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看我取酒来 “臭小子,别睡了,这可不是娘们的被窝,醒了就赶紧起来,马上要操练了。” “哎哟……” 半大少年半坐起身,面带痛苦,双眼犹未睁开,手就紧紧捂住屁股。 “三叔,你下手也忒黑了,我可是你亲侄子,你就不能对着晋狗的屁股踢吗?” 床边的中年汉子冷哼一声,作势再次抬脚,少年一个激灵,鲤鱼打挺一般跳起身来,对着旁边几个相同年纪的少年就是一人一脚。 “丁耳,丁田,丁衷……” 汉子摸了摸下巴上的络腮胡,带了些笑意走出帐外。 时值日头初生,阳光洒在一些或稚嫩,或坚毅,或而有些老态的脸上。 “丁家老二,你真是青霜派的弟子?那为什么会到我们甲百,他娘的我们可是陷阵士,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我可是听说了,山上之人入军哪个不是当随军的修士老爷,也就你小子主动要来这破地方,要不是知道不是你是丁进川的侄子,我还以为你是惹了帅帐的大人物来我们这避风头呢。” 少年手还捂着屁股,往左右看了看,附耳对着旁边鬓角霜白的中年人说道: “不能这样讲老王头,我跟你说,听说帅帐那边的黄司马不止喜欢女子,还喜欢清秀的小相公,你说我这忘川金字招牌的长相,去了那边岂不是羊入虎口。” 老王头嘿嘿一笑,但随即感觉不对,重重拍打旁边年轻人的肩膀。 “小由啊,别看王伯现在老了,年轻时候可是十里八乡一等一的俊后生,上山下地样样在行,种起地来也就顶十来个丁由,不就是家里穷了点,要不然我家门槛都要被媒婆给踏破了。” 丁由一脸鄙夷,离咧嘴大笑,还漏出了满口大黄牙的老兵油子远了一些。 三三两两,营帐零零散散不断涌出甲兵,也才一炷香功夫,演武场中便挤满了百人。 待的一铁衣汉子走近,喧嚣声止,兵卒自觉不自觉汇聚成行列,络腮胡汉子从铁甲身旁走出,瞪了一眼仍在嬉皮笑脸的少年,清秀少年背对大门,还没发现不对,只是瞧着族弟眼神不对,他心中咯噔,作势便咳嗽了一声。 “七弟啊,太爷爷咋说的来着,君子慎独啊,何况这还是在演武场,要肃静,肃静……” 感受到空气逐渐压抑,少年讪讪转身,挠头堆笑:“三叔……” 络腮汉子面色肃然,倒是没什么动作,只板着脸瞥了眼丁由:“军中要叫我什长,还有,没看见百长已经来了吗,还嬉嬉闹闹没个正行,你跟老七今天操练结束了给我打三十套穿石拳。” 丁由赶紧应声称是,生怕即是他三叔,也是他什长的丁进川加码。 也不怪他狗腿,着实是这一旬来吃到三叔的腿脚太多,就拿穿石拳这套家传拳法来说,最初还是十套,少年原本还心存侥幸据理力争,于是十前面就多了个三。 “今日不练行伍,由本百长和两个屯长跟大家比划比划。” 说罢,便指向百人前列的两人。 “看见没,老丁和小杨杂种腰间都有一袋沥酒,谁能把他们干趴下那袋酒就是谁的。” “都听清楚了吗!” 铁衣百长的声音响彻几十丈见方的场子,显得中气十足,一如汉子魁梧而挺拔的九尺身躯,在楚人中显得颇为鹤立鸡群。 眼见无人吱声,百长正要继续发话,却听见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他有些意外,转头看去。 “不清楚!” 百长看清是谁,嘴角微扬,走上前了几步,略带玩味说道: “你是要本百长再说一遍?” 丁由站在三叔丁进川身后,与百长也就隔一人,跟壮年男丁本还差了些意思的少年,比丁进川还矮了一寸,跟百长比起来,更是短了大半个头。 即使如此,少年也不见慌乱,迎着尖锐的目光昂首说道: “百长你说你和两个屯长要和我们比划,却只说叫屯长跟我们打,但若是把百长你打趴下了又该如何?” 汉子豪迈大笑,冷不伶仃一把夺了丁进川腰间酒袋,就要倒灌豪饮,怎奈他的老丁眼疾手快,一臂挡出,阻下了汉子上倒的姿势,只让汉子喝了小半口。 “老于,你就得了吧,真要让你这牛嘴来上一口,这酒我看剩一半都悬。” 铁衣汉子狠狠哈出一口气,酒气不小,显然不是随便花几十文几钱买的酒糟。 “果然是上好的楚沥啊,啧啧啧,这不比甜酒得劲多了!” 不知姓名,只被行伍间称为老王的小老头鼻子抖动,贪婪呼吸着酒味,要知道营中禁酒,虽说兵卒私下还是常常偷买来小酌,但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一旦被发现,轻则扣除奉钱,重则杖罚,小老头胆子不大,已是有一段时间没有酒喝了,更别说是好酒。 “老丁,你看你扣扣搜搜,你侄子就比你有种多了,对我胃口。” “小子,你听好了,若是打架赢了我,老子就带你去郧城喝最烈的酒,上最俊的娘们。” 都是屁股上能烙饼的精干男人,就连颇为沉稳的丁进川也是会心一笑,百人更是哄堂大笑,插科打诨不断,不少年轻后生跃跃欲试,似是想立刻就试试斤两。 丁由笑而不语,眼睛向百长手背积厚的拳茧瞥去,心中凛然,对汉子的外家功夫更加抬高了几分。 “师父说过世间武夫只分一个三六九等,说的是武夫的品类不难区分,像于百长这般体魄和拳法底子,再结合一下重甲疙瘩百的百长身份,想来应已经入了品级。” “唉唉……” 丁由眉头一皱,原来是一只皱巴巴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自己肩上。 “你小子当真要跟于渚打?” “老王啊,放心,我拿到酒以后肯定给你喝,但你得眼睛灵光一点,我可不能保证尿的准不准。” 小老头环住少年脖子,一个伸腿硌在丁由腿旁就要放倒这个不懂尊老的混蛋。 “你这丁小王八,就你这身板还想喝酒,看老子就先让你喝一壶。” 丁由坏笑一声,也不挣扎,只是在老王头发力后顺着他的劲道一蹬腿,二力迭加之下,小老头那比少年瘦弱几分的身板可撑不住,二人齐齐倒地,但老王头也惨兮兮当了丁由的肉垫。 “哎哟!” 二人齐齐喊疼,叫声凄惨。 “你这小王八羔子快起开,我这老腰喂!” 少年滚落下来,龇牙咧嘴,蹲下身来埋汰老头。 “老王头啊,你说你平时弓刀行列也不上心练,伙饭更没少吃,可恁是不多长几两肉呢,可硌死我了。” 丁耳见得老王倒在地上,连忙将老头服起,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 “都是丁家的后生,你看看差距,你这个做兄长的就不能学学人家丁耳。” 丁由故作愁苦状,唉声叹气道:“怎么办咯,我好像酒量不太好,那袋子烈酒可能喝不完咯,剩下的不如喂给伙房那的狗。” 老王头快步走上前,满脸换成了堆笑,一把将丁由拉起,使劲拍打了几下少年身上的灰。 “小由啊,畜生哪能喝这么金贵的玩意啊,俗话说得好,酒是粮食精,你知道酿一坛子楚沥要花多少粮食吗,我跟你说,足足半缸小米,滤了四次后才装坛窖藏,都快比那条狗值钱了。” 丁由对着老头哼了一声,昂首挺胸,干咳了几声,负着手,走着王八气十足的步子,也不回头,朝身后挥了挥手。 “老王头,稍等片刻,看我取酒来。” ------------ 第2章.诈败什长杨 “杨什,小子来夺酒了。” 丁由朝一个貌不惊人的瘦高个汉子抱拳,算是打过了招呼。 对面年纪不算大的汉子点头笑了笑,拍了拍腰间的酒囊,笑骂到:“你个小子就知道挑软的柿子捏,怎么不跟你三叔比划一下。” 少年挠了挠头,识趣不接话茬,别说隔墙有耳,这里连一层窗户纸都没有,正主还就在自己屁股后面不远,而且看那样子,还没人打算去找自己那三叔的麻烦,以至于他老人家都有闲工夫走近了些。 丁由深呼出一口气,正色了起来,二三踏步跨出,每一步都比上一步势大力沉,最后一拳直朝敌手的心口捣出,隐隐带有穿石破土之力,正是忘川丁家的家传拳法穿石拳。 这几步不算慢,但对于久在行伍中的人来说,绝对算不得快,显然丁由是料算了这个名字叫杨,没有姓氏,却在县师中呆了十年多的老卒不会躲闪。 果不其然,杨那如瘦猴般的身躯微微挺直,右臂如虎爪一般攥住少年臂膀,借力给力,牵引向后,还未等丁由开始动作,便提起膝盖准备后手。 “好快!” 丁由心中颇为震惊。 虽然一手被制,但冲撞之下,杨自负本领并未急于卸力后退,底盘还不如直冲来的丁由稳当。 换句话说,先机仍在丁由。 他反拽杨一把,杨及时松手,没让丁由得逞,丁由顺势一个跟头止住了冲势,再次摆出拳架踏桩步冲杀过来,浑如阵前重甲兵卒般大开大合,力求以力致胜。 这次,杨不再承让,主动迎上了丁由,而且,这次更多的是躲闪,除了必要的格挡与试探外,并没有与丁由硬碰硬的想法,甚至说二人间的距离始终被有意拉在了刚好一臂的距离。 杨高丁由二寸,手臂自然也比之更长几分,更别论其并不出拳,而是选择了以掌作刀,轻便灵巧,出招更显诡谲,即使只看似擦到了丁由,但丁由自是有苦难言,好几记手刀就是擦着自己腰肋之间捅去。 但他的双拳空有穿石之力,却始终未曾建功,宛如平原之上,人马俱批铁甲的重骑奔袭而来,却根本没有敌阵给他穿凿,自身却反而还被敌方轻骑弓兵死死咬上,虽说一时间凭借甲胄尖锐,轻骑奈何不得,但时间拖得越久,披挂五六十斤铁甲的重骑自然会被活活累死。 此时也是同样道理,钝刀子割肉,丁由不是铜铁身躯,手刀被打多了自然消受不起,但他依旧不打算撤去拳架,杨也乐此不疲,似是打定了心思缠斗丁由。 丁由如何不止杨在等自己的后手,只是他的穿石拳也难有如此机会能打的酣畅淋漓。 他心下一狠,拳招更加大开大合,即使不是主动卖出破绽,但出拳容易收拳难,即使他能有一拳制敌的功夫,也要有能打中敌人的机会才行。 更何况,这火候的穿石拳即使砸到了杨,也不可能直接给他打趴下,得换成他三叔来还差不多。 “你小子果然是喜欢欺负老实人,只是战场上哪有这么多机会给你蓄拳势,哪一刀不见血,哪一刀不能杀人。” 声音在丁由耳边回荡,他的拳再一次擦着杨颊间挥过,却不急于转身回防,双拳一沉,真气自下而上急速逆流而上。 双方心照不宣,但具体如何抉择,却全压在了杨身上。 杨面色冷冽,全神贯注于对方气机,并未因为对方是晚辈而轻视,他可是知道,隔壁什的丁进川有个宝贝疙瘩侄子,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练气士。 但久则生变,他亦不打算给对方更多时间捣鼓。既然对方如此想搏一搏,那不如了却他的意愿? 按理说自己可以继续耗下去,这本就是自己可以决定的,他也知道自己若是那样一定会赢,但对方既然主动卖了破绽,他还真想领教一下练气士的手段。 两拳相印,都不想退让,以至于本该酣畅淋漓的一次出拳,活生生变成了一次角力。 二人都不肯放,丁由暗骂不已,自己不是沙场武夫,本就气血不如杨充盈,刚刚还有意无意空耗了许多力气,可谓是雪上加霜。 时间过去了十数息,丁由小臂微微颤抖,前脚在夯平的坚硬地面压出一个小坑。 又过去了四五次呼吸,角力的双方终于分开,不过退却的却是家传拳法路走刚猛的丁由,显然,作为重甲百屯长的杨,自不只是会游击割肉的伎俩。 丁由清喝一声,主动先手收拳,更加贴近了杨几分,出拳若秋日用捣杆捣碎药材,越来越快,几乎一刻没有停歇。 但劣势已经明显,随着刚刚丁由的一退,宛如兵败如山倒。 每一拳打出,即使杨并未刻意蓄势,但每一拳都比较上一拳更加迅猛,堪称一往无前,此消彼长之下,高低立判。 丁由步步后退,但他始终只是出拳,愈加快,以至于某一刻丁由双手由拳化掌,自然而然握住了两个奔袭不歇的铁拳。 少年身板一阵,嘴角渗出血丝,但嘴角上扬,迅速伸手夺过杨腰间酒袋,整个人恍若残影一般,步子不知比刚刚灵巧了几多倍,却是在最后关头用在了逃跑上。 不难看出,若是刚刚他便以如此步伐与杨搏斗,胜负决不会如此快落下,而杨似乎也如同默认少年抢走酒袋一般,在丁由离去丈余才舒展开刚刚的出拳姿势。 少年回头望去,确认了杨没有追过来,这才松下一口气。 他借着擦汗的时候悄然抹去了嘴角那缕细微血丝,扭开封口,狠狠倒饮一口酒水就要借机压下冒到喉头的逆血,却不料刚刚回过味,就将这酒尽数喷吐出来。 随即便是剧烈的咳嗽,加之气血上涌,丁由脸庞恍若喝酒上脸一般通红。 周围的人本来看的正在兴头上,被丁由一番使诈,皆是喝倒彩的,此时见得这小子喝抢过来就被呛到,笑的很是肆意,但丁由除了咳嗽,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满脸欢喜迎接上来的老王头抹了把脸,随手用袖子便胡乱擦了擦脸上被丁由喷出的酒,也不嫌弃,更不见外,一把就夺过了还有大半壶的楚沥,深深吸了一口酒味,满脸甚是陶醉,小酌了一口,砸吧砸吧嘴,似乎是觉得差了些下酒菜,这才把酒袋别再腰间收了起来。 这之后,才注意到被丁耳搀扶到墙角蹲坐在地的丁由。 只是走了没两步,他又伸手拿起酒袋,再啜了一口。 丁由此时已经缓过气来,瞥眼正好看见这小老头还没走十几步路就拿起腰间酒袋喝了三口的模样,没好气骂了声。 “德行!” 老王心情大好,没和丁由拌嘴,也箕踞靠坐在墙角,和丁由说起了郧城里的一些事情来,当然,酒兴当头,说的都是一些勾栏青楼之类的,谈的人物无非是花魁名妓,丁耳自幼喜好儒家学问,非礼勿听,识趣先一步走开,墙角就只剩下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而在营地的另一边,魁梧汉子一脸幽怨看着被他称作杨小杂种的什长,一边拍着杨身上的霜寒之气凝结而成的霜粒,啧啧称奇,挪谕道: “刚刚那股子霜青灵力竟然能让你双臂凝结一息,换成是在阵上,可真的是阴沟翻船,死的不能再死咯。” 杨没好气伸出手掌,铁衣汉子见势不妙就要开溜,可偌大的身躯被一只在他看来和竹竿一般细的手臂攥住,确是前行不得。 “我给,我给还不行吗!” “这是定金,若是这小子赢其他几个百的兔崽子,另算。” 干瘦手掌松开,于渚就要转身离去,却又听见了一个他不愿意听见的咳嗽声。 “老于,说好的啊,十五金,愿赌服输……” ------------ 第3章.一叶而知秋 浑身铁甲,就连面目也被青铜铸就的面罩遮盖的重甲兵卒,围着一个披发的男人,男人楚衣楚剑,身上已是沾染了多处鲜血,四周楚歌荡起,只是不合时宜,即使是平日只在达官贵人府邸中演奏的的阳春白雪,此时听来,也只会是巫祝那般呱噪而低沉的嘶吼。 铁衣耸动,从甲兵身后出来一人,但面目也是被遮盖,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剑指中间那男人,冰冷说道: “丁由,你该死!” …… 少年骤然坐起,眼神冰冷,目视周边的黑暗。 兴许是注意到了周围此起彼伏,如雷鸣一般的鼾声,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整个人也放松了几分,但也彻底没了睡意。 “幸亏只是……一个梦……” 丁由披了一件衣服,打算出门吹吹风醒神,试着对这个已经连续做了好几天,且无比真实的梦不放在心上。 身为修士,修行愈久,对于睡眠一事就往往无甚在意,通常一夜顶多睡二三个时辰,其余时间多是在打坐静修,特别是对于修习一些独门功法的修士,只有在晚上汲取月华才能修炼,就几乎要彻夜不眠了。 所幸丁由不是,他修练的是青霜派的法门,一天中最好的修炼时间便是天将亮未亮之际,那时间为一天之夜昼月日交界,寒极生霜,天地间会充盈属于霜寒的灵气,不过现在还未免太早。 丁由也不沮丧,修炼一事急不来,他不由苦笑,特别是对于自己这种天资并不出众的弟子,只要按部就班,让灵力充盈气府,蓄气终会有圆满的一天,但少年心知,这一天似乎还太过于遥远,练气士第一个境界叫做气海,万川入海的海字何时小过。 “咦,你小子怎么也没睡?” 丁由老早就闻到了酒味,不用看清楚前面的身影,便知道前面是谁,没好气说道: “去娘们炕头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勤快,怎么,酒比你帐子里的那个姑娘还好?” 老王头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碟花生,正吃的起劲,特别是在丁由来了以后,嘴里更是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过。 “你这个媳妇还没出生的小兔崽子还好意思说别人,人家战场上杀晋狗的时候可不含糊,可算是一条汉子,而且别人都是快有媳妇的人了,我可是听说杨要把他的妹子许给他。” 丁由抓了把花生米,一把塞嘴里,慢慢平复一下心情。 “就他,他可是还比我小上一岁,咋都快有媳妇了,杨那家伙不只是手黑,也是瞎了眼了。” 老头没好气继续挖苦到:“可不知道某人昨天白天被杨打的吐血,这么,这么快就又想吃拳头了?” 丁由作势就要去抢走着老白眼狼的酒,但不知道老头什么时候将酒放在了屁股下面压着,只好作罢。 老王撇了一眼少年,再次拿起了酒袋,似乎是想转移一下话题,说道: “那孩子也是命苦,一家老小都被晋国三年前游掠给杀了,要不是他当时上山砍柴,恐怕也要遭了毒手,再后来,他在我们县师大院门口跪了整整三天,还是老头我去把饿晕了的他背回来,然后去找百长跟上面求情,他这才留了下来。” 丁由一愣,问到:“来县师不难啊,为什么还要去县师门口跪了三天,还不让他来。” 老头慢吞吞喝完那口酒,才缓缓说道: “你小子走了后门才进来的,怎么,还当县师真是你想来就来的?” “不过啊,毕竟是来卖命,身家清白的话其实也不是太难,也就是当时那孩子才十四,没有成年,还是个小男子,新法里面规定了小男子不准去参军,当时新法刚出来没几年,上面可擦亮了眼睛就想找个冤大头来宰了示威呢,可没人去找霉头吃,不比以前的旧法咯,规矩那是恁个多。 话说完了,老头才发觉不对劲,凑近一看,碟中还哪里有花生。 “你这王八羔子,连我的秋风也打。” 说完就是一脚朝丁由屁股踹去,丁由白了一眼,侧身躲过,他也是想不通,自己来到这县师也没多久,遇到的人咋就这么喜欢踹别人屁股。 一脚没有建功,老王也懒得再踹,不再说话,只是继续喝着酒。 丁由也是无趣,便看着地上的落叶,随手拿起来把玩,他知道老王这个老卒其实嘴笨,有时候大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屁来,本就不指望他会说什么话,只好仔细回忆一下刚刚的那个梦。 “一叶而知秋,岁将暮也,丁家小子,你来得不是时候,秋天正是晋国蛮子酒饱马肥,喜欢干架的时候,好好修炼吧,可别死了,我可不会去给你扛棺材。” 倒是丁由有些惊讶了,这老王啥时候变得文绉绉的,但等他听完,果然还是觉得狗改不了吃屎,本想骂回去,但老王已经是打算起身走了。 “我可没那么容易死,倒是老王你,一大把年纪了,却连个子嗣都没有,以后恐怕都没人给你收尸,不过你放心,我就发个善心,以后用一床凉席把你卷了随便挖个坑埋了算了。” “记得带上好的楚沥来,不然我死了也跳起来呼你两巴掌。” 少年笑了笑,很快便收敛了笑容,静静看着老王头走回只有他和那个很是腼腆的少年的帐子,他的位置上还留着酒袋,少年摇了摇头,心中多少还是多念了一些这个认识不过十几天的老头的好。 “什么,空的!这老王八蛋!” 不知过了多久,随手把酒袋丢远,少年看了看天色,深吸了一口属于青霜的气息,开始了一天中的修炼。 待得日头初生,丁由吐出一口浊气,起身接着打了一套穿石拳,这才心满意足爬回了床。 距离操练还有大半个时辰,足够他睡一个回笼觉。 ------------ 第4章.肯定是高手 丁由掂了掂手中的青铜剑,啧啧称奇,毕竟这可是真家伙,比平时操练时候用的木剑木棍,以及自己那把没染过血的精锻铁剑可是要得劲太多。 反观其他人,与只是来执行宗门任务的丁由不同,每一个上个战场的老卒拿起分发的盾兵,都感觉他们的重量要来的重一些,即使是平日里懒散的老王,也难得在拿到铜剑的时候神情凝重了几分。 “诶,三叔,你说这兵器都从武库里拿出来了,这是真的要打仗吗?” 络腮胡汉子没好气瞥了一眼破坏气氛的丁由,说道:“怎么,青霜派的高徒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还怕这小小的打仗啊。” 丁由暗骂自己多嘴,转头又问了问族弟丁耳,这才得知,原来是立秋已至,边境之地会进行一些心照不宣,通常只发生在斥候之间的狩猎,互猎敌方斥候首级以为军功,被这边的沙场武夫美曰其名为秋狩,实则为边军之间在可控范围内的一种练兵。 “只有甲乙丙三百发了兵器,也就是说只有三个百会派出斥候?” 丁耳摇摇头,接着说道:“前三百乃县师中的重甲兵,本就是挑选的军中膂力过人的精锐甲士,但说道底气力大小也不是斥候的首要选拔标准,只是若是以重甲百的身份来挑选的话,斥候的甲兵才能是县师最好的一批,而斥候的人选,包括县师所以将士,但也不限于县师。” 丁由了然,终于想通了一事,以他对这群莽夫的了解,前几日的夺酒就是内定甲百内的斥候人选,娘的个腿,亏自己还傻乎乎跟杨来个点到为止,早知道就直接被他打趴下不就完事了,心中不由怅然。 只是他不知道,即便是他不主动来,杨也会去找他,毕竟某三个人可是在这场秋狩上压了金的。 场中突然肃静,丁由往身后一看,来者正是那个大高个的百长于渚,他连忙端正站好。 铁甲耸动,每一步都带有属于金铁交击的脆响,这名百长心情似乎不错,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丁由,微微点头。 丁由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偷偷往后凑了些。 “老王啊,你说这于百长也有那方面的嗜好吗?” 老王一个踉跄,从瞌睡中转醒,没好气说道:“对,他全家祖宗十八代都有这种爱好。” 丁由唉声叹气,不断跟老实巴交的丁耳诉苦,丁耳也当真是脾气极好,一板一眼地跟丁由对答。 “二三子今日即已领到了甲兵,这阵子值守就万不能出了差错,毕竟现在整个郧县和魏地那群野狗都看着咱们百,若是那个混蛋不长眼给老子捅了娄子,看我不把你们脱光了挂在旗杆上赏鸟。” 丁由仔细听了于渚的话,似乎没听到想到知道的,又听他接着说道: “第一批斥候要求每百派出三人,我甲百此次派出的三人为为丁由,杨,黍……明日午时去帅帐领取臂弩。” 不久,于渚终于说完了本就没多少的话,就让诸人散去,末了还特地重复了一下晋人头颅的价钱,诸人自然门清这些关系到战功的玩意,心中多少存了些念想。 哪个小卒还不想当个校尉,甘心到老还是一个卒子?再说,想想也不花钱是吧。 但丁由可真就懒得想了,他身为练气士,于县师是一个过客,对于军功一事不甚热衷本就在理,但也不能无视,毕竟战场之上,自己的头颅何尝就不是别人的军功了,所以容不得他不多加思量。 “唉,我为啥偏偏要来这甲百呢,去帅帐当修士老爷享福不好吗?”丁由自嘲道。 脸上却挂了笑,显然并不后悔来此。 老王看着丁由无故傻笑,赏了他一句傻蛋,离他远了些,去到了那个被他背回营中的少年旁边。 —————— 月如钩,兀自支撑着散发出微光,远处飘来一朵厚云,不断逼近,终于彻底遮盖了光芒,四周陷入了长足的黑暗。 “老王?今天可没酒,你怎么还没睡?” 丁由刚刚摸黑走出帐子,便依稀看见了一个人影坐在帐前不远的一道土坎上,走近一看,正是昨日在此喝酒的老王。 老王嘿嘿一笑,不知从哪里扔出了一个东西给丁由,丁由颇为意外。 “啧啧啧,老王你这是从哪偷来的酒,快快如实招来,我保证不揭发你。” “去你娘的蛋,老子有手有脚,还用得着偷?爱喝不喝。” 丁由没理会吹胡子瞪眼的老王,也坐了下来,小口喝了起来。 也才过了一会,老王又扔了一个东西过来,少年随手一捞,却只觉入手细软,转瞬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犹手上一僵。 “老王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半夜的你这是去哪偷了一件女人的衣服来了?” “放你娘的狗屁,这可是上好的软甲。” 丁由嘴上没停,手也没闲着,待的仔细摸索发现了其中编制细麻的的百锻钢丝后,当然知道了其间分量,他笑道: “这可是好东西啊,就这样随手给我就不心疼,不怕我糟蹋了这好东西。” 老王头没有接话头,与上次一般就要起身离开。 “还是那句话,别死了。” 没走两步,那个有些佝偻的老卒停了下来,打算转身但连头最终也没转过来。 “如果可以的话,秋狩的时候关照一下黍。” 说罢便不再犹豫,径直离去。 丁由一口没一口喝着手中的楚沥,天依旧乌漆嘛黑,只是比起刚刚似乎好了一些,不知是月动还是云移,那一小点可怜的月亮终于露了头。 少年心情大好,猛灌了一口,但在楚沥面前,他还真的没争气过,再次被这冲人的酒气呛到,咳嗽了老半天。 “真不知道酒有什么好喝的,遭罪哦。” 嘴上虽然如此说,却又是喝了一口,只是确实浅尝辄止,终究没有再次上头。 “这贴身软甲可不简单,上面竟然用金线绣了一个魏字,可是烫手得很咯。 “老王啊老王,你肯定是高手!” ------------ 第5章.来人甚嚣张 “你们来的这么早!” 丁由刚刚告别丁耳等一众族弟,还被自家三叔莫名踹了一脚,但手中也留了一把柳叶状,可以藏于小腿处的小刀,他一边把玩,一边朝二人挥了挥手,叫了声杨什,拍了拍那名长得颇有几分秀气,有些腼腆的少年。 “黍兄弟,以后要多多靠你照顾了。” 黍一愣,显然没想到丁由会跟自己说话,但他素来与同袍言谈交流甚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半天愣是没憋出一个字来,还是杨见他难堪,说道: “别听着这小子胡说,他可鬼精着呢,我可不信他能在晋狗那边吃着亏。” 黍点头称是,跟着笑了起来。 丁由也只好跟着笑,心中却已经把这两个小的和一个老的给通通骂了一顿。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去帅帐了。” 三人前行,杨打头,丁由忙着四处打量,落在了最后。 一路并不陌生,起码在丁由来到县师的时候就去帅帐点卯了一次,但那次也只是走了个过场,只跟那边宗门的负责人打了个招呼,就去了自家族兵处,反正宗门任务只是充当随军修士,自己去到甲百当然也算是随军,别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如此一来,本该与其他同门师兄弟一同护卫校尉和将军的轻松差事,可就彻底与丁由无缘了。这不,人在屋檐下,百长于渚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丁由去当了斥候。 至于抗命,丁由压根没想过,军令如山,可不因为自己是青霜派修士而开了口子。 路上值守逐渐增多,但大多看了一眼杨手中的令牌就放行,只有最终到了帅帐围栏那里才被细细查看,也直到这里,营帐不再只是简单又简陋的行军帐,路也好了不少,至少在下雨天不会泥泞难行,看得出来,这里之前是铺了一层石子的,只是被踩踏久了,都深陷入土中。 但看久了,其实也和其他地方无异,军中景色,着实让人失望,甚至连忘川的鸡屎小巷也比不上。 也就这里的酒烈了些,相比之下,自己之前山上和家中所饮的甜酒简直是给三岁小孩喝的,至于其他的,无非是无聊的时候有人陪着打嗝放屁说荤段子,以至于丁由虽然没去过郧城,但对于那边的勾栏青楼,以及各家的花魁算是清楚了个七八。 山上哪有这些? 都说山中无甲子,岁寒不知年,丁由倒是没这些体会,只是一个月过去得很快,而且自己居住的那个山头之上,只有自己和师父这个老头整天干瞪眼,时间似乎就更快了。 师父年岁愈高,话也越来越少,这样算来,这些年的大部分时间,就是丁由一人日夜修炼宗门术法,但就连宗门术法他自己觉得也没练出什么玩意。 听说自己师父年轻的时候可是一等一的剑修,打起架来除了派中的几位老太上谁都招架不住,他不知道师父到底是看中了他的哪一点,才收他做徒弟,师父也从没教过他剑法,丁由也更未看过师父拔出背上的剑。 “丁师弟,贵客贵客,可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快一个月没见到你了,听说师弟去了甲百?” 丁由一愣,看了眼来人,对着前面不远散步的青衣男子拱了拱手,男子一般模样,声音略显老成,没有像军中兵士一般披甲,而是身着青色宽袍,纹饰古朴庄重,只在腰间束带附近绣了一层像是雾凇形状的标识,是为青霜派弟子的凭证,丁由当日亦是穿此衣而来,只是入了甲百后自然该换上皮甲。 “原来是刘师兄,好久不见了。” 刘师兄快步上前了几步,伸手虚抬,连忙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丁师弟这可是折煞我了,我不过是早师弟几年入了山门,资质修为都不及师弟,怎敢当师兄二字,倒是师弟年纪轻轻,就敢上阵杀敌,倒叫我这个不成才的师兄好生佩服。” 二人齐声而笑,刘师兄跟着丁由并肩走了一段,这才离去。 杨和黍二人都不是热络的人,只在刘师兄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没有去理会那个山上之人,只是略微放慢了些脚步,刘师兄眼中压根就没有他们两个小卒,自然更加不会去理会。 “秋狩虽然看上去是练兵,但对于一些人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捞取军功的借口,我们的命对于他们来说也根本算不了什么,这也是为什么要临时抽调人手来充当斥候的原因。” 丁由抬头,没想到杨会说出这话。 “所以,杀敌是次要的,自己活下来才是主要的,当然,我可不是要你们贪生怕死,阵上只顾着求生的人才是死的最快的,我想说的是,为一些官老爷的军功而死,不值。” 说完,杨仍未转头,仿佛他从未说过这些话一般,但丁由知道杨这话是特地给自己这个没上过阵的雏儿说的,于是抱拳跟杨的背影道了声谢。 三人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好几堆人聚集在一处营帐前,看规格应该是县师中的二把手黄司马的营帐。 这一点说来也怪,按理说楚地县制由来已久,自权县始,楚国灭一国设一县,县中官职承袭中央,以县尹为尊,依次为县丞,司马,以及掌管各类事务的小尹。其中司马主戎,主掌一县军事,尤其是像郧县这样的边镇大县,其权势只会更甚。 而之所以说是二把手,当然是因为头上有一个更强势的县尹。 县尹姓郧,亦久居县师,但平日多忙于一县政务,对于军中事务其实插手不多,只是偶尔纵马巡视一下军容,大部分时候还是黄司马处理军务,他之所以很长时间都在县师,也纯粹是个人喜好罢了。 武人县尹,若是整日被案牍压在了县衙,迟早要落下病来。 这些事情出身士族的丁由当然知道,若真要说道说道,他比身在军中的杨更清楚,忘川丁氏虽然不大,但好歹也是一镇之望,是实打实的士族,自古死国不死家,丁家的历史不知道比这个设立没几十年的新县悠久多少。 “诶,你听说了吗,今年第一波挑选出来的斥候可足足有百人,这么多人,可是这十年里的头一次哦,看来这次的镀金的可是个人物。” “那还不是,要不是为了金子,谁会乐意来着陪那些将种去过家家,他们倒是有高手护卫,我们啊就只能看天意咯,嘿嘿,,,说道看天,老雷,我昨天可是花了大价钱找郧城里的白半仙卜了一卦,你猜我是啥卦?” “难道是大吉?” “嘿嘿嘿,我就知道你绝对猜不到的,具体是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白半仙是我会遇上一个女人,漂亮女人。” “你就扯淡吧你……” …… 丁由三人没啥熟人,三人也起不了什么话头,于是均直直柱在一个靠角落的位置,听着旁边的人聊天。 其他人大部分来自县师,还有小部分听他们闲聊得知是郧城中某些大族的族兵,丁由眼皮一翻,族兵这玩意自家可也有,但可没这待遇能被邀请来这,人比人可真的有些气人。 等了将近快一个时辰,人差不多齐整了,才看到十余黑衣轻骑奔袭而来,直到距离司马营帐不足五丈的距离,那伙人才姗姗停马。 如此派头,惹得不少人不满,场中不少蹲坐在地的汉子无声立起。 都说军中多莽夫,但恰恰是这些莽夫在某些礼节上做得最足,说道斩立决,绝不会落到一个秋后问斩,这些人自恃身份,无视栏前拒马,不顾帅帐亲卫的阻拦,执意骑马来帅帐前,若是换做寻常人,若卫兵提前没有得到授令,这些人早就被卫兵和修士斩落下马。 “这就是县师的精锐?” 黑衣护卫下的这名少年冷笑一声,从人群中穿过,县师出身的一伙人柱在中央,没有移动半分,领头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也是将种,姓黄。 “还不让路,没看见世子在此?” 黑衣护卫的铁剑出鞘寸余,被少年伸手示意打住。 天生贵胄的少年脸上多了些笑意,轻声对此人喝到: “木奴休得无礼,这可是黄仁黄将军,黄将军半年前在阵上用十三式刀法斩落晋卒二十余人,也是你这三脚猫功夫能比的?给我退下!” 黑衣护卫颔首,收回剑兵,退后了半步。 “黄将军,还请让路,我受命担任第一批斥候的百长,还等着去帅帐领虎符呢,可不能让司马大人久等了。” 汉子闷哼一声,虎目瞪向面前这个卖相极佳的公子哥,从牙缝中蹦出了两个字。 “就你?” 少年脸上笑容转冷,僵持了一会,淡淡说道:“那我让!” 说罢,他果然从旁而过,从丁由这个方向走过,只是目光划过丁由的时候多看了一眼,但很快便划过,没有多做停留,显然,一个出现在军中的修士并不能激起他的兴趣。 丁由听到世子二字眉头微皱,想了半天,仍是猜不出这少年的来头,也不怪他猜不出来,世子二字在数百年前还是挺值钱的,只是随着不少小国破灭,大国氏族的权势愈大,世子这一称呼也逐渐流传开来,但也只限于嫡子,庶子旁支自然是无缘此称呼的。 虽然那少年丁由猜不到,倒是少年嘴中说到的黄仁,丁由却是再清楚不过,人言虎父无犬子,黄司马的儿子黄仁十四岁上阵杀敌,年年入秋都主动加入斥候,没有子承父贵,而是用实打实的晋军头颅堆出了一个校尉。 “啧啧啧,这么嚣张,就不怕被穿小鞋?” 丁由思索无果,目送那个非富即贵的紫袖少年逐渐走近帅帐,兀的鼻子一酸,打了一个不小的喷嚏。 “倒霉,谁在骂我?” ------------ 第6章.秋狩之始 “什么!黄司马不在?” 丁由虽然没看到正脸,但也能想象那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是啥脸色,他颇有些意外,都说现世报,但报应当真来得如此快? 那少年看向了斜立在地的日晷,只见中央的影子已经几乎要缩为一个黑点,午时了,他咬了咬牙,平缓了一下呼吸,他本以为以自己的身份,在午时这个最终期限来刚刚好,可发虎符的人却还在自己之后,这让他颇有点无趣,仿佛抛了个媚眼给瞎子,还被那个瞎子恶心到了一般,最终还是自己被来了个下马威。 他对着帅帐门口的亲兵说道:“好,我等!不知道黄司马何时回来?” 亲兵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大声说道:“主帅的行踪可是军事机密,岂是我等小卒能知晓的?” 碰了颗不硬不软的钉子,紫底虎纹衣衫的富贵少年不怒反笑,还不会屑于去跟守门的亲兵计较,只是他振衣转身的力度不小,显然,他心中并非如同脸上那般无视。 丁由微微摇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笑起来,出身使然,他并不像周遭同袍一般笑话那少年,相反,军中生活了快一月,他对此反而有几分理解在其中。 约摸过了一盏茶,日头正旺,一名肤色显黑,身穿铜钱宽袍,体型不窄的中年人终于慢慢踱步走来,看见场间已经挤满了将近百人,似乎甚为惊讶。 “哟,都来的这么早,倒是让本司马受宠若惊,诶,这不是若敖氏鼎鼎有名的二世子斗熬斗大爷吗?怎么今儿个也来这么早,听说世子殿下可是骑了赵氏的甲等战马专程赶路,世侄啊,大可不必如此着急,这不午时才刚过吗。” 斗敖袖下紧紧握拳,但也不愧是大族出身,仪容姿表半点不差,恭恭敬敬给自称了世叔的黄司马行礼。 “黄司马,可以发虎符给我了吧!” 黄司马胖脸舒展开来,拍了拍斗敖的肩膀,笑着说: “不急不急,难得这荒郊野外的破地方来了个正儿八经的世子,我这帐子可是蓬荜生辉,走走走快进帐,让我的帅帐多一点贵气。” 丁由还沉寂在这个世子身份的震惊中,没有注意到黄司马的最后二字念得尤其深重,过了一会,对此次宗门任务本来有点把握的丁由头一次为任务而发起了愁。 “唉,我的命咋这么苦,别人是陪太子读书,我却是陪世子送死!” 终于,当若敖氏世子从营帐里出来时,右手攥着一枚粗胚玉料,正是调度百名斥候的虎符,可眼尖的人一眼就发现,斗敖原本悬挂在腰间的宝玉已经不见了踪迹,至于到底落在了哪里,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了。 “诸位,自今日起,我斗敖就是你们的百长,而他们就是你们的队长,二三子且自行组合成什,然后二什并为一队,一切唯队长是从,违者虎符在上,队长可不比过问我自行军法处置。” 听得此言,不少人都紧皱眉头,在场都是悍卒精兵,相当一部分都是尸体堆里爬起来的活人,军法固然可与约束他们,但也仅仅是约束,此时,不少兵卒不约而同齐齐看向了黄仁。 但黄仁抱着手臂,一言不发,场间就更无一人敢说话了。 是夜,百骑轻装出营,行一里后诸队分道,斗敖亲率一队挺进,直北而行。 甲百的丁由三人聚在一起,三人前方不远就是斗敖个几名黑衣人,若是丁由所猜不错,那几人与自己一般,都是修士。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今夜是月半满月的日子,银光不断撒下,若是放在往常,已经是军中就寝的时间了,只是月黑风高,对于斥候来说无疑是极好的时间。 斗敖一骑当先,伴着马蹄声声音起伏,不得不大声说道: “若是情报正确,晋国今年新增的斥候明日才会出动,今夜晋国那边的斥候只有原来的那些,边境线太长,所以分的很散,我们负责的这片区域即使很靠近那边也不会很危险,所以大家化整为零,结合地图先熟悉一下地形,天明后在槐树岭集合,过时不候,去不了的就直接执行任务,到时候单干还是搭伙都可。” “散!” 诸人皆散去,丁由跟二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便紧了缰绳,选了一个方向驰去,才过没多久,已是离了深深车辙印子的商道,地上再无路,周围除了虫鸟鸣叫,就只剩下自己的马蹄声,环顾四周,即使是借了月色,也是看不了多远,看来自己已经和队伍彻底散开。 丁由再次看了下天上的星斗,他记得小时候太爷爷在家墅中教授过浅显的观星指北之术,此时天空晴朗无云,丁由很快就找到了北斗七星,顺着七星再看,就是指北的紫薇所在,按照白天看到的地图,再往前方东北角五里地有一处小山,名唤老鳖山,这就是他今夜的目标。 斥候斥候,即使是秋狩,第一任务也是打探情报,而方圆十里之内,以老鳖山最为高大,且四周并无辅山相连,故而视野极其开阔,是侦查的好地方。 丁由打算今夜趁机山上,等到白天刚好可以观察周遭动向,若是发现了大股敌军的动向,那么今晚的任务就宣告结束,他必须立刻快马加鞭赶去集合点报告情况,当然,若只有一二人,就是战功主动送上门来,即使是延误了集合,少年自是不会放过。 将战马拴在了山脚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少年瞥了一眼,竟然发现座小庙,进去一看,笑了笑,便径直来到了一处早就望到的笔直峭壁,他抬头一看,虽然看不真切,可刚刚远观山势,就数此处最为陡峭,也是为数不多的几处可以攀爬通往山顶的路,只是对于普通人来说算是危险至极。 但丁由身为练气士,虽止于聚气,但腿脚和五感都非常人可比,只见他闭目敛息,默念口诀,双手掐诀之下,体表略有灵力外泄,只是刚刚渗出体外,便成了冰霜。 大约十息过后,一缕月光被牵引而来。 先是作丝带状,后逐渐缩小,直到化作一条荧光细线,直冲少年而来。 丁由手诀瞬变,最终定格为掌,虚托住这缕月光,待得口诀念完,细绳愈细,其光芒更甚,他五指微屈,月华最终在他手心被揉捏成团。 一声咔嚓声炸开,丁由将掌中物从头顶撒下,原本无形无质的月光,被冰霜所裹挟,一起被碾碎成了莹莹光点,附着在了丁由周身,映亮了少年俊俏的面容。 那一刻,在军中带了将近一月的披甲少年,才终于有了一丝山上之人的出尘之气。 只是少年并不自知,他此时鼻尖所嗅,皆是土腥气。 他一步踏出,下一脚就踩到了离地八九尺的一块岩石上,再次借力,便抓住了笔直悬挂下来的翠蔓,爬到藤子尽头,环顾之下瞅准高处一处凸出山岩,纵身一跃,待得力竭之时,短刀直扎入岩壁,坚硬如花岗厚岩,也被像是戳木头一般扎进了大半。 也就在这时,丁由周身光华一湛,似是凭空生出了一股气力,四肢同时借力,势如羚羊挂角,身躯更是轻若风中飞燕,几个跃步间,已是到了歇脚的巨大岩石上。 也不怪丁由大费周折,甚至用了门派的掌心灵阵,实在是迫于无奈,既然他能够想到老鳖山这个好地方,那么其他人,尤其是对面的斥候自然清楚。 而此处的断崖是例外,并非晋国斥候不清楚,要知道楚国这些年的军政,尤其是治兵之法,很多都是沿袭了晋国这个邻居,也实在是地形使然,别看只是刚刚这一段崖子,若非丁由借阵法引来月华附体,即使他是修士,也对此无能为力,修士如此,普通斥候错非有了三头六臂,想要办到,很难。 丁由不知道他的顾虑其实是现实,更不知道,断崖之上的山顶,已是有了三拨人。 “阿松,你看那个人不像是楚国斥候的样子。” 被叫做阿松的带甲青年,拍了拍身旁长者的肩,附耳说道:“老猫啊,你怕不是老糊涂了吧,什么人会站在那个小水潭旁边已经一个多时辰,这其中肯定有鬼,我看倒是挺像是楚国密间,要不咱上去把他的头割下来回去领赏?军法官可不知道这地界还有除了楚国蛮子之外的人是吧。” 老猫捻了捻花白的山羊须,双眼在夜里发出微微莹光,这也是他被叫做老猫的原因,寻常斥候少有如他这般年纪的,实在是他目力远胜常人,即使是在夜间,也能视物,简直是天生为斥候而生,一直被他们校尉当成宝贝疙瘩。 “你这牛犊子,就知道打打杀杀,你可知道那小子的装束可是修士?” 阿松努努嘴,说道:“真是人越老胆子越小,看见是修士胆子就被吓破了,你刚刚说那人比我的年纪还小,打死我也不信已经是真元境,区区聚气,我们也杀过不少这样的修士老爷啊!” 老猫索性不再理会这小子,也不怕他尥蹶子,他知道这小子虽然毛躁了些,但还是很听话的,也是因为如此,当初分徒弟的时候,他才会愿意当阿松的师傅。 在另一边,水潭旁边的少年抬头望天,在他眼里,清楚看到月华被捕获,被牵引到断崖之下。 “看来来客人了,看这月华的精炼程度,是霜降宗的姬芒?但这月华凝练有余,却是太小气,难道是霜降宗的下山青霜派的弟子? “唉,看来我也得快一点了。” 他最后检查了一次水潭边的阵旗,若是在白天,就会发现这些不大的旗子皆是如墨一般漆黑。 “老鳖,我知道你听得到我说话,我的阴阳阵法已经布下,你还是乖乖跟我走吧,免得到时候打坏了这一处算得上是三气汇聚之地。” 过了一会,潭中央的水面上冒了一阵泡泡,一个椭圆的物件幽幽出现,待的水面平静,才发现是一只水缸般的宽大的老鳖。 “阴阳家的年轻人,你这阵法我亲眼看着你布下,这些阵旗都是阴旗,孤阴不生,即使阳旗还在你手上,但这地界已被三气浸染,有我在,你已经无法布下阳旗了,所以你的阴阳阵法从你布阵开始就是死阵了,即使你有备而来,知道我的底细,能奈我何?” 年轻人轻笑,从袖中拿出一叠即使在黑夜中,也是散发黄光的阵旗,却是将他们随手往身后一扔。 “你的三气分别是这处古潭的水气,和此山数百年间蓄积的木气,以及方圆数百里被你收集来的,吞噬了无数鲜血和人命的土气,三气相生,前二者中正平和,而后者却是暴戾异常,与前二气流转的时候虽说相生,却也互有争斗,百年间阳气渐生,就被你藏在这处水气最盛的地方,我的的阳阵啊,就从这来!” 话音刚落,阴阳家少年掏出一把符剑,快速划破指尖取血,开始在岸上勾画起来,老鳖大骇,已是完全显出了原形,从水中急游至岸上,双足撑起,竟是人立而起,直扑向那少年。 “老猫……你说咱们不会是活见鬼了吧,王八说话,还会站起来打人?” 长者翻了个白眼,随口说道:“也不长长见识,那是龟妖。” “妖族不是在南越那边吗,咋会跑到中原来?” “我怎么挑了你这么个笨徒弟,你想想难道十万大山那边全是妖族吗,那边的流亡之人多了去了,那中原又为什么没有妖族?” 阿松点了点头,觉得老猫说的有道理,继续问道:“那我们该干些啥?” 长者嘿嘿笑了一声,双眼莹莹如同夜猫子。 “静观其变,坐收渔翁之利。” ------------ 第7章.狗日的剑修 “啧啧啧,老头你啥时候变得文绉绉的,我隔着三尺远都能闻到酸味了。” 长者依旧紧盯着不远处的一人一妖,但是眉头已是皱起,显然,他看出这两个都是硬点子,一番斟酌之下,心中已是生了些退意,毕竟,身为一个正儿八经的斥候,情报永远是最重要的,此次出任务既然已经获悉了老鳖山有一头这样的龟妖,还有这个身份不明,会使阵法的练气士,也算不得空手而归。 见得少年还在膈应自己,也实在是对这个毛头小子烦不胜烦,越老话越少的老猫随口丢了句: “好歹老夫也是上过几年私塾的,说完了就闭嘴,好好盯着这边。” 少年果然止住了话头,瞪大了眼睛看着略显模糊的打斗,少年有些庆幸,若不是今夜月亮当头,只怕是很难看清了。 “老鳖,我来之前推算你不过聚气圆满,却没想到给你偷偷化了真元,不过也无妨,若是太顺利,也无趣得紧。” 龟妖没有接话,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八成是个话痨,自那小子来这里开始,也就在布阵的时候他的耳根子才清静过。 阴阳家年轻人接招,但随着一人一妖打斗激烈,他已经大致摸清了这老鳖的路数,也显得愈加游刃有余了起来,这也不奇怪,有心算无心,老鳖可不知道今夜会遭此横祸,有人想在自己还在的时候连自己带家一起偷了。 “老鳖啊,加把劲,下一招不如撞过来。” 言罢,正在四足贴地疾驰而来的大龟果然冲来,以头抢之,只可惜这阴阳家少年的步子太过诡异,明明只能够他偏移二三寸的距离,偏偏被他躲了尺余,这还不算,少年落步未稳之际正准备伸出符剑刻画,正在剑尖离地将触未触之际,他又是多嘴到: “刺挠!” 老猫清楚看见那剑尖没有触地,以至于整把符剑被那身份不明的修士用巧力脱手,使在空中翻转过来的那一刻,未留下一粒土壤,而那少年似乎再次未卜先知一般,整个人如野猪打滚般,早早避开了那足以贯穿肉身的一爪。 “阿松,等他们真打了起来我们就立马撤,直接跟新来的那个李小百长复命,我们领的军功恐怕不必杀一两个楚国蛮子少咯。” 徒弟阿松喜闻乐见,显得有点满不在乎,但旋即便会出了自己这个一向谨慎保守的师父的意思,急忙用手捂住嘴,狂笑不已。 “好师傅,你倒是给说说呗,相当于几个楚国斥候的脑袋啊?” 老猫回头看了看阿松,脸上难露出一抹慈祥,但很快便消逝在厚叶的阴影中,随意比了比手指。 少年一看,咋呼不已。 “出息,听好咯,是三个楚国重甲兵的脑袋。” 老鳖接连十几招被料中,加之地上的符文越来越多,纹路勾连之间,已经有了一些与不觉间已经深入地下的阴旗勾连。 按照它的猜测,阳阵已有十一之数,虽远远不足以撼动老鳖经营百年的山水三气阵法,但此举无疑是在钝刀子割肉,若是换做其他修士也就罢了,即使阵法被破,老鳖自信凭借肉身之力,来了二三个真元境修士也能周旋一二,再不济跳下断崖逃命也是没问题的,可以来的偏偏还是最为神神叨叨,阴魂不散,手段比名声更加让人印象深刻的阴阳家,这让占尽地利的老鳖心中实在没底。 就比如这一座阴阳阵法,在此之前,老鳖苦研阵法数十载,也是闻所未闻,也更没听说过天下有此等以他人阵法为料,找补自己阵法的恶阵。 但坐以待毙自是不可能的,自古妖兽灵智难开,凡具灵智的妖兽才有资格被称之为妖,而在此之中,尤以狐妖猴妖龟妖灵智为佳,最为聪慧,也更为亲近人,如被读圣贤书的才子们在破庙偶遇的绝世佳人,可不就是在红尘历练的狐妖。 老鳖与那些狐妖的情况有些相似,但绝不是去破庙勾引科举书生之类的,若真是如此,即使那书生当时醉了酒,恐怕也会被立马叫醒。 更何况,狐妖属于得天得厚,在化形一事上远远甚与一种妖族,往往在凝结真元,被南越那边称为二阶妖兽的时候就化了人形,至于这老鳖,就没这福气,它还是得一步一个脚印,待得结妖丹之时才能化形。 有一点确实难得,要知道即便是你情我愿的狐妖,他们的所谓红尘历练,起码存了半数目的是吞噬男子阳气,至于给男子的情伤…… 但老鳖这百余年来,一心修炼,兀自钻研阵法,平日里见到了人也只是当自己是一个还未开灵智的乌龟,慌忙跑窜到林间或者水潭中。 也喜欢偶尔溜出水潭晒晒太阳,再就是偷偷下山去合拢三气,百年间不曾害过一人。 不仅如此,周围数十里的凶戾之气伴随着土气被老鳖引入了阵法,百年消磨,已是淡了不知多少,但时运不济,正是此间缘故,被擅长星象气运的阴阳家所察。 这一点老鳖并不知道,此时的他按耐下心中生出的一股无名火,觉得有必要先将水搅得混起来,只是可惜了这一片自己开灵智以来修炼至今的清净地方。 “藏在西北边树冠里的两个朋友,已经藏了两天了,可以下来了。” 阴阳家少年一惊,心中有些不对味,全身略微僵硬,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他神经绷紧,符剑不由自主有些许轻微颤动,步子微挪,直至摆出了应对腹背受敌的架势。 果不其然,一阵叶片翻涌之后,二人终于现出了身形。 “不知此处是仙长的宝地,在下无意冒犯,我们两个这就走。” 阴阳家少年一眼便看到了来人双眼中的荧光,他双眼一眯,暗道老龟阴险,他自是不信这二人跟老龟是一伙的,无论来人到底是不是老龟的同伙,但这双招子可是实打实的威胁,心中突生一计,笑着说道: “道友倒是喜欢在悬崖上吹风,要不下次带你去郢城那边的望月楼去吹吹?” 老鳖也是吓了一跳,三气阵法设在山顶,这断崖却是没有覆盖到,是故他并不知道那里还藏了人。 老猫听到郢城二字,也是不自觉用臂上绑着的弩箭碰了碰腰,等他终于看见跳上崖壁的人影后,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道友怎么一溜烟就换上了楚国人的兵甲,我可是记得道友刚刚一招掌中引月可是厉害得紧,恐怕是青霜派掌门的嫡传弟子吧。” 丁由一脸无奈,心中早已经骂了开来,但他偷听的时间不算短,也知道了些这货和那个龟妖的些许底细,倒是另外二人他也是之前不曾发觉,故而他反而是先朝老猫望去。 血脉? 老猫也是倍感意外,眼见为实,他此时自然看得出这人是楚国斥候的打扮,也基本确定了这个敌国仇敌的身份,至于是修士,他并不会意外,历来秋狩中参与的修士都绝不会少。 更何况,这楚国斥候打扮的年轻人一身霜晶,这不是郧地青霜派的青霜诀又是什么? “听说魏地精锐武卒多能人异士,其中不乏天生血脉的人,当初吴子在魏大肆收拢三晋义士,得兵五万,兵锋所向,西方大国秦国的五十万军队被区区五万武卒大败,但随着吴子离魏赴楚,不少老武卒也黯然退出,我想,对面拥有灵猫血脉的那位朋友,该不会就是一个老武卒吧?” 丁由说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借机再次看了看自己侧面的龟妖。 人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中原之地自周天子立,原本中原繁荣的妖族部群开始逐渐稀少,尤其是周王室力量未曾衰弱的时候,每隔几年都会点燃烽火,召集各路诸侯征伐中原妖族,这还不算,楚家不满周王室久矣,最终于荆棘之中自立为王,一路可谓筚路蓝缕,每一寸楚国土地无不都染过妖族的血,不知多少年来,妖族对于中原之人再也不是谈之色变,可以让小儿止啼的角色。 故而,相比于其他两家,丁由对这百年冲抵凶戾的龟妖观感反而更好,当然,他也绝不会对其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就是了。 老鳖看到这楚国的斥候少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心下稍安,这下四方各有仇怨,不敢轻举妄动的局面,其实暂时对于东道主的自己来说,是再有利不过了,但他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今天一过,他免不得要背井离乡,想来也只有躲去南越才行。 “哦?魏武卒?道友这么一说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了,按照我来之前的卜算,晋国此番秋狩的斥候会晚你们一天,也就是说最早天亮后,我们就可能被晋国的新斥候发现,到时候恐怕除了那两位,我们都很难走诶,尤其是道友你,我可是听说一颗青霜派弟子的头颅等同于三颗人头,嫡传弟子嘛,就是十颗了。” 丁由嘿嘿一笑,摸了摸头,他也是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的具体身价,啧啧,还比自己想的要值钱。 但一码归一码,这些话自然不只是说给自己一人听的,念及此处,他是越看那个阴阳家弟子越不爽。 但是显然,今夜的对于自己最好的结果就是全身而退,而且,其间契机不在最为不利的老鳖身上,也不在随时可能被群起攻之的两个晋国斥候,那么,就只能是在阴阳家少年身上了。 丁由再次嘿嘿一笑,源自他想起了一句流传甚广的话,相传当年某一国的公子少年出亡,一路被死士追杀,颠沛流离之外,曾经还行乞于田间老农,可谓见遍了人间百态,最终须发皆白才返回国内当了国君,可谓苦尽甘来,他事后对史官口述他的前半生,说了句: “朕一生深恶有三,看门的恶犬,阴阳家的王八,还有那群狗日的剑修。” 能让这个养气功夫极好的明君爆粗口,足可见阴阳家和剑修的难缠,其中剑修还排在阴阳家之后,说明剑修只会比阴阳家更加难对付,只不过可喜的是,丁由并不是剑修就是了。 但自家师父是就行了啊! 丁由打定主意,身上银光流连,三步化作一步,借周遭月光锁定了阴阳家少年气机,当胸一拳,全无半点套招,但俨然是军中拳法,最是简单至极,却然人难以找到破绽。 阴阳家少年暗道不好,尝试过后发现,即使凭借自家步法也是避无可避。 “月亮?” 他想到的不晚,但丁由的拳头已经袭来,阴阳家少年双手分别笼罩阴阳二气,他以黑气所在的阴气右手化掌,去挡下丁由一拳。 阴气深厚,传说当年盘古开天之时便是阴浊之气下降才化作大地,故而厚重如五行之土,论及“厚”,也是不如其本源的纯粹两仪之阴。 饶是如此,阴阳家少年还是后退半步,可见这一拳气力之大。 “不好!” 阴阳家少年,因为第二拳来的更快,且拳势陡变,而他的阳气左手擅长的是攻伐,不可能像阴掌一般吸收力量,但气机被锁定,对面闭着眼睛都能大众自己,自己却是避无可避。 双拳相印,带着银晕和白光散逸,丁由周身带着月华的霜晶碎裂了几颗,但着实无伤大雅,反观阴阳家少年,这次退了三步,但阴阳二气闪烁,显然气息已是被一拳震得不轻。 三步之距,丁由不慌不忙,走桩而行。 才走出第一步,阴阳家少年就察觉到丁由拳势的变化,如果按斤两算,把自己用阴掌接下的第一圈算成一斤,那自己用阳拳正面迎击的第二拳,就是一斤加了半两,后来那家伙走的桩步,每一步就是加了一个包子的重量。 阴阳家少年再也顾不得灵力的消耗,一时间周身阴阳二气大涨,竟然强行离开了丁由三丈距离,更是用了阴阳家秘术断了丁由通过月光锁定的气机,停留处正在他刚刚扔掉的阳旗处,他苦笑,左手拿住两枚旗子看似随手插下。 老龟和丁由都没有插手,只是老龟似是感受到了脚底阵法的流转,给丁由投来了友善的眼神。 “道友今日占尽天时,若是只论拳脚,单打独斗,我确实不敌道友,可若我调用了阵法之力,抵消了你的优势,道友即已经与我结怨,又与那两个晋国精锐斥候是死敌,而那个妖龟又居心叵测,敢问道友又该如何自处?” 丁由却不似其他三伙此时的战战兢兢,甚至为了对阴阳家少年言语的讽刺,竟是主动散去了护身的青霜和月华。 “你是真糊涂还是在装傻,你觉得我真的是凭借青霜甲才能抗住拳势的反噬?” 说着,他取下背后的剑,只在他左手拿到剑鞘的那一刻,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锐不可当,他右手握住剑柄,没有着急拔出,对着阴阳家少年笑道: “我修的是杀人剑,剑一旦完全出鞘,必杀敌手不可,无论你跑到天涯海角,我自会追杀过去,我知道你必有护道人在附近,但我只要不杀了你,废了你也一样,反正你们家族宗门自会医好你,我到时候再找你问剑,废你一次,这样多来几次,我可不信你们阴阳家会养一个废人?” 诸人闻言骇然,皆看着在他们看来那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剑鸣声起,剑身出鞘不过盈寸,剑意斐然。 此时阴阳家少年才约摸相信了些丁由的话,但他自有依仗在身,丁由此时的程度虽然让他很是棘手,但若是真的要在天亮之前重伤他,很难。 剑起二寸,剑气无形恍若雨落,剑身如洗。 阴阳家少年皱眉不语,他十分清楚一个剑修,尤其是像眼前这个剑道资质甚好的剑修的难缠,即便他出身阴阳家,但剑修一向是那么不讲道理,出剑只要够快,是可以斩断属于阴阳术的那条无形丝线的,眼前少年也许做不到,但是教他剑术的人绝对可以。 “青霜派……这剑气……你的师父原来是三十年前问剑霜降宗的鼎丹剑修?三十六剑星斗气,一剑霜寒冷豫州,当年昙花一现,却是在剑气剑术上登高,连败霜降宗七八鼎丹好手,还在霜降宗山门牌匾插剑一柄,至今仍未被取出……早该想到的,能教出道友这般徒弟的,就连青霜派的掌门也未必可以。” 丁由右手有些僵硬,恨不得立刻就把剑拔出来就对着这个话多的家伙砍几剑,只是他还是有理智的,毕竟自己现在在模仿自家师父,剑不拔出来还好,若真给他拔了出来,他可是一式剑招都不会啊。 终于,距离剑尖出鞘只余半寸,双方各自慌张,但还是阴阳家少年兀的双手抱头蹲下。 “得,我认输还不行吗,快把剑收回去,快点!” 赌对了的人嘴角翘起,麻溜的收了剑,还不忘双手环抱,走近并未牵引体内灵力,并借此向自己示好的阴阳家少年。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我怎么平时没看出来我师父那么厉害?” 阴阳家少年低着的头翻了个白眼,但抬头时已经换上了堆笑,并颇狗腿的对着还在胜利者微笑的丁由说道: “这就不知道了吧,高人不露相,像前辈那般的顶尖剑客也就是不屑于江湖上那些个虚名,等哪天前辈心情好了再去个宗字头转转,最好还留个一剑两剑的,小弟这就把欺负过我的宗门报出来,也好让前辈到时候有个章程。” 说着,这货便自顾自掰着手指头说了十几个宗字山头的名字,丁由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离这个家伙远了点。 就连那老龟,此时看向阴阳家少年的眼色都有些变化,但此时没人去太关注他就是了。 毕竟,相比起面向这边却步步后退下山的二人来说,老龟安分太多。 这一切当然尽收丁由眼底,想必阴阳家少年也是一直默默盯着他们,但都是心照不宣,地利已破,天时将过,人和却才刚刚开始。 “老实说,来之前我就给自己算了一卦,单一个剑字,我不信邪,连试了两次都是如此,最后一次,我花了大代价,用了一套百越太牢当做祭品,才多算出了一字,道友不妨猜一猜是哪个字?” 丁由眉头紧皱,阴阳家少年只道是他在思索到底是什么字,不再出声打扰,却不知,丁由想的其实是第一个剑字。 剑?被阴阳修士解读为剑修? 好似合情合理,但丁由自己知道,自己压根就不是剑修啊,今日局势只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难道自己模仿师父的太像,把这个家伙的卜算也给糊弄过去了? “有屁快放,憋屁对身体不好。” 阴阳家修士长吁短叹,当他终于正经下来,却是悄悄以心言告知一个缘字。 丁由心中疑惑更甚,剑?缘? “道友且知,缘字是我为此行算得,自然针对我,但我之卜算,其大半还是落在了剑字上,所以说缘字是相对于剑而言的,按照今夜的迹象,剑字指的是道友无疑,所以说缘字,也是针对道友你。” 阴阳家少年面色难得严肃,见得丁由仍旧思索,接着传声说道: “若是道友信得过我的话,可以给我一滴血液,我分别以道友和我自己的精血为引,于东海山气极盛之处,辅以山海蓍,说不定能算出来一二,到时候我自会将结果转告道友。” 丁由淡淡说道:“很重要?” 少年摇了摇头,看向了丁由:“关系到了缘法,容不得不谨慎,如此看来,我的这卦还远没算完。” “接好!” 阴阳家少年接过一个还带了温度的脂玉药瓶,倒是颇为意外。 “你就这样放心把精血交给一个阴阳家的人?” 丁由手指拂过手腕,伤口转瞬间就被冰霜凝结,他漫不经心指了指自己左手随意拿着的剑,意思再是明显不过。 阴阳家少年也是不敢嘴上骂了一声狗日的剑修,没有多留,显然就要启程去往齐国那边了。 “还没有问过道友名姓?在下阴阳家欧阳氏欧阳筹。” “青霜派丁由。” ------------ 第8章.剑缘二字 四方人马已去其二,山上一人一妖看着阴阳家少年远去,很有默契互相看了一眼。 “也是龟道友命不该绝,这老鳖山确是不能再留,我先行一步!” 说罢,丁由朝地上趴伏着的大龟抱了抱拳,就要离去。 “人族小子且慢!” 丁由有些意外,转头看向老龟,自己与这个龟妖无半分交集,不知他叫住自己有什么贵干,要知道,现在此间既然已经事了,当务之急便是跑路,无论对于自己还是老龟都是如此。 “小子你虽与我不同族,但今夜还是帮了老龟大忙,刚刚那阴阳家少年说道缘法,老龟我在这老鳖山呆了一百多年,我不知此山对他是否有缘,但于你,却定是有的。” 说罢,老龟爬向潭边,对丁由说了声稍等片刻,便兀自入了这一汪黑漆漆的水中。 丁由苦笑,看了看腕间伤痕,摇了摇头。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想要的人求之不得,没想法的……” 身为修士,对于机缘一事无比看重,所以自古修士都喜寻觅仙山宝地,一些大修士或者是大宗大派,更是直接占山圈地,将一地风水机缘化为私有,其行径严格来说与那些占山为王的山贼无异,但所谓仙家,本就在无形中高了山下一头,更因为某些可以一己之力移山烹海的大修士坐镇,山上宗派的地位可谓超然,一直都是其所处国家或地界的拉拢对象,再不济,一个正经身份还是绝对没问题的,就这一点,那些蟊贼山大王就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了的。 宗派尚且如此,依托于师缘门派的修士个体对于机缘二字,只会更加热切,这才有了出身阴阳家欧阳氏的嫡出子弟还来老鳖山一说。 说到底,即便出身名门,但对于除了极个别人外的大部分人,机缘永远都是稀罕玩意。 “丁兄啊丁兄,你将来可一定要跟你师父一样厉害啊,这样咱扯虎皮也才有用是吧。” 阴阳家少年已是下了山,自顾踱步在林间,其方向大致向东,看来倒真的是想去东海了,但看他不慌不忙,也不急于赶路,反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手中瓷瓶被他不停掷来掷去,似乎乐此不疲。 “丁兄勿怪我,我跟你说的话可是句句属实,要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爽快就放血给我是吧,只是人在江湖飘,我也不能把老底都交出来不是,那剑缘二字啊,虽说剑字先算出来,但后来用了血祭,可不还是同时出来两字吗,所以说剑即是缘,丁兄啊,说不定啊,你才是我的机缘……” 丁由冷不伶仃打了个喷嚏,眼睛直盯向水面,颇为诧异。 原来是龟妖已经出水,待得它离得更近,丁由终于看清楚了那一长条黑影,正是他第一眼就猜测的剑,确切来说,是两把,只不过双剑合鞘,在夜里若是不仔细看,那轮廓还真看不出来是两把剑。 但这还不足以让丁由奇怪,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越近感觉越清晰的气息,那感觉跟正在山上清修的师父的气息极为相似,只不过以少年对师父的了解,还是敏锐察觉到了其间的差别,这剑,给人的感觉似乎太过于锋锐了些,这跟那个白须白发的老头子的平和气息截然不同。 “这剑……” 老龟松了嘴,将双剑轻放在了丁由脚边,看不出那似蛇头般的龟面上有何表情,只是淡淡说道: “当年有一男一女二剑修在老鳖山比剑,后来不知道为甚将各自的佩剑都扔入了谭中,老龟我将这两把剑封存了起来,要不然四十年过去了,这两把宝剑早就成了废铁,今天我老龟我就要走了,这剑也带不走,留在这里迟早也会废掉,还不如便宜你小子了,就当是还了你半个人情。” 丁由似乎发现了不对,当即问到:“这两剑即使是宝剑,还被你的阵法锁住灵气,但错非是本命物,要不然其中的剑主气息也不会留到现在,既是剑修半条命的本命剑,那为什么会丢到了这?” 老龟用爪子挠了挠头,也是一副思索模样。 “这个问题老龟我也想了几十年,但还是想不透,但你肯定知道啊,这其中一把剑的气息和散逸的剑气,跟你不说十成相似,但九成九肯定是有的,那个男的剑修肯定就是你师父,你师父的事情你还不清楚?” 丁由皱眉,没有立刻接话,似乎也是陷入了思索中。 老龟决不会知道,他对面的少年心中如何想法。 事实上,别看丁由脸上平静,一身气息如常,但他心中可谓骇然,听者有意,老龟无意间说的剑气,丁由自个门清,自己不是剑修。 但仔细一想,那阴阳家的欧阳筹,岂会只是被自己的体魄和演技吓到?即使丁由自信能模仿得师父六七分神似,但阴阳家的望气之术可不是盖的,诸子百家中能说在望气一道上稳胜阴阳家的,恐怕没有,可欧阳筹会退一步,绝对是因为他认为了自己是剑修,可丁由记得,师父真没正儿八经教过自己剑法啊! 难道自己是天生的剑胚子? 也只能那样解释了! 少年心情不错,捡起了合鞘剑,拔出了其中较为宽大的一把,月光下照,一双眸子映在了剑身之上,他目光迅速扫过剑脊,直到发现了一个古体的辙字,这才终于确定了剑的主人。 师父姓黄,名辙,据师父自己说的,当初青霜派的冤家白华山问剑青霜峰,派中出战十人,皆败于白华山一剑修之手,他这才立志习剑。 师父从没有说过他从前的事情,也没有说过他剑法如何,甚至习剑的师父只是教了徒弟派中道法,愣是一式剑法都未曾教给丁由,如此一来,刚刚欧阳筹所说的自己师父的事情,似乎是丁由知道的,师父为数不多的往事。 其中真假丁由自有抉择,反正自他入派以来,还从未听说过白华山有过什么剑修,更别谈问剑青霜派了,倒是自家门派有几个剑修,即使丁由素来深入简出,也是久仰了他们大名,足见剑修二字的分量。 “龟前辈可知道这把剑的主人是谁?” 老龟白了丁由一眼,给了你剑你就说前辈,没给就是道友是吧,我还没你这个好后辈。 “我当时在水潭最深处屏息,这才没被降妖除魔,我知道个屁!” 丁由脸上笑意不散,将二剑负在了背后,搓了搓手,蹲坐了下来,离得老龟更近了些。 “前辈别介啊,那个阴阳家的臭小子就算到了我有一缘字,我看啊,晚辈的这缘啊,可不是这剑,而是跟前辈的缘分啊,这可要喝上几壶楚沥才行。” 老龟听到了楚沥二字,脖子不由伸长了几分,微抬起蛇一般的头,微微咳嗽了下,当是润了润嗓。 “算你小子走运,你可知这老鳖山为何叫老鳖山吗,本前辈跟你说,你听好了,本龟可是神龟!” 丁由笑容僵了一瞬,但转瞬便回复了笑,接着老龟的话头说道; “那可不是,我可是听说了,附近采药的老人,和一些樵夫渔翁可是对前辈恭敬得很,山脚下的那个小庙我可是看见了,里面供着的可是龟前辈,听说是感激龟前辈的恩惠而特意修葺的,我看了一下,那泥相虽然只是把龟前辈的气概给展现了五六分,已经是让人很是心神震撼了。” 被说中了心坎上,老龟不由对丁由顺眼了几分。 “唉,这可是僭越之举,也幸亏这个地方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我才没被晋楚朝廷给惦记上咯,可我是一点香火都没截留啊,我跟你小子说,这些香火都被我化入了这方地界,一滴都没留下。” 丁由心中盘算,自己却是是在山脚拴马的时候看到了一座小庙,自己无聊还去瞅了一眼,这才有了刚刚的马屁,但你这老龟活了这么久,难道不知道交浅言深的道理?还把这些事关修行根底的事情往外说,一点都没截留香火,那就是说你有这个手段咯,这可是不多见,起码据丁由所知,只有真正的山上门派,才会有这类秘法,还是用在派中重地祖师堂中,像是一些山下的大姓也有,但也是极为少见。 “龟前辈高风亮节,别人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我看老鳖山方圆百里灵气内聚,凶戾之气比附近地界少了很多,可见龟前辈是高人,哦不,是高妖。” 老龟也是跟外面打交道得少,可不代表他蠢,能让一个身份不低的剑修如此恭维自己,要说其中没有一点猫腻,他是不信的。 “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快点说,别给老龟我整些有的没的,你们人族别的没有,就是花花肠子多。” 眼见马屁拍过头了,丁由也是可以咳嗽了下来缓解尴尬。 “龟前辈啊,既然咱俩都这么有缘了,那能不能再去水潭里找找,看看还有没有宝剑啥的,不是宝剑没关系的,只要是值钱的就行,反正龟前辈也带不走是吧,倒不如便宜小子我了。” 老龟冷哼一声,又是想到了刚刚的阴阳家少年,不由暗骂人族没一个好东西,只是很快便是收回了那个想法。 “要宝贝没有,谭底倒是有很多淤泥,里面有不少鱼粪,估计还有些是新鲜的,你要是想要的话我可以允许你去捞一点。” 丁由也不生气,继续赔笑了几句,好歹才让老龟消了些火气。 天色蒙蒙亮,也就是在转眼间,全黑的天幕已是亮堂了不少,太阳未出,月亮未下,仿佛是月光照亮了整个天地。 也就是这时,少年才发现了老龟背负的甲壳之上,竟然还有着字! 他定睛一看,字体跟背上宝剑上的纂文一样,都是楚地的鸟虫文,但是也有些区别,其字形模样更加古老,丁由知道这些笔法是流传自一种叫做殷文的古老文字,他未曾研习过,但还是大致认得出这三字是什么。 “龟可寿?” 感受到了丁由的目光,老龟也正经了些。 “这谶言自我开灵智后就在了,也不怕你小子去别处乱说,反正此山能被你们叫做老鳖山,跟我背上这三个字可脱不了关系。” 丁由仔细看了一会,似乎对这三字颇为感兴趣,便问到老龟:“敢问前辈,可能容小辈无礼,将前辈背上的字给拓印下来?” 老龟摆了摆带蹼的手爪,说道:“罢了,你小子既然去过我的那座小庙,也当真是跟我有缘,宝剑算是还你半个人情,这三个字,就当是赏给你了。” 丁由哈哈大笑,也不知是从哪里掏出了纸笔,就要开始摹写。 但老龟也是不淡定了,离乐呵的丁由退了几步。 “你小子不会是计划好了的吧!” 丁由见老龟看着自己手中纸笔,不由哀叹一声,说道: “前辈却是不知,晚辈也不愿意带这些破玩意啊,可晚辈毕竟还是正儿八经的斥候,这些东西可少不了。” 老龟将信将疑,让丁由将丝帛放在了自己背上,但它也是若有所思,直到少年拜别离去,老龟远望着丁由背影,它才恍然大悟。 它发现,丁由的模样竟然跟记忆中的那人,有几分相似! ------------ 第9章.猎头几许 “师傅,你当真是武卒?” 白日里双目看着正常的老卒唾了一口,没好气说道:“幸亏平时没见你喊我师傅,要不然我没老死也早就被你恶心死了。” 老猫又走了几步,才说道:“你不会还真信了那楚国青霜派小子的话吧,要是他刚刚说你是秦锐士,那你还真是那百里挑一的锐士了。” “咦……那锐士就是驷马大车请我去当我也不去,一件皮甲都不让穿,一剑砍下去还不得掉一大块肉。” 少年自找无趣,还反被老猫挪谕,心情一下子就不是那么好了,他知道,老猫说的是前年刚刚带自己时,那时候正值秦|晋河西开战,他和老猫在城外侦查敌阵遇到了一百高个子,不披甲,不要命,健步如飞的大头兵,要不是他跑得快,要不然也要跟不远处的其他斥候一样被砍得稀碎,他只记得当时自己不小心尿了裤子,结果被远远跑在前面的老猫笑了一路,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那群衣着简陋,如死士一般的秦国蛮子就是大名鼎鼎的秦锐士。 “咦什么咦,阿松锐士,还不跑快些回去报军功?听说光是那个龟妖的三气阵法就值几个人头了。” 少年顿时一喜,哀怨看了老猫一眼,显然是在埋怨他不早说还有这回事,要是连这个都算军功的话,他可要好好算算这次到底可以记多少了。 老猫步子依旧不急不缓,看了眼一溜烟就窜到前面的徒弟,骂了句小兔崽子,又似漫不经心朝前面随便看了看,以他的眼力,一眼便看出地上的马蹄印子尚浅,看来等会倒是有机会去会会那个赵|地的李小将军了。 “师傅,你说要是秦国的锐士跟咱们的魏武卒对上了,谁会赢啊?” “滚!” 已是日头渐升,虽已入秋,但天气还是没凉快下来,丁由即使不用自己用脚走路,也是出了些汗,皮甲不薄,针线把边缘缝合处收的极紧,不出一会,内衫便已经全部被汗水浸湿。 “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了,算算离槐树岭也不算远了。” 少年擦了把汗,拿出水囊就要喝水,当水刚送入口的那一刻,动作不由放缓,而正在此时,一连三支弩箭飞射而来,紧随其后的,还有一支更长更快的箭矢。 虽是后发,却追随弩箭其后,隐约可闻破空呼鸣之声,若是距离更长一些,绝对会后发先至,显然,这是强弓所发,而且射箭者不仅膂力不凡,准头更是高,保底有三石弓力的箭,几乎跟中间弩箭相连,狠辣有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连珠索命。 “我还以为你不会冒头呢,小看你了。” 丁由后背凝霜,硬抗下三根弩箭,而那根长矢,则被他一手夺下,但也算不得轻松,他手上白霜被刮掉大半,整只手不自觉轻颤。 来人见得一击不中,反被目标轻松拿捏,惊骇之余心中悔恨,暗道出门没去卜上一卦,哪知那人看着年轻竟是个赤手夺箭的硬茬子,当即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掉头就跑。 但其踪迹随着他的出手已经暴露,丁由策马疾驰在后,饶是箭士脚力不弱,但四条腿比两条腿强太多,二人距离不断拉近。 “驾!驾……” 丁由在马上也没闲着,手|弩已上好了弦,三箭齐发,可他从军日浅,即使是固定在壁上的弩箭,在马上准头也是奇差,箭落之处离前面的晋国斥候甚远,反倒是那晋国斥候匆忙之下投出的一手铁叶子,攒射之下几乎完全覆盖了丁由人马,逼得丁由不得不拔剑拨挡。 转眼间,距离只剩下二三丈。 晋国斥候知道跑路无望,心下一狠,索性便不再退却。 军中男儿,多少带了些血性,狭路相逢,自该是更勇者胜一筹。 只见晋国斥候反进而去,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在堪堪避开马蹄之际果断抵臂挥砍。 战马痛苦嘶吼,原是两段马蹄被铜剑斩断横飞,马儿失衡,身体一歪就要倒地,但那人也绝不好受,巨大冲劲之下,双手之力把持的铜剑被反震脱手。 而马上人早已经弃马,提剑而跃,于丈余高度当空斩下,堪称势不可挡,若是砍实了,定能将来人斩成两截。 晋国斥候大骇,慌忙之下顾不了那么多,双手顺手就握弓抵挡,可革木强弓怎能当这一剑之力,长弓不出意外被断开,牵带着裙甲,还在后退不及的晋国斥候小腿上开了一大道口子。 丁由听见了那人一声惨叫,看了地上血迹,心知这厮再也跑不掉,心中未尝欣喜,警觉反而更甚,源自一条口耳相传的军中经验: 困兽犹斗,何况是刀尖上舔血的人。 也不见他继续出手,只是用剑指着蹲伏在地的人,当那人有任何动作,他都会悍然出手。 晋国斥候不敢妄动,手藏在身后不停伸握,以求早一刻从酥麻中恢复。 如果光是这,倒也无甚事情,顶多是交手之际要吃些小亏,要命的还是小腿上的伤势,那一剑几乎完全将小腿肚上的肉斩断,血流不止,疼到了极深处,以至于他脸上显得些许扭曲。 但大敌当前,他不敢轻举妄动,却是连最简单的包扎都做不到。 他深知,对手等待的就是自己变得越来越虚弱,所以尽管腿上疼痛钻心,理智之下他还是决定主动进攻。 万一,要是能拉那小子垫背呢? 或者说运气更好一点,迅速干掉了那小子,自己还能活下来呢? 丁由眼睛微眯,拳上冰霜更厚,没有丝毫躲闪,一拳捣出,与晋国斥候一拳对上,不带任何花哨。 二拳交击,却诡异穿出一声金铁交击之声,晋国斥候暗道不好,握拳的手上反被破开了一道血口子,另一手正握的短匕还未来得及捅出,小腹便被一脚狠狠踹中摔倒在地。 他挣扎起身,但体内只觉寒冷无比,手脚一时间变得僵硬,竟是动弹不得。 丁由冷哼一声,一剑掷出,带着晋国斥候的脖子钉在了地上。 “要是少点江湖把式,也不至于败得这么快!” 说着,少年伸出几乎被自己冻结的右手,左手拔出那把水潭中得来的那把细剑,未曾闭眼,咬牙使快剑剜下了手背的小半块肉。 丁由惨笑无语,走向晋国斥候尸体,掏出他右手指夹着的一把小镖,脸上转为冷笑,久久不止,当手上颤抖稍弱,他咬紧了不能够更紧的牙关,一手攥住尸体头发,用少一块肉的右手握住了钉死敌手的那把剑,横向用力,割下了他的第一份军功。 血水浸湿裤脚,头颅被一根布条系在腰间,每走一步,都有血水随着拍打裤腿落下,地上也多了个红色的脚印。 少年不由想起了年少读书时的一个逸闻,具体已经记不得,只还记得大致内容是齐国的儒生喜欢说秦军腰悬头颅以为荣,现在看来其实倒还真冤枉了秦国,秦国野蛮不假,但挂头实是军中常态,天下诸侯国都行过此事。 丁由皱眉,对这军中陋习很是不适,但这并不影响他照做,就像军中营房的那股子复杂而难闻的味道,出身小世族,好歹沾过了些墨水香气的丁由自然也是不喜,但久之也就那样了。 没有人生来就喜欢头颅,但杀的人多了,看见被杀的人多了,也就觉得就那样了。 这是丁由杀的第一个人,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连哪怕一丝的喜悦都无,即使这是作为兵卒极为看重的军功。 “回来了!” 丁由朝杨摆了摆手,当是打过了招呼,还看了眼杨身后的黍,即便是到了这里,他还是一幅“容易欺负”的样子。 染血少年没有去杨和黍那边,而是去了一颗二人合抱的槐树下面,在树下,有跟他一般腰间挂头的人,约莫二三人,与他们这般狼狈模样不同,他们中间站的一人身上整洁的紧,即使身着铁甲,还是一幅丰神俊朗的从容模样,只是脚边可怖,三四颗血淋淋的首级瞩目。 那人自然是第一批斥候的百长斗敖,丁由也凑了上去。 “黑蛮,一颗头;黄巉,两颗头……” 丁由多看了眼那个叫做黄巉的汉子,脸颊瘦削,整个人给人一种精干的感觉,最让丁由上心的还是他的氏,郧地黄氏乃是大姓,但既然能出现在这里,就定能跟县师司马那一族扯上些关系。 少年没注意到,就在自己多看黄巉的时候,也有人高看自己一眼,但斗敖迅速收回视线,丁由并没有注意到。 “丁由,一颗头!此次秋狩人多,下次直接割左耳即可,不必头颅。 丁由点头称是,告退走开,三剑在背,一身寒气未散,不少人都被其寒气所摄,已在私下打听丁由底细。 “杨什就没点收获?这可说不过去啊!” 杨摆手笑了笑,不以为意,等到丁由走近,便招呼他和黍开拔,三人就这样不声不响离开,后面十数人依旧停留,应该也是同杨和黍一般在等人。 但丁由并不知晓规矩,还是好奇问到:“就直接走了?” 杨回答道:“今日汇合应该是最后一次碰头了,以后的三个月只要不是自己回去,都可以在边境之地呆着,所以今天的碰头本就没有必要,只是方便一些不懂规矩,还傻乎乎提头回来的人的。” 丁由汗颜,他虽然已经问过了自家三叔规矩,但细枝末节的人家也懒得跟自己说不是。 “倒也不是完全是照顾新人,主要目的还是聚集人马,咱新来的少爷百长想多捞军功,就要去大猎场,此次无非就是借碰头多笼络一些人马,增加一些底气罢了” 杨嗤了一声,还多说了一嘴:“你来得晚,还不知道那位斗百长已经来招揽过我们了,但我们三个说好要一起的,就连你的那份一起拒了。” 丁由挠挠头,笑了笑,问到杨:“杨什,咱不会也要去那些大猎场吧!” 杨难得回头,脸上还带了些许笑意:“那得你三叔也来才行,不然你当人头包和乱尸岭的名字是白叫的?” 黍难得也笑了起来,平日里没被少调戏的少年内敛异常,平日里话就少,不拘言笑,除了对老王头,即使是见了百长也没个笑脸。 “那咱不会是去麻山吧!” 丁由明知不太可能,但还是说了出来,他心知五处猎场中麻山平地最少,最是地形复杂,满山都是容易躲藏的高林大树不说,崖子尤其多,要是眼神不好,一个不小心踩了空,就有得一番苦头好吃。 但事实总是难料,杨竟然点了点,肯定了丁由的说法。 “麻山倒是不错,这个季节麻藤不少,可是紧俏的很。” 丁由有些无语,他倒是知道麻藤是什么的,这玩意他早在孩童时就听说过,是一种性寒,可以让人浑身麻醉,暂时失去些痛感的玩意,之所以会如此清楚,还源自自己家族有这方面的生意,另外,在私塾的课本里也有一些百草通识的玩意,丁由自小就喜欢被打板子,可谓记忆犹新。 “难道杨什最近缺钱?要不我借点给你?” “借就免了,不过要是你愿意把那壶楚沥的钱付一下,我也不介意。” 落在最后的少年识趣闭嘴,眼睛看向了天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猫,你就当真肯定那小子会来这乱尸岭?咱两来这里是不是有点危险啊!” 老头一巴掌呼在了年轻人脑袋上,骂了几句,这才说道:“剑修一个个的不可一世,会去那些小猎场?” 阿松挨了打,有些不服气,说道:“要是他不来这,反倒是取了人头包咋办?” 老猫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脚尖跺了跺地,很不情愿地解释道:“李小百长已经启程取了人头包,要是被他撞见了那剑修小子,哪里忍得住不较量一下,还有咱俩的事情。” “那这边可就咱俩啊,要是真碰见了那人,您老瘦胳膊瘦腿的,能杀得了他吗?” 负着手的老卒脸上终于好看了点,慢吞吞说道: “看你这小子的出息,就放心吧,杨小百长给了我们一什的人,剑修?能一个打十个?” 麻山以麻藤得名,麻藤,是一种哪怕是正儿八经的诸子百家药家也时常用到的一种药材,毕竟大病小病都离不开一个疼字,药家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下子药到病除,大概率会先开一些减轻疼痛的药物,其中就少不了物美价廉的麻藤。 当然,价廉二字也是相对而说的,比起大部分灵药,例如天山雪果、王蛇草这些,自然是便宜太多,但对于普通药材,也是不便宜,只因其获取不易,多生长在向阳崖畔,寻常采药人若要觅得,绝对是要冒天大的风险的,反是一些潦倒的江湖人或者散修愿意为之,灵药难得,其下的麻藤却不罕见,辛苦一些多卖点力气,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收获。 丁由此时就感觉又回到了昨晚,他也是真没想到,杨竟然不是说着玩玩,还真的采起了麻藤来。 当然,采药的人只有丁由一个,其他两个已经潜伏在四周放哨。 伸手捉住藤根处茎段,柳叶小刀只是一划,承载着少年的粗藤已是断开,丁由执藤滞空自由下落,尽管已经下落了四五丈,他丝毫不见慌乱,直到下坠之势实在汹涌,短匕这才直插入崖壁,刀刃破土,偶尔碰到了些质地不硬的石头,也被划作了两半,少年就如此随刀一起滑落,没过几息功夫,速度已是减下。 丁由往下望了望,见只区区有丈余,索性收了刀跃下。 “杨什,你说你也忒寒酸了,连这点钱都不放,就没听说过贪财之人难富贵一说?” 汉子不知从哪处树冠跃下,抢过了少年手中麻藤,还递给他一团叶子。 丁由细看,裹折起来的大叶收口,被一番折弄之下竟是可以装下水,拨开封口,一眼便看见最中间有一团绿色枝叶,他靠近了嗅嗅。 “这是麻藤汁,若是疼得厉害可涂一点在手上。” 丁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却是将汁水收了起来,对着汉子说道: “现在已经疼得没那么厉害了,不必用这玩意,这玩意一浇,别说我这手了,小半个身子都没那么灵泛了。” 杨拍了拍丁由肩头。 “好小子,是丁家的种” 丁由一时间语噎,有些不知道该说些啥,其实也是他来甲百日浅,若是他呆久了就会知道,杨这个人就是面冷心热,袍泽间大部分人跟杨的关系都还不错,这一点与杨是否是屯长无关,实在是认可杨是可以托付后背的人。 “也行,那我们就去刚刚发现的小道,黍还在盯着,还没发现动静,应该没有人提前猫着。”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是便成了路,书生若是对这句话没有过多感触,不妨去看看窗外,鼠有鼠道蛇有蛇道,山上田间,大道小径,无不都是人踩出来的平坦。 就好比眼前这条只有细看才能看出个大概的路,就是为采药人经年累月踩踏所成。 山路难,尤其是植被厚到了一定程度,人入其中堪称举步维艰,这还不算,真正可怕的是麻山多崖,明明一个地方跟四周看着无异,一脚踩下去却是落了空,轻则只是一个小坎子,摔个七荤八素,就怕遇到真正的断崖,断胳膊断腿保底,甚至连小命都可以搭了进去。 与这些比起来,一些躺在深草中,不小心被惊扰了的蛇倒是不算什么了,反正来此的人大多都有一些准备,皆是拿浸了雄黄的布条绑了腿,提到这雄黄也是不一般,寻常雄黄难免味道大,以驱虫蛇,但这雄黄是军中巫医或者医家特质,普通人压根闻不到味道,但对于蛇虫之属,却是效果不凡,一旦闻到无不避之不及。 凡此种种,无不说明一条人行的山路在麻山尤为重要,可越是这样,就越容不得来此的猎头者小心。 丁由趴在草中,全身上下都被属于夏秋之际,还未褪色的墨绿裹挟,从远处望,即使知道了具体位置,但是也看不到丝毫端倪,即使靠近了,也只能看到一双招子。 他伸出手,朝小道对面较远处比了一个手势,那处蹲着杨。 杨伸出了手掌正对丁由,示意了解,二人神态与身体皆是一震,呼吸都是略微急促了一些。 约莫七八个呼吸后,有二人披黑甲顺了小路潜行来此,速度不慢,腰杆微微弯下,手上倒提了铁剑,四处张望,一幅警觉模样,但并未发觉异常,走在前面的那人回头与同伴对视了一眼,互相点头,便欲准备继续前行。 可就在这一刻,他们双双发现不对,可是已经晚了,视线看向脚上,一股寒气不知何处渗来,直接来到了二人脚上,二人双脚瞬间凝霜成冰。 眼见寒气上涌,二人大喝,一身气血翻涌,好歹暂时抵抗住了侵袭。 但外界的伏兵显然不会放过此等良机,一人于转瞬间已经来到了靠前那一人侧面,出手便是封喉的一剑,身穿黑甲的晋国斥候即使中了伏,但不见慌乱,脸色跟下半身的冰霜一般冷冽,他虽然走动躲闪不得,可剑出如盾,不过短短时间,已是挡下了来敌七八招索命招式。 “青霜派的狗崽子何必躲藏,给爷爷出来!敢阴老子,看老子不把你的卵蛋踢爆!” 丁由听见有人在点自己,嘿嘿笑了一声,松开了触地的双手,没有立刻伸手拔剑,而是抬臂瞄准,松了那要踢自己的家伙的裆下三根弩箭。 哼,马上射不准,难道我地上也射不准? 果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拿捏箭矢的。 弩箭精准命中,那人痛苦嘶吼,方寸尽失,杨看准机会,一剑扎穿了那人心口,而在此时,丁由也疾驰到了微微愣神的另一人身后,那人显然有所察觉,大骇之际扭转腰身,却是一步慢步步慢,丁由的剑尖已是快要摸到他后背。 可就在这时,那人反应竟是快速如斯。 铁剑自腋下递出,正对了冲来的丁由,可想而知,若是丁由执意扎下,一个收手不及就要自己撞上这一剑,可谓决然。 “好家伙!” 丁由见得偷袭无望,索性弃了剑,将手中那把得自谭中,原是自己师父的配剑丢了出去,双手凝霜,竟是要空手夺白刃! 这一手不可谓不妙,黑甲斥候那一剑此时已是完全成了拖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楚国少年握着自己配剑的剑身往上,割向自己臂膀…… “杨什,你可是不仗义,脏活累活可全让我一个人干了,取麻藤是我,埋伏打先手是我,射箭暗算那家伙也是我,最后割耳朵还是我,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杨突然捂住小腹,脸色做痛苦状,脚步向后,离丁由和两具晋国斥候尸体越来越远。 “哎哟,我尿急!” 丁由牙齿咬得咯咯响,心中嘴上都是痛骂杨不是个好东西,可骂完又是苦笑,自语说道: “完了完了,想不到我堂堂忘川丁家的丁由,也会说那些浑话了……” ------------ 第10章.杀得是畜生 “两位,对不住了!” 身披红色甲胄的少年脸上不知何时沾染了些血迹,他立在一处绿色覆盖之下的崖边,他的脚边,是两具少了左边耳朵的尸体。 尸体披甲,甲胄乌黑,是晋国魏地兵卒一贯的颜色,魏地富强,精锐斥候的甲胄一律铸以金铁,此二人身上的正是铜甲,这一点即便是作为此次楚国第一批秋狩斥候的百长共敖,也是比不上的,当然,别人共敖内里穿了什么宝甲却是谁也说不准的了,但那只会是若敖氏自家之物,军中规格在上,只有像于渚那样实打实的百长才有资格换上铁甲。 丁由微叹了口气,一脚将尸体踹了下去,再没多看一眼,立刻就转身离开。 “第一次杀人?” 杨乐的自在,随意问了句,嘴中衔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根草,视线看向了某一处树冠。 下一刻,那处平平无奇的树冠一阵耸动,一个人影蹿下,站在了杨旁边,那人自然是一直埋伏在侧的黍,刚刚那两个倒霉鬼的动向也是他最先发现,然后才传递给丁由的。 “也不算第一次了,几天前不是还有一个。” 杨不置可否,环顾四周,再次确认没有留下什么,便带着二人离去,守株待兔固然好,但这地方血气未散,一旦再次有人来这边,必然会第一时间打草惊蛇。 丁由看了眼腰间的袋子,麻制的布料早已被染红,错非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他混了盐巴和麻藤的汁液,味道只怕早已散了开。 他没来由想起了曾经颇为喜爱的菜食——猪耳朵,若是火候刚好,施以葱姜盐醋爆炒片刻,还是很可口的,但腰间袋子轻摇,不断拍打,让丁由此生都不想再吃那个玩意。 “我的好师傅啊,你说咱为啥偏偏要来这破地方,青霜派那小子没逮到不说,刚刚要不是咱跑得快,还不得被那十几个楚国蛮子给割了脑袋当尿壶。” 说话的是此时正在乱尸岭的阿松,他此时窝在一巨石之后,在他远处,是刚刚才甩掉的一大波楚国斥候。 他身旁的一名五十好几,头发已经白了不少的老卒自然是他师父,一名资质极老的斥候油子,侦查一流,腿脚更佳,每每跟徒弟二人遇险跑路,总是他跑在前面。 “放心,这是秋狩,那些楚国人不会割了你的脑袋的,顶多把你干掉后割了你的耳朵,总之就是不会留你一个全尸的。” 阿松听到了师父的调侃,一阵白眼,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他也懒得和这老头计较。 “老猫,你说刚刚那个冲在最前面的是不是郧县的那个黄仁?我看他好生面熟,跟上头给我们看的可真像。” 老卒歇了半天,终于缓过了劲来,稍微收敛了些,不再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撑着坐了起来,瞥了眼被自己斩断,仍留有一小截箭矢在肉里的箭伤,也不见他如何处理,伤口硬是没有半滴血液留出,是以阿松到现在还不知道老猫腿上已经中了一箭,也不怪少年心粗,事实上能当斥候自然是眼尖心细的人,只是当兵的裤管就没干净过,一层一层的红褐,早已经分不清底色了。 老猫弯腰起身,先是附在巨石后查看了一下那伙追兵的动向,看见他们没有追过来,这才稍微放下了心。 “算你小子有点眼力,刚刚那短髯的魁梧汉子正是郧县司马的崽子,娘的跟他老爹真不是一个德行,也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 阿松一听乐了,赶快叫回了师傅,问到:“师傅,那郧县县师的司马到底是个啥人啊?” 老猫受不了自家徒弟这幅谄媚调子,也不知是从哪里学过来的,恁恶心,说道: “郧县是楚国唯一一个被灭国后还保留了宗室的地儿,黄氏在当年还是郧国的时候就是那边一等一的大族,世代把持郧国军务,也没想到变成了楚国的郧县后还是如此,那个县师司马就是当代黄氏的族长,叫黄守关,是个阴鸷的角儿,从不喜欢在台前露脸,却是没想到生了个这般的儿子。” 阿松似乎又捉住了事情的关键,说道:“师父你说郧县是楚国唯一保留了宗室的,他凭啥啊?” 老猫嘿嘿笑了笑,伸手指向一个方向,阿松顺着看去,好像是人头包的位置,他本就不笨,要不然老猫也不会选他当徒弟,立马会了意。 “若敖氏!” 阿松震惊之余,约莫百丈开外的一伙人马却是停了下来。 领头的汉子翻身下马,蹲在了一处脚印处,脚印不浅,但是比起前面三尺的那一个却是深了些,他捻起印子上的泥土放入嘴中,闭目皱眉,似是在细细品尝。 约莫三四个呼吸后,他骤然睁开眼睛,看向了更右边的那行步履平缓,并无起伏的脚印,他不由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大哥,你这是发现了啥?” 短髯汉子拍了拍身旁一个面容与自己有三四分相似,但脸部棱角却是柔和太多的青年的肩膀,说道: “十三弟,你看这两行脚印,左边的一深一浅,应该是我们刚刚射中腿脚的那个老家伙,右边的自然是另一个,两行脚印都是真,却又在十丈之后全部都消失了,你说为何?” 那少年想了想,一拍马背,似是想到了些什么,激动说道:“大哥,那两个晋狗难不成是修士,还用了遁法?” 汉子笑意不减,甚是爽朗,摇头说道: “那你可就错了十三弟,军中修士本就极少,即使是在秋狩,他们往往也不敢轻易来大猎场,为何?修士虽强,强不过三四匹夫,若是换做了这次来秋狩的兵,估计三个就把他们玩死,更何况是咱们这快二十人的大队伍呢,即便是七八名修士组团,也是要尽数死于咱们刀下。” 那被称为十三弟的少年对这话深以为然,但仍是不解,问到汉子: “那这两人的痕迹为什么到这里就一点都没了?” 汉子耐心解释道: “我们这里叫乱尸岭,其实之前是叫做乱石岭的,就是因为地上的石头多,你们看前面路上的小石头虽然不多,且分布很远,但是对于一些身手极好的,还是可以踩着跑的,加上周围还有些大石头可以当做藏身之处,所以啊,即使刚刚他们暂时脱离了我们视野,可能跑远了,但我更愿意相信他们还在附近。” “三人一组,搜寻巨石,一马载一人,马蹄坏了第一时间弃马,散!” 赤甲横剑,一剑划过对方脖颈,红线乍现,鲜血飞溅,染红了容貌俊朗的少年半身衣甲,血液滴打在他脸上,带着温热,属于血液独特的腥气沾染了他的鬓角,更添了几分冷冽,让从未大开杀戒的少年郎变成了取人性命的刽子手。 这一次,不用杨多加提醒,他也自觉割下了敌手的左耳。 眼中多出的是麻木,嘴上被沉默下了封条,丁由久久无语,只是将两个耳朵收入了腰间口袋,杨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步走远,丁由抹了把脸,朝面前尸首抱拳凝望,也转身离了开来。 “丁由,你觉得杀人有意思吗?” 走在最后的身影一愣,对于意思二字颇为在意,不自觉闭目凝眉,若是熟悉丁由的人在此,定会知道他有些怒了。 但杨却好似对此并不知道,接着说道:“杀了四个人,感觉如何,是不是感觉人的命在有些时候就是那样,经不起脖子上的一刀,心口的一剑!” 丁由吐出一口浊气,沉声说道:“不要说了。” 杨嘲讽似的笑了笑,眼中反常的多了些不屑,与平日里的不拘言笑完全不同,即便是被黍拉住了手臂,也是没有停下话头的意思。 “你觉得他们可怜?你觉得他们不该死?” “……他们可怜,但是他们该死!” 丁由说完这几个字,浑身气力似乎泄去了半数,他自然是明白了杨的另一个意思。 杨转头,却并非是看向丁由,而是看向了身旁的少年。 “黍,老王当初对你是怎么说的来着?” 清秀少年左手反握住了腰间剑柄,似自语般说道:“晋狗晋狗,我们杀的是畜生。” ------------ 第11章.青霜欺火蛇 心中困顿稍开,少年心情其实好了不少,只是身上血淋淋,若要想叫他笑出来,很难。 三人准备再度埋伏,照例是选择一隐秘处,这次的选址是一处清潭,潭口不大,坐落在一处三面为山壁围阙的小谷中,也得益于如此地势,幽幽小潭才得以存了山涧流下的活水,即使是远观,一眼也是清冽足以见底,倒是一处取水的好去处。 黍在潭边远处潜藏了一个时辰,并未发现异样,便招呼了二人前来。 丁由远远看了一眼水潭,并未着急埋伏,他朝杨看了一眼,杨点了点头,丁由从腰间拿出水囊,慢慢踱步,前往水潭边上就欲取水。 风紧扯呼。 取水少年警觉看向四周,但四周景色与麻山他处几乎无异,无非就是水潭之上落水的高处垂下来几根粗壮的麻藤,但也实在不足为奇。 麻藤喜阴,水气汇聚之处本就是麻藤的喜爱之地,四周风起阵阵,引得翠蔓摇晃,树上叶片轻打,簌簌作响,少年一人拿着水壶行走,倒是显得有些草木皆兵,头不断望向四周,希冀能看出些什么端倪出来。 事实上,这端倪丁由早早就看了出来,潭边幽深,愣是一声鸟叫都无,这才有了打水试探这一出。 近了,丁由终于踏足了水边。 他知道,若真的有埋伏,也近了。 但那人的耐性当真是好,水袋入水,咕噜冒出了一阵气泡,也才几个呼吸间,便已经打了个大半,丁由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仰头大灌了几口泉水。 就在此时,两团火球好似凭空而起,疾如风,迅捷如天外火石般,径直激射向丁由,来势可谓汹汹,一度扭曲了周遭空气,使得这个周围视线受阻,一时间,少年眼中清晰唯有飞来的火球。 “山空水净,霜来!” 少年单脚不知何时已经踏足水中。 火去,水中白气升腾,火焰中央的少年无恙。 只是身上白霜实在瞩目,处在朦胧雾气中,宛若身着赤焰甲胄的神兵天将,显然,正是这层一眼就看出其厚的白霜,紧紧护住了他全身上下,以至于二面夹击之下,大小足有盆宽的火球,竟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燎着。 而就在此时,水潭外弩箭频发,杨和黍二人步步紧逼,直向埋伏者所处的那一片绿被。 两道身影无奈,分别被箭矢所逼,不得不从绿色之下现身。 “好一个近水来霜,不只是青霜派哪位师兄,烦请报上名号,也好让我等知道是何人接下我师兄弟二人的合力一击。” 丁由回了一礼,仰头时借机打量了一番来人,心中大致有了些数。 所谓秋狩,即是一场狩猎,就注定其台上台下早就做足了功课,上至斥候选拔,每波斥候的人数,下至斥候的装备,随身携带的应急之物,堪称事无巨细,就连绑腿的布条都提前进行了处理,至于另外一些不能放在台面上的,自然是密间传回的谍报了。 丁由这批斥候算是走运,除了县师那边的谍子,也获得了来自斗敖的一些情报,其中就包括了魏地此行的一些宗派的花名册,详尽之至,甚至连一些核心弟子的画像都罗列其间,丁由等人得以一观。 此时遇见,刚好就有一人位列其中,但并非是此时说话的一个,而是他右手边的那一个。 “小子青霜派刘封,籍籍无名,两位师兄定然没有听说过!” 刚刚说话的的人眉头一皱,仔细回忆其刘封这个名字,但似乎并没回忆起来,他跟对面的同门师弟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还未请教两位火芝山的师兄大名?” “就你一个连名号都不能让我们听说过的小弟子,也配知道我们名姓?” 之前未曾说话的火芝山弟子确认了这青霜派弟子不是嫡传,原本所剩不多的耐心被消磨殆尽,竟是对着丁由抢攻。 丁由暗自冷笑,这人也许是真的没听说过他,但他却是真真切切知道对方这名叫做白脊的火芝山嫡传,更知道,他的功法为火芝山秘传的九蛇炎火气,相传可以以火化土,将体内火蛇窜入地底变为土中火,再从敌手脚下钻出,威力相较于原来更甚。 “师弟别冲动,刘封这名字确有此人,但绝不是眼前这个!” 潭边红甲少年含笑,双手掐诀,手脚灵光大盛。 “盈盈一水,滴滴凝霜!” 白脊脸色微变,只因他完全低估了眼前这名青霜派弟子的实力,以至于地底火蛇已经被一层厚霜包裹,动弹不得。 这还不算,更是因为此地近水的缘故,他的火法本就天然受到压制,而丁由的霜青灵力则与之亲近,此消彼长之下,地底霜气借了谭中聚集多年的水气借机外溢,已经是结到了自己脚底。 “师弟小心!” 黑甲青年转头一看,三只冷箭已是松了弦,他心中火气更甚,索性将蛇头拉出了地面,蛇头攒动,交相腾游,丁由数了一数,足足有五条,心下稍安。 火蛇吐信,无声嘶吼。 狰狞蛇头之下,是白脊身上附着的一层火焰,如为蛇所吞之人。 丁由知道那些这还只是地面上的一部分,在地下,霜青灵力借助水气扩散,可以大致探查到地下还有一条火焰长尾,凝练之至,上面的鳞片都可一一复现。 凡此种种,都说明了一点,白脊对于九蛇炎火气的修炼已经登堂入室,这一点有别于修为高低,更多的是资质好坏。 不过也还好,丁由知道九头蛇其实就是上古凶兽相柳。 奇书《山海志异》有载:“蛇身九头,食人无数,所到之处,尽成泽国”。 这九蛇炎火气有违五行,独辟蹊径,取天地之造化,当真将近水的相柳转了火,但作为代价,修炼此法对修士天资要求极高,且必须同时亲水亲火,最让人望而生惧的还是,一旦修炼了此法,将不再亲水。 而讽刺的是,五行之中,水克火! 五蛇头齐动,只一个瞬间,三颗蛇头分别叼住了一根弩箭,火克木,才不过一息时间,箭身已被化为灰烬。 “齐师兄,那两个大头兵交给你,我来会会这个青霜派小子!” 被称为齐师兄的那修士还欲再言,可白脊已是冲将了上去,五蛇挺身,恍若群蛇起舞,一次次向敌手撕咬而来,而那青霜派小子也是了得,一身青霜,肉拳以对,年长些的修士看在眼里,只敢暗自叫苦,偷骂这个没出过几次任务的嫡传弟子真是个雏儿。 于是相比于那一边的大开大合,近身肉搏,这边则显得收敛的多,双方俱不知底细,各自出招试探,百余招下来仍未打出真火,可谓颇为克制。 “杨什,速战速决,此地不是久留之地!” 说罢,丁由低喝一声,带了全身冰霜再次冲了上去,与之前不同的是,冰霜少年不再保留灵力,凝霜之外,地面地下为大量霜青灵力所侵,自丁由脚下开始,每跨一步,便有一步土地顷刻间化为冻土。 这一刻,火蛇少年终于慌了,他清楚感知到自己蛇尾在地下的处境。 水火不容,大地土性虽包容万物,却无奈水火之争,之前蛇尾在地吸取灵力,他大可以以最强的相柳之态久战,且根本不虞灵力枯竭一说,若真能如此,饶是这青霜派小子再厉害,也得被自己玩死。 可天不遂人意,本来以自己对土性的控制,与自己对阵的大部分修士其实根本抢夺不走脚下大地的,怎奈此处水气汇聚,在水潭底部甚至隐隐还有些许氤氲之感,可能是生出了一条极小的水脉,以至于周遭土地水气反倒大于土性,如此一来,任他白脊有天大的本事,错非是生出了第六条蛇头,都是无法破开丁由的冻土。 丁由轻笑,眼睁睁看着白脊的蛇尾被冻土逼到了地面,饶是早有预料,也还是吓了一跳。 无他,这蛇尾实在是壮观,若大树生根,主根必定是又粗又长,以求从地下尽可能多的吸收养分,这蛇尾也是此理,其粗细比白脊腰身还大了一圈,蛇身盘绕,将白脊拖到了半空,离地将近一丈高。 火蛇少年冷哼一声,指间闪过微光,右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方形纸张。 “齐师兄,自求多福吧,我先走一步!” 丁由眼尖,早早就看见了他右手食指上有一银色指环,如今看来,是方寸物无疑。 至于白脊手上纸张,丁由则更不陌生,修行之人讲究一个财侣地法,最后一个法字可不仅仅指代法宝,更包括了阵法符纂之属,那方寸纸张齐齐整整,若是凑近了看,必能看到其上以上等朱砂或者灵血铭绘的符文,细细感知,更是不由惊叹这小小纸片之上竟然可以收住如此多的灵力。 “哟,学聪明了,直接用上了空冥遁!” 冰霜少年轻笑,不再去思虑其他,将目光转向了场中余下的倒霉蛋。 “齐师兄,你那个伙伴已经逃了,咱还有必要再打下去吗?” 年长修士冷哼一声,语气冰冷,紧紧攥着一把折扇,身躯微微前倾,脚步挪移,不觉间已是转了一个整圈,可三人合围,哪里能找到一个安置后背之处? “不打,难不成要我自己割下耳朵塞到你的破袋子里?” 杨脸上带了笑意,但异常残酷阴冷,手上多了把弯刀,倒是和军中所发铜剑迥异,即便是门外汉,也能一眼看出这把弯刀会饮人血。 话已至此,丁由不再言语,权当是留给这位火芝山修士最后一点尊严。 青霜板结,地上冻土未散,慢慢朝火芝山齐姓修士挪动,弓弩上弦,手掌紧握住了弯刀,迎面的是扇面大开,其上可见赤色的牛羊牲畜,亦或带了浑身火焰的虎豹豺狼。 当时是,扇面生火,火中兽如有灵性,纷纷踏出扇面,奔驰朝向三人而来。 黍离得最远,但热浪奔涌,一个浪头打来就让他站立不稳,手中弩箭失准,他连忙调转对地。杨看向丁由,正好对上了丁由的目光,二人极有默契同时移步向前。 火兽肆掠,挤占了周围大片空间,可地上霜寒之气与之相抵,其火焰身躯自跑出扇面的那一刻便趋于暗淡,那些霜气的干预,大大加速了这一过程,直到现在,任谁都看得出火兽的存在也就顶多只有几个呼吸。 杨身躯如同一条游鱼,不断避开火焰区域,速度很是可观,但齐姓弟子速度更是不慢,且合围之势已缺,可以试想一下,若要是单单一个杨,是万万杀他不得的。 可他之后还有一个丁由。 丁由这次抽出了那把细剑。 细剑性寒,相较于辙字剑来说更加尖锐,霜青灵力流窜其中,可谓畅通无阻,比他身上两把好上不少,若要是放在平时,他也不必纠结如此的灵力消耗,但此时他一身灵力所余不多,也须得锱铢必较了。 此剑锋锐,可谓削铁如泥,切肉更畅,前几日丁由便自己剜毒肉体验过了一次。 轻踏冰上,属于霜寒的灵力流转,一步丈余,冰霜少年大跨步追赶,很快,那一个后背便落在了身前。 他提剑,扎下! ------------ 第12章.非用剑之人 一点锋芒,树冠漏下碎日映下,那一刻,手中剑尖恍若偷了太阳,就连执剑的丁由都感觉耀眼。 可有心无力。 目光所向,细剑只余半寸便能洞穿敌人心脏。 丁由轻喝一声,震散了脚上冰晶,脸上浮现了一丝许久未曾有过的愤怒,出身世族,虽不说世代簪缨,但也是小富安平,传承有序,故而丁由待人处事极佳,几乎未曾失过礼节,就更别谈当众显露自己的一些情绪了。 但此时他真心难以忍住,因为阻止自己杀敌的,正是青霜派功法,与自己所修一模一样的青霜诀。 他愤而转身,望向谷口来人。 那人一身黑甲,黑甲救黑甲,似乎天经地义。 “霜降宗也来蹚这趟浑水?” 来人目视丁由,二人目光相接,丁由一时间微微感到诧异,这世上竟有如此俊的男子!但也仅限于如此,堂堂丁由,岂是和那些军中饥汉一般。 他握剑平举,剑尖直指那人,要讨要一个说法。 那人没有说话,依旧直盯丁由看去。 丁由冷哼一声,脚踩宗门步法冲杀了过去,也并非他不念同门之谊,只是火芝山的那厮见状已经开溜。 可谁也没想到,最终拦下火芝山齐师兄的不是别人,正是同穿黑甲的霜降宗那人。 “你……” 一声惨叫,手起剑落,却并无人命逝去,只是地上多了一只带血的耳朵。 “如何?” 丁由也停在了半路,显然并未想到他会如此行事,一时间竟有些犹豫,但也只是转瞬间,他就做了决断。 “下不为例!” 丁由将手中细剑收回了剑鞘,主动对面前霜降宗弟子行了一礼,霜降宗弟子大方回礼,只是期间对了丁由莞尔一笑。 那一刻,这男子简直是比女人还女人,丁由哪里见过此等场面,体内气息竟不自觉乱了一丝,他作深呼吸,及时调理顺了那一口气。 这等迹象瞒得过杨和黍,霜降宗那人却是清清楚楚,也只是笑意未散,并没有继续开口的打算。 火芝山弟子不敢再跑,咬牙捂着折耳处的血口子立在原地,直到这名霜降宗的弟子转身离开他才敢亦步亦趋跟上。 丁由没有再追,走上前捡起耳朵收在了口袋中。 “那人是霜降宗弟子?” 丁由看了杨一眼,点了点头,系好袋子后才缓缓说道: “那人修炼的功法与我一般,都是青霜诀,我青霜派起于霜降宗,传承了那边大半,但不是全部,刚刚那人的青霜诀也是如此,与我的稍有差别,故而我能一眼看出。” 杨还是有些担忧:“历年秋狩霜降宗都是避之不及,生怕和自己扯上关系,今年怎么还有弟子来?” 丁由苦笑,知道杨忧心的是什么,解释说道:“霜降宗错非是不想要我们这个下山了,要不然是不会贸然派遣弟子过来的,刚刚那人应该是自己来的。” 杨点了电头,算是认可了这番解释。 事实上这猜测也不错,青霜派最尴尬的地方就在于位置不好,要是选址更靠南边一点,就啥事都没有,可偏偏就在晋楚的边境,这叫他到底帮谁嘛?帮上宗自是不可能的,他自己都还在楚国,所以说他就只能一边倒的向着楚国,青霜派任务板上常年都有随军修士的任务,以及丁由现在落脚的位置就是明证,不过这对上下山倒也没倒霉到家,上宗霜降宗远在赵|地,而晋楚接壤的是魏土,霜降宗不情愿也压根没必要派遣弟子过来。 可这次偏偏有,丁由心中多了一点阴霾,心知此事与老鳖山之事一样最好不要回报县师,可这次杨和黍都在,县师那边想不知道都难。 丁由拿起水囊,喝了一大口刚刚灌下的清泉,暗道不错,酒味已经淡了不少,即使这么一满口都没有呛到自己。 果然,还是掺了水的楚沥喝着痛快。 不知是运气用尽了还是怎样,接下来的三人在一个地方埋伏了足足一天,都没有撞见人来,这让少年很是郁闷,别说是丁由早就无聊透顶,就连黍也不免有些丧气。 终于,丁由似乎看到了黍传来的信号,他没有立刻给出回应,而是等树上的少年再次传来信号,他才做出了收到的手势,将信息接着传给杨后,他便已经将双手印在地上,可谓是做足了准备。 近了,如黍刚刚的信号,来人只有两个。 一双冷眼从埋伏圈收回,体内气机已达顶点的丁由吐出一口寒气。 “走着!” 平地生寒,却不是以往的冰霜凝冰,而是地上突兀冒出四条冰蛇,作缠绕状,也似拴绳,紧紧缚住了二人双脚,此举虽不如之前的完全裹住那般以寒气侵人双足,可无疑韧性更加,且所耗灵力更少。 显然,这一招学自已经跑路的白脊。 可那二人虽已经被束缚,却半点中伏的自知都无,直到鬼魅般出现在身后的杨拔刀砍来,他们才有了动作。 “风起!” 丁由瞬间感觉到了不对,冰蛇之下蠢蠢欲动,似乎多了些什么,但从丁由这里观望,却是什么都无,直到阵阵清风吹拂而过,将少年散乱在外的几缕头发吹拂。 “杨什小心,那是清凉山的人!” “嘿,青霜派的师兄不仅修为纯练,眼力更是不差!” 说罢,那人衣袍飞舞,身周刮起了一个小龙卷,风蚀之下,冰蛇外皮开始脱落,风愈急,冰蛇不出数息便已经是支离破碎。 而另一边,清凉山另一人拔剑挡下了杨的偷袭,剑借风势,迅疾异常,接连又戳出三剑,若是丁由对清凉山有更多了解,或是他当真是刘封,便会一眼认出这是清凉山的风尘剑法。 剑尖离人尺余,可风刃却长过剑身,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险之又险避开最后一剑,可肩头仍是被扎了一个不大的血窟窿。 “远来是客,可却是两个恶客。” 丁由缓缓从草中走出,不是他不想继续躲藏,而是微风拂过,他的行踪早已暴露早二人眼中。 他看了一眼杨,眼神示意撤退,一边霜晶俯身,抽出了自己师父那把配剑。 “恶客不敢当,只是想跟三位主人讨要尔等的项上人头。” 出剑的人放下剑,转头看向了丁由。 “我知道你,你是黄辙的徒弟!” 丁由一愣,倒是没想到对方的情报也是如此厉害,既然能一眼认出自己,想必也是如同斗敖那般,弄到了自己的画像。 “清甘师兄,清辛师兄,看来二位是势在必得了!” 清辛正是那位使剑之人,只是据情报所述,这清辛虽然熟稔剑招,几乎学了清凉山半数剑法,但却还不是剑修,但若是就这样就小看与他,无疑是取死之道。 毕竟他离剑修所差的,也只不过就剩一把本命剑了,只是本命剑难寻,这才一直耽搁了下来。 所以丁由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你师父既然是绝顶的剑修,你是他徒弟,想必剑法也不差,出剑吧!” 丁由含笑不语,只是继续往前走,他还真懒得回这句话。 清甘见丁由如此无视己方,虽不至于恼怒,但也是绝顶试试他的斤两,上前一步,就欲出手,可却被一把剑横在面前拦住。 “清甘师兄,这丁由自有我来对付,你去解决那两个家伙。” 相处时间不短,清甘也大致知晓了这位同门师弟的脾性,也不把他的无礼放在心上,退后了几步,当真去找杨和黍的麻烦了。 “想跑?” 清甘轻笑,并未加速追赶,而是缓步行走,似乎并不担心二人逃掉。 丁由发觉不对,可杨黍二人已经走远,只能专心对敌。 清辛也是直到这时,才终于出剑。 他清啸一声,手中剑挽了一个剑花,一步迈出,整个人好似飞跃,离地尺余,如鹰隼捕食,直刺而出的一剑就是啄食血肉的鹰嘴,这一式迅疾如斯,乃清凉山剑式鹰击长空。 冰霜少年横剑,以剑身对敌,剑尖击剑脊! 一击不中,清辛并未着急再次出手,而是看向了被击退三步的丁由。 “好剑!” 丁由抖了抖腿,甩掉脚上泥土,望了眼他的身前两道被他的脚犁出来深沟,伸手往剑上一拂,刚刚被清辛划出来的白痕立马消散。 “好剑法!” 冰霜再起,一道剑影闪过,丁由悍然出剑。 可清辛只是随手格剑招架,丁由的剑便止步不前,丁由再刺,继续过了十几招,依旧只是青霜派的入门剑法,可此等剑招在清辛面前又算得什么,清辛眉头愈加紧皱,用力一撩,将丁由的剑拨掉。 他怒到:“丁由,我敬你是黄前辈弟子,让你出剑,可你却如此辱我!” 丁由无奈,他就知道让他使剑会是如此,只是估摸着时间,想必以杨什的身手,他们二人应该跑远了! “哈哈哈哈~” 清辛紧握剑柄,起剑指人。 “为何发笑!” 丁由抱拳,笑着言道:“清辛师兄,刚刚多有得罪,敢叫师兄得知,我师父从未教过我剑法,所以刚刚我虽知师兄找我切磋剑法,我为了让我两个袍泽逃命,也只有硬着头皮顶上了。” 清辛目视丁由双眼,将剑逐渐放下。 “看你身手,确实不是用剑之人,却是没有骗我。” “可你的袍泽想要逃命,难!” “什么!” 丁由一惊,看向黑甲的清辛。 ------------ 第13章.新队伍 “丁由,念你是条汉子,不妨跟你说了,我们来麻山是五人组队,不过却只有我和清甘师兄是山上之人,我与清甘师兄在前面探路,专门引诱的就是你们这样的捕蝉之螳。” 少年全身寒气发散,将剑收入了剑鞘。 “好一只黄雀,也不怕被螳螂戳瞎了眼睛,” 清辛摇了摇头,重新提剑。 再次赴来,却是又换了剑招,只见他奔行路上另一只手作剑指,指落剑背,嘴上念念有词,显然是在默诵剑诀。 一时间周遭狂风呼啸,风卷叶,叶附风,跟随最外面的风龙卷起舞。 中间是执剑的清辛,剑御风,人御剑,风叶随人,仿佛化作了一道道剑修的飞剑,齐齐抛向丁由。 丁由屹立原地,双手掐诀,身上冰霜蠕动,最后凝聚成了一幅甲胄模样,披在了他黑色皮甲之上,在他的双手之处,延伸了一截白色冰刀,就连他的脸上,也是覆盖了一具面甲。 “青霜凝铠!” 清辛长笑,此时二人生死相斗的时候,他平凡无奇的脸上竟让人看出了几分真诚? 刀剑相抵,冰刀铁剑双双断裂。 飞叶一道道打在丁由的冰甲之上,仿佛雨点坠地,仍由雨势更猛,也难以击穿青石板铺就的地面。 这一次,退后的人是清辛。 他没有继续出招,而是仍由丁由前行,并未阻拦。 “青霜铠果然不凡,这次我的剑破不开,但下次可不一定!” …… “杨什~黍~” “杨什~黍~你们在哪~” 丁由披铠,步法在灵力宣泄之下已经催动到了极致,沿了模糊的小路一路狂奔。 “这里!” 冰霜少年一喜,连忙前去。 “杨什……” 丁由手臂微微发抖,眼前汉子左臂已经不知所踪,身上血口子遍布,浑如一个刚刚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血人,在他身后,黍拄剑跪地,身旁是两具横死的尸首,看甲胄是晋国斥候,身上伤痕不多,只在脖颈处有一处致命伤,显然,这人在合围之时被不再保留实力的杨一刀毙命,而另一人除了自胸膛延伸到腰上的致命刀伤,身上负了几根箭矢,应该是黍所发。 “清甘师兄,你现在走的话我不会杀你。” 清甘伸手抹了一把脸,脸上被刀刃破了一道血线,他深深朝那个瘦削的独臂汉子看了一眼,然后向冰铠丁由抱拳,带着另一个斥候径直离开。 “杨什!” 丁由甲胄涣散,他伸手抓住杨断臂之处,冰霜灵力侵入,断臂处被冻结。 他撕下一块内里的衣服,从杨腋下沿肩膀缠绕紧,打了死结。 少年没有发现,他脸上已是不自觉泪流满面。 黍也挣扎着爬了过来,丁由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杨腰间取了之前的麻藤汁,杨之前便已经将收集的麻藤全部挤出了汁液,丁由也从未真正认为杨叫自己采麻藤是为了赚个几十两银子。 “不用了,暂时还在麻山,用这玩意可不行。” “我护送你们回去!” 杨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眼身上伤势也是不轻的黍,只好点头。 翌日,麻山山脚。 “杨什,当真不要我送你?” 杨嘴唇发白,但眼神刚毅,他对着丁由摇头笑了笑。 “再次夺酒,我可就真打不过你了。” 丁由欲言又止,心中一时间有很多话想说,却一具都说不出来,他脱下甲胄,取了贴身的软甲,不由分说,也将杨的甲胄脱下,将软甲给杨套了上去。 “杨什,要活着回去,回去了我找你喝酒!” 杨咧着嘴,任由丁由再自己左臂袖管打了个大结,他最后看了眼丁由和黍,转身离开。 二人目送那道背影远去,这一刻,丁由似乎有些明白了杨当初为何生气,也知道了老王头说的,我们杀的是狗。 “黍,现在就只剩咱们两了,埋伏别人够呛,只能找到其他人搭伙了。” 清秀少年蓬头垢面,脸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他点了点头。 “丁兄,都听你的!” 丁由转身,重新看向了一眼望不到头的翠绿。 “黍,我把你带出来了,就一定会带你回去。” 二人前行,却是稍微调整了一下方位。 秋狩经历了小几十年,早在吴子未曾赴楚之前就开始,如今吴子死了也有七八年,期间两国的兵卒修士的血几乎浇灌了几个猎场的每一寸土地,所以不仅仅是麻山,其他四个大小猎场或者曾经被遗弃的场子,双方都有着十分详尽的地形图。 之前三人前往麻山的属于后山,属于向阳的一面,麻藤喜阴,那边的麻藤生长不多,加之后山深草密布,采药人通常都不喜欢去哪里,只不过那边的地形很适合人员不算多的斥候队伍,二三,或者三四人成伍,便是很常见的情况,只不过丁由这次并不打算带着黍回去后山。 他要去的,是正山。 正山相较于后山更大,兴许是麻藤较多的缘故,其他植物比后山少了不少,让视野开阔了不少,对于人数不多的斥候来说不算友好,一不小心便要沦为地方的猎物,但若是汇聚成队,身为军中精锐的斥候,行伍兵阵之术便有了施展的空间,其惨烈远远不是后山的伏杀可以相比的。 但到了那里,修士个人的实力也无法像在后山那样直接影响一场接触战的成败,丁由当然考虑到了这些,只是自己出身青霜派,自己还练成了青霜铠作为压箱底的手段,想必若只是简单自保倒也无虞,而黍在行伍中,也会更加安全。 只是丁由心中仍然没有底,毕竟现在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人,还有老王头托付自己照顾的黍。 “阿雷啊,你说那个邱兄弟去追杀那个火芝山的修士没事吧?” 一个长相不敢恭维,身高不算挺拔的壮年汉子摊了摊手,说到: “老贝你说你一个大头兵在这操什么心,别人可是从白华山来的修士老爷,可厉害着呢。” 被称作老贝的是一个身材有些宽的络腮胡汉子,他取出了戴在颈上的一片龟甲,暗自祈祷太一神灵保佑,让邱兄弟平安归来。 “前面的两位兄弟!” 二人听见有人叫喊,朝下面望去,发现了丁由和黍二人,见到二人身上都是与自己相同的红甲,心便放下了一些。 但面相有些凶恶的雷始终未曾放松警惕,拉着老贝与突然出现的二人始终保持了一段距离。 “你们是哪个百的,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们?” 丁由无奈,跟眼前这两个己方斥候抱拳问过,才说到: “甲百丁由,这个是甲百的黍,我们之前跟杨一起,二位兄弟当初在帅帐前是不是说过算卦算到会遇上一个漂亮姑娘,当时我们就在旁边,听得真真切切的。” 贝一拍脑门,似乎是想起来了。 “原来你们就是杨那天带的两个后生,怎么没看见杨,难道杨已经……” 丁由摇了摇头,说到: “杨什丢了条胳膊,提前自己回去了。” 贝手中还攥着那片龟甲,唉声叹气。 “杨那家伙我认识,七八年前一起在边境跟晋狗干过大架,那时候我记得你们甲百的百长还是一个姓王的,现在嘛,就好像变成了那个王百的徒弟于渚了。” 丁由暗自一凛,王?难道是老王头?却也没有多去想,毕竟眼前找到一个大的队伍是当务之急。 几人还多攀谈了几句,丁由才得知第二波斥候已经出发,至于二人,也是刚刚从后山赶过来,他们之所以在此,是因为在等一个伙伴,他们刚刚发现了一个落单的修士,好像是魏地火芝山那边的,三人合围之下受了些伤,但是被他逃了,他们的那个伙伴此时正在追杀那人。 “那人是不是方脸,使的是一门生出火蛇的法门?” 老雷一惊,应声称是,问到你们也曾见过那人? 丁由笑了笑,说那小子打架不含糊,但没跑路功夫厉害。 雷和贝也哈哈大笑,一起笑起了那个出门没看黄历,一路被追杀,名叫白脊的火芝山嫡传。 有了这个话头,两拨人的关系也变得活络起来,丁由也说了他们想要找人搭伙一事,雷生性豪爽,一口答应了下来,贝则是有些疑虑。 “听说青霜派和白华山不对付,等我们的那个伴当回来,你们不会打起来吧?” 丁由也是有些蛋疼,但对面人多一些,虽然对自己和黍没有恶意,但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谁大谁小,谁主谁次,还是要分出来的,不过幸好丁由对此不甚在乎,他在意的,现在只有能把黍带回去。 “哈哈哈,我只不过是青霜派的一个小弟子,怎么打得过那个白华山的师兄,撵着别人火芝山的嫡传满山跑可不是随便拉一个修士来就能来的。” 贝见得丁由并不难相处,心也就放了下来,事实上他们也是急于组队,此番碰到丁由二人,可谓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他们并不想轻易失去,不然别说三人在没有碰到其他自己人之前遇到危险,即使是遇到了更大的队伍,他们也大概率说不上什么话。 四人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等到那个伙伴回来,只不过…… ------------ 第14章.又见面了 来人中等身材,年纪不算大,长得算不得俊俏,但也绝不至于丑陋,年纪不大,大概与丁由仿佛。 “邱兄弟,你这是……” 来人头发披散,发梢打结,像是被火焰撩过一般,见到几人如此看自己,他朝丁由几人打了个稽首,挠头笑了笑。 “那厮火法着实厉害,本想着多骗他几道术法神通长长见识,但那人见我一人来追,几番试探后竟然跟我真打了起来,这不,我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丁由也回了一礼,却不是跟邱姓修士一样的稽首,而只是山上山下行伍江湖通用的抱拳礼。 他知道,白华山是一座实打实的道家门派,这一点倒是和清凉山有些相似,只不过道脉不同,门派规矩也是大不相同,就例如清凉山弟子上山后一律不用俗名,而白华山却压根没这一茬。 “那人当是火芝山的嫡传白脊,一身九蛇炎火气已经小成,可以土生火,土不尽,火不灭,极为难缠,邱道友既然敢一人去追,还能全身而退,真是叫人佩服!” 邱姓道士称道不敢,但脸上已有得色,显然是认可了丁由对自己的话。 当然,丁由也并非是吹捧,要知道那天要不是己方身处水潭边上,真被那白脊完全施展开,可不是那么简单收场的。 “在下白华山邱岳,还未请教这位师弟的大名?” 丁由听到师弟二字,心中暗自笑了笑,但好歹没真笑出来,说道: “在下青霜派丁由,往后的一段时日,还请邱师兄多多包涵了。” 邱岳一听到青霜派,心里一咯噔,但丁由自刚刚见面开始就颇为谦逊,加之此时还是在猎场之上,相比之下,自家门派的那些恩怨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但他语气还是微微转冷,只是对着丁由嗯了一声。 丁由也不在意,他从不是一个薄面皮的人。 相反,他小时候在家墅中就没少吃板子,在门外面壁也是常有的事情,这跟他是家中幼子不无关系,但当他下面多出了一个妹妹后,他无疑收敛了许多,再后来,他十岁的时候被发现有修炼资质,被送去了青霜派,就成了世人眼中的山上之人,但丁由从未觉得自己是什么修士,这也是他会来甲百的原因。 五人这便正式搭伙,丁由这才得知,邱岳修炼的是白华山的生生经,不由疑惑。 身为白华山的邻居,丁由对白华山的主要功法也是了解的,生生经乃纯粹的木系功法,但邱岳却敢追杀修炼九蛇炎火气的白脊,实力实在不容小觑。 “我们目前的队伍还是太小,现在第二波斥候已经入了猎场,按照往年的经验,已经开始出现十人队伍了。” 邱岳听在耳中,却对贝的话不以为然。 倒不是因为贝的话有错,只是按照惯例,麻山现在的大队伍只会是纯粹的斥候队伍。 这种队伍在修士面前虽然有些唬人,但对邱岳来说,威胁远没有如今自己这般的队伍大,毕竟正常来说,修士才能有手段杀修士,不然即便是十人的单纯斥候队伍围杀落单的修士,就好比刚刚与他交过手的白脊,一手土遁直接从一里之外钻了出来,寻常斥候如何杀他? 可丁由的意见却是和邱岳不同。 丁由说道:“贝兄弟说的在理,正山历来适合十人规模的队伍厮杀,再多以麻山的地形难免施展不开,少了面对其他的十人队伍难免弱势。” 雷应声称是,也跟着说:“今年的修士数量不知为何比往年多了些,早点凑足人数列阵也好有个依仗。” 见的三个人都如此说法,邱岳本来没有说话的欲望,但也是出言反驳: “我们这里已经有两个修士,加上你们三个,实力不说在正山冠绝,但也绝对是不惧其他队伍,何必要去低声下气拉人? 丁由笑了笑,他自然了解邱岳的想法,因为按照他本来的想法也是如此,他和邱岳二人身手都不差,加上三个掠阵的精锐斥候,不说横着走,起码自保是没问题的。 但任何事情都怕一个万一,就比如在后山的那支清凉山队伍,本来也是稳妥的后山无敌,却遇见了丁由三人阴沟里翻了船。 丁由自己倒是不怎么害怕,可黍却是需要考虑的。 贝抚摸了一把胸前龟甲,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前方有一人快速赶来。 “黍,可是有所发现?” 少年大口喘气,说道:“前方一里有一个七人晋国队伍!” 邱岳看向了丁由,丁由发觉他的目光,转头看去。 “生生不息,如沐春风。” 丁由笑了笑,摇了摇头。 “千云蔽日,刀山剑树。” 丁由正色,认真回道:“千里冰封,砭人肌骨。” 邱岳也笑了起来,显然对丁由的实力颇为认可。 “丁师弟也是想干这一票了!” 丁由依旧摇头。 “你……” 邱岳冷哼一声,对丁由的懦弱不肯战颇为不满。 “邱岳,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邱岳闻声眉头一皱,这声音他还算熟悉,正是上午还追杀过的火芝山弟子白脊。 “是你!” 白脊刚从地下钻出,就看见了蹲在地上。双手贴地的丁由。 “不好!” 白脊刚要遁到他处,但地下土壤已被几个大冰块阻拦,虽说不似上次一般全部冻住,但也会耽误自己一时半刻,而那两个家伙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势必会对自己下手,如果真要腾出手来抵挡他们,自己非得在地下憋死不可。 于是白脊只能再次现身地面。 “白师兄别来无恙,上次水潭边上一别甚是想念,没想到今天还能再见,只是不知道白师兄手中还有没有多余的空冥符?要是没有的话,恐怕就不能保证师兄能像上次一样从容离开了。” 白脊周身再次被火蛇环绕,蛇尾深埋入地底,以维持现在这副相柳之态。 “这次你没有地利,你以为你还留得住我吗?” 丁由伸手指了指邱岳,和旁边的三人。 “地利没有,人和怎样?。” 却不料白脊一阵大笑。 “人和?我倒是要看看人和到底在哪一边,清凉山的两位师兄,此时不出来更待何时?” 话音刚落,有两人从一处坎子上摸了上来,丁由一看,果然是清凉山的那两位,显然,二人跟踪丁由邱岳一行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要不然也不至于白脊一句话说出来就能出来,再联想一下刚刚黍发现的那七个人,这次的遭遇分明是一场计划好的围杀。 “丁师兄,这次却是你们遭受了无妄之灾了,我们原本的打算只是埋伏白华山的邱岳师兄,却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邱岳皱眉,不知是庆幸还是什么,若没遇见丁由二人,这次到还真的是十死无生的境地。 丁由苦笑,向着清辛行了礼。 他对这个剑修种子并无恶意,上次要不是他放自己过去,杨和黍可能已经被清甘给害了。 “人生何处不相逢!倒还是要再次领教一下清辛师兄的剑法。” 清辛却是摇头,摊了一下手中已有裂痕的剑,说道:“上次破不了丁师兄的盾,这次也破不了。所以今天我不和你打!” 说罢,清辛跟上次一般,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就直接找上了邱岳。 “丁由,今天你跑不了!“ 白脊放声大笑,似乎终于要报了上次的仇,清甘沉默无语,他是见识过丁由的青霜铠的,既然连自己师弟清辛都破不了,他就更没希望了。 率先出手的是丁由,他全身凝霜,直朝白脊而去,他也是有些觉得这厮很是呱噪了,似乎很是欠揍。 火蛇齐进,却不像上次一般撕咬,而是如绳索般束缚住丁由,火蛇烧冰霜,意图烤化了这薄薄的青霜,同时也给清甘创造机会。 而冰霜少年也任由火蛇上身,维持住体表冰霜的同时,饶有兴趣打量起手臂上的火蛇来。 “这招我也会!” 话音刚落,冰蛇自丁由身上,自地上窜出,冰虫缠火蛇,冰蛇缚修士。 清甘和白脊二人一时间皆被这突然出现的冰蛇给抱住,雷贝甘三人看准了时机,箭矢如雨,朝相聚很近的三人撒射过去。 “你个疯子!” 清甘骂了一声,试图再次唤出风龙卷侵蚀掉冰蛇,可意外发现这次的冰蛇似乎异常坚韧,一时间竟是破他不开。 箭矢飞至,撞在丁由后背,也插在白脊清甘二人身上。 只是冰霜如铁,箭矢丝毫奈何不得。 而其他二人被制,只能各施手段,一时间火和风二味灵力肆掠,或烧尽箭杆,或吹歪箭矢,试图减缓这飞箭的冲势。 谁言修士不惧凡,当高高在上的修士只能束手待毙,一个小卒当真杀他不得? 铁簇入肉,却为风火所扰,避开了头部,又被皮甲内甲所挡,也幸亏是铁质箭头,好歹破开了甲胄,只是入肉不深,连一寸都无。 “好!” 狂风肆掠,带动地上沙土,由无形化作有形,风势之大,连白脊的身上的火势都被助长了几分。 冰蛇终于被粉碎,而白脊又是暗道不好,身周火焰大放,试图烤化地上地下凝结的寒冰。 冰封千里,砭人肌骨! 白脊在地下再次输给了全力施为的丁由,只不过这次环绕蛇尾的,是一颗颗像冰雹大小的冻结土块,自己蛇尾不是不能继续吸收灵力,只是土气愈少,且冰寒侵蚀之下入不敷出。 火蛇无奈,只好松开少年,转而咬住箭矢,大部分心神转向了地下与丁由的争夺。 终于,待得一阵呼喝,几乎要为冰霜裹挟的少年知道,转机终于到了。 ------------ 第15章.巨木参天 一人冲锋在前,双手各把持一尺余短匕,势如游豹,疾如奔马,于目光尽处,四五踏步,三两个眨眼间就加入了战团。 邱岳身周青色灵力盎然,手握一柄外表光亮的桃木剑,他的对面,是波澜无惊,手持带了一丝裂痕的长剑的清辛。 生生灵力注入剑内,桃木剑凭空伸长,剑尖如锥,直直扎向清辛胸口,清辛见猎心奇,一时间没有招架,而是侧身躲开。 可不料这桃木剑实在诡异,竟化直为曲,如一条没有骨头的彩带,来回缠绕,可怜清辛一个谦让,就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活脱脱的大粽子。 大概是这桃木剑无锋,亦或是木性柔和,方脸修士并不心急,还有心思主动说起话来。 “早就听说白华山用剑之人善使筷子剑,灵力一灌,筷子就变成了面条。” 话刚说完,缠绕清辛的木剑便被无孔不入的恶风侵蚀,风蚀之力,寒冰亦可消磨,何况区区桃木。 清辛提剑,一剑斩断了桃木剑身。 “筷子剑?不错不错,可面条吗,也能撑死人不是。” 又一根桃木剑凭空窜到邱岳之手,他双手各持一剑,刚刚被斩断的桃木剑已经恢复如常,就连剑尖也是与新拿出来的一把无异。 “白华山三剑子,今日就要领教一下!” 邱岳闻言一笑,双剑作出架子,右手剑勾了勾,示意清辛尽管放马过来。 清辛也不客气,风卷朝天,打落一大片叶子,顺风而下,如一阵剑雨哗哗落下。 桃木剑少年右手剑指天,生生灵力喷薄而出,也如一阵绿色|雨点,只不过却是逆流而上,自剑而出,反冲向袭来的绿叶。 “枯木逢春!” 绿点点绿叶,绿叶上发出如墨的光芒,下一刻,绿叶生根,根根交织,于天上结成了一张大网。 “去!” 大网为青气所摄,不顾风势,反冲向清辛而去。 清辛剑气纵横,银钩铁划,将大网斩成碎段,尽数掉落在地。 可那根须刚一接触大地,便深扎了进去,一眨眼间便长成了因而手指般的枝干,也才几息功夫,这些小芽都长成了成人手臂粗细的树干,一根一根,齐齐冲向中间的清辛而去。 他提剑便斩,可长剑砍在其上分明发出金属交击之声。 “刀山剑树?” 清辛终于提起了精神,左手作剑指,于空中书写,似是在勾画,却笔笔充盈着剑气。 就在这时,那手握双匕的汉子终于赶到,他行动极快,下手狠辣,与背后一刀对准邱岳心窝子,一手封喉,与清辛前后夹击。 剑树被破,空中一道道有形剑气生出,看其形状,分明是清辛刚刚在空中写下的笔画,以剑书写,化作剑气,这分明是清凉山的符剑术。 “什么?” 偷袭汉子大骇,因为这眨眼间便飞了过来的剑气是冲他而来! 他已经顾不得下手,只能一脚踹到邱岳后背,借力后撤,双匕在空中招架,险之又险的逃脱了这来自清辛的剑气。 “滚!” 汉子看向了清凉山修士,心中愤然,可下一刻便发现了不对。 那被自己踢中的修士,竟然一动不动。 汉子连忙一个千斤坠下沉,果然,一道身影提剑柱在他落地的身后不远,若是汉子就这样抛飞过去,定要被扎了个通透不可。 “怪不得白脊能被你追杀,在麻山这种地方,你完全可以等同一个真元修士。” 邱岳笑了笑,没有承认,但也没否认。 黑甲汉子喘着粗气,看了眼两个用剑的人,一声不吭的离了开来。 此时,另一边也发现了汉子的到来,丁由一眼百年看出这汉子身手不凡,给人的感觉就跟杨无疑,当是一名入了品的三品武夫。 武夫于那边吃了亏,便转盯上了丁由。 其实按照他本来的意愿,是不想跟丁由这个青霜派武夫打的。 武夫久经沙场,对郧地修士也门清,青霜派修士几乎人人修炼的都是青霜诀,所以身上都是盖了一层乌龟壳子,相比之下,还是白华山的修士容易宰杀,任凭你木系修士恢复得快,但被伤及要害还是照样得死。 丁由无奈,他朝远处瞥了一眼,六个黑甲斥候此时也已经赶来,却是直接找上了黍他们三人,以一敌二,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而自己,此时也是以一敌三,敌人虽然已是奈何不得自己,但自己若真的死战,迟早要被耗死。 “邱师兄,古木参天!” 邱岳驾开清辛的一剑,但腰肋间被一道剑气趁机割伤,只是伤处流出来的不是红色,而是绿色血液。 绿血浓稠,全如松脂一般,瞬间化作固体。 下一刻,被剑气划开的地方完好如初,只是那处衣衫破裂,才看得出曾经受伤过。 桃木剑少年看了眼与三人缠斗的丁由,此时丁由双拳凝铠,臂刀乍现。 “怪我平日里醉心修炼,竟然不知隔壁有一个聚气境就修炼出青霜铠的怪物!” 他双手掐诀,以桃木剑割开手腕,而后像是自裁一般,先是用剑捅穿自己小腹,又是将另一把剑插穿大腿,最后,还吸食了几口未曾渗出滴落的腕血。 清辛依旧没有动作,任由邱岳施为。 他知道,自己阻挠也是无用,大不了邱岳再次耗费灵力来一个木替身,此等木遁之下,错非是他将整个麻山的树都砍光了,要不然还真奈何不了他。 当然,换一个打架的地方就不一样了。 邱岳双脚生根,二足逐渐变得粗壮,撑破衣物,外表也化作了树皮,双手亦然,只是长出了枝叶,没过多久,这颗树上就完全看不出半点人形,只是不断长大。 丁由瞥眼看去,那树已经三人合抱,高十余丈,在一种二三丈的树木中可谓是鹤立鸡群。 只是还不够! 他沉声一格,以寒气逼退了清甘,转手便收了臂上冰刀。 而后双手贴地,寒气入地,直冲向黍等三人那边。 下一刻,合围三人的六人中便有一人双脚被冻。 雷捉住机会,青铜剑跟上,就要将那个倒霉蛋扎个通透,可对方人数太多,雷这一出手不但没占到便宜,铜剑被他人轻易撩开,还差点被伤了后背。 丁由看在眼里,心中焦急万分。 “差不多了!” 少年大喝,不再节省灵力,冰铠瞬间覆盖了全身,白脊大骇,慌张退后,清甘眯起双眼,剩余那汉子也是不敢再前。 他也是早早长过见识的,青霜派冰铠入阵,一如魏地铜壁门修士刀枪不入,就连战车冲撞也是不能阻拦其分毫。 冰掌击木,寒气如浪头奔涌,只一个拍打便席卷了整棵巨树,但丁由仍未松手,体内灵力依旧宣泄,直到整棵巨树之上都凝结了白霜。 “快阻止他!” 白脊大喊不止,可是无人应他,诸人皆站立在原地不动。 无人愿憾青霜甲! 终于,青霜变白冰,参天巨树变成了偌大一个冰雕。 丁由松手握拳,如摧山,如崩裂,参天巨树自内里而裂,发出了一阵巨响。 随后冰雕崩塌,又是响声片片,且极具穿透力,可以说整个麻山都能听见此声响。 少年站立在侧,已是无力躲开,第一个被埋入了其中。 “好计谋!” 清辛收了剑,凑近了冰堆,只是身形挪移,稍微靠近了被围住的雷贝黍三人。 清甘冷眼看了清辛的举动,便将目光移开,也看向了那对冰块。 巨树只剩靠近地面的一截还挺立,但也是被上面崩断的大截冰块掩埋。 “你这混蛋,差点玩死你自己也就算了,差点还把老子给冻死了!” 邱岳不知从何处跳出,他手中提着丁由的后领,被提着的少年四肢倒垂,脸上有好几道血痕,当是被冰渣子刮破,浑身甲胄破碎,露出了里衣,但他眼神锐利,看向了移步的清辛,脸上带了些笑意。 清辛点了点头,也是一句话都没说。 “你说说你,逞什么英雄,手断了,这不还要我帮你接回去?” 邱岳很是无奈,半身赤条,腰胯间围着自己树叶编成的裙子,至于衣物,还得问自己手上的这家伙,非要叫自己玩什么古木参天,这下好了,凉凉啦。 一把将丁由手臂接好,草裙邱岳渡了一缕生生灵力到丁由身上,丁由脸色转好,不再是病态的苍白,但也是白的可怕。 邱岳见状也是无奈,嘴中念了句口诀,似是用力一挤,草裙之上便结出了一个红色果子。 然后不由分说,一把将果子塞到丁由嘴里,丁由吃了果子,这才自己缓缓站了起来。 “刚刚那几声整个麻山都应该听见了,诸位如果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话,可以考虑撤退了。” 白脊撇了撇嘴,看了眼很是虚弱的丁由,虽然恨得牙痒痒,但他一点都不肯定那个家伙是不是真的没有还手之力,若是自己此时靠近了他,他的青霜甲一结,自己当真没有第二张空冥符啊。 清甘一看,白脊已是没了人影,暗骂那小子是个脓包软蛋,可远处的清辛柱在哪里,似乎也是格外扎眼。 “师弟,要不我们也?” 清辛点了点头,二人迅速逃离了开来。 丁由四周一望,哪里还有人影了。 黍连忙过来扶住了丁由,丁由搭住黍的肩膀,不得不将身体大半体重给了这个比自己小上一岁的少年。 “就知道你的生生灵力能起死回生,被炸成了那样还死不了,真是本事!” 邱岳知道丁由后背有伤,一巴掌拍在他后背,引得丁由一阵龇牙咧嘴。 “你才是本事,被活埋了还能坚持到我救你!” 丁由苦着脸,脸上表情痛苦,倒是一个劲卖惨了起来。 “邱师兄啊,你这一巴掌肯定是你们白华山的铁木掌,这不来两个果子可好不了!” 邱岳越听越来气,看了眼这个真正重伤的人,叹了口气,再次结了个果子扔了丁由脸上。 “不要一下子吃了,这蕴灵果灵力太盛……” 话没说完,他撇头看去,只见那家伙已经啃了一半。 “你……” 丁由笑了笑,指了指四周。 “现在可没多少时间给我恢复,灵力自然是越多越好,但还真要多谢师兄的果子了,一下给两,师兄你真不心疼?” ------------ 第16章.援兵 邱岳头微微扬起,转过身,似是不想再看到那个小子。 “不必在意,这次本就是冲我而来,能脱身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雷也是性情中人,对邱岳这话很是认可,一拳就是擂在丁由胸口上。 “丁兄弟啊,这次可真是多亏你了……” 可怜丁由,脸上一僵,嘴中还没咽下去的果子都被疼得漏出来了一些。 “有人来了,是自己人!” 黍自打刚刚那些人一走,就去望风,搀扶丁由的人也成了雷,贝和雷刚刚都是受了些上,贝伤势较重,刚刚涂了金疮药,此时还躺倒在地。 不多时,丁由几人便看见了一队伍七八个红甲靠近,看见了丁由几人,便快步凑了上来。 “丁师弟!丁师弟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了?” 丁由一愣,定眼看了看,其中一人竟然是刘封,也就是在开拔之前帅帐附近遇见的那个刘姓师兄。 “刘师兄,你怎么也来秋狩了,你不是还在帅帐当随军修士吗?” 刘姓师兄一把推开了雷,自己搀扶起了丁由。 “唉,别提了,这次帅帐那边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偏要把所有的随军修士都给拍了下来,我们这边的典师叔也是,还真的就给应下来了,还是师弟有远见,早早就来了这边,看师弟你这袋子,怕是收获不少哦。” 丁由笑了笑,任由刘封将自己搀扶到了旁边树下靠坐下来。 “哈哈,这可不是我一人的功劳,师兄有所不知,跟我一起来的杨什是一个三品的武夫,近身之下即使是我等修士也是讨不了好。” “丁师弟可不要谦虚了,咱还不知道师弟的实力吗,啊对了,忘了介绍了,这是为了这次秋狩专门从派中赶过来的洛灵洛师妹,当然丁师弟可就要叫师姐啦。” 丁由顺着刘封手指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一个容貌姣好,一身英飒之气的女子,连忙拜过。 “见过洛师姐,请洛师姐见谅,我刚刚受了些伤不能起身见礼。” 女子瞥了一眼丁由身上的伤,从腰间口袋拿出了一个瓷瓶递给丁由。 “丁师弟好好养伤,这是派中丹堂新开炉的小黄丹,赶快服下。” 刘师兄看着这瓷瓶,一阵眼热,但很快便被压下,笑着解释道: “丁师弟可是有口福了,小黄丹本就不凡,已是入了灵丹之列,何况是最新开炉的,就算是寻常嫡传弟子,也弄不到,也是丁师弟运气好,要知道洛师妹可是丹堂长老的关门弟子。” 丁由这才知道这丹药的贵重,但一时间也不敢随意收下了。 “洛师姐,这也太贵重了吧……” 洛灵笑了笑,说道:“丹药练出来就是给人吃的,要是一直存着,等到都变成了老丹旧丹,才是一间憾事。” 也不等丁由再说,他便又到了躺倒在地的贝那边。 “丁师弟啊,这次可真不知道黄司马是发了什么疯,你说好好的秋狩不开,偏要一直增派人手,还半数都是修士,这一股脑的把修士全给塞到这边,也不知道是要干些啥?” 丁由耸了耸肩表示无奈,目光看向了邱岳那边,邱岳此时已经穿上了衣服,只是甲胄已无,他就只好拿出了自己白华山的道袍穿上。 人言道,人靠衣装马靠岸,果然是没有说错,背负桃木剑,换上一身道袍,把头发收束了一番之后,邱道长看起来神清气爽得多,放在山下街坊市井中,也是一个抢手的。 但论起相貌嘛,跟自己也就差那么七八九十条街。 这样想来,少年的心情好得多,可当前这副嘴脸就不知道怎么被邱岳看见,引得邱岳一阵恶寒,连忙转身默诵了一边静心咒。 “丁师弟,刚刚跟你们打的到底是谁,将你们弄的如此狼狈?” 洛灵此时已经料理完贝的伤势,凑到了丁由和刘封这边,青霜派三人皆聚在一起,旁边不远处是白华山的二人,刚刚来的一队人中也有一名白华山弟子,而且跟邱岳认识,二人便在那边聊了起来。 刚刚来人中其余的,就都是精锐斥候的,算上雷贝黍三人,此时已有八人之多,若要再加上五个修士,在麻山,这么的一伙人完全可以横着走了。 故而他们也不着急,并未离开此地,而是直接守株待兔,若是遇上自己人也罢,遇上了晋国人吗,就吃掉。 一个时辰过去,周遭似乎还是没有动静。 丁由调息结束,缓缓站了起来,筋骨还未舒展开,手就不自觉伸到了腰间酒囊上。 喝一口神清气爽! 可却是被洛灵闻到了酒气。 “丁师弟,你身上还有伤势未愈,不能饮酒!” 丁由被这一吓,也幸亏是掺了水的楚沥,这才没被呛到,偷偷瞥了一眼洛灵,自知洛灵在这的时候他的酒是喝不到了。 剜了一眼一旁偷笑的邱岳,他将酒囊一扔。 邱岳伸手接住,乐呵揭开盖子来了一口,却满脸奇怪。 “我呸,丁由你这个混蛋这是假酒!” 丁由嘿嘿笑了下。 “我求着你喝的啊!” 邱岳作势就要丢掉酒囊,但手举在空中又想到:“假酒好歹也是酒,在这种地方有酒喝可不容易!” 如此一想,邱岳只是哼了一声,偷偷将酒囊收到了胸前口袋,手上一抓,便是多了一块木头,扔到了下面的山窝窝中。 “哎哟!” 诸人一惊,连忙起身。 刘封移步,往那边一看,见依旧如常,只是他现在如何肯信,大袖一挥,十余枚凝结而出的冰镖飞射而出,数目不多,只是范围不小,听见没动静,刘封再次凝镖,数量却是多了数倍,他也不急,一把捉住二三个,就这样一次次扔下。 终于,一枚冰镖被铁兵弹开碎裂,这次不只是刘封,就连白华山的那一人也上了前,他拿出后背上的大弓,拉弦直到满月,瞅准了一处。 丁由仔细打量了一眼,啧啧称奇,这一张大弓古朴大气,最起码也当是用的百年桑拓木所制,至于弓弦,听声音像是极为上等的牛筋,毫无疑问,当是三石之上的强弓。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份军功,那根三石的箭可是能钉得破自己的青霜甲,当然,清爽铠除外,这玩意身为青霜诀的精髓,当年青霜派祖师凭借冰铠与肉身强横的鼎丹妖修肉搏而胜,虽然如今只是丁由这个聚气小子所凝结,也是四石五石的箭矢不可破。 箭矢所向,一个东西被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诸人一惊,竟然连一声叫喊都没发出就死了? 邱岳和那个白华山射箭的修士最终念念有词,丁由凑近了些,听了个大概: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哟,竟然是在超度那个人。” 丁由心中了然,想了想白华山毕竟还是道家门派,讲究一个慈悲为怀。 可他还是不怎么敢相信,转头又看了一样,之间邱岳一脸写的都是得意,那射箭的修士也是脸色如常。 “你们刚刚不还是在超度吗?” 邱岳干咳了下,想了想,组织好语言后说道:“丁师弟有所不知,我们白华山的道脉和龙象宗一般,对于生死一事看的极淡,生是缘分,死又何尝不是解脱。” 丁由懒得和这厮计较,转头看向了前面的坎子下面。 既然敢在己方十人以上的队伍周围游曳,看来对方的人数也是不少,而且距离他弄出那两声巨响之后,到现在除了刚刚刘封洛灵那一拨,就再无人前来,其间必有古怪。 “安静了这么久,估计他们就是原因!” 邱岳说道。 丁由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邱岳。 “邱师兄是想会会他们?” 邱岳点了点头,看向了他旁边拿着大弓的修士,那修士也是点头,邱岳又看向洛灵和刘封。 洛灵笑了笑,说道:“青霜派善近战,白华山擅长远攻,拉出去跟晋国那边的碰碰也好。” 刘封附和了洛灵说了几句,大致意思也是要主动去看看。 “好,那丁由,就你了,快去探一探!” 丁由一愣,这混账还没问过自己同不同意主动进攻呢,咋还使唤上自己了呢? “丁师弟伤势未愈,我看还是我去吧。” 洛灵上前一步,就要跃下,可手腕却被丁由拉住。 “师姐可是羞煞师弟了,阵上哪里有让女子先上的道理!” 说罢,丁由一身青霜凝练,化作了点点霜晶,但若是仔细看,就可以看出其中差别,这霜晶,凝结得未免太整齐了。 邱岳笑了笑,一脸肉疼。 “邱师兄,我们青霜派的人不是你们白华山的信客,可不是你说往东就往东,说往西就往西的。” 刘封站在洛灵身旁,隔开了她和白华山的二人。 邱岳瞥了眼刘封,没有说话,很快便将目光收回,继续看向了丁由。 丁由收拢了四肢,将头埋在了膝盖中,整个人呈下蹲模样坠落。 就在这时,五六道灵光带了一轮箭矢飞射,目标直指丁由,丁由尽数视而不见,依旧只是护住几处要害,显然,这种程度的攻击,他压根都看不上。 果然,当攻击撒在丁由身上只是,白光一闪,冰霜更厚,完全顶住了攻势。 “果然如此,邱岳那果子可真不简单,怪不得要让我下来。” 离地不到一丈,丁由调整姿势,正准备落地,可一座肉山奔来,丁由甚至还没看清其样貌,便已经吃了一脚,飞出了七八丈远。 ------------ 第17章.剑修 丁由撑着爬了起来,扭了下有些发麻的脖子。 那一脚真是好脚,力气大不说,脚丫子是恁大,力道从胸膛直接传了一部分到脖子,幸亏修士的功法跟武夫的内功在润养筋脉一途都有奇效,要不然换了一个大头兵,可就交代在这一脚上了。 他抬头,打量起了那个比百长于渚还高一个头,并未披甲的壮汉。 很是扎眼的是,那汉子竟然不曾披甲,于诸人之中独独赤裸着上身,如此,诸人也得以见到其一身肌肉虬结,一副比野兽还强健的体魄,若说这还不算震撼,那么细细观察其肌肉,会发现在他肉塔般的身材之上,红褐符文肌肤下的每一寸,都蕴含了搬山扛鼎之力。 “铜壁门?” 丁由紧皱眉头,这是他这次来秋狩猎场之上,最不想面对的对手。 不是说铜壁门的弟子很厉害,而是说他们门下的弟子个个都过于厉害,实力都属于同等境界的顶尖水平,要不然,也不会以区区不到百人之数成就一个百年宗门。 “魏三师兄,就是那人练出了青霜铠!” “哦,这么快就见到了?” 丁由瞪了一眼那个拱火的人,娘的可不又是火芝山的那个白脊,似乎是感受到了丁由的目光,白脊一转头就看见了丁由割喉的手势,他不敢多看,低下了头去。 “你叫什么?俺家中排行老三,家里穷,没得姓也没得名,大家都叫我老三,你叫我魏三就行。” 丁由听着魏三口音极重的话,不曾因此对魏三有丝毫鄙弃,年少经历使然,他小时候贪玩,与族中同龄小孩可以玩在一起,但更喜欢和家中下人的孩子一起溜出家门玩,每次回去不是衣服弄脏弄破,就是课业落下忘记温习,爹娘疼爱小儿子,舍不得责罚丁由,被打板子罚站最多的还是在家墅中。 所以丁由课业其实从未落下,礼节也从未忘记,也从未另眼看过大部分人。 “魏三师兄好,我叫丁由,确实练成了青霜铠,你这是要和我打架吗?” 大块头汉子也学着丁由抱了抱拳,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说道: “还是你说话对俺胃口,其他人说话都喜欢说一些俺听不懂的话,对,俺就是要找你打架,你赢了俺就割了自己的头给你,你输了俺就割了你的头。” 丁由哈哈大笑,身上青霜铠瞬间凝结,只是臂上刀刃已经不见,显然是看见了对面的魏三没有拿武器。 “中!不过魏三师兄,我打的架少,但是可从来没输过!” 魏三也笑了起来,声如炸雷,豪迈如斯。 “俺入门也没多长时间,之前还从未和门外的人交过手,所以俺也是没输过。” “小心了!” 披挂了冰铠的少年率先冲了上去,每一步踏出,地上都为寒冰所封,当他终于靠近了魏三,少年身后的一片土地,以及上面生长的灌木和大树,全部被冰封了起来。 魏三毫无花哨,也是跟着丁由一拳轰出。 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个人相垒,只是一方浑身寒冰,即便是裹了极为厚实坚韧的冰铠,体型仍是未曾赶上对面的巨人,而巨人硬生生吃下了冰铠丁由桩步走出的一拳,脚步未移分毫。 丁由继续出拳,当胸击打在魏三身上,依旧不曾撼动魏三,而魏三也不曾阻止丁由出拳。 “俺知道你这套拳法需要蓄势,正好我修炼也需要抗揍,不如你就先揍俺,让你的拳势涨到最高。” “好!” 冰铠少年虽然从未听到过如此不讲道理的要求,但比起自己之前需要苦苦运筹才能蓄势的惨淡局面,现在可谓绝佳的练拳时机,他与魏三一样,都不想错过。 二人都不着急,丁由一拳拳击打魏三的前胸,后背,侧肋,太阳穴,额头…… 拳所到处,起初毫无异样,被魏三体内将欲溢出的灵力抵消掉了拳劲,但几十拳过后,丁由的穿石拳才似有穿石之力,拳未出,拳风先起,打在魏三刻满咒文的肉上荡起波纹。 白脊见丁由全身心放在与魏三的打斗上,脚底灵气暗地深入地下,在地下凝结了五头的火焰相柳,就等丁由下一次的出拳止歇。 “卑鄙小人,让我来把你冻成冰雕。” 被冻结的树木片片碎裂,不知何时,大坎上的人已经全部下来,其中一女子踏在冰渣之上,双手印在冻结成冰的地面上。 “青霜派!” 白脊大恨,对这一招千里冰封可谓是深恶痛绝,只在转眼间,地下的火焰相柳便遇到了移动而来的冻土。 他只得再次将相柳附身,冷静下来后一想,那厮是能跟魏三打的人,自己输给他不冤,但青霜派也不是个个都像那家伙一样。 “臭娘们,就让白大爷来会会你!” 那名白华山修士借着残余灵力,第一时间发现了被自己箭矢杀死的尸体,发现射中那人的箭已经被拔出,而尸体被叠放在一堆红甲尸首之上,看样子应该有十几人之多。 这就解释了为何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有人去上边,早早埋伏于这里的晋国队伍就是原因,但这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一两个漏网之鱼? 邱岳关注的则是对方的人数,他简单估算了一下,起码有二十人之多,至于为什么晋国能收拢如此多的人马,他以为应该是他们腰间的那块令牌。 他来得晚,才在来麻山的路上猎杀了一个,当然当时也没有细细搜身,也不知道那人身上是否也有如此之物。 他还是主动迎上了清辛。 “清辛师兄,刚刚没有打尽兴,不如从头来过?” 方脸修士没有说话,但剑兵已经出鞘,显然是接受了邱岳的叫阵,而清辛身旁的清甘则是盯上了刘封。 一时间,丁由这边的修士纷纷找到了对手。 但晋国这边优势极大,最直观的就是在人数上的绝对压制。 除却已经找到对手的修士,这边还有三个修士伺机而动,至于斥候的人数则是更多,楚国斥候七八人,已经被晋国斥候所围。 白华山修士皱眉,他特地挑了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立足,对这一切看的十分清楚。 “跟我交手还敢分心!受死!” 白华山修士仍未收起大弓,他避开了敌手的风刃,腿脚不停,继续往后拉了一段距离,可那名清凉山弟子依旧凑了上来,显然是不想让他有拉开弓弦的机会。 可其实力与清辛清甘差距不少,还是被他搭弓射出了一箭。 与刚刚的一箭不太相同,这一箭只论威势便不是刚刚可比,四石弓力之外,庚金灵力充斥其中,在特制的弓箭中流转不息,激活了铭刻在箭矢上的纂刻符文,凭空生出了一股子蓝色火焰,直射向清甘。 而这一刻清凉山弟子也接近了箭士,手持一把开刃铁扇,就欲封喉。 白华山修士眼见近在咫尺的铁扇,脸上并没有出现清凉山弟子想看见的惊慌,清凉山弟子亲眼看见,这执弓的白华山修士双眼发出灼灼光晕,似是火焰般舞动。 “不好!” 但为时已晚,铁扇被一只巨手所捏住,另一只巨手紧接着出现,一把锁住清凉山弟子的咽喉,施力捏下,清凉山弟子双目圆睁,呼吸逐渐逝去。 晋国修士中一名俊美异常的修士瞥眼看来。 “血脉,恨天氏!” 强大的气息逐渐散开,场中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此间的情况。 诸人看到,那白华山修士身形陡然变大数圈,脸上多了几道样式古朴的咒纹,手中长弓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散发金光,体型巨大的大弓,他朝天挽弓,弦上兀的多出十数只金色箭矢,尽出。 “不好,魏三师兄快拦下那些箭矢,这些箭矢针对的全部是那些普通斥候!” 白脊大骇,虽然他抽得出手来,但那些箭矢上冒出来的煞气告诉他,他若是冲上去拦下,必然有来无回。 魏三虎目一瞪,正要出手拦下。 可一个黑甲身影已经先他而动,丁由这才注意到了那个俊美得不像话的男子。 “是他!” 那人执剑,身形下一刻便近了白华山修士,此时,箭矢脱弦。 而那人的一剑也在此时斩出。 “什么!” 白华山修士顾不得震惊,便被赶来的其他的几名晋国修士缠上。 “还不出来,真要等到我们死光?” 诸人一惊,可等了三四个呼吸,仍未有人出现,正当他们以为只是白华山修士虚张声势之时,一个地方突然有了动静。 却是晋国队伍摆放尸体的地方。 尸体堆中一只手伸出,紧接着,数具尸体突然被抛飞,一个胸前被刺出一个血窟窿的尸体站立,双目睁开。 “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羿郎师兄。” 那尸体死而复生,却是掀开了覆盖在脸上的面具。 “郭淮师兄?” 洛灵和刘封惊呼,晋国修士也有不少都是眉头一皱,只因此人名头实在不小。 青霜派聚气第一高手,剑修郭淮! “洛灵师妹,好久不见!” 郭淮捏了捏自己的面目,人|皮面具之下,他相貌不差,浓眉大眼,只一眼,便让人感觉到锐利。 他果断出手,拦下了斩掉所有箭矢的晋国修士。 ------------ 第18章.打人,被打 “能拦下羿郎的箭,想必你也是剑修吧,只是不知是哪一家师兄?” 那人轻笑,后退了数丈,从羿郎身边离开。 “羿郎的恨天血脉不善近攻,被拦下也是正常。” “是吧,青霜派小剑圣,郭淮。” 郭淮听出了话中的几分戏谑,眉头一皱,从背后拔出剑,锋芒气息瞬间外漏。 他说道:“小剑圣可不敢当,既然你不愿自报身家,我看你还能藏到什么时候!” 俊美少年也拔剑,却是一把纤细尖锐的剑。 另一边,羿郎血脉激发之下,没了剑修压制,仅凭晋国三个普通修士根本奈何不得,他一发三矢,分别针对了三人气机,眼前修士见状大骇,匆忙拉远了距离,却不知此举落了下乘,白白给了羿郎再次下箭的机会。 黍眼见面前对手被一箭钉在了地上,心中一喜,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在圆阵中护住其他弟兄后背。 另一边,刘封对上清甘依旧处于弱势,但还能继续坚持,不至于一下子落败,毕竟青霜派弟子几乎全部修行的是青霜诀,刘封虽然实力不行,但也只是没练到冰封千里那一步,简单的青霜护体,把青霜当做甲胄还是会的。 所以清甘虽然是清凉山的核心弟子,还是一时间胜不了刘封,但刘封已经是左右支绌,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而洛灵和白脊则是斗了个旗鼓相当,其实白脊的修为本在洛灵之上,一身灵力根本不足以维持冻土到现在,可地上刚刚丁由留下了大片冻土,其中蕴含了不少青霜灵力,与洛灵自身的青霜灵力同源,洛灵可以很轻松调用,是以洛灵其实占了地利,让白脊的神通一时间无法发挥。 回看邱岳和清辛,二人则是完全放弃了打生打死的念头,毕竟已经提前交过手,都知道奈何不得对方,于是二人的招数逐渐演变成了切磋。 “小心了,我的拳势已经上了山!” 魏三依旧扎着马步,每承受一拳并后退数丈,双脚在地上犁除了两道极长极深的沟壑。 “有多高?” 丁由大笑,说道:“试试便知!” 冰铠丝丝破裂,无数白气升腾,如冬日沸水置于屋外,白气袅袅向上奔去,似一道白色巨柱。 终于,在某个巧合的时间,必然会碎开的冰铠轰然碎成粒粒冰晶。 可原本依托冰铠而脚底离地的少年,仍在空中。 他此时耳目异常通常,甚至能听到体内丹田中真气奔涌,似乎随时都能冲出丹田的束缚,但他也知道,若是真让它冲了出来,自己必成武夫,但却属于揠苗助长之至,他连忙用冰霜灵力去将其稳固。 当体内终于平缓,他缓缓说道: “这一套拳法名穿石,原本叫做开山,我祖上觉得其意思太大,便改了个名。” 下一刻,那一拳仿佛穿越了空间,直接印在了魏三胸膛。 魏三的脚终于不能够支在地上。 这番动静之大,所有人都不禁转头看来。 可哪里能看得见那九尺大汉的人影,但若是仔细看,会发现山壁之上,出现了一道人形的……洞。 而出拳的人,也终于“下山”,从空中落了下来,只是身周煌煌拳势未散,让黍那边的普通斥候不敢多看。 他一个箭步上前,赶去了那处坑穴,将魏三拉了出来。 可他有些吃惊。 因为他并不是很确定这人到底是不是他。 他丁由清楚的记得,魏三的肤色是古铜色偏黑的那种模样,其上还被纹上了各种符文,最打眼的还是身躯的大小。 之前魏三的身躯明明九尺有余,比于渚还高出了一个头,可现在却变成了如自己这般身材。 只是皮肤白哲了些,其上的符文依旧,却是有些跟之前相异,如今这些符文现在看来已经淡了很多,可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原来是浸入了皮肉之中,并不只是像之前那般绘在皮肤表面。 “魏三师兄!” “魏三师兄……” 丁由架着魏三的肩膀摇了好半天,他才终于醒来。 刚一睁眼,丁由便感受到了一股强大,但算不上危险的气息。 “是丁师弟!你那一拳可真重哈哈哈哈!” 魏三一下跃起,站起了身,与丁由并肩而立,到了这时他才握拳,只不过没有了之前的那副身躯,他的拳头看起来似乎绵软无力。 可丁由冰霜铠瞬间凝结,却也只是一息,便撤了去。 “不打了不打了,刚刚应该算我赢,我也不要魏三师兄的头了,现在打不过你,算是扯平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三豪迈大小,不断拍打丁由肩膀。 “丁师弟,俺魏三可不会赖账,只是俺师兄在附近盯着,俺的头也给不了你,只能下次等你来魏地,俺请你喝酒喝回来了。” “魏师兄的意思是?” 丁由忍住那巴掌没有叫疼,脚确实印在了地面,陷下去了半寸,可见刚刚拍打的力气之大。 “实不相瞒丁师弟,俺已经是真元境了,俺该回宗门了。” “那秋狩……” 魏三想了想,说道:“俺师父叫我入了真元境要立马回宗,这秋狩只是俺师兄帮俺找的修炼的地方,现在算修炼完成了,当然要立马回去了。” 丁由一时语塞,看着魏三一步跃上刚刚丁由他们跳下的深坎。 不知何时,那上面站着一个穿着短打的壮年男子,若是在田间看见,他定要认为只是一个庄稼汉。 可显然,那衣着简陋之际的汉子同样来自铜壁门,修为极高。 那人朝丁由笑了笑,点了点头,正好魏三跳了上来,便把目光移向自家师弟,拍了拍肩膀,但似乎力道上一时间没有注意,竟将魏三一巴掌拍的跪在了地上。 丁由不想继续再看,将注意力转向了下面的战场。 狩猎尤未结束,可分心不得。 他环顾四周,一眼便看见了那个俊美异常的剑士,他刚刚隐约听见郭淮说他是剑修,但郭淮还并未发现那人修习的是青霜诀。 丁由自不会无聊说出去,毕竟他跟郭淮不熟,跟其他人也不熟。 他看了看黍那边,由于有了羿郎不时的冷箭,他们的处境无疑好了许多,到目前为止,羿郎两箭分别夺走了两个晋国斥候的性命 可以看得出,剩余那些本来占据了绝对优势,已经屠杀了两三个楚卒的晋国斥候队伍人心惶惶,时不时往羿郎那边看一眼,最后不得已,只能是同样结了圆阵包围住黍他们的圆阵。 冰霜再起,铠甲浮现。 少年有了主意,打算先去干掉那些普通斥候。 此时就连丁由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灵力今天似乎有点格外多,只是体内灵力一直没有枯竭的迹象,他也就没发现这一点罢了。 事实上,这一切都要感谢邱岳给他的两个果子,丁由不知道那果子什么来历,几口囫囵吞下,他没看出,当时邱岳洒脱的背后,心里简直是在滴血,可邱岳也是快人,看丁由顺眼,一狠心也就真的给他了。 丁由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那果子其实是邱岳的修为所凝,其中含有邱岳的精血和修为,一颗就要损耗掉他三个月的修为,那一刻,他告诉自己,无论邱岳认不认自己这个朋友,反正他是真的把邱岳当朋友了。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身披冰铠的少年此时正大步向前,向着那快一群晋国斥候冲锋而去,手中臂刀凝出,仿佛北国冰魄巨兽的两颗獠牙,择人而噬。 “你的对手是我!” 一道巨大剑气朝着丁由而来,速度之快,让冲在途中的丁由来不及躲闪,只得用双臂冰刀格挡,可如此一来,等丁由身形稳当,冲锋之势已止。 “又是你!你还要拦我?” 丁由看了眼冰刀,只见其上再度有了一丝裂纹,他索性舍弃了冰刀,换回了双拳。 那人这时候才从他侧身不远处缓缓走来。 而俊美男子之前的对手郭淮,也被清甘拦住,地上刘封已经重伤,躺倒在地。 “今日我披上了黑甲,自然要拦你,等我脱下了它,到时候再跟你理论。” 丁由心中那股无名火又上来了。 但那人突然收剑,将剑归在了背后的剑鞘中,然后对着丁由勾了勾手指,意思明确至极。 冰铠少年冷哼一声,身上冰铠散去,就连护体的那层美曰其名为冰霜甲的冰霜也没凝出来。 他不是喜欢占人便宜之人! 先出手的是丁由,他迅疾如风,一跃而起,于空中扭转身躯,右腿勾出,踢向黑甲头部。 动作如行云流水,但威力不弱,乃军中把式,讲究一个快准狠。 黑甲后仰附身避过,继续下压,直至双手撑了地,身形稳固之下,也是一脚踢出,不过是蹬脚,踹向丁由裆部,狠毒至极。 其实他并不想如此,只是他矮了丁由一寸多, 腿也短了一截,计划着踢向小腹的一脚位置自然也偏了。 丁由此时已经着地,冷冷看了一眼,一步重重踏出,用腿格档。 可黑甲也转蹬为踩,借了力以双手回撑,就是一个漂亮的空翻,落地后立马右脚摆腿向前,自左侧直取丁由侧首,似是在回应刚刚的招式。 丁由俯首躲过。 黑甲摆腿从丁由头上踢过,环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脚尖弗一落地,便是一弹,脚底尚未落地,右脚已是弹向丁由正脸踢去。 丁由早有所料,双臂曲直,双双握紧拳关格住了这一踢,可身形也是一颤,被踢的重心微微向后。 黑甲得势不饶人,右脚收回的同时踏地,左脚后撩,直取丁由下颌。 丁由只得后退一步,黑甲再撩,丁由续退。 如此反复了几次,丁由暗道不好,身体向后倒去。 他身体一僵,挺得笔直,暗地一个千斤坠,后背迅速贴了地。 黑甲追上,钩腿向前,向丁由小腿肚踢去。 丁由暗骂黑甲可恶,如此腿法,自己必然无法同样以腿格挡,只能双手扒拉自己退后,避开了黑甲铁靴这一勾。 可黑甲哪肯轻易放过他,打蛇随上,如秋风扫落叶,一步一钩,逼得丁由暂时只得以手拖背,姿势自是不雅,甚为狼狈。 可随他随即便反应了过来,手往侧面一撑,整个人往侧面滚去,黑甲正值钩腿在空,单脚支地追之不及,丁由抓住机会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他再次冲向了前去,却是一拳直上。 黑甲嘴角勾起。 腿法比不过我,想比拳? 好,那我就成全你! (PS:终于知道怎么水文了,本章介绍其他人打斗的情况那一截就是嘛,其实还可以多水一点的哈哈哈) ------------ 第19章.我不是故意的 丁由双臂做盾,以求挡住那人雨点般的拳头。 可到目前为止也仅仅能做到如此,本想着挨几下来打穿石拳,可对手这快拳没给他丝毫的机会施展。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铜壁门的魏三,会站着不动让丁由打。 也不会像杨一般只存了考较自己的心思。 真正的厮杀无非你死我活,下手怎会给对方留机会! 但那俊美男子有一点好,就是比腿法的时候只用腿。 比拳的时候,也只用拳。 要不然换了别人,若也是个像俊美男子这般精通打斗,自己现在可不要被踹翻! 少年低喝一声,借了比俊美男子大了不少的气力,如陷阵士以盾前抵般,也一把将他挡开。 可俊美男子的拳法也端的是诡谲,就在自己被丁由推开的前一刻,一拳上勾,打在了丁由小腹偏上的位置。 幸亏丁由肌肉紧绷,一拳打上去没被打实在。 可丁由再看向五六步开外的对手,那男子脸上又是如同水潭边上那番表情。 “你师父就是黄辙?” “我不会剑法,要问剑去找我师父!” 俊美男子笑了笑,竟当真点了头。 “等此间事了,你带我去青霜派找你师父。” 丁由语塞,真后悔自己说了刚刚那话,难道自己真的要带一个晋国斥候回楚国? “你为什么来秋狩,你不应该来的。” 俊美男子笑容收敛,淡淡说道:“放心,我没杀过一个楚国人。” “我来这里跟楚国无关,只是要拿回一个我的东西。” “此话当真?”丁由问到。 俊美男子点了点头。 “需不需要我帮忙?” 丁由嘴上没停,手上的拳架亦没有放下。 “就你那两下子,比拳比腿比剑都不如我,你拿什么帮我?” 少年几步上前,作势出拳。 俊美男子裙甲未移动,下盘更是没有半点挪开的意思,显然是对丁由的不自量力不以为然。 可…… “那你的摔跤如何?” 俊美男子眉头皱起,刚想要说什么,手上拳头已经中丁由,但气力不大,丁由也有所准备,并没阻止到丁由的挺进。 “哈,给我倒!” 丁由弯腰,环住男子纤细的腰肢,一把夺过,将他扛在肩上。 俊美男子面色冰冷,以手肘锤击丁由后背。 可亲手割肉的痛苦都能受得住的丁由,哪里会在乎这点痛觉。 倒也不是说不在乎,只是一时热血上头,上过阵的人都知道,被刀剑砍伤最疼的不是当时,而是打斗结束。 直到将对方彻底摔倒在地,丁由才隐隐觉得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若一定要说出个所以然的话,就是那人的肉太软了,自己扛着他的腰杆觉得像一个女人一样。 但转念一想,此人与自己一般年纪就成了剑修,平日里可不会似自己一般锤炼肉身,剑气淬体,相比跟娇生惯养之下区别不大吧,如此一想丁由似乎也能理解。 丁由好不容易得了势,如何肯收手。 他一步跨到男子头边,男子被重摔在地,一时还未缓过,刚要跃起便是被丁由捉住大臂。 只见丁由另一只手再次箍住他腰部,头埋在他胸前,就要过肩摔过。 但二人皆是一愣。 “你……你……” 丁由双手突然有些无力,但依旧把持着对方身体。 俊美男子脸色冰冽,一脚将丁由踹飞,其间夹杂了灵气,显然是怒火上头,一时间顾不上讲规矩。 但丁由被踢飞,却是一点还手的意思都无。 “我……我真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哪里知道你是……” 话没说完,少年却是一个跟头躲开。 原来,那被自己摔倒的“男子”已经拔出了剑! “给我死!” 丁由心中理亏至极,压根一点继续跟他纠缠的想法都没有,只是后面道道剑气都直指自己要害,若是不避开可真就是交代在哪里了。 哪里有等死的道理? 即使要杀自己的是一个很俊的女子。 迟来的冰霜甲终于出现,丁由不想更加激怒那个,就没用防御力更好的乌龟壳子青霜铠。 他稍微放慢了几丝速度,剑气跟上,将丁由看的人仰马翻。 但二人都是修习青霜诀的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俊美“男子”冷笑一声,对丁由这番示好丝毫没有领情,手执宝剑,一剑一剑,竟也是使出了一套类似于穿石拳的蓄势剑法。 丁由感觉到不对,但已经是晚了,自己的气机已经被紧紧锁定。 他可不是阴阳家的欧阳筹,身上没有可以斩断气机的手段,但江湖中自由应对的方法,自古武夫遇到此种情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逃出足够的距离。 可都是两条腿,你跑,自有我来追不是。 跑在前面的冰霜少年叫苦连迭,他不是没有尝试过祸水东引,就比如己方这边实力最强的郭淮邱岳二人、 可郭淮跑得比自己还快,见到自己跑来早早跑的没影,显然也是不想跟那个交过手,同为剑修的黑甲晋卒打。 而邱岳这边更为直接,见到丁由过来笑嘻嘻的,等他靠近就一脚踹在丁由屁股上,而追在丁由后面的剑气果然也没有向邱岳清辛砍来,诸人见状,也算是看出来了。 你们两个打你们两个的,我们自己打自己的。 可丁由哪肯就这样一个人挨打,他转向了笑嘻嘻看自己热闹的白脊那边。 “你个混蛋,别过来!” 丁由哪肯放过这个几次三番坑自己的火芝山高足,一身修为喷薄,大部分用在了步法上,而洛灵也是打了个精彩的助攻,将白脊双脚冻住。 于是乎,火焰相柳被体型小自己多倍的人影扑住,寒冰灵气侵袭,火影逐渐消融。 丁由一把将白脊摔倒在地,紧紧抱住白脊,不让他挣脱,并在倒地的瞬间借了惯性翻身,让白脊的后背挡住袭来的剑气。 “丁由,我日|你|亲娘!” 白脊手中几张青色纸张逐渐暗淡,那几道剑气也没了踪迹,但还有下一道! “走你!” 丁由深提一口气,自修炼以来便打磨的体魄终于发挥了作用,气血在这瞬间提到了顶点。 力拔山兮,气盖世! 相柳蛇尾被倒拔而出,白脊大骇,可青霜甲护住丁由周身,自己又被这厮扛在肩上,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得再次掏出几张符纂。 而真正的仇恨点,此时已不敢多留,跳了几个坎子,朝山下方向跑了去。 ------------ 第20章.雨落 “师傅,你当真是武卒?” 少年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马,其中有不少都是他认得出的,但无一例外,都是斥候中的好手。 按理说秋狩虽然是军中每年排的上号的大事,但一连千余人次,其中真正称得上绝对精锐的也不过百余人,这还是分散在了几个猎场之上。 至于每年的修士,也绝不会太多,最多也才一屯五十之数,但除了那些天之骄子,修士还是喜欢待在麻山红石沟那样的小猎场,以避开被军中武夫围攻。 毕竟不是谁都是青霜派铜壁门那样的石头疙瘩,寻常修士的体魄还是远远不及每日操练的兵士的。 更何况,青霜派的青霜甲虽然实在,但灵力的消耗并不算小,若不是在有月亮的晚上,成队伍的晋国斥候还真不怕青霜派的人。 但剑修绝对算是例外,晋卒虽着铁甲,剑气的锋锐却不是凡铁可挡,这也是俊美男子跟郭淮这等剑修的底气所在。 当然,还没消化掉果子的丁由也勉强算做此行列。 二人依旧在路上追逐。 后面的男子,或者说女子剑势极高,虽说没有丁由穿石的最后一拳那般压迫,但练拳练剑本就不能混为一谈。 “你有完没完,给你砍了这么多剑,这还不算是道歉?再说,我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是女的?” 后面的黑甲没有回应,依旧是一道道剑气砍出。 丁由不是没有挣扎过,但自己步法并没有对方高明,自麻山撤出后二人就都是用的 一模一样的步法,但对方修为比自己强横,任凭自己如何想要摆脱都是摆脱不到。 但那人也是奇怪至极,既然追得上自己,也不彻底追上来,只是远远吊着。 那距离说远不远,但说近也不近,刚刚好卡在了自己摆脱她气机牵引的位置,这让丁由很是蛋|疼,果然别人说狗日的剑修是有理由的。 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掉,憋屈至极。 他的方向是乱尸岭,这是距离麻山最近的一处大猎场,视野开阔,适合游骑奔驰,但地面的石头太多,对马蹄的损耗太大,战马到了最后的作用往往只剩下了取肉,堪称暴殄天物。 可也是没办法,虽说平日里是马比人金贵,但真正打起仗来,马杀人难,人杀马容易,何况是失去了作用的马。 再次吃下了一剑,却是正好砍在了自己背上的剑上。 丁由知道对方出剑极准,自不会是无意义之举。 “女人心难猜,还是一个剑修,还是我理亏……” 越想越抑郁,可男人自不能说不行。 奔跑不止,裹满冰霜的手握住剑柄,青霜消融,剑出一寸。 女子眉头微皱,似是发现了些好玩的东西,难得除了砍丁由还多了些提起兴趣的事情。 以剑气剑术扬名九州的小剑圣,教出来的弟子不会半点精妙剑术,就连剑气也斩落不出,剑意却是如此茂盛。 她快步跟上,已是不打算继续用剑气。 丁由暗骂女子难缠,不得不以同样提剑迎上,剑招简单,却是破绽不多,依旧是青霜派弟子的那套入门剑法。 虽然女子这一剑也算不得高明,但二剑相抵,丁由却是被散逸出的剑气在身上割伤了多处,就连脸上也是有两道细痕,没有血液滴落,只是慢慢渗出,出落了一道血红色的线。 这让丁由本来俊朗的脸上,平添了几分硬气。 可帅不过一秒,丁由被这一剑劈退丈余,而后剑如雨落,女子的剑尖仿佛分成了七八剑,同时向丁由撒去。 丁由目光沉凝,看向了左下的一剑。 他虽然没学过剑法,但对本门的剑法还是有所涉猎的,此套剑法名雨落,乃青霜派的外门剑法,此时在女子手中使出不奇怪,但很棘手。 因为丁由知道这八剑中只有一剑有威胁,但被藏在冰霜灵力幻化而成的剑尖中,位置不断变化,对于他来说,一剑有威胁与八剑都有威胁差别不大。 因为快剑只有快剑磨,要不然就只能避其锋芒。 “变慢了?” 丁由一愣,没有着急胡乱挡下,而是再次观察了起来,即使寒剑离自己只有二尺。 他一剑格去,拦下了戳来的一剑。 女子退了一步,抽回剑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随后又是一阵剑雨,却是比刚刚快了些,且剑招不同,但丁由看得出来,这依旧是雨落剑法。 丁由招架不及,手臂上被划了一剑,他翻身挪过,这才没被跟上来的一剑穿膛。 但他也找到了这一招的破绽所在。 少年朝身旁大石上一踏,将自己送到了天上,奔向了女子。 “这一招的破绽在出剑者的头顶!” 女子没有半分着急,由正手握剑改为了反手,翻腕甩去,以剑尖精准碰到丁由剑的剑身。 丁由手中的剑被大力敲歪,但女子也反退了一步,这才得以平稳落下。 他反手强攻,也是一式雨落。 剑出,却似是非是,因是第一次使它。 可女子没有大意,盯着眼前的四道剑影,却是如临大敌。 精通剑术如他,如何看不出来这是丁由第一次使出,但第一次就能将它使出,还不仅仅是只得其形。 难道天下真的有如此妖孽? 但若不是如此,那个人又如何会收他做徒弟! 可小剑圣的剑术通神,却又为何连个一招半式剑法都不去教他? 女子此时内心疑惑至极,却是忘了丁由聚气未满就凝结出了冰霜铠这一回事。 “再来!” 女子一剑破开雨落,继续演练起了雨落的最后一式,正是她最开始使出的那般。 丁由面对眼前的八剑,也没有了刚才的不知所措,他提神屏气,手中辙字剑建意盎然,只是少年自修炼始便开始适应这般,现在早就不自觉。 这一剑的破绽,自然是——跑! 女子也是一愣,心中刚刚才消了些的气再起,手中长剑脱手,直朝前方飞出。 这一剑,颇有几分飞剑取头颅的风采。 但双方都知道差得远。 可丁由当真是跑路? “雨落第三式已被我破,该你了!” 他反折了回来,飞剑落点是前方,此番向后冲去,自然避开了去。 少年扔掉手中剑,双剑并指作剑。 一时间六道寒剑并出,直朝女子袭来。 女子冷冷哼了一声,也是伸手作剑,直到剑影接近,才终于出手。 芊芊手指如同她的纤细长剑,点在了其中一道剑影剑身之上,却并未再进,而是贴在了剑身之上。 丁由连呼吸都仿佛停歇,目光死死停在那处。 女子剑指停留剑影之下,浑然是丁由剑指所在,丁由快剑变换,但女子剑指之中贴在自己剑上。 他现在如何不明白,这一式的破绽就在于此。 ------------ 第21章.天羽 女子剑指向前二寸,并未再进。 可这距离距离丁由咽喉刚好三尺,若是加上那把剑,长度刚刚好。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先是找我打,现在又教我剑法?” 那女子索性也不再装出男人的声音了。 “我乐意!” 声音清脆好听,甚是悦耳,虽然丁由有一个半大的妹妹,声音也是如同百灵鸟般,但二者的感觉完全不同。 但二者相同的让丁由感到无奈。 “你身上的灵气是怎么回事?” 丁由见女子好像有消停的意思,便收回了手,说道:“之前受了些伤,白华山的邱岳给我吃了两个生生灵力凝结的果子。” 女子挑眉,似乎颇为意外。 但这幅表情很快便被她收回,她伸手一摄,被她掷出的宝剑往回飞来,稳稳落在了女子手上。 这次就轮到丁由无奈了,这下可是真的确定了这女子是一个剑修了,那把宝剑应该是她的本命宝剑,女子自然可以驱使其动作。 当然,想要让它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就不行了,但女子以后未尝不可。 “好好练剑,不然下次遇到可不会轻易饶了你!” “诶……” 丁由还想说些什么,但女子疾退远遁,速度简直让他望尘莫及,这让丁由想起了世人流传下来的一句话,一击不中即远遁千里,说的也是一个刺客剑修。 他不想想更多,移步捡起了自己的剑。 “对了,还忘了问她的名字呢,万一下次真的见了面……” “唉……” 丁由朝四周看了看,四周乱石密布,看来已经是到了乱尸岭的地界。 他摸了摸小腹,感叹这果子够劲,老实将青霜甲凝结,灵力终于有了宣泄的地方,这才稍微好受一点。 “师傅,你说咱都跟黄仁他们打过好几个照面了,为啥都不跟我们打,他们的人数比咱多了三四个,修士也比咱们多,好几个还都是青霜派的铁疙瘩。” 老卒骑马走在最前,也是懒得搭理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这徒弟。 这徒弟哪都好,就是话不少,若是自己不回答他吧,他的话就更多,这让这个被人叫做老猫的老斥候很是郁闷。 他指了指自己胯下骑着的大马。 阿松也是真就一点就通,说道:“师傅你是想说我们的马匹和骑术都比他们好,若是骑战的话他们必败!“ 老猫点了点头,至少在悟性这方面他还是很满意自己的这个徒弟的。 “小元,你们第三批来的人里面有年纪轻的女子吗?” 被叫做小元的是一名与阿松一般年纪的男子,但其身份不简单,赫然是魏地除了铜壁门的宗门天羽宗的弟子。 小元也未曾披甲,一身素衣,其上多纹绘了猛禽图案,肩膀和手背各有一个皮质凸起,与衣服缝在一起,若是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这样式,一时倒是让人不解。 他出身名门,早早听说了这老卒的来历,没有端什么架子,说道: “这倒是没看见,我们这批弟子不多,倒是我魏地的两个宗门都一起来了,我跟我的一个同门师兄分别来了人头包和这乱尸岭,铜壁门的魏三不愿跟我们一起,单独去了麻山。” 老卒笑了笑,没去想后面那些人在想自己什么。 一只鹰隼自高空飞来,径直落在天羽宗小元手臂上,鹰爪乌黑,肉眼可见的尖锐,若是被其抓下,皮外伤倒是其次,庚金煞气随之侵入体内,让人可谓是痛不欲生。 但这只鹰明显是一只熬熟了的,它乖巧坐立在小元手臂上,低鸣不止,似是在跟主人传递些什么音讯。 而小元也果真能听懂,点了点头,也咕咕叫了几声,便送飞了它。 他御马前行,跟上了最前面的老猫,凑在老卒耳边说了几句话。 老猫看了眼面相人畜无害的小元,想要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来,但这天羽宗的少年心性颇为沉稳,到目前为止老猫还没从他这里的得到些想知道的信息。 当然,敌人的踪迹除外。 在这开阔地,两条腿的不如四条腿的,四条腿的不如长了翅膀的。 丁由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虽说他却是看见过那只鹰隼,但既然已经见到过铜壁门的魏三,他哪能见到一只鸟就把天羽宗联系起来啊。 毕竟秋狩并不是真正的战争,各大宗门并不需要亲自下场。 但他还是很快还是意识到了不对,因为他已经看到,前方将近三十骑正向自己这个方向奔来。 而鹰隼这时候也飞向了低空,赵天云这才发现不对。 “天羽宗的驯鹰!” “嘿,我这运气,刚刚送走了个剑修,这些又遇到个更难缠的。” “但快到晚上了,好歹有个好消息。” 丁由身躯凝铠,朝向前方浩荡人马,冲锋而去。 自古青霜多战场,青霜铠的名头极响,被有心人加以宣传,即使是北地的燕国,也是多有耳闻,但不是因为晋国的霜降宗,而是其在楚国郧地的下山青霜派。 楚晋争霸中楚国落败后,楚国晋国各自陷入了内乱,楚国太子弑君,若敖氏落寂,白公受戮,晋国宗室衰落,六卿专权,后智氏灭范、中行,又到几十年前三家合力杀智氏,晋国内战才稍歇。 但而过无论内乱如何,郧魏接壤,数十年征伐未歇。 而每次争斗,最大的看点就是青霜派的青霜铠与铜壁宗的铜身,一宗一派,两具天下闻名的护体法门争斗不休,正如郧地与魏地,一者曾经被周王室册封为郧伯,而另一者,也在前些年被周王给许下了魏候。 一宗斗一派,一伯比一侯。 魏候对霜降宗下山青霜派早有不满,多次下书赵侯,可霜降宗身为赵|地唯一的宗门,即使是赵侯,也不能在战事上对霜降宗如此要求,当年还不是赵侯的赵侯年轻气盛,就直接被霜降宗的老宗主公开回绝,煞是丢了些颜面。 老猫皱了皱眉头,他猫眼大开,竖瞳紧盯冲来的冰铠。 “退!” 诸人疑惑,但当那具冰铠离得近了些,也终于看清。 “是他!” 阿松显然是认出了丁由,也有些理解自己师傅为什么要己方暂时撤退。 他转身看了眼老猫,可身边哪里还有那老卒的影子。 “操|他嬢,我怎么有这么个师傅!” ------------ 第22章.妇人之仁 少年暗道不妙,前方马下,那人无论是身上的冰铠还是剑修身份,都不是他想要招惹的,当然,若是在这乱尸岭中想要拿下一个冰铠或者剑修的首级,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武夫杀修士,甚至于武夫杀剑修,在阵上从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那都是建立在兵阵齐整,上下一心的基础上,彼时兵连兵,围阙有序之下,对陷入阵中的修士四面围困,你攻我伐几不止息。 此等境遇,即使是身着冰铠的青霜派修士都不能完全无视,强大如剑修,也不能保证通行无恙。 无他,阵上修士剑修无不都是无源之水,而凭借气血真气御敌的武夫一旦结阵,但凡稍微有了喘息之机,都可换出一口气。 可若是自家主帅都临阵脱逃了,还能打? 少年相信自己师父的判断,也是果断勒马后撤,回马时,无意间瞥见那修士对自己一笑,少年知道,那个老鳖山的剑修也发现自己了。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阿松一般。 就比如天羽宗的小元,此时驯鹰已经落在了他的肩上,他的身后,还剩下大半兵马。 秋风不落猛夫,人言三晋多义勇。 “青霜派的小崽子,让爷爷来会会你!” 三骑出阵,呈三角之势围住势头渐止的冰铠。 首当其冲的一人手持马槊,自冲锋起便竭力蓄势,待得终于快要靠近那冰铠,手中马槊一松,旋即便预备去重新握住,只是手中虚握,显然是在等击中敌人的那一刻。 丁由知道这是那些军中悍卒卸力的一种方式,虽然他不会,但让别人不会这件事不难。 冰铠巍然不动,臂末冰刀看准了马头,即便是马脸上有精锻甲胄,但青霜冰刀并非凡物,若真是一刀落下,马头不保。 “哼!” 却是那持槊的武夫不愿换伤,战马金贵,何谈是胯下的乙等战马。 缰绳紧绷,战马立即会意,两两前足踢出,于冰刀扎来之前踹中冰铠胸甲。 霜甲虽固,却不意味着甲下之人力大,被连人带马的势头一撞,丁由也是后退了丈余,而此时左右两骑随上,木矛铁尖双双刺出。 “来的好!” 丁由看准了时机,双臂一携,同时将两矛拿住,马上二人倒是没有慌乱,对视了一眼,合力向上,一把将那厮架离了地面。 可那楚国青霜派的少年就任凭他们发力了。 于此同时,后方的马队呈扇形逐渐围上,他们之前,最中间的汉子持槊冲了过来,但一而再,其冲势已经没有刚刚迅猛。 空中少年清喝,架着自己的双矛凝霜,其中寒气更是快过冰霜,早已经窜入持矛二人的膀子。 冰封千里! 丁由一扯,其中一人被寒气入体压根提不起劲,被大力裹挟而来,另一人气血相较旺盛,当机立断,另一手拔出短刀割下了自己一臂逃生。 就在这时,长槊又致。 可这次,丁由不打算避其锋芒。 少年振臂,将长矛连带持矛凝霜的敌人一齐甩向槊尖。 那人看到了自己的结局,绝望大叫,可前后二人都不会去理会,春秋之后无义战,作为军中精锐的锻体修士和入品武夫尤甚,沙场之上,自应该从肉体上彻底毁灭敌人。 血肉飞溅,又在瞬息间凝为冰渣。 修长锋锐的槊尖携了气血真气带来的大力,让己方阵营的同袍粉身碎骨,然势尤不止,直直扎向冰铠下的少年。 但再而三,其力道远远不如之前。 丁由伸手一夺,迎着槊尖利刃握下,顺势往回拉扯,但对面骑将身形魁梧力大,一拉之下竟然屹立不动,少年终究还是吃了年岁和修为的亏,即使是占据了主动也没捉住机会。 对面骑将看出端倪,继续施力,打算以己之长缠住青霜派小子。 “都说我们楚国人是蛮子,可自诩中原正统的三晋不也只会以蛮力压胜。” 骑将听懂了丁由的楚音,哈哈大笑,手上劲力没有丝毫放松,也是说道: “那些读书人怎么说俺铁牛可不知道,但他们要是敢当着我的面说,我一定把他们打成猪头!” 丁由闻言也是大笑,握着敌槊的手逐渐后移。 “说得好,读书人就喜欢说一些狗屁,也不看看是谁放的,恁的是臭。” “那可不是,简直是狗屁不通!” 眼见这厮没有听懂自己在骂他,丁由也是觉得有些没劲。 “看下面!” 叫做铁牛的晋国汉子没有相信,一双大眼紧盯着与自己对峙的楚国天才。 青霜派嫡传的头颅很值钱,他很想要。 但他也知道,楚国人很是狡诈,他不能轻信对方。 直到某一刻,他自胯下感受到逐渐向上,寒入骨髓的寒气,骑将下视发现,四条马腿上已经爬满了玲珑剔透,就连鳞片也是清晰可见的细小冰蛇。 骑将铁牛大骇,大喝一声,全身气血翻涌,冰蛇不支,瞬间被震碎了半数。 但长槊首末角力之势已经相异,丁由一把将铁牛摔下了马。 “怎么样?” 骑将顾不得说话,翻身上马,配合包围上来的大队斥候游马跑圆阵,将冰铠团团困住,天空鹰隼又起,已是十余之数,还不止如此,丁由知道,地下肯定也有天羽宗驯养的灵兽。 天上地下,可谓十面埋伏。 可坚甲在身,灵力喷薄堪称无尽,丁由还算不上畏惧。 “师父,你早就猜到天羽宗的那家伙会留下?” 老卒唾了一口,趴伏在大石后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的打斗,不知道从何处捣鼓了些豆子,不时扔在嘴里咯嘣咯嘣嚼了起来。 “那些宗字头出身的谱碟修士,那个不是鼻子对着天出气,还有那些新来的斥候,说到底也是天羽宗门下的私兵,哪个不是唯那个小元唯首是瞻,修士管武夫?哪来的道理?“ 阿松还是有些犹豫,因为死在那未拔剑的剑修手上的人,已经有四五之数,虽然知道它们不是真正属于魏候的兵,但都是身着黑甲,少年心性,难免会有些不忍。 “不要看那些人现在都是在跟楚国人打,当年吴子还在魏候身边的时候,我们这些老骨头啊,早就看清了谁是忠谁是佞,要不是当年那些人将吴子逐出晋国,现在咱们还用在这里跟楚国人过家家?” “那师傅我们……” 老卒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厉声呵斥了自己徒弟一声妇人之仁。 阿松知道自己师傅这次是真的生气了,终于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 第23章.月出 天羽宗以驯养灵兽闻名,九州宗派多多少少都在此买过灵兽,其中尤以飞禽为最。 驯鹰凶猛,身上羽翎锐利如刀,若是对上了他派天空飞兽,实力相差不悬殊之下都会殊死搏斗,因其群居,天羽宗弟子腰间驭兽袋中往往带的不是一只,而是一群,群攻之下,即便是军中拳脚最好的汉子,也难跑被分尸的下场。 当然,身着厚甲的重卒除外,尤其是当年的魏武卒,能人异士辈出不穷,且武夫在军中占了绝大部分,压根就不把天下宗派看在眼里。 “青霜铠虽然强横,但历来筑基修士都难以撑过一炷香时间,再过一会,我们就出去。” 天色渐暗,老卒朝天际看了眼,望着这万里无云的光景,肯定是个有月亮的天气,但他不认为那小子能撑到那个时候。 “阿松,你带着三个人分别去东南西北侦查,看到有大队楚人立马回报,其他人随时准备冲锋。” 少年看了眼师傅,他知道,此时老卒已经动了杀心,势必要杀死那个剑修,但他还是高兴不起来。 老卒目光莹莹,直视已经杀死七八个骑卒的少年。 聚气结冰铠,少年剑意盛,此子绝对是青霜派嫡传中的嫡传。但既然到了猎场,没有了护道人的守护,也不是死不得的! 他向身后的一人交代了一句,便兀自下了马。 丁由身上冰铠有些许损耗,气息显得滑落了不少,招式也由主动出击变成了防守居多,但其实相差不多,他会的武技本就不多,除了宗门中所有人都会的入门式,便只落下青霜诀的几个衍生术法。 所以他从修炼的一开始便多习外家路数,刀枪剑戟样样会个一招半式,尤其是家传拳法穿石拳,更是自记事起便日习不辍。 索性只要是他会的,都学的还算行,几次冰封千里和寒气侵袭,也还是杀了几个人的,但对面人数还是茫茫多,不时的偷袭暗算,即使身着冰铠,也要卖力护住上下要害。 至于气息和冰铠的损耗,则当然是他有意为之了。 除此之外,青霜一脉尚月,他也是在耐心等待月亮的出现,这一点,丁由自己知道,在场的所有人,也都知道。 “你死心吧,你没机会等到出月亮的!” 骑将兀的从内圈环游的骑卒中杀出,长槊飞至,弩矢上弦,与七八枪矛一同扎向中心的青霜派修士。 丁由目视长槊,仗着普通甲胄稍有的面甲和厚裙,选择性忽视了其他来敌,却也还留了一丝心神留意还未出手的那个天羽宗修士。 长槊狠狠砸在丁由心口,将胄上护心镜彻底捣烂,但作为回报,丁由再次一刀毙了对方一匹马。 在他身周,此时已经有马尸五具,分别是那个名叫铁牛的骑将五次偷袭留下。 五次出手,均是心口,偏差些许,但那青霜派的天才修士左胸口的大片甲胄已经破损,而此时他气息已经紊乱,绝对是灵力不足,加上被自己长槊所击而受的内伤。 “下一轮,俺定能扎死他!” 骑将一边如此想到,一边从地上爬起来窜入了马阵当中。 他似乎没有想到一个问题,连续五次自己的战马都被那青霜派弟子杀掉,难道这五次中,当真没有一次能杀掉自己? 天空中,一只大鸟载着一人,在诸多驯鹰的拱卫下回旋在马阵之上,从第一个己方晋卒身死,便冷冷观望战况。 武夫死战场,自古便不被修士高看。 修士飞天,武夫即使上了天,也是浪费飞禽。 可一个天上的修士,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更何况是一个宗字头出身的修士,还是以蓄养飞行灵兽享誉天下的天羽宗。 “一炷半香?青霜派当真舍得放他出来?” 马阵环游,弩箭从各个方向洒向中心冰铠,偶尔还间杂一根长矢。 这根箭矢丁由不能无视,因为自己冰铠之上的大部分坑洼,都是这把重弓所致。 天色更暗,丁由一把捉住那只箭矢,可更多的弩箭又来,马阵流转,骑卒和骑将再度袭来,马和人,长槊和木矛,弩箭与弓矢,皆欲饮血以解胸中渴。 又一阵围杀,也可能是最后一轮。 起码骑将铁牛就是这样想的,他不再藏身于马阵,而是直接在内圈游走,大眼死死盯着那个锤杀自己五头好马的楚人。 “那个骑鸟的,再不出手,月亮可就要出来了,怎么,你不会以为就这一些精骑就可以杀我?” 小元笑了笑,抬头看了眼天色,似乎并不打算立马出手。 “确实,就这一些小卒也不行,也太对不起剑圣黄辙弟子这个身份了,只是不知道魏武卒行不行?” 丁由愣了愣,有些不清楚那天羽宗弟子的态度,只是更加留意四周动静。 “别人这不是还没出手吗,你就这样吧别人的行踪告破了,当真不怕他恼羞成怒?” 天羽宗弟子冷笑,目光看向了马阵当中位置的一个老卒,若是丁由视线没有被遮拦,定能认出这就是刚刚见到过,也在老鳖山对峙,自己还调侃他是魏武卒的血脉武夫。 被围困在中间的少年有些诧异,也是更加关注小元注视的位置。 终于,当最后一丝余晖落下,月亮早于黑夜,提前出现了。 “哈哈哈,再不出手,我可就要引月了。” 丁由大笑,手中法决掐出,掌心莹莹白光散出,细看会发现掌中冰晶之上分明铭绘了一个法阵,这是之前在老鳖山引月所没有的。 但此时的冰铠,也是当时没有的,青霜诀乃青霜派立派之本,而青霜铠作为青霜诀中绝难领悟之术法,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过了五息,月上落下三条白光。 一人自马阵中暴起,天上人御鸟高飞,冰铠少年拔剑雨落。 不只是下雪还是血落,兔起鹘落,一道人影空中连续挪移,七八道黑影被重重抛下。 小元眉目皱起,盯着杀死自己五六驯鹰并借力上窜,并与自己一般拿下一缕月华的老卒。 这个老卒他不陌生,不久前同队四五天。 地上,冰铠沐浴着被自己打碎的一缕月华,身上霜气外渗,与白色荧光碎点结合,凝成一粒粒银色冰晶。 而冰铠之上,被骑卒打碎的小坑洼,也在此番引月之下恢复了一部分。 ------------ 第24章.武卒 一番引月,虽引来了三束月华,但最后真正落在丁由身上的,绝不会超过三分之一束。 这个结果,无论是周遭骑卒,还是落在鸟尸周围的老卒,亦或是天空中冷眼看着发色灰白,但身上洒落点点红色血迹武卒的天羽宗弟子,都还是能接受的。 毕竟那老狗虽然可恶,但还是晋国魏地之人,与之比起来,总该是那个青霜派的弟子更该死一些。 天羽宗的生意享誉九州,唯独在本国的北赵之地一直做不来,霜降宗在其中|功不可没,商人重利,当年吴子只是多有轻视于天羽宗,但天羽宗跟其他宗门不同,压根就不在意此事,可霜降宗却是实打实挡了天羽宗的财路。 断人财路,于崇尚商家的天羽宗而言,无异于杀人父母。 所以,比起才起了杀心的老猫,一直观望,还帮过丁由探出老猫踪迹的小元,才是最想杀死丁由的人。 天上人看了眼地下,不知何时拾起一只驯鹰尸体的老卒好生不讲究,用了一把长不及小臂的小匕刮掉了鹰腿的黑色翎羽,竟然对着这还热着的鹰肉生啃了起来。 天羽宗修士也算是动了真怒,却知道现在情况,也不敢去跟老卒撒气。 “引月术?青霜铠?别说你是青霜派弟子了,就算今日在此的是霜降宗嫡传,我也要杀了你!” 小元吹响了悬挂在颈间的一个暗黄色哨子,吹出了一阵似是鸟叫,却又带了几分管乐声调的号子。 只在呼吸间,天上似乎为之一暗。 丁由抬头望去,原来不是天黑,而是空中鹰群压境,约摸百余头,盘旋在七八丈的空中,不高亦不低,但这高度,绝对是普通聚气修士或者低品武夫所不及。 当然,刚刚那个老卒是意外了,血脉之力,绝非单靠修为强弱来衡量,当年魏武卒雄壮天下,就是多招揽了各路奇人异士。 可跳不上去,也不代表别人不下来吧。 老卒冷眼看着,嘴中咯嘣咯嘣啃着鹰腿一截软骨,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再过不到盏茶功夫,天就要完全黑了。 “老猫前辈,瞧把你寒碜的,虽然咱们最近的伙食不好,但您老也不至于吃生家伙吧。” 老卒白了这傻大个一眼,开始有些想念自己那个话多的徒弟了,那小子虽然嘴碎,但脑袋着实灵光得紧,若是他没去巡逻,这下子肯定已经偷偷将地下鹰尸的尾羽跟鹰腿全部割下收了起来。 “你不懂,这玩意吃了可以长脑子!” 铁牛听了这话还没觉得老猫是在骂他,只是凝神想了想,心道这驯鹰也是实打实的灵禽,它的肉中肯定有不少灵力,虽然自己是武夫,但吃了这些对自己的经络肯定有好处不是,可吃了这个真的可以变聪明? 不如试试? 骑将翻身下马,捏着马绳凑到了驯鹰坠地之处,铁剑一剜,便是大片鹰羽落下,显出了大片连着毛|囊和点点血迹的白色皮肉,汉子一口咬下,将鹰肉囫囵吞到了腹中。 小元没有看到这一幕,不然嘴角满是血的就不是骑将铁牛,而是咬碎了牙的他。 可修士被翼展近丈的大鸟所托,一边目视地下冰铠的动作,一边全身心操控百余驯鹰,哪有心思管一个虽比小卒大半级,但依旧无名的小尉。 天上,大鸟展翅盘旋,为诸禽之首,在黑压压鹰群最上方。 这只大鸟颇有来历,但凡在江湖中混久了,都会知道这畜生乃是天羽宗培育百年才训化出的种类,原名殷雁,可载人翱翔,天羽宗祖师以天上良马为喻,称其天驹雁,寻常小家小宗为了撑脸面,少不了来天羽宗采购一二。 小元身为天羽宗嫡传,自然也有这玩意,当然,也不止有这个。 “天羽宗自诩中立于九州,从不参入战事,今日来了乱尸岭,却是好笑,就你们,也能跟霜降宗比?提鞋都不配!” 丁由有样学样,学着老猫,踏步驯鹰而上,但却并不能像老卒一般游刃有余,于空中移步之时还有余力以巧力踩死驯鹰。 可若只是上去,练过些拳脚的少年还是可以的。 “你可知道那青霜派的小子最让我忌惮的地方在哪里?” 魁梧骑将正卖力苦啃驯鹰的血肉,这味道当真不是很好,他面目颇有些复杂,但还是一个劲往嘴中塞,从刚刚到现在片刻都未曾停歇过,直到听到身边的老卒出声,这才抬起头。 老卒看着这厮满脸的血,就连胸襟里子也是被打湿,似是有些嫌骑将腌臜,离他远了一步。 骑将说道:“那家伙虽然是修士,但外家功夫也是精通,寻常青霜派修士不会拳脚,即便是凝真境,被我们围杀,也定然会用诸多术法杀人脱困,可他倒好,单单靠了冰铠的坚固,这才被他撑到现在,这下被引了一道月,估摸着还得撑一会。” 老卒捻了捻自己的一小撮山羊胡,对这脑袋并不灵光的汉子的话不置可否,目光向上,看向了近战不敌的天羽宗修士。 天空中,大鸟双翅狂扇,带着小元向高空击去,而险些跳上天驹雁的少年也不泄气,环顾四周,黑羽来的快,去的更快,纷纷向四周飞去。 “那小子灵力多一点还好,刚刚可不就饶了你五次,要是他灵力不多了,反倒要开始提剑杀人了。” 骑将又看了眼老卒,胡乱抹了把嘴,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道理?修士没了灵力反倒更厉害?难道那小子连冰爆都会?” 天空中冰铠少年笑了笑,低声呼喝,双手法决再起,竟是要在空中再次引月。 老猫眯了眯眼,似是在思索,但刚刚绷起的双脚最后还是缩了回去。 “其实啊,那小子是一个剑修!” 骑将愕然,嘴中动作也兀的停下,将最后一口混杂着软骨筋血的吞下,便没有继续啃食。 “这鹰肉味道也忒差了,也就比营中的麦饭稍微好吃一丁点。” 老卒皮笑肉不笑,嘴角只是微微翘起一丝。 骑将瞧不出这老家伙是在笑自己还是笑天上,也看不出这是冷笑或是嘲讽。 他忽然想起了营中流传的一则故事,那还是自己刚参军时候的事情了,时日太久,他也记不太清具体,只记得当年晋国强甚,却也苦于四战之地不乏不休,戈戟之外,亦多有剑客死士飞蛾扑火,魏候无奈,私下安置一在外的私生子入楚避难,却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一伙人遭郧县县师截杀,护卫魏地小公子的护卫不敌,只抢回了小公子的身子,至于脑袋,则被留在了楚国那边,高挂郧邑城墙之上。 而就在小公子头颅被挂上城头的当天晚上,那颗头就被晋国偷了回去,具体是谁夺下鲜有人知道,也极少有人发现,边军斥候自那日起,便少了几道不打眼的身影,自己旁边的这个老卒,那几日也不见了身影,再次见到他时,当年还不算老的老卒身上多了数不清的伤,可也很少有人在意。 斥候受伤,本就是寻常之事,自是没引起什么注意,至于铁牛为什么格外注意,自然是因为他本就是天羽宗的私兵。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魏地向楚这边的边军建制良莠不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小十万的人马,其中将近半数都是各方人马汇聚而成,而铁牛所属的一方是消息灵通的天羽宗,是故知道老卒的身份并不稀奇,自然会把他跟夺头之人联想在一起。 他不是真的脑袋不灵光,他知道,边军之中能夺回头颅之人,除了那些宗字头的随军修士,也就是出身武卒的那些赳赳武夫了。 可现在面对一个习得了青霜铠的剑修,铁牛并不是很能摸清老猫的态度。 武卒高傲,眼里容不得沙子,无论青霜派天羽宗,亦或是边军,都不是让他们甘愿玩命的对象。 ------------ 第1章.看我取酒来 “臭小子,别睡了,这可不是娘们被窝,醒了就赶紧起来,马上要操练了。” “哎哟……” 半大少年半坐起身,面带痛苦,双眼犹未睁开,手就紧紧捂住屁股。 “三叔,你下手也忒黑了,我可是你亲侄子,你就不能对着晋狗的屁股踢吗?” 床边的中年汉子冷哼一声,作势再次抬脚,少年一个激灵,鲤鱼打挺一般跳起身来,对着旁边几个相同年纪的少年就是一人一脚。 “丁耳,丁田,丁衷……” 汉子摸了摸下巴上的络腮胡,带了些笑意走出帐外。 时值日头初生,阳光洒在一些或稚嫩,或坚毅,或而有些老态的脸上。 “丁家老二,你真是青霜派的弟子?那为什么会到我们甲百,他娘的我们可是陷阵士,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我可是听说了,山上之人入军哪个不是当随军的修士老爷,也就你小子主动要来这破地方,要不是知道不是你是丁进川的侄子,我还以为你是惹了帅帐的大人物来我们这避风头呢。” 少年手还捂着屁股,往左右看了看,附耳对着旁边鬓角霜白的中年人说道: “不能这样讲老王头,我跟你说,听说帅帐那边的黄司马不止喜欢女子,还喜欢清秀的小相公,你说我这忘川金字招牌的长相,去了那边岂不是羊入虎口。” 老王头嘿嘿一笑,但随即感觉不对,重重拍打旁边年轻人的肩膀。 “小由啊,别看王伯现在老了,年轻时候可是十里八乡一等一的俊后生,上山下地样样在行,种起地来也就顶十来个丁由,不就是家里穷了点,要不然我家门槛都要被媒婆给踏破了。” 丁由一脸鄙夷,离咧嘴大笑,还漏出了满口大黄牙的老兵油子远了一些。 三三两两,营帐零零散散不断涌出甲兵,也才一炷香功夫,演武场中便挤满了百人。 待的一铁衣汉子走近,喧嚣声止,兵卒自觉不自觉汇聚成行列,络腮胡汉子从铁甲身旁走出,瞪了一眼仍在嬉皮笑脸的少年,清秀少年背对大门,还没发现不对,只是瞧着族弟眼神不对,他心中咯噔,作势便咳嗽了一声。 “七弟啊,太爷爷咋说的来着,君子慎独啊,何况这还是在演武场,要肃静,肃静……” 感受到空气逐渐压抑,少年讪讪转身,挠头堆笑:“三叔……” 络腮汉子面色肃然,倒是没什么动作,只板着脸瞥了眼丁由:“军中要叫我什长,还有,没看见百长已经来了吗,还嬉嬉闹闹没个正行,你跟老七今天操练结束了给我打三十套穿石拳。” 丁由赶紧应声称是,生怕即是他三叔,也是他什长的丁进川加码。 也不怪他狗腿,着实是这一旬来吃到三叔的腿脚太多,就拿穿石拳这套家传拳法来说,最初还是十套,少年原本还心存侥幸据理力争,于是十前面就多了个三。 “今日不练行伍,由本百长和两个屯长跟大家比划比划。” 说罢,便指向百人前列的两人。 “看见没,老丁和小杨杂种腰间都有一袋沥酒,谁能把他们干趴下那袋酒就是谁的。” “都听清楚了吗!” 铁衣百长的声音响彻几十丈见方的场子,显得中气十足,一如汉子魁梧而挺拔的九尺身躯,在楚人中显得颇为鹤立鸡群。 眼见无人吱声,百长正要继续发话,却听见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他有些意外,转头看去。 “不清楚!” 百长看清是谁,嘴角微扬,走上前了几步,略带玩味说道: “你是要本百长再说一遍?” 丁由站在三叔丁进川身后,与百长也就隔一人,跟壮年男丁本还差了些意思的少年,比丁进川还矮了一寸,跟百长比起来,更是短了大半个头。 即使如此,少年也不见慌乱,迎着尖锐的目光昂首说道: “百长你说你和两个屯长要和我们比划,却只说叫屯长跟我们打,但若是把百长你打趴下了又该如何?” 汉子豪迈大笑,冷不伶仃一把夺了丁进川腰间酒袋,就要倒灌豪饮,怎奈他的老丁眼疾手快,一臂挡出,阻下了汉子上倒的姿势,只让汉子喝了小半口。 “老于,你就得了吧,真要让你这牛嘴来上一口,这酒我看剩一半都悬。” 铁衣汉子狠狠哈出一口气,酒气不小,显然不是随便花几十文几钱买的酒糟。 “果然是上好的楚沥啊,啧啧啧,这不比甜酒得劲多了!” 不知姓名,只被行伍间称为老王的小老头鼻子抖动,贪婪呼吸着酒味,要知道营中禁酒,虽说兵卒私下还是常常偷买来小酌,但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一旦被发现,轻则扣除奉钱,重则杖罚,小老头胆子不大,已是有一段时间没有酒喝了,更别说是好酒。 “老丁,你看你扣扣搜搜,你侄子就比你有种多了,对我胃口。” “小子,你听好了,若是打架赢了我,老子就带你去郧城喝最烈的酒,上最俊的娘们。” 都是屁股上能烙饼的精干男人,就连颇为沉稳的丁进川也是会心一笑,百人更是哄堂大笑,插科打诨不断,不少年轻后生跃跃欲试,似是想立刻就试试斤两。 丁由笑而不语,眼睛向百长手背积厚的拳茧瞥去,心中凛然,对汉子的外家功夫更加抬高了几分。 “师父说过世间武夫只分一个三六九等,说的是武夫的品类不难区分,像于百长这般体魄和拳法底子,再结合一下重甲疙瘩百的百长身份,想来应已经入了品级。” “唉唉……” 丁由眉头一皱,原来是一只皱巴巴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自己肩上。 “你小子当真要跟于渚打?” “老王啊,放心,我拿到酒以后肯定给你喝,但你得眼睛灵光一点,我可不能保证尿的准不准。” 小老头环住少年脖子,一个伸腿硌在丁由腿旁就要放倒这个不懂尊老的混蛋。 “你这丁小王八,就你这身板还想喝酒,看老子就先让你喝一壶。” 丁由坏笑一声,也不挣扎,只是在老王头发力后顺着他的劲道一蹬腿,二力迭加之下,小老头那比少年瘦弱几分的身板可撑不住,二人齐齐倒地,但老王头也惨兮兮当了丁由的肉垫。 “哎哟!” 二人齐齐喊疼,叫声凄惨。 “你这小王八羔子快起开,我这老腰喂!” 少年滚落下来,龇牙咧嘴,蹲下身来埋汰老头。 “老王头啊,你说你平时弓刀行列也不上心练,伙饭更没少吃,可恁是不多长几两肉呢,可硌死我了。” 丁耳见得老王倒在地上,连忙将老头服起,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 “都是丁家的后生,你看看差距,你这个做兄长的就不能学学人家丁耳。” 丁由故作愁苦状,唉声叹气道:“怎么办咯,我好像酒量不太好,那袋子烈酒可能喝不完咯,剩下的不如喂给伙房那的狗。” 老王头快步走上前,满脸换成了堆笑,一把将丁由拉起,使劲拍打了几下少年身上的灰。 “小由啊,畜生哪能喝这么金贵的玩意啊,俗话说得好,酒是粮食精,你知道酿一坛子楚沥要花多少粮食吗,我跟你说,足足半缸小米,滤了四次后才装坛窖藏,都快比那条狗值钱了。” 丁由对着老头哼了一声,昂首挺胸,干咳了几声,负着手,走着王八气十足的步子,也不回头,朝身后挥了挥手。 “老王头,稍等片刻,看我取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