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一章 作文 “你是因为什么进的府?”齐中流百无聊赖,开口询问。 正在书桌前替齐中流奋笔疾书的楚天舒写着作文,回答道:“回少爷的话,是三月份进的府,原因是工厂蒸汽机爆炸,炸死了先帝。” 齐中流恍然:“那你父亲是那个什么厂里的工人?” “不是的。”楚天舒回答:“那个蒸汽机爆炸,害了先帝的厂子是六厂,家父是五厂的工人,涉事那日正因与六厂有些交割,故而不巧在那里而已。” “原来是这样。”齐中流走过去看了一眼楚天舒写的东西。 软笔的字迹清疏、风姿绰约、硬瘦有神,是很标准的瘦金体。 “你写的字怪好看的。”齐中流说着,又想起什么一样,嘱咐道:“唉,这不行的。” “你得要重新写一遍,我的字没有这么好看的。” 楚天舒动作没有停顿,字迹也没有变化。 他只是说道:“十七少爷,这样不行的。” “什么不行?你嫌我的字写的难看?” “每个人的字迹有着自己的风格,想要模仿,是没法子做到十成相似的,不过模仿个八成,并不困难。” “但是我不能按您的字迹去写。”楚天舒写到这里,正把这一篇作文写完:“您得照着这个重新抄写一遍。” “为什么?”齐中流不解。 “因为您得对这篇作文写了什么,有一个大致的了解。”楚天舒进一步说道:“少爷您想,这作文是您的文学课老师布置下来的作业,那她总是要检查的吧?万一她上课时候临时提问您关于这作文的写作思路,您对自己作文的写作思路却一无所知,那不是就会在同学们面前丢脸么?” “那您的女同学,会怎么看您呢?” 这句话戳到了齐中流。 他本来身材就有些丰满,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们总是拿这个来取笑他。 这样下去……别人都有甜甜的恋爱,他却孤零零一个一直到毕业…… 这是多么可怕! 齐中流重重点头:“你说得对,我是得对我的作文有所了解。” 楚天舒点头。 “所以你来跟我讲讲写了什么吧,我就不照抄一份了。”齐中流说道。 楚天舒张了张嘴:“挺好。” 楚天舒当即便给这小胖子讲解这篇作文的内容。 “十七少爷您这篇作文,题目是‘述志’。” “也就是说,要让你们写出自己的志向。” “既然是作文,那就不能干巴巴直白的说一句‘我的志向是什么’或者‘我的理想是什么’。” “老师所想要看到的,也绝对不是你说这些东西。” “那她想要看到什么?” “她所想要看到的,是你们的‘上进心’。” “上进心?” “就是非常远大的理想,高人一等的志向。” “是那种几乎不可能达到的东西。” 齐中流恍然大悟:“她想看我们吹牛,是吧?” “对。”楚天舒言简意赅:“但是不能直截吹。” “那要怎么吹?” “要谦虚且委婉地吹。” “所以?” “所以我们第一步不先说我们自己的志向。” “那要先干嘛?”齐中流好奇。 “要先吹捧环境。” “环境?” “对的。” “外部的环境,一般分为两类,三种。” “两类,三种?” “是的,一类是客观的环境。” “客官的?” “另外一类是主观的。” “听着就感觉非常深奥。” “客观环境,就是我们所处的这个位置。” “位置?”齐中流感觉有点晕了。 “我家的位置很好吗?” 陈王府,也就是齐王爷的府邸,原本的选址并不多么好。 “府上的环境不好,囊括府上在内的大的地理环境,未必不好。”楚天舒笑着:“小的不好,我们就把他扩大化,总能挑到一个我们需要的好。” “就比如天京。” “自大蔡而来,至我云朝,九代帝都,七百年首府,皇气绵延而贵嗣云集,谁能说一句不好?” “那……”齐中流讷讷道:“那这个的确好。” “好吧?好的话,夸一句‘物华天宝,熠熠紫薇之枢;人杰地灵,绵绵千年贵气’,不过分吧?” 听不懂,但是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另一类的主观环境,则有两种。” “一种是远一些的,当下的政治环境;另外一种近一些的,是身边的社会环境。” “远一些的政治环境上,云朝圣主治世,四海有升平之象;贤臣主政,域内无在野遗贤,这个好不好?” 齐中流恍惚了好一阵子,这才意识到楚天舒说的是当下的情况:“可是这……” “谁能说不好?”楚天舒问道。 齐中流点头:“这也好。” “那么这个夸一声‘古来未有之盛世’,没问题吧?” “绝对没问题。” “近一些的社会环境,就是十七少爷身边的环境。” “我身边的?”齐中流环视四周,没看出什么值得吹捧的地方。 “不是身边的这个环境。” “是人际。”楚天舒笑道:“少爷身边的那些同学、老师。” “他们怎么了?”齐中流两眼全是迷茫。 他觉得他跟楚天舒虽然说的都是正宗的云朝雅言,可是他却莫名的听不懂对方的话。 好怪啊,比老师上课都要怪。 “少爷是陈王的孙子,所上的学校世间最高的‘太学院’,可能少爷自己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在我们这些人眼里,您身边的,都是天湟贵胄,都是天之骄子。” “给你们上课的老师,那也须得是配得上你们身份的。” “啊?”齐中流装作若有所思地点头:“是这样啊。” 说的什么鬼东西,完全听不懂。 “所以夸一句‘游则高朋满座;学则地理天文’没有任何问题。” “大概吧……”齐中流自己都觉得心虚了。 “接下来进入正题。” “这才进入正题?” “这才进入正题!” “好麻烦啊。”齐中流有些不耐烦了:“这都不是我能写出来的东西。” “可是少爷也不想被女同学瞧不起吧?”楚天舒问道。 齐中流咕哝了一会儿,点头道:“这是我能写的出来的东西。” “这会儿要开始说少爷你自己了。” “开始吹我了?讲讲,我要看看你怎么吹的我。” “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下面呢?” “没了。” ------------ 第二章 赏赐 齐中流愣住了,好一会儿,他不敢置信道:“你在逗我吧?你说那些蠢逼都说是高朋满座,怎么到我就变成一介书生了?” “不着急嘛。” “还不着急!”齐中流冷静不下来:“不行,你得夸我。” “不能夸。”楚天舒笑道:“少爷,懂不懂欲扬先抑?” “我不懂!”齐中流暴躁吼道:“你竟敢不夸我!” “不夸,是因为不能直截夸。”楚天舒笑着解释:“直截夸的话,因为这篇文章是少爷你自己写的,所以就会变成自夸。” “太轻浮。” “所以你得叫别人夸你。” “谁夸我?”听到这里,齐中流语气弱了。 谁会夸他一个小胖子呢? “你的老师,你的同学会夸的。”楚天舒智珠在握:“我夸你有什么意思?你得叫你的漂亮的女同学夸你才行啊,少爷。” “你这么说……”齐中流咂咂嘴。 好像有点他妈的道理。 但是会有女孩子夸我吗? 小胖子心中忐忑又不乏期待。 “即便是‘三尺微命,一介书生’,但是天下是你们的天下,云朝是你们的云朝,所以即便身卑微,才疏学浅,但是也应当以匹夫之勇,勇于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挑起重担。” 齐中流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因着优渥的环境、良好的时代、友善的亲朋,少爷心中升腾起守护这一切的决心,想要让这样的盛况持续下去,甚至向更好进发。” “所以进而迸发出了一个很远大的志向。” “有多远大?” “远大到不能具体说明,只能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听起来……”齐中流苦恼:“这是人能做到的吗?” “吹牛嘛!”楚天舒摊手:“少爷不觉得这样很厉害吗?” “是挺厉害的。” 很简单直白,很高大上。 “后面就仔细说一说世界的美好,人的可爱,往圣的伟大,进而阐述你志向的伟大之处。” “结尾呢,就说一句‘童子无知,躬逢盛世,临生此志,不胜惶恐’。” 齐中流嫌弃说道:“好假惺惺的。” “但是够格调。”楚天舒笑道:“女孩子们一定喜欢。” 齐中流重重点头:“也对,她们就喜欢这种很表面很肤浅的东西!” “少爷大致明白了这篇作文的内容了,仔细记一下,后面就可以去课堂上展现格调了。” “好!”齐中流信心满满:“你这次事情办的不错,不过也不能只有我觉得好就行,待会儿我带着这东西去给我姐姐看看,若是姐姐也觉得好,我就重重有赏;明日我去交作业,如果同学和老师还觉得好,我还有赏!” “那就恭祝少爷,旗开得胜。” “好吧,那你就在这里等着!”齐中流说着,拿了作文转身就走,走到门口,转头回来说道:“这篇作文如果真的很好,那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做我的书童吧。” “多谢少爷。”楚天舒不紧不慢地施礼。 等到齐中流带人离开,整个书房就只剩下他自己时,脸上挂着的笑容顿时冷却。 封建王朝? 呵。 楚天舒慢慢悠悠地在书架上翻看此世的历史。 想要真正的了解一个社会,要先看其历史,而后考察其基层实际情况。 文人的锦绣文章,就像先前楚天舒给齐中流写的那篇作文一样,是基本上不存在任何参考意义的。 而其历史,说实话也应当是真假参半,并且以假居多的。 可是若因为假就全盘否定,甚至完全不去了解,那就未免太过极端。 大约看了半个小时书,楚天舒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并且越来越近。 随后书房的门被推开。 齐中流乖宝宝一样跟在一个少女身后走了进来。 他们身后,是几个下人。 “这篇作文,是你代写的?”乌发的少女眼神平静中带着些许冷然意味。 虽然是在质询,可是她的语气是肯定的。 “回六小姐话,这篇作文,是十七少爷写的,我所做的,只不过是从旁给予一些灵感支持。” “哪一部分的灵感支持?”少女不紧不慢地问。 这问话倒并不像是追问。 “结构上的支持。” 少女只是看着楚天舒,不言不语。 楚天舒于是补充道:“欲扬者先抑,盛赞者谦虚。” “好,我就当这篇作文是他自己写的。”少女微微昂着头。 “本来就是我自己写的。”齐中流小声嘟囔。 少女不理会他,只看了一眼楚天舒手中的历史书籍:“你喜欢读书?” “为十七少爷办事,总是需要提升自我的。” “说的不错。”少女点头:“冲你这句话,我也得赏你点什么。” “无功不敢受赏。”楚天舒立刻开口。 “你说什么?”少女皱眉。 齐中流缩了缩颈子。 楚天舒低头:“多谢六小姐赏赐。” “你稍后去到我院中,寻珍妮去拿你的赏赐。” “送六小姐。” …… “可吓死我了。”齐中流摸了一把额头。 “少爷现在觉得这作文如何?”楚天舒问道。 齐中流咳嗽两下,做出很稳重的样子:“写的还可以,很符合我一贯的文采。” “少爷喜欢就好。” “倒也没有多喜欢。”齐中流立刻喜笑颜开,原形毕露:“对了,你以后就不必做喂马的杂活了,我待会儿派人去跟老何说一声,把你调到我身边,作伴读的书童好了。” “多谢少爷。” “你赶快去我姐姐院里领她的赏赐吧。” “好,这就去。” 楚天舒立刻动身。 他来到此世已经接近半个月,陈王府的环境,也大致摸熟,自己该去哪里领赏,也是知道的。 六小姐齐应芷的院落,掌院的珍妮小姐,是一个金发的白人,十五六岁,一米七八。 据说是六小姐几年前为学外语而专门买了来的。 楚天舒找到珍妮时候,这位珍妮小姐似乎还不会说云朝雅言,只用着口音肖似十九世纪德语的语言询问楚天舒此行来意。 楚天舒皱眉,倒没有被难住,只是用德语回复:“我来拿小姐许诺的赏赐。” 珍妮有些惊讶。 不过倒也没有继续为难楚天舒,而是将一块儿早已经准备好了的怀表递给他。 “谢谢。” 楚天舒道了谢便离开。 ------------ 第三章 分食 领完了六小姐的赏赐,楚天舒回到齐中流的的院子。 这会儿功夫,齐中流已经派了人去把他的奴籍从马奴改为了书童。 这在一个奴隶而言,已经是很了不得的阶级跃升了。 院中负责干些杂活儿的家奴们都很羡慕,有两个甚至愿意帮着楚天舒搬运他之前在马奴集体宿舍里的杂物。 “楚哥哥,这便是你以后的住所了。”一个小丫鬟俏笑着为楚天舒指路,并且不无羡慕地说道:“这是单你一个人的房间。” 楚天舒顺着小丫鬟的指引,随便扫了一眼自己的所谓“房间”。 这是一个最多也就二十平的小屋子,屋里头一个光板的木床,和一个木头都开始朽化的木桌,以及两个木凳。 很简陋的鸽子笼,可即便是这样,也已经是家奴们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谢谢。”楚天舒冲着小丫鬟道谢。 随后两个自告奋勇帮着楚天舒搬来了他的被褥和生活杂物的两个仆役也回来了。 楚天舒本想自己把东西安置下来,可是这两人却很是热情地帮着楚天舒一并把东西安置了下来。 铺床的工作由小丫鬟自告奋勇地完成,而清扫灰尘,清理垃圾的工作则由两个家仆完成。 相当的殷勤。 楚天舒想着是应当给他们三个一些钱,但拿了钱出来,三人又都不愿收。 推让一番,楚天舒并不勉强。 随后的晚饭时间,青春可爱的小丫鬟更是为楚天舒带来了不少厨房里被退回来的,主人们吃剩的糕点和剩菜。 “我就吃一块儿糕点吧,也不饿。”楚天舒象征性拿了一块儿糕点。 “楚哥哥是不喜欢这些东西吗?”小丫鬟从侧后方歪着头过来看楚天舒:“那我以后少拿一点。” “挺喜欢的,不过我食量小,吃不下太多。”楚天舒回答。 封建社会里,只要阶级提升,这样自然涌来的善意,是源源不断的。 “楚哥哥很像是二少爷呢。”丫鬟说道。 楚天舒向外看了一眼:“天有些晚了。” “是呢。”小丫鬟懂事说道:“我也得去厨房帮着收拾东西了。” 她说着,把拿了来的剩菜饭全都收拾了一下,码放在楚天舒房间的桌子上:“这些东西楚哥哥留着晚上饿了吃吧。” 楚天舒看着她勤快而熟练的动作,没有说话。 “你叫什么?”小丫鬟将将要离开时候,楚天舒忽然开口。 这是小丫鬟等了很久的问题,她有些窃喜说道:“我叫红玉。” “名字挺好听的。”楚天舒夸了一句。 红玉笑着跑开。 楚天舒看着她离开,转身便拿了那些剩菜饭,去犒劳帮了自己搬东西的两个仆役。 这两个人本来正挤在人堆里吃饭,一面吃着,一面说着府里的趣事,与别的院中的家仆交换着有意思的事情。 一见楚天舒到来,连忙起身相应,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下午时候,你们帮我搬了那么多许多的东西,又不肯收我的钱,我便想着,过几日找个机会带你们出去好好吃一顿,但是今天也不能让你们出了力气还吃些没有油水的菜饭,想着,我就带了些剩菜饭与你们吃,千万不要嫌弃。”楚天舒说着,打开了被红玉码放好的纸包。 说是剩菜饭,其实大多是主人们吃了一口两口,便不再吃的剩菜里头的比较好的那部分。 这些剩菜里面有鸡有肉,更多的还是那些动都没动过的糕点。 在杂役房吃饭的,都是做些力气活儿的家仆,平日里吃饭没有油水,又干的是力气活儿,此时见着这些,都有些吃不下饭去了。 楚天舒说着,将这些剩菜饭递过去,并且对着周遭的众人说道:“你们这段时日先辛苦几天,待过几日,我与十七少爷说说,给你们些轻快的活做做。” “谢谢楚大哥。”林豪在同伴们面前挣足了面子,很是感激楚天舒。 周印也很是感激,连连跟着道歉。 楚天舒这时候又说道:“些许的剩菜饭,是不值钱的玩意儿,看着也挺多的,诸位兄弟若是不嫌弃,可都来吃些,顺带着,帮我照顾照顾我这两个弟兄,他们年纪还小,还在长身体,做不得什么重活。” 在场的仆役们看着楚天舒手中抓着的油汪汪的鸡腿,连连叫好:“必然是要帮你照顾他们的。” 说着,一群人过来分食那些剩菜。 红玉带来的剩菜饭于两三个人吃是多的,但是这房间里吃饭的仆役有一二十个,这些东西,分润到每个人,其实也就一点点而已。 与其说是叫人补充营养,倒不如说是拿出来解解馋。 不过对于林豪和周印,最重要的还不是饱腹,而是在同伴们面前的面子,以及众人分食这些剩菜时候给下的照顾他们的话。 虽然只是场面话,但一二十人里,总会有人真的会照顾照顾他们的。 毕竟,楚天舒都说了他们是弟兄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楚天舒分完了剩菜,拍拍周印的肩膀。 “楚大哥慢走啊。”周印和林豪很是不舍。 倒不是感情多深厚。 他们三个都只是陌生人而已,楚天舒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没记住。 回到自己的“房间”,齐中流又派了人来找他。 “楚书伴,十七少爷喊你过去见他呢。”来人对楚天舒说道。 楚天舒听到这话,点了点头:“劳烦问一下,十七少爷找我是什么事?” 来人摇头:“不知道,十七少爷才已经睡下了,不过睡不着,于是起来说要你去见他。” “我知道了,多谢你了。”楚天舒递过去两分钱的硬币。 来人一摸是两个一分硬币,很是高兴地收下。 这两分钱,是楚天舒每个月十分之一的薪资。 来到齐中流的居所,他正坐在书房里发呆。 楚天舒见了礼,好一会儿喊了他好几句,他这才回过神来。 一回过神,他立刻便拉着楚天舒过去坐在书房的书桌后面,把楚天舒按在椅子上:“快来快来,来帮我写几句诗。” “你会写诗吧?”到这一会儿,齐中流才想起象征性的要问问。 楚天舒点头:“会的,少爷想要写什么诗?” ------------ 第四章 诗句 “什么诗?”齐中流下意识回答:“当然是要好诗,要那种一拿出来就可以唬住人的诗!” 楚天舒呼吸一滞。 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少爷,我问的是,你要的是古体诗,还是近代诗?” “都可以……哪个比较好?”齐中流犹豫一下问道。 术业有专攻,这种事情,还是问一问专家比较好。 “看情况的。”楚天舒分析说道:“少爷若是想要在男生面前显得有派头,我觉得,古体诗比较好。平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古体诗琅琅上口,字数也少,是很合适在小伙伴们面前用的。” “那如果……是女孩子呢?”齐中流问道:“是不是就是近代诗更好?” “女孩子……就不好说了,女孩子比较复杂的。” “怎么说?” “男孩子很少有女孩儿那么细腻心思,这个年纪,大家想的估摸着跟少爷也差不多,爱美人,爱侠客,喜好那种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潇洒自如,浪荡不羁。” “但女孩子嘛……就多种多样。” “有些性格温婉的,喜好那些温吞的,梨花院落溶溶月,恬淡美好;有些性格热烈的,爱的也是类似的喧哗,满堂花醉三千客,自比倾城;还有些看着文静,心里头藏着许多憧憬的,那就得用近代诗,平铺直叙,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标新立异;还有的呢,就觉得自己小小年纪,看透了世俗的,那就要用狂悖错乱,引起关注,一群猪他飞上了天,一群海盗淹死在沙滩,荒诞中带着些讽刺。” “总之是要看具体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齐中流都快晕了。 “所以,你打算给我写什么样的诗?”他绕了一会儿,发现想不明白,于是开口询问。 他倒还是蛮清醒的。 “那得看少爷你想要什么了。” “你是想被身边的兄弟们崇拜,还是想讨得身边的哪个美少女的欢心?那个少女是什么性格?” 齐中流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犹豫:“我都想要。” “那我倒也可以给少爷写,但是一晚上的时间,少爷背得下么?” 齐中流愣住了:“我还得背?” “对啊。”楚天舒笑着:“少爷,总不能撩拨小姑娘的时候还得我开口吧?” 齐中流立马摇头:“那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少爷得背诗。” “不背成不成?” “倒也可以。”楚天舒想了想:“但是得花点钱。” “钱是小事。”齐中流松了一口气:“我最讨厌背书了,能花钱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 他说着,喊来了下人,并且问楚天舒道:“你想要多少钱?” “视情况而定的。”楚天舒回答:“少爷,我的想法呢,是明天我陪你去上学时候,路上买些小香囊,提前写一点诗出来,把纸条装在小香囊中,需要时候,少爷你就拿着这小香囊递出去,随后笑而不语,就可以了。” “这个好!”齐中流伸出大拇指。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楚天舒不紧不慢地说着:“这也得少爷允许才行。” “你说,尽管说,我一定满足你。”齐中流满不在意:“要多少钱?” “不是钱。”楚天舒笑着:“是我今天晚上需要提前写好很多诗句,但是我又没有笔墨纸砚……” “那你写啊,在书房写!”齐中流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小胖手一挥:“待会儿我把书房的钥匙给你,你爱写多久写多久,爱写多少写多少。” “觉得书房不舒服的话,就把需要的东西都搬到你房间里去。” “小葵,去取钥匙,把钥匙给他。” “多谢少爷。”楚天舒鞠礼道谢。 “行吧,对了小葵,待会儿给他取十块钱,别再给忘了,耽误了我明天的事情,饶不了你!”齐中流说了几句,打起呵欠来:“就这样,你先写吧,我得去睡一会儿了,这又上课又写作业又想诗的,忙了一天,真的累死了。” 楚天舒眼角抽搐。 片刻之后,名叫小葵的婢女送来了十块钱银币和书房的钥匙,顺便还端来了一壶茶和几盘茶点。 之后,偌大的书房便再无第二个人。 楚天舒将银币与钥匙装进自己口袋,却不急着给齐中流写诗。 找出下午时候看了却没看完的历史书,在电灯的灯光之下,继续翻看起来。 此世如今已经是存在蒸汽机,也已经开始利用电力了的。 不过云朝的情况,大体上仍然可说一声是封建社会。 国内的土地,大多数是属于私人的。 地主们不事生产,专以自有土地租佃获利,获了利,大多也不是拿出来消费——地主们哪里有什么消费点呢? 他们累年经世,家里面什么玩意儿都有,大部分的财富,也就是仍在自己家里的地窖里发霉。 而国家对于这样的现状,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不久之前那位被蒸汽机爆炸炸死的大云先帝,即位十四年之间,一直是鼓励地主们把钱拿出来流转和办厂的,给出的政策条件也很优厚。 不过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成效。 大云朝再往前的历史,也多半是这样。 如今社会,占据主导地位的,还是封建地主。 就连一直鼓励发展资本,发展工业的历代皇帝们,其实也都是大地主。 “封建社会啊……还有外国人。”楚天舒喝了一口浓茶,略微提振精神:“这些书里面能了解的,还是太少。” 还是得要想办法深入实践当中,去做一场社会调查。 背靠在椅背上,楚天舒闭上眼睛,思绪回到半个多月之前,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那天,他在恍惚当中,被人一脚踢在了膝弯,给人下了跪。 下跪的那一刻,楚天舒抬头看了一眼。 他用那一眼,记住了他面前的所有人。 闭上眼睛,那些人的面孔一个个在脑海中浮现。 “不行啊,我得杀了你们呐。” “我不能给人跪下的。” 楚天舒张开双眼,杀意如铁。 ------------ 第五章 天京 清晨,楚天舒去小葵处借了齐中流的信物,提前拿了十块钱银币登记准备出府。 陈王府这样的府邸,是不怕家奴偷了主家财物外逃的。 大云朝的法律和政府会告诉任何一个企图偷盗财物和外逃的家奴,什么叫做后果。 领了陈王府的外事牌子,楚天舒穿越到此第一回出门。 府外的世界与预想中的古色古香很是不同。 道路已经用了类似混凝土的材料铺设,浑然一体,路上树着金属灯柱,电灯不要钱似的开着。 当然,这样的好路和路上照明用的电灯,也只是王府门口三四百米的大道上才有。 路上几名穿着陈王府和其他大府的家仆制式衣服的家奴正在洒扫。 王府路之外,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 “炸盒子,爷要来一块儿不?”小小的推车,煤火炉子火焰燎燎,火上架锅,锅里头卤水翻滚,香气四溢。 旁边是殷勤的白发老者手拿菜刀,在另外一只锅子上用发黑的油炸着一些形似白吉馍的面饼。 “多少钱一个?”楚天舒问价。 “有素的有肉的,素馅的就三分钱,肉馅的就五分钱,加鸡蛋额外加五厘。” 楚天舒点头:“一块的银币能找的开么?” “一块钱?”老者连连摆手:“爷,这着实有些大了,找不开。” “烤红薯,又香又甜的烤红薯,好吃不贵的烤红薯,吃了美容养颜的烤红薯。” 对面烤红薯的摊子上,三四十岁年纪的男人卖力喊着。 楚天舒走过去:“烤红薯咋卖的?” “按斤卖的,四分一斤。” 这样的物价,与楚天舒作为马奴时候,两毛钱一个月的工资是相适应的——毕竟,作为王府私有财产而存在,并且包吃包住的家奴,工钱相较于外界物价,不高才是应当的。 “给我弄二斤。”楚天舒摸了摸口袋。 齐中流给的十块钱资金之外,他还有前身攒下来的六毛二分钱。 昨日里花了两分出去行贿,如今正剩下六毛零钱,倒是可以买些吃食。 买了二斤烤红薯,又反身回去买了一个肉馅的炸盒。 随后,楚天舒就站在红薯摊子前,跟两边老板聊起天来:“你们在这王府门口摆摊,不怕被王府的人驱赶么?” 卖红薯的老板呵呵笑着:“你不也是王府的人么?你赶我们了吗?” “这么说平时没有人驱赶你们?” “有些时候还是有的。”卖炸盒的老头叹口气:“有些时候,贵人来了,嫌我们占了路,他们不好过车,会把我们往外赶一赶,但是大多数时候,只要我们不乱扔垃圾,是没人管的。” “这样么?”楚天舒点头:“那你们平时卖东西,都是卖给我这样的王府里出来的?” “对啊。”炸盒的老头说着:“我在这儿卖小吃卖了二十来年了,来吃的净是爷你这样的,王府里出来,有钱,偶尔想该改口,就吃上一个俩的。” “不过也有贵人吃。” “就是春上时候,那时节野生的荠菜和自己家里种的韭菜正鲜嫩,王爷王妃也会派人来买一点尝尝鲜。” “那时节涨价吧?” “可不敢涨价。”老头摇头:“涨价丧良心的。” 楚天舒望了一眼老头那锅卤水和已经发黑的油:“你这油多少钱一斤?” 按卖红薯的老板给的红薯的量看,这重量的度量衡有些大。 一斤竟有约莫一千五百克。 “一斤六分五厘钱。”老头随口说着:“这春上因为王爷王妃有可能要吃,所以得每天换一锅油,用上好的伡果油,那个油得一斤一毛三分钱。” 楚天舒点头:“那你这平时摆摊,一天合计能赚多少钱?” “生意好毛利得有五毛多钱,平时像今儿这样的话,也就两毛四五。” 楚天舒一愣:“这么低?” “可不低了!”老头连忙说道:“我家里一家六口子,平常一个月吃喝也就六毛多不到七毛钱。” “一家六口……俩孙子?” “一个孙子一个孙女。” “平常小孩儿吃肉呢?” “鸡肉也才一分五厘钱斤,鱼跟贝壳之类的海货更便宜些,七八厘一斤,小孩儿吃不了多少的。” 楚天舒一愣这物价比例不太对吧? “天京靠海?” “天京旁边就是周海啊。”老头侧目:“你是外地进王府没多久的吧?” “您怎么知道?” “这一溜四个王府里,每年都有两场相亲会,专为府里的适龄的家人相亲用的,一场在年中,一场在年末,相亲的地儿就在王府自己的大船上,船开到周海上,八艘大船铁索链接,铺上甲板,嗨,那场面,壮观得很!” 还有这种东西…… 人口的内部消化么? “届时王爷王妃们也会去主持相亲会。”老头子咂吧咂吧嘴:“王爷王妃们倒真的是仁善的,待家人极好。” 王爷王妃也会到场? 楚天舒心中炽热。 而且是在海上。 若是到时候纵了火制造一场混乱,趁机杀了那些自己跪拜过的家伙……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但是届时会否搜身,不然带引火物呢? 楚天舒暗暗记下了相亲会这件事情。 “行,您二位先忙着,我得去给少爷办事儿了。”楚天舒很快吃完了炸盒,拿着红薯,一边吃一边走。 走出相对干净的街道,之后是更加嘈杂和错乱的街市。 道路也不再是用混凝土材质铺设了,路上坑坑洼洼,一些小坑里还有积水,路边摆着些小吃摊子,摊主毫无顾忌地上手拉客。 与之前的炸盒相似的小吃,楚天舒看过去时候,热情的老板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肉馅的炸盒价钱普遍是七厘钱、八厘钱。 小小的铜圆子叮当作响,那便是一厘钱。 越往外走,物价普遍也就恒定。 而楚天舒所见,这个世界的面貌,也就越发的与之前的干净整洁不同。 遍地的叫花子,迎来送往的性别工作者,廉价而又不干净的食物,路上行驶着的蒸汽机车,随处可见的脖子上栓了绳的黑人力工。 这个世界,远没有那么温情和美好。 而这,就是大云王朝的首府,天京。 ------------ 第六章 规划 楚天舒在街上逛了一个多小时,按照布料的从贵到贱,一共买了十六个小锦囊。 贵的有雪绸和糯锦布料的,一共买了四个,每一个是一块二毛钱。 便宜的就只需要两分钱一个。 买这些锦囊,一共花了六块八毛钱。 将昨夜写好的诗句一一放进锦囊,楚天舒又回到陈王府。 这时候齐中流才刚起床,正在小葵和另外一名侍女的服侍下洗脸刷牙。 见到楚天舒回来,他很是高兴:“诶,你回来了?怎么样,买好了吗?” “已经买好了。”楚天舒将锦囊和剩下的钱一并拿了出来:“少爷,这些锦囊里头,都有对应的诗句。” “这些摸着粗糙的,是亚麻布料的锦囊,有点扎手,里头放着的,是要扔给你讨厌的人的诗句,里头的诗句,是用来骂他们和讽刺他们的。” “这四个摸着不扎手,但是也不顺滑的,是棉麻布料的,里面的诗句,是拿来给跟您关系好的小伙伴儿的,里头是夸他们和夸您自己的。” “这四个呢,绵绵软软的,是蚕丝的,您遇到喜欢的女孩儿,可以拿出来。” “不同颜色对应不同性格的女孩子。” “红色的是那种热情奔放,平时比较活跃的的;蓝色是安静沉稳,话少但不至于不愿意跟人交流的那种;紫色就是情商不高,那种爱说些别人不爱听的话,人际关系差的;白色就是那种爱好文学,特别愿意幻想的。” “这最后的四个,就是遇到那种特别漂亮、您特别喜欢的女孩子时候用的,四种颜色也是对应相应的性格。” “能记住么?” “这肯定记下来了!”齐中流对于背书或者别的,没有瞬间记下来的能力,但是对于这种类似考试时候作弊用的小抄的作用,却是可以瞬间记下,许久不忘的。 他满怀期待地接过这许多的锦囊,将其递给小葵:“剩下的钱你自己拿着花吧。” “你这事儿,倒也办得挺用心的……小葵,你再去支二十块给他……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楚%楚恪?” “楚天舒。”楚天舒回答。 楚恪,是前身的名字,不是他的名字。 “改名字了?还是我记错了?” “改了名字了。”楚天舒面不改色回答:“家父家母斩首,楚恪悲伤,但王府赎买下了我这罪人,入了王府,那就是新的人生,应当要有一个新的名字的。” “这样么?”齐中流没有在意:“你也别太伤心了,你父母的事情……应该说也是命不好,进了王府,以后跟着少爷我,会好起来的。” 正说着,小葵拿来了叮当作响的二十块钱,递给楚天舒。 “少爷,您花钱太大手大脚了,这眼看着才月中,这个月的月钱就已经花的差不多了。”小葵抱怨道。 齐中流愣了一下:“月钱还剩多少?” “还剩下不到六十块钱了。” “那是花的有点快啊。”齐中流嘬牙:“啧。花的快就快吧,楚天舒为我办了这样的事情,我要是不重赏他,叫别人知道,还以为我是个抠门的人呢!” “少爷可不是那种抠门的!” “少爷生性豁达,不为金钱所累。”楚天舒问道:“少爷平日里很缺钱么?” “倒也不怎么缺钱。”齐中流想了想:“但是还是有缺钱的时候。” “少爷……”楚天舒思考了一下,说道:“王府里头,禁止少爷小姐们自己置办产业么?” “若是不禁止的话,我倒是有个小办法,可以为您搞点钱。” 齐中流抬头:“你有招?” 小葵在一旁解释道:“府里头是不禁止少爷小姐们自己置办产业的,但是不成规模的话,很难调用府里的名义——六小姐前几年就办了一个厂子,如今府里头还参了股,说是每个月净利润都有数千块呢。” “六小姐……果真是才貌双绝。”楚天舒赞叹。 “那是自然的。”齐中流眉飞色舞:“那可是我姐姐。” 十七少爷和六小姐,是同母的,因而自小关系就好。 “所以少爷您一没钱就去找六小姐要零花,净惹六小姐烦心了。”小葵翻了个白眼。 齐中流撇嘴,不服说道:“我跟我姐姐要钱花,那不是很正常吗?” “对了,你刚才说你有招赚钱么?”齐中流说着,又看向楚天舒。 楚天舒点头:“是有办法的。” “仔细讲讲?”齐中流对自己赚钱的事情很感兴趣。 ——他并不是那么缺钱,吸引他的,是“自己”二字。 哪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不想靠自己创出一番事业叫父母、姐姐和身边的漂亮姑娘们另眼相待呢? 比起写什么破诗,自己搞钱,显然格调更高。 “少爷,赶快吃饭吧,待会儿都要迟到了。”小葵这时催促。 齐中流撇嘴,赶忙喝起桌上温热的粥食,一面吃喝,一面不忘对楚天舒说道:“你也还没吃吧?坐下一块儿吃点,晚一会儿我们去学校路上你给我仔细说说你的挣钱的法子。” “多谢少爷。” 虽然已经吃过了,但是楚天舒并不介意多吃一点。 他这身体也就十六七岁,正长身体的时候,吃些好的,也还不错。 一餐饭在小葵的催促之下吃完。 随后楚天舒跟随齐中流,坐上了王府里送少爷们去上太学院上学的车。 马拉着的蒸汽机车。 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相当魔幻。 坐在车上,齐中流因为太过期待待会儿上学时候在妹妹们面前大放异彩的情景,而选择性地忘记了说要听楚天舒的赚钱的办法,埋头开始研究起怀里写了诗的锦囊。 楚天舒乐得安静,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思考起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他想杀掉包括陈王府的陈王在内的,很多的人。 听卖红薯的老头说过的什么相亲会可能是一个机会。 但他不能只有那一个机会。 他得要创造其他的机会。 那一天,那一次他所跪拜过的人,有十七八个。 要杀掉这些人,得首先跟这些人的生活有交集。 还得要拥有离开陈王府和调用一些人的能力。 目前所能够依靠的,就只是齐中流而已。 这个小胖子…… 得给他点甜头,这样自己才能够获取到在府里府外自由活动的权力。 ------------ 第七章 危机 正思考着,机车到站了。 六层高塔耸立眼前,太学院的招牌赫然悬挂其上。 煊然富贵,赫然威严。 少男少女们各自带了书童、丫鬟,走下车来。 太学院作为云朝最高学府的一部分,是专司教育勋贵子弟的。 太学院的院长,更是六议司副司级别的高官。 这样的学校,允许学生们带人照顾自己,却绝不允许车马刀兵入内。 齐中流在校门口处,找了人来为楚天舒等级造牌。 流程很类似于楚天舒记忆中城市里养猫养狗的人给自己家宠物上牌的过程。 当然,实际上也差不太多——云朝是允许“奴隶”的存在的。 楚天舒也好,小葵、红玉、周印这样的人也好,说是“家人”,其实都是陈王府的奴隶。 只是他们平素不以鞭子抽打而已。 楚天舒很明白自己在王府、在云朝的定位。 所以他心中没有任何的波澜。 跟太学院里那些公子小姐们随身携带的书童、丫鬟,看起来没有任何差别。 刻完牌子,齐中流便与相熟的同学说笑着,走向班级。 而齐中流的那些同学们所带着的丫鬟、书童,便都如释重负般,互相说笑着,朝楚天舒打招呼。 “新面孔啊,十七少爷又换了书童了吗?” “听说是的,这个书童看着挺好看的。” “喂,你叫什么名字?” 一名看来白净娇小的书童冲着楚天舒释放善意:“兄弟你就是十七少爷新换的书童吗?” “如果你问的是我的话,那么我想是的。”楚天舒笑着回应,说着话又抬头看了一眼齐中流所在的教室。 “你叫什么名字?”这白净的书童发问。 楚天舒自报家门:“楚天舒。” “楚天舒?”这人咂摸了一会儿,似乎没觉得这个名字里有什么深意或者典故,于是干巴巴地夸赞道:“真是个挺好听的名字。” 楚天舒一点都不谦虚:“我也觉得我的名字很好听……少爷小姐们上课,不允许我们靠近么?” 看不到齐中流装逼,还是有些遗憾的。 “当然不允许的。”那书童翻了个白眼:“你在想什么设立书院的前人们都已经想过了,作业允许带回家去已经足够了,学校里就别想着再帮着答题想招了。” “走走走,你第一天陪读,跟我们去休息室里聊聊天。” 楚天舒抬头。 一群书童、丫鬟也都温和地向他点头示意。 主人们在学校里可能还有些个恩怨情仇的,但是书童、丫鬟们却并没有跟主人同仇或者同谊的心思。 相互之间还都算比较友好。 书童们带着楚天舒去往书童的休息室。 这里比起太学院外在的气派,就显得很是简陋。 房间狭小,空间逼仄。 内中只有大通铺一样的床,床上的被子也就是比较粗劣的工业余料棉,时时刻刻都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难闻气味。 “楚天舒你好,我叫沈思源。”拉着楚天舒过来休息室的那个身形娇小的书童友好地打招呼:“我们少爷是沈议司的幼子,跟你家十七少爷关系很好,所以以后我们也会经常见面——当然,前提是你能活下来。” “我能……活下来?”楚天舒一怔:“你的意思是?” “哦。”沈思源恍然:“你大约还不知道。” “你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旁边的一个书童已经踢掉了鞋子,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跟一个要死了的人说那么多,没什么意义。” 楚天舒拍了拍自己的口袋,口袋里早些时候小葵给的二十块钱银币哗啦啦作响:“我是将死之人,单纯的跟我说话可能没什么意义,但如果我是一个有钱的将死之人呢?” 那惫懒得想要睡觉的书童立刻精神起来,也不睡觉了,一骨碌坐起身来:“银币!” 楚天舒笑着:“你挺厉害的,听声音都能听得出是银币。” “那必须的。”这书童完全没有做自我介绍的意思,只是搓着手,说道:“你若是肯给我一块……不,五毛钱,我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都告诉你。” 这会儿不只是他,还有好几个书童听到了银币哗啦作响的声音,听到他说话,旁边的书童忍不住开口:“我只要三毛。” 这样一开口,马上就开启了一种恶意竞价的头。 旁边立刻有书童跟进压价:“我只要一毛,给我一毛钱,我立马告诉你事情的原委。” 楚天舒这会儿倒不急了。 买方市场,再等等。 先前报价五毛的书童摇了摇头,先是怒骂几个恶意竞价的家伙:“尻死恁娘,恁表弟夫哩腿。” 随后他咬牙切齿地看向楚天舒:“最少八分钱,给我八分钱,我告诉你一切。” 楚天舒拿出一块钱来,侧立银币,对着银币的边吹了一口气:“你确定这是最低价?” “我只要五分钱。”最开始恶意竞价的书童小秘密说道:“楚兄弟能从十七少爷手里头抠出来这么多钱,可见也是个有本事的,我只收五分钱,当是交你这个朋友。” 沈思源挠头:“你们这是干什么啊……楚天舒我跟你直说吧,其实事情也挺简单的。” “就是你之前的十七少爷,也是有书童的。” “只是因为犯了错,被你们府上那位心狠手辣的六小姐给杖毙了。” “原因就是你前一任的那个书童,他带着十七少爷去逛青楼。” “但是那也就是个说法而已,其实是十七少爷想去的,你前一任的那个兄弟也就是顶十七少爷的罪的。” “所以……”楚天舒点头:“我得要想办法叫十七少爷不去青楼,我才能活下来?” “可不止!”恶意竞价的书童这时候开口补充:“光我知道的,这两年多里头,陈王府的十七少爷就已经换了六个书童了。” “这么多?”楚天舒着实惊讶:“他们全都死了?” “是的。”沈思源忧心忡忡:“没有一个活着的。” 楚天舒吸了一口凉气:“这就有一点麻烦了。” 他信手抛出手中的一块钱银币。 银币在大通铺上滚动,最后停住,书写着“国朝盛世”四个字的一面朝上。 “谁能告诉我,我前面的那些书童们,他们被杀的原因么?” ------------ 第八章 买消息 其实楚天舒并不信任这些书童。 对于他们口中所说的消息,他只能说是将信将疑。 ——一种可能是,这些人联手做局,是想要骗他的钱。 但是,楚天舒身上的钱,是今早齐中流才赏赐下来的。 这些书童对于他身上有多少钱,是不甚了然的。 所以,如果这些人是想要用假消息恐吓楚天舒,从而骗钱,那么以一块钱这样的巨款和比一块钱更多的钱作为诱饵试探,这些人势必会露出破绽。 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那就是,这些人口中所说的那些消息,是真的。 陈王府的六小姐,楚天舒曾见过两次的那个少女,真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块钱,或者几块钱,能够买到对自己保命有着积极意义的消息,也是大赚的。 楚天舒将这一块钱银币抛出去时候,在场的所有书童的目光都不由自主望向那一块钱。 以楚天舒今早所了解到的物价水平来看,这一块钱的购买力,应当在三千元到五千元之间。 当然,如果是考虑到今早他所逛的集市的位置是天京,大云朝的首都,那么这一块钱,大约就是接近六千元的购买力。 这是一件很离谱的事情。 不过目前,这事情不是他所首先要考虑的事情。 楚天舒最优先考虑的,还是自己的性命。 没有任何一个书童将目光盯在楚天舒叮当作响的装有更多银币的口袋上。 他们的贪婪,仅限于被抛出来的那一块钱银币上。 换言之,他们不是事先谋划好了要拿假消息恫吓欺骗楚天舒的。 他们口中所说的,六小姐两年之内已经杀了足足六名十七少爷的书童的事情,是真的! “谁最先说出我所想要知道的消息,这一块钱,就归谁!”楚天舒游目四顾。 “半年前,六小姐因为十七少爷的书童带着十七少爷逃课,所以把他杀了。” “十九天之前,六小姐因为十七少爷的书童带着他去青楼,所以把他也杀了。” “我就知道这两个。”那书童目光灼灼看向楚天舒:“一块钱我不奢求,但你得给我四毛钱!” “一共六个人,你说了两个人的死因,要四毛钱?”楚天舒挑眉:“你有一点贪啊。” “三毛也可以。” “不,就给你四毛。”楚天舒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币,低着头开始数钱。 眼角余光始终注视身遭的两个书童。 他们没有任何的交流,都被楚天舒身上的所携带的巨款惊住了。 二十多块! 楚天舒从一堆银币当中取出了早晨吃饭剩下的银三角。 挑出四枚银三角,向着给自己提供消息的书童扔了过去。 那书童忙不迭接住这四毛钱。 “谢谢你啦。”那书童将四毛钱放进自己口袋里,笑呵呵说道:“祝富哥能从六小姐手上活下去。” “借你吉言。”楚天舒环视众人:“还有人知道别的么?” 没有人说话。 这些书童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并不是多好,关于齐中流前面太久远的几任书童,这些人也不熟悉。 因此,对方的死,他们大多可能是知道的。 但是过去半年多,甚至一年多还要记得的话,那就比较不靠谱了。 楚天舒侧躺在通铺上,嘴角噙着笑看着众人。 这些人,连编瞎话骗自己的心思都没有,应当说性格都是比较老实的——也难怪,各个家里选书童,也不会选那些心思太重,把主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 找老实的,才是正常情况。 “看来没有人记得了。”楚天舒笑了笑:“那这一块钱,我就收回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打量书童们脸上的表情。 没见到那种明显的欲言又止的表情。 看来真的没有什么可用的消息了。 楚天舒叹气。 随后他就已知的消息开始分析目前自己的处境。 ——活着,肯定是自己的目标。 而已知的,短期内会影响到自己达成目标的人,就是那位六小姐了。 六小姐是十七少爷同父同母的亲姐姐,跟府里头其他同父不同母的兄弟姐妹,关系上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 就一般人的思路来看,一个是因为带着少爷逃课,另一个是因为带着少爷去青楼。 暂时忽略掉六小姐是个变态,就是爱杀点人的可能的话,那就是因为这两个书童带着十七少爷不学好,六小姐才杀了他们? 一块钱银币在楚天舒手中抛上抛下,引人注目。 楚天舒忽地开口问道:“陈王府的六小姐,平时名声如何?” 沈思源微怔:“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楚天舒回答。 “六小姐平时名声很好的,乐善好施,心地善良,很有商才,很能操持家业。”沈思源回答:“我们家几个公子就都很仰慕六小姐。” 楚天舒点头:“听着挺好的。” 不过少年人仰慕一个女孩子,最重要的因素应该是对方的容貌身材吧? 这样一回想,对方的容貌身材,却是是够条件让人仰慕的。 出身王府,身份高贵;好像还开了工厂,能自己挣钱;相貌美丽,身材好像也不错。 被人仰慕是很正常的。 但是心地善良、乐善好施…… 说实话楚天舒想象不到。 “这么说来的话,六小姐倒也并不是会滥杀无辜的人啊。”楚天舒有意无意地发出慨叹。 “那肯定不会啊。”沈思源说道:“反正我没听说过六小姐胡乱杀什么人。” 楚天舒看向旁人。 众人表情与沈思源大同小异。 对于那位已经杀掉了六名书童的危险的六小姐,这些书童竟然丝毫都不感到恐惧和厌弃。 有理由的随意杀人……就不是在杀人了吗? 封建社会,果真比自己想象当中更加残酷一些。 楚天舒想着,将一块钱扔进沈思源怀里。 沈思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给你的。”楚天舒笑着:“我初来乍到,你带我来休息室,又给了我这样重要的消息,可见是愿意把我当朋友的。” “这一块钱,就当是我请你吃好吃的吧。” “当然,你要是觉得这一块钱侮辱了你的人格,你大可以还给我。” 沈思源嘴唇动了动,立刻将这一块钱揣进自己怀里紧紧捂住:“我倒并没有那么觉得。” 楚天舒点头:“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 第九章 未成的买卖 太学院中午是不放学生回家的。 午饭时候,学校食堂会免费供应学生们午餐。 当然,这个供应,是不供书童丫鬟们的饭的。 所以中午,楚天舒他们得要出去学校外面吃饭。 “楚天舒,放学了,我们先去接少爷们吧。”沈思源喊道。 对于这个拿钱交朋友的朋友,沈思源还是很喜欢的。 “学校不是不让回家吗?接他们做什么?”楚天舒问道。 “当然是过去问问少爷们中午想吃什么啊。”沈思源说道。 “学校里不是供饭?” “学校里的饭太单调了,口味也淡,没有哪个少爷小姐会喜欢吃的。” “所以得我们给他们买?” “对啊。” 楚天舒点头:“生活还挺滋润。” 这一点倒是跟他认知里面的很多学生有点相似。 “那就走吧。” 上午的课程结束之后,教学楼里没有什么大规模的人流从三层的楼宇中流出。 相反,是一群人如丧尸围城,朝着教学楼入侵。 这些,都是楼里上课的少爷小姐们的书童和丫鬟。 楚天舒和沈思源一路从人群中挤进齐中流所在的结业班。 “小胖,你家小葵咋没来?”见到楚天舒跟沈思源一块出现,齐中流后排坐着的少年人拍了拍齐中流的肩膀:“生病了吗?” “没有,我换了个书童。”齐中流随口回答着后座的男生,之后对着楚天舒说道:“你去给我买赵老头的猪手,杨家的荔枝沾糕,崔姐姐的水浸火狗,哦对了,还要一杯新来的殷小妹卖的大杯香草奶茶。” “好。”楚天舒点头。 这些东西倒是好记,就是,点了这么些菜,却没有给份量的要求。 看来要多买一点了。 那面与沈家少爷搭话的沈思源已经得了他的任务了。 两个得到了自己专属任务的外卖小哥说着话,离开教室。 “沈思源,十七少爷说的那些店铺……你都知道的吧?” “我都知道的。”沈思源回答:“前面半个多月我都跟着小葵姐姐跑熟了。” “对了,说起小葵姐姐,她现在在府里面还好吧?” 楚天舒摇头:“我不知道。” “哦。”沈思源声音拉得老长。 “但是我觉得小葵现在还是单身。”楚天舒补充道。 沈思源在这一刻很是高兴,高兴过后,是一下子脸红起来。 “你…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楚天舒笑了笑:“这家就是卖猪手的赵老头的店铺?” “对,就是这家。”沈思源点头。 与楚天舒想象中不太一样。 这些店铺并不是推着小车在学生放学时候挤在学校门口的。 他们是有店铺的,店开在学校对门的街道上,铺面很小,一个铺子大约也就是十几二十个平方,一条街满满当当,铺子前面围满了人,但年龄大多是跟楚天舒、沈思源差不多的。 身份上,应该也没有多大差别。 赵老头的店铺是一个卤货店,店里大部分的东西都是肉食。 中午天有点热,买卤货这种口味重且油腻的东西的人相对少一些,楚天舒没排什么队就到了赵老头跟前:“爷爷,给我拿只猪手。” 赵老头愣了半天没动。 楚天舒见状又喊了一句:“爷爷,我要买一只猪手。” “啊?哦哦,猪手是吧。”赵老头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你喊我爷爷?” “有什么问题吗?老爷爷?”楚天舒疑惑。 “没啥问题。”赵老头脸上的皱纹因为笑容而更深刻:“你要什么口味的猪手?” “都有什么口味的?” “猪手有胡辣味和蔗香味的两种。” 楚天舒看向沈思源。 沈思源摇头:“看我干嘛?我不知道啊,之前是小葵姐姐买的,我哪知道。” 楚天舒点头:“那就一样来一只吧。” “行。”赵老头笑着:“两只猪手,一只六分钱,两只收你一毛钱。” “谢谢爷爷。”楚天舒递钱过去。 离开了赵老头的摊位,沈思源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喊那老头叫什么爷爷?” 楚天舒回头看了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那老头身份太低微了,你喊他爷爷,有点跌份。” 楚天舒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小的店铺里头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说道:“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沈思源有些不高兴了。 随后两人再没有一句话,沉闷地买完了所有的食物。 齐中流的这一餐饭,一共花了八毛六分钱。 楚天舒相信,这对于齐中流而言应当是很普通的一餐午饭。 带回这些食物之后,齐中流与跟他交好的几名同学一块来到就餐室。 楚天舒见到沈思源雕像一样侍立一旁,于是有样学样,站在正在用餐的几人身旁。 “齐中流,你今天的诗写的挺好的。”一个桌上小口啮咬饼干的女生开口说道:“方不方便把全诗写给我?” 正啃猪手的齐中流听到这话,一下子支棱起来了。 他抬起头,眉毛扬起,一脸的骄傲,故作平静说道:“稍晚一些我写给你,现在是吃饭时间,吃饭时间费心费力去写诗,对身体不好的。” 女生闷闷地道:“不是说早已经写好了吗?答应我有这么困难么?再抄录一遍而已。” “好好好,答应你。”齐中流面对漂亮的女孩儿的时候,耳根子是很软的。 楚天舒打了个呵欠。 “嘻嘻,那就先谢谢你了。”少女喜滋滋的,张口喝了一口奶茶:“那个是你新换的书童么?” “对的。”齐中流点头:“怎么样,还配得上我的身份吧?” “挺好的了。”少女想了想,问道:“你能不能把他卖给我?” 楚天舒皱眉。 齐中流摇头:“那当然不能了。” “楚天舒是我到目前为止,用到的最称心的书童了,你给多少钱我都不卖的。” 少女撇嘴:“那等你下次要换书童的时候,能不能把他转手卖给我?” 齐中流摇头:“那也不行。” “为什么不卖?”少女鼓起腮帮子皱着眉,显得很生气的样子。 “因为我很喜欢这个书童。” “小气。”少女抱怨。 齐中流见到少女并没有追着嚷着要买自己的书童,这才松了一口气。 ------------ 第十章 蛊惑 (上) 被人当作货品,商讨转卖事宜,是楚天舒早已经有心理准备的。 封建社会,或者由封建社会衍生出来的半封建社会,低阶级的人在高阶级的人的眼里,就是货物。 甚至低阶级的人自己看自己,也是货物。 就好像现在的沈思源一样。 他听着少女与齐中流因楚天舒的归属而产生的连口角都不算的小争执,眼里满是羡慕。 他很羡慕楚天舒能够被人争抢。 在他的观念里头,作为一个受到争抢的货物,是值得自豪,并且应当自豪的。 楚天舒甚至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跟沈思源想的一样。 这就是自己要面对的普世价值观了。 楚天舒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不满,脸上渐渐显出几分合乎时宜的自得。 受到争抢的理由,楚天舒自己心里也明白——学校里的孩子,单纯是单纯,可是也并不傻。 自己写的那些诗句,其水平已经远超齐中流的水平。 对齐中流相对熟悉的这些同学应当不费什么脑子就能猜测得到,这诗句,甚至那份作文,都不是齐中流写的。 那是谁写的? 问题的答案很明确了,不是吗? “小胖。”沈司议家的少爷忽然开口了:“我今天的数学作业不想做了,你帮我写了吧。” 齐中流吃沾糕的动作顿了顿:“数学?” “我给你五块钱,你帮我写了。” 齐中流抬头看了一眼楚天舒。 楚天舒闭上双眼,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齐中流咂咂嘴:“行,五块钱,我帮你写。” 之前试图向齐中流购买楚天舒的少女听到这话,说道:“既然你能接作业,那帮我写一封信行不行?要用软笔写,我给你二十块。” 齐中流立刻点头:“你说吧,想些什么信?” 少女羞红了脸:“待会儿我再告诉你。” “你不会是想写情书吧?”少女身旁的另外一名少女夸张地怪叫。 “你胡说什么!”少女恼羞成怒。 “不会吧?居然有人连情书都要别人代写!你敢信吗?世上居然有这样的人的!” 两个少女吵闹着,饭也不吃了,你追我赶的绕着桌子小跑起来,青春活力,娇俏可爱。 宛如两只吃饱了饭,精力旺盛,毛色顺滑,花纹可爱的食人猛虎。 年轻人们吃完饭,齐中流把自己吃剩下的一只胡辣口味的猪手、几块沾糕和火狗肉放在桌案上,对着楚天舒说道:“这些东西就都赏给你了。” 楚天舒低头,尽可能地流露出正面情绪:“谢谢少爷。” 待到齐中流离开,楚天舒将这些都转送给沈思源。 沈思源很是吃惊:“这么多好东西,你不吃的吗?” “我不饿。”楚天舒说道。 “那我就谢谢你了!”沈思源喜笑颜开,大口大口啃起猪手来。 下午三点多钟学校放学。 齐中流与自己的同学们道别之后,拿了四人份的作业,带上楚天舒准备回家。 路上,楚天舒坐在机车内,问道:“少爷,今天不去青楼么?” 齐中流有些意动,但马上忍住:“还是算了,不是什么好地方,就不去了。” 说完,齐中流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去过青楼的?” “今天跟少爷班里头的同学们的书童聊了聊,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齐中流意外:“那你还敢问我去不去青楼?” 齐中流的前一个书童,就是因为齐中流去青楼才死的,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齐中流也决不相信,楚天舒会没打听到这件事情。 “只是这样随便问一问而已,如果少爷说要去的话,我就要想办法劝少爷不去了。”楚天舒回答。 齐中流一听就乐了:“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楚天舒拍了拍手里的四人份的作业,说道:“所以啊,就当是为了我这么有意思的人,少爷,也请你这几天一定不要去青楼啊。” “好好。”齐中流说道:“为了你的小命,我是不会去的。” 能写诗帮忙装逼,又能帮着写作业,还能稍微搞点钱的书童,真的挺少见的。 只当是为了保住自己以后的作业有人做,齐中流也不愿意在这个关口去青楼。 “多谢少爷慈悲。”楚天舒翻看作业。 还好,挺简单的,属于多看两眼答案自己就蹦出来的那种级别:“少爷,六小姐是不上学的吗?” “她毕业了啊。”齐中流说道:“连少爷我,今年之后,也就要毕业了。” “毕业了?”楚天舒看着手里头的作业。 这些东西太过简单了。 而街道上、包括王府里的设备,虽然已经有了向着大工业化发展的趋势,但总体的技术水平,楚天舒推测,是不超过他印象当中的十九世纪下半的。 “少爷,晚一会儿回去之后,能否帮我约见一下六小姐?” “你要找我姐姐求饶?”齐中流笑呵呵说道:“别想了,她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的。” “可是我听说六小姐是个心地善良的。”楚天舒笑着说出他自己都嗤之以鼻的话来:“所以我想,之所以能有杀人的举措,追根究底,还是因为爱少爷过甚。” “因为爱少爷,所以怕少爷被人带坏了,这才对少爷身边的人痛下杀手的。” “嘁。”齐中流撇嘴。 不过他觉得,楚天舒说的是有道理的。 姐姐对待自己,真的是很好的。 姐弟两个的感情,也确实非常好。 不让自己逃课、不让自己买小老婆、不让自己去青楼、不让自己赌钱、不让自己吃那些药……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为自己考虑的。 “就算你说的对,那你又有什么办法向她求饶呢?”齐中流叹气:“她是不会像我这样通情达理的。” “六小姐的举措,全是在为少爷着想。” “她所想要的,我觉得,也不是阻止少爷追寻爱情或者自由,应当是单纯的怕少爷以后没出息。” “所以,只要让少爷变得有出息,那么去青楼、不上课,甚至更多的举动,也只能算是强者生活当中一点微不足道的消遣罢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旁的能力,但是叫少爷多挣点钱,总还是可以的。” “少爷如果能自己挣大钱,那么去不去青楼,我想六小姐都不会太在意了吧?” ------------ 第十一章 蛊惑 (下) 话是好话。 齐中流也觉得很是有道理的:“你这读书好的,还真的无论怎么说话都是有道理的。” 但是姐姐会不会听你讲道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少爷能帮帮忙吗?”楚天舒问道。 齐中流摇头:“还是算了,姐姐不喜欢说大话的人——还是先要做出一点成绩来,再去跟姐姐谈条件吧。” 楚天舒点头:“这也简单。” “也简单?”齐中流好奇:“你的法子,能挣多少钱?” 楚天舒想了想:“保守估计,一个月拿几千块钱,不成问题。” “咝。”齐中流倒吸一口凉气:“我总算知道姐姐为什么不喜欢你们这种喜欢夸夸其谈的人了。” 说的是比较大了。 几千块,即便放在王府里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楚天舒看着窗外骑马的人和他们胯下的马,又看着遍地的马粪:“我也不喜欢说大话的人。” “那你还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齐中流嫌弃看着楚天舒:“你还是先把我们的作业写完吧。” “好。”楚天舒笑笑。 想了想,楚天舒又问道:“少爷,六小姐的厂子是做什么的?” “这我哪知道?”齐中流不耐烦:“你别想那么多了,一个月赚几千块钱,亏你说得出来。” “少爷教训的是。”楚天舒低头:“少爷,不提赚钱的事情,难道少爷不想弄点新鲜的玩意儿玩一玩吗?” “什么?”齐中流发问。 “一点以前从未有过的新玩意儿。”楚天舒笑笑:“这种东西,女孩儿肯定很喜欢。” 齐中流意动:“不是要搞你那个什么乱七八糟一个月赚几千块钱的东西吧?” “不是的。”楚天舒笑着:“少爷,这玩意儿我一个人就能做出来…而且绝对不会耽搁给少爷写作业的事情,只是需要在写完作业之后,需要一点时间。” 齐中流点头:“不耽误我的正事就行,具体的你看着办吧——但是有一点,就是你做出来东西之前,我不会给你钱,这件东西,只当作是你自己搞的,若要是真的能做出来,并且真的做的好……少爷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少爷出手阔绰,我是知道的。”楚天舒做出感激的态势:“那少爷,我能申请一下出入府中的牌子吗?做这个东西,我得不停的进进出出的,到时候又老是要少爷那边去打招呼,扰了少爷的正经事,也不太好。” “这个可以。”齐中流点头。 “真是多谢少爷了。” …… 齐中流虽然已经上了结业班,马上就要毕业,可是作业难度其实不高。 至少在楚天舒眼里,是不高的。 而在难度不高的情况下,数学作业,永远是最简单的。 楚天舒用了大概十分钟,做完了一份数学作业。 而后花了二十分钟左右去一份份誊抄。 最后还有一份情书要写。 齐中流到底是收了女同学的钱,答应要帮人家写情书。 ——齐中流一贯的水平和这一次过高水平的作文、诗句,让稍微了解他一点的人都知道,他是找了人代写的。 这在贵族们当中并没有什么。 很多人也都这样干,大家看破不说破。 所谓找齐中流帮忙写作业,甚至写情书,是实际上本质还是找楚天舒。 他们希望获得的,当然也是那样高质量的完成度。 楚天舒写完了几份数学作业,随后简单构思,开始下笔。 少男少女心智相对而言还不成熟,心思敏感,自尊心强,情感纤细。 这个时期的感情,所需要的并不是感情真挚丰沛,笔调老练,能够把自身的心思淋漓表达的情书。 所以情书的着笔,楚天舒用的是很幼稚的笔法,写的也是色彩对比和情感渲染比较重的内容。 “今日原是个很寻常的日子,寻常地上课,寻常地吃饭,寻常地听着身旁的姊妹们讲着不知是何年代的半真不假的爱情故事。” “姊妹们今日说的故事是一个还算凄美的殉情的悲剧。” “故事的结尾提到一句诗,叫做‘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想要表达的,大抵是一等名为一见钟情的感觉。” “我素日不信这东西。” “然而今天听到,猛然间想到了你。” “没有多强烈的冲动,只是略微憧憬,似鱼鹰掠过水面,激起一圈一圈涟漪,随后再没有痕迹。” “此情之后,心中升起惆怅。” “我知道,这大抵就是所谓‘相思’了。” “倒当真有些好笑。” “平生不知相思,才知相思,便害相思。” “话本故事里说,相思是无解的毒,只有延缓,绝无治愈。” “你愿帮我延缓相思么?” 到这里,一份矫情而又稍微有点水平,委婉中带点小清新的情书就写好了。 楚天舒写好之后,便把工作的重心放在了另外一件事情上。 他要帮齐中流搞点钱。 或者说,他要借助齐中流,搞点钱。 一来,是六小姐齐应芷疑似是个有杀人爱好的煞星。 楚天舒需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而保住自己的性命,最佳的办法无疑就是展现自己的价值,提高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估值。 估值高了,即便她是再嗜杀的人,只要她的脑子还是正常的,也还是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楚天舒选中的赚钱的路子是自行车。 自行车,以及由自行车而衍生出来的三轮自行车,电动自行车,是未来很多年里发展的必然。 最基础的人力自行车,再楚天舒的印象当中,是十九世纪四五十年代被发明出来的。 可是真正的,现代化的自行车,一直到接近二十世纪,才完成具体的进化,变成人们认识中的那个样子。 而在此之前的自行车,都是不完善的。 楚天舒当然不会拿出不完善的自行车。 他要赚钱,当然拿出来的就是尽可能完善的商品。 拿了齐中流书房里的硬笔和尺子,一面计算尺寸,一面作图。 没多久,楚天舒便将具体的设计图做了出来。 ——自行车的结构简单,比较核心的,也就是一大一小两个齿轮和一根传动用的链条。 作完图,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钟左右。 楚天舒没有贸然把图纸拿出来。 还是先把成品做出来再说。 届时将东西往齐中流和齐应芷面前一摆,再画个饼,应该就没问题了。 做得好的话,说不定能引起陈王的注意。 那样的话,自己距离杀了他们那些人,也就更近了。 ------------ 第十二章 铁厂 自行车,在技术上,并不存在什么难度。 核心的点,在于齿轮和链条,除此之外的最有硬性技术含量的,就是一个手动刹车系统。 技术上的难度可以忽略不计的情况下,剩余的就是材料上的问题了。 不过以如今的技术水平,楚天舒觉得,把自行车做出来,也不存在什么难度。 但,要让它成为一件合格的商品,光是能够做出来,是远远不够的。 还要考虑使用体验、要考虑安全问题、要考虑造价和市场。 这都是需要一点一点去研究的。 首先就是要以目前人们的身高去决定自行车的大小。 轮毂的直径、链条的长短、齿轮的尺寸、坐垫的减震、骑车者骑行过程中的重心…… 一个大项分裂出二十多个需要注意的子项。 很多子项,因为缺乏实地考察,因而只能悬而不决。 还有些子项,因为缺乏数据支持,因而只能暂时计算出一套公式,等待嵌入实际的使用数据。 楚天舒用了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将目前可以解决的子项都解决掉,随后找了一把软尺,把自己的身高测了出来,并且嵌套入整合好了的数据里。 ——自行车这个项目底下的那些子项,大部分都是把自行车作为一个商业上的项目进行考量时候要解决的问题。 哪些问题,楚天舒要在把这份生意拿到齐应芷面前之前,就解决掉。 对于齐应芷这样的已经开始接触实事,并且做出了一定的成绩的人,把这些问题都提出来,并且一一解决掉,实际上是比拿出一个新颖的项目更能够展现自身价值和能力的。 而单独的做出一个样品来,则不需要考虑那么许多。 只需要把自己的数据嵌入其中,并且把实物切切实实地做出来,就可以了。 楚天舒拿了齐中流给的令牌,又带了自己手上所有能够用到的钱,佩上了齐应芷赏赐下来的那只怀表,第二次独自走出陈王府。 离开王府之后,楚天舒没有急着去买各种材料开始制作自行车。 他先是买了两个素盒子,一边吃着,一边跟卖炸盒子的老头交谈。 老头名叫陈焜,今年五十四,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如今在纺织厂做领班,另外一个开了个小店,卖粮油,两个儿子给老头添了三个孙子,四个孙女。 “厂里做领导可不得了哦。”楚天舒惊叹:“那一个月咋不得拿个三五块钱。” “咦,那哪儿有那么多,厂里也就两块八毛五分钱。” “不交税的吗?” “厂里交税啊,领工资的交啥税?”老头还觉得楚天舒脑袋发昏了。 “说的也是,厂里交税,领工资的交什么税。” “我家老大是不交税的,倒是我在这摆摊,要交税。” “摆摊开店,交税都是正常的,自己当老板了嘛!”楚天舒笑笑。 “唉。”老头叹气:“谁说不是呢?可总是感觉摆个摊,还不如进厂打工呢,每天辛辛苦苦摸那么几个,一大半都要交给朝廷了去,支个摊子,倒反而更像是在给朝廷打工。” 转眼之间,已经进入了抱怨环节。 边上卖烤红薯的也跟着抱怨了起来。 楚天舒吃完了盒子,跟着抱怨几句,随后离开。 越走,走进泥泞的仿佛贫民窟的道路里,楚天舒先是找了个酒馆,坐下来要了点特色的浊酒,跟着酒馆里喝酒的人一块儿吹着牛,说着自己某年某月有个什么发财的机会,没抓住,又说着自己某年某月遇到个漂亮的妞。 聊了半天,把话题引到了铁价上。 一般的铁制的锄头,单价在七分钱左右,重量大约是半斤,也就是七百五十克。 钢铁厂里出一般的熟铁,价钱在两分钱左右。 钢据说也有不少的型号和规格,价格一般都在五分往上。 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贵的。 接着,楚天舒在市场里胡乱走动。 一面了解着各种商品的价格,一面观察着自己遇到的人的身高。 以楚天舒自己的身高为基准的话,他遇到的一百二十七个人的样本里面,明显比他高的只有十一个,与他身高相差不多的,是二十五个,其余的,全是比他低的。 而且这些比他个子低的,普遍都比他低不少。 体型上,似乎也没有遇到特别胖的。 甚至中等丰满身材的,都见不到几个。 楚天舒心中做出了初步的基本判断。 当然,这还是需要进一步观察的。 而且目前所调查的样本的取样环境太过单一。 市场里的人,在初期,也不会是自行车的主力消费者。 换句话说,他今日所观察的这些人,不会是自行车的第一批消费者。 真正的,要做自行车,并且将其作为一种产业想要铺设开来的话,第一目标客户,应当是学校里的那群学生,以及他们稍微有点小钱却又不如何富裕,但是又见惯了富贵场面,自诩上等人的书童和丫鬟们。 今日所考察的目标,只能当作远景展望的一项数据参考。 楚天舒观察和调查过之后,便问了路,前往附近的钢铁厂。 他到达钢铁厂时候,是傍晚厂里快要下班的时候。 楚天舒又在钢铁厂附近的一个小酒馆里坐了下来,要了浊酒和小凉菜,慢慢坐着喝酒。 没多会儿,厂里下班,陆陆续续的,便有钢铁厂的工人涌入酒馆里喝酒解乏。 不过他们大多不是如楚天舒一样要个一壶酒两个小菜坐着喝,而是站在柜台前,花上三毫钱,要一碗酒。 偶尔见到有多给一毫钱的,可以多得两片带肥的五花肉,就着酒吃。 “滋滋。”楚天舒喝了一杯酒,架起一筷子火狗肉,仔细倾听柜台前的铁厂工人们骂街。 “他娘的又几把加班,马上月底了,元王节,也不说给些褚米吃吃,就只知道加量,叫爷们加班,这群狗娘养的。” “他妈妈!”工人将身上的工服脱去,用工服的袖子擦着头上的汗珠:“也不知那领班今天是吃了什么狗屎了,又在那里骂,说爷爷干活不用心,说我偷懒。” “真想给他一拳。” 楚天舒端着酒盅,感觉气氛已经到了:“那就给他一拳。” ------------ 第十三章 工资 正说话的工人转头向着楚天舒这里看过来。 见到楚天舒这个衣着整洁的少年人时候,他们有些惊讶,随后打算继续自己的话题。 这时候,楚天舒开了口了:“像那种帮着老板榨我们工人的狗娘养的家伙,就应该狠狠地打掉他的狗牙。” 喝酒的工人瘪瘪嘴:“只是说一说,不能打的。” 打了,要扣工资的。 楚天舒脸上显出义愤来:“打了便就打了!他还能怎样?” “打了他,他要告我们黑状的,我们是要被扣钱的。”工人回答。 “扣钱啊……”楚天舒悠悠叹息:“那你们确实是不能打他。” “是吧。”气氛到这里有些冷了。 工人们嘴上说说,本来就是过过嘴瘾,如今被楚天舒说开了,便连嘴瘾都没得过了,心下都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 楚天舒这时候说道:“不过,你们不能打,却不代表,我不能打他。” 原本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的周遭的其他人听了,也都纷纷抬头来看楚天舒。 楚天舒笑着:“你们不能打他,是因为他管控着你们的财路,打了他,是妨碍你们养家糊口的。” “但我不一样啊。” “我是不受他们管控的!” “我打他,没有任何问题!” 周遭的工人们一下就都兴奋起来,纷纷凑了过来:“你要帮我们打他?” “当然可以。”楚天舒笑起来:“我也是个给人打工的,也跟你们一样要被人管,被人骂,甚至被人扣工资。” “你们讨厌扣你们钱的这种人,我也讨厌扣我钱的人。” “你们不能打扣你们钱的人,我也不能打扣我钱的人。” “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楚天舒环顾四周,对着一众工人说道:“归根到底,我们并不是打不过那些管着我们、骂我们、还要告黑状扣我们工钱的人。” “我们只是怕打了他之后被扣工钱而已。” “那我们干脆换着打不就行了?” “管你们的人,管不了我;扣我工钱的人,扣不了你们的工钱。” “所以我可以帮你们打那个辱骂你们,扣你们工钱的人;你们也可以在之后,帮我收拾那个打我骂我,扣我工钱的人啊!” 他这话说的相当的直白,相当的浅显易懂。 在场的工人们听了这话,没有一个人是不明白楚天舒话里的意思的。 这是一个很简单,很粗俗,很具有可行性的处理办法。 大家都想出气,那何不换着打呢? 工人们出不起钱请人;楚天舒出于种种原因,也出不了钱雇人滴滴代打。 那两面各取所需,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互相做对方的代打,不就好了? 这是个相当诱人的搞法。 楚天舒说着话,伸手又向店家要了两壶酒,拿了两只粗瓷碗,摆在自己桌上:“来,我请你们喝酒,咱商量商量?” 两名工人见状,也就没有了什么拘谨意思,大剌剌地坐在楚天舒对面:“小哥儿,你这,打过架吗?” “我没有打过架。”楚天舒为两名工人各倒了一碗酒:“先吃酒。” “我虽然没打过架,但是我知道,如果我手里头能拿根棍子的话,即便没打过架,也能打得过别人空手。” 他这样说着,举起酒杯:“来,喝一个!” 这样说,两名工人就都放心了,举起碗来,与楚天舒碰杯。 “咝……哈~” “吃菜。”楚天舒喝过酒,连忙夹了一口火狗肉:“你们要打的人,一共有几个来着?” 说起这个话题,两名工人也都热切起来:“就一个,小哥儿你那边是几个?” “我这儿有三四个呢。”楚天舒想了想:“单单是帮你们打一个的话,感觉还是有点占你们便宜了,要不我给你们买点吃的,你们到时候帮我打三个,下手狠一点,叫他们多疼个三五天?” “这个行。”两名工人一合计,觉得是可以的。 “老板,烩两条鱼,待会儿吃完饭带走的。”楚天舒喊道。 “好嘞。”老板那边回应。 之后三人继续说着。 说代打的事情,其实几句话就可以交代,三人说着话,又聊起别的事情。 “你们在厂里都做啥呀每天?我刚刚看你们下班时候,感觉累得都直不起腰来了。” “唉,别提了。”工人狠喝了一口酒,摇着头:“我们这个厂,是个小厂,主要是冶铁和打造枪管、刀剑。” “这几年对外打仗少了点,战议司就采购各类的武器往外卖。” “给我们的订单本来就不少,大伙儿想着,马上元王节了,是应该休半天假了,结果上面又说是皇帝遇害的事情,可能是斯蒂安国搞的鬼,要跟他们打仗,叫他们赔钱安葬皇帝,结果又给下了订单。” 楚天舒惊了一下。 “这不是机密吗?” “这是啥机密?”两名工人一愣:“这大家都知道的啊,昨天还有人在街上贴告示,一面贴一面喊呢。” “这样么?” 战争讹诈玩得这么浮夸? “那你们岂不是连元王节的半天休息也没了?” “那肯定是没了呀。”工人说着,又是摇头:“真的是愁人,这又累又不赚钱的,真的难熬啊。” “要我说,还不如支个小摊,上街上卖点面条吃呢。”另一名工人叹气。 楚天舒也跟着叹气:“但是街上去支个摊,还要交税,生意差点的话,根本连自己也养不活,更别提养家糊口了。” “唉。”两名工人都沉默了。 沉默着喝酒。 此时似乎只有酒水能够消解心中的苦闷。 “我看你们很缺钱啊。”楚天舒有意无意地说道:“厂里开工资开得很低吗?” “那肯定不高啊。”工人也没有什么保密意识。 最主要是,他们的这点私密,是一点也不值钱的。 “一个月,要是不扣钱的话,就有一块四毛五分五毫钱拿。” “但是,不扣钱肯定不可能的吧?”楚天舒叹气:“我这也做不到不扣钱呢。” “是啊,谁做得到不扣钱啊。”两人都在摇头。 “这群告黑状扣工资的家伙真的该死!”楚天舒愤愤骂道。 “是啊,真该死!”两名工人对此有着同感。 “走,你们给我指路,我揍他去。”楚天舒立刻起身。 ------------ 第十四章 大鼠小鼠 三人并肩子向前走。 有好事儿的工人跟在后面,是想要看一看热闹的。 不过楚天舒感觉有些奇怪的是,如今他们正在走的方向。 这方向,不是两名工人在带路,而是楚天舒自己引的方向。 “大哥,你们俩,不会不知道那人的家在哪儿吧?”楚天舒走了一阵问道。 两名工人这时候有些尴尬。 先前在酒馆里,他们喝着酒,听着周围人的蹿捯,的确是满心愤怒,只想着给那欺负自己的人一个教训的。 但是出了酒馆,冷风一吹,醉意消散,耳畔没有了那些怂恿,心中自然有了几分怯意。 到这会儿,他们心中都生出了几分退意。 只是碍于先前吃了楚天舒的酒,说好要帮他揍人,还不好开口提出来。 楚天舒见到二人没有回话,也就知道了两人的心思。 这倒是与他过去遇到过的一些工人很是相似。 想到这里,楚天舒停下脚步:“你们不愿去,就算了。” 两名工人这时很有一些怯懦,又有些觉得对不住楚天舒:“小哥儿……” 楚天舒脸上很是平静。 他既不希望,也不失望:“不想去其实也没有什么,毕竟你们以后还是要在他们手底下讨生活。” “你们这样的年纪,想来也都是拖家带口了的,一人的工作要拿来养家糊口,经不起风波,我能理解。” “不去打就不去了吧。” “不过我先前听你们说,你们是缺钱的。” “我这里,倒是额外有一件事情,想要请你们帮忙。” “并不是要你们与人打架的。” “而是要你们为我焊接一些东西。” “当然,也不是要你们白白的帮我做事。” “我们按市价来算,你们平日里在厂里的工作,折算下来,一天的工资应当是五分钱左右。” “我要你们帮我做的事情,因为是要占据你们额外的工作时长,所以算加班,加班,我给你们双倍工资,每天给你们每人一毛钱。” “而且放心,要你们帮忙焊接的,也并不是什么违禁品和武器。” “这样的话,你们愿意帮我的忙吗?” 两名工人原本就有些羞愧,如今听到双倍工资,每天折算能有一毛钱拿,而且还是在下班之后的业余时间,于是两人异口同声地答应下来。 “我愿意的。” “好。”楚天舒心情略有些复杂:“我叫做楚天舒。” 两人这时候都知要报上自己的姓名了。 “我叫做严羽。” 个头稍高的工人说道:“我叫陈牙。” 楚天舒问道:“你们二位,是懂得焊接工艺的吧?如果不懂的话,还可再喊两三人来,我照样发工资的。” “我是懂得的。”严羽立刻说道。 不过说完他又有些迟疑了:“真的可以再喊人吗?” “可以的。”楚天舒点头:“不过现在我连厂房都还没找好,材料也还没联系,这些估计要等上两三天,你们要拉人进来一块做事的话,尽量在这两三天里面。” “真的可以拉人?楚老板,我们能不能多拉几个?” “最好不要超过十个人。”楚天舒回复。 搞一台自行车,即便是以如今的技术水平,楚天舒觉得,六七人也是够了的。 不过鉴于如今这些工人的整体素质可能不如自己想象当中那么高,为了确保效率,多拉两三个打打下手,楚天舒觉得也是可以的。 毕竟人工比自己想象当中更加便宜。 “诶,楚老板。”陈牙小声说道:“您刚才说,厂房和原料都没有找好吗?” “对的。”楚天舒问道:“你们有招?” “我们是有的。”陈牙舔舔嘴唇:“就是不知道,您要造的东西是什么,需要多少原料,大概是个什么规格。” “如果规格小、工艺不那么复杂、耗材也不多的话……我们倒是认得我们厂里管大门的老刘叔,晚上厂里下了班,是可以直接用厂里的场地和原料的。” 楚天舒有些意动:“当真不会出事么?” “不会的。”陈牙和严羽这会儿都笑起来:“我们家里头自己用的农具都是这么弄出来的,厂里头对这个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原料呢?”楚天舒问道:“厂里头不核算原料的消耗么?” “这个就更不用担心了。”严羽自信说道:“我们厂里头的原料啊,说实话,用一耗三的。” 楚天舒一愣:“这么干你们厂还没倒闭?” “我们厂主要出产的是武器。”严羽说道:“因为厂里老板很有势力,所以接订单多,给价也高,所以也不怕那么点浪费。” “你们的主管也不管?” “他们自己有时候也报虚的。” 楚天舒听到这里,就对这个钢铁厂的具体情况有了猜测。 这不单单是工人薅工厂的羊毛啊。 这分明是从管理层开始倒卖原料,甚至直截倒卖成品,但是整个厂因为有封建政府的公家势力,因此有着大笔订单撑着,所以根本不在乎内部的老鼠。 甚至很可能,这些老鼠的存在,都是订单来源的一部分。 官商勾结,加上造的是武器,政府还对外国实行军事讹诈,又把这些武器对外倾销。 这个国家和这个工厂倒还挺有一点意思的。 “这么着吧。”楚天舒想了想:“你们把你们厂的那个看门的老刘叔也算上。” “我们原料和场地就都用你们厂的,到时候我也照给你们付一些场地费和原料费……不过这个钱要比市价低些,你们看怎么样?” “这可以的,低一点无所谓,有就行。”严羽赔笑:“楚老板,您这要造什么东西啊?” “是一个讨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楚天舒说道:“这个东西……我给你们图纸和比例。” “你们把它弄出来就行。” “行行,没问题。”陈牙连连点头:“我们厂的技术还是很棒的。” 造枪械的厂子,做东西的精密度,用来做个玩具哄女孩子开心,那肯定是手拿把掐,没有任何问题。 对这件事,陈牙和严羽都充满信心。 楚天舒点头:“那能先带我去你们厂里头看看吗?” “行的行的。”陈牙连忙引路:“来,楚老板,往这儿走。” 楚天舒之前就注意到了两人对自己称呼的改变。 他没有纠正。 虽然很讨厌。 ------------ 第十五章 齐应芷 赤阳钢铁厂以规模来看,其实是个小厂。 这一点,楚天舒从没进厂,就已经猜到了。 ——真要是大厂,不也太可能把工厂和高炉架设到天京里面。 更重要的是,这厂子夜里负责看门的门卫就俩。 一个耳背,一个根本不管事,一下半倒头就睡。 “老刘叔,你把电灯打开吧。”严羽对着光明正大的开了正门把三人引进厂房里的门卫老刘说道。 老刘点点头:“楚老板啊,您选了我们厂算是来对了,我们厂啊,工人都是老手,平日里都是造枪造炮的,技术这方面肯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看在一天一毛钱的面子上,老刘头是很卖力的。开了电灯,又带三人去一处试验样品的小高炉处:“这儿,这是我们厂里头最小的高炉了,平常打点什么东西,都还是够用的,楚老板既然说要做的东西规格不大,又不复杂,想着六个人操持着炉子,用我们平时用剩下的料子,应该就能打了。” “而且说实话,我们并不推荐楚老板您选焊接工艺。” “我们的建议呢,还是直接筑个一次性的模。” “焊接的还要锻打,一方面是看来不太美观,另一方面呢,就是……” 老刘头絮絮说着,楚天舒对于目前赤阳钢铁厂的技术水平也有了具体的了解。 这时的焊接技术,似乎还只停留在锻打焊接的水平。 “你们厂,没有电弧焊工艺么?”楚天舒随口问道。 “电弧焊?”老刘头一愣。 严羽和陈牙也一脸茫然。 他们,还没听过这种新颖的焊接方式。 楚天舒叹气:“那厂里的钢呢?” “常用的钢种都是有的。”严羽说道。 “耐磨钢有吗?” “有的。”几人说着话,陈牙便拿了一根钢管来:“楚老板,您看这个钢材行不行?” 这一根钢管,得有三四斤重。 敲打两下,觉得硬得离谱,与高锰钢很相似。 但密度…… 楚天舒想了想,问道:“有没有比这个轻一些的钢种?” “有。”女人说道。 “轻,但是也要耐磨钢,延展性和韧性都不能差。”楚天舒说道。 “你要拿来做什么?”女人又问。 楚天舒摆手:“这你就别问了,总之是个讨女人欢心的小玩意儿,明天我会把图纸拿给你们的。” 他说着,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抬头一看,严羽和陈牙挠着头站得远远的。 看大门的老刘头也很有一些拘谨,不知何时竟离自己很远了。 而方才开口问自己问题的人,那个女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齐应芷。 陈王府的六小姐,齐应芷。 楚天舒看着面前的齐应芷。 她今日跟昨天见面时候显得很不一样。 昨日里王府相见,她是穿着长裙,戴着金玉各类饰品,妆容精致的贵女;今日相见,她脸上只施淡妆,妆还因汗而花,衣着也变成了朴素实用的棉麻混纺的简单衣服。 “你要讨哪个女人欢心?”齐应芷问道。 “六小姐。”楚天舒思考了一下,躬身拜礼。 “现在不是在王府里,你不用这么拘礼。”齐应芷平静看着楚天舒:“我刚刚还以为我看错了呢,你来这里做讨女人欢心的小玩意儿,不会是要拿来讨我欢心的吧?” 严羽和陈牙、刘老头三人见状不妙,率先逃跑。 “回六小姐的话,这小玩意儿……确实是要拿来讨您欢心的,这是十七少爷的一番心意,原本是想着做好了之后,拿来献给您的小礼物,没想到,如今还没开始就被我给搞砸了。” “齐中流他没有那么多的心思。”齐应芷平静看着楚天舒:“他也不会费心费力给我做什么小礼物来讨我欢心。” “他要给我礼物的话,应当是直接买的。” “而且既然都已经画了图纸了,那么想必是一个寻常买不到的,需要设计的新玩意儿。” “他没有这个能力设计新玩意儿。” “这个东西,是你要做来讨我欢心的吧?” 楚天舒点头:“六小姐冰雪聪明。” “你的心思太重,其实不适合齐中流这个笨蛋的书童。”齐应芷看着面前低头的楚天舒,颦眉说道:“而且你似乎有些怕我。” “是听到了什么流言了吧?” “觉得我可能会杀了你?所以才想着做点东西讨我欢心……又或者是,向我展现你的价值?”齐应芷慢慢说着向外走。 楚天舒叹气,跟在她身后:“六小姐果真英睿,心思通透,常人难及,我这一点小心思,您一下就给全猜出来了。” “至于流言,六小姐明鉴,我是从来不信的,做点东西讨您欢心,也只是想要回报您赏给我的那块表。” “这表价值不菲,我无功而受禄,心中感念,因而时时把它带在身上。” 楚天舒说着,掏出了身上的怀表。 这玩意儿他拿出来本意是要看时间的。 没想到这会儿居然还能派上用场。 “您心底善良,有大仁大爱,我岂会怕您,我只是敬您。” 楚天舒随口掰扯些废话讨饶,心里头念如急电,思索着齐应芷可能的反应和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目的。 “少拿些空话来套我。”齐应芷眼中显出几分不悦:“随我回府,晚一会儿把你的图纸送到我的院里。” 楚天舒点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是。” 齐应芷一步步带着楚天舒向外走,到厂房门口,对着门卫室里装死的老刘头说道:“去把灯关了吧。” 说罢,也不管老刘头的反应,径直走了出去。 楚天舒向门卫室内看了一眼。 老刘头正朝自己这边张望。 楚天舒想了想,快步跟上齐应芷,小声问道:“六小姐打算如何处置那三名带我进入厂房的工人?” 齐应芷的脚步顿住,回过头来:“怎么,觉得你自己现在安全了,开始有闲心管别人的闲事了?” “不敢。”楚天舒连忙低头。 “哼。”齐应芷冷笑:“你敢不敢,你自己是最清楚的。” 她这样说着,又没了下文。 好片刻,忽地问道:“你觉得我会如何处置他们?” ------------ 第十六章 图纸 楚天舒面前这位王府的六小姐并不熟悉。 目前已知的信息里,说实话也没有能够帮助他了解这个女人的。 所以这个问题,他真的没法回答。 可是说到底,他的回答,其实无关紧要。 对方也不是在征询他楚天舒的意见。 楚天舒叹气:“六小姐宅心仁厚,想必不会责罚他们吧。” 齐应芷没有回话,只是在前面走着。 不一会儿,两人上了她的专用列车。 回王府的路上,齐应芷也没有跟楚天舒说一句话,这越发叫楚天舒看不懂这个女人。 回到王府,楚天舒第一时间将自己已经画好了的图纸和写好了的各个子项以及其解决方式打包了,带着送往齐应芷的院子去。 掌院的珍妮小姐这一次说的不再是外语,而是熟练的云朝雅言。 “第二次见面了。”珍妮推着楚天舒:“小姐吩咐了的,你来了就直接带着东西去见她。” “谢谢珍妮姐姐。” 这一时正是齐应芷吃晚饭的时间。 她坐在圆桌前,面前是两菜一汤的简单晚饭。 楚天舒看了一眼,吃的很朴素。 “图纸带来了?”齐应芷一面吃饭,一面开口问道。 “都在这里了。”楚天舒将图纸奉过去。 自行车这个方案,必然是一个会带来极大利益的方案。 楚天舒将这个方案献出去,却没有半分不舍。 他本来就不太看重钱。 搞这个东西,本意也就是展现自己的价值,一方面保住性命,另一方面引起重视。 如今方案做完了,也能够成功的将方案献出去,以彰显自己的才能,目的肯定是达到了的。 虽然过程有一些超出自己预料,不过目的到底是达到了,可喜可贺。 齐应芷身旁的丫鬟接过了图纸,递给这位正在吃饭的六小姐。 这位六小姐并不着急看图纸。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粥菜,动作随意,但因为惊人的颜值,这样的动作于是有了几分难言的雅致与美感。 楚天舒看着她吃饭,看了一会儿,感觉自己也有些饿了。 “你现在一点都不焦急,那么想必你心里一定高兴坏了。”齐应芷吃着饭,平静地说道。 楚天舒一愣:“六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你做这东西,是要讨我欢心的,又说是因为我赏你的怀表价值不菲,所以想要做些东西回报。” “这两句话大约半真半假。” “也可能全是假的。” “但有件事情是决计不会有假的。” “那就是,你认定了,你做的这个东西,是很有价值的。” “你做这个东西,只怕并不是因为什么感念怀表的珍贵,想要回报我。” “你应当是跟着齐中流去学校,听到了我杀了他几个书童的事情,心里头害怕,所以想着做些东西,展现你自己的价值,叫我看重你,不像对待齐中流之前的那些书童一样随手杀掉。” “可是东西你并没有做出来。”齐应芷这会儿已经吃完了饭,用手帕擦了嘴,抬头看着站在眼前的楚天舒:“因为你在把东西从图纸变成实物的过程中就碰到了我,而我又对你的图纸感兴趣了,于是你顺水推舟的就把图纸给了我。” “这个过程,于你,是省掉了自己动手把东西造出来的过程而直截把图纸送到了我的手中。” “所以你现在,一定是很高兴的。” 少女眼神笃定。 楚天舒张张嘴,只是笑一笑,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心思被人猜透:“六小姐英明。” 齐应芷看着楚天舒平静的眼神,终于有些惊讶:“看来你对于你自己的图纸,真的很有信心。” 她还是没有选择去看图纸,就好像她完全不关心那图纸里面所绘制的是什么一样。 楚天舒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这个少女,是否有些过于聪慧了? 而且她为何对图纸一点都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那她要图纸做什么? 齐应芷这时第二次问道:“你觉得,我会如何处置那三名工人?” 楚天舒皱眉。 心念电转,他最后咬牙说道:“六小姐宅心仁厚,不会因为那么些许小事就责罚他们。” 齐应芷眉宇间酝酿冷意:“你确定么?” “我确定。”楚天舒回答。 “好。”齐应芷挑眉:“那就不责罚他们。” “但是厂里下班了之后还有外人偷偷进去。” “厂里没有遭受什么实际的损失,可是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件大事。” “这件事,那三名工人没有错,那么谁出了错?” “是我的错。”楚天舒立刻回答。 齐应芷见到楚天舒竟然如此干脆地认了错,很有些惊讶。 她想了一下,伸手拿过了图纸。 自行车是一个结构简单的人力机械。 楚天舒因为胸中有着成熟的自行车设计案,又有着完整的应用场景、目标客户群体,因此在各项事务地考量上,是非常成熟的。 在设计出自行车之后,还给出了维修、安全、市场前景、改进方案等多种配套设施的各种细节设计。 这种设计和对于未来市场、以及未来技术发展的展望,甚至比区区的自行车设计案更珍贵。 齐应芷粗粗看过,就觉惊讶。 “难怪你这么有自信。”齐应芷很是感到惊喜:“照道理说,这东西的价值,的确足够让你受到重视,也的确可以在任何情况下保住你的性命。” 楚天舒松了一口气。 “你果真是个胸有沟壑的。”齐应芷赞叹:“让你给齐中流那个蠢货当书童,真的有些委屈你了。” 楚天舒刚想说话,齐应芷便站起身,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啪。” 声音清脆,一听就知道是一张好脸皮。 楚天舒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 齐应芷面上一片冰冷:“照道理说,你应当因你的才能,获得一切你所想要的东西。” “但这也只是照理而已。” 齐应芷冷冷看着楚天舒:“你把这么值钱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写出来、画出来,很见水平。” “但这东西越珍贵,越值钱,你只会死的越快。” “甚至齐中流那个蠢货都会被你连累,跟你一块死。” ------------ 第十七章 要求 楚天舒皱起眉。 被打了一巴掌,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不是跪下,其他都好说的。 “请六小姐明示。”楚天舒很有些不解。 按照这少女表现出来的聪慧程度,她即便是想要驯化自己,也必然不可能无的放矢的羞辱自己。 齐应芷见到楚天舒没有生气,更加惊讶:“你这人……倒的确与一般的有点子能耐的人不太一样。” 才能超绝,过于常人的人,往往都有几分傲气在。 这样的人,在被打了,并且被人否定了自己辛苦创造出来的超绝技艺和惊人智慧的结晶之后,往往不会这么平静的。 “我就当六小姐是在夸我了。”楚天舒笑了笑:“六小姐能为我解惑么?” 齐应芷深深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心思深重,所求甚大的人。说道:“你所画的这个东西,是一个很有用的东西。” “所描绘的图景,也确实能够证明你是有洞见世事之明的。” “东西是个好东西,发展前景也好,随便找个厂子,按照你的规划,也的确是可以赚到很大的一笔钱。” “甚至我觉得,这个生意做个几十上百年,每个月赚个万八千块,都是很轻松的。” 齐应芷看着楚天舒,眸中的赞赏之情,丝毫不加掩饰:“这个东西,和与之相适应的,很成熟的商业规划都能够证明一件事情——你是个有大才的。” “你的确有自傲的资本,也的确,有着被重视的资格。” “单从这一点看,你进到府里,是府里捡了个大便宜;你给齐中流这个蠢货当书童,是齐中流上辈子修来的大运。” “但是你只是有能力赚这个钱而已。” “你有能力,却没资格去赚这笔钱。” “不光是你没有资格。” “整个陈王府,都没有资格赚这笔钱。” 这句话一出,楚天舒立刻意识到了自己思考上的纰漏。 是了。 自己想这些的时候,下意识代入的是自己之前所面临的社会状况。 前世与今生,是完全不同的! 那个老人家之后的那片土地上,可没有一个什么皇帝和一群什么王爷。 前世的自己,是根本不需要给人下跪的! 即便升斗小民,也有着最基本的,作为人的尊严。 但现在可完全不一样。 楚天舒又想起了那一天和新入府的家仆们一齐,跪倒在陈王脚下的情境。 齐应芷拍了拍楚天舒的肩膀:“看来你明白了。” “这么有前景的生意,陈王府是没有资格去做的。” “如果你真的把这门生意做出来,那么最好的结果是,你跟齐中流两个人在短暂的赚到一大笔钱之后,被一个路过的丧心病狂的人持枪射杀。” “尔后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位新锐的大老爷出面,擒获了那个杀人凶手,为你们报仇雪恨。” “我们这些家里人因感念大老爷的恩德,故而将这门你们生前操持着的生意奉送给对方,并且一生感激涕零。” 齐应芷语气中充满轻蔑:“又或者,我们这个破落的陈王府,会跟你们一样被一伙贼人持枪灭门也说不定。” 楚天舒低头:“多谢六小姐提点。” 齐应芷见此,满意地点头:“你能明白就最好不过。” 她说着,将图纸和方案悉数点燃,并看着它们一点一点被火舌吞噬。 “这个东西,你就当从来没有设计过,可以么?”齐应芷问道。 “六小姐在说什么?设计过什么?”楚天舒疑惑问道。 “好。”齐应芷点头:“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 “这样的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陈王府如今境况其实不好。” “但是即便再不好,也不需要你、更不需要齐中流去挖空心思赚个千几百块钱。” “钱很重要。” “但那是对于没有权位的人而言的。” “到了有权位和有资格攫取权位的人身上,赚钱,绝不是第一选择。” “拿到了权位,钱自己就会流过来了。” “六小姐的意思是……”楚天舒明白了。 她想要权位。 “我要你帮我,帮我去帮齐中流。” 齐应芷目光没有波澜:“陈王如今年纪大了,世子又英年早逝,如今府里世子的位置空悬。” “我觉得,齐中流也应当有资格争一争世孙的位置。” 楚天舒心中大喜:“六小姐是要我去改变陈王爷的想法,促十七少爷为世孙?” 立世子还是世孙,主要的参考意见,是陈王自身的想法。 不过不管陈王那个老不死立谁继承王位都跟楚天舒无关。 他只是很单纯的想要杀掉陈王而已。 齐应芷用看傻逼的眼神看着楚天舒:“你凭什么改变王爷的想法?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以六小姐高见?” “上个月先帝不幸大去,如今皇帝年幼,朝政由六议司辅佐秦辅政操持。” “秦辅政议学院出身,收徒不多。” “他老人家的弟子里面,有一位官居岑央郡大司议。” “这位大司议出身勋贵,却没有继承家中爵位,而是由考试入朝为官,先是被先帝点了做县长,而后入省议,都参议税,一路做到岑央郡四省一百零九县的大司议。” “然后去年岑央郡白柳省中闹了旱灾,这位大司议为救济民众,一连熬了两个月,死在了任上。” “此人在朝中、民间声望都好得不得了。” “更重要的是,这人只有一个独女。” 齐应芷看着楚天舒:“换句话说,如果齐中流能够得到这位大司议的独女的垂青的话,世孙的位置,就一定是拿到手了。” “救济百姓的途中死的?”楚天舒皱眉:“这种可敬的人物……” “我打听过了的。”齐应芷说道:“她的年纪与齐中流差似。” “我只能尽力而为。”楚天舒叹气:“六小姐明鉴,我是真的不会讨女人欢心。” “无妨,尽力则可。”齐应芷叹气。 这种事情,再聪明的人都没办法打保票。 只能说是尽力而为了。 “这件事情无论成与不成,待到府中世子或者世孙确立下来,我都会帮你脱去奴籍,并给你五百块钱,供你自己做点小买卖。”齐应芷叹气。 “多谢六小姐宽宏。”楚天舒说着,又补充道:“六小姐,工厂里头是否能给几天假期?加班的话,能否多给些工资?” 齐应芷盯着楚天舒。 楚天舒叹气:“小人告退。” ------------ 第十八章 谢凝紫 (上) 回到属于自己的小房间里,楚天舒将齐应芷给的东西全掏了出来,盘算得失。 首先是,辛苦画出来的图纸和做出来的方案都已经在自己眼前被齐应芷一把火烧了去。 所以短时间内,自行车肯定是做不成了的。 预想中以此为基础的挣钱方法,也都要搁浅。 不过这没有什么。 因为楚天舒本身就不指望自己能够拿到自行车行业带来的收益——他现在可还是陈王府的家奴呢。 原先做出这个方案,目的就是获取到齐应芷的看重,一面是打消她的杀心,保住自己的性命;另一面就是试探此时的技术水平,加深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 如今方案没能施行,可是两个目的已经全部都超额达成了。 算是好事。 另外就是…… 楚天舒看着面前桌上的一只小手枪。 这只手枪,是齐应芷赏赐给自己的。 与这只手枪一块到手的,还有一张金票。 一张金票,就是一百块钱! 这两样东西,都是齐应芷给的甜头,属于是钓鱼时候打的窝,训狗时候丢的肉骨头。 展现了才能,虽然是被她打击了一顿,可好处,却是实打实地收到了的。 楚天舒尽管很清楚这是种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的手段,可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钦佩齐应芷。 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人,驭下手段竟然如此纯熟。 即便是勋贵出身,家世非凡,这样的女人,想必也很少见。 在两样看得见的物质奖励之外,齐应芷还给出了两个看不见的奖励。 那是一个许诺。 ——“你如果真的能帮着齐中流把那女孩儿拿下,我到时可以直截帮你脱离奴籍,并给你五百块钱,叫你可以做点小生意。” 齐应芷很明白,楚天舒这样有能耐的人,是不可能愿意一辈子给人当奴才的,所以她索性直截把楚天舒要经历一番奋斗才能艰难获取的东西拿了出来,当成了一根胡萝卜,准备吊着楚天舒,叫他卖力。 当然,如果楚天舒真的能够实现她定下的目标,她肯定也会毫不吝啬地实现自己的承诺。 另外一个看不见的奖励就是,楚天舒对她提出的要求。 楚天舒希望她能够给工厂里的工人一定的假期,并且加班多少给点加班费。 她没有直截应承下来,但没有反驳,楚天舒觉得,她应当是会去做的。 但,她能做到什么程度,那就不好说了。 一番辛劳,所得远远大于所失。 也是非常出乎楚天舒意料的了。 “接下来就是帮着齐中流去讨那个女孩儿的欢心了。” 谢凝紫。 故岑央郡大司议谢青云独女。 因其父谢青云是死在任上,并且是死在赈济百姓的路上,死在恢复生产、重振民生的路上,所以这个女孩儿是得到了当下云朝的几乎所有阶层的人的同情和喜爱的。 这种同情和喜爱,就是一笔极大的政治资源。 据齐应芷自己说,目下的陈王府,已经衰颓得很厉害了。 如果齐中流能够跟谢凝紫自由恋爱,获取到这份政治资源,那么陈王府的下一任陈王的位置几乎板上钉钉。 但是,这么大一块儿香饽饽,觊觎这女孩儿的人肯定是不会少的。 楚天舒叹气。 他自己都没有追过女孩儿,竟然就要帮别人追女孩儿了。 “这个活儿,不好干呐。” 不好干,也得要尽力去干。 这个活儿如果没有进展,那么齐应芷之前许诺的条件,就只会是一个许诺。 总得要脱奴籍的。 楚天舒收起了手枪和金票,躺在床上,想起故乡。 故乡的人和事,都有值得留恋的地方。 不过比起故乡,眼下的这个世界,显然更需要,也更适合自己这样的人。 闭上眼睛,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飘过脑海。 一字一句,真而炽热的理念在心底回荡。 “我是无论如何,不愿给人下跪,不愿给人当奴才的。”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个像我这样的人呢?” 楚天舒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经是早晨。 与“碰巧”来了自己这边的红玉打了招呼,楚天舒离开王府。 陈焜陈老头风雨无阻地出现在街口处,炸盒子的香味伴着烤红薯、炸金果、糖葫芦的香味,狠狠敲击楚天舒的鼻腔。 “诶,楚小哥,你怎又出来了?”陈老头看到楚天舒,有些惊讶。 连着三天都能出府,这级别不低啊。 “出来走动走动。”楚天舒要了一个素炸盒,同相熟的陈老头和卖红薯的老李打了招呼,便吃着炸盒,站在原地等候。 不多时,齐应芷的列车停了下来,她的贴身丫鬟雏风打开了车门:“上来吧。” “好嘞。”楚天舒吃着炸盒,上了列车。 陈焜和卖红薯的老李都很吃惊。 “那是陈王府的六小姐的专车吧?”老李迟疑,不自觉伸手拿了一个烤红薯,掰开皮去,扔进嘴里。 “好像是……”陈老头瘪瘪嘴:“这像是攀上了六小姐了啊。” “真是看不出来。”老李摇头。 “六小姐早上好。”楚天舒吃着炸盒,对着齐应芷打招呼。 “待会儿去拿了谢凝紫的资料,回去好好琢磨琢磨。”齐应芷说道:“不管能不能成,起码要保证齐中流跟谢凝紫成为好友。” “一定尽力。”楚天舒说道。 “还有就是,谢凝紫是不在太学院读书的。”齐应芷想了想,说道:“为了表示对些司议的恩宠,秦辅政专门安排了谢凝紫跟小皇帝一起读书。” “所以你们平时能够接触到谢凝紫的时间和地点都很受限制。” “六小姐。”楚天舒插嘴:“问一下,就是,秦辅政都已经安排了谢凝紫谢小姐跟皇帝一块读书了……那会不会小皇帝内部消化,自己就把那女孩儿给拿下了?” 齐应芷愣了一下。 好一会儿,她才摇着头说道:“应该不会的,即便有这个可能,秦辅政也不会答应的。” “这样么?”楚天舒点头。 基于齐应芷昨天所表现出来的的智商,楚天舒决定相信她的判断。 ------------ 第十九章 谢凝紫 (中) 齐应芷收集到的关于谢凝紫的消息很少,写在纸上,只有不到一张纸的内容。 总共大概是两百七十多个字,没有附照片,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谢凝紫的爱好、学过的东西,以及爱吃的、喜欢的颜色、经常路过的地方。 楚天舒最看重的,谢凝紫的长相、身高等具体的,一项都没有。 “六小姐,这个信息,是否有些过于简略了?” “这已经是能够收集到的所有的信息了。”齐应芷揉着眉头:“以谢小姐的身份,没有多少外人能够接触到她,信息是很不好找的。” “也就是说,现在还在找?” “对。”齐应芷点头:“而且还有一点就是……有很多人跟我们一样,惦记着谢小姐。” 楚天舒叹气:“我们只能拿到这么点消息,竞争对手想必也不比我们多多少吧?” “那可不一定。”齐应芷摇头:“陈王府毕竟……以谢小姐的身份来看,她嫁个王爷当王妃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所以竞争对手,很多都要比我们更具优势,最起码的,能够认得出谢小姐的人,就不会少。” “了解了。”楚天舒叹气:“那六小姐,我还有件事情。” “你说。”齐应芷看着楚天舒。 “我的想法呢……我想在你这工厂里看一看。” “看什么?”齐应芷点头:“如果是想造一台自行车出来,我劝你不要想。” “自行车是什么?”楚天舒疑惑:“是六小姐厂里发明的新玩意儿吗?” “你那要看什么?我这厂里没有什么独家的秘方的,你说说要看什么,我叫人专门带你去看就是了,省点时间,你也好多拿出些时间去琢磨琢磨寻一下谢小姐。” “我想看看工人。”楚天舒说道。 这是没有什么可保密的。 他想看看工人的具体生存状况。 以他这几天的经历,其实没办法对这个世界做出基本的判断的。 人民群众的基本生存状况、由生存状况而衍生出来的心理状态,现下的生存状况与之前的生存状况相对比,产生的更细致的底层情绪和思考区间。 这些细致的东西,就是前一个世界里的那几位斗争着的人物最后总结出来的经验中最核心的东西。 这是斗争的方法。 是通俗意义上,能够撬动五洲,搅乱四海,覆地翻天,创造出崭新世界的手段的起手式。 齐应芷皱眉看着楚天舒:“这些工人没什么钱的,他们的需求就只有衣食住行这些简单的东西,别的东西在他们,是没有市场的。” 她觉得楚天舒是在做市场调查。 这也挺好。 “我总喜欢自己亲眼看一看,而且六小姐。”楚天舒笑着:“我以后脱了奴籍,总得要吃饭的,我吃个饭,养个家,是用不到太多钱的,不大的市场,对我而言可能反而更好也说不定。” “毕竟市场前景小,很可能就意味着……竞争对手少。” 齐应芷莞尔一笑:“你心里掖着藏着,我没兴趣,你办好我交代的事情,无论能不能成,我都给你自由身。” “你这样的人物,强留你,反而可能会被你所伤。” “多谢六小姐体谅。”楚天舒低头。 “雏风,去带他在厂里走一走。”齐应芷挥挥手,喊了雏风一声。 楚天舒在工厂里走走看看。 赤阳钢铁厂主营业务是钢铁制造,副业是帮大云朝廷制造些枪械。 这里不制造弹药,即便是枪械,也没有完整的流水线,更侧重的,是制造枪械所需要的各个型号的簧机。 “这个结构……”楚天舒大致看了一圈成品。 厂里面生产的大多数是长管的后膛装填式燧发枪,流水线上的工人们的工作,若说制造单体一把枪上,其实算不得繁重和劳累。 真正意义上累人和折磨人的,是这种无休无止地盯着重复的场景,争分夺秒地重复一样的动作。 楚天舒曾下过工厂,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麻木的工作。 这样的工作,真的是能够通过重复的场景和机械的劳作把人的人性和脑子都给磨掉的。 楚天舒在这会儿工人们工作的时间去问问题,工人其实无暇回答他。 问些吃了什么,早饭多少钱之类的没营养的屁话,大家也不是特别想回答。 找了一下,也没找着严羽和陈牙。 “雏风姐姐。”楚天舒问道:“你们这厂里发工资,是每日一发,还是按月发的?” “自然是按月发放了。”雏风有些奇怪看着楚天舒:“按日发的话,厂里头的人员流动就大了,太不稳定,于生产是不利的。” “所以按月发比较好?” “何止是按月发比较好,周期越长越好!”雏风说起这个,很是来劲:“要我说啊,最好按年发放。” “这样的话,没拿到钱的工人就更不敢偷懒了,也更不敢辞职或者跳槽。” “而且这样的话……也更方便扣工资,对吧?工人大多是没有记账的习惯和能力的,你做个假账,多扣他们一点钱也更简单了。”楚天舒坏笑。 雏风猛然点头:“是嗷,我怎么没想到?” 纯度很高的走狗。 楚天舒短时间内没有了争取雏风的心思,只是笑着:“其实说实话,我觉得,压工人工资很没意思,也对我们不好。” “对我们不好?”雏风懵懂看着楚天舒:“这怎么讲?” “工人老老实实工作,一年到头也就那么点钱,吃不起喝不起的,如果这样的话,对于我们工厂而言,一辈子都只是外人,都只是个很平常的打工仔。” “试想,一个没吃过好吃的,没玩过好玩的的人,他哪里有多少动力去付出规定时间之外的努力呢?” “甚至原本应该有的努力,他们也不愿付出。” “每天就混混日子罢了。” “但是如果我们按他们的表现,给他们一点点的物质奖励,比如说这个月他每天按时到,又加了班,那我们大可以给他一点奖金。” “这样他钱多了点,获取到了比平常更多的资金和生活资料,日子好过了,自然也就高兴了。” “尤其是当手里有了更多的钱,那么他很自然就会提高自己的生活品质。” “这样的话,他的个人利益,在很大程度上,就与我们工厂保持一致了。” “如此,他就会为了自己的个人幸福而卖出比往常,比规定更多的力气。” “他们卖力气多了,我们不就能收获到更多了吗?” ------------ 第二十章 谢凝紫 (下) “工厂真正要拥有收益,靠的是这些工人去干活。”楚天舒笑笑:“无论多少订单喂到嘴里,你总要让工人干活去完成订单才能够收钱吧?” “既然如此,真的想要提高收益,那就从工人身上着手。” “而工人身上有什么呢?一个是每天的工作时长,另外一个就是这些工作时间里面的工作效率。” “一般的厂,包括我们这个厂子,在目前看,工人每天的工作时长已经是足够长了的。” “时间长度上,已经几乎没办法再加了。” “所以不妨纵向想一想。” “既然已经没法子再增加工作时长,那么最好的办法不就是提高已有的工作时长里面的工作效率吗?” “既然如此,其实依靠的,还是他们自己的自觉性。” “你当然也可以额外的雇人拿着鞭子站在旁边抽打他们,吃疼了,他们也就格外的用心了,这是以往所验证过了的。” “但是我其实并不建议这么干。” “因为额外雇人抽他们,雇一个,又要多至少三个工人的工资。” “而且工厂里面的生产,说实话,不懂得里面窍门的人是看不出工人偷懒不偷懒的。” “你雇了人,万一雇来的是不懂行的人,那么很可能工人最初因为害怕和不懂得关窍而工作效率高了那么几天,后面工人摸到敲门了,自己就找到了偷懒的办法,报复性的偷懒,工作效率甚至不如如今。” “你要知道,这群人最是狡猾懒惰了。”楚天舒笑嘻嘻说道。 雏风懵懂眨巴大眼睛:“所以那要怎么办啊?” “就是稍微给点奖金啊。” “工人本身就没钱,工资也低。” “你依靠扣他们工资,能扣回来几个钱?” “给他们发奖金,也发不下去几个钱。” “但是发点奖金,知道了卖力干活是可以获得比规定的更多的钱的,自己就鼓足了干劲了。” “另外就是,别的厂不发工资,过节不发褚米、火狗肉,不给休息时间,我们厂稍微给一点,工人下了班聚在一块儿喝酒的时候,我们厂里的工人就会把这些事情说了出来,他们自己心里也有一杆秤的。” “虽然狡猾、懒惰,可他们终究不是傻的。” “嘿嘿,有了对比,知道了我们厂比其他的厂好得多。” “那么他们的干劲就会更足,就会更感激我们厂,就会越发的不愿意离开。” “你想想,每个月多发三五分钱,一年下来才多少?” “工人卖力工作,一个小时就能把这个钱赚回来还有的多。” “这不比单纯的扣钱,单纯的叫他们加班更有效率吗?” 雏风点头,虽然听不太懂,可是感觉真的好有道理。 “砰。”身后的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齐应芷冷着脸站在门口:“说到底你还是为了扩大你的市场而已。” “六小姐明鉴。”楚天舒笑嘻嘻:“我是存了私心的。” “倒也坦诚。”齐应芷点头:“不过你所讲的,确实不无道理。这样,你最近这些天有空的话……可以拟一份方案出来。” “六小姐要我的方案?”楚天舒搓搓手。 “五十块。”齐应芷一瞧楚天舒这副模样就觉得心烦意乱。 这个人的才智倒的确是有的,但是软硬不吃,现实得很,画饼画的比自己还逼真,要他做点什么事情都必须得掏出真金白银来,真的有点讨厌。 齐应芷这样想着,赶苍蝇一样的挥手:“行了,你也别待在厂里了,赶快回去把方案做出来,研究研究如何跟谢小姐搭上线才是正事。” “遵命。”楚天舒点头,却并没有走。 齐应芷眼角一跳:“雏风,拿五十块给他。” “哦。”雏风傻乎乎的,直截从胸口掏了小钱包出来,拿了一张五十块的金票递给楚天舒。 “多谢六小姐。” 楚天舒小心收好了金票,离开厂区,坐了齐应芷的专车回到王府。 这会儿齐中流还没起,楚天舒倒是有时间再简单吃点早饭。 路上坐在车里往外看,玻璃车窗,窗外熙熙攘攘,极是繁华。 市井里头,人们的早餐多是发灰的形似馍的东西,间中夹些丝丝络络的海菜,道路上见不到几个乞丐。 这样的世道,如果不惟是放在首府天京的话,那么起码能证明,这个王朝还没到中后期。 但如今这场景就是在天京,所以也没法儿说明这个国家的实际情况。 而且这样隔着玻璃去看,始终雾里看花,井中格月。 还是应当早一些解决王府的事情,脱身成为自由人,自己融入其中再做实际考察。 楚天舒默默的将心思收回,回到王府,坐在书房里,一面吃着饭,一面在纸上设计工厂的奖惩机制。 虽然与齐应芷说的,楚天舒是因为有私心,想要培养属于自己的市场才提出要给工人们以优厚一些的待遇,并且引入的,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制度,可是实际上,工人是不在意这样的制度对自己友好不友好的。 ——都他妈的做这种工作了,谁还在意那么点休息时间和人格尊严? 老子们要钱。 能在月底结算时候给更多钱的制度,就是好制度;能够在相同时间里给更多工资的厂子,才是好厂子。 虽然这样的奖惩制度是把人当狗遛,当猴子喂的机制,是比当前粗放而原始的工厂管理模式更加高效的压榨手段,但是当下的工人,绝对是会举双手赞成的。 并且工厂主,也会举双手赞成。 粗放的管理,也是管理,也是需要人手和钱的。 招一个可用的管理层,比招几个工人花的多太多了。 但是一套优秀的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反而可以裁汰掉许多不必要的冗职。 将这部分的成本贴进工人身上,可以获得的,是比之前更高的生产热情和生产效率。 这对于工厂主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在当前的这个时间点里,工人想要的只是钱,工厂主想要的,也只是单纯的产能,在双方都无意于考究自己的尊严和威严以及社会影响、国家法律的情况下,一套优秀而先进的剥削制度,就是可以很诡异的将矛盾双方本来对立的利益统一起来。 ------------ 第二十一章 寻人不遇 “少爷一个月上几天课?” “一个月?一个月当然上二十天课。” “没有休假吗?那岂不是很辛苦?” “不过一年只上十个月的课,还是不错的。” “所有学校都这样?” “大概吧……听说有些平民的学校,是一年上十二个月的课的。” “那更辛苦了。” “命不好,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齐中流随意说道。 “命……”楚天舒嘴角扯了扯,决定换一个话题:“少爷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 “我喜欢的?”齐中流想了想:“漂亮的我都喜欢,不偏颇。” “这种不偏颇……”楚天舒叹气:“还蛮好的。” “少爷知道谢凝紫谢小姐吗?” “谢凝紫?谁?” “不知道也没关系,就是个其貌不扬的美女而已。” “是美女?有多美?”齐中流一听“美女”二字,顿时来了兴趣。 “听六小姐说,追求谢凝紫谢小姐的人,比追求六小姐的人,多得多。” “这么夸张?”齐中流激动不已:“那这位谢小姐,在哪个班?” “谢小姐据说不在太学院上学。” “已经结业了?” “不清楚,我回头帮少爷打听打听吧。”楚天舒说道。 “也行。” 两人闲聊着,机车到了学校。 楚天舒跟沈思源等几名新认识的书童打了招呼,便出了学校,在学校对面的街道上的赵老头的店铺里头买了一只猪手,随后拿着猪手,也不急着吃,开始跟老头聊起天来。 这样年纪的老人家,是很喜欢热闹和聊天的。 因为年龄增长,身体衰弱,很多活动是做不得的,但是有空闲时候,什么都不做也怪无聊,总要有些事情可以打发时间。 跟人聊天,无疑是首选。 因之前楚天舒喊了赵老头一声“爷爷”,所以老头对楚天舒印象颇深,此时隔天再见,分外亲热。 虽然不可能说卖猪手不收钱,但一些老头觉得不值钱的消息,却着实的一点都不吝啬。 楚天舒此际最想要了解的,就是各个方面的信息。 他要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有足够的了解才行。 因此对于老头随口吐露出来的那些看似无用的信息,都很着意。 两人聊了许久,楚天舒一掏怀表,看看时间快到,便与赵老头告了别。 齐应芷给的消息上说,谢凝紫因是与小皇帝一齐受秦辅政教导,而秦辅政的时间安排,从早晨十点钟之后,就没有时间再行教育,所以大部分时间里,谢凝紫会在十点钟左右出皇宫,在距离皇宫很近的伏焰街上吃小吃。 伏焰街,距离太学院,步行也就是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太学院的学生在正午放学吃午饭,因此时间上是充足的。 太学院到伏焰街的路,楚天舒在之前与赵老头的闲聊当中已经得悉,此际赶过去,比想象中快一些,只十分钟左右便到。 到了之后,楚天舒也并不急着到处找人。 ——他一不知道谢凝紫的外貌,二不知道对方的具体爱好,唯一知道的就是对方的年龄同齐中流差不多。 但差不多是差几岁? 这样的已知信息,他根本就没法儿精确地找人。 即便对方就在同一条街上,即便对方就在眼前,楚天舒也认不出。 他总也不可能上去开口就问“你是不是谢凝紫”。 所以今天来,主要就是来熟悉一下路,验证一下齐应芷给出的信息。 啃着之前买的猪手,楚天舒在这条街上转悠起来。 因为靠近皇宫,所以这里的房屋都还比较气派,沿街店铺装潢也都还算豪华。 ——这样豪华装修的店铺,光靠一般的小吃,是必然不可能维持的。 甚至楚天舒走了半天,都没见到一家卖小吃的。 基本上都是些一看就知道高大上的饭庄。 楚天舒最初还以为是异世界小吃店的特殊景致,走进去问了问。 这面的饭店,多是主打异国风味的。 而且大部分的饭店,都有着异国官方的背景。 这就更不可能是什么小吃店铺了。 楚天舒用了一个多小时,把一条街整个逛下来,异国的人见了不少,大饭店也见到不少,白人、黑人、黄发、白发、黑发、红发的都见到了,惟独没见到小吃店,更没见到年纪在十几岁上下,衣着光纤的少女。 这样的情况,楚天舒觉得,才是正常的。 齐应芷所得到的那些消息,既然按她的说法,陈王府都已经开始败落了,那么比陈王府更有权势的那些人,必然也是可以获取到的。 这样的信息…… 不敢说毫无价值,但也不可能有太高的可信度。 起码,是不可能倚靠这些信息寻到谢凝紫这样的重要人物的。 验证过了这些信息,楚天舒马不停蹄地赶回去。 路上,靠近太学院的府阳街,倒是终于见到了小吃店。 临近中午,附近的学校都开始放学,这些小吃店里也都已经开始有客。 楚天舒路过时候,看到有一家门脸较老的店铺,也没个招牌,只门口摆了个盆,盆上盖了网,里面是鲜活正在呱呱乱叫的蛙。 正好跑了一个多小时,肚子也开始饿了,楚天舒便进到这家店里。 店里头还没上什么客人,不大点的店铺里,只一桌有客人。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喂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吃蛙。 两人衣着一看便知不是什么便宜货。 年龄小些的少女吃着蛙,抬头看了一眼楚天舒。 楚天舒的目光与她对上,便下意识点头示意。 少女愣了一下,随后傻乎乎笑起来。 笑容很好看,除了缺一颗门牙看着比较呆。 “老板,蛙咋卖的?” “五香的、麻辣的都是五分钱一只,香辣的六分,甜的八分。”店老板还没出声,缺了一颗门牙的少女抢答道。 楚天舒撇嘴:“蛙居然还能吃甜的?什么人才会吃甜的啊?” “你不吃甜,你没品味。”少女立刻说道。 楚天舒看了一眼对方的小短腿,毫不客气地回击:“你吃甜,你幼稚。” ------------ 第二十二章 校园情书 “你才幼稚,你全家都幼稚!”少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下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楚天舒一只手搭在耳边,做出听不清的样子。 少女立刻提高了音量,奶凶地咆哮着:“你才幼稚。” “你在说什么呀?为什么声音这么小,我都听不到的,不会是吃甜的吃多了身体虚弱无力吧?” “你胡说!”少女恼怒不已,连连说话,想要为甜食辩解。 楚天舒这时却不再搭理她。 生气吗? 想要继续跟我吵架吗? 我偏不如你的意。 你自己生闷气吧。 蛙还吃甜的,简直无药可救。 楚天舒先要了五只蛙,都是麻辣口味。 他端着蛙坐在两名少女旁边一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先前与他吵嘴的少女这时偷偷摸摸走过来,从楚天舒餐盘里夹了一只蛙,并且飞快地塞进自己嘴里啃了一口。 “呸呸呸。”少女吃了一口,应该是被辣得有点难受,连连的吐舌头,一边吐舌头,一边喝果汁,等到嘴里的辣意消散得差不多了,这才从自己餐盘里夹了一只蛙过来,丢给楚天舒:“一看你就没吃过好东西,根本不懂得欣赏美味,吃些什么难吃的要命的东西,还是尝尝我这只。” 楚天舒嫌弃看着她:“你才是不懂欣赏。” 少女身旁,年龄稍大一些的少女对着楚天舒苦笑。 这两个人分明就不认识,怎么开始时候挺和善,没两句就吵起架来了? 还是因为这么无聊的话题吵起来了。 简单的吵个架,两名少女这边饭似乎也吃得差不多了,于是她们起身离开。 离开之际,少了一颗门牙的少女对着楚天舒愤愤地虚握双拳,打起拳击来。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吃甜食吃得你这打拳都没力气,还是赶快吃点辣的补一补吧。”楚天舒补刀。 少女更气了,但是似乎有急事,又或者是单纯的觉得自己吵架吵不赢,所以也就没有再与楚天舒做口舌之争。 两人出门向右。 楚天舒低头吃蛙。 随便找个理由跟人吵一架,气气人,果然是很疏缓心里头的压力和负面情绪的。 想着,他夹起那只散发甜味的蛙。 待要吃时,忽然抬头。 右边? 那两个少女出门右转了? 楚天舒冲到店门口,转头向右看过去。 一队荷枪的侍卫簇拥了两名少女,正朝着皇宫的方向行进。 楚天舒深深呼吸。 脑海中浮现出方才与两名少女相处的短暂景象。 年岁大一些的那个女孩儿,毫无疑问是个陪衬,甚至可能只是个比较得宠的丫鬟。 所以那个小女孩儿……是谢凝紫? 这个年龄,可不是能跟人谈恋爱、结婚的年龄吧? 楚天舒包了剩下的几只蛙,结了帐,快步赶回太学院。 回到太学院时候,距离放学还有一点时间,楚天舒将蛙分了与沈思源等几名脸熟的书童吃。 一群书童边吃边讨论哪一位小姐的陪读丫鬟更漂亮,几名书童有意蹿捯已知非常有钱的富哥楚天舒带着哥几个去到城北的大青楼去见见世面,体会一把纸醉金迷的感受。 楚天舒直截拒绝了。 “俺的钱要留着回家讨老婆的。” 楚天舒这么说,倒也是正经事,因此也就没有人再继续这个话题。 放学之后,楚天舒等人赶到教学楼,询问齐中流今日要吃什么午饭时候,偶见之前要求楚天舒写情书的那个少女挥舞着手里的笺书,高声询问着到底是谁给自己写了情书,有胆子写情书就得要有胆子当面告白。 “你的情书我仔细看过了,写的还是可以的,文辞是很好的,我也很喜欢,但是我不喜欢怯懦的男人,看在情书写的很好的份上,我姑且对你有些好感,如果你敢当众像我告白的话,我说不定就能考虑考虑跟你交往。” 少女是这样说的。 可是楚天舒清楚地记得,她手里挥舞着的那封情书是自己写的。 那是少女花钱雇自己写的。 原来写了来是用来钓鱼的吗? 或者说是单纯的花点钱制造话题来装逼? 姑且对你有些好感。 咦,好傲娇的话啊。 年轻人朝气蓬勃,对于这种八卦,热心起来得非常之快。 知情的人要么如楚天舒不敢吱声,要么就是齐中流这样实际得了好处的,也只是默默的看着少女在班里、外班一声声询问。 这当然是找不到正主来认领的一封情书。 于是折腾了半天,少女最终在闺蜜们羡慕又钦佩的劝说声中,将这封以方正清疏的馆阁体写出来的情书贴在了太学院里的示众牌上。 一大群吃瓜群众于是不辞辛劳,亲自跑到示众牌前观看。 甚至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教师也跟着前往。 “这字写的见功夫,是没见过的字体。” “内容也还可以,含蓄而不玄虚,虽说用辞略显造作,可确实是有文辞的。” “好一个内秀的男生。” 女老师们脑部比较厉害,说着说着又从字体推论到长相、身材。 他们最后认定了,写这封情书的男孩儿一定是个身高中等、身材消瘦、面貌清秀,有女儿容貌特征的,内向的男生。 并且老师们还专门在自己印象中寻找符合条件的男生一一对比。 一番看起来有理有据的推论,着实叫人信服。 齐中流等人因忙于吃瓜,一时竟也没有了吃午饭的兴趣,只是兴致勃勃地在人群边缘听着同学们按照女老师们给出的条件一个一个乱猜。 “是张尧吧?我记得张尧的软笔字写的就特别好,他爹还是教议司的张侍议呢,听说当年才学高绝,天京有不少女生都……” “我也觉得应该是张尧。” “话说被告白的女孩儿是谁啊?” “结业四班的,好像是陈秋钟。” “是陈秋钟的话那就难怪了,那么漂亮,家世又好。” 齐中流听着这些话,努力地憋着笑。 他身边,沈映仁快要憋不住笑了。 几人连忙从人群中撤了出来。 知情人们互相对视,而后大笑。 “你们说,闹这么大,陈秋钟图的是什么啊?” “你管她图什么?”沈映人笑得直不起腰来:“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不然的话以后跟陈大小姐可就做不了朋友了。” “看了这么久的戏,也饿了。”齐中流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褪色:“天舒,你去随便买点吃的吧,待会儿记得给陈大小姐带一杯绮鱼口味的奶茶,待会儿我们哄哄陈大小姐。” “你这回活干得好,陈大小姐得了便宜,再喝你一杯奶茶,说不定就追加一点好处费封你的口了。” “好。”楚天舒点头。 ------------ 第二十三章 汇报 买来了一堆吃食,又额外买了陈秋钟喜爱的绮鱼奶茶,一群人重的来到用餐厅吃饭。 不同的事情是,今天楚天舒被特许上桌。 楚天舒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少男少女看着和善无比,吃瓜时候的那种表现又与前世所见的那些学生一般无二,可究竟,是不一样的。 就像此际,自己虽然被他们特许了可以与他们一块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但自己在他们眼里,仍旧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他还是一个书童,一个家奴,一个奴隶。 一个,具有着一定能力的,私有财产。 跟前世小白领们家里豢养的小猫小狗之类的宠物没有任何区别。 能够给自己带来自己所需要的正面价值,上桌跟人一齐吃饭是没问题的。 可是一旦有需求,噶个蛋蛋也是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的。 楚天舒,从来不是他们的同类。 “陈小姐觉得,这封差事,我做的怎么样?”楚天舒吃着自己刚刚买来的蛙问道。 “做的很不错。”陈秋钟喝着绮鱼味的奶茶。 喝着,她伸手拍了拍楚天舒的头:“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只给你们家少爷那么点钱算是亏待你了。” 楚天舒摇头:“报酬倒没有什么,毕竟是十七少爷答应了要帮陈小姐的。” 沈映仁急切问道:“陈秋钟,你这么干,到底图个啥?” 齐中流吃着麻辣口味的蛙,竖起耳朵。 大家都很想知道。 陈秋钟想了想,放下了手中的奶茶,拿了手帕擦擦嘴:“我是想告诉某个人,我也是有很多人追求的,而且有的是优秀的青年才俊。” “哦~~小两口吵架了~~”沈映仁声音拉得老长。 齐中流也跟着意味深长地笑。 “那陈小姐。”楚天舒问道:“要不要换一种字体,换一种风格,再来一封?” “暂时不用。”陈秋钟是很懂得克制的。 这样的风头,出一次就行了。 “这样的书信,有一封就行了。”陈秋钟想着,又说道:“我瞧你很会写软笔字,而且上次的字跟这次的就不太一样。” “是的,是有些微不同。” “你把这次的这种字体,教教我吧。”陈秋钟说道:“我想学一下。” “陈小姐,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吧?” 小两口吵架,制造个危机感就行了,别制造出已经跟别人好上的假象吧。 陈秋钟皱眉。 齐中流咳嗽了一下:“咳,是我的问题,楚天舒入府比较晚,我也就是拿他来应应急。” 很显然,这一次甚至不算拒绝的否定,很是惹陈大小姐不快。 陈秋钟听到齐中流的解释,再看楚天舒,眼神就有些奇怪了:“你不愿意教我?” “不是不愿意教,而是这么做,是否有些过分?那个人会不会以为……” 陈秋钟嗤笑:“你管她想什么,她越生气,我越开心。” “而且这是你应该考虑的事情吗?你有什么资格考虑我的事情?” 啧。 楚天舒低头:“知错。” “知道错就好。”陈秋钟缓缓点头,语气也跟着柔和下来:“你放心,你教了我你的字体,我也不会亏待你。” “我手里头,如今可以匀出五百块钱来,你若是有胆量,可以都拿走。” “但是能不能拿走,有没有胆量拿走,就要看你自己。” “不敢。”楚天舒低头。 “这样吧。”齐中流这时候开口:“二百块钱,我让他教你。” 陈秋钟听到齐中流的提议,很是鄙夷:“怪不得不愿意把他送给我,原来是打着这么心思,想用他赚我的钱。” 齐中流干笑:“这之前肯定是没想过这些的。” “无所谓。”陈秋钟撇嘴:“二百块就二百块。” 楚天舒这时从桌上站了起身。 沈思源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不明白,为何楚天舒要忽然站起来。 那可是少爷和小姐们啊。 能跟少爷小姐们一齐吃饭,那是多大的光荣! 为什么忽然要站起来啊? “楚天舒,你可得好好的教陈小姐。”齐中流嘱咐道。 “一定的。”楚天舒低眉顺眼。 没有人看得到他深藏心底的情绪是什么。 …… 下午回王府,楚天舒先是自觉地写了齐中流等几人的作业,随后更是用软笔写了许多适合练习的字。 完整的字之后,是被拆解开来了的笔画、部首。 写了二百多个字的字帖,楚天舒随后与齐中流告了假,说奉了六小姐的命令,要去她的钢铁厂里去听命令。 齐中流倒也干脆,直接放了楚天舒离开。 看得出来,他是很怕自己的姐姐的楚天舒用了他姐姐的名义,他甚至连问一句到底是要听什么命令都不敢。 离开王府,楚天舒来到钢铁厂时候,厂里还没下班。 齐应芷身边的贴身丫鬟雏风见到楚天舒,很是开心的打招呼:“你这么早就来啦?” “六小姐。”楚天舒低头见礼。 齐应芷从眼前的资料当中抽空抬头看了楚天舒一眼:“有什么事情就直说。” “六小姐。我的方案快做好了。” 齐应芷皱眉:“这么快?” “是的。” 本来做一份这样的方案就简单。 齐应芷却很不开心:“你糊弄我?” “绝对不敢。”楚天舒低头。 “从无到有地做一份方案出来,你用了多久?” “今天随十七少爷上学的时候就一直在做。”齐应芷面色稍霁:“用了这么许久,倒还算用心,那今天谢小姐的事情……” “正要向六小姐禀报。”楚天舒说道:“六小姐。” 楚天舒抬起了头:“六小姐容禀。” “我今日,应该是见到了谢小姐了。” “搜集到的那些信息,不是太贴切。” 齐应芷点头:“有错漏是很正常的,说说你所见到的吧。” “谢小姐的年龄……似乎不太足够与人自由恋爱。” 齐应芷终于流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她的年龄?” “太小了一些,不过人倒是挺好相处那样子。” 齐应芷皱起眉头:“你能确定吗?” “七成。”楚天舒回答:“我见到那位小姐在侍卫的簇拥之下,朝皇宫的方向去了。” “计划不变。”齐应芷想了想:“小就小一些吧,反正也不指望她能看得上齐中流那个废物。” “你就帮帮忙,多操点心。” 楚天舒叹气:“尽力而为。” “雏风,你带着他去厂里各处转转,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另外,今晚回去我就把你的身契要来,事情结束之后,就放你自由。” “多谢六小姐。” ------------ 第二十四章 工人、市场 (上) 能够多一点机会去了解工人的实际情况和实际需求,对于楚天舒而言自然是极好的。 他绝对不会拒绝。 齐应芷能够看得出这一点。 而且对比起拿钱出来砸给楚天舒,她甚至觉得,给楚天舒机会了解工人的实际情况,反而更能够得到楚天舒的好感。 ——像楚天舒这样有能耐的人,不会一直甘愿栖居人下。 家奴做的再好,始终也都是家奴, 楚天舒这样有强绝的个人能耐的人,有着强烈的,想要变成自由人,甚至变成人上人的野心,才是正常的。 至于了解工人的情况……大约也是在做市场调查,为以后的发展做铺垫。 由家奴而至于高位,富甲一方的人堪称凤毛麟角,却并非没有。 齐应芷见到楚天舒之前,很以为那些有此经历的人,大概都是别人的白手套,是个摆在外面的幌子。 可是遇到楚天舒之后,她现在却觉得,那样的人,却是是存在的。 以一人之力,利用自己身边一切能够用得上的信息、力量、人脉,在短短的几十年里头,发展出千万家财,成为一方举足轻重的人物,似乎是并不多么梦幻和传奇的事情。 甚至对于这样的人物,更应当是一种水到渠成般的理所当然。 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齐应芷从见到自行车的设计图和它所附带的那些具体而实际的运行和销售、宣传的方案,以及各种会遇到的问题、发展的方向的预判,那一切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所以从见到那些东西开始,齐应芷就没打算困住楚天舒太久。 她也更倾向于,把楚天舒当成一个真正的,应当平等对待,应当视作合作伙伴的人。 而不是一只家奴。 不过这一切,她没有与任何人说。 尽管她很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够尽快察觉到这样的事实,并且改变对楚天舒的态度,但她依旧没有开口提醒。 作为楚天舒的“主人”,如果齐中流没法子跟谢凝紫联姻,从而获取到世孙之位,继承王位,平庸而幸福地度过一生,那么齐中流就只会是一个平凡的人。 齐应芷虽然爱这个弟弟,但她却并不打算为这个弟弟牟取太多的利益。 没有王位罩着的话,以齐中流的能力和身份,是受不住太多的财富的。 这是一个很好的时代,是前所未有的幸福的时代。 技术的先进带来的是各种意义上,所有人的生活水平的整体提高。 王公贵族能够享受到比过去的所有时代都丰富的物质资源。 而下层的穷人也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混个温饱。 在特权之外,能力越大的人,就能够掌握越丰富的资源。 这已经是前人们梦寐以求的事情了。 也因此,齐中流以后的日子,无论如何都不会难过。 齐应芷没觉得自己必须为弟弟争取到第一流的生活。 只希望他能够快一些成长吧。 …… 能够得到机会好好的与工人们聊一聊,了解一下他们的感受,他们的生活,这当然是非常好的事情。 但这不够。 这一会儿,工人们还没到下班时间,却已经劳累了一天。 他们此时身心俱疲。 离开工厂,家也绝对不是通俗意义上的什么“温暖的港湾”。 反而,很多的生活当中的烦恼,都是因为有一个“家”。 因为家的存在,所以工人们背上了“债务”。 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几张嘴打开着,要吃、要喝。 刚一喘息,又是几张手掌打开着,要花、要用。 每一个要求放在具体的情景当中,都是合情合理的要求。 但是一连串的要求堆在肩膀上,就是沉甸甸的责任。 因着这份责任,工人们不拘男女,都是存在巨大的心理压力的。 所以很多时候,面对家人,要比面对工厂里的苦难,还要困难。 所以大部分的工人下了班之后,总喜欢去酒馆里喝一杯酒。 廉价的浊酒和啤酒,是工人生活当中为数不多的能够得到短暂的欢愉和麻醉的东西。 是他们贫苦的生活当中仅有的一些娱乐。 这样的情况,是楚天舒以前曾与朋友做过的社会调查中的一部分结论。 虽然世易时移,天地改换,工人们的遭遇已经与楚天舒过去的所知有所不同,但既然所要面对的社会关系是差似的,家庭结构也相差不多,那么这部分感受,就理所应当是差不多的。 楚天舒没有问太多人问题,工人们忙于工作,也没心思和时间好好的回答他。 这一次的了解又是以失败告终。 雏风很是生气。 “他们为什么不好好的听你说话啊?这群人真是可恶,不仅工作偷懒,还没修养。”雏风气鼓鼓的,可爱的小脸皱成包子。 楚天舒又好气又好笑:“没有规定说有人问问题就一定要回答吧?” “可是我们去好声好气地问问题,他们爱答不理的,这不是很没礼貌吗?”雏风替楚天舒打抱不平。 楚天舒看着她,大概知道这小走狗的愤怒从何而来。 ——楚天舒和她,对于工人而言,都可以算是领导了。 那么领导下去视察情况,并且贴心的询问工人的生活细节,你工人就算再累,你也应当,而且必须笑脸相迎。 摆出爱答不理的模样,臭着一张脸,那是给谁看呢? 领导都已经如此平易近人了,你还对领导摆脸色,你不是没礼貌、没规矩,又是什么? 世界不同,人的心态却如此相似。 楚天舒笑笑,没有说话。 “你脾气真好。”雏风小声嘀咕:“你以后成了婚,肯定是要被老婆欺负的。” “是吗?”楚天舒摇头:“那以后不成婚不就好了?” “那怎么行?”雏风立刻摆手:“不成婚那你老了该怎么办?” 楚天舒想了想:“那可以攒钱去找保姆啊。” “那……那……诶?还能这么做的吗?” “应该是可以的吧。”楚天舒笑了笑:“我们的生活里面,是存在着市场的,而市场又是很神奇的。” “我们有这样的需求,而且愿意为此付钱,且拥有付钱的能力,那么在市场里面,我们的这个需求,就是利益流动的核心的点,拥有了这个核心的点,市场就会反馈出相应的服务来。” “就像饿了能看到饭店、渴了能找到酒水喝。” “这种反馈,可要比儿子孙子的孝心来得精准和及时。” “这样啊……”雏风满脸都是迷惘。 ------------ 第二十五章 工人、市场 (中) 可是你一个家奴,生来就是要伺候人的呀,你找什么保姆呢? 这种情况下,你生个孩子要比靠什么市场要稳妥的多吧? 雏风心里面满是疑惑,可是听着楚天舒在那里侃侃而谈,又觉得他既然是识字的,那么可能真的说的有点道理,所以也不敢反驳。 楚天舒一瞧她模样便知道自己的话她没听懂,也就不再浪费唇舌。 原想着是,让雏风向齐应芷代为转达自己的话的,可是既然对方听不懂,那也就不需要浪费这么一番功夫了。 还是换个路数比较好。 “这些工人都是因为工作时间太长而劳累,因此才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所以其实回答不会打,他们的答案,我其实都已经得到了。” “这样吗?”雏风还是对于结婚的话题意犹未尽:“那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结婚生孩子啊?” “暂时反正还没有结婚的想法。” “那你们家要断子绝孙的嗷。”雏风说道。 楚天舒愣了一下:“你一直都这么……” “什么?” “没什么。”楚天舒摇头:“我觉得你这个人,还挺可爱的。” “是吧。”雏风听到这话,顿时得意起来:“小姐也经常夸我可爱呢!” “小姐说的是真的。”楚天舒感慨:“走吧,回去交差了,今天是不需再问什么了。” “真的?”雏风欢欣雀跃,胸中激荡:“那我可以回去歇着啦?” “对,可以回去歇着了。”楚天舒点头。 “那你去跟我一块儿给小姐汇报一声吧,免得小姐又要怪我。” “行。”楚天舒点头。 两人走到齐应芷办公室时候,见到一名俊俏不凡的青年人正再门口等候。 “秦少爷。”雏风见到此人,连忙行礼。 楚天舒跟着低头。 “雏风啊。”这位少爷很是热情地朝着雏风打招呼,对于楚天舒则是直接无视:“你这是去做什么去了?” “秦少爷这么快就回来啦?”雏风跟这位秦少爷很熟悉的样子,没有丁点的拘束,反而欢快说道:“我正奉小姐的命令带着楚天舒去视察工厂内的情况呢,小姐还说要我好好听他的话。” “楚天舒?”秦少爷看了一眼楚天舒:“是新近到你们小姐身边的人吗?” “不是呢。”雏风立刻回答:“他是十七少爷的书童。” “十七的书童?”秦少爷看楚天舒的目光一下子和善起来:“原来是这样。” “楚天舒,你来厂子里,是奉了你家少爷的命令吗?” 楚天舒摇头:“是六小姐有事情要我做。” “这样么?”秦少爷骄矜说道:“你若是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可以来寻我帮你,十七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楚天舒明白,这位是来求偶的。 只是不知道齐应芷这样的女人,他能不能把握得住。 “事情倒确实是需要一些帮助,秦少爷来的倒巧,不过能否请秦少爷帮忙,很是需要看六小姐的意思。” 秦少爷点头:“你说的是,不过不妨说一说,究竟是什么事情……” “秦奕,我家里的事情,需要你来过问么?”办公室的门陡然打开。 齐应芷冷眼看着秦奕:“你刚得了官职,这么有闲情逸致,来管我的事情?” “应芷。”秦奕笑容亲切:“这不是十七有事情吗?我又不是要强自要插手你的事情,也不是要把你当成无能的庸人,事无巨细地帮衬你。” 齐应芷面色稍霁,又变成平时那样无喜无悲的死人脸。 不过颜值太高,即便是这样的死人脸,她也仍然是叫人移不开目光的。 起码秦奕就没能从她脸上移开目光。 “楚天舒。”齐应芷根本不理会秦奕:“你要查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 “说实话,没有什么进展。”楚天舒叹气:“六小姐,依我的看法,还是先把方案施行下去,看看具体的运行当中有什么问题,而后再改吧。” “短时间内拿出一个可以施行的半成品的方案,又提出来说施行当中视情况而定地修改,这自然是很好的。” 齐应芷夸赞一句,而后话锋一转:“但是,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只这样是不够的。” “我想,既然是你,那么肯定不可能只有这样而已。” “把你的私心收一收,拿出一套确实可行的办法来。”齐应芷盯着楚天舒,语气平淡。 秦奕原本兴致勃勃地听着,可是到这里,越听却越觉得不对劲。 太不对了。 秦奕是熟知齐应芷的性格的。 这么软绵绵的训诫的话,根本不应当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这个人…… 秦奕仔细打量了一下楚天舒,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六小姐太看得起我了。”楚天舒苦笑:“那条件达不到,任是谁,也没办法啊。” 雏风疑惑。 她总觉得,两个人说的不是工厂的事情。 但是又好像是。 “你再想想。”齐应芷嗤笑:“回去想好了,明天再来告诉我你的具体方案。” “时间紧迫,我没那么多的时间跟你在这里浪费。” 齐应芷冷冰冰说着:“最迟明天下午的这个时候,我要见到你的方案。” “六小姐,时间没有那么急。”楚天舒还想再讨些好处。 “滚吧,”齐应芷低下头,不再理会楚天舒。 楚天舒无奈,有些遗憾说道:“那六小姐,我就先回去了。” 齐应芷没有回话。 秦奕不知为何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这才对嘛! 这才是齐应芷应该有的姿态。 滚吧。 多一个字都没有。 秦奕回想着齐应芷方才的冷笑,忍不住摇头晃脑。 他很清楚齐应芷的性格,这个姿态之后,再跟她说什么闲话都只会惹她不快了。 所以最好的应对办法是,离开。 滚就滚。 秦奕跟在楚天舒身后离开办公室。 雏风目送两人离开,探头探脑看了一下两人的背影,随后关上办公室的门。 “楚天舒,是吧?”秦奕拍拍楚天舒的肩膀:“你是十七的新书童?” “是的,秦少爷有什么事吗?” 秦奕温文尔雅:“你方才与你家六小姐说的话,那个方案,是针对哪一方面的?” 楚天舒摇头,紧张道:“秦少爷您别为难我,这个事情是个秘密,不能说的。” “别那么死板。”秦奕故意皱起眉头:“我与你家小姐、少爷都不是外人,这个所谓秘密,既然你们小姐当着我的面愿意提它,那么意思就是愿意让我知道。” “可是秦少爷,事情泄露了,我是要担责的。”楚天舒急得快哭了。 “你怕什么?”秦奕好言相劝:“有任何事情我顶着,瞧见你们小姐刚才面对我的时候那个态度了吗?她不会怪罪你的。”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秦奕见到楚天舒软硬不吃,无奈之下掏了一张金票出来。 楚天舒的话一下子噎在喉咙里,声音小了几分:“可是……可是……” 秦奕见此,知道这东西是有用的,于是又掏了一张出来:“可是什么?” 楚天舒咽了一口唾沫,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金票。 不够是吧? 秦奕松了一口气。 不怕你贪,就怕你不贪。 “这样够了吧?”一下五张金票。 这就是整整五百块钱! “够了,够了。”楚天舒连忙抢过金票,揣进自己怀里,这才开口说道:“是这样的,六小姐的厂子有了出了点问题。” “厂子出了问题?”秦奕一惊:“不可能啊,我亲眼看着这群鳖孙签的合同,那么大笔订单都批下来了,这个厂子又不是什么大厂,怎么可能出问题?” ------------ 第二十六章 工人、市场 (下) 所以工厂里的订单,实际上不是齐应芷依靠陈王府的关系弄来的,而是这哥们帮衬着拿到的? 楚天舒心里暗暗计较着,面上不动声色:“秦少爷,您误会了。” “厂子不是因为没订单而导致财务危机,也没有倒闭的风险。” “那是什么事情?”秦奕纳闷。 “是管理问题。”楚天舒解释道:“我们厂因为是小厂,工人数量其实不多,但是订单数量一下子上来了,那么厂里的工人就要加班。” “但是现在属于无偿加班,也就是,让工人做了更多的工作,但是报酬却并不比以前活少的时候多,所以工人离职率高,且生产热情低下;加上工作量陡增,工人劳累下,次品率也上升了,做出来品质不行的产品的概率大大提高,加上内部还有一些管理人员倒卖厂里的好材料,换成劣质的材料、设备的维护也被人偷工减料。” “因此说,厂子的效益实际上并没有因为订单增多而变好多少。” “效益上,也没有太大的改善。” “因此六小姐才想要拿出一套新的方案,改善既有的情况。” “听你这么说……似乎,也确实是有必要的。”秦奕点头,算是认可了楚天舒的说法,但他转头又觉不对:“不对啊,想一套方案,跟你有什么关系?” 楚天舒腼腆笑了笑:“六小姐的意思是,叫我来设计这个新方案。” 秦奕将信将疑。 但是结合之前齐应芷的表现……他是很信任齐应芷的眼光和能力的。 “你……”秦奕想着,忽然问道:“所以你方才是在骗老子的钱?” 楚天舒没想到秦奕能够这么快就反应过来,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不愿意吃这个哑巴亏:“秦少爷,您这话说的。” “我是犯了蠢了,但这主要是你小子太狡诈。”秦奕很大方的承认了自己犯蠢。 大部分人,是不会这样认的,多数人你还是宁愿吃哑巴亏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犯蠢。 “我是蠢货,但你小子绝对是个坏种。”秦奕嫌弃看着楚天舒:“你小子,我记住你了。” “劳秦少爷挂心。”楚天舒无所谓笑笑:“秦少爷若是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不急!”秦奕一把拉住楚天舒的胳膊:“你再仔细跟我说说,你打算怎么做这个新方案。” “秦少爷对这个感兴趣?”楚天舒意外。 秦奕摇头:“一个小钢铁厂,没有大宗订单的话一个月挣那千几百块钱,事儿又多,我可没兴趣。” “我是对你们家六小姐感兴趣,你这小子看得出来的,就不必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那您也应该是去寻雏风打听六小姐的情况啊,听这工厂的新方案又是为什么?” “雏风?”秦奕的表情像是吃了只苍蝇,然后发现苍蝇的味道还挺不错,有点想继续吃的那种感觉:“你别提雏风。” “我觉得雏风还挺可爱的。” 雏风眼睛大,脸也好看,人长得幼态,平心而论,是很可爱的。 “可爱是可爱。”秦奕叹气:“走,你跟我来,我请你吃点好的,我们边走边说。” 说是边走边说,其实是拽着楚天舒上了一辆列车。 骏马慢性,列车比起齐应芷的小车,稳当得多,也宽敞的多。 “你身上这块表是哪儿来的?”秦奕一上车便询问道。 楚天舒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挂着的怀表:“秦少爷认得这块表?” “这是我送你们六小姐的表,你如果仔细看,表盘里面是可以看得到一只蝴蝶的。” “是吗?”楚天舒倒没有当面刺激他,不过看着秦奕幽怨的表情,他总有一种自己把他给绿了的错觉:“秦少爷,这表是六小姐赐给我的。” “赏赐么?”秦奕叹气:“我送的东西,基本上都是被她赏赐给别人,没关系,我习惯了的。” 楚天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奕倒也很是坚强,他没有纠结于怀表的事,只是问道:“你们六小姐为什么要让你帮她设计新方案?” “因为我会算一点账。”楚天舒回答。 “会算一点账……看来你数学挺厉害啊。”秦奕摇头,感慨道:“你们这些人,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这么喜欢谦虚,说的话假惺惺的,挺招人讨厌的。” “秦少爷直率,心如赤子,是异于俗人的。”楚天舒夸奖。 秦奕嗤笑:“你还夸我?我自己都知道,自己不是因为异于俗人,单纯就是因为脑子笨。” 楚天舒侧目,看着秦奕,一时有些语塞。 这个人,性格倒是不错的样子。 “走了,去吃饭了。”皇宫之前的伏焰街。 这里的饭馆,楚天舒之前来看过,都是主打异国风情的高大上的餐厅,也都是有着异国使馆的官方背景的。 秦奕带着楚天舒来到长宁国的使馆餐厅,熟门熟路上了餐馆的天台,之后也不点餐,只是要了两壶茶水:“按你的说法,你很会算账,对吧?” “会一点点。”楚天舒回答。 天台的风很好,低头可以看到脚下的街道,景致也好。 “那你们设计这个新方案,主要目的,是什么?”秦奕一本正经地问道。 楚天舒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回答道:“主要是为了……” 话没说几句,入口处便见到齐应芷的身影。 楚天舒一愣。 秦奕目不斜视:“怎么不说了?我正听的认真呢!” 楚天舒侧一眼秦奕,大概知道了,这并不是巧合。 这哥们,消息挺灵通啊。 齐应芷显然也看到了楚天舒和秦奕两人。 她倒没有愣住,也没有任何的意外,很明显早有预料,因此只是轻描淡写对着楚天舒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秦奕则是很惊喜的模样,对着齐应芷说道:“应芷,你也在这边吃饭啊,真的好巧。” 齐应芷瞥一眼秦奕,没有说话。 她很明显是在等人。 这时候,楼下的街面上忽然乱了起来。 呼啸声响起,有人愤怒喊道:“贼子挟君,行不义之事;奸臣当道,作无理之伐。” “我等忠义之士,当秉朝政之真,持天地之节,上表皇帝,中和诸议,下安百姓!” 楚天舒一愣,急忙低头看去。 这是要……政变? ------------ 第二十七章 死谏 事情发生的相当意外。 仓促之间,就连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齐应芷也不由惊讶,几人于是一同低头朝着街面上看过去。 一大群人举着旗帜,拉了横幅,浩浩荡荡地朝着皇宫进发。 皇城的卫兵们如临大敌,枪械对准了这群人,但是不知为何,却没有人敢开枪。 楚天舒看着这群人渐渐接近皇宫,这才看到那横幅的内容。 “诛权奸,清君侧” 其他的横幅和旗帜,内容也大抵如此。 “这些人都没带武器啊。”秦奕看了一会儿说道。 齐应芷点头:“那就是请愿了。” “请愿嘛,在这儿坐个一两天,搏个名声,将来好入议。” 楚天舒转头:“六小姐,秦少爷,请愿这种事情,是很常见的吗?” “倒也并不常见,不过隔上两三年就会有吧,借口各不相同,但总体来说,无论打着怎么样的名头,目的总是一样的,那就是为自己谋求清名。” 楚天舒赞叹:“秦少爷果有洞见之明。” 秦奕笑呵呵的,本来想学着谦虚两句,注意到身旁齐应芷面目表情地站着,于是干咳了两下:“咳咳,其实也不是我有什么洞见之明,这种话,我也说不出来。” “这是我父亲以前教过我的。” “秦少爷家学渊博。”楚天舒随口敷衍,继续看着请愿的人群。 这群连武器也没有的人,一直行进到接近皇宫的位置才停下。 随后一片静穆。 周围的看客这时也尽量的保持安静,等待着看戏了。 请愿者们的领头人孤身脱队,走在最前面,面对着手持枪械的卫兵们,苍白的头发在晚风中摇曳。 “这是崔议主?”齐应芷有些惊讶的声音传来。 楚天舒愣住,看向秦奕。 一般的请愿,是为了积累清名,类似明朝的求廷杖和宋朝的养望。 目的如秦奕所说,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是为了入议。 这世界,大云朝的政体是比较奇怪的。 基本上可以说是君主立宪。 但皇帝在拥有自己的军队和专属税种、大片的私人田地之外,还是诸王之议的议主。 大云七议,是云朝开国时期留下来的基本政治制度。 也就是,天下之事,由七个议会商议治理。 其中,议主除了基本的五票投票权之外,还拥有着“搁置”权。 也就是类似于一票否决权的权力。 与皇帝的这个含金量高得离谱的“搁置”权不同,其他六议的六位议主的专属权力,都只是“再议”。 也就是推迟再议。 然而即便如此,作为“议主”,也已经可以说是大云国内权势的顶尖人物。 这样的人物,在请愿? 这种事情明眼人谁看不出来是毫无作用的事情? 楚天舒轻声问道:“六小姐,你会不会看错了?” “她没看错。”秦奕脸色变得苍白:“那真的是崔鹤崔议主。” “这么离谱?”楚天舒不用猜都知道,这是一场很高层次的政治斗争。 并且,这次的请愿,也肯定会引发许许多多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呢? 一方议主,他过来请愿,以几乎撕破脸皮的方式进行政治攻击。 他攻击的是谁? “祖宗庇佑。”崔鹤开了口了,苍老的声音随晚风飘荡,有一种茫然和无助。 “祖宗庇佑大云,我云朝自建制以来,凡二百二十六年,经十九位皇帝,十一位辅政。” “对外发动战争计六十九次。” “但。” 崔鹤的声音开始充满愤怒:“但,这六十九次战争之中,有二十一次,是邻国求援,我大云秉持仁心正道,施行救援,派兵出国作战,守卫臣国国土、主权。” “这二十一次战争,我大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这二十一次战争,我大云,受尽天下赞誉、无愧为万邦之宗主。” “这二十一次战争,发生在我,在我大云的前二百零七年中!” “而剩下的四十八次。” “这整整的四十八次战争!” “他们全部都发生在这十九年当中!” “一年两战都多!” “这些战争,全部都是权贵为一己之私。” “以枪炮轰开臣僚国国门,打开邻国市场,恶意倾销,恣意放产。” “掠夺民脂民膏。” “劳民伤财。” “可为天下动荡之源流。” “我大云,何时竟从万邦之宗主,堕作了天下之祸根?” “世人提起我大云,皆咬牙切齿,恨意滔滔如长河不绝。” “小民说起我大云,皆体弱筛糠,畏惧巍巍如苍山不动。” “我大云,何日竟作了如此畜生、禽兽之国?” “这十九年,这四十八战。” “这万方无尽的冤孽,这天下的祸患,皆由秦争一人之起!” “此人虎狼也,禽兽也!” “欲置我大云于万劫不复也!” “臣崔鹤,今日死谏。” 白发苍苍的老人,颤抖着解下了身上的官服,除去了顶冠,将衣服小心翼翼叠放好。 “臣崔鹤,谏请陛下,杀秦争,绝外战,修养民生,交通外国。” “以安天下民心。” “以继祖宗之德。” “臣崔鹤。” “叩请皇帝陛下垂恩开议。” 老头子说着,一步步向着皇宫走过去。 皇城的侍卫们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他。 但是城楼上的宫位却反应神速,第一时间关闭了宫门,而后藏了起来装死,任崔鹤在底下说什么,就是不出现,也不打算开门。 崔鹤早有此料,既不失望,也不盼望。 他其实知道,如今的大云,人人都是渴望战争的。 没有战争,国内那么多的商品如何卖得出去? 国内那么多的奴工的缺口,哪里去寻? 大议中连年提起的亏空,如何填补? 可,大云何时变成了这样了啊? 当年那个各安其所,安定祥和的大云哪里去了? 老人家回想着,手掌触摸到了宫门。 很凉。 像是几十年前,他第一次入宫参议时候的那么凉。 那时候下议,总会有小孩子过来讨糖吃。 那个女孩儿也会领着儿子站在宫门等候。 巧笑倩兮,美不胜收。 然而她和孩子,都已经是多年之前的回忆了。 那个乖顺可爱的孩子,也已经死在十几年前的战争当中了。 崔鹤轻叹。 一头碰死在宫门,热血淋出一朵鲜花。 ------------ 第二十八章 安心卖 一个位高权重的老人家选择死去。 看客们纷纷餍足。 虽然死法、情节上没有什么跌宕起伏,却着实的叫人有一种大饱眼福、大开眼界的感觉。 死谏。 大云立国以来,有多少年没见过这种事情了? 议主这个级别的人死谏,等同于前朝的宰相级别的人死谏。 这种事情,以前可曾有过么? 再是没有政治素养的人见到这一幕,都是无比震惊的。 可是针对这件事情,在场的所有云人,似乎都没有更多的情绪。 老人家是以命相谏。 旁人看了,除了感慨,也没有别的情绪存在。 除了秦奕。 秦奕脸色煞白。 齐应芷默不作声,只是皱眉。 她来这里是约了人来谈生意的。 秦奕是知道她要在这里谈生意,因此找了个由头跟过来的。 对于死谏,两人都只是看客而已。 齐应芷与别的所有的看客一样,有些感慨。 但也就只是有些感慨。 感念老人家的高尚品德,或许有。 但若叫她与之共情,并且站在老人家的立场,那当然就大可不必。 “秦少爷,不必过分忧虑。”楚天舒拍了拍秦奕的肩膀:“无论这位死谏的老人家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他死了还是活着,都不会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产生任何动摇。” “对于主事的人,也不会有任何的负面影响。” “老人家以命相争,想要反对战争,想要重建世界秩序,这自然是好的。” “是值得钦佩,是值得赞扬的。” “但也就是这样而已。” “小民要吃饭;中民要发展,大民要巩固。” “大云的一切的人和事情,以我所见,都是需要战争的。” “战争可以带来别的国家的尊重,可以带来大量的订单,大量的货品出售的机会。” “这些订单在大云的国内,会是小民们扎扎实实的就业岗位,会是民众一天的辛劳,是小孩子嘴里的糖,是少年人心上人身上的配饰,是青年人养家的鸡蛋,是中年人孩子读书的纸笔,是老年人治病的药。” “这些货品出售的机会,是货品作为原料被生产出来,作为物质被加工,作为商品被出售的整个流程的动力。” “是利润的来源。” “是钢铁厂的巨大的订单。” “是六小姐每个月到手的一千几百块钱的利润,是工人们一个月到手的三块钱的工资。” “是小商人们辛苦一天挣到的钱。” “大家都在围着这些走。” “对外的战争带来的,是大云的实实在在的利好。” “云人们或鲸吞,或蚕食,都倚仗着这些利好而获取到更好的生活。” “所以战争,就是大家迈向更好生活的阶梯,是希望。” “是大云千万生民,衣食所安。” “更是大云江山社稷之所系。” “是所有云人的选择。” “这个选择,是切实关系到所有人的生计的。” “所以碰死了一个人,也改变不了大家要吃这一口饭的事实。” “也根本影响不到大云的政局。” “或许有些人会因此暂时少吃一点,但总体来说,大家都还是要继续吃这口饭。” “因此,老人家碰死了,也就碰死了。” “不会影响到任何实际的问题。” “不会对如今的主政、以及政治方向带来任何的负面影响。” “秦少爷,大可不必过于忧虑。” 云朝的军国对外扩张的模式,虽然属于资本主义的早期扩张模式,虽然让工人们倍感辛苦,虽然必然会带来一个属于无产阶级受到最严酷剥削的时代。 但,在这时候,大家都已经上了这艘破船了。 帝国对外扩张以倾销国内剩余生产力,换取国内更好的生存条件的情况,已经是注定了的。 剩下的,即便是国内最贫困的破产农民,最可怜的血汗工人,在实质上,也已经变成了帝国对外侵略这一既定事实的实际受益人。 换句话说,大家都是既得利益者。 战争,是千万云人衣食所系。 大家都已被战争绑架。 这种情况,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所谓高尚情操而改变。 情操,填不饱肚子! “这就是市场。”楚天舒笑着,目光寒冷而蕴藏着难以言喻的悲伤:“开启了市场,就像是跟一家娼馆进行合作。” “娼馆有着娼馆的规矩。” “跟它合作,就要在某种程度上接受它的规矩。” “如果只是浅一些的利用娼馆来谋取一些外快,譬如绣些衣服卖了出去,当作是个副业,吃饱饭这件事完全不依赖娼馆,那么就完全可以不理会娼馆的规矩。” “因为不守娼馆的规矩,就会少了娼馆的这份收入,而即便是少了这份收入,你也不会饿肚子。” “但是如果让娼馆掌握了你的饭碗,离了娼馆,就找不到收入来源,下一顿饭就都没得吃,那么就是无论如何都要遵循娼馆的规矩。” “就是要去卖。” “任何人的所谓高尚情操,都改变不了要卖、要作为娼馆的一份子,遵循娼馆的规矩的事实。” “老人家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份,碰死之前,大约也不是没想过这些东西。” “但既然已经靠着娼馆吃饭了,那情操越高尚,心里面大约也就越痛苦。” “不想卖,但是又不得不卖。” “心里面信念越强大,道德感越强烈,大约这时候就越痛苦。” “但是痛苦能怎么办呢?” “强令别人不要卖?” “然后让别人一家老小,悉数饿死?” “快别逗了。”楚天舒嘲弄道:“他所能做的最强大的事情,也就是,找个地方,喊着说叫别人不要卖。” “然后一头碰死,给人以警醒。” “大家或许这一会儿有点感触,可能因为他死了,会觉得他或许是对的。”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楚天舒看向秦奕:“大家感触之后,难道就不用吃饭了?” “所以还是要卖。” “卖这件事情,是绝对不会改变的。”楚天舒平静说道:“秦少爷没必要过多操心。” “今天之后,可能短时间内有人提起这位老人家。” “但长久了,过了三五天的,该忘也就都忘了。” “大家都很忙的。” 秦奕听着楚天舒的话,莫名有些安心。 是啊,大家还是要卖的。 无非是死了个糟老头子而已。 他这样想着,彻底安了心:“是啊。” 齐应芷冷眼看着楚天舒。 ------------ 第二十九章 失败 楚天舒的神情很是平静。 齐应芷的眼神同样很静。 秦奕看不出楚天舒身上有什么多余的情感变化,只觉得这个家奴在这一刻,似乎变作了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 张扬恣意,剑锋刺人。 齐应芷面对这样的楚天舒,没有任何的情感波动。 她依然是很静的。 就,像,平时一样。 皇宫门前,从崔鹤碰死在宫门口的那一刻,他带来的那些人便开始跪在了原地。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跪求皇帝杀秦辅政,很是在跪新死了的崔议主。 但他们确乎是全部都跪下了的。 齐刷刷地跪。 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也没有太多的声音。 只是静默地跪下去。 叫人看见,忍不住感慨,忍不住心疼。 他们或许都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 但没有用。 守门的宫卫们此时似乎是得了命令,打开了宫门,收整了死去的老人的尸体,随后开始驱散跪着的人们。 和平,听起来就很好。 维护和平,听起来就很有道德。 放弃自己的饭碗而去维护和平,则听起来就很傻逼。 宫卫们或许也觉得这些人、和已经死去的那位老人,却是都是值得敬佩的。 所以他们没有动用暴力手段。 只是一个个把跪着的人架起来。 但被架起来的人立刻就会自己重新跪下。 宫卫们忙活了一阵子,毫无所获。 该是跪着的人,还是跪在那里。 像是雕像。 宫卫们着急,拔出了枪械。 但很快又被勒令,收回了枪械。 然后收队。 宫门又关上了。 所以这一次的死谏,失败了。 至少在这一刻失败了。 至于明天、后天,会不会有某一方面成功,那就不知道了。 而且那也已经跟死去的老人家、跟在这里跪着的这些人,没关系了。 秦奕心态扭转之后,看着这一幕,竟然有些唏嘘。 “唉,崔议主,这又是何苦呢?” 以死相谏,可是起不到任何作用。 皇帝年幼,如今掌权的是秦辅政。 崔议主来此死谏,实际上处理这次死谏的人,也还是秦辅政。 不用想都知道,一定会输。 但老头子还是来了。 为的也不是自己的名声和私利。 如果单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为的是自己的私利。 那么他完全可以换其他的话题。 以议主的身份,很多事情,甚至换一位皇帝,都可以议一议。 但偏偏他选的是这种完全不可以议,也没有议的空间的话题。 休战。 休了战,工厂里的订单哪里来? 工人没有这些订单,在工厂里能做多少工作? 不做工作,老吃干饭,被辞退也是很正常的。 工人失去就业岗位,失去生活中的生存资金来源,就是一个死。 不想死就只有去偷去抢。 但是人数多了之后,偷和抢,其所针对的主体,也就从同样贫穷的个人,自然转变成为了拥有许多钱的富人、贵族,进而,偷和抢,也就变成了造反。 民生受阻,激起民变。 随后开始造反, 就是如此简单,且自然。 所以一个国家里,失业率是很重要的参数。 高了,国家政权就稳定不下来。 大云有许许多多的工厂。 大云的官方订制了许许多多的枪械。 这么许多的枪械,是需要许许多多的工人的。 这,就是就业岗位。 这,就是生民的身家性命! 而云朝招收了这么许多的工人,生产出了那么许多的枪械,他们自己肯定是吃不完的。 很大程度上,这些枪械,是要卖给邻国,让他们拿来对抗云朝的。 没错,卖给你武器让你打我。 买武器吧,你的钱归我了;不买武器吧,被我按着打,然后你的市场归我,我买给你其他的东西,一样赚钱。 并且我在打你的过程当中,消耗了大量的枪支弹药。 国内生产出来的商品完成了内循环,并且创造了新的需求,工人可以继续在厂里干活赚钱。 横着竖着,大云都需要战争。 并且大云会越来越离不开战争。 战争的规模也要一次比一次大。 这是很简单就可以想得通的事情。 秦奕不明白,为什么之前的自己就是想不通。 但他更不明白的是,崔议主为何明知道死谏也不会有任何效果,但还是要死谏。 “唉。”秦奕叹息:“崔议主果真是圣贤般人。” 正感慨着,天台上又有人来了。 楚天舒抬眼看过去,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 “六小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女子笑着对齐应芷打招呼。 “赵侍议,别来无恙。” 赵侍议与齐应芷说着话,在旁边的桌前坐下。 她就是今日齐应芷约了要谈事情的人。 赵侍议在坐下时候看了一眼秦奕。 当她看到这个少年人的时候,就知道今天的谈判其实是不应当进行的。 齐应芷出身王府,人长得漂亮,在天京这样的地方,十四五岁时候容貌都可以说是艳压群芳。 并且她很聪明,也会做些生意,是个能持家的。 这样的少女,当然是少不了追求者的。 不过她的生活当中,其实很少见到有什么试图软磨硬泡的追求者。 这在如今倡导“自由恋爱”的背景下显得有些不现实。 可是联系到齐应芷身后凭栏而立的少年人,赵侍议就知道,这其实是很合理很现实的。 这个少年人是秦辅政的儿子。 独子。 而这个少年人,据说很喜欢齐应芷齐六小姐。 所以尽管大家都很喜欢齐应芷齐六小姐,可是却没有多少人敢来追求齐六小姐。 大家都很喜欢美丽的事物和人,但有些人喜欢,显然比别人的喜欢,更具资格。 前几次的谈判,赵侍议知道,齐应芷是没有拉上这个男人的。 她是单凭了自己和陈王府的背景,签下了之前赤阳钢铁厂拿到的那笔订单的。 本来以为今日也需要跟这个聪慧而有名望的美人过过招,可是既然这个男人来了,那么一切的什么谈判、讲价,都没有进行的必要和意义了。 赵侍议大失所望:“六小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 齐应芷脸上仍旧没有表情:“就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怎么样?” 赵侍议惊讶:“可是……” “就这样吧,我也懒得再继续计算了。”齐应芷起身。 ------------ 第三十章 不甘心 齐应芷没有吃饭,起身就走。 “真是无趣。”她说道。 楚天舒看着楼下的那些跪在宫门前的人,听到齐应芷的叹息,也没有放在心上。 秦奕听到女子与齐应芷的对话,本来是有些期待齐应芷过来向自己道一声谢的。 可是齐应芷果真没有过来道谢。 她甚至觉得,秦奕出现在这里,不是一件好事。 秦奕目送着齐应芷离开。 幽幽一叹:“又是这样啊。” “秦少爷不开心?”楚天舒看着楼下,齐应芷已经坐上了车离开。 “你叫楚天舒,对吧?”秦奕问道。 “是啊。”楚天舒点头:“秦少爷有什么指教吗?” “指教是不敢的。”秦奕摇头:“听你之前说的话,你也是个聪明人吧?能帮我想一想,为什么你们家六小姐并不感激我,反而有些排斥我吗?” “她有排斥你?”楚天舒疑惑。 他是真的没看出什么排斥。 齐应芷一贯是面无表情的。 虽然那张脸很漂亮,可完全看不出生机,像是个假到不能再假的瓷娃娃。 精致,呆板。 这样的一张脸上,你居然能看得出排斥? “我跟她认识那么久,我是看得出的。”秦奕思考了一下,重重点头:“对,她就是排斥我,就是比之前更讨厌我了。” “可是为什么啊?明明我出现在这里,是会帮助她得到她所想要的东西的啊!” 秦奕很苦恼。 但楚天舒觉得他没说错。 以秦奕自己的反应、以及齐应芷对他无可奈何的态度来看,这小子很可能就是那位叫做秦争的秦辅政的儿子。 这样的身份出现在这里,的确是可以让齐应芷想办的事情事半功倍的。 现实也确实如此。 那这女人为什么又排斥起秦奕了? 楚天舒仔细打量秦奕。 这小舔狗,长得也挺帅的啊。 老实说,楚天舒也猜不透女孩子心思。 他摇摇头:“秦少爷,着我肯定是想不到的。” “我不懂女人心思的。” 秦奕叹气。 他正诅丧时候,赵侍议走了过来:“秦少爷,我能坐下吗?” 二十来岁的女人温情笑着,莫名有一种柔美的母性光辉。 秦奕抬头看了赵侍议一眼,很是不耐烦:“我虽然好色,但你见到应芷,也该知道你自己与她有多大差距吧?” 赵侍议并不恼怒。 她原也是以美貌见称的,可确实,比起齐应芷,是有不小的差距。 “秦少爷方才是想知道,为什么齐小姐越发排斥你了吗?” 秦奕抬头:“你知道?” “我不知道,但也能猜个差不多。” 秦奕点点头:“你是女人,又是个漂亮的,这个年纪做到侍议的位置,相比也是聪明的,比起我,比起楚天舒,你与应芷的共同点更多,想必,你确实是可以比我们猜得更准确地。” “那你说说看吧。”秦奕思度一番。 赵侍议温柔笑着:“多谢秦少爷。” “秦少爷,齐小姐出身陈王府,自小锦衣玉食。” “您觉得,她这样的出身,缺钱吗?” 楚天舒挑眉。 “她当然不缺钱了。” “以如今陈王府的情况,即便府里败落了,齐六小姐,可也绝对不缺钱吧?” 秦奕眉头纠结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赵侍议扫了一眼楚天舒。 听得懂跟听不懂,是一眼就可看得出的。 这个书童……真的听懂了? “我的意思,齐小姐其实是不缺钱的。” “她的工厂规模又小,拿下的订单也不像其他王府里的少爷们那样多。” “可能忙忙碌碌的,即便拿到了这笔订单的所有的钱,也就是一个月多挣两千多块而已。” “厂子里一个月多拿两千块,并不就是说齐小姐每个月多了两千多块钱的流动资金。” “齐小姐到手的,最多也就是每个月多拿几百块零花钱而已。” “几百块,秦少爷,你想一想,这么点钱,对得起齐小姐的操劳么?” “你的意思是……” “这么几百块钱,以齐小姐的样貌、身份,但凡她愿意对秦少爷有个笑脸,难道她就拿不到几百块几千块钱吗?” 给个笑脸…… 秦奕自度,自己是愿意每个月给她几千块钱花的。 而且,她如果真的愿意的话,天底下是有大把大把的人愿意把自己的钱给她花的。 只要她开口。 甚至都不用给人笑脸。 “那她……”秦奕欲言又止。 “所以秦少爷,您注意到了吗?” “这么点钱。” “其实不值当的齐小姐太过挂怀。” “那个厂子也是。” “那个厂子盈利与否,那个厂子能否以更优厚的条件拿下这一单订单,其实对于齐小姐而言,都是无所谓的。” “她根本就不在乎。” “那她在乎什么?”秦奕追问。 赵侍议微笑,却并不说话。 秦奕皱起眉:“你想要什么?我可告诉你,我就是一个简单的,豆子大小的小官而已,什么也帮不了你。” 赵侍议笑笑:“我什么都不缺,秦少爷不必帮我任何事情。” “那你想要什么?”秦奕更加戒备。 “请秦少爷记得我的名字。” “好。”秦奕点头。 “我叫做赵清绝。”赵侍议说道。 “赵清绝,这个名字不好听,不过我记住了。” “多谢秦少爷。”赵清绝莞尔:“我们说到哪儿了?” “厂子和订单,应芷都不放在心上的。” “是啊。”赵清绝点头:“区区一个厂子,每个月多几百块钱零花,齐小姐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所真正想要的,也绝对不是区区的一个订单,一点盈利而已。” “她所想要的,并不是结果。” “而是一个过程。” “一个发挥她自己的能力的过程。” “齐小姐的相貌,秦少爷是看得到的吧?” “那当然了,应芷可是世上第一美的女子!”秦奕骄傲说道。 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楚天舒嘬牙。 “秦少爷也知道她是第一美的女子。” “但是,齐小姐必然不会甘心只有世上第一的美貌。” “只有美貌的,通常意义上都是花瓶,是只能被人拿在手上赏玩的。” “齐小姐,不甘心。” 赵清绝这样说着,渐渐能听出她语气里浓重的不甘。 以己度人。 不甘心的,倒不知道是她,还是齐应芷了。 ------------ 第三十一章 赵清绝 秦奕抬头看着赵清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在这一刻,竟从赵清绝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独属于齐应芷的色彩。 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什么不甘心?”秦奕追问。 “当然是不甘心只作他人掌上玩物。”赵清绝笑道。 这一刻的笑,不再跟方才一样充满母性的温柔,而是独有一种凛然。 “我也是读过书,有一些学识,也有一些能力的。” “自问不会比人稍差。” “可是旁人看我,却只看得到我的外表。” “却只觉得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依托于我的外貌而获取。” 赵清绝昂首:“这何其不公?” “所,所以呢?”秦奕问道。 “所以我要用我的能力做事,而不是凭依这张脸。” “这张脸,我自己当然是很喜欢的,它也确实让我得了很大的便宜,在过去和未来的一切时间里,这张漂亮的脸会给我相当多的便利。” “但我更希望的是,我得到的东西,不是单纯的凭这张脸,而是凭我的本事,我的智慧。” 赵清绝说着,笑了起来:“就好像叫秦少爷记得我的名字。” “我想,秦少爷应当不是因为我这张脸而记得我的名字的吧?” “这……倒确实。”秦奕点头:“你的确是很漂亮,可在应芷面前,却也算不得什么。” “叫秦少爷记住我的名字,对我其实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 “可是它很重要!”赵清绝说道:“甚至比大部分的利益,都要重要。” “于我,是如此。” “于齐小姐而言,恐怕不会有太大差别。”赵清绝嘴角得意地掀起一点弧度:“所以秦少爷,您现在知道了?” “大概是知道了。”秦奕有些苦恼:“那我能补救吗?” “当然是可以的。”赵清绝点头:“秦少爷抢了齐小姐用自己的能力为自己谋取利益的机会,才惹了齐小姐不高兴。” “想要补救的话,也可以用同样的事情弥补。” “比如,再行牵线搭桥,为齐小姐创造出来一个让她使用她的智慧和能力的条件。” “我想着,无论成败,齐小姐都势必会感谢秦少爷。” “是这样啊。”秦奕点头:“那我知道了。” 他说着,站起了身:“上菜吧,照旧记在我账上。” 说着,秦奕拍拍楚天舒的肩膀:“这儿的菜是外国菜,应当是你以前没吃过的。” “我先走,你在这儿吃吧。” “秦少爷……”楚天舒刚想站起身,便被秦奕一把按住:“别起身,我不是无端请你吃饭的。” “今天过来,是利用了你的,没有你,我是不好过来帮应芷的,虽然弄巧成拙了,但总归是利用了你。” “所以这一顿算是补偿你。” “一顿饭肯定是不够的,之前你骗我的钱,这一笔加上这顿饭,我们恩怨各消。” “此外就是,你是十七身边的,我们以后有的是打交道的时候,而且我以后还有用得到你的时候,所以这顿饭还有个意思就是。” “我以后会经常请你吃饭,请你帮我留意应芷,打探她的事情。” “所以这顿饭,你放心地吃。” “多谢秦少爷。”楚天舒没有再试图起身。 “多谢赵侍议给我出谋划策了。”秦奕对着赵清绝道谢。 赵清绝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喝着果汁。 “我先告辞了。”秦奕急匆匆离开了。 楚天舒朝下看了一眼。 宫门前,崔鹤带来的人依旧跪着。 这群人或许是有理想的。 但是把自己的全部理想跪着以低姿态交给别人去决断。 呵。 他倒了一杯茶水。 转过头,发现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正盯着自己。 “你是陈王府里的?” 楚天舒点头:“我是陈王府里的家奴。” “你记得我的名字了吗?”赵清绝问道。 “赵清绝。” “映月清光,孤寒绝影。” 赵清绝的表情陡然温和下来:“你瞧起来,一点不像是个奴才。” “像不像,都得要伺候人。”楚天舒笑着。 赵清绝摇头:“我说的不是你的现状。” “你要伺候人是事实,因为你现在是陈王府的家奴。” “但是你的状态,你整个人太自傲了。” “这绝不像是一个家奴。” “以主家的身份而自傲的,通常是一些身为家奴,脑子里却把自己当成主人的蠢货。” “你一点不蠢,而且比绝大多数人更清醒。” “你比先前离开的那位秦少爷都要清醒的知道自己是什么。” “一个高傲的人,沦落成为家奴,很多时候是会羞愧得抬不起头来的。” “怕被人见到身为家奴、作为人下人的自己。” “尤其是……怕被像我这样美丽的女人见到。” “你这样自夸真的好吗?”楚天舒一点也不介意赵清绝分析自己。 赵清绝掩口:“我很喜欢这样去展露自己的智慧。” “而且我觉得你可能比秦少爷更聪明,更能懂得别人的智慧。” “你确实聪明。”楚天舒叹气:“就是这样过分展露自己,可能不太安全。” “哪里不安全?”赵清绝嗤笑:“你不安全?莫非你想强侮我?” “没这个想法。”楚天舒摇头。 “其实你有这个想法反而更会让我开心。” “那赵侍议还是别开心了。”楚天舒摇头:“我没这个想法。” “你好像很看不起底下跪着的那群人?” “没有,绝对没有。”楚天舒立刻否认。 赵清绝起身,窈窕高挑的身材立在栏杆处,清风拂动耳畔发丝,温柔静美。 “看不起他们才正常。”赵清绝灿烂笑着:“这群人确实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值得让人尊重、让人看得起的东西。” 不论楚天舒看不看得起这群人,反正赵清绝是看不起他们的。 “小子,你叫什么?”赵清绝问道。 “楚天舒。”楚天舒回答。 他搞不懂女人。 也不知道这女人想做什么。 “楚天舒?” “名字好怪。”赵清绝笑了笑:“我觉得你不会一直是别人的家奴。” “我住在阳平街二十六号。” “等你以后不做家奴了,可以去找我,我请你喝杯酒。” “然后呢?”楚天舒问道。 “然后?”赵清绝想了想:“如果你真的能来找我,那么就证明我又看对了人了。” “我想再看到你,也是这个原因。” “所以这件事情可能就只有对我是一件值得开心的好事。” “不会有任何的后续。” “如何,要来么?” “有空去看看。”楚天舒叹气。 ------------ 第三十二章 各心 两人分别后,楚天舒又在街边看了一会儿那些跪着的人。 单论精神,是有些可敬的。 不过也就这样了。 回到陈王府,还没回到自己身边,楚天舒便被雏风叫住了。 “楚小哥,小姐喊你过去呢。” “小姐说了什么事了吗?” “没说呢,只说让你过去。”雏风好奇问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惹小姐不开心了啊?” “我哪敢?”楚天舒摊手:“雏风你觉得我是那种胆大包天的人吗?” “那也说不好呢。”雏风笑嘻嘻:“小姐说你这人胸有深壑,还说我不能跟你玩,说我可能会被你卖掉。” “说不准的。”楚天舒笑起来:“雏风这么可爱,一定会有很多男人愿意买你的。” “是吗?我也觉得我很可爱呢。”雏风拍拍胸脯:“你肯定就没有我卖得好。” 啧。 “我还是先去见六小姐吧。” “好。” 齐应芷依旧在吃饭。 她先前在外国菜馆没有吃,回到家自己又叫了厨房做饭。 饭菜依旧清淡。 一个热菜,一个凉菜。 热的是个煎豆腐,凉菜是凉拌鱼丝,里面好似还掺了点折耳根,楚天舒闻着泛恶心。 “坐下吃点?”齐应芷指了指面前。 楚天舒低头一看,那位置早摆了有一副碗筷。 他知道,齐应芷是有准备的,于是坐了下来:“多谢六小姐了。” “你拿了秦奕多少钱?”齐应芷吃着鱼丝问道。 楚天舒吃了个饱,这会儿其实没有什么胃口,只夹了一块儿豆腐。 味道不错。 “六小姐,这事情……”他整理着思绪。 骗她说自己没有骗秦奕的钱,那显然是不行的。 骗不过。 这女孩儿是很聪明的。 “分我一半。”齐应芷吃着折耳根说道。 楚天舒看着她咀嚼这个,还吃得很香的样子,就有点发怵。 “这份钱,是你拿我的消息挣来的,我分一半,给你留一半,应当算是比较仁厚的。” “六小姐是仁厚的。”楚天舒拿了钱出来,分了一半出去。 这一时,不知道为什么,楚天舒觉得自己有些像是本子里的小黄毛。 “你好像很讨厌这个菜?”吃了一会儿饭,齐应芷说道。 楚天舒没看,知道她说的是那一盘折耳根拌鱼丝。 细白的鱼丝拌着脆嫩深绿的折耳根,淋了赭色的酱料和醋,看着色彩对比强烈,闻着也有一股清鲜和酸味。 按理应当是很好吃的东西。 “六小姐……” “那就把这个吃完。”齐应芷吃饱了,扔下碗筷:“以后无论他给你多少钱,要我的信息。” “我丁点都不知道。”楚天舒咽了一口唾沫。 “你是知趣的。” 也并不贪财。 甚至不太在意钱。 要一半,就真的给一半,没有半分不舍,没有半点遮掩,拿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钱,然后从中抽出五张金票来,又找了零钱,凑了个二百五十块。 这种人,想要用钱留,留不住的。 齐应芷不悲不喜。 楚天舒费力地吃完一整盘凉菜,出门便呕。 他是受不了这种东西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候,又吐了两次。 晚上齐中流也没有什么事情,只红玉过来了两次。 第一次是过来送些主子们吃剩下的糕点,第二次则是因为第一次来时看到楚天舒面色不好,所以带了只水壶和两只小碗来。 “楚大哥你喝点水吧。”红玉帮楚天舒倒了一碗水端过来。 “谢谢。”楚天舒接了水。 说实话是喝不太下去的。 嘴里的味儿还没散。 这类东西,吃不了就是吃不了。 强忍着喝了两碗水,楚天舒又向照顾自己的红玉道了谢,并掏了两毛钱出来。 “真是多谢你了。”楚天舒真心实意地道谢。 红玉只是笑:“楚大哥你太客气了,而且……你这也太不把钱当钱了吧?” 她说着,见到楚天舒没有收回递出来的钱的打算,脸上的笑容随之收敛。 咬着下唇想了一下。 她伸手接了两毛钱,然后把一毛钱递还给楚天舒:“这一毛,我收下了。” “也行,真是劳你费心了。”楚天舒见她收了钱,这才笑着对她说道:“忙里忙外的,付诸劳动,总该有所获得才行,不然的话,我又不会说话,没法儿讨你开心,你以后觉得找我我太累,我这个人又无趣,不会讨你开心,往后不来照顾我了,那我以后再被小姐少爷们整的话,无人照顾,岂不是很惨?” “恐怕连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楚大哥说些什么不吉利的话!”红玉嗔笑着拍打楚天舒的肩膀。 “行了,我好很多了。”楚天舒深深呼吸,觉得没那么恶心,对着红玉说道:“今天真的是多谢你了,明儿个我出去给你买好吃的犒劳你。” “好。”红玉眉开眼笑:“那我就期待一下。” “回去吧,天晚了,叫十七少爷看见,或者给小葵看到,都不太好。” “嗯。”红玉点头:“那楚大哥你自己记得多喝点水啊。” 她说着,帮楚天舒带上了门。 楚天舒叹气。 红玉出门之后并没有直截离开,而是往楼里头齐中流居住的地方望了望,犹豫一下,还是往那边走去。 她没有敲门,而是抱着水壶走了两圈。 小葵这时候开了门,看着红玉,只是冷笑:“回去吧。” “小葵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在这里的,我只是……”红玉怯怯说着。 小葵撇嘴:“行了,少爷没在,装给谁看呢?” “下次有想法的话打听清楚。” “十七少爷可不能的。” “少爷的贴身丫鬟死了两个有心思的了,书童都换了六个。” “十七少爷性格是宽厚,也没别的少爷老爷们那么许多的小爱好,但是六小姐可一点不宽厚。” 红玉低着头,不敢去看小葵。 “小葵姐……” “回去吧。”小葵最后劝了一声,转身回房关了门。 红玉咬咬牙,没走。 她又回到了楚天舒的房间旁边,来回的踱步,是不是跑出院子看一看。 楚天舒没睡觉,心里头在盘算一些事情。 他听得到周遭的脚步声。 ------------ 第三十三章 吃蛙 第二日里,陪同齐中流去学校。 楚天舒跟赵老头打问了一番生活琐事,在十点多钟时候又去到伏焰街。 在这儿转悠了半天,仍是不见那所谓谢凝紫。 于是楚天舒又去到昨日吃蛙的店子。 这才是一家小吃店。 他来到这里,因时间卡的不早不晚,所以没什么客人,店老板也因无事可做而百无聊赖地拿着一本书看。 楚天舒走进来时候,他还愣了一下,随后下意识想要把手里的书藏起来。 楚天舒看了一眼。 那书是一本颇具风格的画书。 知识很好,只是画技有待提升。 “吃点什么?” “当然是吃蛙了。”楚天舒说道:“你这儿不就只卖蛙吗?” “说瓢了。”老板呵呵笑着:“我以前在外面干过,卖的不是蛙,是卤菜。” “这样么?”楚天舒点头:“那有空得尝尝你做的卤菜。” “早都不卤了。”老板叹气:“当初做卤菜赔了不少,现在想想都生气。” “怎么说?” “嗨,就那样。”老板说着,回到厨房,抓了几只蛙来,又拿了刀子和小案板,当着楚天舒的面开始收拾蛙。 “以前我的店开在厂房门口的,那时候想的是啥呢?想的是你人多,干的活儿又重,下了班咋的不得来喝口小酒吃点带盐味的?” “那想的对啊!”楚天舒有些意外:“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工人在厂里干的活重,也大多都有喝酒的习惯,下了班是应该会来喝点小酒吃口菜的啊。” “我也这样想啊!”老板一拍手里的蛙大腿:“正常都会这样想啊!” “那实际情况呢?”楚天舒连忙问道。 “实际情况啊……”老板娴熟地切掉蛙头,用刀子一挑,挑了内脏去,而后刀子反手一转,剔掉了一整张蛙皮。 “实际情况也差不多,但是要稍微有一点偏差。” “工人收入虽然还可以,但根本不敢花在小酒菜上多少钱。” “喝最劣质的掺水的酒,有点酒味的就行。” “吃菜也不是说味道好不好,优先要考虑的是价钱。” “上客的时间就那么一点,每个人花销都不大。” “所以呢?” “所以盈利就低啊。”老板叹气:“盈利低也就算了,毕竟人多、而且工人一般无休。” “要命的是,大家为了招揽尽可能多的工人上门,所以就降价,把整份的菜分开卖,把酒主动掺水分好多份,然后降价。” “然后老哥你因为不肯同流合污所以破产倒闭了?”楚天舒问道。 “什么呀!”老板摇头:“我卖的是卤菜,本来就是最好拆分菜的。” “以前我的卤菜按斤两去卖。” “大家开始打价格战之后,我就不按重量了,拿了小竹签子,把能串起来的小菜串起来,在门口摆个卤水锅子,菜往里一按,火在下面烧着,旁边还放个小坛子,把酒掺了水倒进去,放个勺,每每有人来,我就收一分钱,然后许他拿一串卤菜,喝一杯酒。” “我那会儿凭着这个,赚了不少!” 老板得意洋洋说着。 楚天舒感慨:“那你还挺厉害的。” 两人说着话,蛙就已经剥好了四五只。 “你吃什么口味的?”老板问道。 “两个甜的,两个麻辣吧。” “行。”他说着,把刚才还活蹦乱跳的蛙都清洗过,迅速处理了,而后又刨出来跟楚天舒唠嗑。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来着?” “说到老哥你开辟了新的卖货方式,智慧碾压一众同行,赚了不少呢。” “哈哈哈,那都是过去了。”老板一脸得意,又十分克制得意,不过似乎总不成功。 “那老哥你这么厉害的人,怎么竟然也亏了呢?” “嗨。”老板叹气:“提起来就气。” “怎么说?”楚天舒好奇。 “眼见着都赚了钱了,那帮孙子把房子提了。”老板咬牙切齿:“那提了房租,我还得把菜价网上提一提。” “我为了说提点价,还专门说换了大杯子,往卤菜里面多放了不少肉食,原想着,只提五毫钱,不碍事的。” “结果这么一提,周边的同行们不知道从哪儿得了一批便宜的油,而且还得了门路,去卖国外进口的一种更便宜的,黄橙橙叫啤酒的酒。” “他们非但不提,反而还降了价。” “这样一搞,我这提价的店里就每一个人了!”老板连连叹气:“唉,后面我慌了,开始降价,想着是赔本赚个吆喝,结果啥也没赚到,当时赔了不少钱。” “这样么?那你这赔钱,纯粹就是那房租的问题啊。” “是啊,我也这么想啊。”老板连声叹气:“你不知道我那房子涨租子之前生意多好!” “可恶。”楚天舒摇头:“这种真的就是见不得人好的了。” “是啊,真的是,趴在我们身上吸血一样。”老板叹着气,又站起身来,回到厨房里,把麻辣口味的蛙拿了出来给楚天舒端上来。 “来,老弟你先吃着这辣味的,哥再送你一杯果汁。”老板说着,给楚天舒榨了一杯甘蔗、橙子混搭的果汁。 “多谢老哥。” “甜的得稍微等一会儿。” 他说着,开了火,开始烹调甜汁。 楚天舒一面吃着蛙,一面思索着店老板说的这些事情。 厂区里,似这等因房租而坏了的小生意,只怕并不少。 厂区的位置为附近的房屋赋能,提价是合乎市场规律的。 但是实体经济的脆弱之处就在于此。 眼睛看不到的生产之前的环节上的涨价,都能逼得消费端的工人和那些原本被视作是小资产阶级的实际小生产经营者提高售价。 进而,房租的成本实际上也还是加到了工人的身上。 包括他们自己的房租、周遭店铺因他们聚集消费而提升起来的房租。 其实成本,最后层层叠叠,都会分摊到他们的头上。 明面上,这是土地在吃他们;实际上,最重的利益落点,还是掌握着最具大土地资源的那些大地主。 国朝或者官僚。 基本矛盾,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形式改变。 楚天舒想着,又拿了怀表出来。 算算时间,如果那个女孩儿是谢凝紫,那么她也应该来了。 ------------ 第三十四章 名字 谢凝紫还没来,楚天舒的蛙先上了。 甜味的蛙。 老板又坐了下来,想要继续两人刚才的话题。 “咱哥俩刚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那群吸血虫了。”楚天舒夹起蛙正打算吃一口,身后的少女立刻伸了手。 白净细嫩的手指抢过了蛙去,随后是甜甜的笑声:“嘿嘿嘿,你还说你讨厌吃甜蛙,还不是给我撞见你吃甜的了?口是心非!” 少女眉开眼笑。 楚天舒回过头去看。 女孩儿咧着嘴正笑。 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巴啃起甜蛙来竟然也不会漏肉。 “小姑娘,你这就不对了。”楚天舒跟着笑起来:“谁跟你说我买了甜蛙就一定要自己吃甜蛙了?谁又告诉你,我吃了这甜蛙,就意味着我喜欢甜蛙了?” 楚天舒朝她身后看过去。 昨日见到的那个年龄略大一些的少女此时歉然一笑:“她是这个性格的,您别见怪。” “这有什么?”楚天舒失笑:“不过是大家脾气对的上,胡乱开个玩笑而已。” “谁跟你脾气对的上?”矮个子的少女鄙夷说道:“你都特意点来吃了,还说不喜欢?虚伪!” “有些东西就是吃个好奇。”楚天舒擦擦手:“而且我也没吃啊,我就点了两只,刚伸手拿了一只要吃,你就夺了去了,另外一只还在盘子里呢!” “我可还没吃呢。” “我点这个,也是因为看你吃的香,所以想要尝尝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味道,怎么好像你们这些长得漂亮的小姑娘都喜欢这个。” 个子高些的少女听到楚天舒的话,只温婉笑着,乌溜溜的眼睛眯成月牙。 矮个子的少女啃了一口手里的蛙,“噗”一下吐出软白的蛙骨,后知后觉说道:“你是在奉承我?” 楚天舒一愣:“说的什么话?” “你在刻意讨好我!”少女啃着蛙,问道:“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楚天舒嫌弃地把少女从头看到脚。 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孩子。 很可爱,但归根到底,是个小孩子。 “你没照过镜子吗?”楚天舒拉起声调:“你不看看你长什么样子?我要讨好也应该是你身后的这个姑娘啊。” “人家身材好、个子高、人又长的温柔。”楚天舒对比一下,说道:“你呢?你自己什么样子,心里没数?” “是吗?那你也是在刻意讨好我。”少女对此毫不在意。 “啧。”楚天舒点点头:“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我说得对你还不赶快再请我吃一点?”少女叫嚣:“你就拿一只蛙来讨好我们两个人么?” “好好好。”楚天舒无奈,看向店老板:“老哥,再来几只蛙吧,要个……六只?都要甜的。” “用不着那么多的。”高个子的少女小声说道:“其实我们就是来到处找些好吃的尝尝味道,家里的长辈是不允我们吃太多外面的东西的。” “没事,正好我也没吃饱呢。”楚天舒摆摆手,对那高个子的少女温和说道。 矮个子的少女狐疑看着楚天舒:“你不会真的对她有想法吧?” “关你什么事?”楚天舒不满:“吃你的蛙。” “你敢凶我?凝紫我们走,不理他!”矮个子少女叫嚣着,作势就要拉高个子少女离开。 楚天舒眼神一凝。 凝紫? 他看向高个子的少女。 谢凝紫? “凝紫?”楚天舒笑着:“很好的名字啊,多谢你了,不然的话我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可恶,你这个人!”矮个子的少女很是难受。 楚天舒拍拍她的脑袋。 谢凝紫极是吃惊。 少女自己似乎也很是吃惊。 “你……你敢摸我的头?” “为什么不行?”楚天舒才想起,这少女只怕身份也很是不凡,于是说道:“要不你摸回来?” 他说着,低下脑袋。 “谁要摸你的头?”少女嫌弃,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你这个人真的是无礼,你叫什么?” “楚天舒。”楚天舒回答:“你们呢?” “楚天舒?没听过,乱七八糟的名字。”少女撇嘴:“我叫做顾飞雪,她的名字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就叫做凝紫,谢凝紫。” 果然! 楚天舒朝着谢凝紫笑了一下。 谢凝紫连忙偏过头去。 顾飞雪这时候扁扁嘴,说道:“你这个时候为什么在这里吃东西?” “我在找些好吃的。”楚天舒回答:“你们呢?不用上课的吗?” “我们上私塾,不上学校的。”谢凝紫回答。 我们上私塾。 这个顾飞雪,若然不是什么大官的女儿,也应当是个皇亲国戚了。 搞不好还是个公主什么的。 谢凝紫既然是这个年龄稍微大一些的少女的话,倒是可以把她跟小胖子齐中流拉起来见一面。 不管能不能有自由恋爱方面的进度,起码,自己是获得了具体进度,可以糊弄齐应芷了的。 “私塾啊。”楚天舒呢喃。 “那你呢?”顾飞雪问道:“你这个时候,不上课的吗?还是说你已经结业了?” “我没上学的。”楚天舒摇头:“我如今是陈王府的家奴,是他们家里面一个少爷的书童,陪着那个少爷在太学院读书的。” “书童?”顾飞雪并没有因为楚天舒的家奴身份而面有异色,仍旧是跟先前一样的嫌弃和俯视:“那你都不识字的?也敢说别人的名字好不好?” “我不识字也知道什么是美的,什么是丑的啊。”楚天舒叹气:“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我就算不识字,也知道这肯定是很美好的啊。” “晓看天青色等烟雨,暮看暗苍山谢凝紫,多美好。” “你不会想象不到这样的场景有多美好吧?” 谢凝紫看着楚天舒,略感惋惜。 顾飞雪却很是不满:“听着的确像是很美好的,但是你这个人真可恶,明明不识字没上过学,居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当真该杀。 “这又不是我说的。”楚天舒摊手:“是我们家那位正在读书的少爷说的。” ------------ 第三十五章 要权 “你们家少爷?”顾飞雪想了想:“陈王府有什么很有学识的少爷吗?” “怎么,你想见他?”楚天舒鄙夷:“你也配么?我们少爷因有风流诗才,故而广受万千少爷欢迎。” “想见他的女孩子,能从伏焰街一直排到天京城外。” “没有点姿色的女孩儿,都见不到他的。” “瞧不起谁呢?”顾飞雪呛声:“而且也没听说陈王府有什么很厉害的少爷啊。” “你孤陋寡闻,平时肯定是宅在家里连门都不出的。” “这倒也是。”顾飞雪挠头。 这会儿甜蛙都好了。 店老板见到楚天舒跟两名少女交流,也就一直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的把蛙端上来,又送了几杯果汁,而后坐在一旁,感慨年轻人当真了不得,颇有自己当年风范。 “不过我们到底也算得上是朋友了,你如果能请我吃几只麻辣口味的蛙,或者一些其他的好吃的的话,我说不定可以带你们去见见我家少爷。” “不见。”顾飞雪没有半分迟疑犹豫。 楚天舒的话一噎。 “我还是更喜欢你讨好我的样子。”顾飞雪如此说道。 “呵呵。”楚天舒叹气:“见不到我们家少爷是你的损失。”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是不会讨好你的。”顾飞雪说着,又吃了一只蛙。 而后她站起身,问道:“你在这边跑了那么久了,总该知道别的好吃的吧?” “知道一些。”楚天舒回答。 “那就带我们去。”顾飞雪颐指气使,姿态自然,看得出平时在家里也应当是个习惯了发号施令的。 地位很高啊。 不知道她的家长比起陈王来怎么样。 “我带你们去吃猪手吧。”楚天舒想了想。 “那个不吃。”谢凝紫犹豫一下:“猪肉太贱……我们都吃不惯的。” “那就吃火狗肉呗,太学院门口的,离这儿不远。” “走,去看看。”顾飞雪还没去过太学院,有些好奇:“快点快点,叫人开车来送我们过去。” “好,我去叫人。”谢凝紫起身出门去叫人。 这种跟班一样的姿态,更让楚天舒能够确定,顾飞雪多半就是个公主。 机车载着三人来到太学院门口的小吃街。 这地方小吃很多,琳琅满目的各色小吃店铺叫顾飞雪颇是惊讶,她回头看了一眼谢凝紫:“这比你说的还要多啊。” “我以前没在天京上学的,之前跟您说的,也只是我老家那边学校周边的……” “真厉害啊……”顾飞雪感慨:“这里面这一眼都望不到头的店铺,卖的都是不一样的小吃吗?” “应当是。”楚天舒点头:“反正大部分还是不一样的。” “那可真厉害。”顾飞雪咽了一口唾沫:“这应该也算是盛世了吧?种类这么繁多,比皇宫里都多的小吃,而且是专门开在外面,给一般人吃的。” 楚天舒侧目。 你这个一般人,包含的范围挺广阔啊。 而且门槛还挺高。 “你说的火狗肉,在哪儿?”顾飞雪擦擦嘴巴,望向楚天舒。 楚天舒带着两人去买了崔大姐的火狗肉。 说实话,楚天舒自己其实也很不了解这一块儿的小吃。 他也就是跟着齐中流的口味走而已。 不过很显然,齐中流关于吃的,品味还是很值得信赖的。 两个女孩儿都吃得很香。 这种小吃,比起正餐和正儿八经的珍馐佳肴,技法和完成度上当然是不够的。 但是这种小吃,给予顾飞雪这样位高权重,自幼珍馐美味都吃遍了的人物的,不单单是口味上的新奇。 更多的是一种类似于忆苦思甜的“野趣”。 楚天舒带着两人又喝了奶茶,时间到十一点半接近十二点时候,顾飞雪吃了个饱,丢给楚天舒一个小钱包,随后头也不回地上了机车离开:“你这人还挺不错的,以后有空再找你玩。” 于她,楚天舒不管是不是别人的家奴,或者说什么书童,他都不会有什么质的变化。 即便楚天舒是个自由人,她也还是会觉得楚天舒是她随手找来的玩具。 是个下等人。 这是无关楚天舒是不是奴隶的。 她就是这样的高傲。 没有任何道理可以讲。 楚天舒也能猜到这少女的心思。 他并不在意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什么身份、什么阶级。 反正在楚天舒眼里,这些人也是差不多的。 他简单买了些午饭回去带给齐中流,随后跟齐中流借了纸笔,趁着下午上课的功夫,为齐应芷策划工厂的改制。 这部分的东西,如今应当还算得上是先进的。 楚天舒写写改改,到齐中流放学,已经大致完成。 跟随齐中流回到陈王府,写了他和他的同学们的家庭作业,随后楚天舒乘坐齐应芷早已经准备好了的专车赶往赤阳厂。 “六小姐。” 齐应芷没有应声,而是说道:“雏风,去把他手里的方案拿来。” “好。”雏风接过了楚天舒手里新鲜出炉的方案。 “这么快就拟定好了?不需要再改改?”齐应芷一面翻看,一面询问。 “其实可以改的,无非就是一些参数。” “但这些参数,是需要在实际的生产活动中寻找最合适的数字的。” “所以其实如今连可靠的调查都还没做就急匆匆把事情拟定下来,是有些不好的。” “你的意思是,你还要参与到我的厂子的实际管理里面来?”齐应芷闻弦歌而知雅意:“你想问我要权?” “是有一点这个想法。”楚天舒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的想法:“我的看法呢,六小姐,我不会一直是家奴的。” “以后不当家奴了,我总也得过活,所以就想着弄一点属于我自己的产业。” “但是要搞我自己的产业,总也得有些管理上的经验吧?” “你倒是也坦诚。”齐应芷是很喜欢这种坦诚的人的。 但,如果楚天舒能够把自己的全部目的说出来,齐应芷会更开心。 “所以六小姐的意思呢?”楚天舒问道。 “你想脱身离府,是要看你的本事的。”齐应芷说道。 “我今天见到了谢凝紫,确定了她的身份、性格。” 齐应芷抬起头,认真看着楚天舒。 ------------ 第三十六章 酒 齐应芷一贯是没有什么表情的。 不过这一刻,四目相对,楚天舒倒是从她平静的表情底下隐约察觉到了一些喜悦和赞赏。 “六小姐不开心么?”楚天舒随口问道。 齐应芷点头,没有笑,却自有几分喜意:“当然是开心的。” “你能这么快就找着那位谢小姐,当真是有些出人意料的。” “所以六小姐?” “你有本事,又愿意尽心为我做事,我自然不能吝啬。”齐应芷点点头:“就给你一些权力,许你管一管厂子。” “不过我可告诉你,自线路经办之上的所有管理层,包括工厂食堂里的采购,你一个都不许裁撤掉他们。” “但是需要重新评级了。”楚天舒说道:“而且我想重新遴选另外一批人来采购。” “可以,但我不会把财务交给你。” “不要财务。” “即便没有财务,六小姐的慷慨,也早出乎我的意料了。” 齐应芷低头:“出乎你意料的事情还多呢,只要你用心帮我办事,我不会亏你的。” “那真是多谢六小姐了。”楚天舒想了想,说道:“六小姐,谢小姐身边,有一位十一二岁的,姓顾的女孩儿。” 齐应芷又抬起头:“应当是哪一位公主之类的吧,总之不是你能招惹的,别动歪心思。” “这是肯定的。”楚天舒笑笑:“这两日里,我就能安排谢小姐跟十七少爷见面了。” “这么快?”齐应芷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惊讶。 看得出,她确实是很吃惊。 “对啊。”楚天舒笑笑:“但是成不成事,就跟我无关了。” 自由恋爱的事情,总归要归置到自由恋爱上去。 也就是年轻人自己的素质。 齐应芷沉吟一下,叹气:“你肯定是起了高调子,用齐中流的名义在谢小姐面前现了点不错的能耐……但是齐中流那个废物,他哪里会有那样子的能耐呢?” 呆坐着思考了一会儿,齐应芷问道:“有没有办法补救?” 楚天舒摊手:“暂时没有。” 齐应芷盯着楚天舒好半天。 楚天舒嬉皮笑脸。 “随你。”齐应芷略微生气:“下去做事情吧,我要先看一看你拟定的方案。” “今日就别想着开始管理厂里的事情了。” “等我把这份方案看完再说。” “六小姐要多久?” “五六天。” “那我就先告辞了。”楚天舒低头。 “去吧。” 楚天舒脚步轻快地离开齐应芷的办公室,没有选择坐机车回府,而是缓步来到贫民窟。 今日要做的工作结束的很早,所以他还是有一些时间可以用来调查的。 这贫民窟的位置在赤阳钢铁厂向西不远处。 与王府街道的整洁不同,这里是很脏污的。 王府街周遭虽说也没有什么高楼大厦,但是整体建筑古色古香,各式的车马行人都是干净的。 这里不同,虽说同样是天京,可是这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干净的东西,整个世界都显得灰扑扑的,好似褪了色一般。 楚天舒先是找了一些小吃。 这边的小吃也不如王府门口的那些。 虽说也有肉食,但肉多也是带了杂色的,可以想见,肯定不可能是什么好肉。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比较值得注意的事情是:富裕一些的地方酒馆是很少的,譬如王府周遭,喝酒的地方就不多。 而自至于赤阳钢铁厂周遭。 酒馆儿、酒肆便渐渐的多了起来。 到了这贫民窟里,则就更多。 楚天舒所见,数步之间就会有一处酒肆,凡是能与饮食搭边的地方基本上都有卖酒。 而且有些地方竟然已经有了啤酒。 楚天舒走进一处酒肆,先是要了一杯白酒站着喝,接着就开始与旁人聊天。 他首先搭话的人是一个赤膊的壮汉。 “哎呀,累死了今天,明天就一定要歇一歇了,不然的话身体一定扛不住的。”楚天舒疲惫说道。 这样的抱怨是足以让他身边的人触发共情的。 楚天舒身旁站着的壮汉闻言看了他一眼。 壮汉没有说话,只是叹气。 楚天舒做出百无聊赖的样子,又喝了一口酒。 过了一会儿,他很是惊讶的指着壮汉的酒杯问道:“老哥,你这杯子里是什么?” 壮汉言简意赅说道:“啤酒。” 楚天舒闻言好奇问道:“也是酒么?” “是的,是酒。”壮汉点头:“不过这个啤酒跟咱们平时喝的酒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 “味道差别很大。” “旁的呢?” “旁的似乎就没有了。”壮汉摇头。 楚天舒闻言,恍然点点头:“那老哥,这个啤酒好喝吗?” 壮汉想了想回答道:“反正不会太难喝。” “行,那就多谢你了。”楚天舒说着伸手问柜台要了一杯啤酒。 “诶,小哥。”柜台里的酒保殷勤笑着:“我们现在有折扣,两杯啤酒算一分钱。” 楚天舒闻言,低头瞧了瞧自己手中的啤酒。 “两杯算一分钱?” “那一杯是多少钱?” “单点一杯的话,价钱就要高些,要六毫钱。” 楚天舒看了看壮汉手中的一杯啤酒。 “那我们两个的两杯算一分钱行不行?” “这……”酒保愣了一下,犹豫说道:“应该……应该也可以吧……” 他的话实在没什么底气。 楚天舒对着壮汉商量道:“老哥,咱们俩一块儿凑一分?” 壮汉眼前一亮:“可以。” 楚天舒顿时得意地朝着酒保笑了起来:“兄弟你听见了?” 酒保苦着脸说道:“总感觉把酒一分钱卖给你们是亏了。” 壮汉和楚天舒不约而同,畅快地笑了起来。 两人笑过了,楚天舒问道:“老哥你吃晚饭没有?” 壮汉摇头,笑问道:“晚饭我还没吃,不过你问这个干嘛?难道是要请我吃吗?” 楚天舒点点头:“今日与老哥喝的这杯酒,我总觉得是赚了。” 壮汉点头:“确实是赚了,但是你要是真的想请我吃饭的话,那你就又亏了。” “亏了我也是高兴的。”楚天舒笑嘻嘻说道。 “那咱们走?” “走!” ------------ 第三十七章 结果 两人离开酒馆,来到一处小饭馆。 这小饭馆面积不大,间中只置放着三条桌子,门口搭了小棚子,也放了一条桌子,我现在屋外的那张桌子正有人在吃饭,所以楚天舒两人只好坐在屋里。 “客人想吃点什么?”两人刚坐下,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便迎了过来。 “你们这都有什么菜?”楚天舒问道。 少女伶俐回答:“客人,我们这里是没有菜单的。” “那我要怎么点菜?” “我们这儿有鸡肉鱼肉,还有几样时鲜的青菜,另外还有酒,和一种外国的叫啤酒的酒,酒一小碗是一分钱,啤酒的话就只需要四毫。” 少女这话一出来,楚天舒和壮汉两人立刻对视。 “上当了。”壮汉懊恼道。 楚天舒咬着牙,面容轻微的扭曲。 “操了,非但没有赚到,反而还被坑了。”两人都有些懊丧。 少女虽不知情,但也能从楚天舒和壮汉两人的话语间窥见几分事情真相。 于是她安慰道:“客人不必沮丧,横竖也就一两毫钱,为这么点钱再给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唉。”壮汉摇头。 楚天舒跟着有些懊恼:“是啊,也就一两毫钱而已。” 钱不多,可是已经足以摧毁掉两个人单纯的快乐。 “客人要不要吃点好吃的,抚慰一下自己的内心?”少女娇俏问道。 楚天舒咬咬牙,发狠说道:“行吧,烩一盘牛肉,再弄个小青菜。” “另外就是,给我们上四杯啤酒。” “好勒,客人请稍等。”少女熟练地招呼厨房炒菜。 不多时,菜还没上,啤酒就已经先上了。 少女端了四杯啤酒过来,搁在桌上。 “两位客人,我们这儿点了菜之后,面条和米饭都是免费的。” “您两位空腹喝酒也不太好,要不要先吃点饭垫一垫?” “可以的,麻烦你给我们打点饭吧。”楚天舒说道。 少女很快为两人打来了饭。 楚天舒尝了一口,米饭很梗,中间似乎没煮熟一样的有点硬芯。 是很难吃的陈米了。 楚天舒并不感到意外,只吃了两口饭,便大口喝酒:“老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田豪。”壮汉开口:“小兄弟你叫啥?” “我叫楚天舒。”楚天舒回答:“田哥你平时做什么工作的?” “我啊?码头扛箱子的。”田豪满不在乎说道,随后他大口喝了一口啤酒,问道:“楚兄弟你呢?你是做啥的?” “我啊……”楚天舒叹气:“田哥你刚才听到我说的了吧?刚刚在酒馆那边?” “听着了,你累了呗?”田豪叹气:“我看你吃得挺瘦巴的,不像是能干力气活的样子。” “我是别人家的家奴。”楚天舒并不隐瞒这件事情。 沦为奴隶并不是什么应当感到羞耻和自卑的事情。 田豪脸上神情复杂。 既有些羡慕,又有些憧憬和鄙夷。 在别人家里当家奴,对比起在码头上扛箱子,是相对比较稳定的一份工作,起码不担心忽然被饿死。 待遇上,作家奴,拿钱肯定是要比卖力气少一些的。 可是做家奴是不担心衣食住行的。 只要没有太多的欲望,拿多少钱都是可以攒下来的。 另外还有能够接触到上层人物的机会,一个运气好,少爷小姐们发发慈悲赏赐下来的,和被叫着去办事、代买东西而剩下来的那点子结余,都足够苦力们辛苦忙活十天半个月。 综合来看,去大家族做家奴,甚至是比在外面做工要幸福一些的。 这些条件,田豪是知道的。 所以他有些羡慕楚天舒。 但是一直以来,天下人都说,作家奴是当别人的家犬,好男儿是不应当甘心作别人的奴隶的。 具体社会地位上,家奴,一直是鄙视链最低部的存在。 大家都觉得当家奴是不好的。 也因着这个,田豪其实有些鄙夷楚天舒。 可是再鄙夷,田豪都有些想要了解一下楚天舒的薪资水平。 当不了家奴,问问具体情况也是好的嘛! “楚兄弟,你们府里头待遇咋样?” “待遇……还行吧……”楚天舒叹气。 也就是这时候,外间吃饭的一个客人进到屋里来了。 少女立刻站起身迎上去:“客人您想吃什么?” 声音清脆如磋玉撞金。 “吃点别的。”这客人拿了六分钱出来,递给少女。 少女很自然地收了这六分钱,而后带着这付了钱的客人穿过店铺的后门,走进一所院子。 楚天舒一愣。 田豪伸着脖子往后门的方向看了两眼,并且对着楚天舒挤眉弄眼。 这一时,楚天舒便知道了那是一种什么情况。 他叹了一口气。 这恐怕也没有什么办法。 至少现在,他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只能是心里头哀叹一声,继续与田豪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 吃过了饭,两人分别。 楚天舒一步步走回王府。 王府里仍旧一片祥和。 家仆们打扫着各处的卫生,洒扫的下人遇到楚天舒这个高级“家奴”也会主动避让和行礼。 俨然一副把他这个高级家仆也一并当作了主人的姿态。 楚天舒觉得有些好笑。 可是想想又笑不出来。 只是回到房间,用纸笔准备记录一些东西,理清思路。 今天花销不大。 即便是请了田豪吃一顿饭,但也只花了九分六而已。 这让楚天舒进一步意识到:自己先前对于云朝货币的购买力的预估,是错的。 ——钱,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值钱! 不过,另一面试探的结果,就有些令人感到意外了。 楚天舒试探了齐应芷。 可是齐应芷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的工厂的支配权都交给了楚天舒。 这就很有意思了。 楚天舒用谢凝紫的信息换,也只是想要换一个小组长当一当的。 可是齐应芷却大方地给了管辖整个工厂的权力。 这就足以证明一件事情——她看待与自己的弟弟的亲情,要远胜于工厂的财务和资金。 有些出人意料。 那个面瘫一样的女人…… 楚天舒又想起顾飞雪。 那也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 两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女孩儿啊…… 这世道,果然不愧是封建社会么? ------------ 第三十八章 大观 虽说对政体还不是特别了解,但是以目前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云朝的社会里,占据社会主流地位的,应当还是地主阶级。 那么整体的社会构造,就应当是以封建为主体,掺杂了一些资本苗头的变革中社会。 不过如今,掌握的信息太少,这个想法也只是为了方便研究而给出的粗暴概括而已。 封建社会,最重要的是向权力靠拢。 即便是经商做生意,很大程度上,要想做大、要想安全,也并不是依照“市场”的规律,而是要为权力的寻租而服务。 就像是齐应芷的赤阳钢铁厂。 那个厂子,能够存活下来,最主要依赖的,并不是厂里的技术水平或者别的什么具有性价比的特质。 而是官方订单。 是齐应芷与朝廷下放的权力相合作,并且以权谋私的结果。 既然是这样,那么厂子里的改变,就不能剔除掉那些吃干饭的管理层。 这些人指不定是哪一个关节里的亲戚或者朋友。 而对于他们的倒买倒卖行为——楚天舒倒觉得,这些未必是完全不可触动的。 只是自己也没有必要过分逼迫他们。 毕竟,自己在厂子里改制;乃至于齐应芷允许自己接管厂子,目的都不是单纯的盈利。 还是要有尺度地压一下那些人,但是一旦他们大规模的反弹,自己就认怂。 主要目的是,工人。 优化一下工人所需要面对的环境。 这是楚天舒所能够做到的。 这也是他向齐应芷索要工厂管理权力,帮助齐应芷优化工厂整体架构的原因。 力所能及,就先为工人兄弟们做些事情。 想清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楚天舒借着酒劲,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先是跟了齐中流一块儿上学。 之后仍旧在十点钟左右去到那家串蛙店。 不过今天,楚天舒坐到十一点半,都没能见到谢凝紫跟顾飞雪。 楚天舒盘算着,这两位贵女大约是今日临时有事情;又或者,是昨日自己的表现太过急切,惊了这两位。 无论如何,与她们两人见面,主动权不在自己。 楚天舒满怀心事,在店老板的打趣声中回到太学院。 今日里,齐中流好似特别的兴奋——他的那个名叫陈秋钟的女同学,似乎是一群人里最高兴的那个。 楚天舒买了饭回去看他们吃时,陈秋钟一直都紧紧抓着一个楚天舒没见过的女孩儿的手,时不时,两个女孩儿咬着耳朵低声嘀咕一些私房话。 看着格外的亲密。 吃完饭时候,陈秋钟特地拿了一杯奶茶过来,拍拍楚天舒的肩膀,喜悦说道:“这次多亏了你了。” “多谢陈小姐。”楚天舒笑笑,并不居功,也不谦逊。 他看一眼那个在众人的打趣声中含羞带怯,满脸通红的女孩子,接过奶茶。 这些年轻人真有趣。 放学回去的时候,齐中流在机车上说道:“你的那些诗,好是好,但是用的也太快了,晚上再写一点吧。” 楚天舒疑惑:“少爷把所有的诗都用掉了?” “都用掉了。”齐中流叹气,揉着肚子说道:“但是进展太小了,觉得还是不如去青楼,花钱少,而且办事快。” 楚天舒嘴角抽搐:“少爷,你的那些同学,可跟青楼里的那些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的?”齐中流撇嘴:“不都是玩女人?去青楼反而还比学校里的这些放得开呢!” 楚天舒张张嘴。 这到底是封建社会。 小孩子……虽说与他前世所见,颇有些相似,但终归是不同的。 底层的人,不惟是自己。 所有的底层人,包括青楼里的那些人,甚至身边学校里的一些阶级地位比他自己低的女同学,再齐中流的眼里,都不能算作是同等的完整的“人”的。 齐中流的确也渴望恋爱。 但他更渴望的是,与他相似身份、同等阶级地位的漂亮女孩儿的恋爱。 其他的漂亮的女生,在他眼里,多半跟个玩具没区别。 区分得倒是挺清楚的。 虽说齐中流只是个没多少脑子的废物,但这一点,他比传说中纨绔子弟,还是强了不少。 楚天舒沉默一会儿,问道:“少爷想要什么样的诗句?有比较心仪的女孩儿了吗?” “没有。”齐中流摇头,似乎心情有些烦躁:“还没有想好……算了,老何。” 司机老何,是十七少爷齐中流院中的帮管,也是齐中流的司机兼贴身保镖。 据小葵姑娘说,这位老何,似乎还是六小姐帮齐中流找来的。 也难怪,齐应芷对齐中流的行踪了如指掌。 “老何,掉头,去大观园。” “大观园?”楚天舒觉得这个名字未免有些熟悉。 “就是个青楼。”齐中流喝了一口水:“我们今天只是去看看,不在里面留宿,姐姐应该不会发现的。” 楚天舒张张嘴,看了一眼开车的老何,又闭上了嘴。 你觉得不会就好。 对于齐中流,他已经没有多少话可以说了。 大观园,名字取的是蔚为大观的意味。 从这个简单的名字可以看得到,这家青楼,是比较有格调,同时,规模也很大的。 这是天京里可以排前二十的一家青楼。 到达大观园,齐中流熟稔与迎客的鸨母谈笑。 楚天舒在他身后,看着他熟练的揩油动作,又看着他叫了阁子,要了酒水果盘和凉菜。 一连串的动作,比回了家指使小葵做事还要自然。 只能说来了这里跟回到家没多大分别。 齐中流要了的阁子在二楼,一楼大厅通衢,有人工瀑布。 瀑布下,十几名女子衣着清凉,淋着瀑布水跳舞。 再旁边,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在唱歌。 歌声清越,在二楼都能听清她的歌词。 “怎么样?”齐中流看着那女子唱歌,对着楚天舒说道:“这可是大观园的头牌,色艺双绝的,尤其今年才十七。” “挺好。”楚天舒叹气。 “就挺好?”齐中流不屑:“你什么品味啊?这可是在整个天京,甚至可能是整个大云,都算得上顶尖的女人,你就一句挺好?” “你可知道,跟她睡一晚上,要十六块!” 齐中流鄙夷看着楚天舒:“你一年都挣不到这么多钱!” 楚天舒叹气:“容貌身材,比谢小姐还差一些。” 比赵清绝、齐应芷,就差更多了。 “谢小姐?”齐中流一脸茫然:“谁?” “谢凝紫。”楚天舒说道。 齐中流已经全然忘记了楚天舒跟他提过这样一个女子了。 ------------ 第三十九章 告密 即便是记得谢凝紫这个名字,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单纯的一个漂亮的女人,对于齐中流而言,就是一款质量不错的游戏。 听说了,可能会想试试。 但是玩不到也没有什么。 毕竟,大把的竞品随处可见,随手可得。 品质可能稍微差一些,但游玩体验绝对不会稍差。 反而更好也说不定。 在这种情况下,齐中流只要脑子没有出问题,就绝对不可能对一款只听身边一个人说过的所谓好游戏茶不思饭不想。 所以这会儿齐中流的选择是,去预定了台下那个唱歌的女子的夜晚。 他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说过不在此留宿的事情了。 “你自己也看着挑一个吧,我们今儿晚上就在这儿了。”齐中流搂着那女子离开之前对楚天舒说道。 楚天舒喝了一口酒。 酒是甜的。 很甜。 楚天舒坐在阁子里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任何动作。 楚天舒的性命,齐中流是压根不放在眼里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姐姐若是知道自己去了青楼,就肯定会杀一个身边人来警醒自己。 但,问题在于,齐中流根本就不在意。 楚天舒也好,旁的什么人也好,死了也就死了,横竖不过是三块钱再买一个而已。 很难么? 很贵么? 在大观园找个姑娘学一晚上外语也只需要六毛钱到几块钱不等。 区区的下人、仆役。 楚天舒喝了酒,一个人慢慢走出去。 期间跟齐中流相熟的鸨母试图挽留,楚天舒摆摆手说道:“我不行的。” 这话一出,鸨母看向楚天舒的目光便只剩下了悲哀和鄙夷。 真是可惜了。 身材如此健硕、容貌如此秀气的小哥儿,竟然是个不行的。 暴殄天物。 这话说出来,果然不再有人试图劝阻。 楚天舒出门时候,老何坐在列车里头喝着小酒。 见着楚天舒,略微有些惊讶:“你出来了?” “怪不得你回回都向六小姐告密。”楚天舒感慨:“十七少爷带着个人进去玩乐,却把你扔在了外面,只告密,算是你心胸宽广了。” 老何听到楚天舒的话,面色一缓:“你倒是个知趣的。” “这次还要告密吗?”楚天舒问道。 “那不一定。”老何审慎看着楚天舒:“还是要看情况的。” “多少情况你才能不告密?” 老何满意拍拍楚天舒的肩膀:“你是个上道的,怪道十七少爷喜欢你。” 他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我也不多要你,你之前只是个马奴而已,料想也存不下什么钱。” “给我一毛吧。” 楚天舒笑笑。 “我的命,就一毛?” “一毛算是便宜你聪明人的了。”老何笑笑:“毕竟我还是很喜欢跟你这样的聪明人来往的,跟你打交道多了,我也都要变成个聪明人了。” 楚天舒无所谓地笑笑,扔给老何一毛钱。 他原本是可以不用给这一毛钱的。 因为老何如果去告密,他就会发现,六小姐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杀掉楚天舒。 不过楚天舒仍然是付了这一毛钱。 一毛钱,换得老何一个把柄,进而可能获取到一部分助力。 值得。 老何得了这一毛钱,眉开眼笑,连带着,看楚天舒都顺眼许多:“来喝一口?” “这什么酒?”楚天舒问道。 “自家酿的粮食酒。” “很烈吧?” “对啊,烈一点才够劲儿。” “那我还是不喝了。”楚天舒摆摆手:“太烈的酒我喝了怕醉,待会儿还得回去给少爷写东西呢,可不敢醉。” “啧啧。”老何摇头:“看来你这书童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舒坦嘛。” “给人当奴才,哪会有舒心的?都不容易。”楚天舒拍拍老何的肩膀:“能送我回王府么?” 老何点头:“这还是可以的。” “上车!” “你喝了酒,要不要考虑开慢一点?” “这么点酒算什么?”老何大手一挥:“你可坐稳了,叫你见识见识我的技术!” 机车很快。 拉车的马吃了鞭子,卖力奔跑,车速是慢不下来的。 抵达王府之后,老何转身又回去大观园。 楚天舒则在去书房的路上遇到小葵,并且顺便告诉了她少爷今晚可能不回来住的事情。 小葵并不对齐中流在外留宿感到意外,只是对于楚天舒提前回来,很是惊讶。 楚天舒不管她的情绪,只到了书房,很快的写好了齐中流要用到的诗句,随后来到齐应芷的院子。 齐应芷不出意外没回来。 楚天舒于是去往赤阳钢铁厂。 铁厂里,齐应芷正陪着闺蜜说话。 闺蜜诉着苦,说着自己在夫家受了委屈,又说着悔不该不听父王的话嫁了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男人。 齐应芷细声安慰,等待着闺蜜的正文。 “六小姐在吗?”门外有人敲门。 闺蜜的哭声顿了顿。 “进来吧。”齐应芷说道。 楚天舒推门而入,见到沙发上坐着的正在哭泣的女子,立刻道歉:“抱歉,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行了,来都来了。”齐应芷看向楚天舒:“有什么事就快说。” “是这样的。”楚天舒说道:“十七少爷今晚可能要留宿大观园。” “哦。”齐应芷说道。 她的闺蜜这时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又去了?” “又去了。”楚天舒点头。 齐应芷面无表情:“去了就去了吧,你今天进展如何?” “进展不太顺利,今天那两位似乎没出门。” 齐应芷皱眉,旋即释然:“没进展就没进展吧。” 反正也不是能急得来的事情。 “你还有什么事情吗?”齐应芷问道:“你如果没什么正事的话,就回去吧。” “我这里是还有些正事要处理的。” 这句话不像是单独说给楚天舒听的。 齐应芷的闺蜜听到这话,抿了抿唇,起身说道:“阿芷,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齐应芷目光平静:“什么事?” “看在我们这么多年好朋友的份上,你帮帮我吧。”闺蜜泪眼婆娑地哀求。 齐应芷面上毫无波澜:“什么事?” “阿芷,我们这么多年感情,你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我受苦吗?” “所以,你要我帮你做什么?”齐应芷直勾勾看着楚天舒,似乎一点不把目光放在闺蜜身上。 楚天舒看着齐应芷。 什么动作都没有。 ------------ 第四十章 绝情 齐应芷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没有波澜。 她脸上也一如既往的是死人脸,没什么表情。 似乎很镇定,也似乎很冷漠。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楚天舒总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像是在求助。 抬眼看一眼雏风。 雏风正坐在凳子上,双脚踩在凳子下的横杠上,双臂枕在腿上,双手捧着脸,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地朝着这边看过来。 她似乎全然在看戏。 楚天舒看着齐应芷,权没有动作。 齐应芷的表情没有改变。 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表情。 楚天舒笑了笑:“小姐,您有什么忙需要我们六小姐帮的吗?” 闺蜜跪在地上,泫然欲泣,听到楚天舒的话,抬起头,泪眼婆娑。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然而眼神和表情已经把她内心的无助、希冀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希望能够得到齐应芷的帮助。 “小姐您贵姓?”楚天舒问道。 闺蜜听着楚天舒的话,心里捶死他的心都有了。 这是什么氛围? 这是什么时间? 你是什么身份? 楚天舒自顾自笑起来:“小姐,您呢,是想要让我们家六小姐帮忙,这事情没错吧?” “嗯。”她柔柔弱弱地点头,而后可怜巴巴地望向齐应芷。 齐应芷抿唇。 楚天舒见到齐应芷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于是叹了一口气,手上稍微用力,强扶了跪在地上的齐应芷的闺蜜起身:“小姐,您既然是要求我们六小姐办事,那就还是慢慢的把事情说清楚。” “说清楚了,您和六小姐合计合计,把她能够帮你的事情给你办了,至于六小姐她帮不了你的事情……相信以你和六小姐多年的情分,你若真的把六小姐当成好姐妹,你也不会强求她帮你办她根本办不到的事情吧?” 闺蜜脸上的表情一僵,甩手给了楚天舒一耳光。 “我跟你们家小姐说话,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插嘴?”闺蜜忍无可忍。 楚天舒笑了笑:“有这么生气?” “是因为我插嘴呢?还是因为我在这个时候插嘴,而且说了不该说的话?” “假若是因为我插嘴打扰了你们说话,那么你应该第一时间给我一巴掌的。” “可是你没有。” “那么这么说,你是不是因为我恰巧在这个时候插嘴,并且说了不该说的话而生气?” “我说了什么呢?” “我只是说,让你想请六小姐办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明白。” “仅此而已。” “难道六小姐要花大力气办的事情,她连知道这事是什么事情的资格都没有么?” “六小姐觉得呢?”楚天舒问道。 闺蜜慌乱看向齐应芷。 齐应芷负气坐了下来:“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什么想法。” “就像他说的,你若当真有一丁点的珍视我们那么许多年的情分,你就不应该在这时候来找我。” “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呢?”齐应芷表情痛苦:“你就是想把我往火坑里推!” 李言闻言愠怒:“阿芷!” “你糊涂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我怎么会想害你呢?” “小秦他果真是什么火坑么?” “辅政独子!天底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你不是一直想解除婚约么?” “何苦要自己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呢?” “王府与王府的联姻,凭你一人,如何解除得了呢?” “离十七岁还有几天啊?你有半点进展么?” “最后若不想嫁,还不是要去求小秦帮你?” “既然总是要去的,何不早几天,趁机帮我把关乎我家生死存亡的事情解决掉?” “阿芷,你果真就那么狠心眼睁睁见我一家去死么?” 齐应芷气极。 胸口剧烈起伏。 脸上也似乎终于有了表情。 楚天舒这会儿终于知道雏风为什么一副要看戏的样子了。 李言越说越起劲,站起身来,走到齐应芷面前,双手按着她的双肩:“阿芷,你忍心见我就这么去死么?” 齐应芷不说话,眼眶晶莹。 李言见此,又冷笑:“呵,你果然是个薄情的。” “那我就去死!” 李言冷笑着,把齐应芷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好好好,我记住你了!” “我一定跟我夫君一块儿去死。” “连带着我肚子里的孩子。” “我们都会记得你的恩情!” “你这薄情寡义没良心的!” 说罢,李言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她走得很快。 经过楚天舒时候,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而后走到办公室门口,她停住了脚步。 ——齐应芷没有开口留她。 李言有些恍惚。 不太对。 她想转身,却强自忍住,只打开门,动作缓慢地朝外走。 一步 一步 一步 三步,她走出了办公室。 齐应芷仍然没有开口挽留。 于是她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变化。 从慌乱、无措、不敢置信,渐渐变成懊悔,变得有些醒悟和悲痛,最后变成决绝和怨毒。 一切的转变都发生在不到五秒钟的时间里。 真是难得一见的变脸之王。 “砰!” 一声巨响,李言摔门而走。 跪也跪了;求也求了;心机耍了。 人家不愿意帮忙。 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是认命呗。 李言知道自己再求,齐应芷也不可能帮忙了。 于是她掉头就走。 没有半分的留恋。 楚天舒近距离吃瓜,有些惊讶于这里居然也有退婚流主角。 不过他对于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爱情故事没有兴趣。 地主们吃饱了之后围绕着矫情的你爱我我不爱你所以我要跟你退婚,为了我贫穷且门不当户不对的帅气姘头,我不惜得罪全世界、离开富裕的原生家庭之类的烂俗事情而已。 楚天舒对于这些东西没有半分兴趣。 他只想尽快的把自己的奴籍脱掉。 然后解开别的奴隶身上的枷锁。 一点一点,砸烂这个已经烂透了的世界。 至于这些人?腐烂的世界里饲养出来的美丽的苍蝇罢了。 他们之间愿意有什么爱恨情仇都无所谓。 楚天舒撇嘴:“六小姐,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 第四十一章 陈王 齐应芷定定看着楚天舒。 “谢谢。”齐应芷松了一口气,面色也不再是冰冷的。 楚天舒笑笑:“六小姐,我其实有些好奇。” 齐应芷微微一笑。 这个表情在她身上是很少见的。 楚天舒有些惊奇。 “婚约是早些年府里定下来的。”齐应芷说道。 楚天舒摇头:“我对于六小姐的婚约不感兴趣。” “我好奇的是,六小姐,这次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 “什么如何处理?”齐应芷皱眉。 “六小姐,真的做好袖手旁观的打算了吗?”楚天舒问道。 “这与你无关。”齐应芷脸色又冷。 楚天舒点头:“是啊,我想要关心的也不是这个。” “我担心的是,若是六小姐最后还是帮她,之后与秦少爷一起,离开了王府了,那我脱籍的事情……” “你比雏风还不会说话。”齐应芷不悦:“安心为我办事,离开王府的事情,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为你办到。” 以前,一般的家奴是可以攒钱,然后向自己的主家购买自己的卖身契,从而达到凭借自己的努力脱离奴籍的。 但十几年前这个路子就断绝了。 十几年前的一条新法律规定了,奴才本身属于主家的财产。 所以奴才们的钱,本质上也是主人家的钱。 你怎么能用主人的钱向主人购买主人的财产呢? 这个法律,原本是用来限制大云朝境内的黑人的。 如今,楚天舒也享受到了这种无差别的打击。 因着有这个规定,所以齐应芷其实并不害怕楚天舒不帮她——短时间内,就算楚天舒有能耐,他也没办法找到第二个愿意帮他脱离奴籍的人。 他手里的几百块钱,在价值上,肯定是足够买他自己的自由身的。 可是他却不能正大光明的拿出来。 哪怕钱的来路很正,他都不能拿出来。 因为按照对奴的财产厘定,他的钱,本质上,还是王府的钱,还是王府的主人们的钱。 这些东西,楚天舒也是这两天才知道。 结合了这一条法律,楚天舒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之前自己用方案、用计策跟齐应芷讨要好处时候,她总是如此大方了。 ——她根本就不怕自己拿了那么多钱,给自己买一个自由身。 自己有再多的钱,也买不来自己的自由身! “六小姐的话,我是信得过的。”楚天舒起身。 …… 齐应芷或许是愿意信守诺言的。 这个人对待她弟弟极好,对待心怀不轨的闺蜜,也因着心里念了一份感情而不愿意拒绝,这也是她重情重义的表现。 按说应当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 但很可惜,这些都是对她本阶级的人的。 一个少女,她的笑脸可以给她男朋友看;却绝不会给一个她瞧不上的人看。 楚天舒这个比她阶级身份低的人,是否能够得到她的“笑脸”,这是未知之数。 所以楚天舒觉得,自己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脱籍的事情,除了齐应芷这边,还应当要考虑另外的路子。 还有就是——要设法弄清楚自己入府那天,自己跪了的那些人的身份。 虽然那天下跪时候一眼看了过去,已经记下了所有人的样子,但光是知道一个人的长相是不够的。 还得有身份、姓名。 如此,杀人的时候才能够有的放矢,不至于找错人。 这两件事情是当下最重要的。 但这两件事同样是只能隐秘进行的。 此外要做的事情,便是要促成谢凝紫与齐中流的见面。 这是齐应芷给自己的任务。 也是最急切的。 之后,比较重要的便是赤阳钢铁厂的管理事例。 这件事情,是最应当慎重的。 楚天舒觉得,自己应当提前弄一个小本子,记下自己在工厂里的每一个动作,以及自己的动作之后,对工人们的生活和精神状态的改变。 以他的看法,如今云朝还处在蛋糕扩张的过程当中——这个时间段,社会矛盾虽然仍然是激化的,可是因为有庞大的市场兜底,所以海量的利润不断涌现。 国朝通过对工人、农民们的剥削而获取到海量的利益。 这庞大的,前所未有过的利益是同时普惠了社会的所有阶级的。 也就是说,虽然工人农民本身是被剥削的对象,但他们这个时候,在身为被剥削者的同时,其实也是剥削的受益者。 这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矛盾的事情。 所以,若是楚天舒的观察没有出错,那么,此时的工人是肯定会有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的心的。 但同时,他们所拥有的,更多的,是维护既有的利益分配和市场扩张的意志。 楚天舒慢慢悠悠地回府。 简单洗漱之后睡觉。 第二日,照旧来到串蛙店。 这一日仍旧没有等到谢凝紫和顾飞雪。 下午放学时候,楚天舒一回到王府,甚至还来不及下车,便被两个府上的侍卫驾着,到了府中后花园处。 这里,一位老者背对着楚天舒,手中拿了檀木鱼食盒,一把一把地往湖里撒鱼食。 这人…… 楚天舒低下头,深藏眼眸中的暴戾。 陈王,齐为之。 “楚恪。”齐为之叫出了楚天舒这副身躯的名字:“进府里快一个月了吧?” “是。”楚天舒低头,声音低哑。 “楚天舒,也是你的名字?”齐为之这时候转过了身,把楚天舒上下打量过,略略赞赏:“潦水尽而寒潭清,是你写的?” “楚天舒,是我的名字。” “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这是别人写的,我不过是拿来用而已。” 陈王齐为之点头:“好,那你最近,是在接近宫里的贵人吧?” 楚天舒点头:“是的。” “好,够诚实。”齐为之点头:“你接近宫里的贵人,目的是什么?” 楚天舒想了想,说道:“我想讨好贵人们,弄点钱花花。” “刚夸了你足够诚实,这就开始扯假话了。”齐为之摇头:“你最近陪小十七放了学之后,总是往小六儿的铁厂里跑,这是事实吧?” “是的。” “你是受了小六儿的命令去接近宫里的贵人的,是也不是?” 楚天舒皱眉,保持沉默。 ------------ 第四十二章 选择 齐为之见到楚天舒不说话,便自捋了捋胡须:“这就是说,你不能认,对么?” “你对小六儿倒还挺忠心。”齐为之赞许道:“这是该受赏的。” 楚天舒继续保持沉默。 齐为之不以为意。 他只是自顾自的说着:“你这小子能写出那样的诗句,要想文辞是有一些;受到小六儿的看重,看来能力也是有一些;如今去看,忠诚也有一些。” “虽然不知具体有多少。可是你这个年纪,能有这些,倒也算得上是个人才了。” “今日早间,宫中的贵人向我打问起你;我那时还觉得贵人只是遇到了我家中一个有趣的玩物而已。” “却未料想到,你竟然大小也算是个人才。” “既如此的话,我现在给你两条路走。” “一个是我把你送到宫中去陪贵人玩耍;如今贵人专门打问起你,想必是对你有一些好感的。” “你若是想要入宫,那么势必在一段时间之内是可以得到贵人宠幸。” “倘若真的如此,那你倒也算是得了一场不得了的造化。” “你既然爱钱,那么这条路老夫是觉得你可以去走的——宫中可以说是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另外一条路就是。” “你还照旧听小六儿的嘱咐。” “小六儿嘱托你的事情,既然是要靠近贵人们。” “那么想必无非就是从谢小姐身上下手。” “她这个丫头的心思,我素来知道。她是想要让小十七一辈子衣食无忧的;既然是要衣食无忧,那么继承本王的王位,不正是这么个好办法?想必她打的是让十七跟谢小姐结成姻缘的计较吧?” 楚天舒继续沉默。 “你小子既不肯说,那么我也不问。” “她有这样的打算。十七这小子又是如此不堪。若然不是打了谢小姐的主意,他是真的一点继位的希望都没有的。” “不过若倘能为府中得了谢小姐。” “那么老夫便把世孙的位置交给十七又何妨呢?” “左右即这个王位,最不需要的也就是个人的能力。” “老夫的这些话,你大可以说与小六去听。” 楚天舒低头。 “如今老夫给你的这两条路,你愿意选哪一条呢?”齐为之问道。 楚天舒做出略微思索的模样。 他仍然是不敢抬头的。 心底的杀意虽然被掩饰的很好,但他还是有些担心眼前这个似乎有些过于智慧通达的老人瞧出端倪。 “王爷,我还是想继续。留在府里。” 离开陈王府进了宫,先不提要不要被阉割的事情。 就光是与陈王这些人的距离也更远了。 遥远的距离代表着,自己短时间内甚至没办法确定他们这些人的身份。 更不用提一个个去杀死他们了。 另外就是楚天舒要确保自己能够不再跪任何人。 杀死陈王这些人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重新站起来。 但是倘若还要继续对人下跪,那么自己努力地站起来就没有任何意义。 另外就是。 楚天舒从来没想过,在这样的一个世道里,自己一个人独善其身的站着。 虽然希望很渺茫,但是楚天舒依然希望自己能够一步一步的带起更多人站着。 所以他如今最首先要考虑的是:让自己先站起来。 其次是保证自己能够存活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楚天舒希望自己能够尽可能完整的活下去。 然后是要团结起更多的人,大家互相帮扶,最终让大家都能站着。 以如此考虑,楚天舒目下的最优解,还是留在陈王府。 齐为之听到楚天舒如此回答,很是有些欣慰。 “你小子,倒的确是有一些忠心的。” 齐为之点了点头,又走过来拍拍楚天舒的肩膀。 “既然如此,那你就留在府里。” “明日你照旧,可以去贵人们玩一玩。” “记得好好听小六儿的话。” “以那个丫头的性子,她是亏待不了你的。” “下去吧。” …… 离开后花园之后,楚天舒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他刚才是真的有些怕,他怕他一个忍不住就动手把对方给杀掉。 现在这个情况下,把对方杀掉,楚天舒自己是根本没有活路的。 所以当下最要紧的还不是杀掉对方,而是要掩盖自己的杀机。 既然沾上了那两个女孩儿就有机会跟对方见面,那么以后肯定还会再有机会。 也就是说,杀掉对方的机会不止今天。 所以还是需要耐心等待,等一个既能杀掉对方,又能确保自己存活的机会。 擦去了额头上的冷汗,楚天舒一如既往的来到赤阳钢铁厂。 虽然这几天里,齐应芷不允许他接管工厂。 但是接管工厂时候有接管工厂时的做法;不接管工厂时候,有不接管工厂时的任务。 楚天舒今日打算在工厂里仔细观摩工人的生产。 先前几次匆忙间的惊鸿一瞥,并不足以让他确实的见着如今的技术水平。 更何况区区一个赤阳钢铁厂的技术水平,也并不能代表这个时代的整体技术水平。 而且世界的不同、材料的不同、度量衡的不同,会引发的也是技术上的完全不同的表现。 这些也是要确实的一点一点考察的。 之后若然是恢复了自由之身,也是要进行具体而详实的考察的。 与其到那时候再临时抱佛脚,楚天舒觉得不如自己,现在就借职务之便进行考察。 时间嘛,能省一点是一点。 而且,更重要的是如今就考察可以提供一遍视野上的不同。 以管理者地角度和被管理者的角度出发,同一件事情是可以得到完全不同的解读的。 楚天舒虽然很想让人站起来,但是他也很清楚这个时代根本不存在一下就把事情办成的条件。 所以有些道理应该本土化的,还是要进行本土化,应该顺应时代的还是要顺应时代。 一味的照着书本上的那些东西照本宣科,不知变通,是办不成事情的。 这样的想着,楚天舒跟齐应芷打了个招呼,便开始在厂里进行观摩。 不过这个过程并不十分顺利。 工人们原本干活是懒洋洋的。 对于机器的使用和加工也是比较随意的。 但是见到楚天舒这样一个陌生人在背后看着,他们大约是感受到了某种压力,于是开始十分卖力的表演。 这种情况就是对于掌握着他们的收入的管理者的畏惧在作祟。 当然,楚天舒知道,这种畏惧也是理所当然的。 ------------ 第四十三章 酒馆 无论是哪一种社会形态,对于掌握着自己饭碗的人,人,或者别的什么生物,都会有一种不自觉的畏惧和服从。 至于能够克扣和增长自己的饲料的人,那这种畏惧和服从便应当加剧。 这是已经被证实了无可避免的。 楚天舒不再强求,只是慢慢离开,又去了酒馆。 酒馆里头,他背身点了两个小菜,要了一壶酒,温着慢慢喝。 到工人下班时间,工人们疲惫地从厂区走出,三三两两,或结伴而行,或踽踽独行。 许多会就近的来到近处酒馆,点一杯酒。 最近这些日子里,外国传过来的啤酒,因着价格低廉,且口感不似本土的酒水那么辛辣伤人,故而在底层里渐渐有了人气。 前几日里,楚天舒在这酒馆还没见到太多人喝啤酒。 今日却就有四五个。 酒馆的酒童在送走了一波客人之后对着柜台里的账房说道:“为什么这几天这么多喝啤酒的啊?” “这东西我也唱过,也挺难喝的,为什么他们都说好喝,喝了舒服啊?” 酒馆账房呵呵笑着:“你懂个什么?” “好不好喝,是看跟谁比的。” “你喝过酒吗?” “喝过的。”酒童点头:“进店当学徒的时候师父就叫我喝过,好难喝的。” 云朝本土的酒,大多数,在没有酒瘾的人喝来,都是很难喝的。 人们喝酒,很多也并不是为了酒水的口感喝味道,而是为了喝酒之后那种飘飘然的感觉。 酒本身的口味,只能说是附带产物。 “这啤酒啊……”账房打了一勺啤酒,冰冰的喝下去,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享受的“哈啊”短音,随后说道:“这啤酒,味道是差。” “但是那也要看跟什么比呢。” “跟你和的醪糟比,那当然是差的。” “但是跟酒比?这味道好得不能再好了!” 味道上更亲人,价格上更便宜,并且可以满足人们对于酒精的需求。 “这玩意儿啊,以后怕是所有的干活的人都要喝了。”账房咂咂嘴,又把那一勺啤酒喝了,去招呼客人。 酒馆里人来人往,工人们讨论着元王节的事情。 很多想要跟家人聚一聚,也有些不在意那么一天,只想着能不能多搞点钱的。 间或,有两个吵吵嚷嚷的,随后酒水下肚,也就舒缓开来。 楚天舒喝了一壶酒,在这酒馆坐了三个小时。 静坐着不与任何人交流,只是侧耳倾听。 工人们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靠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把自己当作是商品的承载物而供给到工厂,随后服务时间结束,商品供给完成,离开工厂。 他们制造的产品的质量,与工人没有丝毫关系。 出了工厂,他们也与那些自己的劳动力铸就的东西没有任何交集。 所以要他们对于自己的“技艺”有任何的主动精进的主观能动性,那是万万不能的。 除非是有病,又或者贱得皮痒。 这就跟楚天舒给陈王府干活,给齐应芷、齐中流这对姐弟干活一样。 在规定的时间里,在特定的场合下,他会按照对方的要求做事,被人殴打也浑然不在意。 但脱离了那样的环境,楚天舒满脑子思考的就不可能是如何服务才能让少爷更好的泡到妞,也不可能是如何能够更快的完成六小姐的嘱托。 工作时候的楚天舒也好、这些工人也好,与“楚天舒”本人,又或者“工人们”本身,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存在。 因此,偶尔的,工人们提起白天在工厂里的事情的时候,大多是带着怨气的。 工厂里的人、工厂里的事情、工厂里的工作,对于工人们,都是不太美妙的会议。 提起时候,先天就会带些怨戾。 这很正常。 但提起工厂里的事情也是少数。 更多的,是展望属于自己的生活。 近一些的,是家里的情况。 有些攒了钱,想给全家都做一身衣服的。 有些是打算给自己买双新鞋子的。 还有些打算带家人吃顿好的。 各种各样的话,楚天舒听了三个小时。 总体而言,工人们对于明天,对于未来,虽然没有特别美好的展望,但还是可以接受的。 并且有一点欣然接受的意味。 这也就是说。 总体上,就连这些做苦工的工人,其实生活总体上都是可以接受的。 虽然并不美好,但确实的,是可以供给一家所需,没有太大的灾厄的, 这也是一个表征。 一个,市场规模正在扩大,产业工人生活随之变得更好的表征。 并且,很有意思的是,工人们没有一星半点的豪言壮语,也没有谁人异想天开的说着自己几年之内一定可以攒下多少钱,在哪里哪里买下房子、机车,娶下漂亮的小妾,或者买多少个白皮肤的奴隶的话。 这是,最重要的。 因为扩张时期、上升时期,是很难不产生一种错觉的。 一个产业的市场规模在扩大时候,相关人员受到市场扩大的普惠,大多收入呈现上升趋势。 很多人的收入是几倍几倍地增加。 这样的刺激之下,人是很难保持这样的理智的。 这些文化水平普遍不高,见识也相对浅薄,生活中欠缺娱乐的工人。 在喝了酒之后,居然都没有膨胀起来? 没有太多吹牛打屁的,也没有因为吹牛互相吹出了冲突而打架的。 更没有喝的烂醉的。 这根本就不对劲。 楚天舒不相信所有人都有这样强大的自制力。 酒馆打烊之前,楚天舒醉醺醺地随意把肩膀搭在搀扶自己出门的酒童肩膀上,闭上眼睛,打起鼾来。 “朱老头,朱老头。”酒童大叫,有些吃不住楚天舒的重量:“过来搭把手,这人喝醉了。” “是么?”账房从柜台后走出来:“真醉啦?” “这不是废话吗?这都打鼾了,都睡着了!” “呦,这可不好办诶。” “这大爷喝了一壶吧才?” “你管他喝了多少?”酒童不满:“过来搭把手,我扛不住了,快累死了都。” “好了好了。”朱账房笑呵呵地接过楚天舒:“这确实是喝醉了,死猪一样沉。” “把他放在我们内屋么?”酒童问道。 “就把他锁在内屋吧,放上点水,把你那个尿壶端进去,然后门在外面落锁,给他锁了去,明儿早晨叫他付酒钱,顺带着多给他加点酒钱,就说是他喝醉了又点了俩菜一个酒。” “这个好。”酒童拍拍手:“这个钱咱俩平分!” “去去去,主意是我想的,我要七三分。” ------------ 第四十四章 再见少女 两人最终敲定了是什么分成,楚天舒并不太清楚。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自己即便“喝醉”了,也没能触发什么隐藏剧情。 没有人来找事,也没有后续的情况,甚至都没有人来扒他的口袋。 楚天舒就这样带着两块多钱的巨款,在这样的小隔间里,睡了一夜。 次日清早,酒馆的伙计来问他要酒钱。 果然是多算了一壶酒和一盘肉的钱。 虽然不知道酒童和账房如何分账,但他们认死了,楚天舒就是多喝了。 装过了醉的楚天舒讪讪地付了酒钱。 回到陈王府换衣服时候,楚天舒看见红玉端着一盒糕点在自己房间周围转悠。 楚天舒悄悄走过去,站在红玉身后三步处问道:“你在等我?” 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红玉一跳,她手一抖,手中的糕点都差一点掉在地上。 “哎呀妈呀。” 红玉缓过神来,埋怨对着楚天舒说道:“你干嘛呀。” “怎么一大早就来我这里?”楚天舒笑问。 “那不是……”红玉瘪瘪嘴:“昨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没在吗?我叫了你好几遍呢,都没见你回话。” “昨晚有些事情,就没回来。”楚天舒瞥一眼她手中的糕点:“这是给我的?” “是呢。”红玉点头,高兴地小跳一下:“猜猜里面是什么?” “糕点?” “是呢,但是要再具体一点。”红玉眼巴巴瞧着楚天舒。 “那我就猜不出来了。”楚天舒摇头:“我对这些吃的,向来没有什么研究。” “猜猜嘛。”红玉娇嗔。 “还是算了。”楚天舒摇头,往房间里走去:“我要换衣服的,你确定要跟进来看吗?” “啊?”红玉愣了一下,犹豫道:“还是算了,那这盒点心你拿好。” “行,那我就厚颜收下了。”楚天舒笑了笑。 “嗯呢。” 这盒糕点,楚天舒没动。 他大概能猜得到红玉的心思。 若不是想要借自己为梯子接近齐中流,就应该是想要挂上自己。 等级社会里面,向更上阶级攀爬,这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自己身处这个位置,虽说自己觉得是个下人,但对于很多人而言,已经是了不得的高位。 与前世的那些有钱人遇到的是一样的情况而已。 换过了衣服,红玉也已经离开。 楚天舒带着糕点,跟随齐中流去往太学院。 到齐中流等人上课,楚天舒便把糕点分给了一众书童。 之后在书童们中间闲话几句,等到了时间。便赶往串蛙店。 今日倒是没有扑空。 谢凝紫和顾飞雪正等在店里。 两人今日没有点菜,正坐着喝了果汁。 看那个样子,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久等了。”楚天舒上前开口:“前两天不知道你们不出来,在这里空等了许久。” “谁在等你了?”顾飞雪咧咧嘴,笑起来。 缺了一颗门牙的笑容显得很是幼稚。 “好,你们没有等我。”楚天舒举手投降:“说起来,你们都喜欢什么口味的小吃?” “我喜欢甜的。”顾飞雪立刻说道。 谢凝紫想了想,说道:“我其实是比较喜欢吃鲜甜的东西的,但是最好不要那么甜。” “唔……”楚天舒沉吟:“其实我对于天京的小吃也并不多么熟悉。” “不过我在外面认识的人多一些,你们喜欢的口味,我或许可以帮你们找找。” “那个不急。”顾飞雪笑着凑上来:“你上次说的,你们家少爷人见人爱,是不是真的?” “啧。”楚天舒嫌弃看了一眼顾飞雪:“瞧你这话说的。” “我是那种拿假话骗小女孩的人么?” “我像是那种坏蛋吗?” “你……”谢凝紫惊愕。 顾飞雪暴跳如雷:“你说什么?” “你说谁是小女孩儿啊?”顾飞雪气坏了,立刻跳过来,使劲踢了楚天舒一脚。 不疼。 小孩子,尤其是这种娇生惯养,没有锻炼过身体的小女孩儿,身上其实是没有什么力气的。 “你这个人是真的可恶!”顾飞雪咬牙。 “开玩笑的。”楚天舒笑笑:“你是个很漂亮的少女了,比谢小姐还要漂亮,行不行?” “敷衍。”顾飞雪撇嘴:“你肯定是习惯骗人的了,我觉得你说你们家少爷是个人见人爱的,大概也是在说谎。” “说不定是个丑八怪。” “这你就胡说八道了吧?”楚天舒立刻反驳:“没有证据别乱说啊。” “嘁。”顾飞雪可不管他:“走吧走吧,去找好吃的。” “稍微等一下。”楚天舒说道:“还有件事情。” “什么?” “你们出来……”楚天舒斟酌用词:“就是,你们能在外面待多久啊?中午是不是必须回家吃饭?” “我们玩一天都可以!”顾飞雪洋洋得意:“没有人敢管我们的。” 谢凝紫听到这话,很是心虚。 楚天舒咂舌:“家庭弟位这么高?” “你哥哥你姐姐你妈妈什么的,都不管你吗?” “嘁。”顾飞雪不屑:“天底下谁敢管我?” “谁胆子这么大?” 嚣张的样子,加上缺了一颗门牙的样子,实在让人忍不住发笑。 “你笑个屁!”顾飞雪一脸嫌弃:“跟个傻子一样。” “对不起……”楚天舒笑得停不下来。 “傻子!”顾飞雪又狠狠踢了楚天舒一脚。 没什么用。 楚天舒该笑还是在笑。 谢凝紫小心翼翼看着顾飞雪,怕她再生气就不好哄了。 笑了有一会儿,楚天舒收拾呼吸,问道:“那你们有没有什么家庭作业之类的要完成啊?” “不知道。”顾飞雪摇头,看向谢凝紫。 谢凝紫点头:“是有的,不过平时的作业都是我在午睡的时候做的。” “两个人的作业都是你在做?”楚天舒拍拍顾飞雪:“你怎么不做?” “我不想做。”顾飞雪理直气壮。 “这个理由确实充分。”楚天舒叹气。 “走吧,鲜甜的东西……先去买两杯奶茶喝一喝?” “这个是可以的。”顾飞雪点头:“上一次喝的那个奶茶,味道就很好。” ------------ 第四十五章 公费调研 跟这种没什么阅历,却又觉得自己无比聪明的小孩子商量是不好商量的。 楚天舒只能把选项一个一个铺开给她。 因为这个小孩子,她本心里很注意,她觉得自己就是就要做一个“决策者”而不是一个像谢凝紫那样的“听话”的人。 说实话,这种小孩子,很难搞定。 但是再难,也还是有办法的。 “你们两位的共同爱好是‘甜’,但是顾小姐喜欢的,大约是那种能够让人感受到幸福的重甜,儿谢小姐……”楚天舒朝着谢凝紫笑了笑:“谢小姐口味清疏,喜欢清甜的。” 顾飞雪不满地踢了楚天舒一脚:“我还在呢!” “顾小姐大人大量。” “这还差不多。” “两位小姐的共同爱好找到了,那我们的目的也就明确了。” “但是还有件掣肘。” “就是,顾小姐,我们的时间不是特别多。” “虽然说没有人敢管你,但是谢小姐下午多半是需要写她的作业的。” “所以我们就只找三两个小时……另外就是,我也得跟我们家十七少爷那边告个假,不然的话,我没法儿在中午午饭时候离开那边——除非是两位小姐愿意尝试尝试太学院的那些‘一般人’的午餐和生活。” “太学院那些好没意思的。”顾飞雪对于体恤楚天舒,只在太学院附近找好吃的完全没有兴趣。 她的征途,必须是更远的远方和更大的天地。 “那我们就在天京走一走?”楚天舒想了想:“两位小姐的爱好确定下来,我们的目的也就明确。” “这种情况下,我们是完全可以有目的有针对性地去找寻的。” “但是就只为了好吃的就要跑好远吗?”谢凝紫在这时候提出质疑。 顾飞雪看向楚天舒。 不论如何,她是希望能多走走多看看的。 外面的一切,对于她,都是新奇的。 不见得会美好,但一定新奇。 能够新奇,就够了。 “谢小姐。”楚天舒笑笑:“话不是这样说的。” “我们去找好吃的,其实目的,并不是单纯的,找一些吃的东西满足我们作为动物的口腹之欲。” “虎狼觅食,择所可以食者则猎之。” “我们不一样。” “我们不单单是在找能吃的东西。” “也不是单纯的像虎狼一样,寻找在我们的经济状况下能够吃得起的食物。” “我们正在进行的,是一项寻找。” “更是一项发现。” “一方面,我们确定了一个两位小姐都会喜欢的共同爱好,并且为之寻找符合我们条件的,符合两位小姐爱好的食物。” “但是另一方面。” “我们也是在已知和未知之间徘徊。” “极大的可能,我们其实是在探寻我们所未知的世界。” “而符合两位小姐的爱好的好吃的,在某种程度上说,是我们这种探索的奖励。” “我们若然是不进行这种探索,那么,两位小姐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那些我们要找的好吃的。” “若是你见不到,摸不到,吃不到,甚至知不道。” “那么这种事物存在于世界上,于你,于你作为主角的人生剧本和世界而言,不就相当于它根本就没有存在吗?” “啊……”谢凝紫一惊:“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的。” “只有我们此刻去探索这些未知。” “只有我们去认识更广阔的世界,世界于我们,才是确实存在的。” “我们去感知,世界才具体。” “一切的美好,才会真的变成美好。” 楚天舒看着谢凝紫:“谢小姐,你愿意去探索、去感知、去找寻这一切么?” “我……我愿意!”谢凝紫胸怀激荡。 顾飞雪撇嘴。 所以说小女孩儿就是傻乎乎的很好骗。 这就被坏男人骗到了。 骗上床估计也会很简单吧? 想着,顾飞雪又踢了楚天舒一脚。 “顾小姐?”楚天舒无端被踢了一脚,很有些困惑。 顾飞雪鄙夷看着楚天舒:“你这种脏人,离我远一点。” 楚天舒低头看了看自己。 不脏。 大约是小女孩儿心思吧。 楚天舒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只对着谢凝紫说道:“谢小姐,我们出发之前,我得要先去跟我们少爷那边告个假。” “两位请稍等。” “哪有那么麻烦?”顾飞雪不屑,她走出门口,稍稍招手,便有几个人不知道从何处钻了出来,听从她的差遣。 “你们去跟陈王府的那个……”顾飞雪说着卡了壳,又回头看向楚天舒:“你们那个少爷是第几少爷来着?” “十七。” “对,十七。”顾飞雪点头:“去跟陈王府的十七说一声,就说他的书童我们要征用了。” “告诉他,有意见的话,去跟陈王汇报一声,叫陈王过两天报到秦辅政处。” “是。”几名护卫又很快的消失在人海当中。 “走吧。”顾飞雪拍拍手:“去找好吃的。” “走。”楚天舒点头。 说实话,他自己都还没有在这大云朝的都城好好的走一走呢。 这些天里虽然也出门转悠,可是目的性太强,没有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也没有见识到更多的人的具体生活。 这也是一个机会。 最重要的是,经费是可以报销的。 而且无论哪一边,楚天舒都是可以交待过去的。 公费调研,理直气壮。 “两位小姐知道天京城的行政区划吗?” “你不知道?”顾飞雪问道。 “我就是个小人物,哪关心过这些。”楚天舒摇头:“我就知道王府门口的炸盒子吃着可以,不过于两位贵人,恐怕这玩意儿太脏,而且油腻。” “而且我也想知道,天京到底哪一个区吃饭比较便宜。”楚天舒笑笑:“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了解一下,对于我以后生活会比较好。” “你很缺钱?”谢凝紫问道。 楚天舒点头:“我很穷,需要很多钱。” 顾飞雪看了楚天舒一眼。 骗色就算了,还想骗钱? 果然是个本性本恶、需要教化的贱民。 “天京占地是六十里方,分九个区。”顾飞雪随口回答:“我们现在所在的区,是宫城区,包括皇宫、王府和一些重臣的府邸,是九个区里最大的。” “此区主管是侍议陈焉知。” “区中计有人口十一万四千三百八十六人,大小工厂十九个。” “这个区,是天京平均薪资最高的地方,也是天京物价最贵的地方。” “如果没意外的话,也会是整个大云,物价最高的地方。”顾飞雪这样介绍。 楚天舒上下打量顾飞雪。 小姑娘并不高,年岁也不大。 不过,一个公主,都要了解这些东西吗? ------------ 第四十六章 骗经费 “所以要去别的区找好吃的?”谢凝紫问道。 对于出远门,少女心里是抗拒的。 折腾那么多干什么呢? 在家门口吃饭,不也挺好的? 味道就算差一点,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吃完还能回去躺一会儿,多好。 非要跑那么远,不累么? 尽管少女心里有千般心思,可是她是不敢说出来的。 跟身份无关,寄人篱下,她如今就是这种性格。 “没必要出去。”顾飞雪摇头:“既然这个区是大云物价最高的地方,那么想必,东西的质量也应当是最好的。” 楚天舒看了顾飞雪一眼。 看得出,她似乎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按这么说,皇宫里面的东西,是不是应当是最好的?”楚天舒问道。 顾飞雪愕然,抬头看向楚天舒:“啊?” “顾小姐看起来其实并没有什么生活经验嘛。”楚天舒笑嘻嘻说道:“以我的经验来看,吃的东西,很多时候,其实不在于这个东西的价格是否昂贵。” “最重要的,反而是食材是不是足够新鲜。” “烹调的技法、技术水平,很多时候都不是特别重要。” 顾飞雪恍然,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么?” “以我的经验看,是这样的。”楚天舒回答。 “那么……因着这样的经验,你有什么建……建议么?”顾飞雪饶有兴致。 说话漏风的,个子矮矮的,容貌精致俏丽的女孩儿眨巴着漆黑乌溜的眼睛。 楚天舒想了想,整理思绪:“顾小姐,以前走路多么?” “不多。”顾飞雪摇头:“问这个做什么?” “如果顾小姐走路多,那么我的建议,会根据你习惯走路,而侧重于见识更多的,家门之外的风土人情和人生百态。” “这种见识,比较耗费时间,也更能够找到合适的美食。” “但缺点就是,要走很多路。” “有车也不行么?” 楚天舒摇头:“有车只怕也不行。” 顾飞雪点头,没有马上否定掉这种建议,而是问道:“那么我现在告诉了你,我是不怎么走路的,你又给我怎么样的建议呢?” 楚天舒想了想:“那还是有不同的方案的。” “什么?”顾飞雪有些惊喜:“也有两种?” “对。”楚天舒点头:“一种是,我觉得,不走路,不见得就不能深入巷弄,体会人间百态;另外一种是,不好体会的话,那就索性放弃体会太多的东西,转而去市井里的酒馆、茶肆里头,打听消息,而后由我一一把那些在人民群众当中口碑比较好的美食买了来给你们品尝。” 谢凝紫听着,对于第二种坐享其成而不需要自己乱走动的法子很是心动。 既可以吃到好吃的,又可以不用那么累,不是挺好? 顾飞雪想了想,问道:“你觉得哪一种比较好?是我们过去吃比较好,还是你买来更舒服?” “我的建议是,两位小姐还是跟我一起去。”楚天舒笑笑:“身临其境和由他人转述,毕竟是隔了一层的。” 顾飞雪点头:“你说得对。” “那么不用走路,又能深入巷弄之中的办法,你是有的吧?” 她很好奇。 以她的聪慧,当然是看得出来楚天舒本人的侧重和他主要想要表达的东西。 楚天舒在展示自己的优秀,炫耀自己的能力。 这很正常。 抛开她们两人的身份不提,顾飞雪姑且是知道自己和谢凝紫两个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的。 在两个粉雕玉砌、明眸皓齿,又干净清新的美少女面前,少年人忍不住显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再加上,楚天舒还是带着任务来的。 那就更需要提高他自己在两个女孩儿心目当中的评分了。 顾飞雪很好奇。 “办法是有的,不过要费一点时间。” “费一点时间是没关系的。”顾飞雪笑起来,洁白的牙齿中间,缺了一颗门牙的位置也很大方地显露出来,没有半分掩藏和羞赧。 楚天舒拿出图纸。 这是昨天去往赤阳钢铁厂之间,给齐中流写作业时候画的。 因为图纸太过简单,所以耗费的时间也少很多。 加上,不需要考虑销售和后续的商业化和规模化的各种问题,而只是要单独制造一个样品出来,所以其实图纸也只有薄薄的四页,各种相关的比例和数据,也都标注得很明晰。 “这是什么东西?”顾飞雪拿了图纸,很有些纳闷。 看起来是很普通的东西。 “滑板。”楚天舒说道:“还有轮滑鞋。” 这两样东西,对于基础设施的要求是比较高的。 楚天舒拿出这样的东西,算是一次试探。 不轻不重,而且能够很好的把自己的影迹消除掉。 “这是怎么玩的?”顾飞雪兴致勃勃看着简陋的图纸。 “轮滑鞋是代替鞋子穿在脚上的,然后稍微一用力,轮子就能划出去好远。” “那不会摔倒吗?”顾飞雪想象了一下问道。 “不熟练的话,可能会。” “那这个滑板?” “就是人踩在上面,脚在地面上一蹬,轮子就能带着板子和板子上的人划出去好远。” “这么好?”顾飞雪捏着图纸:“你能做?” 很显然,小公主的兴趣已经被调动起来。 此刻,对于轮滑鞋、滑板,顾飞雪的兴趣甚至要远远高于所谓的美食了。 “做我倒是可以做。”楚天舒为难说道:“只是材料不足、人工不够、经费短缺。” “就是要钱呗?”顾飞雪仅剩的一颗门牙闪闪发光。 “是要钱。”楚天舒跟着顾飞雪开心起来。 “你要多少钱?”顾飞雪小手一挥。 在这一刻,这小小的身影终于伟岸了起来。 楚天舒比了个“三”的手势。 他其实很想要三十块钱的。 不过略一思考,没有自己报价,而是伸了手,给出一个模糊的暗示,让顾飞雪这种有钱人自己报价。 “三百块?”顾飞雪拍拍手:“谢谢,给钱。” “哦。”谢凝紫从胸前掏出小荷包,取了三百块金票出来。 啧。 楚天舒咂舌。 果然是有钱啊。 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统治者。 ------------ 第四十七章 聚八方 齐中流每个月有二百块零花钱。 太学院里的学生雇佣自己的同学帮忙写作业,出手就是几块钱。 陈秋钟一封情书,前前后后给了几十块。 秦奕愿意拿五百块钱出来买女神的消息。 并且他真的可以随时拿出这么多钱。 顾飞雪随手就砸出来了三百块钱,只是为了做两个目前只存在于图纸之上的玩具。 楚天舒心理上稍微有些不平衡。 一个平常的六口之家,一个月好吃好喝,连带着小孩子改善伙食,也才只是六毛多钱不到七毛。 一个钢铁厂里造武器的工人,按说薪资水平也应当是中上水平了。 但也就是一个月一块四毛五分多钱。 果然,无论哪一个世界,普通人的金钱单位,和权贵人物的金钱单位,都是不一样的。 楚天舒冲着顾飞雪和谢凝紫笑。 不知道为什么,顾飞雪总觉得这个笑容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意味。 “两位小姐。”楚天舒收了钱,态度也变好了许多:“做出来东西,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今天还是要你去买来给我们吃?”顾飞雪兴致全在滑板和轮滑鞋上了,对于吃的,这一会儿,或者说一直都不是特别有兴趣。 “当然,两位小姐若是不嫌累,也可跟着我走一走。” “那就走走。”顾飞雪说道。 楚天舒当然没有不同意金主的小要求的理由。 “先去找个酒楼或者茶馆打问打问消息吧。”楚天舒这样安排。 “可以。”顾飞雪点头。 “那就走吧。”谢凝紫无奈。 三人上了车,顾飞雪只吩咐司机道:“去附近最有名气的酒楼。” 楚天舒连忙说道:“去那种均价比较低,格调也低,但是在一般人当中名声很好的酒楼。” 司机看都没看楚天舒一眼。 顾飞雪看着楚天舒。 楚天舒讪笑:“还是顾小姐来说这些吧。” “这也是你的经验?” “算是。” “哦。”顾飞雪点头,对司机说道:“按他说的来。” “是。”司机这才驱车,去往他所熟知的符合标准的酒楼。 聚八方。 在这寸土寸金的天京城核心的宫城区,是一所不算特别有名的酒楼。 因为不上档次。 不过在周遭,聚八方是很有名气的。 因为聚八方门口常年有一口大缸,大缸里头每日早起会有满满的一锅熬出了米油的浓稠小米粥。 这小米粥是免费供应的,无论在不在聚八方吃饭,无论身份地位,只要愿意,都可以去喝上一口粥。 只一个要求,那就是,喝粥需要自带碗。 若是自己没有碗,那也没关系,聚八方柜台处提供租借,租一次也只是简单的一毫钱而已。 这口大缸,在聚八方开店时候就存在,距今六十余年。 六十年间,聚八方门口的这口大缸里,小米粥没有断过。 自然的,聚八方的生意,也从未断过。 因着这口大缸,聚八方在周遭民众当中口碑极好,是一般平民宴饮、聚会、开荤的首选之地。 可也因此,聚八方的客户阶层也就被这口大缸限制住了。 走口碑、走普惠,也就是走下层路线。 聚八方因此也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薄利多销的酒楼。 这里,钱是的确的可以精确到毫去花的。 一厘钱有一厘钱的花法,一毫钱,竟然也能有一毫钱的花法。 这种朴素的盈利路线,不被出手阔绰的豪客们喜欢。 但这里也有一个很大的优势。 那就是人流量极大。 这一口大缸,这口矗立六十多年的大缸,便是一个符印,一个最好的广告。 这口缸还在,聚八方的熟客就始终只是聚八方的客。 三教九流,纷纷汇聚。 楚天舒三人到达聚八方时候,门口正有买了一杯啤酒的客人端了租来的碗,用长柄的木勺在门口的大缸里舀小米粥吃。 楚天舒好奇凑过去看。 那偌大粥缸,如今只剩了缸底的薄薄一层粥底。 正舀粥的酒客见到楚天舒凑过来,于是对他一笑:“兄弟,来晚了,今天的粥已经没了。” “这粥味道如何?”楚天舒嘿嘿一笑,却并不因自己没有喝到聚八方最有名的小米粥而感到失望。 “那肯定好。”酒客吸溜溜喝了一口碗里冷凝了的小米粥:“毕竟人家熬了那么多年的粥了,肯定是有一点功夫在里面的。” “那我倒是真的挺好奇了,明天有时间就早点来尝尝。” 酒客舔了舔嘴唇:“特地大老远跑过来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 “小米粥嘛,就算再好喝,那也就是带点甜味的小米粥而已,翻不出什么花花。” “大哥你能看得出我是外地人?”楚天舒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是大老远专程赶过来喝这个极富盛名的小米粥的?” 酒客一愣,随后镇定自若说道:“你这种我见得多了,搭眼一瞅,我就知道你这小子肯定是外地人,才来天京不久。” 酒客一手拿木勺,一手端小米粥,言语之间,殊无炫耀显摆之意,手边缸旁案几上摆着的一杯啤酒,更是尽显一派潇洒淡然。 “大哥真厉害。”楚天舒敬佩:“大哥,我的确是才来天京两天而已。” “看,我就说。”酒客昂首挺胸,语气平淡:“你来天京干嘛的?” “我来天京投奔亲戚的。”楚天舒叹气:“只是运气不好,没遇着亲戚,就只好到处找店住,并且因为稍微有一点小钱,也就想着在天京吃一点好吃的,补偿补偿自己。” “原来是这样么?”酒客点头:“那你的确是应该多吃点好吃的东西补一补。” “是吧。”楚天舒傻笑:“我也这么觉得。” “但是大哥,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饭馆吗?”楚天舒问道:“我喜欢吃鲜甜的东西。”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平时也不怎么在意这些吃的东西……毕竟没有什么时间。” 而且也没钱。 “不过你若是想问的话,我倒是可以带你去聚八方里头问一些对吃比较有研究的老朋友。” “大哥交友这么广阔?” “那是当然的!”酒客沉浸在一声声“大哥”当中,无法自拔。 ------------ 第四十八章 云山酒 (上) 楚天舒跟酒客如此交谈着,后面顾飞雪与谢凝紫只是看着。 谢凝紫其实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人初一见面,没说几句话就可以做到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地步。 她费解地跟着楚天舒,看着楚天舒揽着那酒客的肩膀,两人有说有笑,又相互说起哪里的酒好喝,哪一家酒店的老板娘风韵犹存。 在聚八方的店伙计的招呼下,几人上了二楼。 二楼的大厅很是广阔,方桌之上,伙计抽开最中间的小隔板,露出中间正燃烧的火炉:“四位客人是新客吧?喝茶还是吃酒?” 楚天舒看向顾飞雪。 那一直与楚天舒交流的中年酒客这时才发现,楚天舒这个小子浓眉大眼的,居然是带了两个容貌一流的少女的。 “楚兄弟,这是……” “这两个是我邻家的妹妹,带着出来找好吃的的。”楚天舒笑着,又补充道:“当然,我们今天能吃到什么样的好吃的,还要看崔大哥你为我们推荐才行。” 崔计哈哈大笑。 虽然两个小姑娘年纪小了一点,不过到底是美女。 在美女面前,崔计被楚天舒如此捧着,心里也感觉非常满足。 于是他说道:“那你可真的是撞了大运了,楚兄弟。” “老哥我别的没多大计较,唯独吃喝两个字,我自认还是颇有建树。”崔计大手拍拍胸脯:“楚兄弟,你听我的,今日既然是第一回来这聚八方,就试试聚八方自家酿的酒。” “聚八方的酒很有名么?”楚天舒好奇。 “诶!”崔计摇头:“聚八方的酒其实也就一般。” 店伙计笑吟吟看着崔计。 这位是老主顾了。 “但是虽说酒本身一般,但聚八方到底是西边乾由郡搬来的。” “乾由郡有一道颇为新颖的酒法。” “也叫做菜法。” “是取鲜鱼活蟹、并青参、紫藕同煮。” “这道菜,煮过之后、新酒醇厚、老酒淡雅。” “鱼煮过弃之,单挑了蟹出来吃。” “而且单能吃蟹膏。” “也可将蟹膏置入酒中同吃。” “这个滋味!”崔计摇头晃脑。 “崔大哥当真见多识广,小弟受教。”楚天舒也是第一回听说这样的吃法。 顾飞雪惊叹。 她也是天京生人,这许多年,竟然都不知道,天京还有这样的吃法。 “试试?”楚天舒看向顾飞雪。 谢凝紫缩着脖子:“可不可以不吃酒啊?” “那就试试。”顾飞雪挺起胸膛。 崔计见到谢凝紫胆怯的模样,于是说道:“没关系的,这酒煮过之后就是甜的了。” 伙计这时候插话道:“若是客人不喜欢一般的酒味的话,也可试试以我们东家自酿的樱桃酒做底。” “樱桃酒做底、滋味鲜甜带些酸意,是比较适合初夏的。” “那就试试。”顾飞雪不管谢凝紫,只是说道:“就用樱桃酒做底。” “那客人,蟹要多大的呢?” “我们店今天还剩有十六只蟹。” “其中最大的是四斤蟹,最小的是二斤四两的蟹。” “大的好吃还是小的好吃?” “那肯定是小的好吃。”伙计笑着解释:“这蟹越大,壳越厚,酒水越是不容易煮透它。” “且这酒煮到一半时候,蟹吃了温,是会醒来的。” “蟹子为了方便客人们吃,我们提前是两天没有喂食的。” “它醒了之后,就要吃鱼吃酒,就要吃参吃藕。” “这鱼酒参藕吃了,也是会增加一些风味的。” “但火是固定的。” “所以蟹子吃不了多久就会被煮熟。” “在被煮死之前,蟹子吃不了多少东西。” “所以蟹子越小,吃下去的东西,占据它本身的重量就越多。” “因此,蟹子越小,其实吃起来反而更有滋味。” “是这样么?”顾飞雪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开两张桌子,煮一直最大的蟹子跟一只最小的蟹子。” 伙计愣了一下:“客人,咱家的樱桃酒锅底是两分钱一锅。” “蟹子是八分钱一斤的。” “哦。”顾飞雪根本就不在乎价钱。 楚天舒也觉得她不会太在意价钱。 崔计有些发懵:“楚兄弟,你这么有钱的吗?” “算是有一点吧。”楚天舒笑了笑:“我这小妹,从小娇生惯养,她家里比较富裕,我就是来蹭她的饭的。” “啧啧。”崔计咂咂嘴:“这么不在乎钱,搁在天京,也少见了。” 或者,更具体一些说,是在天京的平民阶层中,也属于少见的。 至于权贵阶层,崔计没觉得自己能碰到一个张口好大哥,闭口大哥好的权贵人物。 伙计确认了两遍,终于还是给楚天舒一行四人开了另外一桌,煮了一只大蟹。 天京靠海,蟹吃的也是海蟹。 聚八方吃的蟹子,是一种浅海蟹,名叫飞花蟹。 这种蟹,顾飞雪是没见过的。 “这东西背上的雪花图文,是刻上去的还是纹上去的?”她指着蟹壳上的雪花纹路问道。 “那个是天生的。”伙计一边倒酒一边解释:“这蟹子叫做飞花蟹,因壳上天生飞花而得名。” “背上的飞花,在蟹鲜活着的时候,是蓝色的,等到蟹子死了,会变成紫色,而若是煮熟了,壳儿通红时候,这飞花就会跟着变成白色。” “这样么?”顾飞雪拿手指戳了戳蟹壳:“挺有意思的。” “这东西,跟你的名字倒是挺有缘分。”楚天舒说道。 顾飞雪瞪着楚天舒:“你说什么?” “我说它不如你可爱。” “这不是废话?区区一只任人宰割的蟹,如何能与我相提并论?”顾飞雪嘴角翘起。 崔计感到有些迷惑。 “楚兄弟,我怎么觉得……你们不像是兄妹?” “本来就不是兄妹。”楚天舒笑了笑:“崔大哥喜欢喝什么酒?” “当然是云山酒。”崔计没有半分迟疑。 “你喝过云山酒?”顾飞雪有些惊讶。 “云山酒?”楚天舒皱眉:“那是啥?” “皇宫贡酒。”谢凝紫说道:“那个东西,很少在市面上流通的吧?” “云山每年产酒不多,按理一般人是不可能喝到的。”顾飞雪疑惑看着崔计:“你是在哪儿喝到的?” 崔计眉飞色舞:“这你们就没见识了吧?” 楚天舒深深呼吸,却并没有阻止崔计说话。 ------------ 第四十九章 云山酒 (中) “咱们大云的皇宫里特供的那些酒水、茶饮、水果、布匹之类的用度,你们知道是谁在主管么?”崔计伸长了脖子,压低声音问道。 他这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一样。 可是整个大云谁不知道,皇宫里的物资供应,是由“雳王”负责的。 皇家的产业、皇宫的物资供应、乃至于皇室专属的舰队、军队,都是由“雳王”负责的。 大云立国于起义。 前朝政治腐败、民众生活困苦,愤而起义。 云朝先祖纠集乡党、以贩盐起家,参与义军当中,终至于破灭前朝,建立新邦。 自立国之处,说是要吸取前朝教训,避免独裁,于是立了议会。 天下事务,由六大议共同裁决治理。 而这六议,乃是处理家国政事的公器。 在六议之外,还有一个议会。 那就是诸王之议。 诸王,当然就只能是追随云祖起义的那些大功臣。 因此诸王之中,九成九,是世代相袭的。 只有减少,没有增加。 并且与皇位一样,属于代代相传。 只有一个王位,是不随父子相继的。 这个王位,就是“雳王”王位。 雳王,是每一代的皇帝选出之后,由皇帝任命。 一般是皇帝本人的兄弟姐妹担任。 有时候也会由皇后、太后兼任。 但无论如何,雳王是皇帝的自己人。 “皇宫事由,自然是由雳王决断的。”顾飞雪目光阴冷。 “这就对啦!”崔计一拍手,高兴笑着。 旋即,他可能又觉得自己的声音太大,于是左右环顾,而后压低声音,对着顾飞雪说道:“这云山酒、包括荔园茶、彩云瓷等的很多东西,都是由‘雳王’殿下转卖出来的!” “我也就是去年过年时候,在亲戚家里,喝过一点。”崔计说着,满脸骄傲。 “那这个云山酒,雳王殿下卖出来了很多么?”楚天舒问道。 “那肯定不少!”崔计说道:“据说卖出来的,比皇帝陛下能喝到的还要多呢!” 云山酒,自然是一种可以彰显身份的奢侈品。 有很多人就是会觉得,自己使用过奢侈品,身价就变得不一样了。 楚天舒看向顾飞雪。 顾飞雪沉着脸:“不吃了,走人。” “怎么了?”楚天舒问道。 “没怎么,不想吃了。”顾飞雪恹恹说着。 说着,有瞪了崔计一眼。 楚天舒低头,目光与顾飞雪齐平:“跟他没关系吧。” “我知道!”顾飞雪不满,踢了楚天舒一脚:“谢谢,付钱走了。” “哦哦。”谢凝紫连忙掏了荷包出来,付了钱,连找零都没要酒跟着顾飞雪跑出去。 楚天舒朝着崔计道了个歉:“抱歉,崔大哥,我这妹妹不懂事,你多包涵。” 崔计看着楚天舒焦急模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没事楚兄弟,你快去吧,趁着好妹妹生气,多哄哄她。哥哥我是理解的。” 感情是哄出来的嘛! 楚天舒来不及说什么,只跟上顾飞雪,随她一齐上了车。 “回去。”顾飞雪冷着脸吩咐。 “其实……”楚天舒想了想,说道:“那个老哥他只是个一般人,他的信息渠道,有很多时候,能够得到的信息,可能是错误的。” “而且他能喝到的酒……也有可能是假酒。” “你不必因为他的一面之词而……” 谢凝紫伸手拉了拉楚天舒:“别说了……” 楚天舒叹气:“他的话,可以作为一种参考,却不能相信。” “更不必因此而烦恼、愤怒。” “先把事情弄清楚再生气不迟。” 谢凝紫柔声说道:“今年年初宫里供给的内帑,只有去年的四分之三。” “物资供应,也被削减了许多。” 楚天舒愕然。 列车一路奔驰,载着楚天舒一同进了皇宫。 车刚一停下,顾飞雪就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跑下去。 楚天舒稍微慢一步便没法儿追赶。 他看着谢凝紫,问道:“谢小姐,现在怎么办?” “她要去处理一些事情的。”谢凝紫回到了家,就有些想要回去躺一会儿。 虽说没吃到刚刚那个很有特点的蟹很遗憾,但能不乱跑了,谢凝紫觉得还是不错的。 “要不你跟我一齐去我住的地方先坐一坐?” “去你住的地方?”楚天舒犹豫:“这不好吧?” “不然的话你打算去哪儿?”谢凝紫问道。 楚天舒想了想,觉得也是。 不跟着谢凝紫,自己又能去哪儿呢? 在皇宫里面随意走动,不说会不会被当成此刻抓起来,就说自己应该做什么,到了点应该怎么出去,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那,我一个男的,倒也似乎不应该犹豫,毕竟谢小姐长得这么漂亮。” “是吗?”谢凝紫捧了脸:“我还以为我长得不好看呢。” “怎么会呢?”楚天舒笑着:“谢小姐的相貌身材,都是一等一的。” “我就当你是在说实话好了。”谢凝紫笑起来,拉着楚天舒就走。 “走走走,我带你去我在宫里住的地方看看。” …… “姑丈。”顾飞雪对着秦争问道:“这件事情,是确有其事吧?” 秦争将文件披红,扔在桌上,抬起头来看着顾飞雪:“这件事存在不存在,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吧?” “我觉得这是真的。”顾飞雪愤怒无比:“那可是我们家的钱!” “是皇帝家的钱。”秦争,或者说,大云朝的秦辅政面色平静:“但是处置这批东西,拿了这笔钱的,难道就不是皇帝家的人么?” “可是我们没见过这些钱啊。”顾飞雪挥舞着小拳头,漏风的牙齿里挤出愤怒的声音:“我皇弟每天为了那六十万军费愁眉苦脸。” “现在天京的大街上,随便的一个路人都知道,都能告诉我说,我们皇家的钱,被人拿走了!” 小皇帝局促道:“皇姐,你别说了。” 秦争注视顾飞雪:“所以呢?长公主打算怎么办?” “杀了那个拿你们家的钱的人?” “还是说你要提前继承‘雳王’的尊号?” “总是要做些什么的吧?”顾飞雪问道:“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们家的钱拿走?” 秦争摇头:“拿的数量,跟你了解的是不一样的。” “那也是拿了!”顾飞雪倔强道。 “比你想象中,拿的多得多。”秦争平淡说道。 “什么?”顾飞雪一愣。 ------------ 第五十章 云山酒 (下) 顾飞雪原本以为,秦争这位辅政大臣会告诉自己,别人拿走了的钱,比自己想象中要少得多,借此来安抚自己,然后息事宁人。 但是他说什么? 拿的要比自己想象中,多得多? 顾飞雪一时惘然。 少女的小脑袋瓜,一时是没法反应过来的。 秦争继续处理公文,一面处理,一面对着在案牍旁学习的小皇帝说道:“陛下,你觉得,这时候,应不应当追究雳王的行事?” 小皇帝想了想,说道:“若然,姑丈,还是就不要计较了吧。” 秦争摇头:“陛下,这件事情,是一定要追究的。” “所涉金额过大,而且用的还都是内帑的钱。” “如果是国库里的钱,那么为雳王隐事,许他在别地找补,还算可行。” “但既然动的是内帑的钱,就不能这么算了。” “内帑的亏空,是没办法补的。” “那就找他把钱要回来啊!”顾飞雪立刻叫嚣。 秦争看都不看顾飞雪一眼,只盯着小皇帝:“陛下,追究,是必须的。” “但是陛下可知道,朝廷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吗?” “最重要的当然就是钱!”顾飞雪不满:“这有什么可问的?赶快把他拿下,叫他还钱!” 秦争终于将目光移了过来,投向顾飞雪。 眼眸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嫌恶与失望:“长公主,不要做街口泼妇行状。” 顾飞雪牙齿咬得吱吱作响。 “陛下。” “眼下朝廷里最重要的事情,有两件。” “第一件,是崔议主自杀的事情。” “崔鹤老匹夫偌大年纪,死了。” “却又不是安安分分地死在自己家里头,也不是死在外面的随便哪一个地方,而是死在宫门前。” “而且是死谏死掉的。” “这样的身份地位,这样的死法,朝廷需要对他的死,给出一个交代。” “这是六议所需要的章程。” “崔鹤的事情没有给出交代,他那个位置,就得要一直空缺着,不然的话,诸议的朝臣们不答应。” “议政的诸王,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交代,一定要有。” “但是崔鹤老匹夫的死谏,究竟是对是错呢?” 小皇帝摇头:“朕无法分辨。” “其实没有必要分辨。”秦争谆谆说教:“因为朝廷还需要战争。” “四月初里,各个武器的订单已经下去了。” “朝廷赊欠了的工费,需要把武器卖出去,需要把人口带进来,才能够平掉这部分的亏空。” “这是年初就已经与先帝、与朝臣们议过,做了策算、作了安排,对应的,也筹备的订单、募集了兵员,势在必行的事情。” “这件事情,是关系到朝廷信誉、关系到国本的。” “所以仗,一定要打。” “既然要打,那么崔鹤老匹夫死谏休战,就是错的。” “所以他须得是为一己私利而谏。” “所以他肯定是收了钱,肯定是死了活该的。” “他必须得是错的。” “朝廷公中的缺口,必得是被他私吞了的。” “历年的亏空,也得是被他做了假账做出来的。” “可是……”小皇帝犹豫。 秦争摇头:“没有可是。” “一定是!” “一定得是。” 秦争看着小皇帝,眼里没有任何的情感色彩:“不论如何,公中的帐,要算在他的头上。” “但内帑的帐,不能。” “一点也不能。” “所以这个节骨眼上。” “要查的人是崔鹤。” “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是。”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雳王’换届。” “在我们仗打完、打胜之前,内帑里必须没有半点问题。” “否则的话,内帑的账目就有可能也变成崔鹤老匹夫的账。” “因为内帑里的缺口太大了,这笔钱,肯定不是一次,也肯定不是只有区区一个雳王就能吃得下的。” “钱少的话,如何处理都好处理,因为钱少,就是分钱的人,也少;但钱多,就是说,拿钱的人也多。” “皇帝是不能一下去对付那么多人的。” “也不能一下去对付太强的人。” “皇帝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要雷霆霹雳一般把对手打掉,该抓抓,该杀杀。” “所以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去盘帐,在有可能被一群人愚弄的情况下去盘账。” “这无论如何不行。” “所以现在。”秦争看向顾飞雪。 “长公主。” “请你一定记得,把嘴闭上。” 顾飞雪愤愤看着秦争,狠狠踢了一脚小皇帝,而后跑开。 “皇姐。”小皇帝站起身。 “坐下!”秦争呵斥:“到底只是个不成材的女孩儿而已。” “无怪乎先帝不立她。” 小皇帝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 顾飞雪气咻咻地跑了出去。 楚天舒跟着谢凝紫来到了她平时居住的寝宫。 因为出身高贵,又是皇室点名了要亲自抚养,并且以公主规格对待的女子,谢凝紫其实自己是有属于自己的宫殿的。 她平素与顾飞雪同住于响霜宫。 只是顾飞雪住在天英殿,谢凝紫住在冰魄殿。 虽然平时出门,为了低调行事,两个少女是不带侍女的,可是回到皇宫,谢凝紫的六个贴身侍女便就都凑了上来,拥着她,很快的为她换了一身衣服。 衣服整体很像是裙子,带些古典元素,只是以楚天舒的眼光看过,更像是带点古意的仿古装。 衣服整体淡蓝,为连体衣裙式样,上下流纨,执浅紫腰带,左边腰上系一串粉白铃铛,绿豆大小,声音清脆,铃铛旁是碧色香囊。 左腰是碧玉雕琢的莲花玉饰。 衣裙下摆有七分左右,裸露足踝,脚上则是月白的小靴子。 行走之间,因为步态平稳,所以铃铛、玉饰不见摇动,可是清脆的铃铛声时隐时现,着实增添了一些活泼灵动。 “真漂亮。”楚天舒称赞:“这一身衣服得多少钱?” 谢凝紫被夸奖倒还是很开心的,只是听到后面一句问话,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你为什么……每一件事都能想到钱上面啊?”她很是费解。 明明看的眼睛都直了,可是为什么一张嘴就是钱啊。 这个人是真的无聊。 楚天舒讪笑:“因为我这种人,跟这类应当可以称得上奢侈品的衣服之间的唯一的交集可能就是钱了。” “扫兴。”谢凝紫努努嘴:“吃点水果。” “顾小姐……她那边大约需要多久?” “这我就不知道了。”谢凝紫摇头:“她去见秦师父了,说不好要不要被训斥呢。” “秦辅政么?” “对啊。”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 ------------ 第五十一章 善良的王爷 (上) 辅政大臣秦争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这是楚天舒一直都想要了解的事情。 当然,这并不是为了了解时局和朝政而引发的好奇心。 纯粹是楚天舒个人一直以来的想法。 他其实是很想知道,这些手握巨大权力和海量资本的人,在掌握了这一切之后,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态。 楚天舒本人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的,对于这些人的一切,也有几分好奇。 如果有得选,其实楚天舒觉得,自己原本也应当是想要简简单单的做一个“人上人”。 他在十七八岁的时候,也是很羡慕那些煤老板、明星和富二代的生活的。 如今虽然已经淡了那些心思,可是总归是有些好奇。 “秦师父,是一个很严厉的人啊。”谢凝紫对于辅政秦争,其实没有太多的别的印象。 因为她跟秦争的接触真的很少。 而且说话比较多的时候,往往都是秦争处罚她跟顾飞雪的时候。 所以谢凝紫的印象里,秦争并不能算是一个好人。 “他大概就是……一个性格很古板,很爱处罚学生的糟老头子。”谢凝紫越想,越觉如此。 “这样么?”楚天舒大失所望。 不过也正常。 无论多么的位高权重,秦争本身,终究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糟老头子……”楚天舒笑起来:“年龄很大么?” “反正看着好老。”谢凝紫吐槽:“真不知道和阳公主是怎么看上他的,据说还是在他没有当上大官,甚至身上连五块钱都拿不出来的时候跟他在一起的……” “啊?”楚天舒顿时来了兴趣。 这种名人八卦,还是比较吸引人的。 “讲讲?” “就是,秦师父是和阳公主的丈夫啊。” “他据说以前也是个翩翩美少年呢。” “大家都说,和阳公主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跟他老娘租住的房子,连一年五块钱的租金都拿不出来,是个穷得不得了的穷书生呢。” “按说能吸引到和阳公主那样优秀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像现在这么古板无趣啊。” “当了驸马还能做官?”楚天舒有些惊讶。 “驸马?”谢凝紫疑惑,随后点点头:“是前朝的说法吧?” “好像很少能听到这样的说法呢。” “你倒真是挺博学的。” “啊?哦。”楚天舒点头:“没有驸马的说法啊……那秦辅政是怎么咸鱼翻身的?” “当然是靠和阳公主啊。”谢凝紫捧着小脸,一副憧憬的模样:“据说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和阳公主跟皇帝闹翻了呢。” “哦,对了,和阳公主是先帝的妹妹。” “那她年纪应该不大啊。” “本来就不大啊。”谢凝紫说道。 “那秦辅政怎么就是糟老头子了?” “哎呀。”谢凝紫挠挠头:“就是那么一说,反正他整天板着脸,跟糟老头子也差不太多啦。” “这样。” 两人正说着话,侍女一声通报,话音都没落,顾飞雪已经气冲冲跑了进来,一头扎进谢凝紫宽广的胸怀中。 “顾小姐……”楚天舒看着顾飞雪这幅姿态便知道,她应当是被那位秦辅政斥责了。 这并不出人意料,也确实合情合理。 “顾小姐。”楚天舒笑嘻嘻说道:“其实,你不应该去的。” “你想一想,连随便的一个路人都能说上两嘴的事情,在天京城里,可能会是什么隐秘吗?” “我不觉得我们运气能有那么好,碰见的随便一个人都是什么特别有身世,但是又不得不扮穷的人。” “一般情况下,他所表现出来的,就是他的真实的社会地位的表征。” “连那样的路人都能说出来雳王贪污了皇室的财富。” “那么官府上下、朝廷上下,应当也都是知道的。” “甚至很多人可能还要从中抽取一部分钱财呢。” “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顾小姐这样的身份却不知道。” “顾小姐,你觉得是你自己笨,还是有人刻意隐瞒呢?” 趴在谢凝紫怀里的顾飞雪猛然抬头:“你究竟想说什么?想说就快点说别在这里打哑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今天就阉了你!” 楚天舒脸上的笑并没有消失:“顾小姐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 “就是秦辅政,也很有可能会从雳王贪污的钱里抽走一部分呢?” “这绝不可能!”顾飞雪目光如刀。 楚天舒嬉皮笑脸:“可能不可能,顾小姐心里自然是有判断的。” “我想说的是,顾小姐。” “人所能够得到的一切的结果,都是自己的选择的结果。” “想要幸福,就要自己去争取。” “想要达成目的,也就要付出代价、付诸努力。” “就算是传闻当中的雳王贪污皇家财富的事情,那也不是那些财富自然而然落在了雳王的口袋里的。” “那也是要一点一点切实的去贪污的。” “干等不会有任何的好结果。” 这当然只是楚天舒在欺骗顾飞雪, 这个小丫头片子,楚天舒知道,她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就很奇怪。 楚天舒如今遇到的很多人,都是特别聪明,而且很多也都是很有能力的。 这些人的基本智商决定了楚天舒不太可能很容易地把他们骗得团团转。 但有个朋友曾经告诉过楚天舒一个理论。 这个理论叫做“认知世界的相对坍缩”。 那位朋友把这一切整合成为了一篇全长达到二十六万字的论文。 论文论述的核心的点是人的认知。 当然,这样说还是有些晦涩。 在这种情况下,叫他死心塌地地去爱上一个人,是很困难的。 而当这个人在观星、思考哲学、学习自然科学、数学的理论时候,他在原有的“世界”的基础上,是可以很直观地感受到世界的伟大、人类智慧的伟大、以及人本身的渺小的。 这个时候,这个人的“世界”,就会随之而暂时性地扩大。 这时候你叫他死心塌地地去爱上某一个人,就比登天还难。 但是如果,能把这个人的“情绪”和“注意力”都集中。 最好集中在某一件、或者几件事情、一种、或者几种情绪上面时候,他的“世界”就会暂时性地坍缩下来。 这时候,能够出现在他的思考和行为当中,并且对他产生影响的人或者事务,在他的“世界”当中的比重就会被无限扩大。 这个时候,你叫他死心塌地地去爱这个“人”或者“物”,就会变得非常容易。 这种应用包括但不限于改变环境、改变处境、吸引注意力、催眠等各个方面。 而眼下,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楚天舒正在做的事情就是,抓住这个机会,从丫头片子手里多搞点钱。 ------------ 第五十二章 善良的王爷 (中) 小丫头片子听到楚天舒的一番话,没有太大触动。 不过她也没有勃然大怒,非要阉了楚天舒。 反应很平淡, 这恰恰是成了。 楚天舒拿起一只自己不认得的水果啃起来。 满口酸甜。 很好。 丫头片子留楚天舒在皇宫里吃了一顿午饭,而后按照她的生活习惯,她要睡觉,因此就让习惯要在午休时间写作业的谢凝紫送楚天舒离开皇宫。 “你平时不睡午觉?”楚天舒边走边问。 “不睡啊。”谢凝紫说着,又稍稍走快了一些,侧着身子在楚天舒身前:“你呢?你吃饱了要睡午觉的吗?” “我作息不是太规律的。”楚天舒笑笑:“我如今是给人家当家奴,说好听一点是书童,说不好听,就是个奴才,很多时候做事是不由自己的。” “那……”谢凝紫似乎鼓足勇气:“那你会一直做奴才吗?还是说有别的什么打算?” “肯定不能一直做奴才的。”楚天舒笑笑:“宗要脱身的。” “那你脱身之后呢?” “先安定下来。”楚天舒叹气:“找个地方住下,又或者,钱多的话,可以买一个小院子。” “先脱身,然后安定下来,之后就是想办法弄钱,做事。” “总有翻身出头的一天的。” “不读书考一个官做吗?”谢凝紫满怀期待。 楚天舒想了想,摇头:“我识字不多,觉得不太可能考得到官的。” “那如果……万一呢?” “到时候再说嘛。”楚天舒笑笑。 他一点,也不想做官。 虽然很羡慕那些官、很羡慕那些资本家的生活,但真的要他去做,真的把机会摆在面前,他其实不会去做。 羡慕是真的,不会去做,也是真的。 谢凝紫背着双手,很是高兴。 “你这么有本事,一定是可以的,脱身估计也是很快的事情!”少女憧憬着这件事情。 几辆列车从旁边过去,楚天舒拉了谢凝紫躲在路边。 谢凝紫咽了一口唾沫,动作变得有些僵硬,却并不抗拒。 列车过去之后,楚天舒看了一眼反牵着自己的手的少女,没有说什么。 心里很是有些惊讶。 谢凝紫低着头走路,目光只盯着自己的脚尖,脸蛋绯红,煞是好看。 楚天舒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他很用力地回忆跟少女认识的经过,以及与少女相处的点点滴滴。 似乎没有经历过任何事情啊。 又好像,连话都没有怎么说过。 共同的冒险、相同的志向、颠沛流离、跌宕起伏,也根本就不存在。 难道这也能被女孩子喜欢上? 另一只手抽空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长得好看一点,真的,追女孩子这么容易? 楚天舒很有一些恍惚。 谢凝紫一路牵着楚天舒的手走路。 其实,原本她是应该带着楚天舒去坐顾飞雪的专车离开皇宫的。 因为从两名少女居住的响霜宫,距离宫门,七拐八绕的,距离约莫有十几里。 走路的话是要走很久的。 但这会儿她没记起来。 所以两人只是走路。 她一路将楚天舒送出宫时,时间已经是接近两点。 楚天舒从皇宫走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少女仍旧站在宫门前。 朝她挥挥手,少女立刻逃一样地转身跑开。 楚天舒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被女孩儿喜欢过,遇到这种陌生的情况,其实并不能确定这女孩子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 大概是“我以为”。 他想了想,又甩甩脑袋,把旖旎心思祛除,开始盘算如何从小丫头片子手里头掏出更多的钱。 自己脱籍的事情,如今还没有着落。 入了齐应芷的眼,脱籍只怕不光是要求钱了。 而且……谢凝紫这个小姑娘的表现,即便不是喜欢了自己,至少也应当算作是对自己有了一点零星好感吧? 这样子,真的有可能让她跟齐中流一块吗? 齐应芷那边,倒是又有进度可以汇报了。 但,她要如何判定自己是否应当脱籍变回自由身呢? 主动权捏在别人手里,果然不好。 楚天舒想了半天,又去买了一只蛙吃。 甜的。 甜味的东西,偶尔吃一吃,似乎也还不错。 …… 晚上,给齐中流写完作业之后,楚天舒照旧想要去跟齐应芷汇报情况。 不过出府门时候被拦住,随后被两个家里的下人带着,第二次去往府后的后花园。 凉亭里,这是楚天舒第三次见到陈王齐为之。 这位老人这一次倒是没有装逼地背对楚天舒,而是坐在凉亭里,手里拿了一本书。 楚天舒到了之后,带他前来的两名下人便躬身离开。 “王爷。”楚天舒躬身一礼。 “来了啊。”齐为之只说这么一句话,便开始叹气。 重重叹气。 “你今日入了宫?” 楚天舒抬头:“进去看了看。” “何时入的宫,何时出的宫?”齐为之问道。 楚天舒想了想,回答:“上午十点半左右进宫吧,下午三点之前就出宫了。” “吃过午饭出来的?” “对。” “送你出宫的人是,谢小姐?” “对。”楚天舒点头。 “唉。”齐为之又一声叹息:“你觉得谢小姐如何?” “很漂亮,也很善良。” “喜欢么?” “那么漂亮、那么干净的女孩子,哪有人会不喜欢呢?”楚天舒不太明白齐为之究竟想要做什么。 “楚恪。”齐为之喊道:“你来府上多久了?” 楚天舒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楚恪”其实就是自己。 他于是回答:“快一个月了。” “改了名字,是因为怕为人奴婢,会给祖上蒙羞?” “大约。” “楚天舒,对吧?” “对的。”楚天舒点头。 “这个‘天’太贵,你承受不起。” “以后还是照旧改回你的名字吧。”齐为之说着,拿出一张纸来,递给楚天舒:“看清楚了。” 楚天舒打量一遍。 这是他的身契。 齐为之接着将这份身契点了烧。 “叫你来之前,天京府衙那边的那一份由朝廷担保的身契的底子,老夫已经烧了去了。” “以后你不再是谁人的奴才了。” 老人家转过身去:“楚恪,你以后自由了。” ------------ 第五十三章 善良的王爷 (下) 楚天舒有些惊讶。 脱籍变成自由人,在他的规划当中算是比较困难,需要有一定的努力才能做到的事情。 如今齐为之这位陈王直截说给他脱了籍,倒是叫楚天舒愣了一下。 齐为之坐在凉亭里,看着站在下面的楚天舒没有说话,于是又开口:“你也不必谢我。” “更无需觉得老夫对你有什么别的图谋。” “小六儿是叫你为十七谋得谢小姐的欢心,老夫今日所知,你这活儿是做不成的了。” “公主殿下的事情在前,这些年里,贵女们一面想着沙中识珠,自己挑选出属于自己的秦辅政;另一面,是也爱去找那些困顿一时,却又有些能耐的穷小子。” “你恰是这样的。”齐为之叹气:“虽然贵女们的下场不总是好的,可是这种可以自己去挑的感觉,总教她们前赴后继,直碰个头破血流都甘之如饴。” “今日老夫入宫所见,谢小姐对于你,好似就是有了这个意思的。” “谢小姐身份特殊,皇室不好安排他,能够给定的最好,原本也就是找一个要继位的王爷做个王妃。” “如今既然她自己看了些话本小说,又有和阳公主珠玉在前。” “料想她是要选你的。” “若是她当真选了你,那么你以后无论做什么,都会一生顺遂。” “老夫今日施恩予你,虽说是,脱籍事情于你这等有些能耐的年轻人并不难,但总归是省了你的功夫,所想要的,也就只是你心存一念之感激。” “日后无论老夫的这个位置上是谁,我希望,小子,你能够在关键时刻,帮衬一把。” “若是谢小姐最后没有选你,府里其实也没有多大损失。” 齐为之俯视楚天舒:“小子,老夫这样挑明了说,你可懂了?” “懂了。”楚天舒低头:“多谢王爷了。” “甚好。”齐为之长叹:“不过你不必着急离开王府。” “料想你如今还没有在外头找好住所,可以先住在府里。” “我叫了下人,为你暂时安排了个简陋的小院住。” “等你什么时候需要离开了,可以跟下人说一声,钥匙不必交还。” “日后若是有心,也可来府里看上一看。” “去吧。”齐为之捋须,转过身去,背对楚天舒。 逼格很高嘛。 楚天舒抬头,深深看了齐为之一眼。 老头子身高比他高些,背影宽厚,却并不臃肿,是那种又高又壮的。 看过了这一眼,楚天舒转身离开。 离开后花园之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腰。 齐应芷送的那只手枪,没带。 下次出门还是应该带上。 踏出后花园时候,早有下人等候,没说多余的话,只是把楚天舒领到王府里的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并给了钥匙。 随后,偌大的院子只剩下楚天舒一人。 他四下里看了看,院子是临时打扫的,很干净,院里栽种了几棵树,一棵枣树,一颗桃树。 桃树上结了桃子,看颜色,是快要成熟了的。 楚天舒坐了一会儿,又回去齐中流的院子,把自己的钱和手枪带在了身上,去找齐中流的贴身侍女小荷。 “小荷。”楚天舒在门外敲了门。 小荷听到是楚天舒的声音,放下手中纳的鞋垫,跑来开门:“你啊,少爷刚才被同学拉出去看戏了,还没回来呢,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我待会儿帮你转告少爷,或者,你可以等一会儿,等晚上少爷回来再跟他说。” 看戏? 去大观园看戏? 楚天舒笑了笑:“小荷,陈王殿下方才为我解除了奴籍,我以后就不做十七少爷的书童了,这件事情,你有空转告一下他吧。” “你脱籍了?”小荷眼前一亮,很是羡慕:“恭喜你啊,以后就是自由人了。” “是呢。”楚天舒笑着。 “那你有地方住吗?外面食宿的钱够吗?”小荷说着,转身回屋拿了小小的钱包出来。 那仓鼠钱包鼓鼓囊囊的,一打开,里面全是些一毛、两分五分的硬币。 “外面不比王府里可以免费食宿,你在府里好像也没多久,不知道攒了钱没有,我这里虽然钱不多,却也可以借你一块钱暂时周转一下。” “你拿着,出去之后先找个活儿干,有亲戚就去投靠亲戚,只是不要在亲戚面前暴露了这么点钱,若是亲戚家靠不住,你就赶快跑,拿这一块钱去找个店住一住,吃点好的犒劳自己,毕竟脱籍了嘛。” “这……”楚天舒有些经验,细看小荷眉眼:“你借这么多钱给我?” “我在府里嘛,有钱也用不到的。”小荷笑起来,笑得有些傻气:“脱籍了,可真好。” “是好事。”楚天舒看着小荷白皙的掌心躺着的两个五毛钱的硬币,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没有告诉她自己有钱,也没有说自己仍旧住在府里的事情。 “你攒这么多钱,是要拿来给自己脱籍的吧?”楚天舒问道。 “嗯啊,不过还差得远呢。”小荷小心收好了仓鼠钱包:“我每个月有八毛的月钱,加上十七少爷偶尔赏下一些,算着还要四五年才能攒够脱籍的钱呢。” “加上还要攒在外面的生活费,家里面爹娘每个月也要来找我拿两毛钱,所以还要攒接近十年呢。” “脱籍……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么?” “我打算到时候开个铺子,卖糕饼或者裁衣服,我在府里学了坐糕饼,学了缝衣服,学了沏茶,学了个方子也可以泡酒,以后如果遇到合适的人,也可以嫁人,生个宝宝。” “只是等到我能攒够钱脱籍,应该也都二十六了,都人老珠黄了,到时候还能不能找到愿意要我,又能不能生孩子……” 小荷说着,眼里的憧憬是藏不住的。 楚天舒捏了捏那两枚硬币,拍拍小荷的肩膀:“你人这么好,一定是可以的。” “你脱籍了,出去之后一定要好好生活啊,千万不要再卖身给人家当奴才了啊。”小荷笑着祝福。 “一定的。” “我生来,不是给人家当奴才的。” ------------ 第五十四章 交换 陈王齐为之想要施恩于楚天舒。 这一点,楚天舒是知道的。 他也懂得。 一个上位者,推心置腹地跟一个奴仆讲清利弊,分析时局并且给了他一份可以算得上是原始资本的大礼。 在奴仆而言,这时候最应当具备的心思,便是感激涕零。 这一份恩情,会伴随着齐为之这位老人家的低要求和不求回报而被铭记一生。 以后,这个被施恩的奴仆得了自由身,得了贵女青睐,势位越高,钱财越多,这份恩情,相应的,也就会越大。 楚天舒应当感激老人家的恩德。 ——在阶级社会里,这是应当的! 在当今的普世价值里,这是应当的。 甚至,在楚天舒自己所生活的时代里,这也可以说,差不多是应当的。 但楚天舒其实没有半分触动。 他一点也不感激齐为之。 得了自由身很好。 不过楚天舒其实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多么开心。 因为他自始至终,没有把自己看成是一个低人一等的奴仆。 所以这个得了自由身,其实也就那样。 只不过是一个阶段性的目标提前达成。 对于齐为之的帮助,他也没觉得自己受了对方的恩惠,就必须肝脑涂地地报偿对方。 自由身本就是他可以拿得到的东西。 之所以没能拿到,一面是因为要留在府里杀齐为之那些人,一面是因为府里头把给自己赎身的条件抬高了。 换言之。 齐应芷也好、齐为之也罢,这些人都是他获取到自由身的阻碍。 现在这些阻碍中最大的那个阻碍出于他的利益考量而不再给楚天舒设置阻碍。 让楚天舒拿到了本来就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难道楚天舒还应当感激涕零吗? 一点也不! 楚天舒对此完全无感。 该要做的事情,他还是要做。 杀齐为之的心,也丝毫没有动摇。 今天他最有感触的,反而是小荷给的那一块钱。 说是借。 其实府内府外,完全两重天地。 这是小荷从她自己攒下来的赎身的钱里面抠出来的。 这是个善良的女孩儿。 楚天舒装卸了一下手枪,又把那一块钱贴身放好,出门往赤阳钢铁厂去了。 到这里时候,厂里还没下班。 电灯亮着,雏风蹲在地上玩蚂蚱。 齐应芷坐在办公桌后面沏茶喝。 她这会儿似乎没什么事情。 “六小姐晚上好,这会儿闲着?”楚天舒笑呵呵打了个招呼。 “这会儿的确是闲着。”齐应芷抬眼看着楚天舒:“你似乎,挺开心?” “对。”楚天舒点头,并不遮掩:“脱了籍,还是有些高兴。” “脱籍……”齐应芷一惊:“谁帮你办的?” “是陈王殿下。”楚天舒提醒道:“他也有打算的。” 齐应芷一怔,随后有些失落:“是么?他老人家……确实是有些果决的……” 旋即,齐应芷想起什么一样:“这么说,谢小姐跟齐中流的事情是完全没可能了;倒是你……得了宫里的那位贵人的青眼,还是与谢小姐有了感情了?” “没有的事。”楚天舒笑笑:“只是王爷看着了什么,生了一些误会。” “误会?”齐应芷不屑:“就当是误会吧,脱了奴籍,其实也挺好。” “虽然我之前说是不把你当成奴才看,而是要把你当成合作伙伴,但到底是有一些鄙薄的。” “之后你脱籍了,我们合作起来,倒也才正经是以平等态势进行。” “多谢六小姐了。”楚天舒长舒一口气:“厂里的账目盘算完了么?” “本来是没有的。”齐应芷想了想:“但是既然你有了进展,又脱了籍,那我提前把厂子交给你,也是可以的。” “六小姐?”楚天舒不解:“那只是一场误会而已,我帮不了你什么的。” “没有叫你帮我什么。”齐应芷回答:“你既然这么快就能与谢小姐打好关系,想必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 “我只是想要提前看到你的本事而已……另外就是,既然你已经与那位贵人、与谢小姐扯上了关系,那么之前被我废掉的那个‘自行车’的提案,其实也未必不可做。” 齐应芷双手交叉,垫着下巴,看着楚天舒:“有没有兴趣提携提携我?” “怎么敢说是提携。”楚天舒苦笑:“六小姐可真是太……” “我其实挺想能与‘雳王’有所瓜葛的。” “毕竟,陈王府这些年都在走下坡路了。” 楚天舒想了想,还是问道:“六小姐……以我所见,陈王殿下……” “你觉得他是很有一些能力的,是吗?” “对。” “所以你想问,为什么这些年陈王府在走下坡路?” “是这样的。” “你都离开王府了,为什么还这么关心王府的事情?”齐应芷有些疑惑。 “我还住在王府。”楚天舒笑笑,连忙收摄心神,以免露出破绽。 “你住在王府?”齐应芷站起身来,走到楚天舒跟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我并不觉得,老东西帮你脱籍你就会感激他了。” “王爷帮了我大忙,我连感激都不行么?”楚天舒笑着,面色如常。 “没有老东西,你一样不愁脱籍的事情。” “你这样有能耐的人,一俟与宫中的贵人有所瓜葛,区区一座王府,怎么困得住你?” 齐应芷看着楚天舒,好半晌,将目光收回:“我不清楚你想做什么,但你想了解,我也可以告诉你。” “只是如今我们是平等的身份了。” “你既然找我要这些还算得上隐秘的信息,那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给长公主设计了两个小玩意儿。”楚天舒立刻说道:“滑板,轮滑鞋。” “只是两个小玩具而已。” 滑板……轮滑鞋? 齐应芷听到这两个词,不是很能明白:“这是做什么的?” “代步的小玩具。” 齐应芷一惊:“自行车?” “要更简单一些,也更偏向于……娱乐。” “娱乐?短途的代步车?” “差不多。”楚天舒想了一下:“我拿了长公主的钱,是要为她制作两个样品拿去供她跟谢小姐玩的。” “好。”齐应芷点头:“可以。” “老头子有些能耐,王府走下坡路的原因其实也简单。” ------------ 第五十五章 原由 “你如今见到的老头子,跟五年以前的老头子,都是完全不同的。”齐应芷叹气:“据说老头子年轻时候很有一些智谋和能耐的。” “所以?” 所以有能耐有什么问题吗? 有能耐,不是应该更好? “有了能耐,就心比天高。”齐应芷笑起来:“觉得自己了不起,天命所钟,他所应有的就应当是世上最好的,他看不上的,才轮到别人。” “讲白了就是,他看不上别人。” “一个人自顾自的,就觉得世上所有的人都不如他,然后把别人当作了被他打了脸还要对他陪笑脸的奴才。” 齐应芷慢悠悠瞥一眼楚天舒:“谁受得了这样的人?” “眼高于顶。”楚天舒笑笑:“这样的人……确实少见。” “少见,但不是没有。”齐应芷倒了一杯茶摆在自己对面。 楚天舒见状,上前喝了那茶:“所以得罪了人,导致王府衰败?” “差不多是这样。” “有些过于简略了吧?”楚天舒想了想:“能不能更细致一些?” “更细致一些就是,他当时同时得罪了八位王爷。” “朝廷这么多年以来,一共也就只有三十二位王爷。” “但是只有三十一位王爷,是可以血脉传继的。” “刨除掉‘雳王’,撇掉老头子自己这位陈王,正常的属于王爷们的小圈子,一共也就那么三十个人。” “他天赋异禀,一下子能得罪死其中的八位。” “其中有两个还是世代姻亲的王爷。” “而朝廷的‘诸王之议’,每三年一换届,每届参加议政的王爷,一共就只有二十位。” “陈王,已经连续十一届没有能够进入‘诸王之议’了。” “而最近二十年。”齐应芷想了想,纠正自己的说法:“应该说,是最近十九年。” “朝廷频开战争,那日崔鹤崔议主死谏时候你听到了吧?” “这十九年,才是真正国朝国力猛进的时刻。” “依托于战争,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但也因为战争,很多东西要重新洗牌。” “权贵要团结、诸王要分润、皇室要开疆拓土、小民要高薪的工作。” “无论大胜小胜、大败小败,只要打仗,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而主管军事的,由皇帝为首的‘诸王之议’,本来应当是最大的受益者。” “每一家的王府,如今都比二十年前,财力、人力雄厚了一倍以上。” “但陈王府是唯一的一个例外。” “因为陈王。” “因为咱们这一位陈王。” “他始终觉得,他的个人能力是冠绝诸王的,也因此诸王应当以他为首。” “可是实际上,无论学问还是兵法,无论治策还是写文章,他都不是第一。” “他的个人能力,在诸王当中,能排进前十。”齐应芷自己喝了一杯茶:“我这么说,你能理解么?” 前十可能有些委屈。 但前三他肯定是进不去的。 “所以就一直这么傲气?”楚天舒有些不敢相信。 “就是这么傲气。”齐应芷嗤笑:“也就是这几年,才肯老实一点,虽然嘴上没有认错,但是也乖顺许多。” “奔波了五六年吧,给府里头的少爷小姐们都订了姻亲。” “不惟是我身上背着婚约,齐中流那个废物,和府里头十一二人,其实都背着婚约的。” “所以小姐想要解除婚约。”楚天舒玩味地笑:“王爷那边怎么说?” “老东西能怎么说?”齐应芷冷笑:“只是学乖了一点而已,眼高于顶的毛病可没有改好。” “不过我的情况比较特殊。”齐应芷低头摆弄了一下茶杯,有些意兴索然:“秦奕那个样子……但他可是秦辅政的独子。” “他那个情况,这世上,无论大云朝内,还是外国的什么人,他都是配得上的。” “反而是我配不上他。”齐应芷摊手:“不过也无所谓,因为我没想过要嫁给他。” “不借助秦少爷的话,六小姐退婚可就难了。”楚天舒长舒一口气。 “谁说不是呢?正愁呢。” “多谢六小姐解惑了。” “也谈不上谢不谢。”齐应芷也叹气:“说点话,心里头舒坦很多的。” 楚天舒听得出她言外之意,只是笑笑。 齐应芷看见楚天舒没有丝毫交流自己想法的意思,顿觉无趣:“也不知道是藏了什么样的秘密,说话做事都这样无趣。” “比不得六小姐坦荡。”楚天舒拱拱手:“我就先回去了。” “你仍是住在府里的,对吧?” “是啊。” “跟宫里的贵人、跟谢小姐,都有些进展,对么?” 楚天舒看向齐应芷。 这是他之前就已经否定过了的。 但这一刻,齐应芷再一次问起。 这是她…… 齐应芷莞尔一笑:“放心,最多就是利用你一下。” 楚天舒心中升起戒备:“六小姐可莫说笑。” 齐应芷挥挥手:“你回去吧,明天过来厂里帮我管理一下厂子。” 楚天舒目光盯住这个少女。 心里有些发毛。 这少女……很聪明、很有心机、心狠手辣、并且阶级地位很高,是有着很大的可以调度资源和人手的能力的。 这样的一个人要利用自己…… “六小姐。”楚天舒深深呼吸,压下了心头的戒备:“你要利用我,我其实并不反感。” “因为反感也没有任何意义。” 楚天舒拦不住她。 除非动手杀了她。 但不能。 “所以我希望,六小姐可以帮我一个忙。” “你说说看。”齐应芷玩味:“你这个人,心里头藏了许多,不过既然这时候开口,想必是很重要的事情。” “十七少爷身边有一个侍女。” “小荷?”齐应芷眉眼变冷:“你与她有了私情?” “你怎么敢?!” “你可知道谢小姐那等身份……” “没有私情。”楚天舒否认:“我今日去与十七少爷道别时候,把脱籍的事情说与小荷听了。” “她很高兴。” “我们两个没有交情,见面也只有两三次。” “但是她借给我一块钱。” “她攒了来赎身的钱。” 齐应芷皱眉,略微思索,而后摇头:“不是很懂你,不过你得要知道。” “你现在不能跟任何女人有情感、身体上的牵绊。” 吃软饭的,就得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我的处境,我心里清楚的。”楚天舒笑笑。 “小荷是吧?”齐应芷点头:“你是个重情义的,挺好。” “这件事情,我答应了。”齐应芷点头。 “多谢六小姐。”楚天舒长舒一口气。 这个少女,暂时来看,这方面,应该还是值得信任的。 ------------ 第五十六章 打听消息 离开钢铁厂,楚天舒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齐应芷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但对于自己而言肯定不会是多么友好的事情。 不过以此作为交换,可以换取小荷的安定,倒也不错。 此后就是,陈王齐为之。 这位老人家……楚天舒听了齐应芷所描述的情况,只觉得,这位老人家似乎很好对付。 但是还是需要谋划一番。 想着,楚天舒买了一些好酒,又买了一只烧鸡、两只猪手。 这些东西买好之后,楚天舒趁着夜幕降临,回到王府,去找了老何。 现在,楚天舒是有正当理由的了。 “你怎么还在喝?”楚天舒见到老何时候,这位四十来岁的老哥还在喝酒,他似乎一直都在喝酒。 “不喝酒做什么?”老何揉了揉眼睛,见到来人是楚天舒,便笑起来:“你找我肯定是有事情要求我,对不对?” “你又知道了?”楚天舒摇头:“我就不能是无聊了找个人聊天?” “那怎么可能?”老何也是有着一些自知之明的:“你这样的聪明人,得了少爷、小姐们的欢心,是前途无量的,你的时间,应当是用在琢磨如何讨好小姐、少爷们,不该是跟我一个车夫闲扯淡上。” “你来找我,不是有事情求我,肯定就是有东西要问我。”老何喝了一口酒:“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楚天舒点头:“你说得对,非常对!” “老何你也是个很聪明的人啊。”楚天舒感慨。 “不不不。”老何摇头:“我是个蠢人,能够猜到你这种聪明人,只是因为我遇到过好几个你这样的聪明人。” “是么?”楚天舒将提着的纸包打开,烧鸡的香味瞬间窜出。 老何咽了一口唾沫:“这烧鸡也是买来给我的?” “是我们俩吃的。”楚天舒笑笑,又将好酒打开。 老何嗅着酒香,深深呼吸:“这么好的酒,你小子发财了?” “小发不算发。”楚天舒倒酒:“来尝尝这好酒?” “可以!”老何急不可耐地端起酒杯,也不与楚天舒碰杯,直直地将酒液倒入自己口中。 “嘶~哈。”老何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果然是好酒。” “可还行?” “这哪是还行,简直太行了。”老何拍案:“这么好的酒,果然配得上这么好的烧鸡和猪蹄子。” 说着,他抱起一只猪手,大口啃了上去。 连筋带皮的猪手汁水溢出,咸香可口。 “好!”老何再次拍案:“好吃!” 他大口大口地吃肉,一杯一杯地喝酒。 喝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不够过瘾,于是也不管楚天舒,只是端起酒壶就往嘴里倒。 “爽快,爽快!”老何大快朵颐。 楚天舒只是看着他吃喝。 好半天,老何吃饱喝足,掏了一根小木棍来剔牙,一边剔牙,一遍问道:“你有什么事情找我?” “吃饱了?” “吃饱了。”老何拍拍肚皮:“吃饱喝足。” “行。”楚天舒点头:“那就好。” “想问问说,王爷最近在忙些什么。”楚天舒慢条斯理说道。 老何愣了一下:“你问王爷?” “对。” “陈王殿下?” “对,就是陈王。”楚天舒点头。 老何缓了一会儿。 他还是有些惊奇。 楚天舒这人明显是走十七少爷和六小姐的路子的。 他应当算是这两位的亲信啊。 为什么忽然间问起王爷的事情来了? 老何犹豫一会儿问道:“楚老弟,你别怪哥哥多嘴,我想问一下,你打听王爷的事情,是想要做什么?” 楚天舒笑笑:“是了,何老哥你还不知道呢。” 楚天舒站起身来,一脸兴奋说道:“何老哥,王爷为我脱了籍了。” “脱籍?”老何一脸茫然:“什么东西?” “我脱离了奴籍了。”楚天舒重复:“我不再是王府的家奴了。” 老何吓了一跳,一下子酒意就散了:“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楚天舒点头:“王爷大恩大德,施恩不求回报,可是姓楚的不能不记,也不能不报啊。” 老何咂咂嘴,意兴索然:“脱籍了啊……” 老何从来没想过脱籍的事情。 他在王府生活了一辈子,对于外界,心理上其实是很陌生的了。 骤然听闻楚天舒脱了籍,不知为何,心里头总觉得不是滋味。 “怎么样,何老哥,知道王爷的事情吗?”楚天舒问道。 老何摇头:“若是要问六小姐和十七少爷的话,我倒是知道一些,但是王爷的事情……我也得找人去问问才行。” “那成。”楚天舒点头:“那你帮我问一问也好。” “那你……”老何想了一下:“你后天再来王府吧。” “或者后天下午,十七少爷放学之后,你在王府门口等我。” “没必要。”楚天舒摇头:“我仍旧是住在王府里头的,王爷开恩,给了我一个单独的小院子暂住。” “呵!”老何眼前一亮:“当真么?” “那肯定是真的了。”楚天舒点头:“要不要去我那里参观一下?” “走走走。”老何立刻起身:“王爷那么看中你吗?” “那是肯定的!”楚天舒拍拍胸脯:“所以我才惦记着要报答王爷的恩德呢!” “你小子。”老何拍拍楚天舒的肩膀:“我就知道你有前途……不过你这不在王府了……” “也对。”老何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我,喝酒喝糊涂了。” “都忘记了,你都得了王爷的看重,在不在王府,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可是王爷啊。” “走走走,去我那里看看。”楚天舒带着老何前往自己在王府里居住的院子。 小院儿干净清幽,环境极好,老何在院子里东看看西瞅瞅,很是羡慕,不断地拍着楚天舒的肩膀:“你小子真的是发达了啊。” “王爷待你真好啊。” “怪不得你那么急着要报答王爷呢。” 老何看了一刻左右离开。 楚天舒之后打水洗了一把脸,在屋里找了纸笔,慢慢开始书写。 陈王给府里头的少爷小姐们都订了婚。 但是齐应芷情况特殊一些,她被秦辅政的儿子看中了。 朝廷里头,诸王之议,是与军事行动相关的。 除陈王府之外的所有王府都从战争中,从诸王之议中吃到了战争带来红利。 ——老头子已经开始认输,并且不再那么桀骜了。 他所要谋求的,是要搭上战争红利的末班车! 楚天舒写到这里,停笔又看了一遍。 确定自己没有太大的疏漏,便点了火,将书写的东西烧掉。 ------------ 第五十七章 现状 烧掉了这一份东西之后,楚天舒又开始梳理自己当前的境况。 ——第一点,他还是需要跟宫里的那两个少女保持一定的友好关系。 无论是得到陈王齐为之的看重能够脱籍,还是可以继续居住在王府里头,都是因为陈王觉得自己能够吃到谢凝紫的软饭。 换言之。 自己接近陈王、杀掉他的一切根基,都是建立在自己能够与那两个少女保持朋友以上的关系之上的。 第二点,是要跟齐应芷保持友好关系。 自己要切实的掌握工人们的情况,做完一次调查,赤阳钢铁厂的经验,是很重要的。 所以这一边的关系,也要维持好。 而能够接管赤阳钢铁厂的条件,有两个。 一个是跟上面得到接近陈王机会的那个一样,跟谢凝紫维持了良好的关系;另一个则是,自己有些才能。 而且,楚天舒知道,自己能够得到这一切的机会,现如今而言,最重要的因素,都是与谢凝紫打好了关系。 该说不愧是阶级社会么? 楚天舒想了想,写下第三条。 第三条是,要帮着顾飞雪做出她已经表达出了好奇心的两种玩具。 滑板和轮滑鞋。 谢凝紫那边,说实话,楚天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获取到的对方的好感。 俩人话说的不多,也没有一齐经历过什么。 这种一时兴起一般的所谓“感情”,多半是建立在有些新鲜感的一张脸,或者心里面的基于自身利益的谋划上面的。 主动权完全在于谢凝紫。 这是靠不住的。 所以需要找寻替代品。 自己当下唯一能够有机会获取到的替代品便是顾飞雪的好感。 写着,楚天舒挠了挠头。 真麻烦啊,阶级社会。 这样的时代里面,如果是纯正的资本社会都好。 只需要表现出足够的盈利能力,就能够很轻易地完成自己的计划。 但是现在是阶级社会。 那就首先需要考虑上层阶级的人的认可。 连挣钱的资格,都要有上层阶级的认可才行。 真是腐朽。 …… 一大早,楚天舒在王府门口买了早餐,便登上了齐应芷的列车。 “这么早?”齐应芷打了个呵欠。 “想着第一天管事,心里有些激动,昨晚没睡,就早一些。” “真虚伪。”齐应芷呵呵一笑:“说实话我还挺好奇你能把厂子搞成什么样子呢。” “我也就是个没有任何经验的新手,如果有错漏之处,还希望六小姐能够多多提点,多多包涵。” “我只会看笑话。”齐应芷说道。 不多时,列车到达赤阳钢铁厂。 电灯昏黄的暖光之下,工人们陆陆续续进入工厂。 楚天舒先是找厂里的几名管理:“厂里头一共有多少工人?多少条流水线,多少个正在进行的项目?” 几名管理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齐应芷坐在一边泡着茶,一言不发。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看笑话的了。 楚天舒又问了几句,确定了这几名管理都是来混日子的,什么情况也不了解,于是挥挥手,说道:“辛苦各位了,几位回去忙吧。” 几人看了一眼正喝茶看戏的齐应芷,见到她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便都转身离开。 “六小姐……这样的管理层,一共有多少人啊?” “不知道,你自己找呗。”齐应芷漫不经心说道。 楚天舒很难想象,这样的管理层,到底是怎样调度工人的呢? 方才的一大串问题,这些人一个都答不上来。 而且不是那种装的答不上来,是真答不上来。 楚天舒问话时候,他们脸上的表情是那种一眼见底的迷惘。 他们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 “厂里要都是这种人的话……”楚天舒摇头:“真不知道是如何维持运行的。” 紧接着,楚天舒又去找了几个正在一线干活的工人,叫停了他们,并且问道:“你们日常的任务都是什么?” 几名工人对视,谨慎地并不回话,只是看着。 “不会有人扣你们工资的。”楚天舒温声安抚:“我如今接了厂长的嘱托,要做出一些调正,包括但不限于重新修订厂里的规矩、给你们加薪、放假,对工作模式做出优化。” “你们不需要害怕。” 一名工人听到放假,喉结动了动:“真的肯给放假吗?” “会的。”楚天舒点头:“最近不是要过节了吗?” “元王节。”工人立刻说道:“有假放吗?” “要看具体情况的。”楚天舒说道:“我的想法是,放三天带薪的假期。” “带薪?”工人不解。 “就是这三天你们放假不干活,可是月底算钱的时候,这三天的工资,依然会给。” “真的?”几名工人将信将疑,此时都开了口。 条件给的太好了,任是谁也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楚天舒点头:“但是有些问题需要你们回答。” “那你问。”工人们这时表现得相当配合了。 果然得人心最快的,还是钱。 “你们现在一天工作大概多长时间?” “一天啊。”工人们回答。 楚天舒皱皱眉,心里头升起不妙的预感:“具体一些呢?多少个小时?” “那咱不知道。”一名工人回答:“谁管那玩意儿,反正一大早过来,晚上叫放工才放工。” “那你们早上……” “早上有人去挨家挨户地叫啊。”另外一名工人说道。 楚天舒一愣,看向齐应芷。 齐应芷笑了笑:“这是你的事。” 楚天舒微微点头:“是谁在叫你们?” “厂里头有专门的人去叫我们起来上工的。” 楚天舒深深呼吸:“那那个人在哪儿?你们能帮我把他找来吗?” “行。”一名工人问道:“那你真的给那个……” “带薪休假。”楚天舒点头:“三天的带薪休假,肯定会给你们的。” “那我去叫。”一名工人自告奋勇。 很快,他叫来了一位身材富态的中年大婶。 楚天舒问道:“大姐,跟你打听个事儿。” “小哥你说。”大婶见到楚天舒这样的俊秀少年人,很有些高兴。 “你是几点钟喊我们厂的工人起床上工啊?” “早晨四点。” “那他们大概几点钟下班?” “晚上九点。” ------------ 第五十八章 改制 (上) 楚天舒微微出神。 “凌晨四点到晚上九点?” “是这样。” “那……中间午饭的休息呢?” 大婶挠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就是受雇了来喊人起床的。” 楚天舒于是看向工人。 工人们想了一下,说道:“中间是有一些时间吃饭休息的。” “大概能有两个小时么?” “那咱们不知道。” 是了,此时的表还是比较贵的。 因为买不起闹钟,所以才有了受雇喊人起床上工的工作。 楚天舒叹气,看向齐应芷,低声说道:“六小姐。” 齐应芷笑眯眯说道:“这个倒是可以告诉你,中间有一个半小时休息。” “但是也是要换班休。” “为什么?” “因为熔炉不能熄。”齐应芷说道:“一个半小时的轮班,时间上是正好的。” 熔炉不能熄? “难道现在熔炉每天都要熄灭的吗?” “对啊。”齐应芷点头:“晚上工人回去了,熔炉是要熄灭的。” 楚天舒皱眉:“我记得厂里是没有夜班的,对吧?” 齐应芷疑惑看着楚天舒,并不开口。 楚天舒开怀笑起,看向工人:“厂里有没有做夜班的?” “没有。”工人们摇头。 一天他妈的工作那么久,哪里还有人能有精力熬夜工作? “那每天早晨四点钟过来……其实熔炉要重新点火的吧?” “那肯定要啊。”工人们纳闷,觉得楚天舒可能脑子出了问题,有些担心他之前许诺的条件。 “其实大部分工人过来那么早,也没什么事情做啊。”楚天舒看向齐应芷:“六小姐,厂里的设备换过几次了?” “换过四五次了。”齐应芷叹气:“几个月就要换一次,还挺贵的。” “活该。”楚天舒笑起来:“这件事情是可以解决的。” 齐应芷看向楚天舒。 楚天舒这会儿却又学了她的样子,不再开口谈论这件事情,只是问工人道:“你们四点钟起床,然后过来,其实最开始也就是要等熔炉热起来吧?” “对啊。”工人们点头。 “那熔炉重新热起来,大概要多久?” “反正很久。”工人们没有什么计时的装置,只是凭经验干活。 “啧。”楚天舒瞥一眼齐应芷。 这小血吸虫,挺抠门啊。 而且大约是第一次办厂,不然的话就是让人给坑了。 就这样都能赚得到钱是真的…… “那厂里大概有多少人……”楚天舒问着,又停了下来:“算了,今天能停工一天么?” 齐应芷皱眉:“为什么要停工?” “问题太多了。”楚天舒指着面前的这些工人说道:“你不会天真地觉得,把工人都聚集在厂里,他们就能够源源不断地以均速为你生产,为你赚钱吧?” “想说什么就直接说,不比这么阴阳怪气的。” “六小姐。”楚天舒背对工人,面向齐应芷:“我这才问了这么几句话,都还没有具体了解更多的情况,都能够看得到很多的问题了。” “而且还不是小问题,而是大问题!” “大到,可以帮你每年节约一次更换设备的成本的大问题!” 齐应芷蹙眉:“所以……算了,既然说了要交给你,那就你自己来做决定吧……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话。” “六小姐请讲。” “既然你要搞花活,那我不干涉就是了。” “但我一定要看到利润上涨。” “并且,这部分利润,不能是从别人的嘴里挤出来的。” “听懂了吗?” “我明白的。”楚天舒笑了笑。 齐应芷狠狠瞪了楚天舒一眼,起身带着雏风离开办公室。 她走了,楚天舒也就放松了下来。 他叫工人出去喊了左右的管理层,并且通知工人们今天停工一天。 “去通知厂里的所有人,放下手中的一切的工作。” “今天停工一天。” “但是工资会照算不误。” 工人们见到齐应芷都没有意见,便都兴高采烈地出门去执行楚天舒的命令。 带薪拉屎谁不喜欢? 脑子有病的才不喜欢! “召集所有人。”楚天舒说道:“要快,我要见到厂里的所有人在压轧车间前面的空地上集合。” “是。” 几名工人迅速离开,生怕楚天舒反悔不给大家带薪的假期。 楚天舒又看向担任大众闹钟的大婶:“大姐,你是什么作息啊?” “我?”大婶想了想:“我是三点多钟就起,六点钟可以睡一会儿,到中午十二点再起来给家里做饭,然后晚上十点半睡。” “每个月能拿多少钱?” “有一块八毛钱。” “那不低了啊!”楚天舒惊叹:“也不算累?” “倒也不怎么累。”大婶说了一句,又说道:“当然,肯定比不了小哥你坐办公室跟老板喝茶那么轻松。” “我也就轻松这两天而已。”楚天舒笑笑,转过身,已经有两三个管理层到了办公室。 他们看着楚天舒,倒也没有什么畏惧或者拘谨,只是好奇。 楚天舒知道,这些人,是齐应芷自己都默认了的爬在厂子上吸血的血吸虫。 所以他们这些人,是没办法剔除、也是没办法做出具体管理的。 斟酌片刻,楚天舒对着他们说道:“辛苦各位了,六小姐把厂子交托给了我,我其实对于诸位,算是个后辈,以后很多事情,还是需要各位多多帮衬。” “至于工作方面……诸位请放心,诸位原先的待遇不会变动,但是因为厂子里工作太过繁重,怕累到诸位,所以我跟六小姐商量过了,要给大家伙减负。” “也就是,很多的不必要的工作,以后就不做了。” “这当然不是在夺各位的权,而是那些事情,以后厂里不做了,诸位不必去做,也不会有任何人去接手这些事情从而分润各位的权力。” 楚天舒这样解释,这些管理层大多只是玩味地笑着:“小子,你倒是个懂礼貌的,夺权不夺权的,大伙儿不在意。” “你只要能保证我们到手的钱不少,大家就都不会给你添堵。” “这个是一定的。”楚天舒点头:“以后厂里会挣到更多,相应的,各位也能够挣到更多!” “那行。”他们互相对视,交还了意见,同意了楚天舒的话。 区区一个小厂,这里边的所谓“权力”算个什么东西? 也配得大家去争抢? 只要钱不少就好。 ------------ 第五十九章 改制 (中) 这些人比楚天舒想象当中更加容易搞定。 他们似乎完全没有作为资本所有者的自觉,也没有打算锱铢必较地利用自己的优势与楚天舒谈判,挣取自己的利益的最大化。 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是一帮关系户在一个更大的关系户的厂里收钱当蛀虫。 楚天舒既然是得了齐应芷的首肯来管理厂子的,那便是代表了齐应芷的。 这些人的阶级地位低于齐应芷,加上自身利益并不受损,所以愿意简单卖个面子。 很合乎如今的现实情况的事情。 跟齐应芷开办厂子并不追究成本的节省一样。 虽然以资本化的眼光看,很蠢,但是是符合具体情况的。 ——楚天舒心里面记得,齐应芷是很清楚这些人在厂里面当蛀虫的。 甚至她连工人们挖厂子墙角的事情都知道。 但她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成本被这些蛀虫和工人们扩大了,齐应芷很清楚。 但她不在意。 流水线次品率高,出库的产品整体质量不高,齐应芷知道。 她还是不在意。 工人每天过来都要重新启动熔炉,至少要浪费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她也是清楚的。 但是她从来都不在意。 也似乎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节省这一部分的开支。 这些,以资本化的眼光看,是不可能的,是愚蠢的。 但,很合理。 齐应芷很聪明。 她在这方面表现出来的傻气和粗心,是因为她根本不需要着心于此。 这么点成本的扩大,这么点人工的浪费,这么点产能的降低。 根本不影响任何事情。 因为如今还是大云朝当家作主的时间。 如今还是封建社会。 封建社会的整体架构使得“机会”是被垄断了的。 货品出售的机会,是掌握在朝廷手里的。 也就是说,生产货物的回报率,从来跟“市场规律”无关。 产品好,不代表就能赚钱。 产品不好,不代表就不能赚钱。 产能高,并不是就能赚更多。 产能低,并不是就赚不了更多。 ——赤阳钢铁厂的生意,是垄断的。 订单也是。 只要能把握好与朝廷的关系,那么产品就是可以卖出去。 次品当成优品卖出去。 所以质量无关紧要。 订单数量庞大,但是交货的截止日期给的很宽松。 所以产能一点也不重要。 产品类型特殊,利润率高的可怕。 所以成本提高一点压根无所谓。 能不能赚钱的最根本的点是,能不能拿到朝廷的订单。 所以把心思放在产品质量、产能、成本上,根本就是蠢货才会做的事情。 ——质量、产能、成本,根本决定不了能不能把货卖出去。 虽然产能不高、虽然生产力也并不高。 但是针对当下的需求而言,生产力其实是溢出了很多的。 楚天舒短暂的思考,便知道了这群人如此容易搞定的原因,也基本上弄清楚了齐应芷的整体思路。 这种思考,跟他的整体思路是不一样。 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一点区别之后,楚天舒前往压轧车间前的空地。 这里,停下了工作的工人们已经陆续聚集。 之前与楚天舒达成了一致意见的管理层们也很多聚集在这里。 不过他们是不屑于与普通工人站在一起的。 他们站得远远的,很多人似乎在嗑瓜子,看戏一样想要看一看楚天舒想搞什么花样。 毕竟在厂里虽然不用做太多的事情,但是一直闲着,也挺无聊。 有点新鲜玩意儿看看,其实也挺好。 楚天舒见到工人们都聚集的差不多了,于是搬了两个凳子,摞在一起,又放在台阶上,站高了面对一众工人。 工人们密密麻麻,得有近千人。 楚天舒高声喊叫着向工人们发号施令,要求他们列队。 长期在工厂里干活儿,工人们是存在所谓“服从意识”的。 但是他们依然乱糟糟的。 因为没有从低到高的意识。 于是楚天舒又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句。 工人们经过了短暂的骚乱,慢慢倒也开始有序地挪动,排列。 按照楚天舒地要求,他们倒也慢慢排的有模有样。 只是不太整齐而已。 但既然队伍的雏形已经出现了,那么调整出来,也变得简单许多。 楚天舒下去指导着工人们从低到高地排队,又把不整齐的队伍列整齐。 这会儿工人们也感觉有些新奇。 一直待在厂里干活,他们大多数都显得有些呆,一眼看上去就很迷糊,脑袋不灵光的样子。 可是一个排队的过程,他们慢慢开始有了更大的骚动,也开始发出一些讨论的声音。 大多数就是互相问问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楚天舒没有禁止他们讨论,只是默默的把队伍列整齐,列出一个方阵来。 最后一合计,一共列了二十七行,每行有二十五人。 最后一行缺了八个人。 所以厂里实际干活的人,一共是六百六十七个人。 楚天舒由低到高地看过去,一眼便惊。 可是觉得又在情理当中。 六百六十七名工人当中,有七十一人,是小工。 准确一些说,是身高只到楚天舒胸口,年龄应当在十五岁以下的。 整体占所有工人的十分之一还多些。 楚天舒又上前一个个去问他们的工资。 七十一名小工都是天工。 也就是日结工。 因为劳动能力比正常的大工弱些,所以整体日薪不如大工,每天从早做到晚,只能得三分钱。 做满一个月,能拿到七毛多。 楚天舒愣了好一会儿。 大云朝每个月二十四天。 这些孩子…… 他好久之后拍了拍一个小工的头,问道:“你在这里工作,你爸妈呢?” “我妈在纱厂干活儿。”小工说道:“我爸在家。” 声音稚嫩,但听得出,这居然是个女孩儿。 “你爸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爸不干活儿?” “对啊。”小工点头。 “他为什么不干活?残疾了还是病了?” “没有残疾,也没有病,不干活就是不干活啊。” 楚天舒张张嘴,没有说话。 环顾四周,人影绰绰,漆黑的日光之下,人影摇曳,如同鬼影。 天地间吹起森寒的阴风。 ------------ 第六十章 改制 (下) 又问了几句,楚天舒大抵弄清楚了厂里的工人的等级划分和工资待遇的区别。 钢铁厂里,除却齐应芷交代了的那些管理层之外,另有的,便是实实在在的工薪阶层。 也就是工人。 工人中间,有年轻力壮的熟练工,有经验老到的技术工,当然也有纯粹作为苦力而存在的力工。 这三种,是作为常驻工种而存在的。 这三种工人的工资是按月发放的,除却基本工资之外,还有足月的奖金和足年的补贴。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存在的。 拿不拿得到,能拿到多少,也是要看个人的。 除此之外,便是小工。 小工通常是狭义的。 作为劳动力的承载,小工们是不健全的。 可是资本意义上的“人权”是追求公平。 也就是,即便是小工们身体还没有发育好,他们也有着进行工作,并且获取到报酬的权力。 ——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任何人都有着平等的,被剥削的权力。 小工们通常情况下是做不长久的。 所以他们的工资是日结,并且因为要讲究公平,所以这些劳动力比正常的工人差一截的小工们的工资,是要比正常的大工低的。 楚天舒问询时候,能够很直观地感觉出来,工人内部由分工的不同,也有着鲜明的等级之分。 并且,他们大部分,都很满意于这种等级分野。 地位最高的是技术工,其次是熟练工,然后是新手力工。 当然,力工也可以尽情地鄙薄那些干不长久,还在拿日结的小工。 这样,在每日高强度劳作的短暂闲余里,所有工人都会是满意的。 ——这是因为他们没有空闲。 没有空闲,自然也就没有思考的时间。 只是碎片化的进行零星的考虑,但那大多数也是与生存有关的。 若莫是工资的考虑,若莫是食宿的考量。 楚天舒大致了解过这些,时间便已经到了上午十点。 楚天舒看了表,心里盘算着距离,知道自己只剩下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如今,他能够掌控这个厂子,并不是因为他的聪明才智,也不是因为齐应芷非要有人帮助她打理厂子不可。 而是因为,楚天舒跟宫里的两个少女有了交情。 如果没有这份交情,楚天舒再是聪明有能力,也不可能掌控这个厂子。 更何况,跟两个少女的关系,也是楚天舒接近陈王的唯一筹码。 这个筹码,不能丢。 楚天舒必须要跟两名少女保持联络。 所以他得要去见两名少女。 厂里的事情…… 楚天舒想了想,走到工人们的队列当中。 因为排了二十七行,所以就站到中间的一行去。 楚天舒高声喊着,并且抬起了手:“各位听我说,我们以后变一变。” “工厂里以后的工作时长,要进行改变,你们都记一下。” “我们原本的工作时间,是从凌晨四点到晚上九点。” “这样不太好。”楚天舒说着,扬起手:“我手左边的所有工人请注意。” “今天因为没有时间去仔细区分你们的工种,所以先暂定。” “我们暂定,我手左边的所有人,你们待会儿就回去睡觉。” “等到晚上九点钟再来。” “我们厂,以后的工作时间安排,就分为两班制。” “做换班处理。” “白班,从上午九点钟工作到晚上九点钟。” “工资不变。” “中间的午饭、晚饭、以及九点钟离开厂子回去睡觉时候的一顿夜宵,都由厂里管。” “这是不要钱的。” “另外一班是夜班。” “从晚上九点钟开始,到清晨九点钟。” “其中,晚上九点钟的一顿夜宵,凌晨三点钟的一顿早饭,以及早晨九点钟的一顿午饭,也都由厂里管饭。” “并且,夜班工资要比白班高一点点。” “每个月高三毛钱。” “也就是每天一分二厘五毫钱。” “我们做两班倒,争取人休息,熔炉不熄火。” 工人们交头接耳。 换班制度,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只是换班从九点到九点? 那不就是工作时间变短了? 工人们普遍不敢相信。 而且,左手边回去睡觉晚上来上夜班,右手边上白班? 不做具体分工,多少有些草率和乱来吧? 他们说着,最关心的,当然还是厂里管饭和夜班加一分二厘五毫钱的事情。 其次便是工作时长变短的事情。 管理层的人见到楚天舒这样的安排,纷纷笑了起来。 纵然他们不关心厂里的具体生产事项,但却也知道,工厂里,是有具体分工的。 工作的内容,是不同的。 这样轻率地就把工人进行了分工,并且每一班能够干活的人少了。 最重要的是,虽然看起来熔炉没有熄火。 可是原本,每个人工作的时长,都是从四点到九点。 而现在,每个人地工作时长,都变成了从九点到九点。 工作时长是确实的缩短了的。 而且总人数没有变。 加上大量的工种混用,一段时间的混乱和生产受影响,几乎是必然的。 压轧、锻造、熔炼、注模……这中间是肯定会出问题的。 他们磕着瓜子,说着“草包”、“还以为是个什么厉害人物呢,原来就是个花瓶”“这应该也是哪一家送过来闹着玩的吧?”“倒像是谁养的小白脸”之类的话。 楚天舒匆匆的安排过,又安排了小工们去做一些轻松的工作,便急匆匆地离开厂子。 管理层的人见到楚天舒离开,纷纷哄笑:“果然是个吃软饭的吧?” “搞不好是去哄包他的老太婆了。” “会不会是陈王府的那位六小姐的姘头啊?” “不好说。” “那要按他说的来吗?” “按他说得来啊。” “咱又不吃亏。” “说的是。” 一群人闲话着,就准备按照楚天舒的之时进行工人们工作上的调整。 夜班不夜班的无所谓,反正他们这些管理层又不可能留下来上夜班。 谁爱上谁上。 瓜子嗑完,人群散去。 厂里热热闹闹的,一个旧有的库房被拆除,要用来建造一所食堂。 工人们高高兴兴地上班去了。 今天楚天舒带来的是好消息。 尽管有些傻逼,但能够减少工作时长、增加一点福利、并且有加薪的消息。 再傻逼,那也是好傻逼。 ------------ 第六十一章 谢谢的能量 傻逼楚天舒来到三人经常见面的串蛙店,已经是十点半。 两名少女今天买了不少的零食吃,楚天舒到来时候,她们面前已经堆了不少的骨头和果壳。 显然,两人已经等了许久。 “今天怎么来这么晚?”顾飞雪不满问道。 “今天临时有些事情。”楚天舒拿了一只坚果来,随手破开果壳,将果肉递给顾飞雪。 顾飞雪“啊呜”一下便吃下去,一边咀嚼,一边问道:“什么事情?” “六小姐托我帮她给工厂改制。”楚天舒说道:“以提高营收。” “提高营收?”顾飞雪上下打量楚天舒:“你能有那个本事?” “单凭我肯定没有。”楚天舒摇头:“所以还是需要可爱的顾小姐帮帮忙。” 谢凝紫在这期间几次张嘴想要说话。 顾飞雪看在眼里,笑在脸上。 “你想要求我帮忙?”顾飞雪笑嘻嘻:“那总得要有个求人的态度吧?” “滑板和轮滑鞋的制作都是需要一些时间的。”楚天舒说道。 当然,滑板和轮滑鞋,其实都还没有开始制作。 “不是那个。”顾飞雪嚷道:“那两个是我花了钱买的,本来就是我的,要你来拿我的东西讨好我吗?” “那顾小姐的意思是?”楚天舒伸过头去。 “我先考考你,你觉得今天有没有什么不同?”顾飞雪扬起脑袋。 楚天舒上下打量对方。 除了每天都换衣服,他没看出什么不同。 目光侧视时候,看到谢凝紫,顿觉惊艳。 少女今天似乎改了妆容,面目依旧姣好,只是眼睛似乎比昨日更亮一些,眼角处似乎也多一些桃花般粉嫩的色泽,衬以身上鹅黄的裙装,很是多了几分素日没有的妩媚。 谢凝紫注意到楚天舒的目光,顿时笑起来,笑容甜美。 “顾小姐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很可爱的。” “哼。”顾飞雪冷笑:“你敢这么说,眼睛都粘在别人身上了,当然是看不到我的变化的。” “额……”楚天舒尴尬笑笑:“所以顾小姐究竟是哪里与平时不同?” “哪里都没有。”顾飞雪平淡说道:“本来也没有叫你看我。” 小女孩儿平静地说道:“能注意到她的妆容吧?看出不同来了吧?” “嗯。” “那就不枉她一大早起来选衣服,然后在镜子前面坐了两个小时,吃东西时候嘴巴也不敢张大一点了。” 顾飞雪说着,大口大口地吃起蛙来。 谢凝紫羞得脸蛋通红。 楚天舒看向谢凝紫。 心意或许的确是可以感受到的。 有个人为自己这样用心,心里头确实也很舒服。 但对方这样的年纪、身份,楚天舒不敢有丝毫的遐想。 只是对着她笑一笑,目光便着即调转一旁。 谢凝紫见状也只是笑。 “傻乎乎的,两个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顾飞雪轻蔑:“你负责管的那个厂子多大?” “六百七十人规模,是个小厂子,是个钢铁厂,但主要业务是朝廷给的枪支订单。” “这样么?”顾飞雪皱眉:“七月一就是元王节了啊。” “元王节有什么问题吗?”楚天舒问道。 如今是六月十八。 大云朝一个月二十四天,还有六天而已。 但,元王节虽然是个大节,却也没有规定不允许工人干活吧? “七月初,也就是元王节当天。”顾飞雪解释:“朝廷在月初要开会的。” “之前听说议会决定了要对外开战。” “元王节那天,多半就是‘诸王之议’要下面六议提交作战计划以及开战日期的时候了。” “订单的派发停止了?” “对啊。”顾飞雪点头:“十五号那天之后好像就已经停了。” 楚天舒皱眉:“那……” “你管的那个厂子……除了朝廷的订单,还有什么别的订单吗?” “好像没有了。”楚天舒摇头。 赤阳钢铁厂,是纯粹依靠朝廷的订单而存活的。 离了朝廷的订单,放到市场上去,这个小厂是不具备什么竞争力的。 “那还有一个办法啊。”谢凝紫这时候开口。 “什么?”顾飞雪疑惑。 她都不知道的事情,谢凝紫这个整天宅在家补作业的家伙能知道? 她能有什么办法? “岑央郡的事情,你们知道吗?” 岑央郡。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谢凝紫的父亲谢青云生前的……辖区? “岑央郡不是你爹以前管辖的地方吗?”顾飞雪问道:“我记得你爹以前是那地方的大司议呢。” “对。”谢凝紫说着,还是觉得有些伤心:“我爸之前确实在那边……白柳省,岑央郡的白柳省,去年旱灾。” “旱灾当中,有大量的农民为了活下去而变卖土地,濒临破产。” 楚天舒记起来了。 这事情,齐应芷似乎跟自己提到过。 但是当时只是那么一说…… “这些农民,我爸活着的时候……”谢凝紫说着伤心起来:“……我爸经常说,没法儿帮他们保住自己的田地,是他这个做司议的对不住那些农民。” “但既然农民破了产,那他们下一步,就得要进到工厂里面,成为工人,养家糊口。” “所以……” “所以那边的工厂有税收优惠?”楚天舒问道。 一般来讲,政府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都是要减免税收,保证民生的。 既然土地兼并没法儿制止,那么换个思路,把农业上的失土农民聚到工业上去,反而可能更好。 “对。”谢凝紫点头:“我记得我爸当时说过的,他要在那边多开纱厂,由官府与民间的一些地主合资办纱厂,给予地亩和农业税收的优惠,并且暂时开放民间借贷资格,叫当地的地主们拿钱出来办厂。” 给予优惠,调度社会资源提供就业岗位,很正论的办法。 “而且,我爸去世之前,也把纱厂的定额要了下来了,纱厂的布匹是不愁销路的了。” “所以,要造织机?”楚天舒点头:“是这样吧?” “对呢!”谢凝紫看向楚天舒,脸上是甜美的笑容:“你好厉害哦,我都还没说,你就已经想到了。” 楚天舒拍拍她的手:“织机的哪一部分是需要钢铁厂制造的?有具体的规格吗?” 谢凝紫摇头:“还没有。” “我其实也不太了解。” “不过我可以去找人问。” 楚天舒看着谢凝紫。 “是我爸爸以前的朋友,问他要钱的话,他或许没有,但是这么点小事,他不会不帮忙的。” “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把订单和规格要到手。” 楚天舒看着谢凝紫。 果然! 怪不得齐为之会说,娶了她,做什么事情都能顺风顺水。 ------------ 第六十二章 三赢 心中感慨着,楚天舒开口询问:“不会为难吧?” “不是什么难事。”谢凝紫摇头:“因为毕竟不是什么需要动手去做的大事嘛。” “已经是很大的事情了。”楚天舒叹气:“不行的话,能要到竞标的资格,也是可以的。” “肯定可以拿得到的。”谢凝紫很有信心。 因为对于她而言,这事情,确实只是小事。 只是多串个门,串门时候顺嘴提一句而已。 甚至没有不成功的概率。 不光是她父亲的声望在。 还因为她如今住在皇宫里。 这种事,对于她而言,真的是比选择中午饭吃什么,更简单的小事。 顾飞雪点点头:“确实没难度。” 楚天舒闻言,点了点头:“其实……” “其实说到底,是不应当这样的。” “那个厂子确实,水平是很一般的。” “而且我改制,也只是尝试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这事情,原本是与你们无关的。” “而且……” 而且动用特权为这种事情谋取便利…… “不太好的事情?”顾飞雪侧目:“我总觉得你这句话可能是实话诶。” “确实是实话。”楚天舒叹气:“不过能更简单地解决,也挺好。”顾飞雪眨眨眼,忽然问道:“你除了请我们帮忙之外,还准备有另外的办法吧?” 楚天舒闻言看向顾飞雪。 小女孩儿眨巴着大眼睛,猫儿也似的狡黠和傲慢。 “确实是有一些别的办法。”楚天舒点头:“不过办法不太好。” “是什么?”顾飞雪问道:“说来听听。” “引入新技术。” “新技术?”顾飞雪有些吃惊:“你说真的?” “对。”楚天舒点头:“是有个很简单的新技术。” “虽然简单,但一时半会儿,肯定是不可能被别人破解掉的。” “我反正不是工厂主,也不要求有始终增加的利益。” “所以,只需要利用新技术,在短时间内获取到比旁人更多的技术优势,并且以此获利,把财报撑起来,就可以了。” “那你这是什么新技术?”顾飞雪追问:“能不能告诉我?” “你想干嘛?” “我什么都没想。”顾飞雪立刻说道,不过转眼间,她就又为难说道:“其实也有一些想法啦……” “什么?” “就是……诶……我有一点缺钱。”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挺想要个新技术,拿去卖一笔钱的。” “你有门路?” “那当然了。”顾飞雪拍拍平阔的小胸脯:“你别忘了我是什么身份啊。” 楚天舒点头:“哦,对,你确实应该是有门路的。” “怎么样?”顾飞雪目光炯炯:“给我不?” “焊接的新工艺,你能卖大概多少钱?”楚天舒好奇问道。 “那我不知道。”顾飞雪摇头:“我也不懂什么焊接,但我拿去卖肯定比你自己拿去卖要价钱高。” “那你……”楚天舒想了想,问道:“你打算分我多少?” “我只拿六成。”顾飞雪说道:“怎么样,很大方吧?” 楚天舒一愣。 只拿走六成? 只? 还大方? 他一时觉得荒谬。 可是仔细想想……确实挺大方的。 阶级社会。 或者说,以阶级歧视为主要运行方式的社会。 在这样的社会里头,这种新技术,他们这些统治者很多时候是可以白嫖的。 就这,顾飞雪还愿意给个四成。 已经很大方了。 “那你把这玩意儿卖给谁啊?”楚天舒问道。 “雳王。”顾飞雪说道:“他是主管皇宫财政的,也兼管一部分的技术开发。” “如果真的是新技术,那么就可以获取到一大笔的研发费用和再研发专款。” “这样么?”楚天舒点头:“其实说是新技术,倒也简单。” “之前我打算做个小玩意儿时候,打听过大云的焊接工艺。” “大云如今正用着的焊接工艺,还是很原始的锻焊。” “也就是加热之后用钝器捶打,使金属互相融合粘连。” “这样太费时间和工人的劳力。” “我在那之后又打听了一番,确定了在这方面还没有新技术。” “于是得了一个电弧焊的技术。” 此时大云常用的焊接的工艺,楚天舒也是在第一次进入赤阳钢铁厂时候跟看门的老刘头聊天时候得知的。 在此基础上,楚天舒又打听了几遍电弧焊的名声。 但,一无所获。 没有人听说过这类似的焊接工艺。 这也就说明了,很大概率,此时,电弧焊的技术,还没有被开发出来。 那之后,楚天舒变对此留了心思。 原本的计划当中,他就是打算用这个技术,来提高厂里的效益的。 不过,如今有了顾飞雪和谢凝紫的友谊,他便也是可以享受到特权阶级的特权的人了。 至于电弧焊工艺? 这已经不重要了。 楚天舒这么说着,顾飞雪惊奇地看着楚天舒:“我虽然不懂得技术,但是我知道,开发新技术是很困难的事情。” “所以呢?”楚天舒问道。 “你可真是个小金猪。”顾飞雪眉开眼笑,又咧开嘴笑起来,露出那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巴。 “小金猪。”楚天舒笑呵呵的,不以为意:“顾小姐既然想要电弧焊的技术,又给了我不错的条件,那我当然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棒,我也能挣钱了!”顾飞雪鼓掌,欢欣雀跃:“你真厉害。” “多谢顾小姐夸奖。” 楚天舒吃了一口她递过来的坚果。 谢凝紫这时候开口:“那,还要我去帮你拿那个资格吗?” 楚天舒犹豫片刻:“去吧……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那……那多不好意思……”谢凝紫强压了心底的喜悦,悄悄把小手往前伸了伸。 楚天舒看见,也只是抬头装作没看见。 谢凝紫以为楚天舒没看到,于是又将手往前伸了伸。 楚天舒的手向后缩了缩,依然不敢低头看她。 顾飞雪看到两人的小动作,瘪瘪嘴,很是不屑:“两个人在这拉拉扯扯的……” 她这么说着,一手拿了楚天舒的手,盖在谢凝紫手背上。 谢凝紫象征性缩了缩手。 “快点去快点去!”顾飞雪催促:“待会儿我去点几个菜,等会儿你们把事情办完就回来找我,我们一块儿吃一顿好的庆祝庆祝。” ------------ 第六十三章 叵 楚天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以及自己手中的,谢凝紫的手。 纤长雪白,骨肉匀称。 若初雪之下洗净的小葱。 楚天舒又抬头看一眼谢凝紫。 谢凝紫没有说什么,只是偏过头去。 手指蜷曲,缩在楚天舒手心里,似是初初惊人,被逮到之后愚蠢地装死妄图逃过一劫的仓鼠。 楚天舒想了想,抓了这只手,起身说道:“那顾小姐可要着实的买些好吃的才行。” “这个你放心。”顾飞雪抬了抬下巴:“少不了你的。” “我们走?”楚天舒低头问道。 谢凝紫连忙站起身,红着脸,不说话,只是用力地点头。 手没有放开。 楚天舒牵着谢凝紫,慢慢悠悠走出串蛙店,又问了路,一步一步地走。 楚天舒其实更倾向于坐车过去。 既省时间,又省力气。 只是谢凝紫一路低着头,隐隐的小手把他往远离机车的一边带。 楚天舒知道她的意思,但是搞不清楚缘由。 不过索性他也不缺这么点时间和力气。 谢凝紫要走着过去,那就走着过去又怎么样呢? 两人一步步地走,只过片刻,谢凝紫便有些跟不上楚天舒的脚步。 楚天舒凭着她手上传来的力觉察这一点,便自放慢了脚步。 但没过太久,她就彻底走不动了。 ——人的体力是有限度的。 而人与人的体质是不同的。 有些人就是可以在娇生惯养、长期不运动的基础上;在故意装柔弱的情况下,做到只以散步的速度步行不到十分钟的情况下体力耗尽走不动。 这是很正常的。 这时候楚天舒应该识趣地背起对方。 可是楚天舒有些顾虑。 一面是,他个人是希望能够跟少女保持好关系的,因为对方的身份是他目前的护身符和通行证。 有了她的加持,自己做事总会很顺利。 另一面则是,她的身份过于显赫,而且年龄也太小。 与这样的少女有了过分的瓜葛…… 以后真的好脱身么? 楚天舒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 谢凝紫低着头,脚尖踢着地面,一步也不肯继续往前走。 “累了吗?”楚天舒问了一句废话。 “有一点。”谢凝紫答了一句假话。 “那……”楚天舒没有犹豫太久:“我背你?” “那……不好吧?”谢凝紫轻轻将一直被楚天舒牵着的手收了回来。 仿佛一根羽毛从手心划过。 “会很累的吧?”谢凝紫小声问道。 她背着双手,低头不敢看楚天舒。 “没事的。”楚天舒笑了笑,伸手过去。 “那……那你累了的话要告诉我啊……”谢凝紫犹豫一下,还是伸了手。 这便是同意了。 楚天舒于是背起谢凝紫。 几十斤的一个人。 若是单单背了什么物件,那大约是会觉得有些沉重的。 可是既然是背了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那么重量倒也算不得重了。 “我沉不沉啊?”谢凝紫趴在楚天舒耳边轻声问道。 湿热的气息打在耳廓上,着实叫楚天舒有些分心。 “你别闹。”楚天舒摇了摇头。 “沉倒也不沉。”楚天舒继续回答她:“毕竟你也不重。” “是吗?这样就好。”谢凝紫将双臂环住楚天舒的脖子。 “你有五十斤吗?”楚天舒问道:“总觉得你很轻。” “我不知道。”谢凝紫不肯说。 “真是的,哪有问这种问题的。” “不说就算了。”楚天舒叹气:“这一次顾小姐不知道能把电弧焊的技术卖多少钱出来……如果多的话,我倒可以拿钱出来做点事情了。” “你打算拿钱做什么啊?”谢凝紫好奇问道。 楚天舒想了想,半开玩笑说道:“娶个漂亮媳妇,生个大胖小子。” “没志气!”谢凝紫拍了拍楚天舒的后脑勺。 “你不喜欢?”楚天舒语调夸张地问。 “当然不喜欢啦。”谢凝紫说道:“太无聊了。” “你不喜欢就正好。”楚天舒说道:“反正我也不娶你。” “啪”谢凝紫有些生气,一巴掌拍在楚天舒脑袋上。 “你这么轻,娶回家是不好生养的。”楚天舒笑着。 “嘴巴真欠打。”谢凝紫羞怒。 “哈哈哈哈哈。”楚天舒开怀大笑。 虽然是笑,可是眼中却一片清明。 照现在这个情况看,以后杀完人想要脱身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情了。 只能搞个假死脱身了。 以后只怕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用了。 心里头计较着,脚下并未稍停。 很快,按着谢凝紫的指引,楚天舒两人便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春阳街十一号的周烈周侍议的府邸。 楚天舒正要走去侧门。 背上的谢凝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走正门就可以了。” 楚天舒愣了一下,便直截停在了正门。 侧门的门僮隔着门看着楚天舒二人,愣了一下。 楚天舒倒没有什么。 长得再好看,衣着也就那样,一看就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穷逼。 可谢凝紫不一样。 她身上的衣服,那个材质,可不像是平素能够见得到的。 虽然外表看没有什么珠光宝气,可是专门负责迎来送往的门僮们早练就了一身的眼力。 那衣服…… 光那衣服,一身衣服没有七八百块钱也根本不可能! 这样的衣着,又停在正门处。 这必然是贵客中的贵客啊。 门僮们一瞬间用了心思,几人跑去传讯,另有两人从侧门便走了出来,迎面还未开口说话,就先躬身行礼。 “这位小姐,您有预约么?” 谢凝紫从楚天舒背上下来,对着楚天舒小声说道:“谢谢你啊。” “没事。”楚天舒摆摆手,又指了指面前的两名门僮。 谢凝紫直似两人不存在一般,又掏了手绢来给楚天舒擦汗。 “很累吧?” “到也不累。”楚天舒笑笑:“你太轻了,我背着你的时候,手都不敢使劲儿,怕把你揉皱了。” “哪有那么娇贵的人啊,能被揉皱的。”谢凝紫笑着。 这时候,她才忙里偷闲一样的对着两名始终躬身行礼的门僮说道:“我就是来周叔父家里串个门,而且我一个女孩子,哪里会有什么拜帖呢?” “那请问小姐尊姓。” “我姓谢,你去报吧。” “迎谢小姐。”门僮短暂思索,不经禀报,便脸色恭敬,按照什么暗号敲了门。 正门大开。 ------------ 第六十四章 应付 正门就这么开了。 楚天舒有些疑惑。 他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站着的门僮。 门僮没有陪笑,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做出“请进”的姿势。 谢凝紫倒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高高兴兴,拽着楚天舒的手:“走啦,进去啦。” 方才牵手时候还有些羞赧,到这会儿,不知道是注意力不在这个上面,还是有什么别的心思,竟直截拽了楚天舒的手。 楚天舒只得跟着谢凝紫往里走。 周烈的府邸肉眼可见的不如陈王府豪奢,不过也是层层回廊,尽显富贵。 “侍议……是个多大的官职啊?” “不太大。”谢凝紫心情颇好,这一会儿也不说走不动的事情了,拉着楚天舒快步地走着,随口回答。 不太大是多大,楚天舒也不清楚。 他自己反正是个平民。 对于他这样的身份来说,即便是不太大的侍议,估计也已经是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不费吹灰之力杀掉自己的大官了。 “不太大……到底是多大?” “不知道。”谢凝紫理所当然地说着:“反正应该比我们俩大一些吧。” 楚天舒无语。 两人行走之间,起先进去通报了的周府下人如今似乎已经报了信,府里头有人已经迎了出来。 转过一道回廊之后,楚天舒看到两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带下人迎面走来。 他正迟疑间,那妇人便一脸惊喜,快步冲过来:“小紫儿,果真是你!” “婶婶。”谢凝紫却步,等着那妇人冲过来抱住她。 “婶婶,经年不见了。”谢凝紫笑着。 妇人拥住谢凝紫,先是笑,但等到她松开手与谢凝紫对视时候,便已是满脸泪痕。 楚天舒有些吃惊。 这也太快了吧? “小紫儿,真委屈你了,看你,都瘦了。”妇人任眼泪在脸上纵横。 谢凝紫这时候伸手为她擦擦脸上的眼泪,又从身上掏了手帕来,慢慢擦拭。 “婶婶莫再伤怀了。”谢凝紫笑着:“我并没有受什么委屈。” 妇人这时按住谢凝紫还在为她擦拭眼泪的手,吃笑道:“是了,小紫儿长在了皇宫当中,被太后当成女儿养育,是委屈不得的了。” 一边说话,眼泪还在流。 “婶婶。”谢凝紫只笑着:“看你。” “是了是了。”妇人擦了擦脸,目光快速地从楚天舒身上扫过,脸上已经挂着能够一眼看得出的勉强的,带着些许哀意的笑容。 “小紫儿来了家里了,总是要好好吃些东西的。” “来。”妇人拉着谢凝紫:“走走,你瞧瞧婶娘,这一时沉哀,竟叫我家的小紫儿平在这里站了这么久,真是该打。” “婶婶。”谢凝紫一只手被妇人拉着往里走,另外一只手又扯了身后楚天舒的衣袖,拽着他也要一块儿进去。 “婶婶,今日府里做了什么好吃的?”谢凝紫一边走一边问。 “原想着随便吃些的。”妇人笑意慈和:“但是既然小紫儿来了,那可得着意做些好吃的。” “玄儿,个没眼色的,见着你紫儿妹妹来了,也不知道叫人,跟块木头一样,快去通知厨房做些好的来,今儿中午这顿就别顾着什么钱了,按府里一个月的餐费来,快去。” “婶婶。”谢凝紫连忙说道:“我们已经跟长公主说了要回去同她一齐吃午饭的。” 妇人惊讶:“就不在家里吃啦?” “对。”谢凝紫温婉笑着:“因为是有事情要庆祝嘛。” “庆祝?”妇人好奇:“是什么喜事,这样开心,还要庆祝?能说与婶娘听听么?” “其实也没有什么。”谢凝紫扯了扯楚天舒:“是他弄到了一个新技术,要拿给长公主去发卖呢。” “长公主觉得高兴,就要庆祝。” “婶婶也知道她那个人嘛,风风火火的,遇到这种值得稍微开心一些的事情,总是要庆祝的。” 新技术? 妇人终于正眼看了楚天舒一下。 看着是个平常人。 “这倒是个大喜事。”妇人偷嘴笑着,又对谢凝紫问道:“是从何处得来的新技术?竟然如此能入得长公主的眼,过两日我叫你玄哥哥也去弄一个去,也不求什么庆祝了,好给他谋得一个官身。” 谢凝紫甚至没有看楚天舒,只是说道:“正要说这事情呢。” “新技术是他在那个钢厂里面跟几个老工人一块儿琢磨的,三五日里,怕没有机会弄下一个了,倒叫婶婶白惦记了。” “是这样么?”妇人笑呵呵,没有生气:“是什么钢厂?说来听听?” “赤阳钢铁厂。”楚天舒回话。 “赤阳厂?”妇人略一思忖,便道:“是陈王府里的那个丫头的厂子吧?小紫儿与那丫头有了交情了?” “哪个丫头?”谢凝紫问道:“我只是与他相识。”妇人再看一眼楚天舒。 还是很普通。 或许容貌确实好。 但在权势面前,在庞大的物质资源面前,在不可逾越的阶级面前,这点容貌上的小小优势,又压根算不得什么资本。 也就是一些被和阳公主的事迹骗了的小女孩儿才会觉得自己也能从沙里淘金,淘出第二个属于自己的秦辅政来。 幼稚。 “是陈王府的六女,说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不知真假,但确实是把秦辅政家里的独子迷住了,想来容貌不差。” “就是不知道比小紫儿如何。”妇人笑着,又捏了捏谢凝紫的脸:“真的很难想象,这世上会有与我家小紫儿容貌还美的女孩儿么?” “婶婶太夸张了。”谢凝紫挣开妇人的手,有些羞涩:“我其实容貌也只是一般啊。” “可不是呢。”妇人笑着:“小紫儿是天地的精灵,山河之钟情。” “若非是你自己选了人……”妇人瞥一眼楚天舒:“婶婶都想把你说与你玄哥哥做个媳妇呢!” “只可惜,这块木头没有那个福气。” “嘻嘻。”谢凝紫嬉皮笑脸。 “好了。”妇人拍拍谢凝紫的肩膀:“小紫儿来我家,是想吃些什么?” “没有,就是想着许久没见过婶婶和周叔父,所以来看一看。” “这样啊。”妇人叹气:“小紫儿是个心里头念着的,比这块木头强多了。” “只恨你不是我女儿,也做不得我的儿媳了。”妇人叹着气。 “嘻嘻。”谢凝紫依旧只是笑:“见到婶婶安好,我便放心了。” “走啦!”谢凝紫笑着,牵了楚天舒的手,转过身时候使劲捏了一下妇人的脸:“略略略,婶婶捏我的脸,我也捏回来了。” “你这小丫头!”妇人一惊,随后做出薄怒表情。 但谢凝紫已经拉了楚天舒跑路:“追不上追不上。” “小丫头。”妇人笑着。 她并没有追。 谢凝紫拉着楚天舒跑了不一会儿也放慢了速度。 脸上不知道真假的笑容也慢慢敛去,只是喘息。 “好了。”谢凝紫说道:“真累。” ------------ 第六十五章 技术应用与盈利 “辛苦你了。”楚天舒不知道该如何感谢。 如今这个时间里,关系上来说,应该是比较尴尬的中间位置。 他能看得出少女对他有些想法。 但他没法儿明确拒绝,反而还要利用对方。 这一时的帮助…… 谢凝紫对着楚天舒,臻首微微扬起,眼睛也弯成月牙:“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很厉害,我都没想到你能这么应对自如。” “那是,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谢凝紫得意笑着:“我爸以前教过我很多东西的。” “你一直跟在顾小姐身边,也不怎么表现,我哪里能了解你呢?”楚天舒摊手:“这种情况,没有预期,想象不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说的也是。”谢凝紫点头:“不过不表现才更舒服啊。” “有什么事情,个子高的扛着,自己就在一边什么也不做,那不是很舒服吗?” “所以你连走路都不愿意。”楚天舒叹气:“回去还要我背着?” “嗯。”谢凝紫这会儿倒是有些理直气壮的意味:“跟你说了,我好累的。” “那行吧。”楚天舒弯下腰。 背起谢凝紫,慢慢离开周府。 赤阳钢铁厂的事情,虽然谢凝紫跟妇人没有直截提起,可是既然从她嘴里面说出了这么一个名字,那么额外的关照,是必须要有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需要楚天舒去做的了——他需要让赤阳钢铁厂这个名字,出现在周烈周侍议的面前。 也就是所谓的“竞标”。 当然,这已经不能说是在“竞”了。 因为这个名字接下来只要出现在周侍议的耳朵里,那么赤阳钢铁厂该要有的东西,就一定一点都不会少。 这就是谢凝紫提了一嘴,所能够带来的便利。 在更广泛的时间和空间里,这样的事情,在几乎任何形态的社会里,都会存在。 更何况,如今大云朝的社会,主体还是封建。 这样的特权干涉竞争的事情,并不少见,也并不值得稀奇。 楚天舒很讨厌这种事情。 可是这一时,他必须要用这种方式来做事情。 “你似乎并不是特别高兴啊?”谢凝紫趴在楚天舒背上:“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 “是有些事情暂时还没有想通。”楚天舒笑了笑:“我在想,电弧焊的技术,真的能带来很大的利润吗?” “顾小姐说,她要把这新技术拿去雳王那里换钱?” “对啊。”谢凝紫点头:“国内的工业技术革新,都是由雳王殿下管理的。” “以后……以后飞雪她也会做一段时间雳王哦。” “那……雳王拿到这个新技术之后……他是以什么样的方式,通过新技术来盈利的呢?” “这个?”谢凝紫愣了一下,又捏捏楚天舒的耳垂:“净会问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明明才想好了要表现一下我学过的东西的,转眼间就开始问这种我没有学过的东西为难我。” “有点痒痒。”楚天舒扭了扭头,甩开谢凝紫的手:“这个你也不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了,我又不做雳王,哪里需要去了解这些东西啊。” “那你说……顾小姐会知道吗?” “她肯定知道的吧。”谢凝紫理所当然地说:“不过她懒得很,就算秦师父教过,她可能也不太在意。” “说不定就不知道呢。” “那待会儿问问。”楚天舒想了想:“如果真的能赚到钱的话……我倒是有一些方案想跟顾小姐合作。” “千万不要!”谢凝紫立刻否定楚天舒的想法:“千万别跟飞雪合作。” “怎么了?”楚天舒心下一动。 “她……”谢凝紫咬着唇,犹豫了一下:“我在背后说她的坏话,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啊?” “大概会吧。”楚天舒笑笑:“我还挺好奇的。” “要是我在背后打听顾小姐的坏话,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你……”谢凝紫一下子明白了楚天舒的心思,于是红着脸说道:“飞雪这个人是很贪心的。” “别看之前她说你拿了新技术出来她愿意跟你分钱,但是……但是到时候钱到手之后,她肯定会以各种理由,让你把你应该到手的钱按照她的意愿花出去。” “总之你是不可能按你们之前约好的那样拿到你应该能拿到的钱的。”谢凝紫惴惴说道:“所以你还是不要想着跟她合作了,她不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 “原来是这样么?”楚天舒点头:“那我该跟谁合作。” “你愿意跟我合作么?” 谢凝紫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楚天舒根本感受不到这种幅度的点头。 他只知道谢凝紫没有说话,也就是没有回复。 于是他半开玩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顾小姐的这个特质的?” “你的零花钱被她抢过?” “嗯嗯。”谢凝紫点头:“我的零用钱都是她花了的。” “那你真惨。”楚天舒笑笑:“顾小姐看着是蛮大方的,没想到也有这样的一面。” “谁说不是呢。”谢凝紫撑着脸:“其实她要是不抢我的钱的话,真的是一个很完美的好朋友了。” “但是很可惜,她抢。”楚天舒笑着:“走吧,也该回去看看顾小姐拿你的钱给我们买了什么酒菜庆祝了。” “可恶,我要多吃一点。”谢凝紫不开心:“你一说是拿我的钱买的,我就立刻觉得,我要是不多吃一点,就很亏。” “是这样的。”楚天舒笑笑:“走啦,要加速了,抓紧!” 说着,背着谢凝紫,加速奔跑起来。 少女趁着这个机会,双臂环紧了楚天舒的脖子。 …… “顾小姐,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楚天舒开口。 “什么问题?”顾飞雪问道。 “你说可以把新技术拿给雳王换钱。” “那雳王殿下……拿这种新技术……他是如何通过这种新兴技术盈利的呢?” 顾飞雪目光奇异看着楚天舒:“你怎么忽然想问这个问题了?” “忽然间有些好奇。”楚天舒随口说道。 顾飞雪狐疑看着楚天舒:“雳王分管的是皇室的工厂、以及对于大云所有的工厂,都有一些监修权。” “你想知道的那个答案——雳王那里录入了新技术,是需要先在皇室的工厂里试行三年的。” “在这个期间,这个新技术哪怕再简单,也只能皇室的工厂用。” “其他厂子若要用,除非交钱。” “不然的话就是死。” ------------ 第六十六章 闲聊 “三年的期限之后,技术会被放出去,当然,不可能会是最新和最完善的技术,即便如此,想要用这个技术,也一定得要交钱。” “不然的话厂子是开不下去的。” 楚天舒恍然:“哦,技术性垄断是吧。” 这都已经不是什么单纯的垄断经营、官商勾结了。 皇室在实质上、拥有着二重身份。 一重是传统封建皇室。 也就是,理论上应该是一国之内,最大的封建地主。 率土吃人,天然具有保守特性,统治起来最关键的要素应当是……维稳。 另一重,则应当是国内最大的垄断经营性资本家。 这一重身份的身份属性决定了它是以工人的生产对工人进行奴役的。 他所需要的,是把尽可能多的人投入到生产循环当中去。 为利益的最大化考量。 这样的话,其统治特性就会区别于封建。 也就是,国家实质最需要的,已经不是稳定。 而是生产循环。 也就是金融帝国形成之前的,初级帝国主义。 ——对外侵略以获取商品倾销资格,并且以自身的高度资本化的社会体制以及由此而衍生出来的高于别国的综合国力而对别国进行入侵。 在这个过程当中,别国想要抵挡入侵,只有一条路。 就是把自己也变成云朝的样子。 ——也就是俗称的资本化。 这个过程,或许在云朝而言,是一个国家扩张的过程。 可是在实质看,其实就是很简单的,资本主义本身所需要的。 按照自身的需要,建设出一个与自身相符的世界。 ——无论通过血淋淋的战争,还是经由更平和一些的商品交换,这个资本化的过程,这个资本主义按自己的模样去建设新世界的过程,是完全的,不可逆的行为。 最关键的是,这个身份的两重性,是互相冲突的。 “垄断起来能赚很多钱吧?”楚天舒问了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你们皇室一定是天底下最富有的吧。” 为了达成技术性垄断和封锁,皇室愿意拿点钱出来购买各种新技术的专利,是很合理的事情。 他们也肯定,有这个钱! 顾飞雪听到了楚天舒的话,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怎么了?”楚天舒问道:“我说错话了?” “皇室确实是天底下最富有的。”顾飞雪冷冷看着楚天舒:“但这关我什么事?” 我家很有钱,但是这关我什么事? 关我弟弟什么事? “顾小姐……”楚天舒做出局促不安的模样:“那你……” “我很缺钱。”顾飞雪昂首,带着些怒气:“不要跟我再提这个话题了,否则我真的忍不住想要揍你了。” 小姑娘呲着牙,缺了一颗门牙的样子显不出凶悍,倒有些滑稽。 “吃饭吧。”谢凝紫适时开口:“我有些饿了。” “吃东西。”顾飞雪愤愤说道。 说着,她低下头,也没有了庆祝的兴致。 楚天舒也低着头。 没人能看得清他的表情。 更没人能够看得清他眼里的喜悦。 挺好的。 这个反应证明了一件事情。 就是内部矛盾。 皇室内部,有着很强的内部矛盾。 而且不惟是皇室之内。 朝廷与皇室之间。 朝廷内部。 也一定是矛盾重重的。 结合之前崔鹤那位老人家以大司议的身份在宫门口死谏身死的事情看,这种内部矛盾,基本上是已经放在台面上了的。 社会整体虽然已经被战争裹挟,已经呈现不可逆的趋势朝着帝国主义的方向发展,但内部矛盾同样是尖锐的。 这里面,有着大量的机会! 而且,在如今看,皇室内部也并不是没有向前的动力的。 社会整体,是可以向前走的。 三人因着之前楚天舒的问话而陷入沉默的僵局。 都自低头吃饭。 谢凝紫看看楚天舒,又看了看顾飞雪,想要说点什么缓和矛盾。 不料这时楚天舒忽然开口。 “其实顾小姐。”楚天舒抬起头,以热切的口吻说道:“我是有一些挣钱的法子的。” “什么?”顾飞雪语气生硬问道。 “我之前在王府里做奴仆时候,曾为了得到重视而设计过一款产品。” “并且我为这款产品做了一份详尽的商业计划案。” “哦。”顾飞雪撇嘴。 小小的女孩子这会儿忽然觉得厌烦。 只会夸夸其谈。 看错人了! 接下来一定会说这玩意儿肯定能大卖,能赚大钱。 然后骗经费,骗特权。 搞到最后,也就是凭这个作为个由头来捞钱。 无聊! 顾飞雪生在皇室,这类似的事情,她见多了。 楚天舒笑笑:“陈王府的六小姐跟我说,我的方案……太大。” “她拿不下来。” “一个陈王府,也保不住。” “若是真的做出来,可能会害死我,也会害死她。” “所以把这个方案给否了。” “六小姐?”顾飞雪原本是有些轻蔑的,但是听到“六小姐”这个词,又心下一动:“你说的是……那个叫做……齐……齐什么芷……齐若芷?” “齐应芷。”楚天舒说道。 “她很有名吗?”谢凝紫好奇问道。 之前在周府就听到婶娘提到她。 “很有名。”顾飞雪不屑:“说是天京第一美人。” “真的?”谢凝紫瞪大了双眼。 “假的!”顾飞雪嗤之以鼻:“就是个婊子。” “什么?”谢凝紫愣了一下,随即更有兴趣了:“什么情况啊?” “我跟你说啊。”顾飞雪这时候也兴致勃勃地开始八卦起来:“你知道她是为什么会被人称作是天京第一美人的吗?” “长得漂亮呗。” “不止呢。”顾飞雪得意洋洋:“你一定猜不到。” “不是因为长得漂亮?” “也有关系啦。”顾飞雪卖关子:“但不是这个。” “那……”谢凝紫想了半天:“我猜不到。” “我告诉你啊,你可别跟母后说是我告诉你的。” “好。” “那女人出名是因为她被秦师父的儿子,就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傻逼看上了。” “但是她好像同时吊着小傻逼和另外一个要承袭王位的冤大头。” “脚踏两条船吗?”谢凝紫吃惊。 “对!”顾飞雪眉飞色舞。 说起八卦来,倒并不生气了。 楚天舒低头吃饭。 ------------ 请假 阳了,烧刚退,明天后天恢复更新。 ------------ 第六十七章 思索 说实话,楚天舒不知道话题是如何偏转到齐应芷的感情生活上去的。 尤其是,两个少女嘀嘀咕咕,说的些都是楚天舒已经知道了的东西,就感觉很无聊。 不过,再无聊,楚天舒也只是默默地听着,并不打断。 同时,他心里盘算着,赤阳钢铁厂的工人排班,应该怎么办。 削减工时是必须要做的。 但是削减太过,莫说别人,厂里的那些人以及齐应芷都不会答应。 并且,小工的存在,是一件相当难以处理的事情。 一则,厂里面既然已经有了十分之一左右的小工存在,那么就意味着,小工的存在,对于厂子,不惟是赤阳钢铁厂,而是所有的厂子,都已经算是一种常态。 这样的长时间劳作,即便厂里的活儿并不太繁重,但总归,小孩子的身体是受不了的。 他们需要休息。 但……他们的家庭允许他们休息吗? 楚天舒思考着,觉得很是棘手。 这并不是单纯的,自己见到一个小工,可以拿钱出来给他,改善他的家境,让他以后都可以不再做小工。 而是一个群体。 自己拿不出那么多钱。 即便是能拿出那么多钱,政治体制不改变,这些小工的人权一面要遭受工厂主的剥夺,另一面,要被身为家长的父母剥离。 到头来,自己给出再多钱,他们也还是会受苦。 而改变政治体制…… 以如今云朝的情况看,是不太可能在三五十年之间存在无产阶级革命性的起义的。 难办啊。 楚天舒挠头。 他这边思考着难题,两个少女说罢了悄悄话,又挤在一起,低声耳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 楚天舒吃完,起身想要离开。 这会儿顾飞雪起了身,将谢凝紫往前推:“你送他出宫吧,我要午睡了。” “好。”谢凝紫浅浅笑着。 她伸了手。 手指若新剥葱白,纤细修长。 楚天舒犹豫了一下,很是把手伸了过去。 十指相扣。 “走吧。” 两人缓步向外走。 其实,有车,为什么要徒步走呢? 楚天舒是想坐车的。 如今已经是六月底,天气炎热,坐车总要比走着舒服得多。 而且也节省时间。 两人手牵手走路,热不说,手指之间总会出汗。 黏黏乎乎的,很有些难受。 “你们那个车。”楚天舒走了好一会儿,手心出汗:“为什么一直要用马拉着啊?” “啊?”谢凝紫不懂这个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是蒸汽机的动力不够吗?” 按说即便是蒸汽机,也不太可能出现动力不足的情况才对。 “这我就不知道了。”谢凝紫摇头:“不如改天我们去问问。” “不如今天去问?” 谢凝紫抿唇。 她是不乐意说这些东西的。 为什么两个人在一块儿要问这些东西啊? 不问问我的经历吗? 不打听打听我的喜好吗? 就很怪。 楚天舒看得出谢凝紫不太开心,于是说道:“天有点热,我们不如找个凉快点的地方躲一躲?” “这个好。”谢凝紫笑起来:“走,我带你去找个地方躲一躲。” 正说话,几辆机车在马蹄声中碌碌赶来。 很快,又见到一大堆人跟在车后奔跑。 “他们这是什么情况?”楚天舒好奇问道。 “应该是要开会吧。”谢凝紫踮起脚尖望了望:“是往议政殿去了,应该是在商量事情。” “这个时候商量事情,怕不是在商量七月份大涨的事情。”楚天舒说笑一样的开口。 谢凝紫摇摇头:“不是呢。” “我瞧刚才过去的人是刘司议。” “听飞雪说,这个人是个很坏的人,听说专门听秦师父的话,到处攀咬和抓人。” “她进宫来了,准没有好事,应该又是迫害什么好人了。” “这么夸张吗?”楚天舒笑得有些勉强:“这个节骨眼上,能有什么事情要抓好人?” “前几天崔议主刚自杀了呢。”谢凝紫回答:“应该就是这个事情吧。” “而且……”她想了想,说道:“而且过几天说不定还要我过去呢。” “要你过去?”楚天舒侧目:“要你过去干嘛?” “要我过去议事。”谢凝紫忧心忡忡:“我爸活着的时候,因为要赈济灾民,所以以朝廷的名义,在白柳省当地,跟当地的大户借了一百多万……算算时间,也快到了要商议这个事情的时候了呢。” “所以要你还钱?” “那怎么可能啊。”谢凝紫白了楚天舒一眼:“我哪里有那么多钱还。” “主要是,我爸出面借的,要让我去认一认有没有人报虚帐。” “这样么。”楚天舒点头:“这么说的话,朝廷还蛮有钱的啊。” “算是吧……”谢凝紫歪着头:“你好似,对这种事情,格外上心。” “啊?”楚天舒一愣。 “你一直在打听这种事情啊。”谢凝紫笑起来,伸手用白嫩的指头戳了戳楚天舒的脸:“跟你说别的事情,你好像都不感兴趣呢。” “说到这些,就觉得很有话聊。” “额……”楚天舒点头:“确实是感兴趣。” 大意了啊。 “你是不是想做官啊?”谢凝紫问道。 “没有,不想。”楚天舒立刻回答。 “倒像是实话呢。”谢凝紫说道:“那我就不给你要官职了。” “嗯。”楚天舒点头。 “对了。”谢凝紫想了想,说道:“你今年多大了?” “我?”楚天舒回忆了一下,发现想不起来。 “那你的生日在什么时候?” “在……”楚天舒愣了:“也没记过……” “啊?”谢凝紫皱眉:“不记得啦?” “对……这个东西……从来没有记过啊。” 楚天舒是个孤儿,是没有什么生日不生日的说法的。 楚恪的年龄和生日……楚天舒怎么可能知道呢? “那……”谢凝紫很是为难,早已经准备好的话题也无从开口,只能是硬着头皮自说自话:“那我先告诉你我的生日吧。” “我的生日是十四月十九。” “十四月……”楚天舒点头:“我记住了。” 两人说着话,到了宫中的花园,便在树荫下坐了下来。 “天有点热,歇一歇再走吧。” “好。” ------------ 第六十八章 飞雪 两个人坐在树下的草坪上,楚天舒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看不出谢凝紫对于什么感兴趣。 “好热啊。”谢凝紫轻声说道。 楚天舒闻言,连忙用手作扇子,为她扇风:“宫里面没有电风扇的吗?” “电风扇是什么?”谢凝紫问道。 “嗯……没有对吧?” “嗯呢,没听说过的东西。” 她看着楚天舒若有所思的样子,噗嗤一笑:“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是的。”楚天舒点头。 “你好像总是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谢凝紫想了想:“要不你去做一个?” “也行。”楚天舒点头:“这玩意儿不难。” 技术上,电风扇其实没有什么难度。 因为材料科学和基础科学其实已经是支持这些东西的存在了。 只是大云朝的工人们和涉及到工业实际生产的人们都还被一天十五六个小时的工作禁锢着。 基础的科学知识都被锁在繁重而重复的劳动当中,自然的,很多可以轻易阐发的,作用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并且对于人民生活有着改善作用的生活科技是没法儿发展的。 “这个电风扇……其实就跟电灯是一样的,用电带动,扇叶自己转起来,产生凉风。” “那不是要抢了宫女的饭碗吗?”谢凝紫眨眨眼睛。 楚天舒愕然。看着谢凝紫的脸。 “看我做什么?”谢凝紫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颤动,若黑鸦之羽翼。 “没什么。”楚天舒说道:“你今天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是吗?”谢凝紫高兴起来:“我特意用了北边常国产出的凝霜膏呢,这个颜色是桃花粉里面带着些传说中冰雪的冷白,是很好看的。” 楚天舒随口一说而已。 如今听到谢凝紫这样回答,便仔细看起来。 说实话,他看不出什么桃花粉和冰雪的冷白。 “雪的白……”楚天舒想了想:“是挺好看的。” “是吧?”谢凝紫笑着,轻轻将手掌伸到楚天舒掌心。 “我忽然想起一些事情。”楚天舒斟酌说道:“你说,顾小姐睡着了没有啊?” “应该还没有吧。”谢凝紫说道:“她说是午睡,其实多半是躲在屋里看一些奇怪的小书。” “什么小书?”楚天舒随口问道。 谢凝紫红着脸:“我哪知道,我又不看那些东西。” “那我们回去找她吧。” “行。”谢凝紫点头。 回去看时,顾飞雪并没有躲在房间里看什么不太健康的小书,而是在算账。 她拿了笔,毫无形象地趴在凉席上,周遭放了冰块,身旁还有两名宫女拿了扇子在为她扇风。 对于她这样身份的人而言,所谓电风扇真的可有可无。 因为她占有的物质资源足够让她在即便科技水平不发达的时候,也能够享受到科技发展之后所能够带来的享受。 所以类似的科技进步,楚天舒知道,对于她这样的人而言,就是鸡肋,就是奇技淫巧。 楚天舒回来,其实也没想过要同她讲说什么电风扇相比人工调节的优越性。 因为早期的电风扇对于她这样的人而言,并不存在什么优越性。 “你们怎么回来了?”顾飞雪抬头看了一眼谢凝紫,又撇了嘴:“真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顾小姐。”楚天舒走过去问道:“你很缺钱,对吧?” “当然啦。”顾飞雪咧嘴,缺了的门牙还是没有长出来:“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问,你以前的钱,都是怎么来的。” “宫里会发啊。”顾飞雪说道:“还有就是,每年过年的时候收一些王爷给的压岁钱,另外就是过生日时候的礼物,以及一些想要跟父皇私下见面,或者传递消息的时候,也会给我些。” “每年大概有多少?” “去年有一百一十多万吧。” “咝。”这个数目,着实是有些惊人的。 “那……那今年的钱呢?” “今年少一些,不过这才六月份,后面还有十二个月呢,会多的。” “那么顾小姐如今的缺口是多大?” “缺口?”顾飞雪住目,看了一眼楚天舒:“你快别说些大话了,先把我交给你的轮滑鞋和滑板做出来给我看看再讲吧。” “我只是想问问而已。”楚天舒笃诚:“只是问问而已。” 顾飞雪凝视楚天舒,又把目光缓缓转向谢凝紫。 谢凝紫咬着下唇,捏着双手,欲言又止。 “好。”顾飞雪昂起脑袋,说道:“今年父皇要下葬。” “并且白柳省借了那么多钱,而且还有军费要开支,公中的钱虽然够用,但是我和皇弟的内帑不足数,皇宫里的开支也预备砍下一半来。” “加上凝紫进了宫,也要有花销。” “所以缺口上,有一百六十万之巨。” “那么天京。”楚天舒快速问道:“或者说,整个大云朝。” “年龄未足十五岁的工人……大约有多少?” 顾飞雪看着楚天舒。 楚天舒目光坚决,没有半分动摇。 “这谁知道?”顾飞雪摆手:“这些人跟钱有什么关系吗?” “多少是有一点关系的。”楚天舒说道。 顾飞雪想了想,回答:“我得花几天打听打听,不过你也别抱希望,没有谁会特别关注这个数目的。” “不过我能告诉你的事情是。” “皇族专营的工厂里,那些人似乎是很喜欢招收这些小工的。” “因为价格相对便宜,而且比正常的成年人听话、容易管教。” 一句话,性价比高,用着省心。 楚天舒心里咯噔一下。 顾飞雪歪着头,看着楚天舒:“你好像心情不好。” “我有些同情他们。” “见不得么?”顾飞雪撇嘴:“那就别去看别去想啊,谁逼你了一样。” “真是贱。” 楚天舒咧咧嘴,说道:“这些孩子这么使用……以后怎么办?” “你管呢?”顾飞雪不屑:“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吗?你什么身份啊?朝廷衮衮诸公不比你想得多?” “非要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彰显自己与众不同?” “跟前几天撞死在宫门口的那老头一样,喜欢自我感动。” 楚天舒嘴唇动了动,只是说道:“他们该有更大的社会价值和更远的未来的。” “不知所云。”顾飞雪嫌恶看着楚天舒:“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个人这么喜欢说大话,爱关心一些有的没的的。” 楚天舒深深低头。 ------------ 第六十九章 创造性 楚天舒知道,顾飞雪这样的思想和言辞,其实是制度和社会现实的映射。 并不是说,小孩子天生就坏。 可是在这一时,他的理智很难压抑心中的愤怒。 低下头颅,深深呼吸。 好一会儿,楚天舒说道:“公主殿下,我或许只是在感动我自己。” “但这样的思考,应该是大云所允许的吧?应该是身为一个人,所能够被允许去思考的吧?” 顾飞雪看着楚天舒,点了点头:“随你。” 法律也不能不允许别人自由思考。 说出来可能受限,但思考是绝对允许的。 哪怕是有人在想着如何造反,只要他不做出来,谁也没法子把他怎么样。 只能说,三观不正。 于当下的国情和统治者的需求而言,三观不正。 “行了,你还要打听什么?”顾飞雪有些厌烦:“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回去吧。” “多谢公主殿下。” 顾飞雪点头:“我是长公主。” “好的。”楚天舒起身,深深呼吸,主动牵了谢凝紫的手掌。 谢凝紫手心里湿漉漉的,已经全湿透了。 楚天舒看过去:“对不起,是我出了问题。” “没关系的。”谢凝紫勉强笑着,把楚天舒的手握得更紧了。 楚天舒得罪了顾飞雪,其实也挺好的。 至少不虞他跟顾飞雪有什么了。 “你别担心……她的性格是这样的,总是喜欢说一些不好的话,不过她不是坏人,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恶意。” 谢凝紫轻声细语地安抚楚天舒。 楚天舒拍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我没有往心里去。” “那就好……明天悄悄地跟她道个歉就好了。” “她不记仇的,今天对你说这些话,也只是因为缺钱,心情不好。” “我知道的。”楚天舒笑着:“是得要回去帮长公主殿下把她预定了的两样东西做出来了。” 轮滑鞋,滑板。 都不是什么太难做出来的东西。 既然材料科学已经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这两个小玩意儿,就跟电风扇一样,属于是只要点透关窍,立马就能产出实物地东西。 楚天舒回到赤阳钢铁厂,又去看了一眼车间里的工人。 小工们被熟练工指挥着正在干活。 他们年岁最小,气力最弱,却在大部分时间里要做工厂里最繁重的工作。 楚天舒看了一眼紧咬牙关。 “停一下。”楚天舒高声说道:“现在是下午两点钟,该给你们十五分钟休息时间。” “负责熔炉的工人辛苦一下,其他人有序撤出来先喝点水休息休息。” 闻言,几个正在督工的管理层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眯眯看着。 楚天舒没有试图掩藏自己的意图。 只要他还在做事,那么意图总是会被人看穿的。 何况不真真切切动了别人嘴里的肉,别人其实也并不会在意他心里面具体在想些什么。 资本主义的好处在于,只要价钱合适,他们愿意出卖包括砍下自己脑袋的大刀在内的世间一切的事物。 对于工人的同情心,如果能够为自己带来更大的利益,所有人都会愿意允许它存在。 甚至会不吝援手,给予庇护。 只要,有足够的好处。 换言之,楚天舒需要表现出足够的价值。 休息时候,小工们大多直截瘫坐在地上。 楚天舒又喊了人,一个个过去送些凉白开。 这会儿,他倒是遇到了两个熟人。 严羽、陈牙。 那一日楚天舒第一次来到赤阳钢铁厂时候的领路人。 两人现在对于楚天舒,恭敬居多,虽然也有些重逢故人的喜悦,但因为交情太浅,因此还吃不准楚天舒会不会认两人,所以一直是缩在旁边。 楚天舒瞧见两人端着水喝,也只是对着他们笑了笑,并没有迈步过去与两人交流。 现在,还不到时候。 楚天舒这样想着,又喊了几句,问了工人们对于木材的了解。 滑板的制造,就是三个部分。 一个是板面本身。 另外一个就是轮子。 当然,最重要的,是讲木板跟轮子连接起来的桥。 如今的材料,楚天舒还不了解,也没有见到过合用的聚氨酯,不过做出最原始的滑板,是不需要什么技术的。 铁轮、加木板,再用轻钢轴承。 虽然滑板整体会重很多,但是基本的玩法是出来了的。 剩下的,便是更简单的轮滑鞋。 这两种玩意儿,脱胎于冲浪和滑冰的运动,又因环境条件的限制,做出了改善,发展出了适应自身的玩法和规则。 对于国境偏南,一年十八个月只有三季,从来没见过冬天和雪的云朝而言,是正合用的。 楚天舒这样想着,便请教了工人,当天下午便把滑板和轮滑鞋分别所需要的轮子用轻钢做了出来。 用了这样的材料,轮子的重量是毋庸置疑的。 为了美观起见,楚天舒又找了人,把轮子分别上了白漆,又填了一些美观的雪花的图案。 之后便是缝制轮滑鞋的鞋面。 牛皮缝制,没有什么难度,只是耗费工时,并且需要有使用人的脚码。 楚天舒既没有谢凝紫、顾飞雪的脚码,也没有齐应芷的脚码,于是便报了自己的脚码,打算到时候自己先上手玩给顾飞雪、齐应芷看。 至于滑板,就显得简单得多。 无非是轻木和普通木头冲压粘合、保证承重的基础上,兼顾韧性、重量罢了。 轮滑鞋,因为牛皮鞋面和鞋底需要裁缝现缝,所以报了需要五天时间。 但滑板不需要那么久。 工厂里的老师傅见到楚天舒愿意给大家休息时间,又不克扣工资,是很有好感,也是很愿意帮忙的。 在楚天舒拿了明显多于所需的一百块的工费之后,他们便各个踊跃,下了保票,今天一天就能让楚天舒见到滑板。 对于材料的熟悉程度,这些工厂里的老师傅固然比不上专业的木匠,可是对比起楚天舒这个彻头彻尾的小白,他们是要轻车熟路许多的。 不过小三个小时,从选材,到合成、冲压、打磨、上色,这群工人迸发出来的创造力令人惊叹。 楚天舒一共收到了十五块板面。 大部分都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 不愧是人类世界和历史的创造者。 ------------ 第七十章 问题 滑板的组装也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工人们一面好奇,一面将十几个滑板分别组装起来。 他们围在一块儿,很好奇这玩意儿的用途。 楚天舒拿了一块儿滑板,找了一块儿平坦些的地面,将滑板垫在脚下。 说实话,轮子的材质和重量,确实是对于滑板的性能有着极大的影响的。 楚天舒滑了一会儿,便察觉了这滑板的不足。 速度上不去,转向困难,进行一些花哨的操作时候,会十分困难。 不过这倒也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拿去给顾飞雪或者齐应芷看的话,这滑板本来就不需要太高的性能。 只要能用,能够验证自己的话,目的就达到了。 至于对方能不能把滑板玩出花来,甚至拿到手之后,会不会玩,那不在楚天舒的考虑范畴之内。 他所需要的,仅仅是“我造出了滑板”这一事实。 工人们围着楚天舒,看着他踩在滑板上滑来滑去,议论纷纷。 楚天舒试了半天,从十几块滑板当中取用了觉得最轻盈的三块儿,旁的都扔给了对于滑板有些好奇的工人们:“这玩意儿新手操作起来是需要有人扶着的。” “你们若是想玩一玩,也可以随意。” 说罢,便带了三块滑板,去找齐应芷。 齐应芷这会儿并不在工厂里。 也没在府里。 楚天舒找了两圈,找不到她人,便就把滑板留在了她的院子里。 “珍妮小姐。”楚天舒喊了两声。 但齐应芷的院里,丫鬟告知说,珍妮吃过午饭便已经出门,至今未归。 楚天舒于是把滑板交给了传话的丫鬟,叮嘱了是六小姐齐应芷要的东西,这才离开。 滑板制成了,接下来比较重要的,一个是轮滑鞋,另外一个就是电弧焊。 轮滑鞋这部分,因为主要工作已经交托给了裁缝店,所欠缺的,也就是一个牛皮鞋面。 因此楚天舒能做的事情不多。 她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电弧焊的工艺上。 当然,跟轮滑鞋一样,楚天舒所需要给出的,其实并不是完整的工艺,也不需要考虑成本、材料、能耗等问题。 他需要给的,就只是一个确实可行的技术而已。 这在眼下的条件里,并不算困难。 返回工厂询问了老工人们相关的东西,楚天舒便拿了钱出来,请这些工人代自己去寻找符合条件的原材料。 工人们对于这件事情,还是蛮有热情的。 一是,楚天舒出手阔绰,给他们钱这件事情上,毫不拖沓,也不限制他们的使用。 事情办完之后,也不回收结余。 其次就是,帮楚天舒办事,工厂里也还是计工的。 加上楚天舒对他们还算是比较尊重,因此办这件事情,他们虽然有意拖一拖时间,不那么早回去干活,可是却还是比较用心。 晚上换班之前,楚天舒所需要的,电弧焊工艺所需要的一应原材料便大致找齐。 偶缺的一两件无伤大雅的,楚天舒觉得,也可以在这两天里就配制出来。 电弧焊,在楚天舒所熟知的时代里,已经作为主要焊接手段而普及开来。 主要原理是利用钨电极与工作原件之间以电弧热为热源融化焊丝与目标金属,从而实现的填充焊丝的工艺。 这个技术的在如今的技术水平上,实现它的主要难点在于,普遍使用的氩气不易提取。 当然,如果只是勉强将它实现出来,不用于实际的,飞机、高铁等需要高精度和高技术完成度才能够满足需求的生产生活当中,那么其实也可以规避掉氩气。 取而代之的,是用更易于制备的二氧化碳进行替代。 当然,这样做的话,电弧焊就没法子适用于大多数的工作场景。 但重要么? 雳王那边要的只是专利而已。 顾飞雪所要的,也根本不是什么新技术带来的生产革命。 她只是要卖专利的钱而已。 楚天舒先是检查了工人们买回来的金属。 工人们其实不知道什么叫做有色金属。 所以他们买回来的金属种类比较多。 楚天舒看过了之后,又去看了用来制备和储存二氧化碳的设备。 尝试着制备了两次,天色已经大黑。 楚天舒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困意萌生,他没有吃饭,便躺在厂里睡了。 到一觉睡醒,又开始制备二氧化碳。 钢厂里头,很多原料是不缺少的。 楚天舒大概花了四个多小时,制备并且提纯了二氧化碳,之后开始制作保护设备。 电弧焊因为工作过程当中会产生大量的高温金属熔渣,所以必要的保护措施,是少不得的。 另外就是制作电弧焊所用的设备。 不过这玩意儿制作起来相对简单,所以也就没有怎么花时间。 早晨九点多钟时候,工厂的运行出现了一点问题——楚天舒之前分白班和夜班时候的分工太过随意,没有照顾到工人的工种和工龄,致使白班里的工人,大多是经验丰富的技术工。 这些人,有了一些技术,就不愿意再做相对繁重的工作。 昨日没有如何好好生产,又忙着给楚天舒做滑板、搞原材料,因此摸鱼划水比较多。 可是今天,工作时间稍微长一点,问题就暴露出来了。 很多工人摆谱,繁重的压轧车间以及大熔炉前的工作直截被暂停。 楚天舒知道之后,也只是过去看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任由工人们停产。 厂里的管理层磕着瓜子,对着楚天舒指指点点。 他们在看笑话。 工厂里的老工人这会儿也开始埋怨楚天舒了。 少了干苦力活儿的,他们的优越感无从体现,虽然说起来,工资并没有减少、工时有所减少、厂里也开始管三顿饭,待遇更好了。 但该埋怨、该吐槽的,工人们也并不少吐槽哪怕一句。 感激归感激,觉得楚天舒毛头小子瞎指挥,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楚天舒并没有尝试立刻着手解决这件事情。 他只是简单洗漱,吃了点早饭,便带了两张滑板,匆匆赶去与谢凝紫、顾飞雪见面。 ------------ 第七十一章 解释 工厂里的事情,是楚天舒在随意的安排时候,就已经有所预测的,算是一种对于他粗放划分和管理的反噬。 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种事情,只需要把人员和工种的比例调整好,就可以轻松应对。 不过他暂时抽不出那么多时间来。 比较重要的,是搞清楚天京,甚至于整个大云朝,究竟有多少的小工。 昨天去裁缝店时候,也见到了小工。 包括之前,去贫民窟里的酒馆。 那里的接待,很多也是小工。 甚至于与田豪喝酒时候,遇到的那个少女,分类上,也应当算是小工。 这些孩子…… 楚天舒整理了心情,来到顾飞雪与谢凝紫面前。 顾飞雪对于见楚天舒,已经不是很有兴致。 一个只会夸夸其谈,空有一身好皮囊的草包罢了。 她对于楚天舒,已经失去了相当的兴趣。 谢凝紫见到楚天舒,还是比较开心:“你来啦。” “嗯。”楚天舒点头:“今天正好把顾小姐之前要的滑板拿了过来了。” “你手里的,就是那个什么滑板?”顾飞雪趴在桌子上,用双手撑着脸蛋:“看着也不怎么样啊。” “看着的确是不怎么样。”楚天舒笑笑:“顾小姐要不要看我玩一玩?” “可以。”顾飞雪点头。 “这里空间太小,施展不开。”楚天舒对着串蛙店的老板笑了笑:“老哥,今天就不吃蛙了。” “行行。”老板坐在柜台上,冲着楚天舒笑了笑:“兄弟你去忙。” 楚天舒于是带着顾飞雪与谢凝紫两人来到皇宫门口的石板地面上。 放下滑板,一只脚助力。 楚天舒在空旷的地面上滑行。 这临时制作的滑板,虽说有很多瑕疵,可是在熟手手里,还是有一些酷炫感觉的。 顾飞雪看着楚天舒踩着滑板转圈、跳跃,中间也有两次失误摔了个狗啃屎,但那种飘逸灵动的感觉已经出来了。 “你这东西……”顾飞雪眸中闪烁:“这玩意儿看起来还蛮好玩的嘛。” “顾小姐要试试吗?”楚天舒问道。 顾飞雪想都没想,就摇起头来:“还是算了。” “这玩意儿看起来确实是好玩的。” “但是不适合我。” “没关系的。”楚天舒笑笑:“滑板的难度确实有些高了。” “顾小姐不喜欢的话,等过两天,轮滑鞋做出来,可是试试那个。” “轮滑鞋,是从北方有冬季的地方里下雪之后的天气里的一项名为‘滑冰’的运动里面脱胎衍生出来的东西。” “滑冰?”顾飞雪很是憧憬:“好不好玩啊?” “穿着冰刀鞋,踩在冰面上,快速滑行,手脚稍微一动,就可以跑出去五六米远,很是好玩。” 云朝境内没有冬季,冰雪因其只存在于传说,所以更有一份纯洁和美好。 楚天舒猜测,顾飞雪这个云朝的小姑娘,对于涉及到冰雪的运动,应当自有一份憧憬。 顾飞雪听到楚天舒的描述,愣了一下:“听起来好普通,好像也就那样。” “光是听我说,可没法儿领略到其中魅力。”楚天舒笑笑:“还是要顾小姐亲自体会。” “行吧。”顾飞雪点头:“我姑且报以一点点的期待。” “对了。”楚天舒说道:“因为轮滑鞋是鞋子的一种,所以是需要提供顾小姐的脚码大小的。” 顾飞雪点头:“稍后回宫之后,我找人拿给你。” 她自己,是不会去了解这种无聊的事情的。 “好的。”楚天舒说着,注意到旁边的女孩子正注视自己。 于是他对着谢凝紫笑了笑:“还有你的。” 谢凝紫点头,略微羞涩:“待会儿你回去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可以的。” “对了。”楚天舒看向顾飞雪:“顾小姐,之前跟你提到的电弧焊,我已经基本上搜集齐了这个新技术所需要的基础材料了。” “过上两三天,能够稳定的把它展现出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这么快吗?”顾飞雪惊奇:“你的这个什么新技术……不难?” “因为只需要展现出来这个技术的基本思路,并非是要把它尽善尽美地呈现出来,所以要做的准备工作并不太多。” 顾飞雪抓住了重点:“听你的意思……你只是把最基础的东西做出来……甚至有可能,这个新技术是没办法投入生产的?” “理论上,是可以这样说的。”楚天舒点头:“怎么,这样的话没办法再雳王那里卖出去吗?” “不是。”顾飞雪笑起来,眼睛月牙一样眯起来:“你很聪明嘛。” “雳王收购新技术,是不管这技术能否投产的。” “但是如果有新技术被判定为值得改进,有较远大的进步空间,那边也会额外拿出钱来进行研究和改进的。” “也就是说,如果你一下子把完整的新技术拿了出来,卖给他们,只能拿一次的钱。” “可是,如果你给的这个新技术很有发展前景,并且并不是特别完善,那除了第一次买断的钱之外,还可以被高薪聘为技术员,参与技术的改进和调整。” “你这个只给出基本技术的想法,是一个好的。” 楚天舒挑眉:“这就是一个长期饭票了?” “可以这么说吧。”话很怪,但勉强可以听得懂。 “那我可不可以拒绝这份聘请?” “也可以啊。”顾飞雪点头:“但是就算拒绝,你也不能再向别人透露这个技术、也不能教授别人,这个技术了。” “不然的话……” 话没有说完。 也不需要说完。 “顾小姐觉得,一项新技术,能卖多少钱?”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五百块到十万块不等。” “跨度这么大?” “对啊。”顾飞雪点头:“因为的确有些技术是不值钱的,有些技术就是价值连城的呢。” “并且,上报技术的人的身份不同,能够划定的档次也不一样的。” “总之,身份高一些的人报给新技术,通常要比地位低的人报上新技术,拿的钱更多一些。” “所以你把这个技术先报给我,以我的名义去卖,算是便宜你了。”顾飞雪昂着头:“我分你多一些钱,你也并不吃亏。” “多谢顾小姐。” ------------ 第七十二章 旧怨 有了谢凝紫的提醒,楚天舒知道,无论技术能够卖出多少钱来,顾飞雪都不会分自己很多钱。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自己当前也没到缺钱的时候。 现下,楚天舒自己计划当中最重要的事情是,制造机会杀人。 其次就是,要搞清楚云朝国内的小工数量,并且尽可能快地改善他们的处境。 ——当然,这并不是要一步把小工们带入未成年不得出售劳动力、而是由国家给予财政支持、进行义务教育,并且可以广泛的受到社会资助的环境里。 这太不可能了。 如今的云朝,主体势力,以楚天舒所见,还是封建势力,连资本主义都只是萌生不久,正在靠着绑架国民壮大自己,无权无势的小工们想要那般优越的条件,跟庙里拜菩萨许愿一样,是天方夜谭。 另外就是,工人们的处境。 十几个小时的社会普遍劳动时长,是资本主义早期的发展所绕不开的事情。 这也是需要改变,并且努努力就可以改变的事情。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楚天舒可以从顾飞雪这条线上往上面爬一爬,掌握到更多的社会资源。 楚天舒自然的态度叫楚天舒很是满意:“你那个技术……” “几天时间而已。”楚天舒说道:“气体和原料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就只差一些防护和一根管道了。” “我工厂里的朋友们没有找到橡胶,倒是可以用杜仲胶作为替代。” “这个是最耗费时间的。” “快的话两三天,慢的话十来天。” “你有把握就好。”顾飞雪很是满意。 楚天舒笑笑:“顾小姐要不要试试滑板?” 顾飞雪看了一眼滑板。 这个平均下来花了一百五十块巨款制造出来的新鲜玩意儿,顾飞雪只在看见它之后,便彻底失去了兴趣。 “不了,你们玩吧。” “多谢顾小姐。”楚天舒笑笑。 看到实物,顾飞雪对于楚天舒的态度就温和了许多。 虽然仍旧怀疑他是个只会夸夸其谈的废物,但已经不觉得他只是个草包了。 “顾小姐,之前拜托你打听的,天京的小工的数量统计……” “那个啊。”顾飞雪挠挠头:“我给忘掉了,明天。” 她扳着手指头说道:“最迟明天,我就把数字给你。” “好。”楚天舒点头,松了一口气:“真是辛苦顾小姐了。” “小事情。” 两人说着,一旁的谢凝紫踢了踢楚天舒的鞋跟。 楚天舒抬头看过去,少女背着双手,瞪大了眼睛,衣服无辜的模样。 “怎么了?”楚天舒问道。 “其实……”谢凝紫小心翼翼觑一眼顾飞雪,低声说道:“我昨天晚上见到宋王殿下了。” “宋王?”顾飞雪一愣,随后有些愤愤:“那个婊子跟你说了什么?” 谢凝紫犹豫一下:“宋王殿下倒也没有跟我说什么,只是我托了她帮我打听了天京城里的小工的数量。” “结果怎么样?”楚天舒立刻问道。 “宋王殿下说,这个数字一时半会儿,是统计不出来的。” “一是,这些小工在各个工厂、店铺里面做工,基本上都是在做日结的小工,因为并不计入工厂、店铺的正式雇员的名额,所以各个正规工厂那边首先就没有记录数量。” “在官面的数据里说,这些人也不纳税,又不读书,只能算在正常的无业人口里面。” “所以一两天里,突然要这个数据,是没法儿精准预估的。” “这样么?”楚天舒皱眉:“这倒是很难办了。” 顾飞雪见到谢凝紫竟然敢跟宋王说了那么多话,于是生起气来:“那女人就是爱胡说八道。” “她不是说一两天里面没法儿给出准确的数字吗?” “哼,我偏要在一两天里,把这个数据统计出来!” 小姑娘气呼呼地,也不再管谢凝紫和楚天舒,只自己转身回到皇宫。 大约是去寻求支援了。 “她这是……”楚天舒看向谢凝紫:“跟那个宋王殿下,有仇?” “应该说是有的……”谢凝紫左右看看,很是小心:“这个说法我也只是听人说的,你听听就好,不必当真,也千万别告诉别人。” “好。”楚天舒点头。 “飞雪,或者说不只是飞雪。” “包括如今的皇帝陛下,其实都是很不待见宋王殿下的。” “这是为什么?”楚天舒适时接茬。 “因为啊……”谢凝紫明显很兴奋:“因为听说,宋王殿下跟先帝有些关系。” “哦~”楚天舒点头:“宋王殿下跟先帝啊。” 如果单只是这样,不至于吧? “因为先帝与宋王殿下的关系,所以先帝一度想要立宋王世子为储君的。” “只是后来秦师父他们一大群人反对,这件事情才作罢。” “听说最开始,为了抗衡宋王殿下,秦师父他们提出的口号是要扶立皇长女,也就是飞雪为储君的。” “但是后来为了折中,选了如今的皇帝陛下。” “这样么?”楚天舒恍然:“那怪不得顾小姐一听到宋王殿下就火冒三丈。” “其实说实话,宋王殿下也很可怜呢。”谢凝紫又说道:“据说她与先帝幼时就互有感情,后来没能走到一起,却彼此深情不改。” “如今先帝已去,将要下葬举行国葬的功夫,宋王殿下却被除名,不能在下葬当日出席…要知道,连陈王都可以出席国葬的典仪呢…宋王殿下却不能,真是太可怜了。” “这样么?”楚天舒挠头:“这确实……有些可怜吧。” “宋王殿下人真的很好呢。”谢凝紫又说道:“很热情,最近频繁的进宫、多次与皇帝陛下协商、听说又出了大价钱,就只是为了换取一个出席的资格。” “这样么?”楚天舒感慨:“国葬定在什么时候?” “七月中。” “那时间可就不怎么充裕了啊。”楚天舒心中若有所思。 “确实呢。”谢凝紫叹气:“但是我们也帮不上忙。” 宋王跟皇帝、跟长公主,都应该算是有极大的过节的。 虽说间接性的,宋王算是对如今的皇帝有恩,可是终究,以皇帝的身份地位,只怕是不能承认这份恩情。 ------------ 第七十三章 变幻 这些事情,暂时来说,对于楚天舒是没有任何帮助的。 他只是默默的记下这些,随后与谢凝紫又说了几句话便分开。 “我这几天要忙活工厂里的事情……还要搞定电弧焊的技术,是有些忙的。”楚天舒想了想,捏捏谢凝紫的手掌:“我得先回去了,过两天不那么忙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好。”谢凝紫点头。 “那我们拉钩?” “好好。”楚天舒笑笑,两人拉了钩,谢凝紫便掏了一张纸出来,塞进楚天舒怀里便低着头跑开。 楚天舒打开看了一眼,是一副鞋样,当该是早已经准备好了的。 楚天舒拿着样子呆了一下,随后先回到陈王府洗了个澡,之后又跑去齐应芷的院子里,打算再向她要一下鞋码。 不过很遗憾,今日齐应芷也不在家。 跟她一块儿不在家的,还有珍妮。 楚天舒问过了丫鬟,才知道送来的滑板已经交付到了齐应芷手中。 只是齐应芷的反应大约根顾飞雪没有太大差别,楚天舒离开时候,见到那滑板扔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轮子很干净,丁点不像是使用过的样子。 大约这些贵人的想法是一致的吧? 楚天舒回到工厂,齐应芷果然也不在厂里。 那么鞋码就只能后面再要了。 楚天舒心里有了底,便开始制作管道和防护用具。 防护用具,可以用老牛皮蒙铁板,可是管道却不好如此敷衍。 虽说云朝自有一些替代产物,可楚天舒想了想,很是决定用相对来说,自己比较熟悉的原料。 一是,可以提升逼格,把技术卖个好价钱;二是借机看一看云朝如今有没有合用的橡胶。 杜仲胶管道,只作是投石问路了。 管道的制作,需要一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面,楚天舒先是又一次的召集了全厂的工人,按照工人们的工种区分过,一一记录,随后又慢慢地列出表格,进行人员的分配。 这当然又是一整天的停工。 不过管理层们认定了楚天舒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小白脸,对于停工这件事情,也就见怪不怪了。 甚至因为楚天舒于他们一样都是实锤的关系户,所以这些人反而对于楚天舒有着格外的一些好感了。 楚天舒一面与这些人交流,一面进行工厂内员工的班次分配和职务再分配。 工人依照经验、工种、年龄等的综合条件,进行分配,工资虽然没有比以前涨更多,可是如今,楚天舒承诺了工人们的新食堂也已经开始建造,原本的一餐供应,如今也变成了三餐。 并且因为楚天舒特意吩咐过,所以后勤上额外的多买了一些下水、杂碎之类的。 云朝境内最便宜的香料就是辣椒——这玩意儿云朝本土就产,并且产量不低,所以虽然是比较霸道的一味香料,可是却不像豆蔻、八角、白芷、香叶一样昂贵。 用辣椒和姜烹一烹,即便是原本异味很大的下水,也能变得可以下口。 这罕见的,存在着油水的免费三餐供应,叫工人们对楚天舒感激不已。 说着什么“虽然楚小哥没本事,可是心肠真的不坏的。” “楚小哥确实是少见的有良心的人了。” 楚天舒根工人们同吃了两餐饭,确定了后勤方面虽然对于预算有所克扣,但是对于自己的安排,却并没有完全搁置,工人们的伙食,是足以补充最基础的油水和养分的。 额外的东西,现在的条件还达不到,这些昧了后勤上的预算的人,也还没法儿处理。 所以只需要完成基本任务就可以了,更多的,楚天舒也并不苛求。 吃过饭,稍稍走了几步消食,楚天舒便回到自己圈出来的小实验室,埋头开始自己的工作。 傍晚时候,秦奕来了工厂里,见到齐应芷不在厂里,便揪住楚天舒,问个不停。 “小楚是吧,你们家六小姐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秦少爷也没能见到六小姐吗?”楚天舒问道。 “哈欠。”秦奕打了个喷嚏,疑惑看了看楚天舒,又用力嗅了嗅:“你这是在搞什么?身上怎么这么难闻?” “是因为要搞个新鲜玩意儿,所以沾了些气味。”楚天舒含混说道。 “新鲜玩意儿?”秦奕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就是拿来逗齐应芷开心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你们家六小姐知道么?” “六小姐应该不知道吧。”楚天舒说道。 “这样吗?”秦奕皱皱眉:“那你大概知道你们六小姐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楚天舒笑笑:“秦少爷若是不忙的话……大可以在六小姐办公室里等一等。” 秦奕叹气:“这都快十七岁了,还是一点都不慌吗?” 十七岁……是婚约的事情吧? 楚天舒并不关心齐应芷嫁人不嫁人。 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再得到机会,与齐为之见面。 若是不能见面,能够打听到齐为之的消息,也是一件好事。 想着,楚天舒打了个哈哈,说道:“秦少爷何必这么着急呢?” “以我所见,六小姐其实对你还是不同的。” “不同?”秦奕想了想,又摇摇头:“一年前或许是真的不同的,但是这一年多以来……” 楚天舒看着秦奕。 这小舔狗的神情不似作伪:“秦少爷跟六小姐生了波折了吗?” “可是王爷为六小姐订下的婚约阻碍了两位的发展?” “婚约……”秦奕皱皱眉,幽幽叹气:“这个事情,先帝在时,我就已经跟先帝提过了。” “这个月先帝去后,我又跟家父提了一下。” “若是应芷当真情愿的话,我是可以帮她解除那份婚约的。” “正巧宋王殿下对我父亲也有事相求,这事不难。” “但是为难的是,应芷的心思变幻莫测。” 楚天舒心下一动:“女人心,海底针。” “六小姐她……是想要解除婚约的吧?” “她当然想了!”秦奕立刻回答:“如今的贵女都崇尚自由恋爱,自行择婿了,谁还愿意遵从什么婚约?” “尤其是应芷这般骄傲的女孩儿。” “那六小姐没有请秦少爷帮过忙吗?” “她去年是跟我说过的……”秦奕苦恼:“可是一年多点的时间,怎么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 第七十四章 劝说 秦奕的问题,楚天舒是没办法回答的。 秦奕说出来,也并不是就要楚天舒给他一个解答。 他所想要的,楚天舒知道,只是自己老老实实的把这个疑惑,转达给齐应芷而已。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 秦奕说了这么几句,又可是唉声叹气:“你说……算了,料想你这等人,也不会明白苦恋的难处。” “对的。”楚天舒点头:“秦少爷的纠结,我确实是从未体会过的。” 秦奕看着楚天舒,又环顾周遭:“我家里有些事情,就先回去了。” “秦少爷来过的事情,我会转达六小姐的。”楚天舒说道。 “好。”秦奕左右环顾,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今日似乎是有心事的。 不过这并不关楚天舒的事。 楚天舒只是回到自己的简易实验室,等到晚上九点钟在厂里随便吃了东西,便回到陈王府。 回来的目的,当然是把秦奕的话转达给齐应芷。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齐应芷到这个点居然还没有回府。 楚天舒也不纠结,换了一身衣服,便又打算离开王府,去外面小酒馆里喝点酒。 出王府时候,却正见到齐应芷带着珍妮从府外回来。 楚天舒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去:“六小姐回来了。” 齐应芷眯着眼睛,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楚天舒:“是你啊,有什么事情?” “今天秦少爷来厂里找过你,并且说了几句话,我觉得应该转告六小姐。” “讲。”齐应芷微微颔首。 “秦少爷很想知道,这一年时间里面……你们两个如何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齐应芷一点不觉得意外。 她没有回话,只是越过楚天舒,往王府里走。 他身后的珍妮这时候带着盈盈笑意对着楚天舒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大约并不明智。 不过无所谓,舔狗又不是自己。 楚天舒继续往外走。 这一晚上,他依然是没有喝太多酒,不过信息却又得了不少。 喝完酒,他很快回去休息。 杜仲胶从开始提炼,到终于凑足一个勉强可以使用的安全管道,耗时是四天时间。 这四天里面,秦奕来寻了齐应芷四回。 不过很遗憾,这位痴情的公子哥终于也是没能见到齐应芷。 到第四日时候,他递了一张帖子给楚天舒。 并不是婚礼的请柬,楚天舒很是失望。 那是一张很寻常的,某个酒楼的客座。 晚上楚天舒将帖子递给齐应芷时候,齐应芷完全没把这东西当回事。 楚天舒好心提醒了一下,可是少女也全然没有回应,只是又把帖子塞回给了楚天舒。 两个人的爱恨情仇,说实话,楚天舒是不愿意插手的。 到第五日,这一天恰恰是七月初一。 这一天是大云的传统节日,元王节。 这一天,也是大云朝廷的朝议商定对外作战事项的日子。 楚天舒给工人们放了一天的假,自己则带了已经制备好了的器械,去见谢凝紫和顾飞雪。 “你提这么多东西?”顾飞雪看着楚天舒手里提着、背上背着的一大堆东西,很是惊奇:“这新技术很复杂吗?” “略微有些复杂,不过不算太复杂。” 顾飞雪点头:“那行吧,先跟我进宫吧。” “雳王殿下那边售卖技术,有什么具体流程吗?”楚天舒好奇问道。 “倒也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顾飞雪摆摆手:“只是我要先看看而已。” 顾飞雪要先找人看看楚天舒所谓的新技术,到底是不是正儿八经的新技术。 万一楚天舒拿了别人玩剩下的东西出来卖,到时候丢的可是她长公主殿下的脸。 楚天舒没什么意见。 他带着器械,边走便问道:“顾小姐,你觉得,大云会在何时对外国作战?” “不用问什么我觉得,日期老秦其实已经定死了,就在八月初。” “今天不是还在开会商议吗?”楚天舒愣了一下。 “开会?”顾飞雪鄙夷:“皇帝那个应声虫的样子,你指望他能真的跟诸王商议吗?” “还不是老古董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诸位王爷呢?”楚天舒问道。 “他们啊……”顾飞雪叹了一口气,小大人一样:“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是巴不得今天就派兵开战的。” “也对啊。”楚天舒点点头:“一开打,他们就能挣很多钱了,是吧?” “那肯定的啊。”顾飞雪叹气:“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老秦作对呢?” 大家都指望着开战发财,当然不会因为区区近在眼前的开打的日期而得罪皇帝与秦辅政。 “日子定在八月初有什么讲究吗?” “那谁知道?”顾飞雪撇嘴:“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份钱都轮不到我们来赚。” 说着,顾飞雪又气恼起来:“妈的,这群畜生,赚钱也不带我。” “顾小姐没有什么可以对外出售的吧?” 顾飞雪瘪瘪嘴:“确实没有。” 所以战争红利,她是吃不到的。 “那为什么不置办一些固定产业呢?”楚天舒问道:“置办一些产业,顾小姐不就可以在这里面分一杯羹了?” “太麻烦了。”顾飞雪撇嘴:“我之前什么都不做的事情,一年都能有一百多万,比得上一座王府一年的收入了。” “所以还是看不上那点小钱。”楚天舒笑笑,笑着,忽然又问道:“去年之前,顾小姐,储君的位置,其实是没有定下来的吧?” 顾飞雪扭头看了楚天舒一眼:“你想死啊?” 她很讨厌这个话题。 谢凝紫在后面拉了拉楚天舒的胳膊,又微微点头。 楚天舒说的,是对的。 “那……”楚天舒想了想,决定把自己的话押后再说出来。 先把技术卖掉,帮着顾飞雪搞出一笔钱来,自己说话才具备足够的说服力。 ——楚天舒已经看出来了,顾飞雪这个小女孩儿,已经完全是一个视钱如命的人了。 虽然她不缺钱,而且就最近的相处来看,似乎也没有什么花销可言,但,她就是爱钱。 就是喜欢挣钱,就是喜欢拿到大把大把的钱。 ------------ 第七十五章 讨价 顾飞雪找了的人未多久便到。 楚天舒在她的示意之下,于冰魄殿前的空地上,拿了器材出来,要宫女们接了一根电线出来,随后穿戴了护具,开始进行演示。 电弧之下,炫目的金属熔渣飞溅。 顾飞雪站得远远的,看到这个,觉得很好。 “这玩意儿可比烟花亮堂多了。”她想了想,问道:“喂,楚天舒,这个东西的颜色,能不能变的?” 楚天舒瞥了她一眼,没有回话,只是将自己手里的活儿干完。 焊接的目标是两块儿巴掌长短的铁片。 铁片薄而短,因此焊接起来,相对而言难度较低,即便是楚天舒复现出来的丐中丐的电弧焊,也足以完成。 焊接过之后,顾飞雪喊来做鉴别的女官拿出她随身携带的几本书,一番查找,摇了摇头:“长公主殿下,这个技术,是国内以前从未有过记载的。” “那就是新技术了?”顾飞雪拍了拍手:“喂,楚天舒,刚才我问你话,为什么不答?” “焊接的时候噪音太大,没听清楚。”楚天舒回答。 “是这样吗?”顾飞雪狐疑:“那我就再问一遍——你那个焊接的时候的火花,能不能变色的啊?” “没试过,不过应该可以吧。” 使用不同的金属并且加以改造,理论上是可以做到的。 而且技术难度不高。 “那你有空就改一改。”顾飞雪笑嘻嘻说道:“这玩意儿可比烟花好看多了,以后可以经常看。” 楚天舒多少有些无语:“好。” “既然已经确定是新技术了,那就走吧。”顾飞雪跳起来拍拍楚天舒的肩膀:“走,去把它卖出去。” 楚天舒脱下护具,想伸手提着器械时候,发现顾飞雪身旁的那些侍女已经帮他把东西都拿完了。 身旁谢凝紫更是小心的察看着楚天舒身上有没有被方才的那些高温熔渣烫伤的痕迹。 “没事的,我没事。”楚天舒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谢凝紫仍不放心:“待会儿就别自己动手了吧,瞧着挺危险的,还是叫宫女去做吧。” “护具齐全的情况下,危险系数很低的。” 一行人坐了车,至于府衙。 顾飞雪很是嚣张地喊了人,还说甚至要雳王亲自前来为她的新技术做鉴定。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先不提区区一个新技术有没有可能入雳王殿下的眼,就说今天这个日子,七月一,元王节。 今天,厉王殿下在宫里开会呢。 他哪有时间来给什么新技术做鉴定? 府衙里的官僚们见到长公主殿下居然敢起这么高的调子,大约也知道,小姑娘肯定是带了什么以前没见过的新技术来卖钱了。 该不是来消遣大家的。 而且这个身份…… 大家于是排定了几个向来脾气好、资格老、没背景的清正的官员来接待。 几个小官战战兢兢地对着顾飞雪行了礼,又引着众人往鉴定室里走。 一面走,一面说着,府衙这边因为是于国朝有重大意义的,所以向来不容许有人拿府衙开涮。 若是献上的技术果真是新技术,他们会公正评判,并且当场厘定、付清。 可如并不是新技术,那么作为搅扰官员正常办公、以及对于鉴定室的使用、对于器材的磨损、对于公视的浪费,所以要罚钱。 顾飞雪听着他们说话,很是不屑。 是不是新技术,她早已经有了谱的,所以这会儿根本不把几个小官放在眼里,只是说道:“好好办你们的事,本公主吃饱了撑的会来消遣你们这群无趣的老茄子。” “假若本宫拿来的不是新技术,不消你们判罚,我自交五十块罚金给你们。” “长公主说笑了。”几个小官赔着笑脸。 “好了,殿下,可以教您手下的人开始展示一下您要献上的新技术了。” 楚天舒拍了拍谢凝紫的手,穿戴好了护具,再一次开始进行焊接。 这玩意儿也没有什么难度,兹啦啦的声音想起来,发光高热的熔渣飞溅,一点点的,两块铁片被焊接成为一块。 几个负责评判的小官看着楚天舒的动作,心里面已经是有了结论了的。 “这确实是个新技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官僚说道:“只是这技术……似乎很费电啊?” “对了,你那个器械,后面连接的罐头,里面装的是什么?燃料吗?” “这个技术能够焊接的铁料的种类有限制吗?” “焊接之后,焊接点的刚性如何?” 几个官僚是很专业的,既然已经判定了是新技术,那么就要仔细探究细节,从而给这项技术一个定位,方便定价。 楚天舒把这些问题一一回答了,官僚们一番商议,给出第一口报价。 “三万一千五百块。” “钱货两讫,拿钱之后,这项技术,与你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并且三年之内,你不准在国朝无政令允许的情况下在任何地方使用、或者向人描述这项技术。” “文字技术也不行。” “一年以内,在国朝认定有必要的情况下,随时可以征辟你回来帮助完善和改进这项技术。” “半年之内,若是国朝发现此项技术非你独创、有权追回这笔购买技术的款项。” 几个老官僚你一言我一语地,递出一张文书的同时,大致就把文书上的内容给讲清楚了。 当然,这些话是对楚天舒说的。 官僚们也不傻,虽然技术是以顾飞雪的名义来售卖,可是他们清楚,这种东西,跟养尊处优的长公主,关系其实不大。 因此,合同,他们也是直截递向楚天舒的。 可是这会儿顾飞雪又不满意了。 她一把夺了合同,扔在离她最近的一个老官僚的脸上:“呸,在那里胡说一些什么?还三万一千五百?” “谁教你的就给这么点钱?” “本宫这个技术这么好,起码也得给四万块,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敢吃我的回扣?” “活腻了是不是?” 几名老官僚闻言都有些无措。 他们哪见过这阵仗? 以往来献技术的,哪有这么嚣张的人? 讨价还价是正常的,可是一下子涨到四万,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加个五百块凑个整还算比较合理。 几人凑到一块儿低语一阵儿,而后报价说道:“禀长公主,我们几人方才商议了一下,也确实觉得三万一千五百块的价格着实是有些埋没了。” “知道就好。”顾飞雪趾高气扬:“给你们一次机会重新报价。” “我们几人都觉得,三万三千块,是比较合理的。” ------------ 第七十六章 计较 顾飞雪皱起眉头。 三万三千块,或许是合理的,但绝对不合长公主的胃口。 她想了一下,倒也没有再继续为难几个头发都已经花白了的老官僚:“也行,那就三万五千块,快去取钱吧。” 几名老官僚对视一眼,都看得到对方眼睛里的为难。 国朝重视新技术,这不假。 楚天舒献上的新技术看起来也确实是很有用的,可以派的上大用场。 但原本给三万多块,都已经是看在顾飞雪长公主的身份的面上给的比较大额度的面子钱了。 再多,其实他们也是没有资格去提。 而且审核那边,只怕也过不去。 顾飞雪把价钱加到三万五千块,说实话就太过分了。 雳王府有钱不假,但府衙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冤大头。 几名老官僚说着要再考虑考虑,便一块儿离开。 楚天舒趁机除掉防护,问道:“看样子加价太狠了。” “嘁。”顾飞雪不以为意:“太狠就太狠呗,最多被否定。” “但是一旦被通过,那可就是一下子多了两千块呢。” “多说一句话就可能多拿两千块,不觉得很划算吗?” 楚天舒想了想:“说的也是,只是有点想不到啊。” “什么想不到?”顾飞雪问道。 “想不到顾小姐花钱这么大手大脚的,居然也会为了多挣钱而花这种心思。” “瞧不起谁呢?”顾飞雪踢了楚天舒一脚。 谢凝紫拽拽楚天舒的袖子,在他耳边低语道:“飞雪赚起钱来,可拼了呢。” 楚天舒点头,见到顾飞雪嘴角已经翘起得意的笑容,觉得时机已到,于是开口说道:“顾小姐。” “有件事情,方才我就想说了。” “顾小姐之前每一年能拿到的钱都有一百多万那么多,是这样吧?” “对啊。”顾飞雪点头。 “从今年开始,恐怕这个钱数,就要大跌了。”楚天舒压低声音:“而且只怕是会越来越低。” “你什么意思?”顾飞雪皱眉。 “我的意思,顾小姐心里应该清楚才对。” “以前顾小姐能拿到很多钱,是因为,储君的位置没有定下来。” “顾小姐之前是很有资格成为储君、成为大云的新皇帝的,对吧?” “给顾小姐送钱,很大概率就是在向未来的皇帝送钱。” “可是现在……” 现在先帝已经死了。 顾飞雪没能成为新皇帝。 继承了皇位的,是她的弟弟。 身份上,虽然她是长公主,可是已经不可能再拥有至高无上的资格。 收入下降,也基本上是可以肯定的。 顾飞雪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 她恶狠狠剜了楚天舒一眼,气鼓鼓的不再说话。 谢凝紫连忙把楚天舒拉到自己身后,对他摇头,示意他别再说话。 楚天舒也没有继续说什么的打算。 只要小姑娘生气就行了。 生气了,有了这么明显的情绪变化,才证明自己的话,她听了。 并且信了。 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会儿功夫是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顾飞雪阴沉着脸,府衙里的官僚们来报告说上面同意了顾飞雪的报价,可以把三万五千块当场交付,她也没有再开心起来。 当然,作为惹了她不开心的代价,原本承诺的拿一部分技术分成,楚天舒肯定也是没能领到的。 三万五千块的金票,顾飞雪全部都揣进了自己的腰包里。 楚天舒很是识趣地没有问心情糟糕的长公主要钱。 只是在回皇宫的时候问了一句:“顾小姐,之前你说要帮我打听的,天京的小工数量……” 顾飞雪瞪了楚天舒一眼,生冷说道:“四千二百零六个。” “四千多?”楚天舒悚然:“这么多吗?” “不止。”顾飞雪撇嘴:“这个数目,只是天京城里的工厂、店铺、饭馆里的小工数量的汇总。” “家庭小作坊、苦窑、一些见不得光的小厂子、妓院里的,都还没算。” 楚天舒深深呼吸:“是这样吗。” 心中千种思绪,楚天舒很快收拾好了心情,笑着说道:“多谢顾小姐了。” 顾飞雪仔细看着楚天舒的眉眼,嘲笑道:“在我们面前你装什么?” “看不惯还非要去了解,真的有病一样。” 楚天舒笑笑,并不解释。 顾飞雪见到楚天舒这般强颜欢笑的样子,反而开心起来:“走啦,凝紫,我们去看人吵架了。” “好。”谢凝紫担忧看着楚天舒,扯着他的手臂:“你也一起去。” “什么?” “去看人吵架。”谢凝紫温柔笑着:“可有意思了。” “你是说……” “初一,不光是诸王要开会呢。” “诸议也要开会。” “那些大臣开会的时候总会吵架。” “而且也经常打起来。” “打架倒没什么好看的,不过这群人吵架是真的挺有意思的。” 楚天舒略微思索,点了点头:“也行,去看个热闹也好。” 当然不光是要看热闹。 还要借机多了解一点信息。 …… “我操你表弟夫。” “污言秽语。” “岑央蛮人。” “你再说!” “你就说这个钱你批不批?” “不可能批!” “年初岑央郡的财政就已经封账,灾情也早已经结束,粮食收购价格已经按提前议好的给到了最高,收购量也已经拉到了不限量,优抚之诚已经给出。” “你现在要朝廷的钱去赈济什么狗屁百姓,是赈济百姓,还是要赈济你三亲六戚?” “你表弟夫,你怀疑老子贪污!” “我可没这么说。” “你分明是看我不起!” “我没这么说。” “你还嘴硬!” “我都说了,我没说。” “那到底是说了,还是没说?” “那谁知道?” “反正我没说我看不起你这种岑央郡出身的蛮子。” “你还敢说!” “你还怀疑我贪污!” “娘的,老子一年两百多块钱的俸禄,一个月舍不得吃一顿肉,两年没有买过新衣服,袜子都破了个洞,你居然怀疑老子贪污!” “看我不打死你!” “拦住他拦住他。” “谁的鞋,谁的鞋……” 还没有走进大殿,喧闹之声便已入耳。 ------------ 第七十七章 阮镜 云朝的这些官员之间吵架,似乎跟菜市口的大爷大妈吵架区别不大。 说到打架,区别就更小。 总是对立的双方各自被一大群人驾着,叫嚣着要打,实际却又打不起来。 楚天舒三人从侧门悄悄进了殿中,远远看着那种中年的官僚们斗嘴互骂,确实是很具备喜感的。 尽管只是斗嘴时候给出的碎片化的信息,可是对于楚天舒而言,却就已经是信息含量十足的话语。 “岑央郡,原来是边地吗?” 谢凝紫点头:“是啊,岑央乃是偏远地区,原本也是一个多族混居的地方,前一二十年里,大云才拿下了这块儿地方。” “如今,这块儿地方,其实连行政区划都没有怎么认真做好的。” “岑央那块地方以前有四个小国,搅合来搅合去的,大云拿下之后,也没有太管理,就循着过去四国的分界,随便做了区划,派了一些官长,但最要也并不是要管理他们,大体上,还是他们本地人自己自治的。” 这么说,楚天舒就明白了。 民族自治区嘛。 划定自治,不统一法界,并给当地居民以超国民待遇,这在政治上,是一种治国特权的实质下放,等于说是,放任当地的本土势力和本土独立团伙的生长。 但是这玩意儿不是只在特殊情况下才会发生的吗? “当地对朝廷的排斥情绪很普遍吗?”楚天舒问道。 谢凝紫摇头:“怎么说呢……我在那边长大的,我反正没见过,也没听说哪一个普通人对国家和朝廷有什么特殊情感的。” “无论是爱还是憎,都没有。” “更多的是无所谓、无感。” “碰到可以免税的年头,大家吃饱了的空挡,拍拍肚皮可能就夸两句。” “碰到被官吏欺负了,也会哭着咒骂朝廷黑暗。” “总的来说……也就那样。” 朝廷如何、国家如何,对于小民而言,是根本无所谓的。 不影响到自己的生活,小民心里不会有什么概念。 他们这边说着话,那边的官僚们又开始骂战。 “粗鄙的岑央人,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明年对岑央的粮食收购价就绝不能再定在二厘四这么高!” “明年也该正正经经,叫岑央的那群蛮子沐浴王化,开始正常缴税。” “先帝与谢司议还是过于仁善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明年要对岑央郡正常进行收税。 岑央郡出身的,方才把鞋子都丢了出去的官开始不愿意了。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绝口不提与人约架的事情了,转而又开始骂街:“操你爹,你要不要脸?” “我岑央郡本来穷困、山多、水多、唯独田地不多,去岁遭了灾,今年连正常生产都未有回复,本地豪强克复、本地百姓艰苦,你们这群尸位素餐的家伙居然还想着加我们的税?你们要点脸吧。” 提了要正常收税的官僚揣着手,笑呵呵看着岑央郡的大胡子跳脚骂人。 “我听闻先帝有意点岑央人阮镜负责今年的对外战事,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有官僚窃窃私语。 那正在骂街的岑央郡的大胡子当即闭了嘴。 “怪不得今日都要消遣我。”阮镜左右环视,又捡起地上的鞋子,穿好之后整理衣服:“原来是有了一些谣言。” 话是这样说,但都到了大家开口试探他的地步,这谣言,当然不只是单纯的谣言。 “这是哪一议?”楚天舒问道。 “这载元殿里议事的,是策议会。” “七议当中,以策议会为最清贵。” “这里的权势,是仅次于诸王之议的。” “当然。”顾飞雪笑着:“这里大家斗殴的次数也是最多的。” “不过今天好像是看不到打架斗殴了。”楚天舒不无遗憾说道。 顾飞雪看了一会儿,见到原本满嘴脏话的阮镜都已经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不再出口成脏,于是便有些失望:“可惜了,还以为今天能看打架呢。” “走了走了。”顾飞雪拉了谢凝紫的手:“走啦,去回去商量商量钱怎么花了。” 楚天舒虽然还有些想继续偷听,不过既然顾飞雪要走,他也没有什么借口和身份继续留下。 谢凝紫似乎看得出楚天舒想继续听,于是悄悄对楚天舒说道:“那个阮镜,我是熟知他的,你有什么想了解的,稍后下议之后,我可以带你去见他,当面问还是比较好的。” 楚天舒惊奇。 转念一想,对于这种惊奇,似乎也应该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谢凝紫这个身份……倒当真是便利的很。 三人离开,顾飞雪掏了卖技术得来的三万多块钱金票出来,数了又数。 三万五千块,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以如今的物价,这三万五千块钱,身强体壮的黑人奴工,能买上一万四千个。 顾飞雪过去,固然是在收入最高的时候,一年可以拿到一百多万。 但那是什么一种情况? 那是建立在,她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大云朝皇帝,并且大家也都知道她爱钱的情况下。 那种条件,她现在,已经不具备了。 所以从今年开始,她自己都隐隐知道,自己会收入骤降。 出个面说两句话,甚至不需要办什么事情就能拿到的三万五千块,还是很香的。 “国朝重视新技术。”顾飞雪一面数钱,一面说话:“所以即便是可能没什么作用的新技术,也可以卖出很好的价钱。” 楚天舒不说话。 他知道,这是顾飞雪在暗示他。 顾飞雪见到楚天舒不接话茬,于是说道:“其实,你如果真的想要做什么的话,多弄出一点技术来卖,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积累起家资本的路子。” 楚天舒笑笑:“顾小姐,其实卖技术拿钱的速度,还是比较慢的。” “还有比这个更快的吗?”顾飞雪来了兴趣。 “有。”楚天舒点头。 这一个字,让顾飞雪眼前一亮:“说说?” 这一会儿,楚天舒确实的为她挣到了钱,所以楚天舒说话,也不再是空话了。 而是变得可信。 “保持垄断,卖货。”楚天舒一字一顿:“就是大云朝现在干的事情。” ------------ 第七十八章 闲谈 说道是大云王朝如今正在做的事情,顾飞雪便不觉得有分毫的夸大其词的成分了。 她作为皇族,是很清楚大云王朝如今具体在做的事情是什么的。 楚天舒对于大云的了解,仅限于这一段时间里,依照云朝国内所见到的情况和所听说的情形构建出来的粗浅了解。 对于大云,他完全不了解的事情还是居多。 比如如今云朝内部、税收的基本情况。 比如如今云朝内部,征兵的主要情形。 比如如今云朝内部,劳动力的主要流向。 比如如今云朝内部,一般百姓最理想的职业。 他也并不了解,云朝对外的具体策略。 而这些,顾飞雪是全部都了解的。 在今年之前,她是作为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而被培养的。 因此,这些东西,虽然对于如今的顾飞雪而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可她是全部都知道的。 “大云对外售卖的东西,在五年以前,是寒英素雪。” “那东西具有很强的成瘾性,在国内算是半黑不白的禁药,法律上禁止给任何女人吃,拿出去外面售卖,也并不光彩。” “但是这东西获利极大。” 顾飞雪说着,又摇摇头:“但终归,卖这东西是上不得台面的。” “外面那些国家,就算是迫于兵锋,不得不买了我们的,可是他们国家内部的主流声音,也还是排斥这玩意儿。” “寒英素雪?”楚天舒咀嚼了一下,大约知道了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顾小姐提起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做什么?” 顾飞雪看着楚天舒:“当然是卖货啦。” “如今我能够以最小的成本搞到的,就只是这玩意儿了。” “可是卖这个玩意儿,总是对顾小姐的名声有损的吧?”楚天舒问道。 顾飞雪撇嘴:“那有什么办法呢?想挣钱总得要付出代价吧?” “就不能卖点别的东西吗?”楚天舒问道:“据我所知,外国最想要买大云的货物,似乎不是这种遭烂的玩意儿啊。” “外国最想买的是我大云的枪械。”顾飞雪撇嘴:“那些国内连个蒸汽机都造不出来的国家,真以为买了我们的枪,就能像我们一样强了?” “师云长技以制云?” 顾飞雪惊讶看一眼楚天舒:“似乎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提法吧……不过没什么用。” “买了枪回去,他们的军队也还是在吃空饷,将领也还是在喝兵血。” “你都不知道,有些国家都要打仗了,士兵连顿饱饭都吃不到。” “就这种见鬼的国家,还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的万邦之尊。” “就这样的国家,你就算卖他们再多的枪械,他们该输还是会输。” “那不是很好吗?”楚天舒问道:“像这种国家,就应该他们想买多少武器,我们就卖多少武器给他们啊。” “对啊,国内生产的多余的那些武器,都是要卖给这种国家的。”顾飞雪点头:“这个买卖确实是比卖技术给雳王赚钱得多。” “那顾小姐为什么不做这个呢?”楚天舒问道。 “拿到订单对于顾小姐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吧?” 顾飞雪摇摇头:“现在再加入进去的话,就太迟了。” “拿订单固然是很简单的。” “但搭建生产线、招工、生产这个过程,都相当的慢。” “而且诸王已经在开会了,八月中军队就要开拔,最迟八月初,订单的生产就要截至。” “现在钻进去,只怕连热汤都喝不到一口。” “而今年……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不会有第二场战争了。” 所以订单也不会再有了。 “国朝打开了国外的市场,难道就只用来卖点武器吗?”楚天舒问道。 “也卖点布匹和铁器。” “但是布匹和铁器、利润率还是太低,最赚钱的,当然还是军火生意。” 楚天舒点头:“其实……顾小姐,有没有想过,能卖的东西,是很多的啊……” “还能卖什么?”顾飞雪问道。 “日常用品。” “尤其是,消耗品。” 顾飞雪怜悯看一眼楚天舒:“你是不是因为我不分你钱,所以脑子给气坏了?” “什么?” “日常用品,消耗品他们在自己国内买自己国产的不比买我们大老远带过去的东西便宜得多吗?” “钥匙降价卖的话,我们就没有什么利润可言了。” 没有利润的话,卖再多,也不如不卖。 楚天舒想想,还是慢慢说道:“假如,有一种日用品,只有我们能够生产呢?” 顾飞雪挑眉:“那也是垄断咯?那也能卖。” 而且因为是垄断,所以赚,是必然的。 假如有什么商品垄断之后还能卖赔了,那必然是说赔了的人在撒谎。 顾飞雪看着楚天舒:“但是很遗憾,如今没有多少这样的商品。” “能够落到我手里的,那就更少了!” 顾飞雪仰着头俯视着楚天舒:“所以问题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你得多弄几个新技术。” “就算是不拿出去卖,那也得要弄出来才行。” 楚天舒点头:“若是……顾小姐,若是我对你说,技术可以拿得到,但我需要一份属于我自己的基业去生产……” 顾飞雪疑惑:“你现在管理的那个陈王府的工厂不行吗?” “那个厂子不是我的。”楚天舒摇头:“里面的人,也不是我选的。” 顾飞雪听到这句话知道了,这是怕技术泄露,又想独吞这块儿蛋糕。 她思考一下,说道:“我倒是可以把那个厂子给你拿下来。” 楚天舒一愣。 他的想法,原本是催促着顾飞雪在外地另外建一个厂子。 没想到,开口就是直截抢别人的吗? 倒真有时代特色。 “对了。”顾飞雪说道:“以你的名义,就算拿下那个厂子,你也守不住。” “所以我的意思呢,是这个厂子,可以留在凝紫的名下。” “厂子挂在她名下,实质上也是可以让你自己完全自理的。” 顾飞雪说着,往狗男女十指相扣的双手处看了一眼。 谢凝紫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 ------------ 第七十九章 规划 对于顾飞雪勾画出来的远景,楚天舒是不怎么相信的。 他并非不相信顾飞雪有能力拿下属于齐应芷的工厂。 他质疑的,是拿下工厂之后的事情。 楚天舒想要一个工厂,主要目的是为了培养一部分属于自己的人手,并且用高附加值的工业化产品去安置那些小工。 ——顾飞雪报说天京城里只有四千二百零六个小工,但实际真如此? 楚天舒保有质疑。 因为统计的时候,王府这样的地方里的“家生子”,皇族庄园里的“小奴工”之类都是完全没有计较的。 大量的人口,被封建地主们羁縻在土地上。 云朝如今的情况,和朝野所有人对于战争的展望,差不多足够叫楚天舒判断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世道。 云朝本身,就不是一个完全进入资本主义的国家。 资本力量正在渴求着以战争扩大自己的力量,以抗衡国内的封建势力。 而云朝之外,更广阔的地域当中,是比云朝的历史进程更加落后的,完全的封建社会。 在这样的历史进程当中,如果只是坐视,又或者罔顾事实,想要完全脱离权贵阶层而下到基层,催熟无产阶级在对抗资产阶级的同时兼顾打倒封建地主,那就太痴人说梦了。 能够做的事情,其实也就是先帮助资产阶级,进行资产阶级革命,推翻封建而已。 即便是这样,也已经是困难重重的。 楚天舒握着谢凝紫的手。 顾飞雪低头看这一双十指相扣的手时候,楚天舒也低下头看着。 信里面想了很多,表现在面上的,只是淡然的笑:“顾小姐说笑了,倘若真能拿下六小姐的厂子,我真要去完全的管理,不知道要得罪多少那厂里面拿钱的人呢。” “那一些人,我去得罪了,只怕是要在走路的时候跌跤跌死的。” 谢凝紫摇摇手,说道:“飞雪既然说是要给你,那就必然是要把厂子洗干净再给你的,她这样财迷,如今你既然有法为她挣钱,她可比你看到的更心疼你。” 顾飞雪鄙夷看着谢凝紫:“傻女人!” 所以谈恋爱的人都蠢。 心里打得算盘生怕别人听不到一样。 楚天舒看着顾飞雪,只是看,不再说话。 谢凝紫开了口,他再说,就不那么合适了。 顾飞雪考虑了一下,说道:“我手里面可用的人其实是很少的。” “如果你觉得那个什么齐若芷的厂子里情况比较复杂的话,那我们也可以另外再天京城郊区拿下一块地来,额外建一个新厂子。” “新厂子里没有那么多的计较,但同时,因为是新厂子,所以人员架构、原材料选取、各种原料供应、后勤的安排都要你自己去选人。” 顾飞雪顿了顿,看向谢凝紫:“这个蠢女人肯定是没有那个能力帮你选的。” “不过她的身份,说实话你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带她出去走两圈。” “不需要多,露个脸,你就能得到很大的助力。” 认识谢凝紫的人并不太多。 但只要关隘上带她出去走一遭,很多单纯依靠规章制度无法突破的障碍,依靠单纯的努力无法跨过的门槛,就都会迎刃而解。 这种助力,很多时候,要比顾飞雪的长公主的身份更有排面。 “顾小姐还是辟地建个新厂吧。”楚天舒考虑了一下:“我心里已经有了方案了,而且产品也可以很快做出来。” “需要考虑的,只是人手而已。” “启动资金我会给你。”顾飞雪想了想,忍不住问道:“但是你觉得,你开厂,真的能挣到钱吗?” 楚天舒看着顾飞雪:“顾小姐,你真的能确定,我们往外国卖日用品,赚不到钱吗?” “真的要能赚到钱,为什么还会卖寒英素雪这种垃圾呢?”顾飞雪不耐烦说道:“国内的纺织厂在生产上,确实是比外面那几个国家强的多的。” “但问题是,那些国家里的人都已经不算人了。” “我们卖给他们相对便宜的纱布、麻布;他们回卖给我们的是各种丝绸,过了关税,本来还能算得上赚钱的。” “但是他们可以完全不把自己国家里的人当人。” “我们怎么能那么干呢?” “更重要的是,我们若是也学他们那么干,那工人就不干活儿了,一缩头钻进田里去当佃农。” “现在国内最缺的就是人手了。” “新开辟的岑央四省,那面的地主买了大量的人手过去。” “这群见了鬼的地主,原本他们种地交税就少,偷税漏税的,攀攀关系、放放高利贷、养养家奴,虽说钱不少挣,但是他们不交税,而且还隐没人口。” “你要敢逼他们,他们就敢造反,虽说并不强,但是遍地都是,烦人的很,以前我父皇就很烦这群扯后腿的,但到现在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我们要是能够工人的话,压垮那些整天窜起来跳下去的国家都没问题。” “但我们不够人的呀。” “而且就算是把那群扯后腿的都打趴下了,田里也还是要留人种地的。” “不然的话大家吃什么?” “我前几天买材料制备杜仲胶的时候,可是听说了,天京城里有人已经制备成功一种矿石肥料了。”楚天舒忽然说道。 顾飞雪皱眉:“那你什么意思?” “田里的粮食,或许可能产量暴增也说不定。” 顾飞雪疑惑:“能增多少?如今没记错的话,一亩地有一百六七十斤的样子。” “如果化肥能投产,增个一倍,应该不成问题。” 顾飞雪满脸的迷惘:“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的。” “那你要……建厂制肥料?”顾飞雪舔舔嘴唇。 “不是。”楚天舒摇头:“我的想法呢,化肥固然是作用很大、前景很大的,但跟我们的要求,还是有很大的出入。” “我们需要去造那种方便垄断,并且附加值高的产品。” “这样,一来,我们可以短时间内回本。” “我们第一次开厂,顾小姐也不像是个有耐心的。” “所以我们就做一些能够快速回本的东西。” “见得到钱,顾小姐的投入能够尽快的获取到回报,之后的行动,顾小姐才会有信心。” 顾飞雪见到楚天舒把话说的如此明白,也不由目光和善起来:“也行,你的想法我觉得是比较稳妥的……不过化肥真的能让粮食增产一倍一上?”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楚天舒说道。 顾飞雪眼神一凛:“你最好别唬我。” “顾小姐,现在还是别打这个东西的主意了,你又不懂技术。” ------------ 第八十章 寸心 顾飞雪显然不是一个能够听得进去劝的人。 长公主殿下虽然对于技术没有什么概念,对于种地的事情,也只是一知半解,但是能够让粮食产量倍增的东西是怎么样的一种神器,她还是有一点认知的。 所以,这种东西若是能够拿捏在手里,利润一定比卖枪支弹药强得多。 最重要的是,枪支弹药之类的,是大家的生意,再赚钱,分成好多份,倒一个人手里,其实也已经没多少钱了。 但这个什么化肥…… 这玩意儿是以前从没有听说过的东西。 运作得好的话,是完全可以只捏在自己手里的。 她稍微一盘算,心里就已经火热。 于是她便什么也顾不上了。 “你把她骗走做什么?”谢凝紫问道。 “你怎么知道是我把她骗走的?”楚天舒问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她是自己有想法才离开的。” “嘁。”谢凝紫白了楚天舒一眼:“她这个小贪财鬼,听到化肥那么有赚头的事情,怎么可能忍得住?” 谢凝紫一面说,一面笑起来,又伸手戳了戳楚天舒的脸:“你不会是唬她吧?” “不是。”楚天舒摇头:“我虽然对大云的庄稼没有什么了解,但如果亩产只有一百六七十斤的话,施点化肥,粮食产量倍增,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 “有点夸张哦。”谢凝紫想了想:“那你觉得……她拿得到吗?” “她拿不拿得到都无所谓。”楚天舒笑笑:“化肥能够成功制出,和工业化制出,是不一样的。” “不能广泛制造,意义不大。” “那你还说不是在骗她?” “反正技术是有了的。”楚天舒笑笑:“你对于大云要进攻的那个国家,了解多少?” “你说那个叫做宋的国家?”谢凝紫想了想:“大云最近这些年……其实没有什么固定的对手的。” “就是说,打过的国家很多?” “对啊。”谢凝紫点头:“听说是把周遭都打了一遍呢。” “最开始的时候,主张打仗的就只有秦师父他们那么几个人而已。” “后来越打没有越穷,而是越富了,所以赞同与外国开战的人也就越发多了。” “像前不久去世的那位崔议主那样公开反对的人,其实都已经很少了。” “对宋的战争……”楚天舒笑了笑:“这个国家的名字起的还挺好……” 听起来就是个像在挨揍的。 “听说宋国一年可是有四季的。”谢凝紫有些向往:“不过宋国是个弱国,特产好像就是绸缎和人口。” “响霜宫里面,我知道有好几个宫女都是宋国出身的人呢。” “特产是绸缎和……人口?” “嗯。”谢凝紫点头:“那个国家的人似乎很习惯把自己国家里的人往外卖。” “连他们的朝廷好像也很愿意支持民众这么做,真不知道他们把人口都卖出去了,自己国内的地由谁去种。” “总归不是皇帝一家人去种。”楚天舒叹气:“这样的朝廷,宋国人自己没有反抗吗?” “好像也有反抗,但是没有成功吧。” 楚天舒若有所思点点头:“大约是农民起义干不过朝廷正规军……” 是个值得记忆的。 之后可以去看一看。 楚天舒心里面想着,又思索起来。 “飞雪给你的新工厂,你打算先做什么呀?”谢凝紫好奇问道。 “打算先做自行车和电风扇。”楚天舒犹豫一下,说道:“我的意思呢,这间工厂只招收小工。” “把这些小工签下来,因为他们的身体还未长成,气力和持久力都要比成年人差一些,所以工资可以稍微低一些。” “然后呢,让这些小工去做相对轻便的工作。” “也就是专司组装工作。” “并且规定他们每天工作时长相对短一些。” 谢凝紫好奇:“工作时长短一些,不就是能干的活也少一些?” “对。”楚天舒点头:“干活慢了也好。” “因为无论是自行车,还是电风扇,目前阶段,打算瞄准的目标客户群体,都是中产朝上的人群。” “这些人对比起一般的工人、农民,购买力要相对高一些。” “但是比起你、顾小姐你们这些人,能够享有的资源量又要少一些。” “因此出行用的机车、天热时候的藏冰、专门扇风解热的丫鬟,他们可能都不具备。” “纵使是不具备,可也不能跟一般的工人、苦力一样。” “所以自行车、电风扇对于他们,是正好可以用的。” “一方面区别于最下层的人。” “另一方面则是满足需求、又要兼顾成本。” “定价上,可以稍微定贵一些。” “相对的,出货其实也不必卖太多。” “制造量上,要人为地控制住。” “这个情况下,用小工,就很合适。” “主要是,能够满足你自己的心情?”谢凝紫莞尔。 楚天舒想了想,点头:“我有这个想法,确实是比较伪善的。” “因为这个世道,目前还是这样的。” “就算我设计好了,可以让小工们少做事,可是繁重的工作总也是会要有人去做的。” “小工们不做,无非就是把这部分工作,迁移到别人身上罢了。” “但无论如何,这是我暂时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谢凝紫笑笑不说话。 楚天舒心里面显然是经过一番计较的。 这种人,下了决定,不好劝说。 她也压根没想过要劝什么。 小工们如何,她并不关心。 其实也没有多少人关心。 楚天舒愿意关心,那是他个人愿意。 有能力关心的话,谁也不会拦着他。 “希望你想做的事情会顺利。”谢凝紫小声呢喃。 说着,她在楚天舒脸上印了一颗唇印。 楚天舒抱着谢凝紫,满脑子想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齐为之。 想做的事情会顺利吗? 楚天舒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这个老头子,他是想杀的。 想杀这个老头子,跟想帮那些小孩子,一样是他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无关利弊。 只是得去做而已。 ------------ 第八十一章 侍卫 宋王府。 因着宋王与先帝的特殊关系,所以在历次的诸王之会当中,占席次数是不少的。 最近这些年,因频繁对外作战,王府之中,能够从对外战争当中获益,因此声势渐壮。 宋王府,与已经沦为小透明的陈王府,是完全不同的。 陈王府的现任陈王,因为年轻时候心气太高,嘴巴比较直,因此得罪人多。 与宋王府,其实交恶。 ——陈王殿下得罪宋王的方式也很特别。 宋王与先帝的关系,因为并非是什么特别隐秘的秘密,所以很多人其实都是知道的。 只是大家不说破。 而陈王殿下,或许是觉得这么做不太对,因此就在某一年过年的时候,在宋王殿下为宋王世子在宗庙登记名姓时候指出宋王未婚而诞的长子,充其量只是野嗣,连嫡子都不能算,更不应当享有继承权。 因为提出质疑的人是一位王爷,所以这个事情在当时是比较轰动的。 结果却比较模糊,因为一直拖着,宗庙方面不方便给出判决,策议会里,谏先帝、谏宋王的都有。 但往往得不到什么结果。 大家都想冷处理。 过了两年,那位野嗣,终究还是悄悄地成为了宋王世子。 但陈王与宋王的仇,是结下了的。 在此基础上,宋王对于陈王入诸王之议,始终持反对态度。 不仅如此。 很多次,宋王甚至拼着自己不入议,而把席位让出去,也要阻止陈王入议。 名额就那么点,王爷们多,所以没有人会不乐意于见到宋王帮大家排除掉一个敌人。 这两年陈王谋求入议,做的最大的工作,就是与宋王的和解。 为此,陈王殿下帮着宋王府里的几个孩子都定了亲事。 ——宋王殿下生有一儿二女,连带着宋王殿下的弟弟的孩子,一共五个孩子,陈王殿下都花了大价钱,帮他们订婚。 订婚只是订婚。 是可以悔掉的。 尤其是这些年,随着秦辅政的地位水涨船高,天京城里出现了一股子沙中选金的风潮。 相比家族定下了亲事、盲婚哑嫁,贵女们其实更倾向于像投资一样,自己选定一个人,让他如同锥立囊中,锋芒渐渐显露,成就一番佳话。 因此,陈王帮着宋王府的孩子们选定了的亲事,到如今,已经被否掉两门了。 如今比较吸引人注意的,是陈王府的六小姐齐应芷与宋王府的世子之间的婚事。 这门婚事定在七年以前。 所以引人注意,主要原因还是齐应芷。 她很漂亮。 这没有什么。 天底下漂亮的女人多了,单纯的漂亮,可能会让人小范围的出点名,没有资源加注,也就那样。 齐应芷的特殊之处在于,她跟秦辅政的独子,有一点小暧昧。 那位名叫秦奕的秦少爷,痴迷这个女人,已经到了非她不娶的地步。 这是很多人都清楚的。 因为这个,大家都觉得,齐应芷与宋王府里那位名为顾长清的宋王世子的婚事,是不太有可能了的。 但宋王府始终没有表态。 陈王府这边,也不敢主动提出悔婚的事情。 于是一切都僵住了。 “秦师父一直说,他不会插手大傻子的事情。”谢凝紫低声说道:“对了,秦师父之前还想着让我嫁给大傻子。” “秦少爷什么时候多了个‘大傻子’的名号?” “不知道。”谢凝紫摇头:“这是飞雪起的,我只是顺着她叫而已。” “所以,我想要为陈王殿下分忧的话,帮他解决掉跟宋王府之间的事情,是最好的切入点?” “你如果真的……”谢凝紫想了想,说道:“你若是真的想帮陈王殿下的话,恐怕就是这样了。” “因为陈王殿下如今最想做的,就是重新入议。” “陈王府如今衰落,他急需要入议一次,挣到足够的利好。” “但是宋王殿下一直跟他不对付,他想要入议,是很困难的。” “如果有秦辅政帮忙,他入议的事情,是不是就有把握了?” 谢凝紫摇头:“秦师父是管不了诸王之议的事情的。” “至少没法儿直截插手。” “另外呢……秦师父也一直说,他不管大傻子的事情。” “我听说大傻子的那个官职,都是他自己考出来的。” “科举考试?” “鲤跃试。”谢凝紫有些向往:“是大云朝最高的考试,应该也是世间参考人数最多的一个考试。” “素来说,一考定终身,便是那个了。” “考中了就能做官?” “考中了就有做官的资格,至于能不能做官,还会有后续选拔。” “一般鲤跃试之后,正常流程要走多久?” “一年左右吧。” “秦少爷走完了这个流程?” “对啊。”谢凝紫很肯定地点头:“那天秦师父还很高兴地给我们放了假呢。” “那……”楚天舒想了想:“秦辅政那么高兴,是因为秦少爷做了官,还是他有了通过考核,有了做官的水准?” “应该都有吧。”谢凝紫说道:“大傻子那个官不是什么特别有前途的。” “秦师父一直说,大傻子没有什么能耐,这辈子最多能做到侍议。” “那你觉得,秦辅政是真的不会插手秦少爷的婚事吗?” “应该是吧。”谢凝紫有些犹豫:“大傻子那么上心这件事情,若是秦师父想要帮他的话,他早就已经成事了。” “那就当他不会管自己的儿子好了。”楚天舒思考了一会儿,拍拍谢凝紫的脑袋:“好了,我得回去了。” “你回去那么早干嘛?” “我去见见秦少爷,看看能不能帮他。” 谢凝紫想了想,有些不舍。 她踢着楚天舒的鞋子,轻轻甩着胳膊,说道:“要不你带我一起去吧?” “我跟大傻子还蛮熟的,跟宋王殿下,也有点交情,说不定能帮帮你呢?” 楚天舒想了想,点头:“那行吧,就是……宫里面允你跑那么远吗?” “没问题的。”谢凝紫笑笑:“我们俩其实都还挺自由的。” “说起来,我似乎都没见过你们的侍卫啊。”楚天舒左右环顾,说道:“你们这样身份尊贵的人,随身不是应该都有侍卫吗?” “有啊。”谢凝紫点头:“地位高一点的人都有。” “那你们的侍卫……对了,秦少爷似乎也没有什么侍卫。” “在天京,基本上没有人带侍卫啦。”谢凝紫笑起来,脸上笑出一个甜美的梨涡:“天京那么安全,不会有什么危险。” “而且,你也别小看我哦。” 她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后腰,取出一把精致小巧的手枪。 “这玩意儿可比侍卫好用得多了。” 楚天舒一愣。 “手枪啊。” “对。”谢凝紫肯定地点头:“带侍卫是很麻烦的,没有什么人喜欢,侍卫一般会在二十步以外,五十步以内。” “这个距离,听到枪声几秒钟之内就能赶到。” “我所熟悉的,飞雪也好、皇帝陛下也好、秦师父也好、宋王殿下、魏王殿下他们也好,都是这样的配置。” 楚天舒笑着:“确实是很明智也很方便的做法。” 希望诸王的选择是一样的。 ------------ 第八十二章 和阳 谢凝紫是知道秦奕的家的。 不过楚天舒记得,之前秦奕托自己向齐应芷带了一封请帖。 那请帖的日期就是今天。 而地点,则在天人楼。 “去天人楼吧。”楚天舒说道:“之前秦少爷向陈王府的那位六小姐递了请帖。” “他这会儿,可能在天人楼。” “行,都听你的。”谢凝紫点头。 她无所谓去哪儿,也不在意是否能见到秦奕。 天人楼距离皇宫有点远,步行过去是很慢的。 但是除了步行之外,可以采用的交通方式,不多。 楚天舒现在所能够采用的交通方式,更少。 鉴于天气太热,楚天舒在路上买了把伞,由他撑着,两人缩在伞底下,朝着天人楼走。 “大云的天气这么热,往后可怎么出门啊?”楚天舒看着街道上没精打采的路人,不由问道。 “不出门呗。”谢凝紫笑笑,为楚天舒擦了汗:“明知道天热为什么还要出门呢?” “不出门怎么干活儿?”楚天舒叹气:“老百姓总要吃饭的吧?” “那谁知道?”谢凝紫左右看看:“岑央郡的话,是白天休息,晚上干活儿的。” 这个答案叫楚天舒愣了好一阵子:“那天京呢?” “不知道,应该也差不太多吧?”谢凝紫问道:“怎么了吗?” “我可能……有些轻率了。”楚天舒想着自己叫厂里的工人轮班工作的事情,皱起眉头来:“后面应该还需要做出一些适配性的调整。” 一拍脑袋就把办法搬了出来,确实是比较欠考虑。 不过还有完善的空间。 而且轮班制,最重要的目的也不是这个,而是给工人以思考的时间。 把人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只是第一步而已。 而且大云也并非是自己的终点。 “做了什么了吗?”谢凝紫问道。 “做了一些事情,如果天京城也有夏天里叫工人做夜班的习惯的话,那倒是我了解太少,做错了。” “做多错多嘛。”谢凝紫不在意这个:“如果太难的话,可以做点别的。” “世界上挣钱的事情不止一件,实在不行的话,可以去读点书,考个试去做官嘛。” “这样么?”楚天舒咧嘴:“慢慢来。” 两人说话之间,天人楼到了。 秦奕焦急站在天人楼下张望。 “秦少爷在等六小姐吗?”楚天舒走过去问道。 秦奕见到楚天舒,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你们六小姐呢?人来了没?” “我是想告诉你的,六小姐说她不来,请帖都退给我了。” “什么?”秦奕如遭雷亟:“她当真不肯来?” “应该是这样的。”楚天舒点头。 “那……那怎么办?” “秦少爷请了什么人在楼里吗?” “我妈在楼里呢!”秦奕一时无措:“我都跟我妈说好了要让她见一见应芷的……” “秦少爷都没想过自己可能请不到六小姐吗?”楚天舒问道。 “这……我哪能……” “应该不是你主动想请公主殿下见那个女孩儿的吧?”谢凝紫笑着:“和阳公主那么有主见的人,我觉得应该是她想见那个女孩儿居多。” “是这样没错……可是我也答应了我妈……现在……” “若是真的见不到六小姐……秦少爷,要不要我再去找一找六小姐?” “这……”秦奕是很想让楚天舒去找的。 谢凝紫摇摇头:“还是别去找了吧,我觉得那女孩儿都已经明确拒掉了帖子了,这会儿应该也不会再改变主意了。” “那……那我妈……”秦奕这一时,是完全没有脑子的。 “这样吧,我去见见和阳殿下。”谢凝紫拉着楚天舒的手:“正好你想办厂子,和阳殿下在这方面也是很有经验的。” “行。”秦奕深深呼吸,很是艰难地平复了心情:“那你帮我去哄哄我妈,这一次……我谢谢你了。” “你欠我们一个人情哦。”谢凝紫笑嘻嘻,拉着楚天舒就上楼。 天人楼,五层,是单独的一个大房间。 自五层窗台处,可以看得到楼下景色。 如今,那位气态雍容、颇具传奇性的和阳公主,便是凭窗坐在躺椅上,一面捻着葡萄,一面看着窗外的景象。 “谢丫头啊。”和阳公主没有回头:“小奕儿中意的那个女孩儿不愿来了吧?” “对呢。”谢凝紫大大方方地朝着和阳公主施礼:“殿下,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呢。” “小丫头。”和阳公主转过身来,目光在楚天舒身上停了一下,说道:“你这丫头,居然也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吗?” “是到了。”谢凝紫笑嘻嘻走过去,坐在和阳公主的腿上:“伯母打算给我多少嫁妆?” “没见过这样的。”和阳公主用手指顶着谢凝紫的额头:“你这个丫头。” “殿下!” “说起来,多日不见,听说你跟飞雪最近在搞什么新技术了?” “已经卖给雳王殿下了。” “是你的技术?”和阳公主将目光转向楚天舒:“年轻人,新技术是什么方向的?” “焊接方面的,技术并不成熟,投产的可能性不大,门槛也高。” “这样么?”和阳公主了然:“之后打算考试做官,还是经商?” “我的想法,是开个厂子。” “选好要做什么了?” “电风扇。”楚天舒谨慎回答:“也可能做点自行车。” “电风扇……”和阳公主想了想:“用飞雪的钱?” “应该是的。” “听起来,是用电力的扇子?” “用电机带起扇叶旋转供风,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任何技术说起来都是简单的。 和阳公主点了点头:“不管有没有技术含量,既然是个没有人玩过的新鲜玩意儿,就会是有市场的。” “但是你觉得,能挣到钱吗?” “应该是可以的。” “那你要把东西卖给谁?” “中产。” “就是那种手里头有些钱,但是又够不上冰窖、藏冰、人力供风,又想享受些清凉的。” “看得准。”和阳公主点点头:“是个有前景的。” “但只是这样还不够。” “既然你说没有技术含量,那也就是说,到底是有可能被仿制的。” “对。”楚天舒点头:“殿下的意思是?” “那就做没法儿被仿制的生意吧。” “不是要打仗了吗?” “把东西顺带着往国外卖一卖。” “要打的是宋国。” “那边基本上没有工厂,没能力仿制。” ------------ 第八十二章 夜送信 (上) 和阳公主所说的,大体是对的。 这也跟楚天舒的计划有相通之处:“那就要看之后的战争了。” “若是大云能赢的话,我就可以去看一看那边的具体情况,定出一个价格来。” 和阳看着楚天舒,很有一些满意:“愿意去那穷乡僻壤看一看具体情况,倒也是个踏实的。” 谢凝紫笑起来:“我的眼光不错吧?” “很好。”和阳公主点头:“那个女孩儿不来了,今日就由你们陪我在这儿吃一顿午饭吧。” 谢凝紫点头:“好啊,不过元王节,和阳殿下不跟秦师父一块儿过吗?” “他呀。”和阳公主摇摇头:“今日正要与几位王爷论事呢,只怕不到半夜是回不来的,我也老了,没有精力像年轻时候那样等他了。” “哪有,完全看不出老态,一眼望过去只会觉得你是我姐姐一般的人。”谢凝紫笑嘻嘻说着。 “小丫头。”和阳公主跟着开心起来:“我瞧你也不是太想跟我这老太婆一块儿吃……这样吧,你就跟你的这个……” “楚天舒。”谢凝紫立刻回答:“他叫做楚天舒。” “楚天舒。”和阳公主想了想:“没听过的名字,料想出身不高……这样吧,你们帮我去送一封信。” “顺带着,就不必回来陪我了。” “今日是个大节,你们两人如今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刻,我也就不搅扰你们独处了,送完信,过两日再来我这里,我有礼物要送给你们。” “好!”谢凝紫点头。 她的确是不太愿意有人打扰她跟楚天舒的独处的。 “信是送给谁的?”谢凝紫问道。 “送到那个女孩儿的家里。” “她是……陈王府的吧?真的是很久都没听到过这个门第了。” “陈王府没落了嘛。”谢凝紫回答。 “是啊,陈王府……那位陈王,不是个好相处的,府里头没落,大半,也是因为他那个性格吧。” 往陈王府送信,楚天舒是愿意的。 尤其是,以和阳公主的身份而言,她多半是要把信送到陈王手里。 和阳公主说着话,便叫了下人,扯来了一张白纸,也不往上面写什么东西,只是用信封封了,递给谢凝紫。 “不写点什么东西吗?”谢凝紫好奇问道。 “没有必要。”和阳公主摇头:“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跟堂堂的一位王爷,有什么可说的呢?” 信,就是一个态度。 说什么反而不重要。 以和阳公主的身份,她也不方便跟陈王说些什么。 只是应该要送出一封信。 信到了,一个妇人、一位母亲的态度,也就表达到了。 至于陈王愿意如何想、又该会是如何做,那就不是她所能够左右的了。 楚天舒目光定定看着谢凝紫手里的信。 谢凝紫又跟和阳公主说了两句话,两个女人挤在一起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不多时,谢凝紫将信往楚天舒身上一塞,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 “走啦走啦。” “猴急。”和阳公主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忽而有些疑惑。 怎么感觉,有点奇怪呢? 但这种感觉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 和阳公主没有多想。 楚天舒两人一起离开了天人楼,也只是在附近闲逛。 尽管并没有什么正经事,可少女心思,这种时候,总是不喜欢被人打搅。 楚天舒牵着她的手,两人慢慢穿行于街道。 天京的街道,并没有因为今天天热而变得萧条。 反而,因为今日是元王节,所以街道上跑了不少的小孩子,小商小贩们也抓紧了今天,售卖着元王节专用的花灯。 “天京这边,元王节有什么特殊的风俗吗?”楚天舒问道。 “不知道。”谢凝紫摇头:“在我们岑央的话,元王节是需要吃西瓜、摇树婆、送花灯的。” “天京这里,好似没有摇树婆的习惯、西瓜好像也比岑央贵很多,这一路上我都没见到多少人吃西瓜呢。” “是没见到多少人吃。”楚天舒叹气:“大约产量不高,又或者,没到时候吧。” 云朝一年三季十八个月,风俗上,的确是与楚天舒前世有所不同。 而且历史进程的问题,他所见到的,确乎是,大多数人都并不快活。 世上只能有少数人享有着尊崇、快活。 “那便是什么地界?”走着,楚天舒见到了与陈王府附近一样的路面,有些惊奇。 天京很少有这么好的路面的。 “那面是宋王府了。”谢凝紫张望一下,随后分辨出来,于是又说道:“你要不要去见见宋王殿下?” “见宋王?”楚天舒问道:“她不是在开会?” “没有呀。”谢凝紫摇头:“宋王殿下为了不让陈王殿下入议,这两届都没有入议,而是把名额让了出去呢。” “这样么?” 仇怨真的是够大的。 “对啊。”谢凝紫点头:“如果是我的话,遇到了那样的人,恐怕也不可能大度到哪里去呢。” “按我们岑央的习惯,总是要跟这种仇敌不共戴天的。” 楚天舒捏了捏她的小手,说道:“你带了枪的,如果遇到这种仇人,掏枪一枪射杀了他不就结了?” “是呢。”谢凝紫点头:“走吧,今天这个日子,是应该吃西瓜、送花灯的。” “今天,就不去见宋王殿下了。” “今天是我们两个人一块过。” “也好。”楚天舒点头,又说道:“但是到下午……我得去把和阳公主的信送过去。” “为什么啊?”谢凝紫有些不高兴:“那个陈王,叫他迟一点知道,又能怎么样啊?” “和阳公主给的日期可就只有今天一天。”楚天舒拍拍谢凝紫的脑袋,安抚道:“陈王殿下多少是对我有一些恩情在的。” “所以我觉得,总是要让陈王殿下知道。” “可是你都已经不是陈王府的人了。”谢凝紫瘪瘪嘴:“没有必要那么为他们着想啊。” “那不然的话这样吧。”楚天舒想了想:“那就晚一点去送。” “但是我得赶在今天晚上凌晨之前,让陈王殿下拿到这封信。” “那好吧。”谢凝紫点头:“陈王这种坏蛋……” 谢凝紫也是有自己的情感倾向的。 对于陈王这种坏别人事的人,她有着朴素的厌恶。 ------------ 第八十三章 夜送信 (中) 楚天舒安抚过了谢凝紫,便带着她去买了一只西瓜吃,又带她去了赤阳钢铁厂里。 工人们今日因着是元王节,有了一天的假期,但大多的工人并没有离厂。 反而,因为工厂里免费供给有一日三餐,所以大多的工人都积在这里休息。 平日里,大家是没有休憩的时间和空间的。 今日见到他们,谢凝紫倒也没有多嫌弃,只是好奇:“这些人,都是你这个厂里的工人吗?” “对。”楚天舒点头:“他们就是之前帮了我的。” “连滑板、轮滑鞋,他们也都帮我许多。” “那……不如请他们一道吃个西瓜?”谢凝紫想了想:“反正我看西瓜也不是很贵的样子。” “厂里头一共六百六十七人工人,要请他们吃西瓜的话,少说要买二百二十三个西瓜。”楚天舒半开玩笑:“不过我们方才买了的一只西瓜,也就是三分九厘钱。” “按四分钱,二百多个西瓜,也才八块多钱而已。”谢凝紫点头:“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啊。”楚天舒点头,很有一些开心:“不如这样,既然是要请大家吃西瓜,不如顺带着买点别的,大家说说话,庆祝一下?” “买什么?”谢凝紫问道。 “买点啤酒吧。”楚天舒笑笑,解释道:“工人们因着要工作、做工,工作强度比较高,平素身体是比较疲累的。” “因着这个,大家平时都喜欢喝点酒,解解乏。” “啤酒呢,因为味道着实的还不错,并且因为价格低廉,所以贫穷的工人是比较喜欢的。” “这玩意儿,是我们,也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娱乐性的消耗品。” “这样吗?”谢凝紫有些怯怯看着楚天舒:“你也如他们一样疲累吗?” “我也是工人,之前在陈王府里做奴才,比他们,没有多大差别的。” “那……”谢凝紫目光婉转:“因为你吃了苦,所以才想要帮他们,给他们一些好日子过?” “有这个因素吧。”楚天舒不否认,不承认。 “那就去买呗。”谢凝紫笑笑:“你喜欢就好。” “你愿意赞同,当然才是最好的。”楚天舒笑笑,轻拧了一下她的脸。 楚天舒点了几名工人跟随自己一块儿,先是去了他们经常去的酒馆里,要了二百多斤啤酒。 这么点子啤酒,分给六百多人喝,显然是不够的。 不过没关系,楚天舒需要的就是不停的进进出出。 他叫了工人们把啤酒带回去,又在酒馆里高声说道:“今儿咱们厂里面的人一块儿高兴高兴,你们先把啤酒搬回去,我去看一下西瓜,今天呐,一定叫大伙儿都吃上西瓜!” “楚工大方!” 工人们高高兴兴,扛了啤酒桶回去。 酒馆里的伙计们由此,也都记住了楚天舒这么个人。 虽然者,但这还不够。 元王节是一个夜晚型的节日。 花灯、灯谜、小情侣钻小树林,都是要在夜幕降临之后的。 而在元王节里,最热闹的,便是训诂街一带。 这里达官贵人不多,但富户不少,没那么多规矩的同时,女人、小孩儿都多。 女人一多,男人也便多起来,历来有些人贩子过来,因此晚上也会有大把的警备,并且本地的男人们也会自发的形成巡逻队。 在这个时候,即是安全,也有些别样的情趣。 这一切,是谢凝紫为了晚上与楚天舒一块儿去玩而告知楚天舒的。 楚天舒不反对去玩。 但在去玩之前,还有几件事情要做。 他去了之前与谢凝紫一块儿逛时候看到的宋王府附近,并且从那边找了几家水果店,反复对比其中售卖的西瓜的价格。 一路走,一路问,问到陈王府。 两座王府距离并不近。 中间是大道,无论如何走,大约都是可以走得通的。 楚天舒最后反复对比,说了要很多的西瓜,反复讲价,这才最后选定了一家水果店,买定了西瓜。 等他回到厂里时候,谢凝紫已经与工人们闲聊起来。 说的都是楚天舒。 她似乎很想了解楚天舒的事情。 不过工人们对于楚天舒,也并非多么熟悉。 只是大家知道楚天舒是对大家好的,因此着,对于楚天舒,也是维护居多,说他心地好,又有能力。 总之是拣着好话说。 谢凝紫听着他们吹牛乱夸,心里面虽然清楚很多内容是有水分的,但仍然忍不住高兴起来。 她一高兴,工人们便有了酒水喝。 大家喝了酒,有些人酒量浅的,喝了点啤酒都觉得飘飘然,于是便开始唱歌。 也就是不少人开始唱歌的当口,楚天舒买了西瓜回来。 “喝点啤酒试试?”楚天舒倒了一杯啤酒,自己尝了一口,始终觉得差点意思。 差什么呢? 大约是差点冰度。 谢凝紫见到楚天舒拿自己喝过了的啤酒递过来,心里又气又羞,拗不过便喝了一口:“味道好怪。” “怪吗?”楚天舒笑笑:“啤酒的味道,在各种酒类里面,应该算是比较好的了。” 他说着,自己又喝了一口:“果然啤酒还是应该有点冰,喝着才舒服啊。” 比起前世记忆中,在街边的大排档,吃着烧烤喝着冰啤酒,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们磋商着理论与实践,如今的啤酒,确实差点意思。 不过回不去了的,楚天舒也不会太过留恋。 喝了没几杯,工人们开始分西瓜时候,啤酒便已经喝尽。 楚天舒于是主动亲了谢凝紫一下,又张罗着出去买啤酒。 啤酒沁润之下,谢凝紫整个人似乎都有些迷糊,被楚天舒亲了,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脸一样的红,整个人懵坐在原地,身子微晃,脑袋也如啄米的小鸡子一样,一磕一磕,似乎下一刻就会倒下。 楚天舒去买了啤酒回来,时间已经流转到了下午五点半。 大云朝夏日里落日在七点钟。 楚天舒买了啤酒回来,又招呼工人们喝酒。 工人们很是高兴,载歌载舞。 毕竟,他们是很少能够如今日一般敞开了喝酒的。 越是喝着酒,众人越是开心起来,不再收到拘束。 于是提前点亮了电灯,大家在灯光之下,开始唱歌跳舞。 七十多名小工之中,有十几个女孩儿,是约略懂得一些舞蹈的,伴着歌声,一个个走出来给大家当伴舞。 一时酣畅。 ------------ 第八十四章 夜送信 (下) 工人们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经开始有些醉意。 原本很精神地计划好了今晚要去玩什么的谢凝紫这会儿也如一尾懒鱼,软绵绵懒洋洋地缩在楚天舒怀里,虽然嘴里始终说自己没有醉,可是鼻子上冒了鼻涕泡泡,眼睛虽然还睁着,但没有焦点,微微地眯着,想也知道看不清楚多少东西了。 大约是已经醉了的。 只是还没睡着。 楚天舒抱着谢凝紫,慢慢与工人们喝酒,说笑。 到夜幕降临之后的八点半钟,啤酒又一次地喝完了。 楚天舒将谢凝紫放在自己在厂里的休息室里,锁上了门,又去买啤酒。 之前买啤酒的小酒馆里,酒童都因元王节而请了假,跑出去与女友玩耍。 剩下一个年迈的掌柜,见到楚天舒,又是说笑:“楚工,又来要酒?” “是的,还是老样子,先拿六桶吧,我带了人的。” “楚工今日当真破费了。”掌柜笑着,收了楚天舒的钱,又懒洋洋趴在柜台上眯起眼睛:“今日喝得可还好?” “自然是好的了。”楚天舒笑笑:“说起来,我总觉得,啤酒可以冰一下,你们这儿有深一些得老井吗?” “楚工既然如此说……这样吧,我去打一些啤酒来,给你放老井里头冰上,楚工过上……过一个时辰吧,过一个时辰,若还没有吃醉酒的话,便找我来取酒。” “过一个时辰,也差不多该打烊了,把酒给了你,我就关门休息。” “一个时辰。”楚天舒笑笑:“老哥说话还挺文气。” “老云人了,不好改,而且就这么个说法,楚工知道是两个小时就行了。”老掌柜说笑间,又说道:“今日托楚工的福气,卖了小一个月的酒水,冰的那点酒,就权当是我老头儿送你的了。” “好。”楚天舒呵呵笑着:“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晚一些就过来取酒。” 说笑间,又扛起一桶酒,与工人们摇摇晃晃,就把酒带了回去。 又喝了一会儿,楚天舒做出醉了的姿态,又去了休息室,抱了谢凝紫出门。 摇摇晃晃地,谢凝紫也一直没有什么反应。 出门时候路上也没什么人,黑灯瞎火的,很有一些难走。 出了门没多会儿,楚天舒找了一家比较上档次的客栈,抱着谢凝紫走了进去。 迷迷糊糊间开了一间房。 天气热,又去问了有没有冰。 反复了两三次,楚天舒回到房间里坐好了,摸摸谢凝紫的脸。 脸有些烫。 这会儿谢凝紫已经熟睡,鼻息憨熟,摸了脸没有反应,摸摸腰,也没有。 楚天舒推了她几下,仍旧没有反应,只是睡。 长舒一口气。 楚天舒褪去了眼里的微醺,拿了信,离开房间。 离开之后,一路往陈王府里走。 进了门便去陈王处打问。 陈王的老仆说了陈王殿下已经睡下。 元王节虽然是个大节,可是与陈王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上了年纪的人,精神不济,往往夜里睡得早一些。 楚天舒说了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并且是事关秦辅政的,老仆知道事情大约非常重要,于是报了陈王起身来。 楚天舒见到陈王,也并不废话,只将空白的信递了上去:“王爷,这是秦辅政的妇人,和阳公主托我转交的信。” “和阳公主的信?”陈王被搅了清梦,本来有些生气,但一听到和阳公主的名号,顿时仅剩的睡意和心里头的怒气就都消散。 他悚然清醒,接过了信打开一看,却见到信是空白。 于是将目光转向楚天舒。 楚天舒笑笑:“信本来就是白书,不便有什么话说。” “只是和阳公主,是因秦少爷的事情而给了王爷递来书信的。” 陈王目光一凝:“是因为这件事情。” “是的。”楚天舒想了想,咬咬牙说道:“王爷,虽然有些僭越,但是王爷毕竟对我有恩,有件事情,我寻思,还是应该告诉王爷。” “什么事?”齐为之问道。 楚天舒舔了舔嘴唇,低头说道:“王爷,递过来信的时候,我是与谢小姐在一块儿的。” “和阳公主说,今日是个好日子。” “元王节。” “是个大节。” 一句话,令得齐为之忍不住深深呼吸。 “是这样么?” “是的。” “是个大节啊。”齐为之深深呼吸:“楚恪。” “王爷。” “你如今与谢小姐一起了,是么?” “是的。” “这封信……” “谢小姐是不太喜欢王爷的处事的,所以我把她灌醉了。” “此时是偷摸跑了出来的,待会儿还要回去。” “是这样么?”齐为之呵呵一笑:“是了,别搅扰了你的好事……今日是个大节。” “是个好日子。” “不能搅扰年轻人的好事啊……”齐为之说着,叫了下人,给了楚天舒一百块钱金票:“你去吧。” “谢王爷。”楚天舒接过了钱,转身离开。 …… 客栈里,熟睡了的谢凝紫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脸。 脸很烫。 喝了一口水。 水很凉。 摸摸腰间。 原本放着手枪的位置,空空如也。 她思考了一下,眼底清明。 …… 元王节是个好日子。 有些事情,不好耽搁。 齐为之在送走了楚天舒之后,立刻起了身,换了袍服,原想着点几名护卫陪侍,想了想,摸摸那封空白的书信,就又停下来。 好久,老人家提了灯笼出门。 陈王府到宋王府之间的路上,楚天舒藏在黑暗当中,细数着自己的呼吸。 一点一点。 呼吸很轻。 心跳很重。 比心跳更重的,是耳畔的脚步声。 一个人过去,另一个人过去。 而后归于寂静。 楚天舒默默等候。 脚步声又响起。 楚天舒看准了,那人提着灯,身形高大。 深深呼吸。 楚天舒捏了嗓子:“陈王殿下。” 身影一顿,朝着楚天舒看过来。 十步之内,没有第二人。 楚天舒走了出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陈王殿下。”楚天舒靠近了。 齐为之将灯光打在楚天舒身上:“你是?” “砰!” 手枪声音响起。 果然是你! 等你许久了! 枪声之后,没有脚步声,没有人声。 看来齐为之的确没有带侍卫。 楚天舒于是又开了一枪。 “陈王殿下。” “再见。” 楚天舒谨慎地补了枪,转身离开,心里火一般的烫。 “杀你的理由,很简单。” “王爷。” “我不能给人下跪的。” “我是个孤儿,从来也不跪任何人。” “过去如此,未来也如此。” “我是个孤儿,被人家养大的。” “人命贱如野草。” “饿死了冻死了,也就死了。” “但是有人关切。” “有人愿意把我当成是太阳。” “说我是希望。” “那些人说他们见过那个老头子。” “老头子说他们是希望、是太阳。” “那些人便把话转送给了我。” “我于是是太阳了。” “我得继承他们,跟那个老头子,他们所有人的任务,完成一份天底下最伟大的事业。” “你们这些出身高贵的人身上背了一家一姓的希望。” “我不比你们差。” “我肩膀上扛着的。” “是老头子、是那些人的毕生心血和全部希望。” “我得做太阳。” “做不成太阳,我也得做一盏炬火,得站着。” “我不能跪。” “我得像他们希望的那样,站着,当个人,活下去。” “跪了的,我一定得拿回来。” “陈王,你是,第一个!” 楚天舒深深呼吸,走入黑暗。 ------------ 第八十五章 真 一夜无事。 早晨起来时候,楚天舒发现谢凝紫看自己的眼神很怪。 “怎么了?我脸上有花?” “你……”谢凝紫很是无奈:“当真是什么都不做啊。” “趁人之危的事情……你又没有同意,我们之间……似乎也不需要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吧?” “嘁。”谢凝紫摇头:“其实,想一想,你似乎从来没有主动过。” “什么?”楚天舒一愣。 “男孩子如果真的对女孩子有心的话。” 她很认真地说:“不管是对于女孩子背后的权势有心,还是对于女孩子好看的身体有想法,总归会是主动的。” “越是喜欢,越是主动。” “我没有……” “一点也没有。”谢凝紫摇头:“或者是我感觉错了,但我真的,觉察不到你哪怕一丁点的主动。” “是吗……”楚天舒嘴唇动了动。 “我是希望我们能一起的。”谢凝紫想了想,似乎很认真,身上散发出一种楚天舒此前从未在这个应声虫一样没有什么主见的女孩子身上见到过的东西。 “我其实无所谓你喜欢不喜欢我。”谢凝紫眉眼之间,凝着一层耀目的星屑:“甚至不如说,你越是不喜欢我,我越是高兴。” “因为无论如何,想跟你一起,是我个人的选择。” “你眼光高、能力强、心志坚定。” “这很好。” “你越是优秀,越是证明我的眼光没有错。” 楚天舒正视谢凝紫。 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去仔细了解过这个女孩儿。 这一刻的谢凝紫,竟然能如此陌生? “我不在乎你爱不爱我。” “我要的,只是得到你。”谢凝紫笑起来,笑得很痴:“长得好看得、出身微末的、心比天高的、能力出众的、心怀苍生的。” “这样的一个男人。” “是我的。” “这样就够了!” 楚天舒张张嘴,很是困惑。 男女之间的感情,正常来说,应该是这样的吗? 谢凝紫下唇微拧,一根修长的食指挑着楚天舒的下巴:“很少见到你有这样困惑的表情呢。” “真的有些可爱了。” “走吧,送我回皇宫。” “好。”楚天舒愣了一下,想了想,问道:“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回去?” “好啊。”谢凝紫点头,似乎又变回了平时那样乖顺随和的女孩儿:“你平时喜欢吃什么?” “我似乎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吃食。”楚天舒摇摇头:“也没有尝试过太多。” “要不要去尝试一下?” “好啊。”楚天舒点头。 于是两人便牵了手,去了一处小摊。 这小摊子看起来比陈王府门前的那些固定摊位,卫生条件差了一大截。 可是细细嗅来,香气有过之而无不及。 甚至价格,也比陈王府门口、以及陈王府附近的贫民窟要便宜得多。 “物价好乱啊。”楚天舒吃着一种陌生的食物。 “哪有什么乱不乱。”谢凝紫笑笑:“你还是见得太少了。” “大云朝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呢?” “无非是听厂里的人说一说,再不然就是听飞雪说一说。” “厂里的那些人,昨天我也见过了,就是一群没走出去过的而已。” “飞雪呢?” “小丫头聪慧过人这不假。” “但是她能知道些什么?” “她知道的,都是官面上进来的消息而已。” “朝议里说收粮食几厘钱,难道下面就真的是几厘钱吗?” “朝议里说大云往外卖东西赚不了钱,她知道的,也就是说大云往外卖东西赚不了钱。” “可是事情真的是她知道的那样吗?”谢凝紫嗤笑:“你呀,还是太轻信了。” “见到的太少。” “我父亲以前在岑央,就是靠着倒卖大云朝的东西给外面,放任了岑央的那些地主们往外倒卖东西,又拉了外国人进来低价进到我们边地的工厂里面做活。” “这才在岑央立足。” “不然的话,岑央四省,原本就是四国。” “那四国的人,哪里有那么轻易会接纳他一个外人做顶头上司?” “你的意思是……” “你对这些事情特别感兴趣?”谢凝紫狐狸一样的笑着。 楚天舒叹气,上前拉了谢凝紫的手:“凝紫,我是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 “真是个怪人。”谢凝紫笑嘻嘻的,背着双手走在前面,见到奶茶摊子,又半侧了身子回头看向楚天舒:“我要喝奶茶。” “买!” “我想去海边玩。” “玩!” “还有就是……”谢凝紫想了想:“你不准给飞雪说那么多的话。” “好!” “你喜不喜欢喝奶茶?” “不喜欢。” “啊?” “喜欢。” “说起来,好像没见到你换衣服呢。” “你就只有这两件衣服吗?” “好像是吧。” “去买衣服啊。”谢凝紫笑眯眯地伸了手。 楚天舒迟疑一下:“没什么必要吧?” “人长得那么好看,为什么不打扮打扮呢?”谢凝紫摇头:“走。” “好。” “你想先了解一点什么?”谢凝紫问道。 “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那可多了。”谢凝紫略微思考:“还有一件事情我得要提醒你。” “我的手枪。” “我一共有两支枪。” “一支是,从岑央带过来的。” “另外一支是,入了宫之后,先帝赐予的。”谢凝紫低声在楚天舒耳边耳语:“昨天出宫时候带在身上的,就是这支从岑央带进天京来的。” “你的意思是……” “待会儿去买了衣服,这支枪就会遗失。” 谢凝紫歪着头看着楚天舒:“不管你做了什么,昨天你确实是出去过的,对吧?” “对。” “我才不管你做了什么。” “也不关心。” “你昨晚出去过,大约是有外人知道的。” “所以你的确出去过,大约也的确去了陈王府了。” “这一点是无论如何赖不掉的。” “你也别想着隐瞒。” “但去了陈王府,你是很快就回来了的。” “那之后。”谢凝紫整个人都快钻进楚天舒怀里了:“那之后我们一直在一块儿。” “你在照顾我。” “对么?” 楚天舒深深呼吸:“对。” ------------ 第八十七章 影响 楚天舒不清楚自己哪一步出了差错。 也不清楚谢凝紫对于自己的事情知道多少。 但无论如何,她不选择害自己,反而跟自己摊牌到这个地步,是可以相信的。 她对自己有所需求。 自己对于她,也有着利用的心思。 这便是好的。 大家各取所需。 楚天舒于是牵了谢凝紫的手,两人吃着东西,说着话,慢慢走回皇宫。 路上,一队又一队的士兵拿了枪过去。 街道上虽然没有人排查,可是所有人见到今日的景象,都有了一种感觉,于是每个人都加快了脚步。 天京城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街边小摊上的摊主们在忙碌之余,纷纷讨论着发生了什么。 有些人说是要打仗了。 有些说周海出现了怪兽。 还有些说什么天外有神仙下凡了。 还有些,说是有贵人被刺杀了。 五花八门的,光是楚天舒,就听到了三十多种不同的猜测。 其中倒真有猜对了的。 但也就是猜对了。 猜测者本人并不知道自己的正确。 “你喜欢什么颜色?”谢凝紫兴致勃勃问道。 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具体发生了什么。 “黑色吧。”楚天舒想了想,问道:“你当真不在乎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关我们什么事?”谢凝紫问道:“别这么沉不住气。” “哦。”楚天舒点点头,偷眼看她。 “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嘛。”谢凝紫扯了扯楚天舒的脸:“为什么要偷看?” “因为……觉得你还是跟平时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谢凝紫问道:“有特别漂亮吗?” “倒没有觉得特别漂亮。” “不好看?” “没有没有。”楚天舒摇头:“眉眼都比平时凌厉一些。” “是吗?”谢凝紫抿嘴笑起来:“我本来就是这样的。” “只是进了宫,寄人篱下了,要收敛一些。” “那还挺辛苦的。”楚天舒想了想:“岑央,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很乱。”谢凝紫想了想:“怎么说呢……在岑央,在城里,可能只是遇到一些小偷、乞丐,偷你一些东西。” “不追到偏僻街巷里,不会有人打你。” “但是真追到偏僻街巷、或者走到没有人的角落,可能就会遇到人抢劫。” “所以出门带枪是必然的。” “而出城……在岑央,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城外所有人都可能抢劫。” “这么混乱?” “乱中有治。”谢凝紫摇头:“只可惜,不是大云朝的治。” “是岑央的治。” “不过岑央那个地方,跟大云朝有一样是很相似的。” “什么?” “气候。”谢凝紫想了想:“一样的不好种庄稼。” “大云朝……庄稼产量似乎不太高?” “对。”谢凝紫点头:“大部分地方一年三种。” “虽然单体产量不高,可是以我在岑央所见,一年三种,地里的收成其实也还不错。” “那……那边的农民生活是怎么样的呢?” “不知道。”谢凝紫摇头:“我哪会知道这些。” “但是想来,应该跟大云的农民差不多吧。” “说也惭愧。”楚天舒叹气:“我到现在,还不清楚大云的农民生活如何呢。” “这谁知道?”谢凝紫摇头:“不知道才很正常吧?” “你想了解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谢凝紫问道。 “做一点……进步一点的事情。” “听不懂。”谢凝紫摇头:“不过我会帮你的。” “谢谢你。” “我不要你谢我。”谢凝紫撇嘴:“我只要你。” “那我可就是吃软饭的了。”楚天舒叹气。 “吃嘛。”谢凝紫笑起来:“喜欢黑色,那就做几身黑色的衣服,然后做两身蓝色的。” “我喜欢蓝色。”她笑嘻嘻说着。 楚天舒点头:“都听你的。” …… 云朝的情况、陈王府的情况、工人的情况,实质上,与楚天舒之前所了解的,都是不一样的。 在他之前,其实没有人专门以科学的方法和研究的态度去了解过这一切。 大家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大家都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特的信息来源。 都很单调的信息来源。 因着信息渠道的单一,因着不去了解、不去研究,所以大家给出的信息,其实在一定程度上,都是错的。 陈王府开始没落了,这是对的。 但是陈王府很重要。 或者说,“陈王”,很重要。 陈王这个职务,非常非常重要。 虽然已经二十年都没有能进入“诸王之议”,开始那只是陈王齐为之。 不是“陈王”。 “陈王”入议的资格,一直都在。 这个职务,一直是大云权力中枢当中的一部分,属于体制的基本构成的重要组件。 所以,无论有多么没落、无论陈王本人、陈王府多么贫穷、无能,大云朝廷都不允许它出问题。 “陈王”,是大云的脸。 它不能出问题。 至于当代陈王。 齐为之那个老头子。 死了也就死了。 跟之前死了的崔鹤一样,属于死了之后,大家可能拍手叫好的。 但是拍手叫好,也只能是背地里。 公开场合,体面人们必须要对于“陈王”的死,表现出足够的愤怒。 大家要哀悼,要追索。 陈王齐为之。 哪怕他上厕所掉进茅坑里淹死,他都不能被杀,尤其是不能不明不白地被杀。 陈王一被杀,天京城整个就开始进驻军队。 大云朝军队的最高领导人,是皇帝。 小皇帝拿了皇帝印玺,签发了命令,诏令军队进入天京。 同时,城中“失职”了的警察们开始巡街。 荷枪,巡街。 这个当口里,哪怕是一只鸡,叫的大声一点,警察们都得把它逮起来盘问盘问是不是它刺杀了尊贵的陈王殿下。 同时,陈王的尸体也被严密保护了起来。 由皇帝临时召集所有王爷,开始开会,商议对于陈王殿下的尸体的处理办法。 结果当然是肯定的。 陈王的尸体,必须要验。 但改反对的,还是要有反对。 这,也是规矩。 必须得找到一个“凶手”。 这个人是谁,不重要。 只是一定要存在。 一定要能够被大云朝的法律“正法”。 ------------ 第八十八章 安危 傍晚时候,天京开始封城锁路。 入城的人,只需要经过简单排查,有携带枪支的,需要登记其枪支信息。 而出城者,则需要提供户籍信息,并且排查其武器。 凡岑央籍、或者携带有岑央地区四年之内制造的新式手枪的,都会被劝返,不允许出城。 在记录之后,是更加严苛的调查和审问。 不过这一切,都跟楚天舒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这种人,压根都不在大云朝廷对于凶犯的思考和追索范围之内。 ——楚天舒身边那个昨夜跟他一块儿住店的少女,身份着实特殊。 楚天舒抱上了那个少女的大腿,也就拥抱上了最光明的前途,除非他有病,否则的话,他是不可能有什么动机去刺杀陈王的。 当然,办案的人都是正常人,甚至是正常人当中比较精明的那一类,因此他们没有人考虑过,楚天舒的脑子可能真的有点病。 不过无论如何,他们不把楚天舒纳入疑似凶犯的嫌疑人当中,对于如今的楚天舒而言,是一件好事。 这样,他就可以节省下来大量的时间,用于自己的调查工作。 上午,与谢凝紫一起去订做了几身新衣服。 下午时候,则是陪着她一块儿去看花、看海。 傍晚,两人一块儿吃了一餐饭。 随后楚天舒送了谢凝紫回到皇宫。 再去往赤阳钢铁厂时候,厂子已经被暂时性地查封。 ——陈王殿下死去,尽管从已知的信息里,天京城本土的这些人没有什么嫌疑。 可是跟先帝的死法不一样。 先帝那种,属于死于意外。 尽管朝廷把他的死因定位被刺杀,并且以此想要对外开战。 可是归根到底,先帝的死,是没有直接责任人的。 而陈王殿下则不然。 陈王殿下的死,是很明显的被刺杀。 而且是被枪杀。 这就让贵人们都很担心。 枪,这个玩意儿本来是大云朝对外销售的拳头产品。 向来,这玩意儿是云人对付外人、老爷们对付刁民的武器。 这一回,一位云人、一位身份高贵的老爷因此而死去了。 这就很不一样了。 大家需要重新考虑对于“枪”的定位。 因此,这些负责制造枪支的工厂,恐怕也需要一段时间的停工,等待朝堂衮衮诸公对此进行商议和反思。 因此,在诸公商议出结果之前,一切的有关枪支弹药的厂子,都要停工停产。 不过停工停产,其实影响并不太大。 这些制造枪支大炮的厂子,接的大多是朝廷的订单。 并且因为朝廷定下来的开战期限存在,事实上,订单要求的枪支的量,其实早已经制造的七七八八。 即便有些缺口,也不打紧——仓库里有的是残次品。 而大云朝朝廷加急定制这些枪支,也并不是大云的军队自己需要枪支弹药的补充。 这些枪支弹药,是准备作为货物对外销售的。 既然不是自己人用的,那么次品率高或者低,其实朝廷都不关心。 这些枪支弹药的实际客户,也没得挑。 那些客户,本身就是因为打不过大云,才需要购置大云的枪支弹药来对抗大云的。 这门买卖,就目前而言,是被大云垄断的一门强买强卖的生意。 货品的实际质量,并不重要。 楚天舒叫了人,去打听了工厂关门的事情,便也放下心来。 只是暂停的针对枪支弹药相关的工厂的停工停产而已。 其他的厂子一样在运行。 他这么想着,便开始重新绘制图纸。 这一次,他绘制的图纸,是电风扇的基本模型。 电风扇的大体分类分为吊扇、台扇、换气扇、空调扇等许多类别。 但总体而言,它的工作原理是一致的。 就是以电力驱动交流电动机产生动能,驱动转子,带动扇叶旋转,形成空气流动。 所以无论是如何的类别,充其量只是外型不同,核心的交流电动机只要成型,其他的就都是简单的外在而已。 楚天舒没用多长时间,便将交流电动机的图纸绘制出来。 之后,便应该是着手制造出一台电机实物。 这一步,是需要一部分工人和一些铜匠的帮助的。 楚天舒于是找了赤阳钢铁厂的门卫老刘,叫他去喊了几名工人来厂里帮忙。 为保险起见,楚天舒又进了宫,去告知顾飞雪和谢凝紫自己要制造电风扇这件事情。 顾飞雪始终也没有把“电风扇”这种很多余,根本找不到应用场景的小玩意儿放在眼里。 她其实更倾向于,把这玩意儿当作一项新技术,卖给雳王。 “顾小姐,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顾飞雪问道。 “大云……就我所见,工业化程度并不算很深。” “工业上,虽然三酸两碱已经齐备,实用的合金也都可以批量生产。” “但是工业化对于制造许多常见日用品的成本并没有实际降下来。” “卖一般的工业化产品,好似其制造成本也并没有比手工业制造低上多少。” “那么大云为什么还要始终坚持对外作战,并且向外掠夺工业产品倾销地呢?” “这个?”顾飞雪愣了愣:“这……我就不知道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楚天舒笑笑:“顾小姐不知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的。” “不影响我们做事。”楚天舒想了想:“顾小姐,大云朝很缺人吗?” “好像是吧。”顾飞雪点点头:“我记得是这样的,所以每年都要从外面买人口进来的……不过这跟你之前说的东西有关吗?” “没有关系。”楚天舒笑笑:“我们还是把话题回到电风扇上面吧。” “哦。”顾飞雪狐疑看着楚天舒,怀疑他是不是得到了自己所不知道的什么隐秘的信息。 但是转念一想,就算他得到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想赚钱,总是绕不开自己的。 想到这里,顾飞雪心里又踏实下来:“对了,最近天京城里不太安全。” “待会儿我叫人去领几支枪过来,你带上防身。” “你会用枪吧?”顾飞雪问道。 楚天舒顿了顿,看向谢凝紫。 谢凝紫摇摇头:“他之前见过我的手枪,却没有用过。” “那你就教教他用枪呗。”顾飞雪摆摆小手:“学会用枪了,总是要安全一些的。” “不过最安全的,还是不出门。” ------------ 第八十九章 江南岸 对于能够帮助自己赚钱的人,顾飞雪是不吝于资源的投入的。 送给楚天舒一支手枪,对于长公主殿下而言,只是小事。 至于叫谢凝紫去教授楚天舒用枪……那更是不论她说不说,谢凝紫自己都会去做的事情。 所以提了一下,便能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这句话,她也说的很随意。 不过这所谓的“赏赐”,并不是楚天舒所想要的。 楚天舒所想要的,是对于现实的了解。 所以他额外的,问了顾飞雪要了大云朝国内的农业情况。 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 内里包括的,不单单是单纯的各项农产品的价格、产量、种植周期、从业人数、各地产量对于国内消费的占比等各种情况,更包含了大云朝国内的具体人口分布情况。 对于顾飞雪而言,这些东西,都不是特别机密的东西。 所以她很随意地就许诺了要帮助楚天舒了解这些。 于是第二天,七月三日这天,楚天舒便迎来了几位农部的小官。 大云朝的政制,是以议会治理国事。 最顶端的,掌控兵事的诸王之议,是诸议之中的例外,一般说诸议,其实是不包括诸王之议的。 而在诸王之议以外,所谓的“诸议”,其实指的是策、税、工、农、教、法等六议。 其中,地位最高的,是策议。 这一议,是专司国家大事的。 在策议之下,过去的一百多年之中,地位最高的,应该是农议。 不过现在农议在诸议之中的排名就低了很多。 ——国内未能大力发展工业,对外倾销的时候,农业是大云朝的两大支柱之一。 那时候大云是个很普通的国家,说是比别国强一点,但也有限,说是宗主上国,其实也就是自己自吹自擂。 在这个时间里,大云面对的最大的问题就是没钱。 ——皇室有钱,可朝廷没钱。 当时,过度依赖于农业,技术水平不发达、朝廷也没有多少钱的情况下,国家是被大大小小的地主们统治的。 在这一时期,皇室,是国内最大的军阀和地主。 皇室力量很强。 但朝廷,就不那么行。 六七十年前,大云开始谋求改革。 改革的方向是发展对外贸易。 大云国土广袤,国境线很长,同时,大片的国境是靠海的,发展海贸,发展渔业,以此获取到资粮、供养朝廷和国家,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大云朝没有什么过硬的土特产。 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云朝对外售卖的拳头产品,是寒英素雪。 同时,因为远洋贸易的需要,所以造船行业蓬勃发展。 同时带动的,便是材料行业和武器行业的发展。 后来。 也就是二十来年之前,先帝为监国太子。 在那段时间里,先帝认识了一个人。 这个人向先帝陈述了一个事实。 这个事实就是,光靠售卖寒英素雪,撑不了太久。 后来也确实如此。 在卖了一段时间的寒英素雪之后,在二十年前,大云由出口转进口了。 ——云人被勤劳而朴素的哲罗国给反倾销寒英素雪了。 哲罗国堵上了国运,在全国三分之一的土地里种上了寒英素雪,并且凭着吃苦耐劳、不把自己本国人当人的精神,在国内缺少粮食的情况下,实现了寒英素雪的提取进化和反倾销。 然后哲罗国亡国了。 云朝人做生意这方面一直不太行。 不过云人的武器制造业在海上贸易、应对各路海盗的时候被锻炼得很好。 而且云人经过长期的对外贸易而积攒了大量的财富,皇室更是把军费提了四成之多。 就在这种情况下,云人卖东西卖不过哲罗国人,打,还是打得过的。 于是云朝人在一个叫做秦争的年轻人的规划下,在一个年轻的皇帝的带领下,开始对外作战。 后来事实证明了年轻的秦争的谏言。 那就是,打仗,真的要比单纯的卖货赚钱多。 然后的然后,云人在对外作战的过程中,不断地扩大和优化自身的武装。 并且,云人发现,被云朝打败了的那些国家,都很渴求云人的武器。 于是另外一种支柱产业诞生了。 最初,这种产业作为走私业务而被皇室垄断。 后来随着战争规模的亏大,以及国内土地兼并、人口兼并的加剧,这种由皇室一家一姓的垄断,变成了朝廷的垄断。 而在绵延十余年的战争当中,一切也都发生了变化。 “真离谱啊。”楚天舒听着农部的官员闲聊一样的对自己讲述云朝的历史和传统,感觉非常魔幻。 “那这几部法律不是就变成一纸空文了吗?” “那也不能这么说的。”江南岸笑道:“既然是法律,既然还没有被废除,那就总还是有用得到的时候。” “虽然平时大家不用,可是真的需要的话,还是能拿出来说说事的。” “真有道理。”楚天舒叹气:“一面说国朝缺少人口,下大力气、花大价钱从外面进口奴隶,另一面是国内其实并不缺人。” “这世间的事情啊。”江南岸捋须:“楚兄弟还是太年轻了。” “这缺人是缺人、人口溢出,是人口溢出,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国朝的法律嘛……那自然也是好的,起码最初设立这法律的时候,先帝的用意是好的。” “只是落实的过程当中,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诶……”他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还是说说楚兄弟感兴趣的话罢。” “我们前两年引入了几种新品种的粮食,产量极高。” “食用起来有什么副作用吗?” “那就不知道了。”江南岸摇头:“这新作物,跟新技术是一样的,要有限供到雳王殿下手里面,最终能不能种植、能不能作为粮食被吃掉,那就是雳王和陛下所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在雳王上报、陛下批示之前,这种玩意儿再是高产,也没有人能够吃到嘴里的。” “食用起来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那就更没人知道。” ------------ 第九十章 旧闻 “那现在,大云种植最多的作物是什么呢?” “稻子、笮耳、埕米。”江南岸想了想,补充道:“若是楚小兄弟想问的是,农户们主要拿来卖钱的作物里包括着一些贡品级的果品,例如荔枝、秋千果、竹甲果等大面积种植的果品的话,那么这三种水果、包括砂糖橘、月梨、苍熟,都是算得上的。” “大云地大物博,人口也多,粮食上,种类自然也多。” “那大云目前的耕地面积大约是多少?” “这个就不知道了。”江南岸摇头:“这些年,大云虽然兴盛起来,可是过去的问题,其实并没有解决。” “土地的数目、人口的数目、耕地的数目……”江南岸说到这里,瞥一眼楚天舒身后不远处坐着数钱的顾飞雪,笑而不语。 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楚天舒点头:“那有没有大概的数目?” “这个,就要去上官们那里去寻了。”江南岸摇头:“按理说应该是有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上面把这些东西,列为机密。”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是江南岸的眼神始终暗示楚天舒去向顾飞雪寻求答案。 楚天舒回头看了一眼顾飞雪。 “你哪儿又弄了那么多的钱来?” 顾飞雪抬起了头:“什么?” “没有什么。”楚天舒叹气:“你继续。” “有毛病。”顾飞雪撇嘴。 “天京周遭的农户呢?”楚天舒问道:“他们手里头,平均每户有多少土地?” 江南岸惊讶看着楚天舒:“楚小兄弟不是天京本地人?” “应该说,没有过了解。”楚天舒笑笑。 “天京城方二百里中,是没有一分土地是农户所有的。” 一阵恶寒从足底升至头顶。 “一分地都没有?” “那肯定是一分都没有。”江南岸笑笑,又看了一眼正数钱的顾飞雪:“皇室、皇族,一直以来,在国内的力量都是很强大的。” “土地是皇族的?” “是皇族的。”江南岸点头:“十几年前,秦辅政还不是辅政的时候,随同如今的国策一同上谏的,还有几道奏疏。” “不过这些奏疏,因为被先帝否掉,或者在后来的施行当中,有所阻碍,不切乎实际,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 “但是有一道奏疏,是农议里头,年年都在议,年年都会被皇帝推迟再议的一份议案。” “没有否掉?” “不好否。”江南岸摊手,俊俏的脸庞上满是遗憾。 “这道奏疏……” “还地疏。”江南岸慢悠悠将这道奏疏讲了出来:“秦辅政以为,大云过去的问题,在于权贵、地主势大,小民势弱。” “权贵、地主,大多是可以拥有特权、是可以不交税、不应兵役、不应工役、不应策役等诸劳役的。” “并且,他们拿下了土地之后,伴随着大量的农民生活受到挤兑,权贵、地主们甚至把原本应当归于他们这些势大者承受的一些不好避免的税务、劳役转嫁到小民的头上。” “这个,楚小兄弟觉得对么?”楚天舒看着江南岸。 “应该算是正确的吧。” “大家都这么想。” “这么个情况的后果就是,朝廷收不上税款;国家得不到壮劳力当兵;地方上百业凋敝。” “秦辅政以为,这样下去,国家是势必要亡的。” “那些时间里面,大云年年都有农民起来造反。” “很多人甚至宁愿背井离乡,跑到一些弱国去,又或者跑到深山老林里面去。” 楚天舒静静地听着。 听起来,跟历史上的任何一次土地改革发生的背景都是一样的。 “基于这样的情况,秦辅政的意见是,分地于民。” “意思就是,自皇族向下,大家都拿出一部分土地来,均分给没有土地的平民。” “并且,借此机会厘定天下土地、清查国内人口。” “在分地之后,进行税制上的改革。” “把过去的冗税、冗役,改取消的取消掉,不能取消的,就议成丁数目,而不再以占有土地数进行征收。” “啧。”楚天舒摇摇头:“这样的奏疏,居然没有被否掉?” “这样的奏疏,肯定是不可能被施行的。”江南岸无所谓笑笑:“但是先帝其实也不好把它直截否掉。” “除了让皇族自己出钱出地,其他的,其实都很对。” “先帝大概也是想着让其他人出钱出地吧,所以这个一听就不靠谱的奏疏,竟然也没有被否掉,而是被连连再议。” “后来呢,因为这份奏疏的提出者,也就是秦辅政,他的地位越来越高了,因此也就越来越没有人敢于否掉这份奏疏。” “并且因为秦辅政的决策太正确,因此先帝其实也挺怕别人提起这份奏疏。” “大家也都挺害怕。” “渐渐的,这份奏疏,也就变成了每年都会被直截搁置再议,拖到明年的一份东西。” “不过因为这份奏疏的存在,天京周边的土地,先帝是直截下放给了佃农们耕种的。” “先帝为了彰显自己的仁德,还特意降了租子。” “平常的地主,把土地租给佃户,往往要收他们收成的五成、有些是六成、甚至有些可以收到七成。” “但皇帝只收一成。” 楚天舒点点头:“的确是低,但是税呢?各种赋呢?各种算呢?” “税是不免的。” “但是赋、算等类,是可以通过做工顶债的。” “这也是皇帝的仁德之一?” “这当然也能算。”江南岸点头:“不过虽然是彰显仁德的举措,却也还是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 “抢人?” “抢人!”江南岸点头:“楚小兄弟还挺通透的,或许真的应该考个试出来做官。” “还是算了。”楚天舒摇摇头。 江南岸哈哈大笑:“瞧我。” 楚天舒显然是抱上了一条通天的大路的,他哪里需要考什么试? “今日与江兄交流,获益匪浅。”楚天舒道谢:“多谢江兄了。” “这都是小事情,当不得楚小兄弟的谢的。” ------------ 第九十一章 案子 与江南岸的交流,所得到的信息,其实也只能当作是个玩笑。 半真不假。 就像顾飞雪所说的那些、齐应芷给出的那些、谢凝紫倾诉的那些。 甚至楚天舒自己所见,也不能全盘地相信。 社会地位地不同,致使大家要从不同的视角里,以不同的身份去面对事情。 官僚、贵族、公主所见到的,世界上的恶意,要比平凡的民众所见到的,少得多。 但若是因此而全盘否定,那也不行。 只能说,是可以作为参考的。 楚天舒送走了江南岸之后,顾飞雪数完了钱,凑了过来,眉开眼笑:“怎么样?” “有一些收获。” “那你说的那个搞钱的法子呢?” “要时间的。”楚天舒笑笑:“顾小姐为什么这么急着要钱呢?” “是有什么要买的吗?” 顾飞雪上下打量楚天舒:“你有病吧?想劝我不要赚钱?” “没这个想法。”楚天舒摇头:“只是好奇而已。”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飞雪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 她于是说道:“就是喜欢赚钱啊。” “只是喜欢?” “对。”顾飞雪点头。 楚天舒叹了一口气:“意料之外的答案。” …… 工厂照例没有复工。 按顾飞雪所说,在开战之前,军工类的工厂,都要因陈王的死而停工。 至于朝廷的搜捕…… 其实力度是很大的。 查,肯定是能够查得到陈王在遇刺之前与一个名叫楚恪的奴才有关系的。 并且也知道了,这个楚恪,如今改了名字,叫做楚天舒。 可是因为长公主的存在,督察处甚至没法儿找楚天舒来问话。 这不是说楚天舒没有嫌疑。 只是不能。 督察处和城中的鸦官们把个天京城,尤其是陈王府先搜了一遍。 在审死了六个陈王府的家奴之后,鸦官们确定已经得不到新的消息,于是与督察处汇总了消息。 陈王殿下的死,是因为枪杀。 而且是两把枪。 两把不同的枪。 其次是,陈王殿下为什么会在元王节当晚出现在那么个偏僻的地方呢? 是因为,陈王殿下收了一封信,临时起意才要出门。 那么是谁人的信呢? 不可说的人的信。 送信的人是谁呢? 一个叫做楚恪,如今改名楚天舒的人。 应该要把这个人抓过来审一下的。 但是不能。 原因不可说。 那么陈王殿下死亡时间里,死亡地点的住户们听到的动静呢? 没听到! 那些人大部分都还没下班,下了班的,也大多都跑去看烟花了。 仅剩的几个人,无论如何威逼利诱,得到的结果也就是两声枪响。 并且,两声枪响的间隔很短。 可是在那么个节骨眼上,没有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因为烟花爆炸的响声是响声,枪响也是响声。 在遍地都在放烟花的时候,两声枪响,根本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所以案发地点的线索,就只到这里而已。 案子真的想要有实质性的进展,就得要把关键性的两个人给拿下审一审。 但不能拿。 案子搁下不查,人都不能拿的那种不能拿。 楚恪,楚天舒。 这个人,照理,其实是可以请过来的。 鸦官们规规矩矩地跟人把话说明白了,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个人是可以带过来,寒暄几句,问问看到底是什么情况的。 但另外一个。 完全不能问。 连想从对方身上找线索,都是一种罪过。 陈王殿下的死跟对方有牵扯,都是陈王不懂事,死得不是时候。 这么一个人横在这里,无论是督察处,还是鸦官,都是畏首畏尾。 但是案子不办又不行。 死了的是一位王爷。 剩下的几十位王爷们看着呢。 皇帝陛下也看着呢。 所以案子还得办下去。 “头疼啊头疼。”陈褚敲了敲脑袋:“薛队长呢?” “薛队长回家去了,她要回去奶孩子了。” “女人就是麻烦,还要奶孩子。”陈褚撇撇嘴,忽地又道:“薛队长拿什么奶孩子?她那么小。” “浓缩的都是精华。”岳山闷声说道。 一边裘跃惊奇看着岳山:“你这话……” “看不出来平时闷乎乎的不说话,一开口就这么精髓!”陈褚兴奋拍了拍肚皮:“岳老哥不愧是我们督察处资历最老的督察。” 岳山黝黑的脸上没有表情。 裘跃想了想,说道:“薛队长不在,我们也没有职权去拿那个楚恪,今天散伙吗?” “还是再等等吧。”陈褚摇头:“薛队长确实是有权去请楚恪过来配合我们调查的。” “但是她那个女人,油滑得很,这种关系太大的人物,她肯定是不想粘的。” “所以她回去奶孩子是借口?”裘跃问道。 “那倒不至于。”陈褚摇头:“可能就是顺水推舟。” 想了一下,陈褚说道:“不尽力去办事,上面还是要怪罪的。” “我的意见,今晚还是去见一见楚恪。” “要我说,就把他拿了来。”岳山瓮声瓮气说道:“他是明面上嫌疑最大的。” “而且陈王府的那个小姑娘也说了,是给了他一把枪的。” “可是我们去搜查他在陈王府的住处时候,找到了那把枪。”陈褚立刻说道:“凶手是持枪杀人的。” “可凶手不能是楚恪这种人。”陈褚捏着自己的眉心,很是苦恼:“咱们是查案子,是办案。” “不是要把真相找出来,也不是要当什么神探。” “咱们只是要把这个案子办好。” “岳老哥。”裘跃拍了拍岳山宽厚的肩膀:“不要那么认死理。” “上头,咱们得罪不起;王爷们,上头也得罪不起;楚恪,咱们虽然可以得罪,但大家都知道,这个人他自己其实没有什么。” “重要的是宫里的贵人。” “宫里的贵人,咱们和上头,都得罪不起。” “甚至王爷们也不见得能得罪得起。” “再者说,咱们不是也已经查到了那个楚恪和宫里的贵人元王节那天的住址了吗?” “人家都已经住在一块儿了。” “非要说的话,只要贵人张张口,黑的白的,都是她说了算。” “你为啥非要搞那个小白脸呢?” ------------ 第九十二章 说服 岳山沉默了。 陈褚和裘跃都很习惯岳山的沉默。 这个魁梧的汉子,原本就是这么寡言少语的。 两人对视过,松了一口气。 陈王遇刺的案子,虽然并不是今年最大的案子,可也是一等一的大案。 可这大案并不同于别案。 这个案子,不是好案子。 不是那种随便审一审,大家拿了好处,兑出一个结果去,让上面拿了钱,又得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结果,便能够完美结案的案子。 这是一个没多少好处可以捞,并且肯定要得罪贵人的案子。 陈王固然是一位贵不可言的人物。 可这位已经死了。 诸王之中,也没有哪一尊王爷与陈王的关系好到了一定要向督察处、一定要向鸦官部施压,求一个真相大白,求一个报仇雪恨的地步。 所以更重要的,是活着的贵人们,是自己到手的好处。 陈王死的地方不太好,虽然并不偏僻,可是也并不富裕。 那地方的人身上,榨不出多少油水不说,陈王府也是不能榨的。 这就让案子的前期,基本上捞不到好处。 而且进行到这一步,必须要面对的,就是陈王殿下出门的原因。 出门不带侍卫这件事情本身,并不罕见,所以大家也就没有太过纠结。 问题的关键在于,为什么出门? 这个原因,鸦官部的薛队长已经察知了。 督察处的陈褚却“并不知晓”。 所以事涉的那位贵人……他们督察处,以及上面的监察部,也都不知道。 督察处现在“唯一”知道的一个能够提供直接线索,并且有凶犯嫌疑的人,就是楚恪。 楚天舒。 但这个人,也是个马蜂窝。 之前再陈王府里做家奴。 这样的出身注定是榨不出来什么东西的。 加上他这个小白脸身后是宫里的那位贵人…… 说实话监察部也好、鸦官部也好,如今的态度其实是一致的。 大家都觉得,还是抓一个什么外国友人出来顶缸比较好。 楚恪……还是让鸦官部里面背景不太硬的人去拉他出来随便问两句走个过场。 这个背景不太硬的人,就是鸦官部的薛寒薛队长。 但是薛队长也不是傻子。 人家回家奶孩子去了。 如今要面对这个问题的,就是督察处的三个负责人。 陈褚、岳山、裘跃。 三个人只要意见一致,只要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这个事情很快就能过去。 甚至,接下这个案子的第一天,陈褚就已经把行凶的外国友人找好了。 目下,需要解决的,只有这个岳山。 岳山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拿了一只槟榔扔进嘴里。 臼齿舂磨。 “陈王爷对我有大恩。” 岳山平视两位同僚:“陈王他老人家给了我读书的机会。” “他老人家教我忠正为国。” “他老人家提拔了我。” “这都是再造之恩。” “我这条命,是他老人家给的!” “我得为他老人家找出真凶,报仇雪恨。” “啧。”陈褚暗暗嘬牙。 忠正为国。 怪不得那么多次提拔都没你的事。 怪不得你会是督察处资历最老的人。 茅坑里的石头! 岳山咀嚼槟榔,笑了起来:“两位的担忧,我是明白的。” “晚上楚恪出宫之后,就由我一人去见他。” 陈褚心说好啊,你知道背锅那当然最好。 但是这肯定不够。 贵人的怒火一般是会蔓延的。 尤其这位贵人是个年龄还没有太成熟的女孩儿。 楚恪是贵人的第一个心爱的玩具。 第一个,这很重要。 意思是,一旦出事,不管有没有人愿意站出来背锅,他们这些涉事人员,一个也跑不掉。 “岳山老哥。”陈褚笑嘻嘻凑上去:“其实说实话,咱们兄弟也并不是怕事的人。” 岳山皱眉。 他虽然跟陈褚不熟,可看对方的晋升速度,也知道他绝对不是什么愿意为人背锅、愿意与人担责的。 “你的意思是?”岳山倒有些困惑了。 “我的意思啊。”陈褚缩了缩肚皮,正襟危坐:“岳山老哥,这个楚恪,不能上刑。” “甚至如果可以的话,对他的问话,也不能在督察处的刑狱里头。” “他若是没有异常,我自然不会对他动刑。” 岳山的目的是要找到凶手,不是要折腾人。 没有异常? 陈褚咂咂嘴:“那我还是跟岳山老哥一块儿吧。” “你?”岳山惊讶。 “对。”陈褚深深呼吸:“我们去宫门前等他。” 岳山皱眉:“要在宫门前问询?” “就在宫门前。”陈褚点头:“若是岳山老哥同意的话,我们就去找他。” “若是岳山老哥不同意……”陈褚与裘跃对视:“我跟裘老弟就直截去寻薛队长家里讨一个命令,自己去提审楚恪。” 岳山当然知道让这两位提审楚恪的结果是什么。 考量一番,岳山缓缓点头:“那好吧,但是对楚恪的问话。” “我懂。”陈褚松了一口气:“对他的问询,当然是由岳山老哥你来!” 岳山心满意足。 …… “大云的情况啊。”谢凝紫牵着楚天舒的手:“是不是很复杂?” “比我想象中,更复杂一些。”楚天舒叹气:“不过这可能反而更好了。” “不会觉得无处下手吗?”谢凝紫问道。 “这肯定不会。”楚天舒摇头:“无论情况是怎么样的,都有要做的事情。” 时代背景无论如何变化,都有应该要做的事情。 最重要的,永不是简单的振臂一呼。 而是振臂一呼之前的那些铺垫。 那些让振臂一呼,变成现实,且被大众认可的事情。 楚天舒所需要面对的,不是一个适合振臂一呼,号召大众站起来反抗压迫与剥削的世道。 真的要站起来振臂一呼,觉得自己不能对任何土著人伏低做小,不应该对任何现实情况低头而认死理一样的说我就是要武装起义夺取政权……那第一步都会失败。 需要团结的人,没有团结起来。 需要做出的铺垫,没有做出来。 空口白话,没有任何的切实行动和现实利益,说要人家为你卖命……你是买保健品的?还是漩涡鸣人?嘴巴那么厉害? ------------ 第九十三章 问询 临近傍晚的光是暗红色的,洒在人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温暖和呼之欲出的悲凉。 楚天舒走出皇宫,迎面而来,是一辆马车。 不是马拉列车,而是纯粹的马车。 来到云朝许久,似乎都没有怎么见过这东西。 楚天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比起列车,这玩意儿才是云朝更平凡一些的出行方式吗? 楚天舒收回目光,准备离开,马车上的人这时候却将车子横在楚天舒面前。 楚天舒皱眉。 来者不善? 对自己的恶意……陈王府那面,还是说,谢凝紫那面? 想了想,又觉不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谢凝紫那面的人似乎都诡异地平静无比的接受了他这么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人,但接受了就是接受了。 无论他此前有没有身份地位,接受了之后,他都有了。 所以不应当是谢凝紫那面的人。 “你是楚恪?”黝黑而结实的汉子下了车,站在楚天舒面前。 “你是?”楚天舒做出疑惑的表情:“找我有事?” “有些问题想要问你。”汉子脸上看不出表情。 紧接着,车上又走下来一个人。 这是个身高与楚天舒相仿的中年男人。 三十来岁的样子,方脸,表情和善:“楚天舒?对吧?” “是我。”楚天舒点头:“你们两位是?” “我们是督察处的。”后下来的男人笑眯眯地伸出手拍拍楚天舒的肩膀:“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世上少有的俊俏人物,更难得处变不惊,可见是有涵养且见过世面的,难怪有那么大的名气。” 很好,很会说话,也很愿意表露善意。 楚天舒对着对方笑了笑,没有接话。 对方见到这样子,于是哈哈大笑:“你瞧,我这一见到这么惊艳的人物,都忘了介绍自己了。” “我叫做陈褚。” “我旁边这老哥,是我们督察处的岳山岳副督察。” 这意思,两人关系不怎么样,不适一路人? 楚天舒颔首:“找我有事情?” “是有件小事想问问。”陈褚拍拍肚皮,表现憨厚,好似一只吃饱了要跟人玩的海豹。 “请说。” “陈王殿下遇刺了。”岳山说道:“这事情,你知道吧?” “我知道。”楚天舒张张嘴,好一会儿叹气说道。 岳山看到楚天舒表情立变,甚至看得出萧索和落寞,不由面色和缓:“陈王殿下的事,你是脱不了干系的。” “我知道。”楚天舒闭上眼睛:“是我的错,若是我当日没有去陈王府就好了。” “是啊!”岳山深深呼吸,压抑自己的怒火:“你若是不去,陈王殿下如何会死!” “是我的罪过。”楚天舒无力伸出手,又捏成拳头:“陈王殿下的死,有我一份责任。” 陈褚在一边仔仔细细看着岳山与楚天舒:“瞧这个样子,楚老弟你跟陈王殿下有些交情?” “我如此卑贱的身份,怎么可能与陈王殿下有交情呢?”楚天舒摇头:“陈王殿下于我有恩的。” “原来如此。”陈褚恍然。 听到这种公开的信息,他其实没有什么感触。 也就那样。 “你当日去陈王府做什么去了?”岳山沉声问道。 “去送一封信。”短暂的犹豫,楚天舒开口。 “送什么信?” “这封信是谁叫你送的?” “几点送的?” “为什么非要在那个时间去送信?” 岳山越问越激动。 陈褚见情况不妙,立刻拉着岳山往后退:“岳山老哥消消气,冷静一点,楚老弟是很配合我们的,他不是凶犯!” 楚天舒重重叹息:“那是一封白书。” “书信里面什么内容都没有写。” “叫我送信的人,是……和阳公主殿下。” “殿下叫我送信,事情……与陈王府的六小姐齐应芷身上的婚约有关系。” “送信的时间……”楚天舒回忆了一下:“我着实是记不清楚了,但我记得那已经是很晚的晚上了。” “在那个时间里送信是因为……因为……”楚天舒嗫嚅片刻,低声说道:“我是想出去醒醒酒的。” “那么当时你跟谁在一块儿?在做什么?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这封信的存在?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你要在那个时间去送信?”岳山站得远远的,目光死死钉在楚天舒身上,神情激动,一副必定要问出什么动静来的样子。 “我当时……与凝紫在一起……” “好了好了可以了!”陈褚连忙放开岳山,上前拦住楚天舒,不愿意再让他说下去。 可以了,已经很给面子了。 而且,以他们的级别,说实话,也不便再听下去了。 让楚天舒在与这件事情有关的线索里面说出“和阳公主”这四个字,都已经是很僭越的事情了,更何况要把宫里那位贵人的私生活扯出来。 那就有些过分了。 不管谁是最终的凶手,不管楚天舒有没有嫌疑,话说到这里,已经有些越界了。 现在重要的事情是,把话题往回带。 陈褚于是将激动不已的岳山推上车,自己站在马车前面低声致歉:“楚老弟,这个事情,实在是有些对不住。” “岳山老哥呢,是跟你一样受过陈王殿下一些恩情的,心里面有些报恩的想法,因此这个节骨眼上涉及到陈王殿下的事情,他都容易激动,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楚天舒语气萧索:“没事。” 陈褚观察了一下楚天舒,见到他没有生气的意思,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个事情吧,明眼人都看得出跟你没关系,不过楚老弟你也知道……我们这些臭当差的,接了上头的命令,其实是有些身不由己的。” “很多流程,正常人都看得出没意义,也根本不会有帮助,可是限于规矩,我们这些当差的就是要去做。” “朝廷法度。”楚天舒叹息。 “是啊,朝廷法度。”陈褚小心翼翼看着楚天舒,见到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于是放松下来,热络问道:“楚老弟啊,这个,有些话,我还是得要问一问的。” “你问吧。”楚天舒点头。 ------------ 第九十四章 办案方式 “这个……”陈褚舔了舔嘴唇,问道:“楚老弟啊,你最近这一段时间,进出陈王府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陌生人?” 楚天舒思索一下,摇了摇头:“这个我没有注意过,我进陈王府做事时间也不长,于陈王府,其实还是颇为陌生。” 陈褚点头:“哦!这样子。” “那你进出陈王府的时候……有没有感觉自己被人观察?” “这个是有的。” 这当然是废话。 连问句都是一个彻头彻尾没有意义的废话。 岳山这时候已经不清醒了,他听到楚天舒的回答,立刻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扯着楚天舒的衣领:“你说什么?” “欸欸欸……”陈褚连忙上前将岳山拉开。 “岳山老哥,岳山老哥,冷静点,我还没问完呢,你先让我问完。” 岳山闻言,狠狠瞪了陈褚一眼,又负气站在一旁。 只是,他稍微冷静一些,就觉得不太对。 很不对劲! 楚天舒也知道这问题不对劲。 诱导性太强了。 而且这问题的内容…… 很模糊啊。 “就是说,楚老弟,你最近这些天进出陈王府,都是感觉到可能有人在暗中窥视你的,对吧?” “这个……我不太确定,但是总觉得……应该是有的吧,毕竟是有那种被窥视了的感觉。” 不太确定。 觉得。 应该。 有那种感觉。 每一个词汇都没问题。 但是这些词汇在一句话里面。 陈褚恍然,一副“我已经知道了一些你们不知道的信息”的表情,又开口问道:“楚老弟,最近这些天,有哪些地方是你固定会去的吗?” “工厂、宫里、陈王府、串蛙店、还有一家裁缝店。” 跨度可真大。 陈褚心中啧啧称奇,面上却是大皱眉头:“这么说的话,你接触到的人,也挺复杂的哈?” “是有些复杂吧。” “那在元王节当天……我是说,那天晚上送信之前,你的举止,是跟往常一样的吗?” “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楚天舒说了一点,自己又有些犹豫和不好意思。 “哦~”陈褚把声音拉得很长:“除了这个呢?还有哪里不一样吗?” “还有就是去见她的长辈。” “这个可以跳过了。”陈褚咳了一声:“咳,见长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跟案子没什么关系。” “然后就是带她去我平时活动的地方看一看。” “然后呢?” “然后就去了厂里。”楚天舒叹气:“那天因为是元王节,是个大节,所以我给厂里的工人放了假,他们大多都在厂里面,凝紫于是说要请他们吃点水果。” “我于是去买了西瓜和啤酒。”楚天舒想了想:“中间去买了好几次的啤酒。” “你为什么要请那些工人吃西瓜喝啤酒?”岳山忍不住插嘴。 他总觉得,这个事情里面有些问题。 楚天舒看了岳山一眼:“因为要犒劳工人,也要在凝紫面前表现一下我的善良。” 可以了可以了。 不要提那个名字了! 陈褚瞪了岳山一眼,笑呵呵对着楚天舒说道:“楚老弟倒是出手大方的,那天花了多少钱?” “花了多少……”楚天舒摇摇头:“我没算。” “但是应该不少。” “花费巨大……”陈褚想了想,问道:“楚老弟的钱包撑得住?” “偶尔一次是可以的。”楚天舒想了想,小声说道:“顾小姐给了我不少钱。” 顾小姐…… 宫里的顾? 好了这个人的名字最好也别再出现了。 陈褚尴尬笑笑:“这么说,楚老弟手里的钱,不是身边来历不明的人给的?” “都不是。” “那……你那天喝酒了吗?” “稍微喝了一点吧。”楚天舒点头。 “喝完酒呢?”陈褚问道。 “我带着凝紫去找了个店,开了一间房。” “正常人……都不应该再出门了吧?”岳山问道:“你为什么又要出门送信?” “因为……喝了点酒,不太清醒……我们两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我是想出门醒醒酒。” 很好,很合理。 “我听说你有一把枪,你会用枪吗?”岳山追问道。 “我有一把枪。”楚天舒点头。 那把是之前齐应芷赏赐下来的。 楚天舒曾暗暗比对过。 赤阳钢铁厂里面很多的手枪都与他的那支手枪的口径一致。 “你枪法怎么样?” “初学水平。”楚天舒说道:“今天顾小姐才说了要凝紫教我用枪。” “好了好了,可以了!”陈褚实在不想再听这两个称谓了。 一听到就有点提心吊胆的感觉。 陈褚拉着岳山,说道:“岳山老哥,你也听到了,楚老弟是很配合的。” “我觉得他回答的问题已经够多了。”岳山想要再说什么,可是陈褚坚定地摇头:“我还是觉得,我们其实已经得到了一个很有用地消息。” “什么?”岳山问道。 “楚老弟最近这些天进出陈王府时候,都觉得他被人窥视了!” “他说了,那只是有感觉,可能被人窥视了而已。”岳山已经明白了这个问题是有指向性,并且有很强的诱导性的。 “一个人这样说,可能是错觉。”陈褚摇头:“但是几个人,几个毫不相干,没有交情,甚至也不熟悉的人都这样说呢?” 岳山呼吸一滞:“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陈褚说道:“陈王府的门子、陈王府门前固定摊位的摊贩!” 岳山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 “没错!”陈褚笃定说道:“楚老弟刚才倒是提醒了我了。” 陈褚说着,看向楚天舒,问道:“楚老弟最近遇到了几个外国人吧?” “记不清楚了。”楚天舒摇头。 “记不清楚也没关系!”陈褚笑呵呵:“我昨夜里提审陈王府的门子时候,问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 “什么消息?”岳山惊奇。 自己为什么不知道这什么消息? “那门子说,他最近瞧见几个金发碧眼的人在陈王府附近溜达。” “陈王府门前那些固定摊位的摊贩,也说最近经常有外地口音的金发的外国人向他们买东西。” “岳山老哥,觉得这是偶然的吗?” ------------ 第九十五章 规划 是不是偶然,岳山不清楚。 但是既然对方提供了线索,那么暂时放过他也没有什么。 他思索片刻,决定离开:“去抓那几个人!” “好!”陈褚对着楚天舒笑笑,而后拍拍他的肩膀:“今日的事情,多有打搅之处,还是要感谢楚老弟的配合。” “楚老弟也听到了,我们是从你身上得了线索了的,这一次,你是帮了大忙了。” “改日办完这个案子,老哥我请你喝酒!” 楚天舒点头:“能有帮助是最好的了。” “岳山老哥,咱们走吧?”陈褚看向岳山。 岳山最后看了一眼楚天舒。 他看过这个年轻人的画像,跟本人不是太像。 这一次,他记下了对方的样貌身形。 “好,走吧。”岳山率先上了马车。 陈褚对着楚天舒笑了笑,随后上了马车离开。 这就算是,审过了。 楚天舒目送两人离开,微微叹息。 果然啊。 这些原本应当繁琐且磨人的流程在面对特权者的时候,虽然明面上,是跟面对普通人一样走了整个的程序的,可是内里的实质,已经有了天差地别。 这大约就是,楚天舒少年时代很渴望成为特权者的原因。 不过后来,遇到一些人,经历一些事,这个念头,也就随着一个希望的点燃而绝掉。 如今,固然,那个希望已经被掐灭,他们这些人死的死,散的散,多半人心理上已经出现了问题,可是年少时因艳羡而生成的指望,绝了,就是绝了。 看了一会儿,低眉,楚天舒目视前方,先是回了工厂,按照计划,做出一些图纸,随后列出所需和商业上的计划,随后又写了自己应该要做的事情。 目下,陈王已经死去,所需要杀死的就只剩下十六个。 这十六个人,在陈王的葬礼上,多半是可以见得到的。 只是杀起来要慢,而且除却陈王之外的其他人,很多都是可以借势杀死。 这是第一桩。 第二桩,是要了解云朝要攻打的那个宋国。 云朝的情况,目前是处于变革的关键时期,皇族里面,固有的封建成分与新生的资本成分也在碰撞,民间里,以楚天舒所见,应当也是旧有的地主与新兴的资本家们在进行斗争。 可是问题在于,云朝的工业实力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强。 他们强的,只是军工实力。 并且,云朝已经走上了对外入侵掠夺资源来祢衡国内矛盾的路子。 这条路,他们到目前为止,都走得很顺。 自己所能够做的,大约只是在云朝内部帮助资产阶级而已。 更多的,只怕是做不到的。 而在外面,可以做的,就比较多。 尤其是那些因云朝的入侵而造成内部旧有格局松动,甚至平衡被打破的国家里,那些地方,进步的要求就会更加强烈。 但是那些地方,也很有问题——那些地方会更需要资金和物资。 并且,他们对于自己旧有的技术、思想和传统会因战败而不自觉地进行矮化,而云朝传播过去的思想和技术,会更加重视和拔高。 这三个特征,两个是利好,一个是利空。 资金和物质资源上,楚天舒知道,自己当然是不能从他们本地去获取的。 难度太大,变数太多。 应该做的,还是从云朝获取。 而后想办法去到那边,把资金和技术转移过去。 更重要的是,要把新思想传递给他们。 这一切都需要等待。 第三桩的事情,是自己该如何在云朝立足的问题。 到任何地方去做事情,只要是要做实事,都要面对的问题是钱的问题和人的问题。 在云朝,要挣钱,要争取人手,是需要进行一些妥协的。 但外面,也是如此。 甚至,因为外面可能要面对云朝的入侵,需要进行妥协之处和需要面对的变数,会更多。 所以暂时,以留在已经进行了一部分妥协,并且初步取得了合乎规定的获取资金和获取支持自己的人手的可能性。 所要面对的,无非就是从中中饱私囊,攫取资金,并且利用职权之便,培养人手的问题。 ——顾飞雪这个小姑娘是不好对付的。 这小姑娘太贪婪。 不过也有好处。 她的贪婪可以让楚天舒很多的行动得到来自特权的保障。 诗人在高加索抢银行,画家在德意志去犹渍。 他们的固有条件都不如自己目前的条件。 自己所能够积攒下来的力量,会比他们更加雄厚。 可是他们的人力基础都比自己要好。 自己目前为止,能够信任的,并且掌握了新思想和进步性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考虑到自己思想上不可扭转的偏执,一个人,也只能当成半个来算。 所以,这第四桩事情就是,要尽快的教授几个学生。 楚天舒大略盘算过之后,一把火将自己的计划表烧掉,又把纸灰用水冲掉。 之后,关于电风扇的商业计划,被他仔仔细细地叠好藏起。 若是有人来偷偷调查,这商业计划,是不那么容易被找到的。 做完这一切,楚天舒便回到陈王府。 陈王府府邸附近都已经挂了素,府里惯常见到的门子已经被行动力极强的陈褚和岳山带人抓走,如今守门的,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周印。 “楚大哥?”周印见到楚天舒,主动打了招呼。 楚天舒对他笑了笑:“周印?你怎么调到这里来了?” “府里人手紧缺,看门的老陈又被督察处的人抓了,崔二判说叫我临时过来顶个班。” “行。”楚天舒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先坐吧,我得进去看看了。” “好,楚大哥你忙。”周印目送楚天舒离开,心里很是高兴。 还记得我的名字啊。 楚天舒进了府里,最先做的,是去了齐中流的院子。 不出意外的,小胖子不在。 楚天舒又朝已经转到了齐中流房中侍候的红玉问了小荷的消息。 红玉这一回倒没有以前那么热情了,只是笑盈盈说道:“她被六小姐调走了,不知道扔哪儿去了,听说是错了十七少爷的意呢。” “行,那就多谢你了。”楚天舒转身离开。 ------------ 第九十六章 合作 离开齐中流的院子,楚天舒又去往齐应芷的院子。 齐应芷同样不在。 不过珍妮倒是在。 “你小心一点。”珍妮提醒道:“府里面有人觉得是你害死了王爷,所以对你是有一些敌意的。” “只是有一些敌意?”楚天舒问道。 “对,就只是有一些,小姐说,不至于动手的那种程度。” “这样么?”楚天舒点点头:“那倒是应该感谢你跟六小姐了。” 一些敌意怕什么? 他对与太阳同辉的月亮还有敌意呢。 “既然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我倒是可以去王爷灵前上柱香了。”楚天舒维持悲伤:“王爷毕竟对我有恩。” 珍妮盯着楚天舒看了好半天,秀美的脸上浮现疑惑。 “那我先过去了。” “你去吧。”珍妮想了想:“不过我劝你别说什么话。”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你跟宫里的贵人的关系的。” “有些人为了王位的继承权,是很愿意露一露脸的。” “谢谢提醒。” 如果只是为了王位的继承权…… 那齐为之这个老头儿,还挺失败的。 陈王的灵堂早已经设好,王府里的子侄辈的男丁分散其中,时不时有王府的远亲前来,加入吊唁。 因为是被刺杀,所以陈王的葬礼并没有按照大云习俗上的九天制而正式开始。 下葬的日期也还是未知数。 因此,王府里准备了冰块儿,安置在灵堂周遭以及棺椁之下,保证尸身暂时不会腐烂。 灵堂里因为安置了大量的冰块而显得格外清幽寒冷。 幽幽咽咽的哭声不绝于耳。 但现场来看,最伤心的,反而不是华服的少爷小姐们,而是一些受了齐为之恩惠的外人和家仆。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有地位的人都不伤心。 至少,楚天舒看得到,陈王的几个妻妾,都是蛮伤心的。 临到灵堂时刻,楚天舒正想上前上香,趁机观察寻找自己的目标,身旁陡然有人伸了手,拉了楚天舒的肩膀,并且把他拉到一边。 楚天舒没有反抗,回头看了一眼。 拉他的,是齐应芷。 “六小姐?”楚天舒疑惑。 “你的身份,并不好前往吊唁,就别过去了。”齐应芷说道。 她还是一副死人脸,完全看不出什么表情。 楚天舒想了想,点头:“多谢六小姐提醒了。” “你来……”齐应芷皱眉:“不只是想过来看老头子的葬仪吧?” “陈王殿下对我有恩。” “哼。”齐应芷嘴角似乎扯出了一个嘲讽般的笑:“就当你是来吊唁的吧。” “跟我过来。”齐应芷走在前头。 楚天舒看着她往无人处走,微微皱眉。 这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六小姐。”楚天舒快步跟上。 “我在府里等你许久了。”齐应芷一面走,一面说。 “六小姐想见我,直找人喊我一声就是了,或者去厂里找我,我一般都会在厂里的。” “我也有事情要做的,没那些时间,今天是赶上了。”齐应芷解释了一下。 两人说话间,来到了一处无人的池塘边。 “你见过和阳公主了?” “见过了。”楚天舒点头。 “这么说,你跟谢小姐的事情……” “和阳公主是同意了的。” 至少表面上是没有反对意见的。 这一点很邪门。 齐应芷松了一口气:“那好。” “有两件事情。” “第一个。” “你一直都有一些通过工厂制造一些什么东西去赚钱的计划,对吧?” “有。”楚天舒点头。 “很好。”齐应芷很是满意:“我把赤阳厂送给你。” 楚天舒感到有些迷惑:“六小姐?” 送一个厂? 这么大的投入,她想要获取到什么? “老东西死了,府里的王位空置。”齐应芷盯着楚天舒。 楚天舒恍然:“六小姐想要做陈王?” 齐应芷疑惑看着楚天舒:“什么?” “六小姐不是想要效仿宋王殿下?” 云朝的女性,居然也是可以继承王位的。 这一点,在之前是出乎楚天舒的意料的。 “宋王。”齐应芷叹气:“我没有这个想法。” “我的想法始终没有变过。”齐应芷认认真真说道:“我希望齐中流能够坐上王位。” “十七少爷?” 以楚天舒所知,两个人的能力对比,即便齐应芷身为女性,可能继承王位的时候有一些阻碍,可是她继位的可能性,还是要高于齐中流的。 起码,如果她想的话,是可以很轻易地让秦奕站在她一边的。 “就是他。”齐应芷点头:“你既然能跟和阳公主说得上话,这件事情,于你而言,其实不难。” 楚天舒皱眉:“六小姐,我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要把简单的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呢?” 元王节那天,秦奕是邀请齐应芷去见她母亲的。 假若那位贵妇人真的有这么大的能量,可以决定“陈王”这个王位的归属的话。 齐应芷前往赴宴,哪怕不是以儿媳妇的身份过去,只需要表露一个态度,以秦奕对齐应芷的感情而言,那位贵妇人不太可能不帮自己的独子的。 怎么如今她又要花了如此的大价钱来请自己帮忙? 楚天舒不相信齐应芷看不出这里面的问题。 她肯定另有谋算。 “有些事情,不愿意做。”齐应芷面无表情,只看了楚天舒一眼:“就像你杀老东西一样。” 楚天舒心头一跳。 脸上,显现出困惑:“六小姐?” “这件事情没有多少人知道。”齐应芷平淡说道:“你也不需动什么杀人灭口的心思。” “六小姐的意思是……我杀了陈王殿下?”楚天舒面上惊疑不定。 “你只要帮我,无论事成不成,赤阳厂都是你的。”齐应芷说道:“你要进灵堂里头找人的话……” 齐应芷想了想:“其实你进去,多半也找不到你想找的人。” “倒不如,我们合作。” “除了把赤阳厂给你。” “我还可以帮你找你想找的人。” “甚至你想杀他们,我也可以为你提供一部分便利。” 楚天舒面上一片懵懂。 齐应芷也不看楚天舒的反应,只是说道:“我等你的回复。” “三天。” ------------ 第九十七章 揣测 与齐应芷分别之后,楚天舒便迅速离开陈王府。 这一时,他心中惊疑不定。 他杀陈王的事情,应当是没有什么人知道的。 那么齐应芷的话……是诈?还是说,她真的有什么证据? 而且她的表现,似乎也不像是很想为陈王报仇的样子? 若然她的确的确定了是自己杀死的陈王,那么她是如何发现的? 自己在哪一面出了纰漏? 楚天舒这一时有着太多的疑问。 想了一会儿,楚天舒又回到工厂。 离开的这么半个多小时的功夫,房间里没有被人动过。 楚天舒关了门,开着灯,把自己的疑惑写了下来。 ——齐应芷说出的是一句结论。 她是的的确确,以自己杀死了陈王齐为之在思考和做假设,并且以此为基础,跟自己谈合作的。 一个可能是,她在诈自己。 但是这个世上目前还没有录音机。 两人谈话的地方,也没有第三个人。 甚至,这种私下里的谈话,也没法儿被当作证据。 其次就是。 自己如今应当算是顾飞雪的人。 小女孩儿很贪婪。 为了赚钱,这种贪婪的人,是根本不会在意什么陈王不陈王的。 她会保自己。 并且,自己与谢凝紫还有暧昧关系。 这一重关系,也是楚天舒给自己上的保险。 与顾飞雪厮混也好,与谢凝紫谈感情也好,都是为了杀齐为之。 都是为了,事情将败而未败的时候的保命。 到如今这个程度,即便有人指控,只要事情没有闹大,自己依旧是可以保住性命的。 以齐应芷的智慧,她应当是知道这一点的。 那么,她即便能够私下里诈出来自己杀死陈王齐为之的事情,她也没办法对自己的性命产生威胁。 最多,自己可能受到一些影响。 只要没有确实的证据! 那么她为什么要诈自己? ——她有证据。 物证? 开玩笑。 人证? 只能是人证。 但,若是如此,她就不是在诈自己了。 若是有确实的证据,而她又想要凭此威胁自己。 那么她就不应该跟自己谈什么合作。 诈自己这个可能性,大概率是说不通的。 那么,另外一个可能就是,她确实的知道,或者说猜到,自己杀死了陈王齐为之。 在这个基础上,正常情况下,她的选择应该是报官。 再次一些,她毫不在意她的祖父的死活,而是更倾向于趋利心理,那么她最好的选择应当是以此威胁自己。 但是她也没有。 她只是很平淡地说出这个结论。 并且给出好处,与自己谈论合作。 这是为什么? 楚天舒想不通。 实在很奇怪。 烧掉写出来的东西,楚天舒出门花了六厘钱吃了饭,又去买啤酒喝。 去到之前购买啤酒的店铺,账房见到楚天舒到来,连忙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楚工,好久不见啊。” “才两天而已。”楚天舒笑笑:“老先生身体可还好?” “好好好。”掌柜眉开眼笑:“楚工啊,那日元王节时候你在我这儿存的酒,今日可该是冰好了的!” “是么?”楚天舒一愣:“两天了啊。” 两天了,啤酒还能喝? “哈哈哈哈。”掌柜笑起来:“当然不是当日的酒。” “是我今日早晨冰下去的酒,如今该是好了。” “怎么样?楚工,要喝酒么?” “要的。”楚天舒点点头。 喝了酒,楚天舒回到工厂,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第二天,竟也没有人来打搅——工厂停工,一时半会儿是不让复工的。 只是不知道,那些做日结的小工,工厂关门之后,又会流向哪里。 楚天舒想了想,觉得应该去问一问。 但目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他先是进了宫,陪着谢凝紫练了两个多小时的枪法。 随后又按照谢凝紫的想法,陪着她在宫里散步。 楚天舒总觉得她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新玩具。 “只是叫秦师父看看你而已。”或许是看出楚天舒的心思,谢凝紫忽地说道。 楚天舒抬头看了一眼谢凝紫。 “什么?” “我带你在宫里乱走,是为了让秦师父看到你。” 楚天舒环顾四周:“秦辅政?” “对。”谢凝紫点头。 “嗯……”楚天舒越发的搞不懂。 “之前去周侍议的府上,而后去见和阳公主,如今……” “我在把你一个个介绍给他们认识。”谢凝紫平静说道:“你是我选了的人。” “我不太明白。”楚天舒皱眉。 “当年和阳公主,也是这样的。”谢凝紫说道:“和阳殿下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她当年见到了秦师父。” “于是选了秦师父。” “但是他们的身份相差太过悬殊。” “所以有无穷阻碍。” “皇族不同意。” “皇帝不同意。” “六议的百官也不同意。” “可是和阳殿下不怕。” “她用枪抵在自己脑袋上,带着秦师父,一家一家,把秦师父介绍给她的那些闺中密友。” “然后是她的老师。” “她的兄弟。” “最后是皇帝、皇后。” “那些见到了秦师父还在劝阻她的,她后来就再没有与他们联系过。” 谢凝紫转头看向楚天舒:“你不觉得和阳殿下很厉害吗?” 楚天舒点头:“是很有主见的一个人。” 就是行事草率了一些。 不过人家追求真爱,自己这种不明白的,也没必要胡乱评价。 “我没有用枪抵在自己脑袋上。” “不过把你介绍给他们,也是在告诉他们,你是我选了的。” “秦辅政跟和阳公主在一块儿……不光是因为和阳公主的行为吧?” “那当然是因为秦师父也很厉害。” 楚天舒点点头。 这样才合理。 “不过,能从泥沙之中,看得出秦师父的能耐,并且孤注一掷,你不觉得,和阳殿下更厉害了吗?” “是挺厉害的。”楚天舒点点头:“对了,我下午有些事情想做,你能不能陪我走一趟?我想借你的身份。” “你在的话,可以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谢凝紫点头:“好。” 楚天舒很高兴:“那我们不如现在就走?中午就不在宫里吃饭了,我们俩吃饭,中间塞一个顾小姐,着实有些奇怪。” “也好。”谢凝紫笑起来,比任何一次笑得都甜。 ------------ 第九十八章 方向 谢凝紫其实一直都觉得顾飞雪有些碍事。 不过这个心思,她当然不会说,或者表露出来。 两人坐了顾飞雪的列车,往皇宫之外行去。 途中,楚天舒问道:“先帝的葬礼是在最近了吧?” “对啊,还有不到十天时间。” “宋王殿下还是没能拿到出席的资格吗?” “嗯。”谢凝紫叹气:“宋王殿下也怪可怜的。” “顾小姐呢?” “她?”谢凝紫回答:“她是陛下的长女,当然是可以出席的了。” “不是这个。”楚天舒问道:“我是想问,她有没有收钱帮助宋王殿下拿资格的意向?” “好像没有。” “矛盾这么大?”楚天舒惊讶。 惊讶之余,又很是欣喜。 “皇帝也跟宋王殿下不太对付的。”谢凝紫笑笑:“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坏事?” “他们矛盾这么大……当中是不是有很大的空间可以用来……” “暂时别想。”谢凝紫摇头:“我听秦师父说,这一仗打完宋国之后,国内的局势稳定下来,一年半载之内,就不再对外作战了。” “那大云的大政方针……方向是什么?” “秦师父的意思,是要整饬国内的情况。” “这么多的大胜在,厘清土地,整顿高利贷,以及扫除国内的一些不太干净的势力。” 大胜之后,朝廷威望和兵力的确都是足够做这个的。 可。 “高利贷?”楚天舒问道:“什么高利贷?” “你不知道?”谢凝紫有些惊讶。 以楚天舒的表现来看,他过去那么多年,应当很熟悉大云的很多基础常识性的事情才对。 可是如今他的表现…… “你知不知道岑央去年的灾?” “知道。” 岑央郡去年遭了灾,司议谢青云为了赈灾,还累死在了任上。 这事情,他还是记得的。 “去年我爸爸为了赈济灾民,在开仓放粮的基础上,还建造了一些基础性的工厂,向朝廷申请了大量的订单。” “嗯。” 到这里,都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但是岑央那个地方的情况,因为是比较特殊的吗,所以财政上缺口比较大。” “朝廷里,因为要备战,所以一时也拿不出来。” “最后这笔钱,我爸爸是以朝廷和他个人的名义,向岑央本地的豪绅们借的。” “借的钱是高利贷。” “借时是八,还钱是十二。” “期限是一年。” “过限之后,利率是月息六分。” “这么离谱?”楚天舒很是惊讶:“向朝廷借高利贷,还压两成?” 借八还十二,并不是说单纯的只借八。 而是借一块钱,只给八毛,却要还一块二。 更离谱的是,后面的超期之后的累月六分的利息。 这意味着,月息是百分之六。 这种贷款利率…… “这还是面对朝廷时候的情况。”谢凝紫笑笑:“面对一般的百姓,下手会更黑。” “这种高利贷,也是普遍存在的?” “当然是普遍存在的。”谢凝紫点头:“据秦师父说,国内的农民,大多数身上都是背着贷的。” “地主的日子好过就好过在这个贷款上面。” “有了这个贷款,他们才能毫无顾忌地兼并人口,吞没土地。” “朝廷年年税收,主要靠的似乎并不是这些有钱有势的家伙,而是一般人。” “最近这些年工厂多起来,于是多了一道工厂税。” “但是却始终没能把农业和土地上的税目厘清。” “秦师父一直说力量不足,积蓄不够,又说要从外国进口奴隶来干活。” “皇帝呢?”楚天舒问道:“皇帝有没有不同意见?” 谢凝紫摇头:“他能有什么不同意见?” “秦师父执行的,是他与先帝订立出来的计划。” “这么说……” 这么说这位实际上的宰相跟皇帝之间,暂时还没有太激烈的矛盾冲突啊。 楚天舒皱皱眉头。 “这些事情,是秦辅政告诉你的?”楚天舒问道。 谢凝紫点头:“秦师父是我爸爸的座师,我一出生,名字都是他给起的。” “秦师父原本对我的安排呢,是叫我学点东西去参加大考,做个官去。” “那你为什么不做?” “我不喜欢。”谢凝紫摇头:“我知道秦师父对我好,我也知道这样的安排可能就是最好的了。” “但是我不愿意。” “大考,做个官,顺着秦师父的安排往上爬,然后嫁给他指定了的人,与丈夫一同为他的计划添砖加瓦。” “他或许真的是为大云殚精竭虑的。” “也是真的会为我着想的。” “但我不喜欢。”谢凝紫摇头,情绪有些低落:“我很不喜欢。” “我想跟和阳殿下一样自己选。” 楚天舒叹气:“但是自己选,是要资本的。” “什么?”谢凝紫疑惑。 “你喜欢我?”楚天舒问道。 谢凝紫的脸略略有些红,她倒没有想到一贯死板的楚天舒会问这么直白的问题。 嗫嚅了好一会儿,她看着楚天舒的眼睛,很郑重地点头:“我喜欢。” “为什么?” “因为喜欢啊。”谢凝紫纳闷:“喜欢需要理由吗?” 大约不需要。 楚天舒整理了一下被打乱的思绪:“其实你想自己选……如今秦辅政,是答应了么?” “他愿意看你,自然是答应了的。”谢凝紫说到这里,有些高兴:“他们家里面,和阳殿下的话才是最管用的。” “和阳殿下对你印象不错,秦师父大约也就没有反对意见了。” “还,真有点意外。”楚天舒怅然:“其实,正常情况下,他不会答应的。” “真正要‘自己选’,是在索要一种特权。” “因为你享有了他所提供出来的资源,所以其实你是有尽一定义务的责任的。” “正常的社会活动当中,价值的主要创造者的群体,一般而言会是价值的支配者群体。” “也就是,最优质的劳动力的群体里,才能够诞生出决策者群体。” “所以几乎所有的国家里,真正掌权的,单以性别来说,是男性。” “在这个基础上,劳动能力更弱的女性,大部分时间里是要屈从于男性的。” “我这样说,你能听懂么?” ------------ 第九十九章 手段 “劳动能力强的群体里面,才能够诞生出来整个社会的基本决策者。” “也就是说,大部分的国家和社会里面,真正能够决定一切的人,大多数,是从男性群体里面诞生出来的。” “他们才能够自由地去选一切他们所想要选择的。” “凝紫你真的想要自己选的话,其实……不光光是要有用枪顶着自己脑袋的决心,更重要的,只怕还是要表现出来自己的价值。” “你越是能够表现出来更多的价值,你越是能够获取到你自己想要的,‘选’的权力。” 谢凝紫皱起眉头。 楚天舒刻意隐瞒了许多的东西,所以她对于这份逻辑的很多地方,其实蛮困惑的。 但是仔细想想,现状似乎又的确是这样的。 无论是过去她所在的岑央,还是如今的大云,又或者别的什么国家,大部分,的确是掌权者主要是男性。 这么说的话,自己的确是应该表现出来更多的价值,才能够获取到“选”的权力。 “这不重要。”谢凝紫摇摇头,将困惑抛诸脑后。 她不是一个很能够读书和思考东西的女孩儿,她其实更习惯去行动。 “虽然我的确是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价值,但是我已经拿到了我想要的自由选择的权力了。” “我能选取我所喜欢的你,这就够了。” 楚天舒看着谢凝紫,微微张嘴,又有些遗憾。 若是能够激发出来谢凝紫的一些心思的话,那就最好了。 可惜她似乎没有这方面的野心,也不觉得自己作为女性而言受到了什么既有分配方式的剥削和压迫。 那就完全丧失了更进一步的源动力啊。 真是可惜。 想着,楚天舒又想起一个人来。 那也是个女人。 是一个很想要表达自己不弱于男性,并且想要超越大部分男性的一个女性。 ——那个叫做赵清绝的女人。 她或许会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 楚天舒将忽而生出的这份心思埋藏,随后跟着谢凝紫找了个地方吃饭。 吃过午饭,谢凝紫带着楚天舒来到“工议会”下辖的工籍部。 工籍部,是一个清水衙门。 虽然说理论上掌握人事的是肥差,可是他们掌握的是工籍,是不直接面对人和人事调度、行政规章的制定和执行的,因此事情不多。 所以,只能算是清贵的部门,并没有太多的实质性的利好。 这边也因此,汇聚了一大票的权贵子弟。 这些权贵子弟里面,没有几个人认得谢凝紫,不过大部分都认得皇宫的信物和皇宫里的列车。 因此楚天舒跟谢凝紫两人只是方下列车,便被热情的属官们包围。 这些官员好奇打量着楚天舒两人,暗中揣测着两人的身份和来意,面上都是笑嘻嘻的欢迎姿态。 楚天舒拉着谢凝紫的手,两个人慢慢走着,先是找到工籍部的部主的办公室。 不过这位老哥此时不在。 跟着过来献殷勤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参籍见到两人竟然想要找部主,于是说道:“柳部主平日里是不来坐班的。” “他不来?”谢凝紫疑惑:“那他平时在做什么?” “在喂鱼。”参籍说道:“额……就是在附近的昭雪池钓鱼,或者开船去周海钓鱼。” “但是他总钓不到鱼,所以大家都说他是去喂鱼的。” “一直钓鱼?” “一直钓。”参籍笑笑。 谢凝紫忍不住跟着笑:“钓鱼真的有那么难吗?” “钓鱼不难,喂饱了鱼之后钓鱼难。” “那我们想要了解一下天京城里面的工人的具体情况的话,应该找谁?” “那要看你们想要了解哪一部分的具体情况了。”参籍说道。 楚天舒想了想:“关于小工的部分。” “小工?”参籍暗地里皱眉,不过看向楚天舒时候,还是笑得阳光灿烂:“能具体说一下吗?这部分人的损耗率我记得是很高的,所以太详细的资料的话,部里其实也没有。” “那能够带我去浏览一下相关的记录吗?” 参籍看了一眼谢凝紫。 谢凝紫笑笑,拿了一块儿令牌出来晃了晃。 “好,两位请跟我来。” “这是你的牌子?” “是飞雪的,不过我看她一直没怎么用过,就拿来用一下。” “不过话说起来,你好像一直很关注小工?” “对。”这一点,楚天舒并不隐瞒:“那么小的孩子,做那么久的工,工价还远远低于正常情况,是很可怜的。” “但是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谢凝紫牵着楚天舒的手晃了晃:“他们没有表现出来足够的价值吧?” 楚天舒叹气:“即便是以一般成年男性工人的工资和工作量为基准,小工的工资跟他们的工作量也是不匹配的。” “怎么?你想帮他们?” “我很想。”楚天舒点头:“但是目前,还不是特别了解具体情况,所以说即便有了想法,也只是不成熟的,没法儿投入实际运作的想法。” 只有是了解了具体情况,根据具体情况做出具体的分析和针对性的调整,才能够尽可能地帮助他们。 但这种帮助,其实在长期和更广阔的视角来看,也只是做无用功。 意义不大。 帮助了一个天京的一小部分小工,难道更广阔的地域里,就没有小工遭受到更凄惨的境遇吗? 还是有的。 天京之大,在于一个人。 这个世界很显然是要比过去所在的世界更广大的。 区区一个天京,在云朝,算得了什么呢? 在天下,又算什么? 在世界地图上,只怕根本就找不到天京的具体位置。 真正能够让小工们脱离如今的悲惨处境的,还是要在政治上做出调整。 只不过如今的楚天舒,没有这个能力。 如今的世界,似乎也并不具备足够的现实基础。 所以还是先要做眼前的事情。 甚至连做眼前的事情,都要在云朝朝廷的特权的庇护之下进行。 这一点,是没办法的事情。 在没有足够的力量掀翻既有规则之前,只能按照既有规则做事。 这样的处境,楚天舒早已经习惯了。 ------------ 第一百章 谈判 云朝的工业水平,其实不高。 工业化的生产,也还远远没有达到可以涵盖生活的方方面面的地步。 天京城周遭,主要的厂子是负责武备的,其次是造船厂,再然后是一些纺纱厂、制碱厂。 工人数量,这些年因订单的数量的增多而急剧上涨。 为了满足这些订单和对外掠取财富的需求,朝廷里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不光是强制性的要求提高了两次工人的工资,还在天京周遭针对性的下了命令,要求兑出足够的工人。 不过,因为基础设施建设的程度不怎么样,交通并不十分便利,天京城所能够吸纳到的工人,多半还是天京周遭的佃农、一些府里头赶出来的奴才、以及一些从国外带回来的奴隶。 因此,在天京城里,工人也是分两类的。 一类是楚天舒此前接触过的,身为自由民的工人。 另一类,则是奴工。 并且,在官方的数据里面,天京城里,奴工的数量占总工人数量的百分之三十一点四二。 而有记载的数据里,身份属于奴工的小工,有一千四百零二人。 这些奴工的户籍在朝廷手里,每个月按月给点钱,朝廷统一分配食宿,年龄到十五岁,统一发放配偶。 而记载里面,这些小工,主要集中在——纺纱厂和武器厂。 “曾参籍。”楚天舒看过了自己所想要的资料,对带着自己来的曾参籍问道:“这些奴工的月薪是多少?” “啊?”曾远志很是迷惑:“奴工的月薪?” “对。”楚天舒问道:“非朝廷所有的厂子,可以雇佣这些奴工干活儿吗?” “这……”曾远志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毕竟这里这是工籍部而已。 “那这些事情,应该去问谁?” “应该……”曾远志想了想,发现自己一时还真的有些想不起来。 “这个……我还……” “行。”楚天舒点头:“多谢曾参籍了。” “我们走吧。” …… “打听这个事情,是想做什么呢?”谢凝紫问道。 “想先看一下奴工的生存状况。”楚天舒想了想:“如果不是太糟糕的话,我想厂子……我们的厂子,优先招收外界的小工。” 我们的厂子? 谢凝紫捏了捏楚天舒的脸,倚靠在他肩膀上:“知道你心善,不过,既然说是要察知奴工的情况的话,那就还是去问问飞雪吧。” “大云的奴工,也是有具体区分的。” “一类是皇家的奴工,一类是朝廷的奴工。” “虽然待遇上没什么差别,但是具体用法上,差别还是蛮大的。” “皇族的事情,顾小姐都是可以插手的吗?” “应该都可以吧。”谢凝紫想了想:“实在不行的话,我也可以回家想想办法。” “回家?”楚天舒怔怔:“岑央距离天京很近么?” “不是回岑央。”谢凝紫摇头:“我爸……反正我除了皇宫之外,也是有去处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就是了。” 楚天舒定定看着谢凝紫:“你不喜欢那个家吧?还是别勉强,尽量还是让顾小姐帮忙。” “好。”谢凝紫松了一口气,又揪揪楚天舒的脸:“还挺好的,知道心疼我了。” 楚天舒笑笑。 …… “所以又要我帮忙?”顾飞雪不是很情愿。 尽管问一问皇族的奴工的待遇情况于她而言只是张张嘴的事情,可是没好处,那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顾小姐还是帮帮忙吧。”楚天舒苦笑:“这事情关系到我们之后办厂赚钱的事呢。” “是吗?”顾飞雪撇嘴:“我看起来很像三岁小孩儿吗?这就想骗我?” 她不愿意。 或者说,没有钱拿,她不愿意。 楚天舒又尝试画饼,不过缺了一颗门牙的少女画饼的功夫远远要比楚天舒厉害得多,无论说什么,只要拿不出钱来,她是肯定不愿意帮忙做事的。 楚天舒无奈,只得离开皇宫。 这一边是不顺利的。 不过倒也不影响后续的任何事情。 因为调查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为做微调而进行的。 自己大体的计划已经制定下来了,而且目标也很明确,许多事情,不进行微调,也可以有条不紊地进行。 楚天舒想着,又去了陈王府。 陈王府仍然在举哀。 周印已经不在门口看门,楚天舒入府之后,便径直来到齐应芷的院子。 “有事情还是出去谈吧。”齐应芷说道。 “听六小姐的。”楚天舒当然没有什么意见。 “珍妮,你也一起。”齐应芷唤了一声。 珍妮于是进到屋里来,当着楚天舒的面,拿了枪,装填了子弹,放在腰间的枪套里,用外套盖住。 楚天舒看着她的动作,冲她笑了一下。 珍妮回给楚天舒一个笑脸:“楚小哥,你别见怪,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是一个很危险的人。” “应该的。”楚天舒点头。 把戒备之意这么明晃晃的表露出来,那就是说,除了他们三个之外,不会有第四人在场了。 乘坐了列车,齐应芷说道:“你喜欢在什么地方谈事情?” 地点,可以让楚天舒自己挑选,以示诚意。 楚天舒想了想:“还是去厂里吧。” 楚天舒四顾,又问道:“六小姐怎么这段时间似乎都不带上雏风了?” “雏风?”齐应芷笑笑:“我把她送人了。” 楚天舒恍惚,点了点头。 “她着实不是一个好的侍女。”齐应芷目视窗外:“我把她送给了秦奕。” 楚天舒惊讶。 “下车。”齐应芷下车时候,看着关闭的厂区大门,略微有些感慨和伤怀,不过只是一瞬:“走吧,今天之后,这个厂子,就不再是我的了。” 楚天舒看着她,总觉得有些奇怪。 很怪。 雏风送了秦奕。 厂子交易给自己。 怎么……有种在安排后事的感觉呢? 楚天舒抿唇,心下做了一些准备。 枪嘛,他也是有的。 算上顾飞雪赏赐下来的。 他一共有三把枪。 楚天舒将齐应芷与珍妮带到自己经常待的小实验室里:“六小姐,就在这里谈吧。” 齐应芷环视四周:“看起来你想做的事情很多啊。” “是很多。”楚天舒点头:“所以我得保证我能活下去。” 齐应芷嗤笑:“行了,那就说说正事。” “你打算找什么人?” “六小姐要离开大云?” 齐应芷听到楚天舒的问题,目光微冷。 ------------ 第一章 辞行 “有些事情,自己心里清楚是不一定非要说出来的。”齐应芷冷声。 她其实并没有自大到觉得自己的计划就一定可以隐瞒所有人。 真正能够被她瞒住的,大约就只有那个愿意自欺欺人的秦奕和那个废物一样的弟弟。 楚天舒笑笑,看着珍妮的手并没有伸向枪的位置,于是长舒一口气:“看来我们现在又在一个比较平等的态势里面了。” “我跟珍妮打算去她的家乡。”齐应芷坐了下来:“攒了一点钱,也准备了人手、武器,加上早先有些人脉存在,因此过去的话,还算是比较安全的。” “离开以后就不回来了?”楚天舒问道。 齐应芷点头:“对。” “我其实有些好奇。”楚天舒想了想:“六小姐离开之后,十七少爷该怎么办?” “我这段时间观察了一下你这个人。”齐应芷平静至极:“你这个人虽然可能脑子有一点问题,但是我觉得,你若是没法儿帮齐中流成为陈王,那也会在后面帮衬他。” “可是六小姐觉得,我是杀死陈王殿下的凶手。”楚天舒笑笑:“不怕我同样把十七少爷害死吗?” 齐应芷抬起头:“说到这里,我其实还蛮好奇。” 齐应芷平静看着楚天舒,神色仍然如常,一副没有任何表情的死人脸:“你是为什么要杀老头子?” “据我所知,老头子似乎并没有得罪过你,甚至可以说是对你有些恩情的。” 楚天舒笑笑,并不回话。 见到楚天舒的反应,齐应芷叹了一口气:“我以前跟秦奕是很好的。” “他是一个并不太聪明的人,可是待人真诚,且没有太深的城府。” “这样的男人相处起来,虽然感觉上有些闷,可是是会疼人的,也愿意听话,嫁过去,的确是好过日子的。”齐应芷缓缓讲起她与秦奕的过去:“刚认识的那段时间,他就很喜欢我,我们是一块儿在太学院上学的同班同学,所以相处甚多。” “在那一段时间,我当然也对他是有好感的。” “甚至也有过要嫁给他的想法。” “去年的元王节上,他约我出去,我也好好的打扮了,跟他一块儿出去。” “看过烟花,放过灯,气氛很好。” “他想拉我的手。” 齐应芷笑笑,不无缅怀和甜蜜:“我当时抽了手回来。” “其实是很有一些害羞,当时抽了手,就想着他若是再拉我,那我就不再拒绝了。” “但是他没有。” “他应该是觉得我心底里还没有接纳他。” “但是这个笨蛋,他也不想一想,若是没有接纳他,我如何会在那样的日子的夜晚答应跟他一块儿出门呢?” 齐应芷说着,面上流露出几分嗔怪。 那感情大约是真实存在的。 “那夜我记得很清楚。”齐应芷说道:“我没怎么睡觉,心里头一直在埋怨他,觉得他不够强硬,不够男人。” “后来再想想,就算他当时强硬一些,我可能也不会满足。” “嫁给他当然很好。” “他当然也好。” “可是我不想。” “觉得他不够强硬,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我想要的,不是在这里被人挑来拣去。” “虽然看着是有得选的。” “可是说到底,是要归于嫁人、生子、然后为孩子操心劳力。” “这样可能很完满,很受人夸耀,能享受很多。” “但我不想要。” “我想要的,是自己选。” “我要能自己去选我想要的。” “我自己去选我喜欢的男人。” “我自己去选我应该如何喜欢一个人。” “我自己选应该如何过下半辈子。” “我自己选到底嫁人不嫁人,自己选陪我过下去的人,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嫁人,这世上,没有人会比和阳公主嫁得更好。” “但和阳公主嫁的再好,似乎也就那样。” “无非是过的比乡间村妇好一些。” “她这一辈子,把自己的一切交付在一个男人身上。” “太没意思。” “我不愿意了。” “但是要在大云的话,我是没有可能拿到自己去选的权力的。” “我可能只能选自己怎么死。” “所以我得离开。” 楚天舒看向珍妮:“两位一起?” “对。”齐应芷点头。 沉默了好一会儿,楚天舒点头:“我尽力,但齐小姐。” “我觉得,你要离开这件事情,秦少爷未必会不知道。” “他知道的。”齐应芷叹气:“但是他是一个很喜欢妥协的人。” “尤其是,在他很喜欢我的情况下。” “那他知道齐小姐跟珍妮小姐的事情吗?” “谁知道呢?”齐应芷轻笑:“这也不关我事了。” “珍妮小姐的故乡叫做什么名字?” “珀若国。”珍妮想了一下,说道:“你之前说的话,跟我家乡的语言是很相似的。” 楚天舒点头:“以前接触过吧……两位小姐离开大云之后,若是有条件的话,请务必替我了解一下宋国的风土人情,说一说宋国的具体情况。” 珍妮将手伸向手枪的位置。 齐应芷脸色一变。 楚天舒沉静坐在椅子上,两手摊在桌面上。 “好。”许久,齐应芷点头答应。 “陈王殿下的确与我无冤无仇。” “我杀他也不为什么恩怨,无关尊严,不讲求贫富或者身份。” “只是我跪了他。” 齐应芷难以置信看着楚天舒。 “你果然是个疯的。” “大概。”楚天舒点头。 “不过这样也好。”齐应芷笑笑:“一个比一般人更加理智、甚至更加聪明的疯子。” “起码不必担心齐中流被你害了。” “我入府那日曾跪了人的。” “我回去就查查。”齐应芷想了想:“若是有可能的话,我离开之后,希望你能替我告知秦奕。” “想看看秦少爷会不会去找你?” 齐应芷想了想:“还是有这个念想的,他毕竟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咝,疼。” 珍妮已经放了手枪,嘟着嘴站在齐应芷身后。 “啧,齐小姐的感情生活还真的是……与众不同。” “明日我把厂子的地契和底账都送来。”齐应芷起身,握了珍妮的手:“以后这地方归你了。” “我一定尽力完成齐小姐的嘱托……不过大概率,真正要依靠的,还是秦奕秦少爷。” “无所谓。”齐应芷笑笑,将珍妮拉进自己怀里:“成或者不成,齐中流能好好活下去就行了。” “齐小姐珍重。” ------------ 第二章 小工 电风扇所需要的,是电机。 通俗意义上说,就是把电能转化为机械能。 这个玩意儿虽然说起来是很了不起的东西,可是实际上,也就是初中高中物理的水平。 就算是对相关定理已经不怎么熟悉的一般人,都可以凭借着模糊的“切割磁感线”“定子”“转子”这些词汇慢慢推出一个简易的可用装置模型。 更别说是楚天舒这样,曾经下乡时候帮助老头老太太维修电风扇、洗衣机这类常见家具的有经验的人了。 制作出合格的,能够维持高转速而保证电路不烧的电机,对于此时的楚天舒是有一点困难的。 因为很多小设备都需要自己重新动手去做。 但若只是调试出来一款转速不太高的电动机,那是肯定没一点难度的。 画好图纸,计算了相关的数据,楚天舒喊了厂里的门卫刘老头去找了几个伶俐一些的小工,并且把厂里的厨子都喊了回来。 虽然目前因为陈王遇刺的事情,厂子没办法复工,可是试制几台电风扇,需要的人手其实不多。 刘老头见到楚天舒愿意喊小工回来,也极是感激:“楚工当真是心地善良的。” “我不是什么善人。”楚天舒摇头:“你回去吧,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喊这几个小工忙我做了。” “好。” 刘老头背着双手,佝偻着腰身,又回去门卫室。 剩下来的,便是刘老头喊了来给楚天舒打下手的几个小工。 小工一共四个,中间有一个,是认得楚天舒的。 她拘谨地朝楚天舒打招呼:“楚工。” “是你啊。”楚天舒拍拍她的脑袋:“这几日也在干活吗?” “嗯,做点日结。” “都在做什么日结?” “裁缝铺的浣洗工作。”小工说道。 楚天舒闻言瞥一眼她的手。 那双小小的手掌此时被水泡的完全肿起来,皮肤起皱、发白。 “裁缝铺子给多少钱?” “每天一分八厘。” “真够狠的。”楚天舒撇撇嘴:“你叫什么名字?” “香草。” “姓什么?” “姓陈,陈香草。” “你们仨呢?” 楚天舒看了一下,余下的三个小工大多也都是与陈香草一样,手掌长期浸水,被泡得肿起来,发白发皱。 心下一动:“你们四个之前是一块儿在裁缝铺子里干活的?” “对,我们是在一块儿的。”一个男孩儿点头:“回楚工的话,我叫王火狗。” “我叫王橙子。” “我叫周粥。” 四个小工,倒有三个是女孩儿。 “你们一块儿干活的,女孩儿很多啊。”楚天舒招呼四名小工过来帮自己干活。 说是干活,其实也就是拿拿转子、绕绕线圈之类的活儿,用不上什么力气,活也不多。 大部分时间,四名小工托着腮蹲在楚天舒面前看着他干活儿。 “女孩子很多的。”王橙子好奇看着楚天舒的动作:“楚工,这些活儿好奇怪啊。” “你们是有什么集散地吧?”楚天舒绕定了线圈,对比一下匝数,又把电刷固定好,之后开始拧螺丝。 缺了一些材料,不过也无所谓了,第一次手制交流电机,把它应用到实际的电风扇里头去,能够正常使用的概率不算高,失败了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集散地?”周粥听不太懂:“那是什么?” “我的意思,你们平时等活干的时候,都聚集在一块儿吗?” “是啊是啊。”陈香草弯着腰看着楚天舒将简陋的电机组装起来,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会有固定的人过去你们聚集等活儿的地方给你们派活干吗?” “会有的。”王火狗点头。 “平时做小工,一天能拿三分钱的工作多么?” “不多的。”四个孩子异口同声。 “这样的活儿,往往很累人?” “嗯嗯。”陈香草点头。 “家里头呢?”楚天舒小心地接来了电线。 电动机是可以正常转起来的。 一通了电,磁场里的线圈滴溜溜转动起来,带动一阵刺耳的噪音。 电机能够正常运转,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大部分人制作简易电机,失败的概率都不算高。 四名小工瞪大了眼睛看着电机。 转子在旋转,王火狗舔舔嘴唇,咽了一口唾沫,伸了手想摸摸正旋转着的转子。 楚天舒一把拉住他,拽着后脖领子,把他拽到一边去:“别伸手摸,这玩意儿还是有点危险的。” 说着,楚天舒自己也坐在地上,与四个小工一块儿看着电机运转。 这一会儿,四个小工已经不记得楚天舒问过他们的问题。 于是楚天舒再问了一遍:“家里面除了你们之外,还有人在干活儿吗?” “有的。”陈香草率先回过神来回答楚天舒:“我爸爸妈妈和哥哥都在干活儿赚钱。” “一家人都在干活儿啊。”楚天舒点头:“那赚到钱了之后,生活会好一些吧?家住在哪儿?” “住在平安村。”陈香草想了想:“生活是很好的,几乎每天都可以吃的很饱。” 楚天舒瞥了她一眼:“喜欢吃什么?” “喜欢吃?”陈香草恍惚一下:“我喜欢……喜欢吃肉。” “挺好的。”楚天舒点头:“你们呢?喜欢吃辣的,还是喜欢吃甜的?鱼虾还是猪肉、狗肉之类的?” “我喜欢吃鱼!”王火狗说道:“我喜欢吃鱼!鱼是天底下顶好的,什么也比不了!” 周粥茫然:“我没吃过鱼,鱼能有猪肉好吃吗?” “鱼可比猪肉好吃多了!”王火狗立刻回答:“你可是没吃过鱼肉诶,那滋味,咬一口香喷喷,肉是一绺一绺的,吃鱼可得要当心肉里的小刺了,扎牙。” “但是除去小刺,嘿嘿,鱼肉是天底下顶好吃的东西了!” 他说着,自己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楚天舒笑笑,拍拍他的脑袋:“我们厂里头是提供牛杂碎、羊杂碎、猪下水、火狗下水吃的,待会儿到了饭点,你可以尝尝,看看比起你吃过的鱼肉,哪一个更好吃。” 看一眼怀表,电机转了有半个小时还没出问题。 挺好。 就是转速不高。 装上扇叶的话,只会更慢。 下午可以装上试试能不能用。 ------------ 第三章 过程 到中午返点,楚天舒带着四个小工前往食堂吃饭。 提前叫了厨子回来,又安排了只有不到十个人的菜饭。 厨子因为楚天舒要在厂里吃而格外用心。 采购是直截由厨子负责的。 一面是楚天舒要吃,另一面是他自己也要吃,所以就算是采购时候吃了回扣,他也不会敢吃太多。 账目上的明细,吃饭的时候楚天舒看了一下,没什么问题。 “吃饭吧。”拍拍王火狗的头:“去尝尝厂里的杂碎饭。” 厂子里的伙食,楚天舒制定的标准是糙米饭配一荤一素两个菜。 荤菜只是便宜的各色杂碎、血旺;而素菜则不固定。 今日的素菜是豆芽。 满满的一碗糙米饭,在讲究人的嘴里面,是不堪入口的。 可是厂里面哪里有什么讲究人? 四个小工,两个看门的门卫,两个厨子,加上一个楚天舒。 九个人一块儿在食堂里吃饭。 主厨周远端着碗,碗里蓄满一整碗的饭菜,红艳艳的杂碎浇在发黄冒着热气的米饭上,格外诱人。 周远朝着楚天舒打了招呼,便蹲在门口的墙边呼噜噜开始吃饭。 楚天舒看了他一眼,低头时候发现四个孩子已经狼吞虎咽地开吃了。 “吃慢点,把菜饭嚼碎了可以吃更多。”楚天舒慢条斯理说道:“吃那么快,嚼的不细致,菜饭到胃里都还是热的,都还没有被压实,胃就那么大,你又没法子伸手过去把胃里的菜饭压实了,平白地让那些菜饭占了地方,结果就是,你以为你吃饱了,可是实际上你其实并没有吃饱。” 这些话当然是胡扯。 但是确实是有用的。 劝不同的人,应该有不同的话术,这些话不拘对错,有用才行。 听到楚天舒的话,四个孩子虽然还是吃得很快,可是却不自觉慢慢开始注意,并且有意的放慢速度了。 “吃慢一点,才能多吃,才能饱得更久。”楚天舒拍拍王火狗的脑袋:“怎么样?杂碎饭,比起你吃过的鱼,哪一个好吃?” 王火狗一面把嘴里塞得满满的,一面抬起头,用力咀嚼肥肠的同时,看着楚天舒,努力想要做出对比。 楚天舒看他吃的正香,不由笑起来。 半张脸上都是红艳艳的汁水,倒真有些可喜。 王火狗艰难将肥肠咽了下去,舔着嘴唇,嘴硬道:“虽然杂碎饭也很好吃,可是鱼肉还是要比杂碎更好吃。” “好。”楚天舒笑笑:“既然鱼比较好吃,明天我叫周厨买鱼来我们吃。” “楚工想吃什么鱼?”周远在墙根上听到了楚天舒的话,于是开口询问。 “买点便宜没刺的吧。”楚天舒回复。 “好。”周远点头:“我晚上过去问问。” “辛苦周厨了。” 众人吃过饭,回到实验室时候,通电的电机还在运转。 楚天舒断掉电源,然后把事先已经备好了的四片扇叶安装上去,再一次接电。 扇叶在电力带动下转动,切割空气,发出呼呼风声。 一下子,风起来了。 四个小工上午见到电机运转时候还不怎么在意,可是此际见到扇叶转动产生凉风,立刻都愣住了,脸上分明是惊喜与不敢置信。 “楚工楚工。”周粥拽着楚天舒的衣角:“你看你看你快看,有风啊!” 楚天舒把手放在扇叶前感受了一下。 有风。 但是说实话……风不大。 转速太慢了。 而且扇叶的设计也不太行。 扇叶的弧度应该是多少来着? 楚天舒叹气:“还是不太行啊。” “一个是电机不行。” “另一个是扇叶的设计也不行。” 当然,很重要的一个点是电压。 不过自己绕制变压器需要更多些的铜线,这一点是他没有准备的。 “你们去给我买点铜线吧。”楚天舒对着王火狗说道。 小孩子很乖顺,也不问为什么,就跑去买。 在小孩子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楚天舒断了简易电风扇的电,检查了一下电机的状态。 冲压的铁片扇叶,因为是只有一个人忙活,而且厂里的器械没法儿运转,所以只准备了一副,暂时也没办法再多制一些以作对比。 楚天舒想了想,记下这几个感觉上有问题的点,叫停了四名小工的动作。 “听一下,别干活了,都过来。” 四名小工闻言便跑过来,齐齐站在楚天舒面前。 “有个事情。”楚天舒想了想:“你们还认得更多的小工吧?” “认得的。”王橙子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楚工需要人手吗?” “他们……如果是按你们的薪资给的话,你们能叫过来多少小工?” 周粥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楚工是要我们去派活吗?” “我是有这个想法的。”楚天舒点头:“但是有个问题是,我这次只要小工。” “只要小工?”周粥问道:“那楚工您要多少小工啊?” “有多少要多少。”楚天舒笑笑:“你们能叫个三百五百人来不成?能叫来的话我也都要。” “但当然,不是今天立刻就要。” “楚工现在要多少啊?”周粥有些失望,小心问道。 “今天不要了,明天你们过来的时候,如果有可能的话,给我挑十个吧。” “好!”周粥咽了一口唾沫,连连点头。 楚天舒瞥她一眼,知道小姑娘心里的想法。 不过没有说什么。 抽水,是目前云朝社会的正常情况。 心思活泛,又能掌握资格,抽水才是必然的,谁也没办法一下子就给改掉,只有以后慢慢来。 “厂里不开工,很多的事情都没法儿做,你们四个识字吗?” 四个小工都在摇头。 楚天舒也没抱什么希望,自然也就并不失望:“那我下午教你们一点东西,你们愿不愿意学呢?” “愿意愿意!”周粥立刻跳起来,小脸上满是渴望与好奇。 其余的三个孩子没有像她一样表现得很突出,却也是一样的心情。 “行。”楚天舒点头:“那就教你们一点医术,以后若是离开厂子了,也可以做个医生。” “谢谢楚工。”陈香草一下子跪在楚天舒面前。 随后,其余的三名小工都跪了下去。 楚天舒眼角抽动,一时没有说话。 “起来。” ------------ 第四章 好骗 教一些人一点东西,是他早先就已经规划好的事情。 教授哪些人,教授哪些知识,却是一个难题。 最好的方案,是教授小孩子。 因为小孩子可塑性强。 因为小孩子观念未成熟。 可是,即便是懵懂如白纸,毕竟不是白纸。 生存环境恶劣的时候,小孩子也是会很快成熟起来,适应当前的社会,接受社会共识的。 基于自己的处境,楚天舒选择了如今的方案。 建一个厂,大量选取小工,另取一个厂,以正常成年工人为主力。 两个厂,分别教授不同的东西。 但教授成年人,要在教授小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并且要进行大量筛选。 再形成规模之前,不适合暴露。 “说要教你们医术,其实我也不怎么懂医术,我所学的医术,也只是一个朋友闲聊时候教授给我的。” “所以你们学了,验证过确实有用之前,还是尽量不要向外人透露。” “好!”周粥立刻点头。 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秘笈吧? 小工们怀着朝圣一般的心情听楚天舒讲话。 “所谓的医术,是针对于人体的,是拿来医治人身体上的各种疾病的。” “主体是人,一整个的人,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小孩子睁大了眼睛。 “人的身体,是很脆弱的。” “要保证健康生活,必须要对于生存当中的各个方面加以小心注意。” “在这里面,比较重要的是合适的饮食、合理的作息,适当的运动,合理的温度、适当的与人的交流、适当的娱乐,都是关键。” “能记住吗?”楚天舒问道。 周粥两眼放光,使劲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再看想其他三人。 大多还是记不住的。 可是周粥已经说了话,记不住,也不好再开口了。 楚天舒想了想,还是开口:“记住了的话就很好,不过记不住才是正常的。” “饮食、作息、运动、温度、交流、娱乐。” “一共是六个点。” “我刚才说了那么多,都是这六个点,只是在前面加了点前缀。” “加前缀,是要求适当、适量。” “就好像你们吃饭一样,首先要保证能够吃饱。” “不饿着,但也尽量不要吃撑着。” “吃不够呢,就会饿,饿也是一种‘病’的状态;吃太多呢,就会撑,撑,也是一种‘病’。” “但这两种,都是任何人都知道解决办法的。” “治病救人,与解决饥饿、吃撑的状态是一样的。” “无非是治病稍微难一些,知道的人少一些,而解决饥饿、吃撑的情况较为简单,并且大家都知道解决办法。” “知道了饮食作息等六个重点是保持健康的要点,那么你们谁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的病吗?” “我知道我知道!”周粥立刻开口。 她身旁,陈香草欲言又止。 楚天舒拍了拍周粥的脑袋,对着陈香草说道:“你讲一讲。” 周粥很是失望,撅起嘴巴。 “是因为要点没有保持好。” “回答正确。”楚天舒点头:“因为有要点没有保持好。” “跟吃饭的时候会出现吃不饱和吃撑着的情况一样,有些要素过少,或者过多,没有维持在一个比较合适的范围里。” “人的身体是一个很脆弱的整体。” “我们的生存,主要依靠饮食来维持。” “也就是,从饮食当中获取到成长和活动的源动力。” “就像厂子里要冶炼钢铁一样,需要先开火。” “有了火,才能够进行后面的一切。” “而我们的饮食,则是生火用的柴薪。” “一切的活动的根基,就是饮食,所以大部分的病症,其实都是从饮食开始的。” “比如长期吃不饱,人会瘦弱,瘦弱是病。” “长期吃太多,人会变胖,肥胖也是一种病。” “吃了没有煮熟的生食……” “楚工,为什么胖和瘦都是病啊?”王橙子打断了楚天舒的话。 楚天舒想了想,说道:“因为人体是一个整体啊。” “我不懂。”王橙子摇头,一脸的茫然。 其余的三个孩子,也都是如此。 楚天舒见此,于是展开来解释道:“因为人体是一个整体,我们的饮食,是我们这个整体运动起来的柴薪。” “就好像一个工厂,有了柴薪,开了火,工厂才能正常运作,工人才能开始干活。” “正常情况下,运载了太多的柴薪进到厂里面,是需要工人干足够多的活儿的。” “也就是说,吃了东西之后,人体有了营养,是需要运动的。” “运动,一是可以消耗足够多的柴薪。” “运动了,消耗了柴薪,工厂里才能够有足够的空间来存放下一批的柴薪。” “二则是,不进行运动,摄取来的营养,就容易堆积在某一些地方里。” “人体虽然是一个整体,可是权重是有先后的。” “负责分配身体里的柴薪的器官是大脑。” “在不进行运动的情况下,大脑就会默认身体的所有的地方都是不需要太多的柴薪的。” “在这个时候,大脑能够知道的还在运作的,就只有大脑自己。” “所以柴薪就会更多的被分配到大脑自己这边。” “于是大脑,以及大脑周边的,脑袋,都会格外的大。” “瘦弱的人,往往都是如此。” “整个身体是瘦弱的,可是偏偏头很大。” “另外一种情况是,大脑对于柴薪的分配出现了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啊?” “那就多种多样了。”楚天舒笑笑。 “大脑也会出错吗?” “肯定是会的啊。”楚天舒回答:“人体是一个整体,若是大脑的分配不出错,那么在一个整体里,为什么会有头脑、肚皮粗壮得跟猪一样,手脚和其他一些地方纤细的跟竹竿一样的情况呢?” 周粥这时候想到什么一样,欲言。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没有开口,只是若有所思看着楚天舒。 其他的三个孩子则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大约,孩子见识少,是好骗的吧? ------------ 第五章 工 楚天舒教了四个孩子不少的东西,只是云山雾绕,孩子们虽然已经很认真地在学习,但想要他们一下子学会,那肯定也是不现实的。 教学完,楚天舒带着四个孩子吃了饭,晚上就又开始研究电风扇。 四个孩子就蹲在他面前,看着他摆弄那些看不懂的东西,并且眼睁睁看着那些原本平常无比的铜线、磁铁、线圈、刷子在楚天舒的组合之下,变成一个粗糙却可以通电使用的风扇。 “真的好厉害!”四个孩子轮流蹲在风扇前面享受凉风——此时的电风扇,只是最简单的手工电风扇,还没有加装摆头模组。 “呜呜呜呜呜。”王火狗对着电风扇扇出来的风柱吐气,气流把他的话语声音拉的很长。 “你们吃完饭不回家睡觉吗?”楚天舒问道。 “楚工你给了我们一整天的钱啊。”周粥立刻说道:“我们至少要在这里帮忙到晚上九点钟吧?” 楚天舒挠头:“如果单是这样的话……” 楚天舒刚想让几个孩子回去,却瞥见陈香草目不转睛盯着电风扇。 他愣了一下。 云朝一年只三季。 这是一片没有冬季的土地。 没有冬季,足以证明云朝在星球上的大致纬度区位。 一年到头,大云朝的气温,都是很高的。 尤其如今到了七月份,夏天已经到了。 楚天舒心里头塞了一大堆的事情,没有注意过这么小的事情。 可是小孩子的世界是相对简单的。 他们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一般的生活上面。 热,是生活里所要面对最多的东西。 “夏天……气温这么高,你们以前是怎么过来的?” “白天休息,睡着了就不热了,晚上出来干活。”周粥脆生生回答:“工厂也是晚上派活的。” 这么说……怪不得楚天舒前段时间做调查时候没有听说什么轮班制度。 原来不是云人的脑袋不够用。 想想也是,这群人能让工人一天干十五六个小时,若是条件允许,他们怎么可能会放弃夜晚? “你们晚上要留下来住么?”楚天舒问道:“厂子里是有住的地方的,如果是喜欢电风扇的话,我们可以再赶时间制出来一台。” “只是扇叶不好搞,我待会儿去看看能不能削点坚木出来代替一下。” 事先准备好的扇叶,是厂里的合金铁片。 这玩意儿是先前未停工时候楚天舒就找了工人专门去做的,做的数量其实不少,但是工人并不知道楚天舒的具体用途,所以用的材料不少,真正能够用在这种转速不高的简陋电机上面的扇叶,其实只有一副。 一时之间,也没办法去做第二副。 四个小孩子,三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既都已经到了出来做小工补贴家用的时候了,也不好叫他们睡在一块儿。 “我来帮忙。”周粥立刻开口。 王橙子和陈香草犹豫了一下,也愿意来帮忙。 王火狗没有任何犹豫,拍拍胸脯:“楚工,我以前做过木匠活,会刨木头!” “你会?”楚天舒有些惊讶。 “嗯嗯。”王火狗点头:“但是如果太复杂的话,我就做不来了。” “你怎么会木匠活的?”楚天舒随口问道。 “我爸爸以前把我送给木匠做学徒的。” “但是那个师父对我不好,每天都叫我干活,又不肯教我,只是叫我刨木头,打扫他们家,去打水、洗衣服、烧水,心情不好还要打我,甚至还不给我吃饭,我受不了,就跑了。” 楚天舒沉默了一下。 旧式的师徒关系,大多是这样的吧? 他拍拍王火狗的头:“我不打你的。” “楚工好人!”王火狗笑笑,拍了拍肚皮。 小孩子似乎对于挨打不以为意,更重视的,是能否吃饱。 能吃饱的话,挨打就挨打了,没什么关系。 “那你会挑木材吗?”楚天舒问道:“之前叫你去买铜线的钱用完了吗?” “那个钱……”王火狗突然卡壳一样,下意识看了一眼周粥。 周粥立刻手足无措起来。 那个钱,他们四个人已经分了。 主意是她出的。 此时她很是有些后悔。 早先,可并不知道楚工会愿意叫她去给人派活啊! 而且楚工是个好人。 “用完了的话就算了。”楚天舒又拿了两毛钱出来,递交给王火狗:“去选一些木材,做一副能用的扇叶出来。” 顿了顿,楚天舒说道:“能想法子弄点钱,是个好事。” “起码证明你们的脑子很灵。” 而且胆子很大。 胃口可能比胆子更大。 没有一下子就直剌剌说白话教马克思是正确的。 真的要是教了,多半,周粥这个女孩儿也能直截把这玩意儿搞成为自己谋利的手段。 并不是说,为自己牟利不对,但肯定会影响自己的计划。 楚天舒笑笑:“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干活儿?早些做出来一台风扇,你们晚上睡觉都要舒坦很多的。” “谢,谢谢楚工。”周粥连忙朝着楚天舒鞠躬。 楚天舒拍拍她的脑袋。 “挺机灵的。” 能为自己所用就好了。 王火狗似乎觉得有愧,拿了那两毛钱,也不跟楚天舒打招呼,便快步地跑了出去,跟逃跑一样。 楚天舒笑笑:“橙子、香草,你们来,把铜线缠好。” “周粥,你来做固定。” “好。” 三个女孩儿立刻动工。 电风扇凉风吹拂之下,女孩儿们发丝舞动。 楚天舒一面做事,一面教授三个孩子。 “楚工,为什么要这么缠这些铜线啊?能不能少缠一些呢?”王橙子问道:“铜线好贵的,少缠一些就能做更多出来了。” 楚天舒闻言叹气:“这怎么能省呢?” 一面说,一面为孩子们讲解电机的相关知识。 这些东西,他们迟早都是要学的。 “以后你们愿不愿意做这个东西?”楚天舒问道:“我说的不是像今天这样做日结,而是跟大人一样,按手印签字据,进厂里做工人,按月拿钱。” “真的可以吗?”王橙子惊讶得合不拢嘴。 “当然是可以的。”楚天舒点头:“但是我先跟你们说好,你们的月薪,可是赶不上成年工人的。” “你们只能拿他们月薪的三分之二,也就是,九毛六分钱。” “真的?”王橙子惊喜得跳了起来:“真的能有那么多?” ------------ 第六章 打算 月薪九毛,是比之一般做小工要多很多的。 楚天舒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看着他们。 三个孩子凑在一块儿高兴着,从此刻起,又有些开始顾忌楚天舒。 楚天舒低头侍弄电机。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在三个孩子的帮助之下,一台崭新的电机完成。 从完成度上说,这台电机只比楚天舒自己手搓的那一台好一点,可是从外观上看,却好了太多。 在不影响使用的情况下,外形上更好看些。 挺好。 “记住了吧?”楚天舒问道:“制造电机的整个步骤?” “记住了!”王橙子拍拍平阔的胸脯:“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会记不住呢?” 周粥闻言,脸色微白。 楚天舒笑笑:“记住了就好。” 他把手按在周粥脑袋上:“这个玩意儿很重要。” “可是它其实很简单。” “因为重要,所以代表着可以攫取到大量的利益。” “可是因为简单,所以是可以被所有人学习的。” “我能学,你们能学,别的人,也可以。” 他越是说,周粥脸色越白。 楚天舒吓唬了她一下,随后揉揉脑袋,揉散了女孩儿的头发,说道:“电风扇是我们以后打算拿来卖的东西。” “你们觉得,会不会好卖?” 周粥谨慎点头。 陈香草立刻回答:“楚工人这么好,你做的东西,肯定是会好卖的。” “电机,是电风扇的核心。”楚天舒说道:“要若是电风扇好卖,那么电机就要多多的去做。” “所以我说,这玩意儿能挣很多钱。” “但是这东西,毕竟不能只我一个人去做。” “要有工人去做。”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忙的。” “既然要工人们去做,那么……”楚天舒扯了扯周粥的脸颊:“所以工人得学会。” “你们,要先学会。” “然后教给工人。” “可以吗?”楚天舒问道。 周粥点头:“可以的。” “可以的话就好。”楚天舒松了一口气:“那么你现在学会了吗?” “学会了。” …… 单单是一个两个人学会可不行。 大约半个小时,王火狗带了几个与他年岁相似的半大小子来。 这些半大小子都抱着木板,楚天舒迎过去时候,他们拘谨地缩着脖子,也不说话,只把木板报得更紧了。 楚天舒走过去几步,他们齐齐地往后退。 “楚工。”王火狗迎了上来:“我把合你要求的木料全部都买回来了。” “挺好的。”楚天舒看了一眼王火狗身后的那六个半大小子。 “他们?” “他们是我朋友。”王火狗笑嘻嘻,牙齿发黄。 也可能,是灯光发黄。 “叫人来帮忙,不会给人倒杯水喝吗?”楚天舒拍拍王火狗的脑袋:“不懂礼貌。” “身上可还有钱?有钱去厂外的六叔酒馆里买几杯啤酒回来给你几个朋友解解渴。” 王火狗点点头,忽而觉得有些温馨。 “愣着做什么?快去。”楚天舒拍拍他的背:“朋友如是没有吃饭,顺道再买些吃食……算了,吃的就别买了,我去叫周厨给你这些朋友也弄点饭菜。” 几个孩子此际浑身汗水,想是一路跑了过来的。 他们抱着木板,拿不准楚天舒的身份,也不敢开口说什么,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 楚天舒回头对周粥说道:“周粥,你先给这几个孩子倒杯水喝,橙子,去通知周厨,请他做六人……八个成人的菜饭,要多多见油盐。” 八个? 王橙子很是困惑。 这不是只有六个人吗? 不过她倒没有发问,只是记住了楚天舒的话,最后磨蹭地在风扇前面吹了一会儿风,脚下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陈香草见到楚天舒没有给自己派活儿,于是喜滋滋挪动到了风扇前面,歆享凉风吹拂。 不多时,王火狗买回了啤酒,一个个分给他的小伙伴们。 不愿喝啤酒的,还有周粥亲手倒了的白水。 大多的孩子都选了白水。 倒不是他们不想喝酒,只是,王火狗这个浑身汗臭的家伙,他递过来的啤酒,肯定不如白净的少女递过来的白水好喝。 “跑回来的?”楚天舒问道。 王火狗大口咕嘟着啤酒,发出满足的叹息:“嗯嗯,是跑回来的,买了十种木料,都是按楚工你的要求买来的,硬度肯定是够的。” “那就好,那我把之前做废了的扇叶拿来一副,你照着那个样式……型号不拘,只要借口是一样大小就行。” “好。”王火狗记下了楚天舒的要求,回头对他正在喝水的伙伴们说道:“来干活吧。” 六个小孩子也不说话,只松了一口气。 进入到他们所熟悉的,干活的阶段里,他们就安心下来了。 楚天舒在旁看着,说道:“做完扇叶,你们七个还有个活儿要做。” 王火狗抬起头,茫然看着楚天舒:“是什么啊?” “跟着周粥他们四个,学做电机。” “楚工你不做啦?” “我也做,但重要的始终是,你们得学会。” “甚至暂时不需要明白原理,一定得学会如何做。” “以后厂子里开了这道线路,是需要你们教更多工人的。” “所以你们非学会不可。” 王火狗挠挠屁股,脸上显出犹疑来。 “怎么?你有问题?有问题直截说就是了。” “我能学会吗?”王火狗很是不自信:“我以前学木匠活、学厂里的活,都要好久的。” “学不会就慢慢来。”楚天舒笑笑:“现在就先做你的扇叶吧。” “好。”王火狗点头。 “周粥。” “楚工。”周粥好奇看着楚天舒:“王火狗带回来的这几个人……” “他们也跟你们一样算钱。”楚天舒想了想:“但是他们只来了这么一会儿,若是也跟你们算一样多的钱,那也不对。” “你说,他们应该算多少?” 周粥咽了一口唾沫:“楚工……” “说说看嘛。”楚天舒笑笑:“大胆一点,其实无所谓的。” 周粥不安地扭动身子:“那……” “我听着呢。”楚天舒温和笑笑。 “那就给他们八厘钱吧。”周粥闭上眼睛。 意料之中的耳光并没有到来。 楚天舒伸手摸摸周粥的脑袋:“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 “会数学吗?” “不会,但是可以数钱。”周粥胸中激荡着,自耳后至于肚腹,一线热光在身体里灼烧。 “看来以后还得要教教你们数学。” “待会儿你给他们发钱。” “就发八厘,每人八厘。” “用你身上的钱。” “好!”周粥用力点头。 小孩子为自己打算,没有错。 ------------ 第七章 心机 “火狗哥。”李井三笑嘻嘻,将三厘钱递给王火狗。 王火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将李井三递来的三厘钱收入自己手心,并且牢牢攥住。 远远看一眼坐在桌前奋笔疾书的楚天舒,王火狗压低声音:“怎么样?我说了是个能挣钱的差事吧?” “是能挣钱的。”李井三左右环顾:“火狗哥,那个风扇……挺厉害的,咱要不要……” “那个东西你想都别想。”王火狗立刻制止:“那玩意儿咱家里用不了,拿出去卖的话也要被追查的。” “那……” “等以后吧。”王火狗想了想:“以后要是他这个厂子扣咱的工钱,或者打咱,咱就偷他的东西,要是他跟现在一样当个好人的话,还是不要偷了。” “行。”李井三点头。 给啤酒喝,还管饭,并且工资高的厂子,工人是最不希望这厂子的利益受损的。 因为厂子利益受损倒闭了,工人就要到待遇更差的厂里去做。 “回去吧,饭应该快好了。”王火狗提起饭的时候,情不自禁吞了一口口水:“这个厂的饭很好吃。” 李井三点头:“哦。” 走了两步,他想了想,又问道:“火狗哥,那个女孩儿……” 王火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那个叫做周粥的女孩儿。 脸上黑漆漆蒙了一层灰,看不出颜色来。 可是比起他们这些人平时所见到的蓬头垢面的女孩儿,周粥已经好了太多。 王火狗的喉结动了动:“你要是喜欢,那你自己去追,我反正觉得那个女的不像个好人。” “不像好人?”李井三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吧。” 太漂亮的,心眼太多的,都不是他这样的平凡人能够得着的。 “喂,你们俩,饭好了。”陈香草傻乎乎地冲着王火狗跟李井三喊道。 一面喊,她一面跟周粥一起招呼王火狗的另外五个伙伴吃饭。 八个成年人份量的饭菜,六个半大小子,应该勉强够吃。 周粥忙活完,回到风扇前时候,王橙子恋恋让位:“周粥姐姐你坐。” “什么时候搬过来的凳子啊?”周粥坐了下来:“有风扇就是凉快。” “楚工刚才说,要把这个风扇,和我们刚才自己做的那个风扇一并拿给我们晚上睡觉用的。”陈香草说道。 王橙子一下子眼睛亮起来:“真的?” “真的。”陈香草站在周粥身后,吹点周粥漏下来的凉风。 也很凉快了。 但是比起自己一个人坐在风扇前面把整个身子都笼罩在风扇底下,还是差了许多。 “楚工说的吗?”周粥吹着风,觉得自己的脑袋一下子也冷却下来。 “是啊。”陈香草点头。 周粥想了想,说道:“刚才王火狗带来的这几……六个人,楚工说要我也给他们发了工钱。” “真的?”王橙子瞪大了双眼:“他们干嘛了?” “那不是吗?”周粥昂了昂下巴:“他们帮着王火狗搬来了木料,又帮他做扇叶。” “这么点活?”陈香草嘟起嘴巴:“周粥姐姐,那他们领了多少钱啊?” “八厘。”周粥抿唇:“每人八厘。” 花的钱,是她的钱。 虽然归根到底是她提议了贪墨下来的钱,但进了自己的口袋,周粥觉得,那已经是自己的钱了。 何况楚工也认了的。 结果这么几个家伙…… 周粥叹气:“楚工说,以后要扩大规模,明天要我们带更多的小工过来干活呢。” “诶。”陈香草愣了一下:“是明天吗?” “你不是看见了?”周粥无奈:“王火狗今天就已经带了,都没干什么活,楚工都要给他们发工钱,还管饭,又给酒喝。” “搞不好他们也可以跟我们一样住在厂里呢。” “那……”王橙子一下警觉起来:“那他们六个人,岂不是也要占一台电风扇?” “那谁知道呢?”周粥摇头。 “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女孩儿摊手:“总不能只有王火狗可以带人进来干活儿吧?” “我……”陈香草想了想:“我也想带人进来干活……我弟弟,我们干的活儿,我觉得我弟弟也能干。” “那你得问楚工愿不愿意。”周粥柔声说道。 “不过我觉得,楚工应该会让你带的。” 周粥捧着小脸:“楚工人真好啊。” “是啊,楚工人那么好,他肯定是会愿意让我带我弟弟进来干活的。”陈香草使劲点头,伸头看了一眼楚天舒,又缩起颈子。 “那我去问问。”王橙子见到两个人都没有前去问一问的打算,于是便起了身,朝着楚天舒那面走过去。 周粥不经意看了两眼。 王橙子走到楚天舒面前说了一些什么。 楚天舒甚至没有抬头,但以王橙子的那个反应,想来是允许了的。 紧接着,王橙子快步跑了回来,志得意满,站在周粥跟陈香草面前:“我刚刚问了楚工了。” “楚工怎么说的?”陈香草急切问道。 王橙子看着周粥。 周粥无奈起身,把王橙子拉着坐在凳子上,面对风扇,而后开口询问:“橙子,楚工怎么说的?” “楚工说可以让我们明天就带人过来干活。” “真的!”陈香草喜不自胜。 “但是!”王橙子昂起头,说了一声。 陈香草愣了一下:“但是?” “但是!”王橙子嬉皮笑脸:“猜猜楚工后面说了什么?” “楚工说了什么?”周粥好奇问道。 “楚工说,要我们抽水不要抽太狠。” 周粥抿唇。 “抽水?”陈香草困惑:“是什么啊?” “哼哼,我也不知道。”王橙子双手叉腰,仰起头来。 “不知道还那么高兴。”陈香草撇嘴:“但是我就带我弟弟一个人,应该没问题的吧?” “应该没问题。”周粥勉强笑笑。 她大约知道了那个抽水是什么意思了。 几个半大小子吃过了饭,紧赶慢赶,在九点钟之前,就把扇叶都做好了。 于是楚天舒又放下手头的工作,带着一群孩子试验了他们制作的扇叶。 比起金属制品,木制扇叶太厚,而且韧性不足。 因为电机转速低,所以木制的风扇扇叶,其实风力并不怎么样。 但这也要比没有强的太多。 经过对比,一群人喜滋滋装好了一台风扇。 这之后,楚天舒宣布了下班,并且为三个女孩儿跟七个男孩儿分别安排了住宿。 男生一台风扇,女生一台风扇。 “我得回去跟我爸妈说一声晚上加班,不回家休息了。”安排好住宿之后,周粥小声向楚天舒请假。 随后,是其他孩子。 尝过了风扇的吹拂,新来的六个男孩儿也不太想回家睡觉了。 ------------ 第八章 秦争 “所以,你搞了那么久,就弄出这么一个玩意儿?”顾飞雪嫌弃看着被小孩子们装饰了蝴蝶结的电风扇。 风扇运转,噪音并不小。 但是送出来的凉风嘛…… 只能说,新生的事物比起原本制度之下的已经成熟了的顶级配置,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这玩意儿能卖得出价钱吗?”顾飞雪对着电风扇拍拍打打:“这东西是怎么运作的?不如把技术卖出去?” “这东西很有市场。”楚天舒想了想:“顾小姐,若是没有这冰室,您是否会愿意花几块钱买一台这东西呢?” “几块钱?”顾飞雪斜一眼电风扇:“几块钱十几块钱听个响的话,倒是可以的,但是要乘凉的话,起码要四五台才够用吧?” 想要达到顾飞雪的冰室这样的体感,确实是非得有好几台风扇对着吹。 “这东西只是刚起步。”楚天舒解释:“转速是可以继续加快的。” “还能更快?”顾飞雪想了想,歪着头问道:“能不能做成别的样子?” “别的样式自然也是可以的。”楚天舒点头:“但是需要一点时间和一些人手。” “不是别的样式。”顾飞雪摇头:“我的意思是——这东西转速这么快,如果你不是把它用作扇凉风这么暴殄天物的事情,而是把它做成武器。” “比如说。”顾飞雪挥挥手,手下的宫女把电风扇的电断掉:“比如说把这些扇叶子换一种材质,打磨打磨……” “做成小一些的,可以单手拿的。” “是不是,就能够,杀人如切菜?” 楚天舒目瞪口呆。 “顾小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只要实现电机的改进,或者干脆就用蓄电池做动力,的确是可以把风扇变成简易的小型切割机,又或者单手电锯一样的东西的。 这种东西用来杀人…… 楚天舒只觉得有毛病。 “因为很合适啊。”顾飞雪理所应当地说道:“国朝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什么风扇。” “大云以前没有电风扇,也能过得去。” “如今最要紧的事情,其实不是什么乘凉扇风。” “是打仗。” “八月份要对外作战。” “十二月往后,天气凉快一些,可能国内就要有一些战争。” “当务之急不是给人吹凉风,是给武器以改进,让国朝的军队战斗力更高。” “枪械当然是很好用的,射程是足够的。” “但是近身的武器一直都是刀剑这些,着实不够用。”顾飞雪笑笑:“如果这玩意儿确实可以改进,并且投产的话,那利润就大了。” 楚天舒张张嘴,没有说话。 “你能改进它吧?” 楚天舒沉默了一下:“可以是可以的,但是顾小姐,改进这东西,需要大量的人力和钱财。” “可以?”顾飞雪拍拍手:“那就好。” 她紧接着拍了拍坐在一边吃刨冰的谢凝紫:“别吃了,带你的男人去见老东西了。” “去见秦师父?”谢凝紫看着电风扇:“真的可以做武器用吗?” “不知道。”顾飞雪笑嘻嘻说道:“但是总是一个想法,而且把这个问题抛给老东西,叫他没时间再找我们麻烦不是很好吗?” 谢凝紫担忧凝视楚天舒:“你惨了。” “怎么?”楚天舒知道顾飞雪口中的老东西,约莫就是那位素未谋面的秦辅政了。 “老东西这个人很麻烦的。”顾飞雪咧嘴笑着,缺了的那颗门牙已经长出一点。 刚长出牙齿就要见血。 …… 楚天舒三人赶到时候,秦辅政正在教授小皇帝读奏疏。 “朝廷里的文章,其实大多数的内容都是没有用的空话。” “那为什么还要写?凑字数吗?” “因为怕人挑毛病。” “因为怕出了问题要自己担责,所以要尽可能地把问题模糊化。” “因为怕被人挑刺,所以用辞要考究。” “因为怕不体面,所以要尽量云山雾绕。” “因为要尽可能地让一般人看不懂,所以要说一些套话。” “陛下今后要处理这些奏疏,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这个问题。” “得要看得懂臣工们在奏疏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 “就不能让他们写的直白一点吗?” “不能。”秦争摇头:“因为大家都需要糊弄人,就连朝廷给民众发出告示,很重要的一点也还是要糊弄他们。” “因为臣工之中,也多有朋党互相争斗。” “所以各处的套话、各处的用词的考究,都不能免。” “这些习惯的存在,都是有其根由的。”秦争看着小皇帝:“陛下还是不要打什么主意了,好好地看。” “只有多看,多学,才能尽快看得懂。” “老东西。”顾飞雪带着楚天舒与谢凝紫走近了一些:“又在教一些没有用的东西了。” 秦争冷淡瞥一眼顾飞雪,随后便将目光转向谢凝紫与楚天舒。 “秦师父。”谢凝紫大气都不敢出,只拉着楚天舒的手,踩着小碎步,走到秦争面前。 秦争三十来岁,蓄了须,面容古拙严正,身上衣着也显出几分一丝不苟的意味,给人的感觉确实是有一些古板。 “过来了。”面对谢凝紫,秦争的态度就温和许多。 “谢姐姐。”坐在几案后面的小皇帝这时候也跳下了凳子,跑了过来,不过好奇的目光却定格在楚天舒身上。 “老东西,跟你商量个事情。”顾飞雪大大咧咧地坐下了:“我们设计了一个新武器。” 秦争看了一眼楚天舒身后,宫女抱着的电风扇,没有言语。 “我跟你说啊,这东西……” “试试看吧。”秦争不想听顾飞雪的废话。 楚天舒闻言,立刻接过了电风扇,并且在殿中找了有插座的地方,给电风扇通了电。 嗡嗡的声音响起来。 秦争远远的看了一会儿,又走到近前,伸手在电风扇前探了探。 “东西做的不错,挺凉快。” 算是一句肯定的话。 “还可以继续改进。”楚天舒说道:“我的想法,这东西是可以帮助乘凉的。” “但是分明就可以做武器!”顾飞雪立刻接话。 秦争深深看了楚天舒一眼:“拿回去改进改进吧,钱不会少你的。” 没有给出什么具体的意见。 顾飞雪见此,便生起气来:“老东西,你什么意思?” “回去吧。”秦争对着谢凝紫说了一声,便又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小皇帝见此,也很是乖顺地爬上凳子,继续看奏疏。 “你的眼光不错。”秦争说道。 不知道在说谁。 谢凝紫抿起唇,很是高兴。 顾飞雪也觉得是在夸自己,一时眉飞色舞。 ------------ 第九章 苦心 “老东西叫你去改进,那就是同意了。”顾飞雪双手叉着腰:“你快去把东西改进了。” “没那么快的。”楚天舒摇头:“要考虑的东西很多,一方面是,增进电机的功率,另一方面是要设法把现有的蓄电池的电压增高,随后是考虑它的便携化,最后是造价。” “想要把它变成一个单兵作战的手持型近战武器,没那么容易的。” “说一些什么垃圾话。”顾飞雪瘪瘪嘴:“反正是叫你改进,又不是叫我改进,你跟我说着些干什么?诉苦的话就别说了。” “只是讲一下而已。”楚天舒耸耸肩:“顾小姐知道这其中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就行了。” “你想敷衍我?”顾飞雪狐疑看着楚天舒:“算了,我才不管你怎么想,总之你得按我说的那个去改进。” “但是需要钱的。”楚天舒摊手:“顾小姐有钱给我用吗?做个切实的改进,需要大量的技术人员,需要大量的实验材料。” 顾飞雪警惕起来:“你个狗东西想骗我的钱?” “对。”楚天舒点头:“做改进,需要经费。” 顾飞雪死死盯住楚天舒:“我没钱。” 谢凝紫在后面拽了拽楚天舒的衣服:“她确实是没什么钱的。” 这当然是一句假话。 楚天舒勉强认下了这句假话:“行吧,那顾小姐,我们先用现有的条件去挣钱,你看行不行?” 顾飞雪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 这是…… “你这个狗东西算计我?”顾飞雪冷笑:“你肯定是在算计我,知道我没钱,所以故意跟我要钱,然后做好人一样的退而求其次,想着要我给你优势条件去挣钱做你自己的事情!” “对。”楚天舒点头:“那么顾小姐是愿意给我一定的优势条件呢?还是愿意给我钱呢?” 顾飞雪有些错愕。 这就承认了? “真是个贪心而且无耻的家伙。”顾飞雪气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闷闷说道:“你去做好了。” “那我就先改进一下电机的功率,想办法降低造价。” “先把风扇做好。” “挣一点钱,然后再拿钱去搞顾小姐设想当中的武器。” “这样,顾小姐觉得如何?” “那你要我给你提供什么?” 楚天舒假意想了想,说道:“我需要顾小姐为我提供一些官面上的支持。” “包括但不限于,帮助我获取到一些相关衙门的帮助、帮助我获取到一些低价原料的渠道、帮我请一些技术人员、帮我请一批勉强识字的人来当教师。” 顾飞雪皱起眉头:“前面我都能理解,你要勉强算是识字的人……做什么?” “顾小姐不会以为,研发一种指定的,能够显著提高单兵作战能力的全新武器只需要我一个人就可以做得到吧?” “需要很多人?” “需要大量的人,大量的实验。”楚天舒笑眯眯说道:“当然,也可以不去做。” “你个狗东西一定又在算计我。” 谢凝紫这时候侧身挡在楚天舒面前,揪着他的脸:“你怎么能这么欺负飞雪呢?她可是我的好朋友。” 顾飞雪仰起头,“哼”了一声,原本想骂的话也收了下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楚天舒对着谢凝紫说话。 “顾小姐想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困难,我一个人的话,至少要几十年才能办到。” “而且这中间需要的钱,说实话我现在都没办法估算。” “即便是有了足够的金钱支撑,真正要完成,只怕也要几年。” “你我的年龄摆在这里,我要娶你,不可能说带你去过穷苦日子的。” “所以我得要攒钱!” “在这件事情里面捞一笔钱,是最好的选择了。”楚天舒扶住谢凝紫的肩膀:“这样我一面可以完成顾小姐交代的事情,一面又能攒下娶你的钱,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谢凝紫原本想好了的话这时已经说不出口。 顾飞雪满脸茫然:“你……” “顾小姐若是不满意的话……” “行了行了!”顾飞雪忽而觉得索然无味:“你捞钱就捞钱吧,反正又不是捞我的钱。” “那就多谢顾小姐了。” …… 要做实事,必然绕不开的两个事情是,人手,钱财。 人手,是根本。 钱财,则是先期团结人手,满足生存所需的必要。 楚天舒的计划无论有多好,他脑袋里的知识无论有多正确,想要凭借这些去建立起一个组织,去改变如今的世界,他都需要一个班底。 这个班底,就是由人构成的一个组织。 以这段时间楚天舒对于云朝、对于世界的了解而言,云朝,并不是一个好的地方。 首先是,以云朝如今的情况而言,是处于掠夺外部而弥合、压抑内部矛盾的时刻。 最迟今年,云朝的内部矛盾就要开始解决。 朝廷掠夺外部十几年的积累,楚天舒相信,他们解决掉国内封建地主的路,不会太坎坷。 而解决掉内部矛盾之后,会发生的事情是什么呢? 是资本的疯狂扩张。 新兴的资产阶级会以超乎凡人想象的速度对云朝的整体社会进行改造。 生产力会在短时间内迎来巨大的提升。 在这个过程里,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去建立一个要与资产阶级相抗衡的势力。 如果一定要做,死,是必然的。 能够做的,大约只是引导工人运动,追求一定的工人权益。 但在云朝之外,可以做的事情就很多了。 首先是,云朝如今还没有到内部的工人权益提高,人工价格上涨,一些低端密集型产业需要转移到外部去赚差价的时刻。 这就代表着,云朝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面,不会主动去夺取更多的完全的殖民地。 但对外部财富的掠夺,还是会继续。 这会引发的是,外部比云朝更加落后的国家的政权与基本秩序的崩溃。 简而言之,外面会乱起来。 但,乱起来也只是具备了土壤而已。 外面很显然是没有云朝这样的工业基础的。 所以楚天舒过去的时候,必须要把一些技术传播过去。 这需要大量的专业技术人员。 没有这些东西,一切,都是空话! ------------ 第十章 试探 工厂里面,今日多了十几个小孩子。 楚天舒既然许诺了几个孩子可以随意的招收同龄的孩子进来,又有王火狗的例子在前,其他的三个女孩儿,自然也就动了心了。 安排工作。 而且是待遇极好的工作。 这本身就是一项非常大的权力。 对于孩子们而言,这份权力可能单纯就是代表着自己家里人、自己的朋友有了着落,家里面可能可以多一些的收入。 但是没有读过书,且已经在底层摸爬滚打了许久的孩子们也都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莲花。 周粥先前的说话、王火狗先前的举措,都告诉了孩子们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们是可以从“招工”这项权力当中觅得好处的。 王火狗已经获取到了好处。 陈香草于是有样学样地带了自己的弟弟进厂子。 王橙子则是很有些后悔。 ——她一下子带了三个人进厂里。 并且,她并不是因为要收钱才招人进厂的。 她只是昨天回家告诉父母要外宿的事情时候跟父亲提了一下。 然后今天,父亲就告诉她,这几个都是亲戚,都是家里困难需要帮衬的孩子。 她站在厂区门口,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下来,将三个与她年龄相近的孩子带了进来。 楚天舒回来时候,只看了王橙子一眼。 这一眼,王橙子心虚不已,缩起脖子,低下头颅,不敢再看楚天舒。 她总觉得,自己炫耀的小心思,被楚天舒这一眼就看穿了。 “楚工。”陈香草乖顺抓着自己的袖角:“我弟弟进厂里来,应该不会添麻烦吧?” “没什么问题的。”楚天舒看了一眼陈香草的弟弟。 那孩子年龄应该是十岁左右,说要干活儿,年龄未免小了些,说不让他做任何事情,进行脱产劳动,当然也不妥当。 学生若是脱产,思想必然就不可避免地会因遭遇而转为小资产阶级。 这种情况下,好逸恶劳、好高骛远,轻视体力劳动等的毛病就有很大概率养成。 楚天舒曾吃过这上面的亏,因而印象颇为深刻。 现阶段他需要作的事情主要是培养战士,没有什么功夫去纠正太多人的毛病,也没有时间等,因此不能给这些孩子以试错和自然成长的机会。 “香草。”楚天舒招招手,叫来了陈香草:“那个孩子是你弟弟?” “嗯。”陈香草忐忑点头。 “叫什么名字?” “陈由。” “这个年纪……叫他做点杂货吧。” “给大家端茶倒水之类的,上午跟你们一起上课,但是下午做事情的时候,就给你们打打下手,跟你们女孩子一起绕线圈安装刷子之类的,再兼扫扫地,端茶倒水,总之不养闲人。” 话是这样说的,可是陈香草极是惊喜。 “多谢楚工。”陈香草拉着弟弟对着楚天舒千恩万谢。 楚天舒笑笑,拍拍小家伙的脑袋,对着众人。 主要是,对着周粥、王火狗和王橙子说道:“以后再招人手的时候,要记得注意年龄。” “不能太大,但是也不好太小。” “像香草的弟弟陈由这样的年纪,比你们还小,身体还要发育发育,而且也没有什么技术在身上,就不好正常与火狗带回来的几个一起做木工活之类的工作,也不能送去冲压或者锻钢,就只能跟女生一起做体量轻一些的活计和端茶倒水的杂活。” “因为工作能力比你们都小一些,所以工资待遇还要另算,要比你们都低。” “这样另算的工资待遇算起来是很麻烦的,而且也很难兼顾到公平问题。” “以后除非是有特殊情况,否则就尽量少招收一些这样的吧。” 说是尽量少,但是话到了孩子们这里,理所当然的,就变成了绝对不。 陈香草长舒了一口气,虽然惊险,但还是过了! 真好。 周粥昂起头,遥遥注视楚天舒。 楚天舒扫了众人一眼,说道:“走吧,去教室了,以后的时间安排,我们暂时定为上午上课,下午工作。” “好!”王火狗立刻站起来拥护。 王橙子今天则默不作声。 上午上完课,王橙子在吃午饭时候悄悄辍在楚天舒身后。 楚天舒走了两步,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于是故意往偏一些的地方走过去。 王橙子大喜,于是跟得更紧。 “有什么话就说吧。”楚天舒停下脚步:“我瞧你憋了一上午,听课都不怎么用心的。” 王橙子连忙摇手辩解:“楚工你听我说,不是的,我上课是很用心的。” “是吗?”楚天舒笑笑:“说说看吧,你想说的是什么?” “楚工……”王橙子咬着唇,犹豫说道:“楚工,其实……带那三个人进厂子里的事情……” “不是你的本意?是别人硬塞给你的?” “还是说你见他们穷得没饭吃了,实在可怜?” 人家膀大腰圆的,要你一个一眼看着就营养不良的人可怜? “是……是我爸爸……我爸爸今天早晨来厂里找我,说什么也要……” “没事的。”楚天舒倒并不介意孩子们以这点权谋私。 为自己做打算,是一般人必然,也必须做的事情。 楚天舒在给与他们这项权力的时候并没有约法给出禁止事项,他们用权,是很正当的。 王橙子的忐忑,也只是因为她自己心里想了一些事情。 “你觉得用了我给你的权力,心里愧疚?还是说,你因为不是自己做的决定,怕那三个孩子不合规矩,不想担责?” 王橙子愣住了。 楚天舒打了一下王橙子的脑袋:“不论如何,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苦衷,他们是你带进来的,这个责任,你是跑不掉的。” “他们若是犯了错,或者不合规矩了,你也要受连带责任的。” “这一点是没得跑的。” “回到他们的问题上……你爸爸是如何知道你能带人进厂里来工作的呢?” “还不是你说了的?” “所以你的问题,根由不在于你把他们带了进来。” “而在于,你遇到事情立刻就说了出去;又或者,你说了出去,但是没有拒绝你父亲的请求的心智。” “如果你带人进厂是错误,那么问题就在这两个环节里面。” “不过现在你带来的三个人看起来还蛮机灵的,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你没有错。” “不过保密这个环节,和你自己拒绝的意志,还是有待加强。” “行了,回去吃饭吧。” “哦哦。”王橙子抱着脑袋,若有若思地走了。 楚天舒站在原地登了一下。 周粥等王橙子走远了之后才出现。 “楚工。” “你居然没有带人进厂里来,这一点确实是出乎我的意料。” “还没到时候呢。”周粥笑眯眯说道:“楚工真的打算以后都招收我们这个年龄的孩子了吗?” “对。”楚天舒点头:“小工工价便宜。” “楚工好像也不介意我抽水。” “大家都这样做的。”楚天舒不置可否。 周粥点点头:“那我去吃饭了,谢谢楚工。” 小孩子果然都很聪明啊。 ------------ 第十一章 莫一安 无论怎么样的队伍,只要人数超过两个,就会有这种揣度和猜忌的过程。 楚天舒过去经营过一个队伍,对于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吃过饭,便是对电机的改进过程。 顾飞雪是个吝啬而贪财的小鬼,花大钱的事情,她是不会愿意做的。 自己一个人对电机进行改进,虽说不难,但打下手时候,总要有一些能够懂得相关技术的人,处理一些繁琐的事情。 眼下的这群孩子,还处在照猫画虎的阶段,楚天舒对于他们,不报指望。 真正能够给自己帮助的技术人员,还是要自己额外去寻觅。 想了一下,楚天舒教孩子们自行安排时间,去找了门卫老刘,叫他去通知一些工人返厂,浇筑一批风扇的扇叶。 随后,楚天舒拿了钱,去寻一个以前以为不太可能会去找的人。 赵清绝。 那个过去与齐应芷谈生意的女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女人的职位是侍议。 住址是,阳平街,二十六号。 阳平街,是很寻常的居民街道,二十六号,也没显得多么鹤立鸡群,只是门口栽了两株半人高的绿植,显得稍微清幽一些。 大门没关,楚天舒敲了敲门,里面走出一个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披头散发,正吃着水果的女人。 “谁啊?” “楚天舒。”楚天舒自报家门。 “楚天舒?”女人斜斜脑袋,把头发拨开的同时又啃了一口水果。 “是你啊。”赵清绝高兴起来:“你果然不会一直是甚么家奴。” “赵侍议。”楚天舒拱手:“不打扰吧?” “没什么。”赵清绝拨开头发,爽朗笑着:“倒不如说,我还有些担心这副样子见客,显得可能不是很尊重你呢。” “我没那么觉得。”楚天舒笑笑:“打听一些事情。” “请进吧。”赵清绝招手,同时说道:“门就别关了。” “好。”楚天舒自无不可。 屋里头乱糟糟的,楚天舒扫了一眼,找了个干净一些的凳子坐下,说道:“赵侍议之前与齐小姐谈论工厂的生意,是负责的项目里面有包含工厂的事情吧?” “我是工部的侍议。”赵清绝点头,略微有些尴尬。 家里没收拾,太乱了,会不会影响我作为大美人的形象啊? “那就是,会了解多一些关于工业上的事情?” “这个倒不是。”赵清绝摇头:“侍议的主要工作,是整理大议会的材料,记录和整合各种方案。” “你如果是要了解具体的事情的话,还是需要告诉我具体要了解哪一部分,我可以帮你查一查。” “那赵侍议手边缺什么呢?我好备好谢礼。” 赵清绝顿了顿,点头说道:“如果你非要送的话……凝芝堂的新款口红,我要三支。” 没听过,不过无所谓,口红这玩意儿不值钱。 楚天舒笑笑:“赵侍议这样的天生丽质,还需要化妆品来点缀么?” “你挺会夸人的啊。”赵清绝“呼呼”地笑着,掩不住的自得。 “实话实说罢了。”楚天舒陪着笑笑,随后说道:“我最近总是用电灯,一直都很好奇‘电’是如何叫灯亮起来的,所以想要找几个专业人士了解了解。” 赵清绝停了笑,思考一下,说道:“你说这个的话,我倒是认识一个人。” “赵侍议请讲。” “是我的一个……朋友,说起来,也算是我工部的官员,不过是下辖的供电部的一个副职,平时跟什么线路、什么材料的打交道比较多,也算是了解一些这方面的东西,你若是有想了解的,可以去问问他。” “他是?” “我带你去见他吧。”赵清绝想了想,说道:“请你稍微等一下,我换个衣服,带你去见他,若是我带你去,他可能才会抽时间出来回答你的问题。” “了然。”楚天舒点头。 …… 供电部的位置距离皇宫比较近,地方不大,公职人在此处办公其实是蛮挤的。 楚天舒跟随赵清绝到此,部中人来人往,但每个人路过时候都要转头看一眼赵清绝。 这女人确实是很漂亮。 天气热起来之后,女孩儿的穿着也清凉许多。 她此刻换下了睡衣,着没膝长裙,大半个白生生的小腿笔直饱满,分外引人注目。 先前女鬼一样散乱的头发只是稍微梳一梳,便柔顺地披在背后,以红绳在悲伤系一个矮马尾,显出十分温柔贤惠。 楚天舒站远了一些,与这样招人瞩目的人保持了距离。 赵清绝歪头看着楚天舒:“你去帮我进去叫人呗?” “行。”楚天舒点头。 “他叫莫一安。” “莫一安,我记住了。”楚天舒大步走进去。 然后在门口被侍卫拦住。 楚天舒想了一下,掏出顾飞雪给的令牌。 他身后,赵清绝挑起眉头。 “真是有点意思啊。”她略微有些惊讶。 “莫一安在吗?”楚天舒进门之后便喊:“有个姓赵的美女找你。” “啊?”不过片刻,便有一个身量中等,相貌一般的男人夺路跑出,跑到楚天舒面前,气喘吁吁地问道:“你说什么?谁找我?” “这你不是明知故问?有个姓赵的美女找你,现在她人就在门口。” “真的?”莫一安眼前一亮,也顾不得楚天舒,箭一样往外冲。 到门口时候,似乎想到什么一样,又停下脚步,深深呼吸,又举起袖子擦了头上的汗,努力让自己显得干净整洁。 随后他迈着平静的步子,快步朝外走去。 楚天舒笑了笑,慢悠悠跟上去。 “赵小姐。”莫一安一见到赵清绝就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来了?” 讲话真的太老实了。 寄! 楚天舒心里给出评价,慢慢站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尽量不打扰两人叙旧。 “今天天气很热,在家睡觉时候因为太热总是睡不着,忽然想起来工部的议所不热,倒是我的办公室挺热,又想着供电部这里似乎会更热,顺道就想着过来看看你。”赵清绝微笑。 莫一安一听,立刻激动不已。 “真的?”他脸上笑容更盛:“你家住哪儿?附近没有冰店吗?热的话应该去买点冰才好睡觉的吧?” “没什么。”赵清绝这才看到楚天舒,踮起脚尖对着楚天舒招招手:“过来啊,小楚。” ------------ 第十二章 劝慰 楚天舒知道,这正是自己的出场时刻了。 他慢慢走过去,再距离赵清绝与莫一安两人之间的距离稍微远一些的位置停住脚步:“赵姐姐。” 莫一安有些错愕看着楚天舒:“你们是认识的?” 楚天舒缓缓点头:“是想看看赵姐姐说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莫一安眼前一亮:“是这样吗?她是如何跟你说的?” “小楚。”赵清绝板起脸:“乱说什么?” “有你说话的份吗?” “这儿没你的事了,你该去找你的电工找你的电工,胡乱说话……” 莫一安见到赵清绝似乎有恼羞成怒的趋势,心里念头转动,笑了起来:“是这样吗?小楚是要去做什么事情?” “是要去找一些懂得技术的电工。” “电工?”莫一安沉吟:“你找这个做什么?私接电路是重罪的。” “不是接电。”楚天舒摇头:“说起来,私下里接电也是罪?” “天京的电路是皇家经营,要向陛下的内帑交税的。” “这样么?”楚天舒了然:“那我自己做一些电器,应该没问题吧?” “自己做电器?”莫一安有些惊讶:“你自己能做?” “能做,只是不太成功。”楚天舒做出苦恼样子:“还在想招几个熟手电工来帮忙呢。” “你做的是什么?”莫一安来了兴趣,一时也忘记了赵清绝。 “电风扇。”楚天舒想了想:“就是用电力带动扇叶旋转,产生凉风,纳凉用的东西。” “纳凉的东西?”莫一安眼前一亮:“讲讲?” “咳。”赵清绝见到两人完全无视了自己,马上要聊起来,于是清咳一声:“你就让别人站在太阳底下跟你讲事情?” 莫一安一拍脑袋:“是了是了,是我的问题,不该叫你们站在太阳底下晒着的。” 他这样说着,连忙招手,请了楚天舒与赵清绝两人进供电部。 供电部内部的办公楼都有三层。 不过这只是面上看看的样子货。 莫一安他们这些人的办公场所,其实是在地下。 相较于地上,底下显然是更凉快的。 在莫一安的办公室坐定,他便又去找后勤多领了冰块,给楚天舒与赵清绝倒了凉茶,加了冰块,这才坐下来与楚天舒谈事情。 与顾飞雪的反应很一致,莫一安听到电机带动扇叶旋转的具体原理之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 “这是绝好的武器啊!” “这东西若是装载在战车上,战车内部装载了大电池保证电张力,而后在车外斜放扇叶,行进时刻保证扇叶旋转,那便是绝好的近程武器!” 莫一安的话倒着实叫楚天舒愣了一下:“为什么会想到把这东西变成武器?” 莫一安也愣了一下,目光奇异地锁定了楚天舒:“这不就是武器吗?” 楚天舒咧嘴:“这……应该也算吧?但是既然都有枪械了,为什么还要考虑把这种东西当作武器?笨重,而且不算太实用吧?” 莫一安想了想,摇摇头:“不算吧?我们有枪,有些国家也有的,大家都有枪,那不就是看谁防御手段更好了吗?” “所以要设计战车?” “对啊。”莫一安舔舔嘴唇:“我听他们说,国朝已经设计了五六种搭载炮机的战车了,只是要保证战车的正常运转,所需要的动力很大,这样的情况,一般的蒸汽机没法儿带动,即便带动,速度也很慢,很容易就被人近身摸到射程死角里去。” “还真……难办。”楚天舒面无表情。 “是挺难办的,你这个电风扇,确实是可以用的一种武器。”莫一安想了想:“可以让战车的车甲薄一些,只消能抵挡住外围子弹就可以了。” “但是电风扇的制造也有一些问题。”楚天舒想了想:“我得找一些绝缘材料。” “目树胶。”莫一安说道:“国朝一直用的都是目树胶。” “这玩意儿便宜,而且皮实,最重要的是量大,是很好用的材料。” “还要保证电压。” “电压不够的话,风扇甚至转不动,还有就是扇叶,一般的合金钢材太沉,也不好用。” “这不都是材料上的问题吗?电压是什么?” 楚天舒思考了一下,试探性问道:“电张力?” “哦,这个么?”莫一安点头:“这个也好解决,我们部里有张力器的。” “那这东西……卖么?” “这东西也不怎么值钱。”莫一安想了想,说道:“你要的话,我可以送你,但是你得教我瞧一瞧你的电风扇。” 赵清绝一面喝凉茶,一面看着两人。 虽然聊天聊的东西她不懂,但毫无疑问,楚天舒并不是一时兴起随便乱搞的。 他搞的东西,应该是具有一定的实用性的。 但是长公主的令牌? 楚天舒与莫一安说着,两人便要起身去赤阳厂里。 一站起身,莫一安瞥见了赵清绝,便不走了,有些尴尬看着赵清绝:“清绝……” “没事啊。”赵清绝歪歪头,笑着看向莫一安:“虽然你们说的东西我听不懂,但是看你们那么认真的样子,总觉得有点好看呢。” “真的?”莫一安激动不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是冷落了我也是事实啊。”赵清绝起身,转了个身,眼眸里流露出一丝俏皮的佯怒:“我反正生气了,什么话也不想跟你们说,现在要回家去睡觉。” “清绝……”莫一安顿感手足无措。 “别跟过来。”赵清绝回头警告:“想跟踪我是不是?” “没有没有。”莫一安讪讪摆手。 楚天舒叹气。 “那就走吧?”过了好一会儿,等到莫一安从失落当中走出,楚天舒开了口。 莫一安有些苦恼,又有些困惑:“小楚……” “楚天舒。” “楚天舒……你说清绝她是不是……” “我觉得应该没有生气。”楚天舒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说:“你听她还说你认真的样子有点帅气呢,应该是催你做点成绩出来吧?” 莫一安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是了是了,那就是没生气,没生气但是说……” “激励你?” “对对!”莫一安一拍手:“应该就是想激励我,让我做出一些成绩出来!” 啧。 ------------ 第十三章 想法 多的话是不适合说的。 楚天舒只是带着莫一安前往赤阳钢铁厂。 一进厂区,莫一安便被十几个孩子们用来纳凉的风扇吸引住了。 “这玩意儿……”莫一安定定看着风扇,眼神比看赵清绝时候的专注,丝毫不差。 “怎么样?”楚天舒笑笑:“果然是不适合用来做武器的吧?” “你懂什么?”莫一安头也没有回,只是拽了一根头发伸过去。 合金的扇叶旋转之间,劲风舞动,头发被吹得弯曲,始终伸不进去。 “这哪里是不适合用来做武器?”莫一安摇头:“这东西就是一种很成熟的武器!” “啧。”楚天舒很纳闷:“我之前有个朋友,也说这玩意儿好拿来做武器。” 云朝的这些人为什么见到这么一个普通家用的玩意儿,总能想到武器上面去? “这风叶还没开刃吧?”莫一安问道。 “这哪能开刃呢?”楚天舒摇头:“我还打算拿个罩子罩住扇叶呢。” “别罩。”莫一安伸手断了风扇的供电,拿着扇叶仔细卸下来看。 正吹凉风的王橙子因被断了风,不满地朝着莫一安瞪了过去。 但对方一看衣着就不是普通人,又跟在楚天舒身边,王橙子也不好说话,只是鼓起腮帮子走近了些,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盯着看。 楚天舒伸手戳了戳王橙子鼓起的腮帮子:“像只河豚。” 王橙子撅着嘴跑开了。 说这么几句话的功夫,莫一安已经把电风扇拆开来了。 “原来是这么搞的。”风扇这种东西,内部构造再简单不过,稍微懂行一点的,一眼见到便知道原理。 “怎么样?”楚天舒问道:“要如何改进?” “要提升转速是吧?”莫一安想了想:“增加电张力,换线。” 紧接着,他又补充道:“这是很简单的事情,不过稍微费点功夫。” “这倒无所谓。”楚天舒想了一下,说道:“我瞧你是想要这玩意儿的。” “我是想要。”莫一安点头:“我想测一测标准民用电张力之下,这东西开刃之后的杀伤力。” “我可以把这台风扇送给你。”楚天舒商量道:“不过想跟你讨一件事情。” “好。”莫一安的注意力全在电风扇上面:“用得上我就好。” 是个实诚人。 楚天舒指了指远一些往这里看的孩子们:“我想请你给他们讲解一些电力上的基本知识。” 莫一安转头看了一眼:“你的子侄辈?” “我的学生。”楚天舒询问:“怎么样,莫先生?” “可以。”莫一安想了想,问道:“你是个塾师?” “我是个工人,这个厂子就是我的。” “工人?”莫一安上下打量楚天舒:“你是开工厂的啊……怪不得能认识赵清绝。” “机缘巧合。” “那……”莫一安想了想,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开口。 “莫先生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教一教这些孩子?” “过几天吧。”莫一安拍了拍已经被他肢解的电风扇:“这几天只怕都要忙这个东西了,等我研究透了,再休息一天,就可以来,大概三五天?” “可以,那我到时候就等莫先生的消息了。” 莫一安点头,最终还是没忍住:“小楚。” “莫先生有事情想说?” “你……”莫一安左右环顾:“你跟赵清绝很熟吗?” “只是认识。”楚天舒回答。 “哦。”莫一安释然点头,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 又或者,他根本没有掩饰的意识。 “化妆品。”楚天舒忽然说道:“我……我女朋友他们每天都要用,方才我见到赵小姐的时候,看她也是用了的。” “我觉得女孩子多半都会喜欢这个。” “真的?”莫一安一喜,随后就是有些警惕:“你说赵清绝也用了化妆品了?” “对啊。” “怎么可能?”莫一安不解:“她那么漂亮,怎么可能会需要那种东西?” 楚天舒张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这种东西…… “我也不懂,但一般的女孩儿总应该是喜欢这些东西的吧?” “赵清绝她不是一般女孩儿。” “那也是个女的。” 莫一安摇头,很是倔强:“她跟别人不一样。” “那也对,毕竟是喜欢工作时候认真的模样的女孩儿,喜欢这样的女孩儿,莫先生的眼光的确好。” “嗯。”莫一安很是满意于楚天舒的马匹。 一拍拍俩人,虽然太过直白,但莫一安这样的人,正合适。 点了头,莫一安缓了一下,大约有两三秒的样子,表情忽然紧张起来,很有些局促,极力否认道:“没有,小楚你误会了,我不是喜欢赵清绝,她漂亮归漂亮,可是我。” 楚天舒笑笑:“莫先生大约多久能把风扇的问题解决好?” “三五天。”莫一安的脸还有些红,低下头去,只是看风扇。 “那我就等莫先生的消息了。” “如果有合适的材料,也请帮我留意一下。” “这是一定的。” “对了,莫先生,之前你说的国朝一贯所用的绝缘材料……” “目树胶。”莫一安下意识回答:“这东西很是便宜,产量也高,略微加工便可使用,非常方便。” “这样么?”楚天舒点头:“那我得去买一些来。” “还有就是……”莫一安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卷铜线的孩子们:“别老用铜了,效果虽然还可以,但成本挺高的。” “那有什么可替代的材料吗?” “有的,你到三厂去,买点供电四号合金线,那个便宜。” “另外就是这个磁体。”莫一安拿起磁铁看了又看:“这个也不太行,去二厂买,就是贵一点,不过大小和等级都是可以自己挑选的,也比你用这个强得多。” “这样么?”楚天舒点头:“多谢莫先生提点。” 这点子东西,没有业内人士提点,是要摸索很久的。 “还有件事情……”莫一安想了想:“你是要把这个武器做成一个……” “供风纳凉的家用电器。” “嗯……大概要卖多少钱?” “一台五块钱左右吧。” 这玩意儿在这个电力还没有普及到一般家庭里的时代,不是为平常老百姓准备的。 定价上,也很是浮夸。 “这么贵?”莫一安踢了一脚地上的材料。 “以前没有的新玩意儿嘛。” “那还是算了。”莫一安嘬牙,有些遗憾。 “不过我可以个人送莫先生两台。”楚天舒笑笑:“一款男用,一款女用,正好是情侣套装。” 到时候还可以针对性的卖情侣套,搞一句浪漫一点的广告词:我吹过你吹过的凉风,那我们算不算相拥。 届时又可以涨个价。 反正那群少爷小姐的,似乎也并不很在意钱的样子。 ------------ 第十四章 改进 “情侣套……”莫一安原本想拒绝的。 他平时为了方便,其实都住在供电部里面。 宿舍在地下三层,是很凉快的,压根用不着什么电风扇来纳凉。 要楚天舒送的礼物,说实话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但若是情侣套装……那就另当别论了。 之前赵清绝说她因为热而睡不着觉,这件事情,莫一安是记得的。 因为记得,所以他这会儿心思也活泛开来了。 赵清绝热,那当然是要纳凉的工具。 若是自己送上一台…… 莫一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小楚,你说,我不送什么化妆品,而是改送一台电风扇过去……会不会好很多?” “大约会吧。”楚天舒笑笑:“莫先生大可以送过去一台,自己留下一台。” “并且,送给赵小姐的那一台,我其实也还可以专门为你稍微做出一些调整。” “调整?”莫一安恍然:“是要调整一下子,要做得更结实、更安全、更好用,最好用个十年八年的。” 楚天舒目光奇异。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莫一安纳闷:“我脸上花了?” “莫先生,说反了。”楚天舒提醒道:“调整,应当是反向调整,最好让那台电风扇经常短路、经常故障。” “那怎么行?”莫一安皱眉:“你这不是害我?” “电风扇坏掉了,莫先生你会修啊。”楚天舒无奈。 “我会修也不行啊,赵清绝会生气的。” 楚天舒张张嘴,无力说道:“电风扇坏掉的时候,她会想起你的。” “这个时候,你对她的生活,才真正重要起来了。” “一次两次,她可能抱着过来让你修一修。” “次数多了,你直接把原因归于她家里的条件,要去她安放电风扇的地方看一看,不行么?” “这样你不就知道她家里的地址了?” “这样以后见了面不就有话题可以聊了?” “是这样吗?”莫一安眨眨眼,显得木讷。 “对。”楚天舒叹息:“莫先生,要不要思考一下?” “好……”莫一安的喉结动了。 很有诱惑力。 “那改进的事情,就拜托莫先生了。” “好。”莫一安这一下答应得很痛快。 “风扇作为家用电器,一定要注意安全。”楚天舒叮嘱:“尤其是要给不懂电器得女孩子用,莫先生想一想,万一不安全,刮花了如花似玉的一张脸……” 莫一安想了想,重重点头:“是的,家用的电器,是一定要安全的。” 安全最重要了。 楚天舒松了一口气。 如此,两人的目标便一致了。 至于他想把电风扇改成武器装载在什么装甲车上……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跟楚天舒无关。 “莫先生就带一台走吧。” “行。”莫一安很快重新将电风扇组装好:“那我就带一台回去,只要改进好,一定给你送来。” “那我就提前多谢莫先生了。” “走了。” “莫先生慢走,注意安全。” 送走了莫一安,楚天舒立刻开始新的工作——编纂给孩子们上课用的教材和以后给成年的工人们讲课用的教材。 需要教授的这些东西,大部分是非常高深的。 可是考虑到现实条件,考虑到孩子们大字不识一个,工人们如今十几个小时的工作时长,他们其实是没有余力和能力去学习那些高深的东西的。 只有是从最开始讲起。 而且只能讲解最底层和最基本的那一部分东西。 其次就是,云朝如今的情况,是不允许工人们组建一个政党,或者高举反抗的旗帜,明明白白,直截反抗的。 所以教材的煽动性和反抗性也需要变得温和。 各种条件相互限制之下,任何人都没办法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做出大方向的变动。 能够争取的,就是琐屑而为人所不齿的妥协。 在妥协当中争取前进。 这必然会是很艰巨很漫长的一个过程。 正因如此,对于工人的教授,对于孩子们的培养,才更需要严谨仔细。 教学上不能错悖,但是又不能彻底。 需要让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在感受到现实生活的重重压迫之后,能够很自然的把并不彻底的教材进行更进一步的推导。 楚天舒一面写,外面十来个小工慢慢制作着粗糙的风扇。 尽管后需要做出一部分调整和优化,但电机的整体构造是不会发生变化的。 中间需要做的,无非是把磁体优化掉、把电线优化一下,再将部分材料进行改换。 组装工序,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楚天舒又已经用了言辞,将莫一安的需求与自己一致化,剩下的,就是看这位云朝的专业人士何时能够把优化过后的风扇带回来了。 至于他会不会私吞电风扇这个东西…… 楚天舒其实并不担心。 这玩意儿已经在顾飞雪、秦辅政乃至于皇帝面前露过面了。 已经打上了顾飞雪的标识。 如果有人敢抢,那就是去到皇帝家里抢钱。 …… 两天时间,足够莫一安对电风扇做出优化。 在莫一安带走一台电风扇之后的第二天,他再一次来到了赤阳钢铁厂。 这一次,他带了人,搬来了三台电风扇。 一台是,两天之前他带走了的那台。 莫一安虽然不是很在意那群小工,可是是记得楚天舒对于过来捣乱的,腮帮子鼓得像河豚一样的王橙子的态度的。 而莫一安是感激楚天舒的。 楚天舒为他开拓了一条思路不说,还热心肠地帮助他追求赵清绝。 在莫一安朴素的价值观里面,这种好人是应该获得回报的。 莫一安没有别的本事,也没有什么机会帮助楚天舒,所以能让楚天舒好过一些的事情,他都会尽力去做。 “小楚小楚。”莫一安盯着黑眼圈,兴奋喊着楚天舒的名字,把楚天舒从睡梦中叫醒。 一个激灵,楚天舒连忙遮盖了自己桌上的材料。 随后,逐渐清醒过来的楚天舒被莫一安拽着过去看他新带来的两台电风扇。 “按你的要求,这一台,是我能做出来的,做安全,并且转速最高的东西了。” 他说着,给电风扇接了电,并且打开了底座上的按钮:“这个按钮,是仿造一些电灯的开关制作的。” “你试试!” 扇叶旋转,风声呼啸。 风力比楚天舒之前自制的简陋电风扇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扇叶之外,按照楚天舒的要求,加装了一个铁丝网罩。 外形上,十分贴近楚天舒前世平常见到的那些家用落地电风扇。 “你可真厉害!”楚天舒兴奋起来:“这一台成本高不高?” ------------ 第十五章 名单 “成本……”莫一安挠头。 这个,他是没有怎么考虑过的。 以他的身份职位来说,也根本是不参与到具体的社会生产生活当中去的。 叫他考虑成本,着实是有些过分了。 “成本应该还好控制吧?”楚天舒问道:“这里面用到的东西,都有平价的替代么?” “都是有的,但用了替代,效果会差很多。” “那没什么关系,劳莫先生帮我列一下清单?” “这个简单……呵……困了,不行了,我得回去睡一会儿。” “莫先生熬了两天?” “嗯。”莫一安点头:“总不好教赵……总不好教小楚你久等。” “还有还有。”莫一安一拍脑袋:“差点给忘记了,应该叫你看的重点是这个。” 他把电风扇的电断掉,接上了另外一台机器。 那已经不是电风扇的外型了。 整体看起来,更像是一条正吐舌头的狗。 当然,这条狗吐出来的舌头,是钢铁制造的开了刃的舌头。 “拿块儿木头来。”莫一安在小狗身上拍拍,颇是满意:“小楚,今儿就叫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宝贝!” “你这个想法啊,拿出来只做一个纳凉用的电风扇,着实太过浪费。” “不过你放心,这宝贝的专利,还是你的,我只作一个改进者。” 他说着,有些迫不及待地搓搓手,打开了开关。 “嗡” 声音沉闷且聒噪。 炎炎夏日里头,格外惹人心烦。 锯片一样的扇叶空转,声势与之前的电风扇截然不同。 这小狗的“犬吠”,全然是一派凶煞的姿态了。 “你加料了?” “加了。”莫一安绷着笑:“猜猜看?” “不猜了。”楚天舒摇头:“你在设计武器这方面确实是有天分的……不过这玩意儿用来当锯子不也挺好?” 说着,楚天舒招招手,叫王火狗拿来了一截木头。 莫一安连忙将木头迎上空转了好一会儿的狗头。 滋滋啦啦的声音下,木屑漫天飞舞。 坚木不多时便被分割两节。 “怎么样?”莫一安眉飞色舞。 “挺厉害的,拿来当锯子也是很好。” “大约吧。”莫一安兴奋的劲儿一过,便不住地呵欠:“不成,扛不住了,我先回去了。” “你的电锯。” “送给你了。”莫一安摆摆手:“就当是拿来换我的电风扇了。” “可以。”楚天舒笑笑:“那就多谢莫先生了。” “过两天我来教你的这些小弟。” “多谢。” 送走莫一安,楚天舒正要拿电锯去宫里交顾飞雪的差,厂里便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秦少爷?”楚天舒迎了过去:“稀客啊。” “你果真不是什么简单的小角色。”秦奕再见到楚天舒,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我就当秦少爷是在夸奖我了。” “应芷要我给你的东西。”秦奕从袖中抽出纸袋。 袋子是没有封口的。 “东西我看了。”秦奕叹气:“起先是有些怕,疑神疑鬼的,所以就看了看。” “秦少爷看到了也挺好的,里头是什么?” “地契、产契,和一份名单。” “赤阳厂的地契产契?” “对。”秦奕很是困惑:“你跟应芷很熟悉?” “不熟。”楚天舒摇头:“只是六小姐托付我帮十七少爷谋划一下王位。” “你有这个能力?” “我没有,秦少爷有。” “那她为什么不找我?”秦奕很是烦躁:“你觉得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我做错了什么事情?” “秦少爷什么都没有错。”楚天舒摇头:“只是六小姐心气高,大云留她不住。” 顿了一下,楚天舒说道:“六小姐之前与我说过,是对秦少爷动了心的。” 秦奕皱眉:“你……” “秦少爷也应该猜得到。”楚天舒随口说道:“六小姐要离开了。” 秦奕一言不发。 “秦少爷不跟着去吗?”楚天舒问道:“这一去,大概就能……” “好了!”秦奕深深呼吸:“她何时要走?” “那我就不知道了。”楚天舒摇头:“想来也快了。” 秦奕重重一叹:“我是去不了的。” “宋国。” “我说我去不了!”秦奕羞恼:“我家中有父母,心中有志向,我的亲朋好友都在大云,我要做的事情才刚起步……” 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舍弃掉既有的一切的。 离开乡土和熟悉的人际关系,对于一个人而言,不亚于一次重新投胎。 “那就是秦少爷的事情了。”楚天舒眯着眼睛:“不顾一切,说起来是好听的,可是其实在任何时间和任何人身上,都是一件蠢事。” 秦奕听到楚天舒这样说,很有一些惊讶:“你不觉得我懦弱?” “爱情是一件小事。”楚天舒摇头:“我愿意为很多事情不顾一切,但这其中并不包括一段爱情。” 秦奕神色难明:“我舍不下这一切。” “家里头的话,我爸其实是无所谓我去哪里或者做什么的,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他跟我妈的一个意外,我这个意外,还叫我妈吃了不少的苦头。” “对于他,我可能可恶多过可爱。” “我妈就很好。”秦奕语气都温柔起来了:“我妈一直很疼我,也没有对我做太多的要求,我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她总是会帮我安排好,一些做错了的事情,她也一直都很包容,帮我收拾残局、教我再遇到类似的事情要如何处理、教我如何辨识和跟朋友相处……” “那不是很好?” 秦奕惆怅:“就因为好。” “因为我妈好,所以她若是知道了,一定会鼓励我追过去的……宋国,对吧?” “是宋国。” “宋国要打仗了啊……她去那边……” “应当是打赢了再去吧。”楚天舒猜测。 “打赢了再去,也是可能会遇到危险的啊……万一那边的人仇视云人……” 秦奕又担心起来:“你觉得……算了,她下定了决心是没得劝的。” “那秦少爷打算怎么办?” “这我哪知道?”秦奕满面愁容。 “秦少爷不如先想一想要不要帮十七少爷夺取王位?” 秦奕忽然说道:“你那个名单上的人。” “什么?”楚天舒一惊。 秦奕瞥一眼楚天舒:“应芷应该是已经全部都帮你处理好了。” ------------ 第十六章 游说 秦奕说完了这句话便离开,楚天舒动作停了一下,简单思考,带上莫一安送来的两台“风扇”准备前往皇宫。 名单的事情,秦奕未必知道什么实情。 即便是知道……先前愿意跟自己说那么许多,两人之间,也还有未完成的合作,加上齐应芷的关系,他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如今考虑这些事情,没意义。 最重要的,始终是把实际应该要做的事情落实下来。 手头上比较重要的,也就是编写教材,教授出来一些工人。 但这又受到现实里工人们十几个小时的工作时长的重要限制。 所以还是应该先把自己能够做主,并且能够维持下去的厂子开好。 而自己,如今在云朝的党派划分里面,应该是已经被划分到了顾飞雪所在的党派里头。 这么做,当前来看,自己的厂子在云朝做事应该会少很多掣肘。 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所谓前途,也是要受到限制的。 不过谁在乎呢? 楚天舒根本无所谓自己在云朝的前途。 带着东西来到皇宫时候,顾飞雪还在睡午觉,压根没有起。 楚天舒只是在偏殿静静等待,心里面计较着教材的编写。 等了不太久,顾飞雪随身的内侍端来了茶点:“楚生,吃些东西吧。” “多谢。”楚天舒点头示谢:“麻烦问一下,顾小姐大约什么时候起?” “大约再等上半个多小时吧,楚生如是有急事的话,我是可以去叫醒长公主的。” “他们两个一块儿睡的?” “是呢,昨夜里……”侍女瞟一眼楚天舒,俏脸微红:“昨夜里长公主与谢小姐因为有些书要看,故而是一块儿睡的,今天吃过饭,都还是有些精神的,于是又钻研起学问来了。” 然后钻研到困乏,又一块儿睡了。 “这样么?”楚天舒姑且相信:“多谢了。” “没事,都是自己人。” 楚天舒只是笑。 这时候,不管他承不承认,长公主党。 或者更具体一些说,应该是,皇党。 这个身份,已经烙在了他的身上。 他与顾飞雪这位长公主,未来的雳王的贴身侍女凝沅,理所当然是自己人。 等了没多久,顾飞雪跟谢凝紫两人起了床。 “你咋来啦?”顾飞雪揉揉眼睛:“不是说要研究电机吗?” “已经成了。”楚天舒先将莫一安改进了的可以在标准电压之下运作的“电锯”拿到顾飞雪面前:“顾小姐之前说要把电风扇变成一种武器。” “这就是?”顾飞雪一听,立刻打起了精神:“这怎么用的?” 她蹬蹬蹬跑到电锯跟前,拍拍打打,有些嫌弃和失望:“好丑啊,怎么看怎么像条狗啊。” “外型嘛。”楚天舒推开顾飞雪,将电狗通了电。 嗡嗡的低沉犬吠响起。 顾飞雪瞪大了眼睛:“这就成了?威力怎么样?” “顾小姐看这个。”楚天舒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过来的一块木条。 木条不大,约莫一指长短,厚度也就是一枚竖着的硬币那么厚。 楚天舒将木条放在电狗吐出的舌头上。 “滋滋滋” 木屑飞舞。 “哇,好棒!”顾飞雪看得激动不已:“这个好这个好。” “这东西,是供电部的一个朋友改进的。”楚天舒说道:“叫做莫一安,是个人才。” “不是你?”顾飞雪愣了一下,随后摆摆手:“人才就人才,这玩意儿还能不能再改进?现在看威力虽然是够了的,但是好笨重啊,而且也好丑。” “应当是可以的。”楚天舒想了想:“但是顾小姐,真的不打算给点钱支持改进吗?” “不是别人改进的吗?”顾飞雪不满:“要什么钱?” “叫别人改进,最好也是要给钱的。”楚天舒无奈:“尤其是,对方是个人才。” “顾小姐想想,我们总不可能只做一件武器吧?” “你们还能做其他的?” “可以。”楚天舒点头:“但是要钱。” 一听说要钱,顾飞雪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谢凝紫嗔怪打了楚天舒一下:“怎么老是问女孩子要钱啊?” “不要钱也行。”楚天舒得了台阶,于是改口:“那顾小姐看这个。” “这个风扇,也是莫一安改进出来的。” 断掉电狗的电,转而把电风扇接电,打开开关,风声呼呼。 一阵凉意袭来。 顾飞雪有些惊奇看着电风扇:“真能这么凉快啊?” “那是当然的。”楚天舒点头:“所以我觉得,这玩意儿拿出去卖的话,是可以赚到钱的。” 按照楚天舒习惯了的说法,云朝地处热带、亚热带地区,这样天赋的区位条件使得云朝农业上物产丰饶,当然也有麻烦。 这点麻烦就是,热。 楚天舒这段时间里已经打听仔细了,云朝每逢八月到十月这两个最热的月份里,躲藏得稍微差一些,身体素质差一些,都是很有可能热死的。 因此,每年,云朝都有休工季。 工业上、农业上的大多数生产,都会停滞。 不能停滞的,也要把白日里的工作挪到夜晚去。 就算是这样,都不能做太久。 因为夏日里,昼长夜短。 太阳出来之前固然是有点凉快,可太阳一出来,哪怕是夕阳和朝阳的笼罩之下,人依然有可能热死。 家奴死了虽说不用赔钱,可那毕竟是不动产中的一部分,是财产,死了是要重新买的,因此死一个,主子们都是要心疼一下的。 而雇工……死了可是要赔钱的。 尤其是一些厂子爱雇佣大家族里面已经训练好了的家仆,健康强壮,勤劳好用,这样的赔钱更多。 “大云是有休工季的。”楚天舒说道:“那是因为太热。” “但是如果把电风扇拿出来……”楚天舒指了指电风扇:“有了这玩意儿,顾小姐,工厂就能在休工季里开工!” “这么厉害么?”顾飞雪吹着凉风,觉得甚至有点冷了。 “但是要多一些。”楚天舒坦言:“一台最多覆盖个两三个人。” “之后加一个摆头的功能,极限人数,也不会太多。” “所以我们这个东西,其实是不愁卖的。” “一面是,社会上的个体客户,也就是那些小康之家,买上一台,夜里睡觉都好睡许多。” “另一面是,国朝里的工厂,我们可以整出一些威力加强版,卖更贵一点。” “往年大云有休工季,休工季持续两个月,但大部分工厂里的工作,是要一直维持到十三月才能从夜班转回白班的。” “有了风扇,根本就不需要只做夜班。” “所以工厂必定是要买这东西的!” “那……”顾飞雪这会儿听懂了:“那这东西,好像确实有点搞头。” “一台五块钱。”楚天舒笑笑:“粗略估算,我们赚四块五。” “这么多?”顾飞雪顾不得细算:“那……” “一个五百人的工厂,起码要一百台。” 顾飞雪猛猛吸气:“开厂子有什么难处?” “厂子被封掉了,而且我需要雇一些稍微认点字的教书先生。” 这都是之前与顾飞雪提过的。 这一会儿,这位长公主殿下,也完全没有了搪塞和敷衍。 她面色潮红,语气激动:“这都是小事,明天厂子能开工吗?今天行吗?” “要准备准备的。”楚天舒笑笑:“起码要先跟二厂那边谈一谈原料的收购。” “我去谈!”顾飞雪拍拍平阔的小胸脯:“你就说要多久才能开工,多久才能卖风扇?” “十天。” “五天!”顾飞雪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 第十七章 判断 有卖点、有前景、有钱赚的东西,顾飞雪都喜欢。 她既然喜欢,并且愿意去为之奔走,楚天舒相信,这件事情会很快妥当。 不过出乎楚天舒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顾飞雪说要解决这些问题的第一个动作,不是找人洽谈,威逼利诱获取到优待,或者以自己的特权去僭越云朝既有的规范。 她别的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去找了皇帝。 甚至她都已经不愿意自己去见皇帝,而是派遣了贴身的侍女去请皇帝。 “凝沅,你去请皇弟来我宫中,就说皇姐现在有办法解决掉钱的问题了。” “老东西也在的话,记得喊老东西也跟过来。” “殿下。”凝沅为难道:“秦辅政毕竟是您的老师,多少还是……” “哎呀我知道了!”顾飞雪不满:“你现在怎么跟个老太太一样,整天啰里啰唆的。” “殿下。”凝沅不满:“您要是再这样说,我明天可就不给您买小书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最烦你老是说这个,什么小书不小书的,我从来都不看书的。” 谢凝紫只是偷偷捂嘴笑。 不多时,凝沅请来了小皇帝。 满脸好奇的小皇帝身后,跟着古井不波的辅政秦争。 “皇姐,你说你能搞到钱?” “对!”顾飞雪双手叉腰,笑滋滋的模样,很有一些小人得志的感觉:“我多厉害,那么点钱,根本不是问题的!” “长公主果真能有办法?”秦争问道:“是已经拿到了钱了么?” “没有!”顾飞雪挑衅一样看着秦争:“我拿到的钱那就是我的钱,跟朝廷有什么关系?” “我想也是。”秦争颔首:“长公主若是真的能拿到钱,根本不会想着把钱拿出来给任何人做任何正经事的。” “你什么意思?” “皇姐。”小皇帝扯了扯顾飞雪的衣服:“皇姐莫怒,师父不是在针对你。” “哼。”顾飞雪瘪瘪嘴。 “是之前说了的风扇的事情?”秦争看到了顾飞雪身后的风扇:“改进起来这么快么?” 后面这句话,秦争是看着谢凝紫问的,但楚天舒知道,这话是在问自己。 “供电部的莫一安,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秦争点头:“既如此,这东西是要往哪里卖?” “老东西你什么意思?”顾飞雪大喊大叫,对于秦争越过她而直截去问楚天舒话,很是不满。 秦争并不理会她。 “这东西,先前与和阳公主殿下说过,是要往中产手里头卖。” “我最近听说,天京里,有钱的人家可以挖地窖、从外地运冰,一些紧要的地方里,在地表之下,也有地下一两层,在天热的时候,可以纳凉。” “但是家境稍差一些,就没有这样的待遇。” “并且。” “因为天京靠海,在这里挖出稳固的可以容人的地窖,地下室,也是靡费极大的。” “普通人家,当然是没有这样的待遇的。” “那些家里面稍微有些钱的,大多,跟最穷的人一样,没有太多的纳凉的办法。” “在休工季里面,都只能是躲躲藏藏。” “这电风扇……”楚天舒拍拍还在运转的电风扇:“就是一种新的纳凉方式。” 秦争看着电风扇,没有走过去:“单纯的一个纳凉的新玩意儿,只要是有效果,自然是不愁卖的。” “但是这东西……”秦争瞥一眼电线:“要接电的。” 接电,是一个难题。 大云是能用电,很多地方,也都接了电。 但电这种东西,对于一般的老百姓,甚至于一些没什么外快可拿又没有什么家底的小官而言,都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 “那就接。”楚天舒笑笑:“秦辅政觉得,一台电风扇五块钱,能赚多少钱?” 秦争只看着楚天舒,并不言语。 楚天舒见状,立刻说道:“给普通人家里接电,或许在短期来看,是要支出一些,可是其实也没多少。” “回报呢?” 秦争指着电风扇:“这玩意儿,天京城里,能买得起的人都不算太多。” 目标客户可能也就几千个人。 这是秦争听到五块钱这个报价就能够判断出来的。 这玩意儿……不是那么实用。 “储冰的成本对比起电费和风扇,哪一个高?” “用冰和用地下室,哪一个更自由?” “哪一个生效更快?” “你的判断是,这个东西,以后才是主流?” “电风扇,和以后的更多的新的纳凉产品。” 云朝的地域决定了,云人对于电风扇、空调这一类的东西的需求,是刚需。 秦争抬眼,第一次正视楚天舒:“你能做出更多的东西?” “可以。”楚天舒认认真真:“我一个人不行。” “那,成本呢?” “成本还可以往下压。”楚天舒笑笑:“我现在的判断是,成本要六毛钱左右,但这个成本,是包括工人的培养成本的。” 秦争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你不打算做官?” 谢凝紫这时候走到楚天舒身边,轻轻牵住他的手掌。 十指相扣。 秦争皱皱眉,旋即说道:“这样说,这件事情可以交给你去做,朝廷这里……既然供电部的莫一安是个人才,那就把这个人才调出来。” “订单……”秦争跽坐下来,平视小皇帝:“陛下,六毛钱的成本、五块钱的售价,这是一笔可以做的生意。” 小皇帝看一眼楚天舒,小声问道:“师父,这个生意,不是别人的吗?” “这个生意,是长公主的。”秦争继续说道:“可是长公主,没有能力一个人撑起来这整个的生意。” “她是个好吃懒做、并且非常贪婪的人。” “老东西你说什么?”顾飞雪气极。 “单以长公主的身份,叫这小子去做事情,长公主又不舍得掏钱,又想赚大钱,所以她才会愿意把这个事情分润给陛下。” “陛下如今内帑里面并不亏空,老臣的建议是,可以把这个东西,做成朝廷的生意。” 顿了顿,秦争又道:“姓楚的小子,判断与老臣是一致的。” “这种新东西,以后会是主流。” “既然长公主已经叫了陛下过来,那就是她判断,这东西的效果已经不差于藏冰多少了。” “并且听楚小子的话,这东西还是可以继续优化,继续改进。” “成为主流的纳凉方式,只是早晚而已。” “以如此说,其实这门生意,是很有前景的。” “陛下甚至可以绕过长公主殿下,直接把它收归朝廷。” “喂,老东西,你什么意思?”顾飞雪立刻就急了,可是又不敢去跟秦争发脾气,只是在原地跳脚。 ------------ 第十八章 偏袒 小皇帝面上显出的是为难。 这个反应倒反而叫顾飞雪更加气急败坏:“你什么意思?” “你不回绝?” “皇姐。”小皇帝小声说道:“朝廷现在……师父,能不能不绕过皇姐啊?” “一切都听陛下做主。”秦争弓身俯首。 “哼哼。”顾飞雪见到秦争低头,顿时得意:“老东西都说了,皇弟你赶快拿主意,我们一块儿做事,一块儿赚钱。” 小皇帝觑一眼秦争,又看看小人得志的顾飞雪,艰难点头:“师父,我觉得,朝廷倒并非不能容忍与长公主一齐做生意。” “那就请发中旨,告雳王殿下知,通知二场、四厂、调供电部的莫一安,筹集资金和人手,准备做事。” “这么急切吗?”小皇帝吓了一跳。 “赤阳钢铁厂因陈王遇刺之事,已经关停了一段时间了。”秦争缓缓开口:“并且,这种新玩意儿,即便是设计了出来,但很多地方,多半是需要改进的,最重要的是,没有这方面的成熟的产业工人。” “培训工人,多半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吧?” 楚天舒有些惊讶看着秦争。 这完全是在帮助自己了。 这…… 谢凝紫低头,嘴角偷笑。 “这些前期的准备,都是需要投钱的。”秦争叹息:“这些钱,长公主殿下多半是不愿意掏的。” “那就只能从朝廷的账上出。” “立刻就掏钱,那么准备工作立刻就可以开始做。” “但真正要生产出来东西,拿出去卖钱,还是要等的。” “工厂这么复杂吗?”小皇帝惊叹。 “跟农民种庄稼没什么区别。”秦争解释:“都要播种,然后等待。” 区别只在于有些土壤只是泥土,有些土壤是活人。 “那是应该赶快播种。”小皇帝思考了一下,点头说道:“师父,拨款应该调拨多少?” “天京如今的工价不高,但这活计,若是募集成工,其实是有些浪费的。” “因为这电风扇,既然只是一个新的电器,又没有特别的困难,改进起来也就是三两天的功夫,又只需一人便可做到,那么就说明,这东西没有什么特别的体力活,全是技巧而已。” “这样的活儿,小工与成工做起来是一样的。” “反而,因为小工工价低,并且年纪小,学新东西快一些,可能效果还更好一些。” “朝廷如今的情况……” “那就用小工吧。”小皇帝立刻抢答:“小工便宜,而且实惠。” 最重要的是,朝廷的账面上,钱真的不多了。 内帑、皇族的族库尽管都能拿出这些钱,可是那些毕竟是私账。 朝廷的账目,是公账。 两者真的不能混为一谈的。 秦争抬眼看了一眼楚天舒,目光平静冷漠。 楚天舒点头:“赤阳厂是有现成的地方的,要募集小工签约干活儿,首先要解决工厂里工人本身的纳凉问题。” “厂里面如今有四台风扇,可以供大约十二人小工使用。” “天气还会更热,若是不增加厂里固有的电风扇,工人往后是没办法开工干活儿的。” “所以在募集更多的人手之前,需要先用眼下的十二人,制造出更多的电风扇。” “假如各项物资、资金都充足,大约十天时间,可以制造出足量的电风扇。” “厂子之前是扩建过的,车间改造一下,大约可以容纳一千一百人左右。” “需要先期资金,一千二百零五块。” “其中,一千零五十六块钱,是工人首月工资。” “五十块,是聘请教师,教授工人基础电力知识大约五天的钱。” “一百零四块钱,是工厂给工人的免费餐食、啤酒,用以笼络人心。” “听起来也不算特别多。”小皇帝很是乐观:“那一个月大约能赚多少钱?” “放开生产,一千一百人小工,一个月时间,可以制造十三万两千台电风扇。” “以一台电风扇撇掉物料成本的四块五毛钱的纯利来算,理想状态下,能得钱五十九万四千元。” “但撇除掉工厂里的用电、撇除掉一千二百零五块钱的工本费用,撇除掉预计需要消耗的五千块管理费和五百块的技术顾问费用,一共能剩下五十八万七千二百九十五块钱。” “五十多万呐!”小皇帝咂舌:“开厂子这么赚钱吗?” 秦争有些惊讶看着楚天舒,没有说话。 他在等转折。 “可是不能这么干。”楚天舒等小皇帝高兴过之后,说道:“不能只卖五块钱一台,也不能让工人们生产太多台风扇。” “为什么?”小皇帝愣住了。 “产量太高,卖不上价钱。”楚天舒笑笑:“陛下,而且只有一种电风扇,让朝堂里的贵人跟工厂里的工人用同一种东西,贵人们是不会愿意的。” “那……” “风扇稍微改变一下外型,再添加一点点的功能,就可以在我们眼前的基础版本的上面,增加出一些奢华版本。” “一台普通的风扇卖五块钱,奢华版本可以卖十块,五十块。” 小皇帝愣了一下,求助一样看向秦争。 “控制住产量,增加几个版本的奢侈品版本,省下一些时间去教育一下那些小工,并且招揽一些技术人员,在卖当前版本的风扇的同时,改进技术,增设新产品。” “就能有更多的东西卖。” “能赚到更多的钱。” 小皇帝已经懵了。 “陛下,除了电风扇,长公主手里头还有一些别的可以卖。” “赚钱的速度不亚于卖电风扇。” 而且可以从那些不需要电风扇的人的口袋里骗钱。 应该是骗。 奢华版本…说的好听…不就是冤大头版本? 卖五百都没问题,那东西的定价已经跟风扇本身没什么关系了。 卖的是一个皇帝同款、辅政同款。 秦争并不反感楚天舒打借势的主意。 这样的人才,不进入官场,帮助朝廷压制暴民,维持国家安定、大云江山永固,真的有些可惜了。 小皇帝听到秦争的解释,恍然之余,还有些高兴:“那减产……能赚多少钱啊?” “至少六十万块吧。” 小皇帝更高兴了:“那这样卖两个月,等大军归来,我们连劳军的军费都能赚出来了!师父,我们干吧!” “我不同意!”顾飞雪听到楚天舒算账,气得眼睛都红了:“那是我的钱,都是我的!” “长公主拿三五分利,其实是很合适的。” 小皇帝仰头看了一眼秦争。弱弱对着顾飞雪说道:“皇姐……如今朝廷有难处……皇姐体谅体谅我……” “我不干!”顾飞雪张牙舞爪:“我要拿一半的利!” 秦争看都不愿看顾飞雪一眼。 “皇姐。”小皇帝眼巴巴看着顾飞雪。 ------------ 第十九章 揭面 此时说是商量,但其实,也只是一个形式。 秦争愿意留给工厂一成三分的利,但给顾飞雪的,他最多只愿意给到七分。 也就是,利润的八成,他要拿到朝廷里。 等到送走了小皇帝与秦争,顾飞雪原本义愤填膺的表情便垮下来:“老东西好抠门啊。” “顾小姐如果愿意帮我做以后的生意的话,工厂里的亦称三分利,我愿意拿出来送给你。”楚天舒这时候上前宽慰。 顾飞雪瞥一眼楚天舒,没有说话。 谢凝紫摇摇头,示意楚天舒不要再开口。 顾飞雪过了一会儿,说道:“你呢,按说也应当算是我的人了。” “有些事情,应该叫你知道。” 顾飞雪与之前贪婪无度又极其小丑的面貌截然不同,小小的脸庞上装着的是满满的算计:“你所说的那么点钱。” “包括整个电风扇的那么点钱,于我、于皇家,其实都不算什么。” 顾氏临国掌权百几十年,所掌握的财富,其实是难以估量的。 顾飞雪自己,也根本就不缺钱。 “但是不算什么,不代表就能不去争。” “老东西方才说了那么多,又是不愿意给我钱,又是要帮你办厂子、培养那些小工什么的……乱七八糟,其实明说,就是在为朝廷要钱。” “我家虽然皇族,可一家不是朝廷、朝廷也绝非国家。” “老东西要钱,要的不光是钱。” “还是要把‘分润’拿下来。” “是要把眼下的钱、未来的钱、甚至于是过去的钱,都拿下来。” “是要从我的手里头。” “从我家的手里头、从皇族顾氏的手里头,把钱拿到朝廷里。” “然后再作用到国家里去。” “他或许觉得自己很高尚、很了不起,但我告诉你,没门。” “我父皇在时,受他蒙蔽、但也不深。” “顾氏的钱、朝廷的钱,各得其安。” “朝廷的钱、地方上的钱,各得其安。” “顾氏的钱、旁人家里的钱,各得其安。” “国家是向好的,大家都有钱赚、都是得利的。” “可是如今,我皇弟做皇帝,拜他为师父,受了他的命,事情就开始乱了。” “他想要的,比以前更多了。” “以前那么做,是一个平衡,如今这么做,想要的太多,那就没法子平衡了。” “那以后,我们国内就要打仗。” “一打仗,就要有人变成战争的始作俑者。” “那个人,就是他。” “他一定要死的。”顾飞雪不屑说着:“我不过如今忍一忍、让一让。” “虽然是要忍让,可终归是要争一下。” “争不到,那是肯定的。” “但是不能不争。” “他帮你,你也别觉得他就是可以投效的了。”顾飞雪瞥一眼楚天舒:“你是凝紫看中的人,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或许心里面也有跟老东西一样的凌云壮志什么的。” “但我告诉你,再远大的志向,也得要你活着才能够实现。” “你得看清楚哪一边应当跟,哪一边是死路。” 楚天舒略微惊讶。 “多谢顾小姐提点。” 谢凝紫低着头,手里把玩着楚天舒的衣袖。 “朝廷这会儿账面上确实困难。”顾飞雪眯着眼笑起来,长出了几分的那颗门牙亮晶晶的,很有些锋利,小小的舌头盘旋在那边,仿佛随时会被锋利的牙茬切开。 “老东西既然给你,那个钱,你就好好拿着。” “实现你的凌云壮志也好,拿去置办一些家底给凝紫好日子过也好,都是你的钱。” “另外就是……老东西帮了你,你也应该感激他。” “应该帮他做的事情,就好好办妥。” “只是要记得分寸。” “好。”楚天舒微微沉吟:“顾小姐不缺钱?” 顾飞雪转过头来:“当然缺。” “那顾小姐……” “拿不到。”顾飞雪鄙夷:“我都说了那么多了,你到底听没听懂啊?” “是听懂了的。”楚天舒解释:“所以有别的想法。” “什么?” “之前跟顾小姐说过的。” “自行车。” “还有就是……电灯。” “自行车……”顾飞雪皱眉:“那玩意儿也跟电风扇一样有市场?” “这玩意儿可比电风扇市场大得多。” “那电灯呢?”顾飞雪指了指头顶:“这玩意儿你打算怎么搞?” “这个电灯,是固定在这里了的。”楚天舒说道:“但是出门在外,不是还是用灯笼和火把吗?” 顾飞雪一愣:“你会?” “都可以。”楚天舒笑笑:“但是需要很多人。” “你的那些小工?” “就是他们。” “他们会是改变世界的人。” “改变世界……无所谓,有钱拿就行。”顾飞雪惬意极了:“你要办的话,我会帮你。” “但有个条件。” “就是,你要做什么事情,做之前,我都要是最先知道的那个人。” “这些事情、这些想法、还有你的那些新玩意儿……只有我不要了,你才能拿给别人去做。” “顾小姐……”楚天舒犹豫:“胃口是不是太大了?” “你不给?” “那倒不是。”楚天舒摇头:“只是你都不愿意给钱……很多事情没钱就没法儿做的呀。” “把电风扇的事情办好。” “这玩意儿若是真的如你所说的那么赚钱的话……不,只要有你计算出来的一半,以后你要多少钱,我就投给你多少钱!” “那我的那些孩子呢?”楚天舒问道:“还有那些专业的技术人才。” “哎呀那些都简单……玩技术的人是最不值钱的。” “那我可以答应顾小姐。” “好,你既然说了,那你以后就彻底是我的人了!” “等我以后做了雳王,你就给我管账,负责给我赚钱!” “多谢提前顾小姐看重了。”楚天舒咧嘴。 “行了,你们俩腻歪吧。”顾飞雪打了个呵欠:“我得回去睡会儿觉了。” 等到顾飞雪带着她的侍女们离开,谢凝紫这才钻进楚天舒怀中,轻声呢喃:“你这样不行的。” “你好似总容易小看别人。” 就好像世上没有什么人是楚天舒真正看得起的一样。 就很怪。 “别太骄傲。” “你看我在宫里,也是不敢说什么不敢做什么的。” “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简单的。” ------------ 第二十章 权责 楚天舒必须要承认的是,自己的确一直以来对于顾飞雪这个小姑娘是存在轻视的。 对于辅政秦争,他可是一点都没有过轻视的。 因此在与对方有接触的事情上面,他总会让自己的行为和动机尽可能接近于合理和正常。 不过对于一直认定了是个小财迷的顾飞雪,他却未曾考究过对方的行事可能会存在什么深层含义和别样动机。 这的确是值得反思的。 楚天舒离开皇宫,拿了令牌,便回到厂里,等待朝廷那边的动作。 政权神器的运作是迟滞且缓慢的,可是一旦它发动起来,运转于某一个事情上面,便是雷霆霹雳。 第二日下午,楚天舒接到了大量的订单。 随订单而来的,是整个天京城里,质素最高的材料。 然后是一批朝廷豢养了的技术人员进驻,在两个小时的拆解和分析之后,这些人又按照楚天舒的口述表达,确定了电风扇作为商品而存在的必要调整。 于是在当晚,这些人便调试出了五台与楚天舒制作的原本、莫一安制造的改进版本都不相同的3.0版本。 这一版本的电风扇,包含了要用在工业上的巨型风扇、要用在工厂工人身上的大风扇,要用在普通居民客厅里的吊扇,要用在一般人身上的普通风扇。 以及最后作为奢侈品而存在的可调节式风扇。 最后这一个,在功能上,可以说是已经接近后来楚天舒认知当中的家用电风扇了。 不过区别还是有的。 这电风扇内部的线圈用的可不是铜线,而是金线。 黄金优良的导电能力让电风扇的性能产生了极大的进步。 而风扇的罩子上,这群人为了适应于此时作为奢侈品的需求,特意地安装了大量精致的折光装置。 而在风扇调节旋钮的部位,装置了六个小灯泡。 小灯泡的光被人为聚集,折射到罩子处,保证了电风扇可以在运转过程中保持一种高强度的光污染。 只能说,这群人确实是厉害的。 楚天舒对于他们的专业能力,没有任何可以质疑的地方。 计算过改进后的成本之后,楚天舒本想自己拍板决定这五款电风扇都是合乎用途的,可是这时候一直坐在墙边的椅子上拏了小茶壶喝茶的男人起身了。 “稍微等一等。”这中年男人笑眯眯走过来说道。 楚天舒看了一眼。 对方身材略微丰满,面容白胖,眼睛约莫有鼻孔那么大,头上已经显现出强者潜质。 “怎么了?” “你是楚工吧?”中年人笑容可掬问道。 “是我,楚天舒。” “我是朝廷任命了的协理,赵四齐。” “赵协理。”楚天舒不知道对方此时叫停究竟有什么想法。 “楚工啊。”赵四齐拍拍楚天舒的肩膀:“咱这才第一天,不着急呢,而且朝廷拨了款子、给了指标,这件事情啊,就相当于是一张考卷。” “你我几人,便是要做这张考卷的人。” “这些……”赵四齐指着那些忙活了一下午的技术员说道:“他们是帮助我们答卷的笔墨。” “你的意思……” “这张考卷考好考砸,是你我等几个人在负责。” “而且考试这种事情吧,是有讲究的。” “上面给你卷子考试,是抬举。” “也是考教。” “所以既要对的起抬举,又要认得清考教。” 楚天舒皱眉:“所以……咱们不能交卷?” “那肯定不是啊。”赵四齐笑眯眯说着,呷了一口茶:“上边既然给了期限,那就是规定了交卷的日子。” “规定了要在八月十二把这边的研发工作做完。” “而今天是多少号?” “才七月初九。” “满打满算,是给了二十七天的。” “那咱们答卷用的时间,最好是一半稍微多一点。” “十四天?” 赵四齐摆摆手:“十八天。” “这太早呢,显轻率,就比方说今儿上头才把考卷发下来,你立马就交卷……这显得不认真,显得敷衍。” “断不可取!” “这太晚呢?” “太晚了显得做事不尽心。” “显拖延和没能耐。” “卷子还没看,上边先对你我就存了不满,这分数如何能高呢?” 赵四齐慢慢悠悠:“哎呦,忙了一天,这也怪累的,楚工,不如咱们去喝点,边喝边说?” 楚天舒皱眉。 他知道对方这是在“释放善意”。 在官场而言,愿意“教授”这些个小窍门的,是实打实的要交好喝提点自己。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对方显然是没有恶意的。 想一想也是,自己在外界的标签是顾飞雪的党羽。 四舍五入,算是皇党。 大概定位就是张昌宗、薛怀义。 封建官僚里面,愿意巴结皇帝身边的宦官的人,还是不少的。 能够成功巴结,大约前途也是大大的有。 这么说的话…… “这件事情,长公主是着急的。”楚天舒压低了声音:“昨日里长公主就吩咐了要越快越好;今日早晨我进宫见长公主殿下,殿下还说要催一催进度。” “是这样么?”赵四齐一惊,眼底掩盖喜悦。 捞到大鱼了! 这是个天天能在长公主面前晃的角色! “是这样的,不然的话我何苦要亲自在这里监督他们改进呢?”楚天舒笑呵呵拍拍赵四齐肩膀:“不过提交这件事情,赵协理你才是主力,没有你的首肯,这事情肯定是要往后拖延的。” 拖延? 赵四齐一瞬之间便明白了楚天舒的想法。 “那……今晚就上报?” “那自然是可以的。”楚天舒笑眯眯说着:“赵协理今日上报,我明天早晨去见长公主殿下,也好交代嘛。” “但是这如此短的时间……” “赵协理。”楚天舒摇摇头,继续以低沉的声音,说秘密一样的说着:“这个事情啊,最重要的,是把东西做出来卖。” “长公主和陛下的意思呢……是我们这个厂子……这个厂你知道吧?” “怎么说?” “这个厂现在你去查,它是我的!” “昨日里,长公主可是跟秦辅政闹了又闹的。” “为的是什么呢?” “为的是给厂子里争一点份额。” 赵四齐心下一惊:“那不是……” “你懂了?” “懂了,但是这事情毕竟是楚工你带着人做的。” “是在赵协理的指挥和监督之下,赵协理给了许多很宝贵的意见,是项目的主要推动力量之一。” “但是下面的人……我只是给了意见,这项目时间紧任务重,我思考了这许多的事情,对于下面干活的人的接触,恐怕就少了。” “对于这些人的监督……不免就少。” “万一他们偷工减料?” “那也是底下的人见到电机里面用的黄金珍贵,私下里偷取的,是在我的监管之下进行的。” ------------ 第二十三章 结党 推卸责任的能力,对于官僚而言,是基本功。 楚天舒如此说话,赵四齐感受到了楚天舒的决心,于是便说道:“话不能这样说。” “楚工你也是忠心为国的。” “但做工事情,你我毕竟局外人,是不纯熟的。” “这万一出了岔子,大略,也是有我一份责任的。” 楚天舒挑眉。 “这样说?” “这样吧。”赵四齐笑笑:“待会儿我去把折子写了,再把这一批的五个样品交上去……至于秋少官给不给批,愿不愿往上递交,那就不知道了。” “主管不是莫一安吗?” “是。”赵四齐摆摆手:“楚工是消息灵通的。” “秦辅政与殿下商议的时候,我在旁边。” “这么说……” “还是要快。”楚天舒叹气:“殿下是个急性子。” 赵四齐脸色变换,好一会儿,决断道:“我去写个折子,楚工你请稍后,待会儿我们去吃酒,边吃边谈。” “好。”楚天舒点头。 不多时,赵四齐这里折子写了下来,又指挥着人搬了五台形制不同的电风扇离开。 楚天舒一面与跟着朝廷派来的技术人员学做风扇的孩子们说话,一面等着赵四齐回来。 大约有半个小时,赵四齐满头大汗地回来。 “赵协理回来了?瞧这满头大汗的,真是辛苦了,待会儿是要多请你吃几杯酒。” 赵四齐见到楚天舒迎过来,满面愁容,连连叹气。 楚天舒见到这番情状,便知道事情又有了变数。 “秋少官为人方正,最重规矩。” 赵四齐说出这句话,叫楚天舒皱起眉头。 为人方正、最重规矩的意思其实就是,不愿意变通。 或者说,是不愿意担责。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那么具体做法呢? 那就是事情先放一放。 不急着办。 考卷先搁在那里就好。 事情能不能办、事情好不好办,这都是,底下的事情。 具体一些,是楚天舒手底下、赵四齐手底下的这批技术人员的事情。 办不好,是这些人的过失。 而秋少官所需要注意和需要担负的,是作为副贰的,监督的责任。 具体是什么呢? 是包括楚天舒、赵四齐、一大批技术人员、相关的后勤人员在内的所有人的工作……态度。 内容不重要。 因为秋培元不是主官。 莫一安才是主官。 但莫一安这个主官,他是要主持整个项目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莫一安在这之前,也就是一个供电部底下的技术员,是个办事员。 即便有点阶别,也就是个副职,一个小办公室都做不了主的人物。 可能也就是技术上优秀。 论做官,他还很年轻呢。 秋培元与底下的人对接过,又拿了审核的权力之后,莫一安相当于直接是被架空了的。 他目前的唯一的一个作用,大约也就是为秋培元背锅。 现在赵四齐按规矩,是要先把东西交到秋培元手里头审核。 他点了头,确定了过关,才能够正式的,作为项目的最终结果而交到莫一安手里。 最后,再经由莫一安的整合,写了折子,向上面告知项目的具体情况,这个项目,才算正式完结。 现在秋培元不愿意点头,赵四齐肯定是没有一点办法的。 而且也没有一丁点的责任。 楚天舒看着赵四齐,若有所思:“秋少官……有什么指示吗?” “秋少官说我们年轻人就是火气旺、心思燥。” “所以要等十八天?” “大约是这样的。”赵四齐唉声叹气,做出焦急和无奈的模样:“楚工,这要是让长公主殿下知道了……” 楚天舒眉毛舒展,笑了起来:“那就不叫她知道。” “怎么?” “明天我进宫时候,带她玩点好玩的,吃点好吃的,长公主毕竟年纪还小,正是好奇心强、性子爱玩的时候。” “转移一下注意力,她也就不记得这种琐事了。” “如此……” “我们先吃酒?”楚天舒知道对方有话想说。 这一类的官僚,他所见不少,应对起来,也算是有经验的。 “哈哈哈,楚工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我已经是饿了的!”赵四齐笑眯眯,眼睛更小了:“走走走,先去吃酒。” “也好……”楚天舒回头看一眼几个孩子:“你们带这些辛苦了一天的技术员去吃些东西吧……周粥,你去支五块钱,带这些叔叔们吃顿好的。” “好。”周粥点头:“那楚工你晚上还回来吗?” “晚上?” 赵四齐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周粥。 周粥走到楚天舒身边,用楚天舒的身体为遮掩,挡住了赵四齐的目光。 赵四齐这才转开目光。 “晚上应该是会回来的。”楚天舒知道周粥的用意,因此半侧了身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捏了捏周粥的脸颊:“你们年纪小,就别喝酒了。” “好。”周粥笑着闭上眼睛,昂首挺胸:“我一定滴酒不沾。” “那我就先走了。” “赵协理,久等了。”楚天舒笑呵呵对赵四齐道歉。 “哪里哪里。”赵四齐丝毫不在意等这么一会儿:“楚工,听你方才的意思,你是想灌我的酒吧?” “是有这个打算!”楚天舒哈哈大笑:“怎么,赵协理不善饮酒?” “那确实!”赵四齐叹气:“我哪里会喝酒啊?” “那更是要好好灌你的酒了!”楚天舒拍拍赵四齐的肩膀:“当然了,照道理,我也是应该要喝一点的。” “喝一点?”赵四齐佯怒:“那可不行,你不喝的话可休想灌我的酒!” “但是我真的喝不了啊。” “大丈夫岂能喝不了?” “喝了酒会乱性的。” “乱……那倒不至于。”赵四齐明白了忌讳,当即说道:“楚工你拿我当什么人了?我家中老妻感情甚好,喝了酒,也只是回去与老妻敦伦,没有别的!” “没有别的不显单调?” “那又能怎么样呢?”赵四齐趁机倒苦水:“我这等没有什么背景,只靠做题、开始而出来的小官在这天京城里啊……说是个风光的官老爷,其实在人家眼里,那就是个屁!” “讨生活的罢了,能勉强养活一家老小就行了,单调就单调一点吧。” ------------ 第二十四章 试探 这当然是屁话。 不光赵四齐说的是屁话。 连楚天舒嘴里说的,也是完全没有什么意义的屁话。 但官僚嘛。 这种封建社会的特产,总是爱玩这一套的。 话肯定是不能说明白的。 责任一定是要推卸开的。 功劳和好处是一定要沾一沾的。 为此,在规则内的一些细致的东西会被这群人研究的无比透彻。 由此,也会诞生出一种特别正式、特别无意义、特别拿腔捏调的话术。 这种话术的核心,不是要正儿八经的讨论事情应该怎么办,办得好如何,办不好如何补救。 核心是,我不背锅,但功劳是我的。 间或,夹杂一些对上级的吹捧和对同事的暗戳戳的污蔑和对下面人的欺哄。 简而言之,就是,屁话。 楚天舒与赵四齐交换着意见,又说了一些黄色小笑话,慢慢互相吹捧着去吃酒。 酒罢,因着楚天舒提前的招呼,没有后续的环节。 楚天舒要趁着时间还早,去计算一下生产成本、考量一下如何定价。 并且,还要向孩子们安排招工的事情。 朝廷安排的教习,要在三天之后才到。 钱是已经拨下来了的。 但自己,包括厂子里的赵四齐、十几个办事员,压根就见不到这个钱。 用朝廷的钱,需要负责的官僚审批。 但负责的秋少官的那一步,如今还没有走通。 看今晚上赵四齐的那个样子,秋少官多半不拿点真金白银的,是敲不开门的。 而且,听赵四齐的说法,似乎这个秋培元秋少官,不是皇党的人。 楚天舒敲了敲脑袋。 喝了酒,多少是有些不清醒。 虽然思考还可以继续,但总觉得有些滞涩。 “党派”。 楚天舒在纸面上写下这两个字。 目前他所知道的,云朝朝廷里的情况并不多。 一个是,已经死去的崔鹤的那一党。 那一个党派,以崔鹤的表现来看,是极端保守的封建地主的那一派系。 另外一个就是皇帝这一党。 但似乎,顾飞雪跟这条线上的辅政秦争,也不是一路人。 还有一个是……掌握了皇家的财政的那位雳王。 似乎又跟如今的皇帝、甚至与跟辅政秦争都不是一路人。 那么至少就是四个党派了。 另外就是……秦争,甚至秦争的那个公主老婆,似乎都对开工厂这件事情很是支持。 他们会是新兴政治力量的代言人么? 皇族这边……兼具封建地主和大工厂主的双重特征,甚至还拿捏了云朝国内的技术专利。 真麻烦。 为什么不内斗呢? 楚天舒敲敲脑袋,考虑着明天应该去见一见秋培元。 …… 早晨起来,身上披了一件毯子。 周粥端来了水盆给楚天舒洗脸。 楚天舒将毯子还给周粥:“心眼真多。” 周粥放下的水盆,双手叉腰:“怎么,你不喜欢?” “你没必要这样讨好我,也没必要考虑这么多。” “小孩子嘛,自由自在的多好。” “站着说话不腰疼。”周粥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楚天舒洗漱之后,跟几个技术员交流核算了基础款型风扇的成本,大家都觉得其实还有继续优化的可能性。 不光是能够节省成本,还能继续提高风扇的性能。 说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大家说着一块儿去食堂吃了饭,到十点钟左右,赵四齐这才姗姗来迟。 “赵协理。”楚天舒冲他打了个招呼。 “楚工,好早啊。” “早。”楚天舒笑笑:“赵协理吃过了?” “吃过了。” “赵协理能否带我去见一见秋少官?” “这……” “我待会儿还要去宫里哄一哄殿下。”楚天舒叹气:“中午得在宫里吃,不然的话是应该要好生为秋少官备一桌酒席的。” 楚天舒这么说,赵四齐心里就有底了。 去了可能没什么用处,但确实是不会得罪人的。 “那……我去向秋少官禀报一下?” “那就辛苦赵协理了。”楚天舒拿了两块钱:“赵协理喝水吧,这天是一天比一天热了。” 赵四齐斜了一眼。 楚天舒笑笑:“只是朋友之间喝杯水。” “好好。”赵四齐这才收了下来。 没好处,事情大抵是办不好的。 不是说办不成,而是说拖、卡、要、耍。 有很多时候,明明眼前的人随便盖个戳子、签个名,事情就都解决了。 但对方总是要你跑这个证明,拿那个说明。 一道道跑,一次次办。 虽说很多时候也的确会给你办事,可是这种流程,本身就很浪费时间。 到大云朝,可能事情会更麻烦。 楚天舒叹气。 “喝水。”周粥端着凉茶跑了过来。 见到楚天舒接了茶水,她便蹲在楚天舒身侧问道:“楚工,今天不上课吗?” “这两日要跑一下的。”楚天舒想了想:“不过是可以先给你们上一会儿课。” “待会儿的事情不影响我们这会儿上课。” “好!”周粥高兴地跳起来,跑回到孩子们那边去宣布这个好消息。 楚天舒想了想,叫上了那十几个技术员:“我要给孩子们上点课,教授一点医术,你们要不要听一下?” 技术员们面面相觑。 他们很不明白楚天舒为什么教授医术要喊他们。 但能闲着也是挺好。 于是众人便跟着来到了楚天舒提前收拾好了的教室。 这所谓的医术,其实就是披了一层皮。 孩子们听不太懂,可是技术员们这样已经成年了的,听了一会儿便觉得不对。 真的不太对。 “这是医术吗?” “我怎么觉得……” “有点不对劲。” “我也这么想。” 楚天舒一面讲授,一面观察着技术员们的反应。 ——总是要到这一步的。 楚天舒其实设想过很多。 但,无论如何绕不开这一步。 要做事,要教授孩子们这一部分的知识,无论披了什么皮,都绕不开。 朝廷总是会知道的。 所以楚天舒的看法是,先讲述一些不那么过激的,稍微符合当下的历史进程,而不超前太多的东西。 这样,虽然总体上看是先进了一些,是有些激进,可是却应该还在朝廷的可接受范围之内。 当然,这还是要先探探底,看看朝廷的可接受范围是怎么样的。 ------------ 第二十五章 惦念 这时候,有意见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你这也太温和了,像是没有一点脾气似的。”秦奕嗟叹。 楚天舒转过头去。 秦奕站在门口,怀抱双臂,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楚天舒:“你自己因为有那样的经历,性格偏向谨小慎微,但是教小孩子……还是尽量别这样吧,不然的话教出来没有一丁点的脾气,岂不是误人子弟?” “秦少爷?” 楚天舒目光闪烁:“秦少爷为何会来的?” “我母亲听说你开始做事情了,因着就叫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和阳殿下?” “我母亲说,谢小姐一个人在天京是不容易的。” “过去谢先生与我父亲交情颇深,如今谢先生身故,谢小姐彻底没了依靠,我父亲的性情身份,是不好关照的。” “但她不一样,我也不一样。” “我们家,总应该是照料着你们小两口的。” “那就先多谢和阳殿下了。”楚天舒想了想,问道:“如今电风扇研制和改进这些事情都已经上了正轨……秦少爷有主意吗?” 研制和改进,都是厂里面所能够做的事情。 这些事情上了正轨,但是楚天舒还特意提起,那就是说,产品以外的环节出了问题。 秦奕想了想,问道:“你就告诉我名字就行了。” “主意能不能行得通,还是要先行才知。” “秋培元秋少官。” “眼下就是这一个。” “外面的那个看不见眼睛的胖子呢?” “赵四齐赵协理是个好说话的。” “行,那我知道了。”秦奕说罢,又开始锐评楚天舒教授给孩子们的东西:“我说真的,你教的这些东西,没棱没角的,小孩子学了是容易吃亏的。” “秦少爷有指教?” 秦奕点头:“不过我一时也说不出个什么……总是没有你们这些聪明人说得好做的好……你待会儿把你的教材给我一份,我带回去琢磨琢磨,过两天再给你?” “也可以。”楚天舒自无不可。 能让秦奕帮自己参详这个尺度,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因为当下的最重要的任务,不是做大事。 而是做小事。 是必须要在既有的规则里面活下去、谋取资粮。 再者说…… 他们这些人说是心里有信仰。 可是既然是活在世上的人。 那就必定会接受世上所流行的普通人所能够接触到的价值观。 思维上,包括楚天舒自己,也都是已经被既有的社会运行法则所异化了的人。 对于未来应该如何走,他其实也并不甚清楚。 他所最熟悉的手段,也还是对于资本运行的内在规律的运用。 结合着理论和云朝的既有现状、楚天舒自己心里面拟定了的主战场宋国的既有现状,事情具体应当如何做,他也没有特别清晰的条理。 因着楚天舒自己思维上的一些问题,对于理论的劣化,楚天舒其实是不如云朝本土人更能拿捏这个尺度的。 尤其是,秦奕这样一个既有体制的受益者。 不过,秦奕所说的那些,当然也只能作为尺度的参考。 若是为了合乎云朝的情况和时人的思维模式而将根本改变,那就得不偿失了。 …… 在秦奕和一种技术员的旁听之下,楚天舒完成了今日对于孩子们的教学,随后交代了厂里的事宜,赶往皇宫。 “我听说你这次能拿到钱?”秦奕在楚天舒身旁跟着。 “对的,只不过是以工厂的名义。” “拿到钱打算做什么?” “扩建工厂。”楚天舒想了想:“秦少爷需要钱?” “不是。”秦奕摇头:“我母亲说,她手里有几间工厂,如果你问起,或者你有意向的话,是可以拿给你的。” “你若是只要一间,那她可以送给你。” “但是若你要的多,那也是需要给钱的。” “令堂……”楚天舒怔了片刻:“令堂很有钱?” “可能还是比较有钱的。”秦奕点头:“你什么打算?” “我是需要扩张的。”楚天舒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沉吟道:“起码是要把一些我想要看到的东西做出来。” “你有这个心思是很好的。”秦奕似乎有些难为情:“我是说,你除了工厂和做事之外,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楚天舒这会儿终于意识到不对,他上下仔细打量秦奕:“秦少爷想要听哪一方面?” “没有哪一方面。”秦奕连忙否认:“就是随便聊聊而已。” “我打算先做一些事情,攒点钱。”楚天舒如是说道:“而后呢……凝紫和我年岁是相近的。” “嗯。”秦奕点头:“你们两个的事情,既然我妈已经同意了,那就不可能再有波折了。” 楚天舒奇异看着秦奕。 和阳公主,听起来似乎比自己想象中更有势力? “之后呢……若是条件允许……”楚天舒想了想:“我打算带凝紫到各国去走一走,看一看。” 秦奕眼前一亮。 楚天舒见到他这副模样,大约也知道了他心里在想什么。 “听人说珀若国风景很好、梭罗国有很多很可爱的动物,宋国的食物很好吃……” “这些大云朝没有的风景,我都是想带她去看的。” “好想法!”秦奕一派泰然:“那为什么这段时间不去呢?” “没钱。”楚天舒笑笑:“做事情是为了赚钱,赚钱是为了生活得更好。” “我这个人就是个没有什么志向、没有什么脾气的人,一直以来的所求,不过就是跟喜欢的人、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开开心心的生活。” “以后有了钱,在天京城里买套宅子,在国外凉快的地方买套宅子,再买船,再把机车给改进一下,让机车速度更快。” “到时候夏天就带着凝紫离开大云避暑,冬天天冷了就回来避寒……有了孩子就给孩子好一些的教育,闲了再养只叫猫的狗,养只叫狗的猫……” “挺好。”秦奕颔首:“我听闻,宋国境内一年是有四季的。” “十八个月,四季是如何分的?”楚天舒惊奇问道。 “是由两分。” “春秋四,冬夏五。” “一年十八个月,倒有三个多月是能看得到雪花的。” “真好!”楚天舒啧啧称奇:“秦少爷了解得倒也挺仔细。” 恐怕还是惦记着要去宋国的那个人。 ------------ 第二十七章 忡法 秦奕如何想,楚天舒并不太在乎。 不过既然对方的消息是有助于楚天舒了解宋国这个已经定好了的主战场的,那么听对方说话,便是很要紧的事情了。 到皇宫的路,秦奕满满当当说了一路。 临到皇宫,他却不进去了。 “秦少爷进不去?” “倒不是进不去。”秦奕摇头,拿了一块儿令牌摇了摇:“进去倒是可以进,可是我不太喜欢。” “不喜欢皇宫?” “对。”秦奕直言:“我母亲一直都跟我说,这个地方虽然是权力的中枢,可是也是一个泯灭自己的地方。” “令堂……”楚天舒忽地有些想笑。 这地方……没能进去的人想着进去,进去了的,又百般嫌弃。 到最后,无论是从中得了利的,还是从中吃了苦的,都是满腹怨言。 倒也真有意思。 与秦奕简单告别,楚天舒进入皇宫。 今日谢凝紫在陪着顾飞雪学画画。 小姑娘似乎又得了艺术家的病,想着要画出一些意境优美的东西。 但楚天舒看过去,她连线条都搞不明白。 于是只是坐下来。 刚坐下没一会儿,顾飞雪便烦躁得挠着头丢下了画笔:“好难啊。” “难就歇歇。”谢凝紫柔声劝慰:“没有多少人能够一下子就学会的。” “你以前学了多久啊?” “好几年吧。”谢凝紫有些感怀:“我爸从小教我的。” “当时我还挺讨厌这个的,不过后来学会了,感觉也就好一些。” “啧。”顾飞雪闷声:“我父皇就从来没有教过我这些。” “他只说我以后当了皇帝应该怎么治理国家,怎么平衡党派、从贪官手里弄钱。” “那你不是从小就被当成皇帝培养的?” “那谁知道?”顾飞雪咬牙:“反正你也看到了,我不是皇帝。” “当皇帝有当皇帝的难处。”楚天舒跟着说道:“顾小姐你现在能学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但是皇帝恐怕就只能学着了解朝堂里的那些人精,试着跟他们博弈。” “哼。”顾飞雪仰头:“我也知道不当皇帝其实蛮好的。” “说起来,明玉。”顾飞雪忽然间喊道:“去把备好的金票拿来。” “是。”贴身的女官应承。 随后她便用托盘,拿来了整整一托盘的金票。 “这点钱。”顾飞雪看着托盘里的金票,一向贪财的女孩儿脸上看不到任何的不舍:“这点钱,你自己拿着去用。” “既然说老东西已经分好了分成,料想你之后也不会缺钱。” “但是我这里应该给你的,还是不能少你的。” “不然的话你们俩以后结了婚都要怪我吝啬。” “这是……” “一万块。”顾飞雪说道:“这点钱,是拿去叫你收拾收拾你自己。” “整天就那么两套衣服来回穿,不嫌臭。” “三套。”楚天舒笑笑:“其实我始终觉得男孩子没必要搞那么多衣服。” “之前凝紫想给我买的,我也就要了一套。” “是这样吗?”顾飞雪皱皱眉:“你收了女孩子的礼物不知道回礼的吗?” “外面买的这些东西不如自己动手做的东西更能表达心意。” “吝啬。”顾飞雪毫不留情发出嘲笑。 “对了。”楚天舒想了想,说道:“顾小姐。” “你刚才说,你了解朝廷里的派系……” “了解。”谈到这个,顾飞雪自傲起来:“我若是皇帝,就绝对要比皇弟更加轻松,因为他之前没学过这些东西,父皇没教过他。” “这样子。” “你问这个,是做事的时候,被他们为难了?” “我感觉可能是。” “不过已经跟秦奕秦少爷打过招呼了。” “秦奕?”顾飞雪点头:“为难你的是谁?” “秋培元秋少官。” “秋培元……秋培元……秋培元……”顾飞雪念叨着这个名字,眉宇间显现出困惑:“这个人,似乎是前年的大考第一。” “大考第一?” “对。”顾飞雪点头:“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小子当时是被姓崔的老小子提上来的,没想到如今已经做了少官了啊……不过应该没有什么以后了。” “为什么?”楚天舒很识趣地问道。 “因为他拜的座师前段时间死了,而且死的并不光彩。” “崔……崔鹤?” “就是这个老小子。”顾飞雪嘲弄道:“老小子活着的时候,人还挺有趣的,不过他们这一派跟老东西不合就是了。” “这又是……” “老东西所属的,是忡法学派,这个学派呢……这么说吧,就是朝廷西南地区的士人搞起来的一个小学派,核心理念是慎刑审法,度理渡情;宽政止戈,政归于民。” “听起来还可以。”谢凝紫想了想。 “那也就是听起来。”顾飞雪嗤笑:“这群考试考出来的家伙能创造出无数你听都没听过的好听的词汇。” “同一件事情,自己做,就用好词,别人做,就用坏词。” “无论好词坏词,都是为了自己,都是自己可以抢钱,别人不能赚钱的。” “这学派……略微有些复古啊。”楚天舒摇摇头:“感觉没什么前途的样子。” “就是没有什么前途,不过当家的老小子人品是很不错的,所以风评一直也挺好。” “现在老小子死了,那这个学派估计也就没多久了。” “这么夸张?” “学派嘛。”顾飞雪嗤笑:“主要经营的招牌就是个名声。” “现在老小子死了,身后名声又肯定要很差,那学派跟着也就完蛋。” “秋少官是这个学派的人?” “是啊。”顾飞雪摇晃着脚丫子:“老小子人品好嘛,这种他个人培育出来的死忠还是不少的。” “那这个学派跟……” “跟我没什么关系。”顾飞雪想了想:“你应该是被老东西连累了。” “这次上下都看着,老东西给你的条件其实确实也是不错的。” “忡法学派跟老东西所在的疑古学派一直都是不对付的。” “不过老东西一直得势,他们明面上不敢违背,但暗地里做点阳奉阴违的事情,还是比较容易。” “这么说,秦少爷也帮不了我?” “肯定是帮不了的。” ------------ 第二十八章 崔姻 听到这个答案,老实说楚天舒有些失望。 他并不十分关心云朝内部的党派斗争。 因为党派斗争往往是最无聊的内耗。 这些事情并不能孕育迸裂出足够改变云朝以暴力掠夺为底色的政策性质。 进而,也就无法在产生极大的溃败之前,发生社会的动荡。 简而言之,此时的云朝,没有革命生长的土壤。 一些零星的努力和呼号,会如先前碰死在皇宫门口的崔鹤一样,被得势的主战派联手定位叛国,从而被所有人唾弃。 对于想要捞一笔钱,培养出一些人然后带着钱和人跑路的他来说,掺和到这种内耗里面,没有半点意义。 “那就要拖很久了啊。” “拖着就拖着呗。”顾飞雪嗤笑:“反正过几天父皇下葬,随后老小子就要被定罪了。” “说到这里……”顾飞雪眼波流转:“有件事情要你去做。” “什么?”楚天舒疑惑:“别人做不行吗?我厂子里的事情走不开啊。” “要你去接一个人。”顾飞雪叹气:“老小子活着的时候,还挺有意思的……他们家最后一个人了。” “你去把那小子接到你厂里,给个职务养起来,不要多好,保证他能活下去就行。” “这也算是老小子陪我说笑了两三年的报酬了。” “崔鹤的儿子?” “他侄子。”顾飞雪摇摇头:“待会儿让人把地址给你,记住一定要养好。” 楚天舒挑眉:“顾小姐这是要帮我……” “想都别想!”顾飞雪断然拒绝:“老小子他们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了,这个人你就别想着让他掺和到这种事情里面了,养条猫养条狗一样养着就行了。” “这样么?”楚天舒惊奇看着顾飞雪:“这可不像是顾小姐你啊。” “你知道我什么?就敢说不像我?”顾飞雪鄙夷看着楚天舒:“还有你,别动你那小心思了。” “你也不准掺和到他们的争斗当中。” “能见到老东西的儿子的话,就告诉他一声不要他帮你解决问题了。” “他下场会越帮越忙。” “那就老老实实地等?” 顾飞雪听闻楚天舒的话,忽而脸上显现出极大的疑惑来:“你这个人……” 顾飞雪很是惊奇:“我发现你似乎比我还急?” 看一眼金票,又笃定说道:“你比我还急,可是你又不在乎钱。” “你也不急钱。” “那你急个什么?” “安安分分地陪着凝紫一块儿玩不行吗?” “再不然去你的厂子里倒腾倒腾,教你的那群小孩儿学医啊。” “这些事情都不如你想做的事情好?非得那么急,赶着逃命一样地就像把事情做好?” “你是活不长了吗?” 楚天舒想了想,说道:“我想要个孩子。” “那你要啊。”顾飞雪看一眼谢凝紫:“跟我说这个做什么?要孩子你跟她要啊,跟我说什么?这跟你那么急有关系吗?” “我想要个孩子。” “但是孩子如何养呢?” “孩子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世上?” “孩子未来能够受到怎么样的教育呢?” “孩子以后能够吃到什么样的奶,穿上什么样的衣?” “孩子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好不好走?” “这都是问题。”楚天舒叹息:“所以我想解决这些问题。” “在孩子出生之前就解决。” 顾飞雪撇嘴。 谢凝紫只是以手掩口,眼眸里却掩不住的都是笑意。 “嘁。” “真是无聊透顶。” …… 虽然是暂时糊弄了顾飞雪,可是事情已然是没办法解决的。 朝廷里的官,按照朝廷的规矩,卡住了朝廷出资要办理的项目。 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 甚至即便是更加位高权重的那些人,也只能是给予一些建议,敦促事情尽快办好。 可是卡了,就是卡了。 官僚们抱起团来,事情就是没办法解决。 你中央政府又怎么样? 立足的权力的施行模式出了问题,权力的分配模式出了问题。 喊什么都没用。 楚天舒知道急也急不来,于是便打算按照顾飞雪的安排,去接崔鹤的那位侄子。 他知道,自己的表现或许确实有些过火。 要跑路这件事情,暂时是不能叫旁人看出端倪的。 行至,端阳街街口,楚天舒在路口的小摊上买了二斤水果,随后按着门牌号找到了一个破旧简陋的小房子。 “请问,崔姻在吗?” 崔姻,是崔鹤的,侄子。 “崔姻不在。”木门打开,两个穿破旧工厂制服的人出现在楚天舒面前。 “两位认识崔姻?” “崔先生出去买药了。”左边眼睛很小的男人打量楚天舒:“你找他有事情吗?” “是有些事情的。” “受人所托,要带崔姻……崔先生去一个工厂挂职。” “那你进来等吧,崔先生大约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也行。”楚天舒看着两人:“两位老哥怎么称呼?” “刘四阳。” “陈耀。” “两位老哥也是来找崔先生的?” 两人默契地点头:“我们是崔先生的朋友。” “这样子的话……”楚天舒问道:“我找崔先生去工厂挂职,会不会影响两位?” “不会不会。”刘四阳连忙摆手:“崔先生如今正缺一份工……” 他话没有说完,身旁的陈耀便踩了他一脚。 这一脚让刘四阳立刻醒觉,不再回答。 楚天舒缓缓点头。 看得出来,这里面或许有点什么问题。 楚天舒没有深究的想法。 “两位跟崔先生……很熟悉吗?” “只认识而已。”陈耀笑着回答。 皮笑肉不笑。 楚天舒知趣,不再开口询问崔姻的事情:“两位看样子是工人?” “是给人做工的。” “如今天热,是没工作的吧?有积蓄吗?” 陈耀眼里闪现戒备:“还稍微有一点。” “那就好,那就好。”楚天舒点头:“大多数的工人都是能存到熬过休工季的钱吧?” 刘四阳和陈耀听到这个问题,都有些困惑。 这个人…… 正在这时候,门外传来渐渐清晰的脚步声:“我回来了,你们待会儿把药……” 话语停住。 崔姻戒备看着楚天舒:“你是?” ------------ 第二十九章 敲打 平常人见到有人来到自己家,虽然也会奇怪和排斥,但不太可能升级到戒备这一步。 对方这个反应,明显是有什么秘密。 楚天舒连忙摆手:“我姓楚,叫做楚天舒,来这里是找崔姻崔先生的。” “你找我?”崔姻脸上的戒备之色更浓,手上不着痕迹打了个手势。 先前与楚天舒交流的陈耀和刘四阳两人便散开来,与崔姻隐隐成包围态势。 楚天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连忙说道:“有位贵人因着崔鹤老先生的关系,要我给崔姻先生你一份工作。” “一份工作?”崔姻琢磨片刻,问道:“什么工作?” “一份清闲的铁厂里的工作。” “能讲一讲吗?”崔姻好奇。 “保安、仓管之类的。”楚天舒想了想:“我的打算就是这样的,当然崔先生如果不喜欢,也可以自己挑选。” 但肯定是无法介入到工厂的管理就是了。 崔姻见此,若有所思:“是宫里的贵人吗?” “是宫里的,还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儿。” “那我知道了。”崔姻明显松了一口气:“多谢楚朋友了。” 他这句朋友一出,陈耀和刘四阳两人便放松了警惕。 “实在不好意思,最近因为我伯父的事情,家里有很多人过来袭扰,我反应有些过度,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楚天舒摇摇头:“没事,崔先生明日能过来上班吗?” “可以的。”崔姻朝着陈耀两人递了个眼神,说道:“正巧我也应该找个地方躲一躲了。” “请问楚朋友,你说的那个厂子,叫什么名字,在哪个位置?” “原赤阳钢铁厂,在长平巷十六号。” “是那里?”崔姻点头:“厂子里提供住处吗?” “是有的。”楚天舒点头:“如果崔先生着急的话,今天晚上就可以过去,只是凉席和毯子需要自带。” “厂里也管饭,不过伙食并不怎么样就是了。” “足够了。” “晚上我就过去。” “那我就先回去了。”楚天舒回头冲着陈耀和刘四阳笑了笑。 “告辞。” “楚朋友慢走。” …… 这大约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说话半真半假,搞不好有些什么特别的想法,以后是应该叫孩子们注意避一避这人的。 想着这些,楚天舒回到厂里。 秦奕早已经派人等在了这里。 消息也很确切。 “少爷说事情他办不了。” 因为大包大揽的事情办不了,所以也就没脸过来见人。 “我知道了,麻烦兄弟你转告秦少爷,这件事情不是因个人能力问题,而是因为党派问题。” “办不了是正常的。” “我知道了,那就先回去了。” “慢走。” …… “怎么样?”赵四齐凑过来问道:“秋少官那里,能通融吗?” “秋少官是忡法学派的人。” “原来如此。”赵四齐也不问了:“那还要继续改进吗?” “我觉得是可以的。” “那就叫他们继续改进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赵四齐漫不经心说道. “没必要的。”楚天舒摇头:“这些人都是人才,风扇到这个地步,其实就已经可以满足大部分家庭使用的需求了,并且成本其实也已经足够低,再改进,无非就是在细处添些乱七八糟的功能。” “说实话,没必要。” 而且投入高产出低。 简而言之,浪费。 “那他们总不能就这么闲着吧?” “就让他们闲着吧。”楚天舒笑笑:“叫他们养精蓄锐,过两天是会有更多的事情叫他们做的。” “闲着不好。”赵四齐摇头晃脑:“这班干活的人闲下来,手艺是会生疏的。” 楚天舒咂舌:“但是休工季快到了。” “之后总会闲着的。” “可不行的。”赵四齐摇头:“那不是之前没办法嘛。” “如今有了风扇了,我觉得是应该给他们加加担子,叫他们干更多活的时候了。” “须知道,朝廷养这些人,是花了大代价的。” “朝廷为了培育他们的手艺,请了多少师傅教他们技术,给了他们多少的材料任他们挥霍,给了他们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机会去锻炼,那些常人见都见不到的珍贵物资,卖了他们都是买不起的,可是朝廷给了他们。” “培养一个这样的匠人,需要用无量的物资和钱财。” “这样任他们歇息,叫他们去荒废无量的钱财、物资换来的手艺,那可是一种大错!”赵四齐不无深意地说道。 “明白了。”楚天舒笑笑,轻按赵四齐肩头:“赵协理请放心,我一定叫他们对得起朝廷的栽培。” “这就好。”赵四齐点头:“楚工还是很识大体的。” “赵协理要留在厂里吃饭么?”楚天舒敲打道:“今天上午长公主跟我谈事情时候说了,要我去请一个姓崔的年轻人来厂里谋个差事。” “算一算的话,晚上这年轻人就应该到了——说起来晚上也应该备点酒菜才对。” “赵协理不如一块儿留下来吃点?” 赵四齐小心问道:“姓崔的年轻人?” “崔鹤的侄子吧。”楚天舒笑笑:“老人家死后,清誉不在了,他膝下又没有儿女,当然应该挨的骂,要由这个年轻人来挨。” “不过赵协理放心好了,不会影响正事的。” “原来是这样……”赵四齐想了想,勉强笑道:“我其实晚上是有事的。” “我女儿生日……我做父亲的,平日里忙,无暇去看顾她,今日正巧是她十六岁生日……过今日,她就是个大人了,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我是得要回去看看她的。” “那我就不留赵协理了。”楚天舒笑容灿烂:“赵协理应该早一些回去啊,买些好吃好喝的,再买个礼物,平日里忙于国事,今日总是要补偿一下令爱的。” “是应该补偿。” “是应该补偿。” 赵四齐连连说着,便也就离开。 楚天舒看着他离开,脸上笑容隐去。 麻烦。 “周粥。” “去跟厨房的周师傅说一声,晚上加道菜。” “好。” ------------ 第三十章 分宿 晚上时候,崔姻果然如约到来。 来时他孑然,只捎一小包裹,看得出没有什么行李。 楚天舒带了王火狗和两个孩子,在门口欢迎他,并且为他安排了一间独居的宿舍,并且为他装好了风扇。 崔姻对于风扇这种新鲜玩意儿很感兴趣,多问了几句,楚天舒便一点点将风扇的功效、制作和定价说与他听。 “这东西,果真并非是一般人所能够购置得起的。” “是的。”楚天舒点头:“这东西的功效,所能够带来的‘凉爽’,在一般意义上,还算得上是比较奢侈的享受。” 因此,暂时来说,风扇还只能算作是奢侈品。 “啧。”崔姻摇头:“果然没什么用。” “即便是新东西,也只能给少部分,根本不缺少这点凉风的人用。” 楚天舒挑眉。 他看着崔姻。 崔姻也知道自己可能失言,于是没再说,只是轻声道:“说起来,楚朋友,厂里是管饭的吧?” “是管饭的。”楚天舒点头。 “那好,能带我去吃个饭么?”崔姻拍拍肚皮:“有些饿了。” “跟我来。”楚天舒将崔姻带往食堂。 路上,见到女孩儿们正聚在一块儿洗头。 率先洗完的陈香草拿了毛巾擦了头发,便把头伸到风扇跟前,用风扇的凉风给自己吹头发,一面吹,一面鼓起腮帮子,努力地用嘴巴吹着风扇。 但她这么点风如何跟机器相提并论? 湿漉漉的头发飘舞,砸在脸上,弄得她连眼睛都张不开。 “这些是……”崔姻看着这些女孩儿,又看着端着水盆子为女孩儿们冲头发的男孩儿:“他们也是安排过来的闲职?” “他们是我招来的工人。”崔姻张张嘴,没有说什么,只是皱眉。 “喂,你们。”楚天舒提高了声音对着小工们喊道:“洗快一点,马上就吃饭了。” “还有你,李二凤,端盆就端盆,眼睛在看哪里。” 孩子们嘻嘻哈哈,不过片刻,也都收拾好了,跑过来一块儿吃饭。 崔姻吃饭时候观察着十几个孩子,没有跟楚天舒说一句话。 晚上,在观察了工厂门口的保安室之后,崔姻找到楚天舒:“保安这个位置上估计是用不了多少人的,有现在的两位就已经够了,我还是去管理库房吧。” “也行。”楚天舒猜他也应该会选择库房,于是便拿出准备好了的钥匙和清单:“这里是单据,接手厂子之后,我一直也没有去仔细点验过,正好崔先生来了,也可帮我点验一下,数目上有没有什么对不上的。” “好。”崔姻接了钥匙,两人随意聊了几句便各自分散。 崔姻拿了钥匙和单据,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往库房,而是在厂里转了两圈。 他找到正一面缠线圈一面学着画图的小工们,在旁边围观了一会儿他们干活,也没问话,也不理小工们的招呼,只看一会儿便离开。 这人有些古怪。 周粥见到崔姻离开,便偷摸放下了手中的活儿,蹑手蹑脚想要去找楚天舒告密。 楚天舒这会儿在办公室里整理教材。 周粥来到,他也只是抬头看一眼,而后便不再关注:“什么事?” “楚工,你找来的那个人好怪啊。” “哦。”楚天舒没有抬头:“怎么忽然想到谈这个?” “刚才那个人站在我们旁边看我们呢。”周粥说道:“他从吃饭的时候就一直看我们,我觉得有些害怕。” “怕什么?”楚天舒想了想,忽地想起周粥是个女孩儿,又说道:“晚上睡觉时候把你们那边的门锁好。” “那……别的时候呢?” “别的时候别走单,三五人一块儿,遇到事情就大喊。”楚天舒想了想:“我过两天是应该招几个人给你们当宿管来着……这两天宿舍你们打扫了吗?” “没有。”周粥摇头:“我觉得挺干净的,就没有扫。” “那也要定期扫一扫,床底下柜子上下,都要扫一扫,凉席也刷洗刷洗。” “嗯,我知道了。” “还有旁的事吗?” “没有了。”周粥摇头:“楚工真的不去看着那个怪人吗?” “晚一点我去找他聊聊吧。”楚天舒叹气。 “那谢谢楚工。”周粥呲牙。 整理完教材,楚天舒揉了揉眼睛,又想起周粥招过来的事情。 “人还没多起来,事情就先多起来了。” 不过这些问题,都是人多了之后,自然就会浮现出来的问题。 云朝的法律并没有多完善,治安也并不是特别好,尤其是,对于特权者而言。 这样封建社会的特权者,法律对他们是根本不必考虑的表层的东西。 只要不触碰到内里真正严重的问题,杀上个把人,甚至淫侮个把的男孩儿、女孩儿,都不算是什么事。 讲究一些的,可能做完之后还会给些补偿。 不讲究一些的,甚至可能在中途就把哭闹严重的受害者打死打残。 崔姻…… 这个人楚天舒是不了解的。 但他既然是崔鹤的内侄,那当然也是从生下来就是特权者中的一员的。 他会不会侵害从吃饭时候就一直关注了的厂里的小工? 这是个应该要考虑的问题。 就算是没有崔鹤,楚天舒也应该要考虑这个问题了。 ——毕竟打定了主意要在厂里主要招收小工了。 那么比起成年人而言,自保能力更弱、自保意识更弱的小工,也的确,是应该要特别注意保护的。 “宿舍要分隔开。”楚天舒点了第一个要点。 工厂里的宿舍,在此之前,都是大通铺,没有所谓单独床位而言,当然也就无所谓男宿女宿。 过去的工人当中,会不会因为这一点不区分而额外产生内部矛盾? 楚天舒认为应当是有的。 包括现在。 他因为关注风扇的事情而未能把注意力放到小工们在厂里的情况上面,只是简单的把伙食费调高,并且于他们同吃,仅此便以为他们的问题被悉数解决了。 这也是一个大失误。 楚天舒以前做过管理事项,但当初都是成年男性,与此不同。 这会儿注意到这事情,便很快想到了可能存在的问题、以及解决问题的办法。 ------------ 第三十一章 贿 “他们早晨都要上课?”崔姻好奇:“楚朋友给他们上课?” “是。”楚天舒点头:“待会儿就开课了。” “那我能去听听吗?”崔姻对于这种事情,有着十足的好奇心。 “当然欢迎。”楚天舒想了想:“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未来还是希望崔先生能够也为厂里的工人们上几节课。” “我?”崔姻摆摆手:“我恐怕是不成的,我没有那么高深的学识。” 楚天舒笑笑:“只是教一些最基础的东西,他们能学会认些个常用的字就已经够了。” “是要教多少人?”崔姻吃了一口菜。 “全教吧。”楚天舒说道。 这种事情,未来要生活在厂子里的人,是没有隐瞒的必要,也根本无法隐瞒的。 崔姻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看向楚天舒的眼神里分明的多了一些什么东西。 那大约是正面的情绪。 不过楚天舒没有什么心情去区分了。 “崔先生先吃吧,我得去准备准备了。” “请便。”崔姻点头。 秋少官那里,虽说不可能明明白白的反对电风扇这种朝廷摆明了一定要做的事情,可是职权之便,名正言顺地卡十几二十天,是必然的。 既然得了这么个结果,楚天舒也没打算闲着。 这么些时间里,他还打算利用朝廷派来的技术员,来完成自己预想中的另外一个子项。 电吹风。 这是个不常被想起的东西,应用场景单调,不过却很实用——不拘阶级。 把大致的原理告知这些技术员,一群人便不问缘由,开始交头接耳。 紧接着,是激烈的讨论。 可行性上,电吹风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但是要把它做出来,中间的问题要比简单的改进一下电风扇要多得多。 楚天舒向他们承诺,如果能够把东西做出来,便会有朝廷规定工资之外,额外的金钱奖励。 这当然是很能激励人的。 尤其是这些基本上没有什么地位的技术员。 于是一群人便向着楚天舒保证,一定会尽快的把楚工的设想落到实处来。 因为没有仔细了解过这玩意儿的内部构造,楚天舒能够给的建议不多,而且上午还有课要给孩子们上,他于是便向十多位技术员告了辞,去往教室,给学生们讲课。 十几个孩子在楚天舒来到之前嘻嘻哈哈的,男生跟男生说话,女生跟女生聊天,间或夹杂了几句女生嗔怒轻骂男生的字句,但也都很简单,且没有后续。 待到楚天舒走近时候,教室里便有人看到。 也不知是专司盯梢的,还是碰巧眼尖,反正就是看见了。 然后也不出声,只轻碰一碰,随后所有人都知道了,于是屋内一下子就静下来,鸦雀无声。 “没有必要这么安静。”楚天舒也不说别话,既不安抚,也不斥责:“昨天教的字会写了吗?” “会写了。”众口一词。 “最好是会了。”楚天舒点头:“今日就不教新字了,用一用昨天所学,可好?” “好。”周粥昂首。 其余人多少是有些心虚的。 楚天舒笑笑:“昨天和今天,两天时间,应该足够你们把昨天的三十个字熟记吧?” 小工们或缩了颈子、或低了头。 楚天舒这边说着讲着,教室的另外一面,崔姻悄悄地从后门摸入。 最前面正在讲课的楚天舒顿了顿,与之对视,没有说什么。 崔姻也只是笑。 很快他便开始疑惑。 这好像,还真的是在教授小工们实实在在能用的东西…… 这种开工厂,而且专门招收小工的黑心的家伙……会有这样的好心? 还是说遇到自己这边的人了? 崔姻耐着性子看了一上午,心态越发犹豫。 下午时候,小工们照常开始做工。 因为秋少官那面没有过核,所以明面上,电风扇的最终形制,其实是还没有确定下来的。 但是楚天舒已经决定暂时不再进行下一步的优化,那么如今的3.0版本的电风扇,便已经确定成为之后工厂要售卖的最终成品了。 所以小工们如今已经是在提前囤积一些风扇,并且熟悉风扇的制作过程,尤其是,电机的制造过程。 在不久的将来,这些小工,会是更多的小工的师傅。 他们如今熟悉一些,未来教授其他小工时候,效率就能高很多。 下午时候,厂子里有生人来访。 门卫老刘来报之后,直截将他们请到了楚天舒的办公室。 来者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人。 “请问阁下是?”楚天舒坐在办公桌后,略有些困惑。 “楚厂主。”中年男人给了笑脸:“鄙姓沈,沈希疆。” “沈先生,有指教?” “不敢说指教。”沈希疆连忙摆手:“是听说贵厂出了一样新鲜玩意儿,我家主子呢,素来是爱吃爱喝爱玩的,见到新鲜玩意儿,就想着玩一玩,所以派我过来,是想要预定一批。” “预定?”楚天舒咀嚼着这个词汇,说道:“如今东西的最终形制还没有确定下来,而且……” “楚厂主。”沈希疆打断了楚天舒的话:“形制不要紧,重要的不是那个戳子。” “要紧的,始终是楚厂主答应。” “把东西卖一些给我家主人,我家主人把钱递给楚厂主。” “可以不经由任何人,也不惊动任何人。”沈希疆笑眯眯说道:“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不是么?” 贿赂啊。 可是图什么呢? “贵家主人,要多少?” “那要看楚厂主了。”沈希疆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包裹。 楚天舒瞥一眼,一本正经说道:“我厂子里的这玩意儿叫做风扇,一共有五款,有贵的,可能一台就要几十上百块,也有便宜的,五块五毛钱。” “不知道贵家主人……” “我家主人当然是要最好的。”沈希疆说着便打开腰间包裹:“楚厂主觉得呢?” 那包裹里满满当当一片金色。 竟一水儿的全是五百块面值的金票。 楚天舒凝眉:“敢问贵家主人尊姓大名。” 沈希疆笑笑:“我家主人姓顾。” “顾盼生姿的顾?” “瞻前顾后的顾。” 雳王! “贵家主人……” “好吃,好喝,好玩。”沈希疆自矜说道:“遇到有趣的,总是要赏玩一番的。” “果真不是为了……解构么?” “楚厂主眼界忒小。”沈希疆摇头:“楚厂主。” “这世上,最不缺少的就是能够办事和解决问题的人。” “最稀罕的,就是能惹人高兴和惹人喜欢的人。” “受教。” “那这玩意儿?” “当然是可以卖的。” 楚天舒看了一眼包裹里的金票。 “贵家主人,倒真的慷慨。” ------------ 第三十二章 局 一百张五百块的金票。 这就是整整五万块。 这个钱,可不是单纯的拿来买五个形制各异的电风扇的。 甚至把楚天舒卖掉,都不值这个价钱。 楚天舒盯着这五万块金票看了好一会儿,起身拿起这笔钱,进了皇宫。 顾飞雪似乎对于雳王拿来的这些钱并不意外。 “就给了五万块?” “就是五万。”楚天舒想了想:“顾小姐觉得少?还是说觉得我偷偷藏了一部分呢?” “嘁。”顾飞雪撇嘴:“这么点钱。” 她想了想,说道:“前些日子老东西让出去的时候,我光是给你家凝紫买衣服都花了不止五万块。” “买什么衣服……顾小姐不能出门了?”楚天舒连忙改口。 “对啊。”顾飞雪瘪瘪嘴:“不过你可记好,我不能出去,我肯定也不会让凝紫出去的。” “出了什么事吗?还是说……之前跟秦先生吵架的事情?” “跟吵架有什么关系。”顾飞雪惊奇道:“我的身份,本来就不能随便出门的。” “那之前……”楚天舒猛的一惊:“顾小姐的意思是……” “这个钱,我不要,你自己也不能留的。”顾飞雪直接把话说开了。 “明白了。”这一个瞬间,楚天舒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蜘蛛网上的飞虫。 “明白了还待在我这里?”顾飞雪没有好气:“别让我看见你们俩眉来眼去的,真可恶。” “告辞。”楚天舒拔腿就走。 找到秦争,是顾飞雪的贴身侍女报了地址,并且带了楚天舒过去。 去时,秦争正坐在椅子上看折子,下面人通报了,他也只是淡淡瞥一眼。 “秦先生。” “遇到难处了?” “倒也没有什么难处。”楚天舒想了想,将金票递了过去:“这是雳王送来的。” 秦争看了一眼:“送了的也是给你,不是给我,更不是给朝廷。” “但是这个钱,是送到了电风扇的项目里来了的。” “拿着吧。”秦争颔首:“朝廷不缺这么点。” “可是秦先生。”楚天舒继续说道:“朝廷的缺口,到最后还是要雳王这样的人来填补,不是么?” 秦争抬眼。 他终于正视楚天舒:“雳王肯来填补这个缺口吗?” “秦先生总归是有办法的。”楚天舒低头。 秦争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眼下还是要看你的项目。” “是朝廷的项目。” 秦争点头,微微有些赞许:“你倒是个不贪的。” “放心吧,那些人卡着项目,也卡不了多久。” “他们也不会给项目带来多么大的危险。” “最多也就是在流程上给你些冷板凳坐一坐。” “到了时间,他们比任何人都着急。” “多谢秦先生提点。” “钱留下,你回去吧。”秦争想了想:“好好做事情,你个人的事情,我已经去抹平了。” 楚天舒浑身汗毛直立。 在这一刻,他竟然有一种完全被人看透了的错觉。 而且秦争所说的这个个人的事情…… 楚天舒深深呼吸。 他到底在说什么? 自己的事情……他又安排了多少? 自己于他的计划,多半只是一个变数吧? 那原本的计划是怎么样的呢? 目的是可以很明确的知道的。 就是为了给朝廷搞钱。 以顾飞雪的那个态度来看,她显然是知道很多事情的。 可是她不愿意给朝廷搞钱。 包括给自己送来了五万块钱的那位雳王。 他们之间或许有矛盾,但是对于从朝廷手里头抠钱这件事情,表现来看,是一致的。 那么秦争想要为朝廷搞钱,决心有多大呢? 小皇帝或许也想为朝廷搞钱。 但是优先级上,是朝廷的钱优先,还是说,皇帝的钱、皇族的钱优先? 这些都是未知之数。 自己在这当中斡旋,也须得加倍小心才行。 …… “他在给工厂里的学徒工免费的教授知识。”崔姻说道:“但是很奇怪……教的东西好像是一种煽动性很强的东西。” “崔先生的意思,这个人,应该算是我们这边的人?” “应该不算。”崔姻摇头:“不过我觉得他倒是一个心向正义的人,或者说,我个人觉得,他是有被争取的可能性的。” “那我们要着手争取吗?” “先不急。”崔姻摇摇头:“我们当下的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霜’小姐,拿到我们年中的活动经费……硫炀省那边传讯,咱们的人手死伤惨重,那群黑心的地主下手非常狠,受了伤的弟兄们需要医治,他们的家眷也都需要拿钱来安抚。” “这群天杀的!” “另外就是。”崔姻想了想:“就是岑央郡那边又出了邪教。” “又有邪教?” “嗯。”崔姻点头:“是一个极端邪恶的教派,以造反为宗旨,见官就杀、遇富则劫,不过他们暂时活动范围还很小,是不需我们操心的。” “那要给朝廷提个醒吗?” “是可以的。”崔姻想了想:“可以在‘霜’小姐那边提一下。” “她,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朝廷里的人。” 能够拿出那么许多的钱来,必然是在大云地位极高的人物。 “她是朝廷的人?”王宇惊骇:“那崔先生,我们岂不是就变成了……” 朝廷鹰犬。 “我们的行为,我相信朝廷未必是不知道的。” “但是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即便朝廷腐坏,衮衮诸公当中,大多,也还是心有光明的吧?” “存民生义,义字既占,那么天下之正,理所当然是在我们这一边的。” “大云立国,也都是以‘正’立,以‘大义’维系。” “相信如今的腐坏,总也应该只是一时、只是暂时。” “我们会获胜吗?” “正义在我!” “正义在我!” 崔姻面对着自己麾下的这些工人、佃农,高举右手。 随后山呼海啸。 无论如何,为自己争取合理合法的基本权益,是正确的! 朝廷即便有很多腐坏了的官员,但它到底是在做着为国民好的事情,也的确为国民做了不少的好事情。国民的生活水平比起一百年前,也确实好了太多。 那就证明,朝廷的基本底色,是好的。 既然如此,总有拨云见日、正本清源的一日。 ------------ 第三十三章 风满楼 七月中,是先帝的葬礼。 当然,这是这一天里,最大的一件事情。 至于说在这期间发生了的,对于先议主崔鹤的定罪,对于先陈王齐为之的死因概括,就都是小事了。 在这个许多事情都需要被迫尘埃落定、盖棺定论的日子里,无数人在奔走。 忡法学派一百二十七人再一次脱下官袍、长衫,走上街头,用牙咬了指头,用血书写“冤”字。 无数的人在他们集会的路途两旁的房屋里静静看着。 许多人愿意给予支持。 但所有人都不敢给予支持。 大家都反对战争。 有些人反对,是因为切身利益会因为战争而受损。 有些人反对,则单纯是因为认为不对。 对外侵略是不对的。 恃强凌弱是不对的。 违背圣人法统、违背大云朝先祖起义反抗前朝的正统大义。 还有些,则是因为别人反对,所以自己也跟着反对。 无论因为什么反对,此刻除了这个注定了要死去的学派之外,大众是冷漠且沉默的。 举孝的队伍恢弘无比。 举旗的队伍则显得可怜。 忡法学派的人正面挡住了运送先帝棺椁的举孝的队伍。 未曾获准参与祭祀的宋王殿下阴沉着脸,站在街边茶楼的二楼,俯瞰士人官僚们的队伍挡住队伍。 “你们是何人、有何事,竟敢阻挡先帝入葬?是想要造反么?” 队伍当中,戴着单片近视眼镜的男人走了出来,满脸怒容。 忡法学派的队伍齐齐跪倒,随后分立道路两侧。 只是他们的旗还在。 那书写着巨大血字的冤旗。 “把这旗子拆了。”戴着单片眼镜的男人见到那旗子,皱起眉头:“不要耽搁先帝的时辰。” 命令下去了。 可是旗子拆不掉。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僚们用身体护着这旗子。 若要不耽搁先帝的时间,除非是让棺椁从旗下过。 要么…… 雳王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杀了他们。” “带远一些。” “先帝生前最忌讳杀自己人。” 秦争和秦奕两人搀扶着和阳公主。 这位公主,尽管在很早之前就因为执意下嫁的事情与皇家闹翻,可是葬礼是要出席的。 平日不提长兄过世的事情,和阳公主不觉伤感。 今日先帝入陵,她便哭得站都站不稳了。 秦争扶着自己的妻子,见到队伍停了,于是微微转头。 他身后,岳山弓身:“回辅政,事情已经办妥了。” “这样就好。”秦争听到这句回话,便不再关注,只是又把注意力放在妻子身上。 变数太多。 一些事情,要提前了。 …… “周师傅,今日怎么又要支钱啊?”周粥张大了眼睛。 “是这样的,楚工。”厨房的周师傅对着在旁边批改作业的楚天舒解释道:“这是因为今早我去买菜时候,发现市面上的粮食都涨价了,平时的钱,今天竟然不够买我们这么点人吃的菜了。” “涨了多少?”楚天舒没有太在意,粮食涨跌,都是常事:“周粥,拿钱给周师傅。” “涨了一半以上。”周师傅说道。 楚天舒批改作业的动作停住。 “什么?” “涨了,一半以上。”周师傅连忙说道:“楚工你可别误会,我老周虽然平时偶尔从厨房里夹带一些吃食回去喂我家小儿女,可是决计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哄骗于你,实在是这粮价他今天就是莫名其妙的涨了这么多啊!” 楚天舒有些不敢置信:“真的涨了这么许多?” “是啊。”周师傅叹气:“这谁想得到呢?” “这也不应该啊,咱以前可完全没见过这情况。” 楚天舒心念微动:“是因为要打仗了吗?” “不是吧?”周粥说道:“以前打仗虽然有吃的涨价的情况,可也绝对没有涨这么多的啊。” “今天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么?”楚天舒问道。 “没有把……哦,对了,今天先帝要下葬的。” “是今天啊。”楚天舒恍然,但片刻又摇头:“不对,先帝下葬影响不到粮价的啊。” 庙堂之高,虽然很多东西确实的是可以影响到国家最底层的东西的。 可是一皇帝的生死、婚丧嫁娶,是不太可能影响到最基本的粮价的啊。 “是有哪里遭灾了吧?”楚天舒有些不太确定。 “那谁知道呢?”周师傅摇摇头:“这都不是我应该关心的。” 底层的人想这么多是没用的。 他们思考今天吃什么就行了,这个比较实际。 楚天舒点头:“周粥,多给周师傅些钱。” “周师傅,今天这个粮价的涨幅……你不如多买一些米面油烟囤积在厂里的仓库?” “对对对。”周师傅连忙点头:“我差点把这个给忘了,据说之后粮价还要涨呢,我正想说请楚工多给些钱,我好去囤积一些硬货来,免得之后粮食再涨价。” 周粥抬头望向楚天舒。 楚天舒皱起眉头,想了又想,搁下了笔:“周师傅,中午不用做我的饭,我出去一趟。” “好。” …… “今日先帝下葬,很多事情是不方便做的。” “先帝为人仁慈,是施行仁政,符合大义的。” “有这样的帝王,是我们的大幸,也是我们的不幸。” “弟兄们也都是感怀先帝屡次施粥施药的恩德的。” “我们也不是不懂得感恩的畜生,今日既是先帝入土为安的大日子,那场面上的躁动,都要一一稳定下来。” “我们的大业,也不会急于今天一天。” 崔姻将话安排下去,下头的工人们便都安分下来,有几个甚至在悄悄抹眼泪。 ——先帝在位期间,的确是做了不少的实事,给了底层的农民、工人一条活路的。 这样的人,只是可惜他英年早逝。 …… 街上有人自发的为先帝举哀。 但悲戚的氛围并不是主要基调。 紧张,才是。 粮价没来由的异常变动,能够最先感知到的,永远是最底层的人。 平日里四毫钱、五毫钱的东西,如今一下子贵了一半,那还了得? 粮价的变动引起了底层人民的巨大恐慌。 楚天舒行走在街道上,处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 他们都在哄抢粮食。 以这个情形和群众情绪来看,明天,粮价多半也还是要涨。 有人在搞鬼啊。 但是为什么呢? ------------ 第三十四章 游行 下午的时候,粮价又涨了一些。 因哄抢而造成的短暂的缺口之后,朝廷派了人在各个路口摆了摊子,平价销售粮食、蔬菜、水果。 听说港口处还有新鲜的海鲜、奴隶卖。 而且全部都是平价。 常规的黑奴如今已经从四块五降到了四块二,但朝廷售卖起来,价钱未变,但即便没变,奴隶跟海鲜、粮食蔬菜等也被人抢购一空。 楚天舒觉得肯定是要有什么事情发生的。 但他完全没有头绪。 忡法学派的人在今天搞事情,当场就被雳王给血祭了。 崔鹤的身后名也因此更添了一笔。 谁也不知道一个死了好久的人是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情背锅。 但锅总是要有人背的。 死人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是要比活人好欺负。 当天晚上,厂里的人聚在一起商量着事情的变化。 朝廷并没有下禁酒令,也没有下令宵禁,街道上巡逻的人也并没有增多,但大家还是自发的不出门。 现在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平时的热闹全不见了。 小孩子们也乖顺地吃了饭干一会儿活就睡觉。 楚天舒根据现有的信息推了半天,总也没办法推知什么,只觉得局势非常混乱。 但是秩序又分明的是和平时一样的安定。 而且物资也并没有出现短缺,甚至近期连大的谣言都没有。 这就非常的奇怪。 思考许久,因为缺乏信息,不明白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也没法儿针对性的做出应对。 第二日一早,窗外呐喊声如海浪,有人拍了工厂的门,于是孩子们便也来到此地,来拍楚天舒的门。 楚天舒简单洗漱,跟随小工们的指引向外看去,街道上已经满是举着旗帜和条幅的人。 以衣着来看,这些人全部都是穷人。 在这个年月里,穷人普遍是不识字的。 这也就是说,这些人要么是有一些有学问的人领头,要么干脆就是有些有心人专门花钱雇来的。 再看条幅,写的普遍是要求降低工时、增加薪酬的话。 楚天舒多看了几个,顿时心潮澎湃。 但他心里其实清楚,这多半是以一个饵。 见到楚天舒出现,一些游行的工人来给楚天舒发了旗子,并且把横幅搭在了赤阳钢铁厂的牌匾上。 “你们举行游行,是不伤人的吗?”楚天舒趁着这几个人挂横幅的空挡问道。 几个帮忙打条幅的人听了这话,于是回答道:“来之前我们是都已经查清了各个工厂的工时、工作内容、薪酬和工厂主的厂内制度的。” “只有工厂么?” “当然不只是工厂。”那人回答:“全天京的所有工厂、店铺,我们都是查清楚了的。” “那小饭馆、牙行、米铺、妓馆、车行、船行、旅店等的店铺呢?” “那些查他们做什么?”那人奇异看了一眼楚天舒。 “楚工觉得那些也应该查?”身后有声音响起。 面前搭条幅的几人打完条幅,帮楚天舒关了门离开。 楚天舒转身看去。 面前的人正是崔姻。 “大约是应该查的。”楚天舒笑笑:“毕竟能多团结一份力量,事情才有多一分的成功的把握。” “楚工高见。”崔姻笑笑。 楚天舒摆摆手:“先回去吃饭吧。” 说着,回头向外看一眼。 浩浩荡荡的游行还在继续。 楚天舒吃过饭便出门,到几处国立的厂子里去看。 这些厂子也都已经停工,工厂冷冷清清,听瘸腿的门卫说,厂里的工人也都已经罢工。 多转了几圈,依旧没发现有什么官面上的人出面来阻止游行。 从这里,楚天舒越发能够肯定,这场游行的背后,是朝廷里的一些人所推动的。 但不管是什么人着手推动和蕴酿出来的这样一场浩大的游行,总之事情已经发生,那么工人们的处境就能够发生向好的改变。 楚天舒想着,回去之后,在工厂门口支了个小摊儿,叫了厂里负责厨房的周师傅在摊子里备上凉茶和一些小块面饼咸菜,任由游行的工人们随意取用。 随后跟着游行的队伍走了一圈,大致发现了他们游行的总目的地。 ——皇宫旁的都议所。 云朝的所有七个大议,只有动兵的诸王之议,是在皇宫当中完成的。 其余的六议,一般议事流程,是议会下属各司衙门提交具体事项,而后由议主确定议题,交付司议召开选材。 随后各侍议搜集材料,并且提交档案,议主向朝廷报备,皇帝用印,而后议会商议出结果,提交,皇帝再用印,议会再次商议具体施行方案,而后下放。 这两次关键性的议会商议过程,便是在都议所中进行的。 工人们的游行最终汇聚到都议所,不能说找错了地方,但也没有完全找对。 不过游行这种事情,重要的其实并不是找对人,而是游行本身。 提出诉求,展现力量,才能够获得当权政府的重视。 当然,从来游行的所有目的都不可能完全实现。 但处境会有所改善。 因为政府是必然会畏惧联合起来的底层的。 所以理论上,在固定的体制之内,游行这种事情做的越多,游行者们的处境和生存条件就会越好一些。 工资待遇提高、工时缩减,人格尊严获得…… 对于这种事情,楚天舒虽然知道,游行无法解决根本的问题,却也支持。 总比蒙着眼睛拼命努力强得多。 离开都议所,楚天舒没有去皇宫,而是去秦府找了秦奕。 “秦少爷之前说要给我整理一份宋国的资料,不知道整理好了没有。” “还没有,只理清了一部分国内的商人过去做生意时候带回来的情况,这些肯定是不够的。”秦奕摇头:“而且你也知道,过段时间国朝要对宋国用兵,届时情况肯定又会有所变化……哎,真不知道应芷去到宋国,是好是坏。” “那我就不知道了。”楚天舒摇头:“但不管怎么说,秦少爷你不去,肯定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我也很想去。”秦奕摇头:“想去啊……” 但不能。 ------------ 第三十五章 没有尽头的八月 不管秦奕作如何思考,已成定局的事情,都无法更改分毫。 楚天舒辞了秦奕,又回到工厂。 街面上的游行依然在进行。 随着时间的推进,声势越发的浩大起来。 如此过了三天,生产停滞、粮食的价格、油的价格、各种手工业制品的价格也都随之水涨船高。 但奇怪的是,朝廷始终没有任何作为。 朝议时候,大家也都极有默契地避开眼下的事情。 这种态度,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知道,朝廷,或者说,执掌朝廷的某一部分人,对于这种游行,是持肯定态度的。 于是舆论上越发沸腾起来,大有工人的要求必将实现的势头。 然而很多人,包括领导和指挥工人进行游行的那些人都是清楚的。 这场游行,必然只是前奏而已。 后面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谁也不确定。 但是必然会有大事情发生,这是大家都能看得出来的。 也正是因此,很多商铺纷纷歇业。 负责维持治安的基层公务人员,也都只是放任。 只要这群游行的工人不抢劫、不搞破坏、不放火,那么这些维持治安的人,就根本不出现。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六天。 在第七天时候,朝廷终于忍不住了。 或者说,皇帝终于忍不住了。 因为在这一天,朝廷的朝议有人向皇帝以奏章的形式提出了这件事情。 这件连同皇帝在内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又绝口不提的事情。 如今既然盖子揭开,那么事情就要重新面对。 于是皇帝便决定出发。 是日,八月一日。 恢复生产,是一等一的大事。 皇帝亲自出面,接下工人们的要求,并且亲自为他们敲定一些更现实一些的条款,敦促朝廷,为他们争取权益,这也是一国之君应该为他的子民们做的事情。 因为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没有多少支持或者反对。 大家关心的,始终是皇帝如何调节这一次的问题。 接下来的施政,究竟是要侧重于哪一方面。 因此皇帝的出行,敲定在下午。 而他所需要接见的,也只有区区四个人。 这四人,是这一次天京的工人游行的表面上的指挥者和发起人。 皇帝出巡,是用了九匹健马,拉着机车。 而这一次皇帝出行,游行的工人终于有了管制。 因为不存在什么争议,所以诸王之议直截调拨了六千人来维持局面。 当皇帝站在开了天窗的机车上,踩在专用的增高垫子上望向两旁黑压压跪倒的人群时,小小的孩子内心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澎湃和沉甸甸的责任感。 “这就是我的臣民!” 皇帝的责任,皇帝是不太清楚的。 因为他自小并没有被当作皇帝来培养。 很多意识,是缺失的。 但无论一个合格的皇帝应该如何做。 此刻这个身为皇帝的小孩子面对匍匐在地的黑瘦的民众时候,他确实是想让自己的臣民以后过的好一些的。 “仁君”这个概念,他是非常向往的。 皇车过处,卫兵在后面撒着钱。 一分、两分、一毛、两毛的硬币遍地都是。 因此山呼皇帝恩泽的声音也就此起彼伏。 小皇帝踌躇满志。 他盘算着应该怎样为这群一看日子就过得很苦的民众争取一些利益。 他也不知道这群人的日子到底是怎么样的。 但多一些钱,总应该是没错的吧? 他们游行不也就是为了要多一些的薪资吗? 小皇帝心里有了腹案。 他四处张望着。 “砰” …… “再往后就是休工季了。”楚天舒看着日历,有些惆怅:“这群官僚,倒也真的能把事情推到这么可后的位置啊。” “休工还是小事情。”顾飞雪剥着跟荔枝很类似的水果,腮帮子鼓鼓的:“我记得没错的话,这个月要出兵了。” “对宋国的作战?”楚天舒好奇问道:“有胜算吗?” “这是什么问题?”顾飞雪蔑视:“必胜才发动的战争,区别只是一个月胜,还是半个月胜。” “这么夸张?” “国战往往很快,拖得越久,只能证明胜算越小。”顾飞雪吃着水果,又问道:“你那边真的就被那群小官拖住,事情没法办,钱也没法儿赚?” “是这样的。”楚天舒叹气:“所以才有些发愁啊。” “这有什么可发愁的。”顾飞雪撇嘴:“大不了休工季招人回来干活儿嘛。” “只要加钱,再在厂里先安装一些风扇,工人就算知道有被热死的可能,也是要挣钱的。” “你以为休工季那群工人就喜欢吗?”顾飞雪嗤笑:“他们才是最讨厌休工季的。” “这也正常。”楚天舒多吃了两口:“总之,顾小姐应该知道我的难处,这些事情,只能往后推一推了。” “推不了几天了。”顾飞雪说道:“明天后天,我得了空,就把事情给你办妥。” “还是顾小姐靠得住。”楚天舒见到自己的目的达成,松了一口气:“崔姻这两日……” “这人不必提。”顾飞雪笑笑:“这人原本是有意思的,可是跟你比起来,就差点意思。” “现在我是不太在意了。” “他只要自己不死,你也不需去管他,该做你的事情,就做你的事情。” “不必因为他而耽搁了你的事情。” 态度的转变,一时叫楚天舒有些摸不着头脑。 转头看看谢凝紫,谢凝紫只是笑,也并不说话。 “那我就先回去了?” “回去吧。”顾飞雪长身而起。 矮个子的、门牙长出了一半的、相貌清甜可爱的女孩儿伸了个懒腰。 楚天舒对着谢凝紫低声说了一句,便离开皇宫。 路上,他遇到车辆来往。 马匹长嘶。 荷枪实弹的士兵结队行走。 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压抑味道。 一道道命令紧张下来。 因为楚天舒是从皇宫方向出来,身上又带着长公主的令牌,所以无事发生,只是被人卡住问了几句。 在交付了一些钱,又交代了行程、身份之后,便也就顺利通过。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今天发生了极为不俗的事情。 今天是。 八月一日。 ------------ 第三十六章 夜幕 下午天京封了城。 荷枪的士兵在城中巡逻。 原本浩浩荡荡的工人的游行被短时间内镇压。 稀疏的枪声响起。 随后是哀嚎、哭喊、求饶、谩骂。 处处都透着紧张的氛围。 但一般人已经被锁死在了自己的居所里,但凡出门,都会被附近巡守的士兵喝骂、胁迫着回到居所。 一些不甚重要的朝廷机构也开始停摆。 天京城里原本的一些半黑不白的小势力在极端的时间内被扫平。 到傍晚时候,这座世上一等一繁华的城,便陷入了一种死寂当中。 这种死寂,并非是完全的安静,而是一种全然失去生命的活力的萧疏。 虽然盛夏,却如隆冬。 楚天舒之前见识过类似的情况——那是他杀掉陈王齐为之的那几天。 但规模上,这次要严重更多。 所以,搞不好是哪位勇士把皇帝给杀了。 又或者是皇帝、皇后被人绑了走。 无论做如何想法,楚天舒此时也被辖在了厂里,没法儿出门,于是他拉了小工们一块儿干活。 忙起来,很多想法,便也就暂时熄灭。 …… 夕阳落下,夜幕降临时候,大兵集结于天京城中。 云朝真正的暴力手段出现了。 皇宫宫门紧闭。 城中陆续有枪声响起,如同鞭炮炸响,一时无歇。 几家王府被军队围了。 辅政秦争赶赴皇宫,可是却被紧闭的宫门拦在门外。 皇宫没有灯盏亮起。 这叫他越发觉得不妙。 大云的军队的调令,从来都只在诸王之议当中。 今日晨间议会签发了一次调兵的命令,但这部分兵,只有区区六千人。 是由皇帝亲自带领的,实际上,也是由辅政秦争亲自指挥的。 这六千人,是用来辖制游行的工人的。 这些人,没有具甲,只是带了枪,并且没有装备副武器,每人只带了十八发子弹。 更重要的是,自从皇帝遇刺开始,这六千人,始终在秦争的手底下。 他的确是下了命令去镇压工人,也安排了人手去追查刺客。 更下了命令,封锁消息,差人入宫去知会情况。 但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皇宫完全闭门,大批的军队不知道是奉了谁的命令进攻,一部分朝廷重臣的家都被包了。 甚至一些王爷的王府都没能幸免。 秦争知道,这是有人预谋了来刺皇杀驾、伺机夺权的。 他强命自己冷静下来。 一丝一缕的,将已知的情况进行分析。 首先是,之前判断了来的游行。 这些日子里,一共是两拨人的游行。 一拨,是忡法学派的游行。 人数少,而且发生的早,已经被雳王殿下给剿了去。 按说,即便是那群老牌的地主再是生气,再是不甘心,他们也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刺皇杀驾的事情,那群地主是不敢做的。 那么另外一个游行,也就是,工人的游行。 这个游行,是一些年轻的士人跟工人共同策划的。 朝廷老早已经得知了消息,并且也清楚这些人策划游行的目的——他们想要提高国内工人的待遇。 并且,这些要求当中,一大部分,其实是有利于朝廷加强对于国内的老牌地主们的打击的。 因着这一着,所以秦争当时的判断是,这场游行,是可以利用的。 于是他们便默许了这次游行。 游行于是得以顺利进行。 甚至朝廷还派了人去推波助澜。 单说这次游行本身,虽然可能闹出一点乱子,可到底是在眼皮子底下的,意外也意外不到哪里去。 而且,事先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 天京城里的粮价浮动,也是默许的。 要在游行之后,找那些已经被选定好了的人来背锅。 顺便把朝廷欠下的账给平掉。 唯一的一个意外,便是这场刺杀、以及眼下的军队。 刺杀是依托于工人的游行的。 可是皇帝的出巡,是最早在昨天,最迟在今天朝议时候才决定下来的。 祁燕春,这是那个今早上书力陈游行事件的人。 这人是个朝中清流,家在富阳郡,以党派算,应当是新党,但行事并不算特别偏向新党,他家中因有几顷土地,倒也算得上是个地主。 只能说是半根墙头草。 只是这根墙头草如今出了头了。 还是先杀了他。 上了书,皇帝出宫…… 没有必然联系。 应该说,皇帝身边的内侍有了些问题。 要查一查他们的账目。 刺皇杀驾,当然只是行事方法。 目的在于权力。 或者说,在于,皇位。 刺杀即便成功,大云也根本乱不起来。 下一位的皇帝,也还是要按照目前的规则去选。 皇室的力量强大,也没有权力旁落的可能性。 那么如今合理合法的可以即大位的,也就那么两个人。 如此想的话,皇宫闭了门,倒也是最正确的选择了。 那个丫头,没想到正聪慧了一回。 秦争略一思考,便有了决断。 “走。” “带人,先把雳王殿下的府邸围了。” 秦争见到雳王时候,这个身材单薄,戴着眼睛的中年男人正在拆卸一台电风扇。 他穿着简单宽松的雪绸衣,低着头拿了起子,慢慢拧着螺丝,认真观察着风扇的内部结构。 以秦争的角度看,只能看得到他神情肃穆,眼神好奇。 拆卸开来,便若有所得。 “雳王殿下。”秦争心生挫败:“当真不是你吗?” “谁知道呢?”雳王如此笑笑:“辅政有了决断了?” 秦争深呼吸:“事到如今,我的决断,还有用吗?” “大约是有用的。”雳王低下头,将电风扇里面的电机拆了出来,略微改装,架了横梁和传动,重新通电。 秦争颓然。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样的一种可能性。 但这是为什么呢? 钱从哪里来? 变数又是如何产生的? 一切都犹如梦魇。 “雳王殿下,无意否?” 雳王摇摇头:“我说不想要,那当然是假的,但那始终应当是皇兄的。” “太累的事情,我也不想沾。” “守着这些机械,挺好。” …… 是夜,有五家王府因刺皇杀驾、篡逆夺权而被抄家。 军队驻跸,彻底接管了天京城的治安。 而在黎明到来时刻,宗庙之前,新皇帝即位。 ------------ 第三十七章 八月的疯子 皇帝的更迭,其实是与普通人的生活完全不沾边的事情。 更何况今年登位的两位皇帝,全部都是方下葬的先帝孝武皇帝的子嗣。 因此普通人这一个层面上,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消息传出来,大家也只是吃饭时候,多一个谈资。 至于说别的思考或者举措,那大约只有是对于谋朝篡位、刺杀少帝的那些王爷们的不满了。 一般人很少有如今的这个机会,可以高谈阔论,公开的抨击和辱骂天生贵胄的王爷们。 如今逮到这个机会,加上有心人的可以宣扬和引导,天京便从上到下,一致是对于五位王爷的指责和辱骂。 京城里的骚动,规模并不大。 普通百姓为了生计,在街禁结束的第一时间,便要开始摆摊、开店、上工。 新皇帝在这个其间给大家伙儿都发了一轮钱和褚米。 虽然数量并不多,可是发了,那就是比没有强得多。 于是有不少人便开始感怀先帝孝武皇帝的恩德,又借机赞扬如今的这位皇帝。 至于刚死不久的少帝,那就只剩下惋惜。 惋惜之后,过几天可能就抛之脑后。 于是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日子也好似完全的回归了正轨。 而这,只是八月四日。 朝廷的动荡结束之后,秦争也被从府邸里放了出来,在宫人的引领下再一次进宫。 只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已不再是他那个性格宽厚仁慈的小徒弟了。 而是那个秦争很是厌恶鄙夷的,那个贪得无厌、性情粗鄙的女孩儿。 “陛下。”秦争跪伏,首先喊出一个称谓。 顾飞雪。 皇帝顾飞雪。 她并未起身,只平静看着秦争。 她模样虽然与之前一般,也没有刻意着更华贵的服装,只与平时的一般——她平时的服饰,都已经是很华贵的了。 可即便什么都没有改变,她看着也已经与过去全然不同。 “陛下?”顾飞雪笑起来:“不是殿下了?” “新近要有战事。”秦争跪伏在地,并未抬头:“陛下打算如何?” “战事是你们先前就已经敲定了的。”顾飞雪踢掉了鞋子,半躺在尊位上,一面吃着荔枝,一面问道:“如今问我要如何?” “这么说,陛下不打算改一改?” “为什么要改?”顾飞雪反问:“之前不是愁军费和赏赐的钱吗?” “这次剥了五个王府,你害怕筹不到钱?” 秦争猛地抬起头:“果真是你!” “甚么是我不是我?”顾飞雪恶劣地问道:“父皇遗诏里传位的,是我?那的确是我。” “名正言顺的皇帝是不是我?” “那也是我!” 顾飞雪赤着足,全然没有半分皇帝的尊贵模样,也根本不打算如少帝一般努力地学习当一个皇帝。 她还是那个贪婪粗鄙、短智冲动的女孩儿。 “谋刺先帝!”秦争深深呼吸:“他是你的胞弟。” “那又怎么样?” 秦争深深呼吸,又努力平复:“那么陛下打算如何?” “如今皇位你已经拿到了,老臣这篡诏逆贼,陛下打算怎么处置?” “战事既然陛下不打算干涉,那么后续的政事呢?” 顾飞雪定定望着秦争,忽地不言语了。 似乎是愣住了。 但片刻,她吐出果皮,“呸”地吐在秦争面前:“甚么怎么处置?” “我是名正言顺地继位的,是拿了我弟弟的遗命,当了这个皇帝。” “哪里有甚么篡诏的事情?” 秦争眉头深皱。 这跟他预想中暴跳如雷的浅薄少女,可不一样。 “而且谁告诉你,朕不会干涉战事了?” 顾飞雪脸上是一种恶劣的冲动的笑:“原定的那些个计划都太温和了。” “朕当然知道,那是因为没有钱。” “所以攻克宋国的战争,拢共要分四次打完。” “来来回回的,预算也就那么一丁点。” “收益虽说是庞大的,可是总归四次、三年起步的时间,太漫长了。” “朕不愿等。” “这一次五个传勋继爵的王爷谋划着刺杀先帝,刺杀我的亲弟弟,他们的爵位、朕打算就这么断掉好了。” “正好王府也已经围了好几天了,也该抄了。” “昨天你们不是还通信说要保住几个王爷吗?” “怎么?你之前谋划着要抄陈王的家的狠辣哪里去了?” 顾飞雪似乎是很认真很好奇的。 她眨巴着大眼睛,好奇打量秦争:“为什么你能盘算着抄陈王的家,朕要抄五位王爷的家,你就要拦着?” “难道你觉得谢凝紫、乃至于长公主我的贞洁值一个王府,我的皇弟,就不值五个王府吗?” 秦争深深呼吸:“陛下太急了。” “大云开国以来,没有过一次性株连五位王爷的先例。” “大云朝还没有王爷们密谋刺杀皇帝的先例呢!” “而且还刺杀成了!” 顾飞雪咬着牙,幼白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杀他们,朕心难安。” 秦争叹气:“陛下,这件事情急不来。” “皇家的钱被这群畜生贪了。” “他们怕皇帝追查,所以密谋着刺杀的皇弟。” “甚至父皇的死,也与他们脱不得干系。” 顾飞雪昂着首:“杀了朕的父皇和皇弟。” “朕一定要杀了他们。” “一定要抄没了他们的家产。” “那些家产里,有一些,原本就是他们侵吞了皇家的钱,还有些,是他们侵吞了的,朝廷的钱。” “朝官们有一些欠了薪俸没发的,也是因为这些蠹虫!” 秦争张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是个很有魄力,很有理想的读书人,也有了手腕,可以主持国政的改变。 但很多事情,囿于国家安定和民众的生活,他不能直接做,而是束手束脚,每行一步,都要付出代价。 但眼前的这位新即位的女皇帝不一样。 她就不是一个正常的拥有者基本政治素养和道德品质的人。 她是个疯的! “朕不在乎他们贪。”顾飞雪笑着。 她今天一直在笑,笑得很是小人得志。 “抄家嘛,贪就贪一点。” “事情能办成就可以了。” ------------ 第三十八章 八月半语 很早之前,楚天舒曾经问询顾飞雪的收入问题。 那时候顾飞雪就曾说过,她往年每年会有一百多万的收入。 可是楚天舒遇到她时候,她还是心心念念的要赚钱。 她还是很缺钱。 缺钱到了,为了楚天舒空口白牙说的几万块钱,就愿意撮合楚天舒跟谢凝紫。 那时候她并没有说自己的钱是哪里来的,又用在了哪里的。 既没说是因为什么花掉的。 也没说是谁送了来的。 其实顾飞雪没有说谎。 她确实每年都至少有一百多万的收入。 确切说,是一百八十多万。 这笔钱的数额很接近大云朝每年税收的八分之一。 这笔钱,单纯的“奢侈生活”,是根本没办法花掉的。 或者说,一般人根本没有能力把它花出去。 不过顾飞雪是有能力的。 她从来只嫌钱不够花。 从来不觉得钱捏在手里有什么意义。 因此,她每一次,都会把钱花光。 至于钱是不是百分之百会投入到她所想要投注的事情上面……她是不在乎的。 因为即便在乎,也做不到百分之百。 不光是她自己手里的钱。 就算是朝廷的钱,她也是这样的心态。 百分之百的用到有用的地方,是不可能的。 所以被一部分人贪污上一部分,顾飞雪没有意见。 甚至对比过大部分不贪污的人的办事效率和贪污的人的办事效率之后,顾飞雪还会主动的给自己手底下的人创造一些贪污受贿的条件。 她其实很清楚——在一般规则里、在普遍道德里,贪污受贿这种东西,都可以说是污点。 这种污点,是可以影响政治上的晋升和稳定的,也是可以影响道德标准上的“名声”的。 所以这个污点,在只有少数人知道其中“细节”的情况下,是一种把柄。 而在大家心照不宣的时间里、在地位甚高的人身上,这种把柄的重要程度就不太高。 权倾朝野的人,即便是拿到了他的把柄,甚至把账单发的遍地都是,也没有什么用处。 就好像云朝传国的诸王。 这些王爷们都是实权王爷,诸王之议是可以操纵兵权起落的。 因此,这些人的所谓“把柄”,是没有用的。 只有“篡位弑君”这种等级的“污点”,才能够对诸王有效。 才能够将他们打落尘埃。 “王爷们本来就没有什么用处。”顾飞雪抱着谢凝紫说道:“反而,他们自己都觉得国朝的王爷有些太多了。” “几十个王府去分配那么许多的利是,到底每一个王府能够分到手的就少了。” “少了很多。” “于老东西这样的人而言,他也觉得国朝的王爷太多。” “所以他也想要剪除几个,好似掏鸟窝一样的,掏出一些钱来,支持国朝对外的扩张和最迟今年就要开始的内战。” “那你们不是目标一致吗?”谢凝紫柔声说道。 她在顾飞雪面前时候,一贯是这般温柔的模样。 好象个体贴而言听计从的大姐姐。 “硬要说的话,也可以说是一致的。”顾飞雪很高兴:“但是阿紫。” “老东西的行事,你是知道的吧?” “这种人往往瞻前顾后,做什么事情都要考虑考虑影响。” “他既便是动了杀心,也还是会有顾虑。” “他还是要想着找个理由,让自己是正面的。” “让自己的行为是有正当理由的。” “这不是很好吗?” “可是对我不好。”顾飞雪蹭了蹭谢凝紫宽广柔软的胸襟:“他要达成自己的目的,选的就是陈王府。” “陈王府这些年不景气,议会也已经连续好几届没能进去。” “这里面,除却宋王与陈王的私仇,未必没有老东西的故意安排。” “如今陈王府已经没落到了一定程度了。” “就好像是拔掉了爪牙的老虎。” “虽然还有一些气力在,可是只要付出一点点小小的代价,就还是可以轻松地拿下的。” “小小的……代价?”谢凝紫抿起唇。 “就是你啊。” “前一段时间,老东西不是每天都给我们批假期,让我们出宫去玩吗?” 谢凝紫嘴角勾出一抹僵硬而苦涩的笑容:“是吗?” “那时候他还特意让陈王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呢。” 除了陈王本人之外,当然还有别的一些人。 一些,与秦争有所牵扯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们就是代价?” “我们就是代价。”顾飞雪甜甜笑着。 “那段时间,可是你爱情的开始呢。” 虽然这爱情也是顾飞雪有意干涉的结果就是了。 “那……他原本拟定的人选……是谁呢?” “是一个小胖子。”顾飞雪得意说道:“就是你的男人之前说过的他们的什么十七少爷。” “哦……”谢凝紫只发出了一个音节。 似乎有些失落,似乎又,有些愤怒。 “我就是代价?” “我们。”顾飞雪像是乖巧的孩子,眯起眼睛甜甜笑着点头。 这是挑拨离间。 谢凝紫自己也是知道的。 可是她还是会愤怒。 还是要愤怒。 还是不得不愤怒。 “那现在……” “现在他的计划告破啦。”顾飞雪说道:“皇弟被陈王在内的五位王爷刺杀。” “弑君篡位之罪,这五位王爷,全都要死。” “昨日的诸王之议上,五位王爷也都已经认罪自裁了。” 认罪自裁,是两件事情,不过两件事哪一个在前面是不重要的。 就跟一句话里面的两个词汇的前后序次不响影阅读一样,两件事发生的前后顺序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两件事情都发生了。 这很好。 “他怎么能这样呢?”谢凝紫潸然泪下。 “不哭了哦。”顾飞雪委屈巴巴地安慰着谢凝紫。 “要不我喊你的男人进宫来陪你吧?” 谢凝紫只是哭。 “也是哦。”顾飞雪天真无邪:“毕竟是你的长辈呢,做出这种事情,确实是会伤心的。” “不过没关系,我待会儿就安排好人手了。” “先抄陈王府给你出出气。” “你笑一笑好不好?” “嗯。”谢凝紫抹着眼泪,沉默不语。 ------------ 第三十九章 对质 “真没想到,会有如此的一日。”岳山站在陈王府正门前,心情复杂。 “谁能想得到呢?”陈王齐为之的嫡次子面色苍白站在他的面前,身披镣铐、锁链,强自镇定。 然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已经出卖了他。 “老王爷教我忠正为国。”岳山避开对方的视线:“我做到了的。” “呵呵呵呵呵呵。”对方发出低沉又嘲讽的笑:“是吗?” 陈王生前,始终觉得,岳山是他的人。 连同岳山在内的很多人,陈王都以为,他们是自己的人。 是暗子,是人脉,更是一笔一笔的投资。 似岳山这般出身贫寒,然后被陈王赐予了机会,才能够有如今的生活的人,并不在少数。 可是面对什么莫名其妙的“弑君篡位”的大罪的时候,这些人没有一个敢说句公道话的。 朝廷里面,甚至各位王爷,也没有谁敢说甚么。 因为先帝,是真的死了。 是真的,活生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刺杀! 这种大事,肯定是要有人背的。 而且背的人地位还不能低。 低了都没资格背。 按少帝之前的先帝的做法,推给外国,顺便发动一场战争,其实也是好的。 可是既然新帝有能耐,把事情做死,推给了五位王爷,而其他王爷也都已经闭上了嘴巴,那么事情就必然是这五位王爷做的。 犯下这等的大事,无论谁敢不敢说甚么公道话,结局都已经是注定了的。 只是整个陈王府怕没有人想得到,执行抄家的任务的,竟然会是岳山。 “这样的大事,任谁说甚么也没有用处的。”岳山只能抱歉:“不过王府里头,到底是有血脉遗留。” 对方看了过来。 岳山低声解释:“秦辅政早先,半年前吧,与府上六小姐交流过的。” 对方一愣,随后愕然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 “半年前,秦辅政答应过六小姐,抄家的时候,会保下十七少爷。”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后脑。 浑身发寒:“半年前?” “半年前!” 他咬牙切齿:“你!你这背主忘恩之徒!” 岳山叹气。 叹气的同时,他一巴掌抽在对方脸上,将俊秀苍白的面孔抽出五指血痕。 “狼心狗肺!” “还有那个贱丫头!” “受尽府上恩荣,却与外人勾连,谋算自己血亲。” “弑祖杀叔,无恩无义!” 对方痛苦至极,仰天长嘶,面容狰狞扭曲,牙关紧咬,眼睛里瞪出血丝。 岳山叹了一口气,抓起账本。 另外一只手轻轻一挥,陈王府大门洞开,监察部的人和鸦官们鱼贯而入。 “抄家了。” 朝廷派来的人,带了整车整车的枷锁、镣铐,想要带走的,除了戴枷的人之外,主要还是各种财物。 房契、地契、珠玉、文玩、现钱、古董、粮食、印信。 这些都是钱。 抄家是个技术活儿。 也是个肥差。 作为新帝的心腹手下,岳山能够在这个关口上得到这份差事,自然也不是什么吃素的。 “告诉兄弟们,小口袋里不着急拿。” “陛下隆恩,曾应许过,抄家的过程当中,会有一些自然的靡费。” “是可以在后续报损的。” “这些损耗,陛下给了它一个好听的名字。” “叫做行政损耗。” “上限是总体的一成。” “兄弟们先把东西搜个干净,入了库、编了册子,大家损耗不迟。” “但倘若有人提前损耗,那么就莫怪岳某手底下铡刀不长眼睛。” “还有就是,府里头的人,也不能随便损耗。” “这些也都是钱。” “是朝廷的,不是兄弟们的。” “这一笔做完,兄弟们记得上税。” “上完税,岳某请兄弟们去大观园里快活三天。” 岳山高声喊着,鸦子和番子们手底下更卖力了。 抄家本来是一件寻常事。 可是抄王府,那就不是能够随便碰得到的了。 大云开国百多年,也没见前人们抄过哪一位王爷的王府。 “岳督。”手下的番子将内府的密帐拿到了岳山面前:“这是陈王府的各处产业。” “这么多?”岳山惊讶:“早知道王府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可是却没想到,光是产业的账目就有这么多。” “这不是产业的账目。”番子低声说道:“这是产业的名字和主事者的名册。” 岳山一愣:“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番子点头:“账册实在太多,地下室里正在装车。” “呵……”岳山深深呼吸:“也好,这才像话。” “兄弟们做完这一趟活儿,这辈子的花销都挣出来了。” “损耗。”番子小心翼翼地提醒。 “说得对,要仔细一些损耗啊。”岳山将手按在帐册上,缓缓开口:“这数额想来都不会小,你们迅速整理一番,本督要先奏禀皇帝陛下,问一问看我们损耗多少比较合适。” 钱的数额太大的话,他们这些小官,就算能拿,也是提心吊胆的。 番子笑着:“那岳督可得多给弟兄们说两句好话。” “放心,这是自然的。”岳山拍拍对方的肩膀:“你去做事吧。” ……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秦争率众,面对毫无皇帝形象的顾飞雪,也顾不得对方失仪,面色铁青,就要询问。 “什么什么意思?”顾飞雪翘着脚,凉鞋在细嫩白皙的足上晃悠:“不是很明白吗?加一道税款。” “陛下,加征税款,是可以。” “可是这行政损耗……”秦争深深呼吸,忍住想骂娘的冲动:“陛下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顾飞雪笑起来:“你不清楚什么意思吗?” “老臣当然是清楚的。” “所以才要问一问陛下。” “这道税,推行出来,是什么意思?” “就是加税啊。” “可是陛下。”秦争强忍怒火:“加了税,那么这个什么‘行政损耗’,可就是合法的了。” “那又怎么样?”顾飞雪懵懂问道:“难道说它不合法,就能够取缔掉吗?” 秦争深深呼吸。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知道即便不合法,这种损耗也根本就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这怎么能够拿出来说? 怎么能够承认其正当? 若是如此下去,国家还有没有未来? 政治还有没有希望? ------------ 第四十章 篡 “陛下,此事关系甚大,还望陛下慎重思考,或者,陛下,老臣的意思,是可以着付议会进行商讨。” “商讨自然是可以的。”顾飞雪点头,表现出了异常的乖巧。 这时候,秦争心中生出了几分谨慎和戒惧。 “活人嘛,怎么商讨都是可以的。” “可是秦师父。”一瞬间,顾飞雪泪眼婆娑。 “死人的事情,也是可以商讨的吗?” “皇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些弑君篡位的逆贼开枪打死,这件事情,也是可以商讨的吗?” 这个新的税种,实际上跟先帝的死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可是顾飞雪不管这些。 她只是高坐在皇座上,双手手背掩目,做出柔弱哭泣状。 脚下也不安生,白生生的足踢掉了脚上的凉鞋,四处凌空踢踏。 雪白的裙子在电风扇的凉风吹拂之下飘动,宛若蝴蝶飞舞。 “皇弟,你死的好惨啊。” 她年纪小,又是女孩儿,此时装作柔弱姿态,是很合理的。 政治上,除非有利于统治,否则装柔弱是没有用处的。 可是秦争还是黑了脸。 因为虽然装弱小装可怜没有用,但装柔弱的出发点,是“受害者”的身份。 因为是受害者,所以做出可怜兮兮的姿态。 因为是受害者,所以天然的拥有“报仇”的权力。 任何的政治规则,都不能否定“报仇”的正当性。 受害者去报仇,这是天经地义! 此时顾飞雪装柔弱,扮可怜,就是把自己“受害者”的身份搬了出来。 她要报仇。 “皇弟啊皇弟,你死的真的惨啊,皇姐想要为你报仇,秦争老匹夫都不许啊,你可知道,你生前执礼甚恭,敬若神明的师父,竟然是个连帮你报仇都要阻拦的畜生啊……” 顾飞雪一遍又一遍地哭。 她把这番话翻来覆去用了几种话说出来。 秦争根本就没有办法。 “陛下为先帝报仇心切,想要利用酷烈一些的刑罚进行报复,无人可以阻挠。”秦争最终妥协:“这税法……其实是可以再研究研究的。” “若是只在五王抄家时使用……那么臣是没有意见的。” 秦争作为先帝的授业恩师,对于“复仇”,也要表现出一定的积极性。 可是复仇……仇向谁复呢? 那已经自杀,并且认罪了的五位可怜的死鬼王爷? 还是面前装作柔弱,实则心肠歹毒到令人发指的皇帝? 秦争脸色难看。 与他一同前来劝阻的所有人的脸色也全部都不好看。 卬屈在离开皇宫之后,思虑再三,对着秦争说道:“秦辅政,这道税法,这道政令,无论如何是不能实行的。” “这是会坏了国本的。” “老夫也知道这税法是损坏国本的东西。”秦争皱眉:“可是卬司议,你有什么办法吗?” “皇帝如今要为先帝复仇,临时采取了这种恶毒的税制对五位王爷进行抄家灭族。” “五位王爷都已经是答应了的。” “你还有意见?” 人都死了,那肯定是答应了的。 不信你去问,问问看他们会不会改口? 卬屈低下头:“但总归,能劝阻还是要尽力的。” “是啊。”周宜点头:“秦辅政身为陛下的老师,第一时间是带着大家来向陛下施加压力,确实不是个好的选择。” “依我看,陛下的年纪,与先帝差之不多,虽则是陛下,但其实同时也是个孩子。” “这个年级的孩子,多半吃软不吃硬的。” “要不然,秦辅政试试私下里与陛下商议商议?” 秦争瞥一眼周宜。 对方是个搞数据的,难怪说出这种话来。 “再议吧。”秦争看着平时往往与自己政见相左的重臣们,这会儿也没有了多的心思,只说道:“诸位,若是这条政令上了议会,诸位还是请……洞悉大义。” “这是自然的。” “这种功在一时,罪在千秋的税法,我等是担不起其中千古骂名的。” …… “这种税法啊。”顾飞雪双手叉腰:“老东西他们说长远上看是会影响大云朝的国运,使国家迅速走向衰落的。” “眼下可能好用一些,可是过个三五十年,就会让大云朝亡国。” “那你为什么还要推行呢?”谢凝紫问道:“一定要推行吗?” “当然要推行了。”顾飞雪无比得意:“三五十年之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谁敢说自己就一定能够活到三五十年以后呢?” “或许我明年就会死。” “或许三五十年我已经死了好久了。”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最是无聊。” “说甚么长远的未来……现在都抓不住的人,有什么未来可言?” “而且这道政令,也并不是创造了贪污腐败啊。” “没有这道税法,大云朝大大小小的官,该贪的,不还是要贪?” “国朝的税收,该被虫子吃,还不是要被虫子吃?” “只不过过去那些虫子吃了税款,要上下打点。” “最终实际受益的,又不是国家,也并非是皇帝。” “而基本上全是今天来的这群蠹虫。” “他们就算自己不拿,他们的妻子、族人,难道就会不享有各项的优惠,享有各项的资源,知道国朝的各种风向么?” “这群人一个个脑满肠肥的,这可都是吃了我的钱才吃出来的。” “凭什么我不能选择把他们吃下的这部分钱拿出来给底下的人分一分,然后我自己再留一点?” “即便这样会有什么后果,也无所谓啊。” “本来就是我不可能拿得到的钱。” “现在把钱分下去,还能够拿到本来拿不到的一份人心。” “不是很合算吗?” “说的似乎也有道理啊。” “总之过去老东西那班人……权力实在太大了一些。” “议会这个东西,又是什么祖制……好烦人的。” “那也不好改啊。” “总是要改的。”顾飞雪嗤笑:“以前可也没有过皇帝被蒸汽机炸死的先例呢。” “事情总是要做的。” “好做吗?不好做的话……还是不要做了吧?万一秦师父他们……” “怕什么,最多是六议一同通过决议,禁我的足、罢我的言而已,也就五年,又不影响什么。” ------------ 第四十一章 思 权力最重要的一个原则是分配。 云朝立国多年,得国之正,御世之正,是历代所不能及的。 对于国朝如何统治、如何加固朝廷统治,如何巩固皇帝自己的统治,都有着很深刻的研究。 顾飞雪是从小就被当作继承人来培养的。 她对于权力的归属,很是敏感。 对于应当如何做,也有着自己清晰的认知。 朝廷的权力,不等同于皇帝的权力。 皇帝的权力,也不能直截等同于顾飞雪的权力。 而要实现这其中的兑换,需要的是合理的分配。 皇帝御人,也要给好处、给权力的。 权力给不下去,下面办事的人事情就办不成。 皇帝所想要的东西,就拿不到。 权力都给下去,那么下面的人做任何事情都可以绕过你,做什么决定都可以不经皇帝的允许,那么你皇帝还有什么权力可言?你还存在着干什么? 权力的收放之间,应须有度。 再一个,是权力应当给谁的问题。 在一个成熟的政体里面,权力,其实就已经直截可以等同于“利益”。 甚至比起一般的钱财,权力是更大且更安全的利益。 因此这等的东西,必然是人人都想要的。 云朝设置议会,是分权的一种。 这意味着,臣僚的权力,是实实在在可以制衡君主的。 这也就意味着,皇帝分下去的权力,足够多。 足够多的权力,代表了足够多的利益,也就是皇帝把更多的利益分给大家。 借此,有能耐的人就会知道,自己是可以凭借自己的能耐,从既有的政体里,获取到出路,能够让自己过得更好,并且实现自己的志向的。 这样的分权,可以着实的拉拢和收买更多的人。 是巩固统治的一种。 于“皇帝”这个职位而言,议会是限制它的。 于皇帝本人而言,议会是获取到臣僚们的“民望”“民心”的利器,也是比较下乘的巩固朝廷统治和限制自己统治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顾飞雪是本能的不喜欢的。 但是她没有权力废止掉议会。 甚至她对于议会的限制手段,也极其有限。 顾飞雪的上位,虽然名义上说,是名正言顺。 可是她自己是知道的。 这个名正言顺,是经不起推敲的。 为了避免有一日议会里的那些老头子带着一个小孩子出现在朝堂上,把她逼下去,她也得要首先下手,扩大自己的权力,压制议会。 可是直截下手,也是不妥当的。 她也没那么大的权力。 所以就旁敲侧击。 贪污腐败的行为,不论查或者不查,都是存在的。 过去存在,现在依旧存在。 区别只在于,大官能够贪污能够伸手的机会多、面积广、数额大。 而小官,除过是关卡一样的要职,否则的话,贪不了多少。 过去,云朝的过去,或者别的什么朝代的过去,都是如此。 因而,即便是贪污受贿这种不能明文规定出来的东西,其实也是有其规则存在的。 什么级别的官能够收什么级别的礼、能够拿哪个等级的钱,都是很分明的。 甚至官僚们遵守这个,要比遵守朝廷里的规度还要严格。 一贯,大官拿大的,小官吃小的,是一个定规。 不过这是不成文的。 也是皇帝没有权力去管的。 这个规度,只在官僚们自己内部通行,也只受到官僚们自己的管辖。 这属于官僚们的自留地。 无论是杀了哪一个官僚,抄了哪一个的家,如何雄才大略的皇帝都没法儿把手伸进去。 理论上讲,谁能贪多少,管辖这个数额的权力,根本不属于皇帝。 但是顾飞雪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这本不是她的权力。 分配或者集中,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这个,却关系到官僚们的收入。 关系到云朝的整体秩序。 所以她从这个事情上下手。 颁布法令,把贪污受贿,改个名字,叫做“行政损耗”。 贪污这种事情,当然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换个名字,却可以。 同时,换了一个名字,她利用自己皇帝的身份,把这法令颁布下去,也等于说是,侵犯了官僚们的自留地。 可是她并不是要禁绝官僚们收受贿赂。 相反,这个法令,让贪污受贿,成为合法收入。 只是在数额规模上,以及计税两方面做出限制。 大官僚们根本不需要这种限制和保护。 也根本不需要她区区一个皇帝来承认自己手里的钱的合法性。 就算不合法,难道你一个皇帝,打算用区区的收了点钱的理由把举足轻重的封疆大吏打倒? 难道你就因为收了点钱,就要结束掉一个封疆大吏的政治生命? 简直是开玩笑。 皇帝的政令要想生效,也是要经由朝廷的批准的。 发出来之后,要首先被官僚们承认,被官僚们执行。 在这个情况下,只要官僚还是活人而不是能够对皇帝言听计从的机器,那么皇帝的权力,就是要受到官僚集团的制约。 想要打击官僚,那就肯定要迂回着来。 顾飞雪的策略,就是基于此的。 她颁布的这条法令,虽然是把贪污受贿这个话题公开化,并且摆上了桌面,虽然是叫一部分官僚收益。 可是这部分官僚,肯定只是那些没有背景,或者关系不够硬的官僚。 也就是,底层的小官僚。 这些人从原本的没有背景,到以此法令为背景。 实际上,就是她顾飞雪,拉拢了一批官僚,准备打击另外一批官僚。 这一件事情,官僚们当然是不答应的。 而且长远来看,贪污受贿的行为合法化,实际上也是对于云朝政治的一种伤害。 但是,谁管呢? 顾飞雪根本不在乎云朝有没有一百年以后。 没有什么王朝能够长盛不衰。 没有人能够长生不死。 她所想要的,是她活着的时候,能够做自己想做,玩自己想玩。 至于以后? 以后她人都死了。 难道为了那么些个无聊的东西,委屈自己? 什么儿子孙子的铁桶江山,不如老子自己的江山! ------------ 第四十二章 行动 “程序上,是没有问题了的。”赵四齐笑着面对楚天舒。 “那就好,之前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我还以为,这件事情就要暂时搁置了呢。”楚天舒松了一口气。 风扇的生意,说重要,其实并不多么重要,可是说无关紧要,却也有些过于牵强。 这件事情对于他的计划,还是有一些关键的。 “哪里,这毕竟是皇帝陛下上了心的事情。”赵四齐摇头,有些感慨楚天舒真是狗运滔天。 换了皇帝,长公主登临大位,楚天舒这个长公主的亲信立时便咸鱼翻身,鱼跃龙门,成了皇帝的亲信。 那么长公主亲自操了心的这桩生意,便也就成了皇帝上位之后,第一个操心的事情了。 于情于理,没有谁脑子有问题敢在这件事情上面玩什么心眼。 大家巴不得这小生意能够顺顺利利。 于是过去需要卡上几个月的程序,此时也不再是问题。 “是了,陛下上了心的。”楚天舒点头:“还是需要多谢赵协理。” “就不应该叫做协理了。”赵四齐摇头,脸上没有表情,嘴角却似带着些笑。 “是了,恭喜赵先生荣升。” “托楚兄弟的福。”赵四齐对着楚天舒,深深鞠躬:“无楚兄弟在陛下面前美言,我不知要多久,才能跨国这道槛。” “如此,生受了。”楚天舒并不推辞。 “那我就先回去了。”赵四齐笑眯眯看着来到近前叫楚天舒去吃饭的王橙子:“家中老妻猛如虎哦。” “赵老兄慢走。” …… 送走了官僚,楚天舒跟着王橙子打算去食堂吃饭。 这会儿功夫,崔姻亦步亦趋跟在楚天舒身后。 楚天舒走了几步,感觉到有人跟随,回头看了一眼。 不偏不倚,正看见崔姻。 “崔先生。” 崔姻猛然抬头:“啊?” “崔先生有心事?” “这……”崔姻犹豫一下:“楚工,有件事情……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 “这要看是什么事情了。”楚天舒挑眉:“崔先生应该知道,如今天京局势混乱,而我一介白身,也没有超世的能耐,也没有傲人的家世,能够办得到的事情,说实话,其实是很有限的。” 崔姻抿唇,眉眼之间满是失望:“那楚工,能够联系到……” “能是能,但是能否说的了崔先生的事情,就不一定了。”楚天舒有些好奇。 崔姻所想要说的事情,分明是一见相当重要的事情。 他如今因着工人游行时候皇帝遇刺的事情,已经不便再出门做什么了。 而且工人们那边,因为皇帝遇刺,所以一些游行工人被逮捕并且杀害。 崔姻作为游行的主要策划者,如今也受到了工人们的迁怒。 并且,城中大兵仍在抓捕和拷问工人。 这无疑是叫崔姻的处境更加尴尬。 也因此,他实质上,已经被顾飞雪抛弃掉。 再要做什么事情,就没有以前那么方便。 崔姻闻听此言,神色黯然:“是这样啊……” “崔先生不说吗?” “还是……我再……再想想吧。”崔姻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楚天舒看着他的背影,分明觉察到他的脚步更加沉重了。 大约是很重要的事情了。 “周粥呢?” “周粥姐在那面安排人打扫食堂。” “他们都吃过了?” “都吃过了的。” …… “吃过了这餐饭,弟兄们就去办事吧。” “好菜饭!” 有酒,有肉。 酒肉管够。 作断头饭,也是足够资格的了! …… 以朝廷计,云朝当下最要紧的事情有两件。 一件事,是先帝的死。 因为是众目睽睽之下被枪杀,所以杀上一两百个工人,根本不够。 需要有分量的人背锅。 就算是没有幕后黑手,也必定需要一个能量足够大的幕后黑手。 先帝之死这件事情,是需要妥善安排的。 另外一件事,就是皇帝陛下想要颁布的那道法令了。 一成的行政损耗,合理合法的人事折耗,这无论如何,不能成行! 两件事情,因为交叉点是存在的,所以借题发挥的空间很大。 议会的大臣们在短暂的相互勾连之后,在辅政秦争的带领下准备抗击皇帝陛下。 务必,是要把这道法令扼杀在萌芽当中的。 …… 但世界是变动的。 皇帝死了,朝廷需要有人背锅。 是需要大量的抓人、杀人的。 没有人愿意白白被杀。 所以被抓的人是可能反抗的。 在有可能激起反抗的情况下,官僚们的最优解,是捏软柿子。 这个软柿子,就是工人。 既跟先帝之死有瓜葛,又普遍没有什么力量。 这正是最好拿捏的软柿子。 于是鸦官们开始大肆捕捉可疑的工人。 至于可疑的工人与普通的工人有什么区别? 那谁知道呢? 看眼缘吧。 …… 对于游行,工人们大多数是持赞同意见的。 因为生活实在太过困苦。 而每天十五六个小时的工作时长与繁重的劳动强度、低廉的工资,共同构筑了工人们的悲苦生活。 大家过着这个样子的生活,心里是窝火的,也是想要改变的。 因为想要改变,所以想要游行、想要示威。 以工人游行的各位领导者的话说就是,要展示自己的力量,以威慑黑心的工厂主。 并且发出自己的声音,叫朝堂里的衮衮诸公听到大家的哀嚎。 叫皇帝知道子民的辛苦。 从而,谋求改变。 一开始,这个目的毫无疑问是成功了的。 因为皇帝都出来安抚大家了。 皇帝陛下也已经表示要为大家改善生存条件了。 这时候,工人们是亢奋的。 但是偏偏,皇帝遇刺。 工人们知道自己没有刺杀皇帝陛下。 可是他们知道,自己并非是对皇帝没有恶意与怨言。 如果有机会,如果是自己,也有可能要对皇帝陛下开枪。 如此想法,大家互相猜忌,觉得可能是一块游行的自己人开了枪。 这是没有法的事情。 紧接着朝廷抓人、杀人。 根本没有标准。 于是工人们人人自危。 我知道我没有刺杀皇帝。 可是这些官抓人,根本就不是凭证据和工人的想法。 他们是凭自己的眼缘。 这谁顶得住? 于是大家知道了。 不能坐以待毙。 过去保守的那些工人领袖们还在劝说大家要安静要理智。 可是这会儿,鸦官在抓人杀啊! 冷静个屁! 得叫他们知道知道爷们也是有能耐的! 吓住了他们,他们这群狗日的,才不敢轻易抓人。 自己,也才能够摆脱被抓被杀的风险! 不知道是有人从中煽动,还是早已经积蕴了足量的不满与怨气。 总之,很快工人们开始联合起来了。 他们开始了他们的自救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