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海 1.退亲 混沌中,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碾压着她的肺腑。感到魂魄被抽离,沈襄睁开双目,发现自己正慢慢沉入潭水中。 沈襄挣扎着破出水面,四周弥漫着氤氲的水汽,荷花堆砌着四周。 岸边坐落着一座阁楼,沈襄看了眼身上湿透的格子衬衫:这是哪? 她顺着阁楼方向游去,拨开水面的荷花,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背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你是谁?”沈襄揉了揉水汽朦胧的双眼。 远处的少女缓缓转身,待到沈襄看清她的脸时,她的呼吸几乎在那一刻停滞。 那是她,却又不是她。 准确的说,她们长着同一张脸,但沈襄从她的神态和愁容可以肯定,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我就是你。”那个穿着素白纱裙的少女缓缓开口。 沈襄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衬衫变了样子,居然变成了刚才那个少女身上的衣衫。 等她再抬头,那少女已经变成了一具枯骨,在一阵微风中风化消逝了。 “不!”沈襄惊醒,看向四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这个陌生的环境里。 “又是这个梦,嘶……”沈襄揉了揉头,门外便进来一个和她年岁相当的女孩儿。 她叫阿鸢,是她在这个世界的侍女。 “小姐,您又做噩梦了?”阿鸢将热毛巾递给她。 小姐? 沈襄冷笑,自己明明一个27岁的大龄IT女。拿着一个月三千块的工资,过着混吃等死的咸鱼生活。 一个月前,她接到了国内第一智能手机公司的委托,修复他们公司的核心系统。 谁曾想工资还没拿到手,就被那个破系统吸入了这个听都没听过的时空——山海九州。 于是她便成了工号541,第541位系统修复者。她的任务便是一名隐藏捉妖师,要收集完手中山海浮生录中的异兽才能回到现实世界。 没想到到了这里,还是得给人打工,还是无偿的义工。 “父亲呢?”沈襄洗漱完后任由阿鸢给她折腾头发。 “今日沂水洛氏的家主拜访,宗主在前厅见客。” 沈襄追问道:“是专修剑道的洛家?” “就是那个洛家,小姐问这个做什么?”阿鸢给她最后插上一个金钗。 沈襄敷衍道:“没什么……阿鸢,你前几日给我买的那个糕点,我又馋了,你去街上再买点?” “好,那阿鸢现在就去给小姐买。” 沈襄目送着阿鸢离开后,偷摸着出了院子,朝着前厅走去。 许是谈话内容比较隐蔽,大厅外也没什么下人。 沈襄趴在木门便,耳朵贴在门上听起了墙角。 先是沈宗主的声音传了出来:“那咱们就定在明日,去桐县义庄。” 桐县?是最近传闻妖兽作祟的地方? “沈兄放心,我们洛家定会倾力相助……” 沈襄趴在门外偷听,背后一只手伸出搭在她肩上,她惊起险些惊动了屋内的人。 回头看是自家小弟,准确说是这幅身体的弟弟沈安。 “二姐姐,你也想去追灵?” 她这小弟,长得也算可爱,可就是总透着一股聪明劲儿,不像个小孩。 沈襄没有立即回答他,她的任务是收齐山海浮生录,但偏偏整个沈家就她不会仙术。 一个月了,连沈府大门都没出去过。沈容惜,沈家的废材二小姐。从小体质羸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沈氏宗主对这个女儿十分疼惜,不惜豪掷千金为其求丹问药,这才勉强活到了十六岁。可惜,也只活到了十六岁,也算香消玉殒。 “你想去,求爹啊!爹最疼你,你开口他一准同意!” 沈襄一把揽过沈安的脖子:“你敢告诉爹我饶不了你!” 沈安挣开沈襄的束缚,退开几步:“二姐你怕不是上个月把脑子撞坏了,是大姐姐让我支会你一声,赵家的夫人来了。” 沈襄这才想起来沈容惜的确是有门亲事,对方是沈母的表亲,算是桐县的中医世家。 沈家考虑日后沈容惜成亲后,对方能懂药理,为其续命。但就在上个月,赵呈上门退婚,只因一风尘女子。 沈老爷震怒,当场命人将赵呈轰出门去,沈容惜劝说时被人误推摔进了荷花池。 这沈小姐本就生的羸弱,又值冬日。自然邪寒入体,大病了一场,这才有了她的魂穿…… 沈襄来到后院,见沈容英正在陪赵氏说话。 沈容英是沈岸的养女,她父亲原是沈岸的堂兄,十多年前死于一场战乱。 沈岸便将她这个孤女带回了沈家,彼时沈容惜才七岁,沈容英长她三岁,成了府中的长女。 “长姐,”沈襄向她行礼,赵氏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躲闪。 “赵夫人,妆安。”沈襄向她行礼。 赵氏尴尬地点头,捧起白瓷茶盏抿了一小口。 这才从怀中掏出庚帖退还给她,口中话说得漂亮:“这孽子做出此等丑事,再是没有脸面与姑娘结亲。” “容惜……”沈容英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沈襄从桌上拿起庚帖,收进袖中,开口道:“夫人客气,只是令郎如此行径,对我沈家清誉有损,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赵氏面露难色,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不知贵府想要什么补偿?” “补偿不必,只需要令郎亲自上门,向我和我阿父赔礼道歉。”沈襄一字一句道出。 她自从来到这里,虽然没有见过赵呈,但对他的传言却是听了不少。 赵呈与沈容惜是娃娃亲,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了。听阿鸢说,赵呈从小对沈容惜可以说是处处照顾,事事妥帖,无有不尽心之处。 就连沈安那个毒舌弟弟在赵呈退亲前也对他的为人赞不绝口,一口一个姐夫叫的比谁都亲热。 他们赵家也算是杏林世家,书香门第。赵呈自幼时便随父亲学医,奈何十二岁父亲早丧,他一个孩子竟然支撑赵家走到了今天。 沈襄实在很难信服,这样一个人品端方的谦谦君子会移情别恋,始乱终弃。 事出必有因,她倒要看看,是那赵呈衣冠禽兽,还是那美娇娘果真貌比西施。 赵夫人抬袖抹了抹鬓角的细汗:“小姐不知,我家那个孽障前日生了场大病,如今正在府中修养。若是上门拜访,恐怕过了病气给小姐,那倒更是我们的过错了。” “哦?病了?怎的这般不巧……”沈襄提起茶壶又给赵夫人的杯盏中添了些茶水:“不急,日后机会多的是。” 沈襄举杯敬向赵氏:“只盼夫人莫要忘记,我沈氏阖府还等着赵公子登门呢。” “自然自然。”赵氏尴尬地举杯,可还没碰到对方的杯盏,沈襄已自顾自的喝上了。 赵氏的手僵持了片刻,便放下了茶盏。 她看向沈襄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打量:她原先只想着这沈小姐常年深居内宅,又自小体弱多病,自是任由她拿捏。 谁知这小小年纪,这性情品行却如此老成,一番话堵得她是无言以对。 赵氏自知再留无益,茶也没喝便阴沉着脸离开了。 ------------ 山海 2.主宰者 三日后,没见着赵公子上门,这赵夫人倒是一箱接一箱地给她送礼。 光是这仙草灵药便足足装了两大箱,沈襄托阿鸢打听,能值不少银子。 “小姐,您说赵夫人这是何意?是示好吗?”阿鸢问道。 “算是,但也不全是,可以说是贿赂。她打算花钱消灾,让我赶快收了东西不再追究此事。”沈襄指尖划过那些锦罗绸缎说道。 阿鸢一听不追究了,忙说:“啊?那小姐,我们要不把东西退回去吧?” “不急,”沈襄将装药材的箱子合上:“药材留下,剩下的重新封上放库房里。赵呈什么时候登门,咱们什么时候还回去。” 阿鸢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为何将这些药材留下?” “赵家怎么说也是医学世家,他们送来的药材可不是市面上的能比得上的。你去取些银两,和他们送来的东西封在一处,算是咱们买下这些药材了。” 阿鸢顿时茅塞顿开:“还是小姐思虑周全。” 系统:恭喜宿主,获得灵药若干。 这些药材品相极好,辅以灵器,可以在短期内获得部分灵力。 沈襄将赵氏送来的药材分类,挑拣了些装进布袋中。 “这子弹倒是有了,你总得给我配枪了吧?”沈襄将一药包系在了腰间,坐在桌边沏了一壶茶。 空气中闪过一缕微弱的荧光,逐渐凝成了人形,竟是一个小男孩儿。 “噗——” 沈襄差点没一口茶喷在了他身上,但那具身体沾了水,便出现了闪烁幻影的样子。 “蠢女人,你注意一点,我这身子可碰不得水。”那张稚气的小脸发出怨怼的声音,却是本该16、7岁的少年声音。 而这小孩……至多不过7岁吧? 妖怪?瞧着不像啊……得翻翻! 沈襄右手一翻便幻化出了一本牛皮纸质的书卷,对着这小孩儿的模样翻了起来。 见她把自己当妖物对待,那小孩不屑的神色竟生了怒意:“真是愚蠢……”他拂袖一挥,卷轴便被收了起来。 “工号541,我是系统指派给你的助手幻真,是这个次元空间的主宰者。以后收集山海浮生录,将由我指挥你完成任务。”幻真端正了姿态,抬高了下巴说。 “助手?”沈襄走近几步在他身前蹲下:“就你?上小学了吗?” 说着竟对着这张稚气的小脸上下其手,捏住那团软乎乎的奶膘:“科技真伟大啊……这脸什么材料的?这么逼真……” 幻真立即红了脸,推开沈襄:“再动手动脚,我扣你血量!” 沈襄见状,立即撒了手。 幻真平复了片刻心情,挥手在空中显示出了一件法器:“这是系统随机分配给你的法器,你收好。” 是一条素银手串,上面镶嵌着几颗宝石。沈襄在指尖触碰到它时,便瞬息带在了手腕上。 “有了这个,我是不是就能呼风唤雨,御剑飞行了?” 幻真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摇头,开口道:“此物名唤相思结,乃真凰羽泪化作的灵器,可通万物之灵。能发挥多大作用取决于你的修为灵力。” “通万物之灵?什么意思?”沈襄转动手链上的宝石问道。 “山海九州,神、仙、妖、魔、人死后都会以魂体的方式存在,分属六界之外。而相思结能通非人之地,与六界之外的魂体通灵。” 幻真指了指她手中的相思结:“我会暂时寄居在里面,有了它,你的捉妖之路也能平坦些。” “我又不会法术,你给我这个还不如给把刀呢!”沈襄想摘掉手串,却发现这东西像是长在了肉里,根本摘不下来。 “别白费力气了,此物已认主。除非我和你其中一人消失,不然在任务完成之前,它是摘不下来的。” 沈襄叹了口气,将手串掩在袖中,看向幻真:“不过,你怎么声音听着不像个孩子?” “当然不是!”幻真立即辩解道:“我十五岁,只不过身体变小了而已。” “身体变小?为什么?” “在你之前,我已经接管了八任宿主了,你是第九个……”幻真的脸色忽然严肃了许多。 “所有接待员只要宿主任务失败,身体年龄便会缩小一岁,”幻真声音逐渐低沉:“直至消亡……” 沈襄神情一滞,有些不解:“消亡?你不是系统虚构人物吗?NPC也会死?” 幻真摇了摇头:“不是,不是虚构的,我是人。” “什……什么?”沈襄神色逐渐僵直:“怎么可能?” “我原本也是被吸入系统的人,但任务失败了,便被系统滞留了。” 沈襄沉默片刻:“你是说,一旦任务失败便会成为空间主宰者?” 幻真苦笑:“哪有那么容易,只有经验靠前的人才能被选中成为主宰者。说是给我们生的机会,这被称为天赎。” 还得内部竞争?怎么穿越到了古代还得内卷啊?做条咸鱼不好吗? “也就是说,你要靠我,才能活?”沈襄突然生出一股邪念,日后看她如何拿捏这个小孩儿。 “咱们,顶多算是合作关系……”幻真忽而扬起一抹坏笑:“忘了告诉你,在任务期间,你要是死了,我顶多再缩小一岁。” 他睁着童真的大眼看向沈襄:“但我要是死了,你会立即被系统删除数据,成为系统中没有情感没有意识的NPC。”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哼哼,怎么会呢?放心吧,有我保护你,保管你芳龄永驻,越活越老!”沈襄立即挂上一副假笑相迎。 “行了,你今天也听见了,桐县出了大妖。”幻真接着说:“我有预感,它在山海经里有房,想办法说服沈家主带你去桐县。” 沈襄回想起这两天打听到的情况,摆手道:“不用你说,我也会跟去的…… 幻真突然板着脸认真地说道:“别指望我时刻都在,我的数据并不稳固,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小心!” 沈襄愣了两秒:“啊?嗯。” “嘘,有人来了。”说完幻真便化作一缕微弱的蓝光,收进了手环中。 沈襄小心地拉了拉袖子,将手环盖住,起身向门边走去。 “妹妹……” 一身着绛红色金线锻绣的男人走了进来,瑞凤眼驼峰鼻,浓眉似墨。 此人便是沈容惜的同胞长兄——沈谦,通过这一个月沈襄对其人的观察,此人乃骨灰级妹控。 只要是沈容惜开口要的东西,他绝对是无有不应的。 虽然沈襄知道,利用别人的真情是件很卑劣的事。但就目前她的处境来看,从沈谦着手,无疑是最优选项。 ------------ 山海 3.白雪与鹅黄 “阿兄,今日怎的来的如此早?”沈襄招呼婢女阿鸢给他上了盏茶。 沈谦没动,拉过沈襄让她坐下:“明日,我同父亲便要去桐县追灵。那里出了大案子,惊动了京城的上灵苑。” 自那日偷听到沈宗主同洛家主的对话后,她便让阿鸢私下打听。 听说桐县已经死了十多人,尸体被发现时,皆被做成了人彘,是活生生疼死的。 这事虽听着骇人,但此时说是妖邪作祟还为时尚早。他们这样急匆匆的出发,定然是另有隐情。 沈谦见沈襄眉头紧锁,以为她心中害怕,顿时心软了起来:“妹妹可是听说了些什么?” 沈襄见状,立即扮上了柔弱无辜之相:“听说此次四方妖物横行,父兄此次离家,容惜又不曾习得法术。若遇妖物……” 话毕,沈襄立即侧过身去,抽泣起来。 沈谦哪里舍得自家小妹这般担惊受怕,连忙将妹妹抱在怀里,一边用笨拙的手轻拍着她的肩头:“妹妹别怕,此次追灵将你一人留在家中我也是不放心……那便一同前去。” “真的?!”听比一话,沈襄立即从他怀中弹坐起来。头上步摇的珠链打在了沈谦的脸上,疼的他捂住了脸。 “啊,对不住!阿兄,你没事儿吧?”说完她还想查看他的伤势。 沈谦挡开她的手,笑说:“无碍,你也让下人收拾好行囊。桐县不比城里,此时正是雪季,多带着衣裳。” 说完沈谦起身:“那我便先去父亲那里,你今日早些歇息,明日出发得早。” “好。” 目送沈谦离开,沈襄立即开始翻箱倒柜,开始收拾行装。 阿鸢见她只顾着装那些灵药仙丹,忙将几袋东西从包袱里拿了出来:“我的好姑娘,你装这么多灵药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裳穿啊?” “能救命呢,”沈襄摇了摇手中的布袋:“这次桐县一行凶险异常,这些灵药关键时候可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有家主和大公子在,哪里能让咱们小姐伤着。” 沈襄听后,心中一暖,却又摇头:“父兄自然护我周全,但阿鸢,咱们不能一辈子躲在他们的羽翼下生存。虽然我灵根全无,但我也希望终有一日我也能护他们周全。” 阿鸢只当她介怀自己灵根的事,忙安慰道:“小姐绝顶聪明,阿鸢相信,小姐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 说完,阿鸢便将她赶到一边:“行装有阿鸢在便好,定然给小姐都备齐了。” 沈襄也没拒绝,绕过里屋在书室的窗前坐下,窗外种着石榴花。 据说是沈母在怀她的时候同沈父一同种下的,如今十余年,已高过房檐了。 听说石榴花只开在夏季,但沈宗主以仙法注之,使其花开四季不败。 此时正值冬日,冽风过后,满地红荼。 夺目而热烈,猩红点点,便是沈容惜的一生啊…… “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那个声音张扬如风,却又带着一丝让人猜不透的意味。 “谁?谁在那?” 伴着她的话音落下,一身雪色的衣裳在一片红海中杀出了重围,上面用银丝绣着精致的花纹。 那人手中握着一把白玉骨扇,扇上缀着一根金丝编就的璎珞流苏,贵气天成。 他的头发黑得纯粹,有一种干净分明的美,一如他身上的雪衣与乌发,黑是黑,白是白。 原本撑着头的沈襄一时看失了神,手上没撑住,歪了身子。 沈襄立即坐直了身子,看向眼前这位摇扇轻笑的男子,迟疑地问:“你……是?” “伯牙,你走错地方了,这里是沈谦小妹的院子!” 还没等到对方答复,一阵聒噪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幕岁月静好。 一个身着鹅黄衣裳,梳着半束发。腰间别着一把赤金月牙弯刀,惹眼得很。 她这一个月都没见着什么外人,这一来来俩? 沈襄走出书室,在红潮如盖的石榴树下,一袭红衣,如同这红花孕育出的神灵。 “你们是……我阿兄的朋友?” 那黄衫少年见到她,小声对旁边的人说:“完了完了,若让沈谦那厮知道你我闯了他小妹的院子,还不卸了我俩!” 说完还不忘向她行礼,笑的没心没肺:“妹妹……哦不,沈姑娘妆安。在下千秋谷首席二弟子——冯羽湛。” “首席……二弟子?”还有这样的自我介绍? 见她那嫌弃的眼神,某人急忙解释道:“我们千秋谷能称得上首席的可不多,等我师兄当上掌门,我自然便是首席大弟子了。” “厉害厉害……”沈襄又转头看向那白衣之人。 “他叫季伯牙,咱们都是你兄长的朋友。明日启程去桐县,几家仙门都会出面。” 果然是沈谦的朋友,估计是来找他商议桐县狐妖的事。不如将两人留住片刻,也好探探口风。 “我阿兄现下正同父亲议事,两位不若在庭院里用盏茶,我着人去请兄长过来。”沈襄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二人也未推脱,三人便围坐在庭院的一方石桌旁。 “阿……”正想唤阿鸢侍茶,才想起她也正忙着帮她整理行装。 沈襄便朝他二人说:“你们等一下,我去上茶。” 沈襄到屋内把茶具放在托盘上端了出来,冯羽湛见状,笑道:“你家连个婢女都没有?” 盯着眼前的茶具,这里喝茶好像和宋代差不多,得碾茶什么的。沈襄的手一伸一缩,像是茶盏烫手似的。 “还是我来吧。”白玉骨扇合上,季伯牙伸手从她手中接过茶具。碎茶,碾茶,箩茶,再到最后点茶,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最后成品茶色如汤,云角绵密,经久不散。 “请。”季伯牙将茶盏用扇柄推到她面前,沈襄迟疑片刻,接过浅尝了一下。 她不懂茶道,从前在家时,有亲戚上门时才会给人家上茶。她都是用大茶缸,抓一把茶叶丢进去,再用开水一冲便好。像他这么繁琐的喝茶方式,她只在电视剧里见过。 “你们和我阿兄是如何认识的?” 季伯牙解释说:“我们是上灵学府的同窗,曾经一同修习术法。” “上灵……学府?” 冯羽湛转着手中的茶盏,递给季伯牙,示意他满上:“上灵学府就是上灵苑培养御妖师的地方,仙门子弟到了年纪都会被送去上灵学府修习仙术。” “听你阿兄说你常年体弱,久居深闺,也难怪对外界的事浑然不知。”冯羽湛耸耸肩:“你若是能出府,我倒是能带你四处转转。” “明天就可以。”沈襄放下茶盏说。 “明天就可……明天?!!”冯羽湛瞪大了眼睛,看了眼季伯牙,又看向她:“你兄长莫不是疯了,要带你去桐县。” “我为何去不得?”沈襄反问。 冯羽湛摆手道:“当然不行,我们是去捉妖的,你又不会仙术……” 意识到自己失礼,冯羽湛咳嗽两声:“那桐县就是个义庄,村里都是些棺材铺子,又不是什么名川古迹……你定然也不会喜欢。” 看来这个沈容惜是个废材的事早已人尽皆知了…… “我觉得沈小姐同咱们前去最为妥当,”季伯牙点了点桌面:“这桐县离咱们鄞州相距甚远,恐怕月余才能回府。” “你们放心,我自然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虽然我不会仙法,但我能跑啊。再说了这次我父兄都会去,还有那么多仙友,定然万无一失。” 冯羽湛一听,气笑:“跑?那妖怪一个瞬息便能到你身前。” “冯耀!你们怎么在我小妹院子里?”突然一声大嗓门儿吓得沈襄一抖。 ------------ 山海 4.传说中的他 沈谦火急火燎地往三人的方向走来,沈襄从没见过她一向儒雅的哥哥这幅样子,不免有些吃惊。 “沈大,你抽哪门子疯?是季伯牙硬要进来,我没拦住,怎么全是我一人的不是。”冯羽湛委屈道。 沈谦有些不信,看向季伯牙。谁知季伯牙竟然做出一副比冯羽湛更无辜的模样,脸上写满了我没有,我不是。 沈谦也懒得计较了,紧挨着她坐下,誓要将他俩人与自家妹妹分开。 “你还说我呢,我倒是要问问你,桐县那个狗不拉屎的地方,你也带你妹去。” 沈谦回驳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几年怪事频出,你我怎能保证我们离开鄞州这里不会出事?” 他看向沈襄的眼神泄了气:“自然是将容惜带在身边最为妥当。” 沈襄听到她哥这番说辞,颇为感动,朝着冯羽湛扬了扬下巴。 “行行行,当我没说。” “叔父已同西河洛家联系,明日各家仙门都会到场,包括碧落宫。”季伯牙开口道。 “你是说,那位第一炼器师也会来?”冯羽湛神色一滞。 沈谦眉头微皱,有些怀疑:“他怎么会来?” “碧落宫……”沈襄低声重复了一遍,突然脑海中蹦出了幻真的身影。 幻真:蓬莱碧落宫,四大仙门之一。其门派以炼器与符咒为核心,上古时期许多神兵法器皆出自其门派祖师姜途远之手。但其门派避世不争,在姜途远去世后,自然也就凋零了。 沈襄:我哥他们说的那个“他”,是谁? 幻真:能称得上第一炼器师的,只有碧落宫首徒——周陨。听说是碧落宫百年间最出色的弟子,十四岁便已是金丹级别。 沈襄:啥?金丹!我怎么记得她这个宗主爹爹也才元婴级别?这个周陨年纪估计还没沈谦大吧? 幻真:凡人修仙也是要看天资的,有的人天生仙骨,出生便能入境。有人终其一生,却连修仙的资格都没有。残忍程度,堪比高考。 “容惜,怎么了?”沈谦见沈襄一脸忧愁,以为她旧疾犯了。 沈襄反应过来,见三人都盯着她,有些心虚:“你们,怎么都盯着我看?” “沈小姐,知道碧落宫?”季伯牙一双柳叶眼正审视着她,也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被长睫挡住的眼睛透着一种让人心生寒凉的意味。 沈襄吞了吞口水,忙摇头:“我怎么可能知道,听你们说到,有些好奇罢了。” 冯羽湛摆了摆手,笑道:“你明日同咱们到了桐县,就能见着了。碧落宫的人,无趣得紧,就跟一群和尚似的。除了长得人模狗样的,没什么好看的。” 长得帅! 沈襄一下来了精神头,十几岁的金丹大佬,还生的一副好皮囊。这不是男主设定是什么? 幻真:你这个女人,一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别忘了你的首要任务是捉妖,还想不想回去了? 沈襄:我就不能一边捉妖一边看帅哥吗?有动力才有效率嘛,我来这个破地方,连个手机都没有。追不了星,帅哥也不让人看吗? 幻真:庸俗。 沈襄:虚伪。 幻真:愚蠢。 沈襄:刻薄! 幻真:…… 沈襄:是不是我想什么你都能听见?你这放在现代你知道叫什么吗?我对你这种侵犯他人隐私的恶俗行为表示谴责! 冯羽湛自说自话,还不时用手拨弄着额前的碎发:“当然了,也就长得略有几分姿色,比起我,还是望尘莫及了。” 听到这句话,三人皆嗤之以鼻。沈襄承认初见时被他二人的美色所迷惑,但聊了这半天下来。一个臭屁,一个阴险,可谓是完美地踩了她的审美雷池。 尤其是这个季伯牙,总觉得他身上透着一股让人猜不透的神秘感。虽然她一直是一个好奇心极重的人,但直觉告诉她,不要试图去好奇这个人。 “行了,你们俩茶也喝够了,也该回府了。别总赖在我妹妹这院子里,影响不好。”沈谦将冯羽湛拖拽起来。 季伯牙见状,自觉地拿起扇子起身,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沈小姐,告辞。” “诶,沈大,你别拽我啊……”冯羽湛被沈谦抓住后颈的衣裳,向院子外拖去。 “走。”沈谦头也不回地推拉着两人向外面走去。 沈襄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笑了笑。又想起刚才季伯牙看她的眼神和离开时的语气,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幻真:季岚出身勋贵世家,师从第一玄师邱易眠。要家室有家室,要长相有长相。这要是放在现代,也算个钻石王老五了。 沈襄抬手接住书上落下的红色花瓣,拿起遮住眼眸,亮晶晶的桃花眼透过红光看着水墨色的天色:“天要变了啊……” 幻真说的对,这个季岚确实神秘,还是少接触为妙。 ——半月后 赶了半个月的路,一路上沈襄同婢女阿鸢被单独安排在一个马车里。外面还跟着四五个下人,都是筑基级别的修士。 这也太夸张了,照这样发展,到了桐县她还怎么偷偷溜出去。 沈襄打消念头,从随身的布袋子里翻出她的小簿子。也就一个平板的大小,但里面却有上百种妖物。要集齐里面的异兽,可得猴年马月去了。 阿鸢见她拿出的东西,好奇道:“小姐,这是什么书啊?” “小人书,我托人买的,打发时间。”阿鸢不识字,想来随便糊弄几句,也不会怀疑。 沈襄翻开第一页,书页上的图画和文字就浮现在了空中。金色的纹路,勾勒出一个狐狸的形状。 这玩意儿还是3D的?之前怎么没发现有这功能? 沈襄心虚地看向一旁的阿鸢,谁知这丫头并不惊奇,只是赞叹道:“小姐,这画工真精致,是只狐狸!” 想来这种事情在这个修仙世界并不奇怪,沈襄松了口气,转而看向那幅画。 空中漂浮着金粉绘就的一只狐狸,一身皮毛透着一股红光。一双眼漆黑到看不见眼白,面目狰狞。浑身透着紫黑色的邪气,像是随时都有可能跳出画来吃人一般。 图下面写着几行字:青丘赤狐,又称火狐,嘴尖耳立,身形纤长……狐中善化形者,母狐尤甚。其族中修为最高者可至七尾,入仙道。 赤狐?难道这次桐县的妖怪就是赤狐?七尾是什么级别? 幻真:七尾赤狐乃赤狐最高级别,是青丘狐族中最为嗜血的狐种之一,与传说中祸国殃民的苏妲己是同梓(同乡)。修炼到了七尾的境界,可是能单挑元婴的。 沈襄合上书,闭眼思量道:若真打不过,便找个大腿抱,蹭狐头她最拿手不过了。 想到这,车壁传来敲击声,沈谦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容惜。” 沈襄掀开窗帘,便见沈谦骑马跟在马车边,将一个食盒递了进来:“离桐县还有几个时辰,你今晨用饭不多,我给你买了些藕粉糕。” “谢谢阿兄。”沈襄接过食盒,打开盖子,一股荷花的香味儿扑面而来。 沈襄将食盒推给阿鸢:“吃。” 阿鸢连忙摆手:“这是大公子给姑娘买的,奴婢不敢。” “我一个人哪里吃的完,你帮我吃一点,别浪费了。”沈襄拈起一块糕点递到她嘴边。 阿鸢只好接过糕点,眼中流露出感动的眼神:“多谢小姐。” “客气。”沈襄也拿起一块点我,塞到嘴里。其实她倒不是肚子饿,以前在家里养成的坏毛病,嘴巴里总得有点东西才自在。 不过这古代零食种类不多,让她无比怀念辣条和肥宅快乐水,嘴里的糕点顿时索然无味。 一路上无聊至极,越逼近桐县,路上的植被和生气越少。 天上总是灰蒙蒙的,大家都不敢停下来,着急忙慌地赶着路。 沈襄一路都在念叨:“快到了吗?” 每每都是阿鸢耐着性子安慰她,但她总是不安分。说来也奇怪,这半个月她都没这么烦躁过。怎的越靠近这桐县,她心中反而不平静了? 几个时辰后,天边下起了蒙蒙雨。马车晃悠了两下,停了下来。 “到了?”沈襄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诶,小姐,不可以……”阿鸢想阻拦,已然来不及了。 ------------ 山海 5.鲜衣怒马少年郎 沈襄将胳膊肘撑在车窗边,探出头向着周围看去。 她的马车前面一队人皆穿着金线红衣,是他们沈家的修士。 不远处是一群黑乌鸦打扮的人,穿得跟一群贼似的。 这装扮那日偷听沈父同洛家主讲话时见过,必然是沂水洛氏。 旁边还有一队人马,着杏衣鹅黄长袍,应该是蜀地的孙氏。 城门不远处传来几声马蹄声,一抹竹色映入她的眼帘。 是个身着竹青色长衫的少年,同色发带竖着马尾,足蹬灰靴。腰间一根玉带勾勒出了腰身,上面松松垮垮地挂着一块玉玦和几个袋子,颇有一股游侠风味。 隔着这么远,也隐约能看见他星碎刘海下漆黑的双目和高挺的鼻梁。而那如同抹了胭脂的薄唇,是那白净如玉的脸上唯一的血色。 沈襄脑海中只能搜索出“鲜衣怒马”这个词,来形容这个少年。 少年虽未着红装,却是这寂若鬼城的桐县,唯一的春色。 肩宽腰窄,肤白貌美,还是个大长腿……这人若是能出道,她高低得爬个墙好吗? 少年正俯身同一位玄衣老者说些什么,像是感觉到这灼热的目光,竟然起身向她看了过来。 微风拂过车帘,挡住了沈襄的视线。帷幕落下,四目交接。 那双漆黑幽邃的双眸,透着清冷的锋芒,试探着望向她。 沈襄感觉自己的心思如同被人看穿了一般,心虚的感觉溢满了她的身体。 她急忙躲进了马车里,那抹绯色一路从脖颈深处红到了耳尖,连那双桃花眼都蒙上了湿润的红。 “掩之,怎么?”玄衣老者开口问。 周陨望着晃动的车帘,回应道:“无事。” 马车在城门不远处停下,阿鸢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方面纱:“小姐,宗主吩咐,您还是将面纱戴上吧。” 也好,带上面纱,到时候跑路更方便。 沈襄把面纱带上下了马车,沈谦今日穿着门派的衣服——碧玺绯色红衣。 上面用金线绣着符文,连手中宝剑的剑鞘都是金的,沈家人脸上就写了俩字儿:有钱。 “阿兄。” 沈谦从阿鸢手上接过包袱:“行装从简,阿鸢带几名弟子留在外面。” “为什么?” 沈谦见她还有顾虑,解释道:“她留在外面比跟着咱俩安全。真有情况,阿兄在里面也不能同时护着你们两个人。” 沈襄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转头对阿鸢叮嘱道:“你别认死理,见着情况不对劲就跑。会骑马吧,骑马快些。” 沈谦一听,忍不住发笑:他这个妹妹,真是可爱。 叮嘱完阿鸢,沈襄还不忘将自己的私房钱藏在何处告诉了她,像是嘱托后事一样。 靠近城门,沈襄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闷感,感觉……像是一块石头压在心口,压得她就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桐县……”沈襄感觉什么力量正吸引着她向前走去,她如同被催了眠,不自觉地挪动脚步。 突然,一个活物从她耳畔呼啸而过,在她眼前不足一拳的地方停滞。 是一只蓝色的鸟,那鸟剧烈地抽搐着,却无法动弹。 沈襄仔细看,原来她面前有一堵无形的墙,透着幽蓝色的光。 就当她想要伸手触碰那结界时,系统:[危险警告,危险警告!] 那只鸟很快便被这墙体如同榨汁机一样吸了个干净,最后挣掉了一片羽毛。 沈襄展开右手,那片羽毛却在触碰到她的手心的那一刻,便化作灰烬。而那只蓝色的小鸟,也掉落在了地面,变成了一张破碎的符纸。 “沈师兄,自己带出来的小丫头麻烦看紧些,反身咒也敢随便摸!” 沈谦反应过来立即上前将妹妹拉了回来,左右上下看了个遍:“没事儿吧?” 沈襄有些后怕,刚才若是她先一步碰到那层结界,此刻被吸成干尸的便是她了。 她转身看向后方,方才救她的是一位少年。他身着淡蓝色色圆领飘带长衫,腰间别写许多布袋,正可劲地朝着里面塞符纸。 [幻真:这个人叫曲陵筠,是碧落宫的弟子,与周陨乃同门师兄弟。] 沈襄:看他的样子,想来也算个人物,这个大腿牢靠吗? [幻真:此次捉妖,由碧落宫的人布阵,跟着他们倒是个捡漏的好时机。] “大兄,父亲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沈安今日也穿着一身红,长得跟电视里的哪吒似的。 沈襄偷看了曲陵筠一眼,拉过沈谦问:“阿兄,方才救我之人是何门派?” “他叫曲陵筠,是碧落宫的弟子。他这个人素来不好相处,你还是少接触为妙。” 沈安帮腔道:“二姐打听他作甚?莫不是……”他的眼神透露着一种脑干缺失的狡猾感。 “闭嘴。”沈襄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来,皮笑肉不笑。 突然一束紫色的强光从桐县内部发出,上达天听,将昏黑的天色撕开了一道口子。 沈谦提剑,剑柄镂空里镶嵌着的夜明珠剧烈地转动了起来,他神色句变:“不好,是媚术,狐妖就在附近!” “所有沈家人,带上兵刃,随我入城!”沈谦高呵一声。 那群沈家修士如同训练有素的特种兵一般,几乎行神一致地带好了法器,齐刷刷地围聚在了城门口。 几个先到的皆驱动法器,身体化作一缕荧光注入法器,遁入了结界之中。 “容惜,你就留在此处,不必进去了。”沈谦将腰间一个巴掌大的琉璃瓶拽了下来,塞给她:“这个东西能感性妖气。” 沈襄还没来得及询问,沈谦便同修士们进入了结界。 沈襄见沈安半点要进去的意思都没有,便问道:“你怎么不同阿兄进去?” “还不是咱爹,怕你危险,硬要我留下来保护你。”沈安嘟囔到,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委屈与不甘。 “你……”沈襄忽然感觉左手手腕处传来滚烫的感觉,低头看,发现左手手腕上的相思结正闪烁着微弱的光亮。 [幻真:沈襄,相思结有反应了,那赤狐定然在这桐县内不远!] 沈襄看了眼天边逐渐黑沉的暮色和那渐渐消逝的紫色光亮:得赶紧打发走这个傻弟弟,不然等她赶到,恐怕连狐狸毛都不剩了。 “你真想进去?”沈襄右手拉下衣袖掩盖住法器。 “废话,你知道我为了这次追灵准备了多久吗?这可是本公子大展雄图的绝佳时机!”沈安撇嘴道:“要不是你拖后腿,本少爷定能一举成名,扬名立万!” “那你进去吧,不必管我。” 本来想挖苦她几句的沈安听见这句话,表情凝固:“你说什么?” 沈襄摇了摇手里沈谦留下的法宝:“你姐我是废柴,但又不是废人。一旦感觉有异常,我会立马离开。倒是你,别想着到时候还得我来救你。” “……”沈安眯眼:“你真这么好心?” “我唬你作甚,大兄明明说要带我进去,方才却走的如此匆忙,还让你留下来……” 沈襄似乎真的感到了一丝恐惧:“定然是出事了,你同阿兄进去,也能帮得上忙。” 沈安一听,抽出佩剑,那剑身围绕她在地面画了一个圈:“这个圈能掩盖你身上的气息,你小心行事!”说完便闪身进了结界。 这是什么?唐僧同款周边吗? 沈襄抬脚一走,那个金圈便化作一个金色的足链,系在了她左脚的脚踝上。 沈襄向四周看去,原先各家的仙友皆没了踪迹,只有那个叫曲陵筠的人同碧落宫的弟子还没走远。 哼,前几日从沈安房里偷来的仙法,今天正好试试相思结的效果。 ------------ 山海 6.狠狠拿捏 “天地灵元,皆听吾令。以吾所想,幻化吾身。”沈襄双手捻指,掌心贴合,睁眼低声呵道:“变!” 转身间,沈襄的红裙变了颜色,一袭蓝色坠地长衫呼之欲出。 沈襄摸了摸头发,已经变成了半束式丝带绑发,赫然一名碧落宫小弟子是也。 唯一不足的是这身体,该收的没收进去,该长的也没长出来。 好在这古代人穿的厚重,从外面根本瞧不出来差别。 沈襄小跑跟上了碧落宫的队伍,此次各派都带了不少人。听说好些都是新入门的弟子,专门带出来历练的。她混入其中,既不容易被发现,还能顺便混入城中去寻找那赤狐的下落。 奇怪,他们怎么不直接入城? 看着自己身边的碧落宫弟子,沈襄小声问:“师兄,怎么没见到周陨周师兄?” “大师兄带着人早就入城了,他极擅阵法,协助沈宗主和洛掌门去布阵。” “那……” “何人聒噪?”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曲陵筠微微侧头停住了脚步。 像是上高中时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了个现形一般,沈襄立即禁声。 片刻过后,旁边的弟子才低声道:“曲师兄一向严厉,我看师弟你应该也是新入门的,习惯就好。” “曲师兄在门派里地位很高?” 那个弟子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你不会没听说过他吧?他在咱们碧落宫乃至整个修仙界都很有名的。” “怎么说?” “这曲师兄并非世家子弟,乃是渠都人,父母皆为农家子。”那弟子低声陈述道:“后来渠都一场天灾,他的双亲都死了,那时他不过十岁。” “清离殿的华师叔将人捡了回去,结果一测才知,他……”那弟子看了看四周,才俯身在沈襄耳畔说:“灵根是废的,没法修炼。” “啊?”沈襄简直不敢相信仙门里居然有和她一样的废柴,还比她混的好? “嘘,小点声。”那弟子接着说:“那清离殿觉得他是个累赘,才硬塞给了咱们碧落宫。结果这曲师兄自从来了咱们碧落宫,苦练咒法。现在符咒结印,门中除了周师兄无人能敌。” 强啊,这是内卷中的清流,居然另辟蹊径。 快到东门时,沈襄感觉到有一只手拽了她的衣角。 回头一看,发现是个小女孩儿,十岁左右的年纪。 头上梳着两个发包,脸也圆圆的。身上则同曲陵筠一般,着蓝衣,只是衣裳的颜色比较淡。 [人物锁定:陆莹] 小陆莹冲着她眨巴眨巴眼睛,笑起来时露出一颗虎牙,让人忍不住想rua她的脸。 那小家伙咧嘴一笑:“姐姐你躲在咱们碧落宫的队伍里干什……唔……” 沈襄没等人话说完,就一把捂住陆莹的嘴,将人拉到一旁。 许是方才这孩子声音不大,只她一人听清了。见队伍没什么反应,沈襄才松了口气,松开了小孩儿。 她俯身道:“这你都能看出来?” 陆莹又眨了眨眼,眉间忽然有一道金色的印记在闪动:“我天生便有天眼,这种障眼法自然一眼便能看穿。” 这不是二郎神的大招吗? 沈襄忍不住问道:“我能摸摸吗?” 见陆莹没有反抗,她便伸手碰了碰那道印记。感觉很独特,卧槽,手指居然能够伸进去! 沈襄急忙兴奋地问:“我要是整只手都伸进去,是不是能把你的脑子掏出来?” 陆莹一听,立即打开她的手,后退了一大步。那面色瞬时煞白,额际也渗出了冷汗。 果然有用! [幻真:你有病吧?吓唬人家小孩儿干什么?欺负人家古代没有儿童协会吗?] [沈襄:我不吓吓她,怎么让她替我保密?] 沈襄尽量装出一副恐怖嘴脸,皮笑肉不笑地威胁道:“别乱说话,知道吗?” 那孩子突然目光停滞,指着她的背后:“周……周师兄!” “别给我来这套,都多少年玩儿剩下的了。”沈襄摆手笑道。 “陆莹,你在做什么?” 一个陌生却异常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襄回头,一双清澈空灵的狐狸眼映入眼帘。 纤长煽动的浓密睫毛一下一下地半遮着那摄人心魄的双目,在眼睑下亲吻出若有若无的阴影。 如此近的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殷红的薄唇,闻到他衣襟处淡淡的薄荷香,以及……察觉到他眉梢间的试探与不解。 是他,之前马背上的青衣少年!他竟然就是周陨…… 突然,面前的人伸手在她眉心一点,身上那身蓝裙瞬间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红裙碧钗,胭脂粉黛,是马车里的女子。 周陨皱眉:“为何混入我派?” “我……”沈襄心里咒骂系统一万遍垃圾话,面露苦笑。 [沈襄:你给的什么破法器,人家手指戳一下就能识破!] [幻真:还不是你自己灵力低微,再说了,对方可是周陨,这能怪我?] [沈襄:那现在怎么说?] [幻真: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行。不过对方是周陨,肯定不好糊弄,你这个理由别太敷衍!] 沈襄深吸一口气,忽而抬头露出一副真诚如斯的面庞:“我仰慕周师兄已久,特来追随!” 此话一出,众弟子包括曲陵筠皆傻了眼,有的还笑出了声。 周陨耳畔浮现了可疑的绯红,他目光躲闪:“这里不安全,你是谁家的弟子,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行!”沈襄立即反对。 回去?那不就前功尽弃了? “我是沈家的女儿,如今父兄和弟弟都入了城,我一个人……我害怕。”说完,也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块手帕,泪眼婆娑地扮起了柔弱。 “师兄,就让沈姑娘跟着咱们吧。你看她,多可怜啊……”陆莹上前一步道。 沈襄内心狂喜:这孩子还挺上道! 陆莹接腔道:“而且,她那么弱。你就这么送回去,保不齐路上碰到什么妖怪,不是徒增业孽吗?” 听到业孽两字,周陨眼神微变:“随你。”丢下两个字便带人离开了。 沈襄不理解,但大受震撼,侧身问:“你说了什么让你师兄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我师兄自小修行,一心向道,只盼早日修炼成仙。我刚才说那话就是吓吓他,他不会拿修行之事开玩笑的。”陆莹得意道。 沈襄啧啧称奇:这碧落宫的人果然人人都是人精,这孩子看着挺老实的,居然连周陨都敢吓唬。 “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还挺会拿捏人的。” 陆莹笑容一滞,转头问:“拿捏,是什么?” 沈襄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还小,长大了就知道了。”长大了我也不告诉你。 ------------ 山海 7.狐狸娶亲 到了东门,沈襄发现陆莹头发上的铃铛发饰微微摇晃,发出轻微的响声。 随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小陆莹,通知你师兄,阵眼已经布置妥当。” 是冯耀,怪不得今天没见到他,原来早就进去了。 “这是什么?”沈襄伸手碰了碰那个铃铛。 “是周师兄做的传音法器,不用消耗符纸,以灵力催动便能传音千里。” 这不就是移动电话嘛? “你们这个东西……卖吗?” 小陆莹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如今市面上只卖传音符,这种传音法器可是有市无价的,没几个人能做的出来。” “不过嘛……”陆莹从腰间的包里翻找了半天,总算掏出了一个长得差不多的铃铛。 那铃铛大抵是由碧玉做成的,通体透着一股淡淡的竹青色,透明的玉壁在阳光的折射下能看清内部银色的铃舌。 陆莹将那个铃铛悄悄塞给她:“这是师兄做的第一个传音铃,不过是个半成品,本来就没人能用玉器做成过铃铛。” 沈襄小心接过来,捧在手心里仔细看了看:“真好看。” “你若喜欢,便送你了。但是千万别让其他师兄知道,他们好些人缠了我许久我都没给呢。”陆莹说完教了她怎么使用。 大概就是使用传音铃时要先摇响铃铛,心中想着想要传音之人。然后说出传音内容,再次摇响铃铛,便能成功传音。 沈襄从腰包里掏出一根红绳,将铃铛系在了脖子上。 他们一行人在东门口守了约摸一个时辰,直到城门口悬挂的青灯突然连灭三盏。 陆莹弹坐起来:“出事了!” 沈襄看向周陨,他起身查看悬挂的灯,转动了部分灯盏:“连灭三盏,还不是衡姬。” [幻真:沈襄,这是离魄灯,灯灭魄散,城内已经有了伤亡。] 会不会是阿兄他们? 沈襄转动手腕上的相思结,一言不发。 站在一旁的曲陵筠突然开口说:“我们判断失误,里面不止一只大妖。” 周陨听后看向陆莹:“即刻传音,通知里面的人破坏阵眼。” 沈襄一听,反映道:“破坏阵眼,那里面的妖怪不就抓不到了?” 陆莹解释说:“我们一开始是打算用杀阵困杀里面的妖怪,但是里面的人必须在妖怪入阵后立即撤出。此阵不分彼此,所有生灵,只要阵法启动便出不来了。” “里面出了变故,不可因小失大。”周陨平静地说道。 陆莹立即催动传音铃:“冯师兄?计划有变,立即破坏阵眼,速速撤离阵法中心。” 半晌那边都没有回应,陆莹看向周陨:“师兄,怎么办?” “再试。”周陨开口道。 陆莹再次催动铃铛,还是没有反应。 周陨提起佩剑,走到离魄灯旁看了看,又有一些灯开始出现了异常。 “师兄,要不我进去吧,”陆莹开口说:“我跑得快。” “不行,阵法一旦开启必定反噬施阵人。这阵法是碧落宫所布,你是我派弟子,又灵力低微,进去不到一刻便会被吸嗜干净。”周陨沉声道。 曲陵筠上前道:“陨,还是我去吧。” 沈襄见他们推来拉去的,心中一阵烦闷:“我进去。” 此话一出,众人皆看向沈襄。 陆莹开口劝道:“沈姑娘,你又不会法术,进去太危险了。” 周陨点头附和:“你父兄不会有事的,你还是待在此处比较安全。” “大妖当前,哪里算安全?”沈襄回绝道:“若是他们能顺利抓住里面的妖怪最好,那若是没有呢?等里面的人死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死得就是我们。” 陆莹看了眼周陨,粉白的团子脸皱成一团,陷入了纠结。 曲陵筠倒是急了:“沈小姐逞什么英雄?你进去,要是单单死了你一个……等你沈家人出来,我们向谁交代?我看还是我去……” “现在还有比我更合适的吗?”沈襄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会法术,进去想必受到阵法影响小,你们只需告知我如何做便是了。” 陆莹有些犹豫:“可是……” “可以,你去。”周陨开口道。 曲陵筠不可置信地看向周陨:“陨,你怎么……” 周陨将佩剑拔出:“此剑名唤浮生,乃上古神器之一。你带上,可做防身。” 沈襄接过剑,抬头问:“我应该怎么做?” 周陨伸手穿过她的头顶指向她后方的天空:“看到那束紫色的光了吗?” “嗯。” “那里便是阵眼所在地,你想办法到那里,便能看见一朵紫荆花的图腾。”周陨看向她:“到时候你用剑斩断图腾,便能破阵。” “明白。”沈襄握紧了剑柄,打算进去。 突然周陨拽住了她的手腕,她回过身,周陨低沉的双眸正看着她:“别逞强,保命要紧。” 沈襄愣了两秒,过后莞尔一笑:“放心。”冲着他点了点头,拿着浮光剑穿过了结界,走向了荒凉桐县的深处…… 沈襄刚进结界,便觉得这城内的气温比外面低了不少,一股阴寒之气弥漫在空气之中。 城中果然是义庄,街道两边一眼望去皆是寿材店。白幡纸钱扬撒在空中地面,随着风声,吹起又落下。 这里自从上个月接二连三地出了命案,城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没有一点人气。 沈襄抬起胳膊,右手在额头处向上摸了三下:“人有三把火,能辟邪,我不怕!” 沈襄抬手抚过相思结,上面的珠石于她身前化作一个七星罗盘,沈襄望着上面浮现的文字。 “赤狐属火,巽木离火。离属南位,在南边!” 沈襄朝着南边穿过一条街道,手里握着周陨给她的宝剑。 突然,街角处传来一个诡异的童谣声:“三月三,采阳元。着红装,披嫁衣。太阳雨,狐娶亲……” 沈襄闭着眼睛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但是心却跳得更快了。 她硬着头皮走过巷子,一出去,发现不远处的街头坐着一个红衣小女孩儿。 许是那件红棉袄太过刺眼,直觉告诉她这小孩儿绝对不是人。 沈襄僵硬地迈出步子,口水像卡在了喉间,吞咽艰难。 电影里的套路,这个时候绝对不要去管这个“小孩儿”,不然她转过身来一定是可以开马赛克的程度。 沈襄不敢过去,可那孩子偏偏也停在那里不走。要去紫光处,那个街口是唯一的出路。 可这桐县的确是个小地方,街道修得十分窄小。哪怕她贴着墙走,和那小鬼也不过几步路的距离。 [幻真:你还愣着做什么?再不走,等里面的人死绝了,就轮到你了!] [沈襄:你以为我不想过去啊!那不是有个鬼挡住路了吗?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活的鬼,还不允许我害怕几秒吗?] [幻真:横竖都是死,你还不如一口气跑过去。再说了,周陨不是把佩剑给你了吗?那东西如果缠着你,你砍死它不就好了。] 沈襄看了眼手中的剑,这可是上古神剑。小说里像周陨这种大佬用的剑肯定牛逼,对付一个小鬼,应该不在话下。 沈襄咬牙,小步变作疾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街道。直到跑过了大约一百多米才停下来,再回头,已经没了那个东西的踪影。 突然,一阵妖风吹过,一座红底鸳鸯面的花轿停在了她面前。 微风吹拂着轿门上的红布,明明是大白天,那花轿里却十分昏暗的,什么也看不见。 沈襄僵硬在了原地,无法也不敢动弹:这算什么?冥婚? “新娘子,该上花轿了……” ------------ 山海 8.鬼邸之喜 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沈襄拉进了花轿。她被一双无形的手强按在花轿里,动弹不得。 她低头看,发现身上的金线芙蓉花裙变了样子,成了血红的嫁衣。 那颜色红得滴血,和那个小鬼身上的颜色极其相似,红中带黑。 [沈襄:幻真!这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应,沈襄这才想起幻真说过他并非实体,只有偶尔才能同她对话。 花轿猛得晃动了起来,外面开始吹拉弹唱,十分热闹。 沈襄撩开窗帘,一张惨白的鬼脸也朝她看了过来。那双眼睛空洞无神,皮肤惨白,双颊却特别红。看上去……像是纸人! 她向外面看去,寿材店里不断有纸人涌出,加入“迎亲”队伍,纸人们如同活过来了一般。 沈襄立即放下帘子,额际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默默地看向手中的剑,如果杀出去,胜率有多大? 但是仔细一想,自己灵力不足,身上带的草药也不够糟蹋的。自己根本不会使用法器,到时候万一失败,得不偿失。 敌众我寡,得智取。 沈襄从衣领中掏出传音铛,左手借助相思结施法催动铃铛:“陆莹,我不知被什么妖怪带上了花轿,如何脱困?” 那铃铛亮了一下,莹光突然黯淡,沈襄再次试图摇响它,却发现根本没用。 这东西还真是个半成品…… 沈襄苦笑,放弃挣扎。她将铃铛从脖子上扯了下来,红绳系在手上缠紧。 花轿外传来了一阵风铃声…… 一只苍老如枯木的手从轿子外面探了进来,伸向沈襄:“新娘,该下轿了。” 沈襄看着那只手吞了吞口水,将手搭了上去,由那只手的主人引下了轿。 沈襄出了轿子,刚刚接触到光亮,有些不适应地揉了揉眼。 她艰难地睁开眼,却发现眼前有一个花脸灰狐。她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这是一只狐头人身的怪物。 但是幸好这妖怪长得不算太丑,也没有露个獠牙什么的,沈襄逐渐稳住了心态。 沈襄强装镇定:“咱们是走个程序还是直接洞房啊?新郎在哪?” 那灰狐看着身体不大好,听着他发哑的声音应该上了年纪。 他哆嗦着手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一双大耳动了动:“新娘莫急,莫急。” 突然天色大亮,却下起了雨。 这似乎对上了她儿时听过的民间故事:“天降彩虹雨,狐狸正娶亲。” “成了……成了!”那灰狐颤抖的惊呼声中带着喜悦,转过身对着沈襄作揖:“请您入府。” 哪有什么府……我艹! 沈襄晃眼一看,面前竟拨开云雾见月明,赫然是一座府邸。 金瓦红墙,同样是红得滴血的颜色。 一群小鬼簇拥而上,推搡着沈襄向府门走去。府门一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从里面涌了出来。 门内的房梁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东西,从上面不断有液体滴落,腥臭难耐。有一滴落在了一个纸人的脸上,迅速将那块染得鲜红。 是血…… 沈襄定眼一看,房梁上悬挂着的不是别的东西,是人的肢体。 那一刻,沈襄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心跳仿佛在那一瞬间骤停。 不管是鬼城府邸给人的压迫感,还是眼前死人肢解带来的视觉冲击,都让她吓呆在了原地。 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种场面,数十个活生生的人被当做牲畜家禽般肆意宰杀,死后还要被悬挂在庭院梁宇上供妖兽观瞻。 如此不体面的死法,这难道才是这个异世真实的模样吗? 沈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还没来得及吐,便被那群纸人推进了府邸。大门被迅速地关上,任她如何拍打推拉也没有任何反应。 没了鬼怪的喧闹,周围又成了寂静的空城。尸体的腐烂味,滴答的血流声,墙垣处时而闪烁的光影都让她窒息。 但是一想到沈父和沈谦,沈襄强压住内心的恐惧。 她左手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只雪灵草,相思结将仙草里的灵力吸食干净。 就算是死,也要拉这个妖怪陪葬! “九州生灵,魂体神鬼,无处遁形。现!” 右手的相思结顿时发出一束刺眼的光亮,整座府邸的灯一遇光皆燃了起来,诡异的府邸被蜡烛照得通透。 这是一条通往前方的长廊,沈襄握紧了浮光剑,顺着灯火指引的方向走去。 长廊的尽头是一个堂屋,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放着一面巨大的镜子,两边血色的囍字暗示着她这里便是婚房。 屋里没人? 沈襄抬脚走了进去,门被一阵风关住。镜子两边的红蜡烛被点燃,映入眼帘的是她在镜中的样子。 脸色苍白,唇红如血,头上的凤冠珠钗折射着室内的火光。 沈襄警惕地环视四周,突然,左侧的屏风后传来枯槁的咳嗽声。 沈襄吓了一跳,握紧手中的剑,看向屏风方向:“你……是谁?” “你过来些……”一个羸弱的少年声从里面传来,隔着屏风,沈襄似乎能看见他向她招手的动作。 “天太黑了,再添一些蜡烛吧。”说完沈襄的手悄悄伸入荷包,想要拿出灵药来。 “我叫你走近些!”突然里面发出一阵男女莫辨的嘶吼,一个鬼影从里面闪了出来。 沈襄来不及提剑回挡,就被一双长着长长的指甲的毛手反手扣住了脖子。 那妖怪站在沈襄身后环臂掐住她,沈襄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渐渐的由于缺氧,手上没了力气,浮光剑落地。 就在沈襄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右手腕上的相思结开始发热发烫,一股灵力流入她的体内。 睁眼间,沈襄不受控制地伸手抓住那只掐着她的毛手,用力一拧。 那妖物吃痛一叫,一股温热的黏液喷溅在她脸上。沈襄回神,发现自己竟然将那妖怪的手给拧了下来。 除了卧槽,她想不出任何形容词。 那妖怪活动了一下右手,那只手又长了回来。他再次咆哮了两声,带着不男不女的声音嘶吼道:“我杀了你!” 完了,仇恨值拉满,boss红血暴走了。 突然,躺在地上的浮光剑动了动。它立即飞到了半空中,冲破了屋顶飞了出去。 沈襄顿时慌了:不是吧,大难临头各自飞,连把剑都知道逃了? 那妖怪见她没了武器,露出诡异的笑容,狐狸的脸上浮现出人才该有的表情:“我要剜了你的心……” 说完,那狐妖抬起右手,沈襄便被猛地吸了过去。那只毛手使劲掐住了她的脖子,沈襄的双脚逐渐离开地面。 狐妖任由她推搡扑腾,阴邪一笑,垂在身侧的左手指甲渐渐伸长。 看见那尖利无比的爪子朝着她的心口伸去,沈襄差点没吓晕过去。 “诛妖伏魔,万邪尽退!”一个熟悉的声音自琼宇处传来。 一束灿若白昼的光芒照彻了黑暗,沈襄仰头望去,数万把剑冲破了房顶,同时也刺穿了那只妖物的身体。 脖间卸了力,沈襄虚脱地摔在地面,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个青衣灰靴的少年立身于一把长剑之上,高悬天穹,俯瞰众生。 逆着光,沈襄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认出了那把浮光剑和竹色青衣。 是周陨! 来不及反应,周陨已抬手收剑,万剑合一。他从屋顶跳入了屋内,空中的浮光剑缩小回原来的模样,回到了他手中的剑鞘中。 周陨白净的脸上沾了血污,他面色凝重。他径直走向沈襄,对着她的几处穴位点了几下,她才渐渐恢复了力气。 沈襄来不及问他,转身看那妖怪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了地面上他脱落的衣衫。 沈襄向屏风方向看去,只见角落里一只狐狸的尾巴一闪而过,她急忙向里面走去。 “你去哪?”周陨将她的一把手臂抓住。 “那妖怪在里面,我刚才看见了……” “穷寇莫追,已经走远了,当务之急是先出去。”周陨说完,将佩剑挂在腰间。 他看了沈襄一眼,沉声道:“得罪了。”说完便将沈襄打横抱起。 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沈襄扑腾道:“你做什么?我自己可以走。” “你中了媚香,里面有妖毒。如果沈小姐不想下半辈子成为一个残废的话,最好别乱动。”周陨一脚踢开门走了出去。 听到这句话,沈襄吓得双手环紧了周陨的脖子,一动不动:“我不动了,不动了。” “唔……”感觉被她勒得有点喘不过来气,周陨闷声道:“沈小姐是想勒死我给你陪葬吗?” “哦,”沈襄微微松开了手,轻声说:“对不住。” 许是一直停住身子与他保持距离,沈襄感觉脖子越发酸痛,索性直接靠在了他的怀里。 感觉到胸口处出来的柔软触感,周陨感觉全身一麻,顿了顿脚步。她的发丝有意无意地蹭着他的喉结和下巴,带着淡淡的花香,是他从来没闻过的味道。 “怎么了?是不是我太重了,你抱不动?要不你放我下来歇歇吧……” “闭嘴。”周陨搂着她向上提了提,向黑暗尽头走去。 ------------ 山海 9.灵根修复 说来也奇怪,她当时进来时这条长廊至少走了有二十分钟。但周陨带着她出去时,居然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出了鬼邸,周陨将她放在一个石墩上。 沈襄发现身上的嫁衣又变回了原来的金线芙蓉裙,周陨身上的血污也消失了,只是脸上还有一些。 周围的景观发生了扭曲,变成了她刚才进入桐县的地方。等沈襄再回头,那座鬼邸早就没了影子。 “怎么回来了?狐狸洞呢?” 周陨抽出佩剑擦拭起来:“刚才是媚香导致的幻觉,是里面那只狐妖编织的幻境,短时间内能使人致幻。” “不可能,我刚才明明都看见死人了。是狐妖命案里死掉的那几个人的肢体,还一直在渗血。” 周陨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向她:“那些人都死了月余了,再多的血也该流干了。” 沈襄越想越后怕:“那那只男狐狸精呢?跟我拜堂成亲那个?” 周陨没见过哪家闺阁女子像她这般说话的,轻咳两声,合剑说:“那是只有百年道行的女妖,是灰狐一脉,并不是我们要捉的七尾……” “等等,你说那是只母的?怎么可能,我明明……”沈襄想起了刚进那间屋子听到的少年声音。 难道说,当时屋内不止一只妖。 “想到了什么?”周陨见她一脸认真,开口问。 沈襄看向他,解释道:“当时我进那间屋子,首先听到的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就在屏风后面。那女妖是突然从后面窜出来的,你说……会不会那屋子里还有另一个妖?” 周陨一听,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沈襄接着分析:“还有,如果刚才那个女妖不是七尾赤狐,她为什么要制造桐县死去的人的尸体幻境。” “还有?” “还有就是,这个幻境为什么选择设在城中心。这里靠近你们布下的杀阵,对于一个妖来说是致命的。”沈襄念叨道:“她方才明明可以在我一进屋就杀了我,为什么不着急下手?难道是拖延时间?” “她在替另一只妖掩饰。”周陨抬眸说。 “七尾?”沈襄惊呼:“难不成,她们是在合作?” “遭了。”周陨看向城中心的紫光。 突然天空中的紫色光芒消失,沈襄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七尾跑了。” 沈襄一听:“跑了?怎么能跑了?你们不是布下了阵法吗?” “那灰狐拖住我们,七尾断尾为刃,献祭了一半灵力破了阵法。”周陨看向她:“你大可放心了,你父兄现下应该已经在外面了。” 我放心个锤子,没抓到七尾,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碰到。以后该怎么回家啊? “走吧,回家了。”周陨握剑将另一头递给她。 沈襄哭丧个剑抓住剑鞘站了起来,跟着周陨出了结界。 一出结界,就看见外面乌泱泱一片人。众人见周陨出来了,都看了过来。 沈父和两个儿子看见沈襄和周陨一同出了结界,连忙上前询问:“惜儿,你跑哪儿去了?你阿兄和安儿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外面吗?怎么到处乱跑?” “是呀妹妹,你怎么进去了?没碰到什么邪祟吧?”沈谦拉过妹妹左右上下看了个遍,发现她身上连皮都没破,这才放心。 “二姐,你怎么跟周师兄一同出来的?”沈安看向一旁的周陨,笑嘻嘻地问道。 完蛋了,总不能说我是施法变成男人混进去的吧?沈容惜的设定可是一点法术都不会。 “我……” 没等她开口,周陨便先一步说道:“当时结界异常,我看沈小姐一人不安全,便让陆莹带她一同去了东门。方才见七尾狐妖离去,这才送她回来。” 只字不提方才灰狐的事,体面又不失礼,高手啊…… 沈襄顿时松了口气,看向父兄:“让你们担心了,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不乱跑。” “二姐,我呢?”沈安凑上去说。 沈襄一巴掌盖住他的脸,将他转过身子,推着他向马车方向走去:“走了。” 沈父向周陨道谢:“小女少出远门,身子柔弱,多谢周少侠照拂。” 柔弱? 周陨冷笑:她徒手就能掰下来那灰狐的一只手,哪里柔弱? 沈谦也向他行礼:“日后有用得着沈家的地方,掩之兄尽可开口。” 周陨朝二人点头,看了眼不远处同沈安打闹的女孩儿,转身离开。 “真是个怪人……”沈谦对周陨的态度有些不满。 “算了,好歹救了你妹妹,那便是恩人。咱们礼数不能少了,回去命人备些好礼送去碧落宫。”沈父说。 “是,父亲。” 虽说七尾离开,但是为了保护桐县附近村镇的百姓安全,各派决定暂时留住十天,等完全没了隐患再离开。 桐县最近有个桃花镇,以前是这方圆十里最大的花镇。春风拂过,桃花十里,每年三月都有不少外地人慕名而来。 可自从这桐县出了妖怪,这里便不似从前热闹了。 桐县破败不堪,又是义庄,自然住不了人。各家掌门协商下,决定去附近的村社借住。 听说众仙门要来桃花镇借住,各家都心安了不少,更是给他们安排了镇上最好的客栈和住所。 由于客栈房间有限,便只让掌门和女弟子居住。 男弟子运气好的能分到当地富户家中,运气差点儿的便只能住在农民家中。 周陨便是那个大怨种。 “姐,你没看见,当时周陨抽签抽到茅草屋时那表情哈哈哈……”沈安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沈襄敷衍一笑:“有那么好笑吗?” 沈安稍微定了定说:“他们门派的弟子都比自己抽到那房子还着急,都抢着跟他换,死活不让他住茅草屋。” “他跟别人换了?”沈襄顿了顿手上描眉的动作问。 “没有,他倒不在乎,说住哪儿都一样。”沈安说道,那表情,像是替周陨惋惜似的。 周陨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至少是个好人。 沈安走到她面前,在她的梳妆台上坐下,随手拿起她的一盒胭脂玩了起来:“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爱打扮?” 沈襄心里一咯噔,瞪了他一眼:“听没听过女人都是善变的,我乐意。” “那你快点儿行不行,父亲请了神音阁的古长老给你治病,他可是神医。” 沈襄拒绝道:“我已经好了,不用治。” “就把个脉,父亲说了,完事儿了让我带你四处转转。”沈安诱惑道:“你不想去?今天花神节,可热闹了。” 一听有的玩,沈襄立即起身:“人在哪儿呢?” 沈襄到了沈宗主的房间,发现太师椅上正坐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 听沈安描述,神音阁的古长老已经七十多了,留着长胡子。 是眼前这个老头没错了。 “父亲。”沈襄向沈宗主俯身行礼,又朝着古长老行了礼。 古长老抚了抚胡须,点头道:“这位便是沈二姑娘了吧?” 沈宗主回道:“古长老,这正是小女沈容惜,多亏您的药方才能活到如今的年岁。” “沈宗主客气,那便让老夫给沈小姐诊上一脉,看看恢复得如何了。” 古长老从随身药箱里拿出一个脉枕,示意沈襄过去坐下。 沈襄见沈宗主点头,便慢步走到古长老面前的桌子坐下,伸出右手搭了上去。 古长老手指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半晌又换了另一只手诊脉。沈襄今日起早了,加上昨夜又梦到了幻境里的东西,有些没精神。 古长老神色逐渐凝重,时不时抬头看向沈襄,神情有些奇怪。 “古长老,小女这身子,如何了?”沈宗主见他面色凝重,忙问道。 古长老收回脉枕道:“令嫒脉象平稳有力,气血充盈,身子已然无碍了。为防万一,我为她开一些补充元气的汤药,按时服用便是。” 听到这,沈宗主脸色才缓和了些,转身对沈安和沈襄说:“今日有庆典,你们总过是闲不住,去吧。” 待到两个孩子离开,沈宗主才问道:“古长老请直言,难道是小女病情加重了?” 古长老摇头:“令嫒非凡身子大好,就连体内的灵根都修复得如常人无异。” 沈宗主一听,惊喜道:“您是说,惜儿日后能够修行?” “说不准,老夫行医五十载,从未见过先天灵根残缺能够修复如初的。”说着,古长老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红木匣子递给他。 “这是……”沈宗主接过东西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粒通体碧绿如玉的丹药。 “此药名唤灭灵丹,是先师于灭灵神渊得来的仙草制成,仅此一颗。令嫒体内灵根无故修复不知祸福,若此后事态有异,服下可毁去灵脉。” 沈宗主听后,小心地合上盖子。 ------------ 山海 10.红衣魅影 ——桃花镇 “沈安,你要带我去哪儿?不是说去看庆典吗?”沈襄一路上被沈安拽着,看走向却不是通往集市的路。 “你跟我来便是,快到了。”沈安拽着她,穿过几个羊肠小道顿时豁然开朗。 面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几间农舍组成了一处小院儿。那几间房子破败不堪,房屋院墙都由土坯制成,角落里还有几间茅草屋。 沈安上前几步走到院门口,见她没跟上来,回头看向她:“愣着干什么?进来呀!” “沈安,就这么擅闯……你不……”她话还没说完,沈安便径直进了院子。 沈襄拦不住他,只好跟了进去。 院内静悄悄的,只有一间小木屋里传来乒乒乓乓的敲打声。 沈襄听见动静朝着屋子走去,小屋的门开着,正对着门里面有一个忙碌的身影正在用刨子推着一块木头。 许是察觉到屋内光线暗了几分,屋内的人停了手上的动作,抬眸看向她。 那双略带疲倦的狐狸眼看向她的眼神平淡如水,一眼望去看不出是何情绪。 “周……周陨?”沈襄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穿着麻布衣衫,农民打扮的人。 他眉头轻挑,直了直腰身:“你怎么在这?” 一旁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蹲着一只橘猫,看见她这个生人,好奇地蹿到了周陨面前的工具台上,击起了一桌木屑尘土。 那木屑尘土扬了她一脸,头发蒙上了灰白。沈襄捂住口鼻咳嗽了起来,对着周陨打了个喷嚏,事后揉了揉鼻子。 睁眼发现周陨也没落着好,眉前的发梢上还挂着木屑,他冷着脸吹掉。 没等他发作,沈襄摘下头上的一个木屑,笑道:“扯平了。” 周陨失语:这算哪门子扯平? “陨,谁来了?”曲陵筠一旁的竹屋里走了出来,他今日倒穿得精神,一身宝蓝色立领长衫。只是腰间系着一个破围裙,手上还拿着一把铁锅铲,看着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看清楚了来人,曲陵筠才冷言嘲讽:“原来是沈小姐和沈小公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曲陵筠,你怎么和周陨住一起了,你不是住张员外府上吗?”沈安嘟囔道:“难不成脑子进水了?” “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主屋里传来,伴随着一拐一拐的脚步声,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从屋内走了出来。 “爷爷,他们是我和陨的同窗。”曲陵筠瞪了他俩一眼,示意他们别乱说话。 “原来是你们的朋友啊,孩子们,还没吃饭吧……咳咳,留下来吃个便饭。”老人家招呼着他俩进屋。 沈安有些嫌弃,却又不好方面说出来。刚想拒绝,沈襄却先一步开口:“好啊,那爷爷我们便打扰了。” 曲陵筠没料到她这个大小姐居然会愿意留下来吃饭:“友情提示,沈小姐,我们可没有山珍海味给你吃……” “废话真多。”沈襄上前夺过他手中的锅铲进了厨房:“沈安,进来帮忙!” “搞什么啊……”沈安哭丧着脸跟着进了屋子。 一刻钟后,四个人围坐在一张石桌边,大眼瞪小眼地望着面前的一桌素菜。 待到沈襄把最后一碟小菜端了上来,沈安才开口问道:“二姐,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沈襄挨着他坐下:“没学过,第一次做。” 沈襄是单亲家庭,从小和妈妈生活。可是她的母亲工作忙,她从小学便学着自己做饭。因为贪吃,几乎把八大菜系都要琢磨透了。 曲陵筠挑起一片醋熘白菜,看了看:“你不会下毒吧?爷爷,我看还是吃我做的。” 老人家倒很捧场,挑起一片萝卜送入了口中,软糯香甜:“丫头,你这厨艺,在哪儿学的?我看哪,就是上京的御厨,也比得。” 沈安不信,也夹了一筷子塞入口中,接着便是不停夹菜的动作。 “真有这么夸张?”曲陵筠也尝了一口,面色略变:“也就……比我做的好吃一点。” 见周陨还未动筷,沈襄将菜往他面前推了推:“周师兄怎么不吃?” 看上次的情况,这个周陨不仅灵力高,而且脑子也不错。若是讨好了他,以后只管抱紧大腿便是了。 周陨拿起筷子,小口吃了起来。他吃饭吃很安静,低垂着眼眸,额前星碎的刘海半遮着狡黠的狐狸眼。 沈襄见他吃饭时的样子,想起了家里养的小狗团子,也如他这般可爱…… 沈襄一机灵,摇了摇头:沈襄你疯了吧,这家伙可是单枪匹马灭了狐妖的老巢。可爱?他与这两个字一点也不沾边好吧。 这个周陨看着文弱,吃饭也慢吞吞的,但就属他吃的最多。 中途添了五次粥,简直是人不可貌相,饭量不可斗量。 吃过饭后,沈襄看了眼周陨,打岔道:“今天花神节,你们不去看看?” 曲陵筠显然没听过:“花神节?还有这种节日?” 一旁的老人家开口道:“没什么好看的,如今的花神节哪里比得上二十年前的繁华。” 沈安问道:“二十年前?不就是个节日吗?能有多大区别?” 老人立即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表情看向沈安:“现在不过是一些赚钱的噱头罢了,二十年前,我们这个镇子可是有真花神。” “老头儿,你可拉倒吧。就这种地方,花神?我看是妖精还差不多……哎哟,姐,你踹我做什么?”沈安捂着屁股叫唤道。 “不会说话就闭嘴。”沈襄冷声道。 同时,她又想起了山海浮生录上记录的花妖。若这老人说的不假,或许二十年前花妖便到过这个镇子,但为什么是二十年前?莫非花妖已经离开了? 老人家回忆道:“小公子别不信,二十多年前我曾在街上目睹过花神赐福的场景。天降花雨,整个镇子上的鲜花一夜之间都开了。花香飘逸数十里,经久不散呢!” 越听越离谱,周陨默默放下竹耙,四人面面相觑。 事出反常必有妖! 周陨回了屋里换了套皮肤,是一件翡翠松青色圆领袍,外面罩着一层雾白外衫。 仿佛林深见鹿,水映青松。 周陨提起那把镶嵌着诛妖石的浮光剑,几人辞别老人家便朝桃花镇的祭祀典礼走去。 到了镇上,街上的人们一扫前些时日桐县带来的阴霾,到处都是欢笑庆祝声。 到了正午,祭祀才正式开始。 沈襄第一次看这种封建祭祀典礼,兴奋地往人群中挤。后面跟着的三个人只好将她圈住,跟着她往前面挤去。 台上一个穿着一身大雕,戴着插满鸡毛的马面具的男人正装神弄鬼地挥舞着手中的法杖。 那个面具只遮住了上半张脸,面具下的人口中正念着什么咒语。 他身后的祭祀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祭品以及一个巨大的神像,神像是一个约摸二八年华的少女,手持桃枝。 祭司转身端起一个酒碗喝了一口酒对着空气就是一喷,顿时冒出了一团火花。 周围的人都跪下来朝着台中央拜了起来:“花神在上,福泽千秋!” 沈襄看了眼周围,掩住嘴巴小声对身边三个人说:“咱们要不也拜拜?只有咱们站着,怪尴尬的。” 沈安第一个不答应:“要跪你跪,我长这么大除了父亲谁也没跪过。” 曲陵筠也拒绝:“你是傻子吗?那一看就是骗人的,凡人信也就算了,你好歹也是沈家人。这你也信?” 沈襄朝周围看去,发现人群中除了他们还有人站着,角落里有个打着油纸伞的红衣女子正注视着他们。 沈襄手腕上的相思结开始发烫,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个女子立即转身离去。 沈襄刚想追上去就被周陨拽了回来,他手中浮光剑上的诛妖石开始剧烈地转动:“有妖气,别乱跑。” 我当然知道,再不追妖怪就跑了。 沈襄指着刚才的方向:“那里刚才有个红衣女人,打着伞,只有她没有下跪。” 曲陵筠一听,立即朝那个方向走去:“那还不快追。” 周陨拉住沈襄出了人群,对沈安说:“你垫底,沈容惜走中间。” “行!”沈安拍了拍她的肩头:“姐,你别怕,我保护你!” “好,咱们快去,别让她溜了!”沈襄敷衍道。 几人追了上去,穿进了一个小巷子,人却没了影子。 “怎么回事?”曲陵筠掏出罗盘朝四周看去:“我明明看见她刚才进了这里,怎么一眨眼人就没了?” 感觉到手中的相思结温度渐渐下降:妖气淡了,难道真的溜了? 几人拐进了一个巷子,不远处红光照亮了街头巷尾,红绿灯笼挂满了墙头房檐。 几人知道走到那红光前才呆在了门口,竟然是——青楼! ------------ 山海 11.被识破的秘密 这是一座临水的青楼,门前就是一座小桥,接通着对面的富人区。 桥下的船夫载着远处的“客人”,四人在岸上都能听见桥下船中传来的靡靡之音。 四人皆红了脸,楼上门前的姑娘们盯上了他们,已然一副饿狼扑食的样子。 面对她们赤裸裸的勾引,说实话,沈襄内心竟然有些兴奋。 逛青楼,这可是限定活动,说不定就这一次机会。以后要是回了现代,想都不要想了。 沈襄揉了揉鼻子,轻咳两声:“那个,诸位,我觉得那女妖定然躲了进去。不如,咱们进去看看?” 曲陵筠一听,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沈容惜,你可是名门闺秀,怎么如此不知廉耻?” “你自己内心龌龊便看谁都恶心,咱们是捉妖师,怎能如此斤斤计较?”沈襄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放任不管,那妖怪伤了人怎么办?” “姐,我们三个男人也就罢了,你还是算了吧?不然回去爹肯定扒了我的皮!”沈安拉住她说。 “你们不说,爹不可能知道。”沈襄推着他和曲陵筠进去,半晌见周陨还没动。 沈襄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走啊!” 周陨没有防备,被她拉了个踉跄。他拽停了沈襄,闷声道:“我自己走。” 几人进了青楼大门,便迎上来四个花一般的姑娘,将他们一团围住。 姑娘们水一般的身子就往他们三个人身上贴去,沈襄面前的姑娘见她是个女人冲她一笑。 沈襄尴尬回笑:“嗨……” 话还没说完就被她一把掀开,于是便成了四个女人围着他们三个男人搔首弄姿。 曲陵筠和沈安一看就是没来过,一脸慌张,像见了鬼似的拼命护住身子。 周陨则是警惕地抱着剑,感觉谁敢摸他他就能给谁一剑,那些姑娘也不敢冲动。 “新人啊,没见过三位小郎君,不是本地人吧?”一个蛊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四个姑娘立即收了手,让出一条道来。 一个身着黑紫色纱裙的女人从阁楼上走了下来,她身段丰腴,衣着华贵。 一看就是老鸨。 “几位有什么要求,尽管提!”那老鸨上前说。 沈安忙说:“我们可不是来嫖的,小爷是来捉……” 见他要说漏嘴,沈襄立即上前挡住他对老鸨说:“他们都是我的弟弟,我带他们来见见世面!” 老鸨这才注意到这还有一个姑娘,迟疑道:“这你一个姑娘逛青楼,不合规矩。” 沈襄从荷包里掏出来一锭五十两的银子:“够不够?” 老鸨一见她出手如此阔绰,立即闭嘴:“足够了,几位里面请。” 老鸨带他们进了楼上的厢房,立即有几个女人捧着瓜果点心进来。 “就这些?你是欺负咱们外乡人?”沈襄又掏出一锭银子敲在桌上:“给我把你们这儿最貌美的,最善舞的歌姬叫上来。” 老鸨立即点头:“贵客先用些点心,我这就去。”说完便带着几个姑娘出了厢房。 等着人走了,沈襄才松了口气。她回头看,面前三人皆傻了似的看着她。 “二姐,你哪来这么多钱?”沈安愣愣地问。 沈襄回道:“爹给的,咱们沈家不就是钱多吗?” “是这个道理,可是爹从来节俭。就连大哥一个月都只有五十两,我一个月才三十……”沈安哭丧着脸说。 沈襄突然有些同情他这个弟弟,出生在这个重女亲男的家庭。 “就算要进来,你也用不着给那老鸨那么多银子吧?”曲陵筠不解:“还让她叫女人过来,多此一举!” “你懂什么?咱们进来只花钱,不办事才奇怪!”沈襄用胳膊戳了戳周陨:“你说是吧。” 周陨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知所云。” 半盏茶的功夫,那老鸨便带了人过来。 一股异香弥漫进了屋子,进来的姑娘穿着一身藕粉色长裙,头上的步摇一步一响。 “笙歌,照顾好我们的贵客。”那老鸨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完后便出了包厢,顺便带上了门。 那位笙歌姑娘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神色淡漠又带着些许怯懦。气质出尘,一看就与普通的青楼女不同。 “你叫笙歌?” 笙歌注意到沈襄,有些慌乱:“是,笙箫的笙,楚歌的歌。” 旁边这三个男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一副你自己招来的人自己管的样子。 沈襄只好先和对方套近乎:“你坐我旁边吧,你别怕。” 笙歌只好乖巧地在她身旁坐下,她小心地抬眸偷瞟另外三人,却被他们一身正气吓得又低下了头。 沈襄见状,拍了拍她的手:“你别怕。”注意到她身上的香味,沈襄好奇地问:“你用的什么香粉,味道好特别啊。” 笙歌双手下意识抓紧,开口回道:“我天生异香,未曾用香粉。” 天生异香?原来这世界上还真有这种人,她原本以为都是电视剧里唬人的。 隔着窗户纸,沈襄感觉外面的光线黯淡了几分,便要起身去看。 笙歌忙说:“这是蜡烛尽了,妈妈着人换灯,姑娘不必理会。” 沈襄点头,与周陨交换了眼神问道:“笙歌姑娘多大了?是哪里人?” “我尚在襁褓便被父母抛弃于这临水边,是妈妈将我捡了回来养大的,如今应是十七了。”笙歌声音有些落寞。 才十七岁,却流落这烟花巷柳之地。她这般大,在现代不过也才高中年纪,沈襄有些心疼她。 突然头部有些晕厥,沈襄感觉室内的香味越发浓烈。 沈襄转身,身旁三人皆晕了过去。再回头,面前笙歌的脸已经出现了重影。 这香味有问题…… 沈襄全身无力,瘫软在桌上。 屋门被推开,老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将人带去后院,这些人是修仙之人,小心些。” 接着沈襄便感觉身子一轻,被人抬了起来。 再次醒来,已是黄昏。 沈襄观察四周,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柴房里,屋子里一片漆黑。沈襄摇了摇头,清醒了不少。 只是手脚都被麻绳绑着,又什么都看不见。 沈襄只能活动活动胳膊,发现手肘后碰到了什么东西,硬邦邦的硌得慌。 沈襄开始用屁股将身子往前移动,脚下蹬空,又撞到身后的硬物。 “嘶~~”身后的硬物发出声音,那声音有点耳熟。 沈襄艰难回头,发现身后竟然是一个人,正靠坐在角落里。 自己方才一直靠在他怀里吗? 看不清脸,沈襄凑近一瞧。 漆黑中那双狐狸眼带着些许不满,沈襄吓得差点没弹起来:“周……周……周陨!” 周陨无奈地叹了口气:“总算醒了。” “我们这是在哪儿?”沈襄看了眼四周,蜷缩起身子:“那老鸨不会是妖怪吧?” “不清楚,但那个笙歌的确有问题。”周陨有些纳闷:“但她为何没有妖气?” “沈安他们呢?”沈襄伸头向周围看去:“这里还有别人吗?”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们两个应该被关在别的地方了。” 突然,手上传来肌肤触碰带来的温热感。沈襄侧身,感觉周陨靠在她身后,近得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我帮你松绑。”周陨轻柔地解开了她手上的绳索。 绳索解开,沈襄活动活动了手腕,问道:“你没被绑?” “这种绳索系法简单,很容易挣脱。”周陨说道。 沈襄开始动手解开脚上的绳索:“这么说你早就醒了,那你怎么不叫醒我?” 周陨起身:“你当我没试过?” 也对,这又不是迷药,叫肯定是叫不醒的。 “那咱们快去找沈安他们吧。” “出不去。”周陨抱臂靠着墙壁说:“这个屋子布了结界,符纸法器都被收走了,出不去。” 法器! 沈襄下意识摸了摸手腕:手链还在。 她松了口气,这一切都被身后的人看在眼里。 “出去只能靠你了。”周陨悠悠道:“沈、小、姐。” ------------ 山海 12.半妖少年 “什么?”沈襄拉了拉衣袖,笑道:“你别开玩笑了,我又不会法术……” “这话沈小姐自己听了不心虚吗?”周陨挑眉看了眼她手腕处:“手上的是法器吧?” 卧槽,他怎么知道? “你的灵脉早就修复了,先前在幻境,在下有幸目睹过沈小姐施咒的——风采。”周陨微微抬头说。 “你都看见了?”沈襄不可置信。 “传音铃。”周陨解释道:“那是个残次品,所传之音皆入我耳。” 记忆浮现,沈襄记起当时被吸入花轿后她曾向陆莹呼救。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他就进幻境了,还一直跟在她身后。 “那你为什么不露面?”沈襄不满地回怼道。 “沈小姐现在是想和我争辩这些小事,还是去想想怎么救人?” 拿沈安威胁她? 沈襄咽下这口气,转身走向门口:“先救人。” 沈襄看了眼门上漂浮的黑色法术印记,抬起右手,左手捻指抚过相思结。 手链立即发出红色的光,沈襄见状,立即念咒:“破!” 门口的结界发动,一束黑气溢出与红光对峙。沈襄有些吃力,身子被一股力量向后推去。 身后被一只手支撑,周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屏息,气凝神海。” 一股热流从那只手传来,渐渐向她的灵根处汇集。 他在给她传输灵力? 沈襄微微收势,双手合十,快速变换手势结印:“破!” 嘭! 一声巨响,结界被红光冲破。 沈襄急忙走了出去,看了眼天色,已经快黑了。 “怎么办?他们俩该不会有事吧?”沈襄完全没头绪从哪里找起。 “该有事的另有其人。”周陨说着双手结印:“未至真空,阴神难出。” 一缕竹色荧光向一个方向飞去,周陨拉住她:“跟上。” 周陨的大手搂住了她的腰肢,身体瞬间腾空。沈襄吓得立即抱住了他,周陨轻笑:“这么胆小?” “废话,谁第一次飞这么高不害怕?”沈襄闭紧了眼睛不敢睁开。 周陨身上带着淡淡的薄荷香,让人感觉莫名安心。 渐渐没那么害怕了,沈襄松开一只手,睁眼看向周围。 这也……太爽了! 傍晚的桃花镇正欢庆着花神大典,万家灯火通明,与天同庆。流光溢彩的灯火漂浮在临河上,数不尽的昏黄的孔明灯被人们投掷空中。 仿佛妖邪从未降临,一切都出奇地美好。 沈襄展开左手,感受着耳畔抚过的清风:“好舒服。” 前方的荧光偏转直下落入了一座楼宇中,沈襄侧头问:“是不是到了?” “嗯,”周陨搂着她遁形进了楼宇:“待会儿小心行事。” 手中的相思结越发滚烫,周围出奇地安静,沈襄心中不免有些不安:“这里妖气很重。” “这座楼里没有人气。”周陨并指抚过双目,再睁眼便指着一个方向:“这边。” 沈襄跟在他身后,进了一个房间。房间内漆黑一片,只能闻到一股很淡的香味,和笙歌身上的味道一样。 “怎么没人?”沈襄看了眼周围,除了一张巨大的床榻什么都没有。 沈襄回头看向周陨:“那妖怪不会离开了吧?” 门口突然传来声响,周陨一把抓住她的手,护着她滚进了床底。 周陨压在她身上,他清瘦的身体让沈襄觉得硌得慌。他的双手撑在她的耳畔,声音压得很低:“嘘,进来了。” “少主公,笙歌扶您。”笙歌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接着便是关门声。 直到两双脚出现在床边,沈襄屏住呼吸看向床底外。粉色那双鞋码偏小,应该是笙歌的。另一双一看便是个男人的脚,目测至少40码。 那个“少主公”没有开口说话,只能间接听见他的咳嗽声。 笙歌抓了他们的人,不去处理沈安他们,怎么在这照顾一个病秧子? 等等,病秧子?当时在鬼邸藏在屏风后的少年……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笙歌服侍您就寝。” 啥?他俩这是……要再进一步的意思? 接着便是一阵脱衣声和衣服交叠产生的摩擦声。 接着便是两人的喘息声,她用脚趾想也能直到这两人在干什么。 沈襄用手轻轻掐了掐周陨的腰,周陨低头看她,那表情显然不受影响:怎么了? 沈襄立即一个眼神杀:怎么了?咱们在这听墙角,你觉得合适吗? 周陨示意她不要冲动:现在不是出去的时候。 沈襄气鼓鼓地撇过头去,心里暗骂周陨:冯耀说的没错,碧落宫的就是一群和尚。他倒是没有七情六欲,可她怎么说也是个妙龄少女,也会害羞的好吧。 约摸过去了三十多分钟,就连床底的两人也开始出了汗。 沈襄埋怨道:怎么还没完?这病秧子身体这么好的? 突然床榻不再晃动,外面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是……结束了? 接着就是一阵开门声,沈襄在床底下瞥见出去的红衣身影,出去的的是是笙歌。 床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两人对视一眼,相继从床底爬了出来。乍一看,床上果然躺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年。 那少年骨瘦如柴,气若游丝,双目更是深陷。他身上没有妖气,莫非是被妖怪吸食精气所致。 那双迷离的双眼渐渐睁开,瞧见站在床前的两人,睁大了凸显的眼睛:“你们是谁......唔!” “别动。”沈襄捂住他的嘴,低声警告:“你要是敢喊出声,第一个杀了你。” 那人直点头,看了眼站在沈襄身后俯视他的周陨,不觉不寒而栗。 “你与笙歌是何关系?”沈襄抱臂问。 少年轻声道:“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她是妖。” 周陨挑眉:“你知道?” “像这样活着,我早已厌烦了。”少年忽而冷笑一声:“你们是捉妖人?” “这你也知道?”沈襄松开环抱的双臂,站直了身子。 “你们逃吧,趁着她还没回来。” 沈襄一听,更摸不着头脑了:“逃?” “捉妖师,这些年来了不少,没人能活下来。”那个少年轻咳两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缓缓抬起双手,借着屋内跳动的烛光,两人看清了他胳膊上的咒枷。黑色血管形状的线状符文在皮肉之下蠕动,像是某种恶心的虫子,仿佛时刻都有破皮而出的可能。 周陨看到咒枷时神色微变,沈襄不由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双脉之毒,他是半妖。” 少年听后,看向周陨的眼神燃起了一丝神采:“桐县的事我听说了,你们在找恒姬吧。她是青楼的老鸨,也是我的,生母。” ------------ 山海 13.媚术破灭 “你是恒姬的儿子?”沈襄僵硬地回头看向周陨:“可是,恒姬不是那天就逃走了......不对,如果她一直在桃花镇,为什么要在桐县制造这桩惨案,舍近求远?” 还是说她根本目标就不在这些凡人,她一开始就是冲着那些修士来的。桐县不过是个障眼法,真正的老巢是在这儿。这次除去打道回府的几家,滞留在桃花镇也至少百名修士,这恒姬野心不小。 “双脉之毒?那是什么?”沈襄疑惑道。 少年微微喘气:“半妖,不为天地所容。凡为半妖,体内既没有修行之人应有的完整的灵根,也没有妖族应有妖丹。生来皆为早夭之相,更是夜夜承受双脉反噬之痛,直至虚弱致死。就连我这条命,呵,能活到现在也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 “那笙歌呢?你和她......” 突然沈襄感到身前的光线暗了下来,手腕处传来剧烈的灼烧感,投射到帐子上的影子一瞬间变了样。 “跑!”身后被人推了一把,沈襄反应过来回过头,门口的影子逐渐被拉长。 七条尾巴,是恒姬! 阴影逐渐消散,门口出现的人正是白天看到的青楼老鸨。 四周的窗户突然紧闭,紫色的阵法在屋内启动,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跑?”恒姬五指的指甲逐渐伸长,那张美人脸逐渐扭曲,生出了白色的毛发:“真是不听话啊。” 沈襄见周陨被留在阵法中心,立即催动手环,却发现根本没有反应:“这里有结界压制……” 紫色的妖气包裹着周陨,爬山虎似的毒纹顺着他的脖颈向上爬升,让他的双瞳染上了紫黑色。 沈襄立即冲向少年,反手扣住他的脖子:“放了他,不然我就掐死你儿子。” 那恒姬一听,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大笑:“儿子?”她眸光一转,看向她:“你看清楚,她是谁?” 沈襄僵硬地转过头,发现面前的少年面部逐渐扭曲,变成了一张美人脸。那脸上带着桃花妆,头上簪着桃花钗,身上有一种熟悉的香味。 “笙……歌,呃……”脖上传来的紧迫感迫使沈襄松了手,笙歌的纤纤细手变成了粗糙的树干,死死地扣着她的脖子。 沈襄拼命地拍打,奈何根本挣脱不了。长时间的缺氧让她逐渐失去意识,只有耳畔传来周陨的声音:“沈襄,救我!” [幻真:沈襄,醒醒!] 沈襄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水汽之中,面前站着幻真。 [沈襄:幻真?我是死了吗?任务失败了?] [幻真:你中了媚术,再不醒来就真的要死了!快醒醒!] [沈襄:媚术?] 脑海中的回忆一点点在她的神识中回放、拼凑,沈襄猛然清醒。 沈襄:“不对,恒姬按理说断了一尾,怎么可能还有七条尾巴。还有,周陨不可能知道我的名字。再说了,他这家伙怎么可能向她求救?这些都是假的!” 沈襄骤然惊醒,发现自己正掐着自己的脖子。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这里,好眼熟。 沈襄感觉背后似乎有什么异物,便发动手环,宝石发出微弱的光。 沈襄缓缓转过身,将手探过去,黑暗中被荧光照出一副好皮囊。 是周陨! 沈襄又照了照四周,是她和周陨被关着的柴房。 [沈襄:奇怪,我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幻真:从你们被关在这个房间开始,整个房间都是咒术,看来对方很是忌惮。] [沈襄:难不成我如今……] [幻真:别误会,人家是忌惮周陨!] 沈襄看了眼脚边半靠着墙壁,一动不动的周陨,笑道:“得了吧,还没我醒的早呢!” [幻真:他好像不太对劲,你快去看看!] 沈襄闻言,在周陨面前蹲下。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压低声线说:“喂,醒……我去,他脸怎么这么烫!” 沈襄被烫得弹回了手,以她的医学常识告诉他,这人的体温已经远远超过正常人能挺过的高烧温度了。 [沈襄:这起码也有五六十度,怎么可能会有体温这么高的人?正常人早死了吧?还是说……他们修仙之人,体温都偏高?类似……《暮光之城》里面的狼人?] [幻真:请问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沈襄:那现在怎么办?] 沈襄朝着周陨的方向挪了挪位置,伸手摸向他的手和脖子:“手也这么热,不快点想办法出去,他就烧死了。” [幻真:奇怪,怎么就他有这反应?按理说这里的符咒只会让人陷入幻觉……] “热……”周陨动了动嘴,开始不自觉地扯动着衣领。 沈襄见状一把摁住他的双手,他的额际已经开始浮现豆大的汗珠:“热……” “怎么办,他都烧糊涂了!”沈襄一边尽量控制住他,一边问道。 没有回应,幻真又掉线了。 “真是该死,关键时刻掉链子,”沈襄转头看着面前的人:“这个鬼地方,连头孢都没有……” 周陨的汗水如雨而下,很快便湿透了衣襟,他的嘴唇开始干裂。 沈襄替他擦了擦汗:“你省着点流,这样下去你会脱水而死的!” 沈襄站起身看了眼四周,除了一个灶台,什么都没有。别说水了,泔水都没得剩的。 余光瞥见灶台上的菜刀,沈襄回头看了眼周陨,拿起刀走到了他面前。 如果周陨死了,凭她自己,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去,更别说救出沈安他们了。 两个人,胜算总要大些…… 沈襄撩开左边的袖子,拿起菜刀,闭眼朝着上面划了一道。 顿时疼得她泛起了泪花,捏着伤口周围的皮肤痛呼一声:“好痛~~” 温热的液体顺着伤口涌现出来,沈襄右手把住周陨的下颚,将伤口递向他的嘴唇。 鲜红的血液开始流向周陨的口中,周陨感觉到这一缕沙漠中的水源,逐渐有了意识。 他不自觉地开始吸吮着那道伤口,沈襄皱了皱眉头:她这口子是不是划太大了,怎么感觉血流的越来越多了,感觉自己轻飘飘的。 蒙尘的双眼逐渐睁开,口腔中传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周陨借着荧光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一把推开了沈襄。 他伸出右手抹了一下嘴唇,唇角的鲜血沾在了指尖,将玉白的手指染得猩红。 沈襄经他这么一推,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失血过多带来的恶心头晕。 “我做了什么?”周陨看向眼前昏昏欲睡的人,一把将她的手腕抓了过来。伤口处的鲜血顺着胳膊向下流着,伤口由于吸吮有些泛白翻来:“你给我喝了人血?!!” 沈襄晕乎着:“不然呢,我的血不是人血,难道是猪血吗?” “沈容惜,你疯了!!”周陨沉声呵斥道。 沈襄被吓得有了点精神,她抬头看向周陨。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她总觉得周陨的左眼是翡翠色的。 “你喝得太多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沈襄昏沉地问道。 周陨这才注意到她的状况,急忙撕下衣服一角白布,将她的伤口紧紧缠住:“你死不了,我带你出去。”周陨说着将沈襄背了起来。 “嗯?你是在生气吗?”沈襄靠在他的肩上,迷迷糊糊地说:“你好奇怪,我明明救了你,你知道我有多怕疼吗?” “闭嘴,”周陨颠了颠背上的人:“睡觉。” 沈襄点头,靠在他的背上沉沉睡去。 ------------ 山海 14.花朝节 恍惚间,沈襄沉沉睡去。 “沈女士……我好想回家……”梦中她呢喃道。 周陨听到,有些疑惑:神女师?那是什么…… 沈襄做了个美梦,梦里她回到了现代。她跟公司请了假,在家里过上了大爷般的退休生活。沈女士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她正抱着她家的肥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橘长,别挠我……”沈襄迷糊地说道。 “我姐这是怎么了?”沈安捏了捏她的鼻子:“一直说胡话。” 周陨阴沉着脸,没有开口。直到曲陵筠胳膊肘怼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闷声道:“她受了伤,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哪儿受伤了?”沈安忙上下将躺在床上的人看了个遍。 曲陵筠察觉了周陨的异样,问道:“这,怎么回事?” “她自己割的,伤在左手腕,已经处理过了。” 沈安和曲陵筠一脸不解,尤其是沈安:“这回去你让我怎么给我爹说,总不能说是她自己割的吧?说了,我爹也不信啊。” 周陨不知道怎么开口,看着两人期待的眼神和床上至今昏迷的人,心里更是说不出的不忿:“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撂下这句话,人便大步地走出了房门。曲陵筠见他这情形,拍了拍沈安:“我去看看他。” 沈安侧头看着床上的人,脸上露出一副悲切的模样,突然撩袍在床边跪下。双手合十,虔诚地挥舞着双手:“列祖列宗保佑,让二姐快点醒过来,最好跟没事人一样。晚辈才将将十五,不想回家被父亲打死,英年早逝……” “行了,”一阵虚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沈襄爬坐了起来:“本来仅存的一丝感动都被你这算盘给磨没了。” “二姐,你终于醒了!”沈安狂喜:“我的小命也算保住了,能长命百岁!” 沈襄看了眼天色,还是一片漆黑,证明她也没晕多久。 “你们怎么逃出来的?”沈襄问道。 “我和曲陵筠压根就没被带走,我俩醒后把青楼翻了个顶朝天都没找到你们。最后是跟着曲陵筠身上的定灵珠找过来的,周陨身上也有一颗。”沈安悻悻道:“谁知找到你们时,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满嘴都是血。不敢贸然带你们回去,就找了间客栈住下。” “没带走你们?这倒是奇怪……” “何止是奇怪啊,整个青楼的人就跟喝了忘情水一样,根本不记得有恒姬和笙歌这两个人。真是邪门儿……” 沈襄白了他一眼:“不邪门儿还能是妖吗?所幸大家都没出什么事儿......”她看了眼四周,没见着周陨:“他们呢?” 沈安一听,表情忽然严肃起来:“我还想问你呢?周陨说你自己给自己割了一刀,失血过多这才晕了过去更新,这是怎么回事?” 沈襄只好将他们中了媚术到她割血喂周陨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他:“当时情急,顾不得这许多。” “你真是蠢笨,他一修行之人,能有什么事?”沈安来了劲儿:“你倒好,居然割伤自己给他喂血,也不知怎么想出来的?” “你差不多得了,说几句就可以了。”沈襄拍了拍衣袖穿好鞋子站了起来:“回去别提这件事,让爹和哥哥白白担心。” 沈襄走出了客栈房门,看着不远处迎风而立的两人,脑海中回闪着当时的记忆。 周陨,当时为何反应那么大? 要说担心她,以她对周陨的了解和揣度,她倒还没那么大的面子。似乎……他很厌恶她喂他血,尤其是听到人血两个字,简直令他疯魔。 那种神情,她从未在周陨脸上看到过,那是恐惧的神情…… 他到底,在怕什么? 沈安见她愣在原地,拽了下她:“走啊,今天花神节,去逛逛。” 沈襄想起方才经历的一切,完全不够她消化的,见沈安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不由感叹:“你还有心情逛啊?” “诶,好景不可辜负嘛。何况咱们今日本就是出来看庙会的,不过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沈襄被他成功说服,走到了周陨他们面前。曲陵筠看到沈襄,抱起双臂调笑道:“可算是醒了,我还以为你这种娇小姐非得睡到明日晌午。” “我好得很,多谢关心。”沈襄咬牙道。 周陨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沈襄见他那副样子,也没自讨没趣地主动搭话,心里却说不出地好奇和失落。 周陨见她没有大碍,抱着浮生剑转身下了阁楼,曲陵筠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周陨,你去哪儿?” 沈安见周陨那副态度,别说道谢,一副好脸色都没有:“姓周的,什么态度啊你,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曲陵筠见沈安气得都快跳下去跟周陨干架了,嗤笑道:“你们今天一个个都怎么了?我刚才就陪他在这站着吹风,问他什么都不说。沈小姐到底做了什么,周陨自小性情寡淡,我从未见他如此生气过。” “怎么说话呢你,明明是他......” “好啦,”沈襄打断他,笑着说:“不是要逛庙会吧,再不去就该晚了。” 沈安还想说什么,曲陵筠却推着他下楼:“快走快走。” 沈襄站在阁楼上望着远处周陨立于灯火阑珊处的悲切身影,心中强压着那股一厢情愿的共情:管他做什么,小白眼狼。 “姐,愣着做什么呢?快来!” 沈襄笑了笑,收拾好了心情追着二人下了楼。 街上人潮如织,人们无论男女,皆身上戴花饰。女子云鬓簪花,男子则腰间配花,一路沁人心脾。 “这桃花镇的人都什么审美,大男人簪什么花啊?”沈安看着身边经过的一个腰缠万花的中年大叔,一脸嫌弃地说。 沈襄把玩着手里方才路边一个老婆婆送的芍药花,笑着说:“不会啊,多好看。这些百姓生逢乱世,这种节日对他们来说不只是娱乐消遣,更多的是他们对平静生活的一种盼望。像这种节庆,我们那边年年都有。” 沈安听她说这话,转头惊诧地说:“姐,你如今居然说谎都不打草稿了?你从前体弱,门都没出过几回,哪里逛过庙会?” 沈襄一听,如鲠在喉:“我也是听阿鸢说的。” 曲陵筠笑笑,抬手拂过路边摆放的鲜花:“沈小姐今天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一个半妖少年,他自己声称是恒姬的儿子。”沈襄将手里的芍药花插在了沈安的发髻上:“别摘,多好看。” “儿子?还是半妖?”曲陵筠当她是在耍他:“你这梦靠不靠谱?” 沈安抬眼拨弄着头上的芍药花,插嘴道:“我看悬,半妖都是早夭相,至多活不过七八岁。” “梦真不真我不确定,但是那个少年和我和周陨当时在桐县见到的屏风后的少年声音一模一样,我猜想应该是同一个人。至于他为什么能活到二十岁,幻境中的说法是那个桃花妖笙歌一直以身份之便吸食活人精气为他续命。”沈襄努力回忆道:“不过......看他虚弱的样子,应该已是强弩之末了。” “沈二!”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沈襄抬头看过去,发现面前不远处的人群中站着一白一黄两个身影,她迟疑片刻开口道:“冯羽湛?季公子......你们怎么在这儿?” ------------ 山海 15.消失的记录 冯羽湛露出虎牙笑道:“自然是为了恒姬的事。” “可是,你们千秋谷不是都回师门了吗,怎么单单就留你一个?”沈襄问道。 冯羽湛看了一眼季伯牙,解释说:“再过两个月,就是上灵学府三年一度的仙考了,等恒姬的事解决了我们就要动身去上京了。说到这儿,我才想起来,你弟弟今年也到了去上灵学府参考的年纪了。” “那我阿兄呢,他不用去吗?”沈襄想到他们之前说过,沈谦和他们是同窗。 一旁的季伯牙开了口:“沈兄在上一次仙考就已通过,如今已经过了及冠之礼,想来不会去了。” 曲陵筠嗤笑道:“不过是京中纨绔子弟的跳脚板而已,有什么意思?” “听这意思,你们碧落宫的弟子不会参加?”沈襄不做声色地看向曲陵筠身后之人:他呢?也不会去吗? “我们蓬莱仙术自成一派,与中原不同。”曲陵筠略带傲娇地说。 “那捉到恒姬后呢?你们......” 冯羽湛抢先一步说:“自然是回碧落宫啰,他们老宫主把周陨护得跟块宝似的。若不是这次出了恒姬这档子事,他定然舍不得周陨出岛的。” 回蓬莱,那么远啊...... 突然天便传来一声巨响,烟火带着百姓的祝福被送到天际,在漆黑的天色中激起了一道银河。刹那芳华后,那银河化作点点星光没入了凡尘众生之中。美得璀璨夺目,却又让人不由地惋惜。 这让沈襄想起在现世听过的一句话:世人皆爱看的,是神的陨落...... 烟火落幕后,接踵而至的是数十架成人高的花车,每架车上都点缀上了不同的花。听季伯牙说,这是当地的习俗。这里共十二架花车,分别装有不同的花,代表一年十二个月份。 街上的行人见到游行的花车,都放下手边的事,跟着花车结伴游行。 这又是什么骚操作?沈襄刚想跟沈安吐槽,转头却发现沈安不见了。 “沈安?”沈襄四处观望,连沈安的影子都没看见。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曲陵筠回头问她。 “沈安不见了!” 曲陵筠不以为然:“去哪儿玩了吧,你也知道他那爱凑热闹的性子。” “不对,”季伯牙撑扇道:“冯耀也不见了。” 人丢了还这么淡定,这兄弟没事儿吧? 沈襄感觉手腕处的相思结开始发烫,心中越发慌乱:难道是恒姬? 突然微微颤抖的手腕上一紧,沈襄反应过来,发现周陨抓着她的手腕对季伯牙两人说:“分头找。” 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沈襄心中越发不解:他这是什么意思? “驱动法器,感知妖力所在。”周陨拉着她在一较为空旷的地方停下。 沈襄抬起左手,右手施法催动法器,手环忽明忽暗:“不行,这里气息太杂乱了,相思结根本无法立即判断恒姬的位置。”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沈襄右手结印唤出《山海浮生录》。 周陨看到她手中厚厚的册子,问道:“这是什么?” “一些关于恒姬的记载,也许有用。”沈襄忙翻开画卷第一页,发现原本描绘着七尾狐图案的一页变成了空白,沈襄连着翻了几页都没有找到关于七尾狐的记录:“怎么会......” “怎么了?” “难怪,我感知不到她的气息,”沈襄抬头望向周陨的双眼,颤抖着声线说:“周陨......” “什么?” “恒姬,可能已经死了。” 话毕,原本空白的页面逐渐浮现出新的画面,一个栩栩如生的簪花少女图逐渐浮现。少女倚树而泣,脸上带着难以言说的哀伤。金粉随风漂浮,在空中拼凑出妖名:桃妖。 “是笙歌,只要找到她就能找到沈安。”沈襄重新驱动手环,一抹荧光从手环上的碧玺中飞出,向着人潮处飞去。 周陨立即抛掷出浮光剑,抓住她的肩膀,一齐跃上了剑身。沈襄拼命站直了身子,努力维持住平衡。全程她都不敢去看周陨的眼睛,总觉得他好像从那里回来后就一直怪怪的。 荧光遁入众多花车停下的一处庙子里,周陨收势,剑锋一转二人在庙门口落地。沈襄险些没站稳,被带着向前摔了过去。 周陨收剑伸臂将人捞了回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小心些,这座庙里妖气很重。” 身后传来哄闹声,方才街上的百姓都汇集在了庙宇前,对着庙子跪拜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看不见我们吗?”沈襄看着那些面无表情俯身跪拜的人,突然晃眼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是沈安和冯耀!” “别过去,他们都被蛊惑了,”周陨拉住了她:“注意到他们身上的花了吗?这些花正在吸食他们的精气,供给给里面的那位,必须马上找出那个桃妖。” 背后传来沉闷地开门声,周陨压低剑身,眸色晦暗:“来了。” 二人踏进了庙门口,长靴落地激起一地纤尘。花神庙内凋敝不堪,横挂在悬梁上的红绸随着微风摇曳,展示着昔日的繁华。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这股血腥味透着一股奇怪的香气和骚气。沈襄感觉胃里一阵翻滚:“这是什么味道?尸臭?” “是狐血的味道,”周陨抬袖轻掩了一下口鼻:“你兄长留给你的奇幻琉璃瓶还在吗?” 奇幻琉璃瓶?沈襄想起了桐县时沈谦送她的玻璃瓶,这玩意儿原来有名字啊。 她从乾元袋里掏出那个巴掌大的瓶子,递给他:“这个有什么用?” 周陨接过瓶子,打开瓶塞对着四周探索着:“这里面装着紫狐尾,可以感知同类气息。” “瓶身发光的方位就是妖物所在,”突然瓶身在西北角方向发出了紫色的光芒,周陨微微回头提醒她:“在这边。” 两人一前一后撩开红绸,走出红绸范围,一座巨大的花神雕像矗立在他们面前。 沈襄借着庙内的烛光看清了雕像上的景象,一只火红的狐狸被死死地钉在了雕像上。它的心脏被一根大腿粗的桃枝穿过,五条尾巴也分别被桃枝钉住。那些枝条还不断地从伤口处向外延伸,蜿蜒盘旋着将另一处皮肉刺穿。但那只狐狸双目怒睁,面目扭曲却没有动静,一看就死透了。 “五条尾巴......”正当沈襄搞不清楚情况时,周陨肯定地说:“你猜的没错,是恒姬,死了有几个时辰了。” “可是,恒姬不是七尾狐吗?断了一尾,也该是六条尾巴呀?” 周陨将奇幻琉璃瓶还给她:“恒姬早在二十年前便断过一尾,是她没错。” 庙宇内隐约能听见一阵微弱的喘气声,雕像下似乎有东西在蠕动。沈襄小声问:“那是什么东西?” 周陨将她挡在身后:“躲好,他身上有妖气。” 突然,那坨东西抬起了头。沈襄躲在周陨身后慢慢睁眼,看清对方后沈襄从周陨身后站了出来:“白......白狐儿?” 少年虚弱地趴在地面喘着粗气,张了张口:“你终于来了......” “你知道他?”周陨回过身问:“他可是妖。” “周陨,你别伤害他!他只是个半妖,是恒姬的儿子。”说着,沈襄左手背在身后,缓缓向着白狐儿走去:“看来那不单纯是我的幻觉。” 周陨抢先一步走到白狐儿面前,拔出浮光剑指向他:“到底怎么回事?” 白狐儿气若游丝,虚弱地说道:“从你们在祭祀时看到红衣女开始,就进入了我编织的幻境。我法力有限,只能让一人完全致幻。”他看着沈襄解释道:“你体质虚弱,仙根不稳,所以只有你中了我的媚术。” “你千方百计在梦中向我透露信息,是为了引我们过来?” “对,”白狐儿咳嗽一声,缓声说:“但我法术不精,不能完全控制你的梦境,其中有些......也许是你的自我幻觉。” ------------ 山海 16.凡尘渡劫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娘他......”沈襄看向白色衣襟深处蔓延出来的黑色纹路,小声试探道。 “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像我这种半妖,根本就不应该出生......” ——二十年前,青丘 “恒姬,你也太厉害了,咱们青丘赤狐一族多少年都没出过七尾了?”银叶靠在恒姬怀里,拨弄着她的发丝:“听我娘说,七尾狐渡劫成功是能成仙的。你要是成了狐仙,下一届族长的位子肯定非你莫属。” 一只小狐狸蜷伏在恒姬脚边,红色的尾巴扫了扫耳朵:“成仙有什么好的?我听说当神仙的都要辟谷,什么好吃的都吃不了。” 银叶一听,不满道:“你懂什么?咱们家族就你修为最差,都三百年了还没修成人形。” “我就不修,我本来就是狐狸,为什么要当人?”紫苏说完起身抖了抖毛发:“你们慢慢修仙吧,我去看看阿嫂午饭做好了吗?” 银叶冲着紫苏的背影呲了下牙,却在一只温暖的手碰到头发时,耷拉下来了耳朵。 恒姬温柔地笑道:“你们俩,真是一天不吵都不行!” 一只翠鸟飞到两人面前:“恒姬,长老们传你去议事。” 恒姬听后,立即闪身变做一缕紫光穿越森林,进了一个山洞。 山洞里站着一群褐衣老人,他们是狐族长老。而正中间一抹粉色额外突出,恒姬认出了她:是桃花妖铃音。 为首的长老对恒姬说:“恒姬,你不日便要历劫,你可知要面对什么?” “变回原形,于人间度雷劫,雷劫后活着方渡劫成功。” 长老拄着拐杖,沉默片刻,鼻子里发出沉闷的出气声:“很好,铃音于人间游历,最是熟悉。此次你便去桃花镇吧,她或可照顾一二。” 恒姬看向一旁笑眯眯的铃音,点头应下:“是。” ——桃花镇 “到了。”铃音抱着一只红色狐狸进了一座寺庙,狐狸立即从她怀里跳了出来。 恒姬抖了抖尾巴,露出七尾,看着寺庙里的神像。那是挥舞花枝的一座女神像,她从未见过:“这是什么?” “是我们花界的女神——姬雅,这里的百姓很崇拜花神,我们桃花族便世代守护这里。我是族长,居于神像中受些香火,替花神娘娘守护这里的百姓。”铃音说完便飘进了神像中:“这里平时人多,人气重,雷公大人不容易察觉你的气息。平时你就躲在神像后面吧,千万收住你的七尾,不要被人类发现了。” 恒姬听后,用爪子挠了挠脸,几步跳上了神像。她躲在了神像后面,找到地方卧下:“花神庙......那这些人求什么呢?” “每个人所求不同,有人求姻缘,有人求钱财,连求子的都有呢。”铃音提醒道:“我不会时时都在,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小心。” 待了半个月,天劫始终没来。别说雷劫了,连雨水都没有一滴。 看来修行之事还是不能耍小聪明,她躲在庙里,肯定等不到雷劫。要是过了一个月还没渡劫成功,就要再等五百年了。 恒姬想着,趁铃音不在,她跳下神像蹿出了花神庙。 集市到处都是人,她只好跳上了房梁,在各家房瓦上穿梭。在路过一家酒楼时,她感知到了一股浓烈的狐狸味。闻这味道,得有十几只,而且很密集。 在青丘就听过,人类喜欢猎杀狐狸,扒皮食肉,皮毛做衣。 救,还是不救?毕竟是同族。 可是她如今根本没有法力,要是被发现,说不定桌上又会多一道菜肴。 纠结中,恒姬听到不远处牢笼中狐狸的呜咽声,终是软下心来。她顺着墙角,嗅着气味来到了后厨。后厨里进进出出都是人,她只能躲在柴垛后面观察。突然她看见有人不断搬运一些竹筐到里面,恒姬趁着伙计不注意躲进了其中一个竹筐。里面装着一些白菜萝卜,都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凑近还能闻到泥土的芳香。 听见库房门关上的声音,恒姬顶开了竹筐的盖子,跳了出来。屋子里被关着的动物们看见她都沸腾起来,恒姬走到笼子前,发现这里关着不少动物。 “有狐狸,她没被关起来!” “怎么进来的?” 恒姬对他们说:“你们动静小些,我是来救你们的。” 另一个笼子里的土狗听见了,兴奋道:“那顺便也救救我们呗。” “对呀对呀。” “求求你......” 一时间,满屋子的飞禽走兽都向她求救。可是数量这么多,肯定还没逃出去就被发现了。 “你如果不救我们,你也别想出去。”那土狗狂吠几声,威胁道。 恒姬一听皱眉道:“我尽量想办法。” 那些笼子都有专门的锁锁住,要打开必须得拿到钥匙才行。可是钥匙会在谁的身上呢?掌柜还是伙计?这么挨着找,还没找到估计他们已经被宰了。就在她犹豫之际,门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了。一个黑色的身影躲进了库房,那人全身都是一水的黑,连脸上都蒙着黑色的面具。恒姬注意到,他健瘦的腰间挂着一个鼓囊的包袱,里面的东西呼之欲出。 他是,贼吗? 那双面具未遮的漆黑双眼也看向了她,一人一妖,四目相对。 黑衣人见她没有动,对着缝隙向外看了一眼,这才松了口气。他靠着墙壁略喘了几口粗气,冲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家伙,不要闹出动静,把人招来了。” 恒姬冲着他龇牙,随后耳畔传来门外的脚步声,赤红的双耳微动,恒姬便跳到了房梁上。黑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登上一旁的竹筐便攀上了房梁。恒姬见他就要靠过来刚要咬他就被一把拽进了他的怀里,一只细长却有些粗粝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轻柔却有力地禁锢住。 恒姬在那充斥着烟草香的怀中挣扎着,刚刚露出双耳,就听见了开门声。 屋里冲进来三个人,为首的看起来应该是管事的,他不满地看向身后两个杂役:“人呢?” 其中一个人害怕地说:“刚才就是朝着这个方向跑了啊?怎么会......” 管事的立即呵斥道:“那还不快去找?不把东西找回来,看东家不扒了你们的皮?”说完他看向四周,吓得房梁上的君子以及他怀中的小家伙都屏住了呼吸,身上都起了冷汗。 “还有这些鲜货,赶紧处理了送厨房去,都催半天了。”说完几人便出了房门。 恒姬这才松了一口气,头顶上却突然亮堂了。她抬头看,发现头顶的瓦片不知何时被揭开了。抱着她的男人开口说:“一起出去吗,小家伙?” 那双眼睛这才被她看清,那是一双带着清澈真挚的眼睛。可惜,来自一个小贼。 恒姬挣脱开他,跳了下去。那小贼愣了愣,随后释然一笑。他半蹲在天窗处,微微侧头看向他:“那江湖再见啦。”说完便没了人影。 恒姬看向这些笼子里正看向她的动物们,一个头两个大。突然头上吃痛,一个东西砸到了她掉在了地上。恒姬定眼一看:是一把钥匙! 这个方向......是他? 恒姬看向那处天窗,空无一人。 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为什么帮我? ------------ 山海 17.天劫至 那日后,恒姬叼着那枚钥匙回了花神庙。外面下起了濛濛细雨,一幅江南好光景。 “一点残烛,细听穿林击竹雨水声......恒姬,你有心事?”神像里的铃音开口问。 “没有。” “回答那么快,那肯定就是有了。” 恒姬看着面前的钥匙,她回来后试过,这把钥匙几乎能开大部分锁。这应该是盗贼专用的钥匙,那个小贼帮她不过是巧合。 见她不说话,铃音接着说:“是遇到了什么人吧?” “你怎么知道?” 铃音见她有了反应,提醒道:“恒姬,人很危险,轻易不要招惹。” “我知道,不会有机会了。”恒姬将钥匙藏在茅草下,闭着眼打起盹儿来。 而那颗沾染凡尘的心,早已无法入眠。 ——三日后 恒姬趴在佛像下睡觉,面前的光线暗了几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花神?灵不灵啊?” 恒姬动了动耳朵,睁开朦胧的双眼,透过神像下方缝隙向外看去。来人看不清脸,只勉强看到微扬的消瘦下巴。 外面的男人语气轻浮不屑:“管发财吗?” 是他! 恒姬瞬间不困了,外面的人却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贡桃吃了起来。 果然是小贼,连庙里的贡品都偷。 “白潇声,我就知道你在这儿!”门外突然闯进来五六个拿着棍棒的小厮,看样子是那天酒楼的伙计。 他叫白潇声? “别那么大火气啊?”白潇声将没啃完的桃子放回了贡桌,右手抓起桌上的竹笛转了转:“那些钱算我借的,日后有钱了,必定奉还!” “借?这都第几次了,你别仗着功夫好就欺负咱们小本买卖......” “小本买卖?”白潇声低头轻笑,眉前发梢遮住了眼眸,只露出殷红微扬的嘴角:“你让你们东家亲口到我面前来说说,什么才算大买卖?” 没等几个伙计开口,他继续说道:“是低买高租的百亩良田,还是他往县衙送的真金白银啊?” 为首的小厮一听,心虚地回怼道:“自古民不与官斗,你既然知道咱们东家与县衙的关系,就识相点将偷来的东西还回来......” “嘶~~”白潇声抬手撩起眉前的刘海,露出一只眼角边带疤的眼睛:“小爷就是跟你客套客套,你还真当我会还?” 几名伙计见状,抄起家伙就冲了上来。白潇声虽会武,但多数都是飞檐走壁的活,并不适合实战。何况他这次没带武器,连暗器都没带。这些伙计拿的虽不是什么利器,但却是实心木头。若朝着要命的地方招呼,也是吃不消的。 白潇声见他们扑了过来,灵机一动,旋身跳上了贡桌。几人见状,还是忌惮面前的神像,对他说道:“白潇声,是个男人就和我们出去打?” “不对老大,出去更抓不着他了,他会飞。”一旁的小厮提醒道。 “你下来。”那小厮只好站在下面冲着他挥舞棍棒。 白潇声说完又拿起一个贡橘,慢悠悠地剥开:“下去?下去你不得拿那棍子抽我,不下。” “那只能不敬神灵了。”那些伙计只能挥舞着棍棒朝着他冲了过来。 若是冲撞了花神金身,后果不堪设想。 恒姬咬牙从神像下面蹿了出来,跳上了供桌,站在了白潇声身前。几个伙计见状,大喜,可随后的一幕却让几人愣在了原地。 那只狐狸,露出了七只尾巴,每条尾巴上都泛着紫色的光。 “妖......妖怪!”几人立即吓得丢盔弃甲,四散而逃。 白潇声看着面前的七尾妖狐,害怕之余只觉得眼熟。恒姬见那群人逃走,才缓缓地收起了尾巴,转过身来看向白潇声。 待看清狐狸的脸,白潇声惊喜地问:“你是那天那个小家伙。” 恒姬看他那副蠢样,有些苦恼:他都不害怕的吗? 不由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出去。”恒姬露出尖牙,瞳孔变得赤红,面目狰狞企图吓走他。 “你会说话?原来不是普通的小狐狸,是狐仙啊。”白潇声甚至在她面前盘腿坐下,这是打算留下来跟她聊天吗? 恒姬不理会他,跳下贡桌朝着花神庙外跑去。白潇声立即追了出去,一人一狐,在房顶间穿梭,惊起了落脚停歇的麻雀。恒姬顿足,看向对面紧跟的黑衣身影。 他到底想做什么? 轰隆隆—— 毫无征兆的,万里晴空突然以及惊雷撕裂了天际。 是天劫! 恒姬看向一旁的凡人,逐渐急迫紧凑的雷声像催命符一般敲打在她的心头,她来不及多想,朝着白潇声说道:“不想死就赶紧走,这是天雷,凡人被击中是会死的。” 白潇声立于风雨中,发丝贴在了脸上,眼神坚定:“一起走......”声音被雷声淹没,白潇声被落下的天雷之气震了出去。 雷鸣一击即中,恒姬从房梁上摔了下去。她动了动四肢,好几处毛发已经被天雷灼伤,身上满是伤口。 果然是天雷吗,这样下去,她最多再挨一下便会灰飞烟灭。 她战战巍巍地站起来,雨水淌过她流血的右眼:可是就这样死去,几百年日夜不停的修炼,她不服。 又是一记雷光电闪,直中恒姬的天灵命脉。 “啊——”恒姬几度感觉体内的妖丹几乎要被神威炼化,身体的每一寸骨肉都如同剥离重生一般痛楚,咽喉处不自主地发出如幽冥恶鬼般的嘶吼声。 天光乍现,最后一记天雷就要落下。 突然眼前一黑,恒姬睁开疼痛欲裂的双眼:眼前的人身着黑衣,全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腿部似乎也支撑不住。唯有那身风骨,于神灵威严前不屈,不服。 “你疯了!让开,那是天雷!” 那人依旧强撑着身子站在她面前,只微侧身回她:“那又怎样,我要救你。” “我可是妖。” 面前的人没有犹豫,脱口而出:“那也是好......”妖字还未出口,天雷已至。面前之人立即魂魄抽离,而恒姬也恢复了人形。 历劫成功。 那副身躯直直地倒在了恒姬面面前,恒姬立即将白潇声接住。她能感觉到,他体内的魂魄正在一寸寸剥离身体。 白潇声意识逐渐模糊,赤红的双眼流出了血泪,他似乎看见面前有一位姑娘。 魂魄一旦彻底离体,他就死了。如果不是他挡那一下,可能死的就是她了。 恒姬张口吐出妖丹,紫色的妖丹上镀上了一层金光。正要喂给白潇声,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你做什么?” 恒姬被吓了一跳,回头看是铃音,便挣开了她的手:“我要救他。” “这可是你的妖丹,几百年的修行,你竟然拿去救一个凡人。你知不知道,这妖丹一旦入体,除非他死,否则永远不可能拿回来。” “我知道。” “没了妖丹,你如何担起族长之位?” “来不及了,”恒姬施法将妖丹击入白潇声体内:“我自会回青丘请罪,还请你帮我瞒上几日。” 铃音见妖丹入体,顿时泄了气,摇头起身离去。 ------------ 山海 18.同生 ——一个月后 “恒姑娘,等等我。” 恒姬穿着一身紫色木槿花长裙,快步走着,身后跟着一黑衣男子,正是白潇声。 “别跟着我,”恒姬停下来,转身看向身后之人:“我不日便会离开,以后也不会有机会相见了。” “你要去哪儿?”白潇声顿了顿步子,声音也略有生涩:“不走行吗......” 恒姬打量着他的双眼,似乎想透过这双眼看清这个凡人的心思:“我从未求你救我,况且我也救了你,咱们两不相欠。你还想怎么样?” 白潇声捏了捏衣角,没有说话。 “我是妖,没有钱财。” 白潇声听见那幽柔的声音说出的伤人之言,抬眸看向那双微挑的狐眼,紧握的双拳松开,眼中只剩落寞:“只要恒姑娘愿意,白潇声愿倾所有,报答姑娘恩情。” “不需要。”恒姬冷冷回答道。 白潇声自嘲一笑:也是,她可是妖啊。 “那,山水一程,唯愿珍重。”说完,黑衣长剑之人便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恒姬没有多看他一眼,回到了花神庙。 庙里站着一个灰衣身影,恒姬撩袍跪下:“长老。” 灰衣之人转身之际,庙门紧闭。一道强劲的妖力快速冲入恒姬的体内,恒姬顿时感觉腹中刀绞般的剧痛,她强忍着痛苦不肯吭声。 “你的妖丹呢?” 恒姬在长老收力之际,虚弱地倒在了一边,口中溢出了鲜血:“恒姬......有负家族重托。” “咱们赤狐一族凋零千年,才出了你一只七尾。你自小勤恳,修炼从未有一刻怠慢。可苦修八百年,你居然用来救一个凡人。”灰衣长老看着蜷缩在地的恒姬,叹气道:“好在你已飞升成功,三月内,只要取回妖丹,一切都能回到原位。” “不,”恒姬爬到灰衣长老脚边,抓住他的衣角:“长老,他没有我的妖丹锁住魂魄,会死的。” “生老病死,是万物生灵都逃不过的命数,上神都尚有仙陨,何况他一介凡人。”灰衣长老将恒姬扶了起来:“那个凡人早在被天雷击中时就阳寿已尽,他的命是你从地府偷来的,迟早要还回去。” “可妖丹入体,只有正常死亡,才能取出。除非,他自愿献出妖丹......” 灰衣长老轻笑,黑瞳看向她,那张脸逐渐变成了狐狸的样子:“别忘了,我们可是狐妖。媚香所过之处,可以魅惑一切生灵。” “狼族虎视眈眈,别让族人失望。”灰衣长老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恒姬看着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有些出神:用这把匕首剜出妖丹,一定很疼。 长老离开后,恒姬便离开了花神庙,在村头河边买了一处一进的小院。她自己当然没有钱,那是长老留给她的。 没了法力,就如同一个凡人。凡人的衣食住行,皆需要银两。而剩下的银两,不足支撑半月。 可自从荷包见底,每日她都能捡到银子。没错,就是捡到。数目不多不少,每次都刚好够一日的用度。 不是巧合,是拙劣的设计。 “出来吧,”恒姬将面前的碎银子捡起,对着一旁的树丛说:“我知道是你。” 一阵窸窣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恒姬从荷包里将这几日捡到的银两尽数拿出,包在一方帕子上,上前塞到他手里:“我不需要。” “尤其是偷盗之财。” 白潇声捏了捏手里的银子:“这些银两不是偷来的,你既在人间生活,自然需要这东西。人间有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鬼?”恒姬不明所以。 白潇声解释道:“一种说法,其实是说人。” “人怎可与鬼相比?”恒姬看向白潇声:“人鬼之间界限分明,根本不可能有交集。” “界限?” 恒姬看着旁边的涓涓细流:“忘川,也就是你们凡人所说的冥河。忘川隔离人间与冥界,唯有清明中元二节方开。” “恶人,真会入冥界?” “是,”恒姬点头,看向他的眼神不掺杂一丝情愫:“所有生灵,死后魂魄皆归冥界看管。由掌管生死簿的陆判决定,入何轮回道或不入轮回。” “妖也是吗?” “当然,不过......”恒姬双目微睁,瞳色逐渐变深,直至呈现出曼陀罗般的紫色。她幽口轻吐:“我们妖,只入修罗道。” 白潇声感觉自己心口被什么东西刺痛,他看向恒姬的眼神虚弥。 “潇郎,我是谁?” “恒娘,我的妻。” ——花神庙 “你居然给他下双生降,你可知双生降一旦生成,你们便会五感相连。且你与他将命脉相连,一旦转世相遇,必定影响你的气运。”铃音从神像中走出,险些露出了原身:“一个凡人,杀了便是......你知道双生咒,你想威胁长老?” “不是威胁,是两全之法。” “过则必反,你难道忘了青丘的族规?中双生降者是没有资格成为狐族族长的。” “成为族长是我的责任,但那个凡人同样有活下去的权利。” 铃音冷笑:“双生降与媚香都可催情,你可有想过真相大白那日你自可拂袖而去,但那个凡人呢?他会带着回忆了此余生,而且是长达百年的余生。你这不是救人,而是慢刀子将他凌迟。狐族果然是最嗜血的妖类,恒姬,你比长老狠毒多了。”留下这句话,铃音一秒也不想多待,化形离去了。 “凌迟......”她不懂,她只知道在妖兽遍地的国度,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青丘 “恒姬,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来人,将她带去灭尘池,行削尾之刑。” 众人一听,纷纷下跪求情。银叶冲向恒姬,哭着摇晃着跪在地上的恒姬:“恒姬,你快解释啊......你可是,最厉害的狐妖......怎么可能会和低贱的凡人扯上关系!” “族长大人,削尾是否处罚过重。恒姬吐丹救人也是为了报恩,按照族规,唯有叛出我族的狐妖方受削尾巴极刑。” “她动用双生降此等禁术,违背天地法则,与叛逃无异。”族长叹气,闭上了双眼:“未杀她,已是法外容情。” 在听到这句话时,全场死人一样的寂静。就连银叶都忘了哭,呆滞在原地。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站在她身后。 她毁灭了族人的信仰,其罪可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