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转战千里 ------------ 第一章 马未坐稳 崇祯九年。 七月十九日,晚。 周至县黑水峪。 拂晓之前,漫无星月。 汇合在一起的战士看向前方,什么也看不到,一团漫无边际的墨汁似的夜色将他们包裹其中。 粮食早已吃完,人也已经所剩无几。 自龙亭入新子午道转黑蒲道出屯仙游寺以来,五万多闯营将士,在孙传庭四天三捷的顽强阻击下,被打得不知道怎么还手。 杨开站在一棵树下,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山口,那片他们一直想要突破,却一直寸步未进的战场,前后也都是漆黑一片。 他尚且为来得及在这乱世中的马背上坐稳,就已经接连经历了两场如此残酷的战争。 官道旁两侧的山地,很多终年都是荒无人烟的野地,现在,却见折断的枪戟斜插在黄土中,遍野的尸体、残肢无人理睬,倒地的赤旗卷着雨水砸起的泥泞,浸泡在血水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杨开的思绪在飞转,营地中马蹄的哒哒声,在寂静的夜里,非常响亮,传出很远。 “入他娘,这时候想着跑了,早干什么去了!”马背上的人,健壮中年杨太岁远远翻身下马,如此骂道。 此地死伤惨重的农民军,多是乾公鸡张二部下,也有一部分其他老管队的残支部,杨太岁和他们不一样。 他不是闯王高迎祥嫡系,更不是这位老掌盘的追崇者,而是不折不扣的贼寇出身。农民军入河南之前,早已经在卢氏山区纵横多年。 起初,底下已经有了数百人,人人有马,专门盗采当地铜矿贩卖,明廷斥之为矿盗,多年难制。 后来农民起义军突破黄河天险,众矿徒以为遇见救星,积极参与起义,充当向导。由此让农民军直走空虚无人之地,捷若风雨之至,由此也被列为官重点打击对象。 此后,杨太岁也索性带着底下的数百兄弟,一股脑儿投了气势正盛的闯营,胜在他名气不小,在闯营中,还任了一个小管队。 巅峰时期,手下还掌有二百多名管队,领四五千人马,可惜终非嫡系,三年来,终日行炮灰吸引官军目光、殿后之事,已经死剩无多,现只能屈居于乾公鸡张二部下。 半月前,出于战略目的,高迎祥决定走子午道奇袭西安,出周至县为孙传庭部官军所扼,困于黑水峪内,前突难成,后路被阻,里外交煎,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 按照高迎祥的意思,他在河南吃的败仗太多,营下将士士气低落,是想趁着鞑子冒犯长城,崇祯召卢象升勤王,三省总督洪承畴正与李自成对峙,关内空虚之机奇袭西安,走子午道更是追求一个神兵天降之效果,以此来驱散败兵的低迷。 怎奈在三河关耽搁太久,西安城还冒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孙传庭,他在收到了三河关求援信件后,早已向洪承畴借来了贺人龙为先锋的六千余人,在黑水峪山口设伏,做好了口袋阵等他们去钻。 杨太岁曾三次向上禀报,希望高迎祥能改变主意,撤军入川修整,得来的却只有八个字:此战不胜,焉有闯营? 近半年来遭遇的确让这支队伍进入了对无可退的地步,此时再撤,败军如洪水,面临孙传庭的后方掩杀,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向前无疑是地狱,四天的战事下来,战果已经很明显了,孙传庭文武双全并非无能之辈,事态发展到了这种程度,想要袭击西安无疑已成痴人说梦,所以闯王现在只剩下一门心思。 突围。 出于战局上考虑,高迎祥兵分两路,命同为非嫡系的乾公鸡张二部为作战先锋,另派嫡系一斗谷黄龙为副营,权当是稳住张二部军心,让他们前线作战可以尽心尽力,以扰乱官军的视线,好让他老人家伺机而逃。 说得难听点,就是让你去前面当炮灰,掩护后方嫡系撤退,最后再给你封一个烈士的名头。 这是高迎祥管用的脱壳手段,半年前在滁州城外便已使用过,现在还要故技重施。 其中端倪,稍有眼力之人都能轻易洞悉。 尽管如此,命令这样下来,他们也只能是执行,毕竟闯营将士为闯王高迎祥马首是瞻,王的命令下面的人没有不执行的道理。 经历了四天战事的战士,无论是人,还是马匹都很疲惫。就是在湿漉泥泞的野地上,很多的兄弟皆是合眼即睡,听到响动后纷纷爬起。 翻身下马的中年男子,整了整身上的皮甲,打手一招对着树下站着发呆的杨开喊道:“都给过来,布置一下天亮以后的行动。” 投军多年,死去的兄弟不计其数,稍稍让他觉得有所庆幸的,就是父母临终所托的弟弟,还活着一个。 杨开还不到十九岁,身材不显粗壮,但已是个老行伍了,身上该粗壮的地方一点不虚,更胜在相貌不差,队伍中人人称之为“开哥儿”。 得了杨太岁的光,有个管队的头衔,要知道现在的杨太岁部,就只剩下不到四百人马,一个管队管二十多个人,这样的身份的确已是不差了。 杨开朝众人汇聚之处走过来,东张西望,问道:“大哥,还是我们打头阵吗?” “老掌盘终于下定决心要走了,我们是负责掩护的,山口外的孙传庭兵强马壮,注定要拿老掌盘立威名了,明天一早定又是一场苦战。” 杨太岁叹一口气,嘟嘟哝哝又道:“没办法,谁让老子不是‘亲生儿子’呢,注定了没爹疼,没娘爱,脏活累活我们全干,补充兵源要靠自己,送命当炮灰还要我们冲在前头,我看他老掌盘也撑不住多久了。” 对于他这种牢骚,杨开早已经听惯,寄人篱下自然不可能有当初当山大王来得痛快,但眼下这已成为他们谋生的根本之道。 既为生存,那就没有什么痛快可言。 他摸了摸脑袋,再次看向远方。 山口两侧的官军营地中,看不到半点火光。 杨开越看越觉得心中不踏实,早前已然探到,“关”字番号铁骑来援孙传庭,晚间已经进入官军营地。 领兵者正是七个月前,在南直隶五里桥、朱龙桥打得农民军闻“卢”色变的罪归祸首之一——祖宽。 孙传庭正面凭着着六千余人,便已经四日三捷,此时再遇强援,会不会趁着晚间闯营士气低落之际,再来一次快袭? 他相信孙传庭有这样的胆气。 若是他没有记错,高迎祥马上就要被捕了,那大哥和自己还有这些兄弟,还能有运气在这场生死的较量中生存下来吗? 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 一个月前,杨开还是一名泯然众人的打工人。 毕业一年半,住着二十平米的出租屋,白天工作晚上复习公考,半夜三点只是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再醒来时,他便躺在尸堆中,占据了这位同样名叫杨开的年轻人的身体。 大抵是穿越的缘故,身上得伤势皆已消失。 他获得了原主的记忆,同样弄清楚了这个时代的背景。 没有什么高大上的身份,只是掺和在明末农民战争这个大熔炉在的一份子。 唯一与寻常人不同的是,他还有一个亲如父母的大哥可以依仗,起码不用担心受到同伴的欺凌。 不过,短短月余,猝不及防的两场大战,十多次随军出战的经历,让他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 “乱世之下,人如草芥。腐政之下,民不如蚁。” 而农民军队伍中,非嫡系没有地位,不受重用,只能当炮灰,杨开当先想要解决这个困境。 早前,他数次将自己对这场战争了解说与大哥听,让大哥上报给高迎祥,现在看来还是有些效果的。 历史很快就会印证他的想法,届时他们这个小队伍就有机会走进众多掌盘人物的视野。 成为闯营嫡系指日可待。 他并非想着借助嫡系的身份苟且,而是嫡系能够招揽掌控更多的人马,这不仅仅是地位上升,更会是他们活下去的重要资本。 枪杆子才能出政权,没人没马,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想到这里,杨开也握紧了些腰上还带着些血渍的马刀。 这段时间,他发现了,自己首先要学会抛弃的,在三百年后带过来的东西,就是仁慈。 整月下来,除了大哥身边的这群兄弟,唯有这把不知道吸食过多少人的鲜血的马刀,最能给他安全感。 沉思之中,大哥接下来的布置,杨开一个字没有听清。 杨太岁人粗,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自从父母被官军逼粮逼死后,他便接过了爹娘的活儿,带着四个弟弟三个妹妹谋活计,多年颠簸下来,就剩下杨开一个。 杨开毕竟入行伍时年岁还小,性子较弱,一众兄弟们对他虽说也算不上敬重,他倒也颇得兄弟们喜爱,就是近来的行动,与昔日比较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但这一切,都被紧张的战事很好地掩盖了下去,没有再众人之中引起太大的疑心。 “你大爷的,又在发什么呆,天亮后的布置你听清楚没有?”杨太岁说完话顺手给了杨开一个爆栗。 杨开捂着头,咧嘴一笑,脸上的血渍泥污将他本该洋溢青春气息的和谐笑容破坏殆尽: “大哥,我们冲的出去吗?” “大爷的,我们掩护后方部队行动,难逃一场苦战,胜败自有天定,到时候打起来,你给我跟紧在队伍后面听到没有?” 杨开颇为乖巧地点了点头,眼神也变得刚毅。 ------------ 第二章 乱战已起 在这乱世之中,杨开能够想到的,只有尽量保存自己。 改行从良?处处压迫,遍地战火,看三河关城中的百姓就可知道,良人只有被人欺压直至死亡的命运。 人贵自知,什么拯救苍生、扭转战局这种事情,杨开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做到。天气、地形、粮食三方面的失利,已经让闯营失去了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唯有借助大哥多年作战经验,尽量在败军之际保存实力才是上策。 他并不是一个喜好表现的人,加上大哥年纪与他相差颇大,这支队伍中多数的人都算是他的长辈,他不好在队伍中指手画脚。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向大哥提建议,也算是第一次搅进历史潮流的尝试。 杨太岁没有空闲功夫去追究为何一向软弱的小弟为何突然会发生这种变化。 他知道此战定是九死一生,所以还是决定要尽力带着底下兄弟参战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逃兵只有被悬首营前示众这一个下场,往前还有一线生机。 一整夜,天空中云影遮掩,月亮不见出来,一片死气沉沉的。细雨渐渐停下来了,很快山顶上冒出了第一道曙光,天要亮了。 营地中也逐渐出现了一些响动。 张二所部剩下的人并不多,十多个小管队,情况跟杨太岁部都差不太多,拢共起来三千余人,加上黄龙部补进来的人马,零零散散列出十多个三四百人的方阵。 军马从中,一面赤色大旗随风摇摆,上面书有一个斗大的“闯”字,这正是闯营的军旗。 数千人聚集在一起的气势,铺天卷地,瞬间将数日兵败的是低落和众将身上的疲乏情绪清空了几分。 野地的尸体上,乱糟糟趴着几只耗子,叽叽喳喳的闻声而逃。 这早已不是他们第一次大规模行动,早先的他们的行动规模比这还要大,人数也更多,最终的结果无不是抱败而归。 但他们就像一群蚂蚁,想要捏死轻而易举,可自从他们抬头看了天空,就变得不再平凡,也不再愿意接受饿死荒野、郁郁而终的命运,纵是前方再多的伤亡,后方从蚁穴爬出来的同伴,始终还是会继续向前。 杨太岁部因被按了个人马齐全的名头,又人人有马,排最前方当先锋,三百多人按序陪排在了军阵前头。 一匹匹战马,不安地踏动这蹄子,大口喘息,低声嘶鸣。 营地中的农民军由静到动,由稀到密,隔着开阔的山谷,“杀、杀、杀”叫喊声响起。伴随着一名传讯骑兵向前奔来,冲到军阵最前方,拔出背后一支军旗向前挥出: “黄龙令:杨太岁部骑军,出!” “领命!” 三百骑兵奋勇当先,后方各阵皆是骑兵在前,步卒在后,勉强形成两条乌泱泱的黑线,气势汹涌。 出得山口来,视野顿时变得开阔。 只见两山之上,遍是官军,孙、洪、关三部五方军旗蔽野。入目前方,巧之又巧地出现了几个游骑,然后,大地莫名震动了起来。 “是关宁铁骑!”杨开注意到了官军的旗号,纵马上到杨太岁身侧,大声喊道。 杨太岁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纵马在众多兄弟之前,他拔出了马刀,这一刻他早已经忘记了满腹的牢骚,只想着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才能带着兄弟们活着突出去。 两方骑军相交的动静越来越大,地动也似,道旁的树木枯叶落光了,整棵树都在抖动,众人在关宁军的压迫之下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杨太岁听着阵列后方的骚动和叫喊,却听不清楚具体的内容。 他还是万万没有想到,身在战阵最前方的他们尚且未怕,慌乱已经由后向前,波浪一般,瞬间卷席了整个阵营。 “向前压,向前压!” 慌乱终于通过传讯兵,传递到了杨太岁身上,他们身前,“关”字号军旗由小而大,从模糊到清晰。 祖宽依然威风凛凛,一马当先冲在军队最前方。 这位跟着卢象升一战成名的将军,早年只是祖大寿的家仆,却少有勇力,向来骄横,也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他未到来之前,官军从未主动发起过一次快袭,所以张二这边探马并未放出太远,关宁军大概也未想到,困兽之争的流贼竟然还敢组织往前突的大规模战役,游戈也没有放远,由此双方在山口外的官道上打照面都是在触不及防的情况下发生。 突如其来一场大范围的骑兵遭遇战。 关宁军方面三千余人,农民军方面五千余人,事实上,山口之外的官道并不宽敞,加上雨后泥泞,土地松软,根本不适合大兵团作战。 杨开知道,他们这次最后的掩护战,大概又要以失败落下帷幕了。 第一,就算不想承认,这位关宁军将首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一直以来,人家真的就是把他们当猪杀的,这次他们是来援助,又是想要快袭,士气只会更强。 第二,张二和黄龙两人都压不住己方的慌乱,前方他们尚且未恐慌,后方已经怕的自乱阵脚,就这鸟队伍能打胜仗? 这些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大哥的身上,如此环境下,大哥会有什么办法? 杨太岁能有什么办法,这个时候往后,面临的是双方的夹击,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但是往前呢?往前数百人直面三千关宁铁骑,又何尝不是自寻死路? 他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关宁军众将配备的武器皆是三眼大口径火铳,又称只为三眼神铳,被镶嵌在一根木棍前端。 寻常交战之前,会先进行一轮远程射击,对距离之外的敌人进行大范围的杀伤,兼职搅乱振兴;近战中,这镶嵌了三眼火铳的短枪,又可变作一柄大锤,挥动间可对敌造成巨大的伤害。 仓促迎战的关宁军,首先失了远程打击的绝对优势,而且由行军突然转入作战,漏洞当然也是有的。 杨太岁扬起马刀,瞪了一眼看着自己的杨开,兀然生出一种破釜沉舟气自横的气势,大声呼喝道: “管他娘是谁,现在只看谁的命够硬,都给我拔出刀、提起枪来,杀干净身前的敌人,我们就能冲出去,脑袋掉了也就是碗大个疤,怕他娘!兄弟们,往右翼,跟我杀!” 此时此刻,帮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的,不是什么兵法、智慧,而是长年征战的经验和狠辣。 “杨开,你给我退下去。”杨太岁接着又下一道命令,“拎着刀枪的,全部给我上来,五人一阵,曹老二,你带他们跟上我,背着弓箭的,也给我退下去,只要人未死,就他奶奶的看准了,往我身前射,人和马都他娘的不要放过!” 冲阵中,众人迅速变阵,杨太岁还在队伍的最前方,左侧冲上来了一个骨骼奇大,腰肥膀粗的壮汉,手上拎着一柄狼牙棒,身侧的杨开却没有退下去。 就算退下去,能退到哪里? 夹在这三百多人的战阵之中,如果前方兵败了,能保得住命? 另外,他害怕自己一旦退下去,就没有再杀人的胆气了,就算他今日要死在这里,他也希望自己是在奋杀中丧命牺牲,而非在躲藏中惨死。 他已经厌倦了那种低头蜷缩在暗无天日环境中,忙忙碌碌却碌碌无为的生活,想要放手一搏,成则成矣,不成则当作是一种解脱。 说来杨开自己都觉得可笑,曾几何时,他还为自己没有穿越在那些穷困潦倒的百姓身上而感到庆幸。 但现在看来,自己又能好得到哪里去呢?再看看自己在这世界上,都做了些什么事?杀人放火、烧杀抢掠,给人卖命,美其名曰一切皆为了生存,最终却连命头保不住。 乱糟糟的想法,充斥着充满矛盾的心理,让他保留了最后一份勇气,关宁军,越来越近了。 他历史并不算好,从未听说过什么杨太岁的名号,高迎祥这支队伍,最终能活多少人也无从得知,但他很清楚,这一次高迎祥是要被孙传庭活抓的,而且据说手下还出现了叛徒。 若是按照这样的历史记载发展,这些人能活多少? 此情此景之下,自己能做什么呢? 说来更是可笑的是,火铳的使用,他还是从大哥部下的一个兄弟那处得知的,在军械运用上,他甚至不如一个古人。 诗词歌赋倒是背诵过不少,但在这连日乱战的乱世之中,诗词歌赋能卖几个钱? 若不是有大哥和众多兄弟护佑着,他顾及自己现在已经死了,是在一个无人知道,也无人在意的角落。 最终化作一推黄土,肥沃这片贫瘠的大地。 铁蹄雷鸣,短短几个呼吸间,杨开的感伤情绪已经走到了尽头。越来越近的关宁军举起了手中的短枪,如此近的距离,他们还要远射一轮。 清晨的风吹打在杨开的脸上,带着浓浓的黑火药味道,这是唯一有利于他们的因素,顺风炮弹会打得更远,他们冲在最前方的人反而没没有那么危险。 紧紧盯着关宁军的阵营,杨太岁领着列阵完毕的队伍,在冲刺中,逐渐散开,一来是降低火铳带来的创伤,二来是尽量与后方的队伍贴近,让他们不至于完全陷入孤军奋战的局面,也好选择敌军的薄弱地带。 漫天的火弹落入了农民军后方,他们彻底进入火铳的射程范围。又是一个利好的消息,关宁军首选的目标,是他们后方的大军,而非眼前这一批乌合之众。这个时候,又要赌运气了。 一支劲箭,从后方飞出插入当先关宁军咽喉。 ------------ 第三章 远离陕西 只见后方的军队,突然放弃了原先保持的阵型。几个小老管队跃马到了阵前,带领着冲锋,这一情况可谓是旷世奇观。 事实上,农民军中,不是所有队伍都有似杨太岁部这种纪律性。 野外遇敌,大多情况下,无非一窝蜂往前冲,仗着骑兵这一杀器,胜则胜矣,败则落荒而逃。 但是,杨太岁已经没有空闲功夫去理睬这些,。他手上的马刀和被他叫在身边的曹老二手中的狼牙棒,借着马匹冲刺的速度,似两柄杀器,直入敌军阵地大开大阖。 当先的关宁军,触不及防间,稍有触碰,往往兵器崩飞,人仰马翻,加之眼前这拨流贼身后,频频又冷箭飞驰而出。 其中一支,每每皆是稳之又稳地没入他们身边的兄弟的咽喉,他们阵脚大乱,稍不注意的功夫,杨太岁已经领人避开了祖宽的位置,直入关宁军右翼数十丈远。 落马的敌人越来越多,浓郁的血腥气味,混迹着马蹄翻起的土壤气息,随风弥漫充斥着整片战场。 杨开虽说倔强地不肯退后,还是被护住在侧翼,肩负起防止敌人从腰部将他们阵营切断的任务,他险之又险避开一个敌人的大锤, 身后冲上来一人,不知何时抢了敌人一根“铁锤”在手里,将这位官军的头砸得稀烂,血液从对方口中喷出,溅在杨开的眼角上。 他匆匆一抹,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救他的是什么人,又要去应付接下来的敌人。乱枪交击,战事激烈,遍遭黑压压的关宁骑兵,火铳频响,横扫直轰。 他们这支小队伍,直直冲入了敌人的右翼边角之处,马匹的速度骤然降下,随之而来的也是压力骤增,若非久经战场,加之为矿盗的众家兄弟,皆是一身力气,他们估计一个照面,就会被官军吃光。 根本支撑不到后方的队伍迅速跟了上来,他们忍不住大声呼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够将他们心中恐惧、仇恨和对生存的执念,转化为与敌一战的勇气。 但这仅仅是开始,更大的冲撞随之而来,关宁铁骑若只有这么一点实力,就不可能被称之为明廷第一野战军! 他们迅速反应,后方指挥者重新冲击布阵,侧重照顾了左翼更多的流贼进攻的方向,两股更大、更强的冲撞,交织到了一起。 杀伤力自然也随之变得更大。 一瞬间,杨太岁他们感觉压力减轻了很多。他决定带着兄弟往右翼突,并不是盲目为之的,他要等的就是身后的冲得快的农民军为他们分散压力。 那个时候,他再集中身后兄弟们的力量,直往关宁军右侧破阵而出,这样正面有其他部队牵制,他们就能实现迂回,找到一个空隙的机会脱身而去。 这个计划虽然对于身后的农民军而言,并不地道,但已经是压能够想到的,保住自己身后这些兄弟的最好的办法。 他不是普世救人的观世音,用尽全力也只能尽量护住跟着自己出来的兄弟而已,他更不能让最后一位弟弟死在这片乱糟糟的野地上。 那样他将无颜下去见地下将他捡回养大的父母。 杨开毕竟年岁还小,力量才初有长成,先前四日一直鏖战,从未停歇,已经消耗了大量的心神和力气。 这会儿虽说被掩护在侧翼,厮杀一阵之后,他还是感觉自己浑身酸痛,有些力不从心了。 可他不敢停下手中的长枪,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示弱,敌人很快就会上来掠去他的性命,逐渐地,他身上这种酸痛,就变成了麻木。 战场上厮杀声,在他的耳蜗中变得忽大忽小,时而消失不见,时而石破天惊。 慢慢地,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糊。 前世、今生,所经历的人、事,通通杂糅在一起,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占据了这具身体,还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吞噬了自己,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如此真实,如同脑海中一帧帧展开了一副黑白画卷。 本能舞动手中的长枪似笔,枪锋频频地落在敌人的胸膛、坐下战马身上,从伤口处飘溅出来的一股股鲜血似墨,生生给他们脑海中展开的黑白画卷,染上了生动,也是唯一的色彩:殷红。 如同他身后兄弟肩上扛着那面“闯”字大旗一样的殷红。 蓦然间,一名敌人总旗挥动短枪作锤,猛然砸向战马上的杨开的脖子,恰逢坐骑没了力气,前蹄一弯,杨开差点被战马甩飞出去。 随着马匹一声嘶鸣,奋力想要直起腿,逃得一命的杨开瞬间清醒,脑海中展开的黑白画卷瞬间崩碎消失,但他的身边已经有数名关宁军围拢过来,乱锤乱刀落下,有的向人,有的向马。 战场上的敌人,永远都是这么灵敏,他们总能在千军万马中,一眼找到那位最接近死亡的敌人,然后轻而易举地送他下去见阎王。 大地上,一幕幕的鲜红,重新染红了杨开的视线,无乱前世今生,杨开从来都不会自命不凡,但他害怕死亡,尤其对他这种死过一次的人,无论如何他都想活下去。 这种强烈的求生希望之下,他重新找回了身体的知觉,他能够感受到这幅皮甲之下的身体,虚弱甚至疲乏不堪,但仍有余力。 “飒!” 一声悲鸣,战马率先中了一锤,倒地下去。 而马背上的杨开,却似在生死之间,找到了自己的潜能,他大喝一声,在马倒地的一瞬间,横扫长枪,抹向了身侧那名总旗的咽喉。 也正是战马倒地的动作,将杨开的身体带着离开了众人的夹击,只见他落地之后,忽地又猛然跳起,跑到那位掩脖惨叫总旗的身前,将他从马背上拽下,然后一个翻身,跃上马背夹紧马腹,摒弃要花更多力气才能舞动的长枪,换了一把马腹上的雁翎刀,继而朝着身边敌人继续挥砍。 他发疯也似,一边挥动着鲜血淋漓的长刀,一边应天呼喊,纵声狂叫。此时此刻,置身死战中的杨太岁、曹老二等人看到了一幕,先是一愣,随即也是个个如受刺激,纷纷嚎叫。 如此场面,尽管个人的勇猛对于战局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种情绪对鼓舞己方士气的价值绝对难以估量。 杨太岁正要下令侧突,却也就在这个时候,官军后方兀然升起了两面旗帜,一面显白,一面显红。 同一时间,关宁军的攻势越发勇猛,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余军,从侧翼分散作两拨,携带充足弹药,绕行冲上山地,对农民军形成了三方合围之势。 紧接着,又有官军传令骑兵接连闯出,高声扬言:“至白旗之下,可就抚不杀,至红旗之下,则视为顽抗而必尽数诛之。” “至白旗之下......” 随着官军传令兵卒的传颂,重复的军令在紧张的战场上铺张开来。三翼关宁军火铳配合齐名鸣起,火雨再一次天降般砸落农民军阵营之中。 紧绷的弦不知从何方开始绷断,起先冲在最前方的老小管队,竟是率先弃战,转至白旗之下,随即农民军奔赴白旗下者越来越多,第一战线面临全线崩溃。 兵败如山的压力瞬间回落到杨太岁部营下,此时他们已经不是冲在第一线的将士,那些投降受抚之人跑得比他们快得多。 这道抢先一线在杨太岁之前发出的军令,也是彻底打乱了他的部署,败军的恐惧氛围瞬间如洪水一般冲泄在他的身上。 “老二老四,没得打了,快,带着兄弟们,撤!”杨太岁顿时大吼道。 他们先前为了破阵,冲得太猛,由此战线也拉得过长,这个时候,他已经失去了对全军的掌控,加上他们的人也没了力气,全靠一股疯劲支撑着。 这会儿更似蒙头苍蝇,遭遇迎头重击,只能裹在败退的乱军之中乱糟糟地往后撤退。 官军趁此机会,成群结队的追击在后,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伏诛,逃亡的农民军月越跑越散,他们回到原先的营地中,已经看不见一个人,失去了领导的指挥,离散的农民军,只顾着往远离战场的方向逃命。 也不知道逃了多久,一直到身边的兄弟越来越稀疏,空气中的血腥气味越来越稀薄。当他们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还活在世上,身上的酸痛,让他们难忍得从马背上跌落,天地间已然变得安静时。 荒弃的田地中,已经一根野草都看不到,赤地千里的景象历历在目。他们知道,这是已经远离陕西战场,逃出来了。 “哈哈哈!” 望着身后还跟着二十多个兄弟,杨开赫然还吊在队伍最后头,杨太岁凄惨一笑。 “都他娘的说,好人命不长,看来我们铁定是千年祸害了,所有的人,都给我原地休整!” 嘴唇干裂,满脸血污泥渍的杨开勉力抬起头,想要冲他露出一个笑容,却是眼前一黑,又一次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这一次他没能再奇迹般跳起,只能任由还能动的兄弟,将他搬到平坦的地面上,加以照料。 …… 一斧劈头而落,杨开从噩梦中惊醒。 天已经黑了,弦月悬挂夜空,见得繁星几点,周遭横七竖八倒地的兄弟鼾声如雷。 杨开挣扎起身得动作,牵动了背上不知何时留下的刀伤,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哼,惊动了傍边倚树而睡的杨太岁。 “怎么样?” 众多兄弟中,他的运气算好的,只是脸上被长枪刮了一下,其他无甚大碍。 杨开勉强摇了摇头,周围看了看:“大哥,这里是哪里?” “天华山西边,再往前就是傥骆道,离开官军的包围圈了。”杨太岁大概跟杨开介绍了下位置。 杨开虚弱地点了点头,又问道:“现在的战况怎么样?” “大爷的,韩老四带人回来了一趟,刘龙和张二那两狗怂都投了官军,他们出卖了老掌盘的位置,现在具体的情况还不知道,韩老四又去探了。 没想到,竟然都他娘让你小子说中了。哈!我当初跟他们说,还没有一个人信,这下你小子可要出名了,各位兄弟对你都可是佩服得紧了!” ------------ 第四章 闯王被俘 说罢,杨太岁迅速检查了一遍杨开身上的伤势,满意点头,拍了拍杨开的脑袋,哈哈一笑道: “你小子命真硬,似我,身中两刀一锤,都被铁甲卸了气力,只是背上开了一条口子,无甚大碍,养一养又是一条好汉。” 杨开微微咧嘴,抬了抬手感受了一下背后已经包扎好的伤口,虽然痛,但能够感受到伤口不深。 慢慢地,杨开的身体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他盘膝在原地坐正,看了一眼周遭的情况,问道: “曹二哥还没找到我们吗?” “如果按照韩老四所说的,曹老二撤退的时候,应该混在了张二残部中退走的,方向与我们相反,他们那边人多,官军也追得狠,比我们这边还惨,可能死剩没几个人了。” 说这话时,杨太岁并没有丝毫幸灾乐祸的意思,反而语气中透着沉重,自加入农民军至今,失败他们并非没有经历过。 但这次,他能够明显察觉到与以往不同。以前凭借着骑兵的机动性,他们就算败了,也能保留有生力量。 现在,他们是被堵着杀,闯营中还出现了叛徒,若真按杨开所说,老掌盘会落入官军手中,那闯营定将溃散,倾巢之下,他们该如何自处? 他终究与寻常的流寇不同,寻常的农民军,多是随着大流,走到哪算哪,很多时候,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面对的敌人是谁。 但杨太岁,虽身为小管队,却是十分关注形势、敌人和位置等方面的信息,他心中始终想着,就算没办法带着兄弟们混的多好,起码在逃跑的时候,要知道往哪处跑。 所以,在败军之际,他们就算乱也还能带着伤势不重的兄弟逃到这里集合。 剩下那些分不清方向、逃不出来的,除了战死的外,肯定还有大批的伤员。 他们很多人甚至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但等待他们的,却只有被官军割掉头颅,拿去兑换功勋,这一个悲惨的结局。 杨开看着大哥的表情,感受到那种凝重,问道:“那底下我们怎么办?” 杨太岁没有立即回他的话,黑水峪大败,老掌盘残补往北转移,现在官军定是大部分往北去了,暂时没有时间来对他们这些残兵游勇追剿,但等他们调整过来呢? 而且他还担心,若是闯王被俘,明廷和官军必然士气大涨,到时候定会对他们采取更加疯狂的围剿。 仅凭借他现在手下的这些人,根本不可能在官军的围剿下幸免。 “先找到曹老二,看看闯营还留下多少香火,再决定去找李自成还是去找老回回吧!”杨太岁思量再三,最后说道。 杨开也同意这个决定,现在这个形势,再往北去,有孙传庭和洪承畴双方重兵把守,很难过去;加上老回回与闯王的关系一向不差,闯营剩下的人,大抵要回河南去了。 天蒙蒙亮起时,韩老四回来了。这次他带回来的人不少,足足二百多人,都是骑卒,其中还有一位身份与杨太岁同等的小管队蔡迁。 二百多人中,蔡迁底下不到三十个人,剩下的,有一半多杨太岁部的老兄弟,剩下一半则是来自各个部分的散兵。 流贼一向居无定所,败军之后,离散在外的士卒,失去了本来的建制,多数会向高阶官军靠拢,重新形成有生力量。 就像杨太岁同时也在想,要去投哪个掌盘一样。 “我们的人,除了跟着曹老二的,剩下逃出来的,都在这里了,剩下还有些缺胳膊少腿或者没马的,我没要他们,将他们赶去了南边。” 一条汉子走到杨太岁身前先是说了情况,然后又夸赞了杨开几句。 他三十多岁,个子不高,相貌也不扬,却精壮结实,背一把硬弓,叫做韩彬。 先前,游弋在军阵中,频施冷箭,例无虚发的就是他,和曹老二曹莽一起,同为杨太岁部的二号人物。 据本部兄弟们的吹嘘,他可在策骑之时挽弓搭箭,百步之内箭穿敌人裤裆却不伤一根毛,因此颇受敬重。 “听他们说,老掌盘没了,曹老二卷在人流中,被带往了东边,从老掌盘那逃出来的中斗星高迎恩撤往了东边,过天星张天琳逃往了北边,官军大多都去追杀他们了,怪不得我们往西北找他们不到,还见不到官军。” 众人稍稍松了一口气,起码知道自己现在是安全的,逐渐的,山下的动静将熟睡中的众人叫醒,所有的人都聚到了山下。 杨开感觉自己恢复了力气,也起身跟了下来。 蔡迁这个人杨太岁是认得的,原属一斗谷黄龙部,作为嫡系常以高人一等的姿态示人,两人的关系自然不会太好。 加上他的队伍大抵是列阵之时,位于阵型的侧翼,被官军的火器进行了特殊关照,这剩下二十多个人中,有一半身上带有烧伤。 作为头领,蔡迁也是被烧得浑身血迹斑斑,头发结成一块,浑身发臭,额头上顶着斑斑豆大水泡,叫人差点认不出来。 “蔡管队,不去找你官爷邀功,怎么跑到我这来了?”杨太岁大概了解了情况,几步走到蔡迁身前。 少有能够看到他们嫡系的人落得如此惨烈的下场,败军之际,方才还一脸凝重的杨太岁,也不禁笑出了声。 原本还打算躲闪过去,发觉被杨太岁认出,只能丧着脸走出来,毫无底气地说到: “杨管队莫要再说了,谁能想到掌盘子竟是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呢,我们跟了他,真是倒了大霉了。”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杨太岁哼哼两声问道。 “我们本来就在你们的侧翼,关宁军从两翼包上来时,还是我们帮着抗下了第一轮的炮击呢,后面看到你们跑了,我们就跟在了后面,一路跑到了这里。” 他们重新搜集到的这些兄弟中,倒也有人见到过蔡迁的身影,也算是给他当了人证。 “那你们的后面还有没有跟着别的队伍?” “有人,但没有看清,出了周至县,就各自跑各自的道了,后面也没有再遇到。” 杨太岁并未就此放下警惕,蔡迁与他官职相同,本来同等级的长官,他是并不想要的。但是又想到,对方既然能够跟着他后面跑出来,那跑出来的就不应该只有他们一队。加上蔡迁已经没了依靠,日后定是很难抬得起头,以他的身份,留在自己队伍中,两个小管队坐阵有助于提高他们这支队伍的号召力,这才决定留他下来。 迟疑半晌,蔡迁舔了舔嘴唇,上前问道:“有没有干粮?兄弟三天不吃东西,都饿坏了。” 杨太岁看着他头上的水泡,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哪来什么干粮,这里有田地,有田地的地方就有人家。要是运气好,能找到大村子,就可以捞上一票,我已经派人去找了,马上就会有消息回来。” 蔡迁听他如此说,只是点头没有作声。 接下来,蔡迁问杨开要了把刀,把头上烧焦的头发眉毛剃了个干净,然后将额上的几个豆大的火泡戳破,要了些伤药包起来。 杨太岁部众人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叛徒,让他浑身不舒服,但他其实并没有犯错,反而牺牲了很多兄弟。 整个流程下来,唯有杨开对他的要求非常配合,并且适时给他一些安慰: “蔡管队,来先喝口水,军中已断粮数日,我们也没有吃的,只能等外面探马的消息了。” 蔡迁接过杨开的水袋,他没有将事情往什么白脸红脸上想,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还愿意站出来,给他一些安慰,他是感激的。 于是乎,杨开在他印象中,成了一个还不错的孩子。他接过水袋,默默记下这份恩情。 天空越来越亮了,当黎明第一缕阳光从云端上撒下,杨太岁还来不及去想,如何将这支混入了三分之一外人的队伍彻底变为部队。 山丘之下,渐渐响起几道马蹄声,有哨探急急回来禀报: “附近的几个小村子已经荒弃,东南边十几里外,有一个村子,我看到了炊烟,还听到了土狗的叫声。” 听闻此言,一个个贼寇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几天没有一粒米下肚,他们早已不耐,一想到村子里的粮食和女眷,就忍不住兴奋起来。 杨太岁身边的韩彬说道:“还是不能丢下曹老二,你再挑几个醒目的,把兄弟们手上能吃的都交给他们,让他们往东去探探,看看能找到什么线索不能。” 曹老二就是战关宁军时,跟着杨太岁冲在最前头的大汉,原名叫做曹莽,天生骨骼奇大,屠狗的出身,性子较韩彬要内敛一些,也较真。 当初出为矿盗时,他们六个结拜兄弟,如今就剩下三个,他们虽然说不上是什么桃园结义,但杨太岁向来不轻易抛弃任何一个兄弟,兄弟们也因此愿意相信赖他。 这个也是为什么,他们这支队伍,具备别的队伍不具备的凝聚力和纪律性的原因。 十几里地的距离,拍马转瞬就到。 太阳也渐渐升得高了,洒下的阳光亮堂了大地。七月的天气,阳光也不见显热,策马奔腾,晨风扑脸还带着几分凉意。 村外,几只鸟儿正叫的热闹,大概感觉到大地开始发出不详的振动,展翅高飞而去。 事实上,杨太岁的判断的确非常准确,这边跟着蔡迁逃出来的,的确还有别的人。 此时,他们还抢先一步,进入了这个村子。 ------------ 第五章 残寇过村 村子规模不小,一百多户,也的确有人。 但人已不多,陕西农民军高举起义大旗后,这边的村子被前前后后洗劫数次。 壮丁被掠走,妇女也被裹入军中,胆敢不从者,更是被杀了个干净,余下在这的,老的老小的小,寥寥二十多户。 此时,已经被率先进村之人,赶到村中的一个空旷的大坪中。 他们从黑水峪战场逃入,跑了一天一夜,还误入官军追剿队伍视听,当真是倒了大霉。 好在他们的领头者足够聪明,带着他们及时往反方向跑,也才一日有余,便撞了大运,见到这个村子。 为首一个半百老者,脸上的泥污和血迹都尚且未擦干净,便一边念叨着“回头是岸”系列话语,一边站在打谷场前面,眯眼认真审视着人群中的女孩和老妪。 于他而言,老少美丑皆无关系,是个女人不就成了?反正横竖是半柱香功夫的玩乐。 这十多个蓬头垢面的妇人,硬生生让他看出了皇帝选妃的架势。 夫妇人看到看到他夹着大腿那般粗鄙无状的姿态,大抵也猜到了自己的下场,吓得连连躲闪,面无人色,几个才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哇哇大哭起来。 围在老人身边,看起来一副誓要为老大好事保驾护航的亲信,都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频频舔着干燥的唇口。 只要老大选好了对象,剩下的就可任由他们摆布,他们同样也在选。 很快,老头飘忽的眼神,落在了一个躲藏在一位臃肿老态婶子身后瑟瑟发抖的姑娘女孩。 他眼前一亮,提着裤子直勾勾地冲将出去,猛把那女孩一把扯出来,摔在地上。 “当家饶命,饶命……” 天见犹怜,那女孩只有十岁出头,被摔在地上,看着老者因为过度兴奋而扭曲的脸面,阳光的阴影之下,他似一个恶魔。 他似乎非常享受女孩的这种挣扎和恐惧。 “婶子救命!婶子救命!” 小女孩本就营养不良显得泛白的唇脸,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惨白,她那位婶子呢?就在一边,一是因为对方没有选中自己,而暗生庆幸,二则早已怕得浑身骇抖,喘气困难。 别说是她一个妇人,就连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汉,也是敢怒不敢言,似对女孩的叫声充耳不闻。 “给我唤得大声些!”老者左右扇了女孩两巴掌,笑得越发狰狞。 女孩被打得七零八素,两边脸颊肿起,鲜血从嘴角渗了出来,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 村子外,杨太岁、杨开、韩彬三人策马在前,来到村口见到两条瘦骨嶙峋的土狗,身上中了几刀,躺在地下,已经没有了气息。 杨开心中兀然生出一种不良的预感,天灾肆虐,苛政如虎的年代,战争对人的改变,尚且不及饥饿和欲望的一半。 在深藏的记忆中,他随意可以找到,农民军因为饥饿造成十室九空,惨绝人寰的画面。 早前他因为置身战争中,根本来不及去思考这些问题,没想到这些躲避不过的事情,这么快就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杨太岁对此无动于衷,他也是困苦农民出身,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掳掠村子对他们而言,已经成为了稀疏平常的事情。 他简单布置,村口留下几个哨兵,大概将队伍划分成了三个部分,正好由当先的三个人带领,分作三路长驱直入。 与此同时,原本同样被安排在村口为哨的几个汉子,急匆匆朝着头领所在的位置跑去,气喘吁吁地惊叫: “当家,快跑!贼兵跟上来了!” 入他娘,那些贼兵放着大部队不去追,来追他们这些小喽啰? 事实上,村口的哨探根本没有看清来者是谁,因为动静过大,加上对官军的恐惧,下意识当做是官军,又因为无马,只能靠两条腿,急急忙忙就跑回来汇报了错误的消息。 正欲提枪上阵的老者,匆匆忙提起裤子,一脚将地下衣衫不整的女孩踢飞丈许远,女孩痛哼一声,卷起的腰身,还在颤抖。 其他各自扯了一个妇人的亲信,在听闻“贼兵”二字后,瞬间忘记了早先的誓言,顾不上再去守护自己老大,只顾转身就跑。 杨开恰恰正是走了这条路,他坐下有马,自然要被那几位哨探的脚程快得多,原本他背上的伤就还未利索,光是策马,就会阵阵阴痛。 但当他跑近,一眼就看到地上躺在地上的衣衫不整的小女孩,邻边还有几个身首异处的老汉、小孩时。 早已经被他断然摒弃的仁慈,不知为何一下子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感觉一股气血涌上了心头,脑子顿时变得一片空白,眼中似乎只剩下远处拼命在逃的几个身影,他甚至不知道,何时拔出了长刀,只顾夹紧座下的马,奋力前冲。 老者跑出一段路,转过头来看,这哪是什么贼兵?分明就是自己人啊,天煞的狗腿子,谎报军情坏他好事。 “贼他娘的,都别跑了,这是我们自己的人!” 左右亲信,见他如此,也不再跑,其中一份,迅速出列迎上前去,满脸堆笑叫道:“乡党饶命,我们也是义军,都是自己人!” 杨开哪里听得他说话,策马来到他的跟前,手起刀落,鲜血飘溅,一颗头颅咕噜噜滚出七八步远。 老者吓得跳起,他见惯了死亡,哪里不认得杨开身上那浓浓的杀气?只是他弄不清楚,都是自己人,为何这小年轻要杀他,心中所想,唯有一个“跑”字。 却是迟了。 只见杨开夹马再往前挺进十多步,一把扯住缰绳,翻身下马,直追上去,先是一刀斜背砍落,老者滚地求饶,他充耳未闻般,一刀又是一刀...... 直至身后随从追赶上来,将他从那位瞪眼如牛,面目全非的尸体上拉开,一位年纪与他相仿的亲兵,拼命从他手中夺过刀来,大声在他耳边接连喊着“小郎,他死了,死了!”才勉强将他唤醒,随从才将他拖拽了下去。 另外两路人马,听到这边的动静,也是迅速往这边赶了过来,但当他们赶到杨开杀人之处时,这里还多出来了一个队伍。 领头的是一位四十岁出头的大汉,见到地上自己兄弟的惨像,也不管其他,拔出腰上的长刀,直往喘息如牛,背脊被鲜血浸湿的杨开靠过去。 被抢过杨开手中刀的亲兵拦住。 他举刀要砍,那亲兵没有闪避,蓦然间,只见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穿透那大汉的耳朵,引出一声惨叫。带出几滴鲜血,溅在那位亲兵脸上。 大汉掩耳落地,亲兵目光凌厉,依然纹丝不动。 杨太岁拍马直冲上来,扫一眼这边的场景,哪里还不知道是什么回事?一脚踹在那位亲兵的肩膀上,将他踹翻在地,大声骂道: “入你娘的,你在干什么?老子是这么教你的?谁他娘的在你面前举刀,你就给你捅他娘的,怕什么,天塌下来,砸老子头上!” 那大汉长刀撑地,跳将起来,也是大骂:“姓杨的,你他娘什么意思?” 韩彬稍迟半步,收弓跟上来,提枪指着他的头破口大骂:“什么意思?看看你的人,都做了什么?这是人干的事?这是禽兽! 要你一只耳朵算轻的,告诉你。今天老子就算是入你娘了,你也要乖乖站在一旁,瞪大眼睛看着!” 要想那大汉几日前,也是统领二千余人的小管队,怎肯受这委屈,一边捂着血流如注的耳朵,一边扬刀叫骂道: “都他娘是婊子,你在这跟我立什么牌坊?你们不是来这村子抢东西的?今天,你们必须将杀人者交出来,否则......” “既然想打,那就打!” 杨太岁寸步不让,面无表情大叫一声,身后近二百名旧部,齐齐抽刀,就算手上无刀的,也跟着扬起手上的武器,跟着齐声呐喊。 在护犊子这一方面,他们还从未输过。 新加入这支队伍的散兵,大概受到了气氛渲染,也有小部分跟着拔出长刀,放声呐喊的。 再观大汉方面,不足百数的手足,无不是咽着干燥的口舌,目光频频在杨太岁身后众人和自己头目的身上打转。 大汉盯着杨太岁的眼睛,大有若非今日势寡力弱,定要与对方大战一场的气势。就在此时,蔡迁适时出现了: “都是闯营的兄弟,切勿在此伤了和气,我们还要留着力气,去给老掌盘报仇咧!” 他本只是想着坐壁上观的,但转念想来,一是此事牵涉杨开,杨开的滴水之恩,他也从未想过什么涌泉相报的鸟事,这只是个引他说话的勾子。 说到底,他也是个小管队,身份与两人是齐平的,若是这时候不站出来说句话,恐怕这队伍中,也就没有他的位置了。 虽然他在面对眼前这两人时,无足轻重,但他的这番说话,也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稍稍稳住了双方的情绪。 双反为此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寂静,周空只能听到远处几个妇人“哇哇”的哭叫声。 杨开的随从再次将他们聚拢到了一起,他信步往回走,回到了当初老者站的那个位置,第一注意力落在了倒地的女孩身上。 她也是瘦骨嶙峋,躺在地下,让杨开想起了在村口看到的那两条土狗,这个比喻很不礼貌胜在真实,只觉心生怜悯,走前两步想要扶起安慰。 不料,正当他俯身下去,女孩哇哇抱头尖叫两声,口鼻流血加之怪异的表情吓了杨开一跳,而后见她瘸腿站起来,见人便慌张缩闪,时而嘻嘻傻笑,时而哇哇大哭,似是疯了。 杨开立足半晌,呆呆看着女孩,渐跑渐远,默然无语,身边的随从也没有一个前去阻拦,被他们围拢起来的村民,看着杨开的眼神,恐惧之色更甚。 中年大汉终究没敢开打,很快,杨太岁的命令下来了。 将这些人关起来,先找粮食。 ------------ 第六章 扬名闯营 众人散开去找粮食,杨开被韩彬带入了一间破旧的院子包扎伤口。 “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伤口裂开了,四哥让把那两条土狗宰了,一会儿给你端碗狗肉来补补,最多几日,又是一条好汉。” 杨开想要说什么,又被韩彬打断。 “那狗东西杀就杀了!剩下的事情,我来解决。 实话告诉你,就是我不在场,要是被我遇到,定要把他砍了扒光,吊起来示众。奶奶的,小孩子都要入,狗屁不是的东西!” “哈,以前没发现你小子这么狠,孔子曰:‘静若女子,动若脱兔’,说的就是你吧!” 杨开苦笑:“四哥,那是孙子说的,‘静若处|女,动若脱兔’形容军队未动时,如同未嫁女子一般沉静,行动时,就似逃跑的兔子一样迅速,是军队素养很高的意思。” 韩彬也笑,笑得没心没肺,“是吗?就说我们这群人,还是开哥儿最有文化咧。” 他说话的语气,配上漫不在乎的神态,实在容易引人发笑,但杨开却没有笑,他看得出他是想要安慰自己,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暖意。 “他娘的,在这装什么读书人!”接着屋子外传来杨太岁的叫骂声。 韩彬给杨开包扎好了伤势,站起身来,脸上依然挂着笑容,道:“哥哥不知道我的名字么,韩彬,文质彬彬的彬,一听就知道是个读书人吧!” “我这阿弟什么都好,就是学了一身妇人心肠,大爷的,都怪阿爹小时非要送他去念什么狗屁私塾,这下人都念傻了。你也要跟着他一起傻?” 杨太岁说话中虽尽是责备之言,但语气却无太多责备之意,杨开现在表现出来的,正是他们已经失去的东西。 所以这么长一段时间下来,尽管原本的杨开也常常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也没有下铁血的手段,让其改过,其实,杨太岁对此也觉得矛盾。 杨开看了一眼大哥,随即眼神闪避开来。 “接下来,你是不是又要叫我们不要抢他们的粮食?你饿得还不够惨吗?不抢他们,你能变得出粮食来?妇人之仁! 不过,黑水峪那一战和今日这件事情,你都做得不错,还算有些血性。你安心在这养伤,事情你不用管了,老四你跟我出来。” 韩彬拍了拍杨开的肩膀,跟着杨太岁走到门口。 杨开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我们走之后,能不能给他们留一些粮食?” 杨太岁没有回他的话,径直带着韩彬去了。 他长叹一口气,无力地趴在床上,闭眼尽是女孩一张慌张的脸面,自责、焦虑很快裹挟着他。他本以为自己会被良心训斥得难以入睡的,但身体伤势、疲惫、精神上的疲乏,一瞬间便将他包裹起来,将他带入了梦乡。 依然是一个噩梦。 …… 醒来时,阳光很微弱,负责看护他的亲兵,也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睡了半天,他的精神恢复了不少,感觉身上的力气也回来了七八成,他慢慢地从床上爬起,动静还是吵醒了伏台而睡的亲兵。 杨开对他笑了笑:“什么时辰了?” 亲兵起身后,迅速跑到外面看了一眼,说道:“太阳快要落山了。” 杨开裹了件麻布衫,站起身来,又问道:“我睡着后,外面有没有什么动静?” 亲兵挠了挠头,大概为自己的失职而感到抱歉,“大的动静没有,就是四当家的跟那姓胡的管队吵了几次,好像是因为处置村中剩下那些人和收集来粮食的事情,后面我也睡着了。” 杨开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正要带着他出去找人,又遇上杨太岁亲兵起码来到,叫他去用饭,一起走了去。 用饭处没见杨太岁和韩彬,杨开也从众人口中了解到,上午与他们起冲突的大汉叫做胡四二,有个煞面虎的名号,归属高迎恩部下。 说起来,杨太岁对外也有个名号,叫做急先锋,在他睡着得这段时间,村子里又来了一队残兵。 但领头的只是几个管队,分析形势之下,暂时入了杨太岁这边的人队伍,这件事,胡四二也是大有意见,挖出杨开杀人的时候想做文章,毕竟,上午被杨开砍得面目全非的那位,是胡四二的大哥。 杨太岁和韩彬正是去了处理这件事情,以现在他们的处境,以杀止杀,以暴制暴是下策。 挂上一个随意杀害同僚的名头,那样会阻断他们趁机壮大自己的机缘,若不然,以杨太岁的性子,根本不会跟他们多费口舌,直接一刀就将其了解。 这事在杨开的意料之中,但那人的身份他到没有料到。 说到底,这件事情因他而起,他觉得自己不能藏在背后,应该主动站出来解决问题。 匆匆抓了几口饭,吃了几块狗肉,杨开让亲兵牵来了他的马,拿来他的刀,问清楚了位置,便起马赶去。 转眼功夫,他到了远远就能听到吵闹声音的那个院子,夜幕也在悄无声息中降临,只是还未等到杨开翻身下马。 远远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动静很大,从村外传来,步子很密也很急切,造成的震动感更是剧烈。 众人的第一反应,皆是官军的队伍来了,杨开侧耳聆听后,也不禁握紧了腰上的长刀。 院子中,十多个人纷纷冲了出来,手中拿着武器,马蹄声越来越近,却不见哨岗回来汇报。 “怎么回事?” 黯淡的月色下,不显宽大的道上奔来一骑,杨太岁也看到了,是自己一位老兄弟,策马奔来,马很快,却停得很稳。 背上的兄弟翻身下马,给他带来了一个值得高兴的消息:“当家的,找到曹二爷了!” 而且,曹莽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了四十六个老兄弟,也就是说,他杨太岁部,黑水峪最后一战,只是折了三分之一的人。 这个消息当然值得杨太岁高兴,但站在他身边的蔡迁和胡四二却是齐齐黑了脸。 杨太岁和韩彬这两个家伙已经够难缠的了,现在又多了个曹莽,都知道他们是贼寇出身。 一群兄弟出生入死惯了,情谊深厚,想要离间几无可能,而且这个曹莽也是声明在外。 这段时间,曹莽也一直在找他们,只是出于官军追剿,直到一天前,他才算脱身。 脱身之后,也不顾别人的挽留,带着老兄弟匆匆忙忙的,就西边过来了,下午的时候,遇上了杨太岁派出去找他的老兄弟,找到了这里。 “老二,东边现在什么情况?”杨太岁快步上前去迎接下马的曹莽,给他递了水袋。 曹莽顾不上说话,先是牛饮了一口,稍稍平了气息,才道: “我们卷入了大队伍,被带到了东边,官军在后面穷追不舍,走了一日,遇到了中斗星的队伍,他们是从西北边逃出来的。 开哥儿说得一点没错,刘龙和张二,早已经被官军收买了,官军明显是有所准备,再往西只有死路一条,他们出卖了老掌盘的位置,跟着老掌盘的队伍都被打散了。 再后面,听说官军已经俘虏了老掌盘,他们的队伍就收回去了,大概有防止我们再去救人的意思,现在往北的各处山口都被官军封住了。 我也是趁这个机会,才能带着老兄弟回来找你们。你不知道,开哥儿从龙亭开始,一直反对的行动,几乎全都中了官军的计划,现在中斗星和各路老管队,都在念叨着开哥儿的名字。 我这次回来,也是应承了他们,要帮着招揽开哥儿成为新闯营的谋主,他们那边才肯放人的。” 这一番话说下来,蔡迁和胡四二的脸更黑了。 中斗星名叫高迎恩,他是高迎祥弟弟这件事情,闯营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在已经确定闯王被捕,他大概会顺理成章接管闯营。 虽然,现在的闯营,已经被孙传庭打散,而且死伤惨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他能够重整旗鼓,打着闯王的旗号去召集,有他的这层身份在,短时间定也能形成一股相当可观的力量。 “真给咱姓杨的长脸!” 曹莽不回来还好,一回来首先揭开了蔡迁的伤疤,然后又说出高迎恩对杨开的青睐,迎头给了胡四二一拳,那他们还吵什么? 吵个鸟! 胡四二恶狠狠地看着杨开,冷哼一声,木着脸收起长刀,领着几个亲信,转身去了。 杨太岁却没有蔡迁想象中那么欢喜,他们几兄弟情同手足,方才曹莽说话,明显还有收着,没有完全敞开。 他们一路策马回到自己的阵地,杨太岁借口叙旧,将蔡迁拒之门外,曹莽才将后面藏着的话说了明白。 原来,官军的队伍,也没有完全收回去,他的身后一直跟着官军的百人队。 由于杨太岁派出去的老兄弟,跟他打照面的时候,双方都没有准备,距离这村子也近了,曹莽只能声东击西摆他们一道,迅速抽身回来禀报。 虽说百人队,以杨太岁现在的实力,无需畏惧,但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他还是采用了最稳妥的方式。 曹莽生得腰肥体壮,头脑却不简单,相反,他是一个粗中有细,性子较真的狠人。 方才那种环境下,他当然能够看出,胡四二的目光不善,到村口时,也大概问了下村子中的情况,所以选择留了一手。 官军的百人队,察觉到不对劲,很快就会折返回来,也很快会找到这边、 杨太岁听罢,思考一阵,很快就下了决定。高迎恩见还是要去见的,但不急,吊吊他们胃口,省得他认为自己非他不可了。 他让兄弟们吃饱喝足,将村子里搜刮来的粮食在马背上扎了个结实,趁着黯淡的月色,静悄悄地分批撤出了村子。 待蔡迁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他本想着杨太岁借他扩大队伍号召力,他又何尝不能利用胡四二反制杨太岁? 若三人结成队伍,他的地位必然得到提升,可惜计划才刚刚想出来,就成为泡影。 入夜之后,胡四二底下的人,因为疲惫都睡得很沉,杨太岁对外声称,高迎恩急着要见杨开,所以他们先一步离开,倒也没有听到什么反对的声音。 风驰电掣,在凌晨时分,四百多人的队伍,在村外完成集结。 杨开兜马回头,望着那个村子,恬静、普通、层次分明。这个时代的村子,都是这么模样的,黄土、黑瓦,依傍田地搭建而成。 面朝黄土背朝天是村民的宿命,田地是他们怀抱中的婴儿,天灾和腐政似两把屠刀,狠狠地插入这婴儿的两肋,贼寇和官军再将屠刀抽出,他们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杨开叹了一口气。 杨太岁还是听了他的话,给关在他们营地附近的村民,留下了一点粮食。在胡四二还没有发现他们撤走之前,他们都是安全的。他希望官军到来时,能对他们温柔一些,不要拿他们的人头冒充贼寇兑换功勋。 好让这些可怜的村民再活得久一些,同样,抢走他们的粮食,是杨太岁希望,自己这帮兄弟,包括杨开能活得更久。 杨开默然按下心中温柔的感触,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境在变化,这怪谁呢? 狗娘养的世道。 ------------ 第七章 林中整军 其实,这个时候还敢追击在曹莽身后的,除了关宁军的分支,还能有谁。 为首的将领叫洛有年,为关宁军副把总。黑水峪最后一战,他被安排在后军,协助追击溃败的流贼。 关宁军初到便大败流贼先头部队,这个功劳,定是不小。但他的功劳簿上,只有寥寥数十个人头,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战绩。 没办法,流贼溃败之时,跑得慢的被前面的兄弟部队全砍了,跑得快的,多数是人人有马的,也怪上头分到他手中的,才一个百人队伍。 他们擅长野战是不假,可追到外面,人生地不熟,贸然入山太过危险,他只能带着队伍再野地上杀些小喽啰。 好不容易,下午时分,发现一队数十人的小鱼,想着收了这条小鱼,也有百个人人头记账,功劳不大,也能捞个苦劳。 没想到,还让人摆了一道,扑了个空,而后急急调整方向,连夜赶路,后边夜终于让他们找到一个村子。 派出斥候侦查,发现村口方位,存留了大量的马蹄印子。种种迹象看来,他断定,他们追击的这支队伍,就是进了这个村庄。 还不知道村子中,是否还藏着别的流贼队伍,但转念一想,怕他个卵? 他们是乘大胜之机,气势如虹,流贼连遭惨败,定是士气萎靡,加上他们可是关宁军,最为擅长快袭,别说这么一个小小的村子,本就藏不了多少人,就算他们这会遇上的是流贼的千人队,他也敢往前去碰一碰。 这支关宁军的头领是祖宽,素来骄横,洛有年身为副把总,多有受其感染。 “真是一群乌合之众。”洛有年呼喝左右,“我们都来到村子外面了,他们还在里面睡大觉,兄弟们,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可以安心回去复命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他迅速调整队伍,阵型前方聚成一个箭头模样,后方摆出长长两队骑兵,鞭马冲出,利箭一般,直捣黄龙。 原本布置在村口的哨岗,都是杨太岁的人,虽说胡四二,出于谨慎,也派了两个人,防患于未然。 但是,对他们的心理建设并没有做好,杨太岁部向来勇猛,他们只认为自己是做做样子的,夜深后疲乏困意上来,眼皮打架,哪里抵挡得住,纷纷眯了眼。 待到他们发现不对劲,关宁军的百人队,已经来到跟前,当先两名骑卒,手起棒落,便碎了两人的头骨,只留下两声惨叫。 村子中央,胡四二闻声跳起,强烈的不祥预感,山洪冲泄般抵达他的胸口,他仿佛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多年从军的经历,告诉他要遭! “所有人都起来,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睡!” 他连声大骂,拔出自己的长刀,冲出院子,同一间屋子里,二十多个兄弟,纷纷跟了出来,周围几个院子里的兄弟,稍慢一步。 却见关宁军手中火把点点蔓延,似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 一切都晚了。 好像渔夫下网,关宁军箭头后方,左右分别撞出队骑兵,迅速绕道将他们占据的几个院子欲要包围。洛有年列阵箭头中央,下令前军点火放铳。 众贼闻声溃散,埋入巷道中,炮声连连,夹带惨叫声叫人难以分辨,胡四二连声叫骂:“都是一群饭桶,怎么把官军放进来的?去他娘的杨太岁人呢,死到哪里去了?” 炮过三轮,众将收铳扬刀,甚者索性懒得去拔刀,将手中火铳当作大锤,望着贼寇头颅,只顾狠狠砸下。 侧翼两支骑军,跑出数十步,便迅速往中间穿插,不过短短一刻钟时间,鲜血洒遍几条巷道的墙壁,热闹的村子再一次恢复了宁静。 洛有年,一边命令底下的人收割头颅,一边命令其他的人搜罗全村,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被关押起来的村民。 从这些以为得救了的村民口中,洛有年得知,这里原本还有一支队伍,数目大概是在三四百人左右,也就是说,两支队伍在这里闹了矛盾,对方弃他们而去了。 他现在歼灭的,并非是他们追赶的那支队伍,而是另外一支倒霉蛋,但这些都无所谓了,横竖都是功劳不是? 另外那支队伍,三四百人,走了也有些时辰了,现在再去追,恐怕十天半个月都难以歼灭,算了,孙巡抚那边召得紧,也懒得去追了。 问完之后,挑了几个能长眼的,玩了遍,再择出些还有力气的,功劳簿上进账几个脑袋,心满意足收兵复命。 事实上,洛有年判断得也还算准确。 杨太岁将队伍带出后,连夜赶路,这会儿已经奔出了六七十里,停在一个小树林中休息,后方的炮火声,他们都已经听不见。 关宁军就算想要追,也无从追起。 趁着停下修整这个功夫,杨太岁用了小半个时辰,将底下的人重新编成了五个队伍。他不再沿用老闯营那一套,从军几年下来,他们虽与官军已经不共戴天,但也不得不承认,人家那一套于作战对敌更为有用。 人数一多起来,到了战场上,叫他一个人命令上百名管队,这他娘的得要多大的嗓门? 他给韩彬和曹莽,各自领一百人,大多是旧部留下的老兄弟,按了百户的名头。剩下的老兄弟,五十个,补上十个新招进来的,分给了杨开,叫作副百户。 杨太岁自己留了五十人充当扈卫,其他的多数分配到各个管队中,与队长一起治理队伍,实则上已经形成十夫长的编排,最后他给蔡迁也编排了五个管队领一百人,名号不改,他还是当他的小管队。 蔡迁哼哼两声,心中却是直入他娘,闯营中可曾有过只领五个管队的小管队? 虽不情愿,但也只能接受了,谁叫他在人家的屋檐下,还没个好名声呢?他恨透了那个投诚官军的掌盘子。 关键是投诚还不带上他! 现在以前那些兄弟都在官军营中,酒足饭饱睡大觉了吧?自己只能在这当个缩头的乌龟,横竖不讨好。 这样编排下来,整个队伍的控制权,算是掌握栽了杨太岁手中。 现在这个情况,闯王被捕,最强大的一支农民军队伍被打散,这对陕西作战的义军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也正是败卒们真是不知所措的时候。 韩彬带回来的这些人和新投进来的,就算有几个心中不服的,但相互之间不熟悉。流寇群体中多数分分合合,联合对敌,加上杨太岁确实官位比他们高,在村子中的情况看下来,能护犊子、脑子好用、作战还勇猛。 这些特质在他们先前的头领身上,几乎一个都看不到,他们还能要求些什么呢?也算是认命了。 最后,杨太岁还将杨开拉到了队伍中央,杨开杀自己人的事情,老兄弟哪里,自然无须无须多作强调,规矩该懂得都懂。 在这些新来的心中,可不能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免日后指挥起队伍来,会出现什么纰漏。 “兄弟们,跑了一路,都不要急着躺下休息,身上有伤的包扎包扎,配给你们的马儿要照料好了,日后我们能不能活命,可要靠它的。 相互之间不熟悉的,也聊聊天,熟悉了才能相互配合嘛,我们的装备没有官军的好,战场上,靠什么?可不就是靠着比他们更好的配合,大家才有活命的机会?” 杨太岁十分接地气的拉着杨开坐下来,“看看,这是我的阿弟杨开,还差三个月,才满十九岁,手上已经掌了百多条官军兵卒的性命了,一路跟着我从黑水峪冲出来,是条十足的汉子。” 为了避免让人觉得杨太岁在唱戏,韩彬和曹莽都没有说话。 听到这里,坐在蔡迁身边一位四十来岁的管队连连点头,他留了一撮山羊胡须,身材精瘦,接过杨太岁的话,道: “确实是条好汉,黑水峪山口最后那一战,我们就跟在当家的后面,只见杨百户在关宁军中杀了个通透,当得上一个小先锋的名号,我似他这么大时,还在员外家给他们端尿呢!” 话刚说完,引出一片零散的笑声,而后他看到蔡迁满脸发黑赶紧闭嘴。 “好一个小先锋。”杨太岁见主动有人出来说话,自己准备的老兄弟都不用出场,哈哈大笑,“还不知道这位兄弟高姓大名?是哪里人?” 那汉子喊了一眼蔡迁,才道:“当家的见笑了,我是山西人,高名没有,魏千夫,自小站在院外家当书童,读过几本臭书,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按我说,臭书比圣贤书有用,看看我这小弟,从小被阿爹送去私塾,念什么圣人绝学,念傻了。 山西也好,素来是出好汉的地方,我有个五弟,也是山西人,落难逃荒入河南,遇到我们,崇祯八年,为掩护老掌盘行动,以寡敌众,迎战卢阎王的天雄军,斩了天雄军十一人,断了手还在战斗,在座还有没有山西人?” “我是,我也是......”这番话问下来,众人纷纷响应。 杨太岁伸手压了压,再道:“原来我们这里有这么多山西的好汉,我那位五弟,家里十二口人,爹娘生了七个姐姐,到他都上才是儿子。 朝廷三税并征,扬名要援助东北,最后也不见他打出个鸟来。倒是苦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我那兄弟,他是先遭乡绅抢地,六个阿姊被杀两个,抢走三个,剩下一个,还被乞儿绑去吃又了,他一怒之下,杀了那乡绅一家三十六口人,斩了全村的乞儿,逃了出来。” 听到这里,周遭的人似乎都被点燃了,他们能够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谁没有一些悲惨的经历呢。 随着杨太岁说话的引子,众人纷纷陷入回忆,开始咒骂朝廷、乡绅一类的罪归祸首,有不少的,相互倾诉间,真性情的说着说着不禁流出了泪水。 听得他们骂了一阵,杨太岁有伸手压了压,“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在队伍立下了规矩,抢掠村庄可以,但我们只能做人做的事情,想要入也行,要你情我愿,留下银子,敢对那些小孩、老弱病残出手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近来,想必大家都听说过我阿弟杨开杀人的事情,实话说,要是我手下的人干出了这种事,我第一个斩了他。那孩子才多大,十一二岁,那是人能干出的事情吗?” 说完这些,众人顿时又陷入了默然。渐渐地,低声议论起杨开杀人这件事情,但从只言片语中,杨太岁已经感觉到,风向变了。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最后压了压手,再强调了他会帮各位兄弟解决没银子是问题,说罢,让各位兄弟都到他的位置来一一自我介绍,这才满意地下去了。 杨开看着大哥的背影,虽然将最后几句话理解成给众人划了个大饼,还是忍不住再心中暗生敬意。 杨太岁书没读过一本,斗大的字几个,但怎么说,也曾经是五千多人的首领,在凝聚军心方面有独到的心得。 三次压手,非但将他的尴尬处境化解,还拔高了他的声望,稳住了军心,重要的是,让自己立下的规矩和队伍中的人产生了共鸣。 这是书本上能教的? 有些人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杨开默默地将这些事情记下,众人在这小树林中,说到激动的时候,还有人唤着“小先锋”的绰号,拉着杨开上台说话。而他们看杨开的目光,也跟之前大不一样了。 整场谈话下来,杨开也一直在留意着蔡迁的表情,这家伙到底是软尾巴的,还是硬尾巴的? ------------ 第八章 献计定策 冬边天际吐白,天将要亮了。 各路兄弟尽了性子逐渐散去,他们在这小树林中,一直睡到了午时才起,用了一些干粮,策骑出林子。 既然高迎恩在这边,杨太岁他们也不再去想继续招揽残兵的事情,索性放慢了行军的速度,跟着曹莽的指示,慢悠悠地去追大部队。 走了小半天,前方的探马突然奔回,急急来到杨太岁跟前:“当家,前面发现一支两三千人的队伍,看旗号是我们闯营的人。” 杨太岁与曹莽对视一眼,伸手让后面的队伍停了下来。 现在,在这个位置还有这么大数目队伍的,除了高迎恩,他们想不到第二个。 但距离曹莽所说的位置,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呢,这些人怎么往回走了? “他们会不会是想去投李自成?”杨开刚好拍马上来,“现在官军收拢回去了,从这边走傥骆道入陕西,李自成正陕甘宁一带活动呢,说不定还真能走通。” “开哥儿说得不错,我早先听他们说,过天星张天琳早已往北去了。”曹莽如此说道。 杨太岁吐了一口唾沫,说道:“看来黑水峪一战,把我们这位新闯王的骨气都打回去了,李自成的名气更胜过他,现在去投李,不就等同交出闯营的番号了?” 韩彬也骂骂咧咧上来,“这不正好,开哥儿的作用就来了,我们先去稳住这位掌盘子,要是真让他去投了姓李的,我们岂不是走了他娘石灰路,白跑一趟?” “你觉得呢?”杨太岁看向杨开。 杨开毫不犹豫说道:“我觉得投老回回好过李自成,洪承畴还在陕西呢,去那边说不定又是一场败仗。老回回为人仗义,与老掌盘关系一向不差,只要我们肯去,定能得到帮助。” 他早已想过这个问题,李自成当然是起义军发展到最后的成功者之一,能成功者肯定会有过人之处,但从后来者的角度看来,他的大顺皇朝,仅在短短的四十多天就灭亡了,这给杨开留下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印象。 他在潜意识中,就觉得这人不靠谱。 反观老回回马守应,作为一个回族人,他能够在数十万人的义军队伍中,留下这样的名气,还一直坚持起义,起码说明这人的包容性是极强的。 其实,杨开所说的,也真是杨太岁心中所想的。 李自成这人,能够有现在的名声,当然证明了他的能力,杨太岁也见过几次,自觉其是能人而非明主。 所以他的主张跟杨开一样,也是去入河南。 他们几个三言两语都已经定了决策,韩彬还要把蔡迁扯上来,让他发表意见。 蔡迁木着脸,摸着光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他的态度跟之前已经不同,反正被边缘化了,没得升,自己那些小心思,恐怕早已被杨太岁这老奸货看穿,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一个人独立出去发展,索性不作为以示反抗。 他觉得自己是有理由生气的,这世道对他太不公平。 似自己这种有能力,忠心起义事业的,竟然要被边缘化。 杨太岁不再去理蔡迁,他让队伍停在了道上,和同曹莽、杨开、韩彬一起,领了几名扈卫往前去了。 离得远时,遇上高迎恩的探马,韩彬吆喝了几句黑话,对上口号,然后报上杨太岁的名号。 放出的三位马兵,有一人认得曹莽和杨太岁,当即拍马上前指认,另外两人听了不作他疑,只是问了句谁是杨开。 上下打量他一番,领了他们往后面大军中回去,而后见了后方的先锋官,再由先锋官领着去见高迎恩。 两千多人的队伍,几乎人人身上见血,士气极其萎靡,可见他们能活到现在,当是也经历了不少苦难。 高迎恩坐阵中军,骑一匹红鬃马,缓缓摇行,远远听到来报,抬头往前望去,大喜过望,这不是杨太岁部还能有谁? 他迅速叫停大军,带着三个老管队,行出阵列迎上前来。 杨太岁率先翻身下马,领着杨开等人,单膝跪地参拜:“闯营小管队杨太岁,见过掌盘子!”带着他们来的探马,停在了更后面。 高迎恩跟着翻身下马,将他们请起:“杨管队怎么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早闻尔部在黑水峪突围一战,打的英勇,尔弟杨开,非但能连连识破官军计谋,还于关宁军阵中杀了个七进七出,不知是足下哪位?” 说来尴尬,他们虽一直在找杨开,却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杨太岁微微侧头,向杨开示意,后者往前一步上来,拱手说道: “小的正是杨开,那日黑水峪突围我们打的英勇,首功当属老掌盘决策英明,数位掌盘子和老管队指挥得当,其次是阿哥临阵指挥有度,再者就是我部士卒,人人悍勇,属下不过是仗势欺人,斩了几名关宁军兵卒,实在不足为言道。” 几位老管队欣然一笑,这娃娃是个懂事的。 高迎恩微微惊讶杨开的年纪,细细看他的模样,就真还是个未束发的娃娃,怎么会有如此能耐? 他的目光没有在杨开的身上停留太久,转回到杨太岁身上,郑重问道:“杨管队底下现在还有多少人马?” “拢共四百六十四名骑卒,人人有马,随时能战!就停在前面的到上休息。” “太好了!我们闯营现在就需要杨管队这样的人才,我现在正式封你为闯营阵前老管队,你先去将人马领过来安排妥当,令弟留在这里,我还有一些问题向他讨教一二,可好?” 杨太岁当然不会被他这个封任蒙蔽眼睛,更不会为此感恩戴德到为他卖命。一个职位上的变动,人还是他们原来的人,粮食物资也没有得到补充,说到底,该是想要探一探杨开的虚实,顺便招揽他们进来罢了。 但他表面上并未露出任何的端倪,恭恭敬敬行礼,便带着韩彬和曹莽离开。 上马走出几步,韩彬便迫不及待问道:“哥哥,就这样把开哥儿留在哪能成?” “这位掌盘子虽说没有老掌盘那等魄力,也算是个聪明人,这是他始终要经历,若是过了这关,我们说不定还真就能尝尝当嫡系是什么滋味了。” 杨太岁哈哈两声却听不出欢喜情绪,拍马而去。 高迎恩四十多岁年纪,中等个子,皮肤黝黑,相貌平平,十足一个庄稼汉的模样。 他将杨开引到官道边上,让底下亲兵拿来几把小马扎,分了杨开一把,几人对着聊天。 事到如今,他们才意识到,杨开当初让杨太岁传上来的消息,十有八九斗得到了印证,心中悔恨不已。 起先,当是高迎恩向杨开询问杨开得出那些结论的依据,杨开因为第一次跟这种身份的头目打交道,开始还有些拘谨。 而杨开得出的那些结论,完全是因为历史书就是这么写的,叫他怎么解析? 没办法,他只能凭借自己的知识储备,引经据典,把孙子、曹操、诸葛亮留下的经典语录说与他们听,听得他们面面相觑,相互摇头之余还大挠头皮。 要说人家能判断出官军的计划呢,奶奶的,说出来的话,一句也听不懂,等于白问。 这番交流下来,只见高迎恩眼中精光闪动,接着便是一句: “先生,我们闯营现在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 从军多年,跟在高迎祥身边,高迎恩见惯了有勇无谋的莽汉,他们对战场的影响不大,对战局的影响也很小。唯有那些真正有宏图大略的谋主,才是既能影响战场,又能影响战局的核心人物。 他把杨开当成了这种人,既然遇上了,就不打算放过。 若是他没有记错,刘备当初也是称诸葛亮为先生的,悄然间,高迎恩已经改了对杨开的称谓。 杨开见蒙混过去,稍稍松一口气:“不敢当,不敢当!小的不过就是胡言乱语罢了,还请掌盘子莫要责怪则个,掌盘子若不介意便和大哥他们一样,叫我开哥儿吧。” “何来责怪?”高迎恩突然正色,“我们正要请开哥儿给我们分析一下现在的形势呢!” 杨开意识到谈到了重要话题,提起了几分精神,非常谦逊道:“若是小的猜得不错,掌盘子这是打算去投闯将了?” “先生觉得不妥?” “小的觉得掌盘子应该先考虑三个问题,第一,掌盘子现在的名声,现在与李自成相比如何?第二,我们若是过去了,闯营新旧部下,该奉谁为主?可有主子的名气不及部下的?第三,官军今趟俘虏了老掌盘以后,士气必然大涨,明廷派洪承畴重兵把守陕西,他们是否回趁此机会,发动对陕西义军的围剿,我们过去是否立即就要面临再次挫败的危险?” 高迎恩脸色沉重,摸了摸胡子,看了左右两眼,早先决定去投李自成,就是他们提出来的,三位老管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多年来,他一直活在大哥的阴影之下,才会造成如今这个局面,其实他也想混出个模样,起码能够独当一面,现在机会突然到来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着手,他又问道:“那依开哥儿之见呢?” “小的认为,现如今,虽老掌盘不幸被捕,但义军各方面的行动并没有受阻,起义的热情仍然高涨,这就注定了,明廷不会就此罢休。反而,他们会从活抓老掌盘事件上得到信心,然后发动更加凶猛的围剿,陕甘宁地区定会成为第一个打击对象,不知道掌盘子可有地图?” 高迎恩当即让人将地图奉上,杨开就着地图,继续跟几人分析。 “既然陕西接下来会是主要战场,我的建议是,避其锋芒。现在回营正在河南活动,河南和陕西又有雄山峻岭阻隔,加上边境出了变故,卢阎王要领兵北上勤王,洪承畴忙着对付李自成,李自成即使败了,也只会往川中退,官军注意皆被西边吸引,怎么看短时间内,都威胁不到东边的河南。 而且,入河南还有两个好处,其一,从商洛入卢氏县向来设防不严,我和大哥都是在卢氏山区长大的,轻车熟路,我们东犯河南阻力不大,重要是能打乱官军在河南的部署,这算是给了回营一份大礼;二则,老掌盘向来与老回回交好,我曾听说老回回为人仗义,我们以盟友的身份找到回营,必能得到兵源上的补充,待到我们养精蓄锐之时,岂非就是我们杀回关内之日?” 杨开中番话,把自己说得口干舌燥,额冒冷汗。尽管他从大哥将他的话传上去开始,他就开始准备这套说辞,但到临场发挥时,还是因为历史知识储备不足,差点难以自圆其说。 其中,关于河南的形势,他只是跟身边的兄弟打听了一些,剩下大部分都是他推理加猜测得来。 好在高迎恩似乎没有猜疑,还听得认真,双方沉寂了一会没有说话,突然,高迎恩仿佛下了决心: “现在,除了过天星那支队伍,闯营剩下的人,都推举我为新闯营的总掌盘,我现在便奉杨兄弟为我新闯营的谋主如何?” 杨开思忖片刻,看了周遭几位老管队一眼,最后目光回到高迎恩身上:“掌盘子这个安排恐怕不太妥吧?” “哪处不妥?”高迎恩轻轻皱眉。 “小的与大哥毕竟是初来乍到,无功无绩,被封为老管队,已经是足够大的恩赐了,我若再当这谋主,岂不让底下兄弟认为掌盘子宁愿轻信外人,不愿重用自己人?小的只愿回到大哥手下,当一个小小的百户,掌盘子若要召见,小的保证随叫随到,待到日后功劳薄上有了名字,掌盘子再提拔在下不迟。” 杨开知道,一旦自己当了这个谋主,那必然就会与大哥的队伍分开,那接下来,他便可能会成为高迎恩控制杨太岁的一个工具。 这无疑是把大哥和众多兄弟害了,也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而自己留在大哥得队伍中,若高迎恩真要保他周全,就会以嫡系队伍待之,降低他们出生入死的风险。同时,他们也能够轻易壮大自己。 杨开尽量装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自打来到这世上,他几乎每天都在经历生与死的考验。 这次,他只盼自己也能顺利渡过这一关,同时,他更盼着对方在还不熟悉他们时,不要想得他这么长远。 ------------ 第九章 直走商州 末了,只见高迎恩把脸一绷,转头便向身后亲兵呼喝道: “去,拿我刀来!” 杨开闻声僵住,好在有了这些天的经历,倒也不至于让露出太大的破绽,只是眼皮直跳。 过不多时,只见他身后应声的亲兵,将一柄长刀带上来,交到高迎恩的手上。 正是惶恐间,却见高迎恩接刀之后,没作迟疑,拔将出来伸到杨开面前,便没了其他动作,原来是叫他看。 “说来惭愧,营下空虚无甚银钱可以赏赐。这是把好刀,乃我在凤阳武库所得,跟了我半年,斩敌就算不足百,也有七八十,至今未见一个缺口。 宝刀配英雄,甚是合适。今此刀就赏给你了,他日待我闯营东山再起,功名富贵,任开哥儿挑选!” “这......”杨开正要措辞婉拒。 又听高迎恩大手一挥,打断他的说话道:“无须多说了,我中斗星比之老掌盘虽远远不及,但送出来的礼,也从没有收回的。既然你不愿当我新闯营这个谋主,就带着这把刀上阵,多杀几个敌人吧!” 他后面所言,并无半点强求之意,说罢,还手刀回鞘,两手分开,将腰刀递到杨开的面前。眼神中透着诚恳。 杨开能够感受到他这份真诚,他是真想要重整闯营雄风的,但在心中里也为他暗暗叹息,怪不得历史到了后面,再没有怎么听过中斗星这个名号呢,就这心眼,怎么可能斗得过李自成部下的各路掌盘? “阵前营骑军副百户杨开,谢过掌盘子厚恩!”杨开回过神来,弓身抬手借刀,大声喊道。 高迎恩还以为杨开马上要感激涕零,仰头哈哈大笑:“终究是个娃娃,去吧,把杨管队叫来,我有重要军令安排。” 一场在决定这支闯营残部去向的会面,就此在这荒芜的野地上落下帷幕。杨开抱着那柄腰刀渐行渐远,方才有一刻,他甚至在想,自己应不应该对这位势单力薄的掌盘子尽忠。 他方知道,原来古代的谋士得到主公认可之后是这种感觉,所以才说知遇之恩重若泰山吧。摇了摇挠脑袋,将烦恼抛开,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了。 杨太岁领手下人马并进高迎恩这支队伍后,他们重新恢复到三千余人的规模,他们四百多骑奔腾入阵的气势,也稍稍扫去了这支残部萎靡的士气。 哀兵与败兵一字之差,却相去甚远。若能合理地改变这支队伍思想,将其败兵的情绪转变为对官军的仇恨,便能恢复这支队伍的战斗力,甚至更强。 所谓哀兵必胜,便是如此。 而后,杨开将高迎恩的命令告知杨太岁,后者应命而去。他们停在原地休整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改为走秦岭小路东去。 高迎恩召杨太岁过去,也是因为听闻他们曾是河南卢氏人,对陕豫交界一带的地形比较熟悉,双方交谈得非常融洽,最后决定让杨太岁部作先锋在前引路。 沿着蜿蜒曲折的山中小路走出秦岭,过子午河沿着西安府边境继续往东,绕过镇安行至甲河附近,他们都没有看到半个官军的影子。一路上,皆是曹莽领底下百十骑卒走在前头,韩彬和杨太岁等人还是作战中军。 总之,在孙传庭收兵回去后,他们反而获得了更广阔的空间。 几日行军下来,所过村落山庄,大批人马不断奔入这个新闯营,仅是杨太岁一部,就吸收了三四百人,农民的士气也逐渐得以恢复。 他们之中,有好些是深受压迫的庄稼汉,杂七杂八,老弱得无甚战斗力的,高迎恩也收,军中之事光靠会舞枪弄棒的好汉可不行,马儿需要喂养照料、烧火做饭要火头、损坏铁甲皮甲需要修补等等日常,都需要人。 无非吊多几张口,抢夺几批粮罢了,还能借他们虚张声势,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何乐而不为? 韩彬在大军中也是混得风生水起,杨太岁背了个老管队的身份,当然不方便再直接与士卒们亲近,他则不一样。 穿梭各营之间,见谁粮食不够的,主动分给。又常常扎堆畅聊各地乡土风情,杨太岁先前整顿手下的那一套,他也学了来,用的得心应手。 无非是引起苦民的共鸣,骂两句狗官过瘾,虽达不到杨太岁那样的效果,起码让各部分的队伍熟络了起来,熟络了材更好配合。 有曹莽在前面当先锋,走到哪处粮食都是他们先找到,所以他们手头也还算阔绰。 无论是那个地方的人,乡土观念都是深深在脑子中扎根的,身在这种颠沛流离的时代,能遇上一两个本乡的人,很容易就会抱成一团。 现在闯营还能活命的人,多数又是跟着高迎祥,在两西地区出来的嫡系,另外军中佩服的,不就是能打、敢打么?杨太岁部别的不行,就是能打,这么一来二去,韩彬鼓捣的效果就注定不会差。 走了几日,大军过了甲河,在边上找了处阔绰的地方停下休整,垒灶打水做饭、拆鞍喂如此种种,直到各队高声吆喝叫饭领了众人重新聚起。 蔡迁本要有样学样,可每当人家听到他是叛逃黄龙下属,顿时嗤之以鼻,不但对他没有感冒,还扬言要砍他的左手,几番尝试下来,亲信没捞着,还赔了一脸灰。 “什么玩意儿!”离开扎堆休整的兵卒,蔡迁恶狠狠地呸了一口。 他真不知道是不是杨开这小子跑到掌盘子面前买了屁股,怎么就能得到如此信任? 正是烦躁时,抬头一眼,贼娘的,还还看到杨开在对他笑。 “蔡管队,在忙些什么呢?”杨开走上来,向他打招呼。 他的伤势本就不算重,到底也是年轻,几日下来,已经可以随意纵横驰骋。 蔡迁没好气哼声道:“能忙什么,倒是你们才当真是忙得紧呢!我还是找个安乐地方睡觉去。” “别啊,蔡管队,闲来无事,坐下聊聊天。” 蔡迁瞥了他一眼,哼哼两声,还是摆着一张臭脸,他的心情经历过,想要翻身到不做事、不作为再到无力翻身,这时候正是烦躁。 杨开保持着笑容,两人王侧走了走,事实上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蔡迁心中隐恻恻感受到杨开有些奇怪,但具体要说那里奇怪,他也说不上来。 他出身卑微,从小便尤为擅长察言观色,杨开的眼神中,的确少了其他人眼中的那种嘲讽。 按道理说,他不应该对这位为数不多向他表达善意的小兄弟摆脸色的,加上现在杨太岁也当了老管队,作为小管队,居于他的部下,也是理所应当。而且这位老管队还给他手下补到了一百多人,可有时候他就是忍不住生气,至于为什么生气,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也许只是想要一个台阶? 哪怕只是杨太岁一句软话。 但杨太岁向来对外人不上心,他的心思多数放在自己人身上,还有这些新招进来的汉子,总要教他他们些拳脚不是? 要不,真上了战场,岂不只能让他们捡起石头,往敌人脸上扔? 杨太岁没做的事情,杨开补上了,“想不想听听我的想法?现在蔡管队的烦恼,主要头上这顶叛徒的帽子带来,兄弟们对你失去了信任,所以也就失去了尊敬。 要想改变这种局面,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战场上,证明自己,证明你蔡管队不是叛逃,也不可能当叛徒,只要杀出了威名,还怕招揽不到兄弟,或者底下兄弟不服?” “贼......我当然知道,这个用得着你说?”蔡迁本来想骂句粗口,最后还是咽下了下去,但他的嘴还是硬的。 杨开看着蔡迁微笑自嘲道:“我就说蔡管队也不是糊涂人嘛,怎么会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哈!那真的是我多管闲事了。” 蔡迁听了,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翘起尾巴。杨开向他欠了欠身:“蔡管队好好休息吧,我去大哥那边看看。” “......” 找到杨太岁的位置,他正在训斥一群新军,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搬出杨开做例子。 他向来这样,杨开受伤时他会细心照料,犯错误时会骂,有所成就时会开心,近来杨开的言行举止,每每他在熟悉的人,或者这些陌生的人面前提起,心中都有些畅快的感觉。 或许他不会写“骄傲”两个字,但这就是。 突然生出一种小时候无意听到父母在人前夸赞自己的感觉,杨开愣住一下,还在迟疑该不该这个时候进去。 就在此时,散出去的游骑,贴紧马背压低了一面黄色的小旗,迎风猎猎,他跑得很快,远远呼喊着疾驰回来。 杨太岁脸色一变,他们阵前营列阵在军队最前方,自然是第一个收到战报,这正是根据杨开的建议设计的一套旗语。 专门由前方负责侦查的探马携带,根据前方遇到的敌人规模,分作黄、蓝、赤三个等级,黄色最末,蓝色次之,赤色最强。 “官军!”未等坐骑停稳,马背上的老兄弟翻身下马,高声喊道:“前方三十里,两处游骑竖旗传报,发现官军往我们这边来了。”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官军往我们这边来?有多少人?” “三百人。” 远远听到传报的蔡迁大声骂娘,一跃跳起马背。 ------------ 第十章 杀敌正名 杨开跟着游骑来到了杨太岁跟前,无人注意,蔡迁带着底下百多个兄弟直冲而出。杨太岁轻轻皱眉,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正想要叫韩彬前去将他抓来回,在他营下可出不得投敌的部下,他丢不起这个人。 “大哥,我去吧!”杨开往前一步,主动向杨太岁请缨,“他要真的一心想着投敌,我们再留他也是引狼入室,还不如探探他的虚实。” 韩彬不需要叫,听到这边有游骑回来的动静,顿时人在堆中跳起,循着声音的方向,便追了过来。 杨太岁正好看到他,他不反对杨开所说的话,也没有完全听从他的话,而是道:“韩老二,带上你的人,跟开哥儿一起往前跟上去瞧瞧,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你们的作用是奇兵。” 两人对他所说皆知根底,没多说话,相互对视了一眼,迅速召了底下人马跟上去。 太阳升起东天,晴空万里,少见残云,能见度太好。所以前方的斥候才会轻易发现敌人,但这对擅长,也可以说只擅长伏击作战的流寇队伍,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蔡迁自认为没有杨太岁那种指挥本领,再加上敌众我寡,他从决定出兵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想过要以堂堂之阵,正面迎敌。 在快袭、伏兵之间,他思索了一阵,选了后者。 他们占据先机,快袭的效果想来不会差,可快袭难以造成歼灭,逃走的敌人会泄露他们的动向,他要打的是一个歼灭战。 他在耻辱簿上的名字,唯有用官军的鲜血才能洗刷。 好在官军行过之处,周围并非一马平川,前后有两座发育不良的,光秃秃的山立在道路蔡迁领兵上来,与前方探马短暂沟通,落入前方小山的背光山坡。 杨开、韩彬则是停在了后方山地的地步,战士纷纷下马,抚摸马身,让它们在临战前,尽量恢复多一些力气。 一百对上三百人,就算是伏击,想要全歼而胜,也是不易,韩彬笑看着杨开,问道:“开哥儿,这要给你,你怎么打?” “孙子曾言,故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能以众击寡者,则吾之所与战者。” “说得好!”韩彬点点头,看向了前方,无比惋惜地摇了摇头,说道:“就是可惜,一个字都没听懂。” “就是集中力量,打敌人力弱空虚的位置……” 他的语气配合那番感叹的表情,引得身后诸人忍俊不禁,也就在此刻,有人呼喝道: “近了,近了!官军近了!” 韩彬带着亲兵,全部上马,备好刀枪箭矢,想一群盯着猎物的狼,蓄势待发。 蔡迁趴在草丛中,埋伏在此地之前,他已经兜马巡看过此山一圈,找到现在这个伏击位置,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兄弟说道: “兄弟们,是英雄是他娘的狗熊,都在此一搏!大爷的,咱老管队的老兄弟,能独闯关宁军阵列,如进出姑娘家的身子那般简单,咱他娘的可不能在杂牌军面前丢了人。 此战若胜,我为各位兄弟请庆功酒,从今以后在不许看人眼色,若败,也不用怕,我蔡迁定死在你们前头!” 官军正到陕西,他突然站起,振臂高呼:“兄弟们,跟我贼他娘的!” 蔡迁本部剩下的二十多个人,当先举刀呼喝跟上,后方被编排进来的兄弟随后呼应:“贼他娘!” 哗啦啦,满阵刀举,长枪挺前。飞流阳光之下,刀枪光闪中,官军猛然环顾左右,瞳孔无不迅速扩张,阵脚顿时为之大乱。 弓箭手仓促拔箭远射,效果寥寥,蔡迁等人已经冲过箭矢远射覆盖的地带,他选择的正是以己之全力,攻敌腚部,胜则夺马而追,败则马革裹尸。 两军的头领,哐然一声举枪撞在一起,乱马交枪,血淋淋的马刀破体,红翻翻长枪穿空。 每一次手起刀落都砍在肉上,每一次枪起枪落,都带出鲜血,那种兵器与血肉的摩擦声音,伴随着受创者的悲嘶惨叫,和同血流如注、残支翻飞的景象,让人耳目不忍。 于是乎,杀戮变得更加疯狂。 悲惨是每个人都不忍看见的,生存却是每个人都在追求的,他们只希望活着的那个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官军阵中领兵者,是一名把总,当先走在前头,山道本就不宽,蔡迁等人冲的凶猛,杀得突然,他们措手不及,加上后方队伍多有松懈,仓促迎战,一是失了先机,二则也晕头转向。 他们被压制得连连后退,很快后退的兵卒就堵满山道,折断前方支援队伍的去路。 农民军战的也很苦,尽管有了这段时间的修整,没有弓箭和远程火器的打击,山上埋伏凭借他们的血肉之躯,刀枪相交,只能占据地形和阵型上的优势,这支队伍的战斗力,似乎并不比他们在黑水峪遇到的那些官军差,想要歼灭一直三倍于自己的队伍,谈何容易? 蔡迁光头上染满了血污,额上几个火泡留下的印子,不知何时已经崩裂,血液窜流下来,染红了脸面,他一把抹开,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呼喝道: “贼你娘的当家,掌盘子的援兵咋个还没来?该不会他娘的都掉沟里了吧?” 蔡迁闻声顿时大声回应:“怕个鸟,掌盘子的大军就在后边,我们只要拖得住这些人,就是大功一件。” 对完话,那人哈哈一声,好似胸有成竹,两人在此投身战场中,战得比之前还要勇猛。 官军把总见后方突袭打得激烈,才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落地的兄弟已经足足五六十之数,敌人不过是小小的流贼百人队,胆敢如此来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可当他听到两人的谈话时,心中不禁迟疑了一下,按道理说这种消息他们不应该这样开诚布公的分享出来,领头的把总还没有想清楚原委。 慕然间,他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官军剩余二百余闻声无不是惶惶自危,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有人丧失斗志往后逃走。 他们迅速开始溃败。 这批官军也是久战在外的队伍,从六月份跟秦总兵从湖广入商州,配合围剿回营流贼,直到现在才刚刚停歇,听闻早些时日,西边战场上孙巡抚已将将闯王俘获,洪总督有命,召集现在陕西的所有队伍,迅速往西安西部靠拢,大概就是要和闯将李自成决战了。 如今,他们只是走在前头的一直先头部队,也作先锋斥候使用,现在前方遇贼,后路被堵,信号弹早已经用光,消息无法传递回去......罢了,若是所有人都死在这里,消息更传不回去,把总心中所想,唯有先行撤走。 自从出现第一个逃兵后,整个队伍的士气迅速崩溃,这时候再想要在短时间内重整旗鼓,已经几无可能。 “杀、杀、杀!” 见敌溃败而逃,蔡迁部已经杀红了眼,个个乘势而追,短短的交锋,他们的兄弟也折了二三十个,看着那些躺在地下的身影,不禁让人想起,半个时辰前他们有说有笑的模样。 蔡迁迅速找到藏在山下的坐骑,策马追出,他不断在脑海中告诉自己,“全歼,一定要全歼!” 官军溃退得快,流贼急于找马上骑,双方顿时形成一截空虚地带,数百骑踏山奔走的动静,气势如虹。正当裹挟在溃退队伍中的那位把总,以为他们即将逃出生天之时,毫无征兆的,前方官道上又撞出来两队骑兵。 二百余人两条队伍,好似旋风直冲冲卷来,当先一条瘦汉,刀身拍马屁股,嗷嗷直叫,身侧一小年轻长枪密不透风,大砍刀一般,狠狠砍在他们这支溃败之师的头上。 正是韩彬、杨开。 韩彬依然延续着他并非主流的作战风格,擅长射的他,手脚上的功夫也不差,敌人往往还分不清他是什么角色,就已经被他长刀断头:“见了你韩爷爷还不速速过来送死!” 如同一支利箭,两人所率的队伍瞬间过了官军的前队,进入深腹,接触到他们后续的队伍,默契且漂亮地往左右两侧一卷,韩彬和杨开当即领队收拢口子,一阵官军瞬间被分作了三个部分。 杨开大声喝叫道:“蔡管队,剩下的可就靠你了!” 不得不说,他们这个战术配合得的确完美,将一支队伍一分为三,战力可不会仅仅是均等为三个等分。 其关键是两个队伍的箭头人马,一定要够硬,硬到拥有足以粉碎所有障碍的力量。韩彬当然不用说,能在活到现在,就是他实力最好的证明,杨开似乎也逐渐适应了这种节奏,黑水峪那一次死亡的考验,让他完成了一次蜕变。 蔡迁闷声不吭,左右的兄弟士气正酣,无须他去多言,对于杨开的适时出现,也没有太多表情上的变化。 他挥动了自己手中的刀,牙齿咬得很紧,以此来发起第二波对官军的冲锋。 官军那位把总被杨开部下围了个结实,杨开长枪挥舞,望向被他们围住的官军,找到了长官的位置,招呼身边的亲卫:“阿虎,跟我来!” 乱马阵地中,刚刚形成的包围圈,在杨开的命令下,一行人便脱离队列冲刺出来,折往那位立起五方旗的官军首领所在的位置,狠狠地插了进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 第十一章 秦门虎将 跟在杨开身后的,正是黑水峪、小村庄都救过杨开性命的年轻人,名字叫做赵虎。 赵虎时刻关注着杨开的动向,第一时间就明白了他的想法,紧紧跟在后面。 官军把总也发现了杨开的行踪,变得有些慌乱,他非常明白,身边看似还有几十人,但都已经成为了空架子。这样下去,他撑不住太多时间,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他们这边又有几个士兵落地。 阵脚大乱的官军,四处张望随时提防着流贼的袭击,他们顾及的东西越多,形成的防守就越弱,面对杨开的冲击,仅仅分出一队的人马,前来阻挡。 “赵虎,你往右边去!” 杨开往前直突二十余步,大声呼喝一声,卷带人马,撞入官军的拦截队伍中,一枪挑飞当道的兵卒,轻易破阵长驱直入,侧头瞥往赵虎那边。 无人关注的赵虎奋勇当先,连连斩落十几名乱阵中的官兵,几是单枪匹骑,便逼近至官军把总十步范围。 杨开心中松一口气,长枪拍马,奋力大喝:“杀过去,擒了官军把总!” 二十多个人,左右两侧往中间一夹,官军把总还在感叹:“流贼之中,何时拥有了如此战术配合水平的队伍?” 一柄长枪飞来,刺中了把总身边的扛旗兵卒,四方旗应声倒下,投掷长枪者正是杨开,真回过神来,周遭的败兵已然四处往外奔窜,正要拔刀迎战,背后一刀下来,战甲崩裂,剧痛缠身。回过头来才发现,赵虎杀到他跟前来了! 杨开随即拔出扎紧在马肚子上的长刀,衔接上赵虎的攻势,手起刀落,长刀破甲如泥,转瞬便在那位把总身上砍出一刀口子,鲜血疯涌。 一刀之后又一刀,头颅翻飞。 赵虎扯住缰绳勒住马匹,冲出几步,折身回来,稳稳将抛飞的头颅,抓在手上,猛力一跃在马背上站起,手举一个血淋淋的头颅,大喝: “杀了官军把总!” 三十多人跟着齐声呐喊:“杀了官军把总!”力量更大,气势更雄伟。 乱阵之中,把总丧命的消息迅速蔓延,原本惊惶的一众兵卒,几近肝胆俱裂,自相拥挤,乱作一团。 聪明醒目的,机灵弃了手中兵刃,或是转头向自己的兄弟捅上两刀,立个加入流贼的投名状,求条生路,蠢笨的,拎着刀枪四处张望,免不了头上一刀落下。 杨开顺势改变阵型,里外相向一突,如同两辆骑兵战车狠狠撞击在一起,中间若是有人怎么办? 根本无人会去理会他们该怎么办,他们结果了这边的战事,杨开下令大旗一挥,直往蔡迁那边支援过去了。 几乎是相同的时间,韩彬那边也有了战果,毫无意外的大胜而出,见此情景,仓促应战蔡迁部,已觉力不从心的官军最后的总旗,一边暗暗咒骂流贼奸诈,正面打不过他们,只能搞埋伏偷袭,一边领着所有人,想要从侧翼突击。 蔡迁一直沿用的是,集众人之力,克敌以弱,只要在杨开、韩彬还未包围上来之前,突到前面这个队伍的侧方,他们就还有一丝逃出去的希望。 赵虎站在马背上,一个打转,长刀飞舞,落座坐稳,将那把总的头颅在马鞍上吊紧,朝杨开的方向大喝: “开哥儿,那边有个兵头要跑!” 杨开奋勇当先,侧头看向同样一马当先,俯身策骑的韩彬,呼喝道:“韩四哥,看看我的箭术练得怎样?” 他从策骑上来的亲信手中接过长弓,张弓搭箭劲射一箭,长箭破空直入官军兵头坐骑后庭。韩彬眼尖,见此一幕捧腹大笑,差点从马背上翻倒下来。 可怜了那匹健壮的马儿,还未尝过母马的滋味,这下袭击正中命门,前蹄失足,后蹄腾起,整个马身崩塌下去,马背上的总旗,也难以幸免。 直抛飞出去,滚地七八圈,口喷鲜血,睁目而死。 三方合围杀了一阵,近三百官军,最终剩下六十多个,投降的约莫三分之二,剩下的皆被砍掉左手手掌,其余的皆已死伤殆尽。农民军一方,加上蔡迁部,死伤不过百。 规模虽小,在流贼与官军斗争的这些年,却已经算得上是一场很不错的胜战了。 众人正在打扫战场之时,杨开跳下马,亲兵上来拉住了他的坐骑,他在地上找到了那位把总的身份腰牌,上面书有“湖广督府把总马千六”,捡回长枪,翻开那被刺出一个洞的旗帜,认不清上面的图案。 “这支队伍哪里来的?”最终杨开问了一个谁也回答补上来的问题。 韩彬挠挠头,转身让底下的亲信,抓了个投降的过来,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骂道:“问他娘你呢,你们从哪里来的?” “湖广,我们是湖广来的。”拖上来的降卒年纪不大,被踹翻在地,迅速爬起,见杨开神色肃穆,再补一声道,“当家,小的说的绝对都是真话,说假话我的手可要没了。” 杨开面无表情,看着他再问道:“那你们的总兵是谁?” “是......是湖广总兵秦翼明秦大人,六月甲寅,我等奉洪总兵的命令,进军陕豫交界地带,配合围剿老回回、混十万等流寇,官军在商洛山大败回营,流寇见势不妙,藏匿于山。 秦大人领骑步一万三千余,封山围剿,数日将流贼大军围堵在商洛、蓝田一带,遇混天王、满天星数万大军,只能作罢,且此前回营嫡系,早已脱壳而去,直走卢氏去往了洛阳,因洛阳有左大人镇守,我军便退往了山阳城外修整。” “你不过是一名普通兵卒耳,为何会知道这些?”杨开皱了皱眉,如此问道。就是他这样的身份,想要清楚整个闯营的活动和敌人的全部动向都难。 那降卒吓得连连磕头,解下腰上的身份令牌呈上,求饶道:“当家英明,小的不过军中普通一卒耳,全靠家在县衙当主簿的父亲,从小锻炼在下听闻书写能力,至在下所见所闻皆能记下。 又因长时间跟把总在外野战巡查,知晓多了一些消息,此乃身份令牌还请当家的过目。” 杨开拿来他的身份令牌,跟自己手上那块比对了一下,确实别无二致,大概确认了这对人马的身份,继续问道:“那你们这次是要去哪里?” “听我们把总发骚时的说话,还是洪总兵诏令我们前往,大概是要对付正在陕西洪总兵对峙的闯将等人。” 杨开看着他道:“你们是先头部队?后方的主力队伍距离此地还有多远?有多少人?” “我们的确是阵前先锋,出来时,秦大人已经在整军调令粮食,最多半日就能出发,至于有多少人......约莫、约莫......” “多长时间回去复命一次?你们用什么方式传递军报?”杨开知他并不了解详情,也没加追究,转而再问。 “每个时辰往后传递一次军报,若越到紧急情况,则在要在地面留下线索,先行将情况化解,是在无法化解的,另派游骑赶回汇报。” 杨开看他吓得六神无主的模样,大概也不敢造假,他默默将这些消息记在心中:“说说你家总兵是何来头?” 降卒看了一眼杨开的眼神,迅速躲闪:“听闻军中老班头说,秦大人乃是巾帼英雄秦良玉将军的侄儿,只知道是将门之后,小的入伍才半个年头,只知道这么多了......” 秦翼明这个人,杨开没有什么印象,但是秦良玉这个人他还是略有耳闻的,毕竟历史上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掰着手指数得过来。 “能够大败回营,封山围堵,难道这位秦大人是秦门的虎将?” 他心中如此想着,在不了解对方作战方式和战斗力的情况下,人数还不占优势,即使双方都属于败兵,士气也不相当,杨开不觉得他们这个身上创口还未愈合的新闯营,能与这支队伍一战。 他让人将那降卒带下去,问他传递军报需要使用的口号和礼仪。 “是个懂事的。”韩彬点点头,“就是性子太软,回头送到我部下,我亲自帮他弄一弄,就硬了。” 杨开满脸凝重看着他:“韩四哥,这个湖广总兵在围剿老回回他们时,出兵一万三千余,现在十有八九还能保留近万人的兵力,只怕不好与他们硬碰。” 韩彬敛起笑容,说道:“现在就等曹老二那边回来,再和大哥商量一下,你要手下去问他们官军传递军报的口号做什么?” 杨开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升上了中天,距离蔡迁与这支队伍交战,已经快要过去一个时辰了,他们可不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死去的官军就躺在地下,投降的也被他们关了起来,换上他们的衣衫,带上他们的腰牌,再用他们传递军报的方式将假的消息传递回去,可否帮助他们化解此次危机? 乱糟糟的消息在杨开的脑海中滚动,慕然间,他下定了决心:“四哥,恐怕等不及回去和大哥商量了,迟则生变,赵虎,你让他们把拖下去的人再拖过来,让投降的兵卒全部脱下衣衫,再挑选几个醒目的兄弟过来。” “是!” ps:除夕了,各位书友兄弟们,大家过年好! ------------ 第十二章 入豫(一) 杨开选出赵虎为首的十几个兄弟,分作三个阵列,据那降卒介绍,官军回传军报者,三人一阵,领一面小旗,行参拜礼。 他大胆使用了那位被他文化的降卒,另派两位老兄弟换上官军衣衫和装备,和同赵虎一起,策马往官军主力部队奔去。 后方的人分成骑快马分成两个梯队,乃是预防那降卒横生枝节,反将他们出卖。 一旦发现这种情况,可以迅速举旗向后传递消息,快骑将消息带回,给予他们充足的二次准备时间。 杨开等人回到军营中,迅速将骑前方的情报往上传了上去,高迎恩随即召集所有老管队以上的人物一起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杨太岁替杨开找了说辞推脱了没有参加这个会议,曹莽到现在还未没回,当是遇到了紧急的情况,等他回来时,需要一个人在外面拿主意,杨开当仁不让成了这个人选。 其实,在这段时间中,杨开的所作所为,已经得到了杨太岁部大多数人的支持,在他们心中也渐渐将他抬到了只比杨太岁低的位置。 只是这些情况都是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的,他们没有明显的感觉,杨开也没有反应过来。 杨开心中非常清楚,他让赵虎那些人传给官军的,是流寇已经往东北走商州方向逃窜,而他们想要绕过这批官军入河南。 就要改变之前从洛南方向进入卢氏县的路线,改从竹林关走武关、商南方向过境。 而这一切的关键,就是他们要知道秦翼明这支官军,到底派出了多少支和马千六那样的先头队伍,不能让这些人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过了午时,曹莽终于领人折返回来。 原来他们在前方,早已与官军交上了手,从秦岭出来,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官军,所以前方的老兄弟便冒进了一些。 那支两三百人的队伍莫名出现在了他们意想不到的位置,双方都有互相看不起对方的意思,那一战来的突然打得剧烈。 曹莽纵是一手狼牙棒耍得霸道绝伦,奈何他们前方探马的队伍散的太开,聚在身边的不过寥寥三十余人,力量相差太过于悬殊,自然节节败退。 既然正面难以力战,他便将那队官军往北引了去,似回到那村庄前一样,找了处合适的位置,便抽身折返回来。 毫无疑问,这对他们转移而言绝对是一个利好的想笑,曹莽侦查的方向,正好在东北边,这个消息官军大概是能传回到大部队中的。 若是一处手下传回的消息,不足以让秦翼明重视和轻信,那现在两处传回了同样的消息,就是心思再缜密笃定的人,也会动摇。 杨开匆匆入营,将此消息告知众人,他们一行人在河边不远处用了饭,迅速拾斗各自的物甚,步卒在前,枪兵弓手居中,剩下那些充当修补匠、卖肉求生的,裹挟在居中的队伍中,迅速往东南方向行军而去。 风驰电掣离开了甲河,杨太岁的阵前营,暂时承担了殿后的任务,这处高迎恩还是用了高迎祥保留下来的那一套。 骑兵殿后,进可战、退可遍野,只要不是大范围的歼灭战,官军就难以久追,这种机动性也是他们屡屡承受官军的围剿,却至今未曾断绝香火的重要原因。 官军方向,在后方大部队领兵的,的确是秦翼明。前方传来军报,说发现数百人的流寇,往东北逃窜去了。 他浑没放在心上。别说是数百人的队伍,就是数千人,他也不在乎,先前那一战的失利让他急于证明自己的实力。 秦翼明的计划原本展开得十分完美,怎料会正巧遇到其他的流贼队伍,完全大乱了他的计划,最终只能大大缩减战果。 尽管洪总兵对他的战果青睐有加,但他混不在乎,身为将门之后,他认为自己就是应该有这样表现的。 现在他已经开始研究陕甘宁一带的地形和闯将的势力分布图,没有空闲功夫去理睬那些闯营的残兵败将。 直到第二次军报传回,他才任用了一位参将,领了三千人马,前往围剿,主力部队仍然保持原来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陕西战场。 这支队伍配备的是三军司命旗,二十八星宿绣于旗幡上,风从南方来,吹得旗上星宿神兽张牙舞爪,军旗猎猎作响,还掺杂进了泥土翻飞的气息。 居于后阵中的杨太岁等人,立于远远的高山之上,望着这支大军的行军动向,依稀可见到,他们主力队伍中,分出了一支队伍,离队往北,其余的并没有改变方向。 七月的阳光,无情地蒸烤着大地,跟着杨太岁返程途中,杨开还是频频向后去看,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转移之前,他曾在军中吩咐过,要清理干净生活垃圾和痕迹,但这个年代的人观念跟他终究不一样,究竟清理成了什么样子,他不可能整个阵地去细细查看,现在他只希望这个线索不会出卖他们的人数。 杨太岁见到蔡迁手下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怎么说这家伙还是条汉子,皱了皱眉头,叫来韩彬汇报那些新纳进来的人,想要分一半到蔡迁头上,再让高迎恩从其他老管队那给他补足战马。 蔡迁开始还是一副“我没事,你们不用顾及我的感受”的模样,阴阳怪气多说了两句,听到杨太岁大骂他矫情要将人马收回,当即变得硬邦邦寸步不让。 杨开也站出来,配合这黑脸一起唱戏,软硬交加,这放谁来受得了? 到最后,蔡迁也只能佩服,他们这一手玩得确实漂亮,如此一来,他这个原本跟他们毫无瓜葛的外人,到头来都要为他们卖命。 这个时候,他纵使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隔阂。 将蔡迁列为正是编制后,杨太岁部经过这几天的整顿和纳新,暂时拥有了由四个百户带着八百多人马。 不知行了多长时间,日月开始轮转,星斗已经转移,入夜了。 夜间的月色明亮,道路不熟悉,急于行军,日头吃过了一顿,不知高迎恩是真的怕了官军,还是急于离开陕西进入河南重整旗鼓,索性下令,晚间不停下修整,继续赶路。 杨太岁部被转移到后方,向后侦查的任务自然还是落在他们的头上,根据杨太岁的命令,是至少两位小管队,带领夜不收外出侦查,遇到最低级的危险,可以自行解决,中级以上的,需要向上汇报再拿主意,轮班期间可以在马上休息。 跟手下解析完杨开主张划分的军报等级和旗帜使用操作,杨太岁的目光落在了眉头轻皱的杨开身上,欣慰地点了点头。这小子两次向他提醒,身后很有可能出现情况,若是官军发现了他们在甲河留驻扎过的痕迹,或是敌人分出去的队伍,发现了北方根本无人,那他们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危险,很危险。 他能想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很多的观点,从来未曾听他提起过,但在关键的时刻,就是能突然一下蹦出来。这小子一定会有出息的,起码会比他这个当老管队的要有出息。 后半夜,轮到了曹莽和杨太岁一起外出,马背上的兄弟,一个个作战马鞍上外头外脑,或是索性趴在马背上睡觉,常年累月的马上生活,让他们养成了很多别样的本领。 曹莽扯大嗓门叫醒了自己的部下,两百多人跟着两人策骑回旋,离队而去。 而后方秦翼明所率队伍,在黄昏时分,准备淌水过河时,听到手下传来军报。 “大人,河流下游方向的岸上,发现了很多新鲜的马粪,外围又发现了很多马蹄印子,他们似乎是从河流对面过来的,而且规模不小。” “最后的马蹄印子往了那个方向?” 下属亲兵汇报道:“只在河边有发现,他们似乎在河边凭空消失了。” 秦翼明心中微微触动,当即下令一边渡河,一边派人一人两马,往北追去,结果往北的队伍当真没有发现流寇的半点踪迹。 他火冒三丈,让一直规模不小流寇队伍在眼皮子底下溜走,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于是乎,急急召集手下从营中挑选精骑临时编成一个千人队伍,汇聚全军所有战马,一人配备两马,朝着流贼剩下来唯一可以逃跑的方向追去。 谨慎起见,又派两个守备,各领一个千人队,骑军两侧迅速赶路过去,一是作后援部队,二是防止这群狡诈的流贼溃败而逃。 秦翼明这些此跟流贼交手最大的心得就是,流贼不愧“贼”之姓名,藏山、逃跑的功夫,都属一流。 皓月当空,星罗棋布。 夜间的天空清亮,晚间的风吹打着耳畔,近处远处,只能听到虫儿鸣叫的声音和耗子慌乱奔窜发出的叽叽喳喳声音,前后两方皆有惊飞的夜鸟久久不肯落下。 曹莽这支队伍,零零散散点了几根火把,他们停在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山谷里,驻足之后,渐渐又觉得不对劲。 “这一路过来,前方的夜鸟惊飞也就罢了,为何后方的也不肯落下?”杨太岁抓了把胡须看向曹莽如此问道。 “我带人到山上去看看。”曹莽没有去直接回答杨太岁的话,而是首尾张望了几眼,带了十几个兄弟,翻身下马,往两侧山上散开。 才到山腰,远远望去,残夜之中,火光点点,令人手脚一暖,背脊发凉。 一支两支......千百支火把蜿蜒似一条火龙。 ps:兄弟们新年好! ------------ 第十三章 入豫(二) 曹莽大喊一声,派了身边几个人给下方的杨太岁传信,领着其他的人,再往上换了个方向想要窥探后方追兵的全貌。 “当家,狗娘的官军来了,全是轻装的快骑,少说有千余人,距离我们至多还有二十里。”曹莽大声咒骂跑下来。 杨太岁闻言,下意识兜马回头张望,身后山谷之外,一二十里竟他娘的然是一马平川,直出很远都见不到山丘屏障,根本就无可掩人伏兵之所。 曹莽翻身上马,并骑来到他身边:“当家,就这么把这些人放过去,前面的大部队起码还有三四十里才能进山,要让他窥探到我们全军的模样,未进山前就召集全军来打,我们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杨太岁面色阴晴不定,曹莽说的不错,若他们这时候不管不顾回到大部队中,官军很快就能追上来。 战斗一旦发生,就会极大延误他们转移的速度,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来的有多少人,那时候,大部队会出现什么情况会不会被打散另说,才刚刚在这个新闯营站稳脚跟的杨开和他们这些老兄弟恐怕也难逃一劫。 但他们只有两百余人,难道真要硬抗官军上千的快骑?而且还是在不知道官军身后援兵什么时候到达的情况下。 “真他娘的会挑时候!”杨太岁咒骂一声,兜马跑回队伍。 鼓励似的说道:“大爷的,都给我听好了,这队官军人多势众,当先的这些人十有八九只是他们的快骑,让他们过去了,等于掰开了腚等人家上门,这破事我们最是做不得。 现在,我们从队伍中出来了至少七八里地,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靠我们自己,前方大军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进山,我们在这山谷埋伏打他们一拳,给他们拖一拖,打完就跑,都他娘不要给我恋战。 他们远来疲惫,现在又是月黑风高,最利我们,一会儿给我看准了打,只要肯出力,就算人数悬殊我们也能贼了他娘。” 曹莽扯开嗓门喊道:“快,都给我下马,横着在地上给我挖条沟出来,深浅相隔,浅的埋条马索下去,深的挖宽敞点。” “大爷的,谁他娘让你手扒的,都他姥姥给我抽刀拔枪出来挖,挖坏了哥哥带你们抢新的。” “曹莽!曹莽!让他们把火把都给灭了,今晚月色明亮,就着月光挖,抓紧点时间。” 曹莽手下两百人多人,其中一百多是老兄弟,身经百战,能跑能打,杨太岁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把老兄弟摆在前头,让新来的落在后头。 一方面保证他们行动起来,拥有足够强的冲击力,另外则是免得新蛋子上去白填性命,让他们在后面两翼捡石子扔侧面挫伤敌人。 官军守备同样得到前方的游骑汇报,十几里外,看到山谷中回光点点,不过转瞬之间,火光便灭了个通透。 守备冷哼一声,他们是从湖广入陕围剿流寇的,实战对付流寇的经验并不算多,何况早先就是交手也是和回营的人,面对闯营贼寇的伏击经验还少,再加上点点火光能有多少人? 他喜欢看贼寇闻风而逃的模样,会让他想到没有毛的猴子。就算是先前围剿回营流贼时,他们遇到了援兵,也没有组织出正面、有力的反抗。 这次在他们的穷追之下,就算是正规规的队伍,也只能落荒而逃吧,更何况身后还有两个守备在支援过来,面对一群无首乱贼,确定不是牛刀杀鸡? “一会儿他们上来,你跟老子一起冲,先把那几个领头的先干了,他们长途奔袭,只要死了领头羊,就会瞎掉眼睛。” 这也是杨太岁判定可以一战的条件,有道是:凡险战之法,以武冲为前,大橹为卫。材士强弩,翼吾左右。围三缺一,只给他们一条往后的路线。 杨太岁据坐马上,吩咐左右检查兵器,轻轻颠了颠手中的马刀。 远处蔓延山野的火龙光芒越来越刺眼,他紧紧盯着官军这支队伍,看看对方是什么队形,自己这边是否还需要调整,大战在即,他脑海中已经没有先前那种顾及和小心思,脑海中只剩下如何带着底下这帮兄弟战胜敌人。 正如他心中所料的,势众之兵多是狂妄的,他们的阵型已经因为长途奔袭而变得支离破碎,一人两马确实能够大大提升退伍的追击速度,但对队形的影响也很致命,在狭隘的地形作战也完全没有优势。 “准备迎敌!” 官军快骑前队看到前方二三十步开外,一队静马等候他们的流寇,马背上的将士,于意外中拔箭,正要远射。 坐阵中军的守备眺望前方军情。前方得将士都跑的很快,从山口眺望远处,他甚至能看到流贼转移时拉得长长的队伍的末端,只要冲过这个山谷,他们就能迅速咬住这队流贼。就在这时,他突然发觉最前方快骑速度缓慢下来了,而后便是马崩塌落地嘶鸣的声音。 “不过是几个土坑罢了!”几个土坑是他能够想到得流贼用来阻碍他们前进的最强手段。 这个小山谷,就算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藏不住几个人,而且他已经发觉了逃远的流贼,他们不可能在此与自己破釜沉舟。 留在这里的只能是被敌人吊在身后,用来延缓他们行动速度的小喽啰罢了。 可他的这个想法刚刚诞生,冲在最前方,二十多重甲骑,蹄入土坑或遇上马索,健马于狂奔中失蹄,皆是带着马背上的将士崩塌落地。 整个队伍得速度,再一次缓慢下来,并且随着落马的骑兵和马匹崩塌得越多,整个前阵变得越来越混乱。官军守备往前再去看,却见到了前方扛刀在肩,原本静静等候他们的流贼,这时候更是明显没有要撤走的意思。 相反,他们正在往前挺进。是否轻敌冒进和求胜心切两个念头在那位守备脑海中一闪而过,理智似乎在一瞬间回到了身上,他朝身边传讯兵大喝:“暂停行军,准备迎敌!” 晚了。 他们已经进入了杨太岁所布置埋伏的最佳攻击范围,前方往他们这边靠的流贼迅速分成了两队人马。 当先曹莽一条狼牙棒耍得虎虎生威,其侧有一条大汉长刀挥洒如雨,正是杨太岁,两人率身后老兄弟,呼喊着,龙卷一般直入官军前方乱阵。 几乎每逢作战他都身先士卒,每次冲锋陷阵他都奋勇当先,长年累月下来,身上受过的伤也不少,试过手臂几乎被重器折断痛苦,尝过肚子几近被长枪捅穿的滋味,但他从不会这些伤口忧患,正因为有了这些遍布全身的伤痕,他才得以让底下这帮老兄弟信服。 当一个将首在阵前声嘶力竭呐喊、死战不退的时候,只要尚存一丝热血的男儿,会因为敌人过于强大而胆怯? 大丈夫立身于世总要挺直腰杆来做人一次。 杨太岁一声呐喊,手上的刀砍中了第一个敌人,他的眼神和神色都开始变得凌厉、凶狠,只见一条长臂高高飞起,多年的战斗,他们已经知道面对披甲的官军,如何造成致命的杀伤。 稍稍领先杨太岁半个马位的曹莽,再入敌阵依然有当初与关宁军一战的气势,大呼大喝声中,每一棒落,皆有一官军落马。 他手上那根狼牙棒三十多斤,乃是当初从官军手中抢来,中途修补过数次都不舍得摒弃,就是因为他无论在面对重甲还是轻甲官兵是,都有战车的般的杀伤力。 官军守备看清了这群流贼的数目,好在最多只有百余人,就算再凶悍也只能趁乱杀几个人,同时前方乱阵中的将士,也会帮他们挡去这支流贼的锋锐。他犹豫了一瞬迅速下令,主力队伍继续往前挺进,左右两侧分出一支百人队来,先弃了手中多余的马,兜上山坡,两翼合围将这支贼骑包个结实。 杨太岁、曹莽两人所率队伍,如解牛宝刀,瞬间插入冲过陷阵地带的官军乱阵之中,杀了当先三四十余自乱阵脚的,便漂亮地分左右回旋,一个绕弯在陷阱带前方兜马回旋,从中间插入汇合、再鱼贯回身撤出,避开了官军箭矢攻击带。 曹莽转身大喝道:“山上的兄弟还等什么?等老子给你开眼吗?” 他们所展现出来的正是熟悉之后的流贼能够打出来的配合,这些老兄弟都是跟着杨太岁百战余生的战士,只要上了战场,他们就知道怎么打,杨太岁之所以在兵力本就远不及敌人的时候,冒险将新旧两方人马分开,就是怕破坏了这种队伍的默契性。 埋在两翼山上的敌人,哪里还等得及,纷纷大小石子往山道中猛砸,那守备下令调度的两支百人队,才刚刚要上山,岂知山上突然流石头雨下,叮叮当当地砸在他们身上的头盔和甲胄上,顿时晕头转向,运气稍差被砸中脸面、眼睛更是惨叫坠马。 不得不说这一手埋伏打得的确漂亮,引得官军阵中弓兵纷纷转射两侧山上,可就是月色再亮、火把再多,他们怎么可能看得清山野林中躲藏着的人,反而是前方压制杨太岁、曹莽他们的弓箭地带慕然间变得空虚。 杨太岁喘了几口粗气,他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心跳突然变得特别快,只是挥动着手中的马刀,坐骑也是躁动地喘息,频频抬蹄翻动足下的土地,他猛一拍马。 “都跟我来,打完这一仗,不管情况如何全被都给我往大部队前面赶,至多再走半日,就能回到到我们的老家乡了。” ------------ 第十四章 入豫(三) “当家的,你等等我!”曹莽迅速拍马跟出,身后众人无不向前。 官军守备脸色大变,心中几度起伏过后,他似乎终于确认自己是中了埋伏,眼下后方的快骑还在往前堆积,前方的阵型眼看就要稳不住,两侧的山上,他们根本看不清,到底藏了多少敌人。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这批贼寇跟他们之前遇到的不一样,太过于狡猾,他们中伏了,中伏了!”接连命令身边的传讯兵举起呐喊,试图用旗语和声音协调,补充往两翼冲刺的后备军。 可到了这个时候,战场哪里还在他的掌控之中,前方停在陷阱带前的将士,迅速兜马回旋,后方的疾驰而来的,根本降速不及,囤积的人马自相拥挤,乱糟糟成一片,后方的队伍手前方阻挡,第一时间也支援不上来。 好不容组织出两支支援侧翼的队伍,前方相隔数十步的杨太岁已经冲到他们的前方队伍的跟前,原来他们靠近山脚边缘处,留出了两条路子,两个沙包大的拳头般,激烈的冲击过后,左右拍在官军队伍的前阵。 “上马!都给我上马!”杨太岁用力吆喝一声,左手一鞭直拍马背,领着二番作战的曹莽窜入敌阵老远。 自他喊话后,山谷两翼流石飞雨肉眼可见的变弱,而后缓坡之上,又见百十骑贼跃马跳下,纷纷涌进阵前队伍退下来的贼寇队伍中,迅速往后撤退。 杨太岁其实心中非常清楚,以他们手上这些人手,能够除去对方一到两个百人队伍,已经算得上是非常丰厚的战绩了,想要全歼敌人的千人队,根本不可能。 这一战的战略目的已经达成,无非是延误敌人的追击速度,让大部队能够有更多的时间,赶往利于他们的地形。 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中进行,可他也不知道,为何自行动开始前他的心跳就跳的如此剧烈,直到现在,也不过是砍了十多个人,气息竟然喘得如此厉害。 “当家的,你先撤,剩下的我来顶住!”曹莽一声呼喝将他从那种怪异的情绪中唤醒过来,他根本没有听清楚对方的说话,只是下意识大喝: “走了,曹老二!” 杨太岁大手一招,散开的队伍迅速收拢往两人的后方靠去,接应了两位头领,形成一个小长蛇阵列,首尾相应,转而往后撤退。 官军本就乱了阵脚,软绵无力的追击下,很快杨太岁众人便顺顺利利地从官军乱阵中退了出来。 由于缺乏先锋,仓促间迎战,官军突然看到流贼快撤而去的动向,非但没了往前深追的想法,还暗暗送了一口气。 “守备大人,我们可还要追?”身边赶上来的将军前来问道。 见此一幕官军守备眺望远方如此说道:“占了便宜反而后撤,想来他也知道以他们的人手难以力敌,此中定然有诈。” 此时的他,再无半分先前那种轻敌的心态,这支伏兵的水平给了他太多的意外。无论是从用兵、布阵、配合都被他之前遇到的要高出一个水平,跟他们入陕时的情报根本匹配不上,他的脑海中突然蹦出来了一个观点:他们在成长。 的确。 官匪交战这么多年下来,非但大批官军掌握了流贼的战法,同样流贼队伍也在进步、成长,这除开一部分很多掌盘子都是边军出身的原因外,还有的就真的是经验使然,不然他们也活不到现在。 “区区两三百人,前方又是一马平川,该不会有诈吧?”另外一名从前阵回来的将军跟着说道。 守备扬起马鞭指了指前方有些惨烈的战场:“两三百人岂敢如此气壮?我敢断定,就算他们是黑水峪流出来的闯营残部,也肯定是聚拢了其他败兵,合而势大起来了,说不定在哪处摆了口袋,等着我们去钻呢。” 说罢,他捋了捋胡子,一场突如起来的惨败,已经将他打醒,棋逢对手的感觉让他一瞬间困意全无。 “我们就停在这里修整,等待后方的援兵上来,另设游骑十二队,六人一队,三里一站,往前铺开,先给我探清楚前面的路。” 后面跟上来的将军再次说道:“大人,如此一来,定会大大降缓我们的行军速度,若是流贼没有设伏,岂不让他们在我们的眼皮底下逃走了?” 前阵的将军自然是主追、主战的,少说没有想要挣回颜面的意思,后方跟上来的,队伍无甚伤亡便选择了不说话,听从命令。 守备要坚持自己的意见,那将军也没有办法,只得不甘听命退下。 杨太岁才跑三四里,却已转头回望七八次,出乎意料的,官军并没有追上来,他不禁想,是刚才把他们打得太痛了?还是遇到了一群聪明的。 察觉到后方兄弟跟官军交手的杨开等人,抓紧了对大部队的催促,终于在杨太岁不返程途中,进入了一片林子。 他们伏兵在山,准备等待官军送上门来的,却不料,等到的只有折损了二十多人的杨太岁部,他们又陷入了一个新的选择。 眼下这个情况要走要留? 继续走,怕官军咬着他们不放,埋伏在这里,又怕官军援兵上来,占不到优势,对此,杨开能给出的判断也只有,官军来的大概回是一个三千人左右的队伍,他主张可以打。 得出这个决定,当然不是他胡乱猜测的。一是参考了先前秦翼明得到假消息时,分兵去追击流寇的布置,二则洪承畴急急召集他们过去,肯定是对他们有重要安排的,他不好分出太多的人,而削弱了他们前去支援的力量。 双方的战前条件对比起来,皆是长途奔袭,体力相当;他们虽是败军残部,杨太岁方才已经小胜一场,士气也不相上下;双方知道对方的大概位置,想要用什么战法;可他们还有一个优势,就是官军并不清楚他们这支残寇的有生战力,而杨开推测出了官军的规模。 骑兵、刀枪兵、弓兵各一阵。路途遥远,官军就算配备了标准的甲兵,也不可能派过来。 可高迎恩认为这样的优势微乎其微,几乎相当与两军正面交锋。而按照地图上显示,他们大概的位置是在商洛山的南部,从竹林关过丹水河,破武关后就是河南卢氏县与陕西交界,整条路线已经不足百里,正常行军情况下,一日一夜足矣。 但过河尤为关键,只要他们能抢在官军追上他们之前过河,甩开这支追兵的机会就会大大增加。综合分析下来,少数服从了多数的决定,他们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眼前的阵地,继续启程往竹林关方向转移。 而身后那支官军注定了不会轻易给杨开他们这些时间,他们紧紧地咬在身后,像一头观察猎物的狼。 因为坚持不再冒进得以窥见这队流寇全貌的骑兵营守备,也暗暗吃了一惊,一支四五千人的残寇,这可远远出乎他们意料。 他们剩下两阵兵力,在翌日午时之前已经跟了上来正式与骑兵营汇合,重新分了战马,合成了几近两千人的骑兵营。 指挥权也归到了跟上来的一位参将手中,参将名字叫做朱有才,三品武官官衔,在营中官位只在总兵秦翼明之下,他在先前围剿回营贼寇时,是指挥过几场胜战的。 太阳渐渐往西,晴空万里的天气,湛蓝的天空罕见一片残云。杨开等人出了商洛山南部,渐入平川。 大概是嗅到到了空气中的危险味道,杨开的等人找了处休息的地方。他们大多数的人,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过东西,韩彬急急领人打了水回来,伙头兵就地开始烧火做饭,让饿了一天的兄弟先垫垫肚子,才好迎敌作战。 然后,为了快速恢复马力,将马儿牵到靠近作战位置,纷纷下马,拿出草料喂养马儿,轻轻地抚摸马身,使得马匹能静静地俯下身,回些力气。 一旦上了战场,坐骑就是士兵们的第二条命。 三千对上他们四千多战士,人数上虽占微弱优势,军备上却远远不如,地形上也不占优,马力上官军稍强,以优补弱对比下来,他们并非完全没有胜算。 高迎恩亲自来到阵前指挥,从身边的老管队处,调了两支千人队伍,充当门面主力;杨太岁部被安排在了中军位置,作为第二阵列,与前方两千士兵交替攻击;另外两位老管队则领人游弋左右,聊作策应。 另外派自己本部五百多人,带着老弱妇孺、物资继续往东,去摸清楚竹林关的情况,他们这边脱战之后,随时准备渡河。 令初下时,最前阵的老管队并不答应,收了他们的马,补给了阵前营,现在却让他们打头阵,弄得杨太岁也不太好意思,破天荒站出来请缨,却被高迎恩的拒绝了。 他如此安排也是有一定用意的,想来官军不可能一开始就全军压上,他们会派一支队伍,趁着贼寇立足未稳定之时,前来冲一阵,根据这一阵的效果,再去进行后面的调整,示敌以弱这个词,是他从杨开那处学来的。最后命令如此,众人也不好反驳。 末了,高迎恩迎着诸军高声喊道:“兄弟们,前面那一战不打,是战略上的安排,现在复仇的时候到了,我们闯营落到如此田地,全败官军所赐,早间,我们能以两百敌一千,如今,我们四千多将士敌不过他们三千贼兵? 杨老管队已经替我们试过了,他们官军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都是人,他们没比我们多出几条命,被砍了就会死!赢了,以一场胜利结束他们在陕西的厄运进入河南,我们定能重整旗鼓,你们的功劳我高迎恩都会记在功劳簿上,将来一个也不会忘记,钱财贼妇,一起共之!” 他身边的亲兵镇北高呼:“钱财贼妇,一起共之!” ------------ 第十五章 入豫(四) 众将随之一起呐喊。 哗啦啦,满阵刀举,乱枪挺起,没有正经刀枪的,粪叉、锄头也拿来充数,两翼的兵力填实,杨开受高迎恩所托,带着底下两百余人兜马一圈鼓舞士气道: “大丈夫立身于世,无非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有什么更令人害怕的?两军对阵之时,虽有千万人冲锋陷阵,但每一个敢于手持兵器冲入阵中的人都是孤独的,因为与你们相伴的,只有死亡和恐惧。 可那又怎样,想想那种置身千万人间,奋力厮杀的感觉,想想黄泉路上仍有兄弟相伴的场景,想想家乡处深受压迫的亲人,你们就不会对官军前来的小小三千人马心生畏惧。 我们与这明廷结下的仇怨,又岂是小小三千人能够偿还的?你们跟着掌盘子不就是不再甘心受其压迫吗,挺直腰杆赖,眼前这不过是一块小小的障碍,苟全性命也好,志存高远也罢,提起你们的刀,随我挥向那有名无实的贼兵,我们将战之必胜!” 最后,杨开策骑补入中军阵列位置,快马并到了杨太岁身侧,停马卷起撒满天的一地尘土,一声吼道: 胜则,诸军共载英雄录;败则,黄泉路上我领头。血纵流干,此战不休! 斜阳飞流,刀枪光闪中,诸军目光随着杨开,绕军一圈,他这几句话的激励,比高迎恩用钱财贼妇作为奖励有效得多,因为他是在挖出,这群从小被身份压迫、长大了被阶级压迫、一辈子不敢抬起头的农民军心底里,仅存的热血。 杨太岁听得满脸欣慰,这一通话,可比那些妇人之仁的说辞强大千百倍。贼他娘,他不得不承认这书都多了还是有用的。 远方尘烟滚滚,大地雷鸣般震动,战鼓在冲阵前已经响起,官军的大旗展出地平线,刀枪剑戟、强弩向天,诸军收回望向杨开的眼神,而后用刀枪敲击胸前的盔甲,热血沸腾,齐声呐喊:“血纵流干,此战不休!” 喧喝声一时震天,杨开下意识咬了咬下唇,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引导一场战争的走向,其目的是用一部分人的死亡,换取另一部分人继续生存的机会。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思想逐渐的,被这群农民军同化了。或许每个单独的个体都是善良的,但当生命受到威胁、利益受到损害、名声尊严遭到打击时,恶之花会在心中绽放。 种种思绪在心头一闪而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手中长枪攥得出了汗,紧紧盯着前方的官军。 近了,近了。官军果然等来了他们的援兵,列阵在最前方的是,乃是与他们的步卒队伍,骑兵游弋在左右两侧,中军看不到,但闭上眼睛都能想到,只会是火铳手、弓箭兵和刀枪手。 杨开能猜得透敌人的阵型,也能大概看出那充当先锋的守备长得极其丑陋,可他注定找不到他们的统帅。这也验证了他的想法,这只是官军一支用来试探他们的队伍。 阵后高迎恩令旗传出,两军相隔不过数里,韩彬喊过赵虎,若站起来看着杨开。阵前两千人率先得令,呐喊冲击。 官军第一次上来,将近两千人,这个人数是不是多了一些?但他们来不及思考太多了,前方老管队也是身经百战的老行伍,对于官军作战不说没有心得,可摆出的阵型,当真是臭不可闻。 队伍被他分作二十人一组的小队,双方跑入一箭之地,互相远射了一通,官军轻甲加盾,伤亡寥寥,农民军聚不似聚,散不似散,惨叫连连。 砰砰! 两声炮响,三眼火铳的的炮弹落入农民军阵中,炸出一片伤亡。 终于,双方冲过后阵射出的箭雨地带,两军先锋轰然一声呐喊,撞在一起。长枪与长枪相斗,短刀与短刀相交。 他们摆在前面的,是一队盾兵,近了之后,盾兵收回去,长枪手蜂拥出来,这是一支生力军,流贼诸军顿时陷入苦战。仅仅是突入官军阵列十余步,落马倒地者已经很多。 这个时候,官军两翼的骑兵队伍突然从左右两方杀往前来增援,农民军这边,两翼的兵力也往上靠了过去。后方的杨太岁再也站不安稳,在这么打下去,人都要被这群呆头鹅打光了,他恨不得将指挥权抢过来。 恶狠狠地啐过一口后,唤来亲兵:“不等了,打成这个鸟样,他们也撤不回来了,派人去,请掌盘子令,杨太岁部请战!” 杨开赶紧说道:“大哥,有些不对,他们若只想要试探,这人数太多,打得也太生猛了。” 杨太岁轻皱眉头:“确实有些不妥,他们骑兵若是千人阵,一人两马,应该有还有上千骑没有摆出来,难道他们是想要偷袭我们后营?” “十有八九就是了。”杨开一拍额头。“我忽略了一个细节,他们远道而来,想来没有带足够的粮食,大概也没有想到我们人数会这么多,久战于他们不利,他们这是想要一战定胜负!” “大爷的,那我们还是不能动?”杨太岁扯了扯自己的胡子。“传令,让掌盘子后撤二十里,准备去攻打竹林关的事宜。” “哥哥你这是想......”韩彬的话还没有说完。 蓦然间,一队官骑从战场左翼窜出,将旗居中,大纛当先迎风招展,似张牙舞爪的野兽,一时蹄响啸天。 杨太岁哼哼两声:“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韩老四,杨开,你们走右翼,曹老二,蔡管队,你们跟我往左。 他们来势太猛,把他们从将旗那处,折断来打,只要把这将军屠了,剩下的什么都不用管,全部给我往竹林关方向跑,过了河老子保证你们能够安然回家!” 八百人就此一分为二,往前呐喊挺进。 韩彬冲在杨开前头,他们八百人,分割敌人各个击破,是很有机会的,但这对他们的冲击力也是一个考验。 有曹莽和杨太岁作长刀,把官军队列斩断,就算没有蔡迁那鸟货,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韩彬非常清楚,大哥把他摆在这边,就是因为他有一手出色的箭术,期望他能一箭定军山。而后挫败官军的锐气,扰乱他们的阵型,扬长而去。 但这是理想状态,实则行动起来,却没有理想中那么容易。 官军发现他们分作两翼往他们后方穿插后,领头的先锋便迅速往两侧卷了回来,企图在降旗附近将贼军拦下,然后召令后方队伍上来,合围而歼之。 韩彬马背上摘弓,对准官军异想天开的先锋,张弓搭箭,连射连中,转瞬之间先锋连带身边两名亲兵成排倒地。 又背起弓,拔了长刀,吆喝拍马,散阵成一个三角形形状,五人一体,十夫分作两阵,前后呼应,队队相掩,阵阵连环,勇猛的在前,瘦弱的在后,直直往前挺去。 另外一边,没有韩彬这种箭术奇准者,便由曹莽,率先领五十人往官军前阵冲去,靠着莽劲冲了他们一阵,拖得那先锋只能先找他决战,杨太岁望准了敌人的将旗,领人与他们临时组建的出来的生力军狠狠撞击在一处。 只是这一撞,竟然又让杨太岁生出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黑水峪连日厮杀、奔走,都没要走他的性命,这会儿为何每每挥动两刀就气喘如牛呢? 大概是这些天没有休息好,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这一战之后,他们就能睡个安稳觉了,再坚持一阵,他对自己说。最后他朝官军阵中大声呼喝:“你杨老爷在此,还不上来领死?”后方队伍,成左翼韩彬身后队伍一样的三角阵型,猛灌进去。 官军的脚步停下来了。 “赵虎,我顶住右翼,你折往左侧。” 杨开大喝一声,卷带人马,猛然陷入敌人将旗后方涌上来的乱兵之中,长驱直入二十余步,忽而往左,直取那参将所在的位置,官军一眼就看出他的企图,穷堵猛截。 赵虎回头,想说什么,默默无语,左翼先锋早被韩彬射于马下,他的压力自然要小很多,他跟着骂了一句粗口,领着自己身后的百人队伍,一咬牙,改变了方向,直往左侧将旗所在位置拍马而去。 时刻关注杨开动向的韩彬,第一时间明白了杨开的意图,大概是他先前展现了箭术,现在那参将附近被围得密实,他没有机会动箭,继而当机立断吩咐左右,散开阵型,只求扩大攻击面,在最短的时间内,吸引最多的官军注意,以此减轻杨开部压力。 杨开的压力一小,他的压力顿时倍增,他的三角阵型,在一瞬间变成了倒三角,两侧一旦有一处的兄弟,没顶住官军的猛打,他们就会全阵溃败。 不过思绪急转之间,又是几个兄弟落马。 要说朱有才在面对杨太岁一侧冲击时,还能够临危不惧指挥有度,现在突然多了两路奇兵直逼他的跟前他明显有些慌了,杨开那路虽然勉强被堵住了,可看赵虎这边,他已奋勇无匹,一连挑下十几名官军,他冲的太快,已经成了单人独骑,逼近自己十几二十步的位置。 “此流贼小将何人?弓箭手,弓箭手何在,快快把他射下马来!”朱有才马背上长声感叹。 “射你妈!”乱军之中,杨开侧头避开一条残肢,没空闲功夫去抹脸上血污,竭力大喝一声,摘弓搭箭劲射几下,朱有才身边围着的亲兵,接连倒地下去。 他这才猛一回头,却见一条马索凭空飞来,稳稳落在他的头上,然后脖子一紧,整个人离马飞天起来。 杨开见状大喜,旋枪扫开身边敌人,又是一箭,箭矢破空,破甲穿入敌将身体。 赵虎也不顾他的死活,拽紧马索往马鞍上一绑,举枪兜马回旋,横枪扫空,马刀向人,出入敌阵皆如无人之境。 见他回来,落在后方的亲兵登时大喜,齐声呼喝:“杀了敌人将军!” “开哥儿,快撤出来!”韩彬闻声大喜,跟着大喝。转身收拢底下的兄弟,最后再从背上摘下硬弓来。 满弓一箭。 正中敌人将旗旗杆,旗杆突然脱手,旗帜翻飞倒地,转瞬之间卷入马蹄和泥土之中,没有人再会去理睬。 “哈哈哈,快走!快走!” 官军突然乱了,失去了将首将旗也被射落,这种打击远远不是死去几个先锋能够比拟的,他们的脑海似乎在一瞬间变得空洞,就像置身战场上,被人蒙住了眼睛,尚有勇武者想要冲马抢回遗体,胆怯者打马回逃,仓皇者原地不动,乱不成军。 杨太岁大笑这迎回几个老兄弟,正要兜马往回跑去,一支利箭破空飞来,斜斜从他胸前的盔甲空隙处,刺入了他的胸口。 他突然觉得痛,低下头来,想要说些什么,鲜血自他的口中喷涌而出,他咳嗽了两声,吐出了一口淤血,本就所剩不多的力气,更像破闸洪水一般,一瞬间倾斜了个干净,马刀从他的手中滑落,跟着整个人也从马背上倒栽了下去。 杨太岁耳畔中还能听到曹莽拼了命大声吼叫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又是由近及远,悠悠荡荡,周围的喊杀声、乱马踢蹄声,这一切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在黯然远去。 这一刻,他脑海中所想的,不再是战事,而是从小将他捡回家,省吃俭用养大的父母,明明无亲无故,却偏偏似血浓于水。两老面朝黄土背朝天勤勤奋奋了一辈子,换来的却是地主家冰冷无情的棍棒,他从小将这一切深深刻在脑海中。 所以他很少怀念少年时,和父亲一起田间、或坐在牛背上耕作的那份快乐,因为当他长大以后再没有耕作过一分田地。 现在那被马蹄翻起的泥头塞了他一嘴,扑在地上的杨太岁,能够清晰地闻到泥土中的芬芳气息,他倔强地撑住地面,翻了个身,背朝黄土面朝天躺着,箭矢在他的身上来回捅了对穿,疼痛无时无刻不在吞噬他的灵魂,他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贼你娘的老天爷,这土还是这么臭。” 两柄长枪无情地刺入了他的身体,他再喷出一口淤血,血液掩盖了他嘴巴上泥土,一条狼牙棒横空飞来,两名官兵上尚且来不把长枪收回,便飞身跌落地下。 曹莽少有的面露悲伤神色,把狼牙棒一扔,跪倒在杨太岁身前,用力将他已经动弹不得的残躯扶起,杨太岁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嘴角抽搐,依稀吐出几个字:“不要死在这里。”最后眼睛缓缓地闭了起来。 他死了。 ------------ 第十六章 入豫(五) 入夜了。 黑洞洞的树林,在惨白的月光浇筑下,半透着光,干枯的枝和瘦削的树干映照在地下,如同张牙舞爪的野兽。 河西岸的敌人已经不再追,他们还在跑。按照当初的决策一路往东,直到凌晨时分才停下身来,围绕着高迎恩的驻地,重新派游骑出去收罗跑散的兄弟。 杨开擒敌首后,在众人的掩护下,退得最快,对后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当他得知杨太岁战死的消息,顿感天旋地转跌坐在拴住马的树干下。 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糟糕,尽管准确意义上来说,杨开与这位年纪相距甚大的大哥相识还不到两个月,他才刚刚开始接收弟弟这个身份,享受拥有一个护犊子大哥的美好。 老天爷便无情地将这份不属于这个世道该有的柔情收走,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不由自主也是全身心地跌落了这个时代。 下半夜,曹莽带着杨太岁的尸体回来了。他已经满身是血,背着同样全身被鲜血浸透的杨太岁在杨开面前端放下来。 月光下,杨开看到了他临死之前保留的表情,是一个安详的笑容。平时这个笑容僵硬,与这幅满是伤痕的脸颊格格不入,这会儿变得苍白发青,反而和谐了。就是没有了气息。 一次次杨太岁当面责骂他,却又在背后夸赞他的声音莫名萦绕在杨开的耳边。 他不敢再看,第一次尝试失去了至亲之人的感觉,心痛如绞。莫名觉得一股气堵住了胸口,杨开的脸色也在一下子变得煞白。 韩彬把所有的老兄弟召了过来,其他的兄弟,包括刚刚被他们接纳的蔡迁,和分给蔡迁底下的人,一个都没要,就算是高迎恩等人,想要来看望慰问也被他拦在了外面。 他们老兄弟还剩下不到两百人,黑水峪至今又折了三分之一,个个看着杨太岁的表情,表情悲伤,默默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韩彬率先打破了林子中的宁静,他察觉到了杨开的状态非常不对:“开哥儿!你说句话。” 杨开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心口淤积的那口气从心头涌起,他忍不住捂着胸口,吐出了一口鲜血。吓得周围的人慌张大叫,还来不及说些安慰的话语,又见他抹了一把嘴上的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冷静,看向曹莽问道: “是谁杀了我大哥?” 曹莽大手往不远处的浑身浴血的战马指去,“对当家放箭的那个守备,还有那两个补枪的,他们都已经死了,我杀了三十多个人,将他从马上拖下来一刀一刀砍死的。” 他的嘴角也满是鲜血,显得格外狰狞,但是熟悉他们这位二当家的老兄弟都知道,这些血迹十有八九不是他自己的。 他们前面三位当家战死的时候,所有凶手的血,他都喝过。他无家、无国,只有兄弟,六位兄弟皆无子嗣,而杨开是杨太岁的小弟,他们兄弟共同的小弟。 三十多个脑袋,串糖葫芦一般,挂在坐骑两侧,个个瞪目入牛,纵是很多见惯了生死的老兄弟,见此一幕也不禁背脊发凉。 曹莽嘴巴子笨,他转头看向了韩彬,后者了然于心。 “开哥儿你要冷静,冷静!”韩彬拽住杨开的肩膀,“你可是读过书的人,只要我们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无柴烧。他们千军万马又如何,我们慢慢杀,慢慢杀总能杀干净。” 杨开脸上依然看不到表情,曹莽见他这样,也是悲伤,补了一句:“下一个要取的,是那姓秦的人头。” 他的声音还是很小,大概是也有些哽咽,说话的人声音带着浓厚的震感。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柔气质,就算前朝的那位九千岁来此也要自愧不如。 “开哥儿,你倒说句话啊,别吓唬你四哥哥!”韩彬还不放心追着他问道。 说罢他叹了口气:“你大概不知道,老二是卢氏县人,入伙之前,杀狗买肉,活不安生不止,还要受尽官府欺凌,大哥见后难忍,单刀独闯府衙,拎着那狗官的人头摆到曹老二面前,才有了你现在的二哥。 别看我们现在都全身健全,其实都是大哥挡在了我们前面,光是阵前给老二挡刀,就有三次。每次冲锋他都要冲在前头,他身上的伤痕,十有八九,都是帮兄弟们背着的。 要说想要报仇,老二比你更想,但我们不能去送死啊!现在大哥没了,你就是我们的当家了,你不是说杀官军杀民不是好汉,要杀鞑子吗,我们还要跟着你去杀去杀那些贼兵和鞑子呢,你一定要振作。” 听韩彬说得动情,也有几个口舌伶俐的老兄弟站了出来,说道:“韩四哥说得没错,仇我们一定要报,但少当家你一定要振作起来,现在没了当家拿主意,我们就要靠你了,现在他们势大,你让我们兄弟回一口气,再遇官军之时,只要你一声令下,谁不敢提刀上阵就是狗娘养的。” 曹莽也跟着说道:“当家既然让我不要死在河的对岸,他的在天之灵,一定是想要让我好好保护你……” 杨开转过头来,依然还是面无表情,环视一眼众人,目光最终落在韩彬和曹莽身上,只听他说道:“二哥,你们不要说了,我现在非常清醒,你们先下去吧,让我安静一下。” 突然,外头有一兄弟急急跑来,说道:“少当家,外面的蔡百户非要见你。” “让他先回去,我会去找他。”杨开目光落在那老兄弟的身上。 曹莽突然想起什么补了一句:“开哥儿,现在当家战死了,我们首要的是抓牢手上的人马,保不齐有人会动什么坏心思,按照当家先前所说,我们先前要掌盘子给我们调马,就有人心生不悦了。” “那就先这样,你们那些当头领的,回去之后,先把底下的兄弟控制好。”韩彬站出来说道。“最后剩下一个问题,大哥的尸体怎么办?” “烧了吧,我带大哥回家!” 杨开最后将视线从杨太岁移走,缓缓地转过身去,离开月光,走向了阴暗的树下,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临别之前,曹莽还犹豫了一下,他不忍看到杨开这个模样,但又不会安慰人,只是朝指挥手下收拾柴火的赵虎喊了一声: “阿虎,把少当家看好了,少一根毫毛,明日提头来见我。” 赵虎也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腰上的长刀。 外面各部正在清点人数,他们折了千余人,包括走失的一部分。这一战实在惨烈,所幸战斗持续的时间不算太长,他们的阵型没有被官军突破,没有造成大面积的溃败,损失还在可控范围。但他们损失了一个猛将——杨太岁,这让高迎恩很是不安。 唯一与黑水峪战场不同的是,这次他们的对手也伤得不轻,损失了一位参将,一位守备,填了上千条性命。 毫无疑问,这并非他高迎恩指挥得当获得的战果,而是当初他们把慷慨地接纳了杨太岁部的回报。 现在的情况大概正如杨开所料,官军远道而来,后备不足,加上第一战便死了主帅,自然不再追来了。 但这不代表着他们不会讲消息传给其他各地的官府卫所,乱糟糟的信息、利害关系充斥着高迎恩的脑袋,这让他心烦意乱,也生出浓浓的无力感。关键是现在杨太岁那些老兄弟还不让他去见杨开。 就在此时,手下给他传来了一个消息:“掌盘子,魏管队想要见你。” “不见,这个时候,他不在安抚伤员跑来我这里做甚?”高迎恩没好气道。 魏管队叫做魏千夫,是自他当上掌盘以来,就一直跟在身边的老兄弟。当初补给杨太岁部的战马,便大多数都是从他这一部匀出来的。 “小的不知,他就说有重要事情要见掌盘,既然掌盘子不想见,那……” 手下亲信正转身要去,高迎恩突然出声挽留道:“罢了,罢了,叫他过来吧!” 魏千夫身材消瘦,留着一撮花白的山羊胡须,个子不高,穿了一身宽松袍子,身上也染了不少血,手臂被官兵马刀咬了一口,用一条麻布带吊着。 他来到高迎恩面前,首先汇报了这一次战争的准确战报,而后当然免不了一番诉苦。 高迎恩听得越发来气,如此紧张的关头,这家伙不给自己分忧也就罢了,还要徒增他的烦恼,话里话外说缺人缺马,无不是将杨太岁旧部并入他营下的意思,这他娘的,不纯纯是来找骂的吗? 他高迎恩再不是个人物,也知道那样做必定会寒了杨开等人的心,不说这一次若是没有杨太岁,估计他就永远要留在丹河的对岸,更别说现在他整个营中,最能打的还属他们。 不过,碍于现在的形势考虑,高迎恩并没有大发雷霆去骂人,反而好心好气对他说道: “老魏,现在营中是什么情况,你难道不清楚吗?你们营立下的功劳,我可有一次忘记了?杨太岁旧部你就不用想了,若换你来当这个掌盘子,这个时候您能这么做吗? 这样,现在你先回去安抚好地下的兄弟,有伤的养伤,无伤的弄些吃食,养一养,日后待营中富裕起来,我保证第一个补偿你们。” 魏千夫眨了眨眼,心知第一计恐怕难成了,又施一计靠上前去说道: “不用等了,我这次来是还有一个好消息带给掌盘的,据底下出去搜罗兄弟的马卒说,我们现在大概就在武关与商南之间的蓝武古道上。 现在官军都往西北去了,想来这些地方的防守都空虚得紧咧,那商南又是个大城,只要我们把这座城打下来,兵粮贼妇不是任我们取? 我们也好用商南城中的鲜血,献祭杨管队的在天之灵,彰显掌盘对杨管队的厚爱,以留住杨小先锋等人的心不是吗?” ------------ 第十七章 入豫(六) 在地里位置上,商南立于蓝武古道(又说武关道、商山路)中央,其中接壤的支路甚多。东与河南西峡、淅川二县接壤,南同湖北郧阳、郧西相望,西与陕西丹凤、山阳相连,北同河南卢氏县毗邻,处于三省八县结合之处。 就历史而言,可以追究到春秋时期。该地区属楚国的疆域,到了战国时期,商南县一带先属楚国,后属秦国,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嬴政建立秦朝。在郡县制下,商南县一带属内史郡之商县。 1368年,朱元璋创建大明朝,降商州为县,属陕西承宣布政使司西安府华州商县辖。后经过一次复升,隶属单位不变。 虽说现在这个时候,河南有回营流贼鼓捣,陕西有李自成限制,湖广总督都被他们甩在了后面,按道理这里不会有重兵把守。 可谨慎一些总没有错的。 高迎恩思考片刻,摸着胡须说道:“此计也并非全不可行,你先派底下的人前去摸排清楚商南城中的状况,晚间先让大家回些力气,待明日一早,我再召集众人商议这件事情。” 魏千夫立即扯着脸点头应是,回身过去时也敛起了笑容。高迎恩如此做事,实在令他不满,自己好说歹说也跟了他好些年,突然提拔个外人上来在他面前吆五喝六也就算了,怎说杨太岁也还算是有些战功。 关键是掌盘子就差和他穿同一条裤子了,他还不懂知足,先是在军中肆意笼络人心,他并不瞎,韩彬之前在军中的作为他都看在眼内,而后还兼并了自己底下的战马,真是该死。 现在他总算是死了,看掌盘子的意思,大有将才十多岁的杨开提上来接替杨太岁位置的意思,不过是个读书人罢了,懂些谋略还真当自己是诸葛武侯? 天大的计划不还是要靠兄弟们拿性命填起来? 他默默地走远了。 望着魏千夫埋入黑暗中的背影,高迎恩叹了一口气。 魏千夫的心思他能不清楚?无非是苦子日过多了,想要找些女人耍耍,顺带激励底下苦战已久的将士,以城民泄愤的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干。 不过第二天的事情,却是出乎他意料的顺利。 昨夜在杨太岁部的瞩目下,赵虎将杨太岁推入了火架子上,拂晓时分,杨开在树下站起,身子晃了晃,赶紧扶住树干,慢慢站直,褪褪下一件外袍裹了些火骨塞进马鞍的布囊中。 很多老兄弟都陪着杨开,一整夜没有合眼,对于他们而言,失去的并非一个头领,更多的是也没了主心骨。 这份安心他们希望能从杨开的身上找到,在农民军中,头领的作用可不仅仅是冲锋陷阵,更要凝聚军心。 几年来,他们整日都在经历生离死别,只是今天,比昨天多死了一个人。 杨开已经从悲恸中挣脱出来,心中的绞痛一直让他保持着清醒的大脑,他现在的情况就像半只脚踩空在悬崖上的人。 生存和死亡皆在一念之间,之前无论杨太岁是多么的作恶多端,他始终是小杨开的守护者、领路人,即使是穿过来后,杨开的计划和想法都有杨太岁作参谋,进而保障得以实施。 可现在不同了。 他接过了大哥的指挥权,也是首次站在队伍龙头的位置和角度看待问题,身份和地位迫使他不得不去想,战之必胜的因素有哪些?大哥为什么会死? 因为他不是掌盘。另外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与明廷正规军队间的确存在差距。军装配备上、后勤补充上、政治目的等等方面上,战场不是擂台,从不以公平论英雄,唯以生死定胜负。 武装和粮食是他们首要解决的问题。 这段时间下来,纵横于乱马交枪的战阵中,驰骋在尸横遍野的野地上,数次他的头颅距离敌人的兵刃已不足一寸。一个个兄弟在他的身边倒下,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他的眼前黯然消逝,这种刀尖的威胁已经让他麻木。 现在杨太岁的死又让他清晰地感受到,死亡似乎就在身边,从未远去。 正是想得入神,韩彬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哥儿,你怎么样了?” “四哥你们放心吧,我早已清醒。”杨开眼睛不大,整夜的煎熬,让他两眼通红,而且他的眼神已不像之前那般清澈,而是带着淡淡的杀气,一夜间的变故,让久经沙场的韩彬不寒而栗。 他环视了等待自己的兄弟一圈,用不小不大的沙哑声音道:“大哥没做完的事情我会接着做,血不流干,此战不休!” 听他提起昨天战前的热血宣言,周遭的兄弟不禁送了一口气,大概知道他们这个队伍还不会散,纷纷围拢过来。 高迎恩也在这个时候当了不速之客,他先让人通报了一声,得到应允后,径直来到杨开身前站定,拱手收身一礼。 杨开赶紧上前,还礼说道:“掌盘子这是干什么?小的实在不敢当......”他已不像之前那般,对高迎恩心存感激,大抵是也想到,这位掌盘子得真诚愿意给他个人卖命的情况下的,可如今之礼,他不得不行。 “杨兄弟自然当得起这一礼,这一战虽然你们从未站出来邀功请赏,可我又怎会看不出来,杨管队是为救我而死的,这份大恩,在下无以为报。 另外,杨兄弟非但胸有谋略,在再此战中,也是异常勇猛。就连贼兵都为之胆寒,才为我军赢得宝贵的攻关渡河时间。” 他说话还像之前那般诚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杨开,态度甚是求贤若渴。 “掌盘子谬赞,在下只不过是仗了兄弟们的势,此战还要仰仗前阵的兄弟挡住了官军的冲击,我部底下的兄弟,防住了贼兵的突袭,才有了现在这个结果,小的不敢居功。”杨开对大哥的事情避而不谈,只说了战场之事。 高迎恩粲然一笑,伸手请杨开在树墩坐下,形式上相互客套了几句,他便把魏千夫向他汇报的情况和提出的想法说了出来。 杨开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的反应,让高迎恩暗暗吃惊,事情既定,他们在这片树林中,也没有作长时间停留。 经过了一夜间的修整,本就残破的闯营,变得更加凄惨,“闯”字大旗都只剩下寥寥数面,唯有此战之后的士气,普遍还保留得不错。 基本没人因怯战而哭哭啼啼。 杨开岁的想法,当然是直入河南,找到回营希望这位回营的大掌盘,能够念在当初和高迎祥的革命友谊,分配给他们人马,让他们重整旗鼓。 不过,他们第一步还是要找到回营大军所在的位置,他觉得魏千夫说的不错,但他并非看上了商南城中的那些个贼妇,而是士兵们的确需要补充一批资源装备。 再这么下去,还未等他们找到回营,就先要混成乞儿营了。 高迎恩带给杨开的不仅仅只有魏千夫的想法,还有他底下兄弟收集到的情报,大概因为近来边境战乱严重,商南城在城门往外约莫十里的官道上,以原来外置巡检司的驻地设置了独立的哨探,作为战报侦查前端。 杨开让手下亲兵将坐骑牵过来,策马急奔而去。后边的老兄弟,各自奔腾上马跟上,废弃的巡检司立在他们前边几十里地外,距离算不上太远,约莫是一个时辰的马程。 太阳升起了中天,温润的山风,驱逐不去烈日的酷热,他们没有选择直捣黄龙,而是选择再探得详细些。 魏千夫部派了两个过来领路的,率先停了马,然后哐当一声抽出马刀,紧随其后的亲兵吓了一条,当即回身过去,摸挂在马肚子上的铁棍,几下没摸出来,大叫:“做什么?” 领路的第二个兄弟嘘了一声,也抽到出来,远远指向前方,道:“看,就在那里。” 只见小山丘之下,半里地的位置,静静矗立在官道岔口处。占地面积一亩出头,前面是个院子,后边高耸应该是房屋休息和储量做食之处。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就算有马跑回去汇报也需要时间,怎么会把人布置在这里?城里有这么多兵力? 在杨开看来,一般的城池在面对流贼来攻时,应该采用固守待援的方式进行防御,而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大爷的,至少还有半里地,你怕个卵?”韩彬上来便是一巴掌拍在那亲兵的头上,正是当初被杨开问话的年轻汉子,“上来几个兄弟,去探探情况。” 他叫做言侯,连连哈腰点头,滴溜溜的眼珠子,接连在周遭人的身上打转,原本他以为,这帮的人头领,死在了官军的手中,他们这些投诚过来的人,也会受到牵连,说话做事更加低声下气,没想到却也不是。 人家待他还是跟无事的人一样。 很快赵虎便带了一行人上来,两人一组,分作四组,身后另派一人牵马跟随,便与遇到紧急情况,两人一马迅速后撤。 当空烈日下,四组人马轻手轻脚悄悄挨近巡检司墙边,俯身来到门口屋里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只是还来不及等他们去窃听屋内的说话,以推断屋里的情况时。 一个人忽然从门口走出,路也不看,朝着蹲地的赵虎所在的位置,解开裤子就要方便。 蓦然睁开眼睛,吓得愣了一下,猛然收回家伙事儿,赵虎一刀紧随而来,血溅五步,人头咕噜噜落地。 那汉子来不及惨叫就已经死去,赵虎听到里面的动静不大,回头看了两眼周围的情况,索性也不管了,闪身冲入门中,然后又是阵阵惨痛的叫声传出老远。 院子里的情况渐渐停顿,赵虎从里面走了出来,朝着杨开等人藏身的位置招了招手,喊道:“开哥,有情况。” ------------ 第十八章 入豫(七) 屋子中不过十数人,赵虎领人闯进来二话不说两个回合便斩了一半,剩下几个瑟瑟发抖躲到墙角处,吓得屎尿齐飞,哭哭啼啼说要降,才留了一命。 可赵虎所说的情况不是这些,而是这里还有一个人,是个被打得口鼻流血的汉子,按照方才在外面听到的情况来看,他应该在被十几个人围着弄。 杨开进屋时,几名兵卒围着搜索身上的物甚,那人被赵虎底下亲兵用刀压着,似乎早知道要被搜身,早已经把上身的衣袍脱了下来,扔在地上,好让人看清他的身上没有财物,此时蹲在另外一边。 见了杨开,那人便当即伏地磕头仓急大呼:“当家的,当家的,不要杀我,我有用,有大用!” 杨开见他长得还算高大,穿着也算华贵,勾头看了看他的手掌,没见什么茧子,然后问道:“你这汉子哪里来的?” 那人说道:“小的陈遇主,是为商南城中,一个无业的浪荡儿。” 韩彬进来听得他说,又见了他的容貌,破口大骂道:“放你娘的囫囵屁,无业的浪荡儿,能长得比你爷爷我还要高大白净俊俏?还穿得跟个老爷似的,来人,他这狗腿拖出去砍了。” “小的有罪,叫你张这么高大,叫你长得这么俊,该死!”韩彬话音刚落,陈遇主便大嘴巴子扇在自己的脸上,啪啪作响,速度又快又猛,毫不留情。 “爷爷饶命,小的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你可以问几位官差......”看得周围人的脸色变化,他迅速改口,“问这几位贼兵,他们都知道的。” 杨开收回对陈遇主审视的视线,看向韩彬,问道:“四哥,他方才说自己有大用处,不如听听他的大用处是什么,再砍他也不迟?” 听得杨开如此说,那个叫陈遇主的,当即停下了扇自己而耳光的手,而后跪爬到两人跟前,叫道:“小的真有大用处,各位爷爷四处奔走来到此处,不正是想攻城略地补充军粮、抢掠女人和钱财吗,小的对城中情况甚是熟悉,有办法让各位阿爷轻易破城。” 这消息对杨开他们而言的确是有大用处。只是韩彬哼哼两声,走过去一脚将其踹得四脚朝天,大骂道: “你一个无业浪荡儿能想到这样的办法?” 陈遇主没有叫痛,他向来是怕死却不怕痛的,翻了个身,继续爬起来,恭恭敬敬说道:“小的虽出身苦寒,可从小好读书,入赘过五家门庭,手里常常有些余钱,所以结识过不少朋友,各大城门的老乡都跟小的在青楼玩过,小的真有办法,绝无半句虚言。” “那他们为何打你?”杨开抬眼望了望另外一边的几个兵卒。“我让他们回去给我报一个假的情报,不是一样可以顺顺利利破城?” “不妥,这样不妥。”陈遇主慌忙阻止。“湖广总督秦大人,早前在邻近的山地中剿匪,伤兵多是留在了商南、商州、山阳三城。 其余两城的情况小的不明,可商南城中的情况,小的却是清清楚楚,城中伤好利索了的士兵加上城中的巡检,恐怕要有七八百人,小的虽不知道爷爷人有几何,总归与官兵硬拼并非上策不是? 若是有小的回城中做内应,和各位爷爷做配合,攻其不备,岂不是胜率大大提升,伤亡则大大下降?” 急急忙忙,说的顺口,思路清晰,他屏住了一口气。 杨开和韩彬对视一眼,心中大概能看懂对方的意思,这人确实不一般,起码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堪。 “你是怎么出来的能轻易回得了去?你还没有回答我上一个问题呢,他们为何打你?还有你这出来又要往哪里去?”杨开虽然心有所动,却没有表现在脸上,韩彬紧接着又补了几个问题。 “能回得了去,他们打小的就是因为小的平时喜欢玩些博戏,欠了他们巡检几十两银子,他们怕我跑了,这才拳脚交加......” 而后,他又说了自己是看到了西北边燃起的战火,才想着离开这个鸟地方,换个地方继续入赘混吃。 说来他能长成如此模样,全靠入赘富家门庭,虽然床上功夫不差,个个姑娘想要挽留,奈何过门后就好吃懒做的秉性实在令人厌恶,尤其是一些殷实的富农、商贾之家。他所以出现在这个地方,则是因为听闻有人瞧见西边官军与流贼战火,担心战火会蔓延至商南城,所以才急急想要出走,怎奈真是倒了大霉。 先是被巡检护卫打了一顿,然后又被杨开他们抓住,情急之下,他只能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其他的都可以留作后说。 整个问话结束,杨开又把那几名官兵押出去审问了一次,了解到的情况,跟陈遇主所说的大差不差。 对于陈遇主提出的建议他怦然心动。 其中利害对方已经跟他一一道明,事实上,他非常清楚手下这群兄弟,这一月下来,硬仗一场接着一场,关键是由始至终都没有一个因为胆怯而后退的,他们都已经很累、很累了,包括曹莽、韩彬、赵虎和他自己。 轻而易举那下这座城池,他也好趁早在高迎恩手下,接替大哥的身份站稳脚跟,又能尽量多保住一些自己的亲属兄弟,无论从什么角度上看,都是一举多得的事情。 就是存在风险。 罢了,收获与风险并存。 杨开迅速衡量完利弊,下了决心,首先招来陈遇主,商量入城计划,二是安排人手,随他一起回城,防止对方反水,第三准备后备计划,如果一计不成,他们将如何拿下这座城。 众人商量完计划后,一直寡言的曹莽令人将陈遇主拖开,问道: “开哥儿,你要是下定决心了,我跟这软腿的进城。” 杨开明白曹莽得想法,他当是想若陈遇主进城之后,有两面三刀的想法,便杀了这软货,从里面杀通一路城门,迎接大军进城。 要说杨太岁的死,最内疚的还要算是曹莽,大概是恨自己没能再勇猛一些,否则他也不会在杨太岁死后,怒杀三十余人,还要将他们得头颅一一割下带回。 利用这一点可以保障他们的破城计划,可杨开没有这样做。 “你们有什么想法?”杨开没有着急同意曹莽的想法。 韩彬挠了挠油头,说道:“那五嫁货的主意虽好,但不是最好,我始终觉得进城之后的计划变数太大,他要是真能让官兵开城,我觉得在晚间行动,他们进城之后就可以动手。” 蔡迁想要说话,但又想到杨太岁死后,自己和底下的兄弟被边缘化的情况,他实在是猜不准杨开的心思,也无法判断进城之后的情况,避免说多错多,最终选择了没说话。 沉默即是弃权。 杨开看了他许久,最后转为看向赵虎。 他是一直跟着杨开玩耍大的,又从小到大都是杨开出主意他办事,什么谋略计策,他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只说:“几位阿哥决定了,派任务给我就行。” “那我说一说的我的想法。”杨开最后说道。“我和韩二哥想的一样,不等了,也等不了,掌盘子和后面的大军马上就来,我们领了攻城任务拖太长时间不好。 我认为攻城的时间,定在拂晓时分为好,那个所有人将醒未醒的时候,防守定是最为薄弱的。那个陈遇主方才还说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商南城中县令仁厚,愿意收留伤兵,我们这里还有一些早先在贼兵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到时候我找几个人换上,乔装成伤兵模样,跟着曹二哥和他一起进城,只要进了城门,就可以行动,得手后以火把为应,火把升起,我便领大军一股而下,仓藏器械,库藏秋粮,尽入我手。” 他巧妙的综合了所有人考虑到的问题,结合三方的意见,成了这个计划。 众人皆是无言,大概在心中思考他这计策的可行性。蔡迁目光有些异样,他渐渐淡忘了黄龙部这个名头给他带来的屈辱,因为他加入了这支队伍,每个头领都要对底下兄弟负责的队伍,一支足够勇猛却不缺清晰头脑的队伍,在他看来这支他们现在虽然只有廖廖数百人,但这只是他们的起点,那终点在哪里?在看向杨开的出一瞬间,后者也正将视线转移到他的身上,视线相触,还是一片沉默。 意见形成了统一,曹莽又令手下将陈遇主拖回来,细细盘问城中巡检司和伤愈官兵的位置所在。 韩彬将粮库中的粮拖了出来,分与诸人,吩咐手下就地休息,剩下的就是如何安然渡过今晚的事情。这个野地中的建筑,藏人纳马六百余显得颇为拥挤,杨开吩咐众人下去各行其事,可在蔡迁刚要出门之时,突然叫道: “蔡百户,你留一下。” 夜幕降临下来,用过饭后蔡迁带着底下的兄弟出了野地,住进临近的林子,静待拂晓时分的到来。 “我蔡迁可以战死,但绝不接受再背上叛徒的骂名。”杨开看着蔡迁部住进的山岭,说不点一支灯火就不点一支灯火。 他念叨着蔡迁离开屋子前跟他说的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警觉回望,见是曹莽。 “你想要用他?” “曹二哥,我们现在太缺人了,现在底下几百人还好,一旦进入河南补充了兵源,问题就大了。”杨开稍稍让开了些位置,看着曹莽走到身边来。 “你认为对的事情就放手去做吧,底下的兄弟包括我和你韩四哥,会无条件支持大哥,也会无条件支持你,若天要亡我等,那挣扎无用,若我等命不该绝,这乱世我们就陪你一齐闯下去。”曹莽拍了拍杨开的肩膀,“用大哥的话说就是:‘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不要怕。” 杨开收回视线望向远方,夜间山风虽凉,心却很热。他重重点了点头。 ------------ 第十九章 入豫(八) 商南,西安府属县,依郭而建,无比的恬静。 城池并不算大,胜在殷实。听陈遇主的介绍,是早年扩建过一次,加高的墙体与旧墙依稀可见新旧两色[1]。 城外良田环绕,细流清溪倚伴,枯黄大树成林。东南方向在将亮未亮的天色笼罩下,乌乌暗暗,远山连绵起伏。 兵荒马乱的时节,城门入夜即关,隅中才放。明灭几支火把,城墙守卫杵枪而立,瞌睡连连,听得鼾声几片。 自城门蔓延开去的官道上,十数道身影不掩行踪形色匆匆而来,城楼上一名闻声醒来,大声喝止。周遭守卫乱糟糟醒来,纷纷提枪搭箭,对准前方。 忽的,前方传来一阵声音:“官爷,别放箭,别放箭。”灰蒙蒙天色下,守卫难见说话之人的相貌,只是听闻其声,便也觉有些熟悉,待走近来一看,不是经常半夜三更偷跑出来,找他们去青楼耍的陈遇主还有谁? 城楼上众人送了一口气,那位伍长收刀回鞘,喊道:“原来是陈五,日头你不是刚拿路引子出城?怎的这么快又回来了?” 陈遇主搀扶着的正是换上了官军衣服的曹莽,几里地过来,他已经大汗淋漓,一边擦汗一边抱怨道:“别说了,我确实有事要办,可谁知半路就遇上了这些人。 他们都是在西边与流贼厮杀的战士,我又是见义勇为之人,你们说我能不管他们吗,便只能先带他们裹伤,在面前遇到了哨站的兄弟,他们又都不敢擅离职守,就只能由我带他们回来了,官爷,快把门开开啊!” 什么见义勇为之人,全是狗屁,城楼上的伍长被他这一番故事说得清醒了很多,他当然知道陈遇主是什么人,都是婊子你他娘的给我立牌坊?十有八九是听到西边有战事,吓得走不动路,索性事也不办了,找了个借口回来。 看他这一身的伤,不定在前面哨站还被人打了几顿,欠银子的事情,他们大多的人都知道,可他们与前面哨站并不属于一个部分的,所以也不屑的管,无论怎么说,也有几顿皮肉的友谊嘛! “去你娘的见义勇为之人。”想到最后那伍长爆了句粗口,引得身后众人哈哈发笑,随后高喊一声:“开城!” ...... 半日一夜的修整,人力、马力斗精神许多。杨开令手下往前压进至城门外五里开外距离,藏入山岭居高临下,静待城门的信号。 却见城楼之上,原先明灭几点火把,接着成了一片,抛飞上空,落在城外。亮堂堂的一条官道展出上南城外。 杨开凝神见此一幕,跳将起来,上马回身举枪高喝:“夺得城池,大庆三日,钱财酒肉,人人分得。” 说罢他一马当先,引韩彬、曹莽、蔡迁、赵虎,大队在后,呼啸大喝,身后跟着的老兄弟为之愣神,远看在马背上的杨开,似乎成了杨太岁的背影,很像很像。 按照事先的部署,曹莽夺城门后,暂无须深入,只需保证城门不失,后方牵马的兄弟,听到城中起了动静,纷纷赶往。 五里开外的距离,马背上不过须臾功夫。 曹莽上马停在城门处,等待后方大队上来,再无缝衔接融入队伍前锋阵营中,诸人入得城门,便分作了四路,因为他们的目标有四处。 城中两处藏兵纳士的兵营;城中县衙所在;把守住各处城门,溃败官兵和苦民离城,轻轻放过,商户士绅出逃,一概拦下。 寂静城池,随着杨开等人的入城,仿若噩梦中惊醒。彷徨的情绪在不断的蔓延,床板上直起的居民,似乎第一时间便猜到了什么事情,争相加固门窗,胆大的探头观望,见健马飞掠而过,惊惶得四处躲闪。 纷纷扰扰,房屋中灯火亮了又灭。 滚滚尘烟裹挟鳞次栉比的房屋,四处可听到鸡飞狗叫、小儿啼哭、大人惶恐哭喊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成为乱世中面向兵匪屠刀时城池的最后绝唱。 殷实人家,有狼狈地从三五个衣不遮体的女子怀抱中跳起的,第一时间就是驱奴赶婢,吩咐家仆收拾细软,掩藏金银,希望贼匪来得慢一些,给他们逃跑的机会。 从城门口,一分为四的队伍,迅速跑开。两路袭击驻军的队伍,赵虎一路又杨开指挥,另外一边曹莽带队,韩彬在陈遇主的带领下,直往县衙,抓拿衙门中的大小官吏,剩下蔡迁一部,则是去往通知、育流、镇远三大城门处[2]。 商南城,沐河东西,石桥搭建,城中巡检位于河道西侧,被城中骚乱惊动唤醒的两队步兵箭手,刚出司府,完全没有防备,杨开、赵虎冲锋来到,短刀与长枪乱舞,马过之处,无不人仰人翻,成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转瞬之间,冲垮门外两队兵卒,留了两位十夫长在门外驻守,马踏司门直闯府内。 空间收窄,战马受限,赵虎索性弃了战马,挺枪挑下,红缨战枪于乱兵之中敢称霸王。 不到两刻钟功夫,巡检司府战况尘埃落定,三百巡检死伤过半,剩下的跪地投降。 杨开留了赵虎看守降卒,领了自己三十多亲兵,直往曹莽一边,他那一边尤为惨烈,他们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五百留在城中的伤兵,剩下不足两百,曹莽身上的伤口绷开,分不清身上的血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敌人的。 杨开来了后,咬了咬牙,喝停战斗,留下百余士兵看守,率人直往县衙方向。 才入衙门,东南西北四方相继来报:城门已尽入我手,商户守军一个没有放走。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一座城池已经悄然倾覆。 杨开立于府衙中,回想从进城到进驻府衙的种种,没曾想过会这么顺利,种种失败的假想,在这一刻,皆被成功冲淡。 思考一阵过后,他觉得不能就此松懈,接连又下两道命令。其一开西城门迎接大军进驻,二则,他没有似魏千夫设想那般,杀民泄愤,而是选派了两位十夫长,领手下的兄弟,奔走城中各处,宣读他临时起草的安民告示,用以安抚城中百姓。 待天空亮起之时,城中已经渐渐平息,偶尔传开的几声搏击、惨叫惶恐声音,是巡视的士兵遇上了趁机作乱之民、军中逃出的漏网之鱼,或趁乱想逃的商富、奸民。 所幸,商南城体不大,他们第一时间分开行动,迅速控制了大小官吏,摧毁了城中防守力量,杨开也抓住时机安抚了民众,没有引起大范围的动乱,所以他底下剩下几百得空的手下,四处奔走,倒也勉强能够稳住局面。 他率先令人去清点了粮库和器械仓,吩咐底下的人,换了手中久用已钝的武器,至于钱粮暂且留着。 待日自东升起是,“闯”字旗帜自远处飘来,杨开等人亲自到了西城安仁门,迎了高迎恩等人进城,跟在高迎恩身后的魏千夫,暗暗为杨开等人的战果吃惊。 他愿意将第一攻城的机会让给杨开,不是没有道理的,手下回报的信息中,他藏了商南城固墙高的信息没有上报,本意是让杨太岁旧部为破城再次元气大伤,那样就算他再受重用,手下没了亲信和兵力,不就易如覆手? 可惜事与愿违。 魏千夫第一时间向高迎恩提出的犒赏将士的请求,也被后者以“杨管队好不容易才安抚城民,怎忍如此扰乱”为缘由,轻轻婉拒。 日上中天,高迎恩坐上了县衙的大堂,他脸上已经掩不住笑容和兴奋,先前杨太岁之死带来的阴霾,再找不到半点。 堂下杨开和同其他三位老管队被赐了座,每人身后站了两位亲兵,再往外是两队排得歪七扭八的高迎恩麾下亲兵。 杨开身后正是韩彬、赵虎,赵虎的位置原本应该是曹莽的,但他身上有伤,杨开令其下去包扎伤口了。 县衙中,早早被韩彬从四处抓回来关押起来的大小官吏,共计有十余人,知县、县城、主簿皆在此列,他们被一种兵卒推上了大堂,见得两侧坐姿嚣张,和怒目而视的贼寇,胆小的跪倒一片,剩下两人。 只剩下当先者和稍后他半个身位的汉子,他是从床上被抓起来的,只穿了一件底衫,鞋子都没有,但森然的气氛没有压垮他的脊梁,相反他腰杆挺直,抬头挺胸。 杨开默默看着这两人,根据陈遇主所说,商南知县仁厚正值,应当是前面那个,他身后这位又是谁? “各位认为这几位狗官该如何处置?”高迎恩没有功夫理会这些细节,他自环视了堂下四位直系下属一眼,虽未昭告,杨开在他眼中已经被正式列为顶替杨太岁之名的老管队,最后说道。 “这不简单,拉出去把头全部砍了,吊起来示众不就完了?还要如何处置?”魏千夫站起身来,抢在杨开说话之前,不耐烦地呼喝出声,吓得近些的小吏颤颤巍巍地退往另一侧,缩成一团。 “砍了,砍了......”剩下两名老管队,同样不愿意在这些狗官身上浪费时间。在他们看来,自己是正义者,根本不用管对方是好官贪官,皆盖以狗官之名,当是没有错的。 听到杨开没有说话,高迎恩倒是想要听听他的意思,毕竟对方第一时间,没有将这些人斩了,还将他领到这里来,在他看来,已经算得上是一位忠心的下属,他觉得自己应该对杨开释放一些善意,于是问道: “杨管队,你的意思呢?” 一时间,所有的人目光都汇聚到了杨开的身上。 ps: [1]商南城县衙初设层峰驿(今皂角铺村),因场地狭窄,不利发展,成化十三年首任知县郑瑛即征发人丁,召集工匠,在沐河以西(今商南县城)修筑城池,拓建县城,他亲自督工备料,夜以继日,耗时四年建城。同时建成县学,奠商南教之基业。 嘉靖二年知县刘臣,开凿护城濠,拓西城墙二里,高二丈,挖建护城河深六尺、宽一丈,增强了城防能力。 [2]嘉靖三十九年知县王舜民改建四座城门,东门曰“通知”,西门曰“安仁”,北门曰“镇远”,南门曰“育流”。万历七年,以石块加固城墙。 ------------ 第二十章 入豫(九) 杨开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只看向高迎恩说道:“我以为,此行我们首要的是搜刮资源,然后打探回营现在的阵地所在。 先前追在身后的官兵,虽然暂时不再追来,可不论怎么说,他们都损失了一位参将,难保不会恼羞成怒,所以此城绝非我们久留之地,待我们将物资清算装好,就该迅速离开。 如何能够快速清算物资呢?小的认为保证民情稳定,让其不奋起作乱为好,掌盘若是将这些人都杀了就怕引起众人恐慌,但也不是不行,至多小的再带着底下疲劳的兄弟,去平定他们一次,阻断在城中招兵之路而已。” 高迎恩听了默默点头,可还未等他说话,魏千夫已经冷笑出声:“说一堆废话,不就是想说不能杀?这些人不杀,带我们走了,泄露我们的行踪怎么办?难道你还能用那张巧嘴说服他们加入我们不成?还是说你要带着他们,再认他当大哥给他们送终?” 赵虎平静的明眸突然变得凌厉,默默摸上了两座之间的案桌边缘,真似一头猛虎,伺机而动。杨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另一手也拦住了韩彬,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魏千夫。 “混账!”高迎恩瞧得杨开的动作,站起身来对魏千夫破口大骂。“杨管队说得甚是有理怎么不能说,你这犊子在发什么疯,还不给我滚出去!” 魏千夫没去看高迎恩,只是冷哼一声,瞪了杨开一眼,转身领着两名手下,路过那伏倒在地上的小吏踢了几脚,径直去了。 高迎恩没有理睬,他迅速在脑中衡量了杨开和魏千夫所说的话,自觉都有道理,最终择中选择了一个自认为妥当的办法,看向堂下的人,问道:“你们这些狗官,哪位是知县?” 仁厚正直之人,又是儒生出身,当然看不起高迎恩这等贼寇,正当高迎恩的话音落下,便听到当先那站着的短须汉子冷哼一声,上前一步道:“知县在此,要杀要剐,快些说来。” “大胆!” 他骨头不大,却骨气尚足,骂道:“我身碧玉膝似铁,领得朝廷俸禄,又岂肯跪你等毫无人道的乱贼?” 看到高迎恩要下命令,杨开抢道:“听闻知县大人仁厚正直,亲政爱民,因而深受城中百姓拥护,今日得见,确有几分气节。你便求了死,不怕那满城百姓受到牵连?” “我虽好名,入你贼手,便是受污。皮之不存,毛将蔫附?随我一同为朝廷尽了忠,历史会记得他们。” 杨开听了,默默无语。 他虽着急招揽一些能够文治武功的人才,却也知道这种思想如此偏执之人,还如此没有远见,虽仁厚正直,可为一方父母官,却于他无甚用处。 高迎恩见此机会,岂能放过,急急下令招呼左右道:“把这领头的狗官拖下去,砍了!吊尸示众!写上奋起反抗者的告示。” 知县身后剩下一位站着的汉子,侧目看了眼杨开,犹犹豫豫,想要说些什么,似乎难以启齿,不料高迎恩又是一道命令下来,让手下将堂下哭哭啼啼,伏头大拜的小吏通通抓起,找了个房间关起来,每天只给一碗水,让他娘有力气张口闭口乱贼乱贼的叫。 杨开刚想起身告辞,高迎恩又问了一句:“听说杨管队俘获了数百贼兵,不知可有想好了如何处置?” “属下暂未有定论,正要等掌盘子处置。” 杨开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在问他要这些人的处置权,高迎恩在进城时欣然接受了他安抚居民,没有屠杀的意愿,这些人他不得不放手。 高迎恩点了点头:“杨管队你部数百人,能够如此顺利开城进府,实属智谋胜天,如今我军势大,贼兵势弱,他们即使愿降,想必也难以甘心,加上我们刚与贼兵血战一场,营下兄弟对贼兵个个痛恨,恐怕招降不得了。” “全凭掌盘子做主。”杨开起身应是,他得承认,高迎恩所说有一定道理,先前曹莽作为便是事实。 微微侧头看向赵虎、韩彬,赵虎还是一向的面无表情,韩彬在这一句话上,似乎站在了高迎恩那边,大哥的死他表面虽似无事的人,实则他对官兵的厌恶,却是刻在骨头里融化在血液中的。 既然如此,杨开也不再犹豫,他正身向高迎恩道别,转身而去。而后近四百个人,在高迎恩一声令下,交由魏千夫部执行,人头通通落地。 杨开行出县衙时,那位仁厚正直的知县大人还在口吐芬芳,只是他的咒骂和农民军平日里的措辞并不相同,而是冠予高迎恩等人国贼之名,恨不得自己是岳飞、李广,要痛饮贼血,撕咬贼肉。 大概是因为文化底蕴不支持双方对骂,高迎恩的亲兵行刑前,令人抓住他的衣领,撸起袖子大嘴巴子上去,左右开弓抡了半柱香时间,打得猪头也似,还在嘟嘟囔囔咒骂不停,一刀进肚,捅了个对穿。 这位还来不及问姓名的知县大人,口喷鲜血,向北而死。 杨开转过头去,叹一口气,渐行渐远。 他做法让高迎恩非常满意,原本心中纠结的破城后他们这个新闯营首次总结大会的头功也有了着落。抢来的贼妇,他愿意给杨开多分一些。 处置完降卒的问题,接下来第一个目标就是粮食。 这是农民军营头不约而同形成的固定想法,因为掌控了粮食,就整营将士得性命。 把关起来的小吏一一拖出,找到负责管理资源的官吏,加上蔡迁等人已经找到了粮库和器械仓,筹粮草器械的工作在当天晚上就已经完成。 粮粟数万全归掌盘统一调配,器械军备方面,除去在死去的士兵身上取下来的刀枪盾弩,还有几门佛郎机火炮,上百条火铳、鸟铳、三眼铳,火箭、烟球、霹雳弹等,甚至很多他们甚至叫不上名号的兵器,足以武装一支六七千人的队伍。 搜罗下来还有三百多匹军马,行商拉车的马骡七百余。 除此之外,韩彬、赵虎和蔡迁等一种人搜捕城中富商、地主等家中,拷掠得来的粮食和钱币,竟比官府所管库房中缴获的还要多。 这就是残破不堪的大明。 闹哄哄的忙了一昼夜,杨开正回到韩彬择下的一个富商庭院中,想要歇息,门外亲信又匆匆赶来: “当家出事了,韩四哥的手下和魏老管队的手下在择妇人的时候起了冲突,打起来了。” “带我去!” 杨开把刚接下的长刀往腰上一挂,直冲出去。 ...... 跟魏千夫手下起冲突的正是言侯,韩彬将其收入队伍后,给他编了个十夫长,管着十个新兄弟。杨开攻城前所说的大庆三日,自然是从拿下城池后就开始作数的。 将士们搜刮了资源,手上分了银钱,第一件事当然不是“独守空房”或者搂着身边的兄弟睡觉,温饱思淫,人之常情。 何况还是他们这种,今日不知道明日事的贼寇,及时行乐是他们一贯的宗旨,所以他们起冲突的地方是风月场所,准确一点来说,是青楼。 破城之前还是畏畏缩缩的言侯,这会儿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领了银钱便说带兄弟们去耍,来到青楼他还懂礼节的先付了银子,再点姑娘。 谁知道,魏千夫手下这帮人,一进门便说要了整个青楼的姑娘。老鸨婆听了自然兴致冲冲上去领钱,结果被甩了一嘴巴子,从地上爬起来后口鼻都是血,再不敢往前,又见那头目腰上长刀拔出半截,只敢夺路而逃。 言侯想着带姑娘回自己的地方弄也是一样,怎奈就算搬出了上面的头领,人家也一点面子也不给。本想着不给也行,换个地方玩也一样,怎料回过头来,老鸨婆人没了,银子要不回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外出求援的手下当先遇到了赵虎,他的坐骑久经奔袭,已经满蹄是血,便牵去换了一匹,正想在城中跑几圈熟悉一下脾气,听到这边又动静便跑了过来。 他到现在还记得老当家骂他的话,无论哪里来的,只要是自己的兄弟,就要护着。 捂着口鼻满手是血的言侯见到赵虎进门后,迅速躲藏到他的身后,追着言侯的两个人大汉,见是赵虎举起的拳头下意识收了回来,杨太岁部几个头目的名气,他们都听过,凶名在外。 其他人见得如此模样,也纷纷学了言侯,冲到赵虎身后,双方势力就此变得泾渭分明。 “还打不打?”赵虎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魏千夫领头的是一位小管队,身后带了三十多个人,却没有一个敢声张,默默看着自己的头领。 那头领咽了咽干燥的口舌,不知如何搭话。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开,魏千夫来了,张口便道: “不过是几个人,打了就打了,这个青楼的姑娘,是掌盘子分给我魏千夫的,你们可以滚了!” “对,本来就是我们的,你们滚吧!”那位小管队见到自家的主子来了,顿时也硬气起来。 赵虎闻声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随之而来的,还有毫无征兆出鞘的快刀。 才刚刚硬起来的小管队尚未反应过来,胸膛便中了一刀,连声惨叫,猛退回去,被手下扶住时,鲜血已经浸湿了胸膛的衣衫,继续痛哼连连。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赵虎说了第二句话。 魏千夫懵了一瞬,眼神转而变得阴冷,退后几步喊道:“兄弟们,既然这几位不识抬举,还等什么?给我放他们的血!” 赵虎举刀过腰。 “这样恐怕不妥当吧?”杨开的声音在这个时候适时响起。 ------------ 第二十一章 入豫(终) 杨开身后只跟着领路的一个手下,众人闻声回头,却见魏千夫的人下意识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七进七出三千关宁铁骑、千骑之中取敌将首级这种惊人的战绩,已经让小先锋这个名号传遍了这个新闯营的每一个角落。 底层的兵卒,他们虽然每个都有头目,头目上还有首领,可他们从心底里,还是对那些能打、敢打的人心存敬畏的。 所以杨开得以直入走到魏千夫跟前,跟他对话: “魏管队,就你们这些人,恐怕还不够我们兄弟杀的,你不会想另外一只手也吊起来吧?” “贼你娘的几个乳臭小儿,也敢在你爷爷面前扎势?” 赵虎当着他的面动手,魏千夫本就克制着怒火,现在杨开的话又充满着威胁的意味,他怎么说也是个老管队,哪里还能忍得住,突然就要大嘴巴子扇下去。 怎奈杨开似乎早有预料,在他的手掌尚未落下之前,猛然伸出左手,五指宛若钢钳扣住魏千夫的咽喉,一把将其顶在门边墙体上,目光凶狠地骂道: “在掌盘子面前,老子是给你面子,没搭你的话。你拿这面子跟老子蹬鼻子上脸是吧?老子的人官军杀得,鞑子杀得,你算什么东西?” “当家......”门外魏千夫周遭的兄弟愣了一下,纷纷要围拢上来。 杨开侧头怒目,看向门外众人说道:“这里没你们事,真动起手来,你们这些人够我们杀么?” 众人闻声却步,面面相觑,魏千夫被扣住咽喉,面容扭曲,仅剩的一只手想要掰开杨开的手,却做不到,又想去抓杨开的咽喉。 杨开见状松手退了一步,魏千夫忙着弓腰咳嗽喘气,说不出半句话来。赵虎身后的言侯等人,无不是热血沸腾,心脏砰砰直跳。 “搂好你们挑选的姑娘,跟老子回去睡觉。”杨开喊了一声,当先领路走出门口,心中也是砰砰直跳,他已分不清,这是热血还是紧张。 或许都不是,只是他知道手下这些兄弟是他在这世界唯一可以相互依仗的了。 回到庭院中,杨开首先吩咐手下亲信在门庭前悬挂招兵旗帜,传讯各部傍晚时分所有十夫长,包括以上的军官,另外特点了陈遇主的名,让其前来庭院中参加会议。 …… 整整一昼的睡眠,让杨开精神充沛,醒来时身上虽然无处不是酸楚疼痛,好在还有力气。他起了床,轻轻地走出到院子中,小心地活动,他背后的伤口,到现在还不算好彻底,前后各次的牵扯,加大了伤口的愈合难度。 突然,他听到了东边房间中传来响声,走进几步隔窗望去,里面绑着一个女人。她嘴巴被绑了一条带说不出话,手脚已经被绳子重重捆绑,而绳子的另外一端,则是绑在那间屋子的床脚上。 她不停地扭动着自己的手脚,大概是想要挣脱开,见了杨开便停下了动作,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目光没有阴狠怨恨,只有恐惧。 “这是什么回事?”杨开大声喝唤门外的亲兵。 门外亲兵几步进来,报道:“掌盘子送来的,说这还是个清白姑娘,是赏给当家的,如果不够还他还可以送几个过来。” 杨开明白高迎恩的意思,农民军中各位营头掌盘子会将抢来的女子分给手下,以安抚人心,这是各营中约定俗成的规矩。 “把窗户关起来,给她拿些吃的,待会议结束我再来临幸。”杨开想了半晌,避开女子的目光,看向了自己身前的亲兵。 亲兵一边应是,一边上前去关起窗户。接着又说道:“少当家不知道,上午韩四哥取来了那些富户家的妻妾侍婢,莺莺燕燕一大群,自己挑了几个老的,剩下的都请了兄弟们享用,玩到午时才算结束,但消息都已经通知到他们的耳中,他们都答应来了,耽误不了时间。” 杨开默默向外走,听到这些话,心中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波涛汹涌,他暗自叹了口气,自己的心肠是越来越硬了。可这怪得了谁?世道如此谁还不是任由命运摆布的棋子呢?这样做还可免了他们饱暖思淫,强抢民妇。 义军队伍中,不需要圣人,需要的是一个行动和实力上,受人敬畏的头领。 杨太岁才死了两日,杨开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但诸军都是兴致上头,且都是按照杨太岁先前立下的规矩办事,他自然也不能就此坏了兄弟们的兴致。 杨开点了点头,旋即对手下说道:“你们也都去吧,身上可有银子?” “有,有的。”亲兵愣了一下,激动难掩,当即朝杨开拜过一礼,转身跑去。 杨开从厅堂拿了一壶茶,独自一人坐在庭院中自斟自饮,静待众人的到来。 这个临时召开的会议,蔡迁没有到场,杨开要解决几件事情,在不影响他们大庆时间的情况下,第一清点好这次缴获战利品中该分给他们的部分,这个工作主要由曹莽负责。 这将直接关系到他们入豫后的战斗力,所以必须要做细致,做清楚。 第二个是招兵事宜,门庭外的征兵令挂出去了一日,除了陈遇主煽动的一些好勇无赖之辈,上门来的人寥寥无几,有老兄弟提出意见,学魏千夫一样,强裹男丁入军,女子当随从,负责日常照料之事。 韩彬不同意:“不同心的人,在战场上形成不了统一的意见,农民军相较同等的明廷正规军本就显弱,不同心根本没法打!” 可是,一直没人来应征也是个问题,杨开想了想,觉得不如学人家商鞅立条柱子给他们看看?正好他助力破城后,没有对他额外奖赏,叫来陈遇主,说道: “昨日破城多得你献计、提供情报及时,也算是个能做事的,只是后来忙碌,掌盘子的赏赐又一直到后半夜才分下来,还未来得及赏赐于你。”叫来韩彬,“取一百两银,赏。” 陈遇主闻声大喜,他身为五嫁夫,平日里自然难以得到尊重,杨开这一番赏赐,虚情假意也罢真心实意也好,终究是赏在了他心中最软弱的位置。 他跪将下来:“当家知我,陈遇主日后为当家马首是瞻。”说罢,他又磕头,待韩彬轻轻咳嗽两声,才反应过来要去接银子。 杨开笑了笑,询问:“你可知道,城中居民为何不敢来降我等?” “小的不知道,但有一个人应该知道。就在那些被掌盘子关起来的大小官吏中,那个堂前不跪掌盘子的人。” 陈遇主滔滔不绝开始解释:“那人名叫商榷,是为商南城中县丞,对城中大小事情都甚是熟悉,知县大人的命令,就多是他代为执行的。小的正好与他有几分交情。” 常年入赘的生活,让他善于察言观色,什么话该说,说到什么程度,也能把控得清。 整日下来,他也从众人的口耳之中,打听到不少关于这支队伍的消息,也知道了进城后他么没参与的那场会议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开闻声颇为意外,再问道:“这人肯为我们流贼做事?” “小的原意陪同当家去问一下,并且尽全力劝说他回头是岸。” 杨开听得他如此说,“那太好了,若真能解决征兵问题,到时候我给你们俩各编一个百户,训练好交由你们指挥。” “多谢当家的,当家厚恩小的万死为报!”陈遇主又一次磕头。 杨开再与他寒酸几句后,令他先退下去。若是他真有那种劝人降伏的本事,给他个百户名头也未尝不可。 就算他的战力不高,参与前方的战事,可以让其了解队伍的真实情况,若他真有能力,队伍扩大后再将其转为管理后勤和出谋划策的副主,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不用担心老兄弟不服气的事情,老兄弟多数都安排在韩彬、曹莽、赵虎和自己的手下,他们只要对直系上司是佩服的,就不会闹事。 他们既然背负贼名,想要招到有才有德的能人,这并不容易,或许在这乱世中,学曹操的那一套,只求才,德靠后,这种用人制度才是上策。 征兵立将之后,就是犒赏将士。 破城这一战,重伤、战死的又是六十几个。伤者延医治疗,加厚封赏,死者厚葬掩埋,参战者人分五十两,掌盘子的赏赐是掌盘子的,他要让底下兄弟知道,自己对手下绝不吝啬。 三事完毕,吩咐各部,一定注意城外巡防,大庆日子里也要轮派游骑、巡逻之人,避免有官军悄然靠近,需要补足衣物、修理盔甲和马具的,要抓紧时间,及早做好随时能撤退的准备。 会议结束,众人径直散去,杨开叫来陈遇主,传他命令径直去往县衙方向。 此间,高迎恩正在房间玩耍,没有空闲功夫了解这些事情,听到手下来报杨开所提要求,无非是想见几个人,带走一两个人,无甚过分的请求,一概答应。 十几个大小官吏,抓出去了几个,剩下几个全部塞在柴房中,高迎恩亲兵举了火把开门后退下,陈遇主急急上前将带出,领了回到杨开所在的庭院,招呼道: “商大人,还快随我来见过当家。” 商榷被陈遇主领进庭院来,依然像堂下那般,不显惊慌,只是望着陈遇主骂道: “早知你会这乱贼沆瀣一气,本官当初就不应该开具路引子给你出城,可恨至极。” 杨开不温不怒,制止陈遇主的说话,只字不提征兵之事,道: “先生想来也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当今天下,大势驱使,皇朝更替已成定局。所谓良禽择木,良臣择主,你我同为汉人,先生今日投我,共拥华夷,再续汉室气运,岂不胜过苦守如此弹丸之地,日后投了清军?” 商榷嗤笑一声:“黄毛小儿,有何能耐自称明主?杞人忧天枉论华夷之辩更是荒谬,若非尔等乱贼,我明廷巍巍而壮矣,纵是他清贼铁蹄敲山又有何惧?” “我等为何作乱?先生饱读圣人文章,知晓天下事,更应知道,天灾横行使我陕豫饥民满地,朝廷腐政三税加征,江南尤富何不征他,到底你们文人士绅从中掩护,难道富人是人穷人便不是人?我等揭竿为贼窃国之本,乃是顺天逆命。他崇祯何不是贼?窃国民性命,任阉党唯亲,葬送汉室江山,此乃独夫民贼! 日后待八旗军铁蹄破京南下,尔等看似铁骨铮铮的文臣士族,现在门口仁义道德,屠刀面前,马上原形毕露。当又要学元代臣子那一套。要是那女真肯以汉人之法安邦治国,你们便拥护他们的政权,再以华夷之辩、正统论维护自身,枉顾种族、国家蹂躏敌国铁蹄之下的仇恨跪地称奴,如此行径又当如何论处?是为卖国之贼! 杨开不才,残兵败将破你商南小城,不费吹灰之力。只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指向后院墙外飘扬的闯旗,“此旗之下,即纳求生乱贼,又藏立志之士。我军部属,承以汉高祖起义之名,胜则,鞑虏喂刀,败则,铁蹄踏尸。何不壮哉?” 商榷听得眼皮与心头肉直跳,他在心中重复念叨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几字。纵是他不明白,为何杨开如此笃定,鞑子定会破京南下,可这番评天下三贼的说法的确好,强调他们流贼与明皇室争天下的公平性,提出了民族兴亡、驱除鞑虏口号。 他并非思想顽固之人,否则也不可能与陈遇主这等人交朋友,其实昨日在公堂之下,他便看出杨开的心思,想要给知县一个台阶走下台,可惜后者并不领情。正想要试探他几句,可惜后来被拖走没了机会。 如今又看到陈遇主都活得好好的,看起来还受了重用,他商榷自认比这五嫁夫要强上千百倍,为何就活不得? 今次当面试探,杨开的确是有意招才,种种方面,找了借口,他似乎也不挣扎了:“你们此番来找我何事?”他将“本官”改为了“我”。 陈遇主闻声大喜,才想起自己似乎什么都没做,看着杨开点了点头,心中更是想起,当初私塾先生给他起名时所说的话,似乎真的应验了,想想自己一个五嫁夫,可从未设想过,能有今时今日这个地位。 星罗棋布的天空中,月华如练,抚山照岗铺张下来,洒落庭院几片,依稀可见庭院东侧房间的窗户处,轻轻开了一条缝隙。缝隙中藏着一个圆圆的大眼睛,窗后的女子花容失色。 她紧咬着下唇,原本心中所想,无非是如何逃得出去,现在又多了一个更天真的想法,这流贼她听闻的似乎不太一样,会不会放过他? ps:明天开始,尽量两更,还望兄弟们帮忙点点追读、添点票,渡过新书期,爱你们! ------------ 第二十二章 千骑(上) 商榷的确有才,加之经过一日一夜的思考,沿途一路过来,陈遇主也将杨开现在的困境,大概跟他说了清楚。 又因有常年辅助知县管理商南的经验,对于民心走向的把握也颇有心得。从高迎恩下令将知县斩首时开始,他就已经思考过,如果下一个轮到自己,他要用什么条件来体现自己的价值。 于是乎,他跟杨开言明城中人心概况,商南城外河流穿行,沿河之道广为良田,三省通衢,商运兴盛,民虽偶尔挨饿,但谋生不难,想要众人弃安投难,当是不易。 然城中之人,黑水峪闯营惨败之事,虽人云亦云,可自闯王被捕以来,未曾有过处决的消息,商榷建议,其中可作篡改。 杨开醍醐灌顶,当即下令让商榷起草文章,以陈遇主为首,让他在城中的狐朋狗友辅助,在城中暗暗宣扬闯王转危为安的消息,以高迎恩身份为引,又有他们势如破竹拿下商南城为证,传递义军正是势如破竹的鼎盛气势。 又以保证参征入伍之人家人安稳,借用“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唯功加赏”的口号,予以双层保证。 由商榷出面处理招兵细务,一日下来,效果显著,来投数百人,杨开一概收下,列出两个百人队伍,交由陈遇主、商榷二人指挥。 用剩下的时间,各阵派遣五个老兄弟,教导简单的武器使用和搏击之术,提拔曹莽和韩彬为营中两位副千户,与杨开统领全军。让其底下的人自荐两位兄弟上来,顶替百户职位,由此建成一支千骑队伍,余下的人则暂作伙头兵、修补军械的杂兵使用。 闲来无事的闲聊中,还从商榷口中得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早先河南的商队途径商南,曾透露过回营在河南的情况。 可这份消息注定不会详细,只知道回营的流贼从商州遭遇秦翼明惨败后,窜入河南后,竟然去向了开封方向。 结合他们东进至今,周围仍未遇到回营成规模的队伍,甚至消息都打听不到,可见他们应是全营往东挺进了。 难道他们想打开封? 杨开脑子中忽然蹦出一个念头,对着地图上的线路仔细考量良久。 早先他从大哥等人的口中了解到,张献忠、罗汝才等人,在他们欲要进攻西安之时,便已经活跃在河南等地。商州往东直入是卢氏城县,往北是洛阳大城,每逢大城,必是守备森严,他们绕过洛阳径直去往开封方向,避敌强兵以击其弱,说不定还镇有机会。 这段时间下来,杨开也大概了解流贼作战的方式,并非他们不能占据城邦,而是如果他们占据了城邦,就需要集中兵力固守,面对明军的八方来援,就算集中兵力固守了,粮食、器械哪里来?其中纷杂的资源调配、后勤补足就注定了他们就很难打开局面。 没办法,这就是流寇的局限性所在,没有强力的政权支撑,无法将一方的明军扫荡干净,他们就算占据了城池,也没有太多的发展空间,各大营头应当也考虑到了如此种种,才会一直如此流动作战。 撇开胜败不说,起码攻城略地,能够保证的有生力量,广大的灾区,深受压榨的百姓,又将成为他们的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补充进来,同时他们所掌握的机动性,也让明军几位头痛,如此形成的循环,再加上清军又在长城以北虎视眈眈,大概才是保证他们立于不败之地。 最后回到开封问题上,杨开已经笃定了心思。每逢攻打一方大城重镇,便是他们这些流贼营头扬名立万的时候,凤阳城不久成就了张献忠、李自成等人? 他们这个新闯营想要重整旗鼓,光凭借高迎恩这一个身份的分量当然不够,他们还需要足够的战功,若能赶上相助回营等义军营头攻打开封,这份战功于这个落魄的闯营可谓是雪中送炭。 只要名声打开了,后面的事情很多就能水到渠成。杨开与商榷二人就河南战局之事,各抒己见,一直商谈到中午,亲兵送来饭食,才停下来。 总体概况看来,商榷所了解到的,关于明军的动向,还是比杨开要多,卢象升此时多是分身乏术,清军冒犯长城之事,崇祯召其勤王已久。早先在黑水峪出现的祖宽,是否说明其已经入陕,与洪承畴共商陕甘宁之战事? 现如今陕西战局暂定,他便没了逗留的借口,进朝面圣已成必然,那河南就只剩下左良玉一人。这人的名号杨开倒是听过,但是印象不深,想来并非卢象升、孙传庭、洪承畴之辈,整个战局分析下来,杨开都忍不住心跳加速。 他请商榷一起用过饭后,让商榷先回去休息一阵,正想要速速将自己的意图和战局分析与两位阿哥商量,却发现门口处的亲兵迟迟不去,问其缘由。 原来是他一直忙于招兵、战局分析之事,忘了去“临幸”那位被绑在房间里的女子,那女子倒也并不愚蠢,挣脱开绳索之后,见无机会可逃,又自己将绳索绑回。亲兵应杨开命令,出去耍了一夜回来,已把其视作杨开的女人,自然不会详细审视,只是奇怪为何当家仍然不尽汉子之事,所以才立在门外,等他出来轻轻提醒。 可杨开此时,心中所想,皆是如此建功立业之事,又哪有空闲功夫脱开裤子去房间里转一遭,只是抬头给了亲兵几个爆栗,骂了几句没得空,便匆匆而去。 谁知杨开刚去,言侯又来,是韩彬让其来传递那些新兵蛋蛋的训练情况,大体的情况是改教的已经教完,剩下全凭战场上接受鲜血的历练。 言侯进门之后,没找到杨开,不敢回去,见那亲兵捂着头一筹莫展的模样,坐下闲聊,一边等待。 谁知言侯听闻那亲兵心中苦楚之后,急得跳脚大骂他心智不全,苦口婆心为他解释,说杨开没得空之意,便是要其带上路再弄,以解长途行军之乏。 亲兵幡然醒悟。 韩彬、曹莽二人被其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 杨开与商榷虽然可以说达成了共识,可真正战场之事,他还是想要问问两位阿哥的意见,毕竟相较自己,他们常年随杨太岁冲锋在前,对外面的形势了解也比他详尽。 四人之计,怎的要比两人之计长。 “据闻,河南自崇祯三年始,便连年大旱,秋既无收、麦又难种,野无青草,十室九空。两位阿哥早前跟着大哥在河南等地活动过,应该还记得清楚,我们商南城之整,裹挟之众至少可达七八千人,如此庞大的军队,所过之处,小城小县避之不及,更不可能主动出击,想要顺利进入开封边界倒也不难。” 杨开将其与商榷剖析的细节说了出来。 韩彬闻言定下踱步,说道:“开哥儿,你当知道裹挟之众,难成战力,我们实际能打的人,还是原先那些老兄弟,算上其他几位老管队手下的人马,能战者恐怕不足四千之数,战力算不上强的。 要知道,如果老回回在开封战事已起,我们急急前去,恐怕回营分兵不及,我们便要孤军奋战,此计恐怕......” “说说你对开封之战的判断。”曹莽皱起眉头,他在心中衡量再三,不作言语,突然轻轻一句问道。 他向来如此,心思缜密,事情要了解详尽才做判断。 “如今大势如此,我们想要把底下的人手,个个训练出我们老兄弟那种身手,几无可能。料他河南诸地,常年灾荒,又饱受众贼纷扰,加之明廷欠兵之饷已久矣,定是民稀军弱,有战力的战兵不外乎那些将帅的家仆。 卢阎王又已经去往了陕西,我们此番入河南,只需应付左良玉。进则瓜分战功,败则退回修整,官军乘胜势追击,当也是将目标放在那些有名有气的营头身上,而我们,将会在此战之后扬名,再夺城立旗,败兵之将无不来投,岂不也是一件美事?” “关键还要看与官军的交战情况,我营千骑,尤擅野战,攻城略地,不显优势。”曹莽愣了一下。“难道你要......” “我都已安排好了。” “那可以试一试。”曹莽缓缓点头。 韩彬听得杨开分析得头头是道,几次张嘴,却几次都是哑口无言。他自然不是担心,但也知道量力而行,野地作战他从未怕过,马兵攻城本就无力,何况当初高迎祥在南直隶下令攻打滁州,可是有前车之鉴的。 满城的火器将会成为他们最大的敌人,但整个计划下来,风险与收获同在,一旦前面的事情做成了,后面他们将会上升到一个他们跟着老大哥这么多年,从未到达过的高度。 既然找不到反对的理由,那便是可行的,杨开和曹莽都看向了他,他当然不能示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那就去试他娘一试。” 得到两人同意,杨开定了心神。 剩下的就是,他还需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跟高迎恩道说。 城府金银、粮食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又不能太过明显地表露自己未来的规划,毕竟现在他们的这支队伍,在几位老管队中太过锋芒毕露,也引起了诸多的不满。 ------------ 第二十三章 千骑(下) 原本,高迎恩大概看到营下人马渐有起色,又忧到了老回回营下,成了客家身份,种种理由,想要停在南阳一带,杀人抢货,观望形势。 杨开在其面前,多次提起,莫要忘记了光复老掌盘高迎祥的名气的重大责任,停在南阳是坐岸观火,北上与诸营汇合,是冒敌以援,保不定北方先败了,他们不用打便撤将下来,也能捞个好威名。 而且,沿途北上,路边皆城,耽误不了他们壮大阵营的目的,听他细细剖析,才眼前一亮,觉得杨开此计似乎百利而无一害,大赞他几声有才,同意下来。 破城大庆日子一过,高迎恩便下令伤者自留城中裹伤,其余各队开出。果然从数目上清算下来,他们这支新队伍的人数已经超过了八千人。 其中,要属魏千夫部人数增幅最大,三千有余。杨开手下一千五百余人,另外两位老管队,皆是两千余人,高迎恩手下掌有三百余的亲兵。另外还有一事,就是蔡迁转投魏千夫营下,任了小管队,领五十位管队,约莫一千人马,惹得杨开部下老兄弟人人给他带上“三姓家奴”的帽子。 无论是杨太岁战死当天,被排斥在林子外,还是在攻城前,被赶出野地中过夜,更甚至破城之后,仍不被重用,按照杨太岁的任人方式,向来是信亲多于信贤的,兄弟之间能有多大差别? 韩彬这人嚣张至极及,曹莽又整日黑着张脸,赵虎这小子虽有些魄力,怎奈也不过是杨开部下一个小小亲兵,就连新招来的两个软趴趴的、不知有什么鸟用的新人,都与蔡迁平起平坐,种种情况看来,魏千夫都认为,蔡迁是有理由“弃暗投明”的。 再者,他加入杨太岁部以来,战功都还不错,魏千夫在先前与秦翼明步交战时,死伤惨重,也是用人之际。进城之后,与杨开发生的冲突,让他整日挺枪在女子肚皮上厮杀,似要把从杨开处受到的气,通通发泄在这些无辜的女子身上。这会儿蔡迁来转头他的营下,他当然不能吝啬,便有了如此安排。 …… 大军从商南北边,走蓝武古道分支,轻松进入卢氏县朱阳镇地界,杨开掌阵前营走在前头,他们当先找了处山高林密的位置,厚葬了杨太岁,替他立了墓碑,在墓前整齐摆放了十数坛从商南城带出来的酒水,这才领队离去。 卢氏位河南西部,属河南府,府城正是洛阳,所以杨开等人不敢往北冒进,只能沿河南、南阳两府边缘,直走东北,经汝州进入开封。总计行程,约莫九百里。 踏上这条道路,杨开坐在高头大马上,他回望自己身后这支已经一眼难以看到尽头的队伍,寥寥无几的旌旗依旧飘扬,森森枪戟再次林立;近有己方阵营新人与旧人的吹牛打屁、相互熟悉,远有将士人欢马腾,早已没了老掌盘被捕的阴霾,大概为这几日的温饱生活感到满足。 想想自己穿越到这里的第一天,那曾想过自己竟然会成为一支千人骑兵的头领,成为这个新闯营的核心人物? 从没想过。 天启、崇祯两朝十数年间,多少英雄前赴后继参与这场农民的起义战争,多少不屈的战士化作了累累白骨,多少营头背弃了信念,战火的容颜,至今动人心魄。曾经挥斥方遒、风光无二的高迎祥败了,难道就要静静等待李自成、张献忠起来? 我能不能试一试? 中军位置的高迎祥,摇摆在一头骏马背上,身后亲兵,驱赶着一驾马车,车上是他尚未厌倦的女子。 几日下来,班底逐渐殷实,杨开似乎验证了一个道理,屁股决定脑袋,他变了,尤其野心似乎变得越来越大了。 好在他还是清醒的,迅速按下心中的遐想,这件事情急不得,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才会踏实。 而且这条路举步维艰,根基打不结实,后面必将诸多麻烦。 千骑在前,数日赶路,往东北方向深入数日后,沿途他们终于开始遇到了败退南归的流贼残部,经过交流,他们正是从洛南宜阳方向受左良玉不痛击败退南下的残部。 据称,左良玉部没有久追他们,而去挥师去往了洛东方向,具体是想要在登封一带形成阻击回营西进的步伐,还是想要由登封深入进去,从侧翼打击活跃在开封中部的群贼,残部也不得而知。 各方考量,乘胜战之机,东进的可能性较大。杨开方下北进开封的决策,还做了如此多的努力说服众人,却没想到,千里之行尚未过半,首先迎来了一条坏消息。 刚生出来,甚至尚未成雏形的野心,瞬间被打压回去。 他抽出了塞在马鞍边上布袋子中的地图,细细考量,可局势已是如此,再多的考量又有何用? 不得不说,从降临龙亭,到大破商南,这一路似乎虽有波折,总体还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尤其商南城一战的大胜,给了他不少的自信。但世上总有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战场上的局势向来瞬息万变。 突然他想到了赌桌上的穷尽生死的赌徒,一搏功成,千金收入囊中,再次面对赌局时,他已非了无牵挂之人,往往就会患得患失,杨太岁当初便是如此,自己如今的处境,不是这赌徒,又能是谁? 可他又想到,如今若是被区区一个左良玉吓倒,日后当面对洪承畴、孙传庭等盛名在外的战将,和这片风声鹤唳的战场又该如何? 试都不敢试,次次怯战而走? 畏敌如虎。 细思到此,不屈的意志清散心头的阴霾,日头阳光正灿烂,照得他前方苍茫雄厚、枯草泛黄的大地,明晃晃一片,山道虽小却再挡不住他坐下马儿血蹄往前的决心。 杨开加快了他们阵前营的行军步伐,直入汝阳后,他加重前方侦查比重,呈扇形分布,放前到二十里外,仍以提速为主。将卷人掠货之事,通通交由后方的步卒队伍,前方遇到的残部,他一概不要,让其并入后方大营。 至于尚未掌熟马性的新兵,他派韩彬额外照顾,只命曹莽、杨开两大先锋布其左右,保证前方若是遇敌,拥有足够强大的冲击力。 如此,又是数日行军,他们这支队伍,裹挟之众已经过万,沿途所掠银钱更是无数。 总体上来说,还算得上有条不紊,直过了汝阳,绕过禹州走其与许昌中间的山道,继续往前,杨开渐渐也开始思索如何抗敌的问题。 现在的问题,并非他们人手不足,而是士卒太弱。闯营老将不少都是西北重镇的军户出身,就算比不上正规军队,但也不是常年只知耕作的庄稼汉可以比拟的。自己营下的千骑将士,他能够大概把控,可身后裹挟之众太多,这样的队伍,与敌交战,胜则还好,势助之下皆为勇夫,败则轰然而散,闯营在朱仙镇一役便是惨痛的教训。 接连两天,没有遇到败退南归的残部,杨开的心有些不安,就在此时,外放的一队游骑从前方奔回。 终于,他们收到了回营的消息:“回营欲火焚西关,群盗出没,屡屡血刃复散。”夜终于来了个好消息,他们赶上了农民军风头正盛的时候。 ------------ 第二十四章 火焚西关 那骑卒奋冲到杨开跟前,没作过多的礼仪,兴奋大叫:“当家,前方二十里,我部接触到一股乡党,是回营的人,他们说是接了回营的命令,去往西关集结!” “来得正是时候!”杨开顿时来了精神。 “你们几个,速速回后方领三面军旗上来,另外,奏明掌盘子,我阵前营讲先一步前往,一作探路之军,二可打探一下老回回的态度。” “得令!”士卒领命而去。 杨开再令身边亲兵:“传令前方游骑,与回营部接洽后,要再往东西两侧,尤其西北方向至少挺进三十里,我要官军来援的准确位置。” 亲兵领命夹马扬鞭而去,他兀然转身过来,后方新兵这才急急奔驰上来。韩彬一马当先冲在前头。 后方四阵队伍排得歪七扭八,脸上再无刚开始行军那时的笑容愉悦,相反,十多天的长途奔袭,让众人苦不堪言。 现在他们马术倒是熟络了,可大腿两侧却被那无情的马鞍磨得热辣辣发痛,就连他们下马方便时的姿势都十分怪异。 这样的队伍,当然不可能排出好的阵型。尤其那些一生给人家当牛做马惯了的庄稼汉,终于有机会坐在马背上,没有幸福只有痛苦。 商榷比他们更惨,一向习惯了轿子、马车出行的文人,到了马背上能安生? 但尽管痛得面色发青,他怎么也要咬牙坚持下来,想想都能知道,一个有马不能骑,有兵不能战的百户,在这片残酷的土地上,一旦上了战场会是什么效果。 身后的新兵见他都还在坚持,而且一声没有叫苦,倒也能一个个按下心中的苦情咬牙挺下来。 陈遇主则是比他们要好得多,常年各处周转寻找入赘的门庭,他吃过的苦不计其数,如今这些对他来说不过尔尔。 看罢,杨开招呼商榷上来,早先只顾着与其研究分析研究河南的战局和明廷在其的军力部署,倒是忘了询问他对于左良玉此人的了解。 思量到此,杨开不禁心中自嘲一番,自己一个穿越者,到这世界,还要向当地人询问历史人物的能力,也真是够给穿越者丢人的。 “左将......左良玉管军事,在下管理民政,与其交集并不多,只是从外乡一些朋友的言传中听说过一些,都说其是骄横跋扈之辈,往往骄横之人,都伴有傲慢,难得听用等等的毛病,他手中所掌兵力,大都是中州人士,其他的一概不知。” 他知道的只有这些,如实汇报而已。 杨开通过他的描述,脑子中大概勾勒出了这位将帅的形象,大概是祖宽一类的人物,不同的是祖宽是家丁出身被卢象升管住了,而左良玉是野生的,这种人极会权衡利弊,胜势之下不会胆怯,败势之下当如何? 或许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落入败势。 杨开皱了皱眉头,将脑子中的想法撇在一边。而后将接下来交给他们的任务详细地讲了一遍,然后将韩彬从新兵队伍中抽出,将这四个由新兵组成的百户队伍,暂时交给陈遇主和商榷管理,只给他们增加一点要求,就是队列往前行军,不要求立多大的军功,起码要以堂堂之阵应战敌人。 兵法云:“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阵,此治变者也。” 在管理上,他大概还是沿用了杨太岁管理队伍的那一套,让老卒冲在前头,新兵在后一做学习,二作奇兵,之前前方的将士足够勇猛,他们从后方支援上来就会给到敌人巨大的压力。 如此打几场硬仗下来,新卒就算无法媲美老卒那般老道,也能懂得战场上的生存之道,反复新旧迭代下去,才能远远不断地扩充队伍、增强队伍的战力。 杨开再不迟疑,领韩彬和身边数十亲兵,直往前赶六十余里,立于一个斜坡之上,他们已经能够看到远处城池的轮廓,城外游散野地上的义军将士,漫山遍野乌泱泱的一片,如同倾巢之下的蚂蚁,前后左右蔓延十数里开外,呼啸呐喊之声几欲震天。 就连杨开、曹莽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深深震撼,他们无法用已有的知识判断眼前同党究竟有多少人,只知道这种心头热血滚滚而动的感觉,已经将他们因长途奔袭带来的疲惫,瞬间清扫得干干净净。 前后将士都是骚动连连,不知是谁率先欢呼了一声,随即,前后呼应,所有人乱声跟着呐喊。 此时的杨开却是一言不发,他深深凝望这西北方向。此时东侧游骑回报,前方回营将士已经开始攻城,但是西侧派出的三队游骑却是迟迟不回,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情况? “当家,他们已经开始攻城了!” 前方士卒纷纷让开一条道路,让前方的一队游骑快速奔回,大声汇报最新的情报状况。 将士们气盛如此,扬名的机会就在眼前,如何能不战? 曹莽凝望着轻轻皱眉的杨开,似乎看懂了他心中的顾及,夹马上到齐身边轻声说道:“开哥儿,打吧,局势已是如此,西北方向的游骑没有回来,至少能说明官军距离我们还有足够的距离,等他们赶来到此,说不定我们已经夺城而去了。” “当然要打!”杨开长枪一挺,大喊一声,“立旗!闯旗今朝迎风展,此战需让诸军知道我是谁!” “好诗好诗!开哥儿,你等等我呀!” 身侧韩彬刚要狂赞两句,却发现杨开奔出,当即伸手扶正了一下从商南城中掠来,带在头上偏偏打了半寸的头盔,一刀落在马屁股上,直奔出去。 十数里地,拍马赶去不过须臾功夫。 待他们冲到城下,城门已经大开,只见源源不断的士卒蜂拥而入,当先的入城的士卒随着慌忙逃窜的官兵奔窜入户,跟在后头的,与守城士卒追逐厮杀,顺便收割从各家各户奔窜冲出的“旁人”,入得城来,悲惨哀嚎之声铺天卷地。 尚未被波及到的城北区域,已是乱糟糟成一片,数不清的城中居民,匆匆赶往北方城门处,最有机会逃生的,当要属拿下家底殷实的富户,他们驾着马车,在宽大这时却不显宽大的街道上,与慌不择路的路上乱民成人车争道态势。 挡住他们活路的“绊脚石”纷纷被马车撞开,惨死车轱辘下的民众不计其数,吓得摔倒在街边上的童叟老人,无不凄惨痛哭,哪里还分得清哪些是匪哪些世人? 人人都想要逃到别处去避难罢了。 杨开诸人进城之后,还是采用了攻占商南城的策略,兵分三路各领一面旗帜直入城中,只是这次他们并不知道城中官衙、仓库、军营等重地在什么位置,只能吩咐手下沿途着宽大的街道一路去找。 杨开只留身边一十夫长领人在城门处接应后来的商榷等人,自领赵虎一路往西,与往东的曹莽诸人约定好,遇门转为向中,与中路的韩彬等人汇合,却在折往城池中心区域途中,遇到了一队堆积在街道上的人马。 这队人马见到杨开等人匆匆奔来,又因杨开部这些士卒身上,各有本应该穿在官军身上的甲胄、头盔等装备,误以为是官军来袭,远远便高声呐喊贼兵来了,吓得诸人纷纷举兵迎敌。 原来立在街边这坐府邸是个器械仓库,府内的头目听到外面的动静,冲出门来,是一位生得孔武有力,满面虬髯的大汉,身穿一袭黑色麻布衣衫,头绑一条布带将散发箍紧,手中拎着一把长刀,名字叫做洪飞。 杨开见了当即高喊他们闯营接洽时时用的几句黑话,那人倒也有些眼里,首先看到了杨开等人队列中立起的旗帜,再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不伦不类,不似官兵,最后听到黑话,才大松一口气。 他们虽都不是闯营中人,但闯王高迎祥之名在农民军中,早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用来接洽的口号,众人当然听过。 杨开让队伍降下速度,洪飞领部下放下兵器,双方近来自报姓名职位,原来那黑厮是左营贺锦麾下一名小管队,是个爽快人,知晓杨开老管队的身份后,一股脑将自己接到的命令,和回营的动向和人数交代了清楚。 回营此时裹挟之众足有将近九万之多,攻敌不备自然轻易破城,而且他们也知道,此城断然不能久留,正想要掠了城池中的资源,将轻易带走的器械和粮食带走,其他不能带走的一把火焚了干净。回营此战扬威开封,也算是响应陕西战场,刚刚结束的闯王被捕事件。 这场攻城之战从午后伊始,一直持续到薄雾时分,城中搜刮而来的资源,通通裹起,从东南两门运出。 可就在他们准备扬长而去之时,杨开便接到后方亲兵传来的军报,大营的主力队伍已经来到,正欲从西南两个方向,分兵攻城。 “这时候还攻他娘的城,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韩彬大声骂了句。 还未等他的声音彻底传开,城西方向,满地躺尸,宽大无人的街道上,直直窜入三队轻骑,正是杨开一直心心念念的三队外派游骑。 还在远处,天色显暗,他们这边火把林立,看不清当先骑卒手上高举的小旗颜色,只听到有聪明伶俐的老兄弟扯大嗓门喊道: “当家,快走!西边急援而来的官军难计其数!至多距我等三十余里。” 近了,才看到三个方向外派出去的游骑,同时归来,手中所掌,清一色,皆是赤色小旗。 ------------ 第二十五章 恩怨了结 火光照耀之下,听到此军报的杨开,第一时间浑身汗毛竖起,然后迅速冷静下来,向后找到了洪飞,说道: “洪管队,你速速将此消息汇报你家掌盘。我家掌盘子还在城外,我们还需将此消息汇报回去,尽量你你们转移物资争取时间,但你们行军要快,一定要快!” 大概情况危机,他说话的语气很重。 如此紧张关头,洪飞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没作多话,寥寥几句夸赞“不愧是闯王麾下的猛将,就是义字当头”,而后领兵奔走,大声呼喝下令命众人放火。 杨开望向接连飞入街道两侧屋舍、瓦顶的火把,心中一冷,翻身上马,领诸人直往南门奔去。 三十余里的距离,胜战之兵急援过来,能用得了多少时间?他们该就此撤走的,奈何后方大营还分了两路的来攻城,这时要他们撤走,身后大多数人无马,能撤多远不说,始终会被追上,兵败如山倒,进攻的时候还好,撤退的情况三岁小儿都能想到。 一旦势头没了,队伍散了,跑也没人家跑得快,岂不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为今之计,只能先打,双方都是长途奔袭,想来他左良玉的阵前营队伍,也跟他来到城中的情况差不太多,前后队伍肯定是脱节的状态,只要把他们的阵前将士打痛了,他们才有机会。 根据从后方上来的兵卒汇报,从西边方向攻城的正是魏千夫部。 这家伙当是记得入商南城时,跟在高迎恩身边,想要屠杀城民、肆抢贼妇,却被高迎恩拒绝,最后受尽鸟气的教训,这次宁愿走远些路,也要独立一路进来,自是想来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立威西门。 正好高迎恩麾下,也是他们这一营的兵力最足。加上他们这一营的新兵,多是被强裹入军,既然强裹,自然要裹些健壮有力的,客观上来说,也算得上是除杨开这个阵前营外,他们这个大营中战力最强的了。 大抵是先前,心中一直有所挂念,这会儿挂念的事情有了结果,通晓了眼下战局的所有情况,他悬着的心一下放了下来,此时此刻,心念尤为清晰。 早先想要借助魏千夫部破城的计划没有来得及用上,便已经顺利进入城中,此番,正好趁着城外这次伏击了结两人的恩怨。 种种条件分析下来,杨开找到了些许慰藉,天时似乎今次站在了他们这一边,剩下的地利、人和全靠将领制造而已。 狭路相逢唯勇者胜。 耗了一刻钟时,冲出南门,此时城中已经处处可见浓烟升腾而起,遮得乌蒙蒙的天空星月无光,火光照耀之下,满城街道宛如人间炼狱,可无论城里城外,众人皆是求生云云,哪里还有人得空理睬,城中死人几何。 杨开率队冲出南门后,只令了三名亲兵继续往南下去,告知高迎恩等人:“西北方向官军强援以来,杨开部和同魏千夫部一致决定,暂为阻挡,望掌盘子速速领人,折往鄢陵、扶沟方向,追上回营转运物资队伍,轻轻帮忙,跟入回回大营。” 高迎恩听令,有人身先士卒,为己挡死,哪里还有不同意的道理?一番要以杨开结拜的豪言放下,给了帅旗亲兵领往,跑得屁滚尿流。 杨开赶到西城门外时,魏千夫部稍稍滞后来到,远远便看清了城中的情况,赤色火焰,几欲映得山野明亮。 这还攻他娘? 正想要撤,杨开从南边来了,而且带着高迎恩的“命令”来的。 “西北方向,贼兵来援,望魏千夫部与杨开部勠力同心,暂挡其锋,为后方战略转移,汇合回营大军争取时间。” 魏千夫听了将信将疑,一来杨开的确是在南边来的,二则杨开本就走在前头,所得的军报也应还是他他所得,得了这种消息,还不快快撤走,反而还愿意上来与他一同迎敌,是的确受了掌盘子的命令,还是别有用心? 很快,后方领着掌盘子帅旗上来的亲兵便大大打消了他的顾虑,看来是前者。 城中火光太大,城外四周平坦开阔,至多几个缓坡,无险可伏,周围的详尽地形他们也不熟悉,官军支援,定沿城外过,往后再找阵地已经来不及,只能就地迎敌。 人和已成,地利缺失,唯一占据上风的时,官军当想不到,他们会在此等候。 “官军阵前营人数多人?”杨开再一次向手下确认。 “我们察觉阵前营时,山道狭小,观望那个不清,只能看到个大概,延绵数里地。”他们向杨开汇报的军报,本就由三方游骑从三个方向观得情报汇总所得,距离太远,他们也没法得到确切的数据。 满头大汗的陈遇主听得几人谈话,跑马上前,轻轻说道:“小的曾与商南城中军头喝酒时,听他们胡言乱语过几句军伍的结构,若是游骑大体估量没错,明廷的万军之师,除去杂物骑卒,小的认为骑兵应该不足三千,三千不可尽作快袭,应当留了一部分后援,人数应该在两千左右。” 韩彬啧啧称奇,拍马来到陈遇主身边,捏了捏他额肩膀,大声评价:“到底是跟老子一样都是读过书的人,有些见地。” “侥幸而已,侥幸而已。”陈遇主谦虚至极,推脱连连。 两人互相吹捧,听得魏千夫等人嗤之以鼻。他们满阵三千余人,两眼一抹黑,跟蒙眼苍蝇似的,想要拿主意,却半句话插不上,浑身是气。索性拧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韩彬撇眼望着他的背影,黄牙紧咬,他早已听说过自己手下与魏千夫的冲突,只恨当初自己不在场,此番大敌当前,这老小子又在此频施冷眼,若不是他刚说了自己是读过书的人,囊中利箭岂能留得这老货裆下残鸟! 曹莽则是不做理会,只认真听杨开想法。 明了双方战力,他们四千余人,迎战两千骑卒,骑不占优,枪又嫌短,究竟如何一战将这对骑卒打痛、打怯? 失去了遮蔽性,魏千夫部有多为步卒,而且更多的是新鸟,毛都不富裕,杨开思前想后,唯有一计。 诱敌深入。 以小拨人马,佯装破城后往北西北方向,遇敌后转身就逃,以此来减缓官军的警惕,将其引入布置好的口袋阵中。 计是好计,险也是真险。 杨开愿亲自前往,当这诱饵。韩彬回过神来,他虽承认杨开所说有理,作为哥哥却不能同意他的冒险: “不行,你掌帅旗,岂能轻易犯险?我去!” “韩四哥是副营,辅助当家统领全局,还是我去吧。”不知是跟了曹莽学本领,才学了他的性子,还是学了性子,才学得的本领,向来寡言的赵虎拍马上前,面无表情说道。 “我们时间不多,前方敌人马上就要来了。” 杨开只能应下,派了赵虎在前,领五十常走夜路的夜不收,拍马而去。再令魏千夫部在俯身藏在一个前高后低的缓坡下方,静待前方赵虎引敌上来,再群拥而起,杨开部骑卒,则往侧稍退一里地。 过不多时,前方炮响震天。 只见前方乱糟糟的一队骑卒在遍地火光中直冲出来,携带的还有后方嘶吼、马蹄飞地声音连成一片,正前方伏地在魏千夫身边的手下紧紧握着手上的武器。 “近了,近了,当家咱们什么时候冲?” “不急,先动手挨打的就是我们,等他们先动手,乱了敌人的阵型,我们再上去助势。” 魏千夫纹丝不动。 “咱们冲不冲?当家。” 杨开沉着脸看向魏千夫部藏身的方向:“等他们与前方的伏兵交上手,现在上形成不了合围之势。” 赵虎仍然是一马当先冲在前头,后方炮火过了一轮曳然而止,随之而来的密集如雨的箭矢,跟在他后头的夜不收已经少了十多个。 韩彬朝这右翼狠狠呸了一口:“姓魏的那老狗根本就不打算动手,他们也在等我们!照这么下去,虎子被夹在中间只有死路一条!” “进城!” 韩彬的声音刚落下,前方的赵虎便兜转马头,下令让身后三十多兄弟,直重放烈焰喷张的西城门方向。 跟在他身后的夜不收先是愣了一下,事情并没有他们计划中那么顺利,生死关头,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本能地用力拍马跟上赵虎的步伐。 “廖总旗,你领一队人往城里追击,其他人都跟我继续往前冲!”左良玉部阵前营先锋随即下了命令。 “当家,赵虎往城里去了!杨管队他们根本不打算动,我们怎么办?” “奶奶的,真是个异种,竟敢去闯火城!”魏千夫诧异,赵虎那一刀之仇他还记在心中,本想自己亲手了结,却没办法做到,但无所谓了,反正冲进火城中也是死路一条,他稍稍释怀,下令部下抽刀,敌方骑兵越来越近了。 “给我冲!” 一旗立起,三千余人齐跟跳起,寥寥箭矢火炮如平地一声惊雷,在官军前方半里地开外的位置瞬间炸开。 “右翼把总速速领一队人马绕侧冲击,前阵将士收起弓弩,随我抽刀挺枪,不过是一些野兵,成不了大气候!”面对纷飞炮火,敌阵地先锋临危不乱。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前方将要面对的敌人,与此同时,蔡迁看却向魏千夫背脊的目光一冷。 ------------ 第二十六章 悍将走失 官军方面,焚烧的火把不断往前投掷。 而从坡后埋伏之地,当先奔出的是由几个老卒带着的新兵队伍,虽呐喊声大,长枪挺直,乱刀劈风,但终究缺乏狼筅一类的克骑武器,他们根本难当官军之勇,效果寥寥。 杨开也明白,正面交战官军冲得太快,魏千夫部不可能占到优势,可他根本不需要他们占到优势,他举枪下令,“冲!” 身后兄弟默不作声,只是快刀拍马,拔刀出来,快鞭拍马,分作三列,虽杨开、韩彬、曹莽三人猛冲出去。 侧绕出来的官军把总,身后不过百余轻骑,刚收起弓箭,拔起刀枪,那曾想到这群伏贼在边缘位置,还有一支数目如此庞大队伍。 而且,还气势不凡。对方立在暗夜里,不动则已,一动便如暗夜里飞掠的镰刀,直挥往他们这支对比起来显得无比单薄的队伍前阵。 “有伏,有......” 话未说完,一箭到来,直入那把总咽喉,倒地下去。 杨开曹莽率先冲入敌阵,而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阵而出,魏千夫正是看准了这个时机,他突然拔刀从阵地中跳起,大喊道: “所有的人,给我冲!” 最后留在他身边的一众老卒,听此命令,纷纷呐喊冲出,不过几息间,又是上千人补进前方死伤惨重,以至开始出现跪地求饶的阵列中。 如此虽然前方的兵马得到了一次止血般的援助,可前方阵地虽然殷实了,他的身边却空了,前边的战情紧急,他的注意力也一直在战场上,他甚至都没有留意到,稍稍落后与他半个身位的,早应该冲往前阵的蔡迁,这会儿还在他的身后。 以至他刚要跟随队伍最后那一小撮人猛冲往前,却被蔡迁在他身后大喊一声,率先冲在他前面的气势吓了一跳。 立于官军主前锋方向,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侧翼阵型被冲得人仰马翻,顿感不妙,只见他手中马槊凌空飞舞,一槊掀翻身前三名流贼,侧头朝不远处的传讯兵大喊: “速传我令,后阵轻骑全部押往左侧以作掩护,剩下的人,随我再冲一轮,全部折往右侧,沿着城墙边缘,往后撤退三十里。” “得令!” 传讯兵领命兜马疾走,后边将士迅速冲将上来,补上他的位置,在而后,便有听得那身材魁梧的先锋,大喝一声:“都随我来!” 后方将士齐声跟喊:“杀律律!” “贼你娘的,都这时候了,还要硬冲!” 刚跑下坡来的魏千夫心中暗骂一声,也不知为何,此战实在打得他心惊胆战,就算比起当初在黑水峪直面孙传庭部包围、早些天直面秦翼明部那种情况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了,此战反正已经稳坐胜面,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心中突然生出的一个想法,让其毫不犹豫转身变往回跑。 而刚跟上阵前队伍的蔡迁也在同一时候转身过来,稍显僵硬的动作,抽箭满弓,猛力一射,冷箭划破虚空,直入魏千夫背脊。 距离近威力大,箭矢从后方射入,穿膛露出一寸余。 魏千夫甚至来不及惨叫,口中鲜血便蜂拥而出,扑通一下倒地下去,挣扎加下便没作动弹。 后方负责开炮的队伍和弓箭手,点火几轮,便以弃炮冲出,只剩下一条稍稍高出平地的地平线,线上无人,而前方的将士,都在奋勇抗敌,哪有人有空关注后方。 蔡迁无比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当即弃弓转过身来,拔出长刀直冲敌阵,接连放开嗓门一声呐喊: “入他娘的,前方杨开部已经到位,我们可不能当了孙子,都他娘跟我冲!跟我冲!别砍人,都给我往马腿上砍!” 接连几声呼喊出来,又有其他农民军帮衬传播,整个战局渐见起色。 “将军,左翼流贼那支骑军来的太猛,我们快要抵挡不住了。” 官军前阵先锋,正领兵前挺三十余步,他们的速度已经被迫降低下来,此时骑军居高临下,又多是手掌长兵,自然难敌,转令砍马,马儿不会反击,只要是有些勇武之人,滚地下去,横刀挥向马腿,马匹翻到,骑卒自然唯有落地坦然面对乱刀砍死的下场。 “撤!”既无便宜可占,那先锋也当机立断,下了撤退命令。 当他兜马回撤,路过城门位置时,火光掩映的城门处,数骑奔出,他本以为是被他派入城中追击入城之贼的廖把总,定睛一看,竟是那率先入城的赵虎。 他已披头散发,脸面上不知浇筑了几人的鲜血,就算两颊头发都被浸湿,宛若一尊修罗。依然右手斜立马槊,左手领着一个头颅,冲出城门来,便将手上头颅往空中一抛,随即发出一声发泄般的怒吼! “是阿虎!真他娘是好样的!” 韩彬眼尖,第一时间看见了抛飞出来的人头,猛一伸手,把头上松垮垮的头盔摘下,摔在地上,他甚至还有时间,朝他头盔再啐一口,而后拔出箭囊上最后一支利箭。 满弓一穿头而过。 斜斜落入官军阵中,引出一片哗然和混乱。 “撤!快撤!” 那先锋侧头再望,火光下却依稀看见了一面迎风招展一面闯旗,真他娘见鬼了,闯营不是在黑水峪被孙巡抚打散了么,怎么还有人跑到开封来了? 没有时间让他多想,他原本以为这些流贼不过尔尔,想要硬战闯过去,现在却只想着该如何减少伤亡了,天知道他们前面还有没有伏兵。 官军再无半点战意,随着前阵将士折返回来,后方离阵支援左翼的官兵,也由且战且退,瞬间转身就跑。 邓舍曹莽二人率兵往前直至追到五里开外,才停马折返,回到西城门外,下令所有人迅速打扫战场,只捡兵器马匹,至于伤兵只能另派一个轻伤的百人队伍,原路返回,先撤往汝南方向,找个山林藏进去养伤。 完了没作丝毫逗留,只留一队游骑,与大军保持十里开外的距离,掉在大军后方,预防敌人再一次奇袭,转身直往与高迎恩约定的鄢陵、扶沟方向追去。 回想过来,这场伏击他们打得并不占优,尤其魏千夫用了新卒在前的列阵方式,白白填了不少性命。 好在目的还算是完成得不错,至少打掉敌人五六个百人队伍,对于一个二千人的阵前营而言,五六个百人队伍,当然不至于让他们伤筋动骨,但却足以让其重新衡量战局了。 本来应该势如破竹的队伍,一旦怀疑前路还有伏击,便会降低行军速度,随之而来的,也当然不只是降低速度,还会消磨他们鼎盛的士气。 至少让杨开等人,能够顺利与回营队伍汇合,这便够了。 两部人马合在一起,形成一个长长的队伍,穿山过林,沿水而走,杨开领队在前,曹莽领人断后,默不作声地就这寥寥几支火把,趁着夜色赶路。 不管是人还是马,经过了这段时间的长途奔袭、征战,还有城外的这一次伏击,至今仍未有任何休息,都非常疲惫。 直到后半夜,后方的火光渐渐看不到了,也有越来越多的士卒累得倒地难起,杨开也意识到了继续走下去不是办法,只能找了处沿河的小树林,下令让众人休息整顿。 所幸,他们裹挟的百姓,只是跑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被留下来,他们也不至于丢失全部物资,停下来时,见众人士气萎靡,杨开索性让下令,让诸人烧火做饭,填饱肚子,休息一个时辰,再继续行军去追高迎恩的队伍。 与此同时,魏千夫部也终于反应过来,从撤退开始,便是蔡迁负责安排全军事务,他们的老当家哪里去了? 面对魏千夫几位亲部的疑问,众说纷纭,一说魏千夫一直落在队伍后头,大概是先领人跑了,但这个说法明显不具说服力。 他们虽说胜得有些惨烈,但怎也是胜了,为何要跑? 又一说是,被官军先锋那一冲阵冲散了,毕竟他们冲上来时,几乎已经达到破阵而出的程度,的确跑了不少人,这个说法倒是得到了一些人认可。 但总的来说,魏千夫部的新卒,对他们这位当家并不满意,这种不满意的情绪,多数还是建立在与杨开不对比的情况下生出来的。 看看他们这支队伍,行军到西城之外时,还有三千余人,现在除去那数百受伤转移的,已经不足两千人,新卒老卒各占半数。 再看看人家杨开部的新卒,几乎个个都好好地坐在马儿上,如此对比下来,心中自然生出对于他们这位头领的不满。 所以大多数的新卒,对这位走失的“悍将”并没有那么关心,甚至不少的人,都在心中暗暗盼望他们这位老头目不要回来了。 这样他们便能名正言顺地跟着杨开,想想这位声明在外的年轻头领,在西城之外排兵布阵的模样,再想想他在战场上,一马当先率领部下厮杀敌人的骁勇模样。 原来的头领只会让他们冲在前头为他挡死,“跟我冲”和“给我冲”两种作战方式,在停在小树林中休息,新老士卒的对比下,逐渐发酵。 当然啦,这其中也不乏陈遇主这小子,穿梭各队的煽风点火,和蔡迁的保持沉默,两个因素作加持。 这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杨开处,毕竟他现在是他们这两支队伍中,官职最高的,他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也第一时间表示了诧异。 而后合同几位魏千夫部的亲信商讨,决定从缴获的马匹和自己部下的马匹中,分出一百匹快骑,交由他们几位亲信,亲自选人调遣,往后散布开来,以寻找魏千夫的踪迹。 但他也强调了,他们的身后就是敌人,切不能让敌人发现他们的踪迹,每个方向都不宜跑出太远,以免跟大部队脱节。 最后,蔡迁主动承担了正后方的搜寻任务。 ------------ 第二十七章 汇合回营 月亮终于沉入了东方,接着初升的晨阳染红了东边天际,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映射出来,天亮了。 经过一番短暂修整,大家的精神恢复不少,疲惫虽还是疲惫,总算没人掉队。整晚赶路下来,身后一直没有人追上来,前方的队伍不远了。众人明显松了口气。后方敌人没有追来,前方即将与大本营汇合,他们又逃过了一劫。 杨开麾下亲兵沿着全军转了一圈,回来汇报,后方散出去的游骑逐渐回来,总体来说,情况还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杨开、韩彬和商榷几人走在前头,聚在一起商讨着什么,赵虎城中一战,身上添了几处伤口,不过好在都没中要害处,包扎后虽又似个无伤之人,被安排栽了中军休息。 宽阔的官道前方出现了几个游骑,手上没有掌情报小旗,不久,回到众人前面,他们已经看到前方的旗帜。 高迎恩带着剩下的人已经融入到回应押运财货的队伍中,再往前便是延绵数里的军队,满阵回旗迎风招展。 洪飞部加快了回撤速度的队伍,迅速跟上了大部队的尾部,还将杨开让其上报的消息传递了上去,两军本就联合作战过多次,关系熟络,又有这重情报作保障,回营之人自然不会对他们产生排斥心理。 所以他们得以轻易融入其中。 杨开等人率队追上回营后方的队伍后,便有人带着他们直上中军位置,面见各位掌盘子。高迎恩早已经来到此,杨开作为部下,也是留下断后的队伍,传递出来如此重要的情报,自然要来。 队伍的侧翼,几位掌盘子都坐在高头大马上,又清一色皆是四五十岁间许的大汉,杨开分辨不清楚,只管翻身下马两手一抬,把头一低,恭敬行礼: “阵前营老管队杨开,阻击官军追击,顺利归来,拜见各位掌盘子。” 他只字不提自己的功绩和营号的名字,虽把头低了下去,目光却一直往上去瞥,想要看看几位掌盘子脸上的表情和反应。 高迎恩也适时补充了几句:“马首领,这位便是我方才与你说的小将,自黑水峪中那贼兵的伏击遭到重创以来,全靠杨管队谋划有度,一路东进,知晓回营兄弟要扬威开封后,又建议我军就算冒险,也要来援马头领,还说知晓首领深明大义,定不会见死不救。” 到了这个时候,他当然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话,眼下他们已经彻底汇合了回营,又看到这支雄赳赳之师,在获得安全感的同时,自然要说些好话来表明自己的立场,顺便讨好这位老回回,那帮助他们重整旗鼓之事便大有希望了。 “年轻有为,的确不错,是个懂事的。”大概是头领都喜欢有能力的谦逊之辈,杨开此番表现足够谦逊,加上他这一幅略显俊秀的相貌,众人对他的影响还算不错,马背上,一位庄稼汉模样的大汉不禁开口赞扬。 他的身边,是一位看模样将近五旬的老汉,也是高迎恩说话时看着的人。 在众位掌盘子中不显健壮,留着一撮小胡子,头上带着一顶白色的帽子,只是因为各方周转,连连作战,留下了很多战争和风尘的污迹,倒也不显得那么白了。 他长得面目和善,皮肤黝黑,配以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颇有一股饱经风霜的味道。 听了那大汉的赞扬,他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但并没有下令让队伍停下,只请了杨开起身。 杨开也不矫情,不卑不亢地站立起身,而后保持谦逊的态度,回营了几句,同时根据方才的人物对话,大概分辨清楚了,老回回马守英,便是身前这位精瘦老汉。 两人只是短暂地对视了一眼,杨开边再次低下头去。 高迎恩直接说道:“我军全速行军十六日,昨日下午刚到西关,便被回营兄弟的英勇作战所感染,助阵冲入城中,后又收到前方游骑便侦查到官军急行军来援的消息,又请缨落在后方,掩护我军和回营兄弟的撤退。” 听此一言,洪飞似也颇为感慨:“高掌盘说的不错,若非他们提前侦查到官军的来援,主动出城埋伏已做掩护,为我们争取了时间,那我们的人兄弟恐怕从城中出来,过不了半夜,就要全都命丧敌手,绝不可能如此顺利第将城中收刮到的财货顺利运回来。” 说出一番心里话,洪飞下意识看向了自家掌盘,正是率先张口夸赞杨开的那位大汉。却发现自家掌盘目光冰冷,当即闭上了口,不再说话。 马守应让杨开起身后,又让其上马,大概是不想要耽误行军的速度,和后面的人作战计划。 西关距离开封城自然还要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谋划这一战,虽是声势浩大,但那种小城池中,他们能够得到的资源并不多,还需要乘胜寻找更多的目标。 综合形势分析,顶着官军的压力继续北上攻打开封,显然不是最佳方案,所以一向以“兵多则窜,兵少迎敌”,“官兵未至,旋即奔逸”的灵活战术为准则的马守应将接下来的城池选择了鄢陵、扶沟两县。 眼下得到杨开呈上的情报前,天已经下了命令,现在又作篡改,不太合适,若是官军短时间内真跟不上来,索性保持原来的命令,先将东南方向两城拿下,也便后面战术安排。 “你是怎么成功挫败官军,还顺利跟上我们的?”马守应短暂思量后,又问一句。 作为总掌盘,他去必须事无巨细了解清楚,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制定有利于己方的计划。 杨开跃马而上,稍稍落后各位掌盘子本个马位,继续恭敬回道:“西关沦陷以后,我收到手下游骑传回的紧急情报,便交代洪管队迅速撤离,并将情报呈递给回营的兄弟,但不巧的是我方军队分作了西南两部分,若是转身而逃,官军穷追不舍,我军多为城中招来的新兵,战力不强再加军心不稳,定会再受重创,所以我便决定联合掌盘子营下最强大队伍,在城门西侧方向设了伏。 西城之外无掩,我们用诱敌深入的计策,派出了一支数十人的小队伍,跑向官军袭来的方向,然后假装惊慌,折返回来,官军向来不作远探,以为我方已然破城而去,散不成军,自会更加松懈侦查之事,我以骑军立于侧翼,后撤半里地,夜色掩身,正面步卒设于缓坡之后,稍稍阻碍官军视线,带敌人上来,两军齐出,他们便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一战除去了他们五到六个百人队伍,他们再不敢硬冲,只能后撤。我推测他们并不会撤的太远,但肯定会讲消息传回后军,他们急援之军,不明前方伏情,自然不敢冒进,如此一来,速度与士气双双丢失,便会大有利于我军。” 说罢,杨开微微抬头,往马守应脸上瞥了一眼。 高迎恩似乎终于意思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请缨留下设伏阻击官军的,明明就是两个老管队,现在怎么就杨开一人回来了?魏千夫呢?他正要问,却被眯着眼睛的马守应突然打断: “他们追击在前的阵前营先锋是谁?” 杨开道:“据属下在商南城中招来的一个县丞称,那当先的先锋是个游击将军叫做罗岱,曾经受命于卢象升部下,是个有勇有谋之人。” 马守应旋即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看向高迎恩,轻笑说道:“高老弟,真是让你捡到宝了,这小兄弟不仅是个懂事的,还是个有勇有谋的读书人咧!” “谬赞。”高迎恩也是开怀一笑。“马老哥真是谬赞,小子虽有些头脑,不及马老哥分毫。” 马守应笑了笑,看向前方:“这样吧,你们光靠一群新兵也不是回事,革、左两营义军开投我回营,老夫自然不能分散他们的队伍,我军先有能战者,约莫三万人,现在先调一万让高老弟指挥,以缓解你一个掌盘子,手下无人可以调配的落魄处境,如何?” 高迎恩闻声大喜,轻皱眉头舒缓开来:“好,那自然是最好,大哥未被捕前,每于我论及马首领,都说马首领是深明大义的英雄人物,今朝所见当真是非同一般,非同一般啊!” 马守应显然不吃他这一套,语重心长说道:“好了,无需过多言语,诸军并起本就只为一事,只望能早早推翻这腐朽的皇廷,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一方有难,自然应该八方支援,今日就算不是你,换了其他路的掌盘子来投老夫,老夫也会是同样的抉择。” 高迎恩发现自己一片虚伪,在面对老回回一片赤诚之心,莫名感到羞愧,生出一种力气使在棉花上的感觉,非常难受。 马守应最后又留意到了身后的杨开,策马往侧给他让开了一个位置,唤他上来,道: “老夫并非对小兄弟的能力存疑,手掌三军之人,所言所行和做出决策都必须谨慎,向你问清楚情况,也是为了保存更多人的性命,还望小兄弟不要责怪则个。” 杨开顿了顿,说道:“掌盘子言重,杨开明白掌盘子用意,怎敢责怪。” 马守应为之一笑:“你能明白其中道理便好,方才听小兄弟一番言语,似乎对军阵之事和官军颇有心得,不知接下来可还有迎敌之策?” ------------ 第二十八章 战术迂回 这个迎敌之策问得十分广泛。 云里雾里的会牵涉到许多问题,既包括了进退思路,又有问对敌方式的意思,若非是真有才学之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问及这种,一般情况下,只有掌盘子才会考虑的问题,根本难以应答。 杨开当时也未曾想过马守应会如此直接地发问,顿时愣了一下。好在他早先寻找韩彬、曹莽二人商讨过北上的计划,心中已经早有过大概的盘算,稍作思索便说道: “按照现在回营兄弟的行军状况来看,众位掌盘子既然要去打鄢陵、扶沟两城,后面的行动早已经安排好了吧。不过既然掌盘子问了,我便将心中几句不成熟的想法说与诸位听一下,若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望各位掌盘子大人有大量不要责怪在下唐突。 首先,往南再扣两城完全没有问题,不过,我们动作要快,左良玉部来援的速度过快,我们若是速度慢了,在分兵的情况下,被前后夹击,当即要被迫进入两难境地。若是我们能够做到以势如破竹之势破城而入,这第一层危机可解,但还嫌不够。 依城而守并非良策,官军若是再向朝廷所求援兵,我们便会成为瓮中之鳖,到那时候,且不说粮食、器械等资源供应不足的问题,光是围城这一困境,便会让城中将士人心惶惶,怯战之兵无法言胜。 所以,我们还是要弃城而去,只要学搜刮西关那般,将能够带走的资源带走便好,至于放火,就没有必要了,请杀戮民心所向也。另外分兵破城也完全没有问题,但破城之后就没必要再作汇合了,反而,我们可以在拿下鄢陵城后,将城中的资源运往扶沟城方向,让攻下扶沟城中的兵卒,将其南运至禹州一带。 然后,我们可将拿下鄢陵城的兵卒集中起来,选出一批年轻力壮的,配以完整的装备,各人带上可用十日的干粮,以此作为主要战力,在鄢陵城外,等待穷追不舍左良玉部上来。我以为,虽我军以堂堂阵,在火器上无优势可占,难以击溃官军阵型,但这一战还是要打的。 两个原因,其一跟在下拦截官军的追击同样的道理,不把他们打痛,他们就不会放弃对我们的追击,那我们就算能完全撤走,接下来的行动也不会顺利,索性就跟他们大一仗,只要斩杀掉对方一位将级的军官,他们就会对追击我们心存畏惧。 二则,纵观我们这几年的起义看来,在广阔的平原地带,与官军交战,我们难以占优,但一入山地,只要我们不是在被封山围剿的情况下,他们就占不到优势,而且越是复杂的地形,便越多机会可找,反而开封府中部地区,水网诸多,无论是对于我们的转移,还是作战都有诸多的不利,所以想要与官军作战,还是要将其引入有利于我们的地形。 来时我们便一路在侦查地形,在拿下鄢陵之后,往西北郑州方向,过长葛再入便是连片的山地,将其引往那边再与官军作战,于我军而言能够更有利。如果我们真的做到了所说的一切,就算付出了伤亡,但是获得了资源和名气,在汇合转南部战场,官军就不敢轻易来剿,广阔的南边就可以成为我们无限的战场。” 杨开本来的确只想说几句,但到了关键时候,又觉意犹未尽。马守应前面两次询问已经探清了他的作战能力,能问他这个问题,大概是想要再试一下杨开的谋略能力,双方试探下来,便能摸清他的底细,可当他声容并茂说完这番话,才发现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了他的身上。 “各位认为我们这位小先锋的想法如何?”马守应微微颔首,咧嘴笑出一嘴黄牙,看向剩下的几位掌盘,他看向杨开的眼神已经没了怀疑。 “当真是后生可畏这个想法跟总掌盘所想的不谋而合。” “若非他现在并不在我们阵中,我都要以为他参与了我们的在西关之外的那场会议,高掌盘你们得了此人,为何在黑水峪一战还如此被动?” 要知道马守应无论在官军眼中,还是在流贼队伍中,可是都是一个很有军事才能和作战经验的“多权谲”的英雄人物,还有“反复狙诈,怙恶不悛”的评价。所以他受到各支义军的信赖,并被奉为“谋主”。 高迎恩听得心中五味杂陈,至今他都还清楚记得,杨太岁多次提议上来,却被他们无情拒绝的场景,只能苦笑连连不敢过多言语。 马守应继续说道:“诸位还是太抬举老夫了,老夫的想法只能说大致与这位小先锋的重合,他还说出了其中的诸多细节,而在真正的战场上,这些细节往往就是能决定胜负的存在,老夫亦是自愧不如。” 杨开大松一口气,挠了挠头,回道:“各位掌盘谬赞,在下只是胡说一通,当真是瞎猫装着死耗子了,才能与总掌盘想到一起去的。” 他的谦虚和沉稳对这么一群大老粗而言非常受用,一时间惹得行列侧翼欢声连连,行军的士卒为之侧目。 平时他们抓来的,或者主动来投他们的读书人不是没有,但大多都是只有书生气,满口之乎者也,问他们关于战略方面的问题,便给你背孙子兵法,真是入他娘,老子要是懂得孙子兵法中的奥义,还他娘要你们作甚? 杨开此人倒跟他们正好想法,虽然说话的方式有些奇怪,但无论是从思维的缜密性,和灵活性上都能看得出来,绝对是读过书的,偏偏这样一个读书人,却没有他们所认识的读书人那些臭毛病。 所以才得他们的欢心。 远远跟在后方的韩彬、曹莽等人,打听到这般和谐的气氛,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而且正在这段时间的行军中,他们还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蔡迁终于回来了,而且还带回来了魏千夫的尸体,他的身上,除了背上穿透性的一箭,再无其他致命伤口。 而他们的弓箭,多是在商南城和沿途过来的巡检司中缴获的,跟官军所使用的的如出一辙,经由各方面的分析,魏千夫旧部就算再不想承认,也只能接收他是在逃跑的时候,被冷箭夺了命去的事实。 此时,已经初步取得各位掌盘信任的杨开,并不知道这一切,几人闲聊了几句过后,马守应脸上笑容更盛,开怀问道: “敢问小兄弟姓名,是何许人士?现在能在这里的,都是信得过的人,保证不会将你的消息泄露到官军耳中。” “总掌盘言重,在下姓杨单名一个开字,是为卢氏人。” 马守应凑马过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望向众人,说道:“既然各家都没有意见,那我便按照杨老弟的意见,布置行动了。” “马老大,你就你就下命令吧,你的计划,我们向来就是信任的,现在又多了杨老弟这个后生帮着参议,今趟想来定是万无一失咧!” 听到众人都没有异议,马守应也不再犹豫。 “革里眼听令,前方再走五里,以你为先锋,带四营将士,火速赶往扶沟,务必在半日之内,拿下城池!” “得令!” 立于他庄稼汉模样的大汉身边,又一条健硕的大汉拍马而出,大声应答后,向众人行了一个拱手礼,而后兜马往前,策马远去。 “左金王听令,你军无须转移,留下配合我回营作战,攻城的第一阵,由我回营兄弟先打,你们第二轮补上,我们要给底下的兄弟们留些力气,作后面与官军决战时使用。” “明白!” 那庄稼汉无恙的男子话音刚落,便又被马守应骂道:“你明白个屁,老夫都尚未说完,若是你军得以破城,记得命令手下的将士,进城之后,放轻屠杀,直奔官衙、粮仓、器械库。 搜刮到粮食后,旋即将在城中准备干粮,还有要迅速将能够带走的物资装车,派一营将士看护,发往扶沟方向,和革里眼汇合。这次,我们就整合力量,与官军来个战术迂回,看看他娘的官军是否真有这么硬。” “得令!” 两方命令下来,他唯独没有给高迎恩下达命令。一说是他们远道而来,又在后方阻止追兵有功,这段时间,让他们休息一阵,另一说,难保没有卖落难闯王一个面子的意思,对待支离破碎的闯营,他是充满善意的,没有趁人之危,顺势吞并他们。 杨开深深庆幸,自己当初的分析果然没有错,这位老回回当真是极为大局观和胸怀之人。 此番军令下定之后,几人还留下闲聊了几句,高迎恩便带着杨开返回了后阵,他们首先要重新整编一下自己的队伍,才好接入老回回补给他们的兵马。 只是,当早先想起没看见魏千夫的问题,后来又在杨开那一番对于局势的剖析中逐渐迷失的高迎恩,再回头后阵时,已经只能看到他冰冷的尸体。 他望着摆在身前的,身体已经彻底冰凉的魏千夫,沉默良久后,露出一个悲痛的表情,深深叹息道:“真是老天闭眼,在我闯营重整旗鼓之日,又令我折损一员悍将。” 说罢,他便吩咐亲兵,将魏千夫的尸体搬走,吩咐要厚葬,最后,他决定,营下剩下的旧卒,全部编入杨开部下,重新组成阵前营。 让空闲下来的两位老管队,分管老回回补进来的一万战兵,分作三个营,另立一位老管队,与杨开部形成新四营之势。 当他们这边安排妥当以后,远远又来一位马卒,直到杨开跟前,轻轻说道:“左金王想要邀小先锋一聚。” ------------ 第二十九章 壮大阵营 听到这个传唤,杨开也颇为意外。可此乃上级对下级命令,就算他左金王并非杨开的直系上属,面子还是要给的。只说安排好营中之事就会即刻前往,先让他传讯之人回去。 “这就奇了,我们跟左营之人,并无太多交集,为何这左金王会突然让人请开哥儿去见他?”韩彬摸着颔下胡茬啧啧称奇。 “莫非是先前开哥儿与众位掌盘畅聊时,那老小子见开哥儿一表人才,便心生青眼,想要把开哥儿挖到他们营下?” 杨开展颜一笑,不再多想,说道:“是与不是,去见一见就知道了。” 陈遇主听了韩彬说话,默默点头,没有说话。 他们距离鄢陵已经越来越近,既然没有作战任务,杨开索性让底下的人停下来休息,向后广布游骑后,又将曹莽、韩彬、陈遇主、商榷和赵虎等一众其他三营的长官召到了一处,商讨重新整编之事。 这件事情,他没有私下召集韩彬和曹莽两位阿哥商量,只为了避免让新来的兄弟,认为他们会被边缘化,心生间隙。 毕竟,两位阿哥都是跟杨开在一起,在乱马箭雨中,生存了多年的,虽无骨肉相连,也算不上是心意相通,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相互之间都能懂得对方的意思,如此,就算没有提前商讨,也能为这次会议增添一层保障。 不过,在陈遇主的心中,他一个百户,能够参加到这种级别的会议,除了站出来为杨开撑场面,当然也体现了这位新主对他的信任。 好吃懒做了许多年,玩乐也够了,当杨开决定将其任命为百户之时,其实他的心中,便生出了建功立业的想法,男子汉大丈夫,怎也要直挺挺做人一次,这时候,他的心思变得更加坚定。 商榷心中大概想法,跟陈遇主小差不差。可他毕竟是善管民政之人,广阔的中州之地,他们所过之处,山水没有诗意,田园没有牧歌,百姓种地奋起只为生存,所学满腹诗书,竟无半点用武之地。 心中至多对明廷军队有些了解,对于行军打仗之事,大小几次战争下来,他所做出的判断还不如陈遇主来的准确。 他已经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所长并不在战场上,而应该在战场后方,奈何现在流贼军团,流转不定,更无固定的城邦阵地,又何谈战场后方?他犹豫不决,想要轻轻提醒杨开,自己的作用所在。又想杨开能有所主动。 杨开目光从诸人的身上扫过,没有帐篷,他们只是坐在野地上,围成了一个大圆圈,最终他笑了笑,说道: “在下三生有幸,得到掌盘子的信任,当了这个今非昔比的阵前营长官,可在场的各位兄弟都知道,我本只是手掌千余人的阵前营先锋,现如今,手下忽然多了这么多人,心中也是彷徨至极,唯恐照料不周全,所以治军之事,还是要靠大家。 这个会议,主要就是想要让所有人的想法得以表达,然后其他人帮着参谋,得出诸位心中都任何的结果,那样大敌当前,我们才不会心生分歧而延误战机,这一点不知诸家可认同?” “自急先锋统领我军阵前营以来,我们便战则必利,攻无不克,今朝听得小先锋这番话,果然有水平,我是佩服了,有什么事情当家的尽管吩咐就是。” “说的不错,现俺们营中,小先锋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掌盘子既然将俺等编到当家营下,自然也是对当家信任有加,俺们都是粗人,不会说什么漂亮话,请当家尽管吩咐就是了。” 如今大局如此,抛开这段时间阵前营的勇猛和功绩为众人向往这个原因来说,单论他们进入了一个新的环境,底下的人各方都不熟悉,只要稍微有些脑子,都没有跟长官对着干的理由,所以不少的人,索性也不装了。 杨开抬起双手,止住渐起的议论声音,说道: “谈不上什么吩咐,军中治理要靠大家共同努力,才能最好。我在这里只说一点,那就是我军既为阵前营,便应该拥有,四大营中最为强盛的冲击力,为此我们编制也会跟各位原先保持的有所不同。 需要诸位推举出骑兵、步卒、箭手三军各千户一名,副千户两名,后勤总管、夜不收总管各一位。诸位心中可有人选?” “这骑兵千户,当属曹、赵两人,小的这样说,诸位当没有意见吧?”陈遇主滴溜溜的眼珠横扫一圈,见无人说话,便大声开了个头。 他们两位,这段时间下来的战绩的确吓人,且不说次次敢为人先的勇气,就是他们马槊、狼牙棒下逝去的亡魂,便足让他们凶名远扬。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那我也说一个,箭手千户非韩四哥莫属。”这一个提议是杨开部的老兄弟提出来的,但众人也无言可驳。 毕竟当此话说出来时,商榷都默默点头,补了一句:“神臂如铁,李广故智,应当如此。”这一番话,引经据典,水平过高,众人不知如何应答,只能连声应好。 骑射两阵人选迅速确认下来,剩下步卒迟迟未定,毕竟步卒方面,往往死伤惨重,难以用战绩衡量,只能用敢死能战之人。 如此便形成了颇有争议的局面,蔡迁入阵魏千夫麾下时间尚短,但却有抢回他们老当家尸体、西关城外指挥有度的表现,魏千夫旧部知道自荐的机会渺茫,又不想成为旁系,自要推举蔡迁。 其他的人,心中所想,也是大概如此,所以三阵之人,便推举出了三位步卒千户的候选人,一时难以定论。 突然有一人看向率先说话的陈遇主,问道:“你是第一个说话的,想来有些见地,说说这三人谁当千户最好。” 陈遇主大吃一惊,商南城外,他遇到杨开等人时,蔡迁还是跟着杨开的,还与他们一同商议了攻打商南之事,虽然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小子又跑到魏千夫手下去任了小管队,被人骂作“三姓家奴”。 总的来说,他对蔡迁的遭遇表示深深的同情,他非常明白这种名号带来的屈辱,义军发展这么多年,魏千夫那老小子都活得好好的,怎就蔡迁一去,就没了?偏偏还是他将尸体带了回来,其中的端倪,他也能大概猜到一些。 可这个时候,他可能代替杨开做出判断。 他并不笨,所以只说了一句:“小的入伍时间尚短,只识得曹、赵两位头领,至于其他,请恕在下耳聋眼瞎,还来不及听闻。” “去你娘的耳聋眼瞎!”看着风向逐渐偏向自己这一边,一直紧张谨慎的蔡迁也松了一口气,继而瞪陈遇主一眼,咬牙切齿再骂一句。 正期待他给出判断的众人不少都被这一句耳聋眼瞎逗乐,气氛缓和了不少。 杨开见时机已经成熟,再举手让众人停顿下来,做出最后的判断,说道:“既然各方都存在争议!那便暂不立步卒千夫,由蔡迁、魏十三、闫峰三位各领一千五百人,任副千户,听从我的命令行事,往后累积战功,由战功更多者转为正职,诸位认为如何?” 听了他的这个折中的判断,众人相互对视几眼,平等职位,听从杨开的命令,再以战功论英雄,颇为公平,也没有意见。 “那变如此定下来了,接下来各队之间相互配合,抽调出箭手,往韩千户那边集合,连带三位步卒副千户的战功,营下器械的收集调配,一等事宜便由商大人你来统筹、记录和调配吧!” 杨开看向了不远处的商榷。 “啊?!”商榷愣了一下。 “怎么你不愿意?” 在此议事者多是粗汉,大字认不得几个,一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二则他们老营中,后勤之事多是洗锅做饭的婆娘活计,大家都抱着爱谁谁,老子才不当这种娘们儿的心态。方才又听了商榷一番颇具水平的评论,后勤统筹之事,无人争着管理,杨开便下定决心让他担任,倒也没有人反对。 “愿意,当然愿意。” 商榷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被任了最合适的后勤总管官职,当即愁容舒展,连声应答。 至于陈遇主,因马上功夫了得,被任到前方,当了一个因吃力不讨好还十分危险的夜不收总管,手下搜集各方的游骑,组了一个三百人的队伍,事情无须亲力亲为,游骑前探时,他可游离在骑军和中军之间。 整军的事情完了,杨开便去往左金王所在之处,不论对方找他什么事情,杨开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也需要去找他。 卫兵问询身份后,将其带到了左金王跟前,他的身边只站了一个人,是杨开唯一认得的左营之人——洪飞。 马背上威武无双的左金王,下马之后并不显高,大概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也算正值壮年,容貌平平,皮肤黝黑,中等个子,几乎跟杨太岁一样的相貌特征,只是脸上少了伤疤,所以说像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 实则上,左金王贺锦造反得晚,又并非陕西人士,前些年根本无法与陕、晋两地的贼渠相提并论。不过,正是这个原因,他反而因祸得福。陕、晋两省,官军逼得很紧,神一魁、张存孟等大寇相继被杀,义军突破黄河天险渡河入豫发展,他占地利优势,才逐渐壮大,有了今时今日这个地位。 不过,这些年,虽为贼寇发展的鼎盛时期,但能同关键硬磕的,也不过闯王、曹操、西营八大王、老回回等屈指可数的数家阵营而已,他能够再这个时候,依附老回回继续发展,便可知道此人并不是鲁莽之人。 杨开近来,见了两人之后,心中有了盘算,依旧恭敬行礼:“杨开见过左金王,掌盘子找在下有事?” ------------ 第三十章 诱敌深入 贺锦见了杨开上来,笑呵呵便道:“杨老弟无须多礼,这趟着急找你过来,所为何事,不知老弟可能猜到?” “杨开愚钝,请掌盘子明示!” 杨开刚直起身子,倒也没有想到贺锦竟然这般直白,又作一揖诚惶诚恐。 “杨老弟无须如此紧张,我今趟让你过来,只为两件事,一是替洪管队谢过杨老弟的仗义出手,若非如此,他们定然无法如今顺利回来,至于其二,不知杨老弟觉得过天星此人如何?” 杨开闻言心中苦笑,果然如韩彬所说,左金王对他动了心思。高迎恩到了回营后,虽得到了马守应足够的尊重,却得不到其他各位掌盘子的认可。 在他们看来,这位过天星不过是仗着自家大哥的名气,才混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而且目的非常明显,就是来要人的。 虽说乱世之中,要人要马并没有错,可他的吃相却实在难看了些。进营至今,只顾着与老回回搬念旧情,丝毫没有将革里眼、左金王等诸位掌盘子放在眼内,当真是觉得自己继承了闯王的番号,就所有人都要听他的? 以杨开在他们面前展露出来的能力,在这样的掌盘手下做事,实在可惜,这是其一。二则他也的确对杨开有意,现在的形势,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唯有正面能与官军硬碰的阵营,才有可能独立发展壮大。 他们左、革两营不就是因为老回回的能力,才依附于此的?可一路以来当惯了别人手下的贺锦,也想尝尝,自己当一把手的滋味。 杨开展现出了老回回都赞不绝口的谋略,贺锦自认为手下士卒不差,就缺一个能够辅助自己左右的卧龙军师,就似刘大耳朵,缺了三顾茅庐才请出山的诸葛武侯前期难以成大事一样。 见杨开沉默不语,他再出言道:“杨老弟若是来我营中,在下可让你坐我左营的第二把交椅。在下营中,诸如洪管队此类的兄弟大有人在,他们可是对杨老弟佩服得紧呢!”他既没机会三顾茅庐,但自信能够帮助杨开解决眼前的困境。 这件事情,若是发生在杨太岁未死之前,杨开说不定就毫不犹豫地答应。可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杨开的想法已经变了。 自己这位老大哥的死亡,用血的教训告诉了杨开一件事,寄人篱下,就只能受制于人。这世道本就是有人有马,就是草头王;无人无马,就是待宰羔羊的生存法则。另外,他在高迎恩手下,已经渐渐得势,可以称心如意地招兵买马,取而代之只是时间问题,他不可能放弃这段时间的努力,加入左营去当一个看似光鲜亮丽,实则自陷囹圄的军师。 所以,杨开早已想好了,如果真如韩彬所说、自己所想的那样,他要如何委婉拒绝贺锦的好意。思忖片刻,才道: “此事,杨开首先谢过掌盘子的好意,实在并非杨开不想辅助左金王,而是不能。”他拍了拍自己腰上挂着的长刀。 “高掌盘当初召我等进营,便赐了在下这把宝刀,望我能同这宝刀一样,锋芒毕露,在战场上多斩敌人,不负闯王之意志。 何况,现如今正是新营重震旗鼓之势,高掌盘已将麾下所有旧部分到在下营中,如此离去,岂不是无情无义之辈?所以还请贺掌盘酌情。” 此番话说下来,贺锦脸上乐呵呵的表情逐渐消失,双眸中自有藏不住的失望,什么“无情无义”、“闯王之意志”都是搪塞之言,他们本为盗贼,何来那么多讲究? 但他并没有就此放弃,反正今次不成还有下次,按照如今的形势,他们恐怕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联合作战,他相信好事多磨这句话。 杨开真挚的眼神下,洪飞侧目偷瞥的余光中,贺锦重新绽放笑容:“杨老弟果然是有情有义之辈,既然我与杨老弟有缘无分,那在下也不做强求。但希望杨老弟记着,若是日后遇到了难处,切不要忘了,左营的大门永远为兄弟敞开。” 洪飞松一口气,杨开大谢其恩:“左金王好意,在下毕生难忘,往后若镇有机会,还望掌盘子不要嫌弃才是......” 他犹豫了一下,剩下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贺锦自从当了掌盘之后,不说阅人无数,也见过成千上万的人,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的,一眼便看出了杨开还藏着话,再道:“杨老弟还有何事大可说出来,我们兄弟说话,本就是畅所欲言的。” “在下还真有一事,想要请左金王帮忙。” “何事?” “借几面左营军旗一用。” ...... 杨开等人先前伏敌于西关外,打的是闯营的旗号,后面一路都没有设伏,官军得知前方有伏的情况下,从西关往鄢陵一路行军,前面一段时间,当会小心翼翼,到了后段,逐渐发现过于谨慎,定会怒贼寇狡诈虚张声势阻其行军,加快速度追击上来。 而此时此刻,高迎恩部十有八九还是在队伍最后方,左、回两营进城之后,诸多事情,挑衅官军,给官军露出破绽,诱其深入的任务,当还是由杨开等人执行。 这时候,若再让官军看到闯营的旗号,难保不会让其想起当初中伏的经历重新拾起警惕性,所以杨开打算,暂将营中旗号换成左营的旗号,如此可以减少给官军提醒的风险。 此番解释让贺锦无话可说,既利己方之事,他没理由不支持,何况还是这等举手之劳的小事,一口答应下来,便让洪飞配合杨开此事。 两人一同告辞离开,走了良久,洪飞似忍不住,决定对杨开说道:“实在没想到,掌盘子会用我与杨......”他本想与杨开兄弟相称,但又想到现在两人的身份悬殊,这样不妥,改称“小先锋”,“用我与小先锋点头之交的关系,让小先锋为难。” 他虽是条粗汉,却并不蠢笨,如今杨开陷入如此境地,他觉得自己先前在掌盘子面前,大肆夸赞杨开“义字当头”也应该负一部分的责任。 不过,黑厮大汉说出这番话来,实在扭捏。杨开看着他哈哈大笑道:“此事与洪老哥有何关系?要怪就怪在下踩了狗屎,说出一番与总掌盘契合的见解来,让各位掌盘子高看了几眼罢,待日后诸位掌盘子真正发现,杨开不过也是一个有些小聪明的蠢材,此事不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小先锋大义!”他这一声“洪老哥”和一番自我嘲弄,让洪飞心中微微感动,更加对其赞不绝口。 两日下来,果不其然,农民军如愿拿下两城,后方游骑再次侦查到了官军队伍,来势依然凶猛,情报传递上去,老回回不出所料地将诱敌任务交给了高迎恩。 而高迎恩麾下四营,以骑兵见长的,当属杨开阵前营,所以这个任务最终还是落到了杨开的头上。 杨开深思熟虑后,让前阵不要将粮食和器械全部运走,留出一部分,让左、回两营选出的年轻力壮的士卒分出一半率先出城,去到预选计划好的路线上等候。 剩下的人,则广布于鄢陵城西门区域,待官军进城,佯装出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样,乱糟糟的朝城外等候他们的路线上跑出去。 而他则留下曹莽骑军营下一个百人队伍,按照早先商量好的计策,将两营留下的粮食、器械在街道上乱扔一通,造成他们慌乱的逃离的痕迹,让官军以为他们真是逃得仓促。 虽然做了三番保险工作,杨开还是忍不住紧张。 若是说,他在西关一役,阻击了官军来势汹汹的追击,又在诸位掌盘子面前,狠狠地露了一番脸面,这两件事是他敲开这支以回营为首、数达上十万人的庞大军队大门的敲门砖,那这一次,便是他坐稳在这个庞大阵营中的基石。 紧迫性、群贼的慌张气氛这两方面的现象,必须要营造出来,不然若真的让官军看出了端倪,停在鄢陵城中不再追了,而后再往南直隶方面和六省总督洪承畴方面索要援军,左右包抄过来,可就成了弄巧成拙。 哒哒哒的马蹄声音,由远及近,官军阵前营的军队到了,杨开立于西门城楼上,看到了一幕,千骑踏地的气势,让其心脏砰砰直跳。 “开城!” 直至官军踏入鄢陵城洞开的城门闯入硝烟四起的城池中,杨开握紧了腰上的长刀的刀柄,朝着城墙之下昂首以待的士卒大喝一声。 城门开启,吊桥放下,步卒、骑军一窝蜂奔窜而出,当真就跑出了副溃不成军的模样。 鄢陵城外胡乱奔窜的人数见多,留在城中的人越来越少,杨开目不转睛地朝着西北方向的北城门望去,又是一个好消息,这次官军前后两营的距离缩短了很多,已经跟上来了。 “当家,我们该走了!” 留在城中制造乱象的一个百人队伍,纷纷从西方八面靠往西城门方向,新被推举为百户的是他们一个老兄弟,扛着一面左营的军旗,跑到城下时,见到杨开还立在城楼上,放声大喊。 杨开又惊又喜,回过神来,松开刀柄,转身直跑到城下,纵身一跃飞身上马,却见远处街道上,已经冲出来官军的骑卒,也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 “走,快走!跑出城外后,再适当丢弃一部分器械和军旗!”杨开再喊一声,持缰勒马驰骋冲出城外。 身后百户不知是感到刺激还是紧张,鬼哭狼嚎般“嗷嗷”叫了几声,引得身后胡乱奔窜的部下纷纷效仿。 再后方的官军,见此一幕,纷纷拔刀出来,放声大喊道:“流贼都从西门方向跑了,快追!快追!” ------------ 第三十一章 迎敌之策 鄢陵城外,骑兵、步卒遍地,前者奔走速度快,后者纵是亡命之徒,很快便与后者拉开一段距离,此番景象,他们先前商讨时已经想到,奈何做戏做全套。 没有步卒,光有骑军难保官军不会生疑,所以决定让后方本窜得慢的步卒出城之后,便直往山高树密的林子跑去。 官军向来在山地中中伏多了,轻骑往往不会轻易入山,加之他们阵前营将士数目并不算太多,在此追击的紧要关头,贸然分兵去追散布山野之上的步卒,必将造成他们追击前方奔窜出城的流贼骑军队伍空虚。 他们虽打心眼看不起流贼这些毫无纪律性、盗贼作风的队伍,但也不得不承认,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手下没有足够的兵力,的确奈他们不何。 罢了,那些人还是留给后面跟上来的队伍应付吧,罗岱心念急转,当即下定决心,令身后将士跟紧队伍,直追杨开身后而去。 所以连滚带爬蜂拥往密林奔窜的步卒暂时获得了一个生存的机会,跟在杨开身后那位百户早已经将肩上扛着的左营旗帜扔下,并看到他频频向后方观望,策马凑近过来: “当家,他们当真都跟上来了,现在我们怎么办?” 杨开再一次回头去看身后两侧的情况,见到南侧步卒脱离得还算迅速,并未引得官骑去追,心中再松一口气: “往前再跑十里,让没有弓箭的,继续往前上去,告知各位掌盘子,开始丢弃第一批留下的物资,然后迅速往前跑,剩下背着弓箭的兄弟停下马来,劲射几箭,然后给我大声问候他门老娘!” “是!”那百户先是愣了一下,问候官军老娘这是什么操作他从来没有想过。短暂思忖之后,也知道这不是他思考的问题,领命而去。 不多时,前方杨开下令停马,后方追兵奔驰上来,进入弓箭射程范围,双方箭手张弓搭箭,远射几轮,密密麻麻的箭矢铺天盖地而下,与此同时,立于杨开身后的士卒,一边以微薄之力颜色,一边乱声大骂起来。 双方短暂交锋之后,杨开众人迅速兜马回旋,拍马疾走,官军一无功绩,二老娘名誉受损,勃然大怒,穷追不舍。 半天下来,追击三十余里,奈何他们远道而来,入城没作补充,坐骑都已疲惫,追击速度相较早有准备的流贼,稍有不及,不过好在官军始终没有丢失流贼的行踪。 杨开在傍晚是顺利接洽了前方的大营,入夜之后,马背上短暂商讨接下来的阵地选择和行军事宜,三方形成统一意见。 第二日,稍稍加快行军速度,正午时分绕过长葛,傍晚时分正式绕入陉山,来到大隗山与陉山之间的一座小山之下。 这个位置,位于两山之间,地势出奇的相较其他位置都要平坦,非常合适他们停下来整军修整,各山道入口处都派一支百人队伍专门守卫。 杨开交代诸位老掌盘,可以吩咐暂时身上没有任务的士卒先行休息,但夜不能解甲、寝不能刀弓离身,如有情况,随时能进入作战状态。 三营将士分作三个营地,皆以骑兵居中,步卒环绕在外围,寥寥火铳手安置在两军之间的阵列铺卷开来。 进山的各处路口,除派兵卒在山上和路上看守之外,还在山上备下一一面牛皮大鼓,这是他们唯一携带出城的额外物件,但又敌情,鸣鼓示警。 人马有了,阵地布置妥当,剩下的唯有一个问题。他们虽选了年轻力壮的士卒到此地来,但也知道,将近两万的军队,新卒自然占据大头,其中难免聪愚混杂,良莠不齐,加之没有时间操练,想要他们摆出什么阵型,无异天方夜谭。 以杨开现在的身份地位,当然不可能给对三军下令,让其改变什么,为今之计,诱敌进来,想要为他们再添一层保障,唯有一个“勇”字。 如何能够听声全军的勇气? 他们先前掠下的众多银钱有了用武之地,众贼得以聚首,而且发展道今时今日,仍然昌盛不就是天下百姓都穷得活不下去了? 如今处境,以生死辨明厉害,用银钱加以励军,当可驱散众人心中的畏惧,让其向死而生。思量到此,杨开转身便向身后的商榷说道: “商大人且听好下面这番话,想办法起草成文,传到三军掌盘手上。在此没有号角的年代里,折戟已经沉沙,天火欲要叩响大地之门,生存成了我们所求的唯一长路。 然兵战之场,尤勇者生,怯战者死。今我等既为存活,当以‘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的赏罚告示三军。若诸卒从将御敌,杀敌者记功,破敌军之师后,论功行赏。若迎敌之时,骑兵失马,步卒遗刀,纵尽破敌军皆无功勋,怯战而逃,乱我军心者,当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商榷默默记下,转身而去。从政多年,拾话成文本就是他所擅长的,他也明白,杨开此话虽说的漂亮,但想要那几位掌盘子彻底听懂,明白其中的深意,还需要有人在侧轻轻提醒,稍加引导。 他的作用也在此处。 将营中之事安排妥当之后,杨开仍不得睡,夜间游骑回报,远远已经看到了官军停在陉山外三十余里的位置,不打算在冒进,反而选择了安营扎寨。 绵延数亩地的官军营地里火光一片,反观己方,却是寂静无人迹活动声音,只闻插立在各营中的旗帜在夜风中啪啪作响。 山口之处,远远依稀可见一队队巡夜的士卒,举着火把绕过,盔甲、兵器碰撞的声音,传出不远,很快湮灭在风中。山风扫荡给这燥热的黑夜增添了几分冷意。 杨开设身处地为左良玉着想,按照以往官军对付山林中流贼的经验来说,多是采用封山围剿的方式解决问题。 封山自然是最稳妥的作战方式,可这也有一个弊端,需要大量的兵力,而且需要数倍于敌人的兵力,否则在面对流贼的奋力反抗时,容易被轻易突破包围圈。 早先在商州一带,秦翼明占了从湖广进兵攻敌不备的优势,才出其不意的将回营包围在山中,群上而剿。不过,最终还是在外援兵力的帮助下,轻易将老回回救出了。 现在,左良玉手下的兵力因分了一部分在洛阳西部驻守,陈永福、孔道光等人手下所掌领的中州军队并不在场,比之秦翼明,并没有占据明显的优势,而且一路追击上来,他们也大概看清了这拨流贼的规模,在人数上,几乎与他们旗鼓相当。 如此形势之下,他敢分兵围山无异于自寻短见,既然不敢分兵,就这么让其驻扎在山外也不是办法,他们这次是轻装作战,宜速战速决,不宜持久作战。 何况,官军远来疲惫,困境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待他们修整过来,定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如何能利用己方所占的微弱优势,吃掉这支疲惫之师? 来到前方山口,夜间的山风自营后吹来,此乃胜利之风,风向与敌阵相对,无需担心官军放火烧山的问题,观察了良久,杨开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既然官军想要修整,那给他们修整,杨开准备给他们来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反正他们现在手上的兵力足够可以兵分三路,回营一路出山,绕往新郑方向,左营一路则南渡,去往禹州方向。 两路之间,相隔也不过三四十里,分行至官军侧后方,而他们则在前方叫阵,官军若是中计出来迎战,他们依山而战撑住一段时间,南北两路军队,趁敌后营空虚,集两军之力围聚回来,对官军形成包围之势。 他蓦然转过身来,交代了身边兵卒几句,而后回到山下拍马赶回营地中,找老回回和左金王两人商量。 “杨老弟如此安排,就不怕对方一拥而上,先将你们吃掉?” 老回回和左金王都没有睡下,杨开先前让商榷起草后带来的公文,还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他们解释,这才刚离开不久,杨开便接着上来。 左金王贺锦打了个哈欠,看着杨开问道。 杨开早已思虑成熟,对答道:“他们不敢,他们若有足够的自信,就不会停在平野上安营扎寨了,反而,我让部下分批前往他们阵营之外叫骂诱战,还可预防他们广派游骑出来,侦查我军之容。 两位掌盘子趁此机会绕行过去,也多一层保障,我们如此光明正大的诱战,官军又如何想不到其中有诈?所以,在下料定他们不敢全力出击闯进山来。但是请两位掌盘子一定要快,军贵神速!” 马守应眨了眨眼,承认杨开所言有利,但是他还是要告诫这个年轻得后辈一句。 “杨老弟的确是个聪明人,对兵法奇谋更有心得,左良玉此人,老夫与其交手过几次,耐得住性子,无利不起早,但难保就不会急眼……”说到这里,他点了点头,杨开表情上的反应,明显是对他所说有了打算,既然如此,小将尚勇,他老回回又怎可以怯? “那我们今趟就配合杨老弟打这一仗!” ------------ 第三十二章 野战(一) 既然老回回都支持了,贺锦和没有拒绝的理由。 薄暮时分,天空黑云密布,前半夜出来的月亮,被云影遮掩了,影绰绰的大营中,伸手难见五指。 老回回和左金王两人起身后,便叫来亲兵,开始召集自己营下的所有人,往着杨开夜里给分析的两个位置开发出去。 杨开和高迎恩早早起来,送别两人之后,然后骑马先是绕营地跑了一圈,再然后往外巡查到各个山口,众将似乎都颇为兴奋,一夜下来,并无失职之处,还发现了官军方面散布出来几支的游骑,但对方都是远远观望,并没有近来,倒也没有引起他们的过激反应,他非常满意。 重新回到营地中,让新的士卒去往了替换值夜之人,而后呼唤身边的亲兵过来,问道:“韩千户在何处休息?” 他们大军分营重整之后,人数太多,已经不方便再以兄弟相称,起码在众人面前不方便了。 避免让底下的人心生间隙,杨开便让众人在军营之中,执行命令时要以职位相称,这也是迟早都要调整的策略,他自然要以身作则。 “韩千户带着三个擅长骑射的百户,将队伍并入了曹千户的骑军阵地中休息。” “你轻些手脚过去,叫他来见我。”杨开观了观夜色,天马上就要亮了,既然两方人马都已经开出,自己这边也该配合他们开始演了。 昨天夜里,杨开便让商榷起草了一份骂人的文章,避免他们因为没文化,骂的话不够难听,也算是煞费苦心。 这个任务按道理,应该落在骑兵营曹莽和赵虎身上,奈何这两人平时都是沉默寡言的主。 所谓兵随主性,让他们二人来执行这种任务自然不妥,所以一夜思量下来,杨开还是决定让韩彬部的人来负责。 亲兵领命下去,韩彬很快跟了过来,昨天夜里杨开无需他们值夜,休息得早,这段时间下来的忙碌、疲惫清空许多。 “开哥儿,你找我有事?”韩彬私底下还是习惯叫杨开作“开哥儿”,终究是习惯了。 “的确有事,现如今你营下善骑射者有多少人?” “三个百户队,约莫三百余人。”韩彬如实答道。 “三百人似乎稍显不足。”杨开下意识摸了摸生出胡须的下巴。“这样,我让阿虎,领五百人配合你们行动。” “什么行动?” “骂人。” 杨开露出了一意味深长的笑容,咧嘴道:“你们去到官军之外,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对着这纸上所写的话,给我狠狠地骂,最好是能激怒他们,让他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我们身上,他们要出兵来追,你们便跑回山里来,等他们回去,你们再跟过去,接着骂。” 韩彬愣一下,接过那纸张,招来火把一看,上面无不是写着问候左良玉的话术,明显是只针对他一人的,旋即哈哈大笑道: “得令!骂人你韩四哥最是在行,不过,开哥儿,你能想出这种计策来,确实够损。” 双方就这细节,交谈几句,很快韩彬便领命而去。 杨开对他也还算放心,韩彬此人,虽看着大大咧咧,做事时却尤为认真,当初杨太岁他们还为矿盗时,负责给矿石找东家得就是他。 罢了,他又让手下亲兵召来曹莽、赵虎、蔡迁等人,接着吩咐他们前阵任务。 “不知官军何时会忍不住让大军出营迎战,暂命赵虎带五百轻骑随韩千户前往敌阵前叫骂,剩下骑军全由曹千户统领,埋伏于正对山前十五里开外的我军右侧,若官军当真敢出追击,待韩千户将敌人引进北边的山口,你们迅速出击,将敌军队伍揽腰截断,我会向掌盘子再要一支骑军埋伏再左翼给予你们照应,得手之后切勿恋战,迅速回撤形成小范围的合围之势。” 骑军任务布置完毕,他又喝问:“三位步卒副千户何在?” 蔡迁、闫峰和魏十三三人走近上来,言道:“战场之事,当家尽管吩咐便是,我们进退举止,唯命是从。” 韩、曹、赵三人身上皆有了任务,也是杨开下意识先给他们作了安排,他们几个算得上是新官上任,威望相对前面三人确有不足,这个时候,当然也想要发挥自己的作用。 杨开这时心中已经有了安排,眼下山外的安排的确是妥当了,可将官军引入山中之后,如何作战还是一片空白,他点这三人出来,也有提醒先前答应了他们,以军功论英雄定下千户之职的事情。 “闫峰、魏十三两位,分别藏兵与北方山口里南北两侧,记住不要过早轻举妄动,要等官军直入我们的包围之后再打,蔡迁藏身于我们军阵前方,敌兵进来,三方并起,形成合围之势。 你们绝不会孤军奋战,掌盘子另外三营将士,会合同你们一起伏山迎敌,但能够挫敌多少,斩获多少军功,全靠你们的能力!我会派商大人作监军,坐阵你们三军之中,做好详尽记录,待大破敌军之后,赏罚一并清算。” “当家安心,我营杀敌数目,绝不亚于其他三营!”三营接令,各自退了下去。 进入鄢陵城后,商榷手下的后勤兵卒,都已经分到了撤退者行列,往东边去与革里眼部汇合,自杨开回来以后,便一直跟随者杨开的亲兵左右,以他读书人,又任过县丞的身份,作为监军,人人服气。 最后,安排陈遇主将手下的所有游骑全部派出,尤其沿着南北两个方向,侦查官军是否有派巡从两侧过来诡探我军军容,同时也算是为老回回和左金王两方的急行军保驾护航。 营地上各处安插的火把逐渐熄灭,天空也逐渐亮起来了,交代完自己营中的事情,杨开迅速赶往高迎恩所在之处,将自己的想法一一告知。 至于昨夜,没有将高迎恩拉入讨论行列,完全是怕他担心,好不容易补足的人手,又会在此折损大半,他向来认为,杨开万般皆好,就是太好行险,一次胜利能代表次次胜利?他似乎没有想到,如今这个场景,若不能兵行险招,他们便永远只能如同一条丧家之犬,辗转南北,最后一个个躺尸在无人注意的野地这一个下场。 所以杨开并未说那是自己的主张,而说成了是老回回的命令,如此就是高迎恩心中稍显不愿,也无可奈何。 后军既定,前军排好,此情此景,乃千军偃伏,万军疾走,他们大概都意识到自己在执行一次从未想过的任务——对堂堂正正官军万人队伍进行围剿诱杀。 一时之间,肃杀之气弥漫山丘,如此气氛,可让勇者为之振奋,懦这为之壮胆,只等官军送上门来。 杨开亲自来到前阵,韩彬部剩下的箭手暂由他接管过来,埋伏再北山口伏兵之处,居高临下遥望敌阵。 今日是个阴天,密云遮得阳光一点不露,风卷云动,如汹涌白浪,滚滚而去。杨开喃喃言道:“风势未改,我军弓箭顺风,敌人弓箭逆射,至少保证性命无忧。此势,官军敢来,定可叫他有来无回。” 旌旗晕晕顺风摇曳,举向贼者,即击之,胜也。大将牙旗之日,风势顺动,旌旗前指,鼙鼓之音清亮,此胜兆也。 天文学说,结合战场之事,在现代人看起来,虽似无稽之谈,但其既能流传后世,便别有其存在的道理。 韩彬麾下兵卒,有人耳尖,听到杨开豪言,当即上来,“没想到当家竟还是读过书的人,这番见地听得小的屁滚尿流。” “去你娘的屁滚尿流。”杨开回身过来,看到说话之人,还有些印象,似叫做言侯。“你是当初跟着秦翼明从湖广总督进军陕西,然后被我们俘获的官兵伍长?” “当家好记性,竟还记得。”言侯哈腰一笑,想起的却是杨开在青楼正面硬抗魏千夫的彪悍场面。 杨开忽然想起了,他们营下似乎还有好些个两湖地区的人,又问:“前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韩千户接了当家的命令,便领人直出山区,现在都他娘快骂了两个时辰有多了,一个贼兵都不见追出来。” 言侯的话音刚刚落下,蓦然间,大抵开始轻轻震动起来,继而,抬头往前看去,看见了招呼韩彬两部,急急后撤回来的身影。 健马飞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天空密云中滚滚闷雷,敲得大地为之呻吟,树木为之颤抖。 视线可及之处,四方旌旗迎风招展。 官以步兵在前,骑军分立阵型两翼,徐徐挺进。 他们显是猜想到了韩彬众人阵前叫骂,流贼入山已久必有防备,知敌有备还有恃无恐,所依仗的无非是官军精而流贼弱,如此,以韩彬等人叫骂为引,不动则已,动如猛虎,其盛军之势,亦如黑云压山,磕动大地。 霎时间,言侯屏住呼吸,杨开瞪眼极望,韩彬终于跑回到了山下,叫骂半日累得他汗流如浆,跑到山下还不忘大骂一声: “真他娘的不经骂,不过是解开裤子在他营前撒了泡尿,竟然被气成了这副鸟样。” 官军大阵中,身披甲胄的先锋冲上前头,四周传讯骑兵各处奔走,大战一触即发。 ------------ 第三十三章 野战(二) 官军没有第一时间令骑兵长驱直入,他们传讯兵绕着前军飞驰了一圈,而后前方追击韩彬等人的骑卒骤然停下,散往自军右翼,转而分出数个百户为首的队伍,拔刀举盾,冲阵上来。 尚且未入弓箭射程,两翼骑军环绕之处,逐渐形成一片空旷地带,三十余门佛郎机大炮紧跟在后,杨开也别无他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官军一步步逼近。 他当即下令,让山上的士卒,转移到山体背脊,果不其然,火炮较弓箭射程更远,受风力影响也小,先后响起轰鸣,炮弹好似天将火雨般铺卷下来,山坡瞬间被烟火填满。 众将顿觉杨开料事如神,可杨开的对策远非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他忽然倒地下去,发出一声惨叫。 “快,跟我一起喊!” 言侯见此一幕,先是一头雾水,上下左右观望,也不知是思念急转,还是灵机一动,他终于明白了杨开的意思,向后大声叫喊道: “当家真是孔明再世,这种计策都能想到,快,都给我装死!” 一时间,山地之上,响起阵阵的僵硬惨叫声音。言侯听得不是滋味,转身跳起来,竟然敲了一下老兄弟的大头,骂道: “都他娘家里没死过人吗?给我拿出点情感来喊,喊给那群贼兵听,让他们认为我们都已经死在山上了,他们就会放松警惕!” 那老兄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后来越想越不忿气,你是什么鸟人,竟敢在哥哥头上动土?跳将上去,邦邦给言侯来了几拳,让他亲身给身后兄弟做了个示范。 过不多时,炮过几轮,停了下来,而后官军盾阵兵卒呼喊冲来,杨开再令身后将士放轻哭喊,造成死伤惨重之势。最后又命五名十夫长,分批狼狈下山,往深山方向冲回去。 官军见此一幕,哪里还有疑,只道果然是不入流的贼兵,端是张了一张臭嘴,营前叫骂半天,还以为长了什么飞天遁地的本领,怎料还是如此不堪一击,整是一摊烂泥。 如此又想到韩彬在其大营之外羞辱的行径,越想越恼,热血不由自主冲上脑门,呼喊叫杀之声越发鼎盛。 “怎么会如此顺利?” 侧翼的先锋正是罗岱,见此一幕心中疑窦顿起,他本就善于自学,跟随卢象升那段时间,更学会了步步为营方能克敌致胜的道理。 如今流贼的行动看似十分合理,细细想来,又觉得哪里不对,一路逃窜,为何入了山地就敢与他们作战?沿途埋伏不是更好? “将军,我们该冲了!”身边一名亲兵的提醒打断了他的思绪,左良玉给他们下达的命令如此,再作多想也是无益。 停顿一阵过后,官军后阵的炮火轰鸣再次连绵接上,山上的敌军哀嚎已经弱了许多,炮火隆隆声中,罗岱夹马往前,带着身后将士,很伤了盾阵后的枪阵之后,直往山下奔去。 率先来到山下的官军盾阵,流贼接连有人从山下逃窜下来,也给他们造成了山上伏兵已经不足未惧的假象。便只是分出了两支百人队伍,涉山上去,完成最后的清理,听到身后的健马飞蹄声音响起,还怕什么,一种将兵则士气高昂地追杀上去。 杨开要等的就是官军的骑兵,他们顺风拔射,弓箭射程相较官军自要占优,可官军盾枪两阵近山过来时,他们仍一箭不发,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 他与伏击于战场左右两侧的曹莽、回营新将的约定时间也是这个时机,曹莽毫不犹疑,见时机已到,高举手中狼牙重棒,呼喝一声:“此战若胜,我为诸军请一等军功,所有人,紧随我后,杀!”一句话后,领着身后众人直冲出来,“杀杀杀”的呼喊之声,顿时响彻侧翼。 他们正对的位置是官军炮阵侧后方,两侧骑军已经冲将出去,火炮阵地正是空虚。 中军的左良玉第一时间发现了这支利刃般插入他们空虚侧翼的军队,心中顿时一惊,流贼竟然不止在山中伏击,还敢分兵作战?但震惊归震惊,前军已经如此,再无撤退可言。 心中毫无征兆突然生出的不祥预感让左良玉当即呼喝左右:“快,令后阵的将军全部上来,一定要给我顶住侧翼的流贼。” “将、将军,右翼也有流贼的队伍。”左良玉身边的亲兵,第一时间发现听到命令抬头,本想应是回应,却被眼前所见一幕震惊。 左良玉回头一眼,越发慌张,“快,传我军令,让后阵将士往前压上来,将两侧的流贼掩杀干净,快!” 千步之外,曹莽劈了一眼官军帅旗所在方向,不为所动,杨开分给他的任务是乱敌中阵,断其支援,以动乱前阵将士军心,如此行动的战略意义,远大于以匹夫之勇,去冲敌军的帅阵,而且左良玉周围的重兵把守,不见散开。 他们贸然进去,十有八九要难以成功,还会令身后兄弟陷入困境,得不偿失,他只手举一柄狼牙棒左右开弓,冲杀上去。 官军方面,本就人手不多,又始料未及,更加悲惨的是,火炮在又一番轰炸之后进入了冷却期间,等待后阵之中,弓箭手举起长弓,已见己方将士阻挡不住,收割水稻般,整排整排的倒地下去,随之而来,官军中阵迅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进去。 “放箭!放箭!” 随着官军中阵的瞬间崩溃,后方的统兵之将已经顾不上混乱战场之上那个是兵那个是匪,当即下令让后阵中的弓箭手,拔箭就射。 霎时间,尘烟弥漫,鲜血飘溅战场上,箭矢如雨,官兵与贼匪的惨叫之声掺杂在一起,传出很远很远。 此番远射,毫无意外地对官军己方和流贼方面造成了一定的杀伤,却见这对骑军又展现出了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勇气,仍是死战不退,只是鬼哭狼嚎般嘶吼着,跟着所向披靡的曹莽继续往前,悍勇之气,令人震撼。 几名被吓白了脸的官兵士卒,刚要转身往后撤退,却见几把长刀飞来,割了他们的头颅,正是左良玉的亲兵,“将军有令,全军前压,后者一步者,自参将以下,斩!” 前有悍匪,后有左良玉亲兵虎视眈眈,血淋淋的人头刺激,士卒们别无选择,唯有再次鼓起勇气,嘶吼哭喊着猛冲上去。 拆冲御海之间,曹莽终于降缓速度下来,朝身侧大喊:“不要在一处停留太久,王彪你迅速带人往前左翼冲去,开出一条道来,我领兵推了官军炮阵,边去与你汇合。” 王彪正是与赵虎一起,在骑军中任副千户的新头领,他的身材高大得几能与曹莽媲美,一番冲杀下来,身上已经染了不少的血迹,也挂了几处伤口,听到此命,也是兴奋地一声大喝应是。 他手下本掌五百余人,现在已经死伤近百,但毫不妨碍他奋力向前。 ...... 与此同时,同样硝烟弥漫,矢如飞蝗的,还有山下那边的战场。 见到官兵骑军旗帜之后,杨开大喝一声鸣鼓,埋伏山上的数百将士,奋而挺起,默不作声,也不作瞄准,拔箭拉弓就射。 转念之间,山野下方局势急转,手举长枪、身配长刀、坐下骑马官兵士卒接连倒地下去,曾经盛极一时的气势,顿时消逝全无。 劲射几箭过后,杨开弃了弓箭,朝身边大喝一声:“姓言的小子,带上你的人,拔刀跟我上来,剩下的人,一刻钟后,无论你们手中的箭矢是否射完,迅速撤走,半刻不要逗留!” 他们占此位置,虽能达到直击官军心脏的效果,却也同样危机四伏。早先针对他们的火炮只是其一,关键是待他们彻底暴露后,面对大面积的杀伤,官军定然暴怒,会派人来杀,而且蜂拥从山下冲入他们阵地的数千官兵,面对危机四伏的形势,定也难以抵挡,肯定要往后撤出来。 可山道只有这么大,他们撤退的空间非常有限,那原本无路的山地,便也会成为他们的路,到那时候,前后夹击,他们便只有英勇牺牲的归宿。 这边话音未落,后方三边伏兵骤然奋起。 亡命之徒也似,直冲下山来,蔡迁趁此机会,拔出刀来,又喝一声: “掌盘子有令,临阵杀敌总旗以下军官者,立三等功勋,官升一级,钱、布加赏,多多益善。杀百户、把总者,计乱阵之功,百户以下,官升两级,钱布更多,都给我狠狠的杀!” 埋伏多时,手中的兵器送了又紧,紧了又送,终于轮到他们出手,一有千户官位论功争夺,二有银钱加赏,此时此刻,岂能平静得下来? 听闻此言,群贼无不精神大振,这数千官兵在他们眼内,哪里还是不可战胜的敌人?完成成了饿夫眼中,喷香的馍馍! 不过率先接触到敌人的,还要属跑了良久一人未杀的韩彬和赵虎等人,只见众贼奋起之时,正好他也兜马过来,张弓一箭,正中前阵盾兵一名把总,然后猖獗大笑呼喊: “商大人且看好了,要让我的功劳簿上少了一个人头,定不饶过你!” 山上一步未动的商榷,连连举手擦汗,见此一幕,转身便令身边杨开留给她的亲兵:“韩千户添两寸树枝一条,快记,快记!” 他的手中难寻笔墨,杨开留给他的亲兵,又多数不识字,而且如此乱阵之中,手抄笔录,根本来不及,于是妙想横生,早已领他们准备了千百条树枝,杀一士卒添半寸,往上每升一阶,加半寸,以树枝来记录众人杀敌的数目。 反正山高林密,树枝有的是。下方的厮杀开始,几人望着山下战场,连连布上各部名字,一条条树枝往上添加。 蔡迁看到自己一直盯着的一名把总被韩彬一箭掠去性命,当即破口大骂:“入他娘的韩老四,裤裆里还有货的,都跟我上来,给老子狠狠地杀!” ------------ 第三十四章 野战(三) 赵虎依然沉默寡言,只领自己身后五百骑军,狠狠撞入官兵盾阵。只见他手中马槊横飞之处,盾甲横飞、长刀落地,所过之处,人死马踏。 转瞬功夫,骑军大破盾阵,官军前阵将士,顿时陷入四方围剿的绝境,不少的人,在面向流贼毫不留情的屠刀之时,已经开始跪地哭嚎投降。 可此时此刻,正是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且不说投降之兵是否会反复无常,单论杨开此前励军赏罚之策,已经决定了他们毫无半点生还机会。 一时之间,乱阵之中,血肉横飞,濒死惨叫痛嚎之声哀转久绝,如此人头离身,残肢遍地的一幕,似让众贼会议起以往的种种记忆。只是,这一次官贼双方翻转了过来,他们心中都明白,这是他们英明的总掌盘,还有这位年纪尚轻的小先锋的功劳。 赵虎不过呼吸功夫,突入盾阵数十步,整排整排的枪兵映入眼帘。他稍稍停顿,转往侧翼。以堂堂正正骑军冲击敌人枪阵,他虽能战,但身后兄弟恐怕会损失不少,倒不如让身后的韩四哥上来,以弓箭手先挫他们一拨锐气,从杨开身边的亲兵,一路晋升到如今副千户的位置,赵虎也深知底下兄弟的不容易。 至于,官军后阵的将士,见随军上来的己方将士越来越少,哪里还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中伏了。而且还是中了大伏! 尽管早先他们的将军已经预想到了这一幕,但他们当真是小觑了这群贼兵的实力,遍野的流贼,放眼望去,竟见不到半个老弱病残,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流贼队伍。 此情此景之下,投降已经毫无用处,前方的友军已经用鲜活的生命,给他们做出了警醒,剩下的唯有以死战谋撤退了。 终于,官军乱阵之中,跳出来了一位守备,大喊:“传令,我军已深陷敌营,为今之计,向生则死,向死则声,所有人看我军旗,随旗而动,当能争一线生机。”想要稳住己方军队,在此乱战之中,正要举起重新组织战线,去谋得最后一线生机。 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跳出来,歇斯底里的嘶吼几声,己方将士尚未兴奋,反倒是蔡迁、魏十三、闫峰三人,像是看到了脱光衣服在他们面前晃悠的浑身喷香的青楼头牌花魁,率先高潮了。 浓郁的血腥气味飘散空中,三人齐齐抬头,又似嗅到鲜血的饿狼,他们毫不遮掩自己脸上的兴奋和贪婪,一马当先冲上前去,再不顾身前的敌人的长枪宽刀,飞向自己,紧随其后的众多士卒,他们毫不犹豫地一头扎入这名守备的守卫之军中。 三方人马,呼啸结队,直挺挺往前,现如今高迎恩手下所掌,全军约莫八千人马。 又以杨开部下人数最多,也是占了新之前多是高迎恩旧部的便宜,无论是能够从黑水峪逃出来的,还是从商南城、沿途城邦招进来的,十有八九都是年轻力壮之辈。 八千人马,分了两千在外奇袭,杨开手下也掌了数百,剩下五千余便全都在这里了。 在人数上,他们面对被引入山来的官军,并不弱势,但冲杀叫喊声虽猛,他们终究是生疏迎敌的新卒占了多数,整番冲击下来,也只是稍占上风。 那守备岂能料到有此大变,慌忙住嘴,也算是当机立断,进攻旗号当即转为撤退,放弃了刚生出来的进攻念头。 可也偏偏在这时候,韩彬领了手下上来,弯弓搭箭,一阵乱射,尽挫枪阵锐气,赵虎便是抓住敌军转身往后这一契机,再往前挺。 官军枪阵也跟着溃散开来,赵虎如此挡了枪阵锋芒,蔡迁、魏十三、闫峰三人,再奋力一挺官军原本还是堂堂正正军阵,在正面瞬间被分作了四路,各自为战起来,再经后方追上来的流贼一通乱砍,顿时崩溃。 官军止步,逐渐抵挡不住,转身后撤,却是连番遭到流贼追砍、射杀,高昂士气十五存一,后阵之兵只顾后撤,旗帜翻倒,再无战意。 蔡迁部原本正对进来的官军,离得最远,毕竟是留了魏千夫旧部的底子,却冲得最猛,距离那守备五十步开外时,官军前方已经自乱,一方波及一方,两翼掩杀过来的魏十三、闫峰,也毫不示弱。 山中流贼,已成势如破竹之势,直将前后跟进山来的六千余官军杀得退了出来。 而此时的山口之外,官军开始停滞不前了,不出杨开所料的,在他们往下奔杀了敌人摸上来的一队盾兵之后,接连又有几队官兵冲山而上。 杨开丝毫没有恋战的想法,他们不过数百人,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解决了官军数百人,这种功绩已是非凡。 迅速带着言侯等人收缩回来,往着即将三面敌军包围上来的山体右翼,头也不回地撒腿奔去,等到官军上山,发现他们的逃跑路线,便会陷入一步慢步步慢的困境,再也无法追上他们。 他来时,便做好了撤退的准备,将坐骑停在了撤退一侧的山下,下山翻身上马,只让身后士卒快步跟上去,支援尚在他们右翼苦战的曹莽等人。 官军后撤,首先遭殃的是杨开,第二个遭殃的就是后方的两阵骑兵,其实他更加担心的并非曹莽一侧,而是对侧。 毕竟他们那位叫做罗岱的先锋,领兵上来之后,是散在了那一侧,他怕这支并不熟悉的骑军,在面对遇到见势不妙,原路撤回的官军怯阵而逃了,那样就会给官军留出了一口逃生的口子,奈何自己如今离他们尚远,帮助不到。 只能先到山前,与曹莽部汇合,想来以他们的勇猛,士气低落、又知前方已经不敌的官军回撤之时,不会嫌命长再去找他们冲撞。 遇到箭袭的罗岱,停在了山下,他准确地判断出进山的队伍已经遇难,命人上山没有找到杨开,心中更是不祥预感横生,呼喝尚未进山的余军,迅速后撤,径领己方将士往后撤回。 激战下来,空中密云仍不见开,但观天色,太阳应该升上中天了。 备战、引战、激战三部分工作总算完成,也耗费了他们半日一夜的时间,见势不对,成功回撤退往左良玉所在方向的官军,约莫有六千人。剩下的在那位守备被斩杀之后,各处奔走,确实也逃走了一部分,但更多的是,被后面掩将上来的流贼轻松杀死。 他们在山口位置完成了对官军的最后一拨掩杀,满脸泥血的蔡迁、魏十三、闫峰等人,身上都背了伤口,披头乱发,衣衫破烂,却面带笑容。 这时候,高迎恩也骑马上来,毫不掩饰地对众人连声夸赞,但似乎获得的呼声不高,杨开出山之后,并入了曹莽军伍,又跟着上来,围堵了山口,这时候立于诸军之前,一眼没去看后方尸横遍野的战场。 他目光凝重,因为左翼的骑军队伍,没有第一时间回来,他们终究是没有顶住。但杨开没有去责怪,他见识过罗岱在西关之外的指挥,此人的确有将才。 总的来说,他们已经算是大获全胜了,他之所以没有心潮澎湃,只因为他觉得,左良玉吃不下如此一个大亏,定要再组织军队上来,复仇也好,讨回面子也罢,他们不可能接受被流贼打得抬不起头的战果。 遥遥眺目,十余里开外,远方的官军猎猎旌旗正在各处调动,新的阵营正在重新聚成,这次左良玉的帅旗来到了军阵前方,气息都尚未喘顺,他们又要冲上来了? 思绪刚生出来,从归山上的兵卒便大喝一声: “当家,回营的旗帜在官军后方出现了!” 接着又人一道:“当家,左营的旗帜也在官军后方出现了!” 变故突起,无人料到。 杨开脸色终于缓和,两方军队明显比他预料中要来得早一些,原来是回、左两营到达指定位置后,迅速组织了侦查的队伍,探得官军营地空虚,便领亲部冲杀上来,他们兵力占据绝对优势,虽略显疲惫,却完全不耽搁他们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了敌军后营。 山前的官军从未料及会有如此大变,后方的军报迅速传到了前方,左良玉诚惶诚恐,迅速变攻为守,列出一个防守阵型来。 赶路半日的回、左两营,虽知晓高迎恩这边的详细战果,但有摧毁敌军阵地的胜战在前,到的此时,一声令下,过万数目的骑军步卒从官军阵地方向,从左右两翼绕行冲出,毫不畏惧,直挺官军后庭上来。 “击鼓,重伤之人尽数留下,尚有余力的,全部随我前冲,我带诸军擒敌首!” 山上牛皮战鼓再鸣,重伤者自动退出队列,尚有余勇者纷纷往前,杨开猛力一扯马缰,坐下战马竟然人立而起,嘶鸣一声,当先直冲出去。 官军阵内喧哗大作,鸣鼓、号角、军官叫骂、士卒惊叫,声声入耳。 风沙弥漫的战场上,官军阵中将士,抬头见得四面八方,尽失衣着破烂的流贼,空中飘扬的,无不是“回”、“左”两字的旌旗。他们要成为第一支被流贼堂堂正正击败的万人之师了么? ------------ 第三十五章 成虎 彤云密布的天空,兀然散开了一道缝隙,耀眼的阳光自云后喷薄而出,驱散了大地上的阴暗。双方旌旗飞扬的战阵中,血尚热,气更横。 回、左两营贼军一万多人,冲锋喊杀中,分作十余个千人队伍,每个老管队各领一阵,长矛挥完,斧头又到。阵前骑兵飙来疾去,官军阵中弓箭、火铳齐放,箭矢与火弹飞驰出来,丝毫难挡其锋。 他们虽不知道高迎恩战果如何,却能看出,人家已经胜战了一场,否则官军就不可能停在山外,如此胜战的气势加持之下,他们岂肯认输? 官军刚与流贼短暂接触时,还能平分秋色,可慢慢的遭遇流贼骑军轮番冲击,渐显颓势,加之骑军进退之间,又有千百拖在后面的流贼步卒乘虚而入,很快,阵中的官军便只能苦苦支撑 左良玉又怎会不知自己摆出的这一个防守阵型出现只要一个缺口,贼兵骑军立刻会跟随而至,大举进攻?他连打带踢,催促亲兵,把围在他身边守卫都驱逐出去,拼死一战,而后四处张望,寻找生机。 杨开喝令身后举旗老兄弟,直往前一压,身后骑军骤散开来,似一张巨网,恶狠狠地撞入官军防守阵型中。 他的左边,赵虎面对纵横开阖,勇挺往前的官兵骑军,纵身入营带领身后兄弟横冲直撞起来,只见长槊铁枪来回穿刺。 右边是曹莽,先前一战他虽勇不可当,却是耗费了不少力气,身后的兄弟也同样如此,虽然还在奋力冲刺,相较此前自是轻松作战的赵虎,已经不及。 身后落得较远的韩彬取弓拉弦,瞄准势头最猛的官军头目,一连六箭,六射六中,官军刚刚组织出来的一拨攻势瞬间瓦解。 前后交煎的军阵中,左良玉额上豆大汗珠流下来,他深深为自己先前所决后悔,可到了这时候后悔何用? 他决不允许自己死在这群肮脏不堪的贼兵手中,情急之下,他竟慌慌张张地抽刀出来,把身边以为他又要杀人“励军”的亲兵吓了一跳,却不料不见他说话或有任何动作,只见到他提刀的手竟在发抖。 话音未落,侧翼便爆出了一声巨喝,闻声望去,原来是赵虎与罗岱凶狠地撞在了一起,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城外那一战,赵虎执行诱敌任务,被罗岱阵前营追了一路,最终被迫闯入火城中,才逃得生天,他自然不会将那次的落魄归咎到杨开的头上,心中更是自信,若是堂堂之阵,两军对垒,他不虚与任何人,心中本就积攒这憋屈的怒火。 可他心中积攒着怒吼,罗岱又何尝不是?当着他的面,将自己手下一位把总的头颅抛入阵中,这番羞辱他也记在心头。 此番见得赵虎冲阵上来,心中便是热血一喷,跃马而出,挺槊而对:“都跟我上来,贼兵之中,留不得似他这般悍勇之人在,给我捅了他!” 赵虎一声不吭,居然一人不叫,勒马横槊直冲罗岱身前,在如此乱战之中,他所想的竟是以一人之力,判决左良玉死刑。 立在山下之时,他看到杨开频频看往北侧,自然也能想到,北侧之敌才是他们心头大患,杀定官军阵型之中唯一的不定因素,便敌首可擒,此番旧仇新怨结在一起让其更加勇猛。 但是,他终究年纪尚轻,进来连战连捷的经历,也给了他不少勇气,轻看了敌人,只待双方马槊交击,便双双心中暗惊。罗岱并非赵虎先前所杀的那些歪瓜裂枣,数个回合下来,双方竟然打了个平分秋色。 十余回合下来,罗岱终于还是仗着人多势众,压住了这位先前锋勇几乎无可匹敌的悍匪,却在此时两支冷箭飞来,两马后臀中间蹦跳跃起,赵虎身边登时露出一个缺口,只听他恶狠狠骂一声: “入你娘,不敢单挑的狗怂!” 大骂一声,赵虎再不理他,转而兜马回撤几步,与身后艰难作战的兄弟融合到了一起,借着一头扎入官军阵型腹部的杨开、曹莽等人撞出的攻势,直勾勾往中军帅旗所在的左良玉跃马冲去,似要重演一次当初在陕西境内那般千军中夺帅的斩首行动。 而此时,正见罗岱胜战有望,将北方视为自己的逃生之路的左良玉,顿时瞪大了眼睛,真是无耻奸贼,便要来找我撒气? 再看前阵之中,回、左两营的流贼,顺利完成了几轮骑军冲击,已经彻底等来了他们身后所有速度稍慢的步卒队伍,他们的兵力占绝对优势,己方阵脚大乱,抬步往前,碰到的皆是己方将士的尸体、头颅,逐渐心神崩溃。 死在马蹄人踏之下的将士难记其数,自顾不暇,被人一番砍瓜切菜也似,逐一丧命。这般乱作一团的阵型,就算韩信再世也无力回天。 万兵之师,眼看就要葬送自己手中,他已经预想到,此战之后,就算自己不死,也将成为明廷武官集团的一个笑话。 冲动之下,他竟有一种挥刀割向自己咽喉以示贞洁的冲动。 但似乎,天见其怜,还想要救他一命。罗岱本欲追击赵虎而去,热血冲动一战之后,理性迅速回到了他的身上,此战他们已经注定全线溃败,就算此时他追上去,当真能斩了赵虎又如何?还是一死。 他当即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兜马转身,径领身后将士往外杀去,一边挺枪,一边还不忘放声大吼: “左将军,局势已经彻底无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仅是这一声吼,左良玉当即回过神来,弃了轻生的念头。转而似用尽了这一生的勇气,握紧了手中的道,另一手伸过头顶,一把摘下头盔扔下地去: “我左良玉有罪,但求与众军共生死,所有人,跟上罗将军阵列,散阵突围,杀!”他扬刀一挥,帅旗往北一压。 这批进攻不积极的官军,撤军竟回光返照般,生出一股无敌气势,径往帅旗所指方向亡命奔去。流贼虽三营齐出,回、左两营更是从侧后方包抄过来,可两翼仍是是他们的空虚之处,南侧有曹莽、王彪等人的余威镇压。他们根本难以组织出强有力的进攻,所以被打得节节败退。 可北侧乃是官军的扬威的一侧,更有罗岱这位勇猛的先锋在,赵虎领人撞入其中,的确让其阵脚大乱。 但当他将马槊锋锐指向中军的左良玉之后,官军的骑军便得以喘息,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左良玉身上的短短一瞬,已经破阵而出。 如此契机,左良玉当然不会放过,当即喝令军中剩下的将首近身来,由几员骁将带领,突围而出。浑不顾剩下难逃的明军,扬长而去。 赵虎知晓自己犯下大错,还想带领身后兄弟,冲杀过去,妄图以一己之力,挽回战机,却被身后的杨开歇斯底里的大吼叫停下来。 他们此番战绩超越先前所想的数倍,已经足够喜人,甚至足够震惊朝野,没有必要在徒增伤亡,尤其是往北,那里已经不是他们的阵地。穷寇莫追,不如集中精力对付剩下被围困的敌人。 杨开望着左良玉项背,心中暗暗叹息,此人经此一难,日后不成卢象升、孙传庭之辈,恐就要成怯战拥兵之人了。 突围离去的大概有四五千人,三军合围近来,剩下的知晓自己已成弃卒,终于不再坚持,纷纷弃刀投降。 回、左两营众贼,为了扬威,还冲杀了一阵,几名官军的头领,更是被抓拿出来,被他们毫不留情的乱刃分尸至死。 至于剩下的,贺锦一声令下,欲要将其砍掉左手手掌,再将其收入营中,以防他们反复无常,将来坏事。 此令听得不知从哪处夺来一马,骑在上头的言侯心中一冷,下意识收回自己的手,杨开也不同意他的这个命令,叫了一声不妥。 一时间,于奋战之中求得生天的众贼,纷纷将目光汇聚到他的身上,但他们的目光却没有太多的震惊,更多的是一种敬佩。 先前杨开一马当先冲在阵前时,早早已经被一支冷箭射中了肩膀,此时此刻,箭头仍然未被拔出,只是被他砍断了一段,鲜血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衫,甚至渗红了他坐下的马鞍。 但他由始至终,从未像高迎恩或者其他头目一样,退居后方,反而更加骁勇,只怕不能死在兄弟们前头。 有当家如此,叫底下的人如何不佩服? 他大叫一声后,收刀回鞘,还轻轻拒绝了韩彬等人的跟随,夹马往前,在一众降卒的瞩目下,来到老回回和左金王的身前。 “杨老弟,你肩上的伤......”贺锦并未因为杨开反对他的命令而愤怒,首先关注了他的伤势。 老回回则开门见山,径直问道:“杨老弟难道想要将这批降卒收入麾下?” 杨开对他们露出了一个既僵硬又难看的笑容,首先示意自己身上的伤,不过是流了几升血,并无大碍,然后才道:“杨开心中所想,难逃掌盘子火眼。” “不砍掉他们的手,杨老弟就不怕他们重归官营,出卖我等?”贺锦眉头轻皱,心中生疑。 杨开看了一眼老回回的眼色,见其平静,又回望一眼眸子中尽是惶恐的降卒,回过头来,眼神坚定,说道: “杨开愿为他们担保!日后若出现了问题,一概由我负责。” ------------ 第三十六章 英豪令 此战之后,在打扫战场时,他们从俘虏口中得知了一个重要消息。 左良玉之所以有恃无恐追击上来,大概有其收到明廷已经派太监卢九德监黄得功、宋纪将领兵往河南行军往河南支援剿匪的依仗。 官军此次来攻,约莫一万五千余人,步卒死伤四千余人,骑军损失两千,乱阵之中逃掉两千。俘虏两千多,缴获器械无数、战马六百匹,剩下的都随着罗岱和左良玉突围撤走。 计算高迎恩部损失,蔡、闫、魏三部于山涧冲阵,气势虽足,但杀得太猛,也遇到了激烈反抗,自己身上各背伤势,总体伤亡也达到一千五百人左右,侧翼曹莽部奋杀之中,折了数百,在最后冲阵中,又折了一千,连计面战罗岱那一翼见打不过及时撤走也折掉了数百。 统计下来,经此一战,八千人的队伍,剩下四千余,其中轻伤的也近千人,对于他们而言,确实算不上是大胜。 但对回、左两营却不一样,他们各部损伤一千余,不伤不痛。高迎恩部就算加上杨开最后以强硬态度收入自己麾下的两千俘虏,也只是勉强与另外两队齐平。 而且,这些刚收入营中的俘虏,没办法成为有生的战力,还被高迎恩派人围在中军位置,杨开停战之后,便被人带下去处理了伤口,对此也没有说什么。 总而言之,官军伤亡远重于他们,凭借此战的优秀战绩,高迎恩部已经彻底融合到了这这大军团之中,并且取得了足够的公信力,可以堂堂正正重新扬起闯营旗帜。 大战过后,他们三营没作久留,收拾了战利品,简略地清点了一下人数之后,便趁着黄昏迅速带人往南边转移下去,寻找革里眼部汇合。 只是,这一次他们再行军,已经与之前被官军追击之时,或赶往鄢陵和扶沟两城的途中,完全不一样,仿若两个世界中的人。 四营流贼在第二天薄暮时分赶到禹州地界完成了再次会面,经过一次短暂的会议之后,老回回没有再对禹州、许昌两城产生任何的想法,也没作丝毫逗留。 谨慎、狡猾的心性稳稳控制了他的思绪,他非常清楚,此番去犯开封,自己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好处,接下来只要不遭遇损失,日后他们有更加广阔的天地,不急在这一时。 最后,只留下了一个百户队伍清理他们的行军痕迹,下令让大军沿着颖水下游,直往郾城方向行军而去。 郾城接壤汝阳、汝宁两府,往南可直入两府腹部,窥视南直隶和湖广两省,更加关键的是,此时此刻,八大王、曹操等人也在河河南省东部一带活动。 老回回在连番大捷之后,将修整之地定在如此具备战略意义的位置,当然不完全是为了修整的,他产生了诏令各方流贼到郾城聚首,重新商议接下来的起义大计的想法。 闯王还在时,这些事情不需要他来操心,但现在闯王不在了,他们还取得了如此喜人的战绩,作为流贼大营中的谋主,他当仁不让的需要做这些工作。 不仅仅是维持起义军的士气,更加重要的是,细细思量杨开向他提出来的两个问题——战略方向和政治目标。 面对这两个陌生的词汇,具体的解析他有些糊涂,但大概的意思,他能明白,就是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最后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如若不然,就似沿途一路行军下来,杨开对他提出的另外一个观点,各方为战为战,最终只会落得一个被官军各个击破的下场。 他是认可这个观点的。回想自己这些年的起义种种经历来看,老回回轻易能想到,似乎他们联合起来对抗官军的作战,十有八九都获利了,而分开单独与官军作战的,几无例外全部都吃了败仗。 远的不说,强如闯王也在黑水峪一战被俘,他们就是单独作战带来的祸果。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所以他们舍近求远,选了一个暂时远离战火的位置,想要趁着明朝廷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机会,完成这一事情。 毕竟,一旦朝廷得知他们在中州犯下的祸事,崇祯帝必将大为震怒,甚至可能瞥下虽然虎视眈眈,但总归有长城相隔的清军威胁,集中所有力量,先将他们这批被称为乱国之贼的义军彻底镇压下去,到那时候,各方战事紧张,他们便没有这个空闲时间了。 行军数日,集四营之力,他们轻易拿下郾城。老回回想到如此重要的事情,见血不利,下了禁止乱杀城中居民的命令,倒也无人反驳,毕竟众人皆知谋主心思沉重,加上他们手中已经搜刮了足够多的资源。 能够吃饱喝足,手中还能分得余钱的义军,相较生死难料、四处奔窜,今日难以料及明日之事的流贼要善良很多、很多。 进城之后,城中被分成了东南西北中四个区域,回营本部坐镇城池中心区域,革里眼、左金王、中斗星,皆是被分到了城南区域,其余城中三个区域,则是空了出来,准备用来迎接各方前来聚首的掌盘子和他们的军队。 杨开因肩部中箭的伤口过深,行军途中,缺乏上好的伤药,只能进行简单包扎,还要活动在马背上,进城之后又忙于跟老回回等人商讨诏令之事,一直不见好转。 当天,在最后一场决议中,由杨开代替商榷,将起草好的慷慨激昂的“英豪令”一文,向上呈递上去,而后在当众宣读一番之后,老回回在一拍案桌,三位掌盘子齐声叫好,将此事应彻底决定下来。 下令各方找人抄录了文章,再排了二十余位小管队,带着英豪令,往各方贼寇出没的地带策骑赶去,然后让人将回、左、革和闯四大营的五色旗帜,插上城墙。 在众人的“关心呵护”下,杨开终于偷得了半日清闲,走出老回回的侵占的官衙。 但门外又来了有一人在等他。 见他出来,便急忙迎上去,没说话只想要扶住杨开,却被后者伸手拦住。此人正是言侯,杨开看他表情,便知他心中有事,直接问道: “言百户找我有事?” 他在陉山一战立有战功,已经从十夫长提拔为百户,仍然任与韩彬麾下。 言侯身体明显顿了一下,但看杨开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他猜不透杨开的心思,索性也不做遮掩,说道:“战场上收下的俘虏,不知当家要如何处置他们?” 进城之后,那批俘虏便被高迎恩找了几处关押了起来,毕竟是杨开亲口保下的人,他还是给了几分面子,没有大举屠刀。 言侯如今虽彻底沦为了流贼,却也曾经经历过那段黑暗的日子,深感同病相怜,一直忧心,今日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咬牙来找了杨开。 “你若是有想法不妨一并说出来,近来相处,你当知道,我并非听不进别人计策的人。”杨开见他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倒也没有急着给出回答。 “属下细想下来,的确想到一个办法,有七八成的把握,能让他们忠于当家,但此计仅凭属下一人难成,还需要当家亲自出面以为保障。” 言侯心中所想,倒也不是什么圣心仁慈,现在的他大概产生了与陈遇主当初一样的想法,反正自己已经成了贼寇,倒不如拉多些人进入虎穴。一来心中得到些许慰藉,另外也觉得这些人能为他们所用。 “把你的具体想法说来听听。”杨开对他露出一个轻轻的微笑,往前走去。 言侯闻声大喜,迅速跟上他的步伐,声容并茂说道:“我们这样......” 两人沿街并走,鳞次栉比的街道尽头,杨开听完了言侯的计划,心中改变了对这位第一次见面,还是一个要死要活的官军伍长的看法,颇为欣赏地点了点头,说道: “我可在引兵出城,犒赏众将时,将这些人带出城外,此计你若能成,便将这些俘虏编出一个千人队,由你任千户,如何?” 言侯哪能想到,杨开非但愿意听取自己的意见,支持他的行动,还能作出如此惊人的决定,要知道,韩彬、曹莽这种人,蔡担得是千户只职,他何等身份,从未敢想的事情竟然发生再自己的身上,顿时心中已经彻底拜服,身体跟随心中活动,当街便要单膝下跪下去,杨开下意识想要将其扶起,却忘了肩上的伤痛,刚扶到他的手臂,便条件反射般发出一声痛哼。 “当家肩上的伤仍不见好?”言侯当即站直起来,反咬将杨开扶住。 杨开轻轻按揉了几下肩膀,说道:“无碍,只是还有些肿胀,一直忙于各种事宜,又没有好的伤药,养养就能好了。” 言侯心中尽是疑惑,问道:“怎么,掌盘子当初送给当家的那位娘子,属下还以为当家在路上将其弄完便扔了。 可进城之后这些日子,又看到了她,跟在一众妇孺老弱队伍之中,还给营下诸多伤残的兄弟包扎了伤口,显是懂得医理的,她没来得及照顾当家么?” ? 杨开皱眉看他,完全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 ------------ 第三十七章 犒赏三军 两人遂将相互疑惑之处解释了清楚,对于言侯当初的自作聪明之举,杨开只是轻轻指责了几声,也没作太多追究。 毕竟事已至此,多说已经无益,只与他说日后不能再犯此类事情,至于那被他们带出来的女子,既然福大命大,各方周转都没有丢了性命,还跟着大部队来到了此处,运气也好,巧合也罢,有了自己亲兵误解的身份,在自己营中当后勤,还有商榷的管理,也无需他去刻意关照。 杨开暂时没有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现在正是他们谋发展的关键时期,光是队伍建设,局势分析,研习兵书这些工作,就已经够他忙得焦头烂额了。 在队伍建设方面。 这段时间下来,杨开已经熟悉了流贼队伍的整体运作,撇开上级下级的关系,光是评论老回回、左金王、革里眼等人,他是佩服的,无非是一个边兵、两个庄稼汉。 却能够在此乱世中,闯出这般大的名气,是气运使然,也的确有过人之处,打铁还需自身硬,无须扬鞭自奋蹄,承认他人的能力不难。 但是他们的队伍,普遍存在一个弊端,撇开明面上说得似梁山好汉那般有情有义的概况来看,实际上各人会有各人的心思,思想统一不到一处,就缺乏组织能力。 他们总的来说底子都不好,没有经历过官军那般成体系的训练,对于列阵、排兵之事了解也不多,这就极大限制了他们的战斗力。 就如他冒险透露给老回回的想法所说的那样,具体到没有加强建设军队、设立政治目标以笼络人心的能力。 军事方面,从他们流贼队伍中的官位体系就能看得出来,只分老管队、小管队和管队三职,便涵盖整个军伍,这本就十分不合理的。 另外,他们虽扬起了五色,又或被他们称作“五方”的旗帜,可对于如何使用旗帜、战鼓、号角、军纪等物件和条件来指挥队伍,提升军队气势,他们没有丝毫办法。 再者,当他们的队伍人数越来越多,在基层建设上,却没有下多少功夫,对数是各位大小头领带着自己熟悉的部下,心中所想的,无非是去哪里抢粮食、银钱和女人。 三个条件限制下形成的军队,在胜战时候还好,毕竟顺风之势谁都能借,可一旦战败,必将土崩瓦解。 他们之前每每面对官军强有力的袭击和顽强得防守时,都难以久战,死伤惨重便是证明。 甚至,杨开还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支数目凝聚起来异常庞大的队伍都算不上真正的义军。 历史上但凡能够造成深远影响的起义必有其口号,远有一千六百多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近看元末大起义的“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这些便是他们的号召。 而仅仅靠着斗米千金、苛政如虎给天下百姓带来的困境,聚合在一起的队伍,或许也不是他们找不到这样的口号,数十上百万的流贼队伍之中,绝不缺乏文韬武略得读书人。大抵是他们从未意识到这个问题。 眼下的他们,只把造反、起义理解成了掳掠财货、妇人,进而享受欲望的过程。 若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他们就一辈子只能是流贼,当不起“义军”这个名号。 在之前几番与老回回的召谈中,杨开旁敲侧击提及到这些方面的问题,这位能当得上数十万流贼被推举为“谋主”的老回回,心中是存在这些观念的,只是大概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经由杨开的提醒,所考虑得便多了起来。 老回回现在的地位更像是这四营流贼的话事人,杨开只是一个老管队,上头没有发言,他便不可能全面去改变整个队伍,而且面对如此庞大的数目,上头需要考虑的自然更多。 反而,杨开可以用自己的队伍率先施行这一方面的改变,这一点,是在他琢磨着借助回营的力量,重振旗鼓的同时进行的。 想要在此乱世中活下去,求人是其一,弱小更应该团结起来,自强是其二,唯有自己的拳头大了、翅膀硬了,才能适应这个世道。 不过,想要改变政治目标,对于还只是老管队的杨开而言,层次稍显得高了些,不太妥当,所以杨开也索性不去想,目前他主要做的,还是在军队建设上下功夫。 崇祯九年(1636),九月,远近风声可以听闻,京师顺天再一次戒严,朝命总理卢象升督各镇兵入援。 这道不知道从哪里走漏风声,然后被一传十,十传百的方式传播开来的消息,各方流贼听闻后无不兴奋,加之,也正在这个时候,老回回派出去传达英豪令的兵卒纷纷来到,更似风助火势,让各处星火速成燎原之势。 时,杨开被韩彬抓回来的郎中换了伤药,休养了几日过后,向高迎恩请命,将俘虏和自己营下的将士带出城外列阵犒赏,知他行径素与别家不同,高迎恩也没做多想,轻轻答应。 商榷命人在郾城外十余里一片开阔位置,竖立将台,台上设几面大鼓,两侧摆了数坛贴上红纸的老酒,鼓手坦臂举槌,鼓声雄缓有力,排兵布阵之事他不擅长,后勤组织方面,什么时候,要做什么,该怎么做,却显得游刃有余。 在鼓声中,让各部头领率领部下竖起旗帜,集聚道将台前方,数千人分骑、步弓三区列队,其中步卒分作两岸,将俘虏夹在将台前方,各队前旗帜猎猎飘扬。 补充至百余人的亲兵,手把刀柄环列台下,陉山一战,杨开部相较高迎恩旗下其他三营,受伤尤其重,达到近二千人,补上沿途行军至郾城的士卒,勉强回血到四千左右。 因为杨开有令,胜战之后抢掠地上躺尸官军身上尚未损坏的甲胄补充己身,倒也勉强有了半阵披甲之士。 待一切事务落实安排,杨开缓步登上将台,受命跟在其后的曹、韩、赵、王、蔡、魏、闫、陈诸将如影随形。 他们因身上多有伤口,没有披甲,但因首次出席如此场合,个个昂首挺胸,看得台下各阵将士目光炙热。 杨开立将台中央,他的面前,有诸位副百户以上军官,按照官职排成两列站得端端正正。 入秋时节,头顶艳阳,微弱秋风,卷起几处旋涡沙尘、枯草,正一副秋风肃杀气象。 他站在台上沉默了一会,只待秋风吹散马蹄声,台下各方细微纷扰议论之声逐渐平息,全军竖枪把刀,鸦雀无声,方才开始说话。 “就在半旬日子前,我军急援开封,乘西关空虚之防守,火焚西关,官军欲要趁我不备奇兵来袭,不料,上天庇佑,先有我军游骑获悉敌情,又有魏老管队浴血奋战,伏击西城之外,官军来势汹涌,却为我军所阻,导致之后,一步慢,步步跟不上,此乃掌盘子为我军所记奇功一,也为后来得以胜战的因。” 说完作为铺垫的西关城外一战,杨开也逐渐适应了说话的节奏,提起音量,又道:“第二,鄢陵城外分兵诱敌,我军人人尚勇,临危不乱,成以假乱真之象,又于敌阵之前,大肆叫阵,让官军轻视我等,方想要以正正之师,伐我等于山林,才有了之后,虽官军声势震天,曹、韩、赵、王、蔡、魏、闫诸位千户、将士蹈刃不旋、挺枪奋战,杀得官军溃败如破堤之洪,惶惶如过街之鼠。这是前因带来的结果。 然而,此战虽得上天庇佑,山风助我,但能临阵破敌,更因你们死战不退,所以他朝得以胜战,皆为诸军之功劳!今日,我等集聚于此,无他,只为赏慰勇士,有功加进,无功勉励。我等与掌盘子战前所立励军之策,绝不会食言。” 他半句不言自己的功劳。诸军瞩目台上英姿飒爽的杨开发言完毕,无不振奋。 进城这些天,虽大部分的奋勇将士,都已经因功得到提拔,改了官职,但那等私下告知的进官消息,跟在三军之前受封心情当然不一样。 “后勤监军总管何在!”总结完战场之事,杨开又喝一声。 商榷急行两步来到稍后杨开的位置:“商榷在。” “监军概况如何,宣读与诸军共听。” 当初山涧之战,他与杨开亲兵奔走山上各处,记录自然详尽,但出山之后的战况,他难以记录,后将记录呈上之时,得杨开告知,双方结合,此战之事便八九不离十。 此番领命,他也不怯场,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本薄书,翻开一页,大声读道:“此战,依照本官记录,后呈上结合当家参议,列出四等功勋。 四等功勋,当属参战诸军,临阵英勇杀敌,扬我军之威,压敌军之气焰,赏银钱五十,赐布绢三匹,受伤者补二十银钱。” 宣读之言,由他早已选好环列台前的大嗓门亲兵齐声大喊代为传递,让列阵诸军都能听到。黑压压的队伍中,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商榷停顿下来,待杨开轻轻平息过后,再言道: “三等功勋,属于鏖战中最骁勇剽悍的士卒,骁勇彪悍者,是为身临敌阵,杀敌数十乃至上百者,立此功勋者,拢共三十六人,士卒进官两级,官者进官一级,赏银钱一百,补伤者五十,赐布绢六匹,详尽情况,稍后请诸军上台受封再作宣读。 二等功勋,封步卒三位副千户,在迎敌之时身先士卒,骁勇杀敌是其一,多次重组战线,指挥有度,维持我军高昂士气,至我军遭遇敌人顽强阻击,仍能势如破竹,杀得敌人溃逃如鼠辈窜逃是其二;另骑军副千户赵虎、王彪,乱敌阵型,至敌人防线和进攻路线尽毁,左右战场局势变化,皆进官一级,封为千户,赏银钱二百,补伤一百,赐布绢十匹。 一等功勋者,当立下奇功。奇功者,挣脱励军之策束缚,不以常规酬叙,或以少击多,或除敌多位将官,至敌士气崩溃,决定战场胜局,减免我军损失者,是为曹千户、韩千户二人,封阵前营左右先锋将军,赏银钱五百,补伤二百,赐布绢二十匹,另得与当家同宅而住,方便商议战事。” 商榷阖起功劳簿,抬头望向众人,再道:“诸位之表现,本官历历在目,时至今日,依然心为之盛赞,望诸军日后战事,再立功勋,功劳簿上能再见诸军名字,监军概况,便是如此。”一番即兴发挥的言论过后,他转过头来,看向杨开。 杨开点了点头,再看这支军队的士气,挟大胜之余,终在此时,达到了顶峰。就连裹挟在其中的俘虏,都纷纷提起了精神,侧耳倾听。相对连年欠饷的朝廷,他们心中多是五味杂陈,莫名觉得这队流贼似乎更有前途。 犒赏三军,士气自然高昂,但杨开对军队的建设,并不满足于此,有了良好的赏赐制度,还要避免临战之时,底下将士生出贪功冒进的想法,以至开出的队伍,在杨开鞭长莫及之处,行出荒唐之事。 所以还要有罚令。 赏赐之事宣读完毕,商榷得到杨开的点头应允,开始宣读立下三等功勋的人员名单,其中大部分是闫峰、魏十三、蔡迁、韩彬麾下士卒将官,又尤其以韩彬属下占了大头,言侯便在此列,弓箭手在此等战役中,本就占有优势,但此为一技之长,别家虽有羡慕,也无话可说。 弓兵阵营随时为他们敞开大门,但能通过韩彬考核的,寥寥无几。夜不收总管陈遇主也被排在了三等功勋位置,是杨开想让诸军知道,侦察敌情,配合友军作战,在战场上与骁勇杀敌有同样的功劳,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封赏仪式过后,三十六人,人人手上接过杨开加急赶制出来的一面绣了个虎首在上头的旗帜,五色皆有,后者也不急着让受封之人下去,令亲兵赐酒与之共饮,更令台下士卒看清他们的脸面。 最后,轮到追后的宣布罚令事宜。 只是,杨开也没有想到,此令方才说出,赵虎便一言不发地从身后走了上来。他本无意责罚赵虎的,在他看来,赵虎虽然逞了一时之勇,但从最终的战果而言,自从错派赵虎跟着韩彬去敌方阵前叫阵,让新补进来的回营骑军在战场侧翼行同曹莽之令(回营将士惯了老回回的作战方式),这就已经注定了这场战争的结果,论过,带来这场胜战中唯一瑕疵的,自己当属其守。 大概是赵虎也洞察到了杨开告示罚令的用意,加上作为杨开部下亲兵一路被提拔起来的将官,他觉得自己代表的就是杨开的脸面,对自己的要求也尤其高。 行至与杨开平齐的位置,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脱下了衣袍,袒露上身。他身材略高杨开半寸,身姿却要壮出一圈,虽还远不及曹莽那般魁梧,却足以在此饥荒年代鹤立鸡群。 从贼多年下来,他的身躯肉眼可见的伤痕累累,新添的几处伤口,未加包扎,仍然见红。 士气高昂的将士们顿时平静下来,瞩目这位虎将,不知他要作何发言。 ------------ 第三十八章 立新旗五面 正午的阳光打在赵虎身上,如同给他伤痕累累的身躯镀上碎金铠甲,他的脸上依然看不到什么表情,但却看得台下众人热血喷张。 二等功勋,仅较决定战场局势的曹莽、韩彬略低,但人人服气,如此殊荣正是众人心为之神往,气为之扬时,赵虎却从背后拔出了一把匕首。 “阵前营骑军副千户赵虎,因临敌之时冒进杀敌,未果败退疾走,令侧翼敌人得以突围而去,至错失擒获敌首机会,请以功抵过,自罚一刀。” 他丝毫不犹豫,举起匕首在多年行军唯一未曾留下上脸的右脸颊上,划出一道三寸长短的口子,鲜血涌出,沿着下颚滑落喉咙,由始至终眼皮都未眨一下。 “望诸位兄弟以赵虎为戒,日后行军上阵,皆听军令,若是人人皆能如此,我军定可在当家的带领下横行天下。莫说求活,荣华富贵、土地良田,我军取自亦是易如反掌!” 这等勇气,实在难见。 他在脸上划出的这一道口子,只让日后营中将士见他便如见到行走的警醒,防止底下队伍贪功冒进的问题自然解决大半。 杨开见他如此,心中倍感慷慨,亲自取来酒水,与他共饮,他到处求才求将,却忘了自己营下也有数千人,是否自己眼拙未能发现? “因此杯酒,庆我军又得一虎将矣,横槊立马,唯我赵大将军!” 他此一番重赏、厚赐,加以商榷笔墨渲染的言辞推崇,言谈真诚,皆是肺腑之言,敢说铁石之人都要为之动容。 无论从贼从军,奸诈小人会有,但总的来说是义字当头的人占据多数,要知赵虎乃是杨开身边,最受信任的那么一小撮人之一。 他却能够主动站出来,承担自己的过错,这份感动、激励人人看到,热血勇敢之士,无不亢奋,只恨现在不能置身战场,挺枪杀敌。 赵虎与杨开共同举杯仰头,一饮而尽,而后递碗给身边亲兵,退回队列中去。韩彬见他如此,也忍不住大赞一声:“不愧是老当家培养出来的种,有担当,够他娘的义气!” 等赵虎下去,赏罚之事逐渐落下帷幕,杨开再补了几句,然后令言侯上来,处理最后一件事情,在当初他主动给杨开提出建议时,杨开便给他留了这个机会。 这些俘虏下来的官兵,经过这些时日的打磨,性子大多已经非常温顺,事实上,从军之人,多数打心眼看不起贼寇的,奈何朝廷欠饷,将帅又将其弃之不管,如今看到身在杨开部下的这些贼寇,个个得赏,心中一是失落,二不忿。 他们自认上了战场,不会比这些贼寇差,也算是为朝廷当职人,怎就混得连他们都不如?又观此营中,丝毫不缺满身英雄气的悍士,心中诧异彷徨之余,更想到之前那些掌盘子对他们下的处决,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更加忧心,他们现在只希望,有人能给他们一个台阶,让他们从风口浪尖上走下来,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也愿当这贼军。 言侯亦是行走上来到与杨开平齐也是正对着台下伏虎的位置,兵阵中逐渐安静下来,他只直勾勾地看着这些俘虏,沉默良久,那出了当初保留下来的身份令牌,感慨说道: “我也曾是官军营下的一位伍长,后降于官军,本也要被砍掉一个手掌的,好在当家仁慈,让我今朝还得以为义军效力,也正因为当家仁慈,在掌盘子面前以性命相保,你们才还得以站在这里,要不然你们的手掌可就没有了。” “今日有幸被写在功劳簿上,站在这里说话,全靠当家提拔,可见当家胸襟之广阔,先前众多的封赏你们也都有所听闻,乱世之中人人求活,我曾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家道中落,被征入伍,也尝过你们困苦的生活。 但世道如此,别无他法,加入我等义军部下,生活不定会比在官军营中更差、更苦,但我可保证,临阵杀敌之时,每位头领,都会身先士卒,冲刺在士卒之前,战毕之后,立功赏之,有过受罚,与官军官军无异。 但只看看我们这个破落的朝廷,中州西北苦寒之地,天灾横行,赤地千里,赋税繁重,压得人人心中气息难喘,朝廷税令不说削减,还要加重,人饥而相食,惨绝人寰; 再论那东林党派、复社人员林立之江南,管弦丝竹之声、繁华富裕之景象,只怕你等心中难以想象,我曾有幸随家父去过一次,至今难忘。 这等不公的朝廷,无能的朝廷,我们还拥护他作甚? 不如同我一样,跟随当家反了他娘,且看这位监军的商大人,他就曾是商南城中的县丞,还是厚以待民,仁以理政的青天父母官,这等人士都能跟随当家手下,你等有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方才论功行赏,当家未曾言道自己半点功绩,但无他能有我们今日之胜战? 都是有血有肉之人,多的说话言侯也不再说了,今只问你们一句,望着你们的左手,扪心自问,你等可愿随誓死为当家马前之卒?” “愿意,愿意......” 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一声声响,而后迅速波及整个俘虏阵营,一众俘虏在保住性命之余,还留下了自己的手掌,更能够顺利加入他们心中暗暗有些向往的义军营下,先前那副病恹恹的状态顿时消逝殆尽,乱糟糟地乱声呼喝回应。 但言侯的发言仍然未完,喝停众人呼喊声音之后,又道:“既然选择了跟着当家,那便是我们的兄弟,我们会以真情待你等,日后必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现在还有不服气的,大可说一声出来,不用当家的动手,我言侯就敢赏你一刀,让你为不开眼的皇帝尽忠尽节; 可若让我发现了反复无常之人,哼!也不用当家的动手,天涯海角我言侯必取你头颅,到当家跟前谢罪!” 俘虏营中,顿时走出来一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来到台前径直单膝跪地下去,拱手说道:“我亦愿意为当家行监军之责,但有一个反复无常之辈,我先斩了他的狗头!” 杨开看着他轻轻皱眉,问道:“你叫甚名字?” “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叫做李江东!”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好名字!敢担当,赐伍长职位......” ...... 此番说话之后,杨开回望身后诸将,都同意收编这批官军降者。 杨开也刚好可以用这些人,再配上一些上些善战的老兄弟和立功之人来担任军官。两千多的俘虏,一千人补入骑军、步卒各位千户麾下,另一千人组建一军,千户就让言侯来管理。 他趁此机会,索性也把营下的将士打散编制,重新编排了队伍,根据几日下来,与商榷等人的商议,做出的决策,让商榷代为宣读: 将阵前营将士,统一改编为十二人一个队伍,设伍长一名;四个队伍组成一甲,四甲组建一户,由百户担任,四户组成一军,让千户官统领,四军设为一营,由阵前将军指挥,总的军令由当家下达。 具体实施下来,便是原来的小管队和十夫长改为伍长,另外起任几位骁勇之士,提拔为甲长和副甲,夜不收改为斥候,原来的百户、千户人选几乎没有变动,只给他们每位长官另设旗手,一作传讯沟通之用,二来区别各位长官的身份。 各队中的旗手,行则引队,住则立于队列之前,让整个军队在进退之中,有一个清晰的思路,也让每位头领在做出决定时,身边有一个人帮忙参议。 另外,杨开除赏赐的旗帜外,还特意命人赶制了五面新旗,将军立黄旗为四营之主,各营配以步卒三军,骑、弓一户,斥候一户组成编制,东南西北个方向发现敌情,分以青、赤、白、黑四色旗帜回报。 如此可让中军知晓敌从何处来,再由黄旗发出指令,方便当相应军团作出反应,或前进奋激,或诱敌来战,旗压既进,旗立即止,旋旗即回。 在此方面,新编入营中的官兵便大有心得,为表忠心,个个愿意倾囊相授,杨开令其上将台来,一一讲解演示,给予赏钱,再让台下诸军,认真练习。 在野地之上,练习了几阵,到了暮时才带兵归城。 ------------ 第三十九章 老回回召见 初秋夜幕,城池之中,不似以往,入夜未久就黑灯瞎火,漆黑一片。流贼的到来,让这座城池彻底热闹了起来,处处灯火通明,可听闻士卒博戏、喝酒、玩乐声音。 夜幕逐渐降临下来,街道上没有几个居民敢出来,冷冷清清的。偶尔在街道边角,能看到几个脏手赤脚的是胆气较壮的小孩。 敢偷偷跑出来,是想看一看爹娘口中吃人不吐骨头的贼兵是个什么模样的,实则上待他们听到南城门外哒哒的马蹄声后,看都不敢多看两眼,转身便跑。 杨开领兵从南城门直入,经过沿街的房屋,偶尔亦可见屋中孩童婴儿啼哭的声音,对于这些他已经逐渐麻木。只安排好在郾城休整期间的训练计划,随后驱散各部先回去休息。 今日的训练只是个开始,想要得到一支符合目标的军队,光靠几次排阵自然远远不够,需要一个长时间的操练和实战来积累加强。 底下的人手中有银钱,杨开所布置的练兵任务又是隔天一练,训练虽累,但他们也有时间在城中耍耍,再加上现在正是士气高昂之际,倒也不见怨气,反而觉得杨开的确是个好当家。 杨开也明白,这些事情着急不得,毕竟手下人员驳杂跟着先前的当家和头领,大多都形成固有的作战方式,想要突然将这一切改变,可能性不大,需要时间。 “当家,院里来个人找你。” 杨、韩、曹三人回到宅院前,亲兵迅速上来牵马,一边还告知他出城之后,城中发生的事情。 今日午时过后,郾城中心区域传来不少动静,亲兵派人去查看了,是已经有人接到了老回回发出的英豪令前来汇合的了,听说来头还很是不小,下午的时候,闯、左、革三营,所有老管队官位以上的头领都已经过去了一次,直到临近黄昏的时候才回来。 只从各位老管队回来时的表情上看来,个个有说有笑,应该还算不错。亲兵又从其他两营的兄弟那处打听到,这位率先前来的应召的掌盘子外号叫作闯塌天。再详尽的情况,便一概不知了。 杨开听后点了点头,对亲兵的努力表示肯定,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忙了一天,身上又多少背有伤口,尤其是还要韩彬这个文化人,去听那官兵讲得臭不可闻的课,在训练之时他便连声叫骂,若不是杨开非要他跟着学,他定要将那些将台上的人抓起来,绑在桩子上,一箭一箭射他娘的裤裆。 所以回到宅院门口时,他和曹莽两人下马之后,都整是一副生无可恋的疲劳模样,没有心思再理其他的事情,喊了几声,径直回房间休息去了。 杨开的情况也差不多,但他别无他法,还要跟着亲兵回到厅堂中。 来找他的是一个回营分过来高迎恩部的一个兄弟,当初被老回回分到高迎恩部下的三营回族老管队,杨开与他见过几面,并不相熟。 但他却是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毕竟杨开在他们这个大军团中,算是彻底立下了勇谋之名,还处处可听到老谋主对他十分青眼有加,都是当了好些年贼的人,自然精明。 他虽从高迎恩那处分到了不少的财物,但对比这位掌盘子这段时间的作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跟着杨开要更有前途。何况他还如此年轻,在此虽如今只是个老管队的职位,日后的地位定会越来越高,成为老回回的接班人都不是没有可能,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谁还不想坐在掌盘子的位置上耍耍呢,这个时候处好关系自然不会错。 而且他来的也巧,没等多大一会儿,便听到外面响起了动静,当其时见了杨开回来,便当即从凳子上站起,迎上来说道: “杨当家果真是能人,身上背着箭伤,还如此操劳军中之事,怪不得手下将卒人人勇猛咧! 听说杨当家一直在找甚兵书,你看,这就是我托老兄弟在府衙找到的,真是弄他娘的,一个字都看不懂。” 杨开也没坐主座,而是在他的身边坐下,至于他呈递上来的几本书籍,一并收了下来,最后说道:“既然是梁老哥的一片好意,那小弟便不跟老哥客气了。” 这人名字叫做梁广,生得颇为精瘦,四十岁左右岁的年纪,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皱纹,皮肤比起老回回黝黑一些,倒也还知道投其所好。 杨开大概能够猜到他此次前来的目的,但也没有说破,领了他的好意,以欲拒还迎的态度,与他与他闲聊了一阵。 不过,双方毕竟尚未熟悉,找不到太多的共同的话题,多数是杨开询问了一些他关于下午的事情,他也没有遮掩一一回答,最后在东扯西扯中,梁广也找了个不耽误杨开看书的借口抽身去了。 古代的夜晚,娱乐的方式本就缺乏,加上他的性子,本就是喜欢安静的,送走了梁广,杨开站在院子中,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住在周围的士兵,同样疲惫,回到住处之后,多是倒头就睡,没有什么响动,许久未曾感受过如此宁静的夜晚了。 杀戮、血腥,整天整天的忙碌、勾心斗角,让他的日子过得虽然胆战心惊,却是无比的充实。在这一刻,他的思绪都被一缕扬起院前旗帜的夜风吹散,让他不由自主地陷入了一种沉思之中。具体想的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更似放空的状态去没心没肺地享受这种恍惚。 良久,他折身回到厅堂中,拿起了梁广送来的几本兵书,径直往寝房中回去了。 ...... 一夜无语,也无甚大的动静。 翌日清晨,床头案桌上的红烛已然燃尽,手中还拿着兵书的杨开,被门外的亲兵叫醒过来,原来是他昨天下午老回回召集所有老管队过去之时,他没有过去,今早又令人了请了一次。 杨开略略思索之后,也弄不明白他的意思,起身洗漱之后,让亲兵牵来坐骑,直往城中官衙位置过去。 来到衙前,杨开让亲兵前去汇报,不料老回回正在院子中活动筋骨,亲兵入去之后,便听到老回回高声道:“杨老弟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亲兵走出,请入院中。 宽敞的院子中,两侧装点有几颗矮小的绿植,老回回依然没有停下动作,杨开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历练,看得出来,他的手脚上确是有些功夫的,毕竟当过边兵,又从贼多年,尸山血海中,多少会堆出来一些便捷的杀人套路。 杨太岁当初便是如此,被人打多了,便学会了如何挨打,学会了如何挨打,就知道如何反抗,反抗就难免要见血,这些从鲜血中锻炼出来的手段最能杀人。他将自己学到的本领,交给了底下的老兄弟,所以他们的那些老兄弟,才会个个善战。 “杨老弟,身上的伤可好彻底了?”静静地等了一阵,老回回终于停下手脚,朝杨开所站的位置刊看去,旋即问道。 看他的姿势,似乎有想要请自己与他推上几手的意思,杨开当即将“以无大碍”几个字吞回肚子,改说道:“伤口正在愈合,再过个十天八天就能好。” 老回回看出端倪,哈哈笑道:“不要如此紧张,今日叫你过来,不过是普通的闲聊。昨日听高掌盘说,你带部下去城外犒赏了?” “是,掌盘。” “情况如何?” “不敢隐瞒掌盘,犒赏完将士之后,我还将部下队伍重新做了编排,该作了类似于官军的编制形式,这也就是上次跟掌盘说的队伍建设的问题。我以阵前营将士,先给各营打个样,看看效果如何,再来汇报。就是……现在我阵前营下年轻力壮的士卒还是少了些,队伍还不够饱满。” 老回回笑道:“你这小子早已想要要来问我要人了吧,说吧,你建这队伍,还要多少人?”这些天下来,回营的士卒逐渐回齐,他的有生力量达达到三万余人,算上闯、左、革三营和裹挟之众已经突破了十万,达到十二万左右,已把西城区也占了去用,再加上近来连连大捷,这时候说话都阔绰了不少。 “两千。”杨开也笑了笑,反正来都来了,问他要人,也可顺便探一探老回回对自己的态度,正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那便给你两千!”老回回让杨开跟着他回到偏厅的饭桌上坐下,让他一同用早膳。 没有大鱼大肉,只是一盘浓稠的米粥和几个包子。 “老弟,我知你心思细腻,想法也多,问你,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实在营下如今士卒数目过于庞大,要改作战方法和营下编制,其中工作太过庞大驳杂,难以推行。我就算全权交给你,你有把握能做成?” 细细考量下来,老回回对于正面迎战官军还是缺乏信心的,倒也不是他们怕死,他本就是边兵出身,又如何会不懂得官军的布阵之法和流贼队伍的弊端呢?有更好的方法,他就觉得没必要去冒险。 加上不是每个老管队营下,都有杨开这种底蕴,敢打敢拼的大有人在,缺乏的是杨开这种脑子灵光得不像话的。 杨开轻轻推托道:“我怎敢担此重任,还望掌盘子给我一些时间,若是我的改编,在日后作战中取得了成效,到那时候,自然会有其他老管队跟风效仿,所以掌盘子也无须为此事太过操心……” 两人正说话间,院子外未见亲兵来报,便由远及近听到几道叫喊声,老回回会心一笑,放下碗筷,让杨开跟他出去。 “走,带你出去见一个人。” ------------ 第四十章 闯塌天、八大王和曹操 院外来者正是闯塌天,亦是同李自成、张献忠等一起揭竿的老贼寇。自流贼在崇祯六年突破黄河天险之后,他便一直流转在陕西、河南、湖广等地。 几个月前,他原本是和李自成、蝎子块等众贼首领从勋、襄趋兴安、汉中,后遇到六省总督洪承畴奉命讨伐,疲于奔命,只能转战而南下荆、襄继续作战。 怎料,途中又遇到老回回正与石柱宣抚使秦良玉手下总兵秦翼明在商州境内作战,联合众贼破了官军围山而剿的计划,而后,欲攻襄阳,遭遇守将陈永福奋力抵抗不利退走,再之后就是收到了老回回大捷的消息,遂南下前来汇合。 左良玉虽然在紧急关头吞下了一场大败,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官军人物领兵进入着一片战场,整个河南省的环境依然紧张。 闯塌天手下能战者也不少,经历大小战争死里逃生的士卒还有五六个大营,约莫两万多的有生战力,败军之际,也正是选择落脚之处的时候,老回回派人去请,加上他们这些年两人之间又有多年交情,这时他当然要来,不仅要来,还要走在第一个。 闯塌天,名字叫做刘国能,长得五大三粗,眉目刚生,若非穿着一身流贼的衣裳,倒不怎么像大奸大恶之人,颇有几分梁山好汉的味道。 他走进来院子来,见到了杨开,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这位便是你所说的那位奇才?” “不错,你就说说,昨日老子的话是否有说错?” 昨日下午他下召令时,杨开恰好不在城中,要换做其他人等,错失如此一次在大头领面前露脸的机会,当时自己后悔,之余还要担心杖头会不会责怪自己不给面子。 但杨开明显不同,他并未因为没见到闯塌天而后悔,更未受到老回回的责怪,反而他的这些行径,还颇得老回回的欣赏,错过了一次不打紧,还给他创造一个单独见面的机会。 杨开大概猜到了老回回的意思,意外之余,拱手微微欠身道:“小的新闯阵前营小先锋,见过闯塌天掌盘子。” 上下打量过杨开后,闯塌天又绕着他走了一圈,直到最后,还是一眼不去看自己的老兄弟,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杨开,看着看着还啧啧称奇道: “嗯~说的倒是不错,长了一丈俊脸,确是一表人才。小老弟,我且问你,你是否愿意入我营帐中,去当我营下的谋主?!他老回回能给你的,我闯塌天给你两倍。” “这......这掌盘子在说什么玩笑话?!”未曾想过自己竟会成为香饽饽的杨开,脑袋中有些发懵。 话音尚未落下,杨开便看向立在一侧的老回回。被当着面挖墙脚的老回回,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只是径直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跳起,一把紧紧箍主闯塌天的脖子,眼看就要小孩子打架般扭打起来,看得杨开有些目瞪口呆。 “弄你娘的老马......” 两个加起来上百岁的大汉,这般扭打在一起,杨开暗暗庆幸,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这一幕并未持续很长时间,两人很快便“冰释前嫌”。老回回松开了闯塌天的衣脖,整理了几下自己的衣衫,恢复昔日那个深沉、清冷的模样,但嘴巴里,还不忘望着闯塌天骂道: “入你娘!有你他娘这么做事的?当着老子的面,就想要挖老子的人,你还真的敢。” 这段时间下来,随着老回回对于杨开的试探结束,早先他对于杨开建立的信任也逐渐夯实,“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对于自己人,他向来是不会吝啬的。 而且,杨开这段时间的表现他也看在眼中,明显也能体现出他的能力,对于有能力且可以信任的手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提拔受任。 此番,让杨开过来与闯塌天见一面,一来是想要混个熟脸,相互之间熟悉一下。 毕竟他所说的那些想法,不是每个人都能欣然接受的。作为统筹者,老回回所想的东西自然更多,同为大军团的掌盘子闯塌天的想法也是如此。杨开能够说服老回回一个人,不代表他能说服其他各路的掌盘子。 让闯塌天稍稍打压一下杨开的自信心也好,让其提前做好施行此时想必会存在不少困难的心理准备也罢,总的来说,可见老回回良苦用心。 杨开当然也知道其中苦难重重,闯王还在时,经常联合作战众贼都难以做到一心,现在高迎祥不在了,群盗便如虎出囚牢,那里还能轻易被降伏?所以道理他只是这么一说,也没有急着给老回回献计去施行,因为他还需要一个契机。 言语难以服众,情义难比生死,仇恨才最令人愤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难比你一刀捅了他老娘。 闯塌天整理衣衫过后,依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咧嘴望着老回回笑道: “莫说老子憋着屁不放,回营有老谋主你一个足矣,剩下的这些小谋主就应该分给我们这些头领。 早这样做也不至于让我们上下战场,皆是两眼抹黑,该打哪里,但该怎么打,打完该怎么逃,根本不知道,真他娘的是狼狈至极。” 老回回好整以暇,抚了抚衣袖,白了他一眼说道:“那不是你们缺乏谋主,而是我们缺少一个真正能够立足的地方,所以战败了,不知往何处走,这就是老子昨日跟你讲提出的第二个问题,你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 小小的插曲过去,老回回领了闯塌天进入厅堂说话,再令杨开跟在身后一并在堂中坐下。 老回回心中,其实一直有着建立根据地的想法,奈何长期作战流转不定,日子过得不安稳、每天都在生存和死亡间徘徊,自能一直拖延到现在。 杨开虽然与这两位头领坐在了一起,但却很少说话,只是多听多想,更多的了解他们现在的情况,和明朝廷官军在河南的布局。 过不多时,官衙之外又有传讯兵亲兵来报,城外八大王和曹操也应召而来。 八大王是张献忠,曹操叫做罗汝才,他们本就在河南东部衔接南直隶一带活动,也一直与老回回等人保持着联系。 收到老回回的英豪令时,他们正从豫东转向豫中,欲第一时间下许州,而后打算继续往南北转战,怎料鄢陵、扶沟一带早已经被回营捷足先登,倒是第一时间遇到了送什么英豪令的士卒,便听令而来。 以他们二位的名气,入城之后,当然受到了第一级别的待遇,跟着进城的亲兵被迅速安排在城中住下,老回回也带着杨开、闯塌天等人亲自来见。 只是,简单了解之后,他们还从这两位头领那处了解到,对方带来的并不止数万的队伍,还有一个令众贼愤慨异常的消息。 ——高迎祥要被凌迟处死了。 ------------ 第四十一章 只存在于设想中的道路(上) 听此消息之后,当是官军人人气为之扬,贼寇人人愤慨惶恐的时候。 高迎祥虽算不上是一个伟大的农民军首领,但他在群盗眼中乃是精神领袖般的人物。 明朝廷明显是知道这一点,才会选择把对他的刑法处理昭告天下。高迎祥被俘虽不至于让农民起义军就此溃散,但绝对能够打压其气焰的,或者换个角度来说,也能够反过来增加朝廷、皇帝剿匪的信心。 杨开、老回回、闯塌天等人,听闻这道消息,亦是无不眉头紧皱,陷入沉默。原本两军汇合的喜兴,顿时被一股阴霾覆盖。 不知是冥冥中的安排,还是机缘巧合,在八大王和曹操到来之后,仅仅两天,其他身在河南境内的头领也纷纷来到。 时,三四十万的义军齐聚汝阳府南部一个小小的郾城县中,连营百里,场面宏伟,一场欲要改变历史的会议也随之开始。 第三天一早,老回回发出召令,让诸军到官衙中商议事情,选定人员,由当初决定的各路掌盘子,扩大到杨开这一位老管队。 厅堂中坐了十三家的头领人物,老回回大马金刀地坐在上座,杨开坐在老回回身边搬来的一套座椅中,桌面已经备好了笔墨,大概是要其记录会议之事。 看到如此年轻的一个小子走入厅堂并且落座,诸人不过侧目一眼,继续低声说着什么,当无事发生。 至于其他的人,以闯塌天坐左侧前座,八大王、罗汝才坐在他的对面,一个摸着尺余长的胡子望着杨开,一个作出了个看鸟的姿势,再往后就是左金王、革里眼、中斗星等人排开。 多数都是好奇中带着无视的表情,多得是介绍是说清了是高迎恩的部下,又跟在了老回回的身边,才被多看了两眼。 意料之中的事情。 在座的各位个个都可以说是百战余生的老行伍了,再没出息也没想过要靠一个乳臭小儿来做到什么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自从接到了老回回命人来传的这个消息之后,杨开便猜到了这个结果。 所以决定要来,是因为他也想要决定自己的命运,让诸军认可他设想中的道路。终究是穿越过来的,杨开的历史再不好,也知道谁才是这场浩浩荡荡的农民战争的胜利者,结合现在他们所处的环境,和各路首领所分布位置区域的情况,就能大概反推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如何能够安全实施。 身陷西北陕甘宁地区的李自成,是时代选择的硬骨头,难以想象的他会在这场盛大的围剿打压中活下来,这些遭遇和经历会让他的名声越发远扬,奠定他最后建立政权的基础。 好似天选之人的传奇之路,不需要考虑什么,只需要往前莽就能行。这种成长方式并未在杨开的思考之中,毕竟现在他的身边还有两位算得上是赢家的角色,此情此景之下,他们自然更得杨开的关注。 若是按照八大王和曹操原本的想法,大概是一直流转于豫东和南直隶西部这个两个地区的,朝廷日后针对他们的围剿,从各边镇调兵,他们会成为第一个被冲击的对象。 所以,豫北和豫东都不是理想的战场,根据他们之前进入南直隶境内的经验也可知道,江南水网发达,亦是不利于他们发展,而且当地乡绅、士族、豪强众多,涉及明廷的根基,动则各方来援,引火烧身。 往西,又入陕西战场,或直入四川,重兵把守,暂时不在考虑范围中,那便只剩下唯一得选择。 往南。 据他们所知,现在湖广总督已经进入陕西作战,湖中正值空虚,回营众人刚在开封取得如此喜人的胜利,任谁都难以想到他们会打破一贯以来贪婪冒进的做法,迅速往南下去。加上,在杨开的脑子中一直保留了一个想法。两湖熟,一向天下足,想要建立一支军队、一个政权或是一个根据地,除了合适的地形和天然条件之外,物资、粮食同样不可或缺。 又这个想法深得老回回心思,以他的远见,加以杨开的分析,轻易可以预见将来中原混战的局面,现在的种种条件分析下来,义军并不占优。 他的想法一向是偏保守的,否则也不会一直在豫、楚交接地徘徊,但他的革命立场是坚定的,在这种情况下,寻找建立一个根据地,将会起到海港的作用,日后必将成为各路失礼义军的停泊修养之地。 “想来,大家都应当知道了老掌盘被处后,接下来我们需要迎接的是什么。今趟外派英豪令召集各位到此,便是想要听一听诸位的想法和日后的计划。”老回回看向闯塌天。 “应当如此,应当如此。”闯塌天白眼一翻,两手横摊,敷衍两句。 “你个酸秀才,有什么想法和计划,不妨先说与诸位听一听。”老回回哪肯就此放过,非要他站出来说话表态。 可这时候站出来表态,不就等于是当了老回回的嘴替?前些天和同老回回、杨开一起的那番谈话,他觉得杨开所说有一定的道理,但远远未到让其深感佩服的程度。无非是一条别样的路子。 或许,他所想的远没有老回回那般长远和深入,在他看来,老回回如此行径虽道理上站的住脚跟,却是不够厚道的,他们二人关系虽好,但也不等同于要认可他的想法所有想法。 更为关键的,问他娘的要个人,都扭扭捏捏,推三阻四,实在可恶。 可这时候,如果什么话都不说,是否太过绝情了?最终,闯塌天心中骂了几十声他老娘,种种缘由,让其还是选择了开口: “有道是雁无头乱飞,军无旗不立,按老子说,官军马上就会反应过来,我们还是应该想想办法,把队伍……拧成一股绳。” “拧成一股绳?怎么拧?闯塌天,难道你想要当接替老掌盘的位置,当我们的新闯王吗?”甚少说话的曹操突然一语,看向八大王张献忠。“老张,你来说说,他刘闯有没有这个资格。” 张献忠依然没有说话,刘国能却急眼了,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扯大嗓门说道:“入你娘的,老子当什么老掌盘,不是还有中斗星和老谋主在这里么?选一个带着我们继续造反不就成了?!” 众人目光纷纷投向老回回和中斗星两位。 老回回沉默了一会儿,高迎恩率先忍不住,将昨晚杨开所撰自己所背诵的话语说出: “现在的情况大家都了解,大哥之死是为造反大事的献身,重如泰山,而我们所面对的,无论是人心惶惶的友军各部,还是更加疯狂的官军围剿,都不应该成为阻碍我们翻山越岭的脚步。 既然,我们选择走上了这条道路,被逼无奈也好,心甘情愿也罢,反正已经不可能再回头。弃械投降是怯懦者的作为,是助长官军围剿我等气焰的举动,更是对不住老掌盘之死的不敬。 想想就能知道,失去了义军这个身份我们还有什么?回到那个早已经覆灭在天灾匪祸的破落家中,苦苦等待朝廷朝廷税令再一次落在我们的肩头上?亦或是跟着那昏庸的皇帝,等着被鞑子砍下头颅? 那般行径是裤裆里没货的家伙才能做出来的事情,诸位说是不是?” ------------ 第四十二章 只存在于设想中的道路(下) 现如今的形势,高迎恩倒也看得明白。 老回回当初轻易接纳他,还帮助他重振旗鼓。站在后来者的角度上看来,当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回营和闯营本就是三十六营流贼中最为出众的两营,老回回的名号,自然不会被高迎祥差多少,现在又多了一个救助闯营的美名,情义和能力上,都占据上风,可让他的威望更上一层楼。 资历上,更是不用说,在场的也唯有曹操能跟他一较高低。 要说他想要当这个总掌盘,其他人想必不会有甚大意见。 不管怎么说,坐在这个厅堂下各路头领,最能够说得上话的除了老回回,无非麾下队伍占据大头的闯塌天、黄虎[1]和曹操三人。 闯塌天在打开话匣子那一瞬开始,就已经无形地站在了老回回的阵营中。 而高迎恩能够看明白的问题,其他的人心中自然也有数。老回回作为黄虎投入农民军的领路人[2],这个时候,自然不会站出来唱反调,而曹操与他本就是同盟,黄虎不说话,他当然也不好将话说得太过难听。 高迎恩自己虽无甚重大功绩在身,胜在身份特殊,在座的众人都会卖他几分面子,亦或者说卖正在受牢狱之灾的高迎祥几分面子。 怎么说都好,现在他们跟回营结成了同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高迎恩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跟老回回站在同一阵营的。 他此番话说下来,一是坚定各路义军继续造反的决心,二则也暗中肯定了闯塌天最后的观点,在座众人听了后,略作思考,也跟着点头。 杨开提笔看向厅堂下的众人,初次如此亲近地看到农民军大军团各路头领的众生相,眉头轻轻皱起。 天下何其大,各路并起的流寇掌盘子,就如旧时三国的各路诸侯,能够带出一支队伍,想来不易,又怎会心中没些自己的想法? 这与新时代的革命终究不同。 与此同时,众人的脸色也被曹操看在眼中,他就以人送外号“狡诈多谋,反复无常”著称,此情此景之下,生生就一改先前那般强硬的态度,说道: “中斗星这番话,确有几分道理,我这人一向直肠子、快言快语,众家不要责过。但要怎么拧成一股绳子,不如你说来让众家听听?” “这......”高迎恩顿时为之哑言,看向老回回和十分识时务的地下头去继续抄录的杨开,似是求助。 而后,老回回适时开口:“如今闯王身陷囹吾,我知道众家心中都憋着火气,但此火气可向官军、可向朝廷,切勿向着我们自己人,免得伤了和气,这当也是闯王不想看到的。 我今朝召众家来此,绝非有意吞并诸位的军队以强我回营,至于如何拧成一股绳子,也有办法,我们结成同盟不就成了? 同盟者,歃血为誓缔结盟约。各路掌盘仍然管理自己的队伍,攻城略地也全由各自指挥,我们同谋则气壮,也可相互援助,补充兵马、粮食等资源,分散则孤寡无援,容易被各个击破。 上面多个主心骨,下面也可避免各路军队士气受到打击,人心散了,日后队伍也不好带不是?” 他这一番话确实说的体面,曹操无话可说,端起案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吐出几片茶叶,继续恢复看鸟的姿势。 年方三十,一直未曾发言的张献忠,把玩着胡子,轻轻说道:“老谋主是否早已想好了日后的部署?不妨也说出来,也好让众家开开眼,心中也能多一分底气。” 老回回哈哈一笑:“还是黄虎知我,老夫心中的确有了一些想法,但也需要在座各位帮着做个参谋。 有道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在座十三家的头领,足有十数个诸葛亮,当胜过老夫一人苦苦思索。 杨管队,呈地图上来,把老夫的想法说一说吧!” “得令!” 杨开起身躬身一礼,搬来早已经准备好的,贴在一个木架子上的官家地图让人搬到他的桌子前,用一根首先点明了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我们现在正处开封、汝宁、南阳三府边界,依谋主所想,今日往后,我们可兵分三路。 其一,八大王、曹操二部,熟悉豫东、豫北战场,仍是留在原先活动的这一带活动,适当的时候,可东进南直隶,给予中原战场和明朝廷双重压力,日后这段时间,官军肯定会有大动作,而我们最好不与官军硬打,主流动作战; 第二,除回营和闯塌天部,其余众家可入南阳直逼湖广行都司,逼迫官军分兵援豫南,一作缓解豫北、豫东方面的压力,二切记,这一方向为佯攻,可扩大战面,但不要与官军发生大规模的战役; 三则,回营联合闯塌天两部,集中力量,往汝宁府东南方向,开辟新战场,进可威胁南京师,退可从东北方向,插入湖广腹地。 湖广熟,天下足。只要占得湖广与汝宁边界的大别山地区,依山建立临时根据地,再从西南方向,插入南直隶,打通三方面的战线,我们便可成为诸军源源不断的粮食和物资仓库。 一可静看明廷举措,二亦可,待我们兵强马壮之时,举兵北定中原。” 说罢,杨开停下手中动作,站在地图侧,众家便开始对自己心中所存疑惑,一一反问,杨开一并接下,细细解答,其中不妥之处,老回回亦会加以补充,唯有高迎恩默默无语,频频点头。 张献忠问过自己心中的疑惑后,点了点头,环视一眼在座众人,最后看向老回回道:“如此,的确不失为一个好的决策,我愿推举老回回和总掌盘。” “我同意!” “我也一样......” 这场会议开得很成功。 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属于高迎恩,他着急的站出来说了那番话,算是初步稳定了众人的决心,也让众家看明白的形势。 最终的结果,也正如他所料想的那样,老回回当了十三家的总掌盘,他也挂了一个副总的名号,起码名声是建立起来了。 同时,整个会议下来各方的反应和公布作战计划后各方的问话,都表明各方头领多是关注自己一路的利益的,至于大局如何、战略目的等等方面的问题,根本无人关心,这也让杨开明白了一件事情。 ——先前他所设想的联合诸军以制明廷的道路,恐怕也就只能存在于设想之中了。 强如老回回现在的能力都无法做到,以他现在所立之战功,所竖之威望,想要做到这一切更不可能。 而且,会议似乎并不是一个好的联合方式。 那要用什么方式? 会议结束,杨开离开时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天色逐渐暗下来了,联合会议之后是联合的大庆,住在城中的士卒,蜂拥着往各方负责做饭的伙夫跟前盛饭。 城池中的居民,被押往了城西、南交接的一个市集,被一支队伍看守了起来。 今天正好是杨开麾下军队训练的日子,入夜后,他这一边与老回回官衙哪一边宛若两个世界,静悄悄的一片。 屋子的一侧是黑黢黢的,另一侧在朦胧的月色映照下,露出了屋檐、瓦顶的轮廓。 夜间的风微凉,扬起门庭上方的旗帜,穿堂而过,打在的坐在庭院前的杨开脸上,黑暗中,他的眼神越发显得坚定。 官衙中。 酒过几巡,众家都有了些许醉意,左金王贺锦向老回回敬酒:“总掌盘,今日真是辛苦了。” ‘人要是为自己都不舍得吃苦,那还活着做什么呢?’ 老回回如此想着,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今日真正辛苦的,恐怕还得属杨老弟啊!” “小先锋?”贺锦愣了愣,莫名其妙问了句。“总掌盘觉得这位小先锋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小年纪便懂得审时势,识时务,知进退,这小子日后必成一番大事。来来来,喝!” [1]《锦里新编》卷十《张献忠》:“身长瘦而面微黄,须一尺六寸,僄劲果侠,军中称为‘黄虎’” [2]《明季北略》中记载:闻老回回马守应等起兵,遂往投军,守应一见奇之。初为小卒,号为黄虎。 ps:懒癌发作,不想再介绍了…… ------------ 抱歉,有点卡文晚上再更 如题 ------------ 第四十三章 杨开部的众生相 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正在恍惚中陷入沉思的杨开甚至没有听到门外的马蹄声。 “开哥儿,怎么的坐在这里,今日商讨不顺利?”练兵回的来的曹莽,见到这般模样,往他身边走去。 杨开摇了摇头,见他满身臭汗,整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也不嫌弃,主动让开了个位置: “韩四哥呢?” 曹莽也没矫情,径直坐下,说道:“他带着兄弟们喝酒去了。那些个并进来的新卒,个个想要学他的箭术。” “二哥你怎么不去?” 不知是不善言辞才从小不喜好热闹,还是不喜好热闹才逐渐变得不善言辞的曹莽,笑了笑,道:“你知道二哥是向来不好人多的地方。” 他虽不像韩彬那会说漂亮话,但颇善察言观色,更加知晓杨开每每在遇到纠结的事情之后,便会是这副表情商南城外如此,如今亦然。 “那就在这里陪阿弟喝吧!”杨开也对他笑了笑,转而向站在远处的亲兵叫唤。“去拿酒来,我要和二哥痛饮几碗。” 亲兵应声端来酒、碗,两人先敬了希望地下有灵的杨太岁三碗,而后闷罐子坐在一起埋头痛饮,没有过多的交流。 夜渐渐深了,外面的欢闹声音也随之黯淡,夜空中聚起几片黑云遮住明月。站在远处的亲兵,个个手把腰刀与长枪并立,摇曳火把上散发出来的光芒打在他们的身上,剪影拉得老长,显得格外威武雄壮。 一坛酒水见底后,曹莽站起身来,颇有老大哥风范的拍了拍杨开:“大哥在世时便常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从出为矿盗的那一天起,就都已经做好了没命的打算。开哥你想做什么,若是觉得是对的,那就尽力去做吧,不用缚手缚脚。 无论成败生死,亦都无须去后悔。苍茫大地,群贼并出,唯英雄者竞选耳,我等不定就差过他们。” 又一次看到曹莽这幅和平时大不一样的形象,杨开莞尔一笑,他当然明白这世界上,就算至亲至爱之人,想要找到一个无条件支持自己的人都很难,先前掩埋在心头的雾霾瞬间驱散,心血越来越热。 诸军以当家待我,我必报之。 ...... 韩彬众部的宴会也接近尾声,陈遇主接着酒劲,也敢在众人面前大放厥词:“诸位,诸位,你们可知道,以堂堂之阵相击,官军为何总能胜我?我等又为甚每每遇战都只能落荒而逃?” “他们都是正规军伍,而我等......陈总管,你到底想说什么?”新提任为千户的闫峰挠了挠头,觉得他话里有话。 “那是他们隔、隔三差五都在操练!”陈遇主在众人面前打了一个酒隔,继而将心中所想一吐而出。 他的手下兵马虽然不多,但怎说也是个总管,在官职上是与千户平齐的,众人嗤笑之余倒也能听得他说几句话。 “且看我们横槊立马的赵虎将军就能知道,他每日我们操练完,他都要留在野地外加练一个时辰,也怪不得他是虎将,我们只是虎卫呢! 我想说的是,既然我们今日都聚在了一起,想要跟着当家一起造反,那日后除了扣城掠货之外,免不得还要与官军正面大动干戈。 当家要我们跟着服过役的新兄弟操练战阵排兵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是让我们日后在胜战之余,还能保住更多兄弟的性命。古往今来,敌我交战,动则成百上千人,匹夫之勇猛自不可少,但那是将帅们该当的责任,再强的将军亦不可能以一人胜三军,孰胜孰败,靠的正是大家,结兵成阵,进退三军成一人之威,我军便无可匹敌! 有如此当家为我们着想,我们定也要不负当家之望,没事不要总他娘盯着城里是否还有胸脯沉甸甸的妇人,硬邦邦的不难受啊,不如多聚集起来,认真操练操练。 反正要吃的要喝的,商总管会帮我们备好,吃好练好了,也好叫日后他娘的再与官军交战,吓他姥姥一惊。 到时候可别他娘的让新进来的兄弟,看尽我们老兄弟的笑话,还抢尽我们的风头,诸位觉得陈某此话在理不再理?” 商榷本就是被陈遇主裹挟进来的,尽管此时他已经不再怀念当初在商南亲政礼民的时光,但又一次生生被他所挟,心中忍不住大骂,却也知道此时此刻不是张口的时候,只能默默无语。 “在理,真他娘的在理.......来,大软货,快喝,你还有三碗......”原本伏倒在酒桌上的韩彬,忽然坐直,吓得坐在他身边,自从被韩彬收入营下就一直被冠以“大软货”之称的言侯一跳。 随即,轻轻嘘了一声,浑身发软倒地下去,原来是喝醉了。 言侯当即推开凳子,将其连拖带扛扶起来,左右呼喝几声,让人帮着一起将其搀扶走向杨开所在的宅院,堂子中的陈遇主还在继续,远远可听到陈遇主大喊: “李百户,当家不计较……” 来到杨开宅院外不远处,依然亲力亲为扛着哇哇叫喊的韩彬,突然听到身边高大的亲兵叫喊一声:“什么人藏在那里?我看到你了,快快出来!” 又听到噗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落地下,言侯抬眼望去,前方不远的屋舍巷道中,怯怯弱弱站出来一个妇人。年约二十有余,在此年代,早已到了当娘的年纪的,站在这里,脏衣污群,却依然难掩丰腴,木簪白面,无甚外饰,胜在弯眉美目,清媚圆熟,实在是很有几分姿色。 掉在地下的是一个竹篮子,破破旧旧,还有一面泛黄白布遮在上头,让人看不清里头装的是什么。 就是言侯这般挑粪都从不偷粪吃的老实人,也忍不住朝她沉甸甸的胸脯看去,一眼之后不够又一眼,心中正要叹息,怎就漏了如此佳人没人疼爱...... 思念一闪,似又想到了什么,急急扶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这不是当初掌盘子赐给当家的贼妇还能有谁?心中急忙提醒自己:罪过,当真是大罪过,这可是嫂子。 杨开虽然已经当面跟他澄清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但那又怎样,在言侯眼中,已经把她当作了嫂子,大概也是有了这个身份,才能让她在这个时候能来到此处。 看到身边亲兵就上上去将其擒下,言侯急急将韩彬交付给留在身边的亲兵,上前让手下不要乱擒,径直走到她的跟前,轻轻问道:“阿嫂来此作甚?” “言百户,我......我是想来找你们当家的......”妇人看到了言侯满脸堆笑,并无恶意,也送了一口气。 她叫做封锦儿,乃是商南城中一个药材掌柜富养的女儿,曾嫁与一个商贾之家,不过数日夫家便顽疾去世,被接回家中,挂了个克夫的罪名。双亲刚刚亡故,又贼兵入城掳掠,爹娘的后事来不及料理,便被高迎恩手下亲兵抢了去,流落至此。 一路以来,殷勤照顾伤者,尽己之力,也是想要让杨开看到她有小小的功劳的份上,能够轻轻放过自己,挑了这么一个满城欢庆的时候,冒险前来相见杨开,更是想到,再说几句讨好的话,不定杨开高兴之余就能高抬贵手。 在伤营中照料伤者时,她见过言侯经常出入,人人称其为百户,倒不知道他现在已经升晋为千户职位。 “什么百户,这是我们千户大人......” 言侯刚想要说话,便被亲兵抢了去,急得跳将起来敲他的头,骂道:“什么千户大人,在当家和阿嫂面前,称什么大人,作死么?” 封锦儿被他吓了一跳,直缩到墙角,言侯自不知道她的心思,当即一百八十度变脸过来:“阿嫂,底下的人不懂事,你且跟我过来。” 话音未落,把守杨开宅院门口的亲兵也闻声而来,询问长短,见到言侯,又看到醉醺醺的韩彬,才放下警惕。 言侯和颜悦色站在封锦儿和亲兵之间,说道:“这位阿嫂也是老找当家的,不如一起跟我们过去?” 封锦儿赶忙拾起竹篮子,应道:“好!好!谢过言千户!” 亲兵轻轻皱眉,倒也是识得她的,没作多言,只道:“快把韩将军扶回去休息,你们几个跟我来吧!” 众人往前,言侯作请,封锦儿不敢先行,仅仅握着竹篮子的罢手,感激不尽的跟在众人身后,心中大抵在想,这贼军中原来也是有好人的。 转过了弯,被火把照得亮堂堂的门户出现在眼前,门前还停了几匹马,有一名亲兵帮着照料。 进到宅院中,杨开听到动静正站起身来,却一眼看到那女子,回望满脸堆笑的言侯和醉醺醺的韩彬,轻轻皱眉。 ------------ 第四十四章 战阵不过奇正 “这可不是我领她来的,是她自己来的。”言侯见状急忙澄清。 院子中的人,目光纷纷落到封锦儿身上,又多数又在其身上打量。 杨开虽也在此列,但他对这妇人曼妙的身材浑不在意,而是看到了她手中的篮子。 “篮子里是什么?” 封锦儿轻轻低头,掀开了泛黄遮布,显出篮子中的一碟薄饼,一坛子酒,再无其他。 想她一个被富养的女子,爹娘还在生时,一钱功夫都不舍得让她做的,如今落入贼群,又是帮伤者裹伤,又是亲自做饼,想来不易。 杨开却不管这些,抬手呼唤宅院中左右亲兵,说道:“今夜人人喝酒吃肉,想来各位值夜的兄弟也馋了,这些酒水和薄饼就拿去垫垫肚子吧!” 亲兵第一时间还不敢往前,但目光转移道杨开的身上,见到了他坚决的表情后,不敢停留,径直往前去取。 如此操作,看得言侯直挠头皮。看着手中的篮子被杨开的亲兵轻轻掠去,封锦儿咬了咬下唇,自知心中所想十之八九已经无望,汪汪杏眸失落闪过。 不料杨开又道:“我待手下亲兵在此谢过娘子的吃食,听闻言千户所报,娘子一路过来,也算帮营中伤卒裹伤照料有功,今趟来寻我是想要功还是要赏?” 对她杨开是大度的,一来自己怎也算是个男人,自觉对待妇孺残弱不应太过苛刻,二来她也的确算是有些功劳。 封锦儿闻言愣了一愣,心中再熄灭的希望之火再次燃起,她松开银牙,直勾勾看着杨开,正想要说什么,但又显是顾及宅院中的人在,一时间没有说出口。 亲兵从她手中要去了篮子,并不急着食,微妙的氛围中,你眼望我眼,面面相觑起来。 杨开大概想到了她来的目的,说道:“若是无事,或未想好要何功赏,那便先下去吧,日后再来也可,杨开营下允你来去自如。你们几个也下去,我乏了。” 封锦儿是聪明的,否则也不会挑这个时候来访,听到杨开此番话,也知道这并不仅仅是一个逐客令,更是向她轻轻点明了自己的处境。 杨开部允她来去自如,那其他部那?这城中贼军不知有几多部,能从杨开部出去,过不过得了其他贼军的那一关? 思量下来,封锦儿逐渐明白,是自己先前太过于执念要离开这个贼窝了,可离开了这里她又能去哪?举目无亲,人如豺狼的世道中,出去了又能活得了几天? 如此一想,她倒也不那么想走了,将思绪轻轻按下,眸子中藏不住的凄惨,无力地应了一声,倒退着行了几步才转身行出门去。 言侯望着她退去的背影,回望了一眼杨开,察觉到气氛似乎不太对劲,赶紧道:“既然当家乏了,言侯便先行告退。”瞪了一眼身边的大个亲兵,转身就跑。 出到门外,他们还能看到正走到街角的封锦儿,污群之下藏着的是桃形滚圆翘,扭得甚是养眼。 言侯喟然长叹:“只许佳人弄身姿,不许将人脱裤子。难耐,难耐啊!当家怎么忍得住的?” 大个子亲兵直看到封锦儿没入巷道中,才咽了咽唾沫,又提了提裤子,说道:“这妇人当家都不弄,可让我来。” 言侯又一次跳起来敲了他的头,劈头盖脸一顿骂道:“弄你老娘,没听到陈总管说的话吗?这么想弄要不老子陪你弄到天亮?” “千户饶命……” 翌日午时。 总掌盘老回回的命令下来,城中大庆三日过后,诸军将乘秋收粮足之际,兵分三路各自奔赴己方战场。 杨开亲领部下在城外进行最后一次操练,却说其站在三军之前,环顾众人,心中也些感慨。 六千有余的军队,在这段时间的管理下来,如同当初杨开还是百户时管理那般容易,可见他们阵前营的编制问题处理得不错,在指挥上亦是如此,可见他们的传讯手段也是合理的。 旌旗曰形,金鼓曰名。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1] 杨开是借了胜战之势也好,是得了人和之实也罢,终究是做好这两个部分的工作。如今军队即将开出,剩下当向他们讲述作战的理念。 他看向军阵中,昂首言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今召集你们来此,是想要给诸位讲述胜战的方式。野战攻城论势,不过奇正两种,奇正之变,不可胜穷。那何为奇正? 在扎营休整时,担侦查、守备者为正,集中机动的主力为奇,担正面牵制军伍为正,突击者为奇。 遇敌交战时,正面进攻者为正,迂回侧击者为奇,又可以说,明攻为正,暗袭为奇;以一般作战方式者为正,特殊作战方式者为奇。奇正相生,如此循环于无端,孰能穷我军之变?”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然后继续说道:“一次与你们说这般多,想来你们也难以接受,我会让商总管起草一份纲领,收兵之后,担任百户以上官职者,各人另一份回去,与诸军共读。 现在时间有限,兵械使用、旌旗所指的方法,这些时日下来,你们应该多有掌握,今日在此,直教你等遇敌之时的组列战阵之法和战中变换之法。” 就算是在后世的军队中,都盛传着一句话:新兵怕体能,老兵怕队列。 以杨开阵前营这些人的基础,体能方面各方都是充盈的,暂无须去考虑,刀枪的使用,自己都一知半解,也教不了太多,他能做的,便是从战阵变换方向入手。 战阵之法本就讲究列队,今之队列便是古之阵型,一是枯燥无味熬性子,二是能累死头牛,所以就算是那些老兄弟,也只在临阵交战之时,才肯勉强为之。几日操练下来,韩彬觉得煎熬,便就是这个原因。 诸军听了心中无不叫苦,唯昨夜与韩彬、陈遇主等人一同喝酒的各位百户以上官职者,心中知道了排兵布阵的好处,此时倒也能静心下来,等待杨开的下一步指令。 杨开早有意料他他们的反应,也不急着去解释什么,只看了一圈整齐站在队列之前的诸位将官,说道:“言千户,让你麾下的李百户领一甲人出来。蔡千户,你这边同样派一位百户,领二甲人出来。” 言侯、蔡迁也不言其他,纷纷向后吩咐。 将台前方,逐渐出现三甲士卒,且看言侯这边,一甲四十八人,除李江东外,其余人等都没长得多高大,也不显健壮,平平无奇的士卒而已。 再看蔡迁一方,两甲出列之人,大抵是有意挑选的,又都是跟着蔡迁在山涧冲过阵的,能打,相互之间也熟悉彼此。也由此可见,他是好胜的。 昨夜他也听到陈遇主的话,心中当然想要为自己这些老兄弟争一口气。 随后,杨开让人搬上来早已准备好的木棍,长短皆有,可以刀枪的代替品,众人皆将身上的兵器解下,领了木管,回到队列中。三军听令,悄然退后五十步外来,列阵士卒,无不侧头以望前前方。 “野外遭遇敌军,敌众我寡如此,我们应当如何?” 遭遇即为触不及防的见面,他们较为擅长的伏击手段,无有用武之地,按照老回回的作战理念,这当是逃的,蔡迁也是这样想。 可正在他望着寡众分立众人左右的士卒时,台上杨开举赤色虎旗作出旗语。李江东速领麾下五人一阵,头雁在前,四人分立两侧,小阵如此,以小堆大,三人跟在李江东身后,成锥型大阵,而后又听李江东发出一声呐喊。 只见他提棍一马当先冲在前头,身后结成小雁也似的阵列紧随头雁身后,赫然往两甲人组成队列中猛冲而去,人数只为敌人的半数,竟然率先发起了进攻。 蔡迁部下皆如他们的头领一样,并未想到他们会率先发起进攻,为百户者已经如此,身后士卒更是手忙脚乱。 他们虽占据人数优势,却莫名想起陈遇主昨夜大放厥词为众人解释,为何临山而战,当初左良玉选择攻其一处,而非散兵封山围剿。 自己这时候不是左良玉又能是谁,散兵包围他们当然能够轻易做到,可二甲之人两翼分兵,人数优势瞬间消逝,加之散兵后,前阵顿时会陷入空虚,围敌之兵亦会因薄弱难阻敌人猛攻,一举若出,三方皆失,李江东破他围阵,易如石头击卵,没办法了,只能一股脑往前冲。 那一甲锥型阵列,如钉子一般,堂堂正正钉往二甲军阵百户所在之处,两军便如此在众人面前相撞。 李江东举甲之力,攻敌一处,深得战法精髓,蔡迁部百户起势已慢,冲势更加跟不上,尤为致命的还是,他根本没有料到,李江东竟有手劈华山之力,一棍下来,然因势若难鼓士气力气都有些提不上来的那位百户,手中木棍幡然被震得脱了手。 再看他的身后,两甲之兵刚要埋进锥形阵两翼,又见中军受损,想要揽腰折断敌人敌方军阵,可敌人后方还有更多的人掩埋上来,几无可能,而后,又听得李江东一声呐喊,身后乘势之兵亦是跟着呐喊,其实已经完全一边倒向先前还是弱势的一方。 但就算中军受损,这种老卒在知晓这只是一场演练的情况下,又哪肯就此放弃,他们代表可是老兄弟的面子。 一时间倒也未见几人逃跑,只见两翼士卒,径往中军李江东所在位置涌去,可这时候,李江东等锥形阵前方士卒,遇敌交战,冲阵速度骤减,后方越来越多的士卒跟了上来,他们的阵型便自然由挫锋之锥转为了一个两翼更加丰厚的前窄后宽阵型,宛如一柄战锤,狠狠地锤在了他们的胸口。 阵前士卒尚且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更别论反击,侧翼士卒想要涌往中军位置,一受李江东侧翼所阻,二又要被兴奋往前的地方后阵者奋击,亦是组织不起有效的进攻,攻守皆失,败势已成定局。 三甲论战,不过不到一刻钟时间,落下帷幕。 蔡迁见此战果,眼皮轻颤:“以堂堂正正之阵,先集中兵力,击敌要害,正兵出击行奇兵之事,奇正之理便是如此么?” 杨开见此一幕,也是大受感慨,什么前世所读的世界兵法,皆被他抛之脑后,心中所想,唯:真正在实战中,独占鳌头的,百变难逃奇人孙子之策也。 ———— [1]“旌旗曰形,金鼓曰名。”语出曹操,后世南宋张预解为:言不相闻,故为鼓铎,视不相见,故为旌旗。令士卒望旌旗之形而前却,听金鼓之号而行止,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故曰:此用众之法也。 “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语出高启强所读孙子兵法也。 ps:有没有想吃鱼的[狗头]。 ------------ 第四十五章 行军(一) 双方队伍回到自家千户面前,胜者虽也有伤势但人人昂首,败者无不面露羞愧之色。 台下观战的三军众人,吃惊之下,也是都有想起几年流寇生活或服役以来经历的大小战争。 以往他们都是阵中之人,许多人今朝还是第一次带着学习的心态作为旁观者来观看一场战斗从发生到结束的全过程。心中觉得玄妙之余,也是啧啧称奇,以少胜多的振奋,虽不是他们所为,却看得他们个个也是热血沸腾,再不觉得什么操练、列阵只是花架子功夫,而叫苦叫累。 言侯适时站了出来,说道:“当家的阵型布置果真厉害,李百户他们不过是跟着当家练了几日,便能有如此实力,今趟真是胜之不武,胜之不武。” 他说话的表情非常诚恳,并无冷嘲热讽之意,加之蔡迁这时候心思也没放在他的身上,只是默默接受了他的这番话。 杨开令双方回到自己的队列,顾盼众人说道:“这便是野地上遭遇敌人的应对之策,也是知晓排兵布阵的将首应该做出的反应和判断,我今要教诸军的便是这种本领,你们要不要学?” “要学,要学……” 既然已经见到李江东方才取得的战果,心中哪里还敢轻视,纷纷应声让其再作讲解,杨开遂将《孙子兵法》中记载的阵列,结合了当朝戚少保的所列的阵法纲要挑了几个与他们一一解释。 他说话时,故意带着书上记载的文言文气息,先说原文,后加以解析,其中也是夹带了一部分小心思的。 毕竟他先前在众人面前所立之形象,无非敢打、人好两种,但想要彻底打造一支属于他自己的军队,光是敢打和好人这两个形象是不够的,从现在开始,他要在这只军队面前树立威信。 非常的言辞和丰富的知识储备,加之他与各大掌盘子之间微妙的关系,是他现在的依仗,可让众人对他产生崇拜和畏惧,但这还嫌不够,他在心中已经形成了一个计划。 只有立下了足够的威严,接下来在面对他的行动安排、操练计划,这些人心中才不会有抵触和不愿。 这场教导一直持续到午时,杨开先将阵型的基本组法,战场上遇到敌人该如何组成此阵,进一步三个人、五个人、七个人的队列该在什么时候布置,人更多的时候,又该如何分配,如何组建阵型,大概将想要说的内容解释完毕,便让军队分为两个队伍进行对抗训练。 队列阵型想要摆出来并不困难,难的是如何用与真正的战斗和相互之间的配合,或者默契,否则一旦上了战场只会乱作一团。 “开哥儿,我咋感觉你跟以前不一样了?这些东西你们都是从哪里学的?以前怎么就没见你提起过呢?”看见杨开走下台,韩彬皱着眉头走过来问道。 杨开愣了一下,但面不改色,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都是从书上学的,你们在喝酒吃肉的时候,我可都在看书咧。” 彬顿时赞赏,说道:“贼他娘的,读那几本臭书,还真的有用啊!” “可不是吗,韩二哥,你也该少喝点酒了,平时有时间多看点书,学习学习。”杨开说道。 韩彬只当没有听见,转移话题说道:“只是你说的这些东西,多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困难的,你瞧瞧他们现在练成了什么鸟样,照你安排的这么练下去,我们该练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效果?现在的形势可不等人,不是说三日之后就要走了吗?” 韩彬的意思,杨开其实也早已经想到。只见现在三军摆开阵型对攻时,因彼此之间不能协调,缺少相互之间的配合,搞得阵脚大乱,换谁来看到了都要捧腹大笑。他也知道,现实给予他们的时间确实并不充裕,但眼下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农民军的编制本就存在诸多问题,与其到了后面,队伍庞大起来再改过,不如趁现在地下人数还不算太多,先将规矩立下来,待日后队伍变得更加庞大,有了老人的身先士卒,也能免去很多麻烦。 杨开毫不避讳这个问题,说道:“时间不够不怕,从郾城进入汝宁大城,还有一段时间,行军途中,我们可以继续操练。 行军布阵,本来就是要讲究灵活变通的,光会等双方配好阵型,再进行冲刺没有作用,真正战事发生的时候,敌人可不会我们充盈的时间让我们准备,以战养战的效果不定更好咧。” “有道理。”韩彬非常认可杨开这番话,摸着胡子点了点头,但心中依然还有忧虑。 “就是怕这么练下去,那些新补进来的士卒,多是服过役的,领会其开哥儿你所说的这些东西,当然给比我们那些老兄弟要快,这段时间一直被他们压在头上,兄弟们总会有些心中不舒服的。” 杨开却摇了摇头,“今朝之忍耐,是为明日之胜战。二哥,不管你相不相信,别开现在农民军气势正盛,但过不了多长时间,估计就要被镇压下来,我们若是不能快速增强自己的实力,最后指挥成为明廷的刀下亡魂。” 他虽不熟悉这段历史,可他知道李自成、张献忠等人,最为强盛的是时间并非这个时候,若是按照现在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只需一两年,中原便会彻底沦陷,其中短时间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又能发生什么事情呢? 唯有明朝廷增大了镇压的力度,一度压住了这次由老回回为首部各部农民军相互配合发展起来的势头,令得各路义军陷入了低谷,才会延迟了他们建立政权的时间。 韩彬越看杨开越发觉得不对劲,皱眉道:“我这越发看你便越发觉得你奇怪了,这些念头,包括在黑水峪那些想法,你都是从何得知的?怎就像是脑袋里突然就能蹦出来的?外面现在可是一点风声都没有。” “这便叫作神机妙算了,二哥可知道刘伯温?”杨开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收起衣袖,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韩彬忍俊不禁,抬腿就要去踢他的屁股,骂道:“去你大爷的神机妙算,你不说我还不爱听呢!” 连续两天加练阵型,日薄西山,不觉夜色悄然深沉下来。从各方汇聚至此的农民军头领,逐渐离城而去。老回回的作战指令,也在夜色深沉下来后悄然来到。 此次他的作战命令所谋甚大,是以左金王、革里眼、中斗星三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从郾城南边进入汝宁的西平、上蔡、遂平三城,然后往南援助闯塌天部和回营本部攻打汝阳城。 只要实现了此次一战四城的计划,他们就能迅速在汝宁站稳脚跟,背靠安全的后方,实现在汝宁府中的***,以更好、更快地重复汝宁府腹地和南部,整个汝宁府便是囊中之物。 次日一早,全军开拔。 ------------ 第四十六章 行军(二) 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初秋清晨的气息沁人心肺。出得郾城之后,视野变得广阔,一望无际的平原山野,尽入眼底。 阵前营杨开部行军之时,战马的蹄子踩在厚实的大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掺和进士卒们甲胄兵器碰撞的声音中,又有无数的脚步、马车,分分沓沓碾压着大地,军阵中扬起阵阵尘土,几乎要把旗帜掩埋,配合偶尔传出的健马嘶鸣,宛若一曲雄浑的乐章。 全军成长蛇阵列,蜿蜒前行,蔓延出数里长的黑线,前难见头,后难见尾,无边无际。 这些天休养操练下来,人人精神饱满,他们把马刀挂在腰间,把长枪扛在肩头,偶尔遇到杨开上来巡视时,还能致敬行礼的,多是惯了军中礼仪的新卒。 最前边的是王彪和赵虎,蔡迁等几位千户和副千户,分布己军队伍两翼,督促行军要保持的队形,韩彬曹莽两位将军陪同杨开坐镇中军,商榷负责押后,兼粮食物资和裹挟之众的管理。 农民军占下郾城已久,众贼汇聚得消息早已传出,所以初入汝宁,整日行军下来,所见村落墩堡无不是人去楼空。就算能够看到几个人影,也无非是老弱病残无法逃走的。 家中也无甚存粮,抢掠他们没有意思,杨开不去理睬这些人,只是他们出了郾城,径往上蔡不过寥寥百里,就算是以大规模军队流转的速度,不过两日功夫。 想来以他们久经休整之师,期间不扎营休整也是无碍的,奈何高迎恩似乎并不急着破城,行军一日便令众军停下,还诏令他们各部头领聚首共商要事。杨开部不得已,只能折返回头。 只见高迎恩不知从哪处弄来了一身甲胄穿起,站在斜坡山,身边三十多个亲兵环绕下方站直,三位回营并进来老管队和几位新立的老管队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陪着,看到他的脸色缓和,心情也颇为舒畅。 斜坡之下已经聚集了数以万计的将卒,裹挟之中与正编军伍之人乌泱泱混在一起,年轻力壮的后生、中年男子,五十多岁的老翁、半拉大的孩子,鲜见军装甲胄,大多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大概按照自家老管队所在的位置,站成了几个大堆。 大堆里头,又按照相互熟悉的关系分作了小堆,正热闹地讨论着城中欢快时光留下的记忆,裹挟其中的蓬头垢面的女人和孩子,连连传出哇哇的哭声。若非各部还立着旗帜,旁人还以为是官府要破天荒开仓放粮。 正热闹时,南边传来了一阵颇具律动的马蹄声和号叫。坡下众人闻声回望过去,只见当先一队上千人的骑军,仍成一条长蛇队列,王彪策马位置几与赵虎平齐,后方分立排开八位正副百户,几乎统一换上了从官军山上拔下来的盔甲,带着头盔。 唯有从侧翼望去,才可见骑军之后,还有一队队的步卒也在往这边赶来,他们的步伐算不上整齐,但军容绝对算得上严整,丝毫不见打闹嬉戏声音,整整齐齐地补进了山坡下唯一空缺的位置。 在场众人包括坡上的几位头领,放眼所见,第一时间都要将其错认为是官军来袭,有人在城中喝酒吃肉时,倒提起过怎就鲜见杨开部将士前来庆祝,胜战庆祝的日子,还整日整日往城外野地上跑,说是操练,可大家都觉得他们傻。 整日流转打仗还不够辛苦么,该享乐时就该放纵自己,现在再看到他们竟然生出了如此气势,不由得个个哑口无言,就连那些个彷徨的妇人,都不禁慌张地捂住了身边孩子的嘴巴止住哭声,跟随众人呆呆的目光看向这支与他们完全不一样的军队。 骑军补入空缺的位置后,王彪举虎旗,身后旗令官翻转小旗,身后八位正副百户,各领己部分列出四个阵型,依然保持着将领在前士卒在后的队列,人人按住马头,让坐骑不要躁动。 后方先是弓兵,再是步卒纷纷效仿,先后分作四阵,补进前方骑军阵列的尾部,将兵都肃穆得不成样子,枪矛统一放下的声响,吓得有些人心中一跳,甭管能不能打,起码气势和样子已是十分唬人了。 杨开、韩彬、曹莽带着几个千户,从侧翼跟上,来到高迎恩的面前。众人哪曾见到过这样的友军,就连斜坡上的高迎恩都是呆呆地看着杨开翻身下马,走到他的跟前来: “掌盘子为何这个时候就停下休息?” 他们从老回回那处接的是快袭命令,在此停下来休整的确没有道理,高迎恩终于在他这一声问话中惊醒过来,想起自己心中早已备好的说辞: “啊,这正是我诏令你们过来要商议的事情。诸军先原地休整吧,我与众位老管队有要事相商。” 这个时候商榷才迟迟赶上前来,杨开回头一道口令,三军这才敛起肃穆神色,人人原地坐下,阵型依然还不见散乱。杨开满意地点了点头,在众人的瞩目下,跟着高迎恩来到了山坡侧翼。 掌盘子和各位老管队既走,剩下的军民便再无顾忌,彻底松弛下来,斜坡之下,随着杨开部军队到来而变得鸦雀无声的三营士卒,又是熙熙攘攘成一片,不少的人还围拢过去,看珍惜动物也似,四处打量这支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军队。 指指点点的不少,羡慕嘲弄的也大有人在,杨开部一众士卒,整段时间下来操练,自诩学到了不少的本领,其中的老卒受到新卒的打压,更是心情烦躁,加之少了放纵带来的痛快,这个时候个个都似一点就燃的火药桶。 他们哪里见得有人在身边评头论足、说长说短?一位步卒原本只与身边兄弟说话的百户,转头过来,便朝着众人大声说道:“看你娘呢,一群歪瓜裂枣,知道什么叫做军队?不想挨打滚边上去。” “你个狗怂,说谁是歪瓜裂枣?”见到被人看轻,在当先一位满脸横肉的壮汉带动下,纷纷大叫起来。 满阵的将卒,此时此刻的心情,无不跟自家百户一样,整日的操练,虽累得要命,但自从少了那些在夫人肚皮上活动习惯,和花天酒地的时间,他们精神却变得超级旺盛,人人在想如何将这段时间学到的本领,找个机会展现出来,好让旁人吃他娘一惊。 现在只等有不开眼的站出来,只要碰了一下他们的衣角,他们就有借口出手,将这些闲得捧卵还说三道四家伙痛扁一顿,待当家问罪下来,便告以别家先动手他们只是自卫状言。 壮汉哪知道这些人在想些什么,只是径直走到了那位百户跟前,却见那位身材瘦弱得不知道能不能挨得住他一拳的百户兀然站了起来,敢跟他对视。 要知道杨开部下,重新编制的百户,多是陉山一战中,背了数十条性命在身上的恶汉,杀人于他们而言,已是屠狗般简单的事情,又怎会因为身材远远不如,就在气质上输给他人?只见他目光森然,咧嘴笑道: “老子说的就是你,怎样?” 壮汉见他目光凶悍,身后的兄弟还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个个抬头仰望,目光之热丝毫没有看自己头领笑话的意思,心中顿时疑惑,可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他早已经骑虎难下,犹疑之中还是挽起了袖子准备与对方大干一场。 不料,从他的身后突然窜出来了一人,连说后面头领找他有要事,将他扯了开去。那百户朝他离去的方向吐了一口,身后将卒无不大声叫好。 当其时,蔡迁听到了动静,也从前方走了过来,正到那百户身边,第一时间并未对他呵斥,而是看向围观之人斥道:“散了,散了,都围着作甚,找死么?” 山涧那一战,众人都见过蔡迁的勇猛,又知道他是杨开部的核心人物,现如今,杨开在掌盘子面前正是如日中天,哪敢得罪,嗡嗡散去。 回过头来,只见那百户已经轻轻来到了蔡迁身边,低声说道:“千户,若是我记得不错,那家伙就是当初在陉山围战官军中,率先怯战后退,导致我们不能擒得敌首的谭四部亲兵,跟个苍蝇一样实在可恶,要不我们做了他?” “做你娘!”蔡迁咬牙就要给他一把爆栗,但只是举起了手,还没有敲下去。“兴子,别整日就知道做这个做那个,他们对当家还大有用处,做他有何用,我们当只做那些能让我们得好处的人,懂吗?” 这百户叫做孙兴,一番话听得似懂非懂,挠了挠头,又听到蔡迁说道:“不过,你这次做得不错,没给当家丢面子,功过相抵算你无事了,还不快坐下来?一会儿当家回来了,定要你好看。” “是是是......” ------------ 第四十七章 行军(三) 蔡迁骂走了一众围观者之后,只停下与他们闲扯了几句,便转身去了别处巡视。 那百户也若无其事般坐回队列中,与底下兄弟继续说起黄色段子来。 上头杨开、韩彬等众军官,虽然自操练这段时间以来,经常对他们又打又骂,但下来后对他们还是很好的,分银钱时一个不少给,伤员让人集中照料,平日还没让他们又跪又拜,吃饭喝酒都在一起,这种相处方式让他们不仅仅是存在着上下级的关系,还有了不错的情感基础,这也是他们愿意听命令的又一基础。 所以蔡迁的那几句看起来似责备的话,说出来时表情松弛,没有人放在心上。 杨开没有主动去调解新卒和老卒之间的矛盾,也是有意让双方保持着良好的竞争关系,言侯又是杨开的忠实追随者,他领的新卒阵营自然不会做出任何与军令相违背的行动。 老卒看到他们都能忍得住,索性也放宽心来,不去管周边的风言风语。闹哄哄的场面一直持续到夜幕彻底降落下来,越来越多叫饿之声发出,高迎恩亲部只能同意大伙放粮做饭。 农民军大营中,粮食都是由掌盘子管控,毕竟掌控了粮食,就等同于掌控了诸军的命脉,到了时间便发放粮食,各方会有专门负责做饭的伙头兵,做好的饭后便会呼唤己方兄弟过来进食。 可当粮食被押运的士卒运过来,老管队不在各方小管队唯恐人后,也不去管什么编制,一哄而上就围着运粮的士卒,商榷才领人走到前部,见此状况,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教养了,当即恶狠狠的让杨开命令一直跟着他的几个年轻力壮的亲兵冲上前去,抢足本部的粮袋出来,迅速往几位千户、将军方向跑。 旁人被挤到一边,还想冲上去抢,却又被赵虎、曹莽等人一瞪眼吓了回来,许是饿急了,一群人猛地往运粮官身前拥去,粮袋被打翻,洒得到处都是,抢粮的也不管粮食是否混了砂石,一股脑往怀了装,相互之间又抢着别家怀里的,乱糟糟成一片。 商榷见自己粮食抢足了,也不再管,转身便跑了回去,让裹挟来的男女帮着,就在三军侧翼开始起灶生火做饭,糙米很快被煮好,又吆喝三军有序过来用饭,为了行军方便,所携带器皿不多,只能重复使用。 约莫半个时辰时间,这顿饭吃到月亮起来方止,杨开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传达高迎恩的命令,原地解散休息,明日三更再起来行军。 一个个火堆被生起来,杨开选了一片空旷的地方休息,无甚营帐可扎,依然大地作床,天空为被,杨开对他们的休息没有要求,只令他们兵器不得离身,毕竟戚家军内线作战时扎营也是十分简易的,方便随时应对敌情即可。 行军一日,大家都累了,围着篝火说些风土人情,别家野营中,尤其是抢粮抢得多的,时而传出笑声和叫骂声,未吃饱来抢食的随处可见。 杨开用过了专门留给他的吃食,商榷让人上来接了碗筷下去,他与几位千户围着篝火,韩彬迫不及待问道: “当家,掌盘子到底是啥意思,怎就非要在此耽搁一阵?” “没有明说,但也能想到,我们这位掌盘子,名声都还未打出来,就想要吊在大军后头保存实力了。没关系,既然他要做最后,我们就跟着他做最后。这样反倒是给了我们更多的时间操练队伍,定下命令是明日晚间攻打上蔡城,怎样,陈总管回来没有?” “还未回来,受到掌盘子的命令后,我已经领了快骑去追他们了,看时辰也差不多该回来了。”王彪往南边看了几眼,说道。 知道杨开尤其注重前方的侦查,陈遇主在前侦查时,往往与大军保持超过二十里的距离,他们往返行军到用饭已经大半个时辰过去,想来也差不多该要回来了的。 韩彬闲的无事,扯了扯裤裆,咂咂舌头,怪头怪脑看着杨开:“无事,他未回来,我们就先聊我们的,听说当家从商南破城之后,一直忙碌,未曾泻火,就连掌盘子赏赐的女子都未曾享用,还一直带到了这里......” 他摸着胡子,语重心长,“那婆娘我也看过了,的确长得不错,屁股尤其大,好生养。孔子曰:食色性也。大哥要再生,定也想你早些找个婆娘,造个娃娃出来咧!” 杨开大眼朝言侯方向一瞪,后者表情字体语言无不抗拒,仿佛在说:这次真的与我无关。 “二哥休要胡说了好么,食色性也那是孟子说的,关孔子何事?”杨开啼笑皆非,怪嗔一句,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韩彬大挠头皮头皮,怪笑骂道:“是么,大爷的,孔子怎么一句话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那么大的名气吃干饭吃出来的么?” 所识不多的名言说出来,全部按在孔子的头上,一句都没有蒙对,韩彬明显对孔子十分不满意。 杨开纠正话题,重新说回军中之事,不知高迎恩是想要保存杨开部的实力,还是有意不想让他太过出风头,攻城之事,他把杨开部安排在了最后边,但为了有备无患,杨开还是将大致的作战部署安排了下去。 大概的军务布置完成,外边巡兵汇报,陈总管终于回来了。杨开让诸军散去休息,亲自出去迎接。 “当家,怎么突然就折返回来了?我他娘都带人探到上蔡城三十余里的位置了,鸟毛都看不到一根,直冲过去,明日一早不定就能破城了呢!” 操练多时,又初次领攻城命令,立功心切的陈遇主,显得尤其兴奋,所以领兵探得远了些,不料却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心中十分不悦。 “情况有变,掌盘子改了命令,要在明日晚间再攻城,陈总管的功劳,本家都看在眼里的,商总管给你们留了饭,快让兄弟们去食。”杨开说罢,领着他们折大军侧翼用饭休息。 陈遇主将马缰绳交到亲兵手中,骂骂咧咧道:“这他娘,小小一个上蔡城,有何可惧的?” 杨开一笑置之,沿途向他问询了路上侦查到的详细情况,得知上蔡城的情况,跟当初他们靠近商南城大差不差,都是早早关闭了城门,城楼上随处可见巡视之兵。 他们错过了最佳的攻城时机,上蔡城中已经有了防备。 “那我们要将这消息报给掌盘子?”陈遇主勾了勾头问道。 “不着急,他们若是不问,我们便先留着。” ------------ 第四十八章 磕城(上) 诸军三更起,行军过午时方止,尚未能停下休息,高迎恩又下命先捣了周围的村镇,收缴梯子、木板一类的物什,做攻城之备。 军中可作登城云梯的寥寥无几,大型器械本来也有几门弗朗机,但都被老回回和闯塌天要了去,他们没捞着,所以必须临时将军中所有火器收缴起来,赶工赶时制作云梯、搭车、擂木一类的东西。 他们万众之军,兵、匪、扒手、工匠各式人等皆有,鱼龙混杂,搜集起来二三十名工匠,如此短的时间中,倒也造出了百十把梯子。 期间,有人向高迎恩提议,攻城之时,可将周围村镇抓来的百姓驱赶到前方去当做肉盾,后者稍稍思索断言拒绝了。怎么说他也是立着闯旗的大贼,手中还兵强马壮,想当初杨开数百人破商南城一晚而已,他又怎肯输过他? 何况就是现在,也还有杨开部作他们的后手,倘若前面的军队真的打不下来,再将他们搬上来就是了,何须用此下作的手段,污了自家哥哥唯一在这世上留下的这面战旗? 匆匆忙忙,城外忙碌一个下午,城中亦然,前方探马游弋频频上去侦查,引得城中守军手忙脚乱,数次试图用弗朗机、火铳一样的远程火器,想要打下他们。 奈何不知守卒本领不够,导致炮未试好,还是距离不够,几轮下来,鸟都没打下一只,更别说围城乱跑时哇哇大叫的敌人。 日薄西山之时,高迎恩催令诸军做饭,暮色降下来方毕,吃饱喝足,召令除阵前营外三军集合攻城。 “点火把!” 三五人一个火把,由高迎恩部亲兵给他们点着,引燃出条条火龙,照得山野如白昼般亮堂堂的一片。 有人上来请缨愿做前锋,叫做邓方,高迎恩大声夸奖一番,轻轻答应。他就是再不才,也知晓先锋的作用举足轻重,顺则鼓舞士气,受挫全军束手束脚。他不能随意抓个人出来担任此职,有人请缨真合他意。 他兴致昂扬的令人把诸军赶制出来的百十把云梯全都交到邓方麾下步卒手上,以弓箭手先驰至城外,连射以掩护步卒靠近城下,然后步卒直挺挺往前冲,而后两营大军压上,骑军补在最后,作致命一击。 如此安排,似乎从未想过退路在何方,以至一番计策下来,韩彬听得连吐口水。 他们反正无事,都跟在杨开身边,选了处高处,一起观战,瞧见此景象,有人开始还不知韩彬吐些什么,经过轻轻提点,恍然大悟。 他们本是乘了黑夜之机,若是轻轻靠近城邦,不定官军一个瞌睡就放了他们过去,这他娘,还举火把,不是让城墙上日头试炮不爽的官军当活靶子,给人家再大爽一轮? 坐落阔地上的上蔡城,孤苦伶仃,城外没有设置任何的战事,城中为数不多的将兵拥簇成一片,平时训练个个得过且过的他们,这会知晓流贼要来打了,倒是积极喧哗叫嚷,也点亮了火把,城上城下照得亮如白昼一般。 城池上方悬挂几颗寒星,肃杀清冷,似老天有意让其见证晚间地上发生的一切,无甚云彩。 第一批弓箭手到了指定位置,队中老小管队大声喝令,弓箭齐发,却见城楼之上,惨叫寥寥,官军当先得了一个警醒,守城队正百户,匆匆呼喝全军迎敌。 这一次他们学聪明了,不再去试那鸟炮,天高气燥,大地干热,城墙上火箭起落间,燃烧不止,弓箭手见状不妙,正想要撤,第二波步卒已经来到,退无可退,顺势并入大军中,拔箭乱射,跟着众人嗷嗷大叫,直挺挺往前冲去。 冲不出百十步,城楼上几门弗朗机、火铳开始轰鸣,他们火器虽夜不多,对着灵活善变的探马游弋实难打中,可眼前此景,万军来袭,遍野皆是敌人,再也无需瞄准,只管装炮乱射,只要炮弹落到地下,必见贼兵伤亡,人人兴奋。 接连数炮,毫无意外地落再拥簇成团的农民军中,凡体肉身,抵挡不住,只见鲜血与残肢齐飞,云梯与亮刀断枪乱舞,山野惊鸟,四飞而起。 一个个昔日在城中一起喝酒吃肉玩女人的同伴接连倒地下去,残酷的战事迅速将他们从醉生梦死的温柔乡,狠狠一拳,打回了现实中。 尚未完全进入火器打击范围的士卒,眼睁睁看着身前兄弟倒成一片,没受伤的拖拽着倒地未死的,弯着腰,满脸惶恐地跑回。 途中,又见几处炸起。他们万众之军,竟然还未冲到墙角,便铩羽而归,看得作战后方的高迎恩惊慌失措,赶紧让亲兵搬来战鼓。 “快,击鼓三通,以助我军威!” 三通鼓毕,洪厚鼓声传遍全军,退卒暂止颓势,首尾环顾几番,而后又听得自家管队,上前喝令,又一次鼓起勇气,呼喝着往前冲去。 杨开看此一幕,轻轻皱眉,伸手招来身边同样满脸愁容的各营头目,令他们下去,各部整军,而后将军队带往上蔡城东侧,不打火把,伏击以待命令。 从昨夜迟迟回到的陈遇主口中,他早已得知,此城并非只有一个正门,实则上他们算是原来疲惫,更胜在人多势众,要真想要保存实力,围而不打,以待城中自乱再招降,和分兵作战四面围攻都远比在次与官军演练攻防来得实在。 可惜高迎恩偏偏就算了这个最下头的决策。 这一次,得老管队上千督军,他们铆足了勇气,除弓箭手乱射掩护以外,还有士卒把火榴弹从火把引燃,乱糟糟往城墙上扔去,城楼上敌人遭遇顽强反击,又遭榴弹轰炸,火光耀眼,纷纷缩回垛口下方。 趁此机会,农民军直挺数十步,千难万苦,总算冲过了火炮覆盖范围,到了城脚范围,只不过原先百十把云梯,只剩下寥寥四五十把。 一股脑,纷纷攀上城去,城楼上守将再起抬头,已见云梯攀墙,几乎吓得肝胆俱裂,率先忍不住的士卒,起身就要跑下城楼去,怎料被一百户拦着,也不管只顾大喊: “大人,还不快跑……贼兵就要打进城来了......” 话未说完,便被一刀劈得哇声大叫,痛苦挣扎时不慎冲击在垛口上,重心顿失,带着悠远绵长的哀嚎声一头栽下地去。 “谁若敢逃,这就是下场!”那百户面目狰狞,喘息不止,把手中血刀一扬,大声呼喝之下,再无一人敢临阵脱逃,也没做任何反应。 “都给我推了他们的梯子,佛郎机只管往上填,火铳、鸟铳、弓箭手,给我往城脚下射,给我狠狠的打!你们以为从这跑下去了,流贼入得城来,会放过我们么?做梦!” 守卒顿时惊醒,再不敢怯战,在一阵阵呐喊声中,搬开趴在垛口除的尸体,手脚并用,嘶喝着冲上去,把云梯猛力一推。 却听城下从梯子上掉落的流贼哀嚎声未止,城楼垛口处,便生生捅出来几门火铳、鸟铳,还有张弓搭箭的守卒无数。 炮轰与嘶喝齐响,火弹与箭矢翻飞。 城下腰杆才方挺直的老管队邓方,原本已经想象到破城之后接受封赏的场景,怎料突生变故,炮弹与箭矢之中,也乱了心神。 “城中怎会有如此多的守军,没得打了,快撤!” ------------ 第四十九章 磕城(中) “流贼退了,流贼退了!” 城楼上守卒见敌退去,兴奋呼喊出声。 而后,又各自停下了城楼上火器的填装和点火,火炮、火铳、鸟铳这些火器,连续长时间射击,会有因温度过高而炸膛的危险,必须停下来降温。 乌蒙蒙的一片夜幕中,城楼上的火光已经不复当初之亮,虽然流贼死了很多人,但他们死的也不少,剩下的弓箭手、步卒拥簇在城楼的垛口处,望着火焰长河般流去的贼军,个个面露轻松神色。 城门外。 横尸遍野,硝烟处处,火药未能完全燃烧的气味,糅合在浓郁的血腥味中,成一片恶臭,随风微弱秋风,遍布整个战场。 以薄弱兵力守住城门,官军的士气也振作不少,但他们脸上的欢喜之色并没有停留很久。 因为他们居高临下,可以清晰看到,流贼并没有退远,而是停在了距城门不过几里地的山上。 与此同时,上蔡城东侧,远来伏击的将兵也已然落位,他们不打火把,在漆黑的一片中,骑兵、步卒、弓箭手,有条不紊,根据昔日操练所习,迅速并入各自阵型中。 偶有调试弓弦、开阖刀枪,研磨长枪的声音传出,宛若一群藏身黑暗中的磨牙的恶狼。 “左将军,似这种情况,我们若要攻城,采用何种战法较好?”言侯与韩彬汇合在一起。 跟着韩彬这段时间,他学到了不少东西,虽从一名伍卒被提拔到了现在千户的职位,但他对自己的认知还是非常清晰的。 以他现在的实力,相较军中其他千户,无论是作战经验、还是作战能力上,都要见拙。所以他一直保持谦逊态度,有道是:三人行必有我师。他相信,只要认真学习研磨,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跟得上这些人。 韩彬对他的请教也丝毫不做遮掩:“夜黑天晚,天高气燥,掌盘子就算是用火攻试一下,都好过这么硬打千百倍!” 他们昔日跟着杨太岁作战时,每遇攻城,就多是火攻,算不上什么奇计,但天气使然,算风作势,防不胜防。虽然成功和失败的经历皆有,但怎说都比城外演练攻防要来的高明些。 言侯点了点头,思索一阵又道:“要想火攻,一会当家命令下来,还要左将军带人把他们城上守卒的火把射灭了,我们才好做事。” 他们没有云梯、檑木这些工具,火烧城门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哼哼,只等当家命令下来了!” …… 野地上,邓方率军撤回,来到高迎恩跟前,火光掩映下,清晰可见这位掌盘子黑了张脸。 “小的无能,没能拿下上蔡城,给掌盘子分忧。” “你何止没有拿下上蔡城,根本就连他娘的城楼都没上去过一个人,你就这么当先锋的?”未等高迎恩说话,他的身边有老管队已经帮着问责。 “掌盘子,我们向来是惯了野战的。攻城掠地本就并不擅长,加上城楼上守卒顽强反抗,这种城防一次两次攻不破很正常,也怪不得邓老管队。” 梁广听闻此言,轻轻皱眉,高迎恩身边说话的,是他们原来部分的老兄弟,邓方虽然与他的关系一般,但无论怎么说,他们都出自回营,是一个系统的人,他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有必要站出来,为自己的兄弟说几句。 并非出自什么利益关系,单论兄弟情义、同事情分也应该如此。 “老孙,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他特意提到一旁察言观色的孙兴。 “是是是,但邓老管队请缨做先锋,没能破城事小,还助长了官兵气焰,恐怕也……” 孙兴看到自己突然被提及,又因先前在陉山之外背了作战不力的名头在身上,常常被杨开部下提起,眼下并不想掺和到高迎恩的对立面去,又不能说自己兄弟的不是,索性当了个中立之人。 高迎恩同样轻轻皱眉,虽然前面他们接连取得了不少让人为之侧目的胜战,但这些战斗无一不是杨开和他手下指挥领导的。 今晚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算是他们自黑水峪大败以来,第一次正式组织攻城。一声令下,千万人涌往城下赴死,其中惨烈,与他们昔日一拥而上的攻城方式并无区别,这等战果看起来,怎看都像是官军派过来的细作指挥出来的战斗。 “杨开当初怎就凭借区区数百人,就能轻松破城的?” 胜战、破城之后终日享受温柔的高迎恩,面对失败的迎头一击时,才清醒过来,他似乎从未区专门去了解过,起先的杨太岁部,或者现在的杨开部,他们所战必胜的道理。 但到了这个时候,又哪里还有时间去细细思量这些东西,高迎恩只觉脑袋发胀,万众之师两战拿不下一个上蔡城,他除了为死去将兵感到可惜之外,更多的还有一种恼羞成怒。 “快去,给我请小先锋来!” 身边亲兵方走,后边又上来一人禀报,小先锋已经在后营中等候,吩咐人下去请。 众人往后方瞩目,夜幕完全笼罩了野地,杨开缓步上前,高迎恩身后火把之上闯旗展动,旗杆顶部枪尖红亮亮映照着下方,显得他的身形异常高大。 当下高迎恩问道:“据前方将士回报,守城将卒并不多,但我方两次攻城,效果甚微还损伤惨重,小先锋前来可是有良策献我?” 杨开上来停在高迎恩身前,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若是掌盘子仍要硬攻,也不是不行。官军虽有火器的优势,但不足为惧,火器连续射击的时间长了,会有炸膛的风险,就必须要停下来。 所以我们可以先让人在城外骚扰,让他们火器进入冷却期,然后趁着这段时间再发起一拨进攻,上蔡城必然被破。” 先做了先锋的邓方迟疑一阵,问道:“说的容易,那城墙垛口中掩埋的弓箭手,整排整排箭矢射下来,我们如何抵挡得住?” 杨开再道:“正面作战无论如何,都难以避免的伤亡的,在下还有第二个建议,掌盘子亦可选择智取,我们立三军于上蔡正门之前,官军定然严阵以待,既然守城将卒不多,那余下三门必然空虚,我已令阵前营折往上蔡城东侧城门外埋伏,只要正门之前,三位老管队能牵制住敌人的防守力量,杨开一声令下便可破城!” “此计甚妙!”杨开话音将落,先前给他送过几本兵书的梁广便迫不及待站出来。 “如此既可轻易拿下城池,还可避免伤亡,当真是条妙计,依我之见可行。”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窃语起来。邓方脸上顿时也攀上纠结之色,他不得不承认杨开此计很好,可他营下已经死了不少人,一旦此计施展开来,最后居功至伟的只会是他们阵前营,自己死伤如此多,确只能捞的个配合作战的名头,此等结果,他并不欣然接受。 孙兴则是依然保持着看鸟的姿势,反正功劳最后落不到太多在自己的头上,他倒是无所谓。 高迎恩大概能想到众家的想法,思考一阵,道:“我万军之师为小先锋阵前营作引,就算破城,想来也有损威名,不如这样如何? 小先锋令阵前营在东城方向佯攻作势,分散守城官军的力量,正门这边,我们先派出小队骑兵吸引火器打击,待官军火器停下冷却,再大举进攻,定也能轻松破城。” “如此甚好。”原先纠结的邓方第一时间同意了高迎恩这个说法,如此就算阵前营作骑兵参与了攻城,起到了关键作用,但他们作为破城主力,起码能保证双方功劳相当。 “一切听掌盘子安排。”杨开微微抬头看了高迎恩一眼,没加思索,便回道。 ------------ 第五十章 磕城(下) 看到杨开没有异议,高迎恩迅速点派各部,又令杨开立即去往上蔡东侧,和同阵前营将士一起做好配合行动。半个时辰后,发动佯攻。 杨开只让人带上从周围村镇中搜刮来的梓油,进入营地后,迅速在韩彬的左营中,选派了马上功夫和射术同样精良的百人队伍,事先上前射灭城头上敌人的火把,挑选出来勇士,上前泼油放火。 漆黑的夜,又一次被撕破。 半个时辰的约定已到,杨开亲自策马上前,手举长枪纵身呐喊,身后旗令官虎旗翻转,划出旗语,右营四军齐出,骑军列阵在前,步卒两翼排开,直挺挺往城门涌去。 他当然知道高迎恩所说是不可能实现的,城中守卒本就不足,正门殷殷实实可见又上万流寇驻扎在外,就算东城门遇袭,他们又怎敢调人来援? 退一万步,就算他们敢,也没人可调。 无论他们在东城门外如何佯攻,正面仍然难当,侧翼仍然是机会,所以杨开索坚持自己的想法,先把城破了再再论其他,大不了后面再找个东城防守薄弱,轻轻一碰就能破城的借口应付上去。 当先百人起箭,城头架起火把顿灭,连响五六番作为掩护,不打火把的勇卒已经近城门,不过须臾,东城大门火焰已经熊熊燃起。 传讯兵领虎旗传令,黄旗下压,曹莽暴喝一声,举起狼棒直冲上前头,新组编成的一营四支千人队伍,紧随其后,冲出阵地。 这一营的将士,由蔡迁、闫峰、赵虎和从老回回那处要来的一支千人队伍组成,战斗力较之韩彬所领的左营,冲击力更猛。 经过前面一此的犒赏,人人知道立下战功,可得到赏赐和在三军面路面的机会,人人兴奋,几乎一个眨眼的功夫,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冲到了城下。 城楼上的守卒,尚且来不及将熄灭的火把再次点燃,城门起火已然引起了不小的恐慌,手中备好的箭矢都更来不及射,再看城下的流寇的百人队伍,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已经冲到门前。 正在这时,远远可听到,噼噼啪啪的城门中,发出一声闷响,塌开了一个洞。 曹莽扬棒一砸,只剩下一个铁架子的城门震荡飞开,数千流寇与守卒的距离瞬间便由一门之隔变作咫尺之遥。 当先骑卒刚从入城,跟上来的箭手便又一次连射掩护,箭矢覆盖之下,城楼上的守卒惶恐之余,又缺乏指挥,根本组织不出有效的防御和反击,阵脚顿时大乱起来。 曹莽冲过城门后,率先迎上了敌人一支梦中初醒来的守卒,势大力沉的一棒落下,举刀欲挡的守卒闷哼一声,连人带刀飞出三四丈远。 “城门以破,随我杀敌!” “杀、杀、杀......” 数千人齐声呐喊,声势之威,足让胆小者闻之躯颤腿软。骑军冲入城内,瞬间打通了三条主干道,两侧涌入的步卒直上城楼,守城将卒见势难敌,只管往南北两侧猛撤。 不幸落在后头的,被冲上去的兵卒连捅带刺惨叫连连,被长枪挑起的将士,多又被扔下城墙,吓得有甚胆怯者,尚未等到流寇上前捅刺,便跃身从城墙上跳下,哇声一片。 一时间之间,破城而入的将兵竟没受到半点阻拦,人心惶惶的城中居民,遍地逃窜,密密麻麻的房屋中,灯火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被驱来侧翼观战的将士,远远看到这边的火光喧嚣的景象,迅速回报告知阵前营已经发起佯攻,引得高迎恩哈哈大笑几声,下令: “全军听令,阵前营已经给我们创造了机会,一刻钟之后,发起总攻,就算用头磕,也要把城门给我磕出个洞来!” “得令!” 有了杨开在东城一侧的佯攻,众将心中也有了底气。 再观曹莽右营入城之后的四军将士,并未想过就此止步,只看曹莽身边的黄旗翻动指挥之下,四军将士迅速分作了三个队伍,闫峰、蔡迁各领一军,径往南、中两个区域,曹莽领赵虎和新编制的一军直往北城正门方向。 杨开也未曾想到,一切竟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顺利,甚至用不着他带着韩彬再上去支援,但他还是迅速带着队伍,跟入了城中。 底下的兄弟们战得不算苦,入城之后,也几无滥杀,分列的队伍,排得也还算是整齐,就算有动了坏心思,想要四处掠货的,见到其他的将士无动于衷,也只能忍住心中的想法。 此番作战,商榷因兼有后勤总管之责,没有跟来,少了监军的杨开也知道,轻易取胜之战,难以考验军纪,索性再不去管这部分,只是领队迅速跟往了曹莽方向。 曹莽率队冲往北城正门方向时,守城将卒已经察觉到了东城门方向的不对劲,已组建了一支百人队伍,想要赶往支援。 怎奈流寇竟在他们前方支援之前率先来到,军心顿乱,见了曹莽尚未交手,便只管往后方跑去。攻防战事,本就如逆水行舟,他们退得快了,曹莽等人追得也只会更快。 整个百人队伍,被两支千人队伍驱赶着,退到了主门城楼之下,城墙上的守卒见状迅速补下地面来,几乎整个正门的守卒,才凑了四五百人,听到几声喝令之后,勉强派出了一个三角形的阵列。 由手持长枪者在前,短兵者在后,试图先抵挡住这批贼寇的骑军碾压冲击,再与他们刀斧与刀斧相交,枪戈与枪戈相碰。 只要在伤亡上,还能够占据优势,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们就还有击退敌人的希望。 可惜,这种只存在于可能性中的希望,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就被曹莽与赵虎两人残酷撕破。 只见一条狼牙棒无情飞舞,一支马槊凶狠穿梭,当其勇者尽退,鲜血与惨叫生声齐飞。 长枪对骑军的优势,在他们两人面前,似乎并不存在,又或者派出去的队伍撤回得太快,让他们冲得太过勇猛,城楼上的火器刚经城门外贼寇的吸引已经进入冷却时间,大多排不上用场,也难以调转过来,整排整排的弓箭手,刚刚要调转矛头,便率先被城下跟在骑军后头的弓箭手连射压制。 不过转瞬之间,两翼更有几个比他们排的还要整齐的锐角三角形阵列流寇队伍冲入。 如同恶狼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的两排整整齐齐的牙齿,狠狠地冲击在守卒队伍的两翼,要将他们他们一口咬碎。 至此,所有再不想承认现实的守卒们,都只能承认,他们败了,而且是败得彻底。 城外姗姗来迟却来势汹汹的主力军队,正到距离城门一里地开外,不见敌人反抗,心中疑窦丛生,又想到事出反常必有妖,传讯兵回报之后高迎恩甚至生出了叫停队伍的想法。 只是还未等他的命令下达,前方将士又一次传回情报: “城门被人打开了。” ------------ 第五十一章 星空 城墙上新旗换了旧旗,两队义军列队冲上排开,高迎恩先后派人三次上前侦查,终于看清了城墙上士卒的属性,原来是自己人。 上蔡城就这样破了。 高迎恩进入城门时,杨开已经在城内等候,他的身后是一众千户,东西两侧两百将卒整齐排开,弃械投降的还有百多人,被一个百人队包围着,人人神色肃穆。 最后一次攻城,邓方、梁广等人虽未立下甚么功劳,胜在无须再折损人手,惊讶之余倒也提不起对杨开的反感,功劳少些也认了。 城中居民反抗欲望不强,流寇祸乱中州已久,每个人都知道顽强抵抗的结果是什么,加之朝廷腐政已久,他们对家国官府、何为正统已经无甚归属感,抗与不抗自然就无所谓了,无论是官军,还是流寇,只要能让他们活下来都可以叫娘。 高迎恩进城以后,兴致并不强,杨开出乎意料的破城没在他的意料之中,对方战后所给出的理由,也尤为牵强,但不管怎么说,城还是顺利地破了,虽并未如他所愿,可进城之后的计划,还是迅速铺展开来。 该掠货的掠货,该抢钱的抢钱,全军休整一日一夜,再行军前往汝阳,老回回颁布下来的四城之战计划,第一步他们已经完成,他虽有意拖在后头,也不能做得太过明显。 驱散各部下去休息、裹伤之后,顺利进驻官衙的高迎恩,额外发出了一道命令,召集了一直以来跟着自己的两位老管队来到后院中闲聊。 “这番叫你们过来,无甚大事,只是闲来无事想与两位聊聊天。” 高迎恩吩咐手下亲兵端来茶水,两人欢喜接过,院落四周的灯笼,把院子照得亮澄澄的,氛围显得颇为和谐。 按照这段时间,每破一城后他们这位掌盘子的行动,两人心中第一时间当是认为,掌盘子是要跟他们讨论哪家的贼妇最有味道的,却不曾想,高迎恩第一句便把他们问得猝不及防。 “你们二人认为,小先锋此人如何?” 两人的动作不约而同停顿了一瞬,喝进去的茶水,都差点要吐出,其中一人还呛了几口,这人因在家中排行第二,叫做刘二。 杨开自从跟着杨太岁并入他们营中以来,就直接被他们这位掌盘子当作红人,身份地位几乎比他们他们这些跟了多年的老兄弟还要高一些,他怎也没有料到,自家掌盘会问他们这种问题。 刘二摸了摸大头:“尤勇能打,有魄力不缺智谋,就算是老回回营中,也人人私底下叫他做小谋主呢,阿哥儿为何问我等这种问题?” 杨开的勇谋他们是乐于见到的,毕竟阵前营冲得猛了,无形之中为他们分担了压力,每每作战都是乘胜候之风,跟在后头挥挥刀子、甩甩枪戟就能获胜,谁不乐于见到? 高迎恩摸了摸胡须,继续为两人倒茶,道:“依今晚攻城之事,和这段时间他的特令独行作为,耳等可觉得,他有些反常?” 另外一人轻轻皱眉,大概听出一点自家掌盘的言外之意,低声说道:“阿哥是否觉得他有些不服管教了?” 刘二接道:“年轻人不过气血旺盛,贪功冒进了些,阿哥儿若是觉得他不对了,叫来呵斥几句,他也就知道轻重,以后不敢再犯了。” 高迎恩陷入了沉默,显是对两人得回话保留了自己的想法。 刘二见他这样,又道:“阿哥不会以为他会有异心吧?” “为何不会有?” “杨老管队当初可是为护卫阿哥战死的,要是那小先锋真有异心,不应该早就领人走了?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他当是为老大哥报仇心切,想要训练出一支强大的队伍,然后去找官军报仇的了,看看他那队伍,几乎就是用了官军的编制编成的,这在读书人口中叫什么来着?”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的不错,就是这个意思,看不出来老刘你除了在婆娘肚皮上有些功夫,道理也懂得几条。”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的想法不约而同糅合到了一处,在他们看来,毕竟杨开是自己人,友军的强大是他们想要看到的结果,毕竟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能够跟在后面拾人牙慧,怎么也好过自己去冲锋陷阵来得更安乐。 难道是我们多想了?高迎恩才思忖片刻,又听身边老兄弟说道: “阿哥不是常与我们说不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么? 何况小先锋身上还背着阿哥赐给他的宝刀呢,按他对底下兄弟情况看来,怎么也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 而且他还这般年轻,能想的不是报仇还能是什么? 听他们阵前营那些老兄弟说,这位小先锋算是杨老管队一手带大的,如父如母,比爹娘还亲呢。急着报仇也在情理之中吧。” 说到报仇高迎恩非常了解这种感觉,自家大哥就是死在朝廷手中的,他也日日夜夜思忖着报仇之事。 心中所想无非重振闯营雄风,杀他娘官军一个片甲不留,最好还能够闯到京城去,把那狗皇帝从龙椅上拖下来斩了才能泄愤。 唯一可惜的是,他们如今距离皇城还太过遥远。 慢慢地,在两人的思想牵引之下,他放弃了自己心中刚生出来的疑窦,很快便被把话题引到了女人身上来去。 夜渐渐深了。 圆月当空,银芒如练,几点繁星点缀星空。 用过饭食之后,没有任务的各部便被安排下去休息,行军一日接壤一场夜战,大伙都疲惫了,占了一处阁楼住在上层休息的杨开推开了木窗,往下下方。 映入眼帘的是首先是蛛网般织的密密麻麻的街道,然后是错落有致、鳞次栉比的房屋。 远远还可以听到,流寇抢掠大户人家的响动,杨开没去理睬,阶级带来的矛盾已经深深在他们这些穷困者心中扎根。 在某种程度上看,那些富户在流寇的眼中,比官军更为可恶,更加值得憎恨,这种情绪,就如杨开在每次遇到官军之后产生的那种冲动情绪,根本难以克制。 这种情绪除了一部分是穿越过来后的经历带来得,另一部分,大概来自一个后世来者,在知晓明廷注定要亡的情况下,作为后来者的满清,用数不清的尸山骸骨搭建起来的皇朝,却带着汉民族走向了没落,两种情绪糅合出来的。 这样一想,他便觉得自己更应该坚定自己的立场,这段时间下来,什么从良、苟且偷生的想法已经不再出现在他的脑中了。 取而代之,他给自己立下的第一个小目标,就是当上一方掌盘,唯有掌盘者才能够影响整个战局,一个谋者得身份是远远不够的。 按照他们现在的情况看来,左营、革营攻城的路途比他们要近得多,他们对于老回回的命令当是言听计从的,这会儿应该在赶往汝阳的路上了。 从地理位置上看,汝阳城位于汝宁府的中北部,拿下此城不定就可以布置出一条战线。 府城一破,汝宁迟早尽入义军手中,有此战线,可作为他们放心继续南下的稳固后方的保障,第二,若是他们真要在豫、湖边界建立根据地,此战线可为他们提供一个足够广阔的缓冲地带,就算面对官军来攻,尽退皆可为大本营争取足够的时间。这对他们日后无论是继续南下攻打湖广,还是东去威胁南直隶,都有大用处。 唯一缺失的是,一个熟悉汝宁地势和汝阳周边县城位置、各条通道的人才。 细细一想,自己就算是加上挂了个副盟主名头的高迎恩,也只能算得上客家身份,相比闯塌天、左金王等人还略有不如,就算是攻下了汝阳,以老回回得心性,想来也不会把这城交到他们手中,甚至可能都不会以重兵把守。 自己应不应该争取一下呢? 杨开呼出一口气,于他们现在这样的情况看来,驻守汝阳无异于作茧自缚,与高迎恩迅速流转各地扩建队伍的想法不合,和自己同样想继续增强实力的意愿相违背,这样的决策实在难下。 他默默看向了星空,人都想不明白的事情,星空自然给不了他答案,正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乐了一阵敲门声。 ------------ 第五十二章 纳才(一) 门外来的是一名亲兵,带回了韩彬的话: “上蔡城官衙以东,杀富户三十余户,分粮食、银钱,少动苦民,已有六百余人来投我营。” 掠货之前,只掠富户少动苦民,这是杨开特意跟韩彬交待过的,所以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也传回到了杨开这里。 按照他们现在的作战计划,显然无法在上蔡城逗留太久,更不可能分兵驻扎于此,既然如此,把财、货、粮三物,和年轻力壮的后生带走,可保就算官军来剿,也无法得其助力。 就地分钱粮不过是个引子,只让城中之人知道,此家流寇的属性,让穷困者心甘情愿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来。 对于这部分新投进来的人,杨开也早有了打算,他要把这些人补进了裹挟营中。毕竟新卒初入军伍还无甚战力,另外杨开部此时的各个军伍,无形之中已经搭建了一个门槛,没加训练随意补进正军中,适得其反。 相反,先让他们在裹挟营中,看到前方将士人人立功受赏,激发他们的血性和勇气,让他们在潜移默化中愿意加入这支军伍,愿意为这支军伍出一份力,更愿意为自己争一口气,那样才会彻底融为己用。 前来投诚的百姓在第二天上午到达了一千五百人,杨开诏令众将过来议事时,统一将新卒归到商榷麾下。 商榷惶惶起身,唯唯应是。自从跟着陈遇主加入这支流寇队伍以来,一开始确实吃了不少苦头,但那都是可以理解的,他们毕竟是新人,杨开再想用他们,也会先摸清楚他们的心思。 逐渐取得杨开的信任以后,他不仅得到了自己的想要的职务,而且肉眼可见的权力越来越大。 更为重要的是,杨开所领的这支义军,确实与别家不同,懂得学用官军的编制,完善义军队伍中编制上的缺陷。沿途从商南一路辗转,出入开封,聚首郾城,他还能听取身边的人想法,以弥补思维和所涉猎知识上的不足。 他当然不知道,作为穿越者的杨开,最能放得下身段,习惯了人人平等的思维,他不会总想着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要是说他在郾城中已经不再怀念当初治理商南城民的时光,那现在他已经下定心思,要为这支军伍做一点实事。 近来所见所闻,商榷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亲民善政,保不住一方安稳,更救不了天下苦民,明廷这个统治了江山二百余年的皇朝,气运已经危危而散矣。若非陈遇主,他早应该跟着商南县令一起去了的,苟全下来,他本就无妻无子,双亲为保他读书早早亡故,放手一搏,保不定就能扬名立万了呢? 细细一想,顺水推舟接下杨开分给他的新卒,坐回到杨开所赐的座位上,稳住思绪,聆听各家阔论。 “当家接下来有甚么部署?”曹莽进屋子里来,一直未有说话,突然出声看向杨开问道。 杨开好整以暇,轻笑说道:“暂时不作部署,一切还是等掌盘子的命令,现在作部署也无用,到了汝宁府城之外,还要听盟主的安排呢,还是先行军过去,后面的事情等接到作战命令再作安排吧!” 陈遇主闻言十分不是滋味:“掌盘子能憋出什么好屁来,只看他城外指挥那一战,便可知道我们这位掌盘子完全是拾了高闯王的牙慧,行军打仗发出的命令,简直臭不可闻,哪及我们当家裤裆里的一根毛? 依我拙见,造反大事,怯者退散,雄者上位,人人得以竞选,不如让他退位,让当家来当这个掌盘子好了。就算是老回回,我们当家也不输过他,你们说句公道话,是与不是?” 陈遇主的性格与商榷并不相同,后者在得到了重用之后,多是藏在心中的,就是认可也体现在言行举止的礼节上,前者却是口直心快之人,这番话就算是平日里颇善言辞的韩彬也不敢说,他却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作为半道出家的农民军,陈遇主本就对什么高迎恩没有什么归属感,而且他非常清楚,若他当初不是落在杨开的手中,而是落在这位叫什么中斗星的手上,小命早已经不保了,更妄说现在这个身份地位。 加上,昨夜他们搜刮抢掠富户之时,杨开又军令不能掠苦民,他们倒好,个个大笑着踹开土房茅屋,从里头拽着女人就往外走,人人肩上还扛个麻袋,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 所以他这番话说的义正辞严,大有一股中斗星抢了杨开的掌盘职位的味道,听得满堂之人,无不瞠目结舌。 蔡迁、韩彬和曹莽三人却是不约而同看向了杨开。 只是这一番话,就连杨开都听得一愣,不过他很好地藏住了自己的真情流露,佯装愤怒呵斥道: “胡言强说,掌盘子对我是知遇之恩,这把刀就是掌盘子亲自从腰上摘下来,赐给他本当家的,你这狂徒怎敢说出这番薄情寡义的话来?” “来人,把陈总管拖下去,会议结束以后,我亲自处理。” 说罢,眼神藏言盯着陈遇主,吓得原本想要附言的言侯赶紧闭嘴收声。 陈遇主亦是浓眉一挑,也不知看没看懂杨开的意思,扑通一声跪地求饶,愣是把门外走进来的亲兵看得不知是进是退。 杨开还是毫不留情地招了招手,喝令亲兵拖她下去:“拖下去,拖下去。” 小小风波平息下来,而后众人只是交代了上蔡一战得伤亡和进城之后的物资补充,过了大半个月时辰尽数散去。 停下休整一日,遂平、西平方向再无动静。他们沿途南下行军非常顺利,两日过后,汝阳在望。沿途村镇,又有不少人结伙来投,多是原本就占山为王的山寇和四处流走挨饿的苦民,最大的一伙足有三百余人。 为首者名字叫做胡沙虎,名字老爹给起得不赖,却是个满身横肉,不显高状的胖子,满身刺青,光模样看起来就甚是唬人。 跟着他来的还有他们山寨原来的一位当家,人人唤其梁大牙,唯胡沙虎唤他做大牙货,瘦骨嶙峋,穿了一件松垮垮的麻布衣衫。 细细去问,才知道这两人原是投在八大王和曹操营下的,奈何没受重用不止,还总是被安排在大军之前,当主力队伍攻城掠地的炮灰。 大概的境地跟杨太岁当初的处境非常相似,终究不是嫡系,几战下来,原本山上三位当家,折了一个,剩下他们两个,郾城会议结束之后,找到个机会逃了出来。 因在沿途打听到杨开大破上蔡城的名声,这才找了过来,面对其余各部等到招揽,毫不留恋,指名道姓要投到小先锋营下来。 大概也是没有想到,这位挂了个小先锋名号的老管队,看起来像个皮光肉嫩的娃娃,胡沙虎见后当即觉得扫兴,一句话不说。 全靠梁大牙与众人周旋,言侯第一个看不惯他那鸟样,呸了一口:“大爷的,绿林土匪当不成,便想要投军,投军不受重用,就想着转换门庭,当自己的是天王老子,处处要人供着不成? 小爷最恼你这种自命不凡的,哼,想投我家哥哥也成,先赏尔等一顿军棍再说。” 梁大牙连忙叫道:“这位小爷轻轻息怒,我家大哥并无恶意,只是投军以来,屡屡碰壁,那八大王、曹操不把我们当兄弟,只管让我们当炮灰。大哥还死了一个亲弟弟也就是我们二当家给主营垫路,打下胜仗的功劳,全归他们亲部手中,半点分不到我们头上,这才想着出走,听闻闯营的小先锋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这才来投。我们只想择个明主咧!” “那也要看明主能不能瞧得上你们!”言侯依然没有好气。 杨开看着言侯犀利的言辞,没有作声,且看两人言行举止和临危不惧的模样,他的心中对这两人就已经有了一个判断。 从八大王和曹操营中出走,还有三百余人愿意还跟着,光说这番魄力,就可知道这是与杨太岁一类的人。 桀骜不驯、自视甚高才是他们应该有的秉性,骁勇善战的人才,杨开自然是多多益善,日后军队扩编大有用武之地,但他也不应该第一时间求贤若渴的态度,若是拿不出一定的威严,之后想要压服这些人也难。 ------------ 第五十三章 纳才(二) 种种思量在脑海中闪过,见到场面逐渐变得紧张,杨开这才站了出来。 “两位不甘位卑,辗转来投,也算是看得起在下,我小先锋是什么人,千言难敌亲眼所见,若是信不过,留下来观望一阵不就知晓了?大不了,入不得你们法眼,再放你们去另寻明主就是。” 听闻此言,胡沙虎轻轻抬头看向杨开,梁大牙看到了自家大哥的眼神,当即赔笑应道: “当家的原意收,我们兄弟哪有不留的道理,我家大哥更是一万个原意的。” 杨开扶住腰间的刀柄,“不过,我们还是要将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既然原意留,那便要遵循我阵前营的规矩。” 梁大牙转身过去,扯了胡沙虎过来,应道:“无规不成圆,应该如此,应该如此。” 杨开挥手让商榷上来,后者对军中规矩早已烂熟于心,无须再看手札,只道:“我军的规矩,凡新卒入营,先入裹挟营,受后勤统一管理,与其余苦民新卒平等,未成编制之前,不参战事,一切听从军令行事。” 他语气平稳,确有为官者的气质,知道杨开求贤若渴,但他对于胡沙虎这种人,实在算不上喜欢,且不说恃才者傲物,如今寄人篱下,还不知是否真有本领呢,便如此不懂谦逊,不过一莽夫耳。 商榷话音刚落,杨开接上继续道:“我观两位也非常人,若是愿意,先入裹挟营,所带来的人也不作分离,全归你们统带,不过,还封不了你们官职。 我军中不似其他,非上功劳簿者,不受提拔,不得封赏,若是尔等真是想要参战,就整出一支千人队伍来,再报与我知道。” 来见杨开的途中,他们也见过裹挟营的规模,人数比起正规的军伍之人只多不少,杨开这番话是否在暗示,他们可以利用这些人,编出一支队伍? 梁大牙听罢,又是一把拉着胡沙虎拜倒:“当家海涵,小的定不负当家所望。” “起来吧。”杨开上前几步,将两人扶起,伸手引向商榷。“这位便是你们裹挟营的长官,也是我阵前营后勤的总管,日后有甚事情,可报与他说与我知道,关于我军编制,商总管接下来与他们一一说明。” 当下商榷应是,领了两人折往侧翼,细细解释。自郾城南下至今,他们这支义军,有生战力增加并不明显,反而裹挟之众越来越多。 人多了,战力不增,粮草也是一大问题,这两日商榷也亲自来找杨开说过这个问题,他深切地感受到,入湖广已经刻不容缓。 关于汝宁府城的消息,沿途下来,他们打听到的甚少,只知道这府城中,住了一位藩王,是为第六代崇王朱由樻。 崇藩的第一代亲王为朱见泽,是英宗皇帝朱祁镇的第六个儿子,于天顺元年被封为崇王,并于成化十年,就藩于河南汝宁府,是一个远近闻名的藩王。 通常名门望族聚居之地,必出英才,他们对于这位藩王知之甚少,种种消息融合在一起,汝宁府城的情况越发变得迷离。 高迎恩所令的军伍,还是不愠不火地向汝宁府行军,杨开只能另做打算,传令亲兵,告知陈遇主,前方侦查之时,打出纳才口号,再让商榷起草一份文稿,招纳通晓地理人文之人,凡是来投军且能告知想要消息者必加重赏。 他只望在赶到汝宁城外之前,能够了解清楚城中的情况,起码城中官军守城的态度和这位藩王的态度他们是要知道的,最好能够得到城中的防守力量。 虽说他们合四大营,能战者足可达到二三十万人之中,但这只是他们南下计划的第一步,避免折损太多的战力,对于他们后面迅速扩大战场亦是大有益处。 当夜,陈遇主接了命令,每逢村镇必入其中,然后恶狠狠的宣读招贤令,吓得众人软脚货也似,无不跪地求饶。 上蔡那次,杨开虽令亲兵押了他下去,最后也不过是挨了几棍子。 如今他们这位当家的想法他已经知晓,作为侦查营的总管,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为其分忧的,没理由小小的事情都办不好,最后也是没办法,只能把识字的一股脑都他娘的抓回去,任由杨开筛选。 又是行军一日,三军沿汝水河流直下,原本按照高迎恩的命令,本是想在两水交汇之处趟过河流,杨开在商议中提出,与其现在过河,不如再南去,有老回回等人在汝宁府北部吸引注意,东南侧翼必然空虚。 前面方在上蔡城中,领教过杨开声东击西计策的厉害,高迎恩当然知道这是条良策,朝令夕改,决定不再过河了,三军径下汝南一带,再去过去,绕从东南方向,击其腚部。 奇兵者必立奇功,这也有助于他这位副盟主叠加功勋,夯实现在地位,进一步扩大名声,坚决用人不疑的信念之后,他深深为得到杨开这一良才而感到庆幸。 若非是他,现在自己应该深陷陕甘宁战场了吧,从各处打探来的消息,他们都可知道,现在官军的主力军已经集中到了中北部和陕北地区,他那位远在陕西的侄子想必要完了,自己当初要是过去了,能不能活下来,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过河之前,他又一次诏令了众家召开了一次会议,名曰安排攻城之事,实则还是想要让杨开发表一下独到的见解。 尽管有了上蔡一城给他们练手,也不想承认己部的短处,但他们依然还是缺乏攻城经验,这样的军队,小城还好,一拥而上,总能耗到城中守卒油尽灯枯而破城。 一旦遇到大城,他们便会无计可施,攻打上蔡城时,他们就能清晰感受到,威力巨大的火器,对他们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如何对城墙上的守卒实施有效打击,这也是个难题。 “现行我军势众,士气不鼓自威,行至今日,掌盘子当可聚合三军,向众家说明此行的目的了,待到晚间入夜时分,我们渡河攻城,定能杀他们个出其不意......” 杨开在没有知晓城中民心风向和守城将卒军力布防之时,只能与诸军分析局势,只是还未等他的话说完。 外面突然闯进来了一个骑卒大声汇报。 军中无小事。尤其是军议,这等大事按理百步之内,亲兵都不可入的,这骑卒不但闯了进来,还大声喧喝,当先吓得高迎恩一惊,领众人出看究竟何人。 外面来的正是陈遇主,几名亲兵追在他的后头,他丝毫不理众人的怒目,只是望着杨开说道:“当家要找的通晓人文地理之人,小人找到了。” 高迎恩黑着张脸:“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扰乱军中议事......” 听到责令将下,杨开转身单膝拜罪,说道: “掌盘子,这是杨开的过错。先前我令手下出找通晓地理人文之人,只想要了解汝宁府城中的情况,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也为救我大军无数兄弟得性命。 底下人也是听了我的命令,才冒昧闯进来。不知掌盘子可否再给杨开些许时间,待了解详尽城中概况再来献计?” 杨开了解陈遇主,他既然选择这个时候,闯到这里来,当是真正找到了他认为是杨开想要找的人。 既然有这种人在,杨开当然也想要先见一见。 听闻杨开如此说,高迎恩也不好看再为难,毕竟都是为大军着想,看着陈遇主哼哼了两声,把杨开扶起,也同意了他的请求。 杨开走到陈遇主身前,后者当即翻身下马,想要下跪:“小人该死,害当家在掌盘子面前如此……” “休说废话,你说找到的那人在何处?快带我去。”杨开若无其事打断他的请罪,抢道。 陈遇主愣了一下,待杨开停下脚步,望向他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当即收起请罪得动作,牵着马边往回走。 “就在我们大营中,小人已经将他们带了回来。” ------------ 第五十四章 纳才(三) 回到营地中。 沿途陈遇主也和杨开详细交流了这位怪才的来历,并非陈遇主抓回来的,而是听到前者高声宣读招贤令,自告站出来,说是有计可献。 陈遇主将其带回吼,便扔在营地中,取找了杨开。此时军中之人正把陈遇主领回来的中年男子围住,也不知是他自来熟,还是口才甚是了得,杨开回来之时,她已和军中之人打成一片。 陈遇主远远边出声大叫,近处的兄弟退散开来,杨开这才看到了这位被陈遇主带来的,站在“舞台”中央的汉子。 看起来三十余岁,眉清目秀,面如敷粉。尽管也是一身麻布衣衫,却因神情俊朗,与周遭之人相比并不显潦倒。 见了杨开过来,不慌不忙,顾盼左右将卒礼仪,大概是猜到了杨开的身份,这才原地施了一礼: “小僧殷左禅,法号慧心,见过这位当家大人。” 他所行的正是佛家里的礼仪,杨开见了轻轻皱眉,明朝历代皇帝,多重道少信佛,对于佛家他同样知之甚少。 陈遇主对他哼声骂道:“你这秃……长毛驴,见了本营当家还不下跪?”本想叫他一声秃驴,怎料他也不秃,大抵只是俗家弟子。 殷左禅不卑不亢,补一句继续说道:“出家人只跪佛祖,入军以佛家礼仪面见当家,不算无礼。再说当家也不是那种重礼仪轻才干的头领不是?” 对于杨开他显然是有所耳闻,见面不过几句话,便透露出自己的不凡,杨开对此只是一笑,伸手拦下陈遇主的动作,请他往主营去。 杨开让亲兵拎上来两把马扎,请他坐下:“慧心禅师远来奔波,兵临城下不便饮酒,营下亦无茶水招待,先饮一口水如何?” “无碍,无碍。”殷左禅轻轻坐下,接过亲兵端上来的木碗,一饮而尽,然后长舒一口气。“小僧不过佛家弟子,入永化堂修佛六载,未曾修过佛法,只习了师父的禅武医学,入世行医救人,当不上禅师之名,承蒙当家不嫌弃,叫一声先生便好。” 他这一番来历说得杨开有些糊涂,他本就是个无宗教主义者,对佛宗道教无甚了解,当不会知道这个在明代引出“天下功夫出少林,少林功在永化堂”和“天下禅武医,至尊永化堂”诸多荣誉的永化堂。 再观殷左禅,衣衫虽破,却洗得干干净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见到杨开不急着将自己所知托盘而出,亲兵木碗端来河里取来的水,也没见嫌弃,饮用得干干净净,整番动作下来,气定神闲。 非看清世道,心怀抱负之人,不能如此。 杨开本就是细心之人,自从接过大哥的衣钵,掌领这支军队以来,更是如履薄冰,难得静下来的时光,也不敢荒废,还要日夜求学。这种状态维持的久了,能力自然得到提升,见多了军中和世间光怪陆离的各式人等,也就掌握了一些从细节处识人的本领。 当下,他也不打算再兜圈子,一笑着问道:“听营下总管说,先生通晓汝宁府地理人文,不知今趟跟来,有何教我?” 殷左禅却也不急着回答,纵是遭杨开部所有千户百户的围观,依然怡然不惧,“小僧从出楚入湖再走汝宁,早已听说,农民军中近来冒出了一位名号叫作小先锋的年轻俊杰,治军攻城与别家大相径庭,今我来此,也想问小先锋三个问题。” “无礼至极!” 言侯见他这般啰嗦,不说要事也就罢了,还公然要问杨开问题,腰间长刀哐当抽出半截,就要斩人。 殷左禅依然不温不火,平静言道:“我与诸位当家议事,当家还未出言,尔等可要当这个家了?” 一句话道出杨开部将兵轻视当家的问题,他还嫌不足,接着又道:“素闻古今为名将者,当集智信仁勇严五德一体,当家知己步卒,宣稿求才,可见有智; 士来即见,以礼相待,是为有信;裹挟应大,不闻哭闹声音,堪见有仁;怎奈万众之军,难一僧人,岂能算勇?入军一刻,当家虽以礼相待,下人两煞君威,严勇皆失,可算得上名将?” 陈遇主与言侯闻之齐齐瞠目,他们都是读过书识得字的人,自然知道这殷左禅所言是何意思,虽不想承认,但心中又觉得他所说有理。 他们与杨开的关系算得上亲近,惯了在他面前抢言以表忠心,倒也未曾想到,惯来的言行举动,皆是无形中削了当家的威严,面面相觑,默默无语。 杨开当即对他的形象大为改观,心中兴喜,也不急着依他所言惩治两人,而是周围的人先作退下,余出百余步的空营,只给他们两人洽谈,事后还是保持着笑容,问道:“不知先生此来要解何惑?” 杨开问,他便应:“小先锋此攻何以制胜?” 前者当知他所问是眼下攻城之事,“北作勇攻,南来奇袭,如何取胜不得?求先生等人进营中来,只图个知己知彼,少死些兄弟罢了。” 听闻这个回答殷左禅还算认可,又问道:“此城若破,足下又该如何?屠民杀官掠城而走,还是安民驻城,谋求发展?” “入城之后,所行有三,一作抚民,二作招兵,三作求才。汝宁府城于汝宁府地举足轻重,以此作南直隶、湖广、中州三地战略支撑,可作大用。 取一府城,逞勇一时,留兵驻城只是其一,要谋发展,义军当以主力,分掠以上三地,以保粮食、器械之不足,扎根驻地,高积粮以壮马,广纳械以强兵,待兵强马壮之时,再举兵而北,先取中州,再驱逐陕宁,以定中原。” “明政暴虐,湖广、江南盛产粮今,朝廷不得采,东林人掌财,取之谈何容易?西北极寒之地,暴乱迭起。至今已有十余年,然民军不得政,官军不得平,双方打闹十余年间,天下之民困苦更极。家国民族正值危难之际,足下有心要求中原龙兴之地,意欲何为?”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掌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东林士族自扫门前雪,愿为国贼,朝廷皇室无能腐政,自当民贼,一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朝廷与清军萨尔浒之战至今,已近二十载,扼制不得,反坐望其大,太祖、洪武勠力所聚明廷气运,已经巍巍将散。 我等揭竿,背负国贼之名,既未贼党不行君子之事,巧取豪夺何秋财富不来?又谋中原,先生也说是龙兴之地,当行屠龙之事,既然软弱不堪,那让我等来试一试又如何?” 杨开这一番话别无遮掩,将自己心中大概志向一吐而出,这并非他初次见面就全部信了这位怪才,同时他也想要看一看对方的反应。 对方初来所问三个问题,杨开也明白他的意思,一作试探,验证杨开部确与其他义军不一样,二也是在权衡。 殷左禅的确是个有大抱负之人,他之所以出走行医,当然与他只修禅武医学脱不开干系,更重要的原因还有他与师父的意念不合。 他也不知道,明朝廷对他们永化堂培育出的,保家卫国的民族观念,在这个时代已经形成雏形,日后还将会发展成为类似天地会一众反清帮会的核心思想。 当下行医多年,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观点,民族当以重于朝廷的地位而存在,朝廷苦天下之民久矣,不思悔改,拥护这样的朝廷何用? “小僧的问题到此便完了。” 殷左禅直勾勾看着杨开,今日与他这番洽谈,确实让他看到了农民军中头领的另外一面。虽然现在坐在他对面的还只是一个年纪不及自己,地位也还只是一个老管队的年轻人,但他已经不再轻视。 既然笃定心思来了,杨开所答也算是符合他的想法,他也不再遮掩。 “小僧现在便可告知当家的想要知道的,早些日子,我正沿途行医入了汝宁府城一趟,城中就藩的是崇王,听闻流寇要来,吓得不轻,终日心神难宁。 府上仆人,请了小僧前去就诊,我便因此还知道了,这位藩王是个没有气魄的,曾经还几度想要开城投降,恭迎流寇进城。所以会诊结束,便匆匆忙忙夺路出城。 不过,汝宁毕竟大城,藩王虽软弱无力,却也有三个硬骨头的。左都督杨忠祥便是一个,另外两个,一个叫赵元贞,一个叫钱开甲。分为汝宁知府和都督同知。 正是因为有着三人在,他们早闻流寇在郾城聚首,广征兵以强城邦,小僧遁出成之前,加上镇守府城的二千正规军队,已经纳了五千余人,现在只会更多。” 说明了城中的大概情况,殷左禅还有话说,又道: “以他三人的才干,想来也不难想到正打旁袭的攻城战法,倚我之见,当家若想要轻取汝宁,单靠奇兵一层还不足以为保障,当以三面围攻,他们只有三人,用尽也只能驻守三个方向。 城郭体大,战事若起,自顾不暇,正门迎大敌者,当是杨忠祥,西南两门应为钱开甲、赵元贞二人,东城临河,道路窄小,不利大队军伍行军,此方位应为城防最为薄弱处,想要破城,当以虚势壮大西南军伍,主力西进东门,虚实相掩,不出三日,汝宁可下。” 他这一番言,将杨开数日以来所有所虑扫清大半,心中顿时有了底气。空想中原美梦不说,至少此番南下的一立足之地,他已经有十足的把握了。 “真是天运归我,临阵之前,还得先生如此奇才,不亚大敌当前,再添三军。” ------------ 第五十五章 汝宁(一) 当下迎起殷左禅,杨开呼喝叫回散去的诸将,要将他们先前既定的计划作一番改动。众人听了,讨论一番,有凭有据的事实摆在眼前,他们没有理由拒绝,自然就没有异议。 各自回去准备,杨开又让商榷等人与殷左禅交谈介绍军中之事和诸将的姓名,自己径直往高迎恩所在之地去了。 当日晚上,高迎恩下令四营将卒渡河准备作战事宜,西、南两侧,大张旗鼓备械排兵,城中两门守卒,派出小股人马,远远监视,以窥军容。奈何他们人马太少,又见遍野山地,皆是贼军五色旌旗,于萧瑟秋风中猎猎作响,不敢来惹,只能远观。 杨开下令,渡河过后的将卒披甲带刀,人手一个沙袋填装砂石,人马不得出声,以曹莽、韩彬为首,领队率先来到汝宁府城西南方向,寻找藏身之所,夜间休息的位置也要考虑狭道容军数量的问题,各军队伍,由远及近,选好己方的驻地,攻城之时,腰能做到行军有条不紊,源源不断,总攻的时间定在了第二天拂晓时分。 时辰一到,三个方向同时发动进攻,西、南两城门之外,高迎恩都听了杨开的建议,各自安排了一营的将士,以真实的攻城之势,配合东城门的行动。另派梁广合同杨开一起,共谋战事。 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发展到现在,各营中人数都已过万,庞大的军伍蜂拥而上,就算其目的不是真要舍生攻城,可城中守卒,哪能分得清楚,各路兵马的虚实? 战争之地,往小了说,战争的胜败,干系守卒个人身家性命,往大了说,点破则线断,线断则面也不存。 一着出错,城防布局尽毁,他们也不敢冒这个险情,所以为名将者,智信仁勇严五德,智在前头,能把整个形势看得明明朗朗,知己知彼,方能取得战争的主动权。 西、南两城的军势做得很足,守将主将,能够想到流寇正击旁袭已是沾沾自喜,当下形势验证了他们的想法,心中略有慰藉,倒也未曾想到奇袭之中,还有奇袭。 因此,杨开、梁广部,有意藏匿行踪,不打火把,只借月色一路潜行,倒也没有引起城中甚么反应,边到了备战位置。纵是东城门中,偶有探马开城而出,也被众人停下行军,藏匿于山野之中,轻轻放过,得不到甚么有用的情报。 终于在月上中天之时,他们各自到达了分配好的位置,杨开费尽口舌,从高迎恩处,要来了他们这个队伍中,大部分的火器,包括从上蔡城城墙上,拆卸下来的两门佛郎机炮,统一交由言侯部掌控打击。 然后,又令身边亲兵,搬来战鼓根据殷左禅的说法,围绕在缓坡之上搭建起的将台,布置成股阵,最大的一门战鼓,立在将台中央。 等待亲眼看到西、南两个方向的阵地布置妥当,才急急东行,回到将台之上,静看各军安扎位置。 商榷、殷左禅两人,皆是立在杨开身侧,后者依然是一脸平静,只替杨开指点四周,说道:“小先锋请看。中州所以称为中州,以元史记载,豫州以四方最中,汝南于豫州最中。在元时期,蒙古为达到军事和控制目的,将豫州设置得尤其大,那时候汝宁正在最中位置。 金朝在蒙、宋军队夹攻下灭亡,蒙古军队就先后于窝阔台汗七年至十三年(1235-1241)、蒙汗二年至九年(1252-1259)两次进行攻宋作战,皆以失败告终,大汗还病死在军中。 正是有了如此惨痛的教训,他们才痛定思痛、反复研究地形,新上任的元世祖的确是个人才,在总结了前人攻宋得失之后,便发现采取绕道四川、云南迂回战略,路途遥远,行军补给成本太高,损耗太大,用时太长,总之,效果甚差,决定抓其一点,集中突破。 当然,他们制定的是先取襄阳、浮江入汉,至直取宋都临安的计策,汝宁此府,也是在至元三十年,才算是结束了从秦汉郡县制以来,一直割裂的状态,整合为府,但其为蒙古鞑子整合军备粮草资源,一举拿下南宋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入明以来,虽汝宁体位有所缩减,仍领汝阳、真阳、上蔡、新蔡、西平、确山、遂平七个大县和信阳、光州两个大州,坐落在我们面前的汝宁府,西临桐柏山,南接大别山一脉、伏牛山余脉,东部和北部则为广阔的淮北平原。 当得上‘山川险塞,田野平舒,战守有资,耕屯足恃’之名,也正因如此,战国时期楚国得此之后,能有逐鹿中原之机会,再论盛唐安史之乱,淮西节度使借此,盘踞四十余年,唐末秦宗权也是得了这一带为驻地,才随黄巢起义军几乎打下半个天下。 我军若要谋湖广之粮草、南直隶之器械,便可将这处作为一个门户,此地因受西部大巴山、中部桐柏山和大别山、东部长江及淮河众多水流阻挡,天然可成襄阳、汝宁府、淮河中下游寿春字庐州一带的三个攻防兼备节点,更是掌握着南北的主干道,历朝历代,皆为南下北上攻伐的兵家必争之地。” 此话一出,就连商榷都要为之侧目。他自小饱读诗书,远村近邻称为才童。所以家中才卖田押屋供他读书,他也不负众望,院试乡试皆夺其首,怎奈会试途中,得知双亲受迫害亡故,大病一场,心灰意冷断了科举的念头,流落至此。 自诩四书五经烂熟于心的商榷,深受其撼,心中暗想,到底是不修佛法,原来是未斩断红尘。 殷左禅此番从春秋战国,历秦汉、唐、宋、元五朝地理人文,如反掌观纹一般,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如此胸有成竹,侃侃而谈,杨开亦几乎忍不住啧啧称奇。 轻轻一笑,问道:“那依先生所言,我军可否一战下城?” “一战下城,有个条件。”大抵看出了杨开忧虑,殷左禅同样轻笑,答道:“孙子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若来,此城一战可下,东风不来,三日也下。” 至于东风是何物,殷左禅卖了一个关子,杨开也没作深究,见到各部归于平静,杨开也令众人先下去,抓紧时间休息。 近了拂晓。 夜空残云遮住几颗寒星,整片天地,除城墙之上,火光通明,周遭皆是昏昏暗暗一片。 约定时间将近,遍野之中,处处可见马驰人奔,枪戈疾走,无火无光,旌旗所到之处,荡起沙尘,杨开、商榷、殷左禅三人重归将台。 怎也不料,将台之上,第一个接到的命令,竟是胡沙虎、梁大牙两人托人前来,望商榷上报,他们已经整出千人队伍,想做攻城先锋。 杨开微微一惊,并没有第一时间同意,只令亲兵过去夸奖一番了事。先锋为万军之首,顺则,军势自威,逆则,全军受挫,他最信得过的还是曹莽、韩彬、赵虎这一等老兄弟,关键是各自熟悉,不敢轻易交给他人。 怎奈城门不破,守卒不出,骑军无用,所以他当先选了言侯,率先进入阵地,将火铳、火炮一等火器布置好,然后叫来蔡迁、闫峰、魏十三三位,分兵先后成三方攻城之势。 三军出动之前,将台上点亮火把,似荒野之中一点星火,杨开当先挥动旗帜,传讯兵迅速策马狂奔而去,到了言侯阵前,扯缰勒马,压下虎旗,高声喝令: “试炮!” 一时之间,三方炮起,如雷滚动,连击不止。 这番攻击以敲山震虎般的威势,拉开了四城之战的最终序幕。 城内,一夜不敢睡,直到拂晓时分,才合了眼的将卒,惊醒过来,居高临下可见,近城门四周的宽姐巷道,将兵齐出,火把点点,照得周遭亮如白昼,成群结队,涌往城门,回到各自位置待战。 城外,一轮火器覆盖落下,调整之后,又发两轮,炮弹大多已经可以打到城墙之上,只是东城门外炮火轰鸣尤其剧烈,西、南两门,尽如屎壳郎,不值一文。 另一方面,只看老回回、闯塌天分立北城门外两座山头上的营地,同样闻声而动,发动攻城第一日,他们损失不轻,第一天的总结会议上,老回回便提出了分兵从西门响应北门齐取汝宁的想法。 正好左、革两营也已经来到,他们有足够的人手,在保证绝对强盛的情况下,分兵作战,只是他也没有想到,他们的计划还未来得及实施,便听到了亲兵回报,告知炮火声响,正是从汝宁西、南、东三个方向几乎同一时间响起。 这种情况根本不想用,除了迟迟未来到的闯营,还能有谁?“那小子还真是处处能给人惊喜,全我军令,全军列阵。”老回回哈哈大笑叫了一声,当即下令,全军集结,举兵往前。 东城门外,炮过三轮,便十分有纪律性地停下,与此同时,闫峰部已举黑旗悄然冲出,统一以数目不多,却清一色穿甲举盾者冲在前头,手持刀斧士卒跟在后头,弓箭手与手执枪戈者尾随其后,曹莽所领骑军跟在内侧。 紧随而来,城头上的火炮也开始瞄准,点点火把耀眼城头,完了才想起,方才敌方放炮,他们光顾着躲了,根本不知敌人在何方向。 军情紧急情况下,守城新卒也顾不上太多了,管他娘的,蒙几炮再说。 城头上火炮开始红梦,他们东城方向,因不在城防部署的重点位置,自安排了两门火炮,炮声轰鸣,火弹矢射,落入大河之中,炸的刚出生的鱼儿河水花齐飞而起。 同样是连着三炮,借着炮弹飞出带来的火光,这才看清,流寇军队都他娘已经兵临城下了,顿时阵脚大乱。 远远可闻城墙之上,守卒呼喊,让炮手改变准星,去打那不知道在哪处的敌人。 蓦然间,只见一满脸虬髯官衣大汉冲上城头,听得守卒禀明情况之后,当机立断下令: “扔火把!” 将火把扔出,扩大火把的照亮范围,以看清敌人的位置,的确是一条不错的计策,却也不料,正当他们看清城下攻城军队的位置之时,敌人炮火再一次轰鸣起来, 守卒光顾着躲闪,没有看清敌人的火炮位置,言侯却在他们炸鱼的时候,把他们的位置看了个一清二楚。 当下只顾命令拽炮手调整几门佛郎机炮的位置,定点定位,接连反击了四五炮。只中了两炮,这个时代的火器,守城面对群起而攻的敌人,效果尚佳,但其本质依然存在,那就是缺乏准星。 炮弹飞出之后,准星尽失,落在哪个方向、哪个位置,全看炮弹的心情。 心情好了,摧毁敌人火力,心情差了,炸膛也不是没有可能,本就很难打中。 守卒当头受了两炮,头晕目眩,其中一门火炮短期之内失去作战能力,剩下哪一门,经过调整,终于对准城下气势汹汹的闫峰部流贼。 “还不放炮,等他们入你娘么?”官衣虬髯大汉奋而跳起,当先扶正了头盔,继而朝着守卒嘶吼大喝。 “弓箭手何在?放箭,快放箭!”一声嘶吼之后,又接一声。 守卒终于在其歇斯底里的嘶吼之中,找到了方向,组织出第一轮的反击,东城门外,顿时箭矢夹火弹铺空落。 只见闫峰部当先将卒,齐齐举顿格挡,他们手中得盾牌,多是从官军手中夺来的,普通箭矢穿射不透,但却挡不住炮弹的轰击。 所以,当城头上发出的第一颗炮弹落入军中之时,五六个举盾士卒,惨叫荡飞开来。 “击鼓,助我军威!” 杨开又压一旗指挥言侯部,集中火力将剩下的一门火炮做掉。 言侯根本不用杨开指挥,早已经开始调整方向乐。雄浑磅礴战鼓之声,传遍军中后,他更似打了鸡血一般,亲自上去,推开一名拽炮手,亲自装弹填充,火把引燃。 一炮开出,稍稍偏出,炸得城墙上惨叫一片。 “奶奶的,这他娘都没打中。所有人,对准老子炮头所指的方向,给老子狠狠的打!” 身边士卒见他如此热血,哪敢不从,纷纷哇哇大叫着效仿。 战鼓响动之后,城中战鼓也跟着响起,双方战鼓,似映照着城立城外的战场,誓要分出个高低。 远近山林,早起鸟儿,惊飞而起,鸣声大作。 临敌之时,鼓为三军之神,击之镇敌心神,壮我军势。打仗打的本来就是勇气,经过这段时间的操练、行军,杨开所领军伍,虽算不上脱胎换骨,起码在勇气方面是绝对不差的,尤其是经过杨开调整编制,立了一批勇士当了军队的头领,大大改变了怯战的属性。 此战亦是校验他们的时候,近了城下的闫峰部,受了城头一炮,士气稍挫,却无一人言退,反观己方炮阵,转瞬之间,连击城头守卒和敌人火炮位置,更受鼓舞,又受到鼓声激励,个个奋而呐喊,只令了三五个人讲受伤者拖下,其他人前赴后继,直挺挺往前。 入夜之前,杨开便下令让所有人找袋子装了一袋砂石在身上,骑军额外多装两袋,近了城墙后,纷纷投入城外护城河中。 他们不需要把整条护城河填平,只需要填出一条可供他们通过的阔路即可,上千人冲上前去,皆已砂袋投掷,护城河深度肉眼可见的慢慢降低。 他们没有填壕战车一等的军备,只能勇这种简单有效的办法,一军背着的沙袋投掷完毕,水流以不复当初那般通畅,城头上仅剩一门火炮,也被言侯摧毁,只剩下密不透风的箭矢铺卷下来。 曹莽再接杨开军令,毫不留恋,压旗领军径往东城门近河方向奔去,让出主道,给后方举青旗背砂袋上前的魏十三部。 此番,同魏十三一同上来的,还有韩彬所率的射术精良的弓兵阵营,城头之上,又上来一位身披甲胄的守将,看了一眼城下的情况,高声呼喝道:“城下来賊何人,可敢上前来搭话?” ------------ 第五十六章 汝宁(二) “城下贼寇可知,我城池坚固,军备与粮草皆足,更有崇王坐镇城中,上万精兵良将,人人尚战,锐不可当。 尔等远来,疲惫不堪,军备落后,粮草更少,区区数千人,如何攻得下我城?” 立于城头之上的军官,几句分析之后,又道: “尔等势弱难攻,我军则战之必胜,然左督大人心怀城中百姓,体恤将士,愿轻杀伐。 故特赦尔等,若肯放下屠刀,投诚于我,则粮食与军备皆无尽也,左督大人还要奏请总兵,收编尔等。 如同高闯营中黄龙、张二等,已为我军中副将,官同朝廷三品武官,共载史册,流芳千古。其中利害无言自清,两厢就此罢兵,岂不是两全其好?” 肉眼可见,敌我悬殊,新登城将官,如此一番话,明里帮流寇分析当下局势,暗中欲要动摇杨开军心。 杨开立于远处,未曾听闻。韩彬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最忍不得这种诳语不断的,破口便骂道: “城头狗官,当真是屎盆头上扣,狗血身上淋,什么精兵上万、粮草充足,简直臭不可闻。不知你城中底细,我等岂会西南作掩,主攻尔等东城门?死到临头,还要口出狂言,想引我们当家出来?痴人说梦,吃你爷爷一箭。” 他只弯弓一箭,劲射城头,然火炮无眼,端正砸落城头上一处垛口,轰鸣炸起,砖块、碎石与垛口箭手齐飞,城墙为之动荡。 立于那将官身侧的虬髯大汉,惊慌失措,于仓惶之中,猛一扯住那年轻将官手臂,将其压下。 劲箭飞来,只中了那将官的头盔,带飞出去,束发带随头盔一起脱落,满头乌发披散开来,义军见状,士气为之大震。 “入你祖宗的软脚货!”韩彬含恨痛骂一声,收起硬弓,策马上前,只将马背上背着的三袋砂石往护城河中一荡,而后,勒马往侧,起弓再拔长箭,径往城头上,连射五六支,掠去五人性命。 义军威势再提,韩彬乘势大放厥词,往城头之上呼喊道:“我军急袭,自出黑水峪,入商州路一来,破商南,掠南阳、汝南、开封,尔等官军无不望风而披靡,就连尔等巡抚左良玉,都几欲被我们当家擒下。 如此一孤城,何当我常胜先锋之巍巍大军?何况尔城之北,我二三十万友军狠击猛打,任尔坚守,瓮中之鳖而已。 正好,我们当家比尔等左督仁慈更甚,令以城投降者,官居原位不动,士卒市井庶民只要肯降,厚赏加封,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大炮轰鸣,箭矢往来交击,他们双方人马,护城河流相隔,互不相让,韩彬拾商榷提前起草文稿,记得不全,篡改一番乱说出来,同样全力吹嘘己军,贬低对方。 双方便夹箭矢火炮之挟,率先完成一番嘴炮较量,无奈义军势众,官军羸弱,于军势士气中大受折损,危机更甚。 “护城河填出道来了。” 将台之上,紧绷神经的商榷,时刻观察着城墙之下战事的变化,兀然转身,在杨开身边急急言道。 正此风声鹤唳之中,杨开左旗压下,来到了到高举赤旗的蔡迁部将兵渡河攻城的时间。 依然把盾兵安置在大军之前,迎着炮石飞矢,呼喝呐喊,冲到护城河之前,踏砂石聚成桥梁而上。 最后一批砂石投下,一条四五丈宽的道路延伸到护城河对岸,桥尽一跃即过。 “传令我部剩下一军暂停进军,让梁老管队的队伍,补进蔡千户攻城军伍之中。”杨开只向亲兵一声传令,继而转旗向城下,继续指挥韩彬、曹莽两军箭手,立于城墙百步开外,起手以弓箭劲射城头。 昂首极望城头之上的殷左禅,自出军至今一直沉默,此时也在杨开身侧轻轻说了一句:“小先锋,当起重鼓以击城!” 轻鼓以进,重鼓为击。将台周围,鼓阵声音转重,杨开亲持鼓槌重击鼓面,抑扬顿挫鼓声之中,蔡迁一手持盾,一手挥刀,连挡带斩挡住落射下来的箭支,催促将卒冲到城门前,泼以梓油,欲要重施上蔡城故技。 几桶梓油泼下,倒地十余人,死者不管,惨叫挣扎者拖后,吹亮点点火折子,往淋油城门中飞掷而去,须臾,浓烟滚起。 天色渐渐亮起来了,东边的初阳已见吐白,攻城的第一步总算完成。城头之上,眼见当下蚁附景象,披发年轻将官扯来虬髯官军,不知说了些什么。 守卒撤去了一部分,转而换了短程火铳、鸟铳上来,弓箭手也换了火箭,火雨流光得以倾泻而下,交叉火力,掩护城门。 前面一番嘴炮较量,他虽没占到什么便宜,但总算是知道了一个消息——流寇旁袭重兵在东城。 眼下汝宁府城四面临敌,求援当是不可能求了,只能用他们现在的力量,痛击敌人先头攻城部队,按照以往各方面战流寇的经验,只要被打得痛了,他们就会撤军,北城号称数十万大军的流寇不就是如此? 他当以为眼下来军同样如此。 眼下守卒颓势一是被虬髯大汉斩杀几名怯战之卒压住,又一是被城外贼寇激起了热血,勉强成军。 既然城门坚守不住,那他也不打算死啃城门了,瓮城是他们最后的屏障。流寇攻破城门,初入瓮城,正是他们士气最盛的时候,同样,也是他们失去城外大军掩护的时候,布置主力迎头痛击,定能有所建功。 将台上商榷见得此境,停下抄录立功者手笔,轻轻皱眉,横过几步,来到殷左禅身边,轻轻问道:“殷先生可知,官军如此意欲何为?” 初次亲临战场的殷左禅,同样初次见到杨开的摆兵布阵,心摇神荡,“有如此勇气之军,守卒纵是霸王在世,亦是如遇顽抗罢了,商先生且看吧,此城就算一战难下,但三战之内,我军必大破汝宁。我将收回先前评军的偏颇之言。”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岂有收回的道理?”商榷轻轻白目,心中对他稍稍改观。 不加掩饰的一番赞赏,杨开恍若未闻。 有道是,慈不掌兵、义不养财、善不为官、情难立事。只掌兵以来,杨开通通体验了个遍。 他清楚自己军纪缺严,勇也靠战前许以重赏堆起,但据眼下他们的处境,和农民军长期流转作战、抢掠富民养成的习性,想要建立一支严勇兼备军队不可能一蹴而就。 城上城下双方陷入对峙,蔡迁部多是步卒,反击无力,全靠远处韩彬所率弓箭手还以颜色,战得很苦。火烧城门不过一刻钟时间,倒地百余人,但蔡迁不退,倒也未见怯战而逃者,众卒呼喝往前,只将手中最后一批霹雳弹、榴弹一类引火便爆的药弹掷向城门火海之中。 这种状况,终于在梁广所率军队来到后,发生了转变,轻生能否破城念头的将卒,受身后大军补进的威势激励,仓惶、恐惧情绪通通驱散。 不久,前经火烧,后有轰炸,城门终于坚持不住,翻身倒地下去,砸出一声轰隆巨响。 杨开的鼓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言侯部炮弹打完,回归复命。城门诸将,只听一声巨响,门倒而城开,眼前一亮。 天地彻底亮堂起来,一股受东南方向洋流驱使,形成的飓风扫荡神州大陆,穿山越水,到了中州,只扬起片片枝叶,广阔野地中难听一声鸟鸣。 一滴露水自叶端脱落,砸入大地。 ------------ 第五十七章 汝宁(三) 金鼓、旌旗,一作震耳,一作威目。 杨开所立将台之上,大鼓主势,小鼓伴调,金鼓之鸣,宛如雄鹰伴飞,助长三军气焰。 天地彻底亮起之后,阵前枪戈明耀之兵,偶有回望身后缓坡之上将台者,见到杨开亲自鸣鼓以助他们军威,呼喝传递,使得全军上下,人人心神振奋,就连停在城外的魏十三、闫峰等人,都忍不住想要上前参战,可惜被曹莽厉目轻轻拦住。 旌旗所指,径往城门,门前一枚火弹砸入蜂拥军伍之中,转瞬之间,那发射火铳之人,又被一箭穿胸,哇叫一声,从城墙上连带抱着的火铳翻倒下来,头朝地面,颈骨碎裂,以扭曲身形命丧黄泉。 义军攻势丝毫不止,远远可听到立于中军将位的梁广嚎叫一声:“待攻入城中,斩敌首百级,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他的身边士卒,纷纷跟随他的叫喊,奋而大叫:“斩敌首百级!......” 当先上前烧门的蔡迁部,喝令诸军举旗跟入,入得城门,却不见视野开阔,凡大城之邦多设瓮城便于城守,他原先跟着的黄龙部,随闯王辗转南北,多有见闻。 因此,他也知道,城门破了仍不能掉以轻心,唯瓮城破了,城门才算彻底被攻陷,而且这一次,杨开算他做先锋率先攻城,是给他布置了一个任务的。 为此他更显谨慎,不敢轻敌,入得瓮城,不见守卒近来阻击,他先是一疑,昂首张望,瞳孔骤缩,急急下令旗手分领赤旗,行走左右。 只见正对门口处,百十守卒相拥,推出来一辆装配有十数支弩箭的战车,瓮城两侧,守卒也当即弃了打击城外流寇的念头,通通将火器对准了瓮城之中。 此情此景,无须想象,当知道守军想要将他们这只闯入瓮城中的“瓮中之鳖”,煎炸烹熟,以煞他们军威。 “格老爷的,敢跟老子玩阴的,分兵左右,定要将吊桥放下,引大军进来,看爷爷不掀翻你娘的锅盖!” 杨开传令,弓箭手将箭矢归于半营士卒,转往城门北侧,往前再挺五十步,近望城头,见人便射,其他人等收弓抽刀转为步卒,并入身后军伍之中,准备城门吊桥放下之时,整军而入。 瓮城之中,眼见无常缚命索裹住咽喉,入得城来之人,再无退路,个个愤怒地仰天大叫,折损了不少的盾兵,三人一组,分立当先兵卒前后左右三侧,勇当箭矢炮弹,护住手持刀斧枪戈的步卒直挺挺折往两翼。 只听声声弦响,那弩车之上填装的长箭,丈许长,皆为实木精铁打造,沉重坚硬,虽难以远射,却极利近战。 离弦之箭,堪比离膛炮弹,穿透虚空,铺张开来,盾甲根本难当其锋,触之必碎,连带着飞回的被弩箭穿透身体的盾兵,往往砸飞十数人,惨烈之像容易带出一片恐慌。 瓮城设有两层,上层施劲弓火器,可以远射,下层藏刀枪兵洞,可以近战。奈何如今城下藏兵之洞一个不开,守城军只愿远攻,不图近战。 眼见盾牌阻挡无用,弩车发射了两轮,进入瓮城来的城门口处,已经慌乱一片。 趁着装填弩箭之间隙,蔡迁挥动长刀,不再管射过来的箭矢,也不叫盾兵掩护,只听一声呼令,叫当先入城的一个百人队伍跟上。 “尔等跟着粮管队去找放下吊桥的机关,我去屠了那战车!” 他冲势虽猛,但少了盾兵的掩护,也不是铜皮铁骨所造,所幸盔甲不错,挡住了几箭,但仍是被两支箭矢射入他的盔甲间隙处,他一声吼叫,挥刀平甲砍断,死战不退。似乎入得城来,只为那战车,以至其身后中箭者,只要箭矢不中要害,纷纷效仿。 填装战车的官兵多是新卒,哪曾见过如此勇猛之人,心神大乱,这跟他们将官告知的根本一样,面对如此势大力沉的迎头痛击,这贼兵为何还不退? 这个思念注定得不到答案,心神不宁至手脚慌乱,无形之中的压力,迫使数人装填弩箭出错,甚至弩箭都拿不稳,更至填装速度减缓下来。 更加离谱的是,大敌当前,百十官兵,竟不再理会瓮城门户将兵涌入,生生将那战车推往了蔡迁冲来的方向。 蔡迁部连带着编排在他手中所掌赤旗之下的拢共接近二千人马,韩彬那里分去了一些弓箭手,城外烧城门折损了百十人,入得瓮城来的满打满算,还有一千五百余人。 经此一个照面,又折了二三百,阵脚虽有些慌乱,但见千户如此,士气依然不减,叫嚣之声,仍然盛极。 “杀威威!” 分作左右两翼的士卒,由百户所领,敢去揭瓮城下层藏兵洞的门户,长刀与斧头奋入,引得城墙之中惨叫不绝。 再看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梁广部士卒,当先冲入瓮城之中的队伍,已经少了正面弩车的压制,仍被城头上箭矢炮石打得阵脚大乱。 他们虽然跟着杨开在陉山之中打过一场野战,但攻城毕竟与野战不同,其中门道,他们没有专门研习过,一是不熟悉,二则身临战场,又缺乏急智,还是保持着以往跟随回营作战的习性,战之不利,则谋退路。 可万众之军,虽未能完全踏桥过来,涌入城中,但先头部队早已经将城门堵满,哪里还有什么退路,因此,前后交击,自相阻拦,拥成一片。 身后梁广跟队上来,先前所见,皆是杨开部顺畅得就如轻风拂动青楼花魁姑娘秀发那般的攻击,到了自己这里,怎就成了便秘老汉一般,又臭又硬? 他愤怒喝令亲兵将前方将士驱赶,甚至抽动马鞭,鞭打拥簇在城门过道上的士卒,怒喝:“传我军令,再退一步者,斩!” “都他娘给我灌进去,莫要给老子停在这里丢人!” 他虽有意不顾伤亡涌入,但临阵鞭军,如临急抱佛,已经迟了。蜂拥冲入藏兵洞中的步卒,踩踏着落在台阶上的不知是兄弟还是敌人的尸体,已经冲上到控制城门外吊桥升降的机关位置。 此地守军虽多,可在鲜血与残支、尸体堆叠出来的道路中冲上来的义军仍然能突,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启动机关将吊桥放下,只是挥舞着手中血刀,往上猛砍。 钢铁所铸的链条虽难砍断,但人多了,终究能砍中关键位置,顿时可见铁轱辘一阵翻滚,城外兀然想起一阵磕动天地的声音。 城外诸军,山呼喝彩。城上守卒,肝胆俱裂。 杨开提足力气,哈哈大笑,笑声从将台之上,压过战鼓的声音,传出很远。他高声问殷左禅:“此门一磕天地动,我先得如此猛将,又得先生这等奇人,何愁一战不下城?” 将鼓槌交到亲兵手中,大声传令:“撤将台,击将鼓,为我军胆添威!再令步卒退避,左右将军领骑军冲城!” 战至此时,日上山头。 旌旗压下,等待已久的骑军以及城外步卒,早已经饥渴难耐,立即冲了上去,猛力叫喝,一拥上城,守军之势瞬被排山倒海般的义军压过。杨开一跃跳下将台,亲兵早已经将其战枪和战马备好,他接枪上马,往向回来请命的言侯: “言千户,可要随我去一觑城中藩王样貌?” 东城虽破,西、南、北三城仍在固守,城门既破,他身为当家,没有再蜗居后方的道理,接下来杨开打算亲自带兵,牢牢扣住这一城。 殷左禅并不同意杨开这个做法,出言劝阻道:“为当家者,主力坐镇中央,调配资源,指挥各部,使军队得利而战,怎肯弃了指挥部,轻身以犯险?稍有不测,则三军尽散矣。” 杨开长枪所指,正式大军压城方向,豪言道:“殷先生,你来说,振奋三军最好的办法是什么?钱财、封赏?不及为将帅者身先士卒皮毛耳。” 殷左禅默默无语,终究仍是将,非君。 杨开领言侯去了,他才看向了依然站在身侧的商榷,后者大抵明白他的意思:“当家现如今,还不过是个老管队,坐镇中央的还有掌盘子呢。” “想个办法让掌盘子退位不就成了?” ------------ 第五十八章 左督之死 杨开驰骋出营,领上最后一支白旗队伍,径投城下。 言侯分在其侧,为杨开助威呐喊:“清剿余军,把住城楼,剩下的人,径投南城。” 只见城头之上众卒横生蛮力,撞入因畏战而浑身上下无处不抖的守卒人堆中,长刀飞舞,枪戈纵掠,连劈带挑,数十名守卒扔下城墙。 杨开来到城下时,正好补进曹莽、韩彬二人所率军伍后方,门前梁广部仍未进城的士卒,和同为数不多进入瓮城中的,受千军万马冲刺之威,不得不立在其侧,直勾勾看着他们冲刺的士卒。 堵在门外的士卒虽觉震撼,毕竟已取得胜战,并无所谓,唯自觉城门出丑,万众之师除助长了杨开部气焰之外,卵用没有的梁广,看着心头炙热,为之叹服。 经由蔡迁先前一突,城中守卒已然溃不成军,曹莽所率骑军马踏瓮城之后,更是长驱直入,守城将官就算生出了擒贼先擒王的念头,先前也想要将杨开引出来除掉,无奈迟迟未见贼首,只能含恨心中。 于围战之中,斩敌数人,身背十数刀,最终头颅飞天,勇赴黄泉。 杨开在将台之上,还能哈哈大笑,领兵上来,便重新木起了脸,脸上的表情可以很好地掩饰他内心的活动。同时,还可使部下敌人猜不透他的虚实,对他保持敬畏和信心。 殷左禅所说的为当家者,责在中央,指挥军伍、调配资源以稳住军心,此话不假,但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无法如此。 撇开他还只是一个老管队的身份不说,光于后营出奇策,号令三军,不敢与众军同战之将,亦如同甘不能共苦之人,麾下将士敬佩也只有奇策,而非杨开整个人。 再好的智慧囊,也不能做到面面俱到、料事如神,万一日后他们奇策不再奏效,军队便如夜间苍蝇,两眼蒙黑不知为谁而战,这同样是这支饱受诟病的农民军又一现状。 杨开也想明白了,什么新时代主义思想,根本不可能跨越几百年的思想沉淀和进化,在这个时代中奏效,唯英雄者当立于世,只要心中有所念,便再大的困难也可克服。 他横枪在马,先入瓮城,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蔡迁部下的惨像,路过累得坐在地下的蔡迁身前,呼喝一声: “蔡千户,还能战否?” “如何不能战,我赤军之中,个个都是鸟朝天的好汉。”喘息如牛的蔡迁,一脚踹开欲要上来扶他的手下,就要站起身。 破城首功非他莫属,杨开轻轻点头,对他的付出表示认可,也深深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庆幸,蔡迁本就是一个能战善学之人,那时投入杨太岁麾下,心中是憋着一股气。 杨开没有将他的心气打磨殆尽,反而让其背上“三姓家奴”的骂名,杀魏千夫,陉山之战,到现在打破汝宁,正是这股心气一直支持着他勇往直前。 询问安抚几声,下令传讯兵出城,唤商榷部裹挟营进来,给攻城受伤士卒裹伤,再令蔡迁部赤军留下驻守城门。 罢了,不再过多耽误,唤了梁广领军进来,一同驰往南城门方向,他们的掌盘子中斗星正在南城门之外指挥作战。 梁广为杨开这个行为侧目,他本认为杨开会霸占此次攻城军功的,毕竟他们出力甚少,还添了乱,也无甚颜面去争功,他此番邀自己上来,一同援南,无疑是一个与他共享军功的做法。 郾城之中,他只因与老回回亲近而颇为看好杨开,行军数日下来,相处的多了,又是别样一番感受。 东城破了,西、南、北三门,尽管西南两门,城外敌人攻势并不凶猛,甚至可以说算得上逢场作戏,但人数众多,他们根本不敢轻视。 危城之中,南门守将钱开甲先西城一步知晓消息,于确保城头防守之下,急忙重组了千人队伍,试图援助在他的判断之中,进城之后,贼寇应主力往北城的战事。 不料,杨开主力根本不在北城,老回回、闯塌天二十余万大军,要是连危城之门也攻不破,那他年就可以给自己挖个坑,躺进去,让手下亲兵帮忙埋上好了。 万众之师,在杨开、梁广两位老管队的率领之下,遍布整个汝宁府城东南区域的大街小巷,此时此刻,尽管日近中天,街道之上,见不到一个闲人。 唯一队队衣着破旧,手持刀斧枪戈士卒乱声呐喊,受大街小巷空间限制,似成一条条无穷无尽的工蚁队列,穿街过巷来到南城。 梁广因在东城受憋,心中所想,无不是在南城守卒之中找回几分面子,大概也是想要告知杨开,他并非无用怯战的庸才,所以在行军之事便下了死命令。 入城大军初战,正在南城门以北的主干道上,那处由梁广部把守,遇敌初战,不顾伤亡,刀斧与刀斧交击,长枪与长枪碰撞,几以同样的伤亡,震斩守卒五百余人,投降者更是一个没有放过。 待到两军南城之下时,里外交煎的南城门防守,一碰即碎。 东南两城相继告破,高迎恩入到南城门中之后,当先阔赞了杨开、梁广一番,而后下令分了刘二部去往援助西城。再令杨开、梁广率兵径投城北,他要在义军面前,狠狠出一番风头。 无奈,孤军奋战城北守卒,纵是由杨忠祥所领,由城中多数精兵组成,在军心大乱之际,面战老回回、闯塌天等人联军,前一天英勇作战累积下来的士气也瞬间荡然无存。 杨忠祥见贼势难当,身为左督,他同样勇猛,身中三箭同样如无事的人一般,健步如飞。心知城门镇守不住,仍然死战不降,带兵退往巷道进行巷战,当先冲进城门的是闯塌天部的一支队伍,穷追不舍。 终究是人数和士气上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巷道交战几个回合,官军进入绝境,杨开赶到北城区域之时,已经这场惨烈的战争已经接近尾声。 既然北城门已破,友军已经闯入城中,他也不再打算冲上去抢夺他们的战功。破汝宁府城三座城门,他们这个破而后立的新闯营,在此四城之战中,已经出够风头了,怎么也要给友军留几分面子,方便日后相处。 他只令各部镇守住各处离开北城区域的道口,给友军营造一个无人打扰的良好环境,曹莽、韩彬等人回到了杨开身边,听到手下打探到的巷战主要位置,杨开领众人的前往观战。 只见巷道之中,一条长枪奇袭过来,杨忠祥终是躲避不及,只能任由那染血枪锋破开他身上本就破碎不堪的轻甲,在他的背脊带出一片飞血。 那支伤了他的士卒,脸上表情先喜又哀,只因杨忠祥已然一把钳住,只往外一拔,一扯,混不顾背脊上血肉横飞带来的痛楚,嘶吼一声,却是腰身臂膀无不使力。 那士卒弃枪不及,被一股怪力扯上前来,杨忠祥横刀而出,生生将其头颅一刀割去,鲜血井喷之惨像,令人毛骨悚然。 观其一路杀来,巷道中已经躺尸数十条,同行官军只剩了他一个,却令手持刀斧士卒已经不敢与他斗勇,这才换了一队枪兵上来与他周旋。 身前枪兵身首异处之后,杨忠祥似乎也再支撑不住,口中鲜血已将其颔下虬髯浸湿,贴在脖颈上。 自把手中一柄长枪,倒过来撑在地上,手持长刀勉强稳住身子。 “他已是强弩之末,快上,杀了他!” 不知何处有不愿作出头鸟人高叫一声,受其气势所迫,莫名退后几步的士卒中,真就有一名管队受其鼓舞,奋力往前,挺枪冲杀入去。 却见杨忠祥回光返照般,再一声呐喊,撑地长枪被他扬起投掷出去,那管队轻轻偏身,闪避开去,只把长枪狠狠捅往地方肚子。 怎料长枪贯穿他肚子的那一刻,也拉近了他们的距离,杨忠祥手中长刀再一次横飞而出,刀尖劈在巷道的墙壁上,带飞一阵泥沙,那管队目瞪欲裂,浑身汗毛竖起,心知不妙,这才发现,身后士卒竟无一人跟他上来,转身想跑。 那一刀已经跟至,刀锋劈背,鲜血飞溅,杨忠祥紧随刀跟至,浑不知将中刀落地的那名管队砍了多少刀,还能直挺挺站起来,嘶吼着往惧色难掩的那一队枪兵冲去。 整队枪兵再按不住心中畏惧,就此被他一人赶着,直退出去。 到了巷道衔接的主干道中,终来了一队新进城的义军,浑不知重伤至此的蛮牛有何惧的,纷纷提枪朝他捅去,“噗嗤”几声,六支长枪入体。 于义军而言声音无比悦耳。 杨忠祥手中长刀终于脱手,哐当一声砸落地面。 谁知正当众人面露喜色之时,那身背三箭,躯受八刀,还有六支长枪插在上头的杨忠祥,竟然仍能竭力嘶吼一声,吓得捅枪上来的众兵忘了拔枪惶惶而退,生生在他身边,空出一圈丈许宽大的空地。 任他如何坚守,城还是破了,一个城门都没有守住。自流寇齐聚郾城到入汝宁以来,他本是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弃城而走的,但他没有。 想起总兵提拔之恩、委以重任,尽君臣之忠,报提拔之恩,乃为人将者之本分,他选择了招兵镇守,无奈流寇真的太多了...... 而他,最终也只能因寡不敌众,竭战脱力,喃喃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带着满脸哀伤的表情,长枪撑住软体,跪地向北而死。 ------------ 第五十九章 宴会 守卒既灭,城池自下。 接下来,大军进城还剩下最后一个目标,崇王府。 崇王朱由樻正如殷左禅所说的那样,是个软蛋货色。 还未等大军围府,众将到来,他便已经开府迎贼,丝毫不作反抗,只求贼军能留他性命。 杨开没拿这个主意,等到高迎恩上来,才下命令让人将其关押囚禁起来,然后将府上守军统一拽出来,另作关押。 此战之后的高迎恩虽然神采飞扬,但小心谨慎的性格,并未让他完全失去理智,他还记得现在的总盟主是老回回,自己只是个副手。 最后的命令,还是等老回回来下。 …… 破城胜战之后,抚民之前先抚将。为行军赶路,不失战机,杨开和同大部分将官,已经两天一夜未曾合眼。日过午时,攻城之时了结过后,他向高迎恩要来粮食,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起火烧饭。 但份量要商榷自行控制,不能太足,饥肠辘辘的将士,不适用饭太多,垫吧垫吧肚子就行。 用饭之后是休息,汝宁府城之中,能够招兵上万,正因为如此一个面积宽广的校场,这等“宝地”第一时间被陈遇主发现,然后被杨开下令占了去,正好以此作为他们休憩之处。 杨开本是想与众将同住,无奈老回回进城安置好各军后,下令召杨开前往崇王府同住,婉拒不能,只能前往。 崇王府上,入眼皆是画梁雕栋。 杨开来到府内迎客厅堂中时,厅堂无人,都去了选择自家的休憩别院,等候一阵,堂外之外传来一阵声响,紧接着是乱糟糟的脚步声,两名婢女闻声走出门外跪地行礼,来的正是老回回、闯塌天众人。 他们还给杨开选了一间,大抵因为杨开此前以三军为由,轻轻婉拒过老回回的邀请,后者见他之后,并未说太多的话,只是夸赞了句,便下令让人先带他下去休息。 房间里,镜架、盆架、瓷瓶、兽鼎,诸般摆设,颇具一格,让人耳目一新。 老回回邓建进驻崇王府后,没作过多的改变,一是看不懂这些铺尘摆设,二则也没打算在此长住,也懒得改动。 入城当天,没有召开会议,回营将入城的首要任务同样是安置平抚诸军,只是方式不一样,他们齐聚在一起的活动,杨开没有被邀请去参加。 一觉醒来,桌案上红烛高烧,烛台上厚厚地积了一层烛泪,一个香炉袅袅地燃着青色烟气,门户开着,散不尽袅袅的檀香气味。 屋子内还站了两个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云髻凤簪,长衫裙装,青红霞披,配以繡襦、彩帨,耳挂叮咚,颇具风姿。 杨开在进入崇王府时,见过身穿这种服饰之人,是王府中的婢女,却也不似,诚惶诚恐在旁边。 其实进入晚明时代,明朝境内,对于服饰款式、质地、簪式大多已经逾越官家制约,他们更贵为藩王婢女,穿成这样倒也不足为奇。 两人看到杨开醒过来,想要上前伺候,又从府上众人谈话中,知晓杨开种种事迹,心中彷徨,因此,手足无措地站了片刻,又怕惹来杨开不满,急忙跪倒在地,不说话,头也不敢抬。 “你们两个在此做甚?” 看到杨开不似其他当家那样粗鲁,其中一个胆大的,轻轻抬起头,微言微语道:“老、老爷让我们来伺候将军,将军要吃点什么?汤还是羹?奴这便后厨去造。” “将军?” 一番盘问,才知道是高迎恩的主意,当初他送给杨开的那个妇人,各方打听下来,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次换两个年纪轻的,也是真正很干净的姑娘过来。 破城之后,老回回封了杨开一个总盟军将军的称号,一众人只能没有什么意见,因此上下都这么唤他,两位婢女自然以将军相称了。 关于老回回他们一众掌盘子的活动内容,也从这两人的身上了解到一些,由此得知他们攻城之后的总结会议时间定在了今日午时举行宴会的时候。 “你说的那些老爷呢?现在在哪里?” 终究是藩王府上的婢女,常年伺候在权贵左右,懂得察言观色,几番问话下来,大抵看出杨开无甚恶意,说话也顺畅下来。 “酒喝多了,此时应该都已经睡下了,将军可要奴去唤他们?” 杨开摆了摆手:“罢了,让他们睡吧,难得清静清静,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今晚听不到更夫敲更,看外面的天色,应该是寅时中刻,要不将军再说一会儿?” “不睡了,去给我弄些吃食吧。” 杨开本想叫她们出去,想了想,出去了也是便宜别人,索性还是把两人留了下来,让一人帮忙倒水端饭,完了提起裙褥袅袅婷婷躬身退出,站在门外等候。 房间以及整个院子里都很安静,香炉中的香块做工细腻,燃烧出均匀的呲呲声音。杨开用饭之时,细细聆听。 他的这个院子临近外墙,外面的街道上,已经不再似下午薄暮时分那样,满是叫嚷、哭喊、追逐、奔跑的声音,格外的安静。 杨开用过饭后无事可做,便让那两名婢女带着,来到了王府中的书房。 自初代崇王在此就番至今,已经到了第六代,关于地理、民生、资源产出方面,历代以来,书房中都有文案多有记载,来了才知道,关于城池、星野、疆域、山川等资料亦是一应俱全。 这些数据资料是了解、推演当代赋税的重要途径,也是便于杨开进一步掌握汝宁府的关键,参照这些赋税粮收,结合商榷这段时间的养军消耗,即可大概推演出,他们占领多少地盘,对应着能养活多少军队。 这些资料,杨开一概收下,让两名婢女招来绳索,捆绑起来,扎上了马鞍,径往校场方向奔去。 交代一番军中之事后,折返回来,正好是众家安睡半日,起来参加宴会的时候。 这次的宴会只面相所有老管队身份农民军召开。其中投军年头较早、岁数资历较大的,作为前辈,坐成几桌,几位掌盘子坐成一桌,杨开作为参会年纪最轻者,被安排在了最靠近外围那一圈。 宴会开始之前,老回回当先发言,说道:“汝宁得以如此轻易破城,杨将军功不可没,值得大庆,今朝在此杀牛摆宴,是以慰劳诸军的勇猛,如今城池既下,也问诸军意见,众家认为,此城是该安还是该乱?” 安则抚民,乱则屠掠。 初战那一日,城中守军全力以镇守,他们群起而攻,伤亡确实不小,这种官军顽强的抵抗,在当天晚上,已经让众人生出了破城之后,重重杀戮的念头。 好在次日杨开奇兵起势及时,令得他们能减少伤亡一举破城,这种突如其来的转机,也洗去了众家不少的戾气,所以进城之后,他们一时间依然还是抢掠,没有向民大举屠刀。 老回回这一番话,确实有慰劳众家的意思,不过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目光却看向了杨开:“杨将军你的功劳最大,说说你的想法。” “当安不当乱。” 此番回答,杨开毫不避让,也没有看任何人的眼色。 “为何?” “原因有三。” 杨开轻轻放下碗筷,他公然替总掌盘拿主意似浑若无事,吓得同桌刘二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紧接中斗星轻轻咳嗽几声。 “其一,守城者官军之为,将官之意,并非民心所向也。我军攻破汝宁府城,成千上万官兵几乎死尽,招降者不足千,血腥、仇恨之怨应当已两清。 城中居民,自我军进城以来,半点不作抗争,还‘贡献’诸多粮草、女人,于我军无损有益,屠城可谓重罚,无过有功者,按照我军中之规矩,没有重罚的道理。 其二,自古以来,屠刀挥下容易,收起则难。我军破汝宁府城,只是南下作战的第一步,后面需要攻陷的城池还有很多,民心不顺,必引勇抗,日后再想抚民难上加难。 我军于汝宁府城中的处理,将直接影响日后所攻城池居民反抗的力度。既然破城必死,试问有何人不敢言勇? 最后,关于崇王。此人贪生怕死庸才之辈,总盟主也不当杀。不但不杀,还要厚嘉重赏。 是以此告诫汝宁以南,乃至以东凤阳等府,反抗者府城守军、将官下场,而开城迎军者,得以善待善终。 如此,必利我军攻城掠地。” ------------ 抱歉,昨晚出差到凌晨,写不出来了,今晚补回来 如题…… ------------ 第六十章 议事 三个原因说完,杨开轻轻地扭动脖子,看向在座得所有人,面对老回回时,他端正坐姿,静待对方反应。 老回回默然不应,细细思索下来,他十分认可杨开的想法,只因为在座落宴的其他人,同样是默然不应。 众家显是对于杨开如此一个小辈意气风发的发言不能苟同,更加觉得以他的辈分,不应该做出如此。 作为新的总掌盘子,他终究不是高迎祥,在地位还没有完全扎紧之前,需要顾及众人的感受,郾城中如此,现在同样如此。 追其究竟,农民阶层多是劳动者和被剥削者,同时还是私有者和小生产者。这种经济地位的两重性,决定了他们在具有反抗性、革命性主要一面的同时,还带有分散、保守和狭隘等消极属性,反映到现在这个处境之下,就表现为各自为战,不能紧密配合支援,甚至彼此猜忌、相互倾轧的特点。 老回回有联合回、汉两族作战的胸襟和想法,不利于团结,甚至存在风险的事情,他不想轻易去做。 在座众家多是来自五湖四海,加之以往据城而守,也被官军打得怕了,造成对领地的观念感并不强,心中所想多是避实就虚,仗着农民的机动流转作战,避免重大伤亡,占一时之优,自然就缺乏政治远见。 而且,就连高迎恩都没有认可杨开所言的意思,反而黑了脸,唯梁广站出来,说了句“有理”,无奈人微言轻,如沧海一粟,翻不起什么风浪。 老回回时刻关注着形势的巧妙变化,直至最后也丝毫没有表示自己的态度,转向了下一个话题,道:“杨将军的见地果然独到,不过此事,还要从长计议,现在饭菜已经上齐,众家先用饭食,罢了,好好休息几日,至于作战之事,待本家商议好,再作安排。” 良策被沉默所拒,杨开脸色不变,有了郾城中经历,说出这番话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感受到众家并不友善的目光之后,他十分识趣地没有再往下说。 缓缓地端起饭碗,于众人欢闹声中,不发一言,心中已然有了别样一番想法。 宴会结束,高迎恩本要杨开留下,轻轻呵斥几句,怎奈杨开先他一步,带着众位掌盘子赏赐的两位女子,以不胜酒力为由,告辞而去。 既然道不同,那便不相为谋。杨开不认为自己拥有教化天下的能力,他所凭借的,无非作为后来者对于历史脉络走向拥有先见这一微弱优势。 若是连如此微弱的优势都不能加以利用,而是顺应这历史的潮流被推着往前走,他不认为自己最终下场能比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强多少。 回到校场府邸之中,把带回来的两位婢女安排去了裹挟营,杨开叫来了商榷、殷左禅两人,向其询问城中户口、宗族之家的统计事宜。 商榷无须翻薄,报道:“经言千户和在下一同统计结合当家送回的府志得出,汝宁府城中,共计一万一千三百一十四户,人口四万六千余人,壮丁按比例估算,人数不足万,朝廷严征,加守城军队一征,耗了不少,其余皆是老弱女子。” 顿了顿,再道:“其中宗族富户,三百户,几乎掌握了城中居民八成的财富,平常市井流民之家,占不到两成。” 明末阶级分层如此,田地、粮食、财富,皆掌握在宗族之家手中,处处如此,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依然觉得准确的数字颇具冲击性。 “入城这一日,其余众家掠了多少?” “不曾计算,进城之后当家令我等在校场中休息了,唯城东区域,由我军占领在先,沿街派有士卒守住各处道口,想来别家还不敢动。” 进城之后,首选抚将的确是杨开的想法,不过他想要做的事情,被老回回的一番诏令延缓了不少。 言侯心细,记得杨开离开之前交代的事情,同样知晓粮道被人所扼的痛苦,就算他们不能第一时间掠城,也不愿将他们辛苦打下的城邦被人掠了干净,所以请命派人轮流换岗镇守住东城各处主要街道,这个请求也得到了杨开的同意。 “东城之中可有粮仓?” “汝宁相对我军先前所过之城,称得上富饶。自我义军进河南以来,多是流转在西北东三个方向,汝宁这些年下来不曾受过太多战火波及,尤以城中大户加仓充盈,也有一粮仓,详细数目来不及清点,估其大概,供我军两月之用不成问题。 另外,我军驻城轻掠的举动,也给到了一众大户压力,已经有十二家献上了金银千两,粮食三百担,以求平安。 于守城败军身上,剥下的盔甲兵器,能用的,一千二百件,还有诸多守城器械,火器尚未遭损的,一百三十件,可惜火药所剩不多。” 这些写在账本上的数目,于如此大一城池而言,差强人意。不过这一番交代下来,杨开对城中之事也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既然局面还算是稳定,倒也有时间给他们慢慢安排,杨开放下了这桩事情,道:“亏得商总管几位连日辛劳,晚间,我军设宴,定敬总管几杯酒。” 商榷轻轻应声,看见杨开不作详问,欠了欠身,复回侧座。 殷左禅恰恰接上,道:“得此资源,不知当家下步计划如何?是一并上缴,还是占为己用?” “先生觉得应当如何?”杨开自请了他们二人进来,便一直保持着端正的坐姿。 于崇王府宴会中,他的确有了另外一番计划,但对于具体的行动和布置,他也愿意听一听殷左禅的想法,便于拾遗补缺。 殷左禅似就是要等杨开这句话,他倾听拂动了一下泛白的衣袖,神采奕然地道:“以我之见,当为己用,究其原因,有三。” “愿闻其详。” “小僧入当家营下,紧打紧算,不过三日,但已看出,当家治军之理念,与掌盘子并不相同,听商总管释义,当家欲要成为众家之标榜,让众家效仿,此计并非不行,只嫌太慢。 所谓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掌盘子缺乏当家此等远见谋略,当家处处忍让受其摆布,只会白白丢掉气魄,不利当家于我军中巍巍而壮矣之形象。 攻城收缴物甚,分与众人,我军心中定不能同意,所以军备资源,当为己用,强我部将,稳我军心。 最坏的打算,也不过与众家割裂,独立为一军,就算如此,当家又有何惧的?为领导者,当不缺推翻重来的勇气。” 他轻易洞悉了杨开的想法,说中了眼下他心中所思念的事情。但是杨开对于他们这个新闯营的部署,自从郾城集会之后,就已经开始。 这段时间下来,无论是行军上蔡城途中,他与众家面前有意显露他们军队的威势,还是急于两次独自领军东破城门,轻易入城,都是他在彰显自己的能力,以告知众人,他的能力只在中斗星之上的事实。 这些行动下来,最直接的反馈便是,取得了梁广的信任,从其敢在宴会中站出来为他说话可知,只要再轻轻一勾手指,他杨开部暗里便可实力翻倍而增。 眼看自己的计划取得了初步的成效,只要再愿意花一定的心思,他有信心将整个新闯拿下,如此时候,要他放弃如此好的机会,破而后立,这等决策,杨开自然不能轻易下定。 “大概意思想必当家已经清楚,要是当家不能同意,小僧还有一计。”既然了解清楚了杨开现在的处境,他的这种反应,也在殷左禅的意料之中,只见他依然从容不怕,言道。 “汝宁府城一破,崇王变成阶下之囚,陷藩之罪可是不轻,这会累得周围巡抚、总督无端背上罪名,朝廷定施加重压,官军即将来剿,此等罪名,正由我军犯下,避无可避,此种情况之下,我军壮大宜早,迟则生变。” 他说的有道理,杨开请他再说。 殷左禅斜睨身侧商榷一眼,继续道:“既然当家有意图那掌盘子之位和闯营番号,更应该趁早。 新闯四部,梁广部已和当家结下情义,邓方部也有意向我军靠近,眼下唯谭四与我军有隙。 但依小僧之见,如此向怨不向贤之人,入我军中无利有损,如此,三方既定,当家应择一良机,行杯酒释兵权之事了。当家若破担心背上骂名,大不了事后封他一个爵号,对外名义上尊他为首便可。” 他指名道姓如此直白说出这番话来,正是想要得到杨开一个正面的回答。这也可以让添加自己往下继续说话的死去。 “请先生再说良机。” 杨开依然不急着表明态度,既然殷左禅已经想到了这里,他也想要继续听一听对方对于未来的筹划。 这种问话,殷左禅已经可以当作是认可。出谋划策之人,心中最大的成就感、满足感,无非出言一策,上位者便取一策了。 于是变得更加有激情,站起身道:“信阳。信阳便是天赐良机之地。既然背上陷藩之罪,南直隶边不可去了,凤阳诸府,北接山东、东豫,南临长江天险,易被围困。 当下之计,汝宁暂交友军所辖,可为我军暂时稳住后方,而我军最宜南下经信阳,入湖广之地。听闻言千户又曾是湖地望族,对此地应当十分熟悉,经信阳主掌三军,以此入湖地解决我军粮草之难,器械之急,可作后料。” ------------ 第六十一章 封号赤虎 “适才所言,正是商先生与小僧入城以来,心中所谋,商先生在湖地,也有几位故友,当家若进湖地,愿意代为联系, 想来以当家的宽宏,必能使得各方闻之来投者络绎不绝,得此两层保障,可让我军如虎添翼矣。” 殷左禅所言并非拍马屁,入军几日,杨开给他的印象正是如此。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初来乍到之时,对杨开的那番评论是有失偏颇的。初以桀骜态度进言,也带有试探杨开的意思。 毕竟良禽择木而栖,君择人才,身怀才学者同样也择明君,杨开的治军方略,大为出乎他的意料。 倒不是说完美无瑕,只论军心所向意料之外的统一,追究言侯、陈遇主等人的冒犯,皆是想要给杨开争面子,各部对于这位当家的认可度颇高。 最为重要的是,近来杨开对于麾下之人所献之策,拥有自己的一套判断方式,顺耳良言、逆耳忠言都能听得进去,只要于己方有利的,都愿意采纳。 种种迹象看来,他像是个有志向能做事的人,相处起来也印象不错。 另外,他的营下能战者虽多,却正缺乏谋士,对于殷左禅而言,也是个机会,他有心中所想需要实现,杨开可给他提供舞台,可谓双赢。 于是乎,他也在暗中作出了决定,即使自己入军的时候晚了些,免不了受到众家一番为难排挤,但他相信,凭借才学,早晚他能在这军中有一席之地。 “你这……”商榷对于殷左禅突然扯他进去的行径感到不悦。 “难当商先生不愿将故友引见?” “怎会不愿。” 殷左禅见杨开颔首对自己所说表示认可,轻轻开了个玩笑,堂下气氛缓和下来。 有人帮他谋略至此,杨开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三人就此事讨论半晌,直至没补充的了。杨开这才下令,让商榷下去组织晚间校场宴会,兼顾封赏之事。 这一次的封赏之事,杨开没有大张旗鼓,在此多事之秋,吸引太多人的注意力,弊大于利,商榷阖殷左禅都同意这一点。 宴会上,杨开公开肯定了各军的功劳,银钱器械人人得赏,唯魏千夫部受封,赐赤虎番号,令其在不引起军中矛盾的情况下,可随意调配士卒,重组阵营,让亲兵将其赤旗卸下,从裹挟营中,挑出女工,绣上虎首,重新挂起。 让底下亲兵扶着来参与宴会的魏千夫,欣然接下了杨开赐下的番号,又说无须从军中调配士卒,只让杨开答应,汝宁府城之中招来壮丁,由他们先选即可,杨开一并答应下来。 众家只看魏千夫部迎风招展的绣虎赤旗,人人为之神往。 其中最甚者当属两度请战,却两度被拒的胡沙虎,于八大王营中,他们逃战不得,在杨开部下,他求战不能,横竖都是憋屈,让他生出一种怀才不遇的悲愤,宴会中,只顾埋头喝酒。 杨开关注到他的状况,没有出言安慰,只在宴会之中,同意了胡沙虎、梁大牙一部的建军申请,暂封了他们两个副千户职位,领千人新卒编成的军队。答应在往后南下攻城之时,给他们机会,等到他们真有建树之时,才正式立编赐旗。 诸家对此安排无甚异议,往后前来投奔的将士只会越来越多,从只有几百人的队伍,发展到现在成千上万的军队,他们早学会了接纳。 而且,杨开用实际的行动向他们证明了一件事情,只要吩咐下来的任务,他们能够如期完成,功劳、赏赐一个不会少给他们。 在杨开部下,伤了有人照顾,行军惹人注目,为将帅者,常常与士卒同吃同住,杨开给他们的形象更是自带威严又不似别家头领那般端着高高的架子,这种待遇都是他们入伍多年,从未曾享受过的。 以至他们早已忘了谁才是这支军队的掌盘子,只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好队伍,遇到了一个好首领,在这连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中,找到了些许的归属感。 封赏之事完了,杨开又下一道命令。给给他们一天的时间,由各部千户负责,统筹抢掠之事。如今营下百户以上的军官,多是杨开郾城之后亲自提拔的,他们地位较高,除愿意服从命令之外,对于未来的展望,也比普通士卒更加上心。 谁也不想打败仗,做出违反命令的事情,白白丢掉辛辛苦苦拿性命拼搏来的一切,同时,杨开也没有完全扼杀他们“享受”的心理。 只是不准他们抢掠困苦的居民,至于那些富户宗族之家,杨开只下令不许肆意杀害老弱病残,其余财富和其他战利品,他们都可抢掠。 经由商榷于三军之前所忆之苦,也唤醒了几分他们心中的善念,毕竟在未入军伍之前,人人都是困苦之人,换位思考也能理解苦民的处境,轻轻放过权当是宽恕当初的自己了,也不为难,反倒乐于接受。 毕竟,抢掠富户之家,等同惩治曾经压迫他们的人,众家更能获得心理上的满足,就似韩彬,他虽不喜好杀戮,对银钱军备也兴趣寥寥,却在每每破城之后,都要抓来那些官家的原配,无论年纪、相貌如何,都下得去手玩弄,还乐此不疲,无非仇恨官府的心理作祟罢了。 趁着现在高迎恩还在崇王府中,和同老回回诸人一起,享受三天欢庆时光,他们的行动迅速,没受到半点阻碍。 时过半夜,抚将之事总算彻底安排妥当,杨开回到了厅堂之中,让亲兵在他送回来的书籍资料中找来汝宁府的地图,在桌案上展平。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直至上面标注的每一个城邦、村镇,每一处山峰、每一条河流都深深刻在脑子中,再拿来笔墨,在上头标注出一条条适合行军的路径,这才轻轻送了一口气。 精神高度紧绷了一整日,外面诸军在各自的千户统筹下,渐渐散去,外面将卒的叫喊之声,穿过宽阔的校场,传入到厅堂之中,已经变得很谈很谈。 厅堂之下,杨开面前,红烛摇曳,清晰可闻校场中立起的战旗,在秋风吹拂之下,发出的阵阵声响。 他终于放松了坐姿,拧了拧僵硬的脖子。议事、集会之时,在众家面前,保持肃穆的表情、端正的坐姿,无形之中,也是表明自己的态度,让众家不敢轻视。 正想要回去安寝,不料,也是这个时候,封锦儿来了。在厅堂之外,被亲兵轻轻拦下,身后还跟着女子,正是杨开带回来的女子中的一个。 亲兵在郾城之中,亲眼见过杨开与她的微妙关系,但他们猜不透杨开的心思,放也不是,拦也不行,只待杨开走到檐下,见此一幕,点头应允,才放了他们二人进来。 杨开误会她是想好了要何赏赐,前来求赏的:“娘子敢是随军已久难耐得住,想好了要何功赏?” 封锦儿已褪了那身裙装,换了一身麻布衣衫,收窄了衣袖,是便于做事的装扮。显是来此之前,经历过一些事情,心中藏着鼓气,见了杨开也不行礼,只说了一声: “当家带回来的人物,伺候不惯伤营的士卒,非闹着要来伺候将军,妾没奈何,只能领她来了。” 那女子见了杨开,也不知是年纪轻不懂事,还是一夜伺候下来,认为他是肯接受她服侍的。 左右打探,又知晓杨开身边缺乏照顾之人,能在贼军之中照顾他们的当家,自然比在裹挟营照顾那些肮脏不堪的苦命要好,所以闹着前来。 当下见了杨开,便急急拖着长裙就往他身边走然后噗通跪下: “当家行军操劳,当少不了体己之人照顾,请当家同意让奴伺候左右。” 年纪虽小,却已学会媚态横生。 她得这番神态,落入杨开眼中,却没有半点好感。 如果说伺候男人成了她的本能,那她的确与奴已经无甚区别。 杨开自认这段时间下来,心境已经发生了近乎翻天覆地的变化,却依然无法接受这种服务。 他只轻轻一摆手,说道:“我不需要体己之人的伺候,你若愿入我裹挟营中照顾伤员,那待形势稳定下来后,我可下令放你们自由,若是不愿,那便回你崇王府上去吧。” 言罢,不作多言,让亲兵上来,将其带了下去。 如此作为,令得封锦儿直勾勾地看着杨开,似越发看不懂这位从初次见面伊始,就觉得与众不同的男人。 她是商南人,自认得商榷,这位商大人,是一直深受她的敬重的,当初杨开于宅院中所言的三贼之论,她因听不懂,理解不了其中含义,所以觉得十分有水平。 现在他们的商大人都如此折服在杨开麾下,而且心甘情愿尊他为主,随军多日,军中上下,无不说他的好,耳濡目染之下她也对杨开大为改观。 “可还有事?” “……营中伤员太多,伤药不够用了。”封锦儿自断思念,匆促回道。 杨开同样上下审视着她,没加思索便道:“此时,明日一早,你报与商总管,他自会安排。” “那妾也告退了。” “且慢。”杨开见其躬身退去,似忽然想到什么,传令一声。 “娘子一直照料伤员有功,特赐布三匹,赏钱十两,令自由出入营中,为后勤医师,助商总管管理后勤伤员之事。” 封锦儿闻声愣住。 ------------ 第六十二章 信阳(一) 三日同庆之期很快过去,最终老回回作出的决定,算是从安王方面,肯定了杨开在宴会中给出的那一番说法。 同时又一次诏令众家参加会议,决定了下一步的攻略方向。 汝宁府城东西两边,皆交给闯塌天一部负责占领、驻守,杨开因请命往东南信阳方向,得以准命。 老回回主部则携剩下诸军汝往宁府南部下真阳、光州、商城等地,革营和左营被分往新蔡、淮滨方向,打通进入南直隶的通道。 中斗星部先行,领大军出城,攻城时守军流下的血迹,已经化为黑色。 这些血渍深透城门墙体之上,引来大批蝇虫吸附,嗡嗡不绝,闻动一哄而散,兜兜转转,重新附着回来。 从真阳、确山两城中间绕过,行军数日,来到明港,也是正式进入宽大的官道,至此行军信阳之途已经过半,高迎恩首次下令全军停下扎营休息一日。 自汝宁陷藩之后,汝宁府南部各地,俱派出小股人马,远远探视。二百多里开外的的信阳州等地,的汝宁急报,也派了探马游骑背上刺探军情,奈何人数太少,被陈遇主所领侦查营打了回去。 携杨开之令,有意放走一些,让他们带着顽强抵抗者重重绞杀,开城投降者,官复原位等消息回去。 这些都是动摇敌人军心的粗浅计谋,但会十分奏效。崇王未死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随之他开府迎贼等一系列的行动也会传开。 显而易见的事情,摆在他们的面前,顽强抵抗的杨忠祥、钱开甲等人,通通为守城捐躯,关键还抵挡不住贼军的凶势。 流寇此番南下,他们要面对的当同样是兵凶战危的局面,究竟流寇是否真有那么仁慈,开城投降就真的不杀,这一点难辨虚实。 他们这些下辖之城,守城军队较之汝宁府城,自有天壤之别,只待这番虚实难辨的消息传开,就已足够他们喝一壶了。 连出几番游骑探马,皆是有命回来的寥寥无几,渐渐的官军派出的探马也少了,只把淮河以北将士尽数召回,保存实力。 半程休息过后,入夜。 告令高迎恩后,杨开趁此机会紧急集合,令各部人马不得出声,以韩彬、曹莽二人为先锋,引部先行,大军随后,尽数出营。 一路到淮河边上,用了一天时间,收集过往船只,砍伐树木编造木筏,当晚渡过淮河,第二天悄然入了信阳州属地,一路逢村过镇,皆不理会,留给后军处理,他们只穿插缝隙,一路潜行,偶尔遇到信阳州城派出的探马,尽数拿下,一个不放回去。 信阳州城得不到前方的消息,恐惧更加,丝毫不知,杨开部几天行军,距离信阳只剩下三四十里,后者更是不再作休整,只下令,继续加急行军。 在第六日的下午,他们信阳城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如此突袭,实在快捷。汝宁府城落入贼手,信阳上下皆知,只是信阳距汝宁两三百里,其中还有淮河相隔,众人完全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会有一支军队迅速来到。 只观信阳城外,星罗棋布的农田中,正于田中耕作的百姓,远见千军万马奔驰而来,扔下农具,耕牛都来不及牵,漫山遍野径往城门处奔去。 紧接着。 城头之上,警报钟声、急鸣牛皮鼓、号角声响成一片。如此仓惶警报响起,还在府衙中为该竭力而守,还是该开城投降之事争论不休的各部官员,登时手忙脚乱。 城门守将已经顾不得其他,也等不及上头再下命令了,于惶急之间,条件反射般,催斥士卒冲上城头,也把城门禁闭起来。 跑得慢了些、亦或距离城门远了些的百姓,被拒之门外,哭喊之声几欲震天,乱哄哄的似一群遇到了饿狼的羔羊。 有的围在城门前拼命拍打,有的吓得瘫软在田埂之上,有的似吓傻了,直挺挺的站在道上,望着大军近来,唯聪明的,直往近山上跑去。 一面五方旗树立城头之上,旗下拥簇着十数个士卒,有眼尖的,看清了城下来军先头部队的衣着,急急向将官报道:“这来的似是我们的军队,是否大人求的援军到了?” 杨开部的士卒,尤其骑卒,几乎全部穿上了从官军身上拔下来的官衣盔甲,只高高举起数面旗帜冲在前头,远远望去,真不似什么贼军。 城中又一支没有收到流寇近来的消息,当是第一时间认为,这是他们的求的援军来了。 只是从这个方向来的,又是哪门子的援军? 杨开根本不给他们思索和反应的机会,只顾挥动指挥令旗,安排诸将,分配各军。信阳城城体不小,方圆占地十数里,城有四门。 杨开本欲亲驻正门,经殷左禅、商榷二人勉力劝阻,稍稍退后,令言侯、王彪领胡沙虎部屯驻正门,韩彬、魏十三负责西门,曹莽、闫峰引军往东,留出南门让怕死者逃生。 他志在夺城,不在杀人。 城中的守军,多来自卫所和募兵招来的士卒,卫所本作为半职业军队,自大明扫北之后,鲜有大规模的战争发生,很多士兵成了农夫,后又经戚少保推举募兵制冲击,家兵逐渐取缔卫所兵,战力下降得厉害。 到了崇祯年间,除西北重镇歪,多演化成了将官一群家兵,领一群乌合之众的景象。 只见城头之上,那守将还要向身边的手下问些什么,言侯部已经领杨开之名来到,汝宁府城中的,杨开将所缴获的火器全都交到了他的手中。 言侯部因全是投降官卒组成,本就对于火器使用不陌生,前些天又在汝宁府城之外,以战养战体验一凡,如今更为熟稔,此番来战也不作试了,只等杨开挥旗传令上来,言侯边高叫一声: “开炮!” 大炮轰鸣,震得人人远近士卒耳蜗嗡嗡作鸣,守城士卒怎也不料,流寇竟还有如此多的火器,更加不料,敌人当先几炮酒打中了城头。 火弹于城头上轰然炸开,震飞很多砂石,又经秋风一卷,洒了守城将卒满头尘土,炮过三轮,城头便见大旗倒卷下去,那本再城头上指挥作战的将官,也退了下去。只剩下满布城墙的士卒,匆忙慌乱的搬运各种器械防守。 城外来军却是马驰人走,列出了冲击阵列来,薄暮前的阳光之下,枪戈遍布,闪烁耀眼,旌旗所指,正是城门方向,火弹炸出的黑烟,与尘土一起飞扬,欲要覆盖整个城门。 城头之下,原本聚集在一起的百姓,男女老弱,一应俱全,听了火炮声音,各方肆跑,已经散去十之七八。 集火城头约莫两刻钟时间,看到城门民散尽,城头防守赢弱不堪,杨开下令步卒掩炮兵往前挺进,改变目标,轰炸城门。 “城门破了!” 只听阵前将士高喝一声,杨开不失战机,挥手又是一令。 “全军压城。” “阿威威!” 步卒马兵皆是发出临阵对敌的呐喊,呼叫之声连绵不绝,由骑兵领头,径往城门灌进去,反观守军的抵抗,生生曳然而止了。 看到此番光景,立于后方的杨开知道,此城破了。 ------------ 第六十三章 信阳(二) 城门既破,三军尽入,旌旗飘扬,官民动荡。 杨开进城后约莫一个时辰,街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远来士卒,翻身下马,直跑到杨开跟前,单膝跪地报道: “当家,掌盘子进城了。” “传我命令,命韩彬将军从汝宁府所得财物众,拣出缴获重宝,送给掌盘子。什么都别说,就算是我一片心意,告知行军冒犯,只为攻城,不要多心。” 亲兵和探马,凛然领命。 事情要做但不能着急。 大军平了城中动乱,将四处城门紧紧闭起,寻了安栖之所,诏令诸军前来商事。 蔡迁、言侯、韩彬等人一一到来,十几个人同聚在一个屋子中,满满堂堂。 接着按照军中地位的高低,分作了两列,曹莽、韩彬二人分列站在最前端两座,胡沙虎、梁大牙两人站在最后。 两人的官职最低,不过也是副千户,在信阳城一战,算是小有战功。这次杨开得以诏令,正是召集了所有副千户以上得军官,既然都来了,便没有不赐坐的道理。 尽管堂下座椅不够,杨开也令亲兵从别处搬来了凳子补上。 “诸家请坐吧!” 杨开杨开只向众人一招手,说道:“攻下信阳城,我们也算有了一个落脚之地。此战多赖诸不辞劳苦急急行军,此番众志成城、奋勇争先灌城的作为本家看在眼里,功劳簿上也记得清楚,人人都有功劳。” 顿了一下,接着又道:“现在此城虽破,但我军接下来所面对的形势与攻下汝宁府城已经大不相同, 我军仓促南下,立足当要求稳,才能以此作为后盾,谋取湖地。” 众将默然点头。 对于言侯来说,封赏之事,他已经不再那么在意。 自他到杨开麾下以来,接连得到重用,士为知己者死,他早已经把自己当做是这支军伍的建造者,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 胡沙虎对于如同蚊子肉般的奖赏,也不怎么上心,他所图谋的,乃是蔡迁那等得让人人为之眼热的重功。 其余众家,只等待一个大战立功的机会,同样没有异议。 杨开再道:“我军自诸位当家以来,虽说胜战不少,可今后我军将入新的战场,强敌当道,众家还需兼功自励,万不能放松操练,轻视敌人自矜骄傲。 为保障我军能有一处安稳平定的操练基地,汝宁一城中,我们得粮草充盈,器械充足,信阳城我们便暂不作屠掠了,还望诸军传封刀令下去,让底下士卒严加遵守。” “当家军令如此,我军自应遵从,就怕别家士卒,不似我们这般藏得住刀子,惹底下众卒心中不平衡啊。” 蔡迁并非质疑杨开的命令,只是如实说出将会面对的情况。 “这个我自会与掌盘子明言,让其他友部做好。”杨开轻轻点头。 “虽不作屠掠,但信阳城边田地数目,耕牛、犁车皆要登记清楚,这些事情交给商总管去做。” 他有意让商榷当这城中总管,现在虽然还不能将其相对公布,但私底下可以先行动起来,当众下令调配身边识字的亲兵,加以配合。 城中的动荡逐渐平息,天色也暗了下来。 在他们彻底占领城池之前,城中知州文臣、千总武官通通弃城而逃了,信阳南城之外,山脉连片,直至豫楚两境交接的关口,才有守军可投,那几处也是杨开接下来要对付的目标,倒也不用担心短时间内会出现变故。 众家领了奖赏,接了命令,逐渐散去,唯韩彬和曹莽二人留了下来。 韩彬心细,大概看出杨开的意思,他对于将商榷任为总管并无异议,毕竟一段时间观察下来,商榷当了他们的后勤总管后,器械得修、伤兵得抚,确实将后勤管理得井井有条,加上他们都是些粗人,对于治理安邦之事一窍不通,自然不会有异议。 可他对新入军营的殷左禅并不是十分信任,眼看杨开近些时间,与他走得十分亲近,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站出来,作一番惊醒道: “当家,那殷先生,方入营中数日,你以谋士待他,他未必就是真心,对他太过轻信,不太合适吧?” “哥哥切莫着急,且听阿弟详细道来。”杨开也发现自己近些时间问题,对一众最先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老兄弟的确有所忽视了,是应该找个机会,亲近亲近。 进入信阳城后的行动,汝宁府上,他早已与商榷、殷左禅两人作了详细的商讨,正好也借这个机会,说给两位当哥哥的听,看看是否还有需要补足的地方。 “殷先生学识渊博,还是有才干的。我将其纳入军中,却一直未曾给他封赏,这便是留了一手,日后还要两位阿哥帮着监督才好呢。近来多次与他谈话,也是因为他给阿弟献了一良策......” 杨开将计划细细道说了出来。 “照你这般说,此人倒也还算是忠心。”韩彬听了杨开细细道出的计策,一处毛病都挑不出来,肃穆应答。 “那当家准备何时动手?”他们两人,建军多时,已经习惯了对杨开以“当家”相称,曹莽向来支持他的决定,只问他行动的时间。 “具体的时间难以定夺,只等有人犯下封刀令,除我军以外,其余众家惯了进城即掳掠的行径,定会有人忍不住。 这个时候便是行动的契机,若真到了这个时候,还要交给两位阿哥一个重要的任务,带着虎子,将谭四部和掌盘子的亲兵营看紧了。” 看到两位阿哥都挑不出毛病,也应允了这个计划,杨开轻轻送了口气,也将最后一步的布置给两人安排下去。 三人就这最后的布置,再作了一番详细的商谈,罢了,杨开才领着两人,往高迎恩驻地策骑而去。 无论是传达封刀令,还是传达捷报,杨开进城以后,还未曾见过高迎恩,这个时候也应该去见一面。 虽得杨开送来重宝,高迎恩依然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欢喜心情。杨开在汝宁府成之中的所作所为他后来出城之后是有所听闻的。 他对于杨开疑心起于上蔡城外,但被身边两位老管队轻轻抚平了,汝宁府城之后,越是对他所作所为细想,他越是觉得杨开似乎真的越来越不愿意服从管教了。 甚至不把她这个掌盘子放在眼内,无奈行军、攻城,处处都体现出来杨开的先见之明,领兵作战又处处得胜,他也不好当着众家的面子,严加呵斥,怕打压了底下士卒的积极性。 但放任不管,日后他的营下,人人居功自傲,不听管教,队伍没法带。 所以他们决定,趁着这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信阳的机会,召令众家老管队到一处,旁敲侧击,惊醒杨开几句。 如此,也可以给众家一个交代,同样也是维护她作为掌盘子的威严。这个时机,她想了又想,决定放在为杨开部庆功的时候。 正好,汝宁府城之中,在崇王抚陪同老回回一等人,庆贺胜利耗损了他大部分得时间,趁此机会,还可犒赏一下近来连战连捷的其他部当家。 杨开带着韩彬、曹莽二人前来与他汇报城中详细事宜后,有理的高迎恩还是一并答应下来,封刀令更让亲兵代为传达。然后,婉言将其留下,让亲兵再城中寻觅好一处酒楼,请了众家前去。 ------------ 第六十四章 信阳(三) 此番由高迎恩张罗的宴会,相较他们在商南城官衙中的那一次,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当初他们还在逃忙的途中,刚经历了一场苦战,士气萎靡,对于前途一无所知,往北去求回营补足兵马,亦是无奈之举。 现在则是大不一样了。不驰千里转战往北,扬威开封、连破数座大城,再转战而南,直至如今轻易而举大破信阳。 不得不说,杨开先给他的计谋是非常成功的,高迎恩已经拥有了一支几可媲美大哥当初在黑水峪中的队伍,重新建造了一个闯营。 这是他做梦未曾想过的事情,以至于他偶尔望向麾下乌泱泱的士卒,心中都会莫名感慨,怎奈当一个大军团的一把手,与跟着一把手的掌盘子,是完全不同的。 可一来他们起势起得过于快了,大抵是高迎恩自己都尚未来得及思考这一点,仍用之前的思维去管理杨开等人。 另外他的麾下先前一向都是魏千夫这种粗人,未曾纳过杨开这种谋士,对于他在军中的定位和安排,也颇为陌生。 所以给了杨开大施拳脚的空间,却忘了,生于乱世间,他高迎恩的处境跟崇祯一样,当权者无才便是罪。 酒楼宴会中,随着谭四、梁广、邓方等人落座,高迎恩带着杨开、韩彬、曹莽等人入席,同样满堂满座。 此番宴会中的列座排席同样有讲究,杨开坐在左侧首排桌席的第一个位置,韩彬、曹莽二人赐座分立他的左右两侧。 坐他对面的是邓方,这位从回营中并过来的老管队,别的本事没有,尤为擅长拍马屁,又因在上蔡城中,自请先锋,给高迎恩留下的不错的印象。 虽然初次当先锋的战绩不怎么样,但那都已经不重要了,上蔡城最终还是轻易破了不是?高迎恩对于这种忠心于自己的人还是十分宽容的。 所以后方行军的日子中,邓方与他也变得越发亲近,其他诸如刘二、谭四一等人,落座和身后的布置,皆同左右首座的一样。 诸将落座之后,表情不一。谭四事到如今,见了杨开仍然眼神躲闪。其实陉山之外的围剿作战,杨开从未曾有过向他兴师问罪的意思。 左良玉跑了也就跑了,得知我运,失之我命。他原本的计划,就是剿灭官军的有生力量,让官军不敢在后方穷追不舍,那一战已经完全达到战略目的,而且收获比他们意料之中还要大得多。 不过是,蔡迁、闫峰、魏十三等人麾下的士卒,个个为了表忠心,在背后说些风言风语,痛骂谭四是个没鸟货罢了。 这种事情,本就是一个当面商谈就能说清楚的,奈何谭四迟迟不找杨开,杨开也一直忙于各种事情,没去找他,这才拖延到了现在。 至于其他的人,梁广大大咧咧,若无其事。事实上,他的确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刘二、邓方还一个劲地猜测,此番,掌盘子会赏赐杨开什么。再其他的,只顾开怀喝酒。 他们根本就对那些勾心斗角、争权之事不感兴趣,心态比刘二等人还要简单一些,反正跟着队伍流转,卖卖力气,要饭得食,要酒得饮,酒足饭饱已似神仙般的生活,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酒过几巡,菜过几味。 高迎恩露出一个笑容,举手示意众人停下:“自入汝宁府地以来,我军一路势如破竹,连下数座城池,官军无不闻声胆丧,本家虽秉持闯王意志,但能得如此鼎盛之势,都是在座众家的功劳,在此,我敬诸位一杯。” 刘二端起酒杯,呼地站起,大声说道:“掌盘子每逢战役,皆坐镇军中,振奋士气,我军才得以连破大城,如同裤裆拔毛般简单,要说这功,当属掌盘子的头等功劳,我等岂敢占功。” 说罢,一饮而尽。 高迎恩摇了摇头:“本家能有什么功劳?不听杨将军谏言,拖延行军,险些错失打破汝宁府城,于众家面前扬威的机会。非但无功,反而有过。 再看杨将军一路以来,运筹帷幄,屡屡冒着擅自行动的风险,领阵前营当先引路。于攻城之前,辛苦劳累,夜不见睡,日不见寝,助我三军排兵布阵,才得以让我不将士,以最小的伤亡大破敌人防守,此功非常功。 无奈本家麾下,已无杨将军所虽之物,只能将此功劳暂且记下,日后再赏。”说罢,他只把手中酒杯一放,看向了杨开。 “掌盘子厚恩,杨开感激涕零。” 杨开站起身,先是朝着在座诸将拱了拱手,最后也端起酒杯,对着高迎恩一饮而尽。 他当然明白自家这位掌盘子的意思,特意说出自己有过,无非故意抬高杨开的功劳,暗暗之中,正是提醒杨开,他最近有些抢高迎恩的风头了。 最后那一番“无杨将军所虽之物”,更是在无言之中,道出了杨开在汝宁府之中,那些背着他做出的事情。 大概是相信以杨开的聪慧,细细思量下来,都能听得懂,这才旁敲侧击,说出这番话来。 如此,当是让杨开轻轻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这位掌盘子应该还要一些时候才能清醒过来的,没料到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 这也在无言之中,给了他已经警告。能够坐上掌盘子之位的人,纵是再无才无德,怎么也是个人物,自己不应该太过轻视,否则日后定要吃下大亏。 与此同时,邓方、梁广等人,也从高迎恩这番话中,品出了一些别样的味道,正要在心中暗自盘算时候。 巡城士卒来报了。 巡城的任务杨开依然是交给了言侯来负责,也是因为杨开特意交代过,凡有违令者,无论他在何处,做着何事,一律不得擅自处理,所以才报到了这里来。 来报的正是言侯麾下那大个子亲兵,向来是没有什么规矩的,只站在门外,便大声道:“将军,城中发现了几个违令者,都被言千户抓起带了过来,等候掌盘子发落。” 杨开斜眼往门外望去,见到殷左禅正跟在那大个子后头。 违令的几人中,有两位邓方麾下的士卒,一位梁广部下的小管队,剩下的皆是刘二、谭四部下的人。 因为高迎恩发布禁令在前,他们犯事在后,现如今掌盘子连累累战功的杨开违反他的命令都要清算了,这些人他们又怎么护得住? 他只嗐了一声,拱手说道:“横竖不过是打死了几个苦哈哈,都是自家兄弟,攻城略地,无功有苦,押下去,打十几军棍、严加呵斥算了吧。” 周围众人大多默默点头,表示同意。他们虽然无甚长远的目光、远大的志向,但能够混到如今,个个都是人精,当然就能想得到邓方这番话是在找平衡。 高迎恩一声不吭,封刀令虽为杨开所献,确是他亲口应下且让亲兵传播下去的,方才说出对杨开旁敲侧击的话,又让他违背自己的军令,左右为难。 杨开也不着急,好整以暇重新坐下,也放下了酒杯。身边伺酒下人,上来帮他把酒水斟满。杨开再次端起酒杯喝尽,咳嗽了一声。 门外殷左禅闻声直往前上来,走到大个子亲兵身侧,拱手说道: “禀告掌盘子,小可已经询问过这些违令者,他们都是知道掌盘子下达封刀令,依然滥杀百姓,行如此不利于我军抚民发展之事,等同于让掌盘子失信于城中居民,这可是大罪。” “那还等什么,斩!” 杨开莫名勃然大怒,手中酒杯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吓得堂中众人身子一抖,伺酒下人更是噗通跪地下来,只听到他替高迎恩下命的这斩钉截铁一声喊。 ------------ 第六十五章 掌盘(一) 既然殷左禅亲自跟来了,就说明外面的人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 韩曹二人虽如今还在席上,但外面还有一个赵虎。 杨开先前与两人商议之后,也是跟赵虎交代了一番,才过来找高迎恩的,所以尽管赵虎只听杨开一人命令,只要众家奔走相告,他也能听命。 这个宴会中发生的事情,稍稍有些出乎杨开的意料,可也是对他的一个提醒,当下已经是他最后的一个机会了。 尽管知道如此行径定然让自己骑虎难下,可殷左禅、商榷等人都已经将一切安排下去,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再难,杨开也不能退却,这是一个领导者应该承担的。 “杨将军,掌盘子都还未发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二当先反应过来,怯言怯语轻声问道。 事情至此,高迎恩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仓惶得思绪,让他原本左右为难的心境本能地偏向了右边。 “杨将军切勿劳气,门外来者所言有理,邓管队所说也合人心。 我军接下来要在信阳城中落脚,抚民之事重中之重,可将兵士卒,乃我部军机所在。 加之向来我军纪律不严,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罚令太重,怕是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军心若是散了,抚民又有何用? 就依邓管队所言,拖下去,打三十军棍,关起三日,扣除破城奖赏,当作严惩吧!” 殷左禅闻声抬头,张口又告一言道:“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掌盘子若是不能重罚违令者,于信阳城面对城中居民,无信以立,于大军之中,更失威严,如此一番决策,两边不讨好,还请掌盘子三思。” 高迎恩闻声眉头皱起,沉思了一阵,看向门口问道:“门外禀告者何人?请入堂下说话。” 殷左禅也不拒绝,抬步往堂下进来,不卑不亢继续说道:“在下殷左禅,杨将军得以了解汝宁府城守军部署和东城是弱点,皆是在下所献。” “在此方面,掌盘子应该学习杨将军。将军营下,军令到处,无有敢不从者,所以阵前营得以成为为掌盘子营下最强战力耳。” 杨开收起怒目,只是沉着脸,先经他一吓,又有殷左禅咄咄逼人的说话,越来越大感觉堂中气氛不妙,众人心脏不禁砰砰乱跳。 高迎恩同样被他这一番说话说得有些不知所措,可自己刚刚说出的命令,一时也不好自己否定,只能往堂下众人身上瞧去,似要寻求帮助。 只是为首领者尚且如此,底下的人又怎会擅自出头? 个个想要观望形势发展,哪有人能提供帮助? 杨开点了点头,对殷左禅的话表示赞许,换了个笑脸出来: “些许小事,打扰了掌盘子和诸位叙谈和欢庆,是杨开底下的人缺乏执行力,非常惭愧,既然军令已经下达,今后一概不能扰民,军中无戏言,今后若有犯者,无论将官士卒,定斩不饶。” 叹了口气,又道:“掌盘子当和总掌盘一样,拿出些铁血手段来,借此为戒,传令三军,以儆效尤。” “应当如此。”殷左禅附和。 掌盘之令的威严已经不如杨开之命。 高迎恩的脸色越发变得仓惶,他寻求帮助的眼色没有得到回应,此情此景之下,昔日定能站出来帮他说话的魏千夫,这会儿已经埋于黄土之下。 刘二他们几个,且听他们在上蔡城中对杨开的态度,就可知道,根本不可能站出来公然与杨开作对,他竟莫名感到一种无力感。 手中抓来的酒杯紧了又紧,竟然没有杨开那般摔杯的勇气,这种无力感在他的思量之下,演变成了暂且放任杨开的作为,对于他违令行军、私下命令之事定要重重责罚。 高迎恩不敢叹气,只是挥手一令:“既然殷先生已经辨明其中厉害,那本家也不言辩其他,便按杨将军所说的去做吧!” 殷左禅闻声深深一作揖,头也不抬,再出声说道:“掌盘子深明大义,在下还有一言,不知该说不该说。” “你还有什么事?” “小可入掌盘子营下,也将半月时间,观得掌盘子营下,虽有四营,却战力不一、良莠不齐。今后若遭官军来剿,杨将军部当可以一战,邓、梁两位管队部下当难以匹敌,其余诸将多闻风而逃,如此,三军不得同心,定难成大器。”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谭四挑了挑眉,听到殷左禅暗示自己是怯战之将,心中十分不快。 殷左禅虽胆大心细,却也是第一次站在众贼面前,于如此微妙的气氛中大放厥词,紧张得冒出一头的汗,不遮不掩,轻轻举手擦拭,听完谭四的话,再恢复作揖姿势: “小可只想说,掌盘子旗下四营比较,高下立判,那我新闯重振雄风、重建军队之方策,当人人习杨将军建军之宗旨,也免了形成良莠不齐的局面,这样方可将我军打造成虎狼之师,而非昔日那种各自为战的流寇,如此,闯王之仇得报,天下江山得入我手之好景,便不远了。” 殷左禅顿了顿,抬起头,眼神坚毅,意志坚定,再道:“请掌盘子封杨将军为大将军,兼并统领我新闯三军之事。” “好胆,你这是要夺权!”谭四瞬间跳起,望着一言不发的杨开,大声骂道。 “来人,还不快把这贼人擒下。” 梁广前后看着杨开,才知道原来这门外来者是和他是同一路的,不只是他,其他的人大概也看出来了。 堂上亲兵呼啦啦长刀拽出半截,正要往杨开身边靠过去,韩、曹而言豁然站了起身,自他们二人眼中闪烁出来的杀伐之气,竟是迫得无一人再敢往前。 众位亲兵茫然四顾,最终只得将目光望向堂上居中首座已经脸色煞白的高迎恩,他仍不见什么表示。 一声喝叫,门外别说是人,就是蚊子也不见飞一只过来。登堂来报的,虽只有言侯麾下大个子的亲兵和殷左禅两人,但押运违令者过来的,是言侯一整个队伍。 就在他们堂中争辩的时间中,言侯已经悄然将酒楼围住,他们都是来参加宴会的,身边都没有带多少人,再看他们麾下的将卒,个个还忙于庆贺日后大战得胜,还有赵虎在外看着,一是消息传不出去,二则根本就不可能得空过来。 这显是图谋已久的行动,高迎恩于毫无防备中,毫无招架之力。 谭四见自己大声喝令叫不来人,起身直冲往门口,眼前所见,只有火把遍布,剑戟森森然的围困场景。 心神颇受冲击,折返跑回来,先是望向杨开,再望向高迎恩,一言不发,却胜过千言万语。 高迎恩方才不敢叹的一口气,在此叹了出来,谭四如此反应,他哪里还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一番光景。 杨开的行动赶在他前面了,而且安排得更加缜密,更加光明正大,也更直接。 他从未想过会出现这种事情,自己于杨开,怎也可说是知遇之恩,他所赐的佩刀,现在还摆在杨开的案桌之上,在他看来,对方是不应该这样对他的,究竟是何时、自己的何种行径,让他产生了发叛之心? 是杨太岁战死的时候?是一次次攻城掠地之后,自己玩弄女子的时候?还是他进入自己麾下根本就是冲着他们这个番号来的......如此种种都已经不重要了。 高迎恩在心神大受冲击之下,先经仓惶又经苍白的神色,颓然黯淡:“杨将军这是已经做好与本家鱼死网破的准备了吗?” 杨开施施然站起来身来,他还是向高迎恩作了一揖:“掌盘子以谋士待我,我自不想如此,怎奈在此乱世之中,群贼并出,唯英雄者竞选。 不管掌盘子信与不信,山海关挡不住清军的铁蹄,血腥的与残酷的民族战争即将拉开序幕,不想被削发为奴,就只能在此之前壮大自己,如此而已。” 他没有避开众人,选择私下与高迎恩去要这个大将军的位置,而是选择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一番话来,自然也有提醒在座诸将,他杨开并非只有仁义,同样也有手段。日后归于他的手下管理,想要反抗便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管队也好,大将军也罢,都是为掌盘子做事,开肃纪操练,只为兵得以强,马得以壮,可保掌盘子无恙。” 杨开再举起一杯酒喝下,静静地望向高迎恩静待他的答复。 “掌盘休要听他一派胡言......”谭四还想要说什么,但话为说完,酒杯高迎恩请请举手压下,他再问其他人。 “你们是什么意见?” 邓方来回打量嘴唇开阖欲言又止,梁广更是默默点头,三位手握重兵的老管队,唯谭四愤愤不平,至于先前一直拍马屁的刘二等人,大气不敢喘,唯恐形势判断不对,得罪了掌盘子,至多一顿鞭打,得罪杨开,日后没了勇猛的阵前营可以依仗,也是苦。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高迎恩哪里还不明白杨开的意思。 今日他这大将军封则两方安好,不封自己恐怕便活不过今晚不止,杨开除了他之后,这满城的士卒,同样尽入他手中。 留给他的只有一条路。 “那便封吧!” ------------ 第六十六章 掌盘(二) 宴毕,封赏命令传了出来,杨开近来的功劳尽数得赏,无过可责。专设一个小掌盘职位,赐予杨开,沿袭老回回下赐的封号,改为大将军。 除此之外,三军营下士卒归他所领,上下官职可以自任,命令下来之后,言侯、赵虎等人所领部队,就此悄然撤走,就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高迎恩的帅旗和军令传达下去,倒也没有在军中引起太大的波澜,杨开近来功绩丰厚,受些封赏无可厚非。 只是大多的人都没有想到,他们这位掌盘子能够如此大气,自家的帅旗都给赏人。 宴会结束之后,杨开有意对梁广、邓方二人作了二次拜访,以理谕之,以情动之,许诺自己掌盘之后,不会区别对待。 梁广对于他的作战时的排兵列阵和战后的手段心服口服,加上杨开又是老回回看重的人,本就有意与他亲近的,甘愿受其统领。 邓方才刚拉近了高迎恩的距离,原本打算接下来跟杨开学习一些行军战法的,突然遭遇了这一变故,心中有些茫然,在杨开的又一次拜访中,并没有立即表现出太过亲近的关系,但也没有命令拒绝,只说会配合杨开的训练。 杨开受命之后,并没有立即对营下的人员进行调动,只是吩咐他们进行维持原来的班底进行改编,而后让商榷给他们赶制旌旗,吩咐曹莽选择位置,加急在东城门、南城门外平整出校场,供应操练。 既然把这里作为他们的栖身之所,那操练军队一事,就必须抓紧。 参照殷左禅提出的意见,日后的战局会越来越大,杨开不可能一直身先士卒。而且,他从一开始就不同意杨开身先士卒的做法,如此士气虽得以激励,但太过危险了,总不是长久之计。 杨开认可了他这番颇有远瞻性的提议,命曹莽带着原杨开部去到南城之外十余里地的位置扎营。 随他一同出城的,有蔡迁、闫峰、魏十三、王彪、胡沙虎和先前从老回回营下要来的,由年轻力壮士卒编成的,千户叫做……六军人马,合计七千余人。 又叫梁广部带领万众之师,驻扎在东城门外同样是十余里的位置,顺便选定搭建破平整出新的校场来。只派了言侯、韩彬二人前往教导他们操练之事。 这样,兵力分作了三个部分,落在三个不同的地方,三方之间又保留着十余里的距离,既不失去联系监视,随便一方出现变故其他部分也能够迅速反应。 尤其是可以先城中一步,关注到东南两个方向可能存在的敌情,大大减轻陈遇主侦查应的压力。 一来解决了信阳城中校场太小,容纳不下大型军团操练的难题,二来也可减少军民之间得冲突,避免不少麻烦,可谓两全其美。 而他则跟其他的军队留守在城中,带着特令下来的赵虎何言侯部李江东等人,专门负责操练邓方、刘二等部。 破城之后,北城门遭遇连番炮击,城墙受损颇大,需要加急修复。这个工作杨开分到了邓方的手中,让其召来城中壮丁数百人,参与修缮。 除此之外,杨开还与殷左禅亲自划出乐城外的防御军事布置草图,让邓方部在修缮城墙之后,还要在四处城门外,筑建好河堑、拒马等防事。 对于城中的居民,杨开虽然没有大动干戈,可那些大户他想了又想,决定还是不能轻易放过。 早在先前,杨开便命言侯配合商榷将那些大户手中的田产收缴起来,进城第二天,这个数目便统计完成。 特划分出数快百余亩的农田,交给各位老管队麾下的裹挟营区耕作,作为他们的粮食补充,其余的田地,则是交由城中居民耕作,皆以田契签订。 唯一的改变是,租赁城民的天地主家由当地大户,变作了入城的流寇,大军压迫之下,他们也不敢不从,只能听之。 此次攻陷城池的田地,没有封赏到各位千户将官的手中,但杨开让商榷起草公文,凡之后攻陷城池,所得田地皆根据城池得大小和良田得数目,以将军百亩,千户五十亩,副千户二十亩的比例分配,让他们只召农户耕作。 流寇流转日子已久,心中难免会想念家乡。什么是家乡?有房屋得住,有良田得种,方为家乡,手上有了田地,就会让他们找到家些许家乡的感觉,增加他们对城池得归属感。 至于城中那些豪门大户,杨开没有一概而论,为了长远发展,他们需要一些大户乡绅站出来帮他们说话,对于投诚顺从者,只要交出足够的财货,不予追究,不做屠掠。 但凡敢反抗的,一概抄家、收宅,重者再处死,妻妾奴婢,由商榷统一处理,或让诸军取用,或赶下田地耕作。 想象中的计划一一安排下去,杨开又是一夜未曾合眼,但不觉得困倦,才刚回到驻地之中,亲兵近来牵过了战马,李江东便代商榷汇报: “分田之事,商总管已经布置下去,信阳城中名流已经召起,特来请将军前去会见。” 商榷正将这些人召集来到了官衙正堂之下,都是一召便来,根本无需多言,省了不少事。 三十多个人,都是愿意投诚的,随个个要胖圆粗,单外表打扮,都是尽量不显华贵,大概是怕杨开再召他们要银子。 见到杨开进来,商榷主动让了主座,其他人等跪倒一片,课抬头之后,看到杨开还是这般年轻,又是一惊。 杨开也不客气,端端正正落座在商榷所让的座位上,商榷和李江东则主动退到了他的身后站着。 只听他说道:“想来各位都应该知道,本将俊进城后所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抚民,我听闻诸位在此期间就都主动送来了千两银子,可见忠心。” “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将军爱民如子,此乃我辈之大幸才对。” “早先听闻将军要来攻城,知晓将军宽待投诚之人,我等只恨不能处城相迎,怎奈北城中知州命人拦下了,恭迎不得,还请将军不要责怪才是。” 附和之言源源不绝。 杨开轻轻一笑,开门见山,说道:“虚的咱也就不说了,本将军今来只问你们一个问题,我军今日驻城之后,诸位要如何自处?” ------------ 第六十七章 掌盘(三) 堂下诸人默然面面相觑。 杨开也没有想在第一时间得到他们的回答,自顾自问道:“本将大军初入,城中不少大户、富户仍不知死活,可谓螳臂当车,如今多已家破人亡、黄土埋头,可笑为不知死活。”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目光只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接着说道:“你们诸位就不同了,知晓与本将军同声共气,正是识时务之人。我与你等都是中州人,为褒奖尔等,更为与众家结下浓厚的情谊,本将特予你们一个机会。” 商榷适时从杨开身后站出来,衣袖间掏出来一沓宣纸,这是他亲笔写出来的兑票,按照诸人献出财货的多少,分到了每个人的手中。剩下了一半,拿在手中默默退了回去。 这份兑票上清晰写了一个可兑换银两的数目,落在堂下诸人的手中却如烫手的山芋,个个目光茫然,环首四顾,想要窃声私语,见杨开不说话,大多又不敢出声。 “诸家请起来吧,既然尔等已经选择了投诚,便不用再担心家中再受骚扰。 本将军进城之后,便下过了封刀命令,先前在城中违令者,皆以被军纪处置,人头落地。 日后再有胆敢违令的,无论官职高低,皆有重罚,甚者当也定斩不饶。” 诸人缓缓站了齐声大赞:“将军大义,将军英明。”借着杨开脸色缓和的契机,轻轻将手中的兑票收入怀中。 慕然间,门外闯进来一名陈遇主麾下的亲兵:“禀报将军,查得老管队谭四,带着麾下的亲兵从西城门外出去了。” 因为城中东、北两门不开,只开了西、南两门,硬闯动静太大。谭四一直得不到杨开的态度,也不愿意先向他低着个头,南门之外又是曹莽所领之杨开部亲军,往西门出去,遇到的将士梁广的军队。 想来以他们当初都是出自一个系统的情分上,总不会与他们兵戈相见,他要带着手下重新归于老回回的营下。 杨开一拍案桌站了起身,堂下诸人才刚缓和下来的表情,再一次绷紧,只听他叹一口气说道:“告知城外的陈总管和韩将军,既然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阻止不得,就随他去。” 亲兵初时没有听明白杨开的意思,愣了一下,而后应诺一声,转身退走,出官衙大门后,翻身上马,径直往城外奔去。 传讯者,无须知晓将帅者的心思,他们只需要将命令一字不差地传达到位即可。 杨开木着脸,再看站在身后的李江东:“传令城中大军,若有不愿留下的,现在还可以走,若待到日后身临敌阵,再敢言退的,当知下场。” 李江东大声应诺,腰刀一摆,瞪了堂下众人一眼,昂首挺胸大步而去。 堂下一人似听出了杨开有借此事含沙射影的意思,噗通一下又跪倒在地上,大喊:“将军英明,我等得投诚将军恩赐,定殷殷勤勤为将军卖力气,绝无二心。” 杨开重新坐下,温言去请他跪地之人起来,问道:“未请教尊下姓名。” 只见他头顶瓜皮帽,身着交领大袖袍,脚穿皮札䩺,整一副商商人模样,领略过杨开的欢喜无常,他和其他人一样,都紧张的额头冒汗,不敢擦拭:“将军在上,小的不敢称尊,贱名方石像。” “可是中州人士?” “是,小的中州卢氏县人士。祖上曾因贩矿,发了一笔小财,便在信阳安了家,到小人这一辈,已经是第三代。” 杨开颇为讶异,没曾想在此还能遇到同乡,又问道:“听你说话,可是读过书的?” 方石像道:“不敢言读过书,不过年少时被家父迫着,念过几年私塾,学了些记账看账的本领,对于心学圣人之道一窍不通,只能做些便宜买卖,勉以糊口。” 什么勉以糊口,全是狗屁之言。杨开所见,商榷交到这人手中的兑票最多,自然就说明他献上的财货最多,但他也不急于拆穿。 自把背脊靠在座椅上,两手搭着扶手,意味深长对方石像说道:“本将军治城,只求农得田以种,工得器而造,商得机以往来,进而使兵得戈甲以练,官廉而能,则垂拱而天下治。” “当下尔等良田已然收缴以分,银钱也献为军用,工匠易得,器械难成,只因物料不足,可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今赐给尔等兑票,便是要给尔等本钱,至寻商机以往来。” “城中民政之事,本将军已经交由商总管以管理,商会治理之事还缺一人,便由你来担任可好?” 方石像本只是想要表一下忠心,以免再吃苦头,毕竟银钱没了还可以再赚,性命要没了那就真的完了。 毕竟素闻流寇略城以后,多作重重屠掠,而后弃城而走,怎奈杨开跟口口相传的流寇掌盘根本就完全不同,听他这口气,难道还要当此地的土皇帝不成? 他对于杨开此等封赏,心中并不感冒,一个流寇头头所给的赏赐,怎么说都不足以让人引以为傲,反而容易横招祸端。 一旦他们弃城而去了,官府重新掌管城池,他便成了成了异端,也只能随贼而去了。 心有不肯,可又不能拒绝,当下往下堂下众人中一位较为年长者,稍稍壮大胆子,谦言谦语推让道:“要论城中商贾当还属马老爷最为精明,此等重任,还是要请马老爷来担当......” “方掌柜你......” “诸位何必如此为难?尔等所忧心的,无非是日后本将军弃城而去,而尔等当了我部的官职,于官府面前无以立足,只能从贼。” 他又一拍案桌,声色转厉:“难道尔等就只怕官府面前无以立,不怕本将军轻杀投诚之人?” 诸人听他大怒,又一次被吓得屁滚尿流,跪倒一片,大叫:“不敢!” “既然不敢,那便就此说定了,方石像你就暂归商总管管理。另外,给尔等三日时间,没人推举一个有才学的后辈到府上来报道,违令者,断指以惩。” 杨开缓和神色,回望身后商榷,“还要劳烦商总管,将他们推举之人相机任用后,整理成册,汇报上来。” “遵命。” 杨开此来,本还是想要敲山震虎之后,同治理军中士卒一样,举行宴会,与他们把酒言欢的,无奈城中居民的反应与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细细想来,这也是情理之中,想要彻底占领一个城池,还要得到此地的民心,哪有那么容易,还需要时间来沉淀。 当下城中居民于他们的感觉,还是畏惧压过信任,应付眼前之急,杨开也只能暂以威压惊吓加以裹挟,先做应急之用,其中他们商路的规划,还需与商榷、殷左禅等人细细计划。 于堂下索要人子,并非仁慈厚德之人所为,在众人面前留下红色面孔,也为商榷唱白脸余下机会。 心知欲行非常事,当用非常之手段。 走出官衙府邸,杨开穿街过巷,来到城头上监督修缮之事。 前望一片天高云淡,远处叠翠的山河被秋风轻轻染上一层暮色,后看城内屋舍罗布,街市仍未恢复昔日繁荣模样。 但街道上已经处处可见忙碌的身影,初次背靠自己所占下的第一个城池,面对苍茫大地下一片千疮百孔的河山,杨开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当下遇到的小小挫折和于前景的忧虑顿时驱散,他已不再似初始流转时那样,对未来充满担忧,翻到一首诗词划过心头。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 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诗出曹操《苦寒行》 ------------ 第六十八章 湖广(一) 屁股决定脑袋。 从高迎恩手中夺过兵权后,他实则上已经成为了这一路流寇的掌盘子。 这种身份地位的转变,也给他带来了很多的思考,对于起义之事也越发看得明白,由此更生出了一种执念。 晚间,无星无月,暗暗沉沉。 商榷呈上来方石像等人送往官衙的子嗣名册,心知杨开已经暗生恼怒,又经商榷背地安抚,他们皆不敢再搪塞。 送来的三十余人中,年长的过了而立之年,年少的未及弱冠,都是聪明伶俐之辈。 杨开见过一面后,划去被商榷任用的,其余皆交给了亲兵班头,特设一甲以管理。 趁着南城门外校场驻地还在挑选,大军仍未全部出城之际。杨开想起了当初与韩曹二人交谈时产生的想法,特意召来已经分散到各个部分的老兄弟。 他们的人数已经降到了不足百人,高的已经做到了千户职位,低的也至少是个伍长,心中知道杨开已经许久未曾歇息,此时还请他们饮酒,个个兴奋不已。 喝道正酣时,在酒宴中回首过往种种,一路厮杀闯荡过来,数不清的兄弟残了、死了,赏给他们的银钱,无人交托,还留在他们生前相熟的兄弟手中,欢闹响动逐渐被痛苦之声取缔。 回想起杨太岁此等,杨开也如鲠在喉,高举酒杯向天敬了一杯,他没有辜负大哥的寄托,终于当上了掌盘,却没有完成大哥寄予的厚望,没能护住留下来的老兄弟。 往昔对比今朝,众位老兄弟都还记得杨太岁马背上的模样,更是百分认可他们看着成长起来的杨开。 他完成了老当家当初想做却来不及做的事情。他们再不是旁系了。 褪去了炮灰的外衣,悲伤的回忆淌过心头,近来多次的大捷带来的信心,也驱使他们逐渐敢向前方展望,心中所藏不吐不快。 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泪水尚未擦干,笑容就展开来。 薄暮时分回归复命的韩彬,进城时马背上缚着一个被鲜血浸湿的麻袋,倾注的鲜血从西城门处一直引到杨开所在宅院中,麻袋中一概是死不瞑目的人头。 他也参与到了宴会中,日间的厮杀,让他晚宴之上格外的兴奋,兴致上来后,更推开桌案上的碗筷,站到桌面上去唾沫横飞、大放厥词吹牛皮。 只说如此下去,他完成毕生两大愿望,不再是奢求。不用老兄弟问他这两大愿望是什么,他便在打了一个酒隔之后一本正经自爆出来。 其一,去京城看一看那狗皇帝的模样,另外,睡遍朝廷文武百官的妻妾。 后愿一出,在座老兄弟无不为之唾酒喷食。 先前他们只知他们这位四当家喜好官室人妻,未曾想到竟到了如此疯狂的地步,哈哈大笑。 杨开本就状态不佳,酒过几巡有些上头,也跟着哈哈大笑。大概是被这些老兄弟看着长大的,与这些人在一起时,他总有一种安乐的感觉。 宴会直到凌晨时分,众人才由亲兵一一扶着离去。 太久未曾合眼,酒劲上头,杨开终于有些撑不住了,径直回到房中,解下佩刀放在枕边,安睡下去。 红烛高烧,夜巡街道打更的鼓声重新在街头巷角处响起,秋分带走了饱受炎阳蒸烤大地的余热,温度逐渐降下来了。 夜间封锦儿来了一次,听闻亲兵告知杨开喝了酒又已经两日两夜未曾安睡,没说什么事,也谢绝了亲兵的挽留,欠了欠身径直回去了。 一觉醒来时日上东山,晨阳悄无声色笼罩了大地。 杨开起来后,自顾自打水洗漱,亲兵的班头叫做徐幼儿,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来到杨开身边,汇报晚间发生的事情。 过不多时,韩彬、曹莽等人相继前来请辞,该回本部的,该出城去的,分道而行。 南城门外他们已经找到了可平整出校场的位置,南城门外的校场选定相较西城门外要小心谨慎得多,一来是性格使然,二来也知道杨开如此安排的目的。 作战方针既然早已定下,细节布置决定成败得失。攻城掠地不忘士卒的勇猛,连战连捷不失将帅者的指挥。 从跟着老当家开始,曹莽便知道这个道理。 六天的时间眨眼过去,城外两方校场被彻底平整出来,短暂的时间,练不出精兵,步兵只能以户为单位,针对性操练简单阵型、各认旗鼓、棍棒拳脚。 至于步兵,除负责侦察探路的巡兵,除马上交枪功夫以外,加了一项骑射练习。 在汝宁府城门外近距离见识过杨开部惊人的战斗力,和出色的战损比例之后,梁广在平整出了校场,恨不得日夜操练,以求早日达到想象中的那种水平,但这种愚蠢的想法,毫无意外的被韩彬喷了回去。 仗着与杨开的关系,韩彬早已获得了不亚于老管队的身份地位,不过话糙理不糙,一口饭吃不成胖子,梁广也只能答应。 夜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悄然流逝,城里城外皆是如此。 清晨红澄澄的红光,映红了众士卒或疲倦、或抖擞精神的脸,也在此时,亲兵带来了城中的召令,要开召令将军官职以上的众人进城议事。 自从加入了杨开部下,梁广并未感受到掌盘子之位在向自己走近,反而似化身成了一个头拉磨的老驴,不断接受鞭子的抚摸,不断被催促着往前、不能停歇。 也是没有办法,自己选择的这一份忙碌,提着裤子也要干下去。 他的老管队职位被改做了指挥,手下除去一半的裹挟之众,剩下六千余人。正好分作左右两营,原来的管队中推举出来两位将军,左将军叫做彭大贵,右将军叫做周文魁。 六天之前踏月而出,六天后向阳而回。 杨开的宅院中,已经让亲兵在墙壁上贴出来,其中有汝宁府详细地形图、山川分部图,信阳州城池分部图、辖区地形图,其中可以窥得湖地德安、黄州两府,唯一缺失的是,这些地方的兵力部署。 “这段时间,我想了想。敌人迟迟未来,我军本该趁此机会,强加练军的,但是我军只得一城耳,日复如此,财粮之备迟早虚空,加之局势尚未稳定,唯入湖地再下几城,站稳脚跟,让信阳前后都不至于受难,才有资格去言其他。” 众人目光纷纷受其牵引。 杨开环顾一周,陈遇主、商榷、殷左禅、韩曹二人,邓、梁两位指挥,包括他们手下的将军都已经来到,言侯作为湖地之人破例参与进来。 这次杨开想要听一听众人的想法:“都说说,你们有什么看法?” 发言先后向来代表着地位高低,邓方、梁广没有作声,只是带着手下望向韩曹二人,韩彬看出两人的心思,也没有作声,最后所有的目光落到了曹莽身上。 他出城的时间较迟,和杨开待在一起的时候也多,由他发言正合适。曹莽没有推让,他凑近了贴在墙边的地图,拍了拍西南两角,道:“兵分两路可好?” “南沿贤首山出,破平靖、武阳二关,坐望应山;西沿东阳山,走山道从白龙潭出,绕过桐柏山,走西南入,可破随州。 得此两县,就地休整,掌控德安府城东西两条官道,两路齐下,德安指日可待。” “是个办法。” 言侯眉头舒展,对于南入湖广之事,他思考过很多次。“楚地虽粮物富庶,但我军不宜太早扩大战面,襄阳、郧阳、荆都司三府,比邻陕川,背靠施州卫,当初为剿旧闯,皆留驻了大批军马。 承平府荆门州,又设兴都留守司,都是难啃的骨头,唯德安府,自随州往南的西侧有洪山、京山相隔,天然屏障。 我们得了德安府城,还不应止,唯取了应城,才能依仗复杂地形,形成进可攻、退可守的安身之所。” 杨开不可置否,转而望向殷左禅、梁广等人,问道:“你们什么意见?” 梁广近来功夫多花在琢磨杨开上,没有考虑过,见杨开问,又不肯放过得来不易的机会,抢道:“我觉得曹将军和言千户所说甚妙,得德安、应城两城,可稳住我们入楚根基。” “进攻是否足够暂不去说,防守定嫌不足。襄阳重城也,北有我友军在南阳府中骚扰,自然警醒,我军于此时入德安府,定引官军瞩目,若他把我军当作援助南阳之军,举兵东来,此时,我军已经压往德安府城,则西北空虚,官军据桐柏山而守,握住我军咽喉,切断军帅联系,则信阳与德安皆危矣。” 殷左禅轻轻警告。 邓方插口道:“殷先生所言极是。战线拉得太长,最忌被人揽腰折断。不如由我军部,行入西北,在德安比邻襄阳方向,焚桥断路,阻止官军东进,如此一来,南下大军得一援军,信阳主城得一屏障,便稳当很多。湖广之地何其大,缓缓图之亦未曾不可。” “得此弹丸之地,再稳当又有何用?”陈遇主首次参加军议,耐心等到他们各抒己见后,喃喃自语道。 “陈总管有何见地,但说无妨。” ------------ 第六十九章 湖广(二) “小人认为,我军顶险入湖地,只图一府之地,胆子太小。” “小在何处?” “集我全军之力,下湖广一府城手到擒来,自然稳妥,但都是眼前之利。可如此稳妥形势能维持得了多久?一个月?两个月? 言千户方才也说了,湖广之北,皆是重镇,官军驻兵养马尤其多,难道他们知道我们我军攻下德安府后,会似呆头鹅一般,就眼睁睁看着我们重新休整、操练以养兵,等我们一一找上门去与他们斗勇? 脚趾头想都知道,不会,他们定会群起而剿,想想现在这个时候,西北三省重兵已在陕西集结,闯将等人败局已定,与其等他们主动来剿,不如趁我军大破德安,士气高涨,湖广以北措手不及之际,大举进军。 就算不往西去,至少要拿下湖广中部诸城。如此虽有风险,我军可得湖广之富庶,粮饷、兵力源源不断,加之,此时我军战线已经拉长,也能教他娘的官军难辨我军虚实,不知我军从何进攻。” “德安、武昌、岳州、长沙四府正可与信阳形成一线,东西两侧皆有余地。”陈遇主所言正合殷左禅宜急不宜迟的想法。 梁广邓方两人顿时目瞪口呆,一下子拿下四座府城,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韩彬依然沉默不语。 对于陈遇主此计,也算认可了他的徒弟和二哥的想法,他本不想反对,奈何也是心中缺少底气,道:“如此进军,恐会造成孤军深入险象,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灭,我认为不妥。” 殷左禅瞪他一眼,转而视线又从商榷身上扫过,最终落在杨开的身上,不料杨开也在看着他,他当即走近地图,声容并茂说道: “大将军且看,武昌之后,我军需跨越长江天险才能往南,我军若连下岳州、长沙两府,官军定以为我军畏惧湖广西北重军,不敢往西去,而这也正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连下长江以南两府,官军怎会不以为我军主力在江南?而这个时候,西北自然就会放松警惕,只要我们在长沙府闹出的声势足够大,施州卫等地官兵,定会沿着洞庭湖一带往南支援。 如此机会,我军可乘机兵分两路,沿汉水南北直取荆州、襄阳两府,再令南阳友军重重施压,先取荆州,再下襄阳,湖广以北,最多半月,定入我手。” “武昌府距离长沙府少说数百里,又如何能做到,说收兵回来就收兵回来?还要闹出足够大的声势,我看你真是纸上谈兵、信口开河。” “交替接力攻城。”殷左禅接着再道,他对韩彬的反驳早有预料,“正是因为常人不可做到,才能够达到奇兵的效果。” “大将军已经得了中斗星的帅旗和信章,书信一封让南阳友军配合,想来不难。” 诸将闻言,愕然回头,目光所至皆是许久未曾说话的杨开。 曹莽整番思量下来,默默摇头,按照他们攻取汝宁府城的经验看来,强攻难下,死伤会非常惨重,就算能够完成第一步作战指令,疲惫之师再向图北,很难很难。 决策权回到杨开手中,他想起了自己身边的两张底牌,先是望向了商榷,问道:“商总管先前所说,湖广之地存在故友,不知可有在此战线之上的?” 商榷指了指岳州府以东的临湘,轻轻言道:“半年前有过书信往来的,还有一故友在临湘城中当职,就是不知其对岳州府是否了解,愿为大将军前去联系。若他还在城中,备足银钱,下官有八成把握。” 杨开转望言侯,继续问道:“言千户是哪里人?” “承平府,当阳人。”说到这里,言侯哪里还不明白杨开的意思,又附一言。“当家若攻承平,小人万死不辞。” 陈遇主也站出来,大声说道:“愿为大将军探清前方障碍。” 杨开转过身去,一指地图上的南角:“有幸得言千户和商总管此等良将贤才,如此南下之战关键便在此处。” 众人随之张望,梁广仍有些不敢相信,喃喃道:“武昌?” 武昌府作为多省通衢之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所。加上位于江汉平原中部,长江和汉水的交汇处,呈三镇隔江相望的独特格局。东汉末年,成江东阻兵南下江东之心腹大患,后其偷袭荆州至关羽之死;成元灭南宋首取之地,可见其军事地位。 数百年后,在此发生的起义敲响了覆灭清皇朝的丧钟,此后的北伐战争、武汉会战更是证明了,欲取中华,必去武昌。 作为一个后世者,站在历史的长河上,杨开无须思考与辨认,就能轻易知道此地的重要性,要想拿下这样一座城池谈何容易。 “我军入湖广首要的大事,还是儒曹将军所说,先取随州、应山二县,再下德安府,坐望应城,以我军南转下城的速度,十日足矣。” 杨开双目炯炯有神,直到此时,他也该给说出自己的计划了,他们此番南下,本就是以小博大。 按照陈遇主所献之策,加以殷左禅的种种解析,若是能成,如有天助,就算不成,再施旧计也未尝不可。 若是连试都不敢试,那又谈何掠湖广之粮、南直隶之器,以北定中原,坐望京城等等看似天方夜谭之举呢? “只要这四城下来,官军定然措手不及,我再向回营要一支援军绕东下来,成东西合围之势,到时就算武昌城墙再高、再坚固,我们亦有一战之力。” 说罢,杨开目光自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让他们看清自己刚毅的眼神,最后问道:“诸将以为呢?” “唯大将军之命是从。” 曹莽稍作思考当先一拱手,豪声应答道。韩彬等人,皆随其后。 以他们个人之力,取一重城人人忧心,若是能得到友军得配合,众人信心便得以大增。毕竟自他们联合作战以来,就一向是胜多败少的。 “好,我军如此同心竭力,何愁湖广不入我手中?”杨开聚起众人,来到地图之前。 “既然要战,兵贵神速,免得武昌未下,襄阳府兵就以上来,反倒奇计成了下策,西南两军,准备一日,速战。” 自己原先部下的战力,他心中清楚,要说放心不下的,还要属梁广部,所以他派了言侯和韩彬去往他们营中教学。 只是学习时间尚短,效果想来不会太好,但为解燃眉之急,也只能先作大用了。杨开往梁广身上一点:“随州方向,以梁指挥统军,韩将军任参谋,应山方向,曹将军统军,殷先生作参谋,临敌二人共参军事。” “陈总管侦察营,先从西南方向入,确保道路不失,官军没有异常反应,邓指挥紧随梁指挥之后出,务必焚尽桥梁断尽官兵东进的道路。” 被叫到名字的将领一一领命,梁广完全没有想到,有韩彬在,竟然还轮到自己统军,拳头绷紧重重许诺。 堂下只剩下言侯一人,翘首以待,却没有得令。 杨开最后再向众人告诫一番说道:“南下两军,东西合围之际,切记先平了府城周围村镇,破城之后,改为夜间行军,暮时休息,沿途村镇轻轻掠过。” 众将领命散去。 言侯终于忍不住,走到杨开跟前:“当家怎不分任务给小人?” “分出你城中一半兵力,压火器随曹将军南去,你留在城中还有大用。”杨开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往书房走去。 言侯不明所以,挠了挠头,又见商榷要走,扯住他问道:“商总管,当家这是甚么意思?” “笨啊!”商榷驻步摇头。“将军此令,三军尽出,身边自然显弱,你可知留在城中的还有什么人?” 言侯似懂非懂。 “唯赵将军和你了。” 解决了战场上的安排,剩下的就是如何让回营出兵援助,杨开思前想后,将目标定在了左金王贺锦身上。 老回回营中的老兄弟,杨开一个不认识,他虽有十足的把握让老回回愿意分兵协同他的作战计划,但人心难测,若是援军到后不肯卖力气,那要来无用,还只会徒增己方伤亡,损失己方士气。 革里眼与他的也交情不深,难以了解,唯左金王贺锦,他们先前有过一番对话,而且还留下了些交情,杨开能够看得出,他是有野心的。 当初借他左营军旗,情谊未还,现求他援兵,以一座重城许他,他会不会心动? 杨开回到书房后当即写出了两封书信,一封是以自己的名义,写给老回回的,另外一封,则以高迎恩的名义,写给贺锦。 信中说明是自己的提议,并且向他说明,自己没有去武昌的意思,只是想要借此城南渡,以图湖广南部的粮食和财货,更愿意分他一杯美羹。 书信写好,叫来两队亲兵,细细讲解了去到回营中的要注意的情况,送给贺锦的书信先行半日,送给老回回的紧随其后。 而后赶到城门分别送曹莽、梁广等人压粮出城。 站在城头上,乌蒙蒙的天色下,风卷闯旗动。 西南两山之下,火把点点,远远可听闻,鼓声激励、旌旗约束下,雄赳赳的队伍急急往前。 ------------ 第七十章 湖广(三) 林立山涧,一条条火蛇蜿蜒并列,只管延伸至两个未知的方向。 此般场景不知持续了多久,夜色重新阴沉下来。 城墙损坏的不算太过严重,集中起来的数百人,修缮的第三天就已经修好,也减轻了杨开对于即将空虚的城防的忧虑。 “叫赵将军来,另下令搜集城中散布的军马,再建一户游骑,散往东、北两个方向,东过小黄河,北至淮河,一日两报,任何风吹草动不要放过。” 西边群山,东、北两边友军相掩,杨开仍不放心。 “另让言千户派人守住城西各处山口,再从山涧小路进去,一来侦查山中动静,二则探查南阳官寇军情。” 徐幼儿领命去办。 直到城墙之上再看不到军队的影子,杨开才下营回府,觑见他策马远远奔驰回来,早在门外等候的方石像,迅速迎上来请示。 “将军,城中商户、大户都想清楚了,愿意服从将军的任何安排。” 他因在商榷手下当了治城之职,别的不说,至少得到了在城中自由活动的权利。 “不着急,让他们再想一想。”杨开毫不犹豫回答。 前些天亲自召见他们,推三阻四、各怀鬼胎的情景,杨开一点没有忘记,晾了几日,心中慌张了,就要顺从,天下怎会有如此顺着他们心思的事情。 不但不见,杨开转过身来,还吩咐身边亲兵,让他们带着言侯去一一认识那些尚存下来的大户家门。 方石像迎头吃了瘪,诚惶诚恐。 杨开没有驱赶他走,反而任由他跟入了宅院之中,召来邓方,再三强调,明日一早,轮到他们行动,焚桥断路之事,要专挑日头动手,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切勿任其襄阳府内官军的注意。 对于这一方面,杨开还是有一定底气的,邓方在军议之上,争取这个军务,无非因为行动风险最小,但这也侧面反映了,他已经开始接受自己的身份。 在等待城外捷报的期间,城中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杨开留下方石像,匆匆用过饭食,晚间他还要去处理谭四留下的士卒。 高迎恩旗下四营主力,以他的部下人马最少,韩彬斩了他们当家的头颅,惶恐的情绪在军中已经蔓延得差不多了。 为保自己夺帅之事暂时不走漏风声,他不可能让这些人能够轻易将消息带出,在让他们充分认清叛走的下场后,需重新立起一个新的当家,恢复这支军伍的正常运作。 以此,结合高迎恩亲部手下的人马,还可以组建一支数目颇为可观的队伍,用得好了,不亚于邓方部的作战能力。 杨开初到城北区域,又是一个漫无星月的夜晚。 黑黝黝的天空,厚云堆积,微薄的月色,照不亮道路,停留在此的士卒心中更显阴霾。 一支支火把赫然来到,担惊受怕这么些天下来,看到邓方、梁广两人的部下,因顺从而混得风生水起,他们这些管队者,虽从谭四口中得知了杨开夺权的行为后,心中有愤,毕竟流寇队伍中,还是十分讲究长幼尊卑的。 可这段时间的胡思乱想,也为他们思路另辟蹊径,想起当初老回回派他们援助这个新闯,不就是为了实现联合作战的? 杨开接受过老回回封的将军称号,梁广、邓方他们也都能接受这个新掌盘,为何他们不能?与其坚守已经死去的谭四留下的反叛心念,不如试着接受这个新掌盘的管理,至少性命暂时无忧。 所以当杨开领队来到召见了他们十三位小管队之后,他们大多立即表示出服从的态度。 当先一个跪地下来的,三十岁出头年纪,留了一撮乱糟糟的须子,跪地之后连磕几个响头:“请大将军再给我部一个投诚的机会,小人愿为大将军效犬马之劳。” “我军部下无须亦最要不得犬马,唯有才之人是举。”杨开不苟言笑,手抚腰刀,立在众人跟前。“若是就此饶过尔等,怎保证得了,尔等不似你们当家那样复出叛我?” 那当先跪地之人,又是重重磕头,大声应道:“小人愿意以小命作保。”跟随他跪地之人,多又跟随大喊。 杨开摘下腰刀,轻轻点了点身前之人的头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苏福安。”跪地之人稍稍愣住,察到转机,急急报上姓名。 看得出他在这个队伍中,应该还有些号召力,杨开索性顺水推舟:“是个好名字,本将军若封你做这支军伍的指挥,你可保证做得比你们老当家要好?” 苏福安紧张得满头是汗,似看到了生还的希望,大声作保:“做得比老当家好不敢说,只能向当家保证,绝不会再出现怯战而逃、复出反叛之事来。” “很好,莫说本将军不给尔等机会,明日午时,本将军要你军部和老掌盘亲部麾下所有的士卒,集中到城中校场,可做得到?” “做得到,肯定做得到......” “那就等着你证明给本将军看!” 杨开收回腰刀,刻意松弛语气,抬头望向了剩下的四人,毫无征兆横手将腰刀送到赵虎身前。 剩下四位本不愿顺从的,顿时瞳孔扩张,再想求饶却是迟了。被赵虎摘出队伍,接过杨开腰间解下的宝刀,就在跪地之人傍边,一一砍下了头。 在城北区域一气直到深夜,杨开在带着无甚表情的赵虎、面若死灰的方石像,归去歇息。 杨开有意让他跟着参与了城中的军事,无疑也有警告他的意思,乱世中能行商发家的,无不是人精。 归途中看到一日未曾停下的杨开,依然精神十分旺盛。 方石像讶异他的精力之余,莫名想到原本治理信阳州的官府,两相比较下来,杨开毫无意外的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他越发看不懂这个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在他的身上,能让人感受到远超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成熟和心机,和一种令人陌生的执念。 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他只知道自己大概再无论如何挣扎,都不可能挣脱得了对方的控制。 复杂的思绪一直持续到回到杨开的宅院之外,门口处正好遇见了大袖披风与长衣层叠搭配,下着纯色及地长裙的封锦儿,衣着服饰皆是用了杨开赐下的布匹缝制所得。 近来城中安稳,裹挟之营散去耕作,受伤士卒也少了很多,她的工作量得以大副下降,所以换上了此身颇具古风大气的穿着。 杨开跳下马将缰绳马鞭丟给亲兵,赵虎见状识趣退去,方石像也在请示后缓缓离开。 “如此深夜娘子还不安寝?” 早前亲兵跟杨开提过她来找自己的想法事情,因为需要处理得事务繁杂,倒是忘了。 “听闻将军每天到深夜才能歇息,日间不敢前来叨扰,只好晚间再来。”封锦儿柔声答过。 说罢,往侧退了几步,给杨开让出直入门户的过道。 在屈指可数的几次交谈中,她已经能够直视杨开的眼神,少了畏惧,多了几分刮目相看。只是这些变化杨开没有发现,她自己也未曾发觉。 “有什么事情进去说吧。”杨开看了她一眼,径入屋中。 叫过两位亲兵备茶,转入楼阁,在堂中坐下,热茶很快被端了上来。 封锦儿端起茶杯小喝了一口,杨开同样如此,在放下茶杯之后,一天紧绷的神经,也得以稍稍松弛。 在定睛看乐封锦儿,后者眼神与之交触几次,皆是闪避开来,混不知杨开为何不苟言笑的杨开莫名露出了一个笑容。 底下士卒对于女子的需求,一直是杨开心中想要解决的事情。按照流寇队伍中流传下来的规矩,女子会被当作是资源的一种。 可谓是财货壮大士卒的胆气,女子慰籍他们的灵魂,二者缺一不可。 所以这段时间下来,对于麾下士卒裹挟女子入营的事情,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只待日后营中将军左拥右抱,千户以女子暖床,百户因女子相争,甲长排队脱裤子,胜战之后人人纵骄,那他们这支军队就距离死亡不远了。 封锦儿今晚的到来,让杨开意外生出了处理这件事的一个想法。 大概也是这个松弛的笑容给了封锦儿胆气,她放下茶杯后,柔声问道:“将军先前答应妾身的事情可还作数?” “什么事情?”杨开思绪断开,不掩笑意,问道。 “如今将军裹挟之众已然解散,将兵远征,营下需裹伤之人也少了很多,妾想要在城中办一个医馆……” 还未等他的话说完,杨开便一口答应下来:“此事甚好。娘子可愿广招女子做帮手,教她们药理,让她们帮着照料受伤的士卒?” 士卒受伤之后无论身体还是心里都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此时得女子照顾,可散去不少戾气,与他方才心中所想得以重合。 单凭军令纪律想要约束人性,天荒夜谭,赐地赏钱,想要士卒获得故乡般的归属感也嫌不足。 让军中将官士卒与当地女子通婚,无疑是一个既能解决归属感,又能解决他们抢掠女子的好办法。 虽然这个时代的女子地位不高,也不可能要求他们崇尚什么一夫一妻制度,但至少是他这个大将军所赐的婚事和女人,他们无论怎样都要给几分面子。 另外,对于那些受伤北照顾过的能伤兵,相识在前,成婚在后,加以厚待,励其奋勇,士卒必将更加死心塌地。 成了家,口袋里的银子也就有了去处,还可增加他们对地方的归属感,守城会更加卖力。 又说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攻城掠地,奋勇当先,于军伍中,争相露面,为银钱赏赐,同样有利上进之人。 杨开越想越觉得可以一试,也就越发开怀,笑道:“娘子今来可是帮了本将军一个大忙。” 封锦儿浑不知发生了什么,黛眉轻轻皱起,杨开乐此不彼,与她细细说明其中的道理。 ------------ 第七十一章 军报(一) 恰意的一番商谈过后,杨开晚间一觉睡到拂晓便起,而后在房间坐了一阵,踱到窗边。 他的宅院是二层居室,寝房正在二层。 窗口正对着校场,看不到城门,天色已经蒙蒙亮起,满城街道看不到半点火光,出奇的安静。十几队的巡逻士兵,沿街游动。 晨风吹来,旌旗拂动,凉意卷席,令杨开打了个冷颤。 无论是大军,还是信使都,都是才刚出去几个时辰,暂时还收不到什么军报,杨开只能回到案桌前,细细盘算。 城中能聚集起来的没有家室的,亦或没了丈夫的,粗略估计千余人,人数太多,不能一下子安排下去,只能针对立功士卒安排,试一试效果。 效果好了,大为推广,若是不好,便另作他算。下定决心后,细细想了一遍,暂且将此事放下。 再次摊开地图,仔细查看图上记载的每一处山川河流,计算站在官府的立场上,若是自己指挥队伍,行军需要多少时间,该怎么行军,该注意哪些地形。 他们对于湖广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知己知彼只能做到前者,后者全靠推算演练,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几番推演下来,时到了午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近来,打破了阁楼中的安静,亲兵直往杨开寝房上来报道:“校场中苏指挥已把士卒集结完毕。” 杨开收回放在地图中的视线,不慌不忙道:“有多少人?” “言千户麾下的亲兵来报,具体的人数还来不及清点,约莫五千人,老掌盘亲部的人也都去到了那边。” 这个消息倒是让杨开有些意外,不动声色,能把那些老油子都说服了?他没去收起桌案上的图卷,跟着亲兵快步离去。 来到校场中,言侯、赵虎两人已经组织出六个百人阵列,各领三阵,分片领练。人数太多,进行大规模的操练,定会乱糟糟成一团,难以指挥。 另外,唯有让他们这些领队的学了,能教导指挥底下的人练出同样的效果,才算是他们彻底掌握了阵法的精髓。 根据杨开先前教导他们的操练方式,将军伍中的领队者摘出来,先作操练,教导他们学会识别金鼓旌旗的指令,击鼓而进,压旗则趋,鼓金而退。 周遭围坐乌泱泱一团的士卒,跟着手舞足蹈,好不热闹。专令的一队旗手,立在一边,挥动五色旗帜。 言侯走在阵列之中,教导他们列出锐、钝、直、方各种阵法的要点,每一次进退变化,都要求他们齐声大喝,以震军威。 因为杨开行军休息之时,常在营地中,组织小规模的操练,便是准备针对营中的将官的。 他们各个部分的头领之间的交流多了,相互传递道说自己对于军阵的了解,时间一久,这对于快速他们掌握技巧也起了极大的帮助。 这个法子被言侯照抄照搬了过来,用在了这次的练兵之中。 加上这些人脱离了裹挟营的束缚,不再似先前那般良莠不齐,除了小部分新征入伍的,其他的大多经过了长期流转作战,弱者、不适者多已经被淘汰。 所以,无论是将官的训练,还是士卒在一旁手舞足蹈的效仿,都像模像样。 来到校场之后,看到这番场景,杨开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转到了将台之上,坐镇督军。 又因场下之人,多有听说过杨开部的故事。在他们这位大将军的面前,向来是唯才是举的,只要展露出足够的才干,就能得到重用,见他坐镇督军之后,场下之人演练得也更加卖力。 毕竟他们现在这个新营中,也只定了苏福安一个指挥,其他诸如千户、百户一类的官职,都还没有着落,自然人人想争。 直到暮时,杨开也没有回去,就在校场中,等到后勤部用车子推来的饭食,与众人一同吃了些。 刚摆下碗筷,外面一阵急冲冲的马蹄声,便自外面街道上响起,直往校场中过来。 随之,一名亲兵翻身下马,冲入校场:“曹将军军报。” 杨开听之心头一松,终于来了。 “快让信使进来。” 传讯马兵一路风尘仆仆,大概因为急马奔腾一日,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黄沙,径往前来,跪倒报道: “禀告大将军,昨夜一路行军顺利,午时曹将军已经顺利到了平靖关前屯兵。” 说罢呈递携带书信上来,杨开展开看到“平靖关中,早已得知我军占领信阳,三派游骑出来探报,上午时分,三拨探马皆被我军全歼,关中没收到消息,屯兵之前,毫无动静。 游骑所探,关城之上,鲜见旌旗。殷先生欲要分兵两路,正以猛击,侧兵淌山迂回,言三日之内,必夺关口。” 书信之后附了关口地势简图,这是杨开在他们出兵之前,交待过的。 平靖关,古称冥扼。有誉天下九塞之一。地势险要,两侧群山对峙,道路狭窄险阻。 历代为中原战略要地,南北交通要道,曾在此设驿站或巡检司,典型的易守难攻地形。 多日不敢来救信阳,可见他们兵马不足,只求自保。关城之上鲜见旌旗,倒是在意料之中。唯地势险要一点,他们占据劣势。 当初高迎祥率军走子午道时,攻打三河关他们是吃过苦头的。正因攻关耗时太久,让官军之报得以穿到孙传庭手中,才为当初黑水峪之战埋下了伏笔。 现在也是一样,若是关中守将拼死相守,想要强攻并不容易。 而且三日时间,杨开嫌太长了。就怕时间拖得久了,关中的守将会派信使告知应山的方向的官军,一步行慢,日后步步受人遏制。 如此十日之内,想下德安越发艰难,而且会添不少的伤亡。 想到此节杨开心思略感深沉,但当着场中众人的面,他不能将任何愁容放在脸上。 看着书信上的简图,思忖半晌。 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西城方向军报也回来了。一名亲兵满脸欢喜冲将进来:“梁将军捷报。” 杨开转望他处叫他念来。西城方向群山环绕,两边的脚程差不太多,难在翻山越岭,只能走山涧小道,利在小道出口,小设关卡,守军不多,梁广倍受激励,只求急行,一战便下。 “末将与韩将军共议,行军至拂晓时休军,午时行至关口,不作休整,列队径灌关口,官军巡检措手不及,一战而下。 我军伤亡不足百,一个贼兵没有放过。暂定晚间在关口修整,坐望随州。” “好!兵贵神速,本将军要的就是这样的好兵。” 西城方向破关之后,这一路距离德安较南部要多出两天的脚程,现在只等攻下随州的军报了。 杨开抚慰信使几句,记功在案,让亲兵带他下去休息。 立定思索一阵,决定给曹莽回信“险要关口如癣疥之疾,将军必要重视。 本将以为,两路进攻嫌少,三日下关嫌长,侧放绕兵一日之后,正面当再分两路,正面强攻,侧行牵制,或火烧山林、或大举旌旗,乱其军心。 两日不下关口速还,下关之后不可放走一人,图谋应山当先放远探。” 吩咐亲兵,给信使换马连夜送达。到底关心,两路兵马能否同时到达德安府城之外,不让官军有任何反应的机会。 一功一传,校场中士卒更受鼓舞,当先记功的可是他们回营的兄弟,自然人人兴奋。 杨开所关心的事情,他们想不到那么长远,只听到两方回报,一切顺利,士气顿时为之大震。 场中灯笼缓缓挂起,将校场映得亮堂堂的。 无须杨开下令吩咐,众人自愿加练一阵,言侯训练了一种长官半日,见效果不错,入夜后便安排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部分,领军演练。 要根据各部分演练出来的效果,让他们两两对抗,将最后胜出的两阵中的长官,设为他们的这一营的将军。 杨开因要为邓方送行,励军几句,转身而去。 ------------ 第七十二章 军报(二) 送了邓方部出城之后,整个晚上,探马、军报连绵不绝。 游骑回报:北至淮河、东至小潢河,两方无事。另外传令回营的两拨信使,皆已经进入光山县境内。 言侯往西山所派探兵回报:桐柏群山一切如常,尚未发现敌情,往前深探六队士卒,未有回信。两方风平浪静,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息。 夜将尽。 风萧瑟得越发厉害,拂晓的天空布满层云,日夜不停歇的前方战马第二次回来了。 前营在接到了杨开的命令之后,曹莽和殷左禅都觉得不错,立即发动了东侧的骚扰进攻,以扰乱平靖关内守卒的注意力,掩护西侧淌山绕行的队伍,往此路进军的是蔡迁带的赤虎营。 “小人回来时,赤虎营已经行军了将近一日,曹将军下令正面开始大举进攻了。”满身风尘的信使如此说道。 汝宁府城、信阳城两城的攻略,无论是从战损,还是从战果方面观望,效果都非常不错,这也让他们对杨开产生了信任。 又有心事带回去的关于梁广部的捷报激励,故此,参考他提出的建议推演,毫不犹豫便下令执行。 “先头派出去的扰战的有多少人?” “殷先生担心太多的人会给关内守军造成恐慌,骚扰没有派出去多少人,用的都是杂乱无章的战法。” “正确的,就应该这样打。” 杨开点了点头,命令信使当即折返回去,传令给曹莽:“发动进攻的方式非常正确,最后的攻关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压城的兵马一定要派足,弓兵、炮兵多摆在前头,争取一战打下守军一次的换防兵力。 若再不能成,便让绕行过去的赤虎营合围上来,关口不破,攻关不止,功劳簿上定将写满他们的名字。” 关口一日不破,杨开一日难以放下心来。 午时,再来到校场中督察操练,眼睛所及,士卒们手中武器每一次变化,伴随一声大喊,虽然还跟不上鼓点的节奏,但每一次前进、后退,翻转枪戟、竖立盾牌都整齐了不少。 两军对垒,换上了长短木棍,但也是棍棍到肉的棒击,不少的人被打得头破血流。 杨开没有阻止,残酷是残酷了些,胜在效果贴近实战,没有什么比身上的疼痛更能让人长记忆的了。 观察完了军队训练的情况,回到官衙中找商榷了解这些天城中的事情安排。 分田耕作的事情城中的居民积极性普遍有所提高,奈何正值秋冬交接时分,没有办法立即进行务农耕作,倒让城中的居民都空出了手脚来。 另外,城中之前领了兑票的大户,也都已经从库仓中兑出了银钱,至于安排他们从事什么商业还没有具体的安排。 杨开提出了两个建议,城中的男丁可暂作铁匠,专门打造一些便于安放在胸腹部的铁片,铁片要轻薄一些,就以他们自己的身体为模型。 再让城中的女子负责参照他们丈夫的身材缝制布甲,布甲要尽量缝制得厚一些,胸部要把他们夫家打制的铁片装进去。 商榷觑得杨开心思,无非是想要为底下的士卒准备战甲,但城中的布料、铁矿明显不够,布料倒还好说,可以从各方交易得来,铁矿却属于官府管制,得来不易。 “是否要将城中的农具都收缴起来,先打造铁片?” 杨开不假思索:“不用,耕作需要农具保证,先用城中空余出来的布料的铁器制造,根据他们制作的战甲数量、质量,要给予适量的补偿,这个补偿不宜太多,不要让人觉得其中厚利可图,具体的金额商总管可自己把控,不料让城中的那些商户想办法。” 商榷领了命令,再与商量粮食调配、何时出城南去的事情。 近来随着气温的下降,空中的云层变得很厚,风吹不动,好似凝固了一般。下午时分天色阴沉的厉害,就是丝毫嗅不到雨水的味道。 这天已经许久未曾下过雨了。 将近晚上的时候,东去送信的亲兵终于回来了。 回营的军队已经彻底攻占了光山、罗山等地区,送信的亲兵很有板眼,几经拦截没有将信封交出,杨开的信被他亲手交到了左金王贺锦的手中。 贺锦看信后当即同意了杨开的请援,决定亲自带兵前往,当天便整军行出,同时也让亲兵带回来的良马百匹以作谢礼,大抵是怕杨开日后反悔,先将谢礼送出来。 杨开勉励嘉奖了长途奔袭的亲兵,挑了几匹赐给了他们,剩下的良马让商榷入栏,亲兵安排下去休息,准备日后下赐到新建起来的苏福安营下出色的将士中。 各种各样的小事处理下来,逐渐入夜。 平靖关方向的军报又回来了:“曹莽诸军,猛攻了关卡三个时辰,初战便将关内的一轮守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次批的官兵很快便填上了空缺,攻关不利,殷先生建议暂不让赤虎营太急来围,恐守军叫了援,曹将军同意再等一等。” 死守不退,必有援助。 看到这个判断,杨开大松了一口气。如此紧迫作战任务下,压力必然也是巨大的,还能够想到这一步非常不易。 杨开仍是不敢松懈,深夜了也没有回房中休息,反而亲自登上南门城楼上,想要等待南方传回来的捷报。 原本登门汇报校场中的士卒的训练情况,打听到他的去向之后,当即策马奔驰过来,登上城楼后伴在左右,身边陪着的亲兵识相退了下去。 “将军,夜深了,回去歇息吧,你已经两日一夜不睡了,不放心曹将军他们,小人留下来等,等到了再叫你起来。” 杨开一动不动。 言侯投以疑惑的眼神:“曹将军的能力你还不能放心吗?由他统军,还有殷先生坐镇,小小平靖关,还不是手到擒来?” 杨开摆了摆手:“将士们还在抛头颅洒热血,为人将帅者怎能安睡?” 恰其时,大风再起,层云迭代的夜空,嗤啦啦冲出一道闪电,好似要将天地连接,银芒迸射开来,照亮了城头三人的半截身躯。 赵虎没有多言,只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两手背在身后,以军姿姿势站好:“那我们便陪将军一起等候。” “有帅如此,将复何求。” 言侯侧目看了杨开一眼,轻轻念叨了一声不在说话,跟随赵虎的动作,负手而立。 透凉的山风吹过山川,乌啦啦地呼啸着、咆哮着,就像是一个发怒的猛士,举着刀剑枪戟,怒冲冲地拍打城墙,和城墙上的人。 于此同时,狂风与卷席了平靖关口的战场。 前后将近经历五个时辰的不间断进攻,将卒们肉眼可见的疲惫上来,冲刺挥刀的动作慢了很多,但漫山遍野的旌旗仍不见倒,他们还在呐喊着往山头上冲去。 曹莽看到此情此景,再忍不住,将指挥作战的任务交给了殷左禅,自己举着新制的一条大槊紧随大军,猛冲了上去。 他的那条狼牙棒已经因久经沙场光荣退役,这条大槊是在进城之后,杨开令人给他重新打制的,无论长度还是重量都要被寻常马槊要增长很多,唯有他这种天生怪力的魁梧大汉可以使用。 关城墙体之上,到处都是黑黢黢的污渍,炮弹的轰击覆盖了瞩目的鲜血,城脚之下处处都是尸体。 一滴雨从天空砸落。 正好落在曹莽策马横立的大槊尖端,他不似往常一样,再沉默不语,默不作声让诸军看到他奋勇杀敌的勇猛才倍受鼓舞,非常反常地哈哈大笑出声: “平靖关不破,攻关不休,此战若再不能下,取我人头,向将军请罪。” “攻关不休,攻关不休......” 将士们齐声呐喊呼喝,横尸遍野的城脚再抵挡不住他们的脚步,在曹莽冲到关口之前,他们终于得以破门而入。 流寇与官军又一次亲密无间地碰撞到一起,再无法据险而守的官卒,战力骤减 看着手举兵器密密麻麻的流寇冲了上来,不少吓得相护拥抱在一起,密集的声浪随之拍了出来,由于地势较高,似要冲往天空。 似每个人都在喊:“求活,求活!愿降……” 却是迟了,流寇似恍若未闻,在他们眼中,就算面对着更加艰巨的任务,没能比梁广他们先破关,就是奇耻大辱,屈辱需要用鲜血来洗刷。 又是一条银蟒挣脱层云束缚,划空飞出,酝酿得整片山河都无比饥渴的雨滴,慢慢的越来越密集了,应山方向,远来奔袭以作援的官军,急急转入平靖关南边的山口。 丝毫没有料到,山道两翼,竟是升起了漫山遍野赤色绣虎旌旗。 裹着似官非官破旧衣裳的流寇,呐喊之声仿若覆盖了天空中的响雷,凶猛的士卒似冲泄洪水一般,对着山下的来援的敌人狠狠地冲了下去。 ...... 直到天将要亮时,城头之上不知是谁,高声大喊:“将军,你看,你看!” 一名骑卒背着传讯旌旗,坐下战马踏飞路面积水、泥浆,由远及近,逐渐出现在城头三人的视线中,再奔驰到了城下。 信使近来见到了城头上三位将帅,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就在城下跪倒禀告: “平靖关破,关内斩敌五百级。赤虎营伏击关后山上,震斩敌人七百余级,俘五百人,皆为应山援军。曹将军口信:一日破关,幸不辱命!” ------------ 第七十三章 军报(三) 城头上的人闻声,无不为之大喜。 唯杨开克制着喜悦,他只转身快步下城,亲自出门将城外信使扶起,让亲兵记录赏赐。 传令天一亮便将捷报传遍信阳城,对上官军的胜利,不仅仅能够提升底下队伍的士气,在此情此景之下,更能够增强城中居民对他们的敬畏。 做完这一切,才回到宅院中,今日的第二批军报及时来到。 昨天晚上,西路大军已经屯兵随州城外。 按照信使汇报的消息,军伍下午屯兵到随州城以北,官军大抵猜测不到会流寇从西边穿下来,没派探马、没设兵防,几乎是完全没有防备的状态。 梁广没有贸然去攻,屯兵休息了半日后,入夜方才下令让大军兵分两路,从东西两侧绕下,暮时汇主力以图南北同起。 力求不走漏风声的情况下,将随州城拿下。 南路曹莽所统之军,已经与应山方向来的援军展开了初次的会战,并且取得了重大的胜利,令他们分疲劳之兵暂在平靖关内休息,尤勇之兵急往应山,应山亦要成为囊中之物。 应山、随州一下,稍用时间调整,让他们两军之间保持联系,再有杨开在后面统筹,此次出军的初次作战计划便算是初步完成了。 两点连线,万众之师要取一德安府城,杨开非常有信心,万事开头难,第一步的作战计划完成得漂亮,他们后面的战事就会顺利很多。 两天两夜不睡,又在城头上淋了一夜的雨,现在最想要收到的军报收到了,心中一口气顿时释放,再也支撑不住,吩咐亲兵,若是期间有军报来,不得瞒报,全要报到他的寝房中去。 罢了,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倒床便睡。 这场雨没下多久,到了天彻底亮堂下来时,便匆匆停了下来,只是阳光还挣脱不得束缚,没办法第一时间映照大地。 但一场夜雨过后,清晰可以感受到温度下降了不少,酷暑的燥热彻底离他们而去,凛冬将至。 这也是杨开让城中居民缝制军装的另一个目的,他们这场入湖之战,是一个长期的计划,无论结果如何,攻打武昌过后,这片天地恐怕就要北风呼啸了。 棉甲暖身,铁皮护心,就算城池没办法顺利打下来,起码将底下的人马的性命保住,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可不能都冻死了。 凉风呼啸吹巷,窗户大多已经紧闭起来,窗纸被卷席得震动不止,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杨开看到了,如蝗般的飞箭,在狂风吹摆之下,失去了作用。 围城的士卒们,如同群蚁裹挟了大象,城外遍地之外散满了各色旌旗,旗帜卷席下士卒呐喊前冲。 随州方向,韩彬、梁广各主南北城门战事,北门照搬杨开攻陷上蔡、汝宁的战法,借风助火势,火烧城门。 于北城门的士卒而言,此乃胜侯之风,那于南城门而言,风便完全成了障碍,他们只得城中仅有的几门火炮和十几条火铳,以步卒掩护,挺上前去,接连轰击以掩护步卒近城。 因久不经战事,城外的壕沟已经被历史的风尘掩埋得很浅很浅,士卒们轻轻淌过,登城云梯举上城头,简做檑木冲撞城门,明灭火弹轰击城头...... 顺利下城之后,韩彬立在城头之上,张弓搭箭射下来了官军最后一支挺立的旌旗,望向北方告知杨开,随州城已下,坐望德安。 此时此刻,遍地的鲜血、尸体都黯然失色。 场景倏然转换,贫瘠的西北苦寒之地,连年旱灾,赤地千里。流寇掳掠过后,官兵又来,酷日当空照耀,饱受饥寒的百姓,逐渐围聚到了一处。 他们在直勾勾盯着地上几个歪了脖子、崩碎了脑袋的小孩,目光炽热,口水滚滚不绝,少有飘起炊烟的茅屋中,是饥民哭着将自家孩儿鼎烹而食了。 杨开看到了曹莽,也看到了他自己,这些都是他们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不知为何出现在梦境之中,曾经的他几乎崩溃,想要阻止,却没有一个人听他的。 就连大哥杨太岁都对此视而不见,还把杨开一脚踹飞在地,狠狠地数落,法度、仁慈在此世道当中,根本就连屁都不是。 场景再转,来到了一座城池之前。 从天而降的火雨轰然炸开大地,分不清是流寇还是饥民,一群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人冲到了城门之外,他们大概是失去了战斗意志,或根本就没有作战能力,只能相护拥簇到一起。 或许是千个、也或许是万个,他们或许跟本不知道什么是起义、什么是造反,只仰着头,望向城头上的守军,也有跪倒在地,猛然磕头哭喊的,只求两字:“开城,开城!” 没法得田而耕上缴赋税,他们首先对肩负征集税令的官府而言已经没了作用,就算声浪再大,浩如怒海,城头上的将卒眼都不眨一下。 直至一群流寇骑卒裹挟了千万流民开到城外,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城。 求城不得的饥民,豁然转身,朝向了奔来的流寇,他们的声浪变得更加大,一波波的声响响彻天空,杨开清晰可以听到他们的喊话,唯两字而已。 求活! 既然官府不给他们活路,就连和狗一样摇尾乞怜都没法获得生存的机会,那身穿靓丽布甲的官兵对他们而言就不再是官,而是贼。 是掠走了他们生存机会的贼,对于贼,他们不再心存敬畏,不再懦弱不堪,不再有任何的怜悯之心。 死亡固然让人恐惧,但不过是一瞬间的痛苦,饥饿却让人难耐,是生不如死的煎熬,“攻进城中就能获得粮食”,不知是谁在哪里大喊了一声。 城外所有的人不再仰望城头,而是发疯了了一样,拥往了城门…… “将军、将军!” 大汗淋漓的杨开耳畔听到耳畔突然有声音传来,猛然从床上坐起,才发觉适才那是一个梦,只见入到自己的寝房中来的,正是他的亲兵班头徐幼儿。 见他满带喜悦之色,杨开心中平静了不少,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问道:“怎么了?” “襄阳、德安两府交接之处的桥梁道路皆被邓指挥折断,他刚刚传信回来,请示将军的下一步计划。” 徐幼儿拿出了第一封军报,而后是第二封。 “随州、应山两县已下,曹将军和韩将军两边先后,差距了一个时辰传回军报,他们已经取得了初步的联系。” “我睡了多久了?”杨开听得这两个情报,没有什么表情。“不是让你们军报一回,就报与我知吗?” “还不足四个时辰,小人只是听得西南两路皆是捷报,两军又入休整期间,将军又久不得睡,一时不忍把将军唤醒,邓指挥的军报一回,就即刻来报了。” 徐幼儿急忙双手呈递军报,跪倒在地上。 “下不为例。” 杨开自顾自翻开被子起来,穿好鞋子,同时也整理出了回给邓方部的军令: “传令邓指挥,留意下一营士卒,随时远探、驻守,时刻关注襄阳府官兵动向,剩下的人领往随州城,待西路军队行出,立即进驻随州城,德安府西北若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汇报。” “遵命!” 徐幼儿将要去又被杨开叫定。 “让赵将军和言千户来我这里一趟。” ------------ 第七十四章 德安(一) 德安府城一下,信阳城距离前方战场的距离就会拉长,如此不便于杨开他们第一时间了解军情,也不利于外出军队汇报,如此便是时候该考虑大本营转移的事情了。 综目前的形势看,接下来有两个选择。 一是德安府城,作为府城道路通达,可以兼顾到各个方面,就是距离汉阳府、武昌府还是远,日后攻打武昌还要再迁,麻烦; 另外一个是应城,应城面临京山、洪山的山口,可以时刻洞察承天府的动作,同样的缺点,还是距离武昌府城太远。 这两个城池对于他们出入湖广有非常重要的战略意义。 确保前方不失,就要保障后方的安稳,随州、德安、应城三县关系襄阳、承天的变动,关系整个战局的成败。 言侯、赵虎来到时,商榷也正好有事来报,亲兵请了一同进来,正值夜间,宅中火把照得亮堂堂。 言、赵两人身上都穿了甲,配着刀,神色严肃,入到堂中坐下,战场上的情况,不用介绍,他们这段时间在城中都了解得非常清楚。 关注前方战报、了解前方战事,这都是他们在跟着杨开这段时间中,潜移默化被影响学到的,只是这种影响式的学习和教育,是杨开有意所为,两人却没有太过清晰的感觉。 看着众人坐下,杨开丝毫不耽搁,抓紧问道:“商总管先说你的事情吧。” 商榷站起身,说道:“其实下官也无甚重要的事情,不过是常规的汇报,将军先前安排的造布甲、铁片的事情都已安排下去, 初步估算,如果按照官军布甲的厚度和用料,城中布庄得来的布匹,和大户中收缴出来的布匹,可以造出三千件,铁甲则少, 按照一身布甲只配胸腹片铁甲来算,至多可锻出七百副,接下来若再想要造,就要从别处交易布料和铁器了。” “还有,关于将军跟小人说的,我们可否自己锻造火器的事情,小人已经让方石像在城中问询过,倒是有一批铁匠,可以照葫芦画瓢打造出一些简易火器的零件,只是火药我们弄不到,也不会造。” 杨开想了想,关于火器在攻城中的作用,近来他们是越来越了解得深刻,火炮在野战上起到的作用远不及城防攻坚上起到的作用大。 现在他们手中的火器太少,打击力度也低,只能用来作正军的掩护,无办法造成大面积的杀伤,火器他们现在就是造的出来,火药也是个问题,要从官军那些降卒身上想办法。 所以关起门来搞建设,无异于画地为牢,还要从这次南下作战中寻找办法。 “关于布甲和铁甲的问题,暂时能制多少就先制多少吧,布料方面,让方石像他们想办法,一月之内,让他们想办法,给我造出一万副甲来。 德安过黄州府,便是南直隶,江南布业想来兴旺,许令他们往这个方向行商,看看能不能在这方面打通一条商路。 另外可以派人往邻边县城询问,他们若是没有打造兵器的想法,可以用银钱从他们手中换一些,布甲先制出来,铁甲则有多少就先锻多少。 关于火器打造的事情,就先放下来吧,商总管对于城中事情要尽快安排,我们过一段时间,就要迁往湖地了。” “遵命......” “将军也要入湖地去?” 言侯首先做出反应:“城中这批新老士卒,训练都还算不错,该叫他们行军出去,操练操练,跟我们当初一样,实战才能见到真本领嘛! 将军你说,接下来,我们要打哪里?应城?还是云梦、孝感?” “信阳距离德安等地太远,不便于信使传信,也不便于我们了解战场的上发生的事情,这里以后只能做我们的后备营地了, 关于大本营迁入德安府的事情,现在还都只是个想法,要你们过来,也是想要看看你们有什么想法。 城中的士卒当然要操练,德安府城一下,接替他们往前南打的,暂定为邓方部和苏福安部,关于襄阳城方向防御,就交给梁广部回撤负责。 我们直到打穿汉阳府,到了武昌府边界,再换后方的军队上来替换,这便是殷先生所说的接力式进攻方式。” “那岂不是还是没有我的事?” 言侯激动站起,见赵虎瞪了他一眼后,又怯生生坐下。近来两人之间的交流有所增多,关系也熟络了不少。 杨开轻轻一笑:“本将军还想让你当这新编军的参谋,现在看来,以你这如此着急的性子,这参谋之职,恐难胜任了。” “什么?将军要封小人做参谋?”言侯难以置信答道。 亲兵这时候端了茶水上来,在四人的身边一一放下,然后转身撤去,商榷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同样轻轻一笑道: “言千户切勿着急,官职调配方面和迁徙之处方面,大将军应该早有安排,不如先听听大将军的想法?” “我先前却是选了两个位置,一个是福安城,一个是应城,但这两个地位都有一个缺点,距离前方战场还是太远,今次迁徙之后,恐怕日后还要太过麻烦。” 他们几个经过前段时间的查看,对于德安乃至整个湖地北部的地图,早已经烂熟于心,商榷不需要看地图,想了想,说道: “我以为,大将军还是要进驻德安府城,此城虽距离汉阳、武昌两府的战场确实还有一段距离,但背靠随州、应山,面临云梦、孝感、应城三县,可谓是统筹德安府内整个战局的关键位置, 而且,我军要在德安府城完成调度,还要让邓方、梁广两方统军完成任务交替,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实现起来却颇为麻烦,有大将军在城中坐镇,亦可避免不必要的动乱出现。” “商总管难道怕有人不服从命令?” 言侯恢复严肃的表情,轻皱眉头,望着商榷问道。 既然杨开准备让他当城中新编军队的参谋,他自信自己这一方面,不会出现任何的问题,那剩下的就只有邓方方面。 此人自请愿往襄阳方向,专行焚桥断路之事时,言侯就想要说他避重就轻、贪生怕死了,倒也没有想到,商榷也有这样的想法。 “用人不疑,本将军既然用了邓指挥,那便是信了他的为人。”言侯还想要说些什么,被杨开伸手轻轻拦下。 “你们所有的人出于信任,愿意跟着本将军,听从我的命令,服从我的安排,才有了现在支队伍,所以我希望你们之间,能够保持对彼此最基本的信任,这对于我们以后的作战也非常有用处。” “当然,基本的信任,不代表绝对的顺从,今日的指挥,也不会是永远的指挥。” 杨开看向了言侯,“本将军把你和韩将军,都安排到两支新军伍中去当参谋,其真正的目的,并非让你们独断专行,而更多的是要给统军者发挥的空间,你们则是当一个监军。” “监军?” 杨开继续说道:“监军,监察军中事务。德安府通盘的总结大会上,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答复,现在的指挥能否胜任现在的这个职位,能者留上,不能者下,此为尔等参谋的另一职责。” “此番南下入湖作战,同样是我们这支队伍调整的一个过程,只有这个调整做好了,在面对承天府、襄阳府,这两处的硬骨头,我们才有可能啃得下来, 不然,就算计策、谋略计算得再完美,缺乏真正强力的打击,和坚韧同心的作战,也不能在虎口中夺食。 深入作战最为讲究的就是同一条心,相互协同。” “将军思虑,小人鞭长莫及。” 依照杨开所说,队伍现在各个指挥的任用,包括保留他们原来的官职班底,此是拉拢各军首领,稳军心之举,但是再往后看就不一定了。 等到各部军心安稳下来,各个头领都熟悉了自己的身份,这个时候再来对上位者动手,就可避免诸多问题,对此言侯深深佩服。 一直未曾说话的赵虎,见了众人不再说话,才说道:“将军,不如我们暂将德安府城作为下一个据点,商总管则留在信阳城中,安排好后事,待我等接替主力,攻下德安府城南边的诸城,商总管也该到德安府城了, 如此一来,将军便可将城中事务,交给商总管,放心再往南下去,如此军政皆实施接力式的处理,当为最稳妥的方法。 而且,若是处处有将军坐镇,恐怕也出现不了什么事情,但是将军一旦离开呢? 老当家不是说过吗,唯将帅者不在营中,才能体现一个军队最真实的战斗力,城池治理何尝不是这样?有时候宁愿麻烦点,多走一步,并不是什么坏事情。” “赵将军此番话说得好啊。”商榷为之侧目,自他第一次见到赵虎,就未曾见他说过甚么话。 “那小人离开之后,城中事务交与谁管理?将军可有人选?” 杨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此事本将军还真能给商总管提供几个人选。” ------------ 第七十五章 德安(二) “何人?” “城中大户派来当人质的,不是有几个后生才俊?”杨开也是突然想起,手上还有这批资源。 如今按照商榷近来汇报所说,方石像自上一次,从他身边回去后,城中要事多有配合,这是他们心态动摇的前奏。 如此许以顺从配合者一些回报,可以进一步稳住他们的决心。 城中大户,愿意投诚的,除了软弱之辈外,当也有识时务者,多为富商。 这些人,十分注重后代的教育,读书能开发智慧、培养思维,加上,明朝的商人子嗣是可以参加科举的,所以越发到了明朝末年,越发演变成弃儒从商的混杂局面。 有制度的支持,有殷实的家底支撑,这些大户家中,能出几个年轻俊秀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杨开特意点了方家: “我若没有记错,方石像的子嗣,应该就是这些人质中最为年长的。” “将军想要用他?” 杨开望向商榷:“不,把他带在身边,我们就可以用方石像。” “商总管回去之后,可起草一份提纲,以民政管理为主题,从近来愿意配合的大户派来的人质中,选拔一批才思敏捷之人。 其中要义,便以先生科考参试遇到的试题为参照,其中细节,待先生列出提纲,我们在细细商讨如何?” 商榷大为震撼,如此行为和组建科举有何区别?更加是他想都未曾想过的方向,错愕半晌,才对杨开说道: “将军若要以此选拔人才,下官以为,不应该局限于这些大户人家的人子嗣,当面向城中所有书生,反而大户家中出来的,不宜在此城中之中任用,我们可将他们带入德安府地。 日后将军所下城池越来越多,随州、应山、乃至将下的德安府城,除军队驻扎以外,亦需要民事治理,而我军中善管理者寥寥无几。 进城之后,再挂招贤令,非但时间周期拉长,所招贤才,还需经过考察、历练诸多过程,若能任用身边之人,知根知底,还可分割将城中大户与其子嗣的联系,既解民政,又束民心,一举两得,岂不两全其美?” “就依先生所说去办,体制就沿用信阳城中所用的,三日之内,列成纲要,与考试题目纲要一并呈上。” 杨开点点头,表示对商榷所言的认可。 “本将军许西南两路大军,十日之内拿下德安府城,随州、应山两县已下,休整一日,行军两日,屯兵德安府城之外,三日之内大抵能够破城了,如此,本将军三日之后,行军去往德安,非常合适。” “遵命。”商榷应声立起,作揖还礼。“那下官就先行告退。” 杨开叫亲兵来代为送客,再下一道命令: “言侯、赵虎听令!” “末将在。” 两人齐齐站起,来到杨开跟前。 “先任言千户为邓方军中参谋,三日后,带上城中制好布甲、粮草,去往随州,统军南下,直奔德安府城。 赵虎为苏福安军中参谋,三日之后,随本将军出发,同样去往德安府城。不过,在此之前,你们二人的主要任务,还是操练城中新编军伍......” 言侯大喜过望,高喊:“遵命!” 杨开劈头盖脸大骂道:“遵什么命,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孙子言:为将者,在士卒尚未亲近依附时,就贸然处罚士卒,那士卒一定不服,这样就难以使用他们去打仗; 可若是士卒对将帅已经亲近依附,仍不执行军纪军法,这样的军队也是没有战斗力的。此前让尔等只行操练,不行责罚便是这个道理。 所以,要用政治道义的手段教育士卒,用军纪军法来统一步调,这样的军队才有拔剑摧锐之能。平素能认真执行命令、教育士卒,士卒就能养成服从的习惯; 平素不认真执行命令、教育士卒,士卒就会养成桀骜不驯的习惯。平素所以能认真执行命令,是由于将帅与士卒相互取得信任的缘故。”【1】 赵虎跟着杨开吃过旁系的苦,言侯在官军之中也尝过当炮灰的滋味,他们十分了解这种感受,杨开希望这种情况不会出现在自己的军队中。 “你们需记住本将军今日所说的话,邓、苏两方面军,皆为你们二人所练,于你们二人可以说亲近,尔等照顾他们越是体贴,士卒才可随将赴汤蹈火,尔等把他们视为内亲,士卒才可与为将者共生死。 如此在军伍中出现有违军纪之事,当赏罚分明,切勿对士卒过分厚养,使之不能用,过分溺爱,使之不能驱,违犯了纪律若不能严肃处理,这样的军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难堪大用。【2】 其中要义,需尔等在为军中参谋之时,让统军者知道,你们可明白?” 两人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杨开挠了挠头,让亲兵取来纸笔以记录,喝令两人道:“那便先坐下来,我与你们一一道说......” 此番教育一直到了天亮方止,言、赵二人,身披坚甲乘兴而来,却是头重脚轻,败兴而归。 各人在亲兵手中领了一份的抄录的笔记,杨开在离城前的这三日之中,除操练城中新军以外,还要熟读此番要义,出城赴任之前,在杨开面前演讲一番。 也是因为,近来这段时间,他们在逐渐成为军中中流砥柱之外,还成为了杨开最为信任的人,关键是年纪尚轻,思维尚未固化,还可以从中引导。 不似韩彬、曹莽等人,他们跟着杨太岁行军多年,早已形成了一套猛冲猛撞的固定作战思维,想要改变很难很难,而且他们对于这些需要咬文爵字的释义,心中更是抗拒。 既然他们自有笼络人心的一套,也愿冲锋在前,杨开经过思虑,还是决定把他们练作先锋营,至于日后侧翼迂回之事,就交给这些后生来做好了,并不耽误。 天方大亮,天色仍是昏昏沉沉。 杨开令亲兵送走言赵二人之后,径直去往了高迎恩所住的宅院。 从这位掌盘子手中,夺过军权以后,他一直留心,却一直未曾听到过对方有何举动,如今他将要离城而去,也该把高迎恩的心思弄清楚了。 高迎恩进城后所择院落,本是信阳城官衙,杨开夺权以后,他从官衙中搬迁出来,让给了商榷,择了城西区域一处被屠了商户大院,杨开派了李江东去往把守。 此间,来到院落前翻身下马,抬头一望,门户之上还挂着主人家原本的牌匾——郭宅,旁侧插了一面白色旗帜,凉风之中,轻轻摇摆,一只闯字在上头,随之翻动。 李江东来到跟前说了这段时间的发生的事情,而后跟着杨开,迈入院子中去,院中亲兵,不敢来阻,问清楚高迎恩所在,径往。 日上高头,宅院中却是十分安静,昔日的中斗星高迎恩,宿醉过后,他竟房间都懒得回了,就坐在大堂中让亲兵打造的一座宽大的椅子上,搂着女子浸入了梦乡。 听到亲兵大报“小掌盘来见”,梦中惊醒,匆匆忙披上了几件衣袍,不料亲兵已然将杨开领到了堂前。见此一幕,两名女子仓惶间,惊叫了一声,只把衣服往身上一揽,挡住胸间。 流寇进城后,城中发生的诸多事情,因为她们先前多跟杨开部亲兵,有“生意”往来,耳濡目染,几经姊妹间的交流,也了解了一些。 只是也没有想到,这位有“大将军”、“小掌盘”、“当家”、“小先锋”之名的贼首竟然生得这般俊,还如此年轻。 据李江东所报,刚下信阳的那几天,还有刘二等人,会来院中拜会。后刘二被苏福安扯进新编军伍之后,高迎恩唯一与外界的交流,就只剩下每日要从青楼中叫一两个女子过来伺候。 见了杨开进来,高迎恩驱了座上女子从后方下去,箍了箍身上的衣袍,看着他问道: “尔还来本家院中作甚?难不成要了本家的军权还不够,还想要本家的性命?” 杨开自顾自寻了一座坐下,笑道:“掌盘子不要多想,开能有今日之地位,全靠掌盘子提拔,纵是雷公给胆子,也不敢做出要掌盘子性命的事情来。” “哼,本家只怪当初引狼入室,收留了尔等反贼。” 以反贼之名骂反贼,高迎恩自当初酒楼宴会一事之后,原本还有想法从杨开手中夺回军权的,奈何一夜之间的变迁,让他如梦初醒,知晓大势已去。 “掌盘子休要这样说,若以当初尔等的决策,去往投闯将,如今朝廷三省总督、总理,皆往陕甘宁,尔等还能似今日这般包得住性命?掌盘子更不可能似今日这般醉卧美人膝吧? 乱世之中,唯雄者竞选,就似世间万物相争相杀,适者生存,不适者被淘汰,本将军得兵而争,掌盘子得平安喜乐,不也是一桩的美事?” “休要在那放屁,今来何事,尽管说来。”高迎恩仍没好气骂道。 杨开自当没听到他的谩骂,一笑置之,道:“此番来,开并无恶意,只是想问一下掌盘子的意见,可愿随开往德安府城,也好换一换这体己之人的口味?” 高迎恩面色不改:“本家在此住惯了,懒得挪窝。” “那便随了掌盘子意愿吧。”杨开笑着站起身来,回望身后的李江东,叫道,“李百户。” “属下在。” “照顾好老掌盘的起居安乐。” 说罢转身拂袖而去,李江东只抬头看了高迎恩一眼,也转身跟着杨开出去,来到宅院之外,才问道: “将军可要对老掌盘动手?” “顺则两方安好,逆则马革裹尸。” ...... 午间西城之外,深入探山小队回报,与东、北两个方向的探马一样,都没有窥得敌情。 杨开改令三方军伍,令他们分在深山、淮河、小黄河三个位置,设立成半圆的哨岗,十里一站,六站设一总站,早晚一报,由甲长统领,整理后汇报信阳,一月一换,确保情报不失者,赏以月俸,替换士卒运粮前往。 而后,亲自书信,令亲兵往南阳府地,只说汝宁方面军,以整好准备大举入侵湖广之地,陷下襄阳指日可待,让他们稍施重压,以作牵制。 杂七杂八的事情处理下来,到了晚间,入湖两路军伍,传回军报,两方军伍休整一日,已经取得了联系,计算好了脚程,只留一个百户领兵在城中把守,兼顾伤兵,大军分在晚间不同时候行出,径投德安府城。 杨开回以一番勉励。 次日昼间,南行大军停下休息,杨开忙于调兵谴将,安排后方驻防、侦查之事,推演兵势变化,告以外行各方设岗的士卒,若有军情烽火向告。 整日下来没有战事,仍然忙碌,入夜不久,商榷拎着两份列出的纲要来了。 现就城池管理的体制纲要,列出的要点,一一展开,地方治理本就是商榷擅长的事情,杨开没有太多的意见。 有明一代,独创八股文,教育受其引导,商榷所列出的提纲,大概也不离其中,杨开对于他们考察形势没加追究。 只看了里面的内容,通俗来说,类似于现代公考的策论文,同样是不能存在主观的观点,针对话题引经据典,进行论证,以每句八个字进行约束。 杨开建议纲要不改,只改句式要求。强调区别与朝廷科试,另外八股文的格式,以他现在的水平大概是看不懂的,也欣赏不来。 为便于日后他想要亲自过目考生的答案,他主张去除框架的约束,但是考试的内容和规矩还是继续沿用。 两个纲要杨开没有意见,商榷次日便安排了下去,第三日,南下二两兵马开始往德安府东西两侧屯兵,杨开忙着集结兵马。 所有的人齐聚到杨开的宅院中,言侯领命分往了西城们,赵虎留在了杨开的身边,李江东暂留在城中,辅助商榷处理城中将要发生的事情。 在两刻钟里完成集结,行军一日才入应山县区域,德安府城战报回来了。 当先回来的是梁广方面军队信使。 信使没有穿甲,神色非常严肃,前方的探马见了他,领了他径直去往杨开所在的中军位置,信使当即翻身下马,跪倒禀报。 杨开这时候正在对着地图观察,见他脸色异样,并未心急,先问道:“怎么回事?梁指挥攻城不顺利吗?” “我东西两军军堵住了德安府城的所有退路,城中反抗的官军非常顽强,我部由于缺乏火器,猛攻一日,战果寥寥,梁指挥见久攻不下,亲自上前励军,被箭矢射中受了重伤。” “伤到了何处?要不要紧?” 杨开闻声心中一惊,梁广有韩彬与他在一起,两人合力的情况下,城墙攻防一日,不见效果,还要将帅上前鼓舞士气,可见官军防守顽强。 【1】参《孙子兵法·行军篇》原文: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也。卒已亲附而罚不行,则不可用也。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令素行以教其民,则民服;令不素行以教其民,则民不服。令素行者,与众相得也。 【2】参《孙子兵法·地形篇》原文: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 ------------ 第七十六章 德安(三) “梁指挥亲自拍马上前督战,坐骑被城头上飞落的近身炮弹所惊,发疯也似,把指挥抛了下来。 幸有韩将军舍命相救,中了两箭,受了内伤,被亲兵拖拽了下来,保住了性命。” 苏福安闻讯赶来,正好听到信使汇报。 作为早已相识的老兄弟,梁广他是了解的,现在就连他的这位老兄弟,都被迫入如此窘境,大吃一惊,上前问道: “城防如此顽强,尔等岂不是寸步难进?” 信使再道:“我西路军虽战得很苦,梁指挥也不幸受了重伤,但好在还有韩将军坐阵。 当其时,官军见梁指挥落马,我军士气尽受其损,守城将官再也按耐不住,亲登城墙垛口指挥作战, 他怎知我军中,除了梁指挥,还有韩将军此等猛人? 只见韩将军拍马赶上前来,先是三箭射停城头一门火炮,而后一箭夺了那将官耳朵,再一箭中其胸膛,城头上官军亲兵扯不住他们将官,径从城头上栽了下来。 城下,周将军麾下步卒见了萎靡士气顿为之震,不顾伤亡冲上去,抢了那守城将官的尸体回来。 小人回来时,韩将军正打算取其首级,悬挂旗杆之上,挫败城中守军的士气。” 杨开肃穆神色转为缓和,说道:“城中守军将官一死,乱军之象,比起我军只强不弱。 加之,又得我军围城而攻,完全收不到外界的消息,成死守孤城之势,再想要组织出强有力的防御,必然困难。” 原本梁广冒失上前指挥,先被人所伤,导致士气受挫,几乎葬送西路军的攻势,可谓是一个重大的失误。 经过杨开这么一说,反倒似梁广有意上前,引蛇出洞,让韩彬斩敌将首,成了奇功一件。 身边士卒听了,士气为之一振。 “梁指挥能弃了跟着总掌盘流转作战多年养成的陋习,身先士卒指挥作战,不惜以自身的伤亡,换守军将官首级,的确是城中守军打击会很大。” 苏福安瞧了瞧杨开的脸色,也站出来为自己的老兄弟说了句话。 虽然他现在的身份,已经是与梁广平齐,但坐上这个位置的时日尚短,心中难免还是觉得低梁广、邓方等人一等的。 他当然不知道,梁广自汝宁府城一役后,便改了跟着老回回作战的那些习性,又经过被杨开任命为统军主将,心中越发想要证明自己。 正是因为这样,在西城门久攻不见效果之时,才会心中着急,以至一时失了方寸,亲自上阵指挥,造成如今这个效果。 杨开能够看透其中的缘由,但责罚之事,现在还不合时宜,他自不会蠢到在将要破城的紧要关头,去处罚主将,只是点了点头。 信使最后想起韩彬交代要他带回的话,道:“韩将军言,德安虽难,却不及汝宁,我军已得守将首级,兼顾东南方向,曹将军猛力打击。 守将官军一时强弩之末,欲软硬交加,取当初黑水峪官军招降我军之策,立红白二旗,远以高声招降,近以奋力攻门,动其军心,摧其城门。 前大将军所下,十日之内下德安府城,必能按期完成命令。” “此计甚妙,告知韩将军尽管放手去执行。告知西路大军,本将军已领援军走在路上,封娘子的裹伤营也随后跟到。” 杨开没有再让那信使回去传话,把这传令的任务交给了身边的一名亲兵,大概也有想要让前方将士知道,他们的后方有着坚实的后盾。 西路军报刚读完,南路军报也跟着来到。 “曹将军听了殷先生献计,用正军掩护,将火器集中轰击衔接东南两座城门,官军防守最为薄弱的位置,轰城一日,炮弹已经用完,但效果甚好,城墙已经被火器轰出了一个缺口, 城中守军正在集中抢修,小人来时,曹将军已经调兵调兵遣将,去往那口子所在位置,领命前往的正是胡沙虎、梁大牙两位副千户。” 诸军听后再为之振,大抵在街道言侯、赵虎召集,才简单训练了几日的士卒,虽学了些本领,人人有想要上战场检验的意思,但行军出来,他们仍然是迷茫的。 毕竟为将帅者,不会把上位者才需要考虑的战略目方向、目的,诸多的东西告知他们,对于人生人地不熟的湖广,他们更是保持着一种,既贪婪又胆怯的想法。 但现在不同了,接连两道军令,无言地告诉了他们,这位手段狠辣的新掌盘,带着他们往湖广进发是来打胜仗的。 所以人人越发兴奋。 同样安排信使下去休息,对于东城战事,杨开打算暂不干预,给足他们自行发挥的空间,唯帅不在,行军外出独立作战,才能显露出将的才干。 在这方面,杨开旧部做得明显比梁广新部做得要好,这其中当然少不了殷左禅这个打破两军平衡的人物,更有东城火器力量远大于西城的优势。 可这就是战争。每占,不可能做到保障每一次作战,都能在备战时做得比敌人更强。 为将者的临阵发挥,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巧用天时地利人和等条件,寻找敌弱我强的位置,给予敌人致命一击,才是上策。 从两方军报观来,德安府城被攻陷只是时间问题。 杨开再一次从马背布囊中抽出地图,已经不再考虑德安府城战事,改去考虑云梦、应城、孝感三县的攻略。 府城一下,挥师南下云梦最近,应城、孝感分离云梦左右,皆被有河流阻隔。 在云梦分兵作战,行军速度必难以向他们南下那般顺畅,调整的时间也很少很少。 想要确保顺利攻下城池,还要保证不能走漏风声,更是难上加难。 既然做不到两全其美,杨开索性退而求其次。 反正德安府城一下,他们再想要掩藏大军的踪迹,已经不再可能,消息无论如何都会走漏的。 不说其他,炮火连天,闻风而逃的百姓就不在少数,他们不可能,也没办法做到把这些人全部杀光,不如就让消息散去,扩大他们南下的声势,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志在湖广腹地。 攻下云梦之后,先以谣言扩散,动应城、孝感两城军心,扇动苦民自乱,许以投诚者重赏,使其应接不暇。 待他们去攻时,再虚张声势,府城既失,回营取了光山、商城一带,必然南下洗荡黄州府,如此浩瀚的声势之下,孝感背腹受敌,再成孤城。 应城无非降出两中情况,能降自然好,出逃也不差,能带着流寇大举南侵的消息,去往承天、襄阳等地,正合杨开扩大声势的计划。 待到官军聚兵来剿,他们已经彻底掌控了整个德安府,去往了汉阳、武昌两地。 此时,应城再设一猛将据山而伏,仗城而守,官军短时间内定难攻破。 更为关键的,还有一点,他们如此张扬,定能吸引武昌方面的瞩目,而贺锦南下大军,百年无形之中,得了奇兵效果。 甚利武昌。 武昌一战,成则成矣,不成这转兵入汉阳,集中兵力沿河北上,先入承天,再合围回来,在京、洪两山,大挫官军之威。 计划定下,再行军一日。 晚间,杨开随探马走上高地,放眼望去,山下三四十里外,正是德安府城,城中火光处处,浓烟滚滚。 ------------ 第七十七章 军政(上) 暮色粘稠,府城城门破了,街道之上,往来居民、士卒,穿梭如织。 巍峨的城墙之上,明灭几支火把,依稀可见的,东边城门动乱之像较之西方更甚,大概是东城门较之西城门先破城的原因。 探马找到的这个位置极佳,地势高耸,面向南边。 站在这处,往南正好可以观得整个德安府城的全貌,往北,亦可看到苏福安部吊在后头押运粮草的军伍。 杨开为之警惕,在地图上做了标记,以作日后哨岗所用。 由于相隔甚远,城中惨叫声听起来显得渺小,杨开看的久了,心中所想,唯:天遣魔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杀尽不平方太平。 他豁然下令,加急行军,速投府城下。 拔锐攻坚本就困难,对于他们这些缺乏火器,还想要一战而下的流寇,更是难上加难。 三日两夜的激战,城中守卒伤亡大半,东西两城的军伍同样伤得不轻,由此激起的愤慨,唯鲜血才能平复。 德安府城本就似一只残破不堪的瓮,守军便是那瓮中之鳖,再如何挣扎,渔翁把手伸进瓮中,至多也能咬他一口。 可偏偏就是这一咬,把渔翁惹怒了,结果只有瓮破而鳖亡。 城中烟雾升腾起来,随风一吹,遮挡了视线。 杨开也不再看了,折下山来,翻身上马随军行去,苏福安部急到城下,将死战、逃窜、追击的官卒、百姓包裹起来。 先前攻城,四方皆为流贼所阻,直到流贼大举进城,乱中生机,他们才找到机会逃窜出来,士卒将其围起过后,驱起沿城跑去,城里乱军混战之中,难保没有漏网之鱼。 杨开来到城下,下令苏福安部暂停在府城之外,不得进城。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杨开所以压制苏福安部的进城时间,一来是给足城中的军队自我发挥的实践。 二来,也有以此来激励这支新编之军,也是给他们立规矩的意思。 最后还考虑到,无论是谁,辛苦破城之后,被友军上来瓜分了军功都不会开心。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当然希望自己的部下的这支军队能够严守军纪。 但放眼任何时代的每一支义军,能做到破城之后,对城中居民秋毫不犯的寥寥无几。 无论哪个朝代,义军多有城民作粮,以人为畜的心理,按照杨开先前所定军纪,入城之后麾下的士卒,多杀军户、抢掠苦民,已经是他们极大的宽容。 毕竟对于压榨他们已久的那些地主、乡绅、大户,都是心中积愤已久的,甚至不少的人以此为动力,寻求快感。 这世道无论是官是贼,都穷怕了,也饿怕了,他们没时间去思考什么民族大义,只想在这残酷的世界活下去。 这种环境中,手无寸铁的苍生黎民就似野草一般,无论落到的谁的手中,只是稍有不顺眼的,就难逃刀斧砍身的下场。 杨开同样陪着苏福安部,悄立城下,只是感慨万千。他在城中声势渐薄时策马领兵进入其中。 夜色苍茫,火把通明,近万的人马迤逦遍了德安府城。 一夜间不得歇息。 杨开入得城来的第一步,就是整顿秩序,布置防御,而后遣派人马守城、巡夜、抚民,肃整军纪,特令既然杀戮已止,便不得再生扰民之事。 他们用的还是攻陷信阳城的那一套,对于破城之后,尚未来得及处理的,当地的官吏、豪门,一一上门“拜访”。 而后络绎不绝地押往杨开进驻的官衙堂前,官吏不降的,砍头示众;愿意降的,先找一处关起来领人严加看押,熬他们一阵,视情况再给予决断。 关于那些商户手中掌握的田地家产、金银储粮,一并收下。 杨开当天晚上,就对攻城的两军作出了口头上的封赏。 正是按照先前在信阳城中定下的,商榷将其写在册子上的封赏体制,原原本本地安排下来,有功的将官,分了一半田地过去,剩下的留作军用。 至于那些家破人亡的大户富商,家中男子尽入裹挟营,女子符合婚配年龄的,暂收押在一处,再作他用。 城中搜捕抓来的工匠,索性组了一个匠营,以便日后专门为他们修补器械战甲。 最后吩咐曹莽、梁广两军暂作休整,命令新来的苏福安部陷落周围村镇,扫荡出一条通往云梦的安全路线来,而后在安排他们休养的事宜。 诸事安排下来,时间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中,窗外的夜色逐渐转薄,天空逐渐受到东出晨阳的影响,放射出点点光芒。 杨开还在细细查看在城中官衙中得来的地图、地方志等资料。 直到门外亲兵回报,德安西北丝毫不减动静,赵虎已经领了邓方部六千大军南来的军报,他在发现,桌案上已经多了几支燃烧到尽头的红烛。 放下手中府志,杨开走出到门外,伸了伸懒腰。 初冬的晨风,带着些许寒意,但吹在他现在躁动的身体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这种感觉比之他们拿下德安府城完全不同,后者更多的是让他减少了压力,从资源、人手上补足了他们在这个乱世中生存下去的本钱。 建设军队,利用建设起来的军队,行杀戮、破坏之事,日夜忙碌,无非想要谋求地方发展。 就似现代中创业起步的青年,没付出一分辛苦,每熬下一个夜晚,都是为了谋求更大的机遇。 发展和机遇也都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安身立命。 杨开叫来廊道中候着的亲兵:“整夜下来,城中从大户之家裹挟下来的适龄女子和愿意入伍的男丁有多少,还有家室的需问清楚他们的家室,你们去让各部的负责人统计一下,然后回来报我。” 既然赵虎已在行军南下的路上,那北上交接驻防的梁广部也不能留了,那么统计出他们此番攻城下来的伤亡,给他们补充兵力,在发给他们封赏,这些事情都迫在眉睫。 关于士官与女子的联姻,杨开是打算在他们这两支较为可控的军伍中实施的。 一来,现曹莽麾下所领士卒,包括他们大部分的老兄弟,这样做既可以补上他们先前受到的冷落,另外都是熟悉的人,也便于观察联姻后的效果。 联姻应该分发的聘礼,可以和同他们应得的奖赏一并发放,落户到每个女子的家中,这也是可以大大拉近官民关系的方式。 在此事之前的空闲时间中,杨开再叫过来徐幼儿,让他去探望曹莽、梁广两部将官,看看他们是否起了,若是起了都请到公堂中来。 府城中的官衙尤其大,杨开进驻此处以后,他的亲兵自然也在其中活动,他手下的亲兵营,也从当初的二三十人,壮大到现在的将近百人。 其中被他们带出来的信阳城中他们阿爹送过来的人质,占去了二十多个名额,徐幼儿将他们编成了一个甲,专门设了一名甲长管理他们。 从官衙中的构造亦可看出,这座府城中的文官武将都已经是在尽力守城了的,甚至知府还在官衙中,将别院改造成了一片练兵的校场。 此间,甲长正带着手下这二十对个人,在校场中操练。这些惯了生活富足日子的少爷,在此番他们拿下行军中,就已经吃了不少苦头。 整路下来皆是哀言怨语,叫的亲兵也是心烦,所以想要借此临时平整出来的校场好好操练他们一番。 让他们多吃些苦头,免得日后还要受叫苦叫累,还要拖缓他们的行军速度。 在等候诸军来到之时,杨开也留意到了这一幕,径往校场中走了进去。 ------------ 说明 明朝县城驻防兵力 【弓兵和捕快】 洪武元年定,“各州县以秋粮为额,十万石之上,衹候一十五名,禁子一十名,弓兵三十名;五万石之上,祗候一十三名,禁子八名,弓兵三十名;五万石之下,祇候一十名,禁子七名,弓兵三十名。” 根据当地秋收粮食的产量设定对应的兵力,驻于县衙职司守护、供役的弓兵,除此之外县境内还设有巡检司,则每司还各有数十至上百名弓兵。 巡检司设巡检、副巡检各一人,俱从九品,督率弓兵,“专以盘诘奸细、逃军、逃囚,禁治私盐、巡捕盗贼为职”。 巡检司并非每县都设,有些县不设;而且其数量和密度在所设各县亦差别很大,少的仅设一处,多的可达数处。 弘治以后巡检司多行裁革,明末所存不及初时半数。 在县弓兵,除守护衙门外,巡缉罪犯亦其重要职责。巡检司弓兵的首要职责则是于冲途要路设立关卡,盘问过往,查验文引。 其次,地方出现盗贼,巡检司也有义务追捕剿灭。 明代中叶以后,衙门中又有快手职司抓捕罪犯。 快手又称捕快、应捕、捕役,供役于县衙,任抓捕犯人之事。 嘉靖《夏津县志》卷三: 快手二十名——司捕;民壮一百五十五名——司守;弓兵二十五名——司缉。 【民壮】 民壮又称机兵,为明中叶以后政府设立的地方民兵。 弓兵与机兵的区别在于,前者主司缉捕盗贼,后者的责任重在防御城池,剿灭叛匪。 “弓兵,祖制以讥察,若战御非其所专任;机兵,因卫所之弊,而县各为守者也。” 明代的民兵,可追溯至洪武初立民兵万户府,简民间武勇之人编成队伍,以时操练,有事用以征战,事平复返为民。 但真正成为地方常设民兵,则自正统间始。 明中叶以后,正规军战斗力大为下降,边情紧急,不得不招募民兵。 弘治七年,有了一个重大变化,废止招募,立佥民壮法,按里甲编佥,使民壮成为一种役。 令各州县选取须年二十以上、五十以下精壮之人,七八百里者,每里佥二名;五百里者,每里三名;三百里者,每里四名;一百里以上者,每里五名。 春夏秋每月操二次,至冬操三歇三,遇警调集,官给行粮,其余照天顺元年例。 嘉靖二十二年增州县民壮额,不复以州县所辖里数定额,而根据州县大小定数,大县千人,次六七百,小者五百。 民壮由佐贰官或首领官一员管领,平时主要负责城池守卫,而境内一旦遇有寇匪或外患,则知县、佐贰、首领都有义务亲率民兵出战。 【火甲】 《明史》卷二八一李骥传: 骥宣德五年任河南知府,“河南境多盗,骥为设火甲。一户被盗,一甲偿之,犯者大署其门曰‘盗贼之家’。” 福建汀州府六县在天顺时也已设立火甲。 此外,江西、广东等省正统以后都出现了总小甲。 火甲之职,“专为防护地方,巡缉贼盗,无容别项差拨”。 总甲、小甲、火夫,“系地方防护火盗人数”,其职责是值更巡逻,遇有火警和匪警及时救护报官,同时还有擒捕贼盗之责。 每日总甲一名,火夫五名,沿门轮派。富者雇人,贫者自役。有锣有鼓,有梆有铃,有灯笼、火把,人执一器,人值一更。一更三点禁人行,五更三点放人行。有更铺可蔽雨雪,可拘犯人。 【保甲】 明中期以后保甲制度渐行,有取代火甲治安职能之势。 有的地方城中用火甲,乡间行保甲。北直隶宛平县城中设总甲、火夫,乡间则实行保甲制。 正德年间王守仁巡抚南赣,为镇压农民起义,创行十家牌法,传檄所属府州县施行,标志着明代保甲制度的正式形成。 十家牌法以十户为单位,将各户情况造册报官,使官府详细掌握地方状况,出现问题,十家连坐,便于维持治安。 同时,十家牌内也具有教化、息讼等功能。以后,王守仁又在十家牌的基础上增立保长,使保甲明中后期保甲法在许多地方推行。典型的是以十家为一甲,设甲长:十甲为一保,设保长;有的还以十保为一团,设团长。 ———— 综上【弓兵和捕快】+【民壮】+【火甲】+【保甲】可知,每个大小县城兵力悬殊,如果拥有充足的事件,给予县令等人调遣,可整出数百上千的守军。 崇祯四年(1631)起义军至高平县时,知县鲁国光组织训练民兵,率领家丁、亲属等抵御起义军,并在城墙上设计各种炮石机关,日夜巡查。 崇祯五年(1632),以紫金梁、老徊徊、八金刚为首的起义军进攻沁水窦庄,当时由于锦衣卫张道濬被弹劾在家,其作为本乡缙绅,在义军攻打本乡的时候,带头率领自己家族和家丁抵御外来入侵,积极配合山西巡抚宋统殷镇压起义军。 由此可知,当地官府若是还能得城中乡绅、生员等大户家丁帮忙,城防人数可达到三五千人,但这些都终究是少数。 对于一个县城,根据当地的人口,能够组织出一千多人的守卒,为人父母官者就已经足够出色的了。 至于每个州府的府城中,守军大多来自卫所,卫所初建时,约莫五千六百人一卫,卫设指挥使,下设千户、百户、总旗、小旗。 到了明朝末年,卫所士兵已经泯然众人,人数也随之锐减,作战之时难堪大用,多靠城中将官的家丁领导募兵作战,至于守军的人数,正常情况下,应在两三千上下,战时经过招募、民兵加入、大户家丁加入,应有适当的增加。 ———— 崇祯九年(1636年),十月中旬。 杨开麾下兵力构成 原杨开部,暂大多归曹莽所领,任指挥,分左右两营,蔡迁、王彪暂任将军,闫峰、魏十三、李青徽、胡沙虎、张贵儿任千户,共计五千余人。 梁广部,出去裹挟之众外,重编组建的军伍,六千余人,梁广任指挥,韩彬作参谋,又称参将,彭大贵、周文魁分作左右将军。 邓方部,大概组成与梁广部相仿,重新编造的队伍,剩下五千余人,邓方任指挥,麾下还有两位与他相熟的老兄弟当将军,言侯任参将。 苏福安部,自任指挥,赵虎任督军参将,左右两位将军,都是老管队出身,五千余兵马。 统计,四路兵马,共计八营,两万余人,加上杂七杂八的匠营、裹伤营、亲兵营,大概可去到两万三四千人。 ------------ 第七十八章 军政(下) 他并不反对底下的亲兵操练操练这些人,但也需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这些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他们现在的处境,杨开用他们的性命威胁他们的父亲,却对他们并不设防,那种类似科考的测试,更似有要重用他们的意思。 这种为人处世的态度,他们实在弄不懂。 杨开也不指望他们能一下子就懂,走上前去,也不说什么呵斥的话,只让他们操练结束之后,给他们放半日的假,人人献一条治城的计策上来。 然后再下令:“军中严禁操练时发出叫苦声音,非歇息时间,严禁独自离队,违者,重鞭二十。” 左右亲兵纷纷领命,只等徐幼儿去叫两营将官前来。 杨开回到公堂中坐下,简单收拾桌案上的书籍、地图。 没过多久,殷左禅、曹莽、蔡迁、王彪等人率先来到,韩彬、彭大贵、周文魁稍迟一阵,梁广还在卧床养伤,不便前来。 韩彬起色还算不错,虽说此次他们攻陷城门的速度,相较曹莽部要慢上不少。 攻城之时,还死了两位千户,但他也算急中生智,招降了数百的守军,能够在短短十日之内,连克随州、德安两城,他的功劳自然不会小。 所以说起话来也十分有底气,翘着大腿,打着哈欠就问道:“这么大清早的,将军有什么事,把我们都召了过去来?” 自走进公堂上来,就是一身的酒气,不用说昨晚下半夜肯定又喝了不少,还搂着知府大人的妾室睡着的,说罢被曹莽瞪了一眼,无奈挠了挠头。 堂下亲兵端上来茶水,给在座的诸位将官清理肠胃,杨开笑着道:“韩将军昨天夜里可又是搂着老女人睡的?” 韩彬急急咽下一口浓茶,哈哈笑道:“将军这次可是没法料事如神了,可惜那知府大人的正妻咬舌自了尽, 那妾室生得是美,但怎么玩都少了味道,怎么?将军也想要破身了?小人这就回去给你抬她过来。” “去你的娘,韩将军你玩过的三手货,还要送给大将军,当大将军是什么人?”殷左禅飒然一笑。 “看我这脑袋,真是说胡话了。”韩彬顿时懊悔,看到殷左禅殷勤出来缓和气氛,略生好感,侧头过去问道。 “这妾室再美,玩了一整夜也厌了,殷先生,听说你是个秃驴,没尝过婆娘的滋味吧?要不就送给你了吧!” 殷左禅吓了一跳,只他这要砸手里了,当即收起笑容,回绝道:“不敢、不敢夺将军之爱。” 韩彬见他拒绝自己,一脸的不高兴。 殷左禅言罢,又转移话题,向杨开说道: “说起这城中的知府,小僧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德安府城的城防,正是有城中的知府大人和一名通判、还有一名指挥组织起来的, 那位指挥和同知府大人一起当场战死,首级已经被挂在城头之上,剩下那名通判,被我们所擒,也不知道现在死了没有。” “还有这样的事情?” 曹莽轻轻解释道:“我军入城攻得太急了,一时间忘记了这件事情,我这边让人去问询,看看此人是否还有命在。” 只是一个通判,也不碍事,杨开继续说道: “昨夜我详细看了的德安府城四周的地图,把新来士卒派往了云梦县探路,德安之后,云梦、孝感、应城三县,迫在眉睫......” 说着叹了口气,“可惜在座两营将士皆以人马疲惫,今朝北方军令再来,赵虎参邓方统军,已往我德安府城来了,翌日即达。” 杨开平静地向在座各位将官讲明了现在的情况,把真实的封赏之事放在后头。 曹莽接着问道:“那我们两营之人的安排?” “今日完成封赏,明日一早转兵北上,镇守随州。” “那调哪一营?” “梁指挥营。”杨开看着韩彬会心一笑,他作出决定之前,都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梁指挥部,攻城三日,伤亡较大,死伤者超过两千,战力受挫较为严重, 本将军给你补足两千新卒,装配三千人的兵器,暂由韩将军领着北山随州,再作进一步操练。梁指挥暂留在德安疗伤。” 这么一说,合情合理,不服不行。 杨开继续看着韩彬说道:“襄阳定有重兵,沿山而过,我们在桐柏山中设有哨岗,可北望狼烟,往东焚桥断路之后,定会大大延误他们的行军,若是他们真的来了,韩将军当知道该怎么打。” 韩彬收起笑容点了点头,此去镇守随州,他当然晓得意义重大。 无论怎么说,这次入湖的计划做得很长,就这样离开那些相处多年的老兄弟,怎么都有些不舍。 所以接了杨开的命令之后,他还还价了几句,争取武昌调兵换防时,杨开能想起他的名字。 几句话交代下来,杨开轻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浓茶,正式开始切入话题: “今日大清早请诸军来此,确有一重要事情,三日激战攻城,你们的辛苦本将军看在眼里,只希望各位为将官者,切勿忘了军纪。” “昔日攻城略地,众家青楼中享乐者甚多,变相霸占民女者也不少,昨晚吩咐下去之后,往各军严加执行,违者严惩不贷。” “众家当要知道,强抢民女,说来小事,却牵涉民心。此行我军荡境而过,没有太多的时间驻地治理,万一激起民愤,扰乱大军全盘计划。 今日之前,如有犯的,主动站出来认错,既往不咎,若是敢做不敢认的,被本将军查出来,别说军纪不饶人。” “打了一整日,昨夜大家都累了,想来没有出现这种事情。”韩彬听出杨开言外之意,正是在旁敲侧击地说他手下的人,不禁老脸一红。 没办法,每破一城,惯了要睡个城中官儿的正妻,他如此好色,底下的兄弟自己跟着有样学样起来。 杨开也没有让他难堪太:“当然了,将士们的勇猛肯卖于本将军,我也不会不近人情,十日之内,得下三座大城,都是在座诸位的功劳。” “为此,出金银良田地契之外,我还给诸军准备了另外一种犒赏方式。 昨夜我已吩咐城中将士,把那些大户、士绅之女入了裹挟营。 这些女子较寻常民女要胜得多,现本将军许,凡百户以上官职者,赏赐女子一个,任尔等挑选。” 两营现在共计近四十名正副千户,加上正百户官职的,一百来个,从德安府城的规模来看,想要搜罗来百多个大户、乡绅之女,想来不难。 曹莽看着杨开没有说话,殷左禅却是十分不守佛道说道:“寻常民女不晓得风情,富户之女不但生得貌美,且也有才学,诸位将官征战之余,心有所属,也免了带队到处扰民,堪称一举两得的美事。” 杨开没有去理会他,继续说道:“我只说两条规矩,第一,不得随带军中,设为妻营,可入裹挟营,帮助军中后勤,第二,人是尔等挑选的,也是本将军赏赐的,当设为正妻,就算不设正妻,也当为妾,不能为奴为婢。” 说到这时,徐幼儿刚好回来,手那书信,当堂上报了杨开,裹挟了富户、乡绅之女,攻击两百三十二人,其中适合婚配的,一百九十六个,百户以上的将官选过一轮,还能剩出不少。 “聘礼犒赏,不必劳烦诸军担心,今日午时,待搜刮过来的银钱清点好,就会分到你们的手中,本将军已经命人记录好她们的家门,等到晚间,一起完了婚事,好让梁将军明日领兵北去。” 瞧了瞧在座的众人,个个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怪异,杨开又看向了回来的亲兵班头:“徐百户,你领众家去时,自己也选一个。” 想了想,又道:“犒赏立下奇功的将士后,给本将军也选一个吧。” 徐幼儿刚站起来,又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高声喊道:“大将军体贴下情,爱民如子,可谓天降德政,天降德政啊!” 赏赐女子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给他们的赏赐润了一层颜色,也给他们日后再想要去扰民套上了一重枷锁。 “想我大军鏖战数日,将士流血疲惫,下得此城,然地方不治,无以用兵,要想民起而军厚,更当重视、加急治理。” 杨开环视公堂之下众人一圈,目光定在徐幼儿身上。 “传令整个城邦,有要教我的,尽管道来。若得军中半数决策者同意的,一策赏白银十两。” ------------ 第七十九章 三城之战(一) 除临阵战死的将官以外,杨开今趟赏赐唯一加封的是胡沙虎,让他坐正了千户之位。只因听了曹莽和殷左禅所说,不封不行。 且说当其时,城里城外两军对峙,侧翼胡沙虎掩炮兵先挫了城墙,胡沙虎亲陷敌阵,却第一个攀上城头。 曾两度从城墙上跌落,而后依然不惜冒着矢石、长刀,两度攀上城去,可谓:力壮声雄胆气粗,四尺长刀挥如雨。 以奋不顾身声势厮杀守军,死战不退,才得以让他们五千大军两日难撼动的东城门为之打破。 行军打仗方面他比较在行,对于城中治理,殷左禅终究没有商榷那么有心得,但对资源调配和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他可大有话说。 乱战之世,周游各省,见过世间百态,尝过人生无常,殷左禅对于官兵的布防之了解,对于人心的洞悉,他自认并不比在座的所有人差。 他所提出的建议,主要包括管理、战略两个层面。 湖地乱战将起,眼下正值开拓进取之际,首重当在严刑、柔政以安地方,其次则需缴粮、物、器以充仓储。其余它者,支微末节,不足考虑。 杨开同意他的这个说法。 “不管是现在我们所在的德安府城,还是其他县州城池,明面上,皆是文以理政,军以安邦,实则手中掌军者,便是在地方有了绝对的权利,军政也就合一了。 城中居民惯了这种管理方式,正合我军现在这种直辖管理,将军柔政以待民做到了,但在严刑方面,却还嫌不足。 所谓乱城之中,必起盗贼,将军营专设捕盗贼队伍,以取缔城中原驻之巡检、快手,严明刑率。如此般管理,当扩散至外面乡镇处,平定地方,免得城池边县百姓,败露我军行踪。” 在殷左禅的眼中,纪律非常重要,军伍是用来与官军作战使用的,手中的长刀枪戟,也一旦惯了向民,便会挫了向敌的锐气。 他这个盗贼倒是说的非常隐蔽,让堂下众人大多都摸不着头脑。 这个想法倒是与杨开不谋而合,只是杨开注重在对身边为将官者的管理,倒没有实策针对到他们底下的士卒身上。 实则上,将官们并没有杨开这种想法,为了队伍对于底下的兄弟,多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加上近来多有战事,破城之后又人人心里有气,所以军纪执行难严。 “至于捕盗军伍,可待商总管来到,建出总管府,让其直辖双城总管府管理,由总管府设捕盗司,派专员往各城负责。 除此之外,还以城中的主街道为界限,将城池划分出若干个部分,十户一个部分为好,百户嫌太大。 分开后再把他们整合到一起,设一个主事的大户,只要他们负责的区域出了问题,便严刑治理, 如此,既可扩大情报的收集渠道,也可以稍微减轻各位将官的注意力,使得他们的精力,能够更多地放到防御、军事上来。” “殷先生这个建议极好,管治城民,我们还可以利用他们,给官军方面带去我们想让他们知道的消息。” 杨开吩咐身边的亲兵,将这一条计策工工整整地写下。 打下几座城池以后,他也清楚了自己面对的形势。 地方将领,或为旧人、或为新贵,无论哪一种,大抵只会在杨开他们直辖的情况下,会稍稍收敛。 可等到他们转移之火,都不会把他们设立的什么总管府、商榷、殷左禅这些人放在眼里。 也只有成立了专门管制他们的军伍,管治好城中这些生员、乡绅、富户才能稍微使得他们不至于成为一种内乱的因素。 这一点,大城与小城不尽相同。 管制之事说到这里,殷左禅还做了一个补充: 下城三月以内,严禁城中居民私下集会、夜行、出城,关于城中勾栏、梨园、说书等娱乐节目不禁。 不但不禁,还要全面免费开放,专门挑些演绎民间疾苦、讲述历史演义的曲目书纲,其目的就是让城中居民过一个暖冬,以达到乐不思蜀、心中向往起义的效果。 罢了,既然寒冬将至,他们索性暂时不安排耕作之事,也免去了一个繁重的工程,可留着等到他们真正站稳脚跟之后,再回来处理这一事也不迟。 最后是军事战略上。 既然杨开已经决定要打武昌,那准备就要宜早不宜迟,大军南下云梦到孝感、应城两县三城之战这段时间中,武昌府必然得到消息。 如此就应当做足两手准备,一是做好攻坚拔锐的思想准备,一是预防官军出其不意来攻。 布置防守阵地方面,流寇打了多年的伏击,无须他再多言。 殷左禅索性专挑攻坚拔锐的城墙攻防战展开来说,首先要保证足够强度的攻击火力。 现在他们的军中,火药差不多已经见底,提议杨开在德安府志中,找出境内所有的矿石场,选派军伍前往,把开矿使用的火药尽数带回,顺便善用火药者也一个不要放过。 其实在他的提议中,还说道一个,拿下孝感汉川之后,利用长江横贯东西的水路,行商之事,这种世道中,只要有足够的银子,不怕没人敢造些违反朝廷律令的事情出来。 但是这一步对他们还是有些遥远,现在是要解决燃眉之急,殷左禅就没有详细去讲,想要等到私底下再与杨开细细商量。 当下还是要上山伐木,准备弓箭、长矛,曹莽这个时候站出来,说出城中准备器械的事情,可以让他们修整的军队帮忙去造。 攻击手段保证有足够的强度后,轮到进攻时的防御手段,云梯、填壕战车、能够抵御火炮、大面积弓箭的盾牌,这些一样都不能少。 德安府城一战,许多场景殷左禅都历历在目,只靠火器掩护,士卒们拎着刀枪剑戟,靠着一股疯劲往前冲,终究不是办法。 若非他们夜行昼伏,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德安府城边缘,率先一步完成了合围,没给城中武将、文官集团足够时间的准备,把他们围作了一个孤城,让城中先失先机、再失民心,最后被他们一股疯劲生生冲垮,下城定没有那么容易。 而且,武昌临水,又是大城,再用士卒们背砂石去填护城河这种法子是根本不可能行得通的,所以他们需要填壕战车。 把填壕战车推下护城河中,为步卒们填出一条道路,再让云梯发挥登城作用,迎面受到城头上猛烈火力压制的窘境,他们也要解决。 自徐光启把火器引入大明以来,旧式的火器皆为之改,每逢大城,必有藏火器的位置,弓箭手威胁不到,火器想要一一打击也难,但这些铁疙瘩,对于攻城一方的影响太大,一旦出现严重的伤亡,再强盛的士气,也可以会被镇压下去。 为此,殷左禅提议制造两种军备,一种叫做扬尘战车,一种叫做倒盖船。 扬尘战车,可用作大军攻城之时,军队必经之路上,搅出漫天的尘土,以此来掩盖城头上占据高点的守军进行有效的打击。 这种军备他在有宋一代的兵书上见过,有个大概的印象,有信心能造的出来,倒盖船,则是他自己给起的一个名字。 他也是在兵书上见过模型的,但是具体的名字却是忘了,只能编造一个。 字面上的意思,大概的形象就是把一艘小船翻过来,呈一个到锥型的船体,进攻时由将士们扛着它,既可以挡住密不透风的箭矢,又能减轻火器正面打击造成的杀伤,一举两得。 一攻一防两个方面,说出自己的见解,前面攻击的手段,在座的很多人都能想得到,毕竟似曹莽、韩彬、王彪这些人,都是矿盗出身,知道矿洞可以找到炸药。 弓箭这一方面,本就是韩彬擅长的东西,枪戟这方面,曹莽也颇为心得,唯独防御这一方面,殷左禅说出来的这些东西,他们甚至听到未曾听过。 尽管言语上不说出来,心中也对他颇为改观,曹莽本就是乐于接受他人的见解的,前提是他要觉得对方说得有理。 这是杨太岁的死给他带来的改变。 关于管制和战略两个方面,皆说出了要点,杨开让亲兵带他下去画填壕、扬尘战车和翻到船的图纸。 他所提出的这三种军备,同样说在了杨开的知识盲区中,虽然此前他也有想过,该如何去更好地应对,城池外的战壕、火器正面打击这种事情。 可惜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需要时时刻刻关注这战场上形势,还要留一份心思出来,注意城池的治理,可谓分身乏术,久而久之也就疏忽了。 这个时候,殷左禅及时提了出来,也是个好消息,德安府城距离武昌府还远,提前画出图纸,在趁着城中有匠营,工具物资也齐全,造几个样板出来。 待工匠们熟悉了造法,可在他们攻下汉阳之后,让工匠渡河过去再就地制造,也免去他们运送的功夫。 另外在这段时间中,也可让他们这些为将帅者,熟悉一下战场上,应用这些器械之时,该如何变阵。 殷左禅这一下去,公堂上便安静了不少,剩下的就是寥寥无几的。 这时候,在城中各处收回来的建议,分别在商路、田地、求粮、轻掠诸多方面,针对他们的基本生活保障提出的建议,与其说是建议,不如说出乞求。 这其中便不缺一些生员、乡绅的声音,来到了公堂之下,能够通过的寥寥无几,倒是堂外校场中,由亲兵操练着的那些富家子弟口中,传出来一条有些见地的建议。 关于征兵。 ------------ 第八十章 三城之战(二) 发征兵令,让城中每户配一壮丁入伍,壮大我军之余,亦可以此为胁,让城中心思不定的小家大户投鼠忌器。 这个小辈提出的计策,可谓是杨开以他们的性命要挟其家中长辈的翻版。 当堂读与众人听后,还未等杨开细细权衡其中利弊,诸军便拍案叫好。 很显然,相较于那种商榷、杨开那种从政策上入手,需要时间沉淀才能看得到效果的做法,这种简单粗暴的计策才更合他们的心思。 杨开也不去扫众人的兴致,哈哈大笑几声,让亲兵记下献策者的名字,一并答应下来。 一场会议下来,关于管制、备战、征兵三个重要方面的行动皆有了方向,剩下的就是要底下的人踏踏实实去实施。 同样,杨开也清楚,他们现在的策略,多是针对城中的居民,德安府境内,除了几座筑起高墙的城邦,更多还是固守良田的农民。 殷左禅提出的效仿明代巡检司的做法,专设捕贼司以摁住各处要道,这种做法固然能对稳定地方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杨开还嫌不足。 这一方面着急不来,下令宽厚待人,天下的百姓早已穷怕了,凡是他们缺少的东西,在不动摇几军根本的情况下,可以给。 要给,可也不能直接给,需要讲究策略,急需救命的,雪中送炭,可让他们记得自己的恩情;可给可不给的,让他们帮忙做事,当做奖励。 这种民政的实施,不把重心放在那些大村大镇上,从小村小镇入手,积少成多,以点带面。 并且放出风声,德安府城通判已经投了他们,从降卒中整理出一支唯命是从的官卒队伍,帮助散布出去的亲兵拉拢关系。 乡下的良田,可以从地主、员外手中抢过来,交还给当地的农民,许诺不收赋税,开放给他们耕作一年。 不止杨开,近来流寇连连大捷,打得官军措手不及之余,只能抱头鼠窜,又经有心之人这么一鼓捣,闹得沸沸扬扬。 这种形势之下,就算是穷乡僻壤的山村中人,也难免会去想,这天下是否要改朝换代了? 一来二去,贫苦已久的、贪小便宜的、老实巴交的,定不肯放过这种机会。 甚至强势的可能都不需要他们煽风点火,就会自发形成一股反抗压迫的力量,现在这种世道,只有将现在这片天下的利益架构彻底推翻了,这片即将死去的大地,才有机会焕发出新的生机。 当然,这些奋起的百姓也不傻,更不会因为这种短暂的恩惠,就死心塌投了军伍,更多的人还是向往安稳平定的生活的。 但是这样也够了,杨开管理好自己的军队,农民百姓收起他们反抗流寇的心思,成军民亲和相交的和谐局面,同样对他们的稳固后方、治理地方大有益处。 三日期限,马上就到,韩彬领了新编入伍的两千名新卒,开往了随州。 此前,杨开还给他交代了一个任务,改随州官衙,设一总管府,以商榷先前所书的治城纲要,落实征粮、分田、征兵、纳贤等诸般事务。 前来替换的邓方部,大举进城。同期,封锦儿也带着新建的裹伤营,和同带着十数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的商榷一起,由李江东组建的一个百人队伍护送着,平平安安来到了德安。 前者着手照料受伤的士卒,后者忙碌建造总管府的事宜。 信阳城中的一切他已经安排妥当,商榷出后,选了名亲兵管理民政,不改方石像职位,还让他理商事。 管理民政者负责安邦,管理商事负责经济,两者地位相当,还有请愿留在信阳城中的李江东,和杨开留下的五百用作轮换哨岗、维持秩序的士卒坐镇城中,只要官军不大举下来,可保一切安好。 驻在城中的曹莽同样领了两千的新卒,休息之余,兼顾城中新卒和营下新卒的操练,根据每户献出一壮丁的征兵方式,招来六千余人。 韩曹两人各分了两千,剩下两千,本要全部交给商榷使用,只顾治安,不顾防御军事,治理一座府城用不到这么多人手。 只领了一军新卒,共计七百六十八人,剩下的皆分给配合外出搜刮火药、镇守要道、鼓动百姓使用。 言侯携邓方部来到德安府城的第一天,杨开许了他们一日时间,抓紧休息,翌日,邓方部副千户以上的将官,接连来到知州府邻边的别院中。 墙壁上,张贴着德安府境内大小地图,一群人围着府城以南的地图,指点议事。 外派三日的苏福安部终于有捷报回来,亲兵在城外接到了信使,径直带回到了杨开居住的别院中。 “赵将军传云梦捷报。” “念。” “官军知晓我军已经攻下德安,甚是怯战,每次相遇,都是还没交锋,就掉头撤退。反而那些豪门大门的组织的地方民兵,抵抗的比较顽强。 但是他们的装备、训练不及官军,开始时除了拼命,什么也不会。打到了后面,拼命的勇气都没了,不值得重视。我军一战下城,缴获粮草、银、钱、绸缎统计之后,再令信使来报。” “敌我双方伤亡者几何?” “杀敌四百级,招降五百余人。我军折了二百人,伤了四百,重伤一百,轻伤三百,重伤者已就地寻医,轻伤者过了伤,入了伤兵营。” 赵虎之勇,杨开非常清楚。但此也会带来利弊,他冲得猛了,自然就没有空闲功夫去照顾身后的士卒,所以往往他带的队伍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果。 陉山之外一战他自去寻罗岱求战便是如此。 让他当这监军,便是想要磨一磨他的性子,现在看来,苏福安部新编之军,初次攻城战役,能拿到这般战果,算是不错了。 断了为他们忧心的心思,杨开命亲兵带信使下去休息,转身看向了堂下众人,以肃穆的表情言道: “如今云梦以下,德安府就只剩下孝感、应城两县,孝感只有云梦驻军负责,应城方向,就要看邓指挥的了。” 话音刚落,言侯紧随鼓舞:“应城这个位置,无论于我军南下,还是固守德安,举足轻重,将军能把如此重任交托于我,实为我军之幸。” “既然云梦如此,应城当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要将军一声令下,不用俺家哥哥出手,自领一营前去,五日之内,定能拿下应城,抓几个俊俏娘们回来给将军耍。” 说话之人,正是邓方部下左将军,名字叫做易志祖,四川人。本来嗓门就大,就站在言侯身后,吓了他一跳。 杨开一笑置之,转望邓方,问道:“邓指挥的意思呢?” “将军急召我军前来,却许我军在城中休整一天,当是不急着攻下应城吧?邓方愿听将军调遣。” 一番说话,再把主动权交回到杨开的手中。 杨开点点头,前行几步,来到地图前,指着应城位置,道:“邓指挥说的不错,德安一下,应城便是我军囊中之物,早下迟下不过是时间问题,但我对邓指挥可是给予了厚望的。 应城临川近湖,挟官军入德安之要道,北邻承天,南迎汉阳,属我军入湖作战第二个突破口,第一个突破口是随州以北,邓指挥焚桥断路之事做得很好,本将军看在眼内。 但这一次却和随州方向有所不同,承天乃皇陵之所在,属明廷藏龙脉之所在,内有重兵,详攻必遭猛扑,焚桥断路之事,我军再不可为。 一旦如此做了,官军定能辨明,我军在此方向没有重兵,只想要固守,正因如此,我军当反其道而行。” “将军可否细说反其道而行?” “攻打德安声势很大,从云梦方向军报可知,邻边县城,多少收到了风声,加之德安距应城还远,行军需要时间。 既然快袭不得,我军入湖作战消息注定走漏,索性便让邓指挥部在城中休整一日,让众家养足精神,再去谋攻打应城之事。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安排。 其一,我以令城中准备了六营兵马配备的旌旗,会议之后,便会交到邓指挥手中,持它虚张声势,呈大军压境之势,大举攻城。 其二,攻城之时,猛攻东北两门,给城中怯将留出西、南两条活路,让他们将见到的我军鼎盛之军容传入承天,给承天官军以假象。 如此,战略目的也有两个,一是让官军认为,我军接下来的目的在承天,大军压境,官军当先的反应定是防守,二是,给尔等充足的时间,准备防御军事,伏击作战,想来无须我再去细说了吧?” 邓方听毕轻轻皱眉。 这次杨开的说话他听得很认真,心中非常清楚,这种计策,以他的脑袋,无论如何都是想不出来,他本是个粗莽之人,行伍多年,也学会了油滑。 被分到高迎恩麾下,心知旁系的处境,所以他愿意讨好高迎恩,求一个嫡系的名头,杨开夺权之后,他明面上归属,实则上却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只因为杨开是本就有了嫡系的,让他在这种后生的手下当旁系,自然不忿气,也想过转投回老回回的营下,谭四的下场让他灭了这个想法,后又请命去了西北驻防,无非都是想要保命的手段罢了。 这段时间观察下来,也算是发现了杨开与别家掌盘子并不相同。在他的手中,似是越受信任之人,越发是要肩负重要任务的。 这番说话,就听得他心生敬意。能够在这个时候,将这等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对自己尚未完全信服之人,邓方自问自己就做不到。 杨开见他沉默,提高音量,再问一声,道:“任务艰巨,不容有失,邓指挥你给本将军一个痛快话,能不能做到。”堂下众人目光皆聚在邓方脸上。 “小人只问最后一个问题。”邓方也分不清当下自己的心情是激动还是紧张。“若是官军反应过来,大举来攻呢?” “他若来攻,我必救你!”杨开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 ------------ 第八十一章 三城之战(三) 忙活一整天,协调军备、调配兵力、布置旗手,许邓方部自带半月的粮草。 商榷越发显露出独挡一面的能力,进城之后,除了汇报之事,一点不给杨开添麻烦。杨开倒也宽心,放松尺度让他大展拳脚。 次日一早,邓方部先出城。 杨开先是派人入黄州府,观望左金王南行军伍的位置,而后终于得空去处理城中活抓的的那个通判,令亲兵带到公堂上,叫来“人质”在旁观看。 却见那人四十多岁年纪,由蔡迁麾下两队亲兵押着,到了堂上,披头散发,身上、额上沾染的血迹都已经干枯,凝结成了黑色血痂。脸上、衣衫上多是血泥。 五花大绑,带到堂上,才解开脚上绳索,依然昂着头,整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立定,虎贲士卒按住他的肩膀,重脚踢他膝后,让他跪下,连着几日没有吃饭,自给了水饮,他竟还有蛮劲,挣扎着站起来,破口便骂道: “阿爷,上跪天地皇恩,下跪爹娘,岂能跪你一贼......” 话未说完,一名虎贲大怒。 想他们蔡千户,刚被赐予赤虎称号,他们也刚带上虎贲名头,行在街上军中说出名号都觉得风光,在他们眼中,杨开何等地位自不用说,任人唾骂算怎么回事。 一步上去,就是重重两个巴掌,扇得七荤八素,满嘴是血,姚存孝仍不休止,朝杨开狠狠呸了一口血水,怒目狰笑: “只敢蛇行鼠伏的宵小贼辈,待我总理分身南下,定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可敢速杀你阿爷!” 坐镇陕西,洪承畴为三省总督,辗转南北,卢象升正是总理。 那虎贲见他要作死,一把长刀抽出半截,杨开轻轻抬手,把他叫停,不怒反笑,道: “想我大军,破汝宁,陷藩王,出豫入湖,聊无障碍,如此远来行军,连战连捷,靠的是什么?此谓兵不厌诈。通判大人骂得倒也不错,只是......” “无须在此废话,脏了阿爷的耳洞,杀人不过头点地,阎王殿上走一遭,来生阿爷还是条好汉。” 他不想听杨开多说废话,一心想要求死,杨开偏偏不让他如愿,只等他把话说完,保持笑容继续说道: “通判大人为关起来也有些日子了,应当还不知道外面是何环境吧?” 听到此话,姚存孝顿时收口,杨开瞧了瞧他的脸色,知他还是心念外面的的情况,接着说道: “本将军只派了两营兵力,便挟大胜之威拿下德安,又用不过数日,便平抚了城民,德安府城一破,湖广从此之后便为我军大开门户,大人胸有忠贞......” 叹了口气,“可惜,云梦、应城、孝感,恐无大人这般以死报国之枭士,胜败战局,可还要本将军为你言说?” 姚存孝当然能想到结果。 德安一破,往南皆是小城,距他们最近的援兵在承天,未战先被围城,消息传不出去,等到他们收到消息,恐怕整个德安府都要沦陷了,那时候就算大军压境,恐怕眼前这群贼寇早已跑了。 只是从杨开这番说话,更让他想不到的是,陷藩之人,竟然是他面前这个乳臭小儿,他何德何能? 他的脸上逐渐展露出悲愤之色,只恨自己未能早劝求援,固守城邦,取了这大贼的性命,杨开把这一切看在眼内。 人无完人,杨开试探一番后,晓得审问不过是敌我攻心之策,世间为官者,无非财、名、政三样。 读书人注重气节,无论商榷,还是眼前姚存孝都是如此,只是前者视政重于名,后者名重于政,同当时攻下商南抓到的那位县令一样罢了。 虎贲士卒似怕杨开把日后战略一并说了给身前这狗官听,泄露了天机,打破两人之间形成的微妙气氛,道: “这狗官方从入堂开始,就胡言乱语,更恶言辱骂将军,留他何用? 就算无他,将军用商总管,同样能将城中一切治理得井井有条,还不如一刀割了他的头,给底下的兄弟下酒!” 杨开挥手喝退虎贲,只留下“人质”一队亲兵,颇有耐心地道:“古往今来,胜败乃是兵家常事,高闯一时风光无限,谁也不料他竟会折在一个新起巡抚手中。 三边总理卢象升固然强悍,通判大人又如何能知本将军一定就不能敌?你可知就是你们那位声名在外的辽东车右营都司左良玉,也曾败无我手?” “黄毛小儿,也学人枉论兵法?休要废话连篇,给你爷爷一个痛快吧!” 姚存孝并不怕死,只是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只是心中不甘不能将在此听到的消息传递出去。 “通判大人既想要当忠臣,就应在破城之时,随英勇献身之人,一并去了,本家不才,最擅败人气节,既然大人一心想要求死......”杨开停顿了一下,颇为感慨,向亲兵招一招手,“也行,在城中选出五百户人家,与大人一同拖出城门外,一并杀了,当是给大人送葬。” “送葬?” 姚存孝大吃一惊,愣住当场。 “大人守城不得,又要舍满城百姓撒手而去,可见在你心中,皇天在上,民同于蚁,杀百户人家,给大人送葬有可不可吗?” 早听杨开抚过城民,又从虎贲亲兵口中得知,贼寇中有善管者,他除心有不甘外,大可只求一死以正名。 可经杨开这么一说,五百户人家都要随他而死,这种结果,他怎么受得了,“你、你......”气血攻心一口鲜血再喷出来。 罢了,又大叫一声,绑着双手,眼睁欲裂,猛地挣扎起来,要找杨开拼命,怎奈后者仍是脸色不改,身边亲兵站了出来,一脚把他踹得翻到在地上。 一阵拳打脚踢过后,姚存孝躺在地上再起不来,杨开这才叫停他们。 站起身,走到姚存孝跟前,帮他送了绑,情真意切说道: “大人莫急,方才所说,玩笑话而已。想也知道,我等皆为贼寇出身,怎生识得如此治城? 大人心系百姓,此乃德安之大幸,如此,更应该爱惜性命,去挽救更多的百姓的性命不是?入我闯营,这些都可轻易做到。” “无......耻奸贼......大言不惭......”姚存孝断断续续骂出一句话来。 “本将军给你一些时间,好好想想吧。”杨开不再逼问,伸手招来亲兵。 “通判大人摔得过于伤了,送去总管府,让封娘子找人小心照料,待他想明白了,再报与我听。” 姚存孝口中吚吚呜呜不知还在骂些,却只能任士卒抓住手脚,抬了起身,出堂而去。 处理完城中通判的事宜,第二天,杨开也领人出了城。殷左禅同意杨开亲去,曹莽也想要替他的,都没有得到杨开同意。 此去云梦,除查看云梦己方治理情况,还有更重要的事——布置攻陷孝感之后的战略。不亲自去布置,他难以安心。 孝感往南不过百余里,就是汉阳府城,中间有长江相隔,西边是汉川,由于汉江横贯全境,历经洪水漫流冲刷,形成汉江沿岸略高,中部低平,东南部有起伏的山丘。 汉阳府过小别山、长江,西侧是天门景陵,明景陵是明朝第五位皇帝宣宗朱瞻基与皇后孙氏的合葬、孝翼太后(吴贤妃)附葬陵寝。 这个位置又是一个变数,明官军若是要来,景陵以东必是他们防守重中之重,汉阳一动,应城方向,易守难攻,官军会不会趁此来攻? 德安境内,一拨拨的佃户、民军,定往汉阳境中仓皇撤退。同样,汉阳一动,守军若是抵挡不住,逃难的军民定有往西的,消息传往承天府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汉阳也是重中之重,往东他们还要图谋武昌,武昌有楚王坐镇,与汝宁相似,攻陷不易,他这次带了胡沙虎,他与梁大牙杨开亲军行出,便是想要在西侧再设一道防线。 如此安排,同样是应邓方之诺,若应城受危,得一军伍,先行救助。 根据他两人的军功,一个现为千户,一个现为副千户。 杨开给他们刚扯起来就损伤过半的队伍补了数百人,编成了一个加强军,由他们二人带领统率。 他两人投军时,不过带来了一两百人,经此一战折了三分之一,剩下的还有百余人,重编后一并拨入军中当伍长、甲长。 至于百户,半数从剩下的资深老卒选人担任,半数有胡沙虎亲部任职。 算起日子,从他们汝宁之战前夕投诚,到去往云梦不过才一个月的时间,他便从一个不相干的人,成了这支军伍中的中坚人物,这与他们在献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杨开当初许诺唯功受赏、唯勋是举,果然言而有信。 应城方向大概已经布置完毕,为防止孝感方向出现纰漏,或汉阳方面会趁着他们在孝感立足不稳的时候,会组织官军前来袭击。 杨开过云梦而不驻,派遣游骑,入城游荡探察,大军过程不入,直达孝感,屯营城外十里,静观城变。 天色渐渐黯淡。 攻打孝感,苏福安列阵可见厚度。弓弩为前,长枪为次,短兵在后。踩着鼓点,士卒们一步一喝。 半月以来操练,他们练得最多的就是射术、枪阵。 他们因为远程缺乏长距离打击的火器,杨开下令多练箭术,因人人惜命,操练箭术不用近身与人肉搏,所以殷勤,所以士卒举动老练。 弓弩先发,枪戈林立,刀斧手击打盔甲、盾牌,杀声不绝。 后方奔上来一传讯士卒,举旗高声呼喝:“苏指挥令,全力攻城,破城大庆!” “破城大庆......” “破城大庆!” 这时,红日西下半身,近十月的白昼短了不少,西天底下遍布红霞。 杨开、胡沙虎、梁大牙结亲兵,立于营外山地上,高高远望,敌我阵型的变化尽数入目。 之间己军阵型之中几声火铳炮响,雄浑、激昂的鼓声击毕三通。 夕阳的余晖下,每一个士卒的脸上都贪婪、紧张、兴奋和疯狂。枪戈、刀斧,映出火亮的光芒,给这凉飕飕的初冬,抹上了一丝看见不见的寒气。 城头守卒先是蒙了几炮,见敌人伤亡寥寥,转而射出一阵密集的箭雨,双方箭矢劲射几轮,距离进一步拉近。 这会儿,见形势危急,流寇们用盾牌遮挡,城下咚咚的闷声不断,使得箭矢无用。 城头上守军方寸大乱之际,心神随之不宁,却听嘭的一声,十数把云梯猛地拍上城头。 叠阵之中,弓箭手已悄然拖在后头,尾随其后顶上去的步卒迅速沿梯木攀上,城脚下盾兵高举盾牌,护住底下鱼贯跟上攀城的勇士。噗噗闷声不断,转眼间,盾牌上插满了箭矢。 攻分两路,一路攀城,另外一路也挟干草、菜油上来,欲烧城门。城头守卒应接不暇,金汤、大石一并用上,可他们终究只是寥寥数百人。 官衣士卒与布衣民兵混杂在一起,阵脚一乱,互为之阻,拍在城头上的云梯越来越多,终于有手持刀斧的勇士跳上城头。 横盾挡过几支枪矛刺击,一斧砍下上来守卒人头,血液喷张之惨像,挟城下远近千人乱声喝叫之威,叫胆小者闻之顿感股酥筋软。 那率先从上城头的刀斧手,雄赳赳砍落几人,然后被城头守卒挑飞翻落城下,只是就此一攻一回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多的流寇冲上了城头。 只见得乱军与勇士相撞,长枪与刀斧齐舞,残肢与血液飞驰,惨叫与呼喝交合,堆积满道的尸体浴血,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守卒士气为之一夺。 恰其时,堆火城门轰然炸开,再听攻城军士,为之山呼喝彩。无论是军是民,都再也守不住了,自往城中猛跑。 城破了。 杨开收回视线,望向身边瞩目前方的胡沙虎,道:“胡千户,此城换你来攻,当如何?” 德安城下,斩了十数位怯战士卒的胡沙虎一声不吭,梁大牙帮他抢答,道: “大将军运筹帷幄,连战连捷,赵将军骁勇过人,挫城如此,换作我军,恐难如此顺利下城呢!” 说罢,他拽了拽胡沙虎的衣袖。 “梁千户不必如此,相处多日,本将军是甚么人,尔等应能看得出来。”杨开笑了笑,也望向了前方。 “尔等虽生为恶盗,却也有几分名士风流气概,战前不立旗,战后不邀功,唯英雄者该有本色,叫本将着实欢喜。” 他把胡沙虎这种行为理解为想要自我证明,在献营中,战时他同样浴血奋战,却因不是嫡系,又性子耿直,没有得到重用,还折了诸多的兄弟,作为群贼之首的傲气支撑至此。 胡沙虎闻言侧目,道:“将军谬赞,日后只要将军敢用,小人无战不敢往也。” “很好,本将军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孝感此城一下,汉阳地方定有所警,官府若想要各方调度兵马来打,起码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明日我军便可全面进驻城中,补充粮草兵马,尔等可在这些日子中,将底下的新卒训练出来,到时本将军有重要命令交托于你。” “小人定不负将军所托。”梁大牙露出灿烂笑容,本想要拜倒在地,被杨开扶起。 ------------ 第八十二章 汉阳(一) 城头哨岗远远觑得杨开帅旗,苏福安、赵虎,包括麾下左右两位将军,出迎五六里。 太多的人在边上,不方便直接去询问赵虎这两战下来的心得,只问了苏福安连下两城,谁的功劳最大。后者自不会放弃这个拍马屁的机会。 这时的气候,相较一月之前,已经大不相同,军中士卒进城之后,除了掠富户之银钱仓储,也抢了不少的衣物,裹在身上,行走起来,显得有些臃肿。 即将转季,军备更换也是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 苏福安跟在杨开侧后,不绝声的盛赞赵虎:“赵将军不愧为我军之虎将,今朝我军得如此轻易连下两城,少不了赵将军骁勇之气,渲染军中将士,使人人向前,无敢言退,所以才能得胜。 小人虽同样坐镇中军,却心神与手脚皆大乱也,连破两城,不占寸铁功劳,情不自禁,欢喜雀跃。” 他这话中,虽本意在盛赞赵虎,实则也从侧面说明了一个问题,赵虎在军中,往往占权太大。似乎与他这个指挥的职责换了过来,杨开听在心中,笑道: “赵将军固是勇猛可嘉,苏指挥调度后方,使得我军军心稳固,各部分兵力衔接自如,同样重中之重,功劳簿上会记下你的名字。” 苏福安嘿然,面带笑容,连说不敢。事实上,杨开这样安排他是欢喜的。 他手下这支队伍太过驳杂,就算杨开任了他当指挥,可终究他不是众人推举出来的。 他非清楚自己嘴皮子上确实有点功夫,脑子也灵光,可战力不行,威望又不够,更有几个曾经职位比他高的老管队在,当初挟杨开之名,把他们聚到了一起,才组建了这支军队。 组建和管理是完全不一样的,军中暗地里不服他的大有人在,他需要时间累积军功,立起这个指挥的形象,赵虎的到来完全解决了这些问题。 就算不考虑他与杨开的身份关系,只靠陉山之外,冲杀罗岱、左良玉那一战,无论是谭四营下,还是高迎恩近身得那些老管队,无不敬畏退缩。 赵虎毫不在意这些事情,只向杨开道:“为欢迎将军到来,小人准备了酒宴;破城之后,还抓住了城中一个说有计策可献的大户,请将军定夺。” “酒宴要开,抓到的人暂且搁置。” 杨开沉吟片刻,新编军伍大胜之后,怕骄纵之心横生,看向苏福安: “传令三军将士,为预防汉阳方面来攻,空闲士卒,尽数转出南门外十里开外,整营备战,命城中备好酒肉,赏其庆贺三天。” 苏福安领命而去。胡沙虎带来的队伍也没有带进城中,让梁大牙引军,与苏福安部同营而扎,有个对比,到时候操练起来也用心一些。 杨开入了赵虎准备的酒宴,沿途询问抓到的抓到的那名大户的详细情况。 听说原来是个当地的生员,后来从了商,生意还做的很大,是孝感城中第一富商。 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被士卒围困之后,银钱、粮食、地契,甚至妻妾女儿都肯一并交出给将士们享用,还跪地磕首高声呼喝是个有用之人,只想求一条活路。 士卒们瞧他这般猪狗不如,几乎就要一刀砍了的。 赵虎与杨开几是同根相生,自是知晓他们现在是用人之际,关键时候把屠刀叫停了。 只是他并不熟悉审问犯人的手段,索性让人关了起来,等杨开到了再提审一番。 若真是无用之辈,再一刀割了头颅也不迟。 杨开暂不予理睬,士卒奋战多时,为将帅者入城第一件事就是纳才,不太像话,第一时间还是犒赏将士为主。 云梦、孝感两城,招来两千多壮丁,考虑到编制人数的问题,半数入了苏福安麾下,算是补上折了兄弟。 另外半数入了胡沙虎手下。酒宴上,杨开吩咐厚葬死去的士卒,缅怀一番,令城中其他死去的人,也要做好安葬工作,免得惹来瘟疫,将入城缴获银钱,半数赏赐军伍,半数入德安仓储。 一番酒席,耗去半天时间,开到了临近晚间,苏福安等人喝得醉醺醺的,才去了,城中官衙他主动让给了杨开居住,自去了一处家破人亡的商户宅院中。 杨开本就不胜酒力,幸得赵虎、梁大牙给他挡了不少的酒,脑袋依然发昏,回到官衙中,昏昏沉沉眯了小半个时辰,应城方面军报传来。 急急起身用井水冲了把脸,精神强起精神听亲兵宣读军报。 邓方部方面军伍,多带的三营旗帜果然奏效,应城方面,稍稍反抗,便溃不成军,佯攻一次,正攻一次,猛冲一次,三战下城,不过半日功夫,无甚伤亡。 杨开提笔想要回信时,坐在案桌后方,思忖了半晌,才结合现在他们的情况,针对应城特殊的地理位置予以回应。 他们此行南下,取德安六城速度很快,不过本月多一点的功夫,商榷紧赶慢赶都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 再加上,治理城邦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情,平抚德安之后,还有应山、随州、云梦等城乱成一团。 新选出来的后生,心中多有计策,不熟悉做事的方式方法,外派出去后一时难成,书信往来求助,忙得焦头烂额。 杨开想了想,主动为其分担了应城、孝感两城的内政压力。在这两个地方实行以军理政的措施,信使来往中,给邓方部带回了消息,交代破城之后,当在城里城外各设一营,外营寻找伏击地点。 每找到一处伏击位置后,应当在箭矢小型火铳射程范围的极限,树立小旗标记,若是官军要来,进入射程范围内再打,若是山地伏击,则巧用地形; 若是平坦之处,则多挖壕沟,总之想方设法,把敌人引到他们较为擅长的山地作战上来,且没处伏击点,不能多次使用。 在做这一切的同时,还要一直派探马,行军到京、洪两山之外,探擦官军的动向,每日晚间整成军报往德安、孝感两处汇报布置的详细状况。 信使前脚刚走,亲兵便尾随他走了进来。 杨开动了一番脑筋之后,头虽还是痛,状态却也慢慢恢复,正想要着手安排孝感城中治理的人选,问了亲兵何事。 “赵将军麾下亲兵来报,他们关起来的那个大户,咬手撕袍,写了一封血书,让人呈递了上来,将军可要看一看?” 杨开暗暗惊讶,果然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不过就是被关了一日,就把他的胆子吓破了,暗忖赵虎说的不错,不过换位再想,如此贪生怕死之人,死到临头,竟想要凭一封血书救命,写的会是什么文章?引起了他的兴趣。 “让他进来。” 亲兵行出叫了送信士卒进来,一封白袍血迹书信呈到杨开的面前,字体粗细不均、歪歪扭扭,却可清晰看出文首《讨兵安民檄》五个大字,檄文说道: 有明三代,昏君不仁,无以安天下。宠阉贼,贪税敛,至民于水火不理,重科第,严刑罚,放任治文臣横行;剿匪师旅,名兵实贼,掳掠民财,奸人妻女,刮民煮膏。 我营中掌盘者,十世善人转生,急接高闯之义旗,兴仁义之雄师,拯民水火。今脱豫南定德安,亲临汉阳,楚地虽大一闯而已。 特起檄文以知会:苦民勿要惊惶,固守家门。救星北来,攻城略地,许敢以屠刀向良民者,全队皆斩。 凡民有抱胜告状以长鸣迎我南行雄师者,立加重用,敢以戎服当我雄师者,刀掠头颅,马踏残尸,九族难逃。 此檄告天下之苦民。 文阅毕,杨开为之讶异,抬头去问堂下传信士卒:“此人现关何处?” 士卒拱手应道:“就在他原住家中,赵将军令暂不作掠,妇孺孱弱和家仆壮丁分开关押。” “带本将军去见他。” 能够写出这般檄文者,除了真的怕死,也需要足够饱学,更需要开阔的视听和敏捷的思维。 贪生怕死之人,和有用的贪生怕死之人,还是不同一个概念的。 就连自己的妻女都可献出来让千万人枪戈相向,如此有才无德之人,可放在眼皮底下使用。 出了官衙,上马奔过两条街道,来到关押之处,抬头可见门上牌匾书有“秦宅”二字,还未拆去,驻守士卒见了杨开,上前牵马,昂首敬礼。 杨开轻轻点头示意,说了几句激励的话,让士卒领他进去,把别院中一个房间的木门推开,伏倒在案桌上的那人,先喜又惊。 昨夜流寇破城的速度之快、闯城的声势之威,给他的震撼太大,也嫌家中藏货太多,被官军盯上,取为军用,可谓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而后,当一颗狰目张口的血淋淋人头,滚到他的跟前,才发现,脑子中哪里还有什么财货、家国概念,活着,比什么都好。 但他又不能肯定,自己檄文中所写是对是错,全靠自己一厢情愿的推测,若是惹怒了任何一个人,只怕都是性命难保。 房间中一直红烛以少了大半截,映得房中昏昏暗暗。 看到杨开大步走进了房间中,手中还拿着块出自他身上的布袍,大概因为失血,脸色有些发白。还残余着血迹的唇口干裂,半挫胡子也沾了些血迹的老汉,先是急急往前行了两步,又惊惶往后退了三步,碰倒桌案下一张椅子,慌忙扶起,径直退到了桌案后方。 “先生腹中锦绣,此文写得甚好,愿投本将军营下,可使我军南行如虎添翼。还未请教先生名讳。” “小人姓秦,贱名传宗,传宗接代的传宗。”见得杨开这般年轻,还以为只是一个军头,怎料竟是个将军,秦传宗仓惶跪倒,才敢说话。 “可曾在官府当过职?”杨开自顾自寻了一张椅子坐下,挥手让身后士卒退去,才如此问道。 “不曾......”秦传宗跪倒在地,一退再退,勾着头战战兢兢。 他先是顿了一下,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杨开的表情,又说道: “但小人的父亲曾在茶陵当过县令,小人没得家父衣冠,弃儒从商,当了商贾,常年来往陕豫凉地。” “怪不得视听甚广,请秦先生坐。”杨开和颜悦色,从旁侧搬出一把椅子,递到秦传宗跟前。 秦传宗哪敢去坐,要是杨开似昨夜进城那些贼寇那样,同样凶神恶煞也就罢了,他这般温言雅语,还脸带笑容,这种人先是城府极深,说杀人就杀人的。 初次见面确是盛赞了一番自己鲜血书写的文章,难保不是在试探自己的分寸,万一分寸那些不好,不定小命就没了。 他还是抖抖索索跪在地上,喃喃道:“将军赐座,小人万不敢辞,只是罪民之身,当坐不起将军所赐雅座。” “先生檄文中不是写过‘凡民有抱胜告状以长鸣迎我南行雄师者,立加重用’么,肯以妻妾女儿送于我军将士享用,又怎会是罪民之身呢,坐吧,坐起来再与本将军说话。” 秦传宗又一抬头,话已至此,再不坐,怕杨开恼怒,缓缓伸出一手,摸到椅子,欠着身子,扯得远远的,坐了半个屁股,便于任何风吹草动,再次跪下。 “先生怎知我要取汉阳而不是黄州?” 秦传宗于仓惶中,思量一日,才下定决心写下这篇檄文,心中自有自己一番判断的,鼓起勇气说道: “小人愚钝。数日前,将军才取了德安,昨日就到了孝感,如此神速,风卷也似,当是黄州方向,早以有了别家义军。 所以斗胆、斗胆猜测了将军行向,承天重兵,汉阳地小,隔长江以望武昌,汉阳、黄州两路夹击,官军定疲于应付,加之楚王好财,武昌府城并非固若金汤,武昌一下,湖东尽入我军手中,与天下共享湖广之米粮。” 能够想到这些,算是大概说中了杨开南行入湖的第一步计划,当得上人才二字。 杨开不曾料到,在他口中,竟还能听得到武昌藩王的消息,心有所向,但没有在表情上展露出来,道: “秦先生还知道楚王?” 秦传宗难掩恼怒情绪,说话的声音不由加大了几分: “前些年,承楚王令,送一批山货入府,至今分文未给,小人毕生难忘。原以为银钱为楚王手下瓜分了去,各方打听,知晓他的为人。” 意外得知楚王为人,杨开心情大为舒畅,看到他别扭的坐姿,笑问道: “先生如此坐姿,不觉得累?本将军向来平易近人,麾下将士人人皆知,血书一封,再这么坐,恐怕一会儿要给先生找郎中来了。” 秦传宗为自己方才的小小情绪波动感到失礼,被杨开看穿坐姿的端倪,更显尴尬。 好在整番说话下来,他觉得自己是体现了作用的,杨开似乎也没有要他性命的意思,送一口气之余,屁股悄然往后挪了半寸。 岂料,杨开忽然又问道:“知此两样,能写一手好文章,先生你也算可用之人了,不知投我营下,想要和职位?” 只是一句话,秦传宗顿时从中感到危机,猛地站起,不管不顾跪倒在地上,把椅子都踢得翻倒: “将军解除小人罪民身份便是天大的恩惠,不敢再求职位,小人既然降军,为将军分忧是小人的本分。 将军英明神武,小人在将军面子就是蚀米之虫,绝不敢再有他想......” 杨开打断怒其奴才作风,若是有的选择,他宁愿要姚存孝那种桀骜不驯之辈,细声打断了他言语炮珠: “起来吧,本营向来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的,既然先生有功于营,当按令行事,予以封赏。 这样吧,先生之家,本将军分毫不动,妻妾女儿原封交回,予先生家人,城中随意走动。 此文本将军用了,另外我在孝感城中,还会停留三日,这段时间,先生可细细思量,想到什么,皆可让院外士卒前往知会,可好?” “小人谢将军厚恩。” 杨开起身出门,让士卒给秦传宗一家送饭,还他们自由,转身而去。 从眼前的形势分析来看,只要发兵,打下汉阳应该水到渠成。 但再往下一步,去谋武昌却还有不稳定的因素,东去打探贺锦方面军伍位置的探马,计算日子,应该在返程中了,他担心东路的军速度慢了,会延误他们的战机。 入湖作战,讲究的就是兵贵神速,打官府一个措手不及,战机一旦失去,可能他们要面对就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最直接的就是,若耽误时间过长,承天方向官军先作了反应,他们就要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可计划都行到这一步了,能怎么办? 走出秦家宅院之后,杨开想到这些,舒畅心情顿时转为焦虑。 小掌盘的名号在他的眼中,作用显得越来越小,没有指挥诸路义军的权力,战事就难以统一。 可现在这个时期,各路义军声势正酣,还没有经过沉重的打击,人人都还觉得以一己之力,能成大事。 纵是有总掌盘之名的老回回,也做不到让各部的首领对他唯命是从,心中没有联合统一的概念,再大的名气又有什么用呢? 杨开在郾城大会这种,就深为之感到无力。想来想去,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杨开离开后没有上马,牵着良驹,徒步往回。 夜已深了,寒风卷席,荡起了衣袖,战马受冻,嘶鸣一声,惹来阵阵犬吠,他轻轻抚摸着马儿的鬃毛,安抚马儿的情绪。 回到官衙,杨开已下定决心做最差的准备。 将缰绳交给亲兵,雷厉风行,即刻派遣信使北上,赶赴德安府城,催促征粮、征兵、征集布甲,争取在入汉阳之前,将第一批物资运到。 另外,让曹莽加急操练新卒,命陈遇主侦察营尽数南下,吩咐手下取来地图,待天亮之后,再叫来赵虎。 三日大庆不能全在享用酒肉和女人身上,杨开准备举行一次大型军中竞技。 邀请各军的代表队伍前来参加以此作为大庆与操练的过度。 到时候也可让一些老卒参加,这样也可让新卒了解自己友军的实力,相互增加信心之余,还可以增加各军之间的感情。 处理完杂务,杨开重新展开地图,细细查看承天府衔接德安、汉阳两府的路线。 按照先前言侯介绍所说,承天都府中, 就至少有两个卫所的兵力,加上各方调度的人手,要聚个一两万的军队来攻当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换位思考,若是自己是官军,在得知德安、汉阳匪情泛滥,应该走哪条线路来攻收益和成效最大。 城中鸡鸣,不觉一夜将过。 【生员】 唐代指在太学学习的监生,明清时代指通过最低一级考试,取入府、县学的人,俗称秀才。 ------------ 第八十三章 汉阳(二) 赵虎这些天,确实是累了。 临阵指挥作战,调度兵力,鼓舞士气,这些工作做起来,自觉比冲锋陷阵还要累得多。 酒席上大醉一场后,倒头睡到了次日日上高头方起,听闻亲兵交代,知杨开又是一夜未睡,还派了亲兵来请,径往。 杨开见他进来时不修仪表,知晓是什么情况,放下地图,轻轻一笑,请他坐下,没有客套,开门见山: “虎子,这叫你来,是有一事想来想去,还是你去做比较合适。” “将军有何吩咐尽管说来。” 许久未曾听过杨开这般唤他,赵虎目露刚毅神色:“我军不日即开往汉阳,士气正盛,将军可有忧心之事,怎又是不一夜不曾安寝?” “举起就义,步步惊心,古往今来,多少人杰折戟沉沙,战前比敌人多想一些,战时不定就多一条活路。 我军现在看来,确实一帆风顺,但往往危机就藏在机会之后。 军伍庆贺三日,怕其流连忘返,故此要你来,带你部亲兵,在南门营外,整出一片校场,我们大型一次军竞。” 军竞这种活动,杨太岁当年也举行过,赵虎倒也熟悉,不过当时那是为了选出各部的头领,多是进行个人之间的斗勇,目的不尽相同。 现在这个时候,杨开在孝感城中的亲部只有他,这种事情自然该由他去做,赵虎什么没问,领命而去。 出到门口,碰见了一个清香撩人的小姑娘,他眼睛看到,脚步不禁顿了一顿,瞪目去问带她过来的亲兵: “这不是秦家的姑娘,怎么会在这里?”赵虎见过她还有些印象。 “禀告将军,这是秦先生让小人带过来见当家的,小人......” 秦先生?! 赵虎起来后便过来见了杨开,还没来得及过问昨晚发生的事情,转头回去看了一眼杨开,后者为送赵虎,走出了门口,示意他放心出去,挥手让亲兵放她进来。 进城以来,便听赵虎等人说,关于秦传宗的种种不耻事迹,其中不缺关于其女的说法,倒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真人。 小姑娘生得螓首蛾眉,没有往日杨开在崇王府上见到的女子那样,云鬟高梳、青丝堆纵,只在脑后低低挽了个髻,没有贴金花首饰。 虽看起来没有富家小姐的雍容华贵,却能轻易判断出,是经过了精心打扮的,只是家中财货皆以被军伍掠去,才不得不如此打扮。 年纪不大,斜插步摇,竖领大襟大袖长衫,加上织金马面裙,上身素净优雅,辅以下身的织金马面,整个风格在淡雅中不失矜贵,没显出萧条轻盈身材,横竖看来,打扮得颇有几分成熟韵味。 进门看到杨开的打量,似早有意料,到底是大家闺秀,福身作揖,礼节一应俱全,更没有惊惶,反而有些沾沾自喜,展颜笑道:“恭喜将军,连下德安六城,攻下湖地指日可待。” “令尊让你来此,只是为了恭喜本将军的?”杨开见她如此,心中对她的反常产生了些许兴趣。 秦传宗起名叫传宗,自我介绍时,提起传宗接代,想来应该是个重男轻女之辈。 却是天意弄人,偏偏娶了六房妻妾,生的全都是女儿,他把这种行为当作是近亲,秦传宗不但是个贪生怕死之人,还有这商人该有的狡猾。 杨开心中又给他贴上了一个标签。 “是,也不是,奴家今来是受了家父的命,也是自愿的。” 她眉眼之间可见心事,杨开不由暗叹一口气,可恨之人定有可怜之处,又说可怜之人定有可恨之处,得父如此只能说是她的不幸。 “能见本将军而不惧的女子,你倒是第一个,说说何为是,何为不是,何为受父母之命,何又为自愿。” 杨开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虽无意当什么救世主,闲来听听家常,也算是松松脑筋,毕竟能够说上话的女子不多。 “奴是阿爹第五个女儿,爹爹给奴起名南歌,恨奴不是个男儿,现让奴来伺候将军,这也是奴想要来的,能够伺候将军,让爹爹与将军的亲近,也是奴三生修来的福分。” 话虽说得轻松,却眼睛红了一圈儿。口述自愿,可女儿家家,跟随军中,伺候完全不相干的人,又怎会是自愿呢。 杨开闻言呆了呆,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这就是她口中所说的自愿?到低是一番胡言乱语? “这便是你说的自愿?” “将军以为奴这仅仅是想要受了爹爹的命令才来的么?”秦南歌一双妙目,终于还是生出了紧张的情绪,注视着杨开,想要瞧他反应。 “难道不是?” 自她听到父亲的安排,一路想来,百折千回。心中自是百般不耐,可转念一想,这也是她的一个机会。 她甚至恨自己怎么就意识到的这么晚,恨不得当天晚上就亲自要送上门来,求这个伺候的机会。一生中从没有过这种感觉,是后悔,还是幸运,都是自己的选择。 “将军虽英明神武,也能料事如神,这次却是猜错了。” “错在何处?”杨开听得一愣,倒也未曾想过自己会错。 “奴家也是自己愿意来伺候将军的。” 秦南歌鼓起的勇气,在偷偷看了一眼杨开的表情之后,也使了出来。 “流寇夜攻,一战下城,奴是看到了的,赵将军之勇,奴虽未曾见识过,但据守宅士卒的口舌相传,却也知道是个骁勇绝伦之辈。 如此悍将,肯归将军麾下管理,加之将军南下入湖,不过半个多月,便势如破竹攻陷德安府地,占一地而知不足,可见非但有胆色,同样有谋略。 今日,初次与将军谈话,又见斯文有礼,爹爹今归于将军营下,奴家要是能伺候在将军左右,身份比起爹爹,只会更高,既报了养育之恩,又脱离了苦境,更得一靠山作依,一举三得之举,将军可想到了?” 杨开张口结舌,一时反应不及。 秦传宗既得六房妻妾,眼前这个秦南歌的娘亲可见地位一般,生活在只把女儿当作攀附关系的工具的家庭中,于她而言的确是一个苦境。 人世间,最让人难过的事情,无非是,生你养你的人还在,你也希望他们一直在,他们却厌你的存在。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杨开都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觉间,也是真情流露,心感踌躇,道: “要说是一举三得之策,也是说多了,你要是说你想要留在城中也就罢了,跟着我,非但不会得到一个靠山,还是甚是落魄。 现如今的天下,兵荒马乱,官匪共荡,德安作府根基难稳,处处官军环绕,大敌在外。 就算再高明的将军,只怕也会有兵败失利的时候,跟着我反而不美,恐会落得个丢掉性命的下场。” 秦南歌一声不出,听着杨开自圆其说。 杨开如此说着,人心终究肉长,还是起了恻隐之心: “秦小姐若真是想要脱离苦境,本将军倒也有个办法,德安府城,我军中正建一裹伤营,主收没有家室的女子。 令尊那边,你不用担心,既是本将军的安排,量他不敢违抗。” 一声“既是本将军说的话,量他不敢反抗”听得她心涌暖流。秦南歌似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也听到了想要听到的,本红了一圈的眼睛,又变得亮晶晶起来,嗯了一声。 杨开叫了亲兵来,带她下去,找一处地方住着,自顾自揉了揉额头,站起身来,才刚走到门口,只听见步摇轻响,一个温热的身子扑入怀里。 他惊慌失措,她心意已决,踮起脚尖,两瓣朱寇染红的桃绽,直往杨开脸上送去,在他唇口上沾了沾。 两人清晰可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亲兵见了,当即调转了身体。杨开浑不知反抗,秦南歌先行先退,转过身,红着脸逃了去。 杨开怔了良久,忽然骂道:“狗日的秦传宗,注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 一日转瞬即过,殷左禅深知杨开,提议曹莽派蔡迁、王彪两军先行一步南下,途中就遇到了北上的信使,听了军令,即刻加急行军南下。 翌日一早。 杨开亲兵来到秦家宅院邀请,言道为欢迎先生入营,让城民与三军同庆,决定举行一次大型军中竞技: “我家将军邀请秦先生前去一同观看,顺便看看这两日先生过的可好。” 杨开这个时候,主动邀请他参加军中活动,明面上算是给认可了他自己人的身份,实则上不是没有借机在城民面前展露军威的意思。 孝感毕竟是入汉阳一个支点,不容有失,不止县城,其他小村小镇都要完全掌控,才能确保一切无恙。 自杨开那天晚上最后问他想要何职位这个问题开始,他就隐隐猜测到了杨开对他的提防。 毕竟是初识之人,哪里有如此轻易就能能到全盘信任的?女儿杨开都收下了,他告诉自己要给些耐心。 当即痛快答应。 殷左禅、王彪、蔡迁三人率先进城见了杨开,而后亲自带兵下营,选挑精悍百人,并大小军官,一行人快马驰鞭,出了城,来到基本竣工的大校场。 校场中已经分队按军,站列了不少士卒,也来了不少观战的百姓。 能有这许多的城民、村民,杨开特意许了令,或从城中出来,或从城外村镇中出来的。终究是没有屠刀向民的事情发生,来得不少。 校场正中间,搭起高台,五色大旗迎风招展。胡沙虎、苏福安、蔡迁、王彪、赵虎诸将,及殷左禅等安坐旗下。瞧见秦传宗,杨开下台相迎,并入座中。 上台之后,自有亲兵端茶冲汤。 是时北风卷起,近处荒田,远处枯山。 各部军官陆续来报,参加活动的队伍都已经决定。总计新编士卒一千余,老卒领队的三百余,赤虎军一百余。 步卒分射旗、角抵,骑卒舞刀、斗枪等组,按照各自擅长,百户自行选出人手,经千户同意才能出战。 每场胜者赐虎番,赏钱、酒;赢得最多的百人队,给虎旗一面,暂占军中最强百户军名头。 另外,添加一条,明日该此队做的活儿,比如筑营等等,由输得最多的一队代替,许其放假一天。 三声大鼓响,竞技开始。 一些百人队还带来了小鼓,围在周围呐喊敲动,给自己营下兄弟加油助威。 ------------ 第八十四章 汉阳(三) 将台上说话聊天的诸人,不约停下话头。 苏福安部众人,一个个目的,都是不转睛只往本军士卒参加的项目上去看,胜了洋洋得意,负了大声骂娘。 王彪表现得内敛一点,但己军派出的军伍,若有获胜的,也不免喜上眉梢。 秦传宗两眼乱瞟,汉卒、丽卒、女真,一个不放过,不用想也知道,他在评估杨开军队的素质的同时,卖弄自己的实力。 可他的这些小心思,在在座这些人看来,根本什么都不是。 胡沙虎更完全不在意这些,他只想自己的部下争一口气。 一来挑衅赵虎,试探他的底气;一来杨开面前证明,告诉他自己有能力做好不日将要分给他的任务,再者还能让底下的新卒对他越加信服。 入杨开部这些时日,韩彬、曹莽这两人,皆是杨开的长辈,辈分也比他要大,暂且撇到一边不说。 赵虎是除他们两个之外,名头最盛的,所行之事,军中传以为奇,胡沙虎向来是个好胜之人,没别的意思,只想借今日之事,分出个高低来。 这场军竞,杨开有意树立老卒的威望,所以让赵虎、蔡迁、王彪这些人都派了军伍参加,本来就是一场活动,他也没有坏杨开的事情,想来想去,正是他千载难逢的机会。 逐渐感觉到无人理会,秦传宗话头也少了下来,只是让他觉得出奇的是,杨开今日竟然一句话没跟他说。 自己不是昨日刚把小女儿给他送去了,怎生今日落得比初次见面还要冷淡?难道是女儿把他伺候得不够好? 想到这里,他偷偷瞥了杨开一眼,见他似乎没有情绪压抑在心中的意思,稍稍松了一口气。 自家的女儿,他是有积分呢了解的。这个自己当初起名叫做南歌的女儿,天生就有反骨,想她娘亲去世那会儿,还不到十岁,就偷偷的离家出走,无因为没有路引,被人住了回来。 后被秦传宗关在柴房中,足足三天,一声不哭,一话不求,一滴水不喝,一粒米没进肚,几要丧命。 辛好下人发现的早,救了出来,才活到了今天。现在看起来,秦传宗觉得自己前天晚上交代女儿的事情,后者答应的太过蹊跷了。 一开始并不答应,事后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只怕是下定了决心,要坏他的事。 思量到此,不禁冷汗淋漓,又瞥了杨开一眼,暗下心思,定要找个机会向他做一番解析。 不过,他深知自己身为地主、商贾,和殷左禅之流不同,当没办法得到营中其他人的一视同仁,不管是谁,知道他的身份,第一时间都是厌恶。 杨开作为活动主办人,有私心却并不偏心,见了出色的队伍,不管是哪个营下出来的吗,一一夸赞。 果然,台上诸将里,蔡、胡、赵三人的麾下步卒胜负相当。 王彪也很不错,他的骑兵营,就算是放眼现在杨开手下四营,同样是一骑绝尘得,可惜项目不多,早早赢了下来。 只有苏福安的脸色越来越耷拉,倒不是因为他好高骛远,所有的项目他都派了人参加,完全是她想要底下的人知道,他们现在与杨开其他友军部的差距。 希望借此告知士卒,知不足而后勇,尚未晚矣,所以整场活动下来,获胜的寥寥无几。 又因杨开对他是寄予厚望的,他的队伍成长的速度,却尤其慢,可以说,若日后作战一旦少了赵虎,战力何等,叫他不敢相信,所以耷拉着脑袋。 忽地,左边蓦然一阵欢呼。 众人忙转眼去看,却是从舞刀大组中,一个虎贲参加的小组处发出的。 这个健硕的虎贲上场以来,接连砍下三四人,未尝一败。 杨开赞叹:“强将手下无弱卒,蔡千户精兵悍勇,不愧本将军所赐赤虎之名。” 蔡迁急忙回道:“将军缪赞,愧不敢当。”说话间,右边传来欢呼。 却是斗枪组中,赵虎的部下赢了一阵。蔡迁才刚刚绽放的笑容迅速敛起,露出苦笑道: “好不羞惭,才蒙将军一夸,这厢就败了一阵。” 最后是居将台正前方,又是一阵欢呼响起,胡沙虎部下队伍也胜出了。 风吹旗动,日头渐渐攀高。杨开兴致大发,哈哈笑道: “自殷先生如我闯营以来,一月有多了,为顾全大局,没办法身先士卒带着兄弟们冲锋陷阵,现在已经浑身发痒,手脚迟钝了不少。 今天看士卒在此竞技,本将倒是生了几分兴致。”转头问殷左禅,“殷先生,在此军竞中本将军任性一回,自当先锋领一伍,与诸将比试一遭,算是过一过瘾劲,应当得到应允吧?” 是个人都听得出的一句玩笑话,殷左禅却有些触不及防。幸得早与商榷相熟,知晓了杨开的本领,没有太多的担心,只是肢体口舌无不说杨开言语过重,自己只是出自谋士所为,惹来一阵笑闹。 胡沙虎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出,他却是不知晓杨开本领的,似他这种傲气十足的人,想要他完全信服,论功赏赐、言而有信,都只是其一。 同样重要的是要打得过,全方面的让他承认自己不如人,心中桀骜之气才能散得去。 所以杨开这番说辞,恰对他的心思,还能与赵虎一较高低,索性也不谦让,只道: “将军底下缺少用的惯的军伍,若是领兵对垒,恐我等会占不少便宜。不如我们几个将官,比射骑步卒所行三项怎样?” 直来直去,射骑步卒所行三项,即射术、骑术、刀枪搏击之术。 杨开最擅长的是枪,所以高迎恩所赐宝刀甚少使用。 至于箭术是跟韩彬练的,不得精髓,自从军也练了三四年了,要在奔驰马背上射鸟,不敢自称一等一,驻步射靶,却是有把握的。一笑应之。 主将亲自下阵,立刻把场中气氛调动起来。亲兵也觉热血沸腾,脱个赤膊,擂起大鼓,雄浑鼓声咚咚直响。 千户正职以上的将官,身后跟着四五个亲兵,一样举着自家哥哥的将旗。 杨开带来的,剩下五六个的亲兵举着帅旗,骑马绕着场地飞快奔行一圈,一边奔驰,一边传殷左禅之令大呼: “奉天救民大将军,与军民同乐,亲下场校场!” 两面大旗,一前一后,驰骋进射柳场中。 士卒退避,整出一块宽数丈,长数十丈的场地,清理干净,其他场地的士卒、百姓纷纷拥挤过来,摩肩接踵,兴奋异常。 新移军旗排列众将前方,插入地下五寸,风一吹来,旗帜扬起,是为最佳的射旗时机。 每人身前立高、中、矮三根旗杆,杆上旗帜,又分大、中、小三个层次,以下射上,最为容易,平视射中,难上一级,以上射下,难上加难。 人均六箭,至少射中一箭方能进入下一轮,苏福安、王彪率先进场劲射六箭,王彪当先淘汰,回到将台上看戏,射术本就并非他所长,作为老卒,杨开此意他也明白,索性也不掺和了。 苏福安细细瞄准,到最后懵中一箭,得以晋级杨开、胡沙虎、赵虎、蔡迁随后张弓入场。 大鼓动,小鼓催。 叫喝欢闹之声喧天,旁侧观战百姓,也有不少大声为杨开助阵的。 胡沙虎立正场中,初箭中旗不穿划面飞过,不免引起盾牌后士卒、百姓喝彩、嘘声。 中旗者算过,穿旗或射杆者为优。如此,想要评优者,难度很大。 所以辕门射戟才可证吕奉先之才。风抚旗帜,旗面十分柔软,方向不定,六十步开外,不放野矢的就算好手了。 胡沙虎三箭中三旗,剩下三箭欲穿旗不穿达,自持其技,下了场,轮到赵虎,三箭同样中得三旗,剩下三箭自知没戏,弃了径下。 蔡迁五箭三旗,最后轮到了杨开,她背上箭南歌,走到射旗位置。 这下子,军卒们更加兴奋了。 ------------ 第八十五章 汉阳(四) 杨开自掌盘以来,与诸军共战的机会不多,人人知本领今日终得一见,自然兴奋。 自从有了成规模的训练,底下无论士卒还是将官,箭术、素质肉眼可见的提高不少,他喜不自胜,也是胸有成竹,取箭三支,来到站台,表情瞬间变得肃穆。 周遭围观士民声音为之顿止,他们似随杨开一起,都屏住了呼吸,就连身后为他举起的亲兵,都觉心脏砰砰乱跳。 要知道,前面的将官,除了王彪之外,其他的人成绩都算不错,杨开万一射得没他们好,甚至只射出了前面众人相当的水平,又是最后出场的,就要显得脸面无光。 而在这短促的时间中,杨开心中早已有了计策。 弯弓如满月,第一箭,中规中矩,射中最矮的那面旌旗,当是热热手,没给旁人思考他为甚射旗顺序与前面众人相反的时间,第二箭跟出,堂堂正正穿旗而过。 箭矢连发,不失准头,仍能射穿旗帜,可见功力,旁侧士民终忍不住,叫好不绝,虎贲亲卫更以刀盾相击,呼喝着大将军之名。 叫声未绝,杨开举弓搭箭,目露寒光,弓弦霹雳,箭似流星,第三箭正中旗杆,带着旗杆拔地而起,带起一阵泥沙,飞出丈许远。 无论士卒,还是将官,都看得呆了。百步穿杨【1】的箭术,每个人都听说过,但要是亲眼所见,很多都是头一遭。 先射难度大的两旗,以最轻松的状态、最严谨的态度,对待最简单的一旗,射出技惊四座的成绩,这便是杨开的计策,同样谋划作战的思路一样,先啃难啃的骨头。 他的身后,赵虎似早有预料,满不在乎,殷左禅、蔡迁、王彪等人见了,小吃一惊,胡沙虎见了,也是心服口服。 “将军神乎其技!此乃神射,此乃神射。”高台之上,秦传宗大声叫喊一声。亲兵也看见,锣鼓敲得更加响亮。 杨开转回,脸上没有沾沾自喜的情绪,只觉高看天高云淡,远看城池巍峨,近看军卒、百姓人人欢腾,顿感豪气冲天: “请诸军共看,我杨开得众家这般良将,又有如此精兵,朝廷腐败贪婪,官军饷粮交煎,我军乘势而大,今还得秦先生檄文传遍天地,岂怕不能改天换地。” 杨开对胡沙虎的性格猜测是准确的。他虽手段残忍,却与韩彬、曹莽这些是一路人,都有英雄重影响的惺惺相惜胸襟。 想当年,韩彬与杨太岁也是从射箭开始相识的,一句“你个狗腿子,箭射得还不错,想不想入阿哥营下,当个四当家”,得有今时今日的韩彬。 杨开出尽风头而不自夸,反过来鼓舞三军士气,以箭术稳压在座众人,也不卖弄,出言夸他们为良将,胸襟勇谋皆是闻所未闻,胡沙虎见了都不进心中赞许,也定了归根的决心。 接下来是骑术。 杨开与苏福安匆匆一战,毫无意外取了大胜。 蔡迁与苏福安麾下一个将军共战,同样引得满阵喝彩,最终使了个计策,险胜几招,胜之不武,但战争之地,本就没有任何公平可言,倒也让人心服口服。 杨开也猜到了胡沙虎的心思,特意将他与赵虎分在了一组,成最为瞩目之战。 胡沙虎坐一匹高头大马上,穿一身青色锦袄,脚踏一队熟皮靴,手持一把不知从哪处掠来的单刃八环大刀。 赵虎惯了不修仪表,着一身月余未曾换过的军袄,斜取马槊,单手持缰,奔马出到空出的场地,兜马回旋。 两人皆是不封兵刃,一句话不说。 胡沙虎骤一下厉目圆瞪,抡下手中环刀,拍马前冲,去战赵虎,两骑就在众人瞩目之下,生生对撞,只见刀枪为之争鸣,一来一往,马槊震得宽刀肃响,环刀迫得马槊飞荡,都叫悍勇。 赵虎初识胡沙虎,不知他天生一身蛮力,普一交手吃了暗亏,兜马回旋,却又一声怒喝,横槊飞甩只望胡沙虎面门。后者举刀劈挡,旋即雪亮刀锋直奔心坎,来来往往,斗得十七八回合,仍然难分难解,沙虎却感觉自己渐渐失了强势。 两人交击回旋间,不料赵虎突然跃马卷带一地的尘土横奔出来,胡沙虎毫不示弱,猛举其刀,只听刀锋铮鸣出声。 赵虎自陉山一战去战罗岱失利之后,苦练马槊,除马槊使用方法无不熟悉之外,也多寻良马,更学会了巧用脑子作战,十几个回合下来,他已找到了胡沙虎一个破绽。 当槊以横甩姿势改为穿刺,槊锋正中胡沙虎环刀背上一个铁环,嗙的一声,铁环破开,牵得环刀脱手。 胡沙虎始料不及,急忙持缰控马,不料前者竟猛勒马缰,坐下战马蓦地人立而起,朝他踏来。 胡沙虎哪里晓得赵虎还有这等御马之术,更是没想到,他竟能迫得自己大刀离手,置身这般险境之下,临战的丰富逃生经验,当即一个旋身离鞍掠下地面,任由得那高头大马被踏得狂嘶奔窜。 赵虎见他连着翻滚几圈,才勉强稳住身子,也没再勒马去追,只用一双虎目去瞪胡沙虎。 只见先失其刀,后失其马的胡沙虎,也没有不要脸的再捡刀冲上去,而是回以炽热且充满战意的目光,兀然开口道: “这一战是赵将军胜了。” 赵虎点了点头,回槊勒马转身一气呵成,只留给了众人一个健硕的背影,周遭民卒后知后觉,当再现人欢马腾喜庆观景。 剩下的蔡迁、赵虎、杨开都是他本部将官,也无需再比了。赵虎兜马回到将台,跳下马来,马槊竖插,立于马侧,他走上高台,行到杨开跟前。 “将军,三日军庆即过,何时攻打汉阳。赵虎麾下,人马将卒,但凡有战,无不竭力。” 杨开闻言哈哈大笑。 “三日之后,起兵汉阳!” 酒肉、虎旗赏赐完毕,军竞活动逐渐落下帷幕,接下来当是快传檄文,动乱汉阳人心,空出三日,用以练兵准备。 陈遇主在军竞活动结束当晚来到,他的侦察营马不停蹄,接了杨开的命令,拎着檄文先入汉阳。 几日闲下来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攻城略地、制定作战计划,事不宜迟。 晚间,殷左禅、蔡迁等人来见杨开,两人之间,再次商议汉阳之后的军事。 殷左禅同意杨开重视汉阳的想法,说道: “汉阳比邻长江,土地肥沃,粮产低不了。沿江两岸当有商运营生,得此地可得一往江南的商路;地理位置很是不错,应当作为我军此次南下的重要据点。 此地我行医时去过,守军少,民兵也不多。将军此攻武昌,若不入府城的话,德安距离前方战场的路程就太过遥远了,粮草补给,转运艰难,稳住汉阳,等同于稳住南下作战大军军心。” 殷左禅的这番说辞自是说出了汉阳的千般好处,可想要做到,难。 现在的他们不比当日趁胜掠取德安等地,现在流寇入湖的消息,大概已经传开,长江以南各城局面慢慢会稳定,稳定之后就会形成同气连枝,互相增援的局面,费力气打下来,延误时日,还要提防官军是否会集兵来剿。 只说现在,摆在眼前的就有武昌这一大难题,贺营不来,以他们在家官方早有预料的情况下,想要打下这里很难很难。 而且还要考虑一个问题。 有必救之军,就有必守之城。换句话说,有援军到来的希望,守城的人就有坚守下去的信心。 如果可以打掉它们的援军,一个个将其变作孤城,凭借他们近来数次攻坚的能力,克城不难。 怎么让援军不来?杨开只想到一个办法,使其人人自危,不敢出援。 他们此番集中到此盘算,就是针对这一想法展开的。 比较汉阳、武昌等地的地理位置,战略地位最显著的,自然是武昌。武昌以南,粮米富庶之地;武昌以北,顺长江可直下江南。 可以说,武昌就是东西南北通透的门户,夺下此地,就等于关上了江南入湖地的大门,有贺锦守着算是隔绝了江南等地往西支援承天等地的可能。 殷左禅也想到了贺锦赶不及在他们拿下汉阳之时来到武昌这一点,道:“将军何不制造孤城?” 蔡迁对殷左禅的印象还是不错。不知为什么,近来好学之心涨了不少,早先因为嫌他太傲,瞧不起人,在曹莽军中,还多次反对了他们向曹莽提出的计策,表面上客客气气,骨子里拒人千里,后来见他决策颇有见地,倒也放下了芥蒂。 杨开也有心提高他在众家心目中的地位,故作不解他的意思,问道:“何为制造孤城?” 殷左禅想了想,手指地图道: “武昌虽为四方通畅之门户,可第一时间拿它不下也不要紧。我们可先围武昌,再分兵两路,西稳汉阳以拒承天,南克岳州以入长沙。 没了武昌的呼应,这岳州此地人人自危,还有商总管可行招降之策,岳州一旦乱了,武昌就变成了孤城,这个时候贺营总应该赶到了吧,两军合围,攻克不难。 至于承天方面,想要拒他来援,只守恐怕不行,将军既行虚兵之势,何不索性将虚兵之策进行到底?我们索性先下手为强,往西打他几城,唬一下承天方面的守军。” 瞧了几眼,蔡迁见得苏福安、赵虎等人连连点头。杨开也有了一个安心的表情,应当想得与殷左禅差不太多,而后带头拍手称赞:“殷先生此计,大妙!” 【1】语出战国养由基,箭射百步之外的杨柳树叶,一箭贯穿杨柳涂红杨柳树叶中心,故曰百步穿杨。 ------------ 第八十六章 汉阳(五) 战术定下,下一步就是调兵遣将。 随州的守军杨开暂时不打算动,围武昌、掠岳州府等地的兵马得从德安、云梦、孝感三地派出。 入湖以来,新招士卒六千,训练得少,没有战斗经验,战斗力普遍较低,倒是可以趁此机会,出去练练手,也好让日后攻坚的主力部队多一些休养的时间。 杨开扶刀顾盼左右,下达将令:“德安的曹莽本部,留闫峰带千人守城,其余尽数赶往孝感军营。六千新卒,拨两千协助德安方面守城,余下的四千人也都随曹莽出征。” 邓方、言侯负有应城之责,不能调动,还有重要任务,“攻掠岳州府等地,以曹将军为主将。带老卒两千、新补进营两千人,加上二千新卒,去攻汉阳东部。 “本将军亲自带军攻打,胡千户陪同一起。带的是他本部数百老卒,外加前后补进营中三千新卒。孝感支点请殷左禅镇守。本次作战,重点攻城略地,不理军政,破城唯取粮、掠丁。” 命令虽这般下达,军纪仍要遵守,不理军政不等同于胡作非为,杨开丑话说在前头,急行军中,违令者斩。 另外打下来的地盘,也不能随意丢掉,还是使用方作霜当初提出的计策,每户掠一壮丁,将其带走,城中少留些驻防的军马罢了。 殷左禅提出替杨开出征汉阳西部。 这一次汉阳西部行动事关汉阳、武昌、岳州三府占据,杨开本想亲力亲为,但殷左禅所说也甚是有理,孝感连结应城、德安、汉阳东西四方战事,杨开不在中间调配,难稳诸将更难稳军心,只能勉强同意。 定下时间,用两日去调配入汉阳初战粮草军备。 在此期间,德安府城周围暂停鼓捣作乱,尤其注意承天府地动静,专心做好情报和守城工作。 免得叫人掏了后庭,将他们拉得长长的战线拦腰斩断。 另外,应城方向晚间过来的送递军报的信使,告知应城城中已经抚平,军伍初第一日出城潜入承天,选了三处利己作战的位置,杨开听后大赞,却没有立即放走信使。 瞧瞧窗外,夜色已深。就此散会。杨开将众将送出门,各人纷纷上马,告辞自回。 这才亲自手书一封回信,告知邓方部,除甄选利己作战地理位置外,还要关注山口之外京山县周围村镇的侦查,等候作战指令下达,外出造势佯攻。 改头换面的官衙终于恢复了夜间该有的安静模样。 秦传宗倒是耐得住,整日下来,杨开对他爱搭不理,他硬生生守到了夜间,等到诸多事情尘埃落定,才让人通报求见。杨开也是等他多时了。 自他那天晚上从秦家宅院离开至今,秦传宗也就派了一个女儿过来,想要伺候在他左右从而拉近关系,再没有其他的动静。 杨开再忙于筹备汉阳战事,也能敏锐感觉到,这其中的问题,知晓秦传宗心中还是有顾虑的。 难道是被他那天晚上一番问话吓坏了?杨开并不相信这一点,作为一个能把生意做得如此大的商贾,他虽贪生怕死,也不应该只有这点胆量。 今日迎他进来,也算是看一看他手中还有什么底牌,毕竟他世代都扎根湖地,做生意水、陆两路都应该甚是熟悉。 进入孝感第一天,秦传宗便凭一篇檄文与杨开打上了线,但这也仅仅是拉近了些与杨开的关系。 其他的人,听他先前那般作为,凡是自诩义薄云天之辈,无不见他不吐两口,实在得不到任何人的尊重。 但这些秦传宗满不在乎,他只在乎杨开对他的态度,毕竟说到底,这支军伍是以杨开为首的,他也不打算与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士卒们有过多的交集。 不过,到底他还是较自家的小女儿少了一些远见,本以为足下来攻城的苏福安部,与传闻中流寇大不相同,已经算是杨开麾下主力军伍。 未曾想,近这两日行军到来的几阵将兵,更显军事素养,尤其各阵掌军之人,一个较一个彪悍,对杨开更是死心塌地,让外人无机可乘,军备器械甚至火药,更是一车一车往城中运来。 心中越发惊惶,今日若无法得知杨开准确态度,晚间就算回去了,当也是寝食难安。 中堂之上,杨开坐得端正,秦南歌正在旁侧端茶水过来伺候。 今日,她换了一身简装,不似粉黛,带了支云簪,认真看来,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却对杨开热情得很。 秦传宗入得堂下,先是看的一愣,没曾想到她竟能过得如此安好,而后连忙跪地下去,呼道: “小人拜见将军!” 杨开轻轻皱眉,故作看不出他的来意,问道:“秦先生请起,不知先生为何如此夜了,还不回去休息?秦小姐,给你阿爹斟茶吧。” 秦传宗不再似初次见面那般拘谨,听命后缓缓爬起来,在杨开所赐座位轻轻坐下。秦南歌倒也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缓步下去,端了一杯茶水上来,落落大方回到杨开身边。 她不仅不抗拒,甚至颇为享受这种感觉,自己跪拜、忍受打骂了十多年的阿爹,现在竟在她的面前,如此卑躬屈膝,这让秦南歌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心中阻塞,甚是畅通。 秦传宗紧张抬目一眼,根本看不清两者之间的关系,露出疑惑神色,匆匆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一来确是渴了,一来也算平复下脑子。 “小人日间军演之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觉得对将军应该大有益处,今日不说,恐要寝食难安。” “哦?!” 杨开继续装傻扮痴,露出讶异表情,问道:“是什么事情,让秦先生心念至此?” 秦传宗当即回道:“禀告将军,早些日子在小人便听说,在小人的家乡长沙府临武、蓝山等地,也曾兴起过一帮义军。 那头领名为郭子奴,是矿工出身,身边围着的,也大多是贫苦不堪的矿徒,横行湘潭、湘乡等地。 小人斗胆观得将军营中,将官士卒,人人骁勇善战,却偏偏在攻城之时,少了火铳等器,全靠敢死勇士登城而战,以血肉之躯,堆砌破城之路。 将军南下汉阳,坐望岳州、武昌,再往南去就是长沙府地,若是能下一招贤令,把诸如郭子奴这般,零星矿徒义部,来投我军营下, 既可壮大我军,还可得此一批,通晓火药使用之人,制造火器,用在战场上,岂不是两全其美。” “先生此言,果真大事,于我军中大有益处。” 此前杨开还在犹疑,这长沙府究竟打与不打,就算汉阳西侧和应城方面,再如何佯攻,给承天府造人人自危之势,终究只是一时之举,并非长久之计。 只待武昌陷落,承天方面定会知晓被耍了,恼羞成怒,压军过来,这个时候,是他们入湖作战最重要的节点。 南下入岳州府继续往南作战,德安、随州等地便会与前军断去联系,若是就着长江南岸,兵行险招,趁机挺进承天,或许能打他们各措手不及。 这样倒是可以与德安府内守军收尾呼应,陷举兵东来的官军于前后夹击困境,只是这一切,有一个先要条件。 岳州、长沙两府,至少是岳州府,要以雷霆之势攻下,作为他们稳固的后方资源补足据点。要能拿下长沙,那当然更好,湖广形势会变得更加的乱。 岳州他有商榷这一张底牌,添了不少信心,唯独这个长沙府,府地太大,且人生地不熟,难免担心耗时太久,得不偿失。 如今秦传宗所说,若是属实,当真是如得天助,就是这一切,看起来水到渠成,却是太过于巧合,杨开心中难免疑惑。 “只是秦先生远在德安,临武、蓝山也并非先生家乡所在,又怎会对长沙境内发生的事情如此熟悉?” 秦传宗急道:“小人偶会从家乡矿盗手中,收一批粮食,走水路卖往江南,走此商路的都是老兄弟,价钱也根据当地实际情况来定,所以……” “原来如此。” 杨开点了点头,秦传宗这一番说辞倒是完全说的通,加上起义之前,他们就是干这些的,对于这种转买矿土的生意自然熟悉。 “秦先生早说这些,不胜过耍那些送女儿、自我卖弄的小聪明?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秦传宗如释重负,讪讪点头,而后长舒一口气,又喝了一口茶水。 晚间杨开有意不把秦南歌支开,就是为了给秦传宗制造更大的心理压力,让他慎重说话,不要耍小聪明。 现在看来,确实收到了效果,效果还真是不错。 “还有一事,将军近来,当也为军备打造的事情头痛得很吧,小人家乡茶陵,正是盛产铁矿之地,愿意为将军带路去取。” 几日下来,总算没有白熬,一番说话说出了杨开当下,急需解决的三大难题,他喜不自胜,开怀大笑: “那便有劳秦先生了,待下汉阳之后,本将军封先生为我督商指挥副使,专管我军商事。 不过,在这之前,还请秦先生,为我军撰写一篇招贤令吧。” ------------ 请假一天 吃错东西了,一直闹肚子,明天再补上,抱歉! ------------ 请假一天 吃错东西了,一直闹肚子,明天再补上,抱歉! ------------ 第八十七章 汉阳(六) 忙活两天,德安方面接信阳、应山方面第一批布甲、粮草运到。 数目共计五千副,全部分给了曹莽领兵的东部,得以让士卒褪去破旧厚重的衣衫,让其军粮自带。 杨开趁着有殷左禅在孝感城中调配军备的三天时间,自带亲兵去往了一次应城方向巡视,回时正赶上了大军出发前夕,趁机让回行德安的军伍带走了缠人的秦南歌,再令商榷安排好德安事务后,赶来孝感。 次日一早,杨开先出城为曹莽方面军送行,随后出城往东的是胡沙虎方面军。 双方都带了殷左禅让德安方面加工赶制出来的攻城防守器械,共计分到东西两营手中,也就每营分得百余架,算是武昌战役的提前演练,熟悉熟悉军备。 送走两营将卒后,杨开再让士卒整出孝感城西通往应城的主干道,每逢河道,要备好过往船只,到底他还是关心应城方面的压力,他们长线作战,侧翼的防守尤为重要。 提前做好准备,一旦出现兵情,可以随意传递军报和指挥前线作战,汉阳方面的侵略一旦开始,他再想要巡视就不可能了。 “这些天汉阳的情况怎么样?”杨开离开的几天,单靠殷左禅一个人,许多的事情处理不过来,所以从信阳带到德安,再带到孝感的“人质”便得到起用。 起用的两人,一是先前献抚城之策的方作霜,一是通过商榷甄选的许舟陵。同样在城里设立了缉贼司,以不服管制、违反治城方略者为贼,分别负责管治孝感县城及周边村镇,确保不生乱象。 在商榷还未到来之时,他们二人将承担城中的管治,杨开的更多心思,还是要放在军事上,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方作霜,他诚惶诚恐道: “秦先生所说与陈总管的情报,倒是较为重合,殷先生不放心,所以还派了一支骑兵,入汉阳向当地土著打听,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汉阳方面,总体大约以为我军前来是想要南下攻城略地的,所以一直在忙碌防备,没有出城的意思。现在已被将军一袭檄文弄得人心惶惶了。” 杨开微微放心,关于东西两路行军,让亲兵和探马多加注意。 孝感距汉阳不过百余里,全军开拔最多不用两日,由于布置了快掠命令。 按照之前的约定,明日一早,曹莽就会攻打汉阳以西的察店镇,以此作为他们进汉阳的据点,然后迅速派一千户领兵赶到汉阳府城以南,拦截过往船只。 因为,可以预见的无非两个结果。其一汉阳兵危,武昌得其消息,当即出兵镇守南北两岸,防止流寇进一步东侵,二则主动出兵渡河往西来援,打流寇一个立根未稳。 无论是哪种情况,拦截船只的工作都非常重要,一旦战争开始,他们再想要拦截到大批的过往船只怕就难了,这会大大延误他们进入武昌南部和岳州府北部的计划。 陈遇主侦查营探马传播出去的檄文,会持续发酵,搅动人心。只要他们保持足够凶猛的攻势,想必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官军抓不住民心病症,就没办法对症下药,民心乱了,城中的守军再强也不过是纸老虎。 据侦察营所传,汉阳府城得数日聚兵,观其规模也不过是两三千人,武昌方面并不敢贸然出援,曹莽兵发汉阳府城,在杨开看来,是必胜之举,甚至都不会发生太大规模的血战。 关于岳州府往南去往长沙府的计划,杨开暂时没有下达,这个需要等他们攻陷武昌之后,再相继做出判断,反正铁矿自己跑不了,小众义军还有可能前来投诚他们。 陷藩至今,约莫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消息怎么都应该传到朝廷了,明朝廷想要调兵遣将,先要征集粮饷,从陕西战局抽兵出来,镇压豫、湖两地的匪情,无异于拆东墙补西墙。 豫北左良玉又被八大王、曹操所牵,这个领兵的任务,大概会落到押高迎祥往京师处刑的孙传庭身上,想要完成调兵、征粮饷、发兵往豫地这些工作,至少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杨开部的驻地,要说地理位置最北的,当属信阳,信阳往北淮河相隔,还有闯塌天部这一厚实的防线,东侧有正在大别山、南直隶东部的两县作战的老回回作掩。 他们的位置只要除去了湖地对他们的威胁,反倒是最安全的,就算陷藩的罪名,最后可能还是会落到他们这个新闯营的头上,但杨开的头上,还有一个高迎恩可以帮他承担这一切。 这也是杨开留着高迎恩性命的一个原因,他要抓住这个重要的时间。 连着三日,胡沙虎被已经盾兵汉川城下,第四日,派往黄州府方向的探马终于回来,带回来的却是,贺锦在越过大别山耗费不少时间的消息。 进入黄州府地后,又留恋抢掠,厌延误了行军速度,全军过新洲盾兵武昌北部,至少还需要六七天的时间。 这正是杨开之前担心的问题,计算时间,驻军孝感用了六天,攻打汉阳至今用了两天,大概再有两天时间,能够稳定胜面,再等贺锦方面六七天,大半个月的时间足够承天方面的官军完成调集。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是有意如此为之,还想要杨开在湖地败战,而后让他部并入自己的左营,还是真的贪图抢掠,才耽误的时间,都不重要了。 杨开只能催促西王应城、汉川方方向,广散游骑,控制主要干道,占领高地以十里设一哨岗,一直修缮到两城之下,让情报可以实现更加快速、便捷的传递。 应城方向还有两山作掩,可巧利地形,造利己作战之伏,汉川这个地方则是一马平川,属可进可退的位置,但现在的要求胡沙虎部只驻守、佯攻,不能回撤,这本就十分困难。 杨开让他们趁着官军发兵之际,以攻代守,与应城方面,形成南北两线响应,一来继续营造流寇大举侵略承天的假象,二来也让他们疲于应付,摸不清己方的真实情况,不敢轻易来攻。 但此也只能应付一时之急,时间长了,敌人定会反应过来,加上他们攻打武昌的动静,肯定不会小,封锁不住,一旦让官军知晓他们的动作,大兵压城是迟早的事情。 邓方部驻应城,接杨开的命令执行得倒是有板有眼,他本就不笨,至多是摧城拔寨的经验和能力差一些,自杨开在信阳接掌新闯之盘后,先是拉拢他和梁广,然后在德安展露出他的胸襟。 无论是将官,还是士卒,都看在眼里,慢慢的,杨开的形象在他们的心中,也从一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领导者。 他所强调的永远都是后葬死者、关照伤员、粮食调配、抚民征兵、犒赏将士、夙兴夜寐制定战略、呕心沥血为分析战场的事情,条令虽然多了些,至少他能看重底下人的性命,更是渴望胜战的。 相比先前随大流、半自愿、半受迫从军的体验,现在多出一个人愿意为他们的生死、胜败尽心尽力,几无嫡系、旁系边界,这让众人都更加安心地融入军队中,去考虑战场上的事情。 加上邓方、梁广、蔡迁、赵虎这些人或军中首领,或声名在外的老卒,他们对杨开发自内心的尊敬,也在潜移默化的感染着他们手下的士卒。 时间一天天地流逝,汉阳府城被克,曹莽并未渡江东去,而是转而南下,乘拦截之船,横掠全口镇等地。武昌方面楚王越发变得焦急起来。 曹莽渡江后,杨开叫来赵虎、苏福安两人,让其带本部五千卒,补蔡迁、魏十三、言侯所留旧部,共计八千余卒。 老卒全部换上布甲,带填壕战车、扬尘车、倒盖船各三百架,进来所收集到的三眼铳、迅雷铳、鸟枪、五雷神机、一窝蜂、古式后堂榴弹炮、将军炮、水雷、震天雷等火器全部带上。 令主力大军入汉阳后,先与曹莽留驻城镇的守卒取得联系,跟着曹军的路线,利用他们的先前拦截的船只,倒翻船寻找江面狭隘、江水缓流之处,也可做小船使用,急行军渡河而南,盾兵武昌全口、纸坊两镇。 再令言侯所留旧部,带上半数的火器,进入汉阳府城,调遣南部船只完成运载任务后北上,把火器运上大船,小船插旗杨帆跟在大船后头,只行远攻,作渡河佯攻之势,掩护屯兵武昌南部的大军作战。 这日一早,接汉川方面殷左禅军报:远近佯攻,承天方面无甚反应,官军大多收缩到了景陵县城一带,想来有所察觉我军战术,据小人观察,官军十有八九还是想往应城方向进攻。另外,胡千户以老卒带新,操练数日,战阵初成,可行攻敌之战。 杨开看完手信,大皱眉头,叫来亲兵问:“左营现在到什么位置了?” 徐幼儿来到地图前,指着上面新洲位置,道:“据昨日探马回报,左营方克新洲。” 杨开脸色顿变,骂道:“怎么还在新洲?!” “据左金王所说,左营兵乏,攻下新洲需休整一日,同时已派赶赴江边拦截船只,要入武昌府造成威胁怎么也要两天。”徐幼儿被吓得一跳如实报道。 “慢慢吞吞的,坏我大事!这笔账早晚要跟你算清楚。”杨开直勾勾盯着地图,缓和了些语气。 “传令应城邓方部,即刻收回外行佯攻队伍,枪弓藏林,骑刀当道,严防死守,至少要守住五天。” 亲兵刚出,应城方面信使策马孝感官衙,又一亲兵急跑进来,跪倒在地上,报道:“将军,应城急布,京山县外,县河旁侧,现大批扎营官军。” “传我军令,汉川方面全军压往景陵。” ------------ 第八十八章 武昌(一) 此间。 武昌府城。 城外东、北、南三面均挖掘了宽数丈米的护城河。 环城墙开九座外设瓮城的城门,城北建武胜门,城西设汉阳、平湖、文昌三门,东有宾阳、孝忠两门,南是望山、保安、中和三门,城池规模可见一斑。 明楚王府位于高观山南麓,以南京故宫为蓝本,缩小规制而建,坐北朝南,背依高观山,东西宽两里,南北长四里,占地约莫八平方里,初建时相当于半个武昌城。 内遍筑宫殿、楼阁及水榭庭院,宫殿、宫室、堂库、宗庙等数百间。 与其说是府,不如说宫城,府上四周垒石为墙,高二丈九尺,号称“王城”;府宫开四门,正门称镇楚门,俗称公衙门(湖北医学院一带)。 正殿基高六尺九寸,正门、前后殿、四门城墙饰以青绿,廊房饰以青黛。四城正门,以丹漆,金涂铜钉,豪华壮观,犹如皇宫。 早在汉阳、新洲沦陷之时。 湖广布政使司【1】、按察使司【2】、都指挥使司【3】的官员,和同地方大员便齐聚楚王府前求见,楚王朱华奎允命,楚府长史徐学颜领众人入到主殿中。 一一行过跪拜礼后没有起身,年已六十五岁的楚王朱华奎当即敛起笑容。 虽经万历伪楚王案【4】后,凭借着朝廷的恩赏和强取豪夺,他积聚起数量惊人的财富,可跟万历皇帝的爱子、福王朱常洵一起,被视为最富有的两位藩王,但他却是个一毛不拔的性子。 朱华奎当然知道殿下这些人是为何而来,无非是贪图他府上的银子。 早前就有城中官员想要让他拿银子出来,养兵设防,可在他的眼中,汉阳、黄州和武昌都有长江天哲,武昌府内有重兵,外有朝廷大军追剿,流寇根本就不敢来,自然就没有必要去浪费银子。 尽管他的表达已经非常明确,今日这些人还是来了,面面相觑好一阵子,见无人说话,明道臣王扬基率先开口求道:“请王爷捐资助饷,以解燃眉之急。” “铁公鸡”一听要他出钱犒军,马上把脸拉成三尺长,半晌不说话。 湖广布政使附言,道:“此股立新闯旗的流贼,自汝南出入湖地,不过月余,便连下德安、汉阳两府,近报黄州府也显大批流贼,两寇掠城飞地之攻势,不亚当初攻陷凤阳的八大王、曹操,显是有备而来。 今我武昌城中,西、北皆为之阻,求援兵令,沿江发南直隶、江西皆不得应,缺兵缺饷,士气低迷,城里城外,混乱一片,成朝不保夕之象,望王爷体察民情。” 听见布政使大人说话,其余跪地众人也纷纷乞求出声。 朱华奎大厌其烦,指着明成祖时期赏赐的裹金交椅,气咻咻地说道:“本王俸禄微薄,实在是拿不出银子,如果大人非要讨取的话,那么请把这把先皇所赐椅子拿去犒军吧!” 众家闻言错愕,当下皆是是悲伤、绝望、愤怒诸多情绪糅合到一起。 可一抬头,见了扶刀而立的徐学颜,只能把委屈、痛苦咽回肚子中。 昏王拒绝出钱犒军的消息传至前线,士兵们定当悲愤至极,再不肯拼死守城。 思量到此,官家、生员似也绝了指望,眼含清泪,蹒跚而去。 ...... 崇祯九年,十一月初二。 武昌府北部,比邻长江,气候湿润。 天空彤云密布,冰冷的阳光之下,奔袭而至的流寇,刀枪剑戟森立如林,车马络绎如川。 他们在武昌城南门外有条不紊地布、置阵地。前后各军连绵不绝,尽皆缟素,满阵皆是五色方旗。 这一幕肃杀哀壮的景象,给予守城将卒透心的凉。 赵虎汇合曹莽已经在此休整了一日,军报传回到了杨开的手中。 他给前军选择临巡司河【5】河畔扎营,留一营兵力守住河流南岸,顺行往南进攻之事,主力屯驻保安、中和两门外,以此正门做主攻方向的建议。 当天,城门前,宽达数丈的壕沟前已被挖了出来,这会儿空空旷旷的没有一物。 探马回报左金王方面大军,已经开始渡河,岸上遭遇顽强阻击,杨开决意不再等了,下令武昌南城门外已经安扎好的大军先行攻城,曹莽依然作两军统领。 先以陈遇主两队骑卒,绕城高声宣读檄文内容,只把内容中的“汉阳”改作了“武昌”。 他在先行入武昌时,便把手书檄文散开让流民带入了武昌城,造成了不小的恐慌,再经城外大声宣读乱象更甚。 此时,楚王朱华奎终于感受到了危机,主动召令城中三司官府成员觐见,答应拿出金钱想要收募城中的散兵游勇,并指定府上长史徐学颜为统领,赐号楚府新兵,不让其他人插手。 武昌府得武昌、武昌左两卫,守军在数目上虽可整出万余的守军,可实际上多是惯了屯田的农夫,和一群豢养了家仆的地主,更似一群乌合之众。在檄文的造成的乱象中,惊弓之鸟也似。 陈遇主一日三次绕城大声宣读檄文后,曹莽并未下达第一时间发动总攻,攻的时间定在了凌晨。 逢战,先锋的人选重中之重,赵虎本欲自请先锋,曹莽知他身份与往日不同,拒绝了事。先锋之责交给了蔡迁的赤虎营,全营出动,高高举着翻到船趁着夜色靠近城墙脚下。 翻倒船本就是以小船改造而成,船底被钉上了铁块,再以四根木柱为角柱支撑顶盖。 攻城时,八名士兵两人共持一柱,似屋顶般遮挡箭矢炮弹。 因为早有准备,所以制作的非常结实,铁块和木板联结得密不透风。 船下除了这抗柱的老卒之外,每艘船底下,藏一个小队的新卒,负责靠近护城河,测量水的深度,方便之后对于填壕战车的安排。 做完这一切,城头的敌人终于惊觉,喧哗叫嚷,举起火把,城上城下照得亮如白昼。 守军百户惊跳起来大声喝令,弓箭齐发,却是射不透,不多时,第一波作先锋刺探军情的士卒返回,守军仓促迎战,大敌临城,只把半翻倒船上插满弓矢,人却没伤到一个。 曹莽、苏福安、赵虎等人见之无不开怀大笑,紧接着,城头的大炮开始轰鸣。 武昌城城头上的佛郎机、虎蹲等火炮共计一百二十余门,如果每次都能对准,杀伤力不可估量。 听得惊雷般轰鸣,城门之外,密集如雨的火球冲天而起,而后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如同火雨天降,猛地砸落在第二批扛船而上的赤虎营中,击中了一簇顶船士卒。 翻倒船经受一炮,还能抵挡得住,一旦中弹的数量多了,也只能破碎溅射。船下的士卒有几个被落地的炮弹波及,倒了一片。没受伤的拉拽起他们,弯着腰,飞快跑回。途中,又被箭矢射倒几个。 曹莽当即挥旗叫来几个拽炮手,拖动军中的六门远程大炮,定点定位,瞄准城头火炮密集的位置,六炮齐发接连反击了五六炮,只中了三四炮。 他们专门准备的火炮长度较长,足有半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虽在射程之内却很难打中,士气为之一振。 第三波冲上去的士卒,翻倒船仍冲在前头,这次他们的身后跟着的是填壕战车,弓箭手迅速进入提前挖好的壕沟阵地。 片刻之间,五六十个守军被壕沟、船底下换藏的弓箭手中射中脖颈、眼球。 “击鼓,助威!” 曹莽指挥大炮、弓箭手,调整远近,先解决城头上冒头的敌人。 当其时,城内布政使正要指挥一支整列出来的千人队伍,发往中和门援助,却听得底下士卒来报: “大人,西城汉阳、平湖、文昌三门方向发现敌人,共计大船三十余,小船数百,旌旗遍江,请大人快调援兵。” 【1】湖广布政使司:领武昌、黄州、荆州、常德、永州、宝庆、辰州、长沙、衡州、襄阳、岳州、汉阳、德安十一府,安陆、郴、靖、沔阳四州。 【2】湖广都指挥使司:领武昌、武昌左、靖州、沔阳、长沙、常德、永州、永定、衡州、岳州、辰州、平溪、清浪、九溪、镇远、偏桥、宁远、沅州、五开、荆州、荆州左、荆州右、安陆、襄阳、瞿塘、黄州、蕲州、铜鼓、施州、宝庆、茶陵三十一卫,枝江、德安、夷陵、长宁、澧州五千户所。 【3】提刑按察使:湖广分武昌、湖南、湖北、荆南四道监察诸府州卫所。 三司并建治于武昌府。 【4】从朱华奎降生的那刻起,对于他的真实身份便遭到质疑。当确定由朱华奎袭爵的时候,府内仪宾汪若泉便向朝廷上奏,说朱华奎并非恭王所生,但却没能引起朝廷重视。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质疑朱华奎身份的声音更盛,宗人朱华趆甚至还纠结大批亲属,向朝廷告了御状,轰动一时的“伪楚王案”就此爆发。 按照朱华趆的说法,朱华奎乃是楚恭王妃王氏兄长王如言之子。由于藩王养育异姓、冒充己子属于重罪,一旦败露受罚极重,所以朱华趆的检举信刚刚呈递进京,害怕家丑外扬的朱华奎便用重金贿赂首辅沈一贯、通政使沈子木,恳求二人帮助压下信件,后者满口答应。 然而跟沈一贯不和的次辅沈鲤、礼部侍郎郭正域得到消息后,便上书弹劾沈一贯、沈子木,并请求皇帝派人严查,由此该案在朝中引发激烈的党争。万历帝感觉事情重大,便派湖广巡抚赵可怀等人审讯楚王府人员,但终究查无实据,此案遂不了了之。事后,朱华趆等人或革爵幽禁,或充军流放,而郭正域也被迫辞职。 万历帝对“伪楚王案”的调查不了了之 “伪楚王案”结案三个月后,对结果不满的宗室们聚众冲毁王府、抢掠财物(“劫杠案”),直到万历帝出面干预,事件才得以平息。此后40年间,仗着有朝廷撑腰,朱华奎不仅坐稳了王位,而且气焰日益嚣张,在驻地武昌擅作威褔,俨然成为当地一害。 【5】巡司河:并与南湖、黄家湖、长江相连,沿河有大小桥梁13座,有铁路桥4座,大型公路桥1座。上游自河源到汤逊湖,沿途多低山丘陵。中游自汤逊湖西北端出口到武泰闸,地势平缓,多农田菜地。 ------------ 第八十九章 武昌(二) “他们距离城门还有多远……” 话未说完,便听得西城方向传来的密集炮火声音。 “之前攻陷汉阳不来,这个时候来……” 布政使闻声大叫不好:“坏了,流寇这是想要声东击西,我们中计了。” 说罢,正要往西城方向调兵,指挥使急忙出来阻止道: “大人,中和门、保安两门之外,观其规模,流寇至少是万众之师,只怕不似仅是佯攻声援……” 又有人道:“城北门外渡河过来的流寇也越来越多,我们这是被包围了!” “管不了这么多了,先解眼眉之急,传我命令,派兵三千,支援西城门渡河贼寇,多以火箭、火铳打他们的船,不可让他们靠岸。” 参将领命而去。 指挥使脸色却越发惨白,见人走开后,凑到了布政使身边,低声说道: “城防羸弱,有兵无饷,人心惶惶,今贼三方合围,怕是怎么都守不住了,大人,要不我们逃吧?!” …… 武昌城中和门外。 听得军中之金鼓,似有神气。 击打,可震敌心神,壮己勇气。 经历过几次成规模的攻城之战的士卒们,不说脱胎换骨,最起码面对巍峨的城墙不再畏惧,面对城防也有底气,这种阵仗,完全可以适应。 “飞土、遁形!” 鼓声中,一众士卒大声呐喊,前赴后继,扬尘战车推到中军位置,填壕战车在投石机投掷石弹、翻倒船掩护下,破开滚滚烟龙冲出,接连被推向城河。 只为攻城,他们不需要把城外护城河完全填平,只需要填出数丈宽,供士卒们轻松把云梯推到城头上。 德安方面加急赶造出来的填壕战车、云梯,作用都是为了辅助登城。只不过前者是向前铺展,后者是向上伸展。 计算好了深度,再安排好每一路的填壕战车并在一起,宽度可达数丈、甚至十几丈。 只要把填壕战车推入河中,三两交叠如同架在护城河两端,便如一座大桥,己方的士卒就可以带着云梯从上边冲过护城河,到达城下。 此番攻城,他们准备时间充足,殷左禅因为见识过武昌城护城河宽度,特意吩咐工匠加固巨木连结的位置,把填壕战车的长度做到十余丈。 如此,曹莽攻城之时,完全不需要再花费人力物力去挖土填河,直接用填壕车就可以过跨过护城河。 城脚的敌楼、战棚,几轮火炮和投石机的轰击过后,坍塌成堆。 城脚下藏兵洞冲出来的想要破坏敌人搭起“桥梁”的,初出时还人头涌涌,眨眼间士卒死伤数十个,剩下的无处安身,只得又从藏兵洞中回去城中。 城头上,守城军伍的守备现了身。闯王高迎祥已经被处以极刑,闯将现在并不在湖地,他们城中商议了数日,也没猜出这支高举闯旗的来犯军队路数。 他高声询问:“城下来军,何不前来答话?” 曹莽点了陈遇主上去与他搏唇,而后魏十三、张桂儿请战。 张桂儿本是杨开从老回回那处要来的好手,他所带的多是流人,皆是大盗出身,刀枪弓弩,样样都会。 在此之前,不得重任,多是做些打扫战场的活,甚是憋屈。魏十三更看与他一同被提拔为千户的蔡迁得了赤虎称号,心有不甘。 曹莽分给他们了三十个翻倒船,随在赤虎军的士卒之后,拉弓开弩,反击城上弓箭手。又亲自指挥火铳手、投石手,列阵后方,多往开始填河的方向的城头开火。 火铳的射程比箭矢远,他们可以射得到城上,城上射不到他们。敌人的大炮忙着对付近城脚下的敌人,也顾不上理会他们。一时大占便宜,接二连三,射得守军在城墙战垛上站不住脚。 两三个射得准的,竟起到了大炮起不到的作用,干掉了敌人的炮手。不过很快,新的炮手浑身披挂,接替上阵。有十几个敌人士卒,举着盾牌,护在周围。 初战,是双方相互试探的过程,这时候城头上用的多是精锐,普一交手,还是可以一战的。 结合杨开持续在后方接前方情报给他们提供的的建议,火炮手研究武昌的城墙,选择了作为单薄的保安、中和两门中间,做为突破口。 除正面城门发动猛攻,两门大炮、火铳统统调往,集中火力,攻其一点。一时,石块激飞,城动池摇。这片城墙上的士卒站立不稳,狼狈窜开。 天将亮时,七手八脚地展开架板,重重落在对面,荡起一片尘土,护城河填平了四丈长,十丈宽。 曹莽传令,高耸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将台上传令兵挥动旗帜,击响金锣,他营下又一回营过来的大汉,李青徽率部下抢回填壕时战亡士卒的尸体,一并退下。 接下来,轮到苏福安、赵虎部出马。依然把最后一批翻倒船顶在上边,几个百人队抬起云梯,迎着炮石弓矢,冲到城下。 武昌卫参将亲自上了城头,麾下的守备立在他的身边。 几人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城楼士卒搅动辘轳车,在城门前放下了干戈板,重重砸落地面。干戈板上裹有铁叶钉,厚重坚实,足以防遏敌人来犯城门。 守备举着令旗,挥动几下,一大队弓箭手集合起来,点燃的火箭,冲天而起,密密麻麻地向填壕车架板上落去。 填壕战车、翻倒船都是用水淋过的,他们早就想到了一步,效果廖廖。 苏福安却是叫骂呼喝,驱使部下冒着火雨,冲过护城河。赵虎留下两个百户队伍跳入河中,再取水淋车,扑灭火箭,确保铺张不易的填壕战车架板不失。 前头射箭的魏十三、张桂儿二人,杀得兴起,听一声喊,三十多把梯子拍上城头。 张桂儿手下这些流人,脸面上多有刺青,或者虎兽,或者雕鹰,或一枝花,盘曲身上,随着肌肉紧绷青筋隆起,又沾敌人血迹,或满脸是血,或披头散发,看起来狰狞恐怖。 按照大明律,大盗者,不得财,杖一百,流三千里,得财者,无论从首一律斩首。由此可见,敢为盗者,都是不怕死的,这些人聚在一起,更增蛮野之气。无不是吃肉轻死之徒。 此时城边,赵虎领左军也开始架起了云梯。真正意义上云梯,并不是简单的只有一个梯子,而是折叠的梯子下边造有车厢,置了六个车轮。 车厢造时的设计是完全封闭的,上方照有死去的战马身上剥下来的马皮、牛皮。 被推到城下的云梯士兵可暂躲在里面,避敌弓矢。并且,云梯脚部四围毡皮包裹,射之不透,点之不着。 但完备的军械,就一个缺点,造工复杂,耗时较多。相较简工的翻倒船、填壕战车,云梯需要的数量更多,就不能每一把都做成那般好,也有简陋一些的。 轻鼓而进,重鼓则击。营中战鼓声音转重,赵虎横槊扫落射过来的箭支,催促士卒登梯上城。当先亲兵提起一人高的盾牌,围护他的前后左右。 军令,凡攻将官亲自带头,十几个百户、十夫长,用刀背撵逐部下,顶一盾牌,纷纷乱乱地上了云梯。 面对这蚁附缰绳也似的景象,城头上无论参将还是守备无不惊慌,嘶喝叫命,城墙垛口中,探出十几支铁叉,对准云梯,狠狠推击。 城下固定云梯的士卒,呼喊鼓励,和城上两向对峙呼喝角力,一方是用力推,一方是奋力稳住,使云梯不倒。 十几个爬得快的,到了云梯中间。守城士卒箭矢乱飞,咚咚落在盾牌上,伤不到人,全靠出到马面[1]的箭手,把云梯上的射落了好几个。 从高处落下来的士卒,惨叫着,撞入密集云梯下的人群中。多是当场摔死,脑浆迸裂,血肉横飞。 这种死法,比平地战死要可怕的多。受不了视觉的冲击力,几个胆小的,后退几步。 赵虎兜马一跃冲上,马槊将其中一人头盔挑飞开去,怒喝:“大将军令,得成城人人有赏,退一步挫我军威者,斩首示众!” 诸军想起了攻云梦、孝感二城时,赵虎的铁血手段,稍稍振奋勇气,继续排着队向上攀登。却见赵虎马槊插地,掠过一士卒弓箭,仰射马面、城楼敌人,保护云梯士卒登楼。 守城士卒一时不觉,接连被他射下来几个个。掉将下来的,被一千户挥刀割下了脑袋,抓着头发举在手中。围在周围的士卒同声欢呼,士气大振。 见铁叉急切间起不了作用,城上士卒又改令。抬过来几根木棍过来,狠狠横着砸到云梯上,木棍前端镶有大钉,利如狼牙。 两三个快到垛口的士卒,瞬时胡乱捅刺的狼牙咬住,铁钉透了他们的身子,鲜血飞散,浇了下边士卒满身,人也左右翻倒,掉将下来,砸中人堆的,枪戟躲避不及,刺了穿透。 正当这时,一个石弹穿空飞来,正好砸中云梯左侧,城墙为之一颤。 而后,城墙垛口碎石与守军、兵器挟碎肉鲜血飞溅,云梯受荡也往侧翻倒下去。 正攀附在云梯半截腰的张桂儿嗷叫一声,从半空摔下。眼看要掉到地上,几个士卒纷纷收起枪戟,奋不顾身地扑上去,用身体当垫子,接住了他。 万幸张桂儿穿的是布甲,人又显精瘦,冲击力不大。饶是如此,两个经不住的,齐齐吐出一口鲜血。 他们抬过来的云梯共有十架,断了一个,还有的是。张桂儿猛从地上跳起,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口,挥着刀,要往另一处云梯冲去。 城头参将越看越是觉得心惊肉跳,惊呼:“马上要守不住了,援军到了没有?!” “将军,城西方向也发现大批流寇渡河船只,指挥使大人无兵可派援了,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1]马面:又叫硬楼,平直的城墙建到这里,向外边突出几米,横走几米之后,再落回去,保持原先的平直。士卒们可以站在这块凸起的平台上,交叉火力,掩护城墙。 ------------ 第九十章 武昌(三) 武昌保安、中和两门城墙连接中央位置的士卒,也接战起来,弓矢乱发。无论敌我,无不转头西看。 夜,已彻底被撕破了,天亮堂了起来。 嘶喝呐喊声中听得几声马嘶,王彪的骑兵集结完毕。 骑兵两翼,是新组步卒方阵。王彪布甲横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将台上曹莽指挥军旗,眼等旗下,耳等鼓声。 曹莽迟迟不肯击落鼓槌,杨开再三交代,凡战必重战机,提前了没有效果,往后了没有作用。 先前听得了西城远端传来轰鸣,当是言侯旧部到了,城头上反抗越来越弱,久不见援,当是杨开两方向掩,让敌人难辨虚实的计策奏效了。 往前再观望战事,见到城头上已经立起了他们的旗帜,魏十三、张桂儿等人已经登上了城墙,这才大喝一声。 终于,将台上,黄色旗帜猛然卷动;亲兵手中鼓槌,落在鼓面。 营门大开,列在最前边战壕中的弓箭猛跳起来,小跑冲往侧翼。四五百人一起乱声呐喊,他们远射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就是拔出短刀跟着大军进发。 王彪暴喝举枪,赵虎拔槊一扬,两营各出千骑踏地,只见护城河中水面翻腾,城楼也为之颤抖,冲出营门。 苏福安营下这个千人骑军队伍,战斗力较之谭四所留旧部组建的要强悍得多。为了改编他们,杨开当初费了很多的心思。 从甲长到百户,除了新提拔的,俱是选的的老卒中最桀骜、骁勇之辈。孝感城中又许了几桩婚事,赐了田地,给以重饷,因此人人振奋。 将台上的鼓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寒风下,旌旗卷动得也越来越激烈。 在旌旗、金鼓两样的激励之下,城墙上魏十三不要亲兵掩护,舞动长刀,城头马面上敌人射来的一箭正中他胸前的铁甲,他嗷嗷大叫几声,飞窜过去把那在想要射第二箭的守卒拖拽下来,连砍了十几刀方止。紧接云梯连轰炸响,搭上城头。 城下的步卒这时也分作了两队,一队抬举檑木撞车,蓄势呐喊着重击城门;一队继续抬起翻倒的云梯和后面推过来的云梯拍上城墙。 撞门的这一路,首领李青徽。他晚间没领到什么任务,只把战死的士卒尸体抢了回来,手下的人折损也少。请战的时候,眼中是充斥着炽热的,好像再不知畏惧二字为何物一般。曹莽为他气壮,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毕竟他出身与张桂儿并不相同,原本是边军中的士卒,跟了老回回多年的,他们本家的战术深入骨髓,杨开当初就提起过,在他们没有真心请战之前,不委以他重任。 既然今趟主动了请战,他当然不想铩羽而归,这时候的主要驻城兵力,已经被攀城者引去,只剩了正面那一小撮敌人。只是城门前的干戈板,阻挡住了李青徽的去路,檑木想要撞击也难。 下令举起木盾挡住城楼箭矢,正要撞门,却见砍了十几刀守卒的魏十三,赫然把守卒的头颅也割了下来,嗷嗷叫着,野兽也似,飞手扔往了住城楼上。城墙上的守卒士卒,骇然避开。 远远听见他嚎叫:“杀入主城楼,为李兄弟及身后的大军打开城门!” 他麾下的流人疯狂地跟着大叫:“杀入城楼!杀入城楼!” “真是一群疯子。” 守城千总惊慌失措,吓得脸色全白,扔下手中的兵器,转身便跑。穷人生活之苦,没经历过的无法想象。 张桂儿更猿猴似的在马面和城墙过道上,灵活跳跃,每落一刀,或断肢,或掠命,不变的是鲜血随刀飞溅。这时候无论是怯懦者还是骁勇者无不为他的悍勇变色。 三四个尾随爬上的兄弟,张开盾牌,护住张桂儿的身体。噗噗闷声不断,转眼间,刀枪劈捅过来。 只待他站稳了脚跟,大刀就狠狠劈下。 想起向前冲在前头被那巨型狼牙棒拍死的兄弟,又是嘶喝:“斩敌二百首,为我洪、刘两位阿哥报仇!” 猛冲几次,干戈板撞不穿,李青徽愤怒地仰天大叫。这时候魏十三户下终于杀进主城楼,搬动轱辘车拉起了干戈板,李青徽亲自冲上前去,推开一个扶着檑木竭声呐喊,扶木猛冲城门。 只听得颇为整齐的几声竭力呐喊声传开,沉闷的撞击随着最后一声呐喊,骤然消失。 城门栓木崩断,拥簇在主城楼下的士卒一窝蜂拥将进去,与此同时,城门外的吊桥也轰然落地,几乎一转眼的功夫,两千骑卒纷踏而至。 此时,曹莽、苏福安也领新军步卒跟了上来。 入得瓮城。 武昌城墙跟当初汝南府城有相似之处,都有两层。上层施劲弓弩,可以射远;下层施刀枪,可以及近。根据蔡迁先前所积累的经验,他们已经晓得了该如何应付这种城防。 无非找到藏兵洞,然后奋不顾身钻进去,实则上,战到这个时候,守城将卒方面,已经全线溃败。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乱战交枪众叫喝了一声:“将军和守备大人跑了!” 守卒便此开始弃械投降,跑得快的落了瓮城,被当先冲进来的李青徽户下士卒一刀收下。 却是一时之间,武昌城墙四面,呼喊如潮。城楼上的敌人,还是城中居民,大部分听不懂他们在喊些什么,但在这等声势下,全城守军士气已经为之一夺。 得晓中和门流寇大败守军的惨烈之后,西城方向本在文昌门外佯攻的言侯旧部,竟就看到了守卒主动打开城门欢迎他们进城的举动。 中和门,跑得早的,到了街面,也被纵驰入城的骑军乱枪捅穿。 骑军穿过瓮城入到城池主街道上,策骑跑了半晌,王彪领兵镇守东城诸门,防止富户趁机逃跑,赵虎在正街上与城中举起欢迎义军进城的事变者打了个照面。 他们正在组织向楚王府发动进攻,想要进入王府抢掠财货,却被统领楚府新兵的徐学颜所阻,自楚王府正门被赶到了街道偏角。 事变者多市井混混、流民组成,徐学颜手中楚府新兵虽同为散兵游勇组成,却在装备军械、头领战力方面完胜前者。 所以杀得满街躺尸,鲜血殷红,西、南两方城门受危,皆不见徐学颜的身影,就是因为朱华奎要他保护自己的安全。 武昌城东侧城门外,是曹莽只侦察不驻守的位置,只是为了避免东来援军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进城之前,就有了不少的城中官员、大户从那里逃了去,直到事变者组织了大规模的动乱,守在主街上,见了一个想要逃跑的大户就抢一个。 贫苦的百姓见多了这般行径,也随大流开始抢掠起来,人数越聚越多,这才将主意打到了楚王府中的楚王朱华奎身上。 节节败退的民兵中,有人看见了一马当先的赵虎,当即举正身上扛着的黄旗,只见上面写了一句:“世乱金瓯破,枭雄意气高。”大呼:“当家我们愿降,快救我等。” 赵虎一言不发,马槊递给身边亲兵,摘背后硬弓下来,对准徐学颜,猛射一箭。 徐学颜的盔甲不错,敌人弓箭射不穿,有惊无险,眼看前后两军就要将民兵夹击撞得粉碎,众人急急逃往街道两侧巷道。 他一眼便从人群找到了赵虎,手中的狼牙拍舞动着去砸他,赵虎丢掉弓箭,从亲兵手上接回马槊,瞧准杆木与铁锤的接缝处,纵槊刺出。 赵虎的这柄马槊,枪头磨制得非常锋锐。加上力气足,攻城经验丰富,跟着曹莽操练的时间长,知道狼牙棒的薄弱位置所在。竟然一下子被他挑断了接口,俯下身,避过飞脱的狼牙,收槊横摆再掠。 徐学颜来不及吃惊,赶紧收回棍棒竖在胸前,马槊跟至,扫击势大力沉,却是不去追他胸口,只在他的面前落下,刺了坐骑。 战马前腿鲜血飞溅,悲鸣一声,跪地下去,把徐学颜抛飞落地,长棍脱手而去,再等他挣扎想要起身,几支长枪跟至,动弹不得。 赵虎只瞥了他一眼,收槊不再理会,只留几个亲兵负责看守,领兵直冲入徐学颜身后的楚府新兵阵列中去。 所过之处,敌人士卒无一合对手,杀了个落花流水。 周遭军士,跟马横掠,齐声喝彩。 这个时候,北城墙的左金王部终于到了,城上守卒第一时间还不晓得城中变数,勉力抵抗。 左营士卒得到的船只少,上来打第一阵的是个五千余人大营,双方交手,初时还有来有回,打了个平手。 很快,便听得楚王府中,忽然响起一阵惊天的欢呼。 ------------ 第九十一章 应城兵危(一) 城破了。 军报传回到孝感时,他们已经开始了撤离行动,杨开对此次攻打武昌城是立了严明的军纪的,尽管左营方面姗姗来迟,在武昌一役中处理甚少,但他还是打算让左营的人驻扎武昌。 楚王府上的朱家宗亲一个不动,全都留给贺锦处理,攻破城防之后,立即撤出武昌府属地,整军南行去攻岳州,如此不外乎把攻陷武昌城的功绩拱手让给左营。 说服自己的理由倒也简单,从此次南北拉长战线作战的经历来看,以他们现在的班底,困难重重,若再分兵成东西两线,定会更加焦头烂额,再加上他与贺锦这个人情算是结下。 只是回传军报中也有杨开始料未及的信息,武昌城中一众闯入楚王府中发出惊呼的缘由,府上储藏的金银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战报文书上以“府上所藏金银,辇载数百车难尽”夸张概括。 如此多的金银摆在眼前,分文不取,将官不肯,士卒们更不肯,将在外,得不到的杨开的紧急指令,又要在左营将士尚未发现这批金银财货之前,拿出主意。 曹莽许士卒联合楚王府外的事变者,在尽可能短的时间中,找来运车,运了百余车往城西濒临长江,也是言侯旧部士卒船队靠岸的文昌门,当作是左营付给他们的攻城酬劳。 而后,让士卒与财货一同乘船西去,押运的是攻城战役中,受伤最重的魏十三、张桂儿两户,命令他们把金银财货从汉阳府转运往杨开所在的孝感城,让其统一调配,剩下军伍整军南行。 杨开对他这个决策甚是满意。 武昌城被彻底攻陷的前一天,商榷便将德安府城的工作安排妥当,来见了杨开,两人先就军饷、政治两个方面,深入讨论了军队的经济和地方治理的情况。 他们现在的队伍规模越来越大,所需的军饷也越来越多,从各座城池中掠来的银钱,可供一时之需,却不是长久之计,商榷给了杨开一个准确的数字,一旦攻城略地的行动停下,各方消耗,大概可以支撑军中开销三个月时间。 杨开得此心中稍稍安定,关于地方治理方面,信阳是他们树立的一个典范,还可以给些时间,观察观察效果,再决定是否推广使用,当下的军伍紧急,杨开大多的心思还是要放在战局上,这些事情,还是需要商榷多费心思。 罢了,再说岳州府招降之事,杨开放宽心指派两位百户带手书令旗,护送他先行汉阳府,在汉阳府取了足够的银子,再让大船沿江把他运往临湘城。 最后再手书一封,让回传军报的信使带回,布置进攻岳州府的作战战略,还是以取粮、掠丁为主,至于长沙府,不作深入进攻,只派人跟着秦传宗去招降,成则成,不成则带着所掠粮、丁北上,回到汉阳府地休整。 原本在信阳中计划的长线作战计划,做了少许的改动,没办法的事情,官军的反应和决心,比之他们所想都要坚决一些,曹莽能够两次领军,在杨开指定的时间中,完成命令,如此安排南边的战事他也算是放心了。 接下来他就要全身心投入到西边的战场上。 汉川方面,胡沙虎发兵景陵已经第四天,昨日屯兵景陵城外,今日与官军打了第一战,双方打了个平分秋色,许诺五天之内,必下景陵,但根据应城方面的军报,他们的面对的官军攻势、压迫一点没有变弱。 杨开推测他们后方仍有援兵,所以临危不惧,应城方面据军报中说,官军少说七八千,邓方与他们先后交了几战,由于提前占据先要地形,多以胜战收场。 奈何关娟官军手中,火器也多,伏击乱阵中能取胜,可同老一套用多了,官军也不是傻子,火器的射程较弓箭本就要远,到了后面几战,便成了雷声大雨点小的博弈,实则上伤亡不多。 两日之前,杨开已经下令,让德安城中的闫峰领两千新卒去往随州换防,梁广经过半个多月的调养,已经基本没有大碍,但没有得到应允,杨开只叫了韩彬领梁广部本营士卒南下。 武昌城破当天,书信嘱咐胡沙虎方面,让殷左禅相机做出进退判断后,他只领了亲兵营和两个新卒组成的百人队伍,和德安方面运来的布甲,便径直赶往了应城。 ...... 应城。 “当家、当家!” 一阵急促地喊声,把邓方从卧榻上惊醒。入眼,正是底下亲兵焦急的面容。 自接受杨开的整编之后,底下的人便多以官职相称,少有再叫他当家的,如此方寸大乱,当是紧急。睡意顿消,邓方撑起身子:“发生了什么事?” “山口里最后一个伏击点,被官军绕行从后方围上来打掉了。” 亲兵说完话闪开身,邓方看到站在其后的军中千户,满面血污,粗糙布衣上染的血迹尚且未干。名字叫做陆元安。 “官军夜袭,被小人军中士卒察觉,正备战时......小人无能,没料到官军竟然从后方绕了上来。”陆元安索性不去解释,跪倒在地,羞愧、悲愤。 应城出京山、洪山两侧的伏击点被全部打掉,这意味着官军已经可以从京山到应城畅通无阻,如今形势是敌众我寡,后面几战打得实在憋屈,士气堕了不少,一旦这个时间官军兵临城下,谁都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邓方睡前还叮嘱了山口里最后几个伏击点定不能失,他当然知道杨开正在赶往应城的路上,本想着到了凌晨,摸上去再抢回几个阵地,以一场胜战来迎接杨开的,怎么也没有料到敌人竟先一步走在了他的前面。 慕然间,只听得嘎啦一声,外面寒风撕裂了窗纸,器架、镜架上的茶碗等物,随风摇坠,连珠价的响成一片。 冰冷的空气灌入室中,这叫他清醒了一点,他定了定神,却又听得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近来,又是一名亲兵,径直走到邓方的跟前,报道: “邓指挥,大将军领着援兵来到了。” “怎么会这么快?!” 邓方睡不更衣,只把床边的腰刀一带,领着众人出去迎接,又问道:“将军所领的援兵来了多少人?” “两、两百多人。” “两百多人?!”邓方惊讶得停顿了步子,身后的亲兵一个不及,撞在了他的背后,他的表情和行为,已经肯定了先前所说的那番话,邓方没奈何,再往府外走去。 到府门前时,杨开正好策马来到,他从东城门户进来,便感受到了城中的骚动,也不恼怒,只让众人进了原应城县令居住的府衙再说。 了解清楚当下的情况之后,杨开看向了陆元安问道:“官军第一阵来了多少人?几时到的?” “少说四五千人,一个多时辰前,趁夜黑风大,从洪山西北方向,大概是跟着我军在前面伏击阵地上撤退的小路摸上来的。小人等猝不及防。发现时,已落入前后包夹之势。” “距山口还有多远?” “十余里。” “十余里怎么到现在还不见动静?” 陆元安摇了摇头:“小人初时已经跟他们夜行的前阵敌人交上手了。包围小人的应该是两个千总,小人见陷入围也没作顽强抵抗便领人跑了,起初还有几十骑追赶,被小人射落几个,就都退了回去,似乎,……”他不太肯定,“觉得山口有重兵伏击。” “歪打正着?”杨开转问邓方,“他们此前有没有来侦测过我军之容?” “没有。” “山上和外围的每一条官道斗没有发现官军的游骑?” “不是没有,总要的几个位置,小人都派了哨岗,上来的都被做掉了。” “那山口那,山口的哨岗没有军报吗?” 邓方刚睡醒过来,哪里知道,望向亲兵,后者摇了摇头: “没有,山口的哨岗除了传回陆千户与官军接战的消息外,再无任何军报传回。” 杨开闻声默然。 官军想要来攻,山口是为必经之地,近城山口的哨岗又没有军报,十有八九可以断定,这些人已经遇难了,或落入了敌手。只是不知道,官军能否在他们手中知道些什么。 他紧急下令:“加派探马,急往山口侦探。叫来军中所有千户和副千户,来此大堂领作战命令。紧闭城门,三军集合。” 杨开站了起身,“知晓众家守城辛劳,本将军此次前来,所领来援兵不多,却是给你们带来了军备的。”走到陆元安跟前,扶他起来,“敌人势大,伏击阵地本就是用来延误敌人进攻速度的。阵地丢失,折了兄弟的责任不千户。”他顿了顿,自责地道,“在本将军。” 他能够想象到敌人的规模,安排好阵地的布置,却忽略了眼前这重要的一步,没有站在敌人应对伏击的角度上思考问题。 伏击点设得多了,反而成了敌人可以利用的条件……转过头,窗外风狂夜沉,伸手不见五指。 地图看了很多次,还是把这个问题忽略了,也怪当初他们讨论得不够充分。 陆元安拼杀一路,负伤四五处,跪倒在地上近一刻钟,不见说一声疼。 “也在我,要不是我睡着了,把行动提前些时辰,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见了杨开那般说,邓方也不再遮掩。 杨开自责的话一出口,陆元安便愣了神,自是从未见过主将主动站出来认错的,邓方再说时,更是红了眼。 上下尊卑有别,主将都已经如此,他们做不了小的,又哪肯就此认输,暗誓下一战必雪前耻辱。 ------------ 第九十二章 应城兵危(二) 杨开从孝感出来时,让转运布甲器械等物资的车队先行了半日,不停不歇的赶路,到了半夜也送到了,一应抬入到院子中。 邓方部各军副千户以上官职人员一一来到。 第一件事,杨开自己拿了一套穿在身上,这些布甲都是照着官军穿着的样式赶制出来的,加了厚棉。 手工没办法做到完全统一,胜在保暖护身没有任何问题,也不显得臃肿,更不妨碍行动。胸前铁片冰凉,铁片碰在一起,铛铛的响。 “将军也要亲自上阵么?”言侯看他当着众人的面穿衣带甲,问道。 “倒是许久未曾与诸家共战敌人了。”杨开拍了拍身上的战甲。 “本将军虽不与你们在一起,心中却知道众家的苦,这便是本将军给你们带来的布甲,外面还有武器,天寒地冻的,每位千户回时把这些布甲都带上,别让兄弟们冻坏了身子。” 言侯、邓方皆知他这是在鼓舞士气,再没有插话,只站在一旁看着,深深为之感到佩服,这会儿军中,哪里还有人记得他们刚刚打了一场败仗? 来到堂下的千户,没有一个不受其感染的,跟着慷慨激昂。 派出去的游骑,已经侦得山口的情况,官军确实摸进来了,但没有急着攻上来,而是在调炮,官军领兵者当是一个只求在稳中求胜的人。 杨开拿起他的宝刀,挂在腰间,走到陆元安身前,望着他道:“集结城中骑兵,给你一刻钟够不够?” “将军给小人半刻钟就行!” “好,作先锋冲敌营第一阵,交给陆千户。” 不管官军是不是在调炮,他们拿下山口的战地最多就一个时辰,趁其立足不稳,先让骑兵冲击他们一阵,可以观其战力,辨其将能。 陆元安等的就是杨开这个命令,凛然接令,带上军备转身出去。 至敌人来袭的消息,随着集合的号声,很快传遍了整个城池,于城中骚乱…… 杨开想了想,吩咐:“派几队兄弟,安抚城中居民。转告他们,本将誓死会护住他们的周全。” 狂乱的风里,掌旗手吃力地擎住大旗,陆元安来到骑兵营中大声叫喝,老兄弟们呼喝斥骂,踢打着士卒钻出温暖的被窝。 风太大了,火把点了又灭。 城门口点起了五方高照旗,照亮方向。一丈六尺高的旗杆,一丈二尺长的全幅红绢旗面,旗杆的顶端悬挂两盏气死风灯,乌沉沉黑压压的风夜里,非常醒目。 士兵们集合有快有慢,杨开的命令一道道传入军中。 先集合完的百人队,抬起防守器械,冲上城墙增援守城。邓方的亲兵也接到命令,杨开拨给他们带来的两百人,沿街巡查、警戒,宣布戒严,无论男女老少,一律禁止出门。 官府大堂中,火把遍布,摇摇曳曳,照得亮堂堂的。 剩下没有接到命令的诸人神情恢复严肃,跟着杨开,全身披挂,列座在堂下。 杨开从亲兵手中接过书信,双目炯炯,展示一圈,道:“就在今日,我军已攻下武昌府城,左营将卒现在想必已经尽数进驻,此番入湖,东侧暂无需忧虑,敌人知晓了这个消息,定会士气大跌,需要有一员猛将,由陆千户骑军阵掩护,贯穿敌阵,将此消息以左营之名传开。谁愿去?” 诸将同时跨步,主动请缨,就连邓方都往前一步站了出来。 杨开瞪他一眼就算现在他来了,邓方也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自不能去;最适合领这种任务的韩彬、陈遇主,一个在路上,一个还在武昌,老油子就剩下言侯一个,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言侯的身上: “没有比言参将更合适的人选了,这一去责任重大,!” 早些日子,德安府城中论功,蔡迁、魏十三风风光光地踞坐诸将前头,手中还搂着杨开赏赐的女子,言侯虽不好争,当时也十分眼气。 今日有此立功领女子的机会,争强好胜的心一起,危险种种,根本不去考虑。他热血沸腾:“将军等着吧,最多一天,肯定把定州回信送回来!” “不过在此之前,小人还有一计不说不快。” “何计?” “我军居于应城已多日,据小人观测,近来寒风多是西北方向吹来的,敌攻西门于我军不利,若攻南门,可大有用途。 若我军选一猛将,把西门封住,让南门成为官军的主攻方向,应城南门偏东,我们便可遣一支军,急往在城中,多取土沙,迎风抖散,在城头上,扬沙飞尘,逐敌。” 杨开喜过望,这种计策也有他这种人想得出来,素来不好说粗口的他,差点欢喜得骂出两句狗日的来。 言罢,他点派亲兵,并上城中巡逻的士卒,用锅碗瓢盆为盛具,尽数往后山取土。 言侯哈哈大笑,一转身,大步出堂,自去城门等陆元安。 堂外集结军队的金鼓、号角、军官、步卒、骑军们纷乱的奔跑等等声音,沉浮缥缈,随着风声忽大忽小。 堂内,杨开侧耳聆听片刻,道:“言参将说,要选一参将,封住西门,谁能做到?” 剩下的千户忐忑不安,有一人道:“小人愿引本部,赶赴西城门。……” 山口被败真的军队有他一个名字,若是此战失利,追究责任的话,陆元安马上就要将功补过了,他还在堂下坐着,还是怕杨开要他人头。所以,不等杨开点名,便主动请求。 北门、东门居于后方,不可能出现敌人,所以主力只需要布置西、南两座城门。自点了一个人的名字,命他带分两个百户队,搬运城防工具往西们城头,做好准备。 这人领命而出。 风中传来隐约的马蹄奔腾声音,案上的茶碗,随之微微震动。想要准确了解敌情还是需要亲眼所见,杨开宝刀一挂: “此事不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等到看清了敌人的实力,再来本将军面前请战不迟,还请诸将随我登城,观我骑军冲刺敌营。” 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了解敌人的战斗力,也是帮助己方将士了解敌人的战斗力。 城墙上站满了士卒,火把一照,仓惶面色显露无疑。面对战斗,怕的不是敌人凶猛,敌情不明、突然遇袭才是最影响军心、士气的,就似眼前山口这种情况。杨开神色不露,脑中急速转动,将官的士气稳住了,怎么才能想一个办法,稳定住军心? 他登上城楼的最高层,远望前方。看不清楚,只见得火把奔流。城门大开,铁骑狂卷。陆元安一马当先,骑军不足千,奔驰出城,气势同样磅礴。 杨开很想亲自指挥这第一次的冲阵之战,但初来乍到,他更需要的稳住盘子,别让盘子翻了。 他不指望陆元安能够一冲破敌,只要能准确侦悉敌人的军力就足够了。 风越发大了。 突然,他心中一动,仰天大笑。他鼓足了力气,放声大笑,笑声传出颇远,闻听到的军官、士卒纷纷愕然,目光投来。 ------------ 第九十三章 应城兵危(三) 杨开抽出长刀,指点城外:“我来问尔等:按我军入湖之行动,远程奔袭所图的是什么?” “图城防不备,趁机围城袭杀。” “不错,此为兵家常识。官军竟然不知,得了天时地利,却退避不攻,拿下山口这种重要位置,还给我军布置应对的时间。偷袭之利,被我军伏击所阻,荡然无存。 再看我军脚下有坚城,身后有猛将、精兵,粮足,背后有德安作后盾,还有景陵胡千户部相互呼应,两相夹攻,何愁敌人不破?” 杨开猜出了官军的意图,极可能是收到武昌兵危的消息,想要两方挺进,压缩空间,迫使流寇转攻为守,先解武昌之围,然后等流寇方面来援,再从其他方面一同发起进攻。 如此,既得应城,还可一举拿下他们占下的其他地盘,杨开所谋的盘子很大,官军所谋的也不小。 或许再加上初次行军出战的兵力并不算多,城池攻防对于流寇来说是个难题,对于久不经战的卫所兵临又何尝不是,所以才想要前面几战稳稳拿下,一来鼓舞士气,二来给予流寇压力,调集大批的火器压城,确实是最为稳妥之举。 不过,杨开能够想得到这些,士卒们可猜不到。 眼下杨开做的就是要颠倒黑白,把坏的说成好的,把敌人的战术部署说成是畏惧避战,邓方心中佩服这份急智,偷眼四看,士卒们的士气果然有了提升。 士气一提升,再看骑兵出城,感觉完全不同。 城头上的士卒由少变多,城墙上的士卒们自发地相互敲击兵器,或以兵器敲击城墙,大声呼喝:“逐敌,我军必胜,敌军必败,杀威威!”为骑兵助威。汇聚在一处,压倒风声,如龙冲九霄,又被大风散满城池,声震屋瓦。 “杀威威!”陆元安领着骑兵,出城直奔山口而去,途中也是举刀大呼和应。蓦然转折,迎风破夜,滚滚奔向敌人阵地。 “点炮、助威!”杨开不失时机。三声大炮响毕,满城士卒的呼喝声,变成了步卒临阵杀敌时的呐喊,呼叫声绵绵不绝。 杨开的规矩是赏罚严明,只要肯用命,就有往上升的机会。 经历过数次的战斗,大批的勇猛敢善战的士卒被拔擢;其中平步青云,连连升职,担任到百户、副千户的大有人在。 他们这一部分的人累积的军功最少,很多的人几个月前还都是一样的流民身份,只想随大流混一口饭吃,完全没有想过,见到这种情况,不可能不羡慕。 仓急畏惧之心一去,渴望军功的心情便占了上风。后排遣派出去南门方向的探马,终于回报。山口丢了,南门外面也发现了官军活动的动静。 “小人远远观看,官军旗帜遍野。” “敌人出山集合了没有?” “没有。山上还是火把通明,而且敌人第一时间似乎不是进攻,正在布置沟堑,设营防御。” 杨开沉吟,令游骑再探,这次要让他们务必侦得其确切数目,距离拉近一些,给予敌人一些压迫。 “南、西两面往外的出路都封住。这怎么都似围城,难道他们身后还有援军。”邓方虽是个粗人,毕竟久经沙场,把杨开拉到了一边,说出了自己的推断、提议。 “我们是否先整一军,趁敌立足未稳,夺回山口这个位置,先把进来的敌人打掉?” 杨开心念电转,随着形势邓方也开始看明白了些形势。旗帜密布,却设营防守,山口敌人也许是疑兵,军马实际不多。但是,也存在敌人故作疑阵,布下圈套,用假象骗他们军马出城往攻的情况。 山口险隘,包围战自然会比攻城省力得多,可一旦落入敌人圈套,他从进城到现在所做的一切,就全都成了白费功夫,风险太大,否决了邓方的计策。 这时候,邓方麾下的将军有一人上来请缨,要往西城门驻守,名字叫做胡车儿,随了邓方的模样,长得甚是着急,皮肤也粗糙,脸上满是刀疤,皱纹也重,看起来像是个不懂变通的,胜在眼神坚定。 杨开要的就是他这种坚定的眼神,但也把存在的苦难跟他说明:“现在我军人手紧张,最多能给将军两个军的兵力,必要的时候,还要将军领人出城迎战,将军可做得到?” “俺愿意试一试。” 杨开满脸肃穆,大声喝道:“军中无小事,更没有试一试这种说法,能行就是能行,不能行就让能行的人来,西城门的得失,直接关系到城池攻防的成败,任务最重、压力最大,一旦领了军令,没办法完成,就只能听军法处置,本将军再问你一次,胡将军你能不能守住!” “誓死守住西城门。” 杨开满意点头,传令:“着胡车儿领两军人马严防西城门,不得将令,严禁出城。” 又对邓方道:“夜黑风大,疑云重重。我军万万不可主力轻出。南城门的布置可以交给将军?” 邓方领命而去。 一点雨滴,坠落杨开肩膀。乌云低压,滚雷轰鸣,天色变化得让人触不及防。更加致命的是,这场雨一下,他们迎面扬尘以逐敌的妙计就将成为泡影。 杨开抬眼看天,作为一个无神论者,他从未如此相信天上有神灵,能够听到他的祈祷,让这场雨来得晚一些,至少要等他们撑过第一轮城墙攻防。 很可惜,事与愿违,老天爷这一次,没有站在他这一边。 雨水确实在他祈祷之火,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但密集的雨点,很快连成线,线成面,好像用瓢往下泼得一样。大风一卷,倒灌人满头一身,冰寒入骨。 不过是一转眼,天地已成了朦胧的一片。 火把被雨水浇灭,城头上蓦然一黑。 杨开急忙抬眼前观,远处敌人阵营中的点点火光,同时一灭。而本可隐隐瞧到的冲锋骑兵,也彻底陷入了黑色之中。 随着军官们的呼喝命令,士卒们反应过来,分到防雨的风灯,一个接一个地点燃。在风雨之中,那光芒十分微弱。 飘荡起伏,就似他们此战的希望之火,似乎随时会熄灭。火器迅速收回到城楼里,防止水湿。垛口前拥簇的士卒,有一个立足不稳,避雨跑得着急的,脚下一滑,险些掉到城下。 雨下得太大了。 过不多时,城头上就屯了积水,小河也似。沿着排水道,汩汩倾泻,从上往下看,又似城墙上挂了一层小瀑布。风一吹,寒意更加逼人。邓方叫人寻来了一件斗篷,让亲兵为杨开披上。 满脸担忧地说道:“雨下得突然,不知道陆千户的骑兵会不会遇到麻烦。还有言将军任务,大概也会受阻,这下麻烦大了。” 杨开缓缓道:“大雨虽对骑兵不利,敌人一样黑灯瞎火。雨才下,就算大,路也不会滑得这么快,速去速回,应该没甚么大碍。”停了一下,又道,“雨大风急,言参将的任务的确不好完成了。” 话音未落,寒冬的雨夜,被一道闪电劈开,黑暗中一道白光,远山、田野,一闪而逝。 敌人的火把也灭了,看不到位置,只见得陆元安的骑兵,早已经埋入了众人视线的尽头。 杨开匆匆在心中盘算厉害,细细想来,这场雨带给他们的好消息也多,官军正在急行军,调炮、集兵这些工作同样匆忙,火药等战备物资会不会被淋湿? 这场雨最差的效果,也可以确保冲阵骑兵不受火器之扰,往好了想,可以延缓援军的行军速度,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这是帮他们大大削弱了火器的压力。 杨开忽然想起一事,他转头问邓方:“黄将军去了哪里?”聚集诸将至今,黄驴哥一直未到。连日来,他甚少和诸将见面,一时间,杨开竟把他给忘了。 透过雨幕,他努力把视线投往远方。尽管下了雨,以骑兵的速度,两个时辰足够一次试探性的冲锋折回。 杨开心中计议:“南城门外的敌人先不管;只要能确切判定出正面敌人的数目,结我军在山外观得的敌人军容,便可判断出南门的压力,下一步对策就能相应做出。” 哗啦啦的雨水像是从天上灌下来的一般,斗篷也遮不住。风助雨势,劈面横扫,很快浸湿了杨开及众士卒身上的布甲,紧接着又湿透了衣服,狂风不止,叫人忍不住地想打哆嗦。 奔跑在城墙上的士卒,时不时有滑倒在地的,溅起一片水花。跟在后边的士兵没空去扶,绕开来,继续迎着风雨飞奔着布置防守器械。 派往搬运器械士卒已经把器械搬运到位,唯有商榷心思细腻往应城方面送来的三十余家投石车还可以使用。 士卒分成两部,一部分冒雨守城,一部分暂时去搭建临时的雨棚、以及征用的挨近城墙的民宅里休息。 做完这些工作,再令后勤军伍加急在城中收集生姜,烧成姜汤,送上来让士卒喝下,免得有人感冒生病,降低战斗力。 乱马交枪,直到东边的天色渐亮。 陆元安终于回来了。 敌人倚仗山口地形,却是在临时在征集调用火器,但一场雨浇乱了他们的作战计划,陆元安领军连续冲锋了两次,已经把敌人压到了山口往里,但恐有伏,不敢深入,这才回来。 “言将军呢?” “言将军活抓了一队官军,小人冲第二阵时候,折往了侧翼,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杨开不知道他在耍什么计策,咱不去管,问:“官军确切数目?” “小人冲锋了两次,敌人反抗的力度不强,据小人观察,西门外的敌人并不算多,也就两三千的兵力,而且大多都是。” 杨开再问道:“官军受败回退时,军容如何?” 陆元安愣了一下,努力回想,好一阵才断断续续地道:“旌旗乱而不倒......数十门火炮都留了在原地。” 风雨交加,受挫败退而不乱,陆元安恐有伏兵的想法是正确的。此来官军领兵者,虽谨慎过甚,却是位智将。 ------------ 第九十四章 天助(一) 粘稠漆黑雨夜随雨水流逝,官军临时搭营地上,人来人往,穿梭如织。 营地初具雏形,军官们穿衣带甲,对抗风雨,扯着嗓子呼喝指挥。 参将、都司骑着马拖践踏着泥水,不住声地催促加快搭营速度。 层层营帐中,两个披着甲胄的将军,登山而望。闪电划过,现出应城黑糊糊的形状。 “大人觉得,流贼今夜还会来攻?”问话的人,年约四十上下,生的满面虬髯,言谈举止之间,却带有一般文雅儒气。 此人名叫王梦尹,字叔任,进士出身,现任右佥都御史,兼湖广巡抚。 他身边那人名叫余应桂,字孟玉,同进士出身,为湖广巡按,身材矮小,年纪也更大一些。 后者言道:“我大军东行到此,已有些时日,流贼想必早得知应城遭困,拖延时间越久,对于他们就越发不利,欲解其围,怎会不攻?” 仰头瞧瞧天色,“看这时辰……”轻轻哼了一声,“最多一个时辰,贼子必还会来。” “依本官之见,怕是不会。”王梦尹眯缝起眼,朝营前望了会儿,雨急夜黑,什么也瞧不见,他面带忧色。 “贼子昨夜来攻的千人骑军队,甚是敢战。末将临阵,见那骑箭之术甚是了得,连折我三员别将。 我军倚仗地势,欲要诱敌深入,竟然没有人上当,这路流寇得势如破竹,飞地数百里如入无人之境,确有过人之处。” “若非我骑兵太少。岂容贼子如此轻松来去?”余应桂甚是不忿朝身边的冯时保拱了拱手。 “连年水旱失调,流寇猖獗,今行两万大军出兵在外,国库难堪重负。唯望早破贼寇,解我君忧。” 王梦尹点头赞同。 天启五年,授工科给事中,后改兵科给事中,崇祯元年,升任工科右给事中,后改户科右给事中。崇祯二年,担任太常寺少卿。三年后,又升任通政司右参议,再升左通政。朝廷的情况他知之甚多。 不说天灾,也不论朝堂党派林立,内斗不止。就只说匪祸,连年至今,流贼大小入湖侵略不下百次。 焚烧村庄、抢劫银粮,掳掠人口,远的不说,就说一年前,十数股流寇联军荆门,欲以荆门打开湖广门户,好在诸将同心戮力,还以痛击。 匪患严重时,大前年,南京为之两度戒严。江南之赋税南征,西北甚至现在的中州,都成了贫瘠之地,朝中也到了连百官俸禄、军队军饷都不能支付的地步。 想及此处,他忧心忡忡,道:“末将观景陵军报,日间接连攻敌数次,一次不能破,反折了马化龙这等猛将。” 王燮元承天府监纪督饷同知,今正在景陵督军。 余应桂不屑一顾,道:“王同知文臣,词藻文章,拍马屁的功夫,本将甘拜下风。若论起用兵打仗,……”轻轻一笑,没再说下去。 他任湖广巡按已经是第四个年头,完成了从文官到武将的转身;王梦尹虽是崇祯九年,才当了巡抚,两人一同指挥过荆门大捷,知根知底的老搭档了,彼此熟稔,说话也直接。 王梦尹默然不语。 王燮元的任命干系朝堂,他身份不同,叹了口气,转开话题: “人算不如天算。此番天不佑我明廷,本官看来,王同知虽不擅兵家之事,援军这两日就到,景陵还是守得住。” 天命定数,余应桂向来只信三分,摇了摇头道:“我大军尚未在占下的阵地集结完毕,天气就突然变化,起了大风大雨,使得我军火器尽数失效,还会延误我援军到来时间。流寇这次的确得了天助。” 撇撇嘴,接着道,“景陵远离流寇主力阵地,纵有贼寇,小众也,打了多日天时地利人和皆失,换了你我指挥,当然早破;如今王同知当家,嘿,不说破敌,守得住算他本事。” 王梦尹不愿纠缠这个话题,改问眼前军情,道:“我军布局定。余将军看,流贼会有什么对策?应城军马会有何举动?” 余应桂久经行伍,娴熟军事,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应城一破,德安不保,德安断然不会坐视不救。” “如何救?” “据流民所称,流寇举着闯营旗帜,当是闯王残部重整之俊,大概靠着刁民引路,才飞地猛进,裹挟民众助其势大,这种军队实力最弱。 扬言来攻我承天,却意在武昌,应城方面坚守不撤,可见位置之重。且看前面那些伏击点,便可知道,他们在拖延我军的进攻时间。 此行,流贼上策,当趁雨夜全力攻破山口,阻隔西侧山口和我主营的联系,绕远路,出奇兵,长途援救。” 战场交战,也是主将的角力,你猜我的心思,我猜你的心思,谁猜更准谁获胜。余应桂人虽出身耕读世家,牵涉行军打仗的本行,一点儿不马虎。 王梦尹道:“那我军该如何对应?” “第一,保持我军主营与前方的联系,随时可以指挥;其二,若是流贼真要来攻我,山口丢失,……” 余应桂好似就想要看到这一幕似的,嘴边呈现一个轻蔑的笑容,道,“那就正中下策,我军稳坐不动就是。” 他顿了顿,接着解释,“我军所惧的无非山地伏击、城墙攻防,那贼子要是敢出来,跨过了应城西部富水河流,雨天快袭长途跋涉。 我军大可把山口防御放松,让营中士卒养精蓄锐,如此两相高下立判。任贼狡计多端,难逃我军三面埋伏。” “这一计确实高明。不过,流贼未必瞧不出我军的埋伏。”王梦尹进士出身,思虑周密,想到另一端。 “孟玉难道忘了?我军第一次想要把那贼子进山,他们就没有中计,难道他们的主将还会犯这种错误?定会有防范之处。” “就算他能够想到也没有关系,无非是把战线往前推一些,他们能等得起?我们却是等得起的。”余应桂不以为然。 “我军需提防的,只有流贼的大举进攻、奇袭。” 王梦尹沉吟片刻,道:“也是。出了山口,就是一马平川,富水确实是我军进攻的一大障碍,景陵流贼……”话没出口,他自己否决了自己的意见,摇摇头,道,“有山口军队同我响应,流贼大约不会愚蠢到倾城而出,主攻我正面营地的份儿上。” 余应桂倒是巴不得流贼肯来攻,出承天都司府时,他们形成的统一想法是:严守京山、景陵以外;待景陵方面大胜,等待后面的援军上来,他们这边再稳胜一场,流贼必然崩溃。 王梦尹虽没明说,言下之意,应城暂时不能妄动,进入应城境内已经是逾越雷池。形成的想法还是要遵守,他瞧不起王燮元那种性懦的官僚,到底有些不服。 根据情报,流贼顶多一万上下,逃出来的流民、乡绅虽说,流贼旌旗极多,但余应桂觉得这个数目虚多。要分兵去攻打武昌,哪里有这么多的兵力。所以这边大概率是个幌子,景陵三四千,应城超不出七千,应该是他们的极限了。 听说其流动作战了得,骑兵不少;还能够想到上面这样的安排,他也算认可这股流贼的能力,可现在大雨瓢泼,道路泥滑,他们的这两点优势荡然无存;这是天助他们的良机。 远近瞭望,雨丝连天接地。 王梦尹的话引出余应桂兴趣。他心中盘算,流贼真若是倾城来攻,该如何利用机会?怎么把这股看起来颇有能力的贼军一锅端掉。 正想得入神,听见王梦尹轻咦一声,往前走了两步,道:“不得不佩服孟玉还是明见,流贼果然又来了,但这次来的是另一面。” 抬头看时,影影绰绰,模模糊糊一大片。 倒是似乎没有带甚么旌旗,粗略看来,大概一两千人的规模,皆是步卒。山下留营的士卒钻出临时搭好的雨棚,操执兵器,高亢的呼喝声,隐约入耳。 余应桂再忍不住,躬身一礼:“流贼换了步卒,攻势不及上次,大人请登高观战;末将自去会一会这拨贼子。” 径直下山去了,他官职稍低,但是素来凡事亲临一线。 ------------ 第九十五章 天助(二) 王梦尹自信手下的实力,稳立不动,远望观战。 他选择扎的营位置极佳,处在东西通道最窄的地方。 两个卫的营盘,分做三重,头营轻、次营重、后营轻,形似长蛇。 乌云雨夜之中,闪电划过,将山下两面大旗照得清楚。一面上黑旗绣盘蛇玄武;一面上青旗绣舞爪青龙。 当即吩咐筑中、后营的士卒,为防万一,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由把总组织,列好队伍,补充为二线梯队,随时准备支援前营。余应桂速度很快,下山带着亲兵,骑上马直接奔向前阵。 流贼的速度也不慢,他还没到一线,王梦尹就望见流贼已经逼近,但距离拉近后,便没有再进,先是对射箭雨。 风卷得虽没有先前那么厉害了,但雨水还是很密集,夜色黝黑,远射其实效果并不明显。 流贼前排的士卒,撑起半人高的盾牌,掩护着部队缓缓推进;官军为攻城准备的火器虽不能用了,但还要有投石机。 此时又拉开来,数十斤重的石头,呼啸着劈开雨幕,砸入流贼阵中。 相隔太远,惨叫声听起来很渺小。王梦尹往前走了几步,虽看不清,但想象出那血肉横飞的场景,心中稍稍松一口气。 映着前营的火光,看到流贼的大旗挥舞几下,一部停下脚步,止在营前。 几架下边安装了四轮的投石机,随着流贼前进,调整距离。劲弩一起施放,只望见乌黑黑一点的盾牌,不时随着被撞飞的士卒翻覆。 流贼的弩手跟着也上前,冒箭雨突前,施放一阵。官军方面中箭的,立刻被拖下战场。 余应桂奔驰到近前,跳下马,不知和前营别将说了些什么。那把总领命而去,左侧即刻有队伍行出,只见百十精选骑兵举着强弓,冲刺到流贼前阵的一侧,试图远距离游动打击。 王梦尹再看流贼大旗,挥动了几下,似乎还有金鼓声音,没等官军骑兵冲近,却见拖着伤者要撤了。 他离得远,也可以望见营前地面,留下了不少翻倒盾牌,尸体却少,大雨灌落,一片片的红色血迹铺淹弥漫。 白茫茫里一片红,甚是显目。 雨大一点不见小,骑兵做一点短距离的奔驰没什么问题。官军本没流贼骑兵多,迎战这种规模的贼军步卒,还是绰绰有余的。 做为防守一方,他们占了地利,打退了流贼攻势,官军中满营欢呼;骑兵兜转了一段,以胜利者的姿态叫喝着驰回阵内。 流寇撤退得很快。投石机还没来得及抛出几块石块,便见他们撤离了有效投掷距离。又是一次有备而来。 派遣过前部攻击之后,其大部再一次开始缓慢后撤,从他这个位置去看,已经彻底没入了雨雾。余应桂落入阵中看到的敌情和他差不多。 “这是试探?还是声东击西?”他们两个猜测流寇如此反常攻击的意图。 今夜流贼带队的将军明显不如昨夜。这等幼稚的把戏,也好意思用出。他越发坚定了流寇会来冲阵的猜想。 只是还未等他的判断被证实,后方又有命令上来了,后营王梦尹遇到了情况。 ...... “大将军,言将军回来了。” 言侯回来的时间相较陆元安要晚了小半个时辰,他活抓了一队官兵出去,原来是扒掉了他们的衣服,然后把他们要传达的口信,让他们带回了官军的营中,让他们自行扩散。 天寒地冻的,还下着大雨,把人家剥光衣服再放回去,继城头上抛沙石,又一损招,说出来便引得满堂哄笑。 “被抓到的只是几个小孬兵,不了解官军内部的战略和后面的安排,只是把武昌沦陷的消息告知了他们,观察他们的表情,在此之前应该不知晓这个消息。” 言侯毕竟也是兵卒出身,他对于官军中的情况倒也了解,加上他自己的判断,说出来这番话,倒也让人信服。 更重要的是,原本他们都以为没法完成的任务,竟然被他做到了,个个看他的眼神都添了几分敬佩。 杨开与众人同乐,可以等这个消息在官军营中发酵一段时间,晚间再放兵去探,接下来要等是南门方向的探兵再回来。 试探官军的流寇撤退是故意等了会儿,不见前营军马追击,这才收兵回来。 领兵前去探营的是邓方部右将军,回到杨开跟前时,牙齿还在打架,抱着膀子,脸色和嘴唇都冻得发青。 他挣扎跪倒,杨开还在考虑要不要让胡沙虎方面回撤给官军方面一些虚假消息,见他之后慌忙扶起,吩咐取来热酒姜汤。 而后,又亲手解下身上披风,裹在他的身上,叫亲兵把火盆搬到近前,相等他缓过劲来,再问情况。 “禀告大将军,官军详细兵力部署还是侦不得,大概只弄清了,他们南城门外方向,安扎的兵力两千余人,我军刚与敌人交上手,官军突然变了阵型,派出了一队骑兵来,从侧翼压迫我军空间,只能退了。” 说完,大概是怕杨开责备,抬眼看了一眼杨开的面色。 这时候杨开已经陷入了沉思,西、南两个方向,重要的战略位置,官军都不用重兵把守,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勾引。 火器没了用处,就想勾引他们出去打野战,这跟他当初与左良玉交手想到的计策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也更加肯定了自己昨晚的想法。 然后,再请了回来的将军下去休息。 随州援助应城,走西南大道两日可达;想要绕到侧翼,需要翻山越岭,绕远长路,大约三日。除此之外,再无第三条道路。 大块大块的乌云,层层叠嶂,把天空压得很低,像是要塌倒下来似的。天虽是亮的,远处依然看不清楚,乌乌沉沉,天气恶劣,援军远来疲惫, 现在敌情渐渐明朗:西面山口三千敌人,南面两千敌人;敌人身后很明显都有后援。就眼下得到的情报综合起来,可以排除掉官军直接攻打应城的这一种可能。 其守山口、筑营正面,意图很明显,当为围困应城,方便主力从容攻打。 如果昨夜听了邓方的建议,遣一支军,趁敌初至,兼有风雨掩盖,往夺官军南门外的阵地,没准儿还会成功。 可现在,敌人的后方营地已经构建完成,主将恢复了对整个战场的掌控,天色又亮,两千之敌驻守险隘,可就难对付了。 但杨开并不后悔。昨夜敌势不明,贸然出击,那是见利恐不得,愚将所为。故此,只能说昨夜官军的疑兵之计很成功,他的试探也没有问题,双方打了个平手。 杨开静静地想了一阵,他没有因此气馁,遭遇强敌,精神反为之振奋,让人向胡沙虎送去书信。 “官军的主要攻方向在化解景陵的威胁,十拿九稳。昨夜景陵方向,殷先生和胡千户想必经了一场苦战。关于接下来的行动。你们两个,有何对策?” 杨开问站在面前的言侯和邓方。 “上万人才是第一阵,官军景陵守城加援助的主力数目至少要有五六千。要是城外的官军不主动来攻,我军想要直接冲出去,恐怕不太容易。”邓方绞尽脑汁,思考对策。 “小人之见,我军需得立刻拿定主意;是要打通道路,还是要放弃进攻。否则,一旦应城有失,则身后的德安也危险了。” 言侯嗯了一声:“道理谁都明白,关键是怎么打!”他走到了地图前。 ------------ 第九十六章 天助(三) 余应桂回到大营看到的是十多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士卒,蹲在远离门帘的角落,缩成一团。 其中还有两个穿着衣服的,是言侯手下的敢死之士,昂头挺胸,就在他的面前讲述武昌城已被攻攻陷之事。 王梦尹已然脸色一片铁青,武昌被攻,楚王被俘,刚陷一个崇王,又陷一个楚王,这等罪状,想想都能知道皇上会如何震怒。 崇王身在汝宁府,责不到他们的头上,可楚王身在武昌,同三司共城,如今楚王被俘,三司尽散,湖广军政一塌糊涂。 一个身为湖广巡抚,一个身为湖广巡按,当受其责。 杨开这一计策确实奏效,言侯为预防这些剥光衣物的官卒回到营中当哑巴,这才派了两个不怕死的跟着过来,入营之后,便大声叫喝,弄得人人皆知,官军士气果然大受其挫。 此时此刻,余应桂已是怒火中烧,如此形势,他真想召集三军,去往应城找杨开决战。 除恼羞成怒之外,也有他为武昌三司使大臣的愚蠢感到羞耻,他相信,若换他守城,不说永保城池不失,就算面对数万来军,固守个十天半个月完全不成问题。 可眼下,不过两三天就被人彻底打穿了,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就是从荆州直接出兵赶往武昌都来不及,更别说景陵受到了威胁,中间还遇到了这支不知从何而来,完全摸不清路子的流贼。 他已经彻底断了对杨开轻视的念头,当然他并不知道这支流贼队伍的掌盘子杨开就在应城中。 最后一丝丝的理智让他维持了冷静,既然事已至此,他们更加没有犯错误的空间了。 他与王梦尹确认的第一件事就是确保景陵不失,命京山、景陵两县间游离的三千人随时准备支援景陵。 然后是正面,为稳住军心,余应桂咬牙切齿叫来亲兵,把言侯派来的两个死士砍了头,吊在营前示众,并给他们安了个居心叵测的罪名。 事实上,武昌到底情况如何,到底是敌人的一面之词,加上两军对峙,制造谣言,传递谣言,已扰乱军心之事比比皆是。 营中原本大挫的士气稍稍稳住,但这就像锋利的刀口,贴上了一片止血贴,功效不会太长久,关键还是要把刀口缝起来。 把砍下的人头,也选了一名死士上来,让他带着两个头颅入应城,送给杨开算是回礼。 官军若是忍不住这股气,想要引兵出来报仇,那他们正面也可以适当安排进攻了。 却完全没有料到,杨开与他想象中的粗鲁形象相差甚远,他非但没有把那死士斩首,还是把他身上的衣服拔光,换了一身女儿家的衣裳,然后弄了些胭脂把他的嘴巴涂成一片红,猴子屁股也似,奇丑无比。 意为嘲讽他们都是没有胆子的娘子军,不敢来战。 送走了官军死士以后,杨开不着急问棚下几人的意见,让人去找了邓方部下左右将军的代表人物来到雨棚下,才共商大事。 言侯把手往地图上一指,便道:“将军,小人以为,上策莫过于留少数人马守城,以坚城阻挡正面之敌。” “趁着士气高涨,主力出西门,以雷霆之势,可一举攻破山口。 官军若收缩回去,再折往南城门外,两方围剿先解决碍眼的敌人。 景陵方面一旦撤军,小人推测,城内的精兵,定会往城外的官军汇合过来,但没了山口的眼睛,他们怎么也不好进攻。” 邓方点了点头,同意言侯的推断:“殷先生性格坚韧,处事冷静,大将军这番让他退后,可行两事。 一是给城外官军我要与之决战的假象,确保军伍暂时无虞。 另一是若真侦得景陵方向有军来援我正面战场,再发动二次进攻,景陵一下,动摇军官防守根基,官军主将分心乏术,此为我军进攻之机。” 杨开却神色肃穆,细看地图,言侯的建议,听起来是不错,但是实则并非十分可靠。 “官军两千人守山口狭隘,不好破。攻则他们回缩,我们不好再进,退则,他们再复营地。 没办法一战把他们打痛,再多的功夫也是无用之举。” 西城被召回来参议的胡车儿大哥,叫做胡马儿的插了一句: “官军卫所之兵,战力不强,只要景陵方面能传捷报,那我军可绕行远路,奔袭而击。 奔袭之兵固然疲惫,但士气不可言语,他们久顿之兵,侧翼之攻定然松懈。” 他平时说话不多,但也出身耕读之家,还当过边军,见解独到。 言侯一拍他的肩膀:“你这狗日的,话在理儿。” “说说你的想法?”杨开询问胡马儿。 “小人之见,大将军说得有理。只是,就算我军顺利攻下景陵,应城当面之敌,距景陵也就数十里,一日功夫怎么也能驰援赶到。 我城中虽军马不多,官军不可能放弃正面战场,给我们威胁他们背后的机会。而且景陵守军来不来援还是两说。” 确实如此,你攻得景陵,在立足不稳的情况下,援军回撤,后军上来还是要撤,官军正面兵力不减,还是解不了围。 官军现在是形成了京山、景陵战线,想要破解的唯有一法,分割包围,使之断绝联系,分头击破。 但现在,在没有天时地利,军队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不另辟蹊径,破阵无望。 可蹊径在哪里?唯出奇兵。 但,奇兵从何而出? 杨开眼睛盯在地图之上,还是要从胡沙虎、韩彬这两个方面去想办法。 临时搭建的雨棚并不结实,雨水顺着缝隙滴滴答答,落在地面,增添寒气。 杨开的盔甲衣服早淋得透湿,因情绪紧张、精神集中,火盆蒸烤,却半点不觉得冷了。 言侯蹲得气闷,猛然站起。撞到探着脖子瞧地图的邓方,哎哟一声,邓方一屁股坐到水摊上,溅起一片水花。 杨开心中一动,瞟了邓方一眼。一个计策朦朦胧胧浮上心头,却不急着开口。 又低下头,细细看了一遍地图。徐徐发问:“邓指挥,你部攻打应城后,富水河畔可有拦截船只?” “富水往南连接汉川,为保汉川无恙,南下的船只一概都拦下了。” 邓方忙从地上爬起,屁股上湿了一片,没空儿去拍,也无需思考就回答了杨开的问题。 “征集的船只,共有多少?” “百十艘。” 话说到此处,言侯、邓方、胡马儿、陆元安几个,都大概猜出杨开用意。 言侯因此哈哈大笑:“还是大将军明慧,从应城下水入汉川,再从汉川起比兵往山口侧翼,也就几十里远,也是条快路。就是不知道官军有没有防范。” 胡马儿道:“百十艘小船,多分几批,借着雨夜隐蔽,找个疏漏混过去应该不成问题。……,就怕,咱们的奇兵,才去到半路就被敌人知道了。” 他继续解释道,“正面之敌,来势汹汹,偏偏却来而不攻,摆出一副拦路截援的架势,小人以为,他们在京山往景陵一线定有两方可援之兵。” 陆元安睃了他一眼:“胡千户,你忒过谨慎。这又怕那又怕,那收拾铺卷回家好了,打个鸟?” 胡马儿干笑不语,将目光投向了杨开。杨开反复斟酌,又皱着眉头。 危局当前,主忧臣辱。言侯按捺不下:“小人,愿引军登船而南,为将军分忧。” 杨开摇了摇头。 胡马儿分析的有道理,敌人有备而来,敢把盆子做得这般大,断然不会马虎大意,轻易把南边的侧翼让给自己。 做不到出其不意,就失去了奇兵的意义。反会打草惊蛇,等到敌人看清楚应城的虚实,城池危矣。 那么,该怎么办呢? 雨点落在棚上,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水积成注,空气冰凉而潮湿。众人停下说话,静静等他决断。 杨开从头到尾细细想了一遍,寻不出一个可行的破解之道。却不急不躁,踱着步,继续沉思。 随着指挥战斗次数的增多,在沉心静气方面他大有长进。遇到的挫折越多,击败过的强敌越多,他就越坚信,天无绝人之路。 失败和成功,不过战胜者找到了破解之道,另一个没有找到。 这条路走不通,就先放在一边。杨开又一次从头想起。 暂且假设困难本身存在,京山、景陵一线存在随时支援两个方向的兵力。先让胡沙虎部去往侦查,官军得此消息之后,定会以为他们落入了圈套。 南下汉川不得的军队,让他们北上入山绕行远路攻敌侧翼,再以主力破西山口压缩敌人,敌人回退我军佯退,敌进再行奇袭。约定时间一到,两路军队齐出,一正一侧,一正一奇,景陵随之响应。 而,胡沙虎这个时候,先行拦截京山、景陵传讯,急围景陵,一战得成,两方陷入混战,以寡敌众,我军很难速胜。 就不说败,一旦胶着,敌人援军随时可以再派上来。而我军无援,难道又要退回原地,苦等兵败? 杨开止下脚步,微微停顿片刻。 一战得成,后面该如何取胜? 这里面看还有韩彬援兵一部没有算计进去,他现在要想的已经不仅仅是出其不意。 更重要的是一战挫锋之后,怎样才能稳操胜券,扭转兵力不足、分割两地的劣势。 杨开脑海中,蓦然闪出了一个念头。望了望聚精会神看着自己的众将,不急着开口,低下头又走了几步,想清楚了,才一笑,道: “本将想来一招儿,听听你们的意见,我们这般这般……” 当下,将自己想法,一一说出。 众人听了,言侯拍邓方的腿叫绝,胡马儿、陆元安连连点头赞同,邓方更是长出一口气,提了半天的心,顿时落下。 他的敬佩发自肺腑:“将军不愧小谋主之名。有此策,官军今趟是想要不败都难。”众人讨论一会儿,各有补充,完善细节。 计议定下,种种对策,水到渠成。 杨开连番下令:“着,言参将师承韩将军选两千人,一千多带强弓劲弩,一千多带长枪;夜深出城登船。” “着,邓方、胡车儿,和通右将军引本部军马,并拨给本将本部一部,合三千五百千人,夜袭山口。敌人为承天卫所之流,谅非精锐。还是联军,配合会有疏漏。 入夜之初,出一军以掩护言将军北行,接下来轮番上阵,与敌人交战一触即分,夜行三战,休整一日,翌日晚间,整军携大投石机六架,多带弓矢撞车等用具,务必强攻破之。” “着,陆元安调拨骑兵一队,严守山口和南面的通道,官军游骑、不卒敢出的,一个不许放过。 “山口和南面之敌相距三十里。今夜风雨交加,我军攻打山口,布置得宜,长时间不敢说,至少暂时可保南面官军不敢动。 本将亲自坐镇应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学官军昨夜之举,大张旗鼓,示敌人以虚,让他们以为主力尚未出城。” 众将接令。 杨开道:“入湖以来,我军没遇到过这么危险的情况。敌人来的无声无息,分割我为两地。 诸位,今后这种情况我们可能多有见到,今趟,算是本将军给你们打个样。” 一一从诸人面上扫过,放缓声音,又道:“邓指挥勇武,往日大战,拔坚摧锐,无往不克;言将军细心,我观你部,平日操练最是整齐;陆将军骑兵如风,两次大战,功勋显赫;胡将军凶悍,敢以一千五百人独守一门。” 提高声调,慷慨激昂,“敌强而我愈强,敌锐而我愈锐。得天之助,官军火器尽失,战力骤减。 诸位!此战败,你我退回汝南成众路义军中的笑话,一辈子抬不起头;此战胜,湖广我囊中之物!” 众人齐声应诺:“誓不辱命!”言侯问:“什么时候动手?” “汉川书信半日可达,一日可以报回来。 你们先回去整顿军马,不管胡千户方面消息有没有及时送回,今夜戌时,正面佯攻官阵,掩护尔等登船而去。” —— ------------ 第九十七章 对弈(一) 双方各自忙碌半日时间,没有战事。 晚间,胡车儿部在子时前后遣信使来报,已经到达指定的位置,展开了阵型,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陆元安所带的骑兵,顺利清除掉官军联络西南两营的信使、探马,牢牢掌握住了应城以外的南北通道。 南边,胡沙虎递来急报,汉川绕京山道果有官军的驻兵,三千人左右。按照预先的计划,避而不战,只拦截要道,断京山、景陵的联系。 其部下军卒分成三股,一股警戒,严格控制官军兵力的侦察距离;其他两股不带旗帜潜伏往景陵城外,再张旗帜,扮作新寇,佯以别样的姿态入守城官军视野。 军报最后写道:“官军探马频频,急欲逼近窥伺,狐疑之状尽显无疑。然而雨大夜黑,小人防范得严,他们不能从远处山上看透我军详情。 殷先生顾虑,敌人会通报北面主营,派遣游骑,抄至汉川,观我援军究竟,以判断我军虚实。” 这一点,杨开在详细规划时有预料到,已经想好了对策。正好,这一天晚上韩彬领三千援兵赶到应城,此时跟在身边。 他们是没过德安直往应城来的,麾下所有的人都没有配置军服,远道而来,本该休整。 韩彬闲置了半个多月,此番来,却不觉冷,知晓武昌已经陷落,杨开没有调他下来,满脸写上不高兴。 杨开当即给他下命,让其整出城中两千城民列队,集结西城门处。待城外游骑侦得官军游骑到来,即四百人一拨,分五次从西门出。 出城之后,径往南向汉川北部行军。行军途中汉军在外,让城民在内,小股队伍负责看押,不打旗帜,尽量拉长队形,目的只有一个,叫官军探马看清楚出城往南的人数。 无论官军探马有没有尾随,都不必理会反击,一路南下,会合胡沙虎部之后,暂驻汉川。 “随队出城的城民,韩将军一定注意,其他可以一律不作要求,但一定严整队形,千万小心,路上不能溜走一个。” 想了想,让韩彬严整队形,杨开觉得不保险,韩彬一个人,精力有限,别叫真的看不住,可就坏了大事。 又从他领来的援兵中,挑选了几个精细亲兵,吩咐,“看守城民的任务,交给你们协调韩将军负责。跑掉一个,提头来见。” “停驻汉川?”韩彬不解地道,“城外军马将尽出,局面危急,大将军为何还要行这分兵险策?小人宁愿留在城中,助将军一臂之力。” 杨开一笑,答道:“韩将军无须挂虑城中。早些时辰军议,没等上韩将军,我等筹划出一条计策。” 挥退亲兵,放低声音,与他详细说了一遍。 韩彬吃了一惊:“开哥儿,这,这他娘的,不觉得太过行险?”顿时醒悟称呼不对,忙沉思改口,“此计细细一想,不是不可行。” 点头避开视线,拱手再道,“将军行事,总是出人意料。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人佩服。” 拍马逢迎,他不似言侯,炉火纯青、不动声色。 杨开听在耳中,讶异他的变化,想他本性并非如此,但也没加时间再去追究,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一点二哥可比四哥想的透彻,如此困境唯出奇计,危局未尝不会变为顺境。” “是,是。” 韩彬留下与杨开说了几句,烤了烤火,见他没别的吩咐了,和亲兵们一起,下城集合士卒。 雨下了一天两夜,逐渐变小,没了起初的滂沱,变得绵绵不绝,温度却是彻底降了下来。 杨开晚饭还没吃,亲兵见缝插针,端来些军中伙食,热气腾腾的,一时棚内饭香扑鼻。 他却无心取用,坐回案桌前,展开地图,让亲兵捡来几块碎瓦、小石子,点缀地图推演兵棋。 亲兵们对他废寝忘食行为习以为常,知道他思考事情的时候,最烦别人打扰,不敢提醒。 只等到饭食凉了,又拿去热过再送来。只是一直到亲兵再把热饭拿了回来,杨开也没看那瓦碗一眼。 晚间出征的八百士卒,伤亡数十。来回急行军四十里,个个疲惫不堪,杨开犒劳赏赐每人酒一碗,肉半斤,一律记功一次,征用挨近城门的没了城民的房屋,抓紧时间烤烤火,休息一下。 一切的事务安排妥当不久,官军的探马就出现在了城外。杨开故作不知,一声令下,开了西城门,韩彬部悄悄出城沿河而下。那官军的探马,分出一队,遥遥掉在后边,跟踪随从。 送走了韩彬,杨开明火执仗地,亲自带队巡城。一边检查城防器械,一边催促换班避雨的城中男女、老弱统统出来。 眼下他们兵力确实不够,韩彬部雨夜赶袭第一时间需要的是休息,韩彬带走了年轻力壮的城民,滥竽充数成军队。 城中剩下的稍微上了些年纪的,他也没有放过,一股脑从屋子里赶了出来。 让其不许打火把,多布旗帜,轮流到城墙上走动,给官军他们城防还是人强马壮的假象。 现在言侯、胡车儿带出了将近四千人,这让本不富裕的邓方部雪上加霜,最忌官军这个时候来袭。 做戏就要做全套,又故意让士卒连夜在城中鞭马奔走,慢往城东,疾驰回来,使得它们发出长嘶鸣叫和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将这些声音传到城外,让夜探的官军知道。 这场大戏一气做到东方发白方止住。究其目的,还有一个,让敌人疑惑城防虚实,夜看不清,日间舍命来探,让陆元安部多杀探马,取其坐骑,壮大己部。 为言侯部行动、韩彬所带援兵拖延时间,等到时机合适,再找一个机会,放官军几人进来,把城头上驻防者皆是民丁的消息带回。 没了夜色掩护,官军探马缓缓撤回。晚上杨开放他们近来观看,白天却就领骑兵出外扫荡。 为防止他们杀个回马枪,杨开传令陆元安部,扫荡城南以外十里,扩大控制区域,以此来限制白天官军探马的活动范围。 今天不似两天阴暗那般的厉害,官军的营地隐隐可见,高耸的望楼、旗杆,淋在雨中,和山口驻兵之营遥相对应。 城外五里之内路上没了雨雾阻隔,登高眺望,视野开阔,一览无遗。 紧张忙碌了一天两夜,军马该就位的都已经就位;该安排、注意的事项、细节,也都已经安排、注意。目前来看,开局还算顺利。 杨开望了望西边山口,替换胡车儿上去邓方亲自的第二波军报没到,想必正处在鏖战之中。 邓方的攻坚能力一般,但将在外,担心也没有用。杨开按下心神,回到棚内,考虑眼前。 地图上摆放的小石子、碎瓦,各有代表,小石子代表己方,碎瓦片代表敌人。林林总总,错落有致,好似一个棋局。 拈起一块石子,就像手执一颗棋子,他忽然感触良多。 这块拈在别人手中的石子,不就是他们半年之前的真实处境? 曾几何时,从贼、从军,皆为生存,旁系当得多了,思念嫡系,思念权利,杨太岁的死更是为了有朝一日,杨开能有有化身棋手的机会。 虽然他的棋枰只有德安、汉阳百里,眼下可用的棋子不过万人。但对比对比从前,已经是翻天覆地。 但他丝毫没感到轻松。想想高迎祥,想想高迎恩。一个人,一辈子,做一次棋手不难,难的是当一辈子的棋手。 他轻轻放下石子,牢牢记住了此时的感触。 好比两人棋盘上对弈。 应城、景陵这盘棋,在他尚未到来之前,就已经下了一半,他失了上手,想胜,只有从奇诡处着手。 想人所不敢想,为人所不敢为,才会让敌人意想不到,出现翻盘的希望。 案桌上,摆出小石子四块,一在山口、一在应城南面、一在景陵赴京山一带、一在景陵; 碎瓦六块,二在应城、一在景陵,其余三块,分别随州一块、岳州府两块。他虽处下手,却也已紧随落子,几路军马俱出。 韩彬出城、胡车儿回城。杨开手中的石子又多了两块,取了一块到汉川;又把南面白石前边的青石,挪动回城。第一轮对弈,敌人没有动静。 敌人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他盯着南面的白石,琢磨敌人的思路,时而拿起,时而放下。 他猜测,官军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固守不动。当然,也不能避免分兵汉川,围歼胡沙虎部的可能,又或者拔营前来攻城诸多情况。 如果他来攻城,我该如何应付?如果他去围剿胡沙虎部,又该如何应付?如果他固守不动,…… 假以增强城防应敌来攻之势,领韩彬兵发汉川,应敌围剿胡部之危,胡车儿山口两战掩护言侯北上。 开局既定,落子无悔。 执子入局,胜负自要看双方棋手的手段。 布局、破局,前者看己方调动安排,静等敌人做出相应对策,视情况或继续,或作出相应的改变。 ------------ 要上架了 更新拉胯,成绩也很烂,算是业余摸爬滚打两三年了,自己也知道有很多写得不好的地方,所以感谢各位书友一直不离不弃的支持。 这段时间,公考、工作、写作,每天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只能说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吧【苦笑】。 第一本上架的书,不敢作太多的承诺了,只能说得空就写,尽量把这本书写完吧。 感谢还在追读每一位书友,上架了,愿意订的就订吧,觉得拉胯的删书也行,不会说什么好话,总之,感谢支持,祝大家阖家安康,心想事成,每一天都能快快乐乐。 今天的更新在晚上,努努力看看能不能搞个一万字出来。 ------------ 第九十八章 对弈(二) 官军根据约定,他们与景陵互相之间,应该早、晚各一报。 天亮半日,山口的军报还不见送来,而这边派出去联络的信使、探马,也个个如肉包子砸了母狗,有去无回。 联想昨晚流寇汉川赴京山等处的异动,余应桂不安起来。 他隐隐感到不妙,登山而看,雨小了很多,没了压顶的乌云遮光,应城的轮廓清楚许多。 这就是他们彼此的默契,你真是因为这一份默契。所以这一次萧龙将蒋明请了过来,让他作为这一次讨伐唐家和张家的指挥官。 用疯狂来形容已经不足以能够表达了,这世上居然会有人想要用拜月祭司来给自己练剑,这说出去无论是谁都不会相信的,哪怕是去洗三次耳朵也会认为是自己听错了。 活在第九层的人物甚至自称自己是先天神祗,统治着这一宇宙体系的一切。 证据有了,柴桦慢慢地、仔仔细细地将这些木条进行了原位置拍照,然后将最重要的那块有三个铁钩子划痕的木板收起来了。 看到易枫如此气定神闲的样子,卫落等人脸上却阴晴不定不起来。 李智愣了下,紧接着心里一动,要知道‘冰魂智能’主机,可是脑子里以前的‘星云i9智能工厂’系统提供的,说不定两者之间,真的有什么联系也说不定呢。 这可苦了胡哥嫂子了,整天这个买卖让熊宗启给搅和的没法做了。 莫晓生在三里屯村头等了三天,才在黄昏时分看到了扛着猎枪背着猎物的齐柏峰。 联合大会通过审议,正式组建,‘地球防御警戒护卫编队’,由各国各神秘公司一同组建,人数规模多达十二万,然后配以性能最为先进的武器装备,暂时驻守在北极。 他本已五十出头了,鼻子高挺脸庞方正,一看便是那种果断而有魄力的久居上位之人,他也只随意的系着贴身内衣,仰面躺在床上,隐约还能看到一点中年后不可避免的发福肚腩。 “凤儿……”他充满柔情地轻念着,试探着她的反应。可一秒钟、两秒钟过去了……她完全没有将他推开,甚至还将自己的纤纤玉手送到了他的掌中。 不过,一直盯着地上看其实看久了也没多大意思,李灵儿没多久就不禁有些犯困了,毕竟斯凤在地上爬了3炷香的功夫也有了。 其身段虽然极为傲人火辣,引人遐想。但那双眼眸中的神情,却充满了凌厉慑人的气质,如同一尊百战不死的战神。 想想大柱他爹不在了,自己孤儿寡母的,都那么艰难,那还是有乡里乡亲和亲戚帮衬着。 当然在原始宇宙中,排在前五问题不大,毕竟修炼时间太短,才一千万纪元,才创建出究极宇宙之主秘法。 “我就是为了这事回来的,我现在得赶着去见冥暄公子,回来再跟你细说。”丝萍没有时间多留,她撒腿就跑。 内容也是一样的,说杜变大军攻打富州城,正在激战,双方伤亡惨重。 果然,霸王巨蟒的喉咙部位突然膨胀了数倍,一个圆鼓鼓的大球迅速在里面凝聚而成。 卫清音也终于听明白了,敢情这几位急匆匆赶来,是想让自己投资的。 “这是怎么回事?不如练功,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只见所有的将士都围成了一圈,根本就不能进去。 老校长微微一愣,让赵政策有些急,干脆拿手指了指出言不逊的王司长,然后冲老校长竖起拇指,再比比自己,意思上是人家骂你老校长呢,这里有我给您撑腰,放着骂回去。 ------------ 第九十九章 对弈(三) 应城受危第三日,清晨。 北边军报传来,杨开大喜。 “一切布置,都按将军命令布下。言将军有密报呈。”信使递上密报,杨开展开。 上写道:“呈报大将军:正如将军所料,富水北流远远不见官军踪迹,沿山几户渔民、樵夫人家都已被我军控制,我军中有十余人受了风寒,安置在这些人家中,一作监视,二来休 他们不问南吴王的死对北撒族军是否有利,也不在意他是否该死,更不在意他是怎么死的。 黑枪化身的光华在无敌身前猛然爆裂出无数闪耀着火光的枪头,朝无敌身上十多处要害刺去。 不过隐法师似乎并不为其所动,在他看来,尤一天现在所说的话和母猪会上树是一样的荒谬。 不过,如果尤一天能够把超大型的球形闪电给抵挡下来,那么输赢又另当别论了。 “怎么又跑回来了。”叶辰神色奇怪,下意识的起身,踏着虚空,向着外面走去。 虽然刚才跟她在一起的是主人,可是,在螭龙的传承印记中,历史中还从来没有龙族与人类结合的例子。 在北撒族无数妖精的欢呼中,在缅怀逝者的悲伤中,席撒真正体会到部族的荣誉精神,感受到做为北撒意志的力量源泉。 “不劈了?”正阳宗的人也是满眼惊愕的看着虚天,那片雷霆之海就在他们头顶正上方的虚天,雷霆在肆虐,却是没有劈下来。 “我……”唐莉依旧倔强,刚要反驳,萧寒却猛的抬起了手臂,吓得唐莉闪了一下,却看到的是一张精美的面巾。 “你放心吧,要是我不知道,也就凭那些人胡作了,现在我既然知道了,却是容不得他们非为!我就不信了,在咱们新国”一个家庭还保不住自己的财产了”?陈虎在电话给了陈锋一颗定心丸。 迟早这种乖宝宝,去KTV的次数都寥寥无几,她不是太懂这些,所以就乖乖跟在卫骁身边,任由卫骁安排。 不管未来如何,至少现在的唐灵全心全意的付出,他也应该这样,保护她,爱护她。 乙明漪赶紧将手、往哪儿藏?她就是数过、古哲哥和罗彦哥几时回京。 他并不介意和盟友分享手中的线索。凯撒和禹初从没分开超过3分钟,禹初绝不会被替换。最重要的,他想要凯撒哥晋级。 情侣放映厅的布置很精致,是一个个的沙发座位,三面都有格挡,只留下前面一面。 巫瑾心思电转,玻璃不是红桃K放的。比起庆幸,伪装成九月的K更多是“不屑”。K有绝对的实力正面作战,就绝不会选择暗算。 也正因为高仁兮这种说话的状态,沈清水好像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气氛哪里不对劲。 大难不死,在赵公面前露了脸,以后若能拜周阎王为师,真相之路天下大白。 秦瑾瑜天赋卓越,这些年在皇族课程中最折磨人的骑马射箭上没受太多苦头,这七年来她的生活一向顺风顺水,宫中上下都知道秦家七公子深得陛下和贤妃的喜爱,与诸位皇子公主也交好,从不敢对他有丝毫为难。 曹操点点头,道:“叔达远来辛苦,先下去休息,孤身子也乏了。”司马孚又叩首,才起身与邓艾出帐,自然有人安排他二人住处。 很多同学都理所当然的觉得,她现在上班不过就是闲得慌,根本不像他们一样,是真的把工作当成工作。 ------------ 第一百章 破军 杨开面沉如水,他有意克制着情绪使自己不动声色,眼下已经到了该出奇兵的时候。 在众人面前,他缓缓说道:“官军以为我城防羸弱,想要一击破城,不知正中本将军计策! 今趟,不狠狠打他一下,想他一辈子不知道谁是英雄。 现在本将军需要勇士由藏兵洞出城,冲干净鹿脚上的敌人,我兄弟何人愿意为之?” “大哥,杀了他给三弟报仇。”老二愤怒着一脸狰狞,当下就要把霸刀生剐活拨了。 沈心怡倒是十分理解,就像是中国人对韩国人不排斥,对黑人就排斥一个道理,其实谁都明白肤色的不同并没什么,好像是兰花,有的开红花有的开白花,种类不一样而已,开出来的还不是一样都是花么。 林浩释放出去的那些幽灵就好像刚才攻击林浩的黑影一般,奋力的想要破掉暗影的盾,然而却因为后续的力量不足,根本无法破掉,不出五秒便消散了。 公子墨听到追风的话立即跑过去,拿过寒月的手,一看,寒月手心中间有个东西在蠕动,公子墨眸色一沉,难道说这寒月昏迷不醒跟这有关系? 钟离洛说完,一鞭子甩在马上,马吃痛,立即迈动四蹄,飞奔了出去。 钟离洛委屈的拉了拉苏瑾的衣袖“娘子,你冤枉了为夫的,娘子该怎么补偿为夫的呢?”苏瑾看到钟离洛那委屈的神情,嘴角抽了抽,这还是那个南钊国的战神大冰山钟离洛吗? 接了电话没有多久周博朗开车出来了,市中心的某个接到转弯处见到了顾首长,俩人也没说话,顾首长从出租车上下来直接上了周博朗的车,车门关上绝尘而去。 周博朗第一天就在沙发上坐着,天黑也没打算走,但她把周博朗给客客气气的请了出去。 希逑这边也不好受,在打到郁风的同时一股雷性力道通过棍子迅速传来,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便传入他的体内。随后一股麻痹之感传来,全身上下的力气在这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双腿一软同样倒在了地上。 虚弱的莫浅夏话还沒说完,就陷入沉沉的睡眠当中,林墨寒看着脸色苍白的莫浅夏,冰眸子闪烁着无限悲伤,将她拥抱的更紧,仿佛这样才能感受她是真实存在的。 对方点点头,觉得落天的话很有道理,想了一下,缓缓地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找少爷。”由于现在还没有确定落天的真实身份,为了谨慎期间,他还是选择了让落天在风系魔法家族的‘门’前等候。 罗轻容出来时看到梁元忻已经躺下了,身下也换上了干净的寝褥,想起刚才的种种,不由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往他身边去。 蓝妖儿充满担忧的看了一眼宛凝竹,伸手将欧阳俊和的尸身接过,放在了挖好的坑里。一点一点的填埋。 宛凝竹再也没有任何犹豫,当即推门走了进去。顺便关上了房门。 周行的确是怕了,尤其在看到双眼血红的双眼时,心里根本就没有继续战斗下去的想法,但他还是说道:“我什么时候怕了,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说着,挥动着惊雷法杖,握着法杖的手,一直在颤抖。 蓝云微微一笑,低声的说道:“我,我没事。”她说话的时候,是那么的有气无立,仿佛简单的几个字,竟要耗费她全身的力气。 ------------ 第一百零一章 杨开闻声松了口气,应城之危算是解除了。 景陵方向呢? 他转首南望,关于官军应对他们从南边袭击的反扑与伏击,在杨开的计划之内。 最后给胡沙虎方面下达的命令,并没有拿下景陵的硬性要求,反倒给了他们后撤的空间。 焦急的等待中,终于听到沿河方向传来信使的呼喝声。 知道胡沙虎部进 不可否认同行业肯定会有互相之间的竞争,但是也不只有竞争呀,还有合作和共同发展嘛,不能太狭隘。 所以,凌天分析,和郑家合作的另有其人,会长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今日可是大日子,又这么多人,大太太定是要想在大家伙面前留一个贤惠的名声,所以才不会发怒。 紫飞烟的话让众人很是难受,仿佛是被堵住了嘴巴一般,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我再想想,再想想。镇长呢!”吴忠国站起来,把烟放到兜里,横批着衣服走了出去。 “暗影,他很会用毒,你一定要注意,不能让他服毒自杀。”月梦心看着暗影缓缓的说道。 走到山上,路过维修点,顺便过去看了眼。看到李青正坐在办公室里,满头大汗的对着屏幕咬牙切齿的瞪眼,但是却十分认真,一丝不苟,甚至吴邪走过去,他都没注意到。 “老洪前一段就说他试验田不足。可是他也知道,现在公司田地不足,他就琢磨四周的地,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盘子谷这么近,条件又好,他哪能不去看看?”刘清涟笑道。 “慕总,您捐游戏仓,该不会是为了给游戏仓打广告吧?”安心然登着慕白,颇为无语道。 她专门在此等待,并且如此谨慎的将许阳四人带到此处,甚至向他们展示神鸟火凤的翎羽,如此大费周章,绝不是要吓唬许阳等人。 这一把冰月选了个辅助瑶,誓死要跟着战炎,说要保护他的偶像。 “那不行,我还没捶你呢!”赵诗灵摇了摇头,双手再次画帐为拳,作势要捶杨凌的样子。 江流其实也看出来了,坂本泰若也就是吹嘘的自己那么厉害,什么准职业选手? 在手掌扇下来的那一刻,赵阿龙侧过身躲过这一巴掌,并进行反击。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朱青又开始拉低着周云曦,还不是从事业方面,而是直接从人品下手。 “放心吧。别看那个虎方权虎老大是混黑道的,但实际上是个热心大汉,如果不是上头组织逼得太紧,他可能不会找上门来。”江流说道。 因为瑜佳的美食,在这几天打出了名声,竟然被大会选定为,组委会指定美食。可以在大赛期间照常烤。 瑜佳几人同吞天,做了简单的交谈。吞天便告诉瑜佳,有几位人类修真,曾来过这里,不过被她劝回了。经吞天详细描述了一下,各人的相貌,瑜佳便猜出个大概来了。没做停留,与吞天道别,几人就直奔弱水。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变得对他有什么额外的尊敬。 金蚕蛊王对于敌对的精神力有着免疫,但对于不是敌意的精神力却没有反抗。 他可不会相信,这个血魔是来跟他谈心的,至少在这几天内,可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情发生。 可这样一来,就等于暴露全部了,毕竟你能隐瞒三分,是不是还能在隐瞒三分,假如敌人要对你动手,是不是就会更有把握。 ------------ 第一百零二章 各方捷报 邓、韩联军从应城西门出京山山口,首取京山。京山县的突然沦陷,给来援官军造成了严重的心理打击。 但他们毕竟人数不少,官军都司杨廷佐知晓前方战况后,首先收缩阵型,把部队分成两个部分。 少部分继续派往景陵通知传送军报,另外侦察地形,大部分则为展开列阵,以阻截韩彬部在京山县内肆虐横行。 韩 “兄弟们,马上就要打恶仗了,你们怕不怕?”王凯站在树林间轻声问道。 晚餐一直进行到晚上十点,看起来大家似乎都很开心,但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就像是一面镜子,摔坏了一会即便是用再好的方法也不能恢复到原样了。 刻意埋伏了那么大一会,又成功击杀了两名近卫英雄,现在正是天灾杀上高地的最佳时机。他们并没犹豫,紧随着近卫的英雄冲了上来。 铭牌能力固然好,但冷却时间太长了,而且只是不受限制技能影响,还是会受到法术伤害的。所以,一瓶魔免药剂还是必须的。这种情况下要拿就拿好的,赵定国直接看上了一瓶持续六秒的天神下凡试剂。 笑着,康成楠转头看向门口,正巧见到应该是刚刚洗漱完毕回来的同事,急忙再次说道。 这件装备能够增加250点生命值上限,而且超出了超神平台的兑换范围。 “你这是怎么了?”客厅里大家都在,看到她这幅样子,不禁担心地问道。 而灭日组在这之后也顺理成章的接手了五个黑帮的地盘,成为了北区的霸主,对此三大黑帮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映在他们看来这是不过是这帮所谓的黑衣军捡了个便宜而已。 鸣人披着斗篷风衣,走在破败不堪的木业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是各自凌乱的垃圾。 “呵呵!没什么了,回来就好。待会可能赵倩也会回来,就是不知道白雪啥时候到,等大家到齐了,我请你们吃饭。”君瑶不知道为啥,心情很不错。 凌峰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好不容易接受鬼魂出来害人的事情,现在又出来梦周公也可以死人的说法。 “首先裂云豹是你先追踪到的,其次裂云豹是你最后杀死的,再次,我要四颗拿回去也远不够分,还徒惹争执冲突,干脆当没找到。”路瑶解释道。 芦屋次郎:“好!今日便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说罢,掐诀念咒,手中便生出了两团紫色的焰火。 韩晶单纯而善良,根本没把梁秋石的这句话当真,只是以为是梁秋石激愤下所说的气话。 隔着一道车窗玻璃,秦狩与姚静的目光在瞬间交错,一边眼神清澈,似乎还带着些尴尬的歉意,一边瞠目结舌,伴着燃起了熊熊怒火。 只是从两国的战争来说,这些具有特殊能力的忍者毕竟不是主要的战力,毕竟再神奇的能力,因为拥有者自身能量的限制,也不可能和成千上万拥有枪炮的军队进行抗衡。 既然有这通道在,不会没有下去的道理!龙阳虽然对墓室的构造没有深入的了解,但他坚xin一点,存在就有原因、现实会有道理。 “好像你多吃亏似得,就你这名声。你知道我和你搭伙要受多大压力嘛……”五方愤愤然道。 当巴尔霍音被林坚用一记漂亮的凌空飞踢击倒时,虽然鼻青脸肿瞧着很凄惨,但是除了嘴巴掉了两颗牙,外加有些轻微脑震荡,几乎没受到什么致命伤,就连一向关爱病人的秦狩,也只是丢给他一盒创口贴了事。 ------------ 第一百零三章 安治地方 能拿下承天,好处自然多,但他们知道的事情,官军肯定知道,想要轻易坐稳承天府城却难,必然形成拉锯局面。 眼下,他们也将面对一个客观存在的问题,天气越来越冷了。 冷得在应城官衙中住着的杨开,晚间都需要让亲兵给他们端来火盆,屋子里烤了良久,才能睡得着,那出行的将士们呢? 他们从河南战场周 洪亮的广播声再次响彻了球场,整个球场安静了一瞬,随后,便又传来更大的欢呼声。 黎妙语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也转过头来,清澈纯净的眸子眨了眨,略有疑惑。 看着飞射上去的朱竹清,叶知杏,叶泠泠两人都清楚朱竹清想干什么。 苏黛没有领会慕耀的未尽之意,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牵着两只幼崽进城。 古烨得到的仙品很多,而他这支试管内的药液精华来自两株仙品,一株是八瓣仙兰,一株是水仙玉肌骨。 所以秦竹楠觉得,自己现在很需要王鹤,需要他的人脉,需要他的圆滑。 听到问话,李氏当即生出把事捅出去的冲动,抿抿嘴,最终克制了自己。 久而久之,饕餮胃袋里现在堆积了好多的破烂儿素材,这遗老扳指显然也是其中之一。 灶薪炭更离谱,要千年份的,按年份往前捯,这等于至少得是唐宋年间出的,听说过官窑出瓷流传到现在,可没听过灶台烧出根柴火能流传到现在的。 当啷,囍的链锯迎上,撞开了一只疾速大蓝拳头,拳头痛的缩回了油灯里。 “卡塔大人,敌人又跟了上来。”一名之前负责断后警戒的乌恒士卒对卡塔汇报道。 场中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凄厉之极,在夜空里传的老远,就是一些在家里没来看热闹的人也被惊动,纷纷出门观看。 刚进来因为选了不同的竹签就走了不同的路,这家伙,说好了在太阳的东南方向集合呢,这家过不会是走掉进哪个坑了吧,话说这一路走来也太安静了,没事该来的还是会来。 旁边一张刀削斧刻般的男性俊逸脸庞,一股邪气的的摇着手中的酒杯,扬高唇角,薄唇勾勒出一完美弧度,他的笑,犹如夏日里的微风令人倍感舒适。 揉了揉脑袋,这段时间一直再熬夜、出差,昨晚还熬了个通宵,即使睡了一觉,脑袋也有点不爽利。 地上那人没有了束缚,而且周围这么多人,保安也在,他料想对方应该不敢再轻易出手,马上变身受害者,跑到保安面前去告状。 尤其是随着鲍信的爆发,军团煞气能量倾斜而下,熟悉的感觉再次充盈在心头,虽然远远不如曾经的巅峰,但确实是极大的鼓舞了鲍林周围这些依旧被团团包围了的虎贲士卒。 “发现了巨大空间能量,疑似那片空间被毁灭了。”炼金之星那边发现了异常。 凯西走进更衣室,看见队员瑞昌失落,他一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赵瑾就在一旁呢,哥们也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秀恩爱吧!要是刘义还成,我绝对好意思刺激这个单身狗。 当然,这也得看最后的讨论结果了,只是我和吴美人什么时候才能开始讨论呢? 沈霍心中暗暗恼怒,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茬?海公公看着沈霍那恼怒的脸色,一时间也不敢开口说话。 狐七告诉我们说,这种情况在狐族并不稀罕,这也不是什么矛盾激发的无脑斗殴,这只是一场很友善的学术比试罢了。 ------------ 第一百零四章 安邦、强兵、纳贤 在信阳时,为了不动摇人心,他不好去调动各部班底和人员结构。 这段时间下来,杨开在他们的心中地位大大提高,时机已经成熟。 趁着现今稍有空暇,可以缓出手来,就该立刻整顿。 两万五千的人队伍,说多不多,现在各路掌盘子手中,随便都有这个数目队伍,说少也不少,他们的这支队伍是除去了大部分裹挟 这里官道狭长,两边都是葱郁青山,清溪流泉和瀑布不时可见,端的是风景如画。 又是四句似懂非懂的诗句,落倾城虽然不知道什么是莺莺张生,但隐隐听出了这其中的意思。 毕竟几个城市里只有临江跟云梦是直接接壤的,其他几个城市的只要稍微客套一下就可以了,没有必要过去那么多人。 这也是德古拉伯爵为什么会看上洪门的原因之一,因为黄金家族损失惨重,所以,黄金家族急需要下层的实力补充。 “他是个超级大淫贼。”莫华笙直接毫不客气地给了苏离殇这样一个评价。 全拉走当然不可能,但不听指挥的散人死了就死了,没有哪个指挥会心疼。 从侧脸看,那的确是我没有错。周围的环境也很熟悉,很自然,不像是后期合成上去的。 我觉得我母亲最美的地方?并不是她的外表?而是她有一颗慈祥善良?永远愿意宽恕别人的ゝ很伟大的心。 草儿的事,木香没有挑明了说,但是每天早上,木月岚都出现在她自己的房里。光是这个事,就把草儿吓的够呛。木月岚送她的东西,也被她视为不详之物,找了个水沟,随意丢了。 “哈哈!煜儿先前不是叫本宫东方叔叔的吗?现在怎么这么客气了?”东方洪眼眸微闪看着乔煜笑了起来大声说。 这一夜有点平静的过头,风里面都只有烤肉的味道,没有其他味道,好似他们是路过的旅人,明日就可离开。 会这样做的人绝对不会是傅天泽,难道是顾景臣么?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而蔻蔻,压根没有感觉到,暗地里自己的天养哥哥已经化解了一次攻击,免去了让众人出丑的可能。 紧接着,他感到他的胃部马上被冻结成一块冰块似的。剧痛无比。 这是最稳的一个套路,任何战队都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有失误的发生,更不希望由此而改变掉整场游戏的格局。 简宁到了华西医院,发现一大早记者们并不比昨天少。也对,国际影后陈冰冰来华西医院探望彭城,这么大的绯闻,是个媒体都不会放过。 一番打听之后,众人才知道克莱尔一直在魔法师公会和她的老师克丽斯蒂学习魔法,至于黛安娜,也跟克莱尔在一起,虽然名义上是学习魔法,但实际上,却相当于被克丽斯蒂软禁起来。 两人不断地‘交’谈说话,仿佛在自家一般洒脱自然,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早晨九点多钟。 其实这些官场老将全都心中敞亮,未来如果不出意外,这同志会有怎么样的灿烂前途? 刚开始的一两次他都友好的拒绝,到后来发现拒绝的话他们听不懂,还是用同样的话回他。后来他就不管了,就当他们有病,直接撞开。 口涌鲜血的大公爵艰难的问道:“这不可能,为什么!?”光明剑是魔物的克星,绿伯爵这个魔物怎么可能接触的? “想不到,她也回到神域了。”混沌神火不怀疑秦阳的话,秦阳没必要骗它。 ------------ 第一百零五章 左营来访 听眼前两人喘着粗气,那名百户禀告道: “落府武昌的左金王,遣了一支人马,昨夜过了汉阳,现在距应城只有五六十里了。” 杨开微微一怔,这消息有些出乎意料。 他前番应城之外大获全胜,并未曾派往武昌传递报捷,也无甚联系。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派人过来? 询问清楚,才知原来是曹莽带回的士卒 君莫笑看着缓缓倒下的离逸凡,心中的某个地方有着一丝疼痛,可君莫笑脸上却还是千年不变的冰脸,没有一丝的变化。 望梅止渴画饼充饥谁都会,昆仑弟子画了一个饼,其他的让各个散人各自发挥了。 洛依璇纳闷地抬起头,当看到一双深邃的眼眸,放大的俊脸的时候,吓得洛依璇立刻后退,撞到身后也准备进来的白悠悠。 我费力地转动头部,发现叶星就站在我左边,此刻他正俯下身,握着我的一只手,在轻轻呼唤我的名字。 在第三世界,排在前十位的除了第二,其他的全部是教廷的修炼者。 而此时,这两样宝贝都在陆清宇的手上,而且对陆清宇此时的作用更是被放大到了极点,就如同是特地为了陆清宇此时的状态而出现的一般。 神圣巨龙大怒,这阿齐兹也太不知好歹了,自己已经放过他很多次了,他居然用龙炎袭击,明显是想要了这些人的命,既然对手不留屋面,他赛巴思也不必留了。当下,赛巴思也恢复龙形,一声怒吼之后,向阿齐兹冲去。 夏天按照安排上了场,第一场的对手是个辟谷巅峰修为的人,毫无悬念的被夏天胜利了。 洛依璇抿着嘴巴点点头,脸上有着从未有过的认真,刚才的体会让她感受到了很多,原来她真的是一个门外汉,要学的真的很多。 “是!”慕容复嘴唇动了动,眼中有些不甘心的看了看段誉,也知道此时自己没有复仇的机会,退到一边。 夜未央是什么,他的身份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在这复杂的朝政中,能有今天这一身成已经就不很容易了。 “好端端的,怎么回事?”夜景阑看她吐得没完没了,关切的皱着眉头。 但是很奇怪,既然是知名的建筑设计师,为什么会找别人帮忙画图呢? 由于楚枫双眼紧闭,而且又不能动用内力,所以他自然不知道危险已经临近。 北堂宠儿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这八大高手中看起来最为壮硕的男人指了过去,众人见状一时间都有些愣住了。 “他怕,可是他知道,只要他扛下去,他还能活,他若说出来,就真的不能活了。”夏瑾汐细细的说着。 只见北堂豪杰手中突然间多出一块黑色的块状物体,这正是北堂豪杰先前从那些井水所提炼出来的毒物,而这些毒物也就是引发瘟疫的源头所在。 夏瑾汐是绝对不会相信柳氏的只言片语的,一旦她出了府,关于秦子俊和丫鬟乱搞的事情肯定会穿的整个京都都知道。 一番嘱咐之后翁桂凤这才总算是离开,见到翁桂凤离开寒月乔和北堂夜泫送长出了一口气,就算是面对那些修为远胜自己的高手之时,寒月乔都没有感受到过这么大的压力。 夜景阑不知道在悦悦的耳边说了句什么,悦悦开心的大叫一声:“好。”然后接过夜景阑的手机跑到一边,对着手机叽里呱啦的说了起来。 ------------ 第一百零六章 王业(一) 对此,杨开心知肚明,嘴上连道:“刘掌盘怎么这般说?末将唯以重整新闯力量操练兵卒、奋勇杀敌。 刘掌盘回去以后,请把末将的这番心意,禀报给左金王知道。” 刘希尧哈哈大笑,掩过尴尬氛围,没往深处交流,道:“俺今个儿来,要送给将军两件喜事,一件倒霉事。” 杨开脑筋急转,感觉到了殷左禅的视线 吴老脸上挂落不住,这事是他从中联络的,他与谢天仇是故交,谢天仇也私下里承诺,等到把周家吞并以后,他们两个一起把整个伊州市的地下黑道给占据了,也算是给他找一条后路。 素手千千,轻轻挥动,如同清风扶柳,温顺无比。可混动之中却如同油锅炸裂,疯狂卷动起来。 重新将太极两仪剑收入元神温养后。一闪身教主进入武道仙岛。来时教主已然探查过武道仙岛,并无修士发现此岛,虽然教主对自己的阵道有信心,但毕竟过去如此长的时间难保不会有意外发生。 死去的精兵被大家埋葬在这个战斗过的地方,沈薇这边则一把火把死去的人烧了,即便是骨灰,她也要带他们回家。 “我留下四分之一作为酬劳,剩余的可以还给你们。”吴为也没等沙漠商人同意就接过罗盘,并将身上四分之三的水精留在了地上。 下一刻,这些凶神恶煞的火灵居然就不再张牙舞爪,反而变得温驯无比,一个个排着队,朝圣一般地飞向虚焱,没入其中。 杨崇治此时正在跟两位长老坐在平日里他们办公的地方,两个长老此时正在激烈的讨论着刚才那股雷霆之力的出处,杨崇治偶尔插上几句话,更多的时间,还是在听两个长老在讨论。 污血伪装下的脸庞,白的就像涂了腊。深陷在黑色眼窝中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这一脚毫无悬念地落在了那一身漆黑的恶魔身上,直接将他踩得趴了下来,闷哼一声。 “住嘴!”弗利萨抬手就给了尼尔一记能量炮,将他的头打爆,可下一刻尼尔的头重新长出来,看上去毫发无伤。 但是仔细想想,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就是十三阶的,这也不可能。 “我既然把你带出来,就要把你完好地带回去。”陈元阳直接开口打断。 跟上面这道询问一起出现的只有两个选项,一个是‘我愿意’,另一个则是‘我还是再想想’。 程时一看时间,也已经到中午了,这一上午,来回跑动的他已经饿坏了,他转身出去吃饭。 目送成风去远,宁夏扩了扩胸,一来就撞上这场风波,他心里是很满意的。 而正在收看节目的于乐阳和姜奕灵,一个是正在思考怎么样可以把自己的摄像头关掉,以便她可以不被观众发现地捂住双眼,而另一个,则是已经憋笑憋到发抖,离憋出内伤只有一步之遥。 店家有些生气,自己好心好意准备帮一下这下子,结果对方这要求直接把他气到了。 那是被严刀屠杀的第一个聚集地,他要去看看,那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想要解决当前这个危急,李修缘就必须得到那两个工作人员的配合。当然还有这两个不可一世的姑娘,这么多人在这儿看着呢。现在是不管她们愿不愿意,都必须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两名工作人员道歉。 好闺蜜一年也见不到几次,所以李紫嫣特别高兴,每年只有彼此过生日的时候才能见面。坐在一起她们就会有聊不完的话题,时不时还会一起看向李修缘这边。 ------------ 第一百零七章 王业(二) 他抬眼看了杨开等人神色,接着道:“将军不必挂虑,我大军进展顺利,数日前已分出一支人马,袭取了江浙等地,打通了与南直隶方面的联系,只要腹里官军有所警备,兵锋可以轻易插入腹里。” “总盟主已传令各地驻军,日夜赶往江浦。不出一月,必大举进攻。加上听说辽北鞑子正在虎视眈眈,山东等地府城想必难以出军牵制 “就算是送死也要守!”哥纹爵士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尖锐且刺耳,语气中带着某种决然的气势。 因为他的谨慎,培迪子爵在首相哥汶爵士建议下,在沿途布置的所有陷阱,都成了摆设。 “老四你放心吧!就算是耗尽我自己的灵力,我也不会让他们的丹田崩碎的。”司马永乐坚定的道。 而且由于国家队很难找到蒋天替代品,所以蒋天也成了那个年代在国家队效力时间最长的球员,一直到他三十四岁退役,这才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格雷抬起眼皮认真的看着阿瑟男爵,他也非常尊重这位男爵,现在已经很少有他这样的贵族。 邓普斯闻言,条件反射般的放下瞭望镜,向着他大副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湛蓝的海平上,数艘飘舞着兽人氏族战旗的战船在海浪中奋勇前行着。 毫无疑问,如果段云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已经身家千亿的话,那么他在这个同乡会中的威望和地位自然已经到了一个新高度。 “你是说,在我的防线西边,潜伏着一只至少一个大队以上规模的兽人部队?”庞克明显吓了一跳。 每年部门特权领导从这些娱乐场所抽了多少好处费,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出来,恐怕正因为事前了解到公安局的内部有内奸,所以才会动用外市的警力来查处本地这些娱乐场所。 而且,他不想让自己的继承人背负上‘逃兵’的头衔,这会让他的家族蒙羞。 “你不想听可以,我们换地方,你就在这里呆着吧!”白羽可不是善良之辈。 “是的,我愿意。”像是承诺,竞翔说这句话的时候,全身都诠释着肯定,即使妖妖在大条也是满脸的幸福。 纳兰王在虚空之中又挥出数道灵符,化为漫天花雨,降为甘露,满城尽得,就像他本就是这一座城的主神一样,分毫不在意其他的神祗。顾明微也感受到了那落在身上的光点,隐隐间有道暖流在心中流过。 白发老者名刘纪,是现任里长的父亲,他以前也是里长。五十年前,有河神曾与鲤鱼精相斗于河中。当时河水漫堤,水河滔天,天似若倾,河将倒悬。 而且,从场上表现看,交流生队里的大部分队员,足球基本功都比流云队的队员扎实,球感和视野也更好。 只见其上地青年,一双剑眉,炯炯有神地眼睛,脸上露出柔情的神色,让人第一眼看到对方的时候,便从脑海中跳出柔情似水四个大字。 “杀!”当先那黑甲侍卫长冷煞的吐出一个字,众人一声不吭沉寂的冲了上去。 “如果你不抹杀这个理由,请不要再说,要知道,我也有几百岁,经历的事也很多很多。爱憎之事,林轩知道如何抉择。我坚持我的选择!”林轩双目含泪,语气绝决而坚毅。 “喂,死老头你到底要围着我转到什么时候。”不知道何时已经晋升完毕的白羽被眼前的老者弄得晕头转向的。 ------------ 第一百零八章 王业(三) 刘希尧话说得好听,可一旦成了兄弟,话题便顺理成章地转入了德安、汉阳,甚至之后的承天府上来。 杨开取京山、景陵是挫败官军之后的事情。刘希尧出发前,还没得到消息,到了杨开府下,才知道对方已经把各地的民事管理安排妥当,索性原封不动。 一则,这两地也不似两府,深处前线,军事重于一切。二来,究其本 那和尚,看起来十分年轻。面容稚气未消,却带着超然佛性。他双眸紧闭,两手合十,红唇一点都不逊色于头顶枫叶。鼻子悬直挺拔,肌骨的轮廓流畅紧实。 韩千雨内心狂跳不止,此时,他和姜梦柔也受累于这龙卷的吸力。一旦没入龙卷当中,身体一定会被孟渊手中的两把利剑削成肉泥。 这不,在这样的一击之下,整个竞技场都发生了一阵阵的颤动,而那原本到处积雪的场地,也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被吹飞。 月神潮汐如同天河一般,倾泻而下,将那五人引以为傲的招数尽数化解,在无尽的银色天河之中,化为混沌直至消无。 明烨往常陪伴、安慰母亲的方式是一杯接一杯的陪她饮酒,今年也不例外,且今年他一个不留神还喝多了,喝到最后竟隐隐觉得有些头晕嗜睡。 路震的身法,就像识破韩千雨的每一招而临时做出的反应,如此敏锐的洞察力似乎并不多见。 她故作恍然大悟的语气无不讽刺,让韩烁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 “她家破人亡了,我还一直……怪她,怨她,将她推开。”玄一气急了自己,呼吸不畅。他猛敲自己胸口,突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严天狼的大刀与洛琳娇躯不过一拳之距时,忽然承受到一股反传而来的力道,震得他身体连退数步。 “不错,那司马昭素来多谋,看来我们必须再多做一手打算了!”子言也是应和道,显然对于司马昭他也显得尤为忌惮。 “你说!”杰克以为最悲惨的情况要出现了,面色变得有些苦逼。 推开阿瑞斯的熊手,轻咳两句然后说:“其实呢,一开始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膝盖中了一箭,智商就变高了。 柳儿和双儿见此也不敢在说什么,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往来时的方向行去,也许,她们此时离开,才是对云婉清最好的理解。 看着燕无道的背影,秦撼天的内心之中虽然充满了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但却也不得不忍着。 寡人当初是防着他,就连李耳都防着他。现在!还要防着他吗?他要是想杀寡人,早就杀了!他要是想陷害我皇儿,也早就动手了。相反!是他!让我儿姬猛变得成才起来!相反!我儿姬匄也相信他。 当初,司马暴屠来到荆棘城,他的强势,带给所有人无法泯灭的印象,即便是长空明,也受到了非常大的触动,自那之后闭关不出,就为追上司马暴屠,所以才有今日惊人的进步。 他不会告诉云婉清莞倾殿坐落在养心殿旁的不远处,这样,他便可以省下许多时间来陪她了。 见老子把周藏室的大门给关了,不让他进,他就轻手轻脚地回来,坐到席位上,通过开天眼的功夫,看着周藏室内现场的一切。 清涵最后收了几分力,所以她的伤势并不怎么严重,云婉清不想让赵璟烨担心,只好转移着话题。 ------------ 第一百零九章 年关安排 秦传宗这些天过得并没有很轻松。 岳州东部,驻防、哨粮有曹莽留下的蔡迁负责;地方安治有商榷留下的班底;远近侦查有陈遇主的夜不收队伍。 停止南征以后,连日都是吃饱了睡,睡好了吃。 但到了后面几天,却一点没有闲着,蔡迁对他这种商贾很是热情。 为了增强他的身体素质,每天天没亮就赶他起 “幸好,我遇上了你。”暗是由衷的开心!在这里能够碰到和自己一样的人,真的很不容易。 其实他是在犹豫,自己可是派人绑架过霍莹莹,而且在精神病院里还有那栋别墅里,都让人那么对待她。她真的一点儿也不记仇了? 战阵自然波开浪裂,士兵们不在害怕,而是敬服的目光送袁谭来到天御王面前。 “我们的修为虽然受到打压,但是阵法的力量不会削弱,不如在此布下大阵,以逸待劳如何?”江源说道。 慕筱夏的话本来是有点底气的,因为从他的行动之中,她都看出来了。 “无妨,出家人不是戒嗔戒痴吗,他还能揍我不成?再说了,他身为出家人,跑来追求忆灵,那就是犯了色戒,我说他是淫僧,说错了吗?”江源还一肚子歪理,跟魔沅解释。 应该是这么重要的日子会什么会迟到?又或是你不会吓得要妈妈抱之类的嘲讽语句吧。 老太太喜形于色,老人家们,都是渴望着抱曾孙的,都觉得自己的膝下总是多子多福,有了孩子,福气才能这样绵延下去。 华安一上来就狂撒金子和官爵,让底下原本正襟危坐聆听他授业的学子们瞬间呼吸急促,双眼充红。 后来有军谣:诸葛亮字孔明,一亮一明两盏灯,一盏坑自己,一盏坑部众。 冷月不知从门口偷瞄了几次了,可里面还是只有两对父母。自己的爸妈面着这门口的自己,而爸爸的战友和妻子则是背对着门。冷月没有看到他们的正面。 “什么?”正在出神要不要也回邢浩东一个电话的楚合萌,片刻才抬起头来。 刘莹莹看着安雅身上精美的雪白镂空蕾丝礼服长裙,一时间没掩饰住眼里的羡慕之情。 听着他问出一连串的问題。脸上焦急的神情绝对不像作假。曲无容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感叹。沒想到这位九皇子倒是个痴心的人。在这一点儿上。他跟沈端朗还真是半分都不像是亲生父子。 “听到你们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既然他们没有收到从宫里传来的消息,那就说明沈离应该没有出什么意外,于是曲无容从刚才起就一直悬着的心,此时也终于稳稳地落回了原处。 任谁活了这么久还做到了火影的位置,突然抬起头发现自己是井底之蛙,那遥不可及的天空露出一双眼睛,看蚂蚁一样看着你们相互争斗。 “大家都参谋一下,看是否可行?”宁一天有些不好意思,他马上追问道。 于是我们像脱弦而出的箭矢一样,急速的射向那个身影,道了面前的时候,发现这个是一头巨大的生物。 我想要是有人像我这样看见这吃起来味道鲜美的烧烤竟然是这么弄出来,他以后绝对不会再去买烧烤了。 “是你让赤燕城出兵前来救本君的吗?”擎战望着麓由他们,向潭棋问道。 纱幔被拂开,白衣的少年随意的紧了一下身上的袍子,便下塌站起了身来,这时的他面容已经十分平静,仿佛刚才那般惊魂的呓语只是错觉一般,他那双瑰丽谲艳又似高天澄澈般的眸子又恢复了从前的冷漠淡定或是莫测深邃。 ------------ 第一百一十章 庆春 不管哪一种可能,都是麻烦。 故此,这天一听说杨开召集众将,他当即让在周围街道上伺机而动手下,开完会就把他带了过来见面。当下绪询问军议内容。 郭子奴不懂其中关系,一并告知,罢了,刘希尧拈着胡须,琢磨半晌,嘿然一笑,猜出了杨开用意。 围着火盆,他翘着腿儿,抿了口茶:“哼哼,...... 然而没有。玄冥听见锦瑟的话,只是愣了一瞬间,一句话都不再说,转身跃上马背,绝尘而去。 “嘿,看招。”狗娃喝了一声就冲着包城扑上去了,包子也是摆开架势。 轩辕睿飞身隐在一棵大树后就地坐下,将怀中之人放到腿上搂在怀中,肖义取出一颗大个夜明珠,树下霎时幽亮起来。 此时魏虎的修为已经彻底的稳固在了元婴初期之境,至于萧震东此时也成为了金丹初期的修士。 “杀。”一个字,掷地有声。得到命令的领头人转身做了一个手势,其他带刀的人仿佛得到许可一样,向身边无辜的拼命大开杀戒。 对别人他可能不敢保证,但是对于他自己来说,这点自信他绝对是有的。 云清韬同样失去了帝王的信任,但是,他却成功打入了段锦容的心腹行列。 我顿时羞红了脸,幸好现在是深夜,否则我肯定又要被他调侃了。 男子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纹,风华无限的容颜,染上了灵动与生命,一瞬间,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将荒郊野外渲染出了不一般的梦幻。 空旷的地域,清新的空气,茂密的树林,绿草茵茵的草场上是三三两两悠闲骑马的人们,耳边间或响起马的嘶鸣声。 程彩云低落的心情终于恢复,终于想到,阿旭来了,那佳佳和阿翼的关系不就曝光了,不知道阿翼现在还安好否? 符佩宣跟着父亲去见了老侯爷,符佩清乖乖巧巧地坐在母亲身边,听长辈们说话。 就这样,一处挖完,洛轻岚一行接着搜寻下一处开挖,时间渐渐就到了晚上。 这次之后…恐怕连普通的朋友关系都维持不了了吧。茶茶见面估计都会躲着自己,再也不会和自己好好讲话了吧。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发作?为什么把话一下子说到这个地步? 是不是这样的话,就索性用最简单的理解方式来想?皇帝说不要让他失望,那她就竭尽所能,一定要将真相查明,只有这样,才算没有辜负皇帝对她的信任。 就算将来遇到什么难事,只要家里有田,人也会侍弄庄稼,就不会饿死。 看到叶灵犀没事,心态也还不错,穆璃总算是可以放心,今日就那么刚巧,他在军营处理事情,等他收到消息从军营赶过来,已经晚了,他什么忙都没帮上。 “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伊丹康清神色有些动容,目光深邃地看向舱外的大海。 从黑暗的尽头传来脚步声,晕乎乎的脑袋里仿佛有鼓槌在敲击一般,随着那脚步声嗡嗡的作响。背靠在身后的岩石上,视野里是已经看了不知道多久的黑色世界。 清让脸上失了神色,还未散去的众人都投来了目光,窃窃私语之声让清让两难。虞子琛回首对清让一笑,这一笑像极了他一间砍了白马的笑容,清让一个哆嗦便由锦娘扶着附到子琛背上。 一觉醒来,发现人已经在迪拜上空,飞机故意飞的很低,季熙妍一眼望下,妈呀,比A市要繁华好多。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官军动向 杨开沉吟片刻,叫来胡沙虎:“三军将士,一律不得入城。尽数归营,继续操练。” 胡沙虎领命,自去引军,城门前绕个弯儿,过城不入,去南营驻扎。 沿城周围,每隔三四里,就有一小队士卒巡逻监督。 进了城,刘希尧牛皮糖也似,缠着杨开不走。几次想抽空儿询问殷左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找不到机会。一 赵阔看着洛璃她们走远,嘴里发出一声冷哼,看着洛璃那完美的身材,赵阔还是忍不住心里痒痒。 “这种细节不用太过在意了,对了,你叫我有什么事情吗?应该不是整个称呼的问题吧!”鸣人开口道。 公司的年营业额过了二十亿美元才上市的公司,在美国也是第一家。 “前辈请放心,我不会那么容易折腾完,下次等我搞到异次元的青檬酒秘方,没完肯定大量提供。”南宫平说道。 鼬看了自来也一眼,然后看了我一眼道:“鬼鲛,我们走。”说着一个纵身朝着一面墙壁撞过去,似乎打算直接撞破墙壁出去。 “要是被本宗主知道,是秦峰搞了什么鬼的话,就算倾尽全宗之力,也要将他击杀了!”一说道自己的儿子,苗天冉也是愤愤的说道。 “谁说你差了,要是你差,那我的 眼光也就不怎么样了。”南宫平说道。 “钟山,住手!”就在大都统想要出手之际,天际之上传来了一道威严的声音。 宇宙空间也有不少的人想在自己的星球种植何家产的灵果,但就是无法种何家产的味道,这还真的让宇宙空间不少门派和神都很无奈,只得花钱向何家购买。 “叠浪一杀。”随着穆浩沉喝出声,穆浩脚下不断扩散的灰、白两色阴阳鱼,掀起了连绵不绝的大浪。 当萧炎抓着水凌芯飞掠到萧家大院上空的时候,萧炎眼睛之中再次泛起了杀气。但是只是片刻,就隐匿在了黑袍之中。 陆雯摇了摇头,示意苏晓青别说话,她这么一说话,恐怕她们又忍不住要落泪了。 李家可是皇城中的名门望族,可李志成现在居然被人强迫叫别人主人? 荣岚讨厌死胡氏跟荣峙了,蠢也就罢了,还连累她,要是以后她的脸落下什么痕迹,她非要这对母子偿命不可。 看来婆婆这一步棋又是走对了,锦阳长公主不但喜欢自己的灿哥儿,还喜欢娴姐儿,段氏越想心里越喜欢,忍不住抿嘴偷乐,抬头却看到李静宜正静静的望着她,目光中满是了然。 中年医生目露凶光,他自己清楚,男孩之所以手臂失去知觉,就是他手术失败造成的,不过这个过错,必须推到别人身上。 “好了顾萧然,你别跟我卖关子了,你就说吧,你到底想要跟我说什么!”苏晓青有些不耐烦的问。 梁雨博选择了抢先动手,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如果能抢先搞定一个,对付剩下的一个就简单多了,估计就没必要浪费犯贱值了。 天罗老大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自己很是讨厌五玄星的家伙,不过这个土尘却是一个例外。五玄大战之中,土尘对兄弟木辰的有情有义,确实是让天罗老大都是有些欣赏。 虽然李志成才半皇,但是修炼天赋却很好,达到绿色天赋,现在居然被人逼的下跪求饶,还要让他认主,这不是公然打他们李家的脸吗?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商计 关于擒杀余应桂的安排,杨开第二天清晨,便找来了殷左禅继续选定参加行动的人手。 在殷左禅手书的方案中,建议派遣先行小众队伍,进城探查清楚承天府城中的情况,再作打算,毕竟我军停战伊始已经长达两个月,承天府城中现在什么情况,无人知晓。 要用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拿下此城,就必须要知道城中的细 不怪冯一鸣如此兴奋,中博网的上市不仅仅在于知名度的再次提升后,对后面掀盖子计划的帮助,更筹措了大批资金,强有力的保证了天河乳业接下来的扩张腾飞、展雄投资旗下数家IT公司的研发进程、推广计划。 冷无涯说完,又是一掌凌空打出,一道巨大的黑色掌印呼啸而出,像疾驰的炮弹一样轰向仲陵的方向。 黄彰瞄上的是那23亿美金,他倒是不贪心,但只要展雄集团肯漏点出来,魅族科技就有足够的底气和其他投资方周旋,获得更多的融资额。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与太虚祖龙交锋时,帝尊虚影降临在他身上,才让他把那太虚祖龙的残魂消灭掉。 不过,他刚挑破一些皮肉,法宝就紧接着继续朝着体内靠近,根本不给他割裂的机会。 说着,她语气里带上了些撒娇的意味,微嘟起了嘴,面色娇艳可爱。 直接开车去了冯家,詹天宇一进门就听见老婆那中气十足的声音。 现在倒好,你嗝屁了,剩下一堆的烂摊子交给我来处理,怎么感觉就这么坑呢?不但要帮你照顾你老婆,还有帮你养儿子,还要随时面对未知的威胁。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自己耗费苦心搞了这么一场好戏,但虎头蛇尾,除了过来装个逼,什么好处都没捞到手。 就在林修想要继续攻击过去的时候,就听到了一声略微有点熟悉的声音。 冲天火焰瞬间密布天空之中,庞大的火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高温,嘹亮的鸣叫声响彻大地。 而这一切都不过源于一件事,那就是他季景西极度清醒地意识到,他并不如自己想象中好。 在大陆与南港之地不知道有多少高官豪商欲拜之脚下,却难入其门。 这要让天下人如何看他季景西?燕亲王正当壮年!这是要让他连父亲的权也夺?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都被无限拉长,众人放佛跑在悠长的龙胴之中,永远也跑不到尽头。 只是,这种温室当中生长起来的花朵显然并没有经历真正残酷的战争和厮杀,哪怕手上沾染了鲜血,充其量也是斩杀一两个星炼师,和大星炼师搏杀时都必然有长辈在旁暗中护持,长久以来养成了她这种有些天真自大的性格。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了晚上,晚上的时候,王武跟孙志强回到了班级之中,双方脸上都有些伤口。一个个互相苦大仇深瞪着对方。 随手一挥,寒雪神剑暴起约一米长的剑芒,那凌冽的寒气,似乎连周围的空间的冰冻住了。 真是愧对于自己的师父愧对忍者祖先,疯魔君始在心里暗暗的立下了一个誓言在他有生之年一定会让忍者变得强大一定不会辜负自己,师父教受给他这一生的忍术。 这样的结果,不仅令大风长老感到震惊,连其他客卿长老,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当然,除了胡长老,他一早就知道冯长老进阶元婴中期了。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内隙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吴富的名字,杨开诸人虽不觉如雷贯耳,但方石像、秦传宗等人却是久有耳闻。就连殷左禅都是不由动容。难怪付贵能搞来火药,原是遇上了江南少有的富豪。 听闻解析,杨开大喜,正瞌睡送来个枕头,对付贵顿时刮目相看。 平常军中时候,知道他为人谨慎精细,万没料到精细到这个程度! 叶修对于方婷婷的实战能力的培养,也非常的上心,他很清楚,光有先天中期的境界和功力,是作用不大的,实战经验和实战能力,才是一个武道修炼最根本的,才是方婷婷在面对危机的时候最为重要的保命能力。 所有人都是瞬间做出了选择,那就是是撤退,这种力量所带来的气息令他们心悸。 江峰离开药灵集团,以封江的身份回到别墅,正好闻到一阵香味,菜香味。 张天并没有停止,随着长剑的舞动,天空中的闪电仿佛是受到了召唤一般,纷纷环绕在张天周围,随着张天的引动,又飞向四方。 张天连忙又对着伤口施展了光系的治疗术,那伤口缓缓的结痂了,效果好的难以置信。 可是,要想达到这样的效果,长期的训练,大批驯养的电话虫,和能够长时间空中飞行的队伍,三个关键因素缺一不可!酷拉皮卡心中暗道。 在眼下这样的情况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修炼都是第一要务的,是绝对不能耽误的。 他没亲眼见过那阵诡异的黑风,据城中逃乱的百姓禀报,那阵黑风妖邪之极像是有妖物潜入城中作祟。 利用鬼火符箓临时将自己的身体鬼化,以获得强大的法力输出。此种做法,不到万不得已,尹风不会轻易使用。因为鬼化身体会对元魂造成损坏,过度鬼化更会让人走火入魔。 突然,后背一凉,液体滴落在佐藤秀忠后背,逐渐扩大,随之传来的还有浓烈的酒香。 夏鸣风看着碗中高高落着的饭菜,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苦笑,看向父亲夏海昊的时候,发现父亲不知在想些什么,急忙开始找父亲碰起杯来。 或许唯一的好消息是,叶拙又用了一枚龟隐符,等他身上没了龟隐符,就算不能将他擒住,至少不用担心再被他偷袭了。 甩开了千叶他们,樱间独自一人来到了宗十郎的房间,她有这里的钥匙,宗十郎也批准她可以来这里。 “等一下!”兰芯叫住我“九叔找你”说完她就行色匆匆的走了。 这一次骆天却是看仔细了,向佑的右手虎口部位很是粗糙,结了厚厚的茧子,尤其是拇指和食指的根部更是呈现一种明黄色。这是常年反手倒提匕首的结果。 那么你御剑飞行这么久,从来就没有稳定的飞行过吗?难道说你从开始学飞剑起,就是这么飞行的? 毕竟,两位强者的战斗,每位冒险者也都是不像错过,在加上胜负已定,才是有了这一场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战斗。 “你想什么美事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拿来灵草,我给你王虫之卵。”瞥了一眼,不仅没有把虫卵递过去,反倒一翻手重新放回储物袋中。 “沐枫,你在干什么呢?”樱间歪过头瞟了一眼正在摆弄手机的沐枫夜。 它受的伤明显更重,恶魔虚影并不完整,狰狞的犄角基本折断,威武的躯体也布满可怕的缺口。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发兵(一) 处理军政的这段时间看,汉阳、德安两地的府城,最近又加了高、加了固,城头用上了铁木包裹。 城楼加修之后,也从两层变成了三层,城门外的壕沟也挖掘得更宽了。且统一的,在城外不远处,设计了大校场,布满了成列成列的士卒,喊杀声几乎可以响彻全城。 除了这个大校场,专供士卒休息的大营地也有一个,士卒受 尹之轩看着她没有要走的意思,还死皮赖脸的坐在自己的床上,想要敲诈他尹之轩也是不可能的,在整个府上,就没有人敢和他作对。 沈成韧对宁仟真的是非常宠溺,医院里的同事都看在眼里,之前觉得沈成韧不怎么会笑,后来才发现他的笑容和温柔都留给宁仟了。 “鹿哥。”世勋的双唇微启,将头埋在了鹿晗的怀里,鹿晗埋藏在心底的痛苦一点一滴的流露出来,将世勋抱得更紧,张艺兴轻扫了一眼所有人眼中泛着的淡淡忧伤,眼中闪过一丝冷漠。 倒是李娇娇,对此高阳公主三番四次派人来找梦长生多了几分不爽。 而郡君虽然在梦长生看来实力不强,但是身为一地神祗,实力也差不多有着近炼气巅峰的修为,且本身身为神祗,掌管一地,有神职加持,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威能自然也远远不是辛家众人所能相比。 “婉清姨,父亲晚安。”路安宁也跟他们告别,跟着蓝向庭往楼上走去。 房间里恢复安静,沈珂慢慢的睁开眼,睁了好久才把眼泪憋回去。 “你不担心吗?”盛明珠松开双手,警惕的抬起头去环顾四周,毕竟还是在钱塘行宫,尽管这个位置有些偏僻,却依旧是公共场合,终究还是要警惕一些才好。 枫睁开眼睛,扑闪的大眼睛惊奇的看着四周,发现早已没有了妖怪的身影,只剩下两人前面大地上多了一条百米多长的巨大裂缝和空气中还弥漫着的充满血腥味的血雾。 千星曾经的又一身份被挖掘出,各方惊诧,这才符合他如今的气质。 而一旦打磨成戒面,吊坠,手镯镶嵌,还有一些特殊造型这样的珠宝玉石工艺品,就是按克来计算价格了,每克几百块到几千几万块不等,反正比黄金是贵多了。 “明瞳!”林峰使用最大的目力扫视了一下四周,没发觉有什么问题。于是继续逛这个破败的村落。 第三天,林欢乐将刘婧和十斤红珊瑚送到松城,然后顺便接了赵建功返回,第一次登上了罗马号。 无数武器向着震星上发射,但是那些被绞碎的物体很神奇的在离震星数十公里处悬浮,并没有被吸引到星球表面,这就好像一套由各种材料组成的战衣一样,紧紧将震星那巨大的球体保护住。 周萍放在秦筝脑袋上的手,觉得有点摸不下去,这孩子看她是不是自带滤镜的那种? 这一直让王会忐忑不安,不过现如今,高俊问出这番话,说明他似乎有些想得通了,从心底,高俊似乎也在考虑起为地图黄的事情了。 “哼~”东皇白芷娇哼一声躲开,从语气和动作看来,是有所好转的。 瞬间,却急风暴雨一般,狠狠吻上她的唇,疯狂地向内探索,舌头和她紧密交缠。 “别废话了!赶紧!”南天王一向都不怎么管他们,但是现在不得不说话了。 “紫衫让我滚了。”伊红喃喃道,听到紫衫那滚字,伊红的心隐隐作痛,紫衫现在都这么嫌弃自己了吗?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发兵(二) 张雄飞瞧见杨开时,杨开也看见了他们,有心掉头走别的路,来不及。 只好装出一副笑脸,赶下来,隔着老远就连声自责:“刘掌盘何时来的?有什么事儿,去我府上说就是,或在地府上,我随叫随到。天寒地冻,怎么等在这里?” 张雄飞冷笑:“好一个随叫随到。杨将军端是张了一张巧嘴呢,刘掌盘和俺,两个闲杂人等 一切准备就绪,就准备迎娶接亲的队伍,喜娘都出去了,留下只有那仍然正在燃烧的烛火,还有那颗不定的心。 虽然看不见,可付红妆仍旧是感受到了来自于风华的恶意。在泡泡里面,抖了一抖。 “要是我死了,不知道我那没心没肺都徒弟会不会难过。”赤冠立风轻云淡的说,剑出鞘,眼神中带着决绝。 他原本离夏沫就近,再加上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而忽略了夏沫,原本正要发难的夏凌云被他这么一闹,甚至忘了说到哪里。 在夏氏骂个不停的时候,秦老爷子一直在用余光观察着楚良娆,只见她‘波’澜不惊,丝毫不受自己言语的挑拨,更不会因为夏氏的出口成脏而怒火中烧,心里不禁一凛。 “高泽哥哥,我做了便当,中午我们一起吃好不好?”元笑瞪着大眼睛,乞求的说。 慕青的手停在她的百汇之上,只要他下手,叶贞绝没有存活的可能。 “老夫人……这是王妃的人。”邱妈妈隐晦地提醒老夫人,这王妃房里的人卖身契可不在他们这里,要卖出去只怕不妥。 毕竟,这里的科技比地球上还要发达,王宫所有的卫士精兵都是经过严格残酷的训练,当今王上能从一个平民中崛起、爬上王位,肯定有其过人之处,绝非等闲之辈。 “你叫什么名字?”像这种副科老师,一周一个班也就只有一两节课。加上这刚刚开学,想要记得每一个学生的名字是不可能的。 “当然会,难道你不相信妈妈吗?”赵玉芬很自信地说着,对付男人,她还是很有一套的。 “其实这能量值达到极限也有它的特殊用处,那就是再去换取东西。”系统再次提醒。 “下次别找我做这样的事情,死都不做了!”苦着脸,魔兽一脸哀怨的看着远方带着哭腔说道,似乎受尽了无数的委屈一般,好不可怜。 或许没有见面还好,但是只要见面,尼尔斯相信只要自己稍微添油加火就能够达成自己的目的,而现在,显然连那些都直接省去了,两人对上,正好符合自己的心意,见到这一幕他的心里可谓是乐开了花。 “其实爱儿命中注定会孤独二十年的,这也是我扰乱时间次序的一个惩罚而已,如果现在不接受惩罚,以后这惩罚说不定就会落到我最爱最亲的人身上,所以说,现在趁着爱儿还年轻,来承受这二十年的孤独吧。”爱儿道。 魔化铠甲:免疫所有伤害性魔法,受到伤害性魔法攻击时,不但不会受到伤害,而且会回复100%伤害点数的生命值与对方释放魔法所消耗的魔法值。 “配合国家机关严厉打击犯罪,这是华夏国每一个公民的应尽的义务,我深感荣幸,定当不遗余力。”老教授诚惶诚恐的说。 秦韵和落雨无声热了一下菜大家匆匆吃了也就回去休息了为了这个主线任务这次我们可谓是真拼命了。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发兵(三) 回到城中,暮色已经深了。 今天和刘希尧过招儿,杨开自觉大胜一场,心情不错。 负着手,踱步来到窗前。快到夜禁时分,喧闹的城逐渐安静下来,连绵起伏的屋角飞檐,遮出黑黝黝的阴影,更将这夏夜添浓。 厚厚层云遍布天空,夜里听得几声健马嘶鸣,衔来几缕寒风,一股雪絮飘飞、土壤绽放的香味混杂一起, 风震一口气将话说完,仿佛是将十多年来所有的苦水都倒出来了一样。 敢冒着大风险,去做其他人不敢做的事情,到底是少数人,要么有野心,想要改变,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要么则是到了绝路,不得不拼。 林怡走后,江城策陷入了惆怅,不难发现,江城策对明天的这一场硬仗,并沒有十足的把握,甚至都有些心虚,但是时不待人,境遇如此,也只能全力力争。 金轮高速旋转之下虽然将一部分虫子震飞,但是更多的虫子已经扑到了金轮之上,一口一口地将其啃食殆尽。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何清凡摸了摸鼻子,感觉里面干干的,冒着火气。 至于能不能打赢,他们似乎没有丝毫的疑惑,非常坚定他们的队伍将会战无不胜,即便还没有正面交锋过一回。 暮雪用它的狗鼻子不停的嗅着什么,就在古辰和君悔赞叹这座城池的时候,它已经走进了城池之中不知踪影。 羽化飞升,登临上界,根本就不在这个世界逗留了,而不是去所谓的神界。 另一旁,戴平海运起一座巨大的剑塔,向着黎飞鸿镇压而去,无尽的威压可以磨灭一切。 上次,吴有胜家,摘了杨梅,给张寿涛家送了一些,这次,就算是一些回礼。 众人惊讶不已,那么锋利的羽箭,力道如此大,众目睽睽之下分明射入了杨云楚的胸口,怎么会没有受伤? “如果他以酒楼忙不开的理由拒绝直接告诉他齐国酒楼,关闭重新装修!他要是还敢拒绝,直接杀了他,以绝后患!”陆晓蕾脸色冰冷起来,想必那云奕不傻,自会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了,绝对会来解除嫌疑。 蜜娘担心择天城的人找到自己,其实大可不必,因为择天城现在根本无暇他顾。 在被林雍闪过之后,这位三号刺客也没有犹豫,再次调动了锁链,向长刀缠绕。 “林老帮我!我教你如何用银针把虫子全部弄出来!”陆晓蕾拿着银针,警告箫一两人,一定要扶住他。 陆晓蕾喂完大哥喝药,又和墨白嘱咐他两句,就离开了,再待下去恐怕相府里眼线就要急着告状去了。柳氏可不会这么轻易死心。 “没什么不可能的,拆皇子府的人是我,监造秦镜都司府的人也是我,甚至那与皇子府比邻而居的秦楼楚馆也是我的,他敢用我,就要承担后果。 “还有呢?”秦立桓强忍住自己内心情绪的翻涌,他暗暗安慰自己,此事可能还有回转的可能性。 “那你今天布的局,能把白家隐藏的力量挖出来吗?”陈欢问道。 只见一个高挑的影从外面走进来,自来熟地坐在了我的边上,亲地挽住我的……脖子? 一‘交’手,陆林就发现不对,虽然这些死灵玩家的实力不低,但是只凭这些人不可能杀得了BOSS,就算加上那些内鬼,可是面对人数庞大的人族玩家,他们不可能有时间杀掉BOSS,其中肯定有猫腻。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发兵(末) 一月将过,武昌方面的战争已经打响,召集令一下,上万人的军阵立就。其中不但有应城赵虎部的你军队,还包括一部分郭子奴从岳州调来的友军。 杨开专门在城中给他们划分了一个区域。再加上郭子奴的爆破队伍,总共八百多人。郭子奴本在忙着迁徙不中,兼顾战事,全军集结之时,杨开亲自待他南下汉阳。 杨开入湖以 公孙无咎又道:“那孙玄心狠手辣,不容分说地就将赵老二和莫无影给宰掉了,安知他不是借此,在向咱们公孙家族警告示威呢? 羽魔往后就倒,翅膀上锋利的刀刃片片坠落,掉在地上,竟然只是一片片脆弱的羽毛。 百花姐妹是闲不住的人,四处乱转,猛然发现苗森林老爷子正靠在树上打瞌睡。姐妹俩相视坏笑,悄悄走过去,架着老人家就向竹毒跑去。苗老爷子吓得唇清齿白,万万没想到一把年纪还会因勇闯边界而壮烈牺牲。 果如碧玉心先前所料,抢功两族连冲数次都没能破散冲霄卫军阵,反倒死伤三十余人。圣血之首不介意别族圣血的低笑冷讽,却是半点不敢想像幻界神此时的脸色,无过第一的心念开始压倒抢功为先的心念。 一个银色的身影在电脑前不断敲击着,手臂已经化为幻影,也只有电脑的反应速度才能显示出来。 章嘉泽的鼻子一酸,他万万没想到,夫妻之间,竟然会以这种形式谢幕。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从头到尾,哪怕是到现在,他都觉得,这只不过是妻子一时意气用事罢了。 萧冰岚满腹心事,也不禁被他们逗得“噗呲”一笑,林青玄更是忍俊不禁。 那个时候的大世界,应该是魂妖为乱,冥域强者尽出,想要一统大世界的局面,两个至高级别的强者,为什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打通连接下界的通道。 夏枫和嫂子等人都听到了貂蝉的哭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有心前去打听,但是,毕竟是人家自己的事情,不方便。 “来了!!!”随着宋队长一声提醒,所有人全都精神紧张到了极点,谁都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话一出口,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第一时间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向我,明显是清楚自己说错话了。 这也是凯瑟夫和克尔温等人,安插的人手,把整个庄园防御得犹如是铜墙铁壁一般,撒旦国际恐怖组织的人,即便是想过来,都不太可能。 就在这时,又一声婴儿的哭声响起,司空琰绯的身体顿时松懈下来。 萧遥哀伤地揉着额角,这种情况以前发生过太多次了,每次他突发的某些想法,就代表有人要遭殃了,她已经经历过太多次。 林容深的沉默,让一旁的我,犹如在冰窖里待着一般,可面对简黎伟的话,我无法反驳,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在马车晃晃荡荡中,夏卫兴和赵氏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路,如果不是刚才刚子询问声,他们可能还会继续睡。 夏轻萧眸色微暗,眼中闪烁着异光,看着罗诗涵,一时之间心绪十分复杂。对于罗诗涵而言,皇帝绝对不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然而却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余地。 我闪开烟灰缸继续朝他扑去,因为在我看来,只要解决了胖警察就啥都好办了,萧如月暂时不去管她。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承天之战(一) 二月的第六天,全军开出完毕。蔡迁、郭子奴领了汉阳军队渡江进入岳州,郑才千大军在前先行,他的任务是稳固岳州东部形势,辅助南征大军威胁江东。 杨开所在船只拖在了船队后头,最后他并未与大军在对岸停靠,准备逆水流汉水径直去往了承天腹地,曹莽留在了汉阳,随他一同留下的另有两千第二批新卒,以稳住战后局面。 工作人员为了证明没有泄题,临时又更换了题板,都是大家现想的词语,这是是新词——咬牙切齿。 不愧是蔷薇家族的遗孤,果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再给他两年好好修炼,说不定再见面,自己就不是对手了。 夏家本身男丁就少,夏傲天已经内定是下一任夏家家主,未来肯定要有人辅佐夏傲天,夏虎的儿子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说,一旦这些隐藏起来的组织曝光了自己的存在的话,那么,他们的局面就hui陷入被动当中,不管怎么样,对于这种大规模的异能力者随意进入自己城市的地区,政府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孙蒙在地球上有对应体?这是什么意思?”不光军部代表懵了,那些科学家也都摸不着头脑。 楼上传来了“噼里啪啦”的东西落地声,叶晶晶和夏梓鸢担忧的对视一眼。夏梓鸢不放心的想要上楼,被叶晶晶叫住了。 有了这一丝阳气火焰中的道韵,只要好好感悟,她就能完成最后一步鬼体凝实,化作肉身,成功步入仙道了。 孙蒙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泽法根本分不清周围的火焰中孙蒙会在哪里出现,只能不断挥舞着拳头将火焰打散,但是下一刻散掉的火焰就会被新的火焰填满。 毕竟呢,上宫依柔觉得吧,有的时候,今天做事情,真的是,真的是有一些太过想当然呢,所以说呢,对于这个方面的问题,上宫依柔也是希望,希望李牧能够好好的解决掉自己的这个缺点吧。 “喝点水,得了,先吃饭吧。”梁一飞给她倒了一杯柠檬水,然后叫来服务员,点了几个菜。 雅田有些难为情。整理好情绪再抬头去看考核场外那硕大的灵力光幕时,不禁诧异。 我都感觉自己是不是喝醉了,因为这些话爷爷只告诉我前半部分,也就是到了天人怨,剩下的爷爷都说要我练到那个地步才会告诉我,可是为什么我爸会知道? 她怀抱着李景耀,一手却掐着孩子的脖子,尖锐绯红的指甲已经抓疼了李景耀,被陌生人抱在怀中,还是个有恶意的人,孩子本能的啼哭起来。 凌素希无语,南宫霆这家伙,真的中了化灵散?真的被缚灵枷锁所控制? “你会传授他炼丹术么?”黄若英忽然开口,目光炯炯地盯着布千帆。 “你怎么回事呢,不是说等会吗,怎么半天都没有回一个电话过来,你这样会把我吓死知道吗?!”夏瑜彤那边一阵不满道。 是我早已经预料到他会回叶家质问,叶景行一进门便看到了客厅坐的整整齐齐的叶家人。 而到了底层之后便是那一条长长的通道,顾梦知看了一下那个通道的长度,在地上观察了一段时间突然发现这件密室好像还真的是在荷花池下面修建的。 “金人此次来势汹汹,打算倾尽全力一击,两淮之地,马水各有千秋,在两淮守,不利也。”孙权回答说。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承天之战(二) 这场城墙攻防战,杨开部演练过无数次,言侯、胡沙虎、梁大牙三人乔装成难民模样,进入承天府城期间,郭子奴就已经与其选定了爆破的位置。 他们买下对应方位的大宅院,用其后院挖出穿过城墙的地道,以正面阵地吸引敌人注意,填河战车铺张出过河的通道,趁着夜色整包的黑火药埋入城脚下挖出的洞穴,随着一声巨响,巍峨 然而,对于修炼者来说弹指之间的岁月,竟然让辰寒强大到了这种程度,他身上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 不过,他们的综合实力非常强大,甚至比十一大超级势力中较弱的一点也不逊色。因此,他们有自身的顾忌不愿参与到争霸之中,只盘踞在固定的区域生活,其他势力也不会傻乎乎的招惹他们。 经过‘精’密的扫描之后,在飞船的机壳上顿时出现了两个狰狞的身影。 这时候,吕云峰发现自己的聊天栏里面竟然有着十几条留言。全都是熟人的。 “去死吧,让你看看我们是如何把你给活活生割死的。”刺客再度叫嚣。 她现在是唐家的机甲研究院副院长,负责掌管唐家的机甲制造计划。 曾化龙也点了点头,道:“周村长,你们在前面引路,我们先进村再说。”说着,一转身,又钻进大轿中。 “既然知道,那你就去死吧!”那名一直不出声的男死士突然闪电般将手伸进了怀里。 指挥官也算是中将里面平均水平四十多万的存在,眼界还是有的,但看到这样的攻击方式,还是愣了一下,但发现无法脱离这个方块后,身体已经本能筑起最强防御。 “表姐,你想说什么?”林希尽量隐晦的话,张青禾还是听出来了,有点不太高兴。 镜头一直追着贝贝,姜岁初还想看贝贝会不会叼着球回来呢,突然镜头一转,陆祉年的脸突然出现在视频里。 作为路易的隐形守护者,威廉是不喜欢自己保护的人遇上任何一点危险的。 看来想要顺利的坐上皇位,不止要堤防冷钰和刘德昌,还要多加堤防这个刘喜才行。 在这空当,她又说肩膀酸,让丫头给她捏肩,她又嫌丫头手重,直接给了丫头两巴掌。 他看过恩瑟帝国,整个帝国疆域,只有燃烟山脉一带会陡峭不平,多山地。 原本还带着几分温柔的眼眸在谷清曼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冷了下去。 穿着这样的鞋子在街上行走十五分钟,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他对王斌提起这些事,就是王开江的嘱咐,王开江想知道儿子的真实想法。 马瑞轩已经感受到梁飞的异常,以为梁飞是喜欢上了王千家,所以面对她的死有些无法接受她离开人世的消息。 中年男人直接向后飞去,重重的砸在了帝魂学院的墙上,摔了下来。 “一个曾经雇佣军中的神话!一个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名字。”李博弈眼中有些激动道。 “你是谁?”倒是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的李沐雨一脸淡然的问道。 昆仑是修仙的起源地,而神器昆仑镜也在陈锋的手里,但是陈锋却找到不到这里和昆仑有什么关系的。 “外功?”谢无忌微微一愣,他毕竟还很年幼,对于武学之道知之甚少,还分不太清除内功和外功有何不同。 香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这只长的有点像西红柿的野果味道倒是非常不错,香甜可口。 ------------ 第一百二十章 承天之战(三) 奉上书信,杨开看时,颇是奇怪,原来不是殷左禅所写,而是刘希尧所写,打开一看,上边只写道:“老韩闻将军大捷,甚喜,随州已经准备妥当,何时进攻。” “韩将军也要请战了?”言侯哈哈大笑,“此乃不打则已,一发不可收拾。”他这话耳熟,似听谁人讲过,杨开眼皮跳了跳。 徐幼儿笑道:“韩将军才任了镇抚, 反正现场局势全面倾向武林盟,对方一旦和邪门挂钩,白的也会被染黑。 从进入这座吃的好睡却绝对睡不好的府衙后堂到如今,已经过去了足足近半月时间。在这半月时间里,原本说过几天再来看看他们考虑的如何的薛明,却是自那一夜之后,再没有出现过。 “我承认我有过失,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我们必须马上想办法把伊伊救回来!”朱永说道。 龙天在看到这些混沌神兽后,也只是轻轻一笑而已,对于有着规则圣尊修为的龙天来说,不管是虚无至道,还是自己所开辟的七界里的界主和主宰,都是蝼蚁般的存在,更何况这混沌兽还是大道之下的产物呢。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前方极致浓郁的纯阳之力,就是从火心莲消失的地方释放出来的。 今天晚上发生在这汴京城大街上的刺杀,可以说是他来到这大宋以来碰到的最为危险的一次了。 兰子义将信将疑的听着几人所说,不再多问,当晚无事,第二天天一亮,五人便再次上路,继续向北,而这一天的路途总算是告诉了兰子义,什么叫饥荒年景,为什么要全副武装的上路。 赵万仙瞬间流出冷汗,自己刚才可真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现在想来都十分后怕。 一道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光芒,锋芒无比,如一道火焰刀光,眨眼往欧阳颜斩去。 闻言后,神天就笑道:“这也是本尊当初没有想那么多,现在本尊就给你们一部法决,修炼你们能努力的修炼,”说完神天便分别朝着王林四人穿了一个可以修炼到始界的法决。 中军帐篷内满脸疲惫的镇远大将军在送走了诸位将领后,凝望着墙上悬挂梁国地图,目光及其苍凉,先辈世代受皇室恩典、到他有了大将军的殊荣,皇恩不可辜负,可是如何御敌?兵败灭国已经是在所难免的。 安如初简直是无语又无奈了,饱受了造人和生娃的摧残后,也渐渐习惯了,百毒不侵了,管他们说什么,她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莫琛也还没有去上班,一家三口难得一起吃早餐,他也说要一起去,毕竟曾经错过了那么多与墨墨相处的时光,从现在起,他一点都不想错过。 一口气跑回房间关上门,心脏还是嘣嘣直跳,刚才真是吓坏她了,心想要是被那么粗大吓人的东西弄了人还能活吗?筝儿双手捂着红透的脸颊暗暗发誓:最近几天都不要见凐了,发·情期的兽类是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 “我介不介意没关系,我是不会把她让给你的。”千玺严肃的说。 “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有你在身边就好了!”凌煜枫扬起了嘴角,温柔的看着她。 秦正在天烽谷的名声可谓如日中天,又身为秦地宫第六代长老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早有耳闻。但平时忙着修炼,加上秦正常常见首不见尾,一直无缘认识,借着这次机会结识一番哪里会拒绝。 ------------ 第一百二十一章 赶赴武昌 承天为湖广北部重镇,早在夏朝时期,夏文华就传播到了汉江地区。 经历千年的风雨,看过多少金戈铁马,这片土地上上演过多少人间悲喜,风雨几度,而山河依然。 到的隋唐时期,又几度经营,疆域扩大,体制完善。 元、明进一步发展,城邦的地位也越来越重要。明末世道无常,天下汹汹。 陕西澄城起 不过就算是表面上显示的那么简单,这种事情也非常丢人,怎么说祖灵大帝也是堂堂灵族先祖,还是帝级高手。 不仅仅是儒门武学,兵家、墨家、法家乃至诸子百家的武学,他都会将种子撒入地球。甚至是域外武学、魔门武学,佛道两门不牵涉远古奇异的武学,他都准备在地球之上传播。 “也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我的清河都长大了呢。”路强说着手就摸向了她的头,双眸当中尽是宠溺,连语气都柔和了很多,没刚才那么冰凉了。 每天看到你,我们不仅堵心,也闹心,还自责。与其这样大家都不舒坦,不如早点离开。 海松同学刚才的胆量瞬间消失,傻傻一笑,没等着薄堇反应过来,公主抱起来薄堇,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淡定的走红毯。 程霭偷窥律王,喧闹繁华中,却好似只有他一人置身事外,低垂的眉眼只顾对着桌上杯盏,那斜飞的眉,孤峰般的鼻梁构成一个引人遐思的弧度,只是却带了十分的清冷禁欲气质,看得她目不转睛。 而且,最重要的,这张报纸是怎么到了任川晴的秘境中来的,如果它是一张原本世界的报纸的话?还是说,这是谁的造物,有谁在故意捣鬼? 接着是第二环节的比赛,无动力停车,老婆当司机负责停车,老公在外面推车子。 刚刚遁进虚空乱流中的五位老祖,彻底懵逼了,他们居然移动不了了!这片空间竟然被阵法封印? 开始司徒易还是冷声的说着,但当说道王麻子助纣为虐的时候,司徒易身上的杀气直接往王麻子身上袭去。 再加上他穿越来之前就是个夹娃娃高手,融会贯通后,夹娃娃的手段几乎可以横行世界各大游戏厅了。 最重要的是,她的心愿没能完成,她并不想就这么离开这个世界,可是如果一直以来都照顾她的慕凡,莉莉也是非常感激的,如果他的慕凡哥哥真的想要救下里香的话,那她依然会义无反顾的用魔力将里香的身体治愈。 “什么!老大,我们要分班了!”牛坚的传承英雄是坦克牛魔,而风万里是法师,必定不会分在一个班上。 “不同的妖兽,对增强自身的回复能力效果都一样吗?”风万里心中一动,连忙问道。 心中这样想着,挪动脚步,向锦儿的卧房方向行去,待来到了锦儿的房间后,只见锦儿静静的躺在床榻之上,沉沉的睡着。 刘蒙直接又来一脚,在副主管大人没反应过来之前,被一顿好打,这说出去谁信呢,副主管在智慧宫被打。 见到刘恒投来的目光,虚空鼠不敢犹豫,连连点头,证实这就是传说中的钥匙。 “他儿子刘翀是十八岁前成准学者,少爷也是,待遇却差那么多,要是老爷在,肯定不敢这样。”老忠仆很是不平,她是看着刘蒙长大,一直觉得少爷很不容易,成了准学者,那是由衷的高兴。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入宴 周综文在前引路,进了城,穿过四五条人烟稀疏的大街,转入东北角的前楚王府宫殿。 这宫殿建得金碧辉煌,主殿是宏伟厚重,坐北朝南,十字歇山式的建筑,古意盎然。 厅中以红木家具为主,四壁张挂名画,梁上悬了六盏八角宫灯,富丽典雅,占地也大。 宫殿外围了一层数丈高的石墙,若有战事,可以做为最后 “我管他保住保不住的……我要让他沦为阶下囚。”马良语气冰冷道。 一开始就被敲懵了,李二狗来不及呼救,只能感觉砖头不断砸在自己脸上。 张向东看着那扭动的浑圆,便有些蠢蠢欲动起来,急忙追了进去。 芸逍一边向两人招手,一边踏上湖中石阶,他发现并未出现来时的天雷怪象,就大着胆子踏上石阶,一口气跑到了对岸。 对许玲的鄙视,周浩早已习惯,他其实听得出来,许玲是为他好。 那人采了祝余草,又四下观望一番,确定没人发觉,又悄悄御空离开了山谷。 姬宁后退了几步随后以一个极其矫健的身姿攀附住外墙一跃而上,绝缘手套让通电的防护措施沦为摆设,鹿学院特制的连帽衫作用当然不仅仅只有伪装,只要将衣服内外互调,涂满吸光材料的连帽衫就是最佳的夜行衣。 【描述】:学习此项技能后,你的射击技术,包括不限于枪械、弓弩等都将有极大的提升。 眼见叶枫将和自己的距离越拉越近,王欢再也没有之前的得意,眼中涌现出一丝绝望。 “傻柱,你没资格跟你许大茂爷爷说话!”许大茂恶狠狠瞪向何雨柱。 紫青二气涌上了面部,互相掺杂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图腾,接着凝聚在眉心处,融入祖窍。 其中带头的便是金叔,宋政的得力助手。其余的不是保镖,应该也是打手,总之都不是什么善茬。 宴方终于像霜打的茄子搭下了脑袋,犯错的孩子一般,不做言语。 “交代?”萧少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问道,“不知道四叔说的交代是要少卿交代什么?”萧少卿还是对于弹劾一事只字不提。 尤其,看到这些人都是些粗壮的男人,陆子谦更是觉得不妥,英气的眉头忍不住的皱起。 一大清早,耳鬓厮魔,她恨自己不能自已,看着院子里蓝天白云悠悠,不知如此沉沦,究竟是对? 她看着林飞,觉得眼前这个男子变得虚幻起来,她自以为很了解林飞,现在却发现,林飞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外表狰狞的指虎戴在手上,狞笑一声,一拳打向了林飞的太阳穴。 之前通过电话,知道李坏晚上会回来,张玉翠就提前煲了一锅人参鸡汤,叮嘱李坏,洛天音记得喝汤后,张玉翠就与李青山洗漱睡下了。 “哼,商业间的合作本来就是互惠互利的,况且单方面的解除合同,郑氏也是要作出赔偿的。”严罗这话,本是想给郑潇阳提个醒,别做这种害人又不利己的事情。 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妖兽,在下面等着他们。或许,他们的命运,就在这瞬间改变。 “轰!”刘莽又是一拳轰了上去。刘莽可不会留手的,对于蛮族之人刘莽自然不会有好的印象的,要不是那个蛮族公主的缘故,刘莽现在当场直接就轰杀了此人。 若是有外人在场,只怕也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影子一触即分,哪里看得到那一瞬间的杀机四伏。 ------------ 第一百二十三章 美人、壮志、七分醉 她一俯身舀酒,露出丰腴的胸脯,杨开没受过这等伺候,收回眼,不去看。 周综文坐在他的对面,端起了酒碗过来,笑道:“怎么?将军久处湖中的,尝够了湖中的雌儿,楚王府上的女子入不得眼了么?” 杨开忙起身,道:“怎会,只是酒喝得急,末将不胜酒力,有些醉了。” 周综文道:“岂有此理,才喝几杯, 英国巫师世界上一场大型战争还是十七世纪的妖精叛乱,魔法部对于怎样打大仗已经变得陌生了。斯克林杰虽说当了很多年的傲罗,但是警察和军队在本质上还是不一样的。 “宫大哥,你觉得那位渠舵主可以获胜?”方振南急不可耐地问。 在萧毅进入梦乡之后,他脑海中的两个记忆尚未融合的部分开始飞速的融合起来,让即使已经睡着的萧毅也不禁皱起了眉头,额头上更是渗出一层冷汗。 他这两天等报告的时候,也想过这个婚姻要如何处理,其实就算孩子是他的,他也想离婚了。 师兄看到信以后,虽然恨我害死师父,但是师命难违,马上就收拾东西上了火车。 在如今,所有人都在模仿的情况下,越早抢占市场越好。这样,就算真的被人攻破了,因为圈地为王,加上品牌效应,那也不怕竞争了。 见老头点头答应,我又开口对他说道:“那你去忙,我先睡觉。”说完我闭上了眼睛,慢慢地睡了过去。 果然,即便过去了那么久,这个家伙的样子还是一点改变都没有吗? 空明和尚等人看得眉头紧皱,厉长生能够看出来的情况,他们也差不多看明白了。 这些被抓的巫师里除了一些前食死徒成员外,还有不少平时生活于灰色地带的巫师。 “朽木不可雕也。”她气呼呼的道,转身离开,几步就走到转弯处,梁凡歆没来及反应,被撞了正着。 这其中有一个他很眼熟的人,是他还当教授的时候,崇拜的偶像——斯坦因博士,一位疯狂的科学至上者。 终于,顾谨苒把丝巾完全从林允之伤口上启开,她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抬头之际,发现林允之的额角早已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虽然不明显,但是细心的顾谨苒还是注意到了。 在陈诗涵看来,这样乡村野丫头,是配不上宗言晨的,更进不来宗家门的。 顿时,被血煞所包裹住的树族老祖距离的颤动起来,发出了沉闷的怪叫声。 “我今天出去重新给你们找房子,有什么要求吗?”林辛言将自己餐盘里的鸡蛋放到沈歆瑶的盘子里。 那就是当化神修士临死的时候,他可能会让这个世界的生灵一起消失。 “这个我懂,因为它能给更多人机会,筛选出真正的天才出来,而不是让庸人一直占着位置。”闻人升点头道。 林辛言倒是没惊讶,威廉夫人的设计,还有更高的价格,这件婚纱真不高。 满宠跪坐下来喝了点茶水,说起来这还是在刘和那边舒服。那刘和弄得椅子和桌子,亦或者在外面的亭子,那的确是比跪坐要舒服的多了。那刘和似乎就不喜欢跪坐,这也导致他身边似乎有很多奇怪的东西。 这是个没有棉花的时代,御寒除了皮裘就只有絮。什么是絮?絮就是坏茧抽出的残丝、好茧的细丝、断丝,这种东西论石卖,庶民买来塞在衣服避寒。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武昌府治 寒风袭袭吹动窗纸,被裹得暖洋洋的美人怀抱,脉脉温情了谁人的梦乡。 杨开往往疲困、喝酒之会做梦,这一次依然是。 但换了一片战场,战鼓号角的声响,从遥远的山包之上传来,斜卷的大旗有八种颜色,漫山遍野皆是渺不可闻的喊杀。 突然间,战争的响动似乎被拉近了,双方的士卒组成了数个方阵,阳光下, “好吧,那你报警吧,我就在这里等着。”张浩点了点头,自己惹下的麻烦,也没必要交给饭店处理吧,还是自己多待一会好了。 苏迷没想到,沈劣暗暗谋划着,如何执掌家中大权,只当他大少爷脾气,准备晾他几天。 紧接着,她右手一抬,一件紫色铜钟脱手而出,一道法诀打在上面后,一股透明音波席卷开来。 话音刚落,室内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看得出来,这回大家是真心表示欢迎。 “你说,我是不是一个不合格的妈妈?”唐倾低着头喃喃的问道。 “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我现在有你们就够了,再多的话,我可吃不消了。”张浩连忙说道,打断了这个话题。 老胡昨晚没睡好,今儿一大早起来试试光脑就发现问题解决了,不仅他自己光脑,连同超能星际公司的商务服务器都能正常使用了。 下刻,他复又抬眼,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找到护士台,重新包扎伤口。 最大的可能性,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那只是一个跟洛南初长得相像的路人罢了。 最后三个字,叶阳唇齿间咬字格外的重,听在安雪儿耳里格外的讽刺。 于是一下午,整个秦氏公司的人都察觉到自己的boss心情舒畅,不论什么时候遇到他,他的嘴角一直挂着一抹愉悦的笑容。 周扬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极低,就连葛鸿志身边的同学都没有听到。 这个任务不是赛车水平高超就行,还要有性能强大的车子支撑才行,但是越早开放这个任务,对于所在国家的玩家来说优势会更大,玩家可以熟悉这个任务的流程,对于地图更加熟悉。 他倒是想杀了林清婉,可现在上京局势不明,此时已不宜再和大梁开战,所以这根刺即便再疼,他也只能忍着不拔。 ‘叮’一声,电梯升至酒店顶层的全景餐厅,但距离天台直升机停机坪还有一段距离。电梯门打开薙切绘里奈冲出电梯,转身就冲进一旁消防通道,沿着步梯朝天台赶去。 “还没有呢,九点钟才正式开始,首长还要讲话,吃完年夜饭还有晚会。”梁景说道。 “好了,我告诉你。你这次去想要获得发动机,必须打败对方才能拿到发动机,如果输了,你就拿不到发动机。”郑天越一看他的样子,自己要是不说实话估计会一直烦他,只好把实情告诉他,让他赶紧走人。 王京心里清楚的很,要是翠兰单独去送这次货的话,按照姓曲的之前的举动,只怕是有去无回。 “接下来就是关键技巧,不能颠勺。炒的过程中炒勺也不能回勺,只能朝一个方向轻轻的推。这就是‘整’字的来源。”薙切仙左卫门用炒勺背面轻轻推动锅内的豆腐。 至于之前想的,让‘奥运助教团队’低价为国家队运动员训练,他已经完全不考虑了,拿大义来压人,肯定是得罪人的,对方表面上应和了,也许过几天他就要倒霉了,千万不能这么干。 ------------ 第一百二十五章 畅谈局势 谢凤洲在汉阳时,不知是否也是这个样子?倒不曾听曹莽提过。 不过就曹莽那刚毅厚重的样儿,也不会像韩彬那样喜好女色,杨开吩咐的治理条令,多数能够遵命执行,估计他也找不出什么毛病。 这条街道甚长,青楼只占了少半,再往前不多远,谢凤洲领着拐入条岔路。 杨开骑在马上,看的远,拐弯时瞥见青楼后 司机喝酒,酒驾是犯法,但是大部分的司机却都很喜欢喝酒,也许这与他们职业压力有关,长时间的注意力集中,很容易让他们精神上压力很大,喝酒是一个不错的舒缓精神压力的好东西。 就在他从地上爬起来,紧握着拳头要扑上去的时候,大门打开了,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后面跟着驼背老者。 “行,下次我去省城,帮你找找服装设计师行了吧。”冯晓晓心里别扭,这是给谁做嫁衣裳呢,自己明明对孟凡有好感,却没办法说出口。孟凡要送许茜茹礼物讨欢心,她还不能不帮着挑选,这感觉,太各应人了。 绿玄这个时候打开房名,表情有些怪异,不过当他看到墨凡,顿时走向前。 这些也都只是她的猜测罢了,她现在其实也不能确定皇上的心思,毕竟她又不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当然不能什么事情都猜测得到了。 就在它与金龟交战时,被金龟在其体内注入了白色寒气“迷魂丧智”之气,从而失了理智,其行踪被金龟所控,毫无自主意识,所以才与金龟一道来战共工。 “维克斯,拿破仑,队长对计划做了调整,让你们先赶到苏家的C点!”猴子对着耳麦向维克斯和拿破仑说道。 童瞳听完,心中一暖,如此贵重的东西,姐夫眼都没眨就给自己了,而且自己当初跟他也才认识没多久,甚至还有些误会呢。 黄佳有些犹豫,储物袋是每个修者的隐私,就算是最亲密的人,也不能随意查看。 无论如何,燕北现在再被人称作诸侯,终于不用感到心虚,因为他燕氏三代无官爵的空档,如今终于被填上了一个伪爵。 不过,眼下只有七条安眠枕头的生产线在运行,枕头的日产量依旧不到十万。 在看消息的时候,林霖点开了排位系统,这一次他用的账号自然是“初中森零零”,这是他的标志,开始了今天的排位。 “投。”在敌人冲到一百多米距离的时候,托达下达了投矛的命令。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把握现在才最重要。”林煌摇了摇头,将过往甩出了脑外。 “原来如此。”“呀。”“是这样吗?”最让九重透流难以接受的是在九十九朔夜说出这个理由的时候,夜辰等人非但没有反驳还像是被说服了一样应道。 “叔,这里是现代,不是地府,没有三妻四妾一说,就算我想,别人也不会同意。”林浩无奈道。 考虑到这种情况,叶天就想着自己动手,从而能达到丰衣足食的结果。 他喃喃地在心里不断重复叨念着这魔咒一样的话。这是一个死结,的确,未来是可变的,但是如果过去是固定的,那么未来就是不灭的,只要过去被消灭,才会没有未来。 “谁说我们只有四个了。”比数量的话夜星辰完全不虚京都妖怪和奴良组联合。 可是她期盼了多年的她的英雄就在她的眼前,她怎么能就这样放弃呢?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左闯联军 孙传庭此行军,其影响不亚于当初高闯王在黑水裕中伏,消息传出,四处惊动。 如果说高闯王百万大军淮北之行屡屡碰壁,压制了天下义军造反高潮,那孙传庭的打击设计,无可避免给了天下人义军沉重的打击。 杨开半晌没有说话。 他第一个想到的问题,不是汝宁会不会失陷,而是失陷后会给湖广北部、湖中带来 山猪略微一呆,发现楚南跟前几日对比,又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但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 “我老牛怎么就不是妖族了,难道要投靠佛门,做那秃驴才是要族!”那牛魔王也毫无客气的说道。 郑妈妈万没料到不过是一会儿功夫,老太太非但从那懊恼中回过了神,而且还想得如此深远,不禁佩服地连连点头。而朱氏有了精神,索性坐直了身子。把手上那盏茶搁在了炕桌上,口气越发平静了下来。 “姐姐,在睡觉吗?”聆星隔着被子,抱住了泰妍。附耳在泰妍耳边轻声说道。 “怎么了?”泰妍好奇的走过去。看到聆星点出来的新闻顿时无奈的笑了起来。 比起神,龙王级或许还有不如,但比起半神。一对一的情况下,任何一名龙王都可以将半神给彻底打爆。 人都说买椟还珠,这家伙,生辰贺礼便是这个盒子,还真是别出心裁红梅……她真正意义上和他打照面的那一次,便是在那晋王府的红梅林了。 拿着手枪的右手顿时紧握了起来,聆希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有任何差错。聆希迅速整理了一下内心的激动,继续看着这里的结构。 此时此刻,庄妈妈才真正放下心来,千恩万谢之后,她又问起重阳节的安排。得知陈澜也是不明所以,万事只听宫中宜兴郡主分派,她也就不再多问,顺势起身告辞。 在森林里忙了几天的唐风回到他的血狼谷后立刻召集气自己的主力开始战前动员道。 背包里的圣剑发出了一阵阵剑鸣,随后以一道光的速度,带着破空声出现在我的手中,我随之赞了声‘‘好剑’’,然后提剑直冲麦卡斯立身之处。 乱坟坡的夜晚寒风刺骨,清风抬头望着夜空中那一轮圆满的明月,心中微微错愕,不知不觉就到满月了,一年终月亮最圆,月光最明亮的夜晚。 “姐姐你说。”红用拖来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双手捧着胖胖的脸,乖巧可爱。 汀虽然没明白它这绕口的更正,也不想弄明白,因为她现刻在意和纠结的是它竟然说她喜欢他。 毕竟第一次出国,什么都不懂,别人干什么我就跟着学,每次偷看我旁边的人被发现后都是互相一笑,这样慢慢也就熟悉了。 知道吗?我一方面觉得他啰嗦极了,可是,另一方面我又感到满满的幸福。 青山温柔一笑,深情地看着雅婷,虽然记忆已经不在,但他见到雅婷之后,心中那份空洞的缺憾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填满,他不再孤单,不再迷惘,他想和雅婷一直一直待在一起。 对于欧阳鲲鹏的过分举动,田甜不禁瞠目结舌,她恼羞成怒的甩手用力扫掉欧阳鲲鹏的手。顿时,她感到厌恶极了。 就在我无聊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我之前在重生魔界深渊中得到的那些宝石和极品药材,我可是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听到了它们的消息。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密令、结友和女人 贺锦对杨开目前处境的推测大部分算是正确的。 外有重压、内政困窘的情况下,杨开迫切地需要时间巩固这一切。 他孤身入武昌,拿准了贺锦不会杀他,是客观分析,主观上,双方都需要这个机会是个极大的推动。 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并不难懂,对于承天,武昌是唇,对于湖广,河南是唇,杨开一直心心念念承天正 秋雨之后,天气凉了下来。太医院,季平坐在窗下写手札。一边写一边冥思苦想。 “什么?”初见一惊,忙走出花园,正好遇到也一脸狐疑的玉夫人。 高大的身躯懒洋洋的站在那儿,可那双凌厉冰冻的视线,锁定在乔恋身上。 苏玉恒闯进来,就看到苏灵素这般模样,吓得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钟离意那一掌拍得极重,黎桐的肋骨都断掉了!唇边不断的流出血丝。 “不,你没法跟她比,她真的特别伟大,她让我们神凰域原本一成不变的生活,多了许多色彩,她让我们看到了不同的生活。也是她,让我们走出神凰域、看到外面的世界。 好在段古先生英明神武,否则这么好的炼药师就被葛映雪那个蠢货赶走了。 第一,当年在山中,除了吴繁,应该没有任何人亲眼看见猛虎吞噬翠儿,若有的话早就传开了,王家也不会认为林馨儿被虎吞噬,王亨也不会伤痛六年。 这一刻,众人震惊过后,并没有被吓倒,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无上雄心与战意,别人可以做到这些,自己为何不能?自己并不比别人差。 城主府中,守卫并不森严,因为城主便是城中修为最高之人,若是连城主都对付不了的,那其他人更没用了。 这几月以来,她更是借度假村项目之名频频与林东联系,其实都是芳心作祟,想要迫切的了解林东,而林东始终对他游离不定,若即若离,这令她有种油浇火的感觉,心痒难忍,偏偏又挠不到。 卫崇明呵呵笑着,起身给nv儿倒了一杯水,道:“来!先喝口水,以后如果有公务需要晚一点回家,那就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免得让我和你妈担心,知道了吗?”。 或许也是念着这份情,当初的墨宗宇才会将还在襁褓中的萧一默交给她。 一句老话,急什么呢,哥还在这里,只需要过年,就为您服务啦。 修剑在套房里走了一圈,洁丝雅的闺房面积很大,显露出高贵奢华的气氛,精美的装饰遍布家具的每一角,橱柜中摆放着精美的饰品,就算是修剑也能看出这些东西的不凡的身价。 “行了,看你的台本吧!我的事还用不着你来操心!”林寒摇了摇头,把台本扔给允轩,轻笑道。 这第一头恶魂腐朽的鼻端在空中用力地抽动几下,掉落几块黄土。 虽说刚才是在演戏,但对于修剑的伤害洁丝雅也能想象,特别是在修剑情绪低落的现在再来这么一下子,肯定情绪更加低落了。 惊hún未定的潘启生看见叶庆泉拿出手销将胡俊强铐了起来,之后又收起了手枪,这才又指着他大声的责问道:“你,你怎么能把去我们县里投资的开发商给,给抓了起来?”。 伊芙一度怀疑因为修剑身体内的莲华的灵魂而导致他能使用魔法,而且,蓝色正是属于水之大精灵温蒂尼的颜色。但终归是怀疑,伊芙自己不会魔法,也就没有验证的手段了。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流言蜚语 连着三四天时间,杨开上午去见贺锦,下午会客,晚上或者参加宴席、或者回请周文综等人。 他吃一堑长一智,没贺锦在场的宴会上,别人劝酒他能逃就逃,能赖就赖。实在不行,趴桌子上装醉。 顾赵氏的身份很快就被手下打听了出来,算是楚王的远亲,贺锦入府以后,她的夫家第一时间就选择了投降顺从,得到了贺锦的 而今天的他,也依旧活在自己的回忆里呢。再过一会,国破家亡之时,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这场婚礼明明是假的,但是做戏做全套,乔语对于蒙骗祖先的行为有些心虚,但是看着身旁的男人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禁也将心里的慌乱按捺下来。 她总算是看清楚了,那是安全措施的套,江少谦这种电视上衣冠楚楚的男人,竟然会这么邪恶。 闻言,错愕的神色划过迹部的眼眸,这,就是老者,真田弦右卫门,一个历经五十年战争沧桑到二十年盛世繁华的老者,因为知道和平的来之不易,所以加于自己儿孙身上的束缚亦不会太重,一切安好,他便放心。 “怎么?觉得自己能力不够?”千晚灌了口茶,好整以暇的看了他一眼。 他虽分辨不出方向,但通过天空的颜色可判断出,这里并不是最深处。 他看她的眼神太过怪异,眼里的情绪她看不出半分,这人和四哥一样难测。 靳司丞刷刷签字,龙飞凤舞的签下自己名字,字体非常大气有力。 随着这一道道低鸣声响起,除了鸡冠外,其他相互对峙的七人,皆是命灵之力暴涨而出,并在身周形成特有的命灵气息。 成亲王更是和皇上一起长大的,比起那些皇上的亲兄弟还不知道亲切了多少呢? 张玉兰脸上微微一红,那平淡如湖水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笑意。 因而乃居然在这个“大贼巢”里头,於此时此刻,生出了踏实之感。 可对于周围人的劝解,以及木琴对于自己的眼神暗示,李知时却是直接的选择了忽略,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的盯着涨红着脸恶狠狠看向自己,实则目光当中却有闪躲的西装男子。 尽管部曲比之此前已是得到了很大的扩充,也尽管在徐世绩军中的地位比之此前亦已有了很大的提高,已是徐世绩帐下的三部郎将之一,可谁叫自己还是徐世绩帐下的一将呢? 一身藏青色西装的纽约市市长额头已微微见汗,他也是在睡梦中接到总统办公室的电话,让他马上到布鲁克林警局去接一名教廷的高级神职人员。他不敢耽搁,放下电话,穿上外衣就从家里出来了。 等到真的进了皇宫,难免有些紧张的铁面和暗影两人这才放松下来。 贾正金回头看一眼奥利维亚,果然被丑八怪寄生的她已经瘫倒在地,像个尸体一样。如果不是还有微微起伏,真的会让人误解已经死亡。 心里的防备放下,因为虚拟地图并没有出现红点,排除是有敌人潜入的可能性。 在沙丘的王离终于下令派出了剩余长城军的所有兵力投入战斗,回救沙丘,之前被调离的章邯发现自己中计后则立刻北上救援王离。 “雾捂乌梧雾吾屋……”苏炼每写一个字,房中几人便念一个,等他写完,邱传礼又拿起来念了一遍。 无数骏马腿折颅歪倒在地面,无数道鲜血喷涌而出,也有数不清的人从城墙上滚落而下,有的在嘶吼,有的人在哀嚎,有人冲去战场有惨然倒下,竟然密密麻麻的挤压在了一起,鲜血像果酱般渗透出来,涂抹在晨光的雪地上。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战前安排 话音落下,满堂安静下来,百十文武瞩目高座上的两位掌盘。 “首先是第一件事......” 贺锦环顾堂下,敛去了面上的笑容,声音突然凝重,这才说道:“这个月初,孙传庭领兵进入河南了。” 这道消息如同一声惊雷,炸得大堂中乱成一片。 众人闻之,或愕然、或震惊,大部分的人不知所措,依然 长长的嘘了一口气,林雨鸣这才稳定了一下情绪,问起了这个项目的情况。 “不过我还是有一事不解,你们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又怎么能闯过外面那个迷宫。”白芷不解的道。 大家就一起闲聊起来,聊到了中途,宁局长有些尿急,离开了包间。 陈天明的喊话,林素衣一点也不在意。她挽着张天毅的手,身心沉浸在舞蹈中。张天毅多少还有些放不开,被这么多人盯着,手里还有个日思夜想的漂亮妞,难免的肾上腺素急速分泌。 他哪里知道,哪里知道会这样。看着没有丝毫血色的她,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捏着,无法呼吸。营养液输完,她微微睁开眼,看着陌生的房间,看到了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原来她在医院。 蔡绍諴出城,一无所获;冯如虎出城,收获了无用的首级与有用的情报。许狗儿出城,却带回一名少年。可谁也不知道,土暴子围攻大竹县,皆由这名少年引起。 来到后山之后,这里的防守就松懈了许多,连巡逻的狼妖都看不到了。 只爱男人不爱钱:我是做了,还不止一次,感觉好极了。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其实他根本不用开口,只需要一个神念,柳树灵就会行动,但为了掩盖柳树灵的异常,他才开口说道。 邪风淡然一笑,忘了一眼天空,然后他身子一闪,手指在欧阳翔天身上点了几下,几道幽芒立刻进入了他的身体。 不多片刻,那铁背苍熊周身的铁甲竟被中年汉子生生震碎,彻底脱落下来。 他轻轻的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放在她两颊上,轻轻一捏,云霜没有意料到这一出,很是应景的“噗”了一声,刚刚组织起来的霸气瞬间就没有了。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的笑出声音来。 元灵,即人类常说的灵魂。无论什么原因,主动或者被动,提坦神祗的元灵一旦脱离肉身就会非常消耗精气和自身的神力源,况且是在肉身受重伤的情形下。 这些人就是神社派出来的,要和兰斯劳特他们一起杀光月宫家的阴阳师们,为了努力做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日奸,神社也是下了血本,几乎是倾巢而出。 还没等廖俊东张口,廖凡大声喊道:“谢谢团长,卑职一定尽心尽力。”而且冲廖俊东挤眉弄眼。 日军特工一个带头的人似乎很渴望重庆,太行山和八路军的人来到武汉,似乎他们来到武汉才是他们的目的。 “先把眼睛闭上,数十个数,然后睁开。”死婴挂着一抹神秘的笑容道。 婚礼本应该属于廖凡的主场,但是随着廖凡喝醉了,婚礼变成了蒋委员长和喵主席的主场!当然廖俊东一直在主持这婚礼的现场,一直到他把最后一个客人送走。 “你认为,我们血族如何?”千叶舜面容浮起一丝微笑,望着死婴道。 艾尔赶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只见他彩色的觉醒衣完好无损,胸口处也并没有任何窟窿。 ------------ 第一百三十章 旁系间隙 贺锦没有遣派杨开去做打江南的先锋,也没有命他调湖中的军马配合作战。只要求杨开留在武昌,必须在半个月内,把敌后作战的行动,和湖中对抗秦翼明方面军的舆论制造出来。 各方面的安排中,湖中承天这一路没有在他的控制中,西北部的情况还需要杨开去安排,而且进入江南敌后的骚扰都要靠他,自然也就被贺锦光明长大地 便在眼前的淡紫色光球化为耀眼的太阳将自己笼罩之前,南宫荣忽然觉得好像在恍惚间听到了某人喃喃自语的样子。 “是这样的,刚才我们恰巧碰见了同来这边野炊的珊珊朋友,对方过来打了声招呼便走了。”陈安三言两语解释道。 华建集团的办事效率,一直是侯亮感觉到比较自信的,此时有这样的经历,心里面自然会比较的开心。 但是当他看到东方不败那惹人犯罪的躯体的时候,又有些忍不住了,想要去亲吻东方,可这个时候东方却用手轻轻地挡住了他的嘴。 一记膝撞将掠杀者顶的失去平衡,死神机甲微微侧身,单手抓住了猎杀者的微型粒子炮,引擎瞬间启动,一记过肩摔狠狠将它摔在甲板上。 许宣摆了摆手,这样的病人他见过不知凡几,若是他都要生气,恐怕早就药气死了。 关羽手握青龙偃月刀,自不如赵云出招那般的灵活,只是能用刀之人,一般都拥着大力,做为此中的高手,关云长自然更是力大无穷。他就借凭着刀身的重量,不断在身前愰动,保护着自身的同时,也在寻找着反攻的机会。 没十分钟,陈安便在两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下风卷残云地解决了桌上的全部饭菜。 这个套间和外面的办公室就隔着一道门,这道门还是往里面开的,在这个角度就是咧开一道门缝,外面也是绝对看不见的。 絮絮叨叨的和西阳说着话,寻易明显的感觉到前面的峡谷越变越窄了,天空中的那片混沌也在越压越低,这无疑会让心情本就烦躁的人感觉更加压抑、憋闷。 “这是两张道虚境三品的妖兽卡,这瓶子里是道虚境一品元气丹,适合楼姨用,这个瓶子里则是亮颜丹,楼姨吃了一定年轻十岁,越来越漂亮。”水天澜笑眯眯地道。 懊悔已经来不及,办事之前一再警戒自己克制,力度轻一定要柔。 真的是被胖儿子弄的哭笑不得了,周全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觉得胖儿子这套路玩的挺深的,还知道用责任感之类的事情来作为最有效的武器。 “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得到的消息是,刚才尼克弗瑞找到美国总统汇报,说琴在拉斯维加斯豪赌,一夜赚一亿六千万,赌场不知道他的厉害,找了个变种人追杀,两人打了一架。 除了罗凯两口子有点无法相信、觉得有点冒险之外,其他人是无所谓的态度;陈欣只是笑着看着胖儿子在玩闹,她根本不认为这有什么危险。 现在席子琳是失忆了,他们家的人是应该热情亲切,可洗脚水这样的事,母亲怎么能做? 不是不愿接受惩罚,只是每当想起方才倒在血泊中的楚千依,她也会感到非常的后怕。 “好”独孤一方看到独孤鸣对保护无双城的事情这么热心,也是老怀大慰,他可没有想到,独孤鸣纯粹是被“人间绝色清丽无双”八个字打动的。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拉拢旁系 杨开默然。 霍山指了在座几人,又道:“我这还算好的,你看阿哥这个兄弟,叫做萧元琅,少说是个小掌盘。 想当年可是显赫的大营,投军时拥众近万,现在呢?三千人不到。俺们两个尚且如此,就更别提这几位小管队大人了。” 他的声音中藏着挪揄,姑且苦中作乐。 那几个小管队骂骂咧咧,其中一人道 看着他的样子,林景弋笑了笑,六子可真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但是却往往是这些容易满足的人要更加幸福,要的越多,越难得到幸福。 路人摇了摇头道:“可不是,那个杀千刀的,竟然对光明神不敬!”说完摇着头走开了。 “没错,一定是你,为了让我们互相猜疑互相残杀而设下的诡计!”脸色惨白的晴岚妹子亦是义愤填膺道。 第二天,黎松带领着木戈两人,早早的来到了囚龙山。让他们吃惊的是,古清居然真的到了。 “难道,那个地方是?”甄时峰差不多也已经明白了卫立秋的意思。 一脚踹飞李枫,直接将胸膛之中的灵剑拔出,辰轩跪倒在地,手中的灵剑被他抛向了天空。 两人报出自家首领大名,躲在穆归云身后的中年胖子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害怕就直接跳了出来。 紧接着,咔咔声接连响起。龙阳的身前升起五阶台阶,他可以顺着台阶下去,来到地下的大殿之内。但龙阳并没有立刻脱离通道,他被眼前大殿里的一切惊住了。 眼前简单的两座坟紧靠在一起,从外面看来,这两座坟似乎已经经过十数年的风吹雨淋,但是打扫的颇为干净,显然经常有人在这里打理。 明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两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辰轩和明檀会假装不能获得雕像的认可。 威鲁见秃子慌张的神情,瞬间警惕起来,其他人也都捡起放在地上的刀棍。 “韩老师,我就想留浦江,不想去北京,我心里有数的。”陆道升笑笑说道,得到韩芊芊一个好心当成驴肝肺的眼神。 不过不得不说府城靠着三川之地有着三省通衢之便利,此地的繁茂观是看这街道川流不息的人流便可见一斑。 大家连忙都举起了手中的杯子,没有杯子的举起了手里的碗,碗里有汤,就当作酒吧。 顾涛提前把湿掉的柴火扔到火堆里,把火堆架高,火苗偶尔会燎到棚顶,棚顶上有雨水,不会被烧漏。 而且人家那个坛规,早在15年的时候就有了,并不是临时起意,无中生有。 我的心一阵绞痛,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我摇摇头,暗笑自己在干嘛?虽然我已经不恨他了,可也是伤害过我的人,我不幸灾乐祸已经是很大度了。 这一下子,很多人都笑不出来了,甚至整个帖子都呈现了长达一分钟的无回复状态。 如果不是三川郡有三川之便利能用较为低廉的价格从更南边的几个州郡买粮,单靠咱们三川郡本地的粮食早就空了。 贾赦嘿嘿嘿了一会,挥挥手便让他去了,吴贵懵然不知的继续回去炒菜。 高飞使劲咬咬牙,然后纵身朝大蟒蛇扑了过去,在大蟒蛇抬起尾巴的时候,高飞迅速一扭身,险之又险的躲开了大蟒蛇拍下的尾巴,然后伸出双手搂住了大蟒蛇的身体。 “好的。”凯伊的脸上满是羞红,直到拉斯提离开之后,她才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面庞,她感觉自己今天蠢透了,但同样的,这是多年以来,她唯一感到真正开心的一天。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湖中细报 杨开来武昌才没几天。 霍山、萧元琅和他接触也不过才两三回,尽管有往日的交情在,但都是老江湖的。 按道理讲,杨开没有想过进展会如此快,觉得他们即便有投靠之心,在没摸清自己的心思之前,也不该如此急切。怎么着,等多试探几个回合再说。 可战争将起,他们没时间再等、再详细琢磨。 像霍山 凌阳和楚婉仪耳语了一会,将自己想到了办法和盘托出,虽然只过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凌阳的后背却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苏影湄低头,她在凯瑟琳,虽然做出过很多很大的贡献。可是,跟那些陪伴凯瑟琳一路走来的老臣们确是一点都没办法比较的。到时候,一定会有人阻拦她继任总裁的。 秦方白没见过外婆生这么大的气,摔桌子摔椅子绝食痛哭,跟孩子似的。他把徐玲叫来,可徐玲也没有办法。 在来来往往接孩子的家长中,他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不单单是外表俊逸,更因为他那一身黑西装,以及那股袅袅寒气四溢的气场。让人本能的对他避而远之,连这个夏天的傍晚,都异常寒冷。 李丹若笑着没接话,刘夫人也不再提这个话题,戴氏张罗着上了点心,热情让着李丹若,李丹若掂起吃了两块,陪刘夫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就告辞回去了。 凌阳因为不敢动用精神异力,只能反复在心里温习自己早已编造好的身份和经历,努力将这一段并没有存在过的过往,同自己的脑电波频率融合在一起。说白了,就是说谎说得连自己都信了,又怎么会瞒不过其他人。 弯刀战士非常恼火,因为明蒂让他丢人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出手居然没有能够杀人,这让他觉得自己被嘲笑了,他再次脚尖用力,向明蒂冲了过去,手里的弯刀已经到位,只要碰到明蒂,就把明蒂斩杀。 无法进行合作,政府依旧才用放任不管的态度,让这些吸血鬼和狼人自由发展,反正他们只要不把全世界都变成吸血鬼和狼人的天下就行。 我的手顺着他的鼻梁一直滑下去……真的是滑,这厮的皮肤好到没话说。手刚刚触碰到他的唇,就被他一口咬住。 一屋人越说越远,热热闹闹直说到人定时分,李云直将大姐、二姐送回家,才神清气爽的转回府学。 做复健治疗的几个月里,筠曜的腿比以前好了很多,不需要再像从前那样坐轮椅又或者是拄着双拐。 没错,铁血山河的身后不是别人,正是风流家族和雄霸天下的大队人马,看起来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如狼似虎的奔过来,几千人的大队伍,声势浩大。 她温柔、她体贴、她的浑身上下充满了阳光,以及对美好爱情的憧憬。 “要不妾身这就命人回王府去问一问吕母侧妃,看看能不能让四位表妹住进王府去?”苏静卉合作的问。 于是,两个大胆的人手牵着手朝着沉雷山脉中部进发。路线图在这个时候就发挥了作用,冤枉路自然是能少走就少走。 直觉抬头想看她指谁,却发现她那葱葱玉指指的正是我!眯了眯眼,没动声色,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余光里有感应到其他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包括身旁这道。 只一眼,苏叶氏就气了个险些晕厥,再听苏云博喷苏静卉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更是火上浇油。 ------------ 第一百三十三章 蔺掌盘有请 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醒来时,天尚未白。清冷的月色,将竖得高高的旗帜影子打在他的窗户上,轻轻摆动。 他躺在床上,怀里还依偎着他的侍女。 他的这位侍女显然是个贪睡的人,几乎每天杨开醒得都比她早。 杨开侧着头,瞧了她一会儿。她年龄还小,大概是经历和恐惧缠身,她醒着的时候话不多,总光 那老头油盐不进,任凭我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跟我说一句话,而是一挥手,就把我抬进了村中央。 战争结束之后,迈尔斯心灰意冷的递出了退休申请,不过他属于特软普一系的人,特软普并没有同意他的辞职。 他一进来就不停的磕头,说,龙爷,我再也不敢了。那副可怜的模样看的我都有点不忍心了。 而那声音,却好像能看到他的内心一样,或许,大师兄最近武功又有升华。 野匪头子怒吼出声,刚才明羽平静的话语竟然让他心中泛冷猛的咯噔一下尤为难受,此时直接暴怒,一刀横斩直接要将明羽拦腰分为两半。 他已经通过仙坛,发出魔妖宗受到进攻的消息,如果不来支援,魔妖大陆都会在今日毁灭。 赵凡对着那将领人物拱了拱手说道,他随贵为神武大将军,但却丝毫没有架子,语气平易近人。 “看来你是死人,所以并不打算说出来是谁派你过来的?”秦峰不用问,也知道是柳家或者是童家派来的人,只是想进一步确认而已。 “杀我贺家长老,必以你性命偿还!”贺冲怒喝,大脚跨出,虚空暴动。 千络大帝刚刚还一副淡然之色,此刻却是如同被人踩了尾巴般,疯狂起来。 这时,他所想到的只是一点:这个胚胎标本会令人突然离开一处地方、到另一处地方去!厉大遒当年突然离开德国,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个胚胎标本呢? 山洞到底有多大管家无从判断,因为里面放置的东西差不多堆满了整个山洞,空出来的地方只有二百多平米。 而一直在不远处等候的章依人见到王月天的示意,略一颔首后便向河边走去。 基地内的相关人员把他们一一带领去办理各种必要的手续,还要签署各种保密条约,等等。 王一恒的办公室,在这幢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大厦的顶楼,七十八层高,他的办公桌,就面对著那一幅高达四公尺,宽十二公尺的大窗。 『浪』头间,鱼跃而出,在秋阳下鳞光闪闪,一片连一片,闪烁不绝,壮丽地让人赞叹。 只有无情无义才不会轻易受伤,这是自己一早就知道的道理,所以这么久以来,并没有什么人可以影响到自己的心绪,一夏对于现在这种生活状态很是满意。 就像撕裂了一匹华美的绸缎,水蝶兰翻手间破下的幻像天地,自中央部位,裂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长痕。 今夜灯火灿烂,给往日宁静的鳗场增添融融的节日气氛,而校舍那边已放起了烟『花』,呼啸着冲上夜空,炸出五彩缤纷的礼『花』。 楚何翻了个白眼,但他也知道这事问不到心魔身上,只能无奈地在闭上双眼,慢慢温养着透支的灵识。 延至近十年来,这已经成为江湖风门各派每年约定俗成的例行聚会,前来聚集的以各大派的年轻一代弟子居多,年轻人都喜欢玩嘛。而且这种聚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搞对象。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挑拨离间 这一次邀请,杨开没有推辞,也推辞不了,前面一次拒绝,他已经显得不给面子,现在于情于理,不该再拒绝。 将手头的文档处理妥当,引了亲兵,众人出了三司府。 这场宴会毫无意外的,设在了那条花街上。 出行时,时天色已晚,见灯火辉煌,整条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这里和城中其他地方相比,简直天壤 这话倒是挺实在,也挺有自知之明的,安之若素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这个阶段性任务暂且不提,毕竟是如此大的一个修复工程,任务形式变成这样她一点也不奇怪,同样也不排斥。 进门便打开了药箱,拿来一根针剂,走到齐妃云的身边先给齐妃云打了一针,而后她叫产婆都下去,她给齐妃云接生。 “那这样的话,我一会儿也要试试。”杨寒莞尔一笑,脸上洋溢着如同恶魔一般的笑容,既然这个喜欢别人写欠条,他也要试一下。 对于郑家翔找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赶到。而且看这架势好像又有大动作,已经很久没有赚到钱的报社,当然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只见那头灵兽乍一眼看去,便是宛如一头巨大的神龙一般,唯一可惜的是,那头颅却显得狰狞恐怖,尤其是那一双猩红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杀气。 “谢谢。”兄妹两人向杨寒道谢,如果不是杨寒的话,刚才杨天罡就淘汰了,但是话如果说回来的话,如果不是杨寒的,杨天罡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负担,事情都是相互的。 魔教的人突然遭遇到符纹的攻击,纷纷出手防御,因此他们的气息被魔兽感知到。 只是这战甲有一个巨大的缺陷,那就是每次使用的时候,都要消耗大量的精元。 一路上江宁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实在是太过于关心阿璃所谓的计划了,所以路上也就没有办法像平时那样全心贯注的投入到享受观察阿璃当中。 从罗布泊回来算起,这都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一份地图的研究总算渐渐开始有了眉目。 庸王半真半假地发泄了这一通儿,也觉得没有必要继续苛刻下去。毕竟也不想在老三面前显得自己太没气量。便顺着宸王给的这一个台阶儿下来。只是冷哼一声儿,倒也喝了一樽酒,算是受了宸王的敬。 阴阳凰术,由大阴凰术与大阳凰术合融而成,阴阳互补下,威力更是大增,以二者的实力施展出来,足以超越寻常圣术,这种层次的招式,彻底让二人的信心高度膨胀。 尤其,当你靠近时,那蓝色果子则全完失去了光辉,显得十分黯淡,甚至表面上还有一些浅浅的褶皱。 看着兄妹俩眼里满满的期待,白思弦自然不忍心泼冷水,只能私底下把苏成济骂上一顿。 子昭伤得不轻,虽然不危及性命,可也必须休养一段时间,要是仓促离开,路上再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殷俊杰自知自己抱着凡凡在这里待着不合时宜,便和众长辈打了个招呼,抱着凡凡到偏厅的沙发上坐着。 伊鲁卡迫不及待地翻开,可是没翻几页就停下了,露出震惊的神色。 “都是聋子吗?难道还要本王再重复一遍?赶紧把这贱人给本王扔出去!扔到大门外去!本王一刻也不想看见她,别让她脏了本王的王府!”庸王仍旧是怒气不减。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暗流 但是这似乎也不合常理,若是要离间,私下不是更好? 为何这般光明正大,还不避王许进几人耳目?更别说还有苏姑娘等官妓在座? 蔺养成道:“不知杨将军觉得此人如何?” 杨开道:“我与赵大人没有深交,不好评价。只是在旁人处听闻,倒是众口一词的称赞。” 蔺养成道:“这些称赞之话一点儿不错 目前,功夫熊猫3已经制作完毕,并拿到了龙标。和往常一样,电影安排在大年初一上映。 她不够坚强,没有再多余的力气站在他的身边,享受他宠爱背后的刀割,那样疼痛的感觉,她一次次的想忘却,一次次的贪念他的温暖,原来真的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对你好,会平白无故的喜欢上你。 “所以你们才开了那家野店对不对,实际上只是在为你二婶寻找救命的食物?”夏末打断道。 弗恩也照着斯坦的样子行礼,妮丝与茉蕾娜各自弯曲膝盖,稍稍提起长裙向大领主行了个简单的礼,瑞与奈尔菲也学着她们的样子行了礼。 雨韵升到了38级,因为接到一个电话才同队里的人道别,退出了游戏。 客栈大堂算是她到古代来见过的最大的了,就算是京城里头最好的那家十里飘香酒楼也没这气势。 【密语】高山流水:我实话告诉你,她其实有男朋友,我也见过他男友,不是你,是我学长。所以,请你离开她。 两人之间的约战时间是在上午,此时璇玑楼里人山人海的,进进出出着,手里无一例外都拿着请帖。 “老大在问你们两个呢,聋了吗?”另一个矮个佣兵从大汉身后跳了出来,指着两人大声嚷道。 “多谢将军提醒。”话音落下,步入帐外,胡媚儿脸上随即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现在社团的主要牛逼人物发起挑战了,不管最后成功还是失败了。最少,空手道社团再一次成为学子们嘴中的谈论的目标。 李盛杰连忙点头道:“那是自然,这本来就是我的本职工作,还请华总放心。”讲完这句话后,他的目光却看向了苏可,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枪影被破,但他挥出的无数枪击可是真的,一时间枪枪与方天画戟不断想撞在一起。 由于魔灾的威胁,埃利亚大陆上虽然有学者这一职业的存在,但像是这样高深的数学难题,肯定是没有精通数学的学者能够证明的。 和其他的骨龙类亡灵兵种不同,名字中带着“巫妖”二字的龙巫妖比起近战,更擅长远程攻击,所以纳吉森当然要尽量避免龙巫妖和白虎进行肉搏战。 他恐怕还巴不得争吵一番,而找个正当理由来教训这些土著好好做人。 “修尘,你就不用跟着进去了,你先回家吧。”顾岩对下车的墨修尘的吩咐一句,这医院里,他也帮不上忙了。 可能是因为尝过了翡翠城的美味佳肴的关系,长公主殿下看向罗杰的眼神友善了不少。对于长公主叶卡琳娜来说,她一直很担心露娜跟着罗杰会吃苦,所以才一直对罗杰冷眼以对,和露娜的关系也冷了下来。 苏可愣了一下神,这位张副校长思维跳动幅度也太大了吧,刚刚还在谈论英语,怎么突然一下话题又转到唱歌上了。 这种雨过天青的料子,其实还是几年前苏万泽回来时带的,只不过一直被安氏珍藏未曾示人,这回为了堵上那些传言,才全部拿了出来。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军、捷报 蔺养成心想:“真他娘是一个老贼,一个小贼,扯东扯西,尽是给他施加压力。 最重要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却怎么就都装糊涂,不提出来?” 他当然知道,军器已接近贺锦底线,粮草即便提出,贺锦也肯定打马虎眼,杨开没的落个无趣。 由此看出,两人的矛盾虽未挑开,但早晚出问题。 蔺养成 这些消息都是之前赵羽还在将军府的时候找人问到的,不然现在他连路都还不知道。 康纳利也是个敏感高智的人,很能感觉到卡佩罗现在的心态,有点崩了。 虽然是至人中期,但是他身上的气血,却是显然比之身旁诸人,都要弱上几分,毫无疑问乃是软柿子。 “你意思是这家伙真的弄来了一张一个亿存款的银行卡?”季宜道。 “将来我不管,我只能救一时是一时。”元绶转身离去,背影坚定。 毕竟哪怕是一个比李斯还厉害的lyb,在做这种事的时候还是会心中紧张,带着几分波澜。 这也是在银河系,地球联邦很少会让那些唯心主义者发育到二级的原因之一。 看着这个洞穴,易寒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虽然不知道谁会在大海的荒岛之上建墓穴。可他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靠谱。 陈胜点点头,随之叹了口气,道:“唐失惊,你很识时务。可惜,已经晚了。”更不等回答,铁钳也似的五指猛地用力向内一捏。只听得“喀嚓~”清脆声音响过,唐失惊的颈骨立刻被狠狠捏成粉碎。他脖子一歪,就此断气。 巨剑门虽是巨蟹星域的圣门,门内弟子无数,可灵修数量却是最少的,而且他们的修为极低,把元婴神魂交到他们手中,灵珠子哪能放心,还不如自己来炼制更有把握些。 阿散井恋次大惊,虽然意识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身体却自动的侧过去,数枚箭矢只能穿透了他的身上的衣服同时留下来数道伤痕。 “渡劫修士多了不好吗?”聂无双低声问道,两人的对话自然没有背着他,可聂无双却没听太懂,一个宗门,渡劫之士不是越多越好?引派七王,在他心目中,已经强得离谱了,眼前三十五名渡劫之士,早已经让他眼花缭乱。 僵尸的重灾区是在东南方,可以说是毛祖旺队伍与青龙队伍的前方,而马归元和其他铁卫则是远离了僵尸泛滥的地方。 冰室弦马眉宇间的神情,原本显得颇为得意。可是陈胜这两句说话一出,鬼门忍者首领面上肌肉登时便为之一僵。那笑容随之凝固,仿佛变成了张人皮面具般扣在自己脸上。乍看之下,委实有说不出的诡异。 “所以,你想当英雄?而且现在也已经是了,从去年到现在,你已经把许多人的骨头都踩在了脚下永世不得翻身……”龙悍看着龙烈血,眼光陡然锐利起来。 霍希贤觉得格林比自己强了不止几十倍,他才是一个真正的星探兼老师。 如果你能看到龙烈血家的坟埋在什么地方,你也许就会明白龙烈血为什么会为老祖宗的决定而感叹了。 茶渡看着坐在座位上的一护,脑中却是不断的浮现昨天,工厂外面,一护对他说的话,他从来就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没一会,下课的铃声响起,所有的学生都出去吃午餐了,而一护再次被露琪亚强行拉了出去。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变数 杨开部说剩下的包括他的亲卫队,还不到两百人,虽说有些良莠不齐,但都不是软蛋,见到贺锦策马过去,毫不理睬。 贺锦以老牌掌盘的身份,只打黄州一府,在毫无压力的情况下,进军武昌,对比杨开孤军无援的情况下,三线作战,一举拿下德安、汉阳、承天三府,军威所至,官军无不窜逃的战绩,不堪一提。 论其风采 蓝凤儿狠狠的瞪了蓝飞鹰一眼,然后就向后退了几步,看看阿木接下来怎么办。 谢俊平都为罗南请了律师,那些富家子弟们,包括其他的在押人员,自然也不会单打独斗。据章莹莹讲,那帮富家子弟的私人律师,已经自觉组成了一个临时团队,与警方展开交涉。 任何人,哪怕是修为惊天的强者再遇到未知的东西时也会保持最起码的敬畏之心,所以萧古断定有石碑在,后来人定然不会当先而行。 不!这绝不是他的倒影,他心中呐喊,脑袋里嗡然一声,一种毛骨悚然的的感觉油然而生。 两人遁空而来,应该是被袁一的咆哮震动,又或者是更早前的空间动荡余波所吸引。他们随后飞掠的方向,也验证了这一点。 见大家都无事,秦飞也松了口气,让大家先暂时别回北玄城,留下戚天保护众人,他和玄灵儿以及护墓朝着冷月峰飞去。 秦飞四人并不在乎这些寒气,在其中自由穿行,沿途只见到处都是妖族的尸体,显然都是被寒魄宗的人干掉的。 “是这样没错,不过咱们现在可是在飘渺云海,多做一手准备总不会有坏处!”说着,林铮便将远航用的云船拿了出来。 于是,就在金老头子杀气腾腾地杀向熊怪的时候,林铮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那姓唐的家伙身边。 但是,李扬也仅仅是闪过一丝念头而已,既然做出决定,就不会后悔,每一个境界都打扎实基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担心走火入魔的事情发生。 “难道你以为只有你会玩这招吗?”北斗露出了一脸冷酷的笑容,只见血红色的鬼王剑上突然亮起了一团刺眼的火焰,火焰顺着光鞭飞速地向着莫桑的手臂爬去。 “那是什么?”步千怀不禁有此疑问,因为剧情这种东西对他太过久远,只知道大概剧情,但是细节,甚至是这些剧情之中可能只出现过名字的事情,根本记不住。 皇宫的议会厅,这可是真正的万人会堂。这也是老九第一次,真正参与政权,而他这次的目的,就是想见识见识,龙思凤到底妥协了一些,什么牛鬼蛇神。 陈澈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六姐能出现在玉门关,虽有心事,却无外忧,看来真的没有被石家胁迫。 不过,让他就这样放弃,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当无法在隐瞒以后,老九终于让亡灵骑兵出动了。这也算是一种练兵吧,虽然这些后勤兵没有什么战斗力。 但是现在不服从他也没有办法,因为陆彦亲口给他说要他来这里工作,所以他要好好得罪完成这个工作,不辜负陆彦和高武对自己的培养。 “不,北斗你现在依旧还在人间,你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因为关键时刻你体内的两股轩辕力完美地融合了,姬天那股能够令人再生的轩辕力再次救了你一命。”轩辕黄帝认真地说道。 ------------ 第一百三十八章 移动兵汉阳 蔺养成筑营第七天,汉阳府城。 一切准备转移的准备工作已经尽数落实,贺锦手下万余人的战力,正在逐批逐批乘船渡江而西,财货也运过去了不少。 杨开此前在贺锦的面前提起的,熊文灿部可能会使用疑兵之计的事情,并没有一石激起千层浪。 贺锦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带着武昌府这大批的财货进驻湖中地区,布 “呃,打不过!”卫平一怔,瞬间又变得患得患失,对方可是缥缈宗第一人,元婴境。 “我和你们一起把。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关晚晚对维科还有白洛说。 脚下是一个巨大的棋盘,前后是一个个巨大的棋子,呈雕像状,活灵活现,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拍成两排,前黑后白,分据南北,双方虎视眈眈,杀伐气息冲天。 看着雪念慈那一脸轻松的脸色,苏才伦姜里牧二人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周继国和周思宁都挑了挑眉,没想到周继富还真有能耐,自己混上学徒工了,而且还是电工。 “我寻思二十九那天带她过来让你们见见,要是没问题,我初二就去她家见家长了,然后她初三到咱家,等过了十五,大姐你就和姐夫帮我去提亲。”他对自己大姐和大姐夫是一点不客气。 11点从林氏出来,到了世纪广场。一直与人在一家名为“潇湘水岸”的茶馆里待着,并没有去别的商场闲逛。 两豹都是七境妖,又是兄弟俩,配合默契,一加一完全大于二,这一合击即将达到八境一击的威力。 它经过了测试,确保了安全性吗?其中是否又含有化学物质,会不会危害到人体健康呢? 林寒烟一脸关切的看着苏铭,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显然,林寒烟是真的认为苏铭脑袋还没有完全恢复,刚才是在说疯话。 王当看张饶不再前进,自己也放缓了脚步,平稳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带着几个尚有余力的黑山军走上前来。 “来人,把他交给警察局--以敲诈罪,检举。“送走某大佬,张熊紧绷的神经也获得短暂的放松。 “大唐倾覆,中原大地乃是乱世,若志在天下,当带领义军,攻城略地,成就一番霸业。 鬼王府的情报网天下第一,战斗刚刚结束不久,便已经拿到了完整的战报。 吴明的“储蓄罐”和“输送管道”都已经老化,“天然气”却越来越多,虽然不会“砰”的一下把自己炸死,丹田和经脉却都受到了损伤。 狮驼王持方天画戟,蝎子精持三股钢叉,叉戟交锋,也是一场好杀。 抽签就不是按照分组顺序来了,片刻之后,便报到了秦无咎的名字,与他对战的,是一个体型壮硕的少年,秦无咎对此人没什么印象。 这些话一出来,张世平几人哪能不明白,而他们几个心中也早有个底了。 刘祥不知道的是,他没法通过接触发现张哲的特殊,同样,张哲也没法通过系统的探查卡看出来刘祥的异常。 这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生活才让云音意识到自己这是被绑、架了。 不过这不重要了,最起码比林顾两家联合起来好吧,这敌人的实力,最起码少了一半。 可不想为了一个合成技术,耗费他大把时间和精力,用来保护沈雨彤的安全。 但泽言那优质好看的脸,那儒雅温润的气质,还带着一丝高冷,简直完美的撞在了她的审美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