------------ 第一章 榜下捉婿 “娇娇,殷郎不负汝所托,高中状元,今日特来府上提亲。”状元郎覆手而立,光风霁月的形象伟岸卓绝。 榜眼不甘示弱,语气诚恳:“尤记得当日,家道中落,众人弃我离我,只有娇娇你不嫌弃,始终信我伴我,拿出月例供我读书。今日功成,我要以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娶你过门,让娇娇做我的正头娘子,永享尊容。” “执子之手,与子偕手”俊俏的探花郎深情款款握住金娇娇细白柔夷,“娘子花容月貌,我要为娇娇打造一座金屋子,金屋藏娇。” 被轮番表白的金娇娇含羞带怯,“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小女一人怎可同嫁三位郎君?” “有何不可!只要是你金娇娇”三人异口同声道:“我们就愿意!” ...... 汴京四月早过了春寒料峭,春光明媚,直叫人心情愉悦,像是有什么大喜事儿要发生。 喜儿跨过庭院就见自家小姐躺在大合欢树下的榻上,毯子不知何时滑落在地无人问津,淡粉色合欢花迎风摇曳,如同姑娘家灵动的裙摆。 小姐双眸紧闭,面带痴笑,口水顺着脸颊流至枕畔上,嘴里还嘟嘟囔囔着:“好好好,日后必不会亏待于你们” 阳光透过树叶儿间隙洋洋洒洒投在榻上,树影斑驳,星星点点跳跃于美人光泽发丝间。 她睡得好不恣意。 喜儿见怪不怪,拾起地上的羊毛毯子,拍去灰尘放到一旁,接着气沉丹田,大喝一嗓子。 “走……水……啦!” 当真是中气十足。 踏上之人应声而起,“走水啦,走水啦,哪儿走水啦?” 喜儿伎俩得逞,插着腰咯咯直笑。 小姐打着呵欠,“每次都是这一招,喜儿你下次能换个新鲜花样吗?” 此人正式金娇娇,汴京城首富金文爱女,年方十九,尚未婚配。 爱好诗词歌赋,但不擅长;跳跃洒脱,既能在人精堆里扮猪吃老虎,也能在世家小姐中沉心静气,插花点茶。 幼年丧母,由金文一手带大。性子也是没个定数,坏人中的大好人,好人中的使坏精。 人不犯她,她不犯人,就是金文对她的教育原则。 喜儿反驳道:“能叫醒小姐就行,又不是花楼姑娘,搞那么多新鲜花样作甚?” 这喜儿和另外一个丫鬟乐舒,乃是从小服侍金娇娇的贴身丫鬟,三人一起长大,虽有主仆之分,但情同姐妹,私下里讲话也没那么多规矩。 尤其是这喜儿,因着年岁比金娇娇和乐舒还要小两岁,素日里就比较受宠,生得伶牙俐齿,最是能说会道。 小丫头片子靠近金娇娇贼目兮兮的问:“小姐刚刚做什么美梦了,笑得如此春心荡漾。” 俊俏公子,郎情妾意,十里红妆,红鸾叠账...... 金娇娇想起梦中情景,面上羞的爬上了红霞,嗔睨着喜儿,“胡说什么,胆大包天调戏你主子是吧,小心我割了你舌头,再把你发卖到城西张大伢子手里,让你尝尝人间疾苦。” 喜儿一点儿也不怕,伸长舌头朝她做了个可爱鬼脸,两人在合欢树下嬉笑打闹了一阵,金娇娇才想起今日正事,忙问道:“叫你们去看皇榜,情况如何?可有中榜的?” 今日乃是朝廷科举放榜之日,一早她就打发了喜儿乐舒去看榜。 “这,小姐......”刚才还笑吟吟的喜儿,脸色一变,吞吞吐吐道:“小姐,说了你可千万别激动啊,我这儿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金娇娇一听就知情况不妙,心下立马有了决断,但仍是不甘心的试探:“我也不求什么状元探花了,只要榜上有名就行,一个......也没有吗?” “我和乐舒仔细看了好几遍,确实......一个……也不曾上榜。” “……” 几只麻雀在亭廊木梁上闲庭散步,微风拂来,院子里落针可闻,一股窒息般的安静在空气中弥漫重生,喜儿望着生无可恋的金娇娇,大气也不敢出。 片刻后,只听“啊......”的一声哀嚎,喜儿只觉院子犹如台风过境,跟着抖了三抖,被吓坏的麻雀扑腾着翅膀,飞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又白瞎了本小姐五百两银子,他们一个个都是猪脑子吗?平时看着人模狗样,我爹说得没错,就是个花架子,活宝!” 金娇娇气得重新躺回了软榻上,对着湛蓝的天空默默感叹自己悲凉的命运。 她虽贵为汴京首富之女,穿金带银,吃穿不愁,但士农工商,商字排在末端,京中达官显贵,书香世家向来看不起商贾之家,觉得他们乃是庸俗之人,满心满眼泡进了钱罐子,一身铜臭味,上不得台面。 傲气的金娇娇从小就立志做官夫人,长大了嫁状元郎。 然官商联姻本就困难,更何况嫁状元郎!她有个对头叫沈妙儿,富商之女,那也是个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做官太太的,贴了万贯家财也只博了个妾氏名分。 妾就更低人一等了,不仅毫无人身自由权,还得看当家主母的脸色过日子,唯唯诺诺,小心翼翼。争宠之余还得日日提防着被小人害死,生的孩子还得叫别人母亲。 让金大小姐做妾那是不可能的,世家门阀的子弟又只和高门贵女联姻。 陆路不通走水路,金娇娇另辟蹊径,将目标锁定在了那些寒门书院士子身上。 常言道糟糠妻不可弃,更何况她还那么漂亮,只要多找几个潜力股加以投资,他们金榜题名之日,不就是她扬眉吐气之时嘛。 这买卖怎么看怎么划算。 只是她自认为的潜力股必须满足一下要求: 一、穷,穷得叮当响的那种最好,......最好骗! 二、书院士子,礼朝有规矩,参加科举考试的读书人必须先考入朝廷认定的书院求学。 三、年纪比自己大,但也不能超过十岁。金大小姐年少无知,曾喜欢过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男孩儿,惨遭拒绝以后,发誓不嫁比自己小的。 四、帅,这点最重要,金娇娇是个妥妥的颜狗。 这四点必须要同时满足,否则也在她的候选人之外。 可惜了金大小姐商业头脑发达,就是看人眼光逊色,很差,非常差!连着两年被她赞助的士子,没有二十也有十五,竟然个个落榜。 一时竟不知该可怜金小姐运气背,还是同情那些落榜的士子倒霉。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呢?金娇娇思索良久仍然没有答案。 “小姐,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来一个词。” 金娇娇有气无力地回应着喜儿:“什么啊?乐极生悲?生不逢时?白日做梦......?” “不是不是,是仵作们常说的死不瞑目。” “......” “哦” 押注失败就罢了,刁奴也骑到她头上,还有天理吗? 金娇娇垂头丧气,一会她爹回来估计又要嘲笑她有眼无珠了。 “小姐,别丧气啊,我这坏消息说了,还有好消息没公布呢。”喜儿蹲在榻边,安慰道:“您听了一准高兴。” 金娇娇随手抓了几颗花生米粒儿,抛向空中,最后呈抛物状稳稳当当落入了她嘴巴里。 现在还有什么能让她高兴的,除非凭空生出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进士夫君。 正想着,外院传来喧哗的吵闹声,金娇娇皱着眉头,正要让喜儿去看看发生了何事儿,就瞥见刘妈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 “哎哟,我的小姐,祖宗,老爷都带着探花郎回来了,您怎么还睡得下,还不赶紧着梳妆,打扮得美美的好去正厅见您的如意郎君。” 刘妈是金娇娇的奶娘,以前也是十里八乡的美人,奈何金府伙食待遇太好了,这些年养了一身彪,硬生生毁了一代佳人。 金娇娇看着刘妈大脸盘子由远及近,一下子犹如泰山压顶,真怕她一着急,一屁股坐自己脸上。 为了保住自己盛世容颜,金娇娇立马坐起身来。 接着才从刘妈话语中捕捉到几个关键字眼。 如意郎君,探花郎? 什么情况? 金娇娇一脸懵,望向喜儿。 那小丫头则一个劲儿的点头,激动得难以言状:“嗯嗯嗯,小姐,我刚要说的好消息就是这个。” “老爷给您在金榜下找了位探花郎君。” 榜下捉婿? 老爷子怎么这么不矜持,真有他的。 此刻心境犹如万马奔腾,龙卷风肆意,然而金娇娇表面却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 问道:“哦,这样啊,是个什么名次啊?” “小姐莫不是糊涂了吧,探花郎耶,您说呢?”喜儿眨眨眼。 探花郎,一甲第三名,也还行吧。 “那相貌如何啊?”她又问 刘妈看不下去了,学着喜儿的语气神态也朝她眨眨眼:“探花郎耶,您觉得呢?” 探花郎啊,那必得是年轻且英俊之人才可当此称号。 “行吧,行吧。” 说完,金娇娇转身往闺房走,独留下刘妈和喜儿在园中面面相觑。 怎么瞧自家小姐那架势,对此人不是很满意啊,小姐莫不是磕坏脑子了吧? 喜儿忙叫住她,疑惑地问:“小姐,你干嘛去?” 金娇娇停住脚步,一改往日大大咧咧,威风八面的做派,端的是一副庄重得体,名门闺秀的模样。 她优雅地转过身,也朝院中二人眨眨眼:“回房换衣服啊,你们还愣着干嘛?不是说要打扮得美美的,好见我未来官人吗?” ------------ 第二章 金家戏精 金府东南西北四个院门,包括西边和南边院墙处那两个狗洞,分别由四五个壮汉把手,引得路人们频频往府内张望,又被那几个把手的汉子怒目圆睁给唬得拔腿就跑,不敢多做停留。 正厅外也候着一群家丁,不过相较外院的,那真是斯文太多了,也是一副严正以待的模样。 整个金府上下此刻的状态就像捡了个宝贝,既担心别人上门来抢,又怕宝贝自己偷着开溜。 颜怀真顶着金老爷热辣辣的眼神只觉得如坐针毡,素闻京中民风彪悍,常有商贾人家于发榜之日,伺机而动,榜下捉婿。 今日一见,当真开眼。 前些时候听书院好友提及于此,他还不屑一顾,想着天子脚下,难不成能光天化日将人强掳了不成。 谁曾想自己竟成了这砧板上的鱼肉。 金府富丽堂皇远远超出了颜怀真的想象,且那金文一路待他也是客客气气,他一介寒门士子,千里进京赶考,哪里见过如此气派的人家。 现下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金文稳坐于高堂之上,一边细细品着西湖龙井,一边上下打量着梨木雕花椅上的新科探花郎,真是横看才华横溢,竖看玉树临风,越看越喜欢。 “颜大人不必如此拘束,这是从余杭新进的早春绿茶,品鉴品鉴?” “陛下还未正式授予官职,在下担不起这一声大人,还望金爷慎言。”颜怀真先是一脸严肃,接着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小口,赞叹道:“香如兰桂,味如甘霖,确是好茶。” 不骄不躁,进退有度。 金文赞赏的点点头,倒是配得上他家宝贝闺女,想必娇娇见了也必定欢喜。 思及此处,金文心中暗暗得意起来,闺女前后折腾了三年,烧钱无数也没供出个进士郎君来,还得是她老爹厉害啊,一出手就是个一甲第三名。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颜公子说得在理,是老夫妄言了。”金文摸了摸自己留的那两撇胡子,直接切入正题,“敢问颜公子是哪里人士啊?之前在何处书院求学?” “小生湘潭人士,师从岳麓书院史老夫子。” 金文眼中精光乍现,熟练地拍着马屁,“原来是史老夫子的得意门生,难怪如此出类拔萃,史老夫子有福啊。” 颜怀真自小深受同乡夸赞,早就对金文那套吹捧免疫了,心里只盘算着待会儿推婚脱身之计。 金文又问:“颜公子这般德才兼备,想必家中已为你订下佳人相配了吧?” “不满金爷,家母......”颜怀真想着撒谎说自己已经定亲,以此脱身,只是话还没说完,只见屏风后走出来一位身着杏色裙袄的佳人。 金娇娇头发只挽了个清新淡雅的简单发髻,三千青丝如墨玉般垂于身后,更显得肤如凝脂,气色红润,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红唇间漾着清淡浅笑。 颜怀真一时竟看呆了,痴痴望着窈窕淑女打眼前而过,简直都要忘了自己姓谁名谁。 “小女娇娇,见过爹爹,颜公子。”她施施然行了个礼,将身侧丫鬟们奉上的坚果桃酥摆在了颜怀真身旁的茶桌上,“光是喝茶,难免寡淡,不如尝尝我新做的点心。” 金文喝茶动作一顿,他女儿连白糖和盐都分不清,还能亲自做点心? “颜公子,请。”金娇娇装作不经意的抬眼看了一下颜怀真,立马又错开目光,娇羞乖巧的站到了金文身侧,眉目传情的精髓拿捏得死死的。 “多谢金小姐” 颜怀真果然上道,局促的捻了块桃花酥,饶是他见过不少俏丽女娇娥,也还是被眼前的女子给惊艳到了。 呼吸心跳皆乱...... 更加坐不住了。 金文瞥了眼耳朵泛红的颜怀真,便知道这小子已经被自家闺女给撩拨了个七七八八,婚约一事大概是十拿九稳了。 他却还是假装遗憾道:“听公子刚才所言,想来是已经定亲了。” “哎,可惜了,可惜啊” 颜怀真面露难色,他一个新科探花郎,自不必担心说不到好的亲事,将来和朝廷勋贵人家联姻才有助于仕途,这其中关翘,明白人都清楚,只是...... 金家毕竟是一方首富,钱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将来也能助力他在仕途上疏通关系、打点上下。 更何况,颜怀真偷偷瞟了一眼金娇娇,俩人目光在空气中刚好撞到了一起,仿佛触电一般,空气都变得粘腻起来,接着双双尴尬地快速移开。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一生难得几次心动,颜怀真开口道:“金爷误会了,在下一心扑在读书上,未曾订过亲。” 金文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读书好啊,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语气一转,又道:“只是读书虽好,也别耽误了终身大事才好啊。颜公子,老夫是个直肠子,就与你明说了吧,小女娇娇,年芳十九,也未定亲,公子若有意,老夫今日就将小女许配与你如何?” “爹爹”金大小姐娇嗔一声,故作小女儿姿态,实则已经憋笑到极点,她爹若是个直肠子,这世上恐没有山路十八弯了。 那颜怀真思忖片刻,拱手道:“能娶到金小姐这样的佳人,是小生的荣幸。” 接着从腰间取下一块琥珀坠子,双手奉至金娇娇面前:“此玉虽不名贵,却是我颜家祖传的配饰,小姐若不嫌弃,今日就赠予小姐作为信物。” “颜公子,日后唤我娇娇即可。”金娇娇接过琥珀坠一看,内有瑕疵,的确不是什么名贵物件,但仍装作极为宝贵的样子,小心收了起来。 “如此甚好,甚好,今日真是值得庆贺,来人啊,取文房四宝来。”金文拍手称快,亲切的拉过颜怀真,以长辈关怀晚辈的姿态,又唠了好一会儿家常,基本将这颜怀真的家底给摸了个一清二楚。 金文与金娇娇交换了一个眼神,俩人心照不宣。 老狐狸狡猾,小狐狸漂亮又狡猾。 颜怀真当日就写下了聘书。 自此,新科探花郎与首富之女的婚约就此订下。 俩人婚事定在了三个月后,消息很快在汴京城传播开来,眼红之人只道金府好手段。 一个月后,颜怀真的官职也定了下来,官家亲封翰林院编撰,正八品。 郎才女貌的俩人偶尔约着赏花踏青,感情曾进有条不紊,金娇娇在对头沈妙人面前更是横着走路。 只是近日遇到些烦心事。 那颜怀真的母亲进京后,对这桩婚事一百个不满意,连带着看金娇娇也格外不顺眼,无论金娇娇演得多懂事听话,她也能鸡蛋里头挑骨头,处处找茬。 但碍于聘书已下,颜怀真又总是维护着金娇娇,也就勉强接受了这桩婚事。 这日,颜怀真休沐,原本要带着母亲和金娇娇去城外古佛寺祈福还愿的,金娇娇一早就乘马车等在了金府送给颜家的宅子外。 然而颜母先是故意拖沓耽误时间,接着就开始摆谱说教着什么佛家礼仪,禁忌习俗云云。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表明了不想让自己儿子带上金娇娇。 戏精金大小姐差点没把白眼翻上天,还得维持自己善解人意的形象。为了不让颜怀真为难,编慌说自己要去衣服铺子试喜服,遂了颜母的愿。 望着自家马车走远,金娇娇一脚踹到了院墙上:“臭老太太,以为我多愿意去似的。” “你们说她怎么那么好意思呢,还真就坐了我的马车。” “嘶,啊......这什么破墙,石头这么硬。” 丫鬟乐舒掩着嘴偷笑道:“小姐,这马车不是您说怕颜老夫人路途辛苦,才让给她坐的吗?” 金娇娇瞪眼怒道:“我就跟她客气客气,谁知道她那么不讲究。” “小姐,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喜儿问。 这个时辰回府,不好交差,毕竟她都跟金文说好了今日要同颜怀真出游。颜老夫人刻薄她这件事儿,让她给压了下来,金文并不知晓。 事实上金娇娇和金文属于两个极端,金文并不怎么看好做官的,只是凡是以女儿为重,爱屋及乌而已。要是让他知道颜母是这种态度,这桩婚事八成要黄,金娇娇的官夫人梦也就破裂了。 金娇娇想了想提议:“去视察一下咋们家成衣铺子吧,顺便试试喜服。” 两个丫鬟也点头赞同。 三人正要迈腿离开,金娇娇突然又转过身对小厮说道:“你,找人把墙上这块石头给凿了。” “?” 小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姐,好好的为什么给人墙上凿个洞啊?” “又臭又硬,留着碍眼吗?” 金娇娇拔腿就走,喜儿赶紧跟上,乐舒路过小厮时提醒:“按小姐说的去办吧。” 说完也跟上了金娇娇与喜儿。 当日傍晚,心细如丝的颜母归家下车时就眼尖地发现了正门院墙上的漏洞,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怎的突然蹦出这么大一个洞? 即刻间吩咐了下人们赶紧将这园中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捅了好几个耗子窝,连带着把寄养在府上的野狗也给赶了出去才罢休。 颜家好几位下人原本就是金家放在这个宅子里看家护院的,仅此一闹腾,他们越发受不了颜母的刁钻刻薄,纷纷打定主意要向主家申请调回金府做事。 总之颜家他们一日都待不了了。 ------------ 第三章 输钱公子 汴京城东,千金台。 这千金台乃是近几年新开张的,短短三年时间已经成为整个汴京最大最豪华的赌坊,幕后老板九爷更是神秘莫测,百姓们都猜测千金台有如此规模,后台肯定很硬,估计这传说的九爷,就是朝中某位官爷也不一定。 风和景明,千金台门口却站着两位面色铁青的小郎君,长相英俊不凡,就是衣着打扮有些狼狈,看起来像富贵人家的落魄公子哥。 俩人久久对峙于千金台门前,那守门的威猛汉子都看不下去了,出言提醒道:“我说您二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若是不赌,就快些回家,别堵在门口耽误我们赌坊做生意啊。” 其中一位年纪稍小些的郎君这才拱手道:“不好意思啊大哥,我们这就走。” 说罢,就要拉着另一位一看就不怎么好伺候的主离开。 只是他连着拉了好几下,那人活像是生根了似的,纹丝未动。 “此处不简单,安安,我朝律法你知道吧,严谨官员私设赌坊。”那人说。 安安正是刚才拉他的小郎君。 “知道啊,可这关我们什么事儿?”安安毫无感情的回。 那人总算动了动,贴近安安轻声道:“你没听路人说嘛,这千金台的九爷,很可能就是朝廷某位大官。” “所以呢?” 那人给了安安一个你怎么如此没有眼力劲儿的神色,痛心疾首道:“你我身为大礼朝子民,有义务将这幕后之人揪出来啊。” 安安也翻了个保证能让那人看到的白眼,紧了紧身上的包袱,无情开口戳穿:“殿下,你是不是又想进去赌?” “嘘!”一听这个称呼,那人急忙作噤声状,“都说了别这样叫,要是让我爹和我娘知道我私自回京,咋俩都要玩玩儿。” 安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 “可是,殿......少爷,一路进京,咋们盘缠被您赌得真没剩多少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上娘......夫人的面,咋们还是从长计议,省吃俭用吧。” 赵炳煜惆怅一声,身为当朝七皇子,连他自己都要忘了自己还是个皇子。 他母亲刘贵妃乃是陛下最宠幸的妃子,而他本人却是几位殿下中最废材的皇子。 成功成为了他母亲母仪天下路上的绊脚石,且体弱多病,难以养活,八岁的时候被皇上送至浙江金华观代发修行。 十年过去了,刘贵妃还是皇上最宠爱的女人,他则从小废材长成了皇室边缘人物,还染上了赌瘾。 这要让刘贵妃知道,估计得气得当场晕厥。 赵炳煜这些年在金华观修行,练就了一副凡是往好处想得本领,其实就是没心没肺。 惆怅了几秒,贫穷以及刘贵妃就都被他抛之脑后,此刻他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进去千金台发一笔横财。 于是趁着安安不备,一把夺过他身后的包袱,冲进了赌场:“我就赌一把,无论输赢,马上出来。” 大意了。 安安急得直跺脚,宁信男人会生孩子,也别信输钱公子说自己就赌一把的鬼话。 就是因为他逢赌必输,因此有了输钱公子这个名号。 关键他还没有一点自觉,越输越赌。 安安可怜巴巴坐在千金台门口的台阶上,刘贵妃要是知道殿下染上赌瘾,非得一刀劈了他不可,越想越难过,真想当场就哭一哭,他这都是什么命啊。 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连守门汉子都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拍了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哎,小郎君,摊上这么个哥哥也是苦了你了,不过你还是想开点吧,说不定你哥赢钱了呢?” 安安抬起头,一脸哀怨的看着那汉子委屈道:“他不是我哥,他是我家少爷,他赌钱从来没赢过。” “啊?这.....那你还是节哀吧。”汉子原本以为他们是兄弟俩,没曾想是主仆,再看小郎君那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心下立刻明白过来。 下人日子不好过啊。 一刻钟时间过去了,赵炳煜还没出来,安安在心里盘算着京城人脉关系,想着能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们不至于流浪街头,风餐露宿。 想了一圈,人脉是有,但信不过,倘若让陛下知道殿下无诏回京,那是重罪,会害了自家殿下。 “哎” 安安重重叹了口气,扭头朝千金台里面瞅了一眼,内间喧哗,色子押注声不绝于耳。 片刻后,安安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朝那赌坊门口汉子走去。 汉子以为他要进去找自家少爷,都准备帮他一把,亲自带他进去找人了,没曾想他只恭敬客气问了一句:“大哥,敢问城中可有什么招零时工的码头?” 汉子错愕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细胳膊瘦腿的能抗得动大包吗? 摊上这种主人家,可怜啊。 “城西小西湖金家码头,那儿长期招工,报酬也比别处给得高些,你可以去试试。” “多谢大哥” 道过谢,问过路,安安就朝着金家码头去了,那单薄的背影,叫谁看了不心生同情。 而此刻千金台内的赵炳煜,已经连着输了三把,赌性仍盛。 摇骰子的荷官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客人,输了也不见他有多心焦气燥,像是为了赌博而赌博。 一柱香后,赵炳煜将他们所有盘缠输了个精光连带着还欠了赌坊三十两银子,这才如梦初醒。 东家见他眼神躲闪的模样就知他拿不出钱了,起初还客气地让赵炳煜派人通知家里人过来赎他。谁知赵炳煜敬酒不吃吃罚酒,不仅不听劝,还口出狂言污蔑赌坊人出老千。 于是双方在赌坊交起手来,赵炳煜看着一副贵公子模样,生得细白嫩肉的,谁知竟是个练家子,六七个大汉和他过招生生落了下风。 长久战乃下下策,只见他手一挥掀翻了赌桌,乘着混乱翻窗逃跑了。 赌坊的人也是不依不饶,立刻派人追了上来。 你追我赶了两条街,狼狈的七皇子殿下情急之下躲进过了一家成衣铺的更衣室。 与此同时,千金台的打手们也追到了成衣铺门口,赵炳煜见更衣室留有一件女子裙褥,不禁勾唇一笑,记上心来...... 铺子一楼是男装,二楼是女装,款式各异,金娇娇在一楼挑挑拣拣,半天也没挑出一件心仪的。 “小姐咱们不是来试喜服吗,你怎么穿起男装来了?”喜儿不解地问。 金娇娇看着镜中俊俏的自己摇了摇头,太花哨了,不好。 乐舒戳了戳喜儿的脑袋,笑道:“这些衣服啊,定然是小姐为颜大人挑的呀” “对呀,”喜儿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怎么把颜大人给忘了。” 看着两个丫头一唱一和,金娇娇无奈摇头,“我是给我爹买的。” “掌柜的,除了喜儿手上那几件和我身上这件,把店里剩下的款式按照我爹的尺寸各拿一套”金娇娇吩咐道:“喜儿,乐舒,你们先照看着,我上楼换衣服。” 吩咐完,她就上了二楼往自己更衣室走。 一掀帘子,当场膛目结舌! 更衣室竟然有人正在换衣服,那人背对着她,上半身未着寸缕,光洁的脊背上披散着乌黑靓丽的长发,漂亮的蝴蝶骨半遮不遮,诱惑至极。 掌柜的不是提前谢客了吗? 这位性感的,姑娘?从哪儿冒出来的? 所以这位姑娘为什么正在穿自己的裙? “内个,小姐,你......” 金娇娇刚一开口,楼下传来喜儿与人争执的吵闹声。 “我家小姐正在楼上换衣服,你们不要命了吗,金家的店也敢乱闯。” 与此同时,听到动静的赵炳煜也转过了身 “......” “......” 目瞪口呆的金娇娇:这位姑娘好生高大,胸好平,竟然还有腹肌,人鱼线好棒! 女装不整的赵炳煜:这小子谁?他眼神往哪儿瞟呢? 空气仿佛一瞬间被凝滞,两人此时的心境有如雷劈。 被劈的金娇娇:不是姑娘,是男的? 被劈的赵炳煜:不是小子,是位漂亮姑娘! 什么情况? 男变态! 女流氓? 电光火石间,赵炳煜将人一把拉过压在墙上扣住,顺带捂住了金娇娇正欲尖叫的嘴。 “嘘......!” “唔,唔......”金娇娇卯足了劲儿挣扎。 赵炳煜压低声音与她谈判:“别出声,我不是坏人,江湖救急懂吧?你就当没看见我成吗?” 金娇娇两个腮帮子鼓鼓的,被憋得满脸通红,两只眼睛圆溜溜地盯着赵炳煜,拼命摇头,显然半点不信他所言。 “今日实属情非得已,你答应我不出声,我就放开你,同意的话就眨眨眼。”赵炳煜故意阴侧侧威胁她:“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不对你做些什么了,小姑娘” 两人距离极近,单人更衣室同时容纳两人本就逼仄,衣衫不整,一男一女,画面如此暧昧旖旎,怎叫人不浮想联翩。 金娇娇不傻,这要是传出去,她还不名声尽毁。 得先稳住此人。 金娇娇朝他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卷翘的睫毛随之扑棱着,赵炳煜被她纯真的模样给逗笑了,立刻就松开了她。 解除禁锢的金娇娇一把推开赵炳煜,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赵炳煜这才意识到刚才的逾矩,赶紧将半挂着的衣服给陇上。 金娇娇打着颤问:“你你你……干嘛穿我的衣服?” 第一次穿女装还被一个姑娘当场撞见,赵炳煜脸皮一向厚如树皮,此刻却也羞得不敢直视金娇娇眼睛。 ------------ 第四章 道高一丈 楼下传来赌坊之人盘问的声音,赵炳煜心一横,扯了个慌:“姑娘有所不知,我本是去赌坊寻人,稀里糊涂就被人拉着赌了几把,谁知那赌坊人竟然出老千,骗走了我所有钱不说,还非要切掉我一根手指还债。” “我一路逃到这家店,本想换个行头以此摆脱他们,谁知竟好巧不巧碰到姑娘你了。” 这句倒是真的。 “我为刚才的冒犯向你道歉,姑娘你人美心善,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与在下计较了,感激不尽。” 金娇娇皱着眉头惊讶地问:“你说赌坊的人强行拉着你骗你赌博?” “是啊”。 “他们还出老千?” 赵炳煜愤愤道:“这些黑心赌坊,为了钱真是不择手段” “黑心赌坊?”金娇娇挑起眉头,“是哪家赌坊啊?” “千金台” 回答铿锵有力。 金娇娇拖着下巴,“千金台,强行逼迫你赌钱,还出老千,还要切你的手指头抵债。” “嗯嗯嗯”赵炳煜拼命点头。 “简直可恶”金娇娇为他鸣不平,提议道:“你上官府告他们呀!” “嗯嗯嗯......啊?”赵炳煜赶紧摆头:“这可不成,我朋友还在他们手里,我要是报官,他们一准撕票。” “我就这么一个朋友,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失去他,我也活不下去了。” 听闻女孩子最容易被这种苦情戏打动,赵炳煜演得声情并茂,金娇娇面露同情,动容道:“真是太惨,太感人了。 ”这样吧,你一会扮做我家丫鬟,他们肯定发现不了。” 赵炳煜狐狸眼一亮,没想到她这么好骗,三言两语就信以为真,还愿意出手帮助自己。 “那就多谢姑娘了,姑娘真是菩萨心肠,你就是我兄弟的再生父母啊” 这样单纯,天真,善良,漂亮的女孩子可不多了,心里突然生出些愧疚之情。赵炳煜默默向诸佛天神祷告,希望她以后再也不会被人所骗。 此时沉浸在欣喜中的他还丝毫未察觉金娇娇眼中闪烁着的狡黠光芒。 两位肚子里怀着的都不是什么好水...... 楼下还在争执,金娇娇强忍着笑意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裙,节约时间梳了一个简单的女子发式。 忽略挺拔的身高,平坦的胸脯,再一欣赏下,算得上是一个颇具风情的女子了,赵炳煜对着镜子搔首弄姿,竟还自恋了起来。 “你就留在上面,我先下楼看看情况” “好”赵炳煜娇憨地点点头,已经十分信任金娇娇。 楼下打手们早就没了耐心,凭着蛮力将拦在楼梯口的喜儿和乐舒提溜开,带着小弟们就要往二楼冲,被突然下楼的金娇娇给拦在了半梯间。 队尾的小弟脑子不太灵光,一额头撞上前头陡然停步的队伍,人仰马翻,哀嚎着滚下了楼梯...... 金娇娇太阳穴跳了两下,甚是无语。 这人谁招进千金台的? “金小姐?”挑头那位惶恐道。 “哟,这不是千金台的吴行头吗?你们这是过来添置新衣裳吗?”金娇娇气定神闲地依在木栏上,身上还穿着那件男装,倒有股子男儿的洒脱气质。 “只是这二楼卖的是女子衣服,你们都往上冲,怎么,是要给自家夫人添置新衣裳啊?” 吴行头没想到金家小姐真在二楼,立马换了一副谄媚的嘴脸,“金小姐就别拿弟兄们开玩笑了,就咱们那点儿油水,哪里穿得起金家铺子的上等衣裤啊。” 这金文可是商界大佬,他还有个表妹嫁给了宋员外,女儿不久前也与新科探花郎定亲,背景不一般,他们这等小人物在这偌大的汴京城讨生活,自然知道什么人得罪不起,什么人该巴结。 “打扰金小姐试衣雅兴,兄弟们在这给您赔礼道歉了,只是今日千金台跑了个赖账的混球,有人说看见他进了这间铺子,我们这才追了进来”吴行头道,“不知小姐可见过一个身着白衣的俊俏郎君,生着一双勾人的狐狸眼,很好辨认的” 赵炳煜躲在二楼,对着镜子照了照,是挺勾人的。 “狐狸眼的郎君?”金娇娇假装回忆了片刻,回道:“不曾” “啊?呵呵……,既如此,想来是那人看花了眼。”吴行头朝金娇娇拱拱手道:“那我们就不叨扰了,多谢金小姐” 又回头对身后小弟们厉声道:“走吧,我们去别处找找” 提着心的赵斌煜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这气还未松快完,就听那金娇娇又开口道:“未见过狐狸眼的郎君,不过我这楼上却有位狐狸眼的绝色小娘子,不知可与你们要找的人有些关系?” 吴行头闻言步子一顿,转过身疑惑地望着金娇娇,拿不准金大小姐话里的意思。 金娇娇没说话,对他使了个眼色,干劲利落地合上折扇一指楼上赵炳煜藏身的方向。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吴行头当即带着小弟上楼捉人。 赵炳煜还来不及跑,千金台的人已经虎视眈眈地冲到了跟前。 不好,地理位置处于劣势,装备行头严重阻碍战斗力,敌人还多了一倍。 “怎么着,还想着翻窗逃跑呢?整个铺子已经被我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你是插翅难飞了,”吴行头放着狠话,“乖乖跟我们走吧,不然有你好受的。” 堂堂七皇子殿下,哪能束手就擒? 只听楼上传来一阵噼里啪啦打斗的声音,赵炳煜终究寡不敌众,片刻后被吴行头的人捉住绑住了手脚,抬了下来。 那场面别提多滑稽了。 吴行头朝金娇娇拱手道谢:“多亏了金小姐,不然我们今日还捉不住这滑头。” “狼狈为奸,骗子”赵炳煜气愤而哀怨地瞪着金娇娇,信任感碎成了煮烂的饺子皮。 “彼此彼此,烂赌鬼,分明是你骗我在先。” “千金台有千金台的规矩,不强赌,不劝赌,根本不会用切手指头这种老土还会吃官司的方法让客人抵债,至于出老千,更是无稽之谈。” 金娇娇摇扇一笑:“你是新来汴京的吧?不然怎么会撒这么拙劣且显而易见的谎言呢。” 赵炳煜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之前一定是猪油蒙了心智,才会觉得她单纯!善良!吧! “我知道他,赌坊有位客人认得他,说他是余杭一带有名的输钱公子,人傻钱多,逢赌必输。”有个小弟插嘴道。 人傻钱多? 赵炳煜简直悲愤致死,钱多用得着被追成这样吗? 被五花大绑的赵少爷此刻只想找个地缝赶紧钻进去。 有多深钻多深…… 金娇娇走到他跟前用折扇挑起他线条流畅的下巴,盯着他忧愤的俊脸戏谑道:“输钱公子,你放心吧,赌坊的人是不会切你手指头的,只不过您这身娇肉贵的,恐怕得做苦力还债了。” “听我一句劝,以后还是少赌为妙啊,毕竟你又赢不了钱,何必跟自个儿过不去呢?”她啪的一声摇开折扇,又恢复了那副闲庭散步的模样。 杀人诛心啊! 赵炳煜咬牙切齿的瞪着金娇娇,真想将人生吞活剥才好。 金娇娇摆摆手,继续添油加醋道:“好了,你们去吧......哦,对了,输钱公子,我的衣服你好像挺喜欢的,那就送给你当做见面礼吧,好走不谢。” 打手们刚忙着和赵炳煜打斗,经她这一提醒,才又注意到赵炳煜穿着一件极其不合身的女装,看起来不伦不类,甚是滑稽。 “哈哈……哈哈”铺子里除了那位被五花大绑,悲愤欲死的少爷,其余人皆是哈哈哈大笑,好不开怀。 众人的嘲笑彻底惹怒了赵炳煜。 他恼羞成怒,对着金娇娇恨恨道:“坏女人你给我等着,将来有你哭的时候,我诅咒你,诅咒你没人娶没人要,众叛亲离,孤独终老,没有朋友......” 金娇娇听得脑仁突突直跳,总感觉有种被老巫婆诅咒成真的错觉。 “反弹,反弹”她掏出手绢揉成一团,直接塞进了赵炳煜骂骂咧咧而嘴里,耳根子这才清净了下来。 众人:...... “吴行头,赶紧将人带走吧,这人大抵已经疯了”金娇娇嫌弃的扇了扇空气。 铺子外围满了看戏的人,大家看见一个大“姑娘”被捆绑着抬出来,皆是议论纷纷。 “这......姑娘,还是公子的,这是犯了什么事儿啊,得罪了什么人啊这是,被捆成这样,老天爷啊” “模样还挺俊,这是要发卖到藏花添香阁吗?” 人群里中有几个混混吹着口哨调戏附和道:“什么时候登场献艺啊,卖艺不卖身还是卖身不卖艺啊?到时候小爷我一定关照生意。 赵炳煜认命的闭上眼,暗自庆幸自己八岁就被被送出了汴京,相貌也早就变了样。这要稍微晚几年,整个汴京,处处都是朝廷耳目,今天这事儿非得传到皇帝老儿耳朵里。 不得善终,阿弥陀佛。 …… 夜晚,安安透过破茅草房抬头仰望天上明月,真是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和殿下如何就成了千金台端茶送水的跑堂小二了。 还有他辛苦一天抗大包挣来的二十文钱,在兜里还没捂热呢,就被别人强行给拿走,说是给他家殿下还债了。 灶台上的菜刀在月光下发着冷光,安安看了眼菜刀,又看了眼身旁睡熟的七皇子殿下。 做了一个天大的决定。 跑堂还是让殿下一个人跑吧,他得去金家码头挣大钱! 早日救他家殿下脱离苦海。 ------------ 第五章 阴阳怪气 自那日颜怀真和他母亲寺里还愿后,金娇娇已经小半月不曾见过颜家之人。 眼见婚期将近,她中间着人约见过颜怀真两三次,都被他身边随从以公务繁忙为由推拒了。 颜家之人对这桩婚事如此不上心,金娇娇打小也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 偏偏又对这颜家的怠慢无计可施,只能暗戳戳在家中自个儿撒气。 金文发现端倪,自然见不得女儿受一点儿委屈,当即备了薄利,亲自登门兴师问罪,哪知颜怀真的母亲竟突发恶疾,重病在床,这才无暇顾及婚约一事。 颜怀真请求将婚约延期,事出有因,金文看那颜夫人病重的样子不像有假,也就同意了。 回府后,金文派人请了城中医术最好的大夫去给颜夫人探病,又从家中挑选了上等人参,灵芝等补药以金娇娇的名义送给了颜家。 两人婚事就这样被顺理成章的搁置了下来。 这日一早,金娇娇亲自登门探望颜老夫人,却见颜家门口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 那走马灯上赫然写着欧阳二字。 汴京城的欧阳,能乘坐这等上乘马车的,再找不出第二家了。 不知为何,一股怪意涌上心头,金娇娇莫名对这欧阳两个字犯怵。 颜家下人通禀后,将人引至正厅。 “金小姐稍等片刻,我家老夫人正在面见贵客。” 金娇娇还没来得及询问府中贵客是谁,下人就摆上茶水退下了,她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三个钟头。 要不是临出门金文反复叮嘱过收敛性子,多体谅颜怀真母亲还在病中,凡是多担待些,金娇娇早就撂挑子走人了,哪里有什么耐心去热脸贴冷屁股。 金娇娇心里的想法是,倘若婚后这颜母还是如此这般对她看不上眼,以颜怀真平时对她的情谊,说服颜怀真搬出来分家别住应该不难,反正他们金家又不缺宅子,没必要上赶着看人家的脸色过日子。 刘妈不忍心自家小姐就这么干等着,去寻了府中下人打听,也还是没有结果。 又过来一个钟头,已经到了正午用饭的时辰,金娇娇脸色黑沉,正欲离去时,颜家下人才窜出来说:“金小姐久等了,我家老夫人请您一同去膳厅用膳。” 喜儿本欲质问那下人几句,被刘妈手疾眼快制止了。 还未到膳厅,只听屋内传来颜母与人说笑的声音,金娇娇冷笑着捏了下耳朵,她这还是头次见重病之人谈笑风生的。 声音洪亮,底气也足,怕不是回光返照了? 这笑声可真够刺耳的。 跨进门栏,只见颜母脸色红润,比刚被接进京那会儿气色还要好上许多,正与一女子拉着手闲聊家常。 好不亲热。 那女子身形单薄,弱柳扶风,五官端正秀气,两弯罥烟眉生得很有特色,看起来有种病态的美,娇弱惹人怜惜。 金娇娇曾在诗集雅会上见过此人,是首辅欧阳家的小女儿欧阳清芷,听说自小患有心悸,也不常与京中官家小姐走动。 她怎会出现在颜家? 欧阳清芷也看到了金娇娇,朝她露出个和善的微笑,眼神却是晦暗不明。 金娇娇都走到她们跟前了,颜母才像是刚发现她一般,不咸不淡地招呼金娇娇入座,并让下人添了副碗筷。 颜母介绍道:“娇娇,这是欧阳小姐,这次多亏了欧阳小姐请了宫中沈御医来为我这老婆子看病,我这头痛的毛病啊前前后后也看过不少民间大夫,都没什么作用,还得是这宫中御医有办法啊,吃了沈御医开的方子,没几日就爽快了许多。” 金娇娇才懒得附和她。 颜母见她无动于衷,朝着欧阳清芷尴尬一笑,指名道姓说道:“娇娇,还不快谢过欧阳小姐” 金娇娇睁着大大的眼睛无辜地望着颜母不语。 谢什么? 场面变得奇怪又难堪。 她心想自己父亲也请了汴京有名的大夫去给她看病,怎么不见她半点感谢自己呢? 还将她故意晾在正厅那么久…… 再说了那沈御医治的又不是她的病,谢从何来啊? “颜伯母你客气了,那日在城外官道,若不是伯母和颜大人相救,小女恐怕性命垂危了,是我该感谢伯母才对。” 欧阳清芷打着圆场,“陛下可怜我从小患有心悸,看在家父的面上才准了这宫中沈御医时常为小女看病,若说感谢,还得谢谢陛下天恩厚露才对,我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罢了。” 金娇娇又想,这哪是要谢陛下呀,这得该谢你爹首辅大人脸大呀,连陛下都得看你父亲的面子。 欧阳清芷继续道:“再说了,伯母您红颜依旧,可不许再说自己老了,沈御医的方子既然有效,那咋们就按时吃药,把这头痛的毛病彻底根治了才好。” 金娇娇瞥了眼颜母脸上的鱼尾纹,皱眉纹,抬头纹,以及眼袋泪沟...... 没有发表意见。 “你这孩子,可别取笑我了,来来来,吃菜,这个猪心汤啊,对心悸之症有好处。” 颜母亲自盛了一碗汤,递给了欧阳清芷,“知道你爱吃扬州菜,今日特地吩咐后厨做了好几道扬州特色,你多吃点,看你这孩子瘦的,得多补补才行。” 欧阳清芷若有似无的扫了眼金娇娇,开口道:“伯母您别光顾着我了,快坐下吧,这些都是我们晚辈该做的才对。” 桌上那几道扬州菜也是金娇娇爱吃的,颜母和欧阳清芷你一言我一语,举止亲昵犹如寻常家的婆媳。 一想到颜母对她和欧阳清芷截然不同的态度,金娇娇只觉得难以下咽。 真多余。 旁边的刘妈和喜儿看着自家小姐被冷落,却又无能为力,说不上话,只能睁着眼睛干着急。 “是啊。”颜母意有所指地斜了眼金娇娇,“要不怎么说还是官宦子女懂教养呢。” 金娇娇很想无视颜母的阴阳怪气,但情绪上头完全压不住内心的邪火,筷子被她捏得咯咯作响,她是真想把筷子戳到她那张纵横交错的老脸上。 “金小姐,我看你都没怎么动过筷子,是饭菜不和胃口吗?”欧阳清芷关切地问,俨然一副女主人姿态。 “没,饭菜很好吃啊,很合胃口。” 纯粹是看你们没胃口而已,金娇娇心里憋着气,只想赶紧离开此地,不然她可保不准自己能干出点什么。 天空像一面能映射金娇娇心情的镜子,阴沉沉的,不一会儿便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 雨珠如豆子般从瓦檐上争相滚落而下,啪嗒砸在墙角。 金府王官家披着蓑衣从雨幕中而来,形色匆匆。 原是金家码头有一批药材出了问题,王管家这才急着找金娇娇处理。 午饭自然是没法再用了,金娇娇向颜母辞行,欧阳清芷热心肠地给正要钻进雨帘中的金娇娇递了把油纸伞遮雨。 “雨大,金小姐小心啊。” 金娇娇接过伞,却听屋内颜母冷冷传出一句:“哪有半点闺阁女子的样子,成天抛头露面,这不是给我们颜家丢人嘛。” 她撑伞的动作一顿,颜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她听见,雷雨季闷热,未曾淋雨而金娇娇却觉得自己被浇了个透心凉。 “谢谢欧阳小姐,伞改日奉还。”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进了大雨里。欧阳清芷站在屋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金娇娇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中,倏尔才又扬起温柔的笑脸走进屋内,陪同颜母说说笑笑。 颜母如此苦心孤诣,无非就是想让金娇娇认清她和颜怀真的差距,和欧阳清芷这种名门贵女的差距。 金娇娇绣鞋踏在雨水里,从内而外整个儿都浸湿了,她苦涩地自嘲道,颜母想让颜怀真娶像欧阳清芷那样的世家之女,就像她拼了命想做官夫人一样,看起来并无差别。 说到底都是为了自身利益。 可凡是讲究个你情我愿,她如今这副嘴脸,这门亲事不结也罢,等回府就让她爹退婚。 那刻薄的颜母若是知道了,定然求之不得,做梦都要笑醒。 上了马车,金娇娇暂时放下恩怨,询问王管家码头详情。 王官家喘着粗气,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月初老爷从云南新进了一批药材,原本是放在密封防水仓的,和卖家商量好了等他们拿货时,再卸货。但那防水仓中还放着江南采购的云锦,想来是卸货的工人搬货时将两批货给弄混了,将药材搬进了码头仓库,这几日涨潮,今日又下起大雨,那批药材现下一半都浸了雨水,工人们正在抢货,但恐怕......” “我爹呢?你怎会上颜家来寻我?”金娇娇面色凝重,家里的生意一向是父亲在打理,她也只是偶尔闲来无事才会插上一两脚。 这批药材数目庞大,发生如此严重的事,王管家不去找她爹,反而来找她,这里面一定还有其他事。 王管家回:“今日您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传信,说是咋们家有一批货被拱州官府给扣押了,老爷已经赶去拱州了。” 马车在暴雨中奔走,车轮压过泥泞的道路,溅起一滩滩泥水泼向路两旁。 大雨欻欻地冲着车顶,金娇娇简直心乱如麻。 算算时辰,她父亲应该还在前往拱州路上,而汴京往拱州方向需得经过一段山路,这么大的雨,最容易引发山体泥石流,要是...... 金娇娇不敢再往下想。 “车夫,小心驾车,不要着急。”她朝车外喊话。 说是不着急,实则她自己比谁都担心着急。 ------------ 第六章 事有蹊跷 一路上王管家又与她细说了这批药材的相关情况,金娇娇也算心中有了底。 到了码头金娇娇派人准备将刘妈和乐舒提前送回了府。 喜儿性子倔,非要留下。 “你赶紧回去吧,现下涨了潮,工人们忙着运货,手忙脚乱的别给你磕坏了。” 雨声混着轰鸣的雷声。 “不,小姐,你都不怕,我怕啥,我留下还能搭把手。”喜儿说着就挽起了衣袖。 金娇娇拗不过她,也就随她去了,俩人穿上蓑衣跟着王管家去仓库看货。 库房果然积了水,码头的仓库原本就是个零时停货点,她们金家真正的仓库自然没这么马虎。 工人们忙进忙出,金娇娇随手逮住一人问道:“你们把这货搬哪儿去?” 那人脸上还挂着雨珠,走得急,突然这么被人一扯,前后晃了两下,差点没站稳。 “小心啊。”幸亏喜儿出手扶了他一把。 “没事儿没事儿。”那人嘿嘿笑了两声,傻里傻气地看向金娇娇和喜儿,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不明白为何这大暴雨天会突然出现两个姑娘家。 “这是金小姐,问你什么就答什么。”王管家说。 喜儿被他表情给逗乐了,掏出手绢给他,“擦擦雨水吧” 那人接过手帕一边擦拭,一边说:“这仓库都进水了,工头让我们把货运到船上的密封舱里。” 金娇娇进仓库转了一圈,又朝岸边跳板望去,雨势越来越大,工人们脚下的跳板摇摇晃晃。看着就让人心惊胆战。 “王管家,叫工人们都停下吧,别搬了。” 王管家急道:“小姐,三日后就要交货了,这上层的货用雨布遮住往密封舱搬,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下层被水浸了的只能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从别的药行进一些补上了。” “没用的,已经晚了”金娇娇遥遥头,指向后面那几堆货,“你看这上层的木箱,也已经淋湿了。” 王管家一查看,果不其然,大惊道:“怎会如此啊?” “我记得这几日夜间都有下雨吧。”金娇娇若有所思地看着屋顶。 “这仓库虽潮,可屋顶并不漏水啊,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就得问把手仓库的人了”金娇娇说:“先让工人们停下吧,雨太大,搬运危险,这批货已经没救了。” 王管家捶着大腿叹气,只得按吩咐行事。 工人们相继停了下来,有的跑进仓库躲雨,金娇娇打算去船上仓库看个究竟。 “哎,那个谁,”金娇娇指着刚才回话的人问道:“对,就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安安。” “好的,安安,你随我一同去船舱,我有话问你。” 安安对金家码头很有好感,更是钦佩金大小姐冒雨视察的胆识,自然应承。 跳板上雨水混着工人们鞋上的泥,湿滑无比。金娇娇扶着铁索踏上跳板,走得很谨慎,然而她今日穿的绣花鞋已经湿透了。 突然,她脚底一滑,身体朝河水中栽去。 “小姐!”喜儿吓得大叫一声。 “安安,接住。” 大雨磅礴间,有人从喜儿跟前一闪而过,她还没看清,那人已经拦腰够住了差点儿就要跌进河里的金娇娇。 “少爷。”安安一把接住食盒,惊喜地朝那人叫道。 金娇娇吓得魂儿都快没了,一手攥紧铁索,一手抓着那人前襟,不敢松开。 “是你!”赵炳煜单手打着伞,这才看清自己所救之人正是之前欺骗羞辱自己的金小姐,当即就把雨伞往后退了退,雨水顺着伞檐哗啦啦全砸在了金娇娇脸上。 看着她眼睛被水淋得睁不开,嘴里还不停往外吐着雨水,赵炳煜这才稍微解了心中之气,又将伞往前移了移。 金娇娇还未察觉赵炳煜刚才的小把戏,借力抖了抖脸上的雨水,看向搭救自己之人。 熟悉。 “怎么,金大小姐贵人多忘事儿,这么快就把我忘记了。”赵炳煜揶揄道。 他今日穿着男装,与那日在成衣铺的女装打扮区别还是挺大的,金娇娇听着他愤懑的语气,加上那双狐狸眼,这才反应过来。 竟是输钱公子! 冤家路窄啊......她今日出门一定是忘看黄历了。 “哇,原来男装的你帅得如此惊心动魄。”金娇娇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奉承道:“你这么英俊,就别计较那日的事儿了吧,怎么样。” 造孽啊,她现在全身着力点都在输钱公子身上,倘若他一松手,自己必成咸鱼一条。 赵炳煜拒绝道:“不行。” “我向你道歉!” 赵炳煜无动于衷。 “我也是为了你好呀,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能赖账,给你的人生抹上污点呢?”金娇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感觉自己脖子都要断了。 赵炳煜仍旧冷着一张脸。 “五两银子。” “十两。” “成交。” “......” 赵炳煜将人一把抱住利落地飞身上了甲板,简直服务周到。 金娇娇错愕,这钱可真好使。 岸边的喜儿和安安愣愣的看着已经上船的两人,默默揩掉伞身甩到他们脸上的水。 “我扶你上去吧。”安安朝喜儿说。 “好啊。”喜儿高兴的点点头。 船舱内,四人面面相觑,总算搞清了彼此之间的恩怨纠葛。 赵炳煜被捉到千金台跑堂后,赌性难耐,时常骚扰客人赌局,掌柜的无奈下将他打发到了后厨帮忙,意外发现这小子竟有一手的好厨艺,干脆就让他留在了后厨掌勺。 为了节省开支,他每日给安安送饭,还能省五文饭钱。 金娇娇端详着环胸倚靠在舱口的输钱公子,说他落魄吧,人家还有个愿意扛大包帮他还债的小跟班;说他气派吧,千金台的御用后厨算不算气派金娇娇不知道,为了省钱,给自家随从送午饭的少爷,金娇娇确实是第一次见。 别说,还挺会过日子的。 “看什么看,不要觊觎我的美貌,给钱,十两。”赵炳煜朝她摊着手掌心。 金娇娇无语地移开眼,“记安安账上,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我放不了心,骗子,坏女人。” “烂赌鬼!” 眼见两人又针尖对麦芒起来,喜儿和安安赶紧一人拉住一个。 “小姐,你别与他置气,咋们还有正事儿要办呢。”喜儿对金娇娇说。 安安则拉着赵炳煜安慰:“少爷,你就放心吧,金家是汴京首富,还会缺了咋们这点儿钱吗?” 吵架地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冷哼一声,暂时保持表面和平。 “安安,这批药材到码头是谁下令让你们搬进仓库的?”金娇娇问。 安安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名字,只听大家叫他吴管事,眼睛很小,鼻子上有颗黑痣。” “他下令时可有说明让你们搬药材还是云锦?” “药材啊,那天他还全程监工,说是这批药材和云锦的箱子是相同的,让我们别搞混了,我当时还提了一句,说最近天气不好,把货放进仓库不怕潮吗,那吴管事的让我别多嘴,东家自有安排。” 金娇娇沉思起来,这就奇怪了,王管家跟她说的是工人们搬错了货,还有仓库的屋顶,明显有人提前动过手脚,会是谁指使吴管事呢? “这么多货折手里了,你们金家这次该不会要倒灶了吧。”赵炳煜讪讪道。 思绪被拉回,金娇娇白了他一眼,讽刺道:“输钱公子,你对首富是有什么误解吗?” 输钱公子闭嘴了。 “喜儿,你去把王管家叫过来,顺便……”金娇娇在喜儿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随后喜儿就去找了王管家。 喜儿走后,船舱里剩下他们三人大眼瞪小眼。 雨总算小了,打在湖面泛起圈圈由内向外扩散的涟漪,金娇娇屹立在窗前,对着远山雨景发起了呆...... 她心里糟透了,砸手里这批货倒是其次,最令他担忧的是她父亲金文那边的情况。 赵炳煜瞄了眼静默的金娇娇,原想着继续落井下石几句,扫扫她盛气凌人的威风,话到嘴边又皆数吞回了肚子,怏怏地朝着金娇娇的背影喊了句:“安安,过来吃饭,少爷我给你做了鱼豆腐鲜汤。” “谢谢少爷” 安安兴奋地打开食盒,一股鲜美的气味扑鼻而来,顺着空气飘啊飘,钻进了窗边某人鼻子了。 金娇娇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在颜家没用几口午饭,只吃了一肚子的气,来回这一折腾,她早就饥肠辘辘了。 哪里受的住这般美食诱惑,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咕噜直叫。 饿,想吃。 “金小姐,你也过来喝点汤吧,少爷做的鱼汤可好喝了,刚好这还有个碗。” 安安盛了两碗汤摆在桌上,“少爷,你今日带的分量可真足。” 赵炳煜不满地踹了安安一脚,被安安灵巧躲开了。 金娇娇侧身偷偷看了眼赵斌煜,只见他悠闲地靠在桌边,歪着头东看看西瞅瞅,不经意地往自己这边扫了过来,金娇娇赶紧收回目光,想喝又抹不开面子。 “鱼汤鱼汤,十文一碗。”赵炳煜突然叫卖起来。 金娇娇走了过来,握着拳头,傲气道:“十文就十文,记安安账上。” 安安咯咯笑着,递给了她一碗鱼汤。 汤汁乳白,入口鲜美甘醇,一口下肚,胃里立刻暖和起来,整个人也跟着松快了许多,金娇娇感觉心情都没那么沉重了。 赵炳煜看她那副为难又经不住诱惑的模样,勾唇一笑,在心底划掉了俩人之前的恩怨。 “别赖账啊,之前的十两加鱼汤十文。” “知道啦,知道啦。” ------------ 第七章 反常有妖 过了一会儿,喜儿带着王管家走了进来。 王管家说:“小姐,已经按你吩咐审问过昨夜守仓库的罗老二和盖三了,他们说昨夜仓库并无异常,但我闻见他们身上有很重的酒气,特别是那罗老二,说话吞吞吐吐的,一看就有鬼。” “吴管事呢?找到此人了吗?”金娇娇放下碗问道。 “还没有,码头上的人说吴管事前天请了病假,这两天都没来码头上工。”吴管家迟疑片刻,问道:“可要派人去他家中,将此人捉来?” “不必,将那罗老二和盖三直接押去官府,报官就说金家仓库丢失了一批药材,让官府去抓这最大嫌疑人吴管事就好。” “这......”王管家不解。 旁边的赵炳煜虽不知金府具体发生何事,看着金娇娇那副大局在握的样子,心里也好奇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的。 “要么他们三人互相攀咬,供出幕后之人;打死不认也不打紧,既然报官了,这幕后之人必然心虚,心虚就会有所动静,我们只要敬候佳音,盯紧那三人即可。”想了想,金娇娇又说:“我爹行商这么多年,倘若是同行抢生意的话......哼,倘若不是的话,那就有意思了。” “小姐是否已经猜到这幕后之人?”王管家问。 金娇娇突然露出一个微笑,一摊手说:“没有啊,我可不知道。码头先这样吧,王管家幸苦你留下,将码头其他的重要货件仔细盘点一二,别再出纰漏,我去找一趟这批货的买家冬爷。” “小姐,你一个人能......要不还是等老爷回来再从长计议吧。”王管家面露担忧。 “没事儿,我心里有数。” 交代完,金娇娇就带着喜儿走了。 临行前转身对赵炳煜说:“十两加十文,放心不会忘。” 有点别扭,“那个,鱼汤挺好喝的。” “还用你说。”赵炳煜一脸得意,就差没把理所应当四个字刻脸上了。 /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 赵炳煜透过窗衔,望着金娇娇撑伞穿行在雨幕里,下身裙摆湿了一大截,淡紫变深紫色。 距离越来越远,只能看到她一个坚毅的侧脸,等她上了马车,渐渐马车也消失在了路尽头,赵炳煜才收回目光,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金家到底多有钱啊” 安安只回了四个字:难以想象。 雨整整下到天黑,淅淅沥沥停了,金娇娇一更天才回到府中,暂时还没有金文的消息。 金娇娇向冬爷说明了那批药材的情况,冬爷听后笑得一脸慈祥:“小丫头就是长大了,不仅要嫁人了,还管起自家生意了。” 外人甚至连王管家都不知道这冬爷乃是金娇娇娘亲的干哥哥,金娇娇的舅舅。 自从金娇娇娘亲过世后,金文和冬爷闹了点不愉快,两家人除了生意上的往来,逢年过节走动并不勤。 损坏这批药材的人无非两个目的,破坏金家名声,趁机抢生意发财。只可惜千算万算,没想到人家买家和卖家本就是亲戚。 金娇娇和冬爷达成了共识,谁来找冬爷合作,谁就是那幕后黑手。 只是她心中始终隐隐不安,总觉得这事儿没完,也没那么简单。 第二日,吴管事的被缉拿归案,起初三人还抵死不认,满口喊冤。一听府尹说是金家仓库货物失窃,罗老二立刻把责任推到了盖三身上,称那夜是盖三买了酒水将他灌醉,然后拿走钥匙偷了金家的药材。 吴管事反应和盖三近乎一致,二人一开始大为震惊,紧接着就缄默不言,只称自己与此事无关。 王管家查了吴管事户籍,发现他母亲住在城外一个小村庄,追查下得知吴管事不久前回过一趟村庄,并给他母亲塞了一大笔来路不明的银子。 而那盖三是个孤儿,性格孤僻,在金家码头干了三四年了,一直谨守本分,干活也卖力。 金娇娇基本确认了是吴管事和盖三暗中勾结,吴管事为财,盖三为了什么不得而知。 第三日,冬爷按计划上码头要货,金家无法如期交货之事被传扬了出去,一时间好几位与金家合作的客商也怕自己的货受影响,相继找上门质问。 金家信誉问题闹得沸沸扬扬,金家家主又不在,百姓们都在议论金家怕是真要倒灶了。 表面的确如此,实则在此之前,金娇娇早已一一拜访过那几位与金家合作的客商,这才上演了如今这场戏。 三日过去了,并没有别的卖家找上冬爷,金文那边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金娇娇坐立难安,真想亲自上拱州一趟,奈何家中一摊子事儿,她压根走不开。 这日一早,金娇娇正在用早膳,刘妈愁容满面,领着王管家儿子王虎进了内堂。 王虎一直跟在金文身边做事,生得人高马大,就是脑子没随他爹,不怎么灵活。 他头发有些凌乱,嘴唇干得起了皮,全身上下带着连夜赶路的疲惫之气,一见到金娇娇,扑通一声跪倒地上,眼神慌张的望着金娇娇,嗓音嘶哑,“小姐,老爷出事儿了” 连日的镇定与坚强在这一瞬间溃散,金娇娇头冒虚汗脸色苍白,突然干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先前强撑着咽下的那几口粥全吐了出来。 喜儿和乐舒赶紧扶住摇摇欲坠的金娇娇,刘妈则火急火燎地差人去请大夫。 金娇娇表情有些扭曲,眼睛黑沉无光,紧紧盯着王虎,推开了乐舒递过来的茶杯,问王虎:“我爹在拱州到底发生了何事?” “老爷被拱州衙门带走了,他们在我们的货里查出了违禁品”王虎哭丧着脸从胸前掏出一封信,“这是老爷让我亲自交给小姐的,老爷说他暂时没事儿,让小姐你放心” 她赶紧拆开信封,手止不住地颤抖,确实是金文的字迹没错。 信中交代了事情前后经过,末了叮嘱金娇娇切不可冲动行事,倘若木已成舟,可取书房萧山先生绝笔字画求助刑部刘晔平大人。 刑部刘晔平乃是当今刘贵妃的哥哥,金娇娇想不通她爹如何能攀上刑部大人这等人物。 心中一惊,难道刑部大人也受贿吗? 但好歹算后路一条,她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王虎幸苦你了,你先下去安置吧。” “小姐,你有事随时吩咐我。” 王虎退下后,刘妈差人叫的大夫还没来,颜家之人却在府外求见。 早知他们会找上门,没曾想这么块,金娇娇并不想退婚一事让颜家占据主导,索性先晾着他们。 “小姐,让颜老夫人和颜大人久等怕是不好。”乐舒在一旁小心提醒道。 金娇娇有条不紊的擦拭着嘴角,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冷冷的,“我没让他们等啊,直接闭门,今日不见客。” 乐舒只好依言退下了。 喜儿望着乐舒离去的背影,嘀咕道:“怎么感觉乐舒姐姐最近魂不守舍的,奇怪。” 金娇娇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又将金文的信件前后看了好几遍,先是破坏药材,让金家不能如约交货,商誉受损;接着栽赃金文走私违禁品,想彻底扳倒金家。 这不仅仅是想抢生意那么简单了。 思前想后,也并未听父亲提过金家有何仇敌,金娇娇放下信件,打算去金文书房看看他在信中提到的那副萧山先生的绝笔字画。 然而刚跨出房门,就见乐舒客客气气领着颜家母子俩走了进来。 金娇娇皱眉看向乐舒,乐舒眼神躲闪,站到一旁没吭声。 “娇娇,你怎么出来了,身子现在这么虚弱,赶紧回屋躺着,瞧过大夫没有?”颜母亲切的拉过金娇娇的手,苦口婆心的劝解道:“你父亲的事儿,我们听说了,好孩子,别太伤心了,当心伤了身体” 金娇娇别扭的抽出手,疑心她是吃错药了,退婚也不是这个路数啊? 月余不曾露面的颜怀真也是一脸关切,“娇娇,你脸色很不好” “多谢颜大人,颜老夫人关心,小女无事”金娇娇不想同他们拐弯抹角,浪费时间,“两位今日登门,想必不单单只是为了探望小女吧,有什么话大可以直说” 颜怀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金娇娇心中冷笑,也对,她之前一直在颜家人面前扮演的都是温婉乖巧的大家闺女角色,突然露出乖张的本性,一时难以适从也正常。 “娇娇,你这话说得就见外了,咋们将来都是一家人,家人有难,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不过怀真这才刚做官,你父亲的事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颜母一反常态。 这下换金娇娇错愕了,他们竟不是来退婚的? 一瞬间她都觉得颜母以往的冷眼像是一场错觉。 金娇娇愣在原地,这种关头,他们愿意出来帮忙,可能吗? 这时,还是刘妈很有眼色的连忙将人引进门,又叫下人上了茶水点心。 很快,大夫也来了,给金娇娇把过脉后,说是受了寒加之急火攻心。开了方子,嘱托要多卧床休息。 颜母也在一旁叮嘱金家下人如何照顾金娇娇,该给她吃什么用什么,无有不细致的,颜怀真则一直陪在金娇娇床前,说着宽慰的话逗她开心。 金娇娇并非那种吃点甜头就沉溺其中的人,冷静过后,只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颜母忙活完,忧虑地坐到一旁感叹:“好孩子,你受苦了,等日后你嫁过来,我们颜家必不会亏待你,只是如今你父亲出了这等事,怀真又刚入仕,根基不稳,在朝中又无依仗。 说到此处,顿了顿,”所以位分上就要委屈你了。” 果不其然...... ------------ 第八章 发小相助 金娇娇心一沉,嘴角扯出一个讥笑,冷眼直逼颜家母子,“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做妾吗?” 颜母被她凌厉的目光一横,瞬间没了底气,“虽是妾氏,但怀真必不会亏待于你,你二人情谊深厚,你又何必将位分之事看得如此重,只是一个名头而已。” 刘妈被气得真想当场将人轰出去,“你这是说的什么腌臜话,我家小姐与颜大人是写过聘书订下的婚事,何来做妾一说。” 亏得她刚才还因为颜家的举止替小姐欣慰,谁知他们安的这等小人心思。 “你这婆子,主人家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好生没有规矩”颜母朝刘妈厉声道。 “刘妈是我奶妈,也算半个娘了。”金娇娇心中沉甸甸的,寒意与疲累裹杂在一起肆意发酵,强忍着一口气道:“怎么就没有说话的份。” “你......”那颜母眼见金娇娇不听劝,一改之前的慈眉善目,刚要出言落井下石,被颜怀真拉住了。 “娇娇,我知你现在难以接受,但事已至此,你也要好好想想自己的退路才对,走私违禁品,轻则流放千里,重则是杀头的大罪,祸及家眷。” 金娇娇眼里充血,双目通红,盯着他一字一顿,“我爹是被冤枉的。” 外面朝阳明媚,花香鸟啼,屋内却如阴寒的阿罗地狱,魑魅横行无道…… 金娇娇心比天高,怎么可能让羞辱自己之人得偿所愿,她既然不好过,那就谁也别想痛快。 原本她还想着这事儿过了,就与颜家客客气气退婚算了,现在看来,他们还真是贪得无厌,世上的好事儿都想占,可能吗? 双方僵持着,谁也不肯做出让步。 这时,喜儿急匆匆跑进卧房,与金娇娇附耳说了几句话。 颜母杏眼冷淡地扫过他们,泰然自若的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小口,叹了一口气。 “金小姐,我颜家没有退婚,还愿意纳你为妾,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说句不该说的话,你金家如今的处境,又能说到什么好亲事,自己什么分量也该好好掂量清楚才好。” “是吗?” 突然,金娇娇一扫之前的阴霾,哈哈大笑起来,众人皆疑惑地看向她。 只见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颜母面前站定,弯腰与她视线平齐,表情天真却语出惊人,“可是伯母让我做怀真哥哥的妾,欧阳小姐知道吗?” 笑声中还带着一种病态的邪性。 颜母被她笑得毛骨悚然,脸上皱纹跟着抽搐,屁股连番往后移动,脊背直直抵到椅子上才侃侃停住。 金娇娇伸手握住她颤抖不已的手,取走茶盏轻轻放在桌上。 关切道:“伯母可小心着,这可是家父花千金购得的天青釉茶盏,摔坏一只,剩下的一套就不齐全了。” “你,你是疯了不成”颜母嘴唇嗫喏,“说的什么胡话,好好的和欧阳小姐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伯母你不是最清楚吗?”金娇娇突然站直转向颜怀真,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说道:“你说......对吧,怀真哥哥。”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怎么办呢,都怪怀真哥哥太招人喜欢了。” 颜怀真握拳轻咳,局促地躲开她审视的目光,心虚无处遁形,他与欧阳清芷的事,金娇娇怎会突然得知。 “怀真哥哥我是不会做妾的,也不会同意退婚。”笑意陡然消散,金娇娇冷着脸,“今日事多,就不招待二位了,刘妈,送客。” 说完就迈步先行离开了自己卧房,她没兴趣去看颜家二位脸上变化多端的表情。 晦气。 刚才若不是喜儿及时告知她吴管事和盖三那边的案子有了进展,她势必在颜家人面前落了下风。 天牢那边传来消息,昨夜有人暗中探视过吴管事,王管家派人一路跟着那人,亲眼见他进了欧阳府,直到今日一早才出来。 现在那人已经被王管家秘密绑了起来,审讯过后道出实情,他乃是欧阳清芷乳母的丈夫巽祢,受欧阳家指使买通了金家的吴管事,让他在金家那批药材上动手脚。 金娇娇赶到书房,王管家早就等在了此处。 “小姐,已经打探清楚了,那拱州知府乃是欧阳首辅的门客,受过欧阳家的恩惠。” 原来如此,他们果然早有预谋。 金娇娇沉思片刻,取了金文书信里的那副字画,又吩咐王管家备好丰厚的礼品,直接去了刘府。 她只希望她爹疏通的这门关系能帮到金家。 / 夏季日头正盛,火辣辣的阳光照在人身上犹如被火烤一般,金娇娇与王管家站在刘府门口,豆大的汗珠在烈日下泛着晶莹的光,金娇娇本就病着, 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渐渐开始体力不支。 刘晔平下朝后被皇帝留下商谈福州流寇一事,此刻并不在府中。刘府管家让金娇娇改日再拜访,金娇娇救父心切,坚持要等刘大人回来。 见二人不听劝,刘府管家没再说什么,关了朱红大门正要回院里乘凉,却刚好撞见了刘晔平的儿子刘宣和。 “外面是何人求见父亲?” “回少爷,是首富金家的女儿,带着萧山先生的绝笔字画,说是有要事求见刘大人。” 刘宣和抬头看了看太阳,强烈的日光照得他睁不开眼,“让他们进来吧,上些清热解暑的凉茶,站在门口苦等,成什么样子。” “是是是,老奴失职,这就让他们进来。” 金娇娇被引进刘府正厅,一直等到下午,才将人给等回来。 刘晔平极爱收藏字画,一听萧山先生的绝笔字画,官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就急忙去正厅见了金娇娇。 “民女金娇娇,见过刘大人。”金娇娇跪在地上,双手恭敬的奉上字画,“此乃家父珍藏字画,请大人品鉴。” 刘府管家接过字画,小心展开放在案台上,刘晔平眼里放光,他青睐此画已久,一边视若珍宝般抚摸画面,一边不加掩饰的赞叹萧山先生才情,直接忽视了还跪在地上的金娇娇。 金娇娇腿都跪麻了,他才注意到地上还跪着个人。 “金文这是杀人还是放火了,竟让你拿传家宝来收买我?” “......”什么传家宝? 刑部官员画风怎么如此这般清奇,金娇娇好奇的抬头看向刘晔平,发现他也正笑着打量着自己。 刘晔平五官生得周正,一看就是文官清流,长得有些严肃,笑起来却让人倍感亲切。 看着这样的笑,她紧张的心放松了下来。 “家父未曾杀人放火,走私违禁品的罪名是被人栽赃的”金娇娇正色道:“还望大人明察” 然而那刘晔平却突然将话题一转,“你长得应该像你娘” 金娇娇一怔,“大人见过我娘?” “没见过”刘晔平答:“只是你爹那副虚头巴脑的模样,凭他一己之力可生不出如此漂亮的闺女” 还真是......难以反驳。 刘晔平继续稀松平常道:“起来吧,你这腿要是跪坏了,等你爹回来估计还得找我把画要回去。” “大人愿意救我爹?”金娇娇一喜。 她从未见过如此好说话的达官显贵,心中越发好奇金文与此人是何等关系。 刘晔平点点头,金娇娇站起身又细细和他讲诉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末了,刘晔平让她安心回家等候即可,七日后金文必定平安无事回到汴京。 金娇娇耐不住心中好奇,问道:“敢问大人,和家父可是旧识?” 刘晔平呵呵直笑:“你父亲和我那渊源可深了,我们小时候是一条街上的邻居,后来又一起上学堂,不过你父亲不爱读书,专会调皮捣蛋,常常将先生气得吹鼻子瞪眼,还爱调戏我妹妹” “大人的妹妹?”金娇娇惊得捂住嘴。 刘晔平的妹妹不就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刘贵妃吗? 她爹这得有多虎啊? “都是些老黄历了”刘晔平收回思绪,遗憾道:“你爹伤了我妹妹的心后,独自去了扬州做生意,我也入了仕,他倒是挺会避嫌,从此就不和我们来往了” 金娇娇听得心惊胆战,刘晔平口中的金文活像那戏文里的浪荡子,还是和刘家有旧怨的哪种。 “大人,你真的会救我爹吗?”她小心翼翼问道。 “哈哈哈,小女娃娃,要不老夫给你立个凭据?”刘晔平掳了掳胡子,好整以暇的看着金娇娇。 金娇娇尴尬地摆手,生怕得罪了刘晔平,“民女不是那个意思,大人误会了” “你且回去等着吧,老夫说到做到,从不失信于人”刘晔平继续道:“等你爹回来了,记得让他登门道谢,别玩儿老死不相往来那套” 金娇娇这才彻底放心,再三谢过后,带着王管家辞别了刘晔平。 出了刘府,金娇娇吩咐车夫折道去欧阳府侧门。 王管家十分不解:“小姐,天色不早了,我们这时候去欧阳府做什么?” 金娇娇拿起放在马车中的伞,这还是那日欧阳清芷借给自己的,想来她当日还真是话中有话,别有心机。 金娇娇勾唇冷冷一笑:“自然是去还伞” ------------ 第九章 奉陪到底 日暮西沉,火红的霞光笼罩着整座汴京城,仿佛人间仙境。 金娇娇托着脸庞蹲在欧阳府侧门台阶上,痴迷地欣赏着漫天晚霞。 门知啦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她也不理会。 欧阳清芷带着一个丫鬟和一个四五十岁的嬷嬷走了出来,凤眼扫过金娇娇,也看向远处天边的晚霞,开口道:“金小姐好雅兴,这么晚来我欧阳府侧门外看夕阳” 金娇娇一动不动,仍然注视着天边,“是呀,今天才发现,欧阳府真地杰人灵,在这儿看夕阳别有一番风味” “金小姐特地把我叫出来,总不至于就是让我陪你看一场日落那么简单吧?” “自然不是” 欧阳清芷拨弄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又道:“金小姐若是为了你父亲的事儿,还是请回吧,小女人微言轻,并不能帮上金小姐什么忙” 金娇娇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这算不打自招吗? “欧阳小姐言重了,我是来还伞的” 她这才收回目光,从车上取下伞递到欧阳清芷面前,笑得别有深意。 欧阳清芷微愣,接过雨伞,不明白她这是唱得哪一出。 “一把伞而已,有劳金小姐跑一趟,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反正我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儿”金娇娇瞥了眼她身后的嬷嬷,继续道:“伞已物归原主,那欧阳小姐,我先告辞了” 说完,金娇娇走向自家马车,走到一半,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朝欧阳清芷提醒道:“哦,对了,欧阳小姐,今日家中一切可还安好吧? “没有少什么人吧?” 欧阳清芷不解,疑惑地看着她,少女逆着霞光笑吟吟地站在马车旁,眼睛亮晶晶的,看不出有一丝烦恼,晚风扬起她轻盈的发丝,空气中是海棠花清新的香味。 她只是简单站在哪儿,却美得像一副画儿似的,欧阳清芷突然间发现自己讨厌日落和晚风,讨厌海棠花开,讨厌眼前之人和颜怀真有所牵扯。 一切都是那么扎眼。 嫉妒瞬间席卷整个胸腔,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她指尖狠狠掐进手心,用疼痛保持头脑清醒,维持面上平静。 “金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金娇娇痞痞一笑,不语。 这时,欧阳清芷身旁的嬷嬷却突然脸色一变,靠近欧阳清芷说了几句话。 金娇娇等着欣赏欧阳清芷知道事情败露,露出慌张的表情。 谁知她听完嬷嬷的话不怒反笑,不紧不慢地说:“金小姐既已知晓,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你是聪明人,该怎么做才能保住你父亲,我想不用我多说吧” “抱歉,我向来愚笨,我父亲行的直坐得正,我相信官府自有裁断” “更何况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父亲倘若真的背地里做下那等罔顾国法之事,我这个做女儿的也是要大义灭亲的” “你......”欧阳清芷语塞,素问金文爱女如命,竟养了个白眼狼? 金娇娇也不急,朝欧阳清芷戏谑一笑,挑了挑眉,“欧阳小姐,恕我冒昧,觊觎别人的未婚夫,可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哦” 欧阳清芷收敛微笑,手指扣得更紧,压抑着心底的咆哮的愤怒,颜怀真是她的,任何人都不能抢走。 这时,欧阳清芷身旁的丫鬟站了出来,“未放榜之前,我家小姐就看上了颜大人,哪知你们金家如此恬不知耻,竟在发榜当日将人掳走。” 她脸上挂着对金娇娇毫无遮掩的鄙视,“怎么还有脸说我家小姐觊觎你的未婚夫!要不是你们突然横叉一脚,我家小姐现在早就和颜大人在一起了,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不过也无所谓了。 金娇娇拉长语调哦了一声,转身上了马车,掀起车窗帘子,挑衅的丢下一段话。 “可是与颜大人定亲的人是我,欧阳小姐还不知道吧,怀真哥哥和颜伯母今日还特地到我府上探望我,他们可没有半分要退婚的意思呢?” “欧阳小姐若是真的喜欢怀真哥哥......倒是可以......”她嗤笑一声,“是我想多了,高门贵女怎会屈尊给人做妾呢,欧阳小姐,后会有期了。” 那丫鬟怒目而视,瞪着金娇娇,还想出言教训嚣张的她,被欧阳清芷一个狠厉的斜眼给制止了。 车夫一鞭子甩到马屁股上,金娇娇以胜利者的姿态放下窗帘,憋屈了这么多天,总算是小小地出了一口恶气,别提多痛快了。 有了刑部刘大人地助力,加上她手中的巽祢与吴管事的口供,已有八成胜算能救出金文。 就算到时候刘晔平临时反水置之度外,金娇娇也想好了,反正自己有的是钱,就把这件事儿往上闹呗,不信那欧阳宰辅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八品女婿不顾自己的官声。 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不成? 远去的马车在落日下画出一个残影,欧阳清芷浅淡的瞳孔中倒影着火红的霞光,面如止水,淡淡吐出一口气息,“一身铜臭的商贾门第,也就那般教养了,何必与她逞口舌之快。” “是,小姐”丫鬟回道。 “去查查巽祢的下落,”欧阳清芷转身往府内走,睨了眼身侧的嬷嬷,吩咐道:“再打听打听今日颜家造访金家所为何,都说了些什么。” 那嬷嬷很有眼色地欠身退下了。 欧阳清芷临关门前,又扭头往官道上扫了眼,马车已经在路的尽头拐进了另外一条道,她沉静的脸上突然露出阴恻恻的微笑,喃喃道:“她倒是还和小时候在扬州城一样张扬跋扈,可惜啊......为什么要和我作对呢?” 那丫鬟不经意瞥了眼欧阳清芷,一瞬间如同突遇毒蛇,赶紧低下头,颤颤巍巍地关上侧门,跟在她身后,心底莫名生出一阵阵寒意和恐惧...... ------------ 第十章 金枝玉叶 朝堂风云诡谲,刑部弹劾宰辅欧阳恭的折子刚被御史台呈到官家御案,欧阳恭已经以贪污受贿,滥用职权的罪名亲自料理了拱州知府,五更天跪在殿外请求官家惩处自己治下不力之罪。 他早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甚至落了个不包庇下属的清白名声,那拱州知府不能算是替罪羊,只能说罪有应得。提前结束了自己的棋子人生,这枚弃子此刻正头戴枷锁,在收押回京的路上。 金文骑快马路过囚车的时候,也不得不感叹一句风水轮流转,好在他当初没入仕,旦夕祸福,还是做生意锦衣玉食得好。 只是可惜了家里那丫头,一根筋非要嫁做官的,还是太年轻了,想问题片面。金文心里叹了一口气,两腿夹紧马肚子加快速度往汴京城赶,入狱半月,想必他那宝贝闺女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他完全是自作多情了。 此刻的金娇娇正在捞月楼饮着夏日凉品,逗着蟋蟀,听着死对头沈妙儿讲着欧阳清芷与颜怀真的八卦。 昨日晌午,她就已经收到了拱州传来的消息,拱州知府获罪,她爹无罪释放,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掉。 再加上早前她派人花钱打点过狱卒,伙食上不曾亏待过金文。 到最后,金文在狱中不仅没受罪,还胖了两三斤,京中的金娇娇反而清瘦了不少。 “你猜怎么着,前几日欧阳清芷约颜怀真在这捞月楼见面,回府后就犯了心悸之症,哎,劳累宫中沈御医一把年纪了还要深夜上门问诊,”沈妙儿挺着七个月大肚子倚靠在躺椅上,一边磕瓜子一边眉飞色舞地传播着小道消息,“俩人见面起了争执,你那未婚夫这几日在翰林院可不太好过啊,连番遭人排挤还被罚去修缮司编撰五经,那地方想要出人头地可不容易,听闻是欧阳宰辅在上头施压,故意给他难堪。” “你别告诉我这俩男女私会的地方就是咋们这个雅间。”金娇娇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妙儿碎了嘴瓜子壳,笑得不怀好意,“怎么样?是不是别有一番奸情的气息。” 眼见金娇娇脸色变绿,沈妙儿点到为止,赶紧改口:“害,别放心上,他俩在这就吵了一架,没亲没抱,那欧阳清芷怎么说也是淑女典范,别把人家想得那么龌龊。” 金娇娇白了她一眼,暗地里对别人父母下手,还不算龌龊吗? 她继续道:“你还是趁早和颜怀真解除婚约,撇清干系吧。熟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你和欧阳清芷叫板,别看你现在是落了上风,人家什么后台,你什么后台?将来引火烧身,你以为有什么好果子给你吃?” “颜怀真现在两边得罪,他难道不知道是欧阳家在给他穿小鞋吗?狗急了都跳墙,人家寒窗苦读十几载,好不容易出人头地了,总不能让你们两个女人给毁了仕途,到时候还不是捡软柿子捏。” “......”谁是软柿子? 金娇娇视线停留在她那张樱桃小嘴上,纠结她是怎么做到不耽误嗑瓜子的同时还能如此条理清晰,妙语连珠的? 继而将视线转移到了她圆滚滚的大肚子上,趁她不留神,在上头轻拍了两下,手感敦实,婴儿应当很健康。 “大热的天,你少吃点坚果吧,容易上火,伤到我小外甥我跟你没完。” “我说你可长点心......吧”沈妙儿一把拍开她闹腾的爪子,急道:“谁跟你说我怀的是个小子了,明明是漂亮闺女好不好?” “啧啧,我说你怎么一点儿没有做妾的觉悟呢?不生个大胖小子傍身,你在林家的日子怕是举步维艰”金娇娇揉着手,转头吩咐喜儿,“去,让店家给她上一份莲子薄荷甜汤,清心降火。” 喜儿应声,笑呵呵地出去了。 沈妙儿瞅了眼渣斗里小山包一样的瓜子壳,这才停了嘴,鄙夷道:“你对我这个妾有什么误解,林郎很宠我的好不好!再说了我家那位大娘子整日里吃斋念佛,阿弥陀佛;上个月干脆直接住到青山俺静心礼佛去了,我地位很稳固的。” 金娇娇暗暗称奇,难怪她近日如此悠哉游哉。 “倒是你,我跟你说正事呢,你到来扯我。”沈妙儿撮了口凉茶,温柔地抚摸肚子教育腹中胎儿:“宝宝,将来可千万别学你小姨,太虚荣了,咋们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平安安。” “沈妙儿,就你清高是吧?”金娇娇振振有词,“你不虚荣,你当初贴钱都要嫁进林家,哪怕做妾,你图什么?” 图林侍郎两袖清风还是比你大十八岁?又或者图林家那块巴掌大的风水宝地? 谁不知晓林侍郎是三品官员中最清贫的一个,关键他还有一颗恨不得救济每个穷人的心,前些年为了赈灾,差点儿连祖籍都卖了。 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就是有点太过头了,压根不考虑家里人的感受。 看在沈妙人身怀六甲的份上,金娇娇没将后面的话全说完。 “你说话真是跟我娘一摸一样,我为了爱情呗。” 沈妙儿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等你吃了爱情的酸甜苦辣,你就知道了。” “爱情能干嘛?能让我成为金枝玉叶吗?”金娇娇支着下巴反驳。 “我的大小姐,你还要怎么个金枝玉叶法?够金贵得了,又金又娇;吃穿用度比之官宦家的千金还要高上许多......怎么着,你还想做宫里的娘娘不成?” 沈妙儿感觉自己今日苦口婆心的说教简直是对牛弹琴,“你还真信那老道士糊弄小孩儿的把戏,人家说你将来是金枝玉叶贵人命,你就非达官显贵不嫁了是吧?” 还真是个认死理的。 当年元宵节,她们几个小孩儿游湖时,曾遇到过一个牛鼻子老道,吹嘘自己能摸骨看相识天命,说沈妙儿将来的夫君是位名垂千朽的将军,金娇娇则是金枝玉叶贵人命,把天真的俩人唬得一楞一愣的,心甘情愿为那老道士花了五罐钱。 金娇娇叹了口气,沈妙儿分析的那些利弊,自己何尝不知晓,只是就是咽不下心中那口恶气,凭什么她就要低人一等忍受他们的作威作福。 她只想有朝一日也能够横行无忌,不必再小心翼翼看当官的眼色。 “这事儿另说,总之与颜怀真的婚事我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退婚是自然,但现在不是时候,他们这才难受多久啊,我爹可在狱中待了大半个月。” 得......果然是对牛弹琴,沈妙儿汗颜。 喜儿领着店小二上了两份清爽的甜茶,一进雅间就敏锐地嗅到了气氛的微妙,这两位打小就相爱相杀,两家人都习惯了。 隔岸传来雅妓们悦耳的说唱,琴声宛转悠扬,抚慰人心。沈妙儿也懒得再与金娇娇争辩,端了甜汤又躺回摇椅,沉浸到美食与歌声中去了。 金娇娇倚在窗边,往对岸藏花添香阁望去,园中繁花似锦,姑娘们在湖边长袖善舞,排歌演练,为晚上的表演做准备;琴声是从湖心亭的小阁楼传来的,应该是藏花添香阁的老板娘望玥在练琴。 捞月楼斜对面是汴京有名的赌坊千金台,从三楼雅间甚至可以看到它家后院,院中有小厮正在挑水劈柴,其中格外跳跃那几个正扒在院墙边搭着人梯偷看藏花添香阁的姑娘。 “话说你这消息也忒灵通了些,有什么门路吗?”金娇娇好奇地问。 沈妙儿眯着眼睛笑道:“我家官人就是我的门路啊,我这不是怀孕了嘛,行动不便又爱热闹,他就将自己平日里在宫里宫外的所见所闻都说与我解闷。” 金娇娇:“……” 今日捞月楼的厨子一定是下手重了,金娇娇默默放下手中甜汤,只觉得甜度严重超标,腻死她了。 “林侍郎还真是喜闻乐见哈。”她竟然打心底里有一丝相信沈妙儿是嫁给了爱情。 千金台后院那几个小厮看得正起劲,赵炳煜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拎着一只母鸡从后厨走了出来,搁旁边仔细端详着那几位偷懒的滑头,心里不知又在冒什么坏水。 过了一会儿,他对着手中母鸡念念有词,像极了和尚给逝者超生时念往生咒的样子。 突然,他刷的一下挥起菜刀,刀刃在日光下折射出一道明晃晃的银光,那母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一瞬间将求生的意志发挥到极限。 只见它尖叫了几嗓子,鸡爪子借力往石板上一蹬,翅膀猛地一扇,竟挣脱了赵刽子手的钳制,扑腾了两下飞到了院墙上,与那偷窥的滑头鸡眼蹬人眼。 “啊……” 一声惊呼,最上头的人被吓得身形不稳,人梯摇摇晃晃,鸡叫伴着鬼喊,几个人统统栽倒在地。 “噗~” 金娇娇将滑稽的几人尽收眼底,被逗得忍俊不禁。 狗急了会不会真跳墙她不知道,反正鸡急了是一定会上墙的,毕竟有翅膀。 喜儿也好奇地凑到窗边观看,院子里鸡飞蛋打,一群人追着一只红冠母鸡跑,另一边站着一位捧腹大笑的俊秀男子。 正是始作俑者。 喜儿眉眼一亮,“小姐,那不是输钱公子嘛?” 躺椅上的沈妙儿也被两人表现勾起兴趣,“输钱公子?什么输钱公子?你俩看什么呢,笑成这样。” “看人杀鸡呢”金娇娇夸张地回:“唉,你还是躺着吧,场面血腥致极,恐怖如斯” 沈妙儿嘁了一声,瞬间兴致全无,不明白杀鸡能有什么好看的。 杀鸡是没什么好看的,美男子杀鸡另当别论。 ------------ 第十一章 东窗事发 鼓楼钟声骤响,算着时辰,金文约末着再过两个时辰就能到汴京,一家团圆。 “妙儿,我送你回府吧” 金娇娇打算先送身子不便的沈妙儿回府,再去万客来酒楼点上几道她爹最爱的酒食一同回家庆祝。 “不必不必,你且先回吧,林郎忙完公务会来接我的,回去也无聊,我就在此处松快松快。” 嘶~ 第二次了。 瞧着她那副温柔遣眷,静月岁好的模样,金娇娇心中有些吃味,自己好不容易遇到个软件硬件都符合条件的,可惜怎么就那么狗呢! 这人一旦对比,就会显现出差距,差距产生心里落差,落差萌生攀比,金娇娇却并不觉得自己虚荣,只是时运不济。 “那我们就不管你了,我爹快回来了,让他知道我在这儿逍遥快活,怕是会心寒,我回去装装样子”金娇娇强颜欢笑道。 “替我向金叔问好。” “知道啦。” “记得把账结了……” 金娇娇头也不回往楼下走,背对着她挥手告辞,懒得给这位为了丈夫败家的千金一个眼神。 万客来酒楼在隔壁街,离捞月楼只有几里地。金娇娇并未乘坐马车,与喜儿一前一后走在繁华的街道上。 路过千金台门面时,只能听到里间客人激情澎湃的叫喊押注声,不闻后院一丝风吹草动。 俩人一路上商量着待会儿要点的菜品。 街面上往来的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客商,置办行头的小娘子,游玩嬉闹的书童小孩儿...... 人间烟火,热闹非凡,秉着生前哪管身后事儿,浪得几日是几日的原则,金娇娇敛去内心一角的阴霾,豁然开朗起来。 “一会儿顺道买点老李家的绿豆糕点,乐舒好这口。” 喜儿凑近争宠道:“再买点儿张记的老婆饼,喜儿爱吃。” “胡说,喜儿明明爱吃红薯藤,绿菜叶”金娇娇逗她。 喜儿小嘴一瘪,“小姐,不理你了,我要向刘妈告状,说你仗势欺人,取笑我是猪” 主仆俩人有说有笑,上万客来点了一大桌菜品,让店家晚上送到水字街金府,又上老李家和张记分别买了绿豆糕和老婆饼,这才预备回府。 水道上渔翁撑着槁迎风唱晚,金娇娇拎着食盒站在官道边等着喜儿去小巷叫自家马车来接。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和马儿的嘶鸣,街道上的人被吓得纷纷往路侧避让,随着人群的退让,一匹失控的黑马载着一个青衣男子如同脱弓的利箭,横冲直撞往金娇娇站立的方向奔来! 周围的人躲闪不及,推嚷间有人跌倒在地,金娇娇在跟着别人往另一个方向避让中也被不慎绊倒在地,眼见那黑马就要冲撞到跟前,一瞬间瞳孔放大,幽深的眼睛里映出狰狞的马脸,越来越近...... 金娇娇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做不出一丝反应,毛孔战栗,她已经听不见路人的尖叫,脑海世界只剩下急促的马蹄与青石板地面的哒哒声...... 清晰得仿佛一首壮歌。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溅到金娇娇脸侧和手上,鼻息间萦绕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金娇娇惊恐的思绪还未回笼,下意识朝自己手背上望去,鲜艳的血液顺着皮肤纹理流到了食盒盖上,被木制食盒吸释留下深褐色的印子。 不是人血...... 有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翠花,你怎么英年早逝了。” 金娇娇循声望去,只见输钱公子手持银白菜刀,蹲在一只母鸡身旁唉声叹气,那叫翠花的红冠母鸡尸身被踩得稀烂,翻着白眼,已经一命呜呼......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这只英勇的母鸡腾空而出,啄了那黑马的一只眼睛,黑马吃痛发狂甩开母鸡,慌乱中转变了方向,他们一行倒地之人才得以侥幸逃生,母鸡翠花则壮烈牺牲了。 失控的黑马已经朝着街尾逃窜而去,马上的青衣男子扭头远远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金娇娇,冷酷的脸上全然没有一丝慌乱之色,金娇娇被他狠厉的目光给触得回了神。 不知是不是惊吓过度的错觉,她感觉到那男子眼神中带着浓浓杀意。 “姑娘,你没事儿吧,”一位好心的买菜大妈扶起金娇娇,“赶紧动动腿,看看有没有扭伤。” 金娇娇试着走了两步,并无大碍,只是手掌磨破了点儿皮。 刚才倒地的人也相继被人扶起,有的受了脚伤,但大体并不严重。 没过一会儿,大家也就自认倒霉纷纷散了。 前去传唤车夫的喜儿着急忙慌拨开人群,左顾右盼中发现自家小姐狼狈的坐在街边木凳上,发髻松散,上好的衣物上血迹混着泥灰。当即被她侧脸上来不及清理的鸡血吓一跳。 “小姐,你没事儿吧,我听说这边有人当街纵马,你这一身血怎么回事儿?你受伤了吗?” “没受伤,这是鸡血”金娇娇安抚道,朝她示意地上那只死不瞑目的母鸡,“诺,伤亡的是那只母鸡。” 蹲在地上的赵炳煜没理主仆二人,正在一门心思琢磨怎么给翠花收尸。 喜儿仍是不放心的将金娇娇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无事儿后,这才缓缓吐出心中积郁之气。 她像一个泄气的娃娃,突然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到了木凳上,双手无力地垂在两旁,脸色反而更加阴沉,甚至比刚才还难看。 “我这不是没事吗,你怎么还哭丧个脸?”金娇娇笑得云淡风轻,实则也是心有余悸。 面前的小丫头侧过身体,肩膀抽搐,金娇娇以为她吓坏了,走到她面前准备再逗逗她,却见喜儿泪流满面,竟然在哭...... “喜儿,你......怎么了?” “小姐,我刚才去巷子叫咱家马车的时候,看到墙上贴着这个,”她从衣袖中抽出一大摞团起的废纸递给金娇娇,语气激动,“大街小巷,贴得到处都是,我撕不完,我不知道这些锲约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金娇娇一惊,锲约? “小姐你不是都小心收好了吗?” 锲约!收好的锲约! 金娇娇愣愣地凝视了她手中纸张片刻,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将它们接过来的,沉甸甸的,大约四五十份的样子,皆是拓印版。 上面有金娇娇的印章,内容几乎一致,只是签约署名各异。 她原本就惊魂未定的脸上血色全无,金娇娇木讷地一张张翻阅浏览,竟足足有十八个不同的名字,说来可笑,有的名字连她自己都忘了是谁。 是啊,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还被人如此费心费力拓印张贴,是谁呢? 能是谁呢?金娇娇自嘲地想,还能是谁呢? “小姐,乐......” 真是犹如晴天霹雳,给了她当头一棒。 “闭嘴。” ......喜儿被金娇娇脸上阴冷的表情吓一跳,立马噤声,只剩豆大的泪珠在白嫩的脸上吧啦吧啦往下落。 那个名字从心肺钻到大脑皮层,往嗓子眼里卷。金娇娇盯着地上被马蹄践踏而亡的翠花,只觉得那一脚贯穿进了自己的心窝,窒息感使她再也拿不稳手中锲约。 邹邹巴巴的纸上残留着发硬的浆糊和金娇娇手上的鸡血痕迹,散得满地都是...... 呼之欲出的名字被她锁在洪闸之中,她甚至固执地找着各种理由和借口说服自己,不是她,不可能是她! 然而脑海中却又自动放映出了那人这些日子以来的异常举动。 一切都合情合理,早有预警…… 这边遮天蔽日,抓心挠肝,另一边同样愁云惨淡,抓耳搔腮。 赵炳煜正愁找不到棺材给翠花收尸,突然瞧见地上的废纸,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就全捡了起来。 兴冲冲且贱兮兮地问金娇娇:“金大小姐,这纸你不要了是吧?那我拿走了,物尽其用,刚好用来装翠花尸体。” 他戏瘾上了头,还继续叹气道:“翠花太可怜了,舍鸡命救一群人的命,可是众生平等啊。” 众生平等,金娇娇冷哼一声,众生哪里平等了? “不要了,都给你,要是不够,那边街上应该还有很多” 多讽刺,金娇娇五指紧握盒柄拾起地上的食盒,语气冰冷,“回府。” 夏日太阳斜在天边,明媚的阳光打在金娇娇身上也提不起半分温度,赵炳煜疑惑地打量着她转身离去时落寞的背影,只觉得她步子迈得极为沉重又格外艰难。 奇怪,她腿不是没受伤吗? 这人是怎么了,看着不像不禁吓的样子啊。 “喂,金小姐?” 赵炳煜叫道:“首富......翠花好歹救你一命,你不意思意思打赏慰问一下它的家属吗?” 过路人朝他投去古怪诧异的目光,赵炳煜低头扫了眼死不瞑目的翠花,嘀咕了一声,停止手舞足蹈,专心致志清理起翠花尸身。 等拾措完翠花零碎的失身,人群中已经彻底看不见金娇娇和喜儿的身影,赵炳煜重新抽出三张废纸盖在尸体上方,又将菜刀别在腰间,这才捧起翠花往千金台走。 走到一半,他因为无聊,就扭着头去读纸上文字内容: “结亲合约,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总之就是长篇大幅地夸赞这人有才有貌,品行端正,赵炳煜继续往下看,突然拔高音量,“特资赠一百二十两白银,供尔念书赶考,他日功成,良缘遂定,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若败,则此约即刻作废,双方缄默,杜绝泄密。” “一个人一百二十两!”赵炳煜望着手中一整螺的合约,惊叹道:“十个人岂不就是一千二百两!”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那么多钱了。 感叹完,才反应过来金娇娇因何突然变脸。 “......不够的话,那边大街小巷到处都是......” 赵炳煜突然折道,往另一条街跑去,果然如金娇娇所言,到处都是和他手中无异的小告示。 路人或驻足观看,或议论纷纷,金家名声本就不小,再加上前段时间的信誉危机...... 这下金娇娇算是彻底被顶到了风口浪尖上了。 ------------ 第十二章 一败涂地 马车一路往水字街而去,喜儿试着用手绢帮金娇娇擦拭脸上血迹,但血迹早就干了,红得发黑,更显脸色苍白。 封闭的马车内有些昏暗,只隔着车窗帘透过层层浅淡的光线。她僵硬地坐在马车一角,抿着嘴不发一言,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沉沦起伏着不明情绪,阴森恐怖,莫名使人心生战栗。 喜儿压着呼吸,轻轻将身体靠在车壁上,这样的金娇娇让她感到熟悉又陌生。 自家小姐上一次出现这种神情还是在许久许久以前…… 她是六岁被卖到金家做丫鬟的,当她第一次被送到小姐身边伺候时,当时的金娇娇和现在别无二致—阴郁,孤僻,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阴暗的角落里。 而当时唯一能和金娇娇说上话的只有另外一个女孩子,就是乐舒。 喜儿初到金府,也因为无法融入金娇娇和乐舒而时常感到孤独,年幼的小脑瓜里还冒出过偷偷逃跑的念头。好在刘妈很关照她,并告诉她小姐是因为刚失去母亲太过伤心才会变成如此这般不好相与。 喜儿是个孤儿,并不理解母亲对于一个孩子的意义,她想或许母亲就像食物一样重要,每当她流落街头饿肚子的时候,也会很难过沮丧,饿得都活不下去了。 于是喜儿总会留下自己最喜欢吃的食物,再以自己的方式偷偷送给金娇娇。 例如藏进她的被子里,枕头下,书桌收纳盒里…… 这事儿的后果就是—没多久小姐房中就闹了鼠灾,金娇娇也第一次对这个像叫花子一样的喜儿发了火,另一面又打心底里佩服她的锲而不舍。 后来小姐脸上渐渐有了笑容,三人也成了朋友,在金府开开心心一同长大。 “你说她为什么呀?” 喜儿幽远的思绪被金娇娇突兀的发问给扯了回来,她沉思片刻,笨拙地安慰道:“小姐,许是别人做的呢,乐舒姐姐说不定什么也不知道,又或许……”编不下去了,早在颜母初进京那段时间,乐舒的异常就已初现端倪,只是她们都并未放在心上。 金娇娇笑了一下,“装契约匣子的钥匙在她手里,匣子的藏身位置只有我和她知道,连你和刘妈都不知道。”笑得惨淡,“或许是这些契约自己长腿跑了,自己拓印贴到了墙上?” 越说越离谱。 “喜儿,你大概不知道吧,乐舒的母亲是我母亲的侍女,我和她算是还在各自母胎里的时候就认识了,后来又一起经历丧母之痛。” 金娇娇平静地陈述中带着浓烈的情绪,就像沉睡的火山地下热烈流淌的岩浆,蠢蠢欲动。 她说:“你和她,对我的意义是不同的。”音调中是难以察觉的颤抖。 金娇娇将乐舒视为家人,即使金娇娇不说这些,喜儿心里也清楚。她不是没有嫉妒过,可随着年纪渐长,也明白这都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小姐把水一向端得平。有吃有喝,不用风餐露宿、衣不蔽体,还有像小姐一样漂亮的朋友,像刘妈那样慈祥的长辈,像金爷那样出手阔错的家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知足常乐。 “不是每个人都懂知足常乐的,”金娇娇望着喜儿乖巧的眉眼,理智地问她,又像自言自语,“贪得无厌才是人之本性,对吧?” 喜儿平时那股能说会道的机灵劲儿在这紧要关头却掉了链子,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安慰此刻剑走偏锋的金娇娇。 车夫“吁”的一声,马车晃晃悠悠停在了金府门口,这下也用不着她想了。 两人刚下马车,守在门口的刘妈就迎了上来,满脸焦虑的她先是被金娇娇一身狼狈模样吓一跳,未及开口,金娇娇已经大步越过她,直直朝府内而去。 她要去找乐舒问个究竟。 体型庞大的刘妈完全跟不上她的步子,小跑步追在金娇娇身后,像是有话要说,满身的肥肉跟着上下跳跃,看起来吃力又费劲。 喜儿看不下去了,拉住刘妈臂膀,使了好大的力气才拉住她前倾的身体。 问:“刘妈,乐舒呢?” “我刚要跟小姐说呢,乐舒那丫头一大早就收拾包袱出府了。问她去哪儿也不说话,只道让我别管,你说我这也不放心啊,就派小厮一路偷偷跟着她,一路跟到了颜家,小厮见她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过了。”柳妈说:“是小姐派她去颜家办事还是怎么滴?” 颜家? 金娇娇陡然停住步子,“她倒是跑得快”,随即调转头往府外走。 刘妈见她一会儿进一会儿出的,完全不明所以,大喘了一口气拉着喜儿问:“小姐身上怎么有血,发生何事了?乐舒又是怎么回事儿啊?不是说今日家主回来吗?” 喜儿也急,一时间无法一一向刘妈解释,只道一切等她们回来再说,就快步跑出府,追着金娇娇向颜家而去。 刘妈见事态不对,赶紧叫了几个家丁跟上她们。 颜家人闭门不见,小厮敲了半柱香的门,仍是无人理会。 金娇娇掀开车帘淡淡道:“别敲了,找人把门砸了” 几个家丁听了吩咐,捡起路边的大石头就往大门上砸,颜家人坐不住了,没一会儿,主动从里面开了门。 颜怀真刚下值没多久,官服都还没来得及换,气愤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私闯官属宅院,你们好大的胆子,不怕我告上衙门治你们的罪吗?” 马车内传来金娇娇不咸不淡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颜大人怕是忘了,这宅子虽赠予了你颜家,但房契却还并未过户,仍是我金家产业,我砸我家的门,关你何事?” “你……”颜怀真怒道:“你待如何?金小姐如今已是声名狼藉,竟还有脸找上门来?” “颜大人何必如此惊慌,是怕我误了你和欧阳家的美好姻缘吗?”金娇娇冷笑,声音仍然不急不徐:“棋输一招我认了,你我退婚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颜大人大可以把心放肚子里。” 这处宅院环境清幽,僻静,平日里也不见得能有人路过此地。 金娇娇却懒得看颜家人嘴脸,马车上继续细数利弊:“我爹马上就要回京了,此事你知道吧,我爹为何能如此轻易脱险,官场之事,颜大人你比我清楚得多,你若还想仕途顺遂。” 她突然加重语气,“就交出乐舒,今日我只要乐舒。” 颜怀真自然知道金文已经无罪释放,他没想到颜家竟然在刑部有如此硬的后台。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得罪了欧阳家,继而迁怒于他,让他在翰林院如履薄冰。 他好恨,恨自己当初有眼无珠没有看破金娇娇阴险狡诈的本性;恨自己一时被金银和美色误了眼显些葬送仕途。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当他一筹莫展时,那金娇娇的贴身丫鬟乐舒却自动呈上了金娇娇的闺中把柄。他万万没想到,堂堂金大小姐为了嫁给进士竟能如此努力,使出资助清寒士子换取婚嫁这样的下作手段。 在首富金小姐眼中,可以利用贫穷掌控别人。并用类似的手段欺骗他,他们之间的虚情假意不过是她为了换取自己想要获得的权利罢了。 仅此而已…… “金娇娇,你未免太过自信了些。” 颜怀真同样恨极了她那副明明已经一败涂地,却还高傲的自以为能掌控所有的胜利者姿态。 “你不交人是吧?”金娇娇没了耐心。 颜怀真竖立在原地不动,青筋若隐若现,心中摇摆不定。 “大人” 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唤,颜怀真回过身,只见乐舒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 “大人不必为难,我跟小姐去就是,此事是我对不住小姐在先,小姐要打要骂,我都没有怨言。” “乐舒,你不必……”颜怀真深情地拉住乐舒双手,:“她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马车内传出一声质疑,“要打要骂?” 金娇娇狂傲道:“乐舒,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乐舒一怔,心中发怵,她可是曾把自己那酒鬼老爹打成残废,最后只剩下半条命的金娇娇啊。对于背叛自己的下人,怎么可能只是要打要骂那样简单? 只要金娇娇想,她就有一百种方法弄死自己。颜怀真短暂的庇护根本无济于事。 “要杀要剐,任凭小姐处置。”乐舒身体无力下落,双膝直直跪到了青石板地面上。 金府家丁拖起地上的乐舒,被颜怀真出手制止,两人又现场表演了一番情深义重。 金娇娇没心情欣赏,呵道:“颜大人,此乃我金府家事,我劝你的贵手最好别伸得太长。” 最后,乐舒被押着跟在马车后,离开了颜家地界。 她被带到了一条极为偏僻的巷子,巷子出口已经叫家丁统统把守住了。 金娇娇走下马车时眼睛不适应突然的强光,差点儿踉跄一下,她抬头看天,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上次她在欧阳家侧门口耀武扬威时也是如此绚丽的天色。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了。 “顾乐舒,你可真是让我……一败涂地啊。”金娇娇盯着面如土灰的乐舒,不加掩饰的将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撕开逼迫她直视。 乐舒目光呆滞地看着浑身狼狈的金娇娇,心中亦是万分酸楚。 “说吧,给个能让我信服的理由,说不定我能放你一马。”金娇娇忽地又恢复了那种气定神闲。 “我只是喜欢颜大人而已。” “你喜欢他,就要在背后捅我刀子?就要踩着我的血往他身上爬?” 不可理喻,什么烂理由! 乐舒争辩道:“我不想伤害小姐,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也没办法。” 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里泛着泪花,好一副无辜纯情的样子,反观自己倒成了这青天白日里的凶神恶煞。 真是讽刺致极。 喜儿道:“乐舒,金家对你这么好,那姓颜的你才认识多久啊,你竟为了他反过来坑害小姐,做人要讲良心的。”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他们对你处处比对我好,你当然这么维护她” 乐舒转向喜儿,突然一改良善的模样,眼神凶狠,“你们当我不知道吗?你每月的俸禄比我多五两,小姐刘妈但凡有什么新奇玩意儿打赏,哪次不是最先想到你。” “是啊,金家对我是挺好的,可那是我母亲用命换来的,我真正想要什么,你们从来不……” 一个响亮的巴掌直接甩到了她白皙的脸上。 ------------ 第十三章 深夜做侠 三人皆是一愣,乐舒半张着的嘴边挂着一丝唇血,喜儿还顿在半空的手掌微微发麻。 顶着她难以置信的目光,喜儿一字一顿:“你该打!” “那五两是小姐特地吩咐刘妈给你攒起来的,就是怕你每月的俸禄全被你那畜牲爹败光,才瞒着你没说。” “你别给我提他,”喜儿的解释,反而戳到乐舒痛楚,她面目狰狞,“要是真为我着想,当初他喝醉意欲强暴我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打死他,永绝后患!为什么还要留着他一条狗命,他辱骂我,用鞭子抽我的时候,你们在哪儿?” 她揩了一下嘴角,笑得疯癫:“你们以为我只是想要钱吗?不,我要公平。” “小姐你想做官夫人,我也只是想要一个关心我,保护我的人罢了,握住我爹抽我鞭子的人......是颜大人。” 诚然她爹顾四不是个东西,当初留他一条贱命也是因为他是乐舒在这世上最后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金娇娇没想到平时温婉贤静的乐舒心底藏着如此重的心思,竟一直对她亲爹抱有杀心,所以她是因为怨恨和嫉妒吗? 怨恨自己不能为亲手为她斩断痛苦的根源?嫉妒自己有一个百般呵护自己的父亲,而她乐舒不仅生来就低人一等,还摊上一个畜生爹? 金娇娇忽然觉得,她不是喜欢颜怀真所以背叛自己,是因为颜怀真的出现,让她终于有了仇恨发泄的豁口,有了背叛自己的理由,有了她所谓的寻求公平的一线希望。 真是可笑,她竟然会把赌注压在一个趋炎附势德人身上。喜儿也不知该该说些什么好了。 过了半晌,金娇娇突然开口道:“……滚吧……” 乐舒转过身看向她,不解、疑惑、侥幸,金娇娇已经不想分辨她眼神中的意思,心已经疲惫至极。她自嘲地想,看吧,这就是与你一同长大的朋友、姐妹,到头来人家还要怪你没帮她斩草除根,害得她只能自己另谋出路,做出卖主求荣这种违背良知的事儿。 “我说滚吧,你的理由很成立” 金娇娇感觉自己脚下就像踩着一朵白云,软绵绵的,分不清虚虚实实。语气却异常坚定,“弄死你不过就是贱命一条,所以这次我放过你了。你最好能一辈子缩在颜怀真的羽翼之下,别碍我的眼,不然下次—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金娇娇转身上了马车,一瞬间红了眼眶。 声音低低的,但足够乐舒听见, “顾乐舒,你今日敢站出来领罪,早就拿捏准了我会对你心软吧。” 乐舒低着头没否认,她确实在赌。 喜儿跑上马车,拿过食盒愤恨地丢在乐舒面前,“那就祝你心想事成,在颜家洪福齐天!” 言罢,追上金家马车离去了。 狭窄偏僻的小巷里独留乐舒一人,夕阳斜射在她红肿的侧脸上,那些狰狞的、内心的不甘,撕扯恍如纸糊的老虎,只需要轻轻一扎,就会破德个底朝天。 乐舒蹲下打开食盒,入眼便是清新透亮的绿豆糕点—老李家的。 她赌赢了,赢得失败。 / 入夜,万家灯火已熄,一轮圆月高悬长空,皎洁的光辉映照在还未散去白日余温的街道地板上。 打更人敲着梆子慢腾腾绕街而行。 巷子里两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在黑暗中伺机而动,其中一个高大些的手里拎着一个粗布麻袋,而另外一个则双手杵着一根大木棒。 俩人严正以待,紧紧盯着巷子外那面墙。 这方圆几里,乃是汴京最繁华的街道,宵禁一过,赵炳煜就带着睡眼朦胧的安安溜出了千金台,在此处守株待兔。 “殿下,咋们还要等多久啊?”安安打着哈欠,白天抗大包晚上还要被赵炳煜霍霍,睡眠严重不足。 赵炳煜竖起中指,“嘘,听,有动静了。” 他刚说完,外面果然冒出了个鬼鬼祟祟的中年男子,邋里邋遢,跛着一条腿,像个残废乞丐。 他手里提着一个木桶,拿着木刷和一个大包袱,摇摇晃晃走到墙边,从包里取出纸张往墙上糊,嘴里还不忘咒骂道:“毒娼妇,我让你废我腿,真是老天有眼,恶人有恶报,我看你这歹毒的丫头这次还能怎么翻身。” “贱人,日后你还能猖狂得起来吗?” 咒骂得正起劲,突然,他两眼一抹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囫囵个儿地套进了麻袋,棍棒敲打应声而下, “可算让我逮着你了”赵炳煜往麻袋上踹了一脚,“说,你谁?谁指使你重伤金大小姐的?” 麻袋里的顾四疼的哇哇大叫,“大爷,大爷,小的知错,小的没钱,放过小的吧。” 安安又给了他一记闷棍,轻蔑道:“还不快如实招来。” 顾四缩在地上,实在不明白自己又得罪了哪路神仙,都不认识他为何对他下此毒手? “小的顾四,大爷手下留情,我有个女儿在金家做丫鬟,叫乐舒。你们可以找她要钱,她很有钱的,模样也周正,只要你们放过我,想怎样都行啊,大爷,我亲爹。” 赵炳煜没想到此人如此猪狗不如,气得操起安安手中木棍又给了他一棒子,骂道:“谁要你的臭钱,问你什么就答什么,谁指使你往墙上贴这些东西的。” “哎哟,我说我说,是那金娇娇的未婚夫颜怀真吩咐我干的,不关小人的事啊,放过我吧。”顾四哭爹喊娘着求饶。 问清事情来龙去脉,赵炳煜才解开麻袋,顾四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眼泪混着鼻涕,狼狈之极。 “去,”赵炳煜指着墙,“给我把墙上的东西全清理干净,你贴了多少,就给我一份不少的全撕下来。” 顾四脸肿得跟猪头一样,借着月光眯着眼睛看向赵炳煜,被他冷漠的半张脸以及眼中狠厉之色给吓得缩回了瞎打量的目光。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顾四立刻动作起来。 撕毕竟比贴要快,没一会儿就弄干净了一大面墙。 赵炳煜却极其不满意地又在背后给了他一脚,“狗东西,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 安安不解,那顾四脑子却出奇的灵光,嘴里立马念念道:“我不是东西,我是贱人,金小姐是天仙。 “......” 赵炳煜总算满意地笑了。 大街小巷,那么多拓印契约,靠顾老四一个人毕竟人力有限,赵炳煜和安安也加入了其中,三人忙活了大半宿,总算清理干净了。 最后,顾四已经喊得声音嘶哑嗓子都快冒烟了,那破嗓子没个三四日养护的功夫,怕是好不了的。 当着他的面,赵炳煜一把火烧了所有的废纸合约,并警告他若是再听命颜家人指使,就直接弄死他。 吓破胆的顾四再三保证后,连滚带爬跑了。 赵炳煜拍拍身上的灰,取下蒙面黑布,露出了月色都要嫉妒的高挺鼻梁与两片完美的薄唇。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惩奸除恶的大侠。 然而...... “来,给我吧,咋们明天就上金家探望金大小姐,顺便把这些东西交给她,咋们帮她这么大的忙,首富怎么着也得奖励个五十、一百两犒劳咋们吧。” 安安疑惑地望着赵炳煜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几百两也不是不行。”真是越想越高兴,赵炳煜朝安安使了个眼色,安安一动不动。 一阵凉风打两人头顶刮过...... 安安:? 赵炳煜:? “你别告诉我你把刚刚从那老头儿身上搜出来的原版契约也一并烧了。”赵炳煜怒吼道,狐狸眼瞪成了个小圆球。 安安一脸无辜,“殿下,刚才不是您烧得很尽兴,然后就将原版也一并扔进了火堆吗?” “……”,赵炳煜更生气了,“你看到了,怎么不提醒我。” 地上只剩一滩燃尽的灰烬。 安安哪里知道他还有这种打算,全以为自家殿下在行侠仗义做好事。 他原地哀嚎了一声,将地上灰烬踹得四处飞扬,过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瞪了安安一眼,认命一般,“走吧,赶紧回去睡觉,明天一早还要颠勺,你还要抗大包。” 末了,还不忘拾起地上的麻袋。 就这样,两位做好事不留名的大侠不仅清理了汴京街道小广告,还力挽狂澜遏制了金少女的声名狼藉。 夜风浮起灰尘,他们踏着零碎的月光而去...... 另一边,日夜兼程赶回汴京的金文,迎接他的不是死里逃生的欢天喜地,而是金娇娇病倒的消息。整个金府上下笼罩在一片无法消散的愁云之下,气氛凝重。 人心因在乎之人坚不可摧,自然也可因重视之人骤然坍陷,她前阵子因为心系金文本就身体孱弱,这一次更是来势汹汹。 搞清事情原委的金文也无暇抽身去收拾势力小人颜家。 连着请了好几拨的大夫,明明也只是稍微严重的风寒之症,上好的汤药每日只进不出,起初确实将金娇娇的高热给消退了。结果过了一日,高热便又开始反反复复,她体内似产生了抵抗之体,之前的药方全然没了作用。 针灸,推拿,大夫们将能试的方法都试过了,仍然不见有所好转,最后连大夫也束手无策了。 刘妈之前同金娇娇探望重病的颜母时,曾听闻宫中沈御医的医生极为高超,就向金文提到此人,寄希望于金文,看他是否能托托关系,请出这位宫中御医。 一筹莫展的金文别无他法,去求了他此生最不愿意见的人—刘晔平。 一别十几年的发小相见,没有恍如隔世,没有废话寒暄,金文甚至都没带上一点薄礼以示诚意,直接开门见山,就让刘晔平去宫中把沈御医给他请出来。 知道的人了解他这是上门求人帮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上门要债。 刘晔平倒是大度,没计较他这副全世界都欠他几百两的死样子,当即着人进宫去请了沈御医来。 金文敷衍道了句谢后,就着急忙慌带着沈御医往自家赶,一点儿也不把别人趋之若鹜的刑部大人放在眼里。 刘府官家本欲将金文斥责一番,却被刘烨平给笑着拦下了,只道这人打小就这样,若是他如其他那些上赶着巴结自己的人一般,他反而不习惯了。 刘府官家是最近几年才到刘家做事的,在他印象中,刘烨平并非一个好说话的官员,相反还有些铁面无私,冷血无情,怎可能...... 朴实点来讲,就是犯贱。 ------------ 第十四章 满汉全席 正如沈妙儿所说,沈御医一把老骨头了,还要经常被劳累出宫给人问诊,果然人不能太有名。 沈御医给金娇娇把过脉,又看过她之前食用药方后,只是捋着长胡须皱了皱眉头,告知金文若是让他来开这药方,用药剂量也和之前的大夫无甚差别。 “身病易治,心病难医,唯有自渡。” “小姐这关,只能靠她自己了。” 心急如焚的金文感觉他这话无异于是说金娇娇已经病入膏肓了,等着收尸吧一样。 这日,金娇娇刚服过药睡下,金文就出门处理生意去了,家族产业庞大,这两个月以来,基本都是王管家和他儿子王虎顶在前面,但许多积攒下的事务,还是得金文亲自处理。 喜儿伺候在金娇娇病床前,眼睛红得像兔子,也不知自己私下偷偷哭了几回。 她坐在一旁,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近日汴京趣事,也不管床上病人能不能听见,想不想听见。 “小姐,你还不知道吧,那乐舒的畜生父亲以为她飞上了枝头成了凤凰,就找到颜家勒索,她那般歹毒心肠,摊上这种爹,也算她活该,真是一物降一物。” “还有还有,那可恶的颜怀真前日放值晚了,回家的路上让人套上麻袋暴揍了一顿,堂堂翰林编撰,陛下御赐的探花,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偏偏昨日陛下祭天,他必须得在随行之列,不得告假,顶着那张猪头脸,”喜儿越说越激动,“真是解气,小姐快快好起来吧,说不定还能欣赏一番探花郎如今之姿,再晚可就看不到了。” “喜儿丫头,”刘妈端了盆清水进来给金娇娇换帕子,压低声音说:“小姐重病,大夫说了需要静养,你可消停些吧。” “没事儿,多让她说些吧,我爱听。” 刘妈和喜儿惊讶地看着彼此,片刻后一同朝床幔中望去。 “继续啊”金娇娇眼部沉重,睡太久的缘故,惨白的嘴上是发干的唇皮。 “是哪位侠士干了我最想干却没来得急干的事儿?”语气还很虚弱,但带着笑意,金娇娇艰难地撑着上半边身体,想要坐起身。 喜儿最先反应过来,激动的上前抱住金娇娇,“小姐,你可算清醒了。” 弱得跟雏鸟似的金娇娇被勒得差点再次晕过去,好一阵咳嗽。 “喜儿,我刚醒,你想谋杀我吗?” 刘妈连忙放下盆,拉开俩人,又传唤了别的丫鬟去向金文禀告小姐已醒的好消息。 悬在金府头顶的乌云,这才有了要消散的趋势。 大夫又来把了脉,总算露出了笑脸,称高热已经彻底退下,细心将养一段时间,必然没什么大问题。 金文本来在和客商谈生意,一听到丫鬟通禀,高兴得失去了语言能力,生意也不谈了,当即回家,上演了一番父女情深。 老泪纵横的金文:“那狗官,被人打了也真是活该,我还真相结识一下收拾他之人,真是有胆识,有魄力。” 金娇娇原本还以为是自己老爹安排打手干的。 喜儿神秘道:“听坊间有人传,那夜有打更人瞧见了那行侠仗义之人,是两个黑衣男子,就是蒙着面,打更人并未瞧见真容。” “想必那姓颜的得罪的人不少,”金娇娇眉毛止不住地往上扬,“我真想现在就去看看他那熊样。” 众人皆是一笑,喜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还有一事儿也挺奇怪的,小姐病倒后,我带着家丁去街上清理那些印着小姐契约的告示时,竟发现有人先咋们一步,已经提前清理掉了所有的纸屑,一张不留。” “一定是小姐曾经帮助过的好心人暗中做好事回报小姐的恩情。” 金娇娇左思又想,不记得自己帮助过谁。 喜儿不知道的是,纯粹只是金钱的诱惑而已。 ...... “你啊你,还是先把身子养好再说吧,”金文宠溺地戳了戳她白皙的额头,“经此一遭,我算是看透了,咋们家以后离当官的还是远些,也少些麻烦。等你和颜家退婚后,爹自会给你寻一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看来她爹这是被坑出阴影了,金娇娇并不想就此放弃,挣扎道:“爹爹,又不是所有人都如那颜怀真一般,像刑部刘大人那样的,就......” “他都能做你爹了。”金文被惊得眼皮子狂跳,吼了一嗓子直接打断金娇娇的话。 金娇娇好笑地解释:“不是的,爹,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说刘大人那样的官就很好,明察秋毫,这次多亏了刘大人相助,我们真应该好好谢谢人家。” “对了,怎么以前从未听爹爹提过您和刑部刘大人还有如此交情啊?” 金文脸色霎时就变了,“我和他能有什么交情,本就是他们做官的职责所在。”敷衍道:“好了,好了,你这病情才刚有起色,赶紧躺下好好养着,我还有一堆事处理。” “喜儿,好好照顾小姐。” 吩咐完,金文直接开溜了,好似这刘大人如洪水猛兽一般,连听别人提起都像在犯他的忌讳。 表明了不想提及此人。 金娇娇心里小声嘀咕:人家的职责所在,那还拿萧山先生绝笔字画让我上门求人家救你;还说没交情,没交情,还骗人家说是什么家里的传家宝? 金娇娇越想越糊涂,直觉告诉她,俩人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或者交易。可惜她是半个字也没法从金文那老狐狸嘴里套出来。 算了,来日方长。 汴京两大消息: 第一件事:声名狼藉,使出霹雳手段欲嫁进士夫君的金府大小姐金娇娇被颜家无情退婚了,百姓们纷纷拍手称赞,这婚退得好啊!谁娶这种品行不端的女子谁倒霉。 第二件事:翰林院颜大人与欧阳家的小女儿欧阳清芷订婚了,才子佳人,书香配名门,世人皆称赞这才是上好姻缘。两人婚期就订在了中秋节气之后,真是喜上加囍,福上添福。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金娇娇的病已经好利索了。 仍然骄纵跋扈,仍然心比天高,仍然没心没肺...... 一个小小乐舒,还打不到她,全当是被自己养的一条狗给咬了,大不了以后不养狗了。 过了一阵子,明间关于她的那些流言蜚语,诋毁辱骂之声,才渐渐淡了。 只是病好以后,金娇娇又开始琢磨做官夫人这一伟大执念。接着便陷入了人生瓶颈,因为她磕破脑袋这事儿也是一筹莫展。她只恨女子不能入学考试,不然她也用不着靠男人啊。 金文实在不愿她再重走老路,开始暗中打探汴京有名商户人家的公子哥。金家在商界的地位,即使出了金娇娇那档子事儿,仍不缺上赶着巴结的人。 这不没多久,已有不少人家怀揣着结姻的心思向金文示好,金文也确实在这些人家中物色出了几位不错的候选人。 一日傍晚,金娇娇正和喜儿在园中踢毽子,下人来禀说是金文在万客来包场摆了满汉全席,让金娇娇好好收拾打扮前去赴宴,就当庆祝大病初愈,劫后重生了。 玩儿得正欢的金娇娇不明白自己老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毕竟小小的一个庆祝没必要搞得那么隆重,金家亲朋好友大都不在京中,就他们俩人庆贺,包下整个万客来着实离谱了些—铺张浪费。 尽管心中存疑,金娇娇还是依着吩咐,仔细梳妆打扮前去赴宴了。 一到万客来,金娇娇便察觉了端倪,非年非节的,这万客来布置却比平日热闹雅致许多,张灯结彩就算了,楼上楼下摆满了艳丽的玫瑰和月季。 喜庆中透着诡异。 店家客客气气将她引到了二楼,指了指雅间的方位就退下了。 金娇娇一头雾水,自己走到了雅间门口,里边言笑宴宴,显然不止她爹一人。 她更疑惑了,难不成还请了金家的合作商来庆祝。 金娇娇推开门,清一色全是年轻儿郎,个个儿生得风神俊逸,有两三个她还打过交道,分别是李氏药行的二公子,楚氏钱庄的三公子,陈氏酒行的陈大公子,加上其他九位面生的,一共十二位公子。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门口怔怔的金娇娇,若不是她老爹金文就坐在正桌的位置,她真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难怪离府的时候,刘妈笑得别有意味,连喜儿那丫头都借口说自己晚上有别的事儿,告假一天,原来是早有预谋。 金娇娇尴尬的扫了眼众位青年才俊,真是名不虚传的满“汉”全席啊。 这谁吃得消啊? 主位上的金文满面红光,看来是已经喝了不少了,亲切得拉过自己女儿就开始一一向她介绍各位在场的青年。 面对这场变相的相亲,一次还相十二个,金娇娇只想撒腿就跑,奈何金文拉得她太紧,压根跑不掉,还得假笑着和别人打招呼。 一圈下来,金娇娇感觉脸已经僵得不属于自己了,眼睛也已经审美疲劳,并成功产生了厌男情绪,包括金文。 关键她那不自知的爹爹还使劲朝她使眼色,父女十几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金娇娇立刻就读懂了他眼神的意思。 尽管挑选,看上谁直接打包带走,楼里楼外都是自己人,早已经布置妥当,不必害怕,爹为你全程护航。 金娇娇趁大家不注意,在桌子地下猛踩了金文一脚,她爹一定是嫌她名声还不够臭,才又来变着花样坑她。 金文忍者脚痛,笑容逐渐扭曲,欲哭无泪的金娇娇觉得每分每秒都很煎熬,然后...... 然后她爹撂下一句“你们年轻人慢慢吃慢慢喝,他一老头子就不多打扰”后。 就跑了....... 一屋人都在尬聊。 ------------ 第十四章 你弄啥捏 金娇娇大病初愈,不宜饮酒,在座的各位也是体贴,金文走后,就让店家撤下了所有的酒水,全都陪着她喝冰糖雪梨甜汤。 舀汤的舀汤,添菜的添菜,好不殷勤...... 这奢华的待遇着实很难不令人沉沦,金娇娇素来喜好美色,这要换作一年以前,她真是做梦都要笑醒。只是她这刚经历被退婚,又遭全城人非议,还没缓过劲来,实在是无福消受。 坐了不到半刻钟,金娇娇已经感觉呼吸困难,两眼发懵了,无论是张家公子还是李家公子,或是谁家公子,在她眼中都似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复制品一般。 金娇娇甩甩头,她这也没喝酒,怎么感觉醉得厉害呢? “诸位公子慢饮,小女出去方便一下,失陪片刻,得罪了。” 说完,她就提起裙摆溜出了雅间。 还是外面的空气清新,猛吸了几口,才感到没那么压抑。她本想一走了之,转念又想到今夜是金家摆宴邀请的别人,主人家若是撂下宾客先行离场,岂非待客之道。 真是亲爹坑死人啊,金娇娇在万客来后院小坐了半柱香的时间,还是决定回去一趟,大不了就说自己身体不适,然后再走,总归是尽了地主之谊。 然而她刚走到雅间门外,就听里面传出对她的讥笑讽刺之言。 “若不是看在她姓金的份上,我才懒得来参加这劳什子宴席,她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名门淑女吗?” “就是,一个别人不要的破鞋罢了,做出那等丢人之事,还敢出来见人,若是我直接一头跳进湖里死了了事。” “我也是,要不是我家和她家有生意往来,我爹今日又非逼着我来,谁乐意来这赔笑啊!” 其他人跟着附和,金娇娇怒火中烧,雅间木门哐当一声被她一脚踹开,她几步走上前,一个响亮的耳光直接甩到了饭桌上还在喋喋不休辱骂自己之人脸上。 这一巴掌足足使了十成力,毫无保留,那人被打得差点摔下桌去,又被金娇娇一把揪住衣领子扯了回来。 刚才还口若悬河,大放厥词的各位公子哥儿们全都愣在当场,被吓得不敢吱声,既害怕金娇娇突然将矛头对准自己,又忌惮金家的威势。 唯恐自己今日所言影响家中生意。 那人被金娇娇阴郁的眼神盯得直发毛,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开口求饶。 金娇娇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赤红的眼睛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冷笑起来,真是一群怂包啊,十几个男的,竟然会怕她一介女流,真是可笑至极。 突然,被揪住衣领那人被金娇娇毫无征兆的松开,连人带椅啷当一下往后倒去,摔了个四仰八叉。 是了,他们不该不怕,这里面大多都得靠着她金家才能在汴京商场立足脚跟,可不是该害怕吗? “各位今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既然都是为了各自利益那就谁也别说谁低贱,再说了,我金娇娇有钱,与人的契约也是你情我愿,我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然而有些小人还非就揪着这件事做文章,怎么是见不得我金家财大气粗?眼红?心热?” “你们既然想分一杯羹,怎么就不懂得夹着尾巴做人呢?赔笑怎么了?真装高贵,看不起我金娇娇那倒是直接和我家解除合约啊?” “你们肯吗?敢吗?若是有谁敢,我今日都不计较他在我背后重伤我这件事儿,甚至愿意为他鼓掌?”金娇娇随手拿起桌上一个茶盏砸在地上,呵道:“我就敢!” “各位的名字刚才家父给介绍时,我是一个也没记住,不过不打紧,一问父亲便知,在座各位但凡与我家有合作的,一律违约,我不怕赔不起违约金。” 陈氏酒行的陈大公子唯唯诺诺站出来做和事佬,“金小姐不可啊,今晚是我们不是,还望金小姐息怒,违约金事小,商誉为大啊。” 立马有别人也站出来附和道歉,开解金娇娇,和气生财。 真是狗屁,“陈大公子,你说得很对”金娇娇一转态度赞美道,几人也是跟着点头连声说是是是,对对对,以为说通了金娇娇。 “可惜,我无法息怒。” 陈大公子错愕地望向金娇娇,敢怒不敢言。 “所以,你们还是去寻找别的高贵商家合作吧,预祝你们生意兴隆,我就不奉陪各位谢幕了。” 说完,金娇娇没在理会雅间的虚伪,荒谬,直接离开了万客来酒楼,她就是要让他们尝尝什么叫害怕。 她金娇娇今日就是要成全他们的害怕,让他们为自己的言行买单。 华灯初上,时辰尚早,街面喧哗,金娇娇是故意避开金文安排在万客来的家丁离开的。一个人走在这繁华的汴京,她身上那些盛气凌人,专横跋扈一瞬间被热闹的人流冲得消失殆尽,只剩下满身落寞,犹如丧家之犬一般。 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吗? 她一没打家劫舍,二没杀人放火,凭什么要被世人所不耻? 对,错的不是她,是世俗,是这个世界与生俱来的规则,是那些身在笼中还自以为是的人。 可是她又如何能确定自己不在笼中呢?影子被灯光投在地上拉得修长,金娇娇站在人流里看着大家的影子被各式各样的人踩过,心中空落落的却又像是堵得慌,她急于得到什么又想丢弃什么?自己也说不上来。 千愁万绪,纷乱复杂,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寻了一处街边酒馆,点了三壶桃花酿,对着清风和明月,繁星和灯火,自饮自酌。 而此刻万客来酒楼则乱成了一团麻,之前还沆瀣一气指责金娇娇的“青年才俊”们此刻却相互指责,推卸责任,只想将自己摘干净,找个替死鬼给金文交差。 纯属多此一举,金娇娇可不会放过他们中任何一人。 家丁们四处找不着金娇娇,便知事情严重了,赶紧回府告知了金文,全府上下一起出动,满大街找寻失踪的她。 金娇娇身在万客来附近,并不难找,然而她心中存着一分对金文的气,并不想回家,于是远远见着找来的家丁的时候,揣着酒瓶窜进了人们不常走的小巷子里。 巷子里堆着商铺们积在此处的杂货,巷中没有灯光,昏暗阴沉,只能借着月光勉强前行,金娇娇已经有七分醉意,走路摇摇晃晃,一个不小心就被货物给绊到脚脖子,直接摔进了一旁的茅草堆中。 她索性不动弹了,此时喝醉的她也顾不上干净体面,靠坐在茅草堆上继续豪饮起来。 狭窄阴暗的巷子,却让她安全感满满。 汴京另一边,输钱公子正一个人走在街上。 赵炳煜回京这许久以来,一直泡在千金台,今日总算是良心发现想起了他在深宫中的娘,一别十载,也不知他娘还记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在外漂泊的儿子。 定然是不记得了,他愤愤地想,不然最近几年怎么再也没收到她寄的信件了呢? 当然一并没收到的还有自己的俸禄,估计他那皇帝爹也打算放弃他了,毕竟他不缺儿子。 说起来或许有些矫情,他此次和安安回京,主要的目的就是查问自己俸禄一事儿。毕竟一直吃师傅的,花师傅的,金华观的许多弟子已经看他不顺眼了。 赵炳煜合计了一晚上,决定还是找自己舅舅刘烨平帮忙,自家人总不会出卖自家人吧,托他的关系,说不动还能见上刘贵妃一面,一解多年相思。 白天人多眼杂,赵炳煜决定夜探刘府。为了抄近路,他选了一条幽静的小巷子。走了不到一半,就听巷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仔细一听似有女子在说话,声音娇滴滴的。 赵炳煜步子一顿,环顾了一下四周,以为自己是撞上哪家小娘子幽会情郎了,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就听那女子殷殷道:“你说,我对你不好吗?你竟为了他背叛我,你真是瞎了眼......” 这是.....负心汉薄情郎被大型逼问分手现场?赵炳煜一下来了兴致。 “你个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忘了你是吃我家米长大的吗,他只不过对你略施小惠,就迷得你心动不已是吧?” 听这委屈的语气,看来还是童养夫见异思迁的戏码。 “那个臭男人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全然不顾及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甚至为了他在背后捅我一刀?” “......”臭男人? 赵炳煜险些被惊掉下巴,他确实听闻福州一带喜好男风并非什么稀奇事儿,但没听说京中也盛行断袖啊。 “还有你,你以为你是谁,竟退我的婚,本小姐能看上你是你的荣幸,还有你,好好儿一个世家女,怎么看人眼光和我一样差。不对,你不仅眼光差,还心黑,可恶。” 怎么又冒出来两个人?四人深更半夜猫这儿搭戏台子唱戏呢?赵炳煜越听越糊涂,施展轻功飞上了货堆想要一探究竟。 哪儿有什么四个人?只见杂货堆架子下的草堆上窝着一个小团子,正对着一只...... 亏得他狐狸眼睛尖,那是一只蟑螂。 正对着一只蟑螂发泄委屈和怨气, 再仔细一看,那小团子不是别人,正是首富金大小姐。 赵炳煜忍着笑没出声,想再听听她能说出些什么惊世骇闻来。 只见金娇娇又嘀嘀咕咕一阵,顺带发泄了对他爹金文的不满,完了歪歪扭扭拾起自个儿丢在草堆上的酒瓶,一瓶底直接结束了小蟑螂的螂命。 快准狠,赵炳煜看得目瞪口呆,小蟑螂做错了什么? 金娇娇对着血肉模糊的蟑螂说:“没办法,小东西你知道太多了。” 打了个酒嗝,向死去的蟑螂道了几句歉。 小蟑螂死得明白。 ------------ 第十五章 娇妻难哄 “你这样会没朋友的你知道吗?”赵斌煜实在是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金娇娇扭过头,黑乎乎的巷子什么也没有,她已经完全醉了。 “我本来就没朋友”她嘟着湿润柔软的双唇,委委屈屈,对着空气道:“不,我有朋友的。” 赵炳煜见她笨得迟钝,从货架上一跃而下,金娇娇见眼前突然蹦出个庞然大物,吓得一屁股又栽回了草堆里,眼巴巴地望着他。 柔和的月光浇在她若朝霞映雪的脸庞上,头发上沾了几根干枯的稻草垂在眼前,她嫌碍事,嘟着嘴去吹,没掉,她又生起气来。 太可爱了,赵炳煜被逗得不行,蹲下身来伸手帮她拿掉了头上的稻草。 金娇娇问:“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对啊,全停见了。”赵炳煜不嫌事儿大地取笑她。 “又来一只大的,”醉鬼说话没有逻辑,她喃喃道:“没事儿,打死就好了。” 说着,扬起酒瓶就往赵炳煜头上砸去。 赵炳煜惨叫一声,“我不是蟑螂!” 金娇娇无辜地看着他,自言自语道:“没事儿,大老鼠也不怕,多拍几下就死了。” 眼见她又扬起了“罪魁祸手”,赵炳煜赶紧一把将其捉住,无奈道:“我也不是老鼠。” “那你是什么?” “我是人,是我,”赵炳煜将脸凑到她跟前让她辨认,“认出来了吗?” 金娇娇眯着眼睛疑惑地瞅了瞅,指着他的额头纯真道:“对不起,大耗子,一下没打死你,是不是很疼?” “......” 感觉有温温热热的液体从额头上流下来,赵炳煜手一抹,全是血。 “金娇娇,遇见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看来今晚的计划要泡汤了,赵炳煜对天哀默了一会儿,捞起地上的金娇娇走出了小巷子。 外面街上许多商户已经收摊了,行人也渐渐少了起来,金娇娇还算老实,全程乖巧地任由赵炳煜拉着她往前走。 原本还好端端的,可没过一会儿,金娇娇突然哭闹着甩开了赵炳煜的手,指着他鼻子骂道:“都怪你,现在诅咒成真了,你满意了吧!” 赵炳煜完全忘记了两人初次见面的争执之言,不明白金娇娇又在闹哪一出。 过路的人纷纷看向他们这边,她这一哭,别人定然以为是自己欺负了她,赵炳煜想先带她离开,拉了几下,金娇娇仍是不走。 有人已经开始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了,简直尴尬至极。没办法,豁出去了,赵炳煜一把打横抱起金娇娇,迎着他人异样的眼光,火速逃离了此地。 怀里的金娇娇也不安分,一边骂他一边锤他,跑了几里地,赵炳煜吃不消了,在一座无人的桥边将她放了下来。 “我的大小姐,你要怎样啊?” 金娇娇抹着眼泪,“你......你是输钱公子,都是因为你当初诅咒我,现在成真了,你高兴了吧?” 赵炳煜心道你这反射弧可真够长的。 “我现在成了人人非议唾骂的对象,没人娶我了。”继续哭哭唧唧。 输钱公子可算找回了记忆,好像确实跟自己有那么点关系,悲催扶额,他哪儿知道当时的无心之言真就那么灵验啊。 “我们不是都握手言和了吗?” “不......不和好了” 还能这样? 赵炳煜束手无策,劝道:“不哭了好不好?”女孩子果然是水做的,而他又最怕女孩子哭。谁知金娇娇一点不听劝,坐在桥阶上大有哭倒这座桥的趋势。 偏偏赵炳煜对哄女孩子没有一点经验,他急得抓耳饶腮,在桥上上蹿下跳,活像只笨蛋猴子。实在不明白为何自己每次撞上金娇娇,就是这种滑稽的画风。 桥下是一条静悠悠的小河,月亮睡在水纹里,眯着眼敛了敛周身光辉,以防惊扰夜晚回家的小鸭子。一个挽着衣袖的老汉盘腿坐在小棚船头,慢悠悠从桥下而过,乌棚上立着一只鱼鹰,睁着翠绿色的眼睛深不可测地盯着桥上上蹿下跳的赵炳煜。 无可奈何的赵炳煜只好挨着金娇娇坐了下来。 “就非得是状元探花吗?”他试探道:“皇亲国戚,皇子行吗?” 金娇娇醉得糊涂,脑子里一根筋只有自己的官夫人梦想,哪里听得进赵炳煜的话。 “不行......嗝......就要做官夫人”她哭得更凶了。 赵炳煜感觉自己头都要炸了,金娇娇平时看起来高傲得很,喝醉了竟哭得这般厉害,他还得担心她哭晕了过去。 “不哭了,小祖宗”他轻拍着金娇娇颤抖的背,语气温柔,“我把我表哥介绍给你,大理寺的大官,也是状元。你别哭了行不行啊?” 他心想反正自己表哥刘宣和还没娶亲,非常符合金娇娇的择夫标准,总得先把人哄好才行。 金娇娇一听,果然立马止住眼泪,抽噎道:“帅吗?” “......” 赵炳煜说:“帅,又帅又有才华,正直可靠,比你那猪头前未婚夫强一百倍不止呢?你们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包你满意。” 金娇娇呆呆的看着赵炳煜问:“你表哥那么好,不喜欢我怎么办?” “你这么有钱还这么漂亮,他不喜欢你,喜欢天上的天仙不成。” 金娇娇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盯着赵炳煜的脸打量,一会儿后得出结论“我看不是他喜欢,是你喜欢吧!” 赵炳煜无奈地支着下巴,附和:“啊,是是是,那我娶你。” “......”金娇娇再次愣愣地看着他,眼里蓄势待发,“谁要你娶,烂赌鬼!” “那我嫁给你好了,”赵炳煜心想破罐子破摔。 哇的一声,金娇娇花开二度,赵炳煜抱着头,也想跟着哭。 月光下的宁静,算是被她毁得干净。 不知过了多久,赵炳煜只知道他们来时月亮还在西边天,现在已经转到南边了。金娇娇总算哭累自己停了下来,鼻子一抽一抽的。 赵炳煜面无表情看着她抓着自己的袖子往脸上揩,眼泪混着鼻涕全摸到了他身上。 内心已经毫无波澜了,他默默安慰自己,就当提前体验一把当爹了。孩子虽混蛋,但当爹的还是得心怀慈悲,更何况他从小在道观长大,更要约会平心静气,打不得打不得。 谁说拳头底下出孝子来着?赵炳煜皱着眉头,想不出那人名字。 金娇娇收拾完自己,红着微肿的眼睛巴巴儿望着赵炳煜,还处在醉鬼的状态。 总不能一整夜都呆在桥边,赵炳煜拉起地上的金娇娇,准备送她回金府。 刘家今晚是去不成了,只能改日在做筹谋,金娇娇消停下来了倒是格外乖巧听话,问她家在哪儿,也老老实实回答了在水字街,安安静静跟在赵炳煜屁股后头,像条小尾巴。都用不着特意看顾,看一眼两人投在地上的影子,就知道人没跟丢。 金娇娇压根不看路,临着他的步子往前走,渐渐发现了一点趣味,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赵炳煜发现了她幼稚的行为,有时故意放慢速度,始料未及只等着踩他脚印的金娇娇就会一头撞他后背上,金娇娇也不埋怨,只是会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迷茫地望着赵炳煜,就像在无声地询问为何停下? 赵炳煜心都化了,关键金娇娇好像并不明白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还是踩他步子,骨子里就是倔,认准了就一条道走到黑。 这一个月以来,关于金娇娇的流言蜚语,赵炳煜在千金台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世人对她的敌意并非她触及到他们这些人的利益,大概只是因为随大流和嫉妒吧。 就金娇娇今晚的表现,就知道她在这场博弈中被伤得不清,不然也不会一个人缩在无人小巷买醉,女儿家的名声重于一切。 赵炳煜想得入神,走着走着,两个影子变成了一个,一回头,金娇娇人呢? 急得他四下搜寻,发现金娇娇蹲在一个算卦的瞎眼大仙面前,正傻兮兮往人家摊上扔银票。 刚还夸她乖,立刻就显出原形,赵炳煜连忙跑过去阻止她一掷千金,这种卜卦的十个里面九个是装神弄鬼骗钱的,这种把戏骗骗无知妇孺还成,休想逃出他的火眼晶晶。 赵炳煜拉起金娇娇就要走,这时那瞎眼大仙开口道:“公子留步。” 他并未出声,这老道士怎么知道自己是男是女? 果然是骗子,连瞎眼就是假的。 “老夫会一些摸骨卜天之术,二位可有兴趣一试,不准不要钱。” 金娇娇兴奋地把自己手往别人跟前伸,囔囔道:“我要试,给我算算。” 那老道士刚握住她的手,就被赵炳煜一把拍开拉了回来,“你干嘛呢,手给我放干净点。” 老道士也不生气,“公子莫要误会,听我细细说来,这位姑娘丰肌秀骨,是不可多得的大富大贵、宜室宜家的命格,只是……” 老道士露出算命的人最喜欢露出的高深莫测的表情,赵炳煜毫无耐心:“只是什么?” “只是姑娘性子太逞强,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物极必反啊,成败好坏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这点算歪打正着吧。 “姑娘命格虽好,人生中却有几次大劫难,须得贵人相助,方能逢凶化吉。” 赵炳煜不耐烦道:“她好的很,你少在这儿危言耸听。” 而地上的金娇娇却听得一脸认真,连连点头,“那我的贵人在哪?叫甚名谁?” “天机不可泄漏,一切只能看姑娘你自己的造化了。” 是你算不出来吧,赵炳煜直翻白眼。 “大仙,你帮他也算算吧。”金娇娇拉过赵炳煜的手递给那瞎眼老道。 赵炳煜一头黑线,放纵金娇娇对自己胡闹,只是他还没收回手呢,那老道士却突然像模了烫手的山药,惊恐得丢开了他的手。 “?” ------------ 第十六章 赌神小金 “公子身份高贵,恕罪恕罪。”老道士面露惶恐。 赵炳煜一惊,莫非他还真的摸骨算命不成? “你且说来听听。“ “公子乃是腾天潜渊的真龙之命,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老道士说。 真龙之命乃是天子,这老道士可真敢说。 “大胆,”赵炳煜左顾右盼,“继续说” “只是公子命格里犯小人,前半生父母缘分寡淡,命途不顺。” 完了,赵炳煜想,还真挺准的。 老道士眼瞎,却还能准备从赵炳煜的方向转到金娇娇的方向,继续道:“两位命格相旺,倘如能互相扶持,真诚相待,必能创就一番大业。” 本来还有点信以为真的赵炳煜一听到这句,立马打消了之前的看法,他们命格想旺?分明是相冲好吗。连喝醉的金娇娇听到这,都没兴趣继续听下去了,她又掏出银票,打算结账走人。赵炳煜手疾眼快先她一步,从怀中摸出十文打赏了那老道士,两人这才离开小摊。 老道士对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摇头叹气道:“天机不可泄漏啊。”接着摸摸索索将桌上的铜板扫向手中,一一细数起来。 路上荒凉,已经完全没什么人了,夜色中独留几只暖红色的酒楼灯笼为流浪行人照亮回家的路。 领着金娇娇回家的赵炳煜路过一家赌坊时,走不动路了,视线从金娇娇身上看向赌坊大门,又从赌坊大门看回金娇娇脸上,十分为难。最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拽着金娇娇冲进了赌坊,想着大不了晚点送她回去,不妨事。 赌坊内热闹非凡,赌博花样各式各样,除了少数几个坊内的侍女招呼客人外,几乎没有女客人。赵炳煜英俊绝伦,还带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美娇娘,一进门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 在场之人并不认识金娇娇,以为是哪家公子大半夜带着自个儿老婆前来游玩,年轻人嘛,最懂情趣。跑堂的侍女小二都是识货的人,一看金娇娇全身上下的行头,就知是个有钱的主,连忙殷勤地迎了上去,为二人引路并介绍赌坊玩法。 赵炳煜那可是赌坊常客,哪里需要他们介绍,护着金娇娇,一点儿不容其他人近她身。侍女将他护食的模样看在眼里,笑道:“公子可真是疼爱夫人,让奴家好生羡慕呢。” 你羡慕归你羡慕,与我何干?赵炳煜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径直带着金娇娇去了玩儿骰子的地方。这种玩法下注没有固定金额要求,想投多少全凭心意。他出门并没带太多钱,玩这个最划算。 上一把赌局刚结束,有几个输了的人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赵炳煜护着金娇娇刚好补足他们的位置。 旁边的一位青年男子上下打量着两人,朝着赵炳煜投入羡慕的目光,“兄弟,你这媳妇儿哪儿找的,不妨碍你赌博就算了,竟然还愿意陪你来玩儿。着实令人佩服。” 赵炳煜闻言扫了他几眼,也没解释自己和金娇娇的关系,只是礼貌的点点头以示回应,便全身心投入到了赌局当中去了。 那青年男子看起来一副老实人模样,只是行为古怪,时不时便警惕地朝门口观望,像是在提防着什么人的到来。 荷官已经开始摇骰了,金娇娇坐在赵炳煜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荷官在空中晃悠的手,有点眼花,耳朵在听到骰子清脆撞击声时条件发射地竖了起来。 哐的一声,他将木制骰盅倒扣在赌桌上,“各位客官请下注。” 赵炳煜沉思片刻,掏出银钱放在了押小那边,他确实从未赢过,就比如此刻他押了小,根据以往的情况来看,肯定又是输,可他又说服不了自己换注,万一呢? 赌徒们分分下完注,一个个紧张地盯着荷官手下的骰盅,激动的等着他揭露结果的那一秒,眼睛都有不敢眨。 正是激动人心地时刻,荷官正要揭开骰盅时,赌桌上却伸出了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拿走了刚才赵炳煜下注的钱,放到了另外一边。 赌桌很宽大,金娇娇站起身弯腰才能够到那钱。有客人不满地阻止她,赵炳煜连忙尴尬的将人拉了回来,赌钱就得有赌品,临时反悔非君子所为。 金娇娇手里拽着赵炳煜的钱,非常不满道:“买大!” 赵炳煜拱着手朝其他人致歉,拿出金娇娇手中的银钱放回了原地方,谁知她故技重施,有人已经不满的怒斥他赶紧带着人离开,别搅和了他们的兴致。 赵炳煜也急了,一把扯回桌上的金娇娇按在自己腿上,板着脸教训:“不许闹了,听话!” 金娇娇见他发了火,没再闹。两人这样面对面,近得连说话的气息都能扑倒彼此脸上。金娇娇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半晌吐出一句:“买大。” “兄弟,不然你就听你老婆的吧,全当买她高兴了呗。”刚才那个青年男子插嘴劝解道。 赵炳煜看着金娇娇那张纯良无害的脸,大概是因为自己刚才语气太冲,她固执的眼睛里夹杂着委屈,看得人心生愧疚,不是别人的错都成了别人的错。 能怎么办,只好妥协了,顺着她的意将钱押到了另外一边。 金娇娇伎俩得逞,露出了不厚道的傻笑,赵炳煜不想和她计较。 “买定离手”,随着荷官的喊话,客人们纷纷又将关注点转向了赌桌上的骰盅,有的人喊大,有的人喊小,金娇娇也兴奋地加入其中,赵炳煜已经不在乎结果了,眼睛盯着她的侧耳开始走神,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现在的姿势极为不妥。 他双腿分开而坐,金娇娇则侧坐在他一条腿上,他甚至怕她不小心摔下去,所以伸出了一只手环着她的腰。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酒香,桃花味的,赵炳煜莫名觉得一个酒鬼身上的味道竟能出奇的好闻。 他像个登徒子一样,悄无声息将头又靠近了金娇娇几分,就差没把下巴直接搁人家肩膀上了,倒是想,心跳跟打鼓似的,没敢。 男女授受不亲,他们如今的距离怕是得成亲才成吧。他出神地想,若是金娇娇酒醒了记得俩人如此亲昵,是会骂他登徒子?还是会吵着闹着让自己负责呢? 负责也不是不行,反正他也没有定亲,虽说自古婚约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就算了吧,他们把他扔在道观十年不管,那他自己的亲事就由不得他们过问,完全可以自己做主;另外媒妁之言就更好办了,到时候找个媒婆上门提亲就行了。 婚后暂时先只能住在金娇娇家里,他毕竟是无诏私自回京,等过两年他加冠,陛下定然会赐下府邸,到时候再搬回去。所以暂时先不能要孩子,可是要是怀上了呢?赵炳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越想越远…… “开,四六六,大” 有人唏嘘有人得意,那青年男子刚才押的小,心情反而很好,拍了一下赵炳煜肩膀跟他道贺道:“兄弟,还好你听了你家夫人的话,竟然真的是大,她可真是你的福星。” 赵炳煜嘿嘿笑着,嘴里附和着他,青年男子见他眼睛直不楞登的,在他跟前慌了两下手,“喂,兄弟,回神回神,你赢啦。” 赢啦......赢啦......赵炳煜看着他的嘴在自己眼前呈慢动作一张一合,像头猩猩,一激灵,大脑迟钝地读懂了他嘴里吐出来的那两个字。 赢啦? 周围人声鼎沸,他难以置信的倾身前去查看,金娇娇面前的银钱已经是刚才的一倍多不止了。 怎么形容他当时那个心境呢,要不是金娇娇压在他腿上,赵炳煜当即就能站起来跳到椅子上告诉所有人这个好消息,再绕着整个赌坊跑两圈,鬼知道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在赌桌上赢钱,简直和喜当爹没什么两样了。 “恭喜你了”那青年是发自肺腑的羡慕赵炳煜命好,美人在怀,恣意赌博,简直比天上的神仙还要逍遥快活。 “兄弟,你们下一把押什么?我跟你们投。” 赵炳煜看着腿上的福星,清了清嗓子谦虚道:“我家夫人闹着玩儿罢了,侥幸侥幸。” 金娇娇却突然扭过头,得意洋洋的扫了他一眼,赵炳煜心跳得更厉害了,以至于没接住她眼神传递出来的意思,大概就是:小样,谁跟你侥幸! 第二把金娇娇照例还是押了大,果然还是赢了,渐渐三人赢了个盆满钵,跟着他们押注的人也越来越多,庄家额头上开始不受控制地冒汗,心里压力也越来越大,金娇娇跟开了天眼似的,每次总能猜中大小。而赵炳煜已经从激动到心平气和,到现在已经麻木了,完全沦为了押注工具,金娇娇让押哪儿,他就往哪儿使钱。 赢得麻木了。 正当大家不亦乐乎时,赵炳煜却敏锐的感觉有一道犀利的目光正在关注着他们,习武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不是善类。他一抬头,果然瞧见二楼站着一个男人,身材高大,五官硬挺,瞳孔颜色似极光绿,是中原人和北方部落结合之后。 近二十多年,国泰明安,中原与北部邦交往来甚密,互通商贸,自然也有中原人与部落人结姻,他们的混血后代也多了起来。 本不足为奇,只是这人浑身上下都带着危险二字。 他眼神赤裸裸地流转在金娇娇身上,这让赵炳煜很不爽,心底窜起一阵无名火,狠狠地朝那人回瞪了过去。俩人目光在空中相撞,赵炳煜那双狐狸眼,笑起来时颠倒众生,一旦凶起来,也能起到震慑人心的效果,让人不寒而栗。 那男子也不甘示弱,不仅没有被吓到,还玩味地打量着赵炳煜,接着招来身边小厮,说了些什么,那小厮朝金娇娇看了两眼,就退下了。 过了一会儿,小厮下楼走到金娇娇他们那一桌,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我家爷想请姑娘上楼一叙,不知姑娘可否赏脸。” ------------ 第十七章 迷弟小赵 大家纷纷朝二楼望去,却只看到一个肩宽腿长的背影。 “那人该不会是漠北来的弭迦公子吧?听闻他是赌桌常胜手,莫非这间赌坊是他开的?” “前段时间听说他去边境做生意了,怎会出现在汴京?” “天啊!弭迦可是赌界的神,今日有幸瞻仰大神尊容,实乃三生有幸。” 好几位客人都在揣测这位叫弭迦的公子,赌桌常胜手?赵炳煜混迹赌坊多年,可从未听过此人名头,也不怎么样吗?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 金娇娇还在摆弄桌上的银两,见那荷官停了下来,不满道:“怎么停了?继续啊?” 还继续?再继续就要赔本了,庄家心虚地擦着头上汗珠,祈祷这尊大神能赶紧被请走。 那小厮见金娇娇不理,又客气地说了一遍,金娇娇这才转头兴趣央央地扫了他一眼。 青年男子解释道:“这弭迦年纪轻轻在摇骰子方面天赋异禀,已经到了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地步,赌界的传奇人物,近三年都不怎么露面了,他该不会是想同你家夫人一战吧?” 青年担忧地问:“兄弟,夫人可会摇骰子?” 赵炳煜没理会他的聒噪,管你什么常胜将军还是传奇人物,他此刻只想带着金娇娇离开此地。 所有人都在等着金娇娇的回答,毕竟大家都想一睹赌桌常胜手弭迦的风采,金娇娇有些迷茫,收回视线扭头又去看赵炳煜。 那青年又是一阵羡慕,她这一举动分明是在询问自己郎君的意见,世上怎会有如此懂事的娘子,再对比自家那母老虎,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狱。 他在地狱,赵炳煜在天上...... 金娇娇在赵炳煜脸上停顿了几秒,皱了下眉, 冷淡丢给那小厮一句:“不赏脸。”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小厮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内容,莫非是客人们的声音不够大?那可是弭迦啊!但凡是玩儿骰子的,谁不想瞻仰一番。 这个姑娘连赢几把可以说是侥幸,可这都赢了一晚上了,足见其本领,必是个听骰猜点数的行家,她难道就不想与弭迦一战吗? 金娇娇其实是听过弭迦这位大神的,但她现在脑子不清醒,眼里只有赵炳煜一个人,赵炳煜不高兴,其他的阿猫阿狗金娇娇一概不想理会。 小厮没法子回去交差了。 正当大家以为要败兴而归时,那弭迦却亲自从楼上走了下来,手里拿着一个大漠特制的皮革骰盅,一身黑色劲衣,将身量线条勾勒得恰到好处。他迎着众人的惊讶,直接走到了金娇娇面前。 金娇娇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弭迦伸出骰盅,当着众人的面表演了一套花式摇骰,他速度极快,优雅地变幻着各种花招,骰子在骰盅里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细听下不难发现那竟是一首汴京小曲。 但骰子毕竟做不到像琴弦那样让曲子悠扬婉转,但串成的音符却也灵动,不禁使人幻想到脚脖子上系着铃铛的小儿在河边奔跑嬉闹的场景。 看客们眼睛都不敢轻易眨,生怕错过弭迦耍骰的任何一个细节,连看不上他的赵炳煜都险些看呆了。 一曲结束,弭迦将骰盅倒扣在另一只手掌上打开,是六个六点的象牙质骰子呈对摆开。 整个赌坊响起轰鸣的掌声和欢呼,只有金娇娇还处在看戏之外,她揉了一把眼睛,感觉有被弭迦花里胡哨的炫技晕到。 弭迦将骰子和骰盅递到金娇娇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金娇娇伸出两指拿起其中一枚骰子仔细端详了片刻,赞赏的点了点头。 弭迦说:“弭迦与姑娘一见如故,姑娘若是喜欢这骰子,可赠予姑娘你。” 赵炳煜冷冷地横了弭迦一眼,生气地想,什么一见如故,不会用词就别用! 金娇娇不语,将骰子放回了弭迦手中,接下跳下了赵炳煜的大腿,去隔壁桌拿了六枚普通骰子和一个骰盅。 众人迷惑,她要做什么? 金娇娇又回到弭迦面前,没有复杂的表演,她只是很简单的上下左右晃了晃骰盅,动作与弭迦比起来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慢吞吞。 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随意晃动了几十秒,她就将骰盅倒扣在了桌上。 众人皆伸长脖子观看,想看看她摇出了个什么天地。 金娇娇也不卖关子打哑谜,毫无悬念地就打开了骰盅,六个一,排得很散漫,但的确是六个一点。 众人大惊,她......她她......这是在向常胜手弭迦宣战吗? 精彩! 赵炳煜声旁的那青年男子今晚已经把羡慕二字说烂了。 天地良心,金娇娇绝无此意,她只是单纯看上了人家的象牙骰子,想着也给那人表演一把,叫他心服口服,好名正言顺拿走骰子。 她刚伸手去取那骰子,弭迦却陡然握拳收回了手,金娇娇疑惑的看着他,弭迦却说:“不急不急,姑娘好手,在下想用此间赌坊作注与姑娘比试一番,姑娘若是能赢了,此间赌坊和我手中骰子尽数归姑娘所有。” “那要是输了呢?”赵炳煜问。 弭迦笑道:“输了骰子还是赠予姑娘,在下想与二位交个朋友。” 交朋友?分明包藏祸心,不怀好意,赵炳煜越发看他不爽了。 看客们纷纷朝金娇娇投去羡慕的目光,这算什么赌约?无论是输还是赢,获利的都是金娇娇啊! 有的人甚至揣测,这姑娘生得如此貌美又精通骰子,这弭迦该不会是看上她了,想要挖墙脚,横刀夺爱吧? 精彩!!着实精彩!! 金娇娇再次看向赵炳煜,赵炳煜朝她点点头,他毕竟是赌徒,还是好奇俩人究竟谁输谁赢的。 “怎么比?”金娇娇问。 弭迦道:“咋们各执一盅六子,然后猜对方骰盅里骰子的点数,以猜对点数多者为胜,三局两胜如何?” “可以。” 金娇娇打进门起,统共没讲几句话,且每次都很简短,让人摸不清她的底细。 侍女们很快收拾出了一张大大的赌桌,弭迦和金娇娇分别立于赌桌两端,赌约拉开序幕。 弭迦大概也觉得之前的花式摇骰子太骚包了,华而不实,所以摈弃了那些花招,金娇娇就更随意了,用看官们的话来讲,她就随意晃了晃。 赵炳煜不禁想到一个词:自信即巅峰。 “这局姑娘先请” 金娇娇闭上眼,骰子撞击骰盅的声音,骰子与骰子相撞的声音,重新回荡在她耳边...... “二个二点,四点,一点,五点,......” 围观的人秉着呼吸。 “六点”金娇娇说。 弭迦打开骰盅,分别是:一点、二点、二点、四点、五点、六点,全中。 众人惊呆:真是神了。 “该你了”金娇娇打了个哈欠。 弭迦并未思索,开口道:“三个一,两个三,再一个五。” 毫无悬念,金娇娇揭开骰盅,分别是:一点、一点、一点、三点、三点、五点,也是全中。 平局。 第二局开始。 这次金娇娇摇骰盅时却不似之前敷衍,骰子在空中翻转,摇晃速度极快,快得连观众的眼睛都追不上,更别提听骰子声音识点数了。 弭迦未动,打算等她摇完。 啪的一声,金娇娇将骰盅扣下,看客的眼睛总算得以解放,差点没把人家眼珠子转出来。 “姑娘果然厉害,在下佩服,可否告知在下名讳?”弭迦没有着急猜点数。 赵炳煜翘着二郎腿,开口道:“赌局还未曾结束呢?这会儿就要交朋友了?” 那青年男子和赵炳煜统一战线,附和道:“是啊,弭迦公子还是先专心赌局吧。” 弭迦耸耸肩,表示并不介意。接着转向金娇娇:“姑娘可是将六枚骰子堆叠在了一摞,想必骰盅里只有一个一点朝上吧?” “果然弭迦就是弭迦,这都能猜出来,我可是想都不敢想啊。” “该不会真是一个一点吧,这姑娘是谁啊,如此厉害。” 赌坊内议论纷纷,赵炳煜也是悬着一颗心,该不会真让那可恶的弭迦猜中了吧? 焦点又转回了金娇娇手下的骰盅,只等着她揭秘了。 然而她摇摇头,直白道:“不是。” 弭迦一怔,怎么可能?他听得分明,就是一个一点。 “姑娘如此确定,何不揭开骰盅一探。” “好吧。” 金娇娇轻巧的拿开骰盅,里面...... 里面竟然什么也没有,骰子全都不见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骰子怎会突然消失不见? 有人站出来愤懑指责:“你这是出老千,作弊。” “谁规定骰盅里面就一定要有骰子了,依我看弭迦公子既没猜出来,那就是输了。”赵炳煜维护着金娇娇。 场面混乱起来,大家各执己见,争执不休。 这时,弭迦重重扣了下赌桌,大家才渐渐安静下来。 他朝身侧的小厮吩咐道:“去取赌坊产权文书来,今日各位客人作证,是我弭迦输了,我输得心服口服。” “不是三局两胜吗?”有人问道。 “在下自认技不如人,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下佩服。”弭迦将赌坊产权文书和象牙骰子一并俸给金娇娇,朝赌坊之人吩咐道:“从此以后,这位姑娘就是这赌坊之主。” 没人敢再质疑。 金娇娇高兴地接了文书和骰子,然后走向赵炳煜。 “送给你吧。” 赵炳煜放下二郎腿,指着自己帅脸问:“送给我?” “对啊,你不是喜欢赌吗,就送你一个赌坊好了。” 金娇娇又打了一个哈欠,见赵炳煜不接,直接就塞到了他手上,接着走到他面前,旁若无人地主动坐到了他一边腿上,将头枕在他胸前。 “困”她闭上了沉重地眼皮。 赵炳煜身侧的青年虽说已经将羡慕二字说厌了,他还是要再次发自肺腑地说一句:“羡慕啊。” 椅子上的赵炳煜仿佛定格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呼吸和心跳,默念淡定淡定! 完全没用,若是这金娇娇要是酒醒不认账的话,一哭二闹三上吊有没有用啊? 当着众人的面,赵炳煜故作镇定,努力调整了下呼吸和金娇娇头倚靠的位置,害怕猛烈的心跳声将睡过去的她吵醒。 在大家羡慕嫉妒崇拜的目光中,赵炳煜抱起睡着的金娇娇大踏步离开了赌坊。弭迦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用他们大漠部落语说道:有缘人,我们还会再见的。” ------------ 第十八章 恨嫁的爹 日进中天,影难斜。 宿醉的金娇娇掀起沉重的眼皮,短暂地适应了一下屋内的强光。 脑子钝得跟生锈了似的,昨夜万客来打人的片段一闪而过,然后她郁结街边买醉,小闹了一把离家出走,钻进了一条巷子...... 刘妈端着洗脸水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姐醒啦,身子可疲乏得紧?我让厨房给小姐做了醒酒汤,一会儿端来给小姐喝下,可解乏。” 金娇娇走下床,四肢果然酸软无力,身子空虚,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洗漱过后,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水肿的脸发呆。 她记得自己好像在巷子里拍死了一只蟑螂,紧接着又来了一只大耗子...... 金娇娇激灵了一下,摇摇头,脑子里面都是些什么恶心画面。 所以她是怎么回府的? 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全都不记得了。 丫鬟端了醒酒汤来,金娇娇喝着汤,胃里总算好了许多。刘妈收拾她昨夜换下的衣服时,不小心从里面掉出两个东西。 是昨夜金赌神赢来的象牙骰子和赌坊店铺房契。 金娇娇放下碗,捡起骰子和房契,觉得有些眼熟,就问刘妈:“这是从哪儿来的。” “小姐喝多了总是记不住事儿,这东西是小姐昨夜带回来的啊。” 难怪眼熟,“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是贾公子送小姐回来的。” 金娇娇一脸疑问:“贾公子是谁?” 刘妈放下手中的活,大胖圆脸比金娇娇还疑惑,“贾铭贾公子啊?小姐不认识贾公子还是忘了?”又道:“可昨夜贾公子送小姐回来的时候跟老爷说是小姐你的朋友,你还拉着贾公子不撒手,后来还是贾公子亲自抱你回房的啊。” 什么假公子,真公子,刘妈把金娇娇给说糊涂了。 假名? 还能有比这更敷衍的名字吗? 更离谱的是自己竟会拉着对方不放?金娇娇自问酒品不咋滴,但也不至于落到调戏陌生男人的地步......吧? “那贾公子一看就是个大好人,不仅完完整整将小姐送回府,还把这赌坊房契还给了小姐,他说这是小姐你凭自己本事赢来的,他万不可接受如此贵重的馈赠。” 金娇娇更吃惊了,她上次喝醉干这种要包养别人的事儿的时候,还是在上次! 所以这贾铭到底是谁? “那个叫假名的还是真名的,人现在何处?” “这就不知道了,昨夜送回小姐后,他就告辞离开了。” 不为金钱所动,不被美色所迷,此人成功引起了金娇娇的好奇。 她如今名声都臭成那样了,这人既然认识她,想必对她干的那些事也有耳闻,竟还愿意对她施以援手。这人十有八九仇视颜家,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称是自己朋友,想必就是这个意思。 金娇娇兴奋地脑补着,这贾公子该不会是把颜怀真揍得鼻青脸肿的大侠吧! 这时,喜儿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姐,你可算醒了,都中午了” 瞧那丫头高兴那样,这是遇见什么开心的事儿了? “你昨夜告假干嘛去了?”金娇娇问。 喜儿眉眼开怀,昨晚本是老爷吩咐她找借口不必跟着小姐去万客来宴席,所以她才借口有事告假,独自去逛了汴京小吃街,没成想遇到了上次在金家码头做事的安安,于是两人结伴同行,一起去听了一场说书戏文,又吃了许多名吃,玩儿到大半夜才回府。 “出去玩儿了呀。”喜儿开心地答。 “和谁?” “本是一个人随便逛逛,街上偶遇了安安,就结伴一起玩儿了。”喜儿打着马虎眼。 金娇娇拖着调子笑道:“安安……啊!上次码头那个安安吗?” 初次见面就觉得两人有点不对劲,不过那小少年眉清目秀的又肯吃苦,还心地善良,和喜儿挺般配的。 只是他家那个少爷……啧,不提也罢。 “小姐,你又取笑我,”喜儿扑上去搂着金娇娇胳膊:“小姐还来说我,你昨夜不是也和输钱公子呆一块儿,你们还抱一块儿呢。” “?” “……” 金娇娇笑不出来了,“你说什么?再说一边?” 喜儿被她突然的变脸吓一跳,以为她生气了,“小姐对不起,是我僭越了” “不不不,你把你刚才的话重复一边,我怀疑我耳朵坏了。”金娇娇尽量让自己说话能柔和一些。 喜儿懵了,结巴道:“小姐还……还来说我,你昨夜不……不是……不是也和输钱公子呆一块儿,你们……你……还抱一块儿呢……” “什么输钱公子?不是那晚的大侠吗?”金娇娇喊道,急得无与伦比,“不是……什么输钱公子,不是贾公子吗?” 千万别告诉她这输钱公子和送她回家的贾公子其实就是同一人。 “可是贾公子不就是输钱公子吗?”喜儿意外做了坏人。 金娇娇的好奇心和期望全都破灭了。 怎么会是那个冤家,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冤家路窄? 昨夜赵炳煜背着睡着的金娇娇一路走回金府,恰巧碰见了正在送喜儿回府的安安。 当时那个场景怎么说呢,和撞破彼此的奸情一样儿一样儿的,然后中间横出来一个心情复杂的金文老爹。 金文想要接过金娇娇,奈何金娇娇喝醉了也记仇,对着金文的胡子一顿扯,生生拔掉了她爹十几根小胡子,疼得龇牙咧嘴。 喜儿大致叙述了整个过程,金娇娇却十分不理解,“那贾铭连十文钱的鱼汤都要跟我计较,怎会连到手的赌坊都不要?” 不可思议! “贾公子籍贯山东,本也是书香门第,奈何家道中落,流落至余杭,实在也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才来京城寻亲。”喜儿说书似的。 “谁说的?” “小姐,这是昨夜老爷询问贾公子,贾公子自己说的,”喜儿道:“难怪贾公子看起来如此气宇不凡,原来他还真是落难贵公子啊。” “……” 金娇娇半信半疑,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我爹呢?” 金文每次惹金娇娇生气,从来都是詹前马后,唯恐她不解气。昨夜那场变相的相亲,已经彻底将坏脾气的金娇娇得罪了个彻底,她醒来这么久,连她爹一个影子都没瞧见,有鬼。 刘妈说:“老爷啊,正忙着给小姐您拟写招亲的告示呢。” 窒息。 “......小姐。”喜儿和另外一名丫鬟一把托住倒地的金娇娇。 天干气燥,两行鼻血从她鼻孔流了出来,金娇娇眼冒金星,感觉真是不枉此生啊! 刘妈赶紧用湿帕子捂住她的鼻子,“快去请大夫,再弄点冰来,小姐这怕是中暑中得很了。” 金娇娇朝丫鬟招了招手,气若游丝道:“不必,我没事儿。” 瞧瞧,她这刚从墙上下来,她爹又要送她上墙了,好爹啊,好爹。 好坑的爹! 金娇娇接过干净帕子,自己捂着鼻子,问刘妈:“我爹这是迫不及待要再娶个老婆了?” “小姐说哪儿的话,夫人过世后,老爷一心就扑在您和金家生意上,哪儿有那个心思啊。”刘妈正色道。 “那我是碍他眼了吗?为什么这么着急把我送走。”金娇娇嗓子都哑了。 刘妈没听懂她的意思,一本正经的说:“老爷是要招上门女婿,未曾打算将小姐送走啊!再说了能送小姐上哪儿去啊?” 金娇娇虚弱道:“送我归西呗。” 丫鬟们纷纷被她话给逗笑了,刘妈怪嗔道:“唉哟,我的祖宗,这话怎好乱说,赶紧呸呸呸。”金娇娇被迫摸了木头桌子。 祖宗? 这称呼怎么这么耳熟,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闪过她大脑,好像是有只上蹿下跳的猴或者狐狸叫她小祖宗。 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全是动物?金娇娇恍了下头,擦干净鼻血,简单梳洗后去找金文索命了。 风和日丽,树影摇曳,下人们正在洒水打扫停廊。穿过假山别院,金娇娇气势汹汹直冲金文院中书房而去,下人们忙退到一侧,瞧自家小姐那架势,老爷恐在劫难逃了。 金家以金娇娇为尊,老爷排第二,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一进金文院子,就听见她爹爽朗的笑声,正在和王管家商议她的婚事儿。 “找人把这告示贴出去,别的地方我不管,千金台附近一定得多贴。” “也不知我昨晚说的话,那贾公子能否领会老夫深意” 王管家回:“贾公子聪慧,定能领会。” “是是是,这次定能为娇娇觅得良婿”金文摸着胡子正得意,全然不知何叫危机。 金娇娇沉着脸冲进书房,尾随而来的下人们纷纷躲到了书房外旁边的芭蕉树后,借着绿叶遮挡吃瓜看热闹。 王管家一见金娇娇进来,连忙拿着金文刚拟好的告示退下了,以免一会儿这对父女情殃及到自己。 “爹,你又在闹什么幺蛾子?”金娇娇冷脸质问,“你是还嫌我不够惨吗?非得让满礼朝的人都来看我笑话是吧?” 金文摸摸胡子,笑眯眯地凑上前来,像极了一个奸商,“好啦,昨夜之事,是爹的错,爹没有明察秋毫,爹识人不淑,娇娇就别生气啦。” 金娇娇别过身不理他这套说辞,但不得不承认,有眼无珠这事儿大概是家族遗传。 “那群狗嘴了吐不出象牙的东西,我已经一一处置过了,女儿放心,有我金文在汴京一天,他们几家就别想在汴京立足。” 这还差不多,金娇娇勉强舒服点儿。 “别生气啦,大夫说啦,生气容易变丑,虽然我女儿艳压群芳,无人匹敌,但咱们要美得一丝不苟,美得惨绝人寰。” 金文出口成章,以为自己很有才华。 金娇娇蹙眉,彻底相信刘晔平说她爹从小不爱念书这事了。 “爹,你就别操心女儿婚事了成吗?我听刘妈说你又在折腾什么招亲告示,我劝你赶紧收手,不然我就离家出走,去扬州投靠外公外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就再取个老婆给你生个一儿半女养老送终吧。” 离家出走这种把戏,金娇娇从小玩到大,有次金府仆人谣传说金文要取个小妾过门,把金娇娇气得当真一个人跑去了扬州,急得金文还报了官,直到收到自己岳父岳母从扬州来的传信才放下了心,结果他还被岳父岳母一顿批。 金文偷偷扫了眼生气不妥协的金娇娇,使出必杀技,他对着铜镜拽出头发间的银丝,瞪着眼睛强行挤出了一滴眼泪,绕到金娇娇面前。 “你娘走得早,我知道是我这个爹做得不称职,没有照顾好你,到了出嫁的年纪,爹也不能给你寻一门好亲事,是爹老了不中用了”说到激动处,头顶那缕银发恰到好处垂落而下,金文留给了金娇娇一个落寞的侧影,“你若是不喜欢和爹住一块儿,想去同你外祖父一家生活,你就去吧,但要永远记得,你在汴京还有个家,家里还有个老父亲一直等着你回家。” 金娇娇:……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爹,这招你是永远用不烂啊。”金娇娇冷淡地说。 金文落寞地转过身背对着金娇娇,那动作从金娇娇的角度来看就像在偷偷擦眼泪。 “得得得,女儿的婚事你随便折腾去吧,我不管了,到时候你让我嫁阿猫我绝不嫁阿狗。”金娇娇破罐子破摔。 金府虽然以金娇娇为尊,但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最终还是金文,这也是众所周知的。 “秘密” ------------ 第十九章 重病入骨 千金台吴行头发现自己抓来抵债的宝贝厨神这两日厨艺不仅没有精进,反而退步了,这引起了弟兄们极大的不满,都已经投诉到他这儿来了。 菜不是咸就是淡,要不就是半生不熟,显而易见的消极怠工,这不摆明仗着自己对他宠爱,就恃宠而娇么! 决不能就此放纵下去。 吴行头单独找他谈话,威胁他若是再不好好干活,就扣他工钱,把他赶出千金台。 赵炳煜自从在千金台落脚以后,混得还算风生水起,还完欠赌坊那三十两以后,吴行头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把这位爷留在千金台后厨。 能赌还有工钱拿,这地方对初入京城的落魄七皇子殿下来说委实不错,吴行头若是以前拿驱逐他的话头威胁他还有用,现在不行了。 输钱公子声称自己病了。 吴行头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精神抖擞,气色红润,英俊潇洒,觉不出他有什么毛病。 “贾铭,你是脑子有毛病吧”吴行头不客气道。 说来奇怪,他也是最近才知道这输钱公子原来叫这个名字,之前老是输钱公子输钱公子的叫,都没过问过人家大名。还是他自己这两日让别人别再叫他小名了,得叫贾铭。 赵炳煜正在做伙计们的午饭,吴行头这么一说,他就又走神了,顶着吴行头吃惊的目光以及张得大大的想要阻止赵炳煜的嘴,他直接挖了一大勺白糖扔进锅里搅拌。 惊呆过后,吴行头默默闭上嘴离开了,他决定去请个大夫来,给这人仔细看看脑子。 那夜送完金娇娇以后,赵炳煜就觉得自己病了,不对,应该从那晚走进那条昏暗的小巷子开始,他就注定要病一场了。 病得还不轻。 不然他怎么会一想起金娇娇就胸闷气短,呼吸沉重,心跳加速呢? 吃饭的时候想,发呆的时候想,睡觉前尤其想,甚至连看着别人时脑子里也还是想她。他越阻止自己不要想她,脑子就想得越发紧,就跟吸食了罂粟一样,癫狂又上瘾。 想她纤细盈盈一握的柔软腰肢,想她奸计得逞时桀骜不驯的侧脸,想她喝醉时撒泼哭闹的倔脾气,也想她露出纯真眼神撒娇时卷翘的睫毛,还有她嘟起的红唇,看起来就软糯香甜,一口下去定然能解暑降温,清心去火…… 对,清心去火,清心去火。 赵炳煜猛地铲了几下锅里已经发黄发干的青菜叶,他怎么能有那种邪门念头,然而还是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他脖颈是那种恰到好处的长,黑色束身中衣刚好将他皮肤细腻的脖颈留了一大截在外面,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他那裸露在空气里的喉结骨上下滑动,性感又勾人,引人遐想。 胸腔内被一种从未有过的细细密密的感觉填满,他自认为博览群书,却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感受,就像几万根柔软的羽毛从他心上飘然划过,渴望却抓不着握不住,与热烈的心跳共鸣,使他久久不能平息。 这感觉不难受,但绝对称不上好受,不然他也不会说自己病了。 赵炳煜无法忍受后厨的闷热和自己浑身上下的燥热。他一把扔下大勺跑到院中,打起一盆冰凉的井水就往自己脸上狂浇,井水顺着他流畅的下颚线滑到冷白的脖颈,最后滚到衣领上被吸释。 赵炳煜这才觉得温度稍微被降下来了一些,从内而外。 千金台跑堂的小伙计从后门进来的时候,就见赵炳煜一个人坐在井水边又在发呆。他衣服前襟湿了一大片,淡而长的睫毛上也挂着滴滴晶莹的水珠。那副禁欲的帅模样,小伙计直接看呆了。 难怪自家妹子打上次见了一面后就念念不忘,吵着闹着让自己打听他是否娶妻。若是这贾铭能戒掉那嗜赌的恶习,自己倒是也愿意让妹子嫁给他,只是这恐怕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这人在千金台干了这么久,荷包存款仍为零,妹子嫁过去岂不是要倒贴。 小伙计无奈的摇摇头,把手中纸屑塞给了赵炳煜让他留着生火时做火引。这是他从门口墙上撕下来的,也不知是谁这么可恶,到处乱贴这种东西,简直有碍街道美观! 小伙计不曾念过书,也不认字,自然不知道这是金文让人贴的招亲告示。 赵炳煜还在神游,他悲凉地想,自己不光有心病,那吴行头说得没错,脑子应该也有病,不然为何会把那夜到手的赌坊又给金娇娇还回去了呢? 一整个赌坊啊,虽没有千金台这般规模,日进斗金总还有可能吧!就这样被他不过脑子的无情葬送了,现在悔之已晚。 赵炳煜木讷地拿起伙计给自己塞的东西,随意扫了几眼,大脑立刻侦探到了上面的关键几个字眼:金府,招亲! “……”他眼睛紧紧盯着纸这几个字, 第一反应是金文要招上门女婿,金文就一个女儿,他的女婿不就是金娇娇的丈夫,金娇娇要跟别人成亲了? 不可以!绝对不行! 为什么? 金娇娇和别人成亲了,他怎么办? 赵炳煜一愣,好像不关自己的事儿。 那也不行! …… 赵炳煜觉得自己格局太过拘泥,于是第二反应成了若他自己做了金文的女婿,金娇娇就不可能和别人成亲,更何况告示上说得清清楚楚,上门女婿以后可以继承金家所有财产。 所有财产,首富的所有财产! 继承首富的所有财产,他日后就是新首富,高贵的身份外加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 他就是大礼朝最幸福的男人,之一…… 可是金娇娇只喜欢做官的,不喜欢皇族,勉强在一起大家都不开心。 那就隐藏身份,总之他要成为继承首富财产的男人。 想到此处,赵炳煜突然豁然开朗起来,心病神经病统统都好了。 他又仔细看了看告示的内容,上面写明的此次择婿以公开比赛考核的形式,直取第一名,又写明了报名参与的时间地点。 赵炳煜会心一笑,仿佛已经胜劵在握,他能文能武,他怕啥。 而此时他在宫中的皇帝父亲和贵妃母亲,还全然不知他们牵挂惦记的儿子已经擅作主张交付终身了。 距离报名结束时间还剩下一天,时间紧迫,赵炳煜虽说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假名字糊弄人,可他并没有贾铭的户籍身份信息,得赶紧想办法弄一个才行。 当天夜里,他就带着安安去了汴京黑市,有钱能使鬼推磨,安安再次为七皇子殿下荒唐的决定买单了。 拿了贾铭的伪造身份信息后,安安才问出心中疑惑:“殿下为何要给自己造一个假身份?” “自然是为了成亲之用。” “成亲!”安安一惊,“殿下要和谁成亲?” “首富之女啊。”赵炳煜一副理所当然。 安安急道:“殿下不可,殿下无诏回京已是罪过,怎可背着陛下和娘娘独自决定婚姻大事,陛下娘娘若是知道殿下如此胡闹,非得砍了安安不可。” 赵炳煜有点烦,无所谓道:“他们反正将我丢在外面不管,谁知道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儿子。我今日就是要自己作主,我也没有胡闹,此事我已思虑周全,我意已决,不必劝我。” “殿下……” “安安,你怎么不明白,就算他们日后想起我来,无非给我封个闲散王爷,就靠那点儿家底,迟早被我败光了不可,到时候你也得跟着我喝西北风。” 安安没想到赵炳煜想得这么远,还如此有自知之明。 赵炳煜搂过安安肩膀,开始画饼,“但你想啊,若是娶了首富之女,将来吃香的喝辣的,能少得了你么?更何况,你不是喜欢金家那叫喜儿的丫头嘛,这事儿要是成了,那你和喜儿不是有更多机会吗?” 安安一听喜儿,心里开始动摇,逐渐沦陷在赵炳煜的循循善诱之中。 “可是殿下,金小姐以后若是知道你的身份,该如何是好?更何况娘娘也不可能接受金小姐这种商贾人家的女子做儿媳吧” 赵炳煜拍拍胸脯:“将来生米煮成熟饭了,也由不得他们。” 安安仍是不安,“殿下,你这算骗婚吧,你是真的喜欢金小姐,还是只是为了钱?” 赵炳煜被问住了,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是为了钱,不愿意承认这些日子以来的悸动。因此搪塞安安道:“她是首富之女,我自然喜欢,倘若首富之女不姓金,我也会喜欢,有什么冲突吗?” 是没什么冲突,安安在心里骂道,殿下真是坏得没边了,若是让殿下师傅赤松真人知道,少不了又是一顿毒打。 第二日,神采奕奕的赵少爷把自己从上到下捯饬得干净利落,带着自己的小跟班安安直奔金府,相貌不凡的两人在路上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等他们到了金府,才发现报名之人数量如此之多,有的甚至是从其他郡县匆匆赶来的,暂且不论长相,光职业就五花八门,在金府门口排起长龙一般的队伍。 场面壮观,气势磅礴,这就是首富的力量。 赵炳煜看了眼队伍,又抬头瞥了眼日头,这么排队等下去,非得把他烤焦晒化了不可。 正当他思考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加快进度时,那金府王管家走到了他面前请求借一步说话,赵炳煜看了看好不容易移动了十来步的队伍,借一步说话待会儿岂不是还得从新排队? 段然拒绝后,王管家却笑眯眯的朝他使了一个暗藏深意的眼神。 ------------ 第二十章 招亲比试 赵炳煜马上就领会到了王管家的用意,打着呵呵跟随王管家退到了队伍旁边,又趁着大家不注意神不知鬼不觉地就从金府侧门遛了进去。 安安点点头,原来这就是所为的走后门。 王管家示意记录信息的管事把他的名字写上后,就带着赵炳煜去了偏院休息,又叫下人上了散热冰块,水果凉茶,待遇如同坐上之宾。 报名参加之人众多,但被管事的写上名簿的却寥寥无几,打听下才得知,这实则已经开始了第一轮的筛选。 赵炳煜不解,“敢问管家,这第一轮的筛选标准是如何定的?”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巧可以看到那边筛选人员情况,王管家指着他们中一人道:“贾公子请看那人,颧骨突出,眼距狭窄,嘴唇丰厚,与我家小姐必然相克,此类人的名字自然上不了名簿。” 赵炳煜喝茶动作一顿,差点儿被茶水给噎到,世人皆知有八字相克的说法,长相也相克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不就是变相嫌弃人家丑嘛。那边又走上来几人,长相歪瓜裂枣的人均被剔除,他心想难怪自己被开后门,这一堆人里,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好看的了。 这世道比皇室亲疏,官职地位,家世才学,接着比品行,相貌,钱财。所以真论起来,他赵炳煜也算得天独厚了。 这时队伍中有位长相秀气周正的也被淘汰了,还没等赵炳煜问,王管家主动解释了其中缘由,初选的第二项标准则是年龄,年龄限制在弱冠到而立,刚才报名那位多半是因为年纪比金娇娇小,所以也未能参与。 赵炳煜突然想到,那夜金文莫名其妙拉着自己说了好多关于金娇娇的喜好和忌讳,其中一个就是她绝不嫁比自己年纪小的。 所以金文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暗示自己了吗?赵炳煜有些拿不准,偷摸和安安对视了一眼,好在他们找人造假的户籍文书里把他年龄写大了两岁。不然他岂不是初选都过不了,好险好险。 “敢问王管家,接下来主要比试哪些东西呢?”赵炳煜不想打没有准备的仗,提前摸个底,心里也好有数。 王管家客气地回:“贾公子只管住下专心比赛就行,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至于比试内容,秉持着公平公正的原则,金府不会提前透露给任何人,包括公子你。” 赵炳煜看着眼前奢华的水果茶点,开后门了,但没有完全开,最多只能算一条缝。 第一轮筛选临近正午的时候才陆陆续续结束,最终上了名簿者共计三十人。他们下午即将赢来第一场正式的比赛。 比试第一轮:文试。 为这第一场比试,金文花重金特地请来了应天府书院的夫子杜仑,此人博古通今,学富五车,教授过好几位状元郎,若非金文允诺出资修缮应天府书院建筑设施,可请不动这位才高八斗的老夫子。 参赛者们一听第一轮比试文墨,还是应天府的杜仑夫子监考设题,全都紧张起来,纷纷开始临时抱拂脚啃书。只有赵炳煜一人心态极好,好吃好喝后还睡了个悠闲的好觉,不似来比试的,倒似来金府享受的。 末时五刻,比赛拉开序幕,参赛者在金府博雅堂正襟危坐,夫子杜仑身着白色儒衣,手持青羽蒲扇严肃地走上了博雅堂正屋主位,但凡听过他名讳之人,无不敬仰这位老夫子,众人站立恭敬问好后才又纷纷落座,心中祈祷这杜仑待会儿出的考题别太为难他们这些人,毕竟他们只是来金家做女婿的,不是进京科考状元来的。 只是他们还不知晓,怀着这种侥幸的人结局一定是淘汰,金娇娇虽然向金文妥协了,但也不是随便拉个人到她面前她都会嫁的。请杜仑监考出题这事儿,就是她强烈要求的,也是她最后的倔强了。 不是官可以,但必须得要有考取功名的潜力和资质,金大小姐已经做好了驯夫成才的打算。 杜仑捋着又白又长的胡子给出了试题:“既是为汴京首富之女择婿,那就以商为题,论一论咋们国家的商业,涉及面不设限,各位可广泛发挥,时间就以一炷香为限。” 话音一落,就有人开始执笔急书,瞧见的人心生压力不想输在起跑线,也铺纸写了起来,实则脑子里还没个头绪。 下人们点上香,摆上冰,为杜仑搬来藤椅。天气炎热,参赛者们心情急躁,有那么三四个肚子里实在没什么墨水的,这会儿已经是大汗淋漓,半炷香后果断弃考,失望离去。 赵炳煜的座位安排实在妙,正好挨着杜仑,其他人之前还暗嘲他怎会如此倒霉,抽到监生眼皮子底下的位置,被那古板老头盯着,能编出个什么天文地理来,吓都要吓尿了吧。现在却只有他们羡慕的份了,至少那地方能占杜仑的光凉快凉快。 杜仑品着冰镇清茶,扫了眼一众参赛者,一个个心浮气躁、左顾右盼,虚荣攀比,不成器,不堪大用,没一个能入他之眼。杜仑摆摆头,冷淡地收回目光,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位端庄雅正,持重沉稳的翩翩少年郎,在这一众货色里实在出挑,令人赏心悦目,此人正是赵炳煜。 在赵炳煜看来,这题正中他下怀,开朝以来,商业迅速发展,然士农工商,墨守陈规的世人对商一直怀有很深的偏见,他早有心思一论,今日可算找着机会了,短短半炷香时间,他已经洋洋洒洒写了三四页纸,仍不见其停笔。 杜仑上下打量着此人,觉得他眉眼之间与自己一位故人十分相似,又去看他字迹,笔力劲拔、刚柔结合,有龙翔凤舞之势,妙哉。还没看他文章,直觉却告诉杜仑此人必定大才。 杜仑赞赏地点点头,招来身侧小厮询问赵炳煜名讳,“此乃何人?谁家子弟?” 小厮小声答:“回夫子,此人名叫贾铭,山东人士,孑然一生,只一名随从唤安安,相依为命。” 杜仑将贾铭深深记在了心中。 一炷香后,伴随着杜仑的一声高呼:“时间到,诸位停笔。”,小厮们随即取走参赛者桌案上的宣纸,不给任何人拖延的机会。 众人深呼一口气,以为总算熬过了这第一场,有相识的人开始相约晚点小酌一杯,放松心情,亦或是去哪家花楼放浪形骸一番,谁知杜仑当众宣布他要现场点评阅卷。 大家倒吸一口凉气,开始坐立难安起来,杜仑在书院评文素来口不留情,一阵见血的毒辣,更何况他们还不是应天府的学子,让他当众阅卷,不亚于遭受开膛破肚之酷刑。 现场屏息,杜仑开始阅卷,一刻钟不到,他已经阅完十五份有余,并没有说任何难听的语言,表情也正常,语气甚至算得上温和地点了十个人的名字,那几人以为自己文章过关,暗自庆幸,心道这杜仑也不是传闻中那吃人样子嘛。 “你们十人可以走了,”杜仑将他们文章单独放到了一张桌上,又见他们嘴角含笑,一副轻松之态,于是加道:“我的意思是,你们已经淘汰了,不必再参加接下来的两轮比试。” 甚至懒得给出一个刻薄刁难的评语。 那十人转笑为尬,表情复杂可怜,各自取回文章后再也受不住这水深火热的场面,落荒而逃了。 杜伦半个眼神都没给他们,他觉得刚才翻阅他们文章的那十几分钟,就是浪费他的宝贵时间和生命。字如狗啃,张冠李戴,胡乱引经据典,简直污了他的眼睛。金文提前给他打过招呼,让他降低比试标准,哪怕他们写一些陈词滥调,都不至于被当场赶走。 最后第一轮比试只留下了十二个人的文章,大家大多讲述礼朝商业发展历程,商业涉及面,商业的重要性等,只有赵炳煜的文章让杜仑耳目一新,如饮活泉。 杜仑将他文章反复看了两三遍,每一遍读来都能领悟到不同新意,更是对他赞赏有加。 杜仑问赵炳煜:“你在文中提到商业乃国之重器,何解?” 赵炳煜答:“自古以来世人皆道,兵者,乃国之重器。又道:凡君国之重器,莫重于令。军队和法令确实是一个国家重要的武器。但我今日要加一句,商业乃国之重器,简单点来讲,养军队需要钱,一个新法令的执行也需要钱,钱从何来,赋税,据我所知商业赋税远大于农,可见商业对于国家发展贡献绝对占很大一头。倘若我们国家商业衰败,必然面对一个字—穷!穷如何建设军队?没有强盛的军队抵御外敌,必然要落后挨打,结果就是尸横遍野,谁还有心思种地?那结果又是饿殍枕籍,这样穷的国家不就要亡国了嘛。” 一直躲在屏风后不曾露面的金娇娇着实被他这番言论震惊到了,她印象中的贾铭正如他外号输钱公子一般形象,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滑头,没想到骨子里却有如此深远的见识,此前还真是小看他了。 想得正出神,金娇娇怀中躺着的那只橘狸猫突然跳到地上想往前堂跑,未免惊扰别人,金娇娇连忙起身去捉,不小心弄出了点儿动静。博雅堂众人听赵炳煜分析得头头是道,皆点头称是,未曾留意堂后屏风内传来的声响,但赵炳煜毕竟是习武之人,耳力非常人所及,立刻知晓屏风后有人偷听,他装作不经意往那边扫了一眼,就看到屏风边露出一只可爱的橘色小卷尾。赵炳煜胸膛起伏了两下,脑中忽然浮现出金娇娇醉酒那夜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 金娇娇捏住黄狸猫皮颈将她提溜至半空小声警告:“小狸,别闹。” 赵炳煜勾唇一笑,继续道:“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加大对商业的重视,同样可以减少战争。这点从近二十年就足以说明,自从先皇鼓励中原和大漠通商以后,我朝边境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大漠部落抢夺资源之扰。于两国百姓都是双赢之举。现下虽还为开海禁,但我想只要所有商人、朝中官员一同努力,总有一天,海禁必开,到那时,我朝的商业必将更繁荣苍生,走上新的一个里程碑。” 严肃的杜老夫子神色一亮,为赵炳煜激昂的演讲鼓掌喝彩,此人果然大才,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胆识,他日若能入朝为官,必将造就一番天地。 余下参赛者之中不乏有商贾人家的子弟,原本还厌恶赵炳煜被杜仑赏识,阻碍了他们迎娶首富金娇娇之路,现在却也全都被他言语所打动,感概万分,第一次为自己的商人身份而感到骄傲。 ------------ 第二十一章 哪儿不行 杜仑兴趣更浓厚了,又问:“那公子文章中所说的建立商业文化,又是何意?” “是啊,商业如何能与文化二字有所联系?”有人嘀咕。 赵炳煜转向那人,质问道:“这位仁兄,倘若你是做生意的老板,今日有两人一同去你铺中应征账房先生,一位是状元郎,一位是书院学子,敢问你会选谁?” 堂中开始议论:“状元郎怎会应征帐房先生,哪怕是学院学子也是低就啊。” 那人道:“若当真如此,我自然选状元郎啊,那可是朝廷都认可的学识,若是来我铺中任职,岂不是脸上有光,别人也会高看我家生意,说不定争着抢着要与我合作呢。” “在下正是这个道理,世人皆说铜臭铜臭,当真是讨厌钱财吗?若是讨厌为何还要为钱财疲于奔命,他们只是贬低商贾,因为大多数家财万贯的富商斗字不识几个,脑子里肚子里毫无文墨,全在算计生财之道,像他们这一类人既不用十年寒窗苦读,也不用日晒雨淋去更种,却能挥金如土,丫头小厮伺候着过老爷生活。而铜臭实则是在暗讽他们的腐败,斥诉这种不公。”赵炳煜道:“这样的落差下,商自然不招人待见,朝廷也不重视国家商业发展。” “之所以说商业文化,实则是为了提高商业的地位。诸位不妨想想,若是行商之人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就如同金爷这般,谁还会看贬商贾。” 正听得热血沸腾的金文,满足的虚荣心被这突如其来的称赞给捧上云端,立马挺起腰杆,拿出大家气度。心里却暗暗称叹道,果然是他一眼相中的人,有眼光,有气魄,这还没过门呢,就知道讨好老丈人了。 这叫什么?人情世故。 “而商业文化的建立,内容又涉及商品文化,商品售卖文化,商人精神,商业灵魂,商业环境文化,商业伦理文化等等一整个体系。打个比方,正如北斗七星,连接成线。” 好一个商业文化,好一个能言善辩的贾铭,杜夫子拍着大腿,他定要将此人招入应天府书院。 赵炳煜提到的这些词句,连学富五车的杜老夫子都闻所未闻,更别提堂下其他人了,虽不知他具体在讲些什么,但总觉得很有道理,很博大精深,跟着鼓掌总没错。 金娇娇撸/着小狸柔软的皮毛,透过屏风偷偷打量着赵炳煜,两人虽未曾见过几面,接触也不深,但似乎每一次见面他总能带来新的惊奇。金娇娇心里生出一些遗憾,若非此人是个赌徒,岂非不是个好的选择。 赵炳煜说完,深邃的眼睛突然朝屏风那边望去,浅笑如清风。金娇娇目光一抖,赶紧垂下眼帘,有种偷窥被当场逮住的心虚,紧接着才想起这屏风乃是江南特制,她这一面可以隐隐搓搓看到外面情形,但另一面却什么也看不见,赵炳煜怎可能发现躲在屏风后的她。 第一轮比试终于在赵炳煜的长篇大论,杜夫子的赞不绝口,余下众人的敬仰崇拜中落下帷幕。 入第二轮比试者剩十二人。第二轮比试时间设在隔日上午,除了被单独开后门的赵炳煜外,其余之人都各自回家亦或回了临时居住的客栈。 杜夫子爱才,临走时明里暗里表明了自己对赵炳煜的喜爱,希望他能来应天府书院读书做自己的弟子。金文一听就知不对劲,这不是当着他的面撬他金家墙角嘛,赶紧拉着杜仑就去商量有关应天府书院修缮事宜,让下人带着赵炳煜回客房休息。 赵炳煜出博雅堂前忍不住又往屏风那边意犹未尽地看了好几眼,金娇娇稳了稳跌宕起伏的心,缓缓呼出一口气,心里纳闷:这人也真够奇怪的,没事儿总对着一屏风抛媚眼干嘛?该不会看上这扇屏风了吧。 很快,赵炳煜在博雅堂中非同凡响的发言在金府上下传扬开来。引得不少丫鬟小厮假装在他回客房的必经路上扫地、浇花,只为一睹贾大才子尊颜,好瞻仰一二。好几个性格活泼的,甚至堂而皇之跑出来堵着赵炳煜,让他再给他们仔细讲讲商业文化,也好让他们这些井底之蛙长长见识。 好容易摆脱了那群难缠鬼,赵炳煜回到偏院却并没有见到本应该等着他回来,再好生伺候自己的安安出来迎接自己。 “这小子跑哪儿去了?”他嘀咕了一句,抬腿走进了古朴雅致的客房,金府庭院建造,室内装潢,物件摆设,秉承着一个雅和贵字,走的是低调奢华的风格路线。客房家具一应是降香黄檀,色泽柔和,花纹美丽,仔细闻上去,还会有淡淡的清香,像海岛的季风。墙上还有不少名家字画,大多数是金娇娇从扬州的外祖父家搬来的。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晚膳,外室不见安安身影,难不成睡着了? 赵炳煜又往内室而去,没有安安,倒有一位绰约多姿的小婢女正在给赵炳煜铺床,一听见赵炳煜的脚步声,柔柔弱弱转过身朝他行了个礼,“贾公子回来了,奴婢阿星,老爷特派我来服侍公子这两日的起居。” 阿星是那种一见就让人惊艳的长相,面若出水芙蓉,神态言语间千娇百媚,勾得人心神荡漾。 赵炳煜神色如常地看了她一眼,哦了一声就退出了内室,阿星施施然跟了出去,又开始给他递筷布菜,中间与赵炳煜搭话,还时不时借机眨着妩媚的双眼勾人。 赵炳煜心安理得地享用着可口的晚膳,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朝她开口道:“姑娘,你眼睛是出了什么毛病吗?” 阿星:“……”你脑子怕是才有毛病。 眼见天渐渐蒙黑,仍不见安安回来,赵炳煜扫了眼老在自己跟前晃的阿星,突然恍然醒悟,安安一定是去找金娇娇的贴身丫鬟喜儿了,这混小子有了姑娘就忘了主子,天黑了还在外面鬼混,以后肯定是被拿捏的那方。 又想自己跟金娇娇成亲后,一定得先立下夫纲,虽然他是上门女婿,但该有的男子气概、家庭地位,不能丢。想着想着,赵炳煜唇角就不知不觉扬起了一个弧度,这把身旁伺候的阿星给骇住了,心说你就算对着我笑,我都不会这么慎得慌,平白无故地对着空气傻笑,很有装神弄鬼的嫌疑。 阿星靠近赵炳煜,伸手就要去扒拉他的腰带,还没开口说话,赵炳煜突然猛地往后跳了两大步远,还一脸惊悚且恶心地瞪着她,那模样就跟踩了牛粪一样。 阿星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奇耻大辱,咽回了原本娇滴滴的语气,忍气吞声道:“贾公子,天色已晚,奴婢服侍你洗澡休息。” “……”赵炳煜足足缓了一盏茶的功夫,眼里的嫌恶才淡下去,变成了平常那种温和的眼神。 淡淡道:“不必麻烦,你且先退下吧”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深深地伤害了别人的自尊,赵炳煜换成一种抱歉的语气道:“姑娘见谅,在下对女人过敏,特别是像你这种漂亮得……过分的女人。” 这话把阿星噎得想气又气不起来,谁不喜欢被夸漂亮呢?更何况还是被这么好看的郎君夸,尽管他不行! 不行!? 阿星古怪道:“我家小姐也是女人,公子你……” “她是例外”赵炳煜转过身依窗补充道:“你家小姐我不过敏,是我唯一的例外。” 阿星:“……”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命中注定,天作之合? 嘁。 阿星轻蔑地看了眼他挺拔的身姿,看在他还长的不错的份上,勉强将他的话信了三分。 “那公子好生休息,阿星告退。” 离开偏院,阿星一改刚才娇弱似花,做小伏低模样,眉眼间全然不见一丝媚态,步子轻盈矫健,几步飞身上了房顶,身影与夜色相融,像极了一个行走江湖的女侠。 女侠径直去了金文所住的院子,将别院发生的事情经过一一禀明给了金文,包括赵炳煜对女人过敏一事,陈述完以后,顺便做出结论:贾公子那方面不行。 “什么?”金文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两瞥八字胡随着面部肌肉一齐抽搐,“你怎知他那……儿,不行的?你们不是连碰都没碰一下吗?” “回老爷,是贾公子自己承认的。” “他还自己承认?”金文感觉自己真要摔到椅子底下去了。 阿星想了想,又说:“不过贾公子也说了,他对小姐不过敏。” “阿星,你能别一惊一乍,一次性说完吗?”金文重新坐直身体,喝了口茶压惊。 “可阿星觉得,这不过是他的片面之词,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老爷,关系小姐余生幸福,阿星不敢含糊。” 金文总感觉大半夜和一个丫头片子讨论男子隐私有失体统,别扭道:“事关男人尊严,我总不能找个大夫来验证这事儿吧?” “老爷,阿星有一计。”阿星眼睛一挑,倾城容颜上突然露出一个狡诈的奸笑。 与此同时,侥幸能进入第二轮比试的剩下十一人,遭遇和赵炳煜如出一辙,但并非人人都如他一般...... 额,不行! 已经有好几位没经受住温柔乡的诱惑,现在已经被痛扁到了墙角根,长夜漫漫,那蚀骨销魂的滋味够他们铭记一生。 今夜的汴京城注定不平凡。 ------------ 第二十二章 未及怦然 夏日星河流转,蓝幽幽的夜空中就像缀着亿万个碎裂的钻石,璀璨夺目。星空下,轻纱拂影间水汽氤氲,桌案的琉璃夜光杯里装着楼兰盛产的葡萄美酒,镇在冰块里萦绕着一圈淡紫色的光辉。 这时,一只纤纤玉手取走了酒杯,肤如凝脂,未着寸缕。披散的秀发垂在身后汤池边,几缕被灵泉打湿的碎发自然贴在肌肤上,一黑一白,极尽眼部刺激。 金娇娇一口引尽杯中美酒,清甜从味蕾传至大脑,使她一阵餍足。这处汤池是金文特地为她修建的,炎炎夏夜泡上一泡,可解暑降温,祛湿排毒。 泡完澡以后,她穿上一件如藕丝洁白的衣裳,随便挽了个清新发髻用青玉簪一插,就离开汤池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喜儿正和安安在院中石桌上摆弄什么玩意儿,金娇娇好奇地凑过去观看,他们在用围棋下五子棋,眼见安安就要输了,金娇娇善意地提醒了一下,引来喜儿的不满。 “观棋不语啊,小姐” 安安唯恐喜儿不高兴,狗腿道:“那我走这里。” 喜儿立马眉开眼笑,两人你一子我一子玩儿得不亦乐乎,被忽视的金娇娇感觉自己比屋檐上的灯笼还亮。 不能再这么放纵他们了,金娇娇问:“安安,你不管你家那位了?” 安安执子的手一抖,棋子啪啦一声掉到了棋盘上,“哎呀,忘记我家少爷了。” “你要回去了吗?可我还没玩儿够耶”喜儿小嘴微撅巴巴望着安安,半是撒娇半是挽留。 纯情男孩安安哪里遭得住这种眼神,害羞地绕着头,“那我们再玩两把,少爷一个人也可以的。”语气没有半分为难。 先是沈妙儿,后是喜儿,金娇娇感觉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抬腿就回了房间,她去撸猫去,总行了吧。 然后发现……新养的橘狸猫不见了。 这猫是金文从一个外地客商手中买来给金娇娇解闷的,才到金家没几天,因此还没养熟,三天两头地就要闹一次失踪。 之前找过三五回,金娇娇已经摸清了这猫的秉性。没有惊动下人,她独自一人去了橘狸猫常去的几处地方找寻,全当饭后消食。 庭院花圃、幽泉假山、后厨房,金娇娇统统找了一圈,最后在偏院附近听到了橘狸猫细声细气的啼叫。寻着声音找过去,果然在偏院种的哪几棵红豆杉树上发现了橘狸猫踪迹。 树枝掩映下,黑乎乎的院墙高处有两点淡蓝绿色,就像两颗大小一致的发光圆球。那是橘狸猫的眼睛,它就蹲在红豆杉树杈上,目测高度绝不是金娇娇所能及的。 第一次养猫,毫无经验可言的金娇娇还没搞清不同品种猫的喜好和饲养方法,她只会一味逗猫。 金娇娇站在树下连着唤了它几声,那橘狸猫仍是高贵冷艳的蹲在树上,一动不动,一点儿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树上还能有特地给它造的窝舒服?金娇娇想不明白还有什么方法让它听话自己乖乖跳下来。 院墙边有几个废弃的破背篓,金娇娇搬了三个勉强牢固的过来,搭了一个简意的脚梯。橘狸猫不下来,她只能自己上去捞了。 然而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高度以及橘狸猫所在的高度。金娇娇努力踮着脚跟,也还是摸不到它半分皮毛,她手的距离与橘狸猫的距离还差二十公分。黑暗中橘狸猫像只睥睨天下的王,金大小姐在它眼中就是一个自不量力的臣民,亦或是哗众取宠的小丑。 金娇娇打算放弃这个愚笨的方法,她在这儿费劲半天,不如去叫人搬了梯子来得快。 正当她准备跳下背篓时,背后传来一道清列沉稳的男声,昏暗的大树下有人说:“需要帮忙么,小未婚妻?” 声音里拖着长长的饱含调侃与笑意的尾音,尤其是小未婚妻四个字,在昏暗的环境里有种说不出的磁性魅惑。这一声实在突兀,金娇娇一不留神差点没站稳闪到腰。她扶住红豆杉树干,扭头朝身后看去,视线中是一个熟悉挺拔的轮廓。 金娇娇想起是金文将此人安排在偏远客房的,他出现在这里不足为奇。 只是小未婚妻? “你瞎叫什么?”金娇娇不悦道。 赵炳煜朝她靠近了几步,选了个光线较好的地方站定,金娇娇能通过漏进树枝缝隙的几丝月色看到他笑吟吟看着自己的狐狸眼,明亮干净。 “迟早的事儿,”赵炳煜仍是笑,抬了抬下巴望着树上的橘狸猫语气无奈,“好吧好吧,金小姐,让我帮你先把猫捉下来吧。” 金娇娇跳下背篓,赵炳煜上前扶她时被她巧妙闪开了。金娇娇打量起他的身高,自己只到他肩膀高度,这家伙手长脚长,估计跳起来就能把猫给弄下来。 “嗯,你来。”金娇娇退到了一边。 赵炳煜眼里闪过一瞬的错愕,但还是被金娇娇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心里不禁想到一个猜测。 于是神情古怪地问他:“你刚刚该不会是想把我举起来捉猫吧?” 心脏猛地一跳,赵炳煜踏上背篓的动作一顿,他刚才确实产生过这个念头,金娇娇体态轻盈,他抱着她跑步都不成问题,更何况只是简单的举起来。 只是这突发奇想的心思怎么就被她给看出来了,赵炳煜感觉嗓子莫名干得发紧,没有承认亦没否认。金娇娇无法察觉的是赵炳煜温润白皙的耳廓逐渐漫上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她又说:“你是不是那种奇怪的情爱画本子看多了?” 橘狸猫被赵炳煜拖着圆滚滚的肚皮一把从红豆杉树上抱下来,不高兴地叫了几声,那种细细的声音穿过夜色就像婴儿在啼哭。赵炳煜敏捷地跳下背篓,一手搂着它,另一只手顺着橘狸猫的皮毛一直从猫顶撸/到猫弓起的脊背,他手掌仿佛带着春日早晨的凉爽,没几下这只睥睨天下的王就臣服在了他温柔的抚摸下,放松戒备窝在他怀中一副惫懒模样。 “什么情爱画本子?”赵炳煜假装对此一无所知。 两人走出红豆杉树林,没有了浓厚的树枝叶子遮挡,视野变得开阔起来,漫天星光垂在他们头顶上空,如梦如幻。金娇娇摇摇头说没什么,本来就是她的一个猜测而已。 这是金娇娇醉酒后两人第一次私下里碰面,气氛微妙尴尬。金娇娇虽然不记得自己喝醉以后发生的事,但单从金文和喜儿所说的缠着别人不放来看,他们那一夜举止定然十分亲密。 贾铭突然参加金府的招亲比试不由引她猜想,凭着两人之前的互相看不顺眼,他都不可能会想做金家的上门女婿吧?还有人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 只有两种可能解释得通,一:他单纯为了钱,毕竟他十文钱的鱼汤都和自己斤斤计较。二:如果不是因为钱,那就是她醉酒那夜做了什么让他误会的事。 金娇娇从他怀中接过猫,故意将视线投在别处,装作不经意地说:“我喝醉酒什么都不记得,那晚若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你不要放在心上。” “至于招亲比试,你现在退出的话,我可以给你一大笔钱,那晚送你的赌坊也可一并给你,怎样你都......” “倘若我说我非要放在心上呢?”赵炳煜似笑非笑地打断她后面的话。 金娇娇不可置信地抬头,刚好撞上他真诚的眼神,那种热烈使金娇娇乱了呼吸,找不着方寸。 “什么?” “我说我已经放在了心上。”赵炳煜答她。 晚风佛过树叶发出沙沙声,两人对视而立都没再说话,金娇娇没能从他神情间看出一丝开玩笑的意味。已经放在心上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还真要打定主意做金家的上门女婿? 赵炳煜的好看是那种温和的毫无侵犯性的好看,除去他身上时不时外漏的吊儿郎当,是那种任何人见了都觉得相当舒服又赏心悦目的长相。这点就明显区别于金娇娇,倘若同时有人因为他们长相而偷偷打量,赵炳煜可能只会回给对方一个微笑,而金娇娇势必会给对方一个充满敌意的眼神,让偷窥无处遁形。 尤其他还生了一双极美的桃花眼,当他安静注释着一个人的时候,就让人生出他眼中满是自己的错觉,继而给他下一个深情又专一的定论。 金娇娇自认冷静自持,却也在他星辰大海一般的双眼中刹那失神,抱猫的力度不由加大了一些,手中的橘狸猫突然尖叫一声,朝着她手背挠了一爪子,金娇娇吃痛地松开手,橘狸猫乘机跳到墙上,转瞬就消失在了屋檐之上。 暧昧气氛嘎然而止,赵炳煜拉过她的手查看伤势,手背上是两道鲜红的猫抓伤痕迹。 “这得赶紧上药,不然容易感染。” 赵炳煜手温明显低于金娇娇,清清凉凉的感觉使她忍不住想将另一只手也贴过来,理智却让她将自己那只被赵炳煜握住的手抽出来缩进了衣袖里。 难怪刚才那猫被他抱着的时候如此温顺,到自己这儿就又开始不老实,金娇娇移开目光,看向橘狸猫消失的方向,那是后院柴房。 这只吃里爬外的猫。 “一会儿再说吧,我先把小狸给找回来。”金娇娇说完就跨过庭院,逃也似的朝着后院的方向去了。 “我跟你一起去。”赵炳煜追上她,不明白为何金娇娇语气突然变得疏离和冷漠,明明俩人刚才气氛还好好的,就算他们之前有争执,有愤怒,有看彼此不顺眼,但那种相处的感觉至少很舒服很自然,不像现在......他竟然有点别扭的难受。 ------------ 第二十三章 干柴烈火 两人一路追到了后院,橘狸猫的叫声消失了,柴房中传来“叭叭”吧唧嘴的声音,像耗子偷食。 赵炳煜打了个禁声的手势,两人悄无声息慢慢靠近柴房,贴着门缝往里看,果然发现橘狸猫正在高高的木捆堆上,嘴里叼着小鱼干撕扯。 尽情享受食物的橘狸猫没发现柴房的门窗被突然关严实了,当一大片阴影从它头顶上方压过来时,它才警觉地发出一声嘶鸣,身体朝后瑟缩着一抖,赵炳煜一把将他揪了下来,温和地呵斥道:“小家伙,这回看你往哪儿跑?抓伤了人还敢逃逸,该当何罪?” 橘狸猫没被他威骇到,一看是之前将自己从树上抱下来的俊俏公子,反而眯着眼睛将头往赵炳煜手心里拱,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叫声。 金娇娇看着这只吃里爬外的猫对外人撒娇讨好,无语片刻后选择无视。走近柴堆,她发现上面还放着四五条小鱼干,心中疑惑这家伙嘴巴就那么丁点儿,一次能从后厨叼来五条小鱼干? “怎么了?”赵炳煜见金娇娇神情古怪,关切地问:“有什么不妥吗?” 金娇娇指指木捆堆上的鱼干,赵炳煜立刻会意,“不是你家猫叼来的,应该是有人专门给它投喂的。” “你该不会以为是有人故意引它来这儿的吧?”干嘛故意将一只猫引来柴房投喂,赵炳煜觉得金娇娇想多了,故而轻松道:“估计就是看小猫可爱,随意投喂而已。” 大半夜谁会随时将鱼干带在身上就等着遇见一只小猫路过柴房专门投喂?这也太奇怪了,根本说不通。金娇娇心中掠过一个想法,除非那人不是想把猫引来柴房,真正要引的是猫的主人呢?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对视一眼,赵炳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这分明是个陷阱。两人默契地朝门口走去,金娇娇刚要拉门,却听门外传来铁链锁门的声音,接着有两道人影投到了门上。 “喂,外面是谁?干嘛锁门?”金娇娇呵斥道:“开门,看不见你家小姐还在里面吗?” 来人并不说话,像是怕他们强行破门而出,不仅给门上了锁,还加了两道木栓,连同窗户也一并封死了,连只苍蝇都插翅难飞了。 外面的人做完这一切,拿起钉门窗的工具静悄悄的走了,没有缘由也不讲明意图。 关键这倒霉催的绑架,暂且称之为绑票吧,金娇娇想不通的是这离谱的绑架竟然就发生在自家柴房。 “外面有活人吗?开门!!”金娇娇对着门使劲踹了几脚。 深经半夜除非恰巧有人来后院觅食,不然怕是要等到天亮才能有人发现他们。见无人理会,金娇娇索性不挣扎了,开始思考谋划此事的嫌疑主使者。 府上外院家丁都是有武艺傍身的行家,外贼不可能在半点没有惊动他们的情况下潜入府中作案,除非这两人武艺高强,可以在府上神出鬼没。可是江湖上的人怎会找上她一个小女子?就算是颜家和欧阳家想整她,也不可能就只是单单把她关在柴房这么简单吧? 府中下人作案就更不可能了,他们都是千挑万选进来的,身世背景简单干净。金文生性洒脱,从不克待府上下人。无论是给他们开的工钱还是素日里对他们的态度,整个汴京城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家。 她绝不可能和任何人结怨。 除非他们是活腻了,敢跟她开这种玩笑! 不对,金娇娇忽然想到一人,心中苍凉一片,连乐舒都能在背后捅她一刀,更何况府上其他人,她并不敢保证对每个人都知根知底。 金娇娇再次提醒自己,永远不要自以为是地去妄加揣测变化多端的人心。 “你说他们会在柴房周围泼上汽油然后一把火点了这儿吗?”赵炳煜逗着怀中的橘狸猫,说着令人心惊肉跳的话,语气却像是在询问“你今天吃了吗”那样平淡无波。 这人绝对是看多了那些稀奇古怪的画本子,金娇娇白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话往下编,“会,然后他们还会冷静地站在夜色深处,竖起耳朵聆听咋们被烈火焚烧时发出痛苦的尖叫;欣赏大火瞬间吞噬我们的盛宴,就像愉悦地观赏昙花一现。等我们喊到声嘶力竭,血水化成浓烟骨骼化为白色灰烬的时候,他们会把我们的骨灰分瓶收藏,分别送往世界各地给不同的人食用,让我们的灵魂在地底永不安息。” “……”赵炳煜没想到她比自己还能幻想,也不知是不是受她邪恶之言的影响,身体真有种被火烤着的炙热,且蓄势待发,大有燎原之势。 这鬼地方这么邪门? 他敲了下额头,清了清胡思乱想的脑子,朝金娇娇走过去,她手背上的爪痕印记已经变成了深红色,赵炳煜有点担心她的手若是不及时消毒处理会有大/麻烦。 金娇娇避开他关切地目光,心里有点儿别扭和不适应,她随意地摆摆手,无畏道:“小伤而已不打紧,我爹怕这猫伤人,送来的时候就让兽医检查处理过了。” 她是那种稍微磕着碰着就会淤青的体质,那伤口看着严重骇人,其实就是小皮毛,等出去擦点药酒就无碍了。 橘狸猫可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无故伤人的劣行,脸两侧的胡须皱在一起,对着金娇娇/叫唤了几声,小模样像极了道歉。 金娇娇伸手刮了下它扁扁的鼻子,调笑道:“算你还有点儿良心”。 橘狸猫感觉自己获得了主人的原谅,伸出湿润鲜红的舌头就要去/舔金娇娇的手指。 赵炳煜哪能让它得逞,把它往怀中方向一缩,橘狸猫的舌头与近在咫尺的金娇娇的手指失之交臂。金娇娇蹙眉疑惑地看着赵炳煜,只见他拖起猫咪就去瞧人家的屁股,借着月光辨认出了这是只公猫。 橘狸公猫挣扎扭动身体抗拒这个变态的无耻行为,赵炳煜轻拍了一下它卷曲的尾巴,心想我未来老婆的手也是你能舔的? 最终橘狸猫凭借一己之力挣脱了他的魔爪,重新跳到木捆堆上,又去叼小鱼干吃了。 赵炳煜担担身上的猫毛,认为它走了也好,抱着也怪热的。 没有灯的柴房比外面暗得多,赵炳煜无趣地跟金娇娇搭话,“怎么你养的猫看着和你不太亲昵啊?” “没养过猫,没什么经验。” “那你以前养过什么?” “狗” “狗呢?” “反咬我一口后,跑了”金娇娇没什么情绪地回。 “……”赵炳煜感觉这天越聊越尬,“那这猫到时候也反咬你一口怎么办?不对,它已经对你下过手了。” 金娇娇:“……”这人绝对不会聊天。 “你以揭人伤疤为乐?”金娇娇反问。 “我哪有?”赵炳煜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闭上了嘴。 柴房本来就冷清,不说话更是静得诡异,静得只剩下橘狸猫时不时发出的吧唧嘴声,以及…… 心跳声? 金娇娇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正常人的心跳不会这么剧烈,她甚至能通过空气中传来的这种跳动的声音,联想到一颗像月球那样大的鲜活心脏,在一个巨大如夜空的胸腔中猛烈振动,连接着的各个支血管犹如束缚它的铁链,它发狂想要从压抑中脱离,因此跳得如此激烈。 而这颗心脏的主人此刻就站在她的身侧,金娇娇偏过头去看赵炳煜,这才发现他整个人就像被放进了蒸汽笼,不停地往外冒着汗珠。 “你……?”天气虽然热,但入夜后凉快了许多,在这个密闭空间里,金娇娇只感觉闷。 赵炳煜将衣领扯开了一些,不停地给自己扇风,只是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他越来越热。 “怎么了?”一开口,竟发现声音出奇的沙哑低沉,伴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在这昏暗的、封闭的、静谧空间里勾得人不上不下,漂浮不定。 赵炳煜感觉自己体内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邪火,他催动内力去压制,可越是压制燥热就越是不受控制地膨胀,如春笋破土,蝴蝶破茧。他此时特别想去淋一场酣快淋漓的春雨,给自己一个痛快。 对,他想要一个痛快,赵炳煜难耐地靠着冰凉的石墙曲腿坐下,石墙的凉却勾起了他心中更强烈的欲望,他想要更多的更多的凉。 金娇娇蹲下掏出手绢帮他擦拭额头的密汗,手刚碰到他滚烫的肌肤,赵炳煜突然像一个在沙漠里渴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甘泉的人一样,紧紧抓着她手腕不放,手绢轻轻落在了赵炳煜蜷曲的腿上。 他握得很用力,低垂着眼帘,两片薄唇开合咕哝着什么,金娇娇以为他在跟自己说话,听不清就朝他凑近了几分。 赵炳煜此神志涣散,备受煎熬,靠着背诵他师傅赤松真人传授给他的清静经勉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这一丝清明在金娇娇凑过来的一瞬间出现裂纹。他敏锐如兽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沁人心脾。身体给出了最诚实的反应,赵炳煜倾身往金娇娇身体一侧靠,想攥取更多的芳香。 他炙热的喘息喷洒在金娇娇脖颈上,耳朵上,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激得她神经咧起阵阵酥麻,大脑瞬间绽开一朵五光十色的烟花。 金娇娇猛得后扬,拉开两人看似耳鬓厮磨的距离。赵炳煜鼻息间萦绕的茉莉花香一下淡如寡水,他不满地呢喃了一声,声音在夜色里是化不开的粘腻。周身皮肤都漫上了一层血色,呈现一种淡淡的粉,眼尾发红,玛瑙般透亮的眼睛里盛满水汽,半是情欲半是可怜。 ------------ 第二十四章 兽性大发 “难……受,”赵炳煜哑着嗓子,并没有松开金娇娇的意思,另一只手将玄色衣领扯得更开,露出了里面早被汗水浸透的白色中衣。 “我可能病了。” “你不是病了,是被人下药了。”金娇娇故作冷静地纠正他。 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赵炳煜这副模样实在勾人,每个字每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在引诱人犯罪。 最危险的往往最迷人。 “什么……药?”赵炳煜将额头抵在金娇娇柔软的掌心里,蹙着眉头,理智在崩溃的边缘。 金娇娇心道:这能是什么药?瓦子花楼里最常见的药呗。 可是谁会给他下这种药呢?赵斌煜下午还好好的,这人定然是等到晚上才动的手。金娇娇心中一惊,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该不会是府上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丫头看上了这贾铭,想出这么个法子准备霸王硬上弓,把人给强了? 金娇娇想到此处竟有些激动,大脑飞速运转,府上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丫头,那不就是! “贾铭,你夜间可见过阿星?” 赵炳煜还在跟自己残存的理智做斗争,贾铭这个名字暂时不在他迟钝卡壳的认知范围。金娇娇见他不理,用蛮力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又问了一遍,“问你话呢,夜间可曾见过阿星?” 赵炳煜愣愣地望着她收回去那只手,表情像小兽一样受伤,眉宇间痛苦又克制。 他很艰难地点点头,目光从她明澈的眸子落到秀美的鼻尖,最终流连于那两片嫣红柔润的嘴唇上,这次是葡萄酒香,上次是桃花酒香,赵炳煜失神地想,要是金娇娇能一直醉着就好了,香香的、乖乖的、软软的,主动贴得他近近的。 “那她……”金娇娇还准备问问具体的情况,一抬眼撞上了他如炬的目光,感觉问也白问,现在他人已经这样了,得先想办法出去才对,不然倒霉的还是自己。 金娇娇站起身指示道:“你就待在这儿别动,我们保持距离,懂了吗?” 赵炳煜此刻注意力全然不在她说的话上,眼见她要离开,连忙拉住她的手祈求:“别走,留下吧,我好……难受。” 他拉的刚好是金娇娇被抓伤那只手,本来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他这突然一使力拉扯到了伤口,金娇娇吃痛一声想甩开他,谁知赵炳煜不依不饶就是不放手,被她抽手的力道一带,变成了单腿跪地的姿势。 金娇娇居高临下地看着赵炳煜,她突然想到话本里主人训化奴隶的时候,就是他们如今这副形态,一个高高在上如同清冷的高岭之花,一个卑微如尘土跪地可怜央求疼爱。 那都是老早以前流行的话本了,如今早就已经不兴这个了。 都这种时候了不干正事,胡思乱想什么?金娇娇暗骂道,随即陷入沉思。 正当她想着怎么脱身时,手上传来温润湿孺的触感,低头顺手望去,赵炳煜正在亲吻她的伤口,浅淡的长睫毛低垂着,吻得细致又虔诚,就像受伤的狗狗缓解疼痛那样舔舐自己伤口。 “对不起,”赵炳煜抬头用饱含歉意的眼神仰视着金娇娇,唇畔轻轻吹过她的手背,“呼呼,就不痛了。” 金娇娇被眼前之景刺激得头皮发麻,如若不是因为他被下药了才这般流氓行径,金娇娇真想反手给他一耳光。 突然金娇娇一个趔趄,被赵炳煜扑倒跌进了一旁的木柴堆里,有些木柴是劈开过的,木刃比普通原木还要锋利,他手臂护在金娇娇身后,金娇娇并未受伤,赵炳煜虎口和臂膀却被狠狠刮了一道。 两人骨骼相撞,金娇娇用手臂撑着他坚实的胸膛,留出了一个小小的喘气空间。 “贾铭,你做什么?”她怒斥道。 金娇娇自是听闻过这等药物发作起来扰人心智诱人发狂,一时之间被赵炳煜的突然之举吓得话都失了调。越发觉得这事不对劲,若是阿星看上了贾铭所以给他下药,为什么中途又有人把她和贾铭关在柴房? 倏尔,金娇娇脑中灵光咋现,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这时赵炳煜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神涣散不见半分清明,金娇娇知道这是药性全部发挥了作用。 “贾铭,醒醒,你顶住啊,这是对你们的第二轮测试,”金娇娇急中生智,“功亏一篑,你就做不了金府的女婿了。这是在测试你们的忍耐力,挺住啊!” 赵炳煜被她喊得略一愣神,测试?考验?做不了金府的女婿?那金娇娇岂不是要嫁给别人了! 金娇娇只猜对了一般,这确实也算测试,但第二轮测试赵炳煜早就通过了,这只能算对他各人的加试,目的也并非考验他的忍耐力,刚好相反,只是看看他到底……行不行? 此时柴房外的角落边,金文和阿星一左一右扒在木廊上竖耳听墙角。 “怎么听着没什么动静?”金文心里又急又慌,撅着腚努力把耳朵往墙上贴,真是既害怕女儿被欺负,又怕女儿一点儿也没被欺负! 阿星也在心里嘀咕,莫非这药经她改良以后药性反而温和了?不对呀,之前那胡人服用类似药物以后明明变得既听话又持久,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怎么也不应该是如今这副情形吧? “阿星丫头,你那药到底灵通不?我怎么感觉这里边儿一点声也没有,该不会是死了吧?”金文猜测道。 阿星心里也没底,她给赵炳煜偷偷下的药并非是纯粹的春药。她自己研制的这款药还从未实验过,只是因为今日测试赵炳煜的时,他所表现出来的嫌弃深深得罪了阿星的自尊心,所以她才会给金文出这么个馊主意。 并没有真想害死谁啊。 “老爷就放心吧,阿星心里有数,那药绝对不会害死人的,倘若那贾铭伤害小姐,我们只要一听到小姐的呼救,就破门冲进去救出小姐。”阿星打着迷糊眼,她猜测可能是药性还没有发作的缘故,所以没什么动静。 金文扭头瞪她,“那要是娇娇不呼救呢?”那贾铭生得如此俊俏,自己女儿又不是眼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保不准要发生点儿什么。 “……”阿星跟不上他思维,呆住了。 金文不知脑补了什么剧情,当即就要往里面冲,被阿星扯住了外袍,“老爷你别急啊,若是那贾铭身体无恙,才华、品德、相貌,样样都与小姐匹配,小姐又愿意跟他,岂不是大喜事一件。” 金文一拍大腿,是啊,自己原本就是要招贾铭做女婿的,可是一想到里面可能发生的事儿,还是有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难受劲儿。 柴房内,赵炳煜被金娇娇用捆木材的绳子给绑住手脚捆在了柱子上,刚才千钧一发之际,赵炳煜又恢复了一些神志,得知是考验以后,强烈要求金娇娇把自己绑了起来。 橘狸猫吃饱了躺在木堆上舔舐自己的皮毛,金娇娇用手绢给他包扎好伤口以后就退到了一旁,她已经彻底对金文无语了,不明白他是如何想出这么损的招数的。 这是在测试别人吗?这分明是在坑她,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也算千古以来第一位爹了。 金娇娇扫过赵炳煜,他双手握拳,手绢被血液染成了深红色,双眸紧闭,眉头皱在一起,汗珠顺着睫毛往下滴,泛白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紧咬下鄂,两颊肌肉止不住地颤抖,痛苦地压抑着什么。 “贾铭?”金娇娇试探地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外面院子也没有动静,也不知金文要将他们关多久才肯罢休。 金娇娇不放心,站起身朝他走去,又叫了几声,赵炳煜仍没有反应。 怎么回事?春药发作起来也不应该是这种表现吧?金娇娇疑惑地伸出手,戳了戳他的眉心,“贾铭,你还好吧?” 赵炳煜突然睁开眼睛,双目赤红,眉宇间充满戾气,像野兽暗中窥视猎物那样盯着金娇娇,金娇娇惊恐地缩回了手指,春药使人欲/火焚身,赵炳煜身上也有欲望,只是他这种欲望从情欲演变成了野兽想要撕碎猎物的兽欲。 他来回打量着金娇娇,像是在做辨认,片刻后开口道:“安静些。” 嗓子低沉,语气疏远,态度冷漠。 毕竟是自己亲爹害得人家在这儿受罪,金娇娇心里过意不去,屈身掰开他僵硬地手指,哄道:“你放松些,过一会儿应该就会有人来开门了?到时候让阿星给你解药。” 听她如此温柔地说话,赵炳煜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痛苦都跟着减轻了一些,于是听话地松开了拳头。 “好” 他语气温和了一些。 金娇娇以为他恢复了神志,继续道:“我代我爹向你道歉,这次是他不知分寸,等事情结束,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怎么补偿?”赵炳煜问。 金娇娇想了想,她除了钱还是钱,“给你一大笔钱如何?” 赵炳煜勾唇一笑,眉间戾气并未有半分消退,赤红的狐狸眼随着他咧嘴的动作微微眯向两侧,也像在笑一样,有种邪魅之感。 “我又不傻,一大笔钱能有娶你划算?” “你果然是为了钱,”金娇娇一把甩开他的手,坐到一旁不管了。 “骗你的,小笨蛋”赵炳煜语气突然变得霸道又宠腻,“因为是你,才想娶你。” 金娇娇有些诧异,这人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所以可以补偿我一个拥抱吗?小未婚妻。”他央求道,脸上又露出那种可怜的表情,“抱一下吧,就当可怜我了。” ------------ 第二十五章 傻白甜煜 没人知道那个拥抱是如何发生的,事后金娇娇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中了他的圈套,当时看着他的狐狸眼就跟着魔了一样,接着听话地把自己亲自送入虎口。 金娇娇坐在铜镜前,左肩衣料被轻轻拉开半挂在手臂上,露出了白嫩娇软的香肩,冰肌玉骨柔嫩丰润,只是肩窝上两寸的地方,却有一个很深的牙印。 印记周围呈一片青紫色的肿,还没结痂的伤口往外渗着沙砾大小的血珠,可见下嘴之人有多狠。 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若是要补偿,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赵炳煜故意装可怜卖惨博同情,好话说尽只为引诱她靠近自己。 等金娇娇被他说服,靠近他拥抱他的时候,赵炳煜露出了狼子野心,他其实更想咬她的脖子,连地方都选好了,就在她耳下侧颈的位置,那地方最脆弱也最吸引人,大动脉跳动的时候能感觉到血液正在里面鲜活地流淌,光是想想就让他心痒难耐。 但当金娇娇真的走近拥抱他的时候,在他露出锋利牙齿的最后一秒,他却陡然偏向了她的肩头,将牙齿深深欠进了她血肉中。赵炳煜觉得她的血好甜,尖叫声悦耳又动听,不禁使他想吸取更多的血,让她在自己耳边叫得更欢。 在他双目赤红的那一刻,赵炳煜就已经彻底丧失理智,他后来所表现出的所有兽性都是受阿星研制的药物的影响。 至于这药性为何会让人产生这种症状,当事人阿星也说不通。 受害人赵炳煜撕咬金娇娇时,阿星同伙金文半途叛变,冲进柴房从赵炳煜口中救下了金娇娇,而最大的受害者赵少爷此刻被丢进了冷水中“消火”还处于晕迷不醒的状态,情况堪忧。 金娇娇用棉布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喜儿拿了消毒的药酒走进内室,身后跟着阿星。金娇娇透过铜镜看见她头顶着一块紫色绢布,将整张脸都遮盖住了。 这是知道自己干了蠢事没脸见人了? 阿星原本是个混迹江湖的采花大盗,专采男花,毁了好几个女儿家的大好姻缘。实则阿星也是好心,那几个女儿家原定的夫婿各各不是好东西,朝秦暮楚不是良配,阿星得知以后故意勾搭别人再让事情败露,引来女方家退婚。 方法虽出格,但心肠不坏。她阿爷和金娇娇的外祖父乃是拜把子的交情,临终前将阿星托付给了金娇娇的外祖父。 阿星爱好奇门异术,外祖父觉得应该让阿星去见识更为广阔的天地,修书一封让金文将她接去了汴京。 她表面是金府的丫鬟,但下人们对她的身份都心知肚明,金文也从不拘着她的性子,只要不随意惹事,一切都好说。 阿星慢吞吞挪到金娇娇一侧,声泪俱下,“小姐我错了,老爷让我给贾公子下药,是我心胸狭隘,记恨贾公子践踏我的自尊,所以擅自将普通春药换成了我自己制作的“极乐回春”,我不知道贾公子服下后会性情大变伤害小姐,我若是知道,宁愿自己死也绝不想让小姐你受一点伤啊……呜呜呜” 这锅甩得漂亮,她一个小丫头只是听命行事而已,有错吗?没错!只是顺道小小惩治了一下伤害自己的人,有问题吗?没有问题!忠心耿耿,报仇雪恨,揭竿而起。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 金娇娇蹙眉,疑惑道:“什么极乐回春?” “古书上曾记载,战时先人为了训化那些劣性不改,顽固不化的战虏时,会在他们饮食中加入一种名为极乐的药物,”阿星打了个嗝,一说起自己研制的药,立马停止哭泣,兴致勃勃道:“此药可灭其人格,重塑心智,让服药之人变成言听计从的小兔子……” “但是这极乐配方后来失传了,我也……” 金娇娇一把掀开她头上的绢布,刚才还声泪俱下的人脸上没有半点泪痕,笑得比春日的猫还灿烂。 “也……也……”阿星哆哆嗦嗦,打算强行挤出两滴眼泪给自己找补找补。 “也什么?继续。”金娇娇冷着脸,压根不想看她表演。 阿星心一横,想来今日横竖是逃不出她五指山了,老实道:“我也是翻阅了多处典籍,才勉强复原那极乐的配方,但没想到这极乐和春药竟然药性相斥,不仅没把人变成温和听话的小白兔,反而成了嗜血伤人的大灰狼。” 她原以为极乐加上春药更能激发情趣,让人欲罢不能,摇尾祈怜,看来这药还得重新改造一番才行。 金娇娇又问:“你说那贾铭践踏你尊严又是何故?” 阿星将所有事原原本本跟她讲诉了一遍,“这事儿归根结底贾铭也有错,他拒绝我就拒绝我呗,干嘛说自己不行,不然也不会闹这么一出。” 金娇娇用看弱智一样的眼神看着阿星,心想贾铭撞上个这么缺心眼的也是他倒霉,她这理解能力可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对女人过敏等于那玩意儿不行? “小姐,贾公子药性发作以后一开始就发狂咬人吗?还是有一个渐进的过程,”阿星拽过金娇娇的手,央求道:“你给我说说呗,我也好根据实际情况改良改良,” 金娇娇睨了她一眼,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抓痕,她脑子里突然闪过赵炳煜亲吻自己伤口时的画面,一半情欲一半纯真的眼神,至少一开始是挺像只听话小白兔的。金娇娇甩开她的手,才不打算告诉她当时的实际情况,冷淡地问:“你那药可会伤人性命?” 阿星讪讪笑道:“这个……应该不会。” “应该?”金娇娇大声质疑。 “不不不,自然不会伤人性命,冷水泡一泡,药性散了就没事儿了。”阿星急忙解释。 心力交瘁的金娇娇暂时放过了阿星,至于金文,她决定跟他冷战到底。 第二日,侥幸没被毒害的赵少爷顶着两只青黑的熊猫眼,身披一条毯子出现在了比试现场,安安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跟在他身后,一边在心中谴责金家灭绝人性的测试方法,一边默默吐槽自家殿下见钱眼开,竟然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明知金家是狼坑虎穴还睁着眼不顾一切往里跳。 赵炳煜今早一醒,没有问责任何人,反而追问安安自己是否通过了第二轮测试。安安哪能让他继续在钱海里执迷不悟,当即就收拾好包袱要带他脱离苦海,谁知赵炳煜死活不听劝,铁了心要入赘金家,并告诫安安若是他想离开,就自行离开,不必管他。 安安的玻璃心立刻碎了一地,他万没想到自己和殿下十几年的相依为命竟抵不上一堆身外之物。但安安再伤心也不可能真的离开,他是奉命留在赵炳煜身边的,更何况金府的人虽然阴狠毒辣,但喜儿是个好姑娘,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殿下和心上人受苦而自己一走了之。 挺过第二轮比试的人只剩下了赵炳煜和另外一名从外地而来的叫做胡修的男子。另外那九个人也并非皆因牡丹花下死,本来晋级的有四人,其中有两个昨天所住的客栈恰好与被淘汰者之二在一家,在听到他们半夜发出的惨叫哀嚎以后,吓得主动放弃了第三轮比试。而另一名晋级者今早与胡修一起来了比试现场,看到脸色苍白,苟延残喘一夜之间变得跟鬼似的赵炳煜后弃权跑了。 金娇娇麻木地想,名声是什么东西?这辈子反正跟她没啥关系了,下辈子估计也......悬。 比试现场设置了一个大大的擂台,金文站在擂台上宣布了第三轮比试规则,文的,荤的,都比过来,第三轮该比武了。最终留在擂台上的人为最终赢家。 金文对赵炳煜和胡修说:“两位公子点到为止,切不可伤了和气。” 炎炎夏日,赵炳煜在烈日下瑟瑟发抖,时不时还要打两个喷嚏,吸溜一下鼻子,金文视线扫过他的时候,良心小痛了一下,满怀歉意地关切道:“贾公子身体可还撑得住?” “金爷放心,不过是个小感冒而已,动动筋骨好得更快。”赵炳煜咧嘴一笑,还以为昨晚所有人接受的测试都和他一样,心里一点也不计较。 金文一听心里更惭愧了,赵炳煜的身体虚弱成这样,根本不适合参加第三轮武试,所以他一早就与王管家合谋,准备将第三轮的武试换成其他简单比试,总之确保赵炳煜能顺利通过就行。 谁知金娇娇在他谋划的时候,遣人搭起了这擂台,由于昨晚的事他现在见到金娇娇都是远远躲开绕道而行,哪里敢忤逆她的决定。 赵炳煜脱下毯子递给安安,又打了一个喷嚏,他现在手软脚软头晕眼花,无法催动内力,打小孩儿都费劲,更别提成年男子了。 但气势上绝对不能输,大不了一会儿跟那胡修在场上兜圈子,先让他放松警惕,乘其不备巧妙偷袭,必能将他弄下擂台,总之绝不能让金...... “哎哟喂。”他想得正精彩,没留神脚下,迎面就撞上了擂台的木桩,额头上留下一个鲜红的印子。 观战的人忍不住偷偷笑起来,安安赶紧上去将他拉回正道。 身强力壮的胡修对战身残志坚的赵炳煜,俩人对立而站,行了个抱拳礼。 胡修洋洋道:“贾公子带病参赛精神可嘉,但胡某是个开镖局跑江湖的,动起手来怕是拿捏不好分寸,若你现在退出比赛,一会儿场面就不至于太难看,你觉得呢?” ------------ 第二十六章 如尔所愿 赵炳煜眯着眼睛憋了他一眼,胡修朝他抖了抖自己健硕的胸肌彰显实力。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金娇娇怎么能嫁给这种人,这不是在侮辱我么?赵炳煜思维非常人能及。 “我觉得你说得非常对,胡修公子还是赶紧弃权吧。”赵炳煜勾唇一笑,朝金娇娇的方向扬起眉毛,不要脸地回:“毕竟我老婆还在场呢,我可不想让她看见血溅三尺的血腥场面。” “你......”胡修一介粗人,如何能说得过舞文弄墨的赵炳煜,噎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就挥拳朝赵炳煜而去。 “等一下。” 一直站在一旁不语的金娇娇突然说话了,胡修僵硬地收回拳头,不解地望着她。 同样疑惑的还有余下众人。 金娇娇走向赵炳煜问:“你可想好了,打死了我们金家概不负责。” 胡修顿时得意起来,以为金娇娇已经站在了他那一边。而刚才还大言不惭的赵炳煜感觉自己有些脸疼,他没想到金娇娇会当众让他下不来台。 赵炳煜心里很不爽,面上还在逞强,强颜欢笑道:“想好了,死了就死了呗,大不了下辈子再娶你好了。” 金娇娇呼吸一窒,这人......若不是昨晚亲口听他承认是为了钱才想入赘金府,金娇娇都要被他刚才那番话给感动了。 这人果然是要钱不要命,他的金钱欲与自己的权势欲,不正好相配嘛,上哪儿找这么契合的合作伙伴。 “好,那走吧。” 赵炳煜一脸问号,“什么?” 金娇娇笑道:“我才不要下辈子,我要这辈子。” 场面走向开始变得混乱。 “你别骗我,青天白日说话是要负责的。”赵炳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么快就要成为首富二代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第一次见面就骗我。”赵炳煜记仇。 “好吧。”金娇娇坦然道:“那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 “要要要。”赵炳煜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笑得跟个白痴一样,温柔缱绻道:“老婆要带我去哪儿?” “带你去看大夫。” 俩人旁若无人地牵起手走下擂台,刚才还得意的胡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怒道:“你们金家什么意思,耍人很好玩吗?我怎么办?” 金娇娇停住脚步回过头,看戏一样打量了他几眼,心想就算他赢了自己也不可能嫁给他呀,她是看人眼光差,又不是眼瞎! 金娇娇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最终停在了还处于目瞪口呆没弄明白事态发展的金文身上,笑得一脸无害,指着金文对胡修道:“你找他理论吧,他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接着重新牵起赵炳煜的手,俩人离开了众人视线。 金文眼瞅着胡修火气冲天的走向自己,赶紧摆出行走天下的招牌微笑,和气地揽过胡修宽阔的肩膀,“胡贤侄消消气,此事是我金家的不是,老夫在这给你赔礼道歉。” 胡修冷哼一声,甩开金文的臂膀,“你少给我打官腔,咋们都是商人,今天这事儿你必须给个说法。” 下人们全围在擂台边看笑话,金娇娇今日明摆着故意闹这么一出,甩下一堆烂摊子给金文收拾的。现在还只有胡修一人知道这事儿,等她和赵炳煜的事传扬到其他几个昨夜被整惨的公子哥耳朵里,保不准要上门找金文理论一番。 只是金娇娇忘记了她自己也姓金,祖传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金家陆路的货未来五年不会请别的镖局,”金文摸着八字小胡子,尴尬地笑道:“这样处理,胡贤侄可满意?” 金家陆路的货虽没有水路上的货多,但五年的订单对胡修的镖局来说也是个天文数字,更何况他这次参加招亲比试,本没有寄希望能入赘金家,最初的目的也不过就是想在金文面前露露脸,让他胡家镖局能在汴京崭露头角。 现在接下这么大一个订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胡修心里已经没有了一丝怒意,但又不好当众表露出喜悦,那样太没面子了。他故作不满地皱皱鼻子,接着才释怀,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勉强道:“既如此,那就按金爷说的办吧。” 金文见他上道又好说话,把人拉到一旁嘱托胡修不要将此事说给其他人知道。胡修心跟明镜似的,知道金文这是怕其他人不肯善罢甘休,承诺他既然如今两家是合作关系,自然不会干那等损人不利已的事儿。 金文这才松了口气,他可没那么多精力应付那些人了。打发了胡修,金文就召集了全府上下的人开始筹划金娇娇的婚事。赵炳煜给自己造的假身份贾铭双亲已故,亲朋失离,他又是入赘金府,因此两人成亲之事少了许多道繁复手续。 以防亲事再生变故,金文选了最近的黄道吉日,两人定在了中秋后第五日完婚,与欧阳修和颜怀真成亲的日子刚好是同一天。 此事很快被传到了大街小巷,又成了汴京百姓的饭后谈资。 诸如金娇娇如何如何虚荣,嫉妒欧阳清芷,凡事都想和人家一较高下,连成亲都要选在同一天。又如金娇娇一定是找了个又老又丑的男人成亲,不然谁愿意娶她那样的女人回家。再如金娇娇现如今的未婚夫婿一定是吃软饭的小白脸,为了钱才入赘金家,等等等。 当事人金小姐连月来一直是大家议论的焦点人物,所为人红是非多,大概钱多也是同样的道理,她早将这种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流言蜚语当做下饭菜了。至于赵少爷嘛,对又老又丑,小白脸等说法抱有强烈不满。他哪儿老了?比金娇娇都小一岁好不好!丑就更是无稽之谈,目前为止他没见过比自己更好看的。 除此以外他觉得别人说的吃软饭,为了钱等伤男人自尊的话并没错,接受得很坦然。赵炳煜内心相当豪横,吃软饭怎么了?老婆首富,他凭本事吃软饭。为了钱怎么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他爱自己老婆的钱,这叫爱财有道。 自从金娇娇当众牵手赵炳煜离开擂台后,赵炳煜直到现在整个人还漂在云层之上,一方面是真的病得不清,另一方面大概心花怒放的副作用太强了。 赵炳煜这人生来就没有什么大的梦想,刘贵妃难产生下的他,因此他一出生就被送到了皇后身边抚养。皇后萧氏善妒,又忌惮刘贵妃母平子贵,地位如日中天恐终有一日威胁到她的皇后之位,对小炳煜苛刻至极,他小时候的梦想吃饱穿暖就足已。 后来小炳煜终于在皇后的恶毒养育中变得孱弱不堪,刘贵妃得知真相后日日以泪洗面,最终在哥哥刘晔平的助力以及皇帝的疼惜之中要回了儿子的抚养权。大概也是因为这件事刺激太大,在刘贵妃心中埋下了谋取后位的种子。 小炳煜稍大一些的时候开始读书写字,但因为身子骨弱智力发育不全,课业落后他那几位皇兄一大截,皇兄们都十分嫌弃这个笨拙的弟弟不愿跟他玩。当然小炳煜也没空跟他们玩,刘贵妃急于将儿子培养成才,私下里加重了他的课业。这时候的赵炳宇梦想就是逃出皇宫,做一只自由飞翔的小鸟。 等赵炳煜七岁的时候,他渐渐发现母亲给自己安排的课业是没有尽头的,即使在学业上已经能够跟得上几位皇兄了,他们仍然嘲笑他,孤立他。此时的赵炳煜非常厌学,小小年纪就迎来了自己的叛逆期,他热衷于和刘贵妃作对,和授业的太傅作对,变得不学无术起来。刘贵妃对他的眼神由恨铁不成钢变成了失望痛心。 这两种眼神像沾满毒液的银针狠狠刺进了赵炳宇的心脏,犹如给他暗淡无光的童年泼了一桶冷水,冰寒刺骨。 他八岁那年无端又生了一场大病,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束手无策。太后信奉黄道之术,请了国师无名前来做法驱邪,赵炳煜的病竟真的有所好转。无名言:“此子被邪神之灵附身,生来不详,命里带煞,劣性难养且有碍国祚,活不过十岁。” 刘贵妃一听当场昏死了过去,等她再醒来的时候,赵炳煜已经被送出了汴京,正在前往浙江金华观的路上。 无名言:“若想保下皇子性命,需得送至道观修行,修满功德,弱冠才可重回皇城。” 皇帝并不相信他那套说辞,但百善孝为先,又不敢忤逆太后,因此痛下决心连夜送走了赵炳煜。八岁的赵炳煜终于实现了飞出皇城的梦想,但他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是被亲人所厌弃的。 赵炳煜到了金华观拜了赤松真人为师,那是个非常阔达,有趣的老头。在师傅的精心照料和教养下,赵炳煜见识了外面的广阔天地,前尘往事尽数释怀。跟着师傅修行学习,游山玩水,长成了如今这副没心没肺的翩翩少年郎。 少年郎的梦想在山高海阔,在热闹繁华,在窈窕淑女,赵炳煜还给自己加了一个:金玉财满堂,挥霍自有度。 ------------ 第二十七章 夜探刘府 在赵炳煜第六十八次露出痴笑以后,金娇娇忍无可忍的用白布遮住了他那张含笑九泉的脸。 大夫正在给他扎针,他体内余毒未清,需要接受连续三日药浴和针灸。赵炳宇头上手上脚上都是银针,像只平躺在榻上的大型变异刺猬尸体。 因为不能乱动,他便用嘴去吹脸上的白布,也不能太用力,不然银针会走穴。 赵炳煜不满地嘟囔,声音隔着布料显得瓮声瓮气,“救命啊,我老婆谋杀亲夫啦。” 安安正和喜儿在一旁书案边捣药,闻言齐齐朝他看去又齐齐摇头收回视线,赵炳煜一会儿老婆长一会儿老婆短,他们想不习惯都难。 七皇子殿下在经历了暗无天日的童年后没有黑化阴郁,还能长成如今这般活泼开朗,阳光好心肠,赤松真人功不可没。 “贾铭”金娇娇声音清冷,“我们还没成亲,请你不要整天叫得这么亲热。” “可是过不了几日我们就要成亲了,何不现在就改口,免得到时候口生。我知道汴京多称呼另一半为娘子,夫人,但在我们那儿就兴叫老婆。 “老婆老婆,老来相伴,才是婆。” “老婆你也别连名带姓地叫我了,多生分啊。”赵炳煜嘴巴顿了顿,笑声爽朗,“就叫我阿煜吧,我小名就叫阿煜,是不是很好听。” “头上那么多银针,嘴巴还不能消停消停。”金娇娇无奈道:“哪个煜?你小名不是叫输钱公子吗。” 赵炳煜直接忽略金娇娇对他的揶揄,答道:“就是火日立那个煜,老婆帮我把脸上的东西取下来吧,我快要死掉了。” “那你就死掉好了。”话虽这么说,金娇娇还是依言把白布拿到了一边。 赵炳煜朝她眨眨眼,“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我师傅就是这样叫我的。” 金娇娇有些吃惊,“你还有师傅?” “对呀,我师傅赤松真人武功天下第一,我可是他最后一位关门弟子。”赵炳煜说起恩师就显得十分自豪。 “可是浙江金华观的赤松真人?” 赵炳煜没想到金娇娇竟然知道自己师傅,兴奋地想要坐起来,又被施针的大夫给按了回去。 “你知道我师傅?你可是见过家师?” 金娇娇说:“小时候见过一面,大概九岁的时候,那时候我爹在杭州做生意,和他打过一次交道。” 赵炳煜皱起眉头,脑中闪过一段不好的回忆,他刚被送到杭州时,曾被一个野蛮的女孩子欺辱调戏,害得他显些贞操不保。 “不过听说他这两年在外游历,前不久回道观了。” 赵炳煜一惊,“回道观了?” 金娇娇奇怪地看着他,“是啊,听说还领回了一个三四岁的幼儿,你不是他的关门弟子吗,看你这表情好像对你师傅的事儿不是很清楚?” 赵炳煜挎着脸,他回汴京就是趁着赤松真人云游偷偷跑掉的,上哪儿知道他的行踪。 赤松真人回金华观若是发现他不见了,必然要向皇宫传信,到时候他不就完蛋了!赵炳煜惊恐地猜测,说不定他父皇和母后现在就已经知道了他擅自离观的事儿了。 “不过你师傅这后门关得可不太严实啊,听说他过段时间要收这名幼儿做关门弟子。恭喜你啦,要有小师弟了。” 赵炳煜心急如焚,敷衍地答道:“是啊,是吧......害,我离开师傅以后就没怎么和他联系,也好久没去看望他老人家了,信息难免闭塞。” “还是老婆神通广大,连我师傅的消息都能打听到到。”赵炳煜打着哈欠,朝安安使了个眼色,安安忙着和喜儿眉来眼去,没有接收到七皇子殿下的求助信号。 金娇娇打小喜欢别人奉承自己,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那有何难,我金家生意遍布五湖四海,探听消息的门路自然也多。” “对了,你我婚事实在仓促,你之前又没说自己还有个师傅,现在传信的话,他怕是也赶不上喝你我的喜酒了。” 赵炳煜心想:还好赶不上,稍微能赶得上,这桩婚事恐怕都要凉。 “没事儿,待日后再去看望他老人家就行了。” 金娇娇赞同道:“也对,反正等办完喜事儿咋们也要回扬州老家探望外祖父和外祖母,到时候折道去一趟杭州便是,说不定还能赶上你小师弟的拜师礼呢。” 旅途遥远,金娇娇不想劳累两位老人家大老远来参加自己的婚宴,临时决定婚后带着赵炳煜去扬州给二位掌眼。 赵炳煜哪敢让赤松真人知道自己未及弱冠就成亲的消息啊,更别提带着金娇娇登门拜访了。表面应承了金娇娇,心里却想着到时候一定要想个法子把双方都糊弄过去。 赤松真人的所有弟子中,赵炳煜是最出色的一个,也是最让他感到头痛的一个。原因无他,赵炳煜实在好赌,且屡教不改。对赌博和金钱有着强烈的渴望,甚至于到痴迷的地步。 这就像明明可以是一件很完美的雕塑品,偏偏雕刻师不小心在上头多划了一刀,艺术品变成了残次品。 大夫施针结束,金娇娇见赵炳煜哈欠连天,一副空虚困乏的模样,嘱咐他好生休息以后,就带着喜儿离开了偏院。 金娇娇一走,赵炳煜立刻如同诈尸一般从床上窜起,他打算先去自己舅舅刘晔平府上探听探听消息。 安安留守金家打掩护,赵炳煜一身黑衣施展轻功飞上屋檐,足底飞快踏过瓦片时也未惊动檐下路过之人,可见其功夫之深,很快他那行如鬼魅的身影就融进了夜色,消失不见了。 前一秒还柔弱不能自理的贵公子,后一秒就开始生龙活虎地飞檐走壁了,所以说这就是年轻的好处。 刘府虽是官邸,守卫森严,但赵炳煜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混进了内院,可见他之前与千金台打手们那一架隐藏了不少的实力。 在他童年记忆中,也就只有舅舅和表哥待他还算亲厚,奈何刘贵妃拘得他实在紧,只来刘府玩过一两回。赵炳煜凭那丁点儿稀薄的记忆,摸到了刘晔平书房所在的位置。 书房内亮着灯,屋内有两个高大的身影。赵炳煜从木梁翻到了房顶上,轻声揭开了几块瓦片,猫着眼可以看到书房有两名男子正在交谈。 年轻那位看起来二十四五,模样周正,举止言谈温文尔雅;年长那位四十六七,威仪不肃,一看就是位刚正不阿的清官典范。两人五官神肖酷似,一眼便知是父子关系。 正是刘晔平和刘宣和。 父子俩正在讨论与金家有关的事,赵炳煜没想到自己舅舅竟和金家有交情,敛息摒气认真听了起来。 底下传来刘晔平的声音,“金家那丫头我是见过的,生得落落大方,当时听说她与那翰林院的颜怀真取消了婚约,为父着实高兴了一番,没成想这才过了短短数月,竟又定下了婚约。” 刘宣和不解地问刘晔平:“金小姐订婚不是喜事一桩吗,父亲原何不高兴?” 刘晔平叹了口气,遗憾道:“这话从何说起呢,你与那金家的掌上明珠其实有过一段娃娃亲,若不是后来发生那件事,说不定你二人早就喜结良缘了。” 刘宣和与房顶的赵炳煜皆有些惊诧,娃娃亲? 刘晔平继续说:“你如今丧期已满,我原打算让你上金家提亲,一来你的婚事一直是我一桩心事,二来若是两家有幸结姻,说不定我与那金文十几年的恩怨也能一朝得以化解。谁曾想还是有人快了一步,看来你二人注定没什么缘分。” 刘晔平当然想不到他口中的有人正是自己的亲外甥。 刘宣和自从高中入朝为官以后,一直忙于朝务而无心儿女私情,后因为母亲亡故处于服丧期,婚事就这么被耽搁了下来。他本人对于商贾并没有任何偏见,但没想到父亲竟乐于让他娶商贾之女,态度上甚至有想巴结金家的意思。 “父亲,你与金家有何恩怨?孩儿怎么从未听您提过。”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刘晔平摆摆手,不愿多说。 “你让管家备一份厚厚的礼以你的名义送到金府,恭祝他女儿新婚吧。若是以我的名义,以他那臭脾气多半要把礼给退回来。” 刘宣和心中虽疑惑,但也不好再问,听从了刘晔平的吩咐。 两人断断续续又聊了近来的朝政和几位皇子。 皇后萧事膝下无子,几位皇子并非嫡系,因此东宫之位一直空悬。最近有一批大臣联名上奏,请求陛下早立太子,各皇子之间也是明争暗斗,朝中不少官员已经开始默默站队了。 赵炳煜对此事毫无兴趣,夺嫡之争跟他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儿,更别说太子之位了,他那几位聪慧过人的皇兄谁爱做谁做去吧。 “父亲放心,我乃陛下的臣子,只一心辅佐陛下,旁的与我刘家毫无干系。”刘宣和一脸正气道。 刘晔平赞赏地点点头,他这个儿子向来用不着自己担心,看着已经芝兰玉树的刘宣和,心中不禁想起了自己那远在千里的侄子,忧虑道:“也不知七殿下现如今怎么样了?” 十年未见,望着灯光下刘晔平为自己忧思的面容,发丝间隐约现出的白发,赵炳煜真想现在就下去与亲人团聚,最终理智战胜了感性,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然平平安安,再说了殿下不是每月都会传信给姑母报平安嘛,父亲就放心吧,再过两年,殿下自可名正言顺回京了。”刘宣和安慰道。 每月都会传信报平安?果然有人暗中捣鬼,赵炳煜十指紧握成拳,他已经一年不曾给宫中写信,怎还会每月都有传信! 看来这些年无论是杭州传回京城的信还是他母亲从宫中传出的信都被人给中途截断甚至调了包。 是谁这么处心积虑地针对他这个外放不受宠的皇子呢?赵炳煜眉头紧锁,突然想到一人—国师无名。 此人当初煞费苦心设计将他送出了皇城,甚至恶语勾陷他命格有碍国祚,小时候的他懵懂无知以为自己真的是个扫把星,后来有了师傅才知这无名纯属无稽之谈。 从小就记恨虐待他的人,除了皇后还能有谁,这无名狗背后的主子并不难猜。来日方长,反正他现在已经偷偷回了汴京,不愁查不到他们当年谋害自己的证据。 赵炳煜合上瓦片悄悄离开了刘府。 ------------ 第二十八章 中秋灯会 一杯未尽银阙涌,乱云脱坏如崩涛。谁为天公洗眸子,应费明河千斛水。 千灯夜作鱼龙变是汴京中秋夜每年的盛况,开朝后便取消了像除夕、元宵、中秋这等重大节日的宵禁,百姓们可以彻夜狂欢,举杯同庆。 汴京城每逢佳节,商贩店家们总会举办各种庆贺展览活动,今年藏花添香阁的姑娘们就想出了一个全新的点子—名为集月娘帖登拜月。添香阁与汴京最大的花灯老板一起举办的活动。 汴京大小街道装饰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形态各异,憨态可掬。花灯中藏有月娘帖,猜中灯谜就有获得月娘帖的机会。集齐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月帖,方可登临拜月坊欣赏由添香阁姑娘们精心编排的歌舞会。 拜月坊是一条四层高的游船,乃添香阁老板望玥花中金请有名的造船大师宋工建造而成,普通客船除去船舱最多也就两层,而这刚刚投入使用的拜月则有四层之高,顶层是一个大型宴会平台,可做歌舞表演,供游客观赏。 暂且不论这收集月娘帖的点子多有趣,光是这奇思巧构的新式游船,就引得不少达官显贵欣然前往。 此时的汴京车水马龙,笙歌鼎沸。 然而在这热闹繁华之景中,并非人人都有一颗满心欢喜的心。盛世祥和中暗礁险滩,多少艰难险阻被藏匿于滔天谎言之后。 整个藏花添香阁忙上忙下,侍女小丫趁大伙不注意,从后厨房偷了两个肉包子塞进了平坦的胸脯,鬼鬼祟祟溜进了后院马厩草料房。 草料木门知啦一声被半推开,操屑灰尘扑面而来,里面堆的全是草料和一些杂物,小丫把头伸进去学了两声鸭叫,过了一会儿昏暗的墙角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杂草堆中冒出一个瘦弱的身影。 “小丫姐姐,是你吗?”那身影问道,听声音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 小丫往院子四周张望,确认无人后才小心翼翼进入草料房,随即轻悄悄合上木门,回道:“是我,我给你们送些吃的过来。” 闻言,那女孩儿双手杵地朝门扉这边爬了过来,像只瘦骨伶仃的孱弱小猫,蓬头垢面下一双大眼睛好似嵌在骨头之间,清澈灵动。 小丫从胸脯中掏出包子递给她,忧心询问:“念念,你乳娘可还好?” “我们安好,谢谢小丫姐姐。”那女孩儿闻到包子香味,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双手接过包子以后却并不着急吃,反而又匆匆挪回墙角。 角落里传来拨动杂草的响声加杂着奇怪的呼哧声,像重病呼吸不畅之人发出的喘息。暗沉沉的视线中,只见那女孩儿从杂草堆中吃力地扶起一人来,看身形是个中年妇女。 “乳娘,这是小丫姐姐给我们带来的肉包子。”女孩儿掰下一块包子喂到那女人嘴里,哄着:“乳娘快吃,吃了病就能好了。” 女人费力睁开眼睛,声音疲软无力,显然已是病入膏肓。 “小姐吃了吗?” “我已经吃过了。”女孩撒了个谎,心中酸涩无比,眼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已经流了太多太多眼泪了,早就哭不出了。因为她心里明白哭没用,眼泪更是无用,既留不住身边的亲人,也保护不了她自己。 这个女孩儿名叫陈念,祖籍扬州陈家庄庄主陈立的独生女,身负着整个庄子上下一百多口人的血海深仇。她与乳母进京就是为了告御状,她要状告扬州府知州谭古贪污受贿,勾结地方商贾私开海禁。 正是由于谭古私开海禁,才引来敌倭入侵。他们在村庄强抢民女无恶不作,庄主陈立向当地县令陈情,请求县令上报谭知州出兵剿寇,县令上报后,谭古假意出兵清剿敌寇,但他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真的将敌寇驱逐出境。 当地官员的不作为反而助长了敌寇的嚣张气焰,他们更加变本加厉地抢掠、屠杀村民。 陈立无意中得知了谭古私开海禁之事,因此引来杀身之祸。那日敌寇照例进村烧杀抢夺,陈立预感难逃一死,写下陈词状书交予女儿陈念,嘱托她上汴京将扬州情况汇报给朝廷,让朝廷的人给他们做主,后将陈念与其乳母孔式藏于地窖之中,保她二人逃出生天。 陈立却难逃一死。 外面都传是敌寇屠怒了整个陈家庄上下,但陈念知道她的父亲以及陈家庄的百姓并非全部死于敌寇之手。那日敌寇走后,陈家庄来了十几个黑无常般的索命杀手,深黑透着红光的玄铁,冰冷无情的眼神,陈念从地窖缝隙亲眼见到玄铁从他爹胸前捅穿到后背,那一刻她的心脏仿佛也被狠狠捅了个窟窿,霎时就如脱水的鱼无法呼吸。 她爹临死都在用眼神示意她一定要藏好状书为陈家庄人讨个公道。 陈念和乳母孔氏虽侥幸逃脱一死,但杀手还是发现陈家庄少了两个人,因此一路追杀他们,中途好几次险些丧命,大概也是老天开眼,并不想让陈家庄的人死绝,让她们最终逃到京城。 孔氏因为保护陈念受了严重的伤,逃命过程艰难,耽误了治疗,这才使她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前两日,孔式晕倒在了添香阁后院的小路上,小丫见主仆二人实在可怜,心生同情将她们收留在添香阁后院马厩草料房,每日偷偷给她们送点吃食,两人好歹有个落脚地。 小丫走到陈念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念念,我不能离开太长时间,今日南湖的拜月坊有歌舞表演,到时候京城许多高官贵人都会去那大船上祈福放灯。” 陈念听到高官贵人时暗淡的眸子亮起了光彩,小丫表情凝重,压低声音道:“这是个好机会,到时你就和你乳母躲进给拜月坊送酒水供应的小船里,趁机登上拜月坊,去找高官们陈述你们悲惨的遭遇。” 陈念并未将自己遭遇实情告知小丫,一路遭人追杀,使她对其他人都心生戒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连累小丫,陈念只告诉她自己父亲被地主打死,当地官员被地主买通不肯受理她的案子,因此她才与乳母千里上京寻求真正能为他们做主的官员。 “小丫姐姐,你的恩情念念无以为报,待我为父申冤后,做牛做马任凭小丫姐姐使唤。”陈念朝小丫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她是打心底里感恩的,若非小丫那日的出手相救,她和乳母孔氏恐怕已经饿死在了街头。 “这是说哪儿的话,你年纪如我家中姊妹一般大,世道艰险,若落难的是我们,你也一定会帮助我们的。”小丫哪里受的住这样大的礼,连忙扶起她单薄的臂膀,心疼道:“快快起来,好生照顾你乳母,亥时一到你们就去南湖歪脖柳树下等我,到时候我送你们上船。” “好。”陈念眼神坚定,今夜她必要为陈家庄上下讨个公道。 小丫匆忙离去,陈念搂着奄奄一息的孔氏透过窗户破洞遥望着天上圆月,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别家还有机会阖家团圆,而属于她的月亮永远都圆不了了。 过了一会儿,陈念放下孔母,将藏在身上的状书小心放在了孔母腰腹处,用周围的杂草料将孔母遮盖了起来。接着奇怪地翻了翻自己贴身衣物,偷偷溜出了添香阁后院。 今日登拜月,祸福难料,陈念孤注一掷的同时,不得不做好两手准备。 / 汴京捞月楼。 天空不时绽开五彩斑斓的烟火,短暂绚丽过后如流星划过黑夜最终归于沉寂,玉轮悬于深蓝的夜空皑如山上雪,夜空之下是万家灯火通明。 捞月楼是汴京有名的高楼,楼上雅间早就被客人们提前预定完了。金娇娇在路旁摆弄着自己刚得来的老虎花灯,赵炳煜则冷酷的背靠马车站在道路一侧,臭着一张帅脸,唯恐别人看不出他不高兴。 能把赵少爷气成这个颜色的,除了那位刚订婚不久的未婚妻没有别人。今日一早,赵炳宇兴致勃勃诚邀金娇娇晚上一同逛夜市赏花灯,金文为了促进俩人之间的感情,早在捞月楼订好了绝佳的赏月雅间,金娇娇却以人多吵嚷拒绝了赵炳煜的邀请,金文只好将雅间转赠给了别人。 一个小小的拒绝而已,心胸宽广的七皇子殿下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为了提高自己在金家的地位早日富甲一方,他打算晚上亲自下厨给未来老丈人和未婚妻做一顿地道的扬州美味,午饭后他就出门挑选食材去了,可等他满心欢喜采购回来以后,喜儿却告诉他金娇娇接了好友沈妙儿的帖子,晚上要一起去游湖。 赵炳煜当时就不乐意了,冷漠拒绝未婚夫转而欣然接受好友邀请是吧,重友轻色是吧,他要让金娇娇为自己愚蠢的选择感到后悔,所以他决定下次用刺最多的白鲢给金娇娇做她最爱的糖醋鱼。 此法果然,饿?.......恶......毒至极。 金娇娇本不欲带赵炳煜一同出门的,想着自己以前夸下海口非官不嫁,如今却要与一岌岌无名的落魄子弟成亲,叫她如何能在沈妙儿面前抬头挺胸做人。奈何赵炳煜死缠烂打,加上她爹金文从旁助力,没办法只好带上了这小阎王。 输钱公子的名号倒并非岌岌无名,照安安的说法,他在余杭赌界还是挺有名气的。金娇娇白了眼还在跟自己置气的赵小阎王,突然就后悔了自己择亲时的贸然决定,这家伙若真能腾天潜渊,除非贾家和金家祖坟上能冒出两股青烟来。 ------------ 第二十九章 集贴登月 金娇娇懒得搭理赵炳煜,两人就这么相互冷着,彼此嫌弃。 安安和喜儿各自看了眼自己的冤种主子,觉得应该给他们一些私人空间,让他们主动握手言和,于是两人高高兴兴去别处找乐子了。 前段时间沈妙儿生产,金娇娇忙于自己与颜家退婚之事,又怕自己劣迹斑斑的名声影响到她在林家的地位,因此并未上门探望。 她今日确实没有出门过节的打算,若是被人认出,免不了又要遭到别人的指指点点。但沈妙儿都把贴下到家里来了,说是今夜的汴京比以往更热闹,叫她无论无何都要出门来陪自己去看那南湖的拜月。 沈妙儿为林家诞下一名女婴,林家那位吃斋念佛的主母自请,愿意与沈妙儿做林侍郎平妻。如此大喜之事,金娇娇定然为好友感兴,也不好再推脱。 生闷气的赵炳煜并不知这其中细节,打定主意要让金娇娇哄哄他才肯罢休。 两人分站于道路两侧,中间好似隔着一条楚河。看彼此神色不像平常未婚夫妻,更像闹别扭的老夫老妻。 沈妙儿被家中的小哭包给绊住了,细心哄睡孩子以后,才携着两袖清风的林侍郎姗姗来迟。 路上行人实在太多了,林家的马车根本没法上路。车夫将他们送到路口以后,沈妙儿就吩咐他折道回去了。 两人步行去了捞月楼,沈妙儿怀孕以来一直被林侍郎拘着,现下卸货了,总算轻松自在了,一路蹦蹦跳跳,看什么都新鲜。 “妙儿,你走路小心些,都做母亲了还这般轻佻。”林侍郎嘴上虽在责备,语气却是呵护备至的,眼神一直追随着沈妙儿,唯恐她摔了磕了。 沈妙儿早就听腻了他的啰里巴嗦,只把他话当耳旁风,远远看到了捞月楼前提着老虎花灯的金娇娇,挥着手兴高采烈地小跑了过去,“娇娇。” 听到呼叫,金娇娇也高兴地迎了上来,“沈小姐!林夫人!恭喜恭喜啊。” 林侍郎摇摇头,赶紧追上去扶住沈妙儿,无奈道:“夫人,你身子刚好全,切莫伤了身体。” 沈妙儿微笑中透着无奈,金娇娇朝沈妙儿使了一个别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眼神,接着就要对林侍郎行礼,被沈妙儿一把扶住了,“少来这套虚礼,准备好大礼就成。” “美得你,只准备了我大外甥女的,你可别想着私吞。” 两人寒暄一阵,沈妙儿好奇地朝金娇娇身后观望,问道:“你未婚夫呢?没跟你一起来吗?” “我不是特地让你把人带出来给我们瞧瞧嘛。”沈妙儿面露失望,“我就特好奇是哪位人物过五关斩六将俘获了你这位眼光极高的小姐之芳心。” 没有人物,没有过五关斩六将,更没有俘获芳心,沈妙儿总能将外界关于金娇娇的传言给美化出一个另类的版本。 金娇娇讪讪收回微笑,让开一小步手指向马路对面的赵炳煜,“来了,那儿呢。” 赵炳煜早就看到了他们,想过来搭话又拉不下那该死的面子。一注意他们往这边张望,立刻又变成了一副冷峻模样,修长的双腿一只朝前伸直一只朝后微曲,双手环胸而立,下巴抬起露出完美的下颚线,假装欣赏天上圆月。 “呀,你上哪儿拐来的小郎君?”沈妙儿激动地晃着金娇娇,“愣着干嘛,快给我们引荐引荐啊。” 金娇娇只好不情愿地将他们带到赵炳煜面前给他们相互介绍。 “这位是户部林侍郎,百姓称赞的清官典范,这位是林侍郎的夫人沈妙儿,我的闺中密友,家里也是从商的。” 到赵炳煜时,金娇娇吐出一句:“他是贾铭。” 林家夫妇包括赵炳煜在内都在等着她后续的介绍,结果金娇娇就这样干巴巴地结束了。 她心里觉得这样介绍赵炳煜已经很给面子了,难不成要她说这是我那在千金台后厨掌勺的赌钱从没赢过的未婚夫?还是别给自己丢人了。 赵炳煜明显猜出了金娇娇的心思,阴暗暗地瞪了她一眼,脸都快气黑了,要不是为了首富二代,他才懒得在这儿受她美眼看人低! 林侍郎毕竟是混官场的,什么大场面没见过,马上站出来打圆场,夸赞道:“原来你就是杜夫子近日总挂在嘴边的大才子贾铭,久仰久仰,贾公子所提之商业文化都在书院传开了,杜夫子直言要招你进书院呢。” 听了这话,金娇娇才想起来赵炳煜其实文采斐然,不过这也不能全怪金娇娇,赵炳煜平时不是琢磨吃的喝的,就在研究怎么去赌坊小赢两把。顶着这样一张斧凿刀削的俊脸无所事事,真的很难让人记住他其实也是个文采卓绝的落魄贵公子。 金娇娇心里总算平衡了些,赵炳煜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回道:“林大人过誉了,贾某不过是针对本朝的商业发表一些肺腑之言而已。” “不必如此称呼,叫我季之就行。”林侍郎随和道。 沈妙儿自然也看出两人正在闹别扭,只是不知为何,她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不似吵架,更像是常看的画本子里描述的暧昧而不自知的欢喜冤家。 “贾公子好福气,我们娇娇的美貌那在整个汴京都是数一数二的,”沈妙儿从中调和道:“娇娇,贾公子这样的相貌,这世间我还从未见过第二个,今日总算领教了什么叫做郎才女貌。咋们可说好,你家孩子我可预订了,我要给我闺女说一门娃娃亲。” 沈妙儿高兴地转向林季之,“夫君,你说可好?” 林季之温柔地将她拉入怀中,宠腻道:“自然全凭夫人做主,只是不知贾公子和金小姐是否愿意了。” 金娇娇毕竟是个尚未出阁的女子,被已婚的沈妙儿这么一逗,脸腾得一下就红成了一个熟透的苹果,脑子里闪过那夜被赵炳煜扑倒,被他引诱拥抱的画面,突然感觉左肩的咬痕火辣辣的,她知这种灼烧之感只是一种心理作用。 “这……这怎么能成,怎么能委屈苏苏嫁给一个比自己……小,小的呢。”金娇娇故作淡定,然而结结巴巴的话语还是出卖了她此刻慌乱的内心。 “娇娇这是害羞啦!别害羞嘛,你们四日后就要成亲了,加把劲,别让我家苏苏等太久哦。”沈妙儿火上浇油。 赵炳煜来了兴致,突然插嘴疑惑道:“为什么不能嫁给比自己年纪小的?” 他心里其实一直好奇为什么金娇娇招亲的其中一个标准就是年纪不能比自己小,平白无故怎么会有这样的忌讳? “这事儿我知道,那是因为金大小姐九岁的时候……” 金娇娇赶紧捂住她那张语出惊人的嘴,搂着沈妙儿往街上走,皮笑肉不笑道:“不是说要去南湖看拜月吗,呵呵,咋们赶紧的吧,时候也不早了。” 接收到她威胁的眼神,沈妙儿眨眨眼表示自己绝对不泄露她九岁在扬州调戏良家小美男还被残忍拒绝的事,金娇娇这才放过她。沈妙儿扭头又打量了赵炳煜几眼,突然想起当年被金娇娇调戏的那位杭州小美男好像也生着一张狐狸眼,晃晃脑袋,她觉得自己应该想多了,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那两个大男人并不知道两人正在进行着激烈的眼神互动,只好愣愣地跟上她们。 娃娃亲一事以及金大小姐九岁的秘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四人结伴走在繁华地街上,沈妙儿向来来热衷汴京的新鲜事儿,边走边向大家介绍登临拜月坊的规则。 “这金木水火土的月娘帖就投放在咋们眼前的这些花灯里面,必须集齐所有的月娘帖才有资格进入拜月坊。” “猜一个灯谜五文钱,若是买走花灯还需花十文钱,全城这么多人热衷收集月娘贴,这灯行老板和添香阁老板这次赚大了。”金娇娇点破其中玄机。 沈妙儿算了算时辰,急道:“别讨论人家生意了,拜月坊亥时开船,咋们四个人必须集齐二十张月娘贴,赶紧行动起来吧。” 为了加快效率,四人决定两两分开行动,林氏夫妇黏黏糊糊去了万客来那条街,未婚夫妇则彼此冷冷淡淡就在捞月楼这条街。 赵炳煜和金娇娇都是聪明人,灯谜一猜一个准,奈何两人都像霉神附体了一样,各自连猜了二十几个灯,竟连一张月娘贴都没集到。 金娇娇瞥了眼赵炳煜,觉得是他将霉运传染给了自己,决定和他保持距离。 于是趁赵炳煜独自猜灯谜的间隙,悄悄与他背道而驰。 没过一会儿,她竟真的收获了一张水月帖,正当她偷着乐时,拥挤的人群中传来一声雄浑的男人叫骂,“哪儿来的小叫花,该死的,她身上什么味道,熏死人了,狗杂种给爷滚远点,真晦气。” 金娇娇一转身,只见几步远的小摊边,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正在教训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孩子。 那孩子蓬头垢面实在辨不出是男是女,大概不小心撞了中年男人,惹得中年男人怒火中烧,抬腿就往她胸口上揣,小孩儿实在太瘦弱了,竟被他生生揣飞了起来,直直往金娇娇身上砸来。 距离太近了,金娇娇完全来不及反应,与那孩子一齐往后倒去,周围的人纷纷退散开。孩子确实轻,但金娇娇感觉自己五脏六腑已经被这横空而来力道给撞错位了,除了难受还是难受。 就要倒地那一瞬间,金娇娇绝望的想,这下好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婚事恐怕又得延期了。想或许她真的该去三清庙好好拜拜,飞来横祸真的太多了。 总之汴京城的百姓们又有新的话题了...... ------------ 第三十章 孤女陈念 然而预想中的骨头散架并没有发生,金娇娇感觉自己即将着地的后背好像被一股柔和的风给托住了,一只温暖有力的臂膀环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抱了起来。 耳畔传来关切地责备,“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丢下我一个人乱跑,重友轻色的老婆。” 这语气,不是赵炳煜又是谁。 金娇娇侧目看向他,“你不是……”惊讶于他出现得如此及时。 赵炳煜一手拉住那孩子,一手环着金娇娇,将两人拉将回来站定。 金娇娇胸口闷得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 赵炳煜反问道:“不是什么?不是应该被你远远甩开了吗?”一边轻柔地帮她顺着背,“笨蛋老婆,你真当我傻吗,你那么大个人不见了我还能看不见。要不是我远远跟着,我就要未婚先鳏了。” 那中年男人怒气未消,还要动手,赵炳煜手疾眼快地将那孩子扯到自己身后护着,一拳打到中年男人油光满面的脸盘子上。 中年男人被打得踉跄后退几步,睁着难以置信的眼睛怒视赵炳煜,咒骂道:“哪儿冒出来的狗东西,也敢打你爷爷我?你小子活腻歪了吧。” 作为回应,赵炳煜又朝他另一边脸招呼了一拳,中年男人被打得晕头转向,那小孩儿微微抬起头看向惨叫的中年男人和下手不留情的赵炳煜,乱糟糟的头发下是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此人正是偷溜出添香阁草料房的陈念。 趁中年男人还在发懵状态,赵炳煜将陈念和金娇娇拉到一旁的石凳边背对着那中年男人坐下。 他屈膝蹲在陈念面前,温柔道:“小妹捂住耳朵别回头可好?” 陈念点点头,乖巧地捂上双耳。 赵炳煜又转向金娇娇,“笨蛋老婆也一样。” “干嘛?”金娇娇不解。 “听话,一会儿让这畜牲过来给你磕头叫姑奶奶。” 金娇娇扫了眼畜牲,听话地捂上了耳朵,顺带闭上了双眼。 安置好了一大一小,赵炳煜收敛起微笑,手掌交握,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咔啦声。中年男人总算找回了神志,还欲再骂,被赵炳煜眼里的狠厉震慑得毫无底气道:“你要干嘛?我表哥可在衙门当差,得罪了我可没你好果子吃。” 赵炳煜一步步走向他,心道你表哥在衙门又怎样?我表哥还在大理寺当差呢,我爹还是皇帝老儿呢,我横吗? 中年男人感觉他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脸上一样,沉重又坚硬。 “你耳朵聋了吗?”中年男人两片厚嘴唇颤抖着,嘴里放着让人听了不痛不痒的狠话,“识相的话就赶紧滚,打了我不会让你在汴京好过……” 他话还没说完,下巴直接被赵炳煜临空而起的飞腿给踢得变了个形状,与脸上肥肉耷拉在一起,脱臼了。 在民间这十年,赵炳煜见多了此等仗势欺人的狗,他们把自己当个东西,视人命如草芥随意逗弄取乐、碾压欺辱,殊不知多行不义必自毙,正如这霸道中年男人今日的报应就是赵炳煜。 赤松真人常常教导他要心怀仁慈之心,以善渡恶。赵炳煜赞同前半句,反驳后半句,“善虽能渡恶,但用如此温和地方法渡化恶人岂非太便宜他们了,恶贯满盈之人必要以更狠辣手段加以惩治才能让他们心生畏惧。”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对待恶人小人,向来铁血手腕毫不留情。 捂住耳朵实则并没有多大的作用,光是听这杀猪般的嚎叫声,就知道那中年男人被揍有多惨。陈念偷偷扭过头去看,中年男人被揍得满地打滚,血水混着口水,场面惨不忍睹,赵炳煜一拳一脚犹如暴徒,全然没有之前温柔大哥哥的模样,她却并不害怕,麻木的心湖如雨滴打过,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围观的人不关心身影单薄的陈念刚才被中年男人那一脚踹得有多重,反而议论赵炳煜下手太狠。 陈念扫过周围冷漠观望的人,重新收回视线坐好。或许在这些人看来一个衣衫褴褛、无家可归的小叫花的命轻贱得不值一文。 可谁又知她曾经也是有父母疼爱,衣食无忧的小姐呢? 赵炳煜总算停了手,掏出手绢擦干净手上的血迹,语调平缓道:“还不快滚过去给两位姑奶奶赔罪。” “是是是。”之前叫嚣的中年男人像条狗一样爬到金娇娇和陈念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哭着忏悔,“姑奶奶们,小的知错,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姑奶奶高抬贵手,让这位爷放过我吧。” 金娇娇嫌恶地移开眼睛,赵炳煜重新蹲在陈念面前,又变成了一副温和公子哥的样子,问:“小妹,你说要不要放他一条狗命。” 陈念低着头,嗯了一声,赵炳煜随即转向中年男人厉声道:“还不快混。” “谢谢姑奶奶,谢谢公子饶命。”中年男人托着自己被打折的腿,连滚带爬跑了。 缓了好一会儿,金娇娇才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重新归位,周围看热闹的人散了,又重新投入到猜灯谜的活动中去了。 赵炳煜拉起陈念的手,她纤细的手腕上一大片青紫,由于衣服破烂,就那样赤裸裸地露在外面。陈念陡然缩回自己的手,站起来后退了几步,赵炳煜以为她害怕自己是坏人,安慰道:“小妹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帮你检查一下伤口。” “不是,公子误会了,”陈念将手背在身后,将头低得更低了,自卑道:“我很脏……很臭,别弄脏公子的衣服。” 赵炳煜愕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不伤害她的自尊。 “她这淤青不像新伤,肯定经常被人欺负,刚才那男人下脚那么重,估计还有内伤,”金娇娇提议:“要不送她去医馆看看?反正马车也刚好就在附近。” 她语气和眼神中里既无同情也无鄙夷,态度上甚至比刚才围观的人显得还要冷漠。但她并非是觉得人家的命贱,相反金娇娇认为大家生而为人,本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但世道如此,世上可怜之人何止千万,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唯有强者权者方能随性而活。 赵炳煜脱下外袍披在陈念身上,轻柔地抚摸她已经打结的头发,陈念鼓起勇气抬头打量自己面前的男人,他与任何人都不同,漂亮的眼中带着悲悯,被他注视的时候就像躺在春日的阳光里,暖洋洋的。 这样的人,这样厉害又温暖的人,若是在杀手屠杀满村的时候出现该有多好哇,说不定她爹就不会被玄铁捅穿身体了。 “那是公子的马车吗?”陈念突然指着捞月楼下的马车问。 赵炳煜笑道:“是啊,那是哥哥未婚妻的马车,小妹乘我们马车一起去医馆可好。” 金娇娇望着赵炳煜,感觉心里怪怪的,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对路边脏兮兮的流浪儿露出这种关切的神情。 “马车真漂亮啊!”陈念像孩子一样感叹,若是她与乳母也能乘坐如此豪华的马车上京,乳母也不会病得那样严重了。 陈念心里明白,乳母孔氏没有几天日子了,就连她自己恐怕也再闻不见故乡的茶园清香了。 “公子与小姐都是天仙一样的人物,将来一定会幸福美满的。”她说完,脱下外袍还给了赵炳煜,朝二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头一溜烟跑开了。 人潮拥挤,但大家对这个突兀的瘦弱身影却避如蛇蝎,生怕沾染上她身上的污秽之气。 陈念刚才眼睛里的情绪不是羡慕他们马车多大多漂亮,里面是绝望,挣扎,痛苦,还有希冀。赵炳煜愣愣望着她逐渐被人海所淹没,他不明白那样复杂的神色怎会出现在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身上。 “别看了,人都没影了。”金娇娇走到赵炳煜身后出言提醒。 “但愿她能平平安安。” 金娇娇揶揄道:“想不到输钱公子嗜赌爱财的外表下还藏有一颗大慈大悲的心” 赵炳煜突然转过身一把抱住金娇娇,嗡嗡道:“老婆,我觉得我有点难过。” “……” 金娇娇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密的动作,而赵炳煜却一而再再而三毫无忌讳地靠近她,就好像他这个人天生与人自来熟一样,无论是亲昵地称呼还是拥抱,仿佛换一个人他也一样能如此自然。 “我觉得你有点病。”金娇娇一把推开他,心里又出现了那种奇怪之感,她觉得自己不高兴了,因为赵炳煜这种与生俱来的亲和。 赵炳煜揉着胸口嘿嘿笑了两声,恢复了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老婆,我们不要再生气了,你看咋们现在连一张月娘帖都没有收集到,一会儿就没法去游湖了。”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明明是你自己阴阳怪气。”金娇娇反驳。 “还不是因为你重沈轻我,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什么重沈……轻你?” “就是亲我呀,”赵炳煜绕在金娇娇身边,“亲我一下嘛。” 像只嗡嗡嗡的小蜜蜂。 金娇娇睨了他一眼,嘴角不经意上扬骂了句臭不要脸,赵炳煜狐狸眼尖,一下就扑捉到了她脸上的微笑,心满意足拉住她的手,两人总算握手言和,又投入到了热烈的集帖氛围中去了。 而此时捞月楼顶楼雅间,一位身着淡紫色华服的少年将两人在街上发生的事尽收眼底,手中悠闲地逗着笼子里的金丝雀,他身侧站着一个手持弯刀的侍卫,右侧脸上有道骇人的陈年刀疤,目光冷厉。 少年薄唇轻起:“他就是杜仑想要招揽的门生,看着是有点儿能耐。” 侍卫问:“殿下可是想要用此人?据属下所知此人胸无大志且嗜赌成性,为了钱甚至不惜入赘声名狼藉的金家小姐,属下认为此人虽有文采但不堪大用。” 少年轻笑:“这人若是毫无弱点可就不好掌控了,你说是吧?雀儿。” 金丝雀逐着少年手中的羽毛,低低叫了几声像是回应。 “去吧,通知望玥该收网了。” 刀疤侍卫恭敬地行了个礼,微风拂过角檐上的铃铛,他转眼便消失在了雅间。 ------------ 第三十一章 紫衣少年 话说赵少爷和金小姐,一个天潢贵胄,一个汴京首富,身份地位在各自的领悟都不差,偏偏一个比一个倒霉,凑在一起还相互看彼此不顺眼。 上辈子一定是都罪过邪神无疑了。 眼见亥时将至,拜月坊那边已经吹起了开船的号角声,赵炳煜和金娇娇合力集了二十五张月娘帖,这里面独独缺少两金与两火行帖。 金姓之人弄不着金行帖,名字带两火字之人集不来火行帖,金木水火土没有集齐,两人都没办法登上拜月。 街上猜灯谜的人至少走了一大半,南湖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多是汴京的年轻夫妻。丈夫将小孩儿举过头顶,妻子则依偎在丈夫身侧,最简单真实的人间幸福。 两人没辙,只能眼巴巴等在捞月楼下与林氏夫妇汇合。 林氏夫妇集完月娘贴以后就赶到捞月楼与他们汇合,只是他二人手中也没有多余的金行帖和火行帖。向人打听下才得知这金行帖和火行帖乃是稀有月娘贴,放出的数量有限。 商家需要靠这个噱头挣钱,但拜月坊能容纳的宾客就那么多,因此以此法设限。 “都怪我们,要不是我家那位祖宗把我和夫君给缠住了,早些出来兴许咋们就集齐了。”沈妙儿心中愧疚,抱歉道:“不如这样,娇娇你与贾公子去吧,反正我与夫君心中挂念家中孩儿,正想早些回去,那添香阁精心编排的歌舞就由你们去帮我们看吧。” “那怎么成,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怎能如此扫兴,更何况我对那拜月坊没什么兴趣,你和林侍郎去吧。苏苏自有你府上乳娘照顾着,你有何可担心的。” 今日本就是陪沈妙儿出来游湖,结果她和赵炳煜不争气拖了后腿,金娇娇怎好接受她的好意。 沈妙儿仍然过意不去,虽好奇那拜月却又不想抛下好友,“那你们怎么办?” “我们已经约好去小周山放孔明灯了,是吧?阿煜。” 赵炳煜:“?”什么时候约好的? 虽然他很迷惑,但不影响他内心滋滋往外冒的愉悦,那一声阿煜从他耳朵直直钻到了心坎儿里,赵炳煜瞬间觉得什么金帖、火帖、小南山、小周山都不重要了,满心满眼都是跟前漂亮的未婚妻,他感觉自己离暴富又近了一步。 见赵炳煜一脸痴相没有回应,金娇娇伸手暗暗在他后腰上掐了一把,硬邦邦的全是矫健的肌肉。 “是啊季之兄,如此良辰美景,你同夫人去登拜月吧,我与娇娇去小周山放孔明灯祈福看星星,至于那拜月坊嘛,改日再去也是一样的,今日我们就不图这个新鲜了。” 赵炳煜嘴上说得一本正经,手却偷偷伸向后面一把捉住金娇娇还没来的及收回去的手,金娇娇一窒,手往回缩了一下又被紧紧握住带了回去。赵炳煜展平握着的柔嫩小手往自己腰腹上摸。 金娇娇蹙眉睨了他一眼,他视若无睹贴近金娇娇耳侧用只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坏笑着问:“怎么样?老婆喜欢吗?脱了衣服摸手感更好哦。” 呼吸不畅的金娇娇身体开始发烫。 打第一次见面,金娇娇就领教了此人不要脸的本事,为了躲债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穿女装撒谎骗人,更何况嘴里时不时跑出两句荤话呢。 两人背后的小动作根本逃不过沈妙儿的火眼晶晶,她由衷替好友觅得良缘而高兴。 小周山是南湖上的一座小孤岛,风景秀丽,十分适合夏日出游。人未婚夫妻两个想去无人打扰的地方赏赏月亮,看看星星,培养培养感情,她自然要成全,因此不再推辞,手挽着林侍郎感兴道:“既如此,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小周山荒凉,贾公子可要好好保护娇娇哦。” 金娇娇面上笑呵呵叫沈妙儿放心,手指却在背后用力扣着赵炳煜手心,赵炳煜见好就收,趁着金娇娇生气前松开了她。 正当四人准备出发时,一只通体宝红的金丝雀突然从捞月楼里面飞出,接着从捞月楼里跑出来一个手提金色鸟笼的少年人。 金丝雀绕着四人盘旋了几圈,最后高贵冷艳地落到了金娇娇的肩头。 少年人跑到金娇娇面前站定,一副上气不接下气地模样,看起来追这只鸟追了许久。 “嘘,”他朝四人打了个手势,用眼神请求四人/帮忙捉鸟。 赵炳煜上下打量了几眼面前的紫衣少年,剑眉入鬓,目若朗星,十六七岁的年纪,干净得像一块纯净的玉石。 有种熟悉的感觉,竟像是重逢,赵炳煜又仔细看了看他的模样,并不记得见过此人。 金丝雀似乎很喜欢金娇娇,落足以后便不再到处乱飞,用棕黑色的尖嘴啄着她肩膀上的轻纱蝴蝶结。金娇娇一伸手它竟听话地跳到了她的手心上,好似金娇娇才是它的主人。 太神奇了,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养的那知吃里扒外的橘狸猫,没想到这儿还有只吃里扒外的金丝雀。 金娇娇伸手抚摸它柔顺靓丽的羽毛,示意那少年将笼子拿过来。不费吹灰之力,金丝雀就被重新关回了鸟笼。 少年惊喜地对金娇娇说:“看来雀儿挺喜欢你的,真是稀罕,这家伙对我都没什么好脾气,谢谢你们啦。” 感觉遇到了感同身受的人,金娇娇笑道:“我家有只猫,也如这金丝雀一般,总是对我爱搭不理的,倒是……”金娇娇瞪了一眼赵炳煜,“对旁人倒是更为亲热。” “真的?没想到姐姐家的猫和我家雀儿秉性竟如此相似。” “是啊,就是只养不熟的小白眼儿狼。” 两人相谈甚欢,赵炳煜感觉那声清脆的姐姐极为刺耳,突然横到两人中间,打断对话。 “老婆,号角都停了,咋们快些送季之兄他们过去吧,再聊就晚啦。”他故意将老婆两个字叫得很大声,故意炫耀给某人听见。 林侍郎与沈妙儿客气道不妨事,少年人往南湖岸边望了望,问他们:“你们可是要去拜月坊?月娘贴可集齐了?” 金娇娇点点头,又摇摇头,遗憾道:“偏偏集不齐那金和火。” 少年听完,从怀中摸出几张月娘贴递给金娇娇,“我这儿刚好有几张金行帖和火行帖,反正也用不着,就送给姐姐吧。” 四人均有些诧异,那么难弄到的金和火,他竟然还有好几张。金娇娇问:“给我们了你怎么办?” 少年提起鸟笼逗着里面的金丝雀,无所谓道:“没事儿,反正我也没打算去登拜月啊,这都是我随便猜灯谜玩儿收集来的,正好你们需要就送你们好了,就当还了帮我捉住雀儿的恩情吧。” “那就多谢了。”金娇娇收下了月娘贴。 赵炳煜没来由得觉得这少年的馈赠之举是不怀好意,眼里看不惯两人对话,拉起金娇娇就要离开。 匆忙告辞后,四人就往南湖边赶去,紫色少年朝他们背影挥手诚挚地叫道:“祝各位玩儿得尽兴。”嘴角却漾起了一个邪魅的微笑,空中金丝雀推开没锁的笼门,飞到了他肩膀上,柔软的羽毛亲热地蹭着他的下颚,一副讨好求表扬的模样,毫无他口中所形容的那般,对他没什么好脾气。 四人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开船前上了拜月坊。 整条船就像个缩小版的勾栏瓦舍,一楼设有骰子,花牌,投壶等供人消遣的活动。二楼偏向文雅,设有琴棋书画四个雅室,可以吟诗作赋,对酒当歌。三楼是供人休息的雅间,四楼则别具特色,并没有任何房间,天空作顶,是一个大型宴会平台。 头顶是满天繁星和皎洁月光,耳畔是湖面清风,放眼望去南湖上是大大小小张灯结彩的船只。 赵炳煜一见一楼的豪华赌桌就两眼放光走不动路了,看着沈妙儿和林侍郎恩恩爱爱的模样,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要把眼光放长远,没将金娇娇撇下进去输钱。 船上伙计在三楼给四人分配了两间厢房,告诉他们若是打算不下船通宵游玩的话可以夜宿于此。沈妙儿觉得甚是有趣,她倒是有意留宿过夜,但终究放心不下家中孩子,玩一两个时辰还是得回府才行。 金娇娇还未出阁,非必要不可能在外留宿。赵炳煜当然想夜宿了,放他去一楼,他一整夜不睡觉都没什么。以防赵炳煜偷跑去赌,金娇娇提前夺走了他的钱袋,身无分文的赵炳煜只好老实本分地跟在她屁股后头。 几人四下里逛了逛,打算先去三楼厢房稍作休整再去四楼看表演。走上楼梯时,一名冒冒失失的小厮不小心打翻酒水弄湿了金娇娇的外衫,女掌柜连忙迎上来赔礼道歉,又唤婢女去取新的上好衣衫送到金娇娇厢房供她更换。 金娇娇让沈妙儿他们先去休息,自己换好衣服就去找他们,赵炳煜却像条跟屁虫一样,金娇娇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等到回了厢房,金娇娇见赵炳煜还跟着自己,忍无可忍地把他堵在了门外,“我换衣服,你跟过来干嘛?” 赵炳煜委委屈屈道:“老婆,你忍心让我去看他们恩恩爱爱吗?好残忍!” “那你去别处啊?就非得跟着我?”金娇娇无语。 “那我还能去哪儿?老婆只管放心,我来给你把门。” 言外之意是又没钱,能去哪?大高个子赵炳煜直直杵在门口,跟个门神似的。 金娇娇对这小流氓没办法放心,无奈下掏出了几两银子抛向他,“别误了时辰。” “老婆放心。”赵炳煜一把接住银子,笑得那叫一个灿烂,转眼就消失在了金娇娇视线里。 厢房虽然不大,但贵在干净雅致,送衣服的婢女还没来,金娇娇四处看了看,竟发现厢房之中还有一道门,可以朝外打开,里面的人可以直接走这道门去外面的甲板上吹风。 她等得有些闷,打算去外面透透气,刚走到门边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女子与男子的对话。 神神秘秘的,金娇娇隐约听到了欧阳清芷的名字。 难道她也在船上?金娇娇倒没有多惊讶,一上船她就发现这船上大多是在汴京有些脸面的人。 金娇娇走近窗边,只听那女子道:“事情办妥了?可别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坏了主人的大计。” “放心吧,那桅杆是我亲自动的手,保准万无一失。”是那男人的声音,金娇娇觉得有些耳熟。 女子又说:“此事一了解,你即刻动身离开汴京,风头过了再回来。” “是。”男子答。 接着便没有声响,金娇娇推门出去,只见一个水蓝色的背影消失在了船体外部连廊拐角处。 ------------ 第三十二章 暗潮汹涌 船已经离岸有些距离了,岸边的人影变得模糊起来,对岸是重重叠叠的远山,湖面有夜风袭来,明明是仲夏,金娇娇却感觉有点凉,不知是因为衣服湿,还是因为刚才无意听到的对话。 门外传来婢女扣门问候的声音,金娇娇进了厢房合上这一侧的门。 换好衣服以后金娇娇先去一楼找了赵炳煜,他太出挑了,金娇娇一眼就在人群中就看到了他。 赵炳煜赌钱的时候很认真,就好像赌博对他来讲是一件极为庄重的事,这种庄重和他平时的不着调形成强烈的反差。他享受的不是赢钱的喜悦,而是赌博本身。 金娇娇知他手里的钱并没有多少,算算时辰也该出来了,有点吃惊,他竟然还没输完。 跑堂的小厮询问她是否找人,自己可以提供帮助,金娇娇摇头拒绝了,没有进去打扰赵炳煜的兴致,独自去了一楼船头欣赏夜色。 甲板上并没有什么人,大家都去四楼看歌舞了。金娇娇趴在木制船栏上,将下巴搁在手腕上,看着清幽幽的水中圆月和星星被行驶的游船打出一段段追随船尾的淡淡波纹。 一想到刚才的对话,她就隐隐不安起来,没来由得一阵焦躁。那两人为什么会提到欧阳清芷?主人又是谁?还有那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她始终想不起来从前在哪儿听过,但一定是听过。 “夜里风大,姑娘当心着凉。” 突然有人从身后为她披上了一件墨色披风,金娇娇思绪陡然被打断,惊愕了一声,抬眸看向来人,是一个绿眼睛的混血胡人。 身材高大,足有六尺来高,硬朗的五官却不似纯种胡人,大概由于混血的缘故,看起来没那么锋利,反而有种恰到好处的婉约。 金娇娇蹙眉,她并不认识此人。 她不识得来人,来人却见过她,并且对她很有兴趣,一直念念不忘。 自那夜被金娇娇战败后,弥迦就一直在打听她的底细,奈何派出去的人被赵炳煜给巧妙甩开了。弥迦一直在赌坊等着人来收铺子,结果佳人迟迟不曾露面。 他以为再也无缘结识金娇娇时,却又让他在这拜月坊重新邂逅了这位让他惦念的女子。 只是见她眉宇间的不悦以及疑惑神色,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 金娇娇脱下披风塞回他手中,她对长相好看的男人一向很有好感,并不排斥这种搭讪,但现下她毫无心情结交朋友,更何况她还没忘记自己已经订婚了,未婚夫就在一扭头就能看见的不远处。 “此处视野开阔,就留与公子欣赏吧,小女告退。” 意思再明确不过了,本小姐没心情,你换个人搭讪去吧。 金娇娇转身要走,弥迦连她身份姓名都没搞清,哪肯眼睁睁放她离去,情急之下莽撞的抓住了金娇娇的胳膊。 “公子这是何意?”金娇娇斜了他一眼,没想到此人竟有些难缠。 弥迦长在部落,无拘无束,不暗中原礼节,他不知自己如今的举动在金娇娇看来就是个登徒子。 弥迦怕她跑,并没放开她,反而因为金娇娇想要挣脱他手掌钳制而加重了力道。 “姑娘误会了,那夜与姑娘一见如故,奈何姑娘匆匆而去,让在下惦念许久。今日有幸一见,弥迦只是想与姑娘做个朋友。” 两人的行为举止在外人看来就像起了争执的拉扯。 弥迦?金娇娇听过这个名字,赌桌常胜手弥迦? 只是她心中困惑,什么一见如故,搭讪怎么还这么老套? 金娇娇表情难看,不想与他纠缠,“还请公子放手,小女朋友就在附近,公子再这般无礼,我可就叫人了。” 弥迦也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刚要松手,手腕却被一人狠狠握住,那力道像是要将他骨头给捏碎一般。 “把你的脏手拿开!” 金娇娇抬眸往身后看去,竟是赵炳煜。 男人天生的胜负欲作祟,弥迦又天生血性,非但没有拿开,反而手上使力和赵炳煜较起劲来。结果两股力道加在一起往金娇娇这个弱女子肩上压,差点儿没把她肩骨压塌。 “我说你们……”金娇娇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能换个地儿扳手腕吗?” “……” “??” 两人几乎同时松手,赵炳煜一把将金娇娇护在怀里,跟狼妈妈护崽子似的,眼里闪烁着宣示主权的光芒。 今夜就不该出来,处处是情敌。“老婆你没事儿吧,你怎么不直接进来找我?” 金娇娇掀开赵炳煜,给了他一个你还有脸说的眼神,揉肩逞强道:“没事儿。” 弥迦反手贴胸弯腰,行了个大漠礼,“方才是在下冒昧了,弥迦给姑娘道歉” “你可是赌界里人们常提起的那个常胜手弥迦?”金娇娇问。 弥迦:“正是在下,在下输给了姑娘,已经不配这个称号了。” 金娇娇又问:“我家中的象牙骰子与赌坊房契可是你赠予我的?” “那是他下的赌注,怎能算赠送。”赵炳煜理直气壮地插嘴。 弥迦没否认,“他说得没错,那些都是在下输给姑娘的。” 金娇娇总算理清了头绪,应该是自己醉酒那夜和弥迦赌了一场,才有了如今的误会。 “弥迦公子见谅,娇娇那夜醉酒,不过是侥幸得胜而已,骰子我很喜欢就收下了,至于公子的赌坊还请收回去,我金家愿与公子交个朋友。” 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弥迦和赵炳煜出乎意料。 弥迦欣喜地问:“姑娘是汴京金文金老爷的爱女金娇娇?” “正是小女。” 金娇娇又不傻,那弥迦是何等人物?因为在赌界的名望远盖过了他在商界的声名,所以显少有人知道此人手上掌握着八成大漠地区和中原的生意往来,金家的生意基本在中原偏南,金娇娇前两年就想把自家的生意往北拓展,建立与大漠的合作,苦于没有门道才一直踌躇不前而已。 现在财神爷都自己送到面前了,不把握的都是傻子。 赵炳煜撇嘴,嘀咕道:“明明说好赌坊送我的。” 金娇娇瞪了他一眼,赵炳煜立马闭上了嘴,变成了一只听话的小奶狗。 “既然承诺赠予姑娘,怎有再收回的道理。”一个小小的赌坊对弥迦来讲不过是冰山一角,不值一提。 “既如此,娇娇就不客气了,就当是公子赠予我的新婚贺礼如何,过几日就是娇娇的大喜之日,公子若是不嫌弃,可愿来金府喝一杯娇娇的喜酒?” 弥迦失望道:“你要成亲了?” “是啊,弥迦公子到时候可一定要来讨一杯我和娇娇的喜酒喝才行哦。”赵炳煜亲密地牵起金娇娇的手,当着弥迦的面将两人牵手的姿势转换成十指相扣,隔应他。 金娇娇不明白赵炳煜抽得哪门子风,又想起林家夫妇还在等着他们,告别弥迦拉着赵炳煜去了三楼。 他们一离开,船舱内走出一位肌骨莹润的白衣女子,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岱,脸若银盆,眼如水杏。 尤物! “弥迦王子这是动心了?”她声音婉转动听,“可惜了,这多美丽的鲜花已经有了守护她的人。” “那又如何,只要是我弥迦看上的,迟早会属于我。”弥迦冷哼一声,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漠,“望玥姑娘竟还有闲情逸致听我的墙角,还是好好担心你们三皇子殿下吧。” 望玥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我担心他做甚,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他已行至绝境。” 弥迦不甚意外,“你果然不是他的人。” “高台已搭建完毕,好戏就要开场了,弥迦王子就拭目以待吧。”望玥转身离去,衣袂飘飘宛如月亮上的仙子,声音被晚风吹散,好似飘渺的人鱼歌声…… 金娇娇与赵炳煜同林氏夫妇汇合后,就一同登上了拜月四楼。放眼望去,一半以上都是汴京有头有脸人家的公子哥和小姐。 这不足为奇,有钱有势力何愁弄不来金木水火土五行月娘帖呢?说不定都不用他们自己出力。金娇娇一拍脑袋,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自己好歹也是首富之女,花点钱多费些人力何愁集不齐月娘贴,怎么会傻兮兮地亲自去一个个猜灯谜呢? 金娇娇不爽地朝赵炳煜翻了个白眼,一定是和他呆久了,距离靠得太近,所以被他全身上下的傻气给传染了。 思及此处,金娇娇默默拉开了和赵炳煜的距离。 被嫌弃的七皇子殿下:?? 四人寻了个视线较好的位置,不时会有林侍郎的同僚过来闲聊,沈妙儿是官眷身份,又爱八卦,因此在场好多金娇娇没见过的人她都认识,正拉着金娇娇一一指着介绍,顺带吐槽吐槽张家长李家短。 很快金娇娇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欧阳清芷的身影,陪同她而来的自然是颜怀真。 沈妙儿疑惑道:“这倒奇怪了,欧阳清芷身子弱一向不爱热闹,今日怎会出席这种场合。” 经她一提醒,金娇娇想起在厢房更衣时,听到那一男一女提到过欧阳清芷的名字,莫非这两者之间有关联? 那边的颜怀真也看到了金娇娇等人,金娇娇玩味地朝他露出一个微笑,颜怀真心虚地躲避她的眼神,将身体调转了一个方向。 金娇娇唯一遗憾的就是没看到这狗男人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 “老婆,看我。”赵炳煜突然将脸横到金娇娇面前找存在感。金娇娇余光中突然出现一抹水蓝色的身影,她一把剥开赵炳煜挡住视线的头,眼睛追随着那人。 是她吗? 那女子生得婉约大方,眉眼间竟和欧阳清芷有三分神似,气质却和欧阳清芷截然不同,欧阳清芷冷清,她却如扶桑一般热情洋溢,娇艳似火。 只见她笑吟吟地径直就往欧阳清芷她们那桌而去。 金娇娇暗暗指了指她,问沈妙儿:“她是何人?” ------------ 第三十三章 见死不救 沈妙儿看向那人,语气明显兴奋了几个度,可以判断那人身上定有非常精彩的八卦。 “她是欧阳恭的小女儿,欧阳清芷同父异母的妹妹欧阳清萝。” 金娇娇有点惊讶,“同父异母?” 世人皆知欧阳首辅与妻子陈氏鹣鲽情深,不曾纳过任何小妾,怎么欧阳清芷反而成了欧阳清萝同父异母的姐姐? 沈妙儿娓娓道来,原来欧阳恭与陈氏成亲之前在家乡有一个未婚妻,名叫苏柔。 苏家以前在扬州是名门望族,苏柔与欧阳恭打小就订过亲,两人也算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只是后来苏家族中一个做官的表叔犯事,连累苏家也被一夜抄了家。欧阳家可怜苏柔一介孤女,无人照佛,便将人接到家中,许诺她过了三年丧期就娶她过门。 同在一个屋檐下,少女亭亭玉立,少年血气方刚,本就情真意切的两人不勉就擦出了爱的火花。 本是郎情妾意的一段美好姻缘,还是在欧阳恭高中状元后出现了变数,那时的欧阳恭少年英才,刚上任就受到上头的器重,原本约好了是要回扬州接已经怀孕四个月的苏柔来汴京完婚的,然而政务繁忙无法脱身,无奈下只好派出家丁前去扬州老家接人。 变故是毫无预警的,就像满心欢喜的苏柔并不知道自己在前往汴京的路上会遇到山贼作乱打劫,也没想到自己跌落山崖以后还能和肚中孩儿侥幸逃生。 苏柔被一对靠打猎为生的夫妇所救,伤势严重,又受了惊吓,在山里养了三个多月才好。后来又因为肚子越来越大,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回扬州老家,也没办法去汴京找欧阳恭,因此决定生下孩子以后再做打算。 而欧阳家的人寻她不着,以为人多半已经惨遭不幸了。 结果两个相爱的人就这样错过了一生。 欧阳恭悲痛欲绝无心再娶,但父母哪能看着他孤独终老,明里暗里开始给他介绍世家小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年后,欧阳恭还是和陈家女儿成了亲。 等苏柔带着生下的孩子重新回到扬州时,才发现外面早就变了天。得知欧阳恭成亲后,心灰意冷的苏柔投靠了自己小时候的乳娘,靠着做些摊贩生意谋生,艰辛地抚养着病弱的孩子。 五年后,欧阳恭的母亲在街上撞见了被同伴欺负的欧阳清芷,只觉着这孩子眉眼间像极了欧阳恭,打听下总算得知了苏柔尚在人世的消息,而这孩子就是自己那未曾谋面的孙女。 欧阳家的人过意不去,当即休书告知了京城的欧阳恭。得知消息的欧阳恭半是喜来半是忧,喜的是心上人仍在人世,忧的是自己如今已经娶妻,叫他如何安置苏柔母女俩呢? 幸好妻子陈氏是个温柔娴良的女子,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以后,就让欧阳恭将苏柔母女接到京城来,自己愿意与苏柔做平妻。 “这欧阳首辅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这辈子才能这么好运?”金娇娇惊叹:“如此波折还能和心上人再续前缘,还有一个那么通情达理的妻子。” 沈妙儿却摇摇头,惋惜道:“并没有再续前缘,那欧阳清芷的母亲命薄,还没回京就病死了。” 自古红颜多薄命。 没想到令人讨厌的欧阳清芷还有这样一段心酸的身世,金娇娇忍不住又朝欧阳清芷那边看了一下,结果刚好撞上了欧阳清萝带着笑意的目光,她竟举杯朝金娇娇隔空敬了一杯酒。 金娇娇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两人从未打过任何交道。 “那欧阳清萝的母亲如此贤淑,想必亲身女儿也不赖吧?” 金娇娇心中猜测那欧阳恭定是觉得亏欠欧阳清芷,所以更偏爱大女儿一些,因此引来了欧阳清萝的记恨,所以想趁着今晚教训自己的姐姐。 可那个熟悉的男声到底是谁呢? “你可千万别被她那张纯良无害的脸给骗了。”沈妙儿压低声音贴近金娇娇耳畔道:“这欧阳清萝在世家小姐中风评是很好,但她背后的主子是当朝的三皇子殿下。” “这你是如何得知的?”金娇娇虽未涉足朝堂,但当今陛下尚未立太子,民间时有关于究竟谁会被立为东宫之主的议论之声。若真如沈妙儿所言,欧阳清萝背后的主子是三皇子,那她口中所说的别坏了主子的大事,又是指的什么? 怎会和欧阳清芷扯上关系? 事情好像并非妹妹嫉妒父亲更偏爱姐姐,所以记恨报复那么简单。 沈妙儿继续道:“我也是无意中撞见的,最离奇的是,那欧阳首辅诚心扶植的乃是二皇子。” 这不是暗中和自己父亲作对嘛!金娇娇对那欧阳清萝竟隐隐生出一种钦佩之感。 沈妙儿:“此人城府极深,可是比欧阳清芷还要难对付的人,咋们最好别和她扯上关系。” 过了一会儿台上歌舞声骤停,烟雾渐起,意境犹如秋日早晨的湖面,晨雾如纱,朦朦胧胧,远处传来一阵旋律激昂、慷慨的琴声。 众人皆屏息聆听,仿佛置身一个杀机四伏的小舟, 突然,舞女们挥袖入长空,原本柔软的布料在舞女们变换多姿的动作下仿佛化成了一把把银光闪烁的锋利剑刃,刀光剑影直往人心口而去。金娇娇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无意识地往赵炳煜身边靠近了几分。 她还是第一次听《广陵散》达到这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一名白衣女子抚琴临空而来,正是演奏者望玥。也只有她能将曲中为父报仇的奋起反抗精神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了。 曲终,大家才从戈矛杀伐战斗之气中回过神来,纷纷感叹望玥琴艺之高。 望玥在台上讲了几句场面话,接着宣布了一个令在场之人沸腾的消息。 “诸位手中都持有金木水火土五行月娘帖,现在请大家检查一下各自手中的火行月娘贴上可有圆月的特殊符号?” 众人纷纷掏出集来的月娘贴检查。 “没有啊。” “我的也没有。” “并无特殊符号啊。” 金娇娇也查了查那紫衣少年赠予自己的两张月娘贴,其中一张火行帖上竟然真的刻有圆月的样式图案。 有人奇怪地问:“集到圆月图案的火行月娘贴可是有大礼相赠?” “是呀,望玥老板就别买关子了,快给大家伙说说。”其他人附和。 望玥笑道:“诸位稍安勿躁,请看那边。” 只见湖面上升起了一个大大的孔明灯,莲花样式的金色底座,灯罩上是关于中秋月圆的诗词水墨。 “持火行圆月标记月娘贴之人则是被月娘选中的有福之人,悬在湖上的这盏孔明灯自然由这位被月娘选中的人射出祈福的圣火,为我们大礼朝的百姓祈福。” 望玥扫了眼众人,“所以这位被月娘选中的有福之人是谁呢?” 沈妙儿快人快语,立马举起金娇娇的手,让她成为全场瞩目。 望玥看向金娇娇,“原来是首富金小姐,真是幸运,还请金小姐上台来为我们点燃祈福圣火。” 话一出,底下议论之声与刚才相比,有过之而不及。 “她怎么也来了?” “真是晦气,这种声名狼藉的人怎会被月娘所选中?” “一定是她花钱走后门从添香阁搞来的帖!” “长着一张狐媚子的脸,看着就让人讨厌。她旁边的人就是要入赘的小白脸吗?生得倒是不错,便宜她了。” 金娇娇就知道这哪里是什么福气,根本就是烫手的山芋! “娇娇,抱歉啊。”沈妙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给友人添了堵。 “没事儿。”金娇娇安慰道。 赵炳煜想要教训教训那几个嘴巴不干净的,被金娇娇制止了。 反对的声音太大了,望玥开始为难起来。 这时,一直看戏的欧阳清萝突然出声道:“这不是巧了嘛,我姐姐手上也有一张圆月标记的火行月娘贴,莫非望玥老板在放帖时放了两张被标记的帖子?” 欧阳清萝举起火行贴,上面果然也有被圆月标记的符号。 “想来是下头人办事不利,不小心投出了两张月娘贴。”望玥脸上挂不住,尴尬道:“不如就由金小姐和欧阳小姐一同点灯祈福可好?” 反对之声更大了,基本都是诋毁金娇娇赞美欧阳清芷的。当事人欧阳清芷一直没说话,但看她表情就知,她并没有因为自己被月娘选中而有多高兴。 “我退出,我想月娘想选的人定然是像欧阳小姐这样德才兼备之人,而我只是月娘的一个意外罢了,别搅扰大家的雅兴才好。”金娇娇笑得端庄大方,实则不怀好意。 既然欧阳家内讧,那她看好戏不就行了。 欧阳清芷迎着大家的期许被请上台。 望玥介绍道:“欧阳小姐待会将点燃的箭矢射到孔明灯上即刻。若有难处,可让颜大人与小姐一同射箭。” “我姐姐虽然身子弱,骑射可都是一绝,何须未来姐夫帮忙。”欧阳清萝称赞道。 欧阳清芷一脸冷淡,点点头说没问题。 这倒是令金娇娇有些意外,没想到她看起来弱不禁风,竟擅长骑射,神奇。 台上很快准备好了一切,欧阳清芷搭好弓箭,箭矢顶端裹上粘了酒精的棉球,一遇上火引子,迅速窜出了淡蓝色的火苗。 因为船建得高的缘故,火苗随着风向偏。金娇娇扫了一眼船上的嘎嘎作响的桅杆,按照欧阳清芷目前的占位,桅杆突然倒下的话,刚好会砸向她。 她会死吗?还是说欧阳清萝想置她于死地吗?金娇娇手心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赵炳煜察觉到她的异常,突然凑近她问道:“怎么了?” 金娇娇避开他的脸,心虚道:“走开,没事儿。” 赵炳煜只好央央地移开脸站直。 欧阳清芷已经瞄准了方向,金娇娇余光瞥了眼欧阳清萝,发现她好整以暇地喝着酒,注意力全然不在自己姐姐身上。 真的不提醒欧阳清芷吗? 她当时对自己父亲可没有半分手下留情,凭什么提醒她呢? 金娇娇简直心乱如麻。 猜错也不一定,她这样安慰自己。 正当金娇娇纠结之时,欧阳清芷拉紧弓玄正要射出,倏尔,桅杆上的帆布被刮断了绳索朝欧阳清芷扫荡而来。金娇娇心提到嗓子眼,指尖用力嵌入手心—赵炳煜的手心。 桅杆并没有倒,欧阳清芷被迎面扫来的帆布惊得手往另外一个方向偏,射出了带着腾腾火焰的箭矢。 ------------ 第三十四章 借刀杀人 拜月坊附近的一条小船瞬间燃起腾腾火焰。 “怎么回事?”有人问。 就算是箭矢不小心射偏到其他船上,怎会突然引发如此大的火? 所有人都跑到栏杆边查看情况。拜月坊小厮指向着火的船只大声叫喊:“那是供应酒水的小货船。” “天呐,快看!船上有人。”挤在最前面的人惊呼。 “啊……,救命!!啊……” 一个浑身带火的人从船舱里跑出来,冲天的火光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听得人胆战心惊。 金娇娇思绪纷乱,欧阳清芷、桅杆、欧阳清萝、着火的船……小火团一样的人。 短暂的几秒过后,脑中所有的人和事在看到火中那双澄明清澈的眼睛时趋于一个个小黑点,并逐渐被空白所代替。 赵炳煜同样发现了船上那个正往外跑得小火人就是不久前在街上遇到的流浪/女孩儿。 来不及细想她怎会突然出现在那条船上了,他当即就要施展轻功前去救人。 金娇娇却扯住他的臂膀,将赵炳煜拦了下来。 “别去,危险!那是运酒的……” “小心!!” 只听“砰—”的一声,船体陡然向四周爆炸开来,天空亮如白昼,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掩盖了所有人的话语。 拜月坊也被震得猛烈晃动了几下,船上的人左摇右摆,过了好一会儿才扶住围栏站稳身形。金娇娇被赵炳煜堵住耳朵护在怀里,爆炸过后,那边火势更猛烈了,噼里啪啦的烈火裹着滚滚黑烟冲向夜空皎洁圆月。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无情的大火所吞噬。混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欧阳小姐杀人了。” 而欧阳清芷本人还在台上,被老板望玥扶住,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船上有不少女眷,都被这突如其来地变故吓得花容失色。 望玥立刻吩咐手下人靠岸,又让侍女小厮们安抚各位贵人,引导他们去三楼休息。 颜怀真踌躇了一阵才上台接过自己未婚妻往三楼厢房而去。金娇娇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欧阳清萝已经不见了踪影。 理不清的头绪再次泛滥,那名孤女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往拜月坊运酒的船上?欧阳清萝的目标如果不是自己姐姐,那就是…… 是那个孤女! 她们布下如此大的一个局,难道只为了杀一个十三四岁的流浪儿? 金娇娇自己都没法相信这种假设,可是直觉却告诉她那女孩儿的身份绝对不简单,不简单到她的存在威胁到了欧阳清萝背后的主子,而欧阳清芷不过是欧阳清萝执行任务上的一颗棋子,顺带报复一下心中对她的怨愤而已。 船靠岸以后,官府的人上船找老板望玥询问有关着火船只的一应细则。了解清楚情况以后,才将船上的人一一疏散,将误射箭矢的欧阳清芷请回了衙门问话。 金娇娇和赵炳煜下船已经是一更天了,那船上的火势变小了许多,只剩横七竖八的焦木在南湖上臼臼冒着黑烟。 岸边的百姓纷纷感叹:还好那船已经开到接近南湖中央的地方,没有波及到岸边的百姓。 这话原本没有问题,可在金娇娇耳朵里确是凉薄又无情,难道船上的人就该死? 临登岸,他们都没再见过欧阳清萝,好像这人从未出现在船上一样,沈妙儿受了不小的惊吓,林府马车一来就和林侍郎回府了。 喜儿和安安一听到南湖有船爆炸就急冲冲赶了过来,挤在人群中好不容易才找到各自的主子,跟老妈子似的将两人前前后后检查了个遍才安下心。 “小姐,咋们还是赶紧回府吧,别让老爷担心。”喜儿催促道。 金娇娇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神四处张望。 “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赵炳煜难得正经。 金娇娇并不敢百分百确定自己的猜测,摇摇头打算回府再论。 突然,拜月坊一楼船舱侧面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金娇娇走近岸边一看,发现那人竟是之前在自家码头做事的盖三。 盖三因为金家药材受损一案获罪,出狱后再也没回过金家。她猛然想起,那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就是盖三。 金娇娇更疑惑了,如果盖三是欧阳清萝的人,那他们之前破坏药材一事是否也是受了她的指使? 可这也说不过去,欧阳清萝难不成精神分裂了,一边帮自己姐姐得到她喜欢的男人,一边又暗中谋划让她误杀无辜百姓而陷入众矢之地。 如果都不是,那就只有一个理由说得通了,盖三不过是欧阳清萝背后的主子安插在金家的一个眼线。 金娇娇内心狂跳,她自认安分守己,虽然贪慕虚荣但也没自不量力到参与党派之争。 盖三已经消失不见了,金娇娇扫视了一眼各个达官显贵,只觉不可思议,在场还有谁家是不在那人的谋划范围之内的? 藏花添香阁的老板望玥送走官府的人,将船坊上的事儿交给下人处理之后,就回了添香阁。 她屏退服侍的侍女,独自回了卧房。 卧房内只有外室点着一盏微黄色的小灯,偌大的卧房看上去冷冷清清。望玥从暗格中取了块上好的沉香点上,袅袅白烟徐徐飘出焚香炉,在昏黄的灯光下绕梁而行。 做完一切,望玥就回内室摇椅躺下了,深深吸一口空气,只觉身心舒畅。 突然,从窗台那处传来一声轻响,有点像夜间的野猫入室偷食弄出的声音。望玥闭着眼睛,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没过多久,一道纤细干瘪的身影投到屏风上,屈膝跪在了望玥面前。 “阁主,已经按您的吩咐料理好一切了。” 望玥缓缓抬起眼皮望向来人,蹙眉嗔怪道:“夜里微凉,怎么不把头发弄干再来,女孩子要保重身体。” 来人有些受宠若惊,“多谢阁主关心,小丫无妨。” 正是之前给陈念偷偷送吃食的小丫。头发湿乎乎的,发丝间还残留着一些小水珠。 “这是从陈念主仆二人身上搜出的状书,阁主请过目。”小丫将状书双手俸到望玥手边。 她将亲自护送陈念主仆去拜月坊,爆炸前拿了状书跳进湖水游走了,仓促下只换了衣服,还没来得及整理头发。 望玥挽挽衣袖从她手中接过放到了一旁的案台上,漫不经心的样子好似并不关心她们数月以来谋划的东西。 “小丫你跟我多久了?”望玥忽然问了个题外话。 小丫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三年零五个月。当初若不是阁主收留我,小丫早就流落街头饿死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啊,还真是时光荏苒啊。”望玥站起身,走向暗格,“你且随我来。” “我拿些钱财与你,找个机会你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再也别回来。” “多谢阁主。”小丫心里一喜,并未推辞。 这些年留在望玥身边做事,每日都得戴着假面逢场作戏。像欺骗陈念,引她上酒船这等人命官司,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背了几桩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她早就厌烦了。 望玥拉开暗格,突然猛地一转身,小丫只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冰凉锋利的匕首就已经利落地划过她纤细白嫩的脖子,她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的喜悦还没完全被震惊所掩盖。 望玥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轻轻放在地上合上双眼。 “从今以后你自由了。” 小丫脸上甚至没露出半点痛苦和恐惧的表情。 望玥掏出手绢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重新放回暗格。转身朝黑沉沉的深色床幔边讥笑道:“出来吧,表演都结束了,还没欣赏够吗?” 床幔后走出一个带刀的冷面男人,正是之前捞月楼那紫衣少年身边的刀疤侍卫。 他说:“她自由不了,死去的亡魂会一直追随她到十八层恶鬼地狱。” 望玥啧了一声,“赤赤,你还是这般煞风景。” 刀疤男不置可否。 “你手上的人命可不比这丫头的少。”望玥洗干净双手,嗅了嗅,感觉还是有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还好室内提前焚了香,她最讨厌血的气味。 接着挑眉道:“怎么不担心担心你自己?” 刀疤男似乎笑了一下,但脸上并无表情变化,淡淡道:“我们本就是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不是吗?” 望玥冷哼了一声,算是反驳,执起桌上的状书伸向灯盏,火苗借势攀爬窜起。 陈念千里从扬州用脆弱的生命保护而来的状书眨眼间化为灰烬…… “在过几日,大理寺的刘宣和刘寺卿就该启程秘密前往扬州了吧,殿下那边有何指示?”望玥问。 “殿下命你暗中保他性命,必要的时候给他传些重要证据。” “唉,估计过不了几日另外一位殿下就会下令让我杀了刘宣和灭口呢!”望玥浅笑道:“一个让我保护一个让我杀,他们这一家子还真是让人为难。” “要不我们换?”刀疤男道。 望玥白了他一眼,心道这男人真是寡淡,连开个玩笑都能如此面无表情,一本正经。 她拒绝道:“呵呵,那位殿下的性情,还是你更适合留在他身边。” …… 南湖边的人已经被官府的人驱散了,金娇娇心事重重地上了马车,准备打道回府。 赵炳煜难得安静,船爆炸后就没说过几句话,整个人有些深沉。今夜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他们一时间还难以消化。 安安和喜儿坐在车架外,马车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街面上花灯依旧,人烟已逝。 经过路面不平地段时,金娇娇没坐稳身体跟着马车往一侧倾斜,赵炳煜坐在另一端伸手扶住了她,正要把她拉回来时,金娇娇突然感觉屁股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等等,有东西。”金娇娇掀开软垫,拿出底下被揉成一团的不明物体。 抖开一看,竟是一件女子的浅色肚兜!上面布满了红色字迹,看笔峰不是寻常毛笔能写出来的字,更像有人咬破手指写上去的文字。 肚兜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两人借着烛光才勉强辨认出这竟然是一封状告扬州州府谭古的血书! ------------ 第三十五章 风起云涌 上面写明了谭古贪污受贿,勾结纵容倭寇入侵陈家庄的种种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难怪她当时会询问我们马车的事儿。” 赵炳煜一拳捶向车壁,每多看一个字,心头的愤怒就增加一分,看到最后积压的满腔怒火能活活把那谭古化成灰。 金娇娇除了内心震撼以外,并未表现出多大的愤怒,瞟了眼赵炳煜变红的掌指关节,半是陈述半是安慰道:“她信任你。” 陈立大概早就猜到御状难告,所以才在临死前写下了两封绝密状书交给陈念。一封如今已经化为灰烬,而另外一封此时正在金娇娇手中。 陈念将一半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救命恩人赵炳煜身上,甚至可以说是大半希望,赵炳煜是唯一一个在她流落异乡以后还愿意全身心相信的温暖和光亮。 若非走到绝境,又怎会相信一段陌生的光呢! 赵炳煜眉头紧锁,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步,他知道的虽然没有金娇娇知道的多,但也大概猜到陈念的死亡绝非意外。 他自小长在皇宫,对这种阴诡谋算早有领悟,这场官司能从扬州送来汴京,涉及到的官员多半和京城某个大人物脱不了干系。 只是扬州距离汴京千里,想要杀一个小小孤女灭口,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地留她到了汴京才痛下杀手? 中秋夜酒船爆炸必定会引来官府的关注,若是京兆衙门的人深入调查这场火灾,难保不会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幕后之人难道不明白这其中厉害关系? 赵炳煜和金娇娇对视了一眼,两人难得默契地想到了一处,幕后之人不是不想早早处理掉陈念,恐怕只是一路都没有下手机会而已,这才迫不得已选择在汴京这个招摇之地动手。 “今日......唔。” 赵炳煜急忙捂住金娇娇的嘴唇,截住了她想要说的话,接着神情严肃地指了指马车外,给她传递了一个小心隔墙有耳的眼神。金娇娇立马会意点头,小心收好陈念死前留下的唯一证物。 两人一路无言回了水字街。 金文在家担心受怕了大半宿,非要亲自确认完自己宝贝女儿和女婿没事后,才肯回自己院子安寝。他一走,两人就回了卧房,禁闭门窗,喜儿和安安则在门外把守。 金娇娇重新拿出血书肚兜查看,暗红发黑的血迹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更加触目惊心,仿佛有种能让人透过这狰狞字迹看到当日被倭寇屠村惨状的魔力。 金娇娇突然发问:“你可还记得盖三?” 赵炳煜觉得名字有些耳熟,回想了一下,答:“记得,可是之前在码头与吴管事密谋损害药材的盖三?” “没错,是他。”金娇娇从柜中取出药膏,拉过赵炳煜擦破皮的手帮他上药,“今日我在拜月坊上看到他了,无意中听到了他和欧阳清萝的对话。” “欧阳清萝?” 金娇娇嗯了一声继续道:“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事发以后欧阳清萝就不见了,我也是下船后才发现与她对话之人是盖三。” “爆炸后,场面混乱。”赵炳煜仔细回想,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绿绿的,没好气道:“确实没再瞧见欧阳清萝,只看到你前未婚夫关切地护送他现未婚妻回三楼厢房休息。” 什么前啊,现啊的,金娇娇知他又在莫名其妙犯病,故意把药膏涂在他手上破皮之处,冰凉的药膏刺激着血肉把赵炳煜疼得龇牙咧嘴。 “老婆……你都不知道心疼我,十指连心啊。” 金娇娇合上药膏,红唇轻起冷漠道:“麻烦你开玩笑也分分场合好嘛,现在都什么关头了!” “我看到你对他抛媚眼,还对他笑了。”赵炳煜越想心里越不舒服,感觉真是自己过得最难过的一个中秋了。 当时若不是人多眼杂,他就要第二次动手教训颜怀真了。 金娇娇一脸的你在说什么鬼话,挑衅叫媚眼?冷笑叫笑?赵炳煜则一副我不管,今日你不来哄我我就要闹的小妾模样。 “是他好看还是我好看?”小妾撒泼经典台词。 金娇娇觉得跟他交流纯属折磨自己脑仁,敷衍道:“他丑。” “那就是我好看,老婆以后只能看我一个人,余光都不要留给那种丑八怪。”赵小妾得寸进尺。 金娇娇有点想提醒他,你才是正室,没必要搞侧室扭捏造作那一套。 “不如你回去休息吧,咋们就当从没见过这封血书,偷偷处理掉,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赵炳煜迅速正色道:“你是觉得这事的主谋是欧阳家?” 总算是恢复正常了,金娇娇默默呼了口气,心道对付这种热心肠的神经,果然还是得来点狠的。 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了! “应当不是欧阳家。”金娇娇将自己在船上听到的内容给赵炳煜复述了一遍,“妙儿说那欧阳清萝背后的主子是当朝三皇子。” “如若真是这样,那谭古必然借了皇室之势。”赵炳煜心情沉重,若血书情况属实,这桩案子就不仅仅是贪污受贿那么简单,一旦涉及到皇室成员,特别是皇子!只要有心人想做文章,给他扣上一顶勾结外邦意图谋反的帽子又有何不可呢? 他的几位皇兄中,二皇子赵炳煴与三皇兄赵炳焱是一众皇子里最出挑的,也是最争锋相对的两个。两人唯一相同的地方可能就是都看赵炳煜不顺眼,小时候甚至一起联手欺负过他。 金娇娇点点头,“三皇子害怕事情暴露威胁到自己,所以必须帮谭古掩饰,杀人灭口。” 这个推测方向是正确的,但背后的谋划绝对没这么简单。就像这封关键血书会出现在金家马车上绝对不是巧合,赵炳煜想不通,可为何是金家? “老婆,岳父平时可与朝中什么官员过往密切?”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金家生意一向干净,并没有借谁的势。”金娇娇反驳道:“更何况我爹并不怎么喜欢为官之人,又怎会上赶着巴结。” 他们金家家大业大,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虽然金娇娇一直有心攀附权贵,想着为自家找一个敦厚靠山,但也只是止步于想想而已。 “那岳父上次在拱州吃官司,为何不到半个月就脱身了?我自然知道岳父乃清白之身,但欧阳家若是想把这件案子做死,也不是没有办法。” 金娇娇道出原委:“确实找了我爹以前的一个发小帮忙。” 发小刘晔平,刑部的人!金娇娇一点就通,“你是说有人知道金家与刘府的关系,所以故意设计让陈念将贴身的血书状词放在我们马车上?” 只要他们发现血书,最终一定会将此重要的证物上交给刘府,再由刑部的人将此事上报到朝廷,届时天家震怒,自然会派人前往扬州查明事情真相。 金娇娇不禁有些钦佩赵炳煜,他竟能在短时间内想得如此深远。 “老婆真聪明,此人统揽全局,实力不可小觑。” “若真如你所言,有人在背后搅/弄风云,此人知道这么多,为何不直接上报,偏偏绕这么大一个圈子?”金娇娇不解。 单丛他们目前分析来看,背后推动整个案子的人似乎还是个好人,至少他是想让这桩血案重见天日,还陈家庄上下一百多个亡魂一个公道。 “更何况他如何能确定我们发现这封血书就一定会将它交给刘大人,倘若我们不想惹事暗中毁了这血书呢?” 赵炳煜直视金娇娇反问:“那你会吗?” “应该……不会。”金娇娇心头一怔,受不了他赤诚的眼神故而将视线转移到了烛台上。 “此人还善操控人心。”赵炳煜分析道:“他知道金家虽为商贾但比其他人更有人情味,绝不会让被灭口的陈家庄上下无故惨死。也知刑部刘大人素来公正严明,一旦接触这个案子,必定会将这个案子查个底朝天,将幕后主使绳之以法。” “人情味?”金娇娇仿佛听到了一个新鲜词,那人是否善于操控人心她不知道,但赵炳煜一定是和她一样眼拙无疑了。 但凡入金家者,多少都有点眼光差! 烛火倾斜,金娇娇只感觉一股风力袭来,还没看清,整个人就被赵炳煜一把扑倒在了一旁的软塌上。 “老婆最有人情味了。”赵炳煜拱了拱她耳侧的头发,语气里是满是困倦之意。 金娇娇肾上腺素一瞬间飙高到一个临界值,心跳在僵硬的身体内猛烈跳动,大脑已经丧失了对四肢的控制权。 “你……干嘛?” 这小流氓一天比一天放肆,偏偏金娇娇还拿他没办法。 内心泛起难以言状的羞耻,她……似乎越来越习惯赵炳煜突如其来的亲昵了。 “起来!” 嘴上的命令明显没用。 赵炳煜此刻心情复杂,他最厌恶的就是皇室的尔虞我诈,只有这样挨着金娇娇能暂时让他内心归于平静。 “好累啊。” 他忽然觉得自己回到汴京是个错误决定,赤松真人说过,入世就得拥有一颗坚不可摧的容忍之心,这种容忍不是容忍别人,而是适当地容忍和接纳自己的无能。 就像此刻,即便满腔愤懑,他也不能手刃倭寇,再将谭古以及他背后撑腰之人缉拿归案,为陈家庄的百姓、为陈念报仇雪恨! “怎么,打人打累了?”金娇娇扫过他后脑勺上一缕翘起的倔毛,心中痒痒的,想伸手帮他抚平。 赵炳煜瓮声瓮气,“醋吃多了,累。” “……” “那现在怎么半办?”金娇娇声音闷闷的,有点喘不过气,奇怪的是,她还是没推开赵炳煜。 赵炳煜沉默了一会儿,金娇娇回府后并未将陈念与血书的事儿告诉金文,明显是想瞒着他,不愿将金家卷入其中。 可那幕后之手又怎会轻易放过金家呢?从一开始的药材损害案,又或许更早一些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约而同地深陷其中了。 ------------ 第三十六章 拨雨撩云 红黄色的月亮划过树梢,偏过屋檐,慢慢向遥远的西边垂落。 二更天了,金娇娇毫无困意,每一个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深呼吸的时候难免会引来胸口大幅度的起伏,那种隔着衣料的亲密无间同样让她战栗,她害怕猛烈的心跳会透过单薄的皮肉和服饰而被半压在身侧的赵炳煜感知到。 她脖子都快硬成一块僵硬的石头了,但她潜意识的想法却是:倘若赵炳煜一直不动,她亦然。 “老婆故意瞒着岳父大人,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吗?” 耳廓边撒下一片温温热热的气息,赵炳煜偏过头,对着她的侧脸。金娇娇努力维持着面上平静,武装的冷淡疯狂压着体内自然窜起的热浪。 “陈念把血书交给你,自然应该由你来决定怎么处置。” “我都听老婆的。”赵炳煜注视着眼前的人,他就压在她左心室侧边,怎会感觉不到她加速的心跳,可她外表的淡然总会给他一种她只是一个旁观者的错觉。 除非踩到她的雷区,不然永远无法窥见她的失控和真心。 赵炳煜感觉自己挺变态的,他此时此刻最想看到的竟是失控的金娇娇。 “我们是一家人,老婆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他说得云淡风轻。 家人一词的份量沉甸甸的,意味着患难与共,祸福相依。两人几乎同时陷入沉思: 金娇娇:他是真的想娶自己吗?还是赌徒心理作祟?为了钱可以不顾名声不顾生死,这里面可参杂有半点其他的情感? 赵炳煜:我的老婆,我的王妃,我要执手一辈子的人,她是真的想要嫁给我吗?她有一天也会为我失控吗? 随即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给自己找着各种理由。 金娇娇心道不为了钱难不成为了她吗?她还不至于不懂是金姓赋予了她所有的一切。而赵炳煜则再一次确定他就是有病!莫非她不愿意嫁给自己就要眼睁睁看着她另嫁他人吗?把原本唾手可得的巨额财产拱手相让? 绝无可能。 他就是死也要入金家族谱,百年后与金娇娇同穴而眠! 赵炳煜撑起手肘,两人呈一种上下面对面的姿势,眼神无法避免地碰撞在一起,彼此都乱了呼吸的节奏。 金娇娇突然道:“你走吧,咋们就此取消婚约,我会给你很大一笔钱,很多很多。” 眼神没有半分玩笑和虚假。 赵炳煜盯着她,“如果你不收回这句话的话,我就……”视线从她光滑洁白的额头下滑到浓黑的睫毛…… 拖着语调,像在预谋惩罚。 金娇娇别扭极了,这样的姿势还不如趴在她身上来得痛快,没底气道:“就怎样?” “就吻你,吻到你收回为止。”赵炳煜勾着嘴角。 金娇娇不说话了,脑子在片刻功夫里奇出天际地思考“吻到收回说出去的话”是个怎样的体验? 以及为什么每次他都能将沉重的话题往奇奇怪怪且不正经的路上偏? 如果可以的话,赵炳煜现在就想施予惩罚。不就是朝堂间的权利算计嘛,不就是他们在明那人在暗嘛,即便金家真的有一天因为被卷入其中而出事,他不信自己豁出所有还不能护住他们。 赵炳煜将头往下落了几分,金娇娇瞳孔倏尔放大,条件反射地出手抵住了他往下压的胸膛,两人都止住了呼吸,赵炳煜顺势坐了起来。 惩罚还差一点就成真了。 金娇娇同样坐了起来,背对着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刑满释放的囚徒。 “血书不能以我金家的名义上交给刑部刘大人,得想个法子将肚兜偷偷送到刘大人手上,还得让他相信这并非是有人恶作剧。” 陈念已经被炸成灰烬且无人能证实她的身份,一个凭空出现的肚兜说明不了任何东西。 “交给我吧。”赵炳煜站起身,在桌边踱了几步,拍拍胸脯自信道:“老婆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你欲如何?”金娇娇并非不是不信他。 赵炳煜朝她扬扬眉毛,故作神秘,“保密。” 不过就是再夜探一次刘府,顺便给自己亲舅舅送点“小礼物”罢了。 中秋夜酒船爆炸如此轰动,外加一份血书,只要赠送的形式足够特别。以刘晔平和刘宣和的性格,去衙门仔细打听一番,必然一清二楚。 金娇娇蹙眉,还欲再说,赵炳煜连忙将她拉起,安置到床上躺好盖上被子。 “天色已晚,老婆这几日宽心休息就好,三日后乖乖做我的新娘,其他所有事全由我处理就好。” “你别……” “嘘!睡吧睡吧,呼噜呼噜毛儿,吓不着。”赵炳煜轻轻拍着被子,像哄小孩儿那样。 金娇娇已经免疫了他的神经质,也懒得再询问了,翻过身背对着他,气道:“睡什么睡啊!还没洗漱呢!” 自作多情的某傻子尴尬地拿开手,重新退到桌边将血书肚兜小心收好,出门前又吩咐金娇娇早些休息,简直就是另一个婆妈的安安。 喜儿和安安并肩坐在院门石阶上赏月聊天,甚至没注意到赵炳煜何时已经走到了他们身后。 赵炳煜轻咳了一声打断两人好事,“喜儿,服侍你家小姐早些休息,安安我先带走了。” 喜儿笑吟吟的欠身行礼道:“是,姑爷。” 这一声姑爷无比受用,赵炳煜直到回了偏院,心还飘在金娇娇院子上空。 一回偏院,赵炳煜就嘱托安安去为自己准备好弓箭、火棉等工具。 安安一脸不解,追问道:“殿下用这些东西干嘛?” 毕竟南湖刚刚才发生因为射偏带火的箭矢才引发爆炸,这么敏感的时刻,他又要作什么? “完成我老婆吩咐的任务罢了。别问啦,快去准备吧。”赵炳煜匆忙将安安推出房。 呵呵,他就不该问,安安看着紧锁的房门无语片刻,还是乖乖去将赵炳煜吩咐的东西备好。 而赵炳煜则回房捣鼓了一个简易防火桶,接着换上一身黑衣拿上备好的工具就消失在了偏院的房檐上。 / 汴京每逢节日就取消宵禁,百姓们是可以纵乐享受,但官府的人就不得闲了,需得轮流值守夜巡,维护汴京城百姓安危。官府忙不过来的时候,还会向大理寺乃至刑部借人。 夜色深重,刘宣和忙到三更天才回到刘府,今年中秋夜他本来已经和同僚换好了班,准备陪父亲刘晔平好好过一个节日。还没回府就听到南湖方向传来震耳的爆炸声,声势浩大,为了皇城安危,他只好赶紧带人赶去南湖查看。 他们赶到的时候,官府的人正在疏散拜月坊上人,发生爆炸的酒船火焰冲天,根本没法灭火。大理寺的人只好也暂时先帮忙疏散百姓。 听闻着火的酒船上有一个女孩儿被当场就炸得粉身碎骨了。刘宣和心中自责,每逢过节他们都会加强防卫,但像此类烟火爆炸案却还是防不胜防,又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流逝。 人群里有人感叹:“唉,我前几日还见过这女孩儿,怪可怜的。” “是啊,谁能想到她会跑到添香阁的酒船上呢!估计是饿得很了,趁着船夫不注意偷偷溜上了酒船想找些吃食。” “看着才十三四岁的年纪,之前在街上见她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病弱的中年女人,不知是不是也在船上。” “她们看着不像是汴京的叫花,倒像从别的地方流窜而来的。” “船都烧成这样了,谁能知道在不在船上呀。尸体都化成灰了。” 刘宣和越听越奇怪,为何着火时只有那名女孩儿从船舱跑了出来?船夫呢?暂且不论大家口中提到的中年女人,就算那女人病弱,着火时无法跑出船舱跳水,那船夫呢?总不至于毫无逃生的本事吧。 他询问了几个在场的百姓,众人皆道并未见过船夫的身影。 周围的游船以及两岸的百姓目光全在拜月坊的歌舞表演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运送酒水的小船,大家几乎都是在船一瞬间燃起大火时才去关注,并且从头到尾只看见那女孩儿从火光中尖叫着跑出随即被爆炸甄灭,确实不曾见过船夫。 但船总不能自己驶向拜月坊吧,除非那女孩会驾船,不然说不过去。 所有的一切都透露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船上死亡女孩的身份不明,官府的人审问完欧阳清芷后,确认是意外。 暂时将案子定性为意外失火案。 刘宣和与官府人通气以后,上了拜月坊检查桅杆帆布,确实没有发现人为痕迹。 不同寻常中又皆在一一证实就是一个简单的意外。 但案子终归还是归官府的人负责,刘宣和再怀疑也不好越职,只得协助收尾忙到后半夜才回家。 身心疲惫。 刘晔平已经睡下了,府上并没有庆祝节日的热闹氛围。自从刘宣和母亲过世后,刘府就渐渐变成了如今这副冷冷清清的模样,父子俩又忙于公务,家越来越没有家的味道。 小厮打了热水来,刘宣和脱下值班外袍,突然敏锐地察觉到屋顶有脚踏瓦片的轻响。 “抓贼,抓贼,有贼人闯进来了。”外院传来家丁紧急呼叫的声音。 刘宣和一把拿起案台上的佩剑冲至院中查看。 “谁?” “陈氏亡魂不眠,刘侍卿竟能安睡!”空旷的声音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分不清暗中之人藏身之处。 “你们大理寺真是当得好差,罔顾人命至此,竟能让天子脚下发生如此惨案。” “阁下何意?” 刘宣和毫无惧意,耐心侦测敌人动向,只等他露出破绽。 突然,一根箭端带火的利箭朝他直射而来,家丁们大呼:“保护少爷!”。 刘宣和眉毛都没动一下,厉眼盯着箭矢射来的方向,只见一蒙面黑衣人站在东边屋顶,手中拿着一张极为普通的弓。 “呜呼哀哉,悲兮痛兮。” 那人说完,跃过翘起的檐角,动作矫健灵敏犹如夜猫,声音远远传来,人却在眨眼功夫就消失不见。 ------------ 第三十七章 傻人傻福 利箭呼啸而来,家丁们还没扑到刘宣和面前,那带火的箭矢在距离他皮肤大约五公分处擦鬓而过,笔直有力地插进了身后的窗户上,未伤他分毫。 刘宣和感觉侧脸皮肤被高温火苗隔空燎了一下,牛皮纸糊的窗户刷地燃起了火焰。 服侍刘宣和的小厮十分机灵,迅速冲进卧房端了那盆洗脸水泼向着火的窗户。烧黑的窗台啪嗒往下滴着水,索性没有酿成第二场火灾。 家丁们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随即反应过来朝着黑衣蒙面人消失的方向边追边喊:“别让那刺客跑了,追!” “不必追了。”刘宣和下令打断他们,走到窗户边拔下利箭。 蒙面人身手了得,在偌大的刘府来去自如,大理寺的侍卫估计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府上家丁。 箭矢上绑着一个长约十五公分的圆形竹筒,周身涂了防火漆,很轻巧没什么重量。 看来此人夜访刘府还故意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就是为了送这个东西。 是何物? 刘宣和解下绑绳查验。 小厮连忙上前阻止:“少爷,小心有暗器,还是让小的来吧。” “无妨,他若是想杀我,刚才我已经死了。”刘宣和表情严肃,“此人武功恐远在大内高手之上。” 竹筒盖被打开,里面是团成一团的一块布料,刘宣和扫了一眼,并未取出,而是重新合上了盖子。 这时被吵醒的刘晔平也身披单衣匆匆赶来院中查明缘由。 他着急问:“可有人受伤?刺客捉住了吗?” 刘宣和将箭矢递给小厮,扶住刘晔平道:“府中无人受伤,此人夜探刘府另有目的,已经让他给跑了。” 刘晔平看了眼烧焦的窗户,朝家丁们苛斥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竟能让刺客溜进内院行凶!” 天子脚下竟有人堂而皇之对一品官员下手,简直荒唐! 家丁们跪了一地,纷纷愧疚难当,也没替他们自己开脱求情,甘愿受罚。 “父亲息怒。”刘宣和宽慰道:“此事不怪他们,刺客神出鬼没,是个百里挑一的高手,他们一时失察也是情有可原。” 刘宣和武学造诣虽不高,但能被他称之为高手的人必然是行家。刘晔平没再为难家丁,一人罚了十杖以示惩戒,让他们加强巡逻。 “你这屋子暂时不能住了,明日让管家找人来修缮修缮,这几日就暂时住到客房去吧。” “是,父亲。” 小厮领了吩咐,带着几个下人前去收拾客房。 刘晔平憋了眼刘宣和手中的竹筒,父子俩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刘晔平随即知道他这是有要事相商,屏退了一众外院家丁后,就与刘宣和一前一后去了书房。 内院值守的人都是刘府十分信任侍卫,反复确认安全以后,刘宣和才倒出竹筒中的物件。 “这是黑衣蒙面人送来的东西,”刘宣和分析道:“应该和今夜南湖爆炸案有关。” 那人用类似引发南湖酒船着火的法子半夜偷袭刘府,应该就是想提醒他南湖爆炸案别有隐情,再加上他说的那几句话,罔顾人命以及天子脚下的惨案,显然是在告诉他酒船被炸女孩儿死因蹊跷,是有人故意设计为之。 至于陈氏亡魂不眠,答案应该就藏在这物件之中。 团成一团的布料在灯光下被展平,那上面陈述的血淋淋的罪行以及陈家庄惨案被赤裸裸地呈现在父子俩面前。 过了良久,刘晔平才开口问道:“刺客身份你可有头绪?” 刘宣和摇摇头,“武功招式不像皇城的人。” “今夜之事你怎么看?” 刘宣和言简意赅道:“蓄意谋杀。” 尽管在现场找不出一丝证据,但越是毫无破绽越是能说明有人提前布置好了一切的陷阱,等着猎物往里跳,再给世人呈现出一场意外失火案。 刘晔平深沉地望着刘宣和没说话,他这个儿子无论看人做事总能一针见血,直击要害,跟自己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这样秉直的个性是官场需要的,却是不被官场中人所接纳的。 注定官路艰难。 烛台上的灯芯知啦一声分岔成了两段,灯光不知不觉暗了暗,照在那血迹斑斑的肚兜上暗沉沉的,有些阴森恐怖。 “你可知那谭古是何人?”刘晔平取出剪刀去箭多余的灯芯。 扬州知府从四品,刘宣和露出疑惑的神色,“父亲何意?” 稍弱那根灯芯被毫不留情地箭掉,刘晔平语气平缓:“谭古乃是三皇子的钱袋子。” 房间一下变得明亮起来,刘宣和暗暗惊讶,他父亲好像并不惊讶谭古的恶行,反而像是早就知道了他贪污受贿一样。 刘晔平又问:“那你可知欧阳家是谁的人?” 朝中大概没人不知道宰辅欧阳恭是二皇子的人吧。 “父亲是说,此乃党争?” 刘晔平没有否认,指了指被减掉的那根灯芯道:“灯芯烧久了,不挑就会灭,贪污腐败的蛀虫放纵久了,搅得朝局乌烟瘴气。我们不参与党争,但决不能让党争危害到国家安定。” “是,孩儿受教。”刘宣和颔首。 “明日递给陛下的折子就由你来写吧,想必等金府喜宴一过,你也该动身前往江南了。” 刘宣和是个实干家,立刻就在书案边研墨准备书写奏折,也不在乎自己劳碌奔波一夜是否需要休息。他下巴上的胡茬在橘黄色的灯光下看起来根根分明,定是很扎手。 明明也是二十四五的年纪,偏偏附着一股沧桑气。 府中少有女眷,他身边也没个体己人照顾,刘晔平平日里对自己都自顾不暇,也鲜少关照他。父子俩这几年的生活就是糙老爷们儿的真实写照。 刘晔平惆怅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摇摇头拉开书房的门,临走前终归于心不忍关切道:“宣和,奏折明日再写也不迟,早些休息,保重身体。” 刘宣和难得从向来严厉的父亲口中听到关切之语,心脏又暖又酸,回给刘晔平一个微笑:“父亲早些休息便是,不必担心孩儿。” 憨憨的,左侧脸边一个浅浅的小酒窝,也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才让觉得他曾经也是个少年感满满的大男孩。 父子间的深厚感情不似母女间那般柔软亲昵,轻易就宣之于口。 刘晔平眼里饱含关切之意,嘴上却没再说什么,替他关上房门就踏着零碎的月色离去了。 有道是父爱如山,虽然没有修饰,也没有言语,但它却始终耸立在你的生命之源,伴随着你走过每一条坎坷而孤独的路程…… 永远无声无息地为你兜底。 另一边二探刘府并烧了自己表哥卧室窗户的赵炳煜并未真正离开,一直躲在暗处确认他们着手调查陈氏惨案后才放心离去。 回金府前,他买了些黄纸和金元宝去南湖边烧给了陈念,又为她念了往生咒,祈祷她下辈子平安喜乐,幸福快乐地长大,结婚,生子,度过清淡而幸福的一生。 他相信只要他舅舅刘晔平介入此案,那谭古即便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飞。他这才算了却心头一桩心事,总算能安心投入到自己的婚事中去了。 至于那些阴谋诡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别妨碍他发财娶老婆,一切都好说。 等他回到金府,已经是四更天了,整个金府上下静悄悄的,主人和下人都已经歇息了。赵炳煜回偏院前突然不知哪根经没搭对,心中挂念起金娇娇来,绕道又去了她院中,打算看一眼自己未婚妻再回去睡觉。 金府种了许多金桂,这几日树上那一个个金灿灿的花骨朵接连绽开了,空气中都是香甜的味道。金娇娇很喜欢桂花自以及各种桂花点心,这满府的金桂都是金文为她种下的。赵炳煜垫脚折了几枝开得最好的,打算送到金娇娇房中助她一夜好眠。 赵炳煜带着满身花香,欢欢喜喜来到她院中才发现她屋内竟还亮着灯光,院中空无一人。 “又不乖,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他在心中呢喃,刚想开口叫老婆,就听金娇娇房中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并不是金文的声音!!也不是王管家的声音!!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赵炳煜担心金娇娇安危,一脚踹开了她的房门。 金娇娇好整以暇地坐在梨木雕花椅上,一个中年男人半跪在地上,两人齐齐望向门口还穿着夜行衣的赵炳煜。 “……” “……” 赵炳煜:“……”。 这又是什么情况? 三人三脸懵。 这场面说是抓奸又没有奸夫,说是打劫又差点事儿,没有任何一个劫匪是带着鲜花打劫的。 赵炳煜先入为主,主动走到金娇娇旁边的座位坐定,悠闲地翘起二郎腿摆弄手中金桂,一副你们继续的男主人作派。 金娇娇眼神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突然就理解安安年纪轻轻就老妈子心态的原因了。 这分明就是个四肢发达的死孩子,整个就是欠收拾。 赵炳煜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地上的男人,除了眼距很宽以外,没什么特色,很普通的长相。 他却越看越觉得眼熟,突然,他猛地想起之前在千金台后厨掌勺的时候,在店里见过他两次。每次他来,吴行头都会格外恭敬且狗腿地亲自伺候他查账,他不就是千金台幕后的神秘掌柜嘛! 地上的中年男人顶着赵炳煜赤裸的目光,浑身不自在,面露为难地朝金娇娇投去求助的眼神。 金娇娇无语道:“范哲,你继续吧,当他不存在就行。” “是,九爷。”范哲点点头继续之前的话题,“您之前让我们查的那盖三乃是荆州人士,五年前在军队服役,因为得罪了上头的人,因此被诬陷偷盗军饷,罚了五十军棍以后被赶出了军队。” 金娇娇又说:“你回去后即刻派人找到此人踪迹,他很有可能已经出了汴京,找到人以后跟紧他,把人给我盯死。” 而此时的赵炳煜直接傻眼了,千金台的幕后掌柜称呼金娇娇为九爷,所以人们议论的神秘老板九爷竟然是自己未来老婆? 难怪两人第一次见面会剑拔弩张,合着他这是赖账赖到地主爷头上了呗。 这跟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趾头有什么区别!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傻透了。 ------------ 第三十八章 霸王条款 赵炳煜看看金娇娇又看看范哲,默默放下翘起的二郎腿规矩坐好,秒变寄人篱下的小媳妇。 “可要将他给抓回来处置?”范哲问。 金娇娇手指轻点着桌面,略微思忖了一下,答:“不用,但若是发现有人想暗中杀他灭口,必要的时候尽量将他控制在我们势力范围之内。此人日后还有用处。” “明白。” “你且先去吧,过几日我会回一趟扬州老家,一切就等我回汴京了再做处置。” “那就提前恭贺九爷新婚大喜,小的告退。” 范哲恭敬地朝金娇娇磕头行礼以后才离开,两人的关系古怪又神秘。 说到底金娇娇只是一个有钱的普通百姓而已,一无官身二无诰命,即便是下人也无需向她行如此大的礼。而范哲的言行举止完全就是以金娇娇马首是瞻,远远超出了普通的雇佣关系。 范哲一走,卧房内就剩下了赵炳煜和金娇娇。 赵炳煜满肚子疑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干瘪瘪吐出两个字:“九爷?” 千金台是金娇娇暗中开设的,连金文都不知道赫赫有名的千金台幕后老板就是自家闺女。她一开始创建千金台的目的并非为了盈利,而是为了建立一个信息收集中心,方便以后的生意发展而已。 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千金台发展壮大到如今的规模是她没想到的,赵炳煜今夜突然闯进来也是她没能预料到的。 连着赵炳煜这个人都是她金娇娇人生的意料之外。 短短半年时间不到,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己最后会嫁给当初在自家成衣铺子穿女装躲债的狐狸眼公子。 金娇娇扫了眼一身夜行衣的赵炳煜,塑身的黑色衣料将他优越的身形轮廓修饰得更加完美,她不禁有些惋惜,如此得天独厚的人若是再拥有一个尊贵的身份,不知是多少女儿家的梦中情郎。 但此人偏偏长了一张油嘴滑舌的嘴,小时候蜜饯果子吃多了吧! 金娇娇自知理亏,心中想着开解的措辞。 赵炳煜也不说话,他心里早就想问金娇娇了,为什么可以把骰子玩得出神入化?明明讨厌赌博又为什么会开一间规模如此大的赌坊?说好了把今夜的事交给他处理为何又要派人跟踪盖三?为什么会对功名利禄如此执着,一心想要做官夫人? 可到最后他一句也问不出来,因为没有底气。若是论起来,他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假的,身份,名字,年龄,除了他这个人此刻还实实在在地坐在金娇娇跟前,其他的一切皆为伪造。 赵炳煜第一次在心中对未来产生莫名的恐慌,他在骗婚,可他不想骗婚,纸包不住火,金娇娇迟早会知道一切,依着她的性格,会原谅他吗?若是不原谅,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两人隔空干瞪眼,各怀心事。 金娇娇先发制人,凶道:“你大半夜不睡觉,闯来我房中做什么?” 接着又放缓语气,“千金台的事,我爹都不知情的。” 言外之意是你别小家子气无理取闹了。 赵炳煜沉默着,表情忧郁。 该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她还没怪他无礼呢?金娇娇揣摩着,哄哄? 可是这年头谁还没个私产啊,更何况他们又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夫妻,用不着这么坦诚相待吧? 金娇娇受不了他那双布满忧伤的狐狸眼,心软地想,所以像未婚夫这样的物种到底要怎么哄? “天色不早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赵炳煜不为所动,还在想着自己骗婚的事败露后会不会被无情抛弃。 金娇娇走到他面前,又找话题,“你这夜行衣款式很不错哦。” “好看吗?” “好看。” “喜欢吗?” “喜欢。” 赵炳煜瞬间把骗婚的事儿抛之脑后,笑道:“我还有其他几种款式,下次穿给老婆看。” 这……也太好哄了,金娇娇想着若是哄不好,就单独开一间赌坊送他得了,这下直接省了。 “说说吧,你大半夜上哪儿做贼去了?”金娇娇拉起他挂在脖子上的黑巾,蒙住了他下半张脸。 赵炳煜扬了扬下巴,黑布都遮不住的帅气,得意洋洋地讲诉了一下夜探刘府的过程,顺便刻意表现出自己身手无敌,连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都拿他没辙。 “总之血书的事儿已经有了着落了,这下老婆大人可以放心了吧。” “只要不牵连到金家就行。”金娇娇不得不承认,他效率确实高。 又看了眼他手中的金桂,心里疑惑他办完事儿不回去休息,该不会是特意摘了花来送给自己吧? “你拿着桂花做什么?” 空气中布满桂花的清香,赵炳煜高兴地举起花递给金娇娇,“折花赠美人啊。” 金娇娇很吃这一套,伸手想要接过来,赵炳煜却没松手。 “?” 不仅没松手,反而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了自己怀中,金娇娇猝不及防地坐到了他腿上。 月色朦胧,金桂飘香,蒙面公子,秀丽佳人…… 但凡金娇娇有一丝挣扎,这就是一桩中秋采花案了。 官府今夜已经够忙活的了,还是别再给衙役们添乱了。 “有奖励吗?”流氓赵讨好道。 虽然早就习惯了他时不时的耍流氓,但这种姿势不同于拥抱,亲昵中多了许多旖旎。金娇娇十分难为情,面红耳赤道:“你要什么奖励?” 赵炳煜抱着她将下巴搁在她肩上,想了想,说:“暂时想不出来要什么,不如先欠着吧,等什么时候有想要的再说,可以吗?” “可以。”金娇娇身体发热,伸手掰着赵炳煜箍紧的手指,“但……你能别动不动就动手动脚吗?” “那就说好了。”赵炳煜直接忽视她后半句,“那就盖个章吧。” “你先松开我。”金娇娇命令道,开始琢磨着是时候给他立立规矩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先盖章。” “先松手。” “盖章。” 金娇娇妥协:“好吧,如何盖章,给你拟订契约盖我私章?” “不用这么麻烦。”赵炳煜隔着黑巾点点自己嘴唇。金娇娇立马懂了,血色再次漫上脸颊,用力挣脱他的拥抱,跑开了三步远。 吼出一个字:“滚!” “你都答应我了。”赵炳煜扯下面巾,坏笑道:“害羞?那关灯?” 水至清则无鱼,人没皮也无敌。今日这规矩非立不可了! 金娇娇不理他,一言不发地走到桌案边磨墨铺纸定规矩。赵炳煜以为她真的在写契约,想说不必,自己不逗她就是,走近一瞧才知事情的严重性。 婚约守则: 一:不得在女方不同意的情况下进行肌肤之亲,包括但不限于拉手,拥抱,亲吻…… 二:不得干扰女方决定的一切事宜。 三:不得在女方不知情以及不同意的情况下擅自赌博。 四:不得擅自决定与两人相关的大事。 五:男方在婚后进入书院求学,考取功名,方可同房。 …… 等等罗列了将近二十来条细则,赵炳煜用一句话点评了这些条约。 霸王条款,丧权辱夫。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素的婚约。 总的就是老婆不能碰,老婆的话不能不听,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婆就是天就是地就是一切。 可谁叫老婆是财神爷,摇钱树呢! 金娇娇写完,理所应当道:“签字画押吧。” 求学可以,考取功名什么鬼?他堂堂一个皇子,根本就没办法参加科举考试啊! 赵炳煜心中咆哮,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又没有那方面的问题,自己老婆这么大一个美人,天天在自己面前晃,只能远观是个什么道理? “不签可以吗?”必须得反抗。 金娇娇满不在乎道:“可以啊,明日一早收拾行李,千金台的后门永远为你敞开。” “哦,对了,工钱咋们好商量,毕竟你厨艺惊人。” 这个婚又不是非结不可。 赵炳煜气鼓鼓,这分明就是赤裸裸地威胁。 可是这种威胁对他……很有用! “那要是考不上功名呢?岳父大人一辈子抱不上外孙了呗?” “……” 金娇娇蹙眉,反问:“怎么可能?” 赵炳煜疑惑地望着她,这是信任还是强迫? 随即金娇娇又加了一句:“我是说我爹怎么可能抱不上外孙,你若没考上,咋们就愉快和离,谁也别耽误谁。当然了,到时候我会给你分一笔巨额财产,足够你余生挥霍的。你觉得呢?” “我觉得离离原上谱!” 金娇娇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自信点,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赵炳煜心想,我是很有自信,但皇子考功名自古就没有这个先例,就算考上了,也会被取消的啊! 这不白费吗? 金娇娇见他犹犹豫豫的样子,笑道:“没事儿,反正咋们也还没成亲,你还能考虑考虑。千金台的后门……” “签字画押吧!”赵炳煜连忙打断她,拿过毛笔心情坎坷地写上了自己名字,又按上了大拇指手印。 金娇娇嘴角上扬,把人吃得死死的,也签上自己名字画了押,霸王条款正式生效。 她心满意足地收起条约,赵炳煜则垂头丧气,眼神哀怨地回了偏院。他已经开始隐隐担心自己的婚后生活幸福了,想必是没有幸福可言的。 除非继承巨额财产! 罢了,赵炳煜自我安慰道,来日方长,老婆和财产一样都不能落下。他聪明过人,又一腔热血,这世上还没有自己搞不定的人和事。 八月十九,金府正式为两人举办了婚宴,没有锣鼓喧天,亦没有大肆张灯结彩。金文只请了距离汴京不算很远的亲朋好友前来见礼,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婚礼。 原本也订在这日成亲的欧阳家大小姐欧阳清芷因为陷入中秋夜酒船爆炸一案而无法如期举行婚礼,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金娇娇嘱托金文不要把金府的喜宴搞得过于铺张隆重,她虽有本事和欧阳清芷叫板,但终归还是忌惮欧阳家的权势,觉得没有必要刻意去得罪欧阳家。 尤其在得知欧阳清萝背后的主子是当朝三皇子,而欧阳恭效忠的是二皇子后,这种忌惮更甚,民不与官斗,更何况皇室呢。 ------------ 第三十九章 扬州探亲 全府上下,只有赵炳煜一人对这场婚宴的安排表示出强烈不满。首富和皇子的婚礼怎能如此寒碜,就算是让百官一同来见礼也不为过吧?安安只好暗暗提醒他莫要忘记自己现如今的身份可不是尊贵的七皇子殿下了,而是家道中落后不择手段嫁进豪门的落魄公子哥。 用百姓们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赵炳煜憋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其实他倒不是为自己抱不平,觉得金府苛待他;亦或者不看重他。 成亲是一生就一次的事,自然要隆重再隆重,他就是觉得委屈了金娇娇而已。 新娘金娇娇听了他的话后则表示,这是她第一次成亲,但不一定是她最后一次成亲,何需为自己鸣不平。 以平常心对待即刻。 新郎赵炳煜被气的火冒三丈,打定主意将来定要把金娇娇收拾得服服帖帖,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自认是个认真负责专一的男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是他所追求的完美感情,从他决定入赘金府开始,就做好了和金娇娇共度一生的准备,即使未来的某一天他自己埋下的炸弹会突然爆炸,他也没想过和离另娶。 或许是受到自己原生家庭的影响,赵炳煜把家这一概念看得很重,也或许是因为他从小感受到的家庭温暖太少了,所以才希望从自己以后的小家中弥补童年的不足。 所以他才生气,因为金娇娇得到了他就没想过珍惜,她就算成亲都给自己留好了退路,满心盘算着只要稍不如她意就和离,不愧是首富之女,目标明确,精明又算计。 于是乎新婚第一夜,赵炳煜从偏院住到了金娇娇院子里的偏房,为了遵守她单方面立下的一系列守则,赵炳煜独守空房一整夜! 炳娇夫妇正式开启了他们幸福的婚后生活。 而欧阳清芷和颜怀真的婚事则被推迟到了来年开春。 中秋夜后,刘晔平联合御史台上书弹劾扬州知府谭古,天家震怒,朝野动荡,人心惶惶,追随三皇子的官员一时之间唯恐自己也被牵涉其中。 圣上秘密召见了大理寺卿刘宣和,封他为朝廷特使,前往扬州查探谭古私开海禁,贪污受贿一案,以及中秋夜酒船爆炸案的幕后真相。 刘宣和领了圣命,派遣部下易林冒名顶替自己带着大部队招摇前往扬州,他自己则化名顾守白先他们一步离开了汴京。 谭古做官二十余载,为人圆滑狡诈,与地方官员以及民间势力盘根错节,想要拿到他私开海禁,贪污受贿的证据只能明察暗访。 朝廷要查他的消息一传出,他必定在特使团到来之前就暗中动手脚,掩饰好自己的罪行,刘宣和就是要抓住这个他防备最为薄弱,也最容易露出蛛丝马迹的时间段,将他一网打尽。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全,任他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无法再狡辩。 金娇娇与赵炳煜成亲后第三日,金文为他们打点好了回扬州探亲的行囊,又专门派了一艘大船以及十来个身手了得的家丁护送他们前往扬州。 水路比陆路要快且舒适,一路上还能游山玩水,就当小两口的婚后蜜月之行了。 这日一早,金文亲自将夫妻两人送到码头,又当爹又当娘又当岳父又当岳母的他千叮咛万嘱咐两人一路上定要小心谨慎。 金娇娇只道他婆婆妈妈。 “爹,我小时候独自离家出走下扬州都没事儿,你就别担心了,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人跟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的心已经飞到外祖父外祖母身边了。 女行千里父担忧,金文从昨晚开始,两只双眼皮就跳个没完,叫他怎么放心得下。要不是有几桩大生意要打点,他也想跟着两人一同去扬州拜见岳父岳母。 “外头不比家里,坏人也不会把坏字写在脸上,你们凡事多长个心眼。” 赵炳煜安慰道:“岳父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娇娇,保证让她健健康康地离开再健健康康地回来。” 金文看着气宇轩昂的赵炳煜,心里总算是有了一丝安慰,拉起两人手搭在一起,语重心长道:“你夫妻二人路上若是遇到什么事,一定要有商有量,携手共进,切不可任性妄为。” “岳父也要保重身体,切勿操劳。”赵炳煜趁机握住金娇娇的手,笑得阳光,“我们一定不会吵架的,我什么都听娇娇的。” 金文甚是欣慰地点点头,心道自己这次果然没有看错人,如此英俊潇洒,满腹才华又懂事听话的姑爷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第三个了。 第一个是他自己,他觉得赵炳煜很有他年轻时候的风范。 金娇娇暗中了挠赵炳煜手心一下,没有戳穿他们昨晚还吵了一架的事。 “只要你们和和睦睦的,我就放心了,你们去吧。安安、喜儿你们两个一定要照顾好小姐和姑爷。” 喜儿安安一起道:“是,老爷。” 碧波荡漾,湖水悠悠,两人挥手同金文告别,赵炳煜牵着金娇娇登上了甲板。手一离开金文的视线范围,金娇娇即刻用威胁的眼神警告赵炳煜别忘了婚约条款,他只好无奈的松开手,两人保持着相敬如宾的距离。 船家收起甲板和水中的铁锚,正当大船缓缓驶离岸边时,码头传来大声呼叫的声音。 “等等我,小姐姑爷,带上我一个。” 一名背着包袱的女子连飞带跑朝岸边而来,金娇娇和赵炳煜一同转身,是令两人都十分头疼的阿星。 阿星气喘吁吁地跑到金文身边,擦了一把汗,庆幸地感叹道:“可算赶上了。” 金娇娇和赵炳煜同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 金文朝两人道:“你们把阿星带上,这丫头机灵、鬼点子也多,让她同你们一起回扬州,一来路上有个照应,二来她来汴京这么长时间,也该回扬州老家拜访拜访岳丈大人,顺便扫扫墓了。” 阿星不等他们拒绝,使出轻功直接飞到了船的扶栏上,对两人露出微笑,:“小姐姑爷,路途遥远,就让阿星保护你们回扬州吧。” 大可不必! 大可不必! 她说完,也不管夫妻两人的表情,潇洒地跃下扶栏,手指勾甩着包袱欢快地进了一楼船舱。金文一溜烟就跑没影了,金娇娇完全来不及退货。 “老婆,可以把她丢下船喂鱼吗?”赵炳煜苦着脸,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拒绝和阿星共处一船,“极乐回春”的后遗症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两人难得达成共识,但前提是他们真有本事真把百毒不侵的阿星丢进湖里喂鱼。 “还是别了吧,我担心水里的鱼又给她扔回来。”金娇娇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有些好笑,提裙上了二楼船舱,一边走一边提醒赵炳煜道:“你最好和她保持距离。” 赵炳煜眉眼一亮,笑嘻嘻地凑近金娇娇问:“你是不是担心我移情别恋?” 金娇娇和他拉开距离,淡漠道:“你想多了。” “老婆放心好了,虽然那丫头长得挺美,身材也不错,但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上次她勾引我,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我发誓,对她一丁点儿想法也没有。” 长得挺美!身材不错!赵炳煜叽叽喳喳说个没完,金娇娇觉得聒噪无比,一句也不想听,语气不悦道:“你真的想多了,我让你和她保持距离,是因为她喜欢拿身边人试药,你若是还想全须全尾地回汴京,就安分守己点,别到处撩拨挑事。” “我哪有到处撩拨挑……” 金娇娇不等他反驳完,啪地甩上门从里面反锁,不让他进来。赵炳煜看着抖动的门扉,高兴地勾起唇角,一副得逞地样子,喃喃道:“分明是吃醋了,还不承认。” 木船一路迎风向南,两岸风光秀丽迷人。秋日的早晨,湖面水汽朦胧,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金色的阳光一点点洒向湖面,爬上甲板,跳进他们的睡床。 金娇娇不习惯睡在船上,晚上看书到很晚消磨时光,每天早上则起不来吃早饭,每次都要靠赵炳煜将她生拉硬拽才能起床。 最近几天,喜儿不知着了哪门子的魔,迷恋上了阿星的占星卜卦之术,日日拉着安安和她厮混在一起,算这算那。 于是乎赵炳煜接任了服侍金娇娇起床洗漱的重责,倒也乐在其中,每次金娇娇哼哼唧唧不愿起床的慵懒模样都能戳中赵炳煜一颗柔软不禁萌的心,日后一定是个女儿奴实锤了。 当然,这里面还存在一些隐秘心思,他将日常中受的气发泄在金娇娇起床这件事上,打着不按时吃早点有害脾胃的借口强迫睡不醒的金娇娇起床,会让他体验到丝丝报复得逞的快感。 好在锦衣玉食的金大小姐没有起床气,因为她老爹金文和赵炳煜如出一辙,每每都要督促她早起吃早点,起床气早就被磨没了。 没过几日,金娇娇的妆容发式,服装穿搭已经全被赵炳煜所包揽。金娇娇还处于睡意朦胧的状态,赵炳煜已经给她套上了搭配好的衣服;金娇娇哈欠连天的时候,赵炳煜已经给她描好眉梳好了头发。接着就开始被投喂,金娇娇渐渐也习惯了这种被丈夫支配的生活。 俗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这种日子是普通凡人想象不来的,因为她们或许有这种福气,但不是人人都能像金娇娇这样能顶住生手小赵的一番折腾后还能出去见人。 不过折腾久了,赵炳煜的审美、梳头手艺以及化妆手法都得到了质的飞跃。 ------------ 第四十章 瑜洲风俗 船上备了日常起居所需的所有用品,一行人在船上过得风生水起。偶尔途径有名的镇子时会靠岸停泊补充供给,他们几个人则会下船游览当地名胜古迹,品味地方特色菜肴小吃。 秋意渐浓,两岸的绿叶慢慢染上了黄色,放眼望去仿佛一幅渐变色的山水画。 清风吹拂,黄嘴鸬鹚鸟在江面盘旋,搜寻到猎物后扎猛子,十几秒以后嘴里叼着肥美的小鱼一头冲出水面。 金娇娇看出赵炳煜很稀奇这种鸟,有次他赌瘾犯了,非要下船赌博,她就从一个渔夫手中买了一只鸬鹚送他,成功制止了输钱公子败家的心,赵炳煜第一次收到她的礼物,高兴得差点失眠。 在船上的时光悠闲且缓慢,金娇娇一天中至少有一个时辰在练琴,赵炳煜则时常会坐在船舷上听琴钓鱼,叼起来的小鱼直接扔给鸬鹚,大鱼则留下煲汤流进众人的肚子。 安安和喜儿近来感情突飞猛进,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粘在一起,金娇娇盘算着等到了扬州是不是就该给他俩办喜事儿了。 而唯一的孤家寡人阿星则经常把自己关在船舱房间,捣鼓她一路收集来的瓶瓶罐罐,时不时弄出个小火灾,小爆炸什么的,给大家无聊的日子助兴。 半月后,他们来到了瑜洲城。 瑜洲城四面环山,山清水秀,是各族人聚居之地,且民风淳朴,开放包容。这地方还盛产各种奇花异草,传闻是巫蛊之术的起源地。 但瑜洲城最出名是各种巧夺天工的机巧玩意儿,大礼朝许多能人异士、奇工巧匠都出自这里。 正巧这几日瑜洲城举办一年一度极为盛大的面具庙会,几人商量下决定在此地玩儿上三五天,等过完庙会再出发。 阿星早对此地向往已久,他们刚刚进入瑜洲城地界,她便一刻都不能等了,先行乘坐小舟上岸去探索这神秘之城了,几人约定五日后在码头碰面。 随行的家丁被留在了船上看行李,金娇娇则带着剩下三人进了城。 正式的庙会还未开始,城里已经有了节日的氛围,几人边走边欣赏,觉得甚是新奇。 街上人来人往,有梳着小辫穿着精致民族服饰的男女老少,也有像金娇娇他们这样穿着汉人服侍的外地客商。 铺面上已经摆出了各式各样的面具,主题分为两类:祭祀的鬼神面具以及活泼可爱的动物面具。 突然,金娇娇感觉身后有人在拍她,一回头,一个长角獠牙、凶神恶煞的妖魔鬼怪猛地怼到她眼前,吓得她惊叫一声倒退两步差点绊倒路人。 “不好意思,抱歉。”金娇娇尴尬地向别人道歉。 赵炳煜揭开面具,露出那张挨打欠揍的帅脸,笑嘻嘻地取笑:“原来你怕鬼啊,是不是被吓一跳?哈哈哈。” 他还不嫌事大,玩兴大发,一会儿戴上面具一会儿又摘下,跟逗小孩儿似的逗着金娇娇。 羞愤的金娇娇真想当场给他一脚,骂道:“你是不是有病啊,贾铭。” 某人选择性耳聋,拉着金娇娇去了旁边一个专门买面具的铺面,有威风霸气的牛头面具,腼腆内敛的玄兔面具,精巧别致的黄鼠狼面具,神秘威严的金翅鸟面具,神采飞扬的火红狐狸面具……琳琅满目,天上飞地、水里游的、地上爬的,几乎涵盖了所有的动物。 “这个给你。”赵炳煜拿过一个玄兔面具给金娇娇戴上,又给自己选了一个火红狐狸戴上,“玄兔配狐狸,刚好绝配。” 金娇娇隔着面具瞪他,狐狸弯下腰在她面前摇头晃脑,用尖尖的鼻头去顶兔子竖起的耳朵和扁扁的红鼻子。 店家是个六十多岁的慈祥老妪,瞧见小年轻们好不亲热的样子,笑容满面地问他们:“两位真是般配,是刚成亲不久吧?” “我们上个月刚成亲,阿婆你看得真准!”赵炳煜乐道。 “不是阿婆看得准,是你们言行举止间都透着一股恩爱劲儿,老太婆想猜错都难哦。” “哪有!阿婆你猜错了,我们才不是,这人就是个讨厌鬼。”金娇娇急忙反驳,脸滚烫滚烫的,还好有面具的遮盖,不然就露馅了。 老妪知她害羞也不戳穿,半开玩笑道:“小娘子可千万要看好你家官人,他生得如此俊俏,小心被别的姑娘掳了去,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嘞。” “听到没有,看好我。”赵炳煜用胳膊肘撞了撞金娇娇,自恋道:“我可是很抢手的。” 金娇娇也朝他撞了回去,翻了个白眼,“谁要是看上了,我真是谢天谢地,直接白送她好吧。” 看着夫妻两人斗嘴打闹,老妪也心生欢喜,解释道:“你们从外地而来,不清楚我们瑜洲城的风俗习惯,我刚才所说可不是危言耸听哦。” “我们这儿啊民风开化,向来遵从男女婚配自由,尤其是在面具庙会节这天,女子若看上心仪的男子,是可以直接领回家拜堂成亲,当夜就入洞房的。” 喜儿吃惊地问:“那男子若是已经成亲了呢?” 老妪指着街上的行人,问他们:“你们看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发现了什么?” 四人观察着街上的行人,大家除了服侍上的差异,并无特别之处。 “似乎牵手同行的年轻男女格外多。”金娇娇说出自己的发现。 老妪陈赞道:“还是小娘子聪慧,一下就看出来了。面具庙会这日,只要是已经成亲的夫妻,又或者是两情相悦的伴侣,必然会牵手出行,源于《诗经》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单身女孩儿们自然不会去破坏别人的美好姻缘。而那些没有牵手出行的男女,一律默认为单身。就算是已经成亲的,也可以掳走,另一半若是找上门,则需要闯过别人设置的三道难关才能带走自家的娘子或者官人。虽然有些不通情理,实则也是为了警醒天下有情人要懂得珍惜另一半的意思。” “那若是另一半置之不理,岂不就是默许和离?”赵炳煜问。 老妪点头称是。 赵炳煜连忙拉住金娇娇的手,他可不想自己老婆被掳走,最后还得折腾他去经历爱情保卫战。此外,若是他自己被人掳走,依着金娇娇的冷漠性子,肯定也不会来闯难关救他。他这金府姑爷的宝座还没坐稳呢,万万不能前功尽弃。 无论金娇娇是眼神警告,还是蛮力挣脱,他就是不松手,最后金娇娇考虑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弃了挣扎。 而另外一边安安和喜儿的画风则完全是夫妻二人的对照组。 喜儿:“安安,若是我让人掳走,你会来找我吗?” 安安拉着喜儿,承诺道:“傻瓜,我一定会牵紧你,不让别人有机可乘。” 喜儿不放心,“假如发生意外呢?” “那我一定会把你找回来,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我都不怕。” “安安你真好,你放心,你要是被别的女孩子掳走,我定不让她动你分毫。” 两人执手相看,眼里只有彼此。 已婚的赵炳煜:感觉自己成了个假亲,娶了个祖宗老婆。 已婚的金娇娇:…… “阿婆,面具我们要了,多少钱一个?”赵炳煜觉得在他们面前多待一秒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老妪道:“二十五文钱一个,就给你们便宜五文钱吧,都是好孩子。” “谢谢阿婆,找那两个冤大头结账就行,阿婆再见。” 赵炳煜指指还在你侬我侬的喜儿和安安,拉着金娇娇小跑离开了。 “好好好,再见。”老妪笑着朝他们挥手告别。 夜晚的微风拂起他们的发丝和裙摆,少年和少女勾起的唇角被兔子和狐狸面具所掩饰,风很轻,微笑很甜,心脏跟着起跃的步子在胸腔中欢乐地震动。 铺面上除了面具,还有款式多样的民族服饰,赵炳煜看什么都新奇,看到漂亮的衣服首饰就往金娇娇身上比划,恨不得买下整条街送给她。这种花钱不眨眼的快乐才叫人间极乐。 到最后金娇娇都看不下去,就算有钱也不能这么挥霍吧,又想到若是出言阻止倒显得她小气,毕竟赵炳煜都摒气男人自尊入赘了,人家花点钱又怎么了呢? 更何况他还没怎么给自己买东西,大包小包几乎都是买给她自己的。 金娇娇只好委婉地表示天色已晚,该找客栈休息了,赵炳煜这才收敛起挥金如土的心。 两人在路边茶摊点了一壶茶,等着喜儿和安安前来接应。喝茶的空隙,赵炳煜听到邻桌的客人正在讨论晚上的住宿问题。 一人道:“每年瑜洲城的面具庙会都来这么多人,咋们一会儿得赶紧找家客栈才行,不然就客满了。” “是呀,我去年来的时候就没订上房间,只能在人家后院柴房凑合一宿。”另一人道。 另一桌的客人听到他们的谈话,插嘴道:“你们找客栈的话,得抓点儿紧了,我们刚从长福客栈过来,里面可没剩几间房了。” 赵炳煜灵机一动,问金娇娇:“老婆,我们晚上住哪儿?” “长福客栈。” 正中他下怀,“那我们赶紧过去吧,听说房间不多了。”最好只剩两间房,到时候他和金娇娇一间,喜儿和安安一间,堪称完美。 金娇娇慢悠悠地饮了口茶,道:“不急。” 赵炳煜在心中美好的幻想着,若是晚上住一起,孤男寡女,肯定能拉进两人感情。 他们喝完茶,安安和喜儿才赶来,两人打趣道:“难为你俩还能想起我们来,辛苦了。” 喜儿一脸娇羞,“小姐姑爷别开玩笑了,咋们赶紧回客栈吧。” 赵炳煜有点疑惑喜儿的措辞,为什么是回而不是找? 不过他也没多问。 结果等他到了长福客栈才知,并非喜儿措辞不当。 也明白了金娇娇明知客栈厢房紧张还慢条斯理的原因。 而是他的美好幻想永远只是幻想! ------------ 第四十一章 长福客栈 长福客栈是瑜洲城最豪华的客栈,没有之一。距离城中最繁华的的地段只有两条街,地理位置优越。 客栈门口矗立着一块高大的纯天然石碑,上面龙飞凤舞写着: 瑜洲城里歇客栈,地上应无天上有。 南游商贩过一宿,卧向白云深洞口。 这间客栈一共五层,每一层房梁上都挂着大大的红灯笼,若是将夜宿的房间订在顶楼,还能有幸一观落日余晖中大江东去,千帆过尽的盛况。 四人同另外一行人一同进入店中,巧的是那几人也是住店的。 店小哥热情地迎出来,向众人拱手道:“各位见谅,小店营业的厢房只剩两间了,还请贵客们去其他客栈借住。” 咣当— 一个装满银子的钱袋子被一只手拍在柜台上,赵炳煜内心狂喜,那一行人总共八人,还带着老人小孩儿,两间厢房根本住不下,就算挤着住也极其不方便,厢房归他们莫属。 “正好,这两间厢房我们要了,先预订五日。咦,掌柜的呢?” “这儿呢。” 一只枯瘦的手率先从柜台下伸出来,赵炳煜心想这掌柜的可真矮,整个人都被柜台遮住了,于是伸头往柜台内张望,只见一个屁股在地上扭啊扭,突然眼底一黑,一个身影突然从他眼前窜起。 “总算找到了,我的宝贝叆叇。” 此人竟比赵炳煜还要高,瘦骨嶙峋得跟个从棺材里跑出来的骷髅一样,浑身的营养似乎都用在了身高上。 要不是客栈灯火通明,大家还以为活见鬼了。他嘀嘀咕咕地擦干净捡起的叆叇重新戴上,眼睛亮了亮,迟钝地看向众人,“客官们住店吗?” 店小哥囧着脸绕到柜台后,拉着他衣袖背对众人轻声道:“祥叔,咋们只有两间厢房了。” 掌柜的嗯了一声,咧嘴笑着打呵呵,笑得极为惊悚,赵炳煜将钱袋子推到掌柜的面前,让他登记。 谁知那一行人不愿相让,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直接掏出两腚银子摆在柜台上,也说:“厢房我们包了。” 喜儿刚想上前与掌柜说些什么,被金娇娇一把拉住了。店小二和掌柜的一脸为难,对那男人道:“客官,不然就将厢房让与这几位公子小姐如何,他们四个人刚好能住下,你们几位往前再走几步,那边还有一间水云客栈,应当还有不少厢房。” 其中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小声道:“我们刚从水云客栈过来,那边已经客满了。” “你怎只我们就住不下?”男人吹胡子瞪眼,将银子重重地磕在柜台上,不悦道:“我们就要这两间厢房,大不了我们加钱,你让他们去别处住吧。” 掌柜的只好可怜巴巴地将目光转向赵炳煜,希望他能做出退让。赵炳煜十分看不惯那男人强势跋扈的模样,不就是有钱嘛,谁没有呢? “我们也加钱。”赵炳煜征用安安的钱袋,加到了刚才的钱袋上。 难题又丢给了店小哥和掌柜。 “并非是钱的问题,实在是小店没有多余的房间了。”掌柜解释道,将钱通通还给了他们,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不如这样吧,给您二位一人一间房,至于怎么住,就看你们安排了。小店可以给你们免费加床。” “两位意下如何?” 魁梧男人似有妥协之意。这时那女人抱在怀中的孩子啼哭起来,男人连忙接过孩子安抚,赵炳煜立刻就心软了,心想别人一大家子也不容易。 “算了,让给他们住吧。” 掌柜的感激涕零地将两袋钱退给赵炳煜,他收回钱袋,失望地往客栈外走。 这时,金娇娇给喜儿递了个眼色。 喜儿从包袱中拿出金府私印递给店小哥道:“顶楼雅间可收拾干净了?” 店小哥眼睛一亮,小心接过私印查看,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祥叔,祥叔,是主家小姐到了。” 正在登记的掌柜停下笔,扶了扶鼻梁上的叆叇,上下打量起金娇娇来。 “祥叔,七八年不见”金娇娇上前两步,“怎么,不认识我啦?” “哎呀,哎呀,还真是你这小妮子,真是女大十八变,小时候才这么丁点儿”祥叔在自己腰间比划着,又拽着金娇娇原地转了一两圈,感叹道:“这怎么眨眼功夫就长大了,看来祥叔老喏。” 店小哥殷勤地接过他们的包裹插嘴道:“祥叔前几天收到你们的来信,早就吩咐下人将顶楼雅间收拾得一尘不染,只盼着小姐能早日到呢。” “有劳祥叔了。” “你跟祥叔还客气什么。” 祥叔扫了眼金娇娇身后的赵炳煜,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笑脸立刻变成了冷漠脸。 接着又召来两个伙计,吩咐道:“你们安置好其他客人,我带小姐先上楼休息。” 然后才领着金娇娇他们上楼,“你这次来可一定要多玩一阵子,瑜洲城好吃的好玩的可多了,又赶上面具庙会,正适合你们年轻人参加。” 赵炳煜看着两人熟络的样子,想询问这是否也是金家私产,奈何根本插不上话,只能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们往楼上走。 祥叔年轻时候是个跑江湖的,年少轻狂又性子冲,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和帮派上一个老爷结了梁子,将那老爷打成了残废因此吃了个大官司。青楼女子并未等他,狠心嫁作他人小妾,而他则处处遭人排挤,出狱后整日浑浑噩噩。 祥叔在扬州混不下去的时候是金娇娇母亲南静苼对他伸出了援助之手,祥叔感念这份恩德,自愿成为南静苼的私仆,默默守护在她身边。 南静苼还未成亲前喜爱游历与美食,最爱的当属瑜洲城的辣火锅,于是就在此处小住了半年,开了这家长福客栈。南静苼死后,将长福客栈赠予了祥叔,这些年他一直守在瑜洲城打理长福客栈,也算是对故人的一种缅怀。 五楼总共四间大厢房,每个房间都已经被收拾得一丝不苟。南静苼当年在瑜洲城小住的时候,就住在五楼,她故去后,祥叔就只对外营业二楼、三楼、和四楼,五楼专门留给金娇娇住。 推开窗台,仿佛能闻见山间青松的芳香,全身上下的疲倦霎时间被扫去一大半。 房间格局很大,金娇娇道:“祥叔,我们四人也住不下这么多间房,不如让出两间给刚才的客人住吧,他们那一大家子,两间房也住不下呀。” 赵炳煜一听就乐了,两间房意味着和老婆同床共枕有望。 “怎么住不下,你们四人刚好一人一间啊。”祥叔并不想让外人吵到金娇娇休息,且刻意忽视她和赵炳煜的关系。 但打着坏主意的某人偏要在他面前找存在感, “祥叔,我觉得夫人说得甚是在理,咋们就给他们让出一两间厢房。我与夫人同住一间即可,至于喜儿和安安,他们想住一间就一间,想住两间就两间。” 祥叔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道:“你是谁?” 金娇娇带着姑爷回扬州的消息早就传到了瑜洲,他又怎会不知金娇娇身边的人是谁。只是见赵炳煜第一眼,祥叔就看不上他,就像当初南静苼领着金文回扬州说要嫁与此人时,他也看不上金文一样。 纯粹是一种护犊心理。 在一楼的时候,赵炳煜就感受到了来自祥叔的敌意,也不恼,厚着脸皮自我介绍道:“祥叔,你好呀,我是贾铭,娇娇的新婚夫君。” 祥叔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年轻人气性挺大,挺爱逞威风嘛。” 他指刚才赵炳煜和彪悍男人叫板的事,拿着老婆的钱耀武扬威,算什么男子汉。 赵炳煜看出了他眼里的轻蔑,摸摸鼻子没说什么,绕到内间收拾行李去了。 内间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灯,金娇娇扫了眼他独自进去时的背影,就像融浸入潮湿落寞中的沙洲。莫名地,她觉得赵炳煜在向她诉说着无声的委屈。 “祥叔,多年不见,你还是喜欢把我们当小孩儿逗。”金娇娇朝他眨眨眼睛,以开玩笑的口吻缓和气氛道:“对他好点嘛,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成亲呢!” “这小子借你的势耀武扬威,明显就是看上你的钱,你爹怎么给你选了这么个人?”祥叔不满问道:“莫非你也喜欢这绣花枕头?” “不喜欢又怎样?喜欢又怎样?我和他都已经成亲了。”金娇娇坦然道:“祥叔,人哪有处处完美的,您和他就是接触不深,他为人其实挺善良的。” 祥叔不敢苟同,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她的提议,腾出了两间房给刚才的客人,又和金娇娇闲聊了几句,让下人上了瑜洲特产的茶水点心、新鲜瓜果,就下楼招呼客人去了。 吹了会儿凉风,金娇娇见赵炳煜还不出来,内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她心生疑惑,试探着叫了一声“贾铭?” 没有回应。 绕过珠帘走到内间,赵炳煜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轻闭的眼睛弯成了两条细细的线,浅淡的睫毛安静地垂着,鼻息很轻。金娇娇放轻脚步向他靠近,最后蹲在床边支着下巴好奇地欣赏他的睡颜。 房间里静悄悄的,喜儿和安安已经去另外一间房打点行李了。欣赏了一会儿,手都酸了,赵炳煜没有转醒的迹象,她换了个姿势将头侧躺在臂弯上,如同上瘾一般,就那样明目张胆地注视着赵炳煜。 时间渲染上了魔力,光阴的小船在银色长河里骤停,他毫无预兆地睁开双眸,悠扬的山风承载了这场无人所知的怦然心动。 ------------ 第四十二章 唇枪舌剑 薄如蝉翼的纱质床幔罩在头顶,心照不宣的静谧,两人都没讲话。赵炳煜一瞬间以为自己坠落了一场如梦似幻的水乡,面前的女子眉眼间尽显恬静与温柔,美得像一个飘在水层的泡影。 “小姐,姑爷,祥叔叫咋们下去吃火锅啦。”喜儿见房门为关,跨步进入厢房,一个人也没瞧见,又朝内间而去,“小姐?姑爷?你们在吗?” 美好的静谧因为短暂才显得珍贵,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金娇娇被突然惊醒,陡然站起身拉开和赵炳煜的距离。 心中就像有只迷路的兔子四处撒野一样,满是慌乱和迷茫。 他……什么时候醒了? “里面呢。” 金娇娇回了喜儿一声,用余光偷偷观察赵炳煜,等着他调侃自己。 喜儿走到内间的时候,赵炳煜已经悄无声息坐起了身,她奇怪地打量着两人,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怪怪的,但具体又说不上来是哪儿怪。 “那我们快下去吧,别让祥叔等急了。” 金娇娇没等来调侃,赵炳煜说完就迈着长腿离开了。 喜儿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拧了拧眉头,小声问金娇娇:“小姐,你和姑爷吵架了吗?” 金娇娇回过神,摇摇头道:“没有啊。”也往外走了。 喜儿心里更疑惑了,姑爷平常那么爱嬉皮笑脸的一个人,为何刚才如此淡漠,甚至可以说是严肃,就像在刻意掩饰什么情绪一样,这可一点儿也不像他。 客栈后院的大榆树下,祥叔已经架起了铜炉火锅,火红的沸汤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油馓子、笋干、鲜豆腐、蘑菇、毛肚、鸡血、牛肉、黄喉等菜品围炉而摆,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金娇娇虽然最爱扬州菜,但也和她母亲南静苼一样喜爱吃辣。 饭桌上,热恋的喜儿和安安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格外突出了赵炳煜的沉默寡言。一顿晚饭吃下来,他几乎没有主动说过任何话,也没怎么动过筷。 只在金娇娇衣袖太长不便伸筷子时,他会帮忙夹菜。 这让本就不喜他的祥叔更加不待见他了,心道自己不过就是说了他两句,至于这么造作嘛?跟个男狐狸精似的。 享用完美味的火锅,已经是子时了。赵炳煜将金娇娇送到房门口后,主动转身朝另外一间房而去,没有缠着金娇娇要求同住一间房。 这反而让金娇娇感到意外。 “贾铭?” 赵炳煜停住脚步,扭头,“嗯?” “你没事儿吧?”金娇娇早就察觉了他的低气压,怀疑是不是自己先前和祥叔的对话被他给听见了。 “我没事。” 他好像笑了一下,金娇娇不太确定。 “哦。” “嗯,早些休息。” “好。” 短暂的对话。 直到金娇娇一只腿迈进门槛,赵炳煜突然又开口道:“明天的面具庙会……还去吗?” 这问题好生奇怪,他们住下来,不就是为了逛庙会吗? “你不想去吗?还是你有其他安排?” “没有啊。” 金娇娇蹙眉,这算什么回答,是没不想去?还是没其他安排? “怎么这么问?” 赵炳煜顿了一下,苦涩地笑:“就是觉得我要是真被掳走了,还挺麻烦的。” “?” 金娇娇:“麻烦什么?” 因为无人认领,赵炳煜淡淡道:“没什么。” “......”这是摆明了耍小孩儿脾气。 金娇娇没了耐心,“你在阴阳怪气什么?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干嘛摆出一副别人欠你几千万两银子的表情!”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赵炳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我要是有个一官半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天无所事事,你应该会没那么讨厌我吧……” 太拧巴了,这么说完,他自己先吓一跳,这种使小性子的话是怎么从他喉咙里跳出来的! 颜面何存! 赵炳煜没敢去看金娇娇脸上的颜色,火急火燎地进了隔壁房间,关门锁门一气呵成。 正巧碰上从内间出来的安安。 “咦~少爷,你怎么过来了?” 他现在处于看谁都不痛快的状态,一晚上的气全憋在五脏六腑,始作俑者还态度冷漠地怪他无理取闹!赵炳煜没心情回应安安,憋屈地大踏步进了内间。 “殿下这是怎么了?”安安挠挠头,感觉莫名其妙。 门外碰一鼻子灰的金娇娇比安安还要莫名其妙,完全不理解赵炳煜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是为何。 安安端着空木盆开门走了出来,看到门口徘徊的金娇娇,奇怪地问她:“小姐,可是找少爷有事?” 指指房间道:“少爷刚刚才进去啊。” 金娇娇怨气深重,“你家少爷以前被家里当千金小姐养的吧!大小姐脾气比我还严重。” 不仅重,他一个假大小姐还对她一个货真价实的真千金发脾气。 岂有此理! “你回去给贾大小姐传句话,让他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这里不是他贾宅,由不得他到处颐指气使。” 门被重重甩上,安安原地僵化成泥塑雕像,这两人大半夜到底为何呀,之前在街上不还好好地嘛? 过了良久,这尊可爱的雕像才裂化。 金娇娇也窝了一肚子火,就算他听到了自己与祥叔的对话又怎样呢?之前汴京城比这还要难听百倍的流言蜚语也没见他在意过,更何况她还站在他那边帮他说了好话,真是狼心狗肺,白眼儿狼! 这一夜,闹别扭的两人相继失眠了。 等到她睡到自然醒后,已是日上三竿,两间屋子里空无一人。 之前都是赵炳煜服侍她,突然变成一个人竟还有些不习惯,金娇娇麻木地对镜梳理长发,象牙骨梳梳过打结的发尾,牵扯头皮带来一阵疼痛。 强烈的痛感中,她忽然想起之前在船上时,都是赵炳煜给她梳头,他梳头前总会先将骨梳用滴加过桂花精油的温水打湿,再将她打结的长发一缕一缕分好从头梳到尾。她每次都会沉溺于赵炳煜温柔的动作,享受得昏昏欲睡。 人的记忆是很可怕的,尤其当你怀念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所有优点就会被瞬间放大,金娇娇赶紧收回思绪,差点她就觉得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太过分了。 可明明就不是她的错! 警告自己别犯贱,金娇娇甩甩头抛开脑中杂念,选了一件紫蓝色民族衣裙,上面秀有工序复杂的图卷和花纹,代表着天神美好的祝愿,是昨晚赵炳煜在街上给她买的。 怎么又是他!金娇娇一阵挫败。 从上到下收拾妥当后,金娇娇拿着玄兔面具下了楼,祥叔正在柜台前算账,楼下照样不见那三人的踪迹。 突然,祥叔感觉后腰上被一柄尖锐类似刀具的东西抵上,“别想反抗,交出所有的钱,饶你一条小命!” 一个刻意压低的伪音自背后响起,祥叔立马露出很怂的表情,双手投降式举高,“好汉饶命,钱全在左边密柜中,钥匙在右边抽屉。” “嘁~没劲,祥叔你怎么发现我的?”金娇娇将面具掀到头顶,十指旋着刚才威胁祥叔的凶器,绕到柜台前,一脸扫兴。 祥叔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一二十年,怎会轻易向一个小毛贼妥协,配合她演戏罢了。 祥叔一伸手抽走她手里的凶器,扔进右边抽屉,感叹道:“小丫头,你这手上功夫可越来越厉害了,现如竟能从我眼皮子底下盗走钥匙了。” 他当然不会告诉金娇娇,她刚才在楼梯口发呆的时候,自己就已经知道她下来了。 “外祖父教得好呗!”金娇娇撇嘴,拉开椅子坐下。 “我看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吧,好在你不愿意学武,不然江南名盗七指算是后继有人了。” 江南名盗七指说的是金娇娇的外祖父南七。此人曾是赌场有名的老千,盗界有名的神偷,在当年的扬州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成家立业后就金盆洗手了,这么多年再没重出江湖。 金娇娇眉毛一挑,笑道:“祥叔,你看我家像缺钱的样子吗?” “是是是,汴京首富的名气可大的多了。” 下人给金娇娇端了清淡早膳,奶白飘香的白米粥和两蝶精致小菜,她随意搅了搅白粥,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祥叔,怎么不见喜儿他们?” 祥书扫了眼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回应,“那丫头一早叫了你四五遍,你都无动于衷,我看她心早就飞到外面花花世界里去了,年轻人爱闹腾,所以我让她和安安先去街上玩儿了,等你起来了再去找他们。” 故意没有提到赵炳煜。 “喔喔,这样啊。那丫头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贪玩儿。” 金娇娇吃了几口就没胃口了,放下筷子在客栈左顾右盼,时不时朝客栈外张望。祥叔看出了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最终无奈道:“你家那位说是担心你送的鸬鹚,一早回船上看鸟去了。” “你若想去找他,我派人送你过去可好?”祥叔道。 金娇娇摆摆手,牵强道:“我不找他,找他干嘛?” 祥叔没揭穿她,问道:“闹别扭了?” “没……没有。” “也对,他若是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放过他。”祥叔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引来客人们的好奇张望。 “真没有,祥叔你就放心吧,他哪儿敢欺负我呀。”金娇娇赶紧安抚,生怕他当场就要拿起算盘去船上砸人。 祥叔年轻时候可是会冲冠一怒为红颜进监狱的人物! “祥叔,用先忙着,不用管我们,我去找喜儿他们。” “我派人送你去啊。”祥叔急道。 金娇娇戴上面具,抬脚就往外跑,“不用啦,我自己过去就行。” 等祥叔叫来下人时,她已经没影了。 说是不去找赵炳煜,她脚步却很诚实,直直就往码头方向而去,还没走几步,突然有人从身后侧而出,牢牢拽住了她的手。 金娇娇心中一紧,猛地想起昨夜卖面具阿婆提醒她的话,独自逛庙若被别的单身男女看上,是可以直接对其示爱,将其掳走的。 难不成她这就让人给惦记上了? ------------ 第四十三章 鸬鹚失踪 “放开!”金娇娇立刻扭动着手腕想要甩开他。 她抬眸望向此人,穿着和她配套的服饰,戴着狐狸面具,身形和赵炳煜极为相似。面具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看着她。 金娇娇看不出他脸上有何表情。 此人对于金娇娇的怒斥无动于衷,甚至更为大胆地将娇娇拉向自己,另一只手扣上了她盈盈腰肢。 “放肆,再不放手我就叫人了。” 街上的人成双成对,两人的亲密举止在这些人眼中根本微不足道,金娇娇的威胁在那人听来就像耳边呢喃,不足为惧。 突然,金娇娇感觉被人一扯,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被那人拉到了旁边一条无人且狭窄的屋舍缝隙,容纳两个成年人显得十分拥挤逼仄。 两人之间的间隙不到一公分,稍微动弹,连纠缠在一起的衣料都会发出簌簌的摩擦声。 金娇娇反抗不及,双手交叠举起被那人死死固定在身后的石墙上。 “你要叫谁?谁会来救你?叫出来我听听。”男人声音浑厚低沉,每说一个字就靠近金娇娇脸侧一分,危险的气息扑在她侧耳肌肤上。 没人路过这个隐秘的地方,恐惧蜿蜒盘旋逐渐侵蚀她整颗心脏,使她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滚开!”金娇娇强装镇定,咬牙切齿咒骂道:“你若敢碰我一下,定将你千刀万剐,叫你不得好死!” “哦?”那人语气中带着邪魅的笑,“我反正活腻了,就想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呢。” 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烫,金娇娇心如打鼓,脑中一团乱麻,她怎么也想不到偌大的瑜洲城还有人能在青天白日当众拐跑女子,王法何在! 金娇娇急出眼泪,千钧一发之际,生理先于理智作出反应,她大声呼叫道:“贾铭!贾铭!救命……” 那人前倾的身体一顿,停止了动作,仓促间金娇娇似乎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宛如妥协。 过了三四秒,那人松开了钳制她的手,自然垂在两侧,竟像是忽然泄气了一般。 “老婆~” 带着浓浓的鼻音,接着将下巴搁在了金娇娇肩膀上,全身重心都投到了她身体上,若非身后就是墙,那么重一个人压肩膀上根本站不稳。 听到熟悉的腔调,金娇娇先是震惊,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极其愤怒地推开身上的人,一把扯下他脸上狐狸面具。 一张无辜、泄气、委屈的俊脸。 “贾铭,你是不是真的脑子~有病,很好玩儿吗?” 金娇娇大声吼道,她自诩足智多谋,勇敢无畏,可刚才那一瞬间,倘若此人不是赵炳煜,而是个油盐不进的坏人,她的贞洁就不保了! “好了,好了。”赵炳煜恢复了他以往的声音,刚伸手想要摘下金娇娇脸上的面具就被她一巴掌给拍开了,“我的错,我有病,我不正常,别生气了好不好?” 金娇娇瞪着他,隔着面具赵炳煜都感受到了她眼里正在喷射的熊熊火焰,心里一咯噔,完蛋!他好像惹火上身了。 “你这不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嘛,那你为什么不去看大夫?” “这……”这可真是个难题,赵炳煜语塞。 金娇娇劈头盖脸,“这什么?没钱看病吗?没钱你说呀,我什么时候缺你钱花了?有病就得早治疗,别错过最佳治疗时间成了不治之症!” “老婆,冷静,冷静”赵炳煜知她这是气很了,晃着她手臂道:“我也是看你这样吓祥叔,才想逗逗你嘛。” 谁知道演得太逼真,弄巧成拙把人给得罪了个彻底。 金娇娇冷哼一声,不想听他狡辩,“你不是担心你的鸟回船上去了吗?” 居然还有心思偷偷观看她吓祥叔,然后转过头来就学以致用地把方法用到她身上,她怎么会嫁给这么可恶的男人。 “我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离开?” 话虽这样说,实则他一早起床就想独自回船上了,昨夜的所作所为太丢人了,他暂时不想面对金娇娇。只是刚要走他就想起今天是庙会第一天,若是他独自离开,金娇娇怎么办? “你一直躲在长福客栈外?” “对呀。” “干嘛不在里面等我?” “祥叔看我那眼神恨不得吃了我,我哪儿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啊!” 真搞不明白祥叔为何对他那么大意见。 “我就知道,你昨晚给我摆脸色就是因为听到了我和祥叔的对话是吧?” 赵炳煜揉揉鼻子,默认了。 金娇娇又问:“祥叔看你不顺眼,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赵炳煜拽着她袖子撒娇道:“我吃错药了,老婆大人,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嘛。” “你少来这一套,休想蒙混过关!” 赵炳煜自己都说不上为什么,只是当时听金娇娇对祥叔说她对于自己无所谓喜不喜欢的时候,心底就被挫败感所灌满,只剩下一片沧然。 第一次感到挫败还是在他八岁离京的时候,他似乎总是不被人所喜爱,昨夜他再次感到挫败,就好像他这人只为挫败而生。 不考虑她的姓氏,她的财富,他没想到金娇娇无所谓喜不喜欢他这件事本身,能让他如此在意和难过。 这和他内心向往的潇洒随性是相悖的。 “不是因为祥叔,是因为你。” “因为我?因为我什么?”金娇娇指着自己,提高音量。 即便有面具的遮挡,赵炳煜也能想象她现在是怎样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干脆打起直球,“祥叔问你是否喜欢我的时候,你否认了,你不喜欢我。” 金娇娇回忆了一下,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不过,“我哪有否认?” “那你就是喜欢我喏。” “我,”金娇娇意识到这分明是个挖好的坑,“你别转移话题,刚刚的事儿没完!” 两人还委身在狭窄的屋舍间隙之中,彼此呼吸可闻,待久了只会身体僵硬,腿脚发麻。赵炳煜戴上面具,拉着她走了出去,朗声笑道:“任凭老婆大人处置可好?” “怎么,现在你又不生气了?”金娇娇调侃道。 “我自愈能力可强啦,受伤的心只需要老婆一个微笑。” “油嘴滑舌,你直说你心胸宽广呗。” “老婆嘴巴真甜。” “?”金娇娇困惑地看着他。 赵炳煜道:“都学会夸我了。” “……” 金娇娇无语地摇摇头,难以想象出他爹娘和师傅是怎样的人物,竟能教出如此厚脸皮的混世魔王。 总之这段不愉快的争吵经历算是暂时翻篇了。两人在街上闲逛了一阵,赵炳煜还是担心自己的鸬鹚鸟,非要回船上看过才放心,金娇娇只好陪他走一趟。 船静幽幽的泊在江边码头,家丁们有的在闲聊钓鱼,有的在切磋比划,很是悠闲。 两人一上船,就全都围拢了上来,“小姐,姑爷,你们怎么回来了?” 金娇娇回道:“你们忙你们的,不必管我们,我们路过回来看看而已。” 赵炳煜在船上绕了一圈,没能发现鸬鹚鸟的影子,拉过一个时常逗弄鸬鹚鸟的家丁询问踪迹,家丁并没有太留意鸬鹚鸟动向,含糊不清道:“可能是独自出去扑食了。” 鸬鹚鸟是从江上渔夫手里买来的,很通灵性,跟赵炳煜这几日来,已经和船上众人混熟了,因此没有刻意圈养。就算平时没有下人投喂,它也能自己在江中扑鱼觅食,自力更生本领很强。 赵炳煜朝着江面吹了几声长长的口哨,换作平日,鸬鹚鸟早就应声而来了,今日却一反常态。 “可能就是跑远了,没听到声音。”金娇娇安慰道。 “不会,它平时自行外出扑食都不会跑太远的,我去周围找找。” 这鸟虽不名贵,赵炳煜却很宝贝,金娇娇看出了他是真心担忧,朝家丁们生气道:“让你们待在船上,不是只让你们吃喝玩乐的,一只鸟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 家丁们均有些胆战心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想到她会因为一只失踪的鸟突然发火。 金娇娇自己平时对赵炳煜总是呼三喝四的,家丁们也相应不太重视这位新姑爷,自然没把姑爷心爱的鸟放在心上。 “一个个的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 家丁们赶紧四散开来,绕着河边开始搜寻。 两岸长满芦苇,已经结出了毛茸茸的雪白芦苇花,江风吹拂,芦花飘荡,仿佛舞女摇曳的曼妙身姿。 金娇娇跟随赵炳煜往河岸上流找,走了大概有两刻钟时间,仍为发现其踪迹。 “该不会念旧主,溜走找它之前的主人去了吧?” 这种可能性很小。 “你其实想说它可能已经不幸遇难了吧?” 心思被戳穿,金娇娇也不拐弯抹角了,安慰道:“真要那样的话,你也别太伤心了,我再买一只送你就是了。” 赵炳煜神色暗淡,毕竟相处了十几天,都已经处出感情了。 “也说不定啦,谁会没事儿抓鸬鹚鸟啊,又卖不了什么钱,又不适合吃……吃?” 金娇娇舌头突然打结,眼睁睁看着赵炳煜从芦苇从里捡起一小撮羽毛,“这未必就是你养的……” 赵炳煜接着从那一撮毛旁边的位置捡起一串红色铃铛,那是他特意系在鸬鹚鸟腿上做标记用的。 很显然,鸬鹚鸟已遭遇不测! 金娇娇闭上了嘴,两人顺着沿途羽毛往芦苇荡里走,突然发现了路上以及芦苇叶片上残留的丝丝血迹。 一开始他们以为是鸬鹚鸟的血迹,可是越往里走血迹越多,颜色也越深。一只鸬鹚鸟就算榨干它也不可能出现这么多血迹,这是什么东西留下的? ------------ 第四十四章 迷惑行为 一直追踪到芦苇尽头,也没发现鸬鹚踪迹,血迹也在岸边消失了,十分诡异。 赵炳煜蹲下身捻了捻芦苇叶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是人血。” 金娇娇警惕地环顾四周,没有打斗痕迹,斟酌道:“该不会有人行凶后,在此处抛尸吧?” 赵炳煜站起身,赞同道:“不无可能。” “那我们赶紧走吧,说不定作案之人就在附近。” 金娇娇拉住赵炳煜转身就走。 两人还没走两步,突然,一片临空的芦苇尖叶朝两人袭来,赵炳煜一把推开金娇娇躲开攻击。 “谁?” 芦苇从中传出一阵急行的响动,快如游蛇,一个模模糊糊的侧影突然窜出,折射的刀光从两人眼前晃过,银剑直冲他们而来,赵炳煜猛地将金娇娇拽到自己身后,出手欲接剑招,谁知那人只是虚晃一招,忽然又收剑腾空而去,速度惊人,他们完全没看清来人长相。 论轻功的话赵炳煜追上她绰绰有余,考虑到金娇娇的安全,他没有追出去,害怕周围还有其他埋伏。 金娇娇呆呆望着刺客离去的方向,恍惚觉得那人身形甚是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当心留意四周,可能还有别的埋伏。”赵炳煜将她护在身后,眼中透着精锐的光,侦测着芦苇四周敌情。 “呃……那儿!” 金娇娇突然惊呼一声,抓着赵炳煜衣服指着远处芦苇荡道:“快看,那儿有人。” 只见江面浮着一个白色汉族服饰的男人,身体卡在那片芦苇荡中间,露在外面的衣服已经被血液染成了深红色,一动不动的,看不出死活。 “还真是抛尸现场啊!” “你乖乖待在这儿别动,我下去看看。” 金娇娇被赵炳煜安置在岸上一处干燥之地,脱鞋打算下水救人。 “你?”金娇娇面露担心,抓住他的衣摆,并不想让他下水。 赵炳煜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放心,我心里有数。” 金娇娇放手,“行吧,那你自己小心。” 江面上那人头顶正对着他们,仰面朝天泡在水中,因为失血过多,所以面色惨白,额前贴着几缕湿漉漉的碎发,跟个水鬼似的。赵炳煜朝他游过去,拽住他的手臂将他拖出芦苇从,一看对方面容,心脏差点儿没被惊出嗓子眼,此人竟是他表哥刘宣和! 他赶紧伸手去探他动脉,好在还有跳动,呼吸微弱,又仔细查看了他身上伤势,只有手臂上被剑重重割了一刀,看着严重,抢救及时的话应该并无生命危险,赵炳煜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人还活着吗?”金娇娇坐不住,站在岸边准备接应。 赵炳煜揽着刘宣和上半身,朝岸边游过去,金娇娇搭手将人拉上了岸。 “没事儿,还有生命特征,先帮他把手臂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好。” 金娇娇随手撕下一块衣裙布料,帮他把手臂上的血暂时止住,接着掰过他脸庞想试着叫醒他。 “怎么是他!” “?”金娇娇被吓得直接跳起来。 “你认识他?”赵炳煜惊讶地问。 “他是顺丰二十八年的状元郎,好像姓刘,具体叫什么记不太清了。” 那年她还未及笄,听闻新科状元陪圣上祭天,她特意逃学一天跑到街上观礼。当时的刘宣和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身着青绿色官袍,骑行在高头大马之上,一夜间成了整个汴京小姐的梦中情郎。 就是这一幕深深影响了年少的金娇娇,以至于在之后的几年里,她几乎是以当时的刘宣和为标杆去设定自己择偶标准的。 金娇娇探了探他的鼻息,完全感觉不到呼吸,急道:“没气了,你不说人还活着吗?该不会只是没死透而已吧?” “呸呸呸,老婆你别瞎说。” 赵炳煜暂时顾不上金娇娇认识刘宣和这事儿。 “真的没气了,不信你摸。” “应该是水呛进气管和肺了。”赵炳煜将他身体摊平,十指交叠,一边在他胸口有节奏的按压,一边耐心解释道。 金娇娇看出他在做心肺复苏,困惑地摸着下巴问道:“这种救援之术,我在医书里看过,只是……你是不是少了一个环节?” “……” “只要把水按压出来就行。” 他瞄了眼刘宣和毫无血色的嘴唇,自然知道少什么环节。 “你这样是没用的,必须得传气。”金娇娇看出他的犹豫,“你该不会下不去嘴吧?” 打算逼他一把,“不然我来?” “!!!” 赵炳煜瞪着她,语气坚定,“绝对不行!” “人是你捞上来的,救人救到底吧。” “我知道。” 这人还不是外人,是他表哥,他当然要救,只是……确实有点下不去嘴。 “别婆婆妈妈了,人都快凉了。”金娇娇催促道:“你到底救不救……啊~” 最后一个音还没发完,双唇就被另外一张薄唇吻住,金娇娇睁大眼睛僵在原地,思考和呼吸全被夺走,唇上的感觉却在一瞬间被无限放大,触感微凉,软软的,还带着一股江水的咸味。 那只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赵炳煜很快就退开了,两人心跳都有些急。 “老婆,这是我的初吻。” 这娇羞的口吻!初,初……吻! 谁还没初吻了?金娇娇完全说不出一句话,等等,他们不是在救人吗? 迎着她震惊的目光,赵炳煜先是抿了抿嘴唇,像品尝余韵那样,然后又用衣袖使劲揩了揩嘴唇。 这一迷惑性的行为一下就点燃了金娇娇心里的恼怒,他这是在嫌弃亲了自己吗? “贾铭!你是想死吗?”金娇娇朝他愤怒地吼道。 赵炳煜抬起头,睫毛轻颤,一脸无辜道:“老婆,我只是不想让你们间接接吻。” “??” “……” 满腔怒火被一盆冰水浇了个烟消云散,金娇娇又只剩下一脑门的疑问和震撼。 好一个贾铭啊,先献出自己初吻以表示他恪守男德,再擦干净和她亲吻的气息,免得她和别的男人发生间接亲密关系! 这他娘的是个什么逻辑鬼才? 她守护了十九年的初吻,就这样被他糟践了,所有美好的幻想一瞬间被他全都打破! 金娇娇此时此刻只想一拳锤爆他的狗头。 接着有人为她替天行道了。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赵炳煜捂着鼻子一屁股栽到了身后的淤泥中,摊开手心,满手的鲜血,他鼻子上也挂着两道新鲜出炉的红色瀑布。 而刽子手正是他那快断气的表哥刘宣和,他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杵在地上,偏着头朝外吐出体内堆积的江水。 刘宣和刚转醒,眼神迷离,模糊中只见一张红嘴唇和两个大鼻孔朝自己倾压而来,画面感太过惊悚,吓得他一拳朝对方鼻梁挥去,尽管身子虚弱,情急之下那一拳也使了他十乘十的力道。 金娇娇当时就被逗乐了,捂着肚子在原地哈哈大笑起来,这大概就是古人常说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以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吧! 实在太形象了。 “祖宗,别幸灾乐祸了。”赵炳煜求助地看着金娇娇,“笑够了的话,劳驾您搭把手拉我出来。” 淤泥太深了,他费了半天劲也没能自救成功。 刘宣和还在状况外,吐完了水,看着淤泥中一鼻子鼻血的哀怨男子,和他旁边捧腹大笑的女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从新躺回了原地。 金娇娇见他又有晕过去的趋势,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上半身扶起,“喂,你可别再晕啦。” 刘宣和掀了掀眼皮,望着她,气若游丝地问:“是你们救了我?” 金娇娇点了点头。 “多谢两位救命之恩,”刘宣和突然猛烈地咳嗽了一声,嗓音沙哑,“他日定当涌泉相……咳……报。” “好。”金娇娇一点不客气,心里盘算着这位姓刘的状元现如今怎么着也已经官至四品了吧,这么大的恩情,日后必有大的用处。 刘宣和失血过多,勉强说完这一句再次昏死了过去。另一边陷在淤泥的赵炳煜见金娇娇不来搭救自己反而先去关心旁的男人,立刻打翻醋坛子叫嚷起来。 金娇娇耳朵都起茧子了,只好放下刘宣和,无奈地走过去将他拉出淤泥潭。 “你怎么这么笨!” 赵炳煜身上的衣服本就湿透了,又沾上了污泥,脸上还挂着鼻血,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就这样把他扔到刘贵妃和当今陛下面前,想必两人也是不愿认亲的。 “你离我远点!”金娇娇捏着鼻子,“臭死了。” “嫌弃吗?” “我表现得不够明显?” 赵炳煜贱兮兮道:“嫌弃也是你的人。” “……”金娇娇白了他一眼,“别说啦,赶紧把人扛回去请大夫吧,不然你又白救一场。” “是!遵命!老婆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凝视了之前刺客藏身之地片刻,眼底深处蕴含着一丝复杂之色,没再说什么,抗起地上的刘宣和,带着金娇娇走出了芦苇荡,往他们乘坐的私船方向而去。 高高的芦苇随着江风摆动,好似江面上的一道天然屏障,偶有几只野鸭从芦苇荡中飞起,发出嘎咕的鸣叫。 几人一走,一个蒙面女子从芦苇荡深处走了出来,几朵奶白的芦花从空中飘荡而下,柔软地落在她乌黑的长发和锐利的银色剑刃上。 她慢条斯理地抬起剑刃,轻轻将芦花吹落,接着将剑往天上一抛,银剑在空中调转了一个方向,自然垂落,回到了女子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中剑鞘里。 足见其功力之深,黑色面纱下女子勾起了唇角,最终重新消失在了浓密的芦苇从林中。 ------------ 第四十五章 相逢不识 太阳还没升起,霜打的江面朦朦胧胧,刘宣和持剑站在船头与乌篷船上一女子对峙。 船上的渔夫和水手已被悉数杀光。他们 全部死于一招毙命,脸上甚至都没有太过痛苦的表情。 带着温度的鲜血臼臼顺着木制船缝往下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甜气味,诡秘又危险,让人躁动不安。 “你是何人?” 对方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奉命杀你的人。”就像阐述今日会是个好天气一样。 “奉的何人之命?” “你猜呀。” 刘宣和镇定地打量起对方,而对面那人似乎在用银色长剑磨指甲,好不悠闲。 “要说便说,要杀便杀,磨蹭什么!” “你急什么。”对方调笑了一声,“好不容易碰到个俊秀郎君,还不能多聊两句了,真是吝啬啊。” “还是说你们男人总是这般猴急?” “狂妄!想必是三皇子殿下坐不住了,才派尔等前来灭我的口吧!” “不认识。” 对方又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如何?” 刘宣和拔剑出鞘,“大可不必。” “不解风情,既然猜错了,那就惩罚你……”对方拖着长长的尾音,像在思考。 突然,她足间轻点扁舟,从刘宣和左翼偷袭而来,笑道:“去死吧!” …… “啊~”汤药洒地。 上好的绿釉瓷具就这样折损了一只,安安赶紧拉过喜儿关切道:“没事儿吧,有没有烫伤?” “不打紧。”喜儿用帕子擦着被汤药打湿的衣摆,抱怨道:“小姐,这人老是张牙舞爪的,怎么喂药啊?” 船上的刘宣和经过大夫的救治后,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一天过去了他还是一直昏迷不醒,似乎还挣扎在梦魇之中。 家丁上前收拾地上的药碗碎片,金娇娇朝他吩咐道:“吩咐后厨,再熬一盅送过来。” “是。”家丁收拾完就退下来。 “到时候一人摁住他,另一人掰着他下巴把药强行灌下去。” 喜儿不知脑补了什么画面吓得一抖擞,抓住安安道:“安安,你读书比我多,可知若是一人被他人所害,又被第三人所救,结果却因第三人救治不力而死亡,那第三人可会被追责?” “啊?…这…” 显然触及到了安安学识盲区。 安安挠挠头,为难道:“少爷肯定知道,我问问少爷就知道了。” 门外传来赵炳煜的声音,“第三人若是我老婆,就算有责也没错。” 三人:“……” 喜儿和安安对视一眼,默默决定以后一切与他们家大小姐有关的问题,可以略过赵炳煜了,因为问也白问,也别指望他能讲道理。 这人明摆着永远站在金娇娇一边,若是有一天金大小姐杀人了,多半也是他递的刀子。 金娇娇无奈地扫过几人,感叹道:“你们有必要这么浮夸嘛?我给他喂的是救命的药不是催命的药好嘛?” “你们两个!是不是又趁我不在欺负我老婆?”赵炳煜端着一碗新药从船舱外走进来,“小心我棒打鸳鸯哦。” 喜儿夸张道:“姑爷,你不用棒打鸳鸯也已经吓死我们了,我和安安哪敢欺负小姐呀?就更别提又了!我们又不是不知道是谁给我开工钱!” “是呀,少爷你就会吓唬人。”安安附和。 赵炳煜睨了眼安安,心道这才是真正的小白眼儿狼呢。 “安安,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 安安嘿嘿傻笑着反驳:“少爷,那您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吗?” 一语双关,直击要害。 他当然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只是他更彻底一些,直接改名换性了。 “我第四次见我老婆的时候就连自己姓名都忘了,我只知道她以后肯定是我老婆。”赵炳煜说着,朝金娇娇抛了个眉眼。 好的,你赢了,安安打心底里佩服赵炳煜的胡言乱语,胡编乱造,胡作非为,胡里胡涂。 金娇娇接过他手里的药碗,蹙眉不解地问:“为什么是第四次?” 她已经不记得两人第四次见面是何时何地了,更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那次她喝得酩酊大醉,本来也不记得。 “说!你到底是谁?”躺在床上发着高热的刘宣和又在睡梦中挣扎着胡言乱语起来,包扎好的手臂因为他的剧烈动作又开始往外渗血。 来不及回答金娇娇的问题,赵炳煜赶紧上前将他肆意挥动的手摁住。 “喂,醒醒,醒醒啊。” 他十分担心长时间被梦魇住的刘宣和会被体内淤积之气扰毁神志,最终伤了身体之本。 刘宣和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是严肃紧张的表情,丝毫没有转醒的征兆。 “别叫了,先喂药吧。”金娇娇提裙坐到床边,赵炳煜将刘宣和扶起,在两人同心协力的配合下,一勺勺汤药顺利灌进了他口中。 赵炳煜担心地问:“大夫说他什么时候能醒?” 金娇娇摇摇头,“大夫说先得把高热退下才行,具体什么时候醒还不确定。”顿了顿扭头对喜儿道:“喜儿,你去把我房中的幽梦取来焚上。” 幽梦乃是大漠皇室专用的安神香,产自玉龙山,历来由部落祭祀神女调制,安神效果绝妙,千金难求。 喜儿诧异道:“小姐,那不是您辗转托人求来,特地送给老太太安眠用的吗?” 喜儿并没有见过刘宣和,以为只是金娇娇随手救回来的陌生人罢了,迟疑道:“用在他身上,会不会太浪费了?” “事急从权,总不能让他一直这么被魇在噩梦里。” 金娇娇自然有自己的私心,孝敬外祖父祖母还可以送其他礼物,这位姓刘的状元若是烧坏了脑子,不光朝廷会折损一名肱骨之臣,她将来若有所求,一个傻子又能有什么用呢? 喜儿只好奉命行事,心疼地取来幽梦焚上。 一缕缕淡紫色的薄烟从紫砂香炉中徐徐飘出,带着一股清幽幽的淡香,萦绕整间屋子。 不大一会儿功夫,众人只觉精神舒缓,心神安定,功效可比之推拿按摩。 渐渐地,刘宣和也冷静了下来。 赵炳煜见多识广,自然听闻过这连礼朝皇室都趋之若鹜的珍宝有多价值连城,金娇娇能大方的拿出来救治他表哥,他是打心眼里感动和感激。 “谢谢你。” “什……什么?”金娇娇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给谢懵了。 态度诚恳,语气真挚,他该不会是在为了一个陌生人向自己致谢吧? 金娇娇不确定道:“谢我什么?” “谢……”赵炳煜欲言又止,随即又变成一惯的嬉皮笑脸,“当然是谢谢老婆人美心善,菩萨心肠啦!我可真是捡到了宝贝。” 作为亲人,他自当感谢金娇娇的仗义相救,但这份感谢终归就像无名之师,名不正言不顺。 金娇娇嫌弃地瘪瘪嘴,她就不该对他有所期待。 等等,宝……贝?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白天在奶白芦花下那个一触即分的吻,初秋的绵绵之意从此不再只是诗人口中洋洋洒洒的诗句,也不再只是画师笔下抽象的廖廖几笔,而是咸咸的江水,飘荡的芦花,以及他们睫毛轻颤的样子。 “谁是你捡来的!”她语气凶道,心中犹如孙悟空拔了定海神针,瞬间波浪滔天。 赵炳煜觉得自己说得没错啊,金娇娇可不就是他当初在汴京小巷偶然捡来的嘛,只是那时候的她还是别人的未婚妻,而现在已经成了他赵炳煜的老婆。 细想起来,两人还真是缘分不浅。 喜儿和安安一见两人微妙的气氛,便很有眼力劲地退出了房间,给他们留出单独发挥的空间。 只是他们忘了,两人身边还有一位昏迷不醒的潜在灯笼,蓄力不足但却可能随时亮起。 刘宣和还沉沉地靠在他身上,两人对视两秒,金娇娇赶紧错开目光,仓促掏出手绢帮刘宣和擦拭额头上的细汗,唯恐泄露心事儿。 而这颗灯就在此时亮了起来。 “究竟是何人派你前来!” 不仅亮了似乎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噩耗故而懵懂转醒。灯,哦不,刘宣和狠狠拽住金娇娇白嫩的手腕,阴霾的眼神中透着杀意,表情复杂,完全弄不清眼前面容潮红,柔波流转的女子是怎么一回事儿。 金娇娇吃痛一声,竟没能甩开他的手,恼怒道:“放开!你弄疼我了。” 赵炳煜也急忙伸手去掰刘宣和的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躺在另一名男子怀中。 房间格局雅致,一应物品摆件价值昂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东西。身体时不时会随着床体晃动,房间层高比普通屋舍矮上许多,他这是在船上? 他竟然没死! 又看了眼金娇娇,他脑中闪过一男一女在芦苇荡打情骂俏的场景,那女子面容与眼前的女子逐渐重叠,是她! 刘宣和意识到自己冒犯了救命恩人,赶紧松开她,满怀歉意道:“抱歉,是在下唐突了,还请恩人莫怪。” 说着就要起身行礼,也不顾及自己重伤在身。赵炳煜赶紧制住他,拿过一旁的靠枕垫在他身下,又将他受伤的手臂重新上药包扎好固定在一边。 “都快死了,就别来那套虚礼了,真是够古板的。”语气中带着责备,他小时候就讨厌刘宣和总是一副克己复礼的小大人模样,大冬天生病发着高热仍然逞强,坚持进宫给他伴读,现如今人是长大了,脾气一点没变。 听到这一声苛责,刘宣和恍若隔世,小时候也有一个小小身影总爱叨叨他墨守陈规,顽固不化,比教书先生还要无趣。 许多年没再听过别人说他古板,真是亲切极了。 他这才将视线投向赵炳煜,从下往上细细打量起他来。身长而立、俊雅不凡,直到看到那双生动的狐狸眼,心绪突然起伏。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待稍稍缓和下来,刘宣和抚着激动的胸口,怀着期望的目光望向赵炳煜。 他嘶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 第四十六章 大雾四起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清晰地问了一遍。 赵炳煜手指蜷曲收进衣袖之中,任他心比海宽,至亲面前又怎会没有丝毫动容。可他怎能在此刻与之相认呢?既没办法向金娇娇交待,也没办法给刘宣和一个交待。 更何况关于国师无名当年陷害他一事,还有待他暗中查探。 此时绝不是相认的最佳时机。 “你这人好生奇怪,哪有一上来就直截了当询问救命恩人名讳的。”赵炳煜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叫贾铭,就是君登凤池去,忽弃贾生才里的贾,铭鼎倘云遂,扁舟方渺然里的铭。” 他挑眉道:“怎么样,是个好名字吧。” “铭鼎倘云遂,扁舟方渺然” “君登凤池去,忽弃贾生才” “的确是个好名字。”刘宣和失神地喃喃道,怀着期望的眸子暗了下去。 “那是当然。” 这可是他随便给自己取的好名字,赵炳煜像走流程那样,客套地问他:“你呢?你是谁?怎么会独自一人受伤坠湖?” 刘宣和扫过两人,他知二人心地不坏,但他皇命加身,不好袒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沉思片刻答道:“在下顾守白,京城人士。此次南下游历,不曾想半路遇上歹人打劫,随行的仆人全部惨遭毒手,只有在下侥幸得以生还。” 正在被忽悠的两人对视一眼,对他精心编造的谎言心知肚明,默契十足地眨巴了一下大眼睛,没有拆穿。 金娇娇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刘宣和,安慰道:“逝者已逝,公子切莫忧心伤身,当务之急是先养伤,其他的事等养好身体再说吧。” “守白多谢姑娘和公子的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刘宣和朝二人拱手,诚挚道:“他日若是有用到在下的地方,两位尽管开口,在下定当全力以赴。”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赵炳煜皱眉叹了口气,又帮他把受伤的手臂小心摆回原位,免得磕着碰着,“你这手臂还要不要了?还这么没数地动来动去,将来残废了我们可不会负责。” 金娇娇上前一步,弹了赵炳煜脑门一下,嗔怪道:“你好好儿说话,什么残废不残废的,尽说丧气话。” “好好好,祖宗,小的知道啦。”赵炳煜捂着头对她做了个鬼脸,知道了但他不改。 刘宣和苍白的脸轻轻笑了一下,倒是听话,没再瞎动弹。 “贾公子和我弟弟可真像,他小时候也总这样啰嗦我,每次我受伤或者生病,他就一边数落我,又一边又在心里担心祈祷我能早日康复。” 金娇娇虽然知道顾守白本姓刘,对他家世却并不知情,更不知道他就是刘晔平之子。 有点惊讶,“你还有个弟弟?” “是我表弟,他还只有八岁的时候我们就分开了,十年未见,想来他如今也已经长成了公子这般玉树临风的模样。” “那你表弟去哪儿了?为什么你们会十年未见?”金娇娇对此事颇有兴趣。 “在余杭一带。说来惭愧,十年间我竟一次也没去探望过他,也不知他现如今怎么样了。” 赵炳煜心中亦是感慨万分,面上装作不甚在意的谦逊模样,“顾公子过誉了,看您一表人才的模样,想必表弟定然是一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学识渊博的大才子,现在也一定过得极好,你就放心吧。” 虽然他谦虚了,但是他确实把自己夸上了天。 金娇娇对赵炳煜今夜的表现感到有些奇怪,他似乎格外关心这位姓刘的状元,却又刻意表现出一种陌生的距离感。 不对头。 金娇娇打量起两人,托着下巴突然惊喜道:“咦~还真别说,你俩长得还真有点儿像呢!贾铭你该不会就是顾公子失散多年的表弟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宣和看着赵炳煜,心想这世上难道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人吗?可他却说自己叫贾铭,是否有可能那只是他编造的一个假名字呢? 赵炳煜太阳穴一跳,担心刘宣和起疑,赶紧转移话题,“又是你最近在看的话本吧?” “嗯哼,失忆少爷寻亲记。” “你就闹我吧。” 金娇娇叉腰理直气壮,“谁闹你了。” 想了想又道:“大底长得好看的人多少都有些相似吧。” 第一次被女孩子当面夸赞,刘宣和不禁有些脸热,“说了这么多,却还不知姑娘芳名。” “我名字很简单的。”指指赵炳煜,“可不像他那么弯弯绕绕的,叫我金娇娇就行,是不是很简单。” 金娇娇? 汴京首富金文的爱女金娇娇? “姑娘父亲可是金氏商行的金老爷。” “正是,公子听过家父之名?” “金老爷纵横商道几十年,生意遍布天下,在下自然有所耳闻。” 他何止是听过,两家的上一辈还有很深的渊源,就连他自己甚至和金娇娇有过一段娃娃亲,只是…… “听闻金小姐近日已觅得良缘,想必就是贾公子吧。” 看着良才女貌,恩爱般配的两人,才方知这世上有个词叫做有缘无分。 “那顾谋再此恭贺二位新婚快乐。” 刘宣和刚想抬手作揖,被赵炳煜警告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对于自己表哥,他是愧疚的,一方面因为谭古一案将他拉入其中,甚至害他显些丧命;另一方面他是知道金娇娇与刘宣和有娃娃亲一事儿的。 “好啦好啦,咋们别再打扰顾公子养伤了,让他好好休息吧。”赵炳煜推着金娇娇肩膀往门外走,扭头对刘宣和说:“顾公子安心在此处养伤,有何需要尽管吩咐下人,我们五日后也要启程南下,你不如与我们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公子意下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了。” 刘宣和自知以他目前的状态根本无法执行原本计划,若是追杀他的杀手去而复返,他也没有自保能力,倒不如就留在金家私船上养伤,随他们一同南下,至少还有个暂避之处。 虽然错过了第一日的面具庙会,但几人第二日就痛痛快快地将之前的损失全给补了回来。各种鬼神祭祀,踩高跷,舞龙耍狮,喷火魔术表演直把他们看得眼花缭乱,乐不思蜀。 几人逛集市时偶然听闻当地人说起距离瑜洲城一日路程的青城山脉中有一小峡谷别有洞天,名忘忧谷,因其各类鬼斧神工的石像以及谷中蝴蝶而闻名遐迩。 四人一合计决定第三日一早就前往此处游玩。结果当日夜晚,船上来人说刘宣和又发了高热,赵炳煜心中放心不下,于是留下了喜儿和安安照应他。 这下赵炳煜是放心了,祥叔却又放心不下了,觉得神经大条的赵炳煜根本没办法照顾好金娇娇,非要派自己信得过的手下护送两人前去。金娇娇不喜欢这种被过度保护的感觉,架势弄得跟皇室贵胄出行一般,而赵炳煜又想和金娇娇单独相处,密谋下,两人决定甩开祥叔的人,独自出去潇洒。 第三日天刚蒙蒙亮,两人各乘一匹快马偷偷跑出了瑜洲城门。祥叔的人一早备好马车等在长福客栈门口,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下来,日头爬上树梢以后,祥叔才后知后觉疑心两人怕是已经偷溜而去了,差人上房间一看,果然空空如也。 而此时的两人早就已经跑了四分之一的路程,他们要赶在太阳落山以前到青城山,去邂逅一场惊心动魄的落日黄昏。 约莫未时,两人按照地图总算赶到了青城山脚。放眼望去,青城山脉连绵起伏,奇峰高嵩入云端,蔚为壮观,让人赞叹不虚此行。 只是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这忘忧谷如此有名,应当引人纷至沓来才对,可是他们一路走来,却并没遇到几个人,甚至没见到有人进山。 两人观景心切并未思考太多就驱马而行跑进了山谷。 古树参天,郁郁葱葱,越往里走行路越是狭窄,有的道路野草疯长,一看就知当是许久不曾有人走过。 峡谷不比外间明朗,虽是艳阳高照,阳光却只能透过茂盛的灌木树丛缝隙投射进来,赵炳煜放慢速度,马蹄踏过各种颜色艳丽的奇花异草。他们越往里走光线变得越是稀薄,那些不喜阳的植物长得越发妖艳妩媚,奇形怪状诡秘极了。 “还有多久能到?”身后传来金娇娇的询问。 入谷以后他们走了也有一个时辰了,但却一直没有出林,甚是奇怪。 赵炳煜看了看周围地形环境,又拿出地图认真查看。 突然! 只听马儿一声嘶鸣,伴随着金娇娇发出的惊恐尖叫,她乘坐的那匹马不知何缘故,忽然不受控制的带着金娇娇朝另外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老婆!”赵炳煜立马扔下地图夹紧马肚子调转方向朝她追去,金娇娇被马颠得左摇右摆,把赵炳煜吓得心惊胆颤,“老婆,勒紧缰绳。” 那突然发疯的马跑得实在太快,金娇娇完全反应不及,连林中的鸟群都被惊吓得振翅四下里逃窜。 就这样疯狂地跑着,金娇娇被迫误闯进了一片阴翳的楠木林,林中被瘴气所笼罩,不见一丝天光,三步之外无法视物。 跑了大概一柱香时间,马儿才渐渐停下。 马吐了,金娇娇也吐了。 更糟糕的是:赵炳煜失联了。 ------------ 第四十七章 诡秘之林 瘴气氤氲,不仅咫尺之间不可相见,似乎连声音都无法穿透厚重的雾墙。树干蜿蜒盘旋朝四周阴暗潮湿的空气中伸展,犹如各类鬼神话本中描述的佝偻老妖怪。 金娇娇试着呼救了几声,古怪的瘴气仿佛能吞噬声音一般,。万籁俱寂,偌大的峡谷境内鸦雀无声就跟死了一样。 难怪他们一路走来没遇见几个人,这地方诡秘莫测,一般人轻易还真不会进来,因为极有可能进来了就出不去。 就她和赵炳煜爱犯傻。 平息片刻,金娇娇牵着马试着往刚才闯进来的方向寻找出路。这种前路未仆的虚无未知才最令人恐怖,她还算镇定,说不害怕是假的,但自小的丰富经历还是有帮助的,至少这种情况下她还没慌得自乱阵脚,若是换作汴京城其他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们,恐怕早就哭爹喊娘了。 脚底的土地软绵绵的,可以判断此处土壤应当很肥沃,偶尔踩过干枯的树枝发出咔咔的响动,却能让她内心感到些许安全感。 弥漫的瘴气并非像恶劣沼泽地那般腥臭难闻,反而带着一股淡淡奇香,金娇娇嗅觉灵敏,她察觉到这种香味与那夜救治刘宣和所焚的安神香幽梦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具体差在哪儿一时片刻说不上来。 瘴气大多有毒,保险起见她拿出手帕捂住口鼻,林中本就生长着各种奇花异草,说不定这瘴气就是由其中某类植物所产生的,而这奇香应该也是某中特殊植物散发出来的,说不定那大漠皇室专用的幽梦配方中就有此类药材。 这样一分析,金娇娇心中的害怕就降低了几分,但却隐隐开始担心起赵炳煜的处境来,他那么笨,若是也闯进这楠木林误吸了瘴气就麻烦了。 只祈祷他别跟了进来才好,金娇娇心情忐忑,不禁加快脚步,盼望能尽快走出瘴气找到他。 而另一边与她走散的赵炳煜此刻已经冲进了瘴气林,正在焦急万分沿着马匹横冲直撞的痕迹搜寻着金娇娇。 他几乎可以确定金娇娇那匹马定是误食了林中有毒植被才会突然发疯。 死气沉沉的密林什么动物也没有,到处透露着古怪之气,连偶尔吹过的风都显得鬼气森森。 从峡谷上空望去可知这片楠木林并不算宽广,只是笼罩的瘴气实在密集,身处其中会让人产生一种陷入茫茫雪地的错觉,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漫无边际。 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二三里地,却在瘴气林中绕起了圈子,仿佛陷入死循环一般,他们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密林中迷失了方向。 赵炳煜一边留意四周环境寻找突破口,一边运气调理内息。虽然不懂药学,但敏锐的直觉使他判断出空气中弥漫的奇香绝非善类,一踏入这诡异之林,他就心绪不宁起来,这种香味多半具有麻痹神经的致幻功效。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赵炳煜心急如焚,担心金娇娇身子弱容易被瘴气里的毒素侵蚀,若是她昏倒在地,就更加难以发现她的踪迹了。 情况越来越不利,他得赶紧找到金娇娇才行,赵炳煜运功飞上树梢,想在高处查探楠木林面积究竟有多大,以及走出瘴气的正确方位。 然而人力终归无法比拟自然之力,他飞起六七丈之高,仍然还是处于瘴气笼罩范围之内,此法根本行不通。 本就阴暗的峡谷密林随着日光的下沉变得越发昏暗不堪,即使早就捂住口鼻做了防护,但长时间行走在密林之中无可避免会吸进瘴气。金娇娇不比有内功傍身的赵炳煜,就算胆子气魄都在一般人之上,也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哪受的了如此阴暗潮湿的环境,身体开始因为吃不消而变得疲乏,神志更是因为瘴气中的奇香而恍惚起来。 她牵的那匹马同样受到了瘴气的影响而变得无精打采,一开始还跟着金娇娇在林中绕,到最后彻底撂挑子不干了,任凭如何牵拉缰绳,抽打马屁股,它都无动于衷了,死活不愿再动一动倔强的马蹄。 她现在是自身都难保,也顾不上一匹马的性命了,干脆大难临头各自飞,金娇娇将它扔在了一棵大楠木树旁,独自离去。 凭着感觉又行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密林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闪烁不明的橙黄小光点,忽明忽暗。金娇娇心中狂喜,以为是赵炳煜,绝望的心又重新跑起来希望,重振精神,开始朝着那个小光点所在的方向走去。 金娇娇再次呼叫了几声,仍是没有回应。走着走着,她惊奇地发现弥漫在树林间的瘴气似乎淡了许多,鼻间也没再闻见那种古怪的奇香。 她笃定这一定就是逃离瘴气林的正确方向。 光点越来越近,金娇娇加快步伐,脚下的泥土也不再是之前那种柔软肥沃的触感,相反,越往那处走踩在脚下的感觉越是坚硬,周围的环境也没那么潮湿了,仿佛一瞬间就从阴冷的地狱跨进了温暖的人间。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那个光亮就是最好的指引。 但似乎并不意味着肯定…… “贾铭?是你吗?” 光点方位没有回应。 “有人吗?有人在吗?”金娇娇又试探着叫了两声,还是没有回应。 罢了,先出去要紧,不管有没有回应,找到出路总是好的。 空气里虽然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奇香,但往光亮方向靠近,她又隐约闻见了另一种味道,这种味道并不陌生,有点像上元节烧给祖先的纸钱气味,裹杂着酒气,有些刺鼻。 突然,急行的脚底不知被何物给绊了一下,金娇娇陡然失衡朝一侧倒去,膝盖磕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上,身体则扑倒在了一个类似小山包的物体之上。 手掌被地上碎石给磨破,最惨的还是膝盖和脚腕,她疼得龇牙咧嘴,狼狈地吐掉口中的沙石和泥土,趴在地包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蓄力翻坐起来。 金娇娇又气又恨,气的是赵炳煜还没找过来,恨的是自己怎么那么叛逆,要是听祥叔的话多带点人出门,她也不至于这么狼狈,现在真是追悔莫及! 脚腕稍微一动弹就疼得厉害,膝盖也是,不用想也知道肯定肿了。她气愤极了,伸手摸向刚才磕到她膝盖的石块,想砸碎泄愤。 摸了半天总算找到了,长长一块竖在地上,上面似乎有划痕,像是人为雕刻上去的字迹。 是什么东西? 金娇娇心中好奇,借着石块之力朝它挪近了几分,扭头仔细去看,登时被吓一跳,那是一块死人墓碑。 而她脚边所绊的东西竟是一个凹凸不平的骷颅头! 一阵毛骨悚然,金娇娇甚至叫不出声音。 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演越烈,她脖子僵硬地望向自己身后所坐的地方,分明是一个刚盖不久的坟包。 她坐在一个坟包之上,周围全是大大小小的坟包,有的杂草丛生已有些年头,有的也跟她屁股下面的一样,新建不久。 更惊悚的是,不远处那个光点似乎自己长了脚,正在慢慢朝金娇娇走来! 越来越近…… ------------ 第四十八章 见鬼见鬼 真是刚出五指山又入鬼门关。 汗毛倒竖,恐惧感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分不清那自行在空中移动的光点是何妖魔鬼怪,四下里摸索片刻并没有找到什么趁手的武器防身,强烈的求生欲迫使金娇娇拾起了地上的骷颅头。 目测骷颅头大小,死者应该是个成年男子,金娇娇嘴里念念有词: “非礼勿怪,非礼勿怪,” “等本小姐过了这关,出去一定请大师给你超度做法,给你烧大把数不清的银钱,到时候我在人间做首富,你在地府做首富。” “看在即将成为首富的份上,帮帮我吧。” 她爬起身,将十指与中指扣进骷颅头眼窝骨里,紧紧握住,咬牙忍着疼痛,跛着脚拖着受伤的腿往与光点相反的方向移动,做足了与未知的危险一决生死的准备。 生死一线间,回顾她这短暂的一生,既对不起父亲金文,又对不起她自己。为人子女她没能尽孝,还总是对金文大呼小叫;身为金娇娇,她苦心筹谋多年还是没能实现多年夙愿。 十九年来,一事无成,她除了有点臭钱外,一无所有! 不行! 金娇娇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往前冲,她绝对不能就这么潦草地死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 天色越来越暗,让人分不清外面的世界是天明还是黑夜,唯有大雾之中的危险气息格外清晰。 无论金娇娇是快是慢,光点却始终保持着匀速前进,尽管如此,由于体力不支,外加腿脚不便,它们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 仓皇逃窜之中,头上发饰被林中荆棘刮掉,风吹散了她的头发,柔软丝滑的长发扬在朦胧雾气之中,犹如水中海藻。 披头散发的跛腿美人手持干枯头颅穿行在昏暗的暮色中,更似林中女鬼。 过了一会儿,那橙黄光点突然不动了,似在静默思考着什么,有点像个迟钝地呆瓜。金娇娇回头看了一眼对她穷追不舍的橙黄光点,心想它是不是不打算继续追了,眼睛没注意前方路况,突然一头撞上了一个坚挺的庞然大物。 狼狈落魄的金娇娇再次被撞到在地,心中苍凉地感叹这次情况似乎要好一些,至少没摔到死人坟堆里。只是她还没感叹完,一双冰凉的手却突然摸上了她的脚腕…… “啊!……鬼啊!” 头皮发麻,金娇娇忍不住发出尖叫,一脚踹开那手,闭着眼睛,杨起手中骷颅头就往空气胡乱砸。 “走开,走开,都给本小姐滚开,不要过来!” 一阵噼里啪啦的叫喊以及毫无章法可言的拳打脚踢。 “老婆,是我,是我,别打了。” “给本小姐滚,滚开!” “金娇娇!” 挥动的手臂被强有力的控制住,听到自己名字,她愣住,过了三四秒才缓缓睁开双眼。 人,男的,狐狸眼,贾铭。 “老婆,是我。”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呼唤。 鼻头一酸,金娇娇再也忍不住了,扔下骷颅头,一头扎进赵炳煜怀中,紧紧搂着他的腰。温暖的,松香味的怀抱使她一瞬间丢盔卸甲,像个真正的娇滴滴的小姐那样号啕大哭起来。 她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任何人了。 “你怎么才来!都怪你非要来这破地方看什么蝴蝶,看什么日出日落。” 赵炳煜同样紧紧抱住她,手掌轻轻从她头顶一直抚摸到后腰,呵护着,安慰着。他那颗悬在悬崖上的心总算是安全着陆了,天知道在寻找金娇娇的这几个时辰里,他不受控制地幻想了她可能会遇到的上百种危险,早就将自己从头到尾骂了个遍。 更何况金娇娇还哭了,他简直罪无可恕! “怪我怪我,都是我的错。别怕,我在呢我在呢。” “这破地方那儿来的蝴蝶?” “是是是,没有蝴蝶,破地方。” “这鬼地方,能有什么日出日落?” “对对对,我的错,我不该带你来的。在好看的日出日落哪有你好看。” “我再也不会来了。” “好好好,不来了,咋们不来了。老婆别哭了,好不好?” 金娇娇好几年都没哭过了,她也不是轻易就哭哭啼啼的人,这次着实是被吓狠了,抽抽噎噎地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住。 “不……不好。” 哭都哭了,丢脸就丢脸吧。 在赵炳煜眼中,金娇娇冷静镇定的外壳下也是一颗坚强从容的心,只有在醉酒意志不坚定的情况下才会偶尔表现一些小女儿的柔软姿态,何时会像这般肆无忌惮地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给他看? 指腹轻柔地擦掉她眼底的泪珠,感觉心像碎了一样。确实该怪他,以为凭借自己一己之力就能保护好金娇娇,殊不知是自己盲目自信。 赵炳煜心疼地吻过她脏兮兮的额头,带着无限温柔遣眷,恨不得给予她所有的宠腻。 “好,没事儿,没事儿,我保证再也不让你一个人面对一切未知的危险和恐惧,我会一直一直守护在你身边,不管以后有多少艰难险阻,我都会牢牢握住你的手,再也不放开。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离开!” 这既是他对自己的承诺,也是他对金娇娇的承诺,在他认为,一个男人若是连自己妻子都保护不好,还能叫男人吗? 金娇娇吸了吸鼻子,又往他胸怀中拱了拱,像是对他承诺的一种默认,赵炳煜感觉自己抱着一只调皮撒娇的小花猫。 小花猫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痴痴地望着赵炳煜,问了一句打扰气氛的废话。 “你额头怎么受伤了?还流血了。” 怎么受伤的?被小花猫砸的呗。 赵炳煜不禁想起她醉酒那次,被当做偷听她心事的大耗子被酒瓶砸得头破血流。 可是又怎么忍心怪她呢,以前不忍心,现在更不忍心。 “眼瞎,不小心撞树上了。” “笨死你算了。” “对啊,我真是笨死了。” “下来点。” 赵炳煜听话地低下头,金娇娇又抽了下鼻子,掏出手绢一边帮他呼呼,一边擦拭伤口。 那场景像极了受气的小朋友关爱另外一个受伤的大朋友,他的心霎时软得一塌糊涂。 ------------ 第四十九章 林中妇人 赵炳煜捉住她的手,关切地询问:“我没事,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金娇娇嗯了一声,道:“脚扭了,膝盖好像也磕破了。” 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陈述,赵炳煜却从里面品出了一些委屈的滋味。再顾不上其他,赶紧蹲下帮她检查,脚腕肿起一个大包,裙摆被划得破破烂烂,环境暗淡,看不清膝盖和脚踝上的具体伤势。 他捧起金娇娇肿得像包子的脚踝问:“疼吗?” 周围孤寂一片,模糊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彼此。孤立无援下的关心呵护最为致命,心脏突然像被人捏了一下,心甘情愿地难受。金娇娇心性坚韧,一个人的时候甚至可以徒手拿骷髅。 然而疼痛迟钝,总要有人问了才意识到疼痛的程度。 她木纳地点点头,认真地回道:“疼。” 她觉得自己都要疼死了,身上那些磕磕碰碰摔出来的大小伤口此刻全都开始叫嚣起来,疼疼疼,她全身都疼。 所以她希望赵炳煜也疼,好像只有让他也心疼心疼,自己才能好受一些。 那一刻她脑子里跳出一个冰冷而讥讽的声音对她说:“金娇娇你完了,他既不是状元爷,更不是探花郎,他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靠吃金家软饭的平民布衣!你就甘愿把自己交到一个一无是处的赌徒身上嘛!” 然后另外一个从心底冒出的声音反驳道:“可我同样也是一无是处不是吗?心比天高的下场就是成为满汴京的笑话,我喜欢天上的月亮,可是月亮并不属于我,现在我有星星了,为什么不能知足一些呢。” “在想什么?”赵炳煜替她穿上鞋,此地暗藏危机,他得尽快带她到外面找大夫才行。 金娇娇回过神,将手心伸到他面前,露出上面被沙石划出的斑驳擦伤,“手心也疼。” 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就让她自己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更加放纵一些又何妨。至于那些夙愿与虚荣,就留待日后吧。 这里的世界没有汴京首富家的大小姐,没有皇室边缘的七皇子殿下。 此刻只有一个受伤的脆弱女子,以及一个担心她关怀她的男子,其他的,金娇娇不愿去想。 赵炳煜倾身去吹,一副拿她没办法的宠妻模样。温温热热的气息拂过手心,痒痒的,酥酥麻麻。 “好啦,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才行,你脚上的伤耽误不得。” “这林子太过诡异,我刚才看见……” “看见什么?” 金娇娇想了想,总不能说自己看见鬼了,没将追着自己跑的橙黄光点说出来,摇摇头说:“我是说这里面雾气太重了,什么也看不见,咋们怎么出去呢?” “我是跟着风向才走出瘴气林的,跟着风向走或许就是出路。放心,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赵炳煜牵过马,弯腰打横抱起金娇娇,准备将她放到马背上。两人的关注点全在彼此身上,加上受到周围瘴气所扰,全然未察觉周围出现了第三个人。 “请问,这根珠钗是你们的吗?” 一个声音沙哑的女声从身后响起,声音低沉混浊,说得极其费劲,就好像音带被人剪掉了半截似的。 两人齐刷刷往身后看去,先是看到一只握着红珊瑚吊坠的手,上面布满了许多长短不一的陈旧疤痕,那手竟比金家码头干重活的男仆的手还要粗糙,难以想象她平时要干多少脏累活。 另外一只手里提着一个小灯笼,孤零零地垂在膝盖边,金娇娇缓缓吐出一口气,原来刚才追着她跑的橙黄光点竟是它,难怪一直在移动。 那女人的脸离两人距离较远,又蒙在雾里,因此看不清明,只能隐约瞧见个轮廓。 赵炳煜警惕地将金娇娇往怀里带了带,取过她手中珠钗查看,确实是金娇娇早上出门戴的那只,“是我们落下的。” “那就归还于你们,这么珍贵的钗子遗失了难免可惜。” 这种样式的钗环,金娇娇少说也有一箩筐,掉了也就掉了,并没什么大不了。 赵炳煜将珠钗揣进怀中,想开口向她打听出山之路,又不知如何称呼对方,斟酌片刻道:“大姐为何孤身一人在这密林之中?” 女人没有回答他,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们是来青城山忘忧谷看蝴蝶的吧。已经两年没人往这边来了,想必二位是从外地来的吧,本地人现在谁还敢来青城山啊。” 赵炳煜不解道:“听大姐的意思,这青城山以前也有不少游客前来游玩赏景,为何成了如今这般光景?” 女人突然上前一步,将灯笼举高,两人这才看清她的脸,看起来三十六七岁的模样,五官端正,不难看出年轻时候也是个秀气端庄的闺秀。 只是可惜了那双眼睛,黑眼球基本快被周围的白色虹膜侵蚀,而整体呈现出一种混浊的通体的白,空洞无神,是个盲女。 她既然眼瞎,为何又要打个灯笼?金娇娇越发觉得此地诡异,面前的人到底是人是鬼?赵炳煜觉察到她的紧张,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抚。 那女人仍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似笑非笑道:“你们还真是胆大,连青城山都没有打听清楚,就敢往里闯。”顿了顿,突然严肃道:“可知这地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 金娇娇白了她一眼,心想本来就够吓人的了,你还来添油加醋地制造气氛,是嫌他们死得慢吗? “已经领教过了,大姐你就别自说自话了,好歹也听听我们的问题,不然就直接带我们出去吧。”她不耐烦地怼道。 赵炳煜搂着她的那只手一巴掌就拍到她屁股上,金娇娇敏感地抖了一下,拿眼狠狠地瞪他,不明白他突然打自己一下是什么意思,而且还是打屁股! 他以为找到了自己就可以这么放肆吗!!! 赵炳煜看着她愤怒的小模样就想笑,若不是条件不允许还真想好好逗一下她。 “老婆,收敛点儿,别激怒她。”赵炳煜凑近她小声咬耳朵。 她哪句话说得不对吗?怎么就不收敛了? 赵炳煜突然将她收紧,金娇娇又颤了一下。 罢了,她现在人都在别人手里,还是低调些为好。 那中年妇女眼盲,看不见两人私底下的暧昧动作,朝金娇娇道:“姑娘还真是胆量非凡,既如此,就随我来吧。” 她也没说去哪儿,赵炳煜眼见天色越来越暗,这女人行为举止虽然诡异,分不出好坏,但他们总不能留在林中过夜,更何况金娇娇的伤势也不能耽误,还是先找个有人烟的地方再说。 于是他抱着金娇娇跟上了那妇人的步伐。 ------------ 第五十章 峡中村落 林中已经完全不可视物,若非从小修行武艺,赵炳煜此时已是半个眼瞎。妇人将灯笼支在身后,方便照亮他们前进的路。 道路坎坷,瞎眼妇人却始终不疾不徐,显然对林中的一切都了然于心。她裙摆很长,看起来就像飘荡的孤魂野鬼。 赵炳煜将金娇娇的头按在自己一边侧肩上,轻声道:“累了就眯会儿,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嗯,还好,没事儿。”金娇娇打了个哈欠,搂紧赵炳煜脖子,心里纳闷,自己是怎么做到在这样紧张的状态下犯困的? 好生奇怪。 瞎眼妇人带着他们又回到了之前那片坟地,拾起了留在原地的手提篮,金娇娇扫了一眼,里面是还没有烧完的纸钱以及一些银元,她之前闻到的特殊气味果然来自于此。 看来这妇人是来此处祭奠的。 他们一路跟着妇人往前走,有限的视野范围内,金娇娇还注意到新建的坟墓明显多于旧坟,近来一定是死了不少人。 半柱香后,他们才走出那片坟地。过了坟地,是一片桑树林,雾气越来越淡,空气也跟着清新起来。 太阳早就落山了,乌云挂在天幕,今夜无月。 再往前,是一条潺潺的小溪,妇人停下了脚步,将灯笼递给他们道:“你们沿着小溪一直往下流走,就可以出谷了。” 远处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像是一个村落。 赵炳煜接过灯笼,犹豫道:“大姐,你看天色已晚,能否容我们借宿一夜?” “我眼瞎,看不见。”妇人性格阴晴不定,摆明了希望他们速速离去,“我们这儿不欢迎外来人,你们还是速速离去吧。” “并非我们有意叨扰,只是内人不慎扭伤了脚腕,实在不便上路。”赵炳煜恳求道:“大姐就好人做到底留我们一夜如何?就一夜,我保证天一亮就带内人离开,绝不多留。” “好人?你是如何看出我是好人的?”妇人冷笑。 赵炳煜继续放低姿态道:“大姐心善,带我们走出瘴气林,自然是好人。” 金娇娇心性高,非必要绝不会屈身求人,自然也不愿意看到自己人对别人低声下气的样子,于是拽了拽赵炳煜,冲他摇头,暗示他不必如此恳求瞎眼妇人,大不了他们走就是,都出来了还愁找不到地方投宿? 好在赵炳煜理智尚存,没有听风就是雨随着金娇娇任性。 无论金大小姐如何有钱也不好使,他心里明白这一时半会儿还真就只能投靠阴晴不定的瞎眼妇人,至少得先找个能遮星辰避雨露的地方处理金娇娇的伤口,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妇人迟疑了一会儿,既没同意也没拒绝,面无表情转身走了,赵炳煜当她这是默认,牵着马跟了上去。 凭借那些星星点点的灯火,他们一开始以为那村落只是峡谷中靠打猎为生的村民建起来的几间屋舍,等走近才发现那竟是一个大型村庄,只是少有人家点灯,离得远看不清全貌。 村庄建在峡谷腹地,四面环山,外围院墙不高却长满了一种带着尖刺的藤蔓植物,开着一朵一朵娇丽的花朵,白的、黄的、粉红......形状像刺玫,但芳香却比刺玫更加馥郁,尖刺比普通刺玫枝的刺长五六倍不止,给整个村落形成了一道纯天然的保护栅栏,即可以阻挡野兽突袭,又可以防止贼人入侵。 看来妇人所言不假,这里的人防备心很强,并不喜欢外来人。 村子右侧不远处有一颗参天大榆树,年头得有百来年之久,榆树下孤零零坐落几间茅草屋,屋内亮着暖黄色的灯光,可见屋子主人还未入睡。 妇人敲了三下木门后就退到了一旁站定,过了几秒里面传来一阵布鞋踏过石板的跑步声响,门知啦一声从里面半开,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童从里面伸出脑袋好奇张望。 小童大概六七岁的样子,生得很有灵气,一双琥珀似的大黑眼珠在眼眶中转溜了一圈,率先把目光停在了一手抱着金娇娇,一手牵着高头大马的赵炳煜身上。 “你们是谁?找谁?” 声音稚嫩,眼神中藏着警惕的光,以及一丝对健壮成年男子的艳羡,他很崇拜赵炳煜强有力的臂力。 “爻爻,你师傅可歇下了?”妇人问。 小童拉开门跨出门槛看到了站在黑暗里的瞎眼妇人,立刻放松了戒备,道:“未曾,师傅正在调配草药,盲婶找师傅有事?” 妇人摇头道:“并无大事,只是这两人在楠木林中迷了路还受了些伤,他们想借宿一晚。” 小童看了眼狼狈的金娇娇,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儿。 “那就让他们在此处落脚吧,东边还有间空屋子,刚好师傅还能给这位姐姐看看伤。” “那我就把他们交给你了。”妇人说完,又对金娇娇和赵炳煜道:“你们今晚就在这儿住下。” 赵炳煜朝她点点头道:“多谢。” 妇人仍没什么好颜色,冷漠道:“不必谢,天一亮速速离去就行,别给我们找麻烦!” 瞎眼妇人说完就要走,小童连忙上前拽住她的衣袖,“盲婶稍等我一会儿,师傅下午给盛哥儿配了几副药,我进去拿给你。” 小童火速跑进屋,片刻后拿着几贴草纸包好的药材跑了出来,“给,师傅说一日两次,应该对盛哥儿的病管用。” 妇人接过药包,粗糙的手指在上头摸索了一阵,失明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金娇娇感觉她像要把茅草屋看穿一样,可是她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啊。 “那就替我谢过你师傅了。” 瞎眼妇人走后,小童牵过赵炳煜手中的缰绳,把马系到了那根大榆树上。然后带着他们走进门。跨进院子,扑面而来的全是药草香,院中藤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中草药。 小童正处于好奇新鲜玩意儿的年纪,这一下见到两个相貌非凡的外来人,又很话唠,兴奋地跟他们聊了起来。 他说自己叫李一爻,是个孤儿,自小被药师李芨收养并教养长大,他们三年前从嘉兴来到瑜洲青城山游历,渐渐就在这地方住了下来。 据爻爻所说,此村名唤巨方村,村子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先朝时代还出过不少杰出大家和国师,是块地灵人杰的福地,只是近几代人落寞沉寂了。 三年前药师李芨带着李一爻进青城山采药,机缘巧合下救了村里一名在山里打柴而被毒蛇所咬的大爷,巨方村以前还有医士,后来嫌弃村庄闭塞,条件艰苦落后,就带着妻儿老小远走他乡了。这么多年,村里人但凡有个头痛脑热能忍则忍,不能忍就只能长途跋涉出山去城镇看病。 药师李芨热衷于研究各种药材,他的到来无疑受到了村民的欢迎,大家合力在村落外围搭建了这几间茅草屋,方便他日常起居,大家平时有个大病小病的也会寻求李芨的帮忙。 就这样,两人在巨方村一住就是三年。 ------------ 第五十一章:是谁紧张 金娇娇奇怪道:「听你这么说,巨方村的人应当是热情好客才对啊,为何她说这里的村民都排斥外来人?」 李一爻愣住,随即反应过来金娇娇口中的她指的是谁,解释道:「盲婶就是这样,面冷心热,她这样说也是为了你们好。」 屋内陈设朴素简单,可见其间主人清贫。 李一爻利落地收拾出两张藤椅,朝里间叫道:「师傅,师傅,有位姐姐受伤了,你快出来看看。」 「你们稍坐,我进去叫我师傅出来。」 赵冰炳煜小心将人放在藤椅上,半跪在地,掀起金娇娇裙袍,这才彻底看清伤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尤其是膝盖上的伤,周围红肿一片,贴身布料都嵌进了肉里,难为她竟一路忍到现在。 「怎么不告诉我伤得这么严重?」 金娇娇早就疼麻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倒是腿上骇人的伤口被他这么直愣愣地盯着让她觉得很不自然。 太别扭了,她刚想放下裙摆遮挡却被他制止。 「别动!」 是命令不悦的语气。 「这是怎么弄的?从马上摔下来弄伤的?」 「额......嗯。」 金娇娇模棱两可的点点头,想着若是让他知道这是被鬼吓得惊慌失措才不小心摔倒弄的,那她大小姐的面子还不得丢回汴京老家去。 就让还被困在瘴气林的马儿背锅吧。 「以后不许骑了。」 金娇娇:「??」 马的锅,关我什么事? 赵炳煜一脸严肃道:「你大底是跟马犯冲,上次差点让马给踩了,这次又让马给摔伤腿,太危险了,总之以后别骑马了,安安稳稳坐你的马车吧。」 他说得竟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金娇娇反抗:「你这是在剥夺我骑马的乐趣!」 「嗯,剥夺了。」 「......」 这该死的毫无道理可讲的霸道,谁给他的底气? 最可恶的是她内心深处还很受用,这是什么邪门的心态! 嘴上着逞口舌之快:「你以为你是谁啊,管得这么宽,我偏要骑,你还能把我腿打断不成?」 金娇娇既跟自己对着干,也跟赵炳煜作对,一副看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就是不服管教,赵炳煜突然就有点头疼了,这人怎么就这么犟呢? 确实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金娇娇故作凶巴巴的瞪着他,等着看赵炳煜继续管教自己,然而赵炳煜只是仰着下巴深深地望着她,末了淡淡喟叹一声,强硬的态度一下就软和了下来。 他道:「老婆,不是我管得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很担心你,不要让我担心,也不要让岳父大人担心。」 一想起瘴气林的事他就后怕,没什么能比家人的前途未卜更令人揪心了,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在一切强大的不可控之力面前,他渺小得不值一提。 金娇娇一向吃软不吃硬,赵炳煜突然态度一转,她反而无话可说了。 这时,去而复返的李一爻掀开帘布,带着他师傅李芨从内间走了出来。那是个文质彬彬的瘦削中年男子,穿一身水墨色布衣,头发以足簪束起,身材高挑,周身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眉宇之间给人一种挥之不去的温柔忧郁之气。 他将手中的木盘搁在桌上,上面放着干净的棉布以及一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接着朝赵炳煜打着手势,而李一爻则拉起赵炳煜道:「大哥哥,你先让我师傅瞧瞧姐姐的伤势吧,我师傅可是很厉害的。」 两人这才明白原来医师李芨说不了话,是个哑巴。 「有劳李大夫了,快帮我夫人好好看看。」赵炳煜忙退到一旁。 李芨:不必客气。 听到那一声「夫人」称谓,金娇娇的心思一下就飘到不知处了。内人、老婆、夫人、她以前觉得这都只是平平淡淡的称呼而已,可是现在,当这些称呼应到自己身上时,感觉又怪怪的,说不上来,就像心被系上了透明的绳子,有了牵引和归属。 李芨一边检查处理伤口一边对他们打着手势,李一爻则充当着解说翻译。 膝盖上的口子虽然深,但好在没有伤及筋骨。李芨剪开贴在伤口的布料进行伤口清洗消毒处理,药水刺激性强,金娇娇疼得脸色惨白,一侧的赵炳煜默默从身后扶住了她单薄的肩。 接着上药包扎,敷上药膏后,感觉清清凉凉的,那种皮肤上的炙热灼痛感消散了许多。 李芨:令正稍微忍耐片刻,接下来我要将脱臼错位的关节掰正,会疼一阵。 由于之前扭伤脚以后,她又带伤强行跑了一段路,现在整个脚脖子肿得就像发红的馒头一样,李芨稍微抬起一个弧度,金娇娇没忍住痛得嘶的一声,连手指也跟着颤抖起来。 赵冰煜握住她的手,希望能给她一些力量,一面鼓励她忍忍,一面又心有不忍对李芨道:「李大夫,我夫人怕疼,能否轻些,再轻些。」 李芨正在找穴位,听出了他的焦急,只温和地笑了笑。 李一爻道:「大哥哥别紧张,我师傅正位手法一绝,一下下就好。」 「啊?」 赵炳煜面露尴尬,心想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还有一下下是什么意思? 疼一下下?怎么可能只是疼一下下,他自己小时候也扭伤过脚,自然知道接骨的时候到底有多疼。 李一爻调皮地笑起来,继续道:「大哥哥这副样子,跟村里王大哥简直一模一样,他夫人生宝宝的时候,他在产房外也是急得满头大汗,六神无主,跟丢了魂一样。」 童言无忌,听者有心,金娇娇跟着瞥了眼赵炳煜,果然见他连鼻尖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需要接骨的是自己,他犯的哪门子紧张? 李芨见金娇娇注意力有所转移,找准穴位手腕就着她脚踝一拧一推,咔一声脆响,等金娇娇意识到锥心的疼痛发出尖叫时,关节已归位。 赵炳煜和金娇娇几乎同时握紧彼此的手,李芨治疗病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又将她脚踝上好药,用直木棍固定好以防再次错位,一直到治疗结束都面不改色。 在医师李芨的眼中,这不过就是小小扭伤,两人反应未免太过大惊小怪,有钱人家的小姐公子哥,难免娇气。 懂事的李一爻贴心地为他们递上擦汗的帕子,愣愣地赵炳煜还不忘先帮金娇娇擦干净脸上污迹和汗珠。金娇娇刚才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迟钝地脑子突然想起刚才李一爻说到的生宝宝一事。 若是生宝宝? 赵炳煜乍地把帕子一扔,暗下决定:生什么宝宝,这辈子都不可能生宝宝!领养吧! ------------ 第五十二章 诅咒之村 三人皆是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金娇娇戳戳他后背提醒道:「你干嘛!」 「走神了,走神了。」赵炳煜回过神挠挠后脑勺,跟个二傻子似的。 李芨摆摆手:不必如此客气,令正的腿伤还需好好将养,你们今夜先好好休息,不必急着出谷。 金娇娇和赵炳煜看不懂手语,全靠李一爻口译。 赵炳煜道:「那今夜就叨扰了。」 李芨对李一爻吩咐了几句后,就转身去了后厨煎药。 于是李一爻带着两人去了东边的空房间。 这里是单独辟出来供夜间需要治疗和看护的病人休息用的,巨方村的百姓距离此处很近,因此这类特殊情况并不常发生。 李芨一个大男人自己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生活上自然许多疏漏,屋内积满灰尘,一看就是许久未住人,他们也忘了收拾和打扫。 李一爻进屋点上油灯,房间不收拾根本无法住人,赵炳煜退出房间将金娇娇放在门口的藤椅上,开始打扫屋子。 一边劳作还不忘调侃金娇娇,「我的大小姐,这辈子恐怕都没住过这样的房子吧,今夜只好委屈你了。」 「住过的。」 打量着简陋的茅草房,金娇娇眼神幽深,思绪被拉回到了很多年前...... 绵绵阴雨穿过破败不堪的房顶打在人脸上,夹带的寒意像冬日的冰刀子;无人修理的生着铁锈的门窗和铁环,在冷风中吱呀作响;小孩儿的嘤嘤啼哭,大人的彷徨无助,老人的哀声载气,所有人脸上的死气和绝望,汇成一曲早春时节的独特哀怨曲调。 那时候的她差不多和李一爻一般大,万物复苏而春天成了她做讨厌的季节...... 「比这还差的都住过。」金娇娇补充道。 赵炳煜担着床,呛了一鼻子灰,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没听清她刚才说了些什么。 「嗯?住过什么?」 金娇娇回笼思绪,只道没什么,让他赶紧打扫完房间,自己好休息,明日还要早起赶路,于是赵炳煜便不再多问,专心忙正事了。 杵在一旁的李一爻闲来无事,凑上来跟金娇娇搭话,「大姐姐和大哥哥安心住下就是,我师傅说了姐姐现在的腿伤不宜长途跋涉,需要好好养着,不然容易留下后遗症的。」 金娇娇想起瞎眼妇人对他们的警告,道:「多谢你和你师傅的好意,不过既然那位盲婶这么不待见我们,我们还是明日一早就走吧,免得给你们添麻烦。」 「不是的不是的。」李一爻辩解道:「盲婶没有不待见你们。真的!她人很好,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会想到我和师傅,逢年过节还会给我们赶制新衣裳。」 他身上穿的这件乳黄色外衫就是盲婶给他做的新衣,小孩儿总乐于跟别人炫耀自己心爱之物,李一爻原地转了两圈,问:「是不是很好看?」 针脚细腻,衣领和衣袖上绣的祥云图案样式别致,完全看不出这竟出自于一位盲人之手,小孩儿要是不说,金娇娇都要以为这是江南工坊绣娘所做。 「好看,很适合你呢。」 除了所用的布料稍显粗糙外,绣工甚至比金家成衣铺里的还要略胜一筹。 李一爻嘿嘿笑着,害羞道:「谢谢姐姐。」 接着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村里正在闹瘟疫,盛哥儿也病了,都好久没人和我一起进山抓兔子,下河抹螃蟹了。」 「瘟疫!」 这两个字犹如抹了砒/霜的赤铁,狠狠扎进她的血肉,有些沉痛的回忆突然起死回生一般遏住了她的咽喉,使她无法呼吸,李一爻担心地拉住她握紧成拳的手,问:「 姐姐,你没事儿吧,是伤口又疼了吗?」jj.br> 金娇娇胸口震荡,深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这才镇定下来。 「姐姐没事儿,别担心。你能给姐姐详细说说村里的瘟疫吗?为何会发生瘟疫,持续多长时间了?」 李一爻道:「大概是两年前开始的,疫病一起,师傅就把我关在了屋里,不许我同外人接触,所以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他小脸囧在一起,很困惑很伤心,「我也不知道,这两年陆续死了好多人,一开始是老人,然后是大人小孩儿。」 「直到今年五月,疫/情才得到控制,师傅才调配出不让疫/情传染的药方,但还是救不了那些已经染病的人,盲婶赶你们走也是因为怕连累你们。」 难怪那林中新建的坟墓如此之多。 盲婶的丈夫、公公、大儿子和二儿子皆死于这场瘟疫,如今家中只剩下了婆婆曹氏以及小儿子盛哥儿。 李一爻继续感伤道:「我和师傅刚来那一年,巨方村还很热闹,每年来忘忧谷看蝴蝶的人都很多,有时候下山晚了,热情的村民还会主动招呼他们留宿自己家中,自从发生疫/情后,大家都害怕也就不敢来了,我都好久没看到外面的人了。」 他眼里怀着希冀,「姐姐,你能给我说说瑜洲城的面具庙会吗?是不是很好玩,老是听别人提起,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呢,师傅说等村里人都好起来了,就带我去外面,真希望大家能快点好起来。」 「会好的。」收拾房间的赵炳煜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他摸摸李一爻的头蹲在他面前,温柔道:「会好的,大家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到时候哥哥亲自带你去瑜洲城,给你买很多可爱好玩儿的面具可好?」 「真的吗?谢谢哥哥。」李一爻欢快地扑上去搂住了赵炳煜的脖子,「那到时候可以带上盛哥儿吗?」 「当然可以啊,不过你先告诉哥哥,那楠木瘴气林是以前就有的吗?」 李一爻显得很疑惑,「什么瘴气林?爻爻知道楠木林,以前还和师傅一起去采过草药,可是没有见到瘴气啊。」 那么大的瘴气,怎么会没有见过呢? 「不过爻爻已经有一年多没去过楠木林了。」 那就是说林中瘴气是近一年才有的,金娇娇脑子里产生了一个猜测,此村离奇的瘟疫和楠木林古怪的瘴气之间或许有某种联系。 没有鸡鸣,没有狗吠,近在咫尺的巨方村静悄悄的,没有半点普通村庄该有的烟火气。 李一爻突然神秘兮兮地靠到金娇娇和赵炳煜耳侧边,说了一句悄悄话,「盛哥儿的奶奶说说,巨方村是被神灵诅咒了,因此天神降下了惩罚。」 这时,医师李芨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药碗从另外一个房间走了出来,李一爻瞧见,立刻就停了下来。 ------------ 第五十三章 定情信物 「师傅。」 李一爻迎上去接过其中一碗汤药。 李芨单手朝他打着手语批评:爻爻,忘了为师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吗?怎的又和人扯这些鬼神之说。 李一爻努努嘴低下头,「爻爻没忘,世上没有妖魔鬼怪,所谓的妖魔皆是人的妄念幻化的恶相,所有的疾病痛苦都有根可追有源可溯,与妖魔鬼神无关。师傅,爻爻一直都谨记于心。」 言语上虽在认错,语气却还是不服气,「可是这话又不是爻爻说的,师傅上次去盲婶家给盛哥儿把脉,我亲眼看到盛哥儿的奶奶偷偷跪在佛像前忏悔祈祷,她嘴里还一直念叨着:造孽啊,造孽啊,都是他们作恶太多......」 他剩下的话被李芨一个凌厉的眼神给吓得憋回了肚子里,李芨为人温和,鲜少对人发火,一旦严肃起来,那就是真生气了,李一爻不敢再说话,端着药跟着他进到了屋内,赵炳煜也将金娇娇挪回了房间。 李芨:两位切莫听爻爻胡说,村里老人没有念过书,遇到些天灾人祸就爱往鬼神传言上想,小孩儿没有判断力也跟着瞎传。 「......」 「??」 金娇娇和赵炳煜看着他一通比划,眼睛都看直了,愣是一个字也没明白,只能转向李一爻求助。 小孩儿刚受了批评,心里的不舒服全写在了脸上,但是迫于师傅的威严,还是半字不差地转述给了他们。 两人表面表示谅解,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深思起李一爻刚才所说的话,有些偏僻落后地方的老人目不识丁又没有见识,鬼神之念一代代传下来确实深入骨髓,但事情总不可能空虚来风,无缘无故哪儿来的造孽? 恐怕是真的有人造孽吧? 这也加深了金娇娇关于瘴气林与巨方村瘟疫之间有一种内在联系的猜想。 赵炳煜问:「李大夫,巨方村爆发如此严重的瘟疫,为何不见官府的人前来救援和控制?」 他刚说完,只听一声讥笑,李芨还来不及比划,金娇娇抢先答道:「官府?你竟然觉得官府的人会管疫村病人的死活?」 「我的少爷,你流浪的那些日子未免被安安照顾保护得太好了吧!」 她突然想起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嘛,安安抗大包帮输钱公子还赌债,他沉溺在赌桌世界,哪里看过什么人间疾苦,于是讽刺道:「别天真了好嘛,你还真当他们是百姓的父母官?官府的人听到瘟疫两个字没有一把火烧了巨方村都是好的,怎么可能施以救援?」 她的话太激进了,完全出乎赵炳煜的意料,一心想要做官夫人,攀交勋贵的她心底却怀着对为官者深深地鄙夷与贬斥,是什么让她产生出这种矛盾心理的呢?赵炳煜想象不出。 金娇娇停顿了一下,又笑了两声,是那种冷漠厌世的笑,李一爻听了都不禁对她产生了一些惧意。 「也对!有一个纯天然的瘴气林作为界限,里面的人病得跑不出去,外面的人若是进来了,活着出去的概率几乎为零。」她又道:「何必多此一举地再放把火呢,还会引人诟病。」 「老婆,慎言。」赵炳煜打断她,抬手将她额前一缕碎发拨到耳后,金娇娇抬眸落进他眼底一片温存的暖洋,那一刻她似乎和赵炳煜产生了某种共情。 他......在心疼自己。 这念头刚起,她立刻将之定义为自作多情并马上否定,随即也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外人面前发表这种妄言,就像李芨批评李一爻一样,幸好有...... !!! 她怎能将赵炳煜比作李芨,把自己比作李一爻,人家是师徒,他们是夫妻!金娇娇暗骂自己平时就不该看那些个禁忌情爱 话本,太容易自我带入了,意想而生的隐秘快感使她面上羞愧难当。 房间没人说话后,李芨总算找到了比划的机会,他向两人解释瘟疫刚发生的时候官府的人还是关注过的,曾派来两名军医为村民诊治,也送了不少物资进来,只是不久那两名军医就不幸染病身亡了,根本找不到解决瘟疫的办法,大夫们不愿前来送死。金娇娇所说确有道理,巨方村处在峡谷深处,官府的人索性放手不管,让村里人自身自灭。只有李芨没有放弃村里人的生命,一直坚守在此处研究战胜瘟疫的方法。 李芨指了指桌上的两碗汤药:两位误入瘴气林,想必吸入了不少瘴气,瘴气之毒入体不除有损良体康健,这汤药可助你们排除体力淤积的毒素。 「李大夫可知楠木林中的瘴气是由何物产生?」赵炳煜问。 李芨摇摇头:青城山脉地大物博,各种稀奇古怪的草木种类有的甚至连古书上也未有记载,在下无能,还没找出瘴气产生缘由。不过两位放心,瘟疫虽然严重,但现下已不会轻易传人,你们只要不进村就没问题。 赵炳煜还想具体问问有关村里瘟疫的情况,但李芨面上显然不想再多说,只嘱托二人莫要忘记喝药,好好修养,等金娇娇伤势好些以后再行出谷即可。 夜已深,李芨交代完以后,带着小徒弟退出了房间。 贴心的李一爻垫起脚跟伸手去拉门环,想帮他们关上房门,衣袖随着他抬手的动作下滑露出了手腕上的一根串着金兔子的手链,金娇娇眼睛一亮,立刻叫住了他。 「爻爻,能否让姐姐看看你手腕上的小兔子?」 李一爻乖巧地摘下递给了她,不舍地问:「姐姐也喜欢兔子吗?」 赵炳煜心里也有同样的疑问,他老婆该不会是看上人家小孩儿的手链了吧? 「姐姐不喜欢,姐姐就看看。」 一大一小同时放心了。 金娇娇接过手链对着灯光一看,果不其然,金兔身后歪歪扭扭刻着一个星字,这是阿星常戴的一条手链,这个星字就是她自己闲得无聊时亲自刻上去的。 怎么会出现在这小孩儿身上? 看来阿星已经先他们一步来过青城山了。 「爻爻,这手链可是一个漂亮姐姐送你的?」 李一爻点点头,奶呼呼的小脸一红,不好意思道:「是爻爻未婚妻送我的定情信物,星星说等我长大了就带着手链去找她,到时候她就嫁给爻爻。」 未婚妻? 星星? 阿星? 这小孩儿是她给自己定下的小未婚夫? ------------ 第五十四章 阻止进村 两人齐刷刷看向门边的李芨,向来以淡定自处的李芨亦是满脸震惊且不可置信,他的小徒弟竟然背着他偷偷定亲了! 七岁! 还留了定情信物。 何时发生的事情,他竟一如所知。 李一爻被三个大人惊讶的表情弄得不知所措,自己不过就是定亲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师傅,可是爻爻又说错了话做错了事?」 从小到大,他还从未见过师傅脸上出现过这么多的颜色变化。 李芨语塞,想笑又笑不出来。 小徒弟有错吗?似乎又没有,他人到中年既没成亲也没孩子,但却一下就体会到了徒大不中留的悲哀。 金娇娇和赵炳煜短暂地震惊了几秒后迅速消化了这份跨越年龄的定亲玩笑。李一爻长得眉清目秀又灵动,长大了绝对是个偏偏美少年。别说,依着阿星的性子,这的确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金娇娇憋着笑问李一爻:「爻爻,这手链是星星何时赠予你的?」 「五天前。」 李一爻支着下巴,一边回忆一边如实相告。 五天前趁着李芨外出采药,李一爻独自跑到小溪边玩水摸虾,得意忘形的他追着一只大螃蟹跑到了溪水湍急的险滩,脚底踩到了岩石上湿滑的青苔一不留神滑进了深水处。李一爻虽然会游泳,但溪水太深又流得急,他那小胳膊小腿儿根本没法自救,慌乱呼救下,恰巧被提前下船跑到青城山捣鼓稀奇草药的阿星听见了,于是上演了这么一出美少女拯救乡村失足野孩子的戏码。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算是被阿星给玩得明明白白。 阿星忽悠完小未婚夫以后偷溜进了巨方村,接着消失不见。这几天李一爻偶尔会去村口等她,但是一直没见到她出来。 李芨弄清阿星与两人关系以后,安慰金娇娇不必担心,他这几日每天都会进村给村民诊治,未曾发现村里有陌生人的踪迹,或许阿星早就离开了。 「不然我明日一早进村去找找她,她若在村里,刚好与我们一起离开。」 听到赵炳煜要进村寻人,李芨神色突然一紧,手里比划道:公子不可,巨方村的瘟疫虽然暂时得以控制,但我并不能百分百保证它完全不传染人,安全起见,公子切莫犯险。若是实在放心不下阿星姑娘,我明日进村看诊可以帮忙找找看。 阿星脑子灵光又会武功,一般人威胁不到她,金娇娇并不担心。只是李芨的态度却让她心生困惑,金娇娇敏感地察觉到他话里话外就是不想让他们进村的意思,只不过方式比盲婶温和。 难道他们真的只是单单害怕瘟疫传染外人吗? 金娇娇并不相信古人那套人性本善的理论,遇人遇事先往坏的方向深究,巨方村中到底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 赵炳煜当然不只是为了找阿星那么简单,他更多的是想看看巨方村的疫病实况,尽管自己不在朝中,但百姓正身处水深火热中叫他如何能袖手旁观。 他还想征求李芨同意,希望他明日能带自己一起进村,被金娇娇一个眼神给拦住了。 李芨带着李一爻走后,金娇娇才对他说出自己的猜测,赵炳煜觉得她的说法颇有道理,既然李芨不愿带他进村,那他就偷偷潜进去查个究竟! 「你疯了不成!」听了他的提议,金娇娇气不打一处来,「里面正在闹瘟疫,你进去找死吗?」 她确实也好奇巨方村的秘密、青城山的古怪,但好奇归好奇,连官府的人都知道躲灾避难,任巨方村民放任自流,他们就更没有义务和责任管这等闲事了。 光是听到瘟疫这两个字,她就心脏一颤,若非腿伤拖累,她连夜就出谷离开了,有多远跑多远,怎会留宿在距离瘟疫这么近的地方! 赵炳煜被她突然而来的火气吼得一愣,没恼且嬉皮笑脸道:「老婆真好,都知道担心我了。」 金娇娇扭过头不理会他,等着他主动认错。 「老婆放心吧,李大夫不都说了疫病已经得到控制了嘛,我就找机会进去看看情况然后立刻出来,保证不接触里面任何人。」 赵炳煜厚脸皮地凑到金娇娇跟前承诺,他显然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若是情况属实,我们也好上报给更上一级的官府,好歹是一村人命,李大夫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众志成城才能早日消灭瘟疫。」 「你!」 可真是大好人一个! 他不仅不认错,还在她的底线上试探!金娇娇心中气得如同火山喷发,面上却收起了表露出的愤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 他执意热心肠地找死,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随你。」 金娇娇说完这两个字,一直到第三天都没再开口跟赵炳煜讲过一句话,无论赵炳煜如何哄她,逗她,甚至以身试险地睡到了她身边,她都无动于衷,觉照睡,饭照吃,药照喝。和李一爻有说有笑但就是把赵炳煜当做透明人一样。赵炳煜就差没给她跪下了,但仍然没打消要进村的念头。 他是在第三日午间趁着金娇娇睡着后离开的,他以为只要在金娇娇睡醒前回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金娇娇压根就没睡着,他前脚一走,金娇娇就睁开了眼睛,亲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气得牙痒痒。 这两天以来,她一直在深思三个问题: 像赵炳煜这样一个爱管闲事的赌徒,日后若真能入朝为官到底是贪污受贿得多一些还是为百姓做实事更多一些? 像他这样矛盾的结合体适合入朝为官吗? 到时候是他官途爬得快还是被当做炮灰被人踹得快? 金娇娇想不通这些问题,亦如她看不懂同样矛盾的自己是如何放纵自己的四肢杵着拐杖站在巨方村村口的! 院墙外的彩色花朵迎风开得灿烂,村内却是一片萧条颓败之景,破背篓被扔得杂七杂八,尘封的厨具和被腐蚀的烟囱生着斑驳的锈,石板缝隙长着几颗被遗弃而发芽的小葱苗,入目不见半个人影。 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村子真的还有活人存在吗? 很快她心里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只听远处传来阵阵低沉而含糊不清的歌唱声,类似寺庙僧人敲击木鱼默念经文时的沉闷声响。 显然还有活人的存在,可是巨方村不是正在闹瘟疫吗? 金娇娇终归还是不放心赵炳煜,一瘸一拐偷偷摸摸踏进了巨方村,朝着声音源头而去。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五十四章 阻止进村免费阅读. ------------ 第五十五章 邪神祭祀 村子里的屋舍全部由石头建造而成,厨房单独建在外围,厅堂两侧是起居室,房子周围种着花花草草,由于长期无人看管,有些性子娇的已经枯死了。 每一户人家的房屋格局几乎一致,可以看出这个村庄的村民凝聚力很强。 为防染上瘟疫金娇娇系上白色面巾捂住口鼻,小心谨慎地绕着石房子走,始终没见到半个人影,越往里走,唱诵的声音越大。 村子很大,走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她才隐约看到三四个村民的身影,都是女子,手里捧着颜色艳丽的鲜花,朝着一个相同的方向而去,金娇娇心思敏捷,立刻跟了上去。 几人来到了一个专门举行祭祀活动的祭坛,圆坛高约两米,面积约在十方寸之间,中央立着一块高高的石碑,上面龙飞凤舞刻着金娇娇看不懂的古文,圆坛下是一片空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矗立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尊威武霸气的石像,四尊雕像面部一致对着圆坛上的石碑,布局精妙,看起来有点像金娇娇在书上读到过的某种神秘阵法。 空地上围着一群村民,大概有五六十人,他们站位也很讲究,先是男女分开,接着又分为老人、中年、青年和小孩儿,个个无精打采面如死灰,苍白无血色的嘴巴里念念有词,眼神里饱含着六分绝望四分希望。 看来这个村子确实被瘟疫所扰。 离圆坛最近一圈的人在担架上躺着,病入膏肓的样子,然后是小孩儿、老人、中年人,最外围是青年人。 金娇娇屈身躲在不远处的一个石屋后,石屋内没人,门虚掩着并没锁,她轻声推门进入室内,通过偏房的石窗可以观看得更仔细,也不容易被村民发现。 之前那几个村妇将运来的鲜花铺满整个祭坛,那群祷告的人随即停了下来,人群中站起来一个老人,衣着打扮比其他人讲究,看起来在村里颇有威望,他颤颤巍巍地爬上祭坛,众人的眼光全都距离在他身上。 老人对着石碑用力举起手中权杖念了一句古文,接着转过身面向大家。 「邪神发怒,降祸我村,今献上玉女,以求邪神息怒,宽宥我巨方村罪过,稍降福泽,保我村延绵。」 他说得撕心裂肺,有种要把嗓子眼给吐出来的错觉。 愚昧无知的村民将天灾人祸归咎于神明发怒,选择献祭一个妙龄少女以求福泽,这画面金娇娇太熟悉了,她看过的那些话本里,十本中有五本都是这种剧情,英雄救美中的一种类型。 就是不知今日是哪个妙龄少女要倒霉了,瞧这一圈要死不活的村民,英雄候选人没发现,催命候选人但是一个赛过一个。 「献玉女。」 老人说完,只见一个穿着大红喜袍头顶红盖头的女子双手被绑在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人压着她的人从祭坛后走出来,女子脚步虚浮肩膀却极力反抗想要挣脱那两人的钳制。 金娇娇朝人群中环视一圈,看到了几日不见的盲婶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坐在人群外围,那男孩儿应该就是她的孩子盛哥儿,脸蛋被日光晒得通红,闭着眼睛依靠在盲婶怀里,他看起来也像病了,只是不似巨方村的瘟疫之症。 盲婶手掌轻轻拍着盛哥儿的背,像母亲哄睡孩子那样,安静听着周围的动静,表情却与周围之人不同,严肃中带着一丝轻蔑与不屑。 金娇娇又将视线转回到盛哥儿身上,他年龄明明和李一爻差不多大小,却是一副孱弱模样,活像没吃过一顿饱饭似的。金娇娇突然想起李一爻说盲婶逢年过节就会给他缝制新衣裳,再看盛哥儿身上穿的衣服,大大小小的补丁也就算了,还极不合身。 给别人家孩子穿新衣给自家孩子穿别人剩下的破烂旧衣服,这是何道理? 穿喜袍的玉女被压上祭坛绑在了高高的石碑上,仪式似乎开始了,台下坐着的人纷纷站起身手挽手围着祭坛跳起奇怪的舞蹈,嘴也跟着唱诵起来,气氛语调比之前热烈激昂。 台上所谓的玉女还在死命挣扎,不甘心被摆弄献祭的命运,性子倒是烈,金娇娇对她产生了几分兴趣。 这时谷中上空突然乌云密布,天光被遮盖严实,一阵狂风卷着叶片沙石袭来,玉女头上的红盖头被翩然吹落在地,露出了玉女真容。 竟是阿星! 凭她的身手怎会落入这群老弱病残之手? 「她被人下了药。」 耳畔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声,金娇娇心脏穆地一紧,偏过头,差点亲到赵炳煜脸上。 「你!」金娇娇连忙退后半步拉开距离,又被他搂住腰肢拉进身侧,吐息不稳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竟然半点没察觉到。 赵炳煜眼里带着温怒,扫了眼她已经快要消肿却又因为瞎动弹而红肿的脚踝,责备道「谁让你来的?腿还要不要了?」 她还没怪他背着自己擅自进村呢,更何况她还是因为……因为……金娇娇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是因为心中担心赵炳煜的安危才跑出来的,他不体谅就算了,竟还反过来责备自己。委屈如同突发的地下泉喷射出泉眼,金娇娇一下掐到他白皙的手背上,用眼神骂了句狼心狗肺,推开他转过身继续关注祭坛那边情况。 赵炳煜也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垂目叹了口气,取下她手里的拐杖,让她重心靠在了自己身上,无奈地道了一声对不起。 「刚刚才来,一进屋就看到你在这儿,魂都要被你吓掉了,你不知道这里正在闹瘟嘛,你腿上还有伤。哎,祖宗,真是拿你没办法。」 金娇娇气散了一半,心想你这心里不是挺有数的嘛,知道闹瘟疫你还非要进来。 「反正迟早被你传染,索性自己进来找死算了。」 「好啦好啦,」赵炳煜从身后将她搂进怀里,「知道老婆担心我,刚才是我不对,语气重了。」 金娇娇举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头,冷漠道:「婚约守则第三条!」 赵炳煜:「……」改死,那玩意儿怎么还在发挥作用? 「和离还是休书一封,你自己选。」 赵炳煜默默松开手,虚虚地环着她。 「我选和老婆大人相亲相爱。」 金娇娇无情地白了他一眼,显然,婚约守则某些时候还是挺管用的。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五十五章 邪神祭祀免费阅读. ------------ 第五十六章 舌战狗熊 祭坛那边风卷云涌,一群老弱病残被风沙吹得歪七八扭。 「邪神大人恕罪。」 「邪神大人开恩。」 他们竟以为是邪神降怒,一股脑全跪在地上祈求邪神宽恕。 阿星鼓足腮帮子奋力吐出村民塞到她嘴里的麻布,怒视众人骂道:「愚不可及,简直愚不可及,你们这群无知山坳村民,赶紧将你姑奶奶我给放开,不然要你们好看!」 「玉女慎言,慎言啦,让邪神大人听见就不好啦。」老头惶恐万分,对着石碑连磕了五六个响头,嘴里哭诉着:「邪神大人恕罪,邪神大人开恩,邪神大人惩罚老夫一人即可,放过巨方村大小吧。」 那场面真是讽刺又滑稽,从金娇娇和赵炳煜的角度看过去,就是一个油尽灯枯的老头疯狂对着一个双手被缚的少女磕头认错,也不怕折煞了她。 阿星冷眼漠视,她当初听闻村里闹瘟疫,本着一颗医者父母之心进村为村民诊治,谁知他们到好,趁着她替人把脉未设防备的情况下一竿子将她敲晕了过去,五花大绑扔进了地窖。为了防止她逃跑,还在她的食物中下药,使她浑身虚软乏力无法运功调息,这才让他们将自己绑来这祭坛做这劳什子玉女。 而主使者正是这阴险歹毒的老头—巨方村村长范增。就算是将他那一身老骨头给磕散架也难解阿星心头之恨,这种恩将仇报的人死于疫病的折磨才是老天开眼。 「我呸。」阿星朝他吐了口吐沫,讽刺大笑道:「你们这种人就该一死白了,去那忘川之中好好洗个干净,下辈子投个好胎,做牛做马,做猪做狗都行,就是别再做人了,两只胳膊两条腿披着人皮不干人事儿,没底线没节操没道德,活该受瘟疫折磨半死不活。」 这是明着骂人家猪狗不如了,论毒舌阿星称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还想祈求上苍怜悯,延绵福泽,这么跟你说吧,老天已经开眼了,就是见不得你们这群妖魔鬼怪霍乱世人才想灭了你们,现在你想让老天闭眼继续放任你们为非作歹,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甭做梦了你们。」 「你……你!」 村长范增苍白的老脸犹如回光返照一般被骂得面红耳赤,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他大概没见过相貌和性格如此天差地别的人物。 阿星越骂越来劲:「你你你,你什么你,一把老骨头了话都吐不清,回棺材板里躺着等死多清闲啊,非要在这儿卖弄,您这哪儿是祭邪神求人家开恩啊,您这是玷污人家邪神大人的眼睛,巴不得他老人家赶紧灭了你们全村好血洗自己眼睛啊。」 台下的村民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停下了手舞足蹈,祭祀仪式被迫中断。 「休得妄言,大家别听她在这儿胡言乱语,危言耸听,玉女已失了心智,仪式继续,咋们不能怠慢了邪神大人。」范增说完转向阿星,咽了口气道:「今日选你做玉女献祭邪神大人,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德,你当感恩戴德,知足才是,怎可这般狂妄!」 「照你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你们才对诺?」阿星怒火中烧,要不是手脚被捆绑着,她真的会给在场这群疯子一人一巴掌,「我阿星真谢谢你啊,玉女这么好,你怎么不选你女儿来当?哦,也对,你只有两个儿子,还病死了一个,这福泽让你另外一个儿子来享受得了,你怎知你们的邪神大人好女不好男呢?你可别连人家喜好都没搞清楚就胡乱塞人,到时候得罪了邪神大人,你们兴许连这最后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了。或者你自己献祭得了,搞不好这邪神大人就是这么邪门,专挑你这是种又老又丑心还黑的。」 躲在石屋的金娇娇和赵炳煜都想为她这番说辞而鼓掌。 「胡言!胡言!」范增看了眼圆坛下自己那躺在 担架上奄奄一息的儿子,越发痛心疾首,脸上露出癫狂而扭曲的表情。 「来人,请圣火,送玉女上路。」 随着他一声撕心裂肺的高呼,两名男子手提两个大木桶走上圆坛,祭坛下的村民受到鼓舞,又开始跳起奇怪的舞蹈,大家不再理会阿星的破口大骂。 那两名男子将木桶中里的东西均匀地洒向圆坛周围的花朵,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淡淡地奇怪臭味,淡黄色的液体顺着白色花枝叶片往石板上流,喋喋不休的阿星慌了起来。 「是火油。」金娇娇认真留意着祭坛那边的动静,道:「看来他们是想活活烧死阿星。」 赵炳煜严肃道:「此村偏僻,官府又疏于管辖,这群无知村民才会如此罔顾王法!简直岂有此理。」 「想来这种事他们肯定不止干过一次。」金娇娇突然扭头问赵炳煜:「你想做英雄吗?」 「啊?」赵炳煜一脸迷,「什么英雄?」 而另外一边,他们泼完火油以后纷纷退下祭坛,其中一人去一旁点了一个火把朝圆坛缓缓走去,明黄的火苗迎风飘扬,越燃越旺,就像人心底的邪念和欲望稍有苗头就势如破竹,长成参天大树。 眼见他就要扔下火把点燃设好的祭坛,阿星对着金娇娇和赵炳煜藏身的石屋方向大叫:「戏也看得差不多了,再不出手我就着火啦,到时候真成天上的星星啦。」 金娇娇和赵炳煜脑中几乎同时跳出一个疑问:她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赵炳煜明白了金娇娇问的想不想当英雄是什么意思了,就是让她英雄救美呗。 「老婆,我不是很想当英雄。」 金娇娇回过头道:「我也觉得天上的星星比地上的亮。」 村民们随着阿星的叫唤暂停下动作也望向石屋方向,以为真有什么人会前来营救她,然而并未发现异常。 阿星和村民大眼瞪小眼:「......」 大家全当她是在捶死挣扎,仪式继续。 手持火把的男子对着石碑祭拜了三下,接着将手中的火把斜抛向半空中,阿星闭上眼睛急得大叫:「我真要着火啦!救命!」 电光火石间,只见一道黑影从众人眼前闪过,快如惊雷,在火把即将落地引燃浇了火油的鲜花时一脚将其踹飞,火把飞落进人群,吓得村民纷纷退散开来。 金娇娇看了眼自己瞬间就空空如也的身侧,嘴角不禁勾起微笑,「哪有不想当英雄的男人。」 无知村民还没反应过来,那黑影已经一刀斩断束缚阿星的绳子,带着她飞到了坛下空地。 ------------ 第五十七章 群起而攻 笼罩巨方村的乌云忽而消散开来,天光乍泄,又是一片明朗,仿佛在暗示巨方村民的丑恶行径终究会被曝光一般。 病弱的懵懂小儿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吓得哇哇啼哭起来,父母亲赶紧抱起孩子温和地哄着,当他们表现出善的时候的确不见一丝恶。 一落地赵炳煜立刻松开了阿星,好似多搂她半秒手就会断掉似的。 「姑爷,我这是被药了,不是瘟疫。」阿星强悍的心灵再次遭受打击,她又不是什么脏东西。 赵炳煜哦了一声,甚至当着她的面又揩了揩手,接着淡淡地问:「你能跑吧?」 阿星瞪大双眼,难以置信道:「姑爷,我也是个柔弱的女孩子,香和玉全礼朝上下还有那么多。」她夸张地比划着,「那么多,您好歹大慈大悲一点儿。」 「你姑爷我眼界窄,长宽高也只有你家小姐一块香一块玉,怜和惜全给她都不够呢。」赵炳煜看了眼所谓的柔弱女孩子,半分不客气道:「至于你,身为毒瘤的你难道没有半点自知之明嘛!」 是可忍,孰也要忍!阿星握紧的拳头默默松开,脸上杨起谄媚的笑,「是是是,姑爷眼里心里都只有我家小姐一人,姑爷是好男人标杆,男德模范……」 「你就是说破天也得自己跑,我老婆腿受伤了。」赵炳煜没感情地打断她的虚伪捧吹。 「……」早知道不知说了,「小姐伤得可严重?」 受到惊吓的村民连忙弄灭扑来的火把,这才发现竟真有人前来营救阿星,范增眼中透出狠厉,指着赵炳煜吼道:「快……!有人抢劫玉女,快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抢劫?到底谁抢劫谁?赵炳煜可没阿星那嘴上功夫和这群人理论,猛地把阿星往前推,闪身进了石屋内,村民眨眼功夫他就又带着屋内的金娇娇飞了出来。 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两人是如何出现在巨方村的。 村民们大多没见过这种阵仗,呆愣在了原地,还有的是真的病得没了力气,眼看阿星已经跑出去了百来米,范增急得大叫:「快啊,拦住玉女!拦住玉女!他们会毁了巨方村的,邪神大人要发威的。」 村民反应过来,跟着叫起来,「别让他们劫走玉女!」 甚至连那些躺在担架上的人都跟着鬼迷心窍一般,挣扎着想要起身,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玉……女,快拦……住!别让玉女走,救……救……救救我们,我不想死!」 他们当真是病入膏肓了,重病入骨,腐朽入髓。逃跑的间歇,金娇娇扭头看了他们一眼竟没来由地产生出一丝怜悯之心。 她也分不清他们是因为病所以产生恶,还是因为恶而恶。 「老婆,别分心,搂稳了。」赵炳煜提醒道。 发狂的村民们冲进就近的石屋拿着菜刀和锄头追着他们跑。一个个面目狰狞,好似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挣着抢食腐烂的肉。 他们虽然身患恶疾跑不快,但阿星被下了药,确实比普通柔弱女子还要虚弱,赵炳煜护着金娇娇的同时还得照看阿星,也是力不从心。 很快,村民就赶了上来,率先围住了阿星。 「姑爷,小姐,不然你们先走吧。」 同样被团团围住的金娇娇和赵炳煜冲她道:「你当我们不想吗!」 金娇娇加上一句:「阿星你平时不是跑得比阿猫阿狗还快嘛!」 阿星强悍的心灵再受一击,苦着脸再次为自己辩解:「小姐,这群人下的药实在狠毒,我解不开啊!」 「还能有你解不开的毒!你自己不就是毒瘤嘛!」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不把她当娇花!果然是夫妻俩! 她当 初真不该同时得罪这两祖宗。 「话说你不是比谁都精明吗?怎么会着了这群没文化的道?」金娇娇难以理解。 阿星欲哭无泪,「小姐可知农村套路也深的道理?」 村民们挥动着手里的菜刀和锄头,蠢蠢欲动。 范增气喘吁吁地剥开人群,上气不接下气道:「别伤了玉女,别伤了玉女,别得罪了邪神大人。」 阿星翻了个白眼,这是要换种方式折磨她呢—火祭。 金娇娇道:「你们还是换个玉女吧,这丫头从头发丝到脚趾甲没有一丁点玉女气质,你们眼瞎啊?」 「放肆,她没有玉女气质,难不成你有吗?」人群中一个村民反驳道。 阿星顺着说话声望去,好家伙,这不就是那她帮忙把脉的家伙嘛! 这算什么?良心未泯? 金娇娇给了那人一个你瞎吗的眼神,怀疑他们疫病可能影响了眼神。 那人语气十分肯定,「玉女冰清玉洁,哪像你……你。」 金娇娇指着自己,「我怎么了?」 「不堪入目。」那人看看金娇娇,又看看赵炳煜,鄙夷道:「光天化日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金娇娇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看自己,她被赵炳煜公主抱在怀里。 体统? 她冷笑两声,「不好意思,之前口误了,看来你们也不全是白丁,还知道什么叫体统!佩服了。」 又朝赵炳煜道:「听到没,体统!搂搂抱抱不成体统,放我下来。」 赵炳煜横了那人一眼,骄傲道:「一看你就没老婆,怎么?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 那人被赵炳煜说得一噎,猛得一阵咳嗽,「我是没老婆,但我没酸,我只是实话实说!」 赵炳煜一副真相大白的样子,金娇娇添油加醋,「看吧,他还会成语,实话实话,四字成语呢。」 两人表面唱着返调,效果却奇佳,把那人气得肺疼,差点儿没当场蹬腿去了。 范增开口道:「姜生,何必和他们争论,这两人搅乱邪神祭祀,已经惹怒了邪神大人,将他们绑走一起生祭,邪神大人自有处置。」 「姜生,我看你长得像生姜!」赵炳煜对着范增讽刺道:「你是邪神啊?你说惹怒就惹怒了?你说话真是比皇帝还管用哦。」 「大家别管他们怎么说,为了巨方村,为了我们的家人孩子,今日必须祭邪神,送玉女上路。」 范增心知说不过这三人,干脆避开自己的软处,吩咐村民将他们直接全带去祭坛。 赵炳煜带着金娇娇勉强还能躲过村民毫无章法挥舞的菜刀和锄头,阿星却已被重新捉住。 正当她以为今日如论如何也逃不过时,青石板地面传来突突振动,村外十几个强壮的青衣汉子正朝他们骑马狂奔而来。 ------------ 第五十八章 突染瘟疫 为首的人正是长福客栈的祥叔,别看他一把老骨头,精神气概丝毫不输他身后的那些青年壮汉。 「大胆暴民,休要靠近我家小姐!」祥叔长喝一声勒紧缰绳,马儿随着他驾驭的动作发出刺耳的一声嘶鸣,纵身横跨过阿星等人的头顶,接着一个急刹甩尾直接将那叫生姜,不,叫姜生的青年撞飞了出去。 如此精彩潇洒的马技,在场众人纷纷看呆了眼。 紧随其后的青年壮汉们纷纷拔出大长砍刀,横在疯狂的村民面前,这十几个壮汉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力量悬殊,围攻金娇娇的那群村民被吓得迅速后退。 金娇娇让赵炳煜将自己放下,祥叔一见她一瘸一拐的模样立刻红脸跳下马,直接无视掉赵炳煜,强行从他手中扶过金娇娇。 「小姐,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他极其自责,「都是我的疏忽,竟不查青城山脉中有如此暴民,小姐的伤可是他们弄的?」 「祥叔,这是我前几日在山里不小心摔的,不是他们。」金娇娇尴尬地解释。 「这青城山甚是古怪,我们一进山先是迷了路,又被林中瘴气所扰,接着发现了那日你骑走的马,小姐你这是要吓死祥叔我啊!」 「我这两日担惊受怕,就怕你出一点儿意外,你说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如何向故去的静苼小姐交待。可我这紧赶慢赶,小姐你还是出了意外。」 祥叔冷眼横过赵炳煜,他真后悔自己当初没把这不靠谱的毛头小子盯牢,才害的静苼小姐唯一的女儿受到伤害。 金娇娇赶紧安抚越来越激动的祥叔,「祥叔,冷静冷静,你太夸张了,我只是扭伤了脚而已,没什么大碍,真的!」 她从小到大但凡磕着碰着,祥叔甚至比金文还要紧张,记得她母亲刚过世那几年,金文萎靡不振无心照料金娇娇,外祖母因为痛失爱女大病一场全靠外祖父从旁照料,要不是有祥叔,她就真成没人要的野孩子了。 「祥叔,怪我,是我没照顾好娇娇。」赵炳煜主动承担责任。 「你还知道!要不是你擅作主张独自带着小姐进山,怎会发生意外!」 祥叔是真的生气了,心道赵炳煜就是个没用的男人, 没用的男人耷拉着耳朵,垂头丧气,难以辩驳,像只做错事被抛弃的狗崽崽,金娇娇看在眼里还真有点想摸摸他的耳朵,心软地帮他说话。 「祥叔,这次意外不怪阿煜,要怪就怪我骑的马太贪吃了,误食了林中的有毒绿植因此发狂跑进了楠木瘴气林,害得我和阿煜走散了一段时间,不然他定能护我周全。」 狗崽崽耷拉的耳朵被这一口一句好听的阿煜给唤得又乖乖竖了起来,这种被老婆护着的感觉真是比神仙还快活,他甚至由衷地感谢祥叔对他的责怪。 祥叔看着赵炳煜眼里雀跃的光亮,更坐实了他男狐狸精的身份。 这边生气的生气,偷着乐的偷着乐,谁也没想起来还有个阿星需要救援。 「小姐,别忘了还有我一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村长范增立马反应过来挡在阿星面前,其他村民也学着他的样子举起锄头横在阿星与另外十几个青年壮汉之间。 范增道:「你们俩走可以,休想带走玉女。」 「是,玉女是我们的,是邪神大人的,谁都不能带走玉女。」村民们跟着附和。 阿星可怜巴巴望着金娇娇,她也知道自己平时损人的事儿干多了,心里害怕金大小姐真的扔下她不管。 金娇娇直接忽略掉她求助的眼神,质问道:「你们的?」 语气中带着干干脆脆的嘲讽,「这丫头爷爷死前亲自将她托付给我外祖父,辗转又来了我家 ,你却说她是你们的?就算是风水轮流转,也不可能转你们这儿吧各位。」 然而这群已经病得发疯失了心智的人怎么可能会听得进道理。 范增见势头不对,立刻调转话头威胁道:「你们要走便走,再不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村民们真的十分听他号令,他刚一说完,村民们立马又胡乱挥舞起锄头,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样子。 「哎,冥顽不宁!」金娇娇懒得再费口舌。 祥叔指着阿星问她,「小姐,那是你的丫头吗?」 金娇娇点点头,「是我祖父好友的孙女。」 「跟这群暴民有什么好说的。」 祥叔一声令下,那十几个青年壮汉提着刀直怼着村民,马蹄一步步逼近他们。 其中一个壮汉跳下高头大马,凶神恶煞地冲进人群一把抢过阿星,村民们瞬间发怒,开始疯狂朝他挥舞锄头和菜刀,他直接提溜起阿星一个起跳又回到了马上,身手了得。 祥叔扔给赵炳煜一匹马,他立刻带着金娇娇飞身上马,祥叔则跨上另外一个壮汉的马背。 「走,回去。」 一行人夹紧马肚子,挥鞭就朝村口而去。 范增在他们后面吼道:「别让他们出村,追上他们。」 追?用什么追?腿吗? 人家可是四肢马蹄子,他们只有一双病弱的双腿,怎么追! 可是令人想不到的是,他们竟真的追着马跑,金娇娇想不通,一个玉女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命都不要了。 终归是徒劳。 几分钟后,金娇娇一行冲出了村口,外面与里面仿佛两个世界,而院墙就是界限。 马跑得快又颠,金娇娇腿伤复发,尽管赵炳煜已经很小心了,然而一上一下都是锥心的疼痛。 「吁……停下来!」赵炳煜紧急勒马,将金娇娇抱下马。 退下鞋袜,果然又肿了起来,甚至比之前肿得还要高。金娇娇止不住的颤抖,额上碎发被汗水粘湿贴在脸颊两侧,脸色白得跟一张白宣纸一般,哪还有半点之前对峙村民的气势。 身后村民疯狂地追了上来,被壮汉们强行堵在了村口。 祥叔迎上来关切地询问:「小姐怎么了?」 赵炳煜以为她是因为旧伤才疼成这样,开口回道:「祥叔,娇娇腿伤需要静养,不能骑马出谷。」 祥叔看金娇娇疼痛的样子就揪心,着急道:「早知道我应该弄辆马车来的。」 「马车恐怕也不行,太颠簸了。」 金娇娇一阵恶心,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紧接着不受控制地口吐白沫,鼻子里流出鼻血,村口挣扎着要追玉女的村民一见她这个样子,突然露出扭曲的笑,叫嚷着:「快看她,哈哈哈,报应报应啊! 「她也染上了瘟疫。」 「她活不久啦,她就快死啦!」 范增叫得最为癫狂,眼珠子瞪得大大了,好像要掉出眼眶一般,「这是邪神大人对她的惩罚,你,你们,你们所有人都跑不掉啦!」 赵炳煜眼神冰冷,凌厉朝他割去,范增心一抖,差点没站稳。 赵炳煜将金娇娇暂时托付给祥叔,两步上去就着范增衣领将他举向半空威胁道:「你若再口若悬河半句,我要了你的命。」 范增破罐子破摔,蹬着双腿笑道:「没用了,没用了,都得死,我会死,她也要死,哈哈哈……」 赵炳煜没对老人动过手,这是第一次。 ------------ 第五十九章 不离不弃 范增一下被扔出老远,砸在那几个叫嚷得最狂热的村民身上,连着摔倒一片人,这下他那一把老骨头怕是彻底摔散架了。盲婶带着孩子远远站着,并不在这群村民行列,她那双泛白且混浊的双眼虽然什么也看不见,此时此刻却好似能洞察一切,看透人心。 与这群几近疯糜的村民不同,她太安静了,冷漠得就像她并不属于这片山这个村一样,一切都与她无关。 赵炳煜嫌恶地扫过这群嘴脸丑陋的人,又转身走回去不容置喙地一把抱起金娇娇就往李芨所住的茅草屋方向跑去。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只有李芨是最了解巨方村瘟疫的大夫,他一定有快速缓解病情的方法。 一定有!娇娇决不能出事。 「金娇娇,坚持住,我带你去找大夫。别怕,有我在呢。」镇定从容的语气下是一颗早就乱得没边的心。 金娇娇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鼻血混着嘴里呕出的吐沫向脸颊两边流,顺着光滑白皙的脖子淌进衣领,美人丑态,她就像一条被搁浅的鱼,因为离开大海而窒息。 她苍白得好像透明的气泡一样,赵炳煜害怕极了,害怕她随时破碎消失。 祥叔还张着嘴半蹲在原地,刚才赵炳煜突转的气势着实让他大吃一惊,完全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吊儿郎当的狐狸一下变成了威严凛凛的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吩咐一部分人堵住暴民,又带着其他人去追赵炳煜。 李一爻一觉醒来发现金娇娇和赵炳煜全消失了,而师傅李芨又出门采药还没回来,他又不敢乱跑,只好失落地待在院子里晾晒草药。 秋天到了,钱榆夹子落得满地都是,他搬出一背篓当归正要摊开晾晒,只听门外传来一阵很急脚步声。 「噼里啪啦,」是干枯的榆荚果子炸裂发出的声音。 木门被哐当一下撞开,「爻爻,你师傅回来了吗?」赵炳煜一边急切地问一边往房间里走。 「大哥哥,」李一爻懵懵的,跟上前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你退后!别跟过来。」 赵炳煜心急如焚,李一爻被吼得止住脚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凶了,于是努力平缓呼吸放缓语调,「爻爻,你离远些,帮哥哥去打些凉水拿些干净巾帕放在门口可好?」 「好,我这就去。」 李一爻模样呆呆的,眼睛里噙着泪,转身就往井边跑,没跑两步忽然撞进一人大腿上,抬头,是采药回来的李芨。 李芨:爻爻,何事如此慌张 眼泪啪地掉落在地,李一爻扯着李芨裤腿往里推,「师傅,你快去看看娇娇姐姐吧,她看起来好难受好痛苦的样子。」 李芨立刻放下背篓去正厅取药箱,接着大步流星往金娇娇他们所住的茅草屋而去。 一进屋就看到面色焦虑地赵炳煜正在极力安抚抽搐的金娇娇。 「李大夫」赵炳煜让出一个位置,「求你快救救我妻子。」 「她情况很不好。」 李芨从他声音里听出一丝哽咽,当即放下药箱取出银针,接着摊开金娇娇的手掌,一针扎向她神门穴。 门外李一爻端来一盆凉水放在门口,一只脚踏在高高的门栏上伸着头朝里面张望情况。 「大哥哥,水我给你打来了。」 他心里谨记赵炳煜的话没敢进去。 「谢谢爻爻。」 赵炳煜将水盆端进屋内,浸湿一张巾帕敷在金娇娇后颈处,又去擦她脸上的污秽,李芨连续施针后,她渐渐平息了下来。 「李大夫,我夫人情况怎么样?」 李芨皱着眉,神情复杂,只是朝他摇摇头,接着就把他往门外推。 赵炳煜完全不明白他这是为何,躲闪着问:「李大夫,你干嘛推我?你还没告诉我,我夫人怎么样了呢。」 李芨垂目,无声地叹了口气,空气仿佛一瞬间结了冰,赵炳煜心凉到谷底。 「是疫病对吗?」 李芨不知如何安慰他。 「不,这不对,我们已经很小心了。」赵炳煜失魂落魄,自言自语道:「明明症状和村里其他人不一样啊!」 他猛地拽着李芨将他带到金娇娇身边,声音沙哑,「你再好好看看,会不会是误诊?你在好好看看啊。」 「不是说瘟疫已经得到控制了吗?怎么会突然染上呢?我不信!」 李芨拍拍他的肩,歉意地抽出自己的手。他确实已经将村民的病情控制了下来,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金娇娇怎么会也染病呢。 李芨:公子还请出去,贵夫人的症状与疫病爆发之初所表现的症状相同,现在情况不明,在下也不确定是不是疫病出现了新的转变,还请公子保重自身,在下定当竭尽全力救治贵夫人。 没有李一爻从旁翻译手语,他这一通比划,赵炳煜只看懂了他最后请他出去待着的意思。 「我不走。还请李大夫全力施救,我年轻,身体壮,没那么容易染上瘟疫,我必须留下陪着她,不然我是没办法安心的。」 「就让我留下吧,我绝不碍手碍脚。」 李芨面色凝重,十分理解他的心情,没办法只好随他去了。 药箱中有李芨为村民看病特地制作地蚕丝手套和医用面巾,李芨取出一副递给赵炳煜,继续救治金娇娇。 后赵炳煜一步追来的祥叔、阿星等人被李一爻拦在了门外,作为未婚妻的阿星使用美人计也没能说动李一爻放他们进去探望。 这场急救一直持续到天黑才结束,等李芨推门出来时已是漫天繁星。金娇娇的病情算是暂时稳定了下来,祥叔等人在茅草外扎营,又连夜派人回瑜洲城去请其他医术高深的大夫。 而被堵在村口的巨方村民在青年壮汉们的镇压和监管下,发现无力追回玉女后也就各自散了,回了自己家。 赵炳煜寸步不离地守在金娇娇病床前,为了以防万一,李芨将这间房子隔离了出来,不允许除他和赵炳煜之外的其他人进。 夜深,放在门口的馒头和粥丝毫未动,已经凉透了。 祥叔端来新的吃食摆在门口,徘徊了半天才对屋内赵炳煜道:「新姑爷,好歹吃口,保重身体才能照顾好小姐。」 ------------ 第六十章 沉痛回忆 屋内点着孤灯,许久不见动静,祥叔唉叹了口气,提步欲走时,赵炳煜走了出来,暗淡的烛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拉得又长又落寞,寂静地投在地面上、门上、墙上。 他端起摆在食盒上的粥,对祥叔道谢。 「辛苦祥叔了,早些休息吧。」 祥叔转过身,恍若昔日,丰神俊逸的男子眼角带着疲惫,可能是受到影子的影响,他觉得男子宽阔的肩膀和笔直的脊背似乎向内收缩了不少,就像被一种叫沧桑的巨石沉沉压着。 这一幕十几年前他就见过了,如今…… 物转星移,祥叔悲凉的心一下就明白为何金文会选这么个半吊子做女婿。 他们太像了。 「小姐怎么样了?」祥叔问。 赵炳煜沉重地摇摇头,「还是昏迷不醒,身体又发着高热。」 他用调羹捣着碗里的粥水,毫无胃口。 「全怪我,是我自以为是,以为凭借一己之力就能护她周全。今日也是我执意要进村查探巨方村的情况,娇娇是担心我才会跟着进村,不然根本不可能接触到村民,更不会被传染。」 赵炳煜内心被自责填满,无能为力的他甚至希望祥叔能狠狠地将他骂一顿。哪怕揍一顿也行。 但祥叔只是很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坐到了院中的石阶上,并未斥责他。 半月浮在峡谷之上,抬头望去,就像挂在高高榆树上的夜明珠。 「你别看小姐平时光鲜亮丽,心高气傲。其实也是个可怜孩子。」 赵炳煜端着粥走过去,也坐到了檐下石阶上,想听祥叔讲讲金娇娇的事,然而祥叔感叹了这么一句,却提起了另外一件往事。 「你可知小姐的母亲南静苼?」 赵炳煜木纳地晃晃头,他只听金府的刘妈提过金娇娇年幼丧母,却从未听金文和金娇娇亲口提到过有关南静苼的事儿,因此对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丈母娘一无所知。 祥叔像是早就知道答案一样,并不见怪。 「想来你也是不知道的,这是他们父女俩内心最深处的痛,也是最残忍的记忆。」 亦是他自己的。 祥叔搓了搓自己手背上的皱纹,陷入回忆。 「十三年前……十三年!」他刻板的脸苦笑了一下,「那时候小小姐才六岁,静苼小姐才二十七岁。哎,一晃眼,十三年就这样过去了,小小姐已经长大成人,她也已经故去了这么多年。」 赵炳煜静静倾听着,没打断他。 「真是世事无常终有定,人生有定却无常!」祥叔提起南静苼便感伤万分,忽然转过头又问赵炳煜:「十三年前骇人听闻的江南瘟疫你总听说过吧?」 疫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但以瘴疠之地,魑魅为邻,处处桑麻增太息! 那年赵炳煜刚五岁,刘贵妃已从皇后手中夺回他的抚养权,本以为逃出了火坑,却又进了他母妃的五指山,整日被各种功课压得透不过气。 宫人们倒是私下里时时讨论江南流行的瘟疫。小炳煜也十分厌恶瘟疫,不为其他,因为他父皇以往来他母妃宫中时,他还能松快一两个时辰,但自从瘟疫爆发以后,皇帝整日忧心江南百姓无心后宫。 年仅五岁的炳煜并不清楚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是何种悲惨状况,他只知道父皇不来,他就再也找不到半刻属于自己的玩耍时间。 「自然是听过的。」赵炳煜刚一点头,倏尔意识到什么,睁大眼睛惊讶道:「莫非?」 「没错,静苼小姐死于那场瘟疫。」祥叔接下他的话,「那年他们一家三口本已 经打点好行李即将返回汴京,瘟疫的消息一传来,静苼小姐立马取消了行程,并且迅速联络各地商铺老板,组织大家为疫区灾民提供医用和生活物资。为了疫民,静苼小姐姐整整三日未曾合眼,最终在给疫区押送药材时不幸病倒。」 星光下,赵炳煜看到这个长相古板,不苟言笑的男人在回忆起昔日故人时,眼睛亮晶晶的,是泪光。或许那不仅仅是金文和金娇娇最沉痛的回忆,同样也是眼前这个沧桑男人最痛心的画面。 「瘟疫传染越来越严重,事态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于是官府采取了长达一个月之久的灭瘟清疫行动。」 「灭瘟清疫?」 「没错,同一时间封锁了所有疫区,外面的人不能再进入疫区。同理,所有在疫区的人也出不来,包括之前进入疫区押送物资的人,即使他们并未染病。同时,官府停掉了所有的食物和药材供应。」 说到此处,祥叔眼神溢出赤裸裸地恨,语气变得冰冷无情。 「所谓的灭瘟清疫就是让所有身患疫病的人自生自灭,等人死得差不多的时候再一把火烧掉一切!让所有的瘟疫,痛苦,挣扎在大火中烟消云散,归于尘埃。」 顺丰十二年,江南突发瘟疫,不知所源,历时四月,死者八万四千五百余人。史书上对这场人间浩劫的记载就是这样廖廖数笔,并没有详细介绍瘟疫是如何发生,如何治愈。 「身染瘟疫者八万四千零一十五人,死者八万四千五百六十八人,无一生还!」祥叔道。 死者竟比染病者还要多!赵炳煜震惊万分,「数量怎么对不上?」 「剩下那五百五十三人中有各个疫区的大夫,运送物资的商队,照顾身染疫病的衙役以及其他普通好心百姓。静苼小姐就是他们其中之一。」祥叔笑得凄惨又可怜:「可是啊,天道无情,官家冷血,好人没有好报啊!」 赵炳煜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这般残忍。朝廷如此草菅人命,难怪他岳父金文不喜结交为官者。可他绝不相信这场毫无人性的行动会得到他父皇的首肯,他父皇绝不是这样的皇帝! 可若是没有得到他父皇的首肯,朝廷的支持,地方官员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私自以火焚的方式了结瘟疫,真相究竟为何! 赵炳煜激动地问:「祥叔,莫非最后都没有研究出治疗瘟疫的方法?朝廷真的放火烧了所有疫区?为何我从未听说过焚疫之事?」 秋夜凉凉,祥叔对着冷清的半月长长地叹了一口白气,眼里的恨意也随着那一口气一点点消散在了山风里。 他道:「瘟疫无解,但最后并没有放火焚烧疫区。倘若真的放了火,又哪会有现在的小姐呢。」 赵炳煜心脏猛地一抽,「娇娇那时也在疫区?」 ------------ 第六十一章 心有千结 「不止小姐,小姐的父亲,我,都在疫区。我们只是那万万人中的侥侥幸运者。」祥叔痛心道:「可我宁愿用自己的命换静苼小姐的命,老夫这条命原本就是静苼小姐给的。」 赵炳煜没有经历过那场苦难,自然不能如祥叔般感同身受,他没办法安慰祥叔亦如他无法安慰自己。 祥叔站起身走了,那一身骨架在夜色中显得饱经风霜,孑然无依。 赵炳煜转身回了屋内,金娇娇安静地平躺在塌上,生病的缘故,一呼一吸都很深重,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地,犹如受惊的小兔。 可见她睡得并不安稳。 巨方村的这类疫病,染上之初是最严重也是最难熬的时期,倘若一开始都撑不过去,神仙来了也是药石罔顾,金娇娇现在需要依靠她自身顽强的意志同可怕的疫病做斗争。 赵炳煜蹲在床头,替她掖好被子,手指抚上她秀美的脸庞喃喃道:「我骄傲的大小姐,小可怜,赶快好起来吧,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可好。」 倔犟而逞强的天真,睿智机敏中的傲气,张扬恼人的冷漠,都是她。 他见过气焰正盛的她,知她跋扈。 他见过风口浪尖的她,知她顽强。 他见过深夜孤巷的她,知她可爱。 她是他自己选的妻子,即使这是一场不坦荡的,欺骗性的婚姻,那也是他选定一生的伴侣。 他们都有一个不幸的童年,漫漫江涛中的扁舟遇到了另一只孤舟,从此结伴而行,风雨同路。 「娇娇,娇娇,老婆,老婆。」赵炳煜精神疲惫地靠在金娇娇手边,闭上眼睛缱绻地低低唤着,好似呓语。 「笨蛋,傻瓜,你不是一直想嫁状元郎,做官夫人嘛,你不好起来,怎么能看到我登临榜首的那日呢。」 尽管他仍不明白金娇娇的这种执念源于什么,但若是她真的一心想要,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是要满足她的。 「我答应你,我们探望过外祖父外祖母返回汴京后,我就去应天府书院报道,你也知道书院的杜夫子最是青睐我了。」 「下次春闱我就给你考个状元回来让你也满汴京风光风光,让那些鼠目寸光嘲笑我们的人好好开开眼,长长见识。叫他们知道什么才叫天之骄子,人中龙凤。」 赵炳煜说着,脑子里幻想了一下那番春风得意的场景,嘴角情不自禁地杨起一个幸福的微笑。 然后问她「你说,可好?」 「好,」 房间里冒出一个弱弱的回音,声音小得就像是飞蛾飞过时与空气的摩擦声,以至于赵炳煜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以为是误听。 「好是好,可你压到我手了。」 压倒手了? 「……」 赵炳煜倏地弹起上半身,难以置信地盯着金娇娇道:「你醒了!「 李芨说过,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至少要昏睡两日才能醒来。 「你怎么醒了?是哪儿不舒服吗?脚疼?」赵炳煜满脸写着担心。 「手麻啊。」金大小姐简直哭笑不得,难不成她还不能醒了? 「还有听到你说要考状元。」 赵炳煜一头黑线,下午他人都要急疯了,她却一丁点儿转醒的征兆都没有。现在倒好,一听状元立刻就苏醒了。 「小没良心的。」赵炳煜伸出食指极尽轻柔地去刮她鼻梁,被金娇娇调皮地躲开了,透过茅草窗户,她看到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 「我怎么睡到现在?我们不是在逃亡嘛,我记得有村民追赶我们,后来祥叔来了。」 「咦,祥叔呢?」金娇娇问。 「好啦,你这小脑瓜先消停消停吧,好好休息。」赵炳煜一边帮她按摩手臂,一边耐心地回答:「村民已经被控制住了,祥叔也在外面休息,放心吧。」 金娇娇支起手肘想要坐起身来,躺了一下午,身体都僵了,她现在特想活动活动四肢,可她刚一发力才发现整个身体软绵绵的,脚底一阵刺痛。 怎么回事?她无助地望向赵炳煜。 「别动,你现在很虚弱,脚底还扎着银针呢。」赵炳煜将娇娇固定住,仔细查探了一下她身上的银针,确认没有走穴后问道:「饿吗?你还没吃晚饭,我去给你煮份粥。」 他的安抚没起作用,女人的第六感让金娇娇立刻敏锐地察觉到赵炳煜躲闪的眼神以及刻意地转移话题。 他......有事瞒着自己。 见她不应,赵炳煜继续问:「或者想吃什么好吃的,我去给你做。嗯?」 想吃什么?她什么也不想吃,胃里酸酸的,什么都吃不下。 「我不想吃,都这么晚了,你别扰民了。」金娇娇朝他伸出手,「腰好酸,扶我坐起来吧。」 赵炳煜只好把她抱坐起来,靠着枕头。 「不吃怎么行,乖乖等着,不许乱动,我去煮粥。」 他某些时候的霸道,金娇娇根本无力抵抗,因为那全部源于对她的关心。 金娇娇一个人坐在屋内,她已经十分笃定赵炳煜有事瞒着她,并且已经一点点分析研究起来。 难不成和其他女人有染了? 不对啊,这山疙瘩里还能有人媲美她的容貌,她才不行呢。 阿星倒是姿色尚佳,不过,一想到那毒瘤……咦,除非赵炳煜脑子出问题了。 把她所有资产赌完了? 也不对啊,这半天功夫他上哪儿赌去。 金娇娇左想右想就是想不通,双手握拳捶向被子低低骂了一句臭阿煜。 也正是这软绵绵的一拳头,她浆糊似的脑子瞬间通透,连带着嗅觉也敏锐起来。 屋内屋外焚烧的艾草香幽幽飘进鼻子,使她忍不住打了一个震惊五骇的喷嚏,一些她昏过去之前的零碎记忆突然袭来…… 「她完蛋了……她和我们一样活不成了。」 狰狞扭曲的笑,太阳五彩的光圈,模糊着急的呼唤,合上的黑色幕布…… 「她染上瘟疫了,她也要死,瘟疫……要死……活不成,瘟疫!」 金娇娇胸腔急促呼吸,忽然瞥到了案台边的一只蚕丝手套和防护面巾,她太熟悉这些东西了,那是开启她童年魔鬼记忆的钥匙。 是恐惧的根源……她染上了瘟疫! ------------ 第六十二章 他好凶哦 大家全歇下了,村口和茅草屋外由十几个青年轮流值守。 其中一个汉子半夜被尿意憋醒了爬起来撒尿,睡眼朦胧间瞧见有人在后厨房捣鼓。 他迷瞪着走近,才发现是一英俊少年郎在生火做饭,正是他们东家新姑爷。 哪有让东家亲自动手干活的道理,汉子连忙上前搭手,让新姑爷赶紧歇着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即可。 看得出来新姑爷心情很差,眉头一直深深拧着,用眼神拒绝了汉子的提议,只让他帮忙在灶台看火。 对于膳食,汉子确实一窍不通,生火看火倒是一把好手,在家的时候他就经常帮自己母亲和妻子看灶台。 不过他还是第一次见长得如此好看的人洗手作羹汤,新姑爷虽是个男子,淘米,舀水,切菜……等等,做起饭来却比他母亲和妻子还要精细。 汉子困意全无,一门心思欣赏起赵炳煜优雅地下厨手艺。他第一次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和姑爷比起来的确就是个糙老爷们儿。 小姐可真有福气,能嫁给这样的如意郎君,文武兼备,还会深夜下厨,汉子自愧不如。 很快粥就做好了,赵炳煜往里面加了固本培元、镇静安神的灵芝,闻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增,汉子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可口鲜粥,情不自禁地咽了好几回口水以后,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 汉子尴尬死了,只好把头放低假装去看灶台的炭火星,木柴炭火将他小麦色的脸庞映得又红又烫。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端着一个青花瓷碗递到他面前,香味瞬间溢满他周围所有的空气。 「辛苦了,喝点儿吧。」 汉子受宠若惊,赶忙接过,刚要抬头道谢,赵炳煜已经端着另外一碗灵芝粥走向了房间。 赵炳煜害怕金娇娇知道自己染上瘟疫后过于激动,想着能瞒一日是一日,最好能瞒到她病愈。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琢磨能编个什么小病漫天过海,心想老婆太聪明也未见得是个好事。等他走到房间外却发现门窗紧闭,房门从里面反锁了打不开。 赵炳煜心跳和呼吸同时漏了一拍,不好,定是金娇娇察觉了什么,她身上还扎着银针,这不胡闹吗! 「老婆,把门开开吧,我给你做了粥,赏脸品尝一下呗。」 赵炳煜侧耳贴着们门,里面没什么动静。 他又耐着性子敲了敲门,温柔哄道:「老婆,老婆,睡着了吗?把你相公我锁在门外,想让我今晚露天而席吗,秋寒露重,让我进去好不好?」 「走开。」屋内发出一声沙哑的声音。 赵炳煜心下了然,默默叹了口气,他老婆还是太聪明了,这下想瞒都瞒不住了。听声辨位,他判断出金娇娇大概在窗下位置。 只要不在门后就行。 「老婆,我知道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开门的,抱歉了。」 话音一落,赵炳煜猛地一脚踹开木门,这惊天动地的阵仗直接把抱膝蹲在墙角的金娇娇给吓蒙了。 大家还以为地震了,祥叔和李芨前来查看时,只见赵炳煜端着粥跨进门栏,单手扶起倒在地上的木门,框的一声扣在了门框上。 知情人明白他是来送宵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家暴老婆。 李芨对祥叔比划:贾公子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我们要不要去劝劝。 祥叔看了眼重新被贴上的门,心里对赵炳煜的印象再次改观,挥挥衣袖道:「随他们去吧。」 李一脸迷茫地望着转身离去的祥叔,不知如何是好。 里面还躺着个病人呢,这就不管了? 「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李大夫好好休息去吧。」 还真不管了? 李芨望着自己那被祸害的木门,心里计量着明日还得抽空修修它才行。 房间的灯也灭了,门一合上,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赵炳煜摸索着放下粥,重新点上油灯,跳动的小火苗重新照亮房间。 金娇娇光着脚抱膝坐在墙角,乌黑的长头发垂在两侧使她看起来娇小可怜,惹人怜惜。 赵炳煜刚一抬腿朝她走近,她立刻吼道:「走开,走开,我叫你走开,你听到没有。」明明一副病弱得样子,吼起人来还是跟个小母狮子似的。 「听到了,你不用这么大声,声带都快被你吼出来了。」赵炳煜语气轻松,带着笑意,心却早泡进了难受的水缸里。 「......」 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直接踹门也一样,那一刻她恐惧无助的内心突然冒出另一个荒唐的想法,这怎么和剧本上一点儿也不一样,他这是不耐烦了?就盼着她早点儿一命呜呼好继承她家的巨额财产,然后日日豪赌,夜夜笙歌,不守夫德? 她这一愣,赵炳煜又朝她走进了一步,金娇娇立马受惊朝他叫喊:「滚啊!」随手抓起手边一件物什朝他狠狠砸去,「你给我滚出去。」 赵炳煜没有躲开,直直地受了这一下,接着继续走进问她:「又在生哪门子的气?地上凉,我们回床上。」 金娇娇变得焦躁不安,努力朝一侧挪动身子,不想让赵炳煜触碰她。 「贾铭!你脑子真的有病是吧!嗯?我得了瘟疫,不是什么普通小病小痛,你是真的不明白什么叫瘟疫是吧?你博闻强识,不需要我给你普及一下瘟疫了吧!」金娇娇尖锐道:「滚啊,出去,不要靠近我!」 她绝望的心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即使她自己染上瘟疫她也不希望把瘟疫传染给赵炳煜,心里的急切一瞬间压过她对瘟疫本身的恐惧。 赵炳煜半点没被她喝退,不疾不徐地弯腰去抱她。 甚至一字一句地回答她的问题,「嗯,有病,明白,不用普及。」 刚一碰到她,金娇娇就跟疯了似的挣扎不止,赵炳煜视若无睹,抱她的动作没有半分温柔,甚至称得上强硬。 「滚去哪儿?出去哪儿?你是我老婆,不靠近你靠近谁?你告诉我。」 他把金娇娇放在床上,又用热毛巾擦干净她脚上的泥和灰。 盯着她道:「宝贝儿,生完气发完火了没?昂?还继续嘛?」 金娇娇被他气势汹汹的态度唬得一动也不敢动, 「发泄完了?」 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赵炳煜,心里憋着一口气,像只纸糊的老虎。 赵炳煜道:「闹够了那咋们喝粥。」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六十二章 他好凶哦免费阅读. ------------ 第六十三章 师傅来了 一直到喂完药粥,金娇娇都没敢吱声。赵炳煜深知她的性子,这种脆弱的时刻,她披在外表的壳就是一张两面都长着尖刺的武器,向内扎伤她自己,向外威胁恐慌着他人。 可他非要靠近她不可,折断她伤人伤己的刺才能将那个脆弱的灵魂拥入怀抱悉心呵护。 赵炳煜隔着被子抱着她,平息着彼此心中的情绪,良久,金娇娇才开口道:「你好凶。」 「你凶我!」 她听见赵炳煜似乎笑了一下,细听又像叹息,「哭了?」 金娇娇嘟起嘴,像没糖的孩子,委委屈屈,「没哭。」 「小可怜儿。」 隔了半晌她又开口道:「我快死了。」瘟疫始终让她忌惮。 「那我也活不成了。」赵炳煜不假思索。 金娇娇推开他,认真地询问他:「贾铭,你同情我?」 赵炳煜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诚恳道:「不如你同情同情我吧。」 金娇娇不明白。 他道:「我老婆家暴我。」 指指自己额角,同样的地方,一块青紫。 金娇娇砸出来的,两次。 「还把我锁在门外。」 金娇娇搜肠刮肚没找出反驳的理由,脑子里忽地闪现出沈妙儿常说的一句。 「打是嗯……骂是嗯……」她含糊不清。 「嗯嗯嗯,什么?」赵炳煜没听清。 好话不说两遍,金娇娇于是回他,「说你脑子/有病呗。」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 「嗯,赞同。」赵炳煜把枕头铺平,让她躺平,「吃饱快睡,小猪。」 金娇娇又不高兴了,睁着眼瞪他,赵炳煜就又逗她,「宝贝小猪,快睡。」 这男人真幼稚,她柔软地想。「那你是什么?养猪的人?」 「不,我是屠夫。」 对天发誓,金娇娇真没见过哪个屠夫长得这般英俊,想必他提刀杀猪的时候也是相当优雅吧。 「贾铭,你干嘛这样对我?」 干嘛对她这样好,包容她,纵容她,打一棒子又给颗糖。赵炳煜突然俯身贴近她,金娇娇瞳孔剧震,一瞬间她以为他要亲自己,手指揪紧衣料,金娇娇第一次没躲避。 还有......总是无条件地挡在她身前。 两人鼻尖隔了几十公分,赵炳煜停止前倾,低沉磁性的声音与温暖如风的笑容里均染上了疲惫,他道:「因为你是我老婆啊。」 所以是因为这个身份联系吗? 「倘若我不是你老婆呢?」 「这可不是你能决定的,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修行了几千年才换来一个老婆,你说不是就不是。」 金娇娇不知他在歪理邪说还是刻意转移话题,斗气道:「和离就不是了。」 「你敢!」 「我怎么不敢。」 赵炳煜略微一思考,道:「你家暴,脾气还坏,吃东西挑剔,又倔又执拗,专横霸道,人性跋扈,霍霍我就算了,别去加害别人了。」 「那你可真是菩萨心肠,我这么坏,你还上赶着进我家的门。」 「可不咋地,特地下凡来普渡你的。」 病弱的人最容易犯困,之前的一通发泄耗费了她所剩无几的精力,金娇娇打了个哈欠,已有一丝困意,「难道我就一点优点都没有吗?」 「那还是有的,比如......」 金娇娇期待着,准备接受比如冰雪聪明,出类拔萃,足智多谋,颖悟绝人等赞美词汇。 赵炳煜眉目一舒,正欲开口,金娇娇立刻心有灵犀地感觉到他要说的话,并且马上开口打断他,「好了,我知道我长得美又有钱。」 「这是优势不叫优点,我谢谢你哦男菩萨。」金娇娇翻了个身,闭上眼问他:「我会死吗?」 赵炳煜答:「有男菩萨在,哪儿能让你死啊。」 「我要是死了,你就去认我爹做干爹,不过得为我守节五年,五年后才能娶续弦。」 赵炳煜笑了笑,「我认岳父大人做干爹是何道理?认也不是不可以,老婆先叫声阿煜哥哥来听听。」 重点是认干爹吗?她的重点是守节五年好不好! 阿煜哥哥?什么乱七八糟的。 金娇娇就在这团团纷乱的思绪中安稳地睡了过去,或许她明天就死去,或者也像巨方村的村民一样,苟延残喘一两年后死去,但她已经没那么恐惧和孤独了。 赵炳煜一直守护到她睡熟,才算松了一口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他拿起粥碗轻轻迈步走出了房间。 第二日,金娇娇的病情不见好转,整个人处于迷迷糊糊的高热状态,赵炳煜勉力维持着表面平静,心里已经急得计划着带她去城里求医了,实在不行就返回汴京,再不行他就回金华观找他师傅,他师傅赤松真人无所不能,一定有办法救金娇娇,至于巨方村的村民他也没心思管了。 天大地大老婆最大,当初若不是他执意要去探查村里情况,金娇娇也不会染上瘟疫,是他大意了。无论如何,就算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他也一定要还金娇娇身体康健。 想什么来什么,昨日祥叔派去渝州城请大夫的人竟真的将赤松真人这尊大神请来了巨方村这偏僻山坳,一同而来的还有安安,喜儿,以及赵炳煜那即将拜如师门的小师弟孔麒尔。 随后,刘宣和带着渝州城的父母官史厉也赶了来,他一听说自己的两位救命恩人在青城山遭遇暴民袭击,也顾不上自己伤势未愈,随即找上了渝州官府亮明自己身份,并对史厉施压,带着人马火速赶往青城山。 史厉是个好逸恶劳的官员,所以当刘宣和提到巨方村的时候,他的第一念头甚至是:那是个什么鬼村,归他管辖? 诚然,地方官确实没将巨方村的瘟疫/情况上报,但他这个父母官当得实在不称职,因此在他发懵的这几秒,他头上的乌纱帽已经不保了,清廉正直的大理寺刘大人决定等结束江南谭古一案后就拟折子上奏朝廷,对这些朝廷蛀虫进行大肆清理。 给金娇娇喂完药后,赵炳煜正在修理他昨夜祸祸的木门。赤松真人乃闲云野鹤般的世外高人,一进谷就带着自己的小弟子驭风而去,早其他人一步到了茅草屋。 他腰间挂着一把佩剑,一手搂着孔麒尔便纵身飞到了那棵高高的大榆树上,随便一靠悠闲自得地仰躺在了树枝上。 孔麒尔那孩子大概早就习惯了赤松真人的不走寻常路,身处这么高的距离,愣是不哭不闹,乖得像个布娃娃。 赤松真人在高高的树杈欣赏了一会赵木匠修门。 然后才悠哉悠哉道:「阿煜乖徒儿,不告而别这大半年来,看来过得不错嘛,为师看这一身衣衫,啧啧啧,气派,体面。」 赵炳煜寻声抬头,惊讶道:「师傅?」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六十三章 师傅来了免费阅读. ------------ 第六十四章 中毒之症 赤松真人皮笑肉不笑,眉眼一挑,逗弄着怀里的孔麒尔对赵炳煜道:「哟,你这惊惧的表情,怎么着,看到为师很心虚吗?」 赵炳煜哪还顾得上心虚啊,高兴都来不及。 别人不知道他最清楚不过,假如用妙手回春形容宫廷御医,那他师傅的医术则称得上是起死回骸,是当之无愧的举世隐藏大医仙。想当年他父皇御用的沈御医都对他突发的病情束手无策,他师傅却只用了三四天时间就让他药到病除了。 叫他如何不惊喜,老婆这下有救了! 「师傅您老人家就会拿我开刷,我这叫喜不自胜。」 赤松真人冷哼了一声,摆手一掀水墨色衣袍,踏风而至,衣昧飘诀,恍若云中仙。赵炳煜丢掉修门工具,迎上去就要拥抱他,赤松真人落地后一闪而过丢给他一个长相精致的娃娃。 三岁的孔麒尔和十八岁的赵炳煜大眼瞪大眼,一眼万年,从此结下不解之缘。 赤松真人挑起赵炳煜的衣料和自己的对比,嘴里啧啧称奇,「瞧瞧,这布料这手感这绣功这华贵的金线,阿煜小子你这是发达了啊,败完为师的身家,转身就傍上了汴京首富,厉害哦。什么时候孝敬孝敬你师傅我,也给我置办几身体面的行头呗?」 「哎呀,师傅,你就别打趣我了。」赵炳煜把孔麒尔交给刚进院的祥叔,让他将孩子带去和李一爻玩儿,转头又对赤松道:「十万火急,我这儿有个病人等着师傅救命呢,您快跟我来吧。」 赤松真人被推着往屋内走,嘴里不满地叫嚷着:「你这小子,什么病人那么重要,为师大老远日夜兼程赶来,好歹给口水喝让我休息休息喘口气吧。哎......哎......哎,我这老腰,臭小子你要谋杀为师造反吗?」 当然重要了,身家性命全系于此了。 「哎呀,师傅......徒儿不孝,您过会儿再喘气吧,我老婆还等着你救命呢。」赵炳煜帮他揉着腰急道:「也只有您能救她了。」 「老婆?呵呵,好小子,当初走的时候没留下只言片语,这才半年,你就给自己弄出个媳妇儿来,为师要是再晚来几个月,是不是都能直接喜抱小徒孙了。」 「不会的师傅,我们不会生孩子的。」赵炳煜一本正经道。 赤松真人来了兴趣,「为什么不生孩子?」 「娇娇最怕疼了,我可不想让她受那个罪。」 赤松真人汗颜,没想到自己苦心孤诣十年教出来的爱徒不仅爱赌,竟还是个妻奴。 这是失败……还是彻底失败? 真是痛心疾首,「你啊你,让为师说你什么好。」 「师傅只要你救治好娇娇,怎么责备我都行。」 赵炳煜将赤松真人带到金娇娇病床前,赤松真人还欲批斗他,一见病榻上面目憔悴,肤若白纸的人便立刻正色起来。赵炳煜递过蚕丝手套被他推拒了,未做任何防护的情况下就替金娇娇把起脉来。 「师傅,戴上手套再治疗也不迟。」赵炳煜不放心道:「这巨方村的瘟疫之症实在离奇。」 赤松真人没理会赵炳煜,面沉似水,静心把脉。 他替人诊脉的时候最忌耳旁有人聒噪,于是赵炳煜没再强求,退到一旁耐心等候。 把完脉相,他又去翻看金娇娇的眼睛,接着问赵炳煜:「她近日可受过伤?」 赵炳煜掀开金娇娇腿脚的被子,将前几日膝盖的磕伤和脚踝的扭伤处指给赤松真人看,「腿上的伤是之前在楠木瘴气林弄的。」 赤松真人知道楠木瘴气林,他们一入青城山,领他们前来的汉子特意说明了瘴气林的古怪蹊跷,于是带着他们一行人绕开了瘴气林走了别的野路,多赶了半日的路程。 当时远远看着那瘴气冲天的林子,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 哼,果不其然…… 他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针灸包,对着金娇娇膝盖伤口周围的皮肤扎了一根进入,片刻后又取出,银针如旧,并未发生任何变化。 赤松真人却是一副了然于胸,掌控一切的表情,收起银针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走。 「师傅?」赵炳煜拦住他。 赤松真人看看自己的爱徒,又瞅瞅金娇娇,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狭长的眼睛里透着玄机。 赵炳煜没什么耐心,「师傅啊,您就别卖关子了,娇娇到底怎么样啊?人命关天,您就赶紧着手救人吧。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我,我想尽办法也给您弄来。」 赤松心想你这哪是想尽办法要为我弄来啊,是给你傍的大金主弄来吧。 腐败当真是腐败! 「阿煜,为师记得当年去杭州接你的时候,你曾被同客栈的一个跋扈女娃调戏,你还记得你当时发的毒誓吗?」 来日若再遇此恶女,必叫她磕头认错,不报今日羞辱之仇,誓不为人! 赵炳煜当然记得,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当日调戏他的女娃站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来了啊。 更何况在赵炳煜看来,那等贪图他美貌的小恶女,小时候看着眉清目秀的,长大了一定会被她肮脏恶毒的内心所影响,变成一个丑八怪、大肥婆。这样一想,当日的仇怨也算是报了。 「师傅,你是越老越糊涂了吧,我问你娇娇情况怎么样,你跟我扯什么陈年女娃啊,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 赤松真人气得解下佩剑,朝着赵炳煜脑门给了他一梆子,忍无可忍道:「狗崽子,这是你今日第二次骂我老了,为师哪儿老了?」 「岂有此理,张口闭口就是你的娇娇老婆,眼里心里可还有为师半分位置,白瞎了为师将你养这么大,狼心狗肺,小白眼儿狼。」 「我这不是着急嘛。」赵炳煜瘪瘪嘴,狗腿地巴结赤松,「在阿煜心里,当然师傅最重要啦。师傅永远排第一。」 心里想的却是,老头真是越老越爱撒娇了。 呵呵呵,赤松才不吃他那套,睁眼听他瞎编却也不跟他计较,心道这可真是个大傻子,小时候被人女娃娃欺负,没心眼儿的长大了还被人家拿捏,还说什么不报此仇誓不为人的狗屁话!报仇报成了豪门赘婿了。 傻子,冤种啊! 罢了罢了,一物降一物,都是天注定,他才懒得管呢。 赤松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放心吧,死不了。你先随为师去一趟巨方村,看看其他村民的情况。」 听他做了保证,赵炳煜的心一下就定了下来,立马让开道让赤松走,自己则屁颠屁颠跟上。 「师傅,村里正在闹瘟疫,您普度众生的时候可千万小心着些。」 赤松翻了个白眼,「我刚还想问你呢,是谁跟你说你的娇娇老婆染上瘟疫之症的?」 「不是瘟疫,那是什么?」 赤松认真道:「中毒。」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六十四章 中毒之症免费阅读. ------------ 第六十五章 扑簌迷离 疾病磨人心智,巨方村民这两日消停下来了,只有范增偶尔还在村口转悠,他一开始还对守在村口的青年汉子们叫嚣大骂,然而磨破嘴皮子叫破天,汉子们都未曾理他半分,最后他索性放弃了。 赵炳煜带着赤松偷偷摸摸从对他们来说就跟摆设似的村子侧院墙飞了进去。 不少村民的病情日益加重,他们已经无心讨要玉女。 两人来到一户人家,趁人不备直接将人敲晕拖进房间诊断。此人瞳孔混浊无神,嘴唇青黑发紫,舌质黯沉,白色苔藓密布,赵炳煜还注意到这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地特殊气味,与瘴气林中的古怪气息极为相近。 他们接连诊断了十几个人,赤松最后都会照例取出银针试探他们身体是否暗藏毒性,银针并未变黑,赤松却道他们全部身中剧毒,并非是什么可怕的瘟疫。 然而更离奇的是,金娇娇的中毒之症与这些人并非全然相同。并且这毒也很是歹毒,平常大夫的医术并不能诊断出此乃毒素所侵,便会误以为传染了瘟疫。 然而令赤松困惑的是,中毒之人若不能解毒,绝活不过三个月,但这些村民中的某些人却已经熬了两年之久,可见一直为他们治疗的李芨并非泛泛之辈,定是能诊断出村民是中毒而不是感染瘟疫,那他为何要撒谎呢? 这一村之人又为何会中毒呢? 这群深山老林的人是意外中毒? 还是有人故意投毒? 自从进入青城山,赵炳煜和金娇娇一直同吃同住,根本不可能有中毒的机会。不,赵炳煜太阳穴突然狂跳了一下,那晚上他与金娇娇住进李芨的茅草屋,李芨曾为他们端来祛除瘴气的汤药,金娇娇喝了,他却并未喝! 莫非是李芨趁机下毒害人? 这样一想,李芨三年前来到巨方村,成了为村民诊病的外来医士,一年后巨方村的人开始相继中毒死亡,巧合吗? 村民们感谢和信任这位慈悲心肠的哑巴大夫,而他则刚好可以利用村民的信任在他们日常服用的药物中下毒。可他下毒的动机是什么呢?巨方村民就算了,金娇娇和他素昧平生,又没有什么愁怨,怎么会无端端对一个陌生的好看女子下毒。 一想到清冷寡淡的李芨,赵炳煜还是不想恶意地将他定性为下毒之人。 尽管对李芨了解不多,可就这几日的相处来看,他对小徒弟李一爻关怀备至,对自己和金娇娇也是照顾有佳,对巨方村民的病情更是尽心尽力。 而立接近不惑之年的他未曾娶妻,不慕荣利,不同流俗,甘愿在这一方天地钻研医术,这样的品性高洁的人难道都是装的么? 两人带着疑惑离开村庄。 赤松嚷嚷着肚子饿,「乖徒儿,去给为师做条西湖醋鱼,荷叶粉蒸肉,粉蟹狮子头来吃吃,饿死了。」 想想都令人口齿生津。 道家讲究修行得道成仙,忌晕食素,方能避浊气而使气脉流畅,有助于羽化成仙。赤松虽入了道门,但向来不注重这些,平日荤素不忌,什么好吃吃什么,尤其是在赵炳煜练就一手好厨艺以后,更是肆无忌惮。 赵炳煜假装没听见,急着回去告诉金娇娇她并未得瘟疫的消息。 「师傅,既然确认是中毒无疑,那就赶快给娇娇解毒吧。」 多耽误一刻她就多难受一刻,他也多煎熬一刻。 「为师大老远来寻你,气没喘,水没喝,饭没吃……」 又来了,赵炳煜无奈看天放空大脑,赤松真人一路唠叨到茅草屋外,两人恰巧遇上随后而来的刘宣和与安安、喜儿等人。 喜儿哭得梨花带雨非要进去探望金娇娇,被祥叔拦在外面不让进,赵炳煜过去跟祥叔打了声招呼后就放喜儿进去了。 刘宣和来之前已经吩咐过史厉,他此次微服出巡有皇命在身,切勿泄露他的真实身份。 安安是在皇帝决定送赵炳煜去金华观的当晚挑选出来送去服侍他的,因此安安也并不认识刘宣和。见到完好无损的赵炳煜,安安激动的热泪盈眶,差点就要扑上去叫殿下了。赵炳煜和金娇娇消失的这几日,他早就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日日对自家殿下的安危提心吊胆,没睡过一夜好觉。 「少爷,听说此处正在闹瘟疫,你没事儿吧?真是急死我了,下次你去哪儿千万把我带上,也好有个照应。」 一个婆婆妈妈一个唠唠叨叨,赵炳煜一个头两个大,他只想让师傅赶紧给老婆解毒,怎么就这么难。 刘宣和也迎上来关切道:「贾公子,听闻你与金姑娘遇到暴民袭击,可有受伤?金姑娘的病情现下如何了?」 怎么一个个都那么多问题问他? 赵炳煜头疼地看了眼自己表哥,假装客气道:「我们还好,倒是顾兄你旧伤未愈,应当好好在船上养伤才是,怎能大老远为了我们长途跋涉。」 言外之意是:你没事儿瞎凑啥热闹。 「这些人是?」他指向刘宣和身后的史厉等人。 刘宣和解释道:「无妨,一听说你们遭遇暴民,刚好我与史大人是旧识,便上报请求他带人前来增援你们。」 「这三位是瑜洲城有名的大夫,希望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他朝史厉使了个眼色,圆滑的史厉立刻识趣道:「正是正是,本官惭愧,两年来对巨方村的瘟疫一无所知。都怪本官治下不力,下面的人终日偷闲躲静,竟偷偷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待此事了解,本官一定好好惩治这群欺上瞒下的惫懒之辈。」 好一个父母官,几句话就将他自己的罪过推卸得干干净净,刘宣和与赵炳煜心里同时对史厉生出鄙夷和厌恶之情。 史厉吩咐手下人将巨方村团团围住,又让那三个大夫进村为村民诊病,他自己则假装以身作则打算进入巨方村安抚百姓,只是刚一走到村口,就起了退缩之意,唯唯诺诺不敢进村,害怕自己染上瘟疫。 一回头瞄见刘宣和厉色,为了头顶的乌纱帽,最终心一横,迈步踏入了村里。 官府的人暂时用不着管了,赵炳煜正想着如何安置刘宣和等人,消停了两日的阿星忽然从院子里张牙舞爪地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画轴。 「姑爷,姑爷,我有重大发现,你绝对想不到的发现。」 晕,毒瘤丫头这时候来凑什么热闹,他只想赶紧救老婆,怎么这么难!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六十五章 扑簌迷离免费阅读. ------------ 第六十六章 有些缘分 院子门槛太高,阿星光顾着找人没注意脚下,她扑过来的一瞬,赵炳煜往路旁一侧身,一位星眸朗目的公子出现在阿星眼前。 星星坠落沙漠之眼,静淌的心海绽出五光十色。 阿星在距离刘宣和半步之地猛地刹住脚,心跳却没能同步刹住。 她连忙后退到一个合适的距离,低下眉眼,红晕染上脸颊,像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儿一样。 「什么发现?」赵炳煜没好气道。 阿星羞怯地将赵炳煜引到一旁,转身时又偷偷瞟了一眼刘宣和刚劲挺拔的身姿,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懵懵懂懂露出绿芽。 「什么事儿,神神秘秘的?」 阿星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看得赵炳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姑爷,内个……那位公子是你朋友吗?叫什么名字,家中可有妻室?」 「……」 不好,毒瘤要祸害他表哥! 「这就是你的重大发现?」赵炳煜一脸冷漠,「怒不奉陪,告辞。」 「唉唉唉,等等……等等。」阿星收起花痴脸,拉住转身的赵炳煜,「真的是重大发现,姑爷你看。」 阿星刷地展开手中画轴,画面上是一位婀娜婉转的秀美少女,尤其是那双剪水似的杏眼,十分灵动。少女约莫十六七八的年纪,纤纤细手正在做着刺绣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画作左下角有两句小诗:楼上佳人楚楚,天边皓月徐徐。 落款李芨。 赵炳煜取过画轴细细查看,青玉轴头,古檀轴身,保存完整,纸张略有泛黄,小诗的字迹确实是李芨无疑,此画应该作于十几年前,而且还被重新装裱过,可见李芨十分珍爱此画。 李芨虽是一介布衣,但拥有一两副装裱精贵的画作又能说明什么? 赵炳煜不屑一顾道:「不就是一副简单的画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从他书房翻出来的?」 「姑爷,这可不是一副普通的画!」阿星故意省略自己擅自进入别人书房的细节,显得有些洋洋得意,「且看这画中女子,像谁?」 赵炳煜依言细细查看,的确感觉画上的女子轮廓以及神韵有些熟悉。 赵炳煜沉思,是谁呢? 阿星蒙上画中女子眼睛,接着又拿开,笑道:「姑爷,请再看。」 脑中闪过一张木纳没有表情的脸,这人竟……竟然和引他们到巨方村的盲婶有八分相似。 盲婶看起来三十七八的年纪,若倒退回十几年以前的年轻模样,完全能和画中人重叠。 莫非她和李芨之间存在一些不为人知的恩怨纠葛?巨方村民的中毒之症会与此事有关吗? 赵炳煜卷起画轴,警告阿星在没弄清事情真相之前管住自己嘴巴不要四处宣扬,然后回了队伍去安置刘宣和等人。 史厉号令官兵将村长范增抓了起来,又将村民聚集在一起,先是狠狠地批斗了他们的莽撞暴行、愚昧无知;接着又对他们发表了一番鼓舞人心的慷慨激言,厚颜无耻地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忧国忧民的清官形象,承诺村民自己此番前来定会帮助每一位村民摆脱瘟疫。 大多数的巨方村民一生都未曾离开过青城山脉,他们还是第一次见朝廷这么大阵仗的关注一个大山深处的偏僻村庄,心中猜测难道真是邪神大人发恩要救他们于水火? 殊不知这位看起来清正廉洁的官员此刻已经心惊胆战,生怕自己也沾染上瘟疫。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要么你们赶紧好起来,他好交差走人;要么你们赶紧死绝,他……也好交差走人。 茅草屋内,金娇娇发着高热,陷入了小时候她母亲染病的恐惧之中,呓语不止。赤松终究拗不过赵炳煜,只能饿着肚子帮他救老婆。 喜儿一直哭哭啼啼,被赵炳煜打发去了厨房给大家做吃的,安安陪同。刘宣和留了下来,想着若有需要也可以略尽绵薄之力。阿星知道金娇娇是中毒以后大为震惊,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特殊的毒,竟能逃出她的火眼金睛,非要留下观望赤松的解毒之法,赵炳煜赶都赶不走。 不过今日的她比平时可安分了百倍不止,说话轻声细语,安静地站在一旁,时而帮大家递东西,乖巧得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尤其当刘宣和的眼神不经意扫过她时,耳尖还会泛起可疑的殷红。 金娇娇被赵炳煜扶坐在床上,赤松在她后劲处扎了根银针,让赵炳煜从她身后输送内力,他自己则控制着金娇娇手上穴位上的银针。 渐渐的,金娇娇体温降了下来,意识也从曾经的噩梦中抽离出来,变得清晰。她缓缓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舒眉浅笑的男人,头上插着一只竹簪,三千青丝垂于身后,潇洒不羁如谪仙。 他! 金娇娇刚才陷在梦魇中,许多年幼时的前尘往事还在脑中盘旋。而这男人,他恰好也在那些回忆的片段里。只是,他为何十三年前长这番模样,十三年后还是如此,一点没变!甚至连他眼角的那几条皱纹也无一丝变化,岁月光顾着蹂躏别人,忘记了他吗? 见鬼了! 十三年前男人比她爹老,十三年后她爹金文比这男人老! 「你好呀,女娃娃。」赤松朝她挥挥手。 赵炳煜还不知道金娇娇已经醒来,以为他师傅又在不正经,于是嗔怪道:「师傅,咋能别开玩笑认真点吗?」 师傅? 眼前的男人是贾铭师傅赤松真人? 那贾铭是……十三年前被她调戏的小男孩儿? 狐狸眼!没错,狐狸眼的小男孩儿,贾铭也是狐狸眼!所以贾铭是她多年前眼馋人家长相并借机调戏的阴郁小男孩! 赤松没理赵炳煜,继续笑嘻嘻地问她,「可还记得老夫?」 金娇娇心头一哽,嘴里窜上一股血腥味,随后吐出一口紫黑色的污血。赵炳煜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她醒了过来,扶住她往床边摇摇欲坠的身体,帮她顺着后背,刘宣和也赶紧去拿干净湿帕。 「你是……赤松真人?」 「正是老夫,女娃娃记性不错嘛,不像我那傻徒儿。」赤松抽出她后劲的银针,顺道调侃地看了眼赵炳煜,道:「光长了相貌,没长脑子。」 刘宣和一听到赤松真人四个字,递湿帕的动作一顿,朝赤松确认道:「你是赤松真人?可是浙江金华观的赤松真人?」 赤松打趣:「呦,老夫如此芳名远播嘛,连顾公子都知道老夫。」 「那……」 世人皆知赤松有一名关门内弟子,皇室的人更是清楚这位关门弟子正是他们的七皇子殿下。难怪长得如此相像,刘宣和转向赵炳煜问道:「你乃赤松真人的徒弟?」 赵炳煜对上他又惊又喜地眼神,心里一咯噔,糟糕!他忘记提前和赤松打招呼串词了,这下身份瞒不住了。 「呵……呵呵……」赵炳煜笑得比哭还难看,勉强承认道:「莫非我也声名远播,顾公子也听说过我?」 这时,另外一道阴恻恻的眼神也望向他,赵炳煜顶着压力迎过去,明明是晴空朗日,却如狂风暴雨。再联系他师傅和金娇娇的对话,以及上午赤松对他的提点,以及小恶女的嚣张任性…… 晴天霹雳,他不仅身份暴露了,谎言也不攻自破了! 他彻底完蛋了!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六十六章 有些缘分免费阅读. ------------ 第六十七章 故事开始 金娇娇吐完血,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脸色也比之前好了许多。她狠狠地盯着赵炳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小时候看上的人长大后会变成自己的丈夫。 那是江南瘟疫过后第三年,金文带着金娇娇四处浏览大江名川以排遣心中的丧妻之痛。途径杭州时,金娇娇身体着凉,金文找了一家名为断桥的客栈住下,打算等她身体大好再出发。 而此时,被驱逐出京的赵炳煜和前来接应他的赤松真人也住在这家客栈。 断桥客栈,缘分发芽的地方。 故事的开始是江南阴雨绵绵的天气,是断桥客栈凌乱的阁楼,是两个人的不期而遇,是一个奶凶奶傲的小女孩儿对一个黯然忧郁的小男孩儿的一见钟情。 自从住进客栈,金娇娇已经在房间待了整整五日,半步都没有踏出过房门,早就憋坏了。午膳后金文约了杭州的友人会面,他前脚刚走,金娇娇后脚就偷溜出房门开启了她的探险之旅。 客栈统共就那么大点儿,无甚特别,没一会儿功夫她就兴趣怏怏准备打道回府。 金文为了让金娇娇静养,定下的是最上层的房间,少有人打扰,安静。她回房时经过楼梯,发现他们居住的楼层上面还一层,只是通往上面的楼梯被木制栅栏封住了不让人进,这一下就引起了她强烈的好奇心。 栅栏的确能够使成年人止步,却拦不住一个九岁的小女孩。金娇娇弓身轻而易举就从栅栏缝隙穿了过去。 原来楼上是一个阁楼,楼层很低,生得高大的人需得弯腰才能通行。阁楼上堆着破损的桌椅,陈旧的衣柜,陈年古床,满满当当全是杂物。上物件上面积满灰层,经年没人打扫。 天空阴雨密布,阁楼里光线昏暗,像个被遗忘的神秘空间。 金娇娇小心翼翼往里走,随即发现了地板上的小脚印,一个一个延伸到了破桌椅的另一边。 是和她差不多大小的脚印,金娇娇踏在脚印上,循着脚印往里走,看到阁楼大窗户边静静地坐着一个小男孩儿。 她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看的人。 那男孩只是坐在那里,周围的环境却因为他有了动人的颜色,他像小太阳,有温和明媚的光。 一看到他,金娇娇便移不开眼了,大大咧咧走过去一屁股坐到了人家身边的位置。 大窗户敞开着,铁质防护栏滴着小雨珠,滴出啪嗒啪嗒的拍子。外面的世界细雨飘飘,乌云笼罩的杭州城,亭台楼宇就像一副水墨画。 小男孩儿自然就是赵炳煜,他才到杭州不久,师傅赤松真人正在卧房午睡,他也是偶然发现这处楼阁然后跑上来听雨的。金娇娇刚一上来,他就听到动静了,不过他才懒得管。 金娇娇好动,半柱香以后便坐不住了,一会儿看看外面的景色,一会儿看看赵炳煜,希望他能先开口跟自己说话。 但赵炳煜始终不曾搭理她,就跟当她不存在一样。 于是她只好主动出击问他,「喂,你叫什么名字?」 赵炳煜小脸更沉,厌恶她的傲慢无礼。 「问你话呢,你是不会说话,还是哑巴?」 一上来又是叫喂,又是说人家哑巴,换作正常好脾气的孩子都不愿意理她,更何况赵炳煜还心情不好。 那时候的金娇娇在金府是个众星捧月的孩子,同年龄的孩童都上赶着巴结她,讨好她,养出了她那副高傲强势的刁钻性子。 她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举止有什么不对。 「该不会真是个小哑巴吧。」她上手戳戳人家脸蛋,感叹道:「真可怜。」 皮肤手感甚好,以至于她想上手去捏,想法刚一产生,赵炳煜忍无可忍,一把嫌恶地拍开她手爪子。 冷冰冰道:「滚开。」 还没人对金娇娇说过滚,赵炳煜是第一个,她虽然心中有气,但还是忍了。 「你会说话啊,那刚才问你怎么不答。」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爹娘呢?」 「你家在哪儿?你也是来杭州游玩的吗?」 金娇娇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且每个问题都问到人家心坎的伤口上,本就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赵炳煜心里燃起无名火,又开始默不作声起来,他只希望身旁聒噪不休的讨厌鬼能赶紧离开他发现的秘密天地。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金娇娇捧着脸叹气,人小鬼大道:「喂,小孩儿,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呀?告诉姐姐,我帮你报仇。」 赵炳煜这才冷淡地看了眼面前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儿,不满意对方对自己的称呼,嘲讽道:「你以为你是谁,几岁啊你,还想做我姐姐。」 「我怎么不能做你姐姐了,我今年九岁,你几岁?」 赵炳煜没想到她还真比自己大一岁,感觉受到了侮辱,扭过头又不说话了。 「我知道了,你比我小是不是。」金娇娇哈哈笑起来,拍拍胸脯大言不惭道:「受谁欺负了,告诉姐姐我替你做主。」 赵炳煜冷冷哼了一下,心想那群人弄死你跟踩死一只小蚂蚁一样简单,就凭你也敢跟他们叫板,简直可笑!jj.br> 「喂,小孩儿,我带你去我房间怎么样?我房间可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了,都送给你怎么样?」 金大小姐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财大气粗地拐带。不过赵炳煜身为皇子,这世间什么好吃的他没吃过,什么好玩的...... 「你爱看书吗?我还有好几本珍藏的画本子,里面的事故可有趣了,会飞的鱼,长了脚走路的树,透明的墙,变身跳舞的老鼠......」 至于好玩儿的...... 七皇子殿下确实没有玩过,他也不爱看书,但他很爱看明间流传的那些画本子,里面的世界美仑美轮,故事更是精彩绝伦。之前有个小宫人给他带过几本,刘贵妃管得严,一切与功课无关的书籍都不允许他接触,因此他只敢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在被子里读这些故事话本。且他涉略有限,仅有的那几本早就被他翻烂了,金娇娇说的那些,他都没有读到过。 光是想想就吸引人,赵炳煜心动不已。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六十七章 故事开始免费阅读. ------------ 第六十八章 因缘际遇 于是金大小姐诱拐成功了,赵炳煜跟着她回了房间。 确如她所说,房间摆满了小孩儿都爱玩儿的玩具,许多东西赵炳煜只在书里见过,全是金娇娇从各地收集来的。 尽管赵炳煜已经努力掩饰自己心中的羡慕,金娇娇还是从他发光的眼神中看出了惊讶和艳羡。 「你若喜欢,我将这些都送给你可好。」 「多少钱?」赵炳煜没直接说自己喜欢。 金娇娇笑得张扬,「钱?这些都是我的无价之宝,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她故意夸大这些稀奇玩意儿的价值,显出她对赵炳煜的喜爱。 正准备去取一件机关帆船的赵炳煜默默缩回手。金娇娇一眼就看穿他有所顾及,拿起机关帆船塞进他手里。 「你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都拿走吧,反正我和我爹远行也带不下这么多东西,我去给你挑书。」 那日赵炳煜和金娇娇在客栈房间玩了一下午,临近天黑,赵炳煜意犹未尽,但金文快回来了金娇娇也不敢留他,两人约定明日中午在阁楼见面。 之后的几天,两人几乎每个午后都会泡在一起,金娇娇老是小孩儿小孩儿的叫他,没再问他名字,傲娇地想着反正她还有许多稀奇玩意儿,总有能让他主动介绍自己,上赶着巴结和自己做朋友的一天。 赵炳煜对她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金娇娇也不生气,每日照例会挑选话本以及一些技巧玩意儿带去阁楼给他。赵炳煜不爱说话,金娇娇就在一旁陪着,或者给他描述外面的缤纷世界。 一个热情付出,一个淡淡接受,两人相处勉强凑合。直到第六日,赵炳煜态度出现转变。 因为赤松要带着他回金华观了。 这几日的相处,赵炳煜虽然看不惯金娇娇的自大与傲慢,但俗话说得好,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分别在即,赵炳煜对金娇娇的态度热络了许多。 蒙在鼓里的金娇娇还乐呵呵的以为自己打动了别人,于是请求赵炳煜陪她玩过家家的游戏,赵炳煜虽然觉得幼稚,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金娇娇兴奋地跑回房间拆了床上的被套和床单拿到阁楼上,她将床单披上扮演皇上,接着让赵炳煜把大花色的被套披上扮演自己的皇后。 「放肆。」赵炳煜当即冷下脸来,感觉金娇娇的行为抹黑了他父皇的威仪,再说了,他绝不可能扮演虐待他的皇后。 金娇娇哪知道自己面前的小屁孩儿是个皇子,还以为他不满意自己的角色,于是大度道:「你不想演皇后,那你演贵妃吧。」 贵妃?贵妃那是赵炳煜他娘! 之前对他傲慢无礼就算了,现在竟敢以下犯上他父皇和母妃,岂有此理! 赵炳煜小脸被气得通红,扯掉身上的被罩就想走人,而金娇娇也是虎,不知抽的哪门子邪筋,跟喝醉了似的就去拉赵炳煜的手,嘴里还轻浮道:「别走嘛,爱妃。」 拉拉扯扯间两人都被罩进了床单被套里,跟小鬼似的。 金娇娇越演越投入,使劲往赵炳煜身上扑。 「来嘛,爱妃,让朕香一口,别害羞嘛。」 「闭嘴,给我起开。」 他的父皇端庄雅正,威风凛凛,怎会是这副轻慢酒肉嘴脸,赵炳煜气得想把金娇娇拉下去砍头,然而他现在连挣脱缠绕身体的被罩都难。 「小调皮,就仗着朕宠你。朕就爱你这肆无忌惮的嚣张模样,对朕欲拒还迎是不是?」 这情景大概是她从某本不正经的话本上学来的。 接着金娇娇干了这几日她最想干的事—亲了赵炳煜的脸。 嫩嫩滑滑的,她的第一想法是,果然和书上说得一摸一样,亲了一次还想亲第二次。 全身毛孔都在喷火的赵炳煜当然不可能让她得逞,他激怒下用了长到现在为止最大的力气推开金娇娇,金娇娇连人带床单被罩撞向了堆积在阁楼的桌椅板凳。 她脑子被撞得嗡嗡作响,仿佛三只小蜜蜂在她大脑里采蜜。 金娇娇扯开床单,露出自己的冤大头,懵懵地望着自己那大发雷霆的爱妃,感觉戏的走向跑偏了。 「爱妃,我感觉后脑勺和后背好痛。」 赵炳煜冷若冰霜地怒视着她不知悔改的样子,金娇娇伸手摸向后脑勺,湿湿的,红红的,流血了…… 接着从阁楼发出震天的鬼哭狼嚎。 金文和赤松被同时惊动冲向阁楼,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只剩下满地的机关零件和话本纸屑,以及金娇娇和赵炳煜的恶语相向,针锋相对。 小孩儿负责闯祸,大人负责收拾烂摊子。 等金娇娇头上和背后的伤好一些以后,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分了,当然是在她心里还有赵炳煜的情况下意识到的,不然只可能是别人的过错。 迟迟等不来心上人道歉的金娇娇决定放低姿态主动出击,不过那时候赵炳煜早就已经跟着赤松回金华观了。 她连续两日去楼阁偶遇赵炳煜都没遇见人,只好一间客房一间客房地寻找他,最后才知道他们已经退房离开了。 没有道歉,没有告别,甚至没有告诉她姓名。 年仅九岁的金娇娇失恋了...... 大受打击的她将这次失败归咎于年纪,年纪小的都不懂事! 就这样本来可以是青梅竹马的大好情缘,被两人搞成狭路冤家的愁怨。 而十年后的男扮女装,女扮男装,面面相觑,以为是初见,实则是久别重逢。 ...... 小时候的心上人长大后变成了她的夫君,可惜金娇娇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当初不辞而别,现在又谎报年纪骗婚! 绝不可能轻易饶恕他。 刘宣和惊喜过后,就剩下满肚子疑惑和担忧,殿下为何会化名贾铭?为何会私自回京?更甚者竟然偷偷和......和他小时候的娃娃亲成亲了。若是让陛下和贵妃姑姑得知,那都是重罪。jj.br> 而赵炳煜此时则感觉他自己得罪了全世界。 三人各怀心事,简朴的小茅草屋内气氛尴尬又诡异,阿星一察觉几人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就知事情不妙,偷偷开溜了。赤松心大似海,洞若观火,更何况他还是挑事的人,一点不嫌弃事大地看自己爱徒的戏。 金娇娇不动声色地推开赵炳煜,拉开两人的距离,询问赤松自己的病情。 赤松道:「女娃娃莫慌,老夫已为你清除了体内一半的毒性,待老夫细细研究此毒根源,研制出解药就为你解毒,你且好好休息,切勿动怒伤身。」 「毒?」金娇娇与刘宣和同时脱口而出,他们一个刚醒,一个刚来,还不知道事情真相。 赵炳煜简短地向他二人叙述了自己和赤松的发现,借机在金娇娇面前表现自己,金娇娇耳朵听着,面上选择性漠视。 「真人唤我娇娇就好,娇娇谢谢真人救命之恩。」 「你既是阿煜媳妇,便跟着他叫我师傅就好。」赤松笑得慈眉善目,「好了好了,为师要去吃饭了,饿死了。你们年轻人慢慢聊。」 他一走,赵炳煜感觉房间温度也跟着走了,顿时冷飕飕的。他给了刘宣和一个让他先出去的眼色,心急的刘宣和不仅没读懂还希望赵炳煜能够和自己详谈一番。 「我累了,想休息。」金娇娇下逐客令。 赵炳煜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一出房门,刘宣和便轻声对他道:「殿下,还请借一步说话。」 赵炳煜颓然,看来他表哥这是要跟他摊牌了。 两人移步到茅草屋后,此处无人打扰。刘宣和刚要跪下行参拜之礼,只听茅草屋内传出说话声音。 「一爻,今日可有人进入为师的药房?」 是一个他们从没听过的男人声音,音调慌乱。 「师傅,今日阿星姐姐说想配药,上午曾来过药房。」 赵炳煜做了一个禁声手势,两人默默贴近窗口查看,屋内说话之人正是外出采药而归的李芨。 他并不是哑巴,而是故意装哑。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六十八章 因缘际遇免费阅读. ------------ 第六十九章 浮出水面 李一爻紧张地问李芨:「怎么了师傅?阿星姐姐不能进药房吗?」 他师傅并没有吩咐过不让外人进入药房。 屋内没了动静,过了半晌,只听李芨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没事儿,你玩儿去吧,师傅调配点药。」 见师傅并未生气,李一爻放心了,「是,师傅。」 可等他刚一转身,李芨又叫住了他,「一爻,等等。」 「师傅还有什么吩咐吗?」 李芨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眼里露出温柔而不舍的光。 「一爻觉得贾公子和金小姐怎么样?喜欢和他们相处吗?」 「大哥哥和大姐姐很好啊,大哥哥无所不能又有趣,大姐姐聪明又漂亮,爻爻很喜欢他们。」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李芨走到李一爻身边,慈爱地摸摸他的小脑袋,又道:「一爻贪玩儿,若是以后师傅不能监督你,你也要好好温习医书,认真钻研医术,将来长大了做一个了不起的名医,若是不喜欢医术也没关系,一爻要健健康康长大,堂堂正正做人,成为勇敢坚毅的七尺男儿,知道了吗?」 李一爻抬起迷惑的小脸,仰头朝他师傅望去,不明白李芨说这些话所谓何意,但小孩儿心思敏感,他听出了李芨话语里的担忧,伤感,不舍…… 是告别。 「师傅要去哪儿?」 他一把拉住李芨放在他头上的手,这双手牵着他从牙牙学语的幼儿到步履蹒跚的幼/童再到如今活蹦乱跳的孩童,上面纹路分明,又有许多经年爬山采药留下的粗糙老茧,却让他温暖,安心。 李芨对他还说不仅仅是师傅,更是父亲—伟岸如山的父亲。 李一爻眼里闪着亮晶晶的泪光,李芨不忍心让他哭,寡淡的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温和微笑。 「师傅哪儿也不去,就是叮嘱你莫要贪玩儿忘了学业。」 「真的吗?」 「嗯。」李芨点点头。 「师傅放心,爻爻一定努力钻研医术,将来像师傅一样,成为人人敬重的好大夫。」 李一爻转身跑出门槛,若他回头,便能看见李芨右眼角滚落下的一行清泪。 小孩儿不懂,但屋外的赵炳煜和刘宣和却明白,李芨分明是察觉到了什么,因此才对年幼的李一爻百般叮嘱万般不舍。 两人退离后院。 刘宣和以为找到了说话机会,「殿下,你……」 赵炳煜再次打断他,「宣和表哥,我的事说来话长,咋们稍后再议。现下需要你帮我做件事。」 没想到赵炳煜早就已经认出了他来,刘宣和心中欢喜,「殿下有何吩咐,尽管说来。」 「帮我盯紧李芨,他与巨方村的毒脱不了关系。」 「你怀疑他要跑?」 听他与李一爻的对话,确实有要逃跑的嫌疑。但赵炳煜心中却隐隐担心会发生别的事。 他摇头道:「不是,总之看住他,我先去找师傅一趟。」 「包在我身上,殿下去吧。」 赵炳煜蹙眉,虽然身份已经暴露,但他一个被皇室驱逐的皇子,说出去也不是多光彩的事,想了想对刘宣和道:「宣和表哥,我是隐藏身份私自回京,咋们在外还是像之前那样称呼彼此如何,也好方便行事。」 这般安排,正合心刘宣和心意,他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决不能让朝廷中人得知赵炳煜曾私自回京。 「就依殿下所言。」 两人兵分两路,赵炳煜去找赤松希望他能进入李芨的药房查证是否有毒药线索。 刘宣和则进入药房,假意以想要深入了解巨方村病症为由拖住李芨。 「李大夫,我乃贾公子的朋友顾守白,听闻巨方村正在闹瘟疫,顾某得知以后特意上报了瑜洲史大人,史大人现下正带着其他几名大夫为村民诊治,听闻这两年一直都是你在默默为巨方村民治病,想必也只有你最了解此处瘟疫,在下想请李大夫为其他大夫细细讲解一下瘟疫的具体情况,大家也好一起想办法寻找消除瘟疫之法。」 刘宣和安静地坐在平时研磨药物的案台边,眼睛望着书箱中已经消失的青玉画轴空缺处,似乎对于刘宣和与史厉等人的出现并不意外,又或者说从一看就知道是从锦衣玉食人家出来的赵炳煜和金娇娇偶然出现在巨方村的第一天起,他就已经料到迟早有这一天。 他不慌不乱,又变成了那副寡淡模样,像山间清晨的雾。 只剩语调间还存在一些抑扬顿挫。 「顾公子说笑了,哪儿有什么瘟疫之症,巨方村没有瘟疫,村民也不是感染了瘟疫。」 「是毒,我下的毒。」 谁都料不到,他能如此坦白。 而此时另外一边,赤松正对喜儿做的膳食挑三拣四,顺便又将自己爱徒精湛的厨艺吹捧了一番。喜儿担心金娇娇的病情,自然无心做饭,心中虽然气鼓鼓但还是忍着小脾气拜托赤松能赶紧吃完去救她家小姐一命。 赵炳煜一出现,终结了像演闹剧似的两人。 他拽住赤松就往李芨书房而去,赤松骂骂咧咧,恨不得将这白眼狼似的亲徒弟逐出师门。他们见面不到一天,又是帮他救媳妇,又是秘探村庄,他这刚坐下吃口饭喘口气,又拉着他干活! 口口声声说他老,自己却不干敬老的事儿! 狗徒弟! 赤松非常后悔下山千里找这没良心的王八羔子。 骂归骂,正事儿还得干。 两人来到书房,尽管已有许多证据证明李芨就是背后下毒的黑手,赵炳煜潜意识里还是相信这个清冷如风的男人不是个草芥人命的无良恶徒。 所以他决定正面对峙李芨,可药房内空空如也,李芨和刘宣和不知所终。 赵炳煜开始担心起来,刘宣和还有伤在身,李芨已经察觉他们知晓了巨方村的毒,他若是对刘宣和下手的话……他会吗? 赤松在药房巡视了一圈,将柜中的草药一一查验了个遍,并无不妥。 忽然,他瞥到门后的竹篓里放着几株新采草药,叶片与君子兰相似,颜色呈紫蓝。赤松走过去取出一株闻了闻,有股淡淡地幽香,非花非草非药。 「此物有意思。」 「师傅何意?」赵炳煜问:「这草有什么特殊?」 赤松笑道:「就说你脑子笨,你仔细闻闻,可有印象?」 赵炳煜只好去闻,很熟悉的味道,这香味和那夜金娇娇点的幽梦相似,和楠木瘴气林的奇香类似,可却又都不是它们之一。 忽然,他脑子就像被闪电电了一下似的,关于这气味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 这香……他小时候在自己的宫殿中闻到过,一模一样,之后他就一病不起,御医束手无策。 「这种草是有毒性的,我小时候的病就是拜它所赐。」 赤松道:「还不算太笨。」 果然是他,那刘宣和此时危险了,赵炳煜火速往屋外跑,赤松在他身后叫道:「唉……我话还没说完呢。」 茅草屋外的大榆树下,李一爻正带着孔麒尔捡地上的豆荚果子当棋子玩儿。 赵炳煜连忙招过李一爻问:「爻爻,你可曾看见你师傅和上午新来这儿的一个好看哥哥?」 李一爻点点头,手指向巨方村道:「师傅说他带那个哥哥去给村里人看病。」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六十九章 浮出水面免费阅读. ------------ 第七十章 水落惊石 巨方村里又发出村民鬼哭狼嚎的惨叫辱骂声,史厉带来的官兵衙役呵斥不止。 赵炳煜顾不上赤松在背后的叫唤,拔腿就往村口而去。等赤松不紧不慢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他早已不见踪影。 「这小子,那么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赤松挥着衣袖叹气,接着睨了眼大榆树下的李一爻和孔麒尔,半蹲在门槛边笑呵呵地朝他二人招手道:「小娃娃们,到我这儿来。」 孔麒尔看了眼赤松手里奇怪的蓝紫色草药,大概是想到了过往什么惊恐遭遇,被吓得小短腿儿不住地往后退,接着便去摆弄地上的豆荚玩儿,一点面子也不给他。 「这小白眼儿,跟他师兄一样没心没肺。」赤松吹鼻子瞪眼,然后转移目标,对李一爻道:「你,对,你过来我这儿。」 李一爻十分听话地走过去,对赤松手里的草药很感兴趣,「大叔好,咦,大叔手里的这株是什么草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赤松今年已经七十有三,练功修行的缘故,容颜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平时老被赵炳煜说老,突然被一个小娃娃叫得如此年轻,他乐得无比开怀,搂过李一爻问:「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最令他高兴的是,这小娃娃识草药,真是深得他心。赵炳煜聪明好学,从赤松这儿习得治世谋虑,精湛武艺,过人才华,却独独不愿研习医术,因此他才收养孔麒尔想将自己一身医术传授于他,然孔麒尔这孩子简直就是赵炳煜二代,也是个免疫医术的娃。 孔麒尔是个十分有慧根的孩子,倘若认真教养,定然也能继承他的衣钵,然而前段时间他在调配新药的时候不慎让这孩子吸入了,可怜的孔麒尔小小年纪连续做了七天的噩梦,心里阴影使他感觉一切奇怪的药都是恶魔。 「我叫李一爻,桃李春风的李,一叶知秋的一,六爻里的爻。」 「好名字,好一爻。」赤松指着手里的草药跟他讲解,「此物名唤簌,草本生植物,原产自西域,剧毒。」 李一爻被它的颜色吸引欲伸手触碰,一听有毒,立马缩回手,天真道:「有毒啊,师傅说漂亮的蘑菇有毒,草也是吗?」 「一爻莫怕,此物虽有毒,却也是良药,是另一种名唤菂的毒的克星,这两种植物相生相克,合则无毒,因此有一种流萤喜好以这两种植物为食。」 「真是神奇啊。」 「是啊,万事万物自有神奇之处。」赤松指指金娇娇所住的茅草屋,「瞧,里面躺着的那位大姐姐,就是中了这种毒。」 「大姐姐不是得了瘟疫吗?」 「当然不是,你再瞧巨方村,里面的人则是中了另外一种毒,也就是菂。」 李一爻瞪大眼睛,嘴巴惊讶成圆0状,「可师傅说他们全是感染了瘟疫。」 「这很正常,我第一次遇见这种毒的时候也以为这是瘟疫,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呀。」 李一爻脸色突变,忽然哭丧着脸往外跑,「我要去找师傅。」 「唉......小娃娃,你跑什么啊,等等我,我带你去找。」赤松龙卷风似的长袖一卷,镐起地上的孔麒尔就去追李一爻,着实搞不明白这一个二个在得知不是瘟疫后反而更不高兴了是为何。 巨方村内群情激愤,自从李芨亲自承认是他向大家投毒以后,村民的仇恨与愤怒便一发不可收拾,要不是史厉派人拦着,他现在早就被大家撕成了碎片。 李芨被绑在祭台石碑上,脑袋深深低垂着,头发被刚才近身的狰狞村民扯散了,凌乱地披散在眼前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祭台下村民们纷纷质问他,辱骂他......往他身上扔臭鸡蛋,烂菜叶子,破背篓。 「你还我儿子孙子,他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毒害死他们。」 「我一家皆死于你毒手,我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诅咒你断子绝孙,诅咒你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拜鬼缠身,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亏得我们如此信任你,真是看走了眼,引狼入室,杀了他,杀了他,为家人朋友报仇雪恨。」 史厉为官多年,虽然好吃懒做,但也不是没见过杀人如麻的恶徒,他还是第一次见手上沾了上百条人命的歹徒长得这般清汤寡水,一看就不是坏人样。最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他竟会主动投案。 「李芨,本官问你,你给巨方村投的是什么毒,为何要投毒害人?解药何在?给我一一从实招来,本官可让你免受皮肉之苦。不然,休怪本官和王法无情。」 李芨始终低着头不答话,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一具没了灵魂的躯壳。 史厉好不容易耍官威,却遇到个不好对付的硬茬,面子掉一地。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故意虚张声势,打算借机挽回一点碎成渣的颜面,「来人,把我鞭子拿来,今天就让本官替天行道。」 衙役谄媚地递上马鞭,史厉做势一扬就往李芨身上抽,被刘宣和一把制止。 「史大人,适可而止,他若不想答,你就算打死他也不会说半个字。眼下之急,是帮村民解毒。」 史厉立马认怂,「是是是,下官鲁莽。」 接着对镇压百姓的衙役道:「来人,把李芨带下去严加看管,在派医官去李芨住处搜查,势必要把解药给搜出来。」 刘宣和脸色明显不悦,冷声道:「李芨住处不可打扰。」 衙役看向史厉,不知如何是好。史厉最会察言观色,心下明了是自己的安排又得罪了刘宣和。 「那……就依顾公子所言,你们先把李芨关押起来。」 衙役们不知道刘宣和的身份,但看史厉对他唯命是从的样子,自然也知道了他是顶上头的人。 赵炳煜环顾一众村民,没有发现盲婶的身影,他不相信李芨会无缘无故毒害巨方村民,还是以如此残忍折磨人的方式,或许盲婶知道其中内情。 好在李芨被及时带了下去,赤松带着李一爻赶来时,并未看到村民对李芨的暴行。李一爻一来就着急找师傅,赵炳煜害怕愤怒的村民把对李芨的仇恨报复到李一爻身上,偷偷带着他躲过村民视线,打算去盲婶家里询问详情。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十章 水落惊石免费阅读. ------------ 第七十一章 探访盲婶 赵炳煜安慰李一爻他师傅正和其他医士忙着帮村民治病,等大家都好了就会回家陪他了。单纯的一爻被安抚了下来,并将师傅看做自己的骄傲,赤松越发欣赏起小小年纪就心智坚定的他了。 得知赵炳煜要去寻找盲婶,李一爻主动带路,将他们带去了盲婶家中。 村里早就是一派衰败模样,盲婶的居住处却别旁的村民更加简陋。 那是一处偏僻不起眼的地方,巨方村的房屋格局很讲究,统一按照身份高低顺序,以祭坛为中心往外建造而成,越靠近祭坛的屋舍越大也越考究,像范增这等统领村民的身份相对德高望重者自然居于中心地段,而像盲婶那样一家的老弱病残则居住在破败偏僻的外围地段。 远远看去,房身已经倾斜了一个角度,犹如风雨飘摇的残烛,若是在夏季遭遇山体崩塌泥石流侵袭,没有巨方村高高的外围院墙阻挡,此屋必定倒塌。 据李一爻介绍,盲婶一家原本有六口人,盲婶的丈夫秋生在盲婶刚怀上盛哥儿的时候上山打猎不慎坠入深渊身亡,盛哥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两年前也相继过世,如今家中只剩下一个年迈的婆婆,身体孱弱的孩子,盲婶眼睛又瞎,只能靠做一手工和村里的婆子交换些物件和食材,一家人生活拮据,这几年能勉力活下来已经算是奇迹。 前几年的时候,有些热心肠的村民还时常对她家伸出援助之手,这两年闹瘟疫,家家自顾不暇,那还顾得上她们。 家中没有身强力壮的顶梁柱,难怪那屋顶如此破烂不堪也无人修理。赵炳煜忽然有点理解盲婶对他们的冷漠态度了,一个女人独自带着一个孩子,还要照顾年迈的婆婆,实在是不容易。 性格多好的人估计也会被生活的艰辛打磨掉表面的柔顺。 石屋的门关着,李一爻透过门缝往里瞅了瞅,看到盛哥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儿石子。 他扣扣门环,朝门内叫道:「盛哥儿,盛哥儿,可以帮我开一下门吗?」 盛哥儿回过头,发现是自己的小伙伴,「阿爻弟弟。」 先是高兴随后又变得拘谨犹豫起来,他缓缓靠近院门往外张望,看到陌生的赵炳煜和赤松,紧张地躲到了门后,不敢开门。 李一爻道:「盛哥儿,你别害怕,大哥哥和大叔都是好人不会伤害你的。 「你阿娘和阿婆在家吗?我们有事找你阿娘。」 盛哥儿又小心翼翼地移动到门缝边,仔细打量门外的陌生人,最终选择相信小伙伴的话,从院子里搬来小板凳垫脚,准备给他们开门。 正当他要取下门栓时,盲婶从屋内走出来阻止了他的动作并厉声道:「盛哥儿,阿娘说了多少次,不许给陌生人开门,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盛哥儿立马跳下板凳,躲到了盲婶身后,显然有些怕她。 「阿娘,是阿爻弟弟来了。」他喏喏地解释。 盲婶仍然是一张冷漠脸,空洞无物地对着外面,乍一看幽幽地很瘆人。 「几位请回吧,家中婆婆卧榻,我男人早亡,实在不便待客,还望见谅。」 赵炳煜道:「盲婶请留步,在下有一些疑问想请教您。」 「我乃一介无知妇孺,你们还是另寻他们吧。」 她说完就拽着盛哥儿转身往屋内走,赵炳煜还没开始问,直接就吃了闭门羹,情急下他脑子急转,喊出了李芨珍藏的那副画作上的小诗。 「楼上佳人楚楚,天边皓月徐徐。」 盲婶身体一僵,顿住了脚步。 「您可熟悉此诗?」 盛哥儿仰起头疑惑地看着盲婶,而门外三人却看不见盲婶此时脸上的表情。 过了半晌,盲婶才回:「没听过,我就是一个山野村妇,不识字也不懂诗,你们若是想鉴诗,但是可能去找范村长,他可能更懂一些。」 她的声音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赵炳煜不甘心,「今日没看到你去祭坛,想必您还不知道你们村庄并没有感染瘟疫一事儿吧。」 盲婶没做声,静静听他讲话。 「今日李芨李大夫亲口向大家承认,这两年一直是他在对村民下毒,并欺骗你们是感染瘟疫。」 他继续追问道:「不知您怎么看待此事?」 这时,门内突然传来盛哥儿「啊」的一声叫唤,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赵炳煜仔细往门缝里瞧,只看到盲婶将地上的盛哥儿抱了起来,一边朝屋内走,一边对他们道:「恶人自有报应,各位请回吧,我们家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不想参合这些事。」 从盲婶的表现来看,她之前似乎并不认识李芨,也不关心他的生死。 几人只好暂时返回茅草屋。 李芨被关押在村里的一间石屋中,由史厉的人看守,刘宣和吩咐他们好生看管不许擅自动刑,之后便返回茅草屋与赵炳煜汇合,交换此次获得的信息。jj.br> 金娇娇吐出一半毒素后,又休息了一下午,身体已经好了很多,赤松在药房调配解毒的药引,他打算明日去楠木瘴气林走一趟,采回簌和菂两种药物来为金娇娇和村民解毒。 几人聚集在茅草屋内分析着李芨的投毒动机。 金娇娇其实一早就怀疑盲婶和李芨关系匪浅,就算是出于礼貌和感激,也没有让自己的亲身孩子破烂旧衣服,而给别人家孩子做精致新衣穿的道理,做两套衣服难道不是顺便的事儿吗? 她那时便隐隐觉得盲婶明显更偏爱李一爻一些,甚至还在心中大胆猜测过他是盲婶和李芨的私生子。但是这几日他们住在巨方村,从未见盲婶和李芨之间有过任何交集,他们一个盲,一个哑,甚至连基本的交流都很困难,又怎么可能会有别的火花。 可今日听了赵炳煜提供的信息,她又有了另外一种猜测,李芨装哑,或许并非是对他们亦或者巨方村民装哑,而且为了不让盲婶认出他的声音所以才会对所有人装哑巴。那幅画金娇娇也看过了,她百分之八十肯定那就是盲婶年轻时候的画像。 可是画像上的女子眼睛漂亮灵动,并不是一个盲女。 而且画的背景明显不是巨方村,更像江南水乡,难道盲婶并非瑜洲人,是从外地嫁来此处的? 赵炳煜赞同金娇娇的看法,盲婶对于李芨下毒一事看似平淡,实则是在掩饰她内心真正的情绪,下午当他念出那句诗的时候,盲婶明显是有反应的,后面虽然态度平静,可就是太平静了,反倒让人难以置信,她两个儿子死于李芨之手,正常人得知真相后会如此平静吗? 不可能! 最让他笃定内心猜测的还是,他下午透过门缝,看到了盛哥儿手腕上的红痕,当时盲婶牵着盛哥儿的手,他说话的时候,盛哥儿发出叫声,手腕上的红痕必然是盲婶无意识下拽得太拥挤没出来的。 尽管掩饰得很好,她还是暴露了自己。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十一章 大胆猜测免费阅读. ------------ 第七十二章 百鬼夜行 然而事情的难点就在于盲婶和李芨态度强硬,口风又紧,他们根本无法从两人口中探听到一点有用的信号。 突破口无法打开。 金娇娇道:「或许可以问问村长范增有关盲婶的来历,他统管全村,肯定知道点什么。」 赵炳煜:「没错,既然盲婶和李芨不愿开口,那就从与盲婶熟识的村民身上寻找有用的突破口。」 刘宣和提议道:「那不如明日先这样,贾公子和赤松真人去楠木瘴气林寻找解药,我去村里向村长范增以及其他村民打听盲婶的来历,你们意下如何?」 金娇娇对刘宣和道:「那我明日同你一起去。」 「不可!」赵炳煜和刘宣和异口同声地拒绝。 「你体内毒素尚未清除,腿伤未愈,好好躺着养伤。」赵炳煜脸色严肃起来。 刘宣和也道:「正是,金小姐身体虚弱,还是好好养伤要紧,切勿操劳,这些事让我们去处理就好。」 金娇娇与赵炳煜旧账为清,故意忽略他又对刘宣和道:「顾公子此前也深受重伤,尚未痊愈,可千万保重身体,这样吧,我让祥叔陪你一起去打听。」 某煜猝不及防打翻醋坛子。 这时阿星突然插话道:「我与这些村民也算打过一些交道,多少对他们中的一些人有一定的了解,不如让我陪顾公子去吧。」 刘宣和客气道:「阿星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听闻姑娘此前被村民当做玉女献祭邪神,现如今村民的毒还未解除,难保不会有无知的村民再次伤害你,所以姑娘还是留下吧,我与祥叔一同去即可。」 「好吧...」阿星只好失落地点点头。 他们的计划虽然缜密,但还没来得及施行,巨方村又陷入了另外一场浩劫。 入夜,乌云蔽月,青城山脉犹如一座庞大的黑色坟墓,村庄一如既往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大家相继歇下了。 金娇娇与喜儿、阿星同住一屋,赵炳煜与刘宣和住进了原来李芨住的房间,赤松则带着李一爻和孔麒尔两个小孩儿同睡。其余众人有的在村外扎营,有的在村子里借宿。 半夜,金娇娇被渴醒,唤睡在另外一张木塌上的喜儿帮忙倒水,喜儿没应她。她只好去叫阿星,阿星同样没回应。 金娇娇只好自己爬起来去桌岸边倒水,「这两人,今日睡得也忒死了。」 一提水壶,轻飘飘的,已经空了。 「都没水了,也不知道烧壶新的。」 她小声抱怨了两句,看着睡得香甜的两人,又实在不忍心叫醒她们,只好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去院子里打井水喝。 入秋后夜间已有凉意,她忘了披衣服,刚走到院子就被秋霜冻得一哆嗦。 正当她研究如何打井水时,只听院墙外传来一阵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 听着不像祥叔带来的人,祥叔只带来十几个人,从这脚步声的数量判断,人至少在五十人以上。 什么人这么晚不睡觉在外活动,金娇娇好奇地扒着门缝往外看——全是巨方村的村民! 他们摇摇摆摆一个跟着一个,手左右甩动又同时举过头顶,手心朝外接着翻转朝内,然后跳一下弯腰,有点像礼拜神灵。 金娇娇还发现他们眼睛虽然睁着,但却空洞无神,眨都不眨一下,就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一样,没有灵魂和主见,古怪的动作加上木纳的表情,真是诡异又惊悚,她有种误入百鬼夜行的感觉。 这群人大半夜不睡觉,出来装神弄鬼? 而且他们做出的动作还很眼熟,她想得正出神,门缝里刷地露出一只森白森白的眼,直直盯着她! 金娇娇被吓得屏住呼吸,脑子充血,瞬间犹如瞪大眼睛的石像,只剩胸腔中猛烈的心跳。 那苍白可怖的眼睛盯了一会儿,确认门后无人后悄无声息离开了。 ——是盲婶! 唯独她没有像其他村民那样一边走一边做奇怪的动作,看起来脑子清醒。 奇怪又熟悉的动作,金娇娇想起来了,那是独属于巨方村的祭祀舞蹈,上次进村救阿星,她看到过。 村民们全朝着楠木瘴气林的方向而去了。 等盲婶走远,金娇娇才急促呼吸起来,刚才外面的大阵仗声音并不小,为何没有吵醒大家,还有祥叔带来的守夜的汉子们呢? 她赶紧回屋去看喜儿和阿星,两人呼吸均匀,沉沉睡着。 「喜儿,阿星,醒醒……醒醒。」金娇娇拍着她们大声呼唤,毫无动静。 难道被人下药了? 她又去敲赵炳煜居住的房门,屋门并没锁,拍了两下门自动打开了一个弧度,金娇娇走近屋内,赵炳煜和刘宣和和衣而卧,状态与喜儿、阿星一致。他们两个都是会武功之人,神经警觉,就算睡着,一有个风吹草动也会立马惊醒。 的确是被人下药无疑了,但观察大家面色,除了睡得死以外似乎并没有生命危险,金娇娇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赵炳煜睡在床外侧,她走过去打量着他,不知该等大家醒来还是该去监视盲婶。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么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了?心里甚至对面前的男人生出了浓厚的依赖,即使他欺骗了自己。 金娇娇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戳向赵炳煜俊毅的脸庞,心里默默地问:小时候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呢? 这么多年来,她虽干着资助贫寒士子梦想着有朝一日嫁予状元郎的荒唐梦,但真心的喜欢也就只有那一次,赵炳煜可以说是她年少时的情窦初开,只是那时候年纪太小不懂情爱,只会骄傲地把自己认为的好强塞给别人,结果却弄巧成拙,反而让自己喜欢的人讨厌自己。 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就那么讨厌她吗? 当初的忧郁小屁孩儿已经长成了如今的阳光大男孩,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没心没肺的样子? 是不是早就认出了她?小时候那么讨厌她,长大了又为什么处心积虑地入赘金家? 就那么喜欢......钱吗? 收起思绪,金娇娇还是打算去跟踪盲婶,此时干系重大,还是得搞清楚巨方村的人在故意装神弄鬼,还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操控她们。 刚要起身,来不及收回的手指被一把握住,赵炳煜笑吟吟地望着她,「抓住你了。」 金娇娇心头发热,她没想到赵炳煜醒来得这么快。 「你怎么醒......?」不对,金娇娇望向一旁仍旧熟睡的刘宣和,反应过来,「你根本没被下药。」 「所以是?」 赵炳煜道:「没错,水源被人投毒了。」 赤松嘱托过金娇娇,解毒前7个时辰不能进食,因此她没吃晚饭,赵炳煜晚上则是酸得没心情吃饭,因此他们并未中招。 晚饭是喜儿和安安一起准备的,别人不可能有下毒的机会,唯独水源。 李芨住处的井水与巨方村的水源是相通的,下药的人一定是通过水源才能同时达到将他们所有人迷晕的效果。 金娇娇咽咽口水,还好她没来得及喝打起来的井水。 「既然醒了,干嘛装睡?」 赵炳煜没回答她,握着她往后缩的手指将她与自己拉得更近,笑着反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刚才看着我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十二章 百鬼夜行免费阅读. ------------ 第七十三章 水落石出(一) 金娇娇躲开他带着笑意的眼神,感觉嘴里更干了。 「你什么时候醒的?」故意逃避赵炳煜的问题。 他压根就没睡着,金娇娇以及村民的动静他都知道。 赵炳煜:「还在生气吗?」 说不上来生气,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赵炳煜,如何看待两人之间的关系了。 金娇娇:「醒来为什么装睡?」 就是想看看金娇娇会不会来找他而已。 赵炳煜又把问题问回去,「所以刚才是在想我吗?」 金娇娇语气已有怒意,「所以你觉得这样很趣是吗?醒来又装睡。」 故意伪造假年龄骗婚。 他们各问各的,就是不做回答,却好像又能明白彼此没有给出的答案。 金娇娇甩开他的手,跛着腿走了出去。旁边还躺着一个男人,这样对话太奇怪了。 赵炳煜起身跟上,伸手想去扶她,「老婆,慢点,你腿还伤着呢。」 骗子,骗子,死骗子! 他这句「老婆」一下就触到了金娇娇的发火点。 —哐的一声,金娇娇将井边盛着水的木瓢砸到赵炳煜脚边,水花溅湿他衣服下摆。 「用得着你管吗!叫谁老婆呢,谁是你老婆!」 赵炳煜愣了两秒,没料到她会在这时候对自己发火,金娇娇同样惊了一下,她怎么会变得这么情绪化。 「我老婆除了你还能有谁,你就是我老婆啊。」赵炳煜朝她走近两步,想去碰她,像平时那样刷无奈地哄道:「老婆,能原谅我?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金娇娇解释自己的身份。 「别碰我。」金娇娇侧身躲开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愤怒与嫌弃全写在脸上,「也别叫我老婆。」 她一开始就知道赵炳煜入赘金家是为了钱,而她自己也只是想利用他,让赵炳煜博取功名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 明明一开始就规划好了,只不过是财欲和权欲的相互利用而已! 那她现在是介意什么?矫情什么?嫌弃什么? 就因为对方是自己小时候喜欢的人就无法容忍人家为了钱才娶她的事实了吗? 金娇娇拼命告诫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这场婚姻本身就是互利互惠,只要目的达到,何必在意过程。 可她忍不住,她失控了,她疯狂介意赵炳煜是为钱财亦或者别的任何目的接近她,娶她;也疯狂介意赵炳煜只是因为她是他的老婆,他的妻子,才关心她,呵护她,不顾自己性命地扑到她身边照顾她。 她气,气自己不能活得潇洒通透,气自己那十八道弯弯绕绕的心思,气自己拧巴的矫情和小家子气。 这一切只是因为她动心了,她动了凡心,她爱他。 她爱赵炳煜。 在所有否认自己心意的时间里,她早就爱上了这个一直陪在她身边黏黏糊糊,吵吵闹闹,像只不听话的笨蛋狐狸的男人。 赵炳煜僵硬地垂下手,眼神受伤地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内心深处开始害怕历来强硬的她自此不再原谅自己的欺骗而提出和离。 本就不牢固的婚姻关系更加风雨飘摇了。 「呦,小两口怎么大半夜搁这儿拌嘴呢」另外一个屋的赤松拉起木窗,抬头望望天道:「这也没月光啊,这是你们年轻人的新式调情手法吗?」 「哎,年轻就是好啊,想当年老夫也曾花前月下,就是没试过黑灯瞎火。」他还感叹上了。 赵炳煜露出无奈脸,「师傅,你怎么连徒儿的墙角都听。」心道你的当年那得多当年啊,五十多年以前吗? 「你当为师想听啊,本来听你师弟磨牙听得好好儿的。」 呵呵,赵炳煜朝他拱拱手,「是是是,徒儿的不是,给您赔礼道歉,打扰师傅您老人家聆听小师弟磨牙了。」 他早该知道自己师傅是何等修为,怎会被轻易药倒。 金娇娇尴尬地来回看了眼不正经的两人,默默感叹果然是亲师徒,赵炳煜跟在这种活泼有趣的师傅身边,也难怪长成这种秉性。 「巨方村的人全朝着楠木瘴气林去了,先去追盲婶吧。」金娇娇淡淡道:「其他事以后再说。」 赵炳煜对赤松道:「师傅,那其他人就先交给你了。」 「去吧,切记量力而行,不要冲动行事。」赤松嘱托道。 于是赵炳煜带着金娇娇共乘一骑,他们很快就追上了村民。 赵炳煜抓了队尾一个男子,想要询问详情。那男子呆呆地,正是之前在村口大骂金娇娇和赵炳煜有辱斯文,不知廉耻的姜生。 姜生不反抗不挣扎不说话,只是一直重复做着相同的祭祀舞蹈动作,直到被赵炳煜捆住手脚绑在树上,他才被迫停止动作。 「喂,生姜,听得见吗?你们村的人在干嘛?」 姜生面如土色,垂着眼睛呆滞地望着地面,没有任何意识。 金娇娇推测道:「看着像苗疆蛊毒,被种蛊者五感尽失,如同行尸走肉,只听从下蛊之人的命令。」 「谁会给他们下蛊?是被捕的李芨还是盲婶。」赵炳煜道:「会是李芨吗?」 金娇娇:「盲婶嫌疑更大,村民中就她一人神志清醒,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两狼狈为奸。」 赵炳煜:「那为何盲婶不在大家都处于昏迷的状态下趁机救走李芨,反而来到这儿?而且他们为何要往瘴气林里去?」 情况不说,推测终归只是推测。 「先看看情况再说吧,事情不简单。」金娇娇指着姜生道:「他怎么办?」 「先捆在这儿吧,等师傅来了确认是否真为蛊毒。」 两人扔下姜生,继续尾随着大部队。 村民穿过坟地,停在了瘴气林的边缘,金娇娇和赵炳煜藏在不远处的树丛里静静观望着他们。 村民中每隔十几个人便有人提着大红灯笼,还是崭新的。渝州的婚嫁习俗中,新嫁娘新婚日乘坐的花轿前会由两名漂亮的童男童女掌灯,一直将新娘送到夫婿家,寓意新娘婚后的日子红红火火,吉祥如意。 金娇娇注意到村民手中的灯就是那种灯,只是上面原本应该贴的大红喜字被替换成了白色的一个大大「奠」字。 一红一白,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看得人背冒冷汗。 就算是上元节祭祀亡灵都不会出现如此惊悚的场景,此处不似人间。 两人完全看不懂他们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拿灯的村民将灯笼举高到与肩膀持平的位置,嘴里发出古老的唱词,剩下的人则跟着重复唱和歌词尾声。 像祷词,像召唤,像洗涤...... 空灵,庄重,肃穆。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十三章 水落石出(一)免费阅读. ------------ 第七十四章 水落石出(二) 那人,」赵炳煜突然注意到村民中还站着上次祭祀邪神时病得只能躺在担架上的一些人,「那人不是村长范增的儿子嘛,上次见他苟延残喘躺在担架上,今夜竟然站起来了,看起来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金娇娇道:「如果他们真是被人下了蛊的话,哪怕只有一口气也需得听从下蛊之人的号令,除非死亡。」 盲婶没有参与他们的任何活动,她站在与村民相对的位置,脸上是瘆人的讥笑。 她眼睛分明看不见,却好似藐视一切。这群唱着庄重圣歌的平凡村民在她眼中就是一个个无知的蠢货,可笑可恨可嘲可辱可欺可杀,唯独没有可怜。 金娇娇很熟悉这种眼神,在那个灾荒泛滥的瘟疫之年,这种眼神随处可见,她亦有过。 是恨,超于一切怨的恨,最极致的恨。 她猛地恍然大悟,「不是李芨。」 「什么?」 她抓着赵炳煜的手激动道:「不是李芨下的毒。」李芨的眼神虽然复杂,总带着一种纠结与无可奈何的忧伤,可他的眼中没有恨。 「那李芨投案自首又作何解释?」 「顾守白把官府的人都叫来了,阿星翻出了他珍藏多年的画,你师傅又确认了巨方村民是中毒,他一定是为了保护真正的凶手才会出此下策。」 赵炳煜无法理解,「盲婶怎会下毒害死她亲身的两个儿子,这说不通。」 金娇娇显出些许刻薄,「你没发现盲婶不怎么在乎她的小儿子吗?那孩子瘦瘦弱弱的,年纪比爻爻大,看着却比爻爻还小,身上的衣服也活像是个小叫花的。」 「虎毒不食子存在于动物世界,人若是疯狂起来就不存在人性了,这就是残忍。」 赵炳煜知她这是又想起了小时候那段惨痛经历,反握住她冰凉的手,关心道:「怎么这么凉?」 她余毒未解,不冷才怪。赵炳煜心中自责,之前光顾着道歉和追村民,竟未发现她穿得如此单薄。 「穿上。」他脱下衣服不容拒绝地给金娇娇披上。 忽然,一只萤虫飞到两人身边,接着落在了金娇娇的珠花发饰上,将她点缀得更加娇俏可人。 金娇娇被他炽热的眼神盯得浑身别扭,没拒绝,借着穿衣的动作避开他。 「先别动。」赵炳煜摸着她的头,将声音压得更小声。 「怎么了?」 金娇娇保持着正伸手穿衣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她以为有人发现了他们。 赵炳煜移到她后脑勺,那个位置有一个旧伤疤,是他小时候把金娇娇推到阁楼杂物上撞出来的。 「这里,当时一定很疼吧。」他很轻地揉了揉那地方,视线落到金娇娇鼻尖上,向她道歉,又问她现在还疼吗? 按照金娇娇倔强骄傲的个性,她只会表现出不屑然后脱口而出早就不疼了。 但,她说:「疼。」 她吞下了已到舌尖的那句「没事,不疼了。」干巴巴吐出那个违背她自然反应的字。 然后......然后她看到赵炳煜漂亮的狐狸眼中流露出心疼,这让她有种目的达成的快感。 的确,伤口都好了多少年了,早就不疼了,但她想要赵炳煜心疼,她疼过,所以也想让他疼她所疼。 可赵炳煜不仅心疼,还想吻她。 拥她入怀,吻她如斯。 萤虫一闪一闪从两人眼前飞过,打断他们如炬的目光,不可言说的心事,朝着巨方村民所在的方向而去。 虔诚而木讷的村民周围出现新情况,楠木林深处闪现出一大片一大片绿光,幽幽地朝他们涌来,极光乍现也不过如此。 流萤仿佛是受到村民召唤而来,围绕着他们飞舞。 金娇娇和赵炳煜从未见过这么漂亮且诡异的场景,他们之前被困在林子里的时候可没见过任何流萤,更何况还是这么多的流萤。 这些流萤体型比普通萤火虫大一倍,一般的萤火虫依靠尾部发光,而这些流萤发光的部位在头部,头顶是一层透明质的甲壳,里面是两根没有穿出甲壳的绿色触角,它们正是依靠触角发光,就像灯芯。 赵炳煜出于好奇顺手捉了一只。 「扔掉,别碰。」金娇娇拍开他的手,流萤逃出手心,飞往大部队。 「这流萤实在古怪,小心有毒。」她想起自己之前曾在一本书里读到过,有些看似弱小的昆虫排放的气体是带毒的,这楠木林中不可能无缘无故形成瘴气,即有可能与这种类型的流萤有关。 赵炳煜感觉自己被关系,有点高兴,轻笑道:「你觉得他们要干嘛,或者说操控他们的人要做什么?」 村民的唱词仿佛已经接近尾声,盲婶脸上的笑越来越扭曲,金娇娇有种强烈的预感,她即将做一件疯狂的事,比下毒毒死一个人更加残忍的事。 「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好事。」 盲婶笑完后露出狠毒的表情,她绕着村民缓缓走了一圈,像审视亡灵生前罪恶的地府无常,给出罪无可恕的判断。 最后,她停在了村长范增身旁,那老头两边脸颊凹陷,比金娇娇上次见他更加苍老憔悴,但其实他们也就只有三四日没见过而已。 盲婶在他耳朵边说了点什么,他们听不见,只见范增和他的小儿子跪在地上开始磕头,其他人则冷漠的看着他们,盲婶像踢开臭狗屎那样踹了他们一脚,退回到她原来站立的地方,从衣袖中掏出火折子,捏开吹燃。 金娇娇心脏暮地一紧,揪着赵炳煜衣袖大声阻止道:「快,阻止她!」 她已经顾不上被发现了。 与此同时,盲婶举起火苗越燃越旺的折子,嘴里冷冷道:「上路吧,各位。」 「楚楚,不要!」 火折子从她手中脱离,赵炳煜横空而出,赤手去接,火苗蹭着几只流萤而过,划出一道淡蓝色火影弧度将他衣袖上的布料瓢出一个大破洞,手腕皮肤也不甚被烫出一个火红的印子。 流萤竟会引燃,威力不同凡响。 金娇娇望向另一个焦急的声音,是李芨。 他磕磕跘跘往盲婶的方向狂奔,伸手唯恐来不及抓不住。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同而来的刘宣和,赤松,阿星等人。 盲婶转过身对着李芨的方向,有些茫然,仿佛黄粱一场,她已经十多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青哥?」 「是我。」李芨在她面前站定,「楚楚,我是青哥。」 盲婶诧异过后,又变成了冷漠刻薄的模样,「徐青,你阻了我两年,今日还要拦我吗!你是拦不住我的。」 「回去吧,离开巨方村,离开青城山,离开……这儿,带着阿爻走吧,你们不属于这儿。」 李芨心如刀绞,「你早就认出了我?」即使他从未在她面前开口说过一句话。 盲婶苦笑,并不答他,反而转身对其他人道:「如你们所见,村里的确没有任何瘟疫,是我下的毒,我筹谋了七年,花了五年的时间终于让我养出了菂。」 她指向李芨,尖锐道:「是这个男人的出现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要不是他一直暗中为他们解毒延误狗命,他们所有人早在两年前就死光了。」 赵炳煜站在金娇娇前面以防盲婶行凶,对她质问道:「谁给你的毒药?」 盲婶冷笑,「是一个跟我一样痛恨这群畜牲的人,是一个在我绝望想自我了断时一语点醒我的人,是我的恩人。」 他继续追问:「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这与你有何相干?」 当然有关,而且关系重大,因为赤松那日在李芨药房搜出的草药簌,就是让他幼年离宫的罪魁祸首。 「是无名对吧?」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十四章 水落石出(二)免费阅读. ------------ 第七十五章:水落石出(三) 盲婶与刘宣和同时愣住,无名乃当朝国师,他竟会借刀杀人,刘宣和当然惊讶。至于盲婶,她大概没想到赵炳煜能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一直没出声的金娇娇突然问她:「你为什么痛恨巨方村的人?他们做了什么让你竟不惜自己两个儿子的性命都要害死他们?还有,你是谁?楚楚又是谁?你不是巨方村的人对不对?」 总算有人问出了关键,盲婶瞎目痴痴地对着金娇娇,她以前有一双柔波似的大眼睛,现在如同死海一样深不见底,却也有一种病态的美感,就像丧心病狂的恶魔。 李芨一直在盲婶五部距离之外,自责地盯着她,想靠近又不敢,怕刺激她。 盲婶嘴里似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是呼出一句云淡风轻,「不重要了。」 「你们不走吗?」她厉声道:「不走的话,那就一起彼此陪葬吧。」 楠木瘴气林中的流萤聚集得更加密集,昏暗的夜一下亮堂起来,盲婶已经没了导火引,大家一时对她放松了警惕。 她说完停顿了一下,转身对着李芨,淡淡的笑了一下,一个很纯粹的笑,她这一笑完全就和青玉画轴上的妙龄少女重合了。 沉睡的逝去的消磨殆尽的灵魂犹如昙花一现,在这短暂的几秒里重新回到这副肮脏罪恶的躯壳,她无声张嘴...... 这是赤松冲大家吼道:「跑!」 赤松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李芨猛地将来不及反应的赵炳煜和金娇娇推开瘴气林边缘一大段距离,而他自己的后背却在一瞬间燃起幽蓝色的火焰。 —是被下蛊的村民亲自扎破了「奠」字红灯笼,流萤和林中浓密的瘴气都是绝佳的燃料,就像搁浅的鱼被海潮卷回大海立马汲取生命之源而变得灵活矫健,灯笼里的火苗一遇流萤迅速势不可挡地朝周围吞噬扩散,整片楠木林一瞬间窜起熊熊参天大火。 「贾公子,金小姐,一爻就托付给二位了,各位珍重。」 赵炳煜还没来得及伸手拉出李芨,他就果断转身朝着浑身是火的盲婶而去,火焰犹如龙卷风一般扑面袭来,赵炳煜搂住金娇娇,赤松一手拧着阿星一手拧着刘宣和临空往火势外围飞去。 楠木林里发出「滋滋滋」的爆裂声,让人联想到夏季蝼蚁在烈日下被烤焦炸开肉体的场景,乱飞的流萤奋力逃窜仍摆脱不了变成燃料的命运。 金娇娇在高空中回头俯视大火中心,幽蓝发紫的火花中她好像看到了一对执手相拥共赴黄泉的恋人,并不确定一定是恋人,但金娇娇十分笃定自己看到他们执手了。jj.br> 这世上并非所有的执子之手都能与子偕老,某些意义上来将,执手已是奢望,怎敢乞求相伴偕老。 他们是飞到火势还未蔓延到的外围才听到滔滔火光中的凄楚惨叫声的。 狰狞的,扭曲的,疯狂的,痛苦的...... 赤松道:「她为他们解蛊了。」 几人皆是心惊,解蛊意味着被操控的村民恢复五感,重新掌握自我意识,绝望地承受活活被烈火烧死的痛楚。 果然,她费劲心机地折磨这群人,又怎会甘心让他们无知无觉的死去,只有让所有人都清醒着看着自己,家人,朋友的血肉被灼烧,被滚烫的烈焰熔化,化为滚滚黑烟,化为层层白灰,才能达到她的报复目的,才能磨灭她心中日夜煎熬的仇恨。 是什么样的仇恨让一个双目失明的中年女人为之疯狂? 赤松严肃地望着前方熊熊火焰,他鲜少这副模样,赵炳煜知道他一旦露出这种表情,必然有很重要的事。 「师傅,有什么烦心事吗?」 闻言赤松回过头,复杂地看了眼金娇娇,对他道:「她身上余毒未解,你可知解药的其中一味配方就是那楠木林中生长的菂?」 大火过后,满地焦土,还会有菂吗? 「别的地方没有吗?」赵炳煜问。 「有,这药虽鲜少出现在中原,但在大漠部落并不稀缺。只是……」 他急切道:「只是什么?」 「只是她身上的毒若是七日之内还不解除,定然复发生亡。」 !! 七日? 从此处去大漠,就算千里奔袭也需要一个月,七日太短了,金娇娇的心一下沉入海底。 「我去。」 话音未落,赵炳煜已经消失在几人眼前。 「阿煜!」金娇娇,刘宣和,赤松同时发出震惊而担心的呼唤。 他甚至没有片刻的犹豫,判断,思考,他只和火势争分夺秒,金娇娇下沉的心仿佛一瞬间被一个柔软的大气泡托起护住,心田深处的树苗在雷电风暴中依旧蓄势待发地抽枝向上,茁壮成长。 她在心里把赵炳煜骂了千万遍,这个傻子,疯子,蠢货,笨蛋……回来,一定要回来,若是敢把她抛在原地弃之不管,她必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一定不能有事,给我平安无事地回来! 黑夜下的火林亮如白昼,赵炳煜犹如一只扎向火光的黑鹰,锐利地寻找着突破口,速度快如利箭,这才是他最真实的实力。 阿星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呼:「好快的轻功,姑爷好厉害。」 「厉害什么啊厉害,」赤松气得跺脚,「就是个蠢小子,愣头青,为师还没告诉他菂长什么样,他就急不可耐往火里跳,我看他待会儿能带出些什么玩意儿。」 金娇娇:「……」那你不拉住他! 刘宣和:「……」阿煜这些年肯定受苦了,娘不在,师傅不爱! 阿星:「……」真的是亲师傅吗? 作为路人甲被赵炳煜绑在外面而侥幸捡回一条小命的姜生: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 无人搭理他。 火势越来越大,已有往楠木林之外地方蔓延的趋势,赤松见苗头不对,催促他们即刻离开此地,金娇娇和刘宣和紧紧盯着赵炳煜消失的方向不愿走,赤松只好对他们道:「放心吧,这小子有九条命,上刀山下油锅都不在话下,死不了。」 他这一说,刘宣和更不放心了,心想他家殿下年纪还这么小就吃尽了各种苦头,金华观的人一定是仗着山高皇帝远,所以吃着皇粮昧着良心苛待殿下,难怪殿下会不顾圣明擅自回京,此有此理! 一想到小时候被自己捧在手心的表弟可能受到金华观人的虐待,刘宣和恨不得立马上观里去把那些人全部抓进大理寺的监狱狠狠教训一顿。 刘宣和冷哼一声横了眼赤松,生硬地劝慰金娇娇道:「金小姐,火势太大,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吧,贾兄神通广大定然无事,咱们就别给他托后腿了。」 赤松无端遭受这一横,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一把年纪还忙前忙后的,招谁惹谁了? 阿星也劝道:「是啊,小姐,我们先走吧,姑爷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儿的。」 「你们先走。」 金娇娇心系独自冲进火海里的赵炳煜,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谁的话都不管用,她就要在原地等着赵炳煜平安无事地回来。 见状,阿星一把劈向金娇娇后脑勺,抱着晕过去的金娇娇道:「小姐抱歉,老爷嘱咐我保你平安无事,阿星只能冒犯了。」 金娇娇就是个倔脾气,认定的事谁也说不通,她只能用这招。 「走吧。」 赤松举起大拇指夸赞,「还是你这小丫头会变通。」 接着解救下姜生,四人一同离开树林。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十五章:水落石出(三)免费阅读. ------------ 第七十六章 风随心动 鲜红的血液是滚烫的,皓月的镰刀是冰冷的,明黄的大火是灼热的,鬼面的村民是无情的…… “快跑,阿煜……阿煜……不要去。” 赵炳煜轻拍了几下她颤抖的肩膀唤道:“老婆,老婆,我在这儿,醒醒。” “阿煜……阿煜,阿煜!” 金娇娇惊叫着从噩梦里醒来,远处的火光照在她脸上,晶莹剔透的泪珠混着脸上细密的汗。jj.br> 她刚才梦见赵炳煜死了,巨方村民在火海里一刀一刀捅向他的身体,她眼睁睁看着赵炳煜脆弱的身体在面前变成透明的羽毛,被大火吞噬殆尽成了一缕抓不住的烟。 “老婆别怕,阿煜在这儿呢。” 金娇娇愣愣地看着眼前黑炭一样的男人,不知今夕是何夕。 “你哪位?”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赵炳煜抹了把脸,“我啊,老婆你被阿星劈傻了吗?我都不认识了,我是阿煜。” 不如不抹,脸更黑了,反倒衬得眼睛更亮了,就像黑幕里独自发光的钻石。 赤松与刘宣和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商讨着什么,阿星似乎在和姜生吵架,金娇娇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她还在林子里,只是已经被转移到了远离大火的地段, 还有毅然决然冲进火海的赵炳煜回来了。 金娇娇伸出手指碰了碰赵炳煜被大火烧出大小破洞的衣服,空气里有股烧焦的木料味道。 她像个傻瓜一样反复确实眼前人的真假,是真是的,不是羽毛也不是抓不住的烟,此刻,他就在自己身边。 小心翼翼护住她心脏的气泡破了,悬着的心总算尘埃落定,金娇娇鼻头一酸,她披荆斩棘的英雄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 赵炳煜用指腹捻掉她脸上的泪珠,也给她眼下画了一道黑痕,指尖停在了她眼角。 他说:“宝贝你哭了,一时片刻都离不开我对不对?我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以后可怎么办……嗯?宝贝好爱哭。” 声音嘶哑,像黑夜里孤独的妖精,楠木林熏人的烟呛进了他的肺里,嗓子眼仿佛被灌了铅。 金娇娇沉溺在这种蛊惑里,失神地想:她才不爱哭,她好像只是爱在他面前哭。她都哭了,为什么还不来抱她反而弄花她的脸。 于是金娇娇骂他,“蠢货,傻子,你知道什么是菂嘛就往里冲……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男人。” 蠢得不假思索,蠢得斩钉截铁,蠢得让人措手不及,怎么会有人傻得不顾一切往火坑里跳。 “谁允许你进去的?”金娇娇忽然揪着他衣领拉到与自己鼻子似触不触的距离,语气强硬,“我允许了吗?你现在跳进去给我陪葬和我七天后死掉,你觉得哪个更划算……我的命用不着你做这么危险的事去换!你什么都不用做一样有花不完的钱!” 赵炳煜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看着他这副滑稽的模样,金娇娇想好的狠话一瞬间忘了个干净。 “你不知道,我这人可惜命了。” “惜命你还去?” “你就是我的命。” 她头脑嗡嗡发热,心跳像断线的珠子溅落玉盘……滴滴答答,不知归处。 赵炳煜俯身贴近抱住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皮肤上,比远处的火还烫,“宝贝好会哭,是爱说反话的调皮鬼。” 金娇娇任他灰头土脸地抱着自己,她不是心胸宽广的大家闺秀,她是睚眦必报的小气鬼,所以她永远不会原谅乐舒对自己的背叛。 _o_m 可是 “…贾铭” “嗯?”赵炳煜心虚地应了一声。 “事不过三,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我允许你还可以再骗我两次。” 赵炳煜疑惑憨厚地看着她。 “所以关于你骗婚的事翻篇了。” 。(本章未完!) 第七十六章 风随心动 她可以纵容赵炳煜对她目的性极强的欺骗,只要不触及最后一层底线,她这个小气鬼愿意为了他打破原则。 这就……翻篇了?可他还什么都没有解释呢,那既然是翻篇,是不是也包括他隐瞒皇室身份,编造假名字,谎报年龄,假意妥协考功名的事。赵炳煜很懵,他有点分不清楚这里面的界限,以至于他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重新解释清楚。 “老婆…”赵炳煜在她肩头蹭蹭鼻子,怀疑道:“真的翻篇了吗?老婆怎么这么好。” “喂喂喂,我可不好,你满脸的黑灰往哪儿蹭呢?” 赵炳煜撒娇似的往她鼻头蹭蹭,额头贴贴,“你又嫌我,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 “所以你是狗我是母喏。”金娇娇看着他的眼睛笑道:“就你这样,还敢嫌弃我丑?” “金娇娇你怎么那么爱占我便宜呢?小时候占,现在也占,也不知道是为了谁……我才变成这样的,还敢嫌弃我脏。” 赵炳煜惩罚性的去撞她额头,手悄悄移到她腰上趁她不备去捏她腰支窝,“让你嫌弃,看你还敢不敢嫌弃,……嗯?还敢吗?” 金娇娇一下被触到笑点,腰肢条件反射地往后退,抵抗道:“不敢了…啊……真不敢了,别碰……哈哈……那儿哈,” “真的?”赵炳煜暂时停手,戏谑道:“除非你亲我一下,我就信。” 看着他黑不溜秋的脸,暂且不论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但下不去嘴是真的,金娇娇最终将视线落在他樱花色的嘴唇上,他是那种薄而性感的唇,张嘴说话的时候,鲜红的舌头在亮白的牙齿间上上下下游走。 勾得她情不自禁地做了一个吞咽动作,紧接着将移开视线,难怪她小时候就想着调戏他,长得跟个妖精一样,能怪她吗? “你想得美,爱信不信,关我什么事儿。”金娇娇推开他站起身红着脸往赤松他们所在的空地走去,赵炳煜望着她的背影眯着眼笑得像只狐狸,随后也站起身紧跟上去, 于是狐狸变成了乖犬。 赤松看着大花猫似的两人,为老不尊地打趣金娇娇,“你这是分身也去那火海里滚了一遭?” 阿星则是一脸早就看穿你们所有小动作的表情,“小姐你可算醒了,你不知道姑爷回来以后知道我劈了你一掌,差点没把我杀了给你们助兴。” “……”助兴是个什么鬼? “不过姑爷,那么大的火和浓烟,你是怎么找到簌和菂的?” “这还不简单,师傅说了簌和菂这两种草药相生相克,而且簌还是依附着菂生长的,我虽然不知道菂却已见过簌,只要找到簌必然能找到菂。”赵炳煜指着地上的一堆草道:“不过它周围有两种不知名的草,我也不太确定,于是就都采回来了。 首发更新@ ” 赤松冷呵呵了两声,“那么简单,你还给为师薅了这一大捆回来,我看你是连簌都没完全确定吧,竟还不如一个六岁小孩子。” 赵炳煜瞟了眼金娇娇的眼色,凑近赤松只用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师傅,给点面子,我老婆看着呢。”赤松才懒得给他面子,他只会砸厂子。 刘宣和完全不懂人家师徒两人日常就是这副相互挑刺贫嘴的欢乐相处模式,还当赤松是看不起他家殿下,立马站出来为赵炳煜说话,“贾兄临危不乱孤身从大火中取出草药,单凭这份气魄就叫人佩服,真人未免要求太过严苛了些。” “唉,我说你这小子,老夫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你怎么横竖看我不顺眼?”赤松吹胡子瞪眼。 他把话讲得这么直白,刘宣和反而有些尴尬了,“真人误会了,在下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若有不敬之处,还望海涵。” 赵炳煜看着黑脸的两位,想不明白他这才离开一会儿功夫,怎么大家全跟变了个人似的,金娇娇原谅他还情有可原,他师傅和表。(本章未完!) 第七十六章 风随心动 哥这争锋相对的又是为了哪门子官司啊? 真担心他们当场吵起来,赵炳煜注意到被他们晾在一旁许久的姜生,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脚,转移话题道:“你小子可真是命大,要不是本少爷救你一命,你现在早烧成灰烬了,托你金姑奶奶的福,本少爷还给你取出了救命的药。 “现在说说吧,盲婶和你们巨方村有何深仇大恨?”。@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第七十六章 风随心动 ------------ 第七十七章 佳人楚楚 一开始姜生还支支吾吾不愿开口,赵炳煜一翻恐吓威胁下,他才将自己知道的一些关于盲婶的事吐露干净。 的确如金娇娇猜想一般,盲婶并非巨方村本地人,但她具体来自于哪儿,姜生也不知其中内情。他第一次见到盲婶的时候是在十二年前的新年祭礼上,村里人每逢过年就会举行一次大型的祭祀天神活动,以乞求来年风调雨顺、吉星高照,每个村民都必须出席。 那时候的盲婶还不是个瞎子,虽然已经身怀六甲但也难掩她秀气端庄的容颜,村里的汉子纷纷羡慕村长范增的大儿子范期命好,讨了个这么漂亮的女人做老婆。 是的,盲婶起初就是村长家的媳妇。村长范增一共三个儿子,大儿子范期天生腿脚残疾又性情暴力,村里人家的姑娘都嫌他而不愿嫁他为妻,因此,他打了三十年光棍。 残疾光棍突然娶了这么个漂亮老婆,还有了孩子,当真是羡煞村里一众汉子。 新年庆典上,盲婶坐在祠堂角落,村里婆子找她搭话她一概不理,像尊大肚子雕塑。 十三岁的姜生还是调皮捣蛋的年纪,他和同伴躲在门后好奇地观察她,打赌猜测她是不是哑巴。两人朝盲婶手臂和背上扔橘子,想看她会不会说话,结果盲婶只是微微一笑,接着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过去。姜生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鬼迷心窍地迎着她的笑向她走去,谁知他刚走到盲婶面前,她忽然逮着姜生不放,如同疯狗一样去啃咬他,掐他脖子。 姜生瞬间吓得号啕大哭,同伴见势立刻停住上前的脚步转身就跑,周围的人赶紧拉开盲婶和姜生,姜生的母亲被气得直接甩了她一耳光,骂她是疯子神经病,拽着姜生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祠堂。 那次之后,村里流言四起,大家说盲婶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跟残疾范期就是天生一对,以后生的孩子多半也是个小疯子,小残废。姜生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盲婶配给范残废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即使盲婶差点掐死她。 新年庆典后,他一连好长时间没再见过盲婶的面,听说是她婆婆怕她出来发疯咬人,于是把人关了起来。 姜生第二次见盲婶是在第三年范期的丧礼上,范期病死了。 盲婶披麻戴孝跪在礼堂,身旁一个两岁多的小孩儿,是她的大儿子,既不是小疯子也不是小残废。她已经没有第一次见面那么好看了,大眼睛灵气全无,像两潭幽深的死水。姜生看不出她有半点死了丈夫的伤心难过,相反,她动作神态间分明透露着欣喜以及轻松自在,就像嵌固在她身上的枷锁被砍断了一样。 她和她婆婆一起接待客人,也会说话,只是声带似乎受伤了,声音嘶哑难听。 大家又说盲婶的丈夫死了,但疯病反倒好了。 有一段时间,姜生经常在村落里看到盲婶,她像其他村妇一样洗衣带孩子,偶尔也和别人闲聊两句,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非常正常。 之后的几年姜生去了外地干苦力,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盲婶已经瞎了,再也不能用好看,漂亮来形容这个女人,她苍老的速度似乎比别的人快,就好像一块用旧的抹布,满身沧桑。姜生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起初大家提起她就是范家那神经病或者范残废的疯子老婆,而现在大家叫她盲婶。 盲婶身边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大的六岁,小的四岁,同母异父的兄弟,很妙很讽刺的缘分,他们彼此的父亲就是亲兄弟。 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脉。 巨方寸偏僻落后,又多男少女,哥死了嫂子改嫁弟弟并不稀奇,盲婶还是范家的媳妇,只是同床共枕的人换成了范期的弟弟范望,一个粗鄙无知的汉子。盲婶生下二儿子不久后,他在上山打猎途中让毒蛇给咬死了。 范家还有个刚及冠不久的小儿子虎视眈眈,就在大家纷纷以为盲婶又要换范家小儿子做丈夫的时候,盲婶改嫁了秋生。 秋生只是村里一个寂寂无名之辈,幼年丧父由母亲崔氏拉扯长大,相貌平平,不爱说话,不爱扎堆,忙来勤勤恳恳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闲时乐闻山风鸟鸣喜看黄昏日落。 村民从未见过他与盲婶有过任何交集,偏偏这两人就要凑到一起过日子了。后来的一年多,人们总能看见秋生带着盲婶漫山遍野地逛,有一次姜生甚至在忘忧谷碰到他们夫妇两人,时隔多年他又看见盲婶脸上露出淡淡微笑,正常温馨微笑。 姜生觉得他们一定很幸福,苦命人尝到一点甜头,晒到一丝日光都是幸福,只是短暂。 婚后第二年,秋生打猎坠崖身亡。 姜生怯弱道:「但秋生不是自己意外坠入悬崖的,是有人故意把他引到忘忧谷边推他下去的,有路过的村民看到了,是范家的小儿子范待干的。」 「我也是后来才别人议论说盲婶是范家人花了一辈子辛苦钱从外地买来给范期做媳妇儿传宗接代的,因此他们记恨秋生抢走盲婶,所以报复他们家,尤其是这范待,好几年前心里就惦记上了盲婶,本来他哥死了就轮到他了,结果生生让秋生给截胡了。我还听说盲婶的眼睛就是让村长的二儿子范望弄瞎的。」 金娇娇听得一肚子火上去就给了姜生一脚,愤愤不平道:「你这是什么畜牲话,她是个人!不是给男人传宗接代的工具,什么叫轮?你竟还说得如此理所应当。」 「姑奶奶饶命吧,小的说错话了,您饶命吧。」姜生捂着肚子求饶,像个没骨头的蛆。 —轰隆隆……轰隆。赵炳煜立马赌住金娇娇的耳朵。 一道姹紫色闪电划破天际,雷声轰鸣,恶毒的罪行仿佛激怒了上苍,因此降下神罚,豆大的雨珠应声而至,劈头盖脸地往下砸。 几人迅速运起轻功跑回茅草屋避雨,只剩剧毒入骨的姜生摇摇晃晃的狼狈前行,没人管他。 他们怀疑姜生并未将所有的实情全盘托出,盲婶纵然与范家有如此深仇大恨,倒也不至于要毒死全村的人解恨,这里面还有隐情。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迷药的作用,李一爻抱着孔麒尔在温暖的被窝中正睡得香甜,大火,雷声,暴雨不会出现在他们的好梦里。 可好梦总会醒,他也永远失去了他的师傅。 当夜赤松就给金娇娇和苟活下来的姜生解了毒。漫天的大火最终被倾盆暴雨浇熄灭,湿答答的断木上冒着臼臼黑烟,成了荒凉的废墟,楠木林没了,瘴气没了,村民没了,全成了这片焦土上的泥和灰,烟和尘。 无人知道这片土地何时能再长出第一株青绿小草来。 第二日大家准备启程返回瑜洲城,整个巨方村只剩下了盲婶的婆婆崔氏,小儿子盛哥儿,以及侥幸活下的姜生,刘宣和将这几人交给了史厉安置。 临走前,他们总算见到了一直未露面的崔氏,她主动向大家揭露了巨方村不可见人的秘密。 巨方村地处偏僻,男多女少,大多数村民一辈子都没出过青城山脉,思想封建守旧,信奉邪神。村里一半以上的女人都是他们从外面或买或拐带而来的。一开始大家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日子久了,又有了孩子,她们大多本身也没什么见识,就听天由命了,崔氏就是其中之一。 盲婶却不是他们买来拐来的。 十三年前有一对父女以及一个小丫鬟来青城山采药,父亲采药病倒借住村长家,村长二儿子见色起意欲霸占小姐,被病重父亲发现,两人发生争执,父亲被活活打死。小姐被关进地窖,小丫鬟被选作邪神祭品被活活烧死。 —小姐就是盲婶。盲婶与她们不同,她识字懂道理,顽强的与命运作抗争,尽管失败了。 除了与秋生成亲那两年,她从未有一日停止过逃出青城山,所以她声带坏了,眼睛瞎了,手断过,脚断过,浑身是伤。 范家人不让她逃,无知村民不让她逃。她想逃,只有秋生助她逃过,但她仍逃不过这悲惨的命运。她的人生被尽毁,那她就也毁掉所有人。 走的时候喜儿从李芨的书箱中看到了一本他的日常记实,里面记录了他与嘉兴医药世家小姐楚楚相识相知相恋的过程。 他那时候还不叫李芨,而叫徐青。 十三年前江南爆发瘟疫,徐青奔赴疫区诊救疫民,楚楚随父亲四处收药供应疫区。朝廷封闭疫区的命令下来后,两人失联,这一失联就是整整十年,再见已无楚楚,只有饱经风霜和苦难的盲婶。李芨发现盲婶在筹谋毒害村民,他亦陷入痛苦的挣扎,一边是昔日恋人的仇恨,一边是部分村民的无辜性命,他能做的就是装哑隐藏自己身份,延误村民的毒性发作时间。 楼上佳人楚楚,天边皓月徐徐。 现如今 人间已无楚楚,独留天边一方孤月。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十七章 佳人楚楚免费阅读. ------------ 第七十八章 此生铭记 盲婶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这场跨越十年之久的仇恨,当年的一场江南瘟疫,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金娇娇感同身受,她就是受害者之一。 盲婶确实残害了许多无辜人的性命,可悲剧下,谁又不无辜?他们无法去评判盲婶的做法是对是错,若说她是人性的扭曲,那也是巨方村民先沦丧道德,又或者她早就疯了,当她面对丑态的时候。 时隔大半月几人再次回到长福客栈,渝州城的面具庙会早就结束了,许多外地客商这两日也相继离开了这里。忘忧谷之行不仅没有观赏到闻名遐迩的谷中蝴蝶,还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金娇娇和赵炳煜探亲的日程,以及刘宣和暗中查探谭古贪污受贿勾结倭寇一案就这样被耽误了下来,因此几人才回到渝州城稍作休整,就要收拾行装启程了。 离开前一日,趁着金娇娇和喜儿外出,刘宣和总算找到了与赵炳煜单独相处的机会。赵炳煜这几日忙着处理巨方村的事和李一爻的事,还没想出如何应对刘宣和对他私自返京的质问。然而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刘大人逮着他问的第一句却是关于他的婚事。 「殿下与金小姐当真成亲了?」 赵炳煜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点头后又立马摇头。 「那殿下为何在金小姐面前自称贾铭?难道金小姐对于殿下的身份并不知情?那殿下可知你是在骗婚?」 赵炳煜正在整理行囊,闻言他只想一头扎进被子里,躲避刘宣和这只嗡个不停的问题蜜蜂。 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他先是哎了一声,接着故作老成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事太复杂了。」 「你也看到了,盲婶虽是巨方村惨案的主谋,可国师无名在这其中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在借刀杀人,我怀疑他送给盲婶的药就是小时候用在我身上的药,我在京城必须得有个身份,才能暗中查出他用诡计将我送出京城的真正目的,我必须要弄清楚他在背后到底在图谋什么?」 「殿下的意思是你与金小姐乃是假意成亲?殿下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往来京城而不被发现?」刘宣和脸上露出高兴的神采。 他什么时候有这个意思了? 赵炳煜奇怪地打量了他表哥两眼,没看错吧?他表哥说起假意成婚那么高兴是怎么回事? 等等,他忽然想起夜探刘府时听到刘晔平说金娇娇小时候和刘宣和有过娃娃亲。 难不成他表哥还惦记上了他老婆不成? 「自然不是假意成婚,但我也的确需要一个合适的假身份。」娃娃亲又怎样,老婆已经是他的了,任何人妄想。 刘宣和了然,眼里闪过一瞬的失落,从赵炳煜孤身闯火海来看,就知道他对金娇娇情谊深厚,他们看向彼此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要说是假意成婚,谁都不信。 「殿下可知那金小姐是何身份?」刘宣和严肃起来。 怎么不知道,不就是汴京首富之女嘛,他能文能武,英俊潇洒与她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嘛。 还配不上了不成? 这是赵炳煜的第一想法,毕竟他当惯了逍遥的赌场少爷,早忘了自己天皇贵胄的身份。接着他才后知后觉明白刘宣和这是在点他。 金娇娇是有钱,但也只是商人之女,在汴京城已是声名狼藉,是连低等氏族都不会选择联姻的对象。他们这样的人家想要混个好前程,无非是备着铺天的丰厚嫁妆将女儿嫁给官老爷们做妾室,两方相互利用而已。 嫁入皇室等于是天上掉馅饼,普通人不仅接不住还会被砸死。 但实际上赵炳煜和金娇娇是不同的,他这块天上的馅饼是自个儿非要一头砸进金家的,这事儿刘宣和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的还很多,比如小时候在他面前乖巧听话的小殿下现在离吃喝嫖赌也就一字之差了,而他之所以入赘金家与赌之一字也有着莫大的干系。 「殿下,你可知陛下和贵妃姑母是绝不会接受你与金小姐亲事的,朝堂也会有所争议。」 「我管他们接受还是不接受,争议还是非议,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怕什么。」 赵炳煜一副无所畏惧的逆子样,无惧中三分漫不经心。 刘宣和愕然,心想他果然还是怨恨陛下当初送他出宫,这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想,殿下在外这些年的确吃了不少苦头。 他暗中下定决定,将来无论殿下遇到多少艰难险阻,他都会站在他身后做他最坚固的后盾。 金娇娇和喜儿趁着最后一日,抓紧时间在瑜洲城大小街道闲逛淘宝贝,逛到日落黄昏才罢休。 她们返回长福客栈的时候路过一条小巷子,小巷背光,视线并不明朗,里面走出一对穿着民族服侍的男女,两人对比着手腕有说有笑,眉眼间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他们路过金娇娇的时候,金娇娇好奇朝他们手腕上瞥去,是一对栩栩如生的双飞比翼鸟青色纹身。 原来他们是伴侣关系。 她心头一动拐进小巷,看到了一家名为「铭记」的纹身店铺,铺子不大,门口已经挂上了暖黄色的灯笼,铺子外堂是一副水墨山水屏风,屏风后隐约可见一个高挑身材的人正弯腰雕画着什么。 金娇娇叮咚敲了两下木门,屏风后的人抬起头幽幽望过来,接着放下手中活计绕了出来。 「客官里面请,可是想纹身?」 金娇娇没想到老板竟是个女子,大约三十来岁的样子,穿着素色花纹衣袄,纤细的手腕上带着银色手镯,乌黑的长发随意往后拢了个简单发髻,用一根青簪固定。她声音清脆干净就跟她整个人的气质一样,让人觉得很舒服,很放松。 金娇娇朝她微微笑了一下,迈步走了进去,女老板将她引到后堂纹身的地方让她先挑选想要纹在身上的图案。 图案应该全部出自女老板之手,样式多而精细,可见用心巧妙。 过了一会儿,女老板提着水壶走了进来,为她斟了杯茶,很简单的绿茶茉莉,却有种说不出的清香韵味。 「客官可有选中的图案?」 金娇娇摇摇头。 「那客官喜欢什么,想纹什么,可以跟我说说,我为您量身定做一套。」 「那得多长时间?」 「不用很久,三四天就行了。」 「那来不及了,我明天就要离开瑜洲城了。」 女老板露出颇为遗憾的表情,「那时间可能太仓促了。」 金娇娇睫毛颤了颤,道:「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想纹什么,只是突然看到了你的店,就也想在身上留下些可以铭记一生的东西。」 「人总是想铭记一些东西的。」女老板十分通透,又问她:「那请问客官想纹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金娇娇思考片刻,解开领口的扣子,退下右肩衣料,露出凝脂般的玉肩。 女老板视线掠过她肩头,称赞道:「很漂亮的牙印。」 金娇娇淡然一笑,「就纹在这上面吧,我也不知道想纹什么,你随意发挥就好。」 女老板酷酷地挑起眉,「可以。有点疼,得稍微忍耐一下。」 「没事。」 女老板一边操作一边和金娇娇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牙印的主人牙口很好嘛,一定有一嘴漂亮的牙。」 金娇娇噗嗤一笑,默认了。 「他一定对你有特殊意义吧,心上人?情郎?」 「是我深爱之人。」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十八章 此生铭记免费阅读. ------------ 第七十九章 扬帆起航 辉煌灿烂的晚霞很快沉入云海,夜色挥洒了上来,星星和弯月被挂上山头,房顶,树梢...... 女老板长呼一口气,收起纹身工具,接着递给金娇娇一面铜镜,「大功告成,客官验验货。」 冰肌玉骨上已经没有咬牙的印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偏人性化的狐狸眼,勾人摄魄,就像小狐狸爬上雪山顶采摘玉莲,赋予这片沉寂之地以生命。金娇娇觉的这肩膀是她自己的又好像不是,狐狸眼里仿佛住着一个灵魂,一个永伴着她的灵魂,不死不灭。 刚纹上的肌肤还带着细细密密的疼痛,她穿好衣服,将灵魂藏在了黑暗里。 「很喜欢,老板心灵手巧,这桩买卖是我赚了。」 女老板谦虚道:「客官喜欢就好。」 女老板又交代了几件注意事项,金娇娇一一记下,喜儿结过账后,两人一起跨出门槛转身离开小巷。 「又是一个痴人。」女老板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喃喃说了这么一句。 头顶是漫天星光与皎洁月色。 第二日,祥叔依依不舍地送别了金娇娇,他们一行人正式结束瑜洲城之行,加快赶往扬州。 高杨的帆布被迎面的江风吹得鼓鼓的,发出哗哗的声响,瑜洲城的劲拔险山逐渐变成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之后缩成一个与地平线齐平的小黑点消失不见了。 船上相比来时更热闹了,大家为了逗李一爻开心,各显神通变着法地帮助他走出失去师傅李芨的悲伤。 李一爻不仅是个有灵性的孩子,还是个懂事的孩子,他很快明白大家的良苦用心,收起了伤心难过,脸上重展笑颜。 我们都会在某一个瞬间突然长大,但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在那突然长大的一瞬间之前就已经早早学会了懂事和听话。 老顽童赤松整日带着两个小孩儿闹腾,船上氛围出奇的好,赵炳煜的鸬鹚鸟自从失踪后就再也没能回来,但他身边却无端跟了比鸬鹚鸟还要黏人的另外两条跟屁虫—他表哥刘宣和以及阿星。 刘宣和得知他的身份后,就变得瞻前马后起来,既要操心谭古一案,又要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能够补偿补偿赵炳煜这些年在外受的苦楚,于是赵炳煜钓鱼他跟着,赵炳煜练剑他跟着。 他们本来已经耽误了行程,为了能在约定的日期到达扬州,金娇娇取消了之前计划好要停泊靠岸游玩的几处名胜之地。然而当赵炳煜偶尔提及这几处当地美食,遗憾不能带着金娇娇去品尝品尝时,第二日他们饭桌上总会出现前一天赵炳煜嘴里说到的那几样东西,全是刘宣和晚上趁大家休息以后划船上岸特地买给他的。 他对赵炳煜好得太过分,过分到金娇娇差点都要怀疑他的性向偏好了。 赵炳煜的心一上一下的,不得不旁敲侧击地提醒刘宣和与自己保持距离,别把他当皇子就当作普通朋友相处就好。他实在担心金娇娇怀疑他们的关系;另外,他表哥老是这样寸步不离,他都不敢去赌了,怕自己母妃得知以后得心梗。 刘宣和性子耿直,赤诚的关心反而弄巧成拙令人讨厌,这让他自尊心有些受伤,是他做得不够?还是他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而另外一条跟屁虫实际上并不是赵炳煜的跟屁虫,是刘宣和的跟屁虫,因此间接成为了赵炳煜的跟屁虫。 阿星自从在巨方村外对刘宣和一见钟情以后,刘宣和在的地方,她视线就没从人家身上移开过,比汴京糖人师傅手中的糖浆还要粘连;刘宣和不在的地方,她则心中想念外加视线寻觅。 在船上的日子也不捣鼓她那些瓶瓶罐罐了,在刘宣和面前变得循规蹈矩起来,甚至还会扭扭捏捏地向金娇娇打听何为大家闺秀。随性洒脱性子野的阿星活了十七年,大概没想到她造出最厉害的毒药是她自己给自己下的情毒。 金娇娇把她的心思看在眼里,想劝她不要越陷越深,对于刘宣和的真实身份,金娇娇是知情的,那样可望而不可即的天之骄子怎会是他们这样的人家有勇气轻易觊觎的,但是最后她什么都没说,不想伤害阿星的自尊也不想让她的爱情美梦支离破碎。 阿星并不知道刘宣和的身份,还只当他是江湖上一游侠,她有什么资格阻止阿星喜欢与她同阶级的顾守白呢?若是偷偷告诉阿星刘宣和的身份,即便阿星人情练达,世事洞明,但她真能及时止损吗? 从她粘粘糊糊的眼神中,金娇娇知道她已经不可自拔地陷进去了,便不愿给她徒增悲伤。 人生总要尝过很多的甜头,感受到至上的快乐,体会到锥心的痛苦,才叫经历。 金娇娇认清自己真心以后,对待赵炳煜的态度也出现了微妙的转变,不再动不动就骂他烂赌鬼,也不再把婚前定的规矩常挂嘴上。召集船上的随行家丁,明着给他们敲警钟,赵炳煜是金家的正牌姑爷,以后金家产业的继承人,若是还想长久在金家谋生存的通透人,以后该如何对待姑爷,心中自当有数。 她之前在船上的起居生活都是赵炳煜在伺候,从瑜洲城出发以后,金娇娇重新启用了喜儿再也没用过他。 对于赵炳煜的质问,她解释得理直气壮,「你太毛手毛脚了,有喜儿就够了,以后我没梳洗打扮完,你不许进我房间。」 赵炳煜满头冒出大大小小的问好,毛手毛脚? 他帮忙梳头的时候是谁餍足得像只春日里的小猫?喵喵喵,还会眯着眼睛在他怀里撒娇说好困好困就让她再睡一会儿嘛。 女人变脸果然跟天气无关!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冷落,他发现金娇娇最近变了,第一个变化是:竟然跟他客气起来了;第二个变化是:赵炳煜想到此处唇角勾起,耳尖泛红,心跳不由加快几分,嘿嘿,他老婆好像变得更漂亮了。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赵炳煜仔细一分析,破案了。金娇娇之前在船上懒散惯了,晚会晚起,日夜颠倒,着装打扮上很随意不精细。 但是现在!!! 她不仅早睡早起,精神饱满,还每日都刻意打扮过后再精致的出现在大家面前,比天仙还天仙。 之前赵炳煜钓鱼练剑她嫌太阳晒,从不陪在旁边,最近却屡次来给他们送茶点和水果,有时还会待在一旁陪他们闲聊。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身旁黏着一个体贴入微的刘宣和,她闲聊的对象是与刘宣和,她的变化也是在刘宣和同他们一起上路以后。 他表哥乃是当年他的皇帝爹钦点的状元郎,这事儿还是金娇娇亲口跟他讲的,她所有的择婿标准完全就是刘宣和本尊。 金娇娇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然而当初刘宣和被追杀深受重伤的时候,她很紧张,在那种危险的情况下,她不仅愿意救刘宣和,还拿出好不容易寻来的宝贝幽梦帮助他度过生死难关。 赵炳煜恐怖地想:她该不会在当年刘宣和高中状元跟随陛下巡街的时候就对他芳心暗许了吧!jj.br> 这个意欲水性杨花,红杏出墙的女人,他才不会他让她得逞。 他必须想办法阻止她,守卫他们已经出现裂痕的婚姻。他必须找到拯救他即将碎成稀泥婚姻的最强粘合剂。 到底什么才是最强粘合剂呢?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十九章 扬帆起航免费阅读. ------------ 第八十章 无痛当娘 眼见不日就要抵达扬州,赵炳煜总算有了一点最强粘合剂的眉目—孩子。书上说孩子是婚姻关系的纽带,最好的结。 然而这一点眉目刚冒出头,直接被他否定掉了,他一个人上哪儿造出个孩子送给金娇娇,总不能就地生一个吧? 除非领养。 ......是啊,赵炳煜一拍脑门,领养不就可以了,这是最快最有效最安全最省力的方法了,没有之一。 赵炳煜很快将目标锁定在李一爻身上,李芨死前将小徒弟托付给了他,收养爻爻做养子合情合理。若他将来被封了闲散王爷,李一爻就是小王爷,也算不辜负李芨的交托。 为了收养李一爻,他还专门翻黄历挑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就等着金娇娇点头,他们幸福的三口之家就此成立。 彼此利用型的婚约关系外加一个与他二人都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大礼朝恐怕就七皇子殿下一人觉得这是牢不可破的三口之家了吧。 已经计划周密的事在他准备与金娇娇商量的前一天还是出现了纰漏,养子李一爻不翼而飞,一同消失的还有他师傅赤松。 孔麒尔趴在柔软的金丝棉被上,瞪着腿儿睁着圆不溜秋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赵炳煜,奶呼呼的小手里拽着一封信,上面龙飞凤舞写着阿煜亲启四个大字。 有种不祥地预感,赵炳煜抽出信拆开查看,表情从担心着急到震惊到生气再到释然,心路历程颇为复杂艰辛。 「老头子这是早有预谋啊。」他捏了捏孔麒尔的可爱小鼻子,将人一把抱起,「小师弟,咱师傅抛弃我们不要啦。」 「哦,不对,不是小师弟了,麒尔你已经被逐出师门了,从今往后只能跟着我混了,知道不?麒尔可愿意?。」 还不到三岁的孔麒尔不懂抛弃,更不懂逐出师门,他只知道在船上的这些日子吃得香睡得好,既开心又快乐,比以前跟着赤松风餐露宿不知要好多少倍。 这堆人里他最喜欢的就是赵炳煜,他的怀抱永远孔武有力,安稳又香甜,笑容温暖又灿烂。孔麒尔笑呵呵地搂着赵炳煜白净细长的脖子,对着他脸蛋吧唧就是一口,足以表达他想跟着赵炳煜的意愿了。 赵炳煜随意地抹掉孔麒尔蹭到他脸颊上的涎水,语气嫌弃又宠溺,「你这小子,吐你爹一脸口水,来,叫声爹爹听听。」 「爹爹,爹爹。」孔麒尔稚气未脱,说话奶声奶气,说不出的软糯可爱。 赵炳煜心里乐开花,原来被人叫爹可以这么有成就感,这可比赌博愉悦多了。 「宝贝儿子,走......爹爹带你见你娘亲去。」 赤松深夜带着李一爻乘坐小船离开前往浙江金华观,早在李芨将李一爻交托给赵炳煜的时候,他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将一爻收作自己的关门弟子。 一爻有医药方面的天赋,他才是继承自己衣钵的最佳传人。至于孔麒尔,赤松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将他托付给赵炳煜,但这几日,他发现自己那傻乎乎的徒弟琢磨要将李一爻认作养子,所以才动了将孔麒尔留给他的心思。 一方面孔麒尔岁数太小,留在赵炳煜和金娇娇身边才能得到更为细致的照料,其次,他也看出来了麒尔那小崽子很喜欢自己那白眼儿狼似的徒弟。将他留在这样有烟火气的人家更有利于他日后的成长。 至于赵炳煜—堂堂七皇子殿下,先是擅自回京与商贾之女成婚,后收养来路不明的孩子作嫡子,哪一件都胆大包天,哪一件都必定触犯龙颜,哪一件都能让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 路是他自己选择走出来的,就让他自己一鼓作气地去走完吧。 秋日露中,朝阳生辉。 金娇娇捂着棉被睡得正香,总感觉脚那头有人在拱她腿,耳边总萦绕着爽朗地偷笑,鼻子边一阵淡淡的芳香,眼睛痒痒的,好像有人在往她睫毛上逗弄吹气...... 她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入目就是一张灿若星辰的俊雅笑脸,金黄的晨辉透过船坊小木窗打在他左边侧脸上,和金娇娇睡梦中的那张脸重合一致。 「老婆……早啊。」赵炳煜将新采摘的粉红月季放在她枕侧边,缱绻地问候了一声早安。 金娇娇怔了有三秒,眨了下眼睛确认这里是梦外的现实世界,接着两颊晕染开两坨可疑的云彩,颜色只比她枕边的月季稍稍淡些,可她不知在赵炳煜眼中比盛开的月季还要娇嫩。 赵炳煜疑惑地皱眉俯下身,他帅脸一下从斜上方覆盖下来,金娇娇瞳孔微震,一时竟不知是该先闭眼还是先呼吸,干脆成了一个失去呼吸的瞪眼泥偶雕像。 她能感觉到赵炳煜这几日好像在和她莫名其妙地闹别扭,骄傲的金大小姐先在弯弯绕绕的肠子里梳理了一遍他生气的缘由, —与她毫不相干。 自然没有屈尊降贵地去询问心上人又是再闹哪门子幺蛾子。 他们虽在一条船上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但真正属于两人的独处时间少之又少,可能在木制楼梯的某个转角,在船舷甲板的某阵江风,在星光洒满天际的某个遥遥相望瞬间。火海后,他们其实已经很久没单独轻松自在地闲聊过了。 归咎于矜贵的金大小姐认清真心后,很难再轻松自在地面对赵炳煜。 就像现在,面对一大早就热情似火,主动投怀送抱的赵炳煜,金娇娇脑子浆糊似地完全跟不上速度飞快的心跳节奏,发自心底觉得他不生气了可真好。 所以他马上亲上来了她该怎么办?紧要关头最要命的是她张嘴还是不张嘴? 毕竟这还只是他们第二次接吻,张嘴的话会不会显得她特不矜持,特主动? 可是不张嘴的话......其实......她还挺想张嘴让他进来的,书上描述的那种美妙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要是他能霸道点来个强迫是最好的,这样金大小姐的矜持和尊贵面子就都还能挂在高高云端睥睨众生了。 「嗯......,额头不烫啊,脸怎么这么红?」赵炳煜关切且体贴地问她:「可有哪里不舒服?」 额头当然不烫,她脸烫,都要冒火了! 金娇娇恨不得做只乌龟缩进壳里,再也不见他。 刚才赵炳煜只是以为她生病了,和她额头相贴试探温度,金娇娇心里又羞又气,他是没长手嘛!非要做令人误会的举动! 金娇娇偏过头阴阳怪气道:「没有,谁让你进我房间的,一大早上扰人清梦,你自己没有觉要睡吗?」 哪儿不舒服?她现在哪哪儿都不舒服!—心里最不舒服! 金娇娇刚想拉起被子把她险些掉地上的面子偷偷捡起来,突然感觉被窝里有个什么不明物体在动,被子里撑起一个小鼓包,小鼓包像小老鼠凿地洞似的一拱一拱往前移动,拱到了被头,里面露出一个毛茸茸的黑色圆脑袋。 孔麒尔抬起头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对金娇娇道:「娘亲是个小懒虫,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床,羞羞羞。」 娘亲? 金娇娇惊得迅速坐起身朝房间四下打量,除了他们三个再没有第三个人。这小奶包叫谁娘亲呢?贾铭吗?他不是男的吗?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八十章 无痛当娘免费阅读. ------------ 第八十一章 其乐融融 孔麒尔爬到金娇娇身边,奇怪的问她:「娘亲,你在找什么?」 「?」 她刚才只是和赵炳煜贴了下额头,嘴都没亲,怎么被子里就冒出个孩子管她叫娘? 当娘这么容易吗? 金娇娇当然知道这是孔麒尔,只是大脑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赤松真人门没关严实收进来的关门弟子,贾铭的小师弟,所以为什么要叫她娘亲? 就算乱辈分也不是这么乱的吧! 金娇娇还处在慌神状态,险些惊掉下巴。 「老婆,早上想吃什么喝什么?今天有什么特别安排吗?想下船去游玩吗?反正我们很快就要到扬州了,耽误一日不打紧的。」 赵炳煜也不着急解释,气定神闲地顺着毛撸,表现得本应如此,让金娇娇有种错觉,好像她错过了某段重要的记忆。 喜儿一大早就被他以金娇娇想吃岸上的特产为由给支开,同安安上岸采买去了。赵炳煜像以前那样坐在床畔边准备服侍金娇娇更衣起床,让她提前体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相处的幸福时光。 金娇娇给了他一个「你不解释一下吗」的眼神,恍惚过后她感觉自己被人给套路了,赵炳煜明摆着一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样子,背后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 赵炳煜憋着笑故意装作看不懂她眼神的样子就要掀起被子去抱她起来,被她机警地躲开了。 金娇娇滚到了床里侧,床大得奢侈,赵炳煜地曲膝爬上床才能勾得着她。 「麒尔,你......你......你刚才叫我什么?」她确认道。 孔麒尔被金娇娇孩子气的一面逗乐,捂着嘴咯咯直笑,「爹爹说得没错,娘亲刚睡醒和喝醉时一样,就是个小傻瓜小笨蛋,麒尔叫你娘亲都没听见。」 「......」 他爹爹趁着金娇娇质疑发怒的小眼神扫过来之前赶紧退到桌边去倒茶,含糊其辞道:「麒尔,你别瞎说,爹爹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你可别听别人胡说八道挑拨离间我和你娘亲的亲密关系,小心我揍你小屁股。」 孔麒尔一听要被揍屁股,紧张地搂着金娇娇的手臂,钻进她柔软的怀抱里,害怕地辩解:「分明就是爹爹说的,爹爹进门的时候说的,还不承认,还要揍麒尔的小屁股,爹爹坏蛋,娘亲保护麒尔。」 金娇娇被他甜腻腻软乎乎的一口一口娘亲给叫得措手不及,盯着近在咫尺的小奶娃娃,黑亮的大眼睛和乌羽似的长睫毛一眨一颤真是触人心窝,再看那俊俏的小鼻子,粉嘟嘟的蜜桃小嘴,这么漂亮的孩子在自己怀里撒娇谁顶得住,她甚至觉得这要是赵炳煜在外头的私生子,自己也未尝不能忍气吞声地将他留在身边抚养长大。 至于婚前不检点的赵炳煜,当然是忍痛一脚踹掉,叫他不守身如玉,臭男人。 这该不会真是他在外面搞出来的私生子吧?不然无缘无故为什么会叫他爹爹叫自己娘亲呢? 金娇娇还没反应过来,赵炳煜猛地扑到床上装作生气地去咯吱孔麒尔,「臭小子,敢说你爹的坏话,啊?有本事你出来,看我不收拾你。」 孔麒尔躲到金娇娇身后搂着她腰躲避赵炳煜的攻击,「娘亲救命,娘亲保护我,坏爹爹欺负小孩儿。」 笑得却极其开心。 赵炳煜纯属吓唬孔麒尔,教训着教训着,教训的对象就变成了夹在中间的金娇娇,她一身痒痒肉半点不禁逗,笑得前仰后合,三个人闹作一团。 船舱里发出令人羡慕的欢声笑语,还真有点三口之家的意思,买完早点回来的喜儿安安被家丁们拉住没有上去打扰他们,仆人们窃窃私语掩嘴偷笑。 「等探亲完回汴京,估计咱们金爷就要抱外孙外孙女了。」 「是啊,你们发现没,瑜洲城之行结束后,姑爷小姐的感情真是越来越好了。」 「家主要是知道了做梦都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你说咱们小姐要是生个小少爷或者小小姐,是跟咱们小姐姓金还是跟着姑爷姓贾呢?」 「你傻啊,到时候让咱们小姐生两个不就行了,一人一个姓不影响咱们姑爷和小姐的感情。」 众人皆高兴附和,只有刘宣和一人听着欢声笑语笑不出,独自拎着食盒心情复杂地走了。 食盒里是赵炳煜小时候爱吃的绿萼水晶虾饺,唯有他们路过的这座小城最为出名,他赶早排队买的。 刘宣和朝自己房间走,穿过坊廊一拐角与突然跳出来的阿星撞上。 真正的亲密无间。 阿星的脑袋贴上刘宣和坚实有力的胸膛,被撞得面红耳赤,嘴角却在隐隐偷笑。 女子与男子身体构造不同,这样正面相贴的姿势让从未碰过女孩子的刘宣和感受到了什么叫柔软。 他眼睛不敢往怀里看,翻起眼皮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僵在原地,「阿……阿星…阿……星姑娘,你没事儿吧。」 阿星偷偷向上瞟了一眼,是刀削斧凿的一张俊脸,只是此刻有点滑稽,鼻梁往上是一双翻天白眼。 阿星没有立刻退开,心里娇俏地骂了一句:呆木头,片刻后比假装撞疼了似地拉开两人距离。柔柔弱弱道:「我没事儿,顾公子抱歉,是阿星太莽撞了,没有撞疼你吧。」 「我…我……我…。」刘宣和我了半天,舌头打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长吁一口气,就像得到了解放似的:「我没事儿,我没事儿,没撞疼你就好,没撞疼你就好。」 他自说自话,跟魔怔了似的。 「顾公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刘宣和这才反应过来,「……哦,这是绿萼水晶虾饺。」 阿星打开食盒看了看,一个个玲珑剔透的翠绿虾饺摆在盘子中央,勾人肚里馋虫。 「一看就很美味。」 赵炳煜问她:「阿星姑娘吃过早点了吗?」 「还没呢。」阿星摸摸肚子,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赵炳煜将手中糕点递给她,「姑娘若是喜欢,不如尝尝。」 「那怎么好意思呢。」她嘴上说着客套话,身体倒是十分诚实地就将事盒接了过来,「那阿星就不客气了,谢谢顾公子。」 刘宣和温润一笑,「不打紧。」 然后迅速推门回了房间。 阿星宝贝似的提着食盒哼着小曲儿往甲板上走,遇到了家丁小吴。 小吴朝她招手,「阿星姐,你可终于舍得出来了,你在二楼客房拐角待那么长时间干嘛?饭菜都凉了。」 「你管我呢,待着玩儿不行嘛。」 小吴贼眉鼠眼往她食盒里瞅,「阿星姐,里面是什么好吃的,今日加餐吗?」 「去去去,你想得美。」阿星将食盒藏在身后,以防小吴抢了去。 这可是她一大早守株待兔搞来的宝贝,自己稀罕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给这群粗鲁的家伙。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八十一章 其乐融融免费阅读. ------------ 第八十二章 三口之家 船舱闹累的三人停了下来,横七竖八躺在大床上休战。孔麒尔滚到两人中间躺着,他很喜欢这种有家有父母的幸福感觉。 而赵炳煜和他心境一样,吊儿郎当的他内心深处一直以来渴望的家就是这样—娇妻做伴,孩提绕膝。 赵炳煜撑起身支起床侧靠里边的窗子又重新躺下来,金灿灿的朝阳霎时从他们头顶斜射进来,带着秋日早晨清冷的凉意,洒了他们满身。 他们仿佛渡在光里。 大清早这么一通闹腾下来,金娇娇早就没了困意,心就像泡在暖洋的海绵,暖烘烘的被一种叫甜蜜的词所包围。 赵炳煜在被子里摸索一阵,装作若无其事地勾上了她的小拇指,感觉他小动作的金娇娇偏过头,刚好对上了赵炳煜温情脉脉的目光。 秋晨是凉的,可他的目光是暖的。 那一刻流逝的时间变成了光里飞扬的尘埃,微小却不平凡,足以媲美天上星辰。 此刻,金娇娇其实很想问问赵炳煜,倘若抛开金钱美貌单纯来讲,他当初还会选择和自己在一起吗? 金钱,美貌都不是永恒,除去这些外在的东西,她的内在是否也有吸引赵炳煜的呢?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她看着光晕里的赵炳煜,选择缄默,她有金钱,有美貌,这些东西就是她的资本,她的底气,是与她分不开的。 如果问到的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岂非自寻烦恼,就算是她想要的答案,谁又能辨别这其中真假呢。 所以干脆不问了,无论如何,她爱赵炳煜,他是她的,这就够了。 「在想什么?」赵炳煜顺着小手指挠挠她手心。 「在想你是什么时候给我弄出个这么大的儿子的。」 赵炳煜立马坐起来,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老婆我没有,绝对没有,我是清白的。」 像是为了证实自己并未撒谎,他举手做出发重誓的姿势,「小时候就是老婆你的人,老婆信我。」 金娇娇被他真挚的傻样逗笑,本来也是故意吓唬他的,这下倒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她闲散地支着头,语气慵懒,「哦?那你倒是说说,你这两岁大的宝贝儿子为什么叫你爹爹呢?」 赵炳煜随即领会到她的小心思,贴近她调戏,「他叫我爹爹,不是也称呼你为娘亲嘛,所以宝贝老婆知道咱们儿子从哪儿弄出来了的吧?」 逗弄不成反遭调戏,金娇娇的脸一下红到脖子,夹在两人中间的孔麒尔一把捂住眼睛,从指缝中偷看两人,童言无忌道:「爹爹娘亲是要亲亲嘛?」 「这就要问你娘亲是否愿意了?」赵炳煜故意挑眉看着金娇娇。 金娇娇脸更红更热了,心想这男人怎的脸皮这般厚,当着小孩儿的面还这么肆无忌惮地口无遮拦,叫她情何以堪? 「所以老婆愿意吗?」 金娇娇一把掀开被子,鞋都来不及穿,光脚走到梳妆台前,背对着那父子两人坐下。 她需要冷静。 冷静,冷静。 孔麒尔问赵炳煜,「爹爹和娘亲不亲亲了吗?」 赵炳煜笑吟吟地望着金娇娇柔美的身姿,打趣道:「嘘,你娘亲害羞了。」 假装说悄悄话的样子,声音却一字不差地落入了金娇娇的耳朵。 冷静不了。 她随手拿起梳妆镜前一本书,也没仔细看清具体是什么书,直直就朝着赵炳煜蒙头砸去,嘴里气道:「你说谁害羞了?我没害羞!我有什么可害羞的。」 赵炳煜单手接住书,掩在嘴边闷声憋笑。 「你还笑!笑什么笑?不许笑!」 金娇娇不知道自己此时面红耳赤的娇憨模样就像一只嗷嗷撒娇的纸老虎,半点威慑不了别人,只剩下可爱,惹人疼爱。 赵炳煜掩饰性地咳嗽了几声,「没没没,没笑。」 「你还说没笑!」 「我不笑了。」他假装正色,「我说正事呢。」 金娇娇气得坐下,问他:「什么正事儿?」 「咱们儿子的正事。」 「嗯?」 赵炳煜娓娓道来:「我师傅偷偷带走了爻爻,留下了麒尔。李大夫临终前将爻爻交托于我,我本有意收他做样子,但师傅看上了爻爻在药理方面的天资,于是给我使了一遭偷梁换柱,老婆我们能收养麒尔吗?」 金娇娇点点头,根据这几日和赤松真人的相处来看,他还真干得出这样的事儿。 「可麒尔不是你的小师弟吗?」 「还没正式拜师呢。」 金娇娇想想也是,没行拜师仪式就还不算真正的师徒。 「嗯,可以。」她点点头。 「?」这么简单,赵炳煜问:「老婆你同意了?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金娇娇疑惑地看着他,不就是收养一个小孩儿嘛,又不是什么难事,金家又不是养不起。 「当然,这还有假。」 「岳父大人能同意吗?」 「能啊,麒尔这么可爱,他当然同意。」 赵炳煜喜不自胜,跳下床拎着鞋帮金娇娇穿上,把金娇娇刚才扔他脸上的书塞她手里,压着嗓音附耳蛊惑地说了一句:「老婆,这本我还有珍藏的第二和第三部,想看的话全送给老婆。」 说完,他起身开门离去,大声道:「我帮老婆打水洗漱。」 金娇娇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接着看了眼他塞到自己手中的书。 「!!!」 是她近几日正在看的民间画本子—《春日猎艳》,故事读来脍炙人口,里面的插图更是生动形象,而她手里翻着的这一页,描述的正是两个故事主人翁花前月下,对月当歌,共沐泉池,情到浓时上演的一番鸳鸯戏水。文字氛围暧昧,插图尺度更是入木三分。 「……」今日注定无法冷静,金娇娇只感觉自己脸像要着火了似的,一头扎进被窝,太羞耻了,怎么能让他发现自己看这么露骨的话本。 简直要命! 孔麒尔看着像小老鼠打洞一样重新钻进被窝的金娇娇,只觉得新奇又好玩,也学着她的样子钻进被子里去寻她。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是害羞了吗?」 金娇娇摇摇头,这可比害羞严重多了,「娘亲没有,娘亲只是有些头晕脑胀……胸口发堵。」 「那娘亲这是生病了,麒尔去叫爹爹来照顾娘亲。」 「娘亲也没生病。」她忙拉住孔麒尔,「娘亲只是刚才起床有些急了,缓缓就没事儿了。」 孔麒尔放下心,又将小脑瓜钻回原处,「那我陪着娘亲。」 母子俩不知道的是,借口出门打水的赵炳煜同样耳根通红,有些人在自己老婆面前装得跟情场老手似的,背地里也不过是个看了缠绵图片就会想入非非热血害羞大男孩。 为您提供大神糖米唐的《皇粮哪有软饭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八十二章 三口之家免费阅读. ------------ 第八十三章 春宫猎艳 金娇娇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当日就撰写书信快马加鞭送往汴京与扬州老宅,告知了金文与外祖父一家她与赵炳煜收养孔麒尔做养子一事,可见对此事的重视。下人们很快也都接受了孔麒尔成为金家小少爷,衣食住行安排上无不尽心尽力。 孔麒尔一点不认生,意识到赤松走后没哭也没闹,没多久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成了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宝贝。 《春宫猎艳》大红脸事件后,金娇娇虽然吃了被赵炳煜调戏的亏,但心里却当真惦记上了赵炳煜珍藏的第二第三部。 这书是前阵子刚风靡起来的,风靡程度有多深呢?首富金大小姐不过稍微慢了一步,剩下的第二第三部已经被抢售一空。《春宫猎艳》的作者谢问是一家古董店的老板,脾气颇为古怪,他的书一律限售,卖完不加售,出多高的价也不行。 民间倒是有很多拓印盗版,大多缺章少页,里面的插图自然也比不上正版,金娇娇不屑看这种有瑕疵的盗版,但还是心痒痒后面的剧情发展,晚饭后去了赵炳煜房间。 敲门无人应答,金娇娇以为屋内无人,直接推门进去了,打算等他回来再问他借书。 结果刚踏进房门,她就听到内室传来两声低沉的喘息伴随着拍打水花的声音,帷幔后是一个宽肩背影,结实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赵炳煜不仅在屋内而且还在洗澡。 金娇娇顿住脚步,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而且她刚才在外面叫他,他是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金娇娇拿不准,还有刚才那两声入耳苏麻的低喘,她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 正当她预备偷偷开溜时,内间的人开口了。 “来都来了,劳烦帮我搓个背再走呗。” 声音里似乎带着被搅扰了兴致的烦躁,又似被取悦的欢愉,痞坏痞坏的且慵懒粘稠,就像春日里化不开的棉花糖。 金娇娇蹙眉,霎时就有些生气,猜测他是把自己认作了安安,转念一想又不对,安安晚间明明被他差遣陪刘宣和钓鱼去了,怎会这么快忘记,而且语气也不像,这是摆明了把她当小厮指使。 见她半晌不吭声,赵炳煜又叫了一声。 “老婆,帮帮忙嘛。” 果不其然,金娇娇气得跺了一脚,朝里间道:“你自己没长手吗?” 故意虚张声势。 赵炳煜不紧不慢,轻轻笑了一声,似乎一点也不害怕金娇娇负气离去。 “这可不像有求于人的样子哦。”开玩笑的口吻。 金娇娇想到了剩下的第二和第三部《春宫猎艳》,忍了。 “我去帮你叫安安回来。” “哎,算了算了。”赵炳煜阻止道:“不麻烦了,能否请老婆帮我递一下澡巾,我泡澡呢不方便,澡巾就在椅子上。” 狡猾的狐狸好不容易等来了小白兔怎么会轻易放她离去,更何况他现在浑身火气皆积于下腹,只差那临门一脚,生生被进门的金娇娇给打断,现在只有小兔子能解气了。 金娇娇扫了眼桌边椅子上的白色澡巾,只觉得赵炳煜讲话的声音怪怪的,说不出的低沉诱惑。 “麻烦。”她不耐烦地抱怨了一句,走到帷幔边侧身站着递出澡巾,“给你。” “谢谢老婆,老婆真好。”赵炳煜朝她伸手却没有直接取过澡巾,滚烫的手指不经意地划过握住澡巾的纤纤玉手,惹得金娇娇心头一颤,差点腿软没站稳。 等赵炳煜慢腾腾地拿走澡巾以后,金娇娇迅速收回手走到床边踱步,大脑和心就像着火了一样,热且烦躁。 殊不知她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书呢?” “什么书?”赵炳煜不动声色地动作着。 金娇娇反问:“你说什么书?” “我这儿很多书,老婆不说,为夫怎么知道。”故意 吊着金娇娇的胃口。 金娇娇恨不能冲进去找他理论,“就是那日晨间你说的,送我的书!” “哦……”赵炳煜长长舒缓一声,也像喘息的气声,“想起来了。” 金娇娇等着他的下文。 “?” 赵炳煜却停嘴了,没下文。 于是她只好再次耐着性子问:“所以呢?在哪儿?你告诉我,我自己取。。” 想了想这书那么难搞,他小时候就爱看这些描写神奇稀罕之物的画本子,想必也是好不容易才搞来的第二第三部的,就不夺人所爱了。 她改口道:“我自己取了拿回房间看,看完还给你。” “我的就是老婆的,怎么会有借还一说。只是我突然忘记放哪儿了,可否等我洗完澡亲自找出来送给老婆?” 金娇娇感觉他是故意为之,话中有话。 “怎样才肯给我,直说。” “你开条件吧。” “老婆误会了,我是真的一时想不起来了,屋内东西杂乱,摆放不成规矩,说不定等我洗完澡,就想起来了。” 金娇娇扫了眼干净整洁的房间,心道你说什么鬼话呢? “哦。行,那你快点。” 帷幔另一侧水汽氤氲,赵炳煜曲腿坐在木桶中,温热的水刚好漫到他健美的胸口,他一只手垂在浴桶深处,另一只手懒散地椅靠着浴桶边缘,头颅半仰着,发丝上的水珠一滴一滴顺着他凸起的喉结往下流淌。狐狸眼雾气蒙蒙,眼尾发红,像深陷欲望之海的信徒。浴桶内的水一后前后相撞着,像纠缠不清的鱼,他的表情却是克制的,极力忍耐着什么。 透过帷幔,赵炳煜可以隐约看到身姿曼妙的金娇娇,他漫无目的地跟她搭着闲话。 “老婆晚饭可用好了?” “嗯。” “咱们宝贝儿子上哪儿玩去了?” “大约在喜儿和阿星那儿吧。” “……老婆……” “……嗯?” “……” 赵炳煜呼吸越来越急促,金娇娇越听越怪,心里像有一万只蚂蚁在挠。 “老婆念首诗给我听好吗?” 鬼使神差地,金娇娇回了个好,顺便点了下头。 “想听《长干行》,可以吗?” “嗯。”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 金娇娇的声音清脆爽朗,尤其这样含情念诗的时候更是别有一番滋味,赵炳煜在她高低起伏的朗诵中得以疏解,眯着眼睛靠在浴桶上,十分餍足的样子。 第八十三章 春宫猎艳 ------------ 第八十四章 琴瑟和鸣 金娇娇刻意忽略帷幔里的动静,直到念完诗歌,她脑子都是懵的—充斥着一些难以启齿的声音。 缓了一会儿。 —哗啦一声,赵炳煜从浴桶站起身,取过一旁的干净衣衫穿上径直走了出来。 “辛苦老婆久等啦。” 声音里尽是愉悦,他并未擦干身上的水珠,内里单薄的白色里衫被沾湿贴在白皙的锁骨上,隐隐还能看到有晶莹的小水珠顺着皮肤纹理流动。金娇娇稍微抬头扫了他一眼便迅速低下了头,赵炳煜朝后拢了拢头发,假咳了几声,眼神同样无处安放。 谁才是心虚的小狗? “也......也还好,不算太久。”金娇娇舌头打结了,脑子也打结了,所以没问他为什么洗澡还得有人从旁吟诗作对。 他可真是比少爷还要少爷了,这待遇皇家才有的规格吧。 祥叔和沈妙儿的话再次在她脑海浮现,狐狸精本来就已经够蛊惑人心了,更何况她还爱上了狐狸精,爱情的酸甜苦辣她现在正在品尝最后一味,辣得她都要炸了。 当真是色令智昏。 “呃......今晚怎么没去钓鱼,这么早洗漱是要睡觉了吗?”金娇娇问。 “有点闷。” 闷? “是因为天太干了吗?”都到江南水乡了,还能有汴京城干?金娇娇想不明白,“那你早上流鼻血也是因为闷?” “用不用下船请大夫看看?” 赵炳煜倒了杯茶,借口道:“对,就是太干了,可能水土不服,不过不打紧,我皮糙肉厚挺挺就过去了。” 金娇娇质问:“你不就是江南长大的吗?还能水土不服?” 那当然了,年轻气盛上的身体水土不服! “这不是离开大半年了嘛。”赵炳煜打着哈哈,真要实话实说,金娇娇指不定要怎么看他。“好了,总之我没事,不用下船看大夫。咱们还是尽快赶到扬州吧,你的那位刘大人这几日愁眉不展的,怕是在忧心陈念与谭古一案。” 金娇娇眉波微蹙,“什么叫......我的刘大人?” 赵炳煜品了口茶,放下茶盏懒洋洋地倚坐在床畔边一个木箱上,抬眼看她,“你们最近不是一直相谈甚欢吗?你明知他真实身份还演得那么高兴,五湖四海,大川名山,诗词歌赋,还有你们没讨论到了吗?” “?” 赵炳煜虽然吃着飞醋,但心中还是挺过意不去的,他夹在刘宣和与金娇娇中间扮演着一个复杂的角色,他得瞒着刘宣和金娇娇知道他身份的事,又得瞒着金娇娇刘宣和知道他不是贾铭的事。 他跟双方狼狈为奸。 他为什么要把大家的关系搞得这么复杂呢?赵炳煜自我反省了一下,他没吃多,就是脑子…有病!药石罔顾的那种。 从旁观者角度来看,他还挺小人的,要不是他舅舅和他岳父之间有矛盾,他岳父就不是他岳父了,金娇娇也就成他嫂子了。 所以他醋! 当真又涩又酸。 他自讨苦吃。 金娇娇:“......” 她说她是在防着刘宣和太亲近赵炳煜,谁又信呢? 刘宣和丧母守孝的事金娇娇并不知情,按她的推测,刘宣和少年得志,官运亨通。那是多少女儿家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毫不夸张地说,汴京九成的未婚女子任他挑选。然而他这些年却始终一个人,很难不让人多想,再看他对赵炳煜上心的样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天时地利,诸子百家,人伦道德,没讨论的还多着呢。” 金娇娇故意拿话堵他,赵炳煜哑口无言,只能傲娇地冷哼一声。 金娇娇觉得有些好笑,谁不喜欢心上人在自己面前吃自己的醋呢?这叫情趣。 不过她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本章未完!) 第八十四章 琴瑟和鸣 不然狐狸急了还咬人呢,“不过嘛……他是朝廷的刘大人,大理寺的刘大人,百姓的刘大人,唯独不是我金娇娇的刘大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赵炳煜表情肉眼可见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只要金娇娇没有那个心思就成。 “天时地利,诸子百家,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我样样精通,老婆你找我讨论就好了嘛。”他托着腮,颇有媚宠的嫌疑。 “你?”金娇娇走到流苏隔帘边,把玩儿着上边挂着的穗子,问他:“找你讨论,你又是我的某某某?” 赵炳煜笑得越发/春光明媚,站起身打开木箱子,一边翻找着里面堆放的书籍,一边道:“无论我是某某某,我都是你的。” 无论他来日是何身份,是何命数,他永远属于金娇娇。 金娇娇嘁了一声,心里是甜蜜的狂喜,表面却装作不屑,死鸭子嘴硬道:“说得好像他日你高中了状元,亦或扶摇直上,飞黄腾达也不会忘了我这糟糠之妻似的。” 赵炳煜弯着腰,扶着木箱冲她摇摇头,“非也非也。” 金娇娇当然知道自己不是糟糠之妻,谦虚罢了。 “那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就算有一天我不是我,我忘记了你,我也仍然属于你,我的心不允许我属于别人。” “巧言善变。”金娇娇喜欢甜言蜜语,她才不在乎空话,不在乎诺言,她只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缺,当下开心就好。 “书找到了没有。”她催促道。 “这么呢,找到了找到了,老婆莫急。” 赵炳煜从箱底掏出一整套精装的《春宫猎艳》,金娇娇刚一翻开,就看到了里面鬼话桃符的谢问二字。 —竟是谢问的亲笔提名,金娇娇大喜,“谢大家亲笔提名的书,你是怎么搞到的?” “这有何难,那小子和我有过命的交情,这一整箱的话本都是他免费送我的。”jj.br> “你和谢问谢大家认识?”她惊讶道。 感觉受到老婆的崇拜,赵炳煜心里美滋滋,面上故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认识啊,认识得有四五年了吧,他那时候还没这么赫赫有名呢。老婆卷钱跟人跑了,他被追…债到奈何桥,要不是我出手相救,他早跳河自尽一了百了了。” 谢问确实是近两年才在民间冒出头的,金娇娇没想到名声卓著的古董店老板竟还有这样一段心酸过往,难怪能写出那样酣畅淋漓的故事。 金娇娇凑到他身边,往木箱中瞅瞅,果然全是谢问所撰写的各种精装话本,很多连她都无法搞到手,算他本事不小。 “该不会你也是被人追…债恰巧偶遇的他吧?” 金娇娇一语中的,赵炳煜尴尬地避开她审视的眼神,顾左右而言他,“刚好第二第三部我也还没看,走吧老婆,我们一起看。” 碧波荡漾,水藻幽幽,家丁们在甲板上赏月光看跳鱼。赵炳煜将流光夜灯放在床头案台上,与金娇娇和衣齐肩并躺在矮榻上,头枕着帛锦段子做的枕头,一页页翻看着两人都爱看的话本,暖色流光下,话本上的插图更显活色生香,叫人沉溺其中。 书页翻过大半,金娇娇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赵炳煜小心托着她的头拢到自己臂弯,又替她盖上被子,弹指一挥间,烛火尽灭,一场美梦。 第八十四章 琴瑟和鸣 ------------ 第八十五章:分道扬镳 金家的商船进入扬州地界后,便由另两艘商船一左一右地护着,是金娇娇的外祖父南七爷特地安排的。 据接船的人说近几个月水上多水匪流寇作乱,南七爷不放心金娇娇的安危,特地派了人手来接。 先先帝爷把朝时,是大礼朝最为鼎盛昌盛的一段时期,四方来贺,八方来朝,并未海禁。沿海居民可以乘船去外海做捕鱼做生意,海外小国亦可到礼朝贩卖自己国家特产。 到了先帝爷时期,海外敌寇眼热礼朝的地大物博,繁荣昌盛,起了歹心,打着做生意的幌子行鸡鸣狗盗之事,致使沿海地区几十年动荡不安。先帝爷一怒之下遂命平海将军林志俞—也就是沈妙儿如今的夫君户部侍郎林季之的爷爷,出海平定沿海之乱,并下令实行海禁。 沿海边境战乱总算得以平息,百姓也得以喘息,只是海禁后,许多人的生计又成了新的问题,先帝为了安抚百姓,将沿海居民往内陆迁移。久而久之,沿海地区经济萧条。 到了当今皇上这一代,为了增加财力,海禁与开海禁一直是朝廷争议的问题。内陆一直与北方部落小国互通商贸,也不见有什么战乱发生,沿海商贾自然眼热,有一胆大的开始铤而走险下海发财。 这也间接性导致了贪官污吏的滋生,像谭古陈念这种案子也由此而来。 一行人在月桂凋零前赶到了扬州市,一上岸刘宣和就借口有要事处理先行告别了,阿星眼巴巴看着人家离去,只恨不能化成小鸟追随而去。 赵炳煜和金娇娇自然知道他所谓的要事就是暗中查探谭古贪污勾结敌寇一案,并未多做挽留。 江湖中人多的是相忘于江湖,八面阿星所有失落与不舍的情绪皆写在脸上,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刘宣和了,拐弯抹角地侧面打听人家此去落脚之处。 女子娇红的脸庞,羞涩婉转的区别对待,刘宣和只是外表木纳,心却不是木头做的,自从拐角与阿星意外肌肤相亲以后,脑子总算开窍了,回想这些日子以来阿星对自己的热情,他沉默了。 他只是将阿星看做普通朋友,并没有旁的有关男女之情的心思。 刘宣和只道自己是这世间的一介游侠,习惯了一个人四处飘荡的无拘无束,来处去处并不重要,逍遥快活就好,实际上也是委婉地拒绝阿星,暗中表明自己并不值得托付终身。 连金娇娇都听出了刘宣和话里拒绝阿星的意思,但阿星这丫头脑回路就是比别人奇特些,感觉自己和刘宣和的灵魂十分契合,越发觉得自己和他是天造地设地一对了。 金大小姐看穿一切,剪不断理还乱,只得无奈叹气。 一行人上岸后兵分两路,金娇娇带着赵炳煜阿星等人回了扬州老宅,刘宣和一个人前往与手下易林提前约好的地点见面。 南七爷派来迎接金娇娇的人将他们护送上岸后就莫名其妙走了,也不说什么原因。 众人一头雾水。 这要是往年,金娇娇外祖父外祖母要是得知她要来扬州,定然要亲自来迎接,这次非但按耐住没来,还将迎接的下人撤走,有蹊跷。 _o_m 不对劲。 南静苼是南七爷夫妇的独生女,夫妇两当年是极不愿意自己的掌上明珠远嫁汴京的,奈何小妮子非金文不可。 南静苼病逝后,夫妇二人将所有情感都倾注在了金娇娇身上,那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要不是孩子不能离开父亲身边,他们差点就直接抢了金娇娇自己抚养了。 金娇娇及笄后,她的婚事一直是老两口的心头病。两人还没帮着掌掌眼呢,金娇娇就与赵炳煜仓惶成亲,叫他们怎么放心得下。 金文在信中将新姑爷跨得天花乱坠,老两口本来也不大喜欢金文,顺便连座了赵炳煜,觉得虚头巴脑的金文选出来的人,成色定然令人堪忧。 商量。(本章未完!) 第八十五章:分道扬镳 下,决定先摆一出鸿门宴。 马车四平八稳停在南宅,门口两个小厮一个晒着暖阳打瞌睡,一个逗着门口犯懒的小土狗。 平常得很不寻常。 金娇娇走下马车,逗狗那位才摇醒打瞌睡那位上前去招呼金娇娇,态度倒是毕恭毕敬,只是不应该啊,以往她来,大家热情得跟过年似的,恨不得搞得满扬州的人都知道她金大小姐回来探亲了。 金娇娇望大门里探探,还是没发现老两口出门迎接的身影,于是询问小厮,“姥姥姥爷呢?” 小厮客气答道:“回小姐,老夫人一早出门去城南茶馆搓麻将了,老爷正在院里打太极呢。” 金娇娇更疑惑了,“姥姥姥爷不知道我今日到家吗?” 热络的两人态度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冷淡。 姥姥是爱搓麻将,但她的地位明显拍在麻将前头……吧? 金娇娇吩咐下人将行李卸下马车,小心搬进宅子,亲自取了送给老两口的礼物领着赵炳煜径直往南七爷院里走。 这阵仗赵炳煜熟,开始向金娇娇打探口风:“咱们姥姥姥爷喜欢什么样的外孙女婿?” “是谁之前还夸下海口说自己人见人爱,最会逗老人家开心惹人爱了,怎么?现在知道紧张了?” “是安安。” 南宅园林设计匠心独运,安安正欣赏着呢,突然被赵炳煜这猝不及防的一甩锅,黑得他囫囵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金娇娇给了他一个别戏精了的白眼,道:“安安是挺人见人爱的,姥姥姥爷肯定乐意将喜儿许配给他的。” “…小姐…”喜儿含羞带怯,安安打完喷嚏,也是一脸的憨笑。 无错更新@ 赵炳煜酸道:“得得得,小白菜,地里黄,没人疼没人爱。”说着就往金娇娇肩膀上靠。 金娇娇想说只要是她喜欢的,姥姥姥爷也喜欢,但一看赵炳煜这副没心没肺的公子哥样,戳开他脑袋,改口道:“稳重点儿,姥姥姥爷喜欢雅正端庄的。” 赵炳煜立马站直抬头挺胸,收剑微笑,正正经经的样子外加他天生的贵气,知道的人晓得他是个皇子,不知道的人也要误以他是皇室子弟。 南老爷子的确正在划太极,四人一跨进院子,枇杷树上那只金刚鹦鹉就机敏地张嘴叫唤个不停。 “大小姐驾到,大小姐驾到……”。 第八十五章:分道扬镳 ------------ 第八十六章:手忙脚乱 南老爷子仍然安之若素地打着太极,内心极力按捺着不去看心心念念已久的金娇娇,实际上他们一登岸就时时有家丁前来禀报行踪。 这不,他们车驾刚到门口的时候,老爷子才选定今日要穿的衣服,并且让下人又给重新梳了一次头,隆重的程度简直不亚于拜见宫里的娘娘。 赵炳煜打量着海棠花树下运功滑步出拳的南七爷,发丝间隐约可见华发,岁月在他刚毅的脸上留下痕迹,不难看出年轻时候也是位风流卓越的人物。大海棠树上粉红偏白的海棠开得正盛,凋落的花瓣随着老头慢而柔的动作翻飞于空。 老头是个容光焕发的老头,随着他伸展手指握揉,赵炳煜发现他两手均是六指,只是左手有残,食指像被什么锐利武器给生生削去了一大截。六只已是罕见,他还是头次见两手都生着六只的奇人。 四人没有惊扰南七爷,安静地站在一旁观望等候,南七爷中途好几次没忍住,借着太极转身的动作用眼神偷偷瞄金娇娇,发现她瘦了许多,心里不大痛快。接着又去观察站在金娇娇身旁的赵炳煜,五官端正,长身而立,配得上他国色天香的外孙女,相貌上过关了。 南七爷优雅地打完一套太极,金娇娇和喜儿像小时候那样为他鼓掌喝彩,赵炳煜和安安虽不明白有什么好喝彩的,但也连忙加入了鼓掌行列,痴憨的摸样还真有点丑媳妇见公婆的意思。 蠢材,南七爷在心里点评道,对赵炳煜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 「姥......」金娇娇正欲开口请安,才刚吐出一个字,忽觉迎面一阵罡风袭来,只见南七爷并没有就此停下,反而使出霹雳一掌,直直朝她脑门劈来。 几人所在的位置距离南七爷只有三四米远,事发突然,所有人皆无防备,任谁也想不到老爷子会突然对自己亲外孙女下这种狠手。 安安和喜儿瞪大瞳孔惊在原地,千钧一刻之际,只有赵炳煜挺身站到了金娇娇身前准备用脊背去接那一掌,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金娇娇错愕地抬眸望着赵炳煜,那个「爷」子还卡在喉咙间。 眼看就要劈到赵炳煜的脖子,南七爷却突然撤回了手,打了一个反手,强劲的掌风割过一侧的海棠树枝,抖动满枝头的海棠花瓣,簌簌向下飘落,一场带着颜色和香味儿的海棠雨。 几人这才从惊恐中抽神,南七爷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并未停止戏弄。 「小子,敢接我南七爷一掌的人可没几个,你很能嘛。」 说着就又向赵炳煜出拳而去,这次赵炳煜总算开窍了,立刻调息运功进入接招状态,一来而去两人已经连拆了十几招,南七爷原本只是试探一二,这下彻底来了兴致。 原本以为这小子只是个中看不中用只会吃软饭的绣花枕头,没曾想武功如此出神入化,他只拆招不进攻,却也让南七爷费尽全力。 一招一式之间,熟悉,很熟悉...... 而此时另外一边,南宅的小蟹子拧着一个通底发红的水壶跨出后厨房,火急火燎地往南七爷院子赶来。 南七爷一边发动攻势一边在脑子里回忆这是哪家武艺,赵炳煜招式变化无端,许多招式甚至连见多识广的南七爷都不曾见过,他怀疑这很有可能是这小子在本家武功上改创的。 「小子,武艺不浅啊,师承何处?」南七爷问出心中疑问,喘着粗气,开始力有不逮。 赵炳煜倒是毫不费力应对自如,他早就听金娇娇介绍过,南七爷年轻时候是江湖上有名的赌徒神千手,他没隐世那些年名声可比那塞外来的弥迦大得多,这也是赵炳煜没听过赌桌长胜手却听过赌徒神千老七的原因。 心中不可谓不敬佩。 被敬仰的人称赞别提多 快活了,赵炳煜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姥爷不妨猜上一猜?」并不急着就自报家门。 南七爷在脑子里琢磨了一番,想到了一人,随即又觉得不可能,那人的徒弟成了自己外孙女婿,白日梦也不是这样做的。 这时,赵炳煜突然变换脚下步伐,身影犹如游龙幻影,没点武功底子的人看了只觉得眼花缭乱。 八九玄虚步!南七爷猛地一惊! 「你……你…你是赤松真人门下弟子。」 赵炳煜很欣喜,「姥爷知道我师傅呀!」 南七爷嘴角抽搐,他也不想知道!可是八九玄虚步不是什么人都会什么人都能学的,更何况赤松真人一生就收过三个徒弟,大徒弟山竹子武功盖世却误入歧途,被赤松亲自处决,二弟子玉玄为情所伤早已堕入空门,而这三弟子的来历知之者甚少,他却一清二楚,出自皇室。qδ 皇室!!! 神经还处于极度震惊的南七爷一晃神,那边拧着热水壶的小蟹子已经按照剧本冲进院子,并且故意不走正路非要跨房廊下高高的木槛,接着很微妙地没跨过去被拌了个大跟斗,伴随着他一声…啊…的尖叫,手中的水壶顺势往前一抛,呈抛物线状朝金娇娇砸去。 金娇娇扭头眼睁睁看着从天而来的热水壶,根本来不及躲散,苍茫的几秒中,她想起小时候牛鼻子老道说过她是大富大贵的命数。 这叫大富大贵?这大富大贵的命数爱谁要谁要吧。 同一时刻,南七爷来不及收回已经使出去的绝招也朝赵炳煜汹涌而去,一边是自己的宝贝外孙女,一边是当朝的七皇子殿下,南七爷觉得自己干错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赵炳煜扑过去一脚踹飞了水壶,却抽不出身体再应付南七爷的看家绝学,前胸硬生生地接了如泰山压顶般的一掌。 水壶中的水惯性浇到他脸上。 「阿煜!」 「殿......少爷。」 「姑爷。」 金娇娇,安安,喜儿几乎同时惊恐出声,赵炳煜则有些愣,除了前胸受击的地方有些痛以外,脸并没有事儿,水是……温的? 他看了眼哐当落地的水壶,向南七爷投入疑惑的眼神。 南七爷收回手背到身后,眼神飘渺。 赵炳煜心下立刻明了他这是心虚,原来是给他摆的局,随即捂住胸口装作很痛苦的受伤样子。 「阿煜,你怎么样?没事儿吧?」金娇娇着急地扶住他,又朝还处在惊恐中的安安和喜儿吼道:「还愣着干嘛,赶紧找大夫来!」 喜儿无助地看向南七爷,被他一眼给瞪了回来,「看***嘛,赶紧找大夫来呀!」接着指着被绊倒在一旁的小蟹子发火,「怎么做事儿的你,走个路上个茶也不会,你是来我家做少爷的吧,还不快下去请大夫来!」 小蟹子看着南七爷不断眨巴的双眼,头脑灵活地拾起地方的罪魁过壶,领着喜儿去退下了。 ------------ 第八十七章 不可思议 大夫很快被请来南宅给赵炳煜看伤,金娇娇一直照顾左右,还分不出心思去责问南七爷今天这是唱的拿出。 南七爷在门外踱步,就算金娇娇没来责问他,他也开始不淡定了,伤害皇子是个什么罪过? 他有点想翻翻国法刑律了。 南七爷照着自己脑门来了两刮子,痛!并不是他在梦游,这一切都是真的,七皇子给他做了上门外孙女婿,他还把人给打了! 可是这不对啊,娇娇亲自来信说自己的夫婿是个家道中落的子弟,名叫贾铭,没说成亲的人是七皇子殿下赵炳煜啊,南七爷彻底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候在一旁的小蟹子看着神神叨叨的南七爷,瞅出事情不对,但具体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对,他完全是按照南七爷设计好的剧本走的啊,七爷吩咐过要测测这位新姑爷的本事,给他点下马威。 他是有武功傍身的,就算新姑爷最后没有踹开水壶,他也能接住绝不会伤害到小姐,而且为了防止热水溅出伤人,他早就将里面的滚水给替换成了温水。 小蟹子莫名其妙,一切都水到渠成了,怎么瞧着南七爷这样子不太开心还有点惶恐呢? 「七老爷,要不要请大夫也给您瞧瞧,怎么看您脸色不太好。」 南七爷正犯愁呢,瞪着眼睛觑了他一眼没说话,心里还在盘算赵炳宇的事儿,隔了半晌像是敲定了主意,眉开眼笑地朝小蟹子吩咐道:「快去请姑奶奶回来,就说有大喜事儿。」 「来人啊,赶快准备好酒好菜,为姑爷小姐接风洗尘,都愣着干嘛,快准备啊。」 小蟹子心怀疑虑地去城楼酒馆接姑奶奶,没弄明白南七爷是不是自己又重新开了一出戏。 本以为是穷小子为财不择手段入赘,结果是天皇贵胄为爱瞒天过海甘愿下嫁,他一定爱惨了自己的宝贝外孙女! 南七爷越想越激动,对赵炳煜的看法直接达到一个质的飞跃,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两人是天造地设,举世无双的一对。 至于什么伤害皇子的罪过,他那么爱金娇娇,这些小打小闹在他眼里不过都是浮云啦,南七爷一百二十个放心,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南家和金家有朝一日竟能与皇亲国戚结亲,也不知道是金家祖坟上冒青烟了还是他南家祖坟上冒青烟了,总之皆大欢喜。 当然这些隐秘的心里活动,小蟹子就无从得知了。 卧房内,大夫看过伤势后留下药方告辞了,喜儿和安安随下人去后厨熬药,金娇娇看出南七爷和祥叔一样,都对赵炳煜的出身怀有敌意,自古大家就对入赘的男人有着很深的偏见,这不怪他们。 她打算和外祖父外祖母好好聊聊此事,改变他们对赵炳煜的刻薄偏见印象。 只是...... 金娇娇翻过一页话本,瞄了一眼放着好好大床不躺,非要赖皮躺自己腿上的赵炳煜,他正享受地眯着双眼,一副舒服享受的样子,半点看不出受伤。 「床上躺着去,我去看看姥爷。」金娇娇戳戳他胸口道。 「艾......痛痛痛,老婆心疼心疼我吧,我都这样了。」赵炳煜睁开眼,又露出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看不出丝毫表演痕迹,眼睛里甚至蒙上了一层水汽,「晚点再去看姥爷不行嘛?老婆你要是放下身受重伤的我不管,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金娇娇哪儿还敢说不行啊。 「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大夫都说了好好调养就行。」 接着翻过一页话本,准备继续哄这位祖宗。 祖宗得寸进尺地捉住金娇娇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以撒娇地口吻道:「胸口好痛,老婆帮我揉揉。」 于是当下人来 送参汤时,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午后的暖阳透过院子摇曳的翠竹洒进房间的软榻,光影斑驳,俊雅非凡的新姑爷枕在他们家矜贵的大小姐腿上闭眼听着悦耳的诵读,他们从未想过,也没见过桀骜的金大小姐对谁如此耐心呵护过,中文網 那场面着实过于美好虚幻,以至于下人进门时直接看傻了眼,紧接着她亲眼看到闭目养神的新姑爷牵过小姐娟秀的手放到嘴角上扬的唇边印下一吻。 府上的小野猫喵的一声蹦上窗台,金娇娇抬眸看了眼呆呆端着汤碗的下人,出声提醒她才回过神。 女仆人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脸刷地一下红如晚霞,赶紧收回眼神低下头,快速将人参烫放在了床畔案台上,诺诺说了句这是南七爷特地吩咐煮给姑爷补身体地以后,双腿交叠逃也似地跑了。 金娇娇不明所以,这是见鬼了还是怎滴,端过参汤闻了闻,的确是南七爷珍藏多年的罕见人生,他自己都舍不得用呢,态度竟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给他看不上眼的贾铭,真稀奇! 「啊,老婆喂。」 赵炳煜倒是没想那么多,张嘴等着被投喂,一点不怕南七爷下毒似的。 没心没肺的,金娇娇摇摇头,一勺一勺往他嘴里送,赵炳煜心满意足。 ------------ 第八十八章 暗夜接头 露霜重,渔舟唱晚,灯火岸已熄。 巷子深处不时传出几声尖锐狰狞的嘶叫,吓得室内婴儿嘤嘤啼叫。 一只修长的手拧起房檐上一团黑漆漆之物,黑物随即被提溜而起,黑暗中露出两只圆不溜秋的眼睛,发着幽幽的带着谨慎而敌意的光。 「喵……喵……」 野猫四只爪子在空气中无力攀爬。 无果…… 干脆放弃了挣扎,改而往那带着薄茧的手上撒欢蹭着。 「嘘!」 手的主人打了个手势,脸上露出调侃的微笑,「小畜生,还挺会见风使舵,别叫唤了,一会儿方圆十里的小宝贝儿都得被你惹哭了。」 野猫识趣地闭嘴了。 感谢它的识趣,野猫重获自由,踮足跳进巷子深处,摇着尾巴消失在了黑暗中。 摇篮中啼哭的婴儿望着窗外倒挂着挤眉弄眼的哭笑鬼脸,突然停止啼哭。 隔壁屋子的乳母闻声披衣赶来,只见婴儿坐在摇篮中「咯咯咯」憨笑,好不活泼可爱。这才放下心来,替婴儿重新盖上被子。转身离去时眼神突然看到摇篮中的手工拨浪鼓,晃了晃头心中疑惑…… 她不记得什么时候给孩子买过这个玩具,而且她记得自己天黑前就关上了房屋的窗子,怎地窗台无端开着呢? 夜风并不大啊。 而此时清冷弯钩似的孤月下掠过一道黑色矫健的黑影……很快也消失在了万家屋檐廊坊之间,闪身进入了一家客栈二楼客房。 客房中的主人正在烛火下观书,姿态闲散,他分明听到了外面动静,神情间却无半点防备之意。 来人单膝跪下行了个礼,毕恭毕敬,不再是之前的嬉皮笑脸。 「末将参见大人!」 「大人,你可算来了。」 来人抬眸上下打量了一下灯下观书的男子,担心之色稍缓。 「之前一直没有大人的消息,属下着急不已,大人途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数?为何比之前计划之日足足晚了半月有余。」 客房主人合书放下。 「易林请起。」 目光不紧不慢地望向黑衣人。 开口道:「半路的确出现了一些意外。」 见黑衣人神色担忧,他又道:「不过不打紧,事情都已解决。你们来这半月,可探查出谭古勾结倭寇一案有何线索?」 说话之人正是化名顾守白便衣访查谭古一案的刘宣和,实则他们一行人一进入扬州地界,就已经被谭古的人盯上了,只不过地方官员有幸见过这位当朝股肱之臣的人少之又少。 谭古对待朝廷派来探查他的官员可谓是有礼有节,表现殷情积极,对于查探,无有不配合的,一副良臣清官做派。 以至于易林等人到了扬州大半月,案子却毫无进展。 狡猾女干诈的老狐狸早将自己的狐狸尾巴收拾干净妥当藏了起来。 只是他心中还是一直惴惴不安,因着那访探的大人物刘宣和一直对外宣称抱病不出,他至今没有见过这位大理寺卿一面。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他无法安心,自从收到三皇子殿下传来京城会派人查探他的消息以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其他任何京中消息,当下朝廷情况如何,他听不到一丝半点的风声。 刘宣和抱病不出,他早就怀疑此人定然已经不在使团之中,加上半月前曾得到刘宣和在瑜洲城出现的消息,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想。 因此暗中加派了人手打听刘宣和的下落,准备借着最近的水匪倭寇之乱,趁机解决了他一了百了。 下船与赵炳煜他们分开以后,刘宣和 就察觉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但他堂堂大理寺卿又岂是吃素的,三下五处便甩开了眼线潜入扬州城,并神不知鬼不觉地和自己属下接上了头。 他的时间很紧迫,谭古的势力远比他预测的要大,想必顾守白这个身份用不了多久就要暴露了。Z.br> 时间紧迫,在此之前,他必须利用好这个便捷的身份获取更多的情报。 易林没起身,闻言低下头,惭愧道:「属下无能,这半月来未查到那谭古半点私开海禁,勾结敌寇,屠戮陈家村的证据和线索。」 早在刘宣和意料之中。 「无妨,你先起来再说。」 「谢大人。」易林站起身,详细叙述了这大半个月谭古的动向以及扬州城发生的事。 地方商贾对谭古行贿发私财,这也是案情进展缓慢的一个因素,他们维护谭古还来不及,又怎会自断财路更甚者罔送一族之人性命。 刘宣和行至窗前,夜空下扬州城一片安详与静谧,与他进城之前所见之景截然不同,静谧之下是按而未发的危机罢了。 野心勃勃的海寇怎会只有沿海发一些小财的野心! 「陈家村,你等可已查探过?也无半点蛛丝马迹吗?」 说到此处,易林激动地握紧拳头,手背青筋若隐若现。若非不敢在刘宣和面前失态,他早就一拳锤向窗栏泄愤了。 「回大人,我等到达扬州第二日便去查探了陈家村,陈家村已经废弃,慌廖无人烟,的确是海外倭寇作乱的手法,但令人可愤的是,那谭古假慈悲做好人,自掏腰包厚葬了陈家村所有村民,并修缮了陈家祠堂以此惦念,引来扬州城不少人的赞美之声。」 「真是……!」易林怨愤地吐出一口气,「真是恬不知耻!可恶之徒。」 刘宣和轻拍了两下他抖动的肩膀以示安慰,「恶人终有恶报!他既造下冤孽,不可能毫无踪迹,狐狸尾巴也不可能永远藏着掖着。你且先回去与他周旋,盯着他的动向,我再去趟陈家村找找是否有别的线索。」 「大人……」易林欲言又止。 刘宣和看出他这是担心自己安危,道:「不必担心,我自会小心,你也多加小心,咱们接下来可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属下遵命。」 两人合计完,趁着浓重的夜色,易林跳窗离去。 不久,刘宣和也换了身便利衣裳悄悄出了门,独自往陈家村方向而去。 而此时,夜色中一女子将二人动向纳入眼底,并偷偷跟上了刘宣和。 ------------ 第八十九章 深夜送别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绕街敲过三更天的梆子,浑厚的声音在这清冷的深秋黑夜更显幽远空旷。 入秋以后天气渐冷,再加之最近水匪作乱,百姓夜间显少外出活动,天黑以后店铺也都早早收摊打烊,什么都比不上老婆孩子热炕头,平平安安最重要。 扬州谭府此刻就不那么太平了,后门街上停着十几辆马车,丫头小厮们忙进忙出搬着东西,七个白脂玉般娇滴滴的女人围着一个高大男人,那男人生得倒是周正,四十五六的样子,正是大名鼎鼎的谭知州谭古谭大人。 谭大人怀里还搂着一位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是今年刚娶进门的第七位姨太太,欢乐楼的头牌虞兮。 虞兮挂牌头一日,就让谭古一眼相中,第二日大红喜轿直接就停在了欢乐楼正门口。虽是姨太太,可在扬州城这个地方,也算是转瞬成了枝头凤凰。 这谭古虽然娶了七位姨太太,但正室位置一直空着,几个姨太太上头没人管着,彼此之间没有高低贵贱。 「大人,兮儿不想离开大人。就算是死!兮儿也要挡在大人面前。」 虞兮楚楚可怜,把旁边几个姨太太气得牙痒痒,心底无一不在咒骂她:小狐媚样儿,就会勾引老爷,就会装可怜扮柔弱!! 她们几位的恨完全有迹可寻,这虞兮还没过门前,阖府上下一团和气,姨太太之间并不存在勾心斗角。 因为谭古雨露均沾,水端得十分公平,姨太太们平时打打麻将听听小曲儿,衣服首饰想买多少谭古都会买单,日子别提多和美了。 自从虞兮来了以后,谭古就像变性了似的,搞了周幽王专宠那套,眼里只有虞兮,姨太太们自然不能忍,但这几个女人太平日子过多了,心眼实在坏不起来,即便嫉妒虞兮专宠,也想不出法子对付她。 说来也确实奇怪,虞兮虽然年轻漂亮,但姨太太之中不乏比她相貌出色之人,谭古突如其来的专一深情着实让人感到奇怪。 谭古轻拍佳人后背以示安慰,抬手招揽小厮取过一个热乎的手炉塞进虞兮怀里,面色不忍道:「兮儿听话,等过了这阵子为夫处理完匪患,就接你回来。」 姨太太们对于谭古贪污枉法,勾结倭寇的事情一概不知, 另几位姨太太不甘落后,「老爷,别赶我们走,让我们留下伺候老爷吧,只要能陪在老爷身边,死了也甘愿。」 这话五分真五分假,再直接点,前半句真,后半句假。并非姨太太们无情无义,情分是有,但不多! 扬州城待得好好的,她们才不想大冷的天辗转去外地受苦避难,几人开始抱怨起来。 谭古不轻不重冷冷横了一眼,「怎么你们也跟着瞎胡闹。」 她们瞬间乖乖住嘴,果然金主发话就是有用。 谭古此人虽不正,但对身边人还算用心,京城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大理寺的刘宣和也下落不明,怎叫他不心中忐忑。 他这个三皇子殿下的钱袋子后台虽硬,终归也只是他人争权夺势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弃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此之前,将这些姨太太们安置妥帖,也不枉她们跟他一场。 「大人可是嫌兮儿跟在身边碍事?」虞兮泪眼汪汪地望着谭古,铁打的心看了也能化作一汪温泉,见谭古面色有所松动,虞兮乘胜追击,「兮儿保证,绝不耽误大人办事,只是姐姐们都走了,大人身边没有细心人照顾,叫兮儿怎能安心。」 虞兮抓紧谭古衣服,言辞恳切:「大人,就让兮儿留下照顾大人吧,上穷碧落下黄泉,兮儿愿和大人同生共死。」 谭古看着面前情深意重的女子,眉眼之间全是故人的影子,甚 至幻想面前之人若真是她该有多好!.. 「行李打点如何了?」谭古问。 仆人们已经陆续将行李装车,进行最后的盘点。 有下人回道:「回大人,已收拾妥当,太太们可以上车了。」 以防自己心中动摇,谭古巧妙地松开虞兮并把她交托给了姨太太们,虞兮很好地掩饰住了眼中流露出的惊鄂,暗暗不甘,随即开始另做筹谋。 姨太太们纷纷不情不愿上车了。 马车队伍前头有一匹没有套车的骏马,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抱剑而立,与孤寂的夜晚相衬,却全然不似谭府的人。 谭古扫了眼队伍,最后将视线留在了那少年身上,朝他叫道:「榕十一!」 少年听到有人叫自己,并不着急回头,先是拍拍衣袖,然后才走到谭古身边,态度随性,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谭古的威势。 「在。」 谭古早就习惯了少年的轻慢,没责怪他。 这少年是熟人送他的护卫,要不是看他小小年纪武艺高强,这种冷性的人,他是不会留在身边做事的。 「七姨太身体柔弱,路上你多细心照应,姨太太的周全就交给你了。务必将他们安全无恙送到雍州老家。」 榕十一余光瞥了眼正在上马车的虞兮,回道:「是。」 很快又回到了队伍前列。 马车缓缓启动,谭古感觉有些古怪,刚才他好像看到榕十一嘴角勾了一下,像冷笑。 是错觉吧,谭古莫名摇摇头,心想一定是夜黑看错了。 不大一会儿,马车已经完全融进了黑夜看不见,后门一片寂静。 这时,谭府管家脚步匆忙赶到谭古身边小声汇报了几句。 只听谭古厉言道:「胡闹!外边儿查得这样紧,不是说了这阵子先不碰头吗!」 管家不敢言语,退到一旁。 「罢了,传话就说两日后等我口信。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说完,谭古挥袖进了府内,下人们立刻关上后门跟了进去。 ------------ 第九十章 别有玄机 入秋以后,天气越发冷了。 天一冷,人总是嗜睡的,只不过金娇娇比别人情况严重一些,天黑没多久,用过晚饭后便开始哈欠连天。赵炳煜抱着孔麒尔陪着老头老太聊天,把二人逗得开怀他笑,喜儿递过刚罐好的汤婆子,金娇娇接过塞进怀里,魇足地又打了一个哈欠。 困! 外祖母见她实在困乏,便嘱咐她早些安睡,他们有外孙女婿和外曾孙陪着足矣。 那态度简直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尤其是外祖父,那眼神里透露出的赞赏和喜爱简直都要溢出来了,腻得慌。 金娇娇甚至觉得头日里发生的事竟像是黄粱一场。她越发看不明白了,心想若真有妖邪一说,金娇娇看了眼谈笑风生的赵炳煜,那他定是只狐狸精,不知给大家施了什么迷魂术。 不过她也没什么好吃醋的,现下的结果倒是她梦寐以求的,省了她一番从中周旋的力气。新 至于二老突变的态度嘛,她喜爱之人,他们又怎会不喜爱呢。 金娇娇心满意足回屋圆梦周公去也,因此她并未察觉赵炳煜是几时回屋的,又是几更天离去的,以及落在她额间轻羽般的吻。 赵炳煜自认做得天衣无缝,但还是没能逃过一人的眼睛,阖府上下只南七爷察觉到他外出动静。 南七爷默不作声,加了炭火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煮了一壶好茶。 夜静悄悄地,带着茶香味儿的风吹向高空...... 陈家庄与扬州城相隔并不远,过了江骑马一个时辰便可到达。 陈家庄百姓以种茶为生,整个庄子被大片大片茶树包围,每年三四月的时候,引来不少才子佳人在这茶海间烹茶作诗,附庸风雅。 今时不同往日,茶海依旧,只是物是人非。 远远望去,只见茶山之上亮着两只昏黄的灯笼,半夜前来的刘宣和翻身下马往那处走去,不料衣摆被树枝刮到,探身摸去竟发现茶树枝有过修剪痕迹,继续查探方知整片茶山都被人打理过了。 他心中立刻起疑,陈家庄惨案已经过去大半年,庄上颓废已久,怎的茶园却既没有衰败也没野蛮生长呢?难不成是官府派人打理的?算算时间,茶园现在应在处于查封状态,不可能这么早就处置出去呀。 刘宣和继续往前走,来到陈氏祠堂正门,里间香火鼎盛,一看就是有专人看守,讽刺至极。 祠堂内大小排位俨然如山,压得人心头沉重,几百口性命一夕之间化为冤魂,用一座华丽的祠堂平息一桩血淋淋的惨案,荒谬! 祠堂就是普通的祠堂,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因此刘宣和也没多做停留,直接奔荒废的陈家庄而去,案发第一现场早就不复存在,很难发现蛛丝马迹,他在庄上绕了一圈,一无所获。 正当他准备失望而归时,突然,照明的火苗朝左撩了一下,左后方一道黑影快速闪过。 「谁?」 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口,刘宣和随即熄灭火苗,朝左后方追过去。 追出去大概一里来地,落在一户人家后院门前,两扇门扉吱呀开合着,显然刚有人进去过。 那人轻功了得,刘宣和拔剑出鞘,端出十分戒备之心,小心谨慎推门而入。后院依稀残留着打斗过的痕迹,竹楼背筐随地散落,晒茶的架子上布满蜘蛛网,看起来鬼气森森的。虽然已经破败,还是能看出这户人家相比别户要气派些许。 刘宣和猛地想到,这是,陈念之家! 根据陈念带来京城的血书描述来看,她当时被自己父亲藏在后院的枯井之中才能侥幸逃出生天。后院之中的确有一口枯井,井石上乌迹斑驳,犹如不甘的血水融进石头里长出的青苔。井口上 印着几道很深的口子,像是被人用刀砍上去的。 这种刀锋刘宣和认识,是逗留在边境地带作乱的倭寇们常用的长砍刀,比礼朝常用的军刀要宽要厚要重,砍在实物上就会留下这样的大豁口,看着几道口子的深度,想来当时的场景还真是触目惊心。 只是,刘宣和又摸向旁边的一道豁口,那条口子并不同于其他,绝非是倭寇所用之刀砍上去的痕迹,更像是什么带有锯齿之类的武器砍上去的,又锋又厉。照例说倭寇们的武器都是统一的,刘宣和心里感觉有些奇怪。 「汪汪汪......」 这时,门外传来狗吠声,叠加着脚步压过干枝落叶的声音,正往这院子来。房子内黑漆漆的,可以暂避,他刚一起身,就被人反身拉进了一处堆放杂物的黑暗角落。 「嘘!」 「表哥,是我。」 刘宣和连忙收起手中正欲朝对方刺去的剑,瞪得圆溜而惊讶的双眼憋地满是疑问。 没大一会儿,一只长相凶猛的恶犬闯进后院,两名布衣男子紧随其后,角落深处的两人皆收敛气息,恶犬放慢速度喘着粗气在院子里侦察巡逻了一番,最后耷拉下耳朵蹲在了其中一名男子脚边。 另一名男子满脸通红,眼神恍惚,一开口酒气熏天,「哎,我说你这家伙也太敏感了,这荒郊野岭除了孤魂野鬼谁会来这儿啊。」 那男子并不接他话,蹲下身抚摸狗头,「最近不太平,谭爷吩咐我们加强戒备,绝不能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另一男子唏嘘不已,搓搓手掴了一把他肩膀说道:「老弟,咋老哥俩都被安排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你还当这是什么好差事不成,那么较真做什么。那谭爷是长了九头十八只眼睛不成,还能时刻盯着咱们?这啥事儿也没有,走走走,冷死了,咱们继续喝酒去。」 那男子有些犹豫,环顾四周确实没发现异常,也就听了他的话跟他走了。等两人一狗走远,隐藏在角落中的两人才相继走出来。 「殿下,你怎会出现在此处?」刘宣和脑子一灵光,突然想起陈念之案的线索就是几个月前一个黑衣人夜袭刘府送来的,那眼神,那身形,以及对刘府地形防卫的熟练程度。 「那陈念的血书是殿下送的!」 赵炳煜没否认,眼睛盯着那锯齿状一般得豁口道:「表哥且跟我来。」 两人探查了十几户人家,从其中好几户之中发现了相同的豁口,由此可见出现在陈念家后院的豁口绝非偶然。 「殿下是怀疑血洗陈家庄的不单单只有倭寇?」 ------------ 第九十一章 刨坟捡玉 「不是怀疑。」赵炳煜语气笃定,「倭寇一贯的作案手段或抢或劫或杀,但绝没有到斩草除根的地步,除非是有深仇大恨,陈家庄百姓常年在此耕种,怎会无端与倭寇结仇。」 刘宣和:「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陈家庄人知道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因此招来杀身之祸,而倭寇之乱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表哥办案众多,见识广博,可知道这是何种武器所留?」赵炳煜问。 综合发现的几处痕迹来看,此类武器似鞭非鞭,似锯非锯,倒像是几种常见兵器的组合体,刘宣和思忖了一会儿道:「官府流寇中并没有流通这种武器,也没见过哪个江湖门派用这类武器,杀戾恒生,仿佛是专门为了夺人性命而锻造,极有可能是某杀手组织所用武器。」 又绞尽脑汁研究了一番,刘宣和推测道:「自于出处嘛,大抵来自......」 「大漠。」赵炳煜直接说出刘宣和心中的想法。 两人面色沉如暗夜,这桩案子似乎比他们想得还要复杂,倘若大漠也牵扯其中,那礼朝南北边境暗藏的危机可不小。 是朝中有人勾结大漠部落?还是大漠与海外流寇相互勾结企图侵占礼朝国土?无论哪种情况,他们在明腹背受敌,敌人在暗虎视眈眈,后果不堪设想。 刘宣和早知这其中牵连甚广,但却没料到水如此之深,想得出身之际,赵炳煜却走到了堆放农具的屋舍内开始挑挑拣拣起来。 刘宣和不解,「殿下这是做什么?」 长期没有维护的农具都已经长了铁锈,赵炳煜头都没抬一下,「找个趁手的锄头。」 找锄头?刘宣和有点无语,他当然看得见这是在找锄头,关键是找锄头干嘛?和找线索有关系吗? 疑惑无语是一方面,刘宣和身体却十分实诚,主动加入了找锄头行列。 「殿下找锄头做什么?」 总算找到两把勉强能用的,赵炳煜扔了一把给自己表哥,娴熟地将另一把抗在自己肩头,道:「挖坟,开馆,验尸。」 「挖......坟?」刘宣和一时难以消化赵炳煜的计划,死者为大,入土为安,现在去开馆验尸,岂不是搅得亡灵不得安息。 赵炳宇嬉笑两声,停住往外走的脚步,十分有耐心的解释道:「表哥,我们不挖坟如何确定陈家庄百姓是被两拨人所杀害,难不成去翻看仵作的验尸记录簿吗?那谭爷连这个废庄都能派人盯着,你觉得仵作的验尸簿中会有真相吗?」 显然不可能。 听罢,刘宣和惭愧道:「还是殿下聪慧,是我迂腐了。」 同时心中也隐隐感到高兴,他家殿下是真的长大成人了,博学多才,心思敏捷,心中有百姓有仁慈,宽阔的肩膀已经可以担起家国的重担,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身体孱弱,只会躲在他身后的柔弱皇子。qδ 陈家庄的墓坟就是那片茶山之后,一个是当朝七皇子殿下,一个是朝中炙手可热的皇上亲信,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在别人地界刨人家坟墓,传出去没人能信。两人挽起袖子埋头刨了二十几座坟,果然在其中几俱枯骨身上发现了不同的致死伤痕,可以断定倭寇袭击陈家庄以后有另外一批人马将陈家庄上下彻底赶尽杀绝,并借机将罪名全部推到了倭寇身上。 赵炳煜想不通的是谁会专门派杀手组织将陈家庄人全部灭口呢,一定不是谭古和他背后真正的主子,就算陈念父亲无意中掌握了他们的把柄,那只需要将陈念一家灭口就行,总不至于蠢到故意闹出这么大动静让朝廷派人来查! 此外,江南到京城路途遥远,陈念和乳母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是怎么躲过谭古一次次紧密追杀的人呢? 除非有人暗中相 助。 除非一路有人暗中相助,将陈家庄灭口与暗助陈念之人会是同一批吗? 「殿下,这边有发现。」刘宣和指着刚打开的一口棺材叫道。 那是一具残碎的尸骨,死者生前必然经历了一番激烈地争斗。赵炳煜跳进棺材中掀开布料检查,果不其然,在死者胸头骨以及腰椎骨出均发现了相同的锯齿状裂痕,死者手指骨紧紧攥在一起,指头缝隙中露出一小半截流苏,赵炳煜掰开指骨,死者掌心处是一枚玉佩。 玉佩成色佳,通体透着银粉,市面上不常见,属于罕见的一种玉类。赵炳煜这几年随师傅混迹江湖,有幸见过几次这种玉,此玉产自南疆一带,名为裸玉,数量稀少,采摘艰难,多为贵族和富绅所佩戴。 普通人家基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种玉石,所以这枚玉佩十之八九不是这名受害者的财产,且看他手指用力的状态,应是推搡间从行凶者身上拽下来的。 刘宣和喃喃道:「南疆,贵妃姑母。」 赵炳煜并不惊讶他认得这玉,只是这和自己母妃有干联呢? 「表哥因何提及我母妃?」 刘宣和见他神情严肃,似乎有所误会,赶紧解释道:「殿下别紧张,此事与贵妃姑母并无干系,只是臣一看到这玉就想起了贵妃姑母而已。」 刘宣和向他说明其中原由,原来刘贵妃极不喜这裸玉,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这还要从很多年以前说起了,那是当今陛下登基第五年的一个春日,风华正茂的陛下在城外南山寺对外出为家人烧香祈福的刘家二小姐一见倾心,不久便纳入后宫为妃。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集一身,试问哪个女人不心动不深陷其中? 陛下甚至许诺刘贵妃只皇后和宫中已有的妃嫔,此生再不纳任何才子佳人。 很快刘妃被破裂封为刘贵妃。 刘家二小姐从小到大倾心的都是邻居家的发小,被拒后变得对爱情心如止水,但陛下的热情让她重新燃起了对爱情的憧憬。 或许女人本不该憧憬爱情的,因为憧憬最最容易化为泡影。 陛下登基的第六年,发生了两件喜事儿,第一件:南疆战败主动臣服;第一件:刘贵妃被诊出了喜脉; 可是怀孕后刘贵妃却觉得陛下冷落了自己,开始变得焦虑,而那时恰逢南疆向朝廷进贡了一批裸玉,以往有任何好东西,陛下总是提前送去给太后,接着再分别赏赐给皇后和刘贵妃,皇后有的刘贵妃绝对有,更甚者皇后没有的刘贵妃也有! 但这次进贡的赏赐中独刘贵妃没有这裸玉。 ------------ 第九十二章 昔我往已 刘贵妃性子傲,有事憋在心里,开始对陛下冷言冷语起来,时间久了两人的情分大不如前,而这种焦虑逐渐演变成了不信任。不久刘贵妃听到了陛下纳一名宫女为才人的消息,并且从宫女太监那儿得知早在她自己刚怀孕的时候,陛下就已经收了这名宫女,只是一直未曾封赏,而那南疆进贡的裸玉也是因为这名宫女喜欢,所以将自己那份给了这名宫女。 伤心过度的刘贵妃早产生下七皇子,太后因其身体虚弱,无力扶养皇子,将七皇子交由皇后扶育。 至此以后,刘贵妃彻底对爱情心灰意冷,对待皇帝七分假情假意三分虚与委蛇,转而向往权势和地位。 刘贵妃一见到裸玉便会想起曾经那段荒唐虚假的美好时光而变得性情暴戾,陛下知道此事后更是严令禁止南疆的裸玉进入后宫。 赵炳煜并不知晓自己母妃和父皇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在他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中,父皇很疼爱母妃,几乎是百依百顺,母妃虽也关心体贴父皇,可他总觉着母妃对父皇的笑脸相迎里透露着一种冷漠的虚假。所以他并不喜欢母妃,想要逃离她的管教与钳制。 这些不过是二十多年的陈年旧事了,既不是后宫,那南疆会是主谋还是同谋? 南疆归附礼朝后,贵族为表臣服之心,亲将世子世女送进京城研习,实为人质。这些年来两邦相交友好,南疆也不曾出现过任何异动,而且自礼朝接管南疆后,贵族权力逐渐被架空,擅养私兵意图谋反乃是重罪,南疆王爱民如子,绝不会拿几十万南疆百姓的性命儿戏。 排除南疆贵族,谁还有如此能耐策划这惊天血案呢? 两人不得而知,但此刻摆在两人眼前比较棘手的是拿到谭古勾结海寇,贪污受贿的罪证。 赵炳煜本不想牵扯进皇室朝堂争斗,一辈子的愿景就是做个逍遥自在,金山银山,游戏人间的闲散王爷,奈何那散漫随性的性子却生出了一颗慈悲心肠,见不惯恶霸凌弱,狗官横行,从他搭救陈念的那一刻,又或者更早,从他生出入赘京城富家女的心思起,冥冥之中就已经与原本预想的人生失之交臂。 查验完尸体后,两人基本证实了最初的猜想,的确有两批人先后屠戮陈家庄,且后一批杀手的手段更为果决,几乎招招致命,摆明了就是要赶尽杀绝。 两人于五更天折回扬州城,依旧约定暂时暗访一步步搜查谭古罪证,弥漫的黑夜渐渐隐去两人踪迹。 赵炳煜脱去外衫,趁天亮前偷溜进南府,从容自信地飞身落在了庭院内,折腾一夜也累了,正要抬脚回房,忽然只觉后背似有暗器袭来,又快又准简直令人躲闪不及。 刚才还隐隐得意的赵炳煜心中直呼倒霉,要完蛋了! 但暗器却并未伤他半分,一弯细如绣花针的银勾穿透他衣服后领,一股借着连接银勾丝线攀爬而来的强劲力道顺势一拉,赵炳煜触不及防往后跌了几步,扭头一看方才发现自己被人钓大鱼了。 顺藤摸瓜,摸到了院墙另外一侧的庭院,那院子是金娇娇母亲生前所住。南静苼故去后,庭院一直有人定期打扫,维持着南静苼生前的模样,老两口心中也算有个寄托。 然而院中没有大瓜,只有苦等了他大半夜的南太公。 赵炳煜直愣愣矗在院门口,脸色窘迫,像条冻僵的咸鱼,脑子里开挂似的为接下来的对话找着各种理由,说辞,借口。最后汇聚成极为精辟的一句:姜还是老的辣,他就知道南七爷那日试探他没有使出全部看家本领,不亏是他崇拜的江南神手,手上功夫真是不简单。 赵炳煜尴尬地挠挠头,假装打了个哈欠问道:「这么晚,姥爷还没睡啊。」 南七爷心想那自然是没睡呢,睡了哪能把你小子抓个现行。 没接他话茬,南七爷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又往桌对面的空杯中斟了一杯热茶,小拇指一抬,刷地收起银勾藏匿进衣袖,示意赵炳煜坐下。 没了身后的银勾束缚,那种被人掌控的感觉消退了不少,赵炳煜觉得自在多了,但面对老狐狸一样的南七爷又变得局促起来。 「来,喝口茶暖暖。」南七爷重新靠回躺椅,望向房门口,目光转而变得伤感幽深起来,思绪回笼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娇娇小时候常在这院子里追逐打闹,她母亲呀,就总眯着眼睛坐在那亭廊下晒太阳逗她。」 赵炳煜纳闷起来,南七爷蹲了他大半夜,难不成就为了拉他缅怀往昔?不过既然谈到自己老婆小时候,他倒是极有兴趣。 「老夫常常一闭眼,就感觉那些日子恍如昨日,可这一睁眼,娇娇都出落得这样大,也已经嫁作人妇了。」 赵炳煜安慰道:「姥爷不必感伤,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人生百态左不过一个自然,姥爷可看开些。扬州京城不过千里,我和娇娇定常回扬州探望姥姥姥爷,不让姥姥姥爷挂心。」 「好小子,不愧是赤松门下弟子,这份率性真的得他真传了。」赵炳煜那样的出身,小小年纪就受人垢言被外放到道观,还能保持一份豁达和宽阔胸襟实属不易,南七爷仰天大笑,赞赏之意溢于言表。 「那姑爷,你是如何看待娇娇的呢?」 如何看待? 喜欢,不忍心,舍不得。 一瞬间,许多情感从赵炳煜心间迸发而出,这问题是问他觉得金娇娇是个怎样的人,是个怎样的人呢?坚毅果敢是她,美丽可人是她,高傲偏执是她,贪慕虚荣也是她。 赵炳煜思索良久却没办法回答南七爷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南七夜真实的意图是想问他为什么爱上金娇娇,为什么入赘金府。 他爱她无关她是好是坏,是富是穷,只因为她是金娇娇,只因为这个人在这世间的存在让他觉得风很柔,花很香,饭菜可口,明日可期,生命充沛。 「值得!」 ------------ 第九十三章 杨柳依依 「什……什么?」 赵炳煜笑答:「值得。」 短短二字回答了一切,这次换南七爷语塞,他一辈子和金文不对付,但至少在看人眼光这方面达成了一致。 金文千挑万选的这个女婿实在是他这辈子在南七爷这儿干过最漂亮的一件事了。 不过,若是他知道赵炳煜最初头脑发热一根经入赘金家是冲金山银山而去地话又会作何感想呢?是个正常皇子大抵都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荒唐入赘,输钱公子七皇子殿下地脑回路也是这世间独一份了。 南七爷今晚准备了一肚子的问题打算挨个询问赵炳煜,这一刻悉数咽回了肚子。 不必再问了。 「世间最难控制是变数,最容易变化地是人心……」他意味深沉地抿了口茶,面容沉在升腾地水汽中,「娇娇小时候性子温顺,倘若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她地人生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赵炳煜问:「姥爷所为何事?」 「造化弄人。。。。。。此事源于十几年前的一场瘟疫,那时候苼儿奔波各个疫区给疫民运送药材和物资,瘟疫越来越严重根本无法控制,最后三个月的时候,朝廷下令封闭所有疫区通道,笙儿一家三口就这样被封禁在重灾区境内与外界失联。」 南七爷重重叹了一口气:「整整过了一个月,我们才探听到了一点关于疫区的消息,说是朝廷一位***的妻女也在笙儿那片疫区,***打通了下面的关系,托人找到自己妻女的下落并准备暗中送出被封禁的疫区,这件事不知怎的竟走漏了风声,疫民本就对朝廷的禁令心怀怨恨,官员妻女罔顾法令走后门直接成了疫民***的导火索,也正是那个时候,权力的威势在娇娇心中埋下了种子。笙儿过世后,娇娇变得孤僻又阴郁,后来虽然逐渐走出了失去母亲的痛苦,性子却也不复从前,也正是从那时起,权力的种子抽根发芽,在她心中蓬勃疯长,经年累月几乎成了一种执念。」 不久的将来,赵炳煜皇子的身份暴露,两人的婚事必将成为民间百姓品头论足的饭后谈资,届时皇室乃至文武百官定然拿金娇娇的出身做文章,这段婚事注定不被世人认可。 他最了解自己的外孙女,看似高傲自信,实则内心脆弱,坚硬的骨子里带着致命的敏感和自卑。而南七爷今晚特意提及这段往事,就是希望将来两人被否定时,在金娇娇想要退步前,赵炳煜能懂得她,理解她,拉住她,别让她傻傻地把自己摔个粉身碎骨。 赵炳煜虽不知南七爷已经得知他皇室身份,却也隐隐察觉了他今夜这番话的良苦用心。可是追名逐利又如何,他自己何尝不是贪财好赌,他喜欢她的不完美,欣赏她的不完美,她的不完美成就了在他心中的完美。 「日后还望。。。。。。」南七爷顿了顿,最终还是没当面拆穿赵炳煜的身份,「还望姑爷仍然当得起今日这份值得。」 「姥爷放心,往后有我,自不会让娇娇受半分委屈。」赵炳煜心中暗道:还好他当初当机立断入赘金府,不然金娇娇嫁给了别人,受了委屈一个人躲在角落偷偷哭泣时,他只是个局外人。 他赵炳煜的人当然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的。 「天若有道,自不会让有情人分离。」南七爷晃悠悠站起身,膝盖有些僵疼,「赵炳煜忙上前扶稳。「好了,老朽今夜也乏了。」 赵炳煜:「我送姥爷回房。」 「不必不必,姑爷一身寒霜,赶紧回房吧,天……就快亮了。」 说完,南七爷便转身往外走,赵炳煜不由得又是一阵心虚。 末了,南七爷又道:「瞧老夫这记性,对了,两日后乃是谭知州生辰大寿,谭府昨日递来了跟帖,老夫素日不喜那种场合,你和娇娇 为老夫走一趟吧。」 真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赵炳煜心下喜,他正费心思查探谭古呢,眼下借着谭古生辰正好可以探探他与地方商贾之间的勾连。新 只是……怎么这机会那么像南七爷故意为之呢?赵炳煜总觉着他似乎知道点什么,但他就是不说。 罢了,查案要紧。 回房后,赵炳煜又去看了金娇娇,佳人酣睡香甜,为她掖好滑落的被角,他才悄声躺回外间的木榻上。 疲惫被沉重的心情取代,金娇娇童年经历令他疼惜,过往他全凭自己心意简单看待两人未来,从未真正谋划过他们的将来。南七爷的话给他敲了一记警钟,如今朝局波云诡谲,国家内忧外患,他真能做到置身事外,闲散度日吗? 他虽是一个流放在外的皇子,却仍造人忌惮,不然他每年的俸禄也不会无缘无故中途消失,他与金娇娇的未来能平安顺遂吗? 赵炳煜的目光透过内室纱幔,投在了那个能轻易波动他心弦的人儿身上,天若有道,自不会让有情人分离,天若无道呢?那就休怪他逆天而行! 谭古生辰宴前一日,金娇娇带着喜儿安安出府采买,然而她兴致却并不高。 自从到了扬州,她就感觉身边的人变得奇奇怪怪,阿星因为刘宣和的离去而闷闷不乐,金娇娇好言相劝无果,只好随她去了。一向粘人的跟屁虫赵炳煜这几日变得神神秘秘,无形中给她一种疏离感。 金娇娇讨厌这种感觉,旁敲侧击地询问安安,「我说安安,你老这样粘着我家喜儿,不伺候你家少爷啦?」 陷入爱情小溪流的小白兔安安笑嘻嘻地往她陷阱里跳。 「少爷在藏宝楼忙着呢,哪儿还需要小的伺候啊。」 「聚宝堂?」 安安道:「就是城西小黑市的聚宝堂。」 金娇娇纳闷了,她对扬州城也算熟悉,听过藏宝楼,不曾听过聚宝堂,「很有名堂吗?」 「自然很有名堂,小姐你有所不知,这聚宝堂新开张不久,里面儿……」 ------------ 第九十四章 今我来思 里边人吃的山珍海味,喝的陈年佳酿,玩儿地金屋藏娇,赌地花样百出。。。。。。 等等!安安立刻刹住话,差点置殿下于刀山火海。 「里边儿怎么了?」金娇娇闻到不对劲的苗头。 「呵呵呵。。。。。。呵」安安一脸尬笑着饶后脑勺,「其实也就那样,不过就是一些异域珍奇古玩,怎么能入小姐地眼,少爷就是图个新鲜,想着碰碰运气陶个货真价实地玩意儿送给小姐您。」 金娇娇直觉不简单,「真地?」 「真的,小姐,小的怎么会骗您呢?」 「哦。。。。。。是吗?怎么感觉有人讲话很没有底气呢。」 安安不擅长说谎,更心虚了,「少爷想给小姐惊喜才嘱托小的千万保密,小姐可千万别告诉少爷是安安透露的。」 这时喜儿护犊子一般将安安挡在身后,打抱不平道:「小姐,安安从来不说假话的,姑爷定是在寻什么好宝贝好讨小姐你欢心呢,咱们何不成全姑爷的一番良苦用心。」 金娇娇故作心寒道:「你个小白眼狼,本小姐白疼你一场了,现如今还没出嫁呢,就帮着夫家人欺负娘家人,好啊你。」 「哎呀,小姐。」喜儿耳根子一红,娇羞地挽着金娇娇往她身上蹭,「小姐就知道打趣奴婢。」 金娇娇一头黑线,合着你选择性听了我后半句,完全忽略我前面白眼狼那句呗。 主仆三人一路嘻闹,金娇娇很快也将聚宝堂的事抛之脑后。 采购完后,三人前往城南茶馆去接每日来此搓麻将的老夫人准备一起回府。老太太今儿个手气旺,此时正在兴头上,让他们稍安勿躁坐着喝茶吃点心,她还要多赢点养老银子好回府向南七爷炫耀。 谁也不敢驳了老太太的兴致,只得静候在一旁。 一楼戏台上说书人正在绘声绘色讲述一则天方夜谭的人妖殊途之恋。金娇娇依在二楼扶栏上听得正入神,突闻临桌几人发出一阵唏嘘。 「天可怜见,眼睛都让秃鹫给啄完了,一个个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了。真实造孽了,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商户得罪了那土霸王。」 「报案了吗?衙门怎么说。」 「哎哟,老弟。」说话的人伸出三个指头道:「没有这个数,你别指望那帮衙役能为咱们老百姓办事,这都三天了,尸体无人认领直接当无名尸给埋了,他们可不敢轻易得罪了土霸王。」 有人插嘴道:「我看这事不像是土霸王所为,土霸王虽然作恶多端,打家劫舍,可从来没见手段如此歹毒过啊,他们不是向来只抢钱财不谋人性命吗?」 「恶霸还能大发慈悲不成,我听我阿爷说里面多为女子尸体,猜想是恶霸们强抢不成,所以才痛下杀手,将她们全部杀害,抛尸荒野,任由野兽啃噬尸体。」 「造孽啊。」 「最近匪患甚是猖獗,兄弟们也不敢跑水走货落个人才两空,我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几人愤愤道:「谁说不是呢,狗官当道,谁还管我们老百姓死活啊!」 「小声些,当心咋哥几个人头落地。」 其中一个甚是火大,站起身一拍桌案,「干脆啊,咱们也别做那良民,直接上山做个土皇帝得了,吃香的喝辣的,可不比现在快活自在得多。」 自金娇娇懂事起,便知江南官员不得人心,现如今到处是怨声载道之气,甚至到了将普通百姓逼上梁山的地步,难怪连豁达的姥爷一谈起江南民生民情都要深深叹气。 金娇娇云淡风轻地听着那些怨声载气,心道:扬州就快变天了,有一大批人要跟着倒霉了。 那几人说得正激动,这时楼下一前一后走进来 两个人,为首那女子头戴帷幔,身姿曼妙,行动间自带一股趾高气昂的媚气,她身后跟着一个腰戴锯齿鞭的少年,约末十六七岁的年纪,手里把玩着一根狗尾巴草,那双眼睛格外澄清明亮,犹如一片冰山上安静的湖泊,令人见之不忘。 金娇娇一看到那少年脑海中便闪过一个追着画眉鸟儿跑的紫衣少年。 奇怪,两人外貌大相庭径,如何能联想到一块儿呢?而且她与中秋夜那晚的紫衣少年不过一面之缘,今日怎的突然又想起来? 女子和少年在一楼入座,店小二很快上了一壶茶外加几蝶点心,女子对周围怀着戒备,喝茶时都没摘下帷幔,桌上的点心更是分毫不沾;反观那少年,一边往嘴里塞点心一边津津有味听着台上说书人讲故事,对周围一切都很有兴趣的样子。 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女子的话,从两人言谈举止来看,不是主仆,更不是姐弟,有点古怪。 女子逐渐没了耐心,「赶紧吃,吃了走。」 少年没听见似的,招来店小二,「这个,这个,再给我各上一蝶。」 「榕十一!」女子忍无可忍道:「你别忘了我们还有任务在身,不是让你来吃喝玩乐的。」 少年仍是不理她,自顾自地吩咐店小二上点心。 店小二尴尬地侯在一旁,为难道:「抱歉客官,小店的如意糕和运司糕每日限量供应,您这已经是最后一份了。」 少年吧唧了一下嘴,遗憾地望着碟中残渣,那副就像小孩儿没吃够糖果的可怜巴巴模样触动了店小二,于是店小二给出主意,「不然客官明日早些来,小店接受提前预订,或者您再看看别的,店里还有千层油糕和翡翠烧卖,味道也是一绝,包您喜欢。」 「明天忙,不来,不喜欢。」少年嘟囔道。 「这。。。。。。」店家也没法了。 「你先下去吧。」女子吩咐道,接着对少年道:「现在可以走了吧。」 少年看也没看她一眼,托腮专注的听着台上人说书,「听完再走。」 「你!」女子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冷哼一声作罢。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两个打包好的食盒,少年打开一看,竟是他喜爱的运司糕和如意糕。 少年问:「不是说没了吗?」qδ 眉眼间全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 第九十五章 雨雪霏霏 店小二也被他明朗的笑容感染了,乐呵道:「客官好运气,上面那位姑娘见公子着实喜欢小店的糕点,特将自己提前定好的糕点送与公子。」 少年顺着店小二的指引,抬头往二楼看去,就看到金娇娇抿着笑正看着他。 连金娇娇自己都说不明白为何突发善心做好事给人家送糕点,可能就是觉得冥冥之中自由缘分。 少年疑惑地盯了会儿金娇娇,确认自己不认识此人,可是糕点真的很好吃。他少年踌躇了几秒,拎着食盒纵身飞上二楼落在金娇娇身旁。 「你给我的?」 金娇娇点点头,觉得这少年还挺有意思的,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和清明。 「为什么给我?」少年又问。 金娇娇答:「你不是喜欢嘛。」 少年也点点头,但总觉得不能白吃白喝别人的,想给金娇娇钱又发现身上已经没有余钱。楼下那女子自然看出他窘态,却并不打算帮他出钱,正好可以借此出气。 「送给你的,」金娇娇解释道:「不用给钱。」 少年不好意思,后耳根红了,金娇娇更觉得此人可爱。 「谢谢你。」没有钱,少年只好从怀中摸出一块粉色玉佩塞给金娇娇,「这个给你。」 金娇娇举起玉佩,念着上面的字:「榕十一。」新 少年:「我的名字。」 「好名字,不过糕点是送你的,真的不用给钱,况且区区糕点不值几个钱,你这玉佩太名贵了,用玉佩换糕点你可吃大亏了。」 金娇娇将玉佩还给少年。 少年忙解释:「不是不是,玉佩是为了感谢。」遂又将玉佩塞给了她,「拿着,送你。」 原来是礼尚往来,这少年还真是个实诚人,金娇娇再推辞反而显得矫情了,「那好吧,收下了,谢了榕十一。」 少年亦笑得高兴,拎着食盒又从二楼飞了下去,与那女子一同离去了。 次日,金娇娇与赵炳煜一同前往谭府祝寿,谭府碧瓦朱檐,好生气派,比之京城宰相府有过之而不及。席间除了当地官员外,就是江南一带的商贾。京城官员自诩清高明面上鲜少与商贾往来,以此保持自己清流风骨。金娇娇不经赞叹,她还是第一次见做官的这么明目张胆与商贾勾结,果真老虎不在家,猴子当大王,山高皇帝远的好处不言而喻。 还未开宴,赵炳煜趁金娇娇忙着和金家生意上有合作的几个商户寒暄之时,随便找了个借口远离了人群暗中搜寻证据,等到正式开宴以后他才回来。 谭古也同时现身于众人视线之中,他先是感谢众人百忙之中抽空给他祝寿,接着将水匪流寇狠狠痛斥了一番,最后就当下商户们最为关注的生财之计侃侃而谈,引得满堂喝彩,商贾们纷纷赞叹他真是一个干实事的好官。 觥筹交错间,其他官员亦纷纷拍马屁提前恭祝他不日将高升了,谭古自始至终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金娇娇只觉得这些人虚伪可笑,朝廷审查谭古的命令早就传到江南,大理寺的人就在京兆府住着,普通商贾也就算了,这些个消息灵通的官员表面恭祝别人高升,背地里指不定等着看他倒台好取而代之呢。 「老婆你偷偷笑什么呢?」赵炳煜突然凑过来低声问。 「我笑江南人才心态好。」金娇娇略微拉开自己和赵炳煜的距离,自从确定自己心意后,她发现不能凑太近和这人低声言语,太勾人了,她得冷静好一会儿才能平复乱节拍的心跳。 「金小姐和新姑爷感情好的嘞。」一个商户娘子夸赞道。 赵炳煜顺势搂住金娇娇的肩,笑得骄傲:「那是那是,谢谢夫人。」 得, 某人刚平复的心跳又乱了。 不过也正是这位商户娘子的提醒,金娇娇陡然发现这偌大的谭府有一奇怪之处—没有女主人。 有权有势者谁不是妻妾成群娇妻美妾?然而谭大人在宴席之间往来应酬,身边却没有一个女子作陪。当真奇怪。 金娇娇不信他如此洁身自好,偷偷向商户娘子打听:「敢问夫人,席间怎么不见谭大人家眷。」 商户娘子用团扇掩嘴笑道:「想来金小姐长期在京城,定是不知道这事儿的,咱们谭大人并未娶妻生子。」 常人这个岁数可能都要抱孙子了,金娇娇难以置信:「并未娶妻?」 「的确如此,不过谭大人虽未娶妻,却也艳福不浅,娶了七个国色天香的姨太太。」商户娘子四下里张望了一番,迷惑道:「说来也奇怪了,他那几个姨太太平时最是招摇了,常常约我们几个夫人玩牌的,倒是好几日没见过她们了。」 「咦,连平时跟着她们的丫鬟小厮也不在。」商户娘子随便抓住一个奉茶丫鬟问:「你家几个太太呢?怎么今日没露面。」 丫鬟眼神躲闪,磕磕绊绊地答:「太太,太太们下乡拜见老夫人去了。」 正说着,院外传来女子啼哭的声音,只见一个衣衫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发髻凌乱的女人跑进来,嘴里不停哭诉着:「大人,大人,兮儿以为再也见不到大人了。」 女子身形狼狈,却难掩美貌,在场有人道:「这不是谭大人的七姨太嘛,怎么哭得如此凄凌?」 宾客们纷纷让出一条道,谭古赶紧扶住跌跌撞撞奔来的虞兮,美人儿顺势倒在他怀中,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兮儿,发生了何事?怎的弄得如此狼狈?其他人呢。」 谭古一问,虞兮哭得更厉害了,抽噎道:「大人,姐姐们,姐姐们已经遇难了,大人一定要为各位姐姐做主啊。」 与此同时,一个少年郎也跟着走了进来。 金娇娇眼睛一亮,「是他!」 这人当真是任何时候都这么不紧不慢吗? 赵炳煜耳尖,「老婆认识他?」 「不算认识,有过一面之缘。」 赵炳煜见那少年眉清目秀,酸酸地嘀咕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见过一面就记这么清楚…」 金娇娇刚想解释一下,突然想起聚宝堂的事,心中计较起来,故意装作没听见,不理会他。 ------------ 第九十六章 疑云丛丛 虞兮哭哭啼啼也说不清楚事情究竟,谭古一看到榕十一,立马厉声发问:「你说,这究竟发生了何事?」 榕十一眉头皱了皱,尽力压抑着不耐烦,道:「途中遇到山匪打劫,太太们的马车不幸跌落山崖,土匪人多,属下无能,只勉励救回七姨太一人。」 金娇娇打量着七姨太,深觉此人与昨日茶楼的蒙面女子身段极为相似,又想起茶楼闲话关于小西山的无名尸,那遇害之人多半就是谭古的姨太太们了,只是…… 虞兮揪着谭古衣袖擦眼泪,冷不丁地横了榕十一一眼,这一眼恰巧被正在打量她的金娇娇尽收眼底,这两人互相嫌弃却硬凑一起演这出戏,也真是难为直脑筋的榕十一还得装出一副愧疚和惋惜之情。 「岂有此理!这帮土匪竟连我……」 后面的话谭古没说完,在场的明白人心知肚明这是拉屎拉到土皇帝头上,谭府家眷都敢动,这帮土匪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 「吩咐下人去请大夫。小桃,先送太太回房休息。」.z.br> 丫鬟将虞兮扶回后院,谭古压着怒火有条不紊地向宾客致歉,又吩咐管家安排宾客离府事宜,接着带着榕十一匆匆离开了宴席。 在场众人议论纷纷,猜测谭古这次怕是要出兵清剿土匪。商贾们心中暗暗欢喜,跟着谭古做走私之事固然发大财,但若能彻底剿了山匪水匪的老巢,他们就多了一条做生意的门道。 谭府寿宴提前结束了,金娇娇跟着宾客们散席,心中思索着这两日发生的事,若茶馆的女子就是虞兮,显然他们遇匪抢劫一事乃无稽之谈,那小西山的无名尸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恐怕并非死于匪患吧。 「咔嚓。。。。。。」 人群中突然发出茶盏落地之声。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奴婢给您擦干净。」 一个婢女走路绊倒,不小心将手中茶水洒到了客人身上。 婢女惊恐地低着头,着急忙慌地伸手去帮那倒霉客人擦拭,金娇娇和赵炳煜循声望去,发现那倒霉客人正是刘宣和。 「咦!」 赵炳煜附和着她的惊讶,装作惊奇道:「那不是,刘大。。。。。。顾公子嘛?」 一炷香之前他才和刘宣和在谭府后院秘密接头,自然没什么好意外,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金娇娇惊讶之人并不是刘宣和,而是那不慎绊倒的婢女。婢女打扮朴素低调,不仔细瞧确实无甚特别。起初金娇娇还以为是自己眼花认错了人,又或者只是长相相似,直到看到婢女左耳后那一颗血痣,以及绕着血痣而纹的石榴花瓣,此人分明就是藏花添香阁的老板娘望玥,金娇娇确信自己绝不会认错。 她为什么会来扬州?又怎么会出现在谭府?还有陈念被火船烧死那晚,她在里面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欧阳清萝口中提到的主子是朝廷哪位大人物,也会是望玥背后的主子吗? 各种复杂的问题扰得金娇娇思绪纷乱。 「老婆,老婆。」赵炳煜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 刘宣和奉旨来扬州查案,出现在谭府理所应当,望玥接近刘宣和,那帮人背后到底在图谋什么?金娇娇一想到陈念死前尖锐狰狞的求救声,就后背发凉,胸口闷得难受。 「脸色怎么这么差?」赵炳煜行动比语言快,摸向她额头,「这么烫。」 金娇娇也伸手探探,的确烫。 她只觉得今日嗓子很干,其他还好。 「没事儿。」 「什么没事儿。」赵炳煜手指刮过她俊秀的鼻尖,接着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往自家马车走,「生病了也不知道,说你什么 是好,回家再好好惩治你。」 语气温怒,动作却不失关切温柔,这对金娇娇来说十分受用,她决定暂时不去想那些是是非非,贪恋于这个温暖的怀抱。 另一边佟管家见人群中发生意外,上前呵斥那名婢女毛手毛脚,刘宣和未免将事情闹大暴露身份,巧言为那婢女化解危机,随即抽身离开谭府。 等他反应过来那婢女有问题再折回寻人时,早已经不见那人踪迹,只在自己上衣中搜出一张小纸条,字迹娟秀,赫然写着:今夜子时,走马渡口,谭古,寇。 刘宣和心中亦是疑窦丛生,辨不清对方是敌是友,信息是真是假。 无论如何,也算一个线索,为了搜集谭古更多罪证,真假他今晚都要一探究竟。 。。。。。。 许是昼夜气候变化太大,金娇娇的确着凉了,大夫看过后开了药方并无大碍,赵炳煜却很觉要紧,张罗前张罗后,嘴里还一直念叨她说她定是之前京城那场大病伤了根本,这才导致身子变弱。顺便又暗暗吃味了一番,觉着她此前一场大病全是因为颜怀真那个狗男人。金娇娇嘴上逞强嫌他婆妈啰嗦,心里却甜滋滋的,虽然病着,心却好似漂在软绵绵的棉花糖上。南府老两口自不必多说,这世间怕再难找出第二个男子对他们外孙女这般上心,让孔麒尔过来请过安后,便带着曾外孙回去歇息了。 哄人喝下药,赵炳煜屏退下人,自己守在床前,为金娇娇读着一册新话本。 窗外秋风萧瑟,落叶纷飞,屋内浣纱挽于挂钩垂于地面,暖色的烛火映在人脸上,整个轮廓都柔和了起来,金娇娇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坐在母亲床前。 赵炳煜见她痴痴地望着自己,笑得温柔,「怎么这样傻盯着我?可是被为夫的封神俊朗迷懵了。」 「你不自恋的时候比自恋的时候俊朗得多。换言之不讲话的时候帅气达到巅峰。」 赵炳煜瞬间不吱声了。 「贾铭,咱们回京以后你就好好准备科考吧。」 「杜夫子很赏识你呢,到时候你就去应天府书院读书,别整日里嘻嘻哈哈无所事事了。」 「虽然你是入赘,但没人能看扁你,男子就应该顶天立地,干一番大事业。」 金娇娇翻过身,双手自然并拢枕着脸颊侧躺着,问:「贾铭,你将来会是一个好官吗?」 接着又道:「贾铭,将来不必做一个贪官,我很有钱的,真的。」 赵炳煜静静看着她那副乖巧天真,呢喃着的模样,只觉得这世间最最美好的风景就在自己眼下了。 ------------ 第九十七章 夜访黑市 「贾铭……贾铭。」 得不到回应,金娇娇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他,「为何不讲话。」 赵炳煜放下书,单膝跪在床前,伸手抚上她一边脸颊,手指轻轻去展她皱起的眉头,慢慢低头靠近她的脸,眼波中溢出的柔情似花海般能淹没山海天地之距。 他该如何守护住这世间最最美好的风景?该如何占有它?该如何将它变成自己的独有物?他惊奇地发现自己面对她时,能包容自己所有的自私,他想要自私。中文網 金娇娇看着自己的模样倒影在另一个人眼里,越来越近,像一个深邃的漩涡,是迷人的陷阱,心跳已经逃出胸腔,她是心甘情愿跳进猎人陷阱的小鹿。 时间不会静止,却能被无限放大。 。。。。。。 「…阿嚏…」 一个喷嚏生不逢时,阻止了所有即将发生的动作,留下两个脸红心跳的男人女人。 「抱……抱歉。」金娇娇掏出手绢去擦他脸上的屑沫,最后没有憋住笑,哈哈哈笑了起来。 实在太逗了。 赵炳煜僵着一张红脸蛋,心里咆哮,老天,怎么自己每次好事儿总能被意外因素打断! 哼哼哼哼哼。 等笑够了,金娇娇又问他为何不吭声,赵炳煜双手抱胸扭头抬下巴,一副傲娇的小模样。 语气怪怪,「你不讲话的时候帅到巅峰。」 所以他才一直憋着:小样,这还不迷死你。 金娇娇:。。。。。。 「贾铭,你是不是脑子缺根筋啊?」 赵炳煜顺着她的话贫嘴,「是啊,脑子缺根筋,身体缺条弦,没你活不了啦,生活难以自理。」 「切,你总是这样没个正形,我刚才的话你听到没有。。。。。。阿嚏。」 「听到啦。。。听到啦,老婆大人的话就是圣旨,考功名,做好官不做狗官,我老婆最有钱。」赵炳煜顺着她的后背轻拍,这样能让她咳嗽舒服点,「先照顾好自己吧,我的老婆大人,别忧国忧民了。」 金娇娇却觉得他是在敷衍,有点不悦,「你是不是不想参加科考?」 是不是不喜欢这种被安排好的人生? 「没有,你说的话阿煜都记心上呢,但咱们得先养好身体不是?」 他哪是不想参加科考,是不能啊! 赵炳煜继续嘀嘀咕咕,「不当状元就没洞房花烛夜,为了洞房也得科考不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你瞎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快睡觉觉吧,小心黑熊眼。」赵炳煜不厌其烦地替她掖好被子,好似在哄自己不听话的小女儿。 金娇娇点点头但心里还是不放心,「可是今日刘大人。。。。。。」 赵炳煜立刻打断她,「再不好好睡觉,我可就要。」 「要什么?」 「长夜漫漫,孤枕难眠,当然是履行一些为人丈夫的职责啦。」 金娇娇的脸刷一下红到耳后根,默不作声了。赵炳煜放下帷幔,吹了灯往外室走,这时身后才传来她好听的骂声。 「色胚!」 赵炳煜不厚道地笑出声,和衣躺下,望着房梁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内室传来均匀的呼吸。 月明星稀,然而心事丛丛的又何止他一人,金娇娇并未睡熟,他刚起身,金娇娇就醒了,本想问他为何还不睡,却见他换了一身衣袍,蹑手蹑脚打开门出去了。 这大半夜的,他要去何处?去做什么?为什么要背着家里人? 金娇娇立刻想到一个地 方:聚宝堂。 前几日安安说他之所以常去聚宝堂是为了淘宝贝逗她欢心,她日日等着自己的礼物,可什么也没有。 安安在为他打掩护。 聚宝堂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金娇娇心中烦闷,立刻起床穿衣,也一个人偷偷出府去了。 黑市那地方鱼龙混杂,夜间活动最为频繁,金娇娇也只在前几年为了金家生意的事儿去过几次。 一路过去,都没发现赵炳煜的身影,等到了聚宝堂,她才真正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那儿以前只是个不入流的地下赌场,现在估计换了东家,又重新整改装潢了一番,比她在京城开的千金台还要气派。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往里走,却没见多少客人出来。 金娇娇跟了进去,立马有相貌清秀的小郎官迎了上来,「姑娘里边儿请,今儿个玩点什么呢?小的这边给您安排。」 里面比她想象中还要宽敞豪华,空气中透着一股清甜的酒香,几名穿着清雅的年轻男女在空中执剑翻飞起舞,灯光幻影和着丝竹之声,就像在竹林间切磋武艺的弟子。 原本以为京城藏花添香楼的表演乃世上一绝,没想到还有比它们更精绝的表演,真是令人惊叹。 金娇娇并不懂这里面的套路,环顾四周发现迎接女子的是清秀的小郎官,迎接男子的则是秀丽的美娇娘,当然也有例外,有些男客人也是由小郎官相迎的,且举止十分亲密,毫不避讳外人。 小郎官见金娇娇神情有疑又带着戒备,十分有眼色道:「姑娘第一次来咱们聚宝堂吧,小的给您介绍下这儿的特色如何。」 金娇娇点下头,算同意。 「咱们这儿分地下三层,和地上三层。地下三层是赌坊,越往下赌注越高,不过第三层设有禁制,只有特殊客人能去。」 「什么样的特殊客人?」 小郎官笑得无害:「这个等姑娘去了地下二层下注到一定金额,自然明白,小的在地上一层当值不管地下三层的事儿。」 金娇娇感觉他说的一定金额,数额肯定不一般。 「地上三层,一层是酒坊,二层三层是乐馆,姑娘是想来点雅的还是俗的?」 好一个雅俗共赏,原来是个吃喝嫖赌的圣地,金娇娇不禁心中冷笑,这就是安安口中汇集宝贝的地方? 让她猜猜她是能从地下三层将人揪出还是地上三层呢? 哪一层她都要将那主仆二人扒皮抽筋。 而此时睡得正香的安安突然惊醒,神秘外出的赵炳煜后背发毛,两人心中发出同一个疑问:谁诅咒我呢? ------------ 第九十八章 遭逢绑架 「姑娘,姑娘,您玩点什么?」 金娇娇收回思绪,赏给那小郎官三腚银子,礼貌笑道:「本姑娘今日是来寻人的,你们这儿今夜可有一位身材高大,长相俊逸的狐狸眼公子到访,此人年岁与我相仿。」 小郎官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直了。 金娇娇见人上道,继续引诱道:「若是能帮我找到此人,或是提供与此人有关的有用信息,本姑娘另有重赏。」 「白色变成金色也未可知。」 小郎官立刻绞尽脑汁地回忆他今日遇到过的客人,最终只能遗憾道:「聚宝堂每日进出客人数千,小楼的接待者多为女客,对姑娘您说的这位公子实在没有印象,要不姑娘您问问其他女馆吧。」 「无妨,你忙别的去吧,我自个儿转转。」 于是小郎官给她介绍了一下聚宝堂上下三层的通道,金娇娇便独自混迹于人群中搜寻赵炳煜的踪迹。她先是去了地下三层,如那小郎官所说,赌场一层比一层精彩,玩法更是花样百出,有许多甚至连她也是第一次见。 地下两层找完,也没发现赵炳煜半点踪迹,第三层她又无法进去,只好暂时放弃。接着她往地上三层而去,心中怒火夹杂着害怕,说好听点是乐坊,实际上就是花楼,嫖客们的天上人间,若真在地上三层将人找到,她该如何自处呢? 金娇娇站在半梯间,踌躇地望着楼上一间一间房屋,脑子嗡嗡地,一阵天旋地转。 明明好不容易才遇上一个她真心实意喜欢的。。。。。。 更何况他不一定在这儿,就算在这儿也不一定是为了那事儿,回去吧,她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回去了大家还能有余地,还能有机会。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三心二意呢,难道那些对她的好,对她的呵护,对她的关心都是假的吗?都是装出来的吗? 金娇娇后退半步又往上踏了一步,凭什么要回去,凭什么要她把一生的骄傲踩在脚底,她非要揭开那虚情假意的皮。 虽然打定主意,可是地上三层不比地下,难不成要一间间地去敲开房门确认里面人的身份,还是趴在别人房门前听声辨人,那不跟变态一样么?金娇娇又为难起来。 都怪贾铭,臭贾铭,该死的贾铭,背着她来这种地方! 想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今日竟跑到这种地方偷偷摸摸听别人欢好,这耳朵根本没法要了。 金娇娇急得直跺脚。 「什么人在那儿鬼鬼祟祟?」 聚宝堂巡查的守卫发现有人形迹可疑,朝这边而来。金娇娇拔腿就往三楼跑,溜进一个没落锁的房间,躲过了守卫的追查。 这间房并非客房,里面是一些蒙上灰尘的诗词字画和杂物,更像是一个隔间。 金娇娇合计这么找人也不是个办法,再这样变态找下去,守卫们估计会把她揍一顿轰出去。 如何是好?要不花点钱请老板帮忙? 抬腿正要走,却听隔壁传来两个男人讲话的声音,「赶紧把地下三层的人押送过去,那头催得急。」 地下三层的人?押送?什么意思? 金娇娇心道:莫非这聚宝堂做的是人肉买卖? 「已经在打点了。」 说话人声音有些耳熟。 「走马渡口已部署完毕,他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今日也飞不出我家大人的五指山。」 「大理石的官员死在大人地盘,朝廷派人追查该如何是好?」 「怕什么,要的就是他有去无回,到时候上报朝廷他乃死于剿寇,因公殉职,合情合理。」 「他爹可是刑部刘晔平,岂会善罢甘休?」 金娇娇心里一惊,刘晔平,她爹的旧相识,他们金家的恩人,那他们嘴里的「他」,说的可是刘宣和? 是了,她早该明白,刘宣和本就家事显赫,只是一直为人低调,也难怪她不知道这两人是父子。 他们要。。。。。。要杀刘宣和!金娇娇大为震惊,猛地想起为什么这声音耳熟了,她白日才听过,不就是谭府佟管家的声音嘛,等她凑进隔板缝隙一看,果不其然,正是此人。 「刑部又如何,你可别忘了咱们背后。。。。。。」 金娇娇还没来得及听完后半句,后脑勺就被人用掌狠狠一击,世界陷入天灰地暗。 等她重新恢复知觉时,脑子跟灌了铅一样昏昏沉沉,全身亦是酸软一片,又僵又痛。 金娇娇难受地睁开眼皮,视线中一片模糊,手脚被麻绳捆缚,嘴里也被塞上了抹布。.. 她被绑架了! 「唔唔唔……唔唔唔。」条件反射地用力挣扎,身下突然一阵颠簸,将她囫囵个颠得滚了一圈,耳边传来荡悠悠的水声。 她已经不在聚宝堂,而在船上。 「啊!」 突然有人朝她后背扔东西,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有个声音响起,「麻袋里怎么有个人?」是个小男孩儿的声音,但金娇娇听不懂对方说了什么,只知道这是倭寇的母语,难道她被倭寇掳走了? 「唔唔唔。。。。。。」金娇娇拼命求救,希望对方搭救自己,哪怕解开麻袋也行。 刷地一声,如她所愿,麻袋被人一把划开,视线中出现一个皮肤被晒得黝黑的男孩儿,身着异邦服,眼睛睁得溜圆。 「中原人。」 金娇娇一动也不敢动,垂眼盯着与自己脖颈只有几公分的尖刀,心跳到了嗓子眼。 「唔。。。唔。。。唔」 男孩儿这才意识到她在害怕,收起手中的刀,又帮她把抹布拿走。 金娇娇猛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嘴里一股子霉味儿,那块抹布莫不是那个糙爷们儿擦汗的巾子。 「你怎么被单独绑在这儿?」 「你会说汉话啊!」金娇娇简直喜极而泣,不过没明白他的意思。 男孩儿捡起刚扔在地上的琉璃球,在手指上变着花样旋转绕圈,解释道:「我阿娘是汉人,她教我的。」 接着又问了她一遍,「你怎么没和他们一起?」 金娇娇更疑惑了,「他们?」 「对啊。」男孩儿哦了一声,「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得罪了头领大人,他们才把你关在这儿。」 拿不准这孩子的性子,金娇娇没道出实情,只得卖惨祈求他,「你看我都被绑在这儿这么久了,又冷又饿,你能带我去找他们吗?」 男孩儿见她脸色煞白,手腕脚腕被粗绳勒得通红,有了一丝动容。 金娇娇看出他有所顾忌,保证道:「你放心,我都这样了,跑不掉的。」 男孩儿到底是好心,思考了片刻答应了她。 「我叫空野,你叫我小野就行,一会儿你跟好我,千万别乱跑,不然出事儿我可不管你了。」 「好好好。」 男孩儿为她解开麻绳,金娇娇眼底闪过狡黠。 ------------ 第九十九章 先入狼穴 男孩儿带她小心翼翼跑出杂货舱底,外面大约有十来条货船,倭寇们来往巡逻,戒备森严。金娇娇强忍着身体不适,跟在男孩儿身后,观察着周围环境,伺机寻找逃跑机会。 货船并不大,有些倭寇正在搬运着什么东西,她不解:分明还在扬州地界,这帮倭寇竟能如此明目张胆行事,不怕惊动巡查的官府吗? 金娇娇想起佟管家说的话,恍然大悟,走马渡口本就是官渡,有谭古罩着,他们自然不怕。 上了甲板,拐角处突然走过来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金娇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男孩儿一把推进了破渔船后的渔网堆。 透过网缝,金娇娇看见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谭古佟管家。 只见魁汉单膝跪下,对男孩儿行了个礼,两人说了几句,那魁汉就离开了。 「没事儿了,出来吧。」 金娇娇钻出来,什么也没说,仍然跟着他走,眼神落在男孩后脑勺,心里打起别的主意。 男孩儿将她带到一个房间,一张低矮的床榻,几件衣服,木桌上放着几件木雕,估计是他平时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房间朴素得让人开始重新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中文網 「这是我的房间,不会有人进来的,你先休息休息,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金娇娇眼眶中含着热泪,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太谢谢你了小野,你真是个好孩子。」 男孩儿怪不好意思地出去了,待他走远,金娇娇表情立刻变得冷漠严肃。外面巡逻的人一波接一波,倭寇随时可能开船离开,她必须抓紧时间在开船前离开这里。那男孩儿在倭寇中地位不低,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她只能挟持他保命了。金娇娇果断拿起雕刻刀,趁外面守卫倭寇交替巡逻间隙溜走了。 想要逃离此地并不简单,她所在的船只离岸边还有一定距离,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游不到岸上,划小船走又会被发现,只能想办法往靠岸的货船移动。 金娇娇朝着自己计划路线逃离,突然船上发出警戒的哨声,倭寇们举着火把拿着砍刀朝一侧船只聚集而去。吓得她赶紧跳到船壁外,躲过了迎面而来的倭寇,夜间的寒风吹得船桨咔咔咔响,金娇娇双手紧紧扒着船舷,大气都不敢出,等倭寇们跑过去,她才重新爬上来。 发生了何事? 算了,不管了,逃命要紧,现下正是好时机。 视线中几道黑影接连闪过,金娇娇揉揉眼睛,差点以为自己看错,等再仔细看时,黑影不见了,反而看到对船上站着一个认识的人—佟管家, 真晦气,怎么又是他!她今晚所有遭遇全都拜这人所赐。 佟管家四下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来,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穿得像账房先生的人走到他身边,两人张嘴讲了几句,一起进了船舱。 那条船只伶仃几个守卫站在甲板上,金娇娇薅起地上长锚,扔到对面木杆上,顺着绳索爬了过去,偷偷溜到了船舱外面,她倒要看看这老东西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通过窗户,正好可以看到他们,佟管家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簿执笔勾勾画画,账房先生在一旁手指神速地拨动着算盘珠子,两人捣鼓了好一阵子才结束。 佟管家长舒一口气,放下笔合起账簿重新收好,账房先生赶紧为他递上一杯茶水,一副小人谄媚的样子。佟管家斜了他一眼,哈着茶气笑得十分客气,「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咱们之间用不着这样。」 「是是是,见笑了见笑了。」账房先生嘴上虽然应承,却并未放高自己姿态,「什么事都逃不过佟管家火眼金睛,难怪大人赏识您,什么事情都交给您办理。」 佟管家的马屁被拍得十分舒适,洋洋得意 道:「先生放心,你上次说想调回来的事儿,我已经如实禀告大人了,大人知你家有老母要赡养,亦是同情万分。因此大人亲自承诺,等这阵子过去,就成全你的孝道,你且先安心吧。」 他说完,账房先生脸上却露出悲凉的表情,拉着佟管家的袖子卑微乞怜,「可我母亲已经病重,还望佟管家再为我说情说情,容我回去照顾她老人家一两日也是好的。」 「唉,看在咱俩是一条巷子里出来的份上,我尽量吧。」佟管家不耐烦地扯出自己衣袖就要走,那瘦弱的账房先生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而正在此时,货船那边突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如同雷霆万钧,震得十几条大船跟着剧烈摇晃,紧接着发出耀眼的火光。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人仰马翻,大货船那边吵吵嚷嚷,金娇娇感觉自己五脏六腑全都离家出走了。刚才还对账房极不耐烦的佟管家此刻却跟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拽着人家胳膊,说话也神气不起来了,扯着嗓子叫,估计连宫里公公听了都要自愧不如。 「怎么回事?哎哟,我的老腰哦。」 而被他压在身下的账房差点断气,可怜巴巴道:「好像是货船那边闹出的动静,佟管家,劳您起来先。」 船还在摇晃,金娇娇紧紧抱住船舷才勉强站稳,佟管家挣扎了几下,咸鱼无法翻身,这种时候账房也没办法了,借着船摇晃的力度,一脚将他蹬开了去,等船稍稳些才爬起来拉起贪生怕死的佟管家。 「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佟管家揉了揉腰,紧接着神情紧张起来,赶紧查看怀中账本,好在账簿没坏这才稍微放松,「我出去看看,可别误了大人正事。」他将账簿揣回兜里,等走到门口又觉得不妥,折了回去,将账簿锁紧了一个铁匣子放到了木柜中。 账房跟着佟管家一起离开了,他们一走金娇娇立刻溜进船舱取出木匣,以她的观察,佟管家非常要紧这账簿,绝对是不可见人的秘密。金娇娇拿出那把雕刻刀,三下五除就撬开了锁,南七爷的教给她的手艺可不是只有摇塞子那么简单。 账簿中记载了大量谭古走私贿赂买卖,她还只简单翻阅看几页,就大为震惊谭古谋私的手段,这本其貌不扬的小小账簿,足以让以谭古为首的一众多官员人头落地。 可是她得先有命出去才行,金娇娇揣起账簿离开船舱往下走,打算趁乱划小船跑,谁知还没找到可用的轻舟,就撞到了一个从天而降的人。 是个黑衣蒙面人,船板这边的灯被金娇娇给灭掉了,那人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落脚处还有个软乎乎的人。 背部相撞的两人心中俱是一惊,又不敢出声,手不约而同地紧了紧各自武器,预备先下手为强。 金娇娇始终占弱势,黑衣人抢先转身掐住了她的脖子,「若想活命,不许出声。」 不远处倭寇巡查的火光时不时晃到到这边,打在两人身上,黑衣人看清了自己所掐之人的脸,惊惧的眼神中是强烈的求生意志,苍白狼狈的脸蛋仍然不失漂亮。这让黑衣人一瞬间想到自己少年时夫子所谓的美人,那时候他觉得母亲是坚韧的美人,姑姑是世间少有的美人,如今面前的女子全无昔日光辉,却成了他心上无法言说的美人。 他眼里盛满惊讶和疑问,她怎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贼寇窝?黑衣人赶忙松开行凶的手,金娇娇趁他呆愣之际,果断扯下他脸上面纱。 金娇娇:「刘大人?」 刘宣和:「金小姐。」 ------------ 第一百章 三人之行 「金小姐,你怎么会在此处,你是如何得知......」 刘宣和还没问完,就被金娇娇一把拉进了暗舱,「刘大人,此事说来话长,你快离开这儿,谭古今晚在此布局,目的就是要引你入瓮,将你一网打尽。」 至于她为什么出现在这儿,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怀疑丈夫在外嫖赌玩乐,所以跑出来跟人当面对质,最后被人绑架的吧,要她面子往哪儿搁? 「金小姐不必担心,来之前我已做好万全准备,一会儿有大理寺的人前来接应,今夜定要那狗官人赃并获。」 「可是……」金娇娇欲言又止,即使她知道刘宣和是个好官,刘家又于金家有恩,可是生死关头,她没办法将希望寄托在为官者身上。 外面又经过一波巡逻的倭寇,金娇娇开始体力透支,神经跟着恍惚,这让她极没有安全感。 「刘大人,我在船上并没有看到谭古。」金娇娇努力支撑着身体,拿出偷来的账簿递给刘宣和,「但我刚才在船上看到了谭府的佟管家,这是我从他那儿取来的,应该对你们有用。」 刘宣和刚接过账簿准备查看,金娇娇再也支撑不住,漂乎乎的身体往一侧坠落。 「金小姐!」刘宣和根本来不及翻阅,急忙将人扶住,「你怎么了金小姐?」 手心处传来过热的体温,刘宣和看着她泛白的嘴唇,心中焦急。收到那张字条后,他设法联系上了赵炳煜,两人约定今夜一同前来捉拿谭古,此刻赵炳煜也正在走马渡口,但金娇娇的出现以及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完全打乱了他原有的计划。金娇娇的性命由不得他思索事态发展,权衡利弊,他必须马上跟赵炳煜汇合带人离开。 也顾不上君子之仪,男女有别,刘宣和透过窗户侦察外面敌情,确认暂时没有倭寇经过,一把将人抱起往外撤离,还没走到门口,赵炳煜就找了过来。 「表......」 金娇娇侧着头靠在刘宣和怀中,赵炳煜从外面走进来,先看到刘宣和怀里抱着一个柔弱的女子,没看到她的脸,吃惊地张着嘴没把那个哥字叫出来,他指指女子看向刘宣和问:「这是......」 哪儿来的? 两人眼神对视一刹那,刘宣和没缘由的心虚,慌乱地躲开了他询问地眼神,不知如何作答。而金娇娇这时难受地发出呓语,从刘宣和怀中抬起了头,慢慢转醒。 赵炳煜看清了他怀中的人。 「娇娇!」他老婆为什么躺在别人怀抱里,赵炳煜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扣了。 秋寒露重的夜,有人腾腾冒着火气,刘宣和见情况不妙,立马解释自己意外撞见金娇娇全过程。 「就是这样,金小姐突然昏倒,我正打算带她去寻你。」 而赵炳煜似乎半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脸写着物归原主,伸手就去抱金娇娇,「她受了风寒,我来。对了,谭古出现了,在七号船」 刘宣和看着赵炳煜对金娇娇小心呵护的样子,心里木木的,「你带金小姐先走,谭古这边有我就行。」 实际上赵炳煜也正是这个打算,但留下刘宣和一人应付谭古加上外面一伙倭寇他始终放心不下,刘宣和知他担心自己,安慰道:「放心吧,咱们事先做好了周详的计划,已经放出信号,易林他们也正在赶来的路上,这次他跑不掉的。」 「快走吧,金小姐的病情不容耽误。」 赵炳煜凝重地点点头,此时,金娇娇醒了,映入眼帘的先是赵炳煜那张俊逸的脸,从模糊逐渐清晰,她脑子还有些混沌,脾气率先一涌而上,奋力推开赵炳煜踉跄站稳,对刘宣和道:「大人,我怀疑聚宝堂背后真正的东家与谭古有关,地下三层...…地下三层一定有鬼。」 赵炳煜又去扶她,金娇娇再次甩开他的手,虚弱的语气中带着厌烦的情绪,「别碰我。」 赵炳煜身体僵了一下,看到了她手腕上青紫的勒痕,他们不过只分开了短短几个时辰,金娇娇就发生了那么多他不可控的事儿。 赵炳煜:「你去了聚宝堂?」 金娇娇自然没理会他,赵炳煜这下知道为什么她对他这般态度了,但他去聚宝堂一次没赌过,只是寻找了一个和刘宣和联络的地点而已。 金娇娇继续对刘宣和道:「大人,船上还有其他被绑架来的百姓,我想他们一定是上了聚宝堂的当,才会被骗拐卖至此。」 倘若船上真有其他百姓,刘宣和自然不会视而不见,「金小姐可知其他人位置?」 金娇娇摇摇头,「我与其他人并未绑在一处。」想了想,她又道:「或许有个人能帮到我们,我带你去找他。」 「不行。」赵炳煜斩钉截铁,「先回去再说,你自己身体不要了吗!」 金娇娇继续选择无视。 刘宣和亦劝解道:「是啊,金小姐,你现在太虚弱了,且先随......先随贾兄回去,一会儿我们大理寺的人来了,自会营救其他人,不差这一时片刻。」 「嗯。」金娇娇淡淡点点头,她也明白留下来或许还会拖大家后腿,还是先离开要紧,「那就有劳大人了。」 于是刘宣和去七号船监视谭古等待大理寺前来接应的人,金娇娇跟着赵炳煜偷偷撤离。 船上似乎又恢复了风平浪静,之前还在混乱的倭寇现在又训练有素的开始巡逻放哨。赵炳煜身手了得,不到片刻功夫就带着金娇娇上岸脱离了倭寇巡视范围。 走马渡口在扬州城外,赵炳煜骑马带金娇娇往南府方向去。走了一会儿金娇娇越发感到奇怪起来,「之前船上的动静是你弄出来的?」 这还是两人闹矛盾后,金娇娇主动问的第一句话,赵炳煜突然感觉晚风都跟着柔和了起来,默默贴近金娇娇,将她整个拢进怀里,笑道:「是啊,怎么了,老婆。」中文網 「你往后坐坐。」金娇娇往马鞍前移了移,又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刘大人说大理寺会有人接应他,但据我所知,扬州通往走马渡口,这是必经之路,都过去这么久了,为何我们一路上没看见其他人踪迹?」 她刚说完疑问,只听身后方向又是轰隆隆一声,马儿都被这一声巨响吓得乱了步伐,两人在马背上好一阵颠簸。 「吁。」 赵炳煜立刻拉住缰绳控制住受惊的马,朝身后方向望去,江上一片火光,正是七号船谭古与倭寇私下见面的船。 「他们船上押运的是火药!」赵炳煜面若寒霜,急切又担心道:「不好,刘大人有危险。」 前途昏暗,仍然没有半点人的痕迹,「算算时间,大理寺的人不可能还没到,他们真有收到消息吗?」 这也是赵炳煜担心的问题,大理寺那边一定出了叉子。 沉默了片刻,赵炳煜解下外衫罩在金娇娇身上,跳下马拉着缰绳,语气沉重,「娇娇,我得回去,对不起,不能送你回去了。」 看着那边窜天的青烟和火光,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金娇娇从他手中拿过缰绳,复杂的内心不想让他回去始终压过让他回去,她最终只说出一句:「我自己能行,不用管我。」 赵炳煜只当她还在闹脾气,想拥抱一下又发现一个在地上,一个在马背上,最终化为无奈,哄道:「乖,回去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要打要罚,都听你的。」 马儿扬起马蹄往前跑去,金娇娇气赵炳煜瞒着自己那么多事,更气自己始终没将那句「不用担心她,自己注意安全,好好回来 」说出来。 可能是夜晚的风作怪,也可能是悬挂在高空的月亮作怪,直到跑出一里地,金娇娇全然不顾自己病情,突然调转了马头,朝走马渡口而去。 她才不要一直不安地等着他回来打他罚他,她知道自己不理智,回去也是徒劳无功,可她没办法控制自己,她现在就要在他身边确认他没事! ------------ 第一百零一章 再入虎穴 等金娇娇赶到的时候,走马渡口早已乱作一团,七号船发生爆炸后,烈火正在向其他船只蔓延,没人顾得上救火,倭寇们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些资产以及船上押运的物资。 远远望去可以看到一个矫健干练的身影正与一众倭寇缠斗,以一敌百,局势仍然占据上风。金娇娇放下心来,她虽然没有看清那黑色身影的脸,但从内心深处,她十分笃定那人就是赵炳煜,也只有他才有这种孤身闯火海,独向倭贼刀的胆识和魄力。 奇怪的是没瞧见刘宣和的身影,莫非……金娇娇努力甩掉脑子里的不好念头,刘大人好人有好报,自不会有意外。 深吸一口气,金娇娇掏出一个小巧的紫金葫芦瓶,倒出一颗黑褐色药丸。这叫神力丸,并非指人吃下后拥有逆天神力,而是可以短时间内使身受重伤的人恢复全部武力值,不受重伤影响。 这还是她当年混迹江湖时从一个外邦人手中得来的,她虽然没有武功,但吃下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受病痛影响。回来虽不能帮上什么大忙,但也不能拖后腿不是。要不是情况紧急,她才不会贸然吃这玩意儿,自古走捷径者必食其果,这药丸虽然神奇,但副作用不详,那个外邦人说了,因人而异。 金娇娇知道赵炳煜放下她独自回来,不单单只是为了支援刘宣和,他放心不下的还有那些无辜被绑架的普通百姓。 他那人浪子个性,菩萨心肠,她再懂得不过了。 此时赵炳煜全力应付倭寇脱不开身,金娇娇不做他想,立即服下神力丸。 那药丸吞下,她瞬间感觉体内有股不知名的力道向外迸发,还有股热血沸腾的冲劲。不消片刻,金娇娇感觉身体轻盈起来,浑身上下充满干劲,面色也逐渐红润起来,完全看不出来是个病人。 渡口旁驳着一条渔人小船,金娇娇栓好马,跳上小船往那边倭寇的船划过去,她得趁乱找到其他百姓的关押所在。 倭寇们喊打喊杀,没人注意到这个弱小的漂亮女人重新返回了船上。金娇娇灵敏地穿梭于船只之间,突然想到与其这样无头苍蝇地找下去,不如挟持空野那孩子,逼他说出其他人的下落,应付不了倭寇,对付一个小屁孩儿她还是有把握的。 金娇娇当机立断就往空野之前带她藏身的小屋而去。还没到达目的地,就听到一阵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屋内传来空野的叫喊声,以及一个成年男子粗犷暴戾的讲话声。 倭寇语。 金娇娇完全听不懂,偷偷躲在门外观察屋内动静,只见那男人满脸通红,一边言语一边粗蛮地对地上的空野拳打脚踢。力量悬殊,瘦小的空野无力抵抗高大的男人,只能努力护住头部遭受重击。 以金娇娇的了解,这男孩儿在倭寇中的地位应当不低才对,怎会有人如此这般残忍地打他,莫非是因为男孩儿偷偷放跑自己的缘故? 在这么打下去,非把人打死不可,金娇娇看不下去了,愤怒地拾起地上的铁锚一脚踹开门,将铁锚朝那男人身上砸去。 「放开他!」 「kyro」 男人吃痛怒吼一声,停止了殴打空野,迟钝地转过身体,看到门口的金娇娇,脸上残暴地表情突然转变成了一种扭曲猥琐的笑。新 「花姑娘」 男人血红的眼睛仿佛盯着猎物一般看着金娇娇,突然朝她扑了上来,,一股刺鼻的酒精味道熏得她直犯恶心,金娇娇立刻闪躲开来,拉起地上的空野往外跑。 男人一把将门关上反锁,笑得越发猖狂变态,步步朝他们逼进,金娇娇强行告诫自己镇定,手心冒出地热汗浸湿了握紧的铁质雕刻刀。两人被逼退到了船舱角落处,退无可退。男人再次扑上来前金娇娇一把推开了空野,显然男人的 目标不再是空野,压在金娇娇身上,开始野蛮地撕扯她的衣服,金娇娇并没有反抗,只能勉力躲避他丑陋的嘴脸,伺机而动。 空野慌乱地滚到一旁爬起,金娇娇朝他使了一个颜色,他立刻捡起地上的铁锚对着男人的头使劲砸,谁曾想男人的头好似硬石头,连砸了几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流了一些血,丝毫没将男人敲晕过去。 空野这一行动反而彻底激怒了男人,男人咆哮一声突然掐住空野的脖子将他提到半空,骂骂咧咧准备了解了这碍事的杂税,金娇娇抓住机会站起身,当机立断将手中雕刻刀刺入男人脖颈动脉。 几丝热血喷洒到她脸上,男人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愤怒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她,嘴里最后说了句金娇娇听不懂的话,接着砰的一声直直倒地,死了。 金娇娇愣愣地看着地上那双死不瞑目盯着自己的尸体,心都在颤抖,她杀人了。 还是摔在地上的空野先反应过来,抓着金娇娇就往外跑,「快走,姐姐。」 等跑到一个相对安全之地,金娇娇才甩开空野的手,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一种恐怖恶心的厄运笼罩。 空野给她找来清水喝下才稍微好受一点。 「姐姐第一次杀人吧。」 金娇娇瘫坐在地上,手不住地发抖,无意识地点点头。 「我第一次杀人也这样,不过姐姐比我强多了。」 金娇娇看着面前这个半大的孩子,轻松地和她讨论第一次杀人这种话题,不知作何感想。 「他为什么打你,你不是......」 「姐姐是不是觉得我在这儿身份挺高的。」空野笑得苍凉,「我什么也不是,我母亲是汉人,他们叫我***,说我会为种族带来厄运,表面敬我是首领之子,背地里辱我欺我视我如草芥。」 「你父亲不管吗?」 「他视我为耻,怎会管我。」空野眼神落寞,心底估计对他这个血缘上的父亲失望至极。 「姐姐,谢谢你救我。」 金娇娇心想他们虽然站在敌对的立场,可他不过就是一个可怜的小男孩儿罢了,于是挤出一丝微笑,「之前你也救过我一次,现在我们两清了。」 「姐姐。」空野突然扯住金娇娇的衣袖,眼神充满希冀与恳求,「姐姐,你能救救我母亲吗?」 金娇娇满眼不解,空野继续说道:「那个人不许我探望母亲,我讨厌这儿,我想和母亲离开这儿。」 「凭我一人之力,自保都难,如何能救你母亲?」 空野指着远处打斗的身影道:「我知道他们是来救你的,但船上的只是一些人,更多的人跟我母亲一起被那个人关在碧海湾。」 金娇娇并没有听过这个地名,碧海湾,莫非是倭寇的老巢?刘大人此次南行,剿寇是必然的,若是能让空野引路直抵倭寇老巢,届时救出他母亲不过就是顺带的事,这桩买卖怎算,他们都不吃亏,金娇娇想了想,答应了他。 于是空野将金娇娇带到了另外一艘船上,只有两三个倭寇坚守阵地,两人用药将他们迷晕,偷走钥匙放出了其他人。 被关押者大概二三十,皆是年轻男女,男子占多数,据他们所说,都是在聚宝堂输钱,于是用自己做赌注去了地下三层最后被掳至此地。他们提前写好卖身契,家里人收到书信只当他们去外地做工了,鲜少有人报官,就算有报官的,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金娇娇组织大家有序撤离,正当金娇娇准备去找刘宣和与赵炳煜通风报信时,船上又来了五个蒙面黑衣人,一开始金娇娇还以为他们是大理寺前来接应的人,然而那些人一飞上船,就直接拔剑去刺赵炳煜,反观倭寇却全部退 到了另外一条船上。 见情形不对,金娇娇从脖子上取下观音像塞给空野嘱托他去扬州城南府搬救兵,那是她姥姥为她专门求的观音像,上面有金娇娇的乳字,南府的人一看便知。 空野只好带着其他人先行撤离。 那五个蒙面人个个武艺高强,赵炳煜一人应对明显吃力,逐渐占据下风。金娇娇偷偷爬上了那条船,发现船舱中也有两名黑衣人,而刘宣和正在应付他们。 此时刘宣和也看到了金娇娇,「金小姐,你怎么没走?」 那两个黑衣人同样往金娇娇这边看来,刘宣和抓住突破口,刺向其中一个黑衣人手臂,并往金娇娇这边飞过来。 来接不解释了,金娇娇道:「刘大人,其他百姓已经安全撤退了,我们快走。」 「好。」 两人往甲板而去。 「追,一个也别放过。」黑衣人紧随其后。 跑出船舱,金娇娇看到了谭古。他如同胜利者一样站在对面船上,遥遥望着他们笑道:「刘大人,可还喜欢下官的接风宴。」 刘宣和一边应对黑衣人一边冷笑回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是我,想必生辰宴上的送信婢女也是你的杰作吧。」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刘大人客气了。早在你刚进城,我的人就盯上你了,这还要感谢您在渝州城的一番作为。不过什么送信婢女还真不是下官的安排,无妨无妨,渝州城苟活算你走运,今日老夫定要斩草除根。」 原来是渝州官员泄露了他的行踪,那看来在渝州追杀他的就不是谭古的人了。刘宣和怒道:「好大的口气,取我性命,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刘大人该不会以为你手下的人会来救你吧?他们是会救你,不过不是在走马渡口,下官劝你别再做无为的抵抗。」 刘宣和心中一惊,他今日并没有直接同易林接头,而是通过扬州暗卫传递信息,他还想呢,都这么久了,易林还未前来支援,原来是他们内部出了叛徒。 耗费时间太长,赵炳煜应对那五个人越发费力,防备逐渐出现漏洞,金娇娇一直注意着赵炳煜这边,突然看到其中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他身后位置,出剑朝他腰腹要害处刺去。 「阿煜,小心背后!」 赵炳煜横刀一劈,扫退面前四人,刚一转身,就看到金娇娇挡在自己后面,而那黑衣人银光发亮的剑刃正朝她直直刺过来。 「娇娇!」一瞬间,赵炳煜感觉自己心跌入万丈深渊,他刚想推开金娇娇,那黑衣人反而猛地收回剑身。 或许是死神面前走一遭,金娇娇觉得那黑衣人刚才还如同寒冰一般充满杀意的眼神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突然有了温度。 另一边谭古似乎觉得今晚的戏看够了,不急不慢地发出号令:「送刘大人上路。」 那黑衣人对另外六人道:「撤!」 金娇娇还没回过神,他们就已经消失不见了,与此同时,她闻到一种强烈的硝石气味,很刺鼻。 赵炳煜拽住金娇娇,冲刘宣和吼道:「跑,是火药。」 又是砰的一声,金娇娇仿佛已经耳鸣,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幕只剩下漫天四射的火花绽放在自己周围,就像过年过节放的烟花,绚丽无比。 ------------ 第一百零二章 落入贼窝 「敕敕洋洋,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口吐山脉之火,符飞门摄之光,提怪遍天逢历世,破瘟用岁吃金刚,降伏妖魔死者,化为吉祥。」 好吵。 金娇娇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她是掉进马蜂窝了吗?怎么耳边老是有蜜蜂嗡嗡嗡。 「太上老君吉吉如律令,破!」 没完没了! 烦躁地睁开眼,一个放大版的牛头差点直接怼她脸上,金娇娇惊叫了一声,「什么鬼东西。」 抬腿给了那牛头一脚。 「哎哟,我的眼睛。」 突然,一只马面也凑了上来,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嘿,醒了。」 金娇娇看看抱怨的牛头,又看看吃惊的马面,心中凉凉,她,这是死了吗? 马面:「巫医,人醒了,你快过来看看。」 一个瘦高个子的老头拨开牛头和马面,走到金娇娇面前,又是摸她额头,又是看她眼球,「嗯嗯嗯,看着正常了。」 金娇娇审视着眼前把藏青色道袍剪成一条条破布挂在身上,手里还拿着一把拂尘显摆的老头,越看越觉得这老头像下时候诈骗她钱财的黄鼻子老道士。 环顾四周,土墙、石顶、稻草、蜘蛛网......不像地府,像牢房。 她没死。 「说,阿煜呢?」 金娇娇一把揪住老头垂在身前的长胡须,逼问道:「阿煜在哪儿?」 「痛痛痛。」老头偏着头,龇牙咧嘴道:「什么阿煜,哪门子的阿煜,你说你那相好的吗?去去去,赶紧把她那相好的带过来,通知大当家的,说人醒了。」 金娇娇完全摸不清楚现下是个什么情况,他们不是在走马渡口吗?然后船发生了爆炸。看这些人的说话打扮不像是官府的人。 不大一会儿,来了一个打扮十分男性化的女子。她昂首阔步走进牢房,牛头马面以及那个所谓的巫医全都以她马首是瞻,伏首问好:「大当家的好。」 女子身后押着一个男子,正是刘宣和。 「刘……」金娇娇刚要叫他,立马被刘宣和摇头示意制止了。 女子扬了下手指,他们立刻松开了刘宣和,「好了,你未婚妻现在人醒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等今晚喝过我梅七的喜酒,就放你们下山。」 梅七? 她就是那日在茶馆听人提起的土匪小霸王梅七,金娇娇看着眼前眉眼开怀的人,万没想到大家口中杀人越货的土匪头子竟是个清秀的年轻女子,传闻果然当不得真。 只是她说的未婚妻是什么意思? 可笑,她怎么就成了刘宣和的未婚妻? 他们怎么沦为土匪的阶下之囚了? 憋了一肚子的疑问,等梅七那伙人走了后,金娇娇才压低声音询问究竟。 原来她已经足足昏睡了两天两夜,三日前,火船爆炸后他们三沿江漂到了下流,谭古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为了躲避追捕的人,他们躲进了小西山,金娇娇重病复发,不幸落入土匪梅七的陷阱,梅七以金娇娇的性命作为要挟,赵炳煜和刘宣和无奈下只能缴械投降。服下梅七的封筋散,筋脉尽封,不能动武。 谭古大概没想到梅七不仅没有杀他们,反而决定放他们一条生路。 听完,金娇娇恍然大悟,不过她脑子里竟然对这些事全无印象。 「那贾铭呢?他被关押在何处?还有为何那梅七会说我是大人未婚妻?」 「这…」说到这儿,刘宣和回忆起两日前的情景,脸微微发烫,「贾兄性命无碍,在下推测他可能被关在梅七房间,至于……至于未婚妻,是金小姐你 自己说的?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金娇娇激动地指着自己,「我自己说是大人的未婚妻?」 看着刘宣和欲言又止,一言难尽的样子,金娇娇内心复杂。 该不会,额……不会吧。 神力丸的副作用让她胡说八道?她该不会还对刘宣和干了些什么无法言说的事,并且当着贾铭的面, 吧? 呃……所以贾铭被绿了,他应该……应该不会介意吧! 金娇娇有种想哭的冲动。 「内个……民女并非有意冒犯大人,一切只因民女服用的神力丸副作用所致,还请大人恕罪。」金娇娇啪的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羞愧难当。 刘宣和赶紧将人扶起,「金小姐快快请起,此举不合规矩。」 她乃是名副其实的七皇妃,他如何能受得起这一跪。 更何况,该羞愧的人是他,他心里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金娇娇仍有疑问,「为何这梅七把我们抓起来又要放了我们,她刚才好像说什么喝她的喜酒,她要成亲啦?」 等一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咱们被关在这小破牢房,贾铭却关在梅七房间!和梅七成亲的对象该不会是他吧!」 「贾铭!」金娇娇咬牙切齿,之前他隐瞒自己的事还没算清呢,现在她还没死呢,他就急着另投下家,到底谁给谁带绿帽子啊! 「金小姐你先消消气,此事真不怪贾兄,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为了大家。当时梅七要从我们二人中选一个作夫婿,你就把贾兄给她了,贾兄自然不愿。后来你突然晕迷不醒,寨子里的巫医说能救你,前提是贾兄得同意与梅七成亲做她的压寨相公,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金娇娇立马反驳,「我怎么会把他送给梅七。」 刘宣和听完眼神却有些落寞,所以假如当初重新二选一的话,被给出去的人就是他吗? 察觉到刚才的话不对,她又立刻解释,「不是,刘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擅自决定大人的终身大事,我只是……哎。」 她怎么说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是错! 金娇娇瘫坐在稻草堆上,懊悔不已,脑子更是一团乱麻。 「金小姐严重了,如今这个情形,梅七还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等逃出去以后我在带人回来营救贾兄,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养精蓄锐,等天黑喝完喜酒以后再蓄势待发。」 金娇娇垂头丧气,二选一的事儿,她要如何向贾铭解释呢? 现在除了等待,好像也别无他法。 ------------ 第一百零三章 压寨相公 过了半日,牢房来了个传话的。 「喂,你。」来人指着金娇娇说:「说你呢,出来,我们老大要单独见你。」 刘宣和不放心地问:「这位大哥,可说有何事?为何要单独相见?」 「谁是你大哥,你看着不比我老?」传话的不买账,「让你出来就出来,哪儿那么多废话。」 金娇娇跟着那人出了牢房,方才看到外边天地,橙红色的太阳挂在西边天,火红的秋日晚霞环绕着这片山坳,寨子并不大,依山而建,城墙上各个哨点站着守卫,广场上的土匪依列站着,正在喊口号操练。 金娇娇心里琢磨,这群人虽然落山为寇,但一切都颇有章法。也难怪,谭古的人竟然没有进攻这里,真要打起来,输赢还不一定呢。 寨子里晒着草药,时不时还有鸡鸭从小角落窜出来,有一群小孩儿趴在大树底下逗昆虫,几个女人正在缝补赶制着什么。 看得出寨子经过了简单的装饰,应该是为梅七成亲准备的。 金娇娇觉得这不像土匪窝,更像是个祥和的世外小部落。 她被带到了一个相对别致的院子里,梅七闲散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匕首把玩,不客气地对她道:「进去吧,见他最后一面,也好叫他死心。」 说罢,自己就走到了一旁,削着树皮玩儿。 不是梅七要见自己,那就只能是…… 按照刘宣和的说法,梅七误会了他们三人的关系,而贾铭就是那个故事里始终不能有姓名的人。 金娇娇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屋内布置就更加喜庆了,烛台上放着红蜡烛,床上是大红棉被,桌椅也特意用红绸子装饰过。 金娇娇想起他们新婚新时房也像这样喜庆,只是新婚当晚,她睡在婚房,而赵炳煜睡在隔壁。 算算时间,她们也还是一对新婚夫妻呢。 「你来了。」 赵炳煜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木椅上,穿的还是那晚的夜行衣,将他整个人修饰得很瘦削,旁边横架的木杆上放着大红喜袍,这样一对比,衬得他更为冷淡了。 金娇娇被他没有温度的话给冰了一下,不知该如何搭话了,原本来之前她还准备先发制人追究他隐瞒自己协助刘宣和之事的。 明明近在咫尺,她却分明感到两人的关系比两日前还要生分。 「身体如何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无恙了。」 「那便好。」 干瘪的对话后,两人陷入沉默,空气好像结冰了一样,时间不着痕迹地在偷偷流逝。 过了良久,赵炳煜嘴角扬起一个自嘲的弧度,用陈述的语气道:「原来你一直想嫁的是刘宣和那样的,你其实早就知道你们曾有婚约了吧。」 「不,不是。」金娇娇立刻反驳,「我是到了扬州之后,才听姥爷提起的,当年江南瘟疫父亲写信求助初到福州述职的刘烨平无果,此事后,便在父亲心里落下心结,金家也与刘家断了往来,我与刘宣和的婚事也就作罢了。」 赵炳煜得出结论:「所以你的确想嫁的是他那样的人。」 他仿佛是故意往自己心头扎刺,金娇娇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全京城都知道,更何况他? 可是当亲耳听到她做出选择,将自己拱手让给别人的时候,他竟会难受得心痛,那种情绪即使他作为赤松真人门下弟子,修身养性多年,仍然无法克制;就算知道那是她病中所言,或许当不得真,可他却偏偏钻了牛角尖,执拗地认为,她所做出的选择或许正是潜藏在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没办法逼迫自己往好的一方面去想。 「那些不过是很久以前的妄念罢了。」金娇娇的解释苍白无力。 赵炳煜扭头看着架子上那件喜袍,感叹道:「倘若那时候我没有出现在京城……」 金娇娇打断他后面的话,解释道:「之前是神力丸的副作用,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是我的真心话,亦不是我的本意,你不要放在心上。」 「无妨,终归是我自作多情了,今日过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两清,此生不复再见。」 「你,你这是何意?」金娇娇感觉自己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掐了一下,难受死了,不确定地轻声问他,「你是故意这样说的对吧,为了掩人耳目?」 赵炳煜垂眸,眼里没什么情绪,好像真的无所谓一般,「字面上的意思罢了,叫你来也只是跟你说清楚,好了,你可以走了。」 金娇娇一点儿也不记得两日前的事,心中的委屈如同洪水猛兽,这就好像明明是另外一个人做错了事儿,却要她承担后果一样,越想越酸涩。 然而她又偏生了一副要强的性子,你强她只会比你更强,金娇娇在袖子里紧紧扣着手心的肉,恨不得把指甲都嵌进肉里,面上却装作云淡风轻,冷静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恭祝贾公子新婚之喜了。」 外面,树皮都快被梅七削秃了,红日又往山头沉了几分,这时来了一个女人,约莫四十,穿的是粗布麻衣,一颦一笑间仍然风韵犹存,这人是梅七的干娘顾氏。 「干娘,你来了。」 顾氏手里端着一个圆木盘,上面摆放着桂花精油和一把木梳。 「我来给你和新姑爷梳头啊,这都什么时辰了,可别错过了吉时。」 梅平时大大咧咧,女儿身男儿心,听了顾氏的话突然露出了小女儿心思,一下子红了脸,挽着顾氏的手往房间里走,「还是干娘最疼梅七啦。」 他们一进来,屋内阴沉沉的两人也刚说完,梅七朝手下吩咐道:「来人,把她带下去。」 金娇娇转身往外走,眼神扫过顾氏,与她擦肩而过,好奇的是:这女人眉眼神态竟与谭古的七姨太虞兮有八成相似,准备点来说,是虞兮的长相像她。 随着最后一丝晚霞隐入天际,寨子也迎来了庆典,炖熟的鸡鸭满堂飘香,男女老少个个喜庆洋洋,载歌载舞,金娇娇和刘宣和也被放出来一同观礼。 新郎新娘牵着红绸花绳,身后跟着两个可爱的小花童挎着花篮洒着漂亮的鲜花。巫医充当司礼念着吉庆的祝词。 金娇娇盯着穿着新郎服的赵炳煜,觉得这景甚是碍眼,祝词也碍耳。 赵炳煜从头到尾没往他们这边看过一眼。 礼成后不久,梅七的手下将金娇娇和刘宣和装进麻袋运下了山。 「你们俩走吧,大当家的大发慈悲,这次就放你们一命。」 等两人挣脱麻袋捆绑,押运他们下山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黑深深的小西山矗立在他们面前,如同默默凝视着他们的深渊。 「金小姐,我们快回扬州城。」 金娇娇却道:「刘大人,你回扬州城搬救兵,我留下。」 刘宣和不解,拽住她,着急地想拉她离开,「不可,此地危险重重,你放心,贾兄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刘大人你听我说,这小西山地势险峻,咱们也不知那梅七在这山中设了多少机关陷阱,刚才下山我沿途洒了香粉,你回扬州搬救兵,我原路返回为你们做好标记,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打土匪一个措手不及。 刘宣和犹豫。 「拖的时间越长,变数越多,只有分头行动才能节约时间。」 谭古大概率以为他们已 经命陨,倘若发现他们仍然存活于世,届时又是腹背受敌,这里可不比京城,刘宣和能调派的人手有限,权衡下,刘宣和同意了金娇娇的提议。 「金小姐大义,在下佩服,万万保重,咱们事成后见。」 「一定。」 两人就此分头行动。 ------------ 第一百零四章 宣示主权 返回寨子的路并不那么好走,加上时间长香粉气味变淡,金娇娇一路连跪带爬才摸到土匪窝附近,她要是没听错的话,耳边隐约有海浪拍岸的声响,这里应该靠近海岸线。 已是夜半时分,喜宴过后,寨子防备松懈,金娇娇趁他们换岗的间隙,从下水道爬了进去。里面的人有的还在划拳喝酒,但大多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没人注意到寨子里溜进了陌生人。 不知道喜房现在什么情况了,金娇娇想到此处,心里跟火烧一样,梅七样貌虽不如她,好歹也是个年轻的黄花大闺女,指不定被强迫的新郎官还很享受呢。 金娇娇火急火燎地赶到婚房外,见里面灯还亮着,她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他们已经安然无恙被送下山,你我已经礼成,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压寨相公,往后跟着我梅七,只管吃香的喝辣的,享福就成。」 是梅七的声音。 金娇娇靠近窗边,喜房内红烛摇曳,新郎双手被缚于身后坐在大红喜床上,顾氏给他梳了个高高的发髻,三千青丝被一根红丝绳绑在一起自然垂在身后,像画里走出来的清冷少年郎。 梅七挑起他线条流畅的下巴,欣赏起他那张近乎完美的俊脸,不禁发出感叹:「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你说她怎么就弃你选了别人呢。」 金娇娇知道这里的「她」指的是自己。 赵炳煜偏过头,讥讽地回她,「可能眼拙。」 金娇娇:...... 梅七眼神迷离,脸色红润,已有五分醉意,听他这样说,开心地大笑,拿起旁边的酒盏,喝了一大口,全然没发现赵炳煜背后的手正在暗暗发力。 「你喝酒吗?」梅七笑吟吟地盯着他的嘴唇,突然将他推倒在床上,「哦,忘了你的手还被捆着,没事儿,我喂你」 她又饮了一口烈酒,正要倾身上去,金娇娇再也看不下去了,破窗而入,气急败坏道:「你别碰他!」 梅七转过身,错愕地看着房间突然出现的女子。 女子头发散乱,脏兮兮的脸,衣服被荆棘刮得破烂还沾着淤泥,最要命的是,她浑身散发着一股泔水的恶心嗖味。 梅七差点被那口酒给噎到,哪儿来的泼妇疯婆子? 金娇娇气势汹汹地冲过去推开梅七,挡在床前护着赵炳煜,继续宣誓***:「他是我的,别碰他!」 赵炳煜立刻收敛住手上聚拢的真气,眼神晦暗不明地望着狼狈不堪的金娇娇。 还没反应过来的梅七被她这一推,摇摇晃晃撞到了桌子上,胳膊上的疼痛感清醒了她迟钝的大脑。 「是你,你竟然跑回来了!」 「没错。」 梅七摸不着头脑,「你这女人不怕死吗?」 指着床上的赵炳煜道:「别告诉我你是因为他回来的。」 「不然你以为呢?」 梅七头疼,「你这女人怎么出尔反尔,毫无信用。」 「跟你一个为非作歹的土匪,有何信用可讲。实话告诉你吧,跑了的那个并不是我的什么未婚夫,这个才是我名副其实的夫君。」 「你,你们!你们合起伙来骗我!」梅七气急,抽出案台上的刀朝他们砍去,「来人,给我把他们抓起来!」 外面的人根本听不见喜房的动静。 眼见刀刃砍过来,金娇娇闭上眼睛一把扑在赵炳煜身上,耳边是锋利的刀刃摩擦空气的蜂鸣声,刀刃却没有落在她身上。 赵炳煜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反身将她护在怀中,二指夹住了迎面而来的砍刀,一发力,砍刀竟像是结冰了一般,瞬间四分五裂成了一堆碎片。 梅七受到刀身力量的反弹,被震得倒退几步,怒目圆睁,难以置信道:「不可能,你怎会这么快恢复功力?」 赵炳煜眼神犀利,懒得解释,扯下桌上的红绳将她绑了起来,顺道用红盖头堵住了她聒噪的嘴。 他还有更要紧的事儿处理,没闲工夫应付她。 金娇娇看得目瞪口呆,合着她这一趟,纯属多余? 还没等她爬起来,床幔散落,赵炳煜又重新将她压回了身下。 突如其来的反转使金娇娇失去了思考能力。 赵炳煜逼近她,「回来救我的?」 她眼睛睁得圆溜溜,睫毛扑闪,快速点了下头。 「不是不要我了吗?」 点头变摇头。 赵炳煜又逼近一些,两人眼睛对这眼睛,鼻尖对这鼻尖,彼此呼吸可闻。 「说话。」赵炳煜命令道。 该死的,金娇娇发现自己没办法拒绝他的命令。 「要。」 「要谁?」 「你。」 「你刚才说,我是谁的?」 「我的。」 赵炳煜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金娇娇,」他唤着她的全名,「喜欢我是不是?」 那些蛊惑炙热的气息落在她肌肤上,仿佛一阵阵电流涌过,迅速走遍她全身。他成了她长在骨髓里的血肉。 「是。」 他问:「是什么?」 她答:「喜欢你。」 赵炳煜不肯罢休,「多喜欢啊。」 金娇娇不及思索,「喜欢到爱,爱到喜欢。」 于是他投降了,那些憋在他心里的气全部烟消云散,这世上最珍贵的喜欢和爱,他都有了。 赵炳煜温柔地擦干净她脸上污迹,捉住她被荆棘划破的手,去亲她手心。 金娇娇瑟缩了一下,低低道:「脏……唔。」 红鸾账内,他用吻堵住了她轻启的红唇,一路撬开唇齿,肆意撰取,他吻得有多霸道,握住她紧张颤抖的手就有多温柔。 少女眼尾桃红,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做不出任何动作,甚至忘记了呼吸,任由少年欲取欲求。 渐渐地,少年察觉到了异样,放开了她,「老婆,呼吸。」 少女茫然得睁开那已经坠入情欲的双眸,呆呆的样子,「啊?」 少年勾着唇角笑,像哄小孩子那样耐心道:「呼吸,不会呼吸嘛,傻瓜,这也需要为夫教你?」 闻言,少女可怜巴巴的小脸更红了,她看过那么多话本,是个不折不扣的理论天才,实践笨蛋。 少年的眼睛落在那被他弄得有些红肿的,粉晶晶的嘴唇,心情愉悦,随即又附了上去,一边研磨,一边抽出间隙询问,「这样的,记住了嘛。」 更像引诱,「会了吗?」 金娇娇已经彻底七荤八素了。 可怜的梅七被绑在冰凉的地上,看着账中一静一动,恨不得当场扣眼珠子,索性闭上了双眼,在心里把赵炳煜祖宗问候了一百八十遍。 可恶为什么不把人家耳朵也一并堵上,这明明是她的洞房花烛夜! .. ------------ 第一百零五章 视死如归 少年人的爱意是努力藏也藏不住的汹涌澎湃,一旦尝到些甜头,就是决堤的洪水,淹没万物,溺亡自己。 就好像赵炳煜,他磨着金娇娇回应自己,不回答便不肯罢休。 金娇娇溺在水里,上下漂浮,赵炳煜成了牵引她的救命稻草,她从未见过他这么霸道又无法令人抗拒的一面。 于是她呼吸不畅地答:会了......会了。 空气中弥漫的是羞赫的情愫。 赵炳煜总算放过了她,一脸魇足,却还不满足地逗她,「你刚才说错了。」 「什么错了?」 他勾起她一缕秀发把玩,故意带着委屈的腔调说:「名副其实的夫君,还差一点。」 金娇娇愣了愣,从他眉眼的笑意中侦到丝丝逗弄的意味,这才拾到起那被她抛之十万八千里的理智,然后才想起秋后算账。.br> 赵炳煜被一把推开。 「你之前不是说桥归桥,路归路吗?你我之间不是就此作罢,不复相见吗?」 哦吼,某人感觉自己玩脱了。 「老婆,那些都是权宜之计,说给外人听的。」 金娇娇坐起身,理理凌乱的衣裙,开始反客为主,「外人听没听见我不知道,我是听得蛮清楚的,是权宜之计还是打击报复的气人之举,难说。」 「还有我记得刘宣和真实身份这事儿还是我告诉你的吧,怎么你们什么时候搅合在一起了我却一无所知。」 「哦,对了,那聚宝堂我去过了,真是个吃喝玩乐的人间圣地啊,难怪姑爷时不时就要去一趟。」 「自然,这些都不能怪你,咱们家多寡淡无味啊,理解理解。」 着急的赵炳煜想插嘴解释一下都找不着空子,只好撒娇耍无赖,又将人扑倒,他将头深深埋在她肩颈窝处,像小狗拱白菜那样。 「好吧,我承认主要是为了气你。」 「老婆,你不知道,我的心都要难受死了。刘大人气宇轩昂,又是朝廷三品官员,你们还是青梅竹马,小时候就有婚约。而我呢,就是个家境落魄,混吃等死的公子哥,我除了长得好看一点,一无是处。你们在一块那叫佳偶天成,而我像那只吃到白天鹅的漂亮癞蛤蟆。有一天白天鹅抛弃了癞蛤蟆选择了本来属于她的白马王子,癞蛤蟆心都碎了。」 金娇娇被拱得皮肤发痒,忍不住笑道:「癞蛤蟆就癞蛤蟆,哪有什么漂亮癞蛤蟆。还有我和刘大人清清白白,小时候压根没见过,哪里来的青梅竹马。」 明显成效甚佳,赵炳煜继续加火候,言辞恳切,「我帮刘大人一方面是因为他于咱们家有恩;另一方面,也是想早日为民除害。没提前告诉你,与你商量,是我的不对,我也是怕家里人担心,连累姥姥姥爷。至于聚宝堂,那更是无稽之谈了,我真的只是为了协助刘大人查案。」 「癞蛤蟆怎么了,癞蛤蟆也有心啊,也会心碎啊。老婆,你就别生气了,别怪我了好不好?在我心里外面再好也没有家里好,我宁愿做一只守着一方天地的井底蛤蟆。」 虽是为了哄金娇娇高兴,但这也是赵炳煜的肺腑之言。 皇宫于他只是一个阴森可怖的牢笼,不是家;金华寺于他是漂泊他乡的落脚地,收容所,不是家。 只有金娇娇是他的家,是他的归处。 吾心归处便是家。 他洒脱不羁无欲无求的皮囊内也有渴望,渴望有一个温馨的家,渴望家里有人爱他。 窝在山坳的寨子并不像它表面那样冷冷清清,它也承载了许多风雨飘摇,无路可走的小家,有家所以能做香甜的梦,有梦人才变得柔和可爱。 金娇娇温柔 地托起赵炳煜的脸,主动吻了上去,像赵炳煜刚才教她那样,郑重又稚嫩。 气息交缠间,她问赵炳煜:「现在呢,碎掉的心愈合了吗?」 身下的女子眉眼弯弯好似春水,粉翘的鼻尖,殷红柔软的唇,她周身上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柔焦的白月光,赵炳煜心跳骤停,速地加深了那个青涩的属于他们的吻。 没人知道静悄悄的山坳何时潜入了一批批倭寇,他们击杀了哨点的人,等巡逻队察觉时寨中已经混入了一批烧杀的倭寇,有些人还在梦里就结束了这一生。 喧哗,嘶叫,狰狞……打斗声很快传开。 报信的连滚带爬冲进喜房,哭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当家的,有倭寇偷袭。」 喜床上连个人影子都没有,报信的有点懵,他们大当家的人呢? 梅七朝那蠢才直翻白眼,挣扎着发出「嗯嗯嗯呜呜。」 报信的听到动静转身朝角落看去,靠,这不就是他们大当家的嘛!怎么在地上不在床上! 还被红绸子绑这么结实! 报信的一边给梅七松绑,一边哭诉外面的情况,梅七重获自由,呸地扯掉口中盖头,骂道:「王八蛋,我梅七算是瞎了眼了,才会干这引狼入室的混账事,贾铭,别让我逮到你!」 报信的完全处于稀里糊涂,梅七一把抽出他手中的刀往外冲,强作镇定,有条不紊朝手下吩咐:「告诉巫医,带着老人、女人、小孩儿,往地道撤退,其他人随我会会这帮天杀的倭寇小賊。」 倭寇有备而来,梅七的人死伤惨重。而此时原本消失不见的赵炳煜和金娇娇却又重新出现在了混乱的山寨中。 以为倭寇是由他们引来的梅七恨不得将两人挫骨扬灰,看着身边死伤的兄弟,悲愤的梅七双眼布满仇恨的血丝,提刀就要砍了二人的项上人头泄愤。 他们这一寨子的人并非十恶不赦的狂徒,人哪有生而为匪,生而向恶的,要不是生活所迫,无路可走,谁又愿意整日喊打喊杀,干这在刀尖上舔血的生计。 原本五六年前他们还只是一群靠着出海扑鱼为生的良民,海外倭寇侵占了他们的家园,残忍杀害了他们的家人,他们成了一群流民。官府的人不仅不作为,甚至将他们驱赶出城,放任倭寇为非作歹。为了活命,为了生存,他们只能占山为王落草为寇,靠着打劫商队、富豪地主为生,渐渐建立了这个山坳中的小寨子。 这几年寨子逐渐发展壮大了起来,她学着朝廷军队那样去训练手下的人,时常偷袭打击倭寇,寨子和倭寇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她只盼有朝一日能将所有的倭寇全部驱逐出境,为自己的父母兄弟朋友报仇雪恨。 然而现在,倒在血泊中的弟兄,燃烧塌陷的一房一瓦,全都是梦破碎的残影。 大厦将倾,悔之晚矣。 梅七根本不是赵炳煜的对手,还没出刀,赵炳煜的剑已经架在了她脖子上。 「梅大当家,情况紧急,你我恩怨可否等以后再算。」 梅七乜斜着横了她一眼,凛然付死,「若不是你们和倭寇里应外合,何至于此。少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我恶心!你要杀便杀,我梅七若是眨一下眼,死后也要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 赵炳煜看她油盐不进,没功夫和她浪费唇舌,一剑劈了突然袭击他们的倭寇,将梅七推开到一个安全地段,朝身后的金娇娇道:「老婆,你带着人撤离,我断后。」 「好,你小心。」 金娇娇扶着一个腿脚不好的老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孩儿跟着大家往后山地道撤退。 「梅七,爱信不信,我与娇娇并非倭寇的人。」 说完赵炳煜便又加入了战斗, 不再理会她。 梅七趴在地上,分不清谁是谁非,但眼前的男人确实又在手刃倭寇,保护寨子里的人。 「我跟你们拼了。」她低吼一声,迅速爬起来,朝倭寇奋力砍去。 后山地道是通往下山的路,当初修建就是为了以防外一。 金娇娇他们撤到后山入口却发现地道已经被摧毁,四处守着倭寇等着他们落网。 死的死,伤的伤,梅七绝望地看着一众残弱的老小,觉着今日当真是走到穷途末路了。 赵炳煜还在与倭寇厮杀,他尽力拖着时间,只希望刘宣和的援兵能快些到来。 所有人都在拼着最后一口气与倭寇血战,金娇娇和寨子里的女人们一起将小孩儿围在了最里面,即便今日他们一个也逃不掉,也不想让他们看到眼前血雨腥风的残忍画面。 刘宣和的援兵是后半夜才到的,寨子里尸横遍野,等他们找到后山的时候,梅七的人已经无力抵抗倭寇,被打得四分五散。 凶残的倭寇已经开始对女人们下手。 易林手执长矛冲进倭寇群,横劈挑开那群暴徒,救出了被侵犯的几个女人。易林是行伍出身,又在军队历练了几年才被调到大理寺,在刘宣和手下做事,作战经验丰富,很快就打退了一波敌人。 他远远就看到混乱的战场上有一个红衣女子以一抵十同倭寇厮斗在一起,女子猩红的双眼满是杀戮,一招一式都是视死如归,斑驳的血迹盖住了她清秀的面容,看不出她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 梅七已经到达了极限,十几把刺刀一起朝她刺去,梅七仰面扫了一眼已经快要泛白的天际,她很喜欢小西山的日出日落,让她觉得心安,觉得生活充满期盼。 终归,她再看不见早上的朝阳了。 然而预想的刺刀并没有落到身上,梅七突然感觉腰腹一紧,身体一轻,犹如飞舞的火蝶,凌厉的风刮过梅七的脸庞,血腥的空气里多了一丝木檀香气,她睁开双眼,看到了一张刚毅的脸,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眼神竟然可以那样沉着冷静,胸膛可以那样宽阔有力,一时间,竟让她看呆了。 易林带她突出重围,落到一个安全之地,留下一句:姑娘小心,便又重新冲杀了进去。 ------------ 第一百零六章 一石二鸟 天幕下的小西山闪烁着影影绰绰的光点,血红刀剑出亡魂,野兽的嘶鸣划破长空。 刘宣和是在一个湿漉漉的山洞里找到金娇娇等人的,她一边安慰啼哭的儿童,一边协助巫医为受伤的土匪包扎伤口。 战乱下没有千金大小姐,只有患难与共的家国同胞。 照顾百姓逃亡中她们与赵炳煜走散了,为了躲避倭寇的围剿,才躲进这个山洞。 大家看见援兵才稍稍放下紧张戒备的神经,以为是希望,然而不过是杯水车薪,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 「嘣......嘣嘣......嘣」外面突然发出几声巨响,山洞内陡然地动山摇,山石簌簌地往下掉落。 刘宣和瞳孔震动,大声吼道,「大家快出去,山洞要塌陷了。」随手抱起身旁的小孩儿指挥大家往外跑。 受伤者众多,许多人自顾不暇,金娇娇怀里抱着一个奶娃往外冲,突然扫到山石边还躺着一个哀嚎的土匪,他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受了刀伤,毫无防备下又被突然滑落的山石砸中了双腿,动弹不得。 金娇娇收回视线,抱紧怀中的奶娃,装作没看见地继续往外跑了几步,这些打家劫舍的土匪虽然行迹情有可原,但也难保他们手上没有沾染无辜者鲜血,死有余辜。 然而一闭眼她全是那人痛苦哀啼的表情。 金娇娇的心挣扎不已。 「大婶,保护好孩子。」 心一横,她把孩子塞到一个妇人手上,转身往里跑去。 受伤的土匪看着费力搬着自己腿上石块的女子,他知道这是大当家前几日绑来的女人,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没吃过苦的大小姐,真是个以德报怨的活菩萨。 眼见山洞就要塌陷了,土匪心底绝望,于心不忍劝道:「姑娘你快逃吧,别管我了。」 女人甚至不愿意分身给他一个眼神,金娇娇完全懒得搭理他。 土匪见她油盐不进,想把她推出去,谁知金娇娇率先给了他一巴掌骂道:「省点力气吧!」 土匪一下子被打蒙了,好蛮横的柔弱富家小姐。直到被颤颤巍巍扶出山洞,他都没敢再吭一声,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又得罪了这位活菩萨。 摇摇欲坠的山洞彻底塌陷了,好在大家及时跑了出来,伤亡不算惨重。 轰炸声一阵接着一阵,小西山成了一座在炮火中熊熊燃烧的焚化炉,火光中映出一双双绝望没有生机的眸子。 金娇娇显得比旁人冷静,安顿好伤员就独自坐在了一旁大树下,耳朵嗡嗡作响。刘宣和走到她身边,她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同她讲话。 赵炳煜仍然下落不明。 「大人,属下发现此番偷袭并非倭寇所为,山下好像......好像是官府的人。」一个探子来报。 刘宣和攥紧拳头打在树壁上,神情凝重得像腊月的寒冰,「是谭古的人,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想将我们所有人一网打尽,来个彻底的毁尸灭迹。」 小西山后山是悬崖峭壁,下面是汹涌澎湃的大海。只有前山是唯一通往下山的路,此刻已经被谭古的人团团围住。 江南水师驻扎的营地距离此处倒是不远,可是谁也没命跳下万丈深渊前去求救,就算有命到达营地,没有朝廷皇室召令,他们亦不敢贸然出兵。 当真是行到穷途末路了。 穷凶极恶的倭寇看着山下架起的炮火知道自己落入了谭古的圈套,愤怒地咆哮,犹如被毒蛇咬住咽喉的恶犬。 吓得妇人怀中的孩童嘤嘤啼哭。 突然,炮火声停了。 却也不是什么好信号,秋高气躁,火势 燎原,足以将他们全部化为尸粉,没必要再浪费火药。 「下山去吧。」 亡魂丧魄中,响起一个低哑的女人说话声。 起初没有人注意到有人说话。 「一起下山去吧。」她又说了一遍,金娇娇寻声望去,是梅七的干娘顾氏。 她从灰心丧气的人群中站起来,抖抖身上的土和灰,把散乱的发丝拢到了耳后,这才走过来跪在刘宣和面前。 「这位大人,民妇与谭古乃旧知,或可用民妇一人性命换大家一线生机。」 漫山的烟火熏坏了她的嗓子。 顾氏一言一行从容不迫,有章有序,身份绝不可能只是一个山野村妇那么简单。 打第一眼起,金娇娇就怀疑过她。 刘宣和打量着跪在地上的粗布麻衣妇女,又悲悯地一一看过这群早已流离失所又遭逢战火的老弱病残。 且不说信不信她,他万不可能将一群人的命压在一个淳朴妇人身上。 世上本没有命换命的道理。 「刘大人。」金娇娇叫住刘宣和,道:「如今已然无路可退,你我死了也就罢了,只是可怜这些孩子,他们有的才刚出生在这个世界,还未曾见过这人世间千姿百态。」 刘宣和狠狠咬着下槽牙,只恨自己无能。 「大人,顾氏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 小西山下,谭古玄衣而立,胜券在握。 他长久筹谋,为了就是今天! 那日刘宣和等人被梅七所掳,他故意按兵不动,并且将山寨密道的信息卖给了倭寇,梅七常年与倭寇周旋,早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倭寇得到情报势要进攻小西山除掉梅七,他要的就是他们鹬蚌相争,两败俱伤。 三皇子殿下已经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碟,说是通碟,实则不过是催命符。 今日他定要一举歼灭所有人。 只有彻底将大理寺的人灭口,他才能扭转局面。 佟管家道:「大人,账簿可能在他们手上,是否需要留活口?」 「不必,就算在他们手上又何妨,就让他们随着这场战火全部灰飞烟灭吧。」 弓箭手搭好箭矢蓄势待发对着山上。 谭古抬起手,预备发号施令,却又猛地顿住,远处火树林杀出一群人。 为首拼杀的那个他认识,大理寺的易林。 大理寺的人自动形成了一个人形保护圈,圈内有伤重的土匪,有老人,女人,小孩儿。刘宣和执剑架在一个女人脖子上,押着她从保护圈中走出来。中文網 佟管家以及谭古手下众人全都戏虐地看着他们,一副死到临头了,看你们还能扑棱出什么幺蛾子的表情。 除了谭古! 没人注意到谭古看到那女人时,玄袍下脚步微颤,身侧的战车堪堪稳住他的身形,他眼睛死死盯着那女人,像要把人看穿似的,而那女人也正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淡若细风的笑。 她嘴巴张了张,谭古一下就读懂了她的唇语。 「濡泽」 是他的字。 已经很多年,很多很多年没人叫过他的字,久到他都忘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久到他以为那个叫濡泽的少年早就死去。 他是谭古,是不择手段罔顾百姓生死的权官,是三皇子殿下的爪牙,不是当年被福州顾家从大海打捞上来那个眼神澄澈的少年濡泽。 佟管家不知主子心思,仍然洋洋得意,「刘大人,小的劝你乖乖速速就擒,下头人没个轻重,你也不想令堂白发人送黑发人连个全尸都见不着吧。」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好戏。 「把她放了,一切好说。」 「也不看看你如今的处境,竟还跟我们大人讨价……」佟管家轻蔑的笑容僵在老脸上,是他听错了吗?刚才是对面的人在讲话吧。 「没想到高风亮节的大理寺刘大人,竟也能干出这等胁迫无辜者以达自己目的的事!」 佟管家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正在说话谭古,大人突然这是?莫不是中了什么邪? 谭古继续道:「既如此,那我们就做场交易吧。今日你放了她,我暂且饶你们一命,让你们平安离开扬州。」 刘宣和用只有他和顾氏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得罪了,顾婶。」接着将刀刃压近顾氏的脖颈,不急不慢地对谭古喊话,「谭大人,你,是在和我谈条件吗?」 谭古肉眼可见地慌了神,又急又怒道:「刀剑无眼,你先放下武器再说。」 金娇娇能感觉得到这谭古十分在乎顾氏的安危,哪怕是她受一点伤害。 刘宣和默不作声,押着人又往前走了两步,谭古手下摸不清楚情况,比划着刀与刘宣和对峙了起来。 突然,一根飞箭擦着其中一个士兵的手臂而过,痛感使他立即扔掉了手中的刀。 「都给我退下。」谭古举着弓箭怒声吩咐。 那几个手下立刻收起武器退散开来。 谭古扔掉弓箭朝刘宣和走去,佟管家不放心地想去拉住他,却连人家一个衣袖都没挨着。 现在不仅佟管家惊讶,其他手下也觉得他们大人的行为十分反常,都说小西山多豺狼虎豹,该不会真有什么妖物附了谭大人的身,不然他怎么会为了一个年老色衰的妇人而不顾自己安危? 谭古眼神没离开过顾氏,几十米远的路仿佛比跨越一辈子的山海河川都遥远,他在距离刘宣和五步之距停了下来。 「刘大人,我这样,够诚意了吧?」 刘宣和并未放松戒备。 谭古问:「怎么,刘大人还不放心。」 刘宣和不屑道:「谭大人谋虑深渊,本官已经上过一次当了,还会再上第二次吗?」 言下之意,老狐狸,你就算扒成皮,照样狡猾。 「一命换一命,这样安排,刘大人满意了吗?」 谭古点点自己又指向顾氏。 他身后的佟管家一面干着急,一面已经在心里琢磨着去请哪家道士了。 「谭大人,你觉得呢?」刘宣和话里有话。 「你!」谭古动了气,但一看到紧贴着顾氏脖子上泛着寒光的刀,又只能忍气吞声,「你别得寸进尺。」 他们心知肚明,刘宣和要的并非谭古的命那么简单,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要他指认出他背后的那位靠山。 他其实猜到刘宣和胁迫顾氏多半只是吓唬他,但就算是万分之的可能,他也不能用顾氏的命冒险。 「谭大人在想什么呢?容本官猜猜,以为本官在恐吓你?」刘宣和满不在乎地轻笑一声,戏做得很足,「你手上那么多条鲜血亡魂,今日我们都有可能葬送于此。谭大人,我没你想得那么清高,左右不过一个死,能拉谭大人在乎的人给我们殉葬,黄泉路上还能听听关于您的英明事迹,何乐而不为呢?」 「只要我死了,没人敢威胁到你们,刘大人何必那么固执,还是你以为用她的命要挟我,我就任由你们摆布了?」 见他冥顽不宁,刘宣和顿时生出一计,决定诈诈他,「谭大人,聪明如此,该不会以为我就留了这一手吧?你没发现我们中少了个人吗?」 谭古环视了一圈,发现确实少了一个,武功最厉害的那个,也就是金家的新姑爷。 「刘大人少诓骗下官了,那位公子说不定早就葬生火海了吧!」 刘宣和扬杨眉毛,「你猜江南水师还有多久能赶到这儿呢?」 「没有朝廷的旨意,江南水师岂敢擅自出兵。」 「谭大人怎么知道离京前我没有向陛下请旨。」 谭古陷入沉默,刘宣和见鱼已咬饵,乘胜追击,「所以谭大人,我不是在同你交易,是在给你机会。若是你主动伏罪,配合我们查案,我还能留顾氏一命。若你不配合,等江南水师一到,你可能得吃点皮肉之苦了,而这顾氏乃是我剿匪的战俘,届时如何处理,朝廷自有法度!」 刘宣和说得有板有眼,金娇娇甚至都开始怀疑,难不成他们早就计划好了? 佟管家囔囔道:「大人,你别听信他谗言,小西山被咱们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何况是人。」 谭古突然大笑,「是啊,差点儿被你骗了,他要去报信,除非从后山跳下去。刘大人,你这招漏洞着实大。」 即便被戳穿,刘宣和仍不怯场,故意虚张声势,「既然这样,那我就先杀了顾氏,谭知州在杀了我们。」 刘宣和扬起剑刃,他笃定谭古会接这一剑,果不其然,剑落下那刻,谭古徒手握住了剑声,而此时不远处传来悠扬的号角,地面震动,是群马奔袭的动静。 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了,竟真有江南水师前来救援。 谭古松开手,鲜血顺着手指往下流,江南水师将他们团团围住。 大势已去,扑通一声,他膝盖弯曲,跪在了地上,「求大人放过她,下官任凭处置,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谭古投降,他手下人也纷纷丢盔弃甲。 「咱们得救了」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大家相拥而泣,这才放下戒备。 眼见尘埃落地,谭古身后方向突然飞来几根银针,被正欲上前缉拿谭古的易林用戬挡住。 「戒备,有暗器!」刘宣和朝暗器方向望去,两个黑衣人诡秘地消失在了战车方向。 「别追了,先安顿好小孩儿和伤民。」 「顾婶,还得暂时先委屈你几天,见谅。」 以防谭古自尽,或者临阵倒戈,刘宣和只能暂时将顾氏一同收押。 顾氏扭头看了被押下去的谭古一眼,收回视线淡淡道:「无妨,民妇愿意配合。」 谭古深深地垂着头,犹如没有灵魂的傀儡一样被推着走下去,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他和顾氏究竟有何渊源。 金娇娇暂时没兴趣了解他们之间的故事,她视线在支援的水师部队中搜寻穿梭,刘宣和正在与水师统领对接。 人群中依旧没有赵炳煜的身影。 金娇娇看着硝烟弥漫的小西山,无力地蹲了下来,将头深深埋进臂弯,心中一阵阵密密麻麻的刺痛,眼眶酸涩,泪水不争气地润湿衣袖。 贾铭,你究竟去了何处? 突然,一个小孩儿走到她身上,摸摸她的头道:「姐姐别哭,姐姐别哭,你看。」 金娇娇抬起头,满目苍夷的小木林中一瘸一拐走出来一个少年郎,怀里抱着一个哭花了脸的小女孩儿。 少年笑得颇没心没肺,直直朝金娇娇而去。 东边天际的黑云消退了,一轮红日攀爬而上,紫红的光芒瞬间洒满大地,映照在每一个人的脸庞。 ------------ 第一百零七章 浮生若梦 凤鸣岛是福州县的一个下属岛屿,夏日季风吹过时,犹如凤凰涅槃啼鸣,因此得名。 季风过后,就是海的馈赠。 这天天刚亮,天空清澈得就像清洗过一样。 少女阿筝背着背篓,挽起衣袖裤脚走在退潮的沙滩上,留下身后一串串娇小可爱的小脚丫子。 空气里是夏日海风的咸甜味。 阿筝张开双臂用力呼吸了一下,她喜欢凤鸣岛,喜欢大海的味道。 没多一会,她背上的背篓就变得沉甸甸了,海参、八爪鱼、海蜇、海蛎子、大螃蟹......满满一大筐丰富的海味。 阿筝没有着急回去,放下背篓,她跑到沿岸礁石地段,清凉的海水一下下拍打着脚踝,驱赶着夏日的燥热。 突然,她发现礁石旁边漂浮的海带里黑乎乎的一团,像是缠绕着什么东西。 阿筝好奇心重,走进一看竟是一个男人。他脸都泡白了,没有一点唇色,也毫无生气。 这儿怎么有个死人? 阿筝把他拖到岸上,打算挖个坑埋了,入土为安亡灵才能得到安息。 好容易挖了个大坑,一回头,一双浮肿黑曜石般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诈尸啊! 阿筝被吓得一屁股滚进了她挖好的大坑里。 男人挪到坑边,迷惑地打量着阿筝,少女四仰八叉地躺在坑里,眼神惊恐又慌张,像只被吓坏的雏鸟。 男人被她的举动惹得笑出声,问:「是我吓到了你吗?」 好干净的微笑,好温柔的声音,阿筝咦了一声,鲤鱼打挺一样坐起身,「原来你没死,我还以为你是只水鬼。」 男人看着大沙坑,原来这是为他挖的,然后伸手拉出阿筝,「抱歉,是我吓到姑娘了。」 「没有,没有。」阿筝拍干净衣服上的沙石,有些不好意思,「对了,你从哪里来,怎么会晕倒在海边。」 「我......」男人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是谁?从哪里来?要到何处去?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一无所知。 阿筝蹲在他面前托腮看着他,静静等着他说话。 「我,不知道。」 阿筝笑着打趣道:「啊?哪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来的?」 男人仔细回忆,突然,他抱紧头,眼神变得幽深空洞起来,就像陷入了痛苦的梦魇。 痛,好痛!他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阿筝见他那么可怜无助,于心不忍,扶稳他肩膀安慰:「好了好了,想不起来就别想啦,说不定啊,你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历劫来了。」 少女明媚开朗的笑,让男人镇定了下来。 男人的腿骨折了,阿筝把他带回了家疗伤,又给他梳洗打扮。颓丧水肿的男人被从头到尾捯饬了一番,焕然一新,竟摇身变成了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郎,年岁看着也与阿筝相仿。 阿筝姓顾,是福州顾知县的独生女儿,顾家满门忠厚淳朴,乐于助人,深受当地百姓爱戴。 顾家收留了失忆的少年郎,取名润泽,跟了顾筝母家姓谭。在少女阿筝的细心呵护下,润泽的伤很快复原,从此大家总是能看到阿筝的背后跟着一位眼神无时无刻都在追随着少女的少年郎。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日海天一线,落日余辉映照下的海面波光粼粼,海鸥自由盘旋于少男少女周边。 少女坐在大礁石上眺望远方,她问少年:「润泽,你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少年想了想认真答:「想成为顾知县那样顶天立地的好儿郎,做一个清正廉明,造福一方百 姓的好官。」 「以润泽的才情,进京赶考定能榜上有名。」少女仍然痴痴地望着远方,感叹道:「我还从未去过福州以外的地方,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头白。也不知京城的白雪和红梅是否真如书中所言那般绝美。」 少年摸摸少女的头,道:「我陪你去看。」 少女高兴地笑了,但又遥遥头,「可是凤鸣岛有阿爹阿娘阿翁,阿筝舍不得他们,也不想离开凤鸣岛。润泽,你去帮我看看外面的世界吧,去帮我看看京城的大雪和红梅,你看过,就当我也看过。」 「润泽,你才华旷世,不应该只留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外面天高海阔,你应该像这海鸥一样振翅高飞,去属于你的世界。」 少年在少女面前蹲下,郑重承诺道:「我会去京城替你看白雪,看红梅,为你看这大千世界,可是阿筝,只有凤鸣岛才是我的家,我同样舍不得离开这儿,舍不得,你。」 少年的脸红如晚霞,他敞开心扉言明自己的心意,「阿筝,我心悦你,想娶你。」 面对突如其来的告白,少女不知所措,却又好似圆了自己日夜所梦。 「让阿筝等待就是在蹉跎阿筝的年华,可我想自私一次,阿筝愿意等我吗?」 少女看着面红耳赤的少年,他澄清的眼底全是她。阿筝突然就呆了,吻上了那两片单薄的唇,说她愿意。 「小姐,竟真有龙骨水晶,快来看啊。」 远处传来阿筝婢女的呼唤,惊动了海边懵懂相拥的少男少女。 凤鸣岛除了风声犹如凤凰鸣天外,就属龙骨水晶最为闻名,几十年也不一定能得到一根,传闻龙骨水晶只因有缘人才会面世,一切全凭天意。 凤鸣岛的村民高兴坏了,龙骨水晶意味天降祥瑞,庇佑百姓,乃大吉。大家纷纷觉得润泽就是龙骨水晶选中的有缘人。 然而这种罕世之物他们是不可能独自拥有的,朝廷得知后,要求将龙骨进贡给皇室,而顾知县负责押运贡品进京,不得有误。 那一年少女送别了父亲和心上少年郎,两个月后收到父亲被斩首的消息,润泽不知所踪。 阿筝永远忘不掉那天宣旨的侍卫冷漠绝情的眼神,「顾知县监守自盗,触怒天威,诛九族。」 「顾家家眷一个不留,全杀!」 阿筝在村民的掩护下得以逃脱,多方打听下得知是杨太守的儿子偷拿龙骨跟狐朋狗友炫耀,不慎将龙骨打碎,杨太守为保儿子嫁祸给了押运的顾知县,顾家因此引来满门杀身之祸。 世道艰辛,阿筝不过一介弱女子,漂泊无依,那几年她只能一边躲避朝廷的追杀令,一边寻找下落不明的润泽。 为了报仇,阿筝不惜沦为娼技。 后来少女看了大漠的雁,北国的雪,京城的红梅,只是身边再也没有那个脸红的少年郎。 几年后扬太守的儿子暴毙而亡,扬太守***家,杨家上下两百零八人包括三个月大的婴儿,竟数被杀。 同年,在扬州还发生了一起被灭门的血案。 次年,扬州新上任了一个年轻的地方官,一表人才,听说是朝廷新贵,名唤谭古。 又是一个惠风和畅,碧空如洗的早晨,扬州城百姓夹道欢迎这位新上任的州令大人。阿筝挤在人群中,一眼认出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人。 听百姓说,这位大人原可以在京城当大官,不知为何自请来着扬州城做一个闲官,怪可惜的。 阿筝痴痴望着高头大马上眼神冷酷的人,没有相认。后来的许多年,她听说他为霸一方,收取贿赂,为祸百姓,通敌卖国,成了他当初梦想的对立面。 阿筝不知道的是那日游街,高 头马上那人同样看到了她,但他已不是当初被她捡回家的心怀良善的少年郎,所以他只能辜负她,他们注定不能相认。 当年顾知县被嫁祸,谭润泽搜寻扬太守罪证惹来杀身之祸,索性上天怜悯,留了他一命。 然而等他清醒后,得到的却是顾知县以及顾氏一族满门被灭的消息,尘封已久的身世记忆如同雷电一般直击他四肢百骸。 他想起自己是谁,来自何处,可那又有何用,不过是给他仇恨的内心又上了一道枷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忍辱负重背着两族人的血海深仇苟延残喘,直到那夜在京城城墙下遇到那个面戴银色面具的男人。 谭润泽从未见过那样的人,银白的发丝飘在风了,那人玄衣而立,高高在上好似不沾染一丝尘土的天上仙人。 那人给他伸了橄榄枝,他别无选择只能接住。 他用谭古之名,渐渐在京城崭露头角,权势加身,他把扬太守的头颅割下扔给狗群啃咬,让扬太守的儿子跪在地上摇尾乞怜,他灭了所有的仇家无论男女老幼,他却感受不到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感,权势给他灵魂也上了一道黑暗枷锁,他将永世不得解脱,无边沉沦。 那人并未让他长留京城,于是他来到扬州,三皇子怜他一番才华不该就此被埋没,主动与他结识,于是他顺理成章搭上了三皇子这条线,成了他手下鹰犬。 从那以后,那人再未联系过他。 谭古是一把刀,最终只能走向灭亡,直到他再次遇见顾氏,如果他一定要被处决和审判,也只有顾氏才是他心中唯一配得上审判和处决他的人。 谭古被关在冰冷的天牢,天窗外是苍凉的月,他这把失去灵魂的刀,总算杀到了终点。 扬州城大理寺驻点外,虞兮隐在暗处,眼神锐利,像夜猫。全无半点娇弱之态。 「师姐,我们一定要趁谭古被押进京前将他灭口,到时候死无对证,三皇子殿下还有一线生机。」 黑暗中走出一男一女,正是望玥和榕十一。 望玥点点头,「是该死了。」 虞兮转过头去看她,视线中一道银光闪过,一剑封喉。 虞兮睁着大大的眼睛,难以置信、惊恐、被背叛的痛苦,这些都只能说给阎王爷听。 榕十一干净利落地收剑入鞘,没有一丝情绪。 望玥看着他无欲无情的模样,忍不住问他:「十一,你离家多久了?」 家? 榕十一觉得有点陌生,什么才算家?京城吗? 榕十一觉得京城于他只是一个地名,他去过很多地方,执行过无数次任务,他不喜欢思考,也不想思考家的意义。 「不重要。」他答道。 夜色中只剩下望玥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