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一回:玩命的两个小崽子 呼,呼,呼……两边黑暗的树林,不停快速的穿过,天上的雷声也开始隆隆的响个不停,一个小孩子不停的穿梭在林间,逃跑着,身后一匹骏马和骑在上面的军士,紧追不放。 这个倒霉小崽子,还挺能跑的,又不是要他的命,跑个卵呢,校尉不过就是要把他带回去盘问一番,俺们又不是那山上的土匪。 “前面那小子,别跑了,大叔我不会杀了你就是了,赶紧停下啊。” 汉子不说还好,孩子一听杀字,立马跑得更快了。马背上的汉子就纳闷了,这小子,才多大,还光着屁股蛋-子,居然比老子胯下的坐骑跑的还溜,这要是传回去,还不得让那帮憨批笑翻了肚皮。 于是,汉子掏出挂在马脖子上行军袋里的绳套,让你跑,再这么耗下去,晚上的鹿肉和烧酒,都没老子的份喽。 汉子晃了几圈,瞅准机会,一下把套子甩了出去,刚刚就要套在孩子头上的时候,突然一道电光闪过,紧接着是一阵雷声。汉子以为得手了,就索性往后一拉,心想,瓜娃子,伤着了可就别怪大叔喽。结果,一使劲,捞了个空,好悬没从马上摔下去。 “哪来的小虫子,赶紧滚蛋,扰了老子的清梦。”一道声音,从四处传来,汉子勒住缰绳,小心观察着周围。难道是幻听了,让雷声给真麻了?他甩了甩头,掏了下耳朵。 “听不懂人话?那我就不说人话了!” 突然,一道啸声从前方破空传来,整个山林都不禁晃动起来。马儿惊吓的扬起了前蹄,吁~~~汉子赶紧安抚住坐骑,这是碰见哪位神仙大老爷了?不会是传说中的鬼魈吧,听伍长说过,他老家那边山里就有一头,嚯嚯了好几个村子。 “滚!”就在汉子迟疑的时候,又一声长啸传来。汉子二话不说,保命要紧,麻溜跑了。 一道闪电划过,躺在泥泞里的孩子,身边赫然站着一只,银色的小狸猫? 晕过去的孩子,脑海中不停浮现一幕幕画面: “栗儿栗儿,我的好栗儿。”一个男人趴在窗外,看着十九个月大,正在姨娘家断奶的自己。 “小花,小花,你别跑啊,等等我等等我。”孩子焦急的在山腰上跑着,前面一只狸花猫恨不得躲他远远的。 “栗子,你看好了,像这种,洞外有沙子,还挺新鲜的,就说明里面有蝲蛄,像那种,肯定就是泥鳅洞了。”一个高大的少年,正在和孩子站在溪水里,为他讲着掏虾的诀窍。 “让你皮,让你皮,看我不打死你。”栗子娘,正用孩子刚才不小心打死小鸡的棍子,狠狠抽在他的屁股上。“娘,娘,我错了,我就是想帮你把它们赶回窝里,可它们钻到了菜地里,我就用棍子使劲拍了两下,不是故意的娘,娘,别打了,哇~~~” 孩子,一下就醒了,坐在泥水里,嘴里还念叨,娘,栗儿知错了,别打了。正要抬起手,揉揉眼睛,就发现腿上沉甸甸的,瞪大眼睛一看,哈,好大一只猫儿。 孩子马上就破涕为笑,伸手要去抱住身前的大猫。 “放肆,跟谁俩呢?人类的崽子,就是麻烦。金哥,你说咋处理这小子,要不,带回去,炖了吃了?” 孩子一听,马上吓得一哆嗦,慢慢向后退去。猫儿居然会说话,还要吃了自己,一时间竟然忘了哭。 然后就感觉屁股下面,水坑里,有什么东西,在顶着自己的屁股,孩子赶紧抬起屁股,一条又粗又长的黄色泥鳅,钻了出来。 “白林,你就别吓唬他了,我想想怎么办。”泥鳅爬到大猫的背上,然后绕着脖颈,缠了几圈,头抵着头,绿油油的眼睛,看着孩子。 “孩子,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叫栗子的孩子明显吓傻了,泥鳅居然也会说话。 “哈哈哈,你看,这就是个傻子,要不还是带回去打打牙祭吧。” “就你聒噪。”说着,泥鳅叼起大猫的后脖颈,后者瞬间就温柔了起来,还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走吧,我们还是先带他回去,避避雨,他可受不了。这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下了。” 说完,大猫就要叼着孩子的衣领带他走。 “娘~娘~,救我,我是栗儿啊,白猫要吃了我啦,哇啊~~~” 两个老伙计,被孩子突然高亢的哭声吓了两跳,好家伙,这东西,到底是咋发出来那么大声音的。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水坑里的水,也越来越满,再这样下去,就算吃,也不新鲜了。 这时候,那条黄泥鳅,突然哼起了歌声: “水云氤氤摇轻舟,琳琅小女美目兮;林野飒飒扶风絮,倜傥男儿雄伟兮;红鱼绿叶采木桥,阿爹阿娘望归兮;白山黑水步万里,枯骨坟茔连绵兮……” 孩子在轻柔的歌中,慢慢打起了哈欠,然后一头就栽了下去,大猫马上靠过去,托起他,慢慢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伍,伍,伍长,刚,刚,刚才……” 返回军营大帐的汉子,磕磕巴巴的想要讲述刚才在山里遇到的奇遇,结果伍长上来就是一个巴掌,“你小子让风雨给吹傻了,说话都不利索了?”其他几个兄弟见了,一边吃着酒,一遍哈哈大笑。 “伍长,老李这是让山里的女鬼给魔怔了吧,要不,带我们哥几个一起去饱饱眼福?帮你看看,是不是大瓣腚,扛回家给生个儿子?哈哈哈哈……” “一个小屁孩子都没抓回来,你说你还有什么用,让校尉知道了,咱们伍,以后还混不混了,别的兄弟还不得笑死我们,你啊你,亏了平时能吃能喝的。” 姓李的汉子,一咬牙,“伍长,刚才,我就要逮住那娃子了,结果看见一只银色的大猫,还开口说话,让我滚。” “你给我滚吧”,说着,伍长就踹了汉子一脚,“什么?银色的猫,还会说话?老子好歹也上过几年之乎者也的学堂,都没听说过这么稀罕的事儿。你要是说,山里有那么几只孤魂野鬼,老子也就信了,拿这个糊弄老子,当我跟你一样,是个傻子呢。” “你搁这待着,让我想想怎么去跟校尉说吧。”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都说祸不单行,今儿特么三行了都。 晌午,原本他们都看见了高国的探子,跟上去,就能知道对方的大营所在,回去就能顺利邀个功啥的,结果,俩兔崽子好死不死的在那片林子“看热闹”,守株待兔的计划全泡汤了不说,还差点暴露了他们的位置。看着像是当地的俩土娃子,伍长也就没计较,灰溜溜的带着俩兄弟回了大营。 结果下午,高国借着西风和地势,给他们来了个措手不及,好在他们平时机灵惯了,才没让对方偷了家,就在刚刚结束战斗没过一会,俩兔崽子竟然胆肥的来打扫战场了,当时校尉说,这俩孩子胆子倒是不小,见了死人也不害怕。看着他们,捡了两把短剑和弓跑了,也就没太在乎。 好吗,晚上这俩兔崽子,又来了,竟然跑到大营偷酒肉,差点又让他们得逞,好在老李起夜撒尿给发现,大的被抓,小的就跑了,然后就闹了前面那一出。 “小子,你多大了?”校尉的军帐里,一个看着像十四五岁的孩子,跪在那里,歪着脑袋,也不搭话。 “呵,有点意思,白天敢去战场上捡宝,晚上还敢过来偷酒,按律当斩你知不知道?” 少年还是梗着脖子,不理不睬。 校尉把刚进来的伍长叫到身边,装作窃窃私语,其实也能让少年听见。“你去,带几个兄弟,去把山下邻江的那座村子给屠了,一个活口不留。”伍长,也装着点点头,配合着。 少年一听,马上说道,“跟村里的人没关系,是我自己出的主意,要杀就杀我好了。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冲我来。” 校尉哈哈大笑,这小子,“老冯,你看看,还挺有种的,把他裤子给我扒了,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有种。” 本以为倔强的少年,一听这话,马上就怂了,叫着嚷着:“杀了我杀了我,士可杀不可辱。” “哦豁,还读过书,连这话都知道呢?老冯,放了他吧。”伍长上前,把捆住少年的绳子解开。 “说吧,你和那个小崽子,到底要干什么。” 少年揉了揉手腕和胳膊,这才仔细看了看面前的校尉,一副小白脸的模样,看着不像身旁伍长那种胡子拉碴的粗人。 好像是信得过眼前的男人,少年这次一五一十的交待。 前几天,江对面的阿云坐船过来说,你们要打仗了,问我能不能找机会,帮她爹弄两件铁器,以后上山打猎能顺手点,她爹身子骨越来越不好,家里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要张口吃饭,就指望她爹上山的猎物了,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那你晚上来偷东西是怎么回事?” “栗子说,好久没吃肉了,我天生鼻子就好使,知道你们这有鹿肉,还有特别香的酒,然后晚上就想过来看看,有没有机会,结果就被你们抓住了。” “那你就不关心你那个小弟弟,是不是被我们抓了,生死还不知呢。” “嘿嘿,就凭你们,给你们十匹马,你们都追不上他。” “你就这么有信心?” “栗子打小就能跑,别说你们骑马了,就是村长家的鸽子,才勉强能追上。”校尉转头看了看伍长,伍长尴尬的点了点头,“刚才听李憨子说了,确实追了半天没追上那小子。” 校尉突然来了兴趣,有点意思,只是两个小孩子,就有这样的能耐。 “报,大事不好,高国突袭我大营,外界巡守的兄弟们,已经跟他们对上了。” “老冯,你先带着这孩子下去,一会跟上队伍。”校尉赶紧吩咐下去,然后带上头盔,拿起佩刀,跑了出去。 伍长就要拽着少年找个地方躲起来,竟然没拧过这孩子,吵着嚷着带我一起,我要上战场,伍长看着前面燃起的战火,手足无措,“老子还要上去呢,回不回得来都两说,个瓜娃子,你是干什么的,你会杀人你敢杀人吗?半大的小子,站起来还没长戟高呢,还不快滚。” 说着,再也管不了少年,明显感觉前方战事吃紧,抽出大刀就跑了出去。 四周是紧张奔赴战场的士兵,远方则是一阵阵厮杀呐喊的声音,夹带着阵阵马儿的嘶鸣,火势不但没有因为这场夜雨而熄灭,反而愈演愈烈。 少年,看着不远处,演武场上的武器架子,拿出一把长戟,感觉还不够,又背上一副弓箭,急匆匆的跟着人群冲了出去。 心里想着,栗子,你一定没事,梁哥我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 “杀啊~~~”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二回:少年意难平 咚~~~,一声闷响从少年的胸口传来,整个人一下就被撞翻在地上,对方的骑兵围着他转了半圈,又继续往别处继续厮杀。他转了转脑袋,摸摸前胸,居然没受伤,这回学聪明了,没有马上就爬起来,而是老老实实躺在地上,揉了揉眼睛里的沙土,再吐了几口,扭头观察着周围。 整个战场上,早已乱作一团,影影绰绰的战士们,相互喊着砍着,刀光火光交织成一片。 突然,他看到一个身穿红衣,头顶扎着两个圆髻的小姑娘,手里拿着拨浪鼓,蹦蹦跳跳穿梭在战场上,开心的唱着:“山脊崩,江海涸,日月衰亡,天出山南……”少年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出现幻觉,但是周围的兵士却视若无睹,好像都没看到红衣小女孩的存在。 就在小姑娘要隐没在黑暗中时,她突然转过头,朝少年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就消失了。 白天,瞒着爹娘带着栗子,在战场上翻着尸体时,都没那么害怕,但是此时少年,莫名其妙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晃了晃脑袋,就当自己是出现幻觉了。努力活动了下身体,刚坐起来,又一骑向他冲过来。 他仔细寻找“自己人”的队伍,看到伍长就在不远处,赶紧爬起来就跑了过去。伍长刚砍翻一个,看到少年拖着长戟背着弓箭向他跑过来,马上拔出敌人身上的长刀,就像少年那丢了过去。 嗡的一声,少年耳朵都感觉被震得发鸣,刀身贴着脸颊就向身后飞了过去,阵阵马儿的嘶鸣传来,追他的敌人栽倒在地上。 伍长跑过来,大骂道:“小崽子,不想活了,来添乱吗,还不赶紧给我滚回去,要是死了,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一边说着,两三下就把栽到的骑兵砍翻在地。 少年咧开嘴,洁白的牙齿露出来,笑着说:“谁怕谁是个卵。” 伍长也没时间跟他继续废话,就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别被对方的骑兵给冲散,眼睛盯着点,哪边有人靠近就拍他的肩膀。 少年也算机灵,学的很快,背靠背和伍长,向其他人那里小心靠过去。 嗖的一声,少年就感觉后背突然震了一下,转头一看,一支箭已经插在了伍长的胸口上,然后就栽倒在地,鲜血不断从呼吸困难的伍长嘴里往外冒出来。 伍长紧紧抓住少年的胳膊,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用尽力气喊出:“跑!”没挺一会,就咽了气。 少年还握着伤口处的箭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神情恨恨的盯着周围,寻找着最近的敌人。 突然看见一个敌人,正骑在自己人的身上,用刀不断的向那人胸口扎去,对方也只是在苦苦用双手支撑,想必也挺不了多久。 少年这时,探手拿出背上的弓,熟练的上箭,嗖的一声,第一下擦着敌人的头顶射了出去。趁敌人还没反应过来,更快速的射出了第二箭,这次幸运的命中。然后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又很快解决了两个,就在要射出第三箭的时候,突然被人扑倒在地上,一骑刚刚擦身而过。 “小兄弟,谢谢你刚才帮忙。你不要命了,战场上,打起精神才能活命,别光顾着杀人。” 少年此时眼睛都已经红了,也没搭理那人,只是点点头。 “咦?你怎么也不穿件皮甲呢?啊,我想起来了,你是晚上被洪校尉逮着的小子。行了,你跟着我,打起精神,千万别放松懈怠,这波仗快打完了,坚持会。” 敌人的颓势,连少年都能看得出来,战场上我方的人员越来越多,开始重新掌握了主动,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这场夜袭才算真的结束。 梁姓的少年,坐在伍长的遗体旁,两眼无神的看着前方燃烧的辎重马车。 香麓村,坐落在绵延不知多少里的江西山山脚,隶属于姜国治下,一江之隔的东侧,则是安国的平源村。以往,两个村子的村民,会经常划船在江心摆开集市,交换一些农家特产或器具,也会有嫁在这面或那面的亲人相互串门,顺便去香麓村的后山打打猎,去平源村帮忙插秧子顺便秋收时换点稻米。 梁宗丽,是爷爷在三岁那年,给他取的名字,稍大了点,村里的其他孩子,还笑话他取了个女娃子的名字,后来再也没人敢取笑他了,因为都被他揍了一个遍,即使比他高出两个头的大孩子,也不例外。拼力气,能解决的他就用力气解决,打不过的,就用脑子,反正家里有的是上山打猎用的套子,自己还会做弹弓,就藏在暗处,一边骂着,一边收拾那些找他不得的大孩子。 早在几个月前,他带着栗子,在江边玩,就远远看到一艘特别大的鱼头船和其他几艘稍小的船,向村子这边划来。 前几日,江对面村子的阿云,特别划船找到带着栗子玩的他,忧心忡忡的说,听在县里当差的爹讲,高国和姜国没谈拢,两个国家几百年相安无事,这次又要重开战端了,相对香麓村那边的崇山峻岭,土地更辽阔和平坦的平源村,届时一定会成为主战场,她和娘亲每天战战兢兢的,家里几个弟弟妹妹还小,边境天天有骑甲巡守,一时半会没法脱身,自己还是用藏在芦苇荡的小船,偷跑出来的。 梁宗丽看着六神无主的阿云,让栗子看着周围有没有别人,然后把阿云拉到身旁,给她出主意,要是我们这边大军压境,你和你娘先去上游,那不是有一处特别窄的河道吗,都不用划船,走就能走过来,到时你和你爹娘,还有弟弟妹妹们,躲在我和栗子修的那个草屋里,到时我去接你们,放心吧,肯定没事。到时,我和栗子,再帮你搞几把铁剑啥的,山上野物多,足够你们暂住一段时间了,等过了这阵风头再说。 阿云点点头,“不跟你多说了,我的赶紧回去看着弟弟妹妹了,娘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回吧回吧,这几天,我就和栗子把那收拾收拾,路上注意安全。有事就找我。” “阿云姐,给你知了,拿回家炒着吃,嘿嘿。”栗子把兜在怀里的知了,全都倒在船上,冲着阿云呵呵笑着。阿云摸了摸栗子的头,叮嘱梁宗丽也要注意安全,然后就划走了。 “那个小兄弟,你过来下,洪校尉要见你。”一阵喊声,打断了梁宗丽的回忆。 走进营长,那个姓洪的校尉也明显挂了彩,两只胳膊都包扎了起来。周围几个人,一脸木讷的半躺半坐在地上。 “小兄弟,胆量不小吗,我听张晨说你还有2个人头的战功,看来之前真是小瞧你了。” “可是冯伍长,为了护着我,他……” “战场刀箭无眼,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你也不必太过介怀了。你们都下去,清理下战场,报下人数,看看手下的兄弟伤亡如何,汇总下,我好上报监军。” 待众人走后,营帐里,一时有点寂静,只有风不断吹着账内的篝火,发出几声炸炭的动静。 “小兄弟,你叫什么?” “梁宗丽。” “哦?谁给你取得名字?” “爷爷。” “你爷爷是做什么的?” “以前在郡城那边当过差,具体我也不知道,后来就带着爹娘来到这里了。” “你想参军吗?” “不知道。” “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清,阿云是高国的,我不想打仗。但我小时候就像参军报国,可是爷爷不许。” “阿云?就是你白天说过的那个小姑娘,怎么,你们定了娃娃亲?” 少年霎时红了个大脸,“没有没有,别瞎说,就是我们打小就一起玩,比较熟罢了。” “哈哈哈,瞅你小子那个衰样,跟猴子屁股似的。你先回家吧,估计你爷爷爹娘都要急疯了,我们还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想玩了随时欢迎,就报上我的名字,姜全良,随便你进出。” “你不是姓洪吗?”少年刚说完,就看见那校尉艰难的抬起手,嘘了一声。 “那这些东西呢?”少年看了看手里的长戟和背上的弓箭。 “手里的你不能带走,弓箭送你了,肯定比你们村子里用的要顺手,就当赐你军功的了。走吧。” 少年丢掉长戟,又看了眼这个脾气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校尉,慢慢走出营帐,也不知道栗子现在怎么样了。 “梁哥,梁哥。”小船上,梁宗丽突然听到栗子轻轻唤着他的声音。 “栗子,你在哪了,我怎么看不见你。” “梁哥,可我能看见你啊,我还能看见你周围有不少藏在江里的‘水鬼’,手里都拿着短剑和什么东西。” 少年马上就停下划船,细若蚊蝇的声音问道,“栗子,我现在说话,你能听到吗?” “梁哥,你不用说话,只要心里想着什么,我就能听见。” 少年突然矛盾起来,看着不远处那边的大营,自己马上就要划过江心,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回去通风报信。 “梁哥,白林说,你回去也来不及了,那些晚上抓我们的人,今夜都活不了。它说,你还是回家吧,不然连你也小命不保。” 听完,少年没有丝毫犹豫,马上调转船头,玩命的往回划去。“栗子,我也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总之,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梁哥,你放心吧。你要是回去,我也能帮你看着。我现在也说不清,总之就像飞在天上的鸟儿,你身边几丈的范围,我比白天看的都清楚。” “好咧,臭小子,今夜能不能活下去,就靠你了。” 然后,栗子又没动静了。少年也管不了那么多,只管自顾自的拼命往回划,脑海中,还不断浮现伍长临死前充满关切的样子。 ———————————— 等栗子再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一片闪烁着各色晶莹的石光,怀里正是那只吓唬他的银色大猫,正翻着肚皮,后脚踩在他的脸上,呼呼大睡。不远处,一滴滴,泛着绿光的水珠,不断从洞上的石笋,往下滴落,那条金色的泥鳅,正盘在上面,好像也睡着了。 栗子,轻轻把手从大猫的身下抽出来,然后蹑手蹑脚的开始往外爬去。 “吃里扒外的人族小杂种,往哪去?”一道苍老的声音,栗子突然被吓了一激灵,惊恐的睁大眼睛四处张望。 “看什么呢,还想跑,丘爷爷我今天就把你化了,哈哈哈。” “行了,老东西没个正形,你跟个孩子抖什么威风呢,就你现在这熊样,一条石鲮都能要了你的命。”另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哼,想当年,爷爷我……” “想当年想当年,就知道想当年,那你要是能想到如今,还会说想当年吗?” “哼,要不是他们,我们何至于此。” “就只怪他们吗,他们那时刚刚诞生,能做什么,会做什么,还不怪我们自己?” “多少年了,他们又不是一团浆糊了,但凡他们心念坚定,我们能沦落至此吗?” “闭嘴!别再啰嗦。”接着,就是一阵地动山摇。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行吧。” “孩子,别怕,这个老东西就是吓唬你,不会对你怎样的。” 栗子就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缓了缓神,继续往外爬去。 “你出不去的,没有白林和金哥给你开门,你只能待在这里。” 栗子还是不信,继续往前爬,爬了半天,又看见了那只大猫和泥鳅,然后他偏不信邪,手脚都爬到流血了,浑然不知,继续一意孤行。 “这小崽子,也是有趣,跟那位,还挺像的,不撞中山不回头啊。” “闭嘴!孩子,等它们醒了,自然就放你出去了,别怕也别着急。” 栗子最终还是放弃了,突然肚子叫了起来,然后从洞上,就掉下两个红彤彤的果子。 “老东西,你干什么,这孩子能吃那个吗?” “能不能吃,吃完不就知道了?再说了,我们也就只有这个了,那小崽子,连辟谷都做不到,难道要饿死他?” 栗子抓起地上的果子,入手后,开始还感觉硬邦邦的,可一拿到手,马上就闻到了特别香的味道,还变得软乎乎的,想也没想,就咬上一大口。 只感觉,清凉通透的感觉,从头顶,一路向下,穿过脏腑,直通尾巴根儿,然后又循环了几圈,忍不住浑身舒服的打了个冷颤。也管不了那么多,不吃还好,吃完更饿了,没一会,嗝,两个果子都进了肚子,也再没有那种感觉。 “你以为,是神仙丹呢,他吃完就能功力大增,脱胎换骨,羽化飞升了?不过两颗小小的土精,最多也就能让他精神半天。” “你怎么知道?难道?” “没,绝对没有,我不过就是用它,逗弄过山下路过的几个小杂种罢了。” 吃饱喝足,栗子感觉无聊,这才开始认真观察起周围。泥鳅下面,就是一个发光的水潭,他爬到那里,突然就看见梁姓的少年正在划船,然后说了半天,又突然看不见了。 栗子赶紧着急的绕着水潭,四处张望,“爷爷奶奶,帮帮我,我看不见听不见了。” “孩子,雨停了,金哥还在回魂,它要是醒了,才能帮你。” 栗子无奈的坐在那,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洞外,突然传来一声仿佛是平地炸雷的声音,金哥睁开眼睛,幽幽闪烁着绿光。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三回:快马加鞭雨夜驰 梁宗丽还没划到岸边,就跳下船,又飞快的跑起来,天上隐隐约约又传来雷声,好像又是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稻田的水洼中,他不停的喘着气,感觉整个肺部都要烧了起来,口水都止不住的流出来。 终于就要看到营帐的大门,突然,从天空砸下一个巨大的火球,在他前方炸开,轰的一声巨响,然后尘土瞬间四散开来,把他冲翻在地,泥泞的土渣落在身上和周围。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火球在周围炸开,耳朵就像失去了听觉,只有不断传来耳鸣的声音,他模模糊糊的摇了摇头,又继续向营帐跑去。 终于进了大门,里面比之前,更加乱作一团,地上四处都是分散的残肢,四处传来哀嚎声,爆炸还在周围不断响起,几乎所有的帐篷,都烧了起来,人叫马叫混作一团。 就在梁宗丽一时慌了手脚,不知道该如何的时候,一双手突然把他抓了起来,扔在马上,急急的向帐外跑去。明明自己不劳辛苦的赶回来,现在又回到了岸边,那人把他放下来,梁宗丽一看,竟然是洪…姜校尉。 “小兄弟,有件事得拜托你了。我长话短说,高国这次,居然用了我们以前只是听说的新式武器,没想到真让他们造了出来。我本是皇室宗亲,具体不说了,此次身在前线,也想看看高国的实力,果然让人很意外。放出去的探子,悉数没了消息,我估计这周围,也都有对方的人马时时刻刻埋伏着。这次我带的人不多,遇到这东西,想必也顶不住多久,这是我的贴身信物,你赶紧带着它,去郡城求援,把你看到的都告诉郡守,拜托了。” 说着,姜全良递给梁宗丽一枚黄色的玉羊,夜晚尚能隐隐发光,一面篆刻着良字。把梁宗丽扶上马,就在梁宗丽要说什么的时候,姜全良一拍马屁,吆喝一声,马儿就沿着江岸下游,冲了出去。 “将军,我不会骑马,不会骑马啊~~~” 一人一马,很快就消失在前方,姜全良已经听不清,只当那少年,不忍与自己分开,还想继续再立战功。笑了笑,突然神情又肃杀起来,周围突然窜出来几个高国的“水鬼”,一道闪电降下,倾盆大雨哗哗冲洗着周围的滩涂…… 山洞中,一个小孩子,一跳一跳的,想要伸手去拍打石笋上,正在酣睡的泥鳅,实在是等不及了,半天没看到梁哥,自己还在这么个幽闭的地方,就想赶紧把它弄醒,好让自己继续跟梁哥说话。 一不小心,踩在了大猫的肚子上,嗷的一声,白林全身的毛都炸开,金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个调皮的孩子。 “小崽子,不想活了,害爷爷提前神魂归位,看我不吃了你。”说完,前身就趴在地上,后身躬起来,准备扑向栗子。 “不怕拉上一旬的稀,你就吃吧,我不拦着你。”泥鳅,被那声尖叫,也给吵醒了,只是闭着眼睛说道。 大猫突然嗅了嗅周围,然后慢慢走向孩子,“咦,小崽子,你刚才是不是吃了灯笼果?” “不用猜了,肯定是丘给他的,刚才桑也在,但是他们又回去了。” “哼,两个老东西,还要点脸,知道没脸见我俩,偷着跑出来。” “那个,黄泥鳅,你能不能让我再看看梁哥啊,刚才有个奶奶说,你醒了就能让我再跟梁哥说话。”栗子突然打断他们的对话,祈求道。 金哥睁开眼睛,然后那个水潭,又出现了梁宗丽,狼狈的紧紧抱住马脖子的情景。 栗子赶紧爬到潭边,又开始和梁哥“说”起话。 “梁哥梁哥,你怎么骑上马了,好玩不?” “栗子,先不跟你说,梁哥我有事要去郡城,现在下雨看不清路,你帮我指指路,快。 “哦,那个前面就是江桥了,过了桥,你一直顺着驿道跑,再到前面,好像栗花溪发水了,你得沿着我们常去玩的山道走,过了草屋,下了山,就可以一直跑到郡城了。” “好栗子,等梁哥回来,给你带烤鹿肉和点心吃。你现在哪了啊?” “我也不知道,我跟一只大猫和泥鳅,在个山洞里了。” “你能看见村子吗,看见爹娘他们吗?” “我看看哦,他们好像都跑到山里了,村子一点火光都没有。” “茅屋呢,有人吗?” “好像有人,呀,是阿云姐和她弟弟妹妹们。” “好,太好了。栗子,你现在那别动,江对岸那边你也能看见,太危险了,等消停了,我回来接你,乖哦。” “嗯嗯,梁哥你快点回来,我想爹娘了。” “放心吧,我马上就能回来。” “金哥,对面那个国家,好像用了个新鲜玩意,像不像我们以前吃过亏的那个东西?” “嗯,好像有那么点像,没想到,乱世又起了,又要生灵涂炭。” “切,我们操那心干嘛,苟活着吧,能睡一天是一天,什么时候睡死过去,就一了百了。” “别胡说,那人说过,早晚会回来见我们的,我们老老实实等着就是了。” “你信他?你忘了靑驴子和那个黑王八的下场了?红家巧,现在还不知道在哪,没了神魂上的感应。” “你爱信不信,我信就行了。” 栗子呆了半天,虽然吃了两颗果子,可还是感觉有点口渴,忍不住,就低头去喝潭水。 “哎?小崽子,你不想活了?”白林正想阻止,为时已晚。 栗子刚喝完,就昏了过去,眼看就要栽进水里,白林赶紧冲过去,把他拽了回来。就看栗子身上,一会泛着红光,一会泛着绿光,两道光不断在体内冲撞。 白林绕着栗子,不停的转圈圈,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行了,你别转了,你还看不出来,这孩子有仙骨吗?才多大,那么轻奇的根骨,一个人族的骑兵,愣是半天都没追上,何况他还有一块可醍醐灌顶的天灵盖。” “我哪有你的本领,我当时救他,完全就是无聊,出去喝点林风补补,顺手而为罢了。” “可惜,这要是有个人族的得道之士,能够悉心指教他两句,这孩子以后,未必简单了呢。” 白林一听,眼神马上炙热了起来,“金哥,不如咱们俩,嗯?你懂的。” “胡闹,我们原身为妖,后来机缘巧合,在那位的帮助下,才侥幸羽蜕为灵,人妖殊途,你这脑子,怎么还是那么简单。” “那你忘了,还有人妖同源,那位跟我们说过,并且它还不是妖灵呢,不一样教了我们?” “那位岂是我们能仰望的?就算可以,我还行,但是那孩子吃的是灯笼果,没有朱鱼从旁帮忙,也没用。” “不是有我吗,风助火势,差不多,火候可能差点意思,但活马当神马医,未必不行。” 金哥看着孩子,倒不是怕他有性命之忧,只是白林出的馊主意,他们别说还没在人族身上试过,就连那些曾经想要拜它们为师,求道指教的妖族,一样没试过。 金哥看了看白林,白林疯狂的点头,以示绝对可以试试,“我们闲了这千年,天天除了睡就是睡,找点事儿解解闷也行啊。” 金哥也没说答应不答应,只是从石笋上下来,钻出水潭,默默的看着眼前的孩子,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白林,这样,这样,然后这样。” “啊?” “谁让你出的主意,我想了半天,只有这个办法最为稳妥。” “那我说不干了,还来得及吗?” 金哥也没再搭理它,只是悠忽一变,还是那么大,只是脑袋上仿佛生出两个犄角,浑身冒出细密的鳞片,张口缓缓吐出一颗白金色的龙珠,然后用眼神示意白林。 白林不情不愿的,浑身抖了几下,也赫然变成了一只小小的银虎,浑身斑纹纵横,然后用嘴扯下尾巴,和那龙珠缠绕在一起,捏开孩子的嘴,把两个各自的本命精华推了进去。 一道红光一道绿光,纷纷跟着下移的两个“宝贝”,融合起来,最后沉在孩子下腹的位置,忽闪忽闪的相互追赶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栗子缓缓睁开眼睛,浑然不知两眼各自泛着红光和绿光,感觉浑身透着说不出来的舒服劲,旁边的大猫和泥鳅,好像又睡了过去,只不过看着,一个毛色特别暗淡,没了之前的光泽,一个浑身干瘪,好像失去了些水分,两个“小家伙”,就那么泡在水潭里。 栗子好像能感受到它们身上的那种濒死的体验,就想要大哭起来,虽然相处时间不长,自己也知道它们并无恶意,就在它们救自己的时候,其实意识还是清醒的,就好像人飘在半空,看着它们。 “哈哈哈,人族的小杂种,它们为了帮你融合身体里的古毒,已经死翘翘喽。”又是那个老爷爷的声音。 “丘,你就闭嘴吧。孩子,莫事莫事,你只不过连着吃喝两种相冲的东西,本无大碍,它们只是怕你长大后,出现意外,锦上添花出了手罢了。它们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放宽心。” “没哟性命之忧?哼哼,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千年修行,又功亏一篑,真是不知好歹。何必为了这么一个小杂种,浪费自己的时间。” “金哥那孩子,知道轻重,它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你就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站着,你看我现在能站起来吗,我这连趴着都不是,躺着?窝着?” “唉。” “想当年,我等多么的快活和自由,就因为它们,然后那个臭小子和死丫头,非得弄出他们不可,结果呢?有用吗?现在如何了?” “别说从前了,过去就过去了,还能如何,起码你我还能这样说说话拌拌嘴,那些……” “奶奶不哭,栗子下山给你带鹿肉吃,娘亲藏的酒也好喝,我也给奶奶拿过来。” “小杂种,怎么没有我的份?” “你是坏蛋,不理你。” 哈哈哈哈,两个笑声不断传来,悠远悠长。 栗子爬到谭边,用手轻轻抚摸着白林和金哥,唱起了之前,金哥为他唱的那首歌: “水云氤氤摇轻舟,琳琅小女美目兮;林野飒飒扶风絮,倜傥男儿雄伟兮;红鱼绿叶采木桥,阿爹阿娘望归兮;白山黑水步万里,枯骨坟茔连绵兮;天地谓我何所求,笑言万古觥筹兮;我问万物何所生,草芥刍狗不灭兮……” 梁宗丽虽然没骑过马,但回想着战场上,骑兵对缰绳的操控,开始壮起胆子,一点点摸索起来,也渐渐的能掌握住方向,不小心夹了几下马肚子,发现身下的马儿也会作出不同的反应。不禁乐呵起来,我怎么这么聪明,哈哈。 发现栗花溪真像栗子说的,已经发起山洪,于是改道走山路,路过茅屋的时候,勒住马儿下去查看,推开门一进屋子,黑洞洞的,刚要叫阿云,就被一把锐器抵在脖颈处。 “阿云,是我是我,阿梁。”说完,就被人一把抱住,然后耳边传来啜泣的哭声,紧接着,四个小孩子都从桌子下钻了出来,稍大的孩子点亮了蜡烛。 梁宗丽看见阿云和弟弟妹妹们都在,就放下了心。 “阿云,你爹娘呢?”听梁宗丽一问,阿云哭的更厉害了,像个猴子似的,更紧的盘在身上。 “坐下好好说,到底怎么了?” “姐姐,和爹娘刚要带我们走,就遇到了一队官兵,不由分说,就把爹娘抓走了,然后也不知道爹和他们说了什么,就放了我们和姐姐。”说话的,是个七八岁的男娃子。 “啊,没事,阿云,放心吧,你爹在县城当差,你娘又会烧饭,想必是军营里缺人手,让你爹娘过去帮帮忙,没啥大事,放心好了。” 阿云和梁宗丽同岁,知道事情应该没自己想的那么严重,慢慢止住哭泣,但还是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我还要去郡城传消息,不能陪你们,茅屋我和栗子,还藏了不少肉干和蘑菇,你们饿了就自己煮着吃。实在不行,明天雨停了,你们就下山去我家里,我爹娘你都见过的,爷爷也在,真遇到麻烦,还可以找他老人家商量。我真的走了。” 阿云抬头看着他,此时发缓过神,脸羞的红彤彤的,在烛光下,少女的姿容,慢慢透出一种别样的美。梁宗丽恍惚了一下,然后放开手,再次祝福弟弟妹妹们,一定要相互照顾好,大家团结一心,马上就会过去的,梁哥马上回来见你们。 冒着大雨,跨上马,急匆匆的消失在雨夜里,马不停蹄的直奔百里之外的郡城,希望天亮前能赶到,不然村子和阿云他们,就危险了,驾~~~ 下过一夜的雨后,天清气爽,郡府内,老管家正指挥仆人们清扫各处,整理昨夜风吹到的绿植花卉,门房突然急匆匆的跑过来,在管家耳边说了两句,然后递给他一个东西,老管家马上跑进内府宅院,此时郡守大人也刚刚起来,正在院子里舒展着筋骨,还不忘让路过的丫鬟帮忙敲打几下后背。 “老爷,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啊。” “怎么了,钟叔,你老人家平时可从没这样惶恐不安啊。” “老爷,绿江那边,我们的人已经和安国的交上战了,而且情况不太好,你看这个。”说着,老管家就把那枚玉羊递给郡守。 郡守一看,故作镇定,其实内心早已翻涌,“谁人传的消息,现在何处?” “就在前堂了,小兄弟一身血渍,我没让他进来,省的惊着夫人和小姐。” “速速带我前去。” 而前堂那边,早已是鸡飞狗跳,一少年和一少女,早已打得不可开交。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四回:给老娘等着 梁宗丽到达郡城的时候,几乎已经有点神志不清,第一次骑了那么长时间的马,而且几乎半天米水未进,已经是虚脱的状态,而马儿的状态也不好,一人一马,强撑着终于看到了安东城的城门,然后跟城门守卫说,绿江的镇边军已经和安国交战,形势危急速速带他前往郡守府通报。守卫看他身骑战马,普通百姓可不敢“以武犯禁”,马上就给他换了一匹马,并带着他奔往郡守府。 门房见了守卫和来人,听梁宗丽简单耳语几句,拿过东西,也不敢耽误,马上进了府院通报。梁宗丽紧绷的精神,一下就垮了下来,瘫倒在府门门口,守卫赶紧拿出身上的水袋,递给他,吨吨吨的喝了个见底,还不忘谢了一声。 “小兄弟,前方战事如何?”守卫关切的问道。 梁宗丽原本松弛下来的心绪,马上又被勾回到了昨夜惊天动地的场面,这时心里才有些后怕。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当时战场一片混乱,入眼全是残肢断臂,哀嚎声嘶鸣声,还有从来没见识过好像能撕破灵魂的爆炸声。 “全没了。”想了半天,他也只能这么说。 “什么?什么全没了?小兄弟,你说清楚点啊?” “全没了的意思,就是告诉你那些木头疙瘩,全都魂归中山了,这都听不懂?”一个女声帮着梁宗丽回道。 一身简单戎装的少女,牵着马,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似笑非笑的大量着梁宗丽。 梁宗丽瞪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装作喝水,才发现水都喝没了。 “你,没事了,赶紧回去守城去,天天屁事没有,白拿着军饷,还在这摸鱼,赶紧滚。”守卫一看这位,吓得一哆嗦,赶紧骑上马,灰溜溜的跑了,连个屁都没敢放。 门房回来,看见自家二小姐,赶紧识趣的把马牵走,还不忘回头看了看小姐和那个脏兮兮的小子。 “给老娘让开,堵在门口,是要我花钱雇你当石狮子吗?脏了吧唧的,还不快滚?” 梁宗丽故意左看看右看看,装作无故的样子。 “你是聋了,还是瞎了,老娘说的就是你,你看什么看,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还不快滚?” 梁宗丽这才正眼看了她一下,轻蔑的哼了一声,索性直接躺了下去,两手枕在脑后,然后翘起腿,一抖一抖的,还哼起了山歌: “大姑娘你没人要哦,哥哥我的茅屋有哦,春天野花做床榻哦,抱起你来把娃造哦,还没把裤子脱下哦,你就忍不住扑倒哦……” 听着这种污言秽语的山歌,少女羞愤的满脸通红,冲上前伸出马鞭就要抽下去。梁宗丽一个鲤鱼打挺,躲了过去,还自顾自左右张望,说道:“咦?哪来的马蜂子,竟敢蛰小爷我,拍死你。”少女气的立时火冒三丈,马鞭子不管不顾的疯狂-抽向梁宗丽。 一开始,梁宗丽还能躲的有来有回,但毕竟体力不支,一不小心,脸上就被抽了一下,火辣辣的疼痛传遍全身,本来不想跟这泼娘一般见识,逗逗她解解闷,没想到是真下死手,加上昨夜面对伍长的死,还有不知是生是死的姜校尉和不知安危的村子,无名业火陡然从胸口窜上头,梁宗丽也不管抽在身上的鞭子,只是一个探身,就抓住了少女的脖子。 “给你脸了!”梁宗丽越来越用力,双眼赤红,手臂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放肆,还不放手,郡府门前,也敢撒野!”一道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梁宗丽转身一看,一个短须的中年男人和一个老者,正急匆匆向这边赶来,他又转头看了眼在手中挣扎的少女,用了个巧劲,一脚就把她踹下台阶。 “你!”老管家手指着少年,少年一副能奈我何的不羁模样。 郡守好像也习惯了自己女儿平时的顽劣,但还是皱了皱眉头,少年的行为,属实也有点过分,但军国大事为重,也就没有过多计较,只是问道:“军情和信物,可是你来传报的?” 少年正想回答,就听后面一声河东狮吼,“你给我死去!”一声抽出刀鞘的声音,紧跟着刀就砍在了梁宗丽的左肩,还好他激灵,听到声音时,就转动了身体,不然脑袋早就搬了家。 “放肆,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来人,把小姐给我关在仓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饭食和水,也不许给她送,还不来人给我拿下!” 一众府卫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架住少女拖向偏院,她一边挣扎着,还不肯放下手里的刀,一边叫嚣着,算你命大,等老娘出来,不砍下你的脑袋誓不为人。梁宗丽摸着不停流血的肩膀,晕倒前,只是说了一句:“快去绿江香麓村,姜校尉危险……” 老管家马上吩咐家丁,把少年抬到后院,再去找来医官赶紧救治,忍不住叹了口气,又是被二小姐捣乱的一天。 郡守司徒长青,看了看手中的玉羊,又看向东南方向,脸上挂满了愁云。 “金哥,白林,朱鱼,元甲,你们都散去天地各方吧,结伴也无妨,以后多看看这新的天地,至于是好是坏,你们自己判断,做什么也由你们自己决定,我会永远在亘都等着你们。” “昊,那奣呢,她怎么办?” “她呀,就在你们身边,你们感觉不到吗?” 然后一阵白光过后,白林和金哥睁开眼睛,也不知道这一次睡了多久,突然两“人”瞳孔放开,这特么是在哪了? 周围全是各种飘荡的巨大的知了、蝴蝶、蚂蚱、蚂蚁洞、泥巴……还有看不到头的狸猫的爪子,时不时还有比山还大的鹿肉砸在他们的头上,整个世界,一会绚烂多彩,一会迷雾茫茫,不远处,仿佛还有一道忽闪忽现的青芒。 “金,金哥,我们,好像,好像在那个小崽子的意识里?” “不是,意识中的物体,多是幻景,没有这么具象,不能像实体那样可以触碰我们。” “那这是哪?” “你好好回想下,像不像我们曾经诞生的地方?” “亘,亘都?不可能,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只说像,这里没有任何元炁,依稀有着些灵气,好像还是跟我们有关。” “哎呀,不想了,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 “走,我们去看看那道青光,感觉问题应该就在那。” 两只小家伙,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时不时还要躲过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越靠近那,越感到一种亲近,总算是看到了那个青芒。宛如一颗栗子状的种子,不停旋转,上面隐隐约约浮现龙角和虎尾的印记。 “道种!?”两个小家伙看了眼彼此,异口同声的说道。 也就在它们发现这东西的时候,突然好像被人拽回到了山洞中,栗子正搂着它们,酣酣的呼呼大睡。 金哥想着,道种这东西,说起来也稀罕,居然能出现在一个未曾开悟,也没有师承传道的山野孩子身上。要说不稀罕,自己在多年前,曾见过无数个枯死在半路上的种子们,每一个都天生不凡,偶尔有几人,还曾随昊一起,笑敖天地之间。可栗子识海,也说不上是不是识海中的那个世界是怎么回事,道种上,为什么又会有我和白林的印记? 白林想的就很简单,可惜刚才没舔上两口,不然能少睡多少觉,身体也能多长几寸。金哥看了看柏林,就知道它在想什么。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拿这孩子怎么办? “桑,丘,我知道你们都在,你们出来吧,我们商量下,这孩子怎么办?” 没有声音。 “哼,一有事,你们就装哑巴,千年前如此,现在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呸,你个泥鳅说谁呢,老子有自己的苦衷,懒得和你们计较。”是栗子口中,那个“爷爷”的声音。 “行了行了。既然金哥都肯主动跟我们说话了,咱们也别给脸不要脸了。”桑忙着打圆场。“她”继续说道:“山下的情形,金哥你也能看到,这孩子,暂时留在这里比较安全,万一回去,我和丘几乎帮不上什么,你们还在恢复中,我觉得,还是让他继续留在这里吧,你们两个,既然已经跟他产生了神魂上的联系,按照人族来讲,可以说是他某种意义上的师傅,我看不如……” “桑,你说的,之前我和白林说过,也有过顾虑,就怕让这孩子走上歧路。” “万物有灵,从一而生。金哥,你以为何?” 从此以后,一个孩子,两只灵物,就此共同踏上了一段不凡的修道之路。 时间,对于还在长身体的栗子来说,好像很快,但是对于两个“师傅”来说,每天都是折磨。 先是哄骗他不能下山,就用了两天,吃饭喝水倒是不用操心,毕竟还有丘和桑,偶尔一些古灵精怪的果子,都能让栗子消停好长时间,忘了想家的烦恼。但传道修炼,对于它们这种天生就会,难以说清道明的存在来说,无异于生生造字。就如同婴儿学语,听惯了爹娘们的话,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会说了,但是你要告诉一个孩子,怎么发音,这个字为什么这么发音,不同的声调又是各种不同的字,然后说出来的话,又代表不同的意思,就很难。 白林和金哥商量后,决定把跟随昊那段岁月,记忆中,所有的典籍都翻阅出来,决定先从教栗子亘语和亘文开始,循序渐进,毕竟很多东西,跟现在表达的意思,早已大相径庭,之后就会很事半功倍了。 好在,它们在教授栗子的时候,孩子特别听话,认认真真的学习,丝毫没有看上去,其他人族孩子的那种胡闹,这也让白林和金哥,很是欣慰。偶尔,在栗子盘坐修炼的时候,身上会出现意外状况,有时头上生出一头的犄角,有时候屁股上还会长出几根尾巴,甚至有一次,还咬住白林紧紧不放,整个山洞发出凄惨的猫叫声。 世上本没有路,两个灵怪师傅带着一个人族孩子,磕磕绊绊,一惊一乍,也就走出了路。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栗子的饭量和身体,日益见长,但智力却没有跟着长大。洞中百天,世外一日。等栗子终于小有所成的时候,已经看上去,仿佛是弱冠之年。 一月有余,山下,早已是满目疮痍,山河骤变。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五回:毫不留情的屠杀 梁宗丽在安东城郡守府躺了半个月,两次遭遇二大小姐的“刺杀”,第一次最为凶险,那日白天,大概是被砍之后的第三天,他才悠悠醒转,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要一翻身,肩膀上的伤口就会撕心裂肺的疼。服侍他的侍女说,你这孩子也算命大,高烧了两天两夜,幸亏了关大夫及时给你止住血,处理好伤口。 梁宗丽心里还放不下所托之事,问她,前方战事如何了。侍女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的说,自己一个下人也不清楚,但答案,早就从她脸上能够猜出一二,不容乐观。 那天晚上,心事重重的梁宗丽,愣愣的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圆月,决定过几日能够动了,一定要赶紧回去,爷爷,爹娘,阿云,还有栗子,都不知道现在如何了。然后,就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从窗户跳了进来,向自己床边冲过来,一道寒光划过,他用尽力气,翻滚在地,大喊,有刺客有刺客啊。巡守的护卫听到声音,迅速闯了进来,一番颤抖顺利把那人拿下,点亮蜡烛一看,竟然是那位大小姐。 挣扎着被拖出去,一边踢着腿一边叫嚣着,给老娘等着,给老娘等着。梁宗丽虽然动不了,嘴上不饶人,求她赶紧来,越快越好,自己在屋子里,人家真的是好生寂寞呢,还不忘贱笑几声。 老管家看着这一切,也不禁一直唉声叹气,老爷带着先锋营,已经赶到绿江阻挡高国的大军压境,这几日,郡城人心惶惶,不断有周边村落的难民涌进。家里夫人过世多年,大小姐远嫁京城,就这个二小姐,真的是活祖宗,小时候也不这样啊,多乖巧懂事的丫头,唉! 相安无事一旬左右,梁宗丽也能自己下床,活动活动身子,那天就想着在院子里转悠转悠,毕竟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府院,瞧瞧花样。就听到那位母夜叉的声音不断从偏院传来,大喊放开我让我出去。梁宗丽邪笑着,晃晃悠悠的走到仓房门前,说道:“呀,哎呀呀,这谁啊,怎么被关在这里呢?成何体统啊,真叫亲者痛仇者快,哈哈,咳咳。”乐极生悲,不小心牵扯了伤口。 “我错了,你放我出去吧,我给你磕头赔罪。” “咦?苦肉计?就你,能放过我?你当我是穿开裆裤的孩子呢?” “真的,前方战事紧急,昨日我听路过的护卫们说,我爹在那边支撑不了多久,我要出去帮他杀敌。” 这几日,梁宗丽虽然没问,但也能感觉到整个郡府里,弥漫的那种越来越沉闷的氛围。 “行吧,磕头就算了,咱俩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就行了。我这人,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个丫头片子见识。” 梁宗丽刚把外面挂着的门锁放下,大门就被那夜叉给踹开,自己倒在地上。杀气腾腾,哪还有刚才求人的模样。 “哼,老娘先宰了你练练手,再去杀敌,拿命来吧!”说着,就扑到梁宗丽的身上,狠狠掐住脖子。 “小姐,小姐,别胡闹了,老爷在前方不好了。”老管家赶紧出来,制止二小姐,简单把前方的战事儿说了一下。前几日,高国再次用了不知是何的武器,司徒长青带去的先锋营,几乎死伤殆尽,已经派人前往京城通报,如果再不能挡住高国大军,整个安东境内,就要全部丢了。 司徒菁呆呆坐在梁宗丽的身上,愣了半天,马上就起身跑出去,吆喝着护卫赶紧把她的战袍和武器拿来,披挂好后,骑上马就去城内笼起自己暗地“胡闹”组建的司徒军集合。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梁宗丽起身揉了揉肩膀,好不容易恢复的伤口,又渗出血来。他问老管家,有没有听说香麓村的情况,老管家只说,太惨了,十不存一,怎么就这样了呢,谈不拢也不至于这样啊,唉。 梁宗丽又问老管家,城内已经没有军队了吗?老管家说,这些日子,陆陆续续都去支援了,也没见个活着回来的,哪怕是逃回来也好啊,派去京城的信使,也只是在府前路过,说了两句就急匆匆的换了马走了。 梁宗丽眼神凛冽起来,求老管家也给自己弄一套战袍,最好有弓箭,自己要赶紧回去,还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老管家想了想,看着二小姐远去的身影,不忘叮嘱少年,千万别和二小姐一般见识,她也,总之也没有多说,速速叫下人拿来一套白金色的战袍,弓箭还有一把黑色的玄铁刀,梁宗丽正披挂的时候,老人抚摸了两下,脸上露出追忆过往的神情,还不忘默默念叨,希望夫人能保佑二小姐和这少年吧。 梁宗丽又带上几日的干粮和水放进麻袋,跨上战马,就赶紧出城追向司徒菁。老管家和几个家丁,在这门前,默默看着远去的少年,直到只留下一片尘土。 栗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敲晕了第几个人了,自从安国军队跨过绿江,把空无一人的村子全部烧掠一番后,前头部队继续向郡城挺进,中军拉着不知是啥的大铁家伙,缓缓跟进,后续部队,则在后续清扫着周围村落。 香麓村,武营村,通天村,全部都遭了殃,村民们只能躲在山谷里。那日,栗子刚刚练功完毕,金哥提醒他,山下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有赶往山谷的隔壁村村民遇到了安国军。事出紧急,栗子赶紧让丘爷爷把他送到出事的地方,轻松的打晕了几个士兵,然后护着那几家村民,向簸箕谷赶去。 进了山谷,几百户人家都在这里躲着战火,栗子寻了半天,才发现了自己的爹娘。一开始,爹娘还被他吓了半天,最后听栗子说了这些日子的经历,又看了看他胸前的胎记,爹娘这才相信。栗子问,有没有看见梁哥的家人,栗子爹说,他们也找了一遍,没发现,可急死个人了。于是,栗子决定亲自去梁哥家看看,爹娘阻拦不得,心里也知道栗子变化这么大,也非常人了,但还是不忘叮嘱他小心点。栗子笑呵呵的应承着,说有事心里叫他的名字,就能马上赶来,然后就遁入土地消失了。 簸箕谷外围,有金哥帮忙做的云雾,安国的军队也不是那么容易进得去,就算进去了,栗子也能马上出现就轻松敲晕。 大白天,栗子就那么“优哉游哉”的在烧毁的村子里走着,每户人家都会进去看上两眼,莫名其妙的,看着曾经记忆里,那么美好的事物,化成了眼前的灰烬,心里就特别的难受。那种感觉,以前只在阿梁哥身上,感觉到过一次,那是一户独居的爷爷,过世时村子里的人,帮忙给操办的丧事,梁哥带着他去吃完席,在溪边静静的坐着,也不带他掏蝲蛄。那个爷爷,小时候总是招呼他们玩,还给他们一些自己做的手工小玩意,梁宗丽的弹弓,就是跟爷爷学的,动不动就让栗子露出小辣椒,牛一个给爷爷看看。 那会的少年,已知人生的滋味,还是孩子的栗子,又怎么能懂。 “栗子,有一队兵士,正在靠近你和你那个阿梁哥的茅屋,你去不去看看?”栗子这次想起来,在山谷里,还没看见阿云姐姐他们。心声一句,丘爷爷就把他送到了茅屋门口,九个安国的兵士围在一起淫笑着,一个正把阿云压在身下,衣裳凌乱,几个弟弟妹妹蜷缩在一旁,最大的那个,躺在血泊里。 看着眼前的惨状,栗子一股无名业火陡然从胸口直冲脑顶,银色和金色的幻影光芒,隐隐从身上发出,嘴里不断发出,不知是虎还是龙那般的低沉怒声。 突然看见冒出一个怪异的少年,士兵们马上围成一圈,不敢掉以轻心,也不顾躺在地上的少女。只是一眨眼,血液就溅到了四处的树叶上,十具无头尸体,停滞了半天,才堪堪倒下。栗子抱起昏死过去的阿云,突然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啸声,不断传向四周的山里。 栗子让丘爷爷,把他和阿云他们,带回山谷里,爹娘抱着晕过去的阿云,搂着孩子们,看着那个大孩子的尸体,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栗子,只是说,自己还要出去,一时半会回不来,让爹娘照顾好孩子们, 悠忽的再次消失,栗子出现在安国的前军阵前,一股邪笑从脸上荡漾开来。 梁宗丽,不停夹着马肚子,追了半天,终于看到了前方的以司徒菁为首的小股马队。这里面,大概也就十来个人,有男有女,也都是少年的模样,他们看向梁宗丽的时候,眼神怪怪的。 梁宗丽紧紧跟在司徒菁的身侧,她看了眼梁宗丽,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突然勒住缰绳,抽刀指着他说:“脱下来,谁让你穿上的?” “你爹!” “你说什么?” “老管家说,你爹让我穿的?” “胡说,我爹现在前线,生死未知,他怎么能让你穿上我娘的战袍?” “不信,你回去问问老管家?这行头,我又不知道放在哪,还能是我偷的不成?” “哼!要是弄脏了,我要你的狗头试问!”司徒菁放回刀鞘,又开始飞奔赶路。 “这,就是你所谓的司徒军?去送死自己去吗,干嘛拉上别人?”梁宗丽回头看了看,忍不住问道。 “闭嘴!” “喂,你上过战场吗?” “关你屁事。” 梁宗丽赶紧拉住司徒菁的缰绳,眼神不似开玩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我没跟你开玩笑,战场,尤其是我们要去的战场,不是你去过家家的。” 司徒菁一把甩掉他的手,反而问他:“你会马战吗?懂得军刀的用法吗?杀过人吗?” “射死过两个,姜,洪校尉还答应给我算军功的,至于马战和刀法,我看几眼就差不多了。这马,还是我第二次骑呢,你觉得呢?” 司徒菁哈哈大笑起来,突然向后喊道:“梁宗晴,你来,你们正好都姓梁,陪他练练手,我倒要看看,是谁瞧不起谁。”说着,从后面走来一骑身着白色战袍的少女。 “先是马战,阿俊,把你的枪借他,就两个回合,然后下马用刀,也是两个回合,完事我们继续赶路,没时间陪他在这耗着。” 梁宗丽,接过一个少年的长枪,掂量下,确实有点沉,双手拿着都稍微有点吃力。两人相距两百步,各自站好,调转枪头用枪尾,然后向对方冲过去。就在接触的一刹那,梁宗丽瞄准那少女的胸膛,就要刺下,少女只是借力拨开他的长枪,顺势斜插向他,狠狠的撞击,连带着伤口的剧痛,梁宗丽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 只是一次,梁宗丽就发现了这其中的诀窍,马战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人,而是刺落,之后借助战马,或其他步兵,才是让人毙命的关键。想通了这一点,他就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了,对方相比自己,绝对有着大量实操的经验,自己不能先手发动,要以反击为主。 两人重新站好,继续对冲过来。梁宗丽紧紧盯着少女的一举一动,全身的各个部位的运动迹象,等着她先出手后在反击。就在接触的时候,少女向他的咽喉颈甲刺过去,梁宗丽迅速的扭头,反手就用枪把,砸在少女的脸上,对方忍不住突然的吃疼,一下翻落马下,在地上打着滚。 其他人看见,有赶紧围上前去的,有跑到他身边就要下手拉他下马收拾一番的。梁宗丽只是坐在马上,淡淡的说:“如果是在战场上,她现在,要么被马踩死了,要么就早已被人乱刀分尸了。” 司徒菁看着这一幕,内心不仅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似曾相识。但也就短短的一刻,她就让那个叫阿俊的少年,准备和他进行下马刀战。 司徒菁,看着梁宗丽腰间的玄铁刀,不禁回想着从前,自己还是七八岁的时候,娘带着她,用这把刀,在军营里指点着其他将士们。砰的一声,司徒菁回到现实,只看到阿俊摔倒在地上,被梁宗丽拿刀指着。 “喂,这次不用两个回合,战场上怎么用刀,小爷我早就见过几次了,不敢说熟练至极,起码对付你们这些新手,是绰绰有余了。” 司徒菁哼了一声,这次居然没有呛回去。 “你,你,还有你,当然还有你,司徒大将军,都下来,快点,把战袍都用土弄脏了,白花花的,我估计我们晚上就能接敌,月光下,这么显眼的冲过去,我可不想送人头。” 梁宗丽,一边说着,就要用身下的土擦拭战袍,司徒菁本来正常了一会,突然拉弓上箭指着梁宗丽:“你要是敢弄脏了它一点,我现在就杀了你!” 两个人僵在那里,梁宗晴捂着流血的鼻子,赶紧拉下司徒菁手中的箭,阿俊跑到梁宗丽身边,耳语两句,双方各退一步,同时哼了一声,扭过头。 路上,叫阿俊的少年,率先打破沉默,“那个,大家一边赶路,一边相互介绍下吧?我先来,我叫尤其俊,人如其名,哈哈哈。” “梁宗丽,山野土人一个,不值一提,家就在绿江边。” “你叫梁宗丽?”名叫梁宗晴的少女,在宗字上,加重语气问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怎么,难道姑娘和我,是一家子?” “我终于知道司徒菁为什么对你咬牙切齿,呵呵。” 司徒菁瞪了她一眼。 “大家先别忙着自我介绍,军情紧急,时间宝贵。容烦各位,能否跟我说下,各自擅长什么?这回换我先来,本人不才,对射箭可以说是百发百中,箭无虚发。” 十二个人,相互介绍后,梁宗丽有了大概的了解,就这点人,直愣愣的冲过去,送死连个水漂都打不起来,必须根据各自的优势做好最上策的应对。思量一番,梁宗丽毫不客气的就俨然一副主将的气势,将这些人,分成了三组,擅长弓箭的和他一组,其他几个,按照刀法和骑战各分一组。 奇怪的是,司徒菁居然没跟自己针锋相对,反而极为配合,默认了自己的“反客为主”。 一路上,开始还能看见不少前去郡城避难的村民,随着后来再也看不到人,他们就开始紧张起来,预计接敌的时间就快到了。从出城到现在,大概也有两个多时辰,就听前方,断断续续传来那晚,摄人心魄的震动声,引得马儿都不禁惊吓起来。 转过一条驿道,绕过山脚,前方赫然是一片平原,眼前凄惨的场景,不仅让这些少年,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前方一个“妖怪”,桀桀大笑着,快速穿梭在安国的军中,大肆屠戮,所见之敌,皆是四分五裂,四周的火球,也不断从天上炸在地上,却对那个东西,一定影响都没有。 好像感受到了来人,那怪物,回到看着他们,一头青色的长发肆意飞扬,一双金色和银色的眼睛,闪烁着恐怖的光芒。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六回:张嘴即死 “金哥,就让这小子继续杀下去吗?虽然都是些小蚂蚁,但是这因果线越缠越多,就怕……”白林闭着眼睛,脑袋慵懒的趴在交叉的前脚上。 “无妨,种种果,也是种种因,别忘了他是为什么疯魔的,如果顺利,正好可以提前,到时我们也有可趁之机利用一下。” “代价会不会太大了点,他能抗的住吗?” “既然踏上这条道路,生死自然已经不是那本天命之书提前写好的了。” “咦,又来了几个小崽子,栗儿的那个什么人族哥哥,也来了。” “我们先静观其变吧,丘,桑,你们也做好准备,别看热闹。” “哼”,“一直盯着,放心吧。” 虽然栗子的相貌和身形,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梁宗丽就是一眼看出来,前方不远处那个杀神就是栗子。 梁宗丽和司徒菁等人,挑选在一处山坡上,并没有冲动行事,而是借着月光,认真观察着战场上的一举一动。 敌人已经不讲究什么排兵和阵法,汹涌的不断向栗子那冲过去,周围的尸山越积越高,已然堆成了一座小山,再这样下去,栗子肯定也会坚持不住。 梁宗丽眯起眼睛,现在混乱的情况,的确可以“混”进去试一试,敌人的注意力还不会放在他身上太多,左翼的敌人最少,而且不远处就是茂密的山林,把栗子带出来后,迅速突围利用地形就能够快速摆脱追兵。 迅速判断好形势后,梁宗丽说道:“如果我冲进去没出来,你们小心隐藏身形,有机会就抓个舌头问问郡守大人的情况。就此保重!”就在他要冲下山坡的时候,却被司徒菁拉住了缰绳。梁宗丽疑惑的看着她。 “你疯了,还是活够了?看不见那少说也有几万人吗,右侧还有敌人不断填进来,你冲进去,我们连你的影子都看不到。要去也行,把这身战袍给老娘脱了。” 梁宗丽也没废话,就要摘掉头盔和战甲,不曾想,司徒菁这时候说道:“梁宗晴,你们几个负责左翼,尤其俊,你们几个在右翼,两队护住我们这些弓箭手,所有人成锥子型,不可恋战,力求一击击杀或者挑落下马即可,突进去后,抓住那个怪物,就马上向左侧的山林撤退。” “刚还说我疯了,你就没疯吗?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是冲着栗子去的?” “废话少说,做好战斗准备。”说着,司徒菁打头阵,几个人迅速排好阵型。梁宗丽重新戴好头盔,拉下面甲,走上前和司徒菁并排而立,对方看了看他,又继续面向前方。 马鼻子中,不断喷出汗液星子,低沉的声音,和不远处的厮杀声,传递在队伍中。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嗜血的兴奋,竟没有一个人显得怯懦。 司徒菁和梁宗丽,几乎是同时率先冲了下去,所有人备好战具,全部跟着冲了下去。马儿的速度,借助下坡,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只要不是拦路的杂兵,所有人都没有空耗力气,视而不见。中间的四人,不断攒射着前方挡路的敌人,为后面的人开路,两侧的队伍只观察着各自的范围,有人靠近就一枪击杀或者砍落马下。 很快,十二个人就已经冲进去了一半的距离。已经可以看到栗子,露着脑袋,在“凹”字型的尸山上,不断用手活剥每个靠近的敌人,血腥味充斥着周围。而他们却没发现,就在栗子的头顶上空,黑云正在慢慢汇聚,并形成一个漩涡,暗红色的能量正在越积越多,隐隐的雷光忽闪忽现。 “金哥,这小子真要渡劫了,但和后来他们人族的那种,好像不太一样吧。” 金哥盘在石笋上,闭着眼睛观察着一些,“桑,送我和白林到你那里,快。” 白林和金哥,悠忽的出现在一颗巨大的桑树树冠之上,透过云遮雾绕的山顶,整个战场画面仿佛突然被拉到眼前。 金哥看着空中越积越大的漩涡,即使身在百里之外,也能深深的感受到那种来自神魂的压力。金哥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让白林看的心里生生发毛。 “好小子,也算是开了先河。”金哥赞叹道。 “怎么讲?”白林问道。 金哥抬头“指了指”那片黑云,反而问白林:“上次见这东西,你还记得?” “我倒是没亲眼见过,难道是朱鱼那次?那会,我正杀得兴起,后来你们都守口如瓶,我也是听其他小妖们说过什么骇人的东西,我也懒得打听,就记得好像和朱鱼有关。” “不和你说,不是因为多大的事儿,实在是不值一提。朱鱼当时看见,也是吓了一跳,毕竟我们和元甲都没经历过这东西,可等那道所谓的天雷落下,朱鱼也就浑身冒了个烟,甩了甩头,挠痒痒都算不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所以也就不值得跟你说。但是对其他妖族来说,毕竟是头一遭,所以就越传越玄乎罢了。” “那你笑什么?” “因为这东西,最开始就是针对我们的,后来人族也跟着遭了殃。栗儿这孩子的天雷,却是跟我们一样,这不好笑吗?” “人族的跟我们的有啥不一样?不也是咔嚓一下,洗个雷澡吗?” “他们的,不止天雷,还有其他的劫数,更多的是在心境上,一着不慎就会入魔,然后就可以被它们利用。” “你怎么知道的?” “睡得比你晚,醒的比你早,自然知道的就多。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当初还是我找到的你。” “难道,当初那个人,就是你?” 金哥“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 “跟昊一个德行,啥事都瞒着我。” “早晚你都会知道的,就算以你的脾性,知道了能如何,你该如何还是如何,用脑子的事儿,你就算了吧。” 白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舔着爪子,问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你看好栗儿就行,有意外,就让丘把你传过去,其他事,交给我就行了。” 战场上,开始有箭矢不断射过来,阻挡这波突兀出现的“敢死骑队”,越来越近,马上就能爬上那座小山的时候,积蓄已久的天雷,夹杂着摄人心魄的雷声,让战场上的所有人,不禁停下动作,抬头看着天空。 栗子两手拎着脑袋,抬头看着,轻蔑一笑,把脑袋往外一扔,砸飞两个人,仰天发出摄人的咆哮,充满了嘲讽和挑衅。 咔的一声,红色的雷光降了下来,轰的一声,整个小山,裹挟着残肢断臂转瞬灰飞烟灭,比之前梁宗丽感受到的“火雷”,威力不知大了多少,一队人马,直接被振飞十丈开外,人仰马翻狠狠摔在地上。 被冲击波振飞出去的时候,好像万事万物都变得极为缓慢,梁宗丽漂浮在半空中,睁大眼睛,只看栗子浑身赤裸,肉身好像都呈现撕裂拼接的状态,半跪在坑地上,后背好像有什么图像,若隐若现,然后四周,紧接着突然出现了五个身穿黑袍,脸戴面具的神秘人。 梁宗丽栽到在地,全身酥麻,一动也不能动,双耳缓缓流出鲜血,脑海中充满了耳鸣的声音,疼痛难忍,双眼皮打架强撑着自己不昏过去。司徒菁几个,比自己更惨,四散倒在周围,全部昏了过去,不知生死。 五个神秘人,分别从袍中丢出铁链,紧紧捆在栗子的身上,成五个方向拉扯着他,势要让他五马分尸的样子。 梁宗丽拼命想要挣扎起身,奈何身体就是不听使唤,就在他绝望的时候,又突然出现一个银色的老虎,和一个红衣的女子,双方几乎同时现身,看见彼此,还楞了一下,但是就是一刹那的功夫,“携手”干掉了那五个人。 此时,天空一声龙吟传来,梁宗丽抬头看去,一条不知多少丈的巨大身影,在那片暗红色的黑云中翻涌,然后,梁宗丽最后看了一眼被那红衣女子抱起的栗子,实在抵抗不住那份疲惫感,缓缓闭上了眼睛。 囚车缓缓停了下来,司徒长青和一个校尉被关在车里,押解他们的士兵,在一处稻田边稍作休息,准备烧饭露营。 “司徒,你发现了吗?” “小王爷,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么叫我长青,要么叫我司徒长青,你称呼我司徒,算怎么回事?就像我,叫你姜,好听吗?” “小点声,我是洪全良,别露馅了,我可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份,你悠着点。你还没回答我呢?发现没啊?” “发现了,第一次接触战我就发现了,他们,或者背后的主使,根本不是安国人。” “嗯,就凭安国人,能鼓捣出那种火器?要不是几百年前,那位的授意,加上我们姜国也不屑于跟他们一般见识,弹丸之地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曾远远看过对方的主将,貌似,非人?” “非人,怎么个非人?” “战场形势一触即发,我也就是借着他们的那种火器发出的焰火,看了一眼,没看清楚。身形比常人高大几倍,全身笼罩着黑雾。” “哦?还有呢?没别的细节了?” “也就那一次,后来我就被俘了,然后这不就和你同车而行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也不知道各自想着什么。 “上次,他们遣使路过郡城,只是暂作休息,我也没有多嘴,王爷可知道他们来做什么?” “说来可笑,凭着一段童谣,说是我们这边,有天星下凡,以后会覆了他们,就想让我们帮着搜罗。给的条件还不错,换做我坐在那张椅子上,肯定就答应了。” “假定真有其事,陛下难道也不担心吗?既然都能对安国不利,对我们姜国不也一样?” “鬼才信啊?别说他们,我们过去几十年,就听过看过多少童谣和不祥之兆了,我爹刚登基那会,苍江那,不还出了个刻着什么“姜氏当衰”的大石王八吗?你看那几个老东西,关心过吗?是,最开始一个个都吓得噤若寒蝉,也没少折腾,可最后发现,太阳还不是正常升起。” “他们给出什么条件?” “无非就是绿江对面的那座郡城,还有周边的一条金矿矿脉吗。” “这条件,也没算有多好吧?” “你不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那几个老东西,哼。” “那你为什么这次悄悄来到镇边军?” “害,还不是我娘,求着我爹让我历练历练,其实还不是怕以后我没兵没权,以后跟我那一堆哥哥相比,吃大亏吗?” 司徒长青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全信了小王爷的话。两个人很早就有点私谊,还是拜远嫁京城的大女儿所赐,一想到这两个女儿,自己就头大,不禁叹了口气。 “司徒,他们为什么不把我们就地咔嚓了,费劲把我们押去安国干嘛?” “我哪里知道,我多半,是沾了你的光,不然我早就身首异地了。” “唉,就是可怜了这些黎民百姓了,本来小日子过得好好的,现在呢,一片涂炭。” 两人这几日,饥一顿饱一顿,全看押解士兵们的心情,如果好了,还能分他们点残羹冷炙,不高兴了,就让他们干瞪眼看着。 “哎?司徒司徒?你想不想,嗯?” “你可别又弄幺蛾子,当初让你走你不走,非得跟着我,结果呢,现在想起来跑为上计了?” “我这不是想明白了点事儿,就不用前去一探究竟了吗,得马上赶回去跟那几个老东西说说,商量下。你看。” 也不知道姜全良何时解开了绑绳,手里还攥着一把短刀,司徒长青赶紧看了看周围,也不知道对方是轻敌还是欲擒故纵,不仅没把他们分开押解,而且护送的队伍明显和战场上的,不是一拨人。 “我计算过了,这里也就刚过绿江不到百里地,咱们俩骑着快马,不到半天就能回到姜国境内,怎么样?” “走着!” 两人经过一番配合,有姜全良的身手,没一会就解决了那队虾兵蟹将,两人乘上拉着囚车的马匹,附身趴在马背上,赶紧往来时路上逃去。 就在接近江岸时,他们看见了一道天雷,在不到百里的地方降下,吓的马儿也不禁扬起前蹄,嘶鸣不已。两人疑惑的看了看,又继续往前奔去。 突然,姜全良连人带马消失在原地,司徒长青正惊惧万分时,连他和马也消失不见。只有绿江,还在寂寂无声的流淌着,好像世间的所有悲欢离合,都与它无关。 “朱鱼,你怎么出现在这?” “朱鱼,有没有想白哥哥呀,白哥哥老想你了,真滴!” 朱鱼也没搭理“两人”,继续用自己的本命翎羽,给躺在水潭边的栗子,疏通着全身的经络,就像当初白林和金哥做的那样。 慢慢地,栗子身上,龟裂的皮肤,开始愈合,呼吸也平稳起来,又像个孩子似的,喃喃睡了起来。 梁宗丽看到栗子恢复正常,赶紧爬过去,说道:“这位姑娘,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说着,眼泪不禁流了下来。 “姑娘?小崽子,你称呼她一声祖奶奶都不够,哎呦,你打我干啥。” “我怎么出现在这,你们不必知道,以后就晓得了。你们可有元甲的消息?” “没有,我能找到白林,也是机缘巧合,不像过去,昊好像切断了我们四个之间的感应。” “嗯,我也一直在找它,你们也最好开始找找,不然这孩子,早晚都有生命之优。你们两个臭皮匠,居然教这孩子妖法,想想也是前无古人了。” “事出紧急,迫不得已。你可还有其他办法,能完善或者缝补的?” “我已经做完了,跟你们不同,我是先天的,只要这孩子身体里,有我的精元,就是最上乘的妖法了。其实,你们也算做了件好事,不然换作这个人,是吃不住我的洗髓通络,而且,通过这孩子,我们三个,以后也能随时沟通无碍。” 朱鱼看着梁宗丽,其实在他们这群少年,进入战场时,她就注意到他们了,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气,让她想起了多少年前,同样有一群妖族,也做过这种壮举,不计生死,这也让她不免对这些人族的崽子产生了好感,心里犹豫着。 “朱鱼妹子,你咋变成大美人了呢?你以前,不是最不齿这种样子吗,有其他妖族化形,免不了被你暴走一顿呢?” 朱鱼斜眼看向白林,惹得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再说什么。金哥知道为什么,只是和朱鱼对视了一眼,却没多说什么。 “既然又遇到你们,你们也别闲着了,天天就知道睡,出去走走吧,有几件事情,要提前做了,不能等了,该拿回来的就拿回来。昊快要醒了,它们这次不会再轻易放过他,我们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置身事外,抓紧回到比之前更好的状态。” 这时,梁宗丽在水潭里,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刚刚起念,想要说什么,两人两马就出现在洞里。本来加上他们十二个,就够拥挤的了。 “丘,让我们出去,带到那个山谷里。”金哥说道。 几方人马会和,嘘寒问暖暂且不表。 朱鱼最后,好像下定了决心,跟梁宗丽一众人说道:“你们十二个人,以后跟着我,不许反对,张嘴即死!”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七回:出征 从众人醒来时,再到瞬间出现在山谷,精神上都还有点懵的状态,亲眼看到了栗子身上发生的事儿,那几个妖族的对话,他们也都能大概感觉到,这是一次神奇的经历。毕竟几个人也都算是姜国的世家子弟,没亲眼见过却也从书上看过这类神乎其神的故事,因此也就没有那么惊悚,更多的反而是好奇大过疑虑。 直到司徒长青和姜全良也被“召唤”过来,众人已经是麻木了。但是听到那名红衣女子,说要让众人跟着她,显然大家伙都不干了。 “我还要回家跟爹娘禀报一声。”、“我家给定的娃娃亲还没办呢?”、“我挑食,路上可受不了!”、“你谁啊你,说带我们走就带我们走?”乱七八糟,叽叽歪歪的吵了起来。 朱鱼看着这些淘气的小家伙,反而比对白林有着更多的耐心和好脾气。她笑着看着那十个人的胡闹,双手环胸也没说什么。 “那个,都别吵都别吵。我是谁就不用介绍了,司徒应该已经大概跟你们说过了,听我的,你们就跟这位姑娘远游一趟,王爷我在这保证,等你们回来,保准给你们挨个加官进爵,怎么样?” “那也总的跟爹娘回禀一声吧?”、“你算哪根葱?”、“进爵?进棺材吧!”、“我想吃娘做的桂花肉松了。”姜全良不说还好,这一说全把矛头又对准了他。 姜全良羞答答的凑到朱鱼身旁,眼神躲躲闪闪,轻轻说道:“姑娘,我也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姑娘可有地址,方便我们以后互通有无?” 梁宗丽张大了嘴,这和他刚认识的那个洪校尉,已经完全变成了两个人。军营里,那个人淋漓风行,说一不二,哪像现在,一副花痴纨绔的嘴脸。 这时,梁宗丽发现不远处,有人在树后看着自己,寻着视线发现是阿云。阿云看到他的那一刻,马上就跑开,梁宗丽赶紧追了上去。 因为栗子还处于昏睡的状态,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梁宗丽还不知道,他只是发现,几个弟弟妹妹中,没看见二子的影子。 追上瘫坐在溪旁哭泣的阿云,梁宗丽关切的问她,怎么没看到二子,如果是失散了,自己这就找去。 阿云耸动着双肩,哭的更厉害,也不说话。梁宗丽扶着她,坐到她身旁,让她的脑袋靠着自己的肩膀。 这时,白林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的大石上,趴在那里看着热闹。 “那个小崽子,你别问了,我让你看看就知道了。” 阿云闻言,大声喊道不要。 “躲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我是看在我家栗儿的份上,这是帮你们。你们人族,就是矫情。”说完,也不等阿云的“反抗”,一阵林风吹来,卷起溪水,缓缓出现一幅画卷,而阿云只能捂着双眼,颤抖着身体不敢去看。 梁宗丽看完过后,青筋暴起却无处发泄。他跑到一棵树下,不停挥舞双拳,宣泄着愤怒。司徒菁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里,远远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 “喂,回了,那个叫朱鱼的,有话跟我们说。”说完,司徒菁就转身离开。 梁宗丽回头看了看还在哭泣的阿云,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犹豫再三,只得转身走了。 朱鱼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开门见山道:“我叫朱鱼,生于空海,是先天的灵火化身,修道数千载,后来在亘都之战中跟其他妖族落败,近千年来,不断归拢四散各地的神元,好早做准备。上次,你们坐山观虎斗,这次可容不得你们看热闹了。” 众人交头接耳,空海听家里的长辈说过,但都好像是第一次听说什么大战,至于朱鱼最后说的话,他们也都没有认真听更不会去想其中的深意。 “有什么疑问,尽管问,但是只给你们三个问题的机会。”朱鱼打断他们说。 “你也是妖?那你的本体是什么?” “曾经是妖,现在为灵。本体,就算是文鳐吧,这算两个问题,你们还有最后一个。” 司徒菁瞪了梁宗晴一眼,怪她也不经大脑就率先提问,还浪费了一个机会。她问道:“为什么找我们跟随与你?” “看你们顺眼。” 这也算答案?司徒菁觉得这个回答很敷衍,但是梁宗丽感觉到,这个叫朱鱼的女人并没有开玩笑。 “那我们怎么称呼你?”、“你是要传授我们仙法吗,就跟那个栗子一样?”、“我还是想回家跟爹娘禀报一声。”众人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朱鱼笑着说:“你们以后,可以叫我文鳐,我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我不会传授你们仙法,说实话,你们个个资质一般,毫无道缘,但是我会对你们,怎么讲呢,就是你们人族的技能上指点一二。你们爹娘,那个郡守会回去帮你们通知的,以后你们毫发无伤我不敢保证,但是用你们人族的话说,马革裹尸肯定不至于,最多也就是丢个胳膊腿儿。” 此时,他们才认识到,这个女人,好像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好说话,这不,还是多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那我们以后跟着你,做什么?”梁宗丽问道。 “随我征战,首先,就先拿下高国玩玩。”朱鱼不似作伪,众人突然寂静无声,感到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没过一会,众人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妖就是妖,比我们人,更疯狂,就凭我们这些人,拿下一个国家?一个城都费劲,一个村子还差不多。 朱鱼笑着看向这些“孩子”,心想,趁着现在,赶紧笑吧,从明天开始,你们就笑不出来了。 而接下来的几个月,这些人,脸上确实再也没有露出过笑容,从此过上了少年沦为牲口,少女成为少年的“好日子”。 趁着外界暂时安定,姜全良和司徒长青,在丘的帮助下,火速赶回了郡城商量对策。这边,在丘和桑的帮助下,簸箕谷悄无声息的扩大了几里方圆,又在白林和金哥的安排下,村子内部既可以阳光普照星月漫天,谷外又云山雾绕,不受外界的打扰,俨然成了一处躲避乱世的桃源。几个村落聚集在一起,约么近三百户人家,从此在这里休养生息男耕女织,过起了悠闲的生活。 在众多村民的提议下,从此这里便称为簸箕村,并推选出一位村长。村子沿着山谷,石木的村舍在山腰和栗花溪高低而建,勤劳的村民们,还开辟了几处大的梯田,修建了几个水车,移栽了几处四季果林,村中心开阔的演武场上,是桑“迁过来”的一棵高大的扶桑树,按辈分,应该算作是桑的玄孙,即使在夜里,也会散发着莹莹光辉,和不远处村民们家里的灯火交相辉映。 第一天寅时,尚未见光,公鸡还没有打鸣的时候,朱鱼就坐在村中的那棵树上,吹了一声摄人心魄的口哨,演武场旁,为十二个人特别修建的队舍里,少年们就打着哈欠,按照前一天的吩咐,手脚绑好沙袋鱼贯而出。简单做过伸展运动后,就开始沿着村道,快跑于山谷的上上下下,每天雷打不动的半个时辰,但凡有偷懒的,中午都别想吃上栗子特意打来的鹿肉。 晨跑结束后,朱鱼安排他们两人一队,开始摔跤,不分男女自由组合。很快,梁宗丽和司徒菁就成了最后被剩下组队的搭档。两人也毫不心慈手软,其他人经过半个时辰的战斗后,基本都瘫倒在地,他们却不死不休,梁宗丽也不会避讳抓到她的什么敏感部分,司徒菁也更不会在乎,经常照着他的弱点就疯狂攻击,两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直到也瘫倒在地呼呼大喘才算罢休,朱鱼也不会拦着他们。 紧接着,朱鱼也不知道从哪弄来了各式兵器,斧钺刀叉钩,剑戟鞭锏锤,长的短的琳琅满目,详细介绍了各式兵器,在各种战场环境上的使用技巧和利弊后,除了弓和匕首,是每个人都必须拥有和掌握的,长兵器朱鱼让他们统一使用双月刃长戟,只把短兵器的选择权交给他们,看各自的眼缘挑选一样,只不过挑选时,需要报上姓名,为什么会选这件武器。 司徒菁,精铁软鞭,理由就是从小使唤惯了。梁宗晴,选择了长柄单头锤,理由是爆头很爽。尤其俊,选择了横马刀,只说是用惯了。夏蔚峯,一个身材修长看似淡薄的少年,则选了双钩,觉得地面战更实用些。魏毅,双手抱着头懒洋洋的说就选两把小斧头吧,跟自己的身材比较相符。邢宝妍和曲馨棠,跟梁宗晴一样,也都选了锤子,理由也和她如出一辙。易厚鹏,选了把云纹剑,理由是看着和我一样,比较帅。单渊铭,一个看着更像中年男子的少年,选了双锏,因为感觉带着可能会很方便。檀茜茹,也选了云纹剑,说自己力气小拿这个可能更合适。伍博,看了半天也没想好,说那就横马刀吧,自己也没有特别喜欢的。最后,梁宗丽说,郡守大人送了一把玄铁刀给自己,就不做取舍了,司徒菁不免看了他一眼。 朱鱼听完,点头说可以,既然大家都各有各的癖好,那么所有人,还是都用横马刀吧。众人一阵错愕,那你还让我们选什么?朱鱼给出的理由是,我没空教你们,统一用一个你们方便我也方便,惹得众人特别无语。 接下来,又是负重练习和分成两队的空手与持械对抗练习,直到中午,所有人相互搀扶着来到“食堂”,颤颤巍巍的大口吃着村民们特意准备的饭菜,以前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们,那天吃的格外的香。 下午,全部都是射击训练,仅仅是持弓,就练习了半个时辰,手上吊着石块,顶着烈日汗流浃背。然后又是一个时辰的射靶,分为固定靶和移动靶,朱鱼在树上栓了一个像秋千的桩子,让他们体验不同速度下,各种距离的射击体验。最后,是沙盘和实际结合的步骑阵型讲解与演练。 日落西山,朱鱼带着浑身散发臭味的他们,去到山顶一处特别开辟的药汤,必须泡够半个时辰才能出来。期间,每人都要熟读兵书,要求是倒背如流,作为月底的笔试考核。 晚上,回到男女分开的宿舍,人人栽到在床上,各自发着牢骚。有人说,我们为什么要吃这种苦,有人提议半夜逃跑,有人说躺平摆烂爱咋咋地,说着说着,呼噜声此起彼伏,时不时还有人用手拍着蚊子,窗外的虫鸣在照进屋内的月光中,不断传来。 训练期间,魏毅和伍博,趁着夜黑风高跑路,朱鱼看在眼里,也没拦着,结果出了村子眼前全是雾茫茫的山林,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两人转悠了两天两夜,最后实在是出不去,饿的两眼直冒金星,只能灰溜溜的哭喊着说不跑了不跑了朱鱼大人放过我们吧,然后被丘传了回去。还有人,包括梁宗丽在内,对某些科目表示不服,自以为技压群雄不用从头练起,最后也不得不重新认识到自己有几斤几两,老老实实从基本功开始“复习”。朱鱼说了,随便你们跑,至于自以为很行,或者挑战我,你们最好掂量掂量,毕竟自己的年纪摆在那,跟谁比资历比经验都别和她比,纯粹是蝴蜉撼大树。也就是从这里开始,朱鱼就叫他们蝴蜉甲乙丙丁,这个小队,也有了自己响当当的名号,蝴蜉营。 一个月后,从郡城来的信使,送来了十二道白玉雕刻而成的蝴蜉状腰牌,还有一百多匹一水的黑色战马和其他辎重。每个人看到腰牌上,赫然阴刻的校尉字样,暗自欣喜,结果抢过别人的一看,好吗,大家都是校尉了这是?行,朱鱼,算你狠。 于是魏毅和伍博带着几个人,找到村长,让村妇们帮忙,连夜给他们赶制了一面赤色白边的蝴蜉军旗,中午吃完饭,几个人扛着行走在演武场上,大喊着“我们是蝴蜉,我们是蝴蜉,正义的小屠夫正义的小屠夫,一定要把敌人杀干净,杀干净!”引得村子里的孩子们,哈哈大笑。朱鱼也没管没问。时间久了,他们好像也琢磨出朱鱼的脾性,那就是演练时,谁都别想偷懒,其余,他们爱怎么作就怎么作,于是,几个人越来越胆大,竟公然开始在村子里骑着马,有时甚至会从梯田那一跃而下,横冲直撞,好在每次都没有伤到人。朱鱼发现后,不仅没有明令禁止,还让梁宗丽和夏蔚峯、檀茜茹几个老实人,也跟着胡闹,就一个要求,伤到别人踩踏农田和村舍,军法伺候,伤到自己活该倒霉。可惜,就是苦了村民们,但是时间久了,和这帮孩子们相处,发现他们就是折腾也没有伤过人,而且偶尔还会帮他们做些农活,打点猎物,修修房子什么的,也就没说什么,反而为这些经历过战争苦难的贫苦人们,增添了些平淡日子外的活力。 在这期间,朱鱼对他们的步骑战,要求的越来越严格,每个人都需要做一次指挥使,参习调度和口令,阵型演练,机战动作等等。还有全身绑着用来纪录伤势的藤甲,也决定了定期考核后,各自的队伍担当。朱鱼说过,不管你们上了马还是站在地上,必须给我做到,一队即一人,几个简单的动作和眼神,就要做到所有人心领神会如臂指使。一对一,或者一对众时,也只有一个要求,速战速决,不要耻于群殴对方,战场上,只有活下来才是最终目的,匹夫之勇在她那里不存在,发现一个全队断食两天。 司徒菁还好,毕竟打小就野惯了,梁宗晴也算勉强能撑过去。可檀茜茹,邢宝妍和曲馨棠,原本就是大家闺秀,之前就是陪着司徒菁小打小闹,体力根本跟不上,于是朱鱼每次都会给她们开小灶,美其名曰,化形蜕变,什么时候手掌和屁股磨出茧子,晒得乌漆嘛黑才算小成。三个女孩,每次深夜都会偷偷哭鼻子,但是内心的那份谁说女子不如男的倔强,却让她们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 两个月后,栗子难得下山一趟,抱着背着赤白色的战袍和各式武器,重重的扔在演武场上。之所以用了这么长时间,白林和金哥,甚至朱鱼,基本可以说是下了血本,用了某些手段,加上丘和桑四处搜刮材料,用心锻造而成,可以说,每一把武器拿到外面,都是无价之宝。 其实,在统一的制式基础上,朱鱼还是按照每个人的特点,进行了修改,比如梁宗丽的弓,射程更远射速更快精度也更高,少女们的横马刀也稍微轻一些,刀身稍长且薄,更适合她们的挥砍。魏毅提议,起个名吧,伍博就说,还用起吗,蝴蜉枪,蝴蜉甲,蝴蜉弓,全是蝴蜉,我们都是蝴蜉,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朱鱼说,不错,在这茫茫天地间,我们就是蝴蜉,只有记住这个,早晚有一天,我们也能撼动坚不可摧的大树。 又是一个月后,某天深夜,金哥叫走朱鱼,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早上,朱鱼还是用哨声叫醒他们,练兵千日用兵一时,是时候用实战检验一次这支队伍的能耐了。 就在他们安逸的“躲”在簸箕村时,高国的军队继续向安东城进发,并分成三股,一支留下不知疲倦的围城攻城,另外两支继续出发攻占别的郡城。要不是仗着丘,求援的信使都不能顺利出城并赶到这里。 没有任何动员前的豪言壮语和慷慨陈词,朱鱼只是淡淡的告诉他们,披甲上马,准备出发,枪指安东城。 每个人都披挂好,整装待发。虽然天还未亮,听到响声的村民们,纷纷出了家门,大人孩子挤在一起,眼含热泪的看着这些少年少女们。阿云躲在人群中,想要又不敢上前嘱咐梁宗丽。梁宗丽跟爷爷和爹娘告别后,看到了阿云怯懦的身影,拨转马头,走到她身边,翻身下马,摸了摸弟弟妹妹们的脑袋,只是对阿云说:“等我回来。”然后再次上马,毅然决然的追上队伍。 鲜红的蝴蜉旗,在队伍中飘扬着,每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出任何表情,而他们不知道,不久之后,整个山川大地,会因为他们的马蹄,而震荡不已。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八回:杀进杀出刀饮血 苍阳城的皇宫大殿内,群臣已经从辰时吵到了巳时,除了东南的高国,东北方的石国也虎视眈眈,在边境上集结了大量的兵马,颇有一举穿过西山关进犯的架势。军报,每隔一个时辰就会不断传来,安国八百年的姜氏王朝,面对突如其来的两面压力,朝堂上下早已乱作一团。主战的,主和的,各自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吵得不可开交。 姜明启单手托腮,坐在龙椅上,看着大殿内,坐在自己面前的那些“骨鲠之臣”,面红耳赤吵得不可开交的模样,忍不住微笑的看着这一切。 其实早在四年前,皇城之上就曾出现过三日凌空的异象,司天台的太常便提醒过皇帝,天下即将大乱,对于这种之前耳朵听到起了茧子的“谣言”,皇帝虽然没有当回事,但还是把几个儿子,分派到了四方镇边,更是可以借此机会,看看未来谁能当此大任,预先考察一番。 大皇子姜全奕,派驻到与石国接壤的齐州,负责总览全境的军政事务,二皇子姜全桧,则派到了与齐州毗邻的長州寒回城,以便有事,可以策应齐州,三皇子姜全粲,则去往西边的越州安抚当地桀骜难驯的猁族,作为最为疼爱的皇子之一,小皇子姜全良,则被派到勃州的安东城,却没想到,曾经丝毫不放在眼里的弹丸高国,居然首先发难,全良也杳无音信。 司礼太监轻轻挪步到姜明启耳边,皇帝听言后,说道:“快快,让他赶紧进来。” 姜全良一路马不停蹄,也来不及更换衮冕朝服,风尘仆仆的快步走进大殿,众臣马上停止了争吵,针落可闻,全部盯着行色匆匆的小皇子。 姜全良跪地行礼后,朗声道:“陛下,安东城岌岌可危,请速派大军前往支援,此外,安国又分左右两路,分别攻向勃州的望山城与宁林城。” 还没等姜全良说完,司礼太监又呈上一份军报,皇帝阅后,向姜全良招了招手,让他上前说话。 姜全良走上丹陛后,双手接过皇帝递给他的军报,反复看了两遍,确认不是作伪,便目瞪口呆。皇帝让他凑近,小声说道:“这封军报,跟你前后脚,怎么回事?你不会是诓骗朕吧?”姜全良先是满脸涨红,不知怎么解释,这不是给我添堵吗,继而脸上又慢慢开始露出得意的表情,一副果然不出意外的惊喜。 皇帝观察着小儿子,也猜到了军情时刻都在变化,想必是他也没有料到形势发展的这么快,但是这封信,又透露着诸多不可思议,很难让人信服。姜全良正犹豫要怎么解释时,皇帝挥了挥手,太监会意马上宣布,今日朝会到此结束,明日再议,退朝。众臣愣愣的走出大殿,直到出了宫门,才开始交头接耳的扎堆议论起来。 皇帝,带着姜全良来到含清池,并让其他太监宫女都一并退下后,才开始听姜全良细细道来。 姜全良略去那些神异的事情不谈,只说了在安东城的两场战事,以及被俘后又遇到了某个江湖女子为其所救,其将安东城的世家子笼络后组建了一支新军,自己还私自颁发授予了官职,特此请罪。 皇帝抚须微笑,看着跪在地上的姜全良,只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们既然首战告捷,那就期待他们的后续表现吧。如果真是一支神军,你之赏赐,朕反而觉得轻了。最后拍了拍姜全良的肩膀,说既然你已平安无事甚好,快去看看你娘,四年未见,也该好好相聚相叙了。姜全良退下后,皇帝站在亭下,思考良久,叫来司礼太监,召见太尉进宫一叙,有要事相商。 一妖十二人,出了簸箕村,不快不慢沿着去往安东城的驿道行进。期间,遇到过两支高国的辎重营,轻松的就随手解决掉,还进行了补给。 为了锻炼这支队伍,朱鱼从来不会分享丘提供的情报,更不会提醒他们,自己更像是监军盯着他们的决策和举动。出发前,朱鱼没有让他们带上任何口粮,让他们以战养战,是抢是猎自己看着办,但是每个人,都备有三匹马,分担武器和辎重,最大化的利用马匹,以便保持最高效的接战状态。 离安东城越近,高国军队的鼓声和攻城声也开始隐隐传来。蝴蜉营经过半天多的小心翼翼,终于来到了接近战场的一处密林。 梁宗晴和易厚鹏,默契的各自从左右两路前去查看敌情,有没有隐藏在山林里的兵力,不到半个时辰后回来,均是摇头。 众人下马,尤其俊首先提出自己的想法,趁着敌方前军攻城,中军待命懈怠,我方十二个人快速干掉敌军阵列最后的火炮,然后佯装撤退,分作两股,把敌人引到林中徐徐歼灭,然后依此行事,不断袭扰,慢慢削弱对面的有生力量。 夏蔚峯说,对方火炮有二十具,我们破坏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安东城城墙已经出现几处豁口,相信太阳下山前,就会被他们攻破进去。如果我们没有及时撤出,就会陷入重围。 梁宗丽说道,尤其俊不是说干掉火炮吗,又不是说我们要把它们拆了,说着掏出水袋掂了掂,嘿嘿坏笑。 朱鱼这时插了一句,以后,谁提出问题的同时,也要说出解决办法,不然就闭嘴,没空让你们群策群力,战场形势转瞬即逝,屁话留着活下来再放。众人悻悻然。 伍博犹豫了一下,把自己刚想问的话,按照朱大人的要求,细细思量了一番后,才说道,如果他们不追我们,我们就继续车轮消耗,用弓磨死他们,两队交替,互相补给,我们就是要激怒他们,让他们按照我们的节奏走。 众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马上就明白了,得,自己肯定是说了废话,这还用我说,以目前大家的默契,自然就会随机应变。 面对前方敌人,众人披挂上马,拉下面甲,整齐的从林中穿出,魏毅把营旗插在地上,大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 看了看左右两侧的战友,彼此点了点头,然后直视前方,一起挥下马鞭,夹紧马肚,愈来愈快冲向后方的火炮战阵,呼吸越来越急促,不远处敌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栗子和白林金哥,一直在盯着这边,从天上俯瞰,一条细小的红线,笔直的冲向对面黑压压一个个方块似的战阵,好像若无其势,却充满着不可阻挡勇往无前的气魄。 尚有十丈即将接近时,人人毫不迟疑,几乎同时攒射火炮附近的密集敌人,然后缓缓放慢马速。 敌军这才发现从后方袭来的众人,中军后半部分,还不明所以,离后军炮阵近的才开始慌乱的转换阵型,然后急忙寻找身边的箭矢,向后方这边攒射,巨大的火炮停止炮击后,显然已经来不及调转方向,周围还活着的敌人,纷纷做好战斗准备,斜竖起长矛,等着他们冲进来送死。 所有人,完全不在乎迎面而来的箭矢,偶尔有快要落在马上的,就随手用弓臂格挡一下,同时还能做到上箭就是一人,完全做到了心手如一,省略过去上箭瞄准再发射的多余过程,很快,火炮周围就已经清理完毕,这时骑队也赶到了近前,趁中军未至,每个人都快速的把水袋倒进火炮的击发处,包括周围的弹药也全部淋上了水,先完成的,就近把其他火炮也快速解决。 众人快速倒骑回去,按照凌乱的撤退阵型,向山林退去,中军只有侧翼追出来一部分,冲进山林一阵惨叫后复归于平静。 十二个人,再次从林中穿出一字排开,站在军旗下,冷漠着看着战场上的敌人。突然策马扬鞭,分作两股蛇形的移动阵线,快速冲向左右两翼,再次上演接敌前的密集攒射,然后回撤。 鼓声陡然一变,中军齐步向山林这边有序推进,拉长阵型形成半圆围剿之势,只留下前军停止攻城,继续待在原地看守郡城的举动。敌方的主将,也从中间的大帐走出,好像一个巨人,全身披挂黑色的战甲,手持巨斧,躺在四乘的战车上,跟着中军移动。 看见那个硕大的黑色身影,栗子就想过去,金哥说不用担心,朱鱼在那边放心好了,栗子这才坐下继续观战。 换过马后,众人互相比了几个手势,没有任何犹豫,是时候给敌人加点柴火了。 背好弓后,所有人把长戟握在手中,顺放在身前,俯身后,抽下马鞭,任坐骑一直加速,然后成锥形骑阵,一路眼疾手快血花飞溅,狠狠凿穿中军的右翼,再划出半圆,直奔前军而去。 前军只感觉后方一阵混乱,然后最后几排回身一看,十二个浑身浴血的红袍杀神,就好似天人下凡突兀的出现在眼前,顿时乱了阵脚,众人犹如狼入羊圈,疯狂击杀每个看到的敌人,被刺死踩死的惨叫声连成一片,有很多甚至还没转身,就被背后的战马一脚踹死在地。 众人来到城门前,趁着敌人还没缓过神,梁宗丽掏出号角吹响,向城里发出反攻的信号。然后众人不作修整,归拢好长戟,抽出横马刀,这次回去,反而最为凶险。这次,他们要各自为战单凭本事,笑约看谁能最先冲出包围赶到站旗下,以后谁就是领队。 马儿低着头,喘着气,前蹄不断刨着地面。 还是一声不吭,所有人一起抽下马鞭,再次冲回敌阵。相对中军的厚实,前军突围很轻松,很快,所有人都几乎同时冲了出去,再次进入中军的阵营。这时,朱鱼的声音在接近中部的梁宗丽和司徒菁心中响起,那个黑王八,交给我,你们继续向两边撤退。 朱鱼给他们的横马刀,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别说敌人的血肉,即使是格挡的兵器,也是削铁如泥,而且不费吹灰之力,这就让他们的突破变得更快更有效率,一刀一个毫不拖拉。但是,毕竟如此凿阵,还经历了几次来回,有些人的体力明显开始不济。檀茜茹和邢宝妍,就比预期慢了很多。梁宗丽看到不远处的司徒菁,故意放慢节奏,有意驰援两个少女的意思,梁宗丽迅速靠过来,用眼神提醒她,不能帮她们,要想脱胎换骨只此一次,你能护她们一时却守不了一世,生死有命,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就要认命。司徒菁咬了咬牙,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向前突阵。 这时,阵中突然一声武器相撞的巨响,震得周围士兵纷纷跪地捂着耳朵。梁宗丽回望,是朱鱼已经和那个黑色的巨人缠斗上了。 众人依次脱出战阵,梁宗丽和司徒菁,几乎是同时率先冲了出来,然后是其余几人,最后是邢宝妍。几人也没有在意夺旗的赌约,马儿浑身涂满了鲜血,甚至冒着热气,十二个人站在距离敌人百步外,看着朱鱼充满戏谑式的战斗。偶尔有人上前,就近的就随手砍一下,以免影响自己继续欣赏。 朱鱼两个怪物的战斗,果然已经不是靠武器和身体的单纯拼杀,更多像栗子之前的那种,纯粹是另一个层面的。 朱鱼单手负后,快的眼睛都跟不上,几个眨眼的功夫,黑巨人的甲胄,就被扒掉了七七八八,露出里面好似腐烂的肉块。不断凶戾的喊叫着,轮着巨斧,也不管是不是伤及无辜,只是没有目标的挥舞。 朱鱼突然就两脚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也许是玩腻了,打了个哈欠,轻轻一踹,硕大的脑袋就飞了出去。然后整个战场,突然就静寂无声,所有人呆望着这一切。朱鱼面朝十二个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众人也休息的差不多,再次换乘马匹,轻轻的挥刀甩掉上面的血迹,夹了下马腹,再次冲向敌阵。 这次,敌人不止是阵型上的崩溃,精神上更是一泄千里,这些都是什么人,几进几出,绝对不是人。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如入无人之地,任他们拾取人头。 这时,城内的守军也看准形势,呼喊着出城,前后夹击,清理溃败的战场。 夕阳即将落下,乌鸦的叫声,从天上传来。朱鱼坐在巨人的尸体上,迎风吹起一头赤发,她指着不知何时搬来的酒坛子,跟众人点了点头,所有人翻身下马,摘掉头盔,围坐在她身边,纷纷仰头喝了个豪气冲天,几个女孩忍不住呛了几声,惹得少年们哈哈大笑,然后所有人都笑成一片,传递在这方天地间。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九回:家长里短 云山树冠之上,栗子正在闭息运功,巩固那日天雷后对肉身的淬炼,消化一下脱胎换骨的状态。加上后来朱鱼的助力,体内三股妖力已经开始融合为一团,呈金白赤三色,在腹中循环轮转,并且合三为一的气息,经任督二脉,不断顺着周天运行。样貌相较之前,也更加成熟,甚至下巴上,小胡茬都有了那么一点点,身体更壮实充满了线条感,整个人看上去英气勃发,就是不能张嘴,一开口说话完全就跟个傻子似的。 此时,神识中的道种已经有了破壳萌发的迹象,相对没有一丝一毫的元炁,妖炁充斥着整个空间,只在道种周围游曳着些许灵炁。 “金哥,上次栗儿渡劫,你在天上发现什么了没有?” “很难解释,就像丘,远在万里之外,也能施展些小手段,我们也知道是他做的,但就是找不到他的那种感觉。” “栗儿现在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身心不一?你忘了,当初我族当中,不全是这样的吗?” “所以,我们才在这里吃了大亏。”白林抬起爪子,指了指脑子。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也该让他出去闯一闯了。我这次突兀现身,很可能让它们也嗅到了我们的蛛丝马迹,而且当时,出现的那五个黑袍,被朱鱼诛杀的那个黑甲死尸,我甚至不再怀疑而是有些肯定。” “我问过朱鱼,为什么她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她也不说。” “她有她的道理,我们无需过问。趁此机会,让栗儿帮我们跑跑腿,正好历练历练,你我这次,彻底长眠后,为将来做好准备。” 白林转头看了看身旁的栗子,用爪子捋了捋这小子披散的头发,上面隐隐约约,开始出现它们三个的杂毛,但更多的,又开始有些泛青。 别看白林平时虎了吧唧的,其实内心也是个柔情似水的“汉子”,无聊的岁月里,也曾阅遍人间无数的儿女情长,所以那天,才会出手帮梁宗丽一个小忙。 第一次,在山林看似偶遇的栗儿,却是白林的主动出手。第一眼看见他虎虎生风的在林子里穿梭,莫名其妙就很亲近,稀罕上了这个人族的小崽子,却没想到,如今已然有了“师徒”的名分。 “莫要难过,我们只是长眠,又不是死过去,真有急事,偶尔醒来也无妨。还有朱鱼在外面盯着,我们三个,又有栗儿这个纽带。你看你,咋还流上眼泪了?” “可能是溪水里的鱼,盐分太多撑着了。”金哥也没戳破它,溪鱼,又不是海鱼。 “那你怎么安排,先让栗儿去?” “畾焱汌!” 就地躺在战场上,和战马们裹着天地为床被,众人好好睡了一个大觉,修整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将近辰时,朱鱼才挨个踹醒他们。 司徒长青不知何时,已经带着亲卫来此,抹着胡须,微笑看着众人,尤其当目光落在司徒菁的脸上时,笑容难得变得如此宽慰。 一妖十二人,整队后进入安东城,城墙上士兵和民夫们,正在忙碌修缮着缺口。大路两侧,百姓们越集越多,纷纷用感激和好奇的眼神注视着这支身骑黑马,全身红甲白盔的队伍。众人目不斜视,对偶尔有小孩子伸过来的手,也熟视无睹。 “爹,旗子上,写着什么啊?” “爹也不清楚,所以爹让你好好上学塾识字,以后可不许不听话了。” “嗯,知道了爹。” “就这十三个人?那可是数万大军啊!” “是他们,没错。我大哥当时就在城墙上从头看到尾,那是几进几出,简直就是神兵天将啊。” “这位兄弟,你再仔细给咱们说说?” “我大哥说,当时特别危急。城下,黑压压的,好几片,全是人,我大哥两腿直打摆子。几处豁口就差对面那个什么炮,最后轰那么两下,城墙就要彻底破开,只等着高国冲进来一顿乱杀。要不是郡守大人亲自上阵督战,誓死人在城在,不然我大哥早就……”路人没敢继续说下去,当时大哥说了,郡守大人严令,胆敢私自携家眷出城者,斩立决。 “后来呢,后来呢?”几个百姓听着,也不免紧张起来。 “然后,我大哥就看到对面山林,出现了一条红线,特别显眼,但看不真着。等到他们几进几出杀得高国军阵大乱,甚至最后一次,都杀到了我大哥眼前的城下,这才看清楚,居然是十二个少年郎。痛快,太痛快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听到号角,郡守大人让他们伺机出城,配合那队骑兵前后夹击一举歼灭。”后面的战斗,郡守大人严令城墙上亲眼所见的守军不得外传,但凡查出,所有人等九族株连,所以那人的大哥更不敢多嘴。 几人转头注视着这一支队伍,看着写着蝴蜉营的大旗,无不神往。 “死丫头,你给我下来!”这时候,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对体态宽绰的老夫老妻,拽着檀茜茹的大腿,就往下拉。然后又有人,同样拉着邢宝妍和魏毅,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队伍停止行进,为首带路的郡守大人,默默转身,笑呵呵的看着这一切,伸手挡住要前去阻拦的护卫,他看了看身旁的朱鱼,朱鱼也没说什么,貌似和他一样想要看看热闹。 檀茜茹看了看周围,羞红了的脸,比战袍都鲜艳。“爹,娘,别闹了,我现在是军人,要闹,等我回家了再闹好不好?” “死丫头,谁让你闹了,赶紧给我下来,这都多少日子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跟司徒老匹夫那丫头出去野了,平时野就算了,这都多少日子了,不知道爹娘多担心你吗?” 往日,一拽就能拽下马的闺女,这次居然怎么拉也拉不动,老两口索性就坐在地上,开始呼天喊地起来:“作孽啊,爹娘生养你容易吗,我跟你爹,好不容易四十多才有了你,家里就你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怎就这么不让我们省心啊,老天爷啊,这可怎么办啊,不活了啊!” 本来围观的百姓就多,现在连附近酒楼客栈上,都挤满了人头,大家伙笑哈哈看着。 “咦,这不是老檀家的千金吗?” “啊?就是那个在家,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檀大小姐啊?不会吧!”这时,也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大声的一唱一和起来,一度混乱的场面,此时满级混乱,开始还很肃穆的气氛,此刻变得喜感十足。 后面如此,前面更甚。 “小毅,你给爹下来,你看看你,都瘦成啥样了,赶紧跟爹回去,两桌子菜,都烧好了,咱家酒楼就在旁边,还不下来?” “妍儿,我和你爹,想你想的,日日抹泪,丛家说,你再不回来,就要去郡府告我们家悔婚了,家里都要被你害惨了,呜呜~~~” 梁宗丽无奈的看着这几场人间闹剧,也是一阵头大。 这时,只听一声河东狮吼:“都给我闭嘴,护卫,眼睛瞎了吗?还不给我拖走,再有冒犯者,给我拉下去砍了!” 哭闹声,争吵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议论声,全部一下就停滞了。 护卫正要策马上前,朱鱼抬手拦了下来,护卫再看向郡守大人,司徒长青抹须笑着说,一切都听文都尉的,护卫只能拱手退下。 这下,混乱的场面就很尴尬了。 梁宗丽给梁宗晴和夏蔚峯使了个眼色,梁宗晴心领神会,策马走到檀茜茹那边,梁宗丽则走到魏毅那边,剩下最棘手的交给了夏蔚峯。 夏蔚峯颇为无奈,兄弟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自己怎么不去邢宝妍那,就算老子愿意但也不是这个时候出场啊? “叔叔,婶婶,我们现在身处行伍,在军队里挂了职,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呐,这是皇帝陛下亲自赐下的军牌,您二老先稍作等待,我们议事之后,不用半个时辰,就让魏毅回家跟你们团聚。现在周围全是人,你们好不容易生养出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本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让他人看了笑话,终是不美,您二老觉得呢?” 魏毅的爹娘,看着好像比自己儿子更成熟稳重的孩子,相互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默默的退了出去。魏毅冲梁宗丽拱了拱手,忍不住抹了把头上的汗水,把扯外了的军旗,又重新立好。 梁宗晴那边也比较顺利,好言相劝后,消停了。 夏蔚峯那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就见他和邢宝妍,两个人都红着个大脸,总算稳住了爹娘,回到队伍中。 朱鱼继续转身,带着队伍向郡府行进。 经过这么一闹,整个街路上的气氛,显得轻松了些,围观的人们都陆陆续续散去,熙熙攘攘的街上,又恢复到了以往的那番热闹景象。 “什么?晴儿,你说他叫梁宗丽?”刺史府内,梁桓卿原本听着大女儿这些日子的经历,当她说起梁宗丽时,不禁站了起来。 “爹,怎么了?” “啊,没什么没什么。” “他不会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吧,哈哈?那你可就要和娘,好好解释解释喽。” “胡说,有你还有你那个弟弟,爹就够烦的了。” “爹,我就暂时回来一趟,以后休假,才能回家,其他时候,要是有事,你就给我书信往来吧。” “饭菜都备好了,你怎么刚回来就要走啊?” “爹,还亏了你是一郡刺史呢,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喏,看见没,梁校尉,以后,咱俩可不单单是父女啦!”梁宗晴炫耀着手里的腰牌。 “胡闹,爹怎么不知道,这不是许久没见你关心则乱吗,你娘回老家省亲还没回来,我以为你能等等她呢。”梁桓卿,其实还是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 大女儿身上的变化,不可谓不大,虽然不像司徒家的那个,经历了那件事后,简直是判若两人,可自己的女儿,好在脱下军装还是那么的小棉袄,梁桓卿看着屋檐下,空着的燕巢,不禁感叹,孩子真的长大了,留不住喽,要飞啦。 “你说什么?谁让你答应的,你跟我们商量了吗,你个逆子!”啪的一声,夏庭彰一个巴掌甩在夏蔚峯的脸上,气的浑身发抖。 “夫君,你这是干什么?峯儿这才回来,多久没见了,你怎么能动手呢?” “唉,逆子,逆子啊!” “峯儿,有话咱们慢慢商量,你这回跑出去,你爹本来就在气头上,好不容易回来了,还说这样的傻话,可不兴逗弄爹娘。” “娘,是真的,我没骗你们,我真的喜欢妍儿,城里,也不完全是假意安慰她爹娘。” “不行,邢宽美那个王八蛋,是什么货色,沽名钓誉的败类,你要想娶他的女儿,除非等我死了!” 夏蔚峯握了握娘亲的手,然后就径直走了出去,娘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潸然泪下,颓然的坐在椅子上轻轻啜泣。 “渊铭,既然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去给你娘上个香吧。”一个独臂的汉子,用左手摸了摸单渊铭的头,吩咐道。 “嗯!” 推开香堂的门,自从自己走后,好久没人打扫,阳光下灰尘飘荡着。上过香,磕了三个头后,单渊铭轻轻关上门,拿来两坛酒,和父亲坐在院外的门槛上喝着。 “什么时候开始喝的?” “昨天在战场上,朱……文都尉让我们喝的。” “哈哈,好小子,以前总是不让我喝,怎么样,什么滋味?” “痛快!” “以前,每次出征,你娘都会给我带上一坛子,结果到了军营,全让那帮兄弟们给分了,我连一口都没喝上,结果上了战场,才发现,马袋里,你娘还给我多藏了一小袋子,每次撤下战场,我就自己找个地方,偷偷来上两口,那滋味。” “渊铭,记住爹说的话,兄弟把后背交给你,那就是一辈子。” “还有,求人不如求己,但是兄弟不算,不求兄弟,那就不是真兄弟。” “记住了爹。”单渊铭嘿嘿笑着,跟爹碰了一下,闷了一大口。 “郡守大人,我来归还您送的东西。”司徒长青正在批阅公文,就看见梁宗丽两手托着战袍和刀,走了进来。 司徒长青赶紧起身,让他坐到自己身边,一点都没有生疏之感。 “好吧,毕竟你们也有自己的制式要求,穿着这身确实有点不太合适。但是这把刀,你还是拿回去吧。” “我大概听说过这柄战刀的渊源,东西过于贵重了,我实在承受不起。” “哎?宝刀配英雄吗,何况还是你这样的翩翩少年英雄。而且,菁儿的娘,要是还活着,肯定比我还坚决,你要是不给我面子,就是不给菁儿娘亲的面子,那我可就要不高兴了。” “那就在此谢过郡守大人了。” “对喽,长者赐不能辞吗。以后莫要磨磨唧唧,都不少年了。” “那就不打扰郡守大人的公务了。” “别急吗,你觉得,我家菁儿如何?” “她好像,就跟我欠了她命似的,是,第一次见面,我有点过分了,但是哪有隔夜仇啊?我也很头疼。” 郡守大人拍了拍梁宗丽的肩膀,“你都头疼了十年啦,怕就怕,以后我不头疼你头疼,哈哈哈哈。” 梁宗丽也不知道郡守大人说的什么意思,还是朱鱼说话直接,不用琢磨。 “我求你一件事!”司徒长青,突然郑重其事的看着梁宗丽。 “郡守大人,您说!只要我能做到的,自当义不容辞。” “好!那我就把菁儿托付给你了,以后遇到危险,你多多照应些!” “这个好说,我们十二个人,都是兄弟,朱……文都尉说过,我们都是她生出来的异性兄妹,战场上,那就是一体的,您放心好了。” 梁宗丽万万没想到,郡守大人的托付,和他理解的托付,完全是两码事,不然也不会有以后那么多的烦心事。 初冬寒月,分外剔透,不知道人间,有多少烟火,升腾着多少悲欢离合。 城南,已经打扫完毕的战场上,还残留着些许血腥气,蝴蜉营的军帐就设在远处的林中。昏黄摇曳的烛光下,众人看着沙盘,讨论着下一步的行动。 到底是驰援望山城,围魏救赵,还是直攻宁林城,一鼓作气拿下,再去清剿望山城,几个人各持己见。 朱鱼单手托腮,半躺在军榻上,看着他们争出个子丑寅卯来。 梁宗丽从始至终,一言未发。最后,几个人实在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纷纷向他投来视线。梁宗丽伸出手,指了指高国的临江城。 “梁子,你疯了?平源城离我们最近,反而要打东面的临江城?”魏毅质问道。 “还是袭扰战,还是练练手,我们又不攻城拔地,打完就跑。主要是看看他们的军情,摸摸底,为以后做打算?” “以后,什么以后?” “如果顺利,我们就去这!”梁宗丽直指高国都城,韩水城。 所有人都觉得梁宗丽疯了。这时,朱鱼走过来,点头说道:“可以。但是不急,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 “特训!”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十回:险些丧命 “特训?还以为我们都毕业了!” “哼,你们以为自己很强了?在我眼里,你们充其量还只是这个。”朱鱼伸出小拇指,“你们每个人的战功,比我原计划的要少了三成,数字我就不报了,要不说出来,我都嫌丢人。” “不能吧,文都尉,您是什么身份,我们又是什么,我们哪能和你比啊?”尤其俊不太服气。 “对啊,我们小胳膊小腿的”、“我们是人啊,凡人啊,你可是……”众人纷纷表达着不满。 “少废话,总之你们让我很失望。出发前,我也说过,只是让你们出来练练手。还有,是不是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很能了,天下无敌了?这种暗自生出的目中无人的小火苗,赶紧给我灭了。对,马上出去,全负重,绕着安东城,给我跑十圈败败火。” 于是,大半夜,十二个人披挂战甲,身负武器口粮,跌跌撞撞的绕着安东城不停转圈,还没过半,就有人不停呕吐,甚至摔倒在地。朱鱼则骑在马上,看谁掉队了,就狠狠的来上两鞭子,男女一视同仁。 魏毅抗议道:“文都尉,前方战事变幻莫测稍纵即逝,你就这么盯着我们不放?望山城和宁林城失守了,我们可不陪着你掉脑袋。” “继续跑,就你话多。我们只要蹲在这,望山城和宁林城就失不了。”梁宗丽气喘吁吁的说道。 “为啥?”伍博问道。 “以逸待劳,你们两个傻子。”只要钉在安东城,不管是高国继续进犯,还是其他两城的敌人,撤退也罢攻下城池也好,都会慢慢耗死,等他们反应过来,苍阳城的援军也到了。梁宗丽这么一说,其他人好像也顿时恍然大悟,之后又免不了骂了他两句,因为傻子不止两个吗。 随后一个月,朱鱼还调来了城内的两支城防营,对方手持真家伙乘快马陪蝴蜉营练练手,而他们十二人只许用木棍演练,每人特配一匹驴子,风风火火的在城南操练起来。 一开始,城防营的兄弟们还有点忌惮,毕竟那可是几进几出杀得高国人仰马翻的存在,可打着打着,因为对方原本就处于“劣势”,再加上驴子在战场上,易受惊乱叫唤,慢慢的,就放开了手脚,偶尔战场上听见驴子的呼喊声,还会出现成片的笑声。这就让十二个人,特别的憋屈。以往很多打法,都失去了作用不说,还要忍受“敌人”随时随地无处不在赤果果的嘲讽。 “呦,小姑娘,你可吓死我了,气势汹汹的朝我冲过来,咋突然就调转驴头跑了呢?是嫌弃哥哥我长的太丑,吓到你了吗?” “哎,兄弟,你到底是想用棍子砸死我,还是想让你那匹驴子的吐沫星子淹死我啊,给个准话,要不我肯定得笑死。” 前几日,众人实在受不了,有人就想跳下去,用步战收拾那帮王八蛋,脚还没落地,一支箭就钉在地上,得,肯定是朱鱼不许,硬着头皮继续“熬战”。 回到林中的营帐,伺候好各自的“神驹”,一个个跟瘪了的茄子似的瘫倒在木床上,梁宗丽则和曲馨棠讨论着什么,然后又叫来众人,仔细商议了一番,期间还不免发出阵阵坏笑声,最后每个人又找回了那种自信。 第二天下午,众人又排成一线,夹紧驴肚子,颠颠的向对面冲过去,灵活的穿梭在敌阵中,也不废话,看准骑兵露出的腿,就照着膝盖狠狠的敲上去,或者扯住对方的缰绳把人拽下马,或者引到其他方向让两骑相撞,遇到步兵,也不管什么招式,该踹的就踹,该棍子伺候就用棍子。利用驴子灵活的走位,和棍子不致命的特点,一改往日,受到刺激就乱了方寸,腹背受敌的被动局面。找准机会,还会跳到敌人的背后,把人踹下去后,再利用他们的坐骑清扫区域,然后再回到驴子身上,如法炮制。 找到了应对的战法,随后朱鱼也就再没难为他们。只不过当晚的总结大会上,朱鱼看着得意的他们,只是用手指了指脑袋,提醒他们,打战不光是用力气,还得用这个吃饭。 仿佛是他们的智商是在太低,朱鱼也认识到这一点,于是朱鱼就开始让他们在早课结束后,上午去城内乔装打扮,“刺探”军情。比如,让伍博和尤其俊,不仅要带回来魏毅家酒楼的四道招牌菜,还要让掌柜的给他们三钱银子。让梁宗丽和檀茜茹,取得驻守城东的几名士兵的名字,籍贯,是否婚娶,不当班时都去哪里快乐等信息。让单渊铭和夏蔚峯,去刺史府,给梁宗晴拿来几件贴身衣物,等等,总之全是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任务,而且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完不成,男孩光着身子,在城内表演绝活,女孩还好,就是唱唱小曲儿,完成了但是过了时间,一样的待遇。 于是,多年后,安东城的酒楼里,还会经常说起某天某时,看到了几个光溜溜的少年,在大街上呼哈的耍着把式,谁谁家的千金,原来小曲儿唱的那叫一个妙啊。 下午,继续和两支城防营真棍假枪的演练。晚上,则来回躲避侦查翻阅城头,或夜袭城防营。总之,过年前,他们谁都别想着闲下来。他们很痛苦,其实,城防营的兄弟们更难受。 甚至有卫尉带头“造反”,找到郡守告状说,也不能可着我们这些人往死了嚯嚯啊,兄弟们天天鼻青脸肿的,宁可去望山城和宁林城,也不想在这待下去了。然后郡守大人,笑呵呵的与他们耳语两句,众人马上就开心的返回了大营,而且当晚还召开了誓师大会,众将士听闻带头大哥的话后,无不异常振奋,誓死要拿下这群狗崽子。 于是第二天,梁宗丽他们就又开始吃苦头了,好像面对的不是从前的那些人,所有人看着他们,都情不自禁的舔着嘴,好像看见了娇俏小娘,晚上回到营帐,魏毅还说,太吓人了,真的太吓人了,以前我爹周-济要饭花子的时候,就看过那种眼神。 入冬后,朱鱼还给十二个人,找了个娱乐项目,训练隼候。相对于靠人马斥候和传递军情,还是太慢,朱鱼也不教他们具体怎么做,只是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司徒菁这时就发挥了作用,找来了军营里专门饲养飞禽的一个老兵,特制的笼子,里面精巧的缠绕着小细绳圈,里面放上一只小鸟,放在草丛里,等隼自投罗网就行了。 捉其实很简单,重点是熬,点水,闯脸,叫远,三起三落,任何一个步骤都马虎不得。魏毅还问,大叔,你帮我们熬不行吗?这也太麻烦了。 老兵笑呵呵的说,那熬出来了,是我的,也不是你的啊。 没用上一个月,好在几人也算聪明,不出意外,还是梁宗丽率先打了个样,其他人就地取经手到擒来,顺利的获得了各自的隼候。 在这期间,十二个人,也曾分作两支队伍,分别带着日夜相处的两支城防营,或各自前往望山城和宁林城袭扰解围,或主动拦截高国人的粮草辎重与后续部队,战果颇丰。 直到新年前几日,苍阳城从各处调集的军队,即将抵达两处城池,高国人不得不合兵一处,准备回身突围安东城,一切都如当初梁宗丽所料。 又一场困兽搏命的战斗,即将打响。 一个“野人”,在江西山的丛林里,不知疲倦的奔跑着,连续几天几夜也不知道疲倦。饿了,就摘点野果子,随手用石头砸死野鹿或者野猪烤着吃,渴了,就趴在溪水里豪饮几口。 临走前,金哥告诉栗子,就沿着几千里的江西山一直往东北方向走,什么时候看到一座建在半山腰临江的城池,什么时候再喊醒他们。没看见白林,他也没多想,和爹娘匆匆告了别,栗子就像脱缰的小野马,自由驰骋在广袤无限的山林中。 有白林和金哥,自然就通晓了各种兽语,只不过相比于人族,那些尚未拥有灵智的飞禽走兽,语言比较单调,更多的像是婴儿刚学会说话似的,偶尔会看到像人一样说话的存在,栗子也不怕,直接走上前去询问现在何地,知不知道一座建在半山腰临江的城池,大多数还是比较“友善”的,都会硬着头皮跟他说话,毕竟头一遭看到能够和它们对话的人族,只要不冒犯它们,也都懒得计较。 晚上,栗子一直不敢“睡觉”,毕竟他才七岁,第一次离开爹娘身边还没有梁哥,白天他会找个自觉安逸的地方,或树上或洞里,打坐休憩一会,这也是临走时,金哥的叮嘱。其实,栗子完全是多虑了,就他身上散发的气息,哪个凶兽猛禽胆敢招惹他,远远的感觉到有个厉害的家伙在前面,都会老老实实的悄悄绕道躲开,好在他只是过客,不是来抢地盘的,这也让那些地头兽们摸不着头脑。 就这样,平安无事的跑了一个多月,距离江西山的中心,还远着呢,但是丘说,再过一个月,自己就管不了他了,还好有桑,能一直盯着自己,栗子也稍微心安了些。 这些日子,栗子慢慢适应了这种野外生活,没什么危险于是玩心大起,再也不着急赶路,而是慢悠悠的晃荡在林中,有时候上树掏个鸟窝,捡点蘑菇,有些红红的花花的,吃完还特别提神。有时候,还会追着山猫小猪玩一会,看到狐狸,还用草绳绑起来,溜半天就放了。只要不是实在饿得慌,他也不会轻易杀生。即使偶尔杀了只野猪野鹿,都会学着爹那样,跪在地上默默祈祷,感谢山神所赐,复归大地,心怀感恩。每次这样,睡梦中的金哥,都会露出“微笑”。 有一次,栗子一个纵身飞跃,莫名其妙就闯进了一只黑熊和一头大野猪的斗兽场。两者的地盘交错,正在争夺划清界限。栗子轻松的摁住两个凶猛的野兽,好言相劝不要打架,听了各自的申告后,栗子想了想,就堆了个小土堆,上面插上一根小棍子,让双方拨弄土堆,哪一方先让棍子倒了,谁就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对方必须无条件承认和满足。两只野兽不敢不从,颤抖着跟栗子玩了起来,黑熊手掌大,难免吃亏,野猪用蹄子刨着,栗子就在一旁静静看着,呵呵傻笑。 那日天刚入夜,正在打坐屏息的栗子,突然感觉地动山摇起来,林中的鸟儿都惊飞到空中,他快速跳到树尖,金银两色的眼睛亮起来,远眺周围,发现赫然是不远处的一座山峰,喷发出阵阵炙热的烟雾,巨石不断滚落,山下的野兽们,慌乱的四散而逃,依稀看见好像还有两个人影,也在朝着这边跑来。 栗子跳下树,飞跃着来到那两个人的身边,“你们是谁啊?怎么来到这里了呢?” 两个人,一老一少,突然看到栗子吓了一跳,借着月光发现,好像是同类,只不过光着上身,像个野人。 老人说道,“小兄弟,我们是进山采参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 “我要去一座半山腰的城池,爷爷,你知道还有多远吗?” “没听说过,距离这里最近的城池,还有几百里地呢,我们村子到这,也有几十里。” “好吧,谢谢你爷爷,那你们注意安全,我走了,再见。” 栗子挥了挥手,就继续往前赶路,消失在夜色中。 “爷爷,这人看着,好像有点古怪。” “嗯,我也看出来了,你觉得会不会是?” “不能吧爷爷,哪有这么大的人参娃娃?” “我小时候,曾听村里人的老人说过,人参娃娃,灵芝囡囡,仙草冠冠。后者是说,成了精的仙草,长的像个弱冠青年。” “爷爷,如果是真的,我们是不是?” “走,跟上他。东西都准备好,看我眼色出手。” 栗子晃晃悠悠的走着,一边吃着手指,一边正在想,是继续赶路呢,还是继续找个地方休息。然后,听到身后的声音,一转身看到了刚才的爷孙俩跟了上来。 少年眼疾手快,马上在他周围,撒上了一圈看着像鹿骨的东西,老者快速用红绳圈了起来,然后两人拿着短斧直勾勾的盯着他。 “爷爷,你们还没走啊?我身上没吃的,晚上我刚吃完,要不明……” 栗子话还没说完,老人和少年对视了一眼,好像用这招没用。说时迟那时快,老人毫不犹豫就把斧子丢了过去,斧刃一下就砸在栗子的肩膀上,像荧光似的青色血水一下就喷了出来。 栗子低头看着,一阵钻心的疼痛袭遍全身,然后哇哇哭了起来。两人只是一愣,然后少年看着爷爷的眼色,马上就冲了上来,把栗子压在身下,就要用斧子砍下去。 然后画面仿佛静止了一般,老人和少年一动不动,只有栗子躺在地上,捂着肩膀嗷嗷大哭。 “丘,你刚才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栗子有什么意外,你我其罪当诛。” “慌什么,你不都看到了那三个小东西了吗。再说了,栗子马上就要离开我的范围了,金哥也吩咐过,只要没有性命之忧,让我们不许插手只管看着。” “那两个狗东西,着实可恨,可惜我不能现身,不然非拧掉他们的脑袋。” “算了算了,也是苦命人家,只不过是想挣点养家糊口钱,也不是刻意针对栗子,上天有好生之德,就像栗子饿了,要吃那些野兽一个道理。” “没想到,你还挺通情达理的。” “哼。” 栗子早就闻道了一阵特别芬芳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林中,晶莹的花粉飘荡在周围。随着味道越来越浓,一道靓丽的身影,借着月光,慢慢向他靠近, 一个好像穿着透明轻纱的女子,走到老人和少年的身前,合上他们的眼睛,然后任其栽到在地。她又来到栗子身边,蹲在地上,睁着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着睫毛,问他,“你多大了,怎么还哭鼻子啊?” 栗子好像马上就不疼了,止住了哭声,情不自禁说了一句:“姐姐,你真好看!”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十一回:快,叫姐姐 一队高国的士兵,用鞭子不断抽打着从各处虏来的村民,人人身上衣衫褴褛,阿云竟然也在其中。 也就在梁宗丽他们走后一个月,那日她只是有点想家,也不知道爹娘如何了,就偷偷溜出山谷,蹲在绿江边,望着对岸的风景。以往这个时候,家里的谷子早就晒完收拾好了,娘会开始腌些肉干和酸菜,爹会多多准备些柴火,为入冬后和过年做打算。 簸箕村的村民们,对于她这个高国人,没有丝毫的芥蒂,大家都是苦命人,才是豆蔻少女,自己还要养活照顾几个弟弟妹妹,所以村民们,平时都会帮着阿云,分一些猎物和谷物给她。阿云回回都会鞠躬致谢,流着眼泪,感谢大家的帮衬。 好不容易,从失去二弟弟的伤痛中缓过来,就想去江边吹吹风,却不想,遇到了路过的一支高国军队,无论她如何用高国话解释,士兵们也没有放过她,再次遭受侮辱后,就被收押进了这支队伍。 途中,阿云也曾试图单独或跟几人一起逃跑,但都被抓了回来,看着有人被活活磨成了肉饼,然后被一个浑身散发着黑气的怪人,一口一口的吞下肚子,她就再也不敢尝试,老老实实只能认命。 三日后,路过平源城,走在街上,阿云抹了抹眼睛,好像看到了爹,她赶紧死命的冲出队伍,抓住爹的胳膊,干裂的嘴唇发出嘶哑的声音,爹,爹,我是阿云,我是阿云啊,救我,快救我。 爹看了她一眼,好像有些不相信,擦了擦她的脸,确认是自己的女儿,刚想要带她走,就被队伍里冲出的几个士兵强拉硬拽的给拖了回去。看着骑在马上的“黑人”,爹莫名其妙的两腿直打颤,就那么伸着手,然后瘫倒在地,任由阿云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队伍并没有在平源城稍作停留,期间不断有人不堪折磨没有坚持下去,尚未咽气就被士兵们抬到野草丛里,等着野狗来处理。经过临江城,他们被关到一处营帐的监房里,简单的清洗一番后,陆陆续续有人过来就像挑选牲口一样摆弄着他们,交过钱就会带走几人,男人多是体格壮实,女人则是长的有几分姿色的。阿云不知道他们会被带去哪里,但肯定是生不如死的地方,于是她故意激怒士兵,挨了一顿鞭子,侥幸躲过一劫。 剩下不到十个人,具是两眼无神,麻木的被押解到城外一艘大船的舱底,负责摇橹,每天只给他们一点食物,和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只要不死,就得一直的划下去。 沿着绿江分支出去的韩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船终于在某天靠岸。等阿云他们重见天日,赫然发现已经身在一处河海交界的城池,他们马上又要登上另一艘大船。 有人,可能是不甘欺辱,也可能是预感到什么,死命的挣脱开士兵,没跑多远,就被那黑人从身后,一刀砍掉了脑袋,身子因为惯性还多跑了两步才栽倒,痛苦的眼神夹杂着泪水,滚落在码头上,然后被黑人一脚踩爆。 有人悄悄的说,这里是离海,我们不会要被带到鬼矮国吧,说着说着,就痛哭起来。阿云还是第一次听说离海,和那个什么鬼矮国。正想开口询问,就被士兵们抽着鞭子赶进船舱。 好在,这次他们的待遇,比上一次好了很多,不用做苦力,只是食物更少了。阿云发现,这艘大船,里面都是和她一样,从四面八方虏来的人,少说也有两千人,这样的船,还有九艘。 这一路,阿云都在咬牙坚持着,直到现在,感觉可能要离开故土,往生也许再也见不到爹娘和弟弟妹妹,还有那个人后,突然就痛哭起来,尤其是想到爹那时无助的样子,还有梁宗丽出征前只说了那么一句,“等我回来”,伤心欲绝的阿云,直接哭晕了过去。 “喂,你这袋稻米,怎么卖啊?” “70钱,要吗,要的话,我在偷偷帮你多称点。”小女孩笑眯眯的对小男孩说道,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太贵了吧,我爹去城里买,也才60钱。不能再便宜点吗?” “这是我们高国特有的粳米,真的不贵的,我娘说,一钱都不能少。” 这是阿云和梁宗丽,第一次见面,在绿江的船市上,两小无猜。梦里,阿云哭着哭着,又笑了。如果这不是一场梦,该有多好啊。 相比安东城的敌军,这次合兵一处的高国人人数,即使去掉折损的,也差不多是上次的三倍,超过六万。 随着清晨的太阳,升到东边的山顶,温暖的光芒照在白茫茫的大地上,掀开田间和山林里的云雾,乌泱泱的队列和方阵,在安东城城北,赫然占满了视线,行军时的擂鼓声和脚步声,不断震动着地面,肃杀之感扑面而来。 城墙上,一个个守军紧张着注视前方,司徒长青和朱鱼并列站在城楼上,城下,不到两千人的城防营,只留下了六队,蓄势以待。 高国人完全没有任何扎营的迹象,打算一鼓作气冲破安东城。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炮声率先吹响了开战的号角。为了震慑住对方,敌人毫不吝惜弹药,毫无顾忌的肆意轰炸,对所有人造成心理上的压迫。 时间回到三天前的夜晚,收到斥候的回报,敌人行军速度陡然加快,要比预期提前两天出现在安东城下。 朱鱼召集所有人,下令,两天内在原城防营的基础上,各自整编训练出十二支队伍,战法,调任,排兵,武器等等,自己解决,她只有一个要求,屠戮殆尽,等苍阳城调集的援军赶来,让他们白跑一趟才算成功。 众人面面相觑,这,也太仓促了吧。如果再给他们点时间,灭了对方也不是什么奇迹,只是就这点时间,哪怕和城防营的兄弟,通过平时的演练熟悉到每个人的三舅老爷爱吃咸的还是甜的都知道了,但共同出战,怎么也得磨合几天才能配合发挥应有的战力。 朱鱼看着他们,用鞭子拨了拨魏毅和伍博的衣服,玩味的问道:“能不能?” 魏毅几人,闻弦知雅意,立马回道:“能!”他们可不想再去城里,光吧出溜的表演节目。 随后,众人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赶紧抢人。 两天时间,十二个人各自挑选好队伍后,什么也没干,就演练鼓声和旗语,队内,队间,出战,迎战,骑战,步战,不断加强协作和配合。吃饭睡觉就地解决,马不停歇。 实际上,经过三个多月的熟悉,朱鱼好像早有预见,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难,反而出乎意料的顺利,长时间知彼知己的“交战”下来,即使不到三千人,也间接的被十二个人训练出了蝴蜉营拧成一股绳的特有风格。 最后一晚,所有人都停止了演练,好生休息,准备第二天早上的战斗。 十二个人,带着各队原有或自己提拔的卫尉、伍长,在营中的沙盘进行军旗演练。正直隆冬,所以就不能指望一场大雨,浇灭了对方的那些个火炮,但是近日南风愈来愈大,或多或少也会影响敌人火炮的准头。城北地形狭长,两侧都是丘陵矮山,这就让敌人不能像上次在南面可以随意施展开,好处就是可以借助两侧地势冲阵,以高打低,但也很容易陷在里面,腹背受到源源不断的攻击。另外,对方一直急行军,本着困兽搏命的架势,势必要一举拿下安东城,这也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认真研究了一遍第二日的战法,原本几个卫尉脸上还挂着苦相,事后反而觉得,这仗也忒好打了,不由得更加佩服这些少年,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就在高国人开出第一炮的时候,只见城墙之上,升腾出密密麻麻巨大的空明灯,借着风势燃着火光,快速的向敌阵飘来,就在几万人抬头疑惑的看着时,燃尽的空明灯悠忽的掉了下来,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整齐的队列顿时乱作一团,残肢断臂四处飞溅。 这时,站在山顶的梁宗丽发现,一道红色的身影,趁着爆炸,飞快的砸进中军,又突然消失在眼前。 留在城下的六队城防营,丝毫不给敌人喘息和重整的机会,密集的攒射。待爆炸声渐熄,敌军两侧的山上,传来鼓声,这时东西两侧分别冲出三支骑队,山顶的步兵也没闲着,毫不吝惜箭矢,疯狂向山下倾泻。 几只翱翔的隼候,看着战场,白雪,黄土,鲜血,仿佛肆意的泼墨,在大地上绘出一副荡气回肠的山水画卷。 待山上的骑队冲进去后,城下的骑队,紧跟着陡然一变的鼓声,也紧跟着冲了过去。以敌人的中军为界,很快大部队就被撕裂成了两部分。 骑队快速吃掉前军后,迅速合兵撤回城下,旗语传令山上的步卒,继续轮番攒射,猥琐消耗。 敌人也并非一无是处,很快重新整队,丝毫不在乎山上的箭矢造成的折损,继续向安东城行进。 这时,城墙上,又出现密密麻麻的空明灯,敌人抬头再见,早已吓破了胆,哪里还管什么阵型,比刚才呈现更混乱的逃命场面,甚至是人挤人,但等空明灯燃尽落地后,才低头发现,是假的,等再抬头时,显然为时已晚,三面合围之势已成,姜国的骑队与步卒,早已杀到眼前,随后便是无情的屠戮。 梁宗丽可以说,是这里第一个亲眼见到那种火炮破坏力极大的人,毁天灭地的威势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些不知什么构造和材质的火炮,暂时还来不及研究,城里也没有懂得人,但是上次缴获了的一些弹药,他琢么了一番不能浪费了,再加上他们训练隼候时,突然获得了一点灵感,然后特意找到朱鱼,商量出一个出其不意的杀手锏。 战斗时,谁都没有听见,远在几里外,山间不断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两个时辰后,在战场歇息的众人,只见朱鱼拎着两颗腐烂的脑袋出现,然后随便扔在地上,一脚一个踩爆。 战场统计,蝴蜉营阵亡一百多人,伤三百人,高国军,无漏网之鱼,全部屠灭。当晚,战场上升起三百盏真正的空明灯,以祭奠那些魂归战场的姜国英灵。 庆功宴上,朱鱼难得露出笑脸,坐于军帐主位,看着那些孩子们,郡守大人都只是屈居次席。但凡有人来敬酒,朱鱼来者不拒,最后所有人才发现,文都尉酒量深不可测,还是不自讨没趣了。 “不行,此事我务必上禀天听,你怎么能擅自做主。”司徒长青突然就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盯着朱鱼,原本还热切的宴会,突然就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盯着二人。 朱鱼轻蔑一笑,两脚抬起踩在桌沿,“我只是通知你,不是和你商量。你爱禀谁就禀谁,不过,把这个东西,给你们的皇帝老儿带去看看,他自然就懂了。”说着,朱鱼也不知道递给司徒长青什么东西,后者看了看,也没发现有什么新奇之处。 随后,朱鱼站起身,把酒坛狠狠砸在桌子上,高声道:“蝴蜉营,今日起,为蝴蜉军,七日后,随我征灭高国,干!” 众人起先还没反应过来,但是马上,为首的十二人,拎起酒坛,喝了两口就摔在地上,“干!” 两天后,苍阳城从四处调集的军队,火速赶到安东城北,发现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极为“惨烈”的战事,就在姜全良以为安东城破的时候,城门缓缓打开,姜全良带着几个人,摸不着头脑的进了城,才发现,这里还如以往那样热闹非凡,好像战争从来都没有发生,这是闹哪样啊? 第二日,阳光照在脸上,周围传来鸟儿清灵的叫声,栗子闭着眼睛,想要翻身的时候,感觉手里有什么东西软乎乎的,然后睁开眼,发现一个女子躺在自己的怀里,他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做梦。摸了下肩膀,伤口已经愈合,但是没看到昨晚的老者和少年,但是眼前的女子,又好像告诉他,昨天并不是一场梦。 栗子摇了摇那看着特别好看的女子,对方慢慢起身,慵懒的伸了个腰,轻薄的纱衣若隐若现,栗子看着,莫名其妙的有点饿了。 “你是谁啊?为什么跟我睡在一起啊?昨晚的爷爷他们呢?” “小命都差点没了,还惦记人家呢。” 栗子咬着手指,就那么一直盯着女子看。 “我好看吗?” “嗯。”栗子笑呵呵的点着头。 女子绕着栗子,闻了闻,说道:“你身上,味道不对啊,你是人是妖?” “人吧?我有两个师傅,不是人。嘿嘿。” 女子点了点栗子的脑袋,“傻乎乎的,你是不是傻子?” “我才不是呢,我才七岁,等我长大就不傻了。”女子一听,才七岁,现在人族发育的都这么快吗? “那你叫什么啊?” “栗子,炒栗子的那个栗子。” “哦,我叫悠悠,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了,快,叫姐姐,给你蜜糖吃。” “嘿嘿,姐姐。” “嗯,真乖。走,姐姐带你玩去。” 女子一边逗弄着栗子的时候,一边在心里和另一个女子说着话,“悠悠姐,这个人族,好像不简单,你还是离他远点吧。” “哎呀,小妹,放心吧,姐姐我心里有数,你老老实实在家等着我,乖。” “二姐也不知道去哪了,你这些日子,还没找见她吗?” “呃……,别着急,花妹就算有危险,谁敢惹她,咔咔咔,全部踹下去,哈哈。” 女子带着个小傻子,来到昨日的火山下,有些动物,因伤不能跑动还留在原地,不断痛苦的嘶鸣着。 女子每见到一只,也不管是吃肉的还是食草的,全部蹲下身,用手轻轻抹平伤口,然后看着它们活蹦乱跳的跑远,还不忘叮嘱以后多生点崽子,常来找我玩哦。栗子就在一旁,着迷的看着,然后摸了摸伤口,想必昨天,也是姐姐给自己治愈的吧。 忙活了半天,女子带着栗子往山顶爬去,偶尔山还会隐隐颤动。路过一颗歪脖子树时,女子还采下蜂蜜丢给栗子,说姐姐没骗你吧,吃吧吃吧,小傻子。 栗子爬这样的山,丝毫不吃力,跳跃腾挪十分顺溜,但是女子,好像有点逞强,几次险些摔了下去,幸好栗子眼疾手快,把她抱在怀里,继续赶路。 女子笑着说,小傻子还挺心疼姐姐的吗,真乖,一会给你个宝贝。栗子就挠挠头,傻笑着。 不到半个时辰,两人终于爬到了山顶,俯瞰下去,茂密的山林尽在脚下,绿江蜿蜒穿过,就像一条绿色的腰带,紧紧的把江西山和远方无际的平原系在一起。 栗子看着广阔的天地,忍不住张口大喊出来,哇啊~~~ 女子也不甘示弱,大喊起来,想要压过栗子的声音。 栗子一看,再次加大声音,两个人就这样斗来斗去。 本来就安静了的火山,此时又开始隐隐发作,女子伸了伸舌头,提醒栗子,快,背着姐姐,宝贝就在下面了。 栗子马上背着她,快速的跳跃进火山口,脚下的山土越来越热,好在有朱鱼的加持,栗子并没有什么不适,这也让女子心中微微诧异。 很快,来到底部的岩浆池,女子指着一块漂浮在上面的淡蓝色石头,让栗子去拿着。栗子想也没想,就跳进去,刚要用手拿起来,好像烫手似的,又抽回了手。 “姐姐,凉凉的。”栗子的记忆里,好像几年前,村子里第一次下雪,他摸着雪时,才感受过那种感觉。 “哎呀,没出息,又不能吃了你,快点拿过来,快呀。” “哦。”栗子再次伸手,忍着不适,紧紧的握在手中。没了石头,岩浆池马上就躁动起来,女子提醒栗子,赶紧背着她出去,不然一会这里再发火,他们就走不出去了。 栗子赶紧抱起女子,铆足了劲,几乎是飞身出去,刚出山口,底下的岩浆就冲了出来。 女子脑袋紧紧贴着栗子的脸,栗子能清晰的听见女子的呼吸声,还有身上那浓浓的清香,人生第一次,红了脸。 女子大叫着,加油栗子,加油啊,哈哈。 两人平安的落在山下远处的树上,看着再次喷发的火山,女子拍着手欢呼着。 栗子把凉凉的石头递给姐姐,女子说:“姐姐不是告诉你了吗,送你的礼物,以后听话,姐姐还送你好玩的。”栗子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只说:“嘿嘿,谢谢姐姐。” 女子说道:“把左手伸出来。”栗子老老实实的伸出手,然后女子轻轻的捏着他的大拇指,点了一下,青色的血珠冒出来,“快,滴到石头上。”栗子马上照做,然后石头吸完血,好像还打了个嗝,发出微微的蓝光后,彻底变成了灰色的烂石头。 栗子疑惑的盯着女子,刚想说话,就头疼欲裂的从树上摔了下去,满地打滚。 “嘻嘻,成了!”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十二回:教你做人 悠悠蹲在地上,伸出手,轻轻在栗子周围拂过一圈涟漪,然后栗子就渐渐安静下来,头也不是很疼,但是身上几处,说不上来的难受,额头那,还有后背的肩膀,总感觉发胀,热热的。 悠悠托着腮,看着栗子,“小傻子,你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姐姐我很是担心啊,再带你玩两天,就好好教你做人吧。” “悠悠姐,你把那个给他‘吃了’,是不是有点……”心里传来声音,是之前那个悠悠的妹妹。 “还好啦,他都吃了那么多灵炁,再吃点浑精,没关系,只不过还有点不适应,过会就好了。” 栗子慢慢坐起身,摸摸脑袋和后背,看了看悠悠,“姐姐,你为什么要欺负栗子啊?” “没有啦,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姐姐对你多好啦。嘿嘿。”悠悠皱着鼻子,使劲揉了揉栗子的脑袋,一副极为宠溺的样子。 此时,她和栗子都不知道,在栗子的那处空间,里面早已激荡不已,道种仿佛随风飘摇,整个世界原先的那些巨大的物体,全部碎成了粉末,然后慢慢汇聚成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道种才缓缓落在上面,继续散发着三种颜色的光泽,只不过表皮上面,开始长起,毛刺? “栗子,走,姐姐带你淘金子去。” “金子?金子是啥啊,好吃吗?” “小傻子,就知道吃。有金子,就能买好多好吃的,还能买好多好多东西。” “哦,那就跟爹打了猎物卖的钱一样吧?可以买点心,买麻布,买种子。” “对,真聪明,哈哈。” 悠悠带着栗子,来到一处溪水,水面下,金光闪闪的布满了冲击而成的好东西。悠悠不让栗子捡大的,只捡指甲盖那么大的。栗子问,为什么啊,大的不好吗? 悠悠把栗子拉到身边,语重心长的说道:“栗子,以后姐姐跟你说的每句话,你都要记在这里,等以后姐姐不在了,你就多回想回想姐姐说过的话,好不?”栗子点点头。 悠悠点了点栗子的心口,接着说,“不让你捡大的,是因为山下有好多坏人,看到你拿着这么大的金石头,会心生歹意,要么会杀了你抢走,要么就会骗你带他们来这捡金子,再把你杀掉。” “那他们为什么那么坏啊?他们要,给他们就好了啊,为什么要杀了我呢?” 悠悠幽幽的叹了口气,这个问题,还真不好教,她想了想说,“姐姐问你,狼吃兔子,坏不坏啊?” “不坏啊,爹说过,那都是为了填饱肚子,就跟爹去猎他们一样,卖钱也是为了让我跟娘生活的更好。” 悠悠开始有点头疼,只得说道,“你听姐姐的就是了,因为人和野兽不一样,心里并不单纯,就像你爹说的,很多人也是为了活着活的比别人更好,所以就会欺负别人,占有别人的东西来达到目的。” “哦,那就跟村里的阿童一样,老是抢我的点心,还不许我回家告诉我娘,说我要是告状,就扒我的裤子,弹我的小辣椒。” “对对,栗子真聪明,一点就通,哈哈。” 两个人很快,就捡了不少金豆子,悠悠用一个小布袋轻轻收好递给栗子,然后说一起做个游戏,只要自己能拿到栗子的金袋子,就弹一下他的脑门。结果,没过一会,栗子就满头大包,差点哭了起来。 悠悠又语重心长的告诉栗子:“小傻子,记得,重要的东西,一定要看紧了,不要让别人偷偷拿走,不然后悔都没地方哭。” 栗子止住要哭的苗头,想了半天,突然说道:“姐姐,你怎么跟我娘一样?” “哈哈哈……”悠悠突然花枝乱颤,笑的根本停不下来,连悠悠的妹妹,也不禁跟着在悠悠“心里”大笑起来,栗子也不知道有啥可笑的,但也跟着傻乐呵,也牢牢记住了悠悠的话。再做游戏,悠悠就没得过手了,栗子本来身手就异于凡人,只不过缺点道理去开窍。 看着不远处,山上几只飞过的大鸟,悠悠说,走,姐姐带你飞去。 栗子背着悠悠,爬了半天,来到一处山顶的熊鹰巢穴旁,趁着两只夫妻鹰不注意,两人迅速的跳到鸟背上。悠悠喊着,栗子,学姐姐,死死抱着鹰脖子别松手,话还没说完,就冲上了天。 栗子跟在后面,看着悠悠是如何操控的,有模有样的学着。 放眼望去,群山在下面,变得特别小,绿江就像面条,长长的从北往南看不到头,时不时穿过云彩,栗子忍不住发出高声尖叫。 悠悠飞到他身边,迎着风,大声喊着,“栗子,如果以后有人欺负姐姐,你怎么办啊?” 栗子大喊道:“我就帮姐姐把他打跑。” “那你要是打不过他呢?” “那我就一直打,打到打不动为止。” 悠悠哈哈大笑,你真是个小傻子。 两人两鹰,朝着即将没入地平线的太阳,好像钻了进去,一直飞啊飞啊,天空不断传来笑声和叫声。 姜全良摆了摆手,说不干了不干了,饶了我吧。 自从他率领集结军到达安东城后,自己带的人,就扮演起之前城防营的角色,陪练。 这几日,作为主将的他,不知道“死”了多少回,该死的蝴蜉军,好像专门针对他演练起来,那十二个小王八蛋,就差檀茜茹还没取了自己的“首级”,梁宗丽开玩笑说,洪校尉,我们也不愿意啊,可檀茜茹就是还差点火候,你多担待点哈。 我担待你奶-奶个腿儿,老子真的受不了啦,上午两场下午两场晚上三场,两天了,变着花样的战法,偷袭,夜袭,包抄,消耗,谁能理解我。晚上好不容易睡着了,脑子里全是赤色的洪流。 这一定是朱鱼的报复,一定是。第一天晚上,他特意找到朱鱼,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军务繁忙,不是自己不帮忙,实在是石国那边也要自己准备,自己得赶紧赶回去耽误不得。 朱鱼微微一笑,也没正面回答他,只是问他,“你是在求本姑娘吗?”特意在姑娘两字上加重语气。于是第二天,姜全良就受到了更多的关照。 好在第三天早上,檀茜茹终于完成了任务,都要急哭了,文都尉说了,上午再失败,就让她去城里魏毅家的酒楼唱曲儿,不赚够一百两银子就别回来。 第四天,朱鱼从姜全良那里,精挑细选借了两千多人,暂编入蝴蜉军,本以为她想要大量扩充,哪曾想,朱鱼让十二个人进行二进一式的筛选,三天后,要求必须达到和他们刚来安东城时,一样的状态。 三天,就算不吃不喝,他们也做不到。但是军令如山,朱鱼的话,没人不敢当真。 中午,一边吃着饭,众人一边分析商量着,相对他们那时,这些士兵,平时训练的也可以,体能技战术也都过关,最重要的还是配合,要做到如臂指使。所以,最终他们决定,只留下“聪明”的,不要只会使用蛮力的木疙瘩,然后让更“聪明”的,帮他们指点那些普通“聪明”的,这样效率一下就提升了一大截。 最终,十二支队伍,各自完美的筛选出二百人,上马是精骑,下马则是武卒。期间,朱鱼通过丘和桑,弄来不少材料,七天时间,为这两千四百人的队伍,不仅打造了统一的红色战甲和武器,连一水的白马也配有战甲,不仅特别轻盈,局部还有月刃和尖刺。战马的胸甲两侧,各自有风孔,梁宗丽试了试,发现速度至少提升了一大半,还省去了马儿的体力,持久性也更强了,加上辅助的利器,以后冲阵更加事半功倍。 出征前一日,一个名叫丛婓虎的少年,提着长枪,来到城南的军帐,点名要挑战夏俊峰,在帐外大声咒骂敢抢老子的媳妇,今天爷爷就让你知道什么是道高一尺枪高一丈,不把你打的你爹来抬你回家,老子以后就跟你姓。 军帐大门大开,十二个人身骑黑马,排成一列站在那少年面前。少年竟然也不慌,抬起长枪,指着梁宗丽说道,夏俊峰,你给老子下来,老子不打死你就是了,只把你打个半死,让你长长记性。 众人轰然大笑,邢宝妍骑着马出列,来到丛婓虎面前,用双月戟指着他说,“你能打过我,我们明天就成亲。” “梁宗晴,一边玩去,老子没空跟你废话。夏俊峰,你到底是战还是不战?”少年继续用枪指着梁宗丽。 众人一脸黑线。 梁宗丽看了看身旁无奈的夏俊峰,笑了笑,那就满足这个眼神不好使的朋友吧。 下了马,喊回邢宝妍,把双月戟插在地上,脱掉战袍,径直走到丛婓虎面前,勾了勾手。 丛婓虎也不啰嗦,长枪直刺过来,梁宗丽单手抓住,腰部发力,使劲把那少年拉到身边,右腿一扫,夺过长枪,一下砸在倒在地上少年的肚子上。 “这要是在战场上,你现在已经捂着脖子,回想着爹娘了。” “大意了,没有闪,我们再来。” 于是,步卒十八招,梁宗丽陪他玩了个遍,最后丛婓虎瘫倒在地上,呼呼喘着大气,说道:“你不是夏俊峰,你绝对不是夏俊峰,他从来没从我手上讨过便宜,这觉对不是真的。” 梁宗丽蹲下身,盯着这少年的眼睛,小声说道,“行了,兄弟,别演了。是不是你爹让你来的?” “咦?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是干什么的,这点眼力价还没有怎么活下来?你家祖宗十八代,我们都查清楚了,行了,大人的事,我们小的,就别掺和了,你也完成任务了,呐,你爹都走了,起来吧。” 梁宗丽拉起丛婓虎,少年跳脚看了看身后,猫着的爹确实走了。看了看回去的梁宗丽,丛婓虎好像在纠结着,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兄弟,以后我就跟你混了,行不行?” 就这样,梁宗丽首先成为了拥有副官的蝴蜉营校尉。 两支队伍,同一时辰,分别从安东城开营拔寨,一南一北出发。前者,准备先回簸箕村修整几日,再直奔高国直捣黄龙。后者,姜全良拿着郡守交给他的东西,准备先回苍阳城交令,然后赶往与黎州和勃州相接的柔州,前几日收到探子的来报,安度晚年的三皇叔,好像在那边不太安分,自己奉命去看看这老小子是喝了多少,竟然敢不老实。 临近新年,地处黎、柔、勃三州交界的浣新镇龙口客栈,今日来了两位客人,女子头戴幂蓠,身穿锦服短褂青罗裙,看着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姐,男子高大挺拔,头戴斗笠身穿素袍麻鞋,看上去应该是女子身边的护院家丁。 店伙计赶紧热情的张罗着,问他们要吃点什么是否打尖住店? 女子说,去楼上的包间,来些最贵的酒菜,两间上好的客店,不用人伺候,然后递给对方两钱银子,说只是小费。伙计开心的赶紧躬身迎进楼内。 坐在开着窗户的包间里,这里的天气已经开始转暖,源自江西山的旱江也开始蓄起水来,不远处是茂密的山林,四通八达的三条驿道通往各州,行旅和客商熙熙攘攘的在楼下经过,沿街的小茶摊和小食店,不断传来吆喝声。 栗子低声问着,“姐姐,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啊?” “小傻子,姐姐说教你做人了,在这,就让你见识见识怎么做人。” “哦。”栗子真有点饿了,不停揉着肚子。 前几日,悠悠说要带他下山,总是一个人在荒山野岭的转悠没啥长进,道理说的再多,还得到人堆里实验才行,不然一个瞧着二十多岁的青年,心智只有八岁,也太别扭了。 很快,菜就上齐了,栗子不管不顾,大口吃了起来,悠悠摘下幂蓠,静静等着鱼儿自己上钩。 很快,对面的包间,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竟也不关门,呜嗷的吵闹声不断传过来。伙计送酒的时候,有人无意中看到了悠悠的美色,然后就仗着酒胆,不请自来的闯了进去。 栗子看了一眼,继续大快朵颐,吃的嘴上手上全是。悠悠看也没看,只是亲昵的帮着栗子擦拭,让他慢点吃,没人跟他抢。 来人尖嘴猴腮,细长的小眼睛显得特别奸邪,一手拿着刀,一手拎着酒壶。右脚踩在凳子上,就那么盯着悠悠看,不停吞咽着口水,发出嘿嘿的淫笑。 “夫君,这人一直盯着我,你还不帮人家呀?”悠悠酥柔的发出声音,对栗子说道。 栗子愣了一下,看着悠悠,又起身看了看周围和楼下,刚要说姐姐,什么夫君,啥是夫君?悠悠就赶紧转到他身边,把栗子摁住,然后坐在腿上,眼含秋波的看着那名不速之客。 “他-娘的,小杂种,居然有如此艳福,今日小爷就替你消受了,还不快滚。”说着,就一刀砍在桌子上,饭菜砸的四处都是。 栗子还在啃着肘子,突然就被吓了一个激灵。看了看悠悠,她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笑着躲在他怀里。 尴尬的场面,马上就被那人,抽出快刀,反手一抹打破。 栗子左手轻松的接住刀锋,咔嚓,就给捏碎了,然后右手继续啃着肘子,两眼瞪着那厮。 “兄弟们,硬茬子,快过来给我弄死这小杂种,女的别动,给老子扛回寨子。”说完,周围包间,一下就冲出二十多人,虎视眈眈的盯着栗子和悠悠。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十三回:附身 就在栗子要上去摆平这群乌合之众时,悠悠狠狠拽住他的胳膊,细声说道:“让他们抓我们走,别反抗。” 栗子用衣服擦了擦两只手,气势骤然一变,又回到了傻呵呵的样子,目光稍显呆滞的看着这群人。 “李阳,卖我个面子,今天的事儿就算了吧。”一只手,拍了拍猥琐汉子的肩膀,汉子转头一看,也马上变得老老实实起来。不知道何时,走出一位儒雅的中年男人,青衫长褂颇有气度。 汉子也没有废话,朝地上吐了口老痰,不忍看了看悠悠,就带着手下兄弟们离开了。 男子拨了拨散落在凳子上的残渣,掏出手帕擦了擦,然后轻轻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自斟自饮,“多好的酒,可不能糟蹋了啊。” “今日出门,翻看黄历,不宜见血光,姑娘以为然?” 悠悠还趴在栗子的怀里,眼珠子不停转着,装作她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小兄弟,好功夫啊。”伸手就抓住了栗子的左腕,暗暗发力。 栗子一副毫无动静的表情,只是望着桌子上的残羹冷炙,好像寻找着,还有啥能吃的,肚子还没填饱呢。 男子闪过一丝讶异的表情,缩回手,很快又谈笑风生道:“不知二位,来到这浣新镇所为何事,可否告知一二?” 悠悠捅了捅栗子,栗子好像想起来之前姐姐的交待,于是一板一眼的说道:“这位大叔……先生,我和内人,要去齐州探亲,路过这里暂作停留。” “哦,既然来了这里,浣新镇的星林海,香春泉和虹油洞一定要去看看的,不如就让在下,领着二位前往?” 栗子看了看悠悠,她点了点头,于是栗子说道:“好的,那就麻烦这位大……先生了,这厢叨扰了。” “不用不用,来者是客,略尽地主之谊罢了。那么,请跟我走?” 悠悠还是赖着不下来,栗子索性就那么抱着她,跟着来人下了楼,后者丢给伙计十钱银子,伙计战战兢兢的接了钱,屁都没敢放一声。 浣新镇沿着旱江而建,分东西两部分,一条驿道通往东北方,就是長州地界,一条通往西北方,则是不远的柔州,顺着南下的驿道走两天就会到达勃州,此地可谓枢纽要地,好山好水。 走在街上,栗子发现,很多本地的商贩看见他们,都会立刻低下头,故意绕着走,吆喝声在走远后才会重新响起。他看了看怀里的悠悠,悠悠闭着眼,一副瞌睡的模样。 大概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循着雾气,男子带他们走到一处如刀削的山壁处,上面有一直径约半丈宽的泉眼,在山上不断喷涌而出,然后形成一道瀑布倾泻而下,流入旱江。周围的花草树木,相比其他地方已然焕发生机。 “传说,上古有一女子,被情所伤,于是躲进洞中,日日以泪洗面,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处山中泉眼,每年中元,据说子时,还会有嬉笑声和啜泣声从中传出。我曾在此守候,也未闻其声,想必都是山野村夫的谣传。”男子自顾自的介绍道,“泉水温热,有微微的香气,春季更浓郁,这里的草木四季常青,所以便得了个香春泉的名字。” 三人驻足观赏了半刻钟,男子又继续带着他们前往下一处,边走边说道,“传说就是传说,但确有一事很多人都曾亲眼看到过,多年前,泉眼突然不再流出,有人攀山后发现,竟是被几件罗裙堵住,也成为一桩怪奇妙谈。” “是山神娘娘洗的衣服,飘走了吗?”栗子不由的问道。 男子转头看了看栗子,笑呵呵的回道:“具体如何,谁也不知。只知道,后来因为这几件衣物,还闹出过人命,再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男子带着两人,回到镇上,亲自划船沿着浅浅的旱江逆游而上,行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就来到一处江边山下的深洞,正好一人多高不至于低头哈腰。 洞中无寒无热,特别舒适,周围点缀着莹莹晶石,栗子刚想说,和白林金哥他们那里很像时,悠悠突然捂住栗子的嘴,摇头示意他不要乱讲话。 又前行了几十米后,栗子发现,有彩虹色的水滴,缓缓从洞顶滴落在河中,发出一阵美轮美奂的涟漪后,就消失不见,而河水和江水,还是一样的墨绿色。 “还是传说,具体何时流传,也没人记得了。说这里是三界的入口,只要喝上一杯洞顶的虹珠,然后在前方的石台上虔诚祈愿,就可以以肉身穿行天界和地界,行事无阻神游太虚,待回到洞中,就可成就长生之体。本地人多数已经早已不信,只有第一次来到浣新镇的客商,信之凿凿的来此尝试,结果最后出了山洞,全部胃肠不适,需得休养半旬才能继续赶路。”男子在船头自顾自的划着,刚说完,果然看见前方石台上,有几人趴伏在地虔诚祷告。“这里的虹珠,颇为神奇,无论是谁,都无法带出洞去,手指粘来,微微油腻,因此这里便得名虹油洞。” 停下船后,三人在一处宽阔的河面上,欣赏着虹落天际,绚烂涟漪的神奇景象。男子却不知,悠悠早已偷偷集满了两袋子。 出了虹油洞,男子说道:“星林海,还得晚上前往,白日无甚意思。还有些时间,二位不如与我,继续把酒言欢?” 栗子想也没想,“就听先生的,一定要多多的鱼和肉。” 男子笑了笑,轻轻地划着船,上岸后,又带他们回到了原先的客栈,还是那个雅座包间。 “小兄弟,这是浣新镇本地有名的洄乡鱼,也就每年这个时候,从离海不远万里,洄游至此产卵,才能尝到新鲜。肉质鲜嫩,就是刺儿比较多,但可以直接入口,立即化为一股清凉,有祛除湿火的功效。” 栗子看着盘子里,一条条小鱼,还没放在心上,一听介绍后,马上用手抓了起来。终于自己坐下的悠悠,马上用筷子敲掉栗子的手,狠狠的瞪着他,栗子这才想起来,要用之前姐姐教他的,用筷子吃。于是笨拙的,开始用筷子一次又一次的夹着鱼。 “这是浣新镇,才有的蒙乡菜,雪融之后长于山尖,脆嫩-爽口,立时采摘之后,焯一遍水,加入醋汁和蒜蓉,轻轻一拌,入口后,胸中忽热,有提神醒脑的作用,二位,尝尝看。” 栗子刚刚吃过鱼,又赶紧伸出筷子夹了一大筷子菜,“好吃好吃,先生果然没骗栗子,嘿嘿。”悠悠看着栗子傻呵呵的吃相,狠狠的在桌下踩了他两脚。下山前,姐姐教过自己,只要自己“原形毕露”,就会踩上几下,于是又老老实实,变回常人。 “这壶酒,就只是来往商贩售卖的寻常酒水了,无甚奇异,两位要是不介意,就尝尝我自藏的酒水”,也不管栗子和悠悠答不答应,就喊道:“伙计,来,把我的那坛逍遥曲搬来。” 伙计赶紧畏手畏脚的搬来一小坛酒,然后看也不敢看那男子,递上桌子,马上就关上门退了出去。 酒坛还没揭封,香味就传遍了房间。栗子看了看姐姐,获得批准后,赶紧端起碗来,男子倒满后,栗子一口就喝了个干净,擦擦嘴,嘿嘿笑着,还不忘撺掇悠悠也喝上两口。 悠悠说,知道啦,那就陪夫君饮上一大白好了,然后自己倒了一碗,喝了两口,赞赏道,果然是好酒。 “鄙人复姓百里单名一个公,公平的公。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江湖偶遇莫问姓名,以后有缘自会相逢。”悠悠喝着酒,轻轻说道。其实,还是栗子没有个姓名,悠悠这才想起来,怎么忘了这茬。 “呵呵,确实是鄙人冒昧了,那就自罚三碗。” 日落西山,天色入晚。小镇两岸,开始星星火火的亮了起来。 酒足饭饱后,百里公依言,继续带着二人,来到小镇东岸,然后沿着山间小径,一路攀山,最后穿过一道山门,站在山腰,放眼望去,一片泛着星光,中心有林的大湖,赫然映入眼帘。 就在他们缓缓走向湖边的时候,只听轰的一声,转身一看,也不知哪来的巨石,卡在山缝之间,堵住了山门,然后六道身影出现在他们身边,把他们围成一圈,正是栗子渡劫那日,曾出现过的神秘人们。 栗子正要气势全开,悠悠抱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头。百里公,微微皱了皱眉头,拱手问道:“各位是何方神圣,如此现身,所为何事?” “滚!”为首一人,声音嘶哑低沉的说道。 “好的。”百里公马上退出圈外,双手拢袖,一副与我无关的架势。 这时,栗子的嗓音一变,幽幽说道:“哼,上次让你们逃了,这次你们就别想了,正好还多了一个,那白爷就好好陪你们玩玩。” 说完,也不顾悠悠的阻拦,栗子气势浑然全开,右眼泛起白光,整个人半蹲在地,周围仿佛进入了一种身处异界的奇异状态,空间犹如龟裂的琉璃,喀嚓声不断传来,现实与虚幻交错,“小丫头,离我远点,不然被白爷爷伤到了,我家栗儿可就要生气了呢。”说着,就把悠悠送出结界外,然后连着栗子和那六个人,消失在眼前。 很快,也就是三个呼吸间,栗子又重新出现在原地,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他回头看向山顶,一道银色的身影忽闪而失。 “白林,你怎么?”丘问道。 “少废话,送我回来。”白林马上就又回到了那个洞中,尾巴上的光泽,暗淡了些。 “金哥就知道你会担心栗子,可不曾想,你这代价是不是也太大了?”桑关心的问道。 “哼,就凭你们,我家栗儿有个三长两短,待我醒来,一个淹死一个挠死。” “咋说气话呢,我们现在什么状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样,空耗了百年道行,等金哥醒了,你怎么说?” “哈哈,他能和我比?本来我平日就比他能吃能睡,无妨,不废话了。栗子身边,有那个小丫头在,应该问题也不大。我要马上睡了,不然等金哥醒了,我也受不了它的唠叨,如果再有什么棘手的事儿,你们尽管喊醒我们两个……”白林话还没交待完,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桑,栗子马上就要离开我的范围了,有事还得多靠你盯着了。” “放心吧,不过,我观察了几日,这个丫头,到底是?白林也没说清楚,既然白林相信她,我们也就再看看吧。” 湖边,栗子第一次被白林附身,有点疲惫,四仰八叉的躺倒在地,望着天上,脑袋尤其是额头那,又隐隐疼了起来。 悠悠来到栗子身旁,轻轻的伸出胳膊把他榄在怀里,揉着栗子的脑袋,轻轻哼着古老的歌谣:“天地洪荒,无忧无妄;山河清凉,有灵有昌;草木盛装,若星若芒;子童茁壮,或远或疆……”两人完全忽视掉一旁的百里公。 此人虽然见多了草莽江湖的怪事,但是第一次经历了这么短暂的变故,难免心中忐忑不安,极力克制住好奇和探询的念头,佯装无事发生,他默默走到被封住的山门,四处查看,可有其他出路可寻。 “你刚才看见什么了吗?”悠悠的声音,幽幽的传到百里公的耳朵里,轻柔的话语中,却透露着一股阴森和威胁。 “这石头,怎么这么大,一时半会好像出不去啊。”百里公,聪明的回答道。 悠悠也没再和他纠缠,低头看着怀里的栗子,心中想着,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小傻子。 姜全良独自一人,甩开队伍,快马加鞭的往苍阳城回返。见到正在池边和皇后弈棋的皇帝,只得老老实实的候在一旁。 大概有过了半个时辰,皇帝犹豫再三,还是把白子扔到了棋罐里,笑呵呵称赞道,皇后此招引角占中,属实奥妙啊,然后转头看了看已经等候多时的姜全良。 姜全良没有上前,表示有话需要私下和皇帝去说。皇帝看了眼皇后和左右,众人识趣的纷纷躬身退下。临走前,皇后不禁多看了姜全良两眼,脸上毫无神色。 姜全良单膝跪地,掏出怀里用手帕包裹的东西,呈给皇帝陛下。姜明启轻轻拿起,一块黑色说不上是木炭还是石头的东西,还散发着微微的臭味。 “你从哪里弄到的?” “文都尉让郡守转交给我,再让我呈与父皇。” “行了,知道了。还有其他事情吗?” “呃……,文都尉已将蝴蜉营扩充至蝴蜉军,不日将领兵直取高国。” 姜明启皱了皱眉头,“传我的旨意,日后文都尉有任何要求全部无条件满足,由你全权与她对接事物,暗自通知所有州郡的州牧与郡守。” “喏!”姜全良领命就要退下。 “等等,你去一趟齐州,告诉全奕,不可启衅石国人,对方有任何要求,也同样答应,即使对方大军进入齐州,我方也退避三舍,让给他们。” “父皇?” “按我的旨意去办就是了,其他事情,包括今天你交给我的东西,说过的话,不许外传。一旦你大哥问起,你就说是我的授意,不听的话,就让他回来见我,退下吧。” “父皇,厉王那边?” “呵呵,你三叔还是不服,就让他折腾吧,我倒要看看,他能掀起什么风浪。你赶紧速去齐州,等我的旨意行事。” “喏!” 姜全良退下后,皇帝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紧紧握住,不禁叹气一声,该来的,终归要来了。 蝴蜉军驻扎在绿江西岸,提防着高国人,偶尔也会有小规模的接战。 十二个人,时隔近四个月后,再次回到簸箕村,不免有些怀念。村长和村民们,热情的迎接着他们,晚上还在演武场上,燃起篝火为他们接风洗尘。 梁宗丽撇下战友,也没有回家,只身一人,来到村子最上面的一处简陋的茅屋,敲了敲门,推门的是一个拉着鼻涕的男孩,看见梁宗丽的那一刻,一下就哇的哭了出来,然后其他的弟弟妹妹们,也都跟着出来,看见梁宗丽,一个个哭的稀里哗啦。 梁宗丽这才得知,阿云已经失踪三个多月,杳无音信,村长吩咐人找遍了周围都没有找到。 “小子,对不住,栗子那会刚出去,我没有在意这边,那个小姑娘,保不齐是被高国人掳走了,临江城以内,我也找不到她,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丘的声音在他耳中响起。 梁宗丽青筋暴起,想要埋怨却又觉得不合适,但是心中就是憋了一股子火,无处发泄。 他蹲下身,摸了摸弟弟妹妹们的头,哽咽着说,“对不起,都是哥哥不好,都是哥哥不好,没有照顾好阿云和你们。” 最大的女孩,用手抹了抹梁宗丽的眼睛,轻轻依偎着他,“哥哥不哭,不哭不哭。” 梁宗丽问道,“你们这些日子,饿着没有?”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村长和村民天天给他们来送吃的,就是看不见姐姐,问大人,大人们也不知道。 领着四个孩子下了山,带进曾经的宿舍,梁宗丽跟他们说,以后你们都跟着哥哥,哥哥带你们去找爹娘。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十四回:红烧螃蟹 在湖边“睡了”一夜,栗子调息的过程中,感觉闭着眼睛好像也能看到什么东西,不太清晰,就好像小时候无意中吃过的毒蘑菇,迷迷糊糊看到各种漫天绚丽的景象。 有很少的影子从地上缓缓升空,有些则飘荡在周围,多数会没入地下不知所踪,往天上看,一片霞光令人神往,中间则是浑浑噩噩的迷雾,下面则是漆黑一片,偶尔会看到些金色的火光慢慢移动。 栗子皱着眉头,有些好奇,然后就脱离了身体,追着那些影子漫无目的的跑着,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见不远处,升起无数的空明灯,还有很多跟他一般大的孩子朝他招着手,问他想去哪里呢? 栗子犹犹豫豫的,说自己也不知道,哪里好玩就去哪里吧? 那些看不清面容的孩子,忽然咧开嘴,嘲笑着栗子,小傻子,连去哪都不知道,谁给你的胆子,还不老老实实交出来。 栗子纳闷道,交出来什么啊?然后他就醒了过来,发现悠悠靠在自己身上打着盹。栗子不自禁的摸了摸额头,感觉好像起了个大包,胀胀的痒痒的。 昨天进到另一处空间,或者说是白林的妖界,栗子好像被挤了出去,不远不近的看着白林战斗,那六个怪人,浑身撒发着腐烂味的黑气,合在一起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结成红色的阵法,困了白林好一会,结果还是抵不过白林现出原形后的妖力,只是一尾扫过,全部灰飞烟灭。 白林离开身体前,栗子好像就自然的学会了这一招,将妖力集中一处,无论是胳膊还是腿,快速把力量压缩积攒,然后果断爆发出去,形成一击必杀的威势,不给敌人任何接力的机会。 想到这,栗子轻轻放下悠悠,然后跳起来,回想了一下,骤然出拳向面前的湖泊打出,轰的一声,湖面就像炸开了锅,噼啪声不断。然后栗子挠了挠头,还是力气太小,速度也不够快,然后再次出拳,这次湖水好像被推了出去,露出河床,受到无形的压力撑开一个半圆,然后轰的一声,湖水重新拍打到岸边。 栗子笑了笑,这回对了,然后又用腿试了试,效果也不错。被刚才的声音吵醒,悠悠坐在那,看着栗子有模有样的练习,眼中先是发亮,然后又暗淡了下去。不敢去回想什么,而是转念后,朝栗子招招手,说姐姐有事跟你商量。 百里公坐在巨石旁睡了一晚,被栗子闹出的动静,吓了一跳,马上就清醒了过来,然后假装继续研究着出路,耳朵却竖起来听着那边。 “栗子,你爹叫什么呀?” “我想想,孩儿他爹?栗儿他爹?我娘就这么叫。” “哈哈,小傻子,我是问,你爹的大名,比如村里人都叫他什么?” “呃……好像叫,老卓?卓老二?你问这个干什么啊姐姐?” “没什么,你听我说就是了。那你爹,给你起过大名没啊?” “好像是有吧,我记不起来了,平时爹娘就叫我栗儿,说是等我上了村子里的学堂,再让我用另外一个名字。” 悠悠想了想,“那姐姐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啊?” “好啊好啊,那我叫什么啊?” “卓-辰-兮!怎么样啊?” “姐姐,我也没读过书,不太懂,但是真的很好听,嘿嘿。” “呐,姐姐写给你看,记住了哦。” “嗯嗯。” 悠悠用树枝,一笔一划在沙地上,写出大大的卓辰兮,不忘给栗子解释道,姐姐希望你永远都像那天地间的星辰,散发着灼热的光芒,永远不知忧愁为何物,快快乐乐的生活。 “好,这个名字好啊,取自‘辰兮荟兮,日月朝隮’,姑娘真是好才情。”百里公偷听至此,不禁称赞了一番。悠悠翻了个白眼,也没理会他。 悠悠想着,等会下山,也该让栗子识点字读点书了,书中的道理,不经世事的考验,也只是废纸,只懂得世情,而不去用心读书,也是个不知好坏的傻子。 “你,那个什么公,过来。”百里公赶紧跑了过来,“说吧,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个吗……” “算了,不用你解释了,我又不是傻子,看那些地痞和伙计,还有街上人的反应,我就大概猜到你是干什么的了。呐,我夫君最近可能要在浣新镇待些时日,你,给他找个私塾先生,好吃好喝好住的安排着,可有不便?”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原本儒雅的中年男人,此时仿佛变成了一只温驯的小绵羊,只要这两位祖宗,不砸了镇子,什么吩咐都可以安排。 “还有,有些事,我记不清了,你还记得吗?” “啊?我们昨天就是被困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也不记得了,好巧好巧。” “算你聪明。栗子,给姐姐把那块石头敲碎了,我们回去吃肉肉。” 回到镇上,百里公领着他们,来到一处临江的三进院落,本是他名下的一处私宅,偶尔才会到这里商议事情,正好“送”给两位贵客寄住。本来还有些丫鬟家丁,只留下一个管家,负责有事联络百里公,其他人等都被悠悠礼送了出去。 第二天,百里公办事还是很勤快的,一大早就带着一位老先生来到“卓府”,开始悉心教授起栗子来。栗子只是看上去,心理年龄很小,其实学东西特别快,几乎是过目不忘,老先生也很满意,如果他知道栗子的另外两个“老师”,不知会作何感想。 平日,悠悠很少打扰百里公,也不关心他是做什么的在忙什么,只是偶尔,会让他差人过来带些酒菜,或者上好的衣料,再就是真的让他定做了一副“卓府”的匾额,挂在门上。那天,悠悠开心的搂着栗子,又跳又叫的说,栗子,我们有家了,这就是我们的家哦!栗子看着悠悠,傻呵呵的笑着说,开心,用先生的话讲,姐姐你现在就是“得意忘形”,然后讨来悠悠的一顿追打。 时间很快,转眼就来到了正月。 一大早,悠悠就带着栗子,在院子各处挂上桃符,支起灯笼,还让百里公弄了一大堆爆竹在院子里。下午,悠悠教栗子剁馅,和面,擀皮,包菱饺。掀开锅盖,盛满盘子,一个个晶莹剔透,栗子还是第一次吃这种美食,忍不住学先生说话,夸奖道,姐姐,真乃秀色可餐也,惹得悠悠花枝乱颤,说错了错了,小傻子,是垂涎欲滴,食指大动,秀色可餐是形容美人的,小傻子。其实,是悠悠没注意,栗子已经开始长大了。 晚上,旱江两岸张灯结彩,天空中,不断有空明灯升起,还有各色的爆竹烟花,顺江而下的荷花灯,所有人都祈愿祝福来年顺顺利利,平平安安。悠悠带着栗子,也放了两盏,然后让栗子快快闭上眼睛,和她一起许愿。 回到家里,栗子总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为什么,浑身的汗毛都不自觉的立了起来。栗子跟悠悠说了自己莫名其妙的担心,悠悠说没事,有姐姐在呢,咱们好好一起守岁就行了,然后把栗子摁在凳子上,靠着他的肩膀,悠悠唱着歌谣:“降尔遐福,受天百禄;群黎百姓,以莫不增;如月之恒,如日之升;神之吊矣,无不尔承……” 突然,院门被人撞开,管家满身鲜血的冲了进来,大喊道:“大事不好了,老爷他……,你们快……”话还没说完,就栽倒在地。 梁宗丽的爷爷,爹娘,都快把舍门踏破了,无论怎么劝说,梁宗丽就是不松口,自己一定要带着四个孩子,威逼利诱都不行。家里人没办法,只能找到朱鱼,朱鱼只说了两句话,你们家里的事儿,找我干什么?你们要是参军,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休整期间,梁宗丽不知是出于私心,还是真的为蝴蜉军考虑,跟朱鱼建议道,我们不设辎重营,但是带点厨子和工匠行不行?朱鱼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但是让梁宗丽自己解决。 于是两日后,收到梁宗丽隼候信件的郡守大人,就派来了一队“闲杂人等”,负责蝴蜉军日常的后勤保障。 魏毅还不忘挤兑梁宗丽,大哥,你当打仗是下馆子啊,还带上了这么多安东城有名的厨子,连我爹酒楼的安师傅都被“押”过来了,怎么,梁大将军是想开个酒楼跟我家抢生意吗?梁宗丽呵呵一笑,解释道,行军本就清苦,不吃好喝好,伺候好五脏庙,怎么对得起我们脖子上的东西。没想到,大多数人举双手赞成,纷纷夸梁宗丽就是有想法,他们早就吃腻了行军粮,干巴巴的啃得腮帮子都疼。 晚上,四个孩子跟梁宗丽挤在一张床上,白天,孩子们就会帮着安师傅他们洗菜喂马,端饭打水。 两个男孩,阿杰和阿江经常干完活,就偷偷躲在演武场一旁,看着哥哥姐姐们训练,两个女孩,阿乐和阿妹年纪更小点,经常会被安师傅“赶走”,和村里的其他孩子们玩。 其他十一个人,看着这四个懂事的孩子,很快都和小家伙们熟络起来,因为有了他们,日常训练也多了些笑声,尤其俊和魏毅,没事还会让他们骑在自己背上,玩骑战的游戏,演武场上,经常传来咯咯的笑声。 正月第一天,蝴蜉军再次出征。 一路奔袭到平源城下,梁宗丽几人发现,莫名感觉到一阵死寂。大军留在城外,一妖十二人打头阵,慢慢遛马进城。 第一次见到如此凄惨的场面,连司徒菁都忍不住吐了出来。 整个平源城,全部被烧成了“炭”,入眼全是黑压压的一片。无论是生人还是死物,就像固定在了某一刻,街上,屋子里,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癫狂的表情,仿佛死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甚至连商贩售卖的那些活的猎物,都呈现出一种说不出来的疯狂和狰狞。 朱鱼发现,从进城的那一刻起,她就和丘、桑失去了联系。 不好!朱鱼马上大喊道:“快撤!”然而已经晚了。 守在城外的蝴蜉军赫然发现,整个平源城,一下就被黑雾笼罩,有几人刚要上前靠近,丛婓虎留了个心眼,让人找了只公鸡扔进去,结果一触碰到那些黑雾,就被“烧”成了黑炭。 其余几个卫尉,来到丛婓虎身边,纷纷询问怎么办,丛婓虎看着黑压压的平源城,只说,原地待命。 朱鱼不得不第一次开了自己的妖界,掩护众人慢慢撤回城门。可以听到,周围不断传来房子倒塌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蛰伏在周围,伺机而动。 就在已经依稀可以看到城门的时候,朱鱼前后,突然轰的一声,前方出现一只犹如狒狒硕大的巨兽,五丈多高,两眼红芒,头生红色的独角,全身腐烂,有几处还露出肋骨和腿骨,后方则是一只好像是龙蟹的怪物,一丈多高五丈多长,两只红色的大螯不断咔嚓咔嚓挑衅着。 身下的坐骑,面对这恐怖的怪物,不禁纷纷扬起前蹄嘶鸣起来。十二个人,汗水纷纷从额头滴到胸甲上。 魏毅打着牙颤,问道:“朱鱼大人,我们今天,是不是要交代在这了?” 梁宗丽只是短暂的惊惧之后,策马站在妖界边缘,戟指那只大螃蟹,哈哈笑道,“小爷今天加餐,红烧了你!” “等一下,戴上这个。”朱鱼好像早就料到有这一天,给每个人送出一条红蓝相间的翎羽吊坠,“只要你们戴着这个,就不用怕那些黑雾。” “不要被这些畜生的外形吓到,还记得你们用驴子和城防营对战吗?和那时差不多,只要再灵活点,配合好了,这两只,不过就是打打牙祭。这次我不会出手,就看你们的了。” 十二人也没废话,迅速整合为两队,一队司徒菁冲向黑狒狒,一队梁宗丽带着冲向龙蟹,很快就传来仿佛是金属撞击的声音。 司徒菁几人,没有急于迎战,而是先试探了几次,发现这怪物,除了力气大,连转身都很费力,只要不被它抡中或者踩到,完全就是个憨货。 六个人使用车轮阵法,弓箭对着几处关节消耗,怪物瞅准一人时,其他五人就快速上前继续照着膝盖和脚裸补戟,这时候双月戟的优势就发挥了出来。以此照搬,很快,黑狒狒就倒了下来,趴在地上嘶喊挣扎,六人齐上,对着眼睛、脖颈,后心,肝肾等要害处,毫无收力的连续刺下去。 “把脑袋里的东西给抠出来才行。”朱鱼看着这边,不忘提醒道。然后她转身,又看向梁宗丽那边。 相对司徒菁他们面对的,这个怪物简直就是披了一身坚不可摧的铠甲,而且特别灵活,想要近身基本是妄想。 但是,蝴蜉刀是什么?是神器啊。梁宗丽六人,使劲勒紧缰绳,只要躲过怪物大螯和颚足的攻击,就反手一刀砍下来,有几次,怪物还刺中马腹,但是身穿铠甲的战马丝毫没有受伤,只是趔趄了一下,稳住后继续上前缠斗。 很快,龙蟹就成了个椭椭,所有的脚都被整齐的砍了下来,愤怒的摊在地上扭动着庞大的身躯。 梁宗丽跳上蟹背,稳住身形,左一刀右一刀,给它开了个盖,然后刨出一块黑炭似的东西,扔在地上,跳下来狠狠的碾碎,怪物也随之烟消云散。 城外的蝴蜉军,很多参加过城北战事,那些城防营的老兵丝毫不担心,甚至低声和同袍聊着天,姜全良带去的新兵,则面色凝重,担心“南征未捷身先死”,甚至都想好了一会就写下遗书。 笼罩着平源城的黑雾开始慢慢散去,镗镗镗,从城门那里传来沉重的马蹄声。所有人纷纷举起战刀,紧张的看着城门,做好视死如归的准备。 “哇,吓死你们!”魏毅第一个冲了出来,张牙舞爪的吓唬着蝴蜉军。 全军马上传来阵阵欢呼声,却没发现,朱鱼的坐骑从后面孤零零的跑了回来,而人却没在马背上。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十五回:一箭穿头杀 朱鱼拍走马后,循着蛛丝马迹飞出城外,“丘,现在能听见吗?” “能。朱鱼,真不是我疏忽,真的是一点都没发现……” “先不说这个了,地底下那个东西,你能把它拱出来吗?” “不行,那些东西就像虚无的存在,我刚才试过,垚力每次都会从它们身上穿过去,就像对这座城的感知一样,所以我才没发现。” 朱鱼想了想,从布袋里掏出一把白乎乎的“碎石子”,撒在地上,一沾染到地面,却突然传出丘的惨叫,“朱鱼,不至于吧,你用这东西报复我?” “闭嘴,跟你没关系,忍着。” 那些白色的石子儿,落地之后,马上变成仿佛蜣虫一样的活物,直直愣愣开始往土里刨去,没一会就消失不见。 没过一会,地底传来隆隆的声音,“桑,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朱鱼问道。 “是有那么点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人族风寒发热那样。以往冬季,姜国这边也从来不下雪,自从几年前开始,我开始有点,疲乏?我以为是季节的原因,自然也就没放在心上。” 朱鱼笑道,“好个借助天时和地利,妄想瞒天过山?问过姑奶奶我吗?” 随着震动开始越来越强,从地面下,钻出一根根粗壮的黑色植物根茎,隐隐的红光在里面流动。 朱鱼伸手揪住一根,试图顺着根系,让意识查找源头。 可就在进入的那一刻,整个身体嗡的一声震颤,天地虚无无边无际,凛冽的罡风吹拂着她的妖魂,数不清的红色眼睛,布满视野,她努力抬手阻挡着,想要睁大眼睛寻找,却还是看不清,只是模模糊糊感应到,在离海周围,具体也不知道是在何方,有一股强烈的能量在肆溢弥散,最后实在罡风的吹拂,不得不被逼退了出来,大口喘着气。 “桑,把这个吃了,然后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朱鱼随手扔了一只金红色的拐杖,地面上马上钻出绿色的藤蔓,包裹起来后,又迅速没入土地。 “朱鱼,你从哪里找到的?”桑“一脸”不可置信。 “那你就别管了。从今往后,你配合丘,但凡在周围只要有这种黑色根茎的东西,暂且称为垢蔓吧,全部清理干净。你顺着江西山到石国那个方位,感知一下,是否也有这些东西!” “这……” “怎么?” “朱,朱鱼,江西山以东,在我的‘视野’里,全部都是黑色的这种东西。甚至江西山有些地方,都已经被污染了。” “哼,下了好大的一盘棋。清理完这里,一会你和丘也把江西山收拾干净,动静别弄得太大,以免伤了山真。你们两个,也自查下,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有其他的问题,别到时,也跟它们一样。”说着,朱鱼眼中闪出一道光芒,那些黑色的根茎紧跟着全部灰飞烟灭。 只看到了朱鱼的战马回来,梁宗丽他们,也没有太多的惊讶和担心,就地扎营,烧火做饭。四个孩子,也帮着安师傅他们忙碌着。 朱鱼回到营中,召集来十二个人,外加一个“副官”丛婓虎。丝毫没有隐瞒,把刚才看到的,做了什么,除了寻找源头外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跟梁宗丽他们说了下。以往,朱鱼从来不解释这些。 “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接下来的战斗,可能比今天遇到的还要意外。我也不想你们死的不明不白。” “朱鱼,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还有以前那些身穿黑色铠甲的怪人?” “说来话长,一时半会跟你们说不清楚。我长话短说,你们也发现了,这些都是死了的东西,让他们活过来的,也就是你们看到的黑气,叫垢,从何而来为何而去,你们不用知道,只要记住,无论人兽,只要沾染一点,立刻就会烧成木炭,少部分能够挺过来的,也就是拥有潜力异于常人的人族或妖族等,都会变为尸傀。城里,我给你们的翎石,只能说暂时抵挡一阵,如果再遇到这些尸傀,如若不能在两刻钟内击杀,你们要么跑要么等死。” 众人摸了摸脖子上挂的红蓝相间的石头。 “所以,你就召集了我们,给你做帮手?” 朱鱼也没有回答,只是说道,“还记得我问过你们,喜欢什么趁手的短兵吗。你们去找那些工匠,让他们帮你们各自打造一副,用翎石和横马刀重新铸造一下。做好准备,以后的战斗会更加惨烈。”朱鱼想了想,还是说道:“现在有想退出的,赶紧说出来,不强迫你们。” 十三个人,目光坚毅,没有一丝犹豫。朱鱼点了点头,然后没再说什么,转身挥了挥手,众人就此退了出去,谁也没发现,朱鱼狠狠攥着拳头,敲了敲胸口,眼中噙满泪水。 高国,弹丸之地,也就堪堪姜国两州之大,历史上,与其西南方相邻,被绿珀内海隔开的庄国,皆曾是古姜国的辖境,后来因为山河变动,才分治出去。 承平安定,黎民乐业之后,姜国的皇帝也没有难为两国俯首称臣主动纳贡的“儿皇帝”,也就让他们偏安一偶。却不曾想,八百年后竟然胆敢“造反天威”。 相比姜国的广袤疆域,高国数得上的大城,不超双手之数,多数为县镇,国境内除临绿江的东岸,有些山峦和矿藏,大部分地势平坦,河道纵横,以粳米闻名,这样就为蝴蜉军的骑队驰骋,提供了先天的地利优势。 梁宗丽一人,这两日,无论是城里,还是阿云和爹娘住过的村子,临近的其他村落,都仔仔细细的寻找了一遍。 自从前日的战斗过后,朱鱼清理了地下的那些垢蔓,整个城市只留下些破败的痕迹,逝去的人与物,全部消散于天地之间,就好像告诉世人,这里也曾经历过繁华,但最终,也躲不过乱世的蹂躏。 梁宗丽蹲在某处房舍的地上,手里握着灰烬,别说这里没有被毁坏过,即使还如以往那样门庭若市人来人往,也很难找到阿云的踪迹,其他的村子,还好些,没有被毁成这样,田里的稻子,还有很多都没来得及收割便烂在地里,四处皆是残垣断壁,早已人去屋空。 深夜,回到营帐,看着熟睡在军床上,跟着自己奔波的四个孩子,梁宗丽不禁一声叹息,阿云,你到底在哪里,现在还好吗? 经过短暂的修整之后,脸色苍白的朱鱼,放飞信鸟,继续带着蝴蜉军,向临江城进发,按照之前梁宗丽的设想,他们只会短暂路过也不恋战,然后马不停蹄再途径养溢城和诸多村镇,直捣高国中部的都城韩水城。 高国也不知道是放弃了北方,还是把人都迁往了南部,蝴蜉军路过的很多村镇,即使完好无损,也都没有了往日的炊烟和人气,屋里的陈设比较凌乱,好在可以就地补给。 就这样行进了几日,众人对那些凄惨寂凉的景象,已经见怪不怪。那日深夜,阴云无月。大军在阡陌纵横的田地里默默的走着,隐隐约约看到前方有模糊的城镇轮廓,突然一道火光升上天空,炸出怪异的红色烟花,然后一座繁华的镇子,好像一下整齐的点亮了“灯火”,映在两千多人的眼中。 朱鱼眯着眼睛看着那里,说道:“你们留在原地,做好战斗准备,我去引蛇出洞。”十二人,马上各自传令队伍,在四周燃起篝火列好阵型。 不多时,镇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尖啸声,引得众人纷纷不禁捂住耳朵。然后这才发现,刚才哪里是镇子亮起了灯火,完全是着了起来! 只见一只巨鸟,踩踏着房屋,从镇子那,缓缓立起黑色的身影,四翅展开,即使在远处,也能看到那双猩红的双眼。 火光中,依稀可以看到一个渺小的身影,一动不动伫立在燃烧的镇子前方。 又是几声尖啸,巨鸟扑展翅膀,慢慢朝这边飞了过来,越来越近,居然有二十丈多长,上面还站着一个尸傀。 紧紧贴着蝴蜉军的头顶,飞掠而去,众人都闻到了一阵阵难闻的臭气,然后周围紧接着就传来各种惨叫声,影影绰绰的,好像刚才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从那怪鸟身上掉落了下来。 朱鱼快马加鞭的冲了回来,大喊道:“那是负子鸟,掉下来的子鸟困住不要杀,不然越杀越多。”说完,纵身就飞到天空,跳到鸟背,看着那个不同以往的尸傀。 对方也就常人那么高,看起来,不是那种腐烂的死尸,而更像活物,但是露在铠甲外的皮肤,过于细腻了些,好像打磨过后的石膏,呈现一种不真实的细腻感。相同的是,红色的双眼,和头顶红色的独角。 “哦?知道的还不少吗,小丫头。”此“人”说道,夹杂着或男或女的嘶哑嗓音。 朱鱼哼了一声,丝毫不奇怪,正主终于现身了,“你是活儡?平源城那,也是你搞的鬼吧?” “害我损失两个宠物,今天,你就做我新的爱宠吧。”说着,几道红光朝朱鱼射了过来。朱鱼也不躲开,完全无视那些暗器,直到飞到眼前,全部戛然停在半空,朱鱼就只是提起横马刀,轻轻拨到一边。 “别装了,你知道我是谁吧。”朱鱼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活儡。 “小丫头,一会过后,把你骑在身下,就像这负子鸟,我就知道你是……”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失去了朱鱼的身影,然后腰部感受到重击,整个“人”弯成了一张弓,然后犹如一支箭矢,飞快的被直接砸到地面上,陷出一个深坑。 朱鱼站在巨鸟身上,挠了挠下巴,“居然不知道我是谁,看来不似作伪,那还是轻点吧。”然后俯身冲了下去,巨鸟留给蝴蜉军,以后这样的战斗会越来越多,他们也必须合力度过这一关。 梁宗丽等人,经过短暂的骚乱后,迅速整备好队伍,按照朱鱼的提示,不再去砍杀那些仿佛是大只的无毛公鸡一般的小怪物,各营各伍,默契形成或大或小的车轮阵,把怪物逼在中心,只要近身,就用长戟刺回去,或者找准机会就砍掉双脚,让其动弹不得。 夏蔚峯带着人,拉来前几日赶制的,专门针对这些怪物的弓车,不断瞄准天上的负子鸟,梁宗晴等营队,则充当诱饵,引其低空掠过,为夏蔚峯等人创造一击必杀的机会。 几个回合后,毫无灵智的负子鸟,每次飞掠过后,伴随着嘶鸣,身上都会插满巨大的箭矢。 最后,邢宝妍看着所剩不多的箭矢,实在忍不下去,抢过弓车,果断扣动扳机,一箭击穿了负子鸟的脑袋,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翻了几个滚,趴在地上不停的挣扎。 邢宝妍朝夏蔚峯扭了扭头,一副还得靠老娘的得意表情,夏蔚峯只能默默的伸出大拇指,然后两人马上又带上队伍,开始清理负子鸟,以免再生事端。 很快,随着负子鸟被斩杀,从头颅扣出的“黑炭”被破坏,地上的那些鸟儿子,也都消散在原地。 活儡摇了摇脑袋,实在可恨,居然连对方的身影都没看到,就被踹了下来。红色的力量不断在体内充斥,黑气弥漫在四周,看着慢慢踱步走来的朱鱼,活儡身下不断生长出粗壮的垢蔓,向朱鱼那缠过去。 朱鱼轻轻转着横马刀刀鞘,所有垢蔓不断被磨成墨粉掉在地上。 活儡愈发感觉吃力,朱鱼离它愈来愈近。朱鱼突然看到对方一丝狞笑,然后周围化成粉末的垢蔓,突然积累起来,很快变作一个密不透风的笼子,把她困在其中。 活儡扣出一只眼睛,扔到笼子上,快速被吸了进去,然后朱鱼周围,莫名刮起强烈的罡风。 朱鱼只是轻轻一挥右手,整个笼子,就好像内部受到什么压力,各处鼓胀向外,没撑住两个呼吸,就轰然炸开,活儡被打破施法,眼见不敌,就想转身飞到巨鸟身上。 刚至半空,忽然发现,我鸟呢?然后又被狠狠的踹了下来。 朱鱼脚踩在活儡的脑袋上,轻轻碾着,把它的脑袋踩进土里,丝毫不给它求饶的机会,一下踩爆了它的头。 终究还是没强忍住,朱鱼单膝跪在地上,嘴角流出了紫色的鲜血。自言自语道:“居然用了罡风,有点意思。”擦了擦嘴角,为了不让别人看到,本来之前脸色就显苍白的朱鱼,更加面无人色。 她看着凌乱的战场,和欢呼的蝴蜉军,这一次,他们又度过了一关。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十六回:师娘 百里家族,曾是西边越州的世家大族,后来因为某些事情,举族东迁,最后来到了浣新镇,因为交通方便,而且天高皇帝远,经过几百年的繁衍传承,成为了当地赫赫有名的土皇帝。 在这里,什么律法制政一切都成了废纸,只有百里家的“家法”才是规矩。好在百里家并不是那种鱼肉黎民豪横不讲理的世族,任何事情,不论身份地位,不看权力金钱,全部秉公执法,而且事无巨细,小到农户间的水渠占了谁家的地,大到几方势力在此起了冲突,就没有百里家摆不平的事。 在浣新镇,可以说,任何人都过的很舒服,任何人也都会过得不舒服。而这,就非常考验百里家,对人心的操控。 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一棵树。 浣新镇因为气候宜人,冬不冷夏不炎,民风淳朴,上一届的齐州老州牧周在盈曾路过这里并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便对此地留下了不错的印象,遂决定退休后,来此颐养天年。 前年年中,卸任后的老州牧,带着全家一百多口人,在此选中了一块镇子偏西的土地,并聘来远在齐州的众多能工巧匠,打造了一座极具考究的“怀朗园”。开园当日,老州牧也没有怎么声张,只是邀请百里公和几位当地的豪绅做客,简单的置办了几桌以表谢意。 几日后,隔壁也迎来了一个新邻居,也开始在周府旁边大兴土木,而且园子更大,规格更高,甚至从各地运来了珍贵的乔木和花卉,连建筑形制也有僭越的嫌疑。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老州牧虽没有收到请帖,却也差人登门拜访。管家回来说,并未遇到主人,只跟邻居府上的下人们,大概打听到是柔州那边某个位高权重的官员,在此修建的行野别馆之一。 一年后,邻居的园子建成,还特别邀请老州牧前往参观饮宴。 进门的时候,老州牧发现匾额尚用红布遮掩着,并未取下,进去后才知道,原来那园子的主人还是神龙不见首也不见尾,想必是在等主人莅临,亲自揭了匾额。老州牧也不是爱打听的无聊之人,跟百里公以及几个熟知的朋友,只是看看风景,聊聊诗赋,吃吃酒菜。 宴席上,宾客们正在把酒言欢时,周府的管家,匆忙找到老州牧,纠结着不知如何是好。 老州牧让他近身耳语,这一听,顿时老脸通红。原来就在他参加宴席的时候,邻居的下人,竟然将自家挨着邻居院墙的一棵百年杏树给砍了,说是挡了自家的风-水,而且还把阻拦的家丁暴揍了一顿,甚至差点闹出人命。 主人在此,竟然还如此嚣张?老州牧找到邻居家的管家,质问其何以欺人太甚,管家一改往日相见时的和善笑脸,面容冷酷的回道,砍你家的树,是给你面子,今日我家主子不在,不然推倒了你家的院墙,你都得跪下磕头。当时百里公,就在身旁听到了对话。 老州牧气的,直接摔了袖子,就回了家。看着只剩下的一大截木墩,自打童年自己和父亲一起栽植,然后慢慢长成参天大树,自己从孩童到成年,再到功成名就,这棵银杏见证了一切。后来一路辗转,又跟自己到了这里,却不曾想遭了这等无妄之灾。周在盈,老泪纵横。 百里公,自然知道那位邻居的背景,历史上,家族也不是没有处理过类似的事情,哪怕你是皇帝老儿来到这里,作奸犯科一样要伸出脑袋,让百里家扇上两巴掌。 第二天,百里公找到老州牧,说一定会给他个公道,尽管放心,此事自己如果办的不好,那我百里家,就迁出浣新镇。 龙口客栈,百里公从早上等到晚上,也没见那府上的管家赴约而来。哦豁,面子倒是很大吗,不愧是历王,连手下的鹰犬都目中无人。既然好言不听劝,那就别怪我动粗了。 连夜,百里公找来人,亲自登门拜访,所有下人全部捆绑起来押解看管,然后按照百里家的规矩,折一赔十,砍倒十棵乔木,就那么扔在街上,然后让所有府中下人,还有围观的百姓,以及往来的客商们,一起看着他们把十棵名贵的乔木,劈成柴火,烧了起来,火光冲天。 管家大声叫骂着,“姓百里的,你他娘的活腻歪了,你给老子等着,有你哭的那天。” “哦?你大点声,鄙人听不到啊,要不帮你张开嘴说说?”百里公眼神示意,帮手就把管家的嘴撬开,塞上一块就地取材的木头疙瘩,让他一直张着,直到脱臼为之。 事情顺利解决之后,老州牧也非常感激百里公,所以当百里公亲自登门邀请他,为一个客人当教书先生的时候,丝毫没有犹豫,马上就答应了下来,但这件事情,只有百里公两人知晓。 后来,府中的下人们,全都撤走,此后半年了无音讯,直到正月那天晚上。 浣新镇闹年夜的热闹景象渐渐散去,各户人家,酒楼客栈商铺,都收了摊子,和家人们开始守岁。 刚刚子时,突然就听镇子远处,传来阵阵的马蹄声,几千身穿金甲的骑军赫然出现,然后把浣新镇围了个水泄不通,凡是妄图过路的客商,或者出镇的百姓,没有任何警告,一律格杀勿论。 那个脱臼的管家,捂着嘴,带着骑将和一众骑军,来到百里府,见到活人就砍,看到任何东西,全部杂碎推翻,然后火光在百里府上的各处燃起。 百里公想过会遭到报复,这半年来,一直差人盯着柔州那边和周边,却不曾想,这群人竟然挑在正月初一,而就是这一时半刻的松懈,险些灭族。 百里公和自家的死侍们,且战且退,掩护着家中的老人,女子和孩子撤退。百里家底蕴深厚,死侍也不是那种吃干饭的,甚至可以说,比多数州郡的边军战斗力都要强上一倍,双方甚至一度僵持不下,奈何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还有骑兵,慢慢的开始显出颓势。 刚冲去的老少妇孺,没走多远,又被赶了回来,百里公一个不小心分神,喊着孩子躲开,后背就被狠狠的戳了一枪,枪尖贯穿到锁骨,鲜血洒了一地。 瘫倒在地的百里公,这时突然想到了那两人,昏死前安排个中高手,务必掩护管家到“卓府”通风报信前来支援。 于是,就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栗子把管家扶到椅子上,试了试鼻息,只是昏了过去。就要出门的时候,悠悠紧紧的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嬉戏人间这些年,悠悠早已看惯了这些人间闹剧,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这就是人间。 栗子说道,“姐姐,先生说,‘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那会我还不太懂,后来先生解释说,这句话不管是天子还是我们凡人,如果都能做到,这人间,也就没有那么乱了。我觉得,如果这次自己不去,那就是缺德。” 悠悠眼睛一亮,突然发现,栗子真的开始长大了呢。悠悠认真地问栗子:“卓辰兮,那姐姐再教你一个更简单的道理,‘见死不救非君子,见义不为枉为人’,这个更浅显吧?” 栗子嘿嘿笑了笑,说还是姐姐更聪明,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呢。 悠悠叮嘱道,“既然你决定了,那姐姐再送你一个词,除恶务尽,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为什么啊?坏人打跑了不就行了吗?”悠悠刚夸完栗子,栗子就又回到了之前的傻样。悠悠不禁叹了口气,还是慢慢来吧。 “因为有的坏人呢,让他们活下去,以后还会做更多更坏的事。” “哦。”栗子摸了摸头,还是不明白。 “快去吧,等你亲眼看见了,就知道姐姐为什么这么说了,你再不去,百里家可就没有喘气的了。” 栗子听完,马上就消失在原地。只是一个呼吸,就站在了百里府的屋顶上,看着院子里的凄惨景象,栗子才明白,姐姐为什么让他除恶务尽。 从屋顶闪身到一个孕妇的身旁,左手挡住差点砍下去的军刀,右手直接掏穿了对方的胸膛,然后栗子的残影,不停在各处移动,所见之人,全部一击毙命,毫不拖拉和留情。 不到一刻钟,百里府中的金甲士兵,全被栗子清理的一干二净,没有一个活口逃出去。 他带着散落各处的百里家人,来到百里公身边,百里公此时悠悠醒转,努力开口道,“谢谢小兄弟了。”栗子用沾着鲜血的手,挠了挠头。然后转身,看向府外,一眨眼,又消失在原地。 等在府外的骑将和管家,突然发现府中没了动静,正在纳闷时,骑将只感觉马身微微颤动了一下,周围的士兵纷纷退开,枪指着他。 转头一看,不知从哪出现的挺拔男子,双手环胸,站在他的身后,金银两色的眼睛,冷冷的看着他,还不及他抽刀,就感觉自己的视线,转着圈的飞了出去,再一看,脖子不断喷涌出鲜血,赫然已被那人踢掉了头,然后才合上眼睛,滚落在地。 就在众人惊愕之时,周围不断发出各种惨叫,各种头颅和残肢,飞在半空,一百多人,只是几个呼吸,就被栗子轻松解决。然后他再次消失在原地,站在镇子最高的建筑上,看了看四周,朝最近的骑军而去。 那一夜,连绵的惨叫声和战马的嘶鸣,传遍了整个小镇,持续了半个时辰,吓得每户人家,都不敢开窗观望。 后来,酒楼里,总有人言之凿凿,那天夜里,自己亲眼看到一只鬼怪,两眼放光,嘴里叼着人的胳膊,在山顶上边嚼着边嘶喊,几千的骑兵,被他吃的一干二净。以至于在后来的几十年,谁家的孩子经不住哭闹,老人就会用这次夜里出现的“鬼怪”吓唬孩子,“你再哭,老夜鬼就把你带走吃喽”,然后不管多么淘气的孩子,马上都会停止哭闹。 第二天早上,镇子周围好像就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金甲骑兵,后半夜就被百里家的死侍们清理干净了战场,饶是他们见多了各种场面,可第一次亲眼见过那些士兵们的凄惨死状,仍是不免两腿打颤。 七天后,伤势稍好了些的百里公,带着全家老小,亲自登门卓府,所有人全部跪在地上,俯首感谢栗子的救命之恩。 此时,栗子正在被先生罚站,扎着马步脑袋顶着凳子,百里家人看到后,又尴尬又忍不住笑。 栗子不敢违背先生,又不能下去扶起众人,只能急中生智,大声嚷嚷道:“大恩不谢,大音无声,大象无形,大道至简……”老州牧看到这一幕,也不免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传递在镇子的上空。 那日,栗子只凭蛮力战斗,因为悠悠叮嘱他,对付这些凡人,丝毫不用浪费妖力,不然整个镇子都会让他毁了。 所以,悠悠又给栗子加了一课,练练人族称为“武功”的技艺,省得以后暴露身份现出原形。 悠悠告诉他,这部功法就只是对付人族的,对那些怪物,也不能说毫无用处,只是需要用上妖力。此功,也不是多出名,是她偶然游历人间时,看到的一个久居深山的老人研习的,名为“自然经”。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很难,那就是感受自然,风,阳光,鸟儿的叫声,生长的力量,水的流动,树叶的摆动等等,所有自然的事物,都用心去观察,发现这其中关联的真理,然后运用契合自然的呼吸,身随心动,慢慢跟着感觉,打出忽快忽慢的拳法或掌法。 怕栗子不懂,悠悠亲身演练了一下,微微闭上眼睛,感受周围的自然后,悠悠轻呵一口气,缓缓伸出双手,然后忽左忽右拧转身形,时而出拳极快,时而出拳很慢,整个人看起来特别飘逸,好像一片随风而动的叶子,看着就让人亲近而自然。 悠悠还让栗子下场陪她演练,不许使用妖力,蛮力随便。让栗子纳闷的是,悠悠总会化开他的力量,甚至有时候还会把他击打出去的力量,回弹到自己身上。解释这里的时候,悠悠用一根竹条,用力的压弯,然后一松手指,竹条就快速的弹了回去,栗子一下就懂了。 那些日子,镇上的百姓和客商,经常会看到一个“傻子”走在路上,四处寻么着什么,江边,山里,驿道,时不时就突然出拳,或者抽腿,吓得旁人赶紧跑开,说着疯子疯子,离远点。 悠悠不经意的举动,却不曾想,栗子的那个世界,再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颗道种下面的沙子,竟然开始慢慢变成肥沃的土壤,微微的元炁,开始出现,然后汇聚在沙土中,和灵气一起,滋养着道种,因浑炁而长出的毛刺,也开始慢慢变长,变得蓬松,即将舒展开。 在栗子辛苦“练功”的日子,悠悠每天都会换一套衣服,完全看心情,开心了,就穿着各色的开襟短褂轻纱罗裙,不开心了,就会穿着粗布麻衣,一副农妇的打扮,不停在家里收拾着东西。 而这时,最难的还是栗子,每天早上,悠悠都会问他,“姐姐穿这身,好看不?”一开始,栗子还会迎合着,好看好看,时间久了,栗子回答的也变得敷衍,这时悠悠就会说,“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以前,百里公从不登门,不敢叨扰二位的清净,但自从伤好之后,百里公基本把这里当成了家,天天带着好吃好喝的,投栗子所好,赖上一整天。偶尔还会带着家中的晚辈前来,有几次,晚上喝醉后,直接就住了下来,悠悠也没说什么,百里公试探过后,就愈发大胆了起来,让几个晚辈直接住在了这里,暗示他们,谁要是能和栗子拜师,下任家主也不是没有机会,于是从那之后,孩子们仿佛都像打了鸡血,只要有机会就会在栗子面前表现自己。 悠悠很喜欢小孩子,索性,就让他们和栗子一起上课,每天亲自下厨,然后大家围坐一起吃着三餐,原本清净的卓府,也慢慢变得热闹了起来。 小孩子吗,也没有什么心计,过了几日,百里公终究是没忍住,找到栗子,表达了自己的心意。栗子挠挠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着悠悠。 悠悠挠了挠鼻子,说交给我吧,然后把孩子们叫到院子里,排成一排,挨个从头看到脚,还不断扒开嘴看着牙齿。就在悠悠挑选的时候,发现府门那,冒出一个白色的小脑袋,看到悠悠看着她,又马上缩了回去,过了半天,再次探头,发现悠悠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 悠悠蹲下身,嘿嘿笑着,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温柔的问道,“你是谁啊,为什么不进去呀?” 小女孩揪着衣角,闷闷的也不说话,院子里的孩子们跟出来,有个小男孩说,她是家主捡回来的小怪物,你,你,还有你,就因为她长着白头发,老是欺负她。小男孩可能也是平时被欺负惯了,趁此机会赶紧告状。 悠悠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然后牵起她的小手,领进院子,郑重的跟百里公说,就是她了。 百里公有些为难,本来是想抱住大腿的,可这么一个“外人”,如何是好。悠悠岂不知他的意思?然后又指着刚才告状的小男孩说,还有他,就这两个吧。百里公这才松了一口气。 男孩名叫百里长誉,女孩因为是捡来的,还没有名字,不出意外,以后是作为百里家的死侍培养的。因为她最近发现,孩子们都不在一起玩耍,甚至不欺负她了,就跟在百里公的身后,找到了这里。 悠悠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低着头,搓着衣角,也不说话。 “那你以后就叫卓悠童好不好?” 女孩突然抬起头,开心的看着悠悠,一边忍着笑,一边忍着泪。 悠悠拉过男孩,把他的手和女孩的手,放在一起,说道:“以后呢,你们就是亲兄妹,要相亲相爱,互帮互助,我呢,就是你们的师娘了,快,叫师娘。” “师娘!” “师……娘!” 悠悠笑着一蹦一跳到栗子的身边,然后依偎在他身上,歪着头,看着两个孩子。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十七回:各奔前程 此次“微服私访”,姜全良选择了低调行事,轻装简行就只带了六个护卫,自己坐在马车里,不紧不慢的出了苍阳城。 从都城到齐州的首府禾泰城,沿驿道要分别穿过壬州和長州,再过了风淋关,翻过牛仰山后,才算进入齐州地界。 途径壬州的时候,姜全良除了带人休息更换马匹,几乎是没日没夜的赶路,连新年也没有停顿。但是进入長州后,反而开始变得慢悠悠起来,每到一城,都会待上两天,不会惊动当地的官员,只是选择在酒楼和香阁这些人多嘴杂的地方,好生消遣一番。 在長州的最后一晚,姜全良临时起意,没有去酒楼,也没有去寻常巷陌里的那些香阁,而是带着几个手下,去往了城内一座园林景致极佳的凤宵阁“快活”。 一行人,穿着打扮看似文人雅士,只是刚刚进入园子的时候,姜全良悄悄递了一钱金子的游园费,于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便亲自迎了出来。 “公子看着面生,想来是第一次来到我们这座凤宵阁吧?”园主,察言观色打量着了众人,尤其是姜全良身上散发的那种贵气,让她觉得此人绝不简单。 “我是从壬州那边过来,去齐州办点事情,路过这里,听好友说,你们这的凤宵阁独树一帜,于是闲来无事,就带着几个朋友来消遣一番。” “那公子,是来赏景,还是喝酒呢?” “先看看景,再喝点小酒,最后,嗯?当然要划划船喽!”姜全良两手还摆了摆,冲着妇人笑了笑。 园主眯眯陪着笑,闻弦知雅意,既然对上了暗号,想必这些生人,也不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的雏儿。 “哦,想必我们这里,一定能让公子满意,那公子是想捧着花,还是踩着草,去划船呢?” “唉,不急不急,还是先去喝点酒吧,初来乍到,也想结交几个朋友,日后也能相互往来,朋友多了路好走吗。”姜全良故作为难的样子。 园主会心一笑,大概猜到,可能是那种家里也曾腾达过,然后家道中落不是那么殷实的子弟,却好面子,这种客人,自己见得太多了,逛香阁是假的,攀攀关系寄希望于中兴家族才是真的,毕竟不是谁都可以在这种地方一掷千金。 园主也没有丝毫冷落了对方,仍是满脸笑容,引着几人,穿过长廊和亭池,然后带到一处宾客满座的厅堂。 谢过园主,再次递给她一钱金子后,几人就选了一处角落坐在蒲团上,看着堂中姑娘们的莺歌漫舞,听着客人们相互交谈的声音。 “燕公子,听说齐州那边,形势不太好,你爹的货都被石国人劫了?” “唉,别提了。以往给点过路费就是了,如今那边,是只能进不能出,家里准备放弃那边的生意了。” “不是说,大皇子就在齐州那边吗,你爹就没找找他身边的人?” “哼,什么大皇子,大黄狗还差不多,石国人都快把屁股贴到他的城门楼上了,他却严令不许姜国人生事,无论坐实与否,全部关到监房。” “不能吧,我以前听说,这位大皇子,也是战功卓著,差点就灭了西北那边的榛国,甚至把儿皇帝都赶到了浩汤国,他可是未来太子的不二之选。” “都是屁,你也就是听说了,行了,不说这些个糟心事了,只要石国人不打到这長州,我们该喝酒还是喝酒,来,喝,喝!” “林大人,恭喜了。” “哎,王兄,有什么恭喜的。” “回头镇那边的乱民,你只用了不到一天,就全部摆平了,连州牧大人都蒙在鼓里,还以为是进入長州的石国奸细。就凭这军功,我不得恭喜林大人以后高升了?” “哈哈,不过就是因为新年后,让他们多交几石粮食,这群蝴蜉就敢造反,死不足惜。” “对了,林大人,你听说了吗?浣新镇那边?” “嗯,什么事,还请王兄赐教。” “不能吧,林大人,你在州府,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不知道?” “岁数大了,很多公务,都交给我家的那个老大了。王兄,你就说吧,浣新镇是哪,发生何事?” 那位王兄,看了看周围,凑近林大人的耳边,细声说道:“厉王的亲军,正月初一,在勃州,柔州和齐州,三州交界的一个镇子,浣新镇,被人全灭了。” “啊?”林大人不禁吓得丢掉了手中的酒杯,看了看周围无人注意自己这边,悻悻的又强做镇定。 “王兄,你是怎么得知这等秘事的?” “林大人喝多了吧,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小舅子,不是在州牧身边做亲卫吗,他初三那天,酒桌上被我灌醉后告诉我的。” “还有谁知道?” “行伍的那帮人,估计都知道了,也就你们这些文官老爷们不知道吧,就算你们知道了又能怎样,林大人,你现在还能提起‘长枪’吗,嗯?”王兄看了看林大人座位下面,猥琐的笑了笑。 “你啊你,真他娘的下流!”林大人指了指这位王兄。 “哈哈,来,林大人,喝,喝!” 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护卫通过唇语,挑选紧要信息,不断从身后传给不远处坐在角落中的姜全良。 姜全良在听到两人的耳语过后,其惊愕程度,不亚于那位林大人。三叔的金峰军,居然被人全部灭了?继而,姜全良又笑了起来,看你老小子以后还怎么蹦跶,左膀让人砍了个精光,剩下的右臂玄贺军,早晚小爷我也给你铲了。 父皇看在你们是亲兄弟的份上,一直对你忍让,甚至让你僭越拥有两支重金打造的亲军,还把你安排到柔州,防范石国,以便将来策应齐州和長州,你倒好,天天不想着怎么报答天恩,而是幻想着坐一坐龙椅,痛快啊,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姜全良思考着,姜国表面看上去,承平安定,一派祥和,即使不谈高国和石国两边的外患,内部其实已经开始呈现腐化的苗头,如果再不及时遏止,以后必是大-麻烦,更何况,现在还出现了那些神异的事情,如果说是岌岌可危都不为过。 既然大哥在齐州那边还算相安无事,于是,姜全良临时改变决定,自己直接取道南下柔州,亲自走一趟那个什么浣新镇,看看自己的老宝贝三皇叔,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进入柔州地界,微服私访期间,和姜全良想象的完全不同,厉王姜明琛治下的柔州,要比長州和壬州,甚至是勃州都要好上很多。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官场清正廉洁秉公执事,甚至可以说,随便找个人闲谈,都对这位厉王交口称赞,民情不吝仰慕和感恩。 这和自己印象中三叔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两个极端,不过转念一想,姜全良就明白了,哼,老小子,还懂得水能载舟的道理,知道收买民心。 但是,姜全良还是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氛,最明显的,就是越靠近那个什么浣新镇,酒楼里的客人们说话就越小心,很多城里的凤宵阁,也都被贴了封条。 姜全良坐在马车里,仔细复盘,如果自己是三叔,辛辛苦苦打造的金峰军,被人灭了,然后还那么老实,换做他,会怎么办?不对,自己要马上回到苍阳城,算了,还是让这老小子折腾吧,呵呵,既然猜到了你的下一步棋,是四处占角,那就让你占着就是了,只不过自己,得“帮”亲叔叔演好这场戏,于是马上写了一封密信,火速传回苍阳城。 果然不出姜全良所料,时隔二十多年,姜明琛居然亲往苍阳城,面见皇帝,上演了一番苦肉计,轻而易举的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随着悠悠收了两个孩子,作为栗子的徒弟,其实其他孩子还是可以在卓府,“偷师学艺”,但栗子只是名义上的师傅,真正的师傅,还是主动揽事的悠悠。 一是栗子,真的教不了孩子们什么,再就是栗子也没有时间,他还要跟先生,也就是老州牧周在盈,学习书本之外的东西,不管算不算拔苗助长吧,总之,悠悠希望栗子可以快快的长大,早点“成熟”起来。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栗子以前更多的是“玩心”为重,但凡放了学,就会四处逛荡,但时日一久,也许是“教化有功“”,栗子慢慢开始主动帮悠悠做一些家务事,也不管先生说的什么“君子远庖厨”,会跟悠悠学着,烧几道家常菜,饭后还主动刷洗碗筷。 悠悠打趣道,“栗子,你不是言之必听先生的话吗?” “姐姐,先生说的话教的东西,准是没错的,所以才会有那句‘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吗,我觉得所谓的君子,就是要从亲近身边人,善待身边人做起,不然对家人不管不顾爱答不理,对生人反而一副热心肠,那是君子吗?” “呦,栗子长大喽,以后也不知道谁家的姑娘,会有福气给你当媳妇呢。” 栗子以前听悠悠这样打趣,还听不懂,现在懵懵的有些明白,然后也不说话,就只是帮着悠悠打着下手。 每天夜里,悠悠都会搂着卓悠童一起睡觉,百里长誉,还是跟那些孩子们一起睡大通铺。 第一堂课,悠悠就问孩子们,习武是为了什么呀?孩子们,有说要比别人厉害,有说是看着威风,有说是家主要求的。 悠悠笑着看他们叽叽喳喳的说出各种答案,然后站定身形,郑重的对孩子们说:“习武,是为了保护我们最在意的人!” 此后,早课前,栗子帮悠悠做完饭,就坐在台阶上,双手拄着脑袋,看她教练这些小家伙,然后等先生来和孩子们一起上完课后,用过午饭,继续识字看书,晚上,继续学习悠悠教给他的自然经,睡前则会按例调息打坐。 十五上元节,百里公特别登门卓府,邀请栗子和悠悠去往百里家做客。席间,百里公把栗子和悠悠安排在主位,并率先起身提杯,再次和家人们一起,感谢栗子的救族之恩。 正当众人其乐融融享受这难得的团圆气氛时,一群不速之客不告而至,其中一人高冠博带,开门见山,问道:“谁是百里公?” 百里公起身应道,我就是。既然没有事先收到通报,死侍们也没有发出信号,想必这些人,来者不善。 “来人,给我拿下。”随后,百里公身边,突然出现两个头戴面具的黑衣人,径直向百里公走去。 栗子起身,作势就要上去解围。 “都不许动,鄙人为皇帝陛下钦点的浣新县县令,并归柔州辖治。百里全族,周府上下人等,即刻起,全部羁押,以谋反罪,择日枭首。”话毕,园子里,又冲出几队全副武装的金甲士兵,战甲样式,和上次有着明显的不同,头戴面甲,肩吞龙爪。 “慢着!” 这时,喘着粗气的姜全良,同样“闪亮”登场,一身只有王爷才能披挂的紫黑色战甲,领着六人,出现在院子里。 “县令”看见来人,一脸不可置信,确认无误后,只得俯首拜道:“柔州刺史,潘严塘见过宣王!” 姜全良赶紧缓了两口气,也没搭理这位一会县令一会刺史的潘严塘,只是慢悠悠的走到席间,随便拎起桌子上的一壶酒,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了下去,“哇!爽,累死小爷了,还好赶上了。” 姜全良早就看到了栗子,微微错愕后,马上就给他使了个眼色,见他不懂,又看向依偎在栗子怀里的“美人”,对方很聪明,很快会意,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姜全良才走入席间,坐在栗子旁边,准备开始演戏。 “你,那个什么塘,为什么见我不跪?” “王爷,下官领旨行事,按姜国朝例,可行不跪之礼。” “哦,我三叔还好吗?” “回王爷,厉王身体健朗,风采依旧。” “如果我说,今晚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们各回各家,是不是不行?” “恕下官不能如此,此次前来清剿乱民,乃皇帝陛下的旨意,还请王爷不要难为下官。” “圣旨呢?” “嗝……”此时,吃了半天的栗子,打了个饱隔,他看也不看双方,就是自顾自的吃着,看架势,一桌子菜,很久就要被他全部清盘了。 对于亲弟弟的任何要求,姜明启从来不会遵循那些繁文缛节,每次都是口头应允,这也为姜明琛僭越行事钻了空子,姜明启并不是不知情,只要不突破他的底线,随他就是。 皇帝确实亲口答应了不辞辛苦违背祖例,只为进京来“看”一眼自己的三弟。姜明琛,从始至终执臣子礼,从回忆两人的童年开始,再到母后薨前,抓着兄弟俩的手,嘱咐二人往后定要相亲相爱和睦相支,进而到自己镇守柔州,为皇兄日夜操劳心甘情愿,最后老泪纵横,痛斥那穷山恶水的乱民,竟然藐视皇室威严对亲王卫队下手,简直就是死不可恕。 姜明启还能怎么办,尤其是把母后都搬了出来。姜明琛还提出,甘愿为皇帝分忧,意将几个儿子,分别派往壬州与長州,一面安抚灾民保证秋收,备好充足的粮草,一面协防策援齐州。 姜明启心中不免苦笑起来,这个三弟,是想把自己包圆啊。 如果真的分忧,你怎么不把自己的三个宝贝儿子,派到正在和高国交战的勃州,或者全奕所在的齐州? 榛国和寮国,虽说一直都不安分,但还不至于派皇室宗亲前去镇守,最多有事亲征即可。那長州,离你柔州最近,自然暗自搞点动作,也很方便。 皇帝没有马上答应,只说与三弟难得见面,这一路舟车劳顿,先好生休息,此事自己定会好好考虑,给三弟一个满意的答复。 “怎么,没有圣旨,你就敢下旨,潘刺史,难道,你也想坐一坐我爹的位置?”姜全良玩味的说道。 此言一出,刺史大人直接吓得跪了下来,“臣不敢!” “嗯,你可能不敢,但是我那三叔,未曾不想把皇弟变成皇帝呢!” 潘严塘,此时再也不敢言语。 “你,带着你的狗崽子们,给我快滚,污了我的眼。回去告诉我三叔,过几日,小侄子一定亲自登门拜访,给他老人家贺寿祝礼。” 潘严塘听完,连忙带着手下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姜全良又倒了一杯酒,唉,苦啊。这就算和三叔,正式撕破脸了,这可比他原计划的,提前了好多年,接下来怎么办,自己要好好想想了。 “来,来,大家都起来啊,都坐,别客气,本来就是你们自己家。” 栗子正吃的热火朝天,此时百里家的人,则都看向栗子,悠悠拽了拽他,栗子抬头,说,大家都吃啊,跪着干嘛,说着就要起身扶起旁边的人。 百里家的人,这才起身重新落座,但是谁都没心情动筷子。 “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姜全良伸手就拍了拍栗子的肩膀,几月不见,小崽子又长大了,这肌肉块,拍的手生疼。 “洪校尉,你见过我梁哥没,他还好吗?” “好,好得很呢,现在混的风生水起,跟朱……跟我的手下得力大将,文都尉,正在高国杀得鸡犬不留。” “嘿嘿!”栗子发自心底的开心,梁哥就是梁哥,不愧是自己打小的偶像。 姜全良伸手就要摸摸栗子的头,被他躲了过去,“洪校尉,请你放尊重点,先生说了,男人的头,摸不得。” “哦豁,臭小子,真长大了,一日不见刮目相看啊。” 栗子和姜全良的对话,众人都看在眼里,之前紧张的气氛,也终于烟消云散。 散席后,主桌只留下栗子,悠悠,姜全良和百里公。 姜全良捡了那些能说的说,怎么认识的栗子,有着什么样的过命交情,自己是谁,此次南下亲临浣新镇,都告诉了百里公,同时,也问道百里家和厉王的交恶过程,毕竟路上打听的,和当事人所说的会不一样。百里公,一五一十的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然后还希望小王爷,也能照顾下周家,姜全良表示,自当应该,毕竟自己大哥还坐镇齐州呢。 然后,几人商议一夜,不仅决定了百里家的命运,同样也改变了姜全良的计划。 第二日,百里家分成了两支,一支以青壮为主,跟着姜全良前去齐州,一支多数是老人妇孺,准备去往簸箕村。 卓府的孩子们,除了百里长誉和卓悠童,还跟着栗子和悠悠,其他几个,也都会跟着迁往簸箕村。 姜全良见过了周在盈,老人表示,早已看透了这世道,也不想家人继续趟这乱世的浑水,决定跟百里家的其他人一起,去往簸箕村。 “丘爷爷,就麻烦你了。”百里家去往簸箕村的人们,会在行至人迹罕见处,让丘直传送过去,也省去了老幼妇孺们的劳顿。百里公会作为幕僚,一直跟着姜全良。 栗子和悠悠,搂着两个孩子,站在通往齐州的驿道上准备为姜全良等人送行。 “小兄弟,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我三叔肯定不会甘心,你们留在这里,我怕……” “放心吧,洪校尉,姐姐说了,你们都走了,这叫灯下黑,没人会再来捣乱的。” 姜全良还是想摸摸栗子的头,伸出手,还是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吧,小兄弟,那你就保重。你先前问我的那个城,如果没记错,叫畾焱城,过了齐州,翻过牛仰山脉后,还得通过申国,再一路往北,然后具体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长誉,以后跟着你师傅,好好习武,不可懈怠,一定要珍惜这得之不易的缘分。”百里公摸着孩子的头,叮嘱道。 “卓公子,悠悠姑娘,百里公再次致谢,二位可以说,救了我们百里家两次,此等大恩,在下真的不知道如何回报了,只能铭记于心。” “辰兮,送你的那几本书,可要经常翻看,教过你的,先生我,在村子里等你回来考校,到时如果你忘了,那可就别怪先生让你继续头顶凳子了。”周在盈丝毫没有再次颠沛的灰心倦怠,反而老神在在,对充满传奇色彩的村子,充满了期待。 百里公,看了眼那个白发的小姑娘,话到嘴边,还是什么也没说。 栗子几人,不断向远行的众人挥着手,直到出了视线。看着还热闹的浣新镇,栗子心里却感觉空落落的。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十八回:归附卓风堂 回到卓府,还好有两个孩子,也不是那么冷清。其实无论百里家走或不走,对栗子和悠悠来说,生活还是没有什么影响,他们依然我行我素,过着自己的日子,只不过后来多了两个小孩子,为他们的生活,增添了些许乐趣。 浣新镇,突然出现了“权力真空”,虽然地方不大,但也是一个能够捞到不少油水的贵地,比如来往客商的过路费,由此服务于客商们的各种酒水吃食,商贩们的税金,以往都是百里家收取的,现在则有几方人马纷纷跃跃欲试,势要抢夺这几块肥肉,其中就包括栗子和悠悠,刚到龙口客栈时,遇到的那群地痞。 多数时间,栗子和悠悠,都在家里自己做饭吃,偶尔也会带着两个孩子,去龙口客栈打打牙祭,毕竟总是宅在家里,时间久了人就呆傻了,他们本来就是来此嬉戏人间,如果避世隐居,还不如重回江西山里。 百里家走后几日,栗子和悠悠,还是在上次的临江的位置,点了一大桌子菜,和孩子们开心的吃着饭,然后再次遇到那波人。上次因为有百里公的介入,名叫李阳的混混头子,没有得逞,这次他怎能放过机会,只不过比上次,讲了个先礼后兵。 李阳在伙计上菜的时候,又看到了悠悠,于是端着酒碗,晃晃悠悠的来到雅间,表示上次都是误会,给二人赔个礼,也请两人给自己一个面子,各自干了手里的酒。 栗子,这次再也没有看向悠悠,只是笑呵呵的端起酒碗,朝李阳点头示意,还不等他反应,就自顾自喝了自己的和悠悠的酒,然后继续吃着菜,意思很明显,面子给你了,赶紧滚吧。 悠悠从头到尾都没看李阳,而是帮孩子们夹着菜,还问还有没有想吃的,师娘给你们再叫,孩子们说够了够了,一会都吃不完了呢,悠悠就说,那就打包回家,我和你们师傅,也省了麻烦做饭了呢,完全把李阳当成了空气。孩子们也不怕,在他们眼里,自己的师傅和师娘,就是天下无敌的存在,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想着他是有多想不开,竟敢找自己师傅师娘的麻烦。 李阳一下把酒碗摔在地上,身后又出现二十多人。 栗子继续吃着菜,只是说道:“好像不太够啊,姐姐,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啊?孩子们都吃饱了,还不够啊?” “是啊是啊,我都不够塞牙缝的。” 李阳头都要气炸了,跟谁指桑骂槐呢,作势就拿过兄弟手里的刀,冲了过来。栗子握住刀刃,一把将李阳拉到身前,攥住他的脖子,盯着他说,“咱们别坏了酒楼的东西,出去耍会?” 随着百里家的举族迁走,经历了这整件事的前前后后,栗子也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想通了很多之前只是在圣贤书上和演义小说里看到的道理与故事,还有先生跟他讲过的那些自己的官场履历与人生事迹。 男人的成长,也许很慢,但只要有一个契机,一次刺激,就会脱胎换骨,令人瞠目结舌。 众人来到街上,栗子看着对面这群虾兵蟹将,真的是一点兴趣没有,之所以有这出,还是悠悠的吩咐。 “大隐隐于市”,虽说厉王那边,肯定不会再大动干戈的来到浣新镇,但肯定还会有人没事就过来盯着,百里公又不在,悠悠觉得,正好让栗子补上那个位置,也能让他磨练磨练跟人打交道的人情处事,从书本落到实处,一举两得。而且,如果真有厉王的人渗入,正好趁此机会“结交”一下。 镇子里的形势,就算她二门不出,也大概“听”过,之前还在犹豫找什么机会掺和进来,结果今天刚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下楼的时候,悠悠嘱咐栗子,怎么嚣张怎么来,在浣新镇这种地方,实力说明一切。 很快,街上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栗子看差不多了,就高声喊道:“不光是你们,所有人都听好了,浣新镇,从现在开始,就是我卓天霸说的算,谁要是不服,就现在,收拾完他们这群杂碎后,不服的就出来陪我走上两招,过时不候,不然再叨扰小爷我,就不是断胳膊断腿儿那么简单了,我会让你后悔只长了一颗脑袋。” 说完,也不等对面那二十多人做好准备,栗子用比凡人只快了一点点的速度,眨眼就把众人打趴在地,个个在那躺着摸着胳膊和腿儿,大呼小叫一片哀嚎。 那天晚上,酒楼的生意格外的好,闻讯到来的观众,走过路过的客商,纷纷挤满酒楼看着热闹。 后来,果然又出现三玻人,纷纷挑战,栗子也是佩服他们,明明见过了自己的身手,还是知难而上。不到一刻钟,本就不宽的镇子主街,就趴满了一百多个发出杀猪叫的人。 栗子踩在一个人的胸口上,朝四周拱了拱手,大声问道:“还有吗,” 这时,走出来一个看似教书先生的人,朝栗子拱手道:“卓兄,我们可否进酒楼一谈,这种打打杀杀的,太辱斯文。”悠悠眯着眼睛,哈,还真让自己猜到了,果然安插了人手。 “可以,今天小爷高兴,做东,请。”栗子带着悠悠和孩子们,又回到龙口客栈。 酒楼里的客人们,也都识趣,纷纷结账退了出去。 落座后,来人正了正衣襟,开门见山道:“在下潘守业,柔州刺史潘严塘的庶子,不知二位?” “我叫卓天霸,这是我内人,这两个是我徒弟。”然后栗子问孩子们还饿吗,孩子们赶紧摇了摇头,于是栗子也就让伙计简单上了两盘下酒菜。 “幸会幸会,既然卓兄不肯多说,想必也有自己的苦衷。我就直说了,曾经的浣新镇,如今的浣新县,我们俩各占一半可好?” “哦?凭什么,为什么?”栗子端起酒杯,玩味的看着这个潘守业。 “凭我们背靠厉王,为的就是这个。”潘守业一手掏出税票,一手将几钱金子放在桌子上。 栗子佯装眼睛一亮,手指不停点着桌面,好像在认真权衡,然后说道:“具体怎么分?” “黑的,卓兄说了算,白的,有我。至于这两样东西,我会每个月给卓兄一个账本,账目明细全部列清,分一半给卓兄。只要卓兄,让手下的人,平日多配合着我就好,干点杂活,怎么样?” 栗子好像很为难,又和这个潘守业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还是以此为定例,两人各自饮了一大碗酒,摔在地上,表示日后势必精诚合作,共展宏图大业。 第二天早上,悠悠正在院子里,指导两个孩子,栗子拿着书,坐在一旁看着。然后昨晚那群躺在地上的人们,先后来到卓府拜山门。 几波帮派的主事人,依次站在院子里,低着头,互相撺掇着谁先说话。栗子看了半天书后,也没有难为他们,只是说道:“还是以前百里家的规矩,只不过对你们来说,就是换了个老大。我这人呢,没有百里公那么好说话,不听什么骨鲠意见,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厉王的金峰军,就是我干掉的。”说着,栗子亮起双眼,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石桌就莫名其妙的碎成了渣滓。 众人纷纷扑通的跪在地上,使劲磕着头,如果早知道这个秘密,众人今天打死都不敢登门,混江湖的,谁也不傻,栗子的意思很明白,谁要是把这秘密传出去,所有人都要跟着株连。而且能以一己之力,轻松屠掉整个皇家骑军,再加上栗子身上散发的强大威势,不经意的露了那么一手,几人就算被厉王的人打死,也不想被这吃人魔弄死。 “还有,你们几家,以后合到一处行事,暂时就叫卓风堂吧,座次你们自己商量,我懒得管。但是我可以保证,以后你们的油水,和以前相比,肯定会吃到撑,跟我混,绝对不会亏待了你们就是。” 此话一出,众人头磕的更起劲了。栗子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威逼利诱,什么是打一棍子塞一颗甜枣。 “还有一件事,给我盯着点那个叫潘守业的,别太明显,他有什么风吹草动,或者吩咐你们做什么事,都知会着我。除非有紧急的事情,每月的初一,十五,你们来这跟我说就行了。都下去吧。” 众人赶紧起身,连额头的汗水都不敢去擦,屁滚尿流的飞速跑了出去。 栗子看了看悠悠,悠悠朝他竖起大拇指。 本来他们也没想在这久居,过段时间,栗子就需要继续赶路,寻那畾焱城,只是悠悠喜欢这么闹,栗子自然就陪着她闹好了。 栗子,不由得想起先生教他圣贤说过的一句话:“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想到这里,栗子放下书,打断悠悠的教练,和两个孩子嬉闹起来,享受着这难得安逸时光。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十九回:好人还是坏人? “梁宗晴,易厚鹏,你们有没有感觉,最近感觉怪怪的?”尤其俊策马来到几人身边。 自从他们离开上次那个镇子,最近一直都很太平,甚至偶尔路过几处村落,也能看到活人了,但是村民看到他们这些姜国军队的眼神,却很古怪,说不上恐惧,也不是意外,好像充满了麻木。 伍博和单渊铭他们去讨点水喝,顺便问问高国周围的情况,村民们都会木木的给他们拿来水,但就是不张口回答任何问题。 魏毅那小子,手真欠,逗弄着孩子的时候,还忍不住掐了小姑娘的脸,甚至用上了力气,结果孩子一点反应都没有,就那么愣愣的看着他,不哭也不闹。 魏毅给她一只自己闲得无聊,削的小木马,小姑娘就那么拿在手里,木讷的站在原地,换作正常的孩子,早就开心的蹦了起来。屋外的爹娘,朝她伸伸手,呜呜啊啊的只是发出声音招呼,孩子才慢慢走回家。 魏毅说道:“完了完了,夏蔚峯,这群人跟你一样,都傻了。” “滚你的蛋。” 魏毅跑到朱鱼跟前,问道:“朱鱼大人,这群人,到底怎么了,太不正常了吧?” 朱鱼继续骑马走着,也没搭理魏毅,因为她也不知道,心里也在思考着。 后来,一路上,尤其俊就好像强迫症犯了,隔三差五,就换着人问,有没有感觉不舒服,现在高国都可以说是入夏了,可不管白天晚上,连个虫子的叫声都听不到。 “你怎么比我们女人还心思细腻啊,这些你都注意到了?”曲馨棠打趣道。 “你搭理他干什么,一会有你受的。”梁宗晴提醒道。尤其俊一旦“犯病”,然后还有人搭理他,就能让对方见识到,什么叫打破铁锅问到底。 果然,尤其俊来到曲馨棠身边,“别管我是不是个娘们,你们自己听。以前我们跟着司徒菁去山里胡闹的时候,那会虫子叫的耳朵都生疼,就算这里都是田地,起码也应该听到花蛙的叫声吧,这都啥时节了,正是他们下卵的时候。” “还有,高国这,全是各种水田,可你们谁见过我们的战马低头喝了?每次,不都是我们屁颠屁颠的去村子里找水?我喝过一次,味道很正常,可后来肚子难受了好几天,那几天晚上,连爱放屁的魏毅,都不乐意挨着我睡。” 以前,魏毅听到这,肯定要和尤其俊对骂起来,细想之下,居然也顺着尤其俊的思路,想了想自己发现的一些细节。 于是,魏毅说道:“前两天,我跟梁宗丽去村子里的时候,发现北归爰州的鹅鸟,队形怪怪的,以前要么是一字排开,要么就是头鸟领路成人字形,那天我看着天上,就是乱飞,几只鸟还互啄。” 司徒菁快速看了一眼梁宗丽,这位“军师”今天出奇的安静,居然也不发表意见。 “那年三日凌空的时候,我爹说过,天地异变,生灵受戮。应该是因为那些东西在高国,所以才这样吧?”邢宝妍说道。 “你怎么看啊,夏蔚峯?”曲馨棠顺着邢宝妍的话,打趣道。 “哎?曲馨棠,你怎么不问问我啊,什么意思啊?”丛婓虎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行了,再往前几里,我们就快到养溢城了,我猜答案应该就在那里,通令全军,加快行进,驾!”梁宗丽说完,就紧紧跟上早已快看不到身影的朱鱼。 当蝴蜉军来到养溢城的时候,却发现,这里还是一马平川。单渊铭拿出堪舆图,仔细比对全军的路线,几个人反复确认,没走错啊,两千多人,不能都集体失了方向。 就在几个人争吵的时候,梁宗丽来到朱鱼身边,想从她脸上寻找答案,结果朱鱼就只是闭着眼睛,很快,梁宗丽也发现了,然后策马回到几人身边。 “嘘,噤声!闭上眼睛,你们听!”梁宗丽提醒道。 隐隐约约的,好像有凄厉的怨声从四周传来,只有集中注意力,才能微微听到。随着众人的注意力越来越集中,声音也好像变得越来越大,慢慢的,脑海中浮现出很多冤魂纠缠在一起,拼命挣扎想要冲破牢笼,随着束缚被挣脱,冤魂们好像都闯进了自己的灵魂深处,随着高亢的尖啸声响起,所有人蓦然惊醒,纷纷出了一身的冷汗。 “抽出各自的短兵,稳住心神,做好准备。”朱鱼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魏毅打趣道,“得,又来活了。” 随着朱鱼妖界的开启,闷的一声,波纹在四周开始震荡,似真似假,虚虚实实,周围的事物开始慢慢发生着变化。 首先是战马,开始纷纷慌乱的踏着蹄子,紧张的转来转去。 “我擦!”连单渊铭这种平时稳重话少的人,都在低头看过之后,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随着幻听被朱鱼破开,在蝴蜉军脚下,赫然出现了一片覆盖方圆十里的“黑土”,各种痛苦挣扎被烧成黑炭的尸体,张牙舞爪的,好像要挣脱桎梏,遇见这么多的活人,犹如见到了救命稻草,疯狂的伸出双手,抓住所有能抓住的东西。呜咽声,嚎叫声,呻吟声此起彼伏。和之前在平源城遇到的情况不同,这次地上的“死人”们,都是“活的”! 蝴蜉军马上就乱成了一团,尖叫声和惨叫声合成一片,明显有人遭到不测。梁宗丽和骑兵们,不断砍着马下黑色的活尸们,不经意的抬头,发现,朱鱼居然没有动手,很快身上就爬满了那些脏东西。 朱鱼好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后方的蝴蜉军喊道:“都停手,别反抗……”话还没说完,就和战马一起,被生生的拉进了黑土中,消失的无声无息。 梁宗丽马上也放弃了抵抗,随后是司徒菁,然后是梁宗晴几人。 眼看着各自的队长们都放弃了抵抗,骑兵们仿佛也认了命,先后跟着被那些黑色的活死人拉进黑土中。 很快,这里又恢复了正常,方圆十里,又是一副青翠的景象,好像蝴蜉军就从来没到过这里,路上的马蹄印,都不曾踏在驿道和田地间。 只留下安师傅等人,带着几个孩子,两眼茫然的看着蝴蜉军突然消失后的周围。 “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为什么?”梁宗丽看着满脸鲜血衣衫凌乱的阿云,面对她的大声质问,任自己使尽力气,也说不出一句话。他想解释,想道歉,可全身充满了无力感。 梁宗丽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还骑在马上,周围几人,像夏俊峰一脸呆滞,单渊铭满脸泪水,魏毅居然留着口水傻乐呵,每个人应该都跟自己一样,各自经历了内心最难忘的心魔洗礼。 梁宗丽缓了半天还沉浸在刚才那种自责与内疚中,他看了看周围,好像来到了一处黑色与红色交织的虚无空间,时不时还传来那种好像鲶鱼们挤在鱼篓里的蠕动声和泡泡声。 突然他想到,朱鱼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但又转念一想,毕竟她身份特殊,应该不至于吧,刚想到这里,就感觉离自己不远的朱鱼,浑身爆发出炙热的气焰,赤色的头发再次出现,整个人仿佛沐浴在火焰中,梁宗丽胸中莫名的感觉到恐惧和心悸,忍不住用双手挡在眼前。 “你他-吗的,纯粹是找死!”随着朱鱼第一次开启暴走状态,整个蝴蜉军都笼罩在莫名其妙的炙热压力下,所有的战马纷纷安静的跪倒在地。 随着一道惊天的巨响,那种直冲灵魂深处,即使捂住耳朵也无法抵挡,甚至比高国密集的火炮声和惊人的炸雷声都无法相比的震颤,在脑海中反复激荡灼烧,紧接着周遭的世界好像融化的琉璃,不断发出被火焰浸烧的声音,外面真实的世界与这里的虚无画面凌乱相错。 梁宗丽努力睁开双眼,只见朱鱼右手轻松的举着一只浑身冒着热气的巨大田蚌,黑色的甲壳已经破碎,里面原本白色的腹足已经烧成了红色,居然还飘散着淡淡的香味与极为难闻的臭味。 紧接着,田蚌破碎的内脏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然后只见一只黑色光溜溜,头顶生红角的“小孩子”钻了出来,探身低头看着朱鱼,居然咯咯地笑着。 朱鱼右手,发出一道直冲天际的强烈火焰,田蚌瞬间就从黑炭越烧越小,灰飞烟灭,火焰中的那个怪物,不断发出凄厉的惨叫。 朱鱼停手后,那怪物突然停止尖叫,就那么趴在半空,“可爱”的看向朱鱼,捂着肚子,又咯咯笑着,好像刚才的伤害,完全是它配合朱鱼演的戏。 朱鱼也不废话,再次从右手中发出热焰,只不过不是赤色,而是慢慢变作蓝色。 那怪物这次好像慌了,拼命想要冲出朱鱼的火焰,却四处碰壁,狰狞的面容,一边朝朱鱼喊叫,一边不停用双手和脑袋砸在焰壁上,可徒劳无果。 这时,梁宗丽发现,夏蔚峯和邢宝妍,单渊铭和司徒菁,快速提戟冲向朱鱼。 “不好”,梁宗丽赶紧向还清醒的其余人喊道:“快,拦住他们四个!”然后第一个冲了出去,对准离他最近的司徒菁就斜冲了过去。 好在,四人只是被操纵失去了自主意识,不能完全发挥出冲阵的速度,很快就被梁宗晴几人撞下马,然后昏了过去。 梁宗丽抱着司徒菁,时刻关注着朱鱼的战斗。突然他脑中恍惚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一个妇人,身上趴着一个小女孩的画面。 “菁儿,快杀了娘,快啊!” “娘,不要!娘,求求你了,不要啊!” “菁儿乖,菁儿最听话了,快,杀了娘,听话!” 噗,血花四溅…… 然后梁宗丽就退出了画面,然后他看了看怀里的司徒菁,她流着眼泪,盯着梁宗丽,两个人什么也没说,而是被朱鱼突遭变故的战斗吸引了过去,一起看向那边。 不知从虚空中哪里,伸出一根红色的“绳子”,紧紧缠在朱鱼的腰上,然后一下把她拉到了世界边缘,狠狠砸到“墙壁”上。 被烧的只剩一只右臂和左腿的小怪物,看着倒在地上的朱鱼,桀桀笑着,紧接着,又是一根红色的绳子从空中穿出来,缠在它的身上,然后残缺的身体一下就被四分五裂,转瞬灰飞烟灭,一道叹气声,从空中传来:“唉,你先走吧!” 虚幻的世界,更加支离破碎,却又没有完全的重新回到正常的现实中。对梁宗丽他们来说,好像过了很长时间,但是在外面安师傅们的眼中,蝴蜉军只是刚消失,就马上又出现在前方。 之前还看不到的养溢城,好像一下子就被什么东西吐了出来,出现在距离蝴蜉军几百丈的前方,全城覆盖着黑色的黏液,淅淅沥沥的不停流动,滴落着黑色的液体,阵阵臭味随着风吹向这边。 城门大开,一群密密麻麻的黑色花蛙,从城里冲向蝴蜉军,原本雨夜听过的蛙鸣声,是那么的安逸和闲适,此时听在蝴蜉军耳中,却显得格外的诡谲和恐怖。 刚刚在城墙下站起来的红色身影,很快就淹没在蛙群中。 一只巨大的蛙足,踩破城门,众人抬头,百丈多高的黑色花蛙现出身形,双眼散发着夺人心魄的红色光芒,直愣愣的盯着脚下两千多人族,黑色的涎水不断从口中流出。 “列!全军准备!”梁宗丽抱着司徒菁,也不管她是否反抗,赶紧重回蝴蜉军,整备阵型,迎接这一波望不到头的怪物冲击。 很快,一人多高的蛙群就冲到了阵型前,前几排蝴蜉军转瞬就被淹没在了这摧枯拉朽的黑色潮水中,甚至连惨叫声都不及发出,便成为黑色的碎渣。 余下尚有战斗力的八个人,一下就被打蒙了。 这种比骑兵还要快的速度,以及前所未见的冲击力与破坏力让他们始料未及,而且,这些看上去只是小怪物的东西们,好像还拥有着集体智慧,第一波冲击之中,只有一半继续留下和蝴蜉军纠缠,在阵中大开杀戒,剩下的则是冲到最后一排后,重新冲回来,反复碾压。 梁宗丽带着眼神还有些呆滞的司徒菁,然后飞快赶到旗兵那里,抢过大旗摇了起来,指示蝴蜉军迅速改变阵型,以伍为单位,分裂为蚁阵,留出足够宽阔的视野,最大化空出交战和冲击场地,减少伤亡,慢慢蚕食掉这波蛙潮。 很快调整之后,蝴蜉军终于不再被动,默契的和各伍之间配合,相互协力,无论是冲过来的怪物,还是留在原地红着眼杀人的,各个击破。 就在他们以为即将耗光这波攻击时,城门那里,再次传出比之前更凶戾的蛙鸣声。 显然,养溢城,已经成了蛙巢,如果不破坏掉城池或者那只巨大的本体,蝴蜉军终将被对方消耗殆尽。 千钧一发之际,朱鱼终于“醒”了过来。以她为中心,发出一圈炙热的火焰冲击波,大部分第二波蛙潮,和小半座城市,转眼烟消云散。 其实那种幻境伤害,对于朱鱼来说,本就是挠痒痒,但还是不免勾起了她心中深藏了几千年的痛楚,于是才震怒当场。刚才被砸了那么一下,继而被蛙潮淹没,才慢慢冷静下来。 长舒一口气,朱鱼冷冷的笑了笑,伸出双手,相互交错,对着面前的养溢城就是发出两道赤蓝双色的火焰长柱,再慢慢移动双手展开,养溢城就此消失在天地间。 轰的一声,正主终于落到地面之上,踩在养溢城的地基遗址上。 “唉!”又是一声幽幽的叹息。 一道道红色的舌头,飞快的从那巨蛙的嘴中射出,朱鱼双手负后,灵巧的躲避,顺着怪物的两只前足,蹦到了头顶,一个半遮着面容的女子,身穿黑色的麻布衣裙,头上一只长角,一只半长的小角,好似无奈的看着朱鱼,红色的眼睛中,没有那种狠戾,反而有一种求死的渴望。 朱鱼也是头一次面对这样的活儡,没有废话,只是一脚,红色的火焰,就击穿了巨蛙的脖颈,继而火焰在其体内四处炸开。 朱鱼掐着活儡的脖子,高高举起,那怪物也不知道对朱鱼说了什么,然后轻轻闭上双眼,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咔嚓,脖子一歪,就此殒命。 终于,幻境被彻底破坏,蝴蜉军周围恢复了正常。一瞬间,所有人的脑海中,都见到了这样一段画面: 一个天真的小女孩,被村里的孩子们骂为灾星,回到家里叔叔婶婶也对其肆意打骂,诅咒她为什么还不去死,克死了爹娘还要克他们家,于是小姑娘离开了原本是属于她的家。一路颠簸乞食,路上从野狗嘴中,救下一只大花蛙,还从干涸荒废的田里,不断给一只大田蚌浇着水,而自己的嘴唇早已干裂。最后在养溢城,跟很多和她一样没有家的孩子们乞讨,夜晚就会到田里,和两个好朋友说说话,今天有哪位好心人给了她一文钱,哪个摊主,丢给了她三个烧饼,一起乞讨的孩子,提醒她快跑,有官府的老爷来抓他们了……说着说着,小姑娘就枕着星空睡到天亮。几年后,高国突生变故,可怕的怪物们,见人就抓,反抗就杀,很多人都逃出城外,她极力克服着内心的恐惧,惦记着两个“亲人”,结果好不容易找到它们,已经被垢炁彻底魔化,她也没有多想,狠狠的抱住它们,选择永远和它们一起。只是彻底魔化前,她不忘回望城里,谢谢那些好心人,祝他们一定要平安…… 朱鱼来到那个女孩和两个朋友,养溢城外经常一起玩耍的田间,用力一踩,一处偌大的地下空间,突然被打开,其中竟然藏着许多百姓,还有很多白色的东西飘了出去。 之前伍博和单渊铭他们找水喝的村子里,那些浑浑噩噩的村民们,也都恢复了正常,家人们彼此相拥而泣,感谢上苍让他们劫后余生,却不知,真正帮助他们的人,早已消散于天地之间。 世人,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二十回:快跑 梁宗丽给四个孩子掖好被子,揉了揉他们的脑袋,坐在床沿,回想着白天经历的那些幻象和战斗。 司徒菁这时走了进来,自顾自坐到他身边,问道:“你就准备一直带着这四个孩子,跟我们一起颠簸。以后的战斗肯定会愈来愈凶险,如果发生意外怎么办?” “你……”梁宗丽本来想问她,自己看到的那个妇人和小女孩的画面,张开口还是没继续说下去,“你觉得呢?让他们回簸箕村,身边也没个亲人,就算好的吗?” 梁宗丽的话,好像刺痛了司徒菁的某根神经,自己难得主动示好,狗咬吕洞宾,气的直接就走出去,撂下一句话,“大家有事商量,你来下吧。” 几个人围坐在一堆小小的篝火旁,“这和咱们之前的计划,不一样啊,就这么一城一城的走下去,跟着咱们的这些兄弟,慢慢就打没了。”尤其俊说道。 “我爹说过,军人死战场,既然都跟我们到了这里,他们也应该有这样的觉悟。”单渊铭说。 “不对啊,要是就只是人对人真刀真枪的杀,那没什么,问题是,现在我们面对的东西,已经不是力所能及的了。这些日子,哪还见过高国军队的影子,全是这些黑了吧唧的怪物。”伍博拨了拨篝火堆里的木炭。 梁宗丽走到夏蔚峯身旁坐了下来,魏毅说道:“你们这些想法不好,你们这是逃兵思维,一旦让兄弟们知道了,军心可就不稳了,赶紧熄灭这涨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的小火苗。”他还不忘抬头看了看四周。 易厚鹏说:“我无所谓,反正我是不想回易州,只要能跟着你们,死了也值了。长这么大,就没经历这么多心跳刺激的事儿,活到现在也不枉来这一世。” “闭嘴!”司徒菁一听到他们说些丧气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梁宗晴问,“阿菁,那你是怎么想的?” “哼,什么也不想,走到哪打到哪就是了,想那么多有用吗?” 众人一下就沉默起来,司徒菁就是这么擅长把天聊死。 这时,和檀茜茹、曲馨棠挨在一起的邢宝妍,直勾勾盯着焰火,问道:“你们是不是也看到那个小女孩生前的画面了?其实,那些东西也不全是坏人吧,难道就不能救下它们吗?”众人也没再说话,不知道各自心里想着什么。 梁宗丽坐了一会,抬起屁股,准备找朱鱼问问,她知道的比他们更多,也应该有自己的打算,与其坐在那一群人胡思乱想商量不出个所以然,还不如找她问问看。司徒菁,看他站起身,犹豫了一下,也起身跟上他。 还没进到朱鱼的军帐,远远就闻道阵阵酒香。梁宗丽挑开帐帘,发现朱鱼躺在军榻上,地上的酒坛子都堆成了小山。 “来,正好陪我一起喝点。”朱鱼朝梁宗丽摆摆手,指了指旁边还没启封的酒。 梁宗丽也不客气,随手拿起一坛,揭开泥封,就干了一大口,司徒菁进来,看着两人,也随手拿起一坛子,自顾自喝起来。 “跟着我的这些日子,每次面对那些怪物,你们是不是感觉,自己特别的弱小?我曾经跟你们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战友,倒在自己身边,自己除了无能呐喊,什么也做不到。”朱鱼摔碎手里的空坛子,又拎起一坛,走到梁宗丽身边,指着他的鼻子。 “像,真像,跟我以前的一个手下,太像了。”然后朱鱼又走到司徒菁面前,指着她说:“你也像,明明喜欢那人,却装着毫不在乎,结果,哈哈哈!”然后仰头喝干酒,又摔在地上。 朱鱼转身,看着两人,“你们以后,会不会恨我,嗯?肯定会的,因为连我自己,都恨自己!”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昏睡过去。 第一次看到朱鱼如此失态,梁宗丽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司徒菁把继续说着胡话的朱鱼,扶到床榻上,然后坐到梁宗丽身边,坛子碰了一下坛子,陪他喝着。 “我就奇怪了,我们第一次见,你怎么就那么恨我?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 “哼,谁让你那么嚣张,还故意气我!” “是你先飞扬跋扈的好不好,我本来一夜没睡,去给你爹传递军情,你上来劈头盖脸就对我一顿呵斥,换谁心里好受?” “对不起!”司徒菁,细若蚊蝇的说道。 “你说什么?”梁宗丽没听清。 “死去吧!”司徒菁突然提高音量,梁宗丽吓了一激灵。 “你这么神经,是不是因为……”梁宗丽正想借着看到的那个场景,问她。 “喝酒,喝酒,娘娘们们的,话真多!”说着,司徒菁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水顺着脸颊,流到露出的脖颈。 一瞬间,看着她微红的面容,梁宗丽有种异样的感觉从心中升起,可怜?可爱?迷人?他晃了晃脑袋,跟着喝了一大口。 原本还想找朱鱼商量商量,结果喝成了那样,两人就只能在那等她醒来再说了。 第二天早上,清晨的曙光,温暖的金色徐徐覆盖整个军营。熄灭后的篝火,冒着阵阵青烟,偶尔马儿喷着响鼻,安师傅那边,已经早早就准备着饭食忙碌起来,还有几人,把昨日收拢好的那些阵亡士兵们炭化后的骨灰,认真码放到车里,一会还要让伤病们带回姜国的故土。 不远处,开始传来淅淅沥沥的人声,一直紧绷着神经的士兵们,揉着眼睛站起身,向东边看去,很快,就发现有人出现在视野里,越来越多大约几百人,全部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挪动着,向这边走来。 值守的卫兵,马上吹响号角,提醒紧急军情。 梁宗丽听到声音,马上醒了过来,司徒菁靠在他的肩膀上,还在沉睡。他轻轻把她抱到另一侧军榻上,然后急匆匆赶了出去,然后马上被眼前的场面震惊了。 高国的难民们,见到了他们这些活人,也不管是不是姜国的军人,纷纷抱着士兵们痛哭起来,哭声中充满了九死一生后的解脱和庆幸。 这些人身上都带着粮食,看到安师傅那边满满的几桶水,有人却忍不住拼命的跑过去,抢过水碗,好像几天没喝过水似的抢着喝起来。 梁宗丽看到有几个穿着应该是高国官服的人,还比较矜持,只是不安的杵在那里,想动又碍于面子不敢动的样子。梁宗丽走上前,吩咐几个士兵,给他们抬来水桶,几人再也顾不得面子,抢着喝起来。 梁宗丽把他们请到军帐,详细盘问起来,不问还好,一问,就蒙了。 这些人确是高国的官员,而且是从韩水城逃出来的。梁宗丽问道,那你们怎么是从东边过来的?正常应该是从顺着南边的驿道,也就是蝴蜉军接下来要去的方向过来才对。 几人相互看了看,也不是有意隐瞒,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只说众人晚上出城的时候,城门的守卫早就不在了,众人只顾一路拼命逃出韩水城,天亮前还一路正常,可等第二天太阳升起,所有人一阵恍惚后,只感觉一阵阵热浪袭来,面前赫然竟是茫茫的沙泽,后来他们才发觉,莫名其妙的,他们就出现在了高国东北边的白沙泽,但谁也解释不清,他们是怎么到了那里。原本逃出了三千多人,后来众人也分不清方向,几个为首的官员决定,分别带着四拨人,向四个方向走,最终谁能活下来,只能看天意了。 说到这里,那为首的官员还问梁宗丽,可看见其他人来过吗?梁宗丽摇摇头,并告诉他们,这里曾是养溢城的原址,其他更多的细节,也没有多说,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几个官员震惊之余,又沉默起来。梁宗丽直奔主题,质问道,“你们高国为什么要攻打姜国?”难听的话他没说,自己的国力不知道吗?儿皇帝失心疯了? 为首的官员只得一声叹息,称自己只是韩水城一名小小的课税官,具体高国为什么不自量力要攻打姜国,他也不太清楚。梁宗丽可以看出对方确实不似作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能知道什么,不过是个肥缺,要是问他怎么拢钱才算问对人。 梁宗丽还想问他们知不知道那些黑色的怪物是怎么回事,转念一想,估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不曾想,那官员却马上说道,具体为什么攻打姜国,可能跟那些乌将有关。 乌将?梁宗丽问道,是不是喜欢身穿一身黑色战袍,浑身散发黑气的怪物。官员点点头称是。 他只是就自己听说的说道,好像是几年前从鬼矮国那边过来的,高国曾经跟他们交过战,后来民间才传出什么“日月衰亡,天出山南”的童谣。高国还特意遣使去姜国请求磋商和支援,不过后来就不了了之了,也没继续发生什么大的战事,好像一下又太平了。只是说到后面,这位官员欲言又止,还是没继续说下去。 梁宗丽听到这里,想起几年前在绿江上看到的几艘大船,还有第一次在战场上看到的那个红衣小女孩,蹦蹦跳跳唱着童谣。听完之后,梁宗丽反而更迷糊了,却也抓到了一点线索,和高国东南离海上的鬼矮国有关。 梁宗丽终于提出自己最想问的,“那你们为什么要掳走村民,甚至还有自己国家的百姓?” 刚才官员就欲言又止,听到梁宗丽的问话,和其他几人相互看了看,看到大家都点头后,这位官员只能说道,“人饲。” 梁宗丽不知所云,追问道,“什么是人饲?” 那官员显然有点紧张,甚至有些恐惧。这时,另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官员,忽然老泪纵横的说道,“就是抓到鬼矮国,喂给那些鬼将们的粮食!” 嗡的一声,梁宗丽脑海一片空白,阿云很有可能就被押到了鬼矮国。 梁宗丽还心存侥幸,继续问道,“老丈,被抓到的人,还有逃跑的可能吗?” 老人摇摇头,“实不相瞒,老朽曾是韩水城太守,按官职也就是你们姜国的郡守。接着这位小将军刚才的问话,其实高国的皇帝,早已成了傀儡,至于是生是死我们都不清楚。事出突然,我们也是后来才发现的。自从鬼矮国来犯之后,皇帝再也没有上过朝,宫里也被黑气笼罩,所有诏令,也都是通过第二天出现在各个官员案头上的诏书指示,期间,有很多同僚和全家人都会莫名其妙的消失,只剩下一处黑雾笼罩的空宅,我们每日也是担惊受怕。也有人冒死进谏,结果也都遭了殃。”说道这里,老人有些精神不济,梁宗丽赶紧差人,送来些茶水,老人喝了几口水后,继续说道。 “攻打你们姜国,也是宫里的传令,我们这些大臣,也没有上朝参议进谏的机会。那段童谣,确有其事,但是我们高国,也有自知之明,谁都没放在心上,只有太子察觉到一丝诡谲,然后敢冒风险,亲往你们姜国寻求帮助,结果回来后,也失踪了……同时,国内开始四处抓人,开始,我们以为是抓壮丁扩军,可后来,全都乘上大船被押往了鬼矮国,然后消息慢慢才传开,是做那‘人饲’。那可全都是些年轻人和孩子啊,呜呜……”说到最后,老人不禁难受的痛哭起来。 梁宗丽走出营帐,差人安排好几人后,无助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高国难民,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直愣愣的杵在那里。 啪的一下,有人拍了下梁宗丽的肩膀,“想什么呢,军师大人!”来人是梁宗晴。 “没什么,刚才和那几个高国的官员,聊点事情。” “我们都姓梁是吧?”梁宗晴笑眯眯的看着梁宗丽。 “啊?” “而且,我们都是宗字辈的是吧?” “你想说什么?” “那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啊?”梁宗晴还是笑眯眯的看着他。 “说呗,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你。” “如果,我哪天战死了,你能不能,认我爹做爹啊?” “啊???”梁宗丽一下提高声量。“疯了吧你,我以为司徒菁够疯的,你也这么疯,果然人以群分,不是疯子不聚头。” “喂,我没和你开玩笑。我感觉,我们这次,很难回去了。” “你就这么信不过朱鱼,和我们蝴蜉军吗?” “就是因为我相信朱鱼和你们,所以我才说我们回不去了。” “那你凭什么这么说?” “女人的直觉!”说着,梁宗晴又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司徒菁开始对你,嗯?”梁宗晴伸出手,在梁宗丽面前,两只食指碰了碰,然后嘿嘿笑着跑了。 梁宗丽叫来一名卫尉,让他带着伤兵,还有这几百个高国人回返安东城。安排好这一切,正要松一口气,准备吃口饭的时候,耳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梁小子,我叫不醒朱鱼,只能跟你说了。大事不妙,你们快跑!”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二十一回:清清螺声思远人 阿云躺在船舱里,双眼无神的看着四周昏暗的木板,她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外面又是经过了哪里到了哪里,连孩子都已经停止了哭闹。 这里,每天都暗无天日,偶尔才有“人”打开舱门,倒下一些黏黏糊糊的东西给他们吃,然后所有人都像狗一样,快速爬到一起,争抢着,最后没吃到的人,就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再次填饱肚子。 船舱里,开始慢慢弥漫起难闻的尸臭味,那些孩子和身体不好的人,没熬过去的就那么死在了这里,外面的人也不进来抬走,任其腐烂,尸水四散在舱底,蚊蝇嗡嗡的争鸣着。还有的人慢慢开始疯魔,大喊大叫,还有的人不堪忍受这样的折磨,最后只得选择咬舌自尽了事。 舱内的空气越来越热,除了屎臭味,还可以闻到一股烧焦的臭鸡蛋味,隐隐的还能听到隆隆的声音,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随着大船的震动,仿佛终于靠了岸。 就在所有还活下来的人们,长舒一口气,准备走出船舱的时候,突然一只大手,从外面抓碎了舱板,躲避不及的人,被那只大手抓在手里,然后只见一张硕大的巨口,生生的把几人吞进了嘴里,咔嚓咔嚓的咀嚼骨头的声音传来,所有人不禁浑身战栗。 挤在一起,等了半天,外面再没有了动静,有那胆大的人就一步一步靠近破碎的舱口,看到外面的场景,不禁跪了下来,颤抖着掩面嚎啕大哭起来。 阿云跟着几人,慢慢靠近舱口,跟着看去,惊吓的忍不住捂紧嘴巴。 只见眼前,是一座毫无生机高耸入云的火山岛,不断喷发出浓浓的黑烟和红色的岩浆,数不清的大船靠在岸边。 离她最近的这座岛上,沿着火山口,红色的汤池密密麻麻的从山顶蔓延到海岸。几个百丈高的黑色巨怪,在上下游走,盯着远方。脚下则是等人高的,在码头见过的那种黑色怪人,押解着他们这些活人。一队队的带到红池旁,经过甄别后,一部分会继续沿着山路向火山口上去,一部分则被马上削去头颅,然后踹进红色的池水中,紧接着一道白烟升起,又被吸到了火山口中。 旁边有被刚刚从船里赶出来,推搡到海岸的人们,一开始还挣扎抵抗着,可双脚刚一站到海岸上,突然就变得老实起来,两眼无神,甚至呈现陶醉的表情。 舱门打开,从上面跳下一个黑色的怪人,指了指他们,又指了指豁口外的岛,让他们赶紧出去。 阿云作势就冲了上去,她已经决定,宁可死在船上,也坚决不能上了那座岛。阿云扑向那个怪物,结果一脚就被踹的飞起来,弹到舱板上,重重的摔了下来。众人看到有人反抗,也自发的一起冲向怪物。 只听两声咔嚓,血花在阿云眼前模糊的炸起,然后两颗瞪着眼睛张着大嘴的人头,滚落在她身前,众人忽然惊叫着,不约而同的就逃离出去,随后马上就变得老老实实的站在海岸上。 一个小女孩躲在角落里,也不哭也不动,就那么愣愣的看着舱底上的两颗人头。怪物慢慢走向那个孩子,然后一把拎起她的腿,倒提着她就要扔出船外。 嗖的一声,一支闪着蓝色荧光的飞箭穿透船板,射在了怪物的头上,只听嗷的一声尖叫,怪物应声栽倒在甲板上,转眼就化作了尘渣。 阿云赶紧抱过小女孩在怀里,感觉大船突然晃动起来,然后密密麻麻的飞箭声,从头顶传来,然后外面紧跟着就传来各种凄厉的哀嚎和嘶喊。 阿云抱着小女孩,慢慢挪到豁口朝外看去。黑色的火山岛上,好像突然迎来了一场蓝色的狂风暴雨,黑色的怪物们全部都被射中后,簇簇落落的变成了渣滓。 一个百丈高的巨怪,发出怒吼,不断驱赶着身上一道渺小的蓝色身影,随着对方跳到头顶,一道蓝色的好似水柱的能量贯穿全身,重重的栽倒在地,地面跟着震动起来,然后也化作了渣滓。 那道身影,又马上寻找下一个目标,很快,这座岛上的所有巨怪,全部都被杀的一干二净。 阿云只听一声好似能抚慰灵魂的海螺声吹响,又是一群怪物开始登上岛屿,开始清理剩下的残兵。 阿云看到这场面,吓得赶紧又退回了船舱,不曾想,好像撞到了什么,原来不知何时一只怪物早就闯了进来,不声不响的站在她的身后。 它大概有一丈那么高,浑身散发着腥味,眼睛有常人两个那么大,黑漆漆的没有眼白,只有两个鼻孔和一张特别小的嘴,脖子上的鱼鳃忽扇忽扇着,拿着大弓,手脚上长着鱼蹼,就那么直愣愣的观察着阿云。 阿云一声尖叫,从船里传遍小岛。 “别怕,这是䍃人,不会伤害你的。”一个身穿蓝色鱼鳞袍,头戴赤色面具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紧接着说道,“我应该见过你,你身上有几道气息,我很熟悉。” 然后他对那个鱼人似的怪物点点头,后者跳出舱口消失不见。 来人就那么坐在那里,双脚吊在船外,然后娓娓道来:“这里就是鬼矮国其中之一,或者准确的说,曾经是鬼矮国。你见过的那些怪物,都是沾染了垢炁的人族或者妖兽,为尸傀和活儡,高国人习惯称呼他们为乌将,其实这些都是杂兵,还有厉害点的狰臣和狞残,以及算是类似人族军队里的小头领霸丑。” 男人掏出一个水袋,递给阿云,阿云也不客气,拿过来刚想给小女孩喝,想了想,自己先尝了两口,然后才给小女孩喝。 男人看了阿云的动作,笑了笑,还挺小心的,看来这一路,真的没少担惊受怕。 他指着远处的火山,继续说道:“鬼矮人,痴心妄想,想要以几座列岛之力反攻高国大陆,进而直犯姜国,小算盘打的挺好,于是根据传说,开始打火山的主意,还真让他们研究出了厉害的东西,然后还让他们无意间发现了垢炁,可哪曾想,这是那些狗东西故意给鬼矮人下的套,后来,你也看到了,不光灭了族,国也被人鸠占鹊巢,成了如今这番凄厉模样。” 男人掏出酒壶,喝了两口,又继续说道:“你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族百姓,是不是奇怪,我跟你说这么多干什么?没办法,天天跟那些鱼头疙瘩打交道,好久没看到一个正常人了,难免就话多。那些䍃人,出身就不跟你说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总之你放心好了,他们心底善良的很,你就算当着他们的面,砍他们的脑袋,都不会对你动手的,谁让他们对你们人族天生亲近呢。” 男人站起身,摘下面具,伸出手,对阿云说道:“走吧,这也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吧?” 阿云看着他,确实有种熟悉的感觉,就是想不起来。经过这短时间的接触,阿云也不能说对他完全卸下了防备,但待在这里也不像话,于是也没搭着他的手,背上小女孩,跟着他走了出去。 那些怪物消失后,岛上开始慢慢褪去之前黑色的腐土,开始慢慢恢复到正常的灰黄颜色,火山那,冒出的黑烟,也变得淡了很多,红色的池水也都蒸发殆尽,变作了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男人顺着阿云的视线,指着说道:“这些是给那些狰狞进补的东西,用的就是你们人族的精气,高国叫这个,或者说叫你们这些押到这里的人为“人饲”,挺形象的。那些被带到火山上的,则是有点资质的,会被制成傀儡,然后继续向人族那边‘招兵买马’,手都伸到了空海东边的瀚源大陆,直到整个世界全部都是它们的为止。” 阿云跟着男人,登上䍃人停在岸边的小船,看着特别像小时候捉的茧蛹,刚登上船,就看到那个火山口轰隆隆的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后一道“水柱”冲向天际,先是黑红色,然后慢慢才恢复为夹杂着蓝莹莹的海水颜色。 男人说道:“大功告成,清理完毕,这里以后,还会长出草木,海鸟们也会回到这里产卵繁衍,就好像之前这里根本没有发生什么可怕恐怖的事情。天地徃复,不知倥偬。” 男人合上船盖,阿云发现,好像周围变得透明起来,连小女孩也趴在后背好奇的观察着周围。 小船慢慢驶出海岸,然后又缓缓沉入海底,阳光从头顶射入海中,周围的鱼群穿梭在青琅中。 男子拿出一只五彩海螺吹了起来,清幽的曲子,悠远而恬静,仿佛从上古穿越而来。阿云看着从未见过的美妙景致,听着如同浣洗内心的螺声,此时却没发现,自己竟然开心的笑了起来,忘了这一路的颠簸和苦难,还有那些余生都忘不掉的可怖经历,跟着耳边缓缓的海声和轻轻晃动的船摆,然后眼皮一点点打架,慢慢的睡了过去。梦里,还会梦见思念的人吧。 栗子最近,对自然经的琢磨可以说是“走火入魔”的地步,甚至连两个孩子都不放过,看着他们乞求的眼神,悠悠不禁锤了栗子一饭勺,自己疯就是了,还带着两个孩子闹,他们那么小,能懂那些个深奥的东西吗,也不是人人都像你,学什么都快。 栗子悻悻然的收功,但还是一手拎起一个,麻溜的飞出了卓府,去山里顽去了。悠悠笑着看着他们的背影,却又不禁一声叹息。 “悠悠姐,你还准备在这玩多久啊?不忙正事了吗?”是悠悠那个花妹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急什么吗,你二姐肯定有自己的事情,她又不是你娘,你没事就催催催的,那你去找啊?”悠悠刚才火烧的有点旺,差点没糊锅了,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那我就出去了啊,真的去了啊?” “死妮子,我说让你去就去了,老实待着看好家。再过几日,我们玩够了就去了,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就是了。”还好,抢救及时,菜还能吃。“那离了我们,又不会变天。思妹也是的,差不多得了,上次我出去,准时就回去了,她可倒好,这都多少年了,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个家。” “是啊是啊,我上次出去,都过去多久了呢,这人间发生了这么多变化,我只能通过你干看着,没意思!” “行了,你再忍几日,我估计思妹也应该快现身了,我再找找。连东边的瀚源大陆我都去过了,也就这里还剩几处地方,这要是还找不到她,那你就出马,我回去替你看门。” “真的?哈哈,还是大姐最好了,那我就等着你喽。” 栗子让两个孩子在山里自由“放羊”,叮嘱他们别跑太远,然后自己准备试试最近新发现的一个功法,也不算新发现,就是上次白林带着他进了另一处空间,但是后来白林急匆匆的走了,也没教他怎么进去,栗子就日思夜想,努力回忆着当时白林附身在自己身上时的那种运功轨迹和感觉。 昨晚打坐调息时,还真让他误打误撞,发现眼前的空间出现了涟漪,但他没敢一下就施展全力,毕竟这东西万一威力太大,卓府化为平地可就惨了,正好今天借口带着孩子们出来玩,寻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僻静处,试试看。 栗子调转全身的灵气,按照白林那日在身上的运功轨迹和意念力,想象着另一出空间的存在,然后再试图将三种妖力合为一处,打开和现实世界的通道,瞬间,前方就出现了一处青色的洞口,旋转悬浮在半空,然后栗子眨眼就闪了进去。 这里,和白林的妖界明显不同,白林的世界,充满了劲风和令人战栗的杀气,说不出的感觉,好像每走一步都要担心会被削掉脑袋或被剁成肉泥,忍受千刀万剐的压迫感。 而栗子的世界,又有着白林妖界的感觉,同时又充满了令人振奋耳目一新的生机之感,好像万物青翠笼罩心间,不断滋养着身魂,但是还有扑面而来的热浪不断袭来,吹之使人暴怒,仿佛烈日坠地忍不住要焚烧掉一切。硬要比喻的话,就像春夏秋三季混在了一起。 栗子想了想,不会是白林,金哥和朱鱼的妖界,都在自己这里吧?那多没意思,怎么也得有个属于自己的世界才有意思吧。 随着念头升起,整个世界陡然一变,白林它们的世界,好像退居其次,各位于东西南三个方位,北方则还空着,自己的世界,则好像处于中间,不断收到三个世界的能量传递,慢慢汇聚成山成海,快速的发生着蜕变,但因为还缺了一环,所以显得有点“跌跌撞撞”。 栗子好像看到,里面有一颗“毛蛋”?全身裹着好像鸡毛似的东西,三色的能量在蛋里循环转动着,里面不断传来胎动的心跳声,外面则有灵气和自己的精气相互追逐着,剩下微微能感觉到空间里有很少的说不出来叫什么的能量,但却很庞大,也在不断的变多。栗子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情况? 栗子还记得,临走前,金哥说过,他还缺了元甲的妖力,才能真正补全当时白林和金哥教给他的妖灵功法,最终修成正果,既然暂时只能做到这一步,那就不着急,起码自己也成功创造了自己的“妖界”,等补全那天就好说了。 一个念头,栗子再次回到了现世。而孩子们好像才刚刚跑出去没多远,栗子敏锐的发现,自己的世界和外界,时间线应该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在那里,无论自己干什么待了多久,外面都好像不会受到影响,并仅仅是经历了一瞬。 脖子上坐着卓悠童,百里长誉则在前面呼呼哈哈的演练着师娘教给他的功夫,三个人慢悠悠的往卓府的方向走着。 “长誉,你是不是又变高了?还有童童,你是不是也变重了?” 百里长誉突然一动不动,顿在那里,然后慢慢的转过头,提心吊胆冷汗直流的看着卓悠童。 上次,他开玩笑跟童童也说过这样的话,结果被她打的鼻青脸肿,师娘还问他怎么弄得,他只能说,和镇子里的孩子们争抢地盘动了手,才搪塞过去。 结果,他就看到童童紧紧闭着嘴,也不说话,眼眶里泛着泪水。栗子看到百里长誉的表现,又歪着脑袋看了看脖子上的童童,瞬间就明白了,得,天下女人都一样,不管大小,毕竟他也问过悠悠同样的问题,在她手上也是吃过亏。 “一会看见百合糖,师傅给你们一人买两朵,怎么样?”栗子急中生智,赶紧把话题岔了过去。于是,两个小家伙又恢复到开心的样子。 回到镇上,给孩子们人手两朵百合糖,商贩死活不敢收栗子的钱,栗子拉扯了半天,才明白,应该是手下卓风堂那几个人交代过,毕竟一路走来,很多人看他的眼神,就跟当初看百里公差不多。 栗子马上大声说道:“诸位朋友,不必如此,我卓某人也不是恶霸地痞,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还有,如果谁有麻烦或者觉得遇事不公了,尽管找我来,百里公走了,还有我,谢了!”说着,栗子朝周围所有人都拱了拱手,也不管这些人惊愕的目光,还装作不经意看了看酒楼二楼窗口某个人,冲他笑了笑,然后继续带着孩子们赶回家里。而在窗口的潘守业,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家的路上,栗子问着在前面领路的百里长誉:“长誉,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啊?” “参军,杀敌四方建功立业,然后传唱千古,世世代代都让人记得,有一位百里将军曾经名动一时!” “哇,好大的抱负呢,比师傅的志向还远大呢!” “师傅,那你的志向是什么啊?” “我啊,没什么志向,等老了以后,回到绿江边,跟阿爹阿娘一起生活。” “那师娘呢?” “你们师娘啊,她还有自己的事儿呢,如果她没事,我就带着她,然后看着你们长大,等着你们回来看看我们,就很满足了。” “师傅,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你这也太没志向了吧。” 栗子一个手指弹了百里长誉的脑门,呵呵笑着。 “童童,你呢,你的志向是什么啊?” 童童支支吾吾的,还没等说,百里长誉抢道:“我知道我知道,童童的志向,是保护师傅跟师娘!” 说完,百里长誉赶紧一溜烟跑进家门,师娘听到了他的话,笑眯眯的擦了擦手,说:“都回来啦,赶紧洗手吃饭!”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二十二回:千里寻郎 鹅鸟,每年春季都会不远几万里,从瀚源大陆,经空海,再飞略几处岛屿,半途休息后,进入离海经停鬼矮国,继续沿着高国一路北归,最后落在姜国西北方的爰州与榛国接壤的某处水泽栖息产卵,这里也是绿江的发源处之一。 此时,一片干枯世人称之为被“诅咒”的榛国也迎来了雨季,许多乔木仿佛获得重生一般,再次枝叶繁茂,灰色的山脉,也会重新皮挂上郁郁葱葱的生气。很多以鹅鸟为食的动物们,也都开始纷纷活跃起来,榛国人经过不足两个月的“冬眠”,纷纷走出土穴,骑上豚兽进入狩猎季。 榛国,原本也曾属于姜国,很久之前异变发生,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榛国人侵占,这些人肤白而侏小,繁衍和成人速度极快,每次“冬眠”过后,人口几乎可以翻上一倍。而且极其嗜血残暴,仿佛其他人族非其同类,战场上经常一边嘴里叼着残肢,一边狡不畏死大杀四方。俘回部落的囚徒,则会在举行祭祀仪式后,把人当做牲口宰杀,开膛破肚然后大快朵颐,曾侥幸活下来的士兵逃出生天后,每每回想此情此景,不是疯了就是从此性格大变。因此,历史上,姜国一直将榛国称之为“嗜祸”。 如果有人可以活着翻越榛国北方连绵的叉风山,便可到达神秘的浩汤国,山南即是被榛国包围起来的“隶国”,准确的说,是姜国与浩汤国利用“旱季”处理重犯的流放之地,在这里没有任何的国家组织和法度,完全就是弱肉强食的原始社会,也吸引了很多江湖势力在此聚集,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国家形式,皇帝轮流做,明天到我家。 沿着叉风山向西,则是浩汤国的藩属寮国,作为帮助浩汤国抵挡“嗜祸”的屏障,浩汤国每年都会为寮国主动送上不少“岁贡”,除了人,要什么给什么要多少给多少。 寮国人,好像正和榛国人天生的相互克制,其族生活于丘陵半山的峭壁之中,肤黝黑身高近一丈,喜杀榛国人为乐,只是人口没有榛国人繁衍那么迅速,成年人需三十年才能长成。同样嗜杀成性,但对各种新鲜事物充满好奇,曾有隶国逃出的囚徒,即将被杀肢解之时,只因为身上掉下一面铜镜,便被寮国人礼送出境,也是一桩怪谈。 每年的春季伊始,便是爰州牧最为头疼的时候。如果榛国今年,风调雨顺,则爰州也会跟着相安无事,如果榛国天时不作美,那么爰州就要跟着遭殃,随时都要应对白茫茫的,响彻战场的“猪叫”声。 于是,苍阳城的司天台太常,每年都会在榛国人“冬眠”结束前,安排一位察天使来到爰州的首府辉塞城观占星象,也好为当年做好准备,不能说十卜十中,起码也是八九不离十。 春分那日晚,爰州牧蔡庸松看着走下天台的察天使面色凝重,自己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谄媚问道其实要比他小上三品的人:“大人,如何了?” “日月诏见,参津木而聚水。啸不起而丰至,勤龙举而景泰……” 蔡州牧闻言,暗自窃喜,这说明今年又可以不用太过操劳了,可察天使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如坠冰窟。 “这是原本的天象,但是,不知为何,突生变数,我就直说了吧州牧大人:鹅鸟死而疫星出,黑尘卷而商人绝,群星坠而玄水断。蔡州牧,言仅于此了。”说罢,擦天师赶紧连夜就要回到苍阳城,绝不参合这里的浑水,一刻都不能耽误要赶紧回禀太常,今年爰州不仅不会顺当,而且极为凶险,怕是有大事发生。 “哎?大人,别走啊,刚才还说的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啊,您倒是给好好解释解释啊……啐,狗东西,滚吧。” 蔡庸松眼珠子转了转,算了,还是先回家里躺一会再说,这风吹的,身上的膘都掉了两斤。 颤颤巍巍的从特别设置的天台上下来后,乘上马车,打着盹优哉游哉的回到州府,府里三个大孩子和小孩子,正在玩闹,挺着大肚子的夫人,只是织着针线,笑着看着也不多加管教。 孩子们看见爹爹回来了,除了最小的姑娘,已经成年的大儿子和即将及冠的二儿子,马上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俯身请安。 夫人看着自家老爷脸上难看的脸色,想必是占卜结果不太好,然后马上吩咐孩子们快去休息别碍了眼。 蔡庸松来到夫人身后,给她揉着肩膀,开口牢骚道:“那些个狗东西,都羡慕我在这无事一身轻,不像差点丢了三城的勃州,局势不明的齐州,王爷独大的柔州,动不动就乱民四起的長州和壬州,天天跟蛮族搞好关系的越州,眉来眼去的易州和慈州,对了,还有身后虎视眈眈想要取代我的辛州。全他娘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谁愿意来这喝风吃土,尽管来替我好了,老子还乐得颐养天年呢。” 夫人知道老爷现在心里一定很乱,岔开话题,问道:“听说,小王爷的蝴蜉军,都已经打到了韩水城?” 蔡庸松站不住,呼哧的坐在夫人身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听京城那边的来信说了,但也是云山雾罩的,那边的战事,有点诡谲,毕竟相去千里多地,我又没有人在那边,具体谁知道呢?” “你不是和易侯很熟吗,听说他的孙子就在勃州的安东城,你没寄上书信问问?” “问了,终日在这里无聊,我能不找点事干吗,结果,人家连个回信都没有。” “我可听说了,那边,好像出现了什么怪异的东西。” “你从哪里听说的?” “那你就别问了,唉,就是心里有点发悸,幺儿可别赶上不好的时候啊。” 蔡庸松看着夫人的肚子,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但愿一切平安顺利吧。 “爷爷,小王爷给您回信了。”一个少女,蹦蹦跳跳的走进内堂,给椅子上一位精神矍铄,花白长髯的老者递上信笺。 老人拆完信,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不可置信,瞪大眼睛又看了一遍。 “胡闹!简直是胡闹!”老人砸了砸手中的拐杖,气的胡子乱飞。 “怎么了爷爷?”少女马上拿起书信,看了起来。 姜全良在信中的大意,你家易厚鹏正在报销国家,纳为我蝴蜉军得力校尉,目前早已在高国挥斥方遒建功立业,相信不久之后就可以凯旋而归再次光耀易氏门楣。 少女笑了笑,安慰老人道:“爷爷,这不挺好的吗?大鹏小的时候,你不就希望他可以大展宏图吗?” “哼,那我也没让他跑那么远拿起刀,真是败坏门风。再者说了,你们俩的婚事怎么办?” “没事的爷爷,男孩子嘛,总有长大的一天,等他玩累了,自然就回来了,就算他不娶我,我也是您的乖孙女,嘿嘿。” “唉,都怪我,要不是我逼得太急,他也不能负气出走,茅丫头你要是委屈,要怪你就怪爷爷吧。” 少女蹲在老人身旁,攥着他的手说道,“爷爷,说什么呢?是大鹏不喜欢我,都是我不够优秀。” 老人慈祥的摸了摸少女的头,连声叹气。而少女心中,此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千里寻郎! 第二天,管家急匆匆的找到老侯爷,说茅小姐她,她…… 老人问,到底怎么了?管家说,家里的马少了一匹,然后把少女留下的信递给老侯爷,信中,茅邵娟说,自己要去高国找易厚鹏,到时把他绑回来,哈哈,爷爷放心,自己一定说到做到。 老人看完信,颓然的瘫倒在椅子上,这可和慈州的茅将军怎么交待是好? 易家与茅家,皆是身为开国之初的文武功臣,世代簪缨,并且两家从开始便结下了八拜之交姻亲之好,若子嗣皆为男丁,便结成异性兄弟,如果有男有女,便结为连理,延续了几百年,直到出了易厚鹏这么个忤逆子孙。 茅邵娟是家中独女,视为掌上明珠,五岁前,两脚都没沾过泥地,真可谓是娇生惯养不输宫中的公主,也正是这一点,易厚鹏看不上,回回见了天真的少女,都嗤之以鼻大肆挖苦。少女也从来不放在心上,相比其他郡主们的飞扬跋扈,茅邵娟还是很懂事的,只不过易厚鹏心里形成了刻板印象,自然对她敬而远之。 老侯爷,想了半天,此事不能隐瞒,一边差人赶紧去找,一边赶紧寄上书信通知茅家,万一出了事,自己真的是百死莫辞,两家人几十代的交情,就要毁在自己手里了。 几日后,茅抚兴啪的把信笺摔在桌子上,怒目圆睁,还是自己平时太过宠溺这个独女了,当然跟易家的那个臭小子也脱不了干系,唉,娟儿行事也太莽撞了。 看完信后,本想亲自带着队伍北上易州要人,想了想,如此太过嚣张和不讲理了些,毕竟两家还有着那样的情谊。况且除了越州,自己的军队进入易州确实名不正言不顺。 冷静下来,于是叫来人,思考之后,还是不能交给那些普通的护卫,南边勃州和高国正在交战,一路凶险,遂决定让茅府的暗霆签派人去寻找娟儿的下落,赶紧联系在暗处盯着她的人,一旦发现不计代价,必须当初怎么囫囵出去的就怎么完好的带回来。 连日走了几百里路后,茅大小姐确认自己,应该是甩掉了爹安排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此时出了客商的马车,给带头的人一笔小费,然后跟要继续前往越州的马队,挥着手。 现在她面临两个选择,要么是继续走慈州,再向东南转去到勃州,或者向右通往都城所在的辛州,然后一路南下前往勃州。 她嘿嘿一笑,爹肯定不会想到灯下黑,自己会回到慈州那么堂而皇之的路过,想好后,就准备回到刚才的城里,好好休息一番后,继续赶路,坐在马车里,屁股都要颠倒散了,看看有没有机会,再蹭一波前往慈州的客商,不行就只能自己骑马了。 回到城里,找了家客栈,选了间推开窗户就是主街的厢房,每天窝在里面,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几日后,果然被她逮到一队去往慈州的马队。 匆匆结了账,然后找到那支队伍的老板,软磨硬泡,对方就是不答应,说他们只是路过慈州,然后还要去往勃州送上官制的物资,怎么能带上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 茅邵娟一听,还到勃州,立时更加笃定必须蹭上这支队伍,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好使,那就是钱了呗。老板看着十钱金子,故作仪态后,最终答应了她,不过叮嘱她,如果路上万一遇到什么危险,肯定就顾不上她了,到时可别怪自己不讲情义,茅邵娟频频点头,说放心吧,到时我肯定比你们谁跑的都快。于是,终于继续上路了。 按照老板说的,队伍会沿着慈州的边境,抄近路去往勃州,可几日后茅邵娟发现,明明是往州府所在的方向走去,而且队伍的速度越来越快。队伍里有人说,边境那边,山里这个时节经常会遭到暴雨导致的泥石流,所以大家伙商议之后,还是决定稳妥点,沿着驿道走,虽说耽误几天但起码安全,茅邵娟也就没多想。 直到进了慈州的首府云杨城,老板恭敬的站在茅邵娟的马车外,请大小姐回家,茅邵娟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只兔子,还是屁颠屁颠的自己钻进了暗霆签那些狗东西的圈套。 不过茅邵娟也没发脾气,而是朝所有人伸出大拇指,高,实在是高,这戏让你们演的,不去凤宵阁唱几曲都埋没了,然后大步流星的向州府走去。 见到乖女儿和大小姐安然无恙的回来,全府上下自是很高兴,可茅邵娟自打回来后,就不吃不喝不说话,任谁也不好使。然后全府上下,又立时晴转多云。 “夫君,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娟儿饿死啊?这都两天了。”一妇人愁眉不展,跟茅抚兴抱怨道。 “唉,算了算了,就由着她闹吧。来人,召暗霆签左右尉使来见我。” 第二天,暗霆签左右使,领着一百多人,穿着府上的护卫军袍,无奈的跟在大小姐的屁股后,前往勃州。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得光的出去办事,可以看出,将军是有多么宠溺这位独女了。 于是接下来几日,众人马不停蹄的朝勃州安东城赶去,进城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惊动司徒长青,待城门守卫火速通禀他,有一队武装精良,看上去好像是慈州的人马出了城时,司徒长青已然追之不及。 而此时,身在高国的易厚鹏,那个茅姑娘心心念念的小情郎,正不断咳着鲜血,拄着折断的长戟半跪在地,茫然无助的看着四周伤亡的士兵们,眼中透露着绝望。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二十三回:鱼沉三江口 梁宗丽听完之后,快速的来到朱鱼军帐里,司徒菁被他慌忙的响声惊动,揉着眼睛坐起来,看着梁宗丽慌张的神色,不由的纳闷,而朱鱼还在呼呼大睡。 梁宗丽也不管什么上下级的尊卑和那些乱七八糟的礼数,上去就使劲抓着朱鱼的肩膀摇起来,见她还是不醒,拿过酒坛胡乱喝了一口,然后狠狠的喷在朱鱼的脸上,朱鱼这才悠悠醒转,一脸懵的看着梁宗丽。 “朱鱼,快,它们来了,我们要做好准备,不然就来不及了。”梁宗丽急切的说道,顺便指了指帐外。 朱鱼顺着梁宗丽的手指看去,只见原本晴空的帐外,慢慢开始变得阴沉起来,朱鱼不由分说,跳下军榻快步跑出去,只见天空的黑云越积越多,从南向北好像大军压境似的快速冲来,乌云中隐隐有红色的闪光,在其中不断涌现雷动。 梁宗丽和司徒菁,也跟着走了出来,看着那令人压抑,充满诡谲和恐怖的气息,随着不断刮起的狂风,扑面袭来,让人心中莫名的颤栗和悸动。 “快,集合蝴蜉军,要快!”朱鱼马上回到营帐,想了想,又跑了出去策马狂奔乌云的方向。 梁宗丽和司徒菁,分别去通知其他人,此时军营里,已经乱做了一团,士兵们被吹的东倒西歪,东西被四处刮跑,马儿受到惊吓不断嘶鸣。 梁宗丽看着不远处,四个抱在一起哆嗦着看向黑色天空的孩子,犹豫半天,想着昨晚司徒菁的话,内心无比挣扎。 “带上他们吧,就算死了,你也不曾后悔。”这时,司徒菁纵马从梁宗丽身边跑过,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梁宗丽,好像发自心底的鼓励着他,梁宗丽点点头,赶紧让孩子们赶紧躲到营帐里。 伤兵和高国的难民们,来不及收拾,梁宗丽让他们赶紧沿着驿道,向来时的平源城出发,路上别回头看,只管跑,跑到跑不动了也要跑。而安师傅他们,梁宗丽只交待说,保重,一定要把那些阵亡士兵们的骨灰,带回去好好安葬。然后抱拳拱手,飞快的去集合自己的队伍。 很快,好像已经进入深夜,暗无天日,暴风夹杂着雨点,犹如发出要毁灭一切的怒吼,疯狂砸在列阵以待的蝴蜉军身上。 轰隆隆的雷声,从天而降,远远就听到阵阵踩踏地面的沉重声响从南方传来,伴随着空中红色的闪电照亮大地,慢慢的,一道黑色的长线,出现在众人视线里。这是一支望不到头,更是数不清的傀儡大军!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几十丈,上百丈的怪物就远远超过了一千多,更多的则是跟临江城和养溢城见到的那种人形怪物差不多,头生红色的双角,其中还有几百个则是黄角。剩下的是他们也说不出来的东西,顺着垢蔓,不断向这里咆哮跑动着。 “居然连狰狞都出来了……”站在阵前的朱鱼喃喃道。 蝴蜉军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很多人在风雨的吹拂下,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已经开始哆嗦起来,看着前方十三道身影,仍然死死坚持着。 “丘,上次给你的凿蜣虫,还没消化完吗?”朱鱼第一次急切的问道。 “好了,好了,这就来了!”说着,蝴蜉军前的大地突然雷动,几处土地突然深陷下去,然后从中冒出一个又一个好似是夯土组成的巨人,足足有百丈多高,但在雨水的冲刷下,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融化。“朱鱼,现在下着雨,而且这里不是山里,只能大打折扣了!” “没关系。桑,给你的耀光拐,还等什么?” “马上,这就来!” 又是一阵土地翻涌,从中破土钻出不少隐约闪着金色光芒的藤蔓,开始缠绕起那些巨大的土人,然后钻进它们的后脑,顺着四肢百骸构建起骨架,在皮肤外,又生出好似藤甲的东西。 很快完成这一切后,那五百多个巨人,仿佛生出了灵智一般,对着南面的怪物大军发出一声声怒吼,然后锤着地面,耀武扬威的宣示着,尽管过来,好好大开杀戒一番。 蝴蜉军原本还有所忌惮,看到此情此景后,仿佛内心也燃起一团火,士气跟着攀到顶峰,刚刚还战战兢兢的眼神,此时已经变得无比坚毅! 朱鱼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十三个人,还有两千蝴蜉军,嘴唇动了动,却没有人听到她说了什么,“对-不-起!”然后,她率先提刀,冲向对面的黑色大军。 十三个人,紧随其后,然后是蝴蜉军。从天空上看,好像是一滴红色的血水,义无反顾的冲进对面黑色的汪-洋。 天空中的怪物,俯身冲下来,抓起几个骑兵,连人带马抛向空中。几个百丈高的尸傀,无情的大脚踩到地上,抬起脚后就是红色的血印。那些速度极快的怪物们,瞬间就把前几排骑兵淹没,把他们扯下马后疯狂的撕咬。还有很多蝴蜉军,甚至还在冲锋中,就莫名其妙的被看不见的敌人招数,转瞬烧成了黑炭。 十三个人,彼此默契配合着,藏在夯土巨人的身后,不断躲避来自天上的攻击和巨怪的大脚,用刀挥砍着所有能看到的黑色的东西,此时什么阵型都失去了意义,只能是尽力活下去。 梁宗丽喊道:“大家都别各自为战,尽量相互抱团彼此照应。”说着,就向更远处的几人跑去,一边躲避攻击一边顺手砍上几刀。 也许是分心则乱,梁宗丽很快就陷入了包围,战马被围在中间不禁被吓得扬起前蹄,把梁宗丽摔了下去。一手提着双月戟,一手挥着横马刀,身边的马儿很快就被撕咬殆尽,只剩一副黑色的枯骨。 数不清的怪物们,瞪着红色的眼睛,仿佛要戏弄他,一只一只的向他攻击,梁宗丽双眼不断变换着视线,冲上来就一刀一个,绝不浪费力气。 一只头生黄色双角的狰狞,撕开面前的傀儡,直直的冲向梁宗丽。梁宗丽一个转身,速度过快没来得及闪开,只感觉右臂火辣辣的疼,如果没有战甲,想必自己现在已经化成了灰,说时迟那时快,转身的一刻,梁宗丽快速抽出身后的弓箭,就射了出去,怪物却轻松的用手接住,扔到地上,嘴角上扬还不忘嘲笑这个无知的人族。 梁宗丽横马刀和双月戟敲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回应对方的嘲讽。那狰狞暴怒长啸起来,又向梁宗丽冲过来,梁宗丽直接躺倒在地,一刀轻轻划过从他身上快速跨过的狰狞。狰狞跑过去后,一动不动,慢慢的化成了灰烬。 怪物们也玩够了,一拥而上,好在战袍用特殊材料所制,梁宗丽被压在身下,无力的劈砸在怪物们的脑袋上。 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眼前,司徒菁策马不断踩着怪物,用刀使劲挥砍,然后伸手把梁宗丽拉出怪物堆,翻身上马,向最近的夯土巨人跑去。 梁宗丽坐在司徒菁的身后,看着周围,其他几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在都已经抱团应战,彼此有个照应。 突然,他看到易厚鹏和伍博,被怪物们淹没在视野里,他提示司徒菁向左冲过去,然后两人一马,好不容易冲进去,借着巨人的援助,很快肃清了周围。 易厚鹏半跪在地上,不断咳着血,伍博身上几处都挂了彩,幸运的是,两人受伤不重还能站起来。 战场上,蝴蜉军的人影越来越少,视线里,红色的战袍,不断快速的消失在眼前。 朱鱼从马上跳起来,浮到半空,全身好似燃起紫色的火焰,头发也第一次呈现妖艳的暗紫色,左手握住右掌,竖起三指,只听铮的一声,一阵赤色的涟漪从空中向外飞去,那些身高百丈的怪物们,全部被腰斩为两半。 又有一道虚影,好似鳐鱼,从朱鱼身上飞出,直奔那些还飞在空中的巨怪,触之即灰飞烟灭。 就在这时,一道红色的闪电击中那虚幻的鳐鱼影子,然后仿佛化作了真实的雷霆之枪,把那影子狠狠钉在地上。 浮在半空的朱鱼不禁吐了一口鲜血,半跪着。她看了看天上,哼,是霸丑吗,终于现身了。 “灌注意念到你们手里的短兵,然后朝四周扔出去!”朱鱼从空中大声喊道。 之前,朱鱼脸色苍白,正是因为分了十二道自己的本命灵气到横马刀中,然后让他们铸成各自属于自己的短兵,为的就是今天。 十二个人想也没想,快速朝四个方向掷出,然后一道半圆形的赤色妖界屏障,覆盖了仅剩不足一千人的蝴蜉军。怪物们只要撞在上面,转瞬便灰飞烟灭。 又是一道红色闪电劈在屏障之上,却未见其效,但是朱鱼不免又吐了一口鲜血,于是接连又有几十道闪电砸下来,朱鱼直接从半空掉落了下来。 屏障内,十三个人和蝴蜉军快速清理完留在屏障里的怪物后,看到朱鱼受了伤,不免提心吊胆。屏障外,很快最后一个夯土巨人也倒了下去,淹没在黑潮之中。 怪物们围着朱鱼,谁也没有上前妄动,好像等待着它们真正的主人,前来了结。 一道黑烟,从空中快速的窜到地上,随着烟雾散去,一个好似黑烟组成没有血肉,召回金色的雷霆戟,头生金色双角,身高两丈穿着白金战袍的人形怪物,站在朱鱼身前,红色的眼睛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它用戟尖挑起朱鱼的脸,发出冷笑,嘲讽道:“四大灵卫,不过如此。” “别看热闹了,把力量全给我。”朱鱼嘿嘿一笑,看着霸丑说道。 那怪物正要退去,可为时已晚。 随着朱鱼的话刚说完,身上突然再次浸染了暗紫色,两道人影交错闪烁跳动着,正在融合为一体,发出的充满一热一冷的赤蓝色火焰,不断向四周蔓延,随后将整个黑色大军席卷一空,焚烧殆尽。 十二个人制造的屏障,也在这时破碎,因为更大的妖界,已经覆盖方圆十里,众人仿佛置身于一个气泡中,飘荡在半空,视线之下,则是朱鱼的战场。 霸丑一下一下用雷霆戟发出红色的闪电,砸在慢慢起身的朱鱼身上,却好像挠痒痒一般。 “我一动不动,任你用尽招数如何?”开始是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到最后终于合成一道不知雌雄的轻凉嗓音,仿佛从上古传来,悠远而深邃。 朱鱼的面貌也发生了变化,之前如果说是英姿飒爽,此时已经变得雌雄莫辨极为妖冶,全身一丝不挂,一头紫色的长发,紫色的眼眸,皮肤上若隐若现鱼鳞状的紫色翎羽。 两条一赤一蓝的鱼骨长鞭,出现在朱鱼的手中,轻轻一挥,霸丑的左臂便被削了下来,又是一鞭,半个身子被斜着分成两半。 而霸丑则无动于衷,任其肆意蹂躏自己的身体,直到朱鱼马上要削掉它的两只金色双角,它又再次聚拢身形,出现在更远的一侧。 朱鱼欺身上前,双鞭合二为一成赤蓝色的长剑,直刺霸丑的面门,霸丑抬起长戟一挡,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彻空间。 鱼骨剑陡然燃起火焰,一下就烧掉了霸丑的半个脑袋,朱鱼顺势一脚踢出,霸丑被狠狠的踢在虚空墙壁上,陷在里面,眼看鱼骨鞭又甩了过来,化作一团黑烟,又在不远处恢复原型。 朱鱼好像也玩够了,不由分说,快速的用鞭子抽打着霸丑,在梁宗丽他们的眼中,朱鱼好像就是用双手一动不动的伸在身前,只是因为动作太快,他们无法看出这其中的玄妙,而朱鱼对面的霸丑,则好像不停的出现在各个方向,其实是不断的重新聚拢身形。 空间里,随着传来一声清脆的喀嚓声,一只角被朱鱼抽成了两半,掉落在地,却没有灰飞烟灭。 霸丑再次出现,半跪在地上,拄着长戟,被削断的长角处,流出暗红色的液体,它桀桀一笑,说道:“就算你赢了,也跑不掉,整个高国,都将成为大门,哈哈哈……”然后把雷霆戟插进胸膛,然后整个人好像化作了外面的黑云,涌动着红色的闪电,浮在长戟之上,开始蓄积能量。 朱鱼想着它说的话,不好,正要收起妖界,只听,轰的一声,整个世界布满了红光,梁宗丽他们,全部被震倒在地。 睁开眼睛看去,朱鱼的妖界,已然破了一个大洞,一只巨大虚幻的五指黑手,撑在缺口处,现实世界的风雨,马上就冲了进来。 而朱鱼身上的紫色能量,已然开始慢慢消退,她双腿跪在原地,不断咳嗽着,然后就向前栽到,晕了过去,妖界也随之分崩离析。 不远处,只留下一柄雷霆戟,霸丑已经以自身为代价,祭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等朱鱼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担架上,周围是不知道向哪行进的众人,多数都身负重伤,朱鱼很快叫住他们。 “我们现在哪了?”朱鱼虚弱的问道。 “应该是原来的韩水城附近的三江口。”梁宗丽说道。 “为什么不往回走,怎么来到这了?”朱鱼吃惊的问道。 “丘和桑在沉睡前,说我们一路走过的地方,在我们打完那场战役后,那些怪物利用丘和桑虚弱的时候,又布满了垢蔓,而且出现了黑色的平源城,临江城,养溢城也是,源源不断的傀儡们,从城中往外倾巢而出,我们只得继续向南走,准备到这三江汇合的地方,找一艘大船再决定接下来怎么走。” 朱鱼想要爬起来,却根本没有力气,副作用太大,自己完全是强行合魂,而且自己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朱鱼让梁宗丽放下她,然后叫来其余十二个人,有些话,朱鱼在迷离之际,还是决定告诉他们,但还是要先商量出个升天之计。 看着十三张满脸血污,却又那么年轻的脸庞,朱鱼还没说话,就已经忍不住开始流泪,这还是众人,第一次看到朱鱼如此感性。 “你们怎么打算?” 几人看了看,魏毅说道:“我和伍博的意思,是大家一起,沿着向西的斐江到庄国,再转道沿着绿江一路向东北,逆游而上回到簸箕村。” “我和单渊铭不同意,谁知道庄国是不是也沦陷了,我们建议,向东走,看到白沙泽后,沿路向北,趟过绿江,翻越江西山到柔州,或者继续沿绿江西南而下,回到簸箕村。”尤其俊说道。 “我们还是觉得大家一起走比较稳妥,至于哪个方向都无所谓,力量也集中些。”檀茜茹,邢宝妍和曲馨棠一起点点头。 “来不及了,你们必须要分开走!”朱鱼虚弱的说道,“高国,已经成了一处大阵,我们现在,可以说正在阵中的核心位置,如果合兵一处,很容易被它们吃掉,咳咳……”朱雨还没说完,就不断咳出赤色的鲜血。 众人听闻不禁大惊失色。 “你们分三条线路撤回吧,魏毅,伍博,还有几人,去庄国,丘和桑已经帮不上你们了,想必它们的手还没伸那么远,那边应该还没被腐化,应该来得及,这是最稳妥的路线之一。”朱鱼抓紧时间叮嘱道:“另外,尤其俊和单渊铭,你们再带上几人,就按你们说的,向东再向北,那些难民走过,应该问题也不大。最后,可能比较凶险,但是鬼矮国那边,应该已经肃清的差不多了,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梁宗丽留下,同样几个人一道,沿着韩水南下,那边有船,你们听那个人的交待继续走就是了,就是稍微远点,但也很安全,咳咳……” 这时,朱鱼大口喘着气,紧紧抓着梁宗丽的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只告诉他一个人,“你们都去准备吧,我有话和梁宗丽说。” 几人纷纷离去,司徒菁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也去准备了。 “小子,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年多,但你们让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那些兄弟们”,朱鱼的声音越来越弱,“如果说,我特意是带着你们赴死,你们会怪我吗?” 梁宗丽表情复杂,他如何也想不到,朱鱼在临死之际,会和自己说这样的话。 “对不起,其实,是结束也是开始。只是,你们真的太年轻了,如果再给我一些时间,咳咳,哪怕再多一年也好啊。小子,一会你拿上这个东西,交给南下后遇见的那个人,他是谁,到时自然会找你,你就明白了。”说着,朱鱼从嘴里吐出一颗失去光泽的赤色胆石,把他摁在梁宗丽的手中。 最后,朱鱼说:“就把我沉在这三江口吧,对不起,真的对不……”还没说完,朱鱼就闭上了眼睛,攥着梁宗丽的手,也放了下去。 梁宗丽沉默的抱起朱鱼,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走向三江交汇的河口,然后缓缓把朱鱼放下,再看着她慢慢沉入江底,十三个人,以及所有剩下的蝴蜉军,全部用右手砸着胸口。 有些伤得很重的蝴蜉军,不想拖累战友选择了留在原地,至于留下做什么,众人都明白。那些士兵笑呵呵的跟兄弟们说道,以后一定要再次杀回这里,帮他们收拢骸骨,大胜之日,别忘了在空明灯上写上他们的名字,谁要是忘了,就变成跟那些怪物一样找他们算账。 几个少女转过身擦了擦眼睛,不敢看那些士兵。 最终,魏毅,伍博,易厚鹏和丛婓虎选择向西的路线,尤其俊,单渊铭,夏蔚峯,邢宝妍,檀茜茹和曲馨棠决定往东,梁宗丽,司徒菁和梁宗晴三人,带着四个孩子一起南下,去找朱鱼说的那个神秘人,到时再听从安排选择安稳的撤退路线。 分别前,梁宗丽端详着手中的雷霆戟,暗暗发誓,终有一天,要用这东西刺穿那些怪物们的头颅。 众人依次拥抱,相互锤了捶后背,几个少女不禁掩面而泣,彼此祝福着,一定要在簸箕村再见,最后还不忘摸了摸四个孩子的脑袋,说要听话哦,下回再见,你们一定也长大了。 乘上江面上的小船,各自带着几百幸存的蝴蜉军,三支队伍相互挥着手,就此踏上各自的逃命之路。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二十四回:山墙连绵几千里 早上,卓风堂的几个人,齐聚卓府,有事找栗子商议。 关于潘守业那边对他们的活动,手伸得越来越长,一个兄弟说,比如过路费,开始潘守业的人还只是偶尔来看一看账本,后来竟然明目张胆的让他们提高三钱,两钱归潘守业他们,多出来一钱算是兄弟们的辛苦费。 另一个兄弟说,不止如此,潘守业还安插人手到卓风堂,名义上是帮着兄弟们忙活,实际上是监察他们的活动。一开始,兄弟们也都没太当回事,后来管的越来越宽,甚至连一日三餐的饭食,要几斤肉几碗汤都开始指点起来。 栗子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安慰道:“这些事,都是意料之中,放心吧,就让姓潘的公子爷折腾吧。你们就一个态度,配合他就行,只要双方不动手万事都好商量,当然,遇到占理的事儿,也不用怕他,该出手就出手,无需忍则不能忍。” 兄弟们听到最后,也都放下了心,既然堂主都这么说了,那大家伙就没什么意见。 栗子想留他们吃个午饭,说自己最近学了几道拿手菜,众人互相看了看,既然是堂主下厨,那必须尝一尝啊,结果菜摆满桌子,兄弟们夹起筷子细细尝了尝,然后果断放下筷子纷纷说家里有事,或者堂里还有账目没处理好,或者说家里婆姨交待的东西还没买,赶紧都麻溜的跑了。 百里长誉低头笑着,他只吃师娘做的菜,师傅的,自己要不是碍于身份,早就跟那群人一起跑了。卓悠童则不以为然,师傅的菜照吃不误,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栗子看了看长誉,本来还有点心虚和疑惑,难道真的是自己手艺不精?又看了看童童,嗯,应该不是,兄弟们是真有事。 悠悠这几日也不知道去哪了,好像失踪了似的,只是临走前交待栗子,自己要出去办点事,过几天就回来了,栗子也没多想。 跟孩子们一起收拾好碗筷,栗子正想到院子里练两遍自然经,奈何蝉声太大,正想出去溜达溜达,忽然心中一颤,脑袋好像遭到重击,眼前恍惚起来。 洞中的白林与金哥,也缓缓睁开眼睛,一起“来”到栗子世界中的世界。 “咦,这小子的种子,怎么成了鸡毛蛋了?哈哈。”白林大笑道。 “有点意思,好像是那丫头,给栗子吃了块㻬琈玉。”金哥背着手,俯身看着那种子周围的变化。 “这小子的精气,也越来越旺了,居然还化虚为实,生出了一堆元炁土渣,厉害了厉害了,哈哈!”白林叉着腰,继续大笑着。 “你就准备睡成这个模样?”两“人”调侃完栗子的道种,这才发现彼此发生的变化。,不约而同的说出口。 在栗子的世界里,同时出现了两个和栗子小时候长的一模一样的孩子,只不过一个银色的,一个金色的。 “嗯……朱鱼那边,没关系吗?”白林坐在地上,看着还在那研究种子的金哥问道。 “怎么可能没关系,不然你我怎么会被惊醒?得做好准备了,丘,丘?”金哥呼喊道。 “那家伙怎么也睡着了?桑,桑在吗?”金哥又喊道。 微弱的声音传来,“我和丘,正在养伤和排毒,没有睡着,实在是那东西太麻烦了。” “哦?我看看?”金哥一下就把一棵扶桑苗和拳头大的石精,拽进了栗子的世界,然后把他们推到栗子的道种附近,沾点元炁。 “舒服,舒服!”丘的声音,伴随石精重新焕发的光芒传出,扶桑苗的茎叶里,金线也开始流转,萎靡不振的“两人”很快就恢复的鲜艳欲滴,同时两滴黑色的垢炁,也被挤了出来,融合于一处悬浮在空中。 金哥一招手,覆盖着道种的“鸡毛”上散发的浑炁,一丝丝慢慢融到垢炁中,开始还没有什么变化,然后金哥继续又加入它和白林与朱鱼三个的灵炁,以及栗子自身的精炁。垢炁居然有向元炁变化的趋势,恶臭慢慢消逝,变得无色无味的状态,好似一团清水。 金哥拿在手里,把玩半天,想了想,然后浇到种子下的土壤中,种子里的胎动,猛然一颤,吓了白林,丘和桑一跳。 “这也行?”白林咂舌道。 “其实,我很早就猜想过,奈何当时手里的材料不够,都被打没了,也没有栗子这样的机缘奇遇。也多亏了那个小丫头,竟然能找到世上极为稀少的㻬琈玉,天意然?哈哈哈!” 白林和小树苗,石头“面面相觑”,这么喜形于色的金哥,记忆里可不常见啊。 “那个小丫头,还准备了个东西,很是让人拭目以待啊。”孩子大的金哥,竟然捋了捋胡须。 “丘,桑,既然你们也来到这里了,以后我们也都可以在这里恢复,借点栗子的光,恢复的也更快,毕竟在人界睡觉太杯水车薪,我们要抓紧时间了。”金哥接着说道,“丘,你把那潭日月露也搬过来,正好氤氲栗子的元土,加快道种的生长,事半功倍,哈哈哈!”金哥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白林,小树苗和石头疙瘩,一脸黑线。 “金哥,朱鱼那边,真的没事吗?”白林又问道。 “丘,桑,你们合力沿着江西山竖起一道石楦墙,高国那边早晚要生变,你们抓点时间,争取在那些废物冲出来前,怎么也能抵挡一段时间。朱鱼应该是给了你们凿蜣虫和耀光拐,还不太够,栗子不能再继续晃荡了,让他顺路把百灵脉拿给你们,等等,这个小丫头居然已经给你们拿到了,有点意思。咦?栗子身边的那个小姑娘,也有点意思。总之,你们两个,应该比我和白林更快恢复,有事随时叫醒我和白林。”说完,金哥就趴在元土旁,带着满足的表情睡了起来。 柏林看了看外面的栗子,微微笑了笑,然后趴在金哥旁边,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金哥几“人”在栗子世界中的对话,他本人并不清楚,精神恢复正常后,正好看到悠悠灰头土脸的从外回来。 “累死我了,终于翻出来了。” “大姐,你真准备把这个给他吗?” “东南边发生的事儿,你又不是没看到,不能藏着掖着了,不然麻烦就大了。” “好吧,等二姐回来,看你怎么跟她交待。” “怎么交待?救人要紧,她掏了那么多好东西,留着只为掌眼吗?” 悠悠一边跑向栗子,一边和三妹“说”着话。 “喏,栗子,把这个东西,给你的两个朋友,不然来不及了。”悠悠拿出一团好像是褐色线团的东西,线头像虫子似的,不停蠕动着,栗子刚想用手接住,悠悠赶紧制止他,“这东西你暂时还用不到,钻到你肚子里就不好玩了。” 说完,悠悠就把那个所谓的百灵脉,放到地上,让栗子叫他的朋友自己来取就是了,栗子疑惑道,什么朋友?自己正迷糊着呢,脑海中就传来丘的声音,“小子,谢了!”栗子这才明白。 百灵脉进入栗子的核心世界,两个“线头”分别钻进了扶桑苗和石精中。 桑,越长越高,百灵脉在茎叶中慢慢舒展开,根须钻进丘搬来的日月露潭水中,不停吸收着,树干枝叶茁壮生长的声音不断蔓延在空间中。 栗子的道种,此时仿佛拥有了灵智,就那么“看着”一旁蜕变的桑,显得有点羡慕和焦急,桑感受到了它的情绪,然后伸出一根枝叶,围成一个树窝,连“蛋”带土小心翼翼托到了半空中,那毛蛋似的种子好像也跟着开心起来,蛋中的胎形,隐隐约约也开始有耀阳的光芒,若隐若闪。 被丢在一旁的金哥,又变回了本体,不自觉的顺着桑的树干,自己盘到另一侧枝杈上,身下开始生出一朵金色的花蕊,快速的变大,又凋落,跟着长出一颗硕大的青色果子,其中出现好似一个人形,从胎儿到婴儿,从婴儿到孩子,愈长愈大。 随着一道夺目的光芒闪过,一个全身散发着温暖气息的少女,翠绿色的长发,身着青翠叶莎,手拿约六尺长的金红色耀光权杖,缓缓从空中落到地上。 少女转动着身形,观察自己的变化,开心的蹦蹦跳跳。 一边的石精,此时也正发生着变化,只不过过程并没有桑那么的美好和鲜艳。丘几乎是全程像屙不出屎似的痛苦呻吟着。 百灵脉钻进石精后,突然就被炸开,四分五裂,体内的几只凿蜣虫跟着融化,粘连的百灵脉似磁石一般,又重新聚拢起炸开的石精碎块,树窝里看热闹的毛蛋,淘气的抖了抖,然后一根翎羽掉落了下来,正好被丘融入体内,本来就够难受的,忍不住痛的大叫了一声。 细细碎碎的元土渣,从半空落下,“帮”丘不断蜕变。原本还只是拳头那么大,此时蓬勃的能量注入,不断膨胀,两个呼吸就变成了一丈那么高的黄褐色石蛋。 随着碎石渣掉落在地,更多的石块也掉落下来,很快,一个近乎一丈高,好像石精拼成的石人,棱角分明方脸竖眉,身着羽披,手里拿着一对好像凿子的开山锏,似重似轻的跺落在地上。 丘看了看自己,和以前不一样,旁边的桑也是,两人朝树上的毛蛋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事不宜迟,刚刚成型的两人,点点头,变化后的耀光权杖与开衫锏触碰,随着一道金属的撞击声,从齐州的牛仰山脉起,到庄国的绿珀海止,沿着江西山,一座又一座足有百丈高的巨大石楦墙从山顶拔地而起,巍峨连绵几千里矗立在天地间,只为戍守人族的安危。 正带着百里公的姜全良一行人,即将进入齐州地界时,被这突然出现的天地巨变,吓得一激灵。 随后,一只隼候落在姜全良的肩膀上,他拆开隼腿上的信笺快速看完后,不禁叹出一口气。 还去个屁的齐州,望着山顶上巨大的石墙,认真思量一番后,姜全良再次将那枚玉羊佩交给百里公,让他带着家族先去投奔大哥姜全奕,自己要马上再次回到苍阳城,和皇帝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潘严塘看着潘守业刚刚传来的信笺,还算满意,他也知道这个庶子的野心很大,对于自己的身份也有着翻身的执拗,无所谓,只要能帮自己在厉王那边多些功劳,最终赶走郡守,然后自己身兼两职,再继续爬到州牧的位置,在这柔州,做到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才是自己的最终目的。 随着连续的巨响,潘严塘的美梦被打断,惊惧的走到堂外,看着远方发生的巨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兴许是天意预兆。 正在水泽游猎的榛国人,几个人正龇牙咧嘴的争抢着,莫名其妙从天上掉下来的十几只鹅鸟,突然被地震声吓得四散而逃,其中一人趁别人没注意,赶紧抓着几只,飞快的跑回土穴。 白天,也不知道第几次安抚住猁族人,那几个族长,一张嘴全是臭味,忍了半天差点没熏死自己,姜全粲伸了个懒腰,扑通后仰倒在床上,突然一声巨响,还以为床塌了,赶紧跳起来趴在地上看了看,虚惊一场,可能是白天太累出现了幻听,唤来几个暖床丫头揉揉腿,继续睡大觉。 整个姜国十州,都感受到了那种惊天的震动,下到百姓上到姜明启,纷纷看着远方,不知这预示着什么? 很快浣洗好的悠悠,走到院子里,依偎着栗子,两个孩子听着巨大的响声,从屋子里慌张的跑出来,紧紧抓着栗子的双手。 随着石墙的完成,悠悠开心的笑道:“大功告成,我们也要出发了。” “师娘,我们去哪啊?”百里长誉问道。 “去啊,去游山玩水,逍遥天地间。” 卓悠童萌萌的看着师娘,又看了看师傅,最后看着直蹦高的百里长誉,眼里也充满了憧憬。 “姐姐,我有点担心,想去高国看看。”栗子望着不远处的石墙,喃喃说道。 “栗子,你忘了先生跟你说过了?”悠悠马上装作周在盈的仪态,捋了捋下巴,深沉道:“‘居善地,与善仁,言善信,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你细品?” 悠悠看着一言不发眉头紧锁的栗子,又说道:“再简单点说,吉人自有天相!” 栗子这才笑了笑,可是还是不放心,心里总感觉还有更大的事情正在酝酿发生。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二十五回:俘虏太子 “阿云,来追我啊,哈哈,来呀来呀!”男孩快速的沿绿江逆游划着船,一边使劲划着船桨,一边扭头朝着身后紧追的小女孩做着鬼脸。 阿云气的满脸通红,但是越追落的越远,紧紧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就在刚才,娘让自己在江市上看着摊子,自己回家再拿点粳米过来,然后梁宗丽趁她不注意,拿起最后剩下的一袋子粳米就跑,还不停气着她。 反正摊子上也没有东西,而且这个招人恨的男孩,不止一次戏弄自己,终于忍不住,就追了上去,可结果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梁宗丽嚣张的又划了回来,绕着放弃的阿云,不停打着转,一会鬼脸一会略略略的气着她。 阿云突然往东岸回去,面无表情就只是流着眼泪,也不看更不搭理梁宗丽的挑衅。梁宗丽蒙了,这是什么情况?他想了想,嘿嘿一笑,然后往相反的方向,朝等在西岸的栗子招了招手,“接好了,栗子,梁哥今天给你蒸粳米饭吃哦!” 这计欲擒故纵果然好使,阿云再次鼓足力气,朝自己这边追了过来。梁宗丽呜嗷哈哈的大声笑着,飞快朝岸边划去。很快,跳下船,趟着水跑到栗子那,把粳米袋子塞到栗子怀里,然后继续向山上跑去。 阿云也没管自家的东西,也跳下船,拎起船桨,跟着上山,继续追着梁宗丽,势有今天不打断他的手不罢休的样子。 好不容易爬到山坡,突然周围特别安静,没看到梁宗丽的影子。阿云小心的往前走着,不知道今天他又耍什么花招。 突然,脸上用唾沫粘着树叶装成鬼怪的梁宗丽,从阿云旁边的一棵树上跳下,朝着阿云做起鬼脸,吓得阿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这时,栗子抱着粳米,伸手递给阿云一捧山莓果,轻轻的说道:“姐姐,别哭别哭,吃果子,甜甜的。” 梁宗丽挠挠头,可能是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过分了,蹲下身扯掉脸上的树叶,诚心诚意的给阿云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怎么这么不禁逗呢?” 然后阿云,马上拎起船桨,找着梁宗丽的脑袋,就是狠狠的敲了下去,栗子都听到了闷得一声。梁宗丽的脑袋,马上就鼓起一个鸡蛋那么大的包,阿云的苦肉计成功,看着他蹦跳着喊着,终于笑了起来。 阳光穿过树林,照在阿云脸上眼泪还没干的笑容上,栗子伸着手,捧着红红的山莓果,梁宗丽咿呀叫着的狼狈样子,成为了日后他们童年里,最快乐无邪的画卷之一。 从那以后,每次江市,梁宗丽都会主动帮阿云吆喝着粳米,“看呀看呀,高国最纯正的粳米,一分钱一分货,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路过看过别错过,拿回家里,婆娘吃了美美哒,孩子吃了变聪明啊,没牙的老人家也能随便吃哦,买呀买呀!”而每次这样,阿云都崇拜的看着梁宗丽,丝毫不觉得丢人,毕竟每次在梁宗丽的帮助下,粳米都能一扫而光。 再后来,梁宗丽经常带着阿云去他的村子玩,还带她去家里,跟爹要了一张弓送给她,而阿云也会邀请梁宗丽和栗子,去高国的家里做客,那时家里就只有阿二,梁宗丽就像个孩子王,带着三个人,在绿江野泳钓鱼,翻遍近处的江西山,采蘑菇套兔子摘果子。 梁宗丽伸手,把阿云拉到树上,两人四脚挂在树上晃荡着,看着脚下绿油油的江水和远处广阔的高国田原,栗子和阿二在树下玩着蚂虫。 “阿云,以后做我媳妇吧?嘿嘿!”阿云一听,马上就羞红了脸,扭扭捏捏的点了点头。梁宗丽马上站起来,高喊道:“我有媳妇啦,哈哈哈……” 那年,梁宗丽十一岁,阿云十岁,栗子才四岁。 “阿云姑娘,阿云姑娘?”好像有人在喊着自己,坐在树上的阿云突然回头,梦醒了…… 这一次,阿云睡了好久好久,睡到不想醒来。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那个小女孩趴在自己的身上,不停用小手帮着阿云抹着眼泪,旁边,则是脸色煞白的那个男子。 “阿云姑娘,叫了你半天也不醒来,我都想把你扔出去泡个澡了!”男子苦笑道,接着说:“外面有点不对劲,本来还剩鬼矮国的最后一座岛,我和窑人就能彻底清理干净了,但是之前的几座岛屿,又变得诡异起来,和之前不一样,所以你也不能待在这里了,而且我还有点事,不能随时护着你。蛹船已经准备好了,我让窑人带你先去韦虫岛等我们。” 男子摸了摸还是不说话的小女孩的脑袋,“照顾好姐姐哦,等哥哥给你带花花。”小女孩笑了笑,点点头。 自从上次,跟着男子来到窑人的青琅宫,阿云也没心思更没力气转悠,这处海底透明的宫阙是窑人生活的地方,安排好阿云后,就只顾着呼呼大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这时,一个窑人来到男子身旁,放下两件好似鱼皮似的东西,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话,然后用笑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冲着阿云和小女孩打着招呼,又马上跑了出去。 男子让阿云和小女孩穿上窑纱服,如果遇到意外从蛹船落入海中,也不怕会被呛着。 直到要离开这里,阿云才仔细看了看这个曾经的容身之所。青琅宫建在海底的两座山中的峡谷中,一副巨大的也不知是什么的枯骨在谷底,周围都是十几丈高的海草,一个个好像是气泡的建筑,粘在海底的峭壁上,彼此有透明的管子连接着。 虽然在阿云的眼中,窑人好像长的都是一副模样,但是她就是能看出来,带着她离开的窑人,就是上次登陆时,在船舱遇到的那个。 船外,男子朝他们三人挥了挥手,直到快速的钻进海中不见踪影,男子戴上面具,消失在原地。 原本已经开始慢慢恢复正常的几座鬼矮岛,一夜之间开始弥漫起红色的雾气,岛上的乔木植物也没有枯萎,但就是透露着一股诡异。 与此同时,高国境内,梁宗丽和蝴蜉军曾经荡平的平源城等地,都变成了黑色,源源不断的怪物从其中涌出,然后隐藏在红雾中,南边的一些尚且完好的城池,也开始出现红色雾气,不断向周围蔓延,势有连成一片笼罩全境的势头。 随着越来越多的红雾充斥在周围,为了不迷路,梁宗丽用绳子把几人的小船绑在一起,虽然只要沿着韩水一路南下,很快就可以到达离海岸,但保险起见梁宗丽还是把船拴了起来。 梁宗丽一边划着船,一边抬头看着白色的日头,他们一开始还很忌惮红雾,生怕是黑雾那种东西,结果阿江不小心用手碰了一下,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几人这才壮着胆子进入其中继续划着船南下。 红雾中,好像没有夜晚,天空始终悬着日头,也不知道过了几日,这天,梁宗丽几人,隐隐约约看到前方好像出现一艘大船的轮廓。 梁宗丽给司徒菁和梁宗晴使了个眼色,散人缓缓抽出蝴蜉刀,孩子们也安安静静的看着前方。 突然,传来箭矢的破空声,梁宗丽按下孩子们的头,然后根据方向,不断斩向空中,很快周围又安静下来。 这时,小船已经来到了大船的旁边,梁宗丽好像有点印象,在哪见过但又想不起来。梁宗晴示意两人留下,自己带着十几个蝴蜉军进去探查一番。 过了很久,只听大船中传来微弱的打斗声,然后又归于沉寂。没过一会,梁宗晴又爬了下来,探着身子,招手让梁宗丽和司徒菁,带着孩子们上去。 进入船舱,梁宗丽发现,内部装潢非常豪华,看起来不像战船。地上,被梁宗晴制服后,绑着七八个人,还躺着二十几个昏厥过去的护卫。 梁宗丽和司徒菁马上又把剩下的人捆了起来,堆在一起。 忙活完后,梁宗丽三人开始审问起众人,他用刀尖,挑起一个小白脸的侧脸,“你,干什么的?” “你们是干什么的?” 梁宗丽轻轻一挥刀抹过椅子,咔的就轻松分成了两半,干净利索。 “啐,鬼矮子的狗腿子,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别别,我说,我说,我们是太子身边的近臣,别杀我们!”旁边的人禁不住梁宗丽的吓唬,未打成招道。 “太子?高国的那个太子?那就是你吧?”梁宗丽看着那个小白脸说道,“倒是挺有骨气的。”说完,就又轻松挥了几刀,砍掉绳子。 “阿杰,阿江,把这人给我再捆上。”梁宗丽用手指了指刚才高密的人,跟两个孩子说道。 梁宗丽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然后翘起二郎腿,看着那几人。 梁宗晴问道:“你不是失踪了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那男子,一副傲娇的表情,继续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司徒菁一个刀鞘砸在男子的脸上,“给脸不要脸,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别废话,嫌命长我就帮你遂了愿。”其他人看着,连个屁都不敢放。 男子背着双手,看着别处,一副任杀任剐的作态。 梁宗晴还是主动示好道:“我们是姜国的蝴蜉军,部队被那些傀儡打散了,准备沿韩水到离海岸,转道回姜国。” 司徒菁瞪了眼梁宗晴,怪她怎么可以实话实说。 那位太子爷,这才转过身,稍微放低身段,看着三人和四个孩子,微微皱眉道:“蝴蜉军,姜国什么时候出了蝴蜉军?” 司徒菁实在忍不了这货的顾左右而言他的臭毛病,就要抽出刀砍了他,梁宗丽伸手拦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太子想了想,继续说道:“本王正是高国的太子,呵呵,一个家破国忘的太子,一个苟延残喘的太子。” “你不是失踪了吗,怎么在这?”梁宗晴重复着刚才的问话。 “几年前从姜国出使归来后,本王就越发感觉到高国的形势不对,然后找了个替身后,自己就微服私访到了这里。开始,发现鬼矮人不断从南边贩卖人口到他们那,后来明目张胆的开始抢人,最后出现了乌将,然后我就带人一边抵抗一边搜集情报,人越打越少,更多的都跑了,勉强维持到今天,就剩这么几个被姑娘你全灭了的人。” “那你们为什么要进攻姜国?”梁宗晴刚问完,其实也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为了人,或者准确的说是“人饲”,于是接着问:“那你知道什么是人饲吗?” “人饲?具体的本王也不清楚,只是知道一旦被那些鬼将抓到的活人,都会被运到鬼矮国,是生是死就不知道了。” 梁宗丽一直好奇,问道:“那你知道火炮是什么东西吗?” “鬼矮国的人,送来的鬼东西,本王亲眼所见,将活人塞进火炮左右两侧的磨机,再以人的精气为燃料,然后用一些火山中的材料制成的弹药发射,一个活人,能用十几次吧,然后打开磨机,把里面的灰烬清扫出来,再塞上一个活人继续使用。皇帝见识威力后,本来就痴呆,经不住蛊惑,再加上有乌将的加入,于是失心疯的觉得可以占领姜国,呵呵。”太子把两个问题,都一并详细的回答了。 梁宗丽听完,三人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简直是惨无人道畜生不如,鬼矮人到底是不是人,是有多变态才能做出这种武器出来。 “你跟我们走吧,高国不能就这么亡了。”梁宗丽说道。这时,他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阿云,想到了阿云带着他去玩的那个清苦却温馨的家。 “你们为什么要帮本王?”太子不可置信的问道。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收起你在朝堂里的那些算计还有你的王爷架子,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什么回报。”梁宗丽无奈的说道。 梁宗晴,又把蝴蜉军,和近一年多在高国的事情,简单的和太子说了一遍,以及他们马上要去往离海岸。 太子听完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说道:“我叫李敏裪,谢了!” 给其他人都松了绑,梁宗丽说道:“我们不能再坐这艘大船,目标太大了,很容易成为靶子。” 李敏裪说道:“无妨,这艘船有自己的神异之处,不是为了和你们藏着掖着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只是从上古以来,高国偶然获得,那些乌将就算看到,也像没看到,而且即使无风不用人力,行驶的也很快,不然你以为我如何能活到今天?” “你这船上,可有食物和淡水?”梁宗丽问道。 “有,来人,给这几位朋友拿上来,被你们一顿惊吓,正好本王也饿了。” 司徒菁真的受不了他一口一个本王,又想抽出刀,梁宗丽伏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姑奶奶,你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我们现在也要用人家,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司徒菁放回抽出一半的刀,气呼呼的坐了下来。 “王,王爷,快出来看!”船外有人惊恐的喊道。 众人出了船舱,顺着那人的手指,只见先前一直是白色的日头,忽然好像日食一般,慢慢被黑色蚕食。 “快,让下面的蝴蜉军赶紧上船。马上向南走,越快越好!”梁宗丽说道,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不能及时赶到离海岸,还身在高国境内,他们都别想出去了。 西边,魏毅他们,也察觉到了诡异的气氛,加速向庄国赶着,而尤其俊那边,则没有感觉到明显的变化,但不知死亡,早已盯上了他们。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二十六回:虎落平川 “全玚,去叫人把你大哥二哥招过来。”刚刚回到王府的姜明琛,一改在苍阳城的阿谀作态,板着脸吩咐道。 不一会,三个儿子就相继来到了正堂,跪在地上,给姜明琛请安后,两人目光炯炯的看着辛苦归来的父王,眼神中充满期待。 厉王阴沉的看着三人,半天后才说道:“都起来吧,全玏,一会你留下。全玢,你准备准备,过几日去爰州蔡胖子那,在他那挂个右都尉。全玚,你去壬州找屯田令宫照凝,具体怎么做,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别让我失望。” 三人听完后,大儿子姜全玏无动于衷,二儿子姜全玢有点不可置信,三儿子姜全玚有点沾沾自喜。 姜全玚愤愤的问道:“爹,怎么没让我和老三一起去壬州呢?” “闭嘴,让你去哪就去哪,聒噪!” 姜明启确实答应了这个不远万里,甚至不顾违反祖例前来探望自己的三弟的所有要求,只不过也没都遂了他的意,真当自己是个傻子了?一个儿子到長州协防,两个儿子都搞到柔州旁边的壬州,你打着什么算盘以为寡人不知道? 我是天天蹲在皇宫里,可我的眼睛耳朵可一直都在外面看着听着呢。姜明启语重心长的说,三弟你也得有个儿子陪在身边不是,别让老大去長州了还是留在身边陪着你吧。 但看在一奶同胞的份上,还是把姜明琛的宝贝二儿子安排到了也算赋闲的爰州,至于你那个自以为很聪明的三儿子,愿意去壬州就去吧。 “你们两个这几日好好准备下,全玏留下。”姜明琛挥了挥手。 两个儿子,低头拱手退出正堂,然后一怒一喜的离开,出了府门,两人刻意保持距离也没有交谈,就好像陌生人似的各自打道回府。 “全玏,新的金峰军准备的怎么样了?” “爹,都已经整备好了,并且比之前,马上就可以扩充一倍,整整八千人。” 姜明琛微微点头,表情明显舒展起来,然后起身,负手来到堂外,虽然自己已经可以说是一人之下富可敌国,但是好不容易辛苦打造的金峰军,就那么没了,怎么能不肉疼。 “浣新县那边,怎么样了?挖到什么东西没有?” “潘严塘那边,还在调查,如果那个姜全良不是把百里家的人亲自带在身边,可能早就查清了。” “没事,不着急。这个小王八蛋,小时候抱着他,就因为尿在我身上,我使劲捏了捏他的屁股,可能是捏疼了,这小子不仅没有哭,反而偷偷找了把弓箭,要行刺于我,引得母后和姜明启哈哈大笑,可我当时汗毛就竖了起来,那小子才四岁啊,虽然后来长大后,对我还算礼敬有加,但是我们两个其实都心照不宣。可能就在那时,彼此就看对方不顺眼了。哼,早晚我要收拾了这个小王八蛋,让他知道,孤为什么自称厉王。” “爹,百里家马上就要进入齐州的地界了,要不要让玄贺军去?” 姜明琛转身看了一眼大儿子,姜全玏马上就低下头。 姜明琛自顾自说道:“前几日,江西山上的天地巨变,肯定和高国那边有关,姜明启,我倒要看看,你能保着这江山,传到你们两个人谁的手里。” 母后临薨前,无意给姜明琛透露了两个皇家的秘密,他听后,简直是震惊不已,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原本真正相亲相爱的兄弟二人,才开始貌合神离。 相比其中一个,另一个秘密,母后也不知甚解,只说了“玄血木目,高廊覆复”的八字谶语。 二十多年来,姜明琛可以说为了这八个字痴迷到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也正是为了这个秘密,才让他对那个位置势在必得。私下,他也找过不少祭酒旁敲侧击,甚至抓来民间的神婆试图破解,但最后全都没有获得任何信息和提示。 姜全玏小心翼翼酝酿一番后,问道:“父王,石国那边,要不要添一把火?” 姜明琛这次是真的怒了,转身就甩了姜全玏一巴掌,“跟你说了多少遍,要沉住心,静观其变,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没让你做什么你就老老实实的待着!” “是,儿臣知错!”姜全玏马上跪下,俯身趴在地上。 “你,各带一队金峰军和玄贺军,亲自去一趟勃州,到安东城看看,低调行事。” “喏!”姜全玏肿着半张脸退了下去。 姜明琛看着苍阳城的方向,不断念叨着,玄血木目,高廊覆复…… 姜全玏回到府中,颓然的坐到椅子上,打发走要帮他换下衣服的丫鬟,只是坐着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世子妃款款的来到他身边,给他轻轻扇着风,温柔的看着他肿胀的一侧脸庞。 “又被父王罚了?”说着,就伸手去抚摸姜全玏遭了殃的半张脸。 “唉,父王现在,简直是不可理喻,越来越喜怒无常了,我记得小时候,他不曾这样的,那时还没有老二老三,父王和母亲也相敬如宾,可后来家里越来越……” “是啊,我刚嫁到王府的时候,父王慈眉善目,说话特别温和。也许是母亲诞下全玚后,生病而逝因此受了刺激有关吧?”世子妃轻轻揉着他的脸说道。 “这都仲夏了,你的手还是那么凉,医官叮嘱你喝的药,可别忘了。”姜全玏攥着她的另一只手说道。 “知道啦,这么多年,也没给你诞下一个子嗣,不如,你还是再纳个妾吧?”世子妃掩面娇笑道。 姜全玏斜瞥了爱妻一眼,闷闷道:“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我马上就要去趟勃州,父王让我去探探风,这一走,不知道几日才能回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好玏哥。” 姜全玏又不禁叹了口气,“老二老三,现在越来越,如果母后还活着,看到他们现在的样子,会多伤心,唉!” 世子妃只能轻轻抱着夫君的头,轻轻揉着。 第二日,姜全玏带着一千人,沿着驿道向勃州而去。与此同时,一支四千人的羖贲军,在姜全良的率领下,浩浩荡荡的也向勃州出发。三日后,两万多人的白缨军,也从云杨城南向勃州挺进。 不久之前,接到朝廷密旨的茅抚兴,从策援越州的二十万白缨军中,抽调出两万人驰援勃州的安东城,几百年来,这还是茅家军第一次离开慈州,去往越州以外的地方。 茅抚兴暗嘱领军校尉,首先以确保茅邵娟的安全为要务,然后一切听从小王爷姜全良的安排,伺机行事。 一路颠簸,茅邵娟终于进入勃州地界,在勃州首府的奉侯城稍事歇息,待暗霆签的人打探消息之后再继续赶路。 原本还想先找家客栈,安顿好后再去当地有名的馆子吃饭,去了好几家居然全部客房爆满。而且在路上,很多人好像都是在往苍阳城所在的尙州赶路,行色匆匆慌里慌张。茅邵娟身边的几个暗霆签护卫,明显察觉到了一丝不正常的气氛。 随便找了家酒楼,客人也很多,但却没有往日那种熙熙攘攘大声喧哗的场景,而是彼此好像都有心事,轻声交谈着。即使是不谙世事的茅邵娟,也感觉到了蹊跷。 待两位左右使返回,确认易厚鹏在安东城后,一百多人简单吃过饭喂了马,继续向南边出发。 路上,两个左右使交换眼色,犹豫要不要拦着大小姐回去,毕竟南边,已经不是一般的乱了。 茅邵娟看了看身边的两人,笑着说道:“钟大哥,颜大哥,有话直说好了。” “大小姐,很多豪绅和百姓,都从勃州那边逃了过来,好像前面不太安全,我和颜佑商议了下,我们还是回去吧?” “怕什么,我爹不是已经差了两万多白缨军过来了吗,我还听说小王爷也带了四千羖贲军正在路上,好像厉王那边也有所动作。” 两人犀利的眼神,看了看周围的兄弟,好像要找出是谁泄的密。 “好了,两位大哥,不是他们谁告诉我的,本小姐自有妙计。”随后,拿出了临行前,茅抚兴给她的好像是青竹所制的飞音筒。此乃茅家自上古以来就传下的宝贝,数量极为稀少,只要在里面放上信笺,另一边的人,无论身在何方相隔多远,都会马上收到信息。茅抚兴为了这个女儿,真可谓是下了血本。 “大小姐,既然如此,我们就更不能带着你去了。”钟佐说道。 “哎呀,我爹都没说什么,你们就别婆婆妈妈的了,如果真的遇到危险,指不定我比你们谁跑的都快呢,我又不是傻子。”其实,信里茅抚兴措辞强烈软硬兼施,之所以把机密消息透露给她,一是为了吓唬吓唬这个女儿,再就是让她马上务必回去,她只能对两人撒了个谎。 说完,茅邵娟反而加快向前跑了起来,两人彼此看了看,只能任由大小姐胡闹了,心里祈祷,可千万别出事,誓要护住小姐的周全,然后策马紧紧跟了上去。 而此时的司徒长青,早已经忙的是焦头烂额。 周边的几个县镇,人全都涌入安东城,人心惶惶。给朝廷的上书也迟迟没有收到回信,是否同意自己撤回奉侯城,还是驻守在原地等待下一步指示。梁桓卿则说,现在是危急时刻,定然是要自己拿主意是了,难道朝廷让你回去,你回去就对了吗? 蝴蜉军那边,自从两个月前,就再也没收到任何消息,也没有一个伤兵回来,那些孩子到底是生是死?每天都要面对魏家、夏家那些人的登门质问,自己一筹莫展身心俱疲。 而且前几日,江西山又发生那么大的事情,前去查探的城防军回来说,那一道道石墙根本攀爬不上去,整个边境全都封死了。 连着五天安东城一直都在下着雨,司徒长青站在正堂屋檐下,看着天上的乌云电闪雷鸣,喃喃自语:“菁儿,你们到底怎么样了?” “魏毅,你丫倒是快划啊,想累死我吗?”伍博嚷嚷着。 “着什么急,再有一百里,就到庄国了,我们这一路,也没遇到什么危险,慢慢来呗,说不定,我们是最早回到簸箕村的。到时,我们就在村口藏起来,等他们回来,吓他们一大跳,哈哈。” 身后的易厚鹏说道:“我看行,到时魏毅你再表演一下安东城的拿手绝活,兄弟们一定给你高声叫好。” 丛婓虎好奇道:“什么绝活?啊,我想起来了,我还曾被魏胖子的一身腱子肉惊艳了呢,还丢了两钱银子打赏,魏毅,兄弟够意思吧?” “唉,别提了,这些日子,兄弟我都饿瘦了,天天吃鱼吃鱼,那是人吃的东西吗,等回去,我必须整上一头烤全猪,你们谁也别跟我抢。” “那你还不快点,跟着周围这些高国人,到了庄国,我们好好吃一顿。”伍博说道。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尖叫声此起彼伏,很多高国人朝他们这边飞快的划了回来。 四人和蝴蜉军起身远远眺望,前方广阔的斐江江面上,最远处依稀有几艘米粒大小的船只,莫名其妙就消失在江面上,好像突然就被什么东西拽入了江中,惊得周围的小船,全部向后划了回来。 这回,再不用别人催促,魏毅玩命似的朝最近的岸边划去。伍博催促着周围的其他蝴蜉军,四散开,朝各自最近的岸边划去。 还差十丈的距离时,四人就听到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跟了过来,划破水面的声音催命似的让人心里发毛。四人再次玩命的加快速度,马上就能跳到岸上的时候,突然船就被翻到了半空中。 魏毅只见,一张闪烁着红色双眼的血盆大口,在江下等着他们落入。魏毅快速抽出双斧,其他三人也赶紧亮出身上的兵器准备殊死一战。 突然,那怪物瞬间甩出尾巴,不及四人反应,迅速把三人砸飞到岸边的水中,然后又快速的卷住即将落下的丛婓虎,钻进江中。 三人和几十个蝴蜉军,赶紧爬上岸边,看着江中冒着的气泡,红色的黑色的水不断蔓延在眼前,等了半天也没见丛婓虎。 就在三人和蝴蜉军焦急的准备下水时,丛婓虎突然从江中冒出半个身子,大口喘着气,嘿嘿笑着,手里还拿着一截怪物的尾巴。 岸上的三人也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拉丛婓虎上岸,突然一根尖刺穿透了丛婓虎的胸膛,然后高高的把他举到半空。 一只几十丈高,全身长满尖刺,好似蛟蛇的怪物直着上半身,浮出江面,看着众人。 然后眼睁睁看着,还在挣扎的丛婓虎,就被那怪物的尾巴,送入口中吞了下去,发出嚼碎骨头的声音,鲜血从嘴里淅淅沥沥的流淌在江面,最后还把战袍和武器吐在三人的脚边,带着嘲笑的表情看着他们。 众人毕竟经历了几场大战,并没有冲动到要和这种级别的傀儡,在水里交战的念头。迅速提醒众人,组成三角阵,紧紧盯着那怪物的一举一动,向后慢慢退去,试着把怪物引到岸上击杀。 在最后的易厚鹏,快速拿起身后的长弓,朝怪物的一只眼睛,连着射出十支箭矢,两支刺中后,怪物大声尖啸起来,震得三人耳朵发麻,趁此机会,众人马上向后跑起来,只要能把它引到岸上,就算成功了一半。 在其他方向分散登岸的两百多个蝴蜉军,只能焦急的看着这边。 那怪物爬上岸后,几个扫尾,就把落在身后的几个蝴蜉军砸死在当场,然后继续向三人追来。 剩下的蝴蜉军,看也不看三人,也没说什么,纷纷折返挡在三人身后,为他们创造机会。 伍博瞅准机会,狠狠掷出手里的双月戟,直直插进怪物剩下的一只眼睛中,魏毅和易厚鹏绕到蝴蜉军的另一侧,魏毅手持双斧发疯似的砍着怪物的前腹,易厚鹏右手持云纹剑,左手双月戟狠狠刺进怪物的后腹中,然后双手握住云纹剑,顺着伤口,狠狠向后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怪物不停甩动的尾巴,转着圈把众人掀了出去。伍博灵活的跳跃躲闪着,栖身跳上蛟蛇的后背,嘴里咬着蝴蜉刀,双手紧紧抓住鳞片,等它安静下来,再寻找机会下手。 蛟蛇挣扎的那段时间,伍博感觉好像有两辈子那么长,还好朱鱼以前的特训有个专门针对不被甩下马的课程,不然一般人早就飞了出去。 怪物终于稍微安静下来,直着上半身,伸出舌头寻找着众人的位置。刚才的那么一甩,又有几个蝴蜉军被震杀当场,口吐鲜血就那么直挺挺倒在远处。魏毅和易厚鹏,也显然受了重伤,趴在地上,不断咳着鲜血,如果没有朱鱼特制的战袍,想必也早已一命呜呼。 蛟蛇张开血盆大口,再次朝四周发出尖啸,只见一柄长刀刺进上颚,不给它反应的机会,然后向后飞快又轻松的把它的脑袋划成两半,一直到脖颈。 轰的一声,蛟蛇砸倒在地,全身还痉挛着。 伍博吐了口吐沫,再次提刀,给它的脑袋拉了个十字花,拽出脑中的垢炭,狠狠碾碎,怪物接着化成了黑色的粉末。 其他蝴蜉军看到,纷纷欢呼起来,可躺在地上的两人,还有伍博,只是看着不远处丛婓虎的血袍和战刀,一时无言。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二十七回:曲终人散 人数最多的这支队伍,沿着绿江的支流而修建的驿道,缓缓向高国东部的白沙泽走了几日。 路上,能看到很多栖身在江面上的村落,百姓们好像还跟以前那样的生活,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对于慢慢出现的红雾,也视而不见。 曲馨棠和檀茜茹,还劝过几个村子的村长,高国现在很危险,跟着他们一起走吧。 可老人们,只是笑呵呵的摇摇头,感谢了几人的忠告,只说村子里只剩他们这些走不动路的老家伙了,年轻人要么之前都被征召到了军队,要么早就跑了,就算死,他们也要死在自己的家里。 临走前,老人们还纷纷拿出家里的粮食和水,让这些本来属于敌国的军队带着,然后挥着手,默默送别他们。 几人走在队伍的前面,檀茜茹偷偷抹着眼泪,曲馨棠和邢宝妍不停安慰着她拍着她的肩膀。 曲馨棠突然冲夏蔚峯喊道:“姓夏的,还不过来哄哄你家娘子,再这么哭下去,眼圈肿的跟傀儡似的,回了安东城,你爹就更不同意你俩的婚事了。”曲馨棠这么一打趣,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尤其俊起哄道:“曲馨棠,其实我对你也有点意思,要不我们四个,一起成亲吧?喜事成双吗!” 单渊铭拆台道:“唉,你是不怕曲馨棠再扒你一次裤子啊?”说道这,单渊铭也不禁想起和这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不愉快回忆。 那时,单渊铭的母亲刚刚过世,他整日独自蹲在墙下可怜巴巴的偷偷哭鼻子,再也不和尤其俊,夏蔚峯他们玩闹。 后来,司徒菁跟着母亲回到安东城的娘家,顺手就收拢起梁宗晴,邢宝妍,檀茜茹和曲馨棠四个女娃娃,还组成了所谓的巾帼军,在司徒菁的带领下,所有欺负过四个女孩的男孩们,都被司徒菁刻骨铭心的收拾了一圈。 那天中午,尤其俊脸上带着抓伤,独自一人狼狈的跑到单渊铭家躲避“仇家”们的追杀,刚刚翻过院墙,就看见单渊铭又在那偷偷哭鼻子,赶紧让他别哭了,还不快帮自己找地方藏起来。 单渊铭也没搭理他,突然大门就被司徒菁踹开,然后和几人紧紧逮住尤其俊,把他死死摁在地上,接着吩咐自己的得力虎将曲馨棠,上去扒了尤其俊的裤子,曲馨棠那会哪里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歪理,而且才六七岁大,于是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就那么虎了吧唧的扒了尤其俊的裤子,然后看着他的小辣椒,指着问司徒菁,那是什么东西,我们怎么没有? 司徒菁那会要比她们大上几岁,其实微微有点少女的知觉,红着脸说道,男人身上最没用的东西,以后看见了,就用刀剁了。当时吓得尤其俊就尿了出来。 单渊铭当时在一旁看着好兄弟遭难,也没有上前帮忙,特别知趣的选择了袖手旁观,因为自己早就被这群女疯子们彻底震慑住了。 司徒菁走到单渊铭身边转了一圈,点点头说道:“嗯,孺子可教,以后你就跟着我们混吧,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单渊铭木讷的点点头。 从此,单渊铭就成了她们的“男宠”和苦力,相对邢宝妍的知书达理,梁宗晴的古灵精管,檀茜茹的柔柔弱弱,曲馨棠的粗心大意,单渊铭一直都对司徒菁的霸气外露有着说不出来的感觉,长大后才知道,那叫喜欢。 回忆突然被尤其俊气愤的打断:“木头铭,你有想法?怎么,想跟我抢曲馨棠?告诉你,檀茜茹可一直暗恋着你呢,你可不能见异思迁啊。” “尤其丑,放你娘的屁,看我不弄死你!”檀茜茹气的脸色涨红,提着云纹剑就向尤其俊刺过来。 “哎,哎?开个玩笑吗,至于吗,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尤其俊赶紧跑到队伍后面,然后两人就这么绕着三百多人的队伍打转转,引得蝴蜉军不禁吹着口哨,给两位校尉加油助威。 夏蔚峯说道:“行了,别闹了,这红雾好像越来越淡了,看来前面,就能见到白沙泽了。” 就在众人要长舒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发现天空开始变暗,抬头看去,好像发生了日食,慢慢的,周围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停下,大家注意安全,最好手搭着身边人。”夏蔚峯提醒道,队伍也跟着停下来,周围只有微微的风声,诡谲的气氛随着红雾的淡化,却越来越浓。 啊~~~,周围开始不断传来惨叫声。 “什么情况,说话!”尤其俊喊道,但是回应他的,只有继续发出的凄惨叫声。 大概经过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随着天空慢慢再次恢复一点点光线,叫声才戛然而止。 众人借着微弱的视线,发现很多蝴蜉军彼此搭着手,都在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周围,地上,则有很多战袍空落落的堆落在地,大概少了几十个人。 “邢宝妍和曲馨棠呢?”尤其俊这时发现,两人已经不在原地,地上没有她们两人的战袍,但是人却不见了。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众人马上飞快的跑了过去。 很快冲出红雾,面前的绿江支流向北拐了个弯,江对面则是白茫茫的沙泽,邢宝妍和曲馨棠就躺在对岸的沙丘上,旁边则矗立着一座两丈多高的黑色沙堆。 夏蔚峯和尤其俊让檀茜茹,单渊铭和蝴蜉军留在原地,两人快速的跳到江里,拼命的向对岸游过去。 刚刚上岸,也许是听到了什么来人的声音,奄奄一息的邢宝妍,艰难的抬起头,说道:“别,别过来,快跑!” 这时,映入夏蔚峯和尤其俊眼帘的情景,不仅让两人倒吸一口冷气,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曲馨棠露在外面的皮肤,早已经被啃食殆尽,白骨裸露,全身密密麻麻黑色的虫蚁在战袍中穿梭蠕动。而邢宝妍的左臂也已经变成了白骨,说时迟那时快,夏蔚峯不由分说,提刀冲上前,果断斩下了邢宝妍的左臂,而邢宝妍早已经晕了过去。 旁边的黑色土堆,突然震动起来,发出嗡嗡的响声,很快,一群黑呼呼的蚁群就飞了出来,冲向还站着的两人。 夏蔚峯二话不说抱起邢宝妍,和尤其俊快速的奔回江岸,只要钻进水里,想必这些爬虫就奈何不得他们了。 就在两人马上就要钻进水中时,尤其俊突然发出惨叫,后背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而且脑中也嗡嗡的震颤起来,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夏蔚峯看到后,赶紧拽住他,纵身跳进江中。 虫群萦绕在江面上,一直不肯离去。 看到这个骇人场面的单渊铭和檀茜茹,赶紧果断指挥蝴蜉军,点燃箭头向江面发射箭矢,但是杯水车薪,那些虫子反而越聚越多,丝毫不惧那些普通的火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单渊铭急中生智,把其中一柄铁锏涂上火油,点燃后狠狠的砸了过去,果然收到了奇效,虫群马上就被点燃,甚至发出摄人心魄的叫声,很快都成为灰烬落在江面上。 夏蔚峯扶着邢宝妍和同样晕了过去的尤其俊,从江中冒了出来,大口喘着气,拼命向岸边游过来。几个蝴蜉军见状,赶紧也跳下去接应。 到了岸上,夏蔚峯来不及缓口气,赶紧给邢宝妍做起换气,单渊铭则不停按着尤其俊的胸口,两人过了半天,也终于醒了过来。 邢宝妍好像丝毫没有痛感,看着远处孤零零躺着的曲馨棠,小声的哭了起来,尤其俊脸色苍白,脑袋还迷迷糊糊不是很清醒,说不出话。 单渊铭不顾夏蔚峯和檀茜茹的阻拦,带上一袋火油,拽着火石,就冲进江里,准备去把曲馨棠的尸骸带回来。 很快游到对岸,单渊铭把火油倒满全身,然后紧紧打着火石,浑身冒着赤红的火焰,小心翼翼的走着,慢慢靠近曲馨棠,眼睛一直盯着那黑色蚁巢的动静。对岸的人,都不自觉的屏气凝神的看着他。 越来越近,就在单渊铭马上要够到曲馨棠的时候,突然沙丘开始像蚁巢那里陷进去,好像一个漩涡,把周围的沙泽都吸了进去。 单渊铭飞速抱起曲馨棠,却发现都成了一块块的白骨掉落在地,他赶紧用曲馨棠的战袍收拢着,漩涡也马上就要陷到他的脚边。 檀茜茹紧紧捂住嘴,就在单渊铭身影消失的那一刻,不禁急的哭了起来,但是马上,那个身影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大家刚要松一口气,漩涡转而越来越大,发出让人惊恐的尖叫声。 单渊铭赶紧滚落沙丘,提着曲馨棠战袍裹着的白骨,拼命的朝江边跑来,突然,沙丘好像内部发生了爆炸似的,把他冲进了江里。 只见一只浑身黑色,十丈多高,肉皮震颤令人作呕的圆圆的肥虫子,钻出了沙丘,仿佛能遮蔽天空的蚁群,开始像江中和对岸飞过来。 夏蔚峯赶紧说道:“快,把火油扔过去,然后双月戟点着,像单渊铭两侧扔过去。”很快,江面就燃起赤色的火海。 那黑色的肉-虫看到自己的虫子虫孙,很快就成了渣渣,不禁冲着对岸发出尖声的咆哮。 它缩圆身体,跟着滚下沙丘,拐了个弯,朝这边快速的追过来。 单渊铭穿过对他毫无影响的火海,飞快登上岸,默默放下曲馨棠的遗骨,拿起插在地上的双月戟,夏蔚峯这时也站了起来,三人点燃各自的蝴蜉武器,众人护在尤其俊和邢宝妍的身前,迅速整备阵型,准备接战。 单渊铭提醒道:“等它稍微靠近些,把剩下的火油都扔到它身上,然后夏蔚峯你再掷出手里的双月戟。”夏蔚峯点了点头。 肉-虫很快绕过火海,从下面冲上驿道,继续向众人滚过来。 “放!”随着单渊铭的命令,众人纷纷向靠近的肉-虫子身上投掷火油,然后马上闪开,夏蔚峯找准时机,不待单渊铭提醒,飞快的掷出手里燃烧的双月戟,随着惨叫声响起,一只“火球”就从队伍中间,冲了过去。 呆立远处的虫子,身上不断掉落着被烧焦的黑炭,一直发出惨叫声,持续的传进众人的耳朵里,却让他们从未感觉如此的快意。 就在众人以为,肉-虫就会这么烧死在赤色的火焰中时,突然一声炸响,一阵黑雾四散开来,其中传出嗡嗡的声音,距离最前面的十几个蝴蜉军还没反应过来,一只黑色的巨蜂就冲出黑雾,抓着他们扔到半空,然后用屁股上的尖刺,一一穿死。 硕大的红色复眼映在众人的眼中,好像上面都是一个个涂满死亡的血色标记。 夏蔚峯,单渊铭和檀茜茹,迅速集合好剩下的二百多人,组成三角阵型,前后左右相互呼应,单渊铭这时提醒道:“负子鸟!” 众人马上回想起当时对付飞行怪物的经验,提起精神随时防备巨蜂的俯冲攻击,好在这次没有那些小怪物,坏处是这次没有了大型弓车。 巨蜂第一次俯冲之后,夏蔚峯和单渊铭默契的配合,仰身躺倒在地,照着巨蜂的翅根就快速捅出双月戟,只有一支插在了上面,两人不断提醒周围的蝴蜉军,照着已经出现创口的翅膀攻击。 第二次俯冲,又有几人反应不及,被巨蜂抓起击杀在半空。第三次,单渊铭眼疾手快,把插在翅根上的双月戟拔出,紧跟着,巨蜂一个趔趄,险些飞落在地上,明显飞行的姿态已经不如之前,晃晃悠悠的,相信再俯冲一次,就可以让它任蝴蜉军宰割。 第四次,巨蜂马上就要冲过中线,突然尤其俊冲了出来,双手握刀,双眼赤红的怒目圆睁紧紧瞪着怪物,随后不出意外就被巨蜂带到了半空,就在蜂刺穿透他胸膛的同时,尤其俊大喊一声,照着受伤的那只翅膀,狠狠的用蝴蜉刀斩下,自己也从空中,跟巨蜂一起掉落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众人呆愣在原地,夏俊峰首先反应过来,大喊道:“上!”,所有人这才一拥而上,合力上前将巨蜂砍成了灰烬。 尤其俊嘴里一直吐着鲜血,嘿嘿笑着,檀茜茹抱着脸色苍白的邢宝妍,两人低声啜泣着。单渊铭扶起尤其俊,他直直的看着不远处曲馨棠的遗骨,夏蔚峯顺着尤其俊的视线看去,然后起身把曲馨棠带到尤其俊的身旁。 “尤其俊,你再欺负我,我就还扒你的裤子!”尤其俊拿着从曲馨棠手里抢来的糖葫芦,不停做着鬼脸。 “尤其俊,你说男孩和女孩,为什么长大了要成亲啊?”那天先生教他们学了《关雎》中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从学堂里出来,曲馨棠突然问尤其俊。 “尤其俊,你,算了,不问你了。”曲馨棠莫名其妙的扭扭捏捏,身后几个女孩都掩嘴而笑,等着看她的热闹,而和其他少年们一起,正在偷看禁书的尤其俊则一头雾水。 尤其俊努力抬起手,伸向曲馨棠的战袍,“你到底要问我什么呢?傻姑娘,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尤其俊的手,就那么耷拉下去,眼睛死死睁着,脸上还带着笑容。 檀茜茹和邢宝妍,再也控制不住,紧紧抱在一起,突然大声的放肆哭起来。夏蔚峯跪在地上,狠狠用手砸着地面,双肩颤抖,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单渊铭寞寞的站着,仰头看着天空,强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周围剩余的一百多蝴蜉军们,默默的抬起右手,狠狠敲击着胸口。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二十八回:太阳雨 司徒菁拿着小木棍,颐指气使挨个指点着身前的众位将士们:尤其俊,再低点,要是偷懒下回就不带你玩了,单渊铭,别哭了,我最烦男人哭了,瞧你那点出息,你你,魏毅你笑什么笑,既然你这么开心,那就再多做二十个伏地挺身,檀茜茹,你们几个可是我钦点的监军,好好看着他们,别老是让我烦心好不好…… 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拿着小风车,正开心的吹着,转过墙角,紧跟着一声惨叫,突然就被什么东西绊倒扑在地上,她爬起来揉揉眼睛,赫然被眼前的场面唬住了。 一群男孩,趴在地上,咬牙启齿的起起伏伏,几个女孩好像监工,不时走在旁边,指指点点。 司徒菁看着这个突兀出现的小姑娘,心想是哪个胆敢闯进我巾帼军的奸细?大喊道:“来人啊,还不把奸细给我拿下!”说着,用小木棍指了指梁宗晴。 十几个孩子赶紧爬起来,正要上前,梁宗晴转了转眼珠子,振臂高呼:“大胆,我乃钦点勃州安东城的刺史将军,尔等岂敢造次?” 孩子们一下就被震慑住了,犹豫不决的看着司徒菁。 “哼,还刺史将军,我还郡守太尉呢,她就一个人,你们还不给我速速拿下?” 梁宗晴见一计不成再施一计,她想起来有一次跟娘回外婆家,路过村落看到一伙人欺负农妇时的场景,于是坐到地上,乱蹬着腿,嚎啕大哭起来,两只小手还拍着地,然后还把土渣和树叶什么的,往脑袋上搓。 连同司徒菁在内,所有人都震惊了,疯子,绝对是疯子! 事后,刚刚到任第一天的梁桓卿,就带着一身褴褛的大女儿,登门“拜访”郡守大人。 司徒长青当时脸都绿了,好说歹说,不断点头哈腰的给自己的新搭档赔礼道歉。 梁宗晴贼兮兮的看着坐在母亲怀里的司徒菁,还偷偷朝她伸舌头,这给司徒菁气的,两髻都炸了毛。 两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后来,梁宗晴凭借自己过人的“仁格”魅力,渐渐把司徒菁的人,拉到了自己这边,司徒菁没到半年,就成了孤家寡人。 后来,司徒家发生了件大事。 再之后的某天傍晚,正吃着酥枝糖的梁宗晴来到孩子们经常玩的大柏树下,模模糊糊的,她就听到有人在哭的声音,壮着胆子来到树下,发现是司徒菁。 她听爹娘说过,郡府好像着了火,司徒菁的娘亲没来得及逃出来…… 梁宗晴默默蹲在司徒菁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哼着小时候,娘亲对她唱的歌谣:“采采芦蒲,阿姐拾之;采采芦浦,笑言乖之。采采芦浦,阿大畅之;采采芦浦,裹秋飞之。采采芦浦,阿囡梦之;采采芦浦,莫急长之……” 司徒菁慢慢停止了哭泣,梁宗晴把酥枝糖递给她,然后帮她擦了擦眼泪,嘿嘿笑着。 从那以后,梁宗晴主动让贤,自降一级成为司徒菁的狗头军师,把巾帼军又还给了她。但好景不长,司徒菁很快就跟着司徒长青,举家回到了奉侯城,直到几年后,小伙伴们才再次相聚。 司徒菁坐在大柏树上,梁宗晴掐着腰,一个个指着尤其俊和魏毅他们,说大将军回来了,尔等也不主动觐见,真是肥了狗胆。 魏毅摸摸头,说道:“阿晴,我们都多大了,早就不玩过家家了。” 司徒菁闻言,从树上跳下来,吐掉嘴里的草根,说道:“那我们就玩真的。” 于是,邢宝妍从此扔下了诗书,檀茜茹也不再绣着女红,曲馨棠也变得更大胆起来,安东城里,城防营里,山林里,田地里,经常会看到一群“纨绔子弟”纵马驰骋,呼喝呜嗷。 也不知道梁宗晴怎么发现的,自从自己知道了曲馨棠小时候扒了尤其俊的裤子后,没事就注意聚在一起的那两个人。 于是那天,她就怂恿曲馨棠跟尤其俊“告白”。虎了吧唧的曲馨棠不知所以,也不懂那些什么男女萌春,就是照着“军师大人”的吩咐,照着说好的台词“尤其俊,我问你,要是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去找到和魏毅他们正在树下看禁书的尤其俊。话还没说完,结果自己终于后知后觉开了窍,这才反应过来,羞了个大红脸,跑回还想看她出糗的司徒菁和檀茜茹她们身边。 司徒菁那天,难得笑的那么开心和放肆。 曲馨棠平时大大咧咧,那会反而扭扭捏捏的埋怨道:“阿菁,你就这么由着阿晴欺负我啊?还有你们,为什么都不救我,为什么,为什么啊?”好好的曲馨棠,说着说着面部狰狞起来。 突然,曲馨棠的眼珠掉了下来,身上爬满虫蚁,很快就被啃成了枯骨,黑洞洞的眼窝,就那么怒视着司徒菁。 尤其俊慢慢向司徒菁走来,胸口慢慢现出碗口大的黑洞,鲜血不停的冒出来,满脸血污的尤其俊,来到曲馨棠身侧,和她一起质问着司徒菁:“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扔下我们,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司徒菁一下惊醒过来,浑身浸满了汗水,眼泪流到嘴里,咸咸的。 “阿菁,你怎么了?”睡在她旁边的梁宗晴,被司徒菁的动静扰醒,揉着眼睛问她。 “没什么,你睡会吧,我去外面透透气。” 来到舱外,司徒菁的心脏还突突的。这几日,一路向南,收拢了不少生活在韩水上的百姓,多数老人都没有选择跟他们一起走,早已把生死看淡,即使死也要死在生活了一辈子的家里。 好在大船内部五脏俱全粮草充足,容纳两千人都不是问题,梁宗丽他们也没有窥探大船秘密的打算,只是和三百多蝴蜉军安分守己的值守在一定的范围内,绝不和高国那些人主动交流。 司徒菁来到睡不着,站在船头观察周围的梁宗丽身边。 梁宗丽转头看着她,问道:“怎么了?想家了吗?” “没什么,刚才做了个噩梦,我有点不好的预感,担心魏毅和曲馨棠他们那边。” 梁宗丽拍了拍船栏,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她,他们也自身难保,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于是,梁宗丽岔开话题,问道:“你恨朱鱼吗?” “为什么?” “毕竟是她硬拉壮丁,让你们跟着她一起涉险,才造成了现在亡命天涯的狼狈局面。” “我也不知道。其实,一开始,我就想着救我爹,后来你来了,再后来认识了朱鱼,成了蝴蜉军。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但是我不后悔。” “你知道朱鱼临死前跟我说了什么吗?”不等司徒菁回道,他接着说:“‘对不起’,她反反复复跟我说了好几次对不起,好像,怎么说呢,她是故意把你们带入绝境,就等着你们送死的。她还说了什么,结束就是开始,这句话我没太想明白什么意思。” “所以你刚才问我,恨不恨她?如果真是这样,如果他们回去的路上发生意外,我肯定会恨她,恨不得活剐了她。”司徒菁狠狠的攥起拳头。 “人之常情吗,换做我,我也会,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就像栗子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也会恨他。”说着,梁宗丽仰起头,狠狠喝了一口酒。 司徒菁招了招手,梁宗丽一愣,把酒袋子递给她。司徒菁干了一大口,感觉心里也舒服了很多。 此时,站在舱门口的梁宗晴,听完两人的对话,表情复杂的准备转身回去。 突然,一只手摁住她的肩膀,梁宗晴马上抓住那人的手腕,快速的一个转身,把那人压在身下,只听对方喊道,疼疼疼,原来是高国的太子李敏裪。 梁宗丽两人听到声音,看向这边,梁宗晴一脚把李敏裪踹出舱外,滚在地上,说道:“这个老是本王本王的狗东西,刚才在偷听你们说话。” “明明是你在偷听好吗,你怎么恶人先告状?”李敏裪悻悻的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渍。 既然难得单独遇到,梁宗丽趁此机会打开天窗说亮话,问道:“太子殿下,我们到了南边,见过一人后,就可能与你分道扬镳了,你还有船上的高国人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李敏裪负着双手,来到船头的另一侧,茫然的说道。 怎么办,其实自己也不知道,高国现在这个样子,别说复国,就是重建都是奢望,大地举目疮痍面貌全非,还有那些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窜出来的怪物,已经完全不适合人族生存。 “那就跟我们走吧。”梁宗丽这时伸出一只手,李敏裪诧异的看着他,然后笑了笑,回了船舱,只留梁宗丽伸着手僵在原地。 司徒菁踹了梁宗丽一脚,嘲笑道:“梁大善人,好人可不是这么当的。” 梁宗晴来到两人身边,有点尴尬。司徒菁刮了下她的鼻子,嗔怪道:“死妮子,偷听我们说话,你就算在这,我们还能有话不跟你说吗?” 梁宗晴嘿嘿笑着,本来想说,也不知道他们都怎么样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突然,天上一道流星划过,虽然没有以前看的那么真切和绚烂,但在两个女孩的心中,也算是亡命路上的一丝慰藉, 梁宗晴让司徒菁赶紧和自己一起许愿,梁宗丽笑了笑,没有掺和这么幼稚的行为,只是继续喝着酒,想着那个姑娘。 各自回到船舱,梁宗丽给睡觉不老实的孩子们掖好被子,正准备休息,突然船身发出巨大的震动,好像撞到了什么。 梁宗丽让惊醒的孩子们别乱跑,自己赶紧冲了出去。 只见大船在原地开始转圈,船头向船尾的方向调转,很快,船尾再次撞到了什么东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李敏裪也来到甲板上,很快高国的几个护卫和蝴蜉军,都聚在一起,虽然是夜里,但是众人都能感觉到,不是船底碰到了什么,而是在大船前方,竖起了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透明屏障。 李敏裪点了点头,随后一人跳下船,很快,那人又回到船上,摇了摇头。很明显,从江面以下也一样穿不过去。 梁宗丽提议道:“我们先别妄动,等天亮后再看看形势,大家都先回去好好休息,如果白天有什么事情,也有精神应对。” 李敏裪想了想,也只能如此,然后吩咐自己的人都下去,天亮以后再说。 众人散去,梁宗丽独自一人,坐在船头,直到东方慢慢开始出现光线。他提起雷霆戟,试着看能不能穿过屏障,果然可行,但是身体却过不去,还是不行,又尝试了半天,最终只得放弃。 随着白色的日头升起,梁宗丽发现,前方就是出海口,他们马上就可以驶入离海,但现在困在原地,望眼欲穿,着实让人心烦急躁。 梁宗丽正要回到船舱睡个回笼觉,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赶紧来到侧方看着下面,果然,江面正在抬升,如果他们不能马上出去,最终就会搁浅在陆地上,到时更是插翅难飞。朱鱼曾说,整个高国被练成了大阵,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了,所有还留在高国的人族,都将成为活祭! 怎么办?怎么办?梁宗丽,你不是点子最多吗,你一定有办法,一定有的。梁宗丽第一次焦躁起来。 也许是上天眷顾,也可能是急中生智,梁宗丽突然想起朱鱼临死前,交给他的胆石,此时微微的有了些赤色的光泽。 他飞快找到李敏裪,来不及解释,问他,这艘船的核心在哪,快带他过去。 李敏裪笑了笑,说道:“梁校尉,我们还没熟到这种地步吧。” 梁宗丽攥住他的衣领,然后把他拖到舱外,让他看向江面,李敏裪很快就明白了梁宗丽的意思,同时梁宗丽简单跟他说了朱鱼死前说过的话。 李敏裪也不再迟疑,七扭八拐,不知道穿过多少舱道,最终带着梁宗丽来到船底的核心处, 一座台子上,放着不知什么材质打造的八角盘子,上面有各种晦涩难懂的文字和图形,而中间正好有一个缺口,梁宗丽掏出胆石,仿佛是天意,那缺口和胆石完全契合,梁宗丽小心翼翼的把胆石放在里面,期待着。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李敏裪叹了口气,原本还抱着期望,不惜带着梁宗丽看到了这艘云波船的秘密,结果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梁宗丽大脑又快速转起来,缺什么吗?到底缺什么?梁宗丽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突然咬破手指,还不忘抓过李敏裪的手,不待他挣脱,也咬了一口,然后摁着他,把两人的血滴在胆石上,胆石微微闪过一丝红色的光芒,此时,大船终于产生异变,缓缓移动起来。 成了!两人还来不及高兴,船又不动了。于是梁宗丽毫不犹豫,用蝴蜉刀抹过手心,任由鲜血流到胆石上,但还是没有变化。于是他死死盯着李敏裪,既然自己的不行,那就是他了。 李敏裪笑着说,“梁校尉,你不用吓唬我,本王也不是那种怯懦的凡夫俗子。”说完,拿过梁宗丽的蝴蜉刀,不由分说就在手腕上一抹,眉头都没皱一下,然后把血滴在胆石上,大船终于再次移动,而且比刚才的动力要更猛烈。 来到甲板上的众人发现,大船好像也形成了一道屏障,正慢慢驶出被阻挡的那个界线,很快,大船终于挣脱桎梏,完全走出大阵。 李敏裪脸色苍白的倒了下去,梁宗丽赶紧去扶起他,帮他简单包扎了下。两人都没发现,八角盘上的文字和图形,隐隐闪过阵阵波纹后,右上角某个位置,几个文字和图形发出青色的亮光后,然后才复归正常。 梁宗丽收好胆石,扶着意识不济的李敏裪回到船舱,把他交给高国的护卫后,只是简单说了事情的经过,然后准备回去看看孩子们。 突然,脚下再次传来震动,然后感觉大船好像正在慢慢后退,紧跟着,一道道凄惨的尖叫声从周围传入舱内。 梁宗丽来到舱外,只见巨大的黑色垢蔓缠绕在甲板上,有几个高国人和蝴蜉军都被卷在半空,很快就烧成了黑炭。 梁宗丽提着蝴蜉刀,就冲了出去,左剁右砍,和司徒菁,梁宗晴一起,跟剩下的蝴蜉军合力清理完后,来到甲板一侧,发现整个船尾都被垢蔓死死缠住,正往后拖拽着,好像是不想放过这些得来不易的珍贵祭品。 跟在梁宗丽三人身边的十几个蝴蜉军看到后,什么也没说就全部跳了下去,结果收效甚微,很快就全部都被烧成了炭。 梁宗丽也正想跳下去,却被人伸手拦下,这人是城防营的一个卫尉,从陪着十二人特训,到组建蝴蜉军,一路搏杀跟随到现在。 他让几人架住梁宗丽,司徒菁和梁宗晴,然后朝身后的几十个兄弟示意,马上要再次跳下去,试图用人海战术摆脱垢蔓的束缚。 梁宗丽大喊道:“不行,你们别再送死了,就剩这点兄弟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那卫尉塞给梁宗丽一张纸,上面全是这一支跟随梁宗丽三人,三百多个兄弟们的名字和家乡。卫尉用右手敲了敲胸口,只是说道:“梁校尉,一定要活下去!”然后义无反顾的和几十个兄弟们跳了下去。 终于,大船摆脱了垢蔓,开始向前方的出海口驶去。 几人这才松开梁宗丽他们,梁宗丽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不断的敲击着胸口。司徒菁和梁宗晴依偎在一起,只是默默看着即将驶入的出海口。 几人还来不及收拾心情,意外再次发生。 大船刚刚离开江面,进入海面的时候,船底突然再次传来巨大的震动。站在甲板上的几人,只听一声强烈喷涌的声音,就感觉大船好像直直的升了起来,所有人反应不及,全都栽到在地。 梁宗丽扶着船栏慢慢起身,转头发现,后方的高国,俯瞰之下红雾弥漫,在高国很远很远的中心位置,有一个巨大的说不出有多高多大的黑球,正在向四周膨胀中。 没待梁宗丽继续观察周围,大船突然又飞快的从空中掉落下来,狠狠的砸到海面上,众人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有几人甚至都不禁吐了起来。 不等众人缓口气,大船又开始升高,而且向海岸边倾斜的滑下去,有什么东西正在浮出海面,形成的巨浪正把他们推向岸边。 有惊无险,船身渐渐平稳之后,梁宗丽发现像前几日那样,再次发生了日食似的,周围变得特别晦暗。等他抬头看去,哪里是日食,赫然是一座超过两百丈高的黑色“小岛”浮出海面,挡住了大船上空的日头。 梁宗丽四仰八叉躺在甲板上,武器也扔在一边,哈哈大笑起来,放弃了,就这样吧,毁灭吧。 司徒菁和梁宗晴,看着他一副扶不上墙的烂泥模样,两人把梁宗丽拖起来,一人甩了他一个巴掌,恨恨的瞪着他。 司徒菁含着眼泪质问他:“刚才那几十个兄弟刚走,你就放弃了?”抢过还在他手里的纸张,又甩了梁宗丽一个巴掌。 梁宗丽的瞳孔缩了一下。 梁宗晴轻轻说道:“那四个孩子,都还在船里呢。” 梁宗丽终于恢复过来,默默拿起散落在地的武器,看了看司徒菁,又看了看梁宗晴,和周围仅存的二百多个兄弟们。 “干!” “干什么干啊,小小年纪,口气真大!” 随着声音,众人转过头,阳光慢慢落在脸上,抬手望去,只见那怪物身上,坐着一人,随着怪物的身形缓缓下沉,那人黑色的身影仿佛融于太阳之中,全身散发着炙热的光芒。 一道巨大的蓝色晶莹的水柱,从浩大怪物的体内,冲天而起,然后一场磅礴的太阳雨,纷纷落在梁宗丽他们的身上,洗掉了他们这一路的悲伤和绝望。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二十九回:石墙一日游 自从上次李阳几个人,找到栗子诉了一番苦后,卓风堂的兄弟们也开始见招拆招,对潘守业的渗透,两方人马是有来有往。 你往我的堂口里安排人手,那我就贿赂你的人,兄弟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吗。嫌吃的不好?管天管地管空气?行,那账本和过路费就拖着你,有问题找我们大哥。总之,就是你有上策我有对策,大不了过过手,有栗子罩着众人,兄弟们腰杆就是硬。 终于,两方人打了起来,而且慢慢演变成了见血的地步。 起因,还是因为那多出的三钱过路费,潘守业的人收账的时候,卓风堂的人就是拖着,拖了一个月,潘守业的人实在是忍无可忍,拍着桌子要钱,卓风堂的兄弟们也不怂,然后先是推搡,继而撕扯起来。两边的人,越聚越多,开始用上拳头,后来是棍棒,再后来饭勺铁板,在李阳那种人的怂恿下,最后升级到真刀真枪的干了起来,双方各有伤亡。 第二天早上,栗子和悠悠,俩孩子正在吃饭,潘守业气冲冲的,也没通过拜帖就闯了进来,冲进正堂,质问正给孩子们夹菜的栗子:“卓堂主,你什么意思?” “这么巧,潘大人吃饭了没,要是还没吃,一起啊,尝尝我的手艺,一般人可没这口福。”悠悠按住栗子,说道。 潘守业不知道是正在气头上,还是听过悠悠的厨艺传说,反正就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两眼死死盯着栗子。 “潘大人,兄弟之间谈钱伤感情,如果你硬是跟我夫君谈,那说明我们两家人的关系,还是没处好,真的是令我夫君很伤心啊。” 悠悠起身,绕着潘守业转了一圈,继续说道:“既然你来了,正好问我夫君是什么意思,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我们这边伤了五个兄弟,一人就五十钱金子吧,死了的两个,我也不跟你多要,就二百钱金子了事。怎么样,我们拿你当兄弟,是不是很够意思了?” 潘守业笑了笑,“卓堂主,你的这位夫人饭还没吃完,梦还没睡醒呢吧?你们的人,打伤了我们二十多个,砍死了五六个,你们反而跟我要钱?玩笑不是这么开的吧。” “哦?潘大人觉得我们太客气了?那就翻一倍好了,不能再多了,那就真的伤了你我两家的和气了。”栗子说道,然后还当着潘守业的面,朝悠悠眨眨眼。 潘守业手指着栗子,转身又指了指悠悠,气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得气急败坏的离开,出门前,撂下一句:“你们卓风堂,等着各自收尸吧。” “潘大人慢走,恕小女子不能远送哦。” 栗子跟两个孩子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把你潘守业当成一盘菜,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珍馐美味了。 晚上,星河挂空,正在打坐吸收银华的栗子,就听浣新镇四处传来嘈杂的拼杀声,有几处还着起火来。 “堂主堂主,不好了……”噗的一声,来人就被几个黑衣人捅穿了后心,栽到在影壁后面。 不一会,卓府屋顶,墙沿,院子里,都占满了手持长刀的黑衣人。 栗子走出屋子,伸了个懒腰,然后悠悠带着两个孩子,叮嘱他们,看好了,你们师傅可不是轻易出手的哦,两个孩子点点头,尤其是卓悠童,眼里也闪过一丝银华的光泽。 “喂,你们谁是领头的,别藏着掖着了,去把潘守业叫来,我有话跟他说。” “哼,现在求饶,为时已晚了。拿命来……”话还没说完,此人的脑袋,就从墙上滚了下来。 栗子甩了甩手腕,“你们怎么跟潘守业一个德性呢,不听劝,我数三个数,你们要是再不把他找来,那就都别走了。一,二……”还没数到三,栗子几个闪身,拖着虚影,干脆利落的解决了卓府上下的几十人,只留下一个呆立在当场。 栗子握了握两只手,嗯,动作越来越快了,手上都不会沾血了。 “你,傻站着干什么,要不是你站在屋顶最高,早就跟他们一个下场了,赶紧滚蛋,回去让潘守业过来,我就在院子里等他。” 说完,那人带着哭腔,就跑了。栗子笑了笑,然后慢吞吞的在院子里,打起了自然经。 悠悠带着两个孩子,翻捡着那些无头尸,看看身上都有没有带什么金子银子之类的,百里长誉喊道:“师娘,你看这个,值钱吗?”孩子在一具尸体上,翻出来一枚玉羊腰牌,上面刻着“厉”字。 栗子也不看向这边,一边打着拳,一边说道:“姐姐,你说这个厉王,怎么就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呢,老是给我送人头,要不,我们去拜访一下他?总是这么礼尚不往来,不太好吧。” 悠悠一边翻弄着,一边没好气的说道,“你跟他个凡人一般见识什么?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我们就要上路了,我也玩够了,该带着他们两个,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了。” 栗子不置可否,继续行云流水的在院子里行功转圈。 “姐姐,其实我有两个师傅……”栗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要说起这事儿。 悠悠提醒道:“打住,和外人,尤其是在外界,不要轻易提起那两位前辈来,最好连念头都不要起。” “咦?姐姐,你怎么知道,还称呼他们为前辈?” “让你不要说了,怎么还说,打住。” “好的好的。”悠悠为什么知道,又为什么提醒他,栗子从来不去怀疑,也不会多想,自从第一次认识悠悠,他也不清楚,反正就是发自心底的信任悠悠。 “栗子,谢谢你信得过姐姐。”悠悠好像看穿了栗子的心思,笑着说。 “那我们准备去哪啊?” “先去,先去江西山刚刚立起的高墙上看看,怎么样?” “好啊,正好顺着往北走,小王爷说,畾焱城在北方,到时我们到了齐州,再问问看。”栗子没发现,提到畾焱城的时候,悠悠眼中明显闪过一丝犹豫。 两人正说着话,潘守业就走了进来。 栗子也不搭理他,自顾自继续打着拳。 悠悠放下尸体,拿过长誉手里的腰牌,让两个孩子继续翻找着,然后她走到潘守业的身旁,晃了晃牌子,凑近他的耳朵,第一句话,就立时把潘守业的全身汗毛,吓得竖了起来。 “姜明琛的金峰军,就是卓堂主一人灭的!”紧接着第二句话,潘守业直接跪了下来。 “姜明琛想做皇帝,还不如做个梦!” 第三句话,潘守业直接磕起头来,“刚刚,我钻进你耳朵里的话,其中放了一只髓音蛊。”潘守业即使是庶子,再孤陋寡闻,但是因为一直跟着潘严塘给厉王办事,髓音蛊到底有多可怕,也是在古籍里看过记载的。 第四段话,才让潘守业不是那么难受,反而更容易接受,“我们呢,其实对姜明琛,和这个什么浣新县也好浣新镇也罢,一点兴趣都没有,因为我们和你们,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你和那个小王八蛋,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但是有一点,不要惹我们,不-高-兴!你懂吗?” 潘守业赶紧用磕头以示自己听懂了。 “你抬起头,看好了。”说着,悠悠就从袋子里,捻出四颗不知何物的种子,然后又从潘守业身上,招来四滴精血,四颗种子吸完血后,骤然幻化成一团黏黏糊糊的东西,然后就像枝叶的脉络一般,各自构建起了血脉和骨架,最后赫然化成了栗子和她,以及两个孩子,只是两眼无神表情木讷。 “我们马上就要出趟远门,留着这四棵效人草在此,如果它们受了伤或者死了,反正是以你的精血饲养的,最后落得个什么结果,你自己猜吧。” 潘守业,感觉这辈子的头,今天晚上都磕完了。 栗子这时说道:“潘大人,地盘可以让给你,但是怎么个让,其实就一句话,规矩还是以前的规矩,其中的尺度你自己把握就是了。” 悠悠转身,把牌子向后一扔,“滚吧。”潘守业如获大赦,接住后,撒丫子就跑了出去,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来卓府了,不用悠悠交待,他自己知道,今天听说的看到的,打死自己,都不敢跟潘严塘多说一个字,何况自己的小命,还拿捏在人家手里。 悠悠朝四个假人,一一点了点额头,他们就各自活动起来,引得两个孩子,不停围着看着。 栗子,其实也是第一次看到悠悠施展手段,也不免充满好奇。 悠悠说道,“姐姐的手艺,不适合你,你也学不来,以后你就知道了。” 栗子点点头,也不再多想,只是加入两个孩子,在那个假的悠悠身边转悠,刚想伸出咸猪手摸向那两座高耸处,就被悠悠捶了一拳,嗔骂道:“男人长大了,果然都不是好东西。”然后拧着栗子的耳朵,搂着两个孩子,回到屋子休息,第二天,他们就好出游了。 早上,太阳还没出来,栗子和悠悠,就喊醒两个孩子,简单吃过饭,带上行李和吃食,就向东边的江西山爬去。 走了半天,中午四人用过野餐,又继续走了一个时辰,才来到那堵墙的脚下。 栗子抬头看去,石墙好像都穿过了云彩,他背起悠悠,两手各自搂着长誉和悠童,顺着墙壁,飞快的向上爬去,如果从远处看,就好像一只蚂蚁,正在一面极高极宽的墙面游动。 悠悠和两个孩子,开心的不禁大喊起来,风声呼呼的从耳边吹过,地面和树林越来越小,云彩越来越近,让人心生一股通畅的愉悦和舒阔。 正在飞爬的时候,脑海中突然传来声音:“小子,你让我送你上去不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是丘的声音。 “不麻烦您了,丘爷爷,我也想活动活动。” 紧跟着,丘的一句话,差点让栗子掉了下去,“客气什么,我和桑,还有白林金哥,现在都在你的世界里了。哎,小心,还是等你上去了再说吧。” 很快,大概半炷香的时间,栗子就来到了石墙之上,左右两遍,都生长着又高又粗的楦树,栗子让悠悠和孩子们先自己玩一会,他要立刻打坐调息,说有点事,悠悠自然明白,就带着两个孩子走远了。 坐下后,栗子的意识,随着丘的指引,来到那棵毛蛋的地方,只见天地间,一颗高大的扶桑树矗立在眼前,白林趴在树根水潭旁,金哥则在树枝上打着盹,白林和自己小时候长的一模一样,金哥则一会幻化成自己一会又变成金色的大泥鳅。 丘和桑,也是第一次以完全的人族形态,见着了栗子。 栗子嘿嘿笑着,也不好意思,不知道跟两位前辈说什么好。 那个长的,好像是石人似的大块头,突然朝栗子伸出手,“小子,吃我的两颗土精,吐出来!”栗子啊的张开嘴。 桑一权杖敲在丘的脑袋上,然后发出敲石头似的声音,“没个正型,栗儿,别搭理他,坐下吧,你本来就是这里的主人,我们都是客人,弄得好像你很客气似的。” 栗子看着不能说妖艳,但是很出尘的桑,慢慢坐在白林的身旁,然后忍不住使劲搓了搓它,忍不住哈哈大笑。 丘闷声闷气的,跟着桑也坐了下来。 “栗儿,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栗子说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上次我开了跟白林那样差不多的妖界,看到过它”,栗子指了指树上的毛蛋,继续说道:“但是这里,我真的不知道是哪,桑奶奶,你知道吗?” 两人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栗子,一个人族,竟然创造了,属于自己的,妖界???除非他们出去,然后被栗子强行拽进去,不然从这里,还真进不去。 桑忍住好奇,稳了稳心神,说道:“这里叫蒲芦界,是只有那些先天神异的妖兽或者人族,才会拥有的地方,树上的那颗毛蛋,叫做道种,也是神异中极为神异的存在,这些日子,我和丘,一直在想,栗子,你是不是并非人族呢?后来,我们两个,还是确定,你就是人族,但是为什么会有蒲芦界和道种,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况且,你现在又开创了妖界,我们两个,真的是实在不知道你是什么了。” “我劝过这泼娘,想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等金哥它们醒了,不就知道了吗?” 桑瞥了一眼丘,也不管他,继续说道:“我的本体是扶桑,喏,你头上的这棵树,就是我的本体,金哥让我们过来,所以以后,我们就得在你这里寄人篱下了,你要是赶走我们,我们也没话说。” “奶奶,那你要是想出去溜达怎么办啊?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多没意思?”面对长辈,栗子好像又回到了之前小孩子的模样。 桑虽然已经是少女的形态,但还是露出慈祥的笑容:“只要你不打开蒲芦界的神牢,我们什么时候出去都是可以的,而且只要是古兮国境内,不论以前还是以后,有乔木有灵炁的地方,我的意识都可以自由前往,丘,你说还是我帮你说?” 大石头撇了撇嘴,意思是还是让嘴巧的桑帮自己说吧。 “你丘爷爷,有点类似现在很多姜国百姓口中的土地公,只不过之前是限于一地一方,恢复后,现在跟我一样,有石土有灵炁的地方,意识可以肆意前往。” 栗子点了点头,难怪自己无论在哪,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于是,栗子赶紧问道:“那你们,现在能看到我梁哥吗?” 丘和桑,为难的对视下,都摇了摇头。 “栗儿,高国那边,历史上也是古兮国的领土,所以我们才能延伸过去,但是现在,怎么说呢,没有一丝的灵炁了,就算有乔木和石土,没有灵炁,我和丘,也无能为力没办法过去。” 两人其实,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栗子,朱鱼已经死了的真相。 栗子站起身,急得团团转,看着水潭,但是金哥却还在沉睡。 “栗儿,放心吧,就在刚刚,有人告诉我,他已经接到了那梁姓的小子,你放心吧。” “奶奶,你不是说,你看不到高国那边了吗?莫要骗我!” “这……,怎么说呢,就像你和白林,金哥,我们和那人,是可以直接联系的。” “哦哦,梁哥没事就好,嘿嘿。对了,那人是谁,为什么我和朱鱼,好像也失去了联系?”听到这,栗子不禁想了起来,前些日子,自己就因为和朱鱼失去了联系,才偶尔创造了妖界,但身体里,却还留有朱鱼的灵炁,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不瞒你说,其实我刚才也很纳闷,不是很清楚,至于朱鱼,她,她已经死了。” “啊?”栗子又颓然的坐了下来,虽然他和朱鱼接触的不多,但是对她的印象还是很好的,毕竟自己渡劫的时候,是她救了自己一次,而且一直关照着梁哥,怎么就…… “奶奶,朱鱼是怎么死的啊?” “高国的一场大战,惨烈了些,后来连我和丘都受到了重创,不得不老实休养,前些日子,白林和金哥因为朱鱼的死,也醒了过来,接着就把我们两个,请到了这里。再后来,金哥让我们借助你蒲芦界里的这些炁恢复,我和丘,才得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到现在的样子,并且按照金哥的吩咐,沿着几千里江西山,合力筑起了这么一道石楦墙。” “那我梁哥,和他的朋友们呢?怎么样了?” “他们都还好,我和丘临睡前,他们十来个孩子,都好好的,没有受到一点伤害。后来,我们就睡着了,就不知道具体的事情了。” “没事就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那奶奶,现在高国怎么样了?” “满目疮痍!一会出去后,你大概能看到一些端倪!” “那奶奶,白林和金哥,再什么时候能醒来啊?” “那要看你了,你什么时候到了畾焱城,他们就会按照约定,让你叫醒。” “也真是的,我走之前,它们也不告诉我那里叫畾焱城,也不说个方向。” “那你就错怪它们了栗儿,因为它们也不确定现在世人怎么称呼那里,更不知道在哪,因为大战之后,整个古兮国都破碎的四分五裂,全都乱了。” “大战,什么大战啊?古兮国,对,奶奶你刚才说了两次,那是什么地方啊?” “说来话长,我和丘,也是因为那场大战,才变成之前的样子,等金哥醒了后,你再问他吧。” “好吧。” “栗儿,这里不宜多待,尤其是对你来说,很容易陷入自己的神牢之中不可自拔,只要没有要紧的事儿,我和丘都不会再叫你,出去后,相比从前,万事还要靠你自己了。”桑其实撒了个谎,初衷还是想让栗子多经历磨炼,不能总依仗他们的能力,此时,她也才体会到白林和金哥的用心良苦。 “嗯,放心吧奶奶,就算姐姐在身边,我也没有想一直靠她的想法。” 对于这个悠悠,丘和桑,根本是毫无所知,金哥好像知道些什么,却没有多说。一路看她对栗子照拂有加,两人也就没说什么。 “那奶奶,丘爷爷,我先出去了,等我到了畾焱城,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说完,栗子就退了出去。 等栗子睁开眼睛,外面早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现在正值清晨前,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 悠悠抱着两个孩子,躺在他的腿上,呼呼睡着。栗子轻轻放下他们,然后盖好毯子,独自一人,来到墙边,借着天上的星光,看向高国的方向。 突然,栗子感觉一阵恍惚和眩晕,然后额头处好像又开始又痛又痒起来,接着,他明明闭着眼睛,却看到高国那里,黑气和红雾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暴戾和邪祟的压迫感,然后他顺着视线,继续向内巨大的黑色球体内查看,直到看见一座长着银月弯角三面六只手臂的巨大雕像,站在它面前,自己好似变作了一只小小的蝴蜉,那雕像仿佛突然活了过来,踩踏着地面,一手提着黑刀向某个虚幻的出口挥去,随之而来几十万的黑色怪物们,从它身后黝黑的洞底出来,震破耳膜的声音,嘶喊着,穿过出口…… 栗子被“看”到的可怖景象吓退回来,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体内的灵炁好像被点燃,遇到了天敌,跃跃欲试好像要前往高国一战,誓死罢休,而体内的精炁,则好像有点唯唯诺诺,拉扯着灵炁,两者在体内快速的纠缠起来,愈发让栗子更加的难受。 而在他的蒲芦界内,那颗毛蛋也躁动起来,好像看到了什么进补之物,引得树下的丘和桑,都莫名其妙。 然后桑好像感觉到了它的意愿,又把它和那堆土壤,慢慢送到潭水旁,桑用权杖蘸着一些日月露浇到土壤上,那颗蛋才彻底安静下来,就好像获得了某种暂时的满足。 桑笑着对它说:“尝一点就行了,你还得靠自己哦”。 栗子甩了甩头,还是感觉心有余悸,如果换成梁宗丽,可能还好些,毕竟见过太多光怪陆离的怪物,而栗子还是第一次。 不知何时,悠悠走到栗子身边,然后把他揽入怀中,揉了揉他的头,两个人就这么依偎着,一直等到太阳,从远处钻出地平线。 悠悠开心的把孩子们叫起来,来到墙边,指着太阳,高声大喊着,又是新的一天。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三十回:好男不跟女斗 齐州,地势西高东低,横穿东西的牛仰山脉与纵贯南北的江西山,在齐州的西边交错绵延,形成了覆盖半境的茂林山岳,中部则为州府禾泰城所在的广袤盆地,绿江分出的一支支流齐桥江从城中穿过,再向东则是地势稍缓的山岭林地。 齐桥江向东南方蜿蜒几曲,穿过山谷河套,出了齐州地界,便形成一处宽约十里高约百丈的壮观瀑布“登天桥”,随着地势的陡然下降,便是平阔的石国。 从北方申国境内流入石国,沿“齐州高原”边缘,南北方向的雪芳江在此与齐桥江汇流,形成一座广阔波澜的“倾悦湖”,得名于一位曾来此登桥观湖的游山方士的“倾山天下峯,悦湖心上泊”,引得无数名流雅士流连于此。 每年春季,从囚海逆游而上汇集于此的虹鳞鱲,纷纷跃出湖面,争先恐后的试图游过登天桥,返回牛仰山脉的溪水中产卵,数以万计的虹光跳跃在登天桥上,耳边则是瀑布的轰隆声,共同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光胜地,使人见之无不心生钦佩与气阔。 从倾悦湖分流而出一条犹如珠串耳饰的珰澜江,沿着江西山横亘东部的余脉,与绿江相隔百里并列逆行,最后途径一片方圆数百里的红色森林,最后流入囚海。 对于在地势上,“强压”自己抬不起头的石国来说,齐州一直是历代皇帝心中的一根刺,况且齐州盛产多种稀世矿物,山中又多有不出世的宝物,所以更是让石国觊觎已久。 但是位于登天桥东北与西南两处的镇磊城与镇森城,更是对石国赤裸裸的挑衅,仿佛是大门两侧的侍卫,警告着石国不要越雷池一步。历史上,自石国立国以来,每次染指姜国的领土,最终都会在这两处城池上败下阵来铩羽而归。 位于長州与齐州北方,并与石国西北接壤的,则是出了名的“墙头草”申国。每次石国侵犯姜国,申国俨然一副小弟的做派,跟着石国骚扰長州与齐州,待石国形势不妙,烧杀抢掠一番后,又马上退回境内索要岁币以示臣服,着实是让姜国不胜其扰。 石国的军队,陆陆续续开进镇森城,还算相安无事的顺利交接过后,都尉带着一众城防军们垂头丧气的向坚品城回撤。 如果不是大皇子,泰王姜全奕亲自坐镇在齐州,石国如此嚣张的“攻城拔地”,士兵们要么早已哗变要么卸甲还乡了。 自从去年底,连着收到父皇和姜全良的几道密信,姜全奕自己也很憋屈,但是没办法,高国那里都已经打到家里了,相对还算安分的石国,退让未必只是权宜之计。 石国此次的阵仗,比历史上所有的来犯,都要气势汹汹,五十万大军陈兵边境虎视眈眈,面对突如其来的形势,姜全奕听从父皇的安排,只能选择绥靖和谈。 当时,石国的要求很是异想天开,镇磊城,镇森城和坚品城全都要,姜全奕现在回想,都不免会笑出来,胃口不小啊,要不是高国那里危急,真当我姜国怕了你? 几轮磋商过后,姜全奕一直都在拖延,说信笺往来太耗时间,用自己不能擅自做主去搪塞石国人,其实,他是在等。随着安东城解除危机,姜全奕也变得强硬起来,表示只能让出一城,不然那双方就约个时间地点,开战。 兴许是石国那边,也收到了消息,不再像之前那么剑拔弩张,从一开始的势要拿下三城,到只要镇磊城与镇森城,尤其对于镇磊城,石国是势必拿到手,没有商量的余地。姜全奕表示,镇森城可以,镇磊城没得谈,双方又继续僵持不下。 后来,随着蝴蜉军吃掉了望山城与宁林城的围城大军,继而开进高国境内大杀四方的消息也传到了石国人那里,对方终于不再那么坚持。最后同意只要镇森城,放弃镇磊城但是此城必须更名。可以说是借坡下驴了,同意了姜全奕的方案,随后大军撤回,只留下两万士兵进驻镇森城。 姜全奕心中不禁冷笑,这口烫嘴山芋,你们石国人还真当是白送给你们的?镇磊城给了你们,和申国里应外合?镇森城偏安一隅,给你们就给了,就算帮我们守城好了,只要切断你们登天桥的粮草供应,想拿回来还不是手到擒来,就怕我们不要,困守在城中的士兵们不答应,反而主动拱手送还给我们。至于镇磊城更名,还不简单,随便挂个牌子,糊弄糊弄那些石国人就行了。 石国人也清楚姜全奕的谋划,无所谓,石国别的不多就是人多粮多马更多,只要今天白拿了你一座城,明天就是两座城,后天就是你一个齐州。正当石国人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时,继三日凌空后再现日食的诡谲天象,江西山又发生了惊天异变,石国人一时拿不准主意,到底还要不要“得寸进尺”。 就在石国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一方主张趁姜国乱象丛生,趁热打铁继续大举攻克齐州,一方坚持不可急躁,静待其变徐徐图之的时候,石国反而危机突生,东方草原上的蛮族竟然不堪忍受百年的弹压起兵作乱,甚至有一支队伍在石国境内转了一圈,最后平安回到草原深处。 石国不得不暂缓进犯齐州的谋划,先收服草原上的几个蛮族后再从长计议。 得到消息的姜全奕,也不免长舒一口气,却没有放松暗地里一直筹备着粮草和辎重,以备将来石国的再次进犯。 入秋前,百里公带着族中的几十个青壮,顺利通过長州,走过风淋关,翻过牛仰山后,一路风餐露宿终于抵达了禾泰城。相比于浣新镇,禾泰城与其布局很像,都是一条长江穿城而过,一东一西分城而建,只不过禾泰城要比浣新镇要大上十倍不止,建筑更高耸也很讲究规制。半山处,一座座兴建不久的巍峨建筑群落就是州府,同时也是大皇子泰王的别居所在。 百里公等人,递上拜帖后,很快就被管家带进了府中,见到了泰王姜全奕。大皇子身高体壮,相对姜全良那种稍显文弱的体态,给人一种特别魁梧的既视感,看到百里公双手递过来的玉羊腰牌,姜全奕难得露出笑脸,马上吩咐仆从安顿好百里公的族人,然后只与他去往议事堂,询问姜国以南的情况。 前几日,姜全奕刚收到南下勃州姜全良的信笺,信中只是简单交待了自己带军前往安东城的事由,还说不能如期与大哥相见很是想念的屁话。关于百里公等人,只是交待大哥,此人及其家族,可以委以大任。 一个多时辰后,百公里俯身告退,姜全奕站在堂外的檐下,俯瞰齐桥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影,显得忧心忡忡。 回想刚才百里公亲历的和听说的那些话,高国,石国,厉王,好像是悬在姜国头上的三把剑,各有长短,后者还好说,暂时还不会落下。石国,也暂时不会再弄出什么乱子。 姜全奕转身,看向西南方的江西山余脉,高国那边,已然是捅进了姜国,又抽了回去,但是又要再次照着要害,狠狠插上一刀致命伤的预兆。 姜全良给他的百里这些族人,不光是雪中送炭更是天意如此。石国那边,自己一直都在筹划着,派一些既熟悉官场又与江湖草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慢慢渗透到石国的一城一郡,但苦于自己没时间培养更是少有这样方方面面都能让自己满意的人才。而从越州举族东迁的百里家,简直就是万里挑一的不二之选。 不日之后,姜全奕特别秘密打造了一个类似茅家的暗霆签,名为百风塘,授百里家的人以特权,钱物全部满足,只为负责搜集石国上上下下的情报,由他一人直接负责,甚至为以后反攻石国都做好了铺垫。 为此,百里公的族人们,表面上在禾泰城,以别州豪绅的神秘身份,建了一座府邸,实际上,背地里则是姜全奕的秘密机关。 很快,重新换了身份的百里家,就和当地的势力打成一片,尤其是和泰王府,越走越近羡煞旁人。百里公就是要通过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事,掩藏他们的身份。至于厉王会不会查到这里,毕竟有一句“过了风淋关,王爷也肝颤”的俚语,就是说这里不但天高皇帝远,而且关系盘根错节,但凡飞进一只蝴蜉,都能很快一家知百家晓,只要不损坏当地人的利益,至于你祖宗姓王还是姓李,没人关心,可如果有人胆敢造次,目中无人欺压乡里,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齐州的民风,简单用两个字来说,就是“抱团”。不曾想,这和百里公以前“管理”浣新镇的规矩,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是那么的异曲同调,真真的天意。 和姜全奕的谈话,除了栗子和悠悠的事情,以及姜全良刻意交待的,百里公能说的全都说了,而且成立百风塘,寄人篱下,自己自然无法拒绝。但还是提了一个要求,也是为重振百里家族而未雨绸缪,那就是允许自己以后,在石国或明面或暗地,掌控一洲。 从新建好的宗祠出来后,百里公回想着那天,不知道自己打破祖例的这个决定,先人们会怎么看,百里公的眼光更长远,浣新镇那里,就算没有厉王的介入,但毕竟毗邻勃州,有高国那样的变数存在,尤其是在见过了栗子和悠悠的神异之后,让他萌生了百里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固步自封,当突然面对恐怖而强大的力量时,一个朝夕就可能迎来灭族之祸。 虽然姜全奕没有给百里公立下军令状,但百里公还是有着自己的计划,首先一年之内,眼线初步可以遍布在石国的十州之地,然后力争三年之内,暗控一个运作得当的某处州郡,最后在十年前后,争取完全脱离姜全奕的掌控,让百里家真正的成为石国的“异姓藩王”。计划不可谓不宏远,百里公赌的就是天时与人和。 很快,齐州就在百里公的运作下,引起了一波“雄声载道”,只因境内的所有凤宵阁里,头牌们全部都在一夜之间,神秘失踪了…… 太阳刚刚升起,两只熊鹰,结伴飞在江西山上空,寻找着猎物。 只见石墙宽阔的步道上,四个黑色的小点在缓慢向北移动,两只熊鹰以为刚离巢不久,就可以饱餐一顿,马上降低高度俯冲而去,待看清了四人尤其是其中两个大人的模样后,不禁吓得惊出一身羽毛,马上就慌张飞走,一边飞后背还一阵隐隐作痛,实在是往事不堪回首。 悠悠不断挥手,朝两只飞走的老朋友打着招呼。太客气了,怎么不下来顽一会呢,正好长誉和童童,还没骑过大鸟呢。 悠悠灵机一动,抓着栗子的手说,“到了前面,我们就跳下墙,钻进大树林,正好抓那两个小笨蛋儿做帮手。” 栗子和两个孩子,不知道悠悠在说什么,只见她笑的特别邪魅,还不停的搓着手。 重新回到林子里,悠悠忍不住在前面翩翩起舞,人间虽好不能贪杯,还是这里最舒服了。 栗子,也快有一年没回到茂密的江西山森林了,不由得想起和悠悠初次相见时的情景,相比那时,他现在才真正理解也原谅了那一老一少的“为非作歹”,如果还能再遇到他们,栗子一定还会笑呵呵的给他们指路,提醒他们林子里不安全,早早回家。 一路走着,偶尔遇到长誉和童童都过不去的灌木丛和山坡,栗子就抱着他们俩,然后再背上悠悠,一路在树上跳跃。 直到晚上,按照悠悠的指引,几人才终于飞出林子,置身于一处堆满巨大碎石的山谷中,谷中的树木一直燃烧却好似燃不尽,只是不断传出噼啪声。 尚未进入山谷时,栗子发现谷中好像有道明亮的火光散发着灵炁,待众人来到光源处,还是和周围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空气中隐隐有股奇怪的味道,就像小时候村子里铁匠铺子里的那种。 悠悠大声喊道:“阿光,别躲着了,不然,奶奶可就生气了哦。”话音刚落,栗子几人前方,一棵燃烧着熊熊大火的树根处,突然钻出一只发着火光的白耗子,三尺多长好像有半个家猪那么大,臊眉耷眼的看了看悠悠,然后又低下头,显得很害怕还很害羞的样子。 悠悠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白耗子吭哧吭哧的来到悠悠脚边,悠悠说道:“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呢,是你爷爷,这位就是你的小叔叔,至于这位呢,你暂时叫她小奶奶吧。”白耗子抬头看了看栗子,又看了看长誉和童童,尤其看到童童的时候,不禁打了个哆嗦,然后又赶紧低下头。 “瞅你那怂样,不就是上次我薅了你一身猪-毛织布吗,过几天你就长出来了,真小气。”白耗子一听,叹了口气,姑奶奶,哪是几天,得好几年才长出来呢,自己千辛万苦吸了多少银华才能长出来,结果这刚恢复点,您又来了。 悠悠嘿嘿的奸笑着,一步一步走向白耗子,白耗子吓得全身哆嗦起来,跑又不敢跑,任悠悠薅猪-毛又不甘心,突然悠悠掏出一个袋子,就是这么一个动作,白耗子马上就吓得退回了洞里。 悠悠拧开塞子,晃了晃袋子,也不说话。白耗子鼻子探出洞外,嗅了嗅,留着口水好像醉了似的,慢慢爬到悠悠脚下。悠悠转过身,它就跟着。 “想喝吗?”悠悠勾引道。 白耗子马上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 悠悠蹲下身,摸了摸白耗子的头,不逗它了,只是嘱咐道:“只能喝一口,不然喝多了,撑死你可别怪我。”白耗子疯狂的点着头。 掏出一个酒盅,悠悠慢慢倒满一杯虹油,送进它的嘴里。白耗子一口喝干,浑身打了个冷颤,火光变得更耀眼了些,然后蜷缩在地,慢慢变化成了一个白色长发白皮肤的小男孩。 悠悠嘿嘿笑了笑,揉了揉它的头,“怎么谢我啊?” 白耗子,试着张嘴说话,可能是第一次开口,不太利索,结结巴巴的说道:“谢,谢谢,你,你奶奶,的……”悠悠不由分说就砸在它脑袋上,听着像骂人似的。 “童童,你以后就教它说话吧。”悠悠转身朝童童做了个鬼脸,童童皱着眉点了点头。 “你呢,以后就叫卓悠光,这个名字怎么样?”白耗子哪里知道人族名字的好坏,只是疯狂称好,然后看着童童,尴尬的笑了笑。 “走吧,跟着爷爷奶奶游山玩水去。” 一行五人,第二天热热闹闹的继续回到树林,沿着江西山向东北方向的長州出发。 一路上,童童让阿光学她说话,遇到有时候说不清或者不懂的地方,阿光语言组织能力本来就差,词汇量还少,结结巴巴的说不出来,反而给童童急的眼泪汪汪的,每到这个时候,长誉就在一旁叉腰哈哈大笑,指着两人说,一笨笨一双,哈哈哈。然后栗子扯着他的左耳,悠悠揪着他的右耳,让他赶紧练功去,还敢有空笑话别人。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很快就入了秋,好在天气还是不凉,姜国的东中部仿佛还在盛夏。 出了長州,即将进入齐州地界时,悠悠突然带着栗子他们向南走,又走了好几日,兜兜转转来到两座山峰之间,穿过缝隙豁然是一处平坦的七彩梯田。云彩在两峰之间飘荡,,一处汤泉从山上蜿蜒流入一处池塘中,阳光穿过不断漂浮的温热云雾,偶尔洒在芬芳的花田中,香气扑鼻令人神魂颠倒。 除了长誉,被花香熏得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四人都还站着。悠悠大喊道:“阿妱,小妱妱,姐姐来了,还不出来顽啊?” 随着一声马儿的欢腾叫声,两峰的云彩现出七彩琉璃色,突然冲出一只长着双翼的骏马,淡蓝色锃亮的毛皮,琉璃色的鬃毛,身上分布着七彩斑纹,很快飞到悠悠的身边,颔首亲昵着悠悠。 “好了好了,知道你想姐姐了,姐姐这不就来了吗?”悠悠掏出虹油袋子,不像对阿光那么抠门,而是任这匹骏马豪饮。 只喝了半袋,那马儿就浑身散发光彩,幻化成一位挽着青白色流云髻,窈窕身段的妙龄女子,含情脉脉青葱柔荑。名叫阿妱的女子,向几人施了个万福。 悠悠这才想起来,阿妱还光着呢,她马上转身看向栗子,栗子早就伸手,指着不远处,惊艳道:“童童,你看,那两座山峰,好高!”悠悠转头,哼了一声,结果一看阿妱那里,陡然升起一阵无明火气。油腔滑调死男人。 “阿妱,前些年,姐姐不是答应你,到时再来找你出去顽吗,这不就来了吗。你以后呢,就叫卓悠妱好了。”接着夺过阿光手里的包袱,拿出一件罗织轻纱给她披上,这才像样,又转头看着栗子,栗子早已抱着长誉,去看那些七彩梯田了。 下了山,童童再次收了一个学生,阿妱明显比阿光聪明,没过两天,基本就触类旁通,基本的一些话都说的很流利,轻声细语的。 晚上,有阿光在,几人不累的时候,还可以赶着夜路,白天不想动了,大家就围在一起聊天,或者指导长誉和童童练功。 长誉的个头,也比去年长了些,但还是没有童童长得快,童童现在身高都快到栗子的咯吱窝了,这就让长誉很气愤,路上总是有事没事就和童童拌嘴。换作以前,童童是个闷葫芦,随着阿光和阿妱的加入,也变得活泼起来,尤其是阿妱学会说话后,经常在童童耳边细语,然后童童的嘴功就跟着大涨,经常怼的长誉哑口无言甘拜下风。 比如这一日,早上刚吃过饭,长誉叼着根树枝,就笑话童童和阿光的白头发,是失散多年的爷爷和奶奶,阿妱凑近童童说了两句,童童眼睛一亮,开心的回道:“大孙子真乖,下回奶奶把野猪腿分你点好不好。”长誉马上就吃瘪了。 每到这时,长誉都用恳求而热切的目光,看着师傅,师傅挠挠头,又看了看悠悠,悠悠则斜瞥栗子,然后栗子就只能说一句:“圣人言……”“好男不跟女斗!”紧跟着长誉也大声说出口,这都成了师傅的口头禅了。 马上进入齐州地界时,悠悠叮嘱没见过世面的阿光和阿妱,马上就能看到越来越多的进山打猎的人族,你们的头发都化成黑色,尤其是阿光,身上收敛点,别再发光了。 童童只是偶尔听了一句,看了阿光和阿妱一眼,就自然而然也把头发变成了黑色。长誉这时,难得夸了童童一句,孺子可教。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三十一回:活着,回家 重伤的魏毅,易厚鹏,还有伍博三人,还来不及感伤,收拢好丛婓虎的遗骸和遗物后,马上带着剩下的二百多蝴蜉军,乘上那些高国难民丢下的船,沿着斐江继续向庄国赶路。 就这样在江面上飘荡了半旬左右,好在这一路再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魏毅和易厚鹏在赤色战袍的加持下,伤势恢复的很快,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只是偶尔还会咳嗽两声。 小时候,司徒菁刚来到安东城,丛婓虎曾经加入过他们的小团队,后来司徒菁返回奉侯城再回来之后,丛婓虎就再也没有现身,直到蝴蜉军出征高国前,他才出来叫阵,并稀里糊涂的成了梁宗丽的副官。 其实,当时十三个人分开的时候,丛婓虎是想要跟梁宗丽一队,但是梁宗丽说,魏毅那边,少个脑子好使的军师,让他去魏毅那队多上上心,别看那三个平时好像挺有主意的,那都是馊的,关键时刻,还得有人给他们指条明路。 丛婓虎笑呵呵的挺起胸膛,喊道,得令,谨遵将军差遣。如果远在千里之外的梁宗丽,知道丛婓虎已经战死,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易厚鹏当初,其实并不是因为家里的逼婚或者受不了茅邵娟的死缠烂打,才偷溜出的易州侯爷府,真正的理由,回想起来也挺可笑的。 易州,因易家世代承袭侯爵因此而得名,但也设有州牧郡守等官职,只不过是朝廷做做样子的虚设,真正的清闲老爷官,只要拿着俸禄万事不用操心也不敢操心,历史上,也有那新官上任三把火,试着施展宏图抱负,想要更换这易州天不管地不管的风气,结果全部被明面的势力排挤走,毕竟盘根几百年的豪绅门阀,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州牧郡守能够撼动的。 但易州内部,也并没有表面看着的那么一团和气。时间就像一场或急或缓的大河,总会在不经意间,变成汹涌的洪水泥石流,冲散甚至打破某些原本看着,坚定矗立在河道中的家族势力,往往只需要一个败家子,或者是家主的异想天开。 那日,易厚鹏刚刚甩掉茅邵娟的纠缠尾随,不知道跑到了哪条巷子中,只听墙内,两个破落的家族纨绔,正在里面说着勃州江西山出现了天材地宝,绘声绘色的说着,易厚鹏本来也没放在心上,这种市井坊间的传说,自己听得都可以编一部《易州奇闻录》了。 可就当易厚鹏转身,犹豫向左还是向右才不会遇到茅邵娟的时候,只听院内两人说道:“赵兄,我那在安东城和高国走商的堂弟,可是把那东西给我送了过来,还想让我帮他,在易州打点打点,谋个清闲官职呢。” “哦?李老弟,那还不拿出来,让兄弟掌掌眼?” 如果说,以前都是道听途说,那么现在竟然真的有人拿出了物证,易厚鹏忍不住顺着墙外的一棵柳树,偷偷的爬了上去,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宝物。 很快,等在亭下的那位赵兄,就看李老弟手里捧着一个用绫罗罩着的东西。李老弟还不忘左顾右盼,小心起来。易厚鹏赶紧低下身子,以免被发现。 “呐,赵兄,就是这个。”李老弟掀开后,是一颗赤红色的果子,正是当初栗子在山洞中,吃下的土精。 当初丘曾用这东西给栗子果腹,还对桑说过,逗弄过山下的几个小杂种,原来就是这院子里李老弟的堂弟…… “李老弟,这是什么东西,怎么隐隐散发着说不出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确有几分神异啊。” “嘿嘿,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仙果啊,是我堂弟和几个朋友,偶然在江西山迷了路,却遇到一位山神爷爷,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山神爷爷那里求来的。一开始山神还说他们一介凡夫俗子,不配享有这神果,但是最终还是抵不过我堂弟他们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才亲自赐下了这么一枚神仙果。” 后来,两人的“谋划”,易厚鹏就没耳朵听了,但是却对那勃州的江西山就上了心。为了证明,那李老弟不是诓骗赵兄,易厚鹏还特意打探了一番,确实有其他曾去过勃州走商的老板,言之凿凿那江西山内,有着各类神异的事情。 于是,易厚鹏也没告诉家里,就这么偷偷的跑到了勃州,然后去了安东城。 为了低调行事,出了安东城的易厚鹏,独自一人就钻进了山里,可他一个侯府长大的公子哥,哪有什么野外生存的经验,很快就迷了路,身上带的吃食也没了。 那日早上,正躺在树下等死的易厚鹏,就听附近隐隐传来马蹄声,不一会,几个身骑高头大马的少男少女,就停在他身边,气势汹汹的盯着树下的他。 其中一个胖子吹了声口哨,很快,又跑来几人。十多个人把他围成一圈,就那么看着他。 “你,干什么的?”为首的一个少女,用马鞭指着易厚鹏问道。 易厚鹏当时已经饿的是头昏眼花,哪还有力气说话,只是使出最后的力气,向最近一匹马的水袋伸过去,刚起身,就昏了过去。 等易厚鹏再次醒来,好像是在一家酒楼的后仓房中,其中堆满了各种还没加工过的食材。对易厚鹏来说,简直就是狼入羊圈,也不管什么干不干净,看见什么能吃的,就抓到嘴里狼吞虎咽起来。 吃饱喝足后,总算恢复了点力气,正想推门出去,发现好像是锁着的,然后他使劲推着门,大喊道,来人,来人啊,放我出去。 只听门外有人说话,“这人不会是个傻子吧,连个门都推不开。” “嗯,可能是饿傻了,要不要叫司徒菁他们回来?” “算了算了,就大小姐那脾气,回来还不抽他抽到饱?” “哎,魏毅,你把那玩意给我玩会,摸在手里,还挺舒服的。” “别,伍大哥,经你手的东西,不出半天就会没,昨天给你搞的春乡图呢,还我?拿来?” 易厚鹏听到这里,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牌子,已经没了。这一着急,手上使力,居然把门推开了,一下扑在地上。 把门外,正在偷偷喝酒的魏毅和伍博,吓得一下就把酒吐了易厚鹏一身。 看着魏毅手里的玄色腰牌,易厚鹏赶紧抢了回去,魏毅和伍博嘴里,还不停流出酒水,缓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伍博赶紧跑了出去,留下魏毅看着他。 等司徒菁回来,魏毅已经和易厚鹏划上了拳,两人喝的醉醺醺的。 在魏毅家酒楼的三层包间,易厚鹏也没隐瞒自己的身份,说自己是易州侯爷府的长孙,父母早亡,听说江西山里有宝物现世,所以就来寻宝,不曾想在山里迷了路。 众人听完,不禁捧腹大笑,伍博说,还真是个傻子。檀茜茹瞪了伍博一眼,然后跟易厚鹏解释道,江西山里,是有些事情很不寻常,但是宝物一说,也都是以讹传讹。 易厚鹏纳闷道,说自己亲眼看到了那种红彤彤的果子啊。魏毅笑了笑,下楼后,回来扔给易厚鹏一颗,说吃吧,除了吃完感觉热乎乎的也没啥特别之处,江西山的深山里,有时候确实能捡到几个,但是还没夸张到宝物的程度。 易厚鹏叹了口气,只能怪自己少见多怪,没见过什么世面。既然来了,易厚鹏也不着急回家,随着跟魏毅他们接触越多,谁也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对他高看一眼,或者优待他什么,大家都是以朋友的关系相处,只要出去“巡守”,也都会叫上他。 易厚鹏就这么赖在了魏毅的家里,期间给家里回过一封信,说自己在安东城挺好的,吃喝不愁,还结识了一群过命的朋友,等什么时候自己玩够了,什么时候再回家,信尾,还叮嘱爷爷可千万别生气,注意身体,等以后带着朋友们,给您老人家贺寿。 一年后,高国突然进犯,又跟着司徒菁胡闹,继而成了蝴蜉营的一员校尉,再又跟着这群朋友北征南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反而让易厚鹏感觉人生很壮丽,即使哪天身死,也不枉这一世了。 庄国,相对于和姜国边境贸易往来频繁的高国,稍微有点神秘的色彩。绿江沿江西山,过了勃州地界后,好像突然就钻到地下,成了地下江,等再次现出江面,便汇入一座内陆的湖泊,绿珀海,而庄国,就是在这海中。 向西的斐江,也汇入绿珀海,所以相对姜国人,高国人更了解庄国一些。 一路上,伍博问了一圈同行的高国人,大部分对庄国都不甚了解,只有一两个人,说那边简直就是天境,凡是去过庄国的高国人,就再也没回来过,他们也是第一次去那里。 又行了两日,中午时分,突然天空变得昏暗,三人和蝴蜉军抬头看去,是日食。众人马上做好战斗准备,多日松懈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半柱香过后,天地又恢复了清明,而且红雾也越来越淡,但是莫名其妙的,心口就开始发慌,说不出的理由。 直到第二天即将破晓,魏毅和伍博的船在前面划着,等到了易厚鹏和几艘蝴蜉军的船,突然撞到了透明的屏障上,和梁宗丽他们那日发生的一样。 外面的人,甚至有十几个高国的百姓,都来到易厚鹏他们身边,想着办法,可折腾了半天,易厚鹏他们也没出来,众人筋疲力尽的趴在船上。 日头慢慢升起,屏障内的红雾越来越浓,易厚鹏好像做好了决定,朝着外面的魏毅和伍博挥挥手,洒脱的说道:“你们走吧,别折腾了。回到簸箕村,记得给我爷爷回一封信,你们要是能亲自去一趟易州就更好了。跟他老人家说,他的孙子不熊,就是以后不能尽孝道了,让他老人家别怪我,也莫要太过悲伤。” 魏毅也是家中的独子,因为易厚鹏的到来,他好像也体会了有兄弟的那种感觉,丛婓虎战死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此时和伍博好像才后知后觉,两人眼中闪着泪光,让他别放弃,是兄弟,就一起回家。 易厚鹏无奈的笑了笑,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啊。 易厚鹏说道:“魏毅,算我毁约了,娃娃亲的事,看来是不能履行了。伍博,魏毅屋子的床箱最下面,我帮你藏了几套春乡图,可别让魏毅捷足先登了哈。”说完,易厚鹏就转过身,朝身后摆了摆手。 “姓易的,说好一起回去的就一起回去。”魏毅用双斧,使劲砸着屏障,声嘶力竭的喊道。 叮咚…… 无论是屏障外的魏毅和伍博,高国的百姓,还是屏障内的易厚鹏和两边的蝴蜉军们,好像耳中都听到一道清亮的声音。 紧接着,从西边的斐江前,传来簇簇的扇呼声,魏毅看去,一道闪烁着五彩光芒的横线,正向这边飞来,越来越近后,竟然是一群斑斓的花腰奴。 魏毅众人马上闪到一边,全身散发着五彩光芒的花腰奴们,马上就铺满在屏障上,越聚越多,屏障依稀开始出现不大不小的破洞,然后越来越快,终于被花腰奴们,撑开一道明显的豁口。易厚鹏赶紧让蝴蜉军赶紧先出去,自己最后一个才划出来。 众人激动的抱在一起,花腰奴们马上散开,纷纷钻到江中,只听江下,传来隐隐隆隆的嘶鸣声。 魏毅他们这才反应过来,感激提醒周围人,快速离开原地,火速向前拼命的划走。离开好长一段时间后,只见身后的屏障外,剩余的垢蔓钻出江面,裹着五彩光泽,最后化作灰烬。 “好悬,幸好反应及时。”魏毅扶了扶胸口,然后突然照着易厚鹏的脸,就砸了一拳,恨恨的骂道:“你他娘的觉得自己很豪迈是吧,老子今天就废了你,还娃娃亲,让宦官亲你吧。”说完,就是一记猴子摘桃。 “这些是什么东西啊?”伍博也不管那俩人的闹腾,只是看着慢慢散去的花腰奴,问道。 “行了,别闹了,先离远点再说,赶紧继续跑吧。”易厚鹏说道。 又划了半天,回身看去更加明显,整个高国好像都被罩在红色的透明盖子里,越看越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看来,我们是离开高国了。”魏毅哈哈大笑起来。 “先别高兴的太早,每次我们掉以轻心的时候,都会发生意外,我们继续一边赶路一边说。”易厚鹏说道。 “要不说,易厚鹏你也是真的命大。想当初,也是要饿死在林子里,还是我们救了你。”魏毅啧啧道。 “对,易厚鹏,你是不是小说里的那种,天选之子福大命大那种的?毕竟,你也是个小侯爷吗?”伍博连连称奇道。 “刚才的,我记得好像是花腰奴,但是没见过这么光彩夺目的,府里的典籍,也没提到过,你们知道吗?”易厚鹏问道。 “你要是问我和伍博,那就算问错人了,你要是问什么风云十八姿,盘山二十四手,那我和伍博,还有尤其俊,都能给你说它个一天一夜,嘿嘿。” 易厚鹏看了看猥琐的两人,叹了口气,这支队伍,也没个脑袋精明的,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看着前方,不知道还会不会顺利回乡,心里莫名其妙的,居然有点怀念茅邵娟缠着他的日子了。 想到刚才的状况,也为了不知何时会突然发生的意外,易厚鹏掏出那枚玄色腰牌,递给魏毅,说道:“你不是一直眼馋我这牌子吗,之前答应你,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定个娃娃亲再给孩子,现在就给你吧。” 魏毅也没多想,更是没客气,刚拿到手里,伍博就抢了过去,不小心掉在脚下,吓得魏毅和易厚鹏一激灵。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要出意外了。 两人正闹腾着,就见前面的高国人,好像突然都失踪了,只有蝴蜉军中的一人大喊后,三人才发现。 还不等众人反应,就看前方的江水越来越湍急,耳边出来轰轰的冲击声,等众人再反应的时候,已然掉了下去,斐江的江面又复归平静。 收拾好曲馨棠的遗骸,和尤其俊火化后的骨灰,四人和一百多蝴蜉军,继续沿着绿江分支河流旁的驿道,转向北方出发。江的西边,还是高国境内,东侧则是一望无际的白沙泽。 邢宝妍断掉的左臂,在战袍的加持下,伤口处很快就结了痂,但是偶尔还是不免感觉到好像是火焰灼烧的镇痛,每到这时,队伍都会停下休息一阵。 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支流上游,依稀可以看到江西山的余脉山影。这也让众人的心中,多少有了些安慰。 这些日子,众人很少说话,一下失去两个伙伴,特别是少了尤其俊那个话痨,单渊铭和夏蔚峯两人平时也是个闷葫芦,众人也没有心情抽科打诨。 天还没亮,众人正在熟睡时,单渊铭正想拍醒夏蔚峯去替他值守,就感觉河堤之上的驿道为界,很清楚的分成了内外,里面是愈来愈浓的红雾,外面则是空气清朗。 单渊铭刚要登上驿道,突然就感觉脑门撞到了什么上面,他拍了拍,发现已然是一道看不见的透明隔膜,还好昨晚听了夏蔚峯的话,没有在驿道西侧休憩,而是选择了河边。 单渊铭马上跑下路坡,叫醒众人,说明了突变的异象。众人也不迟疑,马上收拾一番,继续沿着河边向北赶路。 几日后,河堤越收越窄,支流向西陡然转过弯,消失在一片白沙泽后。驿道也断在这里,河西就是高国的那道屏障,众人如果想要继续沿着河走,就只能穿过前面的滩涂,进入白沙泽。 几个蝴蜉军不待单渊铭和夏蔚峯行动,就自告奋勇前去查探。虽然有点磕磕绊绊,好在泥泞的滩涂不会陷的很深,安全的穿过滩涂,几人又爬上沙丘,很快又消失在山丘后。 半柱香后,几人出现在沙丘上,朝这边挥着手。众人不再迟疑,马上动身继续赶路。邢宝妍行动不便,夏蔚峯抱着她,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大部分都通过滩涂后,还有十来个蝴蜉军与夏蔚峯两人落在队尾。 刚登上沙丘最高处的单渊铭,回身看了看众人,突然脑袋一阵眩晕,只感觉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眼前的世界仿佛都拧成了一团,向中心点吸进去。 夏蔚峯几人都一直注视着脚下,并没有发现沙丘上的异变,等他们踩上白沙,还以为前面的人早就翻下了沙丘,然后加快脚步,爬到沙丘的最高处,可眼前,除了再次出现的绿江支流,只有先前去查探的几个蝴蜉军,在不远处的河边朝他们招手,单渊铭他们都神奇的消失了。 夏蔚峯抱着邢宝妍,双腿跪在地上,两人无力的看向身后远方,无际的白沙泽和笼罩着红雾的高国。 等单渊铭再次醒来,是被一片耀眼的白芒晃醒的,周围昏迷的檀茜茹和蝴蜉军们,还躺在地上,他抬了抬头,发现身处一片白沙泽中,摇了摇头,脑中还有点眩晕,等他站起身又转身向后看时,整个人都蒙了。 韩水城,出现在十丈开外。 单渊铭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确认无误,城门上,赫然写着韩水城三个字。 没过一会,众人都纷纷醒转,来到单渊铭的身边,檀茜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紧咬嘴唇。 通过城门,韩水城内,黑乎乎的看不见任何东西,就好像他们当初进入平源城后,留在城外的蝴蜉军看到的那样。 不用商议,众人马上就向城外跑去,这么明显的陷阱,就算傻子也能看出来。 单渊铭把众人集合后,清点人数,加上他和檀茜茹,堪堪一百人。大家手里的水袋还算充足,粮食也足够维持一段时间。即使这样,单渊铭也建议大家都按每日最低的限度,去消耗吃喝,因为谁也不知道走出白沙泽要多久。 选择哪个方向,众人一致用坚毅的眼神看着单渊铭和檀茜茹,有几人说道,我们的命,能活到现在就是赚了,只要跟着两位校尉,不管去哪,是生是死都无所谓。 单渊铭也没说什么,檀茜茹朝他点了点头,于是他马上说出自己的决定,白天尽量躲在沙丘后休憩,晚上再根据星象赶路,这样最稳妥,减少粮食和水的消耗也能保持体力。 言罢,众人就找到一处距离韩水城百丈,背阴的一处沙丘,休息起来。 看着每个人的脸庞,单渊铭开始理解了父亲。失去母亲后,单渊铭对于父亲,心里一直都是怨恨的,难道他的那些兄弟,比家人更重要吗?当然没有,两者根本不是可比的感情。那种共同经历过生死,朝夕相处彼此信任的羁绊,早已超越了亲情,那是所有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在战场之后,建立起的深厚情谊。 想到这里,单渊铭也理解了为什么父亲,总是喜欢带上酒离家,或者独自一人喝着闷酒。还记得第一次全灭高国的大军后,朱鱼会请他们在战场上,痛快豪饮。此时,他也突然想要喝上一大口,但是身边却只有弥足珍贵的水袋。 檀茜茹靠在单渊铭的肩膀上,她只是觉得有点孤单和害怕,没有了曲馨棠,邢宝妍也受了伤,司徒菁和梁宗晴他们也不知道现在是否平安。安静下来后,强烈的不安全感袭上心头,只有靠着单渊铭这块木头,才能给自己一些慰藉。 如果不是因为认识了司徒菁,不算高门大户,也算殷食人家的檀茜茹,可能就会按部就班的像其他女儿一样,学学女红看看诗书,最后嫁给一个安东城的小小官吏或者富足豪绅家的公子,然后子孙满堂了过余生。 单渊铭揉了揉檀茜茹的脑袋,其实自己心里也未必有多坚强,可能只是因为过早的失去了母亲,所以他的内心,要比其他人要强大些。 周围的谈话声越来越少,很多人开始打盹休憩的时候,只听韩水城那里,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众人马上警觉的起身,盯着城门处。随着红色的光芒越来越多,很快,一队又一队身骑黑色腐烂骏马,同样身披战甲的高国尸傀们,从城门的黑洞中鱼贯而出,无声的挥动着长枪,直奔他们而来。 “列阵!”单渊铭马上组织起这些剩下的一百人。结果,和檀茜茹,突然被几人架住,飞速的被人拖着向北方狂奔。 一名卫尉,只是吩咐几人,一定要保证让单校尉和檀校尉,活着回到家乡,然后就转身,做好战斗准备,视死如归。 蝴蜉军们,蓄谋已久,好像早就等着这一刻。 单渊铭和檀茜茹,使劲想要挣脱架着自己的几人,一边大声喊道:“我命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听没听到,啊!” 几个蝴蜉军,只是默默流着眼泪,也不回头,快速的把他们两人拖离“大部队”。 也不知道翻过了多少个沙丘,身后的厮杀声越来越低,直到再也听不到。仅剩的十个人,最后滚落在一处沙丘下,全都昏了过去。 白沙泽的早晚,温差很大。夜里,感受到寒气的檀茜茹,悠悠的先醒了过来,看着散落在旁的九个人,她慢慢爬到单渊铭旁边,试了试他的鼻息,还活着,檀茜茹突然就大声的哭了起来,声音马上就把其他人惊醒。 单渊铭睁开眼睛,就马上爬了起来,看着每个人,还好,都还活着。 这时,一人说道:“单校尉,你们快走吧,别管我。”那名士兵,右腿明显弯成了九十度,应该是滚下沙丘时摔折的。 单渊铭赶紧招呼两人,想要把他架起来,结果还没到身前,那人果断抬起蝴蜉刀,一个横抹,然后鲜血喷出,就那么瘫坐在原地,脸上带着笑容,两眼无神的看着前方。 单渊铭颤抖着身体,双拳紧紧攥着,正想上前要合上他的双眼,又听到不远处的马蹄声传来。 众人赶紧再次准备逃命,单渊铭敲了敲胸口,最后看一眼那名士兵,义无反顾的拉着檀茜茹,快速的跑了起来。 晚上的星象,朱鱼曾经严格的考核过他们,春夏秋冬,在城里在山里怎么去分辨,按照什么方位去判断,他们早已了然于心。 九个人,以单渊铭为首,准确无误的向西北方向奔跑着,慢慢甩掉了身后的追兵。九个人,一刻不敢耽误,实在跑不动了,就稍微休息,只喝半口水,然后继续跑,得益于朱鱼的残酷训练,体力和毅力都大幅异于常人。如果换作平民百姓,想必早就瘫倒在地,大口呕吐,说什么也不跑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就这样,众人一直跑到天亮,才寻了一处沙丘的背阴处休憩。九个人,分别值守,不敢松懈。那群怪物,肯定不会放过他们,九个人也都心知肚明。好在沙地,不利于骑兵的追逐,如果还是在高国,任他们四条腿,也跑不过它们。 好不容易,挨到太阳快要落下,九个人再次夺命狂奔,所有人都只是为了一个理由:回家,活着,回家。 安东城,自从蝴蜉军出证后,再也没有这么热闹过,也没有这么肃杀过。 茅邵娟一行人,最先赶到安东城,也没跟郡守大人打招呼,就直接出了南门,直奔高国方向,几日后,撞了南边石楦墙才回头的茅邵娟,和众人不得不返回安东城。 刚到南门,就被守卫拦了下来,城内自从他们上次不讲规矩的驰骋过后,司徒长青就严令城内一律不许骑乘马匹,必须步行通过城门后才允许。 茅邵娟也没有抗议,而是带着众人,让守卫带路前往郡守府。 司徒长青,这些日子很不好过,那十几个孩子的家人们,天天登门要人,而自己真的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连推诿的说辞都不知道如何说好,最后不得不搬出自己的女儿,还音信全无,保证收到信笺,第一时间通知他们,才打发了各家。 见过司徒长青后,茅邵娟就被安排在府中,面对她的很多问题,司徒长青只是说,小王爷和慈州的白缨军正在路上,等他们到齐后,一起再说吧。 两日后,又一支队伍到达安东城,既不是姜全良的人马,也不是白缨军,正是姜全玏带队的一千金峰军和玄贺军。 被守卫拦下马后,金峰军和玄贺军,哪里受过这等气,就要冲进城去,最后还是姜全玏顾全大局,拦下两名校尉,率先下马示范,然后让守卫领他去往郡守府,其他一千人先安排在城北驻扎下来。 到了郡府,司徒长青正和梁桓卿几人商议事情,老管家略表歉意,说郡守暂时脱不开身,只能差他领着姜全玏前往议事堂。 刚迈过门槛,一股火药味就扑面而来。司徒长青正和梁桓卿争执着。老管家想要介绍来人,姜全玏伸手挡住,示意他下去就是了,然后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听着。 “司徒长青,你要这么多玄铁干什么,别说勃州,就是放眼整个姜国,才有多少?” “没有也得变出来,前些日子,齐州那边应该收到了我的信,等泰王回了,应该问题不大。” “呵,齐州那边一来一回就要几个月,再物资调度,又是几个月,来得及吗?” 司徒长青此时,也不免有点嗔怒,质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何必舍近求远,江西山不就在近处吗?” “江西山有吗,如果有,我还找你们商议做什么?” “那就找,也总比齐州那边要快,两边同时进行,不就可以了吗?” 司徒长青想了想,也是一个保底的办法,“行,那赶紧安排人,现在就去。张县丞,高县令,你们几个,现在就派人去往江西山。” “喏!” “司徒大人,你们要这么多的玄铁干什么?”姜全玏听了半天,不禁问出和梁桓卿一样的疑惑。 这时,众人才发现姜全玏已经坐在旁边。 几人朝姜全玏拱了拱手,姜全玏则起身回礼。 “不是有意隐瞒世子,等过两日,小王爷和白缨军到了,我们再一起说吧。”司徒长青无奈道,怎么厉王的人来这边凑热闹了,岂不是更乱了,唉。 “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到军中了,等郡守大人的消息。”说完,姜全玏也不等司徒长青回话,就走了出去。心想,他们怎么来了,尤其是白缨军居然被派到了这勃州。 司徒长青和梁桓卿对视了一眼,也没说什么,继续讨论下面的议题。 几日前,姜全良的羖贲军和白缨军,在奉侯城两军并一军,然后浩浩荡荡的向安东城进发。马不停蹄,很快就看到了扎眼的城北金峰军与玄贺军。 姜全良对这个三叔家的大哥,印象还不错,两人相见也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只是客气的打了招呼,然后一行人一起来到郡府。 司徒长青,看到众人终于到齐了,然后让管家喊来茅邵娟,酝酿半天后,第一句话,就让众人大惊失色。 “蝴蜉军,没了!” 这里,除了茅邵娟,基本都或多或少知道蝴蜉军的存在,甚至是战力的强大,尤其是姜全良,更是可以说,是这支队伍的直接发起人和负责人。 “怎么可能?司徒,你说清楚了,到底是怎么个没了?”姜全良一脸不可置信,姜全玏看他也不似作伪。 朱鱼的最后一封密信,只是跟姜全良说蝴蜉军刚刚打完一场惨烈的战事,高国大阵即将开启,队伍仅剩一千多人,可能需要分别撤回姜国,再多的也没有说清楚,再后来也没有收到朱鱼任何的信笺,所以听到司徒长青这么说,姜全良自然坐不住了。 司徒长青也没正面回答姜全良的问题,只是指了指众人面前的沙盘,用手点了点那道立起的石楦墙,答案很明显,那些神异的人物,既然都立起这么一道封闭的巨大建筑,答案还不明显吗? “司徒,这只是你的猜测是吧?话可不能乱讲啊!”姜全良又坐了下来,怀疑道。 “司徒叔叔,不会吧,你一定是自己猜的是吧,易厚鹏一定能回来的,是不是?”茅邵娟也不相信司徒长青的话。 那天来到郡府,司徒长青告诉她,易厚鹏参加了蝴蜉军,已经跟着队伍前往了高国,至于更多的,司徒长青没有忍心跟她细说。 “在座的诸位,都是军中之人,还需要我去猜吗,各位用脑子想,不就知道答案了吗?” 这里,可能只有姜全玏还比较懵,于是他问道:“郡守大人,这道墙,到底是什么人立的,为的是什么?” 司徒长青看了看姜全良,准备让他这个亲历了整个事件前前后后的人,去回答姜全玏的问题。 姜全良站起身,绕着沙盘转了一圈,想了想后,挑那些能说的,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姜全玏,随着姜全良的娓娓道来,姜全玏的脸上,表情越来越凝重,尤其是听到那火炮和黑色的怪人怪物,简直是不可置信。 姜全玏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姜全良苦笑道:“玏大哥,你觉得呢,加上你家的三路大军,此刻可都在城北了,你觉得,我们能够为了折腾整个国家,演出这么一场戏吗?不信,你明天自己带人,去看看那道高墙,再想法站在墙上,看看对面的高国。” 茅邵娟小声说道:“我见过了。” 姜全玏也想明白了前几日,司徒长青他们商议的事情,“所以,你们那天才亟需大量的玄铁矿?只有用它打造的武器,才能伤到它们?” 司徒长青点了点头。 “除了玄铁,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司徒长青指了指姜全良,这里,是他直接负责联络蝴蜉军,要问,也只能问他了。 姜全良也没有遮掩隐藏的,说道:“文都尉找的材料,我曾经看过,我还问过她是什么东西,她只是说,是灵矿,就是先天拥有灵炁的矿物,用这个打造的兵器,不仅削铁如泥,而且还有其他的功用。当时我也没上心,就没问她从哪弄来的。” “灵矿,灵矿……”姜全玏默念着。 “耀晶石!”姜全玏和茅邵娟,此时异口同声道。然后两人彼此看了看,笑了笑。 耀晶石,姜全良到是知道,只要是王侯公卿家里收藏的典籍中,都有记载。慈州和齐州,有所产出,但是极为稀少,多数都用来给豪门家族打造礼器用的。但是朱鱼的材料,自己清楚记得,和耀晶石并不是很符合。 “好像不是,我记得文都尉拿来的材料,数量极多,而且和我见过的耀晶石,无论是成色还是材质上,都相差甚远。那些材料,隐隐蕴含赤色的光芒,置于手上,能够明显的感到温热。” 茅邵娟说道:“那应该是赤炎耀晶石吧?我们多数用的礼器,都是青玉耀晶石。” 众人看向茅邵娟。 茅邵娟继续说道:“你们不知道吗,耀晶石有四种,还有寒魄耀晶石,金韧耀晶石,并不是指其中一种。” “茅丫头,你怎么知道的?”姜全良不禁问道。 “《全物合祖》中记载的啊,你们都没看过吗?” 众人悻悻然,看是看过,但也没仔细研究,里面还有很多古文,对于忙于政务和军务的几人来说,哪有功夫去仔细琢磨。 “就算是耀晶石,可上哪去找那么多,别说两千人,就是二十人都是奢望。”姜全良不得不佩服朱鱼,真是出手阔绰,一下就轻松武装了两千多人。 “为什么要做成装备啊,听你们刚才说的,我们做成像他们那种火炮,或者是弓车的箭矢不就行了吗?”茅邵娟又说道。 几个大男人,此时自愧不如。是啊,把最棘手的解决掉,剩下的虾兵蟹将,用玄铁就能清理掉了。 最后,众人商议后,决定负责联络各自的人脉与资源,尽快收集耀晶石和玄铁。 姜全玏走出王府,有些犹豫,此事到底要不要汇报给父亲,自己要不要出一份力,结果,不久之后,他就来不及去想,也容不得他去想了。 高国那边,大阵终于发动。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三十二回:天若有晴 戴着赤色面具,身穿蓝色鱼鳞衣的男子,一出手就惊呆了梁宗丽等人。随着雨幕落尽,船头半空之中,竟出现了一道彩虹。 男子身下的巨怪慢慢化作灰烬,男子起身,双手环胸,一步步踩着彩虹向梁宗丽等人的大船走下来。 梁宗丽手里攥了攥雷霆戟,示意众人不要掉以轻心,对方是敌是友还不好说。 来到船头,男子就那么盘坐在栏杆上,玩味的看着警惕的众人,然后朝梁宗丽伸出手。 梁宗丽大概猜到此人的身份,但还是问道:“你是谁?” 男子笑了笑,回道:“我是你大爷!” 司徒菁跟着说道:“我是你奶奶。” 男子继续说道:“我是你曾曾曾曾曾大爷!不容反驳,反驳就反弹!” 梁宗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行了,我的好爱将们,朱鱼都告诉我了,辛苦了辛苦了,以后跟苍爷混,苍爷罩着你们。”男子跳下栏杆,慢慢走向众人。 “你到底是谁?”梁宗丽继续纠缠着这个问题。 男子赶紧用双手捂住嘴,含糊不清的说着,呀,说漏嘴了,你们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听到哈。话刚说完,悠忽的消失在原地,梁宗丽等人只感觉身边穿过一阵风。 男子来到云波船的核心处,盯着那个八角圆盘,然后看了看周围,伸手就想要抓起来,想了想,不告而取毕竟非君子所为,又把手缩了回去。 盘中的文字他自然认得,甚至可以说,这世上所有人族和妖灵都可以不认识,但只有他,必须认识。 但是上面的图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想了想,他把手伸到中间的凹槽中,图形和文字马上就亮了起来,然后他把那些图形向上一抓,然后用手指点来点去,好像玩起了拼图游戏,试了几次,很快就组成了一个四不像的图形,在他几千年的记忆中,从来没见过,说不出来是什么的灵兽! 突然感觉烫手,他赶紧缩回爪子,吹了吹,还好刚才没有做那梁上君子,不然就出糗了。 索然无味,男子又消失在原地。 再次回到甲板,他手里已经捏着一颗胆石。梁宗丽摸了摸身上,这家伙是真的让人很有暴揍他一顿的冲动。 男子看了看胆石,然后用袖子擦了半天,犹豫着,最后还是一口吞了下去。发现梁宗丽他们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这边,男子赶紧转过身,又给吐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收到腰袋中。只要我背对着你们,你们就看不见。 男子面对着众人,咳嗽两声,然后慢慢摘下面具…… 还是一张面具,只不过这回换成了白色的,接着,男子好像表演起换脸,蓝色的,黑色的,金色的…… 梁宗丽等人,一起回到船舱,把他晾在一边,神经病。 晚上,梁宗丽正和孩子们抢着被子,突然就感觉好像有人在床边盯着自己,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人伸出手指,轻轻说道:“嘘,记得保密!”然后那人弹了下梁宗丽的额头,梁宗丽又接着睡了过去,那人则悠忽消失不见。 第二天早上,梁宗丽醒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之前一直绷着神经,突然松懈下来,便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他见到了丛婓虎,尤其俊,和曲馨棠,他们笑着跟他挥手,说等着我们哦,马上就要再见了。然后又看到朱鱼站在他们身后,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三人,走进一个悬浮的漩涡…… 梁宗丽和孩子们吃完饭,去看了眼还在沉睡的李敏裪,并无大碍。然后拎着一袋子酒,走上甲板,看到那自称苍爷的男子,正趴在船侧的栏杆上。 梁宗丽自顾自喝了一口,来到他身边,把酒递给他,那人擦了擦袋子口,然后仰头喝了一口,忍不住称赞道,好酒,真是好酒,什么是好酒,只要是别人的酒都是好酒。 梁宗丽也没搭理他,抢过酒袋,继续喝着。两人也不说话,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喝光了。 梁宗丽收好袋子,问道:“接下来去哪?” “海阔天空任我游,地广人稀无好酒!你猜?” 梁宗丽又要回到船舱,马上就被男子拉住,“兄弟别这样,别这样啊,正好和你商量下吗,可要听好了,两条路,一生二死,你选哪条?” 梁宗丽站在原地,背对着男子,问道:“怎么讲?” “那就看你是选生,还是选死了。” 梁宗丽转过身,并没有回答,而是死死盯着他,再次问道:“你到底是谁?” 男子摸了摸面具,正了正衣襟,“苍其,请叫我苍爷,你也可以叫我……”男子玩味的看着梁宗丽,但话还没说完,梁宗丽就要离他远远的。实在是跟这人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自己的耐心和感情。 男子终于收起玩世不恭的作态,换了个说法回答道:“我建议你选死路,不然你会很痛苦。” 就在梁宗丽真心忍不住,想要抽出腰间的蝴蜉刀时,脸色苍白的李敏裪,此时也来到了甲板。苍其又恢复到刚才的德性,喜笑颜开的打着招呼,太子爷,久仰久仰,正好有事相商,来来来。 一个端着太子的架子,一个说话行事乖张,梁宗丽实在没心思掺和两人接下来的对话,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只是撂下一个“生”字。 两月前,苍其曾经带着窑人,陆陆续续肃清了鬼矮国外围的众多诸岛,并在那里救下了阿云。原本是想徐徐图之,但鬼矮国的形势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居然没想到,那些狗东西竟然将两国炼为大阵,自己真是低估了它们的魄力。 苍其开诚布公的通知李敏裪,这艘云波船,自己“收回”了,反对无效。李敏裪不明所以,以为他说的收回是征用的意思,本想和他讨价还价,直接就被苍其的一句话噎住了,我能让你活着,这就是最大的筹码。 停泊了三天的云波船,缓缓开动,按照苍其的“指示”,直奔鬼矮国最大的岛屿,将近姜国一州之大的木东岛,那里也是鬼矮国都城幕京所在。这次,苍其没时间也没那么多人去和它们打消耗战,准备直捣老巢打蛇七寸。 拥有千岛之数的鬼矮国,历史上一度十分闭塞,最近的岛屿到高国,也要航行半旬左右,如果不是三百年前,高国某个自称钟情于航海,实际篡位失败后逃亡的王爷偶然发现那里,轻而易举的征服了鬼矮野人自立为帝,并为那里带来了各类先进的技艺与丰富的文化知识,那里可能直到如今还是一域蛮荒之地。 组成鬼矮国的主要是三座大的岛屿,余下千座方圆几里至百多里不等,分布周围东西南北。除了位居中央最大的木东岛,还有西北也是距离大陆最近的北近岛,以及位于东南,三者中最小的困洋岛,那里只因土地太过贫瘠,火山活跃生活困苦,鲜有人族居住。 弃李氏改万氏的高国王爷,寄希望可以借此永享万世不朽的丰功伟绩,自诩并让鬼矮人尊信其为神帝,而且临死前立下神嘱,子子孙孙势要重返高国,进而觊觎姜国。因此世代以来,鬼矮国从来没有停止过反攻并占领上国的野心。 鬼矮一世神帝,逃出高国时,曾窃取一枚至宝,便是云波船上八角盘中缺失了的那块宝石,后世子孙因缘巧合之下,于十年前无意中,在木东岛唯一的火山喷发后,发现了上古的某个阵法,并用宝石开启后释放出垢炁。 最开始,鬼矮皇室兴奋不已,认为终于有了机会和实力,可以完成祖宗立下的雄心壮志,哪曾想,垢炁岂是他们这等凡人所能轻易操控,很快,一场席卷千岛的灾祸蔓延,整个鬼矮国全部沦为了那些东西的傀儡与狰狞,继而开始侵染高国。 窑人,曾为鬼矮国的原住民之一,世世代代与人族在此和睦杂居繁衍生息,直到这位野心王爷的出现,见之厌恶而被赶到了深海中。即使如此,它们依然对人族怀报着天生的善念与友好,所以之前见到阿云,这个活着的人族时,那个窑人才会显得那么的心生亲近,甚至还把她带到了青琅宫。但是,眼睁睁看着曾经美好如天境一般的鬼矮国故土,惨遭破败满目疮痍,窑人们对于那些怪物的仇恨,比之梁宗丽他们更为深切。 待梁宗丽几人,再次来到甲板,感受到拂面而来的阵阵强风,所有人都再次心惊肉跳起来,好像那日被巨怪抛向空中一般的经历再次上演。 他们,已然在空中快速的穿行。 坐在栏杆上的男子,看到众人大惊失色的表情,不禁颤着一条腿,骄傲的仰着头,说道:“怎么样,苍爷厉不厉害,就问你们,厉不厉害吧?” 几人见他还是那副模样,谁也没搭理他。大家小心翼翼的来到船侧,俯身看着云彩下的大海和一座座小如指甲的岛屿。即使司徒菁这种平时不苟言笑的,也不禁和梁宗晴一起,欢呼雀跃着欣赏起这难得一见的风景。 男子也不介意他们的冷落,只是喝了口酒,自顾自说道:“心惧而动亦呼哉,心蔚而彻乐呼哉,人族就是人族,呵呵。” 梁宗晴听后,忍不住接话道:“怎么,你们这些灵异,就没有心了?”说完,梁宗晴就有些后悔了。 只见苍其,突然捂住胸口,好像感受到了莫大的剧痛,全身癫狂起来,然后双手颤颤巍巍的从胸口,慢慢端着什么,又张开两手向天上一扔,委屈巴巴的说道:“我的心,都还给了这方天地啊!谁,又能懂我呢?” 呕,呕,呕…… 三人真的是没耳听没眼看了,忍不住发出呕吐的声音。 梁宗晴对司徒静说道:“阿菁,你早上没吃多吧?” “嗯,还好,最近几日有点胖了,没有多吃,你呢?” “我也是哎,还好没吃饭,不然全吐出来了,可惜了呢。梁宗丽,你呢?” “我刚才都吐到嗓子眼了,想了想,爹娘说过不能浪费粮食,我又咽了回去。” 呕,呕,呕…… 这回,梁宗晴,司徒菁和苍其,是真的吐了。 “行了,不跟你们玩了,没意思。说正事,梁小子,你去清点一下,这船上能战的人,大概有多少。” “我们这边,一百多人,李敏裪那边,三百多人吧,剩下的一千多人,都是些百姓,绝对上不了战场去面对那些东西,估计上去了没吓个半死也会尿裤子呆着一动不动。”梁宗丽早已打好腹稿。 “这就麻烦了,好像有点不太够啊。” “你那边多少人。” “我那边啊,五百人?三千人?一万八千人?十万零八千人?……” 三人看他又开始犯浑,就要离开,苍其赶紧解释道:“这次,我们不能按人数算,要按战力算。我那边,五百人,一人就是六个的战力,我一个,那战力就不用说了,懂?” 司徒菁哼了一声,“既然你一个人都那么厉害了,还找我们干什么?” 苍其一下被噎在当场,一手抚着脑袋,一手指着司徒菁,“你等等,我有点蒙,让我想想。也对啊,我这么厉害,还要你们干什么呢?咝,我怎么没想过?” 三人继续转身要走时,苍其郑重其事的说道:“帮我拖延时间!” 虽然苍其在他们眼中,一直是个没有正形说话行事乖张的存在,但是当他难得严肃的端正态度说出话时,梁宗丽等人,还是愿意把他当做朱鱼那样去对待。三人只是点了点头,返回舱内,去做准备,谁也没问为什么拖延,为了什么而拖延,这是跟着朱鱼时,养成的习惯。 苍其看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又看着身下的大海,眼中一丝红光闪过。 回到船舱后,梁宗丽去组织蝴蜉军,通知随时做好应战准备,然后找到李敏裪,和他商议临时指挥权的问题。李敏裪想也没想,就拱手让出兵权,还不忘打趣说,劳烦梁校尉多多费心了,我这些虾兵蟹将,省着点用,最好能给他留两个。梁宗丽也懒得搭理他,能让他指挥,这位王爷就已经很大气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司徒菁和梁宗晴各自收拾着行装和武器,然后两人就那么相对而坐。马上又要上战场了,心里难免惴惴不安,毕竟几人休憩的时间够久了。 梁宗晴狡黠的盯着司徒菁,嘿嘿笑着也不说话。司徒菁让她看的心里发毛,“有屁就放,你老盯着我干什么?” 梁宗晴坐到她身边,手指捅了捅她,还是不怀好意的笑着。 司徒菁赶紧起身,又坐到对面。梁宗晴也没准备放过她,继续故技重施。司徒菁马上就炸了毛,“阿晴,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菁儿大小姐,你最近,看某人的眼神,可有点不正哦。” 司徒菁马上就红了脸,“说什么呢你,死妮子,闭上你的狗嘴!” “呦呦,被人识破捉奸在床了吧?要不要我拿来镜子,给你照一照啊?” “滚一边去。” “说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嗯?”梁宗晴两个食指,碰了碰,嘿嘿笑着。 司徒菁脸更红了,这在以凶悍著称的大小姐身上,可是从来没出现过的囧态。 “哎呀,这要是邢宝妍,檀茜茹和曲馨棠也在就好了,还不得惊掉她们的下巴?曾经那个高高在上,不食烟火的司徒大小姐,居然也会动了真情,哈哈哈。”说着,梁宗晴就趴在床上拍着手。 “养溢城那次。”司徒菁轻轻说道。 梁宗晴马上坐了起来,听到声音感觉不对,马上收敛脸上的笑容,看着司徒菁。 “你还记得在那,我们经历了一场幻境吧。事后,他看见了一些我小时候的事情,但是什么也没问,只是抱着我。” “还有一次,是在我们最后那场大战的前一晚,我们在朱鱼的军帐里,喝了一夜的酒。”听到这,梁宗晴眼睛发亮,不自觉的就说道:“然后,你们当着朱鱼的面,那个了?” “死妮子,说什么呢你?”司徒菁好不容易说出心事,突然又被这丫头弄得一阵脸热。 “后来呢,后来呢?”梁宗晴催促道。 “没有后来,你都看见了,还什么后来。”司徒菁又开始假装收拾起来避免尴尬。 “哎呀,那可要早做准备了呢。梁宗丽这人吧,肯定喜欢孩子,看他对那四个娃娃就能看出来,要不,我这干娘就先帮你把名字取了?” 司徒菁铺了铺被褥,也没转身,只是说了一句,“他有喜欢的人了。” “啊?” 司徒菁苦笑着,点了点梁宗晴的头:“那四个孩子的姐姐,这你都不知道吗?还以为自己挺聪明呢?” “噢,我说的吗,非亲非故的,为什么要带着四个拖油瓶,原来如此啊。那姑娘呢?” 司徒菁也只是摇了摇头。 “没关系,反正都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咱们近水楼台先得月,等这次回家,咱们就帮你撮合撮合。”梁宗晴想着想着,又嘿嘿的笑起来,然后突然装作很端庄的样子,自言自语道:“起来,孩子,让干娘捏捏你的小脸,嗯,真乖,来,让干娘亲亲抱抱,哈哈哈。”梁宗晴不禁开心的打起滚来。 司徒菁掐了她一下,然后无奈的坐在一旁,愣愣捏着手指,不知道想着什么。 云波船,向东绕过北近岛,一路直飞了七日,然后陡然转向南边,又过了两日,很快就看到了一座广袤的黑色岛屿,上空还飘荡着黑色的云雾和红色的闪电。 百里之外,云波船放下李敏裪和一千多百姓,还有四个孩子,让窑人们带到阿云去往的韦虫岛,临行前,李敏裪难得放低身份,和众人一一拱手告别,顺逐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进入木东岛的同时,苍其就扔下了一条大概有一人粗的爆竹似的东西,随后蓦然在天空中炸出巨大的蓝色烟花,这是给外围潜伏的窑人们,发出的辅攻信号。 这一次,没有像上回那样,无需李敏裪的鲜血,云波船就自发开启了屏障,然后径直冲进了木东岛,一路穿行在浓郁到近似雾水的黑烟中,任由红色的雷电不停击打在隔膜上。 甲板上,只有苍其一人。每一次撞击,苍其看似不为所动,其实一直都在稳住全身的灵炁,维持云波船破风阵的运转。 “抓紧你们身边的扶手,马上就要着陆了。”苍其的声音,在船内所有人的耳中响起。 云波船突然被一道威势巨大的银色雷电狠狠砸下,骤然失去平衡,直直向地面栽了下去。舱内的东西,全部凌乱的翻转,挤到后门板各处,有人没抓住,在舱内没有方向的颠倒后,就被“钉”在一起,六神无主只能睁着惊恐的眼睛。梁宗丽死死抓着触手可及的木板,司徒菁和梁宗晴也紧紧抓住扶手,两脚卡在床板上。 轰的一声,云波船砸出一个栏杆与地面平齐的深坑,苍其也忍不住踉跄下,然后吐了一口鲜血。他抹了抹嘴和手指,又把血吸了回去,心想,老子的灵血可不能浪费了,幸好梁宗丽他们没看到,不然又得呕吐不止。也许,他们会伸出大拇指,佩服自己吧,苍其笑了笑。 本来是想停在那座火山下,这样也能给梁宗丽他们创造更多的拖延机会,现在看来,不仅未达成目的,反而让他们更加身处险境。 “苍其军,出来吧!”这是苍其整合蝴蜉军和高国人后,草草起的名字,他自认为很响亮。 众人陆陆续续,狼狈的走出云波船,眼前的景象一片狼藉,曾经宏达的城市只留下一堆堆残破的建筑,遍地都是干涸已久散发着浓浓臭味的红色池子,从火山口顺着高低不等的丘陵与倒塌的房屋,密密麻麻分布蔓延到山下的平原大地。 周围很安静,安静的让所有人汗毛倒竖。 苍其跳下船,然后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拍了拍,说道:“别紧张啊,大家都坐,坐着说话。” 五百人,看着梁宗丽三人,梁宗丽也不客气,既来之则安之。走到苍其旁边,坐了下来,悉听吩咐。 众人都坐好后,苍其说道:“船,就在那里,等我说完此行的目的后,还有想走的人,马上就可以乘船逃命,追上太子爷,去韦虫岛避难,至于能不能等到我们回去,我不做保证。” 不给众人思量的时间,苍其继续说道:“此行,你们将十不存一,别觉得我在吓唬你们。现在,你们都在我的妖界里,一旦我回到现世,我怕你们吓都会吓死。扭头就跑。” 梁宗丽皱紧眉头,妖界?和朱鱼的不一样,周围的东西都很真实,他又在卖什么关子? 苍其的声音,在梁宗丽脑海中响起:“少见多怪吧,每个妖灵的世界,都有自己的特点和能力,能都一样吗?你们人族,一直都是这样,自以为很聪明,其实蠢到无药可救,弱智到家。呵呵。” “那么,既然丑话都已经说完了,有没有人想要打退堂鼓啊?不丢人,命就一条,说没就没了,想想还在家里等你们的亲人,实在不值得跟我冒险。” 除了梁宗丽三人和蝴蜉军无动于衷,高国人那边,有十几个人丢下武器,卸掉战甲,默默上了船。 “还有吗,我再数三个数,一,二,三……”云波船悠忽的消失在原地。 苍其站起身,拍了拍手,“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提示你们一下好了,如果你们能侥幸通过第一轮屠杀,就在那里集合吧。”苍其指了指远处的火山,接着说道:“那么,你们准备好了吗?” 说完,苍其眼中,蓝芒闪过,众人突然陷入到黑暗之中,刚刚还很安静的周围,突然变得雷声大作,低沉压抑的气息充斥着周围。 不知道是谁惊恐的喊了一句,你们,你们抬头看。梁宗丽跟着抬起头,不禁感觉一道凉气从脚底直冲脑门。 头顶上,是数不清的红色眼睛,一道红色的闪电划过天空,梁宗丽发现,依稀是不计其数拥挤在一起的怪物们的轮廓,身高起码在百丈以上,若隐若现死死盯着他们,。 不待众人反应,那些怪物就开始大肆屠戮起来,附近不断夹杂着惨叫声,地动山摇,身边看不清是谁,突然就好似被镰刀割断的麦草,分成了两截,上半身趴在地上苦苦挣扎向前匍匐,残肢断臂,不停从四面八方砸到梁宗丽的身上,瞬间身上就沾满了血污。 “司徒菁,梁宗晴,苍其!”梁宗丽一边试图躲避不知何处会出现的攻击,一边寻找大声的喊道。 没人回应他。 看了远处的火山口,梁宗丽果断决定向那里跑过去,心里只能祈祷各自为战的众人,也都能在那里顺利集合。 奔跑的路上,收拢了几十个蝴蜉军,没见到一个高国的人。 众人刚刚突破笼罩的黑雾,突然就撞到了一个巨怪的腿上,梁宗丽抬头看了眼,趁其不注意,几十人照着其腿部就是一阵乱砍,怪物惊叫着慢慢栽倒在地,掀起一片尘土,梁宗丽果断跳到怪物的身上,拖着捅在身体里的长刀,一路飞跑着划到怪物的颈部,抽出刀,狠狠的从眼窝处捅了下去。 借助蝴蜉刀和双月戟的锋刃,几十个人原本的默契,很快就找到了消灭这些看着体型巨大,实则行动迟缓没有什么技能的尸傀们的办法。 好在周围巨石嶙峋,几只飞行的活儡也被梁宗丽等人凭借地势躲避和偷袭,轻松的解决掉,越杀越顺手。 跑过半途,梁宗丽终于发现了躲在石缝中的司徒菁和梁宗晴,众人会合后,继续小心的隐匿身形向火山跑去。 站在半山上,山下的惨叫声很快就没了动静,高国的三百多人没有一个人逃了出来,全部打了水漂,蝴蜉军这边,也损失了一半多个。放眼看去,木东岛的北方海岸边,闪烁着淅淅沥沥的蓝色箭光,应该是先前见过的那群窑人,在吸引怪物们的注意力。 来到一片拦路的怪石前,其形状和颜色,与周围的巨石明显格格不入。梁宗丽拦住众人,他小心翼翼走上前,随手用蝴蜉刀砍了一块,其中居然冒出汩汩黑色与红色的液体,梁宗丽双手握刀,照着中间狠狠劈成两半,里面居然是只一分为二的人族活儡,头顶刚刚生出红色的长角。 众人见后,开始依次清理起来,留下它们,早晚都是祸害。就在众人长舒口气,以为清理干净之后,怪石堆的中间,突然传来一阵惨叫声,一只四脚,好像是蜘蛛与蝎子杂合的巨大狰狞钻出地面,有螯无尾针,头顶着黄色的独角。 “大家小心,这东西朱鱼说过,叫狰狞,好像是有些特别的技能,我们先试探看看!”梁宗丽提醒众人。 刚说完,那怪物就从身侧,像四周射出毒刺似的东西,众人借助巨石的遮挡,堪堪躲过突如其来的攻击。 有人正想冲上去,趁狰狞发动完攻击进行反击,还不待梁宗丽提醒,只见落在石边的那些毒刺,居然有丝线连着怪物,其上隐隐散发出黑气,快速结成了一张以狰狞为中心,覆盖周围的蛛网。那人一只脚刚迈进其中,很快就被烧成了炭,惨叫的在地上打起滚。怪物挥起大螯,蛛网一下向外扩大罩住那人,好像有什么东西搬动着,很快就滑到了狰狞的嘴下,一口就将其吞了下去,然后吐出战袍和武器。 众人看到后,马上又向后退了很远,躲到巨石后。相对于傀儡,狰狞不光有着技能,智力也有明显的提升。 梁宗丽朝司徒菁和梁宗晴做了几个手势,司徒菁摇了摇头,梁宗丽瞪着她,难道要让大家困在这里等死吗,自己必须搏一搏。 梁宗晴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司徒菁,让她相信梁宗丽,司徒菁只能妥协,随后,一人朝怪物射出箭矢吸引注意力,一人射在那蛛网上的几处。 梁宗丽跃出石头,快速飞身踩在以箭矢做成的支撑点上,很快就纵身飞到狰狞的背上,也不等蓄势发力,就是一刀插了进去。 怪物吃痛,不禁扬起了身体,两只大螯反复向身后抓去,身体两侧疯狂的向周围射出毒刺,四只脚不断把巨石踢向周围,梁宗丽吊在上面,左右晃动躲闪着。 近处的几个蝴蜉军,马上掷出双月戟,在梁宗丽头上插入怪物体内。梁宗丽借力左手抓住头上的戟杆,抽出刀,慢慢爬到怪物的头部,紧紧攥住黄色的独角,右手握住刀刃,当做短刀,狠狠的插进怪物的头中,再向一侧滑动。 怪物最后拼尽力气挣扎后,突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梁宗丽用左手挑出脑中的垢炭,扔到地上,啐了口吐沫,跳下去狠狠的碾碎,狰狞随之化作了烟尘。 众人还来不及欢呼,只听一道轻声的呼唤:“阿菁~~~” 梁宗丽和司徒菁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块巨石,正压在梁宗晴的身上,口中的鲜血,不断的冒出来,咳嗽着。 刚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梁宗丽和狰狞身上,谁也没注意,怪物踢出的巨石滚落后,砸中了注意力同样分散的梁宗晴。 梁宗丽突然又想起来那个冯伍长,木木的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司徒菁马上跑到梁宗晴身边,流着眼泪,伸手推着巨石,声嘶力竭的喊道:“来人啊,快来啊!” 几十个蝴蜉军见状,这才反应过来,聚到一起卯足力气推着石头。 “阿,阿菁,你们别白费力气了。咳,回去后,跟我爹说,晴儿以后再也,咳咳,再也不能跟他胡闹了,还有,告诉,告诉我娘,天凉后要多加衣,让我弟以后,以后多上点心,还有,还有做不成干娘了,嘿嘿。” “晴儿,别吓我,你一定没事的!”司徒菁紧紧握着梁宗晴的手,声嘶力竭的喊道。 “阿菁,我想家了,想那棵我们,咳咳,小时候一起玩的那棵,大柏,树了……”梁宗晴的手,突然就耷拉了下去,瞳孔散开,慢慢闭上了眼睛。 “啊,啊,啊……” 司徒菁突然站起身,照着梁宗丽的脸,就是一顿乱拳,“都是你,让你逞英雄,刚才警告你了,不要冒险不要冒险,你偏不听,晴儿还支持你,不然晴儿也不会这样,都是你,都是你……”打着打着,司徒菁就头抵着梁宗丽的胸口,大声的哭起来。 梁宗丽看着脸上,还带着笑容的梁宗晴,第一次见到他们这些人的时候,自己还毫不留情的在马上,用枪杆把梁宗晴打出了鼻血。后来,和他们的关系剑拔弩张的时候,也是捂着鼻子的梁宗晴出来做的和事佬。 回想着,梁宗丽不禁笑了起来,司徒菁抬起头看着他,笑着笑着,梁宗丽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突然,整个火山口,就好像内部发生了巨大的爆炸,整个山尖被削平,一圈烟尘随着涟漪,冲到半空,紧跟着碎石像暴雨一般,砸了下来。 梁宗丽赶紧把司徒菁压在身下,俯身顶在她身上。地动山摇间,很快就不见了这群人的身影,全部被埋在了巨石下。 火山那里,苍其半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身后是两只刚刚干掉的霸丑,而前方,他正面对着一只头生弯月银角的勾魔。如果栗子在这里,一定会想起来,正是那天,他在石楦墙上,“看”到的石国中心的那个三面六臂的怪物。 盯着苍其的那张脸,面无表情,右脸则露出奸邪的笑容,左脸则怒目嗔视,上身分布着竖向的阵阵光芒闪过的红色咒纹,下身陷在炙热的黑金色岩浆中。苍其在其面前,仿佛是一只弱小的蝴蜉,都不及对方的一节手指高。 两者中间,则是一座祭坛,上面一颗蓝色的胆石漂浮着。刚才,为了取回这个东西,苍其以一敌二,耗时半天才以重伤的代价,干掉了两只霸丑。 就在他伸手要拿起胆石的时候,就发生了刚才的那一幕,突兀出现的勾魔,一经出现果然就不同凡响,炸平了火山口。 勾魔的嘲笑声,也不知道从哪张脸发出,传递在木东岛的半空,远处的窑人们听到后,都不禁停下了进攻,愣愣看向这里,那些岸边的傀儡与狰狞们,则回头看向露出半身的勾魔。 勾魔缓缓伸出一只右手,拄着脑袋,又伸出第二只右手的指头,指了指面前祭坛上的胆石,弹了弹,示意苍其安心取了就是,自己不会阻拦。 苍其岂能客气,爬起来,再次来到祭坛,也不看那勾魔,捻着胆石举起来,左右看了看,然后问道:“你不后悔?” 回应他的,是三个声音,不同感情的一个字:“哼!” 苍其,面对着勾魔,慢慢退后,然后紧紧盯着他,从腰袋又掏出另一颗赤色的胆石,看到这,勾魔面无表情的那张脸,居然大惊失色。 苍其等的就是这一刻,让你摆着一副死鱼脸,哈哈哈,这下可乐坏老子了。 勾魔探手,从岩浆中拿出六件各式武器,疯狂的砸向苍其。 苍其闪身出现在半空中,两颗胆石悬浮在面前,一丝蓝色的水气和一道赤色的火焰,相互缠绕起来,拉扯着两颗胆石越抵越近,当两者撞在一起时,突然化作了粉末,然后包裹在赤色与蓝色的灵炁中,不断变化融合。 勾魔的身体已经全部钻出岩浆,巨大的脚裸踩在火山口,六只手不断的朝着苍其攻击,却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苍其说道:“别着急,慢慢看着好不好,我也很无聊的。” 此话一出,勾魔的攻击更加剧烈起来,苍其实在受不了,索性绕了半圈,背对着它,不爱看,老子还不给你看了呢? 大概过了半柱香,一颗赤蓝灵炁相互环绕,闪灼着紫色光晕的丹珠出现在苍其面前,毫不迟疑,苍其就一口将其吞下,吐出一口紫气,慢慢转过身。 一道蓝色的鱼影,一道赤色的鸟影,分别出现在苍其的两侧,忽明忽暗颤动着彼此融合,如果梁宗丽等人看到此情此景,仿佛正是朱鱼那日面对霸丑时的震撼场面,只是略有不同。 “你也太善良了吧,要不是你用灵血给那些人族,打造了那么多东西,也不至于被个小小的霸丑搞死。” “闭嘴,就你屁话多。” “哎?你怎么能骂自己呢?我感觉,梁宗丽那小子,更喜欢我,你太死板了,久处生厌,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大爷!” “我大爷,不也是你大爷吗?” “别废话了,赶紧做掉它,捏死这个虫子。” “好咧!” 相比那天,朱鱼的强行融合,这次,“两人”可以说,才是真正归二为一,燃烧着赤色火焰的玄色鱼鳞甲覆盖全身,头顶白色的文鳐盔,紫色长发随风抚动,裸露在外的皮肤,闪烁着跟八角盘上一样的古文。一手赤鳍鞭,一手蓝翎鞭,两者长度甚至超过了几百多丈高的勾魔。 一道中性的声音,从变化后的苍其口中传出:“死吧!” 两个鞭子,随着挥动至天空,刮走漫天的黑云与红色的雷电,落下的一刻,突然合为一把巨大的鳍翎阔剑,裹挟着炙热与清凉的灵炁,从勾魔头顶,轻松的穿过身体,将其一分为二,好似划破一块麻布的声音,传向四方。 整个木东岛第二次迎来,比刚刚勾魔现世还要大上几倍的冲击,霎时间,全岛的天空和地面,焕然一新,恢复到往日的岩土之色。 勾魔嘿嘿笑着,连灰烬都没有留下,只是退出现世,嘲笑道:“不过如此……”岸边的那些傀儡与狰狞,随之烟消尘散。 一道赤色的光影,接着冲向高国的方向。两只鞭子,回到头顶的文鳐盔,化作两条长须。 他又变回苍其的模样,只不过相比之前,两眼透出紫色的光芒。 来到被身埋巨石堆中的梁宗丽等人上空,轻轻一挥手,石碓化作粉末,随风飘散,几十人躺在原地,显然都受了重伤。他又一挥手,众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伤口愈合。 朝梁宗丽弹了一指,慢慢醒转过来,他看着眼前的苍其,可以感觉到此人和之前明显不是一个人,却说不出来哪里不同。 梁宗丽看了看旁边,还留着眼泪喃喃自语的司徒菁,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梁宗晴,最后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半空中的苍其。 苍其只是摇了摇头,梁宗丽跪在地上,无声的抽噎着,双肩颤抖。 远在几千里外的安东城,第一场秋雨还不见有停下的迹象,却只见天空蓦然呈现出一圈晴空,耀阳的阳光,直直照在刺史府……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三十三回:有始伍终 苍其一挥手,梁宗丽等人立时回到了远方的云波船上,剩下的阵枢,自己就能慢慢处理。 刚刚登船不久的李敏裪,感受到船舱外的动静,马上带着几个侍卫来到甲板上,只看到呆呆跪在地上的梁宗丽,梁宗晴的遗体,昏迷的司徒菁和几十个蝴蜉军。 看到有人要挪动梁宗晴的遗体,低头看不到表情的梁宗丽,突然拿着雷霆枪,明晃晃的指着那人,侍卫吓得一动不敢动,只能看着太子。李敏裪吩咐众人,先把其他昏迷的蝴蜉军抬到船舱内。 之前看见高国的十几个逃兵,李敏裪也没说什么,贪生怕死也好,明哲保身也罢,都是人之常情,身为帝王胸怀通达也不会随心指摘。 此时看到无一个生还的高国士兵在船上,李敏裪本想质问他,真的没给自己留一个人回来?但自己还是忍住没有多嘴,梁宗丽那么一副模样,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返回船舱,将舱外留给梁宗丽三人。 四个孩子,听说蝴蜉军回来了,不顾李敏裪的阻拦,跑到甲板,一拥而上抱着梁宗丽。 阿乐抹了抹梁宗丽的眼睛,问道:“哥哥,你怎么哭了?” 梁宗丽笑着说,“哥哥看见你们,开心呀。” 司徒菁这时,也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顿了半天,然后慢慢爬到梁宗晴的身边,整理擦拭着她的战袍和仪容。 阿妹看着梁宗晴,指了指,问道:“哥哥,阿晴姐姐怎么了?” “姐姐呀,累了,已经回家了……” 阿妹还想问,姐姐不是在这吗,怎么回家了呢,阿杰和阿江扯住她,伸出手指嘘着,然后拉着阿乐的手,一起回了船舱。 梁宗丽上前,想要帮着司徒菁,结果被她一把推倒在地,梁宗丽爬起来,再次上前,还是被司徒菁推了出去。梁宗丽就那么瘫倒在地上,没有起身。 太阳慢慢落入海平面,刚刚被离海吸进去,南边千里之外的鬼矮国,又突然激起一道直冲天地的光芒,伴随着虽远可闻的嘶喊声。 紧接着,苍其出现在甲板上,梁宗丽突然爬起来,抓着他的衣领,大声质问道:“你不是让我选了生了吗?为什么会这样?” 苍其怜悯的看着梁宗丽,“你觉得呢?你自己不是说出答案了吗?” 梁宗丽脑袋嗡的一声,给你两条路,一生二死…… 梁宗丽抽出蝴蜉刀,红着双眼,一边骂着“我曰你娘!”,一边砍向苍其。 苍其也不躲闪,任由刀刃落在肩膀上,紫色的鲜血霎时就喷了出来,顺着刀锋滴落在地。苍其握住刀刃,帮着梁宗丽继续狠狠向下用力,“舒服点没?”说着,苍其慢慢摘下面具,竟然就是朱鱼! 梁宗丽看着苍其,或者是朱鱼紫色的眼瞳,松开双手慢慢退后,然后使劲敲打着自己的头,泪水混杂着口水,声嘶力竭的哭喊着,飘荡在天空中…… 远在安东城刺史府,夫人打着伞走入正堂,拿出梁宗晴秀了一半的女红给梁桓卿看,嗔怪他太由着女儿闹了,怎么能让她加入什么蝴蜉军,还让她去了高国,如果发生意外,她饶不了梁桓卿。 梁桓卿拿过梁宗晴秀了一半的秀帕,忍不住笑了,和夫人打趣道:“这个丫头,秀的柏树歪歪倒倒的,这是秀柴火呢?还有那十几个孩子,怎么看怎么像猴子。既然她不适合这个,咱们就别难为她了,有文都尉,还有那么一群孩子相互照应,夫人你就放心吧!” 突然,梁桓卿感觉一阵心悸,险些昏了过去,手中的秀帕掉在地上。夫人赶紧扶住他,梁桓卿身体一直都很好,坚信能活到左手抱着曾孙,右手搂着曾外孙。 梁桓卿摸着胸口,瘫倒在椅子上,愣愣看着地上的秀帕,蓦然老泪纵横,知女莫若父,他喃喃的唤着:“晴儿,我的晴儿……” 小儿子梁宗霁,全身湿淋淋的,手里拿着木刀,蹦蹦跳跳的跑进正堂,甩了甩头上的水,正想问我姐什么时候回来啊,都快一年没看见她了,怪想的。却看到正埋首痛哭的爹,和站在一旁默默流泪的娘,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秀帕,手里的木刀,就那么掉在地上。 堂外,还在下着雨,却有一道耀眼的阳光,直直的照进刺史府正堂,落在梁桓卿一家人的身上…… 魏毅三人醒过来的时候,周围是忽而黑暗一片,忽而充斥着琉璃幻彩,“我们,不会是死了吧?”魏毅问道。 “啊!伍博,你扇我干嘛?”伍博用行动回答了魏毅的问题。 “死了,你就不会疼了。我大伯说过,人死就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像睡着后做梦前的那种感觉。”伍博说道。 魏毅本来还想说一句,你大伯死过啊?想了想也太为长者晦了,又扇了自己一巴掌,确实还挺疼的,那就是没死,还好还好。 “易厚鹏呢?”借着周围忽明忽暗的光线,伍博发现易厚鹏没在两人身边,还有跟着三人的二百多蝴蜉军也没了踪影。 “找找吧,指不定都落在哪里了。”魏毅把伍博拽了起来,两人搭着肩膀,漫无目的走着。 突然,两人就听周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断钻出纱布的那种声音,随后,是扑棱扑棱,就像先前在斐江上,看到那一线花腰奴时的挥翅声。 两人脚下,蓦然变成了白色,而周围和头顶,则还是黑暗一片看不到尽头,只不过有五彩的花腰奴在不停飞动着,汇聚在一起,朝前方飞着。 “魏毅,魏毅,你看脚下!”伍博惊声喊着。 竟然就是易厚鹏一行人。 在那边,易厚鹏和二百多蝴蜉军则和魏毅两人这边截然相反,脚下是一片黑暗,周围和头顶则是刺眼的白色,五彩的花腰奴同样汇集在一起,飞向前方。 魏毅和伍博蹲下身,看着易厚鹏等人的脚底板,不断敲着地面,喊着易厚鹏易厚鹏。 易厚鹏茫然的循着声音四顾,旁边有人提醒道,好像声音是从脚下传来的,易厚鹏赶紧蹲下,耳朵贴着地面听,还真是。 “易厚鹏,你们在哪了,我们这是一片昏暗,但是能看见你,你看不见我和伍博吗?” “我也不知道在哪了,看不见你们,我脚下是黑压压的一片,周围则是刺眼的白色,对,还有之前看见的那些花腰奴。” “那我和伍博,就跟着你走。” 两队人,顺着易厚鹏他们,追随者花腰奴飞去的地方,慢慢移动。 当那些花腰奴,突然消失在前方后,两队人的空间骤然合为一处黑白分明的世界,然后一道同样黑白分明的大门,出现在众人面前。 魏毅绕了一圈,直到撞到了易厚鹏等人的身上,才发现他们终于又重新聚在一起,还来不及高兴,对这道大门,几人犹豫要不要进去。 “这还用想吗,都到了这么个鬼地方,不进去也得进去。”易厚鹏说道。 “那就,走着?”魏毅看了眼所有人,得道应许后,第一个走进去,然后是伍博和易厚鹏,最后是陆陆续续的蝴蜉军们。 忽白忽黑的画面,闪着众人的眼睛睁不开,脑子里一片金星。 等他们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则是一片光怪陆离的画面。 天上,是一黑一白,两只闭合的硕大眼睛,周围则好像在上演着各种人间生活和野兽灵物们的生息场景。 一群逆风飞在高空的鸟儿,艰难的挣扎着,突然有一只,就那么脱离鸟群,轻快的飞了出去,继而化为虚无。 几个船夫,正在江面上摇着船桨,经过一处湍急的河道时,几人慌张的调整着以免坠入江中,有一人则扔下手中的船桨,好像不为所动,自由的通过急流,然后化为虚无。 一群白兔,蹲在探出悬崖的峭壁之上,吸收着夜空中的银华,突然有一只,则背对山外,眼中光华流转,化为人形后,变作虚无。 一位归隐山谷村落,刚刚咽气的望族老人,在子孙们的哭声和惊讶中,化作五彩,复归虚无。 还有一人,身着灰色麻衣,负手游于虚空之中,朗声道:“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为无待?”言罢,则微笑着看向魏毅众人。 那人消失后,整个世界的景象都好似水中的幻象,随着涟漪荡开而慢慢消逝。天上的那双眼睛,则缓缓落下慢慢睁开,平时着魏毅等人。 大眼瞪小眼,过了半天,那眼睛中,好像透露出失望,便也慢慢消失。 然后魏毅等人发现,自己也好像那些幻象中的人物一般,身体正在化为虚无。很快,这方天地,又变得寂静无声,无象,无实…… “儿砸,多吃点,你看你,最近只顾着跟司徒家的那个疯丫头闹,都饿瘦了。”魏毅他爹,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爹,要不你去郡守府说说,总是成天这么不着家的,像话吗?他家闺女疯了,还要带着咱家的毅儿一起疯。” “他娘,我早就去说过了,门槛都快踏破了,郡守大人也没办法啊,你就当可怜可怜菁儿那孩子吧。” 听到这,魏毅他娘,也不免掉了两滴眼泪,是啊,咱们一家三口还挺全乎的,可司徒菁那丫头,唉。 “哎?他娘,你看毅儿也老大不小了,要不,我们给他说门亲吧?” 正啃着猪腿的魏毅,一下就给噎住,赶紧喝了口水,拍着胸口。 “怎么?你看好谁家的姑娘了?” “这还用看吗?除了司徒家的,梁家的,老邢家的那三个丫头,跟他一起玩的,随便找一个不就成了。咱家也不差银子,怕就怕,人家嫌弃我们没有什么诗书文雅。” 魏毅吓得,赶紧咳嗽起来。心想,爹,按你说的,也就剩曲馨棠和檀茜茹了,一个虎了吧唧,一个在家里比我还娇生惯养的,这哪是给我找媳妇,这是给我找罪受啊! 接下来,晚来得子的老两口,俨然已经想好了未来抱着孙子的快活日子,当着魏毅的面,甚至讨论起孙子孙女的乳名了。 魏毅实在没耳朵听,叼着猪肘子,手里拿着鸡腿,说昨儿个先生交待的术算课业不太明白,去找夏蔚峯问问,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后来,朱鱼问他们,要不要加入蝴蜉军,现在退出还来得及。魏毅脑中突然浮现出双鬓已经斑白的二老模样,他摸了摸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家里就我一个儿子,就不能陪着你们了,你们不会怪我吧? 众人都没有轻视魏毅,反而纷纷上前,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让魏毅等着他们凯旋归来,然后在他家的酒楼里接风洗尘喝他个天昏地暗。 再后来,蝴蜉军再也没有回来,整个勃州都成为了人族与那些怪物们的主战场。魏毅举家迁往尙州,又去了易州,在那里,凭着天赋,魏毅连开了三家酒楼。 娶媳生子,儿孙绕膝,就这么平淡充实的过完了一生。 那日,在院子里的大柏树下,耄耋之年的魏毅,正跟孙子孙女,说着自己小时候的趣事,和司徒菁他们,闹翻了整个安东城和江西山。 说着说着,魏毅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流出一滴泪,身边的两个孩子见他“睡着”了,然后蹦蹦跳跳的跑出院子玩去了…… 伍博家,是从柔州迁来的外来户,祖上也曾富甲一方,后来经历了几代后,家道中落。最后在父亲手中,也没剩下多少家产,变卖之后,就搬来了有远亲在此的安东城。 从小,伍博的爹娘,就逼着他多读书,寄希望可以光耀门楣,重兴伍氏家族。 但是伍博兴趣寥寥,却也不是很抵触,反正爹娘让自己做什么,自己就乖乖听话的照做。 后来,认识了司徒菁他们,并被收入麾下,伍博还是那么的逆来顺受,在一众人眼里,既不多么调皮,也没有多么老实,就是个随大流的孩子。 而自从爹知道和自己玩的孩子里,有郡守家的司徒菁,刺史府家的梁宗晴之后,仿佛捡到了宝,就算自己懒得动,也经常催着他去找他们玩,还不忘叮嘱他,带着孩子们来家里。虽然伍博不太懂大人的那一套,但还是心里很反感。 他和魏毅的关系最亲近,因为都是惫懒货,对什么都不上心。司徒菁回到奉侯城后,那段时间,他基本就去魏毅家,要么就是去找跟自己家差不多的尤其俊,三个人经常凑在一起,搜集各种版刻的春乡图。 慢慢长大后,他终于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就更不爱找梁宗晴她们几个女孩子了。直到司徒大小姐再次君临安东城,不得不和魏毅,尤其俊,重新回到小团队中。 再后来,面对朱鱼抛出的选择题,伍博突然想到家中的妹妹还小,还要靠自己传续伍氏的香火,至于功名什么的,自己真的不在乎,只想照看好父母和妹妹。于是弱弱的说出心中的顾虑,自己不能跟他们一起出征了,让众人不要怪他自私,只想着家里。 大家都没有埋怨他,而是让他尽管好好生活,以后待他们凯旋之后,大家再好好相聚。 一年后,南征的蝴蜉军杳无音信,高国那边也再没有来犯姜国,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 伍博通过司徒长青的帮扶下,在安东城谋了个小小的差事,足够养家糊口。门当户对的娶了一个女子,可惜夫妻多年,膝下无子,妹妹婚后,诞下一个儿子后,便因难产而去,妹夫也在走商时,被山中的土匪所杀。夫妻俩,领养了妹妹的孩子,日子就那么一天天的过去。 外甥很孝顺也很有出息,被司徒长青举贤进京,做到了郎中令,成家后,每年的春节,都会带着家人回来看自己,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幸福美满。 那日中元节,半坐在江西山下,父母、妻子和妹妹、妹夫的坟前烧着纸钱,年老的伍博碎碎念着外甥的大儿子都会骑马了,小女儿的女红也绣的有模有样,然后伍博掏出那块绣着大柏树的手帕,擦了擦眼泪,模模糊糊的看着安东城的万家灯火,回想着儿时那些小伙伴,可惜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回到簸箕村,修整后,即将出征的前一天,易厚鹏突然收到易侯府的信笺,老侯爷身体欠佳,务必请小侯爷回易州一趟。 易厚鹏拿着信,找到朱鱼说明来意,朱鱼也没说什么,也就算默许了。然后易厚鹏和众人一一告别,待自己处理完家事后,在前往高国与他们汇合。 快马加鞭,一路上换了十匹马后,易厚鹏终于赶回易侯府,不曾想,刚迈过府门,家中就布置的喜庆连连,各处张灯结彩,贴着红彤彤的囍字。 易厚鹏莫名其妙的去往爷爷的厢房,结果刚刚进了院子,就被人押了起来,爷爷从身后走出,茅邵娟搀扶着爷爷。 原来,自己接连中了苦肉计和瞒天过海计。易厚鹏也没有挣扎,当场跟爷爷表示,自己玩够了,哪里都没有家里好,这就成全您老人家的心意。 于是,易厚鹏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亲。 后来,蝴蜉军不仅在高国全灭,那群怪物甚至一路屠戮到尙州,蔓延到越州和壬州,整个姜国在不到十年之内,国土全部沦陷。 易厚鹏不得不带着爷爷和大着肚子的茅邵娟,前往西北的浩汤国避难。路上,爷爷不忍颠簸,病逝在路上。经过隶国的时候,正值当地的雨季,自己奋力搏杀,也没有阻止自己,眼睁睁看着茅邵娟和肚子里七个月大的孩子,都成了那些野蛮榛国人的果腹之物。 被隶国人俘获的易厚鹏,一路被人转卖,终于到了浩汤国,成为了斗兽场里的奴隶。因为出众的体力和搏杀技巧,易厚鹏成为当地的斗兽之王,结果某天,易厚鹏突然就感觉很累,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在猛兽冲过来的时候,突然丢下手里的长矛和盾牌,任由野兽撕开了自己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临死前,易厚鹏看着场外沸腾的观众,模模糊糊的,好像看到了蝴蜉军们熟悉的笑脸…… 三人再次醒来的时候,坐在原地恍惚了半天。原来各自都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那么的真实。 缓过来后,三人刚刚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又再次陷入了震惊中。 头顶之上,悬浮着一汪四方都望不到头的碧色湖水,柔和的阳光穿过,蕴映着清新的绿芒,周围则是能有几个安东城那么大的村落,一道瀑布就在不远处落下,彩虹悬挂在半空,河水蜿蜒交错,经过每户人家的院子。 各色各式的小船,穿行其间,所有人都穿着粗布麻衣,偶尔穿过虚幻的小船后,则会化作受惊的花腰奴,然后拖拽着五彩飞到天上的湖中,又变作斑斓游鱼,消失在其中。 “这,不会就是庄国吧?”魏毅捏了下旁边伍博的脸。 “擦,你轻点。谁知道呢,只要没有那些怪物就行。” 三人原来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易厚鹏率先起身,敲了敲门,没人在家。一个经过的汉子,笑着冲他们喊道:“新来的吧?这个茅屋没人住,你们要是喜欢,住这里就行了。” “老哥,别走,正好问你点事。”魏毅热情的招呼道。 汉子跳下船,栓好后,笑呵呵的坐到地上,示意他们随便问。 “老哥,这里是哪啊?”魏毅问道。 “小兄弟,这里就是庄国,但是也不能说是国家,就是大家谁都可以来,在这里自由生活,没有钱什么的,都是以物易物,也没有什么官员村长之类的,大家全都一视同仁。如果谁那天过的不舒服了,也都可以随时就走,呐,从那出去就行了。”汉子指了指那道彩虹。 “老哥,我们刚进来的时候,经过一个黑白的世界,那是哪?” “黑白的世界?不太清楚,我刚来的时候,就是从斐江,顺着那道瀑布掉下来的。” 三人有点蒙,他们一行人,和这些人的经历,似乎很不一样。 “老哥,那这是怎么回事啊?”魏毅指了指,近处和远处,不断变化的花腰奴。 “啊,我也不知道,哈哈,我们都习惯了,反正也不伤人。” “那你们在这,都吃什么穿什么啊?” “瀑布那有鱼啊,院子里也可以种点菜什么的,实在想吃肉了,也有人出去打点猎物带回来,刚才不是说了吗,这里随便进出。” “那你们在这生活,不觉得无聊吗?” “觉得无聊,出去就可以了啊?” 三人无语,这里看来,还真不是他们这些俗人能理解的。 “那老哥,你有没有看到二百来个,身着赤白色战袍的士兵?” “没有,我出来半天了,就想着网点鱼回去,一直没看见你说的什么士兵。” 三人有点蒙,什么情况。 “你们是干什么的?看你们的穿着,好像是当兵的吧?” “不瞒老哥,我们是姜国人,高国那边有点意外,我们出征到高国,后来发生点事,就经斐江来这了。” “哦哦,那你们就别走了,留在这里多好啊。我也听说了,外面现在好像挺乱的,我们这里多安全。吃喝住都不愁,也不用在乎那些功名利禄之类的身外之物。” 易厚鹏听闻于此,不禁苦笑,毕竟我们不是孑然一身的人啊。 随着三人同样的念头一想,眼前的世界,马上再次发生变化,突然出现在一条地下的河道中,周围还有那二百多正在茫然休息的蝴蜉军。 三人也没解释刚才看到的景象,只是问他们在这里多久了,为首的卫尉说,也就半柱香吧,发现他们没在身边,找了会后,就原地休息了。 易厚鹏猜测到,这里可能就是钻入地下后的绿江,逆流而上,再走半旬左右,应该就可以钻出地面,然后逆游而上,不日之后,就能回到簸箕村。 众人稍事休息后,继续出发,路上,谁也没说各自梦中的情景,只想着赶紧回到簸箕村,和其他人会和再说。 “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一个身影,坐在刚才和魏毅他们说话的汉子身边。 “既然他们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东西,我也强留不得啊。” “呵呵,你倒是很置身事外,高国都这么乱了,还想躲着?” “不然呢?再来一次,丧心病狂?” “哼!” “他们这样,你就真的忍心?” 那个身影,手里轻轻握着四颗白色的胆石,用夹杂着亲昵和歉意的复杂神色,看着它们。 “有病,你真的是有病。”汉子受不了,站起身。 那人也不搭理他,其实她也怀疑自己做的对不对,值不值得。 “那个孩子,你不看看?” 汉子也没回她,只是说道:“要不,你留下两个?让我那俩儿子替上?”汉子也不看她,好像犹豫半天,才说出口。 “你不都选择袖手旁观了吗?怎么忍心自己的亲生骨肉?” 汉子跳到船上,慢慢划走,只留下一句:“子非真鱼,焉知其乐……” 魏毅众人,轮番用火油浇到蝴蜉刀上,然后举着火把手搭着肩膀,在黑暗湿滑的河道边亦步亦趋移动着。 啪嗒啪嗒的水滴声,充斥在潮湿的环境中。走了半天,有人开始用手拍着脖子和手背,好像有东西落在身上,痒痒的。借着火光看去,好像是头顶的水滴,谁也没放在心上。 往前又走了半天,遇到一个岔口,众人幼稚的用小时候的绕口令,最后一个字落在哪,就走哪边,最后选择右手的河道继续走。 没走几步,好像下起了“雨”,越来越大,很快众人就成了落汤鸡。在中间的易厚鹏,突然就看见自己搭着肩膀的人,战袍噗的落在地上,人没了,借着火光只见地上隐隐约约的是一滩血水。 “停下,往回跑,快!”易厚鹏发现不对,赶紧高声提醒道。众人也不迟疑,赶紧离开这里, 随着越来越多人凭空“消失”在原地,众人终于发现了不对,这哪里是“雨“,分明就是看不见的岩蛭! 等魏毅他们跑出“大雨”后,蝴蜉军只剩下二百多人,几十个兄弟,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在了河道中,连一句遗言都没有交待。 魏毅用斧子狠狠砸着岩壁,火星四溅。 易厚鹏赶紧阻止魏毅的胡闹,指了指脚下的绿江,然后嘘着手势。自从他们跑出来后,脚下的绿江突然停止了流动,前面传来什么东西在蠕动的声音。 “快,都把火油倒在双月戟上,点着了,快!”众人马上忙活起来,河道里很快就豁然明亮了很多。 不远处,众人只见好像是一张奸佞邪笑的面容,慢慢靠近,身后拥堵着江水。周围透明又模糊的什么东西,在折射着火光倒映着周围的东西。 魏毅大吸一口凉气,“这是岩蛭的祖-宗吧?都生出人脸了!” 易厚鹏大喊道:“谁身上有盐巴?拿出……”话还没说完,那东西突然就化成了无数个岩蛭,伴随着汹涌的江水,向他们冲过来。 众人被骤然爆发的江水,冲的七零八落,有的撞在岩壁上,忍不住喝了一口江水,马上就化成了血水,有的刚刚浮出水面,紧紧闭着嘴,但是不禁挠起耳朵和鼻孔,很快也化成了血水。 也不知道被冲了多远,魏毅等人都趴在河道边,甩了甩脑袋,慢慢爬起来,伍博躺在他旁边,魏毅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伍博马上醒了过来。魏毅伸出手,拉他起来,伍博刚抓住魏毅的手,忽然就化成了一摊血水,袖子就那么空荡荡的落在河道上。 魏毅愣了半天,以为自己又出现幻觉了,赶紧甩了自己两个耳朵,直到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的疼,才知道自己很清醒。 “伍博?伍博,你别吓我?伍-博!!!”魏毅蹲下身,抓起伍博的战袍,不禁在河道中大喊起来! 易厚鹏跌跌撞撞的走过来,右脚踝刚才撞在了河道中的巨石上受了伤,脚下如果仔细看,能发现正拖着一条血线。 魏毅把战袍抛给易厚鹏,红着滚烫的双眼,拿着双斧就向前跑去,易厚鹏岂能让他逞匹夫之勇,死死抱住他,说等会,先把大家聚拢起来,清点人数再说,我有办法,你这么去,就是送死。 魏毅突然跪在地上,放下斧子,抹着眼睛。 这次减员很严重,就剩不足一百人,很多人都消失在了汹涌的江水中,或者也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 易厚鹏问道:“你们,谁身上有盐巴?”所有人都摇了摇头,只有一人说道,伍长的行军袋里有,但是他现在…… 易厚鹏想了想,说道:“在河道里找一找,能不能活着回家,就靠那袋盐巴了。”说完,众人就在附近开始翻找起来。 “这里,在这了。”那名士兵,抱着伍长的战袍,快速的向易厚鹏这边趟着水跑过来,跑着跑着,突然就消失在原地。 众人见此,马上离开水面,跑道岸上。 “谁还有火油,丢到那边,点上火,我去拿!”易厚鹏说道。 “我去吧,你脚都伤着了,歇会。”魏毅说道。 江面上燃起火焰,能看见噼里啪啦的什么东西四处飞溅着火花。魏毅趟着水,过去拎起两幅战袍,回到岸上,掏出袋子里的盐巴,看向易厚鹏。 “大家分好,都抹在身上,我记得《全物合祖》上记载,岩蛭最怕盐巴,粘之即化。” 剩下几十人,全身包括脸部耳朵都抹完后,魏毅背起易厚鹏,还有丛婓虎和伍博的战袍,举着火把,继续沿着绿江河岸向前走。这时候,能清晰的听到,有东西掉落在他们身上,发出好像水珠落到红铁时的那种滋啦声。 走出很远之后,只听身后传来一声不甘的嘶喊声,众人也没有回头,而是默默的继续走着。 谁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所有人汗流脚背体力不支,才停下吃点东西喝口水休息一会。 魏毅和易厚鹏,背靠着,谁也没有说话,只听到江水声。 “大鹏,你后悔吗?”魏毅说道。 “嗯?后悔什么?” “我们在庄国那,我做了一个特别长又特别真实的梦,梦见自己没有跟你们去高国,而是老老实实在家伺候爹娘,后来去了易州,老死在一棵大柏树下。你呢,梦见什么了?” “怎么说呢?开始比你好点,后来比你惨多了。先是跟着你们,出发到簸箕村后,又紧急接到家书,然后临时就赶回易州,刚到家就稀里糊涂的娶了个老是缠着我的姑娘,后来高国那边一直攻打到苍阳城,我只能带着家人去往浩汤国,结果最后成了个奴隶,还没到四十就死在斗兽场了。” “也不知道伍博梦到什么了,也没机会问他了……”魏毅说话声,越来越小,然后慢慢开始啜泣起来。 “你后悔了?”易厚鹏问道。 魏毅擦了擦眼睛,“不后悔,这有什么后悔的,能跟你们一起出生入死,这辈子值了,而且还梦了一场,也算圆满了,就更不后悔了,嘿嘿。” “说实话,我有点后悔,后悔不能多杀几个傀儡,后悔没有死在战场上。好不容易逃出了高国,离家就这么几步路了,结果没死在傀儡们的嘴里,反而栽在这里,让人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 “大鹏,你怕死吗?” “怎么说呢,说怕也怕,说不怕也不怕。怕的是,不能回去给爷爷尽孝道了,怕对不起还等着我的那个姑娘。不怕的是,死就死了呗,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能如何?你呢,怕吗?” “我跟你差不多,家里爹娘快五十了才生下的我,家里就我这么一棵独苗,我怕回不去尽孝。如果真的回不去,我也不怕,就是舍不得爹娘,舍不得你们……”魏毅又抹了抹眼睛。 易厚鹏用后脑撞了撞魏毅,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不知道尤其俊那边,还有梁宗丽他们,都怎么样了,是不是都平安无事。 很快,众人背靠着背,迷迷糊糊的都睡了过去,梦里,他们一起回了家,见到了爹娘,追着闹着,开心的笑着。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三十四回:全力也不敌 六个人,晃晃悠悠的在齐州地界的江西山里,向着北方穿林越山。 偶尔会看到姜国的点山人在山里寻着矿藏,老师傅带着徒弟,手把手的教他尝土,辨石,望风和触水,总之都是门道,没有个几十年的经验,是不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点山人。 经常也会遇到结伴的猎户扛着野物,也不问他们在山里做什么,只是嘱咐他们“夫妻”三人,山里多古怪,带着三个孩子多注意安全,早早就下山回家把。说完还会分给他们一些体型小些的野雉野兔什么的。 每当这时,悠悠都会哈哈大笑,戳着阿妱,瞅着假装什么也没听到的栗子,然后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些珍稀的药草,让那些清苦人家带回去,或者卖给医官,或者栽在院子里留着以后给自己家人用。 那日中午,来到一处山涧小溪,悠悠感觉林中特别的清爽,就吵着说要带阿妱和童童去洗个澡,让栗子三人给她们好好护卫,以防色狼袭扰。 栗子就让长誉和阿光去拾点柴火,看样子,月亮不挂上树梢,这三个女人是不会洗完的。栗子早就有了丰富的经验。 独自一人,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打着坐,感受到这山涧,好像从附近,自然而然的汇聚流过很多灵炁,天予不取那是蠢驴。 坐着坐着,栗子就感觉额头又痒了起来,之前只是中间,这次在右眼之上也感觉很不舒服,强忍着疏导体内的三股灵炁流转周天。 很快,太阳就被西边的大山遮住半个脸,而栗子其实没有发现,曾经朱鱼给他的那股赤色的精元,已然化作了紫色,和白林与金哥的金银两道精元,在小腹中,围着一颗虚幻的青色光团相互追逐着,慢慢有化虚为实的趋势。 栗子全身犹如置身于瀑布中,汗水就跟被人泼了一桶水似的,整个身下的石头,都湿漉漉的。 悠悠她们早就回来了,谁也不敢打扰栗子的运功。金哥曾告诉栗子,妖灵的功法与人族不同,只能靠自己的真性,去体悟天地吸收银华与灵炁,通过获得一丝丝的灵感,然后日积月累,生出妖丹最终蜕变。 悠悠早就看出来了,栗子身体中,还缺少一道至寒的精元与灵炁,才能达到最终的平衡,不然只会事倍功半,好在对身体的伤害不是很大,就当是淬炼肉身了,但是精神世界却能慢慢提升不受影响,算是瑕不掩瑜。 五个人就一直等着栗子收功,足足等了三天,栗子才消化完那道全新的紫色精元,以及变化后的灵炁。 睁开眼睛的一瞬,原本金银两色的瞳孔中,其中一只居然分出一个紫色的瞳孔,然后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悠悠的脸,贴着栗子,吓了他一大跳,起身就撞在了悠悠的额头上,然后两人一起栽倒了溪水中。悠悠又开始玩闹起来,朝着周围所有人,泼着水。阿光躲得远远的,长誉加入师傅一方,携手作战对付悠悠和阿妱,童童就比较为难,师傅师娘都是手心,索性就蹲在石头上,笑嘻嘻的看着…… 越往北走,地势越高,甚至有些山顶都罩着洁白的雪峰,栗子五人还好,就是可怜了长誉。趁此机会,悠悠不顾长誉羞臊的大红脸,把他扒了个精光,只剩一条小裤衩,让他在雪地里运功,打磨人族的几个功法。 一开始,长誉只能抗半柱香,后来时间也慢慢延长,几天以后,甚至可以穿着单衣在雪山间奔跑。 一路上,即使是阿光,也没能逃过悠悠的魔掌,所有人都被她的雪球,砸了个透心凉。甚至有一次,还引发了雪崩,六个人钻出来后,哈哈笑着,笑声传荡在群山之间。 那日,经过一处好似斜插在山顶的长戟状雪峰,悠悠说,就在这里玩上几天,不着急。除了是为了栗子好,通过后天补先天,让他能多多吸收些雪山中的至寒灵炁弥补不足,同时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因为这里,赫然就是一处上古的“妖城遗址”,悠悠想着,看看能不能在这里捡点破烂,要是能碰到那个小家伙,就更好玩了。 按照悠悠的吩咐,栗子和长誉,反反复复砍树,扛着原木再搭建,很快就在雪峰下的背风处,搭了一个木屋,足够宽敞,中间就是简陋的小灶台,三个女人睡在右边,他们三个睡在左边。 用了几天,众人熟悉了下周围的环境。晴朗无风的时候,东边是山势越来越低的齐州,究极目力甚至可以看到半个苍澜色的倾悦湖,向西望去,则是相对平坦的長州,金黄的田地连绵成片,江西山在南面,陡然向北拐了个弯,把長州包在里面,如果继续向北,就会经过唯一的风淋关,出入齐州最为重要的战略隘口。 近处,则都是成片的容冬树,长着细密的针型叶子,至少也生长了小两千年,悠悠拉着栗子和长誉、童童才能勉强合抱得住。因为鲜有人族能攀爬至此,所以才能保持着长久的树龄,但其中几棵还是没有幸免于栗子等人的毒手。 这几日,栗子明显感觉舒服了很多,而且离天更近,无论是吸取银华还是灵炁,明显都要比在山下更要事半功倍。 栗子曾问过白林,为什么要吸取天上星河圆月的银华,白林用爪子挠挠头说,自己也不知道,你问金哥。 金哥说,妖族生来就喜欢吸取银华,就像你们人族刚一降生,就会想要摄入母亲的乳-汁一个道理。栗子又问,那我看家里的小猪小狗,也喝乳-汁啊。金哥只能解释说,并不是所有的兽类,都是妖,也不是所有的妖族,都能成为灵。 栗子接着问,那灵妖兽又有什么分别?金哥耐心回答道,奇形乖张之飞禽走兽,称之为妖,先天原体后天修炼,受封天地为证,便可成为臻灵。然后栗子就鼓着两只小手,说哇,好厉害。白林则在一旁眯着眼睛哼了一声。 就在金哥以为,栗子终于可以结束问题后,他又问道,那我也可以成为灵吗?金哥一时语塞,思量半天,只能跟栗子说,你是第一个修炼我们妖族灵法的人族,可能会吧。 白林不禁咧开嘴角笑了笑,脑海中想象着,栗子如果把他们两个,甚至以后融合了朱鱼与元甲的灵法,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头顶金哥的双角,屁股上长着我白林的大尾巴,全身紫哇哇的背着乌龟壳?白林差点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那时还小,但白林和金哥与他说过的话,传授的经验,交代的事情,心里都还清楚的记得。想起桑奶奶的警告,忍住进入蒲芦界去看看他们,尤其是想要摸摸白林的冲动,栗子继续打坐运行周天。 “桑,那个小丫头,不会是想带着栗儿去霊墓城吧?” “你说呢,这都住下来了。” “用金哥的话说,有点意思。这个小丫头不来到这,我都没发现,你也一点察觉都没有吗?”丘问道。 “嗯,挺奇怪的,我之前对这里,也一直以为只是一片雪峰,她带着栗儿来了后,我才隐约发现,这里很古怪,只是有一点点的熟悉,你呢,进不去?”桑看着丘问道。 “跟你一样,好像有什么东西隔绝了,然后时间久了,才透露出那么一点点熟悉的气息。” “你说,那个家伙,会不会还在那里?” “……”丘想起很多年前的惨痛回忆,真真的往事不堪回首。 “怎么,过去了这么多年,还能给你吓成这个样子?”桑打趣道。 “我们还是做好万全之策吧,万一它真在那,我们也好随时出去接应栗儿,以他目前的实力,还为时尚早。” “不还有那个小丫头吗。嗯,以防万一,我们还得盯着点。” “你去过霊墓城吗?”丘还是忍不住问道。 “几场大战过后,你我都身负重伤,而且那些事,为了不让它们发现,都是还算完好的朱鱼负责的,我哪里去过。” “听说,那只有朱鱼才能找到,那这个小丫头又怎么知道的呢?” “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很多事,我们知道了也没有什么意义,更是改变不了什么。” 悠悠又消失了几天,等再次出现,和上次在卓府一样,灰头土脸的。 “大姐,你真要带他们去那啊?” “死妮子,还不是你总是催催催的,正好我也想去那看看,二妹是不是在那了。” “哦,那你们可要小心啊。” 木屋里,六人围着灶台,悠悠说道:“长誉和童童留在这里看家,乖乖等我们回来哦。” 长誉问道:“师娘,你们要去哪啊,为什么不带着我啊?” “你还小,就算长大了也不能带你去,那里可有吃人的怪物,一口就把你的胳膊啃掉,然后抓着你的小腿,扯成几半,嘿嘿,还去不去了?” 长誉最怕师娘给他讲的那些鬼怪故事,听完马上就低头老实了。 童童皱了皱眉,悠悠摸着她的头说:“你也太小了,但是等你长大了,师娘再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 “好了,阿光和阿妱,你们都可以恢复原型了,一会路上别控制,把你们的妖力开到最大,有多少力气就使多少力气。”话音刚落,阿光和阿妱,就变回了各自的本体,灵炁暴涨,连长誉都忍不住用双手挡在身前。 悠悠朝栗子点了点头,然后在灶台上,架起一口自己从“家里“拿来的小锅,很普通也看不出什么新奇,阿光吐出一口炙热的灵炁烧灼起来。待雪水烧热后,悠悠从嘴中,吐出一滴散发着香甜气息的油珠落在锅中,瞬间雪水停止了沸腾,悠悠带着栗子和阿光阿妱,出了木屋,来到那座酷似长戟的巨大山峰下,将锅中的油水倒在山根上,一阵涟漪拂过,山峰好像微微颤动了两下,悠悠摸了摸胸口,还好还好,大功告成。 “阿妱,你先下去,然后阿光,快,马上就关门了。”变回双翼马儿的阿妱,不由分说就“撞进”那座山峰,消失不见,阿光扭捏了会,全身发光硬着头皮也跟了进去,悠悠攥着栗子的手,栗子能明显感觉到悠悠的心跳不断在加速,不由分说,抱起悠悠,也跟着跑了进去。 山峰下,那处好像水纹波动的地方,重又恢复平静,然后两道身影,一脸懵的出现在原地,着急的看着周围。 栗子也分不清他们是在下坠,还是上升,伴随着凛冽的罡风,眼前好像翻书一般,快速的闪过数不清的光怪画面,总是不待他看清就翻过下一页。 阿妱和阿光从旁边飞过来,驮上栗子和悠悠,突然好像扎进了白沙泽中,裹挟着罡风的沙子,不断击打撞击着四人,小小的沙尘中则是那些虚弥无穷的变幻景象,四人就这么在离幻的世界里“四处乱撞”。 就在阿妱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伏在阿妱背上的悠悠,艰难的扯掉一丝头发,然后化作金色的花瓣,自顾自向飘向一侧,悠悠拍了拍阿妱,让她跟着花瓣飞去。 一粒重复闪烁无数画面的沙子,在他们面前蓦然越来越大,足有千丈之巨,然后四个人追着那片花瓣,直愣愣的撞了进去。 这次,栗子确定,他们正在从天空向下坠落,而“地面”之上,正是一场让人匪夷所思的“大战”。 一边是漂浮着山峦的云海,一边则是暗无天日的域外。数不清的妖兽布满云海之间,而对面的虚空中,只有一团无形的能量,好似一只幽深无瞳的巨眼。 随着一升高亢的号角声响起,乌泱泱的妖兽大军向那只巨眼冲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山岳之上出现了为数不多的人族,升起庞大的精气汇集于一处,加持向奔跑中的妖兽大军。 就在大军即将接近那团无规则蠕动的巨眼时,有四只灵兽突然返身开始击杀周围的妖兽,右翼的大军则很快被黑色的能量侵吞蚕食,然后随着四只灵兽开始叛袭,整个大军的阵型全部受到影响乱了套。人族见势不妙,果断撤回精气,逃之夭夭。 战场上,充斥着愤怒的嘶吼声和不甘的呐喊声。 那只庞大的巨眼顺着直线,一路慢慢的飘进云海,周围全部变成了昏暗的世界。就在它以为可以势如破竹的时候,突然好像撞到了一道金色的墙上,紧接着,连续三道紫色银色和玄色的光柱落在它的四周,试图将其围阻。 其他妖兽见状,马上向各处就近的高耸山峦撤回,随之一道更大的金色光柱,将那些突变的灵兽与妖族们圈住,使它们动弹不得。 同时,从天空落下四道拖拽着各自光芒的身影,虽然是栗子从未见过的姿态但是他确定,其中就有金哥三人,另一个就是尚未见过的元甲。 四人坐在那只巨眼的四周,合力挤压着它,随着那庞大的身形越挤越小,最终在原地爆发,冲击出的能量打破结界,将四人掀翻在地,而四周的山峦也被波及的能量瞬间抬升,然后倒转,随之狠狠砸向那些回撤的妖兽,被禁锢的那四只灵兽“叛徒”和黑色大军,没了束缚,又开始向四周追杀。 这时,从天空中突然降下一道,拖拽着金红色尾焰的身影,只是看了下昏死过去的金哥四人,然后朝他们点了几下,仿佛是获得了某道敕令,金哥等人直飞回天空中。 栗子感觉,那东西长的有点像刚刚炸开的那团能量,只不过好像更为化虚为实一些,随着它左冲右突,很快将那些黑色的妖兽屠戮一空,剩下的四只灵兽见状不妙,化为四道能量隐入云海中,不见踪影。 最终,静寂无声的浩大云海之上,只剩那奇怪的金红色能量,伫立在原地,茫然看着狼藉的战场。 栗子四人,终于在即将落入云海时,看到了它,而它好像也“发现”了栗子等人,却无动于衷,只是看了一眼花瓣,就将其化作了粉末。 云海之中,栗子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各种山河倾覆的巨大倒塌声与江河倒灌的澎湃声。终于熬过了这段头痛欲裂的折磨后,飞落云海之下,则是一片焦土,倒转的巨大山峦,矗立天地之间,四方则是浑浊灰暗的天际,大地之上毫无生机。 栗子这时才发现,悠悠,阿妱和阿光早已昏了过去。继续这么落下去,众人势必会摔成肉渣。 情急之中,栗子不得不第二次展开自己的妖界,却发现这里没有丝毫的灵炁,经过云海的时候,自己身上的灵炁也好像被“吸干”。他翻了翻悠悠随身的袋子,赶紧摸出那袋所剩不多的虹油,两口全部喝下,再次尝试,却发现只能成功开启一半的妖界,这里好像有什么规则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栗子脑袋一片空白,一道声音传入脑海中:“笨得要死,你不会把灵炁分与他们,让他们自己醒转不就可以了?” 栗子仿佛醍醐灌顶,自己怎么就没想到,马上把虹油中的灵炁传与三人,又想到,蒲芦界中,不是还有日月露吗?可栗子试图进入后,才发现自己好像无意识的开启了神牢,实际上他并不知道,此时,丘和桑,只能在山峰下,干瞪着眼…… 就剩不足一百多丈高的时候,三人终于醒了过来,悠悠紧紧搂住栗子的脖子,阿光身上的毛都炸开了,阿妱一声啼鸣,使劲挥动双翼,才堪堪没有重重摔落下来。 紧接着,他们又被一声巨响,震到半空中,又摔了个七荤八素,趴在地上。 两只巨大的手指,捻起悠悠,栗子抬起头,就看见一只身高十丈有余,人首蛇身浑身不停剥落着石头的怪物,一下就把悠悠送入口中,然后吐出一口浊气。 栗子先是愣了一会,陡然暴怒,浑身爆发出势不可挡的灵炁,冲向那只怪物,欺身近前,拳头狠狠的挥过去,学自白林的那一招,轰然将那怪物破成了石头子,悠悠从半空掉落,栗子赶紧接住她。 一缕浑炁,不经意间窜入栗子的身体里。 许是这片大地,很久没见过生人,越来越多人首蛇身的石人们,向栗子这边聚拢,妄图吃掉四人。栗子紧紧护着他们,且战且退。 退到一处倒转的山顶下,周围全是怪物,栗子大口喘着气,体内杠杠补充过的灵炁急剧消耗已经不足大半,悠悠喊道:“阿光,快!”阿光闻言,快速凿洞钻到山顶中,悠悠带着虚弱的阿妱躲了进去,留下栗子继续鏖战。 悠悠回头看了看栗子和外面的怪物,想了想,好像还不够,然后继续拉着阿妱跟在阿光身后向“山下”爬上去。 每倒下一具破碎的石尸,栗子蒲芦界中的那个毛蛋便吸收一缕浑炁。清理完最后一只后,栗子坐在地上,体内的灵炁还剩三成。转身看了眼,发现悠悠它们已经消失在洞中,不见身影。 正待栗子也要钻进去时,倒转的山体,突然剧烈的晃动起来,巨石不断从天空中落下,砸在地上形成一个个深坑和漫天的尘土。 “胡闹!”一道声音,从天地间传来。 栗子不停闪躲着落下的巨石,一边抬头寻找着悠悠三人的身影,很快发现他们正从天上落下来,栗子踩着半空的巨石,快速的飞了上去,抱住悠悠和阿妱,让阿光伏在背上,又小心的踩着巨石,慢慢向地面跳跃着。 就在马上要落地时,栗子感觉身后好像有一道巨大的东西像自己这边砸过来,转头一看,惊出一身冷汗,已然躲闪不及,把悠悠三人扔出去后,自己被压在身下。 刚才瞥了一眼后,发现是一具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巨兽石像,长长的鼻子大大的耳朵和肚子,也就是惊讶的恍惚间,才躲闪不及。 栗子打破那石像的半个身子,感觉好像有股说不出是什么的炁体大量的钻进身体,爬出来后,发现其中竟然藏着一具昏睡的灵兽?和石像长的很像,隐隐有庞大的灵炁流动而不外溢。 就在这时,大地晃动起来,一只百丈长的巨手,散发着褐色的光芒,缓缓从大地中探了出来,然后轻轻一拨,就把栗子等人,甩出十几丈远。 周围其他临近的倒转山体,也在震动中,不断塌落,露出其中的几尊巨灵兽石像。待褐色的巨人,从深渊中顶天立地完全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栗子感觉,自己好像是一粒沙。 抬起头根本看不到那巨人的脸,隐藏在天空的灰云之中,只能看见隐隐发出的褐色光芒照耀着云层。 突然,那巨人消失不见,扶着悠悠等人起身的栗子,还在看着天空时,一只手搭了下他的肩膀,刚转过头,就和悠悠被一脚踹开数丈开外。阿妱和阿光也没能幸免。 栗子这才发现,一个和他身高差不多,浑身发出褐色的光辉,脑后是一圈仿佛燃烧着赤红色火焰圆光的“人族”,上半身赫然长着四只手,被一把青色的双牙穿岳戟从后心穿透,虽然看不清它的模样,但栗子可以感觉到,它正暴怒的盯着他们。 悠悠坐起身,用栗子听不懂的古语,嘿嘿笑道:“玩一会吗,句灵小弟弟,怎么不高兴了啊?” 那人看向悠悠,“你怎么会说兮语?还知道我的名字?” “叫姐姐,就告诉你。” 那人愣了半天,也许是想起来什么,周身掀起狂暴的怒气,骤然冲向悠悠。栗子怎能给他机会,马上斜冲过去,阻拦那人对悠悠出手。 栗子挡在悠悠身前,那人一拳递出,居然发现小小的人族居然纹丝不动,只是地面掀起一圈尘土。 栗子抹了抹嘴角流出的青色鲜血,“哼,敢动我姐姐一下,老子今天把你脑袋拔下来。” 句灵也不废话,照着栗子就是劈头盖脸的递出不计其数的拳头。栗子一边用双臂格挡,一边远离悠悠等人。 句灵发现,这小子的双手已经快烂了,白骨都裸露出来,怎么反而越打越精神?浑然不知,栗子蒲芦界中,那棵毛蛋下的土壤,也正越聚越多。 句灵突然消失在原地,栗子只感觉自己的胸口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赫然被句灵洞穿。句灵刚要抽出手,栗子左手攥着它的一只右手,右手攥着双牙穿岳戟,然后用头不断撞着句灵的头,嘿嘿笑着,完全不管不顾自己已然重伤的创口。 句灵剩下三只手,不断劈天盖地的狠狠砸在栗子的脑袋和双手上,栗子发现,长戟好像对它有着强大的伤害,甚至能感受到句灵在自己攥住长戟后,全身不由的发出颤动。 栗子两只手全部用力在长戟上,不断向自己这边拉扯。句灵真的怒了,只听咔咔两声,栗子的双手陡然被句灵扯断,挂在长戟之上,然后一脚被提出几十丈外,撞在一座倒转的山体上,随之塌落将栗子埋了起来。 句灵扯掉那两只残手,扔在一边,然后看向悠悠等人,正要出手,只见那些堆落的巨石,慢慢升了起来悬浮于半空。 一脸青色咒纹覆盖的栗子,幽幽起身,右眼是金紫两色的双瞳,左眼银瞳,而额头上,赫然出现了一道青色的印痕。全身开始覆盖着金紫色的银鳞甲,一赤一篮两只手重新生长而出。 就在刚才,栗子好像被打穿神牢,跌进了蒲芦界。随之,那颗毛蛋破裂,露出道种原本的模样,蛋壳和翎毛落在元土中,三者融合成青色的能量团,看起来就像一只竖着的眼睛。不断吸取着被神牢阻挡在外,从石尸和山体石像中吸收的大量浑炁,日月露也被抽出一条丝线吸入能量团中,之前句灵感到栗子越打越精神,正是因为自己体内的元炁被栗子“偷走”,此时跟着浑炁一道被青色的眼睛吞了进去。 青色的竖眼越吸越小,最后好像凝缩成一个点,印刻在青色的道种之上,围绕道种相互追逐的三色灵炁,也变成咒纹一般,覆在道种之上,连接着那只竖眼,循环往复闪烁着。 句灵感到到栗子身上三道熟悉的灵炁,犹豫着,也像是回忆起什么。栗子仰头发出咆哮,好像失去了理智般,朝句灵飞过去。句灵本想问栗子一些话,却被他的攻击打断,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不停在四周打出涟漪波纹,导致周围的几座倒转的山体分崩离析。 句灵看着,不断被自己破坏的“墓地”越来越多,愈发恼怒,也不想弄清楚栗子的身份,招招不留余手,四只拳头狠命砸在栗子的身上。 栗子虽然只是暂时将妖力全开,但仍不是句灵的对手,银鳞甲也破损不堪,很快,身上再次像上次渡劫一般,皮肤皲裂,下巴被句灵削掉也不觉疼痛。 句灵和栗子再次拉开距离,他不准备继续耗下去了,身后的赤焰圆光陡然消失,句灵俯身趴在地上,全身褐色的光辉一阵又一阵晃动着波纹,身体随之发生可见的蜕变。 栗子趁此机会,快速欺身上前,踩在句灵正在变大的背部,咬紧牙关拔出了插在他身上的双牙穿岳戟。悠悠看到这里,不禁捂住嘴,心想,栗子,你这下可真玩大了。 脚下的句灵,哈哈大笑起来,故意卖了个破绽给你小子,果然,人族就是喜欢玩这种下三滥手段,既然封印一解,自己就无需留力了。 不待栗子反应,一股地火,从句灵身下,冲天而起直扑云层。火焰慢慢落尽后,天空不断落下似陨石坠落的雨点。栗子只剩一只右手,拄着长戟,趴在地上。而他面前,竟然是一只腹下四脚背生残缺的四爪,红色鬃毛全身褐色的师貎。 句灵哼了一声,用前脚踩着栗子,狠狠把他陷进土中,嘴里吐出炙热的流火灼烧着栗子。 栗子伤口的愈合速度,明显跟不上句灵的伤害,身体慢慢呈现融化的诡异状态。 句灵这时停下,开口问道:“你可认得白林与金哥?还有朱鱼那个疯婆子?” 栗子吐了一口,“我认得你奶奶!” 句灵笑了笑,那就是认得了,脾气跟朱鱼一个德性,于是露出獠牙,准备扯下这小子的头颅,让他后悔来到这里,还不懂得收手。 一开始,看见四人坠落,自己感受到这傻小子身上熟悉的“味道”,还好心提醒他,哪知这些东西,是来搞破坏的。 那个小丫头,让老子叫她姐姐,这小子还认得……想到这,句灵吓得浑身颤抖了一下,一个不注意就咬住了栗子的脖颈。 突然,一道赤色的身影出现在栗子身边,揪住句灵的鬃毛,轻轻一提手,只说了一句:“松嘴!” 句灵看向来人,又吓得一激灵。马上放下栗子,四只脚蜷缩起来,乖的像一只大狸。 朱鱼轻蔑一笑,把句灵扔在一边,蹲下身,看了看盯着她的栗子,然后把他抱起来。 “朱鱼?我梁哥怎么样了?”栗子马上开心的说道,也不顾伤的如此严重。 朱鱼抿着嘴,也没回答,只是喊醒白林与金哥。和栗子一个模样一般大的白林与金哥,现身朱鱼旁边,看着凄惨的栗子,不禁怒火中烧,睥睨的威势,瞬间将周围的巨石,全部吹成了粉末。 朱鱼指了指一旁的句灵,“它干的!”句灵简直不可置信,直接四脚跪了下来。 白林也化为本体,四脚踱步到句灵身边,一爪把它摁进土里,正要下嘴撕了这不长眼的东西,悠悠突然跑了过来,喊道:“小白狸,爪下留情!” 白林,愣了愣,叫我呢? 悠悠看着金哥,问道:“前辈,我们一边说话?”金哥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在一旁咬着耳朵,金哥一会点头,一会摇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两人才回来。 悠悠拿出另一袋虹油,灌进栗子的嘴里,然后朝朱鱼笑了笑。 金哥说道:“没事了,放了它吧,我们继续回去睡觉。朱鱼,你那边也注意安全。直觉告诉我,它们已经开始注意我们了。”说完,白林就和金哥消失在原地。 栗子慢慢恢复着,但是身体明显越变越小,又恢复回了孩子的样子,只不过比从簸箕村出来,看起来稍微大了几岁。 刚才,悠悠和金哥的话,朱鱼不用听也能感知到,于是说道:“你也太胡闹了,如果我不出现,栗子出现意外怎么办?” 悠悠眨了眨眼,天真的说道:“有我在,怕什么?” “就你?”朱鱼突然挥出手刀,砍在悠悠的脖子上。只见悠悠化作一片芬芳的花瓣,又在另一边现出身形。 “小鱼儿,姐姐不怪你,毕竟那会你还小吗,哈哈。” 朱鱼皱了皱眉,显然,几人中,只有金哥认得她,既然金哥没说什么,自己也就不再多嘴了。 “我在外界,还有点事情,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再见了。以后……还请前辈少胡闹点。” “来得及吗?”悠悠突然板着脸,看着朱鱼问道。 朱鱼一时被噎在原地,是啊,如果来得及,自己也不会让那十几个孩子…… 栗子看着悠悠,又看着朱鱼,发现气氛有点紧张,恢复过来后,他赶紧牵起悠悠的手,然后拉过朱鱼的手,叠放在一起也不说话,就傻笑着。 砰!两人在栗子的脑袋上狠狠砸了一下。 “只许摸姐姐的手!” “以后管着她点,少胡闹!” 栗子还是傻呵呵的笑着。 朱鱼决定,再多待一会好了,朝一动不敢动的句灵喊道:“你过来。” 句灵一下爬起来,颤颤巍巍的匍匐过来,乖巧的像个大狸。朱鱼点着它的鼻子,说道:“都知道栗子身上有我们几人的气息了,还敢下死手,你怎么想的?” 句灵一五一十,把前前后后的事儿交待了一遍,还不忘指了指周围那些崩塌的巨灵兽墓,自己好像很委屈。 朱鱼笑了笑,“得了便宜还卖乖,双牙穿岳戟,要不是栗子给你取下来,连我都不能帮你,你还告状?” 句灵马上趴在地上,呜咽起来。当初,是你骗我说,去什么霊墓城玩,结果路上得罪了金哥,赏了自己一杆长戟不说,还被关在这鸟不拉屎毫无生气的鬼地方,天天和那些石头怪作伴,一呆就呆了小几千年。 “你也别委屈了,当初,要不是金哥,你现在早就变成勾魔那货了。刚才金哥都懒得搭理你,他要真是针对你,都不用白林出手。” 一听勾魔,句灵马上又抬起头,震怒不已。 “前几天,我和它的离神交过手,跑到那边,也没多厉害吗,呵呵。”朱鱼嘲讽道,“你身体里的垢炁,还剩多少?” 句灵伸出舌头,小心翼翼的轻吐出拳头大的黑气,朱鱼看了看,提醒还没睡的金哥,垢炁马上就钻入栗子的体内,句灵惊讶的张大了巨嘴,用爪子指着栗子,看着朱鱼,不可置信。 “要不是栗子还小,再给他一点时间,今天碾死你就跟一只蝴蜉差不多。连你奶奶都得跪在这里,磕头不止。” 句灵明显不太信服,看着一脸无知的栗子,悠悠疯狂点头,连连称是赞同朱鱼的话。 “变回地祇的身形吧,你这大脑袋,我抬头看着难受。”句灵听言,马上就变回一身褐色金光,身后红色圆光的姿态,“把你这些有的没的,给我灭了,瞅着心烦。”句灵有点难办,不是它不想,是它压根不会啊。 “笨得要死,之前是谁说栗子的?你娘没教你吗?”朱鱼一点拨,句灵才想起来,然后马上就变成了一头褐色长发的女子,姿容一般,而且瞧着有点凶悍。 悠悠忍不住笑了笑,神妖之子,其貌张扬,以前只是听说,这回亲眼所见也算不虚此行了。 朱鱼拿过那杆双牙戟,入手就变成了一条鱼鳞鞭,最后还原成一根元木枝。悠悠死死盯着,看朱鱼有点兴趣,也不好意思开口。 朱鱼随手扔给悠悠,对于这种外物,自己没什么兴趣。她看了看周围,还好,破坏的不是很严重,过几天来了再说吧。 “你梁哥没事,我回去了,你们注意安全。”朱鱼看了看栗子,说完就消失在原地。 句灵还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朱鱼也不给她机会。 悠悠拿着那根开满鲜花的木头,嘿嘿笑着,然后朝阿光和阿妱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过来看看宝贝,还不忘递到栗子他们面前,闻闻花香。 拿过袋子,又给阿光和阿妱喝了两口,众人就要乘上阿妱,原路返回,句灵突然扭扭捏捏起来,悠悠明白她的意思,说道:“你再忍两天吧,小鱼儿过几天就会过来接你的,你跟着我们出去,容易被它们发现。乖!” 句灵还是想出去,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真的都快疯了。悠悠想了想,掏出一把种子,撒在地上,马上就铺满了几处倒塌的山石,还有几个效人草化成他们的模样留在原地。 悠悠说:“这样好了吧,省得你也没意思,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感觉,我最懂了。”说完,拍了拍阿妱,几人就飞走了。 而在蒲芦界,白林与金哥,又在研究着栗子的道种,相对上次他们醒来,这次刚刚发生的变化,又一次惊呆了两人。 “金哥,这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喽,还等以后到了畾焱汌,见着元甲再说吧。” “你觉得元甲会在那?” “在不在不敢肯定,但是畾焱汌的东西,总的拿回来,此外,还有几个地方藏着的东西,都要让栗子帮着取回来,越快越好。” “小丫头这么闹,栗子什么时候才能到畾焱汌。” “那你就错了,她也是迫不得已,让栗子拔苗助长的无奈之举,朱鱼那边也很仓促,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算了,睡吧,下回醒来,栗子应该就会到了。” 一番波折,终于回到山峰下,见到栗子身影的同时,躲在一边的丘和桑马上就回到了蒲芦界。 牵着栗子变小的手,悠悠看着元木枝,想着怎么用你好呢?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三十五回:峯妍不弃,死死相依 涵思殿内,姜明启刚刚清退了小朝堂上的众人,案头前,最多的就是爰州的军报。原本入秋前,爰州北方的榛国就会慢慢进入旱季,那些野蛮的白豕人也会减少出外活动,等到来年春天才会爬出地洞四处狩猎。 白豕人以前只是在绿江源内活动,几年一遇旱季提前的时候,才会进犯爰州各个村落与县镇,大肆屠杀猎食姜国人。 但是就在不久前,从辉塞城那边接连传来几封军报,白豕人不仅没有进入“冬眠”期,而且发生了大规模的异变,全身漆黑双眼发红,刀枪不入,并且被撕咬过的人,要么马上化作黑炭,要么很快也会变得全身发黑嗜杀成性,爰州军只能步步紧退,接到军报时,已经被白豕人屠光了爰州两城,此外还有一城的百姓,因为异变传播,守军不得不主动弃城。莫名的“黑祸”和异变,正在向辉塞城逼近。 蔡庸松请求皇帝速派援军,不然整个爰州保守估计,月余之内,即使不会被成群的白豕人屠遍全境,也会被异变感染殆尽,百姓十不存一。 姜明启揉着脑袋,今年長州那边还好,壬州十镇涂于水灾,在三弟那个宝贝儿子的辅政下,当地利令智昏的屯田令宫照凝,不仅胆敢瞒报灾情,而且擅自加重税负,以至于百姓们不堪盘剥纷纷发生暴-乱,甚至杀了县令,朝廷派往安抚的钦差也险些丧命,最后不得不让厉王去收拾烂摊子。 姜明启笑了笑,三弟的阳谋可谓是炉火纯青了,这些他都不在乎,最棘手的,还是勃州和爰州那边。原本以为勃州刚刚转危为安,不曾想爰州又被它们从背后捅了一刀子。 姜明启拿起另一封来自姜全良的密信,紧皱眉头,上面只有寥寥七个字:蝴蜉军,不知所踪。 姜明启很早就知道关于那些黑色怪物的事情,早到自己都忘了有多少年,而且下一任皇帝,在登基之后也会自然而然的知道。 姜明启走出涵思殿,看着园中的一棵扶桑树,记忆仿佛也跟着穿过亘古的岁月…… 突然,从东南传来强烈的地动,远在千里之外的苍阳城都能感受到明显的震感。姜明启终于下定决定,事不宜迟,不然姜国延绵千年的国祚,很可能断送在自己手中。 翌日,一支仅为姜明启知晓,隐藏了太多年,只有千人的神秘大军,从苍阳城附近的某坐山顶,浩浩荡荡飞向爰州…… 姜全良,司徒长青一干人等,亲自来到江西山北麓,看着新开采出的三处矿场,一座赤炎耀晶石两座玄铁矿,这还得益于丘和桑的暗中相助。在姜全良的指示下,千余人就住在了矿场附近,就地开采就地铸造昼夜不息,一件件武器和耀晶弹不断送往山下。 与此同时,从苍阳城赶来的一众能工巧匠,在看过高国的火炮后,为了节省时间和材料,根据弓车的结构,很快仿制出发射耀晶弹的弓炮。试验最开始很不顺利,不是距离太短,就是耀晶弹发射到半里之外后却不爆炸,经过夜以继日的改进和修正,终于在半月之后,成功从弓炮中,将耀晶弹发射在二里之外,成功引爆。 还是一个名叫沈睿致的小学徒想出的点子,说是自己从双响竹获得的灵感,在耀晶弹中,附加一层火油弹,射出后通过摩擦弓身引燃,计算好时间产生连环爆炸,同时将弓炮的弓弦增加三根,弓身加阔一尺加长三尺,卯榫全部改用玄铁。试验当天,沈睿织还有点担心,结果不仅成功引爆,射程还提升了一倍有余。 某日,连跳三级的沈睿致,正向姜全良等人展示自己最新研制的抛弹机,不仅射程远威力大,而且杀伤范围也扩大了好几倍。 站在清空的半山上,随着旗帜落下,一声“放”后,体积更大的耀晶弹,借助地势瞬间被抛射到五里开外。 姜全良转身看向身后的石楦墙,如果能够借助这道防御,那我们不是和他们没有一战之力。心动念起,不远处的石墙,居然发生了变化,丘的声音在姜全良脑海中响起:“算你小子聪明。” 只见北面的墙体,每隔百米便现出一道登城口,姜全良众人选了一处,沿着石阶攀登至一半,气喘吁吁的来到望亭和垛墙,下层还有箭窗。 姜全良看了看五十余丈高,决定继续爬到墙顶,带他好不容易瘫倒在上面的时候,歇了半天,也没等身后的众人,缓缓走到南侧的楦树下,看向对面一片红雾笼罩的高国。 姜全良还在低头换着气,两手紧紧扶着树干,突然一道飓风把他掀翻在地,只把他吹到撞在北侧的树干上。姜全良晃了晃脑袋,马上起身回到原地,望向高国,一看之下,惊出一身冷汗。 只见石墙下的山体和绿江,仿佛刚刚被毒火侵烧了一遍,漫山的树木化成黑炭,绿江瞬间被蒸发,只留下纤细干涸的河床。 远方碧蓝的天空之上,赫然出现了一圈幽暗深邃的巨眼,望之使人心悸。黑色的液体,其中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源源不断落在高国的中心,红雾之下却再也看不清。 这时,姜全良身边突然出现一个手持金红色权杖的女子,和一个手握双锏的魁梧男子,两人也不正眼看向姜全良,只是喃喃说道,终于要开始了。 自从失去了单渊铭和檀茜茹的身影后,夏蔚峯一直抱着邢宝妍,和几十个人沿着绿江支流的西侧向北走,即使偶尔遇到过之前那种支流陡然转弯的地形,他们宁可趟着滩涂,也坚决不再靠近白沙泽。 剩下的人,再也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生,神经仅剩最后一根弦还在坚持着,那就是活着,回家。 身上能吃的东西,所剩不多,夏蔚峯建议大家集中定量分配,坚持到进入北方的山林后,就可以打些猎物饭食无忧了,好在饮水不是问题。 邢宝妍已经活动无碍,但是夏蔚峯就是坚持抱着她,邢宝妍以为是他不想走散才如此偏执,其实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在夏蔚峯心里,邢宝妍和剩下的这些人,已经不单单是朋友和战友,而是亲人,支撑着原本内心羸弱的他,能够一直坚持前行不言放弃。 想起小时候,父亲夏庭彰每日盯着他的书法,各种恶毒的羞辱毫无保留的冲着夏蔚峯发泄,只因为每次他的笔迹,都毫无“韵味”。 夏蔚峯不明白,父亲如此一个文雅的读书人,怎么能那么轻易的出口成脏,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儿子。而且母亲也很懦弱,其他人都很羡慕母亲能嫁给这样一个温良恭俭让的父亲,其实,只有他们娘俩知道,在父亲高压的治家之下,日子过的是多么的小心翼翼。 很多很多次,基本是夏蔚峯有了记忆后,父亲总是在小事上苛责母亲,比如没有坏掉的花盆被母亲弃置一旁,或者母亲多花了一钱买了猪肉,明明更远的另一家摊子要更便宜,而父亲全然不顾母亲那时已经身怀六甲多行不便。 从小到大,夏蔚峯和母亲,都不敢忤逆父亲的任何决定与指责。直到那次回家,面对父亲坚决不同意自己和邢宝妍的婚事,夏蔚峯是第一次顶撞他,然后愤然离家。 只因邢宝妍的父亲,邢宽美,在父亲的眼里是个沽名钓誉的败类。 邢家与丛家,是尙州世代姻亲的君子之交,有点类似易家与茅家,但更多是祖上皆为读书人的肝胆相照,无论是谁家在官场上经历了沉浮或是家族中落,另一家人都会鼎立举荐与帮扶,因此几百年,成就了一段佳话。 两家老人,不仅是同年更是同窗,告老之后一起举家迁往勃州,两个老顽童,之所以决定到安东城,还是因为抓阄,二百多个儿孙们,当时都很无奈,看着老人家在那胡闹。 邢宽美作为家中长子,跟随父亲一起去往安东城,原本邢宝妍在过两年,就要嫁给丛婓虎,奈何两人之间确为青梅却不竹马,彼此太熟了,熟到了已然视彼此为亲人的程度,若是让两人成婚,彼此都别扭至极,想想都觉得一身的鸡皮疙瘩。 后来,结识了司徒菁,还有梁宗晴,夏蔚峯那种忧郁的样子,深深的吸引了邢宝妍,平时两人因为经常接触,也就都能感觉到对彼此,有着不同于他人的好感。 有一次,司徒菁胡闹,带着他们去城防营骑马,邢宝妍不慎摔落,还是夏蔚峯先跑过去,抱起她找到军医官,检查是不是那里受伤了。那时,大家都只是单纯的以为,夏蔚峯关心朋友。但是眼尖的丛婓虎,发现了情况,只是嘿嘿笑着。 后来,过年两家人合办的团圆宴上,丛婓虎小声打趣道:“小妍,要不要请夏蔚峯过来啊?嗯?” 邢宝妍红着脸,白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只是在桌下狠狠踩着他的脚。 就这样,从童年到少年,再到他们第一次建功进城,面对父母在大街上,当着众人的用上了苦肉计,夏蔚峯终于站了出来,捅破了窗户纸。 相对于夏庭彰对邢宽美的糟糕印象,邢宽美则对夏家很看好,唯一说不过去的就是老爷子那里。事后,他曾和父亲闲聊时,试探过,如果妍儿不想嫁给丛家怎么办。 老爷子也很豁达,说道家里也不是只有妍儿一个女儿,祖上两家,也不是全都通婚的,只要妍儿开心,无所谓的事情。邢宽美本想借坡下驴,夫人却拽了拽他的衣袖,邢宽美才打住念头,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回到家中,夫人才说道为什么阻拦他,“那夏家的孩子确实不错,但是人家家里那边,你也太剃头挑子一头热了。如果人家不同意呢?” 邢宽美笑呵呵道:“夫人啊,你就直说吧,不就是夏庭彰在背后骂我沽名钓誉吗?哈哈,又不是那个老小子娶我们家妍儿,怕什么。” “说什么混账话呢?我可听人说了,就夏庭彰那个臭脾气,那妍儿嫁到夏家,还不得天天受气?” “放宽心吧,此事我自有打算。” “你就让妍儿,跟着司徒家的那个丫头胡闹?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我就不活了。” “唉,此事现在确实很难办,妍儿那丫头,别看平时唯唯诺诺,实际上有着主意,犟得很。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不让她和那群孩子玩,结果呢,妍儿居然不吃不喝,她才多大,就懂得绝食示威了。” “那你找找司徒长青,不行进京找找丞相?” “我的夫人呐,此事不至于惊动郡守和……,我真的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反正我不管,我只要我的妍儿平安。” “前日,我的老脸都不要了,赔你演了一场苦肉计,你就饶过我吧。” “哼,妍儿有个好歹,你等着!”夫人甩手走出厢房。 邢宽美,只能默默坐在那里,乞求祖-宗保佑,妍儿平平安安。 单渊铭和檀茜茹十人,除了白天,夜晚几乎是不敢停歇一步,总是感觉到身后,一直传来马蹄声。 连着跑了几日,就在中午,几人困顿休息的时候,突然听见南边传来一声尖啸。单渊铭爬上山丘,探出头,只见一只黑鸟越飞越近。单渊铭马上爬下去,叫醒众人,赶紧跑。 檀茜茹突然就说不跑了,单渊铭情急之下,就想扛起她,结果其他八个人也准备殊死一搏。单渊铭听着越来越迫近的声音,急中生智,让众人马上藏在沙子中,如果被发现,就陪他们一起死。 几人马上把身体埋在白沙中,只露出鼻孔呼吸。 突然,一个蝴蜉军钻出沙子,向东边飞跑,试图把那怪鸟引开。一阵呼声从沙丘上传来,狂风把留下的九人又埋了几层,几人不敢动弹,努力憋着气。 很快,那边传来惨叫声,一切又重归寂静。 单渊铭能感觉到,那只大鸟一直还在天空盘旋,久久不愿离去。就在自己要憋不住起身的时候,那只鸟终于离开,向东飞去。 单渊铭坐起身,马上开始扒着周围几人,檀茜茹钻出来,抹着眼睛,失声痛哭起来,剩下七个蝴蜉军,也茫然的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单渊铭看着垂头丧气的众人,说道:“茜茹,你还记得小时候,司徒菁带我们玩斗鸡那次吗?” 檀茜茹点了点头,自己怎么能不记得呢?就是那次,自己第一次尝到了胜利的喜悦。 以往,每次玩游戏,檀茜茹都会往后稍,她不喜欢争强好胜,却又不好意思特立独行,显得不合群,自己本来性子就弱,看他们玩游戏就很开心了,为什么要亲自参与呢? 所以常常,玩到一半,檀茜茹要么装作生气,要么就果断放弃,站出场外,默默看着每个人的笑脸,她就跟着笑起来。 那天,司徒菁提议玩斗鸡,把他们分作几队,然后特意把檀茜茹分到男生那组,就是用不用她出力,都会稳赢的队伍。结果,几个男生,默契的败下阵来,比分战平,就剩檀茜茹最后一个。 檀茜茹哪里知道,司徒菁的用心良苦,只能硬着头皮上,对手正是那个调皮的魏毅。魏毅开始还装装样子,后来发现,檀茜茹是真的在和他玩,于是也不准备让着她。 结果一个不注意,脚下踩到了石头,然后檀茜茹灵活的冲到他的后面,膝盖一顶,魏毅赶紧松手,不然就会趴在地上狗吃屎。 檀茜茹很意外,司徒菁更意外。 檀茜茹永远也忘不了大家看着她的眼神,那份脸上露出欣喜和佩服的笑容,原来不放弃后的成功,获得朋友们的认可,比任何时候,置身事外看别人玩的那份开心,都更要愉悦。 单渊铭打断檀茜茹的回忆,说道:“司徒菁一直觉得你总是那样不好,她就是觉得,你好像不喜欢长大,以后会吃亏的,所以就让我们帮你,没想到,你自己就做到了,我们事后特别特别的替你开心。” 檀茜茹止住哭泣,难为情的笑了起来。 “兄弟们,真的不要放弃,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就因为疲惫而辜负那些和我们朝夕相伴的生死同袍吗?他们的笑容和话语,到现在我还能回想起来。从平源城,养溢城,再到临江城和韩水城,这一路,有多少人为我们而死,有多少人还等着我们把他们的话,带回家?”说着说着,单渊铭就留下了眼泪。 其他人,也都默默擦拭着眼睛,是啊,我们的命,早已不是自己的,身上还背负着他们的希望,怎能如此自私的放弃? “昨晚,我看天象,不出意外,再过两天,我们就能看见绿江支流了,相信我。”单渊铭笑着望向众人。 大家都点了点头,单渊铭提醒道:“大家还是半个身子,窝在沙子里吧。好像那些怪物,真的看不到我们,否极泰来,也算我们发现了一个保命之法。所以,坏事也并不全是坏事。”众人都笑了笑。 两天后,果然被单渊铭言中,众人终于再次远远见到了江水,看到了北方不远处的山影。 九个人,再也不顾白天休息的定例,抓紧时间飞跑起来,希望马上就能看见夏蔚峯他们,汇合后大家一起翻过江西山脉,然后回家。 离着倒映阳光的江面越来越近,众人忍不住呼喊起来,终于要成功脱离白沙泽了。而在西边的支流旁,抱着邢宝妍的夏蔚峯,依稀听到东边好像传来人声。 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沙丘,一个,两个,三个……很快,他就看到了单渊铭和檀茜茹的身影,忍不住热泪盈眶,冲他们挥着手,大家终于又见面了。 就在此时,西边的高国突然地动如雷,屏障好像禁不住压力,陡然如琉璃般破碎,一道强大的能量,出现在天空,然后从高国的中心,裹挟着庞大的能量向四周冲击。 刚刚站上沙丘上的单渊铭几人,又被震落下去,摔得东倒西歪。 夏蔚峯抱着邢宝妍,愣愣看着天空中,赫然出现了一只巨眼,好像触手可及。然后一阵红风拂过,两人就那么站在原地,和其他几十个蝴蜉军一起,化作了黑炭。 等单渊铭几人挨过那道冲击之后,再次站在沙丘上,只见夏蔚峯众人,变成了黑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单渊铭颤动着嘴唇,檀茜茹哭喊着,九个人发了疯的滚落沙丘,趟过江水,来到夏蔚峯几人的面前。 夏蔚峯脸上,还保持着疑惑和惊恐,邢宝妍则幸福的看着他,好像要把夏蔚峯永远记在心里。 单渊铭跪倒在地,多日积攒的压力,和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变,弱小无力的挫败感,一起袭上心头,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啊~~~,不甘的呐喊声充斥在江河之上。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三十六回:心生嫌隙 “阿达,还是不行,这已经是死的第十匹叱也了。” 姜继忝单膝跪地,低着头朝辛王姜雍亮说道。 “起来吧,阿涂,难道真的是应了那句‘橘生北则为之枳’的老话吗?” 辛州姜氏,乃是赐姓。八百年前姜国建业之初,从申国西部逃亡至此的辛罗氏部族,辅佐太祖南征北战立下不世之功,因而获赐国姓,并将如今的辛州作为封地,赐予辛罗氏,永享世代称王之誉。 辛州北方的横渊山脉绵延至齐州,将申国隔于姜国境外,但是在齐州和長州的交界处寒回城,以及辛州各有一条连接两国的天堑密道。逃亡至此的辛罗氏,正是意外发现了其中一条,才得以逃脱狝人的追杀,躲过灭族之祸。 获赐姜姓之后,为感激太祖的高恩厚德,辛罗王便带着族人定居于此,世代镇守,防范统一申国后的狝人,凭此长驱直入进犯姜国。 叱也,似狼,却有其数倍之巨,全身白毛,而脖颈后背为灰色鬃毛,并延伸至长尾。天性凶残暴戾,耐寒少食,速度极快,寿命极长也很难繁殖,只有申国皇室才掌握大量豢养的秘诀。 当初辛罗氏,险些被骑乘叱也的狝人屠尽,所以历代辛罗王始终对此耿耿于怀,妄图以牙还牙,但数百年间,辛州姜氏通过秘密渠道,连续获得的数只叱也,奈何始终不得豢养其法,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水土不服饥渴而死。 离开横渊山脉南侧的某处山谷,姜雍亮带着姜继忝返回贺联城王府。看着眼前特别开辟的成片草原,姜雍亮眯着眼睛看着那些马群和羊群,不禁哼了一声。无知的姜国人,当年以马战平定天下,自以为高人一等,那是你们没见过叱也的恐怖。 姜雍亮曾经秘密上书与姜明启,甚至道出部分历代辛罗王才掌握的不传之秘,恳请皇帝陛下,能够大力支持辛罗家的研究,既可以消解齐州两端的申国边患,甚至还可以直取石国,开拓千秋未有的辽阔版图,但姜明启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回信,这就让姜雍亮非常的怒不可遏,简直是不知好歹,从此决定我辛罗王室势必凭一己之力完成大业,待以后别说你姜国,连西北的浩汤国,南方至高国,东至石国,北至申国,尽数为我辛罗的王土。 想到高国,姜雍亮突然问道身后的姜继忝:“阿涂,勃州那边如何了?” “回阿达,那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百姓纷纷举家迁往尙州,慈州和柔州,甚至有些都已经来到了我齐土和壬州。” “呵呵,姜明启啊姜明启,如果你早听我的,何至于此?” “阿达,听说爰州那边也出了乱子,那些白豕人,已经屠光了两城。我们这边,要不要提前做下准备?” “嗯,让你二弟带些人手,去峪安城守着,一旦出现什么情况,马上封城,不许一只爰州的蝴蜉飞过来。” “那阿嬢问起来?” “你就实话实说吗,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可瞒着的?你不是你阿嬢的阿涂吗?”姜雍亮差点没忍住抽这个不争气的长子,交待的事情要么办不好要么就办砸,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但是一想到姜明雅,他连一个屁都不敢放。 以往,姜国皇帝都会用宫女,最好也不过是外戚的子嗣,临时赐姓打发辛罗王的联姻,但是姜明雅不一样,她不仅是姜明启的亲妹妹,而且是主动送上门的。 当年,姜雍亮也没抱多大希望,去苍阳城求亲,也就当一路游山玩水了,毕竟这辈子,按照姜氏与辛罗氏的祖例,自己只有这么一次出辛州的机会。 临行前,老王爷嘱咐自己,讨完媳妇赶紧回来,别在外面给阿达闯祸。待姜雍亮晃晃悠悠的进了苍阳城,没去凤宵阁快活,也没去什么有名的酒楼品尝珍馐,而是寻了一家兽医馆,问了一些关于饲马的问题,老医倌有问必答,也都说的很中肯,甚是让客人满意。 于是,姜雍亮就问道:“老人家,如果我无意中,获得了一只他国的异兽,其在原地生得活泼,但是到了我那,却一蹶不振最后不吃不喝而死,可知为何?” 老医倌指了指院中的橘树,问他可识得?姜雍亮点头称是,自然认得。 老医倌又问道,那你可知枳树?姜雍亮摇了摇头。 老医倌解释道,此树在尙州则称为橘树,一旦栽植在齐州等地,则成枳树,概因水土不服。当然,他只是举了个例子,兽与木不可同日而语,但其中的道理都相通,尤其是那些异兽,更多对气候,食物还有一些不传之秘,才使得他们称为异之存在。 老医倌,怕姜雍亮不甚明了,便又举了个例子,说他年轻时,曾在齐州登天桥捕过一条虹鳞鱲,见之极为欢喜,本想带回尙州的家中池塘加以饲养,奈何未过几日,此鱼便在水桶中翻了肚皮,后来听当地的猎户说,这种鱼,只存于齐州的活水中,就算放养到長州的江河,一样也不成活。 姜雍亮悻悻的出了医馆,心想着老人的话,可能是太过专著,刚出门就迎面和一少女撞了个满怀, 少女也没搭理他,一看穿着,就知道是从辛州那边来的。 姜雍亮则坐在地上,盯着少女久久不能移开视线,惊为天人。然后正要起身,发现少女丢在地上一张药单,拾起后紧紧跟上少女,又进了医馆。 “姑娘?姑娘!你可是为家中禽鸟来此?” 少女转身,疑惑的盯着他,奇怪他怎么知道。 姜雍亮弹了弹药单,然后还给她,趁机说道:“那你不用麻烦人家了,我就能帮你开药,保准药到病除。” 少女打量了下他,转身又要往前走,姜雍亮马上开口道:“我们赌点什么怎么样?如果我输了,随便答应姑娘的要求,若是姑娘输了,就带我在这苍阳城转转,如何?” 少女看他也不像自己想象的辛州人那么野蛮,想了想,就答应下来。 原来是少女家中饲养的几只鸟儿,突然生病,家中的私属医倌开具了几幅药方也不见好转,于是这才来到这里。 姜雍亮看了看药单,添了两味药,删了一味,让姑娘回家先试试,记得一定要磨成细粉掺在水中让鸟儿饮取,若不见好自己不仅答应她的任意要求,而且自己亲自登门,把自己关在笼子里,做她的鸟儿。 少女听言,不禁笑了一声,说那三日后,就在八馐斋见,到时不见疗效,有你好看。 分手后,两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难得来一趟姜国的都城,很多关系,都要姜雍亮打点下,还有些其他州郡买不到的东西也要购回辛州,只为辛罗氏勤勤恳恳研究的那件事。 三日后,姜雍亮如约而至,在四楼雅间,发现了少女,还带着一个流着鼻涕的孩子。那顿饭,姜雍亮现在想来,都气恼不已,姜全良那个小王八蛋。 席间不好好吃饭也就罢了,还不停揪着自己的胡子,说你怎么留这么长的大髯啊?喝汤的时候方便吗?还问他,怎么头发那么少,不像我们姜国人束冠呢? 吃完饭,那小子还故意朝姜明雅说道:“娘,我们一会去把羽林卫叫出来,带我们去城外骑马吧?” 姜雍亮听言,差点没把刚喝下肚子里的酒水吐出来,娘?羽林卫? 少女砸了一下姜全良的脑袋,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跟姜雍亮表明身份。姜雍亮倒是留了个心眼,没说出自己是谁,只说是辛州那边来做点买卖看看行情的。 姜全良则盯着他,嘿嘿笑着。 姜明雅说,他的药方果然好使,家中的鸟儿第二天又恢复了生机,既然他赢了,就带他在这苍阳城转转,转到他腻了为止。 姜雍亮闻言自然很是开心,可一看到姜全良那狡黠的坏笑,心里也是发苦。 后来,姜雍亮也不顾家里的催促,愣是在苍阳城多待了两年,直到最后实在搪塞不过,才正式进宫求婚。 两人相逢于“微末之间”,日久生情水到渠成,只是姜明雅直到在宫中发现他是辛州的世子之前还被蒙在骨里。可这就愁坏了姜明启,自己就这么一个妹妹,嫁给那些蛮族,自己终究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于是果断拒绝,但是又破例给姜雍亮介绍起其他亲王府的千金,任其选娶。 姜雍亮就认准了姜明雅,说什么都没用。姜明启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把姜雍亮赶回辛州,还威胁道,如果连亲王府的你都看不上,那宫女自然也入不了世子的眼了,容朕再帮你好好物色,等个十年吧。 也就是因为姜明启的棒打鸳鸯,才使得姜雍亮对姜氏,甚至是姜国心生怨怼,更是有了后来的“宏图壮志”。 姜明雅也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子,不经皇兄的同意,最终跑到辛州,和姜雍亮私定了终身,气的姜明启卧病几天不起,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默认。 按照惯例,辛罗王除了可以拥有一位正妻,还可以有数位妾室,但是婚后的姜明雅就好像变了个人,如同河东狮现世,姜雍亮成为了历代辛罗王中,唯一的“光杆将军”,甚至连凤宵阁都没再去过。 现在想来,这分明就是他姜明启和她兄妹俩的预谋设计,盯着自己,再往深了想,姜雍亮都怀疑自己当初和姜明雅的邂逅,是不是都是特意安排好的。姜雍亮也一度猜忌,是不是家中走漏了风声,细查之下,甚至枉杀了不少近臣和侍卫,也没发现任何端倪。 有些事姜雍亮不敢深想细想,所以才会对姜继忝说,不用瞒着他阿嬢。 “阿达,那这边的叱也?”姜继忝的问话,打断了姜雍亮的思绪。 “继续,想办法,再弄一只,最后一次了,还不成功,我们就做个真正清闲的塞外王爷吧。”姜雍亮累了,有时候甚至想,为了家族和自己所谓的谋划,这一切都值得吗?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了姜全良小时候那充满智慧和狡黠的笑容,又想到了姜明启的城府…… 至于为什么朱鱼是苍其,苍其是朱鱼,梁宗丽已经没有丝毫的兴趣去质问,朱鱼也没有想解释什么。 梁宗晴,在朱鱼轻轻一挥手后,便化做了尘埃,随风飘向了空中,然后只留下甲板上的战袍。司徒菁用手抓着那些散发着光芒的灰烬,一路跑到船尾,喊着阿晴,阿晴…… 梁宗丽只能背着身,不敢去看。 “再过两日,就到韦虫岛了,你的那个阿云姑娘,也在那。”朱鱼扔下一句话,就消失在原地,高国那边的大阵终于开启,只是这里还没感受到波及。她要去“袖手旁观”,收拾残局。 此后,司徒菁不吃不喝,就那么蹲在船尾上,愣愣的发着呆,偶尔还会笑出声,更多的时候则是默默流着眼泪。 从自责中走出来的梁宗丽,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提着蝴蜉刀,走到司徒菁面前,说道:“一命换一命如何?都是我的错,不然也不会如此。” 司徒菁一动不动,但是脸上的表情明显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之前充耳不闻的木讷样子。 梁宗丽抽出刀,扔掉刀鞘,架在脖子上,鲜血滴答滴答的落在甲板上,敲击着司徒菁的心口。 “我没怎么读过书,但是我知道,斯人已逝的道理,我们活着的终归还是要好好活着,不谈什么复仇,哪怕是连她的那一份,都活在身上,以后的日子,替她多看看这大好河山,尝遍四方的美酒,不枉此一生,也算是对得起她了。”说完,梁宗丽就要用刀抹下去。 司徒菁突然站起来,紧紧抱住他,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好像既是对梁宗丽说,也好像在对着天上的人说。 这几日,其实她一直都处于自责崩溃的边缘,一边在回忆中沉浸着,他们小时候玩闹时的有趣场景,一边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如此自私,要把他们集合起来一起胡闹,乃至后来还组建了什么狗屁的巾帼军。如果她不带着他们和自己去营救父亲,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梁宗丽扔下刀,拍着她的背,拍着拍着,感觉身体一坠,司徒菁昏了过去。梁宗丽把她抱回舱内,司徒菁马上开始说起胡话,什么“不要啊,娘”,“娘,你醒醒”,“爹,我杀了娘”,“阿晴,你回来了,嘿嘿”…… 梁宗丽摸了摸司徒菁的头,居然发起了高烧,他赶紧用麻布浸了些冷水,给她敷在额头上,然后一直坐在床边,让孩子们拿些粥水,亲自喂着几日滴米未进的司徒菁。 云波船终于到了韦虫岛,而此时司徒菁也悠悠醒转,看着趴在她身边熟睡的梁宗丽,司徒菁忍不住伸手去摸向他的脸。 听说云波船到了,早就等着这一天的阿云,放下手里的活计,飞奔着来到船上,很快找到弟弟妹妹们,拥抱在一起呜咽流涕。阿云用手抚摸着弟弟妹妹,每个人都看了一遍,比去年都长高了很多。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阿云问道,你们的梁哥哥在哪里,然后阿乐牵着她的手,来到司徒菁的舱室,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司徒菁,正低头吻着梁宗丽的脸颊。 阿云捂着嘴,拉着阿乐就跑了出去。梁宗丽听到动静,赶紧抬起头抽出手里的刀,又被司徒菁摁了回去,梁宗丽开心的说道:“你醒了,好些了吧?” 司徒菁又恢复了清冷的面容,淡淡回道:“麻烦梁校尉了,你还不追出去,你的那个阿云姑娘刚才来了。” 梁宗丽听闻,马上就冲了出去,只留下一脸落寞的司徒菁坐在床上。 “阿云,阿云,阿云!”梁宗丽跳上甲板,俯身看到正带着弟弟妹妹们,从沙滩上没跑多远的那个熟悉身影。 梁宗丽直接从十多丈高的船上跳下去,踮了踮脚,然后追着阿云,不停喊着。 阿云蓦然站在原地,用手抹了抹眼睛,回身露出满脸泪水的笑容:“梁宗丽,好久不见了。” 梁宗丽感觉,明明阿云在开心的笑着,却莫名感觉两人之间变得好陌生,挥掉念头,梁宗丽飞身紧紧抱住阿云,说着:“终于找到你了,终于。”阿云则双手无助的放在两侧,犹豫着,最后还是禁不住思念后的相见,也狠狠的抱紧梁宗丽。这近一年来的委屈,此时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彻底爆发,大声嚎哭起来…… 韦虫岛,正如其名,就好像一只只梁宗丽儿时捉的那些菜青虫,四座长岛从海上看去,鼓鼓囊囊的山体和峭壁没有沙滩,长度大约都在十里不等,而在中间,则是一片方圆十里的开阔森林。 梁宗丽头回见到这样的乔木,树干上没有枝叶,只有树冠郁郁葱葱,藤蔓垂着数十颗巨大的果实,敲开里面全是丝甜的汁液,饮之既解渴又解暑。阿云还炫耀道,用这果子中的浆汁还可以酿成白醋和酒,味道别具一格,既清香还去火,等以后回了家,准备开个云记酒家,专门特卖这种稀罕饮品,一定可以大赚一笔。梁宗丽点着她的鼻子,说你真是个小财迷。 一些窑人,还有幸存的鬼矮国人都在这里生活着,加上云波船上的一千多高国人,整个树林热闹了很多,自然冲突也免不了。 一开始,大家都相安无事,后来随着高国人的物资莫名其妙的失踪,高国人便开始指桑骂槐鬼矮人的臭德行,又想起正是因为他们的忤逆行事,才让自负为天朝上国的高国人沦落至此,吵着吵着就开始动起手来。 高国人仗着人多势众,甚至一度把鬼矮人赶到了海中,最后还是梁宗丽和李敏裪出面息事宁人,两国人划分清界线各自生活才缓和几分,但偶尔还是有高国人去鬼矮人那边挑事,引得大小冲突不断。 就在这乱糟糟的日子里,梁宗丽他们一直没再看到朱鱼,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先安顿下来再说。 找来一个鬼矮人翻译,通过和窑人的交流,梁宗丽大概才弄清楚这里的地理位置,韦虫岛处于几处大陆的中间地带,也就是说,无论到高国,北上去往石国,或者东去瀚源大陆,距离都差不多,虽然距离白沙岛最近,但从来没有人从那里走,茫茫的白沙泽,完全是所有活物的禁区。 朱鱼“临死”前,只是交代他们等见到苍其后再说,最终遇到苍其,此人也没有明确说怎么回到姜国。 梁宗丽让窑人在沙子上,给他大概画了一下堪舆图,仔细看过后,梁宗丽总算回过味,知道他们要怎么撤回姜国。先要北上途径石国的西霞岛,然后穿过白沙岛与西霞岛间的洗魄峡,再通过囚海,或沿着珰澜江逆游而上,一直到登天桥回到齐州境内,或直接从囚海岸边的那片红树林登陆,翻阅江西山进入柔州地界。 梁宗丽本来还没想明白,相对魏毅和夏蔚峯他们,自己所在的队伍虽然后半程最安稳,不用直面那些傀儡怪物,但也是最长的路线,来自其他的意外更多。然后窑人告诉她,梁宗丽这才得知,高国已经启动了大阵。再看了看魏毅他们的两条路线,假使自己这里遇到更多意外,真的已经不算什么了。 梁宗丽起身,望着西南方向,不由得担心起他们。 这段时间,是弟弟妹妹们最开心的日子,也是阿云最郁闷的日子。梁宗丽板起脸,逼着她跟自己学习砍人和射箭,实在是梁宗丽怕极了,也算是给自己找点事儿做,一旦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阿云开始还用洗衣做饭酿酒缝补什么的做借口,梁宗丽直接找到李敏裪,让他那边全权负责,完全不用阿云操心,大可跟着自己专心训练。梁宗丽还把弟弟妹妹也组织起来,陪着阿云,在他们眼里,除了下海抓螃蟹,就没有比这更好玩的了。 梁宗丽还不忘打趣道:“等你们出师了,我身上的腰牌送给姐姐,以后让姐姐率领你们南征北战,也算是我蝴蜉军的得力大将了。” 每天早上,梁宗丽都带着阿云,绕着树林跑,但是没坚持三天,实在禁不住阿云的撒娇,这项训练果断取消,但是砍刀和射箭,无论阿云怎么耍赖求饶,梁宗丽都没有心软,本来阿云满手的茧子,就更厚了。 司徒菁也很知趣,自从那日被阿云撞了个正着,她就主动远离两人,带着蝴蜉军在一边生活。看到梁宗丽折腾阿云,司徒菁也开始让蝴蜉军动起来,训斥他们这几日都胖了很多,怎能懈怠,好像故意跟梁宗丽较着劲。 阿云看到司徒菁如此作为,原本想放弃,但是想到她也是女子,竟能领着蝴蜉军们上山下海,既然大家都一样,立时让她生出一番你行我也行的倔强,不用梁宗丽督促就加倍训练起来,原本晚上她都要哄着阿妹睡觉,可自那以后,阿妹怎么摇着她都摇不醒,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每天早上,高国人那里都会吵吵嚷嚷的,之前只是偶尔,现在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人家丢东西,李敏裪还特意加派了人手看管,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因为养成了习惯,梁宗丽晚上刀不离手也睡的很浅,只有听着海浪声才能睡的踏实。那天深夜,靠着一棵距离沙滩最近的大树休息,梁宗丽就感觉有什么细细碎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梁宗丽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去,只见树冠上,落满了发着好似星光的东西,若隐若现的触手,不断搜罗着树林中高国人的营地,然后就见一件件东西被触手顺着背光的树干拽到上面,难怪无人发现,蹊跷原来出在这里。 梁宗丽悄悄来到一棵树下,扯下触手中的东西,赫然发现竟然是一袋粳米,原来这些东西一直都在找着粮食。 兴许是受到了惊吓,或者被梁宗丽的无礼而激怒,触手顺势就向梁宗丽扑去,此时司徒菁不知道从哪冲出来,撞倒梁宗丽,自己却被一条条触手紧紧缠住脖颈,司徒菁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在夜里显得尤其可怖。 梁宗丽马上抽出蝴蜉刀砍掉触手,然后抱住倒下的司徒菁,只见她好像整个人都失去了血色,浑身不停打颤。梁宗丽抱起她,赶紧找到李敏裪,让他叫来随行的医官,医官听完梁宗丽的描述后,看后自己也很迷糊,梁宗丽又找来窑人和鬼矮人。 窑人一看,马上手舞足蹈的叫着,鬼矮人说,这是中了星光水母的剧毒,它们本来生活在鬼矮国附近,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这里。梁宗丽想,应该是因为和傀儡有关,他马上又问道,可有解药? 鬼矮人说,除此毒特别简单,用白醋即可,切记千万别用淡水,不然反而会加快毒素的蔓延。 梁宗丽想起来,阿云那里就有她用果子的浆汁酿成的白醋,然后马上找到阿云,把沉睡中的她喊醒,问她白醋在哪。阿云被折腾了一天,迷迷糊糊的,来回指了指桌子上的茶杯,梁宗丽救人心切,也没想去尝尝,拿起杯子就回到司徒菁那边。 梁宗丽费了半天劲,才撬开司徒菁的嘴,正要把杯子里的液体,灌进她的嘴里,医官突然阻止道,好像不是白醋吧,怎么都没有闻到酸味?梁宗丽这才想起来尝了一口,发现竟然是淡水,好悬差点酿成大错,然后再次飞奔到阿云那里。 阿云刚刚躺下,又被焦急的梁宗丽喊醒,看着他一脸怒气,自己不明所以。梁宗丽大声问道:“白醋,白醋,我要的是白醋,差点让你害死人命。”阿云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她从来没见过梁宗丽对自己发过脾气,一时愣在原地。 梁宗丽没空和她废话了,自顾自走到桌子旁,闻了闻,拿起一个杯子尝了尝,确认无误后转身就跑了回去。 司徒菁终于喝了下去,鬼矮人还说,再耽误一会,真就是回天乏术了。司徒菁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血色,梁宗丽抱着她,经过半路跑来的阿云身边时,看也不看她。 阿云突然感觉胸口,好像停止了心跳,剧烈的疼痛和冰凉传遍全身,直愣愣的坐在原地,看着越走越远抱着司徒菁的梁宗丽,默默流泪。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三十七回:大同小异,难舍难离 青浪卷白沙,旭风抚鬟发。 这几日,阿云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误,一直亲力亲为服侍着司徒菁,毕竟女儿身有些时候不太方便,司徒菁体内的毒素还要慢慢排除,多有不便,只能躺在木排床上。 看着阿云任劳任怨的样子,盯着她皲裂后结痂的两手,司徒菁又看了看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虽然两人都还是少女,好像同样粗糙的肤质,却是两种不同的人生。 司徒菁慢慢也能起身了,就是还不能随便走动,水母的毒素也算是让自己好好休息了一次。她不喜欢被人伺候,在郡府的时候,每次贴身丫鬟帮她打水换衣,都会被她赶走,总感觉别别扭扭的浑身不舒服。 稍微能动后,每次阿云还是坚持把汤匙送到她的嘴里,司徒菁都极力拒绝,而阿云也很倔强,最终还是靠弟弟妹妹才解了围,小家伙们的“伺候”,司徒菁还是很受用的,没有那么别扭。 早上,太阳从海平面上慢慢钻出,不远处的浪头拍打着沙滩,阿云特意去窑人那边,拎来两桶清水,等会给司徒菁浣洗下头发,自己也有好几天没有清洗了。 司徒菁躺在床上,看着阿云忙活着,开口道:“阿云,这些天,谢谢你了。” 阿云看着她,笑了笑,也不说话。毕竟自己“有错在先”,心里愧疚,梁宗丽这些天也觉得自己可能当时太冲动了些,都是自己粗心大意,不该对阿云发脾气,也没再来这边,而是带着蝴蜉军和鬼矮人,去周围的四座岛上搞些清水木石什么的,朱鱼暂时没消息,可能还得在这长住一段时间,不得不为生活做打算。 前两日,还在帮忙的窑人们,好像突生听到了什么召唤,正在岛上帮着梁宗丽,突然就跳入海中不见踪影。鬼矮人解释说,他们可能回青琅宫了,以前跟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就这样,没什么大事。梁宗丽也就没放在心上,继续舀水装进桶里。 现在林子里,鬼矮人加上李敏裪那些人,差不多有三四千人,每天对淡水的消耗量就差不多顶上一个镇子那么多了。家在江边和花溪谷生活惯了的梁宗丽,以前还从来不觉得喝水是什么问题,现在才意识到是多么重要,人哪怕几天不吃东西都没什么,但是一天不喝水任谁都抵不住。 蝴蜉军们,也算暂时逃离了司徒菁的魔掌,哪怕天天在岛上爬上爬下的采水,也比训练要强。 两个卫尉,一个叫于永强,曾是安东城城防营的步卒,家里还算过得去,靠自己的军饷,供养着弟弟妹妹们在学堂读书。一个叫赵大庆,老家在壬州,祖辈都是种地的农户,不想跟父辈一样,辛苦半生大部分都给别人家交了租子,所以从了军,等攒够了饷钱,自己回家置上几亩地,让爹娘兄弟们,也跟着享福,后来随姜全良到了安东城。其他的蝴蜉军,也都跟这两位凭军功擢升的卫尉差不多的穷苦出身,岁数也差不多,没读过书,但是心思单纯,尤其是看到像司徒菁那些校尉,家世那么好还那么拼命,个顶个的都把生死置之度外。 两个汉子,也就比梁宗丽大五六岁,但平时对梁宗丽几人,是毕恭毕敬言听必从。梁宗丽平时都叫他们于大哥,赵大哥,而且都和两人说了好几回,自己和他们一样,也是从村子里出来的,现在不是战场上,不要对他那么客气,张口闭口的梁校尉,叫小梁或者梁老弟就行了,可两人在这上就是不从,还嘱咐手下的兄弟,谁敢不敬犯上,逮着一个就是一顿屁股小烙锅。梁宗丽见说不动,也就放弃了。 梁宗丽刚刚和众人登岛的时候,还以为这里既然那么偏僻,应该不会有什么飞禽走兽,可现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冷清。其中有一种五彩长翎的鸟儿,虽然叫声听着很渗人,但是却会说人语,而且也不怕他们,总是成群的跟在他们身后,聒噪着说些听不懂的话。 梁宗丽问鬼矮人听得懂说什么吗?鬼矮人也不太清楚,猜测可能是东边瀚源大陆那边的话,以前在木东岛也从来没见过。 于永强想要搭弓射去,梁宗丽摁下他的胳膊,摇了摇头,并下令不许伤害四座岛上的一只禽兽。 岛上还有一种小臂那么高的袋熊,雄性的腹部都装着一只拳头大的小熊,啃着果子,只要有人抢过熊孩子手里的食物,就会嗷嗷大叫,叫声让人耳朵发麻。经常在梁宗丽他们路过一丛树后,毫不客气的落下一堆,紧紧抱着他们的脖子不撒手,好在也不伤人,就是喜欢赖着他们。所以每次气喘吁吁的爬到岛上山顶的清水泡子,梁宗丽他们一俯身,袋熊们才会爬下来抢着喝水,然后躺在石头上翻着肚皮,懒洋洋的晒太阳,什么时候梁宗丽他们往回走,他们再爬上“坐骑”回到林子里。 回家的路上,梁宗丽看着脸庞的袋熊,打趣道,要是没有我们,你们怎么办?渴死啊?袋熊好像能听懂他的话,居然做出一副取笑的表情,一蹬腿爬上树,然后一颗果子就砸在梁宗丽的头上,袋熊又狠狠落在梁宗丽身上。他捡起果子,也不客气,淡黄色拳头那么大,咬上一口全是甘甜的汁水,袋熊见状,嗷嗷叫着,然后梁宗丽也给它一口,就这么一边走,一边和袋熊分着吃。 四座岛上,每个岛上的飞禽走兽都不同,无论是鬼矮人还是高国人都不曾见过,就更别提梁宗丽他们了。 每天中午之前,众人都会拎着水桶,背着大大小小的水袋,还有一些汁水爆浆的果子,返回四座岛屿中间的树林。有蝴蜉军笑着说,就当负重训练了,还能跟那些稀罕兽玩,可比在安东城的日子快活多了,然后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开始唱起歌:“哥哥我骑上高头大马啊,连夜火急火燎闯进妹妹的家啊……”有人就笑话道,闯进人家干什么啊?那人提高了声量,继续唱道:“比划比划那两座山峰有多高啊!”引得众人止不住哈哈大笑。 刚回到林子,原本还是一片晴空的海域,马上就变了脸,乌云压顶暴风狂怒,但仅仅一阵,林子就恢复了平静。 梁宗丽听鬼矮人说,之前也有飓风发生,过后林子里是一片凌乱,这次奇了怪了,怎么没动静了呢?梁宗丽敏锐的发现,好像跟高国那时的屏障很像,有什么东西把林子隔绝出来,不受飓风的侵扰。 梁宗丽也没惊动李敏裪他们,只是提醒几十个蝴蜉军做好准备,周围有古怪。然后赶紧跑到阿云和孩子们那,看着一脸歉意的阿云,还有竟然冲她微笑的司徒菁,梁宗丽支支吾吾的说,你们注意安全,我带人看看,这场飓风不正常,然后又转身跑了。 阿云赶紧把孩子们叫到身边,坐在司徒菁的床上,司徒菁紧紧握着阿云的手,安慰说没事,比这还大的阵仗他们都见过,不算什么。阿云朝她笑了笑,然后盯着昏暗的天空,司徒菁只感觉阿云全身都在颤抖着,握着她的手,也在不断用力。 司徒菁为了转移阿云的注意力,问道:“你和梁宗丽,是青梅竹马吗?” 阿云疑惑的看着司徒菁,她马上改口道:“就是,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 阿云点了点头,然后开始跟司徒菁,说起他们是如何认识,以及后来是如何一起快乐的度过了童年。 司徒菁听着阿云细声细语的娓娓道来,莫名又想起了梁宗晴他们,听着听着,就默默流起泪。阿云之前,都听梁宗丽说过,知道司徒菁和梁宗晴他们的感情,她也没读过书,也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只是默默帮司徒菁抹着眼泪,跟着哭起来。 司徒菁说了声谢谢,然后看着瑟瑟发抖的孩子们,就打趣道,你们这一路跟着姐姐,什么没见识过,还这么害怕啊? 阿杰和阿江,就叽叽喳喳起来,开始断断续续说起他们和梁宗丽,一路的惊险路程,自己给自己打气。那些事,梁宗丽都没有跟阿云说过,怕让她想起自己的经历。此时听孩子们一说,虽然不是很完整,但是阿云也大概了解了蝴蜉军的征程和不凡,还有其中的凶险,这才理解了那晚,为什么梁宗丽像疯了一样,会对她发火。共同经历了连番的生死考验,司徒菁他们,对梁宗丽来说,已然是比亲人还要重要的存在,从两千多人,到仅剩的这几个人,就像单渊铭在白沙泽时的感受一样,超越了亲情和友情,任什么人发生了意外,彼此都会不顾生死的照应。 想到这里,阿云反而哭的更厉害了,司徒菁反而又开始给她抹着眼泪。突然,一声天雷,从乌云中降下,吓得林中的所有人,都紧紧抱住身边的亲人。 李敏裪带着侍卫,马上跑到雷声的源头,赫然发现,梁宗丽和几十个蝴蜉军,正面对一道滔天巨浪,其中一个硕大的黑影,正在从海面中升起,给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魏毅,易厚鹏和剩下的蝴蜉军们,也不知道在地下的绿江河道走了多少天,但是接连翻过几道湿漉漉的峭壁后,他们能感觉到,地势正在缓缓上升。 直到身上的口粮,就快要吃完的时候,终于听到轰隆隆的落水声,然后伴有光亮出现在眼前。 易厚鹏提醒道,大家慢慢走,在黑暗中呆的时间太久,一下见到阳光眼睛受不了。然后众人放慢脚步,走一段就停下缓缓视线,适应了以后再接着走,靠近绿江落下的那道瀑布地口。 等到众人终于清楚的看到那道半圆形的瀑布后,发现简直就是一道天堑,五十丈宽二十余丈高,好在像台阶似的河道堆叠着,瀑布被分成了几截,小心点抓着石头,也不至于让他们毫无攀爬的机会,就是最上层那道瀑布上去,会费点劲。 众人用绳子彼此绑在一起,易厚鹏打头阵,体重更壮实的魏毅殿后,几十个人,小心走入湍急的江水中,扶着石头,慢慢攀爬。 最上层,正好有一块巨大的石头,露出水面,已经爬到了一半的易厚鹏瞅准机会,用套马绳圈在上面,狠狠拽了拽绳子,然后看向身后,魏毅还坐在地上,和几个人等着。 易厚鹏扶着绳子,露出半个身子,一边抓着周围水上或者水下的石头,一边和江水角着力,慢慢爬上去。从进到江里,再等他爬上最上层的“台阶”,大概用了一个时辰,回头看魏毅才开始出发。 易厚鹏有看了看周围,找了几个结实的石头,把绳子捆了几圈确保不会滑动后,甩了下去,让剩下的人,也能省点力气。 然后易厚鹏看着那道瀑布,想着怎么才能翻上去,只见瀑布中,突然出现了几条大鱼,逆游而上跃出瀑布,很快就“飞了”上去消失不见,易厚鹏想了想,解开绳子,径直走进了瀑布。 瀑布内,是一片特别开阔的溶洞,易厚鹏点起蝴蜉刀火把,明显有着人工凿刻的痕迹,因为岁月年久,洞壁上的很多刻痕已经模糊不清,来到一处好像雕刻着各种兽类与巨眼的地方,使劲抹去覆盖在上面的苔藓和沉积的泥沙,跟着进来的蝴蜉军们,看到后也跟着忙活起来。 等魏毅也终于登上最上一层“台阶”,返现人怎么都没了?突然一只手从瀑布中伸出,把他吓了一跳,跟着走进瀑布,站在众人身后看去。溶洞内,就有一条人工砌成的台阶,阳光慢慢穿进洞中,随着光线的移动,魏毅发现,在他面前,赫然是一幅幅雕刻的壁画,描述着一场场惨烈的妖兽与巨眼之间的大战。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沿着台阶爬出洞外的蝴蜉军,在洞外大声喊道,我擦,你们快出来看啊。 洞内的众人,依次沿着台阶来到洞外,只见东边的高国天空,出现了一只黑暗深邃的巨眼,正如姜全良看到的一样。 “快下去!快快!”易厚鹏发现,不远处的红雾正向这边蔓延过来,地面上的青绿色,转瞬便化作了黑炭,有水的湿地也都肉眼可见的蒸发干涸。 待众人再次回到洞内,发现壁画中的那些巨眼,也都开始散发着金光。洞外,红雾突然在一丈开外止步,一个汉子轻轻一挥手,以绿江为界,从绿珀海一直到勃州的最南端为止,从东边再次竖起一道灰色的屏障,不让红雾再犯一寸。他看向洞内,叹了口气,又看向东北两处方位,捏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易厚鹏看着那些金色的巨眼,脑袋愈来愈沉,眼前的画面瞬间扭曲起来,好像拧转吸到中心,自己也跟着被拽了进去。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来到一处黑暗的世界,先是看到了单渊铭和檀茜茹,彼此也都发现了对方,可任他们怎么跑怎么喊,都无法缩短距离听不到声音。然后画面一转,他又看到了梁宗丽和司徒菁,同样是发现了对方,却无法靠近无法听见呼喊。 紧接着,画面消失,易厚鹏感觉被什么东西猛然推了一下,半弓着身子弹向前方,骤然停下后,他看到了一座耸立在江西山上的石楦墙,看到了密密麻麻攀附在上面的傀儡和狰狞,还有数不清的霸丑,以及巨大的三面六臂的怪物。周围不时传来爆炸声,赤色的火焰灼烧着那些怪物,循声望去,他看到了茅邵娟和姜全良他们,正想向石墙跑去,他又看到了自己,然后画面中,出现了一粒金色的光芒飞出,然后波纹荡漾,复归黑暗。 等易厚鹏再次睁开眼睛,还是身在溶洞中,他看着魏毅,好像也跟他经历了同样的事情,一脸的不可置信。而其他蝴蜉军则好像刚刚进入洞中,一脸恐惧的盯着台阶外面,但什么事情也没有继续发生。有个胆子大的出去看了看,马上回来说,绿江东岸好像竖起了一道屏障,那些红雾没有冲过来。众人闻言,不仅长舒了一口气。 易厚鹏走到魏毅身边,问道:“刚才,你也看到了?” 魏毅点点头,接着问道:“为什么,我就见到了单渊铭,檀茜茹,梁宗丽和司徒菁,其他人呢?”其实,他心里明白,也早有预感,只是还想从易厚鹏的猜测中获得安慰,让自己不要去相信无法接受的后果。 易厚鹏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问道:“后来你又看到了什么?” 魏毅说,看见了小时候跟司徒菁他们胡闹,一直到从簸箕村出征,再后来自己也说不清,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反正自己就是确定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画面,那种感觉说不出来。 易厚鹏只当他和自己一样,也看到了那道石墙,和令人心底生冷的战场。 看着已经失去金色光芒,和高过天空如出一辙的那些巨眼,众人决定马上离开这处是非之地,赶紧沿着绿江返回簸箕村再说。 原本应该震塌,把易厚鹏和魏毅埋骨于此的溶洞,却没有丝毫变化,连个石渣都没有掉落。 远处,一道赤色的身影,怒视着那汉子,只是说道:“下不为例!”便消失在原地。汉子笑了笑,心想,这娘们心真够狠的,那我,偏不! 相对于易厚鹏和魏毅两人,身处绿江“上游”,刚刚进入江西山余脉的单渊铭和檀茜茹,以及剩下的七个蝴蜉军,就显得更加险象环生。 几日前,众人整理好夏蔚峯和邢宝妍,以及其他蝴蜉军的战袍武器,怀着悲恸的心情,继续向北朝着江西山出发。 苍天不负归乡人,自从分作三支队伍,他们早已经忘记到底走了多少天,眼前终于看见了江西山余脉。山下,居然还有一片村落冒着炊烟,九个人在看到这一刻的时候,纷纷跪倒在地,相拥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过了一会,整理好心情后,几人就近来到一户人家,卖些吃食,顺便打听如何翻阅山脉的路线。 这户人家,是一对中年夫妻,家里还有两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女孩。男人看着他们的装扮,也没说什么,而是让出来看热闹的孩子们赶紧回屋,自己也关上门,从门缝向外看着。 女主人则热情好客,看着单渊铭他们狼狈的样子,也没问他们是干什么的,赶紧从家里拿出些肉干和粟米,连连道歉说穷乡僻壤的款待不周了。单渊铭几人也没多想,可能实在是太饿了,根本没注意妇人说的话,是那么的“拿腔拿调”完全不符合身份。 连忙又讨了口水喝,才把噎住的食物松下肚子,单渊铭掏出两钱银子递给妇人,顺便问道:“婶婶,你可知道翻过这后山,回到勃州或者柔州,怎么走吗?” 妇人莫名其妙道:“小兄弟,就在这里住下不好吗?我们这里虽然地处偏僻,好歹也能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不受世外的侵扰,优哉游哉岂不快活?” 檀茜茹笑着回道:“谢谢婶婶的好意,但是我们还有家人在勃州,我们还是要回去的。” “回去作甚?尽孝道?还是为了……”妇人接下来的话,明明张嘴说了什么,单渊铭几人却没听到,以为是自己连日劳累,精神恍惚了。念头过后,才亟需听到妇人说:“唉,算了算了,既然你们执意回去,呐,还是多住几日再走吧?” 单渊铭看了看众人,眼神中都透露着归乡心切的急迫与期待,于是婉言拒绝了妇人的好意,还是坚持问道,如何翻越后山,能更快的回到勃州。 妇人暗暗叹了口气,指着西北边,一处云雾弥漫半山腰的方向,说你们上了那座山,有条羊肠小道,一直走,趟过绿江后,看到两条岔路,走左边的那条,就能回到勃州,右边的那条就能到柔州。说完,也不再管他们,回了屋子。 不再耽搁,众人把剩下的食物打包好,又在水缸的盖子上放下两钱银子,然后开心的向山那边跑过去。 屋子里,一个赤色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中,幽幽说道:“你是不是管的有点宽了?” 那妇人,还有男人以及两个女孩,蓦然合成一个汉子,嘲笑道:“怎么?不爽,打一架?反正我看你不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道身影哼了一声,也懒得搭理汉子。 “我就奇了怪了,你这么处心积虑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的心里就不会痛吗?”汉子自顾自说道,“莫非,你是想要找回,不对,是想重新生出烦恼丝?哈哈,是了,是了,当初你们就是在这上吃了大苦头,但是也不对啊,办法有很多,何必这么折腾?你让我再好好想想。” 汉子踱着步,冥思苦想,最终还是不知甚解,求助的目光,看着那个身影。 “没空和你废话,反正当初见势不妙,你们人族跑得比谁都快,你也没资格评价我的行事。”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再说了,我那会还没出生,如果我在的话,肯定不至于后来那么凄惨。” “哼,昊都不敢说这话,吹牛批这点,你确实天下无敌了。” “你真的想好了?不心疼,不难受?”汉子问道。 “我就是因为会心疼,会难受,才不得不这样做。” 汉子抬头分别点了点西南方和东方,露出疑问的表情,不言而喻。那道身影,也不说话,只是慢慢消失在黑暗中。待单渊铭他们彻底走入那片云雾,山下的村子,也跟着消失不见,就好像这里就从来没有过烟火气。 入眼处,小路两旁,还有树上悬挂着的,都是各种动物的尸骸,越往山上走去,就越来越多,甚至偶尔还会看到人族干瘪的尸体。 “阿铭,那个婶婶,不会是故意把我们带到了歧路吧?”檀茜茹问道。 “可能这条路最近但也最为凶险吧,你没发现她和我们说话时,不经意的总是叹气,还挽留我们吗,我猜就是这路不太好走,提醒我们。” 单渊铭提醒众人都打起精神,山里有股子血腥味,马上就要回家了,可别在这里翻了阴沟。 山外,还是艳阳高照,而此时,他们却感到山里越走越昏暗,诡异的气氛让人心底发寒。 不远处,一道赤色的身影慢慢浮现在树后,而树上赫然就是一只倒吊在树干上的巨大飞血鼠。它竟然没有发现头下凭空出现了一个大活人。 她就那么看着他们几人,心里不断斗争着,就在几人马上要走出云雾时,她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定,抹了抹眼睛,踢了那飞血鼠一脚,然后隐没身形。 本以为前方就要平安无事的走出山雾,还来不及高兴,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周围传来。接着啊的一声,一个蝴蜉军好像被什么抓到了半空,没过一会从天上摔落,已然成为了一副干瘪的模样,嘴里还不断发出喝喝的声音,然后就咽了气。 众人提起蝴蜉刀,马上继续朝前分奔起来,一边跑一边警惕的看着空中。只见一个巨大的身影,隐藏其间,不停的在他们头顶飞来掠去。 跑了半天,实在跑不动,剩下的六人气喘吁吁,仍不忘注视着半空。 “快,这里有个山洞,快进来!”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单渊铭几人,发现路旁突然就出现了一道昏暗的洞口,听着越来越近的呼啸声,也不顾那里是不是有危险,先躲过天上的再说,拉着檀茜茹的手,和四个人就钻了进去,飞血鼠落在洞口,不甘的朝里面大声嘶鸣着。 汉子在不远处的树上,嗑着花生,看也不看他旁边的人,有本事你就动手。只是听闻她的话后,汉子也沉默了,决定不再胡搅蛮缠。只是用可怜的眼神,看着她,然后朝她身上不断丢过去一颗颗花生。 来到洞中,单渊铭和檀茜茹,好像和易厚鹏一般,经历了相似的事情,看到了山洞两侧的壁画,还有闪烁着金色的巨眼,然后在黑暗中,看见了易厚鹏和魏毅,梁宗丽和司徒菁,只不过后面看到的画面,两人都和魏毅一样,好像又一次经历了童年,再到和朱鱼从簸箕村出征那天为止,还有些画面也是说不清道不明,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 回到现实,单渊铭和檀茜茹简单的交流过后,便继续加快脚步穿过山洞,等再次出来,发现外面已经是夕阳西下,各自庆幸躲过一劫的同时,也不禁为刚才的那个蝴蜉军感伤,明明马上就要回家了,怎么还会如此。 此后的路,就好走了许多,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睚眦必报的飞血鼠,正在不远处睁着猩红色的双眼注视着他们这些猎物,只等夜晚来临。 从沙滩外,钻出一座好像是黑色礁石堆成的高塔,随着电闪雷鸣,黑色的礁石慢慢褪去岁月附着的尘垢,露出一幅幅大战的惨烈壁画,其上,还有闪烁着金色光泽的巨眼。随着一阵波纹向四周传递,然后梁宗丽和司徒菁便感觉头疼欲裂,来到了黑暗的世界。 两人同样看到了魏毅和单渊铭他们,挥着手大声喊着,却无法靠近也听不到声音。司徒菁和其他几人看到的一样,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回看着过去那些幼稚而天真的胡闹日子,还有意气风发的从簸箕村南征高国。最后,同样是迷迷糊糊,说不出看到了什么。 而梁宗丽清醒过后,只是默然走到司徒菁的身边,扔掉蝴蜉刀,当着阿云的面,紧紧抱住手足无措的司徒菁。 带着哭腔,轻轻呢喃道:“不要走,不要走……”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三十八回:毅往无前,茹渊而逝 随着梁宗丽那边“金塔”上巨眼的光芒消失,有三粒金光,依次飞越到齐州雪山的那个木屋,然后幽幽没入正在调息打坐的栗子的额头中。 相对姜国,远在十万里之外的瀚源大陆腹地,一个身穿黄麻长褂的男人,手里拿着与云波船中,一样的八角盘子,看着西北方那三道光,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头顶的“巨眼”,思考良久,敲了敲盘中最上方的一块,文字和图形发出玄青色的光芒后,又复归原样,这才徒步走下山顶,身旁汹涌而来的傀儡和狰狞,不待欺身一丈,便立时化作了灰烬。 男人就这样一路前行,来到地面上,看着正在慢慢从天空中流落大地,然后形成和天上巨眼一样的虚空,只是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双眼闪烁着金色,缓缓闭上,任由无惧死亡的那些怪物向自己这里源源不断的冲过来。 远在北方的栋咸大陆上,方圆千里的连绵高山,突然晃动起来,随着妖兽们四散而逃后,兀自飞到高空中,化作碎石,蓦然组成了怪异的文字和图形,尽力封堵着那只巨眼,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山根的巨湖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看,又瞥了眼东南方,哼了一声,吸干湖水然后分出一道影子,悠忽消失在原地。 其他两处大陆,也同样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异变,睡在灶台一侧的悠悠,清楚的“看着”这一切。 “大姐,二姐没在那里吗?” “傻妮子,在的话,我能不揪着她的耳朵出来吗?虽然不在吧,但是她好像去过那里,不然我也不能用她留下的引路蜜打开通道。而且,那里寸草不生的,但是我闻到了她的味道,还是那么的清冷,哈哈。” “真是的,那二姐到底去哪了呢?” “放心吧,只要她不是故意躲着我,早晚都能把她揪出来,你在等两天,乖哦。” “好吧。大姐,你手里的那个木头疙瘩,不要的话,给我吧,借我玩两天。” “别闹,还有正事要办呢。” “不理你了,我去游书了,哼。” 在石国绫络京的一个小书铺外,名叫付玉的少年又来蹭书看了。早上刚开张的老板,不耐烦的驱赶道:“边去边去,天天来我这白看,也不奢你掏两文钱,可眼力见你得有啊,我这么多书,乱七八糟的堆着,也不会动动手帮帮忙?” 少年嘿嘿笑了笑,“那您不早说,我这不是怕给您添麻烦吗,摆错了不就不好了吗?” 老板其实是个好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看着少年既然也够爽快,就指了指书架下,一堆客人刚刚归还,凌乱摆放的书籍图册,努了努嘴,让少年自己看着办,摆好了,连着三天可以继续来这白看。 好不容易忙活了半天,少年擦了擦汗,朝老板伸出手,傻笑着。 “又看那《东芳集》啊?不是我说你,好好个少年郎,看点兵书史书啊,就算不为考点啥功名,可指不定以后也都能用上,你瞅你,天天看这些个艳情小说作甚?” 少年摇头晃脑回道:“桃水流粉黛,闲绪万香,只为佳人采。老板,你这就不懂了,人间什么最让人痴醉,自然是这姑娘们身上的芳泽了。” 老板拿起桌上的尺子就要抽这小子,恨其不争,天天的竟想着这些只有纨绔才能琢磨的玩意。本想骂他两句,也不照照尿泡子看看自己是谁,索性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是挥了挥手,让他赶紧滚蛋,记得别把书弄脏了,及时还回来就是了。 少年也不急着走,翻到上次还没看完的地方,突然抹了抹眼睛,问道:“老板,你这是假书吧?也不是我上次看的那本啊!你看着,什么时候书里有这么个人物了,还有这,这,那章也是。你这是覆刻的版本吧?” 老板拿过来,按照少年指的地方看过去,哪里有?这种烂大街的书,自己没看过一遍也起码有两遍了,照着少年的脑袋就抽了一下,说你小子今天是不是找抽,哪里是覆刻,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品性。 少年揉了揉眼睛,咦?怎么又正常了,然后脑子好像迷迷糊糊的,刚才说了什么?拿起书,又像以往那样,跑回了家。 老板嘁了一声,臭小子竟给我捣乱,然后开始换了一副笑脸,接待上门的客人。 等魏毅众人,出了那溶洞后,只听身下传来轰隆隆的巨大响动,显然是里面已经塌方。魏毅摸着胸口,好悬好悬,这要是再耽误一会,小爷好不容易攒下的肥膘,可就交代在这了,可等他转身一看,不禁又绝望起来。 在他们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湖面,哪里还有之前看见的绿江两岸,想必就是在庄国上面的那座绿珀海了。 其间密密麻麻漂浮着一些不知是小岛,还是什么的东西,黑乎乎的,不见一只经过的飞鸟落在上面。 北边不远处,已经可以依稀看到江西山南麓的壮伟身姿,好像一道天然的屏障,矗立在水天一线之间。 易厚鹏猜测,他们很可能进入了一处大阵,阵枢发动自毁后,他们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了这里。他的意见是,等晚上确定了星象,第二天再决定下水朝哪边游去。 可魏毅是一点都不想等了,看着东边那巨大的好像能吞噬一切的恐怖黑眼,只想越早回家越好,自己都快一年没吃过爹炖的肘子了。 其他几十个蝴蜉军也是如此,都想着事不宜迟,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好,易厚鹏也就再没坚持,只是提醒大家,继续缠着绳子,绕开那些不知是什么的小岛游动。 这次,换魏毅打头阵,说自己真的是没那心情等你们了,磨磨唧唧的看着自己都上火。 绑好绳子后,众人从这唯一的陆地小岛钻入水中,一开始魏毅还打了个冷颤,入秋后的水,是真凉啊,不过游着游着就感觉没那么难受了。 等最后一个人也钻入水中,那小岛忽然就沉了下去,千里之外的那个汉子,叹了口气,只能帮最后你们一次了。 魏毅借着身体的优势,游起来不是很费劲,在他后面的人,甚至都被他拖着走,有时候不得不慢下来。魏毅发现,这哪是什么小岛,分明是“墓地巢穴”,在藤蔓还是什么包裹下,里面都散落着人骨和兽骨,有几处,里面还有苍白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鸟兽的破碎卵壳分散在地上。 易厚鹏划到魏毅身旁,拍了他半天也没反应,只是顺着魏毅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些东西。易厚鹏赶紧举起手,打着手势,让众人小心,尽量不要说话,绕着那些巢穴游。 游了半天,离那些小岛越来越远,离江西山也好像更近了些。就在众人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感觉湖面的水位好像在慢慢下降,双脚马上就踩到了湖底。 易厚鹏踩了下,感觉下面都是厚重的泥沼,右脚陷在里面,好不容易才拔出来。 易厚鹏赶紧又提醒众人,尽量不要踩水,不然很容易陷进去,可为时已晚。 有几人,已经陷在水底,越挣扎踩得越深。易厚鹏和魏毅等人,马上游过去,结果又有几人越帮越忙,也跟着陷在原地。 水位越来越低,已经降到了胸口的位置。魏毅情急之下,不得不又游了回去,找到就近的小岛,从上面费力的拔出几根藤条似的东西,那玩意还挺结实,掰断的时候发出清脆的折木声,传荡在湖面上,听在易厚鹏耳里,就显得特别的毛骨悚然。 果不其然,当魏毅兴冲冲狗刨回来的时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隐隐约约有几十个黑点,荡着波纹朝这边游过来。 看那波纹的大小,来者肯定不善。易厚鹏接过魏毅递来的工具,让陷在泥沼里的人拿到手里拄着,再紧紧抓住易厚鹏他们手里的,其他人合力游动,一个个拔出来。 还剩两个人的时候,几根藤条突然禁不住力气折断,魏毅也跟着陷了进去。很快,易厚鹏就看到了那些到底是什么,《全物合祖》中有一页画过,沼龙,体长一丈,浑身革甲,大盆血口,只要被其咬中或者尾巴扫中,就别妄图逃出生天了。 众人把魏毅三人 围在中间,嘴里叼着蝴蜉刀,手持蝴蜉戟,凭借武器的锋利,只要有沼龙靠近就刺过去,冲进队伍就用乱刀伺候。很快,湖面就染满了红色的鲜血,于是更多的沼龙闻到血腥味,朝这里游过来,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眼睛露出水面,死死盯着易厚鹏他们。 这些怪物多了起来后,反而不急于攻击了,而是浮在湖面上,安心等待着,就这么僵持到天黑,随着水位开始恢复正常,魏毅等人终于被浮上了湖面,众人的体力消耗越来越大,一天没有进食喝水,头上的汗珠也不断冒出来,身体已经发寒。 魏毅看着眼前,数不清的嗜血绿光,哆嗦着说,“这群畜生,是想耗死他们来个一网打尽啊,我现在在它们眼中,一定就是最美味的大肘子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想办法。”易厚鹏也哆嗦着回道。 “我想到了一个点子,嘿嘿,小爷我难得开窍一次,大鹏,你还不夸夸我?” “有屁快放!没空跟你废话,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体力不知道吗?” “杀出去呗,怎么样,这个主意不错吧?” 易厚鹏其实也这么想,再这么耗下去,只能等着耗光体力被这些沼龙一吞二净。 “大鹏,你比我灵活,呐,之前你送我的牌子,你先帮我拿着。”说着,魏毅就把那块玄色腰牌递还给他。 易厚鹏拿到手里,发现牌子下面,还有一块魏毅的校尉腰牌,刚要问道,你怎么把你的也给我了? 话还没说出口,魏毅朝刚才两个和自己刚刚浮出湖面的兄弟点了点头,然后火速朝来时的方向游过去,一边游,还不忘在手掌用刀划出鲜血,魏毅大声喊道:“兄弟们,易校尉就交给你们了。大鹏,保重,一定要把牌子收好,娃娃亲是我食言了,对不住了!我说你命大,就是命大吧,哈哈!”魏毅的笑声,传递在水天之间。 等易厚鹏反应过来,魏毅早已把一多半的沼龙吸引到了数丈开外。剩下的蝴蜉军,一边搏杀,一边紧紧拽着易厚 鹏朝江西山的方向游去。 “魏毅,擦你娘的,你特么的赶紧给我回来,你要是把我当兄弟,就赶紧回来啊,快回来!”易厚鹏死命挣扎着想要追向魏毅,可奈何几个蝴蜉军拽的更紧,他只能看着自己和魏毅,朝两个不同的方向,越游越远。 “魏毅,算我求你了,回来啊,魏!毅!”易厚鹏声嘶力竭的哭喊着,传荡在湖面上,然后声音越来越小,随着消失不见的魏毅三人,彻底消失在夜空下…… 刚刚钻出那个逼仄的山洞,单渊铭和檀茜茹几人正庆幸又躲过了一劫,只听洞中传来轰的一声,大量的烟尘冲了出来包裹住他们,等烟消云散,八个人全成了土人,等着眼睛,露出牙齿,几人相互看看,不禁哈哈笑出声。 找回那条小路,继续向山上走了一段,然后地势下降,他们准备一会趟过绿江的时候,在稍作梳洗。 几人轻松的走着,兴许是见到了山下的绿江,也可能是马上就要进入姜国的地界,连扫这一年来的阴霾,心情变得越来越惬意,也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其他人都跟着呼喝起来,啸声在山涧回荡。 来到江边的时候,夜空中已经升起一轮明月,月光洒在江面上,鱼光粼粼闪烁着。众人情不自禁的扑了进去,就好像拥抱着家乡,见到了亲人,欢畅的喝上几口水,然后相互嬉戏,完全忘了不远处的树上,正有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他们。 单渊铭轻轻问道:“茜茹,回了家,你想做什么?还继续跟着我们南征北战吗?” “我要是不想再这么折腾了,你会瞧不起我吗?”檀茜茹,一边梳洗着好久没有沾水的长发,一边回道。 “那有什么瞧不起的,当时,我们大家都多多少少有点赶鸭子上架,你还是一个女孩,不像我们男娃,以后还是要嫁人相夫教子的。” 檀茜茹笑了笑,看着双手的老茧,这一年来,经历了太多,两个好朋友曲馨棠和邢宝妍又……只希望司徒菁和梁宗晴一定要平安,平平安安。 “你呢,准备继续待在蝴蜉军吗?” “是啊,以前我不理解我爹,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军营更适合我,什么也不用想,只要一往无前的杀过去就是了,多过瘾,就算死了,也就是眨眼的功夫。” “那你还有机会,阿菁的眼光可不低,你要努力哦!”檀茜茹狡黠的说道。 单渊铭难得红了脸,这种事情,檀茜茹如果都知道了,那么她那几个闺蜜当然也早就看出来了,可现在……想到这里,单渊铭的心里,也莫名的生疼,虽然男女有别,但毕竟都是朝夕相处,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尤其是曲馨棠和尤其俊小时候那次扒裤子的情景,现在好像还历历在目。想到这,单渊铭又不禁笑了笑,继而又很悲伤。 “那你知道吗?魏毅家,其实一直对你有想法,如果不是我们这次出去胡闹,他爹都准备好彩礼,就等今年过完春节,去你家提亲了。” 这次轮到檀茜茹红了脸,她娇嗔的说道:“切,我爹才看不上魏毅他们家呢。” “你爹看不上,那你就是看上了呗?” “闭嘴,净瞎说!” “说正经的,魏毅这货,别看平时大大咧咧的,其实有好几次,我们玩完了回家,他都在后面悄悄跟着你,你不知道吧?” “跟着我?跟着我干嘛,我家有不爱吃肘子。” “你怎么和曲……”单渊铭本想说她怎么和曲馨棠一样心大,又把话咽了回去,接着说:“你怎么心那么大,用魏毅的话说,就是护花使者,担心玩得太晚,你一个人回家路上不安全呗。” “真的假的?” “那我还能骗你吗?” “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我们知道的时候,都是司徒菁从奉侯城回来了,至于之前,我们也没问过。要不,等回去了,你见着他,你亲口去问呗。”单渊铭打趣道。 “你这么一说,我还想起来了,有好年春节,我家院子里,都莫名其妙多出来好几只猪腿和鹿排,应该也是魏毅干的吧?”檀茜茹自顾自说道。 “是吗?这事儿我们都不知道,平时我们去他家,想吃点肉,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居然对你这么大方。不行,这次回去,我们必须补回来。” “别提了,我爹我娘都吃素斋,后来有的都坏了,没办法,只能送给宝妍和曲馨棠他们家。”在檀茜茹心里,好像她们都还活着,丝毫没发现,自己脱口而出她们的名字,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两人突然沉默起来。 单渊铭打破沉闷的气氛,贱兮兮的说道:“茜茹,能不能跟你预定个干爹啊?我听易厚鹏那小子已经用小侯爷腰牌占上坑了,我这也没啥拿得出手的,只能等以后建功立业,再给你和魏毅的大儿子补上了。” 檀茜茹恼羞成怒,喊道:“你怎么也变得油腔滑调了,烦死了!” 说着,檀茜茹就朝单渊铭泼起水,两人嬉闹着。六个蝴蜉军就傻呵呵笑着看着。 梳洗的差不多,几人踩着江水浅的地方,相互牵着手,趁着月光小心翼翼的向对岸走去。 突然,一道黑影从对岸掠过,一个人影就被抓到了半空,很快又落了下来,砸出大片的水花。单渊铭马上跑过去,已经身体干瘪,马上就咽了气。 “快往回跑,对岸也有那种怪物。”单渊铭大声喊道,说完就开始向后跑。 这时,从他们来时的方向,也冲出来一只黑影,和天上的那只,在半空缠斗起来,尖叫的嘶鸣声,震得几人不禁捂住耳朵。 众人见此,一时不知所措,“向对岸跑,快!”单渊铭果断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继续跑向对岸为妙。 于是,众人又马上回身跑起来。原本争斗的两只飞血鼠,看到身下的猎物正在逃跑,马上放弃厮杀,俯冲下去,趁着他们跑的不够快,赶紧掠食。 就在檀茜茹仅差一步就要跳上岸的时候,只感觉自己好像飞了起来,檀茜茹抬起头,只看一双猩红的眼睛也在盯着自己,不禁大声嘶喊起来。 单渊铭发现檀茜茹被怪物抓伤了半空,马上摘出弓箭,不断照着角度,怪物忽上忽下,左右闪躲着,就在箭矢马上预判要射出去的时候,只感觉两侧肩膀传来阵痛,自己也飞了起来。 单渊铭这次想起来腰后的蝴蜉刀,赶紧提醒檀茜茹,“抽刀,快,抽刀!”可是,那边早已没了动静,怪物只是把檀茜茹扔了下去。 就在单渊铭抽出刀,准备砍上去的时候,突然感觉无法动弹,全身酥麻没有了知觉,飞血鼠的嘴,已经钻进单渊铭的大脑,不断吸-吮着,很快,单渊铭也从空中掉落下去。 看着旁边,还睁着双眼的檀茜茹,单渊铭使尽力气去抓住她的手,只是还没够到,自己的手,也落了下去。 剩下的三个蝴蜉军,利用两个校尉争取的时间,很快用箭矢射中了两只怪物,赶跑了他们。 看着江面上的三具尸体,几人只能嚎啕痛哭起来。这一路,好不容易逃出了白沙泽,回到了江西山,卫尉千叮咛万嘱咐他们要活着带两位校尉回家的…… 一道赤色的身影,一手一只飞血鼠,站在远处的树冠上,赤色的火焰慢慢灼烧着手中的怪物,让它们求死不能求生不得,活活折磨着, “喂?至于吗?干嘛啊?它们只是猎食的本性,给它们点痛快不行吗?”汉子说完,就朝两只飞血鼠的脑袋,各自丢出一颗穿头的花生米。 “朱鱼”突然全身燃烧起来,陡然一变,好像成了那日面对勾魔的苍其。 不由分说,就闪身掐着那汉子的脖子,轻轻的提了起来。 汉子不停挣扎咳嗽着:“全,全灵态,了不,了不起啊?你,不就是拿它们撒,撒气吗?难道,这不都是你想要的吗?” 朱鱼撒开手,默默浮在空中,流着眼泪。 汉子趴在“地上”,不停咳嗽着,碎碎念道:“有病,你是真有病。最毒不过妇人心,说的就是你。咦?不对啊,你居然生气了?有意思,你多少年没有感情了,你还真做成了啊?哈哈,那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呢?文鳐大人?曾经被它们夺走的,你又自己取回来了,就是方式有点奇葩啊,奇葩,简直是奇葩啊!” “朱鱼”之前,只是跟他说了计划中的一部分,并没有全部告诉他。 汉子朝她伸出大拇指,然后问道:“这三处阵眼,也是你做的?” 朱鱼好像又恢复到那个冷漠的模样,只是说道:“金哥!” “哦,难怪,难怪,我说的他怎么在那江西山跟我做邻居呢?害得我提心吊胆了几千年。高,实在是高。” “你不再考虑考虑,还剩两个,真不用我那俩宝贝儿子?” 朱鱼看了看西南方,还有东方,可怜的看了看那汉子,悠忽消失在原地。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三十九回:无法置信 司徒菁犹豫了半天,本想也抱紧梁宗丽,突然清醒过来,又看到了一旁转过身的阿云,于是马上推开了梁宗丽,换做以前上手就会立马赏他一座五指山,而刚刚从幻想中出来,只是蜷起双腿,低头抱着脑袋。 梁宗丽也恢复了正常,看了看司徒菁,又意识到阿云也在旁边,尴尬的赶紧跑回那座阵塔。 随着巨眼上,金色光芒的消失,整座高塔又慢慢隐入海底,天空也恢复了晴朗,好像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风平浪静一如既往。 阿云也没说什么,起身摸了摸四个孩子,发现都没有受伤后,继续懦懦的收拾着刚刚被风吹乱的家。 晚上,靠在树下抱着刀戟的梁宗丽,听着身后阵阵的浪声,刚要睡着,就听旁边传来沙沙声,转头一看,是司徒菁。 她靠在一旁,问道:“白天,你都看到了他们?” 梁宗丽点点头,说道:“但是我没看到丛婓虎,还有尤其俊他们?你呢?” “我也没看到,刚才做了个梦,梦里就剩易厚鹏,满脸是血的盯着我,什么也没说。晴儿他们在另一边,都离我越来越近,身上干干净净的,朝我伸出手,就在我要抓住她的时候,突然就醒了。” 梁宗丽好久没做过梦,或者说没睡个沉觉,也不懂她做的那些梦,是什么意思。 司徒菁突然说道:“之前,在养溢城那里,其实你都看到了吧?” “看到什么?” “我,杀了,我娘!” 梁宗丽马上转过身,盯着司徒菁。虽然自己之前有所猜测,但毕竟是幻境中画面和声音,而且自己也没从司徒菁那里亲口确认。直到现在亲口听她说,还是无比震惊。 司徒菁苦笑着,自顾自说道:“本来第二天早上,我就要和爹娘回到奉侯城。半夜,娘突然莫名其妙的发了疯,拿着剪刀,见一个人就乱杀一气,连爹都受了伤倒在院子里。管家抱着我,不停躲着我娘,可我娘好像看到我以后,就认准了我,一直追着不放,家丁们都吓坏了,谁也不敢上前阻拦。后来,老管家实在跑不动,脚步不稳摔倒在地。我娘抱起我,我到现在还记得她流着泪,眼睛发着黄色的光,瞳孔都是竖的,就好像变了个身,虽然她抱着我,但是我感觉她身上冷的令人发颤。娘把我抱回屋子,就要用剪刀刺向我的时候,刀尖抵着我的脖子,刺出鲜血,娘一看到好像又恢复了正常,放下剪刀,一边挣扎,一边眼睛变幻着,求我杀了她,后来就是你在幻境中看到的……” 司徒菁抹了抹眼睛,继续说道:“其实,我加入蝴蜉军,也有私心,看到了栗子和朱鱼后,我猜测,娘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神异的事儿,所以毅然决然的加入蝴蜉军,指望以后自己能借力调查清楚,娘当年到底身上发生了什么。” 司徒菁不再那么平静,又兀自啜泣起来,“可现在,晴儿走了,我甚至害怕,最后真的就剩我一个,如果我的私心害了他们,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甚至想过一死了之,去陪晴儿他们。” 梁宗丽搂过司徒菁,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说道:“没事,肯定没事的,你还有你爹,我们还要回家,魏毅不是打趣吗,回家后,他就檀茜茹家登门求亲,还要让你给他做证婚人呢,你不说,自己还要坐在高堂位吗。”说到这,司徒菁不禁笑了起来。 “都过去了,既然已经发生了,想那么多徒增伤感也没用,我们还是要向前看,不管多大的风浪,我们都经历了,总不能输在自己的心境上吧?”梁宗丽狠狠的把蝴蜉刀和两把长戟插在沙地上,指了指给司徒菁看。 司徒菁抬起头,不明所以。梁宗丽索性,铿铿的用蝴蜉刀砸着,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我也忘了是听谁,还是从书上看过的,‘过韧必大费,多坚必厚亡’,你司徒菁给我的印象可一直都是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的。但偶尔,也就是偶尔示弱一下也挺好的,但不必过多,这段时间,可能你确实经历很多,又回想了过去,我说句不中厅的话,过犹不及差不多就行了,别老是让自己沉浸在那种状态中。认准了初心就一往无前的去追求,为了你要的真相,也为了替梁宗晴活着,你还要是你啊!” 司徒菁擦干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明亮,果然,踹了梁宗丽一脚,回去了。梁宗丽笑了笑,继续抱着刀戟,脑袋靠在后面,看着星空,宽他人者言轻,虑己者则心迷。心想,自己走的路,又是对错与否呢? 自从上次梁宗丽发现了星光水母后,林子里,晚上都会点着几处篝火,烧着岛上采来的某种蒿草,鬼矮人说,这样的烟气能够赶跑那些不速之客。论在海上生活的经验,不得不承认,鬼矮人的确有一手,好几处地方,白天都会煮着海盐,就地取材,他们也不吝分给高国人,虽然之前还有些误会,鬼矮人们也都没放在心上。 梁宗丽找到李敏裪和鬼矮人,问他作何打算,虽然物资足够维持一年半载的,但是人数太多,总是窝在岛上终不是办法。 李敏裪也很矛盾,就一条云波船,还被苍其收走了,自己身边虽然有几个孤臣遗老,可自己早就放下了身份,甚至连复国之心都已经摇摇欲坠不求奢望了。他只得问梁宗丽如何计较。 梁宗丽直言说,等苍其或者朱鱼的消息,然后沿着那条窑人介绍的地理形势,等穿过洗魄峡,再想想沿着哪条路线回到姜国。至于他李敏裪的高国,梁宗丽也提了两点小建议,要么跟着他们,要么自己寻一处避世之地,带着剩下的两千多高国人,徐徐图之。 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个结果。唯一确定的,就是鬼矮人不挪窝了,就准备在这里繁衍生息。 这日,梁宗丽带着四个孩子,在沙滩上玩着,阿杰突然指了指远处,一个黑点好像在正向这里随着海浪漂过来。到了近处,原来是一个女子,趴在一块木板上,应该是遭了海难,漂到了这里。 梁宗丽和四个孩子赶紧下海把她拖到林中,高国那边的医官说,可能是饥渴难耐昏死了过去,等醒来先喂她吃点粥米和水就行了。阿云和司徒菁就让她留在她们那里,负责照看。 隔日后,在阿云的悉心照料下,女子醒来后很快就恢复了体力,但也不说话,阿云她们只是以为她一个人活了下来,还不太习惯这里的生活,也都没放在心上,却不知道,一场大祸马上就要席卷全岛。 潘严塘在浣新县的外围,召见了自己的那个庶子潘守业,看过了账本,询问了浣新县内的一些情况后,还算满意,吩咐潘守业再接再厉,厉王那边,自己自然不会少了帮他说话,家里那边,等他办好这里的事,待回到族中,族谱之上,肯定会有他的几笔之席。 潘守业自是肝脑涂地的表示了一番,然后马上就回到县里。 看着不远处的镇子,潘严塘还想着那日威胁自己的姜全良,不禁脖子发凉,他是真的不敢进去,即使已经知道,浣新县已经完全被自己掌握在手里,可自己还是害怕。 “哼,看你这怂样,扶不上烂泥的德性。”身后,蓦然出现一个带着幂蓠,躺在账内主榻上的女子,直言不讳的笑骂道。 听言,潘严塘一副谄媚的样子,马上躬身朝她哈着腰,不敢怒不敢言。如果说,姜全良是在权力和地位上,给潘严塘一种压迫感,而这位女子,则弹个手指,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自潘严塘有记忆起,家中就有了这么一个女子,准确的说,还是自己把她带回了家。 五岁时,自己无意中掉落在后院一口废弃的井中,听其他族中的孩子说,这里是处理那些不听话下人的地方。黑咕隆咚的,潘严塘又想起那些“连篇鬼话”,摸着身边好似是人骨的东西,不禁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突然,只见一道昏黄的光芒闪过,一个瞧着很和蔼的女子出现在面前,摸了摸他的头,柔声细语的问,你是谁啊,怎么来到这里了啊? 潘严塘呆呆的看着她,本来还很慈眉善目的女子,突然甩了他一巴掌,潘严塘正要开始接着哇哇大哭,却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井底。 自打那以后,潘严塘再也不敢去后院,可那个女子,就像鬼魅一般,缠着他,而且只有自己能看到她能与其对话。每次想跟爹娘,其他的孩子说出此事,却怎么话到嘴边,都开不了口,慢慢长大,他就更老实了。 因为就在他只有七岁那年,就亲眼见过她的残酷手段。那天傍晚,自己跟着顽劣的孩子跑到了深山中,捉迷藏转过身,发现那些孩子早就跑回了家,只留他一人在山里,然后就发现树林中,出现了几只泛着绿光的眼睛,借着月光,赫然发现是一群山犬。 然后是她,突然出现,也不见如何出手,面前的畜生们,转眼自相残杀,剩下的最后一只,夹着尾巴来到她的面前,只见那野兽,泛黄的瞳孔竖起,她摸了摸那山犬的脑袋,紧接着就爆体而亡,鲜血渐了潘严塘一身,以至于吓得尿了裤子都不知。而女子,只是笑着拉起他的小手,牵着他回了家。 后来,一路升迁,为厉王赏识,成为其左膀右臂,都是该女子的帮扶脱不开干系,只要他动心起念,很快愿望都能实现。后来给厉王办事,同样如此。再后来,她会主动开口,利用他身居高位的便利,交代他办一些摸不着头脑的事,他岂敢不从,而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他也从不敢过问。 每次有什么事情,他潘严塘只要按照吩咐去办就好了,什么也不能问,自己也不敢问,更不能提出要求,偶尔遇到棘手的问题,都有她帮自己解决。包括这次,收服浣新镇也是她的主意,这么小小的一个镇子,潘严塘如何都想不明白,有何意义,当自己对厉王提出后,厉王居然也爽快的同意了。他很纳闷,为什么遇到姜全良那小子的时候,她却选择袖手旁观,让事情变得那么麻烦,虽然最终还是得偿所愿。 想到这里,只听女子继续说道:“就你的脑子,不要妄图揣测我的心意了,乖乖做好你的事儿,贱若蝼蚁的东西。”说完,就消失在原地。潘严塘马上收起笑脸,长舒一口气,擦了擦满头的汗水,吩咐手下马上返回柔州君侧城的王府,这里自己是一时半刻都不想待着。 辛州贺联城王府,姜继忝兴冲冲的跑进正堂,摒去左右,凑近姜雍亮的耳边说着。 “真的?”姜雍亮眼睛听完后,立时瞪大。 “此事自然当真,阿涂岂敢欺瞒阿达!” “走,赶紧去看看。” 姜雍亮带着姜继忝,出了府门,正要骑上马,却被一个少女拦下,“阿达,你们去哪啊,带上我呗?” “好阿次,快点回家,你阿嬢刚才正寻你呢。”姜雍亮无奈的说道。 “不要,阿嬢一定要考我那些烦人的诗书。阿达,你就带上我吗,求求你了。”少女把刚要骑上马的姜雍亮拉了下来,拽着他不松手。 姜雍亮无奈,他要赶紧去往那处秘谷,实在是禁不住少女的磨缠,只得让她跟着。一行人,快马加鞭的跑出了城。 姜明雅走出厢房,看着府外山下,那远去的尘土,眉头轻皱,又看了看苍阳城的方向,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一个多时辰后,众人进入横渊山南麓的山谷,七扭八拐,又经过十几处岔口,终于来到一处山下的洞口。 进入明亮的密室中,下面是一处开阔的圈场,一只叱也正伏在石子弥补的沙地上,全身湿漉漉的,起起伏伏,好似刚刚经历了一场蜕变。少女看到后,不禁惊呼一声,那只叱也听到声音,缓缓抬起硕大的脑袋,竖着瞳孔,盯着少女。 这只叱也,也许是天意,并不是通过以往那些秘密渠道,从申国那边的皇室近臣手里搞到的,而是辛罗王室的秘部,在去往申国的途中,于横渊山某地,无意捡到的。 此事姜继忝并没有宣扬,而是秘密放在另一处地方豢养。毕竟当时只是一颗灰色朽烂的“石头”,也没抱有希望,万一失败,难免又要被父王责怪。 结果不曾想到,以往那些尽心尽力伺候的畜生,全部都无疾而终,这只自己完全没有花费力气和心血的,反而成功“破壳”,还活了下来,只是有些不同。 姜雍亮也发现了,问道:“阿涂,这只是什么?鬃毛怎么是土黄色的?而且眼睛也不一样?” 姜继忝这才一五一十的交待事情的前因后果,姜雍亮本想叱责他的秘而不宣擅自做主,但既然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也就没说什么。 姜雍亮这时,好像完全变了个人,好像从一只存活下来的妖兽身上,看到了未来自己统御万国的宏图展现在自己面前,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姜雍亮止住笑声,问道:“就这一只吗?” 姜继忝回道:“儿臣已经继续加派人手,在那山中继续秘密搜寻。” “很好,很好啊,这事,你办的不错。但是也要小心点,那里说不定,就是当初申祖发现叱也的地方。如果出现意外,你懂我的意思吧?” “明白,除了搜寻的那些人,儿臣还加派了外围的暗哨,绝对不会出现纰漏,还请阿达放心。” 姜雍亮心想,哼,姜明启,让你目光短浅不知好歹,待孤骑着叱也,率领大军踏破你的苍阳城之日,就是你悔不当初俯首陈臣的日子。 名叫辛罗琪的少女,看着癫狂的父王,又看了看圈中的那只妖兽,捂着胸口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马上转身就跑出山洞,哆哆嗦嗦的不知所措,犹豫着这件事要不要告诉阿嬢。以前,父王和大哥总是背着自己,以为他们跟自己一样“贪玩”,可今天亲眼所见居然是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父王还变成了那样,辛罗琪的心里,好像以前很多美好的世界都被摧毁了。 脑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辛罗琪惊恐的看向周围黑暗的山谷,蹲在地上捂住脑袋,只说我不听我不听…… 夜晚,皓月当空,海面的浪声也比平时舒缓了很多。 那名梁宗丽和孩子们救下的女子,突然起身,两眼无神却散发着昏黄的光芒,木讷的穿过各处高国人聚居的营地,走到林子的中间,好像褪去蛇蜕一般,无声的嘶喊着,皮肤化成了血水,整个身体变作了一团黄色的能量,一阵涟漪骤然向四周爆开,林中的树木摇了两下,又归于沉寂。 随着一声尖叫,阿云和司徒菁同时睁开眼睛,发现卧在床上的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司徒菁让安云照看好孩子,自己去发出声音的地方看看,然后就消失在林中。 梁宗丽也听到了声音,抄起蝴蜉刀,也赶紧跑到了林子的中间地带。此时,林中已经杀疯了。 一群高国人,好像疯了魔,拿着手中尖锐的工具,见一个活人就狠狠劈砍捅刺,一起正在逃命的众人,忽然不知为何,其中几人也会突然疯魔,趁旁人不注意,拿起手中的剪刀或者木棒,袭向其他人。整个高国营地,全部乱了套。 司徒菁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呆愣住,突然感觉右手被人牵住,正要抽刀发现是梁宗丽,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猫着腰,带着她借着树林的遮挡,向回跑。却没发现,一道细弱丝线的光芒,刚才从地面钻出,缠住司徒菁的脚裸,爬上了她的脑袋,很快消失。 梁宗丽让司徒菁赶紧叫上阿云和孩子们,收拾好东西,他则喊上蝴蜉军,大家一起撤回停靠在海上的云波船。 几十人,在海边等了半天,也没发现司徒菁和阿云他们的身影,远处的哭喊声和惨叫声,越来越靠近这边。实在等不及,梁宗丽赶紧翻身,突然撞到了什么,借着月光才发现,是阿杰。 阿杰结结巴巴的哭着说:“姐姐,打起来了,哥哥,快回去救她们。” 梁宗丽摇着阿杰问,“姐姐?哪个姐姐打起来了?” 阿杰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只是哭着。 梁宗丽没空耽误,马上飞跑回去,祈祷着,千万千万不要出事。只是等他回到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禁寸肝尽裂,完全无法置信,大声喊道:“阿云!”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四十回:急中生悲,急中生智 司徒菁和梁宗丽分开后,马上回到阿云那边,让她赶紧收拾东西越快越好,然后带着孩子返回云波船。 阿云听着林中的惨叫声,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可怕的事儿。连忙叫醒弟弟妹妹们,正犹豫要不要带上一些生活用品时,只感觉肩膀一阵刺痛,转过身惊惧的发现,司徒菁双眼泛着黄色的光芒,举起手中的锥子准备再次刺下。 阿云赶紧护住孩子们,慢慢退后。阿云听着林中的声音越来越近,不由得焦急起来,“司徒菁,你怎么了?不要吓我!”阿云颤抖着,乞求道。 阿江看着平时那么好的司徒姐姐,好像变了个人,紧紧攥着阿云的手。阿杰,阿乐,还有阿妹则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听到哭声,一脸冷漠的司徒菁,脸上露出挣扎的神情,努力挤出几个字:“还,不快,跑!我坚,持,不住了!”说完,就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好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 阿云丢下包袱,马上牵起弟弟妹妹们就要绕过司徒菁跑过去,看到蝴蜉刀的时候,不自觉的握在手中。 刚跑出去,阿云踉跄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被拽了回去,紧接着就听到阿妹更大声的哭叫,转身一看,发现司徒菁紧紧攥着阿妹的小手,拉扯着他们。 阿云让三个孩子继续跑,去找哥哥,自己则去掰开司徒菁的手。而阿江看了看吃力的阿云,赶紧让阿杰去找哥哥,自己和阿乐留下来帮姐姐。 “司徒菁,你松手,快松手啊!”阿云见她根本不理自己,然后只能开始用牙咬着她的手腕。 咔的一声,只见一道血花溅了阿云一脸,司徒菁硬生生的把阿妹的左臂扯了下来,然后又向一旁的阿江抓过去,掐着孩子的脖子,只是咔的一声,阿江就倒在了地上,还睁着双眼。 阿妹昏死在阿云的怀里,看着又刚刚失去生命的阿江,阿云再也不犹豫,抽出蝴蜉刀,果断斩下了司徒菁的右手,司徒菁好像完全没有了知觉,继续睁着发光的眼睛,伸出左手去抓向阿乐,阿云咬紧牙关,又是一刀劈了下去。 直到这时,司徒菁好像又恢复了一些意识,恳求的眼神,看着阿云说道:“快,杀了我……” 看着怀里的阿妹,还有地上的阿江和惊恐的阿乐,阿云又想到平时和司徒菁相处的那些日常,脑子里一片混乱。这时,只听噗的一声,司徒菁欺身顶-进刀刃,狠狠刺进了自己的胸口,然后一个趔趄趴在阿云的身上,刀尖从后心穿出。 司徒菁脑袋抵在阿云的肩膀上,轻轻说道:“对不起,谢谢你。我,终于解脱了。”然后脑袋就那么歪了一下,没了生息,一缕黄色的光芒从司徒菁的脚裸没入大地。 而此时,正好梁宗丽跑了过来,僵在原地,无法置信的看着眼前。一脸血污的阿云,流着眼泪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不停流血脸色苍白,只剩一条手臂的阿妹,地上是还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阿江,双臂被斩断的司徒菁趴在阿云的身上,脸上带着笑容,蝴蜉刀从身体一穿而过。 从不远处的林中,突然赶来一群又一群人,拼命朝云波船的方向跑去,路过阿云和梁宗丽的身边时,众人看也没看,只是阵阵疾风扶起他们的头发。 紧接着,一大群眼睛泛光的人,杀了过来,梁宗丽马上站到阿云身前,抽出蝴蜉刀,刀刀照着要害丝毫不留余地。月光下,树干上,飞溅出一道道黑色影子的鲜血。 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林子的上空,闪烁着紫色的眼眸,哼了一声,伸手探下,很快从林中那些疯魔的人身上,吸出一团黄色的光芒握在手里。其中好像有一只小小的妖兽在挣扎,攥紧拳头,一片流光散落。她看了看姜国那边,正犹豫要不要去处理了这个瞒天过海的东西,就被身下的惊叫声吸引着看过去。 梁宗丽已然杀红了眼,哪怕面前的人们,都恢复了正常,也不听他们的求饶声,只要目之所及,但凡是活人很快都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李敏裪带着仅剩的几十个侍卫,把梁宗丽围在中间,不停劝解着,说都结束了,你理智些。可梁宗丽哪里能听得进去,双眼血红,目之所见,全部是傀儡与狰狞,而李敏裪在他眼里,则成了那日见到的霸丑,一直用雷霆戟指着他,说出口的话变成了,你梁宗丽完全就是个废物,只能眼见他们在你身边一个个倒下。 接连放倒冲上来拦着自己的几人,一刀就要落在李敏裪的脑袋上时,突然,一只手抓住了梁宗丽的肩膀,蝴蜉刀从右手掉落,左手紧跟着反手接住,就向后刺了出去,只听噗的一声。 阿云口吐鲜血,一下就喷在刚转过头的梁宗丽脸上,直到此时,梁宗丽才彻底的清醒过来。 阿云笑着,轻轻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缓缓闭上眼睛。 梁宗丽看着慢慢向后倒去的阿云,红色的双眼慢慢恢复正常,不知所措的待在原地,直到阿云摔在地上,他才后知后觉的跪下身扶着阿云,就那么看着阿云的脸,不知道想什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李敏裪身边的侍卫,正要持刀上前,紧跟着几十个蝴蜉军冲出来,于永强和赵大庆抱着阿杰和阿乐,怒目而视着对边的高国人,谁敢近身一步,立时让他血溅当场。 朱鱼这时也从空中走了下来,来到梁宗丽身边,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脚踹开梁宗丽,然后伸手拔出蝴蜉刀,丢到一旁。想了想,还是伸出一只手拂过阿云,只见她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咳咳,随着一声咳嗽声传来,阿云又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人,最后目光锁定在不可置信还有点麻木的梁宗丽的脸上。 她努力的起身,摸了摸梁宗丽的脸,然后抢过赵大庆怀里的阿杰,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阿乐看着哥哥,又看着远去的姐姐,不停的哭着,哭着。 朱鱼只是撂下一句话,然后就消失在原地: “此后,何去何从,你们自便。” 易厚鹏,自那晚被几十个蝴蜉军架走以后,第二天早上,随着太阳升起,终于登了岸,所有人都来不及伤感,继续架着他,一边劈砍着林中的荆棘,一边继续沿着山麓向北前行。 “放开我吧,我能自己走了。”易厚鹏轻轻说道。 两个人放下他,易厚鹏摩挲着魏毅的腰牌,丛婓虎和伍博的遗骸和东西,都落在了湖里,他最后看了一眼南方,擦了擦眼睛,义无反顾转身继续赶路。 众人沿着绿江西岸的半山,磕磕绊绊的开着路,饿了,林子里有很多野物,渴了,就会在溪水里装满水。印象中青翠的绿江,此时变得黢黑恶臭,谁也没多想,只当是那日跟高国发生的巨变有关。 几日后,连着翻过了两座山岭后,易厚鹏看到了那座高耸的石楦墙,众人只是不禁感叹,是谁立起来的,看着简直是鬼斧神工一般。急着赶路,谁也没心情和体力去探寻一番。 是夜,正在和兄弟们继续赶路的易厚鹏,突然听到模模糊糊的炮声,他询问其他人听到没有,大家都摇了摇头。易厚鹏只得攀上一处山崖,只见东北方,昏暗的夜里,远处的山外,正发出一阵又一阵浅浅的光芒,然后两个呼吸后,便会传来震动声。 跟着攀上来,看到此情此景的蝴蜉军,也不禁纳闷,距离新年还有两个月,而且前方没有什么城镇,是谁在放烟花呢? 易厚鹏征得众人的意见后,决定原地休息一晚,第二天早上再继续赶路。 晚上,大家还是不敢燃起篝火,虽说自从上岸以后,一路都相安无事,但是经历了那么多意外,距离簸箕村越来越近,也不想徒生事端。所有人都背靠着背,一起休息,两个人轮番值岗放哨。 就在易厚鹏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身后的蝴蜉军也不打招呼便起了身,易厚鹏摔了个四仰朝天,晃了晃头,正要笑骂一声,却被人捂住了嘴。 “易校尉,别吵吵,你看下面。”易厚鹏借着月光,跟着提示看向半山下的江面,只见一个又一个的黑影顺江而下,伴着红色的光芒,偶尔还伴有几声嘶吼,扑腾着水花。 易厚鹏赶紧朝众人打着手势,依次拍了拍肩膀,所有人知意后,一起弓身猫腰,慢慢从树林中,挪步到岸边,仔细看去不禁冷汗直流,赫然竟是不计其数的傀儡和狰狞,正从上游漂流而下,大多数都好似肢体残缺不全没有死绝。 回想着刚刚看到的光芒和炮声,易厚鹏立时想明白了,北方高国和勃州的隘口那边,一定发生了大事。 易厚鹏赶紧让大家清点下装备,打起精神,开始进入备战状态,这一路上,不出意外就会遭遇那些落单或者不知何时出现的怪物。原本放松了的心弦,再次紧绷起来。 易厚鹏难得露出笑容,轻轻鼓励道:“兄弟们,再坚持两天,我估计,马上就要回家了,前边应该有一场大战,等我们回去一雪前耻。”剩下的几十人,重新燃起了战意,一路的颠簸和意外,让原以为消耗殆尽的意志,再次涌出胸膛。 “易校尉,你发现没有,我们跟这些怪物交手的时候,好像大部分时间,要么都是晚上,要么就是在它们鼓捣出的大片黑云之下。”一个名叫镇广宇的卫尉随口说道。 经他这么一说,大家纷纷点头称是,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易厚鹏想了想,确实如此,从进入平源城,到临江城附近的镇子,再到养溢城,还有一路上经历了日食,基本都是暗无天日的环境中,被那些怪物出其不意的袭扰,进行厮杀缠斗。 易厚鹏一边走一边说道:“可能是吧,即使这样,白天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这样,后半夜和白天赶路,前半夜我们好好休息。” 说完,按照朱鱼在林间行进时的小队要求,所有人展开对应的战斗阵型,开始陆续出发。易厚鹏看着头顶山脊上的石墙,心里默默盘算着应该再有几日,就能看到勃州和高国的交界隘口了。 后两日,还算太平,就是会经常看到很多野兽不断向他们来时的方向逃窜,或者跑到山脊上,消失在石楦墙下。 第三日,众人已经依稀可以看到,远处高国那边黑压压的云烟,还有更浓郁的红雾弥漫,其间不断有光芒闪烁,高大的石墙上,也能看到有好似巨人的东西,不断攀附再滚落,只是看的还不是很真切。 第四日,凌晨前的林子里静的可怕,估计能跑的野兽们,基本也都离开了家园。易厚鹏等人,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的在山林里穿行。 前面不断传来林木倒下的声音,易厚鹏赶紧举起手势,提醒众人呈半圆形散开,躲在树后,架好刀箭屏息凝神盯着前方。 只见一身映着月光的白色战甲,身上沾染着血迹的少女,从树林中跌跌撞撞向这边跑来,手里提着玄铁刀,时不时惊恐的回头看去。突然,一只狰狞和几十只傀儡,也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出现,闪烁着红色的双眼,穷追不舍。 就在怪物进入伏击圈时,易厚鹏率先射出箭矢,其他人紧跟着开始攻击。埋伏在树上的十几个蝴蜉军跳下,只是一刀就随手解决了身下的傀儡,阵型后侧的易厚鹏,带着剩下的两伍小队,直面那只头生红色独角的狰狞,左右两翼则分别击杀周围的傀儡。 少女起先看到他们,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包了饺子,正不知所措时,发现密集的箭矢纷纷向身后射去,发现应该是人族,于是加快速度继续奔向那些人。只见为首身穿赤色战袍头戴白盔的少年,看着好像那么熟悉,揉了揉眼睛,确认无误,于是再次加快速度直直的扑了上去。 “大鹏,可算找到你了!”少女带着哭腔,惊喜的喊道。 易厚鹏听着声音耳熟,曾经最腻烦的那个声音,此时听上去却宛如天籁,正是千里寻郎的茅邵娟。 “小心!”易厚鹏赶紧冲过去,把茅邵娟抱住,向左侧滚出去,再晚一刹,狰狞的尾刺就会将茅邵娟穿个透心凉。 “有话等会再说,先把这只狰狞解决掉!”易厚鹏拦在茅邵娟的身前,没时间与她寒暄,而是紧紧盯着这只尖嘴,浑身长满尖刺,尾巴特别长的怪物。 茅邵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怪物速度特别快,而是爪子和尾巴上,都带着毒刺,你们小心些!” 易厚鹏也没有转身,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吹了一声高低起伏的哨子,提醒其他兄弟这怪物的特殊之处。连着几场大战过后,为了能在深夜进行沟通,仅凭手势已经不足以应对战场的千变万化,所以当时还是魏毅提出的,根据怪物的忒单,大家以不同的哨声来提醒其他人。 其他人很快就解决了自己负责的傀儡,然后将狰狞合围起来。前后轮番攒射,然后身旁的兄弟持刀策应,反复替换,不断分散狰狞的注意力,创造击杀的机会。 就在怪物转头看向别处时,易厚鹏快速欺身,佯装朝着怪物的后腿砍去,果然这东西留着心眼,尾巴跟着就向易厚鹏扫来。易厚鹏马上俯下身子,一个左转身,只见一道赤色光芒闪过,怪物的尾巴便被削了下来,易厚鹏也不停顿,转过身后,跟着一个前滚翻,然后双腿一蹬,借力双手握刀,跃至半空,狠狠披中怪物刚刚转来的头颅,噗的一声,将其脑袋一分为二。 其他人见状,立时蜂拥而上,照着四腿就剁了起来,不给怪物继续攻击的机会。易厚鹏碾碎从怪物脑中掏出的垢炭,啐了一口。这只狰狞,要比那场大战见识到的,轻松太多了。 看着憋了好久的兄弟们,无人负伤,满脸都是战斗胜利后的愉悦神情,易厚鹏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突然被人扑到了背上,狠狠抱住脖子,差点没摔倒在地。 茅邵娟缠在他身上,不禁朝其他人伸出大拇指,连连称赞道:“蝴蜉军,果然名不虚传,牛批的很咧!” 易厚鹏一脸无奈,茅邵娟显然忘了自己刚才还命处一线,马上就露出原形。他也没让她下来,只是做了个手势,让兄弟们赶紧清理下现场,警戒起来,就怕后面还有怪物继续袭来,他则有话要问背上的粘人精。 “你怎么在这?怎么跑到这里,还让怪物们追着?” “人家不是想你了嘛,千里迢迢从越,不对,是从易州家里,跑来找你了吗?” “那怎么就你一个人?” 茅邵娟这次跳下来,许是怕易厚鹏埋怨她,心虚的很,喃喃说道:“白天跟那些黑东东正打着热火朝天呢,一个不小心,把我爹给我的飞音筒掉在墙下了,我只能趁乱去捡回来,然后就被它们一路撵到了这里。” “就你自己,没有别人了?”易厚鹏显然不信茅邵娟的说辞,虽然她平时总是缠着自己,看着大大咧咧,其实聪明睿智的程度不输梁宗晴。 “哎呀,就我自己啊,没有别人。” “那你身上的血迹,哪来的?” 说到这里,茅邵娟好像才想起来自己受了伤,紧跟着肩膀处就流出大片的鲜血,然后跟着晕了过去。易厚鹏赶紧抱住她,放在地上,从她身上找出火筒点起来,还好,伤口不是很大,应该是穿过树林刮伤的。 易厚鹏长舒了一口气,可能是太过疲惫,然后见到自己又过于高兴,让人拿来水袋,给茅邵娟喝了两口后,她便悠悠醒转过来。简单给她包扎后,众人想了想,还是后撤二里,马上就要天亮了,等明日白天再继续前行,现在不知道前方的形势,很容易遭遇更多的怪物。 也就是易厚鹏的这个决定,无意中挽救了众人,因为前方,更多的怪物,已经挤满了绿江东西两岸,而且没有尽头。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四十一回:天地无私 悠悠和阿妱,带着三个孩子,开始在雪山上长住下来。用悠悠的话说,就是咱家栗子要长长个子和心性。 上次去霊墓城,栗子被揍回原型,恢复后看起来跟长誉差不多大,也算是一种形式上的“身心一致”。悠悠刚见到栗子时,就发现了栗子这种身大于心的现象,迟早要出问题,正好借着去霊墓城的机会,一举三得,捡到元木枝,看看二妹斯斯在没在那里,同时也让栗子长长见识,晓得自己目前和其他“人”的差距。 栗子小腹中,三股精元围绕着中心那团越发凝实的能量旋转着,总显得差一点意思就能成功的迈出一大步。悠悠希望通过雪山周围的至寒灵炁,能够弥补一下栗子缺少的那道灵炁,然后偶尔还可以回去串个门。自己在那种下了一片花圃,回去也不用像上次那样,经历亘沙河的洗礼,随时随地,就可以带着栗子,跟句灵那孩子“玩会”。 这些日子,长誉有点飘,总是在栗子身后,偷偷和他比量着个子,虽然嘴上还老实叫着师傅,可心里就是有点别别扭扭的。 这天刚吃完早饭,日头刚刚从东边生气,映衬着整个山川一片金色。悠悠扔给长誉一根长着鲜花和枝芽的木棍, 让他和师傅好好切磋一番,不限场地自由发挥。 长誉接到手里,木棍马上就化作了一根青色的双头鎏金枪。个头和长誉差不多的栗子,笑了笑,然后背过一只手,右手朝长誉勾了勾,让他小子放马过来就是。 长誉自然不会客气,比武切磋也好面对生死大敌也罢,师娘告诉过自己,心胆不能怯,然后脑筋要通透,一招一式都要想好,至于敌人强不强大,还得比划过后才能知道,知道了也要自己动脑子去思考,怎么战胜对手,这世上没有毫无破绽的对手,只有脑子不灵光的败将。 长誉也问过,那对手力气比自己大,接不住招怎么办?悠悠笑着说,那你就勤快点,比他灵活就好了啊?长誉又问,那对手力气又大又灵活怎么办?悠悠无奈的说,那你非得硬接吗?一边跑,一边放冷箭不会?长誉叹了口气,那也太胜之不武了吗?悠悠气笑着点了点长誉的额头,面对敌人,活下来才是本钱,然后才能再去赚钱,不然小命都没了,你还指望谁?长誉还是问道,那师傅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听你们回来说,当时师傅就有点不自量力,明明打不过那只地祇,还那么冲动。 悠悠一时还真被问住了,只是揉了揉他的小脑壳,轻轻说道:“等你以后啊,遇到一个真心想要保护的人,就明白你师傅为什么会那么冲动喽。” 长誉也不废话,甩出双头枪,激起一大片雪花,拖在地上,直直奔向栗子,然后近身尺前,就照着栗子的腰部轮过去。栗子向后倒去,躲过的同时,右手攥住枪头,顺势跟着一扭,把长誉也转了个圈。 直起身后,右手向上一提,试图把长誉举到半空。长誉顺势就跟着飞起来,单手顺着枪杆,两脚直奔栗子的面板踢下去。 栗子放下双头枪,抬起胳膊就势一挡,长誉的两脚踹在上面,要是普通人,起码也会受点小伤了。长誉借着这道阻力,双膝蹲伏,然后向后蹬去,身体向后快速翻转,两只手同时的转起双头枪,两片泛着青色的光圈,照着栗子两侧就划过去。 每次切磋,栗子都不能躲远,也不能使用蛮力,不然长誉可没有傻到跟非人的师傅较劲的念头,只要逼着师傅能够挪动,哪怕是一寸,就算自己赢了。 栗子侧过身,两圈枪影几乎是贴着面门和后背,在左右极快的划过。待长誉落在地上,果断撤回枪头,照着师傅的下盘就是猛烈的突刺。 栗子看也不看脚下眼花缭乱的光景,一脚踩在枪头上,长誉用力一拧,果断拔出长枪,原来枪头是分离的,一根长棍,两截短枪。手里的枪头瞬间朝栗子的右脚丢出,然后双手举起长棍,跃至半空,向左下斜劈下去。 栗子挑起脚下的枪头,瞬间踢出去击飞袭来的枪头,然后单手抓住棍子,长誉借势,双手顺着棍子花落,照着师傅的胸口,再次上演刚刚两脚踹下的戏码。 栗子只是轻轻一掘棍子,长誉差点被甩飞出去。单手紧紧攥住长棍,划了个半圆,双膝再次攻向栗子的面门。 栗子空出手,转身抬起手臂格挡在面前,长誉也扔掉棍子,两手抓着师傅的胳膊,继续对着手掌就砸了下去。 只听砰的一声,栗子身下的大雪,都被冲向了四周,露出厚厚的针叶土层。 长誉借势,用双腿缠住师傅的脖子,然后摸出腰后的枪头,作势就要刺下去。结果师娘马上说道,停。然后长誉跳到地上,气哄哄的来到师娘门前,指了指师傅,说他耍赖,说好的不许用力气的。 师娘笑了笑,揉着他的脑袋,夸他可以啊,要不是他师傅,换作普通人,估计就算挡下了,也会让他隔山打牛懵上半天,再让他用暗器得逞,可就一命呜呼喽。 长誉正开心呢,却没发现,自己的腰带,早就被师傅不知何时解开,这时候裤子突然掉了下去,露出开始成熟的小辣椒。 阿妱掩嘴而笑,阿光笑的最大声,童童则捂着眼睛,透过指缝瞧着。 长誉红着脸,差点没气哭了。栗子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行啊小子,进步很明显,等下次,师傅得改改规矩了,总是这么跟你切磋,师傅也扛不住喽。 长誉好了伤疤忘了疼,嘿嘿笑着。悠悠马上弹了他一个脑门,说不许骄傲,真正面对生死之战,可比这还凶险呢,说着就准备待着长誉去见识见识。 栗子朝悠悠点了点头,然后和长誉两人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句灵的那片花圃里。 长誉是第一次来到霊墓城,看着周围一片荒凉,几座倒塌的山体,还有不远处矗立在天地之间,直入云端的倒转大山,紧紧跟在栗子的身后。 句灵就在不远处,还是最初见到时的那副模样,一身褐色的光芒,背后浮着赤红色的圆光,只是少了那杆束缚她的双牙穿岳戟。她拍了拍手,说道:“又来了啊?今天想怎么挨揍?” 栗子笑了笑说,“随便!”然后撇下长誉,就朝句灵冲了过去,待两人欺身,栗子亦如那天的模样,红蓝色的双手,一身银鳞甲,一只异色的双瞳,青色的长发在空中飞扬。 两人四手相握,从角力开始慢慢热身。 这还是长誉第一次见到如此跋扈的师傅,花圃里完全不受两人激斗时的影响,而且还有几个小木凳,长誉就坐在上面,双手托腮,静静的欣赏起来,眼睛中冒出崇拜和热烈的目光。 句灵和栗子,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而且自己在这里待着属实无聊,总不能天天和那些灵蜕说话,能帮栗子打磨底子,增加他的战斗经验,也算是找点乐子了。 白林和金哥,只是把栗子领进了门,所以上次栗子和句灵打在一起,完全是被完虐的场面,对于和妖兽的战斗经验,栗子基本是零,唯一见过一次白林出手,俯身在自己那回,也是毫无章法可循。 句灵在这方面,很好的弥补了栗子在战斗技巧和运用方面的不足。她敏锐的发现,这小子对于灵炁的运用,完全是愣头青,体内依稀的一些元炁,更是不会使用,毫无用武之地。至于他身为人族的精炁,句灵就不好置评了,自己确实没有这方面的任何经验。但是对于元炁和灵炁的运用,试问当下,除了自己,也没有第二人可以说是得心应手炉火纯青。 一边陪练,句灵就会根据自己的招数,为栗子讲解,而且不厌其烦,生怕他记不住,偶尔也会停手或者任由栗子用自己做实验。 灵炁,乃妖兽先天妖气,升华之后蜕变而成,可以强化肉身延年益寿,也可以集中于一点引发开辟出只属于自己的妖灵世界,至于元炁,则是沟通天地,激发灵炁的吸取,并结合自己妖族的天赋或者特点,调转引导灵炁变幻,释放体外,也就是形成特有的一项或者多个技能。 “你现在身体上的变化,只是灵炁外显,实际上,你对那位白林前辈的技能模仿,也只是模仿,并不属于你自己真正的招式,还有你体内的元炁,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句灵一边和栗子对攻,一边说道。 栗子突然停手,疑惑的看着句灵,一本正经的问道:“什么是元炁啊?” 句灵还真被问住了,灵炁很好解释,栗子体内那三道光彩各异的精元,随之产生并吸取的就是灵炁,至于元炁…… 句灵站在原地,身后的赤红色圆光却慢慢消逝被收入体内,紧接着褐色的光芒爆发,眨眼间,句灵又变成了那天,顶天立地的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巨人。 幽幽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句灵让栗子触摸自己的身体,感受那道能量。栗子走上前,闭着眼睛,用心体会着。 体内的蒲芦界,道种上那粒青色的小眼睛好像慢慢睁开,飘出一缕灰色的烟丝,还有金哥睡前,扔在一旁的那团垢炁,开始被道种外的三道灵炁包裹,灰色的烟丝融入气团,然后寂静不动。 丘和桑,这几日也都能跟着栗子进入霊墓城,因为那片花圃的存在。这时看到了栗子出现在这里,又看到这里,不禁想起那天金哥的一番操作,然后提醒栗子,试着让自己的精气融入那团气体中。 栗子不明所以,问道两人,什么是精气?丘和桑一时语噎,看了看睡在树上和潭水旁的金哥与白林,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 栗子这时灵机一动,打起了自然经,然后感受体内一股气体,从小腹经由任督二脉,游走全身,然后食指轻轻一弹,一缕青色的气体飘出,问道,是不是这个啊? 丘和桑看了看,点头称是,对对,就是这个。只见那缕青炁,缓缓融入那气团之中,原本杂色混沌的垢炁立时便化做了好似一团清水,继而发出金色的光芒,再次被青色的眼睛吸入进去。 此时,栗子感觉整个蒲芦界,好像膨胀了些许,自己突然来到了“外面”,这一路上,见过的很多新鲜事物,都成巨大的状态,漂浮在各处,然后目之所及纷纷化作了沙尘一般,好似那日跟悠悠进入霊墓城一般,裹挟着自己又重新回到蒲芦界,堆积成更多的土壤,埋伏在道种之下。 那种感觉,栗子说不出来,就好像很小的一粒沙,却蕴含着无穷无尽的能量,不同于灵炁和自己的精炁,显得那么的势不可挡,变幻莫测的的澎湃力量,而是一种很亘古很稳定,又很让人怀念的鲜活之力。 桑这时,举起手中的权杖,好似现实中的太阳,照耀出夺目的光芒,然后一旁的扶桑树,突然生出一枝树芽。 栗子看到这里,突然有些明悟,对,那股能量,就是太阳一般,而灵炁和精炁,就似树芽生长时蓬勃而出的生命之力。 栗子笑着谢谢桑奶奶的指导,顺便又揉了揉白林,揪了揪它的小尾巴,然后再次消失身形回到外界。 恢复原貌的句灵,看着一动不动的栗子,也没有催促什么,等栗子眼睛再次恢复光亮,兴高采烈的点头,说谢谢句灵婶婶,自己知道了。 句灵不免心中腹诽起来,凭啥叫她姐姐,叫我婶婶。又转念一想,唉,无所谓了,能占那两位的便宜,也不错。 而句灵,接下来的话,却让栗子也摸不着头脑:“元其身而身无存。” 栗子连忙问道:“句灵婶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句灵因为是先天就拥有了元炁与灵炁,后者自己解释起来,还算简单,至于这元炁,自己还真的说不清,毕竟当初自己也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只有母亲教会了她关于灵炁如何去使用,自己才总结出一套经验,这句话,还是自己当年无意中问起母亲,母亲才告诉她的,只是嘱咐她,无需多想便是了。 这时,坐在一旁的长誉听到这里,不禁默默念道:“此乃天地根,若以无私邪,无私绵存,成私不勤……” 句灵疑惑的看向长誉,栗子却默默记住这句话,认真思考着。而长誉,又恢复成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拿着双头枪,戳着花圃里的泥土。 栗子也没有继续练下去的兴趣,好像被句灵和长誉的两句话,陷入到了一种似悟似噩的状态,也没有和句灵告辞,只是皱着眉头,走回花圃,然后和长誉一起消失在原地。 句灵,也在思索着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而栗子却不知,随着自己默念这两句话,道种上那处小小的青色印记,蓦然流转着光芒。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四十二回:有师自通 “长誉,水烧开了没有啊?快快,童童的鼻涕都冻出来了!”悠悠,阿妱和童童泡在木桶里问道。 三个女人在木屋外,水烟腾腾,一边享受着热水的滋润,一边欣赏着山外的风景,怡然自得好不快活,可架不住热水凉的也快,这就哭了长誉,时不时就要出去给师娘她们烧水添水。 “好了好了,这就来了,师娘。”长誉被悠悠催的有点急,一不小心没拿好,灶台上的锅中,水溢出来一些,落到木柴堆上,火势也高涨了几份,霎时冒出烫人的雾气,长誉赶紧缩回手,使劲吹着。 栗子无视悠悠的警告,看着狼狈的长誉,叹了口气,然后端起大锅,就大步走了出去,然后引得屋外就是一阵尖叫声和打骂声。 “小子,上次你们过来,我看你好像也有了自己的妖界?”句灵一边陪着栗子练手,一边问道。 “嗯,只是和白林的不一样,而且那天灵炁也不够,说到这里,还要感谢句灵婶婶提醒,不然我们落下来就成烙大饼了。”栗子再次被一拳砸到十丈开外。 “哈哈,跟你的灵炁多寡有关,但是也关系不大。这里,就算是白林和金哥在,也够呛啊。算了,等你以后把体内的灵炁补全再说吧。这门功课,只能看你的机缘了,我现在是教不了你喽。” 栗子欺身过程中,递出一拳学自白林的“啸风骨”,栗子自己起的名字,因为集中灵炁,于一点爆发过后,好像掀起一阵肃杀的狂风,裹挟着虎啸之音,极尽积毁销骨之势。 如果是白林施展出来,句灵可不敢硬接,但是栗子使起来,可不只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句灵张开双手,接住袭来的劲风,用力一扯,好像撕碎了一道屏障,然后单手再向前一扬,炙热的地火从下面辉腾而起,冲向半空中的栗子。 句灵看着灰头土脸的栗子,打趣道:“我这招,叫什么好呢?” 栗子目前只会白林的这一手,每次面对句灵的火攻,自己都无可奈何,避无可避只能硬扛下来,好在陪练过程中,句灵收敛很多,并没有像初次遇见的那样,施展全力对栗子造成太大的伤害。 句灵也发现了,如果栗子能够发现朱鱼那道特殊灵炁的功用,或者假以时日补全缺失的那部分灵炁,起码就有了克制自己的手段,但是目前只能剑走偏锋另想辙。她在逼迫栗子思考,不能总是让自己去当面提点他,这样就完全失去了陪练的意义。 都说,挨打是成长的先生。栗子被炙烤了很多次以后,发现自己那双赤蓝色的双手,伤的并没有其他几处那么严重,尤其蓝色的右手,几乎是无伤的状态。而左手甚至还有隐隐呼应句灵地火的感觉。他只是想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此中关键,应该是和朱鱼的灵炁有关。 想通之后,栗子又不禁犯了难,自己也没见过朱鱼的招数,自己要如何去运用应对呢?旁边的句灵则不给他走神的机会,反而加大了攻击的频率和威力,这种战斗时的思考,就是电光火石之间,敌人可不会怜悯的等你想好后,再等着你出手收拾自己。 栗子一心三用,一边忍耐着句灵的火攻,一边观察着她的攻击方式,同时回想着自己当时是如何模仿出白林的“啸风骨”。 蒲芦界内,突然出现一道双眼闪烁着紫眸的身影,丘和桑愣了一下。 “你们这几日,去勃州与高国交界的隘口处,出点力。”朱鱼说道。 丘和桑点点头,如果只是这点事情,朱鱼传意言语下就可以了,根本不用特意跑到这里通知他们吧。 真正吸引朱鱼忙里偷闲来到这里,还是因为她察觉到了栗子正在试图运用自己的灵炁,被心弦牵动至此。她倒想亲眼看看,这小子到底会如何施展出属于他的灵技。 栗子身上的银鳞甲,几乎已经被句灵的地火消融的差不多了,只剩两片还倔强的挂在胸前两侧。一头的青色长发也成了好似辛罗氏那样的发型,只是斑驳不堪狼狈不已。 句灵这时,准备加半把火,就用那天的五成灵力吧,她要逼着这小子使出全力,如果能够借此突破,对栗子以后的修行绝对是事半功倍。 栗子灵犀乍现,突然想到了早上长誉被水气烫伤时候的情景。 句灵刚刚挥手引发更强烈的地火,却发现周围突然出现一只只晶莹的蓝色小鱼儿,快速的游动间泛起蓝色的水氲,紧跟着红色的好像一只穿行在蓝雾中的飞鸟,不停吞咽着鱼儿,在与地火接触的瞬间,鱼儿与飞鸟突然炸成紫色的火气,灼烧之势甚至让句灵都忍不住抬起一手遮挡,自己的地火上半部分,竟然被紫色的气焰消解了一半有余。 此时,栗子右眼中的金色瞳孔变小,紫色的瞳孔蓦然胀大,两手也跟着变成了紫色冒出火焰,隐隐约约一把鳍翎阔剑的影子被双手握住,朝着剩下的地火狠狠斩去,同时栗子居然还加入了白林的啸风骨。 句灵马上退出几十丈外,只听铮的一声,就那么看着栗子把自己的地火,一剑消弭于无形之中。脸上的表情,除了震惊和意外,也有着初为人师的一种自豪和快意,从此以后,这小子叫自己婶婶,也不算占便宜了吧。 蒲芦界内的朱鱼,扬起嘴角,然后身影慢慢消失不见。 “这招,就叫紫裳灭,怎么样,句灵婶婶……”说完,栗子就昏了过去。 句灵扶起栗子,把他抱在怀里,然后走到花圃中,看着栗子慢慢变回了好像十岁的模样,不禁回忆起从前,曾经,也有那么一个存在,意气风发向阳而生,让无数跟随他的人与妖,都觉得充满了希望和骄傲。 几日前的深夜,茅邵娟背着钟佐和颜佑偷跑出石墙北麓的军营,趁着城墙上的守军不注意,吊着绳子爬了下去,结果自己就后悔了。 江西山南侧,已经成为不毛之地,满目的黑色枯败,就连绿江也变成了黝黑的颜色,散发着阵阵难闻的恶臭。 茅邵娟忍着恶心,都在那道石桥上,结果前脚上去,后脚也要踩着的时候,突然石桥蹦碎,整个人双腿都陷在令人作呕的黑水里。 茅邵娟都要哭了,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把脚拔出来,却不慎摔倒,被江水冲了起来。对岸的红雾,好像感受到有活人的靠近,变成了一幅幅死灵的纠缠的画面,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一直追着茅邵娟。 还好江流比较湍急,那红雾也追不上自己,但是那可怖的样子和叫声,吓得茅邵娟眼泪汪汪,也不管什么黑水恶臭,径直顺着流向游起来。也不知道游了多久,直到天亮之后,看见了黑色的山岩旁,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然后果断上岸钻进林子,实在是跑不动了,发现身后没有那怪东西跟来,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把靴子脱下,揉着脚。 茅邵娟发现,这里还是绿意盎然的,和隘口那里截然不同,于是寻了棵被雷劈倒的树,掰断几根枯枝,生起火烤烤靴子和脚。 毫无野外生活经验的茅大小姐,却不知道,此时自己早已成了一只狰狞带领下的怪物们的盘中餐。 就在茅邵娟顺江而下后,从红雾中钻出几十只怪物,顺着她的方向就开始追起来。 走了两天,完全迷了路的茅邵娟,还在那唉声叹气,咒骂易厚鹏这个狗东西害得姑奶奶如今落魄至此,等见着了你,非得那你的狗脸挠烂,把你的嘴巴扯破,哼哼。 晚上,还挺热乎的篝火,茅邵娟却感觉好像降了温,不禁打了个寒颤,正想转身再加点干柴,却赫然发现,数不清的红色眼睛,正在林中盯着自己。茅邵娟也顾不上穿上靴子,起身就继续朝前飞奔逃命,直到后来遇到了易厚鹏。 就在易厚鹏,带着茅邵娟和众人回返时,高国那边,终于开始有所异动。 一支足有十万多的黑色傀儡大军,从绿江东岸的红雾中,毫无征兆突然窜出,密密麻麻的沿着绿江东岸席卷而来,拥挤着堆叠着,漫过绿江后,又挤在石墙下,一只踩着一只,向石墙上的箭楼豁口爬去。 石墙上响起阵阵鼓声。 正在墙后北麓,军营中商议事情的姜全良,司徒长青等众人,闻听鼓声震响,相互对视了一眼,这一日,终于到了。 意外的是,姜全玏并没有一走了之,并且将桀骜不驯的一千金峰军和玄贺军,交予姜全良指挥,加上两万多慈州的白缨军和自己的四千羖贲军,堪堪两万五千人,好在战线不长,整个隘口也才不过两里左右。 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布兵与武器配比,剩下正在墙下修整的大军即刻开拔,通过每百米的登城口,快速回到原位。 等到姜全良来到箭楼垛口,看着墙下和不远处两岸,好像给大地撒上了黑沙的怪物们,就算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他,也不禁汗毛倒竖。 透过高国的红雾,隐隐约约还有一团又一团黝黑的东西在向这边移动着,未见其怪先闻其声,踩踏大地的雷动之感,即使十里外,也能强烈的感受到。 司徒长青,和姜全玏来到姜全良的身边,同样诧异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我们这边,好像什么都不够。小王爷,容我说句难听的,不管这些东西冲上来也好,不断在墙下聚集也罢,人手和武器,我们都还太捉襟见肘了。”姜全玏说道。 这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击发了弓炮,一颗耀晶弹在远处的江面上,炸开了一朵赤红的烟花,就好像在滚滚黑沙中,破开了一处微不足道的豁口,转瞬又被后续的怪物填没。 姜全良也没计较谁的擅作主张,自有卫尉去问责追究。不过,也就是这么一次失误,反而印证了姜全玏所说的话,简直就是打水漂。 “齐州那边的物资还在路上,说实话,还没有我们在江西山这边发掘的多。只能算是锦上添花吧。”司徒长青给姜全良递过一封信笺。 “传令下去,节省体力和弹药,带敌人靠近和扎堆后,在进行攻击。” “喏!”令官传递下去。 就在墙下的怪物们,即将堆到第一处垛口时,突然石墙传来隐隐的震动,只见墙顶最高处的楦树,繁茂的枝叶伸出墙外,接着生出金色的果实,然后簇簇的掉落下来,好似一粒粒金色的微小太阳,在黑沙中,绽放出夺目的光芒。 在这光芒中,落入地面的楦果,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成参天大树,缠绕着周围的傀儡们,吸取着它们身上的垢炁。 而在几千里外,栗子的蒲芦界中,一团团垢炁,一部分被轻而易举的转化为元炁,一部分则变为清澈的水团浮在空中,还有大部分垢炁则在不断聚拢着。 “桑,你这么做,是不是有拔苗助长的嫌疑?” “你看栗儿道种上的那道青色印记,吃了多少了,可有变化?而且,现在栗儿正是需要元炁的时候,难得遇到那个傻缺句灵。” “可句灵说的话,你不也听见了吗,她对元炁毫无头绪。” “着什么急,栗儿都能利用朱鱼的灵炁自创灵技,这小子早晚也会开窍,我们拭目以待就好了。” “希望白林和金哥醒过来,不要责怪我们就好。” “别光靠我,你还不出力?忘了朱鱼吩咐的了?” “别着急吗,你先受累一会,看看形势,我再出手,不然老底都亮出来,就没意思了。” “哼!白天我还好说,晚上怎么办?” “到时再说,再说。咦,那不是朱鱼手下的小子吗?我们要不要……” “你别擅作主张,朱鱼既然没告诉我们,自有她的安排。” “唉,好端端的十几个孩子,何苦来哉,朱鱼这么做,真的对吗?” “她的事,我们别置喙,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忘了当初?” “当我没说,你可不兴告刁状。对了,你这么干,不怕它们,发现,嗯?” “所以我用的楦树,没有明目张胆的祭出扶桑。”桑杵了杵手中的权杖,“而且,我们今日不同以往,有栗儿的蒲芦界,自当放心好了。” “你还是悠着点吧,小心驶得万年船。” “你今天的话,怎么变得那么多?” “唉,看着那些怪物,你就没想到什么吗?” 经丘这么一提醒,桑的回忆,不禁追溯至那场大战,也是在那次,她和丘一起联手,和势单力薄的人族们,面对着扑面而来的黑色潮水……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四十三回:回家了 石楦墙下的傀儡们,还在源源不断的冲过绿江,一波又一波黑色的大潮就像浪头般,持续冲击着大江西岸。 石墙顶上,楦树的果实,仿佛下饺子似的,簇簇落落从墙上掉落炸在南麓,然后瞬间又生长出粗壮的楦树,不断缠绕消磨着傀儡。 双方暂时将战线,维持在岸上十余丈左右的范围内,但随着日头渐渐落在江西山的身后,金色的果子明显开始变少,最终伴着最后一抹阳光彻底消失在远方,石墙顶的楦树也停止了异动,山麓上的成片树林,转瞬就被傀儡们撕扯的破碎不堪。 真正考验人族的时候,来了。 傀儡们堆叠在一起,漫无目的的攀附着石墙,先前姜全良看到的庞大黑影,也窜出红雾,赫然是数不清的巨大狰狞,咆哮着几步便跨过绿江,还有飞翔在半空之中,发出阵阵尖啸声,身后的傀儡们推着火炮,比自己之前在高国见过的还要大上数十倍。 黑色的潮水,伴着对方诡异的鼓声,几乎贴近箭头高的巨怪,还有天上数不清飞掠的,那种压迫感深深剜着每一个人族兵士的心口。 姜全良不禁感叹,蝴蜉军,面对的就是这些对手吗? 随着一声令下,弓炮率先对半空中的飞骑们开始攻击。多数狰狞,骑乘着负子鸟,也不躲避耀晶弹的袭来,半空之中,瞬间就好像绽放出成片的烟花,照耀着墙下黑色的傀儡身上,发出黑金色的光芒。 意识到这种耀晶弹的威力,飞骑们开始在空中躲避,几只试图越过石墙,瞬间便撞到一片金色的薄膜,轰然炸碎。成片的涟漪,波动着直到天穹,原来是楦树筑起的无形屏障。 借着石墙的高度差,以及弓炮的射程优势,傀儡们的火炮只是刚一露头,就已经四处开花,只有几台射出了一发后,好像也只是对石墙挠了挠痒,连痕迹都没有留下,就马上被城墙上的弓炮废掉了。 姜全良暗暗握了一下拳,好在弓炮没少造,不仅可以发射耀晶弹,还是射出玄铁箭头的粗大箭矢。还是沈睿致的主意,考虑到一炮多用,而且玄铁矿又开采出两处,制成的箭矢也足以对付那些巨人怪物。好钢用在刀刃上,消灭这些傀儡就用耀晶弹,属实有点浪费。 姜全良知道,真正的敌人,可能都不是那些狰狞。 周围不断传来厮杀声,几处傀儡们垒起的“黑山”,还有巨大的狰狞,也堆到了垛口上,两万多人应付起来,还算够用,只要能坚持到太阳升起,前军就可以原地修整,后军晚上再接上。 就在姜全良以为可以高枕无忧时,意想不到,怪物们也做出了对策。两万多人的队伍,几乎是处于墙中,那些飞骑眼见越不过墙头,便降低高度浮在半空,或俯冲向垛口内,负子鸟们纷纷投掷出幼怪。 姜全良不得不让后军跟上,掩护前军的战斗,击杀那些钻了空子的怪物。墙内骤然变得混乱,但是很快,凭着良好的素养与配合,第一波窜进来的怪物便被消灭。 姜全良果断发出命令,几百人为一队分作三伍,一伍防备掩护,其他两伍则专门针对空中和墙下的怪物,然后交替休息,防备军接替另一伍,车轮战斗。 这些都是提前演练过的,得自于姜全良亲眼观摩过朱鱼蝴蜉军和城防营的演练。这时,他不禁想起,如果蝴蜉军在这里,又会是怎样呢?那道赤色的身影,难道真的陨落在了南边的那个国家? 就在这时,姜全良发现,对面的高国,从靠近中部的地方,赫然升起一道看起来细小的光线,直冲天际,紧接着,又是一条赤色的长线笔直的朝这边快速的冲过来。 越来越近,伴随着入耳可闻的高亢啼声,一只好似赤色火鸟,伸展着几十丈长的双翼,将红雾中的几团黑影焚烧殆尽,继而越过绿江,将江道全部点燃成一条火龙,火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浮在半空的赤鸟,双翅向石墙这边不停挥动,所有空中和半山上的怪物们,瞬间灰飞烟灭,整个世界突然变得安静异常。 红色的光影,跟着墙外的寂静,也陡然消失不见。姜全良马上从地上起身,跑道垛口,四处张望。然后,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姜全良转过头,惊讶的看着那人,只听她说道: “呵,一群乌合之众!” 易厚鹏派出的两个蝴蜉军,这时喘着气跑回来,说勃州隘口那里,白天轰隆隆的,原来黑色的山地上,还不断生出一片片树林,而入夜后只见一阵赤色的闪光从东边冲到西边,整个战场立时变得异常的安静,之前那种震天动地的响声戛然而止,就好像高国那边,突然停止了进攻。 易厚鹏看着手里的蝴蜉刀,想了想,用眼神询问众人,是继续留在这里观望,还是趁此机会,继续赶路? 茅邵娟这时兴致高涨的说道:“一定是沈睿致那边,用上新武器了,走吧走吧,不然就回不去了。” 这两天,茅邵娟已经把三军汇聚,沈睿致武器研制的事情,以及姜全良众人在石墙上的安排等等,都事无巨细的跟易厚鹏说了,一副意料之中的得意模样,催促着易厚鹏赶紧走吧。 易厚鹏觉得,越是此时,越要沉得住气,手下就剩这么几十个兄弟,如果其他两支队伍出现意外,蝴蜉军最后的火苗,就只在自己手中了。 看着众人热切的眼神,易厚鹏觉得还是谨慎起见,自己带着几人先去看看,让茅邵娟和剩下的蝴蜉军留在原地,等他回来后再做决定。 茅邵娟好不容易南下千里,找到了易厚鹏,恨不得时时刻刻贴着他,自然就不同意易厚鹏以身涉险,要去也要带上她,还不忘撺掇着其他留守的人,死活要一起走,见易厚鹏不为所动,还要跟他猜拳决定。 被茅邵娟这么一闹,易厚鹏只得板着脸说道:“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不是儿戏,你要是想胡闹就跟着!”,然后头也不回的就带着几人走了。 茅邵娟委屈巴巴的站在原地,剩下的人相互看了看,等过了半天,相互使了个眼色,然后带上茅邵娟沿着易厚鹏离开的方向,紧紧跟了上去。 一路上,没有月光,易厚鹏和几人小心翼翼,手里使劲握着蝴蜉刀,精神全放在周围的一草一动上。 从后半夜,一直走到日出东方,终于走出树林,来到满目疮痍的山地,易厚鹏看到前方还有两里左右就是隘口,正是去年,两千多蝴蜉军出征走过的地方。 紧绷了半天的心弦,这才松弛下来,易厚鹏不由的慨叹,转眼都快一年了,从开始的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到乱象徒生,身死搏杀,再到最后朱鱼沉江,剩下的一千来人分散奔命,好像一辈子的波折与痛苦,都在这些日子全部经历完了。他掏出魏毅的腰牌摩挲着,想着出征前,所有人都还在自己身边 易厚鹏转身,示意几人马上回去,通知其他人可以安然返回簸箕村了。 这时,茅邵娟和其他人也钻出林子,其实跟着易厚鹏的他们更小心,又要防着不能被易厚鹏发现,还要照顾着茅邵娟的脚力,随时盯着周围。 茅邵娟开心的朝易厚鹏挥着手,然后向他兴冲冲的跑去,突然,一道阴影从天空中覆住地上的众人,只见一杆好似长枪的东西,突然刺穿站在最前方,看着茅邵娟的易厚鹏,紧接着,更多的黑色潮水,从天空,还有绿江东岸向这边汹涌袭来。 茅邵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双手紧紧捂住嘴,亦步亦趋的向易厚鹏那里走着,然后突然声嘶力竭的哭喊着跑到易厚鹏身边。 从空中刺入的矛骨,从易厚鹏的后心,直直透过胸口,将其钉在了地上。易厚鹏双眼模糊的看着茅邵娟向自己跑来,只是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更不知道茅邵娟听没听到,手中的两块牌子,就那么从手里掉落在地。 其他人把易厚鹏和茅邵娟围在中间,纷纷抽出蝴蜉刀,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战斗了,虽然还没回家,但是这里,也算是故土了,即便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遗憾的。 一道赤色的身影,突兀的轻轻落在易厚鹏身边,抚起一圈尘土,眼神中透露着复杂的神色,而不远处试图靠近这里的怪物们,转眼便在数十丈外灰飞烟灭。更多的怪物朝这边涌来,伴随着周围楦树果实的炸裂声和光芒闪耀,也丝毫阻挡不了它们的势头。 “朱鱼”拔出矛骨,紧跟着一缕白色的烟丝落入手中,缓缓化作了一颗白色的胆石。她看了看哭坐在地,正搂着易厚鹏的茅邵娟。 其他人见到朱鱼,显然大吃一惊,但是谁也没有上前质问,只是默默抱拳致礼。 “朱鱼”朝众人点了点头,只是说道:“回家了!”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四十四回:螺音墟起 今日的海浪,虽然风不大,却感觉浪头要高过以往,不停狠狠拍打在沙滩上,冲刷出白色的沫子,好像要把人心头上的郁积冲洗一空。云波船稳稳的停靠在不远处,李敏裪和他的臣子们,只能静静等着。 日出后,梁宗丽只是靠在林中的一棵树上,两眼空洞无神的睁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阿乐的哭声,从不远处的岛上隐隐传来,蝴蜉军和鬼矮人,把司徒菁,阿江和阿妹埋在了那群袋熊和五彩鸟经常出没的林中。 来时的路上,那些奇异的妖兽好像也能感受到众人的悲伤,没有像以往那样与他们亲近,只是成群结队的簇拥在树上,默默看着他们抬着三副棺椁,亲手埋葬了三人。 几人在一大两小的坟冢前,搭了一个小小的魂龛,摆放着三盘野果,于永强洒上一壶酒水,众人朝着西方,伏跪在地双手掌心朝上,轻声唱诵着姜国的悼词,“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回去时,赵大庆抱着阿乐慢腾腾的走着,阿乐时不时就回头看着身后三座新起的坟茔,独自抹着眼睛,尽力克制着自己,突然那群异兽们,集体发出悲鸣高亢的呼声,交织在一起好似源自亘古的哀曲,悠悠传扬在海中。 回到梁宗丽那里,赵大庆放下阿乐,孩子噙着泪水,死死攥着梁宗丽的胳膊,使劲拉着他,然后跌坐在地上,再次起身继续拉着哥哥。 于永强实在看不下去,朝几个人点了点头,四个人马上抓着梁宗丽的四肢,就那么抬着他,向云波船走去。 小船被云波船吊上去后,李敏裪那边的人,一看到梁宗丽,都立时吓的退回了船舱,实在是被这个瘟神杀破了胆。 梁宗丽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颓废模样,挪到曾经司徒菁待过的犄角,坐在船尾仰着头也不知道看着什么。 阿乐飞快的跑进船舱,便看见姐姐抱着熟睡的阿杰,还在那里独自啜泣。阿乐咬了咬嘴唇,一会看着阿云,一会看向船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随着一阵晃动,云波船终于启航。 “朱鱼”出现在三座坟冢前,紧跟着一个粗矮壮硕,头发蓬乱的汉子,和一个身着五彩轻纱头梳双环灵绦髻的女子,单膝跪在她的身后。 “朱鱼”就那么一直看着远处的云波船,慢慢消失在海中,一动不动。跪在地上的两人,大气不敢出,更是纹丝不动,耐心等着它们的灵尉吩咐。 从日上三竿一直到日落西海,“朱鱼”就好像根木头杵在原地,直到高国那边自己的原身冲到了石墙,这边的“朱鱼”才好似缓过神。 “蠻,枭,你们去一趟霊琮城。” 两人低头相互看了一眼,露出极为不情愿的神色。 “怎么?不愿?” 两人直接双膝跪地,头紧紧贴着地面,“回禀大人,属下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有屁快放!” 矮壮的汉子不敢言语,枭只能迎着头皮说道:“只是那霊琮城,我等的身份,还没踏上季炼桥,恐怕就会形销骨灭。” “呵,你们以为活到现在是因为什么?死则死矣,你们居然还敢与我讲条件?”朱鱼转身,死死盯着两人。 蠻只得鼓足勇气说道:“大人,当初也不是我们怯阵畏死,只是……” “你们今天的只是有点多啊,我没有那么多耐心听你们废话。” “只是我们当时,是听了那位大人的话,才不得不临阵退缩的。” “哦?是谁?说来听听!” 两人不仅是看上去在犹豫挣扎着,而是真的无法张嘴吐字,只能强迫自己心念意动,是昊让他们退出大军,然后来到此处蛰伏的,至于为什么选择他们两个无名小卒,他们也不清楚,只是那位大人,都未曾有幸得见一面,接到传意马上遵从指令。任凭两人想如何开口解释,就是说不出话来,额头上的汗水,不停滴落在地。 “朱鱼”突然问起另一件事:“杀齿那边呢?” 听到这里,两人不禁又开始犯难,枭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说道:“还在青琅宫外,和窑人们计较着。” “你们跟上那条云波船,然后再去霊琮城,先在城外守着好了,看门狗总不会忘了怎么做吧?” 说完,“朱鱼”就来到青琅宫下,海底山谷中的那副巨大枯骨旁。在栗子的蒲芦界,“看着”栗子又一次使出那招“紫裳灭”,把句灵逼退后,“朱鱼”难得露出笑容,也不搭理丘和桑,自顾自来到扶桑树下,探出一手,从金哥身下截断一根枝丫。 枯骨旁,“朱鱼”手里捏着一片好似鱼鳞的青涩树叶,丢向前方,整个骨架发出青白交织的光芒,继而四散在地的水草,裹着其他的碎骨,缠绕着聚拢一起,将整个骨架缚成一团好似巨大的茧蛹。 整个青琅宫被震动波及,宫外正面对一个黑白两色花纹大鱼的窑人们,不禁停止与它的缠斗,看向身后的山谷。 月余前,正值狩猎季的窑人们分出两支,一支去往东边靠近瀚源大陆的海域,一支试图回到鬼矮国附近,如果没有收获就继续绕过困洋岛,继续南下寻找鱼群。 也就是在鬼矮国附近,南下的窑人们遭到了袭击,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这么一个瘟神,一开始只是跟在他们身边,等窑人们在海底游弋松懈时就会突然出嘴,叨着受伤的窑人只是玩弄,也不一口给个痛快,玩腻了,才会将口中的猎物一口吞下。 这一路上,窑人想要设法围捕它,回回都不及它的速度和灵活而失败,最终受不了这么恶心的虐杀,队伍返回,决定不去狩猎了。而这鱼兽,竟然怎么甩也甩不掉,跟着他们一路杀到青琅宫。 那黑背白肚的大鱼瞅准机会,就要冲上去,趁着这群没头没脑的窑人们不注意,杀进去屠戮一番,结果就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托举起来,然后直直的冲上海面,重重的跃至半空,又狠狠的摔了下来,反反复复一直到自己晕头转向,失去意识前,只看到一个赤色的身影背负双手踩在自己的身上,而在她身后,一个青色好似头生双角身披龙甲的人,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自己。 绿江隘口那边,有朱鱼带队,在黑色的潮水中,如入无人之地,任再多的傀儡和狰狞,都无法靠近这群人的五丈之内,全部直接化作灰烬。 茅邵娟背着易厚鹏,吃力的走在队伍中间,就那么死死盯着前边的朱鱼,其他人想要帮她都被茅邵娟一脚踹开。 终于来到墙下,石墙自动打开了一道穿过两边的洞门,就在这时,一杆枯白色的骨矛,从空中射向朱鱼,结果因为妖界屏障的关系,受阻后,插在了朱鱼身侧的脚边。 在城墙内,早就看到自家大小姐的钟佐和颜佑,这时早已扶着茅邵娟,接过她背上的易厚鹏,而茅邵娟扑通跪在地上,然后就那么晕了过去。 朱鱼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剩下的蝴蜉军尽管休息就是了,不用管她。然后朱鱼抬头,看着那只飞在空中霸丑,也就是它,截杀了易厚鹏。 朱鱼拔出那跟骨矛,径直投向空中,只听一声嘶鸣,翼展几十丈的怪鸟便坠落在地,继而被楦树紧紧缠住,消失在原地。 身后的众人走出北边后,洞门跟着闭合。朱鱼再也不收敛,蓦然全身散发出炙热的赤红能量,一只大鸟的虚影在身后若隐若现,半闭着眼睛,看着从前方楦树里,站起身的霸丑。 也不给那怪物任何机会,朱鱼手中直接握住一把长刃短柄的鳍翎剑,一道紫色的直线一挥而过,绵延至绿江东岸,势头丝毫不减,将红雾中的几支黑色的团影也切割开来,朝着那巨眼的下方冲去,只见先是一道直冲天际的光柱腾空而起,插进天空的巨眼中,半晌后,从高国中部传来震慑天地的咆哮声。 远在万里之外,东南方暗无天日的炗寂大陆,苍其摸了摸嘴角的紫色血液,看着西北方,忍不住骂道:“老子正在这办正事,你倒是自己痛快了。啐!” 在苍其面前,是一片死寂的村落,隐藏在地底身处,周围是一片墟空,毫无生气可言。 “朱鱼,你走吧,当初我们没有参与,这次更不可能。”一道也可能是数百道声音,从村中传出。 “老子叫苍其,什么朱鱼,奶奶的,不去就不去,动什么手呢?”苍其忍不住又吐了一嘴。 “是你要强行进来的,倒是怪我们了?” “你确定,真的还像上次一样,选择袖手旁观?” “寂兮炗兮,自存自在,周行而不殆。” “娘的,你还真是油盐不进啊,你等着,我就在这待着,看谁耗得过谁。” 只听一声叹息,整座村落若隐若失,景象从周围向中间慢慢消失,最终化作一粒沙子,就要落入墟空中,从此遁形。 “喂,喂,不带这样的,咋还跑了呢?给你看看这个,嘿嘿嘿。”苍其两手一摊,一幅画面展现在墟空之中。 那粒沙子,正要消失之际,突然停滞一顿,好像犹豫着,苍其坏笑着,马上就收起那副画面,背过身,开始摆弄起手里的彩螺,悠悠吹起那日,给阿云吹过的曲子。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四十五回:魂归故里 茅邵娟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见亮正下着雨,她抹了抹脸颊,眼睛噙着泪水,然后坐起身,看着郡守府厢房内桌子上,一夜未灭飘忽不定的蜡烛,一时有点恍惚。 心里好像有两个自己,一个还沉浸在昨天的变故中,易厚鹏说的话,一直萦绕在自己的耳边,反反复复的无声轻语,一个却不断说服自己那都不是真的,一定是自己刚刚做的噩梦,只要自己走出去,就能看到那张熟悉带着点嫌弃和无奈的脸。 茅邵娟坐在那里,不敢挪动身体。 她害怕,如果梦是真的,如果那个一起长大的少年,他的生命真的就那么消逝在自己的眼前,她不敢想象自己要如何去接受现实。 昨夜,原本郡府内挂着的红灯笼,全部换作了白色,整个安东城在冬雨中,显得一片萧瑟和寂寥,偶尔从几处地方,能够听到隐隐的哭声。 茅邵娟被院里忙碌的人声惊动,站起身犹豫着想出去看看,突然,两块牌子掉落在地的声响吓了她一跳。 低头看去,正是易厚鹏的那枚玄色腰牌和魏毅的校尉腰牌。 她俯身捡起来,轻轻的用袖子各自擦拭一番。守在门外的钟佐和颜佑,听到动静,对视一眼,钟佐想要进去看看,颜佑摇了摇头,两人只能继续杵在原地,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幕,和在长廊里不断穿行,忙着收拾的家丁们。 茅邵娟紧紧握着两枚腰牌在胸前,蹲在地上,浑身颤抖着,竭力克制不让自己哭出声。 姜全良见到“朱鱼”的时候,有些话想问还是没有问出口。反而是司徒长青,在城墙看到她的时候,忍不住问着,文都尉,既然你都回来了,司徒菁和梁宗晴那些孩子们在哪了? “朱鱼”只是站在垛口望着东边,木然说道:“明天,就回来了。” 结果第二天,蝴蜉军撤回的第一支队伍确实回来了,谁也没想到却是以那种方式。 司徒长青看着易厚鹏那孩子的遗体,又望着那些个蝴蜉军,相互询问,才知道他们是第一个回来的,魏毅几个孩子,也都在路上……好不容易还有个易厚鹏,马上就要到家了,却还是发生了那样的事。 司徒长青已经完全失去了阵脚,贯通的洞门已经消失,他马上爬上箭楼,看到“朱鱼”在递出那一剑后,身影悠忽消失在原地,他又找到姜全良,双手紧紧抓着姜全良的胳膊,焦急的眼神看着他。 姜全良其实早就猜到了结果,说不出来的原由,完全出于一种行伍的直觉和他隐隐约约对朱鱼的了解。姜全良紧紧攥着司徒长青的手,说实话?告诉他你女儿已经殒命他乡?可自己也不敢确定,毕竟死不见尸活未见人。但是要安慰他,一旦结果正如自己所料,那对于面前的这个男人来说,无异于从希望跌倒绝望的致命一击。 他只能再次用力攥着司徒长青的手,也只能如此。 瘫坐在北院后堂椅子上的司徒长青,一夜未眠,手拄着脑袋,目光呆滞,连南方的战事也撂下挑子,全部交予姜全良和姜全玏负责,就那么一言不发的枯坐着。 老管家在身旁欲言又止,看了看府外越下越大的雨,还是说道:“老爷,刺史大人正在正堂候着,有事与您商议,是不是……” “啊?你说什么?”司徒长青脸色灰白,回过神后,疲惫的问着老管家。 “老爷,刺史大人,在正堂等您议事。” “噢,你让他来这边吧。”司徒长青挥了挥手。 老管家叹了口气,低头刚迈出门槛,差点和梁桓卿撞了个满怀,朝老管家点点头,径直走到司徒长青的面前,问道:“那几家,我们都商议过了,你这边作何打算?” “什么打算?” “算了,我就直说了,我跟几家人都商量完了,准备给他们立一个衣冠冢,易家那边一时半会也不会有消息,就让那孩子,跟晴儿他们,葬在一起吧。你这边,打算用什么放在冢里?” 司徒长青此时抬起头,老泪纵横,好像一夜之间就苍老了十岁,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直愣愣的盯着梁桓卿,懦懦的问道:“你也认为,菁儿和晴儿他们,都回不来了?” 梁桓卿转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只是说道:“两千多人的队伍,就回来了五十来个,而且那易家的孩子……我都听那些蝴蜉军说了一些,当时他们在高国经历的战事,我们就别抱希望了,而且那天,我见到了……总之,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梁桓卿就出了后堂,谁也没看见,他努力板着的脸,此时也不禁闭了闭眼睛,任凭泪水流下来也不抹去。 这件事,其实还是姜全良挨家挨户登门拜访“谢罪”,顶着几家人怨恨的眼神,力排众议,决定在簸箕村栗花溪源头某处,立一座衣冠冢。姜全良也没有明说为什么选在那里,只有司徒长青明白,就是如果前方战事失利,那些怪物们直扑安东城甚至战火燃遍整个勃州,起码在那可以让孩子们睡的安生些,毕竟簸箕村,放眼整个姜国,都没有比那里还让人放心的地方了。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等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从郡府开始沿着城内的主路出城时,每家每户的门口早已挂起了丧幡,所有商户本来挂着迎春的红灯笼也全部都用白麻布遮盖了起来。 茅邵娟一身缟素,一直扶着易厚鹏的棺材,颜佑和钟佐时刻注视着走路跌跌撞撞的大小姐。司徒长青,梁桓卿,还有魏毅,邢宝妍其他十几家孩子的父母亲人们,哭哭啼啼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每家人都拿着自家孩子活着时,用过穿过的贴身什物放在十一口楠木棺材里。有人不断在驿道两侧撒着瘗钱,由同样一身缟素的蝴蜉军们抬着,缓缓向南走着。 队伍出城后,天色渐亮,那些没逃往他州和城池的百姓,陆陆续续加入到队伍中,原本淅沥的大雨,也在众人出城后,竟然停了下来,梁桓卿的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抬头看着一抹穿过厚厚的乌云云层,照在驿道上的暖溢阳光,默默念叨着,晴儿,晴儿。 蝴蜉游儿,战袍烈烈。心之荡兮,於我还说。 击鼓抚戟,踊跃策马。心之奋兮,於我携行。 蝴蜉尤采,舞歌载载。心之怀兮,於我斟酌。 风雨无摧,麻衣如雪。心之思兮,於我埙听。 莫知吾哀,吾行道迟徊,莫知彼哀,彼勿自伤悲。 吾儿吾儿,魂归魂归…… “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一个身穿麻衣的汉子,扯了扯衣领,突然发现自己的穿着还挺应景的,笑了笑,然后瞥了眼身旁,那个一直远远跟着送葬队伍的朱鱼。 朱鱼没有搭理他,而是好像对着另一个人说道:“如果不行,就赶紧回来,去忙另一件事,用不着指望那群祇灵。” 汉子揉着下巴,嘀咕道:“祇灵?祇灵啊!那群家伙,你小心糊一裤裆屎,我觉得找它们,还不如找他们更稳妥。” “他们?你不就是他们中的臭裨将吗?天天跟着我这幅肉身,果然是狗皮膏药的祖师爷。” 汉子朝难得开玩笑的朱鱼拱了拱手,说道:“四分之一个灵尉大人过奖了,真真的过奖了。咦,既然你不赶我走,不会是?不行,我这人惫懒的很,你可别找我。” 朱鱼咧下嘴角,也不怕被他猜到,就是自己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到底要不要那么做。 “哎,拿来我瞅瞅。都这时候了,你犹豫还有必要吗?不过也是,现在打住也还来得及,实在不行找那位大人,这些孩子都还有机会。” 这时,另一个“朱鱼”出现在朱鱼的身旁,两人合为一人,朱鱼摸了摸额头,过了一会,逐渐恢复到以往,然后摸出十二颗白色的胆石,递给那汉子。 “我得提醒你,你总是这样,不好,很不好,尤其和你那位,还分裂着,后遗症有点大。” 朱鱼突然坐在他身边,双腿挂着树枝荡起来,颇有点“返老还童”的顽皮模样。 朱鱼笑着说:“你知道个屁,有那个孩子,我甚至能……”朱鱼伸出一根手指,然后其他手指也跟着张开,晃了晃两手,好像在跟那汉子炫耀着。 “牛批,牛批的很啊,那我就更想看看那孩子了。”汉子一枚枚胆石捏着看着,自顾自说道。 “什么时候?”朱鱼问道。 “就冲二分之一个灵尉大人,跟我推心置腹的,什么时候都任凭差遣。” 朱鱼转了半圈,站了起来,看着送葬的队伍慢慢消失在前方,好像终于做出决定。伸出一手,朝向汉子。 汉子嘿嘿笑了声,和她一掌击之。 只听朱鱼说道:“看够了没,拿来。”汉子悻悻的把那些胆石还给朱鱼。 这边的风雨刚刚停歇,而远在几千里外的韦虫岛近海,云波船附近,一场飓风正在酝酿迫近,暗无天日,巨浪狂吼的海面上,强风裹挟着暴雨,道道闪电划过天空,剧烈的雷声不断炸响,阿云紧紧搂着阿杰和阿乐,船尾木讷的梁宗丽,则任凭风雨冲刷。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四十五回:怎么个死法 电闪雷鸣的昏暗天色里,云波船失去了苍其的加持,好似一座略显颠簸的小岛,勉强穿行在惊涛骇浪间。船舱内早已经乱成了一片,各种杂物四处飞撞,众人只能抓住床板或者扶手苦苦支撑。李敏裪已经吐得不成人样,脸色苍白,身边的几个侍卫还好,因为都有着多年的航海经验,所以要比这位太子爷,更经得起风浪的折磨。而那些随行老臣,就遭了殃,禁不起折腾,有的被颠的头破血流,直接呜呼当场。 一道闪电划过,十几个鬼祟的身影出现在梁宗丽的身前,明晃晃的刀刃上,反射着电光。 紧跟着雷声落下,众人叫嚷着为亲人报仇,纷纷举刀冲向梁宗丽。一道娇弱的身影突然出现,把他护在身后,双手努力提着蝴蜉刀,战战兢兢的大喊一声站住,喝止着这些意欲行凶的歹人。 阿杰和阿乐不顾姐姐的劝阻,两个孩子操着板凳和锥子,冲出船舱,护在梁宗丽的左右。一阵浪头拍过,所有人浑身湿透东倒西歪,紧张的对峙着。 梁宗丽还是两眼无神的低着头,看也不看眼前这场关于自己生死的一幕。 为首之人踹了旁人一脚,怒骂道怎么能让一个小娘们吓住,给老子上。那人站姿不稳,心里还没做好准备就被蹬了出去,结果刚刚举刀,就被阿云用刀,轻松的穿了个透心凉,然后倒在甲板上,尸体随着云波船的起伏前后左右的移动着,大量的血渍在甲板上划着杂乱无章的轨迹,又很快被风浪冲洗的一干二净。 阿云好像又想起那日司徒菁倒在自己怀里的情景,极力克制着自己,猛然甩了甩头,握住刀柄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嘴里念叨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众人见状,这娘们是不是疯了,不管了,大家一起上。十几人呼喝着,提刀就朝着阿云蜂拥而去。 阿云紧紧闭上双眼,全然忘了那时梁宗丽教她的刀法和招式,只是胡乱无章的四处劈砍,凭借蝴蜉刀的锋刃,几乎触之所及,那群人手里的武器或者手臂,四处横飞,惨叫声伴着雷声,很快就被高过船身的惊涛所淹没。 一只断臂突然碰到阿云的脚,这时她才睁开眼睛,看到后止不住的发出一声惊叫,进而看到对面有五六个人倒在甲板上哀嚎不止,还有七八个踉踉跄跄站着,小心的盯着她,犹豫还要不要上前。 阿云回头看了看还是那副死人一般的梁宗丽,咬紧牙关,再次握紧了手中的战刀,都说第一次杀人见血最难,而之后则变得得心应手,此时的阿云已经算是勉强的克服了那道心里的关口,因为是保护心爱之人,即使受那雷霆之刑自己也全然不在乎。 躲在最后的为首之人,看着阿云愈发坚定的眼神,还有躲在她身后的目标,又看了看周围剩下的这几个人,实在是窝囊至极,大喊着给我上,你们是不是高国的儿郎?说完第一个就冲了上去。 阿云此时也是“杀红了眼”,索性朝向来人也冲了过去,而此时云波船,正迎面撞上一道巨浪,整个船身几乎呈九十度的贴在海浪上,甲板上的人反应不及,所有人包括瘫倒在甲板上,悉数落入海中,还有几个挂在船外死死抓住围栏。 而这时,阿杰的一声喊叫,终于让倒伏后,紧靠着船尾舷栏的梁宗丽有了反应,“姐姐,姐姐掉下去了,姐姐!”说着,阿杰就朝着阿云摔下去的方向,艰难的爬过去,小小的双手紧抓着围栏,借着闪电看见姐姐摔落在半挂在船舷下的一只小船上,阿杰开心的笑了笑,这时云波船刚刚攀上浪头,又猛的朝下俯冲,阿杰一个不小心,也跟着掉了下去。 梁宗丽紧紧抱着呼喊姐姐和阿杰的阿乐,护着她,从船尾又滚向中间的船板,脑袋撞在桅杆上,昏死了过去。 阿云趴在小船上,四处寻找着阿杰,隐隐约约看到他在船后不远处的巨浪中拍打着,果断用刀砍断绳索坠入海中,然后划向阿杰,等她终于将弟弟拽入船中的时候,云波船已经消失在黑色的海面上,只有一阵又一阵的电光过后,不断从头上传来嘲笑的雷鸣。 送葬的队伍,在丘的帮助下,很快就顺利的进入了簸箕村。村民们,在村长的带领下,早早的就站在村中的小路旁,擦拭着眼睛,目送着那些,曾经是那么鲜活的孩子,最终魂归此地。 经过祭师吟诵的声声昭天唤魂之辞后,十二口棺材被抬进整齐码放在那座巨大的坟冢之内,司徒长青亲手点燃冢内的长明灯,最后砸掉石栓关闭冢道的大门。 那些家人们,在大门关闭的那一刻,再也止不住哭声,相拥而泣,捶胸埋怨着老天不开眼,还有口无遮拦哭闹着咒骂姜全良的。 茅邵娟已经哭干了眼泪,只是瘫坐在冢旁,远远看着山下,南方若亮若暗的石墙。司徒长青以前方战事紧张为由,不让任何家人留在此地守丧,火速回家后,在设置好的灵堂内再行祭拜。 不是他过于心狠,真的是南边的战事,已经越来越凶险,就在刚刚,丘通过传意告诉他,高国那边已经再次生变,需要他赶紧返回墙头,和姜全良等人立做判断。 安抚众人的工作,暂时交给梁桓卿,待他们下山后,司徒长青立时出现在箭楼姜全良的身侧,只见墙下,已经有几处破损。 就在前一夜,高国那边,只见东岸一片炫目的光亮闪过后,联军们刚刚放下遮挡眼睛的手臂,就看到直接冲天而起数百道恍如流星的巨大火球,直直撞在石楦墙上,震得墙内的联军晃动不已。 从入夜后,一直攻打到现在,因为没有日光,实在看不清对面的形势,潮水般的傀儡大军,还有越来越多出现的霸丑,也比前两日翻了一倍不止,密密麻麻的攀附过来。楦树起不到作用,朱鱼又不在,破损的石墙修复速度完全跟不上那些火球的攻击,墙破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就在这时,山麓之上,突然钻出数不清的高大石人,身高几乎与箭楼平,四只手捶着胸口朝周围的怪物们咆哮着,脚踏着土地,肆意踩践着周围的怪物。 战场上的霸丑们,纷纷掷出手中的金色武器,转眼便将这些石头巨人击碎,紧接着,那些碎裂的石人又化作了个头稍小数量众多的存在,继续猎杀着周围的怪物,狰狞们则开始刻意针对,驱赶着络绎不绝的傀儡将其淹没,很快便再也没了动静。 “前辈,明白,好的好的,辛苦了。”姜全良听完丘的传意之后,只能无奈的感谢道。 这时,沈睿致研制的另一种武器,茅邵娟之前猜测的耀晶垒便起到了作用,随着姜全良的指令下达,石墙顶端,纷纷以二十人为一组,推动着巨大的好似石球的东西滚落墙头,照着那些堆积在一起的傀儡黑山砸了下去,一道道爆炸声四处响起,伴着夺目的赤红烟花照亮了所有人的脸,而这还没完,耀晶垒从墙根一直滚落到绿江中,还在不停的原地爆炸,数十道被清理干净的轨迹出现在山麓上,好像一笔笔干净的画痕,涂抹在这山河之间。 虽然暂时缓和了墙下的攻击,但是东岸那边的火光,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因为他们的举动,变得更加密集,专门朝着那些破损的城墙饱和攻击。墙裂的声音,已经依稀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终于,有一处箭楼,终于经受不起接二连三的一夜摧击,好似石墙中,被剜去的一刀肉,随着石块的分崩离析,稀稀拉拉的破碎坠落在地,伴着几百人的惊叫声,很快就被怪物们淹没。 姜全良看着脚下,已经开裂的石纹,依然坚定的不顾手下的劝阻,选择留在此地,势与城墙共存亡。 突然,一阵好似指甲摩擦木板的尖锐声响,从东岸传来,所有人都紧紧的捂住双耳跪伏在地,姜全良强忍着,通过垛口发现,绿江东岸赫然出现了一只几十丈高,和远方那天空中深邃幽暗的巨眼一般的东西。 所有的怪物们都为之一滞,停止了攻击,俯身在地,颤抖着身体,好像那里面即将出来什么恐怖的存在。 紧跟着一阵强风席卷而来,刚刚起身的联军又被掀翻在地。六只手臂把着巨眼的轮廓探出,紧跟着一浪接着一浪的红雾冲向石墙这边,正是夏蔚峯他们那日遭遇的可怖能量,刚刚越至江面,整个绿江瞬间便被蒸发殆尽。 这时,姜全良发现,那肉眼可见的红色浪潮,随着一阵笛声的响起,竟然直冲天际,向上翻腾而去,最终消弭于无形。 一个好似,被闪烁着白色光芒包裹着的人影,站在西岸之上,伴着悠扬的笛声,话语清晰入耳,恍如天籁之音,却夹着粗鄙不堪的言辞:“孽障,你他娘的如此糟践天地,说吧,想怎么个死法?”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四十七回:见死不救 付玉趴在炕席上,仔仔细细的看完半天,手指才蘸着唾沫翻过一页。自己也记不得看了多少遍的《东芳集》,但还是最爱开篇那段,关于八-公建勋立业那段,八人东征西战献计献策,历经十余年助世祖统御石国最终获封簪缨爵位。 其中平安王常公,最为付玉所敬仰,其人出身贫苦布衣,完全是无权无势白手起家,生逢乱世凭借一身胆识,奋不顾身的拼杀以及机遇,立下了不世之功。而且为人正直不阿,衣锦返乡时,路遇富家千金环环为贼人所俘,救下后倾心独许,后来却得知此女早已与一寒门子弟私定终身,最终割爱相助两人,冲破千难万阻,使得有情人终成眷属,成为一段佳话。 其中环环与情郎私会那段,“春峰莹罗白,粉蕊点嫩色,半推半就浑身通泰,沁口揾润两腮,方知春从何处来……”,最开始看到这里,付玉还有点脸红心跳,后来看得多了,越是回味越是觉得其乐无穷。 付玉仰卧着,把书放在胸口,遐想着此情此景,突然听闻屋外传来推开院门的声响,赶紧爬起来吹灭案几上的蜡烛,闭上眼睛,打起鼾来,开始装睡。 “臭小子,别装了,这一进屋子,就能闻到烟味儿。” “嘿嘿,爷爷,什么事都瞒不过您老人家。”付玉又点起蜡烛,赶紧爬下炕席,谄媚的给老人揉着肩膀。 “这老天啊,眼瞅着都要过年了,怎么就下起雨了呢?”老人敲着酸疼的腿,点起旱烟,埋怨道,接着又往案几上,放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付玉抽开绳结,里面居然是一块猪肘子,这下过年就有口福了,却不禁奇怪起来,问道:“爷爷,从李屠户那偷的?” 老人气不打一处来,用烟杆狠狠敲了敲付玉的脑袋,“小兔崽子,也就老李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说你,逢年过节的,总是去他家打什么秋风?就不知道去王家和张家?哼!” “得咧,下回我就换一家,总是可着老李头家薅羊毛,确实不太讲究哈。” “你呀你,还不是看上了人家孙女。你也老大不小了,过完年也十七了,这要是按照老家的习惯,也算是大人了,早就把你扔到蜃山了。你还准备这么混下去吗?过完年,就跟我一起做倾马工吧。” “啊?”付玉这才想起来什么,闻了闻爷爷身上的味道,佯装一脸嫌弃的躲进被窝蒙上头。 烟袋锅一阵接着一阵的冒着红光,老人看了眼付玉,笑了笑,又愁眉不展。自己还能再干两年?身体已经明显吃不消了,尤其是这种风雨天,两条腿走路都费劲,可要是让这孩子跟着自己干这种腌臜活计,总也不是办法,长长吐出一口烟圈,眉头紧蹙,回想当年,付家何至于此,好歹留下这么一根独苗,谢天谢地该知足了,唉。 “老付,老付在家吗?”院外突然有人大声喊着,老人赶紧用鞋底敲了敲烟锅,披上蓑衣蹒跚的走到院门,推开后,来人赶紧让他去常公府上,后院因为这场大雨,茅轩已经“发了大水”,府上赶紧让他去清理一下。 老人点点头,毕竟拿人手短,那袋子肉,正是此人“赏赐”与己的,还有平时的那些小恩小惠,细碎银子精粮油盐,不就是为了有事让自己随时随地就能顶上吗。 老人也不啰嗦,马上就回到院子,拿上几样工具,然后放到院外的推车上,咬着牙忍着腿痛,推着粪车,在深夜的大雨中,朝常公府慢腾腾的挪动着。 付玉听到动静,虽说以往爷爷也经常会半夜出去,但毕竟外面下着大雨,自己还是放心不下,嘟囔着起身,穿好破衣烂衫披上蓑衣,冒雨冲出家门。 老人推了半天车,气喘吁吁,回头看了看,费了半天劲才走了不到一里,好在常公府在绫络京的城中,不然按这么个速度走,天亮都到不了。老人叹了口气,咬紧牙关,继续推着,突然感觉手边松了下,这才发现,付玉这时在旁边低头推着,还朝老人笑了笑。 很快,两人就来到常公府的后院门,家丁捂着鼻子,把他们领到茅轩处,然后交待两句,就打着伞走了。 付玉让爷爷坐在廊下的台阶上,自己卸下工具,轻车熟路的开始清理起来。雨势慢慢见小,老人掏出烟杆,擦了擦烟嘴,刚想点上发现被雨水浸湿了,然后揣回怀里,费力的走下台阶,拿过长舀帮付玉一起收拾起来。 “玉啊,你要是实在不想做这行,等过完年,爷爷看看,托人帮你找个其他活计干着。” 付玉其实并不反感这个行当,虽说脏点累点,他只是气不过这么赚钱的行当,都让那些街霸和卫司吏中饱私囊了,就比如这一车大粪,拉到乡下,怎么也能卖个一钱银子,还不是谁都能买得着。 付玉就亲眼见到过,其他的倾马工私贩大粪,被街霸逮了个正着,活活把双腿打折,而那汉子家里,还有重病缠身的老母亲和一双儿女需要养活。 付玉只是在这,看不到以后,一旦入行,这辈子就是给人卖身出力的命,直到咽气那天才能解脱,所以他不想干,但是他又不能直说,怕伤了爷爷的心,可老人家活了一辈子,怎能不明白孙子的心意,所以刚才会对付玉那么说。 付玉心里有着自己的计划,虽然自己尚未及冠,但是也算是人高马大,托爷爷的福,一直吃的都很好,所以在这一点上,完全可以蒙混过关参军入伍,正好年前东边的那帮蛮族又开始不安分起来,正是自己投军建功的大好时机。付玉看了看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常公府,心想着,自己以后也要有这么一出大宅子,让爷爷安享晚年,嘿嘿。 爷爷干了一会,力气有些不济,两手拄着长舀在池边,看了看干得起劲的付玉,老人笑了笑,说道:“这趟活,怎么还得来回几次,不着急,咱爷俩慢慢干着。” 说完,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正要俯身继续舀着,突然脚下一个趔趄,舀子从池边滑落,一个没站稳摔进了池中,付玉只听扑通一声,身旁的爷爷就掉了进去。 “爷爷!爷爷!”付玉扔下长舀,焦急的趴在池边,就着廊下昏黄的灯光寻找着爷爷的身影。老人的咳嗽声还有扑腾声,不断从下面传来。 “爷爷,你抓住了。”付玉把长舀伸下去,放到传来爷爷声音的地方,老人抓住舀子,付玉可能是过于慌张,自己没抓稳,一下就被爷爷抓了下去。 付玉赶紧朝府中喊道:“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 最终,老人还是被付玉找来的其他几个倾马工捞出来的,常公府倒是有两个家丁仆从听到付玉的鼾声过来,只是看了眼就转身跑了,然后就再也没有一个府上的人来看看。 付玉流着眼泪,擦拭着爷爷脸上和身上的污秽-物。身旁的几个倾马工唉声叹气,劝解着付玉,赶紧把人拉回家好生清理一下,可惜明天就是春节,只能等后天再下葬了,唉,这孩子,命也够苦的了。 这时,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绸缎的妇人,身后跟着一个躬身的仆从,来到廊下的远处,刺耳的言语直接传道付玉这里:“管家,赶紧吩咐下人,找块石头把池口封住,真晦气。还有,再选处地方,重新做个茅轩吧。”说完,妇人捂着鼻子,就赶紧走了,只留下那管家低头杵在原地。 管家看那妇人走远后,这才走下台阶,从兜里掏出两钱银子,叹了口气,只是说道:“小兄弟,不是我们不帮你,实在是府上……呐,这点银子你拿着,好好给你爷爷打副棺材吧。” 付玉也不搭理那管家,只是看了看他,然后跟几个倾马工,把爷爷抬上车,付玉喃喃道:“爷爷,我们回家,回家过年了。” 一个粗矮的汉子,从海里冒出头,然后仰躺在海面上,手里撕扯着一条大鱼,圆滚滚的肚子上还放着两条,脑袋上站着一只五彩大鸟。 “蠻,昨晚,那小姑娘和孩子掉入海中,我们就这么不管不顾?” “哼,大人只是让我们跟着这船,又没让我们做些别的。这些人族,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大鸟看了看不远不近的船影,随着汉子在海上起起伏伏,也是,朱鱼只是让他们跟着这条船,然后去往霊琮城,其他两人做什么干什么,都没有交待。可回想着在岛上那些“相处”的日子,枭对这些人其实没什么好印象,只是对梁宗丽他们,还有那个阿云的小姑娘心生好感,只因他们不像那些高国人,总是莫名其妙的骚扰自己的鸟子鸟孙们。 枭也不管这个吃货,张了张翅膀,还是放心不下,一蹬双脚,把那汉子摁倒海中,然后跃至高空,去寻找阿云和那孩子的身影。 经过一夜的飓风洗礼,真真是“万里无风波,长空焕青萝”,整个天空碧蓝无云,海面也终于恢复了平静。 蠻再次从海中露出脑袋,也不搭理枭的恶作剧,自顾自继续享受着海鲜。虽然自己嘴硬,其实他和枭一样,对梁宗丽为首的那些人族,还是有着很好的亲近感,而那些对梁宗丽图谋不轨落入海中的歹人,其实都被蠻处理掉了。这群人族,从来就没啥好心眼,总喜欢用些下三滥的手段,争权夺利玩弄人心有甚意思?想不明白,算了,还是吃吃吃吧。 枭飞了半天,方圆几百里范围内,除了看见几只小渔船,也没发现阿云和孩子的小船,最后只能在日头落入海面前,飞回蠻那里。而她却不知道,阿云和阿杰,就在她见过的那几艘渔船中,被捆缚着手脚,关在了舱底。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四十八回:光风霁月 “灵飚猛洽界心裂齐!” 随着那道置身于白芒中的人影,吐出八字真言后,一条条白色的荧光,发出叮咚的声音,随着清灵的笛声,飘忽飞出白芒中,拖拽着长长的彗线,紧紧缠绕住那只几十丈高的深邃巨眼。 被骤然束缚住的巨眼,微微颤抖着,整个高国都跟着震动起来,笛声的音量紧跟着提高,将骇人的地动余波维持在江边东岸。巨眼中的怪物,不停挣扎发出嘶吼,却徒劳无功,身体始终不能再前出一步,紧接着巨眼好似被褪去的黑袍,缓缓垂落在地,露出了里面那只愤怒六臂勾魔的离神,狠狠锤打着透明的圆形壁障。 那些隐藏在红雾中,不断朝石墙发出好似陨石的火球,竟然是从黝黑的地洞中喷发而出,此时高国土地之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洞口开始纷纷塌落,最后“吐”出一口黑气,大地暂时归于沉寂,浓稠的红雾也消淡了不少。 如潮水般,拥挤在墙下山麓上的十余万傀儡们,不停用手臂和前肢,匍匐在地,抓挠着脑袋痛苦不堪,很快身上的黑色垢炁也如出一辙褪落在地,化作一条条黑色的溪水,流入绿江中。 失去垢炁的侵染,露出腐烂不堪尸体的人族与妖兽们,身体慢慢化作灰烬,各种颜色各具形态的精炁与灵炁从中浮起,纷纷朝着白芒中的人影跪伏在地。 好像经过那人的“封正”默许,继而悠忽飘向天际,隐入空中的乌云中,随着点点光芒的闪烁,阳光也从中四射而下,缓缓驱散云层,照耀在对岸的高国,石墙和山中。 那道人影转过身,朝着那些恢复自由身的人族与妖兽们,双手执天揖之礼,起身后,右手转了转黄玉色的笛子,又看向周围。 多数狰狞也和傀儡们一样,挣脱了束缚,获得了解脱。只有少部分狰狞和所有的霸丑们,则显得“顽固不化”,浑身颤抖保持着那邪祟的形态。 “哦豁?原来如此。”原来,在那些还竭力保持“清醒”的怪物身上,各自身上隐隐约约,有着一道道细微的红线,连接着那只在原地无声嘶吼挣扎的勾魔离神。 “走你!”只见那道白色的人影,和勾魔的离神,以及其他剩下的狰狞与霸丑,全部消失不见。天地之间,突然呈现死寂一片,除了漫山的狼藉和不断掉落的石墙碎片,好似这里未曾发生过什么惨烈的战事。 “小兔崽子!”和朱鱼站在墙顶楦树上,刚刚亲眼目睹眼前一幕的汉子,一边笑骂道,一边后背靠着楦树树干,左右上下磨蹭着痒痒。 朱鱼看了看那汉子的囧态,笑了笑,然后越笑声音越大,甚至止不住的笑出了眼泪,然后朝着绿珀海那边,伸出大拇指,夸赞道:“生了个好儿子!” “哎我说,你把手冲着我啊,你朝着那边什么意思,到底我是老子,还是那小子是儿子?” “哦?你还在乎这个?你休遥也,不是最讲究一个平物无外吗?” “放屁,人伦之常还是要讲一讲的。你手借我使使,太痒了,帮我挠挠。”汉子刚说完,就嗷的一声跳了起来,扑着身上着起来的赤色火焰。 “休理来这了,休辨是不是去那了?” “要你管,老子的崽子,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汉子身上冒着烟,没好奇的回道,然后又坏笑着说:“要不,你也生几个?哈哈哈……” 朱鱼懒得搭理他,遥想当年,自己的夫人过世,这厮竟然在灵堂中敲起鼓哼着歌不可乐乎,就连他们受邀参礼的妖灵都惊愕不已,真不是个正常的人族。 朱鱼看着南边天空上的那只巨眼,有视线下移,看了看暂时恢复清明的高国大地,虽然休理帮着暂时缓解了这一次攻击,但是朱鱼能够感觉到,下一次对面的手段,肯定会更加骇人惊世,朱鱼又看了看这道绵延几千里的石墙,不知道人族们能不能抵挡得住。 朱鱼想了想,跟汉子说道:“你让休理把它们带到那吧。在你那里,也不是办法,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你疯了?在我那,起码还能困住一会,也让休理和休辨,能够研究下这群家伙的底细。如果带到那里,你这不是引狼入室吗?不对,啊,原来如此,高,实在是高!”汉子学着朱鱼,朝身后某个方向,伸出大拇指。 朱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露出和蔼的笑容,然后说了一句,“多谢!”,便消失在原地。 待送葬的队伍,全部安全的回到了安东城,梁桓卿让夫人暂时回避,只身一人带着梁宗霁,留在簸箕村,这时,他站在一家木屋门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噔噔噔,只听三声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从梁桓卿身后传来,接着哼道:“你还不走吗?” 听到声音,梁桓卿刚止住的眼泪,又不禁流了下来,只是低头转身,然后长跪不起,头重重的磕在地上。梁宗霁看着父亲,又看了看对面的老人,不明所以。 梁桓卿也不解释什么,狠狠拽了下儿子,让他跟着自己跪下。 这时,屋子里听到声音的汉子和妇人,赶紧出来,汉子低头看了梁桓卿一眼,神色复杂颇多无奈,将手中的椅子放好,然后扶着老人坐下,和妇人一起站在老人的身后。 “我还没死呢,任大人这是何意?” 梁桓卿颤抖着,伏在地上,喏喏说道:“先生,都是明义的错。现在,晴儿走了,丽儿也不在了,您老一定要节哀!” “劳任大人还为我这老东西操心了,是怕没人给我养老送终吧,呵呵,那您就多虑了,桓春,桓秋,把他给我赶出去!” 汉子和妇人听闻,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继而双双跪在地上,恳求道:“老爷,您就饶了任公子吧!” “闭嘴!造反了,都造反了,你们是不是想要合伙气死我,让我也进了那座冢里,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啊?” “老爷,此事已经过去十多年了,现在丽儿和晴儿也都不在了,况且,公子当时也是迫不得已有苦衷的。” “苦衷?什么苦衷?为了一个春宵阁的女子,竟然,竟然……”老人说着,便老泪纵横,掩泣不已。 妇人拉了拉汉子,跪着爬到老人的身边,解释道:“老爷,当时小姐的身体不好,是她成全的公子,本想第二天跟您解释的,可不曾想小姐当晚却没熬过去便撒手人寰,当时您正在气头上,也不听我和桓春给您解释,就带着丽儿来到了香麓村。”说着,妇人也不禁哭了起来。 老人稳了稳心神,好像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缓缓开口道:“任明义,你当年与我求学,老夫见你人如其名,贤俊通达深明大义,哪怕是更换门庭姓氏也没有任何犹豫,于是举贤你到苍阳城谋个近侍,把硕莼交托与你,也不指望你他日飞黄腾达,只求你能好好照顾她,可结果,你呢,你是怎么做的?” 梁桓卿此时,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笺,举起双手呈给老人,桓春起身递到老人的面前,老人本想结果后,一把扯碎,只见上面赫然是老人曾经如此熟悉的字迹,写着“父上亲启”。 老人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颤抖着打开信封,递给桓春让他念出: “父亲大人,自我嫁与明义,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恩爱胜亲,奈何女儿身体自小抱恙,日渐消瘦只怕不日之后便不能侍奉父亲左右,好在为明义诞下丽儿与晴儿,可以延承女儿颐养尽孝之责。偶然,明义获知其青梅竹马的邻家囡囡,因莫须之罪贬罚为妓,于是奔走相求终将其赎身还民。细君待我极好,女儿因为身体不便无法下床,幸有细君为我日日夜夜服侍,任劳任怨不弃腌臜,于是女儿相求明义,待女儿走后,续弦为妻,以免丽儿和晴儿以后,不为无母之雏。女儿恐父亲大人,之际不能释怀,故特此书信一封,以备捐弃前嫌。思父亲大人一生豁达通晓,自不会为难明义和细君,女儿在此,致谢父恩。” 念罢,老人颤巍巍的拿过书信,大声痛哭,不断摩挲着信纸,桓春与桓秋则趴伏在地,哽咽不止。小姐生前,待他们两位下人,与兄妹无异,此时再如闻听亲人细语,难免伤怀不已。 老人看了看跪在梁桓卿身旁的孩子,抹着眼睛,露出笑容,和蔼的问道:“你叫什么啊?” 孩子看着老人,大声回道:“梁宗霁,光风霁月的霁,我爹说,让我像姐姐一样,心晴万空,胸襟开阔坦坦荡荡的为人。” “好,好,好,过来,过来呀,让爷爷摸摸你。” 这时,一位女子,从山坡下,沿着村道,款款走到梁桓卿的身边,跪拜在地,低声啜泣着,轻轻叫了一声:“父亲!”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四十九回:敕救蜉众 深海袅袅诉灰岸,浅云鳞鳞梳碧帘。 云波船航行了几日后,很快就看到了一处峡口,一侧是石国的西霞长岛的海岸,另一侧则是白沙半岛,两处海岸线好似两条断开的灰线,被中间则是望之迷蒙好似有强烈的劲风不断在其中呼啸的世界断开,正是此次梁宗丽一行人要通过的洗魄峡。远远的,就能看到洗魄峡上空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和这边仍是一片鱼鳞浅云点缀,海浪风平的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蠻还跟在云波船的远处,浮在海上,手里一时两刻的不得闲,好像自从它去往韦虫岛后,几千年过去,就是吃不腻那海里的鲜物,却不知道,自己此时早已现出袋熊的原形,直到它发现有一道影子,从脑袋上遮蔽了太阳,在身前形成了一片清凉后,才赫然发现,头上竟然站在一个“人”。 紧接着,一只黑白色的大鱼,在它面前鱼跃而起,冲上半空后又狠狠栽下来,一片海水砸在它身上,胸前的吃食全部掉了下去,蠻木木的盯着前方。 然后看到一只鸟的影子,缓缓落在头上的那个影子肩膀上。 “你们去往东阳岛,然后继续走到蜃山,到霊琮城等着灵尉大人吧。”说话的,正是那日跟在朱鱼身后,披着青色龙甲的男子,他亲昵的抚了抚枭的翎毛,对她说道。 蠻听到这里,吓得丝毫不敢动弹,两只手拿着各吃了一半多的海螺和扇贝,本想点头,又怕害得这位大人沾了水,只能眼睛使劲向上瞧着,却只看到两只脚尖踩在头上。 “滑,那它呢?”枭指的是刚才那只名叫杀齿的大鱼。 男子温柔的笑了笑,“它跟着我,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不用管我们。” 蠻如果能看到男子的表情,一定会大吃一惊,不亚于听到朱鱼当面与它讲了个笑话。 “熊蠻子,路上照顾好枭,她要是少一根羽毛,我拿你的熊掌试问。” 说完,那大鱼浮出海面,男子刚刚踩在上面,便喷出阵阵水雾,丝毫不顾及这人的感受。滑也没惯着它,也不见双脚发力,只听海里不断传来揪心好似叶哨子的哀鸣声。 一人一鱼开始朝着云波船追赶起来,男子朝后挥了挥手。枭落在熊头上,然后也转身,朝着东北方向,石国的另一座长岛东阳岛出发。 阿乐端着一大碗饭菜,笨拙的走到哥哥身边,梁宗丽比前几日稍好点,起码没有再那么两眼无神的颓废,只是还是显得没什么精神,对什么事情都兴致寥寥。 看着阿乐过来,梁宗丽赶紧起身接过大碗,然后坐下把阿乐抱在怀里,两人一起吃着饭。 身边几十个蝴蜉军,自从那晚之后,全都时刻不离的守在梁宗丽身边,跟他们一起,盘坐在甲板上大口吃着饭。 于永强和赵大庆对视一眼,撺掇着对方说两句话,只是谁也不敢先起头,更不知道说什么,挤眉弄眼了半天,赵大庆只得笑呵呵说道:“阿乐啊,来赵叔叔这啊,叔叔碗里有肉肉。” 于永强接话道:“吃什么肉肉,油腻腻的,来,于叔叔这里有韦虫岛上的果子,特意留给你的,来呀。” 赵大庆踹了于永强一脚,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是闭嘴吧。于永强自知失言,赶紧低头扒饭,再也不敢说话。 阿乐转身看着他们,嘿嘿笑着,做了个鬼脸,然后拿着勺子,喂梁宗丽吃一口,自己再吃一口。 这时,船身突然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身穿青色龙甲的男子,就站在梁宗丽的身前,双臂环胸的看着他,船下,杀齿一阵借着一阵的喷着水雾,发泄刚才被人骑着的不满。 阿乐抬头看了看滑,只见他笑呵呵的,然后又转头看着梁宗丽。在蝴蜉军的眼里,此人此时,则是怒视着梁宗丽,好像随时就要痛下杀手的模样。 梁宗丽摸了摸阿乐的脑袋,然后十几日来,第一次沙哑的开口说道:“你们,领着阿乐回到船舱。” 于永强不放心,赵大庆给兄弟们使了个眼色,然后拽着他,抱上阿乐,全都进了舱门。 “你就是梁宗丽?” “是。” “不就死了几个同袍吗?告诉你吧,其实你们三支队伍十三个人,除了你,全都魂归故里了,差不多,簸箕村那已经挑了个日子,给你们这群窝囊废立了一座衣冠冢,连你的那份也算上了。” 接着,男子好像生怕他不信,便从最开始的丛婓虎,到最后的易厚鹏,每个人的临终那刻,男子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一刀刀戳着梁宗丽的心。 梁宗丽头埋在胸前,紧紧握着双拳,青筋暴起,竭力压抑着刚刚听到的话,胸中已经惊涛骇浪,船舷外又一阵水雾喷出。 滑蹲下身,手指不停的点指着梁宗丽的脑袋,嘲讽道:“你们这群废物,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吗?还妄想活着回到故乡?如果我是你们,早就自裁了事。说,你们当初答应朱鱼去高国,是不是脑子都坏了,还是一群没脑子的无知痴儿?” “苍其问你,一生二死,现在还没想明白吗,三个人,只有一个才是生,他早早就问过那两个,比你聪明的很,只有你自己选了生,你说你该怪谁?” 梁宗丽开始大口喘着气,浑身一上一下的颤动着。 滑站起身,显得有点意犹未尽,“现在更好了,连青梅竹马也丢下,还是因为你一副要死不活的蠢样,要不,你现在也‘回’到簸箕村,赔着他们吧?” 说完,滑俯身抽出梁宗丽的蝴蜉刀,扔到地上,把脚踩在刀柄上,看着他。 梁宗丽突然靠在桅杆上,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也不知道是笑的还是哭的,眼泪不止。 滑最后加了一把火,探身凑在梁宗丽的耳边,说了一句话后,梁宗丽立时握住蝴蜉刀就朝男子脖颈砍去。 滑轻飘飘躲过,看着双眼已经赤红的梁宗丽,咧着嘴角,还好,这道气终于发出来了,不然这小子,早晚会憋死自己。几场大战下来,滑可是亲眼见过太多太多的兄弟,没有战死在沙场上,而是郁郁而终只是因为迈不过心里愧疚的那道坎,再加上那些狗东西在人心上的手段,死的一文不值,。 滑拍了拍手,只见一个黑脸白纹,赤膊着身体的少年,跳上船站在他的身前,张着一嘴尖利的牙齿,笑嘻嘻的盯着梁宗丽。 梁宗丽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杀齿一脚踢飞至半空,然后紧接着后背又连续遭到几道重拳的砸击,摔在甲板上,弹了两下。 梁宗丽也不管那少年,抬头狠狠盯着男子,趔趄着爬起来,提了提刀,起身就冲过去。 一道拳影刚要从右侧欺身袭来,梁宗丽双眼红光一闪,堪堪躲过,低下身蹬着甲板跳起来,双手握刀就朝那人挥下。 只听咚的一声,梁宗丽被横踹到了舱门,两处肋骨已经折断,鲜血从口中流出,不断咳嗽着。单手拄着刀,艰难的爬起来,仰头大喊起来,啸声都传到了尚未远去的蠻和枭那里。 “看着”刚才的那一幕,枭不禁内心苦笑,滑总是喜欢扮演恶人,其实也好,让那小子积郁已久的愤恨发泄出来,不然就以他们人族的精神和体魄,早晚都是坏事。 梁宗丽嘴里叼着蝴蜉刀,右手拿起搁放在舱口的雷霆戟,收在身后,左手撑在地上,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盯着男子。滑笑了笑,朝他勾了勾手,然后指了指一旁的杀齿,告诉他,想动我,过了这关再说。 梁宗丽忍着肋下的剧痛,双眼留出两行血泪,脑海中不断浮现和他们朝夕相处时的笑脸和话语,从第一次见面,到众人在簸箕村的训练,再到出征时每个人意气风发的身影,在三江口分开时,相互挥着手相互道别,然后是梁宗晴和司徒菁,在鬼矮岛上合力解决狰狞的画面,最后则是男子刚刚与他说的话:“梁宗晴,是你的亲妹妹!” 随着那些画面的消失,梁宗丽也突然消失在原地,就连杀齿也错愕了一下,然后就看见梁宗丽手持雷霆戟直刺向滑,杀齿马上再次故技重施,一拳朝梁宗丽砸过去。 梁宗丽脱手任雷霆戟继续按照惯性刺向那男子,脑袋转向杀齿,右手抽出嘴里的蝴蜉刀,邪邪笑着,快速低身,一道赤红色的刀影,从身前划出半圆。 杀齿堪堪反应过来,跳向身后,但还是在光滑的腹部,被划出一道血口,梁宗丽也不看那人,好像继续盯着杀齿,实际快速反手转刀,斜刺向那人,脑海中,不由的想起那晚刺中阿云的场景,刀尖就要马上刺中男子,只差一毫时,梁宗丽突然就跪倒在地晕了过去。 紧跟着脑中,一脸血污的阿云,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在江面上,让身旁同样小小的司徒菁快点划船,追上他挠个大花脸,梁宗丽嘿嘿坏笑着,突然撞上了什么,转头发现,是全身血渍的梁宗晴,叫着他,哥,哥哥…… “哥哥,哥哥……”梁宗丽听到声音,好似不是梦里,努力张开眼睛,发现是阿乐摇着自己,脸上是说不出的开心和兴奋。 梁宗丽起身,肋骨一阵疼痛,已经被人包扎好了,梁宗丽摸摸阿乐的头,愁着眉头,意思是怎么了? “走啊,外面放烟花呢。”阿乐使劲拉着梁宗丽的手,让他跟自己走。 梁宗琦慢慢起身,突然被吓了一跳,昏黄的灯光中,那个身上有点黑的少年,咧着一嘴白牙,从灯下站起身,在旁边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哥哥,他说自己叫杀齿,还不太会说话,然后让我教教他,他可聪明了,一学就会。” 梁宗丽点点头,看了眼少年,刚起身还有点费劲,然后阿乐和少年就架着他往舱外走。 出了舱口,船外好像又回到了那晚暴雨倾盆海浪狂掀的情景,只不过这次云波船很稳当,没有一丝一毫的颠簸,那些暴雨和巨浪,也没有落入冲刷着船中。 甲板上,李敏裪一行人,还有蝴蜉军们,脸上不断映照着阵阵光芒,都好像兴致高昂的仰头看着什么。边看,还一边交头接耳。 于永强和赵大庆看到梁宗丽走出来,马上凑到跟前,梁宗丽一抬头,心里也是一悸,进而一种极为震撼和舒悦的心情,从胸中冲入四肢百骸。 只见天上,螺旋式的穹顶之下,乌云被隔绝在外,发着道道电闪雷鸣,疾风狂雨不断在云波船周围倾泻。一道道金色的破败台阶,纵横悬浮在隔绝的乌云之侧,穹顶最上面,有一道发散金色光芒的拱门,其上盘绕着一条青色的龙鱼,吟唱着亘古的歌谣: 苍天德令,超魂洗魄,尽断执念,无生惠恩。 伏拜吾前,坤海灼光,乾升而上,脱妄他方。 明活昏离,冤屈佞亡,高债蝇营,弃念讨劳。 敕救蜉众,霊齊新生,敕救蜉众,霊齊新生。 一条条拖拽着慧尾的各色荧光,穿过乌云,钻进金色光芒笼罩的螺旋空间里,伴随着音符,缓缓登上一条条台阶,最后来到那到门前,“俯首跪拜”后,走入大门,又恢复了各种人族与妖兽的形态,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世界,影子便消散于内。 莫名其妙的,梁宗丽看着那些画面,和旁边兴致勃勃的众人不同,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之前心里的痛感慢慢消散,只觉得生出痛快和舒畅。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五十回:七真圭旨 栗子自从上次被句灵逼至极限,自己活学活用,利用朱鱼的灵炁,灵犀开窍,创造出“紫裳灭”之后,句灵这几日,只能“憋屈”的让栗子继续拿她练手,让这一招式更加得心应手。 “城外”的悠悠,耐不住寂寞,栗子那边自己也不便帮忙,索性带着长誉和童童下了山,去往最近的村落“搜刮”换取一些茶米油盐类的东西,不然久居山上,饭食也太寡淡了些。 阿光和阿妱则留下看门,两妖也没有任何异议,习惯了和栗子悠悠一起生活,只是比以前独居,实在是多了太多的乐趣,尤其是上次舍命陪着悠悠去往霊墓城,也算是开了眼界,悠悠回来后,还对两妖神秘的说道,以后还有更好玩的地方带上你们哦。 霊墓城内,此时的栗子已经可以做到心随念起,不像刚开始和后面那样,还要稍作准备,试着调和朱鱼的两股灵炁分离融合再分离后才能使出,而现在经过句灵不厌其烦的陪练,几乎是挥手就能握住鳍翎剑,紫色的火焰挥剑即至。 最后,句灵准备让栗子继续利用下金哥的灵炁,但是在这之前,她问道:“栗子,你知道金哥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栗子摇了摇头,句灵心想也是,这个傻小子,因缘际会成为白林与金哥的“弟子”,两人也从来没有跟栗子说过自己的身份,句灵不愿节外生枝,只是换了个话题,跟栗子娓娓道来:“朱鱼,以前是妖域的灵尉,也就相当于你们人族姜国的太尉大将军吧。在那些墟目怪物来到之后,按照某位大人的吩咐,组建抵御妖族大军,司掌武备与军制,统领麾下十二支几百万的部众。” 说到这里,句灵的回忆也不禁重返当年,亘都原上,那些魁梧的妖族战士,曾经是多么的不可一世,抬腿间便是地动山摇,可结果还是抵不过那些奇怪的墟目,而对方真正的幕后主使却一直黑雾笼罩未见真容。 句灵还记得第一场大战,原本祥和瑞景的亘都,毫无征兆突然从四面八方出现那些深邃的墟目,大大小小,遍布山涧河源,紧接着从中飘出黑雾将曾经秀丽旖旎的古兮国,转眼腐蚀殆尽。 那些反应不及的妖国与村落,很快“遗失”在突如其来的阴影中,然后便是越来越多的傀儡和狰狞出现,沦为那些墟目们的仆从与疫兵。 为了阻挡那些东西的进一步侵蚀和瘟染,朱鱼临危受命,建起妖灵军,拱卫亘都左右。 第一场大战,灵兽妖族们,还没做好完全准备便一触即发,结果便是更多的妖兽反而沦为它们的奴隶,一些头领更是变成了霸丑,而自己的兄长,居然心甘情愿蜕为勾魔,回想至此,句灵不禁恨得牙齿咯咯作响。 栗子盯着沉默半天的句灵,调皮的使出一指啸风骨,这才唤回句灵。 句灵歉意的笑了笑,接着说道:“后来,我们妖族这边,且战且退,朱鱼也是在后来的大战中,成为第一个尚不足千岁便‘渡劫’的灵妖,这在整个妖族历史中,原本是提振士气极为难得的好事,可结果并不是那么简单,等以后让白林与金哥和你细说吧。再后来,形势越来越危急,我们这边的妖兽不断被大量的消耗锐减,一部分战死,大部分成为那边的傀儡,人族眼见大势已去,便索性离开妖域,纷纷弃逃,你和悠悠穿过云海时看到的那一幕便是当时发生的情境。其中,你们还看到了十几座灵清山倒转吧,要不是十二个灵兽副尉舍身硬抗,妖族的损失极大,可谓是十不存一,而你眼前的霊墓城,正是那次大战后,灵清山封藏的十二位副尉们的遗蜕,而我就是守在这里,至于如何来的就不予你说了。最后,那位大人通过沉睡,以及另一位大人的寂灭,还有白林,金哥,朱鱼与元甲等献祭自己的精元,古兮国破碎天地间,才将那些墟目暂时驱出妖域,没想到几千年后,它们又再次卷土重来。想必当时那位大人让白林与金哥睡在江西山中,便是早早就预感到高国那里在以后会生出大变故。”说道这里,句灵心想,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栗子才能遇见那两位大人? “好像说的有点远了,继续回答刚才与你言说的问题吧。朱鱼司职军武谓之灵尉,这是刚刚说过的,然后是白林掌策兵噐与祭炼是为灵师,元甲分管生息称为灵祀,而金哥位极灵君,主控天时与地利,并不是你们人族先贤所说的那种天时地利,而是……”句灵在努力想着用什么人族的辞藻去形容解释,思考了半晌,才勉强说道:“更像是你们人族所说的,规矩?事理?或者叫法度?对,就是法,也不对,也不是你们人族所说的那种国法刑律,总之就是万物从始至终的变化吧。” 栗子挠了挠头,问道:“是不是,就是‘真’?” 句灵闻听此言,频频点头,“对,对,臭小子,还是你聪明,就是一个真字。算了,不等白林与金哥了,还是我来解释吧,刚刚和你说过,朱鱼的渡劫,和以往白林他们的不一样,就是因为不真不切。其实原本,妖族蜕变为灵,原本并没有渡劫此说,而是一种封正,是那位大人的一种灌注手段,使其分担天地之责,获封寰宇之允,按照每个灵兽的炁态,从域外获得一种能量的加持和辅助,进而大大提升肉身和精元的蜕变,退居原身进而化为仚形,而这,也是金哥掌管的,哪怕有那位大人的举荐,没有金哥的首肯,也无法封正。而朱鱼的获封过程,却引动了天雷,虽然没什么伤害,但是具体哪里不真不切,金哥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不值一提,让那些鬼祟邪物但行手段便是了。” 栗子一点就通,说道:“是它们捣的鬼吧?” 句灵点点头,继续说道:“说回正题,金哥的手段,其实我只是远远见过一回,就是在他周身,出现了七块印有古兮文的金青色玉圭,然后在他周围也不知道是多少方圆的一切,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好像都发生了改变,所有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事物,都重合纠缠在一起,并不突兀而且还很和谐,而那七块玉圭,每一块文字都闪灼着星辰的光芒,每一块印字的熄灭,便代表周围一种‘真’的失去,比如周围的尘土变为巨石或土壤,树木燃烧或者腐朽,天气的晴空万里变作雷电交加,活物的行动变快或者迟缓,但是对那些傀儡,却不见得有效,只能稍微阻滞它们的动作,却不能消灭它们。更多的,我也没法形容了,栗子,你能大概明白吗?” “句灵婶婶,那你能再细说下,具体是哪七种真吗?” “呃……除了我刚才举例说的树木,尘土,天气,行动外,好像还有兵器利刃,对了,当时离金哥不远的朱鱼,身上的紫色火焰,也变得高涨了不少,然后元甲身上,同样也是,寒鳞甲也多出一些不可名状的变化。” 栗子想了想,脱口而出:“句灵婶婶,是不是就是从革,曲直,稼穑,润下,炎上,还有宙宇两仪?” “差不多,但是不是那么具象。” “我明白的,我就是大概说下那个意思,听先生与我说过《太经》,我就想到了这里。” 说着,栗子试着调转金哥在体内的那份精元,紧接着,句灵就感觉自己好像重新回到了几千年前,又仿佛看到了万万年后,而身体却在当下,三种世界交叠在一起,对面的栗子身后,浮出七块若隐若现的七块金青色玉圭,其上的古兮文,微微闪烁着星光,句灵只感觉身上的地火,时而高涨时而渐灭,浑身难受不自在,只有一半的元炁,还能让自己稍微舒服些,只是感觉到,体内的元炁,好像跃跃欲试呼之欲出,想要加持开启了某种状态的栗子。 句灵感觉自己既像是一刹又好似经历了数百年的光阴,然后回过神后,只听栗子说道:“七真旨”,言罢便昏倒在地。句灵赶紧抱起栗子回到花圃中,心想着,这小子要是集合了四位大人的灵技,会是多么恐怖的存在,作为他在这方面的第一任师傅,自己岂止是自豪与得意。 转念一想,这小子,起名字也是一绝。 刚刚驶出洗魄峡的云波船上的核心处,还有远在瀚源大陆腹地的某个身穿黄麻长褂的男人手中,两块八角盘上的古文,竟然开始闪烁了两下又复归沉寂。 男子转头看了看姜国齐州的方向,微微一笑,念叨着:“一朝乘龙去,无昔是归年。”然后继续镇守着这处墟目。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五十一回:虚伪造作 悠悠一手一个,牵着长誉和童童,从雪山中慢慢走着,穿过一片片容冬树林,随着山势的降低,气温也变得暖合起来,又经过一片长着葱茏繁茂的夏时树林后,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世外幽谷,一座村落的屋舍散布其间,大概有百十户人家。再徒步几十里,就会到达某处依水而建的镇子,如果在那里乘上马车或者顺着东桥江的支流,扁舟东渡就会到达齐州南部三镇之一的坚品城。 长誉起初还有点不乐意,说自己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想让悠悠牵着走,可悠悠点点头,对着童童说:“也是哦,上次我们都看到了,长誉真的长大了呢,童童,你说是不是?”自从被师傅抽了腰带,长誉这段时间一直抬不起头,都不敢正眼看童童,不经意对视,都会脸红不止。 童童笑了笑,也不说话,探出脑袋看了看长誉,他扭着头看向周围的山景。 这时,突然一阵急促的爆竹声吓了三人一跳,只见村外远远的走来一队送亲的队伍,四人抬的红红轿子,前方新郎官骑在驴子上,笑呵呵的不断朝周围的村民们拱手致力,一些孩子则不断朝队伍抛洒粟米谷枣。 看到这,悠悠马上拽着两个孩子上前凑热闹,其实对于悠悠来说,上至宫廷下至百姓,自己每次看到此情此景,都像第一次那么新奇。 悠悠掏出一钱银子交予喜账倌,然后就随便找了个空着座位的桌子,和长誉童童坐下。每张桌子下,都垫着一块玄黄色的巨石,平整光滑,长誉踩在上面,只感觉一阵冷颤从脚底传遍全身,长誉趴下身,用手摸着,更觉凉意袭体,啧啧称奇。 长誉见过族中长辈的一次新婚成礼,所以兴致寥寥,反而是童童第一次见到,跟悠悠一样,掩饰不住的开心和惊喜。长誉看了看师娘,又瞧了瞧童童,叹了口气,唉,有什么意思,不过自己还是对饭桌上的菜肴更感兴趣。 新郎伸出桃枝,掀开轿子门帘将盖着红头巾的新娘子迎出后,两人牵着红结,在前方一对手持红烛的童男童女领路下,进入场中向周围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们作揖行礼。 沃盥礼与同牢礼后,一对新人各自饮完手中的半杯酒,随之交杯饮尽,象征着二人自此同气连枝百年好合,现场的宾客们,还有悠悠也纷纷鼓起掌,吆喝着。 长誉看的都打起了瞌睡,手里拿着筷子不停敲着桌沿。最后,随着新人自取一缕青色,一起系在红缨之上,仪式总算到此结束。 新娘子被带入“洞房”,新郎官则每一桌敬着酒,感谢莅临观礼。 直到这时,长誉最期待的环节才终于开始,一道道冷热菜肴,虽然比不上以前百里家那么丰盛和珍馐,却让这段日子一直清苦生活在雪山中的长誉,足够大快朵颐了。 悠悠一边吃,一边不忘偷偷藏起来旁边桌子的食物,每每都是趁人不注意,桌上的菜刚刚端上来,没过一会盘子就清了空,惹得邻桌的客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这还没吃两口,菜咋就没了。 长誉看着师娘,也没说什么,反正也是花了钱的,不吃不拿非好汉。其实,还是悠悠懒得做饭,雪山上家伙事没有在卓府时那么丰富,也不得心应手,条件差了点,所以这段时间,长誉对烤肉和水煮,真的是吃的够够了。 长誉刚刚吃了个半饱,就见席间来了一波穿着兽皮的魁梧汉子们,个个手里拎着野物,交予一旁新郎家的父母,然后还掏出一钱金子赠予喜礼。 长誉直觉,这群人,好似不简单,凭着自己从小到大在百里府长大的嗅觉,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 新郎官看到汉子们回来,尤其是为首的一人,马上热络的提着整个酒坛子,给十几个人满上,然后相互调笑着,大口干了下去,碗口朝下以示豪爽。 带头的大汉,径直朝悠悠这桌走来,自己一众人在这帽岭村生活了半年有余,除了他们,走亲访友的,以及偶尔看到点山人和镇子上的猎户,鲜有人来,看到陌生的悠悠,那人不禁靠了过来。 同桌和邻桌的客人们,也不似怕那群人,而是和那群壮汉热络的打着招呼,各自敬完酒后,开心的让出座位,坐到一旁空着的桌子,继续吃着喝着聊着。 那汉子,对悠悠的姿色颇有点意外,却也没有多么的惊艳,自己的后宫之中,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自己还特别编撰了一本《百娇谱》,其实更让他感兴趣的是长誉,刚才只是被这小子不经意的淡淡看了一眼,就感觉到这孩子有些意思,眼神中透露着一股犀利和锋芒,只是还有点青涩,可能是跟年纪有关,假以时日绝不简单。 为首的汉子率先落座,不经意的朝其他众人颔首示意后,其他人也都落座左右。汉子故意看着悠悠,却说道:“小兄弟,以后跟着我混如何?” 长誉嘴里扯下一块鸡腿肉,只是哼了一声。旁边的几个汉子闻听,纷纷起身,臭小子不识抬举,你可知自己遇见了泼天富贵,寻常百姓如这村落的蝴蜉,想求都求不来,竟敢如此怠慢无礼。 汉子只是端起酒碗,满饮一口后,轻轻磕在桌子上,众人又赶紧老实坐下。 “小兄弟,这二位是你何人?” “你奶奶和你姑母。”长誉说着,也想喝一口大酒,结果被悠悠用筷子抽掉伸出去的小手,不过脸上却乐开了花。 汉子也没在意长誉的大逆无礼之言,而是给长誉满上酒碗,却是盯着悠悠,“小兄弟,干了这碗,我们便是真的兄弟如何?”周围的汉子,眼神复杂,这可是他们,甚至他们父辈的父辈,求了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殊荣。 长誉这就很为难,真的想尝一口,这玩意上次喝,还是在百里府,跟那几个欺负童童的小屁孩,偷偷喝的,那会就觉得实在是辣口,现在闻着丝甜的酒香,莫名其妙的闹起酒虫。他乞求的看着师娘,只要师娘同意,自己尝一口就知足。 悠悠转了转眼珠,斜瞥那汉子,长誉嘿嘿笑着,说道:“那你认我做大哥,我就喝了,然后这是师娘,那是你师妹。干不干?” 旁边一人,终于按奈不住,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作势就要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饭菜洒泼了一桌。引得其他客人纷纷好奇的看向这边。 为首的汉子,狠狠瞪了那人一眼,说了句长誉听不懂的话,然后那人就愤愤的离了席,走到不远处的一间木屋,咣的一声关上门。 汉子自己饮尽碗里的酒,抹了抹嘴,指着远处某座稍高的山峰,问道:“小兄弟,你可看过比那更高更远的风景?” 长誉学着师傅,嗯了一声,说道,看过。这次真就不是长誉故意“蛮不讲理”,自己和师傅师娘他们,确实在那最高处的长戟状山峰,见到了最高处和“更高”的风景。 汉子好似终于失去了耐心,或者失去了兴趣,只是抬手拍了拍长誉的肩膀,然后朝众人一挥手,悻悻的回到刚才有人进入的木屋。 长誉只觉得肩膀一点针刺的痛痒后,瞬间便恢复了正常,也没在意,趁着师娘继续看向别处,低头趴着碗口,小啜了一口。 “师娘,师娘,长誉他偷酒喝了。”童童马上告状道。 “没有,师娘,童童冤枉我,明明是她刚才喝了一大碗,你看。”长誉也不讲同门情谊,明明自己喝了一大碗,还敢告刁状。 悠悠一手揪着一人的耳朵,笑骂着都不学好,你们师傅还没喝过呢,你们倒好。说着,邻桌的几坛酒便消失不见了。 悠悠让长誉和童童,继续留在这看看热闹吃吃饭菜,不把本钱吃回来不许下桌,然后走向那座木屋。 用脚轻轻踢开屋门,一阵香风抚进屋子,众人正在围着一块桌下那样的玄黄色石头,说着什么,看到悠悠不请自来,马上停住了话头,纷纷怒目盯着她。 悠悠好像根本不当他们存在,看也不看,自顾自坐在屋中唯一的椅子上,朝那为首的汉子伸出手。 汉子蹲起身,将挂在墙上的一把阔刀抽出,随手转了两圈,甩出刀花,走到悠悠身边,“姑娘这是何意?” “牟四第,别废话,把解药拿出来,饶你不死。” 众人一听悠悠开口说话,惊愕不止,然后纷纷抄起墙上的战刀,将悠悠围了个水泄不通。 “姑娘这是何意?”汉子又重复道。 “石国的皇崽子,在老娘面前撒野,还真以为自己是你祖宗穷黩?不过是个牛犊罢了。”悠悠勾着手,看着指甲,想着一会是不是回家的时候,弄点兰花染一染。 汉子这次,看上去再也没有那么的风淡云轻,雍容仪态尽失,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家娃娃不是说了吗,我是你奶奶,乖孙儿,听长辈一句劝,赶紧滚蛋,至于你们有什么打算,继续玩你们的便是,与奶奶无关。” “呵呵,姑娘既然来了,还想竖着出去,没那么容易吧。”最先把赶回来的汉子,此时走出人群,提着刀,架在悠悠的脖子上,狠戾的说道。 汉子伸手拦住那人,紧紧盯着悠悠,他还没弄清楚悠悠的身份,不能让部众轻举妄动。 而悠悠却轻轻一挥手,除了那个牟四第,所有人立时昏倒在地,屋中隐约漂浮着彩色的细小花粉。 “这是,这是犹蝄香?”汉子苦苦支撑着,满头汗水,不禁问道。 这回轮到悠悠惊愕不已,“咦,你竟然知道这个?看来是小瞧你了,不过也没关系,不愧是延续了一点血脉还能稍稍站上片刻,等你醒了,自然什么也都记不得了,可惜可惜,血脉太过稀薄了些,唉。”悠悠再次挥手,汉子也终于支撑不住,咣的一声瘫倒在地。 其实,刚刚悠悠扭过长誉的耳朵,那汉子使出的阴招自然就被悠悠化解的一干二净,她只是想看看这个当初大战之后,逃跑的四灵之一,与人族的后代,到底几斤几两,也不过如此,完全失了当初身为灵兽的神气与傲骨,只是传承了那批弃逃人族的虚伪造作,所以说,真是可惜。 悠悠拍了拍手,起身走出屋门,脚后跟轻轻关上门后,不禁想着,这小牛崽子,怎么知道自己用的什么手段?除了沉睡的昊,寂灭的奣,连那四个小家伙都不知道自己三姐妹的存在,他又是怎么知道的,算了,无需多虑,在剩下的时间,继续嬉戏人间便是了,管那么多呢。 看着笑嘻嘻,胡闹着的长誉和童童,悠悠的心情又恢复如初,等婚礼结束,就可以和这些村民换点东西了,然后打道回府,待栗子和句灵也玩的差不多,也应该让栗子见见他的老朋友了。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五十二回:以水燎原 千仞叠色绘澜丹,风光嶙峋锁霞盘。 屑尾山余脉,群峰峦嶂皆为千丈之高,耸入云端之上,成片的山体,为七色石彩层层相覆圈圈相循,从高不可见的山顶一直蔓延至花砾江两岸,沿越州叵西城至易州的喜峰城,绵延千里,簇簇落落的石砾,从屑尾山中,不断落入发源自榛国的花砾江中,构成了姜国西方极为壮奇的一道天脊华屋和绚烂江川。 屑尾山中多绮丽,不仅是稀世的矿藏,还有数之不尽的臻稀植被和妖兽,而猁族人在此世世代代生息几千余年,虽然没有发展到如寮国、榛国那样,更是无法与姜国比肩的文明程度,却凭借自身强健的体魄与极长的寿命,与对山岭丘地先天感知熟稔的天赋,以及豢养丘狸的独门方术,使得猁族人,也成为姜国西部边陲的一处小小隐患,只要双方相安无事,岁岁皆是太平年,可一旦天时不丰总是如同榛国一般,边患不断。 夏至刚过,某日,在花砾江上玩耍的几个猁族孩童,突然看到从江上漂浮来几具尸体,对于他们这些蛮族来说,从小到大,看到“死人”就仿佛吃了兴果,不似寻常人族那样,胆怯惧怕反而兴奋异常。 几个孩子跃跃欲试,极力克服着对于涉水的恐惧,把那些尸体用钩子绳索捞上岸,然后拖着拽着,想要带回村子给长老邀功,却不曾想,就此闯下大祸。 见多识广的长老,刚见到尸体时,自然认出这些是寮国人,一丈有余通体黑色,也便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看出了几个孩子的心机,叫来家中的大人,象征性的打赏了两只丘狸崽子和猎物,便让人草草埋了那些尸体。 当晚,那座不足百人的小小村落,便从此消失在了屑尾山中,并从此整个山地也受到黑气的腐蚀,直到后来,才被其他村落的猁族人发现,但为时已晚,好像疫病般,快速蔓延至整个栖息在此的猁族各部。 一群又一群失去“理智”的猁族人和体态巨硕的丘狸,不断从十几里外的叵西湖方向,朝叵西城这边冲过来。城西之外,云泽原上,白日雾茫茫中,也不知道有多少猁族人隐藏在其中,只能听到瘆人的嘶吼声,到了夜里,城墙外,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红色荧光,好像在告诉城内的人,这里已然不是曾经那么祥和奇幻的美好沃土。 入秋前,叵西城内的百姓,经常会在白天,利用祖上传与的辨向奇法,走进云雾蒸腾的云泽原中,采猎一些臻稀特有的药材和菌菇,偶尔捕上几只旱跳鱼,这些东西,烹制食用后极具延年益寿之功效,颇受州府内那些达官显贵门的喜爱。 自从入秋后,越来越多出城的人就再也没有回来,不仅仅是晚上,甚至是白天,有侥幸逃回来的百姓,说有猁族人在那里,相较以往,双方见到还算客气,只要不摩擦都相安无事,但是几次遇到的猁族人极为恐怖,全身黑色眼睛赤红,逢见活人便生吞活剥。 起先,人们都当做以往听到的民间奇谈,毕竟云泽原里面,谁也不敢说自己全都了解,售卖与外地人来此寻宝的地图,上面标注的地点,只有整个云泽原的十分之一。于是市井坊间,酒楼客栈相互谣传,后来,随着日常出巡的城防营士兵们亲身经历了两场惨重的袭击后,这才坐实了坊间传闻。 完全比传闻中更加凶险,两支出去的百人队伍,回来时只有不足十人,而且人人锥心不安,结结巴巴的向都尉描述着,一开始,云泽原上还如同以往那么平静,但进入深处后,莫名其妙就会感到心悸,那是久经沙场的一种直觉。越靠近叵西湖的方向,低沉的吼声,从四面八方出来,云雾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虎视眈眈的盯着众人。当队尾的兄弟们,发出惨叫声时,早已失去了踪影,两名卫尉当机立断决定回城,但为时已晚,突然跳出几只黑色的猁族人,睁着恐怖血眼,就是一番屠杀,所有受到攻击的兄弟,不是莫名其妙的焚烧成灰,便是血肉残肢横飞当场,更有两人也变成了猁族人的那种骇人模样。众人一边反击一边撤退,却发现那些猁族人对刀斧短锤的回击,丝毫没有受到任何有效伤害。最后,只有一些人,坚持夺命逃回了城内,大喊着关上城门。 都尉听闻后,尤其是获悉有兄弟也会变成怪物,果断让四方城门即使在白天也要关闭,不许一名百姓和行商进出,并立时派人和隼候联络州府,半月有余后,派出去的人音信皆无,只有隼候带回了“见机行事,据守城池”的搪塞回复。看到这简单八个字,都尉啪的把信卷拍到桌子上,这是让他们在此自生自灭。 以往,只要猁族人那边有所动作,叵西城这边就会派出几股精锐斥候营的兄弟,利用云泽原夜间,有一条小路暂时失去云雾屏障的机会,从叵西湖北岸,将唯一的通路,山脊中的漫云栈拆除,让天生不擅涉水的猁族人无法大举进犯,只能老老实实度过花砾江,再游过叵西湖登陆,然后大半淹死只剩一部分的猁族人,只要上岸便只能束手待宰。 但是,由于这里地处边关太过闭塞,信息传递有些迟缓,而都尉又不敢擅自行事,毕竟夏时,王爷刚刚与猁族人的长老们谈妥未来几年相安无事的条件,因此便错过了斩断那条通道的时机。 城内的粮草只能再维持月余,城内已经现出躁动不安的气氛,有百姓聚集在东门滋事,要求城防军打开大门,不能让他们在这里活活等死。 姜国军制,虽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但是都尉犹豫不决,放任城内的百姓,逃亡百里外的欣彩城可能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但是如果,将那可怕的黑瘟再侵至那里,继而染遍整个越州,自己定会背上千古罪人的骂名。可如果不这么做,城内数万百姓,还有那些慕名而来只为观览屑尾山奇景的他州显贵,总不能活活饿死耗死在这里,自己同样担待不起。 远在越州州府所在的昌璟城,凌王姜全粲正在和一众显贵们,于人工而筑的秀湖龙舟上,聚会饮宴不亦乐乎,席间各色粉黛佳人莺莺燕燕络绎登场,好似西边的事情与他们毫无干系。 姜全粲指着座下,一个毫不拘束,不断自斟自饮的年轻男子,问道:“这位朋友好像是头一次参见我这载才宴,可知公子姓啥名谁,官至何位?” 男子还在那浮白兴兴,旁人用肘部撞了下他,小声提醒道,才反应过来,凌王这是在与自己问话,举着酒杯朝向姜全粲,拱了拱手,回道:“在下秦莫期,无官无职,不知凌王可有指教?”- 姜全粲抬了抬手,一杯饮尽,起身走下筵席主榻,迈下台阶,席地而坐在秦莫期的身旁,指了指周围正觥筹交错满脸红光的那群达官豪绅,问道:“你觉得我这载才宴如何?” 秦莫期笑了笑,独自饮下酒,又自己满上一杯,说道:“汤饼之会,尔虞大方。” 身旁几个世家的好友,本想拉着他,借着这次机会能够为凌王赏识,哪怕不被重用,也能结识他人,为自己搏个前程,此时听闻秦莫期此语,不禁蹙着眉头,继续相互攀谈,故作没有听闻。 “哦?那秦兄可有指教?” 秦莫期手伸进衣襟内,抓了只虱子出来,然后扔到酒杯里,摊手示意,算作回答了姜全粲的问题。 姜全粲不明所以,正想继续问道,秦莫期拿着一根筷子,敲着桌沿,解释道:“这个东西,在我身上时,只想着暖暖活活喝着两口红甘便知足不已,现在落入这酒中,挣扎腾转便只想如何活着。凌王和这席间的大人们,与这杯中的虱子,在我秦某人看来,别无二致。”说完,便起身,朝姜全粲俯身作揖后,与好友知会一声,便离开筵席,出去透口气,待龙船靠岸继续回家卖笤帚。 姜全粲其实早就知晓这位“口出狂言”的秦莫期,曾有门客与他言说,越州聋山下的村镇有位“儁伟剥削,严毅雄远”的贫寒大才,当时姜全粲只当是那沽名钓誉之辈,通过关系钱财打点与自己递话,听完一笑了之便忘了此事。 姜全粲撇下来此敬酒的众人,拎着一壶酒,跟着除了船舱,来到船舷看着那桀骜的秦莫期,还想再试探试探以打消心中的疑虑。这等伎俩,自己并不是第一次见过,那些如过江之鲫的所谓大才,自己实在是见得太多太多。 “秦兄,刚刚还没喝尽兴,怎么就离席了,来来,我们继续。” 秦莫期转身看了看姜全粲,结果酒杯,单手持杯让其斟满酒水,说道:“我还记得王爷刚刚来到越州时,那些人是如何的与你划清界限,妄图与你个下马威,让你知晓这越州民风的‘淳朴’。不曾想,王爷不仅将他们笼络的服服帖帖,更是深受百姓爱戴。” “哦?秦兄原来早就关注我蒋某人了?” 秦莫期继续说道,“还记得那日,王爷的队伍经过我家镇上,因为人马众多,便吩咐手下所有人跟着自己一起下马,步行过镇,不许侵扰沿途集市的商贩百姓,甚至还买了点土特产尝鲜,也不怕有那鬼祟之人行不轨之事。王爷可还记得,有人与你说了句‘安良笃行,爱民如沁’,还送了你两把笤帚?” 说到这里,姜全粲恍然大悟,用手指着秦莫期,一副惊愕不已的模样。 “殿下,真的对那叵西城,不管不顾了?”秦莫期正了正衣襟,质问道。 姜全粲也不解释,只是拽着他的胳膊,吩咐侍从放下小船,然后带着他们两人,去往湖心岛上,专属于自己的一处别业。 家丁在前打着灯笼,带着二人匆匆走过几进的院落后,来到后堂,此时灯火通明,一众将尉和谋客齐聚在此,商议着什么事情。墙壁上,不仅挂着越州与猁族的地理形势图,还有勃州,易州和爰州那边,其中一只黑色的箭头,从易州与寮国边境的喜峰城,直直而下。勃州那边,东南部则是一堵石墙,用灰色的箭头标注着,直插苍阳城所在的尙州后,又分裂至东西的柔州与慈州。 大堂中间,是一副长宽十尺的沙盘,叵西城,欣彩城还有周边村镇赫然在列。尤其是在叵西城西方,铺放着一片黑沙,而在欣彩城周围的村落,则有一片片黄色的沙子,还有几个石刻的兵士站立其上。周围的人,不断手持长杆,反复进行推演,但每一次,都是以放弃叵西城终结。 秦莫期看到不断被“捣毁”的叵西城,皱着眉头,看向姜全粲,“王爷,难道是要放弃叵西城,还有那数万城中的百姓?” 姜全粲并没有回答秦莫期的问题,而是随手拾起桌上的一本册子,递给秦莫期,然后揉着眉间,瘫坐在椅子上。 册子上,汇总了勃州,爰州和易州的所有明面上暗地里的情报。 秦莫期先是快速浏览了一遍,不敢置信,又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尤其是勃州那边的战事,简直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爰州还好,一支神秘的飞行大军快速的解了几处围城之局,没有让册中所提的垢炁继续蔓延,但易州喜峰城那边,榛国和寮国居然联手一起突破,易老侯爷竟然没有任何抵抗,任由紧随其后追赶两国活人的垢炁长驱直入,肆意腐蚀辖境。 秦莫期放下册子,认真看着沙盘中破败的叵西城,又将目光来回在东边的欣彩城附近的山丘林陵游移寻找,然后指着一条干涸的古河道,突然说道:“王爷,这里,掘河围势,以水燎原!我们还有希望!”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五十三回:说客与睡客 姜全粲表面上,给人好似一副人畜无害,纨绔行事的轻佻做派,实际上,他对越州的风吹草动,一直都保持着关注和警惕。历史上,这里其实才是猁族诸部还有被赶到更西边一些蛮族的领地,安国八百余载的姜国,才是真正的外来人。 越州,是姜国版图的最后一块领地,甚至太祖一开始都不看好这里,只是禁不住当初易侯与茅祖的谏言,放任西陲不管,早晚对于苍阳城所处的尙州,都是一把直插心腑的威胁,这才将其收入疆域。 从一开始的铁腕镇压到绥靖安民,姜国让壬州与長州的大批人口迁移,并与选择留在越州的各族通婚融合,越州的形势才慢慢稳定,但实际上,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风平浪静,每隔几十年,新登基的皇帝,便会认命一位皇子前期驻守,以防历史上的多次民变,然后才新命州牧前往接替,直到下一位皇帝,周而复始。 对于勃州那边的战事,姜全粲可以说,是朝中少数几个最了解东南战事的人之一,早在姜全良大兴兵武的时候,其实自己也未雨绸缪早早做了准备,尤其当得知爰州那边的变故,自己不禁长舒口气,但是随着形势的急转直下,易州喜峰城那边的变故,易老侯爷的放任自流,紧接着是猁族那边凶险突生,姜全粲不得不放弃叵西城,将为数不多的两万兵力收缩放置在欣彩城周围,毕竟自己手里仅有的那些人马,可没有石墙依仗,昌锦城以西,多平原少丘陵,唯一一座聋山可依却在城东百里外。别说解围困城之局,只怕一旦投入战场,哪怕有姜全良所提到的耀晶武备加持,也怕根本都不够填满被腐蚀的猁族人和那些丘狸的牙缝。 慈州?原本还指望得上,现在勃州可能比自己这里严峻太多,更需要白缨军的支援。易州,历史上就是处重文轻武的地方,而且现在还是那种自暴自弃的局面,更是指望不上。 前不久,姜全良就大言不惭的跟自己这个三哥苦苦哀求道,务必把慈州二十万的白缨军留给自己,不然勃州挺不过月余,姜全良事无巨细的军报,一式两份,除给姜明启的那份,还给了姜全粲一份,看着信中的内容,自己简直是倒抽冷气的从头看到尾,刚刚经历了第一波战事,几十万的傀儡,还有那些飞在空中和身高数十丈的狰狞,以及身负邪魔异能的霸丑,要不是仗着那边有石墙天堑的阻滞,和文都尉的出手,只怕勃州早已成为了一片荒土废墟。 勃州在年后,暂时消停了一段时间,但是姜全良言之凿凿,第二次,入春前高国那边肯定会比第一次更出人意料惊世骇俗的发动战事,怕就怕石墙,会一击破之,安东城,北边的望山城和宁林城,都已经人去城空,全部百姓均已经迁往慈州与尙州,只有郡府的一些官员,还留在前线备战议事。 越州这边,玄铁矿很少,但是姜全良信中所提到的那种耀晶石,姜全粲简直都想给太祖爷还有易侯,茅祖磕九个响头,这边的屑尾山脉,几乎可以说就是一条裸露在天地之间的耀晶石矿山,秦莫期提到的那条古河道中,更是从越州与易州西北交界,屑尾山脉中段的堰塞湖中,冲刷出大量的卵形金韧耀晶石,可谓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听到秦莫期说的“以水燎原”之策,姜全粲就明白其用意,是想打开那座堰塞湖的闸口,借用湍急的湖水重走古河道途淹欣彩城至叵西城,最终汇入叵西湖,阻滞猁族人的进攻。 姜全粲最初的想法,是利用姜全良提供的耀晶弹和那些弓炮的图纸,加紧督造。然后在古河道的河床中埋下耀晶弹,待猁族人冲过来,先用弓炮消耗,待其大军冲过来时,再将河床的耀晶弹引爆,然后携众撤回欣彩城和后方的城池据守,慢慢打消耗战。 秦莫期看完册子后,又听完姜全粲自以为是的万全之策,只是问了两个很实际的问题,“王爷的粮草辎重能支持坚守多久?一旦被围又该如何脱困而出?” 姜全粲本就心烦意乱,此时彷如又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那你的办法,就可以了?” “王爷,如果我事先看过册子,可能会想出更好的策略。我早就进言过,叵西湖那边应该提早设置堤坝,一劳永逸,但是不知为何,石沉大海,现在追究也来不及了。哪怕后来爰州那边出现意外,临时于叵西湖筑起堤坝,仿照勃州那边的石墙,工程量也无需多大,足够我们形成缓冲线。只要架上弓炮和抛弹机,拆掉这边的漫云栈即可,猁族人即使腐化,适应了水性,但有叵西湖作为天堑,足够保着越州内地相安无事,但此时已经晚了。我们必须机动行事主动出击,不然就会慢慢困死被蚕食,就像易州和早起爰州那边的情形一样。” 秦莫期接着重重的说道,“王爷,事不宜迟,不能再拖延了!” 姜全粲起身,甩了甩头,立时吩咐下去,差人将堰塞湖的闸口全部打开,集结在昌锦城西边的两万越州军,披挂上马即刻开拔,辎重弓炮跟上队伍,欣彩城和古河道沿岸城池的工坊,再加派人手日夜赶工,别业内的军略署,跟着队伍一同出发。边说边拉着秦莫期走出别业,说要他帮自己当次说客。 两人登岸后,骑上快马,飞速回到昌锦城内的一处隐秘宅邸。 秦莫期毕竟不是行伍出身,侍从与其合乘一骑,下马后,还颠的有点迷糊。抬头借着月光,只见院门匾额之上,写着“奴猁廷”。 走过影壁,院内没有一点灯火映照,院内外的高树遮蔽着月光,眼前黑黝黝的,饶是见多识广的秦莫期也不禁心里发毛,然后就感觉撞到了什么东西,软乎乎毛茸茸的。 姜全粲不愧是姜全良的兄弟,这时候使了个坏,跟在秦莫期的身后看热闹。秦莫期伸手摸了摸,不知为何物,然后想绕过去,结果又是撞到了什么,换到右边,还是过不去,这时抬头一看,差点没吓到失禁。 只见一双发着黄色光芒的东西,嘴里喘着粗气,吹拂着秦莫期的衣襟,口水流在他的头上,就那么像看一只弱鸡似的盯着他。 “胡狸,让他们进来吧。”一道清脆的女声,从那庞然大物身后传来。 那东西起身,转过身,屁股朝着秦莫期,他便感到一阵风拂过,然后闻到一股极为烂臭的味道扑面而来,躬身不停呕吐。 姜全粲哈哈笑着,这才率先迈过二进院子的门槛,然后此时,院内才灯火通明。跟着的秦莫期,以为自己来到了一处“狸园”。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丘狸,在奔跑嬉闹着,看着两人只是愣了一下,然后继续自顾自相互追逐玩着。 前边,那只足有一丈多高的丘猫,带着他们,来到中堂然后就趴在二人的身后,秦莫期只见一个少女,坐在地上被一群猫崽子围着,只露出一个脑袋,笑嘻嘻的。 少女挽着一条长辫,左耳挂着一串琅珰珠链,略施粉黛,说不上多么艳美娇俏却也清丽可人。 姜全粲正了正衣襟,收敛在龙舟上的那种玩世作态,躬身行李,说道:“胡奶奶,小粲来求您了!” “不用说了,我不会带着它们帮你的。” 姜全粲躬着身,转头朝秦莫期使了个眼色。 秦莫期不明所以,但还是大概猜到了什么,于是上前拱手道:“在下秦莫期,有请姑娘能够帮扶凌王,实在是西陲边患,已经是燃眉之急,数万百姓的性命,皆在朝夕之间。” “跟我有什么关系?”那少女捋着猫毛,一边漫不经心的笑着回道。 秦莫期有点怪姜全粲,事前来时的路上也不交代清楚,自己哪有发挥的余地,就算让自己当那说客,可自己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只能噎在当场,跟姜全粲一样手足无措。 姜全粲还是低着头,问道:“胡奶奶,此人便是我带来的睡客,不知奶奶满意否?” 秦莫期听着云里雾里,有这么直接告诉人家,自己就是说客的? 少女从头到尾打量着秦莫期,露出一脸的坏笑,尤其在某个部分停了很长时间,还舔了舔嘴唇。直到此时,秦莫期看着那姑娘毫不掩饰的眼神,才后知后觉,自己理解的说客,和姜全粲说的睡客,完全是两回事。 恍然大悟后,秦莫期就要转身离开这里,简直是胡闹。结果,又撞上了趴在身后的那只丘狸,而且对方,正瞪着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原来自己已经进了贼窝? 再转身,想要跟姜全粲讨个说法的时候,却发现,那姑娘几乎脸贴脸的站在自己面前,吓了秦莫期一跳。 自己的身高,在姜国人中,也算挺拔儁伟,但那少女几乎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头,完全是俯视着自己。 “胡奶奶”围着秦莫期,从头到脚闻着他,弄得秦莫期浑身汗毛倒竖不自在,听着身后那只大家伙的喘气声,又一动不敢动,简直是辱人太甚。 “矮了点,瘦了点,脏了点,脾气好像还大了点,要不你先让他留下吧。” 听着“胡奶奶”不太满意的回答,姜全粲简直是心花怒放,这都是自己送来的第几个人了,自己完全记不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那些人,没有一个迈过门槛,甚至大部分,连影壁都没看到,就被“请”了出去。 那少女斜瞥了下姜全粲,你还在这碍着干嘛,还不快滚,趁老娘没改主意之前。 姜全粲这时已经起身,看着少女,眉来眼去,不行啊,胡奶奶,我还得靠这小子办正事呢? 正事,什么正事比你奶奶我这的事还要紧,赶紧麻溜滚蛋,饶了老娘的雅兴。 马上,只要解了叵西城那边的围城之局,孙子马上就给您全须全尾的送回来,如何?不行的话,那孙子只能再给您老找一个了。 哼,臭小子,你是想让我也出去吧? 姜全粲此时终于绷不住,眼见奸计不能得逞,便嘿嘿笑道:“胡奶奶,之前求您的事儿,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少女背着手,走回堂内,摸着猫崽子们,不是她不想,属实是不能。叵西城那边,其实事情并不大,只要自己和胡狸两个,就足以应付,只是自己还没恢复,跟姜全粲要什么睡客,也全然是戏弄之辞。 这时,突然天空闪过一阵耀眼的光芒,然后两道白色的光柱,直直落在院中,那只胡狸吓得浑身毛发炸开竖立,趴俯着慢慢挪到中堂,躲在那少女的身后。 光柱很快消失,收敛在其中两团三丈多高的人影之中,看不清容貌,挤在院子里,有些伸展不开的样子,相互推搡着,甚至有些骂骂咧咧用听不懂的语言争执着,好似两人马上就要动手互撕。 少女闪身,挡在秦莫期和姜全粲的身前,紧张的盯着那两道来者不善的东西。 两人发现那少女,居然能够抗住他们的压力,挡着他们,马上停止了动作,身姿慢慢化成与常人身高无二,其中一人声如洪钟,开口道:“胡娓娓,这是文都尉交予你的,从即刻起,你跟着我们二人。可有异议?” 少女闻听此言,马上单膝跪地,单手拄地,颤声回道:“属下得令。” “拿着吧,你还想让老子一直举着手等你吗?” 少女也不敢抬头,实在是对于这两位大人的印象,着实不太好,举起双手,颤抖着拿过一颗闪烁着金色荧光的胆石。 “赶紧吃了,磨磨唧唧,小心老子一巴掌呼死你。”令一个人怒道。 少女闻言,马上吞了下去,只感觉不仅恢复到过往那样的力量,而且还有突破的征兆。 “你现在脾气能不能别这么暴躁?” “是啊,想我也是风流倜傥的翩翩少年,如今怎是这幅模样。”,刚说完,又马上暴躁道:“用你管,老子想怎样就怎样。” 说着,两团白影又开始推搡起来,完全把目瞪口呆的少女,和姜全粲,秦莫期不当回事。 姜全粲不禁腹诽着,这,到底是要闹哪样?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五十四回:戏谑少年 除夕夜晚,付玉已经把爷爷的身体擦拭干净,换上了老人很早就备好的崭新灰麻寿衣,还有那双平时都舍不得穿的千层底布鞋。 外面,爆竹声声,张灯结彩,难得没有宵禁的绫络京内,人群络绎不绝的拥挤在挂满红灯笼的东西两市,各地小食冒着氤氲的热气,从瀚源大陆那边传来的杂异把戏吸引着人们围观喝彩,酒楼内人满为患,吆喝声锣鼓声此起彼伏,少男少女们趁着良辰美景,相约而出沿着喧闹的大街,品尝着美食挑选着琳琅手作。 偶尔,人群中会有几阵骚动传来,那些豪绅门阀的公子哥们,带着家丁仆从,在街市上耀武扬威放荡不羁,调戏完良家后,继而去往凤宵阁等地寻那快活。 而这一切,都与付玉无关了。 往年此时,他很少陪着爷爷守岁,总是独自一人,去那两市凑热闹,也不花钱就是图个穷开心。 今晚,他只想陪着爷爷,在充满火油味儿的屋子里,过个冷冷的年夜。 屋外的喧闹声,越来越低最终复归于沉寂,案几上的蜡烛,也将燃烧殆尽,蜡油融成了一片,堆落在桌子上,付玉就那么呆呆坐在炕席上。 子时,随着平安王府内的一阵钟声传来,又是新的一年。 原本寂静的城内,此时再次热闹起来,从平安王常公府内,燃起一道道烟花,黑色的夜空,一阵阵发出亮光,城内各处便开始跟着燃起爆竹。 付玉起身,跪倒在地,朝爷爷磕了三个头,默默念道:“爷爷,过年好!” 蜡烛此时刚好熄灭,付玉拿起包袱,揣好那本《东芳集》,关门前,最后看了一眼爷爷,走出屋外后,随后扔出手里的火把丢到屋子里,很快火势便冲天而起,屋后映照着远处的绚烂烟花,一道身影头也不回的走出院子。 从东门出城,付玉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原本还想要在上元节后,到武营署外看看有没有最新的告示,想着参军建功,效那常公,可结果爷爷竟然意外死在了平安王府,而且死的是只值两钱银子,不仅是心中的理想,连带着对平安王常公府的那种倾慕和信仰,一瞬间悉数崩塌。 付玉就这么从午夜走到天边泛起昏白的日光,沿着官道一路向东。途中,经过一座镇子,也没有停留,就那么漫无目的继续走着,直到来到山下一处村落,坐在石堆上,就着溪水嚼着烧饼。 村中依稀升起道道炊烟,有农夫开始走出屋子,几阵爆竹声后,用笤帚扫了扫门窗,又拍了拍身上,然后叫上孩子拎着年礼,准备到镇上走亲访友。还有几个猎户,准备到山上拾点干柴,猎物是别想了,早就被爆竹声吓得不知藏到了深山何处。 有几人背着布袋绳子和柴架,从溪下向付玉这边走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也只是看了看他,也没人理会。 有人埋怨道:“最近几年是怎么了,这天气是越来越凉了,前年年夜,居然还下了一场大雪,真的是奇了个怪。” “听村长说了,要变天了。” “嘘,小点声,别什么话都说。不就是天凉了吗,又不耽误你喝酒,少说两句碗口大的话。” “怕什么,本来的吗,不信等我们下山你看,镇上的那些杂碎,肯定要来收租子了,去年秋后来过一回,这次还要来上一趟。你家的都准备好了?” “没有也得有,还是跟亲戚借了一百斤的粟米和苞谷呢。唉,你说怎么回事,往年也就象征性收一点,虽说今年夏忙那会多了一些,也没当回事。可这新年伊始,也不让人顺心,居然还要每家每户都上缴二百斤,以前还能富余些,可今年这日子怎么过啊。” “没听说吗,去年,又没能在姜国那边讨到大便宜,然后东蓉那边的蛮族,入秋后流窜到了莫州腹地,然后北上又从顺州逛了一圈,才回了草原,沿路劫掠烧杀,好悬没南下我们胶州这里,不然别说二百斤粮食,就是二百斤肉,都不够给那些蛮子们收拾的。” “每隔几年,咱们那皇帝老儿,就要来上一次西征,看来这次,又要东征了。这日子,真是太难挨了。” “行了,知足吧,据说邻村都开始抓壮丁了……”几人走远后,付玉再没听到什么。自己匆匆填饱肚子,起身拍了拍屁股,正想继续赶路,就听身后官道上,传来阵阵马蹄声。 二十人的骑军马队,看着有些面熟,付玉也没细想,尾随跟上那队人马,见那些人聚到村中广场,付玉远远躲在村外林中的树上看着,只见老人和妇人们,开始从家里搬出一袋袋的粮食,过称后,一人拿着戳子,在麻袋上盖着红印。 付玉也失去了兴趣,正想跳下来,这时,只见一个校尉似的人,大声吆喝着,用手里的马鞭不断抽打着一对跪在地上的老人,付玉听不太清,只是依稀听到什么还有一百斤呢,什么不想活了之类的话。 紧接着,那将官抽出腰刀,毫不留情就挥下砍翻了两个老人,然后用沾着鲜血的大刀,指着周围其他老幼妇孺,大声呵斥,连付玉也听到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那点伎俩,来人,把称给我砸了,换上我们的官称,今天要是少了一斤,老子全宰了你们。” 很快,大部分麻袋都被堆在了另一旁,只有少部分应该符合斤重标准,被抬上马车码放好。 那些“缺斤少两”的村民们被兵士们推搡着跪在地上,不停磕着头苦苦哀求哭嚎着,家里实在是没过不下去了,这才刚刚过年,祈求大人放他们一马,等年底肯定加倍补上,保证不会像今天这样如此应付。 为首那人,被吵的心烦意乱,骂骂咧咧转着圈,对着哀求最大声的一名干瘦妇人,就劈了下去,地上很快就铺满了血渍,身子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又是吆喝一阵,跪在地上的人,有几个又回到家里,很快便搬来了麻袋,只是还是依依不舍不肯松手,最终被其他村民拽了回去,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了一年的家底,就这么被搜刮而空。 大部分还是待在原地,真的是拿不出来,那将官也不犹豫,吩咐几人,就要挥手命令举刀大杀特杀以儆效尤。 突然一箭,穿过那人的头颅,堪堪站了半天,半转着身子栽倒在地,紧接着,簇簇的箭矢从左右射来,二十人还来不及躲藏,身上插满箭矢,马上就变成了刺猬,命绝当场。 付玉发现,周围的村屋房顶上,一群统一戴着白巾的绿衣人影出现,其中一人身形灵巧,很快跳至广场上,与村民们拱了拱手,不知说了什么,再次拱手,然后扔下一只白色羽箭后,又命人扛走几十个的麻袋,然后消失在村子后山之中。 付玉正准备爬下树转身跑路的时候,心脏还在突突着,连着看到几场惊心动魄的杀人场面,完全不同于以前书中看到的那样,手起刀落挥洒自在,鲜血淋淋的呈现在自己面前,人命说没了就没了,真的是一文不值。 那将官何其威武,结果不还是一样死在了不知姓名之人的手中。 付玉擦了擦汗,尽力稳住心神,眼前来时的官道,远方的山林丘陵画面,随着砰砰的心跳,忽颤忽动。这时,只感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调笑道:“小兄弟,看了半天,感想如何?” 付玉也不敢转过头,只是结结巴巴的说道:“好,好汉饶命,我,我只是路,路过村子,这,这就走了!” 身后那人拍了拍他,然后走到付玉的身前,摘下覆在脸上的白色面罩,赫然是一个年轻的英俊面孔,剑眉洪瞳,只是说道:“不该看的你都看了,我只能杀人灭口了,不然传到官府那边,我们就吃不了兜着走喽。” 付玉心跳的更厉害,呆在原地,汗水不停顺着额头淌下来,然后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学着那些村民给面前的男子磕头求饶,响起书中看过的那些话,连声说着大侠好汉绕过小的一命,绝不告官,就把我当屁给放了吧。 怀里的《东芳集》跟着掉落出来,那人捡起来,随便翻了翻,戏谑道:“你可知,这篇传奇戏说,真实的故事根本不是如此?只是那常伪人,持刀命人编撰,以糊弄后世人的通篇谎话,顺带着还能混淆视听妄图流芳千古?真真是贻笑匪夷。” 那人踱着步,绕着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的付玉,接着说道:“那道貌岸然的常公,一朝得志恶性毕露,不仅霸占了那位千金小姐,而且还命人株连其九族,日日夜夜迫害玩弄那女子的身志,未过月余便最终含恨而逝。尤其是对那倾心佳人的公子,更是用上了惨绝人寰的折磨手段,把他绑在木桩上,反复浇淋沸水,惨叫连连也不管不顾,然后再用铁刷抚肉,那画面,想想就很有味道。据说那年,天公震怒,引得一道金雷劈中王府,而那常公竟然毫发未损,更是猖狂至极。我一直都想试上一试那刷人肉的滋味,可惜没有合适人选,今天正好,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机缘巧合呢?” 如果说,一开始付玉还心跳不止,也能强撑住,此时听到此言,浑身竟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啪的一声,那人狠狠拍了下付玉的肩膀,却说了句云山雾罩的言语:“小兄弟,如果以后,你能如那常公一般,飞黄腾达位极人臣,会不会也如他般,凶性暴露枉为生人?” 却不曾想,低头发现,付玉已经昏倒在地,一道阳光穿过林间照在付玉身上,那人嗅了嗅鼻子,赫然发现这小子居然尿了一裤子。那人止不住的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真真是,两嘴三语惊少年,四海五湖谑龙颜。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五十五回:不许再死,死者当诛 云波船静静的钻出洗魄峡的那道天幕异象之后,外界竟然没有一点风雨,囚海内寂静无声,月光随着海浪荡漾,宛如难得的人间极境。 梁宗丽回头看着来时的方向,两条海岸线愈来愈远,海面之上同样的风平浪静,好像刚刚自己只是美梦一场。 梁宗丽抹了抹眼睛,却发现手中竟然有一枚粉色的桃花瓣,微风拂来慢慢消失。 众人散去,阿乐拽了拽梁宗丽的衣角,他搂着小女孩,依着船栏,眺望星空,几颗星星伴在月亮的周围,依然闪烁发光。 “哥哥,你看,那些星星好亮啊。”随着阿乐指去,梁宗丽发现穿过月亮,竟有一道道流星雨从旁绽放出多彩的璀璨星辉,最后迸发出如日出般的耀眼光芒后,消失坠落在西北方向。 梁宗丽原本恢复平静的内心,此时不知为什么竟然升起几分躁动和不安。 此时,梁宗丽感觉有个什么滑腻腻的东西,贴着自己的脸,转过头发现,竟然是那黑白色面孔的少年,突然靠在自己肩膀上,笑嘻嘻的盯着自己。夹杂着惊吓和恶心,拉着阿乐赶紧躲得远远的。 甲板上,那青衣龙甲的男子,突然从空中走出来,紧跟着是一团白影,好像交给了他什么东西,一团红黑气体萦绕的光球,然后看了看身下的梁宗丽,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梁宗丽却能够感觉那道白影,好像是冲自己笑了笑,便无声无息如桃花烟云消散于空中。 那青衣男子走下半空,朝杀齿招了招手,指了指船头的方向不知说了什么,那少年欢快的跳入水中,再次化作庞然巨鱼的原形,喷出一道水柱,欢鸣一声,沉入海底。 然后那人从怀里摸出一颗粉艳粉艳的大桃子,朝着阿乐转了转手,笑呵呵的看着小女孩。 阿乐躲在梁宗丽的身后,也不敢看他,而且心里还记着仇呢,之前把哥哥打成那样,虽然最后他亲手帮哥哥包扎的,但还是不想理他,坏蛋,大坏蛋。 梁宗丽则不客气,抱起阿乐,接过桃子,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咧着嘴,开心的递给阿乐。 “与其说叫囚海,不如叫死海更形象些,石国沿岸的霞州和浔州,除了拥有西霞岛的霞州东部分布着渔村,其他地方都没人敢下这海子,你可知为何?”男子双手拄在船栏上,看着一望无际的远方,自顾自问道。 梁宗丽又咬了一口桃子,递给阿乐,也不说话。 “因为,它们!”说完,梁宗丽就感觉船下的海水好像煮开的溪水,沸腾起来,好像有道道雷电在海中闪烁,一条巨大的黑影不停穿梭,好像在和什么追逐嬉戏。 “它叫杀齿,你可以叫我滑,前几日,灵尉大人将我唤醒后,又收服了那个少年,并赐予它一枚灵胆,不然就凭它,再过几千年也无法化成仚形。这囚海,其实并不似外面世界环绕几处大陆的海水,而是一处脏水,除了云波船这样的灵噐,无论万物皆不可浮。”说着,也不见他如何发力,挂在船舷上的小船,便应声落下,直直沉入海中,只见一条船影缓缓坠落。 梁宗丽也被勾起好奇,拿过阿乐吃剩的桃核,就要扔下去,结果那男子笑骂道:“暴殄天物,这可是灵果,这世上吃过它的人族,也就你们两个了,不仅延年益寿,更是好处多多,你就这么扔了?最好寻一处钟灵毓秀之地,栽植下去,待得来年,漫山桃花开,入秋后,艳红桃染山。” 难怪自己吃完,体内感觉一道清凉自小腹流转全身,说不出的舒畅,而且夜色变得淡薄了很多,仿佛如朝霞暮晚的视线,看得更远更清晰了些,梁宗丽让阿乐小心收好,等上岸后寻一处地方安家,再将桃核种下。 阿乐睁着大眼睛,问道,哥哥不回家了吗?梁宗丽摇了摇头,说以后再回吧。阿乐听言,好像又想起了姐姐和阿哥阿妹,眼泪开始打转。 梁宗丽拍了拍阿乐,脸贴着脸,哼着家乡的歌谣,安慰着孩子。虽然自己通过那场异象,心里暂时迈过了那道坎,但还是不敢回乡,自己还需要时间原谅自己。 好像被那人看穿心思,不禁嘲笑道:“你们人族,就是优柔寡断心绪千万,难怪你们自打一出生便哀嚎不已,肉体羸弱不堪,但心思却那么活跃,如果当初,算了,说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 梁宗丽哼了一声,灵妖了不起啊,确实了不起,自己不得不承认,但是不也一样会死翘翘,不一样也还会利用我们,想到这里,念头便马上打住。 “利用你们?那你也太高看你和那些废物了,不如说,是你们有幸跟随灵尉大人,完全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难怪你们叫蝴蜉军,真的就是一群蝴蜉,屁道理不懂,可悲可叹,不可怜但可恨。” 梁宗丽频频点头,对于此人总是能看穿自己的想法懒得计较,也懒得和他争吵,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如果能吵出个输赢,让他们站到自己面前,哪怕是司徒菁再用刀插自己,自己都愿意笑呵呵的伸出脑袋,让她砍上几刀,听上她的怒骂声,自己都心甘情愿。 滑也不管梁宗丽是否搭理自己,说着,“如果说,我能满足你的愿望呢,你能拿什么来换?” 梁宗丽猛然转头,狠狠的瞪着那人,说道:“有些话,适可而止,别自以为是。” “哦?能力不大,口气不小。那我就当你错过这次机会了,可别后悔。” 说完,朝海里招了招手,杀齿窜出海面,蹦到云波船上,又恢复成少年的模样,走到两人中间,不像上次那样,偏帮一旁的滑,而是因为感受到两人剑拔弩张的诡谲气氛,有点想要拉架的意思。 滑踹了那小子屁股一脚,然后说着梁宗丽听不懂的话,杀齿有些不情不愿,看着怒视着自己的滑,只能屈从于对方的武力,老老实实的又跳回海里,下船前,学着阿乐,做了个可怕多于可笑的鬼脸,扑通一声,一条大鱼从船舷右侧,跃过左侧,发出声声长鸣,消失在云波船后,好像是道别也像是祝福,长长远远。 云波船骤然加速,向着西北方急速驶去。 栗子自从上次擅用金哥的灵炁,使出那记“七真旨”后,再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施展出完全的招式,反而只能浮现一块青色的玉圭,句灵也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朱鱼的灵炁掌控能够越发精进,而金哥的却反而退步不止。 这些日子,句灵发现,只要栗子运用金哥的灵炁越多,好像整个人的气势和力量,也在慢慢收缩变弱,句灵让栗子赶紧停下使用,万一出现无法挽回的意外,自己真就百死莫辞了。 栗子无力的躺在花圃中,思索着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想着想着,栗子竟然“睡着”了,意识来到蒲芦界,桑和丘,正商量着勃州那边的事情,栗子叫着他们,却没有任何回应,栗子在两人面前挥了挥手,也没有反应,栗子试图摸摸白林,手肘居然穿了过去,紧接着,意识又快速升到空中,出了蒲芦界,看着周围那些庞大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又继续爬升不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竟然来到一处墟空之中,无天无地,只有一粒灰色的光点,在不知道多远的地方,呼亮呼熄的闪动。 栗子开始是慢慢走向那里,又慢慢跑了起来,结果好像一直都没有缩短距离靠近不了。呆坐在原地,手拄着脑袋,本来就够郁闷的了,这东西还难为自己。 这时,一直手搭在栗子的肩膀上,虽然是黝黑无物的墟空,栗子却能发现拍自己的是一道黑色的影子。 “孩子,你怎么来到这里了?”那黑影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正和句灵婶婶练习呢,然后我就躺在了花圃里,许是在外面睡着了吧?” “哦?这么厉害呢?可以可以啊,如果不是父亲帮助,连我都无法进入这无相界,看来,父亲提起的那个孩子,八成就是你了。你随我来。” 还没等栗子反应,居然随着那道黑影,刹那来到了那个灰色光点的地方,栗子生出一种怪诞的感觉,忽而很小忽而庞大无际。 “孩子,闭上眼睛,用你额头上的那只眼睛去看。” 额头?额头上哪里有眼睛啊?正当栗子迟疑,蒲芦界内的那棵道种之上,青色的印记赫然睁开,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恍如一只竖起的小小瞳孔,而一旁争吵的丘和桑,却完全没有发现此种异状。 栗子闭上双眼,忍着剧痛,发现额头之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撑开了皮肤,紧接着,就“看见”那个光点从大至小,从小至大,最终重合一处,形成一个与他等高轮转有序的黑白炁团。 其中,隐隐有金色的丝线缠绕不绝,好像是一对文字,又像是一组图像,变幻不定。 那道黑影,吹了口气,只见两条金线从中飘然而出,挣脱了炁团的束缚后,赫然形成了两个“苍老”的文字,又变作两种晦暗不明的图形,便消散于空中,炁团之内,再次依稀浮现浅浅的金线,只是没了刚才那么的清晰与“活泼”。 “孩子,认得那两个字迹和图形吗?” 栗子挠了挠头,嘿嘿笑着摇了摇头。 “一为侌,我们世间所谓的光阴沉寂蛰伏安然是也,一为昜,代表着升华罔替澎湃朝气,两者和而不合,恰似度仪。” 栗子突然拍了下额头,好像忘了自己正“睁着”眼睛,疼的在地上打着滚,反而吓了身旁的黑影一跳。 栗子强忍着倒吸一口凉气,开心的说道:“知道了知道了,谢谢,谢谢这位小哥哥。”听这声音,栗子只能想了半天,如此称呼道。 瞬间,栗子便从花圃中坐起身,兴奋的嚷嚷着,之前总是会疲惫不堪浑身无力的状态,也在此时荡然无存,“句灵婶婶,我知道了,知道了。” 在句灵眼里,栗子只是刚刚躺下,便又坐起身,只见他再次使出那记“七真旨”,那唯一的一块青色玉圭之上,侌字煜煜生辉,周围的景致和时间,好像完全乱了“规矩”。 句灵看到,半个时辰之前,自己和栗子搭手和对话的画面,还有栗子使出七真旨后,接下来半个时辰发生的一些事情,各种景象重合在一起,反复上演,或快或慢,句灵完全呆立当场。 远在瀚源大陆腹地的那名黄麻男子,笑着看了看手中的八角盘,将中间圆形图案中的一个闪烁的文字,用手轻轻拾起,然后吞入嘴中,紧接着,继续和那道空中的巨眼,还有身前的傀儡们僵持对峙。 刚刚驶进珰澜江入海口,钻入浔州那片红树林的云波船,突然“趔趄”了一下,差点冲进林中就此搁浅,好在滑用力稳住,而且也只是一刹那。 滑蹙紧眉头,不知所以,好在云波船恢复正常,船中的人都没有感觉到什么诡异,自己也就没有多想。 栗子小心提醒道:“句灵婶婶,小心了!”栗子右手赫然提着一柄鳍翎剑,左手使出啸风骨抹在剑身之上,照着句灵就挥了过去。 栗子说的话,这幅画面,句灵明明“提前”听到看到了,也想好了应对之法,准备竖起地火屏障,格挡之后,利用速度优势反手攻击。 可突然剑至身前,栗子却作出画面中完全没有的一幕,既没有让阔剑落至实处,也没有停下动作,而是整个人,好似一阵清风,就那么穿过了句灵,以往从身下窜出的地火,竟然刚刚冒头便偃旗息鼓,冒出阵阵轻烟,而紫色的火焰瞬间按照句灵的想法,成为自己的屏障,将自己包裹起来,借着啸风骨的风势,火焰愈发高涨,句灵即使靠速度跑出几丈外,仍是甩拖不及,褐色的光芒中,竟然浮出几处“破口”,露出烧焦,还有点糊味的外皮。 “句灵婶婶,这招合技,就叫烤松肉怎么样?” 句灵实在忍不了这骤然得势的臭小子,新用一技师火吼,把栗子“喷”入百丈外,一座倒转灵清山中,紧接着山体崩塌,簇簇落落的碎石落下,露出其中的一副巨大棺椁。 这时,一道赤色的身影,出现在另外一座山上,看着周围,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十二颗白色胆石,露出一脸的疼惜和爱怜,轻轻摩挲着它们,然后握紧手心,一道赤线,快速流转在这方天地之间,接连穿过剩下几座尚未解-体的灵清山,跟着栗子的那座,齐齐坠落。 朱鱼好似带着哭腔和愉悦的感情,轻轻喃喃道:“你们十二个人,继续跟着我,不许”,朱鱼缓了缓心绪,继续大喊着,“不许再死,死者当诛!”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五十六回:新生与重生 墟空之中,数不计的“彗星”拖着长尾,在亘沙河中“挣扎求生”。 偶尔相互碰撞后消散于无形,或者融合为更大的星团,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分离向着四面八方飞去,在此过程中,经过沙河的冲刷,大部分凋落着细细碎碎的光彩,慢慢消亡在墟空中,极少数的幸运儿,开始慢慢浸润自沙河中的滋养,好似得水游鱼悄然壮大。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纪年,很多开始好似生出灵识般,有的会极具攻击性,主动漫游追上吞噬其他的“彗星”,有的则好奇心起,妄图跳出沙河“看看”更外面的世界。 最先跳出“河面”的那颗“星团”,正巧流转出四色的璀璨光晕,带起的一捧亘沙也同时被自己全部吸入,落入自己的世界之中。 天利时机,地育灵长。 一粒墟空中微末细小的沙尘,跌跌撞撞流转半天,好似犹豫许久之后,才落入那团正焕发赤色光芒的“彗星”中的一颗星体后,直直撞入流火的太阳中,裂成两半,一粒被日火的岩浆包裹后,好似生出星火四溅的翅膀,又飞落大地正在隆起的一处火山中,整个沙粒炙热无比慢慢融化成好似一只小小的赤鸟。另一粒则落入广阔空海的沟壑之中,凝结成一滴如鱼形的锥形晶体,经过海炁的不断洗炼,慢慢生出蓝色的晶莹光辉。 光阴荏苒,万象更迭。 其他那些最早落入星辰中的沙粒们,相继发生蜕变,在某个意识的灌注下,自然而然生出仚形,成为最早的灵兽,随后越来越多的妖族也开始出现在大地之上,天心纯净繁衍生息。 后来,在几只灵兽的帮助下,原以为随着天地趋于稳定,另一个意识可能是出于无聊,便根据那些灵妖们的仚形,以自身的四色灵炁,合成全新的精炁,生化出原界的“土民”人族。 许久以后,随着最后一次天地的剧烈震动,那颗“彗星”终于脱离了亘沙的束缚,成为第一个可以“自给自足”的世界,而那颗星辰之中,大地或升起各种山脉或落入巨海之中,整个乾坤翻转,太多灵兽沉寂于山海中,人族则好似被遴选清-洗后,先民或凋亡或随着大地移动而沉寂,少数活下来的人族,在妖兽们的照看下,流转各地。 那个意识,原本也想唤醒那粒分裂两半的沙尘,却被另一个意识阻止,“摇了摇头”,让他顺其自然观察审视便是。 山海巨变,那粒一半赤色沙尘,从落入海中破碎的火山中,经历了许久,慢慢滚落海沟之中,另一粒蓝色沙尘随着洋流的循转,也找到了自己。 “哥哥,你看这是什么?”一个女孩,在海中说道,阵阵气泡从勃颈处冒出。 男孩眼中,妹妹朱鱼,竟然从海床中拾起两颗赤蓝色的圆石,不停闪烁着荧光。 “先回滑那里再说。”男孩回道,接过其中一颗蓝色的石头,然后两人慢慢游回来时的海山,其上正盘着一只打着瞌睡酷似百丈巨龙的青色大鱼。 两个孩子,从那大鱼的鼻孔中游了进去,惹得它不禁打了个喷嚏,骂骂咧咧两个窑人的小崽子,竟然又从那里“回家”,其身前的那群山脉却遭了殃,连番催破碎石填满了海底,引得一群群的海妖们四散而逃,却不敢嗔怒半句。 听从金哥的吩咐,自己护送这批窑人,暂时躲避在这空海之中,待天地稳定后,再寻一处大地,好让他们继续休养生栖。 进入滑的腹部后,苍其拧干自己的衣服,把两颗石头报上,又把妹妹的衣服也帮着甩干,回到远离其他族人的家里。 不久前,两个孤儿实在饿得慌,便擅自出外寻食,发现海山中的一株肥厚怪草,两人也管不了那么多,分食之后身体竟开始产生异变,皮肤生出滑溜溜的黏液,身姿也高出成人,浑身发出腥味,脖颈处竟然长出鱼鳃,手指脚趾间,也出现薄薄的肉膜,而且两人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像鱼群那样,在海中自由遨游,不用再带着皮囊换气,甚至可以开口言语。 其他窑人见状,以为兄妹二人得了什么奇怪的疫病,不仅没有把他们赶到别处,反而纷纷关心起来,几年前窑山生变,父母为了救下兄妹而葬身山火中,还是村民们,合力救出被窑屋深埋的他们,然后吃着百家饭才活到今天,兄妹知恩图报还有些自知之明,不想连累已经不足百口的村子,如今妹妹也长大许多,自己也能独自谋生照顾她,于是二人便主动搬离村子,在滑的肚子里其他地方,寻了个新住处。 以后的每个晚上,妹妹都会紧紧的抱着那颗,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的红色石头,因为感觉特别的暖和,朱鱼总会像以前娘亲那样,给石头讲着那些听来的故事,还没说完,便自顾自睡着了。而哥哥则拿着那颗蓝色的石头,用木炭画了个鬼脸,写着自己的名字,待妹妹睡着后,苍其便对它轻轻讲着这一天自己都做了什么,明天要做什么,希望以后能做什么。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兄妹二人都长高到一丈多,而且面貌也发生了太大的变化,村子的存粮早就吃完,有些胆子大的,也吃下了兄妹二人尝过的那种海草,变成了“鱼人”,后来,在村长的点头授意下,全部村民为了活下去,不得不跟着蜕变化鱼。 在迁徙的过程中,海中时常发生震动,幸好有滑的护送,不然这为数不多的窑人们,早就消逝在光阴的巨变中。 朝夕相处久伴,两颗石头,除了赤色的那颗和它本来暖洋洋的“性格”相反,冰冷无动于衷,那颗蓝色的石头在苍其每天的话语中,好似熏出灵智,总会对兄妹二人做着亲昵的动作,偶尔在两人回家时,还会神秘失踪,再突然钻出来吓唬两人,平淡的日子,也充满了温馨的趣味。 那日早上,苍其和朱鱼准备出海狩猎,那颗蓝色的石头一反常态,貌似还是“开心”的滚至哥哥的脚边,只是绕着他转圈,苍其每迈出一步,那石头便撞着他好像不让其出门,而且还不停的飞到床上,撞着那个一动不动麻木不仁的红色石头, 苍其和朱鱼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当做它的日常玩闹,拿上鱼骨弓箭和叉子,便出了滑的肚子。 滑优哉游哉的落在一处两边均是峭壁的海底峡谷中,张开嘴,放出窑人们,任他们在这里狩猎。 苍其和朱鱼,看着其他人都在滑的周围敲着贝螺,食物自然就瓜分的少了,便游到稍远处,寻找机会,如果能猎到大鱼,以后几天都可以不用出门了。 朱鱼哼着歌谣,跟在哥哥的身后,时不时翻过身游着,睁大已经毫无眼白的黑色大眼,看着阳光从海中穿过,成群的鱼儿在头上巡游而过。每次狩猎,朱鱼都百看不厌这海中的新奇世界。 “朱鱼,你看。”顺着苍其手指的方向,一直特大的鱼尾,露出峭壁下的一处洞口。兄妹二人小心翼翼的靠近,苍其准备做诱饵,把大鱼引出后,再让妹妹朝鱼腹补上几刀。 苍其靠近后,赫然发现那哪里是鱼尾,而是奇怪的肉粉色的长须,不停扇动着,感受到有活物的靠近,突然快速的伸出缠了苍其几圈,让其挣脱不能。 朱鱼见哥哥中了圈套,开始还不是很慌张,已经比这凶险的事情也不是没遇到过。按照之前两人的默契,朱鱼提着叉子,朝那触手露出洞口的部分,狠狠的插了几下,知道其几乎要断成两截。 苍其脱掉那些恶心的东西,果断拉上朱鱼,说道:“快离开这里,这家伙很难缠,不是我们能解决的。” 话刚说完,只听那峭壁突然震动不止,碎石不停滚落,整个海底笼罩在灰蒙蒙的沙尘中。 分不清来时的方向,苍其紧紧抓着朱鱼,安慰她不用害怕,等泥沙沉淀就能找到滑回家。 朱鱼突然发出沉闷的惊叫,腮中不断浮出气泡,就在自己刚刚慌乱无措的时候,偶尔抬头,赫然发现一双巨大的双眼,在灰蒙蒙的半空中,俯视着二人。 来不及反应,两道影子飞快的卷起苍其和朱鱼,从脚裸缠到脖颈,越勒越紧,两人脸色涨青,就要失去意识前,突然一抹赤色的影子,直直钻进其中一只巨眼中,那怪物声嘶力竭的哀嚎不止,声音传遍海底,连扬起的泥沙都四处散开。 紧跟着,另一抹蓝色的影子,击中另外一只巨眼。 只听海中,传来阵阵骨头碎裂的咔嚓响声,如阵阵锥心之音,传到两颗石头的心中。 它们本以为跟随兄妹二人身后,出其不意的解决这怪物轻轻松松,却不曾想,那怪物因为吃痛,触手反而骤然发力,活活将兄妹二人缠得粉身碎骨。 红色的血雾,在海底氤氲飘散,继而被两颗石头全部吸入,随后不停颤动着,包裹着外壳的杂质开始缓缓脱落,其间,那瞎了两只眼睛的怪物,松开苍其和朱鱼,不停抽打着两颗石头。 一只赤色的灵鸟,一只蓝色的晶鱼,相互缠绕形成好似圆形的胎宫,继而发出紫色的光芒。一个似鱼非鱼是鸟非鸟的灵物,在其中不断有小变大,炙热与清凉的能量,不断向四周扩散。 那怪物继续不停抽打着,就在那灵兽即将破壳而出时,滑此时终于赶来,与那怪物缠斗于一处,进而撞破峭壁,一起跌落进幽暗无光的海沟之中。 一只白首,两条长须,鱼鳞与翎羽披覆,赤蓝交织成紫色的全身,四只腹下既是鱼鳍也是飞翅轻轻展开。 它懵懵的看着一片狼藉的海里,不明所以,不知自己是谁,从何而来去向何处。 突然,苍其和朱鱼的尸体,从旁漂过来惊吓了它游远,它看了看,好像认得他们,又慢慢靠近,感觉特别亲切特别熟悉,然后绕着两人,不停焦急的转着圈,用嘴叨着他们。 记忆慢慢被唤醒,它固执的以为,他们只是睡着了,只要还像往日那般调皮打乱,两人就会笑嘻嘻的醒转过来,然后抱着它们,开心的说着话,讲着那些从爹娘那里听来的故事,然后吃过饭,收拾好后准备出门狩猎。 出门前,苍其和朱鱼,不忘亲昵的摸摸他们,让它们在家好好看门,等着哥哥姐姐回来哦。 朱鱼擦掉一滴眼泪,随手将十二颗白色的胆石,散落在倒塌的那些灵清山中。 栗子早就收到提醒,将那些棺椁中的浑炁,“吃”的饱饱的,然后坐在花圃中的小木登上,和跪在地上诧异不止的句灵,看着这一幕震人心魄的宏大场面。 十二只身高三丈,全身发出白色光芒的灵兽们,从棺椁中露出身形,云海中,随着白色胆石落入棺中,紧跟着降下一道道各色光柱,笼罩在它们的身上,继而消失后,又重聚到那道赤色的身影身前。 朱鱼转过身,好像有些抽噎,甩了甩头后,再次板着脸,仰头看着它们。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五十七回:大战即发 “再过一个时辰,船就可以驶入倾悦湖,然后你们越过登天桥后,继续沿着东桥江行驶,我们在齐州的禾泰城再见。” 云波船除了那阵波动后,再无意外,已经相安无事驶出红树林,月色下速度愈来愈快,沿江而上。 滑对梁宗丽和李敏裪等人说完后,皱着眉头看向西北方的那座雪山,又转头看了看高国那边,手里紧紧握着那颗黑红色的气团,朱鱼比计划提前行事,想必墟目那里很可能会徒生巨变,自己也要马上赶过去。 临走前,玩味的对梁宗丽说着,“真不和我一起,去看看老朋友们?” 梁宗丽也懒得搭理他,拉着阿乐的手,回到船舱,于永强和赵大庆等其他几十个蝴蜉军跟在身后。 现在是石国境内的浔州,虽说云波船暂时开启了屏障做到“潜身无视”,但为了防止意外,他们还需随时做好准备,万一遇到石国的军队,众人也好应对。 李敏裪则和高国的遗臣们,留在船上,商议着驶入齐州后,如何与泰王姜全奕争取更多的利益。 滑笑了笑,然后跳入珰澜江中,闪过一阵青色的光芒后,飞速在江中窜出,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云波船慢慢现出身形,还好周围没有什么渔船,两岸也没有村落和行人,好在是深夜,月色在云层中渐隐渐现,无人发现突兀出现的这艘庞然大物,但是沿途还要经过几处江镇和一座大城,到时如何蒙混过关就比较麻烦,滑也管不了他们那么多,毕竟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自己赶紧过去。 珰澜江流出倾悦湖的地方,有座以湖得名的倾悦城,南门便建于江面之上,整个城市类似禾泰城与浣新镇般,依江东西两岸分布着大大小小的街市酒坊。 云波船先后路过几处江镇,因为速度过快和装潢华丽的外饰,没有受到任何盘查阻拦,沿途的县尉和官员皆以为是浔州王城那边的某个世家子出来行玩,岂敢主动生事找那不自在。 留在甲板上的李敏裪等人,好像也发现了这一点,又接着商议驶入倾悦城的南门时,是不是可以依计行事,让那些人误以为自己便是王城里的贵胄,好得以顺利通关。 不到一个时辰,云波船缓缓停在一座高耸的城门下,城墙上的城防军一阵骚乱,以往王城那边,豪门的子嗣们都会在驶入北门后便止步,毕竟囚海也浮不起任何船只和陆地上的活物,无甚意思,所有人都是在倾悦湖赏景观光后,只在倾悦城休憩一番,便打道回府。 站在城门墙栈道平台上的都尉,仰头看着船舷出的李敏裪,虽然衣冠华贵,但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也不敢滋生事端,简单的问询了两句,便准备打开城门放行。 这时,从船上突然传来一声:“莫要放高国贼人进城!” 那都尉这才想起来,难怪觉得别扭,那华服根本不是石国贵族门阀的服制,果断跑回城头,让城防营架起弓箭,紧紧盯着船上的众人,大喊着所有人必须马上无条件放下武器下船,一边吩咐人赶紧去城内的郡府通知这群人的可疑,让郡守大人定夺。 李敏裪阻拦不及,那都尉也没看清,只听几声扑通声,城头上的灯火恍惚的忽闪着,没过一会,只听两侧传来惨叫声,带都尉和旁边几人反应过来时,只见两队身着赤色战袍手持长刀的士兵,已经左右把他们合围了起来。 赵大庆笑着说道,想活,赶紧打开城门,别声张,想死,就帮你们和地上躺着叫唤的那些人一样,别想着看到几个时辰后的太阳升起了。 那都尉也是个汉子,只是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虽然对高国那边的风物习俗所知甚少,但对那边近一年与姜国冲突的事情,还是从郡府那边略有获悉,因而面前众人的军服样式,自己绝对可以确定不是高国的军伍行头。 于永强念叨着,别跟他废话了,宰了这群杂碎,速速返回齐州得了。 赵大庆拦着跃跃欲试的于永强几人,看那都尉也不是怂人一个,颇有点相惜之感,便提刀拱手道:“在下等人,姜国蝴蜉军是也,想借贵城回到齐州,望兄弟行个方便。” “蝴蜉军?莫不是那支在勃州大杀四方的蝴蜉军?” “哦?兄弟也听说过?” 按都尉赶忙拱手,回道:“就说石国西陲的瑞州,洪州和我们浔州,军中早已久闻大名,若不是仗着你们的名声,我们也不可能只收一座镇森城便了事。” 赵大庆和于永强面面相觑,原来我们已经这么出名了吗?镇森城又是怎么回事? 都尉朝旁边的兄弟使了个眼色,那人赶紧招呼几人跑下城头打开大门。 赵大庆再次拱手,歉意道:“对不住那些兄弟了,回家静养几日便无妨,都不是致命伤。山高水长,谢了,保重!” 都尉扔给赵大庆一块通关腰牌后,也拱了拱手,只回道保重。 待云波船很快驶出都尉的视线后,旁边的副尉有些担心,万一郡府那边责问起来可如何是好? 都尉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觉得,军人理当如此,气吞山河挥斥方遒,怎能成那纨绔们的走狗帮闲,他对石国早已失望透顶。 云波船才驶入城中心,船内却早已乱作一团,两群高国人持刀对峙。刚才那声告密喧哗,正是一方高国人喊出,寄希望能够留在石国。 梁宗丽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城头上的事,更不关心高国人的内讧,只是躺在床上陪着阿乐。现在,只有阿乐的安全才是自己最关心的,其他事一概不管不问。 李敏裪那边,摁下身边人的刀,让那群人只管下船好了,人各有志不必为难。 云波船短暂停留后,放下那波人,便继续加速赶至北门,在郡府那边还没反应过来前,赶紧出城为上。 李敏裪站在船栏上,看着几百人陆续登岸后,只是一声叹气,然后挥了挥手,让身边那些人,都速速回到船舱中,继续商议进入齐州后的事宜。 北门的守卫看到那都尉的腰牌后,也不废话,吆喝手下对大船敞开大门。 顺利驶入倾悦湖后,只见一条青色的“细线”,慢慢飞向西北方向,然后又很快直直飞降,恍如从天际落下的流星,消失在某座山峰之中。 “师娘,大半夜的,你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是干什么啊?”长誉留着口水,忍着不去伸手去抓桌子上的肉菜。 “一会你就知道了,阿妱阿光,动作麻利点啊,快快,赶紧打包好,过会我们一起下到霊墓城,要不然来不及了。”悠悠用那元木枝,搅和着灶台上发出阵阵清香的热酒,指挥道。 刚说完,只听木屋外一阵晃动,悠悠放下手里的活计,交给童童,然后打开门,看着那位客人,滑。 滑马上俯身拱手,行那天揖之礼,悠悠赶紧说,别这么客气了,稍等会,马上就好,大家一起下去。 说完,把滑领进木屋,招呼两个孩子和阿妱阿光,带上收拾好的东西,像第一次那样,在酒锅中滴入引路蜜后,众人直接消失在原地。 霊墓城内,此时乱作一团,气氛有点诡异和欢快。 十一只巨大的灵兽,好像蹒跚学步的人族婴孩,机械的在大地上“奔跑”和“飞腾”,偶尔会撞在一起,或者倒地不起乱蹬着腿,还有几只试图努力飞上天空,却一直不得要领。 和灵兽们的动作不同,各种人语叽叽喳喳的从四面传来,吵得栗子和句灵,都不禁捂着耳朵。 “魏毅,你特么的甩着条大长鼻子缠着老子干什么,要占就占檀茜茹的便宜去,哪了?就那只眼冒红光,青不青白不白的大兔子。”一只七彩大鸟被巨大的玄青巨象扑倒在地,一边发出凤鸣,一边说着人语。 “易厚鹏你特么的小点声,你以为老子稀罕你?这不才放出来,就进入这丑八怪的身体,老子还没适应呢。” 两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一直横冲直撞的黄色巨牛,顶飞到半空,来不及落下又被连番挑起,好像囊球不停在空中打着转。 一鸟一象,齐声嗔怒道:“伍博,你他娘的老实点!” “我也不想啊,要不你们谁教教我?就是控制不住,好像心里憋得慌堵得慌,这身体自己就跑起来了,你们别说,这么一折腾,还真舒服不少。” 三兽正这么闹腾着,另外一边两兽提道的那只,青白色的三耳大兔子,正控制不住的梳洗着耳朵,两只前腿,还没捋完一只就翘了起来,然后又“自己”抓向另一只,然后中间的耳朵又拍打着周围,自己“玩”的不亦乐乎,实际上都快急哭了,怎么进到了这副躯体里。 一只玄青巨虎和一只青白色的花豹,相互追着尾巴,一圈又一圈不厌其烦。一道声音怒道:“尤其俊,你有完没完,好玩吗?没听见檀茜茹都哭了吗?”说话的是那只花豹,“曲馨棠你可别说我啊,你不也一只追着我吗?我都转迷糊了,你赶紧收拢下行不行。”两兽就这么争吵着转着圈,周围的尘土落到旁边的兔子身上,让她更难受了。 一匹独角,浑身炎黄铮亮的骏马好似刚刚诞生,四肢用力支撑着试图站起来,旁边一直赤黄色的四角山鹿,跟他一样,只是努力了半天便放弃了,趴在地上自怨自艾。那马儿挪到鹿的身旁,用鼻子不停触碰着她,温柔的说道:“妍儿,加油,比这更难的事情我们都经历了,不能放弃呀。”听到声音,那山鹿再次鼓起勇气,终于用力站了起来,然后围着那匹同样站起来的骏马,两只庞然大物不停踱着步子,扬起阵阵尘土,然后慢慢腾空,脚下好像有祥云跟着脚步每踏一步,便生活熠熠生辉的光彩。那山鹿一边欢跃的奔跑着,一边说道:“蔚峯,我们居然可以飞起来了,嘿嘿。”两大只就这么相互追逐着,完全不把旁兽放在眼里。 地下,一只金红色的灵猴看到他们如此亲昵,竟气不打一处来,太过分了,哪有这么秀恩爱的,说着手中竟然率先幻化出一根玄红长棍,顺着棍子飞快爬到半空,然后一跃,骑在那骏马的背上,手舞足蹈兴奋的尖叫着,“丛婓虎,你他娘的给老子下来,你这幅模样,等回了安东城,正好让人耍一耍。”那猴子闻言,更加肆无忌惮,鼓起掌来,在马背上时而翻着跟头,时而屁股一颤一颤颠着,“夏蔚峯,吃俺猴哥一屁又一屁,哈哈哈。” 一条赤黄色的巨蛟,率先腾空,自由遨游在半空之中,不停发出好似龙吟的长啸,几个来回后,落在另一条淡金无光,摊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巨龙身旁,不停用前肢触碰着,纳闷怎么还不醒来,焦急的催促着,“菁儿,菁儿,你怎么一动不动啊?说话呀?”说着,一只金黄色的双尾巨狼踉跄着来到这里,复杂的看着那条巨龙,“梁宗晴,司徒菁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太反常了。” “单渊铭,要不你驮起她,我看看怎么回事?”那声音狡黠的说道。 朱鱼笑着,坐在石堆上,单手拄着下巴,就这么看着他们胡闹。相比于在簸箕村那里,此时的朱鱼好像又显得不着急起来,任由他们随心所欲掌控身体,才能进行下一步。 当初,她并没抱有希望,但是十三个孩子,竟然意志坚定的选择跟随自己,并且经历了那场高国的精神洗礼,才能得以获得它们的认可,不然并非任意一个人族的天魂,都能够进入这些副尉的灵兽遗骸中。 坚毅不摧,无悔赴死,方能启灵复生。 悠悠此时,和一众人等,出现在花圃中,朱鱼朝滑点了点头,他朝天空中掷出那团黑红色的气团后,马上化成青色的巨长鱼龙,游至司徒菁那里,两兽合二为一,然后只听一声龙吟平地起雷声,直入长空。随之金色的双眼缓缓睁开,司徒菁喘着粗气,金青色的巨龙浮至半空,温柔的看着周围的伙伴们,眼中不禁流出眼泪。 还来不及开心,那团怪异的气团,在云海中炸开,几千只狰狞和霸丑,还有那只勾魔的离神,从空中砸落在地。 双方就这么愣愣看着对方,霎时间,十二只灵兽这边,好似被千年前的记忆还有一年前的经历所点燃,庞大的凶狠气势,不断在大地上激荡,冲散着破碎的灵清山碎石。 悠悠让长誉和童童他们,在花圃中铺上席子,摆放好各种打包好的吃食。她随手揪下元木枝上的一把树叶,撒向那些灵兽,然后拿过小木凳,脑袋拄在栗子的腿上,看着不远处那边的动静。 众灵缓缓化成仚形,一字排开,大战一触即发。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五十八回:徒手清垢 句灵看到那只勾魔的离神后,满脸怒气,身后的圆光也不禁绽放出更加灼热的光彩。就连旁边的栗子,都能感受到句灵身上,那道抑制不住的冲动,甚至超过了当初他和悠悠第一次进入霊墓城时,激怒她时的那种情绪。 句灵正想从地上站起来,却感受到来自朱鱼的视线,正盯着自己。句灵只能忍着满腔的愤怒收敛怒气,继续待在原地。虽说只是一副离神,但句灵恨不得将其神魂淬灭。 被休理拘禁的这波怪物,与被休理超度的那些怪物不同,无论是霸丑还是那些狰狞,皆是保留了原有灵智的人族与灵妖,如果说,垢炁亦是一种灵炁的话,那么它们在垢炁的腐蚀下,无论是单纯的追求力量,欲望或是心中的某种执念,在被无限放大后,经过垢炁的催化以及墟目的蛊惑后,已然变作了一种新的“灵种”,谓之黝魔。 不仅生前的技能全部保留,并有所大幅提升,而且借助勾魔和墟目的红线牵引,可以做到不死不灭,被收魂之后,即可在墟目中,再次孕育而生,并且每死一次,力量便直线跃升。 曾经被朱鱼不惜与苍其隔空融魂,强力消灭的那头两只金角的霸丑,便赫然出现在黑黢黢的大军中,只是少了那件自己生前趁手的雷霆戟。 虽然是勾魔的离神,还不足木东岛上的那只巨大,但是其分识和能力,依然有所保留,它哼了一声,若不是千年前尚未领教过那批少数人族的手段,自己也不会中了那小崽子的招数,以至于被扔到这里。 第一次感受不到和墟目的联系,离神稍稍有些诧异后,便观察起周围,毫无灵炁的波动,目之所及一片死寂,自己竟然不识得此处。随后,看到那个熟悉的褐色光芒后,不禁放声大笑,难怪突然失去了这个同胞妹妹的消息,竟然藏在这里。 手下那群乌泱泱的狰狞和霸丑们,则显得稍微惊慌,待看清对面,只是十二团发着白光的东西后,起先以为是那休理,但是感受到不一样却又似曾相识的气息后,便张狂起来,略带嘲讽的叫嚣着,发出低沉的嘶鸣。 这时,朱鱼的身旁,突然出现了两个“栗子”,白林与金哥“梦游”至此,坐在高矮不同的石碓上,当金哥看到栗子的时候,不禁笑容灿烂,朝栗子招了招手,拍着身边的位置,让他过来。 花圃中的栗子还坐在小木凳上,但是金哥身旁,又出现了另一个栗子,金哥笑着问:“臭小子,怎么琢磨出来的?” 栗子羞赧的挠了挠头,捏着手里的一块温润玉圭,指着句灵说:“句灵婶婶一直在帮我的,那天我感觉自己是睡着了,然后仿佛到了一处名叫无相界的地方,看到了一团灰色的气团,还见到了一个黑影,那位哥哥指点了我一番。” 朱鱼沉声道,“应该是休辨那小子。” 金哥点点头,长吁一声,“天意呼?授意兮?道载扶鸾矣。” 白林气呼呼道:“净说些虚头巴脑的言语。”,然后接着换了一副长辈的语气,“栗儿,让为师瞅瞅,嗯,又长了点个头,要不是我和金哥急着恢复,不然上次就提醒你了,看来,那个小姑娘对你确实不错,哈哈。” 除了长誉看不到白林与金哥,悠悠打着哈欠兴致缺缺,阿妱和阿光则躬身站在栗子的身后,尤其是听到不远处,那两位只曾听闻未见其面的两位大人的对话,不禁谨小慎微的,大气都不敢多喘,更是深觉与有荣焉。 上次白林与金哥,只是短暂的出现,离得老远的两妖也是后来,听悠悠随口一说,才知道那两个长的和栗子一模一样的存在,居然就是灵妖史诗长歌中的那两位。毕竟二妖,彼时尚幼,未曾有幸参与过千年前的几次大战,只是听过其他妖族口口相传的神迹,便心生敬仰和憧憬。 朱鱼接着说道:“呵呵,这小子,不光自学成了我的炎灵熄烬,还自己擅自取了个紫裳灭的名字,金哥你的青圭灵要,他给取了个七真旨,还有白傻子的风啸原野称什么啸风骨。” 金哥喜不自胜,胡乱捋着下巴上没有的胡须,白林则瞪大眼睛,摆弄着栗子的胳膊小腿儿,跟栗子闹着。 金哥想到了另一个人,不禁叹了口气,“元甲那个家伙,到底在哪了,朱鱼你就感应不到吗?” 朱鱼摇了摇头,“另一个我,原本能够找到他,但是自上次终战以后,就失了和他那份藕断丝连的意识牵引。” 白林咯吱着栗子,一边说道:“别急别急,我还是觉得吧,栗子越晚遇到那小子越好,早碰见他未必是好事,你们觉得呢?就那家伙的脾气,连我都心里发憷……对了朱鱼,你们这边到底还玩不玩啊?不玩,我们就回去了,一息也舍不得浪费,耽误功夫不是。” 金哥想了想,说道:“要不……” 朱鱼不等金哥说完,坚决拒绝道:“闭嘴,免谈!看就看,不看哪来的哪回去。又不是我请你们出来的。丘和桑,我回头跟他们算账。” 另一边,战场上。 司徒菁体内,滑提醒众人道:“你们刚刚才掌握这些身体,并不熟练,现在我给你们看一幅画卷,能领会多少,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金哥笑了笑,随手就弹出一块青圭,与栗子手里把玩的那枚相比,颜色更加精粹,其上的侌字,光芒也更加耀眼,靠近那十二只灵兽时,悠然化作十二个相同的图形,没入众灵体内。 在滑的蒲芦界内,亦或是他们十三人的共同识海中,出现了一副远古战场的恢弘画面。 群山之上,密布着大小不同的墟目,黑色的垢炁正源源不断的从中倾泻而出,沿途淹没的林地和山野,转眼间便被腐蚀成黑色的泥泽,逃之不及的小妖们,全部化作了傀儡,有些则原地蜕变,急速生成了狰狞和少部分霸丑,然后在潮水的冲刷下,汇入大潮中。 以朱鱼为首,身后十二只副尉,带领着各支灵妖大军,在山谷的原野之上,置身在黑色的潮水中,天空的阴霾里,红色的雾气隐约飘动,骤然化为一束束密集的闪电,朝大地之上的妖族们,无差别的劈裂砸落。 金青色的巨龙,腾空而起,穿行在云层之中,将妖界压缩成风雷雨火,四射而出,不停驱赶着黑云与红雾,减少空中对地面的攻击。 一条赤黄色的巨蛟,则浮在巨龙的身下,不停吞噬着那些触手可及的红色雷电,继而通过周身的妖界,缓缓延展,生出赤黄色的雨火,倾撒在身下,灼烧着黑色的潮水。 一只七彩鸾鸟,扑扇着硕大的四翼,一边帮助巨龙驱散云层,一边时而俯冲巨蛟身侧,加大火雨的威势。妖界中,逸散而出的七彩光芒,洒落大地之上,加持治愈那些被垢炁侵染,还仍在挣扎战斗的妖兽大军。 犹如两座屹立在潮水中巍然不沉的中流砥柱,成群的巨象和奔牛,各自从玄青色与炎黄色的两团仚形幻化而出的妖界群峰中,不断跃出,裹挟着好似玄黄色的泥石流,踩踏冲撞着周围的怪物。 三把状似兔耳的灵琴,环绕转动,围着一团青白的仚形,不断发出起起伏伏的音浪波纹,一边将那些身体被侵染的妖族战袍上的垢炁,震出躯体,一边从大地之上,闻音而生出的茂密巨藤,缠绕着已经腐化的傀儡们,拽至滚滚牛象的泥石洪流中。 一只青白色的矫捷豹子,跳窜在藤蔓之上,身后跟着生出一朵朵巨大的食妖花,一边蚕食着怪物,一边散发出晶莹的青色与白色的花粉,所经之地,触碰火雨便仿佛被点燃的爆竹,肆意轰炸着周围,接着象群与奔牛的风势,很快将战场局部,化作了汹汹火海。 四只赤色的鹿角状回形镖,拖拽着流炎,飞旋在战场中,遇到潮水密集处,刹时便散作几十枚飞镖,绞杀着怪物,然后自动合成一处,回到那团赤黄色的仚形手中,所过之处,随后从大地之上喷发出赤黄炙热的地火,继续分割着大地上的黑潮。 一匹炎黄色的骏马,驰骋在怪物的潮水之中,所过之处从地下矗立起一座座挺直的山脊,将潮水分作细细的流水,躲避不及的怪物们,被冲上半空,要么被火雨烧成灰烬,要么被那回形镖腰斩炸碎,一只金红色的猴子,骑乘在上,随着手中化作棍棒的妖界,拂过那些山脊,密集的棍状箭矢从中射出,肆意屠灭那几道细密潮水中的怪物。 玄青色的巨虎,张嘴吞吸,接引着天空云层中巨龙的风雨,然后吐出一道道犹如炮珠似的冰雹,但凡被穿过的傀儡全部化为冰柱,紧跟着被其他怪物撞碎,而触之可及的潮水,也从黑色慢慢凝固,生出晶莹的雪蕊,改变着大潮的流向。 一声狼啸,大地之上窜出无数的巨大圆石,妖界化作的黄色绳索三三两两的连接着,随着那团黄色仚形的挥手,毫无规律的相互牵扯,碾压击撞着战场上的怪物,时而借助升起的山脊和藤蔓,聚力砸落,而是被猴子的棍子拨向别处密集的潮水中。 那道紫色的身影,则单手持阔剑,跳跃在半山中,随手挥去,劈砍着那些半真半假的墟目。 画面至此便戛然而止。 其实后来,百万妖族大军,超过八成都沦为了垢炁的附庸傀儡,朱鱼看着还没清理完的幻象墟目,还有大地空中,扔在缠斗的十二只副尉,只能祭出自己的妖界,归拢残军,暂时撤退…… 第一次大战便铩羽而归。 “司徒菁,怎么说?”魏毅的声音传来。 “效他人之技,无甚意思,按我们自己的来。” 说完,十二人,分列在那只数目还算可观的大军,将其围成一圈,然后随着一声龙吟,众人只是徒手冲了进去。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五十九回:险中脱险 那夜,阿云紧紧搂着阿杰,姐弟两人在狂风巨浪的海面上,如一叶弱小的浮萍,无助的飘荡在暗无天日的海天之间。 终于挨过第二日,经过一夜的苦苦支撑,两人早已疲倦的依偎着睡在小船中,漂浮在湛蓝的天空之下,骄阳如火,阿杰舔了舔嘴唇,感觉有人将水轻轻的倒在自己的口中,不自觉的用手抓过水壶,大口喝了起来。 感觉满腹的清凉之感,从头灌入脚底,阿杰这才缓缓睁开双眼,揉了揉,发现周围几条渔船,将他们姐弟二人围在中间,一个嬉笑的少年,刚刚把水壶别在腰间,突然一道身影跳到了小船上,一脚将那少年踹入海中,叱骂道:“蠢货,谁让你喂那小崽子喝水的,有了力气,还怎么管教,贱奴!” 阿云被摇晃的船身和骂声惊醒,只见一副壮硕的身形,背着阳光看不清容貌,但却能明显感觉到危险的敌意,阿云紧紧握住蝴蜉刀,将阿杰拉到身边,眯着眼睛抬头盯着那位擅自登船的不速之客。 那人影,朝周围挥了挥手,十几条铁钩快速从前方甩了过来,相继攀附在小船上,然后一阵摇晃后,开始拖拽着阿云的小船,快速的向前方最大的一条渔船靠拢。 那汉子被晃了个趔趄,骂骂咧咧的,单手提起被踹入海中的那个少年,扔到船中,啐了一口。 阿云在韦虫岛上,曾听鬼矮人说过,在石国东阳岛周围,活跃着一支残忍嗜杀的海盗,特别喜欢劫掠石国与瀚源大陆那边兹然国的贸易航线,偶尔还会登陆沿岸的渔村,杀光成年男子后,大肆强掳女人和孩子,在额头处烙上锚印,然后卖给石国的王公贵族,做那贱奴仆婢。但凡落入他们的虎口,就只能祈祷苍天有眼了。 阿云以为那人并没有看着自己,于是提刀就准备剁掉那些铁钩上的绳索,只是刚刚抬手,就被那少年赶紧掐住手腕,伸出手指,嘘声禁止。 那少年明明满脸的笑容,但阿云却感觉其实他很紧张很害怕,表情很不自然,诡异的令人生怖。 阿云只感觉全身的力气,好像正在从手腕那被抽空,眼神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最后一眼,只看见那少年,还是露出惊异的笑容,然后递给阿杰一支螺笛后,便昏了过去。 阿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暖和的床榻之中,身上盖着兽皮,浑身被人梳洗干净,穿着好似不是绫绸,却说不上是什么布缎制成的心衣,很是亲肤柔软。 阿杰,阿杰?阿云掀开兽皮被子,高声叫唤着弟弟,整个船舱内,只有几根火把,劈啪作响。 咣的一声,舱门被一名满脸胡茬的壮汉踢开,浑身酒气,踉踉跄跄的闯进来,阴恻恻的看着阿云,嘿嘿一笑,随手插上门栓,然后脱掉衣裳和裤衫,露出一身铜色的腱子肉,毫无遮拦的展现在阿云的眼前。 阿云紧张的看着周围,没有一件能够防身的物什,只能躲回床榻内裹紧被子。 那壮汉啐了一口,就这么直愣愣的冲了过来,刚要扑在阿云的床上,只听门外咚咚咚的响起砸门声,阿云听不懂的言语,从门外焦急的传来。 那壮汉骂了句娘了个巴子的,不想理会,可门外骤然加快了拍打声,震得门栓哐哐乱响,汉子心想,小兔崽子,要是敢骗我,老子过两天就刮了你。 本已跪上床榻的两腿,跳了下去,转头看了看阿云,只说小娘们,先让你等两天,别着急,到时再让你逍遥断魂。哈哈大笑着,然后打开门,阿杰马上就窜了进来,扑在阿云的怀里。 门外站着的少年,还是一副笑脸,对那汉子说着阿云听不懂的话,壮汉上去就是一巴掌,把那体质羸弱的少年,呼在地上,嘴角流出鲜血,还依然在强颜讪笑着。 阿云不知这少年为什么当时在海上,会对自己下手,也不知道此时,他又是何用意,只能紧紧抱着阿杰,怒视着那壮汉穿上衣裳走远,转而瞪着少年。 少年擦了擦嘴角,始终保持着笑脸,起身进屋后,也不敢关上舱门,走到阿云的床边,挠了挠头,磕磕巴巴,小声说着阿云能听懂的话:“我叫达吉布,是兹然国那边的汕人,姐姐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能保你和弟弟安然无恙。只是,你要听我的,等快到了东阳岛,我再带你出去。” 说完,少年就马上跑了出去,只留下一脸惊愕,又莫名其妙的阿云。 渔船桅杆上,一只彩鸟振翅飞走,扑扇着翅膀,落在远处的一颗硕大的脑袋上。 “哼,不是我说你,你管她干什么,说不定死了才是解脱。”蠻嘲笑道。 自从那日,他和枭被滑赶走后,竟然在去往东阳岛的海上,无意中发现了阿云的行踪,于是一路尾随着这群海盗,反正也是顺路,抵不住枭的软磨硬泡,蠻只得陪她,慢慢游着,反正也不着急赶路,越晚越到霊琮城才好呢,一想起那个鬼地方,蠻的熊毛就不自觉的竖起,想想都肉疼。 “吃你的臭鱼烂虾,又没让你出力。就你的脑子,能知道什么?滑为什么让我们绕道东阳岛,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我们明明可以从石国与兹然国交界的那道峡湾登陆,能更快赶到蜃山。” “为什么啊?”蠻吐出一嘴蟹壳,问道。 枭真是不想搭理这头只有肚子没有脑子的家伙。其实刚才,只要那汉子图谋不轨,枭就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好在有那少年。 白天看到他出手的时候,正在天空飞巡的枭,本想出手,赫然发现那少年的手段后,便放下心里。随后除了一路跟随,护着阿云,更多也在观察着他,看看这少年,到底要如何行事,一群小鱼小虾的人族,不过是眨眼间就身首异处,实在是赶路无聊,看着好玩也罢,枭最终还是选择袖手旁观,静观其变。 这几日,阿云和阿杰都老实待在舱中,只能通过窗口,看着外面的远海,感受日夜变化。那壮汉,期间一直再没过来骚扰阿云。 好景不长,那晚正当阿云哄睡阿杰后,只听船外响起一声悠扬的螺音,阿云趴到窗口,只见远处,闪烁着幽幽的荧光,正向这边靠过来。 船上一阵骚乱,吆喝声和乱七八糟挪到重物的声音,从阿云的头顶传来。 很快,阵阵火光便落在周围的渔船上,竟是密密麻麻的箭矢。很快,阿云便看清那些靠近后的荧光,竟是成群的庞大战舰。 所有渔船都搭起乌篷,快速穿插在战舰中,借着精巧细小的船型,多数都挣脱战阵,只有几艘躲避不及,被撞的七零八落,然后在海面上燃烧着,不久便沉入海中。 待将那群战舰甩出很远,再也不见那些荧光,阿云也跟着长舒一口气,不远处好像现出漫长的海岸和山影,接着船上又马上传来阵阵厮杀声。 过了半晌,船上再无嘈杂声,阿云抱着熟睡的阿杰,紧紧盯着舱门,只听咣的一声,阿云吓了一跳,随着舱门缓缓打开,就见那壮汉出现在门外,然后扑通栽倒在地,阴影中,露出半个身子的人,抽出捅入那壮汉后心的蝴蜉刀,然后整个人走进屋子,竟是那自称达吉布的少年。 达吉布笑着,朝阿云招了招手,又急切的看着舱外,显得很焦急。 阿云犹豫一番,很快就抱起阿杰,把他交给达吉布,夺过少年手里的战刀,然后冲在前面,待阿云跑到甲板上,全部是四零八落的残肢,这艘船上的海盗,居然全被那少年屠戮一空。 “这里,这里。”达吉布抱着阿杰,在船舷处轻声唤着阿云,三人跳到另一艘稍小的渔船上,趁其他人还没赶过来,火速摇起桨橹,朝海岸逃去。 好在蝴蜉刀足够锋利,不然少年哪是那些海盗的对手,加上碰到了,起先他预告壮汉的那只战舰,所以才能“趁火打劫”,轻松得手。但是,后面正追赶他们的海盗,并不想放过他们,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近。本来就经过一场厮杀,少年的体力渐渐不支,阿云咬紧牙关,不敢回头,只能苦苦支撑用力摇着船桨。 终于,三人登上了岸,来不及更不敢缓口气,就马上冲过沙滩,直直奔向前方的树林中,只要钻了进去,就算是逃出生天。 三人刚刚登岸几个呼吸,那群海盗,也大声尖叫着上了岸,阿云都能闻到身后海盗身上散发出的腥臭味,眼见来不及逃进树林,索性转身持刀面对,死也不能让他们再将自己掳回去。 正在阿云要举刀赴死时,突然只听林中有人大声喊道:“趴下!”,紧接着从林中发出阵阵密集的箭矢,阿云赶紧摁倒达吉布和阿杰,趴在地上,看着对面的海盗相继倒在海滩上。 留下一地尸体的海盗,完全不知是谁在袭击他们,活着的又逃窜回海上,作鸟兽散。 阿云的胸口,心砰砰跳着,起身扶起达吉布和阿杰,只见丛林中,走出一个高大的少年,和一个头戴白巾的青年。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六十回:仇灵相见 面对围圈之中不断各展其技的狰狞,十二个人,或是抬手间便将其挥之远处和半空,或是直接抗下,只是擦出些许火花便湮灭不见。 只有那些霸丑,尚能入了他们的眼,也只是简单的随手将它们释放的技能,轻轻抓住后,轻轻握拳便消失不见。 朱鱼冲着白林,点了点战场,白林当自己没看见,顾左右而言他:“这些孩子,这么玩,是想借机淬炼肉身吧?”说完,一阵轻风拂过,句灵便被“拘押”到朱鱼这群人的身边。 句灵听言后,看了看朱鱼,发现她没什么表情,便硬着头皮说道:“灵师大人说的不错,就跟这些日子我和栗子对练差不多的道理。” 金哥看着栗子,又朝句灵玩味的笑了笑,接着看向战场,接话道:“精炁与灵炁,两者本就殊途同源,与其说是相互融合,不如说是前者的返祖归宗。不同于栗子身上自然生发的那两道炁体,还有句灵诞下后便拥有的元炁和灵炁,我也特别期待,咱们灵尉大人‘倒行逆施’的通天手笔。只不过,应该差点东西,是吧,白林?” 白林不似装傻,是它真的没有明白,自己哪里知道朱鱼要做什么,只是单纯的以为,想让自己出点血,给那些娃娃添点趁手的家伙。 眼见朱鱼正要起身,白林气哼哼道:“栗子,有的人,就是矫情,有话直说不行吗,非得拐弯抹角让人去猜。” 栗子赶紧点头,深以为然,只是感觉到悠悠那边的目光,马上又摇了摇头,说师傅你的话,我听不懂啊。 白林本想重重拍下栗子的脑袋,还是舍不得,变傻了以后怎么生娃给自己玩,便啪的拍到栗子的屁股上,嘿嘿笑道:“臭小子,倒是挺开窍,以后不愁找不到媳妇。你不是自学了我那招风啸原林吗,看好了,再给你露一手,这招叫做——风气烁金。” 随着四字真言祭出,霊墓城外那道耸入云端的雪峰,天空之上雷云密布,好似被闪电缠绕,四周的金色灵炁,裹挟着电光不断涌入“城内”天空的云海中,之前悠悠随手撒出去,融入众人体内的十二枚元木树叶,将空中的雷电接引至十二人周身,藏于识海中的叶子慢慢被削成一柄柄玄金色的雷霊剑胎,叶脉浮于剑身之上,波动着白色的光芒纹路。 白林竖起右手双指,喝道:“醒!”随之,十二道波纹荡起,将周围所有的狰狞切分为二,只有那群霸丑才堪堪挡下灵兵诞世的余威。 灵兽体内,曾经遗存的部分意志与记忆,也与司徒菁等人的平生过往相融合,众人好似落入不停重复旋转的幻象涡流中,各种画面如煌煌洪流,冲进原本寂静的识海中,心神不禁如一叶扁舟,随着摇曳摆动浮出肉身,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感从四面八方汇入,众人继而开始怀疑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而去,眼前所见是否真实又缘何存伪。 在滑的蒲芦界内,檀茜茹和邢宝妍的“身体”逐渐出现融化的迹象,易厚鹏则变得膨胀不停,多数人则无意识的勉强支撑着。 以司徒菁为首的滑,其实最为煎熬,自己不仅要维持住众人的身形和意识,同时还要忍受十二道强烈精炁的洗炼,此时,滑的心中突然闻听一语“虽复浅进,欣然阙云,继天而势,魂列全首,万物延道,无以类聚!” 滑福至心灵,撤掉维系所有人的牵绊,放任自流。 十二个的白色人影,光芒渐渐消失,化作各色灵甲焚烧在身,头戴兽首兜鍪,慢慢显露出三丈多高的奇伟姿态,介于灵妖与人身相融后的容貌,不似朱鱼那般近乎仚形的飒爽,也不是阿光那种略微有些猥琐狰狞的奇容,但又具备各自原身灵兽的一些特征。 战场中,嗡声激荡,众人缓缓拔出心口外,只露出来的剑柄,待全部抽出体外后, 天地之间回响起铮的一声剑鸣,原本一片破败昏暗的世界,此时变作了一处亘古战场,竟是众人在画卷中见到的亘都山涧,似真似幻。 悠悠见状,随手挥去数不清的花郎籽 原本只是借助肉眼看到的事物,此时已经近乎接近“真相”,面前的霸丑摒去黑色的阴影外,其中包裹着蜡黄枯败,不停扭曲的气团,再也不见那些红线与勾魔的离神缠绕。而那勾魔,体内好似拥有三种金赤黑的三色炁团此消彼长。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十二人手持雷霊剑,轻轻一挥,沿着此方小天地的“脉络”,瞬间便冲进霸丑的黑潮中,现出身形之后,沿路穿过的霸丑无一不身首异处,完全不给它们反应与还手的机会。 勾魔嗤笑着,伸展出六只手臂向四周抓去,临近的十几个霸丑莫名的飞向自己,身体在空中跟着变形塌陷,最终变成一把黑色台椅落在身下,勾魔就那么坐在上面,双手拄着膝盖,四只手转着金色的各式武器。 金哥喊了一声栗子,让他看着自己,然后只见抬起右手,食指间浮出豆大的金色荧光,在空中一笔写成“侌”字,随之天地恍惚波动,转瞬间,剩下的霸丑们便来到了石碓之下,栗子不用金哥吩咐,便心领神会,站起身,心随念起,左右手各自握起两把红蓝色的鳍翎剑,然后飞身至场下,啸风骨亦或是风啸原林萦绕在身侧,触之便卸去霸丑身上的黑甲,双剑专照对方的金色双角砍去。 长誉看着在场中威风凛凛的师傅,有点跃跃欲试想要一去相较高下的冲动,悠悠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师娘就是带你来看个热闹长长见识的,这根本不是你能参与的。” 童童望着师娘,没想到悠悠反而点了点头。童童不禁开心的笑了起来,起身后学着长誉,舒展筋骨,不待长誉看清,只见童童已经冲进了师傅的身旁。 好像那日在山下的村中喝的糙酒,长誉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想起从小到大,一幕幕最开心的经历,又好像看到了自己长大后,东征西讨建功立业的雄奇人生。 悠悠抚着长誉的肩膀,才制止住长誉沉浸在一段段欲醉沉沦的幻想中。 随着童童的变化,恢复神智的长誉,不禁张大了嘴巴,愣愣看着她。童童的身后,好似浮现出一轮圆月,发出银色的月华,两条毛茸茸的银色长尾不停在身后摆动,额头中间浮出银紫色的花钿,长发也好似披帛浮动缠绕着光洁的双臂,身姿超过了一丈多高仍然显得纤细窈窕,别说是长誉,就连场中的霸丑,也有一些变得行动迟缓,面容浮现痛苦的表情。 被栗子清风拂过的那些卸去黑甲的霸丑,垢炁被抽吸一空后,体内的昏黄气团被一根根银线拽出,肉身灰飞烟灭,只剩下好似灯笼的炁团漂浮着。 朱鱼随手一招,那些灯笼便被收入陶壶之中。 另外一边,十二个人一字排开,直面高高坐在台椅之上,轻蔑俯视着众人的勾魔。 勾魔起身,踩碎脚下的废物们,不及众人反应,一脚就将左侧中间位置的魏毅踹飞了出去,补上空位,紧接着左右各自三臂,抡起各式武器,就向两边挥斩。 左侧的四人,眨眼便飞出几丈开外,剩下的七人,各自丢出手中的雷霊剑,勾魔也不闪躲,剑尖离着几寸便停滞在空中,紧跟着众人的身影出现在旁,近身释放灵兽们的炁团能量,齐齐轰在勾魔的身上。 十二个人拉开距离,勾魔的黑影在烟尘中巍然不动,待烟消云散后,勾魔已经换做了那张怒目而视的面孔,上身的红色咒纹汇聚至头上的银月弯角,散发出猩红色的灼灼光芒。 另一边的童童,好似感觉到了勾魔身上,那股好似与生俱来的敌意,不禁停下与栗子的配合,俯身在地面容变得不再娇媚如雪,而是冲着那边的勾魔,咆哮不已。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六十一回:云驾山下饮海寨 付玉稀里糊涂的就“上了山”,成为自称白巾军中,最底层的一个无名小卒。 自那日被白立业吓得昏了过去后,等付玉再次醒来,已然身在一处山林幽谷深处的营帐中,裤子还湿漉漉的,散发着难闻的骚-味。草席旁边,凌乱的放着些衣物之类的。 付玉听了听周围没啥动静,赶紧麻利的换了裤子扔到一边,然后走了出去,外面除了有几堆已经熄灭的篝火,还有其他空无一人的营帐,显得特别的静谧。 付玉蹑手蹑脚的在四处寻么着,睡了一上午,肚子也不禁叫屈起来,咕咕的声音一阵跟着一阵。 嗅了嗅鼻子,付玉赶紧跑到一处篝火堆下,拨出木炭残渣,挖了一下,居然埋了几颗烤熟了的野山薯,皮也不剥,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很快,全部都被付玉送给了五脏庙,双手撑在伸后,半仰着坐在地上,舒坦,真的是太舒坦了。 接着,付玉赶紧口渴难耐,又到其他营帐翻了翻,除了归置整齐的箱子和一些生活用品,也没啥东西,好在寻到一坛酒水,管不了那么多,大口饮下,呛的自己连连咳嗽。 酒足饭饱,付玉看着不远处的山丘,就想着去树林中溜达溜达,至于这是哪里,这些人又是干什么的,自己无牵无挂的,完全不放在心上。 刚刚钻入林子,付玉就听到前方有人呼呼喝喝的,大声叫着快放箭啊,赶紧追上抓住他之类的喊声,还不等付玉反应,就见一只山猪一头撞入自己的怀里,整个人被击飞到半空,身子都不禁蜷缩起来,然后重重摔在地上,疼的自己冷汗直流,刚刚吃喝进肚子里的东西,差点没全吐出来。 躺在地上的付玉,脑袋上,胯下,周围连续不断落入箭矢,吓得自己一动不敢动。那只山猪,屁股上接连中了两箭,呜嗷叫唤着,也不准备逃了,转过头反而盯上近在咫尺的付玉,势要与他一绝生死,前蹄不停刨着山土,口中的鼻息呼哧呼哧的。 付玉打小长在绫络京中,哪曾见过这阵仗,二百多斤的山猪,背脊都高过了自己的腰部。 以前看到书上讲,深山密林遇见这种畜生,最好一动不动,只要不激怒它们,一般都不会和人族发生冲突,但是眼前的大家伙,已经不是怒不怒的事情,而是会不会生吞了自己的问题。 那山猪终于蓄力完成,狠狠的朝付玉冲跑过来,周围的山石都能感受到那小巨兽震动的力量。 好在,紧闭着双眼,任由待宰的付玉最担心的状况并没发生,只听到嗖的一声,然后睁开眼睛,就看到一支箭矢,快准狠的直直射入了山猪的眉心之间,轰的,山猪栽到在地,哼了几声,四腿蹬了半天便没了动静。 “还是白林长厉害,兄弟们,都学着点。” “王老六,巴结,继续巴结,你看白林长看都不看你一眼。” “老六啊,你说你,刚才那一箭射的,那小子以后要是娶不了媳妇,还不得找你算账?让你给帮着暖床?” “暖床?没问题啊,又不是没跟哥几个睡过,别说以后了,今晚我就和这位小兄弟同塌而眠,怎么说也是个半大小子,浑身一定热乎着呢!” “你他娘的,真特么口味独特,以后离我们远点。” 紧跟着,就是一阵哈哈的爽朗笑声和骂声。 早上,在村子屋顶上,曾经看过的那群头戴白巾身着绿衣的汉子们,依稀从林子跑过来,约莫二十来个,每人经过付玉身边的时候,各自拾起地上的箭矢,还不忘用手中的家伙,敲了敲他的脑壳。 众人砍掉一旁的树干,用麻绳把那山猪四腿捆起来,然后一边抬着,一边唱着山歌。 付玉坐在地上,刚刚收起乱跳的心脏,又被某人重重拍了下肩膀,吓了一跳,就听身后那人戏谑的说道:“忘了忘了,你可别再吓尿了,山里的衣物可不是市井民间,经不起你这么嚯嚯啊。” 听声音,正是在村外,拍过自己肩膀的那个俊朗青年。付玉哼了一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杂草和尘土,跟在那群汉子身后,往营帐回去。 路上,那人跟付玉自我介绍道,自己叫白立业,也就是那群人口中的白林长,因为看不惯平安王治下的胶州,民生日益凋敝,于是振臂高呼拉拢起这么一支队伍,兄弟们都是苦出身,家里也都像早间被迫害的村落,亲人都被冤枉迫害,死于非命,便都陆续跟着自己,不敢说杀富济贫,但是意思也差不多吧,但见不平事,白巾箭必至。 付玉听完,热血翻涌,还不等白立业的伸手邀请,便自告奋勇自己要跟着他们混,将自己的身世,还有为什么到了那个村子,毫无保留的和盘道出,只求白大哥这边,给自己口吃的就行了。 白立业笑了笑,也没立时答应他,只是说,你要想好了,吃我们这碗饭,可没有你从书上看的那么简单,说着,便把《东芳集》还给了付玉。 回到营帐,众人将营帐收拾利索,又将篝火的残土好生掩埋,其间那个叫王老六的汉子怒骂着,哪个狗崽子吃了老子埋下的山薯,自己还饿着肚子呢,要吃自己去山里刨去,奶奶的。 付玉心虚的躲在远处,不敢吱声。 众人收拾停当后,又从用杂草盖着的地方,翻出早上舍来的几袋子粮食,扛着向不远处的一座高耸山岳爬去。 此岳名为云驾山,鬃云奋天蹄,峦林汲川气。半山之中,常年为茫茫的白云缠绕,因为几座连绵的山峰似那奋蹄的骏马,云彩又如那缠在马嘴的缰绳,便因此得名。 从午时直到太阳即将落入海中,付玉才呼哧带喘的,通过山栈密道来到一座简陋修葺的寨子中,大门山歪歪扭扭的写着“饮海寨”三个大字。 摘自坐落在云驾山两座山峰之间,一处天然的平台中,易守难攻的地势。回身看去,西边便是空旷无际的大海,漫长的海岸线延伸探出至远方的东阳岛,其间星星点点的,可以看到泛光的几个小渔村,洗魄峡隐隐约约在西北方散发着电闪雷鸣灰蒙蒙的气象,东北边则能看到整座宛如黄玉闪烁的绫络京,天气好时,甚至能够看到西南方的白沙岛,映射着日光,好似一把鞘利的剑锋。 付玉也不管不顾,随便找了个草垛便坐了下去,其他人好像习惯了,都没有明显的力竭气衰,将粮食放入仓房中,把弓箭箭矢放入场中一侧的武器架子上,然后寻来一张大桌和一口大锅,燃起篝火燎完猪-毛,再烧水清洗干净,然后抬到桌上开膛破肚,收拾起那只山猪。 付玉走到桌旁,以前自己经常去屠户老李家看光景,那摆弄着猪肉的汉子,明显也是个外行,付玉就指指点点,猪肘怎么卸下来,梅花里脊也要分清楚了,尤其勃颈处,应该从这里下刀更好切猪头。最后,付玉还不忘提醒让把苦胆用绳子系起来,吊在仓房的屋檐下,寓意年年丰裕,同时也不忘曾经的苦日子。 付玉指导完,背着双手颇有些怡然自得,转身就撞到了王老六,四十多满脸胡茬的汉子,冷着脸把长舀和粪桶丢给付玉,说白林长吩咐了,听说你小子以前在城里专门干这个的,正好明早起来,把寨子里的“马圈”收拾下,然后又和那拆猪的汉子侃起荤段子。 索性,虽然是新人,付玉晚上也分到了一碗猪肉汤,里面有几块肉,就着干巴巴没啥滋味的煎饼,吃的也是很香了。不过跟成立的伙食比,还是差了太多的意思,肉汤里要是放点韭花,脆饼上再撒点芝麻和盐巴,冷冷的天里,这么吃那才叫得劲。 晚上,隔壁炕席上的王老六还有两个人,打着震天响的呼噜,刚得知和他分到一处睡觉,付玉吓得赶紧捂住胸口,以为白天他们只是开玩笑,好在吃过饭,白巾军们在白立业的操练下消耗了大量的体力,王老六回来倒头便睡了过去,懒得理会这位小舍友。 付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愣愣看着窗外的月光,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刚刚明明看到银色的月亮变得猩红如血,现在又恢复了正常。 看着看着,付玉也轻轻打起鼾声,梦到了爷爷,梦到了邻家的那个小娘。 而在霊墓城内,十二人暂时分散左右,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童童转瞬便欺身近至勾魔的身旁,探出一只手,将它的脑袋狠狠攥在手里,轻轻提起。 勾魔头上的猩红色银月弯角,眨眼便褪去了猩红色的光芒,同时童童额头见的花钿,则愈发变得潮红氤氲,显得十分的妖冶和诡异,身后渐渐浮现出银红色的圆光。 句灵也好像想起来什么,喷出一口地火,朝着童童的身后冲击而去。 童童好似换了一个人,转头看了眼句灵,轻蔑一笑,空出的手随便一挥,便将那道地火消弭于无形,另一只手中的勾魔,六臂疯狂劈砍着眼前的宿敌,只是徒劳无功,很快,随着咔嚓骨裂的声音传来,这幅勾魔的离神,好似蹦碎的琉璃,就那么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四分五裂继而化作痱粉。 一声长啸,响彻这处天地,悲怆而悠远,快意而不甘。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六十二回:狼狈为梦 绿江沿着齐州与長州两界,钻入牛仰山脉与横亘山脉碰撞而成的犇首山后,便成为穿行在山中的隐河,直到从辛州徊风峡,即是当年辛罗族人偶尔发现并从中逃出升天的沟壑中浮出,继续沿着爰州北境,绵延数百里后,才是起于榛国的三江源头。 在犇首山中,遗存着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废城,内部极为空旷与深远,为后来纳入姜国境内的齐州山民偶然所发现,便是后来的寒回城,即使如今,城内绝大部分尚未被人查探清楚,有人生活的地方,也仅仅是限于临近山外的区域。越过犇首山,经过一片雪原,再越过长年不冻的雪芳江,便是申国境内。 虽然寒回城外,冰天雪地寒气逼人,但城中却和暖如夏,每次经历北风寒气而袭,或者雪崩之后,城中山壁之中,便经常会长出雪生,一种白色若拳头大的球状果实,食之使人立时冻结而亡,外敷则对火伤湿热有着奇效。 原本寒回城实属苦寒之地,但因为城中分布着各式汤泉,而且许多神秘之地内藏宝物十分诱人,各类传说与奇闻传遍民间,所以便吸引周边長州,壬州及他州各地的贵族豪绅们,无论年长者前来慕名疗养,或者是无聊纨绔,与平民百姓,络绎不绝前来。 寒回城的城门,准确的说皆是十丈多高的山道洞口,走入城南钻入洞中,只是两个呼吸,便会恍惚出现在风淋关的某处山林中,后来在此形成了一座风淋镇,专门作为前往寒回城的中转,提供各种食宿和物资,一些可信可不信的小道消息经常在镇子里传播,久而久之甚至版刻成书,销往周边州郡,吸引更多的人前来。 既然在長州有通道,自然在申国那里也有一处,正是北门,因此一座寒回城,便因此分做了“一南一北”的两半格局,而姜全桧则镇守的便是南城。 原本整个寒回城,都掌握在姜国人手中,大概两百多年前,突然一支百余人,骑着叱也的申国人,莫名其妙出现在城北,甚至连他们也蒙了半天,好好的在雪原之上狩猎,突然就被传到了这里。只是看到城中繁华熙熙攘攘的景象,尤其是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姜国人,于是从一场狩猎变作了另一场,开始大肆屠杀起来。寒回城曾一度成为空城。半月后,从齐州赶来的边军,发现除了满城腐臭的尸体,那只申国骑军早已消失不见,后来在城北某处山壁的夹缝中,才发现居然也有一处通往外界的洞口,期间几次封堵也都无济于事。 于是一座城中,姜国利用城中地势的起伏高低,只能建起厚厚的一堵城中墙,对于善跃的申国人来说,意义并不大但胜在也能抵挡一阵,况且,平时申国那边,只要石国不骚扰姜国,申国人很少越雷池一步,更多的还是利用一些当地矿藏猎物等特产,和姜国人进行些盐粮木材的交易。 奇怪的是,去年石国进犯齐州时,申国人竟然没有出现在寒回城,只是在齐州北部的牛仰山脉北麓,出现几股骑军袭扰。姜全桧派出查探的斥候,通过城北出去后,也再没有回来,这就使得他内心始终惴惴不安,联系到勃州那边的事情,直觉告诉他,两者一定有着某种联系,于是每个月月初,姜全桧都会派出队伍前往申国巡查,但一直都是石沉大海音讯全无,以至于城中的城防军都酝酿着不安和逃役的情绪。 姜全桧思量再三,只得让驻守城中的防军,抽出一半直接放置在北城,不再派出队伍做那无用之功,同时吩咐城内的工匠,在北城地势高处修起箭楼高堡,以便日后生变,能够暂缓策应。 躺在乳白色的汤泉之中,望着城下各地传来各种声响,看着这一切的姜全桧,稍稍用力搂紧了身边的侍妾,心头紧张的情绪也稍稍舒缓。 虽然姜明启让他亲自驻守寒回城,但一年中,他也只是新年前后,来此待上两月松快松快筋骨,泡泡汤泉顺便看看城中有没有什么新奇的发现,之后便从寒回城王府,一处特别开辟的密道,出了山后也只需骑乘快马飞奔半日,就能回到長州的首府所在耕饶城。 说是父皇令自己策应齐州,在姜全桧心里,那个傻大哥完全堪用,根本没有自己出场的机会,就算是放任一座镇森城给石国,姜全桧都没有任何腹诽,那群申国人,即使骚扰边境,更多的还是在齐州北方,寒回城这里,历史上很少再发生两百多年前那样的屠杀事件,只要给了那领军骑将些好处,比如美人美酒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很好打发。 就在姜全桧优哉游哉享受着汤泉滋养和左右美人时,手下俯身贴着他耳边言语两句,姜全桧转过头,纳闷道,这小子怎么过来了,只得吩咐侍卫,直接带他来这里就行了。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还有自来熟的热络话语也跟着传来:“召王兄,小弟来给您贺喜了!” 姜全桧支走旁人,起身走出汤池,披上锦袍,坐到椅子上,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姜全玚,笑着说道:“起来吧,什么风把全玚老弟刮来了,又是贺的什么席呢?” “听闻召王府又添了一对龙凤胎,老弟当然要恭喜恭喜了。”说完,便吩咐手下,给姜全桧呈上一副字画,在姜全桧面前徐徐展开,两丈多长,竟是一副四龙朝天图,四条幼龙盘伏在山岳云峰之上,而云海之中,则是一对金银两色,紧紧缠绕在一起的雌雄巨龙。 姜全桧盯着画卷,却是眉头一皱,这事自己也是前日才收到王府的消息,这小子怎么就知道了,而且还从壬州那边赶来的。 “全玚老弟真是消息灵通啊,行了,起来吧,又没有外人就别演戏了。”姜全桧挥了挥手。 姜全玚笑嘻嘻的起身,令人收好那副僭越的长画,这位皇兄,平生除了最爱美人,便是笔力雄奇的书法画卷。 使了个眼色,姜全玚身边的人也退了下去,姜全桧问道:“说吧,老弟你从壬州擅自跑来,不仅是贺喜这件小事吧,皇叔那边有何吩咐?” “岂敢岂敢,不过是些小事罢了,皇兄请看。” 姜全桧接过递来的一封信笺,开始还有点索然无味,无非是厉王那些冠冕堂皇的客气话,可读着读着不禁瞪大眼睛,又反复了看了一遍,不敢置信,问道:“父皇竟然调动了羖雷-军?” “这还有假,是我二哥在爰州那边亲眼所见,如果不是这支奇军,恐怕蔡胖子的坟头早就长满蒿草了。” 羖雷-军,姜全桧也只是从皇室书馆中的只言片语里,看到过一些语焉不详的记载,和羖贲军不同,后者大多数作为皇帝直属的御林亲卫军,无需兵符只听皇帝的亲口调令。 但是前者,在姜国历史上,只在开国之初和四百年前出现过两次。一次,民间传言,太祖即将在如今苍阳城外的中颇江岸兵败时,祭出传国神器奉天谕令,从天空中降下不计其数的雷电,化作一支千人的金色大军,最终将昔国主力消灭于河原之上,而昔国皇室也被迫迁往姜国的南方,后来又分成了东西两昔。 但在御史的笔下,传言甚至比民间更加神乎其神,但只有短短一句话:“太祖江畔余百骑,面二十万众,欲绝尽而出仚形,分化千余雷部,遂顷刻屠昔……” 另一次,史册之上更是一点只言片语都没有,还是坊间传说,言之凿凿,说是那年新帝降生,同时从宫中飞出一颗流星后,天空原本万里晴空突然乌云密布,一支金色大军从苍阳城外的女闾山飞跃而起,直追那道流星而去。 一开始民间都以为是不祥之兆,又正值后来的孝帝出生,众说纷纭,好在后来姜国国泰民安,较之以前百姓生活更加富足,甚至都没有与石国和昔国发生战乱,因此后人便很少再提起这段历史变故。 信的结尾,姜明琛嘱咐姜全桧这个得力大侄子八个字“天时更利,稳变求胜”,至于勃州和爰州,易州那边,则一字未提。 姜全桧烧掉手里的信笺,看着目光灼灼的姜全玚,“信外,皇叔可还有什么话要你转承与我的?” 姜全桧笑着伸出手,从竖起的两指,慢慢变作三指到手掌,最后握住后,又伸出另一只手,也握成拳头。 “百万?即便加上我这長州和壬州,也养活不了这么多人啊!” “皇兄莫急吗,五十万足矣,但是还有一个东西,足足能够抵得上五十万大军。”说完,姜全玚掏出从寒回城里,四处可见,随手扣下来的一块散发着寒气的萤石。 姜全桧嬉笑道:“皇兄真是守着金山不自知,知道这是什么吗?容老弟卖个关子,只等几日后,再为皇兄揭开谜底如何?” 三天后,看着自己手中那柄锋锐无比的银色战刀,还有脚下被如切豆腐般的兵器甲胄,姜全桧的眼中,散发着炙热的光芒。 如果说,十年前找到自己的姜明琛是在痴人说梦,乃至几天前,自己也没有任何兴趣和信心,这些年,自己一直都在跟父皇秘密呈报,大不了届时卖了姜明琛那个老滑头。但是握着这把透露着寒气的战刀,姜全桧好似已经睥睨天下君临江山。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六十三回:首战告捷 饮海寨内,分不清是雾气还是云气,总之云烟茫茫笼罩着各处角落,想必外面已经是大亮,付玉碎碎念念着,是不是这寨子的马圈就只等着自己来收拾了,如果没人,还不得一场山雨泛滥成灾。 自己看着盛出的十桶粪便,这些“新鲜”的,王老六特意交待需要暴晒发酵些时日,旁边那十桶已经熬好了,自己还得负责把它们泼到寨子后山开辟出的田阶里,啐了口手心,听着下面传来的操练声,付玉只能继续埋头干着。 晨曦的金色阳光,慢慢开始驱散寨子里的云雾,就好像突然把山下的画卷突兀的展开,最后一桶终于收工了,付玉愣愣望着运出的千里山海,昨天上山,因为傍晚看的并不是很清楚,此时眼前的景色,直抒胸口,一色晴苍澜,玲珑覆人间,付玉赶紧收拢起陶醉的心绪,使出力气,两手各拎起一桶,向山后走去。 寨子在后山,特别开辟了十几亩梯田,本身就是山土没啥肥沃的田壤,只能靠着几十口人慢慢攒料。 付玉发现,在这高山之中,那些好似禾苗的作物,竟然不受风寒影响,甚至有些微微荧光的露水,点缀在叶片之上,还有些类似野山薯的藤蔓匍匐在地,更多的他都是第一次见识,正想随便把两桶倾倒下去,就听有人提醒道:“小兄弟,你得先用锄头拢出沟儿啊,照着这些劈头就浇下去,全都烧死了。” 付玉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田地上方,站着另一个“白立业”,只不过更加眉清目秀,身穿灰色的布衣,同样也是白色的包头巾,手里攥着一个袋子,颠来颠去的。 说完,那人随手好像将什么粉末,撒了出去,然后折断一个树枝,翻转腾空就跳到付玉身边,付玉闻到一股香风袭来,幽幽的好像在哪里闻过。 那人用树枝比划着田垄,告诉付玉,拢完后,这里,这里,还有那里,大概相隔几步,再挖个浅坑,浇上一舀子就够了。 付玉算是开了眼界,种个地还有这么多讲究,那人说完就蹲在一旁,看着付玉劳作起来,也不怕那熏人的味道,好像还有点怡然自得。 从早上到中午,终于把这几十亩“大爷”伺候完,付玉瘫倒在地,也顾不上擦拭手上的污渍,愣愣看着天上时变时过的白云。 歇了半天,付玉反而听到旁边传来鼾声,无奈起身,拍醒看着他忙活一上午的那人,然后带着他一起回到寨子。 一路上,两人再没说什么话,付玉对他的身份也不太感兴趣,既然能来到山后,肯定也是白林军了。 那人呢,看着愈来愈近的寨子,好像兴趣愈浓,自言自语,夸着老白弄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吗。 刚到寨子门口,就传来熙熙攘攘的说话声,还有各种饭香和酒肉味,付玉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走过大门,发现操场上竟然多出了一百来个新的面孔,小到和他年岁差不多,大的甚至还有老人。 众人看到付玉身旁那人,纷纷停止喧哗,起身拱手,敬称白城长。那人也拱了拱手,吩咐大家继续,不用拘束。 这时,白立业从寨子的议事堂走出,站在高处,朝那人招了招手,然后嬉笑着,一个飞身蹦到白立业身边,来了个大大的拥抱,两人转身回了屋子。 付玉和几个兄弟放好桌椅,其实就是几块长板和木墩,就算再来百十来号人,也足够他们坐下吃饭。 众人落座,饭菜上好后,全都等着那两人出来,趁着这空挡,继续交头接耳讨论着。 付玉坐在席间最后的位置,只是默默听着,大部分人都像白立业之前说过的那样,无不都是从各个城里乡间,不堪石国官吏的欺凌而选择了上山,谋个生路。 大门推开,谈话声戛然而止,白立业和那人,走到席前,端起酒碗,只是说道:“碎石以坚,白霞为天!” 众人也跟着起身,举起酒碗,纷纷喊道:“碎石以坚,白霞为天”,然后饮尽酒水。 白立业和那人,左右坐下,也不吩咐,兄弟们早已自顾自开始吃喝起来。付玉眼前的肉食,还没等自己伸手,盘子早就空了,看着别处的长桌,也是差不多的光景,这哪是人啊,完全是一群饿狼。 “小哥,你是哪的人啊?”旁边一个瞧着跟付玉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一边把手里的肘子掰开分给付玉,一边问道。 “绫络京的。” “是吗?我还没去过呢,爹活着的时候,答应以后带我和妹妹去城里见识见识,那城里可大可繁华了吧?” 付玉听言,刚吃了一口肉,就停下嘴,默默点了点头。 “俺们乡下人也没啥大名,在家爹娘都叫俺树杆,小哥你叫啥?”少年确实人如其名,瘦巴巴的像根儿枝条。 “付玉。” “哇,小哥,你这名字咋写啊,我瞅瞅?” 付玉手指蘸着酒水,几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告诉少年,这是付字,这是玉字。 树杆看完,笑哈哈的拍了拍旁边,另个年长些的少年肩膀,“驴尾巴,老子今天新学了两个字,你认识吗?”说完,学着付玉,用酒水在桌子上,妞妞巴巴的写下两个字。 以那个叫驴尾巴的少年为首,周围几个少年,看着竹竿写下的字,都围了过来,羡慕的眼神,看着桌子上的字。 “都别看我啊,是这位付大哥教我的。”众人手里拿着端着,起身把付玉围了起来,叫着嚷着让他也教教他们。 付玉又找回了昨晚,指点屠户拆肉的自豪感,接着在桌子上写下“树杆”和“驴尾巴”,还有个叫磨盘和墩子的少年,也让付玉写写自己的名字,付玉笑着,依言写出来。 隔壁桌的王老六,看着这群瓜娃子胡闹,本想喝止,付玉早上见到的那人,此时走到少年们的身边,掐着腰,瞪了眼王老六,然后俯身,问道:“付大哥,白立晗怎么写啊?” 付玉没抬头,也没反应过来,只当是一堆脑袋中的某人,于是故作高深的问道,“哪个含啊?” “天欲明的那个晗。” 看着付玉写下自己的名字,那人不禁夸道:“嗯,字写的不错,可以可以。哥,这小子,别看人高马大的,还是有点名门子弟的那味儿啊。” 听到这,付玉这才抬头,发现竟是早上见到的那人,只是目瞪口呆。一头青丝缠葱颈,两鬓黛色浣心颜。 付玉只能想到《东芳集》里,形容那大家闺秀的诗句。没曾想,那人竟是个女人,还是个大美人。 付玉只感觉自己心里狂跳不止,脸上也热热的。那女子朝他眨了眨眼,然后回到主位,继续和白立业说着事情。 这时,一人急匆匆跑到白立业身边,耳语两句,白立业沉声不语,白立晗在一旁不知道说了什么,白立业这才回复那人,然后饮尽碗中的酒水,重重砸下,兄弟们都看向他,只听:“起风了,大家都准备准备,下山收点穗子。” 闻言 ,众人马上吃完手里的,桌上剩下的都揣起来,喝光酒水,回到各自的营房,拾掇武器和皮甲。付玉跟着那群少年,听着他们的议论,大概是说下山准备打场硬仗,至于具体干什么,他们也不是很清楚。 将近二百人,分好队伍后,付玉跟着树杆几人,作为后备军,所有人备好家伙事,带上白头巾,全部换上绿衣,蒙上面罩,井然有序毫无声息的走出密道,出了林子,向山下快步走着。 那名叫驴尾巴的少年,应该是这支队伍的队长,快速的听完从前向后传来的军报后,叫来付玉,同时跟其他几个少年解释道,原来寨子里的探子,发现一支给平安王贺寿押货的骑队,从东阳岛那边过来,登陆后,要经过某处渔村,他们就在村后官道旁的林中埋伏,劫下这批东西,不光够兄弟们吃喝两年不愁,还能杀一杀平安王府的威风,而他们这支小队,不用冲锋陷阵,只管事后清理战场就好。 闻听至此,包括树杆,和叫磨盘,墩子的少年,都愤愤不平,也太看不起他们了,不能因为他们年纪小,就只让他们躲在后面看热闹吧。 付玉想着昨日早上,看到村子里的那副惨景,毫不留情的说道:“你们,杀过人吗?” 这一问,把所有少年都问住了,在他们心里,只是以为杀人就跟切菜砍瓜差不多,手起刀落人头落地,好不快意,只有见过血淋淋的付玉,才知道那种从书上看到的,和现实遇见的,完全是两回事,人命轻贱说没就没了。 少年们被付玉泼了冷水后,再也没了先前的兴奋劲,默默走在队尾,将近一个多时辰后,才隐隐看到那座小渔村。在山上,付玉以为很近,只当触手可及,实际走到这,居然用了这么久,他回头看了看云驾山,仔细寻找着寨子,除了一抹白云外,只有漫山的青色。 埋伏好在某个隆起的林间丘地后,身下就是宽阔的官道,对面则是那座渔村。付玉明显感觉到现场充满了紧张的气氛,自己还好,毕竟也是见过了大场面,而那些之前还叫嚣的少年们,眼睛中的紧张神色显露无疑,甚至能听到急促的呼吸。 期间,不停有人猫着身子,小步快跑到白立业兄妹那边,小声说完后,又快步消失在林子外。 “哥,他们以为反其道而行之,向昼伏夜出,没想到我们早就守株待兔了,嘿嘿。” “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在外面,也要多想一想,以前在镇子的那股小聪明,尽量收一收,族长不止一次提点过你,相比我这边,你那里才更危险。” “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干完这一票,我还得继续回城,陪着那群公子哥逢场作戏了,真没意思。要不,你跟族长说说,让我别在那浪费时间了吧?” “胡闹。要说,你去跟族长说,我可不想触霉头。对了,你说,之前发现一艘大船,在倾悦城那边闯了过去,还有一批高国人下了船?有没有机会,用上他们?” “不好说,等我回去接触看看。我总感觉,那群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内讧才选择留在那里,我能闻到些不同寻常的味道,好像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嗯,万事小心。唉,除了你,不知道大哥那边怎么样了。” “放心吧,咱俩身上的东西,不管是武技还是诡计,不都是师从大哥,说不好听的,咱们俩出了意外,大哥都不会出意外的。” “嘘!人来了!” 太阳刚刚落入海中,从渔村那边,依稀传来人声和吆喝声,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约么五百人的骑队,押送着二十多辆马车,开始向这边走来。 待马队走到一半时,白立业朝天空射出一只响箭,付玉就听到好几声啾的声音,紧跟着阵阵地动从头顶的山后传来,十几截滚木越过头顶,向山下的马队冲撞过去,那队人马听到响声时,就做好了应对,可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哪里抵得过势如破竹的冲击,很快人仰马翻,惨叫声还有撞破车辕,木箱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 埋伏在林中和官道另一侧的白林军,纷纷朝着官道上移动的黑影,无论人马,无差别的攒射箭矢,按照白立业的吩咐,全部清空箭囊为止。 “不对劲。”看着很快就没了声响的战场,白立业却感觉一丝莫名的寒意袭上心里。就算这群官兵不是王府那样的精锐,也不能如此不堪,根本就是毫无应对。 为了打消心头的疑虑,他跳出林子,欺身跃至官道上,这时借着月光,才发现,那些人哪里是骑军,分明是些寻常渔民,马车中,翻倒后,里面都是些臭鱼烂虾,果然还是自己先中了计。 此时,就听不远处,传来轰轰的“雷声”,分明是真正的骑军正冲向这边。 白立业毫不犹豫,马上回到林子,让众人马上清点剩下的箭矢,几乎都所剩无几,看着众人紧张的目光,白立业有些犹豫,其实,靠他和白立晗,还有几个带在身边的人,对付这些虾兵蟹将绰绰有余,只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想到这,白立业没有狠下心,也没有心慈手软,而是想了个折中的计策,马上吩咐下去。 那队骑军,还没到眼前,纷纷朝着官道左右两侧的林子射出火箭,逼到近处后,半数人马冲入渔村那侧,发现林中的伏兵早已撤出后,返身回到官道下马,列队举起手盾,剩下的半数人则躲在盾后,继续朝着林子射出火箭,不给白立业他们现身的机会。 林中的火势,越来越烈,白立业等人,早就将水囊倾覆全身,然后刨出土坑,只露出鼻子继续埋伏其中,偶尔有烧断的树木倒下,好在有惊无险,并没有砸中他们,只因为在骑军冲过来之前,白立业就吩咐众人,将近前的大树朝山下砍出一半,以便顺势可以倒在山下。 过了半晌,火势渐小,那队骑兵纷纷下马,终于开始慢慢向山中进发。带队伍走过一半,白立业兄妹率先起身,毫不犹豫一刀一个,其他人纷纷钻出土炕,对最近的敌人施以杀手。 被伏击了个措手不及,加上下马的骑军也失了优势,看着周围被砍翻霎时倒在地上的尸首,所有人都气焰尽无,队伍躁动着开始转身下山,保命要紧。 白林军哪能给他们机会,不同于以往的埋伏和小规模的战斗,今夜是真正的第一次和正规军面对面交手,白林军的气势越发攀升,人人都好似杀神附体,这时,白立业大喊道:“一个不留,按头行赏!” 好像给这逐渐熄灭的火势,浇上了倾盆火油,白林军愈杀愈勇,不消半个时辰,包括后军的辎重营,也被屠戮一空。 王老六,给一匹伏倒在地手上的战马一刀,抽出刀刃,将血迹擦了擦,转头看着付玉他们在清理战场。下山时,一个个的趾高气扬,此时,看着惨烈的战场余烬,除了付玉和驴尾巴还算正常,其他几个少年,止不住的颤抖着挪动脚步,木讷的跟在两人身后。 将那些无辜的渔民们埋在山中,渔村里,几乎十不存一,只有十几个躲起来的孩子和妇人,躲藏起来没有被发现。 队伍就地修整,付玉他们,在村后林中的篝火旁,慢吞吞的吃着喝着,看着白立业经过叫他,付玉毫无表情,起身走到他身边,白立晗看着这个早上,还辛勤耕作的高大少年,不知道白立业与妹妹说了什么,白立晗吃惊的看着付玉,眼中闪烁着精光,这时,突然一人来到两人身旁,说完话后又马上跑了出去。 白立业吩咐众人,除了受伤的几人留在原地,其他人跟自己继续埋伏在林中。 随后,便是阿云,达吉布和阿杰他们冲上海岸,就要放弃的时候,突然从林中射出密集的箭矢,将那群海盗,又赶回了海中。 月光洒在沙滩上,白立业走出林子,看到阿云的时候,露出和刚刚妹妹一样的表情,又忍不住看了看身后的付玉,所有所思。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六十四回:东野有芝 湖光春色两倾和,碧银盘镜一船波。 烟波浩荡的倾悦湖上,水天长色,东方的鱼肚白倒映在湖面之上,一时让人分不清是在水上还是空中。 成群的虹鳞鱲,时不时跃出湖面,闪烁着晶莹的斑斓鱼光,一年一季不远万里洄游到齐州的牛仰山脉中,好似归根的游子,时隔多年,重回生他的故乡。 西北方,江西山脉若隐若现,好似几笔黛色的绸带,轻绘在远方的湖岸上。登天桥,好像一条白日,不停散发着耀阳的光芒,魂牵着虹鳞鱲。 云波船自那日出了倾悦城,一路相安无事,偶尔遇到些装潢华丽的游船,反而是对方见后远远绕行,看其规制和体量,纷纷猜测莫不是洪州敬安王府的新造宝舟。 湖面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渔船,经常会看到少年少女,不断鱼跃而出,栽入湖中,很长时间才浮出水面,手中攥着倾悦湖特有的含星蚌,每年只有此时的繁殖期才可以潜入采水,而且忙活一月,一百只才能掏出一颗星澜珠。 “阿梁哥,你为什么不寻我,我和阿杰好冷,你能来带我们回家吗?” “梁宗丽,好好活着,一定要送我们回家哦。” 阿云和司徒菁的两幅面孔,慢慢从黑暗中浮出,然后融合到一起,一张脸说着两道声音。 梁宗丽从梦中惊醒,看着身旁的阿乐睡得正香,轻轻给她掖好被子,然后揉了揉脸,这几日,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梦到这样的情景,佩好蝴蜉刀,走出船舱去外面透口气。 湖色秀美,却经常上演着人间悲剧,此时依偎在船栏上的梁宗丽,再次听到远处的哭喊声,又是潜入湖中的孩子,没有安全的浮出,白白丢了性命。 梁宗丽放下一条小船,然后划到传出哭喊声的渔船旁,只听一对中年夫妻相互埋怨着:“就这么一个儿子,说没就没了,天还没大亮,你怎么就不知道拦着他。”妇人坐在船首,不停摸着眼泪,那汉子,则呆呆的看着湖水,喃喃道:“鱼儿也老大不小了,要不是你一直唠叨着赶紧攒点钱好讨个媳妇,他能这么拼命吗?”。 梁宗丽实在不忍心,于是脱下衣裤,跳入湖中。 湖底闪烁着星星点点的荧光,梁宗丽只能看清身前两米,好在相比绿江,这里的水质更清澈些,也没有江水那般的湍急,梁宗丽朝着湖底慢慢潜去。 穿过一层厚厚的深绿色水带后,湖底赫然恍如白日,成片的湖蚌在张合着,轻吐着一颗颗闪烁着的星澜珠。 在光芒中,梁宗丽发现一条断掉的手臂,沉在湖蚌中,梁宗丽拾起后,不小心轻轻触碰了周围的湖蚌,彷如突然熄灭的灯火悠然不见。 梁宗丽立时惊悚起来,不由分说马上向上方游去。 但为时已晚,那片光芒全部消失不见,头顶之上,好像被人关上的房门,微微透出天光的湖水,正在慢慢闭合。 就在梁宗丽马上就能钻出那层深绿色的水带时,脚裸突然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他回头一看,不禁惊得吐出连串的气泡,下方竟然是一双红色的复眼,看的梁宗丽浑身冒出鸡皮疙瘩,两根粉色的肉条绷直缠在脚上。 梁宗丽摸出腰间的蝴蜉刀,果断砍掉束缚,继续向上游去,身后传来那怪物的闷声嘶鸣,震得湖水都好似沸腾起来。 好不容易刚刚向上游出一段距离,却被这声音震得恶心难耐,意识竟也渐渐涣散,突然,一只白手攥住他,感受对方传来的力气,正带着自己加快向上游动。 湖面上,在那渔船旁,不停翻涌着气泡,梁宗丽终于浮了出来,紧跟着,一个少女出现在他身旁,拽着他向那渔船游去。 那对夫妻,赶紧挑起桅杆,伸过去,把两人撑到船上。 梁宗丽早就没了力气,只能大口喘着气,把那断手递给汉子。妇人见状,忍不住嚎啕大哭,而汉子则轻轻呜咽。 “叔叔婶婶,你们就别在这里采珠了,下面就是那头蚌父,我还得通知别人,你们还是节哀吧。” 缓过气的梁宗丽,看着那少女,马上就跟喝了热酒似的,满脸通红,因为对方全身几乎可以说是一丝不挂,只在几处地方,用贴身的衣料遮掩着,现出玲珑如雪的肤质身段,长长的辫子,挽在勃颈上。 少女好像也不是第一次救人,没把梁宗丽当回事,正要跳下船时,才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攥着把刀刃,实在是这东西太轻了。 少女走到躺在船上的梁宗丽身旁,蹲下身看着他,转过刀身,把刀柄递给他,轻轻说道:“呐,下回小心哦。” 少女发现梁宗丽愣愣盯着自己一动不动,只是笑了笑,轻弹手指在梁宗丽的额头上,放下蝴蜉刀,就跳入湖中,消失不见。 过了半天,梁宗丽才回过神来。在那少女身上,尤其是那张脸,自己曾经在这几日的梦中见过,见过她们重合的脸庞。 梁宗丽歇息好,婉拒了两夫妻的谢礼,赶紧跳上小船,朝着云波船赶去。 离着那条渔船愈来愈远,此时,悠悠的歌声,从身后却越传越近,“瞻彼湖奥,星珠猗猗;瞻彼湖奥,青烟浔浔;瞻彼湖奥,思梦弥弥;瞻彼湖奥,游儿徊徊……” 梁宗丽正听着入迷,突然趔趄了下,感觉船尾突然被什么猛然撞击,回头看去,是刚才那少女,正在哈哈大笑着,还朝自己伸着舌头做鬼脸。 梁宗丽追船心切,也懒得跟她计较,加快速度继续卖力划着,不曾想,又被连着撞了两次,身后的笑声更大,梁宗丽实在受不了这种幼稚的行径,正想转头呵斥,就听道: “喂,你是吃江水的吧?”那少女已经跟自己齐头并进,笑嘻嘻的问道。 梁宗丽一头雾水,那少女接着解释道:“看你划船,就不像经常在湖中的,力气都白费了,你得这样。” 只见少女,好像也没使出什么力气,轻轻松松的哼着歌,反而船马上就超过了梁宗丽,还不停朝他挥手,让他加油哦。 梁宗丽哪受过这番戏弄,以往在绿江,自己才是那戏弄别人的货色,于是马上卯足力气,追赶着少女。 少女欢呼雀跃,和他的距离不光越拉越远,时而还定下来等着他,愈发让梁宗丽火冒三丈。 两人就这样追逐着,很快就赶上了云波船,梁宗丽都没发现。 “好了,你可以回家了。”少女笑着说。 闻听此话,梁宗丽莫名其妙的心中一痛,跪在船上,捂着胸口,喘着气,汗珠不停的冒出额头。 梁宗丽抬头,朝天怒吼着,原本以为被滑激出的闷气,早已一泄而空,其实怎能说忘就忘。 少女默默看着梁宗丽,划到他身边,抹了抹眼睛,跳上船,轻轻拍打着梁宗丽的后背,也不说话。 太阳,从东方终于探出湖面,金色的阳光洒在两人的身上,梁宗丽看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晕了过去,一个个发着星光,忽隐忽现的阿云和司徒菁,充斥在梦境里…… “明天,再给他在脚裸伤口处敷上一回,差不多就好了。” 梁宗丽还是睁不开眼睛,但是能够清楚的听到声音,是那少女和旁人说着。 “谢谢姑娘,多亏有你,不然我们梁校尉就交代在这了,没死在战场上,死在一只海鲜的舌头上,也太憋屈了。” “于永强,你特么放屁,不会说话就少说点,梁校尉这叫吉人自有天相,你懂个卵。”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两人悻悻的看着狠狠瞪着自己的少女,识趣的出了舱房。 “姐姐,哥哥没事吧?”阿乐轻轻问道。 “没事啦,就是中了点消毒,姐姐这药,药到病除,明天你的哥哥就能继续上山下水啦。” “嘿嘿,谢谢姐姐。” “不客气呀,小阿乐!” “姐姐,你为什么叫东野芝啊?” “因为啊,我家在东野村,我是村里的一枚小灵芝。”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六十五回:护鱼娘 第三天中午,梁宗丽明显已经精神了很多,可以自己起身,活动无碍,不用阿乐这个才四五岁的孩子,亲子端饭倒水,搀扶着照顾自己这么个大哥哥了。 只是,原本和阿乐睡一张的床,自己被“赶”了下来,那个名叫东野芝的姑娘,则顶替了自己的位置,自从听蝴蜉军说他们这艘大船要去往禾泰城,就赖着不走了。但是白天却不见她的踪影,只有晚上才会回到舱房。 梁宗丽无所谓,多一个人,尤其是个女孩,能陪着阿乐说说话,总比郁郁寡欢的自己要强太多。 临近登天桥时,云波船的速度不知为何明显降了下来,傍晚时分,梁宗丽守在船舷旁,他也好奇,想要知道,难道这姑娘天天都在这湖中救人不成? 这时,李敏裪来到梁宗丽身边,显得有几分意气风发,随口说道:“梁校尉,这一路波折,还没好声谢过你和你的兄弟们。”说完,正了正衣襟,向梁宗丽拱了拱手。 梁宗丽看着湖面上,几处开始聚在一起扎堆的渔船,慢慢点起灯火,只是说道:“承蒙太子殿下的谢意了,不敢当,真的是不敢当。自从离开韦虫岛,太子殿下也甚是费心,操劳不少啊。” 李敏裪面不改色,好像完全没听出梁宗丽的话外之意,只是说道:“在其位谋其政,很多事情不得不违心去做,硬着头皮去做,甚至不给你犹豫和喘息的机会,一旦失去良机就可能铸成大错。梁校尉以为然?” “这就是书中民间所说的那种帝王心术?难怪你们高国沦落到如今的结果,就是想得太多,做的事也不太地道。”梁宗丽转过身,盯着李敏裪,“其实你做了什么,我这里都很清楚,只不过懒得和你计较,但是账早晚会和你算,挨过了初一,还有下一个初一。”梁宗丽指了指心口,然后又继续盯着开始变得昏暗的湖面。 李敏裪也没有继续解释,或者宣扬他的那番大道理,而是跟梁宗丽一样,盯着那些湖上灯火,幽幽说道:“其实,我很羡慕他们,哪怕是这种为了糊口饭吃,把命都搭进去,也好过生在帝王家的日子。” 船下,一道鳞光闪过,紧接着,那个少女跃出湖面,顺着云波船的绳索,很快就爬了上来。梁宗丽搭了把手,把她拽上船,也不问她去做了什么,只是说,阿乐还等着你吃饭,擦擦身子,赶紧回去吧,说完继续呆呆依着船栏。 少女甩了甩头,把辫子揉在手里挤了挤湖水,跟李敏裪点了点头,然后蹦跳着进了船舱。 少女刚刚进去,又跟着走出一人,李敏裪看见来人,朝梁宗丽拱拱手,就跟着那人一起回到船舱,继续商量着接下来的事情,过了登天桥,不需几日,很快就会到禾泰城,很多事情,尤其是自己设想的那份复国大计,还要仰仗着那位泰王殿下。 梁宗丽依稀听着远处,传来的几家欢笑声,思绪不禁回到香麓村,回想起小时候爷爷盯着自己看书的情景,还有那位无子无女,最后的丧事都是村里的人一手帮着操办的老人。 “喂,你还没谢过我呢?”不知何时,那个少女趴在自己身边的船栏上,自己一时想的愣神,竟没有发现。 梁宗丽只得说道:“谢谢姑娘。” “哪次啊?我可是救了你两次哦。” “谢谢姑娘两次出手相救。” “书上不都说,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吗,那我这算不算美救英雄?那你用什么许我啊?” “梁某一身虱子,姑娘要不要?” “嘿嘿,这个送给我吧?”少女右手抬起来,挥了挥蝴蜉刀,笑嘻嘻的也看着湖面。 梁宗丽咧了咧嘴角,“可以,那就当宝刀赠美人了。” “你还真给我啊?跟你闹着玩呢!” 梁宗丽转而问她:“姑娘,你就这么跟着我们?不回家吗?” “你们不是去往禾泰城吗,正好顺路,带着虹娘有些不方便,正好让它躲在你们这大船下,我还能省些力气。” 梁宗丽皱着眉头,不知道她说的虹娘是什么。少女不由分说,将蝴蜉刀插入腰带里,拽着梁宗丽就跳了下去。 顺着少女的目光,梁宗丽发现,一群虹鳞鱲躲在云波船下,老老实实的瞪着黑色的小眼睛,缓缓跟着大船游动,其中,有一尾虹鳞鱲比别的鱼儿稍大一些,金色的眼睛,头上依稀钻出两支触角似的东西,嘴角也挂着两条胡须,此时正好奇的看着两人。 梁宗丽的耳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公子,虹娘这厢谢过了。” 梁宗丽马上呛了口水,就要挣扎着浮出湖面,只感到浑身舒适通透,全身都好似开窍呼吸一般,再看那条虹鳞鱲,眨了眨眼睛。 回到船上,梁宗丽反而还有点不适,好似在湖中更加的如鱼得水般,四仰八叉的躺倒在甲板上,这一夜,连着听了说了几次谢谢,开始还小声笑着,不禁变成哈哈大笑起来,直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对于这些神异,梁宗丽毕竟是和那些勾魔经历过生死厮杀,只是那条虹鳞鱲突然说了声谢谢,莫名就撩起了他的笑点,东野芝看着梁宗丽,蹲下身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 终于止住笑声,梁宗丽坐起身,指了指少女腰间的战刀,问她:“会用吗?” 少女嘿嘿一笑,指了指插在船舷旁的雷霆戟,朝梁宗丽勾了勾手。梁宗丽一个鲤鱼打挺,二话不说,拔出长戟,刷了个枪花,指着东野芝。 东野芝抽出蝴蜉刀,同样也转了一圈刀花,双手握着刀刃朝上,紧紧贴着脸庞,其实浑然一变。 梁宗丽抡起长戟,朝少女砸过去,少女用刀轻轻一抵,嗡的一声,连人带刀贴着长戟,转瞬就欺身至梁宗丽面前,直朝胸口插去。 梁宗丽将长戟快速缩回手里,撑在甲板上,上身后仰,刀身看看从鼻尖戳了过去。抬起膝盖,就撞向少女的腹部。 东野芝一手拍了下顶来的膝盖,借势整个人倒着翻向梁宗丽的后身,手中的刀紧跟着朝下方继续刺下,想要将梁宗丽分成两半。 梁宗丽侧过身,右手攥着枪杆顺势就朝左侧少女的双腿抽过去。只听到好似吐出气泡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少女以诡异的身法,双腿蜷缩起来,竟然贴着枪杆滑了过去,然后两脚绕着枪杆,向梁宗丽的右侧转过去,同时刀身找着梁宗丽的脖颈就砍过去。 梁宗丽提起枪尾,铿的一声,刀戟相撞,梁宗丽翻了一圈,半跪在船的一侧,少女踩了一脚长戟,后空翻后,稳稳站在船栏上,刀身一甩,斜着竖立。 两幅面孔,一左一右,忽远忽近出现在自己眼前,梁宗丽晃了晃头,等看清是少女的面孔后,只听呀的一声尖叫,蝴蜉刀好似自己故意仰了起来,堪堪贴着梁宗丽的耳朵,插入身后的船栏。 东野芝不停跺着脚,捂着胸口,埋怨道:“大敌当前,你怎么失神了?不要命了?” 梁宗丽拔出蝴蜉刀,扔给少女,靠着船栏坐下来,苦笑着,问道:“你这刀法其实一般般,身法有点意思,跟谁学的?” “怎么,想学啊?那你叫我声师傅,我就教你。” 梁宗丽摆了摆手,其实自己刚才完全是留了两成的力,不然当少女开始刺向自己的时候,自己完全可以直接弃了长戟,欺身攥住她的手腕和脖颈,战场上没有那么多的花架子,只有一招制敌然后杀敌。自己纯粹是想要见识见识,她配不配得上这把刀,是不是在和自己儿戏,既然不是,自己的心事,便又了了大半。 梁宗丽让少女等着自己,然后不一会,又从船舱跑回来,抱着一副白银兜鍪和赤色的甲胄,正是梁宗晴生前穿戴过的那副。 “这是我的一个战友,生前佩戴过的,如果你不介意,就送你了……”梁宗丽轻轻抚着盔甲,梁宗晴的笑脸和声音好像从中传出来。 少女开心的抢过甲胄,只是不知道如何穿戴,梁宗丽笑了笑,一点点指导着她,只是不经意间,二人肌肤相触,少女倒是没什么,梁宗丽则是早就红了个大脸。 看着东野芝穿戴好后,盔甲很贴身,一身英气不禁又让梁宗丽恍惚起来。又扔给她那把蝴蜉戟,问她这个会用吗?少女摇了摇头,于是那晚,甲板上不停传来两戟相击的声音…… 翌日,梁宗丽把饭食打回来,和阿乐吃过后,少女还趴在床上,死活是起不来了,只能把一直在做的紧要事情,交给梁宗丽,替自己去做了,那就是潜到湖中,一直护着那条虹娘。 梁宗丽正纳闷,在云波船下,不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还需要护送什么?只是少女翻了个身,已经继续闷头大睡起来。 等到梁宗丽跳入湖中,那条虹鳞鱲,竟然已然消失不见……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六十六回:鞭牛背 几条虹鳞鱲围着梁宗丽不停游着,时不时还前后回转,意欲告诉他跟着它们,梁宗丽发现自从昨日被那虹娘“看”了一眼后,竟然可以在水中呼吸自如,也不做多想,便跟着那几条鱼儿快速向某个方向追去。 很快,梁宗丽就看见湖面上浮着几条渔船,成群的虹鳞鱲正围着中间那只,焦急的游动,一条在阳光下若隐若现的“鱼线”,钩在那条虹娘的额头上,好似全身失去了力气和意识,任人摆布被拖拽着。 梁宗丽小心游到鱼群中,伸手触摸,发现手指竟然穿过了那条鱼线,好似不是实物,更像是某种神异的牵引。 他抬头看了看头上的船底,游到下方,在背阳出缓缓露出湖面,发现那几条渔船,船身刻着某些隐隐散发着光芒的纹路,仅仅是看了几眼,梁宗丽就觉得有些恍惚,好像一股充满亘古的力量和深沉的气息冲进脑海。 梁宗丽不敢过多查看,但是可以听到船上有些魁梧的身影,映在湖面上,回头看了看云波船的方向,好像豆粒那么大,只怕自己回去搬救兵,再回来已然不及。 正在踌躇间,就感觉头顶之上,一阵冷风袭来,在蝴蜉军养成的警惕性,让梁宗丽马上沉入湖中,一道锋锐的刀芒划过,只听漱的一声穿过水中,好悬躲了过去,不然此时湖中早就泛起了红色的血水。 梁宗丽扯下腰带,冲着那群虹鳞鱲,吐着气泡“说着”带上它,回到云波船,至于它们会不会明白自己的意思,能不能让云波船追上,也只能是试一试了。 那些鱼儿,纷纷叼着那条腰带,就飞快的游向云波船,梁宗丽舒了一口气,只能在这条渔船下跟着。 鱼群刚刚游走,只听扑通一声,湖中激起一串气泡,梁宗丽发现,一个魁梧的壮汉,阴恻恻的手拿双刀,正等着自己。 梁宗丽嘴角一咧,别说是这水中,就是在陆上,对上几个这样的,自己都丝毫不怵。 梁宗丽想起昨天与东野芝对练时,那诡异的身法,好似游鱼一般,借着水势的浮力,活动了两下,不敢说完全掌握,起码有点心得,看着冲过来的壮汉,轻轻躲过对方刺过来的大刀,旋而转个圈,又躲过了另一只手划过来的刀锋,游到那人的身下,抓住对方的一只脚裸,咔嚓一声,就将对方的踝骨拧断,然后转个半圈,急速游到对方的后上方,再次躲过两道向后刺过来的刀锋。 那人竟然临危不乱,也没有怒不可遏,转过身,用一只脚不停踩着水,另一只手则划着水维持平衡。 梁宗丽笑了笑,用手指点了点他,然后在自己的脖子划了一下,意思告诉他,接下来就要了你的命。 对方明显学乖了,不再主动出击,就只是在那不停浮游着,梁宗丽乐见和他耗着,反正自己不用浮出湖面换气,看谁耗得过谁。 很快,那壮汉见对方还是一副自由自在的模样,自己这边不得不赶紧浮出湖面,于是继续盯着梁宗丽,一边急速朝上游去。 梁宗丽等的就是这时,双腿连续一蹬,想起昨日冲向自己的东野芝那道身形,转着圈,贴着对方右手刺过来的刀身,右拳大拇指扣住食指与中指,径直照着对方的喉咙就是刺去。 一口血水吐在梁宗丽的面前,趁着对方呼吸不畅精神混乱,双手再次拧断对方的右肘,夺过战刀,只是轻轻一抹,对方便身首分离,殷虹的鲜血立时就染满了视线左右。 虽然是在水中,但是掂着这把刀,梁宗丽发现,刀身之上隐约刻着“犇筋锉”的字样,竟然和蝴蜉刀有些相似的轻薄,不去多想,看着慢慢沉入湖底的头颅和尸体,梁宗丽马上又继续盯着湖面的船影。 几道亮光晃过,梁宗丽意识到不好,马上快速的游动起来,接着密集的箭矢就朝自己这边射了过来。 梁宗丽果断游到那只虹娘的身下躲避着,头上的人明显不会攻击这里。 过了一会,攻势不再,这时已经可以看到云波船正在火速赶来,很快,就听到水面上有人在大声说话和呵斥的声音。 又是扑通一声,梁宗丽发现正是东野芝,她游到自己身边,看了看那条虹娘,满脸怒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拍了拍梁宗丽,示意先浮到云波船旁。 两人钻出湖面,爬到顺下来的小船上,只见那几条渔船上,赫然站着十几个壮汉,其中为首一人,看向自己这里,拍了拍胸口,以示敬意,同时压下身边人张开的弓箭。 那人拱了拱手,大声喊道:“兄弟,这条虹鳞鱲,是在下先获,谅你折损了我们这边的人便不追究了,可否割爱?” 梁宗丽轻蔑一笑,只是说道:“不割如何?” “兄弟,可否大声些?” “我割你娘,听到了吗?”梁宗丽伸出双手,在嘴边,高声叫道。 “哈哈,兄弟,这就是你不讲道理了。” “不要脸,明明是你偷去的,虹娘本来就在我们这船下待得好好的。”东野芝怒气冲冲喊道。 “哦?在下不知道啊,只是这鱼线一放,这大鱼便自己上了钩。” 东野芝气的直跺脚,梁宗丽压着她的肩膀,举头看向云波船上赵大庆他们,点了点头,蝴蜉军马上张开弓箭,就要射向对方。 “兄弟,要不这样如何,前方再有几十里,便是登天桥,你我双方,就我们两个,一对一分个胜负,赢的自然就不多说了,输了的也别再纠缠,如何?” 梁宗丽抬手压了压,赵大庆等人放下箭矢,看那人,也不像那猥琐无信之辈,于是带着东野芝,爬上云波船,两方人马继而不约而同向登天桥方向驶去。 登天桥那道宽绰的瀑布下,正好有一方平坦的湖石,好似一处天然的演武场,周围充斥着氤氲的水气,朦胧间好似山岳之上的云台,平时便是游人前来至此观览这方奇景的胜地。 对方率先登岸,此时石台之上,有数十个石国那边前来踏春赏景的,对方好似亮出腰牌后,那些人哪敢久留凑这热闹,全都唯唯诺诺的登上船,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梁宗丽等一干人等,站在西边,穿戴好蝴蜉甲,拿过雷霆戟,握着那柄夺来的战刀,梁宗丽慢慢走到场中。 那个汉子,同样穿戴好一身白金色的甲胄,两只吞肩赫然是两头独角牛首,双手握着将近九尺长的长刀挥着刀花,看着梁宗丽,走到场中。 两人对比,那汉子竟然比梁宗丽要高出三个头,俯视着一丈外的梁宗丽,对方将双刀轻轻插入石台的岩石中,拱手自报名号道:“在下牟四第,石国太子之一。” “梁宗丽,姜国蝴蜉军校尉,之一。” “蝴蜉军?可是那支,听闻湮没于高国的那支赤色骑军?” 梁宗丽紧紧握了握手里的雷霆戟,青筋暴起。 “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十分钦佩,如果言语有失,还请见谅。” 梁宗丽随手丢出那柄夺自对方的战刀,直插在那位壮汉的身前,汉子拔出战刀,手心轻轻抹过刀身,“兄弟,此物已经将你认主,还与我也无用处,我石国人,最是佩服善战的武士,还请收好了。”说完,又将战刀丢给梁宗丽。 梁宗丽也不矫情,将战刀插入刀鞘,随手丢给身后的于永强,“废话少华,要打便打。” 汉子拔出双刀,两刀交错,一声铿声传来,震得梁宗丽耳朵发鸣,对方虽然魁梧有力,没想到,转瞬便欺身到了眼前,只是举起双刀劈砍下来。 梁宗丽举起长戟格挡,两道金花击出,只感觉一股势大巨沉的力量从对方的刀上传来,竟然一时有些呼吸不畅。 “好戟!”,说着,那人立时用双刀贴着枪身,削向梁宗丽持戟的双手,梁宗丽迅速后退两步,收回长戟,顺势划拨刀身,直直刺向对方的胸口。 那汉子不退反进,抬起右臂一挡,左手直刀刺向梁宗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梁宗丽将枪身下压,快速震颤弹在袭来的刀背之上,然后枪头绕着那柄刀,缠绕起来,企图刺花对方的手腕。 汉子抽回左手的战刀,又快速的竖起,用刀背贴着枪身,冲向梁宗丽,右手举起劈砍直下。 场外蝴蜉军那边,完全不紧张,全都抱着胸口看着热闹,尤其是于永强,还不停跟身边几个战友,调笑道梁校尉的身手大不如从前了啊,真是生疏了。 东野芝,则一脸紧张的看着场中二人的打斗,一面担心着梁宗丽,一边害怕他万一输了,丢了虹娘,回到村子怎么和婆婆交代。 场中,梁宗丽抬起长戟,同时一样欺身而近至汉子的身前,然后以学自东野芝的身法,眨眼以枪头为中心,顺着枪身,转了大半个圆圈,长戟绕着腰部,枪尾变作枪头,狠狠的抽在那汉子的后背。 铿的一声,好似敲在巨石之上,只是给那人挠了挠痒,汉子果断低下身形,左手刀背起,抹过枪身,将其划拨过去,快速用右手长刀,看也不看,随着身形转过,就朝身后的梁宗丽横着砍过去。 梁宗丽要的就是对方如此应对,其早已跃至半空,长戟被甩的略微弯曲起来,长戟变长棍,狠狠的朝身下的汉子砸下去。 只听砰的沉闷一声,长戟狠狠砸在那汉子挥来的右手肘上。 换作常人,此时早已手臂断裂,可汉子竟然眉头都不皱一下,闪身跳出一丈开外,揉了揉手肘,场外对方那边人群躁动,纷纷呵斥着梁宗丽,甚至抽出手中的战刀想要冲进场内。 汉子瞪了梁宗丽身后那群人,不怒自威,噪声立时止住。汉子举刀,轻轻抹过手肘的位置,然后丢掉手中的战刀,右手耷拉着,鲜血顺着右手,稀稀拉拉的滴在石台上。 “再来!”汉子左手转了转长刀,刀柄竖在眼前,指着梁宗丽。 这次换作梁宗丽主动攻击,枪头转着圈直直刺向汉子。壮汉一动不动,待长戟近身后,长刀势大一劈,压下枪身照着梁宗丽的脸就挥了过去。 梁宗丽后仰,以腰间为圆心,划出大圆,长戟从右至左,轮着朝汉子扫过去。 庞大的体型,竟然跃至半空,两脚轻盈的踩在抡来的枪身上,长刀重重击在上面,震得梁宗丽双手虎口皲裂,不顾钻心的疼痛,快速抽回长戟,有斜着刺向空中的汉子。 汉子手腕轻转,击飞枪头,借助刚才的力道,在空中不停翻着跟头,长刀诡异的化作四面不透风的刀花,朝着梁宗丽劈头就转着挥洒过来。 梁宗丽后撤一步,长戟也跟着转起来,化作不停轮起来的大圆,场中,两柄武器交错出四溅的火星,不断传出刺耳的铿锵声。 汉子的身形,突然就那么诡异的停滞在半空中,浑身的白金色甲胄,微微泛起光芒,原本失去行动能力的右手,竟然攥住枪身,左手刀顺着长戟就砍了下来。 梁宗丽发现竟然抽不回长戟,眼见刀锋朝着面门近在寸间。电光火石间,梁宗丽想借助蝴蜉甲的坚韧,侧身去接住,但是又想到有些胜之不武,放弃手中的长戟,其实这第二场,自己便算是输了。 虽然时间很短,但此时在牟四第的面前,梁宗丽的双眼,竟然变得猩红起来,握住长戟的右手,竟隐隐有些发麻,而且伴随着滚烫,越来越强烈。 兵不厌诈,其实自己这身哞灵甲不仅有治愈的功效,而且还有其他诸多神异之处,只是没想到,面前的姜国少年,竟然逼得自己不自觉的使出。 其实这场比拼,自己已经输了,但现在收手为时已晚,为了区区一条杂鱼,胸中不禁有些气闷,竟然做到如此,原本先前折损自己一员副将和臂膀的惜才之意,也只能痛下杀手了。 东野芝紧紧的捂住眼睛不忍直视,没想到,只是萍水相逢一场,竟然要害得他身首异处,其他蝴蜉军们,也收起了轻松的神态,不禁忧心的看着即将落下的长刀,梁宗丽身后的那些石国随从,则早已准备大声呐喊助威。 梁宗丽此时脑海中,好像突然传出另一个自己的声音,挑唆着他,接受那份力量,别说眼前这只小小的牛犊,甚至连全场的所有人,转瞬就能灰飞烟灭。 梁宗丽冷笑着,只是说道,该让你出现的时候,你再出来跟老子说话,现在给我闭嘴。接着,原本猩红的双眼就恢复如常。 梁宗丽双手轻转,贴着长戟,迅速躲过擦过去的长刀,然后接着攥住枪身,同时侧过身,也不管呆愣着的那汉子,借着狠狠攥着长戟的力道,顺势像小时候攀附树杆那般,抬起双膝,狠狠撞击在那人的左手臂上。 又是沉闷的一声,汉子手中的长刀脱落,而梁宗丽已然翻至半空中,抽出了长戟后,绕着脖颈转出一圈,又狠狠抽在汉子的后背。 “龙霆伏犇!”空中的梁宗丽,不禁大声喊道。 那汉子竟然第一次,被人拍翻在地。出神是一回事,同时,竟没想到,看似弱小的少年,手中的力道完全不输自己,要不是有这哞灵甲的加持,换作常人,此时体内的脏腑,想必早已震得七零八碎。 落在地上的梁宗丽,枪尖抹过石台,划出半圈火星,就那么看着身下的壮汉。 哈哈大笑的声音传来,汉子也不起身,只是看着水气遮掩的天空,问道:“蝴蜉军,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不知道,是什么人教出的你。” 梁宗丽回道:“是之一……”只是想到这里,又不想继续说下去。 汉子坐起身,活动了下身子,呆了一会,朝梁宗丽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梁宗丽想了想,也伸手拽起汉子,“兄弟,希望你我二人,以后莫要在真正的战场上相间。” “放心。”梁宗丽早已默默发誓,再也不蹚浑水,儿时的理想,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真正经历过,才知道那种痛楚,难怪爷爷当时听到自己说以后要建功立业时,只是慈祥的摸着自己的小脑袋,叹息道“兵非人事,无善无乐”。 汉子拾起两柄长刀,走回自己所属的人群中,也不回头,说道:“兄弟,欢迎以后到武州午阳京,我请你喝最烈的酒。” 说完,右手一挥,那条虹鳞鱲就从自己所乘的那条渔船船底,跃至石台旁的水中。 那群人,登上船后,随着那汉子的声音传来,慢慢消失在水雾之中,“能不能成,还是差点龙气的,可惜,可惜了……” 东野芝马上跑到梁宗丽身边,摩挲着他,紧咬着嘴唇,眼泪汪汪的。 恍惚间,好似曾经见过的两个熟悉的面庞再次浮现,梁宗丽头疼欲裂,一个趔趄就势就摊在了东野芝的身上,念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刚刚驶出登天桥的牟四第,只感觉船身轻轻一晃,一个看不清面容,好似孩童的金色身影,竟然站在自己的船头,一股天生压制的力量袭来,竟然逼得自己不禁单膝跪地,原本维持的仚形,渐渐褪去,现出半人半兽的模样。而身旁的随从,竟然无一人发觉,仍然气愤不已。 “血脉稀奇,心比天齐!”说完,那道影子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脸激动和茫然的汉子,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竟然是在那帽岭村遇到的少年?可又有些不似,那股天生惧怕的气息,当时在村里完全没有感受到,如果是那位大人,那么石国的谋划?可那句话又丝毫没有警告和阻拦的意思,又是何意? 登天桥瀑布下的水潭中,金哥轻轻拂过那条虹鳞鱲的额头,笑了笑,然后又回到了霊墓城中。 此时,城内早已乱作一团。童童,正和句灵激战在天地间,能量不停震颤着大地,十二人则忙碌着拉着架,时不时便被两灵,不分敌我的击飞到四方,而悠悠,也终于出手了。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六十七回:天祇归位 霊墓城内,除了栗子闲庭闲步的在场中待着,其余十二人各自散落在天地四方,勾魔的离神被赫然发狂的童童,“汲取干净”,余下的霸丑和狰狞们,早就在呼吸之间,随之化为痱粉,体内的垢炁甚至都没有被栗子及时收入蒲芦界内。 句灵,现出师猊的体态,不停朝着童童咆哮,两只似灵似妖的家伙,从地上撕扯至半空,又斗至云海,一阵阵光芒,在其中闪烁。 栗子先不去管两人,一一扶起东倒西歪的十二人,触之发现,竟有些熟悉的气息。 朱鱼原本是想让他们人族的精魂与灵兽的妖蜕,让金哥和白林辅之,经过激烈与勾魔的战斗打磨,加快融合,同时将精炁与灵炁融于雷霊剑之中,从而相互锤炼,以便日后能够发挥出超出千年前,金哥率先提出的那份设想。 出乎意外,栗子那边的小女孩横插一手,不但把勾魔“私吞”了,而且还和句灵缠斗在一起,搅得这方天地“躁动不已”。 悠悠喝了杯酒,摸了摸脸色发白的长誉,让他老老实实待在原地,千万别走出花圃,然后轻轻起身,眨眼便来到栗子和那十二人的身边。 刚刚返回霊墓城的金哥,带着朱鱼和白林,被请进花圃中,悠悠一把也将栗子推了回去,然后也不见如此出手,十二人弓着身子,好似各自挨了重重的一拳,被击之空中。 幻出原本生前的模样,白色的光体,而身后则是那些灵妖们的仚形,再其后,又是各种颜色好似半透明的巨大灵炁构成的原体,凶性毕露的在十二人的身后挣扎咆哮,好似被什么拘禁起来,想要突破而出。 “大姐,院子的花圃都枯败了,是不是你在做什么啊?”脑海中,传来一声焦急慌张的声音。 悠悠没有理会斯斯那个妮子,闭上眼睛,忍痛分出十二根手指与脚趾,化作金色的花瓣,幽幽飘向十二人的白色光影之中,随后慢慢缩小,最终变作孩子一般的大小和容貌,然后慢慢融入各自身后灵妖的仚形腹中,而那十二枚元木枝叶,以白林集天地金炁所铸的雷霊剑,被镶嵌至仚形们的额头之上,继而叶脉好似伸出条条金色的丝线,沿着四肢百骸,蔓延至身体的各处,在七百二十处形成熠熠生辉的光点。 原本躁动不已的那群灵妖们的灵体,也渐渐变得温驯起来,“体内”也跟着生出一团白光,朝向各处分散出脉络,当最终通彻脑部的时候,似句灵身后的圆光,又似更加清晰和威仪的形象,燃烧着各自的光芒,依附矗立在仚形的身后,并随着仚形的表情和动作,而做出响应的变化。 这时,云海中正在争斗的两人,好像被什么东西拍落下来,直直的砸在大地之上,引得两声轰隆声响,激起巨大的尘土。 只见大地之上,那些曾经倒塌的灵清山,碎石块慢慢被吸附至空中的云海之下,雷鸣声隐隐传来,真正的霊墓城,直到此时,才真正的现出本来的模样。 一座巍峨的城池,倒立在云海中,只是相较于千年前,又有些不同的变化,出现了十二座分落八方,如同山峰直挺矗立的塔城,看似很近,但是如果有人族漫步其中一座,想要到另一座城池,单靠脚力,可能用尽一生都不会走进。 悠悠踉跄了一下,险些从半空中晕过去,强打着精神,用尽最后的元炁,挥手拂过苍灰色了无生气的大地,以那片小小的花圃为中心,慢慢铺展向四处,使得整个大地恢复生机,萌生出绚烂散发芳泽的花木,待全部铺满之后,一地的光芒闪过,却不刺目。 在长誉的眼中,只觉得光怪陆离,天地倒转,大地好似变作了天空,那片自己立身的小花圃,徐徐飘落向霊墓城的云海中,随着密密麻麻的花蕊枝叶全部从天空中散落,涌进其他十二座塔城,就连长誉都感觉到源源不断,充沛的能量正在倾泻弥漫在周围。 还在天上,或者说是原先大地上的十二只,终于完成蜕变的天祇,与发出白色光芒的塔城相互牵引,道道直线的光芒,将其接引至城内,而空中,依然残存着好似星星点点的光芒,各自点缀着呈现出渐变色的绚烂天空。 一道“流星”,从空中向下坠落,栗子一个闪身,接住悠悠,只见原本肌肤晶莹,浑身散发香气的悠悠,此时好像变得衰败不堪,轻的就像一颗枯草,皱巴巴的,一股林中植被腐化的味道袭来。 悠悠已经使不出丝毫的力气,只是微微说道:“姐姐,现在是不是很丑很臭呀?” 栗子摇了摇头,微笑着说,“姐姐最美了,睡一会吧。”说完,悠悠便安心的睡了过去。 几日后,待悠悠醒来,发现自己不仅恢复如常,这比她原本估计付出的代价后,要快了至少几百年,不仅如此,体内竟然生出好似果实的东西,这可是自己自诞生以来,从来不敢想的事情,看多了人间的花谢花开,果生果落,羡慕而悲戚,不曾想,自己也可以如同凡花一般,体验这种美好。 悠悠从木屋中醒来,发现除了栗子,长誉,恢复如常的童童,还有阿妱阿光,都在关切的看着自己。 “栗子呢?”悠悠看了一圈,不禁问道。 四人相互看了看,长誉用胳膊肘撞了撞童童,童童又可怜巴巴的看着阿妱,阿妱则踢了阿光一脚,阿光委屈巴巴的去木屋的角落,拿过一个包袱,轻轻展开,竟然是一颗黯淡无光的㻬琈,其上,只有一到好似青色竖眼的印记,还在交错发出金色白色和紫色的光芒…… 后半夜,带着队伍回到寨子里,白立业清走旁人,和白立晗,仔仔细细的对阿云三人盘查了一番,阿云除了蝴蜉军外,将自己是高国人,为何一路辗转来到东阳岛,如实说出。 达吉布则交待了自己,如何成为了海盗中的一员,从小生活在兹然国的沿海渔村,后来村子被毁自己被掳,也是和盘托出。 白立业问他,为何要救下阿云姐弟,达吉布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清,只是说,脑海中好像有另一个自己,逼着自己必须如此行事,而且这种直觉,从小就与生俱来,包括为何成了海盗也没有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一样反抗,总之就是自己真的没有撒谎,一边笑着说,一边急的脑袋直出汗。 白立晗点点头,白立业也相信自己的某份直觉,最后便让人带着三人各自寻了住处。 阿云,带着阿杰,就算在饮海寨安顿了下来。每日,帮着白林军们,清洗衣物,生火做饭,好像变身成了炊事小娘,以报答那群人的相救之恩。 寨子里多了个年轻女子,兄弟们也没有了往日那般的鲁莽和粗野,一个个都好像正人君子起来。 白立晗帮着二哥白立业忙完劫道越货之后,第二天凌晨就返回霞州的倾悦城,按照族长的吩咐,继续暗中忙碌,布置眼线收集情报,只要有机会,扔会继续向云驾山这边送来身世清白的人手。 达吉布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一开始,兄弟们都觉得瘆得慌,慢慢就习惯了,白立业知道,这是他儿时受激后才产生的一种狂症。 收缴了大量的珠宝金银后,白立业带着族中的几个侍从,那日原本想乔装打扮去往绫络京,暗地收购些兵武器具。刚刚走出寨子大门,就被达吉布拦了下来,他用蹩脚的石国官话,解释道,说他们此次下山,去时还好,等回来时,一定要绕过山下的镇子,那里肯定会有不小的麻烦。 白立业当时,也就是笑着听听,直到办完事情,从绫络京返回,自己明明知道被人跟上了,想着欲擒故纵,可结果,真的如达吉布所言,在经过山下镇子的时候,遇到了几百人的骑兵伏击。 好在,达吉布死缠烂打下,让寨子里的兄弟们早早在旁接应,付出了折损几人的代价,才顺利接回了白立业几人。 经过此次,白立业也对这个少年有些上心,而让他真正对达吉布刮目相看,又是那日晚上,正和兄弟们商量,准备去往应州靠近云驾山一侧的周围几个村子,去招揽点人,那里一直被两州的豪绅欺压,百姓苦不堪言。 议事中,前来添水的达吉布,听闻白立业想要分散本来就不多的白林军,去往几个村子,直接就放下手里的活计,也不顾其他人的目光,直说这样虽然效率很高,很容易被追来的官兵各个击破,本来上次白林长你一意孤行,就被平安王府那边盯上了,此时更应该小心行事,决不能像以往那般张扬了。 然后指着沙盘,说不如先从最远,那座靠近应州的村子下手,然后沿着回云驾山的方向,依次在几个村子收拢人马和粮草,这样就算两州的官兵发现前来夹击,也能顺利撤出,就算不及时,也能利用周围的地势,趁着晚上逃出生天。 果然,半旬之后,待白立业等人,带着新招来的两百人手,狼狈的逃回寨子,一切都如达吉布曾经所言。 接触多了后,白立业没想到自己竟然招揽到了一个小军师和类似祭酒的家伙,几次下山“打劫”和招揽人手,达吉布都起到了不小的功劳,这小子,好像天生就有种说不出的神通,不仅能审时度势,完善自己的计划,还可以预测吉凶。 白立业有个猜想,加上达吉布是兹然国人氏,还有他救下阿云的事迹,以及自己家族内秘而不外传的某种相人之术,白立业很快书信一封给族长,回信后果然得到了印证。 此外,信中交待白立业,除了壮大队伍,三人可用,落款一个“公”字的印文。 每次队伍下山,付玉都偷偷摸摸的跟在树杆和驴尾巴他们那队,白立业也无所谓,反正这小子福大命大,只要不添乱,任其瞎鼓捣。 久而久之,付玉和那几个少年,便自发形成了一个小山头,平日里无事时,就会聚在一起,在寨子的后山相互监督练武,或者在树杆的怂恿下,教驴尾巴,磨盘和墩子他们识字。 至于收拾马圈的工作,付玉看到阿云和阿杰来到寨子后,主动揽下,自己就更是乐得轻松,完全甩手不干了。 好像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付玉乐呵着。 寨子里的人,越来越多,慢慢已经达到了五百之众,曾经的草莽,也开始变得正规起来,每日晨晚,都要操习演练那些军中的战阵与技法,时间匆匆而过,直到饮海寨,第一次面临被清剿的危机。 登天桥那里,云波船整整停泊了数日,都在等着东野芝和那条虹娘的攀天路。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六十八回:凡身翻天亦反天 经过牟四第等一行人的蛮横行事,也算是间接帮助东野芝解决了点小麻烦,等于给登天桥周围,清出了无人打扰的空地,不然,东野芝就只能趁着夜色帮着虹娘攀天,最后的结果不能说大打折扣,却一定不如白昼那般事半功倍。 上一次,还是婆婆的婆婆,帮着那条虹娘洄到村子,彼时,登天桥周围还没有成为世人竞相赏景的胜地,姜国和石国,才堪堪平定天下,结束乱世不久,百废待兴中,哪有人有心情去游览山河,能保住性命就算谢天谢地了。 云波船多停泊了几日,利用东野芝和虹娘准备的这段时间,李敏裪差人分别去往齐州打探消息,同时又到所在的石国洪州境内,采买些物资,同时了解两国两州的形势,为自己将来的某份谋划,做好打算。 梁宗丽本想和李敏裪等人一起,乘着云波船,越过瀑布,继续沿着东桥江朝禾泰城驶去,一来自己也想马上见到那位泰王,想要知道除了他们这队,其他两队蝴蜉军是否安然回到了姜国,二来他不想打扰别人,再就是兴致缺缺,对于东野芝的身世和行事,自己一概不管也不想掺和。尤其是和牟四第的切磋,总感觉心有余悸,和蝴蜉军与那些傀儡狰狞的厮杀不同,对方其实完全是留了手,甚至直觉告诉自己,那个人,可能比自己手中雷霆枪的原主人,更危险。 派出去的两队人马,顺利回到了云波船与李敏裪复命,可这位太子爷,竟然不急着动身,有些看热闹的想法。 与其说东野芝准备的差不多了,其实准确的讲,应该是等成群的虹鳞鱲都挤在了登天桥下的水潭中跃跃欲试,东野芝找到收拾妥当,只等出发的梁宗丽,希望他能帮着自己护驾一程,看着为难的梁宗丽,东野芝直接祭出救过他一命的说辞,此时不报更待何时,做人,可不能太负义哦。 梁宗丽叹了口气,估算了下,到禾泰城,也就是半旬的路程,不急于一时,那就好人做到底,让阿乐留下,其余包括赵大庆等几十个蝴蜉军,先行出发,在禾泰城那边等着自己就是。 只是分开前,梁宗丽不忘嘱咐于永强和赵大庆,万事留个心眼,李敏裪此人不可信,兄弟们都机灵些,虽然回到姜国了,但是和战场上的真刀真枪不同,诡谲人心才难防。 早上,当日光轻轻照进水潭中,目送着云波船越过登天桥,消失在瀑布的水雾后,梁宗丽佩好甲胄,两侧各自挎着蝴蜉刀和犇筋锉,手持雷霆戟,俨然一副戒备保持战斗的状态。 东野芝见状,不禁掩着嘴笑了笑,“梁校尉,其实不用这么紧张,接下来,只要没有人打扰,你和阿乐,只管安心看着就是了。” 梁宗丽只是点了点头,找了个稍远,但是还能清楚看到东野芝的位置,抱着阿乐坐下。 只见东野芝,从腰间的袋子里,不停掏出什么饵料,抛向潭中,就听哗啦啦的声响,甚至盖过了远处瀑布垂落的声音,数不清的虹鳞鱲跃出水面,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好似彩虹铺满水面。 东野芝一边抛洒着,一边就那么踩在湖面上,径直朝登天桥信步走去。 待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脚下的鱼群也跟着变成了锥形似的彩虹阵列,追随着东野芝冲向瀑布。 梁宗丽的眼中,只见百丈开外,一粒小小的圆点,钻入瀑布后被鱼群不断向上抬起,一次次被湍急的水流冲下,然后又继续逆流“生长”。 梁宗丽脚下的潭水中,开始逐渐出现一些浮在水面鳞片破损,泛着鱼肚的虹鳞鱲,不停张着嘴喘气,待休息过后,又突然翻过身子,继续加入鱼群,不胜其烦的帮着东野芝和那条虹娘翻越登天桥。 几次就要越过登天桥,却总是差些火候,就被冲了下去,功亏一篑,反反复复不知道过了多久,梁宗丽托着腮,打着哈欠,阿乐则看的兴高采烈,时不时还跺着脚双手握拳挥动,遥遥给东野芝和鱼群加油鼓气。 梁宗丽一个低头,脑袋磕在枪身上,猛然惊醒,实在是太困了,隐约听到雷鸣声,开始还以为是瀑布的轰隆声,直到看到天色越来越灰暗,这才惊觉,登天桥上空,竟然开始积累起浓稠的黑云,隐隐的红色闪电在其间闪烁。 似曾相识,竟然和那日,第一次见到栗子发狂后,身遭雷劈的景象一模一样。 潭水中,越来越多浮出昏过去的鱼儿,大多数再也没有醒来,梁宗丽不知不觉,将手伸到水中,竟然好似被麻了一下,马上缩回手。 赶紧带着阿乐,推出登天桥地界,寻了处干燥的地方,让阿乐千万别乱跑,自己要去看看东野芝。阿乐乖巧的点点头,让哥哥一定要照顾好姐姐。 梁宗丽飞奔到登天桥上,沿着江道中露出的礁石,很快就站在瀑布中央的地方,俯身看着身下,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不断有细密的电光落在身边。 只听轰的一声,一道红色的闪电,直直落在梁宗丽身前的瀑布中,梁宗丽整个人被砸飞在江水中,坠落的途中,只见东野芝好像已经昏了过去,紧闭着双眼,全身浮现彩虹色的光晕,那条虹鳞鱲还好些,反而在推动着东野芝,可它自己也是招架不住,随着鱼群,齐齐回落到潭中。 鱼群,暂时停止了攀天,同时,空中的电闪雷鸣也跟着消停了些,但是乌云却没有散去,好似依然在盯着下方。 梁宗丽抱起东野芝,只感觉她全身冰凉,已经失去了意识。 “公子,虹娘有个不情之请!事出紧急,如果我这次翻不过去,后世的鱼儿们,便有家不能回了。恳请公子了!” 梁宗丽把东野芝放在潭边,甩了甩头,“是让我继续帮你越过那道天堑吧?” 虹娘在水下,大口张着嘴,“以往,只需几次,我们都可以轻松翻过去的,不知为何,我这次,竟然遇到了传说中的天劫,我也知道难为公子了……” “没关系,这玩意,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只是我一介凡人,就怕力有不逮,你觉得我真能比东野芝做得好?” “公子,其实自从那日我见到你后,你便能听闻我言,就说明你和阿芝的体质近似,或者其他的什么际遇,能够让我们如此顺畅对话。” “我这边没问题,说吧,让我怎么帮你?” “只要公子,摒除杂念,只要心存越过登天桥的意念,并与我合一即可,其他的事情,我们身下的鱼儿自会出力。” 梁宗丽也不废话,闻言便钻入水中,与虹娘一起游向登天桥下。 随着自己的意念渐起,只感觉好像有什么清凉温润的东西,也跟着钻入自己的脑海中,继而好像看到远在不知何处的地方,从山川密林中,随着高亢低沉的吟唱,一枚枚鱼卵悸动着,然后浮出鱼苗,长成虹鳞鱲,离开家乡回至无际的海中,又经历了无数日月,再次从各个大陆汇集一处,穿过洗魄峡,游过囚海,穿行于珰澜江中,最终朝着登天桥洄游,只为心中那单纯而无邪的念头,回家。 梁宗丽的意念,不受控制的仿佛时光倒退,回到了韦虫岛、木东岛、高国,最后是香麓村,最后不知为何,朦胧间,看到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卧在床榻上,宠溺而不舍的摩挲着自己的头,然后手就那么耷拉下来,然后传来自己的哭声…… “公子!公子?……” 随着一声惊雷,和虹娘的急促呼唤,梁宗丽恢复意识,赫然发现自己已经身在瀑布中,而且距离跃出水面,只差一线之间。 虹娘就在自己的旁边,身下,则是不停被冲下然后又锲而不舍接替而上的鱼群顶撞着自己。 只见,一道红色的闪电,好似被放慢了一般,从头顶缓缓劈下。梁宗丽大声呐喊着,老子要回家,去你娘的,滚开! 腰间的蝴蜉刀和那柄犇筋锉,相继发出赤色和橙色的光芒,一只赤色翎羽的鱼鸟,和一只独角犇牛,挡在梁宗丽的头顶,虹娘额头中,则钻出一条金色的巨龙,三只巨灵交相缠绕,化为一道光柱,直直朝着那道闪电冲去。 刚刚离开洪州地界,刚踏入武州境内的牟四第,感觉到某份牵引,不自觉的转身回望登天桥的方向,只见一道耀眼的三色光柱,和那道红色的闪电,不断充斥激荡在天地间,周围几个侍从,看着主子的身形一动不动,也好奇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痛快,痛快啊!”牟四第哈哈大笑,转身继续带着众人向午阳京的方向赶路,心中不免有些期待,小兄弟,你虽是一介凡人,却能做到如此,即使功败垂成,也不枉费我的几番心意了。 霊墓城内,在主城某处,朱鱼刚刚将十二人收拢,正要吩咐事情,便感受到了梁宗丽那边的气氛,忍了忍,还是没有亲身前往,上次,自己插手栗子的渡劫,险些暴露,这次十二人都已完成了凡晋天祇,更不能贸然行事,本来金哥可以帮些忙,但是因为栗子的冲动行事,被封在了蒲芦界,只能是让梁宗丽自求多福了。 眼看那道红色的闪电,势头愈来愈盛,将梁宗丽和虹娘合力发出的那道光柱,压回去时,突然半空中,出现一道人和一抹影子。 那人,只是轻轻用手指一弹,那道闪电竟然好似冰封一般,寂然不动,紧跟着便被光柱冲击而碎,直达乌云之中,继而冲散一切,阳光再次照射下来。 此人旁边,则诡异的跟着一道影子,虚闪晃动,时而变作那人,同时那人则变作影子,两者反复快速的交替互换着。 两个身影,看了看雪山中的木屋,攥着手里的一团红色闪电,紧接着便消失不见。 梁宗丽再次恢复意识,发现自己躺在刚才江中的礁石之上,旁边是脸色苍白的东野芝,石旁,还有一条浑身看着惨不忍睹,鳞片正不停剥落的虹娘。 梁宗丽朝东野芝笑了笑,便又睡了过去,梦里,他之前看见的那个妇人,再次出现,牵着自己小小的手,在香麓村外,江西山中,只露出微笑的嘴角,漫步在山林小径上,开心的听着梁宗丽跟她唠着家常。 他说,自己喜欢那个叫阿云的姑娘,但是有个叫司徒菁的姑娘总是看自己不顺眼,然后呢,还有个新认识的叫东野芝的姑娘,救过自己,自己也帮了她个小忙。 梦着梦着,梁宗丽伴着隆隆的瀑布声,竟然笑了起来。因为梦里,他叫了一声,娘。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六十九回:金发碧眼小师妹 “冬雅,岁币已经交给那些野蛮的寮国人了,我们还不回速撒城吗?国师大人虽然允许我们可以在寮国多待些时日,但是眼看就要入夏了,我们也该启程回去了吧?” “无妨,回去后,我自有说辞与国师大人交待。” 一对金发碧眼,浑身肌肤白皙的青年男女,各自骑在革棘兽上,站在寮国某处山城,或者准确的说,是某块天然形成的峭壁之上,身后,则是那些身高丈许,皮肤黝黑的寮国人,胡乱用山石堆砌的城池,历经岁月的积累,早已与林陵融合为一体,如果从远处看去,好似一座高耸的蚁山般,嶙峋怪异却又透露着一种毫无人工凿迹的壮观。 视线放远,越过南方榛国平坦的三江源野,便是姜国的疆土,虽然太阳冉冉升起,地平线开始慢慢呈现葱绿色与金黄色的绚烂。 “巴姆,吩咐下去,剩下的人全部集合,即刻离开这里,向榛国那边进发。” “冬雅,你要干什么?我们浩汤国人,是不能越过寮国的,别说被国师大人知晓,就算被长老知道了,我们也活罪难逃。” “一切后果,都有我承担,你只管吩咐下去就是了。” 男子看着她坚决的目光,也不敢迟疑,拍了拍身下的革棘兽,很快回到身后的城中。 作为被国师大人钦定的护卫队队长,去年底临行前的某日晚,冬雅做了一个特别真实又奇怪的梦,在那梦里,她在斗兽场见到了一个名叫易厚鹏的姜国青年。 鲜血从其勃颈处不断喷涌而出,抬下来的时候,冬雅正好和在此观战的姐姐分开,无意撞见,看着那青年尚未断气好似心有不甘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鬼使神差的竟然靠近他,轻轻握住他的手,紧接着,自己竟然好像成为了那个青年,从其出生,到离开易州,再到结识司徒菁,加入蝴蜉军等等,一幕幕过往恍如隔世尽在眼前,直到被斗兽场中的猛兽撕裂,冬雅惊吓的坐起身,自己竟然做了一场梦中梦。 心有余悸的冬雅,轻轻抚摸着脖颈,感觉湿湿滑滑的,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去,手中赫然竟是一片鲜血,又仔细伸手摩挲着,自己根本没有受伤,可这充满腥气的血液,却是真的。 胡乱用轻纱擦拭过后,原本静下心的冬雅,看着手中的血迹,再次心脏狂跳不止,那片血迹,竟然形成了浩汤国独特的蚯蚓似的文字,“往姜国”。 这件事,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包括姐姐和族中的长老。 浩汤国中,鲜有姜国人的存在,可能一百年内,能见到一两个都能成为当地的一桩奇闻,无不是那些贵族们圈养的玩物,而浩汤人,对姜国那边,也只有一些只言片语的了解,因为从立国之初至今,近千年的时光,没有一人敢踏上那方的领地,但凡有好信之徒,穿过寮国之后,无不成为了历史的残渣,杳无音讯。 只有皇室和以国师为首的沃教几大长老,才知道其中的秘辛,却从不阻止那些猎奇的人。 自从做过那场奇异的梦境之后,去“往姜国”就仿佛成了一个魔咒,不停在冬雅的心中蛊惑催促着自己。原本不抱希望的家族,没想到,国师不禁赦免了他们这一支破落贵族的罪责,还特别恩准了冬雅成为去往寮国纳贡队伍的队长,事成之后,不仅可以让家族重新享有荣誉,甚至比之前,拥有更多的权力、财富与奴隶。 只有冬雅知道,一切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简单,好像有道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操纵着自己。 每个去往寮国的浩汤人,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只是不知何原因,只要踏入寮国的地界,就会明显的感到身体不适,待返回浩汤国后,轻者身体微恙,休息半月便好,重者则突生恶疾,甚至性命不保,再出世的名医也无济于事,最终都会莫名其妙的气血衰竭而亡。 家族作为历史上,女王的近臣之一,因为得罪了后来崛起的国师,才遭牵连,不然,谁会愿意舍得献上族中的子嗣主动去往那寮国,经历生不如死的旅程。 和传闻中的不同,冬雅在进入寮国的那一刻,原本忐忑的心,却被一身好似清凉的洗礼而驱散,除了她和巴姆,其余人员,无不和曾经来此地的浩汤人一样,咳嗽不止,或者发热气喘。 原本过完新年后,顺利将浩汤国的岁币交予寮国人,队伍就可以原路返回,但是冬雅在临行前几日,再次做了一个梦…… 冬雅已经记不清自己具体梦见了什么,只有一些片段,自己好像从姜国某座皇宫飞出,然后闪烁着雷鸣的大军,在空中护送着自己,后来落在浩汤国的速撒城…… 那日清晨,醒来后的冬雅满脸泪水,愈发坚定自己要“回到”姜国的信念。 就在自我煎熬的等待中,福至心灵,随着旭日升起,心中叮咚一声,有个声音告诉她,是时候启程去往姜国了。 来时,二百多人的队伍,因为耽搁太久,有几十人已经命丧他乡,剩下的一百多人,有气无力的跟在冬雅和巴姆的身后,作为奴隶,浩汤国中最下等的贱民,他们只能言听计从不敢反抗,坚持还有一线生机,胆敢反抗则毫无生机。 身后的寮国山城,越来越小,大地愈发平坦,青草味扑鼻而入,清新的湿润的空气充盈周身,众人能明显感受到,是一种不同于浩汤国的气息。 寮国和榛国,并没有明确的地界,如果说有,也许便是眼前的一道丘陵,待众人翻越而下,自顾自还在前面的冬雅和巴姆,直到过了半晌,才发现身后如此静谧,待回头看去,诡谲的场景,不禁让两人汗毛倒竖。 那剩下的一百多浩汤人,竟然无声的痛苦挣扎着跪在草地上,肢体扭曲变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皮肤愈发白皙,眼白急速退去,赫然变成黝黑的眼眸,最终,露出獠牙,竟然化作了榛国人一般。 毫不迟疑,冬雅拍了拍身下的革棘兽,一股股浓稠的绿色酸液连续吐出,照着那群已经变异的奴隶喷去,结果,周围的草木快速的腐朽,而那些怪人竟然毫发无伤,尖叫着就冲向两人。 “快跑!”巴姆大声喊道,自己则紧跟在冬雅身后,掩护她。 凭借革棘兽庞大的身形,一身的坚甲和蛮力,近身周围的怪人很快就被撞成碎块,两人一边回击,一边继续向南方飞奔。 渐渐甩掉身后的那些变异的怪人后,冬雅发现,两人竟然来到了一片沼泽湿地中,革棘兽的四脚,都陷在里面,挪动都显得很吃力。 不待两人喘口气歇息,恐怖的嘁嘁声从四周传来,一颗颗黑色的头颅,瞪着红色双眼的成群榛国人,从水泽中露出,身下的革棘兽不禁发出惊吓的吼叫声。 冬雅看去,周围完全就是黑色的海洋,数不清的黑影越来越多的出现在眼前,一股绝望从心底升起,原来,那些梦境,竟然是让自己来此送死的。 “谁说的?小姑娘,别气馁啊!你要相信自己,就算你不信自己,也不能信不过我啊!” 随着脑海中,传来的这道声音响起,初入寮国时的那种清凉感,加倍袭遍全身,继而只感觉腹中一股暖流,流经四肢百骸,大脑一片通透明澈,飘飘然的感觉呼之欲出身体,好像从天地之间,有股源源不断说不出是什么的能量,经过自己的后脑汇入,体内自己的那股生出的能量,与外界的自然之力不断交融,忽冷忽热的不停胀着自己,就在冬雅忍不住高声呐喊之时,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平心静炁,天地无极,身蜕形变,随心所欲!敕!” 又是叮咚的一声,冬雅只感觉自己的体内,好像正在发出不可见的光芒,抬起双手,看着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不刺目却又熠熠生辉,水泽中的那群怪物,好像在天地间,被什么黑色的雾气扭曲着,其中包裹着红色的怪异东西。 同样的事情,在巴姆,和两人身下的革棘兽上,同样发生了蜕变。两人两兽,或者说是一人一灵两兽,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完成了一次身心的“返璞归真”。 “小姑娘,还有那位小哥,赶紧呀,喷它们!” 巴姆,此时竟然变作了与句灵差不多的形态,只是身形更加坚实,身后浮出青色的圆光,全身披着和革棘兽坚甲差不多的玄青色甲胄,手中握着一杆虚化的双头长棘枪,分成两柄长锏后双手各持,轻轻一挥,水泽中便跃出成群的虚幻的革棘兽,不断撞击拍打着周围的傀儡,或者喷出青色的灵炁,撕裂褪去那些垢炁。 座下的革棘兽,此时体型已经收缩变成好似高头大马般大小,但却充满了凝实的挺拔与魁伟之感,青色的能量,流转不停透出坚甲,不用冬雅如何动作,好似能够感应到主人的心念,青色的酸液,不停朝周围喷出,很快那些眼生红眸的怪物便好像被卸去了黑色的甲胄,露出其中包裹的腐烂躯体,继而消散不见,只留下一滩滩黑色的黏液。 速度远远不及出现的傀儡数量,两人的危势不仅没有丝毫的缓解,反而越来越应接不暇。 “不行啊,还是不太够!喂,天上的朋友,这边这边,来帮帮忙啊!” 就在周围被垢炁腐化的榛国人越来越多向这边冲来时,从天上,不断簇落出一道道金色的细密的微小雷电,无差别的照着这片水泽轰击而下。 原本已经解了爰州之危,刚刚回到尙州地界,正在回返女闾山的羖雷-军,就这么被召唤至此,继续将这群遗留漏网的傀儡消灭殆尽。 看着天空中,那群只在梦中见过的奇怪天军,冬雅眼中的泪水不停的流下,自己很是奇怪,那种感觉是那么的熟悉和眷念,还有些遗憾和茫然。 很快,水泽中只留下一片黑色的粘稠液体或者炁体的什么东西,一个身穿麻衣的汉子,终于现身,将那些垢炁收入手中,搓成了一个球,其中隐隐闪烁着红色的雷电。 他看了看呆在水中独自流泪的冬雅,和那个名叫巴姆的地祇,咳嗽了下,挥了挥手,将羖雷-军送回原地,眨眨眼说道:“小姑娘,咳咳,不对,应该是,姜,辰妹?也不对,小师妹?”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七十回:上天回想 冬雅和巴姆被吵醒时,已然入夜,一众寮国人围着堆篝火,正在就白天的所见所闻,叽里呱啦的讨论着什么。 两个人并不懂得寮国人的言语,只是通过对方映衬着篝火的表情中,能够感受到这一小队二十多人特别紧张和惊恐,时不时还会回头看上几眼冬雅和巴姆。 冬雅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好像一点力气都使不出,关于白天发生的事情,自己确信并不是幻境或是做梦,因为能够明显可以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变化,还有对周围事物的那种直觉与敏锐,唯一不确定的是,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称呼自己为“小师妹”,姜辰妹又是谁,和自己是什么关系。 “冬雅,我好像有点迷糊,不知道是做梦还是……” “不是梦境,更不是幻境,白天发生的,都是真实的,你细细感受下自己身体上的变化。” 随着一道青色的圆光,刚刚从巴姆的身后燃起,又马上熄灭,连那群寮国人都没有发现,但巴姆却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体内发生的变化,两种炁体,或者说是一种,好似分别从天上和四周,汇入自己的体内,不停流遍全身,不断开拓着身内的河道,唤醒并滋养着过去的自己。 随之,一些模糊的片段,隐约在脑海中闪烁着,自己好像在天空之中追逐着流星,被人劝阻仍一意孤行的紧紧跟随,最后一同坠落在某地,然后归于沉寂…… 越回想,巴姆的脑袋愈发的胀痛,好像很真实又很遥远,仿佛就在昨天,又好像是别人身上的经历,恍恍惚惚间,巴姆竟然身体漂浮了起来,两只眼睛,狰狞的发出光芒,从青色到蓝色,进而慢慢转变成紫色…… “革灵,归神复位!”看到巴姆的状态,冬雅不知为何,心中竟“脱口”喝止道! 巴姆听言如获敕令,脑海中一阵激荡,那种“入魔”似的状态,马上停滞下来,跌坐在地,紧跟着昏了过去。 几个寮国人听到响声,回头看看,发现冬雅醒了过来,巴姆好像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为首一人,慢慢走到冬雅身边,给她递来一袋水,发现冬雅行动不便,就主动喂她喝起水来。 冬雅想了想,目前他们的状态,还很危险,白天遇到的那些诡异的榛国人,不知道在周围还有没有残留,就凭这点人手,完全应付不了那些怪物。 冬雅尝试着抬起手,吱呀吱呀的配合着含糊不清的话,对那个寮国人,指着北方,尽力喊着“跑!跑!” 相比冬雅和巴姆,寮国人是能够听懂他们的语言,只是不会说。听着冬雅口中的话,那寮国人回到篝火旁,和其他人说着,又看了看冬雅。 寮国人,别看人高马大,好像不是很睿智的样子,但其实,能够守护着这一方天地,任那群“嗜祸”榛国人无论如何进犯,也能守住浩汤国的边界,自然有其得天独厚的种族优势所在。 清楚感觉到冬雅心中的警告,寮国人们,果断踩灭篝火,扛起两人,开始快步跑回寮国,另一处山城之中。 他们这支小队,本来是白天接到另处山城的通知,出来巡视寻找冬雅等浩汤国人的,虽然找到了两人,但当时周围,除了一些好像是刚刚“生出”的榛国人尸体外,再无他物。 刚刚在篝火旁,他们便惊恐于首次目睹了“新生的榛国人”。 三江源野,看似一片生机,广袤无垠,各种飞禽与走兽在此繁衍生息,但正因为这里是榛国人的领地,所以更是一处“诅咒之地”。 在寮国人代代相传的史诗中,因为当时世界变迁异动时,不受妖灵的垂青与保护,榛国人沦落于此,失去了语言和灵识,身体变得侏儒性情变得弑杀,于是便被称为大地厌弃的族群。 相比土生土长的榛国人,寮国人口中所称的“新生”,只有他们能够感受到,那是一种入眼可见的诡异气息,白色的扭曲的炁体,在尸体上飘荡不散,而本土逝去的榛国人则没有此种现象。 “新生的亡者”,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团白色的炁体,变得愈来愈昏黄与沉浊,最后成为好似土黄色的霉粉,覆于岁月中飘散不去,只要寮国人不小心沾染上一点,便会变作和榛国人一般无二,缓缓退化,可能一到十年不等,其中的痛苦过程无法用言语形容,比整日浸于火焰浆水中,还要痛苦煎熬,总之最终将沦为行尸走肉,连寮国的山社都不能收容,只要谁被发现,被那团白色的炁体或者土黄色的齑粉沾染过哪怕一星半点,都会被丢到某处深渊之中,而那里,正是花砾江流经之地。 冬雅,随着这群寮国人一路往北,颠的她胃中一直返酸,好在恢复了些行动力,她拍了拍扛着自己的寮国人,示意他放下自己和巴姆,让他们继续逃命就是了。 队伍停下后,放下两人,也不犹豫停留,继续向北继续跑着,只要除了这方三江源野,他们就能够悠忽的回到山城之中。 刚刚,冬雅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和那几段时间想要去往姜国一样,心里暗示或者说服着自己,务必待在这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 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星空,巴姆竟然在身边打起了鼾。冬雅笑了笑,盯着其中一颗星辰,却发现好像愈来愈亮,离自己也愈来愈近,还不待自己反应,只见一道白光从空中直直落在身旁,然后就听轰的一声,身侧尘土飞扬,冬雅咳嗽着。 大地过了半晌,才堪堪停止了震动,冬雅匍匐向坑旁,发现一团白色耀眼的光影,就在坑中,好像正和谁言语着,只是冬雅听不清。虽然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是冬雅能够感觉到,那个坑里的家伙,已经发现了自己,只是没有丝毫的敌意,“看了”自己一眼,便在原地消失不见了。 冬雅缩回身子,准备去扶起巴姆,可是刚一转身,就发现面前,一团三丈高的白影,正阻挡在自己身前,手里拎着变化后的巴姆身形,只是看着有些蔫吧。 还不待冬雅摆开架势,那白影伸出另一只大手,覆于冬雅的天灵盖之上,那道熟悉的声音又传入脑海中,“小师妹,醒醒啊,让这位小兄弟,带你上天看一看,能不能想起来啊?” 话音刚落,冬雅只觉得一阵阵疾风袭来,虽然天上没有月光,但是自己可以确认,正在飞速升高,远方地平线上,曙光正在缓缓抬升,离着最近的大地,已经染上了金色。 被夹在怀中的冬雅,看着大地,尤其是眼下的这片三江源野,好似一副熟悉的,由自己血绘的画卷,依稀从脑海中浮现……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七十一回:有人求福有人求死 绿带围川回头岭,红蕊燃山游脚行。 午间,一个许久不见这般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坐在一条怪异的大鱼背脊上,一边摇头晃脑,一边两只小脚不停的踩着江水,手捧着随手从江中采摘的红花,开心的哼着不知是谁教的,或者是自己单纯的就是高兴随便哼哼着什么,身下,成群的虹鳞鱲也跟随着小女孩的曲调,忽而成群相聚,忽而散落水林之中,好似也是开心欢悦的模样。 回春月余,东桥江沿岸,彷如被江水再次浣洗而新,枯萎的草木又重新焕发生机,只是早晚还微微有些秋后的那种寒意,显得齐州与姜国的勃州很是不同,尤其是相比绿江的江水与沿岸分明,东桥江这里,好似山岭丘林都生于江中,沿岸的小径完全都是山民们,凭两只脚硬生生游踩而成,偶尔,会有支流分开两山,从中穿出,只有此时此地,才有微微还算广阔的原野,很多村落,也都聚落于此,很多屋舍,要么半搭建在江水的林中,要么半坐落在山岭间,就着冲积而成的肥沃土地,合力耕种一些糊口的作物,亦或是捕些水鲜与野物。 好在,这里没有石国那样的横征暴敛,无论是农夫还是山民,都无需担心重重的苛捐杂税或上缴粮食,只是进城以物换物或是卖些银钱的时候,市官才会象征性收些,基本就是几个馍馍的钱。 阿乐手里的红花,此时随着日头向西慢慢偏转,红色的花蕊也开始变得橙红微黄,这些生于东桥江中的虹鳞花,每年的春季,都会随着日头的起落,从红到紫幻化出七种颜色,甚至有些天赋异禀的孩子言之凿凿是三十多种颜色,大人长辈们也只当是孩子的无忌童言。 此花,与其同名的虹鳞鱲一般,都只能生于长于东桥江,曾有豪绅贵族及其世家子想要移栽或是豢养,都以失败告终,如此可见,天地自有其善养之性,并不为人所徒变。 一路划着木筏逆游而上,梁宗丽的内心,从未如此的平静,离开登天桥后,江水出奇的平静和缓,甚至比自己从小生活的绿江和江西山周围,还要静谧致远。 微笑着看向身旁的阿乐,时不时抬头看向两边的景致,最后郁积在梁宗丽心中的那些不痛快仿佛也在天劫之后,终于荡然而空。但是,待时赶到禾泰城,要不要见上一见泰王姜全奕,要不要打听其他两路蝴蜉军的情况,要不要回到簸箕村?刚刚消失的近忧,又被莫名接憧而至的远虑弄得眉头紧蹙。 一颗满头披散着头发的“水怪”,突然从梁宗丽的木筏旁钻了出来,愣是吓得梁宗丽一个激灵,正要用木棍照那东西戳过去,只听东野芝爽朗的笑声传来,梁宗丽哼了一声,懒得搭理她,继续支着木筏划着。 “喂,木头梁,怎么说,咱俩也是过了几次命的交情了,你就对我和虹娘的事儿,久一点都不好奇吗?” “没兴趣,自然就不好奇。” “呦呦呦,才多大的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乐乐,看看你家梁子哥哥,是不是都可以当爷爷了?” “我要是爷爷,你是什么?乖孙女?” “有本事,你跟我回到村子,当着我婆婆的面说一遍?” “哼,好害怕。” 阿乐只是笑着看着两人拌嘴,那日被梁宗丽丢在岸边,阿乐还来不及担心或是哭出声,就发现原本昏暗的天空,很快就恢复晴明,恍恍惚惚的,自己好像看到一个人和身后的奇怪影子,把梁宗丽和东野芝放到她的身边,然后慈蔼的摸了摸自己的头,转眼就消失不见。 没过一会,虹娘游过来,清楚的对阿乐说道,两人没什么大碍,就是累的睡了过去,不要担心,然后让阿乐坐到自己的背上,围着两人不停在江中转着圈,逗弄阿乐,让小家伙不必太担心,同时,也是让自己这次不同以往的登天蜕变,让体内的灵炁好生运转一番。 此时的虹娘,两只犄角愈发坚实挺拔,浑身的鱼鳞已经全部褪去,继而生出另一种鱼甲,可以微微颤动,不用像以往那样,只要掌握好要领,鱼甲微颤就可以自如的优哉游哉在江中。 那个拔掉牟四第强加于自己的锁灵线,然后轻抚自己头颅并灌注庞大灵炁的存在,虹娘只是有些猜测,但是不敢想,如果是真的,回到东野村告诉几个长辈,相信婆婆他们都会疯掉。 待梁宗丽和东野芝恢复如常后,三人一鱼,就这样慢悠悠的沿着东桥江逆游而上。时而会有山民或农夫瞧见他们,起先都不当回事,但所有人在看过虹娘还有成群的虹鳞鱲后,无不俯身半跪祈祷,默念着什么。 而这时,虹娘也都会识趣的游到那些人的近前,象征性的翻出江面,好似回应着他们的祈福与愿景。 在齐州民间,一直有关于虹鳞鱲登天的老话与传说,如果得幸遇见,那尾鱼龙都会有求必应。其实,只不过是人族内心的一种宽慰,事成之人,也都是全靠自己的努力,跟虹鳞鱲的关系,真的不大。 每到这时,梁宗丽都会默默看着,曾几何时,他也有过几次这种念头,而且特别的强烈,但是无人回应。如果彼时,有那么一个人,哪怕是条鱼,能够现身并告诉他的愿望都会实现,哪怕事后并没有成真,自己也不会像后来那般难受和痛苦。 祈福过后,多数人,都会奉上些贡品,也就是些手中现猎的野物或者家中的细粮,而这时,东野芝都会作为“陪祀官”,乐呵呵的接过,正好一路省去了不少麻烦,不用展露自己拙劣的厨艺了。 就因为前不久,梁宗丽吃过一次东野芝烤的山鸡之后,还很鲜嫩的血汁从嘴中流出来,打那以后,梁宗丽就再也没让东野芝碰过食材。梁宗丽其实也不是很擅长烹制,但是起码可以做到熟了能吃,进而慢慢达到美味佳肴的地步,跟村民们要来的小作料,梁宗丽竟然除了骑马能战,发现自己也是这方面的能手,不禁想着,回到安东城,是不是到魏毅家的酒楼,某个差事,想着想着就自顾自笑了起来。 自从离开韦虫岛,尤其是那晚失去了阿云之后,梁宗丽一直都很沉默阴暗,但自从结识东野芝后,言谈话语明显多了起来,这也都得益于东野芝的古灵精怪,没事就主动挑衅刺激梁宗丽,还给他起了个木头梁的绰号,就因为看着一副死鱼脸,还问虹娘,这个名字怎么样。 虹娘再也不用心念,张着鱼嘴就可以轻松和梁宗丽东野芝交谈,看着两人的“打情骂俏”,虹娘在洄游的过程中,也见过不少沿岸的人族,甚至是半夜私会的那种娇嗔场景,本想打趣一下两人,突然,一道噗的声音落在自己身旁,赫然是一根渔矛。 梁宗丽竟然没有发现,连东野芝也同样疏忽大意。 就在离着两人不远处,某条山径的树林之上,一队身着黄色甲胄,好似牛首图案胸甲的兵士,正在嘿嘿乐着看向这边。 为首那人,好像为自己刚才没有插中江中的鱼儿而叹息,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交予旁边的人,解释道,要不是上边有个孩子,自己肯定会得手,不信再来一次,说完,就要继续掷出另一根渔茅。 梁宗丽马上划到阿乐和虹娘的身侧,东野芝也游到旁边,狠狠的盯着那群无礼狂妄之徒。在他们眼中,好似梁宗丽等人,根本不值一提,毕竟我们石国,说拿下你们的镇森城便拿下,小小的姜国杂碎,完全不放在眼中。 第二根渔茅飞快刺向这边,明显是对着梁宗丽的胸口。只见一道刀光闪过,梁宗丽抽出犇筋锉,断成两截的渔茅落在左右两侧的江中。 看到梁宗丽手中武器的那队人,竟然吃惊不小,马上从树上翻落下来,交头接耳。有说,难道是武州那边的大人物亲临我们镇森城来了?还有的说,看穿着根本不是,那柄战刀又是从何而来呢?别说普通百姓,就是八大王族的人,都未必有那战刀,自己曾亲眼见过,只有皇族亲卫,才享有此佩置,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众人还在议论时,就听一阵轱辘声,有人感觉脚边好像有什么东西磕碰,低头看去,不禁大叫起来,是伍长的人头! 就在刚才,梁宗丽让东野芝护住阿乐,自己早已闪身登岸,很快就欺身将那个出手的为首之人,轻松将其身首分离。不说经历过高国的那些一场接着一场的惨烈又棘手的战事,就算在簸箕村,有朱鱼的训练,后来在安东城南与城北,几次面对高国大军的冲阵,对付这几个杂鱼,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只能怪那人,好死不死的,竟然敢对阿乐开玩笑试试身手,那就下辈子再试试吧。 还不等众人回过神缓过劲,梁宗丽就疯狂收割起来,绝不给这些人喘息的机会,很快,又是四个人紧随其后,临死前都不知道是从哪抹过来的横刀。 余下七八个人,终于撤向后方,摆开列阵的架势,紧张的看着梁宗丽那双好像有些猩红的眼睛。 梁宗丽将雷霆戟插入地面,犇筋锉对着枪杆狠狠击打出阵阵声响,众人只觉得耳膜一阵难受,却发现梁宗丽早已失去踪影,待反应过来,梁宗丽已经从右侧欺身而进,一刀就将两人的脑袋穿成了血蒲芦,继而分开两颗头瓜,照着最近的一人,又是一刀横抹,拦腰斩断,快速的用脚踢开两个半身后,将举起刀斧的一人,轻松用犇筋锉连人带武器劈成两半,也不管淋满面部的血水,咧着嘴角,继续旋转身体,躲过刺过来的几柄长矛,一手夺过两根,伸手接连捅刺几下后,也不管尚未气绝的两人,追着剩下的两人。 感受到这边的诡谲气氛,虹娘不安分的游动着身体,东野芝也能明显感觉到,梁宗丽好像又变得不同起来,显得乖戾和残暴,她也不是什么伪善仁慈的女子,对着阿乐出手,活该被梁宗丽痛杀,但是如此这般,还是让东野芝浑身不舒服起来,紧紧握着阿乐的眼睛,不让她看着那一幕幕血腥的场面。 再次解决掉一人后,剩下那人,早已放弃了抵抗,扔下武器,大喊大哭着向北面的山林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救命,这里有杀人怪物啊! 浑身浴血的梁宗丽,被身后传来“瞻彼湖奥,星珠猗猗;瞻彼湖奥,青烟浔浔”的歌声喝止住嗜血的狂念,喘着粗气站在原地,猩红的双眼再次恢复如常,一声冷笑不停的从脑海中传来,嗤笑着梁宗丽,内心呵斥排斥自己,但是现在从内到外,完全就是另一个自己。 亦步亦趋,回身拔出插在地上的雷霆戟,梁宗丽这次没有辩驳,诚如这柄长戟所言,自己此次本来就没有刻意克制自己,但凡再敢伤及自己身边所爱之人者,其必惨死眼前。 抹了抹被血水模糊的眼睛,来到江边,正准备俯身冲洗下,就听身后北方,愈来愈近,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梁宗丽擦了擦额头,发现成片的林子不断倒下,很快,一支近千人的骑队,就站在了自己不足百丈的地方,好好的树林,此时也不复存在。那些人,身骑的马匹,与他们蝴蜉军所乘骑的战马,明显不同,不仅更加高大挺拔,浑身布满好似那日与牟四第交手时,见到的流光纹路,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仿佛是马中之王的那种睥睨,梁宗丽对那些骑在马背上的石国杂碎,则兴趣不大。 从镇森城出巡,本想演练一番便回城的石国守城军,那支倒霉的斥队,不过是按例行事,如果不是主动生事,并且还碰上了梁宗丽,本来就可以复命班师,然后大部队即刻就可以开拔返回镇森城。 梁宗丽再次将雷霆戟插入地中,朝着前方的大军,挥了挥犇筋锉,右前方,一支身着赤白色甲胄,约莫几十人的蝴蜉军,突然顺江而下,看到此情此景,纷纷抽出腰间的蝴蜉刀,果断登上岸,位列梁宗丽的身后,轻蔑的盯着前方的那些羸弱猎物。 梁宗丽也不看向身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率先冲了出去,一场悬殊的较量,结果如何?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七十二回:入地上兲 梁宗丽率先冲进那群近千人骑队的前锋,他知道,不能给他们发起冲锋的机会,不然自己这边的几十号人,无论多么身经百战也扛不住对方的一轮冲击。 身后的赵大庆等人,无需梁宗丽的命令,也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跟上自己的校尉,几十人抽出腰间的蝴蜉刀,无声紧紧跟在梁宗丽的身后,在跑动的过程中,默契的形成锥子阵型,好似身下没有战马却依然以身作锋戟,梁宗丽为首,直直刺进那群骑军的中央。 和深陷高国时不同,那群垢炁腐化的傀儡和狰狞们,面对它们时,抛开那种悬殊的力量和技能不谈,梁宗丽和其余人等,一直都将其视为异类,有朱鱼撑着场面,那种压迫感和恐惧感,随着战斗愈来愈烈,才渐渐适应。 此时,看着眼前愈来愈近的那群骑军,战马身上的那些石国军人,梁宗丽并没有多少感想,无非是跟当初侵入安东城的高国军队差不多,或者战力稍微有所提升。 简单来说,就是梁宗丽打心底,就完全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但是,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是随着梁宗丽越来越近,发现那些高大挺拔的战马们,居然有着四只“眼睛”,并且一种别扭的迟滞感,不断从视线里传入梁宗丽的脑海中,好似一阵又一阵的木槌,将脑袋作为铜钟,不断冲撞着,嗡嗡的回响震颤意识。 东野芝抱着阿乐,木筏悠悠停在接近江岸的林中,虹娘焦虑不安的在水下游动着,周围的虹鳞鱲们,也显得躁郁不安。阿乐手中的花蕊,此时正慢慢从黄色变作绿色,然而谁也没有发现。 梁宗丽发现,那群骑军竟然没有丝毫列阵以待的架势,甚至都没有抽出腰间的战刀和枪戟,更没有一个人弯弓搭箭。 额头上的汗水,模糊了视线,还有几丈的距离,梁宗丽感觉周围莫名其妙的有些燥热,抹了抹眼睛,赫然发现对面的那些战马,竟然从鼻子不断喷出天凉时才显现出的那种“热气”,只不过不是白色而是赤色。 梁宗丽同时发现,手中的犇筋锉也有些微微的发烫,流光不停在那三个金字间若隐若现。 梁宗丽还陷在各种情绪中时,已经逼近身前的那一线骑军,只听轰的一声,视线先是从战马的胸口到那怪异的四眼马首,再到冷漠看着他和众人的石国骑军,最后是如洗的湛蓝天空,然后胸甲被重击的响声才传来,狠狠的摔在地上,后续的蝴蜉军也没人去搀扶梁宗丽,同他一样,继续以身冲线,结果同样,都被那些战马用前蹄,踹倒在地。 几十声噗通的声音,从四周发出,很快连成一片。 如果没有蝴蜉甲护身,相信刚才的那一击,自己铁定会被踹碎胸口,直接命丧当场。 刚才,明明自己还有一丈的距离才能接触到那群骑军,怎么就直接被踹了出去? 不仅是梁宗丽很纳闷,连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出洋相的东野芝,也很不解。落在她和阿乐眼中的情景,则是梁宗丽等人,就在要接近那些石国军队时,好似撞到了什么看不见的屏障,然后众人依次径直向后重重摔了出去。 虹娘在水中,越来越烦躁,可以说,如果没有东野芝在身旁,自己早已带着鱼群继续向上游去了。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分明正是之前自己被锁灵线操纵时一样的感觉,浑浑噩噩,身不由己。 梁宗丽爬起身,单刀拄地,直视着前方的骑军,看来真是自己掉以轻心盲目自大了,如果对方这时发起冲锋,包括自己在内,兄弟们早就被踩成肉渣了。 梁宗丽看了看左右众人,正想接下来要如何动作时,突然发现,眼前的情景,简直比自己刚刚经历的更加诡谲。好似有人用战刀划开了布帛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另一番画面推开了原先的场景,只见第一线的近百匹战马,连同它们身上的骑军,均被从中分成两半,然后紧接着血泊四溅,落入地面,好似岩浆般,生出阵阵赤色的烟气。 人和马的尸体,也不做任何处理,第二排的骑军将染血的锋锐战刀挥了挥,插回腰间。 东野芝捂住阿乐的眼睛,虹娘刚刚还有些烦躁的游动,看到这一幕,竟然也有些火气升腾。 骑军中线,好似有什么东西,冲撞着队伍,一阵轰轰的地动后,赫然冲了出来,竟然是一个,仅仅站立,身高就完全不输骑军的汉子,不似牟四第那般魁梧和武壮,反而显得有些身姿细长单薄。 虽然看不清面甲下的表情,但是梁宗丽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种阴恻恻的虎视眈眈。 那为首之人,轻轻抬起右脚踩了踩,第二排的骑军就势上前补上空位,同时踩踏在原先第一排那些同伴的残肢上,很快地面除了大片大片的血渍,基本恢复如常。 他就那么看着已经重新列阵的梁宗丽等人,尤其是他们身上的赤白色战甲,还有未曾见过的蝴蜉刀。审视了一番后,便低下身,捻起尘土,闻了闻然后又尝了尝,摇摇头,抬头又看了看梁宗丽手中的犇筋锉,转身看了看身后的骑军和石国京城的方向,打了个响指后,一众骑军竟然没入土地中。 只留他一人,缓缓起身,就那么径直走到梁宗丽的身前,拱手称道:“兄弟,如何称呼,军从所属?” “梁宗丽,姜国蝴蜉军校尉。” 那人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接着回道:“常远博,石国囚灵军校尉。” 说完,指了指梁宗丽手中的犇筋锉,便同样没入土地之中,只是最后一刻,眼中透露着那种炙热疯狂的神情,让见惯了各种场面的梁宗丽,莫名的有些心里发毛。 “咦,孩子,你怎么又来了?” “黑哥哥,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呵呵,我不在这里啊,只不过你来了,我才会在这里,你走了,我也就走了。” “那是什么意思啊?” “你觉得呢?” “我不会是,死了吧?你,跟我一样?” “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看呀,我都看不见自己,也看不清你,周围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有吃的没有爹娘,没有白林与金哥,没有悠悠和童童他们。” “那不是还有它吗?”黑影,指了指栗子身后,那枚灰色的光点。 “不管有还是没有什么,我想出去,找大家!” “那你,是怎么来的呢?你还没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呢。” 栗子仔细想了想,那日,悠悠相助十二人蜕变为天祇后,便“身心枯萎”,于是自己试着用刚学过的七真圭旨帮着悠悠恢复,没曾想,竟然引得蒲芦界震动,还不待自己反应,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整个蒲芦界骤然缩进了那颗道种的青色印记中。 好在,白林与金哥没有被吸进去,但是丘和桑就没那么幸运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黑影,指了指身下,告诉栗子:“孩子,其实,这里便是兲。”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七十三回:行色匆匆为哪般 江岸上,一切又复归于平静,除了成片倒塌的树木,和干涸了的血迹,好像这里只是在午后,小小的发生了一点改变,在整个山林和大地演变的岁月中,显得微不足道,待过几年之后,这里便会依然生出茂密的灌木,继而长成参天的大树,只有那些犹如蝴蜉般的生灵,甚至连一声叹息都没有发出,无怨无嗔,便消弭在天地之间。 梁宗丽,一边询问赵大庆他们怎么又折返回来,一边心神恍惚的想着刚才,那名为常远博的石国校尉,盯着自己的炙热眼神。 对于那些骑军,如何隐没于土地之中消失不见,梁宗丽倒是没有太多的意外,想必对方自有手段,只听“囚灵”两字,还有对虹娘使出的那种歹毒术式,石国那边胆敢屡犯姜国,觊觎齐州,一定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手段。 赵大庆和于永强相互看了看,两人推搡了彼此几下,眼见梁宗丽开始显得有些不耐烦,还是于永强说道:“梁校尉,本来我们都看到禾泰城的城门了,只是,只是……”于永强看了看周围的兄弟,自己也觉得说出口,有些不可思议。 赵大庆一把推开于永强,继续说道:“进城休整的前一晚,兄弟们不知道咋回事,居然全梦到了两个浑身散发着白光的高大怪人,让我们沿江而下速速返回,甚至告诉我们就在这里上岸,如若慢了,梁校尉的性命倒是没有什么危急,就是以后会影响很多事情的,那个说法叫啥来着。” “途流!” “对对,叫什么途流,俺们也不知道啥意思。反正大家伙,都惊醒过来后,不敢耽误,也没跟那个姓李的太子说,就下了船,直到这才遇见你。” 于永强接着说道:“兄弟们还好来得及时,不然还真的就怕见不到梁校尉了。”众蝴蜉军们眼中闪烁着光芒,纷纷嘿嘿笑着。 余下的这几十个人,彼此的情谊,俨然早已超过了行伍的同袍,共同经历无数次的风浪后,每个人在他人的心里,都是不可磨灭的羁绊存在,尤其是身先士卒的梁宗丽,对于众人来说,更是眼前的一座山峰,只要跟着看着,心里就很踏实,即使前方是尸山血海,兄弟们也无二话,只管赴死便是。 就好似之前,梁宗丽什么也没说,带头冲向那群骑军,身后的蝴蜉军们也没有任何犹豫,纷纷跟上陷阵。 梁宗丽也露出久违的灿烂笑容,面对这群少说也要比自己大上几岁的汉子,尚未及冠的自己,竟然有些难为情。 无需多说什么豪言壮语,梁宗丽只是冲所有人点了点头,此时,阿乐手中的虹鳞花,正巧刚刚变作青色,日头已经开始向西山落去。 众人准备在这江岸旁就地休息,虽然那群骑军已经消失,但是梁宗丽还是放心不下身边的阿乐和东野芝,以及那条逆江而上的虹娘。 万一再次发生意外,临近东桥江,顺江而下也更快些。并非自己过于谨慎,毕竟剩下的人,能不伤便不伤,能全乎的回家才是此行的目的。 好在这几日,梁宗丽和东野芝东乞西讨的粮食很多,一些祈福的山民和农夫也主动送了些林中的猎物和野蔬之类的东西,营地旁就是水源,所以几十个人的饭食就变得非常简单。 东野芝丝毫没有嫌弃这群汉子,用头盔熬煮的肉菜粥羹,接过梁宗丽递过来的杂食,轻轻吞食了两口,自然是比不得在村子里婆婆的手艺,好在果腹足够了。 这时候,赵大庆等人,从怀里掏出水袋,递给梁宗丽,接过来闻了闻,竟然是酒香扑鼻。 临仓促的登下云波船前,本来是想着到了禾泰城,掏空那李姓太子的藏酒,只是刚刚和几人装满几水袋,就突然下了船来寻梁校尉。 吃饱喝足后,众人就赶紧扑灭了炊火,相互背对背靠坐在一起,看着日头慢慢隐没在西山之中,夜空中,开始闪烁着点点星光,江中的虹鳞鱲,偶尔跃出水面,闪烁着多彩的光芒,呼应着天空中的斑斓,然后又簌簌的落回江中。 东野芝靠着梁宗丽,抚摸着怀抱里的阿乐,不禁轻轻的哼起了儿时听婆婆哼唱的童谣,隐隐约约,好似翎羽般,荡漾传递在林中。虹娘伏在东野芝的脚下,聆听者歌谣,偶尔缓缓的扇动两下鱼鳍,身上不断蜕出新的鳞甲。 “木头梁,你们到了禾泰城后,就回到那个什么安东城吗?”东野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梁宗丽始终看着西南边,好像视线穿过江西山,沿着绿江,回到了香麓村,牵着栗子的小手,和阿云在江面上相互追逐嬉戏着。突然被东野芝问道,思绪一下又被拽回到现实中。 “嗯,除了我们这支队伍,还有两支走其他路线的朋友,不出意外,应该比我们更早回到了村子。如果接下来的路上还比较顺利,再从禾泰城回到香麓村,乘上快马走驿道,也要月余吧。” “香麓村?是山下的村子吗?” “算是吧,是江西山下,靠近江边和一条小溪的村子,每年初夏,那段时间是整个村子最好的时节,无风也无雨,栗子树就像晒饱了日头,忍不住开满了白头发,这是栗子说的,哈哈,漫山遍野白绒绒香喷喷的栗子花,簇簇的掉落在栗花溪里,再汇到绿江中,好像一条鹿奶色的长线,从山头到山尾,蜿蜿蜒蜒不缓不急……待一场夏雨过后,栗子花全都掉落干净,就可以开始到绿江下水摸鱼了。江边有处将近两丈高的石台,我们几个孩子,都喜欢从上面扎下去,或者潜泳在江面下,突然窜出来,吓唬那些在江面锤着衣服的婶婶们一大跳……等入了秋,江面上就开始热闹起来,姜国和高国两遍的百姓,都聚在一起,将各家的小渔船漂浮聚拢,摆开江市,或者两边相互换些东西,或者卖点银钱填补家用,如果高国那边没发生变故……” 东野芝耐心倾听着梁宗丽打开的话匣子,默默看着脚下的虹娘,想着自己离开村子,也有很长的时日了,心里特别理解梁宗丽思乡的那份念想,娓娓道来情不自禁。 多数人,都开始静静的沉睡过去,偶尔还会有几声呼噜传来。自从第二次出征离开簸箕村,梁宗丽许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还是面对一个刚刚认识不久,却彼此舍命相救的“陌生人”。 在说到高国时,那些美好的回忆,仿佛被涂上了灰色,然后重重的被揉碎成破败的过往云烟,好在,村民们又在簸箕村重新安顿下来,只是,想到了阿云,还有后来的司徒菁,梁宗丽不得不止住话头。 “你呢,别光听我说……”梁宗丽还没说完,就后仰着倒了过去,转身一看,发现东野芝已经站了起来,即使脚下没有了虹娘的驮浮,竟依然能够闲庭信步的轻松走在江面上。 今晚正是下弦月,被“咬去”半个的月光轻轻的洒在东野芝的身上,依稀还有几尾虹鳞鱲,在青黑色的江面上时不时跳跃闪烁。 “我和婆婆的村子,可能很小很小,小到还没有山涧里的一颗石砾大,也可能很大很大,大到现在我都没有逛到过村子的尽头。”东野芝一边垫着脚尖,一边在江面上踩出涟漪,身上隐隐有青色的微光泛出,如果是一年多前的梁宗丽,是根本无法分辨更别说看出异常的,但现在,落入他眼中的东野芝,竟然有几分沁人心脾的怡人之感,那种本来是嗅觉上的清爽,却在眼中得以体验,甚是奇怪。 东野芝狡黠的笑看着梁宗丽,“不如,你跟我一起去我的村子看看?” 梁宗丽笑了笑,问道:“远吗?” “还好吧,过了禾泰城,再往北进入牛仰山脉就差不多到了。去不去呀?” “去!”“我去!”“去啊!” 那些装睡的蝴蜉军,尤其是赵于两人,早就等不及了,纷纷齐声替梁宗丽回答道,没成想,原来大家都在装。 梁宗丽环顾了一圈,听声音就知道谁是谁,明早天亮了再和他们算账。只是故意咳嗽了两下,回道:“等我们到了禾泰城,先跟泰王打听下那两支队伍的近况,现在我还不能保证可以随时游山玩水。”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梁宗丽总是感觉,高国那边的事情还没完,而且越往后,麻烦越大,甚至有可能连朱鱼都应付不来。毕竟自己还在军武之中,而且村子就在江西山内,如果发生变数,自己肯定还会继续回去,哪有心思去游山玩水。 东野芝听言,只是低头用脚尖拨动着空无一物的江面,轻轻回道:“哦,这样啊。” 刚说完,东野芝又马上恢复到了往日的那份天真和开心,只是身上的微光已经收束了起来,重新回到岸上,抱起阿乐靠着梁宗丽的后背,继续哼唱着刚才的童谣。 除了沉睡中的虹娘,微微有些感应外,两人却都没发现,原本寂静不动的夜空之上,赫然在四方,出现了十二颗崭新的灿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又寂灭无踪。 霊墓城。 曾经的大地,变作了浮动着极光的星空,云海则成为“大地”。天祇们,在悠悠的帮助下蜕变完成,十二座,曾经作为掩埋灵兽厚藏棺椁的倒竖灵清山,纷纷化作碎石,随着天地倒转,各自汇聚于城内八方四面,形成了类似十二只灵兽形神的山岳塔城,微微的各色光芒和纹路,笼罩着恢复生机的山体,流转不息,彼此相呼应,从极远的高处俯瞰,十二处光点彼此串联又好似一副循环交织的星图,恰好连成“兲”字。 每一座山城内,都好似内藏胎动,随着心跳声,也跟着发出或强或弱的光芒。大地变作天空,云海变作大地,那些被悠悠以元木枝为承载而唤醒的灵兽之体,自然也成为了山岳般的实物存在。 十二人,也好似回溯时光,变作了婴孩,正在新的灵清山中,孕育生长。 栗子在接住从空中陨落的悠悠瞬间,便感觉蒲芦界内,为数不多的元炁正在被失去意识的悠悠牵引,于是还来不及与白林、金哥打招呼,更别提知会丘和桑,任凭意念调动元炁予悠悠。 半空之中,朱鱼还在试图从超过自己计划的巨变中,思考对策或者说未来的行动。旁边白林与金哥,则环顾四方,玩味的看着热闹,曾经只是依稀猜测到,却依然变成了它们两个也不太理解的全新事物。 所以,三人都没有注意到,刚刚落入云海中,栗子那边的变化。 可能很短,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可能很长,长到栗子好像看到了自己从降生到如何身处此地的情景。 总之,在云海中心,突然一声好似爆破的闷响发出,一圈涟漪从中传荡出去,待朱鱼三人反应时,只见悠悠昏迷着,旁边是一颗半人高的石蛋,发懵的长誉和恢复正常的童童则呆坐在旁,而句灵在远处的某座山城下,刚刚爬起来,甩了甩脑袋,还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金哥闪身来到悠悠身旁,看着那颗原本存在栗子蒲芦界的道种,此时不仅打了几圈,甚至直接出现在了外界,而栗子却消失不见。 白林围着那颗石蛋打转,看着正在思考的金哥,出奇的没有急着发问。 朱鱼缓缓从空中落下,然后坐在云海广场中,一块凸起的石台上,对于悠悠的所作所为,还有栗子的变化,她则没有太多的担心,也不会纠结此中的原因,她的注意力,只有也永远在南边,曾让她折戟的高国那里。 金哥摸了摸那石蛋,又触碰了下悠悠一处恢复生机的皮肤后,紧皱的眉头才得以舒缓,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和白林出来看了会热闹,这要是被裹挟进去,还不得扒层皮,不过就是苦了丘和桑了。 白林还是忍不住问道:“栗子到底是怎么了?” 金哥只是说道:“翻过去罢了,没事。” “翻过去?什么翻过去?翻过去是什么?” 金哥无奈的看了看白林,于是手起一副袖珍幻象,是一个寸高的灵兽,晶莹剔透,体内有枚内丹悬浮,随着金哥的变幻,那小小灵兽的影子收束进内丹之中,好似一个皮球翻了面般。 金哥解释道:“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只是通俗的与你解释,实际上更复杂,生灵毕竟不是简单的物什,我也只是猜测此中的道与理,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就不晓得喽,只能等栗子回来,再问问这小子。” 随后,白林与金哥,便将悠悠几人,带出了霊墓城,回到了雪山中的木屋,朱鱼仍留在城内,守着那十二座山城和其内正稳定心神与体魄的天祇,句灵则老老实实的待在朱鱼身旁,之前和童童喧宾夺主的一番缠斗,好在朱鱼没有翻账,事后金哥也没有再给自己胸口来上一枪,只要相安无事,句灵也乐的在旁老老实实候着。 期间,金哥感到东边有人手脚不老实,自觉无聊便出手一次,帮着虹娘解决了那个小麻烦,没想到,居然误打误撞见到了曾经在云海大战过后消声灭迹,如今竟然在石国混的风生水起,其中一个叛逆的后世子孙,这就有趣极了,金哥对于这些小打小闹完全不放在心上。 和朱鱼正面应对不同,金哥思量的是更长远的准备,甚至是反侵。无论问题有多么棘手和麻烦,总归也只是问题,是问题就会有解决的一天,而到时,临阵抱佛脚便来不及了。 为了不重蹈覆辙,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蹈,金哥力求一劳永逸的办法。千年前,在自己那近乎于接近兲的妖界内,自己也记不清演算了多少次,终归是不得要领,总是在自觉获得了最优解之后,又将其否定,直到遇到栗子,金哥才恍惚发现症结所在,任自己千算万算,终究不及一个偶然所达成的结果为真,自以为聪明透顶,其实是糊涂至极。 所以,作为推波助澜的参与者,栗子目前发生的变化,金哥并没有白林那般着急,甚至觉得可能是好事,这小子一次次表现的意外,远超想象的结果,只要遵循着那个玄之又玄的兲道途流而行即可,无非是或早或晚到达彼岸罢了。 话虽这么说,道理也是如此,但是现实的最大问题,还是时间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充裕,不然,朱鱼也不会兵行险着利用曾经背叛的人族,甚至是一群懵懂的少年赴死一次才初步完成心中的设想。 急也没用,金哥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既然栗子现在是这样的状态,东西两边大陆又需要自己和白林分担一下,尽量可以拖延时间。虽然没有恢复全貌,但是起码一半的实力在当前的状态下,足以应付那些黝魔。 悠悠醒来的前一天,白林与金哥,便分头行事,只要栗子这边恢复如常,两人即可心神感知立时返回。 饮海寨。 议事厅内,达吉布正在将意识,远远散布在三盘中一处村落中,只感觉嗡的一声,好似撞在了一堵厚墙,心神恍惚脑袋痛到差点没昏过去。 达吉布紧张的跑出大厅,一边喊着不好了不好了,一边朝着这次留在寨子里的付玉和磨盘几人过去。 对于这位寨子里新晋擢升的小军师,付玉几个算是同龄人的少年,都很是佩服,不用下山真刀真枪带头冲锋,就能运筹帷幄,甚至连寨主白立业都要事事先征询一遍达吉布的意见。 留守少年们,听完达吉布磕磕巴巴的说完自己心算之后的情景,不由分说,抄起家伙匆匆就下了山。 阿云从厨房中走出来,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看着夕阳下,渐渐消失的少年们的身影,不禁又看向高国那边…… ------------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七十四回:活,恐惧与希望 付玉,达吉布,和驴尾巴、磨盘几人,不敢走大路,只得一边鬼祟穿行在路旁的林中,按照达吉布指引的方向,不停向那座建在丘陵上的村庄疾行。 日头已经挂在天空的中央,从日出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时辰,总算是赶到了。几个少年蹲在一处草丛里,任凭汗水流过脸颊,紧张兮兮的盯着面前不远处,寂静无声的成片村屋。 接近这里后,达吉布脑海中的那份痛感反而消失不见,这就让他更加笃定白立业等饮海寨众人,就在这里遇到了意外。 付玉拿不准主意,正想起身前去探个究竟,就被几人中最大的驴尾巴拽了回来,他指了指周围,付玉起先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只是马上就想通其中的关键,周围的虫叫早就消失不见,甚至连林子里的鸟儿都没见过一只,总之透着一丝诡异,莫名的让人后脊发凉。 驴尾巴指了指近处,穿过村中一条溪渠,比划着可以猫腰俯身,沿着河道进入村子。 几人不由分说,默契的钻出草丛,依次跳下半个身子的水道中,小心翼翼的俯身向村子走去。 七扭八拐,约莫是走了五十丈,位于队伍最前面的驴尾巴,突然情不自禁的吐了起来,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脚下竟然不断传来令人难闻的腥臭味,众人齐齐看向脚下,就在树杆要大叫出声时,马上被身后的付玉紧紧捂住了嘴巴。 河道中,清澈的溪水早已被腥红的血染红,而且泛着白沫,其中不停从上游漂浮来各种生长着绿毛似的东西,张牙舞爪好似活物,尤其遇到付玉一行人后,纷纷从脚旁向小腿爬去。 胆子最大的墩子,不知道是好奇还是手欠,竟然抓起一团,就见那油绿色的“茅草”下面,赫然是一根褶皱的肠子,墩子又抓起另一团,毛团下竟然是臭烘烘的腐肉,直到此时心大如墩子,也不禁的干呕起来。 众人强忍着恶心,继续沿着河道向村子走去,兴许是被这骇人的场面惊得魂不守舍,谁也没发现,腥红的溪水里,竟然没有一只喜欢腐食的蚊蝇出现。 “早知道就不来了,一个活人都没看见,还踩着这恶心的地方。”付玉听身后的树干埋怨道。 付玉也觉得心里有些烦躁,这一趟下山,白立业带着的队伍,一个人影没看到,只是听达吉布信誓旦旦的说,就在这里,现在的情况是,村子里的人们,肯定是遇到了不测,到底发生了什么,几人就这么找下去,也不知道前方有多危险。 想着,付玉看着一旁的达吉布。 这时,连平时几人中,最稳重的驴尾巴也不禁问道:“达军师,这里到底什么情况,你就没有一点头绪吗?” 达吉布一边走,一边擦拭着好像淋过雨后的额头,只是木讷的点点头,用眼神表示,白立业他们就在这附近,自己一定没错。 继续走了约莫有五十丈的距离后,众人来到一座石板小桥下,稍作休息。 “一会儿我们是一起行动,还是谁去打个头阵探探风?”付玉问道。 “一起去吧,一旦有什么危险也能互相照应着。你们说呢?”驴尾巴说道。 “怎么都行,我无所谓,反正跟着你们。我也是服了,达军师,你可别坑了我们啊?!”磨盘借着玩笑嗔怪道。 “行了行了,反正我们就信达吉布的吧,大不了如何如何呗,能怎么着。要死,大家也一起,就怕连个鬼影都没看到,死的莫名其妙。”磨盘嘀咕道。 听着众人的言语,付玉心里愈发烦躁,挥着身旁,不停从腐肉钻过来的绿色绒毛,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也想埋怨几句,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付玉,你怎么看,是一起,还是先一个人去看看?”驴尾巴问道。 “一起吧,我跟你想的一样。”付玉愣愣说道。 “行,那大伙准备好,走!” 说完,五个人从桥下探出脑袋,朝身前左右还有来时路上的后边,看了看,然后迅速的越出水道,猫着腰,朝最近的一个茅屋快步跑去。 此时,众人已经接近村子的中心,溪水流经整个村落,源头在山丘最高处的一个树林中,蜿蜒流淌,恰巧将村子差不多一分为二,几个人现在如果站起身,视野基本能够覆盖到脚下的其他的村屋。 躲在茅屋的房檐下,驴尾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发现屋内并没有什么动静后,几人才依次钻进去。 只是刚一进入,屋内的景象,更是让众人毛骨悚人,甚至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停滞了下来。 只见屋内,竟然是煞白煞白的骨骼,没有丝毫血肉粘连,好像被什么直接脱去了肉身。有人的也有说不出来是什么兽类的,而且按照某些图案,在屋内的地面和墙壁上,呈现诡异的形状图案。 尤其是头颅部分,无论人族还是兽类,眼眶中,竟然妖异的散发着油绿色的光芒,即使是在正午时分,也让人看着直直心里发冷。 付玉率先大口喘出气来,然后赶紧拍了拍身旁的驴尾巴和磨盘,直到此时,几人才反应过来。 站在最后面的达吉布,慢慢转过身,惊恐的眼神中,好像回忆起什么,慢慢不自主的就向屋外后退。 剩下几个人还有些惊魂未定愣在原地,紧接着就被眼前的场景,震得更是六神无主。 屋内,那些白骨先是蠕动起来,然后好像被什么东西集合到一起,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那些,在水道中的绿色绒毛,开始缠绕起四散各处的白骨,越积越多,已经不是直觉,而是真真切切的,屋内的温度极具下降,连喘气都出现了白气。 还是付玉反应快,大叫着,赶紧撤,说完,几人赶紧跑出屋外,只见达吉布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流着眼泪。 原本“平静”的村子,此时,在几个少年的惊扰下,再次“活了”过来。 从临近的几处茅屋,慢慢传递到下方的几处,所有的屋子中,都开始出现了类似屋内的躁动气氛,明明是日上三竿,可村中,已然变得幽冷幽冷,连视线都让人觉得有些恍惚,愈发显得不真实。 大地明明没有丝毫震动,五个少年,却开始感觉到脚下不安稳,好似强烈的地震正在发生,左摇右晃相互扶着才不至于倒下。 付玉脑海中,好几个自己的声音不停传来,各种埋怨和懊悔的言语,撞击着原本现实冷静的自己。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下山,为什么要来趟这浑水?” “如果不是平安王府,如果爷爷没有那么的就走了,我何以沦落至此?” “你以为你是谁,不自量力,还想着去救下白立业?” “对,白立业他们到现在都没看见一个人影,许是他们早就回到了寨子里,把你们扔在这里……” 随之,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感,从脚底直冲脑海,那是一种对死亡还有未知的恐惧,就在付玉以为这种感觉已经足够糟糕的时候,又是一幕,让他生生没有吓死。 眼前,那些茅屋,竟然好似变作了一坨坨绿油油的肉-团,紧接着纷纷炸开,令人作呕的血肉,好似一场狂风暴雨,淋遍了几人的全身。 模糊的视线里,茅屋中竟然出现一只又一只幽绿色的,似人非人的怪物,血肉好似浓汤一般,不停流淌到地面上,没有嘶喊和咆哮,只是将几人围在中间,默默的看着他们,看着好似猎物的他们。 树杆扇了两下自己的脸,确信自己看到的这些,并不是幻象,然后颤抖着转头,又失落的看向其他几人,原本伸向腰侧,想要抽刀的动作,也最终放弃了,面对这些诡异的东西,自己已然没有了丝毫去拼命的想法。 此时,就连最没有存在感的墩子,都小声念叨着,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醒了就能看到寨子了,就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阿云做的饭菜了。 付玉强行摒除掉心中的杂念,不甘心自己死在这里,而且死的不明不白,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却没想到为几人争取了一线生机。 一道长啸,从村中最高处的林中,好似一箭穿过这诡异的世界,肉眼可见的,泛着青白色光芒的声音,缠绕着几人,硬生生将少年们从恐惧和绝望中拉回到现实中。 听到那声声熟悉的言语,付玉几人不禁擦了擦眼睛,原来是白立业的话,让几人又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你们几个,怎么来了,让你们看家不听命令,现在麻烦了吧?没事,只要有我在,区区几个怨祟不足挂齿,咱们,一起回家!” 白立业的声音,听着不仅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如此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让人心生亲近,之间就是沙漠中的一场甘露,直直的浇灌在几个少年们的心间。 那些白色光芒的丝线,将几人罩成好似一团团人形的灯盏,直到此时,周围的幽绿色怪物们,终于不甘的发出尖啸。 几日前,还在此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村民们,那些死的不明不白的怨魂,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恨这些外来人竟然可以全身而退不能留下陪着他们。 怨祟们无可奈何,只能杵在原地看着付玉他们,在那条如箭矢一般光芒的牵引下,走入林中,慢慢消失不见。 随后,村子又好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