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算命不如喝酒 ------------ 第二章 怎么蝼蚁也信命? ------------ 第三章 春风让你出剑 ------------ 第四章 天机神算 ------------ 第五章 登天路 ------------ 第六章 剑阁峥嵘而崔嵬 顾长生神采奕奕地看着四周。 这是他梦里才见得到的场景,云雾缭绕的仙山,大气磅礴的楼宇,无一不让他心神激荡。 看着顾长生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宋霁心中也是乐极。 宋霁笑眯眯地走在顾长生前面带着路,一边走,二人一边谈论起一个永恒不变的话题。 “宋兄,到底何谓仙人?”顾长生侧仰着头看向前方白衣胜雪的公子。 “哪有什么仙人,不过是修行路上的求索者罢了。” 宋霁没回头,只是话语中多了一些感慨。 “那宋兄你先前说道的无我和术之境又是什么?”顾长生又问。 宋霁拿起手中的天道扇,随手一挥,一条条收撰于各宗最基础的启蒙书籍中的记录便浮现在顾长生左右。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故而大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大道万千。” “人有修行,故生修为之道,有其名,分八大境,曰:妄心,惊神,万物,贪求,长年,列仙,天官,帝君。” “人有意气,故生意气之道,意气本无名,但纵观天下苍生,仍归为五境,曰:无我,无他,无众生,无古今,无天地。” “而天地生万道,万道无尽头,然为统一度量,仍分四境,曰:术之境,意之境,心之境,道之境。” ...... “所以我这也算入了大道?”顾长生看的一知半解。 宋霁也并未在意,只是点了点头,肯定了顾长生的话。 随后,宋霁挠了挠头,又补充起来:“其实说入了大道,并不准确,大道万千,你顾长生只算是入了剑道。” “而意气修行,只看个人,全无捷径,更无道路。” 宋霁神色认真,仿佛是私塾中的先生在教导那些懵懂的孩童一般。 “你心中意气,全凭自己,若你有为天地立心之志,意气自然比天地高,可若你心中无所求,甘愿为草芥,那你的意气自然比尘埃还低微。” “至于修行之境,你尚未踏足,等你见了师尊,自然会传你法门。” 顾长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二人一路畅通无阻,直至走到殿前,才遇见两名身着青衫的天机阁弟子。 两名青衫弟子躬身朝着宋霁行了一礼。 “张越,秦柯,见过宋师兄。” 宋霁点了点头,领着呆在原地的顾长生走进了大殿。 一路穿行走过大殿内数道大门,顾长生眼前这才豁然开朗。 空旷的大殿中间没有任何物件,在大殿最高处,摆放着一个紫金色的木椅,木椅上方,悬挂着一柄老旧拂尘。 顾长生和宋霁二人立于大殿之中,并没有看见任何人。 突然,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头从顾长生和宋霁二人之间插了上来,用他那看上去脏兮兮的道袍,将二人搂在左右。 宋霁一惊,连忙要祭出天道扇,但是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至于顾长生,更没有反抗的余地。 上清老人笑呵呵地出现在顾长生和宋霁两人面前,朝着二人之间的那位邋遢老道挥了挥手。 “剑老鬼快松手吧,别吓到两个孩子。” 那个被唤作剑老鬼的邋遢老道爽朗一笑,松开了顾长生二人。 “哈哈哈,这两个孩子看上去还挺般配,要不是都是男人,说什么我也给他俩牵牵红线。” 剑老鬼大步走到上清老人身边,拿出不知何时从顾长生那取走的“等春风”,摆在上清老人面前。 “等春风”似乎也感知到被人夺取,无数道锋锐无双的剑气从大殿中就要席卷开来。 剑老鬼和上清老人相视一眼,点了点头,连忙将“等春风”丢回给了顾长生。 顾长生茫然地接过就这么丢过来的“等春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大殿内的剑气,也因为顾长生重新拿到“等春风”而消散了开来。 宋霁也是扶额,不知道自己这便宜师尊和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邋遢老道在说些什么。 还有就是这偷窃行径,未免也太不雅了。 剑老鬼双手负后,笑眯眯地看向顾长生,用着他那特有的大嗓门开口问道: “这柄剑是谁给你的?” 顾长生挠了挠头,不知从何处说起。 只好将在临州城发生的一切全部告知了上清老人和那剑老鬼。 二人颔首,什么也没说,只是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紧接着,顾长生又从怀中取出先前古怪道人赠予他的青玉令牌,递给了面前的二老。 剑老鬼接过顾长生递来的令牌,看见令牌上刻有的两个字,怔怔地出了神。 上清老人神色也凝重起来,宽大的衣袖间手指来回掐个不停,但是终究还是没有什么结果。 没过一会,剑老鬼回过神来,拍了拍顾长生的肩膀。 “小子你跟我来。” 还不等顾长生有所反应,剑老鬼便瞬间拉着顾长生消失在了原地。 宋霁正欲询问,上清老人却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放心。 上清老人转身慢慢走到大殿最高处,看了一眼那木椅上悬挂的拂尘,然后便略有所思地就这么坐了下去。 难怪我算不到临州城发生了什么,原来是那一位在那里。 连这一柄剑都出世了,看样子万年前的那盘棋,总算是又再度落子了。 ...... 顾长生眼前一花,视线瞬间受阻。 退后几步,顾长生抬头看去,一座大到他难以想象的阁楼出现在他面前。 这就是天机阁从未告知世人的隐秘之处,更是天机阁三个字中“阁”字的由来。 剑阁峥嵘而崔嵬! 剑老鬼怀念地看着这座阁楼,仿佛看见了他多年未见的故友。 万年前便坐落于此处的剑阁,自此时,重出世间。 ------------ 第七章 三宣 “前辈这是?” 顾长生神色震惊地询问道。 “这里有你必须要拿到的东西。” 剑老鬼避开了顾长生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紧接着他上前两步,站于剑阁大门前,拿出了顾长生带来的令牌,悬举于大门中间。 令牌突然由内向外散发出朦朦胧胧的绿光,紧接着一道刺目的金光自剑阁大门处由上而下地迅速地蔓延开来。 剑老鬼回头撇了撇那衣着破旧,看样子懵懂无知的小子,嘴角微微地勾了起来。 顾长生被金光刺得睁不开眼睛,连忙抬起手臂将金光阻挡在身前。 等到顾长生慢慢适应那刺目的光芒后,他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前辈?”顾长生四处张望,试探性地朝四周喊了几声。 回应顾长生的只有寂静。 正当顾长生迷茫之时,一柄断剑就这么突然悬浮在顾长生的面前。 那柄断剑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剑柄处早已被岁月侵蚀到看不出任何材质,剑身依稀似乎还沾有漆黑的血迹,断口处全是细碎裂纹。 似乎不是被其他兵器斩断,而是自己崩碎了一般。 断剑就那么静静地一上一下漂浮在顾长生面前。 顾长生没来由地上前伸手想要握住那柄剑。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剑柄的那一刻,断剑陡然消失不见,顾长生面前也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年轻书生。 书生身着一袭红衣,玄纹云袖,长发以竹簪束起,眉宇清秀俊朗,手持古旧竹简,腰间悬挂青玉长笛,全身上下看不见一丝人间烟火气。 “登我剑阁,所为何事?”书生表情淡漠,目光涣散。 顾长生眉头一皱。 他也不知道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那名叫剑老鬼的前辈就只告诉了他,这里有他必须要拿到的东西。 顾长生只是思虑片刻,便躬身作了一礼,诚恳回应道:“晚辈所来,只为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 “嗯?” 书生目光瞬间冰冷犀利了起来,看向顾长生的瞳孔里也少了几分空洞,多了几分生机。 “这剑阁里有何物是属于你的?说不出来,吾便杀了你!” 质问的话语中充满了杀意。 顾长生并未惊慌,只是将等春风提起横在身前。 顾长生知道,既然那剑老鬼说这里有自己必须拿到的东西,那古怪道人也说这天机阁中有一物是赠予自己的,那么必然不会有错。 这件东西,恐怕与自己手中的这柄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当等春风被顾长生取出置于身前时,前面消失的那柄断剑竟然又突然出现在书生身侧。 断剑飞速向等春风靠近过来。 顾长生并未闪躲,只是看着那柄断剑静静地停在等春风的一侧。 断剑似乎悲鸣了一声,剑身剧烈颤抖,然后又化作流星一般猛地飞向了那红衣书生。 直接用剑身“啪”的一声拍了一下那红衣书生的屁股。 顾长生神色古怪,书生原本绷紧的严肃面孔瞬间垮了下来。 “你要干什么?我的前辈形象都被你破坏了!!” 红衣书生转身跳脚,低声怒斥躲在他身后的断剑。 断剑根本听不见红衣书生的吐槽,只是又悲鸣了一声,剑尖指了指顾长生手中的等春风。 书生这才正色,目光也恢复了正常,转头笑咪咪地看向顾长生。 顾长生被这举止怪异的书生看的心里有些发毛。 书生微笑,然后瞬间出现在顾长生的面前,俊朗的面孔就直直的对着顾长生的脸,二人的鼻尖都快碰到一起了。 顾长生吓得连忙后退几步,面色古怪惊异地看向书生。 书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那个...别紧张...我只时想看看你手里的那柄剑,可否?” 书生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易近人一些,但是他那僵硬不自然的微笑让顾长生浑身冷汗。 顾长生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将等春风递给了对方。 书生接过剑,远处的断剑也马上飞了过来。 一人一剑,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毫无反应的“等春风”,书生的神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书生反复摩挲着手中的剑,手指在“等春风”三个字上停留了许久。 “连你也难逃此劫吗?” 书生低声喃喃自语,神色里多了几分落寞。 将剑交还于顾长生,红衣书生轻轻拍了拍颤动不止的断剑,断剑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没事,只是丢了魂罢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必挂怀。” 红衣书生正色,转身。 抓着竹简的手朝着顾长生简单一挥,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金色大河凭空出现在这座剑阁之中。 红衣书生展开手中竹简,身形拔地而起,悬于半空。 束着的长发飘散开来,漆黑的眸子中逐渐透出神性,惶惶神威不由得让顾长生心中生出跪地拜服之意。 就在红衣书生手中竹简打开的那一刻。 这座剑阁外,不知有多高的天上,数道身影同时睁开了双眸,每个人心中心思各异,但是他们的眼神中无一不带着震惊之色。 红衣书生口含天宪。 “宣,东岳帝君。” 一道雄伟高大的身影显现在顾长生面前,单膝跪拜高处那神性盎然的红衣男子,长长的蟒袍就那么随意展开铺在地上。 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从这道身影口中传来。 “在!” 红衣书生面无表情,从金色长河中抓取出一段流水,丢于那被能被称为帝君的蟒袍男子面前。 身着蟒袍的高大身影立马低下了头,将身子压的愈发的低。 “东岳知罪。” 红衣书生冷漠点头,身后断剑冲天而起,随意地挥出一道剑芒。 只见东岳帝君闷哼一声的,左臂瞬间被斩落。 “东岳领罚。”东岳帝君不敢多说一言,只是低头认罪。 红衣书生并未看他一眼,依旧是不见悲喜地开口道:“念你护道有功,免死罪,如若再犯,定斩不饶。” “退下吧。” 东岳帝君起身,只见断臂处并未流出鲜血,却有一缕缕极难被察觉到的细线缠绕在他的伤口处。 “东岳得令。” 红衣书生面前的竹简上金光乍现,似乎浮现了几行文字,却又转瞬消失不见。 东岳帝君身形消散。 在离开之前,顾长生看见了他的脸,东岳帝君余光中也看到了这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孩子。 红衣书生继续道: “宣,真武帝君。” 话音刚落,一柄巨剑自天穹坠落,一名魁梧男子跟随着这柄巨剑落下,单膝跪在红衣书生面前。 “真武在。” 红衣书生微笑。 “好久不见,真武。” 魁梧男子站起身子,爽朗一笑:“我还以为你死了,这一万年,老子可是一肚子气!” 红衣书生轻轻摇了摇头,带着无奈的口气说道:“是啊,这一万年,我也以为我要死了,可惜,没死成。” 魁梧男子略带伤感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万年光阴,即使是像他们这样的人物,一样觉得太久,太陌生。 红衣书生正色,恢复了威严漠然的模样,下令道: “天地大变,邪冥异动。” “为应苍生之势,着令真武帝君!” “开道门,宣道榜,征天地奇才,共赴黄泉,斩恶务尽。” 听罢,魁梧男子面露惊色,但依旧是单膝跪下领命。 “真武得令!” 说完,便携着巨剑化作流星离开了这片天地。 这时,顾长生发现,高处的红衣书生身形似乎一颤,浩荡的神威似乎在这一刻衰弱了不少。 但是红衣书生并未停止,面前竹简依旧是缓缓现出几道金光。 “再宣,司命星君!” 这时,一道星光闪烁。 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出现在红衣书生脚下。 “司命在!因镇守观星台,无法以真身和神魂前来,司命领罚。” 红衣书生轻轻点了点头,并未动怒。 只见他伸出右手,指向了脚下的顾长生,平静开口道: “着令司命星君,为其遮蔽天机。” “司命得令!” ------------ 第八章 三问 “司命得令” 司命星君并未询问缘由,只管听命。 顾长生根本什么都听不见。 他只看得见那红衣书生滔天的神威,看得见一位又一位不知从何而来的人物跪伏在红衣书生面前。 司命星君本命法决所化的萤火虫只是摇曳了一下身子,便直接钻入了顾长生的眉心。 但是只见顾长生眉心紫光凸显,萤火虫慌张的从顾长生的眉心中飞了出来。 “嗯?”红衣书生眼神犀利,心中了然。 司命星君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此子体内有人下了禁制,司命无法强行破开。” 红衣书生并未意外,只是从口中吐出一字:“回。” 萤火虫化作一道星光,转瞬消失不见。 顾长生摸了摸自己的眉心,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但又好像是幻觉。 红衣书生手持竹简,从天而降,踱步下来。 顾长生清澈的眼神对上了红衣书生那充满神性的双眸,并未有一丝闪躲。 红衣书生收起书简,立于顾长生面前,没来由得冒出来两个字: “不错。” 顾长生不知何意。 金色长河流淌远去,红衣书生神威尽敛,面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 但是还是面露微笑,开口: “原本,按规矩,你要拿到那件东西,没那么简单。” 红衣书生略显疲惫,轻轻倚在身旁的断剑上,看向顾长生手中的“等春风”。 “但是既然它认可你了,那么那件东西,确实该属于你。” 顾长生猜的没错,古怪道人所留之物,果然和“等春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红衣书生伸出手指,揉了揉他的经外奇穴,略带一丝漫不经心地说道: “在把那件东西交予你之前,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顾长生颔首:“前辈请问。” 红衣书生轻抚断剑,问:“你可曾想过登顶?” 顾长生不明所以:“登何处顶?” 红衣书生眉角微挑,眼神中再无一丝疲惫:“登大道之顶,登这片天地之顶!” 顾长生抱拳如实回答:“不曾。” 红衣书生摇了摇头,但旋即又点了点头,继续问: “你即不想登顶,又为何而出剑?” 顾长生神色平静,语气更是平静: “我为像我一般的芸芸众生出剑。” “小时候,像我这样的贱民只配跟在那些小公子身后,任由他们嘲笑奚落。” “他们吃的剩饭我们求之不得。” “他们穿旧的衣裳我们梦寐以求。” 顾长生越说,脸上自嘲之色越多。 “长大了,又有谁在乎我们这些人?” “凭什么我们的命在他们眼中如草芥?” “凭什么有人生来就可以高高在上?” 顾长生嘴角一扯,十多年的痛苦和委屈倾泻而出。 他好像看见了那个在巷子里一边哭一边狼吞虎咽的小孩,好像看见了一边呕吐一边掩埋尸体的少年,又好像看见了此刻泪流满面的自己。 “所以,我要出剑。” “我要给天底下的人看看,有人在为这世间所有的丑恶不平之事出剑!” 红衣书生神色柔和,面带笑意。 “难怪。” 顾长生用力擦拭掉面颊的泪水,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的说道: “前辈见笑了。” 红衣书生摸了摸眼前这个少年的头,温和认真地开口道: “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那些欺负你的恶人,被更恶的人欺负了,你会为了他们出剑吗?” 顾长生抬起头,还泛着泪花的眼眸看向了面前的红衣书生。 红衣书生开怀大笑。 断剑和等春风同时剑鸣。 一道古青色表面遍布灰尘的剑匣落于顾长生手中,只见剑匣上依稀刻有二字: “野火”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红衣书生将手心放于剑匣之上,剑匣随之打开。 锋锐的剑气四溢,但是被红衣书生尽数压制。 只见剑匣之中,只安静躺着一狭长剑尖。 顾长生神色震惊,看向红衣书生身旁漂浮的那柄断剑。 红衣书生面露缅怀之色,轻声开口道: “久等了,只是暂时还不能让你回来。” 剑尖猛烈颤动,但是终归是没有从剑匣中出来。 红衣书生让顾长生将手指放于剑匣之上。 只见一道剑气飘过,顾长生的指腹便渗出鲜血。 殷弘的鲜血滴在“野火”之上,整个剑匣上灰尘尽散。 “等春风”欣然归匣,匣闭。 红衣书生口中喃喃,一道剑诀便传入了顾长生的心湖。 顾长生双目紧闭,盘坐于剑阁之中。 “野火”剑匣安静躺在顾长生面前。 红衣书生做完一切,原本强撑着的身体瞬间垮了下来。 一旁的断剑连忙撑在红衣书生腋下,让他缓缓的躺了下来。 红衣书生转头望了望顾长生,轻笑了一声,安心枕着断剑睡去。 ------------ 第九章 天命所归 顾长生平坦如镜的心湖之中。 一柄袖珍小剑悬于湖心,那是红衣书生传授给顾长生的剑诀。 顾长生心念一动,袖珍小剑顿时没入湖中,一片片淡红色涟漪泛起于湖面,像血,又像盛开的蔷薇。 一个淡红色身影持剑出现在湖面,他拔剑向前,随之剑舞。 一套令顾长生眼花缭乱的剑诀就这么呈现在顾长生的心湖。 顾长生顿时头大如斗。 磅礴的剑招和剑式充斥着顾长生的脑海,好像无数道身影一遍又一遍的在拆分这道剑诀。 顾长生虽头痛欲裂,但是很快就摸索出了门道。 一遍一遍看下来,千万剑招似乎殊途同归,都源自于九式。 如果古怪道人在此,必然可以看出,这便是万年前名动三界的天衍九剑。 顾长生有样学样,在心湖中模仿演练起来。 不知不觉,他的剑道已经真正在术之境上稳固了下来。 就在顾长生沉浸在心湖修炼天衍九变之时,剑阁外已经变了天。 数道传音几乎是同时传入上清老人耳中。 上清老人神色凝重,但并未慌乱,似乎是早有意料。 这一日,妖界来人,天机阁闭门封山,护宗大阵全面开启。 ...... 天机阁山门外,三位大妖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刻有“天机神算”四字的石碑。 石碑此刻也缓缓释放出淡白色光芒,这是护山大阵开启的征兆。 一名俊美妖异,深紫色瞳孔的年轻大妖伸出爪子正想试试这石碑有什么神异之处。 突然,他旁边的火红色长发的大妖毫无征兆的向山门方向吐出一口龙息。 灼热的龙息只是蔓延到一半,便被一把通体雪白的羽扇阻拦了下来。 一位面如璞玉,白衣胜雪的身影出现在山门口。 宋霁随手抓起羽扇,猛地一扇,灼热的龙息便铺天盖地般的席卷回三位大妖面前。 只见那位火红色长发的大妖,猛地一吸,无数火焰尽数被他吞下。 那名深紫色瞳孔的年轻大妖神色冰冷,但却面带微笑的看着眼前的这位白衣公子。 宋霁面无表情,没有一丝波动的说道: “从哪来,滚回哪去。” “雷泽!” 年轻大妖正要暴起发难,却被一旁的火红色长发大妖伸手拦下。 他们三妖中最不起眼的一名中年男子温和开口:“阁下不必紧张,我们来此只为寻一人。”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人找到了,我们自然会走。” 宋霁冷笑一声,毫不留情的手持天道扇猛地拍了下去。 数道粗壮如柱的天雷从天而降。 “这里没有你们这群畜生要找的人。” “我说了,从哪来,回哪去!” 深紫色瞳孔的大妖总算是按耐不住,腾空而起,双爪直接抓向从天而降的天雷,竟是徒手将天雷全部捏爆于半空中。 雷光四溢,那位被唤作雷泽的大妖松了松臂膀,咧着嘴笑道:“好久没松动筋骨了,你最好别那么快被我打死。” 旋即,再度高高跃起,一道凌厉的紫芒闪过,雷泽眨眼间便到了宋霁面前,锋利的双爪向着宋霁面门抓来。 妖族最擅近身缠斗,强悍的体魄随手便可撕碎同境的人族修士。 宋霁也明白这一点,但他脸上没有任何慌张之色。 手中天道扇翻转,一条奔涌的大河自天道扇中涌出,顷刻间淹没了面前狞笑的雷泽。 旋即又是一道狂风自天道扇中刮出,其中随意一道风刃都足以碾杀如北泽王朝的纨绔公子一般的人。 狂风与水流席卷在一起竟好像在天穹之上举了一壶漏斗,雷泽身陷其中,半步都移动不了,凌厉的水流撕开了他表面的衣物,漏出里面紫金色的鳞羽。 雷泽眼眸中开始爬起雷芒。 “咻!” 一声刺耳的长唳响彻云霄,雷泽真身显露,垂蔽百丈的双翼将狂风和水流尽数甩开,蕴含无数雷电的鹰爪像是撕开了天地一般向着宋霁袭去。 宋霁缩地成寸,一步跨出便来到了雷泽头顶,一道天火从天而降灼烧着雷泽庞大的身躯。 “好了!”中年男子眉头微皱,面露不喜。 雷泽身躯雷光闪动将附着在他身体上的天火全数湮灭,不甘心的看着高处正俯瞰着他的宋霁。 但是他终究是不敢违背中年男子的意思,羽翼尽收,重新化作人形立于中年男子身侧。 中年男子并未看向宋霁,只是朗声向天机阁的天山之上喊道: “听闻天机阁上清老人圣人之资,深不可测。” “怎么,我妖族前来拜会,却不敢现身?” 挑衅的话语内蕴神魂,透过护山大阵传遍了整个天机阁,但是却无一声回应。 宋霁皱眉正欲出手,一道麻衣散发的身影却逐渐显现在他的身侧,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来人正是这天机阁阁主,上清老人。 上清老人面色平静如水,双手负后,向前一步。 三位大妖面色大变,纷纷向后猛退一步。 上清老人仍是未说话,只是继续向前踏出一步。 三位大却再也止不住自己的身形,连续向后倒去数十丈。 上清老人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他们这个距离,然后才缓缓开口: “你们妖族未提前商议,便联袂而来,本是逾越了规矩。” “我不斩你们,已给了你们大祖极大的面子。” 中年男子铁青着脸,稳住身形,面露忌惮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经风的老人。 这时,天穹之上有人开口,声若惊雷。 “上清,莫要得寸进尺。” 上清老人摇头轻笑,身形猛地拔高,消失在了人间。 只听见,头顶上清老人的声音穿破云层和人间边界,竟是直接跻身上了一趟仙界。 “什么叫得寸进尺?” “你这一脉的子嗣来我宗门前挑衅,甚至以神魂传音惊扰我出山,这才叫得寸进尺。” 一声沉闷如九霄惊雷的巨响自天上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妖族羽脉的大祖的怒吼之声。 “你上清想要跟我妖族开战?” 上清老人清晰回应到:“是你妖族想跟我们人族开战!” “你要战,我们便奉陪。” 激烈的打斗声甚至惊起人间诸王朝的隐世强者纷纷望去。 “现在上界谁不知道,你天机阁出现了一位天命之人?” “交出来,你们天机阁承受不住这种因果。” 妖族羽脉大祖挡下面前这位麻衣老人的手段,竟是直接向着整座人间宣告着他的真正目的。 无数听见这位妖族巨擎话语的势力皆蠢蠢欲动。 相传,万年以前天降大劫,有人算出天分九命,分别将在万年后降世于三界。 得天命者,可登临大道之顶。 所有势力无不眼红,他们都期待着天命之子可以诞生于自己的势力之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麻衣老人面不改色,似乎根本不在意那妖族大祖说出这种秘密。 因为他知道,顾长生只是来天机阁取他应得的东西,至于会不会留在天机阁,那只看他自己是如何想的。 上清老人不会去强求顾长生留下,但是如若顾长生真的留下了,他上清自负就算妖族真的觊觎天命,也能保下他的姓名。 一道遮蔽天空的身影被打落人间,上清老人散发披肩,闲庭信步走下天穹。 那位妖族大祖也并未受什么重创,只是身形略显狼狈。 只见这位妖族羽脉的老祖冷笑着看向上清老人,手指捏的噼啪响却也没再发作。 现在还不是开战的时候,这片人间也还承受不住他与上清老人这种人物的交手。 天命就暂时寄存在你这天机阁中,以后我妖族自会来取。 大手一挥,中年男子在内的三妖便和这位妖族巨擎灰溜溜的离开了人族地界。 ------------ 第十章 替我问剑 剑阁外,盘坐于门前的剑老鬼突然睁开了双眼。 因为他面前毫无痕迹地出现了一位红衣书生。 剑老鬼看见那红衣书生以及他身侧的那柄古旧的断剑,瞳孔猛缩,连忙起身单膝跪地。 “见过仙君。” 他认得眼前这位的身份,只是这位不是早在万年前的那场大劫之中就已经陨落了吗? 为何会从自己这守护了万年的剑阁之中走出? 红衣书生转头看向低头跪伏的剑老鬼,目光中似乎蕴含着一丝疑惑之色,但他并没有停留,只是一步踏出,来到了一片蛮荒之地。 红衣书生环顾四周,满目荒凉,连植被和灵草都不见一棵,万里之内的灵气稀薄的可怜。 这在人族地界是不可能看到的情景。 这时,红衣书生面前有六道身影浮现。 六位妖族各脉的始祖全部面色凝重地看向眼前这位毫无修为波动的不速之客。 就是因为根本看不穿眼前这位书生的修为,六人才如临大敌。 能够没有任何痕迹的突然出现在他们妖族的腹地,这绝不是没有修为的人族修士可以做得到的。 红衣书生眉头微皱,他很疑惑。 为什么这座妖族天地和他想象之中的并不一样? 如此蛮荒,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生机。 眼前这六个小妖的修为也不足万年,都是那场天地大劫之后才诞生修行的。 在红衣书生的记忆中,妖族作为三座天下唯一受到大劫波及最少的一界,怎么会如此凄惨。 红衣书生斜倚在身旁的断剑上,毫不在意眼前的六人,只是自顾自的闭目养神起来。 六位妖族的始祖就这么被晾在了原地,但是他们依旧不敢有任何逾越之举,因为他们都能感受到,那位书生体内蕴藏的浩如烟海的神力。 突然,这片蛮荒之地上空的云海涌动。 一位手持长棍的中年僧人自云端走下,只是他的背后并不是佛光,而是滔天的妖气。 中年僧人眉心有一颗朱砂,但是并不是红色,而像是长期受到妖气浸染一般呈现暗紫色。 只见那中年僧人将长棍勾于胸前,双手合十,向着红衣书生行了一礼。 红衣书生依旧是闭目养神,好像根本感知不到一般。 中年僧人也并未在意,只是语气平静的说道: “见过仙君。” “尊上令我来向仙君问好。” “也顺便请仙君离开我妖冥天下。” 话音刚落,这座蛮荒之地的气氛瞬间压抑下来,六位妖族始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那位红衣书生。 他?仙君?他不是死在了万年前的那场大劫里吗? 红衣书生缓缓地睁开了双眸,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 断剑颤抖,无数道剑气瞬间席卷了方圆千里的荒蛮地界。 六位妖族始祖面色苍白。 “好一个向我问好!” “好一个请我离开!” “好一个妖冥天下!” 红衣书生脸上绽开笑容,只是他的双眸已经被神性充满而呈现了淡金色。 他将“妖冥天下”四个字咬的格外的重,体内磅礴的神力几乎就要暴走,六位妖族始祖神情凝重如临大敌。 可中年僧人依旧是面色不改,缓而平静地传达妖君意志。 “仙君既已猜到,何不认清事实?” 红衣书生笑容更甚,却显得有些狰狞。 他握住断剑,浑身开始颤抖。 “让白朝辞滚过来见我!当面跟我说清楚。” 红衣书生挥剑指向僧人,锋利无比的剑芒就悬在僧人眉心,再往前一寸,便可见血。 中年僧人毫无畏惧之色,张口回应道: “尊上远在天外天闭关,仙君还是请回吧。” 僧人眉心剑芒向前刺出,黑血渗透出来,将淡紫色的朱砂又染成了漆黑色,僧人未退后半步。 红衣书生突然大笑,眼角竟然泛起泪花,也不知是笑出来的,还是真的流泪。 他抬头望向天空不知何处,又转瞬恢复成原来的那位高高在上的仙君模样,开口道: “白朝辞,你不用躲着我。” “万年前我和周谨从未怪过你。” 红衣书生收回断剑,脸上已经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悲喜之色。 “你既然已经做出选择了,那我也不会再问你。” “从今日起,我俩再见,即是死敌。” “妖冥天下和人间也为世仇。” 天穹之上无人回应,蛮荒之中无人应答。 红衣书生持剑身形消散,中年僧人重上云霄。 六位妖族始祖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一句话。 ...... 红衣书生回到剑阁,身后断剑乖巧的跟着。 还在等待顾长生出来的剑老鬼看见红衣书生回来,正要起身。 却只见红衣书生挥了挥手,示意他坐着。 “仙...那个,里面有个小子您看见了吗?” 剑老鬼心中有些焦急,和这种人物呆在一块,顾长生这小子怕是一个不小心就有灭顶之灾。 红衣书生头也没回,只是毫无感情的声音飘了过来: “看见了,过会儿他就会出来。” 双眸中还带有一丝黯然之色的书生如同失了魂一般直直的走入了剑阁之中。 剑老鬼若有所思。 ...... 端坐于剑阁之中的顾长生突然睁开了双眸,一道淡淡的金色神剑的虚影出现在他的身后。 天衍九剑的第一式,行剑式,已经被他参悟。 行剑讲究气随意走,剑随势行。 要施展天衍九剑的第一剑,必须要以意气作为辅佐,跟随自己的心意和大势出剑。 顾长生长吐出一口气,感觉心神疲惫。 先前在那心湖之中,顾长生拆分那千万剑招归为九式已经是耗费了极大的心力,后又修成了第一剑,消耗极大。 只是那时是在神魂世界,感知不到,神念一回归,顿时感觉疲惫异常。 这时,一柄断剑突然出现在顾长生面前,离得很近,剑柄几乎要触及顾长生的鼻尖。 顾长生吓了一跳,连忙向后仰倒。 断剑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一般,连忙飞到了向着顾长生走来的红衣书生身后。 顾长生站起身子,将放于他面前的“野火”背起,束于身后。 然后抬头看向面色有些难看的红衣书生,不明所以。 红衣书生摇了摇头,正色,双目中也再度涌现出神采。 他平静略带沙哑的声音传到顾长生耳边: “你醒了?” “嗯。” 顾长生轻轻点了点头。 红衣书生似乎很疲惫,他拍了拍地面上的灰尘,就这么席地而坐。 “醒了,就出去吧。” 断剑被他放于双膝之上,腰间长笛被他取了下来递给了顾长生。 “这个拿去,关键时候能护你性命。” 顾长生不解,他为何需要护住自己的性命? 自己虽踏上了修行之路,但是并未有过仇敌,要真说有,那也只能是自己刚杀的北泽王朝那纨绔后面的人找上门来。 何须眼前这个看上去就深不可测的前辈的刻意保护? 红衣书生松开了手,长笛落下,顾长生慌忙接住。 “拿了封神笛,帮我做件事。” 顾长生满脸黑线。 就知道这东西不好接,自己的性命之忧怕就是眼前这位传他剑匣和剑诀的前辈带来的。 顾长生只好苦笑点头。 红衣书生也不客气,随口一说,便给顾长生摆了一盘生死局。 “天衍九剑练成,去帮我问剑妖冥天下!” 顾长生不明白妖冥天下是何处,只是心中感觉不妙。 “放心,就打你打得过的,能杀就杀,杀不了就给我打的他跌境!” 红衣书生微笑开口,话语中却满是杀意。 他现在不能出手,更何况妖君也未死,以大欺小他更做不出来,只能让眼前的这个小子去帮自己出口气。 “好了,滚吧!”红衣书生不耐烦的挥袖,直接将顾长生拍飞出了剑阁。 剑阁外,剑老鬼正来回踱步思考着些什么,却见到一道身影略显狼狈的飞了出来。 定睛一看,这不正是顾长生这小子吗? 剑老鬼上前猛地一拍正狗啃泥的顾长生的后脑勺。 疼的顾长生龇牙咧嘴。 顾长生满脸无辜的看向这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打我? 剑老鬼才不管这小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没好气地盘问道: “小子,我让你进去找剑匣,怎么你小子偏偏惹出来这么个大人物?” 顾长生也不知道,他一睁开眼就看见那个前辈不知道发什么似疯的问他来干什么。 怎么这些前辈高人都这么古怪吗? 红衣书生在剑阁内猛打了一个喷嚏,满脸杀意的攥紧了拳头。 看顾长生那一脸茫然的样子,剑老鬼自知问不出什么所以然,只好抓着顾长生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二人身形一动,离开了这座巍峨的剑阁。 ... 天机阁主事大殿中,顾长生先前遇到的张越、秦柯还有一众天机阁的弟子正聚集在一块议论着今天发生的事。 大殿之上,数位长老也在激烈争论到底该怎么办。 此刻,宋霁和上清老人正好一同走进了大殿。 众弟子立刻站好,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长老们也都安静下来看向上清老人。 宋霁神情凝重地快步走到众弟子身前,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相比之下上清老人就显得云淡风轻的多,他面色平静的走向大殿之上。 这时,一手提着顾长生的剑老鬼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众弟子面前。 ------------ 第十一章 持剑下天山 顾长生就这么被剑老鬼一手拎着来到了众弟子面前。 看着天机阁众弟子茫然错愕的表情,顾长生连忙站直了身子,将先前红衣书生前辈逼迫他接下的长笛系于腰间,顺便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裳。 剑老鬼也是干咳了一声缓解了一下大殿内的气氛。 宋霁黑着脸走到顾长生身旁,将他拉到了自己身侧。 剑老鬼一挥长袖,快步走到上清老人身侧,低声在他耳边说起了自己所看到的事情。 上清老人瞳孔微缩,面色不复以往的平静。 他抬眼看向顾长生以及他身后背负着的那个古青色的剑匣,什么话都没说。 剑老鬼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还在一旁好奇环顾四周的顾长生,清了清嗓子,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 宋霁只好上前将今日天机阁外发生的事情告知了剑老鬼。 剑老鬼听完直接跳脚。 “这些个妖族小辈也敢来他爷爷我这撒野?”剑老鬼眉毛竖起,怒发冲冠,边说边撸了撸袖子好像要立刻冲到妖冥天下找他们干架一般。 顾长生好像遭了当头一棒,愣在了原地。 妖冥天下?不会就是那些大妖的老巢吧! 前辈你还真是会给我下套啊。 只见上清老人轻咳了了一声,大殿内立马再度安静了下来。 上清老人上前一步,宣布道:“北泽王朝联手妖冥天下共犯我天运王朝,罪不可恕。” “天运王宣召我天机阁众弟子即日起,启程前往临州城,共商战事。” “逢多事之秋,天机阁众长老弟子当齐心协力一致对外,不可懈怠。” 话音落下,大殿下的一众天机阁弟子骚乱不止,他们何曾遇见过两国开战征调各宗弟子? 天运王朝和北泽王朝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两朝之间也时常会发生一些摩擦,但是从未到过必须兵戎相见的地步。 今日,数位大妖又联袂前来天机阁山下要人。 甚至连那妖族大祖都亲自下场与他们天机阁的阁主较量了一番。 这恐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大殿之上,众位长老也是面色凝重,甚至有些长老已经面露不悦的看向站在宋霁身边的顾长生。 “此事重大,阁主是否应该从长计议?”一名年迈但似乎德高望众的长老开口道。 众人目光纷纷看向上清老人。 上清老人摇了摇头,目光坚决,开口道: “妖冥天下和北泽王朝蓄谋已久,此时动我天运王朝边境,必然是有备而来,我们不宜耽搁太多时间。” 年迈长老听闻也只好点了点头,不再开口。 众位长老再无异议。 顾长生思绪万千,这北泽王朝此时选择和妖冥天下联手,不会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顾长生虽杀了那北泽王朝赤金军帐下的纨绔,但也不至于会导致两国开战这么严重的战事发生。 仅仅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北泽王朝就已经和妖冥天下商讨好联手事宜,恐怕真如上清老人所言,是蓄谋已久。 顾长生长叹一口气,战事一起,这天运王朝的百姓又要受苦了。 宋霁余光看见顾长生似乎心事沉重,也是转过身来,拍了拍顾长生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多想。 顾长生苦笑。 事因他起,却要天运王朝的无辜百姓还有宋霁他们替他一同承担。 这叫他如何能不多想。 上清老人继续道: “不会缩地成寸神通的弟子,由诸位长老带领,分开前往临州城,途中若遇不测,可以天机阁特制令牌进行传音。” 说完,上清老人又看向先前说话的那位年迈长老: “闭关弟子和长老不必出关,清泉长老及门下弟子留守天机阁。” “就麻烦清泉长老你护我天机阁了。” 年迈长老正色点头,佝偻的身子似乎都直立了几分。 “交给老夫吧。” “其余弟子,三天之内赶到临州城。” “是!”众弟子齐声。 “好了,下去准备吧!” 上清老人驱散众位弟子和长老,单独留下了顾长生和宋霁二人。 剑老鬼临走前,用手狠狠指了指顾长生,吓得顾长生脖子一缩。 宋霁看着顾长生那狼狈模样,本来阴沉着的脸也逐渐恢复了一些神采。 上清老人目光灼灼看向顾长生,良久,终于开口道:“你怎么看?” 顾长生本来被上清老人看的浑身不自在,现在又听见他这么一问,顿时一怔。 “看什么?” “你自己知道。”上清老人含笑回应。 顾长生面露苦涩之色,只好硬着头皮问道: “是因我而起?” 上清老人点头。 顾长生轻叹一口气,也不再紧张:“既然是因我而起,那我就去那鬼门关前再走一遭就是了。” “反正我也得回临州城,有些事情躲是躲不掉的,我不能让临州城那千千万万的百姓代我受苦。” 宋霁投来赞许的目光,上清老人也是微笑着再度点了点头。 是个好孩子。 上清老人道:“那你就跟我这劣徒一块走一趟吧。” “不过,我吩咐了宋霁不许用缩地成寸,你们二人自己步行前往。” 顾长生面露疑惑之色。 上清老人却没有管顾长生心里是如何想的,只是继续说道: “临州城距此有万里之遥,你们二人徒步前往,估计要历时数月之久。” “我会让宋霁传你一道神行法门,时间可大大缩短,待你小有所成后,便可动身前往。” “一个月后,我会和天机阁众长老弟子在临州城等着你们到来。” 顾长生神色不解开口询问道:“可是,战事不是一触即发?耽搁这么长时间,万一有变数怎么办?” 宋霁宽慰道:“顾兄,不必多虑。” “师尊既然这样吩咐了,必然有他的安排。” “再者,两国战事,非同儿戏,岂会是草草就开战,一月时日,足矣。” 顾长生虽仍是心有疑惑,但还是点头答应。 上清老人转过身去,吩咐二人: “你们也可以离去了。” 宋霁躬身,拉着顾长生离开了主事大殿。 顾长生与宋霁二人来到天机阁演武场中央,几名杂役弟子正勤勤恳恳地扫着演武场上掉落的树叶与灰尘。 宋霁挑了个较为宽敞的位置,便开始传授起顾长生神行法门。 宋霁打算教的是他最初踏入修行之道时修炼的第一道神行法门,这道法门最为基础,且与诸多高阶法门有着共通之处,比如缩地成寸,借鉴的便是这道神行法。 宋霁立于演武场之上,脚下还未扫除的树叶无风自起。 这道神行法门名为,吹雪。 出自极北之地几乎不出世的宗门玉溪境,每当玉溪境境门大开,都会传出数道极为出彩的法门供世人修行。 此法讲究身随意动,燕过无痕,宋霁先向着顾长生展示了一遍。 只见宋霁身形所过之处,树叶皆尽悬于半空,这是速度极快导致的落差感。 宋霁并未挨到任何一片树叶,甚至说连尘埃都未沾身,但是极快的身法却带动树叶起来,悬在半空中。 顾长生盯着宋霁的步伐顿时眼花缭乱。 宋霁已经是放慢了速度,但是神行之法本就是要对手捉摸不透,并且速度极快,故而顾长生感觉似乎什么都没学到。 宋霁也未曾不耐烦,先将这吹雪法门的口诀教予了顾长生,然后一遍又一遍在顾长生面前演练起来。 每一次施展吹雪,宋霁都换一种变化,只求让顾长生灵活掌握这道最为基础的神行法门。 顾长生也没有辜负宋霁如此呕心沥血的帮他修行。 很快,当夜幕笼罩天山之时,吹雪步已经让顾长生学去了七七八八。 宋霁看着远方还未完全落山的金乌,伸了伸懒腰。 “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等张越秦柯二人率众弟子离山,我们便出发。” 宋霁搂了搂顾长生的脖子,拽着他来到了自己的住处。 ...... 宋霁随意铺了铺床,便喊顾长生就睡在此地。 顾长生神色古怪,极为防备地问道:“我睡这,你睡哪?” 宋霁看着顾长生那警惕的眼神,顿时无语。 旋即,腾身踩在窗舷之上,翻上了屋檐。 “我睡这,可以了吗?” “顾兄!“宋霁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两个字。 顾长生跑出屋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看向屋檐之上的宋霁,说道: “那真是委屈宋兄了。” 二人,一人睡在屋檐之上,一人睡在床榻之间,显得有几分怪异。 宋霁睁开他明亮的双眸,长吐出一口气,看向远方天山下的夜色,只是眉宇之间似乎并不轻松,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躺在床榻之上的顾长生早就呼呼大睡。 在剑阁中不知日夜本就消耗了极大的心力,后面又修行了一天的神行法门,饶是顾长生那从小吃苦耐劳的体格也早就疲惫不堪。 一夜无话。 当清晨的阳光爬向床沿之时,顾长生便被一道道破空声吵醒。 宋霁连忙拉起睡眼惺忪的顾长生来到屋外。 “别睡了,有大场面看。” 顾长生揉了揉眼睛,正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突然,一柄剑从他面前瞬间破开云雾冲天而去。 顾长生双目圆睁,睡意全无。 紧接着是无数把剑腾空而起,剑鸣声响彻整座天山。 后世天运王朝有卷宗记载: 昔日,天机阁众长老率门下弟子,持剑下天山。 不为求道,只为诛敌! ------------ 第十二章 人面不知何处去 “顾兄,莫要把那灵草碰坏了,那是青云师叔好生护养了近百年的,要是等青云师叔回来,我非要受罚不可。” “顾兄,不要去逗那龙鱼,闭关再有几十年它便能入海化龙了。” “顾兄,顾兄...” 宋霁一边碎碎念,一边领着顾长生路过药园,前往整座天机阁最为神圣的地方。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是宋霁并未阻拦顾长生好奇的行为。 二人就这么一路走来,路上并仅仅看见几个留守药园的弟子,看样子,天机阁的众弟子都走的差不多了。 很快,一扇石门就出现在顾长生面前。 宋霁手掐法决,石门中心阵法显形,二人越过守护阵法,便来到了一座高耸的尖塔之下。 尖塔顶端由碧绿琉璃瓦镶边,四角之处上雕石像,下悬金色铃铛,塔体挺拔高大,古朴雄浑。 塔底大门处坐着一位闭目养身的黑袍老人。 顾长生由上到下观看着整座宝塔,口中啧啧称奇。 宋霁扶额,并未理会顾长生那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径直走向黑袍老人。 顾长生连忙跟上,只是目光还是在宝塔之上游曳。 黑袍老人花白眉毛下紧闭的双眸睁开,凌厉的目光看向宋霁二人。 见到来人是宋霁,目光这才变得柔和起来。 “武老,近来可好?” 黑袍老人眉角微微皱起,露出和蔼的笑容。 “你小子还记得过来看望老夫啊,算你小子还有良心。” “说吧,此番过来所为何事?” 宋霁讪笑,将还在左顾右盼的顾长生推到了武老面前。 “武老说笑了,此次弟子过来,是禀师尊之命,带人来借阅一部功法的。” 黑袍老人皱眉道: “老夫眼光不差的话,这小子不是天机阁的弟子吧?” “又是上清所派,看样子昨日妖族索要之人,便是这个小子对么?” 宋霁点头:“武老眼光依旧毒辣。” 武老摆摆手,目光灼灼地盯着,道:“天命之人,看上去也并未有什么不同。老夫这眼光,还是不复当年啊。” 宋霁苦笑,在您老眼里,就算是自己,也只是一位天赋异禀的小子罢了,哪能觉得有什么不同。 “罢了罢了,老夫也不耽搁你们时间了,进去吧。” “不过,话说在前头,道经楼规矩,只准看,不准取,不用老夫解释了吧?” 宋霁躬身道:“那是自然。” 顾长生有样学样,拜谢了黑袍老人。 黑袍老人颔首,一挥袖袍,道经楼石门大开,宋霁二人大步踏入其中。 一进到宝塔之内,一层层镶嵌在宝塔塔壁之上的书阁便映入顾长生眼帘。 高耸的宝塔之内是一层层数之不尽的书卷和道经,大门处有一红木楼梯盘旋上到塔顶,每一层都设有阵法检查来人修为。 因为众弟子大都下山前往临州城,故今日道经楼并未有弟子前来翻阅,显得格外空荡冷清。 顾长生哪见过这等场景,直接毫无阻碍的穿过了第一层的阵法,摸索起放置于这一层的道经法门。 宋霁见状也是无奈跟上,一边跟在顾长生身侧,一边给顾长生讲起这道经楼的规矩。 “道经楼乃是天机阁至圣之地,藏有书卷百万,道经无数。” “道经楼设有九层,每层都代表不同层次的道法。” “每层入口出也都设有检验修为的阵法,顾兄若要再欲上楼可不要如此冒失闯入,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顾长生却并未听进去多少,只是痴迷在书海之中。 从小顾长生便羡慕别人私塾中的学子,能有万卷书可读,可他身份寒微,也未有银钱,只得每日偷闲在私塾外偷听偷学,这才勉强算是半个读书人。 看到这道经楼中浩如烟海的书籍,还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仙法道经,这叫他如何把持的住自己的心念? 宋霁摇头无奈笑道:“顾兄,这第一层的道经法门都过于基础,并没有什么可观之处。” “我带你上到二...” 宋霁话尚未说完,只见顾长生从一处不起眼的阁层之中抽出来了一本古旧泛黄的书籍。 看到书籍上标注的字迹,宋霁瞳孔猛缩,连忙欲上前阻止顾长生翻开。 可是终究是晚了一步,顾长生已经将书籍的第一页展开。 一道黑芒瞬间从书中绽放开来,宋霁脸色大变。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道沧桑的声音在整座道经楼中响起,宝塔外悬挂的金色铃铛叮铃铃颤动。 正端坐在宝塔外闭目修行的武老睁开了眼睛,目露精光。 看着无数黑色光芒自塔内冒出,武老眉头皱起,正欲起身打开道经楼石门,进去一窥究竟。 突然一只苍老的手掌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无妨。” 来人是留守天机阁的清泉长老。 只见他满是岁月皱纹的脸庞上并未有过多的担忧,只是双目微微眯起看向宝塔顶端。 武老这才点了点头,重新端坐下来。 道经楼内,一位长发披肩的俊美男子的光影出现在顾长生和宋霁面前。 俊美男子身形消瘦,长发虽披肩但仍旧及腰,双眸漆黑,只是一眼便让顾长生和宋霁几乎沉沦,周遭的黑芒更是如同夜幕一般笼罩住了整座道经楼。 那是入魔的瞳孔,魔性的双瞳里充斥了无边的杀意,可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语却满是温柔。 宋霁咬牙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那俊美男子的瞳孔,可是无数杀意涌入他的脑海,让他难以抵抗,更是欲将他拖入魔道。 这时,只是沉沦于魔道一瞬的顾长生双眸清明了起来。 顾长生背后的野火剑匣微微发亮,在无边的黑夜笼罩下,犹如一点星火,摇曳不灭。 宋霁感觉到一点温暖的光芒自他身边亮起,他因杀戮之意泛红的双眼也逐渐恢复正常。 “那是...?”宋霁喃喃道。 顾长生面露微笑看向悬于道经楼中心的俊美男子,俊美男子也将魔性的双眸看向了他。 二人就这么隔空对视着,直到顾长生开口: “先生所念,晚辈知晓了。” “有朝一日,若遇先生意中之人,我必完成先生所托。” 俊美男子消瘦冷漠的脸庞上绽开如春风般笑容。 “善!” 话音落下,黑芒如退潮之水尽数涌回俊美男子的双眸之中。 只见俊美男子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指向顾长生的眉心。 一朵嫣红的桃花就那么从男子指尖缓缓没入顾长生眉心,飘向了顾长生的心湖之上。 俊美男子光影凭空消融,只留满楼辉光。 顾长生神采奕奕,心中似有万千情绪欲要抒发出来。 宋霁向着顾长生竖起大拇指。 “顾兄,真有你的!” 顾长生傻笑。 ...... 宝塔外,塔顶一直颤动不停的金色铃铛突然安静下来。 一直在外等候的武老和清泉长老二人侧目望向道经楼石门处。 石门“咔擦”一声打开,顾长生和宋霁二人的身影出现在武老和清泉长老面前。 四人面面相觑,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武老率先开口:“你们两个小子在里面搞什么?这么大动静。” 清泉长老的目光也落在二人身上。 顾长生装傻充楞,宋霁无奈只好开口将里面发生的事情告知了武老和清泉长老。 清泉长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似乎是知晓那俊美男子的身份。 武老疑惑开口: “你们不是在一层翻阅?怎会接触到如此层次的道经?” 宋霁也不知为何,却见清泉长老开口解释道: “这种魔经内有执念,执念有灵,自当会挑选传人。” “魔经?那怎么可以修行!”武老一听清泉长老所言,极为抵触。 顾长生这时突然开口:“执念入魔,并不代表就是坏的。” “在我看来,这本道经的原主只不过是一个痴情之人罢了。” 顾长生也不知为何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但是他依旧是说出来了,并且让面前的三人不知作何回应。 宋霁干咳一声,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气氛,道: “既然顾兄已经得到了传承,不管好与坏,都是命中注定,长老也不必过多担心。” 清泉长老也是颔首感慨道:“天命之人,或许自有天命之路,非我等可以预料啊!” 武老见清泉长老已经这么说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再次闭目养神起来。 宋霁躬身向着清泉长老作了一礼,道: “清泉长老,顾兄已取得修行之法,我与他即刻便下山历练去了。” “天机阁内大小事务便交予清泉长老你多多操劳。” 清泉长老含笑点头。 “自当如此。” ...... 宋霁顾长生二人回到住处,换了身衣裳,收拾好所需的包袱,便走在下天山的道路上。 顾长生没来由地问道:“宋兄,此行是否会有变故?” 宋霁诧异。 “顾兄何故下此言论?” 顾长生双眸直直看向远方,面露笑容模仿清泉长老先前所言,回应道: “天命之人自有预感。” 宋霁哈哈大笑,心中几日积压的不快一扫而空。 “放心,顾兄,有我在。” “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我通通一扇杀之。” ------------ 第十三章 谁家的傻子? 下了天山,便是进了凡尘,此时的人间已是入春。 走在山间的小路上,一个个花骨朵探出头来,本是因寒冬满目荒凉的山头也逐渐泛起一些绿意。 一道青衫身影悠哉游哉地从春色里走出,腰悬白玉长笛,背负垂至他膝边的古青色剑匣,竟还颇有一番风流剑客的模样。 “宋兄快点,磨磨蹭蹭地何时才能到临州城啊!”走在前面的顾长生头也未回地朗声喊道。 肩披包袱,却依旧还要保持仙人风范的宋霁额头青筋跳动,任由顾长生在那喊叫,就是不让自己这风度翩翩的模样走丢。 宋霁自修成缩地成寸的神通以来,可没有走过这种乡间山野的小路,从来出门就是一步越山河,轻轻松松,哪有这般狼狈。 顾长生则不同,从小就常走山路去捕猎野味的他进了这大山就好像回了趟家一般,脚步轻快,心情愉悦。 此时,远在万里之外,距临州城不远处的一座山谷之中。 一头火红长发的大妖身影出现在一块巨石之上,正是昨日到访天机阁的三位大妖之一。 巨石之上另一道身影也是显现出来,是一位身着翠绿色长袍面色阴鸷的中年男子。 “你以秘法唤我过来所为何事?”火红色长发大妖神情冷漠,天生就对人族没有任何好感。 “赤月,我这有个买卖想看看你做不做?”中年男子阴沉着脸,看不清表情。 那被唤作赤月的大妖冷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们这些阴险的人族?” 中年男子并不恼怒赤月的态度,人妖不和已是万年以来的矛盾,他若非有血海深仇,也绝不会背弃人族。 “你不妨听一听我说的是什么再下决定。”中年男子平静开口,只是波澜不惊的语气下藏有几分杀意。 只见,中年男子阴影下干燥的嘴唇蠕动,火红色大妖双目也渐渐眯起。 ...... 顾长生和宋霁二人越过一座又一座山头,逐渐踏入了山脉深处。 乌云渐起,黑沉沉地压在这片深山之上。 顾长生瞧了瞧天色,便知道恐怕是春雨欲来。 一般这种时日的雨水最是充沛,一下可能便是数个时辰之久。 宋霁却毫不在意,有天道扇护体,寻常雨水根本沾不了身。 顾长生解下剑匣,身形跃起,三下五除二便爬上了树梢,观望了一番。 宋霁不解抬头:“顾兄,你这是何意?” 顾长生身影轻盈落下,拍了拍手掌和衣裳,回应道:“看看附近有没有村落,可以供我们歇脚。” 宋霁又问:“为何要歇脚?” 顾长生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天色道:“春雨将至,山路怕是不好走了,我们等雨过再加紧脚程。” 顾长生适才爬上树梢,远远便看见有一处林木稀疏,炊烟渐起,应该是有着村落。 整理了一下衣物,背好剑匣,顾长生便抓紧向着那处村落靠近。 宋霁连忙跟上,只是神情有些古怪。 二人穿过一片片茂密的树丛,来到一处溪流边。 平缓的溪流之上立了一座有些年头的木桥,对岸可以看见依稀有着数十户人家。 顾长生神色自然地走过木桥。 跟在后面的宋霁此时眉心却慢慢皱起,眼神犀利地看向四周。 顾长生见宋霁未跟上,在木桥对岸招了招手,示意宋霁赶快过来。 宋霁眉头舒展,眼神微微眯起,面带笑意走过了木桥。 村头,一个看上去痴痴傻傻的胖子正在一座荒废的石井口用木桶打捞着什么。 一个挑着担的农家汉子神色焦急的往村里赶去,看见那痴傻的胖子,连忙用着粗犷的大嗓门喊道:“徐傻子,快找个地方躲躲去,要下大雨了!” 只见那痴痴傻傻的胖子笑呵呵的抬起头,口里模糊不清地说着:“水...下大雨...有水,解渴。” 农家汉子无奈摇了摇头,连忙挑着今日上山砍得的柴火和一些野果继续往村里走去。 井口那傻子似乎是发现什么了,抬起头目光呆滞地看向村口。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从灰蒙蒙的远处走来。 “宋兄,待会进去可别是这么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顾长生老道点评着一旁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宋霁。 宋霁回过神来,攥紧了拳头。 顾长生连忙加快脚步,走到了趴在井口的傻子面前:“仁兄,请问一下,这里哪里有歇脚的地方吗?” 痴痴傻傻的胖子茫然地看着顾长生,口中念叨着:“仁兄...歇脚地方...” 顾长生无语,环顾了一下四周。 有点难交流啊,这村口也没其他村民了。 正当顾长生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扎着短辫身穿红袄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从村子里跑了出来。 “徐傻子,爹地喊你去俺家。” 小女孩一脸兴奋跑到徐傻子面前奶声奶气地喊道,这才发现似乎徐傻子身边有两位陌生人。 小女孩神色好奇地看向宋霁顾长生二人,水灵灵的大眼睛转个不停。 这两人还怪好看捏。 顾长生努力挤出一个邻家大哥哥般的笑容,低下头和和气气地看着小女孩说道:“小姑娘,这里有歇脚的地方吗?要下大雨了,我们想找个地方躲躲雨。” 小女孩听懂了顾长生的意思,连忙点了点头。 “那你们也跟俺来吧,俺爹地应该会让你们躲雨的。” 小女孩说完,便拉起徐傻子黑黑胖胖的大手,往村子里走去。 顾长生和宋霁二人相视一眼,转头跟上。 徐傻子一边走一边笑:“回家...回家。” 很快,小女孩便领着三人来到了一处还往外冒着炊烟的老旧木屋前。 先前那位村口的汉子正拿了个板凳坐在屋檐下的青石板上,挑拣着好用的柴火。 听见自己女儿蹦蹦跳跳的脚步声,农家汉子头也没抬就嚷道:“妮妮,徐傻子带回来了吧,快领他进屋吃饭去。” 小女孩刚推开屋前的木门,便开心冲着门口的农家汉子喊道:“爹地,还来了两个大哥哥。” 农家汉子收拾好柴火,拍了拍起了老茧的手上的灰尘,抬头看来。 看见顾长生和宋霁二人那身打扮,眉头皱起。 他走上前,将小女孩和徐傻子拉到自己身后,神色谨慎地盯着眼前江湖侠客打扮的二人。 “你们有什么事嘛?”农家汉子尽量想让自己表现得强硬一些。 村子里以前并不是没来过外人,只是大都态度恶劣,甚至有些人更是仗着武力欺压他们村的村民。 顾长生见这小女孩的爹地如此防备的模样,也是连忙开口解释道:“我二人下山游历,途径此处,山雨欲来,便想找个歇脚躲雨的地方。” 农家汉子大字不识几个,费力想了半天,才搞明白顾长生说的意思。 见顾长生二人面善,似乎不像是以往那些作恶之人,便也放下了戒心,变回了该有的淳朴模样。 农家汉子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笑着说道:“这样啊!那你们赶紧进屋吧,刚好俺也煮好了饭,一起吃,等这场雨停了你们再上路。” 顾长生笑着点了点头,宋霁也不再是面无表情,而是善意地冲着农家汉子笑了笑。 五人进屋各自找了个板凳坐下。 人一多,本就不大的木屋就显得有点逼仄了,农家汉子起身走到里屋灶台边,盛了四碗大白米饭,端到了众人面前。 懂事的妮妮搬了张小木桌在众人跟前,然后便跟着自己的爹地,将做好的菜端上了桌子。 菜很简单,都是一些山上挖来的野菜。 徐傻子看见香喷喷的大米饭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开心地端起饭碗就开始狼吞虎咽。 妮妮也垫了垫脚,坐上了有她半身高的板凳,高高兴兴地吃起饭来,期间还不忘给自己的爹地和一旁的徐傻子夹菜。 顾长生和宋霁满脸笑意地看着这种温馨的场面,心里也是暖烘烘的。 妮妮的爹地给顾长生二人拿了两双筷子,淳朴地笑着道:“吃吧,都是早上刚上山摘得野菜,也别嫌弃。” 顾长生二人连忙接过筷子,道:“老哥能让我们歇歇脚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怎敢嫌弃?” 农家汉子点了点头,乐呵呵端了一碗米饭大口吃了起来。 顾长生一边将米饭送进嘴里,一边好奇地问道: “老哥,这个傻子是谁家啊?怎么一个人在村口?” 宋霁细细地嚼着人间的米饭,感觉还蛮好吃,他已经很久没吃过人间的饭菜了,让他的思绪一下拉回到上山修行之前。 农家汉子咽下一大口饭,看着旁边饭已见底的徐傻子,给他夹了一大夹野菜,道:“他啊,很小的时候就进了我们村子了,当时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丢在俺们村头。” “村子里的人都可怜他,就挨家挨户养他一天,后面长大了,却还是这种小孩模样,痴痴傻傻的。” “由于是被俺们村姓徐的一户人家最先收养的,俺们村子里的村民也就给他取了个徐傻子的名字。” “后面姓徐的那户人家不知怎么地好像悄悄离开了村子,也就只能留俺们来照看他了。” 徐傻子也不知是听到了农家汉子说的话还是怎么,抬起头来一直傻笑。 农家汉子看了看徐傻子胸前空空如也的饭碗,笑着说道: “吃完了还有,俺帮你去盛。” 屋外,深冬之后,人间的第一场春雨就那么浠沥沥地下了起来。 屋檐下,雨水滴答滴答的落在门口的青石板上。 宋霁正想要夹菜的筷子突然停了下来。 ------------ 第十四章 妖邪四起 顾长生目光疑惑,看向停筷的宋霁。 “怎么了?” 宋霁只是顿了一顿,便又恢复了正常,重新夹菜到碗里,笑着回应道:“没事儿,顾兄。” 徐傻子痴痴傻傻地看向屋外,雨势渐渐大了起来,还伴随着阵阵晦涩遥远的闷雷声。 硕大的雨珠劈里啪啦砸在木屋顶上覆盖的青瓦片上。 妮妮将筷子轻轻合在饭碗上:“爹地,俺吃完了,俺带徐傻子玩去了。” 农家汉子也去重新盛了一碗饭,像他这种每日要上山打猎劈柴的汉子,不吃饱是不行的。 “好,玩去吧。”农家汉子将妮妮的碗筷收拾好,自己便又坐了下来,就着饭桌上仅剩不多的野菜下饭。 妮妮顶着那还蛮好看的短辫,拉着一旁已经将碗里的饭扫的精光的徐傻子便下了桌。 徐傻子涣散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口中不知在呢喃着什么,嘴角亮晶晶的流出一摊口水,好像还未吃饱。 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滚滚的春雷声也是愈发接近,此时屋外已经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顾长生几下扒拉完碗中的米饭,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 宋霁也放下手中的碗筷,面色平静地看着屋外时不时骤亮的阴沉天空。 农家汉子很快也将桌子上的饭菜都扫了个干净,一点儿都没浪费。 他将众人的碗筷都收拾好,随即搬起角落里的一个还未编织好的草笼,坐在屋檐下借着屋外微弱的光亮忙活起来。 顾长生取下身后背负着的沉重剑匣放于桌上。 一路走来,顾长生虽表现的轻松,但是心里依旧是有些提心吊胆的,他总有预感,这去临州城的万里之途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现在总归是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 这时,一道影子兀然从屋前闪过,借着雨幕,穿行在村子中。 顾长生连忙起身想要出去看看,一只白皙的手掌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顾长生回头对视上宋霁那深如渊壑的眼神,两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此时的农家汉子并未察觉到屋外的异常,还在专注的编织着明天要上山打猎用的捕鸟笼。 紧接着数道黑影不知从何处摸到了村子里,村子里的村民们毫无察觉,整个村子寂静无声,只听见哗啦啦的雨水如珠帘一般从天穹披挂下来。 妖邪四起,宋霁顾长生二人伺机待发。 “啊!徐傻子你要干嘛!”里屋内,妮妮的惊呼声传了出来。 顾长生宋霁二人如离弦之箭,瞬间离开了位置,来到了里屋内。 只见里屋内的窗户已经大开,雨珠噼啪砸在窗沿上,屋里只剩妮妮一人惊恐地看向窗外,徐傻子不见踪影。 屋外的农家汉子也闻声急忙赶来,他扒开顾长生和宋霁二人,神色焦急地看向惊慌失措的女儿。 “怎么了?没事儿吧,妮妮。”农家汉子慌张查看着自家闺女,看看她有没有受伤。 妮妮伸出稚嫩的小手,面色惨白地指向窗外,颤抖着声音道: “爹地,徐傻子...徐傻子他跑出去了。” 农家汉子和顾长生宋霁三人寻着妮妮伸出的小手看去,窗外早已不见徐傻子那肥硕的身影,只看得见雨水密密麻麻落在泥土上渐起的淡黄色水花。 “没事妮妮,徐傻子可能去他自己的家了。”农家汉子轻轻拍着妮妮的后背安慰道。 妮妮这才神色稍缓,脸上也恢复了血色。 “爹地,他有自己的家嘛?”妮妮眨着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自己最好的爹地,疑惑地问道。 农家汉子见妮妮不再那么害怕,紧绷着的脸色也柔和起来。 “是啊,徐傻子自己也有家,他肯定是想自己家了。”农家汉子随口编了个谎,只求让自家闺女别那么担惊受怕。 宋霁抬起眸子面无表情看向屋顶。 顾长生心中一沉,脸色大变,连忙转身来到大堂。 桌子上,顾长生先前放着的野火剑匣消失的无影无踪。 宋霁身形一动,来到屋外,浑身气机包裹,雨水近身尽数被阻挡在身外。 顾长生脚下无风自起,吹雪步踏出,也是跟着宋霁来到屋外。 二人抬头,看向屋顶。 屋顶上,一个硕大的身影,正弓着身在咀嚼着什么,背后还背着一个古青色的剑匣。 宋霁神色冷冽,抬起天道扇就要以雷法诛灭妖邪。 就在这时,那道硕大的身影转过头来,痴痴傻傻的表情让宋霁瞳孔一缩。 是徐傻子。 顾长生也骇然,他看见徐傻子嘴里还咀嚼着一个人的手掌,长长的口水顺着他未能闭上的嘴角留了出来。 徐傻子冲着顾长生二人傻傻一笑,旋即冲天而起,跃向远处。 顾长生宋霁二人紧随其后。 跟着徐傻子那肥硕的身影,二人来到了村头。 只见徐傻子蹲在村头那口荒废的石井口,嘴里大口咀嚼了几下,便将口中的东西咽了下去,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顾长生拨开湿淋淋的发梢,皱着眉毛,眼神冰冷地冲着井口的徐傻子喊道: “徐傻子,你到底是什么妖物!” 徐傻子面带疑惑地看向二人,口中模糊不清的说着:“妖...什么妖物。” 宋霁的目光却未看向徐傻子,而是如渊般看着荒废的井口。 只听见那荒废井口,咕噜噜地冒起诡异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井里冲出来一般。 徐傻子咧开嘴傻笑:“水...水来了...解渴。” 宋霁手中天道扇牢牢抓紧。 春雷在天空炸开,瞬间将整座人间照亮。 一股黑气从井内冲天而起,裹挟着浩浩荡荡的死气向着井口的徐傻子涌去。 徐傻子歪头瞪大眼睛,旋即从背后取下顾长生的野火剑匣挡在身前。 黑气一接触到野火剑匣便如冰雪一般消融。 野火剑匣微微发亮,散发出朦胧的光。 黑气中一声凄厉的惨叫传了出来,徐傻子猛地从井口弹起,直接将黑气扑在身下。 徐傻子疯狂地撕扯黑气,一抓起大把黑气便往嘴里送去,一边咀嚼着,一边将黑气一点点的吞下。 没过多久,徐傻子身下的凄厉声便停了下来。 徐傻子将还剩不多的黑气尽数塞到他的血盆大口里,然后猛地咽下,原本就肥硕的肚子,再咽下那口黑气后,变得更为庞大。 顾长生微微有些失神。 宋霁眼睛眯起,握着天道扇的手却放松下来。 那无数死气,徐傻子甘之如饴。 在确定井内再无动静,徐傻子心满意足抹了抹嘴角流下的口水,将手中的剑匣扔向顾长生。 顾长生上前接住,好奇地盯着眼前这个傻子。 徐傻子嘿嘿一笑,指着顾长生手中的剑匣,开心地说道:“那个...好用...解渴...开心。” 顾长生将剑匣背在身后,侧着身子靠近一旁的宋霁低声问道:“这个徐傻子到底是个啥?” 宋霁神情轻松,收了天道扇。 “不知,不会是妖邪就对了。” 先前,宋霁看见徐傻子那狰狞的模样,还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 如果是妖邪在他面前,他几乎不可能分辨不出来。 所以当发现那道肥硕的身影就是徐傻子时,宋霁内心极为震惊。 不过,现在看来,真正的妖邪是那井中之物,而之前徐傻子口中的便是潜入到村子里的那几道黑影。 宋霁心中暗暗想到,原来,先前在桥边,感知到的邪物就是这些东西,那口废井恐怕就通往那条溪流。 突然,徐傻子身旁出现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宋霁直勾勾地看着二人。 顾长生手按着剑匣,随时准备出剑。 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并未在意宋霁和顾长生二人的目光。 只见那黑色身影慢慢走到徐傻子跟前,拍了拍他的头。 徐傻子身体内的死气,如潮水般涌入黑色身影的手中,徐傻子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带着笑意看向顾长生二人。 徐傻子张开嘴巴,无声地说着什么。 顾长生看懂了,他说: 有缘再见。 宋霁心中已是有几分猜测。 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随后消失不见,徐傻子眼神再度涣散起来。 顾长生无奈看向宋霁。 宋霁点了点头,走上前,拉着徐傻子,三人身形一动,便回到了妮妮的家中。 此时的妮妮还在闹着要去找徐傻子玩,农家汉子满脸无奈地哄着自家闺女开心。 见宋霁领着浑身湿透的顾长生和徐傻子进来,农家汉子赶忙问道:“你们去找徐傻子了?” 顾长生点了点头,一脸不快地看向一旁的宋霁。 宋霁不明所以。 妮妮这时也从床上爬了下来,跑到了徐傻子身边,气呼呼地质问道: “你跑去外面干啥?不知道外面下着大雨吗?” 徐傻子露出他那两个大门牙傻笑着。 “真是个傻子。” 妮妮傲娇地“哼”了一声,拉着徐傻子还有顾长生二人便走向灶台那边烤火,烘干衣裳。 宋霁和农家汉子相视一笑,跟上三人。 “宋兄,为什么你没有被雨淋湿?” 顾长生一边被妮妮拉着,一边低声质问道。 宋霁努力憋着笑,轻声回应道:“因为你也是个傻子。” 顾长生怒火攻心,差点被门槛绊倒。 ------------ 第十五章 魑魅魍魉不过三拳 顾长生和徐傻子二人围在燃烧着的灶台边上,惬意地烤着火。 一旁的妮妮嘟嘟的小嘴喋喋不休,催促着自己的爹爹往灶台里加柴。 宋霁斜倚在门边,目光紧紧地落在傻笑着的徐傻子身上。 看不出什么端倪,宋霁脑海里回想起收录在道经楼上三层的一本古籍上的传说。 如果真是如那本古籍上所言,这个村子恐怕并不简单。 宋霁轻咳了一下,看似漫不经心地冲着那不断向灶台里加柴的农家汉子问道: “老哥,你们在这生活了多久了?怎么没见到妮妮的娘亲呢?” 农家汉子弯着腰正准备向灶台里再添上一杆新柴,听到宋霁的话,拿着柴火的手微微一颤。 一旁不停念叨的妮妮也突然闭上了自己的小嘴巴。 宋霁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抱歉,如果不方便可以当我什么都没问。” 农家汉子将柴火稳稳地丢进了面前向外吐着火舌的灶台里。 只听见柴火劈里啪啦的燃烧声,农家汉子背着身子轻叹一口气说道: “俺们世世代代都是生活在这个村子里,妮妮她娘亲更是俺们村有名的好看。” 农家汉子顿了顿,背影显得有些落寞,低着声继续说道:“可是,就在妮妮出生后的第二晚,妮妮她的娘亲就跟着村子里的其他姑娘一起不见了。” “俺们村子里的男丁们找遍了边上的几座大山,都没发现她们的一点痕迹。” “如今,俺们村子里就只有妮妮这一个女孩了。” 农家汉子悄悄在眼角处抹了抹,这才转过身来看向坐在徐傻子旁边的妮妮。 妮妮的眼眶也在慢慢泛红,顾长生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牢牢握住了这个小姑娘的小手。 顾长生被火烤的温暖的大手覆盖在妮妮嘟嘟的小手上,妮妮眼角打转的泪水“哗”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农家汉子赶忙上前抱住情绪失控的妮妮,顾长生神色柔和地看着那扎着辫子的小姑娘。 一旁的徐傻子看见妮妮流眼泪,也马上委屈的哭了起来。 宋霁有些不知所措。 顾长生拍了拍身上沾染着的灶台里飘出的黑灰,拉着不会说话的宋霁来到了大堂。 “宋兄,你下次不会说话就让我来吧。”顾长生无奈朝着宋霁翻了个白眼。 宋霁俊朗的面庞微微发烫。 顾长生正色看向一旁的宋霁,压低着嗓音问道: “宋兄,你是看出来点什么吗?” 顾长生知晓宋霁不会轻易问出这种问题,既然问了,必定是事出有因,恐怕这位天机阁的圣子知晓着什么东西。 宋霁眉目低垂,微微点头,然后以心神传音道: “顾兄,这个村子恐怕并没有我们看到的这么简单。” 顾长生投来疑惑的眼光。 除了那些妖邪,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宋霁见顾长生那一脸疑惑的模样,刚想开口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突然,屋外的雨声停了。 顾长生和宋霁面前的世界只剩下黑白两种色彩。 宋霁手中天道扇瞬间出现,猛然挥向屋外。 但是却未见有任何术法出现,天机阁的这件圣物,竟然失去了灵性。 宋霁和顾长生齐齐看向屋外。 一名面带轻纱,身着紫色长裙,袖口上绣着鬼面,妆容艳丽的女子仿佛从只有黑白色的山水画中走出来一般。 女子目光并未停留在顾长生和宋霁二人身上,只是身形轻盈走向里屋。 顾长生似乎是想到什么,向着一旁的宋霁怒吼,可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宋霁也猛地回过神来,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这个女人是冲着妮妮来的! 难怪,这个村子里的女人都消失不见了。 顾长生竭尽全力想要取下背后的野火,可是他的身形被放慢了数倍,变得如同蜗牛一般。 整座屋子里唯一几乎不受影响的只有境界更高的宋霁。 但此时他似乎失去了对天道扇的感应,彻底呆在了原地。 那紫衣女人从被定格的农家汉子手中抢过妮妮,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是一副上好的皮囊。 她一手抓着妮妮的脖子,一边扭着胯走出了屋子。 顾长生口中渗出鲜血,想要阻止女人离开。 宋霁眉心似有青光欲要出来。 就在紫衣女人即将带着妮妮离开之际,一个身影就那么孤零零的挡在女人面前。 紫衣女人眉毛挑起,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胖子。 “看来杀我派出去的小鬼的人就是你啊!” 徐傻子眼神变得暴虐,与先前在屋顶吞食那些妖邪时候全然不同。 宋霁心中一沉,倘若徐傻子真如他猜想的那般,恐怕今日就没那么好收场了。 徐傻子的双眸变得漆黑,眼白全部消失不见,无数的死气自这片村庄下面渗透了出来,尽数涌入徐傻子的身体内。 紫衣女人神色凝重,眼中流露出惊疑之色看向面前的徐傻子。 征调死气,这个胖子是什么人? 紫衣女人维持着的黑白世界在无边的死气侵蚀下轰然破碎。 顾长生背后野火剑匣大开,等春风被他握在了手心。 一道横亘天地的剑气劈开了雨雾。 宋霁手持天道扇,神色冰冷地堵死了紫衣女子唯一的退路。 紫衣女子面色大变,抓起还提在手中的妮妮就要挡下已至身前的剑气。 这时,一个面容狰狞,双眼漆黑的胖子出现在妮妮面前,替她挡下了顾长生劈出的那一道避无可避的无双剑气。 宋霁瞳孔猛缩,吸纳如此多的死气,还能保持清醒吗? 可是那样恐怖的剑气,哪怕是自己挨上一下也绝不好受。 剑光消散,满身死气的徐傻子抱着昏迷的妮妮静静地站在大雨中。 一滴殷红的鲜血从徐傻子背后滴了下来,紧接着是两滴,三滴... 徐傻子单薄的衣裳慢慢渗出鲜血,可是他却咧开嘴笑了。 因为他怀里的小女孩没有受伤。 徐傻子回过头来冲着几乎就要拿不动剑的顾长生看了一眼,紧接着将手中昏迷的妮妮抛向了他。 顾长生仰头接过,抱着妮妮无力摔倒在雨泊之中。 宋霁扔出天道扇,天道扇的气机包裹着顾长生和妮妮二人,雨水再也无法近二人半步。 顾长生骂骂咧咧开口:“宋兄,你有这宝贝,我何苦遭这个罪!” 宋霁站在大雨之中,发自肺腑地笑了出来。 徐傻子摸了摸自己背后渗出的鲜血,嘴角微微翘起,漆黑的双眸中的暴戾之色再度涌了出来,像一头发狂的野兽一般死死盯着眼前的紫衣女人。 紫衣女人单薄的面纱下面色苍白如纸。 脑海中浮现了一道她畏惧终生的人影,那道人影和眼前这个满身死气的胖子重叠在一起。 “你是,你是...” 看着面前的胖子眼中的暴戾漠然之色,紫衣女人心中的恐惧再也抑制不住。 逃,快逃! 紫衣女人此刻的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想。 可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徐傻子消失在了原地,紧跟着的是三下沉闷的声响,好似天上的闷雷。 一拳,紫衣女人鬼身显露。 两拳,狰狞鬼影身形涣散。 三拳,魑魅魍魉尽数伏诛。 三拳过后,冥界再无名唤紫姬的鬼仙,整座村庄之下镇压的无数妖邪,不敢发出一丝的声响。 徐傻子仰头沐浴在磅礴大雨中。 先前顾长生和宋霁看到的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再度出现在徐傻子面前。 两道身影望向顾长生三人,白影欲要出手,却对上了徐傻子那漆黑如墨的眼神,终究是只能作罢。 二人这一次分别站在徐傻子两侧,齐力抽取着徐傻子体内纳入的死气。 良久,死气尽散,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才收了法决。 转过头来看了顾长生三人一眼,身形便再度消散不见。 徐傻子站在那里傻笑不停。 ...... “爹!”妮妮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脱口而出便是喊着自己的爹地。 农家汉子正趴在床边,听见自己闺女的喊声,抬起了头来。 妮妮坐起身来,看向自己那面容疲惫的爹地,一下子抱了上去。 “爹地,我做了个很坏很坏的梦。” ...... 村口,已经恢复了一些气力的顾长生被宋霁搀着慢慢地走过了木桥。 顾长生转过身来,看向那片炊烟袅袅的村庄。 徐傻子坐在井口,向着往来的村民乐呵呵的傻笑着。 村民们脸上也都洋溢着初春到来,雨过天晴的笑容。 似乎是察觉到顾长生目光,徐傻子遥遥的向着顾长生二人挥了挥手。 顾长生也挥了挥手,作别了这个镇压着无数魑魅魍魉的村庄。 “顾兄,先前你不是问我知道些什么吗?” 宋霁搀着顾长生走在泥泞的道路上,再也没有在意自己的衣裳会不会被泥水弄脏。 顾长生转头看着宋霁那如玉般精致俊美的面孔,调侃着说道:“这样看,你好像确实比我好看一点。” 刚要转过头去,又立马比了个手势补充道:“就一点。” 宋霁平静地看着顾长生那不要脸的样子,直接将他推开。 顾长生“哎哟”一声,被沉重的剑匣压得栽倒在树丛中。 天机阁道经楼第七层,第三排的一本山河旧志中记载道: 远山之中,有一冥府,上驱妖邪,下镇魍魉,大劫后消匿于人间再不得见。 ------------ 第十六章 风云诡谲 远在万里的临州城城主府中,高位之上站着一名身披战袍,胸覆金甲的将军。 金甲将军身姿挺拔如松,剑眉下一双璨如寒星的双眸看向跪倒在他面前面色苍白如纸的林竹水。 作为天运王朝的异姓王,汝阳王方胤最擅战,故而也被天运王派遣到临州城来与北泽王朝以及妖族对峙。 虽为异姓王,但是方胤最恨通敌叛国之人。 在来到临州城前,他便得到消息,这小小临州城城主竟然胆敢勾结北泽王朝的统领,更是在城内有意偏袒北泽王朝。 方胤面色冰冷,可是如今临州城的局面容不得他将城主斩下立威。 林竹水翠绿色长袍内汗如雨下。 这时,城主府外有将士来报。 “天机阁阁主上清求见汝阳王。” 方胤冷冽的神色立刻缓和下来,大步离开城主府,林竹水连忙长出一口气,跟在身后。 来到府外,方胤抬头看向临州城头。 一身素袍的上清老人自云端走下。 紧接着天空中又出现数道身影。 一名御剑而下的中年男子沉声喊道。 “万剑宗应召而来!” 有一身披红霞轻纱的女子从天而降。 “玉霞宗见过汝阳王!” 一位脚踩巨大葫芦,面容年轻但身形极为健硕的男子落下。 “万象门率众弟子前来援助汝阳王。” ...... 以天机阁和万剑宗两上宗为首在内的七个宗门宗主都提前来到了临州城内,应召与汝阳王方胤商讨战事。 方胤大喜过望,原本他并未指望有这么多宗门应召前来,现在却连两上宗在内的七位天运王朝大名鼎鼎的宗门都前来共商战事,这也让这位天运王朝最擅战的王爷有了大展拳脚的余地。 林竹水面色阴沉地跟在方胤身后,低着头不敢表露出一丝的不悦。 七位宗门宗主互相寒暄了几句,便一同跟着汝阳王进了城主府商讨目前的局势。 汝阳王方胤坐于本该由临州城城主林竹水坐着的位置上,下面七位宗主和林竹水分居两侧。 两名侍女分别从两边给各位宗主都沏上了一壶茶。 “诸位宗主能够前来,方胤替天运王朝感谢诸位。”方胤先是冲着下面坐着的诸位宗门宗主表达了谢意。 包括上清老人在内的几位宗主都点头致意。 紧接着方胤便进入正题,沉声道: “诸位在来之前,想必也收到了千里传音,基本对现如今的临州城的情况有了个大致了解。” 众宗主纷纷点头,在来临州城前,他们便收到了各地密探的千里传音,得知情况紧急,火速带领门下弟子赶来应援。 万剑宗宗主裴明秋这时开口道: “这几日北泽王朝和妖族有什么异动吗?” 方胤看向这位锋芒毕露的万剑宗宗主,神情严肃地说道: “没有异动。” “没有异动才让人担心。”上清老人揉了揉经外奇穴,另一只手在素袍内掐算不停,依旧是算不出任何的端倪。 只是,似乎天象指向之处并不在这临州城中,究竟是哪里出现了变数。 上清老人百思不得其解。 方胤也是点了点头,抬起那如寒星一般冷冽的双眸看向众人,道: “本王也是这么想的。” “北泽王朝与妖族如此光明正大的联手企图胁迫我天运王朝,必然不会轻易懈怠。” “如今却无一丝风吹草动,恐怕是有所图谋。” 方胤站起身来,本身实力就几乎登临绝顶,再加上异姓王的气运加身,那种气魄威压竟是让在场的众位宗主都有些暗自心惊。 不愧是天运王朝众位王爷之中最为善战的汝阳王,实力深不可测啊。 方胤下令道:“诸位门下弟子若抵达临州城,可令他们自行去打探消息,只要手持各宗令牌,我手下众将士不会过多为难他们。” “至于诸位宗主和门下长老,便与我和汝南军一同镇守这临州城,以防妖族来犯。” 上清老人听到方胤所言也是点了点头,各个宗门的弟子大都是放养,并无整齐统一的凝聚力,真要说他们能在战场上大放异彩,那恐怕有些痴人说梦。 但是若要谈个人实力,各宗弟子肯定要比寻常将士要更胜一筹,更何况众弟子中极个别还有着特殊的本领,用来打探军情极为适合。 这同样还是对门下弟子的一场历练,一举两得。 各位宗主也是想到了其中的利弊,纷纷表示同意。 只有坐在角落之中的林竹水,面色极为难看。 上清老人端起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新茶,细细地品着。 味道还不错,只是茶水里有些脏东西。 临州城外,北泽王朝境内的一座名叫大黑山的山脚下,驻扎着数万赤金军。 黑压压的帐篷中点燃了无数的篝火,整座大黑山显得是那么压抑。 主帐中,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正低头观察着临州城附近的山势地图。 帐下,那位名唤赤月,雷泽的两位大妖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他们面前案板上的酒杯和茶具。 “考虑的如何了?魏将军。”赤月用着他那雄浑的嗓音开口询问道。 整个赤金军的统帅,北泽王朝四大名将之一的魏宴沉吟片刻,反问道: “我北泽王朝可否分一杯羹?” 雷泽嗤笑一声,嚣张地拨弄着茶杯中青绿色的茶水。 那位火红色长发的大妖笑着开口道:“那是自然,只要北泽王朝同意我们的计划,届时,你们自然可以派人来夺取机缘。” 魏宴低垂着眉目,思考了片刻,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赤月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举着酒杯对着这位北泽王朝赤金军的统帅说道:“能和魏将军合作,是我们妖族的荣幸。” 魏宴神色平静如水,也是举杯回应道:“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坐在一边雷泽咧开嘴露出尖利獠牙,肆意地笑着。 ...... 仙界,此时已经乱作一团。 一直杳无音讯神秘无比的天道宗,在几日前公然宣布:于一年后,打开道门,设立道榜,广邀天下奇才。 一时间,整个天外天都炸开了锅。 无数闭关苦修的妖孽尽数出关,各个宗门不世出的奇才纷纷涌现,仙界一时间争斗不断。 为了一年后能登临道榜,进入道门,无数修士展开了各种各样的谋划与争夺,仙界中几处无主的宝地,也因此遭到了各大势力的瓜分。 仙界一处神山之上,一位面容绝丽气质无双的神女低头向着眼前端坐在山崖边上的独臂男人问道: “师尊,唤我出关所为何事?” 如果顾长生在此地,便可认得出,这端坐于神山之巅的便是昔日在剑阁之中看见的那位东岳帝君。 断去一只手臂的东岳帝君双眼紧闭,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月溪,道榜已开,你且去夺个榜首回来。” 那位绝色的神女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道:“是,师尊。” 天外天中,仙界外,一处混沌之地,有一座观星塔立于虚空之中,不知有多高。 高塔之上,一名全身被紫黑色长袍包裹的清丽女子正俯身看向人间。 或许,用看向人间并不合适。 这位大劫之前旧仙庭时期的司命星君正以观星之术,鸟瞰这天地之间星斗的走势与无穷的变化。 司命星君长袍下嫣红的嘴唇喃喃自语:“大势已起,万年前留下的因果,终究还是得了清。”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天道宗内,也未必比外界好到哪里去。 众长老齐聚一座大殿之中,议论纷纷,门下弟子也都在宗内各处谈论着开道门立道榜一事。 大殿之上,站着一位身负巨剑的魁梧男子,面容威严地看向下方的众长老。 这时,众长老纷纷上前劝说道:“真武,道门不可开啊!” 一名历经过万年前大劫侥幸存活下来的白发老人站了出来,道:“道门一开,天下大乱,万年前的大劫恐怕又得重现世间。” 众位长老都纷纷赞同这位老人的话。 在他们看来,此时开道门,设道榜,无疑是再度将这三界苍生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真武帝君面不改色,过了好一晌才沉声开口:“此事乃是仙君所定,你们这群老东西有意见,找仙君说去。” 诸位长老听见真武帝君所言,纷纷闭上了嘴巴,就连那位不知活了多久的老人,此时也不敢再有任何异议。 真武帝君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留下众位长老在大殿之中,面面相觑。 ...... 各个势力之间的风云诡谲并未影响到坐在马车上的顾长生和宋霁二人。 两个懒鬼刚走出山脉,迎面便撞上了一支商旅,再得知顺路的情况下,宋霁怂恿顾长生掏出自己仅剩的那几两银子让领头的商贩带他们一程。 顾长生先前拔剑,身体承受了不小的负荷,也只好默默从怀中不舍得拿出了那几两碎银,交予了宋霁。 宋霁喜出望外,毫无怨言地扶着顾长生一起坐上了马车。 这是去扬州的商旅,二人下山后要去的第一座城池,便是有着广陵第一郡之称的扬州城。 ------------ 第十七章 一棵树,一片湖 “顾兄,这地方也太破旧了。” 一间荒废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庭院内,宋霁一边用天道扇打扫着杂草和灰尘,一边埋怨一旁的顾长生挑了这么个破地方落脚。 上清老人要是看见,自己这得意弟子竟然拿自己祭炼不知多久的仙器来打扫庭院,非得气的吹胡子瞪眼不可。 顾长生忍住心中骂娘的想法,搬起刚拾摞好的因年久失修从屋顶掉落的瓦片,堆在院脚。 然后锤了锤自己还依旧酸痛的臂膀,没好气地开口道: “咱们为何只能住这难道宋兄你心里没点数嘛?” “若非你偷懒不愿走路,我们也不必花那个冤枉钱让那几个商贩顺带捎我们过来,现在倒好,连住店的银钱都没了。” 顾长生宋霁二人进了扬州城,才发现身上并无银两可供他们入住客栈,只得四处寻觅,这才在烟花柳巷背后寻得一间破烂荒废的庭院作为落脚之地。 宋霁正色认真开口道:“顾兄,此言差矣,我这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顾长生面色铁青,几乎就要不计代价,从背后剑匣中取出剑砍向面前这个所谓的天机阁圣子。 宋霁见顾长生脸色难看,连忙卖力干起活来,很快二人将原本破破烂烂的荒废庭院,收拾得焕然一新。 顾长生干完活,拍了拍手,一屁股坐在已经倒塌一半搭在院门边的墙柱上。 宋霁也是长出一口气,收起了天道扇,将肩上披着的包袱取下,放在了一旁,舒舒服服地眯起眼睛来,倚靠在顾长生一侧。 顾长生双手枕着头,斜躺在暗红甚至有些掉漆泛黑的墙柱上,散漫地问道: “宋兄,你们这些仙家弟子出门远游都无需带银钱傍身嘛?” 宋霁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道:“我们修行之人饮风食露,又无惧寒冬酷暑,为何用得到银钱?” “那你们平日穿着的衣裳和修行的资源,没有银钱又该如何获得呢?” 顾长生又问道。 宋霁思考了片刻,答道:“衣物和资源宗门内自会发给有需要的弟子。” 宋霁顿了顿,又继续补充道:“如果是宗门内没有的资源,那自然是要靠自己去获取。” 顾长生听完猛地坐起身来,一拍脑门,开心道:“那我如今只需踏上修行之路,便能省下一大笔银钱?” “按理说,是该如此。” 宋霁笑着开口道,“不过,其实修行之路也并非完全不费钱。” “只是,此钱非人间寻常铜钱银两。” 顾长生侧目,投来疑惑好奇的目光。 宋霁似乎很享受顾长生这种无知的眼神,抬起白皙的手掌,手指动了动,一枚通体雪白如玉,中间镂空刻有“和”字的仙家通宝被他捻于指尖。 顾长生目光直勾勾落在宋霁指尖处,开口问道:“这是何物?” “这枚人和钱,便是我们修行之人所用到的钱币。” 宋霁笑了笑,继续解释道: “相传,道之尽头,有一树一湖,树为天道树,湖为往生湖,树不知多高,湖也不知多宽。” “这天道树上结有大道果,哪怕是凡人食之,也可直上大道顶峰。” “而在这往生湖下,积攒着这天底下万事万物的气运根底,那无穷无尽的气运化作运宝,一同堆积在湖底,共同蕴养着湖边的天道树。” “后来因为天地初开,光阴长河从往生湖中流出,携带着那运宝一同前往三界之中。” “这运宝也就被我们修行之人视作流通的钱币,用来交换修行资源。” “因其蕴含的气运来历不同,被当时仙庭最高处的三清,分为了三种,也就是如今的天时钱、地利钱以及人和钱,也统称三才钱。” 顾长生听得起劲,转过身来,双脚悬空,继续追问道:“既然三才钱是由天地万物气运所化,那岂不是所拥有的三才钱越多,自身气运也就越强?” 宋霁也站直身子,转过头来看向坐于倾倒墙柱上的顾长生,点头道: “正是如此!” “所谓的王朝气运,便是天时、地利、人和三种运宝都累积到了一定数量。” “故而历个朝代以来,各个王朝之间争斗不断,为的便是多夺取一些其他王朝的气运,增强己身。” 顾长生这才恍然大悟,三才所代表的天时地利人和,都是一个王朝所必须要拥有的,三才钱的多少,代表了王朝气运的强盛与否,更是这个王朝的根基所在。 过了好一响,宋霁见顾长生已经陷入沉思,这才忍俊不禁地开口道:“顾兄,这些都是野史传言,我只是说与你听听,做不得真的。” 顾长生欲要杀人的目光落在宋霁的脸上,宋霁笑容慢慢凝固。 紧接着,顾长生高高举起野火剑匣,猛地砸下,宋霁连忙闪身躲过。 “顾兄,莫生气,我所言也并非全是传言,最起码这人和钱是真的能用的。”宋霁一边跑,一边安抚着后面举着剑匣疯狂追赶着他的顾长生。 “那你还让我掏老本?”顾长生怒极,追赶宋霁的步伐又快了几分。 要知道,那几两银子可是他辛辛苦苦扫了大半年的神仙庙才攒下来的。 宋霁摊了摊手,无奈道:“这运宝寻常商贩怎么可能识得?” “我不管!除非你还我一枚人和钱。”顾长生不要脸的声音响彻整个庭院。 …… …… 就在离顾长生和宋霁二人所在庭院的不远处,有一座雅阁。 雅阁雕楼玉砌,大气古朴。 本是烟花柳巷之地,却有这么一间雅阁,显得有些格外特别。 雅阁中的一间狭小的房间内,几名身材纤细,面容清丽的女子正顶着水盆踮脚受罚。 站在她们面前的是一位衣着华贵,风情万种的中年女人。 女人虽面容姣好,但是手段却狠辣无比。 她手持竹鞭,为的便是能及时抽在眼前不听话的“东西”身上。 那几名身材消瘦的女子都是已经被饿了数天,但依旧要踮着脚尖,不让自己头顶蓄满的水盆有任何一滴的水落下。 否则,迎来的就是一顿狠辣的毒打。 那妖艳妩媚的中年女人轻蔑地看着眼前这几个被她视作货物的女子,吩咐旁边的手下看着她们,然后便走出了房间。 在中年女人走后,一位负责看着她们的黑衣手下狞笑着缓慢走到几名女子身前。 几名女子头顶装满清水的水盆,身体止不住得颤抖着,水盆中的水也摇摇欲坠。 那手下走上前,用粗糙的手指轻轻划过几名女子的清丽的脸颊,令人作呕地笑道: “真滑啊!要不是你们还没调教好,我真想先尝尝滋味。” 几名女子心中早已被恐惧爬满,可她们依旧是不敢乱动,那种竹鞭抽在身上,钻心的疼痛她们这辈子不想再体会一次。 另一名手下站在一旁不悦开口:“这可是要送给知府大人的好马,有任何差错,我俩可是人头不保。” “知道了!需要你来提醒我?再说,看着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出什么差错?” 那名黑衣手下不耐烦地开口,手上动作停止,转过身去,坐在屋内的椅子上。 目光肆意地在几位女子的身体上下游曳。 另一位手下见状,也只好闭目当什么也没看见。 他又不是心疼这些女人,在他眼里,这些女人只不过是这间雅阁出去的“货物”罢了。 “站好了,如果水滴下来,你们知道是什么后果!” 黑衣手下嘴角邪恶地勾起,他有的是手段折磨这些玩物。 几名女子中,一位身材娇小,额边青丝垂下的女子满是绝望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 …… 扬州城南边的一处街道面摊上,坐着一位头戴斗笠,腰悬一柄墨绿色短刀,不见面容的少年。 少年低头扒拉着碗中仅剩不多的汤面,眼神却空洞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柄墨绿色的短刀,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目发亮。 街边,一位官兵手持一张泛黄画像,张贴在街角墙壁上,引来众多百姓围观。 “诏告扬州城百姓…如偶遇画上男子,上报衙门其行踪,赏银一百两…若能逮捕,生死不论,赏银三百两。” 一位站于人群前方的书生摸着手中折扇,一字一句得将通缉令上所写的话念了出来。 顿时,人群中骚动不止。 “上报行踪赏银一百两?抓到赏银三百两?”人群中有人低声暗叹,“什么人啊这是?悬赏如此之高?” 旁边又有人低骂到:“估计又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和官府作对,这种狠人也是你能惹得起的?” “看着模样挺俊的,可惜了。”一女子惋惜道。 不断的议论声引起不远处坐在面摊内的少年的注意。 他无神的目光投向街角墙壁上贴着的那张通缉令,瞳孔猛缩,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面摊老板突然听见挪动木椅的声音,转头看向屋外摊子一角,原本坐在那的奇怪少年,此时已经不见踪影。 那头戴斗笠遮住面容的少年坐着的木桌上,留有一碗未吃完的面和两枚铜钱。 ------------ 第十八章 人间有恶不能尽 夜半,躺在墙柱之上的顾长生正借着月光仔细端详着到手的一枚人和钱。 软磨硬泡了半天,才从宋霁这个抠门的家伙手里得到这么一枚运宝,顾长生乐呵呵地笑着。 宋霁随便找了根宽敞的房梁,纵身跳了上去,舒舒服服地躺下盘算着到临州城的日子。 照他们的速度,一月之内赶到临州城绰绰有余,也不知如今那边是怎么样的情况,自己家的那位应该也会去吧。 扭过头,宋霁的目光停留在下方的那个举着钱傻笑的傻子身上,长叹出一口气,即使是顺利到了那临州城,顾兄的命运也很难掌握在自己手中。 宋霁轻轻摇了摇头,收回了思绪。 顾长生惬意地将宝贝收到怀里,双手交叉环在脑后,欣赏着窗外银白皎洁的月亮。 院子中突然传出来了细细簌簌地掘土声,依稀之中还夹杂着交谈声。 顾长生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轻轻地从倾倒的墙柱上跃下。 与此同时,宋霁的身影也从房梁上轻盈落地,两人对视一眼,一同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大门边。 白天被二人收拾好的院子内,有两个黑衣人各自扛着麻袋站在了墙角处。 一名身形较为消瘦的黑衣人直接将肩上的麻袋丢到已经挖好的深坑之中,拍了拍手抱怨道: “这是这个月第几批了?” 另一名身材壮硕,孔武有力的黑衣人也跟着将麻袋扔了下去,拿起旁边插着的铲子,将掘出来的泥土重新填回去。 一边铲一边沉声回应道:“这应该是第四批了吧,最近娘娘那边来了个大人物,急需一批新货,这才挑的频繁了一些。” “呸,什么大人物,不过是一群猪猡一样的盐商,糟蹋了多少无辜女子。” 那名身形消瘦的黑衣人朝着墙角堆着的瓦片处狠狠吐了口唾沫,低声暗骂。 另一名黑衣人这边手脚麻利,很快就将土坑重新填好,用铲子重重压实,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官商勾结,这是历来的风气,又岂是我们这些小人物可以左右的,若非是为了混口饭吃,谁想参合到这种腌臜事里?” “埋好了就走吧,这鬼地方阴森森的。” 一阵晚风吹过,那名身材消瘦的黑衣人打了个寒颤,环顾了一下黑漆漆的四周,有些胆怯地说道。 旁边的黑衣人用脚一踢,将铁铲顺势抗在肩上,点了点头,道:“走吧,这地方阴气重,说不定真有些脏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了院门阴影处。 顾长生和宋霁见二人离开,轻声走到二人先前站在的墙角处。 宋霁手持天道扇一挥,泥土纷纷散开落在一旁,里面露出两个捆地紧紧的麻袋。 顾长生神情凝重地将麻袋解开,两个面色惨白,气息全无的面孔从麻袋中露出,看其消瘦的身躯上,还留有鞭挞过的血痕。 将两具已经死去不知多久的尸体放平,宋霁眼神看向两具女尸的脚踝处。 只见白纱缠着的脚踝极为畸形,解开白纱,里面是早已变形扭曲在一块的脚掌。 那白纱如同马蹄的蹄铁,牢牢钉死了两位花季少女的双足,很难想象到她们生前该如何行走。 顾长生不忍地撇过了头,将两具女尸重新埋了下去。 宋霁轻叹出一口气。 顾长生攥着拳头站起身来,看向面容平静的宋霁,道: “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扬州城这种富庶之地,会有这么一处破落荒废的庭院了。” 宋霁一怔。 顾长生低着头似乎有些沮丧,继续道:“恐怕在咱们之前,这地方便是无数无辜之人的埋骨之地。” 顾长生自己最清楚这个世界是多么黑暗,可是当他再度亲眼见到的时候,却依旧有些悲哀。 红衣书生曾问他为何而出剑,顾长生回答的是,为芸芸众生而出剑。 顾长生觉得自己错了,芸芸众生在死亡来临的时候从来想的不是会不会有人替他们出剑。 而是,为什么有些人这么恶,他们却不用死? 他应该为了是斩尽世间所有的恶而出剑,顾长生要叫这惶惶天地间再无一人因那些恶的人和事而枉死。 心念通达,宋霁眼中的顾长生犹如漆黑深夜里的熊熊烈火,点亮了整座人间,意气直入无他之境。 不知多远的一个偏僻小镇上,一个头戴高冠,穿着长长道袍,身后跟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的古怪道人突然抬头遥遥看向天边。 万年来极少有变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欣慰之色。 少女注意到古怪道人的动作,投来疑惑的目光。 雅阁顶楼之上,一位中年女人立于月光之中,神情淡然地看着扬州城的万家灯火。 身后一名黑衣人正俯首汇报着:“娘娘,那几匹劣马的尸体已经处理好了。” 中年女人点了点头,拿起一旁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 随后问道:“近日扬州城内可有什么异样?” 黑衣人顿了顿,然后低声回应道:“除了那天刀门的大弟子还未抓到,并无其他事情发生。” “哦,还有就是,那天刀门大弟子的女人,突然变乖了许多,属下怕她有什么异心,一直在留意着。”黑衣人补充道。 “嗯,下去吧,尽早解决麻烦,不能影响几日后的赛马。” 这位养马阁的红衣娘娘这几日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可是,在这扬州城中,哪有什么人可以威胁到自己? “是!”黑衣人退到了阴影之中。 红衣娘娘一口饮完手中的烈酒,冷笑一声,拂袖下楼。 ...... 扬州城不愧是有着广陵第一郡的名号,天刚蒙蒙亮,市井街道上便热闹无比,街边店铺纷纷打开门来做生意,商贩们也都支起了摊子,开始吆喝起来。 一大早,顾长生就拉着宋霁走在大街上。 “顾兄,你不是要调查那些无辜女子的死因吗?上街做什么?”宋霁迷迷糊糊走在大街上,俊俏的面容引来无数女子的目光。 顾长生连忙掐了一下宋霁的腰间,疼的宋霁冷嘶一声。 “这人多眼杂,不要乱说话。”顾长生拉着宋霁四处查看着街边有没有张贴什么告示。 但是很可惜,走了数条街,顾长生并未发现一张寻人的告示。 按理说,如果那些女子失踪,她们的家人应该会在城中张贴寻人的告示。 可是一张都没有。 那就证明那些女子并不是这扬州城中的人,又或者是说,那些女子在这扬州城中根本没有亲人。 顾长生仔细回忆了一下,先前那两位黑衣人说的话。 “娘娘...新货...盐商?”顾长生喃喃自语,似乎抓住了某些脉络。 这时,宋霁突然扯了扯顾长生的衣角。 “看那个人。”宋霁虽然不谙世事,但是他的感知极为敏锐。 眼前一名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从一间客栈中走出,宋霁一眼便看出了男人的境界已入万物境。 这种层次的修士即使是在仙宗中也绝不是随处可见,但是在这扬州城中却如此畏首畏尾,恐怕是有所图谋。 顾长生目光看来,点了点头,吹雪步踏出,悄无声息地远远跟上那蒙面男子,宋霁也紧随其后。 三人走到一处无人的巷子里。 蒙面男子突然停住了脚步,顾长生和宋霁也停下身形。 “出来吧!跟一路了。” 顾长生转头看向身后的宋霁。 宋霁眉头紧皱。 怎么会,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发现的了? 我明明已经抹除了我与顾兄的气机,即使是扬州城城主亲临也不一定能察觉。 顾长生刚想出去,突然一位头戴斗笠,一身白色狩衣,腰配墨绿色短刀的身影逐渐显现出来。 “你怎么发现我的?”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从这位头戴斗笠侠客风范的少年口中传出。 那位蒙面男子略显无奈地转过身来,看着这名一路尾随着他的少年,说道:“你的气息我还能不清楚?” 头戴斗笠的少年身形微微一颤,声音略显沙哑地开口:“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蒙面男子轻叹一口气,,苦笑道:“因为我不想你因为你姐姐而出事。” “可是我可以帮你,我练了刀。”少年亮了亮他腰间的佩刀。 “你知道要面对的是谁吗?”蒙面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可是还是不容反驳地怒吼道,“走,回天刀门!” “等你的刀真正能出的那一天,你再回扬州城来为我和你姐报仇。” “我不。”少年握住腰间的墨绿色短刀刀柄,就要拔出。 蒙面男人大吼:“不要!” 这时,一个修长白皙的手掌按在少年的刀柄之上,少年的短刀再无法出来寸许。 “要拔刀也不是这个时候。”宋霁低头看向眼前这个不服气的少年。 少年斗笠下清澈的双眸闪过倔强之色。 “你们是?”蒙面男人惊疑地看向站于少年身侧的宋霁与顾长生两人,悄悄将手掌藏于身后,蓄势待发。 顾长生微微一笑:“别紧张,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 第十九章 瘦马 扬州城的一处小客栈中,顾长生一行人走进一间客房。 蒙面男人取下了他头上围着的头巾,露出了俊逸的脸庞。 正是城中最近通缉的那位要犯。 那位头戴斗笠的少年也摘下遮挡住他面容的纱布,取下斗笠,一张清秀稚嫩的脸颊露了出来。 只是那墨绿色的短刀还是牢牢系在腰间,并不离身。 顾长生和宋霁找了个板凳坐下,很自然地倒起茶水喝了起来。 “我叫宋青山,你们呢?”面容俊逸,身形挺拔的男人微笑着开口,率先释放善意。 顾长生看着一旁的宋霁打趣道:“你俩还是本家?” 宋霁翻了个白眼,随后平心静气地报出自己的名字:“宋霁,云霄雨霁的霁。” 顾长生也是喝了口茶,道:“顾长生。” 宋青山摸了摸旁边少年的头,介绍道:“这是我师弟,钟实。” 少年抿起嘴,显得有些拘谨。 顾长生好奇地看着他腰间的佩刀,问道:“这是什么刀?” 还未等少年开口,宋青山便洒然一笑,将少年往自己这边稍微搂了搂。 “寻常的短刀,宗门里发给每个弟子的。” 顾长生点头轻笑,并不在意宋青山戒备的动作。 宋霁轻抿了口茶水,看向对面的钟实,平静地说道:“那柄刀,少拔,会折损寿命。” 钟实瞪大双眼,宋青山的神情也极为震惊。 这柄刀的来历即使是在他们天刀门中也极为隐秘,眼前的这位白衣公子是如何一眼便看出来的? 宋青山试探地问道:“宋霁兄知晓这柄刀的来历?” 宋霁摇了摇头:“不知。” 宋青山心中了然,自己先前戒备二人,不愿告知这刀并非凡物,如今对方不愿说明刀的来历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这确实是宋青山多想了。 宋霁的确不知道刀的来历,但是他作为天机阁的圣子,一身道法全部习自上清老人,上清老人最为擅长的手段便是抽钓光阴。 这柄刀,里面有光阴长河的气息,宋霁再熟悉不过。 顾长生轻咳一声,免得二人过于尴尬。 “青山兄,我们还是说正事为好。” 宋青山点头“嗯”了一声,随后长出一口气问道:“顾兄,你们二人可知扬州瘦马?” 顾长生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一旁的宋霁,宋霁也摇了摇头。 宋青山见两人疑惑的样子,继续说道:“这扬州城,本以盐业最为闻名,附近山脉之中,常能开采出地下盐矿,然后销往各个王朝。” “但是,随着往来的富商贵胄越来越多,扬州城再也不复原来的模样了。” 宋霁双眼微微眯起,他似乎记起来了扬州瘦马是什么。 “扬州城开始出现一批养马人,所谓养马,即是去寻得一些俊俏年轻的姑娘,然后以非常之法调教,将其变为如同马匹一样的牲口货物,又因这些姑娘每个身形都较为苗条瘦弱,便称之为瘦马。” 顾长生目光逐渐冰寒,所以在院中,他与宋霁看到的那两位女子,生前都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并且双脚处,绑有白纱,紧紧束缚着那些柔弱女子的脚掌,使其变成马蹄一般窄小。 钟实面色也极其难看,他一想到自己的姐姐要遭受的那些折磨,杀意止不住的从身体中涌出,腰间的墨绿色佩刀开始嗡嗡作响。 宋霁弹指施了一道静心术在钟实身上,钟实这才压制住心中的怒火。 宋青山见钟实情绪稳定下来,继续说道:“这些培养好的瘦马,会作为上好的货物与往来的盐商交换,一匹品相极好的瘦马甚至可以卖出数十枚地利钱。” “哪怕模样身段差一些的劣马,换几枚人和钱也绰绰有余,这种暴利的买卖,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商贩前来养马,扬州瘦马的名声也就这么传了出去。” 顾长生冷笑讥讽道:“一名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女子便能换数枚人和钱,这扬州还真不愧是广陵第一郡。” 宋霁也是点了点头,面容冷漠:“这种肮脏的交易真是侮辱了这个名号。” “扬州城的黑暗还远不止于此。”宋青山眼神冷冽,沉声道,“近几年,一个势力自扬州城扶摇而上,仅以数月的时日,便吞并了扬州城其他养马人,在城中心建立了一座养马阁,专门用来调教和交易瘦马。” “就在养马阁旁边,有一座青楼,名为红袖招,这红袖招内,有名的几位清倌人,都是从养马阁中特意流出去的,为的就是吸引一些豪绅贵胄来养马阁买马。” “这养马阁与红袖招,上面都有一个共同的主人--红衣娘娘。” 顾长生疑惑看向宋青山:“红衣娘娘是女人?一个女人能掌控整座扬州城?” 宋青山轻轻摇了摇头:“不知,我连她真名都未曾能打探到,只知那些养马人都喊她红衣娘娘。” “官府呢?如此恶劣的交易城主府不管?”宋霁忽然问道。 宋青山嘴角扯了扯,有些绝望地开口:“他们何止是不管,他们就是这养马业最大的源头。” “一年下来,有近百头精挑细选的瘦马被送往城主府,这扬州城的城主,也是这广陵郡的知守,孙明旭,将得来的这些神仙钱全部用来买通官吏和收服一些小宗门。” “就连我们天刀门,都难逃此劫,钟实的姐姐,也是这样被掳走的。”宋青山神色黯然,有些咬牙切齿。 顾长生心中了然,恐怕这孙知守所谓的收服那些小宗门的目的便是为了更好的挑寻容貌身段都上佳的女子。 还真是个畜生。 一旁的钟实,即使在静心术的加持下,掌心也攥的发白。 宋霁轻叹一口气,道:“那青山兄先前就是想一个人去救她?” 宋青山点头。 “那青山兄可知这样和送死无异?”宋霁目光平静地问道。 宋青山依旧是点头。 顾长生将杯中茶水饮尽,笑着问道:“那青山兄带上我们可否?” 宋青山一怔,重重地再次点头。 他心里明白,这可能是唯一一次救出自己意中人的机会。 扬州城城主府中,几名肥头大耳的盐商正大快朵颐地享用着案板上的吃食,正如先前那名黑衣人所言,宛如猪猡一般。 主位之上,坐着一位面色蜡黄,形如枯槁的老人,谁也想不到这会是扬州城的城主,广陵郡的知守大人,孙明旭。 孙明旭面色木讷地招呼着几位远道而来的盐商,一袭红衣妖娆地站在孙知守身侧。 一位吃的满脸是油的富商扯着嗓子,开口问道:“红衣娘娘,听说你们扬州瘦马最为出名,怎么不牵出来看看。” 剩下几位盐商肆意大笑,他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玩腻了风尘女子,换换口味,吃点清淡的。 红衣娘娘红唇勾起,用着撩人的语气说道:“马光牵出来怎么能知道好不好呢?” “两天后,还希望诸位光顾我红袖招,欣赏一年一度的赛马,到时候自然可以选出自己喜欢的马儿了。” 盐商们纷纷叫好。 谁也没看见,红衣娘娘勾人的眼眸里泛着怎样的寒光。 回到荒废庭院,顾长生一拳打在墙柱上。 宋霁不咸不淡地开口:“怎么?顾兄要练练铜皮铁骨?” 顾长生有些垂头丧气地坐下,将背后的剑匣取下放在了膝上。 看着眼前的剑匣,顾长生突然有种无力感,他情绪有些消沉地看向旁边的白衣公子,问道:“宋兄,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宋霁有些哑然,他似乎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然后回道:“和我比,那确实如此。” 顾长生目光暗淡,低垂下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霁轻笑,反问道:“顾兄你这问题的答案早在临州城不就已经有了吗?” 顾长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他膝间的剑匣并不像他那般安静。 心湖之上,顾长生缓缓走向那朵嫣红的桃花。 下山时,他其实一直在心中纠结。 道经楼外,武老的话似乎就在耳畔--魔经,是的,这是一本入魔之人的修行之法,他若是碰了,可能此生再无回头的机会。 顾长生站在桃花前思考了片刻,毅然决然地伸出了手。 端坐在一旁的宋霁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看向一旁的顾长生。 一朵朵嫣红的桃花在他四周盛开,将荒凉的院子衬得满堂春色。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 第二十章 输了的人没酒喝 相传,旧天庭时期,人间西海有一位号称千年难遇的佛子,下山寻缘之时,偶遇一位绝世佳人,两人在一棵桃花树下定情。 定情之时,已入深秋时节的桃花树枝头竟一夜之间全部盛开。 漫天桃花下,小和尚还俗入道,作下桃花经。 后天地大劫,佳人香消玉殒,魂下黄泉,进入冥界。 得知消息,小和尚于二人定情的那棵桃花树下,证道成仙,只身入幽冥。 待其出来之际,便已永堕魔道,杀戮成性,西海四僧联手将其镇压在西海圣地琉璃塔下,桃花经也就此失传。 世人感念其深情,依旧唤其名为——桃花仙。 ...... 扬州城养马阁旁的一处荒废庭院内,顾长生睁开了双眸,已是踏上了修行一途。 宋霁刚巧从院门外提了两节粗壮的竹子进来,斜倚在门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顾长生。 “醒了?顾兄。” 顾长生打了个哈欠,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宋兄,怎么天还没黑,有点困了。” 宋霁硒笑着举了举手中的竹子:“宋兄你已经入定一天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顾长生讶然,不知不觉之间便已过了一夜? 顾长生望着走向他的宋霁,鼻子里隐约闻到一股清爽的酒香。 “这可是扬州城有名的竹枝酿,正好用来庆祝顾兄你正式踏上修行之路。” 宋霁一边席地而坐,一边将竹子的底部敲破,递给了面前的顾长生。 顾长生接过竹子,仔细端详了起来。 表面泛黄的竹皮代表着酿造的时日之久,常青的竹子在初长成时便被敲开灌入了预制的酒水,待竹子完全成熟后,便将其砍下,制成真正的竹枝酿。 冷冽清新的酒香自竹子内散发出来,令顾长生有些心旷神怡。 “好酒。”顾长生不由得赞叹了一句。 突然,又猛地想起来什么,奇怪地看向宋霁。 “你哪有人间的银两买酒?” 宋霁抬起头先是猛灌了一大口酒,然后开心地大笑道:“我拿一枚人和钱与青山兄换的。” 顾长生有些无语,这有什么好笑的,跟个大傻子似的。 刚喝下一口酒,还来不及回味,突然一个猜测在他的脑海中出现。 不会,花的是我的钱吧? 顾长生连忙放下竹酒,摸索起放于自己怀中死皮赖脸才要来的那枚人和钱,结果正如他所料,不见了。 顾长生额头上青筋狂跳,刚要发作。 只见宋霁已经喝光了自己的那节竹酒,重重用袖子擦拭掉嘴角残留的酒渍,神采奕奕地喊道。 “顾兄,来与我打上一架,让我看看你那桃花经有何不同!” “说好,我压境并且不用天道扇,你也不许打开你那剑匣。” “这座庭院,我下了禁制,外面的人感知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让我好好领教一下顾兄你这天命之人的风姿。” 顾长生一怔,随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刚好,你怎么知道我想打你,虽然现在肯定打不过你,但是我就是想,揍死你。 顾长生脚下似有飞雪飘过,身形转瞬之间便欺进宋霁身侧。 既然不能用剑,那就以手为剑刃。 天衍九剑第一剑,行剑。 顾长生心念直达之处,皆起剑气。 凌厉的剑气从四面八方逼迫着宋霁,面前,更有顾长生以掌为剑欺身而来。 宋霁也未慌乱,手指掐诀,一团流水瞬间包裹住自身,无数剑气切割在流水之上,只是渐起阵阵水花。 以柔克刚。 顾长生依旧不管不顾,掌间剑气转瞬斩向宋霁,撕开流水。 一道雷光乍现,昔日龙虎山正统雷法重现世间。 以刚破刚。 狂暴的雷光泯灭掉顾长生斩来的剑气,如雷蛇乱舞一般飞快地爬上顾长生的身体。 这时,顾长生眉心桃花盛开,手掌上托举剑气凝成的花朵,轻飘飘地向着宋霁丢去。 剑气桃花的花瓣在空中一片一片凋零,雷光被瞬间压制,整座庭院中,升腾起无数的剑意。 直到花瓣全部掉光,蕴藏在桃花花蕾之中的天衍剑意破茧而出。 宋霁双眸炯炯有神,面露微笑。 这才像样,顾兄真不愧是天命之人。 不远处的养马阁大院内,红衣娘娘很是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四匹好马。 四位调教好的佳人,身子容貌举止,都是上上等。 一颦一笑尽显媚态,连不经意之间的抬眸都撩拨着众人心弦。 有了这四匹好马,几日后的赛马必将大放异彩。 红衣娘娘心思如渊,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四位佳人在庭院中翩翩起舞,红的诱人的嘴唇微微抿起,嘴角上挂着莫名的笑容。 回到庭院中,原本宋霁设下的禁制已然破碎。 可抗下惊神境极限的禁制在顾长生的最后一剑下,竟是坚持不到数息便直接被破开。 还好宋霁及时恢复境界,挡下了逸散出去的剑气,并未引起扬州城中其他地方的注意。 宋霁惊叹着看向颓然倒地的顾长生,提起脚边护着的先前顾长生未喝完的竹酒,来到面前这个才初入妄心境的少年旁边。 晃了晃手中的酒,得意地说道:“顾兄,输了的人没酒喝哦。” 顾长生看着宋霁那个作死的样子,费力地躺平在地上,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屋内,倚靠在墙柱边的古青色剑匣似乎是听到了呼唤。 “嗡嗡”两声,直接飞出。 宋霁还没来得及喝下那赢来的美酒,身形顿时消失在了原地。 只听见院外远远的传来宋霁的呼声:“顾兄,青山兄找我有事,我先走一步。” 顾长生闭着的眼睛下,闪过一丝笑容。 一只手摸了摸旁边,拿起宋霁落下的竹酒,咕噜咕噜地灌进了嘴里。 “好酒!”顾长生畅快的笑出声来。 侥幸逃出生天的宋霁悠哉游哉地走在大街上,负在身后的手掌掌心微微渗出一丝鲜血。 刚才顾长生结合桃花与天衍剑意的那一剑的的确确是伤到了宋霁,虽然那时的宋霁已然压境到惊神境,但是也极为不易。 宋霁本身便是天机阁几百年都不世出的天才,更是作为天机阁的圣子,一身道法传承极为深厚。 哪怕是压境,同等境界下,也罕有敌手,更何况顾长生只是刚刚踏上修行之路,才只是一位妄心境的小修士。 所以,在看见如此惊艳的一剑的时候,宋霁才不自觉的流露出惊叹的神色。 宋霁伸出受伤的那只手,只是轻轻一握,伤口便消失不见。 还好没有剑意残留,不然真是个麻烦事。 宋霁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那座雅阁,那里气机紊乱,甚至,还隐隐透出妖气。 你这养马阁最好别和妖族勾结。 宋霁神情淡然,一步跨出,身形消失在扬州城中。 ------------ 第二十一章 公子佳人 广陵郡郡主府中。 “郡主,王爷他吩咐过了,不让你出郡主府半步,还请郡主不要为难我们。” 大门处,穿着一袭云烟色长纱裙,柳眉下楚楚动人的神情着实让看守的将士有些难以抵御。 “哼,不出就不出!”郡主精致的鼻梁皱起,有些不忿。 这臭老爹凭什么不让自己出门,不就是打坏了几个老道的牛鼻子,踩烂了几盏琉璃灯,谁叫他们非要在我玩的地方摆什么破阵。 年节将至,本该是极为高兴的日子,但是近日来,天运王朝边境都不安定,如今临州城那边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天运王赶在除夕之前,欲要先行祭礼,驱散这年末的阴霾晦气,顺便祭拜一下先祖。 今年便挑在这富庶安宁的广陵郡都淮安城。 原本这广陵郡应主要为扬州地界,但是多年以来,在北边北泽王朝以及西边珠瑜王朝不断的打压侵蚀下,天运王朝的疆域也是越来越南移,就连国都都由中都迁至了汴京。 淮安城城主也是这广陵郡的郡王赵宗栎千里迢迢从西川请来几位牛鼻子老道作法,给淮安城设几道禁制以防万一,也是为即将到来的祭礼做准备。 可谁知道,这几个牛鼻子老道刚好惹到了这淮安城最不好惹的郡主赵允儿身上。 这位暴脾气的郡主,直接将几个老道的牛鼻子都打歪了,还将他们用来布置祭礼阵法的琉璃盏全部踩了个稀碎。 那几个牛鼻子老道不是打不过这位娇弱的郡主,而是不敢打,这可是淮安郡王最疼爱的女儿,只能是自认倒霉。 淮安郡王见到请来的道士被自家闺女揍了一顿,也是拉不下来这老脸,自知理亏,便禁足郡主一个月,待祭礼过去,再放她出来胡闹。 这才有了今日郡主在自家门前被拦下的一幕。 只见,赵允儿身后气喘吁吁跑来两位侍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小姐,你快回房间吧,有位公子找你。” 赵允儿柳眉微微皱起。 谁会来找她?要找,也应该找的是自己的那个臭老爹,肯定是因为自己那臭老爹又不知跑到哪去鬼混了。 虽然没什么期待感,但是眼下也不能出郡府,就去看看吧。 赵允儿心中盘算着,然后跟着两个侍女兴致缺缺地来到了内院。 刚进内院,这位淮安城的郡主就瞪大了眼睛,小巧精致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霁哥!”赵允儿惊喜开口。 没错,站在赵允儿房间外等候的白衣公子,就是离开了扬州城的宋霁。 要是让顾长生知道,宋霁这小子偷偷跑出扬州城去,就是为了见这么漂亮的姑娘,非得念叨他几日不可。 大致便是一些,不要贪图美色,色字头上一把刀的屁话。 宋霁也是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位从小玩到大的淮安郡主,甚是开心。 淮安郡主连忙跑向宋霁,拉着他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两个侍女好不容易跟上自家小姐的步伐,却被“啪”的一声关在门外。 二人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偷偷捂着嘴笑了起来。 屋内,淮安郡主把桌上的一大盘点心推到宋霁面前,全是自己爱吃的。 宋霁握着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忍俊不禁地问道:“怎么,几年不见,允儿你食量见长?” 赵允儿听见宋霁的调侃,也是毫不做作地“哼”了一声,抱着胸道:“霁哥,上山当了几年神仙怎么还是这么嘴欠。” “我要是你师傅,我肯定好好管教你这张嘴。” 赵允儿冲着宋霁狠狠握了握拳头,故作凶狠地说道。 宋霁失笑,摇了摇头,道:“你要是我师傅,那我还不如赶紧找堵墙撞死得了。” 赵允儿听的咬牙切齿,但终究还是没有发作。 这位淮安城出了名的坏脾气郡主被这么说竟然都没有生气,实属罕见。 赵允儿撅了撅嘴,撇过头去,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霁哥,你这次下山来是特意来看我的吗?” 宋霁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怎么都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我这次下山来,是奉师尊之命,赶往临州城。”宋霁正色说道。 赵允儿也恢复了郡主模样,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眉头紧锁地疑惑问道:“可是我听我爹说,包括天机阁在内的各宗弟子不是已经赶到了临州城嘛?” “怎么霁哥你还在这边?” 宋霁将来龙去脉粗略地跟赵允儿讲述了一番,赵允儿这才恍然大悟。 只见赵允儿猛地一拍桌子,给宋霁吓得手中刚端起的茶水都差点洒了。 “这扬州城还真是大胆,敢在本郡主...” “嗯?”宋霁一边喝茶,一边投来疑惑地目光。 赵允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敢在本郡主...的老爹眼皮子底下做这么恶毒的事!” 宋霁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喝完茶水,宋霁站起身来,摸了摸赵允儿的头,笑着说道:“如今都快有你霁哥我一般高了,不错!” 赵允儿骄傲地抬起了头,撅起嘴道:“那肯定,本郡主可是巾帼不让须眉。” “那我跟你讲的事你可要一字不落地转告栎叔,可能事关妖族,眼下又逢祭礼将至,我怕妖族那边有什么谋划,一定要让栎叔做好防备。” 宋霁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位淮安城的郡主殿下,郑重地说道。 赵允儿也明白事情的重要性,挺起只是微微隆起的胸脯,拍了拍道:“放心,包在本郡主身上。” 宋霁笑着点头,转身推开房门便要离去。 “哎!”赵允儿伸手拉住宋霁,宋霁疑惑地转过头来。 “你那边,需不需要帮忙?”赵允儿低了下头,轻声问道。 宋霁伸出手,像小时候那般掐了掐赵允儿的小脸,惹得这位广陵郡的小郡主脸红的像樱桃一般。 “不用,有我在,那边翻不了天。” 宋霁转身离去。 站在门外的两位侍女连忙跑到还红着脸低头傻笑的郡主身边,八卦的问道: “这是谁家的公子啊?这般俊俏。” “也就只有这样的翩翩公子才能配上咱家小姐!”其中的一名侍女打趣道。 赵允儿羞红了脸,美的有些不可方物,只可惜宋霁并没有看到。 ------------ 第二十二章 不过些许风霜 刚回到院门前,宋霁便撞见了宋青山俩师兄弟。 宋青山远远地便打了招呼,领着钟实快步走上前来。 先前离开客栈前,顾长生告知了宋青山自己住的地方,并嘱咐宋青山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可以来这里找他。 没想到,只过了一天,宋青山便找上门来,看神情,恐怕事情还没那么简单。 “宋霁兄!”宋青山跟上宋霁,哪怕是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些,可依旧掩盖不住脸上焦急之色。 宋霁心中了然,点了点头,道:“进去说。” 说完便推开了院门,大步走了进去。 宋青山与钟实二人点头紧随其后。 还在屋内巩固境界参悟天衍九剑的顾长生此时对第二剑已经有了些眉目,心中正在不断推演和观摩剑意运行的轨迹。 听见院门被推开,顾长生也没睁开眼,只是心中暗骂宋霁这小子。 “顾兄!我回来了。”宋霁领着宋青山俩师兄弟进屋,一眼便看见端坐在墙柱之上的修行的顾长生。 宋青山胳膊轻轻推了推身旁的钟实。 钟实这才反应过来,把手中拎着的半斤猪头肉和四节竹枝酿放了下来。 远远地便闻道酒香的顾长生睁开眼睛,看着钟实那看白痴的眼神,顿时有些尴尬。 他朝着宋青山打了个招呼,便从墙柱上跃了下来。 四人席地而坐。 宋青山先是将四节竹枝酿分给了顾长生和宋霁一人一节,然后自己揽过两节放于膝边,再分别给四人递了一双碗筷,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一旁的钟实一怔。 “我的呢?”钟实疑惑地问道。 宋青山不咸不淡地开口道:“小孩子不能喝酒。” “我不是小孩子!” 钟实立马抗议道,可是宋青山不管,依旧是自己猛灌了一口酒,有些颓然地说道: “顾兄,这次恐怕真的要麻烦你和宋霁兄了。” 顾长生和宋霁点了点头,道:“青山兄你直说。” 宋青山从腰间取出一封信,呈递给面前二人。 顾长生接过信,拆开看了一会,然后便递给了一旁的宋霁。 也没说话,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还冒着热气的猪头肉放入了嘴里。 这么多天没吃东西,真是有些饿了。 宋霁看完,也大致知晓信中所说的“赛马”二字是说的什么。 宋青山苦笑着道:“三日后,红袖招广邀扬州城周边各大豪绅贵胄,以及远道而来的盐商,举办这么一场赛马,目的肯定是为了将自己手上的这些瘦马拔高价格然后出手,故而当天只接受确认身份的客人,不招待外客。” “可如今整个扬州城到处都挂有通缉我的画像,我完全没办法潜进红袖招打探小石头的姐姐的消息。” 顾长生咽下嘴里的肉,灌了一口酒,思虑了片刻道:“那与其等着他们布好局等青山兄你去跳,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宋青山有些愕然,怎么个先下手为强? 要趁着赛马时,强行劫走小石头的姐姐? 且不说红袖招中是否高手如云,就以那些豪绅贵胄的习性来说,随身跟着几名家仆那也恐怕也够自己喝一壶的,要想当众劫走难如登天。 至于,偷偷潜入到养马阁中提前救出那些无辜女子,恐怕也不是他这个三境修士可以做的到的。 顾长生看出来了宋青山心中的疑虑,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既然青山兄你不能现身进入红袖招,那就由我来。” 宋霁也是投来疑惑的目光。 你来?你小子进过这种风月之地? 顾长生其实心里也并未有底,但是眼下的情势,容不得他们再浪费时日。 自己虽没进过风月之地,但是也经常在酒馆客栈里去听那些酒鬼汉子讲述里面的种种门道,反正不过是先去探探情况,打听一下赛马当日有没有什么变数。 顾长生沉声继续说道:“我与小石头便假扮成主仆混入红袖招中,一是可以打探清楚红袖招中的情况,二是方便赛马当日里应外合。” 宋霁提出疑问:“为何是你与小石头?” 顾长生应道:“因为宋兄你比我强,需要做一件大事。” 宋霁眉头皱起,大事? 顾长生点点头,又喝下一口酒,看向有些茫然的宋青山,说道:“至于你,青山兄,你既然不方便潜入红袖招,只管光明正大的进便可。” 顾长生这一段话说的宋青山更是茫然。 光明正大的进?那不与寻死无异? 顾长生神秘一笑,心中自有定数。 宋霁有些哑然,也不知顾长生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无奈之举。 不过无论是哪一个都无妨,如果自己这长年境的修为不够打杀那些恶人,那便跻身一趟列仙境便是,只是付出点代价罢了。 次日清晨,卸去一身侠客装扮的钟实被顾长生拉着上街买了身看着极为贵气的衣裳,花了数枚人和钱,至于顾长生哪里来的,那自然是朝宋霁“借”的,只不过是不还的那种。 顾长生也没穿过什么好衣裳,只能靠着自己那阅人无数的眼睛挑了个看上去富贵的衣裳,便给钟实穿了上去,也不管合不合身。 钟实有些茫然道:“为什么是我穿?” 顾长生微笑着说道:“因为今天,你是主,我是仆。” 钟实面色有些难看,一想到自己要进那种地方,难免心有顾虑。 自己未来是要成为天下第一刀客的大侠,怎么可以去那种风月之地。 顾长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没事儿,不过是些许风霜。” 二人挑完衣裳,顾长生还顺道去城中武器铺里随便挑了把佩剑,毕竟作为随从,还是要有些该有的样子的。 做完一切准备,顾长生便让钟实带着自己前往这扬州城第一青楼,红袖招。 这红袖招不愧是声名远扬,又为赛马造势许久,哪怕是一大早,出入之间也大都是一些衣着华贵的公子商贾。 钟实站在红袖招门前显得有些胆怯,顾长生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示意他别怕。 很快便有眼尖的风尘女子凑上前来,一把拉住衣着贵气的钟实。 “哎哟,公子站在门前干甚?快进来,里面的姑娘们都等着公子亲泽呢!”一名看上去年岁稍大的女人扭着腰走上前来。 钟实顿时羞红了脸,他哪里见过这么多穿着露骨,各有风情的女子,一时呆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旁边拉客的姑娘们瞬间乐的笑开了花。 哪有来逛青楼还脸红的公子啊。 在身后恭恭敬敬表现得一身奴仆模样的顾长生虽然脸上神情淡定,其实内心也是极为动荡。 前面说话的那位年岁稍大的女人也是乐呵呵得将钟实带进了红袖招。 顾长生跟了上去。 一进门,便说是酒池肉林也不为过。 偌大的堂前到处是莺莺燕燕的姑娘在招呼着身边的老爷公子,中间设了一座池塘,池塘中心处有舞女歌妓琴瑟和鸣,四周摆满了案板,以供那些客人饮酒作乐赏美人。 领着钟实往前走的女人,一边走一边问道:“公子,里面有没有心仪的姑娘,我给你唤来。” 钟实有些紧张的握住了身侧的刀柄。 顾长生连忙上前,轻轻按住钟实的手掌,从怀里掏出一枚人和钱丢给了领头的女人。 风韵犹存的女人接过顾长生扔来的神仙钱,喜笑颜开,赶紧招呼着顾长生和宋霁往包厢走去,那可都是富商们才能待的地方。 遇到大主顾了,一出手便是仙家通宝,来历绝对不小。 其实顾长生扔出去那枚人和钱也是心痛不已,自己本来就没向宋兄讨到多少,现在又白白丢了出去,真是糟践宝贝。 但是不丢又不行,眼下这臭小子都紧张的要拔刀了,再不帮他解围,今天怕是走不出这红袖招了。 虽然是沉浸在这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气氛里,但是顾长生心里很清楚今天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他四处打量了一下,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那些客人们也大都是没有修为的凡人,即使有,也都是一些如他一般境界低微。 即便如此,顾长生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明白,这红袖招与养马阁能立足在这扬州城,并且还独占鳌头,恐怕远不可能如他眼前看到的这般简单。 那些包厢的大门处,顾长生隐隐能感觉到有禁制的痕迹,恐怕就是为了以防窥探做出的手段。 能入单独厢房的人,估计来历与实力都不容小觑。 心里默默记下整个红袖招的结构,顾长生跟着领头女人走进一间厢房。 厢房内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席竹垫,一张案板,一点沉香。 静谧优雅的包厢内与外面的喧哗纷杂完全是大相径庭。 女人领着钟实坐下,给了一旁的顾长生一个询问的眼神。 顾长生有些茫然,他哪里知道女人那个媚眼有何目的,只是礼貌地微笑。 女人立马露出一副明了之色,默默地退了出去。 顾长生扶额,看着一旁抿着嘴巴的钟实,顿时有些后悔。 好像不该带这个小子来这种地方,他还是个雏。 不对,自己不也同这小子一样没碰过姑娘吗? 顾长生立马悔意全无,悠哉游哉的坐在钟实旁边,静心修行起来。 ------------ 第二十三章 谋划 先前,在庭院中与宋霁对垒,顾长生挥出糅合桃花经与天衍剑意的那一剑,已然是触摸到了天衍九剑的第二剑的门槛。 剑为百兵之君,持剑之人亦当有无敌之势,这种势可以借天地,借苍生,同样也可以借自己所修之道。 顾长生的那一剑,之所以能让宋霁都觉得惊艳,并不是宋霁眼光不高。 恰恰是宋霁眼光太高了,他比顾长生早得多便了解何为借势,天机阁的众多道法更是与借山川江流之势密不可分。 所以当他看见顾长生仅仅在一境之时,便已经初具借势之形时,心中自然有些感慨,才入剑道与修行之道,便能将二者结合起来,借破境后积攒的势来斩他二境的人,确实是惊才艳艳。 哪怕他只有那一剑,也足够宋霁高看他一眼了。 而顾长生此时,便在借那时感悟,去尝试真正跨出那一步。 闻着厢房内的沉香,顾长生有些明悟。 这沉香恐怕也不是凡物,就凭这提神之效,怕是在外头也是千金难求,这红袖招确实手笔不小。 一旁的钟实,也从开始的坐立难安,逐渐安定下来。 没过多久,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两位身姿绰约,妩媚迷人的姑娘推门而入,一人背着古筝,一人持着琵琶。 钟实眼睛都有些直了。 顾长生从心湖中出来,一睁眼便看见两位姑娘微微欠身道:“三姐让我们过来,给公子解乏。” 声音轻柔而不失礼仪,行为举止更是落落大方,全然不像寻常的风尘女子,更像是那大家闺秀,出落得亭亭玉立。 见钟实愣着不说话,顾长生立马点了点头,示意她俩在案前坐下。 两位姑娘微微施了一礼,便盘坐下来,放好乐器。 原来先前那被称作三姐的女子的那个眼神,是这个意思。 看着面前的两位姑娘,顾长生心里有些许猜测,将目光放在了两位姑娘脚上。 果然,裹脚。 那窄小的脚丫极为不正常,寻常姑娘即使脚再小也不会如她们这般,应该就是养马阁流出来的瘦马。 先前自己那随意丢出一枚神仙钱的行径,在那位三姐眼中,恐怕已经将钟实和自己划入了富商少爷的行列里,也算没白费那枚人和钱。 两位姑娘稍微整理了一下仪表,其中一位紫罗裙裳的姑娘便柔声开口道:“小女子名为九月,旁边的是我的姐妹六月。” “公子唤我们,小九和小六便可。” 顾长生轻轻从背后推了一下还在愣神的钟实,钟实这才反应过来,有些羞涩地嗯了一声。 六月见自己侍奉的客人表现得这么扭捏,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九月连忙轻咳一声,示意六月别太出格,然后微笑着看向面前的钟实,道:“小女子先给公子演奏一曲。” 钟实依旧是只会点头。 一边听着琴声,顾长生一边回想着宋青山曾经说过的话。 先前青山兄说,红袖招赛马当日,不接外客。 这个不接外客是何含义,是要自己连着在这红袖招中住上三日,还是说这红袖招有着自己的手段可以判别客人来历。 如果是前者倒还好说,大不了自己与钟实在这红袖招内待上三日便是,可如果是后者,那其中的微妙可就不好说了。 很快,一曲完毕,顾长生着实觉得弹得不错,虽然他不懂什么音律格调,但是能感受到那曲子中的一些情绪。 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钟实却突然开口了: “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九月神色一怔,然后微笑着应道:“公子为何这么说?” 钟实抿了抿嘴,有些伤感道:“因为你的曲子虽然悠扬欢快,但是却隐藏着悲伤的情绪。” “而且,你的调子里也有几处出现了差错。” 顾长生有点愕然,这小子还懂音律? 九月先是有些诧异,后神色之中一抹隐晦的暗淡之色闪过,但是显然是不想多谈,只是清了清嗓子,依旧是柔和地道:“是小女子的不是,还请公子恕罪。” 钟实眸子里也有些黯然,他不知姐姐是否也如她们这般,已经全然丧失了对自由的渴望。 先前她谈的那曲子,空有其表而不具其神,与先前姐姐小时候同自己弹的有着天壤之别。 他能感受到,眼前的这位姑娘,已经完全被养马阁调教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不敢再有一丝自己的想法。 顾长生也是微微攥了攥拳头,只是神色依旧表现得极为平静。 看着眼前这位名叫九月的姑娘的模样,顾长生的内心更为坚定了要推翻整座养马阁和红袖招的想法。 持剑在身,顾长生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欲要到厢房外看看。 钟实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递来询问的眼神。 顾长生示意钟实安下心来,平静地说道:“少爷,我出去看看。” 钟实听话地点了点头。 看着两人举止的九月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但是很快归于平静。 一座客栈房间内,宋青山来回徘徊着,心里有些后悔。 自己是不是不该同意让顾长生带着钟实进那种风月之地,他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宋霁就显得有些淡定多了,端着一杯茶水正细细品茗着。 宋青山脚步沉重,心情也沉重,一会来回走动,一会又坐下叹息个不停。 宋霁抿了口茶,不咸不淡地说道:“青山兄,不用这么着急,顾兄心里有数的。” “可...”宋青山欲言又止,但看到宋霁那平静的模样,还是轻叹了一声坐了下来。 宋霁眼神眯了眯。 总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红衣娘娘如此大张旗鼓的为赛马造势,也不怕招来朝廷的注意? 又或者说,她就是想要朝廷的注意。 祭礼近在眼前,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什么事情,被天运王知晓,她这养马阁还有存在的可能? 不合理。 先前那养马阁中,自己感知到了妖族的气息,应该做不得假,与妖族勾结,还如此明目张胆,恐怕是有大动作。 而且极为可能,目标便是此次祭礼。 先是与北泽王朝联手,施压北境,逼迫天运王朝各大宗门联袂前往,然后便是大张旗鼓广邀各地豪绅贵胄,这红衣娘娘究竟意欲何为? 宋霁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反正按顾兄此次的计划,这养马阁与红袖招,自己迟早要掀开来看看到底藏了什么妖孽鬼怪。 ...... 顾长生走出厢房,依靠在栏杆上,看似漫不经心地注意着来往的客人和女子。 目光慢慢放在了楼顶上的一间厢房内。 厢房中,一位中年男人正安静地坐在竹垫之上,对面,跪伏着的竟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红衣娘娘。 如果宋霁在此,便能认出这位中年男人就是那日在天机阁下以神魂传音逼迫他师尊出面的大妖之首。 中年男人此时也睁开了双眸,暗青色的眸子瞬间越过厢房内的禁制对上了看向这边的顾长生。 顾长生体内一道符咒发出淡淡金光。 “有趣。”中年男人低声呢喃道。 自己刚刚以妖族窥探之法,打探那看向此处的少年,竟然瞧不出半分异样,就连他的修为境界都看不穿。 这很不寻常。 红衣娘娘疑惑地抬起头,不知所以地看向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平静地开口道:“红衣,网布置好了吗?” 红衣娘娘妩媚一笑,应声道:“都撒下去了,待您那边出手,我便收网抓鱼。” 中年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此间事了,你可回一趟妖冥天下,我会请大祖为你打断枷锁,助你登仙。” 红衣娘娘面露狂喜,连忙俯身说道:“谢大人”。 看向这边的顾长生,隐隐感觉有些不适,像是被窥探了一般,可又察觉不到是从何处来的。 心思有些沉重,果然这红袖招,并不是像眼前看到的那般简单。 顾长生叹了口气,看向下方。 突然一声争吵从大堂角落中传来,顾长生侧目看去。 角落处,一位喝的醉醺醺的男人正被一行人围着,旁边瘫坐着一位衣衫有些不整的女子,脸上还有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看样子男人下手极狠,打的女人嘴角甚至流淌出一丝鲜血。 “老子给你面子喊你来就是伺候老子的,你还敢反抗?”这个喝的醉醺醺的男人衣着装束华贵异常,骂骂咧咧地说道。 旁边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公子哥和风尘女子。 那瘫倒在地上的女子轻咬着红唇说道:“公子,小女子是卖艺不卖身的。” 顾长生有些哑然,在这种地方,还想着卖艺不卖身,红袖招中竟然还有这种女子? 男人狞笑着从怀中掏出数张份额极大的银票,扔在女人脸上。 褶皱的银票散落一地,被地上泼洒的酒水沾湿。 “现在卖不卖身?”男子走上前,又狠狠地甩了那瘫倒在地的女子一巴掌。 顾长生有些不忍,但是并未出手。 他目前不能引人注目,这些恶人,迟早会被收拾干净,只是不是现在。 这时,顶楼厢房的门打开了,一位黑衣男子走了出来。 不过,他的眼神并未看向那闹事的男子,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对面更低一层的顾长生。 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和漠然。 ------------ 第二十四章 资格到手 跟在黑衣男子身后的红衣娘娘,一眼就注意到了黑衣男子盯着的顾长生。 低声在黑衣男子身侧耳语了两句,只见黑衣男子只是淡淡一笑,便将目光移开不再看向顾长生这边。 顾长生在对上黑衣男子那冰冷的视线时,浑身上下如坠冰窟,就好像被一条剧毒的毒蛇盯上了那般,不敢动弹一下。 待黑衣男子视线移开,顾长生如释重负。 黑衣男子慢悠悠地走下楼梯,下到堂前,红衣娘娘一直紧随其后,不敢逾越。 走到那闹事男子身旁时,只见那男子目光似乎是看见了更为妖媚可人的红衣女子,竟是转移目标痴笑着伸手过来想要将美人抓入怀里。 全然不顾及她旁边的黑衣男子。 他伸出的手只是近了一寸,还在不知死活笑着的面庞便已凝住,一条淡淡的血线自他脖颈处渐次蔓延开,紧接着便是喷洒而出。 一颗圆滚滚的人头蓦然落地,咕噜噜地滚到了还依旧瘫倒在地的女子身边,无名尸体轰然倒地。 女子脸上瞬间毫无血色,惨白的嘴唇依稀颤抖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整个红袖招内死一般寂静,只有那具无名尸体还在汩汩冒出鲜血。 黑衣男子脸上毫无波动,红衣娘娘依旧是媚眼如丝。 “收拾一下,别扫了客人雅兴。”红衣娘娘朗声道,很快便有几名身着黑袍的侍卫不知从何处走出,将尸体和头颅捡了起来,抬到了阴影处。 顾长生远远看着这几人,神情有些凝重。 清一色的强者,没有一人身上的气机会比先前压境的宋霁弱。 就这露出来的冰山一角,恐怕就已经不是自己能应付的了的。 顾长生目送这黑衣男人和红衣娘娘离去,这时的他还全然不知自己看到的这两位是何身份。 转身回到厢房,里面的气氛竟然有些微妙。 此时的六月已经从对面坐到了钟实旁边,九月也褪去了外面穿着的轻纱,露出洁白如玉的肩膀轻轻抚着古筝。 钟实的小脸更是红到了耳根处,清澈的眸子里不自然地流出一些迷离之色。 顾长生眯了眯眼睛,手轻握在了之前随手在武器铺买的佩剑剑柄上。 媚术。 顾长生能感觉到,这两个姑娘浑身上下散发的气机,灼热的空气让他都有些把持不住,钟实显然有些着道。 顾长生大步向前,走到钟实身侧,手微微搭在钟实肩膀处,手心桃花经运转,钟实眸子瞬间恢复清明。 九月弹着琴的纤细手指停住未动,饶有兴致地看向顾长生,眸子里流光溢彩。 有几个来红袖招的男人可以经受住这种媚术,即使有实力可以不受媚术影响,也完全没有必要,来这种地方就是享乐来的,不必装什么正人君子。 可眼前的这位年轻公子和这个看上去年纪也并不大的侍卫,都不像是寻常客人。 出手又阔绰,实力也不简单,最主要的便是相貌不差,自己要是能借他们之手脱离苦海,似乎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自己与六月对这两个人的印象并不差。 只是,看前面那些举止,恐怕这位侍从来历并不简单,怎么又会看上自己这种清倌人? 即便自己是完璧之身。 九月原本亮起的双目,又很快暗淡下去。 顾长生敏锐观察到了面前这位姑娘的神情举止,只是并未作声。 钟实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自己那不堪模样被顾长生看见了?他会怎么跟师兄说,想到这钟实甚至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顾长生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很想掐一掐他那红的发烫的小脸蛋,但是碍于有外人在场,还是忍住了。 这小子还挺可爱的,性子不错。 一旁的六月默默退了下去,跪坐在九月身旁。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谁都没率先开口。 就在顾长生欲要说话之际,厢房门被推了开来,先前带着顾长生进来的三姐扭着腰走了进来。 看见六月与九月正坐在自己金主对面,不由得有些怒道:“小六小九,你俩怎么回事,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还不滚过去侍奉?” 六月与九月乖巧地点了点头,各自起身坐在顾长生与钟实两侧。 清幽的体香传入二人鼻子里,连顾长生都有些神色不自然。 三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手,一群浓妆艳抹地风尘女子端着丰盛的酒菜走了进来,摆在案板上。 “两女不懂事,还请两位公子多担待。”三姐谄媚着笑道,眼神示意众女先退下。 钟实故作老成地点了点头,也逐渐进入状态。 众女退去,厢房里就剩下三姐妹和顾长生二人。 “不知两位公子从何而来?”三姐见再无外人,开门见山的打探道。 顾长生心中有些思量,这是要摸清我们二人的来历,图穷见匕。 不过顾长生和钟实并未慌张,几人在昨日便已经商量好说辞,用来应对可能到来的询问。 钟实看了一眼旁边的顾长生,顾长生点了点头沉声道: “我们家少爷是自淮安城慕名而来,想寻个女婢在身边侍奉。” “只是...”顾长生故意顿了顿,然后才带着些不满道,“目前看来,这红袖招有些名不副实啊,手段着实卑劣。” 顾长生故意看向身旁的九月,言语冰冷。 九月惶恐地低下了头,刚才自己与六月确实是想趁着顾长生这个侍从离开,以媚术去控制面前这个小公子。 可是她也只是为了寻找一条退路,毕竟这红袖招可不是什么良善之地,她们过去遭受的非人折磨,即使到现在也每每浮现在她眼前,令她痛不欲生。 顾长生心里自是明白,但是要想参与几日后的赛马,他不得不狠下心来这么说。 如果不表现出更强的欲望给面前这位三姐看,恐怕他俩连几日后进入这红袖招的资格都不会有。 三姐佯装震怒地看着六月和九月,不过也只是互相做做样子。 在基本打探清楚钟实和顾长生的来历后,她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红木令牌,弯腰递到了顾长生面前。 “两位公子请恕罪,是我们红袖招管教不力,这是我们红袖招特制的令牌,想必既然二位特意远道而来,必然是知晓几日后我们红袖招将要举办赛马一事,凭此令牌,二位可以在当日自行出入我红袖招。” “届时,我们这有名的几位清倌人都会出席,两位公子可以尽情挑选。”这位青楼的三姐将身段放的极低,就连顾长生都不得不佩服这红衣娘娘的手段。 这样老辣的处事方式,即使他想故意找茬,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顾长生撇了一眼钟实,示意他点头答应。 钟实配合地点了点头。 顾长生这才满意地收下了令牌。 资格到手,顾长生心里有些窃喜,他没想到如此简单便能获得这赛马的资格,本以为需要费一番手脚,可是现在看来这红衣娘娘也并非是手眼通天。 顾长生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好了,令牌我收下,你们退下吧,我少爷有些累了,不想有人打扰。” “几日后,赛马之时再来唤我们。” 说完,从怀中取出三枚人和钱,丢给了面前的三姐。 三姐低下头,施了一礼,然后对着不知所措的六月和九月斥道:“还不快走?呆在这惹公子烦心。” 九月秋水般的眸子里再无一丝光亮,如行尸走肉般起身,退了下去。 三女退出厢房,顾长生也是轻叹了口气。 钟实突然说道:“她们二人并无恶意。” 顾长生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你还如此说?”钟实有些不忍道,“她们下去,极有可能要受皮肉之苦。” 顾长生缓缓走到沉香旁,拨开了沉香的盖子,轻轻将散开的香尘归在一起,然后才平静地说道: “我不这么说,她们便不用受皮肉之苦了?你能庇护她们一辈子?” “别忘了我们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钟实哑然,这才明白顾长生的用心,轻轻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顾长生也是安心盘坐下来,进入心湖领悟第二剑。 沉香一点点地燃烧着。 养马阁的一处暗室内,红衣娘娘坐于窗边端起一杯茶水静静地品茗着。 身后跪倒的是先前侍奉顾长生二人的三姐和六月九月。 三姐趴在地上,低声说道:“令牌已经给了那位公子。” 红衣娘娘神色依旧道:“嗯。” 九月内心极为不平静。 这令牌竟是红衣娘娘亲自安排三姐给那两位公子的? 三姐又继续禀告道:“那两位说是来自淮安城,但并无凭据,出手倒是阔绰。” “淮安城?”红衣娘娘似乎在思索些什么,挥了挥手。 旁边的黑袍侍从,示意三女退下。 九月悄悄抬起头看了坐在窗边的女人一眼,一袭红衣还是鲜艳如血。 三人退去。 红衣娘娘喃喃道:“难怪就连那位大人也看不清你的实力。” “天运王朝派来的鹰犬?” “可笑!” 红衣娘娘摇了摇头嗤笑道。 反正到了赛马那一日,不管你们是何人,都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 ------------ 第二十五章 盛宴开始 “三日了,不知钟实那小子和顾兄怎么样了?”宋青山坐在房间内叹息个不停,吵得宋霁不得不打断修行心法,从心湖中走出。 睁开眸子,宋霁有些无奈地起身,伸展了一下四肢。 双手掐诀,以天机阁秘法窥算红袖招那方天地,虽然无法算出准确的结果,但是大致的走向可窥一斑。 没过一会,宋霁便收了法决,拍了拍宋青山的肩膀,安慰道:“青山兄,无妨,顾兄那边并无异常。” “希望如此。”虽然得到了宋霁的安慰,但是宋青山的眉宇之间神色并不轻松。 他再清楚不过那红袖招是什么地方,更清楚那红衣娘娘这几年在扬州城做过的事情。 一旦暴露,那就是万劫不复。 宋霁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门,看了看天边即将垂暮的金乌,眼中有星辰流转。 “青山兄,时候不早,我们也准备准备。” 宋霁的语气平静又冷漠。 天还未完全黑下来,红袖招便已经不再接待外客了,所有没有令牌的客人都被请出了楼,街上尽是一些喝的烂醉的嫖客。 有人骂骂咧咧地走出红袖招,但是却不敢高声。 也有人捧着红袖招送出的美酒,快活地和旁人吹嘘着里面的姑娘是多么的可人。 可是,谁也不会想到,这座几年前在扬州城拔地而起的第一青楼,将会彻底覆灭,整个扬州城中最阴暗最邪恶的养马阁,也会倾覆于今夜。 厢房内的顾长生剑意几乎就要从眉心溢出,那锋锐的气机将其坐着的竹席切了个粉碎。 一旁的钟实腰间所配的墨刀被剑意压制的难受,就要出鞘。 只见钟实轻轻地将手心握于刀柄之上,闭上眼睛感受起这难得一见的纯粹剑意。 顾长生蓦然睁开眼睛,淡淡的红光自他的眸子里消散,厢房内再无声响,早已燃尽的沉香香灰安静地躺在香盒之中,未泛起一丝。 一声清脆的敲门声响起,九月的声音自门外依稀传来。 “公子,赛马要开始了。” 九月的声音有的只有清冷,全然听不见一点的感情。 顾长生看了一眼身旁似乎有所感悟的钟实,没说话,轻轻地起身,打开了门。 九月低头,神色空洞地看着地面。 看见九月单薄的轻纱下似乎隐隐透出一些红痕,顾长生明白了些什么,有些不忍地低声开口:“抱歉。” 只见,九月瘦弱的身躯微微一颤,抬起了头,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为何闭上了。 顾长生神色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比他矮上几分的姑娘,也有些话堵在嘴边说不出来。 二人就这么沉默地互相看着对方。 高楼之上,也有一人在看着此处,只是顾长生与九月完全感知不到。 红衣娘娘的脸上依旧挂着妩媚的笑容,暗红色的瞳孔下逐渐散发出冰冷的光。 “嘎吱”一声,钟实推开门走了出来,这位佩刀的少年此时竟有些锋芒毕露,容光焕发。 顾长生暗自点头,就连一旁站着的九月眼底都带着一丝惊诧之色。 “是不是打扰你们了?”钟实表情认真,只是顾长生越看越觉得他有些欠揍。 九月抿了抿嘴,只是低下头轻声道:“三姐让小九来唤二位公子,赛马将在一楼大堂开始,届时两位公子凭手中令牌出价即可。” 钟实一边点头,一边给顾长生抛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似乎是在质问顾长生真的是这样吗? 顾长生攥了攥拳头,忍住了在他头上猛敲一板栗的想法。 回过头,看着低着头的九月,应道:“我们等会下去,谢九月姑娘。” 说完便拽着一旁看戏的钟实便往屋内走去。 “公子!” 九月姑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话语中似乎有些焦急。 顾长生并未回头,但是依旧是停住了脚步。 “现在还可以离开红袖招。” 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九月用着细如蚊蝇的声音说道。 顾长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关上了厢房门。 倚靠在门上,顾长生心中有些积郁,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每每到嘴边都说不出口。 钟实看着眼前这个年龄并不比他大几岁的顾长生,总感觉他像自己的师兄一般,背负了很多事情从不愿向旁人诉说。 顾长生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长出一口气,平静地开口问道:“小石头,怕不怕死?” 钟实天真地看着顾长生,拍了拍自己腰间所配的墨刀,信心满满地开口:“我是天下第一刀客,不是天下第一胆小鬼。” “哟!谁给你的自信?”顾长生笑着问道。 钟实昂着头,梗着脖子,骄傲地应道:“自然是我腰间的刀,有他在,就连我师兄都不是我的对手。” 只是声音越说越小,貌似也不是那么有底气。 顾长生重重点头,给钟实竖起大拇指,然后趁他还未反应过来,以手作刀,将他敲晕。 其实,顾长生何尝不知道九月最后的提醒是何意思,他其实早就料想过这次进这红袖招中万一暴露了该怎么办,但是思来想去,好像他能活着的机会极其渺茫。 可是他能不去吗? 在他那晚看到那两个柔弱女子凄惨的死状时,又或者是更早,在他看见神仙庙里那无辜的一家人被灭口时,他早就有了答案。 他很弱吗?确实很弱。 正如宋霁先前回应他的那般,他比起这些早早踏上修行之路的人都要弱,可是弱不代表可以不作为,不代表可以看见苍生疾苦而视若无睹。 当初在临州城中,递出的那一剑,根本不是因为被羞辱,而是为了那些枉死在他面前临州城百姓,为了无数同他一样命如草芥的弱者! 只是,他有点担心面前这个还有着远大抱负的少年,担心他跟着自己这条贱命一起陪葬。 顾长生轻轻抱着钟实,将他放于床上,然后只身推门离开。 夜幕降下,扬州城万家灯火通明。 在今夜扬州城最为繁华的地界上,有一座养马阁,养马阁上立着一道雪白的身影。 那道身影手持羽扇,束起的长发散于风中,犹如仙神。 此时扬州第一青楼红袖招中,正在举行一场“盛宴”。 大堂的池塘四周,坐满了衣着华贵,身份尊贵的豪商贵胄,几个肥头大耳的西海盐商正坐在一起,搂着怀中的美人肆意地笑着。 高处更有几位神秘客人藏于阴影之中不敢见人。 这广陵郡地界近半数官职不低于七品的官员此刻都齐聚此处。 顾长生坐于角落,默不作声。 …… 淮安城郡主府中,坐于高堂之上的广陵郡王赵宗栎震怒地将身旁的桌子拍成了齑粉。 “谁给他们的胆子?!”赵宗栎面色铁青地看着面前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他甚至都有点不敢相信从她口里说出的那些话。 可是他心里多多少少清楚,这些年扬州城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可他从来没想过,他们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在祭礼之前进行如此令人作呕的勾当。 真是放肆! “去将王猛给本王喊来!”赵宗栎朝着门外大吼道。 …… “天机阁宋霁,前来拜访养马阁红衣娘娘。” 不大不小的声音自养马阁上空响起,阁中院子内,几位顶着水盆的女子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砰!”水盆应声掉下,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养马阁中刚刚飞出,便被迎头而下的天雷轰至地底。 紧接着是数道身影腾空飞出,立于宋霁四周。 “怎么?红衣娘娘不在吗?”宋霁眼含笑意地看着面前几位气机不弱的黑袍侍从,拎着的天道扇脱手而出。 只听见宋霁戏谑的声音在几位黑袍侍从耳畔响起。 “凭你们几个,可拦不住我!” 话音落下,天道扇化作一道禁制瞬间封锁住了整座养马阁,宛如一只巨碗扣在了扬州城中心。 宋霁手托八卦图,含笑开口:“现在我们可以好好玩了。” …… 红袖招楼顶,红衣娘娘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诧异地看向不远处的那座养马阁。 有人封禁了整座养马阁! 这种手段,是朝廷出手了? 红衣娘娘眼中并无一丝惧意,反正今天的主场并不在那里,即使是朝廷真的出手,养马阁有那位在,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只是...红衣娘娘目光看向底下大堂内坐着的众人,心中仍旧有些不安。 到底是哪里会有变数? 是底下那个年轻的小子?还是这红袖招中,有着连自己都无法应付的强者? 想到这,红衣娘娘笑了笑,连自己都无法应付的强者,除了那位淮安郡王亲临,还有什么强者能让自己都无法对付? 收网在即,难免是有些紧张了,红衣娘娘自嘲地想着。 而养马阁造势良久赛马盛宴也在此刻正式揭开了帷幕。 一位位佳人从天而降落入湖心庭院处。 细细数来,有十八位之多。 这十八位窈窕身姿,绝美面容的姑娘轻轻立于湖心之上,宛如十八位神女下凡。 这便是养马阁从广陵郡各地挑选了一年,才选出的十八匹好马! ------------ 第二十六章 剑起红袖招 高楼之上,红衣娘娘长袖一招。 漫天花瓣从众人头顶落下,紧跟着的是一袭红衣,翩然从楼顶飞出。 在场所有人都仰面看着天上的那道惊鸿身影,顾长生却皱起了眉头。 “欢迎诸位肯赏脸光临我红袖招,小女子感激不尽。” 落于湖心亭之上的红衣娘娘笑吟吟开口,妩媚地给在场的所有客人抛了一个媚眼。 即便是顾长生知晓红衣娘娘做过的那些阴暗之事已经在心里极度厌恶,但是依旧不得不说,这位扬州城地下娘娘的风韵极为出彩,丝毫不逊色于她身后的十几位美人。 红衣娘娘迎着花瓣上前一步,张开双袖,露出里面云绣白裳,大气华贵的模样仿佛真如尊贵的娘娘一般,朗声道: “赛马大会,正式开始!” “请马,出价。” 话音落下,红衣娘娘衣袖两侧渐次走出九位美人,每一个一颦一笑之间都充满媚态,沐浴着不停落下地漫天花雨,全场的气氛被拔高到了顶点。 首先带头的便是那几位盐商,他们一手高举令牌,一手还肆意地在怀里搂着的女人身上摸索着。 仅仅是第一位美人,便被抬高到了两百枚人和钱的高价。 场上也不乏高官富贾,但是这个价格饶是他们都有些咂舌,一时间,那几位西海盐商的风头无两。 虽然现在红袖招内气氛极为激烈,但是真正心里有数的大佬并未出手,他们在等。 等什么呢?眼前的十八匹好马他们不要,他们在等这场赛马大会真正的压轴演出。 随着那几位肥头大耳的盐商不断出价,开始场上还有的些许声音,也逐渐不再出现,很快,这十八位美人都各自有了归属,这场盛宴似乎就这么轻松即将谢幕? 盐商们互相看着对方各自都抢到几位自己满意的好马,满脸得意地笑骂在场的众人。 红衣娘娘笑魇如花,看向那几位肥猪的眼神却带着冰冷的讥讽之色,她拍了拍手,十八位女子各自走下湖心亭,倒在那些盐商怀里。 “接下来,有请我们今日的压轴,红袖招新晋的三位头牌。” “玉霞宗神女云碧!” “淮安城才女秋香!” “天刀门侠女钟馨!” 原本喧闹无比的大堂却在此时瞬间安静了下来,紧接着是无数不可置信的声音。 “怎么可能?”高楼之上,阴影中有人惊呼。 “是啊,淮安城才女秋香怎么会在扬州?她不是说去京都书院修学去了?” 大堂内,一位淮安城的官员在底下质疑道。 “还有玉霞宗神女云碧,那可是玉霞宗宗主的关门弟子,就连她也被养马阁收了?” “谁说不是?天刀门侠女又有谁人不知,这种满身浩然正气的侠女也入了红袖招,这红衣娘娘手段当真可怕。” …… 漫天的质疑声随着三个身影从天而降的落下后烟消云散,紧跟着的便是无比喧哗的叫喊声。 这三位,没有一位不是广陵地界高高在上的仙子,又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美人? 在一些邪宗和外道眼里,她们既有仙家修为,还身怀纯阴,是极品的鼎炉,得其一者恐怕都能少修数十年的道行。 顾长生神色微微眯起,看着踩在湖上形成三角之势的三道窈窕倩影,若有所思。 “给客人们表演一下。”红衣娘娘诡异地一笑,声音有些尖锐。 只见眼中毫无神采的淮安城才女秋香轻纱褪下,露出里面吹弹可破的雪白手臂。 轻纱随风飘动,划过堂中每一位客人的面前。 顾长生屏气凝神,眉心桃花隐现。 “好...好美!”几位坐于前席的西海盐商转瞬之间流露出痴迷之色,紧跟着是场上的一众凡人,全部沦陷。 立于盐商和公子们身后的侍从,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刚要开口。 只见一道清明的刀光闪过,那些侍从再也开不了口。 顾长生握住腰间佩剑,面容凝重看向那位出手的天刀门侠女,也就是小石头一直心心念念的姐姐。 他并无把握能对付的了这位即使放在上宗也算天赋异禀的侠女,但是他却有些疑惑,为什么她并未出手对付自己。 明明自己也未被媚术迷惑。 高楼之上有强者怒斥道:“红衣娘娘你是什么意思?” 话还未说完,湖面上立着的一道倩影动了,无数彩霞升腾而起,每一片都抹杀了一处阴影中的高手,独留下他们的主子,颤颤巍巍地问到楼下的那袭红衣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红衣娘娘咧开嘴,深红的眸子里有光华大放。 “我要做什么?” “我想请各位,为我妖族效力。” “助我登仙!” 一片血红的幕帘自红衣娘娘背后绽开,伴随着红衣娘娘狐媚的笑声,覆盖住了整座红袖招。 红袖招外,躲在角落中的宋青山看着不远处青楼里散发出的冲天红光,又看着手中渐渐亮起的野火剑匣,义无反顾地纵身钻入了黑夜中。 养马阁中,宋霁一手持天火,一手托八卦图屹立于天空之上,看着已经倒地不起的几位黑袍侍从,皱了皱鼻子,感觉打的有些不尽兴。 就这种角色何须自己出手,就算是张越秦柯那两个臭小子在这,也足够碾杀了。 转过身,宋霁刚欲踏入这养马阁中一窥究竟,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面前出现了一位面带微笑的黑衣中年男人。 这人他认得。 先前从妖冥天下联袂而来拜访他天机阁的三位大妖之首。 中年男人眼眶中竖眼立起,歪着头诡异地打起招呼:“又见面了。” 宋霁眼底冷漠之色渐起,面无表情地说道:“原来,先前感知到的妖气是你。” “还真是有缘啊我们!” 中年男人负手在身后,咧嘴一笑:“本想抓点小虾米,没想到钓到大鱼了。” “宰了你,上清老人那老家伙应该会很生气吧,哈哈哈哈哈!” 中年男人的声音嘶哑磨砺如鬼魅寒鸦一般,听得宋霁面露厌恶之色。 “叽叽喳喳吵死了。”宋霁不耐烦地开口。 一只巨大的石手从地底升起,直接将中年男人握住,拖入了地底。 虽然如此容易便得手,但是宋霁眉宇之间的凝重之色并未消失。 地底深处,中年男人沙哑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土层传出。 “你把本尊当什么?” 土层猛地破开,一双利爪转瞬之间便掐在了宋霁脖颈处,将宋霁拎在手心。 “你连列仙都不算,见到我你不逃命有何资格出手?” 宋霁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眉心之上,有青光破开。 本来用于封禁养马阁这方天地的天道扇回归宋霁手中,中年男人的利爪似乎被一股巨力挣开。 紧跟着一柄拂尘虚影轻轻掠过宋霁身前。 黑衣中年男子竖瞳剧烈颤动,身形狂退。 只见那拂尘扫过之处,那片天地的规则似乎被抹去了一般。 中年男子额头冷汗直冒,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你是神算门余孽?” 刚说出口,又立即否认自己道:“不可能,天机阁怎么可能还有神算门的传承?” 宋霁什么都没说,只是竭力催动即将消失的青色拂尘。 忽然,一道粗犷的声音自他耳畔响起。 “不必,交给我吧。” 一位身形魁梧,手持游龙长枪的男人站在养马阁顶。 宋霁疑惑地看向他,旋即眼中释然,原来是这位来了。 在他小时候寄养于淮阳郡府时,便已经听说过这位将军的威名。 一枪平定十三宗。 这位淮安城最强的将军,是整个广陵地界的传奇。 他的名字叫王猛。 王,是琅琊王氏的王。 猛,是勇猛无双的猛。 宋霁收纳拂尘入眉心,朝着这位名唤王猛的将军一拜,沉声道:“帮我谢过赵叔。” 王猛笑呵呵地摆了摆手,爽朗回道:“没事儿,我们王爷说谢你,没有你,我们王爷还真不一定能下决心出手整治一下这扬州城。” 宋霁点头一笑,又是一拜:“那这里就交给王将军你了。” “小事。”王猛轻轻握住枪身,转头看向正一脸阴鸷望向自己的黑衣中年男人。 露出大大的门牙,喊道:“杂毛鸟!你王猛爷爷在此。” 持枪破空而去,犹如一头游龙一般,咬住了已经立马显露出真身中年男人。 宋霁长出一口气,看向不远处的冒着冲天魅影的红袖招。 九尾天狐。 宋霁心中一沉,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红袖招中,鲜红的帷幕似乎要将所有人笼罩其中,却见有一道剑光破开红布,穿过漫天花海劈向展袖的红衣娘娘。 红衣娘娘有些诧异,但是又马上恢复了正常。 “你竟然没被蛊惑?” 话音才刚刚响起,持剑的顾长生身后便出现了一袭红衣。 顾长生脚下步伐踏出,身形暴退,脚底划过之处,遍地的花瓣尽数散开。 “吹雪步。”红衣娘娘狐媚的声音如影随形。 紧跟着的是纤细苍白的手掌,顾长生似乎都能看见那鲜红欲滴的指甲。 “顾兄,接剑!”宋青山呼喊声的自门口响起。 一方剑匣被他抛向空中。 剑匣火光乍现,弹出一柄古朴锋利的长剑。 顾长生闪身接过,一朵嫣红桃花自大堂中绽放,无数垂落在地上的花瓣四散而起,四面八方涌出的剑意如日东升! ------------ 第二十七章 藏剑,登仙 退至湖心亭之上的红衣娘娘眼中再也不止一点点惊讶。 看着那周遭不断凝聚升腾的剑意,还有顾长生身下绽开的那朵桃花,红衣娘娘妩媚的眼眸下杀意渐起。 区区妄心境剑修,竟有如此之势? 红衣娘娘抬起头,口中不知轻念着些什么。 顾长生也递出了一剑,这一剑是他这几日参悟到的,真正借桃花经运转天衍九剑的第一剑。 天衍剑意本就是万年前仙君悟道于天道树下所衍生出的极强剑意,再桃花经的配合下几乎瞬间就撕开了红衣娘娘身前的气机。 锋利无双的剑气直指红衣娘娘面门。 可是那道剑气竟然停下了,就那么被一柄刀直直逼停。 同样无可匹敌的刀意席卷了整座青楼,和顾长生释放出的天衍剑意平分秋色。 顾长生驻剑在身前,眼睛眯起看向挡在红衣娘娘面前的天刀门侠女——钟馨。 是被妖术控制了? 可既然已经被妖术控制了,为何先前出的那一刀不砍向他? 等春风不在身边,顾长生要想挡住这位已经臻至长年境门槛的侠女一刀,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小。 而眼前,除了这位侠女,还有两位实力与之差不多的存在,再加上她们身后的那位红衣娘娘,这座红袖招内的强者,恐怕已经达到了整座扬州城的极限。 即便顾长生祭出蕴养在野火剑匣中的等春风,在这种压倒性的实力面前,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顾长生不想多想,因为他如果再想下去,恐怕刚起的剑势很快就要倾覆,那样的他将再无还手之力,必须要借着这已经登临绝顶的剑势递出自己的第二剑。 顾长生闭上双目,面前的钟馨也未急着出刀,就这么静静地等着他。 红衣娘娘还在低声不知念叨着什么。 大堂之中,无数沸腾的剑意在顾长生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陡然停滞,钟馨那边的无双刀意瞬间压倒性地扑向了顾长生。 宋青山目光黯然地看向湖心亭上那位他一直挂怀于心的姑娘,有些痛苦。 如果他早一点来,又或者说如果他更强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顾长生的身躯在那磅礴的刀意席卷下,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停,所有天衍剑意尽数内敛到顾长生手中握着的那柄剑中。 桃花竭力护佑着顾长生的躯体,但依旧在刀意的肆虐侵蚀下,花瓣逐渐被剥落凋零。 宋青山握住自己身侧的刀,想要出手救下顾长生。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顾长生被自己的意中人斩杀,顾兄和宋兄是为了他和小石头冒险,如果袖手旁观,他还有什么颜面回去见小石头,又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他面前出现了一位长发披肩云衣罗裳的神女,只见这位玉霞宗的神女云碧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俊朗男子,眸子空洞无神。 一道白衣身影出现在气息混乱的红袖招之上。 宋霁看着下方青楼里不断涌出的妖异之气,皱起了眉头。 这头九尾天狐要做什么? 宋霁向前推出一道八卦太极图,瞬间笼罩住了整座红袖招,不断散发出的红光也逐渐缓慢地被压制回红衣娘娘体内。 感知到楼中的刀意和剑意,宋霁神色大变。 顾长生的剑意在宋霁的眼里,就如同萤火一般微弱,而那刀意则如烈阳一般随时可以吞噬面前的萤火。 宋霁向前踏出一步,就要入红袖招中救下顾长生。 此时,顾长生脚下庇护他的桃花已经凋零到只剩花蕊,四面八分涌来的刀意几乎瞬间就将顾长生面前脆弱的屏障斩碎。 还在与玉霞宗神女对峙的宋青山怒吼出刀。 刚刚来到红袖招内的宋霁瞳孔猛缩,扔出天道扇。 而一直闭着眼积蓄剑意的顾长生睁开了眼睛。 原本要被刀意扑灭的天衍剑意如潮水般涌出,汇成了一朵完全绽放的桃花,轻飘飘地飞向钟馨。 桃花所过之处,无论是刀意还是红衣娘娘释放的气机尽数退避,就连四散而起的花瓣也都被剑气碾成齑粉。 这是顾长生悟到的天衍九剑的第二剑——藏剑式。 无论是天地大势,亦或者是苍生之势、大道之势,尽数都可藏于剑中转化为自己的剑势。 待所藏之剑势蓄满,便递出了这一剑。 不远处手持狭长直刀的钟馨动了,她原本也是空洞无神的眼睛竟然焕发光彩。 刀势逆转,竟是推动着顾长生递出的这一剑,来到了红衣娘娘面前。 钟馨眼神坚定,没有一丝惧意,只是一往无前地跟着劈出了隐忍了数十日的一刀,这一刀一剑,让扬州城的这座第一青楼如同大厦将倾,摇摇欲坠。 眼看着这朵桃花在刀势的推动下已经到了面前,那袭鲜艳如血的红衣动了。 红衣娘娘口中不再念着古怪话语,而是张大了嘴巴直接将那桃花吞入腹中。 宋霁收回天道扇,眉头紧皱,不知这红衣娘娘到底要做些什么。 钟馨和顾长生眼中都有些失望,就连这样都没偷袭成功吗? 先前顾长生还疑惑为何这位女侠不对他出手,但是直到他收回剑意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了。 这位天刀门的女侠,从一开始就有着自己的意识,她配合自己完整递出这一剑,就是为了在红衣娘娘戒备最少的时候给她送上致命一击。 可即使是这样,似乎还是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红衣娘娘满意地舔了舔自己鲜艳的嘴唇,暗红色的瞳孔下有些得意。 “不得不说,你这人族蝼蚁还真有几分胆量。”红衣娘娘饶有兴趣地看向顾长生,身后九条尾巴一根一根地冒了出来。 “以妄心境就敢来挑衅我,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红衣娘娘的声音从开始的温柔妩媚,到后面冰冷尖锐,美艳的面容竟然长出深红色的毛发,彻底显露出九尾天狐的真身。 “就凭你手中的那把破剑?还是这个不服管教的劣马?”九尾天狐背后的一只尾巴瞬间撕开大堂中的剑意和刀意,直接将那位天刀门的侠女的瘦弱身躯洞穿。 宋青山远远看见这一幕,睚眦欲裂。 “不!” 宋青山竭尽全力想要冲到九尾天狐面前救下自己的心上人,但是那位玉霞宗的神女却一次又一次的拦下他。 “顾兄!”宋青山泪流满面地喊着。 顾长生的手放于腰间的封神笛上,他明白依靠自己微弱的实力,很难救得下钟馨,而他的身上唯一能抗衡面前这尊九尾天狐的,就只剩先前那位书生前辈交予自己的这根封神笛。 这时,高处有人动了,比顾长生更快,而起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势。 一柄白玉羽扇斩断了洞穿钟馨的那根尾巴,又飞回宋霁手中。 九尾天狐吃痛收回断尾,眼神冰冷看着高处的那位白衣公子,咬着牙开口:“你是谁?” 宋霁从空中接住昏迷落下来的钟馨,并未说话。 将钟馨轻轻放倒在顾长生身旁,宋霁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向那已经断了一尾的九尾天狐,疑惑地问道: “你长年境很厉害吗?” 宋霁的声音不大,但是极为缓慢清楚。 九尾天狐先是一怔,然后张开血口大笑:“你们人族都这么无知可笑吗?” 宋霁什么都未说,只是轻轻向前踏出一步,清秀好看的双眉之上有青光大放。 这一刻,宋霁跻身列仙,红袖招再也经受不住摧残轰然倒塌。 …… 远在万里之外的临州城中,上清老人立于城墙之上,长叹了一口气。 身旁的裴明秋疑惑地转过头来,看向这位眉发雪白的天机阁圣人,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见上清老人身形突然在城头消失。 妖冥天下狐族地界,来了一位素袍白发的老人。 只见那老人只身撞入狐族巢穴,连斩两位狐族列仙境大妖,狐族举族震惊,连开几座护族大阵,依旧是让那素袍老人全身而退。 …… 扬州城中心,烟尘弥漫,街边围满无数受惊跑出来的城中百姓,他们都无不好奇地看着这座扬州城最大也是最有权势的青楼变为一片废墟。 烟尘散去,废墟之上站起许多面露茫然之色的权贵富商,他们虽大都挂彩,却无大碍,只是跟着他们来的侍从们,全都身首异处。 空中,重新跌回长年境的宋霁踉跄地落在顾长生身旁,看着正低头为昏迷的钟馨止血的顾长生,宋霁也是安心地靠着他坐了下来。 顾长生平静地问道:“杀了?” “哪有那么容易?” 宋霁没好气道。 先前宋霁在养马阁中本就祭出了一次压箱底的绝招,现在又强行破境到列仙,消耗极大,甚至乎现在隐隐有着跌到贪求境的迹象。 不过宋霁还是面色轻松,得意地开口继续说道:“虽然可惜没宰了她,但是她九尾去其八,比我惨多了。” 顾长生轻笑一声,说道:“多谢宋兄了,救我一命。” 宋霁嗤笑一声,看了看顾长生先前握住的那根白玉长笛,淡淡开口道:“我只是想某人别动不动就拼命。” “不拼命不行啊,还是太弱了。”顾长生无奈地回应道。 宋青山推开压在他身上的木板,连忙跑向顾长生和宋霁这边。 看见自己的心上人虽伤势较重,但是仍有气息尚存,也是长出了一口气,连忙跟顾长生二人道谢。 因红袖招倒塌而惊醒的钟实也不知从何处跑了过来,咬着嘴唇低垂着眉目看向昏迷之中的姐姐,墨刀上的手紧紧握着有些泛白。 顾长生一把将小石头拉到自己怀里,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道:“你姐没事,别怪我。” 钟实出乎意料的没有倔强地反驳,只是身体有些颤抖。 “我明白。”钟实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顾长生怀中传了出来,听得有些让人心疼。 ------------ 第二十八章 道别 回到庭院之中,已是第二天清晨。 宋青山和小石头已经带着钟馨回了客栈,红袖招那边的残局也都交由了扬州城本城将士处理。 昨晚红袖招内的那些客人大都来历不简单,扬州城的将士并不敢直接押禁他们,只得登记在册放他们先行回去。 养马阁那边,王猛也未能留下那位真身是寒鸦的大妖,不是留不住,而是没必要付出太大代价去换取他的性命。 这些妖冥天下的大妖大都有着保命的绝技,极难被轻易宰杀,更何况,宋霁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还需要看看他们下一步的反应如何。 王猛将军并未做过多停留,驱赶走了那位大妖,便喊来了守城将士将养马阁收监,将阁内所有的女子都登记在册放回了家,路途遥远的姑娘也安排了将士一路随行互送。 处理妥善,王将军便来到红袖招作别了宋霁一行人,回淮安城郡王府复命去了。 此时的顾长生和宋霁正相对而坐于先前住的庭院之中,痛痛快快的喝起从红袖招废墟之中拾得的几坛好酒。 反正不用花钱,糟践东西可不是他们两个能看得下去的。 “宋兄,妖族这么大张旗鼓的举办赛马,目的是什么?” 顾长生一边揭开酒坛上的泥封,一边问起宋霁的想法。 宋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现在也不能确定妖族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顾长生取出酒碗,放于自己和宋霁面前,疑惑的问道:“既然他们已经被宋兄还有那位王将军重创,又哪来的余力再进行后续计划呢?” “他们虽然逃了,但是计划未必就已经失败了。”宋霁抓起酒坛坛口,往自己的碗中倒满了酒,平静地说道。 淡黄色的酒花让顾长生若有所思。 宋霁并未点明,但是顾长生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二人也再未谈起昨夜的事,只是一喝便喝到了日上三竿。 “砰砰砰!” 院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顾长生打了个饱嗝,不想动身去开门。 宋霁也是满足的躺在房梁之上不愿下来。 顾长生只好朝着院外喊了一声:“进来吧。” 只见,宋青山穿着一身劲装推门而入,跟在身后的小石头也换回了原来的那身侠客打扮。 一进门,二人便闻到了满屋子的酒气,小石头拧着鼻子嘟囔着:“两个酒鬼。” 宋青山大步走到屋内,朝着顾长生躬身作了一礼。 “顾兄,宋兄,我与小石头特来拜谢。” 顾长生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道:“不必如此。” 然后又想起什么来着似的继续问道:“小石头姐姐如何了?” 救回自己意中人的宋青山显然比之前更爱笑了一些,眉宇间也再无阴郁之色,神情轻松地笑道:“虽然受伤较重,但是性命已无大碍。” 顾长生有些感慨,自己还是凡人之躯的时候若是受了那种程度的伤,即便侥幸不死,恐怕也再无下床的可能。 现在见多了这些修行者,哪怕受伤再重,只要不伤及根基,都能恢复回来,无非是代价大小,这简直是天壤之别。 “青山兄,这是要离开?”宋霁有些慵懒的声音远远从房梁之上传来。 小石头好奇地抬起头。 只见宋霁闭着眼睛,好看的脸颊上有些泛红显然是有些醉了。 这位天机阁的圣子,虽然境界还行,但是酒量似乎有些不行。 宋青山也是朝着宋霁抱了抱拳,对于这位和他同姓,但是实力却比他高出太多太多的宋霁兄,他打心里是敬佩的。 “如今小师妹已经找回,青山与小石头也该返回天刀门主持大局了。” 宋霁并未睁眼,只是点了点头,道:“回去之后,照看好钟馨。” 宋霁的话很随意,却让顾长生有些凝神。 宋青山好像什么都没发现,只是笑着回应道:“多谢宋霁兄挂怀,青山和小石头会照顾好她的。” 顾长生轻叹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霁也沉默不语。 没过一会,顾长生便换了个话题,叮嘱起旁边的钟实道:“回你们天刀门后,你小子可要好好练刀。” “不用你提醒。”'小石头撅起嘴傲娇道,“等我成了天下第一刀客,以后肯定比你厉害。” 顾长生有些哑然,跟我比做什么? 宋霁也在顶上笑着打趣提醒道:“别忘了我先前跟你说的话,比不比顾兄厉害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太依赖那柄刀,你小子比顾兄命短这是肯定的。” 之前宋霁就提醒过钟实,不要轻易拔刀,会折损寿命,钟实也一直记在心里。 “宋霁兄,你与顾兄来这扬州城是做什么?”宋青山突然问道。 顾长生痛饮一口酒,紧跟着说道:“路过罢了。” “去北境?”宋青山试探地问道,先前他看到宋霁出手,便有了一些猜测。 相传,天机阁有位圣子,手持白玉羽扇,风流倜傥,一袭白衣,最关键的是,也姓宋。 看来,说的便是眼前这位醉躺在房梁之上的白衣公子了。 顾长生点了点头,将酒坛放于一边,站起身来。 本就有些虚弱的身子,喝了酒后更是有些摇摇晃晃,他从腰间取下那柄在武器铺随手买下的长剑,一步飞到庭院之中。 “小石头,先前你睡着了,没有看到我在红袖招里的那一剑,我再给你演练一遍。” “我这一剑,可帅了。” 顾长生的声音忽大忽小,有些口齿不清,但是却满是不甘。 在这扬州城中的荒废庭院里,有少年醉酒起剑。 顾长生不知道此行前往北境,到底算荣归故里,还是算回去送死。 但是他知道,一旦他回到了那个他从小生长的临州城,他的命就很难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这种少年意气的炫耀,现在不做,以后可能没机会做了。 宋霁睁开眼转头看着屋外满院的剑气,眸子深处中有一团火。 钟实看得很认真,他总感觉顾长生要表达一些什么,只是他现在看不出来,他只能先将这一幕记在脑海里,尽量不让它被遗忘。 剑舞过后,一大一小两位身影离开了院子。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钟实低着头对一旁的宋青山问道:“师兄,我能去北境看看嘛?” 宋青山怔住了,然后转过头很认真地问起这个已经有他肩一般高的小师弟: “想帮他?” 少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得成为天下第一刀客才行。”宋青山突然笑着说道。 看见少年眼里逐渐浮现的失望之色,宋青山摸了摸他的头,低声补充道: “等你姐醒了,我带你去一趟北境杀妖。” …… 距扬州城不远处的一座大山中,化作人形的黑衣中年男子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王猛的勇猛无双,可并不只是说说罢了,他的枪在世间都极难找到第二个能与之匹敌。 短短的几次交手,黑衣中年男子即便是显露了真身,毫不留手,依旧是受伤不轻。 突然,一头只剩一条尾巴的妖狐从地底狼狈钻出,摔倒在中年男人身旁,模样凄惨。 黑衣中年男人目光冷淡地看着脚下趴着已经恢复人形的红衣娘娘,面无表情地开口问道:“失败了?” 虚弱的声音从红衣娘娘口中传出。 “成功了,但红袖招毁了。” 听到红衣娘娘的回答,中年男子阴鸷的眼神中总算柔和下来。 成功了便行,只要不影响后面妖祖的谋划,区区一个红袖招和养马阁,没了便没了。 若是失败,他都不敢想象,自己回去会面临怎样的惩罚。 “成功了就行,你伤势很重,不要开口,我带你回一趟妖冥天下疗伤。”中年男子随手将红衣娘娘搂在怀中,身形消失在原地。 就在中年男子离开后片刻,一位身形佝偻,手持拐杖的老人便出现在这座大山之中。 “走了?跑的还挺快。”老人沙哑喃喃着。 随后重重一跺脚,离开了此地,整座大山都往下沉了一分。 …… 第二天中午,顾长生才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屋外的阳光很刺眼,顾长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是记得昨天好像小石头和青山兄来过。 看向院子内,宋霁正在低头打扫着昨天顾长生留下的残局。 遍地的碎石,被剑气切的粉碎的野草,还有一处散发恶臭的不明污物,宋霁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自己这天机阁的圣子,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 喝不了那么多就别喝嘛,菜又爱喝,喝完就发疯,还得自己来收拾,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顾长生站直身子,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向着屋外的宋霁打了个招呼。 “宋兄,早!” 宋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讥讽道:“顾兄,你再睡会,太阳就又下山了,你还能再补一觉。” 顾长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走到宋霁旁边帮起忙来。 一边清理着,一边嘟囔着说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乱?” 宋霁随手将一大片碎石聚拢在一块,一把碾碎。 “没怎么,昨天有头野猪闯到院子里了。” 顾长生皱起眉头,有些奇怪。 这扬州城内还有野猪? ------------ 第二十九章 吞魂之术 关上院门,顾长生退后几步,看着这座地底下不知埋藏了多少具尸体的荒废庭院,有些感慨。 养马阁存在的这几年里,有多少无辜少女殒命于此,化为皑皑白骨。 如今,扬州城内的那座养马阁再也不存在了,红袖招也变成了一片废墟,可是那些恶人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们或许有这更大的阴谋,又或许会在其他地方再建起一座同养马阁一样的势力。 有些恶真的是除不尽的吗? 顾长生不知道,他只是默默转过身去,跟着宋霁走在出城的街道上。 宋霁打了个哈欠。 看着城外远方连绵的青山,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淮安城郡王府中,王猛乐呵呵地坐在椅子上享受着侍女泡好的西海进贡而来的茯茶。 坐在上座的淮安郡王赵宗栎一边紧握着一串紫檀木雕制而成的佛珠,一边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你说那养马阁后面有妖族插手?”赵宗栎还是不确定地再问了一遍自己的得意干将。 王猛丝毫意识不到事情的轻重缓急,满不在乎地回应道:“没事的,王爷,那个杂毛鸟已经被我吓破了胆。” 虽然王猛已经这么说了,但是赵宗栎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不安。 妖族为何会插手这种产业? 千里迢迢来这扬州城建立势力,浪费了大量人力财力不说,如今更是这么轻易被连根拔起,这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吃力不讨好。 为了那几个神仙钱?就算妖冥天下再穷,也不至于做这种蠢事。 赵宗栎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眼看着祭礼一事迫在眉睫,圣上已经在来淮安城的路上,这要是在祭礼期间出了什么差错,他真的就愧对他们赵氏的列祖列宗了。 “你说,他们会不会对祭礼一事有想法?”赵宗栎目光微沉,很轻易地便联想到这个方向。 王猛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道:“谁对祭礼有想法?” 赵宗栎有些不想理这个榆木脑袋,手中握着的佛珠,一直被他掐着转个不停。 如果妖族的目的一直都是祭礼,那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只是单纯的破坏祭礼?还是想刺杀圣上? 越想赵宗栎越有些头大。 先不论破坏祭礼一事,当今圣上,也就是天运王朝大名鼎鼎的天运王,本身便这座人间屈指可数的几位强者之一,区区几个混入广陵地界的小妖,能在他手里翻出什么浪花? 更别谈破坏祭礼了,有那位在,恐怕就算这天运王朝境内混入的八境之下的大妖全都到场,也不够他杀的。 想到这,这位广陵郡的郡王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总感觉自己有什么遗漏掉的地方,但是就是找不出来。 “王猛,你这几日带着本王的淮安卫,严加巡查淮安城周边,不要放过一个可疑人物,直到祭礼顺利结束。” 赵宗栎想不明白妖族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能先行保证住自己的这座淮安城不变成第二个扬州城。 “还有,孙知府带回来了没?带本王去见他。” 赵宗栎很快就想到了让扬州城沦为污浊之地的罪魁祸首之一——孙明旭。 “带回来了,只是我总感觉那老小子有些不对劲。”王猛一想到自己前往扬州城城主府,看到孙明旭的那画面,就有些反胃。 赵宗栎眉头一皱。 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劲的? 赵宗栎起身让王猛在前面带路,二人一路来到了淮安城郡王府内的地牢中。 潮湿阴暗的地牢下,关押着各种各样的罪人,大都面黄肌瘦,头发凌乱冗长,颓废地躺在冰冷的黑暗角落里。 赵宗栎穿着便服一走到地牢下,看守地牢的官吏便笑着迎了过来。 哪怕是穿的便服,这看守地牢的官吏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来人正是广陵郡王。 他诚惶诚恐地带着在赵宗栎和王猛往孙明旭关押的牢房方向走去。 一路上路过的牢房内的犯人全都趴在铁栅栏边上哭喊着自己冤枉。 王猛也是见怪不怪,走上前一步,强大的气场立刻震慑地那些囚犯再不敢发出声音。 赵宗栎也是阴沉着脸,跟着看守官吏来到了关押孙明旭的牢房前。 只见牢房内,坐着一位面容枯槁,精神焕散的垂暮老人。 赵宗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扬州城知守孙明旭他不是没见过,何曾是这种凄惨模样? 浑身上下,说是瘦可见骨也完全不为过,精气神也如同一位迟暮老头一般,看不见一丝生机。 赵宗栎转过头,向着身后的王猛投来疑惑的眼神。 王猛无奈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看到他的时候便是这个样子了。 “里面这人真是孙明旭?”赵宗栎威严开口询问道看守的官吏。 看守官吏身子一颤,跪伏在地面上,慌忙答道:“千真万确,王将军送来的时候,便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下官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折磨朝廷命官啊。” 显然,这名看守的官吏是以为赵宗栎觉得他滥用私刑才导致孙知守变成这副模样,这才连忙解释。 赵宗栎并不怀疑看守官吏的话,只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把牢房打开。” 看守官吏听闻连忙起身,颤颤巍巍地从腰间取下来一串铁钥,打开了牢房大门。 赵宗栎一走进牢房内,便闻到隐隐地一股狐臭味。 他眼睛微微眯起,看着面前颓然靠在墙壁上的孙明旭。 王猛突然厉声喝到:“孙明旭!” 这厉喝不止是单纯的声音大,而是夹杂了王猛的神魂之力。 孙明旭涣散的瞳孔中隐藏的红芒迅速褪去,有了几分清明之色。 “啊?”孙明旭沙哑着开口,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赵宗栎何等实力,一眼便看出孙明旭眸子里隐藏极深之处的红芒,再加上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狐臭味。 不难猜,眼前的这位孙知府如今的凄惨模样,恐怕就是拜那位养马阁的红衣娘娘所赐。 赵宗栎对这种自甘堕落的烂人可没有一点好脸色,神色冰冷地开口道:“孙明旭你可知罪?” 垂着头的孙明旭动了动干裂的嘴唇道:“下官何罪之有?” 赵宗栎冷笑一声继续道:“勾结妖族,残害无辜女子,贪污,哪一个罪名不够要你这位孙知府的项上人头?” 听到赵宗栎的话,孙明旭显然有些茫然,他好像丧失了记忆一般,努力地在回忆什么,但是很快便又迷失了心智。 痴痴傻傻地又闭上了嘴巴。 赵宗栎也懒得问了,直接伸出手,按在孙明旭枯槁的头发上。 一抹灰光自赵宗栎手中散发而出,而在赵宗栎手下的孙明旭显然有些痛苦,嘶哑声从他的喉咙里不断发出。 孙明旭狰狞地瞪大眼睛,眸子深处躲藏起来的那抹红光也逐渐显现出来。 “滚出来!”赵宗栎怒喝一声,手上猛地一抓,一道暗红色的影子被他牢牢抓在手心,挣扎个不停。 孙明旭直接气息断绝,死不瞑目。 王猛疑惑地看向赵宗栎手中的这道红色影子,问道:“王爷,这是什么?” 赵宗栎面容平静地看着手中的这道影子,不咸不淡地应道:“狐族独有媚术——吞魂。” “吞魂?”王猛从来未听说过这种道术。 光听名字,便能知道这种道术有多邪恶。 赵宗栎也是小时候在皇宫藏经中偶然翻阅到的,藏经上说,狐族有一术,专吞人神魂,以秘法祭炼,形作狐媚之影,以控人心智。 显然,这位扬州城的孙知府,便是一直被这吞魂之术折磨,浑身上下精气神被消耗殆尽,早已是濒死之躯,只是这狐媚之影一直吊着他一口气,才能活下这几年。 现在这狐媚之影被赵宗栎以秘法抽出,孙明旭自然是神仙难救。 “我大概知道妖族想做些什么了。”赵宗栎的目光逐渐深沉起来,面色铁青。 …… 在去往广陵郡的一处官道上,有一支浩浩荡荡的 禁军走在前方,后面跟着几辆极其普通的马车。 最中央的那辆马车的布帘被拉开,有一将领连忙骑马上前与马车平齐。 马车内一道清晰温和的声音传了出来:“距广陵郡还有多远。” 骑马并行的将领看了看四周,然后俯身答道:“回陛下,过了眼前这座矮山便到了广陵地界了。” “嗯。”这位被称作陛下的男子放下了布帘,闭上眼睛应了一声。 身旁与他同坐一辆马车的清秀少年突然好奇问道:“父皇,这次去广陵可以看见允儿姐姐嘛?” 这位天运王朝真正的皇者神情温和地摸了摸清秀少年的头,柔声道:“那自然是可以的。” 清秀少年眼中闪过惊喜之色,年少的喜欢显得那么纯真。 天运王目光深邃,刚毅威严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疲意。 北境的战事并不容乐观,现如今东边的珠瑜王朝也蠢蠢欲动,境内又频频有妖族闹出动静,饶是天运王手段通天,也有点分身乏术。 “多事之秋啊。” 轻叹了一口气,天运王喃喃自语。 ------------ 第三十章 赤金将 天运王朝北境,临州城下,北泽王朝数万大军浩荡而来,远远看去宛如黑云压城。 立于城头之上的异姓王方胤眉头紧锁,神情凝重,站在他两侧的上清老人和裴明秋双目紧紧盯着北泽王朝大军前的那道坐于马上的身影。 那位拉着马缰,头戴蓝缨银盔,身披暗金覆甲,坐着挺拔如青松的年轻统帅,便是北泽负有“赤金将”之称的名将——魏晏。 传闻,北泽王麾下有四大名将,每一位都是惊才艳艳之辈,不仅实力都登临八境,而且极为善战,其中最年轻的一位便是最近才声名渐起的赤金将魏晏。 魏晏五岁那年便跟随他的父亲,也就是北泽王朝赤金军的前一任统帅魏安踏入沙场,他的父亲给他取名为晏的目的也是告诉小时候的魏晏,他是自己头顶的太阳,以后势必能超越自己成为一名真正优秀的统帅。 魏晏也从未辜负过他父亲的期望,七岁的他便已经在军营中熟读兵法,到了十三岁更是亲历了大大小小数十次战役,虽然小小年纪,但是已经见惯了军营中的生离死别。 到了及冠之年,北泽王朝出兵征讨西楚之地,亲自领兵的魏晏更是不负众望,连续拿下数座城池,将北泽王朝西部的边境线硬生生地往外扩张了数千里。 逼得西楚各小国不得不联手才抵御住魏晏麾下赤金军的铁蹄,这才有了现如今的西楚十六国合纵连横。 经此一役,赤金军小将魏晏也名声大噪,在赤金军中的地位仅次于自己的父亲魏安。 数余年后,北方天气逐渐恶劣,北泽王朝集体南迁,魏晏更是代替他的父亲魏安率领赤金军不断侵蚀天运王朝的北境,期间多次摩擦几乎从不落下风。 直到如今,魏晏才刚刚满而立之年,一身修为却已经跻身八境,哪怕是在各大仙宗,那也绝对是千年难遇的天才。 魏晏麾下的赤金军在距临州城数里外停了下来,从众将士中,一位大便腹腹的统领骑着马悠哉悠哉地走了出来。 只见那人只身骑马走到临州城下,朝着城头得意大喊:“杀我儿者,滚出来受死!” 城头之上,看着城下犹如蠢猪一般的那人,裴明秋有些不屑道:“现在的魏晏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什么白痴都收入麾下。” 上清老人压根连头都不想低下去,只是遥遥看向数里之外那匹骏马上面容平静的魏晏。 叹了口气道:“派这种人物来城下挑衅,也太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 方胤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只不过是找一个适当的理由罢了,北泽王是真坐不住了啊,看样子北方的天气已经将他们折磨的够惨了。” 上清老人稍微在手中掐算一二,心中便有了数,只见他笑着朝底下等着有些不耐烦的赤金军统领喊到:“回去告诉魏晏,等他什么时候偿还了这些年侵犯我北境的那无数条人命,我们便交出他想要的人。” “你是哪个老东西?有什么资格让老子替你传话?”城下的统领怒骂道。 先前在临州城中,被顾长生以蕴剑万年的等春风一剑杀之的纨绔公子,便是这位罗统领的儿子,罗云海。 上清老人听到这话也是丝毫不恼,只是挥了挥手,城下那位坐于马上的罗统领便直接飞回了赤金军中。 “砰!” 罗统领狗啃泥似的趴倒在魏晏马下,灰头土脸的样子让他有些挂不住面子。 嘴巴立刻恶狠狠地咒骂道:“老东西,敢使阴招。” 魏晏身形挺拔地坐于马上,连看都未看狼狈从地上爬起来的罗统领,只是不咸不淡地开口道: “刚才,你骂的,是天机阁宗主,当世圣人之一的上清老人。” 魏晏话音刚落,原本还在咒骂着的罗统领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比身上沾的黄土还要难看。 当世圣人,天机阁宗主,与万年前的神算子并称天机神算的天机子,上清老人? 这位赤金军的统领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在他看来,自己这条命能捡回来都是对方大发慈悲。 魏晏挥了挥手,示意他滚下去,别在他旁边碍他的眼。 罗统领二话不说,连忙连滚带爬地跑回了众军之中。 魏晏也抬起头与上清老人四目相对,这位年轻统帅周遭瞬间散发出令身下骏马都有些承受不住的气机。 上清老人微微点头,笑着道:“这位赤金将,还真是有些不容小觑。” 即使是隔着这么远,上清老人也能感受到对方那沉稳如山岳般的冷静心态,这种心态在年轻将领中几乎是看不见的,再加上他八境的实力,的的确确有资格称得上赤金将这个名号。 方胤侧目看向一旁的上清老人,有些惊诧。 这个世上能让眼前这位看着普普通通的素袍老人夸上一句的都屈指可数。 站在方胤另一侧的万剑宗宗主裴明秋也是沉吟道:“此子不论是实力还是心性,都是上上之资,北泽王朝何其有幸能有如此年轻的将领。” 这下,不止是方胤,连后面站着的各宗宗主都有些震惊了。 如此盛誉,竟然会是针对一个年轻将领说出的,这让他们有些不敢相信。 不过,他们虽然身处宗门之内,几乎不问世事,但是他们依旧是听说过这位而立之年便入八境的天才将领,可见,盛名之下无虚士,这句话说的的确不假。 远处,魏晏骑马上前一步,朗声开口道:“十五日后,如果见不到杀害我北泽王朝派遣使臣的罪魁祸首,赤金军的铁蹄就将踏破你临州城的城门。” 雄浑有力的声音直穿云霄,震的魏晏身后的将士有些发聩。 临州城城墙之上的众人也都听到了这位赤金将的狂妄之语,面色也都不复之前那般轻松。 这句话可与之前在城下叫嚣的那名赤金军统领的话完全不同,这是出自北泽王朝赤金将的口中,那简直如催命符一般压在城墙上的众将士心头,有些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方胤见麾下将士有些军心自乱,也朝着赤金军的方向冷冷回应道:“尽管放马过来,本王在这等着你们。” 魏晏听到方胤的话,眼中古井无波,只是拉了拉马缰,调转了方向,带领着大军朝着不远处的驻地走去。 他从不逞这种口舌之利,话已经放出去了,现在就等着妖族那边动手便是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要拿下临州城? 魏晏根本不在意,因为他的目标一直都不止是这座小小的临州城。 见魏晏率领着赤金军数万大军离去,城头上的方胤也是转过身来,看向众人。 各宗宗主眼中或多或少都带有一些忧虑之色。 两军开战可不是儿戏,这有关天运王朝的国运和未来,他们甚至都想开口问一问,到底是何人,杀了那北泽王朝的使臣,但是他们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方胤的脸色也并不好看,既然对方已经下了最后通碟,自己这边也要开始准备随时可能到来的战事。 方胤命副将李清下去筹备军粮和水,自己则领着众位宗主前去阅兵以备开战。 走在下城墙的道路上,方胤突然对着一旁的素袍老人问出了其他宗主心中的疑惑。 “那个叫顾长生的小子,入了您老门下?” 上清老人微笑着摇了摇头,神情自然地应道:“他未入我天机阁。” 方胤有些不相信,他有密探查到,那日在临州城中护下顾长生的白衣公子,正是天机阁当代圣子,也就是面前这位素袍老人的首徒——宋霁。 如果不是有意将这顾长生收入门下,又怎么会让自己的爱徒来这万里之外特意去接他回宗呢? 还有便是妖族和北泽王朝的态度,方胤前几日得报,妖冥天下有三位大妖联袂前往天机阁山下,索求一人,但是天机阁非但不给,更是有一位老人直入仙界,打的一位妖族大祖掉落人间。 这位老人恐怕就是眼前的这位天机阁圣人,也只有他有这手段,能力压妖冥天下的几位大祖。 跟在一旁的裴明秋也是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上清老人身处众人之中,泰然自若,好像全然不在乎顾长生是否入他天机阁一般,更不在乎身边的几位宗主还有这位天运王朝的异姓王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原先赤金军驻扎的大黑山中,现在只剩下数百名妖族不知在山中鼓弄着什么。 整座大黑山都仿佛笼罩在一层云雾之中,从外看甚至只能看到山的轮廓。 立于大黑山山脚下的赤月满意地看着山体上凿开的大洞,笑着道:“要不了多久,阵法就能成型。” “到时候将万妖镜搬来,我就不信人族的那些天才不上钩。” 雷泽坐在一旁的树上,把玩着一颗刚刚采到的野果,漫不经心地问道:“万一那些人族的老不死也来了怎么办?” 赤月咧嘴一笑,胸有成竹地应道:“他们来不了的。” 雷泽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向下方的赤月,旋即嘴角也是一勾,张开獠牙一口将手中的野果吞下。 ------------ 第三十一章 圣人一诺 “顾兄,你认识去淮安城的路?”宋霁跟在顾长生屁股后说出了他一路以来的疑惑。 跟着顾长生走了大半天,连城池的影子都未曾看见,宋霁有些忍不住了。 “不认识啊!”顾长生理所当然地说道,他只是心里有些不快,便随心所欲,权当散散心。 宋霁深呼吸了三下,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不然他手上的天道扇早就呼到顾长生的脸上了。 宋霁看了看四周,就近找了条小溪,直接坐了下来。 捧着清澈见底的溪水,洗了洗那张如璞玉一般精致的面颊。 顾长生回过头,发现宋霁不见了,连忙折返回来,这才在小溪旁看到那道白衣身影。 顾长生轻笑一声,也是走到宋霁身旁坐了下来,走了半天的山路,的确是有些乏了。 不过顾长生也并不是毫无目的的乱撞,他一直在朝着北方走,即便现在还未看见淮安城的影子,大概也差不了多远了。 宋霁随手抓起一点溪水,洒在自己身边,只见溪水逐渐汇成一道淡蓝色的圈,宛如镂空的圆玉一般。 紧跟着从怀中拿出一枚古黄透亮的地利钱,放于圈中心。 顾长生好奇地探过头来,宋霁直接将他的头推到一边,手中法决掐动,溪水瞬间升腾化作云雾,中心的那枚地利钱猛地燃烧起来。 云雾逐渐汇聚成团,又缓慢地散开。 一个苍老而又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顾长生眼前。 “师尊。”宋霁盘坐在溪水旁,面色平静地喊道。 顾长生连忙站起身,向着这位天机阁的圣人行了一礼。 宋霁看着顾长生在自己师尊面前的拘谨模样,有些忍俊不禁。 上清老人露出和蔼地笑容,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和半路上捡来的身负天命的小子。 “无需多礼。”上清老人伸出手示意顾长生坐下。 然后又将目光放在了宋霁身上,笑问道:“出什么事了?” 宋霁有些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将自己对妖族近日在扬州城动作不断的猜测说出。 可他又担心误导了自己的师尊,间接影响到北境的战局。 上清老人看着自己这得意弟子,有些无奈,怎么这优柔寡断的模样还是没改。 “不必多想,直接说便是了。”上清老人直言道。 宋霁轻轻点了点头,这才说出自己心中的一些想法:“师尊,我与顾兄前几日毁了座青楼。” “嗯。”上清老人点了点头,又突然瞪大了眼睛,“嗯?什么?” 宋霁有些脸红,连忙解释道:“不是我去青楼,是顾兄去的。” 顾长生立马投来惊诧地目光,就这么把我卖了? “我不是问你这个。”上清老人有些恼怒道。 “一座凡间的青楼,毁了便毁了,这种事还需要以谛听之术唤我?” 宋霁轻轻摇了摇头,正色道:“那青楼的背后是妖族。” 上清老人神色渐冷,手指掐算一二,却只能看见一团迷雾笼罩在广陵地界,在那团迷雾之中隐隐有条金龙游曳。 “如今境内妖族渗透的如此厉害?”上清老人神情有些许凝重。 如果连他都测算不到广陵郡这边的天机的话,恐怕是有妖族大能出手,遮蔽了广陵的那方天地。 可是,那条金龙? 如果没记错的话,再有几日,便是祭礼开始的日子,天运王应该都已经到了淮安坐镇,妖族有何底气能在那位的眼皮底下逃命? 宋霁也是神色忧虑,将几日前在扬州城发生的一切都告知了上清老人。 “师尊,我担心妖族真正的目的是几日后的祭礼。”宋霁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但是我看不出到底他们有何计谋能瞒过那位的眼睛。” 沉吟了片刻,上清老人这才开口道:“无论如何,你们既然已经身陷其中,便去帮为师看看妖族到底想做些什么。” 宋霁点了点头,又问道:“北境如何了?” 上清老人笑了笑,指了指旁边正挽起裤腿准备下水抓两条鱼填饱肚子的顾长生,慢悠悠地说道:“北泽王朝要我们十五日之内交出他,否则就要踏破临州城的城门,我答应了。” 顾长生刚要下水的脚丫停在了半空,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 宋霁疑惑,自己师尊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上清老人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笑吟吟看着面色有些沉重的顾长生地说道:“你若是帮宋霁找到妖族真正的谋划,我保你无碍。” “我?”顾长生脸色依旧不好看。 以妖族目前展露出的实力来看,顾长生出手跟送死几乎没有区别,随便来个大妖都能轻易碾杀他。 就算他还有那支封神笛,也顶多抵御一次妖族的杀机,多来几次,他肯定是会死的不能再死。 “只是要你们暗中调查,还轮不到你们出手。”上清老人一眼便看出顾长生心中的顾虑,沉声道。 顾长生仔细想了想,也是,先前听宋兄说天运王朝的那位都会驾临淮安城,到时候有什么妖族敢在他坐镇的地方出手? 这样看好像也并不是有些危险。 可是顾长生总觉得眼前这个老家伙在挖坑等着他跳,狐疑地问道:“真的不需要我们出手?” 上清老人眼含笑意地看着顾长生。 先前没仔细看,这才几日不见,这小子浑身上下便初具气象了,不管是武道还是剑道,走的恐怕都极为扎实,好像也没自己想的那么没用。 自己是不是有点轻易让他躲过一劫了。 顾长生看着面前这个宋霁的便宜师傅好像有要反悔的意思,连忙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在一旁看着的宋霁有些哑然,这天底下还真就只有顾兄敢这么跟自己的师尊说话。 先前那彬彬有礼的模样哪去了?全是装的! 上清老人也是难得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道:“我既然说出口了,便不会反悔。” “你只管去做,事成之后,我保你无事。” 顾长生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刚才自己再慢一点,恐怕你就要反悔了。 “行,我做了。”顾长生也不管那么多,先走一步看一步,原本自己还担心此行到了北境怕是凶多吉少,现在得到了面前这位天机阁当世圣人的保证,他心里也多少有了点底气。 上清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宋霁道:“尽力便可,明白?” 宋霁“嗯”了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快,那枚地利钱燃烧殆尽,溪水化作的云雾也逐渐消散在空中。 宋霁轻叹了一口气,刚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只听见“噗通”一声。 回过头来,只见顾长生已经将草鞋脱下,光脚站在了清澈的溪水之中。 古人都说,水至清则无鱼,但是顾长生偏偏看见了一条金色鲤鱼在清澈的溪底倏然游过,先前便想抓两条小鱼填饱肚子的他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跳下了水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将那条金色鲤鱼抓在了两手之间。 只见那条金色鲤鱼还在水中剧烈挣扎着,却依旧逃不出顾长生的魔爪。 “宋兄生火!”顾长生兴奋地将鲤鱼高高举起,只见那鲤鱼金黄的鳞片在阳光下有些熠熠生辉,顾长生先前在扬州城所积攒的不快一扫而空。 沿着溪水逆流而上,小溪源头处有一位戴着斗笠的老人疑惑地抬起头来。 自己刚刚放下的命鲤怎么感知不到了? 他顺着溪水极目远眺,深邃的目光瞬间越过山河,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不等他看到顾长生那边,一道龙吟声便响彻在他的心湖之上,斗笠老人闷哼一声,嘴角有鲜血溢出,但是他并未去在意,而是身形瞬间退去万里,站在了天运王朝与珠瑜王朝的交界处。 “我已经不在天运王朝境内,还请高抬贵手。”斗笠老人不知跟谁说话,只是有些踉跄地瘫坐在地上。 只见他心湖之上,龙吟声这才停息,原本宽不可见边界的心湖因那龙吟片刻,便已经蒸腾了近半。 这位珠瑜王朝的放鱼翁,本想以命鱼偷窃气运,却不曾想仅仅是触碰到坐镇广陵的那片天片刻,就损失了数百年的修行。 此时,毫不知情的顾长生还在兴奋地看着已经被天火烤得熟透了的鲤鱼,嘴角有口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宋霁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天道扇,觉得有些委屈了它。 先前在扬州城拿它收拾庭院,现在又用它烤鱼,也不知师尊知道自己这么糟践他的宝贝,会不会把自己的耳朵给揪下来。 稍微想了想那个后果,宋霁就有些不寒而栗。 抖擞了一下身子,便闻到了一阵阵沁人心脾的鱼香,宋霁的肚子也有些饿了。 顾长生连忙将烤好的鲤鱼用捡来的尖利石块分开,递给宋霁大大的一块。 宋霁有些愕然,道:“顾兄怎么把大的那块给我?” 以他对顾长生秉性的了解,他应该是贱贱地把小的那块递给自己,然后还要调侃自己一番,怎么今日变了性子。 顾长生没说话,只是大口吃起还有些烫手的烤鱼。 宋霁也没管那么多,轻轻咬了一口手中的烤鱼,焦香的鱼肉味瞬间让他有些怀念还未上山修行的那段时光。 顾长生见宋霁吞下一口鱼肉,这才得意地看向宋霁,开口道:“吃饱了,教教我,先前你唤你师尊出来用的那什么谛听之术怎么使的?” 宋霁顿时觉得手里的鱼好像并没有那么香了。 ------------ 第三十二章 困龙之局 祭礼一事,每个王朝都有自己各自祖先留下来的传统,但也都大同小异。 起初,百姓们都只是将祭礼当成是新年到来,扫除一年晦气的一种象征性的礼节。 直至天道开启,百姓的香火祈愿便成了一个世俗王朝气运的根基,越是祭礼期间香火盛行,百姓祈愿美好的王朝,再未来的一年里就越能走向鼎盛,并且根基牢固。 大世将开,道门初现,人间诸王朝之间动荡不断,想要能立足于乱世而传承不绝,祭礼一事便更要重视,不止是天运王朝是这般,其他王朝也是如此,甚至说西域的那众多小国,也都有着自己的佛礼。 祭礼期间,王朝之君要亲临祭坛,朝拜先祖,供奉先灵,祭礼之地方圆千里,皆头戴缟素,不食肉糜,不饮酒酿,方能证万民之心齐。 …… 宋霁跟顾长生讲了一路有关祭礼期间的礼节,生怕顾长生在王前失节,触怒龙颜,虽然天机阁并不惧朝廷,但终究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更何况,那一位在天运王朝境内,就是天一般的存在,他若是真的屈尊出手,顾长生哪怕有十条命也一样活不下来。 顾长生一直生活在临州城这种边境小城,从不曾听说过祭礼一事,适才听闻宋霁谈起,也是起了兴致。 “祭礼好玩吗?”顾长生兴奋地问起旁边的白衣公子。 宋霁有些无奈,他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淮安城,微笑道:“不如顾兄你去问问城里的那位?” 顾长生缩了缩脖子,有些背后发凉。 先前听宋霁和他师尊的谈话,就已经得知是哪一位坐镇淮安城了,以那一位的身份,自己要是问出这种话,不等于把小命直接交给了阎王? “宋兄,你说,咱们这次入城有没有机会能看见那位?”顾长生有些好奇,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天运王朝的皇帝长什么样,是跟宋兄一样玉树临风?还是同红衣书生前辈一般神圣威严? 宋霁扯了扯嘴角,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天机阁的圣子,怎么在顾兄眼里就好像路边籍籍无名的寻常人一般。 “说不定,这位天运王会主动召见我们呢?”宋霁卖了个关子,神秘地笑着看向顾长生。 顾长生被宋霁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瘆得慌,连忙加快脚步。 宋霁跟在身后牙齿都快咬碎了,凭什么自己会被这小子先嫌弃? 淮安城的规模比扬州城要大上许多,虽然繁华程度不及扬州城那般,但起码,从外头看去,显得极为恢宏古老,雄伟壮阔。 顾长生和宋霁二人还未到城下,便被一队巡逻的将士截住了。 为首的银甲将领看见宋霁和顾长生的打扮,语气有些冰冷地问道:“从哪里来的?” 宋霁看热闹一般站在顾长生身后,神情自在随意。 顾长生老实回答道:“扬州城。” 顾长生话音才刚刚落下,只见银甲将领身后的那群手持长戟的将士便将他与身后的宋霁团团围住。 顾长生神色一怔,有些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银甲将领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下令道:“凡事扬州城过来的,一律押入大牢。” 说罢,便要动手拿下二人。 宋霁的目光有些低垂,身子却没有动弹一下,好像任凭对方将他羁押。 还没等银家将领碰到宋霁和顾长生的衣裳,一声娇喝便震地众人有些发懵。 “谁给你们的胆子?!” 顾长生的耳朵被那声音极大的娇喝震的生疼,抬头看向来源处,却见一位样貌娇小精致,楚楚动人,身段却出人意料的姑娘站在城门边上,似乎已经等候许久。 怎么世间还有这般模样,身段,声音全都不协调的女子,无论选哪两个放在一起都是那么不合常理。 虽然顾长生心中还在嘀咕,但是眼前的银甲将领在看到来人以后却丝毫不敢怠慢,立马一改之前的冷漠模样,乖乖地站在一旁,苦笑道: “郡主,您怎么来了?” 郡主? 顾长生有些茫然,为什么郡主好像一直在这等着他们一般?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身后的宋霁。 宋霁的视线并未放在顾长生身上,而是早早落在城门口的郡主身上,带着笑意道:“你怎么来了?” “月丫头那天可是跟我说你被栎叔禁足了。” 这位广陵郡王的千金赵云儿,眉眼弯弯地看着站在城门口恍若神人的宋霁,开心道:“我跟臭老爹说来接你,他便让我来了。” …… 站在淮安城郡王府门前,顾长生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那没见过世面的穷书生,哦,不对以自己肚子里墨水来讲,好像连书生都算不上。 看着那青瓦红墙筑成的宽敞院墙,还有那不知是镀金还是就是由纯金铸就的门锁,顾长生第一次感觉到,有钱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跟在赵允儿身后,顾长生连忙搂住一旁的宋霁,低声问道:“宋兄,你什么时候在人间还留了这么一桩情缘?” 宋霁满头雾水地看着顾长生。 什么情缘? 顾长生却一副老神在在地样子,好像很懂人间的情爱一般,开口道:“喜欢就去追,以宋兄你的容貌,虽不及我一半,但也是难有人能及了。” 宋霁一巴掌捂住顾长生那张口无遮拦的嘴,面带歉意地看着门口站着的两名神情古怪的侍卫,连忙拖着顾长生跨过了郡王府大门的门槛。 赵允儿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却看见顾长生和宋霁搂在一块,一边柳眉慢慢挑起,嘴角还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宋霁见状,连忙松开捂住顾长生的嘴,顾长生这才得以脱身,大口呼吸起郡王府那奢华的气息。 赵允儿也没过多停留,继续将他们带向内院深处。 “宋兄,以后进了郡王府当主人,别忘了我可是跟你同甘共苦的兄弟。”顾长生还是没忍住,戏弄了一旁的宋霁一番,随后就连忙赶上前面赵允儿的步伐。 宋霁额头有青筋跳动,差点没忍住一脚给顾长生踹出府外。 进到内院,来回经过了数道长廊,这才有些豁然开朗。 长廊尽头,走出便是一处极为宽敞明亮的院子,院内还设有一座凉亭,凉亭之上坐着一位看着丰神俊朗的男子,哪怕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但也依旧掩盖不住他眉宇间的风采。 “小霁,好久不见。”男子有些低沉的嗓音让顾长生觉得有些恍惚,怎么郡王府都有这般面貌与声音不符的特点嘛? 端坐在凉亭之上煮茶的男子,便是广陵郡的郡王赵宗栎。 宋霁轻轻点了点头,跟着赵允儿走上凉亭,展了展衣袍便坐在了广陵郡王的对面。 顾长生也懒得跟过去,省的到时候有些尴尬,便随便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就那么坐着,低垂着个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霁也懒得管他,只是转头看向发髻处依稀可见有些花白的广陵郡王,疑惑道:“栎叔,只是十数年未见,怎么感觉你好像老了许多?” 要知道,修行之人长命百岁犹如喝水一般轻松,而已经入七境广陵郡王哪怕是年过半百也应该还有大把寿命,但是如今却有些苍老迹象,实在是有违常理。 广陵郡王摘下面前的茶壶壶盖,轻轻吹了吹,顿时茶烟袅袅。 “前段时间,以溯源梦法求证了点东西,折损了不少寿命。”茶烟笼罩之下的广陵郡王轻笑道,“无妨,再活个百年还是不成问题的。” 宋霁瞳孔微微缩起。 溯源梦法? 如果他没记错,那是天运王朝皇室不传秘法,是以皇族血脉作为梦引,来窥探天机的非常手段。 此法极耗寿命,相应的,所换来的天机走势也更为准确。 是因为几日前扬州城的妖族异动? 难怪淮安城外,会有那么多将士专门羁押从扬州城过来的外人。 还未等宋霁开口,一旁的赵允儿却紧忙开口道:“什么溯源梦法?还会折损寿命?” “臭老爹,你不会英年早逝吧?”赵允儿虽然说的是玩笑话,但是好看的眉宇之间却有着担忧之色。 广陵郡王看着自己这不成器的女儿,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只能是无奈摇了摇头。 宋霁神色有些忧虑地问道:“栎叔,是为了前几日扬州一事嘛?” 广陵郡王给宋霁倒了一杯新茶,又给自己和站在身旁的赵允儿也倒了一杯,这才缓缓点头道:“不错。” “昨日,我与王猛一同审了一次扬州知府孙明旭,你猜如何?”广陵郡王的眼神有些深邃。 “如何?”宋霁不解地开口。 广陵郡王面无表情地开口应道:“他中了狐族吞魂之术。” “这种术法,据我调查,已经有数百年未问过世,若非我小时候在皇宫藏经阁有幸见过一次,还真不一定能认出它来。” “吞魂之术?”宋霁在天机阁博览群书,基本上道经楼的那些书卷都翻了个七七八八,却也从未听说过有叫做吞魂之术的道术。 或许这都不能称之为道术,应该是妖族血脉相传的妖术。 “是冲着祭礼去的?”宋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只见,广陵郡王轻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也是如此想的,然后我便以溯源梦法,去求祭礼那天的变数。” “谁知…”广陵郡王突然转头看向旁边听得正起劲的赵允儿,停了下来。 看着面前自己老爹那一副“你明白应该怎么做的”神情,赵允儿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转过头去,径直坐到了凉亭外的顾长生旁边。 顾长生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看什么看?”赵允儿嘟囔着道。 凉亭内,广陵郡王这才开口道: “谁知,广陵郡内,迷雾遮天,游龙被困,腾蛇竞走,妖气长存!” ------------ 第三十三章 亭中闲谈 “游龙被困,妖气长存?”一道温和如春风般的声音突然在宋霁耳边响起。 只见,宋霁身后,突然站着一位身穿紫金色锦袍,面容和煦五官棱角分明的男子。 那身锦袍之上绣有沧海龙腾图案的男子仅仅是笔直如松地站在那,宋霁都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仿佛超脱了天地之间一般,没有盛气凌人的气机涌动,更无磅礴浩荡的大道痕迹。 坐在凉亭外石阶之上的顾长生却在男子到来的那一瞬间便已经看向了他,神色中有些疑惑,更多的是有些熟悉。 男子也转过头来,用那璀璨如星海般的眸子投来好奇的目光。 天命之人? 男子有些讶然。 是前些日子,在临州城一剑杀了北泽王朝一位统领之子的那个少年? 身为天运王朝的皇帝,天运王其实在各地都有着自己的眼线,有些事情不是他不知道,只是他并不想去管。 如今,却有人帮他管了,甚至还因此惹下天大的祸患,不禁让他觉得有些好奇。 坐在宋霁面前的广陵郡王已经放下了手中还升腾着热气的新茶,温声道:“陛下您怎么不打声招呼便来了?” “怎么?二哥不欢迎我?”这位天运王朝的皇,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威严庄重,倒更像邻家叔叔一般平易近人。 广陵郡王轻笑了一声,从茶托之上拿起一杯倒扣着的茶杯,提起刚泡好的新茶也给面前的陛下倒了一杯。 “陛下来了便坐下来也喝上一杯吧,刚好我在与霁儿谈几日后的祭礼一事。” 天运王随性地摆了摆手,挪开宋霁身旁的木椅便坐了下来,道:“二哥你这茶也不换换,每次见你都是泡的茯茶。” “这茶水苦涩的紧,喝着没意思。” 目光一直停留在天运王身上的宋霁这才有些缓过神来,端起广陵郡王给他泡的新茶,轻呷了一口,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确实有些出乎意料的苦涩,难怪自己这十多年未见的堂叔不爱喝。 说起来,貌似小时候堂叔便不爱喝茶,来自己家做客时,总是带着一壶酒,跟那人间游侠似的,自己的娘亲每次见他,都要说他几句,可他却从未放在心上。 如今看上去,却好像少了点登基前的洒脱性子,原来即便是堂叔这样的人,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广陵郡王摇了摇头调侃道:“以前在军中,喝习惯了,王猛那小子可成天惦记着我这点存货呢。” 天运王眯了眯狭长的丹凤眼,看着面前有些陌生的宋霁,感慨道:“小霁霁,十多年未见了,想我了没?” 小霁霁? 从远处悄摸摸凑了过来的顾长生与赵允儿听到这称呼,直接有些绷不住脸上的笑容。 宋霁脸有些黑,带着一丝恼羞成怒低声喊道:“离叔!” 天运王赵离扯了扯嘴角,有些觉得好笑,道:“小时候怎么不觉得害羞?” 一旁看戏的顾长生和赵允儿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直接让宋霁脸红到了耳根处。 广陵郡王端起茶杯,掩盖住不自觉扬起的嘴角,片刻后,又感觉有些不合礼仪,轻咳了两声,余光撇了撇自家闺女。 赵允儿大笑之余,看见广陵郡王的示意,连忙拉着还在一旁傻笑的顾长生,行了一礼。 “参见陛下。” 顾长生愣了愣神。 陛下? 原来宋兄真的没骗自己,自己竟然真有机会可以见到这位天运王朝的帝君,而且看样子,好像这位天运王与宋兄关系匪浅。 赵允儿看顾长生还傻愣在那,连忙推搡了一下,低声道:“还不快行礼?” 顾长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躬身道:“参见陛下。” 天运王点了点头,挥手示意顾长生与赵允儿坐下。 然后才笑意盈盈地看着有些拘谨的顾长生,问道:“你就是引起北境大变的罪魁祸首?” 顾长生有些哑然,不知如何回答。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位天运王朝的帝君是跟他开玩笑,还是真的要兴师问罪。 “别紧张,我只是随意问问。”天运王浅笑道,看向顾长生的眸子里好奇之色愈发浓重。 他很好奇,看上去如此普通的一个少年,怎么会是背负天命的九位之一? 广陵郡王轻咳了一声,缓解气氛道:“陛下,你就别为难这个孩子了。” 天运王收回赤裸的目光,没再继续为难顾长生。 “先前,二哥你说,游龙被困,妖气长存,是作何意?”天运王有些懒洋洋地突然问道。 广陵郡王沉吟了片刻,不知该从何说起。 索性,直接将近几日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了面前的天运王。 当谈及在孙明旭体内隐匿的狐媚之影时,广陵郡王还说出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谁知,天运王听完后,只是有些担忧地看向广陵郡王,沉声道:“二哥,以后不得再用溯源梦法。” 广陵郡王刚想说无妨,却看见天运王那郑重的神色,只好作罢,苦笑调侃道:“遵命,陛下。” 天运王这才神色稍缓,端起面前的茶水入口又试了试。 啧,还是这么苦,真不知二哥是如何才能下咽的。 宋霁看着天运王好像完全不在意妖族的谋划,不禁有些着急地问道:“离叔你可是有什么对策?” “没有。”天运王很是干脆地回答道。 “那祭礼一事,究竟该怎么办?”宋霁有些忧心道。 天运王抬了抬眉毛,有些疑惑道:“什么怎么办?” 宋霁咬了咬牙,道:“如果妖族对离叔你下手怎么办?” 天运王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笑着道:“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 紧跟着,天运王单手撑在茶桌之上,侧着脸靠在手边,古井无波地问道:“那小霁霁觉得,他们够资格对我下手嘛?” 话音落下,宋霁只感觉好像突然出现在了另一片天地之间,面前只有眼含笑意看着他的天运王。 他这才明白,为何天运王即便知晓了妖族可能到来的谋划,也毫不在意。 因为他本身,就是天运王朝这片天地的主宰,在这里,天有多高,他的实力便有多强,任凭妖族如何谋划,只要他身处这方天地,都不过是无用之功罢了。 广陵郡王也是轻叹一声。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既然他知道,妖族也必然考虑得到。 孙明旭身死,狐族那边也必然知晓吞魂之法有可能暴露,但他们仍旧选择在祭礼之前动手,恐怕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甚至有可能连自己都已经算计了进去。 现在只能希望,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了。 天运王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我刚好有事过来问问允儿。” “问我?”坐在一旁难得乖巧的广陵郡主脸上露出一抹惊讶之色。 天运王笑着点了点头,继续道:“怀夕那小子一直念叨你,让我来问问你什么时候去陪他玩。” “陪他?他又不是小孩子了,让他自己呆着去。”赵允儿鼓着脸说道,但又感觉好像不应该这么绝情,便弱弱地问道,“他现在人在哪呢?” “驿站。”天运王意味深长地看着赵允儿,随后心中暗自叹息。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啊。 广陵郡王有些疑惑地开口道:“陛下,为何不来我王府住下?” 天运王神色轻松,应道:“这次出行,带了太多侍卫,直接入郡王府,过于麻烦,索性便在驿站住下了,也方便许多。” 广陵郡王也只好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对了。”天运王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道:“有些烦人的苍蝇进了广陵地界,二哥你派人去提醒一下。” 赵宗栎眉头皱起。 “告诉他们,祭礼开始之前,滚出天运王朝,否则我不保证他们能和那珠瑜王朝的卖鱼的一样,能活着走出我天运。” 天运王目光凛然,语气有些霸道。 广陵郡王点了点头,暗自记下。 “好了。”天运王站起身来,展了展有些褶皱的锦袍,意兴阑珊地道,“也该回去了。” “二哥,下次我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备点好酒。” “很久没喝酒了,有点馋。” 天运王朗声笑着,离开了凉亭。 广陵郡王迅速起身欲要跟上,却见已经走到长廊之上的天运王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陛下,那祭礼…?”赵宗栎有些欲言又止。 只听见天运王的声音远远从长廊中传出来: “无妨!” 待天运王走后,顾长生这才如释重负,连忙喝了一口宋霁面前苦涩的茯茶。 要知道,他可是给天运王带来了无数的麻烦,虽然他前面跟宋霁谈起是否有机会可以见到这位,但是他内心其实是极怕的。 如果这位脾气稍微差些,恐怕自己的小命就交代在这了,甚至说不定,已经被抓去作为北境交换的筹码了。 其实,天运王赵离在看见顾长生的那一刻,心里是有过这种想法的。 但是很快他便打消了这种想法,他赵离什么时候惧怕过北泽王朝和妖族,真要如此做了,还不得让后宫的那些佳丽们瞧不起自己? 更何况,他也想看一看,这个普普通通的少年,背负了如此沉重的天命,到底能有怎样的表现。 ------------ 第三十四章 妖气近 “你就先住这吧。”广陵郡王身边的侍女浣月将顾长生带至了一间宽敞亮堂的客房内。 客房内布置极为雅致,一张杏木圆桌上,还摆着精致诱人的糕点,房间里面,充斥着淡淡的檀木香味,镂空的雕花窗台,洒进来明晃晃的阳光。 待顾长生随便找了块地方坐下,便退出了客房,就要将门关上。 “哎。”顾长生突然叫住了即将离开的浣月,奇怪地问道:“宋兄住哪?” 浣月面露疑惑的转过头来:“你是问霁少爷?” 顾长生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肯定是去小姐府上住着了。”浣月理所当然地应道,说完便利落地走出了客房关上了房门。 顾长生心里暗恨,几日前还是一起走江湖的难兄难弟,这转眼就已经成霁公子了。 还能住在郡主府上! 人与人之间真的有这般大的差距嘛? 顾长生越想越气,随手拿起桌上摆放好的精致糕点就气愤地咬了一口。 嗯?!出乎意料的好吃。 一连吃了好几块,顾长生这才收手,满足地抹了抹还残留在嘴角的一些碎渣,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床上。 说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睡过床了,顾长生刚倒在柔软床上,便很快就沉沉睡去。 说是睡去,倒也不准确,顾长生更像是进入了一种极为舒适的状态,或许用修行之人的话说,叫顿悟。 而且这还不是寻常修行境界上的顿悟,而是所修大道上的道悟。 顾长生早在临州城就已经踏足剑道伊始之境——术之境。 而今,顿悟之后,剑道还要再上一层楼。 若是宋霁在此,恐怕该嫉妒的人就应该是他了,顾长生嫉妒宋霁的待遇和自己天差地别,殊不知得到天道眷顾的自己,天命反哺而来的惠报让多少天才妖孽眼红。 十多年积攒下来的天命香火,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让顾长生成长成为真正的天命之子,现在的他,即便已经算是不弱于寻常修士,但还是远远不够。 广陵郡的郡主府与郡王府相隔不远,仅仅是数条街道的距离。 郡主府内,赵允儿拉着宋霁开开心心地走到了一间正南边的厢房前,这座厢房的隔壁,就是自己平时居住的闺房。 “霁哥哥,你就住我旁边吧。”赵允儿眉眼间尽是俏皮可爱,广陵郡王若是在这,定要痛心疾首,要知道他的女儿可从来没在他面前这么乖巧温柔过。 宋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这才注意到好像顾兄并没有跟过来。 “顾兄呢?”宋霁有些奇怪。 赵允儿狡黠一笑,很是郑重地说:“父王找他有事。” 宋霁哑笑摇头,怎么撒谎都撒的这么不像,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喊过栎叔父王? 也没多想,便推开厢房的沉木大门,走了进去。 刚想顺手将门关上,外面的赵允儿忽然将自己的俏脸凑了过来,小声说道:“霁哥哥,有事就喊我。” 宋霁轻笑点头,合上了房门。 门外赵允儿有些羞涩但依旧清脆的声音传进屋来:“没事,也可以喊我。” 宋霁温柔地将座椅搬开,给自己沏上了一壶新茶,紧接着便双手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两府之外,甚至可以说整个广陵郡的地界,天已经开始变了。 淮安城外,相距城门不过数十里的一处石桥桥头之上,站着长相极为俊美的一男一女。 只见那一头白发的美艳女子轻轻倚靠在那同样白发的男子身上。 明明是金乌当空,晴明万里,却怪异地撑着一把油纸伞,两人就那么缩在伞里不敢碰一丝光亮。 白发女子轻轻地将自己苍白细瘦的手指在白发男人的漆黑罗裳上轻轻掠过。 “夫君,你说我们在这真的能有所收获嘛?”白发女子的娇嗔之声任其他寻常男子过来恐怕早就沦陷其中了。 但是白发男子只是稍微眯了眯那双灰白的眸子,淡淡道:“国师透露的风声,岂能有假?” “待妖族出手,我们便混水摸鱼窃取一些天运王朝的香火气运,也足矣让你我二人重登列仙之席。” 白发男子眼中流露出贪欲之色,语气逐渐激动起来。 “恐怕你们二位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一道尖利刺耳的难听声音在石桥的另一头兀然响起,犹如一盆冷水,直接浇灭了这一对不远万里从北泽而来的夫妻心中刚刚燃起的欲望之火。 这一对白发夫妻同时转过头来,只见石桥那头,有一穷酸书生,头顶早已破旧不堪的乌纱高帽,佝偻着身子负手而立。 下一刻,只听见一道沉闷的撞击声在桥上响起,原本坚固无比的石桥,竟然猛烈颤动了两下。 原本站着那一对白发夫妻的位置上,就只剩那一把油纸伞滴溜溜地旋转个不停,油纸伞下依稀有几滴深红的鲜血。 一只如同生长着一片干枯树皮的苍老手掌,稳稳地握住了那还在空中旋转的油纸伞,有些潦草的长发之下,竟然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 穷酸书生扯了扯有些干裂的嘴角,将手中的那柄还带着先前那白发男子奇异体香的油纸伞直接抛到了石桥之下,不屑道: “装神弄鬼。” 油纸伞一接触到潺潺流水,便化作了一张水墨画,逐渐被溪水浸湿,画上面的墨色一层层晕染开来,仿佛盛开的黑莲。 广陵郡边界上的一座小镇前,站着一位负碑之人。 原本此人刚想将自己所背负的石碑就这么立于这座小镇之上,却意外看见不远处的房檐之上坐着一分辨不出男女的童子笑吟吟地盯着自己。 负碑男人疑惑地皱起眉头。 为何这个年幼孩童可以看见自己? 还不等他开口询问,只见那懒散坐于房檐之上的孩童,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 “滚!” 那本细如蚊蝇的声音,在负碑男子耳畔无限放大,如同惊雷一般在男子心湖中炸起。 负碑男子七窍流血,踉跄后退。 刚刚稳住身形,那房檐之上的孩童已然不见踪影。 男人仓皇取下身后石碑挡在面前,紧跟着就是“砰”地一声,石碑之上出现细密如蛛网般的裂痕,但终究是没有碎裂开来。 这位珠瑜王朝隐世多年的负碑人,丢下了他蕴养了数十年的寻仙碑,慌忙逃匿出广陵地界。 淮安城城墙之上,更是立着一杆笔直的游龙银枪,琅琊山王氏嫡长子王猛,倚靠在长枪之上酣眠,犹如一头沉睡的憨虎。 平静的淮安城内,暗流涌动,黑暗处,逐渐升起一丝丝微不可查的细小妖气,端坐于驿站之中的天运王赵离脸上毫无表情,双眼紧闭。 淮安城内的驿站与广陵郡王府差不多是南北相望,两地中间,隔着一座高大祭台。 祭台是于天运王朝先帝时期建立的,当时国都南迁,龙脉转移,天运王朝的众多百姓搬迁到南境,落户在广陵郡周围,先帝便在广陵郡都,淮安城内,建立了这座恢宏祭台,刚刚竣工,先帝便突然驾崩而去,举朝震动。 而后,尚且刚刚成年的赵离便被他大哥汝南王扶持登上帝位,成为了整个人间数万年以来最年轻也是最早登上八境的新王。 新王赵离继承天运王的名号,开始治理朝政,每年年节之前,天运王赵离都会来淮安城内祭拜先祖,谨遵沿袭下来的旧礼。 只见那高大恢宏的祭台之上,摆放了两圈灯罩薄如蝉翼的琉璃盏,那两圈琉璃盏形成一道奇异阵法,笼罩住整座祭台。 祭台中心,清晰可见勾勒着不同符文的灰白石块,石块嵌于一道道早已挖好的空洞之中,严丝合缝。 祭台下,围着一圈直裰罩甲,肃杀威仪的将士,这些将士是跟随天运王赵离,来自京城的禁军。 禁军中,三名仙风道骨的牛鼻子老道正盘坐在祭台之下,成掎角之势,闭目凝神。 一名牛鼻子老道的脸上,还依稀可见有几道淤青之色,想来,应该是那位广陵郡主的杰作。 三位老道放于双膝之上的手指掐动极为繁杂的法决,看的令人有些眼花缭乱。 良久,三人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都睁开了双眼。 三位西川而来的道人互相对视一眼,这才站起身来。 禁军之中,有一位高大将领踱步而来,带起阵阵风声。 这位禁军将领仅仅是站在三位道人面前,就已经如同一座大山一般,不可逾越。 “三位真人,可是布置好了阵法?”禁军统领沉稳厚重的声音自覆面黑甲中传来,更显得有些低哑肃杀。 三位牛鼻子老道,神色轻松地点了点头,好像感受不到这位禁军统领的威压一般。 禁军统领面甲下的眉头微微皱起,有些疑惑,但依旧没说什么,便让开了身子,放三人回广陵郡王府休息。 三位道人拂袖潇洒离去。 广陵郡王府内,一直紧闭着双眼的顾长生从床榻之上突然坐了起来。 大堂之上正捧着书卷的广陵郡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抬起了头,目露精光。 顾长生剑道一朝顿悟,直上意之境。 ------------ 第三十五章 拜早年 推开房门,顾长生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自己还有些倦意的脸,漫步到了院子中。 远远的听见一个尖利声音叫嚷道:“你把这东西拖回来干甚?” 紧跟着地便是重物被拖拽于地面上的刺耳嘶鸣声。 远远望过去,长廊那头,一位孩童般大小的怪人一手拖着比他人都高大许多的石碑,一手推搡开挡在前面的落魄书生模样的男子。 带那孩童走进,顾长生才看清他手上拖着的那块沉重石碑的具体模样。 只见那石碑四四方方,边角处有些磕碰痕迹,碑身之上有着各式各样的兵器交接留下的沟壑,最明显的,却是中间的那如蛛网一般破碎开来的小脚印,貌似是新踩上去的。 顾长生心中有些骇然,光看石碑模样,便能知道其有多古老厚重,更遑论它内敛极深的宝气,更是神兵利器坚不可摧的根本。 只是倚靠肉身,便能一脚几乎踏穿那块石碑,这是何等的神力和境界? 并且从脚印大小来看,恐怕就出自面前这位能单手拖着石碑,却无半点费力神色的孩童。 那被推开老远的落魄书生,急忙爬了起来,看着那长廊地面上被石碑拖拽出的破损痕迹,都来不及拍拍屁股上沾染的灰尘,神色焦急心疼地喊道:“又得花钱找人来修缮,你这个败家玩意。” 孩童也不吭声,任由落魄书生跟在后面念叨个不停,自顾自地拖着石碑,直接将它扔到了院子中心。 石碑被高高地抛起,后面又沉稳地落下。 只听见“轰”地一声巨响,石碑深深地嵌在地面上,将院子中铺好的灰石板压的粉碎,掀起了一阵烟尘。 石碑刚刚嵌入地面,便通体开始散发光亮,石碑顶上,有一颗黑色舍利的光影浮现,从那黑色舍利之上逐渐延绵出一条条形如柳枝的细线,深深地插入到郡王府的地下。 那孩童冷笑一声,走上前猛地一拳,自上而下地将那石碑锤的更陷入几分。 那石碑之上的黑色舍利将延伸出去的细线尽数断开,然后重新隐没到了石碑之中,再不敢现身。 广陵郡王听见声响,连忙快步从大堂中走了出来,看着满院狼藉,以及冷笑着站在石碑旁的始作俑者,眼角有些抽动。 落魄书生顶着他那顶破旧但并不肮脏的乌纱高帽,双手插在袖子内,呆呆地站在满脸茫然的顾长生旁边。 “小雨,你要拆了我的郡王府嘛?”广陵郡王直接走上前将那个被称作小雨的孩童一把拎起,质问道。 小雨一脸郁闷地挂在广陵郡王的手上,手脚摆个不停,无声抗议着。 广陵郡王没好气地随手将他扔到了站在顾长生旁边看戏的落魄书生手中。 落魄书生接过飞来的小雨,如同接到烫手的山芋一般,吓得他直接松手。 小雨也是直接一脚踩在落魄书生还来不及闪躲的脸上,直接腾空翻了个身。 “哎哟。”落魄书生被小雨一脚踩翻在地,起来时,脸上已经是留有一个灰扑扑的脚印,甚是好笑。 顾长生低下头仔细对比了一下,果然,落魄书生脸上的脚印与那石碑之上的脚印几乎是一模一样。 果然,快将这石碑踩穿的罪魁祸首就是面前这个可能还不及顾长生腰高的小雨。 小雨潇洒落地,转过头来,这才看见一个少年正满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直接翻了个白眼,露出了自己尖利的虎牙,企图吓唬一下顾长生。 谁知顾长生非但没有感觉到害怕,反倒是惊喜地就要凑过来抱抱这个可爱的孩童。 结果? 结果就是,不出意料地飞出了广陵郡王府,直接扑倒在了他正想去的郡主府堂前。 宋霁正巧打开门来,便看到了扑倒在他门前的顾长生,扑哧一笑,道: “顾兄,这么快便来拜早年了?” 顾长生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自己满身的灰尘,有些恨恨道:“不抱就不抱嘛,君子动口不动手,也不能动脚啊!” 宋霁笑吟吟地倚靠在门边,调侃道:“顾兄,这是看上了谁家姑娘,被别人踹出来了?” 紧跟着,宋霁旁边的厢房门也被打开了,赵允儿穿着一袭清秀的浅色罗裙走了出来。 刚踏出房门,便看见顾长生正灰头土脸地站在门口,满脸“幽怨”地看着倚靠在门边笑意盈盈的宋霁。 赵允儿抬了抬眉毛,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们在打情骂俏?” 宋霁轻笑应道:“顾兄来给我们拜早年了。” 赵允儿这才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对着面色有些难堪的顾长生爽快道:“新年好啊。” 顾长生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宋霁看的有些忍俊不禁。 赵允儿转过身看着宋霁,月牙弯弯地问道:“我要去梅姨那学琴,霁哥哥你也来听听?” 宋霁刚想点头答应,却见顾长生不知什么时候插了过来,挡在宋霁面前,替他回答道:“那个…我们有约了,下次,下次。” 顾长生一边讪笑敷衍郡主,一边对着宋霁疯狂使眼神,宋霁皱着眉头,只好应道:“顾兄所言极是,允儿,你去学琴吧。” 赵允儿有些不高兴地吐了吐舌头,失落地应道:“知道了,霁哥哥。” 说完,便转头离开了厢房前的大堂,消失在了庭院深处。 顾长生远远看上一眼,在得知赵允儿走后,顾长生才转过身来,朝着宋霁得意一笑。 宋霁这才知道他可能被耍了。 走在出郡主府街道上,宋霁平淡地开口道:“顾兄,你要是无事唤我出来,我可真就要跟你讨教一二了。” 顾长生却一直在前面走着,并未回头。 宋霁眼睛眯了眯,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快步跟上走在前面的顾长生。 顾长生一边走着,一边左右摇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宋霁试探地在旁边喊了一声:“顾兄?” 顾长生才转过头来,神情有些凝重道:“你不感觉,这淮安城多了点什么嘛?” 宋霁不解地看了看四周,阳光明媚,宁静安详,自己心头也并无天机征兆。 这才开口道:“什么?” 顾长生还粘着些许灰的脸有些阴沉,道:“妖气。” 宋霁原本轻松的眉头,缓缓拧起。 ------------ 第三十六章 祭台之下 闭上眼睛,宋霁仔细感知着周围的事物,却什么都未能发现。 但是宋霁明白,顾兄虽然平日里爱玩闹,但绝不会轻易说出这种话来骗他。 于是,宋霁体内气机大放,再探一次,仍旧是一无所获。 顾长生看着宋霁投来的那疑惑的目光,也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但是自己刚才踏出郡主府的那一刻,是真真切切感知到了淮安城内弥漫着一丝丝几乎微不可查的妖气。 “顾兄,你真的没感知错?”宋霁自身对妖气是极为敏锐的,天机阁的道法也大多是针对妖族而创造出来的,否则他也不会仅仅在养马阁外呆了一会,便感知到里面藏有妖气。 论修为境界,宋霁更是远超顾长生,连他都未感知到妖气,顾长生是如何发现的? “他没感知错。”一道温煦的声音在顾长生与宋霁二人耳畔响起,是远在淮安城另一端的天运王以秘法传音而来。 未等二人回应,坐在驿站之中的天运王继续缓缓说道:“小霁霁,你与你身边的这位帮本王去探查一下,这妖气源头究竟在哪。” “有些老鼠,一直藏在暗处,总归是烦人的很。” 宋霁刚想开口询问,天运王的声音却已经消失不见了,显然是收了秘法。 其实,这并不怪宋霁没想到,只是他压根不知道如今的顾长生已经踏入了剑道境界的第二层。 意之境,简单来说便是形成独属于自己的剑意。 顾长生在顿悟之后,便已经在心湖之上形成了独属于自己的剑道虚影,就安静地蕴养在眉心的那柄袖珍小剑和那朵盛开的嫣红桃花之间。 剑意对妖气势同水火,顾长生发现藏于淮安城下的微弱妖气也属理所当然。 顾长生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先是宋霁师尊万里之外给他挖坑,后又是天运王朝高高在上的皇帝亲自请他帮忙。 这趟浑水,顾长生不趟也不行了,其实,就连顾长生自己,也想看看,妖族究竟在搞什么鬼。 本来之前让那红衣娘娘逃了,顾长生心里就多有不甘,现在顾长生巴不得对方来这淮安城,反正自己背后有那一位的旨意,到时候顺手拍死那个令人恶心的狐狸再好不过。 宋霁点了点头,没在开口,只是紧紧跟在顾长生身侧。 毕竟,顾长生的境界还是太过于低微,真要探查出什么,惹来暗处大妖的杀机,隔的远了,宋霁真没有把握能够救下他来。 二人一路追寻着地底埋藏的微弱妖气,来到了淮安城的祭台前。 守在祭台前的禁军看见二人,迅速上前举起握于手心的长戟,阻拦道:“祭台重地,速速离去。” 顾长生刚想开口,宋霁却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紫金令牌。 挡在前面的禁军将士看见紫金令牌,连忙下跪,沉声道:“见过汝南王。” 宋霁轻轻“嗯”了一声,便领着顾长生畅通无阻地走到了祭台之下。 顾长生好奇地凑到宋霁面前,疑惑问道:“宋兄,你什么时候成汝南王了?” “该不会是假造令牌吧?那可是死罪!”顾长生低声念叨着。 顾长生可不是傻子,他明白汝南王这个称号在天运王朝意味着什么。 每一个有称号的封王无一不是镇守一方的王爷,即便是天运王朝最有名的那位异姓王方胤,也都是皇亲国戚。 宋霁虽然贵为天机阁的圣子,身份也极高,但是距离封王还是有很大的差距,更何况,顾长生可从未听说过天运王朝有过宋姓的王爷。 宋霁哑然失笑,也低下头来,轻声道:“我师尊与汝南王有旧,汝南王便赠予了我这么一块令牌,同我说见此令牌者如见他本人。” “我便拿来试了一试,看样子王爷并没有骗我。” 宋霁说的极为轻巧,但是顾长生却心如明镜,知道绝对远非他说的那般简单。 先前顾长生边听见,宋霁喊广陵郡王为栎叔,后天运王陛下也亲切地称宋霁为小霁霁,虽是戏称,但是足矣可见,自己的这位宋兄,恐怕与天运皇室,关系匪浅。 顾长生也不是八卦之人,并未多问,只是径直走到了祭台边缘,细细摸索着什么。 当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祭台的那一瞬,顾长生仿佛置身于星空之中,眼神逐渐茫然,失去光彩。 宋霁察觉到了不对,连忙就要出手。 一只骨瘦如柴的手便按在了顾长生肩膀上,将他拉离了祭台。 宋霁转过头去,只看见三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站在他们身后。 先前出手救下顾长生的,正是中间的那位黄发道人。 黄发道人身旁的一位手持拂尘,略显年轻的长衫道人淡漠开口: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碰祭礼要用到的祭台?” 宋霁有些不悦,神色刚刚冷下来,却见顾长生从刚才的诡异状态中缓了过来,连忙上前扶住了就要瘫倒在地的顾长生。 “谢谢。”宋霁并未理会那位长衫道人,只是对着出手救下顾长生的那位黄发道人开口道。 黄发道人也只是冷冷地看了顾长生与宋霁二人一眼,什么都没说。 三位老道分别散开,径直走到祭台各自一角。 其中,路过宋霁与顾长生二人的那位长衫道人,冷哼了一声,讥讽道: “什么不知死活的东西也敢碰祭台,京城的那些禁军真是废物,什么人都放进来。” “奎道长!”黄发道长出声提醒道。 宋霁面无表情地扶着还有些晕厥的顾长生走到一边,坐了下来。 却听见黄发道长毫无感情地声音再次响起:“麻烦两位小友,退到祭台十丈外,贫道要作法了。” 宋霁抬起低垂的眸子,天道扇已然出现在手心。 身旁顾长生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虚弱道:“我们先回郡主府。” 宋霁轻轻点了点头,冰冷地看了三位道人一眼,便再次搀扶起顾长生,离开了祭台。 回到郡主府自己的厢房中,宋霁将顾长生缓缓放倒在自己的床榻之上。 然后又连忙从一旁的桌上倒了一杯凉茶,端到了床头。 顾长生艰难地坐起身来,原本被震的发麻的头颅,也逐渐清醒起来。 喝了一口宋霁递来的茶水,顾长生这才悠悠说道:“如果我感知没错的话。” “那座祭台,就是淮安城下妖气的源头。” 宋霁瞳孔猛缩。 这怎么可能? 淮安城的祭台是先王时期便已经筑造好的,更是每年都经受万民祈愿洗礼。 在那种浩荡的气运冲刷下,绝无可能有妖气能够留存下来。 如果是近段时间,妖族在祭台动了手脚。 广陵郡王和那三位西川道人也不可能感知不到。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前面的一切都不存在,当祭礼开始,天运王站上祭台的那一刻,无论妖族在祭台上隐藏的手段有多深,都不可能逃得过天运王的眼睛。 想要在祭台之下动手脚,打乱祭礼进程,这根本是不可能的计划。 顾长生轻咳了两声,缓过劲来,继续道:“虽然我不知那祭台上,妖族动了什么手脚。” “但是我觉得,妖族的目的恐怕不止是祭礼。” 宋霁皱起眉头看向顾长生,不解道:“什么意思?” 顾长生长吐出一口气,道:“首先,妖族一定清楚,无论是什么手段也好,计谋也罢,都绝无可能避开站在祭台上的那一位。” “所以,他们的埋藏在祭台下的妖气,可能只是虚招,又或者说是,前菜。”顾长生目露凶芒,继续道,“等祭礼一开始,那一位发现祭台内的猫腻,妖族必会出动后招。” “虽然我们不知道妖族的底气何在,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隐藏极深的后招,恐怕是会以雷霆之势,快不可挡。” “很有可能,就是针对那一位而来的。” 宋霁听完,面色阴沉如水,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虽已经探查到那先王时期就已经建立的祭台,正是淮安城下,无数细微妖气的源头,但如果真如顾兄所言,这只是妖族明面上的手段的话,恐怕即使跟广陵郡王和天运王说了,也并无作用。 祭礼一事,从无推迟的先例,挑好的日子,更是一年之中,气运最为鼎盛的时机。 即便明知妖族有所谋划,天运王陛下也不会因为他们而放弃祭礼。 于情理,于天运王朝的颜面,都不可能如此。 宋霁心里万般思索,还是决定先行告知给广陵郡王以及天运王陛下,可能他们二位会有更好的办法。 想到这,宋霁低身扶着顾长生躺下身子,道:“我去与栎叔商量一下,顾兄,你先好好休息。” 见顾长生点了点头,宋霁这才起身推门离去。 顾长生躺在宋霁的床榻之上,闭目恢复起被祭台上布置的阵法所伤的精气神。 ------------ 第三十七章 祭礼伊始 乾明五年,二月十七日,子夜。 天运王朝,国都汴京,天运皇宫内。 一位宫装美人正站在大殿外,遥遥看向南方。 仅仅就是那么站在那里,神态凛然,头戴珠玉宝冠,盘着的长发之上插着一根碧玉凤簪,便已是犹如神女一般。 “娘娘,夜已经深了,该回寝休息了。”一位半弓着身子,面色有些灰白的太监徐徐走来,手上还拿着一张雪白的大氅。 “算算时辰,还有半日祭礼便要开始了吧。”这位天运王朝的皇后娘娘,神色有些忧虑道。 站在一旁的太监轻轻地将手上的大氅披在娘娘肩上,然后退在一旁,恭敬地答道:“回娘娘,距祭礼开始还有差不多十一个时辰。” 皇后娘娘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还是觉得有些寒冷。 二月的汴京虽然已经入春,但春寒刚起,丝毫不比冬天暖和多少,甚至更有些冷的透骨。 “淮安有消息传回宫中嘛?”皇后娘娘突然问道,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旁边这位已经侍奉赵家三代的老太监细细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几日前,尚有消息传来,说陛下已经到了广陵。” “这几日,倒是不见有消息从淮安过来。” 皇后娘娘深吸了一口气,细如柳月的双眉下忧心之色更是明显,她这几日总觉不安,夜里更是辗转难眠。 往年祭礼,这位皇后娘娘从来未曾担心忧虑过,但是今年,北境战事一触即发,中央的几座郡又都是麻烦频频,陛下在皇宫的那段时日,也多见忧心,少遇欢颜,这一切的不寻常都让她觉得,此次祭礼恐怕不会太过平静。 皇后娘娘未修行过道法,说来也只是凡人,即便贵为一朝之后,百年后也不过是一抔黄土,但是她却深受天运王赵离的恩宠,更是将她推崇为天运万年来最圣明的皇后。 虽然从未担心过在国境内,自己这位陛下的安危,但是她明白,妖族胆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在人族地界活跃,恐怕已经是准备充足。 现在就差一个契机,让万年来被人间唾弃的妖族,重新回到世人的视野之中。 显然,这次的祭礼,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妖族不会错过的。 只是,他们究竟会如何出手?又如何能在陛下手中讨到便宜? 片刻时间,皇后娘娘便已经思绪百转,终于是长长的吐出了憋在心中的那口气。 “王公公,明日清晨,你去一趟淮安。”皇后娘娘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平静,看着身边的这位恐怕已经臻至八境的宫中老人轻声道。 王公公低垂着的眸子里有些深沉,明白面前的皇后娘娘心中的想法,肯定道:“皇后娘娘圣明,奴才一定好好侍奉陛下。” “嗯,有劳公公费心了。”听到王公公肯定的回答,这位天运王朝皇后心中悬着的巨石才稳稳落下。 细细算来,广陵那边的七境恐怕都要赶上皇宫了,就算妖族准备再充分,也绝无可能调遣出如此多的大妖潜入广陵。 收了收肩上的大氅,皇后眉头轻轻舒展开来,精致的眼睫毛在月光的照耀下微微发亮。 “外头太冷了,王公公你也退下吧,明日快些去到陛下身边。” “陛下那尽是些粗人,无人侍奉,很需要你。” 说完最后的叮嘱,这位天运王朝的皇后便转身下殿,往着不远处的养心宫里走去。 王公公苦笑着点了点头,连忙称是。 皇后娘娘虽然脸上总是一番生冷模样,但是心里还是万分忧心着陛下,王公公也是打心眼里尊敬这位毫无修为的一国之后。 见几位宫女紧紧跟在皇后娘娘身后,王公公也转身将大殿的殿门关上,匆匆回了住处。 天稍稍亮,顾长生的房门便被宋霁推了开来,宋霁一袭白衣,头上更是系着一根白绫。 顾长生听见动静,从冥想中睁开眼来,看着宋霁一身打扮,有些奇怪道:“宋兄,出什么事了吗?” 宋霁远远丢开一身灰衣和系带,解释道:“今日祭礼,按旧制应该一身素装,额头系上白绫。” 顾长生从未来广陵参加过祭礼,自然是不懂这些规矩,也只好乖乖照做。 “顾兄,休息的怎样?”宋霁脸上似乎有些疲惫,但依旧是关切的问道。 “无妨。”顾长生一边换着衣裳,一边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天运王陛下那边?” 宋霁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答道:“我已经和栎叔以及陛下说过了。” “栎叔告诉我说,现在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等祭礼开始,就会见分晓。” 顾长生也是点了点头,觉得也并无其他办法了,时间太过于仓促,就算是天运王陛下亲自去祭台探查,恐怕妖族也早有准备。 穿好衣裳,顾长生起身,轻轻活动了一下身子,脑袋依旧有些晕沉,但是已经并无大碍了,就是昨日触碰到祭台法阵的那只右手,还有些微微发麻。 不知还握不握的住杀妖的剑? 宋霁也转过身去,领着顾长生来到了郡王府议事大殿。 大殿内,广陵郡王已经坐在上座,分坐在两旁的 的是先前顾长生在院内撞见的那落魄书生,以及那位叫作小雨的孩童。 见顾长生二人过来,广陵郡王也是颔首示意二人找位置坐下。 顾长生特意挑了与杨小雨相对的位置,坐在了落魄书生身旁,宋霁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杨小雨的身侧。 落魄书生微笑着跟顾长生打了个招呼,顾长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昨日才刚刚在众人面前出丑,如今却又都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着实有些尴尬。 顾长生悄悄看向对面的杨小雨,却只见到一双挑衅的眸子和一张泛着冷笑的小脸,吓得连忙将目光移向别处。 宋霁注意到顾长生以及身旁这位同样是广陵一军统帅的杨将军之间的怪异表现,有些愕然。 怎么,顾兄什么时候与这位广陵郡最为古怪的将军还产生了些渊源? 宋霁早时便听说,栎叔手下有一位极为古怪的将军,不论是外在还是心性,都如同孩童一般。 原本广陵郡王是想将他留在身旁,作为贴身护卫,但是谁知,在某次与珠瑜王朝边境军的交锋中,他直接杀入珠瑜境内,斩下当时成名已久的珠瑜西骑将军的头颅,插在了天运王朝的军旗之上。 广陵郡王赵宗栎看见了他的才能,便封他作为了广陵郡最为特殊的一支军队的统帅,这位杨将军也不负广陵郡王所托,将那支军队培养成了如今凶名赫赫的——山鬼军。 见众人都已落座,广陵郡王也并未墨迹,从身后取出一副羊皮画卷,摊在了众人面前。 画卷之上绘制了淮安城祭台四周的地图,几处还标注着镇守的将士数量。 广陵郡王率先开口,沉声道:“今日午时,祭礼就会正式开始。” “到时候,还要麻烦诸位,多多注意祭台周围,保护好前来朝拜祈福的百姓。” 顾长生仔细地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遗漏的地方。 包括宋霁在内的其他人,也都点了点头。 旁边的落魄书生轻声开口道:“王爷,我昨夜与小雨特意检查了一下明日要出席的官员,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广陵郡王思索片刻,有些忧心道:“越是如此,就越要小心。” “今日的祭礼,关乎到我天运王朝的国祚气运,万不可有一丁点的闪失。” 说到这,广陵郡王的目光便向着顾长生看来。 “顾长生,你与小霁就负责将可能藏匿于百姓之中的妖族揪出来,届时我会让王猛帮你们掠阵。” 顾长生有些愕然,广陵郡王竟然会如此信任自己这么一个外乡人,知道自己对妖气的感知极为敏锐,但是实力低微,甚至都派出王将军来协助他们。 宋霁点了点头,开口道:“这是自然,我与顾兄肯定会将藏匿的妖族一一揪出来。” “嗯?” 看着宋霁就这么干脆地答应了,顾长生投来惊疑的目光。 其实顾长生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够找出藏在百姓中的全部妖族,妖族本就伪装能力极强,即便找出来了,那些妖族混在百姓之中,也很难施展拳脚将他们尽数打杀。 一声挑衅的冷哼声从顾长生对面传来。 看着面前满脸写着“你行吗”的杨小雨,顾长生恨得牙痒痒,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广陵郡王这才面露轻松之色,安抚道:“待此次祭礼顺利结束,我会赠你一份大礼,也算是天运王陛下的谢意。” 听到“大礼”二字,顾长生眼睛放光,悄悄地问道:“是运宝嘛?” 广陵郡王有些疑惑,运宝? “你说的可是三才钱?”广陵郡王已经很久没听过运宝一词了,这还是相当古老的叫法,但是顾长生却一直记在心里,因为他一直记得宋霁跟他讲的那个坊间传闻。 顾长生连忙点头,却又遭到了对面杨将军的白眼和讥笑。 广陵郡王也是笑了笑,沉声道:“这份大礼,可是多少三才钱都换不来的。” ------------ 第三十八章 素衣拜先灵 广陵郡王与顾长生一行人,早早来到了祭台下,即使是距离祭礼正式开始,还有数个时辰,此时的淮安城也是万人空巷。 大批身着素衣的百姓们纷纷来到祭台旁的空旷场地,虔诚地面向祭台坐着。 站在祭台四周设有的高楼之上,顾长生远远望去,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来的稍稍晚些的,也都挤在远处的街边。 广陵郡王安安静静地在高楼之上与落魄书生下棋品茶,全然未理会外面的喧嚣。 落魄书生执白子轻轻落下,似乎下了一步无关紧要的拙手,但是他却依旧满意地端起旁边的茶杯,吹了吹还升腾着的热气,有些得意道:“王爷,该你落子了。” 坐在书生对面的广陵郡王似乎心思并不在棋上,轻轻捻着的黑子久久未从棋盒中拿出。 落魄书生疑惑地抬起头,再次喊了一声。 “王爷?” 广陵郡王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棋盘,笑着道:“老傅,你这羚羊挂角的路数是跟谁学的。” 落魄书生撩了撩自己的垂落下的鬓角,露出藏在长发之下的那张年轻面容,摆了个自认为很潇洒的姿势道:“这可是我与小雨昨晚琢磨了一夜才想出来的。” 广陵郡王只是稍微思索了一会,便将手中的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只见那黑子牢牢卡住两片白子,让它们彻底分了开来,先前落魄书生落下的那枚白棋,也成为孤子,被封住了生路。 落魄书生趴在棋盘上,仔细地看着自己的白子被广陵郡王落下的那枚黑子紧紧扣死,颓丧的向后瘫在椅子上。 广陵郡王含笑道:“小雨的心智如同顽童一般,自然是随心所欲,没有章法。” “你们两个臭棋篓子在一块,又能有什么好的想法?” 落魄书生不忿地将面前的热茶一饮而尽,丝毫未有烫嘴的迹象,只是再无之前那般轻松悠闲的模样。 广陵郡王无奈地摇了摇头,推开身后的椅子,站起身来。 今日祭礼,广陵郡王也穿了身素净的袍子,整体看上去,与那私塾的教书先生好像也并无什么不同,只是看上去稍稍魁梧了一些。 广陵郡王缓缓走到站在窗边远眺的顾长生旁边,打趣道:“这离祭礼开始还有些时辰,你为了本王的这份大礼还真是尽心尽力。” 顾长生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广陵郡王话里的意思,耸了耸肩,同样玩笑道:“那是自然,王爷与陛下所托,草民哪敢不放在心上。” 其实,顾长生还真不是在寻找着远处百姓中的异常,只是他从未见过如此浩大的阵仗,楼下熙熙攘攘的声音犹如沉闷的鼓点声渐次响起,更远处,还能依稀看见有远道而来的百姓平民们快步赶来。 万数素衣披白带,一朝俯首跪先灵。 礼尚未起,前来观礼的民众便已经快挤不下了。 宋霁与杨将军各自去检查了一下布置好的将士是否有差错,还给每处的将士都留了几张现做好的传音符,几乎是万事俱备。 “会下棋嘛?”广陵郡王突然问起旁边的少年。 顾长生轻轻摇了摇头,道:“从未接触过。” 广陵郡王心中也了然,在顾长生来淮安城前,他便派人去探查过这个让宋霁寸步不离跟着的少年的来历。 起初在得知顾长生只不过是临州城地方衙门下,一个打扫神仙庙的孤儿时,广陵郡王还惊讶了好一阵。 在赵宗栎看来,能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凡人,一朝踏入修行的大道,就已经极为不易,更何况成为那身负天命的九人之一。 落魄书生一听到顾长生说的话,连忙从椅子上起身凑了过来,用着他那枯如老树皮般的手轻轻搭在顾长生的肩上,朝着顾长生露出了一副奇怪笑容道: “没下过棋没事的,与本棋圣下上一盘,包你能领悟到棋道真谛,到时候以棋为本,入那传说中的九境,也说不得。” 站在一旁看戏的广陵郡王眼角抽了抽,背过了身去,完全不想理已经发了疯想要赢棋的傅青衣。 这个难缠的烂摊子也就自然而然的甩到了只是实话实说的顾长生的身上。 顾长生讪笑着,默默将傅青衣搭在他身上的手推开,然后飞快地离开了原地。 紧接着顾长生的声音便从楼下传来。 “傅前辈,宋兄喊我有事,我先走一步。” 看着已经钻入了前来祭拜的人群中的顾长生,站于高楼之上的傅青衣笑着眯了眯眼,随后又将目光望向了远方。 顾长生艰难地从人山人海中钻出来,百无聊赖地走在空旷的大街上。 他身后本该背着的野火剑匣还放在了那座高楼之上,反正离祭礼开始,还有段时辰,也不急着回去,顾长生便打算去北边的驿站看看,顺便去拜访一下天运王,问问那份大礼是什么,广陵郡王藏着不告诉他,他心里痒痒。 凭着自己从小在山里行走的经验,顾长生总算是没走错方向,很快就看见了那有些形似低矮城楼的驿站外墙。 这座很早便建立在淮安城的青云驿站外观极为老旧,就连门口立着的石狮,都有些风化破损。 驿站院墙上插着天运王的赤色王旗,代表着天运皇宫的禁军已经驻扎此地,驿站周围视野也是异常广阔,寻常人家是不敢将房屋建在驿站附近的。 驿站外,顾长生也未见驻守的侍卫,也许早被天运王派到了祭台那边。 刚想走上前敲门,顾长生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披着包袱,面色灰白的老人,老人褶皱的眼皮下露出精光,浑身上下的精气神完全不像已经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三朝元老。 顾长生打了个招呼道:“老人家,祭礼在那头,你走错方向了。” 说完便指了指北边。 只见老人含笑点了点头,却并未离去,只是就这么看着顾长生。 顾长生皱起眉头,心中疑惑,怎么这人不像是前来祭拜的百姓。 难不成是妖族? 顾长生想到这,便已经心生警惕了,虽然就身在驿站外,但是他并不确定天运王陛下现在人就在驿站内,不然大妖怎么会堂而皇之地站在这儿? 老人目光在顾长生身上停留了一会,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底子不错,有没有兴趣跟我学拳?” 顾长生愕然,不是大妖? 怎么莫名其妙就来了个老头要收自己为徒? 顾长生刚想开口,耳畔便响起了一道温和的声音。 是天运王的神魂传音。 “来了就直接进吧。” 老人也听到了天运王的传音,也不再管顾长生,向前朝着驿站大门走去。 顾长生虽心里仍在嘀咕,但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驿站的大门并未锁住,老人轻轻地一推,那看似好像沉重异常的木门,便应声而开。 跨过高高的门槛,顾长生跟着老人进到驿站内,这位老人似乎对驿站中的走道极为熟悉,辗转走过几条过道,便来到了一座单独的驿馆门口。 老人轻轻敲了敲门,只听见屋内传来天运王平静如水的声音。 “进来吧。” 老人“诺”了一声,便推门走了进去,顾长生还未来得及看清驿站内的摆设,便连忙跟了上去。 屋内,陈设简单典雅,天运王正盘坐于床榻之上,眉心有金光浮现,似乎在运转什么道法。 老人见到天运王陛下,连忙放下包袱,就地跪伏下来。 “老奴,参见陛下!” 顾长生见状也懂事地俯身拜见了这位天运王朝的皇帝,声音不卑不亢。 天运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吐出,眉心的金光也敛入体内,这才睁开了眼睛,柔声道:“平身吧。” 老人与顾长生这才起身。 顾长生找了个凳子坐下,那位从京城而来的老人连忙上前低头站在天运王的床榻一侧,就如同在皇宫中侍奉一般。 天运王看着身旁一袭灰袍有些风尘仆仆的老人,笑着问道:“婉儿让你来的?” 这位天运王朝的三朝元老王公公也是含笑答道:“娘娘担心陛下旁边无人侍奉,便连夜派奴才过来了。” 天运王赵离点了点头,心中也是明白,自己的皇后这是担心淮安城这边会有意外,这才派这位几乎从不出宫的王公公前来。 “王公公一路从京城过来辛苦了。” 老人低身道:“奴才不辛苦,本应更早些到的,但是路上遇见个旧友,耽搁了一点时辰,还请陛下恕罪。” 天运王有些讶然。 旧友?能被自己这位近千岁的王公公称作旧友的,这个世上可没几个了。 王公公本就出宫极少,又是三朝老人,他的那些旧友大都已经仙逝,竟然这次还能有幸遇上,实属不易。 赵离明白,自己这位王公公所谓的耽搁时间,肯定并非只是叙旧,皇命在身,定然是极为重要的事。 “无妨,时辰还尚早。”天运王并未怪罪老人,只是将目光又移向了坐在桌边的顾长生,眼底有些笑意道,“你不去祭台那边好好盯着,来朕这做些什么?” 顾长生挠了挠头,答道:“一日不见陛下,如隔三秋啊。” “好好说话。”天运王不咸不淡道。 “好嘞,陛下,我就是闲着无事,便想来问问陛下答应给我的大礼是什么。”顾长生这才浅浅一笑开口道。 ------------ 第三十九章 疑云渐起 “大礼?”天运王抬了抬眉毛,有些不解。 顾长生便将广陵郡王答应他的话复述了一遍,天运王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嘴角不自觉浮起一抹笑容,道:“那你想要什么呢?” 顾长生舔了舔嘴唇,目光灼灼道:“陛下什么都能给嘛?” 天运王赵离看了看旁边的王公公,王公公也抬起眸子与面前的陛下对视了一眼,二人眼底皆有笑意。 “你若是能找出妖族的后手在何处,便是天上的星辰,本王也可以给你去摘上一摘。”天运王爽朗答应道,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霸气。 顾长生这才满意地点头。 他要的便是天运王陛下的这句话。 顾长生在祭礼高楼上想了许久,此番他前往临州城,如果表现不出极大的价值,即便有宋霁师尊护佑,等到天运与北泽的大战开启,也随时可能会被当做交换的筹码。 毕竟,在那北境之地,依旧还是天运皇族说了算,如果此次祭礼能够得到陛下的承诺,到时候那坐镇北境的王爷就算真的有意或者被迫将他交予妖族,他也一样能搬出这道护身保命的承诺。 君无戏言,这可不是说说而已,关乎皇室万年的脸面和信誉,顾长生相信那位坐镇北境的王爷不会不顾忌的。 “那草民,便要陛下一道圣旨,可否?”顾长生抬起头,直面圣颜,眼底毫无惧意。 天运王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从顾长生的眸子里,看出了藏于他内心深处的那团火。 这样坚韧不拔,勇敢无惧的淳朴心性,已经极难在年轻一辈里看见了。 “可!”天运王赞赏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要本王下一道怎样的圣旨?” 顾长生摇了摇头,神情认真道:“等草民真的帮到陛下,草民自然会与陛下说明。” “现在即便说了,如果草民没做到,那也不过只是空谈。” 顾长生心里有数,说到底,虽然条件是谈成了,但是要做到上清老人以及天运王托付给他的任务,恐怕机会也相当渺茫。 到时候祭礼开始,天运王陛下自会到场,如果连陛下都看不出在场的那些妖族,自己又如何敢说对妖族的感知力甚至能超过陛下呢? 所以顾长生也是以退为进,保留了一丝悬念,更为自己留好了一条退路,即便事情不成,日后也有机会再提起此时。 一直站在床榻边上的王公公也是眼露赞赏之色,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思,行事也沉稳不心浮气躁,的确是一个可塑之才。 如果说先前在驿站门前,老人提出要教顾长生拳法是兴起所致,那么现在,这位拳已快至八境的三朝元老,是真正的动了收徒的心思。 想来自己如果在有生之年破不了八境,将寿命再延长一些,也不能浪费了自己这一身武道传承,虽说自己比不得琅琊王氏那种大氏族,但也足够自己的徒弟受用终身了。 不说未来拳法武道超越自己,那至少也要与自己持平。 而眼前顾长生就有这个天赋和底子。 天运王目光停在顾长生身上许久,又转头看了看旁边的王公公,笑意盈盈道:“倒是有几分王老你当年之姿。” 王公公虽然只是侍奉在皇上身边的一位宦官,但是确是实打实看着天运王赵离长大的,在赵离心里,这位一直陪同侍奉在他身边的老人,其实早已亲如家人一般,所以他也毫不避讳地尊称一声王老。 王公公轻轻抿了抿嘴,笑道:“陛下说笑了,这孩子处事沉稳,底子又极好,是个可塑之才。” “只是可惜他已入了剑道,不然拜在王老你门下,我天运王朝又要再添一位八境武君。”天运王自然是看出自己身边的这位王公公起了爱才之心,但是奈何顾长生的的确确已经入了剑道,所以赵离只能明着提醒道。 王公公心中确实有些讶然,以他那毒辣的眼光,竟然也看不出顾长生的剑道修为,只能稍稍感知到一些极为锋锐的意气内敛与顾长生的体内,犹如蓄势待发的火山一般。 倒是顾长生的武道底子透露出一两分气象,已经是有了些许规模。 其实顾长生在未入意之境前,就连宋霁都能看得出他的剑道修为,但是自从入了意之境后,浑身的剑意便就已经收敛至了眉心的那道剑道虚影之中,不断地被旁边的桃花与袖珍小剑来回打磨,等待着成型的那一天,到那时,才算是真在意之境站稳了脚跟。 “不入武道,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老奴虽起了爱才之心,但也不是小气之人,无缘便罢了。”王公公稍稍惋惜,但很快也就释然了。 既然是寻徒,那自然得看缘分,缘分未到,也不可强求。 天运王听到王公公释然的话语,这才满意地看向顾长生,缓缓道:“那就依你所言。” 顾长生躬身拜谢了天运王,忽地怀中的传音符微微亮起,是宋霁传音过来,让顾长生先回祭台。 顾长生看着面前的天运王赵离,解释道:“陛下,宋兄唤我,我得先回祭台那边多做准备。” 天运王面容平静地点了点头,顾长生这才又拜谢了一礼,转身离去。 驿馆内,独留下天运王与王公公二人。 王公公俯身在天运王耳边低语了几声,原本还面色平静的天运王脸上流露出一抹冷冽之色,一时间,整个驿站便犹如再度置身寒冬一般,就连栓于驿站马厩的那些骏马,也都纷纷跺蹄,冷地打了数个响鼻。 宋霁人已经回到了高楼之上,正坐在桌前紧紧盯着从广陵郡主那拿到的一尊,已经有些破损的琉璃盏。 这是几日前,允儿在祭台上玩闹,不小心打碎的那几尊琉璃盏之一的还算比较完整的一尊。 这尊琉璃盏通体透亮通明,做工极为精致,薄如蝉翼的灯罩上还细细雕刻着古老的咒言,只是灯顶,裂开来了一道口子,想必应该是允儿的杰作。 但是无论怎么看,这尊琉璃盏都不像是祭礼用的法器,广陵郡王也有过怀疑,但是那三位西川道人,又的的确确是他派王猛从西川的几座道观中请来的隐世高人,所以他也没太放在心上。 可宋霁却得到消息,那三位原本应该待着等候天运王封赏的道人,却都一块出了淮安城,说是有紧急之事要回西川。 宋霁这才起了警惕之心。 顾长生也很快从人群中挤回到了祭台之下,看着面前如山海一般的人潮,顾长生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这就算真的混了妖族,也恐怕找不出什么端倪了,更何况如此多的百姓,要是再混入一头大妖,那对那些前来朝拜的百姓,也是灭顶之灾。 可现在终归不是顾长生忧心的时候,宋霁的传音符继续在他怀中亮起。 “顾兄,你去请杨将军与你一同上来。” 顾长生听罢,这才看了看四周,终于从角落里找到了,正津津有味咬着从无人摊子上顺来的果子的杨小雨。 顾长生二话没说,便将杨小雨手中的青果抢了过来,冲着没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随后立马面容扭曲起来,好酸! 杨小雨冷着眼,看着顾长生那狼狈模样,刚要抬脚,再次将顾长生踹出祭台。 没想到顾长生有了上次经验,连忙闪身躲了过去,从怀中掏出宋霁赠予他的传音符,递在了杨小雨的面前。 杨小雨接过传音符,这才明白顾长生来找他的缘由,但还是飞快地踹出了一脚。 顾长生只觉自己好像飞了起来,然后便是钻入了高处的窗台,重重地摔倒在宋霁面前。 又是同样的场景,宋霁挠了挠脑袋,怎么感觉这个画面自己好像见到过。 杨小雨的身形,也显露出来,傲娇地站在顾长生摔倒的地方旁边,鼻子轻“哼”了一声,便找了个板凳坐了下来。 顾长生这才狼狈起身,看着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顾长生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 好嘛,又丢人丢到家了。 宋霁轻咳一声,憋笑道:“顾兄,既然来了,就先坐吧。” 顾长生已经习惯了宋霁的那副欠揍模样,厚着脸皮搬起了一张座椅坐了上去。 也就是自己现在打不过,等打的过宋兄的那一天,顾长生已经计划好了要怎么狠狠地嘲笑一番宋霁。 广陵郡王与落魄书生也都搬了个椅子,挪了过来。 宋霁将放于桌上的琉璃盏拿起,轻轻地递到了杨小雨的面前。 “听栎叔说,杨将军就出自西川道门,不知见没见过这尊琉璃盏?” 杨小雨面露疑惑之色,接过了那尊琉璃盏,细细观察起来。 小到琉璃盏上的细微纹路,大到它本身的奇特造型,杨小雨尽数看了个清楚,这才缓缓将琉璃盏放下,陷入了沉思之中。 宋霁也没急着催促,只是也在脑海中细细回想,是否有在道经楼中看到过这种样式的琉璃盏。 过了片刻,沉思之中的杨小雨才缓过神来,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一旁的落魄书生连忙替他说道:“小雨说,他从未见过这种琉璃盏。” 顾长生睁大了眼睛,惊讶道:“你这都能看出来他说了什么?” 落魄书生撩了撩他飘逸的鬓角,得意道:“这可是我与小雨独门的沟通秘诀。” 杨小雨朝着落魄书生竖起了大拇指,表示肯定。 这回轮到宋霁陷入了沉思。 就连杨将军都未在道门见过这种琉璃盏,那那三位西川老道,又是从何处得到的呢? ------------ 第四十章 瞧一眼,这盛世如何? 琉璃盏此种物件原本是来自于西海佛门,后流入到道门一脉,发扬光大。 此盏多用于镌刻一些咒言来驱邪避鬼,杨小雨从小在西川道门长大,从未听说过用琉璃盏来构筑祭祀之阵的,并且从外形上看,这尊琉璃盏也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形似牛头又透若蝉翼,实在是古怪。 宋霁目光低垂,有些出神。 先前顾兄说祭台之下为妖气源头,他与王猛又去探查了一番,却仍旧是毫无发现,如果是之前是自己修为不够,那已经入七境许久的王将军不可能看不出端倪。 那目前看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妖族发觉了祭台之下的妖气源头已经暴露,而自己与顾兄那日,除去京城禁军,只有那三位道人看见了顾兄触碰过那座祭台。 再结合这尊来历不明的琉璃盏,宋霁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广陵郡王神色也有些凝重,若那三位老道是妖族所化,又或者中了狐族的吞魂之术,确实极难分辨,这种假设一旦成立,祭礼是万万无法进行下去了,妖族可能真如顾长生先前所言,就是冲着陛下去的。 那还摆放在祭台上的数十尊琉璃盏,恐怕就是为了算计陛下而去的。 然而,时间已经容不得他们多想,此时楼外,淮安城几乎所有的百姓甚至老幼妇孺都来到了祭台外,静静地等候着祭礼开始。 宋霁起身看向窗外黑压压的人群,长叹了一口气,道:“各位,事已至此,只能先走着看了。” 广陵郡王也是同意地点了点头道:“趁着祭礼尚还有一个时辰,各位先回既定的位置,多加准备,待陛下亲临,祭礼就算正式开始。” 顾长生与旁边的落魄书生还有难得一脸正色的杨小雨都纷纷点头。 目前看来,一切都是猜测,只能先与陛下传音,再行定夺。 金乌当空,淮安城今日天气极好,非但看不见半点云雾,更是冷暖适宜,在场的百姓以及官员都感觉不到半点不适。 “陛下驾到!”远远地自北边传来一声尖利明亮的声音,一位身着灰衣,眉发皆白的老人,牵着一匹骏马缓缓走来。 骏马之上,坐着一位面容平静,白绸银缎的男子。 虽然依旧是一身素色,长发束于头顶,但却无一人敢怀疑这一位的身份,因为跟在他身后的,是两排整整齐齐,黑甲覆面的禁军,即便数量不多,但是天运王朝禁军的威名不逊色于任何正规军。 从他们挺拔身躯中传递出来的肃杀之意,让周遭百姓如坠冰窟,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无数围在祭台边上的百姓,纷纷退让出一条足矣供马匹行走的道路,全都虔诚的跪拜在地上,广陵郡之所以有如今的繁华模样,都几乎归功于现如今的这位陛下。 先帝时期,天运王朝与其他王朝的战争一直未曾断过,那时北境还未有如此寒冷,广陵郡的郡都依旧还是扬州。 等到了赵离继位,虽边境依旧与其他王朝摩擦不断,但终归是未爆发过大规模的战争,百姓还是安居乐业,赵离也从未增加过赋税,广陵郡倚靠着山水矿脉,很快便成了天运王朝最为富庶的一片地区。 随着北境寒冷天气不断加剧,广陵郡的郡城也变为了如今的淮安,淮安城的百姓,是从心底感谢如今的这位皇帝,民心所向,淮安城的每一次祭礼也都极为圆满,天运王朝的国祚也得以延绵不绝。 本以为天运王会骑着骏马登上祭台,却不曾想到,这位天运王朝的皇帝,竟然拉住了马缰,轻身一跃,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看着无数虔诚跪拜在他面前的百姓,天运王赵离神色肃然地立于原地,深深地向着百姓们鞠了一躬。 然后一言未发,从王公公手中接过牵马的绳子,一步一步,缓缓走上祭台。 王公公敛色屏息退到一旁,垂暮的眼中却有星光亮起,得此圣君,心神俱往。 这位已经快至大限的三朝元老,一只脚直接跨过八境门槛,心中再无烦恼与念想。 先帝曾托付于他,希望王公公可以将那时还未继位,整日如游侠般浪荡的赵离,培养成一位真正的治国圣君,王公公一直铭记于心,以至于甚至成了他破八境的魔障。 一日看不见赵离的明君之相,这位三朝老人一日破不了八境。 但是这一刻,就在赵离向着淮安城无数百姓弯下他万金之躯的这一刻,王公公看见了一位真正配得上天运王这个名号的圣君站了起来。 有此明君,再活百年,看看未来的盛世又有何妨? 【PS:今日只能到这了,业务忙太晚,希望看我书的兄弟们谅解。】 ------------ 第四十一章 乱局 就在百姓纷纷注视着,这位天运王朝的皇帝一步一步走上祭台之时,高楼上的广陵郡王脸色却大变。 因为,他刚才试图将宋霁的发现传音于陛下,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得不到半点回应。 不止是神魂传音无法进行,就连宋霁拿出来的传音符都在此刻黯淡无光。 一位长刀横束于腰间,全身上下精壮如牛的汉子坐于广陵郡外的一座大山峰顶,古铜色的皮肤在日光的照耀下隐隐发亮。 汉子遥遥看着广陵郡中心那逐渐显露出来的,一座几乎涵盖广陵郡大半疆土的磅礴大阵,硬朗的面容上神情凛然。 天运王赵离缓缓走上祭台的台阶,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抬起头,看向天穹,灿若星辰的眸子里似乎是有些嘲弄和漠然之色。 随后他依旧是,一步一步毫无停滞地走上祭台。 在他一只脚踩在祭台上刻画的符咒之上时,整座祭台光明大放,总共摆放在祭台上的六十六尊琉璃盏,凭空而起,围绕着祭台流转不停,本就轻薄如蝉翼般的灯罩宛若萤火飞舞,又似星光闪烁,密密麻麻地将整座祭台笼罩。 从高楼之上下来的杨小雨见到如此绚烂一幕,瞳孔却猛地缩起。 这种行阵之法,为何那么像佛门千年前遗失的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阵中的地煞七十二星阵? 可明明只有六十六尊琉璃盏,又是为何? 千年以前,西海佛门镇邪塔暴动,佛门十三位天官自穹顶下界,依旧被镇邪塔中的一位妖僧打破封禁,万千妖魔四散逃遁,镇邪塔中最为珍贵的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阵从此遗失,佛门一觅千年,也无任何蛛丝马迹。 如今却在淮安城祭礼之上出现,倒是让杨小雨有些难以确定,他刚想传音给宋霁,却发现宋霁赠予他的传音符已然黯淡无光。 他这才想到了什么般,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惊骇之色。 顾长生已经背好野火剑匣,行走在祭拜的人群之中,眉心剑光呼之欲出,还尚未蕴藏好的剑意被他强行唤了出来,此刻,他对妖气的感知力达到了顶点。 冥冥之中,他似乎感知到了一股快要凝为实质的危机感正在整个淮安城中蔓延。 被那六十六尊琉璃盏笼罩住的天运王脸上不见一丝慌乱之色,只是缓缓走向祭台中间,轻轻抓起一颗嵌在秘法沟壑中的白石。 这种灰白的石头可不是寻常人家用来糊墙固院的石灰石,而是真真正正的雪山石,常年累积星辰皓月以及旭日的光辉,每一颗都蕴含着海量的天地灵气。 但是此刻,被握在天运王手心上的这枚雪山石,却再无一丝灵气蕴藏其中,仿佛好像真的如同一颗普通石头。 天运王赵离平静地眸子下逐渐开始爬满冰寒之意,他轻轻地哈了口气,犹如龙息一般的灵蕴从赵离的口中吐出,将整块雪山石包裹起来。 赵离稍稍蹲下,将灵蕴包裹的雪山石重新放回他原本的位置,然后笔直地站起身子,束起的长发无风自动,漠然的神色仿佛在向这方天地宣告他才是真正的霸主。 “等了很久吧?”天运王不知向着何处说出了这句话。 祭台外,三位身形高大的道人蓦然出现,看向处于阵法之中的天运王,眼神各有不同。 有冷漠,有嘲弄甚至有不屑。 什么狗屁一朝之君?什么世间最年轻的八境? 不过是毛都未长齐的毛头小子,才区区在这人间活了几十年,又见过多少手段和秘法? “后知后觉又有何用呢?”三位道人中,为首的那位黄发道人,面无表情,目光平静。 无数百姓纷纷转过头来,看着天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那三位老道,脸上的神情都带有些迷茫和不解。 被困于地煞七十二星阵中的赵离“噗嗤”一笑,再无先前的帝王模样,仿佛好像又瞬间变回了未登基前的那个赵离一般。 他就地坐了下来,仰着头,好奇地问道:“你们三位,是妖族,还是人族?” 虽然赵离心中不惧于他们的这些手段,但是不得不说,就连他这位天运王,都瞧不出这三位道人究竟是人族还是妖族。 先前那位讥讽顾长生的长衫道人嘴角一勾,原本还算正常的瞳孔瞬间变为狭长的竖瞳,粗糙的脸颊上逐渐长出一枚枚古青色的鳞甲,嘴巴中有尖而分叉的舌头伸出,面容顿时变得狰狞可怖。 他咧开血盆大嘴,讥笑地看着底下似乎束手无策的天运王,道:“你看我是人是妖?” 赵离轻笑着摇了摇头道:“原来是你啊。” 恢复回人形的长衫道人愣了愣,眉角微微抬起,疑惑道:“你知道我是谁?” 赵离双手撑在背后,仰着身子,有些随意道:“知道。” “不就是妖族十祖里最丑的那个奎蛇嘛?” 赵离又将目光看向其他二人,继续道:“那你们两位,就是千年前同奎蛇一并消失不见的夔牛和奚鼠?” 长衫道人怔神片刻,这才面目狰狞地死死盯着已经是瓮中之鳖的天运王赵离,怒道:“你敢辱我?” 天运王赵离扯了扯嘴角,有些好笑道:“朕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看你之前那副模样,给朕和朕的子民恶心坏了。” 赵离神色轻松,仿佛此刻被身陷于阵中的不是他自己一般。 “你…!”奎蛇嘴中獠牙瞬间显露出来,冰冷阴毒的竖瞳再次立起。 “奎蛇!”那真身为夔牛的黄发道人喝道,显然他看出了天运王赵离的激将手段,这是想逼奎蛇出手,从内外同时打破这座地煞七十二星阵。 赵离轻叹一口气,拍了拍手,更是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躺了下来。 “不仅丑,还没脑子。”赵离嘲笑的声音几乎就要让刚刚才冷静下来的奎蛇再度暴走。 奎蛇在妖族十祖中,最为易怒,性情也是残忍暴虐,赵离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不断挑衅想要激他出手,但是很可惜,终究还是被最为沉稳,实力也极强的夔牛看穿。 黄发道长旁边,几乎从不开口的白眉道人眼神嘲弄地看着躺在祭台之上,毫无帝王模样的赵离,道:“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和这广陵郡的凡人吧。” “红衣!”奚鼠尖利地喊了一声。 随后只见祭拜的人群之中,泛起一抹魅红之影,犹如一道细长绸缎,穿过了素色灰白的画卷,瞬间将画卷中的许多地方纷纷晕染了开来。 扬州城的那座养马阁出去的每一匹马,身体中都钻出了一道狐媚之影,甚至那些买下这些好马的商贾贵胄的腐烂之躯里,也纷纷冒出一道道红影。 整座天运王朝,各地都有中了吞魂之术的凡人和修士在这一刻暴毙而亡,而带着他们精血与神魂的狐媚之影从天运王朝的四面八方,穿过天罡三十六星阵,纷纷涌入广陵郡的这座郡城中。 巨量的精血与神魂遮天蔽日,竟是将整座淮安城都笼罩在了其中,一时间,整座淮安城犹如鬼城一般,煞气滔天,无数幸存下来的百姓都纷纷战栗跪倒在三位道人面前。 他们看不出那三位道人究竟是何身份,他们只知道,这立于空中宛如神人一般的三人,挥手便取了无数人的性命,甚至连他们的皇帝,都被困于大阵之中无法脱身。 他们此时不跪,下一刻死的就是他们。 “落!”黄发道人长喝一声。 只见无数精血如倾盆大雨般泼洒而下,瞬间将地面染成了一片血海,原本无数身穿素衣的百姓们在这一刻,素衣变血服,每个人的脸上都苍白如纸,整座淮安城仿佛变成了炼狱。 剩下的神魂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钻入了地煞七十二星阵中,纷纷被祭台吸纳化为了召唤先灵的祭品,就连那些刚刚落下的精血,都在逐渐向着祭台靠拢,似乎想将整个祭台喂饱。 顾长生以剑意竭力寻找出藏匿在人群中引爆吞魂之术的红衣娘娘,刚欲打开野火剑匣,不计代价挥出天衍九剑中最近才触摸到的第三剑。 却见一柄长枪如银龙抬首,鱼贯而下,气势滔天,直指人群中的那袭红衣而去。 红衣娘娘花容失色,连忙暴退,却依旧躲不开那一直跟着的凌厉枪芒。 宋霁手持天道扇出现在顾长生旁边,在顾长生耳畔低语了几声,顾长生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地。 远在高楼之上纵观全场的广陵郡王再也坐不住了,看着无数百姓惨死于他面前,这位头发有些花白的王爷睚眦欲裂,怒意滔天,含恨出手。 众多藏匿于人群中的妖族纷纷显露真身,加入乱局之中,肆意屠杀着手无寸铁的百姓。 看着下面的淮安城一片凌乱血腥的场景,奎蛇张狂大笑,他朝着那祭台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赵离讥讽道:“不看看外面如此精彩的一幕嘛?” 赵离低垂着眉目,好像听不见外面无辜百姓们的惨叫与哀嚎声,听不见禁军们与妖族的厮杀声,更听不见奎蛇得意张扬的询问声。 他只是张了张口,用着几乎只有他一人能听得到的声音,吐出了三个字: “就快了。” ------------ 第四十二章 苍龙引 “奎蛇,别耽误了正事。” 黄发道人眼神淡漠地扫过下方淮安城内的凄惨景象,淡淡地朝着旁边正挑衅着赵离的长衫道人喊道。 奎蛇看着正躺在冰冷祭台之上,似乎已经心如死灰的赵离,没意思地啐了口恶心的口水,拧了拧自己有些发酸的脖颈,咧嘴笑道:“让我给他们加把火。” 随后奎蛇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只见天穹之上,刚刚因落下的血障才重现光芒的金乌前盘踞着一条巨蟒,巨蟒浑身古青厚重,在日光的照耀下泛起危险的光泽。 巨蟒张开血盆大口,一口似乎要将苍穹咬破。 笼罩着几乎大半个广陵郡的天罡三十六星阵“嗡”地一声,瞬间亮如明昼,甚至要掩盖住当空的金乌之辉。 待光芒消散之后,只见那奎蛇本体,衔着一枚极为耀眼的龙珠。 这龙珠乃是奎蛇千年以前,于西海深处陨龙之地寻得,原本是打算作为化龙之引,后得了妖君承诺,这才拿来当做了这天罡三十六阵的阵眼之一。 奎蛇将口中的龙珠高高抛起,随后猛地甩出自己最为坚硬的尾巴,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那蕴藏着精纯真龙之气的龙珠应声碎裂开来。 一道化形的龙气从碎裂的龙珠中钻了出来,游曳在天地之间,本来这已经初生灵智的龙气欲要腾空离去,却不曾想从天穹之上兀然出现了数条金色锁链,将它牢牢的束缚在天罡三十六星阵之中。 那道龙气才刚刚出现,淮安城中心的那座祭台便光华大放,海量的血气从四面八方被它吞入地下,一股暴戾古老的苍龙气息从祭台下隐隐透了出来。 这一刻,淮安城中所有的人心头都仿佛有万斤巨石砸下,连神魂都战栗不止。 宋霁看向祭台,目光满是骇然。 这种气息?! 相传,天外天中,有一凶兽,专以真龙为食,性情乖张暴戾,极难驯服,在一次破境过程中,这头凶兽被杀戮遮蔽了双眼,差点迷失了心智。 后天地有好生之德,一位中年男人的出现,将它拉回了现实之中,硬生生将原本只有七境的凶兽拔高了一层,后来这头凶兽感念那位降下的恩赐,守护天运千年。 而这名中年男人,就是这整片天运王朝的第一代先祖,更是那时八境之内唯一配得上无敌二字——赵山河。 这个故事,在皇宫中,除了极少数的老人略有耳闻,剩下的只有历任的天运王才能得知,赵离显然就在此列。 “原来…你们的目的是它啊?”正双手做枕躺在祭台上的赵离,隐于阴影之中的嘴巴动了动,原本嘈杂纷乱的淮安城竟然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是因为那极为震撼的苍龙气息,还是因为一直无动于衷的天运王赵离终于开口,无论是百姓还是修士,甚至于妖族,全都将目光放在了那座已经因为吸纳太多精血而逐渐邪异的祭台。 赵离将枕于头下的手臂放了下来,随后缓缓起身,又俯首,轻轻将手心按于祭台之上,原本被天罡地煞锁链尽锁其身的龙气,仿佛直接挣断了枷锁一般,直接从赵离的面前落到了祭台的石面上。 紧跟着便是犹如水滴一样,瞬间四散而开,一一汇入了原本祭台上便刻有的沟壑之中。 “既然你们这么想要它,朕便帮你们一把。”赵离大笑着抬头,朗声道,“起!” 随着真龙之气没入整座祭台之中,一道遥远如洪荒时期传来的古老龙吟声,响彻天地。 整个淮安城都在那道龙吟声中,震颤不止,地面上无数沙石窸窸窣窣作响,寻常百姓根本站不住身子,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地。 立于空中的黄发道人脸色大变,连忙催动法决,地煞七十二星阵再度亮起,不断加固着封印之力。 赵离站直身子,身后一道庞大如山岳般的苍龙法相从祭台下扶摇而起,硬生生地将地煞七十二星阵直接撑开。 只见那六十六尊琉璃盏在浩荡的龙威下艰难维持着行阵之法,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黄发道人面色狠厉,口中再度念着极为皱涩繁杂的法决,原本笼罩在广陵郡上方的天罡三十六星阵迅速收拢,与地煞七十二星阵完整结合在了一起,彻底将那尊苍龙法相连同天运王赵离牢牢锁死在阵法天地之间。 那尊苍龙法相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一般,狂躁地想要挣开束缚,就连同样身处阵法之中的赵离都被波及,退到一角。 可是即便如此,也丝毫挣脱不开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阵的压制。 黄发道人艰难地维持着阵法,待到那苍龙法相稍稍安定一些,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连忙向着一旁的奚鼠低声道:“时辰快到了,你与奎蛇再去多杀一些凡人,这边有我。” 奚鼠看着下面令他都有些心悸的苍龙法相,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随后便与奎蛇直接冲入了下方人群之中,一出手便是威力极大范围极广的杀招。 他们要敢在正午之前,将整座淮安城化为修罗场,让天运王朝的国祚气运被他们子民的鲜血侵染,届时,整座天运王朝的国运将一泻千里,再也恢复不到昔日鼎盛的那般模样。 有了两位八境大妖的加入,淮安城的乱局彻底向着妖族一方倾斜。 红衣娘娘被一位黑衣中年男人从王猛的游龙长枪下救出。 看着前几日败逃于自己手下的黑衣男人,王猛撩起长枪横在腰间,怒喝道:“手下败将,还敢在你王猛爷爷面前出现?” 黑衣男人冷笑一声,二话没说直接现出真身,竟然是只三足黑鸦。 传闻中,太阳便是由荒古时期的神鸟金乌化作,而这金乌,也是三足,甚至可以说是这头三足黑鸦数万年前的先祖。 黑鸦展翼,无数如刀剑一般的翎羽,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肆意地收割着旁边手无寸铁的百姓的性命。 王猛怒目圆睁,紧握游龙长枪悍然出手,仅仅将枪身举起,无数风云便汇聚在那枪尖之上,随后便犹如流星划过一般,瞬间脱手飞出。 三足黑鸦的躯体被这足矣贯穿山岳的一枪直接撕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伤口处不见一丝鲜血,有的只有还在肆虐的游龙枪意。 游龙长枪从黑鸦的身后穿出,就在即将飞回王猛那边的途中,被一只长满鳞甲的大手牢牢握住,动弹不得。 王猛脸色低沉地看着面前紧紧攥着游龙长枪的奎蛇,眼中有熊熊火焰升腾而起。 就在王猛准备殊死一博之际,一道苍老但有些尖利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我来吧,你还不是他的对手。” 不远处,那位曾牵马领着天运王赵离来到祭台之下的老人,背负着双手,面色平静地站在那里。 奎蛇嘶嘶地舔了舔嘴唇,竖瞳微微张开,有些诧异道:“八境武君?” “如今的天运王朝除了坐镇西边的那位王爷,竟然还有一位八境武君。” “有意思!”奎蛇冰冷的瞳孔中亮起残暴的光芒,原本就压抑许久的它正愁无处宣泄,便有一位八境武君找上门来,这让他浑身的妖血都有些沸腾起来。 …… 再看另一边战场,宋霁随手碾杀一位四境的大妖,刚想去帮助正陷入苦战之中的禁军,却也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宋霁抬起有些杀意的眸子,看着眼前这位从未谋面过的七境大妖,毫无表情地问道:“你确定你要拦我?” 这头一直跟随着夔牛三祖隐世于西川的大妖墨烛笑着拧了拧手腕,眼神有些戏谑道:“试试看?” 宋霁双指按于眉心,神情漠然如神,轻声道:“那就试试看。” 随后双指直接划下。 …… 广陵郡王和杨将军二人正神情凝重地看着面前的一头被无数老鼠簇拥在其中的灰黑巨鼠。 妖冥天下十祖之一的——奚鼠。 这位八境妖祖虽在十祖中综合实力最为靠后,但是单论群战和大范围的杀力,奚鼠绝对可以排上前三。 广陵郡王和杨小雨二人本就丝毫不敢小瞧这位以郡战闻名的妖族大祖,更何况,刚刚就在他们面前,一队禁军顷刻间便被奚鼠唤出来的鼠潮啃食殆尽。 要知道,每一位禁军至少都是五境以上的实力,一队禁军就算不敌七境的修行者,也绝对可以抗衡一二,就算如此,在这位八境的妖祖面前依旧是撑不过两息,这是何等的差距? 七境与八境本就如隔鸿沟。 …… 远远看着场下妖族正逐渐占据上风的夔牛这才神色稍缓,定下心来,全力维持着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阵的运行。 要知道,这次妖族可是真正下了血本,不仅从本族中拿出了数十件顶尖法器作为天罡三十六星阵的基石,更是取出了两件仙器,连着奎蛇的那枚龙珠,一齐作为天罡三十六星阵的阵眼。 还有那七十二尊琉璃盏,更是他们从西海佛门带出来的一整套仙器,本来世间成套的仙器就极少极少,如今用在这天运王赵离手中,看情况,损毁也是迟早的事。 奎蛇的那枚龙珠,更是直接被当做了苍龙引,目的就是为了引诱这尊埋藏于祭台之下守护国运的苍龙法相现身。 一切的一切,现在都已经按着既定方向发展,即便有些意料之外的人出现,也阻碍不了大局。 夔牛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剩下的只需要靠自己全力压制住天运王赵离和那尊苍龙法相便是了。 站在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阵一角处的赵离突然抬起了手,只见他的手心气机流转不停,不知指向何处。 “顾长生,还要多久?”天运王赵离语气平静柔和,仿佛恢复了先前的那般如沐春风的模样。 “找到了!” 一直隐藏着身形的顾长生,连同一旁的落魄书生傅青衣,从阴影中洒然走出。 ------------ 第四十三章 古钟佛相 在顾长生与落魄书生出来的那一刻,夔牛的心里原本消失的不安感,便犹如潮水般再度袭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汹涌澎湃。 因为,顾长生和那落魄书生正站在整座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阵中,最为薄弱的一处。 正如先前杨小雨心中疑惑的那般,为何地煞七十二星阵中,仅仅有六十六尊琉璃盏?宋霁在那大阵初起之时,便已经明悟,那缺失的六尊琉璃盏正是之前赵允儿无意中打碎的那几尊琉璃盏。 所以以宋霁对阵法的了解程度,无论这天罡地煞一百八星阵有何等威势,它所形成的阵法一定有一处薄弱之处。 只要找到那薄弱之处,以内外合击之力便有破开它的可能。 于是宋霁便将他的猜测告知了顾长生,顾长生听后便立马找到了高楼中的落魄书生傅青衣,请他帮忙隐藏自己的身形,一同寻找宋霁口中所说的那所谓的薄弱之处。 二人以秘法屏蔽天地,却依旧逃不过正处于阵中的陛下之眼,赵离先前躺在祭台上,可不是真的放弃了抵抗,作为一朝之君,他的目光何等毒辣,仅仅一眼他便看穿了整座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阵,寻到了那处薄弱点,可惜仅凭他一人之力,从内部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能打破这座由无数法器和数件仙器构筑的佛门大阵。 赵离本想借奎蛇之手,帮自己脱困,奈何却被夔牛阻挠,索性便躺了下来苦思破阵之法。 在看到鬼鬼祟祟隐匿身形摸索到祭台边上的顾长生二人时,这位天运王朝的皇帝反倒不那么急了,他就这么一直看着,看着妖族大肆屠杀着他的子民,看着奎蛇在他面前挑衅地开口,不是他不怒,而是未到时候。 天子一怒,必将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顾长生就指着面前本应有着六尊琉璃盏,现在却空空荡荡的阵法方位,祭出了背后野火中的等春风。 身后的傅青衣直接一把接过这柄万年前的神剑,也不管手心如何被等春风凌厉的剑意灼烧,只顾向前,挥出了他七境的巅峰一剑。 “给朕破!” 阵法内,天运王赵离气机大放,握拳屈膝向前,他背后的苍龙法相也随着他的身形,恢复了一丝神志,一同伸出了它的巨爪,一帝一龙仿佛合二为一,狠狠地撞在了这原本该是羁押妖魔的佛门大阵上。 随着一声足矣传至百里之外的巨响,整座天罡地煞一百八星阵猛烈震动,原本立于空中的黄发道人直接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再也维持不住身形,跌落下来。 待到剧烈震荡激起的灰尘散去,一口金光大放的混元巨钟显露出来。 整整三十六件灵动法器围绕着钟顶的两件散发着朦朦神光的仙器,一层一层地笼罩下来,原本的那六十六尊琉璃盏尽数化为了碎片,融合到了这口巨钟内。 也许,这才是整座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阵的完整模样。 “就凭区区一个七境,就想从外打破这座几乎可以称为佛门第一大阵的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阵?”黄发道人踉跄从地上撑起身子站了起来,抹了抹嘴角还残留的鲜血,眸子中妖光闪烁。 “时辰已到,奎蛇,奚鼠,速战速决!” 黄发道人怒喝出声,猛地从眉心祭出一柄深紫色巨锤,只见那巨锤裹挟着滔天妖气瞬间席卷全城,即便隔着天罡地煞阵,赵离都能感受到那柄巨锤内苏醒的妖皇意志。 这是恐怕是一头八境大妖之躯炼就的绝世妖兵。 顾长生眼神有些黯然地看着面前稳重如山岳般的金色巨钟,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那手持妖锤,黄发飘逸宛若妖神的夔牛,口中低声喃喃道:“还是不行吗?” 奎蛇,奚鼠二人听到夔牛的呼唤声,也不再废话,直接挣开一直纠缠的广陵郡王以及王公公等人,直接开始无差别的屠杀着能看见到的所有生灵。 他们需要血,需要足矣玷污生根在天运王朝国运根基上不计其数的鲜血。 广陵郡王等人怒意滔天,连忙追上,却依旧阻挡不了奎蛇和奚鼠的碾压之势。 黄发道人将手中的妖锤高高举起,然后朝着无数百姓汇聚之处,无情砸下。 那柄夹带着滔天妖气的巨锤涨大数十倍,几乎是将那些汇集在一起的百姓全部容纳在内,一齐要砸成肉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位浑身古铜色面容刚毅方正的汉子手持一柄朴刀直直挥向迎面而来的巨锤,一锤一刀碰撞之下,有无数火星四溅,浩荡的气机将草木尽数压弯,就连冲过来的广陵郡王等人也连连后退不止。 良久,巨锤与朴刀分开,黄发道人面色苍白的看着面前双手合十,臂托朴刀,不动如山地站立在原地的汉子,有些难以置信道:“你是谁?” 汉子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贫僧法号不空。” “前来取回我佛门圣物。” 这位绑着长发的汉子竟然是西海佛门的僧人,西海佛门距天运王朝恐有十数万里之遥,就连缩地成寸都需要十余步才能抵达,为何这位名为不空的僧人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是巧合?还是佛门有大能道行高过自己测算到了这广陵郡的天机? 夔牛只是片刻,便已经想到了种种情况,但无论如何,眼前的这位法号唤作不空的僧人,是敌非友。 佛门八境,可以说是这世间百家之中最为难缠的,从杀力来看,佛门最为出名的便是金刚经,相传,佛门圣僧催动金刚经,有摧山裂江之势;从体魄来看,又有五戒锁身,更多为童子之躯,无论是修行何种专炼体魄的法门,都有极大的优势;再说神魂,佛门至宝,便是相传于旧天庭时期佛祖的心经,心经一出,万邪皆灭,修炼过心经的佛门高僧无一不是万邪不可近身。 不管是从哪个方面看,佛门都是极为强横,若非佛门收弟子的标准过于严苛,西域诸国恐怕都要沦为佛门的信徒。 夔牛的脸上阴晴不定,手中握着的妖锤似乎有生命般鼓胀不停。 奎蛇与奚鼠可不管什么佛门高僧,他们骨子里的妖性已经在杀戮和鲜血中被激发出来,丝毫不顾忌不空是否在场,抓起旁边的一个男子就撕成了漫天血雾。 广陵郡王与杨小雨对视一眼,随后身形都消失在了原地。 只见杨小雨张开嘴巴,一道令行禁止的咒言自他嘴中传出: “定!” 那道咒言扩散开来,将最近的奚鼠笼罩在内,广陵郡王身形陡然出现在奚鼠头顶,眼神满是杀意地挥出一掌。 奚鼠仅仅被杨小雨竭力释放的咒言定住了一息,便又能行动自如。 可就是这一息的时间,广陵郡王那气机磅礴的一掌自上而下直接拍在了奚鼠的头顶,奚鼠吃痛狂叫,眼底凶性迸发出来,狠狠地朝着广陵郡王抓去。 “退!”杨小雨再度开口,嘴角已经渗出点点鲜血。 敕令八境妖君,杨小雨承受的反噬不可谓不大,但是他不可能任由这畜牲肆意出手屠戮苍生,这是他师尊从小对他的教导,更是他跟随着广陵郡王的唯一信念。 奚鼠的脚步止不住的往后退去,这也导致它的爪子从广陵郡王的身侧擦边而过。 奚鼠眼神冰冷地看着杨小雨,一道利芒从他的口中吐出,直指还未从咒言反噬中缓过来的杨小雨。 利芒眨眼便已至杨小雨面前,紧跟着才是利芒撕裂开空气而带来的尖锐破空声。 杨小雨已经来不及闪躲,感受到那利芒中的杀机,连就在一旁的广陵郡王都慢了一刻。 只见一条游龙奔袭而来,是王猛自不远处直接掷出的长枪,长枪破开天地束缚直接将已经快要刺入杨小雨眉心的那道利芒直接钉在了地面之上。 仔细看去,只见那道从奚鼠口中射出的利芒,竟然是一截不化的冰晶。 奚鼠本就为极北之地的冰下妖物,硕大的肚中宛如一座小天地可以囊括万物,而奚鼠最喜欢吞食的,除了血肉,便是那极寒的坚冰,每当奚鼠将找到的冰晶吞入肚中,它便能获得冰晶中蕴含的天地之气,因此它境界拔高的极快,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手段匮乏,杀力不足的巨大缺点。 奚鼠见一击不成,眼底有妖光闪现,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直接出现在了杨小雨的身后。 突然,一柄朴刀直指它的面门,逼得它只能停下脚步,不甘心地看向那手持朴刀面容冷峻的汉子身后。 “若妖族众位施主非要执迷不悟,那贫僧只能以武力逼迫你们停手了。” 不空单手立于胸前,脸上的神情冷如冰霜。 夔牛刚想开口,却听见奎蛇的声音远远传来。 “好大的口气!真以为我们怕了你西海佛门不成?” 不空面无表情,嘴中开始念起晦涩难懂的佛门心经。 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一尊怒目金刚法相撑开天地,漠然看向淮安城的众多妖族。 夔牛眼角抽搐不停,心里已经将奎蛇碎尸万段。 ------------ 第四十四章 金刚怒目 一龙一佛,两尊法相各立一方天地,气势极为磅礴震撼。 不空双目金光大放,犹如天神一般,向着手提妖锤的夔牛一拳挥去。 拳刚至,力便透过提锤格挡的夔牛横穿数百个房屋,只见那些房屋在佛相的轰击下顷刻被碾成了飞灰。 夔牛倒飞数百丈才堪堪稳住身形,躯体不由自主地撑在已经有些提不动的妖锤之上。 夔牛一只手抓在妖锤锤柄之上,有些微微颤抖,只有他自己清楚,不空的这一拳的劲道到底有多么恐怖。 佛相在挥出这一拳后,并未停滞不前,而是转过身来,朝着羁押着苍龙法相以及天运王赵离的巨钟一步一步走去。 那身形甚至高过苍龙法相的佛相每一步都像踏在场上众人的心头一般,让他们深切感受到了佛门是何等的霸道强悍。 见到不空向着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阵走去,夔牛瞳孔巨震,向着一旁已经有些畏惧的奎蛇怒喊道: “拦住他。” 奎蛇张大的竖眼中隐隐有惧意流露,他可没有夔牛那种神力,以目前佛相展露出的力量来看,恐怕他挨上一拳,真身都得被打回原形。 可是,他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空真的去打破天罡地煞阵,妖族为了布置今日这盘大局,已经耗费极大,若是那几件仙器连同天罡地煞阵一同丢失,那他们三人也无颜回去见妖君大人了。 整个妖族,在人间的计划都会因此而被打乱,天运王朝北境的局势也会再次被逆转,这是妖族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结果。 奎蛇心一横,立马显露出真身法相,同样是八境天官境法相,奎蛇的真身法相要比不空的怒目金刚法相虚弱一半不止,连那法相中的妖气,都隐隐被怒目金刚法相压制。 苍龙法相看着奎蛇法相不满地吐着龙息,似乎在嘲笑着这个龙非龙,蛇又不似蛇的东西,不空的怒目金刚法相更是直接无视了奎蛇,抬起了金色手掌,向着笼罩在祭台上的那口巨钟抓去。 奎蛇眼中怒意流转,嘶唳了一声,蛇瞳凶光乍现,一条巨大蛇尾直接携带着滚滚妖风横扫而来,声势浩大。 不空转过头,毫无情感的金眸扫来,奎蛇心里震颤不止,刚想收尾脱身离开,奈何怒目金刚法相更快,原本抓向巨钟的大手直接接住了横扫而来的蛇尾,然后狠狠地将奎蛇法相重重砸下。 奎蛇法相的庞大身躯如山岳倾倒一般轰然被怒目金刚砸在一旁,整个淮安城的大地都震了一震,顾长生心神完全沉浸在如此震撼的场面上。 奎蛇猛地吐出一口妖血,浑身筋骨如同散架了一般,由内而外的升起一股剧痛之感。 虽然只是法相被砸,但是他们这个境界,法相与真身已经无二区别,浑然一体,适才那怒目金刚的一砸,让奎蛇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才叫神力。 那是拳可摧山断江,力可倾城灭国的威势。 还好,至少在奎蛇的阻挡下,不空的脚步总算被阻碍了下来,夔牛也有时间恢复气息。 只见夔牛长出一口浊气,将手中妖锤重新收入眉心,头顶有暗金牛角顶出,原本还算较为魁梧的身躯,猛地膨胀,脚下的青石街道似乎承受不住夔牛的真身一般崩裂开来。 夔牛的身形如离弦之箭般爆射而出,地面崩开蛛网裂纹,一头极为壮硕的夔牛法相顶着两个乌金色牛角,向着金刚怒目法相撞来。 不空漠然看着冲撞而来的夔牛法相,也不打算躲闪,而是直接抬起双手,打算直接正面接住。 然而,不空还是小看了夔牛法相的气力,仅仅是接触的一瞬间,怒目金刚法相的巨大身躯便止不住地往后狂退,光着的双脚在淮安城的街道上犁出来两道深深的沟壑。 夔牛,在妖族万年的历史中,气力足矣排进前三,除了传说中的那两尊神兽——玄武和白虎,单论气力夔牛还真从未有过败绩。 所以,刚刚在猝不及防的与怒目金刚法相短暂交手处在下风时,夔牛心中是极不服气的,他今日非要与这佛门汉子较量一番,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神力? 怒目金刚法相在一直退至淮安城城墙边上时,才重重刹住身形。 原本极为凝实的法相,出现了一丝丝不易被察觉到的波动。 不空皱了皱眉,似乎有些讶然。 还是有些小瞧了这位妖族八境大祖,虽然先前那奎蛇法相有些不堪入目,但是这妖族的八境中并非都是如那奎蛇一般孱弱,眼前这头牛,恐怕实力已经高出奎蛇数层不止。 趁着怒目金刚法相还未消失,必须得将天罡地煞阵的起阵之物重新拿回佛门,佛门已经寻觅了此阵千年,无数妖邪到现在都只能由众位高僧轮流镇守,只要此阵能重归佛门,佛门的明面实力顷刻间便能远超之前。 乱世将开,佛门也将有更多大展拳脚的余地。 想到这,不空深吸一口气,口中法决念动,浑身佛光一层一层地自上而下流动不止。 一道刺目佛光自天穹照下,射入怒目金刚法相的无神双目之中,无暇刚猛的佛意自不空的渺小躯体中蔓延开来,直至铺满整座淮安城。 佛门,金刚经。 这是西海佛门自创立以来就流传下来的大杀伐之术。 整个人间,金刚经问世的次数,万年以来,屈指可数,如今日在淮安城这般,由佛门八境高僧施展,更是闻所未闻。 夔牛神色凝重地看着笼罩在佛光中的金刚怒目法相,心中不安之意油然升起。 一直在与广陵郡王以及杨小雨对峙的奚鼠,直接吐出无尽黑气,想要遮盖住那道从天而降的佛光。 这是奚鼠在极北地底蕴养百年的纯寒之气,夹杂了他体内的特殊妖气,便形成了这漆黑的模样。 纯寒之气逐渐向着那金刚法相蔓延而去,沿途无数冰霜爬满房屋,不幸被笼罩在其中的百姓与妖族无一例外全部变成了冰雕,就连怒目金刚法相都隐隐有些被冻结的趋势。 可惜,也仅仅只是趋势。 当怒目金刚法相重新睁开那犹如旭日初升般的双眸后,那漆黑的纯寒之气瞬间升腾,化作漫天冰晶,消散于天地间。 ------------ 第四十五章 青衣化血 如果说一直眸中无神的怒目金刚法相在淮安城众人眼中是佛门至强代表的话,那如今以金刚经为双目的怒目金刚法相才真正登临了这片人间的佛门巅峰, 而这尊一直以凶恶外形命名的法相,也在这一刻,有了它真正的名字。 不动明王! 而这位法号不空的来历,在场所有对佛门有所了解的人心中都有了答案,佛门三圣之一的,不动使。 夔牛此时心中已经是有万般后悔之意,他后悔没有尽快达成目标,更后悔一开始便招惹了这尊大敌。 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那尊不动明王相在睁开双眸的瞬间,身形便已离开了原地。 之前口吐纯寒之气欲要冰封佛相的奚鼠发出极为凄厉的尖叫声。 只见一只金灿灿的巨拳从奚鼠刚刚显露出的庞大真身法相中穿透了出来,上面还留有着深蓝色的妖血。 整个淮安城犹如死一般寂静,就连风都在此刻停息了下来,场内每一个妖族都是面露骇然惊惧之色。 与此同时,妖冥天下鼠族祖地落下满天血雨,哀钟之声响彻整个妖族。 妖冥天下鼠族的大祖,就此陨落于天运王朝淮安城。 看着在那尊宝相庄严的不动明王手中不断化为满天破碎光影的奚鼠,血丝顿时爬满夔牛的双眼,一旁的奎蛇更是在短暂的惊愕后,凶性大发,真正展现出了奎蛇的残暴天性。 奎蛇向着天空张大嘴巴,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它的血盆大口中涌出,数百名无辜百姓被巨力撕碎卷到奎蛇口中,夔牛更是在一旁掠阵,面色阴冷地打杀着每一个看到的修士和百姓。 夔牛每将一个人锤成血泥,奎蛇便会将它吸入腹中,场景血腥残忍。 不空面色森冷,大声呵斥道:“孽畜,还敢造下如此杀孽!” 不动明王大步踏出,震颤天地,就要将奎蛇镇压在此。 奎蛇似乎看都没看向着他而来的不动明王,而是还在尽力吞食着血肉,仿佛永无止境一般。 就在不动明王那裹挟着惶惶佛威的手掌即将把奎蛇拍的四分五裂之时,奎蛇终于闭上了嘴巴,眼中满是怨毒之意地看着不空。 不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连忙操纵不动明王向后退去。 只见奎蛇的长舌向着不动明王递出一团血雾,那血雾速度极快,瞬间便扎入了不动明王法相的体内,然后迅速侵蚀着不动明王法相的根基,就连驱避万邪的佛光都无法阻挡。 只是片刻,整尊不动明王法相便犹如蒙上了一层血纱,原本被金刚经点缀的双眸也重新暗淡下去。 “不空,人间血的滋味还不错吧,本君以我蛇族秘法,送你这一道大礼,来好好答谢你给妖族做出的贡献。”奎蛇的恶毒声音传来,让顾长生一行人心又坠到了谷底。 如果不空这尊无敌的助力没了,即便已经帮他们解决了妖族一位八境妖君,可场上还有两位八境,依旧不是他们可以对付的。 不空已经低下了眉目,双手合十,疯狂催动着佛门心经驱散着法相中的血煞之气。 可原本无往不利的佛门心经,此时却效果并不显著,奎蛇以蛇族秘法和人族血肉杂糅在一块,变得极为棘手,短时间内,不动明王法相再无杀力。 看着不空低头默念心经,顾长生便知道恐怕不能再靠这个和尚了,他悄悄退到了宋霁身旁,眼神示意宋霁跟着他来。 宋霁心领神会,默默跟上。 “把剩下的血肉直接吐在祭台边,时辰到了,我要让整个天运王朝,为奚鼠一同陪葬。”夔牛朝着还在恶狠狠看着不空的奎蛇喊道。 奎蛇点了点头,再次张开大嘴,无数血肉从他腥臭的口中涌出,浇在了祭台四周,天运王赵离和苍龙法相还在硬撼着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阵形成的巨钟,可是依旧没有脱困的迹象。 夔牛根本不管阵中的赵离,直接祭出妖锤,一锤破开笼罩在淮安城上空遮蔽天空的烟尘,让正午的日光洒在淮安城的遍地狼藉之上。 此时全场唯一因那口巨钟而保存完好的祭台逐渐发亮,一条条连接在天运王朝各地的龙脉缓缓浮现在众人眼中。 这便是整个天运王朝的气运所在。 原本应该纯洁无暇的龙脉现在已经染上了丝丝血红,并且原本被祭台吸入其中的鲜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渗透到龙脉之中,侵蚀着天运王朝的根基。 在这一日正午日光的照耀下,龙脉全部显露出来,原本该接受万民祈福的龙脉现在正吸收着萦绕在淮安城上空无辜百姓无穷无尽的怨念,这对天运王朝未来百年的损害是不可估量的。 看着纯白的龙脉逐渐渗出血色,血色又慢慢化为污浊的黑色,夔牛这才放声大笑。 终究,妖族的规划没有落空,现在只等北境那边开战,这个所谓的天运王朝将在未来几年或者几十年的光阴内土崩瓦解,少了天机阁还有万剑宗这两个对妖族威胁极大的宗门,未来妖族在人间行走,会更加的肆无忌惮。 广陵郡王此时眼中莫名升起一股悲伤之意,他朝着原先一直跟在顾长生旁边保护他安全的落魄书生扔去了一件东西。 落魄书生牢牢接住广陵郡王丢来的东西,打开手心一看,那是一枚纯粹到没有一丝杂质的血牙,这枚血牙如同玉石一般透亮,上面还带有强大紧制的气息。 落魄书生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中的血牙,又转头看了看眼神坚定又有些悲悯的广陵郡王,什么都没说。 紧跟着,牢牢将血牙含在了嘴里。 只见落魄书生全身上下除了面孔,其他苍老的皮肤如树皮一般剥落而下,露出来里面鲜嫩的新皮,原本佝偻着的腰杆也逐渐挺拔起来,在某一瞬间,甚至要比那些世家大族的翩翩公子更加俊俏挺拔。 但是很快,便有无数血红的毛发从他的新皮之中长出,傅青衣的眸子也逐渐变得森冷通红,尖锐的利爪刺开他的十指,展露出无比锋芒。 夔牛自然是注意到这边不断升起的妖气,很陌生,很强大。 他转头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头人形的狼妖。 “这是…?”夔牛努力在脑海中想着,到底这是何物,但是就是回想不起来。 狼妖?血红毛发? “是已经被灭族的血妖!”还是奎蛇先惊叫出口,因为当年血妖一族被人族覆灭,他就在旁边,只不过他并未出手帮助,而是眼睁睁看着人族数位七境联手将血妖一族的族长围困致死。 这种小种族,顶多是有些血脉天赋,在他眼里,依旧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血妖?”夔牛听到奎蛇的话这才陷入了深深地回忆,在他的印象里,确实妖族中有一极为特殊的种族,专门食血为生,不管是人族血还是妖族血,都是他们的口粮,所以他们在妖族中都不受待见。 这头血妖这时候亮出身份,是要做什么? 投诚? 还是… 想到这,夔牛的瞳孔剧烈颤动,他明白了这头血妖现在出现的目的是什么了。 是血。 是淮安城现在已经堆积的无穷多的鲜血! 他要吞食掉这些鲜血,这样天运王朝的龙脉就不会被戾气污染,天运王朝的根基也能就此保住。 绝不可能让他这么做。 夔牛提起手中妖锤,猛地向着此时正呆呆站在原地的傅青衣轰然砸下。 傅青衣想了很多。 他突然想起那个雪夜,广陵郡王从风雪中将它抱起的情景,想起他本来的名字。 他娘亲喊他傅血,因为他的父亲是人族,姓傅。 他觉得不好听,将他捡回家帮他隐藏身世的王爷也觉得不好听,于是,王爷给他取了个名字,傅青衣,从此,他便是一袭青衣穿到破烂。 后面好不容易靠着王爷当了个掌簿的小官,却被别人嫌弃觉得他是怪人,便回了王爷旁边,头上那顶乌纱高帽,也是破破烂烂戴了十几年。 如今,他终于能以他真正的面目重见世人,这让傅青衣有点恍惚。 他抬起头看着从天而降的巨锤,什么神情都没有。 只是有一张血茧从他的脚下盛开,将他包裹在内,原本正往地底龙脉渗透的那些血液全部调转方向,源源不断地汇集在那枚血茧旁边。 夔牛的妖锤重重砸在血茧之上,却并未掀起半点涟漪。 怎么可能? 夔牛心中骇然。 要知道,即便是强如不动明王法相,正面硬接他这一锤,也得退去百丈,面前这个看着脆弱无比的血茧,竟然可以毫发无伤地接下他的一锤。 夔牛就要再度出手,但是一道身影却挡在了血茧面前。 只见那道身影头发有着些许花白,身形却魁梧异常。 来人正是这片广陵郡的郡王——赵宗栎。 只见赵宗栎不知以何秘法,强行将自己境界拔高到了八境,虽然虚浮,但是配合天运皇族的修行法门,声势依旧浩大。 “小辈都拼命了,我不拿出点真本事来,愧对今天枉死的这么多我广陵郡的百姓!” 广陵郡王神色洒然,虽然身体在承受着极大的反噬,但是他没有表现出半分的痛苦。 只见广陵郡王向着远处正焦急不知如何加入战局的王猛伸出一只手,朗声道: “猛子,借你游龙长枪一用。” 王猛这才惊觉,重重掷出手中的游龙长枪。 广陵郡王接过长枪,将手一直拖至枪柄末端,然后才大笑向前一步。 手中游龙长枪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月,犹如山岳一般向着面前手提妖锤的夔牛砸去。 “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