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剑宗何需百年兴 ------------ 楔子 日暮西山,流云血霞,晚来层云醉染。 隐约有零零几只寒鸦扑棱翅膀在树枝末梢间跳动,斑驳疏影下,它们闪烁的眼里冷冷映出西风中承载老树的古道。不远处,宽敞的大道上不疾不徐行驶着两辆拉柴的牛车,干燥的空气灼热闷人,地表高温扭曲出无形的微波,模糊了牛车在黄昏暗辉中斜长的黑影。 “嘎吱,嘎吱……” 车轮转动,带有老旧的破响,就像年久失修的老屋木门在一开一合,又像枯叶朽木在夜里低吟浅唱。 “白老,这一路你都没有说清楚,为何我们一定要不远千里来西景?” 牛车上分别坐着一人,一老一少,老者麻衣布履,华发丛生,干枯的脸皮堆挤出岁月的痕迹,颧骨处有两小块老斑,但精神矍铄,看上去倒未显老态。 老人心情上佳,骑着黄牛一摇一晃,闭目哼着小曲儿。就在少年以为这次注定与以往一样得不到回答时,老人终于微睁双目,斜视少年,懒洋洋地说道:“我白元亮来不来西景无甚影响,但你苏一川一定要来。天乾容不下你,你也去不得南疆、东离等地,那些地方的命数已定,各有各的气运。” “只有这西景,气运如一团乱麻,让人捋不清楚,乱势牵引乱世,这残局未必不是一盘好棋局,得看你如何去下。” “我不明白。”苏一川摇头。 “岂止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老人似有感慨,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少年,叹道:“前几日我带你去南怀山拜访玄禅寺时,见了一位老朋友,细谈之下,他与我所见略同,这才打定主意送你来西景。” “白某所为,不过‘顺势’二字,你苏一川来此西景早已是定局,只需坦然接受即可。”老人说完,闭目养神。 少年茫然,只觉心里急痒痒的,白老这几句话,哪里是在解惑,只能加重自己心中的疑惑罢了。可瞧这模样,老人分明是不想多说半句话,自己又怎敢询问。 暮色四合,一片死寂,车轮轧动的声音时有时无。 沉默许久,只听得见夜风呼啸与零鸦啼鸣,两人的身影逐渐隐于暮色之中,徒留老者的低声哼唧回荡,如梦中呓语。 “庙堂龙吟,江湖虎啸, 少年登科弄文墨, 或一剑尘浪涛涛。 娘子莫笑,娘子来挑, 满楼红袖与谁招? 天子呼来我拜相, 玉笏手上玉带腰。 且顿首,且低头, 天下太平褪衣袍, 安能辨我君臣怒笑……” ------------ 第一章:小剑宗 西景,剑州,落梅郡。 官道上人马络绎不绝,酒旗招展,茶炉水沸,不少商人在此歇脚,牛车马车上好几大箱的货物就停在跟前,不敢离远了去。 “店家,此处离剑宗还有多少路程?”趁着喝酒的功夫,有位黑衣少年避开店里众人向店家打探消息。 少年看模样不到二十的年纪,一双丹凤眼,眼神清澈,黑带束发,腰间还悬有一柄长剑。 “剑宗?”店家皱起眉头,在记忆中再三找寻,摇了摇头:“公子见谅,小人在这南北要道营生已有七八年之久,人来人往的也招待了不少客人,倒从未听说过什么剑宗。” “恕我多嘴,公子可确定要找的这‘剑宗’在我们落梅郡内?别的不说,若在落梅郡内,即便名头再小,小人必然也听过些许消息。只怕是公子找错了地儿。” 少年一愣,找错了地方?不能啊。来之前白老头怎么跟自己说的? “之后的日子,你便留在这西景,我先行回天乾去。若要拜入宗门,凭你一身一等小宗师的本事,何处去不得?” “那依白老之见,我该去哪里?” “臭小子,自己没点主见。”老人笑骂,旋即陷入沉思,目光瞥向少年,犹豫片刻后说道:“其实大可不必去西景五大宗门,落梅剑林所处的落梅郡内,有一宗门名为‘剑宗’,那里或许才是你最好的去处。剑宗一脉,实力稍差,但底蕴可是远超如今的西景五大宗门。” “好。” …… “被骗了?”苏一川只觉莫名其妙。 “公子,公子!”店家见少年脸色不对,生怕惹恼了这位衣着一般但气质却是不俗的公子哥,连忙低喊了两声。 “剑宗小人真没听说过,不过此处往西九十里路,离了官道向郊外走,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顺山路而上有个宗门叫‘小剑宗’,不知可是公子此行的目的地。” 苏一川眸子登时一亮,“当真?” “只是……只是那宗门人脉凋零,一片残败萧条,想来未必是公子所寻之处。”店家小心翼翼地说道。 苏一川苦笑一声,左右为难,无奈也只能先去那什么小剑宗一探究竟。 “多谢店家。”少年拿出些许碎银作为打赏。 “哎哟!谢谢这位少爷!”店家一脸喜色,干他们这行的,特别是在这交通要塞之地,可不就得机灵些,看人脸色行事。 “江大哥,咱们还要继续往西?”苏一川回到商队,开口问道。 为首的中年男子身形健壮,一身麻衣,点点头说道:“不错,等出了城到郊外,再改道往北。” “出城之后我便需改道而行了,在这里先谢过江大哥的一路照顾。”苏一川双手抱拳,而中年男子只是挥手示意自己只是顺路捎上,不必在意。 一路跟着商队出了城,苏一川就地与众人告别,不少人笑呵呵地回应,一些面色不改的,苏一川随行了六七日时间,也知道都是些本就不善言辞的人。 之后向田野农作的百姓一路打听,顺着乡路往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苏一川终于见到了一座郁郁葱葱的青山。 山峰直插云天,一眼望去山头被云雾薄纱遮得严实,看不真切。壁立千仞,云霄间偶有白鹤啼鸣,倒似那仙家仙山。 见此一幕,苏一川原本忐忑的心情稍稍放平,宗址落于此等气派之处,宗门想来也不会差,说不定剑宗门人都是些不喜俗事的隐士高人。 山脚下有一小镇,苏一川厚着脸皮挑户人家登门讨水,在阿婶嘴里得知,此镇本无名,只因靠着藏锋山脚,外来人都喊这为藏锋小镇。 “呼……多谢。”苏一川喝了个尽兴,长呼一口气,将手中葫芦瓢递还给农妇。 “阿婶,您有没有听说过剑宗,可是在这藏锋山上?” “剑宗?”妇人嘴中嘟囔了一句,恍然道:“哦哦!有的有的,叶小丫头的宗门嘛,不错不错,就是在这藏锋山上。” 苏一川心中大喜。 “怎么?你是要拜师嘛?好事,好事呀。”妇人像是碰见了什么喜事,比苏一川本人还要高兴,还叫住了路人。 “王二哥,这孩子要上藏锋山拜师,就是叶丫头那个门派哩。” 苏一川见状感觉有些怪异,当即告辞说尽早上山。 “赶紧去吧。”妇人笑着点头。 藏锋山上,苏一川顺着山路往上,除了入眼的一片翠绿,还能听得见泉水叮咚的声响。 直到走至山路一处石牌坊,瞧见了牌坊上歪歪扭扭刻着三个大字——小剑宗,牌坊就孤零零地立在杂草丛中。苏一川呆滞原地,此刻终于忍不住在心底骂娘,铁青着脸低声念叨:“完了,终究是被白老给下套了,难不成要白跑一趟。” 正抱怨着,有人出声打断了他,声音在竹林风涛中显得银铃般清脆空灵。 “喂,干什么的,来这里做甚?” 循声望去,苏一川才发现石牌坊后边靠柱盘腿坐了个少女,面容姣好,束着马尾一身红衣,手里正拿着个野果狠狠啃了一口,圆润小嘴在上面只留下了个不大不小的牙坑。 “你是?” 少女吃干净果肉,将嘴里胡儿朝一旁狠狠吐去,站直身姿盯着苏一川。沉默稍许,约莫是不喜这视线,踏上了立牌坊的石墩,与苏一川目光平视。 “本姑娘姓叶,叫叶萦烟,我问你来这里干嘛?” “哎。”应该就是镇上人家口中的叶丫头了,苏一川心想,然后长叹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在下苏一川,来这里……拜师。” 少女抓住苏一川的衣襟往前猛然拉过,单挑着柔眉打量着他,半信半疑:“拜师,找谁拜师?” 苏一川鼻尖不受控制地动了动,隐隐闻到一股子清幽香气,咽咽口水,不动声色地回道:“我想入剑宗。” 话音刚落,叶萦烟立即松开了小手,上下拍拍手掌,神色很是满意:“嗯嗯,是了是了,我就是小剑宗的门下弟子,跟我来吧。” “可是,我说的是剑宗,不是小剑宗……”说到后面,苏一川的声音都弱了许多。 “哎呀,差不多差不多,这里就一个小剑宗。”叶萦烟说完,不由分说拉着苏一川往里进,后者也只好先跟着看看一二。 “到了,这里就是我们小剑宗了,我去叫师父。” 苏一川也不知往里走了多久,反正就整座藏锋山来看,怕是还未到半山腰。 环顾四周,茅屋四间,庭院里还置有几张石凳,一块大石磨,角落里堆放着柴薪,门口立着一棵银杏老树。 苏一川右手扶额掩面,欲哭无泪。 果然如此。 这就是白老嘴里底蕴远超五大宗门的剑宗? “你个小丫头,整天没个正形,又蒙骗为师。在这小地方,还会有人跑来藏锋山拜师?” “是真的!再说了,藏锋山哪里小了,明明很大的!”叶萦烟愤愤的声音从中间的茅屋传出,“人就在门口站着等您老呢。” “嘎吱。”有男子推开木门,嘴里还念念有词,说着什么不肖徒弟尽拿师父寻开心之类的话。只是当那人真看到站着门口的苏一川时,一时惊愕,嘴中咦了一声,没了动作。 苏一川见此一幕,硬着头皮大步向前一迈,弯腰作揖,朗声道:“晚辈苏一川,特来藏锋山欲拜入小剑宗门下。” “哦?”那人嘴角玩味,戏谑道:“小剑宗……怪了,不是来找剑宗的?” 苏一川浑身一震,猛然抬头。 “剑宗?师父,什么剑宗?”叶萦烟俏脸上满是疑惑。 “是小剑宗。”男子微微一笑,没有多说,而是招手让苏一川过来。 “我小剑宗在此无甚作为,平日里也就帮镇上百姓做些杂事,不显山不露水,也没那山水值得去显露。你是如何得知此处,前来拜师。” 难怪镇上百姓瞧见自己要拜师很是心喜。 苏一川挠挠头,不知如何作答,想了半晌,只好说道:“是家里人让我来这修行的。” “哦?说来听听,莫不是我的老熟人。” 苏一川起初感到为难,自己跟了白老这些年,知道他的性子,向来是不许透露名讳踪迹的。不过每次临行,他都会特意叮嘱自己这点,这次既然没说…… 于是苏一川不再纠结,转而轻声道:“白老,白元亮。” 叶萦烟一脸茫然,男子则是神色平静,在苏一川紧盯的目光中,后者缓缓道:“没听过,不认识。” 苏一川面色一僵,随后释然,没听过也好,就当自己没有透露过白老的消息。 “那先生的意思是……”苏一川试探。 “唔。”男子右手拇指与食指摩挲着下巴,正作思考状,奈何自己的某位乖徒儿在一旁暗地里扯着衣袖,只好强忍住笑意说道: “我名李长风,小剑宗之主,你能不辞辛苦舟车劳顿寻来拜山,足证诚心。我便收你为徒,依照辈分来算,你还有两位师叔,三位师兄。” “至于叶萦烟,想来你们也认识过了,她是你唯一的师姐,你来之前,属她最小。” 苏一川可算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总感觉这位叶师姐如此积极地将他引入山门,原来是不想在门派里垫底啊。 叶萦烟感受到苏一川的视线,站在李长风背后摇头晃脑,接着冲少年咧嘴嘿嘿一笑,隐约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 “那就这样,萦烟带着一川去房间,该打扫的打扫,为师先回去补个觉。”李长风打个哈欠伸伸懒腰,就准备回房。 “不行!”叶萦烟忽然喊道,“咱们小剑宗再小,那也是个门派,拜师怎能如此儿戏?” 李长风愣住了,“说的也是。”转身回房端了杯茶水,递给苏一川。 苏一川会意,伏在地上给李长风磕了三个响头,两手捧着茶杯,恭恭敬敬地献给后者。 “师父。” 李长风接过,一饮而尽。 “好了。” “不行不行……”叶萦烟急得直跺脚,“人家有名有姓的大宗门招收新弟子,哪一个不是有所考验的,你们怎么这般随意?” 苏一川也傻眼了:“师姐,就我一个人,不至于吧?” 李长风与苏一川二人对视,皆能看出对方眼里的无奈,李长风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要不交给你来?” 哪知叶萦烟两手一插小蛮腰,重重点头:“好!” 苏一川呆若木鸡。 ------------ 第二章:小宗师 “你想如何考我?”苏一川彻底妥协。 “简单,跟我切磋一场。放心,本姑娘不刁难你,你也不用赢我,只需在我手上走过七十招,怎样?”叶萦烟摘下背后红鞘长剑,在手中上下掂量。 “只是如此?”李长风与苏一川同时诧异出声。 “怎么,你就认定本姑娘会输?还有你!”叶萦烟柳眉竖立,怒道。同时又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李长风。 “怎么会。”李长风打了个哈哈,“只是觉着能不那么复杂再好不过。” “你们切磋,为师去睡觉。” “你不看?” 李长风摇头,让叶萦烟切磋完领着苏一川走走,给小丫头气得冒烟。这不还是表明觉得自己会输!虽说自己胜了也会让这来之不易的小师弟拜入宗门。 苏一川望着李长风的后背,若有所思。自己的这位师父……貌似很喜欢睡觉。 既然落梅郡内没有第二个剑宗,那么白老所言之地应是此处不错。何况看李长风先前言语,即便小剑宗不是自己要找的剑宗,也必定有着不小的关联。 “那便先留在此处。”苏一川暗道。 苏一川左手默默取下腰间三尺青锋,不紧不慢地拔剑出鞘,倒持剑式,负于身后。 “请赐教。” 小姑娘早就迫不及待了,山门清冷,山中无事,山下更是郊外小镇,好不容易碰上个新鲜事,哪里会不好好玩上一玩? 叶萦烟将剑鞘悍然一插,入地数寸,玉手攀上剑柄,随着清脆锃响,其整个人快速冲向苏一川。 两剑相交,苏一川以横剑格挡在胸,再接以左掌拍出。叶萦烟毫不犹豫对接一掌,只是下一刻,就被手臂上传来的巨力给惊变了脸色。 “力气倒是挺大。” 叶萦烟撇嘴,蹬蹬蹬连退数步,卸去手上力道,在后撤的同时一剑横扫而过。苏一川脚尖轻点,轻描淡写地避开这一剑,还不忘观察一二,赞道: “好剑。” 剑身细长,若浮虹光,恰似美玉。 “那是自然。”叶萦烟娇哼一声,小剑宗既然以剑冠字,首先剑的本身就不能落了下乘不是? “此剑是师父所赠,其名流采,色似长虹,长四尺二寸,剑铭‘灵台清明,松间望月’也是师父亲手所题。至于你的剑,啧,看起来一般呐。” 小姑娘倒没有冷嘲热讽的意思,只是心思简单,直话直说。心里甚至还想着等这位小师弟正式入门后给她换一柄像样的剑,求师父不成就求师叔嘛。 “店里二两银子买的。” “二、二两银子……”叶萦烟一时语塞。 二人虽在交流,手上动作可没慢半分。叶萦烟手上剑招耍得有声有色,斜刺倒挂竖劈一顿招呼,可在苏一川眼中却少了几分凌厉。 除了装模作样的几番进攻,苏一川大多时候都只是拆招架剑,防御叶萦烟的招式而已。不消几息功夫,两人便已走了六十几招。 叶萦烟有些焦急,连带手上剑招都略微失了方寸。要是不能在小师弟面前树立威信,以后她这个当师姐的可怎么拉得下脸去指挥他? 苏一川感受到了,只觉忍俊不禁。 于是故意直剑而入,卖个破绽,被叶萦烟用剑身粘住,拖带着绕了几圈,一拽一震,手中长剑被荡飞。 少女蹲身回头仰刺,剑尖直指苏一川咽喉,于寸许前倏然停立。 六十七招! 苏一川眨了眨眼,喉头滚动,脊背发凉,得亏叶萦烟收得住手上力道,不然自己这一手舍命陪佳人可是得不偿失了。 “师姐好剑法。” 苏一川双手高举,声音发颤。 “哼哼。”叶萦烟小脸得意。 “真是可惜,六十七招,差一点点就到七十招了。不过你这声师姐叫得挺好听的,勉强抵去你那三招吧,我网开一面让你拜入我宗,以后可要念得师姐的好。”叶萦烟踮起脚尖拍拍苏一川的肩膀,说完转身将流采收回还在地上插着的剑鞘之中。 “是,师姐。”苏一川低头。 “小师弟,你多大了?” “十七。” “居然跟我一样。”叶萦烟嘴里嘀咕,“但是没用,还得按辈分来,该叫师姐就得叫师姐!” “知道了。” 有了这番比试,苏一川也大概摸清了叶萦烟的实力,二等武者上下。 民间广为流传的九等武夫境界,不过是在武道一途初入门庭,前面的八等只是体魄健壮的莽夫,强筋强骨,练了些三脚猫功夫。往后便不能独自钻研,胡乱练武。白元亮曾言,除了少数在江湖流传的高深秘籍以外,只有正统宗派或世家传承下来的法子才能更上一层楼,在体内生出内力,流转经脉。 一等武夫的境界,经脉中的内力行过小周天,冲破几大洞天窍穴,生生不息源源不断,武夫实力大涨,所以一等武夫也被称之为小宗师。 其实二等武夫也能短暂凝聚内力,只是经脉不通,周天难行,只能如无根之水一般即用即止,难以为继。 先前交手,叶萦烟并未动用内力,只是到了最后几招眼看着就要拿不下自己,慌乱间才不经意将内力运转了起来。 苏一川见她内力如一股浅短细流,后继无力,断定叶萦烟是二等武者的境界。十七岁能达此地步,放在世间,资质也算上佳了。 “看来白老没有诓我。”苏一川哑然失笑。 “乐什么?” “没,进了宗门,高兴。” “左边的那间屋子是你的,你跟大师兄住一起,二师兄与三师兄在右边那间,中间两个屋子是我和师父的,记住了?”叶萦烟挨个挨个指着茅屋说道。 “哦。”苏一川小声道,随即想起了什么。问:“那两位师叔呢?” “他们呀,从这里往上走半盏茶的功夫,有一大片竹林,竹林里绕着清潭搭有小苑,两位师叔就住在那里。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三位师兄,现在在何处?” “镇上办正事儿呢。” “没问题了吧,可需要师姐带你去山中转转?别看我们小剑宗有一丢丢的寒碜,这藏锋山可算得上是钟灵毓秀,山水如画了。” “好,我先去跟师父打声招呼。” “不用了不用了,师父现在肯定在睡觉呢。” 叶萦烟无奈不已,小师弟还不清楚师父性子,师父整日睡眼惺忪,不是在睡觉,就是准备去睡觉,难得有多久清醒的时候。他们这些师兄师姐早就习惯了。 “师父很爱睡觉?”苏一川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说到这个,叶萦烟跟个小怨妇似的各种抱怨,说什么师父整日懒懒散散,睡觉还永远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叫也不容易叫应,跟魔怔了一样。 苏一川心头一动,两眼微眯。 “永远一个姿势……是什么样的?” 叶萦烟正要说话,被一道声音抢先打断。 “我猜师父睡觉应是在练功,侧身而卧,看似犬曲,实则龙盘,其中真妙无人知晓。”有一人边走边说,进入庭院。 叶萦烟一怔,有些诧异:“大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我在镇上听张婶他们说有人要来咱们宗门拜师,我作为大师兄,自然要先来见见。小师弟,初次见面,我是朱贺。”来者自报家门,生得五官分明,身材魁梧,面容却无凶气,像是那忠厚朴实之辈。 “苏一川见过大师兄。” 然而,低头拱手的苏一川目光闪烁,心思明显不在此处,旁人或许不知,但他通过朱贺所言,猜测师父李长风并不是真的嗜睡至此,的确是在练功。 毕竟自己跟随白老云游八年,阅历见识比起江湖里的一些老家伙那可是不差半分。 苏一川知道,那门功夫,八九不离十就是那道家的《睡仙功》!暗道这小剑宗果然不简单。但朱贺等人这般模样,估摸着是不知情的,还是说,不简单的,是这李长风? 忽然一张宽厚大手压在了苏一川的肩膀上,朱贺搂着小师弟胳膊笑道:“山上啥时候不能去?你跟师妹还是先随我下山去镇上,另外两位师兄现在正在客栈里等着庆祝呢。” 苏一川刚欲开口,奈何叶萦烟在一旁高兴地拍手叫好,只好随着师兄师姐扔下李长风,下山去镇上了。 正中茅屋内,李长风侧躺床上,嘴角微翘,两眼虚闭。 “睡神仙,睡神仙,石根高卧忘其年……” 气气归玄窍,息息任自然。 庭院内的那棵银杏古树,这一刻,似乎在微微晃动起来。 元祥三十二年,立春已至,东风解冻,蜇虫始振。藏锋山冬意渐消,春木之气渐长,绿意盎然。 距苏一川拜入小剑宗,已有两年时日。 大师兄朱贺,二师兄萧温,三师兄徐昊,苏一川都已混熟。只是没想到,李长风嘴里的两位师叔,居然都是女子。 如今,除了两位师叔,小剑宗六人齐聚一处。 “师父,把我们都喊来所为何事?”在师弟师妹们眼神督促下,朱贺咳嗽一声,不得已率先开口询问。 李长风躺在床上纹丝不动。 “师父?”朱贺又叫了一声,没反应。 叶萦烟闲得无聊,一屁股坐在地上,玉手托着腮帮子,手指无所事事地敲打着地面。 见萧温和徐昊连番叫不动李长风,小妮子美目一瞪,也不起身,就坐在地上往前腾腾挪动,随后靠着李长风耳朵吸足一口气。 “姓李的!” 苏一川等人吓了一跳,他们这些人,也就叶萦烟敢如此对待李长风了。 李长风身子一哆嗦,连忙捂住耳朵爬起来盘坐在床上,讪讪笑道:“醒了醒了。” “就等你一个人呢。”叶萦烟白眼道。 “嗯嗯。”李长风清清嗓子,说道:“你们可知道西景四大宗门?” 萧温想了想,开口道:“师伯,虽说我们小剑宗不常在江湖上走动,但四大宗门的名声肯定也听过不少。” “说说。” 萧温掰着手指算道:“除了咱们剑州落梅郡的落梅剑林,还有阳州秋雨郡的凌气宗,槐州离秋郡的太一阁以及元济州云德郡的功德书院……” 李长风赞道:“不错,那你们可有何发现?” 朱贺几人不明所以。 ------------ 第三章:听风涯 李长风淡笑,默默看门下弟子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苏一川轻声说道:“西景四大宗门,都是一州一个,其实……凤池州黄胭郡也有一宗,名为听风涯。” “听风涯?”这个名字,叶萦烟几人很是陌生。 “小师弟你怎么知道?”萧温讶异。 “以前在西景其他地方听人提起过。”苏一川随口糊弄。 “不错,最后一个正是听风涯。”李长风伸伸懒腰,面露赞许之色。 “严格来说,一州一宗,真正意义上,应是西景五大宗门。” “除了听风涯外,另外四大宗门底蕴雄厚,威望极高,门下弟子成千上万,在西景一呼百应,影响颇深。” “至于听风涯,情况很特殊,他们这些年在西景销声匿迹,没了消息。就算是听过此名声的一些人,大部分也都认为现在的听风涯这五大宗门的荣誉只是个噱头,名不副实。” 李长风面露讥讽:“常人哪里晓得听风涯的厉害,此次正好可以大开眼界,也借此让你们认识认识这听风涯。” 叶萦烟霍然起身,蹦了起来,众人都震惊不已:“师父,你是说……” “听风涯内有人要赴约一场江湖决斗,就在咱们剑州,离落梅郡不远,雇一辆马车,大概只需半月便可抵达。”李长风轻声道。 “你们若是感兴趣,可以前去一观。这不是什么九等武夫的小打小闹,是真正的江湖前辈胜负之争,哪怕观摩出丁点儿东西,对你们的武道之路也是大有裨益。” “当然,这点要全看你们各自的悟性了” “去,当然去!”叶萦烟第一个点头,小脑袋跟捣蒜似的摇晃。 朱贺几人闻言也是兴奋不已,在李长风吩咐明日上路后全都一溜烟地跑去收拾行囊了。 待弟子们全部离去,李长风一脸慵懒之意,坐姿松散地靠在墙上。 “陈清绝与祈岚的决斗,一川他们能有几人不虚此行?”有人隔着茅屋在外面淡淡问道,声音轻柔悦耳。 “能见到陈清绝一展武道修为,本就称得上不虚此行了。不过若说有所收获……”李长风略微停顿,一本正经地说道:“小菩提的境界,离现在的他们太远了,至于日后嘛,就此一战而言,有所悟者不过苏一川一人而已。” “你就这么看不起自己门下弟子?萧温那孩子就算了,毕竟是我的徒弟,我自己清楚。你看不起徐昊,不怕雨柔找你麻烦?”那人笑声甜美。 “实话实说还有错了?”李长风耸耸肩,“孩子们天姿不差,只是离陈清绝的小菩提境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也是。” 李长风两眼微闭,脸上的讥讽之意较先前交谈时浓郁了数倍! “如今的五大宗门,单论实力不论影响,其余四宗有谁是出听风涯其右者?一世一宗,一宗十人,历来如此。”只是这十人,整个西景上下大大小小宗门,倾尽全宗之力,谁敢言完胜? 凤池州黄胭郡,流云漫卷,圆月高悬,飞湍瀑流自一处断崖缺口崩射而出,谷间雨雾激荡,水卷如幕如帘,遮掩了一处人迹罕至的静谧之地。 仙雾似纱,有男子高坐泉边,长袍铺地,膝上横卧一古琴,瘦削十指挑弦翻飞,清澈琴音响彻幽山。 一曲终了,一道曼妙身影悄然浮现在男子身后的一棵古树上,两手环绕在胸,笑容满面。 “老七,什么时候去剑州?” 男子两手轻置弦上,没有回头,而是平视远方。 “路程不远,来得及,去去便回。” “听风涯已有数年不露世了,这次多少双眼睛看着,可别给咱们丢脸了哦。” 男子袖袍轻挥,好似拂去古琴琴身的浮尘,眺目远望,天地间游弋一缕清风,叶旋深山。 “我不会打架,不如你们,但也够用了。” 正值立春时节,山势起伏,零零落落有成片的桃花将开未开,粉嫩花苞挂满枝头,在嶙峋怪石中自成一道靓丽的粉淡风景。 “要开花了。” 闻言,树干上盘坐的女子嫣然一笑,转瞬没了踪迹,余音空谷传响。 “桃花开的时候,我们便出世吧。” 陈清绝静立山巅,身前云海翻涌,夜幕中的身影更显幽邃,“那便由我打头阵,我去取一物,你不必等我,先行赴约便是。” 古琴沐浴月辉之中,发出一声脆鸣,遁入云海划破夜空,消逝不见。 ————— 西景大江,为西景境内最长最宽广的一条江河,位于剑州境内,在南龙郡与落梅郡的交界处,奔腾咆哮的江流隔断两岸,是苏一川等人此行的目的地。 原本只消半月的路程,因为运气不好一连碰上了几场春季雷雨,苏一川等人走走停停,比预计时间晚了两日才到。 不过众人出发较早,几人到了落梅郡的银陵城时,距离陈清绝赴约之日,还有四天时间,苏一川五人安顿城中,静等决斗之日。 三灵客栈内,五人围坐一桌,默默地夹菜吃饭,偶尔再喝几口小酒,就连叶萦烟也极为安静。 事实上,几人都在侧耳听着周旁几桌客官的交谈,类似客栈这种地方,想要知道当下江湖上的趣事,哪里还犯得着去费心打探?找个人多的地儿一坐,什么都明了了。 在江湖上已许久不曾出现的“听风涯”三个字,再度被众人热议,一些陈年旧事,也被扒出来作为谈资。 “听风涯?多久没听到过了。” “不错,听风涯陈清绝,上次听这个名字是好几年前了,都快忘了。那时候的他应该在听风涯排行第八吧?现在怎么排第七,难道说新人来旧人去,听风涯收了新弟子?” “我听家里长辈提起过,陈清绝修有两道,琴道与剑道,虽然他本人似乎更喜琴道,但相较之下,他还是剑道为最。” 苏一川等人神色惊叹,他们听了不少消息,才知道这听风涯居然是一宗十人,自开派以来便是如此。而区区十人,竟然能跟其余四宗并列为西景五大宗门,简直不敢想象! 西景有五州,其中大小宗门林林总总,足有千百之数,然这五大宗门的名号,唯有一州之最方能担得。 “看来,此行一定会是大饱眼福啊。”苏一川砸砸嘴,见叶萦烟几人也是跟自己一样心情雀跃,按捺不住激动。 唯独徐昊,一脸木讷。不过苏一川知道,这位徐师兄,一向如此,沉默寡言,不喜交流。 “小师弟你看,那好像是落梅剑林的人。”坐在苏一川旁边的叶萦烟忽然出声道。 众人朝门口看去。 一行人在客栈掌柜与店小二恭恭敬敬的招呼下步入客栈,皆是素雪长袍,剑鞘白洁,袍边绣有鲜艳梅花。 为首一人,是位女子,容貌出众。嘴角噙笑款步而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便已身段婀娜。在所有人眼中,若不是她身上那件密不透风的宽大梅花白袍碍手碍脚,不能勾勒身形,否则其胸前两座山峰必然独占鳌头,沟壑深谷,风采迷人。 “好、好一个波涛汹涌。”苏一川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嘘!”萧温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捂住苏一川的嘴巴,低声道:“小师弟你不要命了?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叶萦烟反应过来苏一川言语中所含深意,也是一脸不悦,小手狠狠地掐在苏一川大腿。 苏一川吃痛,强忍着不敢出声,只是在心底懊恼怎么会脑子突然不灵光了。 “是张雪竹,号称落梅剑林这一辈年轻弟子中资质最高之人,看来几大宗门都十分看重这场决斗。”朱贺盯着看了一会,说道。 “大师兄如何识得?” “去年曾听师父提及过,让他赞不绝口的,除了张雪竹的天资聪颖,便是……她的身段了”朱贺汗颜道。 “这……” “不用看了,人都已经上楼啦。”叶萦烟冷笑道。 苏一川脖子一缩,声若蚊蝇:“咱们还是静等决斗吧。” —————— 随着消息的传开,越来越多的江湖人士涌入城中,四日光阴转瞬即逝。 远远看去,西景大江就如一道巨尺,横卧在落梅郡与南龙郡之间,一浪高一浪,一潮盖一潮,洁白浪花飞溅,江水汹涌奔泻而来,如箭离弦,如马脱缰,如猛虎出山,声势浩大。 两岸人群似两条盘踞长龙向远处蜿蜒。 万众瞩目。 两岸各有一座观江楼,高约莫六丈,皆是六层。而苏一川五人早早地就到了观江楼四层占了个宝座,如若不然,怕是得和其他人一样挤在岸边人群中看不清切。 “风势小了。”苏一川专注遥望。 大江上浪头渐渐低了,江水也没先前那般湍急,然而江面并无一艘船舟趁此载客渡岸,想来都知晓今日非同寻常。 “他们为何约在这西景大江决斗?这哪里有地方容得下去啊?”叶萦烟收回目光,百思不得其解。 “喏。”萧温伸出手一指。 江心处,有七八块巨石稳稳屹立,奇形怪状,散乱分布,表面皆光滑无比。 “这能站人?”叶萦烟不可置信。 “咱们是不行,可人家是高手。”朱贺苦笑。 “话说回来,那听风涯的陈清绝是何修为?”叶萦烟纤长手指拢在一起,脚尖一踮娇躯前倾,往前抻着胳膊,见主角未至,便懒洋洋询问道。 两年时间过去,如今已经十九的姑娘身段也愈发出落窈窕了。 朱贺摇头,萧温亦是如此。 “小菩提境。”苏一川缓缓道。 众人神色骇然。 ------------ 第四章:鹤鸣秋月 “不止如此,整个听风涯,两自在、四菩提、两太玄,还有一名货真价实的浩然武夫!”苏一川神色复杂。 “不愧是以十人之数便可入席五大宗门的听风涯,不知此中境界,我等何时得以一窥。”萧温佩服得五体投地,由衷感叹。 九等武夫之上,武者才开始以武入道,真正诠释了武道二字。过了九等武夫的门槛,才算在武道一途登堂入室,宗师境、自在境、小菩提、太玄境、浩然古境,一步一重天,步步是关隘。在传说中,若是修为功参造化,臻至顶峰,便可羽化长虹,证得大道长生,人间人去天上潇洒自在。 “山高路远,武道一途如攀绝壁,还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才好。”苏一川感叹。 “要的可不就是小师弟这份心性!”萧温赞道。 “不对呀,才九个人,还有一个呢?”叶萦烟柳眉微蹙。 四人都看向苏一川。 “只是传闻而已,我也不敢断言。”苏一川有所迟疑,说起话来吞吞吐吐:“据说……那听风涯的宗主,一身实力已在、在浩然之上。” 其实,哪里是传闻,白元亮曾亲口告诉苏一川,听风涯之宗主,一身实力已越过浩然之境!这般说辞,苏一川只是怕惊吓到叶萦烟等人且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知晓此事的,寥寥无几。 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不信。”朱贺摇头。 “没错,浩然古境之上的境界,闻所未闻。”萧温几人亦是连连点头。 就连落梅剑林等其余四宗的宗主,江湖流传距离那浩然古境尚有不小的距离,何况浩然之上? 苏一川正欲开口,却被赫然打断。 一阵轰然骚动声直接铺天盖地而来,两岸人群躁动不已,观江楼上上下下惊呼连连,甚至掩过了江浪声。 “来了来了!” “让一让,让一让,我看不到了。” “好像是个女的。” 苏一川极目远望,江天一色,山水怡人,波光金鳞衬着一袭单薄红衣在微风中缓缓前行,衣襟飘摇,如同画中一点殷红抹在了辽阔江面。 惊艳至极。 她叫祈岚。 从那女子现身后,整个西景大江竟只是微风起涟漪,江水细缓流淌,祈岚在众多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脚浮淡辉,踏江而行。 若说苏一川几人是有所惊讶的话,那么两岸不少的普通百姓就是瞠目结舌大为震惊了。这些不练武或者撑死不过四五等武夫的江湖路人,市井深巷摸爬滚打数十年,一辈子哪里见过这场面?纷纷惊叫这祈岚莫不是仙子下凡? “她就是祈岚?”叶萦烟目不转睛望着。 “虽然样貌有些变化,但不难辨认,的确是祈岚前辈。”一袭素雪长袍出现在叶萦烟身旁,袍襟绣着的鲜艳梅花格外亮眼。 苏一川诧异,看着这个人群焦点所在的美人,深感意外。落梅剑林的张雪竹,怎么会来找他们说话? “你是……张雪竹?!”叶萦烟有些没反应过来。 张雪竹轻轻颔首,双手在腰侧,款步施礼。 “请朱大哥代我向李前辈问好。” “你……”朱贺摸不清状况,不知说些什么。 好在张雪竹心思聪颖,知道几人心中所惑,美目瞥向叶萦烟背后红鞘长剑。 “这柄流采,便是出自我们落梅剑林,乃是家师与李前辈共同所铸。” 朱贺这才恍然,李长风可从未提起过自己与落梅剑林还有着这段关系。 两人交谈间,叶萦烟在一旁偷偷和这位落梅剑林的天才娇女比量着某个地方,发觉输了不少的气势,便撇着嘴在一旁不知碎碎念些什么,随后出声打断二人交流。 “那个祈岚,又是什么境界?” 张雪竹抿嘴微笑,并未在意。 “祈岚前辈原是出自凌气宗,因为一些缘故离开了宗门。不过没想到,离开宗门的这些年里,她的修为增长得如此之快,看这模样,也是踏入了小菩提境。” 又是一个小菩提境! “什么!”苏一川等人忍不住惊呼,惹得一旁人群异样的眼光。 苏一川连忙压低声音:“那岂不是和陈清绝一样?” 张雪竹美目清冽:“嗯,所以在雪竹看来,这场比试,胜负还是一个悬念。即使陈清绝在小菩提境修有数年之久,但只要未入太玄,局便未定。” 而观江楼四层的另一处,距苏一川等人不远。 “先生,我刚刚在那边听一位很漂亮很漂亮的大姐姐说,这场比试还不一定谁输谁赢呢。”声音稚嫩,被周遭嘈杂的声音掩盖下去,无人在意。 “不一定?呵,目光浅了。”有人轻蔑一笑以作回应,“天资聪颖也好,气运上佳也罢,可即使祈岚入了小菩提境,也没有胜的希望。除非她此时此刻顿悟出个武道真理,武运直登青云,一步踏入那太玄境!就算如此,胜负最多也在六四之间,陈清绝仍有四成可能胜她!” “当然,这一切都有个前提,那陈清绝,得要真动了杀心才是,哼。” 武道之争,非只境界之争,天下之大,并非所有的太玄境,都能稳压小菩提一筹。 ——————— 大江之上,众人视线焦集处,红衣女子一步又一步,如履平地,踏上了江心的巨石,盘腿而坐。祈岚玉手轻拢秀发,露出白洁的侧颜,随后单手托腮,一双灵秀清淡的眼眸凝视江水,仿若其间映照出那唯一的身影。 “思齐。”祈岚低声呢喃,伸手想去轻轻触碰,摸了个空。自嘲一笑,却已不再执着。 “今日便要去寻你了,我自知不是陈清绝的对手,可死之前,总得让人们记得你才是。” 佳人眼角有泪,众人窃窃私语。却见江心红衣倏然站立,两岸嘈杂声顿时减弱。 一道松沉而旷远的琴音从远处响彻传来,西景大江上空的云层受到搅动而翻涌,云浪冒尖,眨眼便有一道亮光破开流云下坠,直击水面。 沉静文雅如张雪竹,也不禁喊道:“来了!” “咻!” 急剧的破空声从上方传下,亮光拖曳着玄青之气在距离江面半丈处猛然停立,激起千层浪涛,湖水成幕,气势磅礴! 巨浪排空,众人皆是瞠目结舌,这等狂澜阵仗,历年西景大江观潮涨潮之时,莫过于此吧?借着雨雾间隙,不少人隐约能看清亮光的真面目。 一把古琴? 通体暗红,焦尾冠角较圆,琴面弧度具宽平之象,两侧外突,以至于远看似白鹤鼓翼,极具灵性。 “是陈清绝的‘鹤鸣秋月’。”张雪竹神情肃然,凝神以待,苏一川几人见此更是全神贯注。 “先生,这琴看着好生奇怪。”人群中一孩童并未对古琴从天际飞来感到惊异,反倒因其样式觉得新奇。 “鹤鸣秋月,此琴龙池凤沼皆为长方状,造型独特,传闻是由现今听风涯的掌门赠与陈清绝。琴面有龟背、流水、冰裂三式断纹,琴底则少了冰裂而多了牛毛断。音色苍古,音质极佳,风度盎溢,抚之可感。” “断纹?” “琴身纹路,年代久远的标志罢了,素来深受琴家喜爱。” “……” “在想什么。” “先生懂得真多。” “你若能安分一点,仔细看完我给你的那些书,会比我更厉害。” “那也太多了。”小孩叫苦,转头朝向托着他的中年男子。 “哈哈,多多益善嘛。嘘,好戏开场了,好好看着。” 江心处,祈岚在鹤鸣秋月脆鸣之时便站直了身姿,如今陈清绝人未至,古琴却先搞出了此等浩大声势,意欲何为? “哼!”祈岚柳眉头高蹙,冷声轻哼,两只白皙手掌凭空虚按,无形气机推动着势头未尽的西景浪潮,狠狠一压,高浪凝顿,竟是阻遏大浪! “陈清绝!”祈岚娇喝一声,“你我同出于五宗,既然是生死之争,这等无意义的下马威,还是免了。” “祈姑娘误会了。”陈清绝身着白衣长袍,身标拔俗,蓦然出现在大江上空,淡淡道。 众人讶然,全然不知另一主角何时登场的。苏一川等人在观江楼远望,只觉得此人气质实为不凡,飘逸出尘。 “路上为取一物,耽搁了片刻,怕祈姑娘心急,便让鹤鸣秋月先行赴约了,只是手上功夫一时没收住而已。”正下方的古琴闪烁耀光,似在回应。陈清绝环顾四周,面色平静,不过左手却在徐徐摩挲腰间悬着的三尺长剑。 “杀你之心,确实难耐。”祈岚冷冷道,翻手抬腕,通体雪白的长剑赫然在其玉手紧握,剑尖直指陈清绝,“我且问你,思齐死于你手可是你亲口承认?” “是。”陈清绝毫不犹豫应道。 “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祈岚咬牙,美目冷冽。 “请教。”陈清绝神色淡然。 一红一白,一低一高,如龙虎相争遥遥对立,二人目光交织的瞬间,祈岚剑招乍起。 一剑斜下扫过,璨然剑光涌入江河,祈岚所立巨石四周江面顿现三口漩涡暗流,长剑往上一挑,祈岚轻喝:“去!” 江下齐声闷响,数片剑光牵引出三道庞大的水龙卷盘旋而上,卷浪掀风,气势汹汹地扑向白色身影。 陈清绝面不改色,瞳孔中的三道倒垂而起的水流愈来愈近,直到逼近身前他才凌空盘腿,嘴唇微动。 “来。”只此一字,如吐敕令。 下方,鹤鸣秋月细微震颤数次,通体流转的玄青光芒骤亮,眨眼便闪烁出现在主人身前,横卧其膝上。陈清绝手掌抹过琴弦,上身端坐,肃容齐足,目不斜视。 ------------ 第五章:明思齐 陈清绝右手食指向内弹入一弦,刚猛有力,以一手“鹤鸣在阴”施展出古琴基本指法中的“右手八法”之一“挑”。 抹、挑、勾、剔、擘、托、打、摘,此八种指法虽是古琴之基本指法,但它们经过或紧或慢或多或少的诸多不同组合,构成了其它诸如“叠涓”、“拂”、“锁”等指法。 《太音大全集》一书中,又将其八法誉为“八字纲领”,喻有提纲挈领之妙,十分贴切。欲在古琴一道起高楼,八法之基先得自如。 琴音一响,祈岚适才以剑牵引的三道水龙卷仿若受到扰乱影响,几番暴动扭曲便在陈清绝身边纷纷炸裂,化作漫天雨滴坠入西景大江。 初次交锋,便是雷声大雨点也大,连同苏一川五人在内的两岸众人心底暗道真叫一个眼界大开。虽说平常也能见着不少的江湖决斗,前些日子本地怡春楼那边便有一对生死对头撞上了。二人皆是江湖中小有名气的前辈,打得难分难解,让人拍手叫好。 可说到底,终究是些刀碰刀剑挡剑的死把式,如今难得一见的武道恢弘气象如浩瀚长卷就摊开在眼前,即使看不懂,也足以震撼人心,哪个老百姓敢说不激动? 一招未果,祈岚没有停歇,手中长剑从左至右冲着陈清绝的方向猛地横扫而过,乍起乍停,江中红衣猎猎振响,丝发飘舞。一剑来去,速度之快,气势之强,大有丹青在手泼墨山河的韵味。 剑气瞬发!直逼白衣。 与此同时,辽阔的西景大江上,祈岚面前的江水汇聚成数道半丈大小的“长剑”,短暂地流动翻转,旋即追随激射而出的剑气射出。 陈清绝则是稳稳安坐,双手抚琴,脸色不起波澜。 勾弦。 音律震动,祈岚先手的一发剑气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携着锋锐之气破浪猛进。只是后手跟进的几道水流长剑,在进入某个特定范围内无一例外受到冲击,怦然炸裂,好不壮观。 再勾弦。 祈岚所发剑气似乎撞上了某个无形的阻碍,再无气势汹汹的进头,虽说依旧朝着陈清绝逼进,可明显在与力争斗,刺耳的声音传荡江上。一些靠得近的人们,纷纷用两手捂住了耳朵。 三十丈,剑气锋锐气息减弱大半,然声音越来越尖,更显激烈。 二十丈,剑气只余胳膊大小,且愈进愈慢,渐渐无声。 直至距陈清绝最后三丈,白衣男子眼皮微抬,似乎对祈岚的剑气能行至此处而感到意外。 抬手,勾弦。 第三次!亦是最后一次,琴弦勾至紧绷,就连鹤鸣秋月琴身上的几处断纹都闪有光泽韵律。 起风了。 以陈清绝端坐之处的下方为中心,整个西景大江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向外层层扩散,直达百丈远。 看着剧烈震荡的江水,两岸人群无不叹为观止,清风拂面,精神仿佛为之一振。竖耳细听,云间之上似还有仙鹤啼鸣。 民间曾有沈氏游者喜好山水音律,云游四方,慕名拜访过当时还未曾隐世的听风涯。那日有幸见识过陈清绝的琴道,被其一手“阳关三叠”深深折服。 后来,沈氏游者在所著《峡山赋》中描绘此间意境:“闲凭晚阁,指天外之霞飞;梦断晓钟,听云间之鹤唳。”更赞叹闻之如有清风飒然,耳目一新。 天地一静,杂音全消,那道剑气早已消逝得无踪无影,好像从未出现过。而在剑气被摧枯拉朽般湮灭的同时,祈岚便祭出了好几道剑气阻挡冲击,同时运转全身真气护体。 “嘭!” 一声闷响,祈岚身躯被猛地弹出足足数百米,长剑掉落水中,人也随之扑通一声沉入江中,只是喉咙里涌起的那股腥甜被狠狠咽回。 “是陈清绝的‘阳关三叠’,完整的三叠弦音,竟有如此威力。”张雪竹错愕捂嘴,神色复杂,自己似乎还是低估了陈清绝这小菩提的水准。 苏一川一行人沉默无言,早就不知说些什么了,这等境界的争斗,实在是震撼人心。 “同为小菩提境,又同出于五宗,两位前辈何苦相杀?”萧温摇着他那几年未换的折扇,惋惜叹气。 “怎么,李前辈没和你们提及过?”张雪竹反问。 几人纷纷摇头。 “因为一个人,明思齐。”张雪竹见状,轻启红唇,开始娓娓道来。 西景有风,曾轻抚这片大江浪尾,风水山川至此相逢,便养育了这里的芳草连天。 明思齐这个男人,如同微风一般掠过了西景五州,不仅仅是经过,而是真正将足迹烙在了每一个州的每一个角落。 “凡吾醉处,即是故乡。” 他是西景人士吗?没人知晓,反正他大半辈子的光阴,都浓缩在了此地,这个算不得太平的地方。明思齐爱酒,已经是无酒不欢的境界了,旁人送他衣物银两食物他一律拒绝不收,唯独酒是来者不拒。用他的话来说,我醉过的地方,就是在下的家了。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要是在下能多饮几杯,说不定也能多救几个人。” 明思齐也有几分习武资质,却生了一副儒雅之相,像那吟诗作对的风流才子。事实上,他修至宗师境的时候,才三十岁出头,可惜他突然放弃了修武之路,转而从医。说什么帮西景老百姓们做些事,宗师境足矣。 他境况好时,还能从兜里掏出几个铜子儿,但大多数时候喝上两杯劣质浊酒都是奢望,一件破旧的儒士青衫穿遍了春夏秋冬,也不见换。 什么是大事?换作明思齐肯定会说,腰间葫芦能灌满酒,那就是大事! 我于玄都观里观千树,指点桃花与梨杏;我以白银一两一杯酒,盛着春风与月明;我曾登崖欲揽江,千里轰鸣;我也曾把酒话桑麻,五州为家,囊中羞涩人不羞。 醒来明月,醉后清风,大好世道! 说着说着,张雪竹不禁嘴角挂笑,眼中情感甚是仰慕。苏一川亦是震撼不已,脑海心中只浮现四字,潇洒至极。 “那与两位前辈的决斗有何关联?”苏一川问出众人心中所想。 张雪竹沉重叹气,继续说道。 后来,在阳州某郡的一个偏僻小城里,明思齐救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来自凌气宗。 那时天乾的年号还不是元祥,听风涯的桃花也开得正旺。 明思齐初见她时,只是吃惊于女人身上的伤势,内伤外伤都万分严重,惨不忍睹,完全仅凭她体内经脉残余的一点真气吊着一口气儿,情况之严重,为明思齐生平仅见。 万幸的是,那时的明思齐已经在钻研药理一道,不说医术臻至顶峰,却也算精湛高超。 加之需要的多数药材自己平日都有收集,于是明思齐便救下了凌气宗的女子,慢慢给她调理身体。 治好内伤治外伤,治完外伤则养气医旧疾,日复一日,繁琐的医治让下定决心救人救到底的明思齐整整耗费了两年光阴,那也是他第一次在一郡之地停留如此之久。 “他救的那个女人,就是祈岚前辈。” 云游至此,人生地陌,明思齐找不到懂医理的人来帮忙,只好自己亲自动手。哪怕蒙上了双眼,哪怕二人素昧平生,两人也避免不了肌肤之亲。祈岚生性冷淡,不愿与人来往,数次恼羞成怒欲寻短见,每次都被明思齐劝说下来。 两年,整整两年无微不至的照顾,两人习以为常,如那相伴多年的夫妻。何况儒雅的明思齐天生自带一股温和气质,宛若君子,终于,祈岚这位冰山美人,也动了情愫。 “这或许就是真正的日久生情。”张雪竹感慨,“至于你们所问的,很简单,因为明思齐就是死于陈清绝之手,他的尸体,就沉在我们面前的这片西景大江之中!” “不、不是吧!”叶萦烟仿佛受到惊吓。 “这是为何……”萧温眉头拧在一块儿,连手上扇子都忘了摇动,“五大宗门内应都是正派人士,陈清绝如此何为?” “谁知道呢。”苏一川扶在楼槛,望向江上,那里又有了动静。 —————— 水柱冲天,托着红衣女子上升。祈岚浑身湿透,秀发死死贴合在脸上,凌乱狼狈。她冰冷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一尘不染的陈清绝。 气息紊乱的祈岚感受到体内一阵气血翻涌,脸色苍白。脑海中那道挥之不去的身影却越发清晰。 祈岚嘴唇颤抖,念念有词。 “我于玄都观里观千树……” 那年他问自己,若是他将武道走到底,是不是也会像五大宗门的那些长老一样厉害。可又说那样就不能好好学医了,救不了那么多病人。 “阿岚,人家高手过招,招式都是有名有姓的,你也给取个呗。” “你医救了百人千人,怎不见你留个名字?” “那不一样嘛,阿岚。” “懒得取,你要是会个厉害的招式,取什么名字?” “我嘛,好不好听没什么,肯定要符合我的意愿才行。阿岚,你可别笑话我,我就想你在前面打架,我躲背后救人。当然,你自己先不能伤着。” 祈岚牙关紧咬,眼眶一红,好在泪水混合着江水,也无人看得清切。 祈岚运以真气高声一喝:“陈清绝,这最后一剑,是我替明思齐所问!” 声音高亮,响彻云霄,数以千计的人群摸不着头脑,这祈岚嘴里的明思齐,是何许人? 挥手一招,长剑从江底射出,悬浮在红衣面前。 祈岚凄然闭目,递出自己唯一取有名字的一剑。 “此剑,济世。” ------------ 第六章:济世一剑问听风 凤池州黄胭郡,听风涯谷。 一道姿影悄然浮现,神态疲惫,像是刚刚远途奔波而回。只是脸上笑容满面,如释重负。 “此间之事,前后因果,算是明了,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恰逢山谷中气温正好,原本起起伏伏将开未开的桃花已全部绽放,光鲜夺目,清雅淡香扑鼻而来。 “时机到了。” 话音落地,瞬间没了人影。 另一边。 此剑,济世。 寥寥四字,长剑嗡鸣。 凝聚了祈岚大半真气的长剑震颤哀鸣,一褪之前锋锐之意,一股温润细腻的气息弥漫其上,对准了陈清绝。 陈清绝面色一变,神色肃然。 人群中也有人自言自语:“倒是看走眼了,没想到这妮子最后一剑能有如此风范,完全不像江湖中寻常的小菩提之流。陈清绝琴道超群,但重在清心明静,不主杀伐,这一剑,靠他的琴,怕是挡不住。” 这一剑,乍射而出,开江而去。 西景大江在一阵轰隆隆的巨大响动中被分割开来,滚滚靠向两岸。两道洪流沟壑之间夹杂着的,便是这柄不起眼的飞剑。 红衣飘摇,身前一幕如鬼斧神工,夺天造化。 只有首当其冲的陈清绝才能感受到,这一剑,与先前的几招截然相反,气息内敛,锋芒尽收,像是个翩翩君子,温文尔雅。 可是所谓由简入繁,再由繁化简,面对这返璞归真的一剑,陈清绝是半分不敢小觑。 “没想到,路上将你带来还真用到了。” 陈清绝心中默道,剑指一引,腰间长虹出鞘。亦是气势磅礴的一剑,气蒸云梦,波撼乾坤,天地狂风怒卷,飞沙走石中隐约杂有雷霆奔走。 浩大一剑,领风雷之势与祈岚的“济世”相对,一方天地竟像是被分裂割据成两个世界,泾渭分明。 剑气肆意纵横,将西景大江搅乱得不成样子,风雷呼啸,辽阔江河犹如一座沸炉,炉水狂暴翻滚。 万众目不转睛,屏息以待,视线中两剑就要撞上。 只差毫厘。 “到此为止。” 天地间忽然有人出声。 两柄长剑难进寸步,只有咫尺之隔却似有鸿沟横亘。 凭空陡然出现两根青葱玉指分别点在了两剑剑身之上。 浩大气势就此一顿,颇有声势的两剑就这样莫名没了脾气,各自飞回到主人身边。 众人哗然! 陈清绝皱眉:“为何拦我?” 来者无奈:“老七,你这性子何时能改改,你若愿解释一二两句也不至于如此。我是让你别给咱们丢脸,可也没让你搞出这般动静。” “我又没错,谈何解释。” “是是是,我知道。” 女子身形闪烁,眨眼出现在祈岚身边,不等后者反应,手掌便已靠在其背上。 祈岚看着突兀出现的女人,有些迷蒙,但随后便感受到体内伤势在迅速恢复。 “你……” “姑娘,个中误会,我已捋清。有些事老七懒得说,说了你也未必会信,所以只好我去忙活奔波。事已至此,可否借一步说话?” “误会?”祈岚喃喃道,旋即猛然抬头,眼中闪有精光,“好!” 女子点点头,手掌没有离开祈岚后背,带着后者一齐没了踪迹。 半空传来声音:“老七,你也一起。” 陈清绝冷哼一声,跟了上去。 两岸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有名孩童夹在其间问道:“先生,这就走了?” “嗯,打不起来了,听风涯的三先生,可是货真价实的太玄之境。她若阻拦,陈清绝与祈岚想要作生死之争,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那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男子瞪目:“玩了这么多天还没玩够!去哪儿?回太一阁!” “啊……”孩子垮着脸,极为不情愿。 在苏一川等人启程回藏锋山时,小剑宗这边,李长风独自一人稳坐案桌边,正在研墨作抄写,几缕掺白的鬓角丝发轻轻飘舞,炉烟袅袅,有暗香浮动。 半晌,搁置羊毫笔,李长风拿过镇纸压住面前的白纸黑字,转而拿起一份手札翻看,里面字迹刚猛遒劲,摄人心魄。 手札为白元亮所留。 末尾其中一部分赫然写道: 所谋之事,交与一川肩挑,顺势而为,不必有愧。家国大事,不过鞠躬尽瘁死后已,天下骂名我等担之。 前尘因缘,静待时日,苏一川何日上真武,便何日问剑天下,玄禅寺陈道生,真武山李无争,后起之秀直逼古人,证合大道,江湖风流。然在曹元罡身前,如何惊才绝艳?天下武夫还须俯首十年。 苏一川悟性极高,根骨中上,白某九年里费心尽力,已为其弥补缺漏,今后武道一途应是势如破竹。而萧温此人,根骨极佳,悟性不及一川,乃人力所不能改。杂而不精不如专修一家,必登顶峰。 言尽于此,文记末路,白某再闲叙一些无伤大雅不足外道的小话。 常人百年,寿终正寝,看不尽的江湖波澜,江山如画。于俗世而言,元亮绝非善人,布局无数,枉死无辜。既然元亮青史不得留名,也无功德碑去留与后人评说,那就是非在己,毁誉由人。 只是遗憾还未与一川有过端静对饮,不曾好好地闲话家常,下次相见,连我也不知几何。哭也笑也,豪纵放歌,聚也离也,醉酒提剑,这江湖飘摇,说起来也不过是,先生垂暮,少年问道。 就此作罢,清泉鸣涧,月满西江,浮生若梦,还须及时为欢。 白某所叙皆是肺腑之言,行至此路,当有觉悟。 长风,道阻且长啊。 李长风合上手札,久久站立,似是回味,最终面朝东方郑重一揖。 “珍重。” —————— 暮色四合,酒楼内,人满为患。 小雨淅淅沥沥敲打在青石瓦巷。 有五人暂住歇息,最年轻的一男一女吃相最难看,大鱼大肉往嘴里猛塞,噎住了就拿茶酒灌下喉咙。年纪稍大一些的男子身材魁梧,面容憨厚。另外二人,一者面无表情,一者身着儒衫,手摇折扇。 啪! 醒木拍桌。 “各位客官,好生吃着,且让小老儿卖卖口舌。”酒楼内,有位身材瘦小的老头,身前一案桌,桌上一尺醒木,是掌柜的专门请来的说书先生。 “此地离西景大江不远,想来各位也必是知晓那陈清绝与祈岚的惊世一战。不知诸位有几人有幸得见这‘三叠阳关论生死,一剑济世问恩仇’!” 喝点小酒,两碟小菜,再听些江湖趣事,好生安逸。 吊足了几人的胃口,老头开始娓娓道来,从祈岚与某人的因缘合和,红豆相思,讲到了陈清绝的三响叠音,指尖绝唱。又说到祈岚的济世一剑,陈清绝的剑引风雷,最后牵扯出久不问世的听风涯三先生。 “各位有所不知,陈清绝与祈岚已是小菩提之境,武道修为深不可测。可是最后阻止这场决斗的三先生,可是那听风涯两太玄之一!只两指,便轻描淡写拦下了两位高手声势浩大的剑招,不可不谓是风流呐!” “诸位或许离开得早,没能知晓后面三先生去而复返,还放出了消息。” 闻言,苏一川几人精神一振,他们可是观遍了全过程,也不知道后面的那位女子有留下什么话。兴许真是走得太急了。 “别卖关子,什么消息?”有人喊道。 “咳咳。”老头微捻胡须,故作姿态,见着空中抛来几粒碎银,这才眉开眼笑。 “三先生代表听风涯,邀请五大宗门共赴议事,至于商议的是什么,就不是小老儿能知晓的了。” 听风涯久不入世,若说太玄境的三先生因为陈清绝的决斗而出面是情有可原,那么去而复返所为何事?何况五大宗门互不相犯,共同议事已经多年没有见到了。 “如此动作,看样子西景有不小的变动。” 苏一川心下思索,说书的老头也讲得兴起。 “轰隆!”雨越下越大,开始伴起雷鸣电闪。 “唉?”苏一川瞧见对面那桌的一位客人用胳膊肘顶了顶同伴,“那门口的人一直站在那里么?” 苏一川往酒楼门口望去,确实有一道人影默默地立在门口,也不进来,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雨水淋身,也不知站了多久。 仔细打量,那人眼神空洞,站姿诡异,似乎全身软绵吊在门口,一双无神是眼静静盯着酒楼里面。 苏一川紧锁眉头,隐隐感到不安。 终于,酒楼小二也注意到了,径直走上前去:“这位客官,可是要住店?我们还有空的客房,外面雨大,客官不妨进来……” 话还没说完,男子干脆利落地一记手刀贯穿了客舍小二的胸膛,血液顺着透体而出的手掌涌出滑落。 苏一川脸色大变,客舍瞬间骚乱不已,但并没有人过于惊惧。 “阁下何方人士?若有冤仇,大可去别处解决,何必在客栈坏了大家的食欲?”正逢陈清绝与祈岚的大战告一段落,四下聚集了不少江湖人士,自然不惧此等场面。 有人面色不耐,高声问道。 ------------ 第七章:阴秽魔物 男子没有说话,猩红的双目微抬,目光涣散没有焦点,手指呈诡异扭曲状朝说话人处一点,一道黑光闪过,巴掌大小的黑匕于那人脖颈处透体而出。 快得让人看不清。 众人惊色,骚乱不已。 苏一川死死按住想要起身质问的叶萦烟,低声喊道:“师姐别冲动。” 同桌的朱贺等人目光交接,不动声色地挪动着屁股,一同面朝客栈门口,神情凝重。 “高手。” 萧温收起折扇,虚眯着眼好像看不太清切,“是高手,但是有点怪异。” 客栈门口,男子看似软弱无力地拖着步子往前一迈,身上气势却陡然一变,有烈风从他身后猛地扑进灌入客栈,冰冷刺骨。 左右两手一挥,又是两把黑色飞刀袭向两边靠近门口的客人,飞刀干脆果断地钉在地板上,鲜血喷溅,在墙壁地板上留下骇人的红迹。 几道身躯捂着脖子发不出声,瘫倒在地。 不发一言,杀人如麻。 客栈里的江湖人士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纷纷坐不住了,拎刀提剑纵身扑向男子。 男子身上肉眼可见的黑气与血气交织缠绕,脚掌猛然跺地,地板四分五裂向下塌陷。而男子身若流光直冲众人,双手似刀剑般锋利,人身躯体在他面前脆如薄纸,动辄贯穿几人腹部。 惨叫声不绝于耳,滚烫的鲜血开始汇积流动。 “疯子!”苏一川怒骂。 这般行径,怎么与丧失灵智发疯了的野兽一样? “不好,朝我们这边来了!”叶萦烟急忙道。 来不及反应,一只手掌探来,锋锐气息刺得苏一川眉间生疼,他蹲下身子,勉强躲过,又是一脚临面门。 苏一川运转全身内力至双手,两掌交叉挡在前面,一声闷响过后,苏一川身形直接被震飞,撞破二楼木栏摔倒。 “小师弟!”几人惊道。 苏一川挣扎起身,刚欲开口,剧痛传来,疼得他直咧嘴龇牙。 “咳咳,我还行。” 说完,靠在二楼房柱大口喘气。 叶萦烟放下心来,轻呼一气,对着苏一川点头后转身反客为主,体内奔腾的内力流转经脉,一掌拍出,隐有破空声呼哧。 男子毫无反应,任由叶萦烟一掌印在胸膛,旋即浑身一震,叶萦烟只感觉手臂上传来千钧力道,娇躯倒飞而出,撞倒一片桌椅。 “好强。”叶萦烟两臂酥麻。 “喂,你到底想干什么?至于不由分说大开杀戒?” 回答她的,是男子还在滴着血的手掌,直取喉咙。 速度之快,让叶萦烟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掌寸寸渐近。 “师姐!”苏一川就欲挣扎起身。 一道人影闪烁至叶萦烟身前,将男子伸来的手掌往上一拍,轻飘飘地提起叶萦烟往后一跃。沾有血迹的指尖贴着叶萦烟前额堪堪擦过,与此同时,两道寒光在叶萦烟后撤的瞬间从其背后奔出。 同取男子上中两处。 “师妹,小心些,此人修为在我们之上。”朱贺放下叶萦烟,嘱咐道。 “嗯。”叶萦烟心有余悸,抬头看向挡在前方的两人。 萧温长剑已出鞘,徐昊则只是握着剑鞘,并未拔剑。泛着寒光的利器在男子身前停立,那人一手抵在喉前,拦住萧温的长剑,剑尖透过手掌,可惜没有刺中其咽喉:另一只手伸出两指,稳稳夹住徐昊的三尺剑鞘。 “滴答。” 血液从男子上方手掌滴落在徐昊的剑鞘之上,浓稠如墨,然而他却仿若没有痛感,低吼一声,两手抓死旋转猛扔,将萧温二人甩飞出去,接着掷出双剑,紧随其后。 朱贺魁梧身形往前大步流星迈出,两拳精准砸在飞来的师弟二人的佩剑上,拦下攻击,随后扶起萧温二人。 两人捡起长剑,另一边叶萦烟也扶起了苏一川。 “赶紧走!”朱贺沉声道。 几人连忙朝客栈门口奔去,客人们早就逃了大半,连客栈的说书先生和掌柜的都不见了踪影。满地都是尸体,碎肉和血水混合,至于那些受了重伤难以动弹的人,苏一川他们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无名男子紧追不舍,双方距离愈缩愈短。 又是一掌拍出。 朱贺神色凝重,双手一推,柔和劲道将苏一川几人推出客舍,随后转身提气,与无名男子对上一掌。 刚猛劲风席卷,客舍里桌椅板凳瓶瓶罐罐全部在一瞬间炸裂,酒水瓦片飞射,朱贺身躯滑出客栈,被苏一川与萧温稳稳接住。 “走!”朱贺气息紊乱,大声喝道。 “来不及了!”苏一川脸色难看。 无名男子几个腾身飞跃,再度逼近,不含情感的眼神中是一片冰冷。 朱贺面露决然之色,心里打定主意欲只身单独缠斗拖延。一旁的徐昊面无表情,只是大拇指不动声色地抵在剑柄之处,只差一瞬,就要出鞘。 “咻!” 刺耳的破空声乍然响彻,一道白光激射而来,闯入众人视野。 无名男子感受到危机,放弃了对苏一川等人的追逐,五指弯曲如钩,转身死死罩住来势汹涌的白光。 定睛一看,一柄细长的三尺淡青飞剑在无名男子手中一寸一寸地推近,剑尖似乎有无形气体在与男子手掌中的黑红气息激烈碰撞,二者缠绕相斗,无名男子步步后退。 “去。”有人高声一喝。 淡青长剑光芒大盛,无名男子掌心黑红血气如雪遇烈阳般迅速消散,最终剑尖刺穿了男子手掌,透出寸许。 一名中年男子身着云纹白袍,缓步踏来,右手两指并拢,作剑指以气机牵引长剑杀敌。 苏一川看见此人装束,若有所思。 “呵,寻了你大半月了,可算不负我费的这番功夫。” 诡异男子逼出穿过掌心的长剑,眼中血光闪耀,气势节节攀升,黑气血气呈肉眼可见的丝状,在他身上游弋奔走。 “管你半人半鬼,既然灵智尽丧,四处杀戮,就算是人,你也该死了。”云纹白袍男子冷笑一声,飞旋的剑身上生出一股青荧剑气,如有灵性般,像个欢巧俏皮的孩童,绕着诡异男子跳跃飞舞。 愈来愈快,渐渐让人只看得见青色尾气,直至千百剑气构筑成一道囚笼。 血气黑气被青荧剑气割裂粉碎,诡异男子仿佛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凶光四射,即便嘶吼着尝试去碰撞,也只是让身上破开几道惊心的伤口。 白袍男子静静看着,突然衣袖间垂着的手掌猛然一握! 剑气牢笼随之骤然紧缩。 只见那诡异男子跪倒在地,身躯软绵绵倒塌,没了气息。 苏一川等人面面相觑,纷纷抱拳:“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没什么。”男子挥挥手,示意不必客气,“只是顺手为之,这魔人本就是我一路追查至此。” “前辈可是来自凌气宗?”苏一川试探问道。 “不错,我是凌气宗的长老之一,秦明。”男子并不觉得意外,自己这趟出来得急,全身上下都是凌气宗宗内的打扮。 “你们几个小家伙,年纪轻轻,实力倒是不俗,师承何处?也是从西景大江那边过来的?” “小门小派,不值一提。”苏一川觉着报出门派应该也少有人知。 “我们都是藏锋山小剑宗门下的。”叶萦烟笑嘻嘻地说道。 苏一川一呆,朱贺几人也是作仰天观望状,小剑宗毫无名气,他们这些门下弟子也不在江湖走动,哪里会有人听过。至于张雪竹,那不过是承了一剑之缘。 然而,秦明闻言眉头上挑,讶然道:“藏锋山,小剑宗……李长风门下?” “前辈知晓?”轮到苏一川等人惊讶了。 秦明神色古怪,自顾自嘀咕了两句,可惜声音太小,无人听清。 “李前辈近来身子骨可好?没有大碍吧?”秦明连语气都客气了许多。 “师父身子还算硬朗。”朱贺回道。 “那就好,改日我亲去藏锋山拜访。”秦明点点头,随后想想,又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去叨扰了,你们代我问好便是。” 苏一川几人应承下来。 秦明接着又将此行来意说了一遍。去西景大江观摩这场难得的决斗是主要目的,但他们凌气宗有长老发现剑州与阳州各地都出现了几个如那无名男子一般的魔人,在四处杀戮,行为举止与行尸走肉无异。 “阴秽魔物……这么邪乎?”苏一川震惊。 “我宗派出几位长老探查此事已有数十天,可这些天断了联系,踪迹全无,下落不明。”秦明知道事情的棘手性,忧虑不已,“我就是趁着此行外出,顺道看看能不能查个水落石出,你们回去后可将此事说与李前辈听听。” “好。” “前辈,听风涯的三先生,邀五大宗们共同议事,可是为了此事?”萧温问道。 “听风涯的三先生?”秦明一愣,“你们听谁说的?” “不久前客栈的说书先生透露的,就在陈清绝与贵宗的……”萧温言语停顿,不知如何继续。 秦明笑道:“祈岚是吧?她并非被逐出宗门,而是主动离宗的,虽说被仇恨蒙蔽,可我仍当她作同门。” “嗯,就在他们决斗之后不久。” “此事我倒没有听说,”秦明沉吟,“可若是真的,那我也该回宗门一趟了,你们也早些回宗吧。” “告辞。” ------------ 第八章:年少情动 藏锋山,小剑宗。 “唔,”李长风轻掐眉心,指头从眉尖徐徐平捋至眉尾,整理心中思绪,片刻后轻声道:“我的确与秦明有过几面之缘,若我没记错,凌气宗秦明早在数年前就是自在境修为了。” “能让他追寻了大半月时间的魔物,即便不是自在境,想来也差不多。” “运气不错,如果不是有他在,凭你们几个宗师境上下的修为,怕是很难不缺胳膊少腿地回来。至于他所言的阴秽魔物,究竟是何模样?你们详细说与我听听。” 大师兄朱贺开口道:“修为实力在我之上,或许是刚入自在不久,好在遭遇前他已被秦前辈伤得不轻。” “与其说是魔物,倒不如说是失智之人,双目无神,不见灵性,与行尸走肉一般无二。暴虐时浑身缠有黑气与血气,十分诡异。” 李长风眼神晦涩难明,脸上竟浮现出冷笑:“那我心中大致知晓了。” “另有一事,关于你们大师兄所言的宋慕雨邀五大宗门商议之事,可是属实?”李长风一屁股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两只手互相敲打着胳膊活动筋骨,掺白的丝发飘然垂下。 宋慕雨,听风涯的三先生。 “弟子们也是听客栈的说书先生所言的,不过看其模样,十有八九是真的。”萧温应道。 “既然如此……”李长风打了个哈欠,仿佛是大梦初醒,缓缓起身,天地似乎在此刻都亮堂了几分。 “我也去走上一遭。”说罢,李长风往前一步,身形模糊,兀地出现在百米之外,再一步,已是走至藏锋山山脚处那歪歪扭扭写有“小剑宗”三个字的石牌坊旁,踏出第三步时,整个藏锋山和藏锋小镇已找寻不到其踪迹。 远远从云霄上传来一句话,回荡在小剑宗的庭院里。 “待在宗门,等我回来。” 两年过去,除了叶萦烟刚入一等小宗师的境界,小剑宗门下其余几人,都已是宗师境。当一等武者将周身窍穴洞天尽数贯穿打开,体内内力如汹涌江海奔腾在经脉百骸,便可正式入宗师之境。 小妮子起初以为还有小师弟苏一川垫底,后来才发现苏一川的修为竟比她这个当师姐的还有高上一筹。不过在短时间的生闷气后,叶萦烟也释然了,苏一川好歹要比自己年长一岁,修为高些,合情合理。 “这是咱宗主么?”萧温呆呆道。 朱贺几人的表情如出一辙,李长风终日居于茅庐,懒懒散散,喜爱睡觉,他们这些做弟子的也从没见过此时此刻这个模样的李长风。当提及李长风的境界修为,他们才发现自己这些做门下弟子的竟无一人知晓。 “可是。”叶萦烟突然问道:“宋前辈邀请的是五大宗门,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师父去,人家能搭理他么?” 苏一川苦笑:“人已经走远,我们也叫不回来了,还是练练剑吧。” —————— 临近暮色,黄昏正灼。 “呼……”盘腿而坐的苏一川长吐一气,气杂黑丝,污浊腐臭,人却是面容焕发,精神饱满。 白老赠予自己的这本《滴天穴髓》,所创者无名氏,竟是玄妙异常,与自己倒十分契合。此书主在养神通窍,只注重气机的深浅多寡,而不注重真气修为的提升凝练,看似于武道修行无甚用处,实则大有裨益。 寻常人者,内力行过小周天,可成一等小宗师。内力运行于十二经络与奇经八脉,所谓周天通也,即成大周天,到了这等境地便可入宗师境。然而再往后,通窍磨穴的功夫只会愈发艰难,那些经外奇穴极难贯通,哪怕修至小菩提之境,也不见得能将一身窍穴尽数打开。 而苏一川现今也只剩数十个窍穴没有打通,连他自己都不知晓,他根基之稳固,底子之深厚,已是百年难遇。 想到白元亮,苏一川不禁回忆起两年前二人自西景分别的时候。 “道家以‘形与神俱,飞升成仙’为最高境界,指的便是将精神修养,形体锻炼视为一体,形神合一。其实对应的就是‘武夫三决’中的武夫体魄与武夫心境,剩下的武夫境界固然重要,然此二者也不可小觑,甚至在某些方面犹有过之。” 白元亮斜倚在车辇上,端着讨来的小破碗一口一口喝着温好的黄酒。 “这《滴穴天髓》天下也就你练得,日后窍穴尽开,加之老夫这些年来替你洗髓伐骨,若再遇几分机缘,你小子说不定能练出一个近两三百年江湖都只听过没见过的‘空垢’之身。” 苏一川从来都不清楚白元亮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照做即可,天下发生的所有大事,好像都在白老预料之中。就连告别之时,白元亮也仅仅有一句话留与自己。 “他日你去天乾,先登玄禅,再上真武!切记!” “咳咳。”正当苏一川思绪飘然之际,两声咳嗽故意引起了其注意。 “萧师兄?找我有事?”苏一川疑惑,二师兄为何一副怪异笑容? “那个……小师弟,师伯下了命令让我们留在山上,藏锋镇是去不得了,但师兄有些馋酒了,你看这……”萧温笑着,有些难为情地搓搓手。 闻言苏一川脸色一变,顿感萧温师兄笑容奸险,“你是怎么……” 萧温嘿嘿道:“不经意撞见的,讲道理,小师弟,我没偷着喝已经是对得起天地良心了。不然东西没了你也没地儿哭去不是,这玩意,留着就是喝的嘛。” 萧温此刻庆幸无比,谁能料到在山上瞎晃悠也能碰见自家小师弟偷偷埋酒呢。 苏一川丧着个脸,神色挣扎,良久叹了口气,终于是妥协道:“也罢,留着也是留着。” 萧温大喜:“我去叫师妹他们。” 随后在苏一川肉疼的目光中几下跑没了影。 除了徐昊说要闭关,萧温拉着其余两人到了一处平坦宽敞的山地,露天席地,视野开阔。山脚下小镇的影子轮廓镶着一层金边,两侧层林此起彼伏,捧着一道流自高山的河流。心情舒畅之际,萧温不禁爽朗笑道: “风涛林海,且来下酒!” 朱贺二人正搞不清楚状况时,忽然看见一道白色人影急匆匆地顺着上山小路奔过来,怀中还满满当当抱着三个大酒坛,甚至胳膊和手腕上也拿细绳吊着俩小酒坛。 晃晃悠悠的样子带几分好笑。 叶萦烟半闭着眼皱着柳眉,仿佛下一秒苏一川就要摔倒在地。 苏一川将酒坛小心翼翼放置几人面前,随后哼哼一笑,神情傲然。 “这、这是……”朱贺一呆。 “酒。” “哪儿来的?” “自己酿的。”苏一川声音拔高。 萧温把弄着几个酒坛子,翻来覆去地细看,嘟囔道:“这酒居然是小师弟自己酿的?和酒店里的能比嘛?可别尽弄些粗劣的黄酒来糊弄人啊。” 萧温轻轻拂干净硬泥,吹去土灰,缓缓揭开泥封。 一股汾酒和药材浸液形成的独特香气弥漫开来,芳香醇厚。 叶萦烟鼻尖耸动,深吸一口气:“好香,什么酒?” 萧温神情激动,抱着坛子不愿放手:“能不香么?上好的竹叶青!行啊小师弟,这香气,有些时日了吧?” 苏一川有些意外:“二师兄还挺识货,一闻就知道是竹叶青,这酒我来咱们宗门之前便着手酿制了,跟我走了不少路,之后便埋在了山上。算起来,也有好几年的时日了。” 萧温轻笑:“难怪见你刚进宗门那会儿偷摸着上上下下的,以后我们几个要是馋酒,可就全靠你了。” 苏一川两眼一翻:“你当这东西是说酿制就立马能酿制好的?” 叶萦烟吞了两口香津,催促着赶紧倒酒,至于其手上的酒碗,也不知是萧温从何处捣鼓出来的。 “这酒很不错?”朱贺虽说喝酒,但不太懂其中门道。 “极佳!”萧温点头。 苏一川淡笑:“酒质莹彻透明,香气成份均不吐露,入口则是甜绵微苦,虽没有剑南酒那么烈,但是余味无穷,色泽上淡黄兼呈青碧之绿,也是一绝。” 其实苏一川二人并未夸大其词,竹叶青酒素来有“兰羞荐俎,竹酒澄芳”的荣称,说的就是其香型和品质,自古以来,无数人都为之倾倒痴迷。 酒一入碗,酒香更浓,晶莹透明如琼浆玉液的品相便已是极为动人。 众人碰杯,一饮而尽。 萧温咂咂嘴,又给自己倒了一碗,一点一点啜饮品尝,摇头晃脑折扇收握。 “迎来坐堂上,杯酒竹叶香。不愧是上好的竹叶青!妙哉。” “嘻嘻。”叶萦烟见到萧温这个样子,忍不住咯咯直笑,声音清脆。 “二师兄活像个读书人,真有意思。”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师兄弟几人靠在一起,竹叶青酒不是很烈,即使众人喝了整整两大坛,也不过是微醺而已。只是叶萦烟这妮子,四仰八叉躺在草地上,脸颊粉嫩通红,胜过涂抹胭脂,嘴里好像还念念不清,是真有些醉了。 苏一川就盘腿坐在叶萦烟的旁边。 叶萦烟看着小师弟,琉璃般的眼睛里闪耀着亮泽,也许是喝醉了的缘故。 她秀发散乱,微微仰头,苏一川下巴抵在膝上,低头。 眼神碰撞。 小妮子伸出手将苏一川垂下的丝发绕着自己的小拇指缠了一圈。 叶萦烟突然觉得,这样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小师弟,背后是清冷的月光,他就像清辉如雪的明月,皎洁无瑕,高不可攀。 叶萦烟红唇轻启,想要说些什么,可又转而掩嘴轻笑,避开了苏一川的视线。 她睫毛微颤,双目微闭。 “小师弟。” “嗯。” “小师弟。” “诶。” 叶萦烟露出虎牙尖尖,嘴角带笑,在呢喃自语中渐渐轻鼾。 月光入怀,皎皎在肩。 世间情动,美酒,佳人,少年,佐以月光,流云,山风,便足矣。 ------------ 第九章:恶蛟潜渊 二十多日后,风尘仆仆的李长风回到宗门,神色疲惫。苏一川等人询问,也只是笑笑不作声,径直回了屋。 李长风双袖一抖,盘腿坐在床上,正欲闭眼小憩,鼻尖一动,目光一扫。 正是春夏交更,窗外春意泄入,正对着的案桌上立有一个小坛子,很小,小到只有巴掌大,旁边还摆有一个瓷碗。 莹彻透明的液体在透过窗户的晨光下闪耀着动人光泽。 李长风轻轻端起,凝视片刻,淡淡一笑。 “这臭小子,还知道给我留一坛。” 苏一川在山上埋了好几坛酒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李长风。 咕咚。 味道上佳,极慰心扉。 李长风拎着小坛子,屈腿靠在窗前,任由春风轻轻撩拨着鬓发,眼神温煦。 没有人知道,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剑宗之主,在这次时隔多年的首次离宗,做了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大事。 以致于后来,诸葛奇羽在所著《四方武卷》中记载:元祥三十二年春,剑宗李长风赴五宗之会,与太一阁之主杨流丹共同推演天机。 西景气运染邪,无名道人于千丈地脉下豢养恶龙,侵染西地江湖。 恶龙蛰伏,以运养身。 李长风孤身持剑。 斩龙。 ———— 元祥三十二年春。 二十三日前。 落梅剑林、太一阁、功德书院、凌气宗,四大宗门宗主齐聚一处。听风涯谷间有一片清湖,湖面如镜,十分宽阔。 有一湖心亭,在青山绿水环绕之下,静静伫立,曼妙姿影斜靠红柱,倚栏听风。 “各位既然都来到了听风涯,为何不上这湖心亭一叙?”宋慕雨两道柳眉间点有一颗美人朱砂,熠熠生辉。玉簪挽云髻,鬓发收拢,慵懒之色仿若与生俱之。 宋慕雨皓腕轻抬,湖中渐渐分出一道水流,如一线青蛇徐徐绕着她的手腕盘旋。 四周无人回应,枫林柳岸的倒影被微风起皱的湖面碎成了波,只听得见轻轻的风鸣山谷。 沉默许久。 一声洒笑,一道白虹掠至湖心亭上,在宋慕雨身边倏然停立。 “三先生。”来者拱手。 宋慕雨展颜一笑,欠身回礼。 “杨宗主,久违了。” 她偏身数尺,探头往杨流丹身后望去,嘴中发出一声惊咦。 “杨宗主,你那小徒弟呢?以往你不总是带着他游玩长见识?” 杨流丹神色语气皆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其中:“这番出行,带这小子游遍了剑州,最后还领他去看了七先生与祈岚的对决。本以为应是知足,未曾想这小子竟得寸进尺,死活不愿回宗。” “来赴约之前,我已将他扔在了太一阁。” 宋慕雨浅笑说道:“此子有大慧根,可惜贪玩成性,难聚精神。” 杨流丹显然对这个问题也颇为头疼。 不过他随后便洒然一笑,手掌抚摸亭栏,“终有一日,他会静下心的。” 宋慕雨微笑,不置可否。 “其余几位呢?杨宗主都赏脸一聚了,各位不打算见见面吗?” 这次没过多久便得到了回应,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三先生只管议事就好,若有用得上老身,用得上落梅剑林的地方,尽管开口。不过见面就没必要了,老身委实不想瞧见某些人的丑恶嘴脸。” 一语落下,立马有人坐不住了。 “朱老太婆!你以为我想看见你啊?当年的一点破事儿,过了这么久,还揪着不放呢。就算是二十芳龄的小姑娘都没你这么斤斤计较纠缠不休,你……” “哼!” 声音还在那端喋喋不休,老妪怒不可遏,一声冷哼,周遭枫林柳枝狂暴摇动,谷间清湖也是波澜涌动,声势骇人。 那人识趣地闭上了嘴,没了动静。 宋慕雨忍俊不禁,这落梅剑林与凌气宗的两位宗主人前德高望重,在人后却吵吵了数十年,倒也不嫌累。 “三先生还是先说正事吧,刘某虽是读书人,但手上功夫还是有几分的。”苍老的声音分不清来向,是功德书院在打圆场的刘老宗主。 “刘老过谦了。”宋慕雨正色回道。 “三尸魔的事情,诸位有何见解?” 等了几息时间,第一个开口的是落梅剑林的宗主朱素琼,“我们都已各自派了门下弟子出去清理魔物,就目前而言,出现的不过是些宗师境自在境的三尸魔罢了,不足为惧,难不成还有什么变故?” 功德书院刘老宗主语气并不轻松:“时隔了几个朝代之久,我辈修士竟然还会受三尸九虫的祸害,就怕背后另有隐秘。” “五州各地,都有动静,只是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斩之不尽,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先前与朱素琼针锋相对的声音再次响起。 宋慕雨道:“听风涯人手不够,但也由清绝和季白二人集结凤池州的江湖有志之士一同剿魔。”随后她又看向杨流丹。 “以你们太一阁的手段,也查不到蛛丝马迹?” 杨流丹喟叹道:“占卜推演一事,本就玄秘莫测,更何况是牵扯如此之大的事情。但有一点,我敢断定。” 杨流丹缓缓寒声道:“三尸魔一事,乃是人为。” 宋慕雨神色凝重,纤长食指轻摩着秀眉间红枣印记般的朱砂粒,语气沉重:“其实老七与祈岚之间的恩怨,可以说基本是因此而生。” 鸦雀无声,显然各位宗主亦未料到陈清绝与祈岚之间的关系还牵扯出这些魔物。只是陈清绝二人的恩怨,已有数年之久,怎会与最近出现的魔物有关? 宋慕雨似是明白众人心中所想。 “各位可还记得李长风?” “李长风?”朱素琼惊道,声音都出现了不小的波动。 “自然是记得的,在场各位多多少少与长风兄有些交情。”杨流丹感慨道:“他的修为比起我们几人还要高上一筹,若是开宗立派,只怕西景五大宗门要换换面孔了。长风昔日执意要隐于山野,自己挂了个小剑宗的牌匾,却不招收弟子,只留下了一句话便淡出西景江湖视野中了,实在可惜。” “剑宗何需百年兴?”杨流丹莫名念叨一句,摇摇头,完全摸不着头脑去揣测李长风的心思。 “你们如今看到的魔物,都是江湖人士受到邪气侵染的结果,而李长风当初隐于山林,一部分原因是他所谓的剑宗,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他当时也受到了邪气影响!” “什么!” 哪怕是与李长风交好的杨流丹,也未曾听闻此事。 宋慕雨意味深长:“不用我说,各位也应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如今所现魔物修为不过自在境,但往后,小菩提甚至是问太玄的境界修士,都有可能受到牵扯!一但出现这种情况,偌大的西景江湖,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那长风兄之后可有大碍?”杨流丹皱着眉头问道。 宋慕雨轻笑:“好在因缘际会,当年李长风趁还清醒,去了一趟天乾。在天乾的真武山上,被王叔阳传授习得了道家密典《睡仙功》,以此凝神静心,镇压邪气。” “你倒还记得挺清楚。” 突然一道爽朗大笑响彻听风涯湖面上空,以雄浑真气激荡开来,除了宋慕雨,其余几人都愣住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杨流丹霍然起身,不可置信地四处张望找寻着某个人的身影。 突然感觉到肩膀被人轻轻一拍,杨流丹浑身一震,缓缓转头。麻衣布鞋,眼角带笑,熟悉的脸庞,比起当年的意气风发更显沧桑,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长风,你……”故人再见,杨流丹竟一时语塞。 宋慕雨笑而不语。 其余三位宗主一言不发,但是从周遭天地的一些有趣的小动静中可以看出,他们内心也有不小的波动。 昔日的惊世绝艳之才,要在这多事之秋重入江湖!? “流丹,好久不见。”李长风背靠湖心亭红柱,嘴角勾起,微微点头算是给对面的宋慕雨打了个招呼。 “你来这里做什么。”宋慕雨饶有兴致地看着李长风,毕竟是上别人宗门家里,后者还是提前给了个信儿的,但说到目的宋慕雨却并不知晓。 “叙旧的话之后再说。”李长风这句话是说给一旁杨流丹听的,然后又道:“我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 李长风双手抱拳,踏前一步朗声道:“我想请诸位助我……斩龙!” “斩龙?何意。” 李长风目光阴沉,开始娓娓说道当初西景暗地里一件少为人知的辛秘之事。 在十数年前的西景,有人于蜀地龙脉之处豢养恶虺,欲以虺为己命物,蚕食江湖气运而哺自身。恶虺被当时的李长风仗剑斩去半数修为,然而幕后之人并未现身,恶虺也只是重伤逃离。反倒是李长风被邪物侵染了心神,幸得真武王叔阳传授几分本领,在真武山上修了半年的清心之境,方才脱离险情。 “昔日的一时疏忽,李长风不仅给自己埋了祸端,更是给西景江湖放走了天大的祸害。这一次,长风必要彻底了结!” “居然事关西景气运,也不知是何人,竟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使这般阴毒手段。”宋慕雨神色冷峻,寒声道。 西景本就在龙脉气运一事上欠缺不少,怎能容忍别人觊觎染指?气运龙脉一事,乃一方天地之根本所在,关系整个西景的安稳未来。 “真是好胆……”朱素琼语气中明显有抑制不住的怒火,“李兄,你就直言,需要我们几人怎么个帮法?” “虺五百年可化蛟龙,大蛇入江,走蛟入海,当年初见那恶虺,已是有四百年气候,加之其吞食的天运气数,即使被我竭力斩去半数修为,逃遁江河这么多年,怕是已经化蛟了。” “我需要流丹帮忙找寻蛟龙藏身之处,若能成功斩下龙首,其死后四散的气运还需有劳各位聚拢散入江湖。若畜生想逃,定然难过诸位这关。”李长风郑重其事地说道。 “好!” 仅仅五声应答,却是整个西景江湖近百年来都未曾有过的盛大气象,西景五大宗同时而动。 ------------ 第十章:落梅剑林 “师父,你就告诉我们嘛,你去五宗之会这二十几天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很想知道嘛。”叶妮子先前已是态度强硬地逼着李长风讲讲这几天的所作所为,见毫无成效,又改为软磨,止不住的哀求。一双灵动眸子竟有几分连苏一川都看楞了的水雾。 可惜李长风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充耳不闻。 就在小猫即将要发飙的时候,李长风突然看向苏一川问道:“这一个月你们可有好好练功?“ 朱贺老老实实点头:“师父下了命令让我们留在山上,这些天也只能练练剑。” 萧温没有说话,而是鬼鬼祟祟地抱着一个小坛子,凑近面无表情的徐昊身边,“师弟这些天闭关,可是错过了天大的好东西,还好师兄惦记着师弟,来来来……” 徐昊本不想搭理,奈何嗅到酒香脸皮子一抽,沉默片刻便随萧温一同转过身背对着众人。 李长风大袖一挥,苏一川只觉眼前一花,回过神时手腕已被其抓住。 正欲开口,李长风神色微惊,眼底闪过一丝青色与黄色的光泽,打断了苏一川的言语:“你练成了?” 苏一川呆滞,反应过来后不好意思道:“悟了点门道,不到两成。” 叶萦烟与朱贺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却见李长风思忖片刻,开口道:“一川随我闭关七日,这几日你们自己好好练功,有问题就去请教你们师父师叔,七日之后,你们一同前往落梅剑林,找谢丹枫。” “师伯,我们不认识什么谢丹枫啊。”萧温睁圆了眼睛喊。 话音未落,李长风抓着苏一川的胳膊,像拎小鸡似的几下就没了踪迹。 “这死老头,也太气人了。”叶萦烟皱着个粉润的小鼻子,虽然李长风看上去并不老。 谁知李长风身形又出现在身边,屈指轻弹了一下小妮子的光洁额头。 “等你们从落梅剑林回来的时候,我便与你们说说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大可放心,不会让你们失望便是。” 叶萦烟几人这才满意一笑。 ———— 落梅郡境内,有一片梅林,覆盖十里,算是西景仅有的一处绝色,人间难得。每逢隆冬大雪,成百上千朵梅花在寒风雪地里一齐开放,留墨山河纸卷。剑州多少文人词客,风冰天寒里拥衣驻足,只为一嗅梅香。 梅林之后,就是落梅剑林宗门所在。 “诸位,止步,前方落梅剑林,来此所为何事?” 梅林深处,终于能瞧见气派山门,落梅剑林四个大字直入眼帘,后方清晰地能看见成群的恢弘建筑拔地而起,坐落于山势起伏中。 往前没走几步,几位落梅剑林的守山弟子身着素雪绣梅长袍,年纪与几人相仿,示意苏一川一行人停步。 声音清楚回荡在林间。 “受家师所托,来贵宗拜访谢丹枫先生,还请允我们上山。”朱贺朗声喊道。 守山弟子们面色犯难,转头商议,似乎在辨别苏一川等人来此目的的真假。 “诸位见谅,我等并未接有指示,近日落梅剑林也谢绝客人,还是请回吧!” “怎么这样,他们就不能上山通报一声?我们费了这么些日功夫,总不能白跑一趟吧?”叶萦烟跺脚忿忿道。 “这么打眼一瞧,上山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闭门在前,非必要之事,他们怕是不愿跑这腿。”苏一川轻声道。 “我等见谢丹枫前辈就不是必要之事了?”脾气温和如朱贺,也觉不平。 “谁知是真是假。”苏一川苦笑,旋即面色若有所思。 落梅剑林平日里是允许常人拜山的,这等谢客之姿,或许与前几日那阴晦魔物有关,说不定如今西景五大宗门皆已如此。 “现在怎么办?”叶萦烟气鼓鼓地问道。 正当几人一筹莫展时,身后突然穿来女子说话声,几人顿感耳熟。 “我带你们进去吧。” 苏一川等人转头,惊讶出声。 “你……张雪竹?” 梅绣鲜艳,素雪长袍更配佳人,身段婀娜,风姿清冷诱人。那宽大袍子明显不合来者身材,或许是为了遮掩一下身姿。 “小剑宗的各位,又见面了。”张雪竹含笑点头,“在后边看你们驻留有些时间,猜想怕是被拦下了,正好我回宗,可带你们一起。” 原本看见张雪竹便神色不屑的叶萦烟听闻此言,先是一愣,随后咯咯嬉笑,一把拉住张雪竹的胳膊欢呼叫好。 “师妹,不得无礼,赶紧放手。”几人一惊,这可是在人家门前。 张雪竹反而伸出白皙玉手一停,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苏一川等人连忙道谢。有了宗门天之娇女领路,守山弟子自然不敢横拦,纷纷恭敬低首退至两边。叶萦烟挽住张雪竹的胳膊,在路过山门时还狐假虎威地朝守山弟子们做了个鬼脸,得意吐舌。 上山路上,几人开始闲谈。 “你们来落梅剑林是做什么,总不能是只来参观的吧?” 苏一川阐明来意。 张雪竹神情古怪,似在忍笑。 “倒是有缘……实不相瞒,你们要见的谢丹枫,正是家师。” 叶萦烟整个娇躯都贴在张雪竹身上,小妮子好像在一瞬间就拉近了与后者的关系,一路行来都没有撒开过手。 “雪竹姐的师父?那岂不是我身上这把流采的铸造者之一?” 张雪竹替叶萦烟拢了拢鬓角杂乱的秀发,目光扫向她背后的红鞘长剑,嘴里说道:“不错,正是与你们宗主一起铸造的。” —————— 众人入宗,却见落梅剑林年轻弟子们都被召集一处,数百上千号人清一色的素雪长袍,等候宗门指示。 “嗯?这般阵仗,自我入宗以来,还从未有过。”张雪竹见此一幕,不明所以。 “那我们这时候来是不是不太合适啊?”萧温担忧道。 张雪竹思虑一二,决定还是先领苏一川等人去见师父,宗门若有大事,谢丹枫自会吩咐她。 叶萦烟突然抓着张雪竹晃了晃,嘿嘿一笑,低声询问:“雪竹姐,你师父是什么境界修为啊?” 苏一川几人一愣,反应过来后竟都没有阻止叶萦烟这番有冒犯之嫌的举动。谢丹枫与李长风二人既然同铸一剑,想必关系不差。 说不定两人修为相近?他们是越来越想知道自己这位宗主的境界了。 “修为?”张雪竹沉吟,开口道:“小菩提。” “又是小菩提啊?”叶萦烟悄声嘀咕:“厉害是厉害,可我以为还要高些呢。” 临近的张雪竹听得清切,无奈一笑,“落梅剑林可不是听风涯,宗门长老大多都是自在境甚至是宗师境修为,我师父已是宗门仅有的两位小菩提之一了。” “若非如此,听风涯又怎能仅凭十人便成为西景五大宗门之一?诸位只在藏锋山上修行,不常行走江湖,或许并不知晓,寻常武夫能在三四十岁达到宗师境已经算有所成了。” “隐世家族或宗门子弟,有根骨资质者再借助传承,都少有能在二十过半入宗师境的。雪竹惭愧,背负宗门长辈们的诸多厚望,如今二十有二之龄,也方入宗师境不久。”张雪竹神情低落,似乎担有不小压力。 这一点苏一川跟着白元亮走了那么多年路,明白张雪竹所言非虚,所以当自己刚入小剑宗发现朱贺萧温徐昊三人皆是宗师境之时,才有几分理解了白老为何让自己来此。 小剑宗虽然弟子稀少,可任何一人放在哪怕五大宗门这种地方,都当得上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不到三十岁的宗师境,也算得上是底蕴的体现。 只是,苏一川心底暗想,这就是白元亮所谓的底蕴远超西景五大宗门?难不成还别有所指? 萧温轻声道:“雪竹姑娘莫要在意,我家小师妹初入江湖便得见了陈清绝与祈岚二位前辈的惊世之战,大开眼界后也难免对西景江湖产生一些偏差错觉。先前所问,只是想借此去揣测我们宗主修为而已。” 张雪竹微微一笑,“我倒是没什么好在意的,叶姑娘心思纯净,说话自然坦率,与流采剑铭‘灵台清明,松间望月’正好相配。” “雪竹姐叫我萦烟就好了。”叶萦烟说道。 “说起来,后四个字还是师父见了你之后让李前辈所题的。那时流采出炉不久,李前辈便决定将剑予你。” “谢前辈见过我?我怎么没印象?”叶萦烟诧异。 张雪竹淡笑:“那我不知道,不如你亲自问问师父?” “谢前辈现所在何处?”苏一川淡笑问道。 张雪竹螓首高抬,望向山巅:“摘雪阁。” “摘雪阁。”萧温不禁重复了一遍,赞叹道:“好名字。” ------------ 第十一章:飞花摘雪 落梅剑林,摘雪阁。 独立山巅一侧,阁有四层,高十四米有余,登此阁可将山间十里梅花尽收眼底,览尽风光,朵朵梅花仿若随手可摘。 此阁建成之日,正风雪纷飞,登阁而观,有“梅花似雪,雪似梅花,似不似都奇绝”之说,故名摘雪,实则梅雪二者皆可入眼入心。谢丹枫常年独居此阁静修,宗门内只有其弟子张雪竹及少数几人才能入阁。 阁前,张雪竹就欲入阁,苏一川等人停下脚步等候消息。 摘雪阁四楼阁顶,中年男子双手负于身后,交叠的手掌上握着一本翻开半卷的书简。静立俯瞰,目光顺着弯曲的山泉溪流一路观至梅林,视线一扫,终于瞧见了下边儿停留的众人。 “来得挺快。” 谢丹枫呵呵一笑,纵身一跃,飘然而下,身形灵逸衣袖飞舞,手上仍拿着那副竹简。 张雪竹还没进阁内,就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回首一望。 “师父?您怎么……” “不必上去了。”谢丹枫摇头,转身看向错愕的苏一川等人,笑而不语。 谢丹枫目光一一扫过几人,在苏一川身上停顿片刻后最终停留在了叶萦烟身上,随即又盯着其背后的红鞘流采看了几眼。 几人反应过来,连忙恭敬行礼,“见过谢前辈。” 谢丹枫凝视叶萦烟,突然感慨道:“上次见你,还是十数年前,一晃眼昔日的小姑娘也已亭亭玉立了。” 见叶萦烟一脸疑惑,谢丹枫解释道:“十二年前我去过你们藏锋山,主要是见你们宗主,与你倒只是远远望过两眼,你自然不认得我。” 这位面容普通气质却文雅不凡的中年人,想起自己与小妮子初次见面之时。那时叶萦烟年纪虽小,手脚却灵活无比,常攀爬到藏锋山的松林树上,挂坐树梢,自顾自地与飞禽走兽、古树花草对话。 说来奇怪,山上不乏有猛兽凶物,李长风竟放任小妮子在山间撒野,从未出事。 谢丹枫来时见她倚靠在松枝上,走时亦是如此,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上玉盘。 谢丹枫:“这小姑娘就这么坐着?” 李长风:“看她心情,有时候她能坐一整天。” “作甚?” “看日出日落,观月圆月缺。” “顿悟一道?” “哪里,只是觉得好玩。” 谢丹枫顿觉不可思议:“奇才!” 之后李长风言语间要将新铸流采赠予叶萦烟,在题上“灵台清明”四字时,谢丹枫便要李长风再题“松间望月”四字。 谢丹枫双眼微闭,细细感受。一行五人,仅剩叶萦烟没有入宗师境,单以此论,要远胜落梅剑林!不愧是长风兄,好一个小剑宗。 谢丹枫望着叶萦烟哈哈大笑:“不坏不坏,虽慢却快!” 众人连同张雪竹在内皆是不明所以。 谢丹枫突然两指并拢作剑指,指尖有璨白流光缠绕,飞速袭向苏一川等人,嘴里喝道:“拔剑!” 电光火石之间,几人呆滞,张雪竹焦急喊道:“师父!” 徐昊欺身向前,剑鞘横挡。 随着一声刺耳嗡鸣,徐昊长剑脱手而出,身形一震,脚尖擦拭着地面倒飞出数丈之远。 苏一川脸色难看,却见徐昊站直身躯冲着自己点了点头,表示并无大碍。 与此同时,谢丹枫笑道:“雪竹,你也一起。” 几人这才反应过来,感情谢前辈这是要指点一二? 张雪竹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美目怒瞪,一声娇哼后才拔剑出鞘,不悦模样反而别有风情。 “前辈,得罪!” 朱贺首当其冲,一柄厚重巨剑当头猛劈而下,明黄内力涌动包裹剑身,古朴如山岳,势大力沉。 剑名“千仞”,剑长四尺九寸,重达七十六斤,剑铭:“剖山竭川,地不倾动”。 要知道,叶萦烟所用流采,剑身细长,重不过才一斤十四两。 谢丹枫侧身一扭,避开这一剑。眼看着千仞巨剑就要砸在地上,这一剑下去,摘雪阁前的地面怕是要多一条不浅的裂痕。 谢丹枫显然不愿如此,在朱贺的千仞与自己擦身而过之时,一掌印在千仞剑身侧面。 这一掌与巨剑相距仅尺寸之隔,却陡然凝滞,有猛烈气机在其间激荡。 朱贺只感觉本就沉重的巨剑更重了几分,几欲脱手,臂膀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气机炸裂,轰然一震,朱贺连人带剑往一旁踉跄颠倒。 三道人影紧接大步而至,苏一川萧温张雪竹三人从三个不同的方向交错出剑,纵横往来,剑影绰绰,竟是互相配合将谢丹枫笼在剑式交叠之间。 “嗯……” 谢丹枫身姿挺立,一声鼻音拉长,徐徐点头,似是在品味三人剑招。 左手微张,谢丹枫将手中竹简上下掂量,眼底映着渐近三人模样,笑道:“回去。” 左手往前一掷,竹简脱手飞速旋转,眨眼间依次撞开苏一川三人长剑,旋即拖曳着淡白尾气飞旋直上,越过勾栏,稳稳落在摘雪阁四楼木桌之上。 谢丹枫原地站立不动,神色不变,而苏一川三人的三剑皆以差之毫厘的姿态与其堪堪错开。 苏一川接撞力拧动身体,催动内力灌注剑身,手中三尺青锋像是燎起了一缕一缕青黄色的焱炎,从剑尖如龙盘缠绕至剑柄。 谢丹枫摊开右手,掌心之上正好是苏一川的长剑剑尖,看上去就像是一把“托”住了长剑。上下翻覆往后一带,长剑偏向一处,其上附着的由内力催生的青黄二气也消散无影。 谢丹枫讶然道:“没有剑气剑罡,单凭剑术剑招最多再加上对此招剑意的几分理解,你小子就能将长风兄这招‘青黄’练出一二分形神?实在难得!” 嘴上说着,谢丹枫在心里也暗呼苏一川好高的悟性。这招“青黄”剑招算得上是李长风绝技之一,其中气象怕是自在境高手都难窥全貌。 朱贺拄着千仞站立,神色感慨,倒不是李长风偏心藏私,这招“青黄”原本只是李长风施展开来给他们几人开开眼界,没想到仅看了一遍的苏一川似有感悟,独自捣鼓几日之后小师弟便去找李长风解惑。 不久之后,李长风将剑招与自己创立“青黄”时的所求之意和感悟写了下来扔给苏一川自己琢磨。 “你们这些做师兄师姐的,若是想学也可以一起看看,有不解之处可来问我。”李长风曾打趣朱贺等人说。 可惜几人看着内容是半分不懂,只感晦涩难明。如今想来,是愈发惊叹于苏一川的悟性了。 朱贺双手持剑,玄黄内力再度涌起,较之先前更加浑厚,一阵一阵地顺着千仞剑身滚动,仿若猎猎震动的旗幡,看上去就像整个剑身都伸长了数尺。 萧温手持长剑,一步一步越来越快地冲向谢丹枫,每踏出一步,剑上涌动的黑白内力就要更凝练一分,几步之后已声势不俗。 不远处,徐昊手作剑指,从剑柄处缓缓抹至剑鞘尖端,剑鞘表面浮现亮金之色,随后徐昊指尖又在剑鞘身表上飞速勾画,几道金色铭文开始攀附其上。 苏一川再起青黄,张雪竹手中长剑也泛着星星光点。 五人长剑共指谢丹枫。 一旁叶萦烟瞪大了溜圆双眼,生怕错过任何一幕。虽说自己小宗师的境界也能运用生生不息的内力,但毕竟不是宗师境,手法威力上要欠不少。 何况,在一旁观摩,也能受益匪浅。 “长风兄的‘青黄’和‘断崖’,欧阳怡霖的‘叠势’,还有寒雨柔的‘符剑’,虽然都是只具雏形,仅仅一二分神采,可你们几人这个年纪这个境界就能用出来,了不得……” 谢丹枫看着身前的几位年轻人竟微微失神,数年居于一隅,竟不知江湖后辈已初露峥嵘,他恍惚间好像已经看见了西景未来江湖的半壁江山。 谢丹枫一气含胸,手中无剑,仅作剑指 “雪竹,这一剑,你仔细看。” 疏风流云,树影婆娑摇曳,玄妙只在方寸之间。 谢丹枫右脚缓缓向前踏出半步,就是这半步,让苏一川五人只觉深陷泥潭,浑身僵硬,五柄长剑散发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 天地间有沙沙声响,伴有清风驰骋。 世人以讹传讹,或是道听途说,又岂知落梅剑林摘雪阁之“摘雪”二字,不止来自雪梅相似的说法。 半山腰宽广场地内聚集的近千名弟子纷纷抬头,风吹衣袖,千百白袍一齐振动,颇为壮观。 起先只是零落几片飞叶与落梅,平日里也算常见,并无人在意。渐渐的,开始响起几阵骚动,直到所有弟子们都望着天空异象瞠目结舌,震惊不已。 无数飞叶与花瓣在上空飞旋,不止梅花,还有些许山花夹杂其中,天空悬挂着一道横匹“河流”,径直向山巅一侧滚滚奔流而去。 召集弟子们来此的两位长老见此一幕亦觉意外,二人对视,惊讶出声。 “这是……谢先生的飞花摘雪?” 这般声势,让落梅剑林弟子们纷纷躁动不已,在下方就欲跟着这道“河流”往山巅上跑去。只是当发现这场动静是出自山巅那摘雪阁后又都停下了脚步。 落梅剑林弟子中,除了张雪竹,无人有去摘雪阁那边的资格。 这让众人很是遗憾,一阵垂头丧气。 “想去的都去看看吧,你们谢师叔的飞花摘雪就连我也许久未曾见过了。” 上空突然浮现一道人影,是名老妪,两眼注视着那道横匹“河流”奔涌至山巅。 二位长老低头拱手:“见过宗主。” 宗主发话,自然不用再有顾忌,千百白衣欢呼着一齐向摘雪阁簇拥而去。 “落梅剑林,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 第十二章:三尸魔 飞花摘雪,花在山间,雪在心中。 摘雪阁上空,数之不清的飞叶与梅花花瓣汇于青冥之下,缓缓如漩涡般转动,随着高度降低越缩越小,直至最后剩下一“点”。 千百落梅弟子远远看见这浩大声势,更是加急了脚下步子,在山路小道间飞速奔走。 苏一川压下心底震惊虚眼望去,想要竭力看清,赫然发现,那若有若无的一“点”,居然是花叶丛中脱颖而出的一枚艳红梅花,如同将军点将,引领千军。 仿佛是漩涡中突然窜生的一缕火花,随后不尽白色呈燎原之势覆盖花叶,状若棉絮,观之如雪。 唯独那片独立出来的梅花,红得发亮,璀璨耀眼。 像什么呢。苏一川心中思索,感觉就像是后面所有花与叶的一切,都倾注在了这片孤傲的梅花上。 谢丹枫剑指高举,悍然劈下。 一叶动若雷霆。 苏一川几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片璀璨夺目的梅花就已似蜻蜓点水般擦过几人的佩剑剑身。仅仅只是轻飘飘地擦过而已,谢丹枫明显留手甚多,五人剑招皆破。 在这枚势不可挡的梅花逝去踪迹之后,天上被白色包裹着的漩涡便轰然散开,渐渐落于山林间,落梅剑林下了一场雪白的飞花叶雨。 落梅宗主朱素琼见此开怀大笑:“真是难得的好大一场雪!” 飞花摘雪,从势成到式成,其实只需数息时间。谢丹枫之所以从起式到一剑收尾都施展得如此郑重其事清晰明了,不过是为了让别人看清楚而已。 而其中奥秘,自然只有一身武学传承于谢丹枫的张雪竹所能领悟。 此剑,既是在给苏一川等人展示小菩提境的几分气象,也是在传授剑招。这般身临其境切身感受,可要比陈清绝与祈岚的决斗还要难得。 可惜饶是如此,落梅弟子们到了摘雪阁所处山巅之时,也只能看见飞花如雪落,苏一川几人都已收剑入鞘。 “都散了吧。”谢丹枫淡淡道。 众人神色低落,渐渐离去。 喜清静的谢丹枫哪里会去管门下弟子心中作何感想。 他看着朱贺,想了想开口道:“剑招和剑术的路子,我没什么好说的,李长风当有所打算。“ “不过你既使重剑,要无锋,也要守拙。他们几人我不知晓,唯独你我敢直言,日后走至剑道极致,天时地利人和,第三者‘人和’才是你之根本。朱贺,你这天生的纯粹剑心,可莫要丢在了江湖路中。” 朱贺费力理解,也听不懂谢丹枫所言所语,只好尴尬一笑,杵在原地。 谢丹枫继续说道:“我们常说要剑随人走随心走,此话不假。可是于重剑而言,极为讲究‘顺势’二字,有时候人随剑走也未尝不可。不少人觉得计较这一毫一厘只作用于由简入繁的路上,在大道返璞面前只是土鸡瓦狗,可真正的高手过招,胜负就在这毫厘之间。” 朱贺肃然:“多谢前辈指点。” 谢丹枫随后看向自己的徒弟:“雪竹,这一招‘飞花摘雪’,个中真意精髓皆在那一片梅花之上,你可明白?” 张雪竹欣赏着这场梅林“大雪”,打趣笑道:“毕竟是您徒儿,若是连我都看不明白,你这一招怕是要断传承咯。” 谢丹枫笑骂一声,不再询问。往日里自己也给张雪竹做了不少铺垫,她学会飞花摘雪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至于苏一川萧温等人,谢丹枫没有什么好指点的,该说的都说了,菩提气象也已展露,剩下的路只看个人如何去走。说多了反是阻碍。 “李长风让你们来落梅剑林,可说了来做什么?” 苏一川摇头:“并未有嘱咐。” “你们在回宗的路上遇见了魔物?”谢丹枫问道。 “是。” “在你们来之前,我与长风已有过联系。”谢丹枫眼神复杂,居高临下俯视半山腰重新集结的落梅弟子,语气严肃道:“你们可知道‘三尸’?” 在朱贺等人面面相觑的时候,还是苏一川轻声开口。 “各家典籍中有记载过‘三尸神’的说法,上尸好华饰、中尸好滋味、下尸好**,道家先辈认为斩‘三尸’,则恬淡无欲,神静性明,积众善,乃成仙。” “《梦三尸说》言人身中有上尸三虫、中尸三虫等‘三尸九虫’,修道者要灭三尸之根,以证大道。” 叶萦烟歪着雪白的脖子盯着苏一川,好像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小师弟:“师弟,你怎么好像什么都懂一些啊?之前师父提起听风涯的时候也是,你都一副熟稔于心的模样。” 苏一川表情一滞,耸起两肩讪讪笑道:“往日里读过一些书籍罢了,像《梦三尸说》此类道家典籍并不归在道家不传秘典的范畴,江湖别处也有拓本流传于民间,有所了解并不稀奇。” 有几分书生气质的萧温赞同般地点头,手指顺着腰间折扇端头的折路纹痕来回摩擦,说道:“的确,我记得《历代神仙通鉴》中也有所记述,三尸者,名青姑、白姑、血姑,主伐人眼、五脏、胃管。” 小剑宗门下,几位师兄师姐里算得上饱览群书的也就萧温一人了。 谢丹枫本已准备好了详细给几位年轻人讲解“三尸”说法的打算,没想到苏一川与萧温二人竟各有所闻,不禁讶然道:“你们倒是知道得挺多,其实这‘三尸’的说法,自很早以前就没有人提及了。” “虽说说法各异,但毋庸置疑的是,‘三尸’于人而言百害无利,乃凶物。传闻中,非修道之人,三尸可不斩,但万万不可乱。而修道之人,自有玄门秘法助斩三尸,不受其惑,只是也有凶险意外罢了。” 谢丹枫见几人听得有些莫名其妙,终于谈及正题:“你们回宗路上遭遇的阴秽之物,正是武夫三尸乱走,九虫暴虐的后果。我与长风称其为‘三尸魔’。” 苏一川眉头紧锁:“我们听凌气宗的秦明前辈说,三尸魔在剑州与阳州各处都有出现,为何时隔这么久会突然冒出这么多三尸魔来祸害西景江湖?” 谢丹枫凝重道:“这就是我要说的,三尸魔之事虽然来得突兀,但毕竟时间不久,有迹可循。不过这些自有我们这几个做前辈的去操心。” “五大宗门已开始集结门下弟子,由长老率领,从外到内去层层剿灭三尸魔,打算彻底解决祸患。落梅弟子今日这般阵仗,就是为了此事。” 谢丹枫眉目带忧。 剿灭一事,利弊对半。要控制的范围太大,即使五大宗门所有长老都一齐出动,也分身乏术。大多数三尸魔修为不超过宗师境,五宗弟子配合行事也能应对。可是里面若是有…… “所以师父是想让我们配合落梅剑林行动?”苏一川捋清来龙去脉,反应过来。 谢丹枫语气沉重:“这对各宗门弟子而言都是难得的历练机会,可此行也危机重重,无论如何,命丢了就不值了,你们都要小心一些。” 小剑宗众人齐齐抱拳:“请前辈放心!” 待几人离去,谢丹枫一步一步逐层登上摘雪阁顶楼,落座书案。他两指夹起一张信纸,靠近油灯,升腾的一团火焰将脸庞半边映得通红。 谢丹枫默默看着灰烬吹散,喃喃道:“即便现在我也没有看出来他们几人谁才是长风兄留下的底牌,三尸魔的事情,只能托付给长老们和这些年轻人了。可莫要出现小菩提境界的三尸魔才好,长风这边,可是抽不出多的人手啊……” —————— 在落梅郡与南龙郡交接的官道上,一行人马正在赶路。 苏一川五人在落梅剑林的队伍中与张雪竹聚在一起。 “我有个疑问,就连秦明前辈追寻的三尸魔都才堪堪步入自在境,五大宗门里谢前辈这样的强者不多,但也不算少,为何他们不亲自出手解决?”叶萦烟坐在苏一川怀里低声询问,二人共骑一马。 直到今日苏一川才知晓自己这位小师姐居然不会骑马。 叶萦烟嫌弃大师兄朱贺体格高大,嫌二师兄萧温没个正经,又嫌三师兄徐昊死气沉沉木讷得很,思来想去,还是要求跟小师弟苏一川同乘一骑。 哪怕苏一川有心拒绝,在叶萦烟犀利的目光下也不得不将到嘴的话给咽回肚里。 “也许是要坐镇宗门,或者是想让我们这些门下弟子磨砺一番?”旁边的张雪竹依旧一袭素雪长袍跨坐鞍上,其下是两条修长雪白的玉腿踩在马镫间,令人咂舌的风景随着马儿前进而波涛摇晃。 不少隐晦视线都悄悄聚焦在这位落梅剑林的天之娇女身上,片刻后又赶紧挪开。苏一川不禁在心底由衷感慨,这张雪竹前凸后翘的身段实在惹人注目。 叶萦烟有所察觉,不过这次倒没有幼稚斗气,而是狡黠一笑,爬下苏一川的白马去找张雪竹。 “你要与我同骑?”张雪竹眨眨眼,感到意外。 ------------ 第十三章:天青镇 在落梅剑林其余弟子不悦或吃惊的目光中,叶萦烟嘻嘻笑着坐在了张雪竹的后面。 同行弟子按捺不住交头接耳起来,咱们这位高冷的雪竹师姐,何时与这群来路不明的人有了交集,而且看样子还很是亲密? 连张雪竹自己也不清楚,她只是与苏一川等人在西景大江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怎就变得相谈甚欢了?其实比起朱贺几人,这小妮子叶萦烟更让自己觉得亲近,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很干净舒适,难生防备之心。 苏一川神色并不轻松,回想谢丹枫凝重的表情,苏一川忐忑道:“没这么简单,西景大江之后,听风涯三先生邀五大宗门议事,连师父也赶了过去,必有要事。而且之前在落梅剑林,从谢前辈说话的语气和态度来看,这件事恐怕还有隐情。” “如果像谢前辈这样的小菩提境高手不是不想出手,而是不能出手甚至是腾不出手呢?” 后方朱贺双脚一蹬,驱使着胯下青骢马与苏一川保持并驾齐驱。 “小师弟莫要多想,若事态当真严峻到这种地步,我们几人也做不了什么。将师父吩咐的事情做好就行。” 紧跟其后的徐昊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小师弟,接着!”萧温兀地出声,抛来一物。 苏一川伸手接住,定睛一看是一个两拳高的木葫芦,镶口如玉质米粒,墨绿色的丝线拧成细绳环穿插其中。从圆润光滑的表面来看,跟着萧温应有一段时间了。 塞子拔开,酒香扑鼻。 苏一川大笑一声,喉头滚动。 “二师兄,你这酒,比起我那竹叶青可是差些意思!” “既然知道,以后还不多备几坛孝敬孝敬师兄?” 苏一川第二口酒还没下肚,就看见叶萦烟从张雪竹身后悄悄探出个头来,冲着自己挤眉弄眼,目光促狭。 “师姐这是搞什么?”苏一川心里嘀咕,不知叶萦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叶萦烟表情神秘,双手轻轻从张雪竹腰间两侧伸出环抱住身前佳人娇躯。叶萦烟感受温热,随着嘿嘿一笑,她将两条细长臂膀猛地一勒一提。 山水收束,什么才是呼之欲出。 苏一川一口酒水刹那喷出,呛得喉咙又辣又烈,满脸通红咳嗽不断。在旁的朱贺也是老脸一红,转头而去非礼勿视。 “咯咯。”叶萦烟发出奸计得逞的放肆笑声,在马上捧腹摇晃。 “叶姑娘!” 愤愤之声响起。 苏一川咬牙切齿,用故作凶狠的眼神剐了叶萦烟一眼,还好张雪竹没有注意到自己和大师兄。 张雪竹的白嫩脸颊飞上一片红霞,她用手肘用力顶了一下叶萦烟,娇嗔羞道:“你再这样,我可要赶你下马了。” 听出张雪竹的语气夹着些许的生气,叶萦烟也不闹腾了,连忙低声说道:“雪竹姐别气,我不闹了。” 消停地又赶了数十里路,落梅剑林的队伍里走出一骑,黑马上是名中年男子,略带白发。 张雪竹见到此人,便微微提速迎了上去,苏一川等人并没有靠前。 约莫有半刻钟的时间,男子归队,张雪竹与苏一川几人在后方隔着一段距离徐徐跟着队伍。 “天快黑了,先进城吧。” “我们还不知道目的地是?”朱贺问道。 “银陵城,天青镇。” 朱贺感到耳熟,苏一川提醒道:“我们回宗时遇到三尸魔的那个小镇子,就是天青镇。” —————— 天乾,太京,位于昆仑主脉之上,天下拱卫。 繁星高挂,夜深人静,皎洁月光携着荧荧星光一同涌入人间,涌入天乾太京城那覆压百里的堂皇宫殿。 “赵先生,承蒙盛邀,只是下官未曾想,您这个时辰竟还在宫中,本以为会是去贵府相聚。”方铭态度温和,不卑不亢,即使身前的白发老者是赵仙安,是天乾太京城的玄监祭酒。 玄监行事,无声无息,神秘莫测,直属皇室,普天之下,也只有两人人知晓玄监如何动作。 一位是当朝天子,另一位便是这玄监祭酒赵仙安。 据传,玄监之人,专司国祚大运,测算天机,紫微斗数占梦河洛,风水堪舆无不囊括。方士相者,炼气术士,皆在其中。 “方大人说笑了,聚府夜谈,反易遭人闲话,还不如在此处喝些小酒来得随意,有人想看,便让他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龌龊之事。”赵仙安搓捻着几缕胡须,意味深长地瞥了几眼四周暗处。 “只是喝酒?” “只是喝酒。”赵仙安笑道,同时将左手拎着的精巧玉瓷长颈瓶置于长亭内的圆桌上,招手示意方铭坐下。 “方大人可曾去过西景游玩?”赵仙安缓缓将酒倒入杯中,两手平端,一饮而尽,接着又给方铭倒了一杯。 方铭也不做作,不去做那副诚惶诚恐的惊宠姿态,微微躬身,端起酒杯饮尽。 “谢赵大人。” “下官生在天乾长于天乾,不曾去过西景。” “那可惜了,本以为方大人若是去过,此行应是轻车熟路。” 方铭闻言,不解抬头:“先生此言何意?” 赵仙安笑容满面:“实不相瞒,最近一年,西景运势飘忽繁杂,难以推演运算。以往就算有所变动,也从未像这样万象驳杂过。” “为防变故,我想请方大人前去西景看看。近数百年来,天下龙脉气运便以天乾为主脉,即便有东离瓜分,也不过是分去三成。南疆与西景更是占得些旁枝末节。如今竟再起动荡之势,万万马虎不得。” 方铭心下惊悚! 他如何能不明白,这些都是天乾隐秘,牵扯其中,万难脱身。 “按理来说,赵大人所托,下官断不能推辞,可是……”方铭犹豫不决,“下官有要职在身,怎能远去西景?” “放心,赵某知晓方大人的顾虑。”赵仙安轻声笑道,“不必担心,这件事,乃是上面那位点名吩咐的。” 方铭赫然抬头! 赵仙安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像谈及家常那般随意道:“听说你将自己造的那间‘三畏堂’改名成了‘四畏堂’,何意?” 三畏,畏天命,畏学问,畏圣人之言。 方铭故作摇头叹气却眼露笑意:“有畏甚过其三者,乃第四畏,畏夫人也。” 赵仙安捧腹大笑:“方大人倒是用情至深,有机会可要请我去你的四畏堂坐坐。” 方铭倍感头疼,对于家里那位,就连一间房屋的名字都要吃些无理头的醋,实在无奈得很。 不知过去多久,二人自皇宫分别,赵仙安抬头仰望映着淡辉的云彩,无数星辰仿佛照射进他的双眸,熠熠生辉。 “西景的气运怎会如此杂乱,不仅看不透走势,似乎还有着一部分的……邪气?” “唉,希望能相安无事吧,如若西景江湖动乱,牵引出天下江湖的风起云涌,那庙堂之上,也见不得安生了。” 直至最后,这位朝服裹身的玄监祭酒开始喃喃自语:“白元亮,昔日一盘未完棋局,你说要以江湖庙堂为续,这番变故,可是出自你手?” “这让赵某如何落子啊……” —————— 落梅郡银陵城,天青镇。 空气中夹有腥味与荒凉。 朱贺默然不语,沉着脸走在青石瓦巷中,不见半点人影。不久前此处还是小雨淅沥,是一处烟雨小镇。谁能想到,几日时间,天翻地覆。 叶萦烟几人神情亦是如出一辙。 除了一脸平静的苏一川。 众人走至一家宽敞宅院,此地是先行出发的落梅弟子约定的会面地点。奇怪的是,为何不见半分人影?苏一川几人就地整顿,张雪竹则沉着吩咐着诸多事宜,虽非宗门长老,但张雪竹身为谢丹枫唯一弟子,又天赋奇高,在落梅剑林内自然而然有着不小的威望与话语权。 这一点,自然是小剑宗几人所不能及的。 坐着干等了半晌,外面终于响起好几声杂乱的脚步,匆忙惊慌。 苏一川眉头微皱。 “终于来了。”张雪竹起身。 谁知,两道人影破门而入,速度极快,几乎是整个人径直扑了进来,一人摔倒在地,衣服沾染大片血迹,没了动静。另一人则双手撑膝,大口喘着粗气,着急忙慌道:“救、救人……” 张雪竹神色顿变,却也不慌乱,表情凝重道:“不急,慢慢说清楚。” “宋、宋师兄他们在往南龙郡的方向发现了魔物踪迹,本是远远跟着,也不知怎么暴露了行踪。只有我和周梓师姐逃了出来……” “宋师兄他们,还在被魔物追杀。” 张雪竹点点头,转身留下几名弟子照顾受伤的二人,旋即与朱贺对视一眼,后者也是轻轻点头。 ------------ 第十四章:再遇魔物 落梅郡银陵城。 往南龙郡方向。 在郊野一片茂密林子中,数道狼狈身影急急奔驰,慌忙逃命。 “宋师兄,那魔物要追上来了。” 为首男子往后看了一眼,咬牙道:“大家再坚持一下,阿梓和云生应该已经到天青镇寻到雪竹师妹了。” 他面色惨白,右手死死捂住左臂胳膊,血液还在不停地渗透着其上紧绷的白布条,而再往下竟是空荡荡的断袖。 宋越满嘴苦涩,若是普通宗师境的三尸魔也就算了,以他们隐匿的本领未必会被察觉,就算碰上了合众人之力也能周旋。 “没想到会遇见自在境的三尸魔,这畜生好敏锐的直觉。”一行人本是远远查探,没想到被这魔物察觉,揪出了藏身之地。 几人里自己修为最高,也不过才一等小宗师的境界,如何与这魔物抗衡?能拖到现在,已是拿命硬生生垫出来的。 除去阿梓二人,十三个人就剩他们四人了。 正心里愧疚,后面忽然传来惊喊。 “宋师兄小心!” 宋越刹那间汗毛倒立,停住身形往旁边奋力一跃。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道亮光从他身后咻地一声射出,狠狠插进前方地面,崩出一大片蛛网般的裂纹。 一杆白蜡长枪挂着血迹静静挺立,煞气逼人,残破的红缨于风中翻飞,在几人的眼里比直视烈阳还要刺痛。 宋越右手无力松落,已近绝望。 跑不掉了,哪怕几人再善于藏匿与脱逃,也只是晚死几刻的差别罢了。 “我已是断臂之人,活下来也废了一半,你们先走吧,往天青镇的方向逃。”宋越轻轻一笑,心底反有几分认命般的无所谓。 “宋师兄……”有人喊道。 宋越摇头:“既然是师兄,于情于理,也该我留下才是。我也拦不住多久,能否活命,全看你们运气。” 他两眼直视,视线中一道身影正以极其野蛮的姿态快速逼近,双目赤红,全身都沾有浓稠血液,还有黑雾不时地绕着身躯蹿腾。 到这里怕是只需几息时间了。 “丑东西。”宋越冷笑。 “赶紧走!”宋越发狠般地大喊道。 然而那魔物此时的喉咙里居然发出刺耳的低吼,有庞然气机在他脚下震动,每一次踏步都仿若炮丸似的崩射而出。 眨眼就到了宋越身前。 宋越根本想不到这具三尸魔能如此迅速,他只来得及听清自己胸腔急速跳动的心跳声,大脑已是一片嗡白。 “宋越,侧身!”一道清喝响起。 宋越下意识照做。 一柄近五尺长的宽厚巨剑在空中几个翻转,挟着沉重的破空声,从宋越身侧边飞出狠狠地砸在了三尸魔的身躯上。 力道之强,连自在境的三尸魔也不得不往后退去。 宋越隐约能看到巨剑上的“千仞”二字。 从鬼门关前去而复返,宋越不由得呆立原地,没有回过神。 待反应过来时,身边已站了好几道身影。 “你们是……”看见苏一川几人,宋越眼神迷茫,直到看见了张雪竹等落梅剑林的弟子们才神情激动。 “雪竹师妹!你们来了……” 张雪竹嗯了一声,注意到宋越断了左臂,她凝视着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道:“辛苦了。” 宋越一笑,笑容发白,有气无力道:“先把眼前事情解决再说。” 萧温盯着三尸魔冷冷道:“自在境?” 朱贺双手握住千仞巨剑,看了几眼想了想说道:“差了一点,和当初在客栈遇到的差不多。” 张雪竹问道:“长老他们还没回来,是先引至天青镇,还是……” 朱贺沉默,徐昊一如既往不言不语。 苏一川嘴角带笑,一字一顿地重重说道:“这次,不跑了。” “我们就在这里,把他给宰了。” 朱贺眨眼,认真思考后正经说道:“可以一试。” 宋越瞪大了眸子,张雪竹是宗师境他知道,可是这几位年轻人?况且就算几人全部都是宗师境,真能把这三尸魔给就地正法了? 张雪竹拔出如本人般清冷的长剑,往前一迈,说道:“放心,这东西离自在境还差点,我们未必杀不了。” 宋越迟疑了一会儿,往后退去,与另外幸存的四人站在一起:“你们小心。” 魔物充血般的双目看向众人的方向,不管来几人,他脑子里也只有杀戮二字。 三尸魔手掌呈爪对着遥插地面的白蜡长枪,枪身在此刻剧烈颤抖起来,挣扎片刻,破出地面飞回其手上。 苏一川两眼一眯,虽然不是自在境修为,但这一手“御物”却是实打实的自在境手段,凭宗师境的实力可办不到。 “不过看着生疏得很嘛。”苏一川在心底将其与客栈时秦明御灵剑驱使如臂的模样稍作对比,顿感天差地别。 朱贺道:“师妹,你去护着受伤的落梅弟子。” 正说话间,三尸魔眼中红光闪烁,手持长枪大步流星几下就到了张雪竹身前,枪尖直取雪白咽喉。 站在一旁的朱贺率先反应过来,千仞巨剑从侧旁直接重重砍向三尸魔,呼呼作响。 长枪往后缩回数寸拦住重剑,兵器交响,朱贺双手青筋暴起,千仞剑身上生出淡淡的玄黄色气息。 魔物喉咙里发出低声,改为双手握枪,黑红两色气体顺着手掌裹住枪身,接住千仞巨剑而纹丝不动。 朱贺先是哈哈一笑,随后怒目圆睁沉声一喝,玄黄内力暴涌而出,如厚重云雾附在千仞剑身上滚滚流动。 原本四尺九寸的巨剑此刻放佛有丈许之长,声势之不俗,令人瞠目结舌。 朱贺将全身力量都压在被长枪拦住的千仞之上,扭动身躯狠狠往下一劈! “断崖!” 此剑之剑意,是要剖山竭川! 一声沉重闷响,千仞剑尖砸地,轰出一个巨大深坑。三尸魔连人带枪飞退甚远。 不等魔物落地,两道身影一左一右飞掠而出,夹击而来。 在“断崖”式出之时,徐昊与萧温二人便已同时行动。 两剑齐出。 身处空中避无可避的三尸魔如何躲得过这两剑? 张雪竹美目微动,心底诧异这小剑宗的几位明明少有在江湖走动,剑招配合间竟无比默契。 却见三尸魔将空中的长枪再次收回手中,如千斤坠地般强行落稳身形,单臂直握长枪。 枪尖对剑鞘,棍尾对剑尖。 左右两剑皆寸进不得。 苏一川皱眉:“这失了灵智的魔物居然还有如此实力。” “轰!” 三尸魔手中长枪上的黑气与血气突然渐渐收敛,在萧温与徐昊愣住的时候又猛地爆发而出,两道颜色混杂的气流冲击从枪头枪尾兀地迸发,轰然震动。 张雪竹与苏一川同时上前帮忙。 萧温横剑急退,并未硬扛,身躯被震开在空中几个翻转,狠狠撞在一棵两人环抱的大树躯干上。 萧温嘴角溢血,插剑单膝跪地,一阵气血翻涌险些没缓过劲儿。他看着三尸魔突然嘿嘿一笑。 黑红雾气中,有金光忽隐忽现,一阵一阵闪烁。徐昊一手持剑,剑不出鞘,另一手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贴着剑鞘勾勒符箓。 当金光达到顶峰,徐昊面无表情一掌用力拍在剑柄上,数以百计的符箓古文如蜉蝣游动于剑鞘鞘身。 三尸魔就被这一剑刺得长枪脱手飞出,黑红气息碰到金色铭文便迅速衰弱,就连其右肩也被这一剑洞穿。 “剑不出鞘也能刺穿?”叶萦烟小手捂嘴吃惊道。徐昊师兄的“符剑”这么厉害? 一剑有果,徐昊就欲拔剑而出,使劲一抽,却发现剑鞘难收丝毫。魔物被洞穿的右肩伤口处气息交杂,血肉竟肉眼可见地蠕动起来与剑鞘纠缠,金色铭文开始化作点点星光湮灭。 三尸魔赤目中凶光浮现,邪气裹挟威能不俗的一掌就要结结实实印在徐昊胸膛之上。 好在苏一川及时赶到,催动内力以掌对掌,替徐昊拦了下来。只是魔物内力之盛,气力之强,让苏一川气势一滞,险些败退。 “咳……” 苏一川咳出少许鲜血,随后眼神一狠,将剑往地上一插,另一掌也贴了上去,双掌硬顶。手中虽然无剑,可内力运转全然按照“青黄”剑招的法门而行,好似握剑在手。 淡淡的青黄二气如丝线般缠绕苏一川双掌,更带有剑器般锋锐的气息。僵持片刻之后,青黄丝线便如针尖一样破开了魔物掌上所带黑红邪气。 苏一川怒道:“滚开!” 一声落下,青黄之气呈燎原之势暴涨,竟一瞬间从双掌对接处攀上魔物臂膀。 三尸魔被苏一川一掌逼退。 不过毕竟境界不到,苏一川还做不到手中无剑似有剑的地步,以掌行“青黄”剑招之神意,失去源头的青黄二气在短暂逞凶之后便被压制得无踪无影。 一道俏影趁魔物后退之时飞身跃起,猛地一脚踢在其右肩露出的半截剑鞘之上,落地之时剑尖点地腾空而起,张雪竹回身往下刺出三剑。 剑尖有内力涌动。 干净利落,剑招清冷飒然,身形轻盈如燕。 苏一川识出剑招乃落梅剑林的绝技之一“云燕三落”。 这等距离,三尸魔显然来不及将长枪召回。 徐昊稳稳接住飞来剑鞘,与苏一川再度向前逼近。 ------------ 第十五章:危 三尸魔往后本能避开“云燕三落”的前两剑,却被牵引得中门大开。 苏一川一怔,像是想起了什么,赶忙冲着张雪竹沉声道:“快破他膻中大穴!” 张雪竹自是照做不误,最后一剑直破魔物中路膻中大穴,所附内力直捣气穴。这一剑让魔物受创不小,浑身缭绕的黑雾邪气像是被猛地打散而开,变得无比稀薄。 上气海穴为生气之穴,膻中大穴受制,则内气漫散。这对丧了灵智全凭邪气侵染驱使的三尸魔而言极为有效。 张雪竹一脚轻点在魔物身上,身形如燕后飞,三尸魔低声嘶吼一声,眼中红光减弱,身上气势与浓黑邪气如井水干涸般迅速衰减。 这一幕让在场众人心中暗暗惊奇。 眼见机不可失,萧温反手横剑,手掌轻轻拂过剑身,随即郑重其事地往前踏出一步。 剑身生出淡淡的黑色内力。 再踏一步。 又是纯白内力拥裹其上。 三步四步…… 萧温迈出的步子越来越快,剑身上挟着的黑白内力愈发凝练耀眼。 “叠势。”萧温心中低声呢喃。 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 萧温一往无前愈发凌厉的一剑气势汹汹直刺向魔物,黑白内力在其周身萦绕。 “叮!” 一声清脆响动,三尸魔横枪格挡,身上翻涌的黑气聚集一处抵挡住萧温势头无匹的一剑。猛烈冲击的气浪直扑众人面门。 萧温身形一顿,往后倾斜而去,抬起的左脚眼看就要后撤收回卸力。 然而萧温心里清楚,这一步若真退了,这招“叠势”的根基便会荡然无存,再难聚势。 怒喝一声,萧温调动全身内力灌注剑身,长剑在顷刻间明亮了几分,萧温停下的左脚也逐渐一寸一寸地往前踏去。 左脚终于踏地! 长剑上黑白内力霎时激射而出,冲散了魔物的邪气,挟一往无匹之气势贯穿三尸魔左胸,透体而出。黑气惨淡,寥剩无几,魔物喉咙断断续续发出几声嘶吼,手握长枪双膝跪倒在地。 为防变故,苏一川紧跟一剑射出,将三尸魔钉在地上。 魔物头颅颓然低下。 经过简单治疗的宋越此刻张大了嘴巴呆呆的合拢不上,这几位明显比自己要小上好几岁的年轻人竟都是宗师境?要知道堂堂落梅剑林年轻一辈也就出了张雪竹这么一位宗师境啊。几位落梅弟子神情与他如出一辙。 莫不是其余几宗前来援助的年轻才俊?难道阳州那边的魔物已清理干净形势大好? “雪竹师妹,这……” 迎面走来的张雪竹红唇轻启:“这几位都是小剑宗门下,此行特来相助。宋师兄伤势颇重,还是赶紧回天青镇疗伤的好。” 宋越心底更为震惊,这几人竟是同门,同出一宗?!! 这从未听闻的小剑宗究竟是何方神圣?要于五宗之上再立一宗? 宋越嘴角苦涩,现在的年轻人呐…… 心中震惊渐渐消散,宋越面容黯然,也不说话。 心思灵敏的张雪竹当然知道宋越心中作何感想,她轻声道:“宋师兄不必自责,这三尸魔太过凶悍,能活下六人已是万幸。若没有宋师兄竭力拖延,银陵城怕是还要多死个数十条无辜生命。” “师姐,在看什么呢?”回到叶萦烟身边的苏一川发现小妮子目光古怪,盯着地上的三尸魔一动不动。 叶萦烟蹙眉,语气有些不解:“黑气。” “黑气?什么黑气?”萧温睁大了眼瞅了半天也看不见什么东西。 朱贺与徐昊亦是不明所以。 叶萦烟急得伸手指着魔物喊:“就在那儿啊,一团一团顺着地面往南龙郡方向去了。” 苏一川身躯如遭雷击,轰然一震。 “往南龙郡方向去了?师姐你能看见?” 叶萦烟看向苏一川的目光奇怪,“很清楚啊,你们看不见?” 苏一川走至魔物身边,拔出长剑收回剑鞘,神情严肃:“既然能看见,师姐,你带路。” 张雪竹见状,有些犹豫。 宋越微微一笑:“雪竹师妹大可放心跟去,我带其余弟子回天青镇便是,他们未必能帮上什么忙。这数十天来我们在四周清理魔物,以防三尸魔祸害百姓,像这具魔物一样凶狠的还是第一次见,应是再难遇到。何况长老也在赶回天青镇的路上了,不会有事。” 张雪竹几经斟酌,这才点头。 一行人分成两路,苏一川等人跟着叶萦烟往南龙郡方向追去,再往前,便又是那西景大江。 ———— 邻近西景大江的一片山林隐秘之处,一名身着紫金道袍的道士正盘腿端坐在一块巨石上,脸色苍白,气息紊乱无比。四周各个方向都有寻常人肉眼无法察觉的黑气徐徐涌来,尽数灌入无名道士体内。 一盏茶的功夫,道士缓缓睁眼,明明是黑气入体,反而气满神足,一张嘴,竟弥漫出一团金色雾气。 “该死的李长风,居然接连坏我两次谋划。” 道士目光阴翳,十几年前李长风便砍去自己豢养在体内蛟龙的半数气运,让自己蛰伏在西景数年光景的努力功亏一篑。原本以为等了这么久,李长风也应自顾不暇了,谁曾想居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还好恶蛟肉躯虽然深在地脉之下,元神却被自己温养在丹府,不然这十几载的谋划可是所得甚微。 “元神既炼,肉躯已毁,继续留在这里已是无用,还是早日回东离吧,再拖下去怕是要被李长风几人寻上门来。” 突然,道士神色一动,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嘴角戏谑一笑。 “有意思,几个宗师境的小家伙居然能找到这里,可惜,我就不陪你们玩了,换其他的替我吧。” 没过多久,叶萦烟领着苏一川几人赶到了这里。 “师姐,怎么停下来了?” “黑气到这里就没了。”叶萦烟说道。 苏一川环顾四周,并未感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要不四周找找?”朱贺开口道,然而在他面前的苏一川却脸色剧变,声嘶力竭地吼道:“闪开!” 一只泛着森森邪气的枯瘦手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朱贺背后,几欲贴于其上,朱贺瞬间汗毛倒立! “大师兄!”叶萦烟等人惊惧交加。 靠得最近的苏一川反应迅速,一把拉过朱贺,转身一剑刺向枯骨手掌。 长剑眨眼崩断,剑柄抵住掌心的一瞬间,浓重邪气震荡,人影丝毫未动,苏一川便被一掌拍飞撞向朱贺,连带着其一起摔倒在百米之外。 仅仅一个照面,苏一川心下便猛地一沉,暗道不妙。这一具三尸魔,可是真正的自在境了。 “自在境……”叶萦烟等人心情无比沉重,手掌死死握紧剑柄,指节发白。 那道人影看上去与一般的三尸魔别无二致,甚至没有动作时邪气十分淡薄,只是有大片肉眼可见的黑色丝线遍布肌肤。 “眼下怎么办?”张雪竹神情难看,不敢轻举妄动。 苏一川站直身体,想开口却先咳了一点鲜血出来。在叶萦烟几人担忧的目光中,苏一川挤出一个笑容,摇摇头示意并无大碍。 “我们几个恐怕不是对手,找机会,逃。”萧温低声道。 不等几人继续商量,魔物身形仅仅几个闪烁就出现在了苏一川面前。 苏一川手指才刚动弹,一张大手直接死死扣住自己脸庞往下猛地一摁。 苏一川头颅撞地,晕眩巨痛中只感觉脑海里一片嗡鸣,一时挣扎不得,更有霸道凶狠的气息在那张大手的掌心涌攒动。 一旁的朱贺双手持剑横劈,三尸魔只是抬起另外一只手便让千仞巨剑不得寸进。 朱贺怒目圆睁,玄黄内力积攒,一式“断崖”延展至丈许长竟还没有停下增长的势头。 朱贺闷哼,紧咬牙关,额间渗出豆大汗珠,脚掌已经陷地数寸还在往下塌,双腿也开始略微地抖动起来。 当朱贺忍耐到极限,几欲双膝跪地之时,玄黄巨剑已有近三丈之势,周遭浮现淡淡的明黄气息,庞然大物巍然横立。 朱贺提气在胸,涨红着脸身躯迅猛前倾,伴随一道怒喝,千仞巨剑再度猛地横扫而过。 “嘭!” 这一剑终于让那魔物松开了按住苏一川的大手,枯瘦掌心中的气息与明黄气劲碰撞在一起,发出巨大声响。 苏一川趁机几脚踹在魔物腿上,身形似箭般在地面滑了出去,两掌拍地,腾空而落。 萧温再出“叠势”,却在势成一半之时,被魔物射回的苏一川断剑碎片给打断,饶是徐昊在一边帮忙拦截也没有尽数拦下。 几枚剑身碎片的气息竟锋锐无匹。 萧温浑身气势一空,气血翻涌,遭了剑招反噬。 张雪竹还没有掌握谢丹枫的飞花摘雪,师姐更是还不到宗师之境。 “呼……”苏季白吐出一口浊气,心知情况不容乐观,多拖一刻师兄师姐们就多一分危险。 “雪竹姑娘,我剑已毁,借剑一用。” 张雪竹二话不说将佩剑递给苏一川。 苏一川双目轻闭,再度睁眼时,眸子里闪过一丝青黄光泽。 自在境的魔物感应到了苏一川这边的动静,不再去管朱贺几人,而是转身面对苏一川。 ------------ 第十六章:青黄剑意 苏一川面色平静。 剑招没练多少,却也有几个,可自己最喜欢的还是这“青黄”。白老说天下龙脉,西景只占得两成,西景江湖也因此较之天乾江湖逊色不少。然而总有些传承是无关气运无关境界修为的。 不是青黄不接,而是青黄相接,哪怕一个宗门只有区区几人,哪怕这个宗门可能不是白老所言的“剑宗”!我苏一川早已是小剑宗的门下弟子。 不争天下高明剑招,不争天下绝顶剑术,不争那炉火纯青的“青”,只做那前见古人后见来者的“黄”。叶萦烟等人参悟不了“青黄”,并非天赋不够,实则境界感悟未到而已。本就是以气为根,其中气象最少也要到自在境才能略窥一二,只是遇到了苏一川这个悟性绝佳的例外罢了。 可是此招剑意,人人皆可有,剑出敬古人,也示后来者。传承从来不在人多人少,不在孰强孰弱。 苏一川呢喃道:“盈握之玉,不必采于昆仑之山。” 剑道传承,唯心而已。 指尖开始萦绕一青一黄两色气体,交相盘旋顺着手腕徐徐攀升,先是细如丝发,随后粗如拇指,缓缓向前如火焰般包裹住剑身,绚丽燃烧。 甚至连苏一川身处的四周空间,也开始肉眼可见地弥漫有似薄纱匹练般的青黄气息。 这还是苏一川第一次郑重其事全力施展青黄剑招,青黄剑尖直指那具自在境三尸魔,苏一川神色淡然。 身处一旁的叶萦烟与张雪竹两名女子感受最为明显,这苏一川周身弥漫的青黄气息,可不像是那内力催生到极致所生出的明亮光彩。 这青黄薄雾,明显是内力往真气质变的征兆,苏一川此刻的气势竟无限接近自在之境? “小师弟……” 朱贺几人失神喃喃。 魔物闪身出现在苏一川面前,周身游弋邪气,黑色丝线放佛在肌肤上蠕动不停。 三尸魔双手合抱,当头一拳狠狠砸下。 苏一川简简单单抬手,横剑。 已有两指粗细的青黄二色气体在剑身上循环往复盘旋,如刀切豆腐般轻易破开了包裹在魔物双手上跳动的黑气。 苏一川震开魔物,改横剑为刺。先前仅凭空手便崩断苏一川长剑的魔物,在这一刻被一瞬洞穿手掌,留下一个不小的伤洞。 苏一川脸色惨白,全力施展此招所带来的消耗远超自己预料,怕是只有一剑机会。 苏一川站稳身形,手中长剑气势还在攀升,沙粒细石在其脚边不停地细微震动,衣袖无风自鼓。苏一川挥臂朝三尸魔一剑斜撩而过。 青黄二气竟脱离剑身,如决堤洪水般气势磅礴扑向魔物,在空中留下青色与黄色的残影。 青黄二气,本质就是剑气。 青气锋锐无比,力求千军辟易。 黄气沉厚似岳,只求力降十会。 青黄剑气狠狠撞在魔物身上,先是闷声似钟响,震耳欲聋,三尸魔一身黑气被撞散得干干净净,身躯也轰然倒飞。随后二气交缠在一起,青黄剑气在魔物胸口疯狂扭曲,四周空中树上地上皆是剑气肆虐的痕迹,残破不堪。 待青黄二气似堆薪燃尽渐渐消散于无,三尸魔躺在一个被硬生生毁坏出来的地坑里没了动静。 朱贺与萧温等人赶回苏一川身边,伸手搀扶住了身形摇摇欲坠的小师弟,除了叶萦烟两名女子,众人皆受伤不轻。特别是苏一川,体内内力已是消耗殆尽,一身精气神都干涸见底。 “既然黑气追到这里没了痕迹,我们不如就此作罢?”萧温道。 “嗯,小师弟急需疗养,再往下追查,我们不一定能应付过来。”朱贺凝重道,旋即将苏一川背在身上,众人准备赶回天青镇。 不远处,一名紫袍道士不知为何去而复返,默默看着远去的苏一川一行人。 “本想看看几个宗师境的家伙如何杀得了这自在境的三尸魔,没想到居然都是些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以西景江湖的可怜气运,居然还能有这么一批天赋奇高的后辈?” “特别是昏过去的那个少年,刚刚他所用剑招,应是李长风的“青黄”不假。观其气息,离自在境只差临门一脚了。” 二十岁的自在境,纵观整个东离江湖都屈指可数! 李长风的徒弟…… 面容阴沉的道士目光闪烁不定。 要不要出手……这几个年轻一辈若身死,西景江湖往后定然会出现青黄不接的惨淡光景,对日后行事也只会有利无害。 紫袍道士犹豫片刻,便是目光一狠,身形化作一道虹光朝苏一川几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 “怎么样?”朱贺转头询问。 身边略懂医术的张雪竹三根白皙手指正搭在苏一川的手腕脉搏之处。 “性命无虞,不过你们苏师弟所用剑招威力不俗,强行施展有伤及根基的风险。这个还需尽早让你们小剑宗的前辈出手解决。” “多谢。” “师妹,你怎么了?”萧温不解,难不成师妹也受伤了?这副眉头紧锁表情难受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叶萦烟没有说话,她只是感到心底没由来的有些恶心,仿佛有什么厌恶的东西离她越来越近。 叶萦烟莫名转头,然而什么也没看到。 小妮子确实什么都没看见,但是正飞速靠近,眼力不俗能看百里的紫袍道士却将叶萦烟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这少女的眼神就如同切实地盯着自己一样。 无名紫袍道人心下翻起惊涛骇浪,自己刻意隐踪匿形,就连李长风几人都无法轻易寻到位置,何况一个连宗师境都不到的小丫头片子? “不对!”无名道士顿时警惕起来,停下身子掐指一算,脸色大变。 哪里还顾得上断人后路,赶忙调转方向一路狂奔。 “哼,现在想跑?晚了!”一道冷哼响起,声音连离得不远的朱贺等人都听到了。 “师父?”叶萦烟一愣,这听着分明就是李长风的声音。 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朱贺身边,是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眉目如画,似芙蓉出水般天然艳丽。 “见过师叔。”朱贺一惊。 萧温大喜,喊道:“师父!” 来者正是小剑宗的欧阳怡霖。 “把一川交给我吧,你们的宗主去追一条东躲XZ了好几年的老鼠去了,怕是要些时日。” 欧阳怡霖淡雅一笑。 “一川情况不算好,但好在并非无法解决。我先带他回宗,你们在后面跟上便是。如今西景三尸魔一事已控制得差不多,过不了几天就能告一段落了。” 众人纷纷应承。 欧阳怡霖背着苏一川先行远去。 “好……好香。”意识模糊的苏一川只能感受到幽香绕鼻,不禁自言自语。 ———— 西景剑州。 两道流光急急奔驰,一人疯狂逃窜向东离,一人在后紧追不舍。 “李长风!”无名道士咬牙切齿,“莫以为我真怕了你!” 李长风冷冷道:“不怕你跑什么?何不停下来与我过两招。” 紫袍道人脸色铁青,难看到极点。 真要让他和李长风捉对厮杀,他一点胜算把握也没有,何况还有西景五大宗的人不知在何处蠢蠢欲动。 “你连坏我两次谋划,还不够吗?!” “问这话岂不是有些可笑了。你所作所为都是在损害西景气运,想带着属于西景的东西回东离?痴心妄想。” 无名道士不再言语,再次提速。 李长风同样如此。 “不吐出来,你今天怕是走不掉了。” “就算胜不了你,想拦我离去,你也是做不到。” 李长风哈哈大笑道:“凭我一人自然是拦不住你。” 闻言,紫袍道士眼皮子一跳,暗道不好。 “赵道长难得来一趟西景,游玩十几年时间就这么走了,我们五大宗门不尽一尽地主之谊着实过意不去啊。” “朱素琼、宋慕雨……”赵惟真停下步子,缓缓道。 身后李长风与二人呈包夹状将赵惟真的退路彻底封死。 “你走不掉了。”宋慕雨淡淡道。 小剑宗这边。 苏一川感觉此刻的丹田气府一片温热,体内狼藉不堪的经脉正被梳理恢复。 缓缓睁眼,苏一川看着素雅的屋子一时间愣住了,此处感觉有几分眼熟,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醒了?”欧阳怡霖柔声道。 苏一川这才侧头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欧阳怡霖,连忙挣扎着想起身。 “欧阳师叔。” 欧阳怡霖白洁玉手轻轻按住苏一川。 “有伤在身就好好休息。” 也难怪苏一川第一时间没有认出身在何处,两位师叔常年居住在藏锋山上的清潭竹林内,少有外出。除了徐昊与萧温二人经过允许的几次来此请教练剑的问题以外,众人都没有来过这里几回。 当然,叶萦烟除外,同为女子的叶萦烟深得两位师叔喜爱,时常来竹林小苑找二位师叔寻乐子。 “有那么香么?”欧阳怡霖突然询问,眼神打趣。 “啊?”苏一川有些迷惑,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脖子瞬间通红。 “我、我……” 欧阳怡霖扑哧一笑。 “逗你呢,好好歇息吧,你师兄师姐他们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纵使心里有不少疑处,苏一川也只好先乖乖照做。 “是,师叔。” ------------ 第十七章:翕若长鲸动烟海 “怎么不见寒师叔?” 没几盏茶的功夫,苏一川自我感觉恢复不错,走出了素雅小苑。 映入眼帘是成群的青翠竹林,绿意盎然。屋子前坐落有一片碧潭,潭水清澈见底,有数十条青红尾鲤鱼游弋其间,往来翕忽。 一丁点儿的细微动静,也能吓得几尾锦鲤俶尔摆尾,远逝无踪。 苏一川深吸一口气,顿感心旷神怡,此等淡雅清新之地,实在是难得的悠然。 欧阳怡霖白裙坠在潭边木桥上,身段修长,几条薄缎点缀在外,眉如远山,像那不食烟火的跌凡仙女。 欧阳怡霖展颜一笑,一双眼眸狭长而妩媚动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寒师叔那是一点也不待见你,在你昏迷的期间她就已经离开这了。” 苏一川无奈苦笑,对于这点他亦是十分头疼。自打进宗门的第一天起,寒师叔就没给过自己好脸色,明明想破头也不知道自己何处得罪过这位脾气古怪的师叔。 “总感觉……寒师叔对我有不小的偏见。” 苏一川叹气。 欧阳怡霖笑而不语,只是看上去笑得有些牵强。 “不过前些日子你让叶丫头送上来的那一坛子竹叶青,你寒师叔尝了后难得夸你小子还有几分本事呢。” 欧阳怡霖咯咯直笑,似在回味。 “那酒,确实不错,有空多酿些。” 苏一川一副乖巧模样:“应该的应该的。” 欧阳怡霖正欲说话,嘴角一翘,站起身来:“你师父回宗了。” “回宗?师父不在宗门?” 李长风追杀赵惟真的时候,苏一川正陷入昏迷,所以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欧阳怡霖耐心地将事情大致地说与了苏一川听。 苏一川听得云里雾里,本想询问。 一张宽厚手掌忽然按住苏一川肩膀,一道暖流顺着肩膀流散其体内。 “恢复得不错,比我想的要快不少。” “师父。”苏一川弯腰低头。 欧阳怡霖也看向来者,目光带有询问之意。 李长风摇摇头。 “你们三人一齐出手,都没成事?”欧阳怡霖俏脸上有错愕之色浮现,难掩震惊。 李长风颇为可惜道:“赵老道手上功夫不怎么样,逃跑的本事确是一流,一些道门禁术实在诡谲。不过费了这么些力气,终究让他没能完美如愿就是了。” “所以,师父师叔的意思是,西景这么大动静,都仅仅只是一个道士搞的鬼?” “仅仅只是一个道士?”李长风无奈一笑,“若是这道士真如你语气所体现的那般简单就好了,这赵老道这些年在西景下的绊子可真不少啊,令人头疼。” “不过,好歹是让他把这十数年的所得吐出了大半,爽快!”李长风爽朗大笑,一想到赵惟真逃回东离的狼狈模样,以及一脸怨妇的恶毒目光,就解气得很。 “你们几个小家伙不是想知道,我赴西景五宗之会所为何事?来,正好你师兄师姐们都在,就当给你们讲讲故事消遣消遣。” 元祥三十二年。 西景大江下游数百里,南龙郡边地。 江岸边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夹有几位孩童,聚集一处,在羡慕向往的目光中,为首的是一位年纪最大的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 小孩子们羡慕的,其实是少年手里的一柄平凡无奇的长剑,比江湖剑客手中使的家伙要短上几寸。 “爹爹说了,我手里的这把剑,可是听风涯七先生用过的,我以后肯定也是响当当的剑客!” “哇······”,孩子们两眼放光。 自西景大江名震江湖的一战之后,济世一剑与剑引风雷的话头在五州各地可是聊得火热,早就人尽皆知,何况正处在西景大江下游,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此地? 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哪个不向往陈清绝与祈岚的身姿?单凭这一把剑,便足以在孩子群中称王。 当然,也有嫉妒而不服的声音。 “我看这把剑没有什么特别的,既不发光发亮,样子也不好看。七先生怎么可能用这种剑,肯定是你爹捡来骗你的!” “你!”少年憋红了脸,不知如何反驳。 “傻子,被骗了还开心呢。” “哼哼。”那眼神嫉妒的孩子继续得意追问:“不然你拿这把剑劈两根木柴给我们看看,你家里不就是卖柴薪的嘛。” 少年不说话,只是委屈地将手中的剑抱入怀中,不管是真是假,让自己拿这把剑去劈柴,他无论如何也是舍不得的。 正要扭头就走,却迎面撞上了一位先生。 长衣布履,鬓发掺白。 “对不起,我没注意……” 李长风眯眼微笑,蹲下身子揉着少年的头发轻柔问道:“喜欢练剑?” 少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李长风抬头环顾,不久前与杨流丹的对话浮现脑海。 “那条恶蛟的位置极难推算,我没料到牵扯这么大,并未往这方面想。” 杨流丹大手一揽,就地取了六片翠绿树叶于手中,轻轻一撒,手掐指决,喝道:“起。” 六枚叶片忽正忽反,上下翻舞,竟以十分缓慢的速度落于桌面。 两人看了一会儿,杨流丹拂袖挥去叶片,说道:“你虽伤到它,但其逃走时天运仍含在它嘴里,有这等天地加持的大补之物,如今畜生成蛟是必然之事。” “无论是为了化龙,还是为了养伤,地处龙脉分支的西景大江都是它藏身的绝佳之地。但它有那‘匿形敛息’的神通,想准确无误地找到,确实是大江捞针了。” 李长风淡笑:“所以我来找你帮忙。” 杨流丹忧心忡忡:“事关天机,契合天运,这背后的代价你应明白才是。” “嗯,虽谈不上逆天行事,但推演之术,焉有善报。” 杨流丹长叹一口气,心下一横,狠道:“好,你我一起!” ———— 李长风仔仔细细分辨方位,日、山、水、楼、云、风,掌中九宫演算。 “找到了。” 转头望向眼眶微红的少年,见他紧紧抱着怀中略显寒酸的长剑,李长风柔声道:“这剑是你的?” “陈清绝用过此剑?” “……”少年紧咬嘴唇沉默不言,白嫩的手指掐出红印。他觉得爹爹不会骗自己,但是同伴们先前的言语,却让他不知如何作答。 李长风忍住笑意,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剑不错,借我一用,如何?” 少年错愕抬头,鬼使神差般地呆呆将剑递给了面前的陌生先生。 李长风打量一番,问:“可有名字?” 少年摇头,弱声道:“本想叫玉龙的,但是让人家笑话了。” 李长风一副恍然的模样,少年心目中的江湖,剑气与侠气并生,美好却也如娇羞美人,怕人指点耻笑。 然而下一幕,少年呼吸急促睁大了眼睛痴痴望着,这偶然得遇的一眼,便让他记了整整一辈子。 青冥浩荡,有长虹挂江。 惊声四起,千百震撼视线聚集之处,长衣布履,仗剑当空,李长风持剑飞身立于江面数十丈之高,气若沉渊,烨然若神人! 李长风放声大笑:“陈清绝用没用过我不知道,但今日我李长风用过!” “翕若长鲸动烟海,手挽玉龙斩蛟龙!” 李长风周身剑气纵横,一身剑意沛然,恰如穹顶下极小的一点爆发出璀璨白芒。李长风直接纵身化作一道剑光遁入西景大江,江水纷纷退让避开,霎时耀眼剑光充塞天地,整条江河似乎都被这一剑斩了个翻转颠倒,浪涛卷滚不停。 万千剑气冲天,西景大江江面升起无数滚滚水柱,其间杂有白光熠熠然,如龙蛇翻腾。 飞起玉龙三百万。 “吼!”江底深处传出一声痛苦嘶吼,众人只觉地动山摇,站立不稳。 江岸相较之下离得较近的人们听到吼声之后双目晕眩,心神不宁,竟有戾气在心中隐隐暗生,燥热难耐。 江底一处别有洞天的福地,一条身躯庞大似蛟似龙之物头生犄角,在震天嘶吼过后一口黑邪吐息喷向面前渺小的单薄身影。 “时隔这么多年,若还受你这臭蛟影响心智,岂非显得我李长风太过无能?” 李长风单手持剑,左手捏印,背后浮现出一座近二十丈高的巨大法象,隐在云雾之中看不真切,不过勉强能辨出虚影就像是身着道袍侧身闲躺于白云之上,姿态松垮自然,似在酣睡。 龙归元海,阳潜于阴。 人曰蛰龙,我却蛰心。 在远隔此地足有万里之遥的天乾,有一高山,山名真武。 山上某块石壁上有字题: “高枕终南万虑空,睡仙常卧白云中。” 石根高坐,白云上卧。 李长风怒目沉喝:“嗡!” 一字道出,一切邪祟如梦幻泡影烟消云散,李长风心神明朗。 冷笑一声,李长风手中长剑再次爆发出更为耀眼的剑光,滔天剑光纵横,刺得江岸所有人双眼睁不开来。 待缓过神,江面风平浪静,哪里还见得到什么人影,让人不免怀疑方才所见可是幻相? 只是人群中的某位少年感觉到手里多了一物,抬起一看,一柄长剑闪烁着神秘光泽,如有灵性。剑身底部与剑柄相接处,有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直击少年心扉,是某人适才并指而刻。 字为玉龙。 ------------ 第十八章:南顿北渐 下雨了,山雨骤至,环绕天地,幽静山间弥漫起淡淡薄雾,空气里夹杂泥土芳草的气息。 房间内,斜坐床榻的李长风憋着笑意,看着五双大小不一的眼睛全瞪大眼珠子盯着自己。 “怎么?” 叶萦烟撇撇嘴,丝毫不掩嫌弃之意,嘀咕道:“本以为是随口说的,没想到师父你还真胡编乱造了一个故事来消遣我们。” 萧温也一本正经道:“故事很不错,师伯费心了。” 徐昊闭目养神,朱贺挠挠头憨笑着不作言语。 “唉。”李长风顺势往床上一躺,翘着小腿,眼神忧郁。 师徒间这点信任都没有,自己很是无奈啊。 只有苏一川若有所思,捏着下巴问道:“如果给它充足时间,那虺真能化龙?真正的龙?” 见终于有人信自己,李长风又坐起身来,眼露赞许之色,大有“我看好你小子”的意思在其中。 李长风认真想了想,半晌才回道:“很难,难如登天。” “以这种有违天道,折损一方生灵气运的手段法子想要成龙,希望渺茫。真龙乃天运,象征吉祥,我们所言的恶龙,伤天害理故加个‘恶’字在前,通常都是蛟龙罢了。大可充塞宇宙,小可细如丝发,能化人,能成仙,其实根本没有固定形象。所谓的龙,归根结底就是八个字……” 李长风顿了顿,缓缓道:“变化无常,隐现不测。” “不是吧小师弟?”叶萦烟小嘴微张,歪头看向苏一川,诧异道:“他这些话你也信啊?” “无论信与不信,故事都已经听完了。”苏一川笑道,随后笑意更浓,一脸期待地看向李长风。 “师父,这趟出门,我的佩剑也已经毁了,你看什么时候给弟子弄把趁手的剑玩玩?大师兄的‘千仞’、二师兄的‘登山’、三师兄的‘山鬼’还有师妹的‘流采’,那我呢?您老可不能随便打发弟子啊。” 李长风没有说话,只是盘腿坐着低头思忖。 众人以为李长风是在想怎么去给苏一川弄一把绝世的好剑,便都没有出声打扰。 ———— 天乾王朝。 白楠道,南怀山,山上有一寺庙,名曰“玄禅寺”。 某处房间内,老僧席地而坐,其身前也坐着一位老者,老者华发丛生,颧骨处还有着两块老斑。 二人中间,是一老旧的木桩棋盘。 “你来天乾的时间,要比贫僧想得早很多。” 老者闻言笑而不语,拈起棋子观棋局作沉吟状。 “将他一人留在西景,你能放心?不说西景世乱,近日更是有些变故……” 老人一子落定,打断了老僧言语:“西景世道如何,与你佛门何关?你倒不如好生静养多活些时日。” 老僧双手合十,低头轻诵偈语。 老人翻了翻白眼,嘀咕道:“反正你们佛门后继有人出了一个陈道生,你也就无所谓了。” “此言差矣,寺庙每位僧人都是佛门的佛法继承者,甚至寺庙之外亦是如此。” “啧啧。”白元亮惊奇道:“陈道生三千佛经一字不阅,立地成就佛门金身,你们玄禅寺的‘顿’之一字,算是名响天下了。至于南地的白马寺,虽无陈道生此等惊艳世俗眼光之材,却依然欣欣向荣。” 老僧神色庄严,认真道:“南能顿宗,北秀渐宗,南顿北渐之争,其实算不得问题。何况渐修顿悟,本就是禅宗的一车两轮相似。” 白元亮点头:“你能想明白这些,自然是好的。南顿北渐不过是开导发悟上的迟疾之异,非是佛家问题所在,大乘小乘之别方是你们佛门往后数年所需费力的地方。” 老僧微笑,不置可否。 白元亮手掌搭在棋篓上,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有李长风在西景,不必担忧。” “况且我在西景给苏一川那小子留了两剑,一剑大可先小用于西景,至于另一剑么……” 老僧抬头直视老者,目光炯然。 老人哼哼一笑:“反正不是用在西景就是了。” 老僧摇头,落下一子。 “你输了。” 白元亮面色一僵,看向棋盘,立马两眼一瞪。 “我这里的三颗子呢?” “阿弥陀佛……” 夜幕笼罩,厢房内老僧已经离去,只余下白元亮一人。 风入窗,微凉,灯火摇曳,孤寂无声。 白元亮静静看着棋盘,棋子局势已经大变。在他眼中,道道纵横的线路俨然成了大川河流,交错汇聚,山脉地势起起伏伏,共出昆仑。这盘棋局,此时已是千里江山图。 原本棋盘上面就有数枚棋子,已成定数,各据东、中、南三方,颇有气候。白元亮冷笑一声:“哼,你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我白元亮何屑如此?西景三子,各孕其运,只待势成相连,未必就比你们差了。” “可惜你苏一川,将来未必会对我感恩戴德,说不定甚至会憎恨于我。但既然是命中注定之事,我白元亮不做,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老人自嘲一笑,提壶自饮。 “纵横百家,阴阳谋世,黑白两道通南北;春秋风云,落子江山,双袖指点话东西!天下再大,可曾出过我白某的棋局?大道在我啊……” 白元亮饮酒自酌,微醺之后,深夜离去。 ———— “剑的话,我现在先不给你。”李长风缓缓道。 “你先入自在,什么时候到了自在境,什么时候我把剑给你。” 叶萦烟等人震惊不已。 “师父此话,可是等于已经准备好属于我的剑了么?”苏一川目光一亮。 “自然。” “可是。”苏一川转眼又像是焉了的茄子,苦着脸道:“既然都已有打算给我的剑了,为何非要等我入了自在境啊。” “你个混小子。”李长风哼哼骂道:“你以为你如今离自在境界还有很长一截距离么?你气机之长内力之凝练乃我生平仅见,虽然不知你如何做到的。但仅仅凭一招‘青黄’可不至于让你小子力竭晕倒。” 苏一川皱着眉头,不解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当日你已经是境界将破未破的地步,内力正转为真气。可惜真气较之内力是质的飞跃,以一抵千,你施展青黄剑招之时,剑气半是真气凝练半是内力所化,所以才有如此威力。只是这样一来,你体内气机消耗达到了一个可怖的境地。” “虽然错失良机,但也只是时间问题,你入自在,不远了。”李长风白眼道。 “恭喜小师弟。”朱贺由衷感概道。 萧温一把揽过苏一川肩膀,嘿嘿一笑:“可以啊小师弟,入门最晚,境界攀升最快啊。以后你二师兄在外惹了祸,可要靠你擦屁股了。” 叶萦烟也挥拳兴奋道:“我要有一个自在境的跟班打手了!” 徐昊依旧一副死板脸,不过隐藏极好的微翘嘴角也暴露了他的内心。 李长风没有去管几人,笑呵呵地走出屋子,顺着山路往上走去。 路上有两道人影伫立等待。 气质清冷出尘的欧阳怡霖目视李长风靠近,睫毛微颤。 “为何不直接将剑给他?” 李长风轻声道:“让他先上山顶试一试,若能成功,此剑自然不需要我给了。” 欧阳怡霖讶然道:“自在境便让他上山一试?是否有些太早了。” 李长风无所谓地耸耸肩:“所以才说试试。” 随后李长风转头看向另一人。 寒雨柔见状,冷着脸重重哼了一声,完全不给这位小剑宗宗主半分好脸色。 “上山便上山,反正我可不管那小子的死活,死了最好。” 知晓寒雨柔此话是气话,李长风也不计较,反而有些愧疚。 “不成的话,我就把前几日准备的那把剑给他先用用。” 李长风三人边走边说,一路缓缓顺着小道往山上走去。 ------------ 第十九章:藏锋山顶 苏一川的修行法门,仍是白元亮所传授,不知其名。与常人的调息静气,内守丹田有几分相似。 “纳气有一,吐气有六,吐气六者,吹、呼、唏、呵、嘘、咽……” 此纳气之“一”,可支撑体内气机六次衰败,也有助自身形神不坏。 我有一气,可登三山。 此山接霄汉,此气摇昆仑! 其实,先不说与普通武者相比,就是与萧温等人这类天赋上佳的奇才相比较,苏一川的修行法门,可谓是复杂到了极点。个中规矩,繁琐讲究,苏一川应白元亮要求,数年如一日坚持不变。 如“叩齿”之法,注重养气。 “白玉齿边有泉,涓涓育我度长年”,即使是漱口,也要连心吸,咏咽下去,咽到肚子里就是汪洋,只求一个玉池清水灌灵根。除此之外,还有“锁金津”、“润丹田”、“练寿杖”……各有各的讲究,虽繁琐至此,苏一川却从未落下其间功夫。 “你们说小师弟什么时候能出关啊?”叶萦烟托着腮帮子叹气,感觉实在无聊。只有苏一川闭关的时候,小妮子才能良心发现小师弟的好。 整日面对几位无趣师兄,叶萦烟觉得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几块闷木头。 徐昊木讷,朱贺那是真呆子,萧温师兄倒还好,挺有趣的,可是萧温师兄只想着自己一个人快活,总是不带自己,还找不着人影。 “小师弟是第一个接触自在境的,具体何时出关,我们也不知道啊。”朱贺一脸为难,想了想试探道:“师妹若是觉着跟我们几个汉子呆在一块儿实在无聊,不如去竹林找二位师叔?” 叶萦烟眨眨眼,鼓起小嘴仔细考虑了一下,认为大师兄说的很有道理。两位师叔可比师兄们有趣多了。 萧温故作不服,嚷道:“大师兄你自己符合汉子形象,可别拉上我。你师弟我可是君子!君子懂么?” 叶萦烟很客气地给了自己二师兄一个友好白眼,随后双手负于身后,晃晃悠悠地上山去找二位师叔了。 “大师兄,三师弟,你们说师伯为什么非要等到小师弟入了自在境界再将剑给他,咱们小剑宗还有这规矩呢?那为何我们几人的佩剑师伯随手便给我们了?” “师父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我们何必瞎琢磨。” 徐昊默默摇头,表示不知。 “难道说……”萧温左顾右盼,故作神秘悄然道:“师伯寻了一把威能不俗的极凶之剑想要送给小师弟,然而碍于其境界不够掌控不了此剑,所以才让小师弟先破境?” 朱贺脸色一黑,见萧温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哭笑不得道:“不至于不至于。” 徐昊缓缓别过头去,些许抖动。 萧温尴尬一笑,不再说话。 众人继续耐心等待。 终于,闭关长达九日,苏一川正式破关而出。 仅仅九日不见,当朱贺等人再次见到苏一川时,竟有一种“错觉”。好像小师弟整个人的气质都有所改变,有些许师父师伯们带给他们的感觉。 就好像……沾了点仙气儿? “嗯……”叶萦烟凑近苏一川身前,仔仔细细打量了半天,看得后者心里直发毛。 “小师弟,你好像,”叶萦烟歪头歪脑想了许久,似乎是在找合适的形容,可怜妮子绞尽脑汁最后也只能说道:“变好看了点,嗯,没错,变得更好看了。” “虽然之前也好看。”叶萦烟嘀咕着补了一句。 苏一川汗颜。 “看样子是顺利出关了。”李长风的声音远远传来。 待李长风走近,萧温急不可耐道:“快快,师伯,你给小师弟准备的佩剑呢?快拿出来让子弟们开开眼。” 李长风淡淡一笑,笑容意味深长。 “要拿佩剑,就往山顶去吧。” 苏一川身躯一震,朱贺几人满脸不可思议。 山顶?藏锋山顶? 从他们入宗直至今日,从没有一个人去过山顶,为何?因为几位师父不让。 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过偷偷上山,越不准许他们去山顶他们越是好奇。只是无论用什么方法,每次偷偷摸摸上山都能被寒雨柔和欧阳怡霖抓个正着,拎着脖子就给扔了回来。 “师父,你说小师弟的佩剑在山顶?”叶萦烟惊喜道。 “既然已经入了自在境,为何不将剑直接给小师弟,还特意放在山顶?”萧温不解。 李长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目视苏一川。 “你准备好了就上山一试,随时都可。” “至于你,妮子。”李长风笑道:“就别兴奋个劲儿了,这次只许你们小师弟独自上山。”然后又看向其余几人:“你们都一样,不许跟去,乖乖在这里等着。” “凭什么?!”叶萦烟挥舞着小粉拳不服道,然而没有半点效果,因为李长风说完便没了踪影。 ———— “呼。” 藏锋山半腰,竹林小苑。 苏一川站在山腰,抬头望去,深深吐了一口气。来吧,这山顶上究竟有什么,今日就让自己仔细瞧瞧。 “二位师叔,一川去了。”苏一川弯腰鞠礼,郑重道。 欧阳怡霖右手轻轻托起苏一川,浅笑道:“去吧,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寒雨柔冷眼看了苏一川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苏一川早已习惯,并不在意,恭敬行礼之后便朝山顶方向走去。 往上走了约莫有一个时辰,苏一川见到了崖松横生,藏锋山高处溪流汩汩而下,云山青青,风泉泠泠,都是些在下面见不着的山上风采。 然而除此之外,并无奇特。 “仅是如此,师父他们为何不许我们上山顶?”苏一川心中疑惑不已。 正走着走着,苏一川感觉脖颈一凉,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可是当脖颈处传来一丝微微的刺痛之感时,苏一川顿时停下脚步,慢慢将手轻轻一抹脖颈刺痛之处。 低头一看,手掌沾有点点血渍,已经迅速风干。 苏一川徐徐抬头,再次望向通往山顶的小路时,表情已经变得无比凝重。 “这藏锋山山顶,到底藏了什么?!” ------------ 第二十章:古剑 竹林小苑,李长风与欧阳怡霖二女伫立原地,远眺藏锋山山顶的方向。 而在他们身后的房屋内,则是朱贺三人,除了徐昊之外一个不落地全在里面。就在不久前,几人鬼鬼祟祟地想偷摸上山,被李长风三人一人拎着一个给关在了屋子里,估摸是叶萦烟这丫头怂恿的另外两人。 “如何?”欧阳怡霖询问道,清冷蛾眉间掺杂有几分担忧。 李长风双眼微闭,感受着山上那边不曾间断的动静,轻轻叹了口气,凝思片刻道:“刚入自在境便让他上山,确实是早了些,这次便权当给他做个铺垫。” “那一川……”欧阳怡霖不禁再问。 “放心,剑现在是拿不到了,但平安下山还是没问题的。”李长风呵呵笑道。 另一旁的寒雨柔冷着个脸看似心思完全不在此处,然而当听到苏一川可安全下山时,其微蹙的眉头也细不可察地舒展开来。 而在山路小道上,苏一川那叫一个越走越心惊。 本以为师父几人不让他们上山,是因为可能山上有什么凶猛野兽伤人性命,可是一路走来,越往上越难看见活物。除了古树青葱,漫山艳花,别无他物。山风呼啸,充斥着另一种荒凉。 更让苏一川头疼的是,这藏锋山的山间罡风,竟锋锐异常,能轻易割破人的肌肤。以至于走到后面,苏一川不得不运行起体内真气,青黄二色气体包裹其周身,厚重黄气在外,荧荧青气在内,将其裹得严严实实。 苏一川顶着猛烈的山间罡风徐徐前行,举步维艰。 苏一川费力抬头,视线顺着山路可见百米,郁郁葱葱。再往上,仍是一片白雾,望不真切。 “这路到底有多长!” 苏一川心底顿时涌现一种无力感,以往在半山腰都只能瞧见云雾缭绕,根本不知道藏锋山到底有多高。 再走了近半个时辰,体内气机更是彻底枯竭第一次,依旧看不到山顶。 苏一川感受着体内再次充盈的第二次气机,摇头苦笑,但也只能继续往前。 “不对劲!!” 没走多久,苏一川猛地停下脚步,心中震惊无以复加,在这一刻脸色终于是一片铁青,难看到了极点。 这山巅罡风,竟然能破他周身真气?! 狂风呼啸,夹杂道道锋锐气流,一下又一下地撞击在苏一川身躯之上。 青黄二气破碎得不成样子,摇摇欲坠。苏一川双手交叉护住面门,弯腰挡住胸口,本就缓慢的步伐更是难以落下。 察觉不对的苏一川硬顶着山巅罡风仔细观察,突然瞳孔骤地一缩! 这哪里是山间呼啸的罡风,这分明是锋锐无匹的剑气,充斥整座藏锋山山巅的浩瀚剑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苏一川喉咙干渴,低声沙哑喃喃道。 苏一川停留原地,沉默半晌,看向山巅的眼神莫名凶狠起来。 “我还真不信连个山顶都上不去!” 青黄! 一青一黄两道胳膊粗壮的剑气激射而出,与山间剑气做着争斗,四周发出震震尖锐的铿锵声响,如奔腾河流被分割两处,苏一川便在这狭小空间中逆流而上。 虽慢,却在稳步前行,聊胜于无。 当苏一川体内吞吐气机来到纳气六字里的第四字“呵”字之时,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刚猛剑气在苏一川身上留下了无数道细小的伤口,血迹遍布其周身。 被压挤在窄小的环境里,苏一川寸步难行,各个方向不间断的剑气冲撞让他苦不堪言。原本破浪前行的青黄剑招再也招架不住,在如此密集的剑气面前难见成效。 苏一川内心轻叹一口气,事成事败,只看这一招了。 双指并拢,指尖唰地燃起青黄之气,如火焰般灵性跳动。 苏一川淡淡一挥指,道出两字。 “平江!” 剑宗有剑,可借江入海,借剑问道。 此剑术的江、海、道三层境界,苏一川近日方才触及到第一层。 青黄气机应声炸裂开来,形散成万千细如丝发两色交杂的“尖针”,绕着苏一川飞速旋转伸展。 数之不尽的细软尖针密密麻麻如江水翻涌,起伏不定倒真如一条奔流江河,排山倒海般扑向四周空间。 苏一川身形在这汹涌“江河”中迅速向山巅行去。 …… ———— “下来了下来了!小师弟从上面下来了。”经过再三保证,终于被放出来的叶萦烟蹲在竹林小苑的路边蹲守在下山的路上。 远远看见一道白红身影下山,叶萦烟当即喜上眉梢喊道。 朱贺几人也连忙出屋。 “小师……”话说一半,萧温却像卡住了喉咙,没有继续出声。 叶萦烟也发现了异处,眼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白红身影,那鲜红鲜红的,可不就是血迹么? “师姐。”苏一川走到众人身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神情略显尴尬。 “小师弟,山上究竟有什么,你怎么还受伤了?”朱贺见小妮子紧咬嘴唇不说话,于是率先开口关切问道。 “只是一些割破了的皮外伤,没什么大碍。至于那山顶……”苏一川说到此处,停顿片刻,看向李长风的目光有些犹豫。 李长风点点头,说道:“说说看,无妨。” 苏一川这才将上山路上发生的一切说与众人听。 “剑气?”朱贺一脸惊讶。 “这山上怎么还会有剑气呢?”萧温无法理解。 李长风目光望向苏一川,问道:“你可看见了那把剑?” 苏一川嗯了一声,有些后怕。 “在最后快坚持不住的时候,我远远瞧见了山巅悬崖边缘似乎插着一把古剑,剑身有一半深入地下,山顶剑气似乎都是源自于此。光是盯着我眼睛就刺痛不已,可惜隔得太远看不清切,而那时我再不下山怕是要回不来了。” 叶萦烟闻言,忍不住责怪起李长风来。 “你个死老头,给剑就给剑,为什么还要搞这些破事情,你直接上去把剑拿下来不就好了吗?” 对此李长风则是有苦难言。 那把剑,可不是谁都能拿的啊。 “没事。”李长风拍了拍苏一川肩膀,“那柄剑跑不了,先留在上面吧,我这另有一把。” 说罢李长风大手一招,手中凭空出现一柄长剑,将其递给了苏一川。 “这柄剑,才是我原本为你准备的。” “剑名,问春秋。” ------------ 第二十一章:问春秋 “原本为我准备的?”苏一川愣住。 “这柄剑虽是不错,却也远比不得山顶上的那把古剑。我本意是你若能取回山巅古剑,这柄剑便也无需给你了,现在看来,让你上山还是有些早了。”李长风懒懒道。 “你先用这把问春秋吧。” 叶萦烟眼珠子咕噜一转,想了想好奇问道:“那把剑,我们能上去取么?我是说以后。” 李长风神情少有的严肃:“不能。” “为什么?” 李长风并未作答。 朱贺几人心底虽然疑云重重,但也没有继续询问,李长风这般模样,分明是不想再多说两句有关山巅古剑的事情。 苏一川左手持剑,右手握住剑柄往外一抽,剑光森寒。 剑鞘古朴,刻有一些繁杂的纹路。 剑身通体灰暗无奇,薄厚适宜,剑长恰好四尺,重三斤。 苏一川双指在剑身“问春秋”三个字上缓缓摩挲,不知心中该作何感想。再往外拔几寸,剑身浮现出更小的八个端正字迹。 “山野故事,听者春秋”。 苏一川饶有兴致地盯着八个小字,若有所思。 朱贺的千仞“剖山竭川,地不倾动”、萧温的登山“人间风月,浅尝即止”、叶萦烟的流采“灵台清明,松间望月”再加上自己的这把问春秋。李长风都亲自刻有八字剑铭,除了叶萦烟的后半部分是谢丹枫前辈所提议的。其中的讲究寓意,究竟是如李长风所言随意为之还是别有用意,便不得而知了。 但是三师兄徐昊…… 剑名山鬼,然而剑铭却只有“君子藏锋”四字,这是为何? 干想无用,苏一川也不去纠结,摇摇头将剑收回剑鞘。 叶萦烟嘴角一掀,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往前叉腰一站,在苏一川呆滞的目光中伸手指着后者。 “师父!看来小师弟对你的这把剑很不满意呀,在那里摇头叹气。” 李长风看向苏一川,似笑非笑。 苏一川脸色一僵,讪讪笑道:“怎么会呢师父,天地良心,弟子对这柄‘问春秋’可是十分满意,挑不出半点毛病。” 小妮子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李长风手指抵在下巴,抬头略微思索。 “如今看来,离你去山顶取剑还有很长一段日子。若是对此剑不满意,倒也并非没有法子。” 本无此意的苏一川听到此话,不禁问道:“师父此话何意?” 众人纷纷看向李长风。 “你的这柄‘问春秋’,其实还能更上一层楼。”李长风笑道:“槐州离秋郡的太一阁,除了善璇玑占卜之术,还收藏有诸多宝物。其中有一物,名‘天精’,炼自天外陨铁,若能得此物,我自能让你这把剑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天精?!”苏一川惊讶,“太一阁居然还藏有此物?” 叶萦烟猛一转头,看着苏一川气鼓鼓道:“你又知道?” 这小师弟怎么还无所不知了? 苏一川不解叶萦烟为何这个样子,只好老实道:“知道啊。” 小妮子冷冷哼笑。 “既然听说过,那我就不多言了。”李长风说道:“反正山顶古剑短时间拿不到了,你不如去太一阁试试,看人家愿不愿将‘天精’给你。” “去槐州离秋郡?”苏一川眼睛一亮。 朱贺几人眉头挑动,忍不住喜形于色。 “我们一没钱二没名,如何张口讨要这‘天精’?”萧温问道。 “我与那太一阁的阁主杨流丹交好多年,到了人家的地方上了门,收敛点提我的名字,定然好使。至于人家杨阁主若想托你们办什么事的话,应允下来便是。”李长风笑眯眯地说道,只是笑容在苏一川几人开来有些怪异,甚至是不怀好意。、 “好耶!”叶萦烟欢呼雀跃,“出远门咯。”这次可是名副其实的出远门了,上次去西景大江观摩陈清绝与祈岚的惊世一战,也不过是在剑州境内而已,这次可是要去遥远的槐州。 没等妮子高兴多久,李长风便当头一盆冷水泼下,将叶萦烟一腔热情熄灭得干干净净。 “这次,你不许去。”说罢李长风便极为机智地将耳朵捂了起来。 果然,叶萦烟闻言近乎崩溃地怒问道:“为什么?!!” 随后小妮子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可怜兮兮地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去啊?师兄他们都可以去。” 那我见犹怜的样子看得苏一川那叫一个心疼。 朱贺也不禁求情道:“师妹贪玩,师父便让她跟着去吧。” 李长风头疼道:“你这丫头,这几年来修炼一点也不用功,白白浪费了上好的天赋。你小师弟已经入了自在境,几位师兄也不远了,而你呢?宗师境都还没到。” 说到这,李长风毫不客气地狠狠瞪了叶萦烟一眼。 “上次是有师兄师弟们护着你,若是这次出门遇到危险,他们又自顾不暇,你当如何?拖他们后退致使师兄师弟们陷入险境?” 叶萦烟一听,贝齿轻轻咬着下嘴唇,没想多久便觉得师父说的有道理,只是一时难以接受。 “不去便不去!”叶萦烟委屈道。 李长风无奈之下只好做出保证:“这段时间由我带着你修炼,不说追上你小师弟,起码在他们回来时让你不会比几位师兄差,如何?” 叶萦烟抽着鼻子,狐疑道:“当真?” “自然。” 小妮子这才点头。 心思敏捷的苏一川察觉到不对。 上次在落梅剑林,谢丹枫曾亲口说叶萦烟“不坏不坏,虽慢却快”,虽说不知具体所指为何,但想来应该是说叶萦烟不必急于修行一途。而师父李长风这几年里也从未督促过师姐的武道修炼,怎会恰巧在此时毫无缘由地让她留在山上修行? 没过多久李长风便离开了屋子,留下苏一川等人,独自往山上走去。 ———— 竹林小苑。 苏一川与欧阳怡霖二人同坐一桌。 “将丫头留下来了?” “嗯。” 欧阳怡霖打趣道:“怕是废了不少功夫。” 李长风轻掐眉心:“好歹是忽悠下来了。” “上次凭靠着丫头将赵老道藏身的位置揪了出来,可惜让他逃回了东离。他刻意躲藏就连我们几人想找却也不好找,就怕他察觉到了妮子的身份。一旦如此,东离那边,怕是会有所动作。” “不错,这丫头短时间只能待在我们身边。” 寒雨柔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 第二十二章:以血养剑 为了不让叶萦烟过于伤心,雄鸡报晓,天际刚刚浮现一抹鱼肚白,苏一川几人便只带着行路盘缠轻装出门了。 路途遥远,小剑宗又地处偏僻,苏一川寻了许久才雇到一辆马车。而且车夫说什么也只愿意送到槐州边界,半点不松口。 别无选择的三人只好答应下来,准备先到槐州再做打算。 至于徐昊,据李长风所言又在闭关。 “三师兄最近似乎挺忙,本就不爱言语,这段时间更是连人都很难见着几次。” 马车内,朱贺萧温苏一川各自安坐。 “三师弟性格如此,习惯便好。”朱贺身形魁梧端正而坐,千仞巨剑不好背在身上,只能放在脚边。 萧温道:“说起来,我还从没见过徐师弟的山鬼剑出鞘过呢。” 三人对视一眼。 从徐昊入门,到李长风赠剑山鬼,再一直到今日。无论是谁,就算是入门最早的朱贺,都不曾见过徐昊拔剑出鞘过。几人随便聊了聊也不再纠结,不管是什么原因,以徐昊性子,哪怕他们当面去问,他都未必会说。 嗖地一声。 问春秋应声出鞘。 苏一川双指缓缓从剑尖抚至剑尾,凝视片刻,突然一咬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滴在剑身上。 鲜血聚而不散,片刻后缓慢蠕动,没入剑身消失不见,像是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小师弟,你这是。”朱贺二人一脸惊奇不已。 “养剑,以我精血养剑。” 自在境有一手段,名为“御物”,凌气宗的秦明与那落梅郡撞见的三尸魔,便曾使过这手段。 自在境与宗师境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气”字,以自身所修之气与兵器之气相通,则可驱之如臂。不过这过程需要一点手段相辅,即需要每日以精血喂剑,养剑养至剑意心意浑然通明方可停止。 苏一川大致给二人讲解了一番,最后道:“通常而言,这个过程需要四十九天甚至更久,其间落了一天的功夫,就得从头再来。” 朱贺感叹道:“不愧是自在境,这等手段在常人眼里可不就是所谓的神仙手段么。” 萧温亦是两眼冒光:“真想早点入自在境,到时候我指哪,登山剑便飞哪,出门在外都长脸面。” 苏一川淡笑道:“这其中的功夫别落下就是。”说完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车夫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皮肤黝黑,常年劳作,标标准准的“糙汉子”。 苏一川屈腿坐在张贵身边。 “张大哥,照这个速度,我们几日能到槐州?” 张贵咧嘴而笑,脸皮皱巴暗黄,一排牙齿却是雪白。 “走官道,算上过关的时间,差不多一个多月吧。若是运气好,不碰上雷雨天,一个月的时间估摸着也差不多了。” “张大哥是有家世的人吧,这么一去数几十天,家里无人照顾能放心?” 张贵把控着马匹的速度和方向,一边笑呵呵道:“我老张就是个粗人,我家里那娘们与我一样,俗气得很。若不是你们提前付了一半的订金银两,这一趟我也不会走的。有了钱,家里吃喝不愁,我那小孩儿也可以送去私塾先生那里读书。哪里还需要我操心喏。” 苏一川点头笑笑。 ———— 西景地小,不分道,只讲州郡。 而这五洲之一的槐州,除了有西景大江流经而过,另有一“沧北江”走其北方而游。双江而走,内带三湖,群峰无数,有大好风光自然气象。曾有精通堪舆之士言之“有龙光射牛斗,物华天宝,尽在八方之下。” 并且数年来槐州也确实出现过无数奇珍异宝,于是一股热衷堪舆寻物,观脉定穴的风气开始在槐州兴起。单以此论,擅长璇玑卜术的太一阁倒也带有本土气息。 “苏兄弟,我就把你们送到这里了,往前过了这‘沧北江’,就到槐州地界了。往下我就是想送,马车也过去不得。” 沧北江前,停有一辆马车。 任务完成的张贵与三人道别。 “这段时间有劳张大哥了,赶紧回去看看嫂子孩子吧。”苏一川取出一个小钱袋,递给了张贵。 张贵掂量了一下,脸色不悦,皱眉道:“苏兄弟这是什么意思?我老张虽然不是什么读书人,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也不至于贪这点便宜。” 这钱袋光凭手感便知多给了不少。 苏一川脸色一正,认真道:“我多的这些可不是给张大哥的,借走你这么些日子,家里孩子女人怕是想念的紧,就当是我们给的补偿。” 说罢不管张贵继续说什么,苏一川拉着朱贺二人便去渡口招呼船只过江。 张贵一怔,随后收好钱袋笑着赶着马车转身走了。 沧北江渡口。 萧温想起什么,凑到苏一川跟前问道:“小师弟,你如今已是自在境界了,能否做到祈岚前辈那样踏江而行啊?” 朱贺低声道:“那祈岚前辈与陈清绝前辈一样,可都是小菩提境界,小师弟虽然进展神速,却也不过自在境,如何能行?” 谁知苏一川在一边沉吟思索,随后说道:“也并非不行。” “说到底,都是体内运用真气,运行气机的功夫。掌握其中玄妙,得心应手之后倒也不难。” 苏一川观察着脚边水面,真气从丹府窍穴行至脚底。尝试一脚迈出,脚底气机悄然而发,附在整个脚掌。苏一川双脚齐迈,整个人站在岸边江面之上,脚掌与江水不过数寸距离。 朱贺与萧温目瞪口呆。 没一会儿,苏一川又两步迈了回来。 “沧北江不似西景大江那么湍急汹涌,我们所处渡口更是沧北江较为风少浪平的一段,所以我刚刚没消用什么功夫,不过就算这样我也只能走几步而已。像祈岚前辈那小菩提境界,以自身修为影响了自身周围的天地之力,那日我们在岸边,西景大江本是波涛汹涌,江浪滔天。祈岚前辈一出现,便风平浪静了,这也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两人恍然大悟。 “所以小师弟要想靠‘走’渡过这沧北江,还是不行?”萧温问道。 “暂时不行,这又不是一滩死水。”苏一川摇摇头。 “切。”萧温故作一副不过如此的样子。 朱贺哈哈大笑。 几人边说笑着,边登上渡江船只,准备横过沧北江。 ------------ 第二十三章:且做江中龙王 两岸青山之间,一叶轻舟带着一尾波痕游于其中,碾碎阵阵碧波倒影。 “船家,从我们上船的时候就见你脸色不对了,有什么问题么?”苏一川与船夫搭着话。 朱贺正立船只中央,左看右看。江天一色,清影绝壁,一眼看不尽的波光粼粼,两岸更是无数嶙峋怪石,常青翠木。 将山水绝色尽收眼底,朱贺笑得咧开了嘴,只觉心情舒畅。 萧温更是懒散地仰头躺在船边,衣袖已经被撸到了肩膀处,双手搭在船边感受清凉江水包裹着手掌轻轻流逝,无比惬意。 船夫是个老者,鬓发斑白。 老人迟疑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几位公子莫不是江中的龙王爷,来此人间快活来了?” 听闻此言,苏一川先是一愣,随后哭笑不得道:“什么江中的龙王爷?船家怎么会如此觉得?” 萧温抬起眼皮子,与朱贺一同望向老船夫。 “我看到了。”老人略显激动,“我撑船接几位公子爷的时候,亲眼看见你们当中有人站在了江面之上,只是隔得远没能看得清切。若不是江中龙王,谁能有这本领?” 片刻沉默之后,爆发出轰然大笑。 “哈哈哈。”萧温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边点头一边指着苏一川道:“没错没错,就是他,他刚刚在江面上随意行走,龙王爷就是他。” 朱贺亦是忍俊不禁道:“船家,你可得小心点了,若是不经意惹恼了这位江中龙王,一怒之下潜入江中没了踪迹不说,小心还要收了你的船只。” 谁知老人嘴角一个哆嗦,看着苏一川的目光都有些诚惶诚恐。 苏一川摆摆手,无奈道:“二位师兄莫要再玩笑吓唬船家了。” 苏一川看向船夫,正色道:“船家,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我看着像是那掀人船只的家伙么?” 船夫犹豫道:“不像。”说完老人倒也放松了些,认真道:“但像龙王爷。” “呃。” 苏一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到小师弟吃瘪,朱贺二人在一旁偷笑。 “江中龙王么?”苏一川低声喃喃。 江上过岸船只零零点点,江天一线之处一轮大日徐徐东升,晓雾正起。江雾氤氲,平吞百里夕光,霏霏如雪薄似纱,气象恢弘。 苏一川张开双臂作怀抱天地状,心中没缘由兀地生出一股豪气。 “且做他一回江中龙王!” 苏一川朗声而笑,双脚几步迈出,身形飘摇飞出木舟。 白衣踏江面而不沉,几个兔起鹘落,身形在木舟前方潇洒腾挪。 “仗剑且走且狂歌,酒里胆粗意气足!” “二师兄,来口酒喝。” 苏一川爽朗大笑。 萧温应声,将他那两拳高,镶口如玉质米粒的木葫芦远远地扔给了苏一川,距离太远,自然是用了些巧劲儿。 苏一川在半空也不回头,斜着身子伸手往后一抓,稳稳抓住系着木葫芦的墨绿色线绳。 仰头张嘴,喉头滚动。 心念一动,问春秋随之出鞘,化作一道寒光在木舟四周飞旋。 “去!”苏一川单吐一字,手指江面。 问春秋激射而出,遁入沧北大江。 管他气吞鱼龙,百舸争流,万鲤跃龙门。 一剑递出,转瞬来去,端的是浩荡百川流,剑气纵四海,江面我来平。 苏一川心底默念二字:“平江。” 江底传来轰隆沉响,万千青黄尖针犹如青黄鱼群在江底游走。苏一川微微招手,青黄“鱼群”齐齐涌出,俨然一副鱼龙潜跃的风流气象,破江而出,声势浩大,掀起阵阵浪涛,浪尖托起木舟往前送去。 这般惊人动静儿,自然引起了附近过岸船家的注意,纷纷目光震惊。看着半空中那道仙气飘飘的人影儿,更是胆战心惊不明所以。 此后西景沧北江附近还流出一个传言,那撑船撑了十几年的老孟船夫,曾载过江中龙王爷。 声势渐弱,问春秋在苏一川身边环绕一圈后回鞘,苏一川缓缓回到木舟。 老人嘴角微颤,抖动着双手磕磕巴巴地道:“龙王,真的是龙王爷。” 苏一川轻笑:“船家既然说是,那便是吧。” 不远处的一艘稍大些气派些的船只上,一双眼睛将此全过程尽收眼底。 “此子不过自在境修为,却大有菩提气象风流,了不得。” “阁主,你方才说他们是来找你的?那要不前去一认?” “不急,他们到太一阁还要些时日,你先回去便是。我处理完此行之事就赶回去。” ———— 在到岸边之后,船家毕恭毕敬地将苏一川三人送上了岸。天色正早,几人打算直接顺着管道步行至最近的城里。 “小师弟,刚才在沧北江上那一幕,你可真是威风得紧啊。”萧温啧啧道。 “见到美景,一时心情激动,没忍住耍了耍疯气。”苏一川尴尬笑道。 朱贺看向苏一川的眼神有些奇异。 “小师弟方才身轻气轻,神意足满,虽说没有突破,但给我的感觉却像是大有所获。” 苏一川思考了会儿,一本正经地点头说道:“确实有所收获。天乾王朝那边,佛家香火鼎盛,又分有南渐北顿两派说法。我方才情形,就有类似于佛家‘顿悟’一说,其中玄妙,用嘴说不出来,也就自己领悟得了。” 朱贺忍不住感叹:“小师弟当真好高的悟性。” “与其说是悟性,倒不如说是机缘巧合罢了。” 萧温玩笑道:“小师弟,你说哪天你会不会突然就成了西景的江湖第一?那我们小剑宗发扬光大,名扬西景的重任可就全要交与你手中了啊。” 顿了顿,萧温又道:“也不能说全部,我们几位师兄,也能帮你分担一点点一点点的重担吧。咱们争取让小剑宗在我们这一代成为像如今西景五大宗一样的宗门。” 朱贺听完也是嘿嘿一笑。 苏一川甚至懒得搭理二位师兄。 “我们先进城吧,太一阁与咱们小剑宗可不一样,名气大的不得了,在这槐州界内好找的很。不过在这地界,我们可以好好玩一玩,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淘到些宝物。” “为何?”朱贺一愣。 苏一川嘴角勾起。 “这槐州,地下可埋了不少好东西。” ------------ 第二十四章:请帖 西景五州,只有宗门与世家。大大小小九流门派与各大豪阀世家鱼龙混杂,自然而然默契地推动出了如今西景的平衡微妙的局势。 景地无王,这是苏一川曾困惑许久的问题。 这么一处地域广袤,资源物产富足的地方,恰好还正处混乱无序有待一统,按理来说有地理优势的天乾王朝应早早收入囊中才是。 被问及于此的白元亮曾冷笑着告诉苏一川,不收入囊中就不是它的了?景地明面无王,实则与附属于天乾没有什么区别,多年来西景动向被天乾一丝不落地完全掌控着,况且东离想要越界将手伸至西景,中间可是横亘着天乾王朝这尊大佛。 反正无后顾之忧,天乾暂时也懒得去犯那前军之险,与其说是懒得做,不如说是任其西景自生自灭,好等待一个时机。至于纳贡进宝之事,偌大西景背地里从不会缺少这些便是。 这么一细想,苏一川才后知后觉惶恐发现,那无名道人能瞒天过海从东离来到西景做些背地里的勾当,是多么不易且惊悚!自己那一句“仅仅只是一个道士”的确可笑至极。 “想什么呢?小师弟。” 客栈内,萧温见小师弟坐在圆木桌边怔怔出神,不禁问道。 “没、没事。” 苏一川随口应了两声,“这陈清绝与祈岚二位前辈决斗过去了这么久日子,哪怕槐州相隔甚远,也肯定都听说了才是,特别是在渡口客栈这些地方。但我看那船夫见我立于江面而不沉如此震惊的模样,想来听说归听说,这些普通百姓亲眼见到才算信服。” 朱贺反问:“这不是理所当然?寻常百姓,运气差些的大半辈子也未必能见着些许个神仙人物在空中一跃百丈甚至在天上飞来飞去。道听途说未必真信,即使信了亲眼见到依旧会惊骇不已。” 苏一川若有所思。 这便是西景江湖么?龙脉气运一事上的缺陷,所体现出来的差距在这方面亦有。 若是在天乾江湖那边,见此凌江一幕甚至是在一旁目观陈清绝与祈岚这等小菩提境的武夫相斗,虽说也会大开眼界被震惊得瞠目结舌,但绝不至于如此惊为天人。即便是在市井小巷也只会是流传着脍炙人口的佳话而已。 “二位师兄,可曾去过天乾?”苏一川冷不丁突然询问。 朱贺二人愣住了,旋即纷纷摇头。 “不曾。” “可惜了,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虽然西景美景也不错,但天乾那边却又是另一番风景,特别是江南诗情,烟雨山水,可是极好的。” “那用你说!”萧温哼哼而道,但眼睛里充斥着向往。 “看来,小师弟入宗之前,在天乾待过不少时日。”朱贺笑道。 “跟着家里长辈游玩过一段日子罢了。”苏一川随意糊弄道。 不着急赶路,苏一川几人便在城内玩乐,尝了当地最具特色的沙舟踏翠,看了又是吐火又是展示一身横练硬功的卖艺把戏,正逢十五,几人还往绕城河里添了几盏花灯。萧温更是在摊上挑来挑去最后买了把自己最中意的白面折扇。 此白面折扇可是大有来头,以紫檀香为材,扇面洒金,据说为书法大家真迹,本身价值就极为不菲。更没想到其扇坠居然是用的蜜结迦南,以这等不少人认为是“扇坠第一“的奇南香为料,不免有些喧宾夺主之嫌疑。 苏一川原本是抱着二师兄被不知名奸商小贩狠狠宰了一顿的心态接过了折扇把玩,让萧师兄买点教训也好。谁知扇坠入手刹那,苏一川惊咦出声。 嗅之香甜,入手柔嫩而体轻,确为蜜结无疑,为伽楠香之上品。 “二师兄,你这……”苏一川心中震惊难消,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 朱贺一摸脑勺,搞不清状况。 萧温得意一笑,“怎么?以为你师兄我被人坑骗了?我自然是看出了这折扇的价值才买下来的,那小贩可不知道自己摊上这把与其他普通折扇混于一处的紫檀折扇到底有多么价值连城。他只知晓这把折扇很昂贵就是了,哪怕壮着胆子狮子大张口了一番,跟这折扇的价值相比,还是九牛一毛了。” 苏一川闭目微笑,摇头感叹道:“二师兄当真是好运气。” 朱贺可算是反应过来了,问道:“这扇子很值钱?” 苏一川与萧温目光对视,双双捧腹笑道:“值钱,当然值钱。” “把大师兄你卖了都买不起,一扇之价,值以百金。” 朱贺尴尬一笑。 “咳咳,那的确买不起,买不起。” ———— 没过几天,苏一川三人在客栈听人交谈,打听到了一事,不得不改变原先计划行程。 太一阁欲将“天精”拿出来公然赠人。 作为一州之最的太一阁,时常会在外举办一些武会,广邀西景年轻一辈的才俊。一来算是彰显声望,二来若是遇见中意的年轻天才,便直接拉拢入宗了。 而身为东道主的太一阁,自然会拿出一些奇珍异宝来作为彩头。方才听人言语,此次武会第一的赠品,其中一样便是苏一川他们此行所求的“天精”。 只是,率先拦在苏一川等人面前的难题,不是如何取得第一,而是怎么入会。 堂堂五宗之一的太一阁举办的武会,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参与的,只有持有太一阁散发出去的独特请帖,才有资格入内。 “这请帖,我们上哪儿弄去?”朱贺皱眉。 “我们总不会跑了这么远路,连人家面都见不上吧?”萧温无比懊恼。 苏一川眯眼想了片刻,缓缓道:“这倒不会,那请帖,我有办法弄到手。” 萧温二人一怔,喜道:“当真?什么法子?” 苏一川故作阴险之色:“抢。” 萧温与朱贺脸色齐齐一变。 “骗你们的,其实在这槐州,我有熟识之人,他定能助我们。” 苏一川眼含笑意,看着两位师兄脸色一阵青红转变,觉得有意思极了。 ------------ 第二十五章:玄都观,剑意帖 整个槐州乃至整个西景,显学三家都不似天乾那般枝叶繁茂,蒸蒸日上。佛家道家之流,在西景地界无甚痕迹,少有显露,道观古刹少之又少。相较之下,儒家在西景的境地要好上些许。 偌大的槐州,更尚且是鬼神之论盛行的槐州,名声在外的道观,也仅仅只有一座玄都观而已。 玄都观观屋占地较小,然而整个观址却要去了不少土地,光是步入观门之后映入眼帘的桃花梨杏,便一眼望不到头,充塞视野,风光无限。 玄都观内。 朱贺与萧温二人正欲跟随人群顺主路往正中大观走去,苏一川却一把拦住二人。 “二位师兄准备上哪儿去?” “你不是说熟人在玄都观么?上去找人啊。”萧温有些费解。 “是在玄都观,却不走主路。”苏一川淡笑,领着朱贺二人往一条鲜有人知的小道行去,一路向上。 玄都观大殿之后,隔着一条山中溪流,对面有一长宽皆两丈有余的菜圃,旁边还有一平平无奇的房屋,与玄都观几座观身遥遥相望。 苏一川三人顺路而上,远远看见一道人影在菜圃间弯腰打理菜瓜。 走至跟前,苏一川躬身打了个道门稽首,沉声道:“晚辈苏一川,见过宋真人。” 见苏一川这般毕恭毕敬的模样,朱贺二人哪里能不晓得眼前之人大有来头,双双施礼。 谁能想到,宋重真,普通人来此想见却难见一面的槐州玄都观观主,根本就不在主观,而在这种地方怡然自得? 宋重真须发皆白,双目清澈迥然,不着紫袍,仅仅朴素长袍加身,却俨然一身仙风道骨的巍峨气韵。 “来了?”宋重真微笑,“在这儿不必讲这些俗礼,这两位应该就是你的同门师兄吧?” 苏一川点点头,低声对着朱贺二人道:“这位宋真人,便是玄都观观主。” 两人大吃一惊,连忙恭声道: “晚辈朱贺。” “晚辈萧温。” “见过宋真人!” 宋重真捋着花白胡须笑眯眯地说道:“好好好,不愧是李长风门下,都是年轻俊杰。” 对于自家宗主莫名的“名声在外”,苏一川几人早已见怪不怪。 宋重真放下手中锄头,将三人带至一石桌,桌上已是沏好四杯热茶,热气微腾,茶香浓郁。 “喝茶。” 走了这么久路,几人早就渴了,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喝。 萧温一口气咕咚下肚,咂咂嘴,纳闷道:“闻着挺香,没啥味儿啊,不过挺解渴。” 苏一川黑着脸道:“二师兄,这是茶,比不得你那爱喝的酒。” 萧温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口无遮拦,尴尬陪笑。 宋重真自是毫不在意,呵呵笑道:“此言不假,这茶没什么好喝的,就是解乏解渴罢了。” 这位玄都观观主,乃是当初白元亮带苏一川来西景后第一个拜见的人物,与其说是苏一川的熟人,严格来说是白元亮的熟识。只是苏一川曾与白元亮在此借宿过几日,有过不少交谈。 这位宋真人在白老口中是少有的评价颇高,中年时便可谓“学贯黄老,尤精玄宗。”,白元亮说其还擅易学,以道解易。直到逾过花甲,在无数修道之人清心寡欲却苦求大道之时,宋重真另辟蹊径,抛弃了天人之论,以自然为体为本,以名教为末为用。 白老曾言:“我敬重宋重真并非其学问有多高多好,而是自古以来,无论成败,无论所作所为在日后之人看来是对是错,敢开先河,敢为天下先的那一批人都不容易。” 宋重真掸了掸衣袖上看不见的灰尘,小啜一口道茶,笑容满面:“三位是为那太一阁‘太一武会’请帖而来吧?” 苏一川并没有感到多震惊,不过朱贺与萧温二人就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了。 “正是,玄都观素来都能收到太一武会的请帖,还请宋真人成全。”苏一川正色道。 宋重真一边重新置茶温杯,一边平静道:“说到底,这太一武会的请帖于我们玄都观而言无甚作用,我们也不去争那名头,况且还不一定能争到,这么说来给你们也无妨。” 苏一川三人神色微喜。 “只是,”宋重真语气一顿。 “只是什么?”苏一川一怔。 宋重真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纯真笑容,“只是我们玄都观比不得你们剑宗之流,有些事情想要办到却差点本事,既然你们三位来了,不如顺手帮上一帮?” “这……”苏一川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宋重真笑道:“放心,离那太一武会举行的日子还早得很,不会耽误三位的行程的。” 苏一川一手抱胸一手抵颚,犹豫不决。这位宋真人与白老交好,按理来说总不至于加害自己,只是连这位老先生都做不到的事情,仅凭他们三人…… 想到这里,苏一川突然发现,白老虽然对其评价颇高,却不曾提及武道修为,这位宋真人弄不好是个专心致力于学问典籍的前辈也说不定。 “不知宋真人需要我们帮什么忙?” 宋重真神情凝重,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想请三位去取‘剑意帖’。” “剑意帖?!”苏一川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看着宋重真问道:“浩然夫子的剑意帖?” 宋重真缓缓点头:“正是。” 朱贺与萧温二人问道:“浩然夫子是谁?” “‘剑意帖’又是什么东西?” 苏一川深吸一口气,表情复杂。 “浩然夫子是天乾的浩然夫子,此‘浩然’,既是儒家浩然,也是浩然古境的浩然!” “而那剑意帖,便是出自浩然夫子之手。” 一言既出,萧温二人神情惊骇不已,也终于明白苏一川为何这般大惊失色。 ------------ 第二十六章:我于玄都观里观千树 浩然,儒家浩然,浩然古境。 “宋真人应该还有话没说完吧?”苏一川轻道。 若是要他们从浩然夫子手中取走剑意帖,先不说他们三人不会蠢到这种地步,宋重真也必然不可能生出这般滑天下之大稽的想法。再说了,如果三人现在前往天乾取那剑意帖,来回一趟,太一武会怕是早就结束了。 “呵呵。”宋重真一脸和善笑容,人畜无害地说道:“放心,浩然夫子依旧身在天乾,而我想请三位帮忙取的剑意帖,如今却在西景境内。” 苏一川诧异道:“剑意帖怎会在西景境地?” “那可是浩然古境啊,连落梅剑林太一阁这等势力宗门的宗主都不曾到达的境界,哪里轮得到我们三人插手。”萧温瞪大双眸。 “莫急,先听我细说。” 宋重真一饮清茶,润了润嗓子,开始娓娓讲述玄都观与浩然剑意帖的缘分。 世人只知浩然夫子写有一剑意帖,名响天下,却少有人知晓剑意帖共有上下两卷,上卷《修身》,下卷《平天下》。浩然夫子所独创的字体,不似文人主流,异于书法大家。 虽说书法各家各有筋骨,然细微处有别,整体上却都丰腴雄浑,遒媚劲健,都从大局处展露出一副气势恢宏笔走龙蛇的丹青风流气派。 而浩然夫子所创独特字体,大别于前人书法,用笔细劲,结体疏朗,笔迹至瘦而不失其骨。笔法外露,侧锋如兰竹,似割金断玉般别有韵味。 “都说字如其人,这字当真如那浩然夫子一般,锋芒毕露,剑意沛然。” 宋重真感慨万千,继续说道: “传闻此字体乃是天乾皇帝与浩然夫子相谈甚欢,随后天子下诏书的时候请浩然夫子撰笔所写,亦是此字体第一次显于明面。” “本来按理说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自创字体来替天子撰书,有大不敬之嫌,谁曾想天乾皇帝不仅没有恼怒,反而对浩然夫子的字迹大为称赞。更是亲自为字赐名,将夫子所言瘦其筋的‘筋’改为了‘金’字。” “故而浩然夫子此字体,名为‘瘦金’。” 浩然夫子的剑意帖虽名声响彻四海,但是真正成帖之日,也不过是在十几年前。那时浩然夫子曾负笈远游至西景,一路游山玩水读几本圣贤书,走到槐州时,夫子结识了一位忘年之交。 “明思齐?”苏一川无比错愕。 “祈岚前辈的心上人?”朱贺与萧温二人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想了一会儿也反应了过来。 宋重真神色有些意外,不过想到陈清绝与祈岚二人的决斗便恍然。 “不错,就是他。” 浩然夫子,名字便是“浩然”二字,单姓一个王,至于这“浩然”二字真是出生所起还是其之后改字,无人知晓。 五十多岁的王浩然与三十岁出头的明思齐一见如故,结伴而行,彼时王浩然已入太玄之境,明思齐则堪堪步入宗师境界,二人以酒会友,把酒言欢。 “明思齐带着浩然夫子领略了西景无数大好风光,去了落梅剑林看十里梅林,去了西景大江看潮起江浪拍岸断崖,去了听风涯见识了陈清绝的高超琴技……自然也来了玄都观看桃花梨杏,千树盎然。” “说起来,他们二位可是在玄都观歇息了不少时日,整日赏千树观百花,美酒不断,潇洒快活。”说到这里,宋重真脸上笑意浓郁。 “我于玄都观里观千树,指点桃花与梨杏。”苏一川低声呢喃。 “但是我们怎么听说,明思齐是死在陈清绝前辈手上的呢?”萧温眉头紧锁,想不明白。 朱贺三人齐齐看向宋重真,期望得到一个答案。 宋重真神色黯然,长叹道:“我们也很疑惑,直到近日听风涯宋三先生亲自调查此事,才弄了个水落石出。” “十几年前,西景曾有无名道人算计整座江湖,在地脉之下豢养了一条恶龙,此恶龙乃是以道家旁门禁术豢养,诡邪得很,更受天道禁制。只是这么一来,受苦的是那些江湖武夫,靠近恶龙蛰伏的千里范围,邪气乱人心魄,武夫三尸暴走,神智尽丧。” “明思齐弃武道而从医道,济世之心更甚,可惜那时浩然夫子已经返回天乾,明思齐只好拉上好友陈清绝一同前往救人。不过那时没人知晓其中牵扯竟如此之大。明思齐不慎也遭遇了邪气侵染,苦苦哀求之下,让陈清绝在其神智全无之前一剑了结自己,尸沉西景大江。 “原来如此。”苏一川恍然大悟,“唉,陈清绝也是有苦难言啊。” 宋重真惋惜摇头:“生死有命,好在李长风这次彻底将恶龙斩去。” “什么?!”萧温惊呼道:“师伯还真斩龙了?” 朱贺亦是震惊无比。 宋重真点点头:“你们的宗主,可是个绝艳之辈。” “说回正题,那剑意帖上卷《修身》,便是浩然夫子在十几年前,与明思齐在玄都观时所创写。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王浩然写给挚友明思齐的。” ------------ 第二十七章:觅形 浩然夫子创写《剑意帖》上卷《修身》之时,正剑道大成,臻至圆满。瘦金之体,一笔一划本就锋如兰竹,王浩然创帖之际,锋芒毕露,下笔如出剑。整个玄都观千树晃动,乃至其方圆百里,剑气纵横,剑意直上云霄,充斥天地。 “若不是夫子有心留意,我这玄都观,怕是在《修身》成卷之日便毁于一旦了。”宋重真负手于身后,眼神深邃回忆道。 苏一川还好,听白元亮说过一些王浩然的事情,萧温与朱贺二人可就不同了,生平哪里听过这等场面,光是想象一二,便要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浩然夫子在《修身》卷成之时,便将这剑意帖上卷赠予了明思齐。剑意帖中,每个字迹都蕴有浩然夫子的浩然剑意,是世间仅有的至宝。可惜明思齐那时已经专心于医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明思齐云游五洲,并未将《剑意帖》上卷带在身上,而是交给了我玄都观保管。” “交给你们玄都观保管,为何还要我们去取?”朱贺问道。 萧温白眼道:“师兄怎就想不明白,这还用说?肯定是弄丢了呗。” “的确,四日前曾有二男一女来我玄都观求签,贫道看出几人心术不正,却没想到打的是这《剑意帖》的主意。现在想来,东西应是被此三人盗去。” 苏一川纳闷道:“既然东西三日前已失,我们如何取得?宋真人这就有些过于高看我们三人了。” 宋重真走至三人近身,依次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三人肩膀,蓦地笑道:“不必担心,贫道自有法子,我玄都观虽然打架不行,但是一些小手段倒也会点。” 苏一川正欲说话,突然两眼眶处兀地传来温热之感,感觉强烈,苏一川不得不暂闭双眼。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感觉不再强烈,只留有一点余温,苏一川方才缓缓睁开双眸,赫然发现朱贺与萧温二人亦是如此。 “这、这是……” 三人神色惊奇,视线中的一花一草一木都没有变化,却是莫名多出来一股流动的淡白流光,徐徐延伸至视野尽头。 宋重真淡淡说道:“此法为我玄都观的‘觅形’,那三人在我玄都观内未离开时贫道便有留心,在他们身上埋下了‘种’,你们顺着眼睛看到的痕迹追踪,便能找到他们。” “至于怎么将东西拿回来,就要仰仗几位了。” ———— 槐州云屯郡,三道人影策马狂奔,急急奔驰。 “小师弟,有这宋真人的‘觅形’神通相助,我们为何还要这么着急去找那三人的踪迹?” 萧温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握着木葫芦仰头咕咚一饮,发出一声极为满意的声音,随后擦拭去嘴角酒渍,看着苏一川眉头紧锁的模样不禁问道。 “难道有什么变故?”朱贺皱眉。 “只是猜测而已。”苏一川声音沙哑,“我想那三人境界应该不会很高,所以宋真人只是感觉他们有问题却不知目的。若是境界修为极高的武夫拜访玄都观,宋真人多少也会留意对方是否打着觊觎《剑意帖》的主意。” “而偌大的西景江湖,知道《剑意帖》上卷在玄都观的没有几个人,无一不是江湖中早早成名的老前辈,若是亲自来取,作为槐州唯一道庭的玄都观,观主宋重真必然能认出来。” 说到这里,苏一川眼神冷峻:“恐怕,那三人也只是拿钱办事而已,根本不知道自己手上拿的是个什么至宝。” “如果能赶在那三人将东西交与正主手中之前拦住,一切还好说,如果晚了……”苏一川脸色难看,“能打《剑意帖》主意的人,凭我们还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 听到此处,朱贺与萧温二人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简单,表情纷纷严肃起来,默默快马扬鞭。 “看这样子,应该不远了,就在前面。没想到为了一个太一武会的请帖,我们还要干这种苦力活。”苏一川摇摇头无奈道。 ———— 云屯郡内,人迹罕至的郊野。 矮荒山上,残破寺庙。 痕迹斑驳的铜佛像前,三道人影围着跳动噼啪的篝火而坐,两男一女。 三人看着差不多都是三四十岁的模样,女子身形火辣,着装暴露,修长腿形在昏黄的火焰映衬下更显诱惑。不过同行的两名男子却是不曾多看一眼,他们自然知晓,这女人,可是危险的很。 “你们说,这破册子是什么宝贝,居然同时请了我们三人出手。一人八百两黄金?就这么个物件竟然比两千四百两黄金还要值钱?”其中一名男子,脸上有可怖的刀疤,嫌坐着无聊便从怀里摸出一本手札翻来覆去地打量,朝另外二人问道。 “谁知道,到手的时候我就翻开看过了,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字倒是挺好看的。”那女子白皙手掌轻轻从脚腕处慢慢抚摸至小腿,打了个哈切惬意地说道。 “这字能值两千多两黄金?老子就是想破了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另外一男子骂骂咧咧地说道。 “管他呢,拿钱办事,与我们无关。” 突然,一道声音从寺庙外传了过来。 “想不明白?不如给在下观摩观摩,想必能看出其中价值。” 三人脸色大变,怒声呵斥道: “谁?!滚出来。” ------------ 第二十八章:到手 在残破寺庙之外,苏一川提前说了一句话。 “等会找到人了,不要犹豫不要废话,直接动手。说不定什么时候,正主就来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所以当那名刀疤脸男子厉色出声之时,不等回应,两道人影便飞身入内,一人挥动五尺高大的巨剑凶狠劈下,一人持剑,剑身上涌动黑白内力,直刺向另一名男子。 几人显然未能想到朱贺与萧温会如此不讲道理地出手,不够好歹是在西景江湖上闯出不少名头的主,危急关头纷纷本能持刀拦住直奔要害的攻击。 不过攻击时挡下了,但传来的巨力仍旧将二人击退。 两男子皆是用刀好手,一人使的是环扣大刀,那名刀疤脸则是用双刀,刀尾还用粗铁链子连接着。 至于那看似艳丽,实则美如毒蝎的少妇,腰间缠着一根黒鞭,手上还握着一柄三尺长剑。 “娘的,敢偷袭你谷爷爷?”刀疤男站了起来,两手抓着铁链子将两柄双刀舞得呼呼作响,怒视着朱贺与萧温二人。 这体形魁梧的小崽子当真没白长这么大个子,一剑下来给老子双手都震酸了,差点握不住刀。谷乐手掌微微颤抖,目光凶狠,心底却在暗惊。 “黄敬锋,你有没有事儿啊?”美妇站着一动不动,只是娇声喊了一句。 黄敬锋没有理会,只是感到一阵气血翻涌,他拎着环扣大刀,左手拍了拍屁股,骂道: “两个毛头小子,胆子不小,出手还挺狠。” “哟!这么一看,还有个和我胃口的小公子呢。”美妇眼神勾人,弯着身子朝萧温眨了眨眼睛。 萧温浑身一颤,打了个激灵。 “别、可别,您老还是换棵嫩草吃吃吧。” “找死。”美妇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她直接便是将手中长剑拔了出来,迈着步子慢慢朝萧温二人走去。 “也不知道你们两个小孩子家家的抽什么风,找麻烦找到我们头上来了,真这么不怕死么?” 萧温呵呵笑道:“哪儿能呢,我们就是向三位前辈讨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破册子。”萧温在说话的刹那,就与朱贺同时而动,两人身形急速掠出。 听到破册子三个字,三人脸色剧变,眼底杀意暴起。 “虽然不知你们是谁家的公子哥,但这可是你们自己寻死。” 谷乐率先动作,一甩铁链,右边短刀直扑朱贺。 另外二人正要出手,头顶猛然传来轰隆巨响,包括谷乐在内的三人本能抬头。 一道白衣身影单手持剑,倒立着破开寺庙房顶砖瓦,直入而下,从普普通通只是泛着些许寒光的剑尖处逸散出星星点点的青黄二色光亮。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谷乐三人有些措手不及。 “大师兄!”萧温沉声喊道。 “好。” 一声落下,千仞巨剑剑身被浓厚的明黄气息包裹住,朱贺下盘稳立,力从地起,扭动着身子挥舞巨剑狠狠横劈向谷乐。 看着发出呼呼声响,破空刺耳的巨大一剑,谷乐整个人脸色都不好了。 萧温长剑上的黑白内力则一阵一阵的,宛若有规律的江浪,一浪接一浪,快速刺向黄敬锋。 一左一右。 “该死的,真会挑。” 美妇暗自啐道,不得已飞身迎向头上的苏一川,长剑上闪烁着淡淡红芒。 一声惨嚎之后,谷乐的身体被千仞巨剑横扫了出去,铁链崩断双刀飞出,几人还能清晰听见清脆的骨骼断裂的动静。 黄敬锋闷哼一声,也不痛呼,只是往后噔噔退了两步,半跪在地。 手中长剑已被萧温的“登山”刺中折成两半,右胸处更是被洞穿而过。 不过黄敬锋二人却并不慌张,相比他们这寻常的宗师境,那美妇可是西景江湖暗地里刺杀偷盗榜上有名的杀手,有望在四十岁的年纪步入自在境。 顾婷婷看着苏一川俊俏的脸庞本还想调戏一番,对上之后才叫苦不停,哪里还有心思去玩笑。 自己凝聚在长剑上的淡红内力在与这年轻人剑尖接触到的一瞬间便被冲散了去,横档的剑身被猛地击回弹打在自己身上,咽下嘴里涌出的一股腥甜,顾婷婷身躯从半空中落下。 苏一川手腕一抖,一股锋锐青气从剑尖激射而出,直逼顾婷婷。 “自在境?”顾婷婷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用尽全身力量再度横剑挡在胸前,眼睁睁看着青气轰在剑身之上。 “咔嚓。” 长剑断裂成十几枚碎片,狠狠扎入顾婷婷身躯内,鲜血四溢,顾婷婷整个人也被一剑青气轰得撞破寺庙墙壁飞出倒地,奄奄一息。 “怎么可能?!”谷乐两人大惊。 身前两个年轻人看着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身宗师境的功夫已经让他们骇然不已,这个看着最为年轻的男子,居然有自在境的实力?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就算是太一阁也绝不可能有如此年轻的自在境高手!”谷乐挣扎着起身,神色恐惧,情绪激动之下牵动伤势,噗嗤吐出一口鲜血。 “少废话,东西拿出来。”苏一川一剑抵在谷乐脖颈处,微微刺进些许。 “我们不想杀人,但不等于不敢杀。”苏一川寒声道。 感受着脖颈传来的冰凉刺痛,谷乐喉头滚动,颤巍巍地拿出一本手札,递给了苏一川。 “这么年轻的宗师境与自在境,我们认栽。”黄敬锋低声咳嗽两下,倚靠着寺庙梁柱虚弱道。 “还是要谢过不杀之恩。” 苏一川接过手札,翻开粗略瞄了一眼,便确定了是《剑意帖》无误。 “不用管他们了,赶紧走人。”苏一川低声道。 朱贺与萧温紧跟苏一川身形离开残破寺庙,快马离去。 在苏一川等人离开没多久后,一道黑影出现在寺庙内,浑身笼在黑袍里看不太清切。 “东西呢?”声音有几分怒意。 谷乐一颤,嘴角苦涩。 “被三个年轻人拿走了。”黄敬锋喘着粗气说道。 “废物东西。”闻言黑影勃然大怒,在谷乐与黄敬锋两人错愕的目光中,寒光掠过,两人脖颈一凉,鲜血汩汩喷溅。 瞥了眼倒地生死不知的顾婷婷,黑影犹豫了片刻,冷哼一声没有痛下杀手。 反正伤势如此之重,多半也是废了。 “东西刚到手便找了过来,定然是玄都观的人。” “玄都观还有这等年轻高手?” 黑影自言自语,随后看向玄都观的方向,几步迈出没了踪影。 “到手的东西,凭你们还拿不走。” 身影消逝的同时,似乎还响起一道淡淡的佛门诵语。 “阿弥陀佛。” ------------ 第二十九章:狂禅 “小师弟,那什么浩然什么剑帖的,拿给我看看,让我开开眼界。这可是浩然古境的前辈所撰写的,定不平凡。” 小道上,三骑狂奔,萧温的声音响起。 苏一川毫不客气地拒绝道:“这是玄都观代为保管的东西,连玄都观都不一定有资格翻阅,我们只答应了帮忙拿回来,可没说允许我们翻看。” 连朱贺都有些讶异:“小师弟,你就一点想看的想法也没有?这可是出自浩然古境的前辈之手。” 连他这个做大师兄的,都忍不住生起了翻阅的念头。 谁知苏一川眼神戏谑,笑容古怪地问道:“真想看?” 萧温与朱贺二人齐齐说是。 “吁……” 三人勒绳停马,任马匹自己往前缓慢前行。 “拿去。” 苏一川摸出一个灰色薄本,估摸着摊开也就十来页的厚度,甩手飞给萧温,后者小心谨慎地接住。 “悠着点啊小师弟。”萧温险些骂出脏话,这可是浩然夫子的东西,怎就不知道尊敬。 萧温打开《剑意帖》,朱贺也凑了上来,二人眼睛睁得圆圆的,死死盯着一动不动。 纸色泛黄,带着极为淡薄的香气,字迹笔法至瘦,侧锋外露。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开篇便是气势恢弘地以儒家浩然正气为言引,一字一句,与刚正遒劲的笔法正两相适宜,即使是粗通文墨的朱贺心中也顿生万千豪气。 “圣人之道,无有不备。众人之道,如江河淮济,山川陵谷,草木昆虫,各尽其量而已。” 翻阅大半,内容无非就是浩然夫子的一些随心感悟,大差不差,都脱离不了王浩然对于“修身”一事的见解看法。 “君子静心,君子慎独,福祸自取。若行有不得,当反求诸己,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直到看完最后一句一灯传至万灯皆明,萧温二人虽嚼不透其中气象与颠簸不破的道理,但都为之莫名震撼。只是…… “小师弟,这东西是浩然夫子写的,名字还叫《剑意帖》,怎么这上卷连一招一式都不曾记载,连半分剑道精髓都没有提及啊?” “诶……二位师兄,这上卷名为《修身》,又不是叫什么剑什么招,说不定剑道感悟都在下卷《平天下》上面呢?” 苏一川双手一摊,耸耸肩膀,随后打趣道:“可别说我不给你们看,喏,这不是看了也等于白看么?” 苏一川哈哈大笑。 萧温二人心中郁闷无比,还以为里面内容是绝世剑术呢,谁曾想尽是些枯燥文字。若换作平常,朱贺不好说,萧温肯定会好好拜读拜读此等大作,只是期望过大,心中落空后也没了心思。 “拿走拿走。”萧温没好气道。 刚将薄本递至半空,凭空掀起一阵流风,突兀出现一股巨大吸力。 本就没用多少力气握着的半卷《剑意帖》直接从萧温手里脱手而出。 还好就在边上的苏一川眼疾手快,起身一脚蹬在马鞍上,飞身一扑,将薄本死死抓住落地翻身,眼神不善地盯着后方。 “阿弥陀佛。” 一道黑袍人影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三人视线中,一步一步踩在落叶上嘎吱嘎吱作响。 “三位施主,可否将手中之物还给贫僧?” “还你?”苏一川冷笑。 “阁下莫要颠倒黑白,我们才是正要将剑意帖物归原主。” 黑袍人影取下高帽,露出一张戴着奇异面具的脸庞,丝发里参杂有一些白发,想来不会年轻。 “玄都观能找来你们三位追回剑意帖着实出乎我的意料,只是我想了许久都想不出来整个西景哪个地方能培养出这么年轻的自在境高手。” 声音低沉沙哑。 “另外二位,年纪轻轻,亦是达到了宗师境,却也面生得很。” 黑袍男子声音故意带着几分惋惜之意:“唉,可惜了。西景江湖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些个惊艳后生,就要夭折了。” 苏一川眉头一皱,试探问道:“阁下为佛门中人,要犯杀生戒?” 哪知黑袍人一阵狂笑,笑声肆意。 “守戒无用,成甚么佛?杀生为救生,亦是修持。” “一派胡言。”萧温咬牙。 “譬如败在你们手上的黄敬锋两人,已被我送入轮回去了,至于那顾婷婷,与死无异。” 苏一川听黑袍男子所言,似乎想起了什么,紧紧盯着黑袍男子,一字一顿地问道: “狂禅中人?” 黑袍男子身体肉眼可见地震动了一下,声音略显惊讶:“你小子是何人?居然能猜出贫僧来历,年轻一辈应当没几人听说过我们才是。” 狂禅? 萧温与朱贺一愣,这又是什么东西? “狂禅中人,原本也都出身佛家,因为各种原因聚集一处。自诩佛门,背地里却干些破戒杀生、肆意妄为的勾当。” 苏一川言语里都有些厌恶。 “小施主,这你可说错了。我们可不是背地里做事,我等做事从不藏着掖着。破戒?破什么戒?我们自有自的戒律。” “哼。”苏一川冷笑。 “算了,与各位小施主聊这些作甚。”黑袍男子,应该说是黑袍秃驴摇了摇头,自顾自说道。 “不废话了,东西给我,你们走。” 苏一川腰间闻春秋乍然出鞘,剑尖冷冷指向黑袍僧人。 “我既然知道你们,必然也听说过你们的行事风格,老和尚,你这套就不必对我们使了。” 黑袍僧人点点头,语气甚至能让人想象出面具背后的狰狞面容。 “说得不错,许久不曾杀人了,当真是手痒痒。” 朱贺萧温齐齐出剑。 苏一川面色亦是无比凝重。 ------------ 第三十章:佛吹法螺,佛擂大鼓 黑袍僧人手指如钩,取向苏一川咽喉处。 苏一川反手握剑,横臂挡在胸前。 黑袍僧人三根指头似鹰爪般死死钳住问春秋剑身,竟不见丝毫伤口血迹,往旁边一拨,古朴长剑被牵扯至一边。 刚猛一掌拍向苏一川胸膛。 迫于无奈,苏一川只好松开问春秋,同时一拳砸在剑柄末端,问春秋飞出黑袍僧人之手,插入后方地面。 屏气发力,苏一川右掌被肉眼可见的黄气包裹,在这关键时刻,他还是选择运用青黄二气中主力,沉厚似岳的黄气。 掌对掌。 力对力。 然而黑袍僧人不仅出身佛门,更是练出一身大有几分佛门金刚意味在其中的武夫体魄。 苏一川只感觉自己一掌拍在了坚硬巨石之上,整个手掌麻疼得厉害。 两人双手分开,黑袍僧人后退几步,苏一川则是身形向后滑出,一个踉跄后才堪堪站稳。 如果说苏一川只是震惊于黑袍僧人的体魄之强,那么对面的黑袍僧人心底则是掀起了滔天巨浪,惊骇万分。 “贫僧下了诸多功夫在蕴养体魄一事之上,虽说方才未尽全力,可这小子看模样不过刚入自在境,怎就能与贫僧对掌拼力?” “小子,你到底师出何门?!”黑袍僧人惊道。 苏一川毫不客气地冷冷说道:“关你屁事。” 朱贺双手持剑而至,挟着破空呼啸的声音,千仞巨剑劈向黑袍僧人。 “当!” 清脆硬响,千仞剑刃离其手掌掌心尚有几寸距离,不得再进丝毫,黑袍僧人静立,仅凭单手简直就是“捏”住了千仞剑身。 “施主好气力。” 黑袍僧人淡淡道。 “可惜境界差得远了些。” 黑袍僧人另一只手掌快速挥动,眨眼间已在千仞剑身上连拍数次。 先是几分细微颤抖,随后千仞巨剑猛然震颤不已,朱贺神色一变,双手越用力反而越握不住巨剑,一阵剧烈抖动后千仞脱手砸地。 朱贺侧身避开黑袍僧人的一记强而有力的膝顶,在地上极不优雅地滚了一圈后,抓着千仞巨剑剑柄往后撤去。 萧温“登山”已至。 黑袍僧人脸色不变,讥讽道:“纵天资超过常人,说到底你二人也不过区区宗师境,如何拦我?” 两指捏住登山剑尖,萧温进黑袍僧人则退,萧温退黑袍僧人则进,任其如何使力挥舞,黑袍僧人都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 这副倚仗着体魄之强气力之盛的戏弄之举,萧温年轻气盛,如何忍受得了? 虽不言语,萧温眼神却冷了下来,内力汹涌运转,登山剑身上黑白虚幻的内力阵阵涌动。 黑袍僧人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却清清楚楚发出一声惊咦。 手中长剑愈发锋锐,刚劲无穷,源源不断。一如青山翠竹独立寒风,又似大江大河浪起浪涌,一潮盖一潮。 不过仅仅数息时间,黑袍僧人便再控制不住登山剑尖了,松开手指怒喝一声。 一掌击在“登山”上,震开萧温。再转身匆忙向上一掌,抵住了横扫而下的千仞巨剑。 沉闷声响。 千仞剑上萦绕的玄黄气息都被震淡了几分,只是这一掌来得匆忙,用劲儿不足,黑袍僧人也不禁弯曲了双腿。 萧温握剑再度直刺。 “两位小施主莫要得意忘形了!” 黑袍僧人不悦说道,旋即深吸一口气,一气提胸,胸膛鼓起,铆足了劲怒吼一声。 “吼!” 声如洪钟,百鸟惊飞。萧温二人甚至眼神都出现了短暂的涣散,呆立原地。 这一声,如擂大鼓在近身,如劈天雷在眼前。 “佛吼而吼,如擂大鼓,这是佛门的佛擂法鼓?” 隔得稍远一些的苏一川并未受其影响,认出了黑袍僧人所用功夫,苏一川紧皱着双眉低声自言自语道。 黑袍僧人毫不留情两拳砸在萧温二人身上。 萧温口吐鲜血,身子倒在地上擦拭着地面飞出。 朱贺体魄要胜过萧温,却也不好受,嘴角溢出一缕血液,被一拳砸得跪倒在地。 “二师兄!” 苏一川急道,他对着朱贺说道:“大师兄先去看看二师兄伤势,我来拦住他。” 黑袍僧人语气略惊:“你们三人是师兄弟?当真是奇了怪了,年轻一辈如此杰出的宗门,我怎会在西景从未听说过?” 苏一川可不管黑袍僧人做何想法,握住问春秋就是朝其连刺三剑。 黑袍僧人徒手捏碎袭来的两道剑气,再微微偏身避开最后一道。 “师弟,还能起身吗?” 趁此功夫,朱贺扶起萧温问道。 萧温脸色发白,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然后苦笑道:“这秃驴的拳头可真硬,砸死我了。” “能动就好,眼下只能靠小师弟了,我们还是从旁策应吧。” 若他二人重伤不能动弹,反而会束缚苏一川手脚。 “叮!” 苏一川一剑刺在黑袍僧人肩上,声音清脆。苏一川往前连踏几步,黑袍僧人依旧站立不动,而问春秋剑身此刻已弯曲出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弧度。 萧温二人甚至怀疑下一秒问春秋便会崩断成两截。 一股锋锐无匹的青气突然在问春秋剑身上弥漫,随后猛地从剑尖激射而出,径直透过黑袍僧人左肩,贯穿其身后数棵古树。 问春秋剑身绷直,弹开黑袍僧人。 沉默片刻,黑袍僧人缓缓抬头,语气森寒:“倒是小瞧了施主这初入自在境的本事了。” 又是深吸一气,眼看黑袍僧人又要使出佛门佛擂法鼓的神通。 却见苏一川笑容玩味,竟抢先在黑袍僧人之前怒吼了出来。 “吼!” 这一声与黑袍僧人先前的佛擂法鼓有些大同小异的韵味,听着只有些许细微出入之处。 黑袍僧人闷哼一声,只能感觉到耳朵阵阵嗡鸣不已,身形摇晃后退,再度被苏一川青色一剑刺穿左肋下方。 相比不轻不重的伤势,苏一川所用功夫更让黑袍僧人震惊。 “如吹法螺?这是我佛门的佛吹法螺,你小子到底是谁?!你根本不是西景人士!” 苏一川脸色平静道:“我来西景前就学会这功夫了。” 远处的萧温喃喃道:“我们这小师弟,真是深藏不露啊。” 朱贺深有同感点点头。 苏一川盯着黑袍僧人认认真真一板一眼地说道:“阁下应是出身天乾北地的白马寺吧?” “与南怀山的玄禅寺一样,白马寺也是天乾佛道的集大成处,南顿北渐二寺,就是天乾佛家的执牛耳者了。” 苏一川歪着脑袋思索着:“让我想想,阁下是十几年前就早早叛逃出白马寺的钟高英呢,还是近些年才被白马寺扫地出门的吴问业?” 听到这里,被戳中痛处的黑袍僧人再也忍不住了,破口怒道:“住口!你个小兔崽子知道些什么。” “我懂了,你是天乾那边的人,说!是不是白马寺那群迂腐不开窍的朽木头派你来的!” 苏一川哈哈一笑,说道:“看来阁下是吴问业啊……放心,晚辈不是白马寺派来的,只是早年在白马寺叨扰过一段日子罢了。” “放屁!待过一段日子就能让那群迂腐之人传你佛吹法螺?” 苏一川捏了捏鼻尖,不好意思地笑道:“偷学的,见白马寺高僧演示过几次,偷师于此。” 吴问业根本不信这看似骗鬼的话,他当初学这佛擂大鼓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吃尽苦头。 “不信?”苏一川似笑非笑,一掌毫无征兆地拍向黑袍僧人。 正惊愣的吴问业根本不及躲闪。 苏一川周身不知何时旋绕几枚飞叶,挟带着几分奇异玄光的一掌印在吴问业胸膛处。 一掌收回,萧温二人还在疑惑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吴问业却如遭雷击。 “小、小迦叶掌?” 苏一川上下拍拍手:“不错,却只是个半成品,晚辈花费了好几年的时间也只弄出了这么点雏形,伤只鸡都费劲。” 吴问业叹了口气,是不是自学不知道,但这一手正宗的佛吹法螺和小迦叶掌,足以说明眼前这少年与白马寺关系匪浅。 自己口口声声说白马寺那群人是不开窍不讲人情的朽木头,可说到底终究是承了师恩,若不是…… “也罢。”吴问业颓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们走吧,就当我还白马寺,还师父一个人情,从今往后贫僧吴问业与白马寺再无瓜葛。” 苏一川一挑眉头,诧异道:“前辈愿意放我们走?” 他们手上拿着的,可是半本浩然夫子的《剑意帖》。 吴问业没好气道:“滚滚滚,本来也不是替自己抢的,狂禅那群杀千刀的,怎么偏偏让贫僧来干这活,随便换一个人不都成事了?” “不过,若真换了别人,你们三人恐怕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 苏一川拱手抱拳:“多谢前辈。” 吴问业没有立马理会,而是捂着左肋下的伤口缓缓离去。 “谢就不必了,只是贫僧为了还白马寺的一份恩情罢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别忘了,黄敬锋与谷乐二人,还是死在贫僧手上的。” 苏一川三人望着吴问业的离去的方向,直到彻底看不见人影了,才骑马飞速离开。 直奔玄都观。 ------------ 第三十一章:焉得君子 “好险,此行若遇见的不是白马寺的吴问业,而是狂禅中的其他人,我们三人还真不一定能把剑意帖带回来。” 玄都观外数里之地,三人骑马速行。 苏一川打量着手中古旧薄本,庆幸道。 “师弟怎会佛门功夫?” 朱贺忍了一路,终于还是问出了口,正好这个问题萧温也想知道。 苏一川收回薄本,沉默许久,或是觉着长久瞒着不说也不是个办法,苏一川瞥了两位师兄一眼,犹豫片刻后还是说道: “二位师兄应该知道师弟我入咱剑宗之前,是呆在天乾的吧?即使不说,两位师兄也应看出来了。” 两人都点点头,苏一川对天乾江湖的情况如数家珍,只能是之前身处天乾才可解释。 苏一川半真半假地说道:“我曾随家里长辈在天乾江湖游历了十年,走遍了天乾九州,故而对天乾江湖的一些事情不说了然于胸,多少有些了解。” “难怪小师弟如此了解天乾江湖。” 苏一川接着说道:“至于那佛门的佛吹法螺,是家中长辈带着我拜访天乾白马寺时所学的,那吴问业一身所学皆是传承自白马寺。” “有一点我可没骗他。”苏一川嘴角微翘,眼角带着几分笑意,“那佛吹法螺,真的是我偷学的,不过光看寺内高僧演示几遍我的确学不会,只是那记载此法的拓本,我曾翻阅过几眼。” 也就几眼而已。 苏一川之悟性,天乾南地玄禅寺与北地白马寺的两位方丈皆是赞不绝口,惊为天人。 玄禅寺方丈更是称其待到武道有成,可融各家各术,独领江湖风骚,有望展露出“综罗百代,广博精微”的蔚然气象。 只是这些都是说与白元亮所听,苏一川并不知晓。 “那还用说?”萧温爽朗一笑,“别人不知道,我们几个师兄师姐能不知晓么?小师弟你也别谦虚,你的悟性之高,就连师伯都说世所罕见。” 朱贺点头点得跟捣蒜似的,十分认同。 “谬赞谬赞。”苏一川赧颜道。 --------------------- 几人下马进了玄都观,离后山尚远,却远远听见了不小的动静。 “祈居士手下留情手下留情!贫道这玄都观可禁不住您折腾啊,何况后山就这么大点地方。” 是宋重真的声音。 苏一川三人疑惑,还有人在玄都观里闹事? “哼!我管你那么多,再不把《剑意帖》给我,我就不是拆你后山了,而是上你大殿拆你道观,毁你供奉大像!” 一道清冷声音响彻后山,只是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又是剑意帖?! 苏一川三人对视一眼,急忙快速朝山上跑去。 不过出门寻剑意帖寻了二十几天的功夫,怎么让人找上门来讨要了? 远远看见了宋真人的那园菜圃,不等苏一川几人动作,一道身影快若流光地“飞”了出来。 速度之快,就连步入自在境的苏一川都自认难达。 身形狼狈,宋重真正跑着,瞧见迎面的三人,神色狂喜。 哪还有初次见面的仙风道骨,泰然自若。 “快快快,一川,性命攸关,速来助我!”宋重真模样很是焦急,跑到苏一川身边猛地停下,喘着气问道:“《剑意帖》可到手了?” 苏一川目光惊愕,在宋重真的催促中才呆呆道:“哦哦,幸不辱命、幸不辱命。” 说着,同时将怀中的古旧薄本递给了宋重真。 宋重真一把抓在手上,颤声道:“祈居士莫再动怒,东西在这东西在这。” 咻地一声。 一道妙曼身影陡然浮现在几人身前,苏一川三人甚至没有看清此人怎么出现的。 只是这模样…… 怎如此眼熟? 苏一川三人一惊,这不正是在西景大江见过的祈岚前辈么?与陈清绝相斗的祈岚。 “见过祈岚前辈。” 三人赶忙低头恭敬道。 这位前辈此时貌似心情十分不好,若不小心惹怒了她,就连宋真人都这般惧怕,他们三人还能有好? “嗯?你们三个认识我?”祈岚一身红衣微微飘摇,模样清冷出尘,一如几人在西景大江见到她时的样子。 “西景大江时有幸见过。”苏一川回道。 见状祈岚轻轻点头便不再关心,转头看向宋重真,接过了其递来的薄本。 祈岚红唇一抿,不悦道:“不是说丢了么?这会儿怎么又拿出来了?” 宋重真赔笑道:“贫道并未欺瞒,这剑意帖正是贫道拜托这三位居士追回的。” 祈岚将信将疑地打量了苏一川三人一眼。 “方才没看仔细,倒是我眼拙了,没想到三位都是天资卓越,居然年纪轻轻还有一个自在境高手?” 祈岚美目中有掩饰不住的惊讶,西景五大宗内,还没有这号人物吧? 不过已无心留恋西景江湖的祈岚心底也没有多大的波动,只是出于好奇问了句:“你们师承何门?” 宋重真先一步说道:“他们都是李长风的小剑宗门下。” 闻言,祈岚脸色顿时缓和不少,甚至隐隐浮现出柔和神色。 祈岚轻轻一笑,对着三人柔声说道:“替我谢谢你们的宗主,真的很感谢。” 苏一川三人有些搞不清状况。 “东西我拿走了,没意见吧?”祈岚又冷着个脸对宋重真说道。 宋重真尴尬摇头,连忙道:“祈居士说的哪里话,本就是浩然夫子赠予明思齐的东西,以二位的关系,理应交予祈居士保管。” 祈岚也不废话,拿着剑意帖便没了身影踪迹。 过了小半会儿,宋重真才缓缓抬头,重重地松了口气。 “宋真人,祈岚前辈也对这剑意帖感兴趣?”苏一川问道。 “唉……”宋重真长叹一声。 “都是痴情人呐。” “祈居士想拿走剑意帖,并非是因为这剑意帖乃浩然夫子所写,仅仅是因为这是浩然夫子赠予明思齐的东西罢了。” 苏一川三人恍然大悟。 “三位不畏艰辛,替玄都观追回了遗失之物,贫道在此先行谢过。”宋重真正色道。 “宋真人言重了,各取所需而已。” “三位所需的太一请帖,贫道这就取来。” “有劳。” ———— 西景槐州某处,拿走剑意帖的祈岚找了处无人之地,水光潋滟,清风吹拂。 翻开剑意帖,祈岚没有去管那扑面而来的浩大剑意,甚至不曾留意一眼,径直往后翻去。 “君子静心,君子慎独,福祸自取……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祈岚玉指轻轻抚摸泛黄页面,低声喃喃道:“君子啊……” “阿岚,我不说你也知道的,我会娶你的。” “说与不说,那能一样么……” “现在说了。” “不算。” 不觉已是泪流满面,泛黄纸页也浸透出几分冰凉。 焉得偶君子,共乘双飞鸾。 ------------ 第三十二章:太一武会 玄都观。 宋重真将一封装裱精巧的请帖交与苏一川,上面还点缀有晨星图案。 “离太一阁举办太一武会的日子还有半月时间,现在去完全来得及。” “多谢宋真人。”苏一川接过请帖。 “你们三人身上的‘觅形’之法,我也已撤去。” 苏一川点头,眼里原本三小股汇聚成一大股的淡白流光已消散殆尽,而在之前碰到吴问业拦路时就只剩下一小股白光了。 想来与吴问业说的一样,黄敬锋和谷乐二人,已被其斩杀。 由于萧温伤势略重,苏一川三人在玄都观修养了两日方才出发。趁着空闲的小当口,苏一川好好领略了一番玄都观内外界文人雅士赞不绝口的千百棵桃树梨杏。 临近出发,宋重真亲自于道观口送行。 “一川,不远千里来槐州参与太一武会,所为为何?” 苏一川一跃上马,笑道: “只为取一物,‘天精’。” 宋重真若有所思地看向苏一川背后背着的问春秋,淡笑着不再说话,只是目视三人离去。 ———— 郁郁层林将自己彻底包裹,虚幻缥缈。苏一川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只是浑浑噩噩地往下走去,不见一人,独行大道。本以为是一片荒凉死寂,谁知眼前竟延伸出一条漫长石阶,望不到头。 苏一川茫然踏上阶梯,一步接一步缓缓走着,本能地踏上一个又一个石阶。 走着走着,眼前豁然开朗,愈发明亮。 走着走着,脚下烟雾缭绕,清气扑面。 一直走到云海滚滚翻涌,天际隐现金光。 苏一川微微抬头,一座气势磅礴的恢弘大殿被群山拱卫,凛然端庄,浩荡灵气朝大顶。 视线再往里,一柄古剑插在大殿中央,浩浩剑气在其四周纵横交织。 鬼使神差地,苏一川双目失神呆呆吐出一字:“来。” 古剑疯狂震动,发出阵阵嗡鸣,整个大殿似乎都猛然晃动起来,刹那之后古剑破开桎梏飞出大殿射向天际。 剑气直冲霄汉射牛斗,群山雾气杳然震荡。 古剑在万丈青冥下一阵游弋飞舞,随后俯冲而下,往苏一川袭来。 …… 苏一川猛然睁眼,心神恍惚不定,后背冷汗直流。 “小师弟,怎么脸色不太好?要不再多休息会儿?”客栈房间内,等候多时的萧温关切问道。 苏一川看着萧温,再环顾了一下客栈房间,桌上还摆放有茶点心,耀眼亮光透过窗户射在地板上。 只是苏一川还感觉有几分不真实。 “没、没事,做了个噩梦而已。”苏一川两指揉了揉眼角,用力晃晃脑袋。 “没事就好。”萧温放下心来,“走吧,太一阁就在眼前了,今天便是太一武会举办的日子,大师兄已经在客栈外等候了。” “师兄先去,我稍作准备便来。” 苏一川像是有几分没睡醒的模样,目光茫然。 片刻后苏一川蹙眉叹气。 “怎么又是这个梦……” 自从在藏锋山顶见过那把半插入地的古剑之后,苏一川隔三差五便要做这个奇怪的梦,虽有差异,但大致上都是一样的,最后梦境里总会出现这把古剑的身影。 “若一直如此,或许该去问问师父。” 苏一川毫无头绪,不清楚是何原因,只能打算回宗后找李长风问清楚。 “嗯……” 苏一川双手撑开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后终于清醒不少,将问春秋系于身后离开了房间。 ———— 太一武会虽说名称里带了个“武”字,武会内容却并非是单纯比武斗力。 毕竟太一阁除了打架厉害,璇玑占卜之术更是一绝。太一阁之所以能在槐州力压各宗成为西景五大宗之一,地位超绝影响重大,这璇玑占卜的秘术可是不可或缺的因素之一。 槐州离秋郡。 与西景五大宗的其余几宗不一样的是,太一阁并未挑选某处山水宝地作为宗址根基,而是就坐落于离秋郡的山水城内,就如同天乾太京城内的那玄监一样,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太一阁门口,远远隔着数百米,有三人鬼鬼祟祟探头看向这边。 “我说小师弟,人家怎么都带着一箱一箱的重礼来参加武会啊?”萧温脸色十分难看。 “的确,只是举办个武会而已,又不是过什么生辰诞寿,至于这么重视?”朱贺不解。 苏一川两眼微眯,看着太一阁那边一队接一队的人递上请帖和包装得无比精致的大小各种礼盒。 “毕竟是槐州第一宗门,谁敢不敬?但凡搭上一点关系都好处不小。何况这太一武会还可能让太一阁新添几分新鲜血液,难道不值得庆祝?” 朱贺深以为然。 萧温轻轻一脚踹在苏一川屁股上,白眼道:“我不关心别人送礼是因为什么,我只想问,咱们就这么空手进去?鸡立鹤群,不合适吧?” 朱贺问道:“那不然呢?我们手上又没什么宝物,大不了厚着一张脸皮进去,反正我们几个又不求拜入太一阁门下。” “别别别,师兄丢得起这脸我可丢不起,不行你们进去吧,以小师弟的本事拔得头筹应该是手到擒来,我就在外面等你们便好。”萧温脸上写满了不愿意。 朱贺脸上突然浮现出莫名笑意:“二师弟不是有个宝物么?我看你那紫檀折扇便不错,不如忍痛割爱,拱手相送?” 萧温直接跳了起来,怒道:“休想!先不说人太一阁看不看得上一把破扇子,就是他们看上了,我也不给!” 好不容易有了件甚合自己心意的东西,他可舍不得白白给人。 朱贺一副别无他法的模样,笑道:“那可就没办法了。” 一旁沉默不语的苏一川突然打断二人斗嘴,说道:“我有东西可以送给太一阁,绝对投其所好,不落下乘。” 朱贺萧温二人一怔,喜出望外。 “当真?” “自然。”苏一川点点头,嘴角一掀:“正好离宗时带了点小玩意。” “小玩意?”萧温将信将疑,“那可是太一阁,五大宗门的太一阁,能看上?” 苏一川淡然一笑,率先朝太一阁大门走去。 “我不说了么,投其所好,不落下乘。” ------------ 第三十三章:六爻铜钱 朱贺紧跟在苏一川身后。 见大师兄都如此给面子,萧温挣扎片刻,一副不要命豁出去了的表情,也跟了上去。 太一阁为西景五大宗之一,建造极为气派,哪怕坐落于山水城内,占地也十分广阔。 萧温仰头瞧了一眼高大建筑,咽下口水。 眼看就要轮到他们三人递上请帖,萧温心下更加忐忑不安,就连朱贺也是暗中捏了把汗。 苏一川一脸云淡风轻,阔步前迈。 “止步。” 门口几名着装相似的年轻弟子伸手拦住苏一川三人。 “烦请阁下出示请帖。” 苏一川微微一笑,将那工艺不俗烫有星辰图案的武会请帖从怀中掏出,递给就近一人。 送礼祝贺乃是个人意愿之事,太一阁自当不会催促或是强人所难,不过苏一川倒也识趣,主动拿出一物。 “在下苏一川,今日为贵阁的重要日子,我们三人代表小剑宗,特地献上此物以表祝贺。”苏一川摊开右手往前一送,他思忖再三,决定还是以小剑宗名义入会。 周旁十几人听到“小剑宗”三个字,很是陌生,包括太一阁的门下弟子。 估计是什么偏僻之地的小门派,就是不知怎么好运得了太一阁的请帖罢了。 再看向苏一川右手掌中那个只能说精巧用心但绝不算珍贵的小盒子,心里更加笃定这个想法。 有些人甚至摇了摇头,相比那些槐州阔绰世家一出手便是成箱豪礼,这三位年轻人所送礼物实在上不得台面。 “云屯郡裴氏,赠百两黄金十箱、明珠三十枚、古参十二支,外加百年古玉如意一枚,特来恭祝太一阁武会之举!” 嚯! 如此得意洋洋大声入阁,却让人厌烦不起来,反而心生出几分羡慕。 云屯郡裴氏,算得上槐州顶尖豪阀世族了。 在众多艳羡的目光中,裴氏那穿着光鲜艳丽的公子哥领着下属大摇大摆走进太一阁。 “谢过苏公子,三位稍等。”太一阁弟子表情看不出有所变化,别人瞧不起他们,作为东道主的太一阁却应一视同仁。 萧温双眼一闭,只觉无力回天,轻轻叹气。 丢人丢大发了。 年轻弟子一边让出路来,一边打开了盒子例行检查。 要收入阁内的东西,必须严格把控。 没有耀眼的金贵之气,没有光华外泄,而是如众多意料之中的,一枚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铜钱躺在盒子中。 瞧见盒子内真容的几位旁人一呆,眼珠子瞪得老大,他们想过会是普通之物,却没想到居然只是一枚铜钱……这三人,莫不是来寻衅滋事的? 太一阁的那位年轻弟子仅仅看了一眼便点点头,东西没问题就好,只要有请帖,即是客人。 “三位请进。” 苏一川面不改色,一挥衣袖当先一步往内踏去。 周围之人有不少都捂嘴偷笑,萧温脸色一红,朱贺则视若无睹。 ———— 太一阁内深处,一座禁令等级极高乃至长老一辈都少有人能入内的高塔。 一楼存放了无数古籍,其中不乏《黄金策》等断天机晓阴阳的秘术,乃太一阁的宗门根本之一。 而在顶楼,空无一物,仅仅摆放有一张案桌,桌上铺有绸缎,两枚铜钱静静置于其上。 在外面那名年轻弟子打开苏一川献出的那个盒子之时,两枚铜钱竟微微抖动起来,似有感应。 一道白虹飞速从太一阁某处掠来,直接闯入高塔一楼,眨眼直上楼顶。 杨流丹的身影浮现,他目光错愕地看着此幕,心中震撼无比强烈。 “这怎么可能?!” ----------- 正当萧温琢磨要不要拿着紫檀折扇遮挡面目入内之时,凭空鬼魅般出现一道人影,就在手下铜钱的年轻弟子身边。 众人大惊失色。 “见过阁主!”那名弟子在短暂愣神后反应了过来,急忙恭敬行礼。 阁主?那人莫不是太一阁阁主,杨流丹?! 他怎会现身此地? 周遭视线变得无比敬畏。 杨流丹嗯了一声,看向苏一川三人,笑容和煦: “来了?” 众人惊讶得合不拢嘴,这杨宗主居然认识那三个年轻人?那三个穷酸鬼!? 就连当事人苏一川朱贺萧温都是十分意外。 “杨宗主知道我们?”苏一川讶异道。 这杨流丹怎么感觉很着急的样子? 苏一川见杨流丹眉宇间隐有急色,心底暗道。 “我与你们宗主交好数年,自然知晓,其实你们进入槐州之时我便知道了。”杨流丹呵呵笑道,“我知你们此行所求为何,不过想要拿到还需各凭本事。” 杨流丹说罢,转身看向身边的年轻弟子,眼中竟藏有几分微不可察的期待之色。 “你方才可有收下一枚铜钱?” 年轻弟子奇怪地看了一眼苏一川,点点头后将刚收下的盒子递给了杨流丹。 朱贺萧温不敢说话,甚至其他人也是噤若寒蝉。 杨流丹目光火热,接过盒子后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子。 看到铜钱的那一刻,杨流丹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就是这个!” “谁?这铜钱是谁送的?”杨流丹问道。 年轻弟子还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杨流丹,将口中唾沫咽下,颤巍巍地指向苏一川。 察觉失态的杨流丹咳嗽一声,随后顺着方向看去。 苏一川?怎会…… 见杨流丹看向自己,苏一川淡淡一笑,往前一步拱手道:“杨宗主,此铜钱正是一川相赠,聊表心意而已。” 见到杨流丹这副模样,苏一川知道,杨流丹是认出此枚铜钱的来历了。 杨流丹眼神意味深长。 这苏一川看来远远比自己想象的不简单,何止是武道天赋,恐怕就连其师父李长风都未必能看清其人。 杨流丹大手拍在苏一川肩膀上,心情无比畅意,朗声大笑后一本正经地说道:“真要好好谢谢你小子了,这份大礼本该受之有愧,可是我杨某人实在太过眼馋,只好厚着脸皮收下了。算我杨流丹欠你苏一川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一幕太过大跌眼镜,这些人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杨流丹为何如此中意这枚普普通通的铜钱。 萧温和朱贺也想不明白,只知道可以风风光光地让人恭敬请进太一阁了。 萧温脊背挺直得不能再直。 …… 太一阁建阁之时便藏有三枚铜钱,乃镇阁之宝,根基所在。 此三枚铜钱,为初代阁主所有之物,受西景气运温养,沾染天机,可一窥天道。 可惜在百年前,三枚铜钱遗失一枚,下落不明。 太一阁寻了百年都未曾寻到,而苏一川所赠铜钱,便是太一阁所遗失的那枚初代阁主的六爻铜钱。 此等气运之物,已是天下至宝,苏一川舍得拿出手物归原主,便是极有魄力。 六爻铜币,可测天机。 ------------ 第三十四章:身世之谜 太一武会举办之地,选在了太一阁一处十分开阔的地方。 来此目的便是为了得到“天精”,而天精又是武会第一的奖励,所以苏一川老老实实地跑去记录参会信息了。 至于萧温二人,秉持着小师弟得不到我们更得不到的信念,并没有跟着苏一川一起参会比试。 此时二人坐在视野开阔,可居高临下俯瞰场地的席坐处,身边太一阁弟子们那叫一个毕恭毕敬。 一口一个槐州特产的水灵瓜果,萧温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坐在椅子上自暴自弃,闭眼享受。 旁人眼底虽有嫌弃,但也不敢说些什么。方才他们在太一阁的阁前可看得清清楚楚,这两位年轻人外加不知去向的一位,可都是阁主杨流丹的贵客。 “也不知道小师弟送给太一阁的那枚铜钱是什么来头。”萧温嘬嘬手指上的汁水,神情舒适。 “能让堂堂太一阁阁主如此心动之物,怎么说也得是世间独此一物的东西了。”朱贺擦拭着身边竖立的千仞巨剑,上面已经有不少挥之不去的痕路。 “区区一枚铜钱而已,杨阁主若不表现出那番模样,我都怀疑小师弟是想搪塞太一阁浑水摸鱼了。”萧温颇为感概,“算了,管他是什么,小师弟做事总在我理解范畴之外,托他的福,咱俩在这里让人好吃好喝的招待,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朱贺一脸赞同,旋即也顺手拿了颗品质上好的紫葡萄扔进嘴里。 等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真的就是一盏茶的时间,在萧温手边茶盏换新之时,苏一川回来了。 “怎么样?小师弟。”萧温一脸阿谀笑意。 苏一川伸手抚了抚满胳膊的鸡皮疙瘩,嘴角抽搐。 “今日只是登记参与比试的人员,明日才是武会正式开始的日子。”苏一川轻声道,然后又撇撇嘴道:“倒是二师兄,看来在这里待得好生快活。” 萧温讪讪笑道:“哪里哪里,我可是一直惦记着小师弟,这不还给你留了这么多好吃的么?” “来,吃颗葡萄。” 苏一川脸色一黑,别过头去懒得理会萧温,只是看向朱贺,若有所思。 “怎么了?”朱贺见苏一川心不在焉,便开口问道。 “这太一武会,不只比武,还要比一些其他东西。可是具体比些什么,我也不知道。”苏一川皱眉道,“若是拿不到第一,可就要与‘天精’失之交臂了。” 朱贺宽厚手掌搭在苏一川肩膀上,以前所未有过的认真语气说道: “尽力便好,小师弟武道修为没得说,整个西景年轻一辈当属你为第一。而所擅之道,见识眼力,师兄我更是亲眼见识过,你若不能拔得头筹,还有谁能做到?” 说到这里,朱贺斜眼看向萧温。 “靠你二师兄?” 被伤及无辜的萧温面色一僵,然而仔细想想后觉得大师兄说的很有道理。 苏一川忍俊不禁道:“那可不好说,我一直都觉得二师兄乃天之骄子,人中豪杰,不如明日替小师弟上场如何?” 萧温入嘴的一颗葡萄差点没噎在喉咙里下不去,手舞足蹈挣扎了半天才一阵猛咳嗽。 ———— 翌日清晨,天地间雾气还未消散殆尽,略带朦胧。 两道身影漫步在太一阁某处廊亭。 一大一小。 “你们宗主近况如何?”杨流丹双手负于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身边苏一川同样不紧不慢跟着。 “斩龙回宗之后,似有疲惫,不过修养了几日,貌似无甚大碍。” 杨流丹惊讶道:“他连斩龙之事也跟你们说了?倒也真不瞒你们。” “可你是如何认定我知此事的?” 苏一川笑道:“理所当然罢了。恶龙吞运之事关系到了整个西景江湖的气运,西景五大宗门肯定都无比重视,这才无愧西景五大宗之名。再说了,就算落梅剑林和凌气宗不知道,太一阁有推演天机的本事,能不知道?” 杨流丹满意地点头,这马屁拍的正正好好,有功夫! “换做以前,我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会和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谈这些。”杨流丹惊叹不已。 不过这苏一川哪里像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见识不俗,知晓颇多,也不知道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但有一点我是没想到的。”苏一川突然开口道:“斩龙之事居然不是五大宗来做,而是师父。” 杨流丹眼底露出一丝缅怀之色:“你师父昔日也是惊艳西景的天才,单论武道修为,或许能与听风涯三先生不相上下。只是之后谁也看不懂他为何突然淡出江湖视野,成了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小剑宗宗主。” 与宋慕雨不相上下?那岂不是太玄境?! 终于得知师父李长风的修为,苏一川大为震惊。 李长风居然如此深藏不露。 “斩下龙首后,其所化气运四散遁形,我与其余宗主加上三先生一齐出手收拢气运归还江湖,可惜也只夺回九成。”杨流丹隐有怒意升腾:“臭道士赵惟真竟如此胆大妄为。” 苏一川默然,他知道这一成江湖气运会对西景江湖造成多大的影响。 “一川有一事,想劳烦杨阁主。”苏一川本来看着杨流丹身影沉默不语,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开口忐忑不安道。 “何事?但说无妨。”杨流丹见苏一川语气波动不定,柔声道。 “你寻回的那枚六爻铜钱对我太一阁意义万分重大,虽不知你如何做到的。在外面不过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太一阁寻回了六爻铜钱,所以装模做样罢了。” 杨流丹突然郑重其事地对苏一川一鞠躬。 “这一拜,乃杨流丹身后整个太一阁的一拜,你担当得起。” 苏一川表情一变,连忙上前扶起杨流丹。 “杨前辈言重了,一川所做之事也仅仅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杨流丹摇摇头,随后问道:“不知你有何事需我帮忙?” 苏一川神色犹豫,然而太过想要知道答案的他,哪怕有白元亮的告诫在前,苏一川依旧一咬牙,沉声说道:“我想请杨前辈给我算算身世!”‘ 杨流丹显然有些措手不及。 “身世?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苏一川满脸落寞,神色黯淡道:“实不相瞒,一川只记得十岁之后的事情。而十岁之前的事情,莫说记不全,就连一丁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晚辈只想请杨前辈算一算出身,我只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只有这一件事情,能让苏一川不去权衡利弊,不去管白元亮的严厉告诫。 “这……”杨流丹心底也震惊无比,这种事情他也是第一次听闻。 “你既然替太一阁寻回了六爻铜钱,于情于理,我都该答应此事。”杨流丹略微思索,点头道:“待武会落幕,我亲自为你算上一算。” 苏一川神色大喜:“多谢杨前辈!” ------------ 第三十五章:武斗 当苏一川回房之时,才发现朱贺二人已经等候许久了。 “小师弟今儿起这么早?怎么一大早就没了人影。”萧温迎了上来,见苏一川穿戴整洁气宇轩昂,情不禁问道。 “醒得早而已。”苏一川笑道,“这太一阁虽不像落梅剑林那般有十里梅林这样的大好风光,但是到处走走也能看见不少令人心怡的美景。” “也就师弟有这好雅兴。”萧温咕哝道。 “走吧走吧,时间差不多了,武会就要开始了。”苏一川嘴角掀起一点弧度,拿起问春秋,对朱贺扬了扬下巴。 身影远去。 朱贺单手挠了挠鬓角,与萧温二人面面相觑。 小师弟怎么看着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呃……”萧温猜测道:“可能是觉得‘天精’要到手了吧,好事儿,说明小师弟还挺有自信。” 二人也立马跟上苏一川身影。 当天光彻底大亮,天地清明,此次参与太一武会的人员也开始陆续到场。 苏一川三人坐在昨日的上好坐席处。 私语声窃窃响起,现场微微有点嘈杂。 直到一道身影在各方看客的目光中凭空出现在宽阔场地中央,议论声才渐渐减弱。 杨流丹一脸笑呵呵的模样,环顾四方来客。 “承蒙各位看得起我太一阁,肯赏脸来这太一武会凑凑热闹……” 杨流丹不急不缓地说着,都是些俗套但正正好好的客套话,看着轻动嘴皮没费多大劲,声音却清清楚楚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想来诸位也听说了点消息,这一次的太一武会,夺得头筹者可获得一块炼自天外陨铁的‘天精’,一枚有静心凝神之效的‘静神珠’。” 不少人出声应承,眼神火热。 先不论那“天精”极为稀有,价值连城。那“静神珠”更是可遇不可求,世所罕见。静心凝神之功效,对于他们这些经常在槐州地下舔血求活的人来说,其价值根本无法估量。 “除此之外。”杨流丹笑眯眯地看着众人反应,刻意顿了顿,随后才说道:“待武会结束,杨某会亲自为其送上一卦。” 此话一出,威力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 哗然震惊声此起彼伏。 杨流丹是谁?太一阁现任阁主! 多少人撞破脑袋散尽家财只为能得他卜一卦? “可惜了。”有人惋惜道:“太一武会是他们年轻人的事情,我等怕是得不到杨阁主的亲手一卦了。” 杨流丹可不管那些老奸巨猾的家伙心里作何感想,话说完之后他便一直盯着苏一川三人方向。 苏一川脸色一红,杨阁主就这么看好自己? “既然如此。”杨流丹拍拍手掌,“按各自所抽签的顺序,直接开始武会吧。” “第一场便是武斗,虽说武斗第一不等于拿了武会第一,但武斗环节可是影响最甚的。”杨流丹轻笑道。 苏一川看向掌心,那里有一张昨日抽取的纸签,上面方方正正写了一个字,四。 杨流丹身影消失,转眼又出现在太一阁各长老所在的高台。 与此同时,伴随着太一阁弟子轻轻念出两个名字,两道人影跃至场地。 其中一人穿着华丽无比,脸上还带有几分目中无人的傲气。 是他? 苏一川见容貌眼熟,思索没一会儿便认了出来。 萧温也愣愣道:“这不是那什么……云屯郡裴氏的公子爷么?” “的确是他。”朱贺点头。 “云屯郡裴氏,裴楠。”裴楠拔出长剑,剑尖一端直指对面少年。 剑身程亮,寒光凛凛。 是把好剑。苏一川心里暗道。 裴楠对面的少年,年纪不大,明显要比裴楠小上几岁。 或许是少有经历这等众人注目的场面,他眼神有些畏缩。 少年后退两步,小声道:“焦云。” 没有报出家世,裴楠不屑一笑,眼中鄙夷更盛,相对应的,焦云脸上畏缩之色也愈发明显。 互相行过礼后,裴楠便急不可耐地往前直刺,径直逼向焦云。 焦云短暂失神后手忙脚乱地举剑架住攻势。 裴楠以蛮力再往里刺进几分,几步踏出逼得焦云连连后退,眼看就要刺中自己,焦云这才反应过来用左手剑鞘代替自己长剑抵住裴楠长剑剑身,右手一挥,剑身顺着侧锋斩向裴楠手掌。 裴楠一脚踢在焦云剑鞘上,往后退去。 苏一川眉头微皱,虽说不是生死决斗,但这焦云也未免太过心不在焉了。相反那裴楠,看似大大咧咧头脑简单,实则只是在出剑试探而已。 裴楠一剑接一剑飞速递出,快得有些令人眼花缭乱。 焦云只得左右躲闪,持剑招架。没多久胳膊上和肩膀上便出现了丝丝血迹。 裴楠突然向左横移一步,反手持剑劈向焦云,焦云这次反应及时,将剑身置于背后格挡。 两剑相碰,裴楠右手横劈的势头竟然还未停止,手掌轻松。 借着相碰的力量,裴楠手中长剑绕了一圈回到焦云正面,随后迅速往上一挑。 这一剑转变极为迅速。 还好焦云及时向后仰去,否则右手大有可能被一剑斩中。 “这云屯郡的裴楠,走的是快剑的路子。”苏一川轻声道,“剑法缭乱,攻其各路,手法上亦有锤炼。” “有点本事,看来也不只会逞口舌出风头。”萧温道,“不过也只是些二等武夫的比斗,没啥看头。” “看来如雪竹姑娘说的一样,寻常人能在三十岁达到宗师之境就算是有所成了。”朱贺低声说道。 苏一川偏头看向焦云,叹气道: “那少年虽然境界不高,但应该也修有一些高深剑法,只是这怯场的性格,不知能否发挥出来。” 二等武夫虽可使内力,但毕竟未到宗师境,再高深的剑法也只能使出个皮毛,空有其形。何况焦云这般畏手畏脚,怕是其形都使不出来。 “这焦云若是发挥出全部实力,未必不能胜裴楠。”苏一川道。 萧温咧嘴一笑:“管他们谁胜谁负,反正武斗第一必然是小师弟的。这些宗师境都没有的小家伙里面混进了一个自在境,想想我都替他们他娘的喊冤!哈哈哈。” 苏一川尴尬一笑。 ------------ 第三十六章:玄禅师徒 场上,裴楠攻势不停,步步紧逼焦云。 焦云宛如在夹缝中艰难闪躲,全靠反应速度见招拆招。 裴楠手中长剑生出淡淡的一丝极难察觉的黑色光泽,二等武夫就是如此,能运用一点内力已是不易。 一剑快若闪电,直取胸膛。 “这小子下死手啊?!”萧温见状眉头微蹙,不喜道。 焦云也发觉了裴楠此招凶险,眼底焦虑之色一闪而过。 剑身竖立,挡在身前。 裴楠目光阴鸷,心中已是冷笑连连。 裴氏子弟,想要在族中脱颖而出,过程十分残酷。自己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地位,除了倚靠自己的武学天赋,二等武夫的实力,再就是心狠手辣了。 他在云屯郡那边的作风,骂声一片,族中长老却是甚为欢喜,小小年纪烧杀抢掠,好喜美人。 一剑刺中剑身,裴楠神色狰狞,正欲凭内力之威强行折断焦云手中长剑,再给其来一个透体而过。 然而焦云稳稳站立纹丝不动,手中竖立的长剑也散发出淡淡的莹莹流光。 “他居然也是二等武夫?”裴楠表情难看,他堂堂裴氏少主享受诸多资源才走到这一步,怎么西景一个从未听过名头的阿猫阿狗也能练武练到二等武夫的境地了? 焦云似乎冷静了不少,拦下一招后,裹挟微弱内力的一掌拍在自己剑身之上。剑身一震,裴楠身体不受控制倒退几步,焦云趁势一剑斩去。 裴楠铁青着脸挥剑以应,想要拦下。 却发现当焦云那流光涌动的长剑与自己剑身相交的刹那便微不可察地颤抖了几下,随后自己手中长剑就像是被巨石击中,被传来的刚猛劲力直接击飞,根本握不住。 静静观战的苏一川看到此幕眼前一亮。 “原来是‘荡剑’。” “荡剑?”萧温低声重复了一遍,看向苏一川。 苏一川解释道:“此类剑法只是以各种法子将内力在剑身中激荡开来,手法粗陋者不过是能取到一些出其不意增强威能的效果,若是手法精妙者,几次颤抖中尽是高深意味,诸多玄妙。” 苏一川似乎想起什么,又说道:“之前我们遇到白马寺的吴问业,他仅仅在大师兄的千仞身上拍了几次便让大师兄握不住剑,大概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朱贺嗯了一声。 “那这焦云是哪种?”萧温好奇道。 “我看不出来,反正这场比斗是结束了。”苏一川摇头。 场中,失去佩剑的裴楠被焦云一剑指在胸前。 目光练练闪烁几次,裴楠终究没有发作,阴沉着脸走下场地。 他是狠辣,但不是傻,这里毕竟是太一阁的地盘。裴楠瞪着眼睛将焦云面貌死死记住,转身离开。 “这焦云功夫不错,但怎么像是初出茅庐的孩子?”苏一川正纳闷着,场中弟子刚好念到自己号码。 ------------- 天乾,南怀山,玄禅寺。 曲径通幽,禅房木香,淡淡烟雾萦绕。 一名年轻和尚正坐在房门口晒太阳,只是看其唉声叹气的模样,显然心事重重。 在他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一名年纪很小的小和尚提溜着一双大眼睛,露出小半个光溜溜的脑袋偷偷往这边瞧着。 自己还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师父,现在绝对靠近不得,以免引火上身。 心里想完,小和尚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半截黄瓜。 “怀玉,来师父这。” 谁知,年轻和尚压根没往这边看,只是开口道。 张怀玉缩回脑袋,没有作声。 “愣着做甚?还怕为师吃了你不成?!”年轻和尚没好气道。 小和尚这才半天挪一步,不情不愿地走至年轻和尚身边。 “师父这两天要出一趟远门,思来想去,还是不打算带你去了。” 小和尚双眼放光,赶忙又作出一副大失所望的表情。 “师父要去哪儿啊?” “多嘞。”年轻和尚一摸光滑脑门,叹气道:“师父要去一趟太京城,当今皇帝要见师父,师父总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吧?之后又要去一趟白马寺,也不知道是吵架还是打架,本来该是你师父的师父去的,哪里晓得突然就交给师父了。” “要是让我发现你师父的师父是在装病,为师就……” 本想说两句狠话的年轻和尚想了半天,气势一滞,才悻悻道:“为师就把他的木鱼拿来垫屁股!” 完全没有听年轻和尚说话的小和尚只是一个劲儿点头。 气得年轻和尚给了一个暴栗,骂道:“榆木脑袋!你说你这悟性,啥时候才能成佛?” 小和尚双手捂着脑袋,委屈道:“那就不成佛了嘛。” ------------ 第三十七章:武斗第一 西景槐州,太一阁。 苏一川没有选择大张旗鼓地一步从高高看台跨至场中,而是轻轻跳下看台,慢步走至比试场地。 苏一川低头看着自己脚步一下一下往前走,心思流转。 出门前,李长风曾叮嘱三人低调行事。说起来自己归还太一阁六爻铜钱已是有些惹人注目了。不过六爻铜钱共三枚,缺一不可,自己手上拿着一枚实则没有什么用处。本就是太一阁遗失的东西,归还之举,无非是顺水推舟罢了,还能卖太一阁一个人情。 白老将那枚铜钱留给在西景的自己,不就是让自己亲手归还的意思么? 只是…… 杨流丹行事,在他意料之外。 杨流丹言苏一川三人进槐州之日,他便知晓了,也知道他们所求何物。既然如此,为何不将“天精”留到三人上门拜访之时再拿出来?哪怕提点要求也好。如今将其作为武会第一的奖励,让本想低调行事拿到东西就走的苏一川三人有些难办了。 李长风退居一隅,隐于山野,意欲门下弟子亦低调行事,杨流丹却反其道而行,希望苏一川几人一战扬名? 这两人不是深交好友么?怎么行事目的各不一样? 不合道理啊。 苏一川一阵头疼。 抬头望向对面,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对他拱手行礼。 “离秋郡方家,方如岳。” “小剑宗,苏一川。” 苏一川微笑,回礼。 苏一川心情很奇妙,他一个自在境的武夫在这里与一群不到宗师境的人夺头筹? 心中浅笑一声,苏一川右脚伸出画了个半圆,右手前探,没有丝毫拔剑的意思,示意对方尽管攻来。 本来客客气气的方如岳脸色一沉,不再言语提剑杀来。 哭笑不得的苏一川刹那间就做出了决断,其实自从自己入小剑宗之后,李长风便有意无意地让几人开始在江湖上行走,估摸着也是有出世转入世的念头在其中。 既然这样…… 苏一川两眼一眯,淡淡望向对面年轻人一剑刺来,脚步再次向前轻轻一踏。 一步十丈,原本离苏一川还有一段距离的方如岳只感到眼睛一花,那比自己还要小上不少的少年就这么突兀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你……”方如岳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便被苏一川一掌震出场外,摔倒在地。 自己坠落在场地的佩剑也被苏一川随手一掷稳稳当当插回剑鞘。 方如岳表情呆立傻傻地坐在地上。苏一川倒是不担心,自己这一掌劲力柔和,看似一掌将方如岳打出老远,实际上却没什么伤害,除了摔在地上会屁股疼以外。 在场看客鸦雀无声,银针落地可闻。 “是那个穷小子?!怎么可能?”观战的裴楠满脸不可置信,要知道那方家方如岳也颇有名声,和自己同样是二等武夫的境界。 何止是他,前来参会的所有人,包括一些名望家族的前辈,都是一脸震惊。 “呵呵。”杨流丹笑容满面。 “哈哈哈!”终于憋不住笑的萧温弯腰捧腹,一阵猛拍朱贺。 “大师兄你瞧这些人的表情,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朱贺也眼带笑意。 只是接下来这一幕,就连他们两位做师兄的,都没有意想得到。 只见苏一川眉头紧锁,一想到还要经历数十场决斗才能决出第一,心情就很不舒服,觉得麻烦极了。 苏一川轻吐一口气,袖口一抖右手一扬,手作剑指往前一引。 青黄二气隐隐在指尖窜生。 背后问春秋化作一道白虹乍射出鞘,在空中盘旋几圈后停立在苏一川身边。 苏一川眉眼低敛面无表情,淡淡开口道:“这武斗第一,我苏一川拿下了。” 以气御物,自在境! 原本还只是有所震惊的江湖老一辈人物哪里还坐得住,纷纷霍然起身,他们近数十年还少有这般大惊失色的时候。 江湖不少老一辈人都只是宗师境修为,自在境?放西景除听风涯外的五大宗门内都可以当长老了! 西景江湖竟不吭不响地出了这么一名绝世天才? 至于参加武会的年轻一辈,早已惊得合不拢嘴,不知所措。 这还比什么? 高台上,杨流丹神情愕然,随即仰头大笑。 这小子,真让人意外。 “小子,你今年多大?”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快二十了。”苏一川头也不偏地轻声回答道。 所问之人脚步一个趔趄,瘫倒在椅子上。 二十岁的自在境,西景江湖最盛之时,不,哪怕是在天乾江湖,也极难得见吧? 苏一川抬头直视杨流丹。 “杨阁主,不是一川夸大,我想在场的年轻一辈没人是晚辈对手,这武斗第一不如就直接给在下如何?这武斗也就没必要浪费时间比下去了。” 看似无比张狂胆大妄为,从苏一川口中说出来却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毕竟人家也只是说大实话而已。 “小师弟也忒霸气了。”萧温目瞪口呆。 朱贺笑意促狭:“其实你上你也行,宗师境,能拿第一了。” 萧温摇摇头:“半分比不上小师弟的自在境令人惊骇。” “废话。” 杨流丹笑眯眯地看向几位太一阁长老,随后又看向前来参会的老一辈人物。 “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表情都麻木了。 异议?拿什么异议!除非西景江湖淹了,再出一个自在境的年轻高手,否则谁还能跟苏一川一较高下? 站在杨流丹身旁的长老脸色犹豫,刚想开口说话,被杨流丹伸手制止了。 杨流丹看向苏一川。 “武斗第一自然可以给你,不过武斗还是要比下去的。我太一阁还想趁此机会看能不能收几个中意的徒弟呢,虽说收不到也没什么,但流程还是要走的。” “这样,武斗第一便归你苏一川,之后的比试你便无需参加了,回房休息便是。” 如此也行。 苏一川点点头,剑指一挥,问春秋飞回剑鞘。脚尖一点,苏一川身形腾空掠回萧温二人所在高台。 萧温悄咪咪给苏一川比了个大拇指。 “太霸道了,小师弟。” 苏一川脸色平静:“回房休息吧,我们等着第二轮比试开始就行。” 三人径直回到太一阁客房。 “宗主,那苏一川……”有长老脸色凝重。 杨流丹淡然一笑,偏头看向这位在太一阁资历颇深的长老。 “老冯,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你应该知晓。” 冯长老愣住。 “那孩子,是李长风的弟子。” 冯长老浑身一震,猛然转身看向苏一川三人离开的方向。 “那另外二位……” “也是他所创宗门门下弟子。” “难怪,难怪。” 冯长老低声喃喃自语道。 ------------ 第三十八章:太一阁客卿长老 太一武会的武斗一直持续了三日。 三日里,萧温与朱贺无所事事,偶尔会跑去看武斗比试,偶尔在太一阁四处瞎晃悠,而太一阁的年轻弟子们看见二人皆是十分尊敬,这让萧温很是享受。 “太一阁可真大啊。”萧温惊叹道。 “大师兄,咱这是走到哪儿了?” 朱贺左右看看,瓮声瓮气道:“不知道。” “我们从哪儿过来的来着?” “不知道。” 萧温表情僵住,“咱俩这是……在人家太一阁的地盘上迷了路?” 两人晕头转向仅凭感觉原路折回,只是当眼前景色愈发陌生之时,萧温与朱贺不得不接受失去方向的事实。本想随便找个太一阁弟子问问,谁知道不知何时周围除了他二人外再不见第三者。 眼前只有一条无人小路。 二人只好顺着小路走走,走到无路可走时,身前只有一间房屋,且上了门锁。 “走吧,上了锁,应是没人,我们到别处看看。”萧温轻轻摇头。 “别走别走!这儿有人!” 一道惊喜且焦急的声音响起,声音稚嫩,听着像是年纪仅仅八九岁的孩童。 “哪来的声音?”萧温一怔,四下观望。 “咚!咚咚!” 二人视线同时看向房屋,那里的房门正被敲得咚咚作响。 “这怎么上了锁里面还能有人呢?”萧温纳闷道,随后与朱贺二人走至房屋前。 “喂,小孩,你怎么被关里面了?是不是在宗门犯事儿了?” 里面的孩童没有立马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不是不是,我是宗门派来打扫这个屋子的,因为干活干累了就在这里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就被关在这里了。” “两位哥哥能否帮忙将我弄出去?” 朱贺闻言,就准备动手用千仞砸开房门。 萧温伸手一拦,示意稍等。 “放你出来可以,但这地方偏僻,等你出来后,带我们去太一阁武会举办的地方。” “还有,房门的破损算你头上。” “可以可以!太感谢两位大哥哥了,我已经被误关在这里好几天了,都要饿死了。” 屋子里的小孩兴奋不已,满口答应下来。 ------------ 此时,三天都独自在客房内不知捣鼓什么东西的苏一川也走出房间。 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二位师兄的踪影。 “武斗已经结束,该进行第二轮比试了,或许二位师兄已经先前往了。” 果然,当苏一川前往场地,正好瞧见萧温与朱贺二人过来。 怎么身边还跟着一小孩儿? “大师兄二师兄,这孩子是?” 萧温说道:“太一阁门下的小孩儿,让人不小心关在房间里了。” 他可不打算将两人在太一阁迷路的事情说出去。 太一阁一位长老身影出现在宽阔的场地中央。 “武会的武斗比试已经结束,第一为小剑宗苏一川,第二焦云,第三云屯郡裴楠……” 待长老说完,不少隐晦莫名的目光都聚集在苏一川身上。 小剑宗?这听都没听说过的宗门能培养出一个二十岁不到的自在境高手?就连西景五大宗也办不到吧? “接下来还请各位挪步,前往第二轮比试的场地。” “苏一川是谁?这次武斗第一居然不是云屯郡裴氏的裴楠?连第二都不是?” 萧温身边,满脸稚气但充满灵性的孩童惊讶开口。 “你还懂这些?” 这孩子人不大点,难不成还知道谁有望夺得第一? 萧温伸手一指身前苏一川。 “诺,他就是苏一川。” 小孩童被吓了一大跳,瞪大眼睛盯着苏一川打量。 “别看了,你面前这位大哥哥,可是自在境界的修为。” 小孩子别过头去,对着萧温吐了吐舌头。 “呸。” “我才不信呢,整个西景江湖就没听说过这么年轻的自在境!看我年纪小就想骗我?” 孩童得意一笑,两手叉腰不可一世。 萧温还想说什么,眉头一挑无所谓道:“你说得对,真聪明。” 孩童表情更加得意洋洋,下一秒却整个面部扭曲,发出惨嚎。 只见杨流丹身影突然出现在其身边,一把揪住孩童耳朵冷哼一声。 “不盈,怎么跑出来的?” 小孩吃痛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师父,我不该偷跑的,是这两位好心的大哥哥放不盈出来的。” 杨流丹瞥向萧温二人。 萧温和朱贺脸色一变,这小子是杨阁主徒弟?是被罚关在房间里的?! “这小屁孩满嘴谎话如此狡猾?” 萧温恨得咬牙,欲哭无泪。 杨流丹松开梁不盈的耳朵,淡淡说了一句算你走运,旋即转身慢步离开。 梁不盈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不把自己在关起来就行。 见萧温和朱贺二人脸色不好看,梁不盈赶忙挤出一副愧疚的模样,双手合十对二人拜了拜,然后屁颠屁颠跟上杨流丹步伐。 “师父!等等我师父。” “噗。” 待梁不盈走远,萧温突然笑出声来。 “这小屁孩挺有意思。” 苏一川微微一笑,撇下萧温二人,快步走至杨流丹身边。 “杨阁主,可有中意的弟子?” 杨流丹笑容和善,笑道:“虽说太一阁并不靠太一武会招收弟子,但这次还真有看上眼的一个。” 苏一川沉吟片刻,试探问道:“焦云?” 杨流丹笑而不语。 看来是了。 “其实还有一个。”杨流丹突然打趣道。 “嗯?”苏一川一愣,方如岳?总不能是那裴楠吧? 见杨流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说话,苏一川才反应过来,苦笑道:“杨阁主莫要拿一川寻开心了,晚辈可是已经拜入小剑宗门下。” 杨流丹怅然叹气,甚至有些嫉妒道:“长风这家伙,都淡出西景江湖了,还收了个这么好的弟子。” “不如……”杨流丹突然意味深长地看着苏一川,“你在我太一阁挂一个客卿长老如何?总不耽误你在小剑宗的身份。” “这……”苏一川惊道:“不合规矩吧?” “有何不合规矩?怎么?嫌我太一阁庙小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不不不……”苏一川连忙摆手:“晚辈非是此意。” 犹豫一会儿,想到李长风与杨流丹乃是至交好友,苏一川只好无奈道: “既然杨阁主这么抬举晚辈,那一川便腆着脸在杨阁主这挂一个客卿长老的名号。” 杨流丹不禁爽朗大笑,心情大好,连说三个好字。 一直在旁边安分听苏一川二人交谈的梁不盈忍不住问道:“师父,苏大哥是什么身份啊?怎就能当上我太一阁客卿长老了?” 杨流丹望着这个看着来气的小徒弟,跨着个脸道:“没身份!二十岁的自在境,够不够资格?还要什么身份?” 梁不盈小嘴张得合不拢,傻傻道:“啊?真是自在境啊?” “杨阁主,不知这第二轮比试,比的是什么?” 杨流丹并没有正面回答。 “总之不是弄刀弄枪便是。” ————— 没过多久,参会众人来到一处大殿,太一阁接待弟子已经早早在此等候。 “各位可在此等待,参与武会比试者,往上一层,随意挑选一道房间进入即可。” “率先从房间出来返回大殿者,即是本轮第一。” 搞这么神秘?苏一川皱眉,这一轮到底是要比什么? 这些江湖前辈豪阀世家肯定不是第一次参加太一武会了,可是见他们一头雾水的模样,想必也是没遇到过这个场面。 “去吧小师弟,我和大师兄在这里等你。”萧温咧嘴笑道,朱贺亦是看着苏一川。 苏一川摆摆手径直往上一层走去。 二楼场地宽阔,有足足十几二十个房门。 苏一川懒得一一挑选,就近随意选了个人少的房间进去。 入门瞬间,强烈光芒袭来,刺得苏一川两眼生疼,睁不开眼。 仅仅几息时间,苏一川头脑晕沉,不禁靠着墙壁盘腿而坐。 眩晕感愈发严重,苏一川晃了晃脑袋,头颅靠在墙上一动也不敢动。 “什么……情况。” 两眼一黑,苏一川没了意识。 _______________ 待悠悠醒来,苏一川赫然发现自己居然身处一片密林之中,正仰靠着一棵粗壮古树。 四周没有一道其他人影。 有点眼熟。 苏一川目光茫然地打量四周,还有些没回过神。 突然,苏一川猛地惊醒似的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天地景物仿佛在此刻围绕自己旋转起来,齐齐涌入脑海。 “怎么可能……” 苏一川呆立原地。 这不是自己时常梦到的梦境么? 苏一川用力在自己胳膊上一拧,无比真实的疼痛感传来。 “不是梦。” 苏一川喃喃道。 抑制不住急剧震动的心跳,迟疑了一会儿,苏一川凭着一次又一次深刻于脑海的记忆,抬脚往前走去。 身形逐渐隐于密林,雾气淡淡生起,遮挡着苏一川脚步行过的路程。 …… ------------ 第三十九章:星云大阵 苏一川依循着记忆中的步伐一直走着,一次梦境记不清,但五次十次甚至更多,苏一川早就印象深,寂静无声。‘ 同样的,高耸石梯。 苏一川一步踏上,用力踩了两下,然后抬头眺望高挂长阶,深吸一口气稳定内心波动,苏一川登梯而上。 走到云浪滚滚,天光成束地破开云层,洒在苏一川身上以及背后的无数阶石梯上。 望着再次出现在面前的清气环绕的雄伟宝殿,苏一川怔怔出神,缓慢地朝大殿内走去。 步入正殿,却不见那柄半插于地的古剑,也没有了纵横四溢的剑气,仅仅是一座空荡荡的大殿。 苏一川正要细看宝殿供奉的神像究竟是哪路神仙,大殿内却突然响起一道辨不清来自何处的声音,幽幽冥冥,如梦如幻,彷佛跨越时空而来。 “你的剑呢?” 苏一川一惊,抬头四望大殿各处,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 那道声音却不停止,仍在不厌其烦地问。 “你的剑呢?你的剑呢……” 苏一川神情痛苦,呼吸急促,感觉头颅一阵胀痛,只能一手抚头一手撑靠在房柱上。 颤抖着举起原本抚头的右手,苏一川无力地弯了弯指头,背后问春秋随之出鞘。 青黄二气从剑身弥漫至周遭空间环境,整个大殿充斥着二色真气。 “不是这把!” 谁知声音变得尖锐起来,莫名激烈。 “不是这把!不是这把……” 如同一个失神疯语者在说些无厘头的疯言。 再到后面,声音低沉幽怨,如泣如诉,就像是个女子在低声诉说着心中的委屈,楚楚可怜,泫然欲泣。 “你的剑呢……” 听着这凄然的声音,苏一川面容扭曲,有说不出的难受。 终于,苏一川再无法忍受,用尽全身力气往前猛地踏出一步,双目圆睁。 单手捏作法诀,苏一川凝神闭目,嘴唇一张,道出一字。 “嗡!” “嗡”字一出,殿内空间仿佛都在此时停顿片刻。 声音在霎那间消散无形,苏一川眼神清澈。 此法竟与李长风斩龙之时所用之法如出一辙。 耳边终于清净,苏一川沉默不语,想起了自己此时应该在太一阁参与太一武会。 苏一川轻轻叹气,也不知自己为何叹气,只是觉得有一口郁气呼出不得。 苏一川略微思索,就地盘腿而坐,双手分别平放在膝盖上。 双目微闭,嘴里念念有词。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 随着苏一川继续念着,整座大殿开始摇摇欲坠,再便是登山石梯逐渐毁坏崩塌。大殿木梁断裂而开,径直砸向苏一川头顶,却是一穿而过,并无影响。 此咒毫无威能,唯一功效,便是安神静心,持诵不垢。 最终,整个天地都剧烈震荡,彻底崩坏。 断木巨石之间夹杂着的,只剩下盘坐在地上身形屹立不动如磐石的苏一川。 ------------ 再度睁眼,苏一川转头看着映入眼帘的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发现身边全是陷入昏迷的参与比试的年轻一辈。 苏一川不经意抬头一望,却是表情突变。 整个房间的顶部都是一座正在缓缓转动的玄奥法阵,晦涩印记和文字如星罗棋布,如披云雾。 而且看其模样,应该只是大阵的一小部分。 “难道说,所有房间都是如此?全部都笼罩在一座大阵之中。”苏一川无比心惊。 世间大阵没有几座,而且除剑阵以及道家法阵之外,有破敌杀人之威的阵法更是少之又少。因此白元亮从没有给苏一川讲解过世间阵法,说是完全不需要。 所以,饶是以苏一川的眼力,也对此阵毫无头绪。 苏一川站直身子,看了几眼房间内的其他几人,不再纠结,推门离去。 当一楼众人看见出现于此的苏一川,纷纷呆立当场。 负责在此接待众位宾客的太一阁长老表情更是震惊,仿佛见了鬼似的。 萧温和朱贺二人走至苏一川身边。 萧温嘴角哆嗦,磕磕巴巴地说道:“小、小师弟,你这就回来了?” 苏一川见所有人都愣愣地直盯着自己,眉头一皱,“我进去了多长时间?” 朱贺轻声道:“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我是第一个出来的?” 萧温压低声音说道:“不然呢?还有人能比你更早出来?刚刚太一阁的长老还在说他们这个星云大阵能磨砺人的心智,使人意志坚韧。不过第一次体验的人想要从里面出来至少得半日时间,结果刚说完,我果子还没吃了呢,你就来了。” 说罢,萧温偷摸摸地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太一阁长老。 长老故作没看见,老脸却微微一红。 “星云大阵?”苏一川重复了一遍,笑了笑。 “挺有意思的。” 还好,天精这下总算是到手了,那静神珠也许能解决自己时常做梦的问题,睡着了在真正的梦境里,苏一川总不能也去念一念那静心咒。 “嗡”字道法乃李长风所传,而静心咒为白元亮所授,苏一川发现二者似乎同源同根。 虽不能杀敌,但各有奇效。 最重要的,还有那杨阁主答应的为自己卜卦一事。 此行,来得不虚! 苏一川心情快意。 ------------ 当门下弟子说苏一川已从星云大阵里出来之时,房间内的杨流丹正伏案抄写的右手猛然一顿。 “这么快?” 杨流丹惊叹,尽管他在心中已经十分高看苏一川了,如此神速还是在他意料之外。 “或许是一川心智坚韧,意念通明。”杨流丹心中暗道。 可是这出现在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身上,合理么? “待所有人都从大阵里出来,再来叫我。”杨流丹故作平静道。、 “是。” 待门下弟子退去,杨流丹突然开怀大笑起来。 “经此一会,苏一川这个名字怕是要在槐州甚至剑州逐渐响起了吧。” “长风,你也该出来走走了,总不能真等个一百年?” “剑宗何需百年兴?剑宗……” 杨流丹低声呢喃:“算不到啊。” ------------ 第四十章:三蛊在器 星云大阵,传闻自太一阁创阁之日便一直存在,每个人入阵所见所念都各不相同,但皆是心中最受其困顿之事。 自苏一川回到一楼之后,足足过去一个多时辰才陆续有人从星云大阵里出来。 让苏一川感到意外的是,第二个出来的竟然是云屯郡的裴楠。 转念一想,却又合情合理。那焦云虽有天赋,但心态意志方面明显有所欠缺。只是那裴楠,心狠手辣臭名远扬,竟也称得上心志坚定? 苏一川无言良久,随后独自摇了摇头,脸上有几分自嘲之色。 仅仅是初次见面的几眼,怎就给人盖棺定论了,白老可没教过自己这个。世间是非与个人是非,哪里是这么简单非黑即白的。 一直到天色昏暗,残阳似血。 所有人都从星云大阵里退了出来。 杨流丹也于此刻现身。 目光从苏一川身上挪开,杨流丹轻咳两声清清嗓子,朗声道:“太一武会至此落幕,按以往规矩,第二轮本该是比试堪舆寻物,此次临时更改,诸位见谅。” “武会比试结果各位有目共睹,武会第一,当属小剑宗苏一川。”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身姿拔俗的人影上,表情复杂丰富,但无人不服。 苏一川看似神情不变,心底却涌起几分内疚心虚。 以往太一武会第二轮居然是比堪舆寻物?这方面自己可算得上是一窍不通。杨阁主突然这般行事,恐怕多少有几分照顾自己的意思在其中。 念及于此,苏一川顿时感觉这天精还没到手已经烫手了。 “苏一川。”杨流丹淡淡喊道。 苏一川上前一步,冲着杨流丹拱手抱拳。 “晚辈在。” “天精与静神珠二物,稍后阁中长老会为你去取。现在,你随我来。” 众人目光艳羡火热。 很明显,杨阁主这是要兑现承诺了。太一阁阁主亲自送上一卦,谁不眼馋? 可惜只此一份,众人只能无奈地看着苏一川跟随杨流丹离去。 ——————— 苏一川随着杨流丹来到一间书房。 房内搁置的羊毫笔墨还未干,宣纸正半卷着铺在桌面上。 “太一武会举办的意义,除了磨练槐州年轻一辈的杰出人才之外,其实也是太一阁与槐州各方势力商议谋事的一个借口。” “为宗门收徒,反倒是次要的,可有可无。” 杨流丹坐回案桌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顺手也给苏一川倒了一杯。 “坐。”杨流丹伸手。 苏一川受宠若惊地接过茶杯,老老实实坐下。 杨流丹低头沉吟半晌,似是在整理措辞。 苏一川安安静静地等着,也不出声。 半晌后,杨流丹看向苏一川,轻声道:“西景世人只知我太一阁擅长璇玑星斗之数,善卜卦测玄。” “然而其中讲究规矩,没有这么简单,并非是外人所想那样,直接就知道未来想知道之事,直接就知道该如何做怎么去做了。” “牵扯越大,越不好算。” 苏一川神色郑重。 杨流丹神情复杂:“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若是算不出什么东西,也是正常的。” 苏一川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晚辈明白。” 杨流丹点点头,摸出三枚普通铜钱。 “先以六爻为你一卜。” 杨流丹连抛铜钱数次,一眼扫过,再次求象,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苏一川也未出声打扰。 直到最后一次铜币落地,为阳。 杨流丹脸色大变。 “艮上巽下,为巽宫追魂。三蛊在器,事物败坏!” 苏一川也望着铜钱怔怔出神,低声喃喃道:“山风蛊。” 杨流丹语速急促:“贤人如山居于上,教施于下,山下有风,方可振济。” “一川,此卦多事混乱,艰难困惑。想要破开困局,唯有得贤人助也。” “贤人?晚辈该往何处去寻?”苏一川问道。 “利涉大川。”杨流丹沉声道:“自身不要停下脚步,除此之外,只能等!” 说罢,杨流丹抬眼看了看天色,原本昏黄的天空早就彻底暗沉下来,隐隐可见繁星闪烁。 杨流丹一挥衣袖,一股柔风裹挟着苏一川缓缓飞至一座高塔塔顶。 “方才只是粗略以六爻为你占卦,因为我在等一个时机而已。” 杨流丹仰望星空,双手张开往上一抬。 脚下高塔顶楼,三枚静静躺着的六爻铜钱飞速旋转,闪烁着奇异光芒飞出高楼。 三枚铜钱呈三角之势分散而开,将杨流丹与苏一川二人包裹其中。 “这是……”见三枚铜币凭空飞旋,苏一川表情惊奇。 “既然你为我太一阁寻回这六爻铜钱,那时隔百年的第一次动用,便用于你身上吧。” 杨流丹淡然道,手指轻点几下,三枚铜钱光芒大盛,在夜空下璀璨耀眼,光芒互相交织似乎形成了一座阵法,笼罩二人。 杨流丹两眼微闭,双指并拢竖立,轻轻抵靠在眉心,其背后星空的片片繁星似乎也在阵阵闪烁。 片刻后,杨流丹猛然睁开双眼,紫气充斥其眼中,如雾翻涌。 瞳孔内只照映着苏一川一人身影。 杨流丹就这么如僧入定,宛若石化毫无动静。 苏一川自然也一动也不敢动。 只是心中疑惑,这么大亮光这么大动静,身处太一阁的那些人都察觉不到么? 不知过去多久,杨流丹眼中紫气渐渐淡薄,随后缓缓闭眼。 苏一川依旧不敢出声。 突然,杨流丹脸色异样红润,眉头紧锁不展,竟是身体一震,一口鲜血兀地喷了出来,洒落空中。 “杨阁主!”苏一川惊道。 杨流丹身形摇晃,被苏一川搀扶着到了高塔顶楼歇息。 怎会这样。 苏一川表情凝重担忧,居然连杨流丹为自己算一算都会遭受这么严重的反噬? 他突然有些后悔,或许自己就该规规矩矩地依白老叮嘱办事。 他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十年了,自有记忆起,便跟着白老四处游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是按部就班地跟着白元亮的布局走着,没有自己的想法。 苏一川这三个字,好像就只是个名字而已,没什么意义。 “也是了,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哪来想法。”苏一川轻笑,笑容苦涩。 杨流丹似乎受伤不轻,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的。 “一川,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苏一川摇摇头,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