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京卷 白衣少年 大越国西京。 佑民学府。 “前夏昏君广是被谁所诛?” 学堂里,身着长衫,手持戒尺的先生考校道。 屋里一片寂静。 学生们都埋头盯着书,作沉思状,不敢与先生直视。 埋头盯书,是学生们逃避先生提问的常用手段。 先生有些愤怒,这不过是个课堂里用于师生互动的简单问题,却无人能答出。 他刚想怒声责罚,却又将到嘴的话收了回去。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斥责他们呢?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不也这样吗? 先生问的时候,一问三不知,哪怕知道也不愿意回答。若不是为了应聘学府的职位,自己可能到现在也和这些学生差不多。 想到这,先生摇了摇头,不由的笑了笑。 “白悯,你来回答。”他看向了后排的一个学生,面带期望。 白悯抬起头,脸上透露出些许疑惑:“先生不是说以后我不要再回答您的问题了吗?” “你回答就是了。”先生有些无语,心想我之前的气话你都听不出来? “白悯站了起来,神情自信,朝着先生一字一句道:“我大越高祖皇帝。” “他模样颇为英俊,粉面朱唇,五官如刻,穿着一身极其干净的白衫,更显的风度翩翩,起身回答引得前排的女学子频频回头。 “大越的女子也是有资格上学堂的。 “不错。”先生看着眼前自己的学生,颇为满意,继续考校道:“高祖在哪斩的夏君广?你继续说。” “正是西京。” “高祖为何能斩夏君广?” “高祖自身本就是圣人境的修为,又联合了三位圣人境的大修士,而夏君阵营只有一位圣人境,自然敌不过。” “闭嘴!”先生呵斥一声,拿起手中戒尺作势欲打又及时止住,对着其他学生道:“白悯胡言乱语,你们莫要听信了。”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在学堂里如此斥责白悯了。 白悯神色平静,似是早已料到,坐下闭嘴,不再多言。 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应该是:夏君广残暴不仁,高祖皇帝雄才大略,顺应民心。 先生很气愤,他不是气愤白悯不知道答案。 他知道白悯一定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因为白悯看的书比他多,会的知识比他广。 白悯十岁上学堂那年,展现出的学识就已经让学府里所有的先生自愧不如。 他来学府,是因为学府的书多,而且不要钱。 先生们也不会阻止他在课上看书,哪怕不是他们所授科目的书。 白悯不回答那个答案,只是因为他觉得那个答案不对。 没有人会在乎白悯的答案,哪怕他是对的。 白悯也不在乎标准答案,因为他认为标准答案是错的。 先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很气愤。 他视白悯为得意门生,他不希望白悯将来倒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固执上。 如果白悯不这么固执,将来很可能能成为某个大府的门客师爷,甚至有被贵人赏识成为士的机会。 可他偏偏无能为力。 他知道白悯是对的,但他改变不了答案,也改变不了白悯。 就像上次,他让白悯说说高祖雄才大略之举。 标准答案是:灭夏,划分士、民,百姓各司其职。 白悯的回答是:拉拢了一批人,允诺他们去欺压另一批人。 先生差点气炸了。 这是能说的? 高祖当年建国后,将跟随自己的人划成士阶级,不跟随自己的划成民阶级。 只有士阶级能做官,能当大商人。 民阶级不得做官,经商者资产不得高于100两。 士阶级有自己的高等学堂。 民阶级只能上朝廷建的公共学堂。 不修行的士阶级60岁后可领取朝廷每月拨银。 不修行的民阶级什么也没有。当然,他们也很难活到60岁。 士与民之间不能通婚。 士的后代永远是士、民的后代永远是民。 除非修行到问道境,才有可能由民跨越到士。 修炼资源被士阶级占据了九成,普通平民修行到问道境的机会又极为渺茫,这就造成了阶级垄断。 这就是学堂里的学生们不愿意读书的原因,因为读书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民只能是民。 这也是白悯说出他答案的原因,因为事实就是高祖允诺利益去拉拢了一批人,去欺压另一批人,最后才登上了那个位置。 先生和他说了许多。 和他说高祖皇帝的划分极有道理,士阶级能力出众,自然应该身居高位。 和他说你要学会顺势而为,不要螳臂当车。 白悯只是看着他,问道:“我们不应该是平等的吗?” 他没有论证,没有驳斥,哪怕先生的那些话语漏洞百出。 他只是真诚地发问。 先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不。 因为他也是民,眼前的,是他最好的学生。 所以他只能斥责,让白悯以后不要再回答了。 “哎。”先生看着白悯,叹了口气。 怎么就这么倔呢。 白悯其实不倔,他知道什么叫人情世故,他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是他觉得学堂之上是该说真话的地方。 …… 散学后,白悯看到一个少年等在学府门口。 少年身材适中,身着一袭青衣,乌黑的长发竖在玉簪上,容颜俊俏,剑眉星目,脸若凝脂。 若说白悯的容貌是90分,那这少年可评上99分。 他已经等了白悯半个时辰了。 他是白悯的朋友,白悯唯一的朋友,陈不知。 白悯知道陈不知会来,因为明天是休沐日。 为了不耽误他去学府里读书,陈不知会选择在休沐日的前一天找他。 “你说今日是去碧春园好呢,还是去万花楼?”陈不知将手搭在白悯的肩上,搂住他笑问道。 “我说过的,不逛窑子。”白悯觉得朋友忘记了自己的话,认真道。 “不是窑子。”陈不知有些无语:“这是两家新开的酒楼。” “果然,脏的人听什么都是脏的。” “我更想去城楼上看看风景,然后去吃北门的李记豆花。”白悯并未理会好友的调笑。 “也行,反正今晚你得住我家,大不了让碧春园晚上送点酒菜来当宵夜。”陈不知遵循了好友的意见,并迅速安排好了后续计划。 寻常平民自然是不能让碧春园这样的酒楼送菜上门的,但陈不知是士,还是有钱有势的士,他是西京陈家的嫡子。 西京陈家,全大越数一数二的豪强世族,资产无数。陈家的历代家主常常被人们私底下称呼为西京王,足以见陈家的强大。 陈家嫡子为什么会和一个民成为朋友? 那还要从十年前说起。 那时的陈不知和白悯才六岁。 幼年的陈不知不喜欢书房里的笔墨纸砚、琴棋书画,每日最爱做的就是不顾仆人的阻拦跑到大街上,和其他小孩厮混。 众小孩在父母的教育下,很是让着陈不知,这让陈不知很满意。 直到有一天,他找上了一个躺在树下数叶子的男孩。 那个男孩叫白悯。 陈不知走到白悯的面前,让白悯加入他们。 白悯拒绝了。 陈不知从来没被同龄的小孩拒绝过。 他有些气愤,对着白悯喊道他是士。 白悯点了点头,继续数叶子。 “我是高贵的士!”陈不知再次强调。 “你不高贵。” “我就高贵。” “怎么证明。” “我家的仆人都这么说。” “我也说,我比你高贵,所以我就比你高贵吗?” 在这场孩童的辩论中,陈不知输了。 陈不知觉得白悯说的很有道理,所以他和有道理的人做朋友。 朋友一做就是十年。 陈不知原本也不叫陈不知。 只因府中有人在背后议论他与平民做朋友,被他撞见。 陈不知一气之下,改名为不知。 不知者,不知尊卑,不知贵贱,不知士民也。 …… 城楼上的景色极好,夕阳、晚霞、翠峰、平野、河流、浅滩、孤鹜,构建起了令人沉醉的夕阳美景。 陈不知眺望着远方,回忆起往事,不由地感慨道:“老白,你说十年后,我们还会是朋友吗?” “何出此言?”白悯眉梢一扬,有些意外,这可不是陈不知的说话风格。 “家中的那些下人,总是在背后说我和你做朋友是因为太年轻,不懂事。”说话的时候,陈不知这时的语气很黯淡,不像平日那样朝气蓬勃。 白悯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发现陈不知突然转头看向他,目光坚定道:“老白,我会和你当一辈子的朋友。” “我也会的。”白悯的语气很肯定,肯定到仿佛这不是未来,而是已经发生过的历史。 夕阳下,一青一白两道身影矗立于城楼上。 …… 李记豆花店。 白悯和陈不知对坐,每人面前是一碗豆花和两屉小笼。 “老白,你真的不考虑修炼吗?”陈不知喝着豆花问道。 白悯伸出手,示意好友稍微等一等,在咽下嘴里的小笼后,他缓缓答道:“不修炼。” 这样的对话已经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了。 修行者实力强大,寿元绵长,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修炼。 但很多人没钱,更多人没有天赋,所以修行者数量稀少。 陈不知觉得白悯一定有天赋,他自己又有钱,所以不修行真是可惜了。 白悯不愿意。 陈不知问其原因。 白悯说修行者靠着力量欺负别人,没什么好当的。 陈不知说你可以不欺负人。 白悯说不欺负人你修炼干嘛。 陈不知说你可以活的更久。 白悯说活得久,修炼浪费的时间更久。 但陈不知还是想让白悯修炼,因为修炼是好事,至少对身体好,洗髓过后的修士就基本百病不侵了。 白悯也不得不承认,修炼确实对身体好。 但他还是不能修炼,因为他没钱,而修炼要花很多钱。 陈不知有钱,但他不想花陈不知的钱。 陈不知会不在乎为他花钱,但他不能因为陈不知不在乎而不在乎。 这是他心中当朋友的准则。 他已经麻烦陈不知很多了。 陈不知知道白悯的意思,捧起他的豆花一饮而尽,感慨道:“老白你可真是倔啊。” ------------ 西京卷 文会 陈府。 陈不知大口吃着桌上碧春园送来的美食,白悯对坐看书。 “你非要在我房间里吃饭吗。”白悯看着陈不知大快朵颐,叹了口气。 白悯平日一直住在陈府。这里有一间专门留给白悯的房间。 虽然陈不知和白悯的友谊有些离经叛道,但是陈不知的父亲却对此很是支持。 既然老爷都支持了,陈不知要给白悯准备房间,管家们自然也只能照办。 要知道,陈母早丧,在陈府,有胆子违逆陈不知指令的,只有陈父和白悯。 “在我房间吃,你也不会过来啊。一个人吃饭,没人聊天有什么意思。”陈不知说得很是理直气壮。 “大晚上吃东西本就不好,更何况是在屋里。” “不吃会很饿啊,你要是修炼你就明白了,观星很累的。”陈不知一边往嘴里扒米饭,一边说道。 “陈不知三年前开始修炼,如今已是观星境,纵观大越,也是极卓越的天才。 “白悯摇了摇头,他知道再说下去陈不知又要将话题引到劝自己修炼上,便不再说话,继续看书。 “明日下午我有个推不掉的文会,老白你陪我去呗?”陈不知因为嘴里有食物的原因,声音有些含糊。 “推不掉的文会?”白悯有些好奇。陈家是西京第一大家,以陈家在西京的地位,怎么会有陈不知推不掉的文会。 他并不怀疑陈不知骗他,因为陈不知很厌恶去那些所谓的文会,陈不知觉得那些文人才子装腔作势,更讨厌自己也不得不跟着他们装腔作势。 陈不知叹了口气,解释道:“韩宰辅的女儿韩玉凝来了西京,她会参加文会,我总要给些面子。” 宰辅的正式名称叫首辅,宰辅只是别称。首辅是朝中头号权臣,实际上的百官之首,首辅女儿办的文会,陈不知确实不好推脱。 “你也知道,舞文弄墨我也勉强也会点,但怎么比得过那些家伙?老白,你可一定要去帮我撑场子。”陈不知哀求道。 “可以,但明日上午我要回去,给婶婶扫墓。”白悯接受了陈不知的邀请。 “行,明日我和你一起去。”陈不知欣喜点头。 白悯从小便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婶婶抚养他长大。婶婶靠织布抚养白悯,平日里两人日子过的很是清苦。 白悯十二岁那年,婶婶染病去世,只给白悯留下一块月牙玉佩。从此白悯独自生活,靠给人写字谋生。 明日既不是踏青节,也不是婶婶的忌日,但白悯每隔两月都会去给婶婶扫墓。 婶婶是个爱干净的人,白悯担心墓碑太久不打扫,婶婶的在天之灵会不舒服。 吃完碧春园的饭菜,陈不知走到屋外,坐在蒲团上开始观星。 白悯跟着一起出来,他虽不修行,但读过大量与修行相关的书,对修行的了解比寻常修士还要多。陈不知的许多修炼疑惑常常是白悯解决的。 “老白,感觉星光入体的越来越少了怎么办。” “星光在头顶淤集了,先将星光散至全身,然后再吸收。” “老白,我头有些酸痛。” “你将月光引进体了,少许不碍事,集中精力,别吸收月光。” “老白,我饿了。” “睡吧。” …… 第二日上午。 墓地。 白悯站在婶婶墓前,用手帕仔细地擦拭墓碑,再将坟上的杂草一根一根地拔掉。有的杂草根茎错杂,极难拔除,白悯就一点一点捋顺杂草的根茎,然后将其慢慢拔出。 陈不知在一旁看着。 他很清楚,白悯在这件事上不需要帮助。 白悯婶婶去世后,陈不知就让白悯搬去陈府住,一来是怕他一个人太过冷清,二来也是担心他常常睹物思人,悲伤过度,影响了身体。 婶婶照顾白悯长大,二人相依为命,情同母子,白悯常常去扫墓也是为了缅怀婶婶。 清理完杂草,白悯坐在婶婶墓前,久久无言,陈不知也一直这样陪着他。 …… 陈府门外。 “你不是说是宰辅的女儿举办的文宴吗?”白悯看着头顶“陈府”两个巨大的字,开始怀疑陈不知是不是在骗自己。 “对啊,是韩玉凝举办的。”陈不知回答的很真诚。 “那我们为什么来你家?” 陈不知不说话了,像看痴呆一样看白悯。 “怎么了?”白悯被看的有点不自在。 “你猜猜西京最好的府邸在哪?既是文会,总不能在酒楼举办吧?”陈不知笑着反问,径直走进了府邸。白悯问傻问题在他眼里是个极其值得高兴的事情。 “有理。”白悯闻言脸有些红,跟着陈不知走了进去。 陈府极大,文宴所在的宴厅,白悯也有些陌生。 走进宴厅,正对着的,就是主座。 主座两边,各有六张小桌,一共十三个位子。 “来,老白,我坐左,你做右。”陈不知走到宴厅正中,指向最靠近主座的两个位子道。 “不了,我坐最末吧。”白悯说着便走向右边第六个位子。 他终究是平民之身,坐在如此靠前的席位,恐会惹人诽议。 白悯自己不在乎,但是他要为陈不知考虑。 陈不知知道白悯的意思,也并未强求。 安顿好白悯后,陈不知便去门口接客了。 不说别的,单一个首辅之女,便值得他这位陈家少爷出门相迎。 白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一位位公子小姐在家仆的带领下入座。 来客们皆是鲜衣怒马,霓裳羽衣,对比之下,白悯的白衣显得素雅而又有些穷酸。 有个身着灰白色锦袍的来客看到白悯的穿着和位置后,甚至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认为白悯是某个落魄士族的子弟,来文会是为了巴结他们。 “赵某见兄台有些面生,敢问兄台高姓大名?”白悯左侧,一个紫衣青年上前攀谈。青年身材有些发福,眼神热切,满脸的笑意,似乎与白悯是多年的好友。 文会本就是士子之间吟诗作对,结交熟识的场所,紫衣青年所为,也属正常。 “白悯。” “白兄!在下赵徽炎,同安县令乃是家严。”名叫赵徽炎的紫衣青年自我介绍道。 同安作为大越第二大城西京的附郭县,县令乃是六品,但与文宴其他人的长辈相比,同安县令就有些不够看了,所以赵徽炎只能居较末席。 “敢问令尊是?”赵徽炎随即开始打探起白悯的身世。 “我不知道,可能早就死了。”白悯知道他是想打探自己底细,如实答道。 “啊?”赵徽炎热切的表情陡然一僵,又立马恢复,语气遗憾道:“令尊之事,令人惋惜啊。” “那令堂?”赵徽炎追问道。 “不知道,可能也早就死了。” 赵徽炎:??? “那白兄您是家中哪位长辈教导啊?”赵徽炎还是不死心。 “只有婶婶抚养我长大。” “那白兄……” 赵徽炎还没来得及问完,白悯就补充道:“我是民。” 赵徽炎:!!! 白悯本以为赵徽炎会就此不再攀谈,却不料赵徽炎迅速调整了情绪,给白悯倒了一杯酒,言语之中的热切半分未减。 “士、民之分不过虚名,岂能做得真。”赵徽炎摆了摆手,似乎他眼里士民之间真的并无不同,“我观白兄您英姿飒爽,气度不凡,将来必成功业。” 白悯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除了陈不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歧视民的年轻士族,哪怕这可能只是表面。 他不由对眼前的紫衣胖子印象好了不少。 正当二人攀谈之际,屋外传来仆人有些尖锐的通报。 “韩小姐到。” 众人看向门口,只见一英俊少年引着一位清丽女子走了进来。 少年剑眉星目,俊逸非凡。少女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发髻,玉,肌冰肤,秀色可餐,右眼一点泪痣更显的楚楚动人。 来人正是陈不知和韩玉凝。 全场目光汇聚于此二人,男的看向韩玉凝,女的盯着陈不知,眼神之中皆是痴迷。 世上竟有如此容颜。 白悯虽谈不上痴迷,但也确实被这位首辅之女的容貌吸引到了,免不了多看其几眼。 在众人的目光中,二人分别落座,韩玉凝坐主座,陈不知居其左侧。 待落座后,韩玉凝站起举杯,嗓音清冷道:“承蒙各位赏脸前来文会,玉凝感激不尽。” 说罢,以袖遮面,轻抿了一口酒。 众人亦是举杯轻酌,以示尊重。 这一套流程走完,文会也算正式开始了。 ------------ 西京卷 泊西京 “既是文会,自要吟诗作对,不如就以作诗开始?”韩玉凝提议道。 “全凭韩小姐所意。”陈不知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在座皆是西京少年俊杰,眼光见识皆是同辈一流,就以讽喻为题作诗吧。”韩玉凝定下了主题。 众人有些吃惊,一般来讲,文会作诗多是写些风花雪月,很少会作讽喻诗。但既是首辅之女提议,众人也不敢反对。 更有些来客已经在思考,韩玉凝此举,是否是首辅大人的授意,自己该如何写才能讨好韩宰辅了。 众人皆埋头苦思之时,白悯并未沉思作诗,只是喝喝酒,吃些水果。 陈府准备的青梅酒度数极低,来文宴的都是些十五六岁的金枝玉叶,喝不了太烈的酒。 白悯这副模样,引得先前那灰白锦袍少年先入为主,认为他是不会作诗,只是进文会攀关系,心中越发不屑。 半柱香后,第一人诗成,出乎白悯意料的是,第一个完诗的竟是陈不知。 作诗不是不知的强项啊,白悯心道。 他忘了一点,陈不知确实不擅长写那些辞藻华丽的诗词,但他在讽刺这方面也确实出类拔萃。 “诗名,咏麻雀。”陈不知报出诗名,起身吟诵道: 一窝两窝三四窝, 五窝六窝七八窝。 食尽皇王千钟粟, 凤凰何少尔何多? 陈不知的声音有些轻佻,语中带些许不屑,和这诗颇有几分搭配。 简单的打油诗,没有华丽的词藻,但立意颇深,深刻讽刺了当世官员贪腐,无人为百姓考虑。 白悯心说确实是不知的风格。 “好诗!”韩玉凝带头鼓掌,夸赞道,“没想到陈公子不但是修炼天才,作诗方面也是超群绝伦啊。” 众宾客也都纷纷夸赞好诗,不过看神情,也未有太多的钦佩。陈不知的诗立意虽极好,写的也很巧妙,却并不够雅致,算不上一流。 第二位作完诗的是赵徽炎,诗的立意、对仗、用词都很平平无奇,众人象征性称赞了几句,便过去了。 第三位是灰白锦袍少年,诗虽立意不够,但词藻华丽,对仗工整,也得到了不少称赞。 不多时,厅内十三人便已有十一人诗成,韩玉凝是出题者,不参加,便只剩白悯了。 “白兄,别吃了,到你了。”赵徽炎轻声提醒道。 白悯闻言,擦了擦手,正遇读诗,陡然间,一道刺耳的声音声音传来。 “写不出来诗就别硬装了,趁早离了宴吧!这不是你这等落魄士族能呆的!” 声音的主人,正是灰白锦袍少年。 众人听闻此话,皱了皱眉,有些不满灰白锦袍少年的刻薄言语,但也并未出言阻止。 陈不知见好友被辱,并不出声,甚至嘴角有些笑意,他相信白悯写的诗定比他强,锦袍少年这些话到最后只能打脸自己。 只有赵徽炎,见此情状,以为白悯真的写不出来,赶忙打圆场道:“白兄可能是身体不太舒服,作诗作的慢了些,裴兄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白悯看向赵徽炎,神情略微有些惊讶,自己和他不过聊过几句,没想到他竟为自己发声。 少年见除了赵徽炎外无人发声,越发猖狂,冷笑道:“哼!赵徽炎,你别在这装好人了,这没你说话的份!” “你这……”赵徽炎有些气愤,但想想裴姓少年的父亲,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白悯毕竟也是少年,碰此情形难免有些火气,起身看向少年,冷冷道:“你既如此笃定我写不出诗来,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哼,你也配?你知道我是谁吗?”少年继续叫嚣,表情言语中都是极致的不屑。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若不打这个赌,便证明你怂了。”白悯故意激那少年。 “赌就赌!怎么个赌法?”少年本就是冲动的性子,再加上被激,竟是应下了,没想过白悯既提出打赌,自是有把握的。 见此情状,其他宾客也是摇了摇头,心叹裴姓少年太冲动。 “你身上有多少钱?”白悯问道。 “你问这个干嘛?” “说就是了。” “二十两。” “就这点啊?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值钱玩意?” “有块家传玉,你到底要赌什么?” “你别急,玉值多少?” “两千两吧。” “这样,我们比诗,由众人评价谁写得好,我若写得好,你给我你那块玉,我若不如你,我给你三千两。”白悯已经快要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了。 好,但我不需要三千两,两千两即可,免得让人说我欺负你。“少年神情桀骜,在这方面,他倒是讲究一个公平。 “可否劳烦韩小姐为证?”白悯看向韩玉凝。 韩玉凝点了点头:“我在此为证。” “那我便开始了?”白悯看向那锦袍少年。 “开始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写出什么。” “诗名《泊西京》。”白悯先报出诗名。 他慢步走到宴厅中间,声音清冷,开始吟诵: 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泊西京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夏庭花》。 这西京指的是西京河,《夏庭花》则是前夏流行的曲目。 白悯吟诵后,全场寂静,众人都被这诗惊到了。 陈不知率先打破寂静,大声称赞道:“好诗!好诗啊!” 赵徽炎等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跟着赞叹道:“确是好诗啊!明着是讽刺商女,实则讽刺贪图享乐的官员。白兄之才,小弟佩服。”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夏庭花》。”韩玉凝看着白悯,痴痴重复着这两句诗,嗓音中的清冷意味都少了几分。 全场赞声不绝,更有人已开始将诗记录下来,准备带回去和家人、友人分享。 只有锦袍少年,坐在位子上,神情呆滞,眼中满是震惊。 白悯走到少年身前,正欲讨要玉佩,却没想到少年却也没有拖沓,直接将玉佩从脖子上取下,交到了白悯手中。 少年的果断倒是让白悯稍稍吃了一惊。 白悯之所以特意邀请韩玉凝为证,就是怕少年赖账,没想到少年倒是输得起。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开口问道。 “白悯。” “我叫裴至,你坐我这。” “什么意思?”白悯有些疑惑。 “这是文宴,你的诗才,不该坐那个位子。”裴至认真道。 “还挺讲究。”白悯看向裴至,笑道:“不是坐在哪就决定尊卑和能力大小的。” 说罢,白悯便转身回了自己的位子。 裴至看着白悯的背影,神情有些茫然。 “既然白兄不愿,裴兄你就继续坐你的位子吧。”赵徽炎继续打圆场。 “白公子如此诗才,不知师从哪位大家啊?”韩玉凝恢复了她清冷的声音,询问道。 “无师。” “无师?”韩玉凝声音有些惊讶,“那可是家中哪位长辈教导呢?” “家中只有婶婶,教些做人的道理,本人所学皆是从书中。” “当今圣上酷爱诗文,白公子之诗才,天下罕见,回京之后,我必让父亲向陛下举荐您。凭您的诗才,家族复兴有望啊。”韩玉凝听了先前裴至的话,先入为主,以为白悯是落魄士族。 听闻此言,众人看向白悯的目光充满了羡慕。 白悯心道韩玉凝这是打算把我收入麾下啊,可惜我是民,你举荐不了我。 “韩小姐的好意白某感激不尽,不过悯一届草民,并非士族,不劳韩小姐费心了。” “民?”韩玉凝惊呼。 全场除了陈不知和赵徽炎,其他人再次陷入了震惊中。 陈不知见场面尴尬,便出来解释道:“白悯是我请来的,是我府上的门客。” “原来是陈府的门客啊,陈公子真是捡到宝了。”韩玉凝淡淡笑道,显然她是不相信这个解释的,谁会让门客在文宴单独坐一桌。 但其实,白悯确实是陈不知请来帮忙的,陈不知一开始担心自己作不出诗,想靠白悯撑面子。唯一不一样的只是二人是朋友关系,而非上下关系。 “白公子若是在陈府呆腻了,也可以上韩府住住。”韩玉凝在听到白悯民的身份后再次抛出了橄榄枝。 “白某知道了。”白悯点了点头,没有直接接受,但也没驳了韩玉凝面子。 “韩小姐,文宴该继续了。”陈不知赶忙说道,他急着把这事翻过去,不然恐又会生事。 “好,文宴继续。”韩玉凝点了点头,她深知招揽人才的道理,也不打算将白悯逼得太紧。 文宴中,白悯展现出了惊人的才学和丰富的知识积累,让众人叹为观止,韩玉凝看向白悯的眼光也变得越发炽热。 这人一定要挖过来,韩玉凝心道。 文宴行至深夜,终于结束,白悯当之无愧成了本次文宴的主角。 文宴结束后,陈不知身为主人,要将韩玉凝等人送出府邸,韩玉凝执意要白悯陪同,陈不知没办法,也只能让白悯跟来。 送人途中,韩玉凝多次夸赞白悯,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意,并再次伸出了橄榄枝,但还是被白悯委婉拒绝了。白悯不愿意加入一个自己不了解的势力,哪怕这个势力权势滔天。 ------------ 西京卷 洗髓 卧槽,老白,你怎么写得出那样的诗的?”刚将人送走,陈不知就按耐不住心里的激动,抓着白悯的肩膀问道:“当你说出那句隔江犹唱《夏庭花》的时候,我们都惊呆了你知道吗?” 看到好友如此激动的反应,陈不知忍不住笑道:“其实,这诗不是我文宴上写的。” “不是你文宴上写的?”陈不知惊道。 “这样的诗,怎么可能是文会冥思苦想所能写出,只是平日才思泉涌所得,正好韩小姐提议写讽刺诗,我便用了这首,你说的,要我给你撑撑场面。”白悯解释道。 “老白,你可真是我的好老白啊!”陈不知难掩喜色,感激道。 “这些年,你帮了我许多,我做这些也是应该的。”白悯认真道。 陈不知有些感动,摆了摆手:“兄弟之间不说这些,老白,早些休息,明日你还要去学府。” “我不去了。”白悯淡淡道。 “不去了?”陈不知再次震惊。 “学府的书看得差不多了,明日我打算把裴至输我的那块玉卖了,两千两足够我开始修行了。”白悯将自己的计划托出。 陈不知有些无语,虽然他知道白悯是不想花他的钱才不修行的,但今日听到白悯承认,还是感觉不太舒服。 不过区区两千两,白悯你就为了这个不修炼? “那裴至的玉是裴家的宝物,恐怕不止两千两,明日要是裴至愿意花钱赎回去,你就卖了吧。裴家在西京也是大家。”陈不知好心提醒道。 “我知道。”白悯点了点头。 …… 第二天,白悯很早就起来了。 修炼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件大事,白悯也不例外。 “悯公子,这是你要的洗髓丹。”门外,管家将一个盒子交给了白悯。 管家是陈府的老人了,和白悯也颇为熟悉,所以称呼白悯时用的是更显亲近的悯公子。 陈不知昨夜就让管家给白悯备好了洗髓丹。 修炼之所以是富人的特权,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洗髓丹价格昂贵。 一枚洗髓丹的市场价是一百两。 且不是吃了洗髓丹便可入洗髓境,吞下洗髓丹后,需要修士靠着洗髓丹的药力感应体内气机,并引体内气机运转周身经天,方可入洗髓境。 对普通人来讲,洗髓丹药力过于强大,身体难以承受,不可多服,一月只能服用一次。 所以常常有天赋不佳者连续好几年都没能入洗髓境。 陈不知算是修炼天才,也花了三个月方入洗髓境。 白悯看着手中管家递给他的洗髓丹,神情有些凝重。 也不知道自己要几次才能入洗髓? 白悯盘坐于床,吞下了洗髓丹。 随着洗髓丹药力扩散,强大的药力加强了白悯的感知,白悯轻易地感受了隐藏于额头的气机。 白悯迅速闭目屏气凝神,调动气机运转周身,气机在他身体里运转的很慢,且伴随着极强烈的刺骨感,让白悯隐隐有些发颤。 白悯知道这是正常状况,初次吞服洗髓丹感受到气机的他,对气机的掌控度不够,强行运转气机会带来极大痛苦,但同时,以此法完成的洗髓,也是最彻底最强大的。 所以,一次入洗髓也被称为完美洗髓 坚持住,坚持住,白悯心道。 白悯咬着牙,眉头紧皱,后背已被汗水浸湿,额头上的冷汗不断滴落在鼻尖。 约过了三个时辰,白悯的气机终于运转完周身。他缓缓睁开双眼,伴随着体内黑色杂质的外泄,白悯步入洗髓境! 白悯紧皱的眉头松开,嘴角上扬,难掩心中的欣喜。 他低头,发现自己的白袍已经被掺杂着汗水的杂质污垢染成了黑色,便准备洗澡换身衣服。 刚推开门,他便看到了门口满脸凝重的陈不知。 门外等待的陈不知看着衣服肮脏、浑身湿透的白悯,揉了揉眼,又再次看了一遍,随即瞳孔倏地放大,紧皱的眉头松开并迅速上扬,震惊道:“卧槽!你完成洗髓了?” 白悯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陈不知原本听说白悯已经开始洗髓后,很是担心,怕他第一次洗髓出什么意外,特意在房门外等候。 陈不知刚刚见白悯三个时辰不出来,已是极为担心,又害怕闯进去打扰了白悯修炼,正处于进退两难之际,白悯出来了。 白悯洗完髓出来了。 “快,快给老白安排洗澡水。”陈不知朝着身后的仆人喊道。 仆人听到主人吩咐,连忙跑出去准备。 “老白,你怎么就洗髓了呢?”陈不知到现在还不敢完全相信,有些感慨。 白悯想了想,回答道:“初次洗髓确实有些困难,但是感受气机并不难,难是难在运转气机,总体来讲还算能接受。” 陈不知有些无语,感受气机不难?他当初可是花了一次洗髓的机会才感受到! 运转气机只是有些困难?上次有人完美洗髓还是在前朝! 他想过白悯修炼天资卓绝,却没想到是这般的天资卓绝。 在白悯面前,陈不知有些挫败感,少年天才总是有些攀比心的。 陈不知走上前去,想要近距离看看白悯,却又被白悯身上的臭味熏到,摆摆手道:“你赶紧去洗澡。” 房间里,雾气腾腾,白悯泡在浴桶中,浴桶里漂浮着一层黑色的油状物。 白悯将身体上附着的杂质洗掉,开始观察自己身体的变化。 他将手掌握拳,又松开,重复几次后又将眼睛闭上。 洗髓后,骨骼更加坚硬,力量大大增强,对温度的感受更敏感了……白悯心里清点着洗髓带来的改变 修行之道果然神异,仅仅一个洗髓境就有如此大的变化,后续的境界更是难以想象。 他虽在读过有关修行的书,但毕竟没修行过,听闻和亲身感受总是不同的。 房门外传来陈府仆人的声音:“白公子,刚才来了位客人,我家少爷请你快去前厅。” 什么客人?不知叫我出来,是与我有关,难道是裴至来了?白悯心说。 白悯起身,离开浴桶,擦拭了身子,换了套衣服,便走了出去。 来的是谁,可是裴至?”白悯问仆人。 “不是裴公子,来人是位中年男子,看少爷态度,那人地位不低。”仆人知道白悯和陈不知的关系,将看到的如实说了出来。 “行,我知道了。“白悯点了点头。 来到前厅,白悯看到陈不知和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一起聊天。 那中年男子身穿红蓝色长袍,腰系犀带,国字脸,目光锐利,不怒自威。 陈不知见白悯出来,掌尖指着白悯,对中年男子道:“裴伯伯,这位就是白悯了。” “这位就是白公子?白公子一表人才,不愧是写出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夏庭花的诗才啊。”裴至快步上前,握住白悯的手,很是殷切。 白悯被中年男子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抓的有些不知所措。 这人什么意思?裴伯伯?裴至的父亲?还是裴至的哪个长辈?白悯心里想着,表面只是笑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悯,这位是裴伯伯,大名鼎鼎的雍州巡抚,也是裴公子的父亲。”陈不知上前介绍,试图缓解白悯的尴尬。 “在西京,裴某岂敢当大名鼎鼎四字?陈公子说笑了。”中年男子摆了摆手。 雍州巡抚裴宗民?从二品的大员?陈不知你早说啊,早说我也不能那么打裴至的脸啊,白悯心里有些惊讶。 我该想到的,裴姓本就少,西京的裴姓士族,极有可能是裴宗民的后人,白悯开始反省自己的考虑不周。 “裴巡抚好啊,不知您来找我,所谓何事?”白悯装傻道。 “昨天我儿在白公子这输了个玉佩,白公子,可有此事啊?”裴宗民语气还是很客气。 知道我装傻,语气还不错,应该不是兴师问罪,大概率是想赎回玉佩,白悯心里盘算着。 “奥,对对对,却有此事,当时是我做的有些鲁莽了。”白悯客气回去。 “白公子不必如此说,我已知昨日经过,全是我那不肖的儿子的责任,我已斥责过他。”说到这,裴宗民原本笑盈盈的脸变得无比严肃,随即又笑道:“只是,那毕竟是我裴家的宝物,输在了外面裴某无颜见祖宗啊。所以,希望白公子行个方便,让裴某将玉赎回去。” “不知白公子是否愿意啊?” “白某自是愿意的,这价格……”白悯还未说完,陈不知就起身打断道。 “前面我和裴伯伯说过了,四千两,对吧,裴伯伯。”陈不知看向裴宗民。 “对对对,四千两,白公子觉得合适吗?”裴宗民点了点头,向白悯问道。 白悯有些感激地看向陈不知,他知道这玉佩价值虽超过两千两,但是绝远远不及四千两的,裴宗民愿意开这个价,全是看在陈家的面子上。 否则自己一介草民,裴宗民不强抢就不错了,又怎么会舍得出这么大的溢价赎玉。 “自是愿意的。”白悯点了点头。 裴宗民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不多不少正好四千两,交到白悯手里,“白公子,钱都已经在这了,不知这玉……” 白悯从怀中掏出裴至的玉佩,交还给裴宗民。 “既如此,那裴某就先走了。”裴宗民拱了拱手。 “裴伯伯我送您。” “裴大人我送您。” “有劳二位了。” “陈公子,记得替我向陈大人问好。” “裴伯伯您放心。” 送走裴宗民后,白悯把陈不知拉到厅内,问道:“你和裴宗民说什么了?” “我没和他说什么啊?他自己把价格抬到的四千两。”陈不知答道。 “他怎么会平白无故给我那么多钱?那玉可不值这个价。”白悯明显不相信好友的解释。 “确实是他自己抬的价,裴宗民一直想巴结我们家,我爹不是很看得上他,所以他就想通过我来巴结我爹。在他眼里,你是我的人,给你钱就是给我钱。”陈不知知道瞒不住白悯,老实答道。 西京是雍州州府,陈家是西京第一大家,也是雍州第一大家,裴宗民想要真正做到巡抚雍州,就必须要巴结陈家。 “何必呢。”白悯有些无奈,他不想陈不知损害家族利益来帮他,就像之前他不愿花陈家的钱,这会让他心里不安。 “你帮我,我自然要帮你,更何况,我们是朋友啊。”陈不知盯着白悯,认真道。 白悯知道事已至此,再也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便不再多言。 “你真的打算替裴宗民在你父亲面前说话?”白悯问道。 “下次我父亲回来的时候,顺嘴提一句就好了,没事的,你放心。”陈不知知道白悯还在为他担心,宽慰道。 “哎。”白悯叹了口气,不再说些什么,从裴宗民给的银票里拿出一百两,交给陈不知。 陈不知知道这是白悯在还他洗髓丹的钱,也没有推脱。 晚上,白悯躺在床上,想着白天的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裴宗民是不是有些过于谦卑了?就为了结交陈父,就花了四千两找陈不知赎回自己儿子输的玉佩?陈不知毕竟不是陈父啊,就算不在乎钱,他难道不担心这事传出去影响自己的声望吗? 堂堂一个巡抚,对一个少年卑躬屈膝至此,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白悯虽有疑惑,但毕竟还是个少年,心思浅,并未多想,不久就睡过去了。 ------------ 西京卷 救人 西京陈家,千年以来,都是大越最富有的家族。 民间相传,陈家之所以长盛不衰,是因为一千年前,夏末之际,陈家老祖宗投资了还未成势的大越高祖皇帝一大笔钱,所以皇室一直对陈家照顾有加。 “我跟你讲,那些坊间传闻都是扯淡。”院子里,一道慵懒的声音粗俗地嚷道,“我陈家当年确实投资了高祖皇帝,但那皇室后来对我们可没有半点的感激,一天天憋着弄死我们收我们的钱呢。” 陈不知在院子里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这几天,白悯没去学府,一直在陈府读书修炼,陈不知被白悯看着,只能跟着一起读书修炼。 陈不知是有功课的,每日要花时间修行读书,只是平日里老师、下人们不敢管他,所以他过的很放纵。 白悯敢管,白悯会去督促陈不知。 “该修炼了。” “关你屁事。” “我这是为你好。”白悯很是语重心长。 “你说话的语气让我差点以为我爹回来了。”陈不知冷笑道。 “快修炼吧。” “我就不修炼,你能怎样?” “我会告诉你爹……”白悯面带笑意回答,这笑在陈不知看起来很无耻。 陈父在府里时,让他读书修炼,陈不知不敢违逆,只能照办。陈父离府后,陈不知就解脱了束缚,陈父就这么一个儿子,管家仆人们也不敢多管这位未来的家主。 陈父知道仆人们的顾虑,也不好强求,所以他找到了住在陈府的白悯。 白悯敢管陈不知,白悯是为了陈不知好,陈不知也知道白悯确实是为他好,他虽生气,但不会动真怒。 有着父亲指令的好友,简直就是一个少年的最大克星。被一个对你了如指掌的人监督,那就意味着你彻底失去了偷懒的机会。 所以平日里都是白悯督促陈不知的修炼,只是白悯白天要去学堂,自然也管不到陈不知。 直到,前几天…… 现在的陈不知想扇死从前那个因白悯要修炼不去学府而高兴的自己。 “你们学堂的人不会歧视你这种行为吗?”陈不知无能狂怒。 这几天陈府常有这样的对话。结果常常是以脸若沉霜的陈不知的被迫修炼告终。 陈不知是个耐不住的人,被迫宅在家里几天让他如坐针毡。 白悯也知道再这样下去陈不知要疯了。 “出去转转吗?”白悯向陈不知提议道。 陈不知这几天阴沉的脸瞬间转晴,嘴角疯狂上扬。 “万花楼,我来了!”房间里传来陈不知的欢呼。 二人出门,陈不知在前面带路,白悯在后面跟着。 没走几步二人来到了白悯曾经的住处。陈不知和白悯自幼相识,白悯家离陈府不远。 白悯说想回去看看,陈不知虽不愿意,也跟着他去了。 白悯从院门下的石头缝里取出钥匙,打开院门,见到了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又有些陌生的庭院。 院子里的鸡窝还在那,屋子里的家具也都维持着临走时的摆设,积着厚厚的一层灰,门上的春联已经破碎的不成样子。 白悯从墙角找出了长满蜘蛛网的扫帚,在地上拍去上面的蛛网,开始打扫起院子,陈不知在边上看着。 这次不是怕打扰到白悯,这次就是纯粹的懒。 陈不知觉得白悯很不知所谓,明明以后也不会住在这了,为什么要打扫呢?但是他知道自己劝不动白悯,所以选择了在边上看着。 看着看着,陈不知就无聊了,躺在院子的磨盘上,开始和白悯聊天,实际就是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从陈家历史聊到皇族辛秘,从高祖皇帝开国讲到了靖安帝登基。 白悯有些无语,陈不知说的多是些涉及高位者隐私的故事,这些话他实在不知如何去接。 “听说高祖皇帝曾经当过和尚。” “我记得前任吏部尚书和靖安帝的姐姐有私情。” “几百年前有个公主嫁到了陈家,从某种程度上讲我算靖安帝的叔叔。” …… 靖安帝就是当今圣上,而陈不知基本三句不离靖安帝。 这些话搁外面都够让九族被灭九回了。 白悯摇了摇头,不理会陈不知,继续专心打扫,当收拾到厨房的时候,他看到了根擀面杖。 厨房里没什么东西,除了基本的锅碗筷勺和一个大大的米缸,就只有擀面杖了。 婶婶以前会拿擀面杖擀面皮,用擀出的面皮包饺子,婶婶自己吃素的,给他吃肉的;他不听话的时候,婶婶会用擀面杖打他,边打边哭,打完之后,婶婶会哭着抱住他,告诉他你一定要自立自强。 白悯按照婶婶说的在做了,他一直在自立自强。 他拿起擀面杖,擦去灰尘,往自己手臂上打了一下,有些疼,他不自觉的笑了,又留下泪来。 “救命,救命啊!”巷子里传来的求救声惊动了院子里喋喋不休的陈不知和屋子里暗自神伤的白悯。 白悯走出厨房,与起身的陈不知对视一眼,二人走出院门查看情况。 二人循着声音走去,赫然看到两个黑衣男子正将一人的头按在地上,用绳子捆绑他的手脚。那人的头背对着他们,只能看见后脑勺,但从“呜!呜!”的叫喊声可以听出,他的嘴巴被人堵上了。 那两名黑衣男子也发现了白悯和陈不知,其中一名站起身道:“草,真他马晦气,这犄角旮旯都被撞见了。”说完便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向二人靠近。 另一人也将匕首掏了出来,一手拿刀一手按人,阴沉说道:“别怪我们心狠,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看见了不该看见的。” 第一名黑衣男子看两人容貌打扮,似是富家公子和陪读,都没什么战斗力的样子,若要硬究,还是陪读模样的男子可能有些威胁:跑出去呼救的威胁。 想到这,黑衣男子伸出匕首,直奔白悯而去,匕首在空中划出凌厉的风声,看速度,他已然入了洗髓境。 白悯侧身躲过刺来的匕首,随即右手化掌,劈向黑衣男子伸出的手腕,打下了男子手中匕首,接着左手横披,袭向男子后背,将其击倒。 整套,动作极快,男子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击败。 “观星境!”黑衣男子倒在地上大声惊呼,这既是震惊,也是给伙伴的警告。 他把白悯误认成了观星境。 另一名男子见状,放下手中的人质,迅速朝陈不知冲去。 他不认为可以拿一个陌生人要挟白悯,唯一的办法就是挟持住那个富家公子,拿富家公子换他的活路。他相信那个疑似观星境的修士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而置自己朋友于不顾的。 当男子冲向陈不知时,白悯因不知如何救人而皱起的眉头松开了,陈不知也笑了。 陈不知是观星境,又是天才。这样的人,打洗髓,只要一拳。 陈不知只出一拳,拳头避开男子的匕首,直接打向男子的胸口。 “噗嗤!” 男子吐出一口鲜血,闭眼倒地不起。 起先被白悯制服的男子,看着同伴的悲惨下场,从感到不幸变成了暗自庆幸。 我怎么惹了这么个人? 还好我惹的是他。 陈不知走上前去,要给被绑的男子松绑,却觉得男子胖胖的脸有些熟悉。 “赵徽炎?”陈不知惊呼。 “呜!呜!”地上的身躯扭动着发出声音。 待陈不知给赵徽炎松绑,又拔出赵徽炎堵着嘴的布后,赵徽炎便迫不及待开始感激:“徽炎多谢陈兄、白兄救命之恩。” 白悯带着清醒的黑衣男子走过来,向赵徽炎问道:“他们是什么人?抓你干嘛?”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昨晚被他们抓到这,他们也不打我,也不勒索钱财,就把我关在里面,我刚刚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跑了,又被他们抓住。”赵徽炎一五一十托出。 “你们是什么人?”白悯看向手中的男子。 “哼。”黑衣男子轻哼一声,神情不屑。 “啊!呕!” 随着陈不知的拳头打在黑衣男子的腹部,黑衣男子吐出一滩鲜血。 “说不说?你那同伙现在可是生死未卜,你想和他一样?”陈不知英俊清秀的脸现在显得无比凶狠。 这是顶级世家优秀后辈的必备素养。 需要狠的时候要狠。 这……”黑衣男子有些犹豫了。 “噗!呕!” 陈不知上去又是一拳。 白悯有些不忍,但很支持。 “我说!咳咳,我说!”黑衣男子求饶道。 “马爷给了我们两千两,他让我们抓了赵徽炎。”他的嗓子被鲜血糊住,声音有些沙哑。 “马爷是谁?抓赵徽炎干嘛?”白悯问道。 “马爷是西京平门赌馆的老板马山何,抓人干嘛马爷没说,只说让我们把他抓了关起来,七天后他要用。” “马山何?不知,你有印象吗?”白悯看向陈不知,赌场的老板陈不知或许会知道。 “没有,一个赌场的老板,我怎么会记得住。”陈不知摆了摆手,有些暴躁,他觉得白悯的提问很有问题。 “我知道,”一边的赵徽炎凑上来说道,“平门赌馆我去过,那的老板确实叫马山何,听说这人还干些地下生意。” “你欠他钱了?”白悯看向赵徽炎 赵徽炎摇了摇头道:“没有,况且我要欠多少才值得他花一千两找人抓我?” “那他抓你干嘛呢?不为财,也没有色。”陈不知有些疑惑。 “额…..我也不知道。” “不管了,给这两个送官吧,那个马山何也交给官府去处理吧。”陈不知声音有些烦躁,他出门前计划的花天酒地现在变成了大扫除加审犯人,这让他很不满。他现在只想赶紧结束这件事,去万花楼姑娘们的怀抱里喝酒。 “好。”白悯和赵徽炎点了点头。 …… 同安县县衙,县令大人居主座,身后站着师爷,陈不知、白悯和赵徽炎坐在两侧,地上是两个黑衣男子,一个惶恐地跪着,一个晕倒在地。 原本,县令审案,老百姓无论原告和被告都要在堂下跪着。只是陈不知肯定不是寻常百姓,赵徽炎还是县令的儿子,自是免了这些规矩。 赵县令治家极严,原以为自己儿子彻夜未归是喝花酒去了,大发雷霆气的一晚上没睡着;直至早上,见儿子还未回来,才不由得生起几分担心。刚刚听赵徽炎说完了事情始末,他对白悯、陈不知二人自是无比感激。当听到赵徽炎说出白悯就是文会作出《泊西京》之人,看向白悯的眼神中更是隐隐包含着敬佩。 “陈公子、白公子,赵某在这谢过了。”赵县令起身对陈、白二人行礼。 “无妨无妨,你赶紧去把人抓了,我和老白这就先走了。”陈不知不耐烦地摆摆手,站起身便要走。 白悯知陈不知急着喝花酒,摇了摇头,也起身跟随。 “二位公子请。”赵县令起身将两人送走,随即吩咐一旁师爷:“让李捕头去拿人,那个晕倒的给我弄醒,两个一起拉下去审问。” “是,老爷。”师爷领命后便离开了了。 公堂上只剩下了父子俩。 “赵徽炎,你昨晚是在哪被人抓走的啊?”赵县令盯着他两百斤的儿子,目光不善。 赵徽炎:“父亲大人,你听我,啊!听我,啊!你听我解释啊!” “错了!错了!啊!我真的错了!不敢了不敢了!” “您别追了!” 县衙里,父慈子孝。 ------------ 西京少年郎 5 1 ------------ 西京卷 好巧啊 万花楼,天字一号包厢里。 陈不知搂着两个千娇百媚的娘子,看向对面闷头吃饭的白悯和两个在其周围有些尴尬的酒楼陪酒娘子,笑道:“你们下去吧,他不喜欢这样。” “是。”两名女子如逢大赦,赶紧离开了包厢。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少年,在他们的挑逗下竟还能专心吃饭,一时间,两名万花楼的头牌陪酒都感到自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你先前可没说来这吃饭还要叫陪酒。”见身旁的女子走了,白悯才敢开口说话。 “你懂什么,这是这家酒楼的特色。”陈不知给白悯翻了个白眼。 我就不该带他出来,这简直是放狼入了羊群,白悯心道。他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陈不知喝一口左侧的女子给他倒的酒,吃一口右侧女子给他喂的菜;偶尔亲一下女子们千娇百媚的脸,掐一掐她们纤细的腰,正好不快活时,包厢的门被打开了。 门外走进来三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板着脸,穿着蓝白色绸衣的中年男子和一个面带笑意,身着儒衫的书生,二人身后跟着万花楼的老板。 陈不知看到来人,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搂着姑娘们的手陡然间僵住:“爹,七叔,好巧啊。” 陈不知试图笑着打招呼,但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是好巧啊,大侄子。”儒衫男子笑道,笑的很温暖,暖到陈不知浑身冰冷。 蓝白色绸衣男子板着脸,一句话不说,死死地盯着陈不知。 白悯督了眼两人,默默站了起来,脸色虽不难看,但也说不上多好。 他很敬畏这两人,打心里敬畏。 陈家作为绵延千年的古老世家,人丁向来很兴旺,但是现在,真正意义上的陈家嫡系只有三个了。他们是陈清峰,陈清明还有陈不知。 陈清峰就是陈父,陈清明就是陈不知七叔,那个儒衫男子。 二十年前,陈家家主去世,陈家庶子陈清峰登上了陈家家主的位子。 按大越律法,若父无遗命,由嫡长子继承其父绝大部分财产。按道理,陈清升无法成为家主。 但是,在陈家家主死去的那个夜晚,除了陈清峰和他的同胞弟弟陈清明,家主的其他后代都死了,陈清峰身为长子,顺利继位。 据说那夜,陈府里的血流的大街上到处都是,整座西京城都陷在混乱之中。 甚至有传言说,陈家家主那夜本没有死。 那夜过后,世人才认识到这对兄弟的可怕。 熟识历史的陈不知自然知道这段故事,所以尽管两兄弟对他的态度一直都很和善,却还是常常让白悯感到战战兢兢。 这样的人物,不是他能揣测的,正是因为看不懂,所以恐惧。 “好久不见啊,小悯。”陈清明笑着和白悯打招呼。 “七叔好,陈叔好。”白悯有些惶恐地点了点头。他管陈清峰叫陈叔,陈清明叫七叔。 “是我的问题,我不该带不知到这种地方,没有承担好监督他的责任。”白悯知道陈不知难逃一劫,试图帮他分担一些责任。 “小悯,别给这逆子说话!”陈清峰开口了,声音威严。 “陈叔你听我说。”白悯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清明爽朗的声音打断了,“这些天你做了什么,不知做了什么,都有人告诉我们,甚至你们去了哪我们也知道,不然如何找到这来。” “这……”白悯不知该如何说了。 “是我自己要来的,和老白没关系,他没少拦着我。”陈不知低着头,让人看不到表情。 …… 陈府。 前院,白悯站在陈清峰、陈清明跟前。 “小悯,你做的很好,你对不知的督促,我都知道了。不知有你这个朋友,我很放心。裴宗民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不用想太多。”陈清峰看向白悯,就像是普通的温和长辈,表情也很和蔼。 白悯只是点了点头,在这两人面前他有些压抑,并未多说什么。 “小悯啊,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们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陈清明一如既往,嘴角带笑,看着阳光开朗。 “是。”白悯再次点了点头,哪怕是管家或仆人泄露了平日的事,可是他们要去万花楼这件事,并未告诉管家仆人,陈清峰和陈清明是如何知道的? “大侄子毕竟是我陈家嫡子,总是有人保护的。”陈清明解释道,“有位高手,一直跟着你们,见你们进了万花楼,就回来通知我和大哥。” “高手?什么境界?”一想到有高手一直跟着自己,白悯就有些不舒服,言语稍稍大胆了些。 “问道。”陈清明淡淡道。 “这么强?” “对,别告诉我那大侄子,他要知道有这样的高手保护他,岂不是要上天?不过他这被大哥罚禁足半月,出来了少不了要上天。”陈清明很了解他的侄子,做出了预估。 “七叔你回来是?”白悯不知该怎么接,换了个话题。 陈清明平日一直呆在京城,处理京城事务,是陈家在京城的代言人,今日回来恐怕是有事发生。 “被赶出来了。”陈清明神色不变,言语中带着轻佻。 “什么?”白悯懵了,既是对陈清明被赶出来震惊,也是对他轻佻的口气有些无语。 这么大的事你还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陈不知是七叔你的儿子吧?我觉得他跟你更像一点。白悯心里腹诽。 “大哥进京面圣,说了些话,然后陛下就要我们滚。”陈清明解释道。 “啊?说了什么?”陈不知有些好奇,到底什么样的话能让陛下直接嚷堂堂陈家滚出京城。 “大哥说现在的官员大多碌碌无为,要求朝廷允许民阶级参加科举,选拔人才。” 一道惊雷在白悯脑中炸开,震的他头皮发麻。这种话我也就敢在学堂说说,您直接跑皇帝面前说?您这是直接和整个士阶级为敌?白悯满脸震惊地看向陈父。 陈清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自己这么干了。 白悯对陈父的敬畏转成了敬佩。 “大哥这也是想给你铺路。”陈清明继续说道。 竟然还有我的原因?白悯心里很清楚,自己肯定不会是陈父这么做的主要原因,但终究还是考虑到了自己。想到这,白悯心里有些温暖。 “小悯,别多想,主要还是为了整治乱象。”陈清峰瞪了陈清明一眼,“就你多嘴。”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陈清明疯狂点头,俊朗的脸上写满了敷衍。 “小悯,既然你已走入修炼这条路了,那就好好修炼,修炼大道,何其艰难,稳扎稳打才能走的长远,切忌心浮气躁。”陈清峰一直将白悯视若子侄,免不了唠叨叮嘱几句。 白悯有些感激地看向陈清峰,点了点头。 “对了,你是几次入的洗髓。”陈清峰问道,他已经大半年没回西京了,只看出白悯入了洗髓,却看不出具体境界。 “一次。” “……” 空气瞬间安静了。 陈清峰有些没反应过来,“多少次?” “一次啊。”白悯重复道。 “哈哈哈,小悯你怎么还学会开玩笑了,你以前不这样啊。”陈清明笑道,满脸的不相信,或许是因为白悯说话时的表情实在太平静了。 “真的是一次,我五天前一次入洗髓。”白悯认真道。 陈清峰直接走上前去,抓住白悯的手臂。 白悯感到一股暖流从手臂进入他的身体,又流了出来。 “确实比洛清当年强的多。”陈清峰言语镇定,但还是能从其表情中看出极细微的震惊。 陈清明笑不出来了,他眉毛上扬,眼睛瞪的极大,平日狡谲精明的眼睛现在只剩下了问号。 洛清是陈家以前的门客,现在的问道境巅峰强者,他当年就是两次入的洗髓境。 白悯比当年两次入洗髓境的洛清强,自然只能是一次入洗髓。 “这……”陈清明不知该如何说了,重新开始审视这个自己侄子的好友。 “小悯,以后,还请多帮衬不知。”陈清峰突然开口,随即弯腰向白悯作揖。 “这,别别别,您严重了,不知帮衬了我不少,将来有可能的话,我帮他也是应该的。”白悯有些惊讶,连忙扶起陈清峰。 “从此以后,小悯你修炼需要什么,我陈家就给什么,别拒绝,这算是我们的投资,你安然接受就行。”陈清峰认真道。 “对。”陈清明在边上附和。 白悯想了想,自己现在和以前确实不一样了,一次洗髓的他值得陈家的投资,便点了点头,并未拒绝陈清峰的好意。 “那我就先走了,今日还未修炼。”白悯在两人面前始终放不开,打算尽早走。 “走吧走吧,这么不愿意和我们两个聊天吗?”陈清明笑着摆了摆手,同意了。 白悯走后。 陈清明叹了口气,看向陈清峰:“大哥?咱们是不是被陛下和姓韩的耍了?” 陈清峰皱了皱眉,有些不满道:“再等等,还有,这件事能别提就别提,小心坏了事。” “是。”陈清明点了点头,收敛了一直带在脸上的笑容,表情郑重。 ------------ 西京卷 陛下的意思 陈清峰、陈清明回西京的消息一经传出,便在西京掀起了轩然大波,无数的朝廷官员、富商大贾挤破头皮想见一见他们。 “老爷,西京范镇守请您参加他的寿宴。”仆人来向陈清峰禀报。 “不去。” “封阳的韦先生请您赴宴。“ “不去。“ “裴巡抚请您赴宴。” “不……等等,我去,定在那天?”陈清峰想起了之前裴宗民的示好,决定卖这位巡抚大人一个面子。 “明天裴宗民找我参加宴席,我答应了。”陈清峰在书房找到弟弟陈清明,向他知会一声。 “堂堂巡抚,早该知道京城的事了吧。”陈清明抬起头,凝眉看向陈清峰:“这个节骨眼他还敢请我们?” “所以这也是个机会,试探我们那位陛下的机会,允阳裴氏,那可是陛下坚定的追随者。”陈清峰点出了目的。 “可万一,陛下真的……”陈清明有些忧心,眉头皱起。 “那也只能认命,这一次过后,陈家要么再繁盛千年,要么堕入深渊。”说到这,陈清峰始终平静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繁盛千年,堕入深渊。”陈清明低着头,神情恍惚,反复念叨着。 …… 第二日,裴府。 裴宗民站在门前,接刚到的陈清峰进府。 “承蒙陈老爷赏脸,裴某感激不尽啊。”裴宗民一边带着陈清峰往里走,一边寒暄,语气恭敬,毫无一方大员的模样。 “裴大人严重了,您是一方巡抚,我总是要来的。”陈清峰语气平淡,“不知这宴都还有些谁呢?” “除了您二位,还有金吾卫的赵将军,清平观的马道长,司礼监的齐公公,对了,还有秋云山的王真人。”裴宗民说的时候语气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陈清峰往里走的脚步顿住,眼神冰冷地看向裴宗民:“赵临风、马卿、齐礼,这三人不该在京城吗,怎么会来西京?王秋雨,哼,居然还有圣人境?他不呆在他的秋云山,来这做什么?” “宗民不知道,或许是恰好有事吧。”裴宗民说的很真挚。 “哼。”陈清峰冷哼一声,“就这么巧,京城里正好有三个问道境要来西京,十几年没离开秋云山的王秋雨突然下山了?” “裴某不知。”裴宗民笑了笑,像一只狐狸。 “裴巡抚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不陪了。”陈清峰转身便走,管家和两名随从跟在后面。 “陈家主是怕了吗?”裴宗民向后喊道。 “是的。”陈清峰头也不回,继续往门口走。 “陈家主还是再坐会吧,就当给老头我一个面子。”门外,一个穿着棕褐色长衫的老者走了进来。 “老者一步步走来,实际走的很快,看起来却很慢。他五官深刻,鹤发童颜,眼睛不似一般老人那样浑浊,反而无比清澈透明,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神圣的气息。 “王秋雨!”陈清峰语气有些震惊,“你真的来了?” “王真人。”裴宗民向老者作揖,真人是人们对圣人境大修士的敬称。 “老者正是王秋雨,一位站在修炼世界顶端的圣人境强者。 “陈家主愿意和老头子坐坐吗?”老者走到陈清峰面前,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王秋雨,既然已经超脱世俗,就不要再掺和进来了。“陈清峰眼睛微眯,盯着王秋雨。 “虽然身在超凡,心却还是离不开世俗。”王秋雨摆了摆手,“只是让陈家主坐坐而已,老头子的面子,陈家主不会不给吧。” 二人目光交汇,陈清峰盯着王秋雨的眼睛。 过了几秒。 “那便给王先生一个面子,坐坐。“陈清峰转身,不理会身前的裴宗民,直接走向正厅。 “王真人,我带您进去。”裴宗民走到王秋雨面前,言语恭敬。 王秋雨并不回应,只是微微点头,不见半点客气。 对陈清峰和王秋雨这样的人来说,一个从二品的巡抚确实是有些不够看。 陈清峰进了正厅,便看见桌上已坐着三人。 一人脸色苍白,神情阴鸷,身后跟着个同样苍白的年轻男子;一人身披道袍,仙风道骨,身旁站着个道童,道童背着个剑匣;一人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并无人跟随。 “赵将军,马道长好啊。”陈清峰刻意忽视了齐礼,他不喜欢这个阴阳人。 “陈家主好。”赵、马两人起身回应。 “陈家主这是什么意思?刻意忽视咱家?”齐礼端坐在位子上,看向陈清峰阴厉道。 “陈某不喜欢阴阳人。”陈平峰也懒得掩饰,既然非要自己坐坐,那就直接开撕吧。 “你!”齐礼气急之下拍桌而起。 “怎样?”陈清峰挑衅道。 “哼。”齐礼站着想了想,又坐了下去,再次发出他那刺耳尖细的声音,“咱家不和将死之人计较。” 齐礼身旁,赵、马二人皱了皱眉,有些不满。 “齐公公不妨说清楚点,阴气太重难道让说话也畏畏缩缩?”陈清峰语气不变,继续挑衅。 齐礼也知道自己说的有些多了,只是冷哼,不再回应。 这时,裴宗民引着王秋雨也走了进来。 “王真人好。”屋内三人见到王秋雨,立刻起身问好。圣人境的修士,哪怕是靖安皇帝见了也要恭敬有加,更何况是他们。 王秋雨点点头,并不作回应。三人也不恼怒,仿佛这都是理所应当的。 “王真人,您坐…..”裴宗民刚想让王秋雨坐主座,却发现上面已经坐了个陈清峰。裴宗民嘴角抽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以陈清峰的地位,坐主座也没问题,但是现在形势很明朗,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宴请对陈清峰不怀好意,这时候陈清峰还坐在主座,就有些尴尬了。 按照裴宗民的想法,陈清峰能认识到形势,应该会低调一些,不会再坐主座。主座他是留给王秋雨的,毕竟这是他现在最大的大腿,却没想到陈清峰不按常理出牌。 “陈家主您…..”裴宗民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清峰打断了,“既然王真人来西京,那我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裴巡抚,你没意见吧。”陈清峰虽是对裴宗民说,眼睛却始终盯着王秋雨。 “陈……”裴宗民刚想说话,又再次被打断了。“无妨无妨,陈先生在西京是主人,坐主座是应该的。”王秋雨摆摆手,语气波澜不惊,走到陈清峰左侧坐下。 裴宗民心说你们懂不懂什么叫礼貌? 见众人都已落座,裴宗民走到自己的位子上,举起酒杯,正准备说些场面话。 “别弯弯绕绕了,直接说吧,代表谁,要干嘛。”陈清峰背靠在椅子上,喝了口酒,大声询问。 裴宗民:…… “既然陈家主快人快语,那我们就如其所愿吧。”王秋雨看向众人,表示自己认同陈清峰的提议。 “哈哈哈,是该这样了,前面那些话我听的头大,全是没用的客套废话。”一直沉默的赵临风发话了,他对这样的提议很是满意。 “国师想要陈家主收回您的话,仅此而已。”来自清平观的马卿率先表明来意,清平观是国师的道观,马卿代表国师,也在陈清峰意料之中。 “嗯。”陈清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咱家是奉了刘公公之命,刘公公的意思是,陈家主可以拿陈家在京城里一切产业,换东厂不掺和这事。”齐礼开口道。 “阴阳人想的还挺美。”陈清峰冷笑道。 “你!”齐礼有些动怒,但还是克制住了,不与陈清峰计较。 “太后和楚王的想法与国师是一样的。”裴宗民也发话了。 太后和楚王吗?也是,裴家一向是和皇族走得近,而非是和陛下相近,先前是我想错了。想到这,陈清峰心情好了些,心中多了一丝可能,有些期待地看向了赵临风。 “陛下的意思是,让我过来记下你们的话。”赵临风有些粗旷的声音响起。 满场震惊。 齐礼:??? 马卿:??? 裴宗民:??? “陛下没说过别的了?赵临风,你好好说!”齐礼本就尖锐的声音越发尖锐了。 “没了啊,奥,对了,陛下还说我要出了什么事,今天在场的都别想活。”赵临风说的很认真,嘴角却是掩盖不住的笑意。 陛下这是要保陈清峰?为什么?先前陛下还让他滚出京城来着!齐礼等人心中掀起巨浪,他们背后的势力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的要挟陈家,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认为自己看到了皇帝的表态,可结果,现在陛下表明的意思和他们先前品味到的不一样。 按道理,来这参加宴席,就是为了利益交换,这种东西上不得台面,但也没什么人管。齐礼等人就知道赵临风代表的是靖安帝,只是想着大家都是来交易的,谁也管不了谁,说的很坦荡,现在却突然发现赵临风不是来交易的,他是来监督的…… 这样一来,光靠他们说的那些话,他们和背后的人就落了个把柄在靖安帝手上,结党和利益交换从来都不是什么能上台面的事。 齐礼等人现在无比懊悔,懊悔自己说早了。 王秋雨表面云淡风轻,实则暗自庆幸,庆幸自己还没说。 陈清峰心说陛下您真会玩,同时心也安了下来,这证明靖安帝先前没有耍他,至少靖安帝现在不打算动他,而且是在保他。 王秋雨淡淡开口:“我来这,不代表任何人,就代表自己,陈家主如果愿意将江南的产业让出七成,我就走。” 呵呵,代表自己。陈清峰心里暗笑。 陈清峰其实早就已经猜到了王秋雨背后的势力,当听到他要江南产业后,更是确定了心中答案—姑苏孙氏。 论天下大族,除了皇族,便是陈、孙两家。 陈家的根基在西京,在西北;而孙家的根基在江南。 现任孙家家主与王秋雨是至交,能请动王秋雨且目标是陈家江南产业的,只有孙家了。 只是看到前面几个吃了亏,王秋雨便不打算说出孙家,只是说自己想要那些产业。大家虽然都能猜到,但是没有证据,就拿他没办法。 陈清峰扭头看向赵临风,心说你当时就不能忍忍吗。 “孙家要我江南七成产业?”陈清峰低声轻吟,似乎只是在重复。 “我说了,是我要,与孙家何干,陈家主不必玩这种幼稚的把戏了。”王秋雨不上套。 “好,你要,你要。”陈清峰语气有些阴阳。 赵临风有些发愣,不知道这事与孙家有什么关系,陈清峰又为什么要那样看着他。 “赵将军,咋家在内城有套三进的大宅子,平日不住人,空着也是空着,就送给你了。”齐礼刻意将自己尖锐的声音变得悦耳一点,殷切地看向赵临风。 马卿也不甘落后,迅速开口道:“赵将军,贫道有处几百亩的庄园,也是空着,我看与你有缘,就送给你了。” “裴某这有黄金万两,我看它们和赵将军很配,就送给赵将军了。”裴宗民心里肉疼,但脸上却笑的很灿烂。 “好说,你们说的这些我也都记下来了,到时候你们要是不给,我就去陛下那告你们。”赵临风虽然有些迟钝,但不傻,几人贿赂他的意思还是看的出来的。 全场寂静。 齐礼三人在努力保持微笑,王秋雨还是那副高人模样,神色平静,陈清峰和赵临风在憋笑。 “好了,赵临风你要记录就记录吧,但是陈家主,你也该表态了。你说的,不要弯弯绕绕。”王秋雨开口催促道。 齐礼三人知道事已成定局,不再多计较那些,也看向陈清峰,等他表态。 “我的态度就是,不给产业,也不收回我的话。”陈清峰一字一句道,语气很强硬。 “陈家主想好了?”齐礼瞪向陈清峰,他有些想不明白,哪怕靖安帝有些袒护他,但在如此多的势力面前,靖安帝也要退让三分,更何况是他陈清峰? “怎么了?你能拿我怎样?”陈清峰笑着问道。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刘公公的意思。”齐礼开始强调刘景,既然在陛下面前藏不住,那就索性不藏了。 “那你让刘景来找我。”陈清峰不为所动,语气还是很强硬, “西京这地方,我就是王!”陈清峰放大声音,说出了一个有些大逆不道,但是无比真实的事实。 “西京的地界,哪怕我们加在一起,哪怕裴大人是雍州巡抚,也是不如陈家主您的。”马卿声音柔和,似是在安抚陈清峰,但随即语气陡然转冷:“但是就陈家主你说的那些话,王真人就算在这把你拍死,陛下都不能说什么。” 他既是在给陈清峰施压,也是在给王秋雨施压。 王秋雨作为真人境的强者,最大的作用就是谈不拢的时候可以武力解决问题。 原本无人提及这事,他可以永这个一直威慑陈清峰,给他施压。可一旦提了武力解决这件事,无论最后如何解决,陈家都会和王秋雨结下大怨,这是王秋雨不愿看到的。 马卿把这件事说了出来,王秋雨若是认同了马卿的话,那就是和陈家撕破脸皮了;可若是说不会动手,那就是放弃了自己最大的底牌,不管最后有没有动手,谈判时候的威慑作用都没了。 马卿在逼王秋雨做出选择。 ------------ 西京卷 换不换 众人的目光看向王秋雨,王秋雨看向马卿,眼神有些冷:“马道长不愧是国师看重的人,和国师很像啊。”王秋雨一次骂了两个。 他并未否认自己会出手,那便是默认了。 “王真人真要出手?”陈清峰看向王秋雨,语气冷冰冰的,“你知道代价的。” “马道长先前也说了,就算陛下也说不了我的不是,这也是陛下的祖训。”王秋雨说的是高祖划分士民这件事。 “那就是说没得谈了?” “没得谈。” “好,哈哈哈。”陈清峰突然笑了起来。 王秋雨等人有些疑惑,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清明已经在去秋云山的路上了,我给清明留了我的本命宝物,我死了,清明能感应的到,那就拿我换你秋云山的徒子徒孙吧。”陈清峰沉声道,死死地盯着王秋雨。 陈清明是问道境巅峰的实力,加上陈家其他高手门客,灭了没有王秋雨的秋云山轻而易举。 听到陈清峰的话,王秋雨挑了下眉,表情有些僵硬,又迅速压了下去:“已经去了?你提前知道我会来?” “西京这个地界,有瞒得住我的?”陈清峰语气极为自信:“我出门前,也就是一个时辰前,你进了雍州界,对吗?” 王秋雨心中咯噔一下,他确实是一个时辰前进的雍州。 “你监视我?”王秋雨高人风范不再,冷冷地盯着陈清峰,语气不善。 陈清峰不理会王秋雨一副要刀了他的神情,语气反而变得轻快了许多,因为这证明他打在了王秋雨的痛处上:“就监视了,怎么着?也就是你跑得慢,要是是吴老道,估计我还没收到消息,他就到了。” 马卿表情细微地变化了一下,有些尴尬。 吴老道就是吴东莱,清平观的观主,大越的国师,马卿背后的人。 “哎。”王秋雨叹了口气,平静道:“就当先前什么都没发生过,老头子我没来过西京,陈家主,可否?” “可。”陈清峰答应地很痛快。 王秋雨心里松了口气,说到底他这是帮孙家办事,为了孙家的利益给自己绝了后,那就太不划算了。 “齐公公,现在到你了。”陈清峰看向齐礼,面带笑意。 “怎么了?”齐礼被看的有点心虚,涌上一股不妙的感觉。 “齐公公是雍州人吧?父母似乎还在雍州?”陈清峰笑的很灿烂。 齐礼眼睛瞪大,本就苍白的脸愈发苍白了。 作为一个太监,他无儿无女,父母是他这辈子最重要也是最亲近的人。齐礼当年就是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他不忍父母跟着自己受罪,才毅然进了宫。 进宫后,他靠着自己的天赋以及刘景的赏识,一路走到了问道境,成了世间除了刘景外最有权势的几名太监之一。 当他发达后,他曾提出要将父母接到京城同住,但是被拒绝了,因为父母认为是因为自己无能导致了齐礼进宫,无颜见他。 无论如何,齐礼很在乎他的父母,所以他现在很慌张:“陈家主,您,您……”齐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滚回去。刘景怎么想我不管,你现在回京城,你的父母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他们接到陈府,刘景碰不到他们。”陈清峰的语气不容拒绝。 “好,好,我现在就回去。您千万别动他们。”情急之下,齐礼连咱家都换成了我,说罢,起身就要走。 “齐公公。”裴宗民伸手想阻拦。 “滚开!”齐礼一把将裴宗民推开。 “啊!”裴宗民被推到在地,惨叫一声。 问道境的强者,哪怕没用内力,也不是裴宗民能承受的。 齐礼看也未看裴宗民一眼,快步出门而去,小太监急匆匆地跟在后面。 “马道长。”陈清峰看向了马卿。 “马道长前几年纳了个小妾,生了个儿子是吧?听说你对那个儿子很是疼爱啊。”陈清峰略带玩味地问道。 “怎么了?你抓了我儿子?”马卿镇定自若,语气很平静。 “不,你那个小妾就是我的人。”陈清峰夹了口菜吃,解释道,他现在很放松。 “所以?”马卿反问。 “和齐礼一样回去,不然你儿子就完了。”陈清峰眼神有些凝重,马卿现在还很镇定,这出乎他的意料。 “完了就完了吧,还能再生,我不在乎这个。”马卿说的很淡然,好像那不是他的儿子一样。 “你连儿子都不在乎?”陈清峰有些诧异。 “别说儿子了,父母又如何?我在乎的只有国教和国师。”马卿说话的时候,眼神里透露出无比的狂热。 “所以你疼爱那个儿子都是假象?”陈清峰沉声问道。 “总有有些亲情的,但不多,更多的还是为了让有些人觉得找到了我的软肋。”马卿说话的语气很平静,让人觉得很冷。 “你比齐礼冷血,更难缠,我还是更喜欢和齐礼这样的人打交道。”陈清峰叹了口气,右手摁了摁太阳穴。 “彼此彼此。”马卿回应道:“二十年前的陈家人也不会觉得您多有人情味。” “那不一样。”陈清峰摆了摆了手,并未多解释。 “我只能换个方式了。”陈清峰的声音有些无奈,双手交叉,凝视着马卿。 马卿皱了皱眉,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武力解决,就像你本来想让王秋雨做的那样。”陈清峰笑着看向马卿。 陈清峰说罢,他身后的管家与随从身上都爆发出了问道境强者的威能。 “屏蔽气息的法器!”王秋雨挑了挑眉,语气有些惊讶,若非如此,寻常的问道境不可能在他面前隐藏实力。 “四个问道,可不够看啊。”马卿摇了摇头,爆发出问道境巅峰强者的气场,随即起身从身旁道童的剑匣里取出一把古剑。 宝剑出鞘,剑光闪烁。 宝剑的剑柄上刻画着暗金色的古纹,银白色剑身上是阴阳鱼图,剑刃锋锐,破空声宛若龙吟。 马卿手握宝剑,实力隐隐到了超越问道的地步。 “吴东莱给了你三清剑?”王秋雨张了张嘴,盯着马卿手中的剑,“他可真舍得。” “三清剑是国教的镇教剑,长年在清平观接受香火供奉,乃世间少见的宝物,吴东莱将其给了马卿,足见他对此事的重视。 王秋雨将目光转向陈清峰,有些不怀好意,意思是你威胁了我又怎么样,还不是失了策。 “看什么看,给我逼急了我一样屠了你的秋云山。”陈清峰瞪向王秋雨,显得很暴躁。 王秋雨转过头,不理会陈清峰,他知道陈清峰还是有数的,不会把他一个圣人境逼急,先前所说不过是想气一气他,他也懒得与之怄气。 马卿手持三清剑,冷声道:“陈家主要不要试试能不能用武力压服我?” 他没有期待有回复,但是陈清峰回复了。 “能。”陈清峰气势磅礴地喊出了这个字。随即,他一掌拍向对面的马卿。 这一掌出的很快,但马卿毕竟是问道巅峰,还是反应了过来,立刻将手中三清剑刺出。就在掌剑即将接触之时,原本在剑前的手掌却突然出现在了马卿胸口。陈清峰一掌击在马卿胸口,马卿吐血飞出了数米远。 “圣人境?”王秋雨站起身来,脸色很难看。 “差一点。”陈清峰笑道。 “也是,若是圣人境,你又何须威胁我。”王秋雨点了点头,感慨道:“世人只以为你不过是问道,哪曾想你已窥大道一二?” 陈清峰只是笑笑:“资质愚钝,年近五十才得见门槛,但也勉强够用了。”随即,他看向倒在地上的马卿:“别装死,滚不滚,自己说。” 小道童急匆匆上前搀扶马卿,马卿抓着道童的手臂,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回身捡起三清剑,气息微弱道:“这就走。” 随即,他身靠着道童,缓缓走出了裴府。 “好了,最后还有裴大人你。”陈清峰接着看向裴宗民。 裴宗民心说我干嘛要摆这个宴啊。 “我是朝廷命官,一方巡抚,你不能对我动武。”裴宗民不敢看向陈清峰,声音有些发颤。 陈清峰看着他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你放心,我既不威胁你,也不和你动武。” 裴宗民心里更慌了:“那你想干嘛。” “我什么都不用干,现在就你一家,单靠那两位,又凭什么威胁我呢?”陈清峰笑道。 裴宗民想了想也是,并未有任务失败的痛心,反而松了口气,轻松了许多:“我自会回禀王爷。” “随便你。”陈清峰摆了摆手,显得很不在乎,随即,他故作真挚地问道:“裴大人,王真人,我可以走了吗?” 先前是这两人要留他下来,现在他故意这么问,来恶心他们。 “自然。”王秋雨点了点头,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副高人风范。 “您想走便走。”裴宗民再次变得卑躬屈膝。 陈清峰笑了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起身带着随从走出来宴厅。 “下次有宴席裴大人记得还叫我!”门外传来了陈清峰略带嘲弄的声音。 “今日一切,我都会如实禀告给陛下,就先走了。”赵临风拱了拱手,不等答复,起身离开。 赵临风走后,王秋雨一言不发,也走了出去。 宴厅里,只剩下裴宗民一人坐在那。 裴府的仆人进屋打扫时,只看见自家老爷坐在位子上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过了一刻钟,裴宗民忽然起身把桌子推倒,桌上的碗碟摔碎在地上,把屋里打扫的仆人们吓了一跳。 ------------ 西京卷 线索 晚上,陈府膳厅,陈清峰、陈不知和白悯坐在一起吃饭。 饭桌上,由于陈清峰的存在,陈不知坐得很规矩,就连话都少了不少。 陈府的晚餐并不丰富,简单的三两家常菜,按陈清峰所说,就这么几个人,做那么多菜干嘛? 白悯以前并不和陈清峰一起吃饭,当陈清峰和陈清明在府上的时候,他都是自己在侧厅吃,只有当兄弟俩走了,他才会和陈不知一起在正厅吃。 陈清峰曾象征性地派仆人邀请过白悯,白悯也是礼节性地拒绝了,之后就再无后话。 终究不是一家人,尽管陈清峰和陈清明待他还不错。 今天陈清峰又来邀请白悯一起吃,不同以往的随意,这次陈清峰邀请的很认真,他亲自来了。白悯想了想,没有拒绝。 “爹,七叔去哪了?”陈不知虽然被禁了足,但还是被允许出来吃饭。 “你不用管。”陈清峰不想说,他觉得自己儿子还没资格掺合到这些事情里,说了只是给他徒添烦恼。 “奥。”见父亲不想说,陈不知也不好强求,若是他问的人是白悯,陈不知现在已经上去死缠烂打了。 陈不知在这方面有很强的求知欲。 “爹,今天我看你的随从带回来个老头子和个老太太,看着面生,他们是谁啊?”陈不知换了个话题。 陈清峰皱了皱眉,有些不满,训斥道:“跟你说了,这事你不用管!” 陈不知:??? 这在陈不知看来是两件事,但在陈清峰看来是一件事。 你怕不是得了癔症?陈不知心里腹诽。 “额……”陈清峰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故作平静:“这次是爹说错了,你别管就是了。“ 陈不知心说你也知道啊?脸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不敬,只是闷头吃饭。 “小悯,不出意外,明年朝廷就会允许民阶级参加科举了。”陈清峰夹着菜,似是不经意地提及。 “啊?”白悯愣住了,嘴里停止了咀嚼。他知道陈清峰去靖安帝面前提了这事,但不是说他被皇帝赶了出来吗?现在为何又说明年民阶级就能参加科举了? 白悯看向陈清峰,毫不掩饰他的疑惑。 “一些阵营对抗,利益交换罢了。”陈清峰不愿意多提,只是说了几句长辈式嘱咐:“早做准备吧。这民间奇才甚多,藏龙卧虎,若真打开了这道闸门,明年的春闱定不会简单。” 大越的科举分两种,一种是普通科举,只考文,需要一步步从生员、举人往上考;还有一种是半文半武的,只需要考一次,既考修行又考文试,难度更高,含金量也更高,陈清峰说的就是第二种。 “悯知道了。”白悯乖巧地点了点头,一副乖巧听话后辈的模样。 “嗯”陈清峰看着白悯,很是满意,接着又督了眼不知,叹了口气:“哎。” 陈不知:??? 顿时,陈不知觉得桌上的饭菜不香了。他有些想念笑眯眯的七叔了。 三人吃饭之际,陈清峰的随从慌慌张张地走了上来,在陈清峰耳边低语了几句。 “知道了,你下去吧。”陈清峰脸色有些差。 “爹,怎么了?”陈不知又好奇了。 “说了,你别……”陈清峰刚想呵斥陈不知,陈不知却直接把他打断了,声音有些激动:“爹!我不小了!别什么都瞒着我!” 陈清峰对自己儿子的不敬行为有些愤怒,但又有几分欣喜。他盯着陈不知俊美的脸,想了想,忧心忡忡道:“不知你也大了,我便告诉你吧,韩玉凝失踪了。” “韩玉凝失踪了?怎么回事?”陈不知很惊讶。 白悯挑了挑眉,首辅的女儿失踪,那可不是简单的人口失踪案。 “没有任何线索,韩玉凝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仆人,之后迟迟不回住处,整个人不翼而飞,这也是我着急的原因。”陈清峰摇了摇头,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白悯心想为什么陈叔要为韩玉凝着急?他并不知道靖安帝和他的亲信韩首辅现在站在陈清峰这边,更没想到这次绑架案可能是有人想用韩玉凝威胁韩首辅改变态度。 “爹,你别急,衙门会找人的,再说了,韩玉凝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陈不知试图安慰他的父亲。 陈清峰眉头皱的更深了:“呵呵,衙门?哪来的衙门?雍州巡抚裴宗民,雍州知府姜检都是楚王的人,他们不添乱就好了,还找人?韩府的仆人也是蠢,不来找我居然去衙门报官?也就是同安赵永是韩首辅的人,才把让人消息传给了我。” 赵永是赵县令的名字。 其实这也怪不得韩府的仆人,他们哪里知道什么朝堂党争的事,发现小姐失踪了就急着去报官。在他们眼里,自家老爷是首辅,天下所有的官员应该都是老爷的人。 情急之下,仆人们把西京大小衙门都找了遍,这才让赵县令收到了消息。赵县令对中午宴会的事早就听闻了几分,又看裴宗民等人按兵不动,便已知道了个大概,连忙派仆人去陈府通报。 陈清峰虽没有把话说明白,但是白悯和陈不知大概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西京的官都不是韩首辅的人,甚至还是敌对,他们不会去找韩玉凝,反而是陈家现在与韩首辅交好,打算帮忙找韩玉凝。 白悯和陈不知虽疑惑陈清峰什么时候和韩首辅走到了一起,但也知陈清峰现在心烦,不愿多说,便没有再问。 西京除了赵县令,别的官员都不愿意去找韩玉凝,等等!赵县令?白悯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了昨天赵徽炎被绑架的事。 若是绑走韩玉凝的人手中握着赵徽炎,那西京韩首辅这一派唯一的官员,赵永,岂不是也被他们拿捏了? 白悯越想越觉得两者间有联系,看向紧皱着眉头按太阳穴的陈清峰,轻声道:“陈叔,或许我这有些关于这事的线索。” “什么?”陈清峰有些意外地看向白悯,声音柔和道:“说来听听。” 他并不指望白悯能给他什么太有用的线索,但是看到白悯现在还在替他想办法,不由得感到一阵欣慰,随即又看向在那发愣的儿子,叹息一声。 “哎~” 陈不知:…… 白悯没有看到韩清峰眼神的变化,只听到他轻微的叹息,还以为是陈清峰还在为韩玉凝的事忧心,便没有多管,简单讲赵徽炎的事梳理了一下,便向陈父说了出来。 陈清峰听了事情经过,原本有些迷茫的眼神陡然间焕发出光芒,神色狂喜,看向陈不知激动道:“此言当真?” 他在向陈不知确认。 陈不知听完白悯的话,眉梢微扬,既欣喜又有些钦佩,欣喜是因为找到了线索;钦佩是因为白悯把这两件事联系了起来,其实给他时间,他也能想到这两件事的关联,但做不到像白悯这么快。 “白悯说的都是真的。”陈不知看着父亲难掩激动的脸,点头确认。 “小悯,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陈清峰抓着白悯的肩膀,既激动又惊奇,惊奇于白悯这么快就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上两个他所见过能反应这么快的,还是韩阶和他弟弟陈清明。 韩阶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韩首辅。 陈清峰现在越来越期待未来白悯能走到哪一步了。一次入洗髓,学识渊博,反应迅速。 这样的人才,若让他安全成长,未来不可限量。陈清峰心里想着,不由地又看向陈不知,在心里叹了口气。 陈不知有些意外,心说不应该啊,这次怎么不叹气了。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同安县衙。”陈清峰起身要走,又看向白悯,“小悯你也跟着吧。”随即他又看向陈不知,“你……”陈清峰犹豫了一会,缓缓道:“不知也跟着吧。” 说完话,陈清峰转身出门,对着门外的随从喊道:“我现在出门,快给我备马,备三匹!” 门外等候的随从立刻跑去给老爷备马,陈不知和白悯也起身准备出发。 陈不知走到白悯身旁,幽幽道:“老白,我可能找到你爹了。“ “啊?”白悯有些懵,听不懂陈不知在说什么。 “你看外面那个老头是不是很想当你爹。” 白悯:…… 白悯现在听懂了。 陈不知的恶趣味得到了极大满足,心情瞬间好了不少,欢快地走了出去。白悯跟在后面,神情有些尴尬。 我拿你当叔叔,你却想当我爹? …… 西京没有宵禁,但普通百姓晚上也不怎么出门,白悯三人骑马在街上奔驰,不久就到了同安衙门。 陈清峰从出发就发现白悯看自己的眼神有种距离感,不是以前那种生分的距离感,而是一种有些奇怪的距离感?陈清峰有些疑惑,但事出紧急,他也没有多想。 三人敲开衙门大门,开门的是县衙里留守的衙役。 “什么人?”衙役把县衙门打开一个小口子,语气很不耐。 “陈清峰。”陈清峰声音威严,充斥着上位者的气度。 当听到陈清峰三个字后,衙役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陈清峰这个名字在西京无人不晓,捕快虽没见过陈清峰,但隐隐透过夜色看到陈清峰身后两个少年的模样。陈家少爷平日混迹于西京大小酒楼,昨日又来了趟县衙,他自是认得的。 “陈,陈大人,您快请进。”衙役诚惶诚恐,赶忙把县衙大门全部打开。 “赵永呢?”陈清峰走了进去,向衙役问道。 “县令大人回府了。”衙役躬着身,不敢隐瞒,如实回答。 “把他给我叫来。”陈清峰的声音不容置疑。 “这……”衙役有些为难,哪怕这是陈清峰的命令,但大晚上去打扰县令也免不了降低县令对他的印象。 “嗯?”陈清峰冷冷地看向衙役。 “大人,这大晚上……”衙役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陈不知上前打断了衙役的话,开口训斥,像极了狗腿子。 “是,小人这就去。”催促之下,衙役也顾不得许多,慌慌张张就跑去找赵永。 陈清峰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儿子,有些话他不好说,因为说了会影响他的形象,陈不知刚刚就替他把想说的说了,这让他很满意也很诧异,诧异自己儿子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 陈不知的表情还是很烦躁,刚刚他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的嫌衙役废话太多,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 赵府离衙门不远,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赵永就急匆匆地赶来,由于来得匆忙,赵永还穿着居家的便服。 赵永的身后,跟着先前去通报的衙役和一个小胖子,小胖子是赵徽炎。 赵永本来只想自己来的,但听到衙役说陈不知也在后,便把在书房里抄家规的赵徽炎叫了出来,他有意让赵徽炎和陈不知多交流,加强一下感情。 “陈家主!可是韩小姐有了消息?”赵永当听说陈清峰找他后,便立刻想到了韩玉凝的事,他想不到别的什么事能值得陈清峰亲自来找他。 陈清峰看向白悯,示意他来说。 白悯懂了陈清峰的意思,讲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竟是这样?”赵永神情凝重,“先前那马山何我已经抓来了,他的供词只说是看不惯徽炎,所以才雇了人绑他,我虽疑惑,但也没当回事。现如今,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审他。陈家主一起?” “嗯。”陈清峰点了点头,五人直奔同安牢房而去。 同安牢房的狱卒见是县令来找人,自是不敢阻拦,带着五人到了马山何所在的牢房前。 狱卒把牢门打开,只见牢房的草席上,躺着一个精瘦的男子。 “哎,醒醒,县令大人要问你话。”狱卒踹了踹躺在草席上的马山何。 “我都说了,我就是看不惯那赵徽炎,那死胖子太丑了,我就想抓他,不行吗?”马山何声音有些沙哑,牢房每日只提供定量的水,他初次蹲监狱,一开始就喝完了,到后面只能渴着。 “去你的。”赵徽炎忍不住开口道。 马山何缓缓转过身,看向赵徽炎,咧了咧嘴,笑道:“赵公子也来了?刚才说的话有些冒犯了,但都是实话,你来了我也得这么说。” “你是受了谁的命令,才去抓的赵徽炎,意图拿赵徽炎威胁赵永?”陈清峰开门见山问道。 “我说了,我只是单纯的想抓赵徽炎,什么命令?什么威胁?”马山何神色不变,仿佛他说的就是事实。 次啦。 陈清峰用手在马山何手臂上抓下了一条肉。 马山何颤抖着惨叫,草席上是血淋淋的一条肉和一片殷红的鲜血。 三个年轻人眼睛瞪大,脸色并不是太好,这对他们来讲有些血腥了。 “说不说?”陈清峰平静问道。 “我真的,我真的只是单纯……”马占山哀嚎着回答。 次啦。 马山何手臂上又掉了一条肉。 “啊!啊!啊!” 马山何背靠着肮脏的墙壁,浑身颤抖着惨叫,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说不说?”陈清峰再次问道。 “我说,我说!”马山何惨叫着说完话,就晕了过去。 “手臂的伤,死不了,用水把他浇醒。”陈清峰吩咐道。 “是。”狱卒领了命,便打水去了。 趁着狱卒打水空隙,白悯有些疑惑地问道:“陈叔,毕竟我们对他只是怀疑,没有实质性证据,万一真的不是他呢?” “不是?不是就不是好了。他刚刚若不招,我就接着审,用尽刑法,我能保证他死不了。他要是再不招,我就拿他在乎的人威胁,若都无法让他开口,我就信他。”陈清峰难得解释那么多,他是在教白悯。 赵徽炎打了个冷颤。 陈不知从小耳濡目染父亲这些话,已经有些习惯了。 白悯呆呆地注视着倒在地上的马山何,若有所思。 ------------ 西京卷 叛徒 哗啦。 狱卒将满满一桶冷水浇在了马山何的脸上,滴落在地的水混杂着血液流淌,使得本就潮湿的牢房更加潮湿了。 “哈,啊!”马山何被凉水惊醒,醒来时过激的反应触动了手臂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说吧。”头顶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马山何抬头,就看到了那张让他恐惧的脸。 马山何忙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马山何经营着一家堵坊,平日里也做一些见不得人的经营。 前几日,有个人来找他,给了他三千两银票,让他雇佣高手把赵徽炎抓走。 马山何一开始是不敢的,赵徽炎毕竟是县令的儿子,事情败露他就彻底完蛋了。但来人承诺不会杀赵徽炎,又给的实在太多,马山何看着银票,咬咬牙,就答应了。 原本,按照来人的吩咐,马山何的三千两里有两千两是要拿去雇人抓赵徽炎的。但马山何逐利心切,想着赵徽炎又没有修为在身,便只花了二百两,雇了两个洗髓境去抓赵徽炎,这才给了白悯二人机会。 若是花两千两,足以雇佣观星巅峰甚至立命境的修士,也不会出现那么大的疏漏。 “来人长什么样?”陈清峰问道。 “我不知道。” “嗯?”陈清峰将手抬起,指甲上还有残余的血迹。 “别别别!我真没看到,那人把脸蒙上了。”马山何急得快哭了。 “还有什么别的吗?别疏漏了。”陈清峰把手放下,继续问道。 “那人,那人长得不高,皮肤很嫩,有些南方口音,应该是南方人。”马山何努力想了想,说道。 江南水乡孕育出的人和地处西北的西京人有很大区别,除了陈不知这种天生丽质的,大部分西京男人的皮肤都很粗糙。 “南方人?”陈清峰眯了眯眼,低声轻吟道:“姑苏孙家?” “姑苏孙家?”赵县令也反应过来了,忍不住喊了出来。 “走,我们去孙家在西京的产业。”陈清峰挥了挥手,走出牢房。 赵县令紧随其后,再后面是三个少年。 见人都出来了,狱卒便把门锁上了,只留下马山何坐在潮湿肮脏的草席上,手臂不断向外淌血。 环境很恶劣,马山何缓缓躺下,神情竟有些满足。 “没想到啊,竟然是孙家。”牢房外,赵永还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孙家虽然先前也在他的怀疑名单上,但毕竟远在江南,赵永对他们的怀疑不及其他势力。 “哼,这帮家伙,就这么想要我江南的产业?”陈清峰冷哼道,孙家的执念有些超出他得想象了,竟然为此动了韩玉凝?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刘景或者吴东莱这样的疯子。 “陈叔,我们这般冒然前去,万一找不到证据怎么办?”白悯跟在二人身后,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陈清峰瞥了眼赵永,淡淡道:“这不是有赵县令吗?我们这是官府查案,查不出来,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赵永笑了笑:“是这个意思。” “咚咚咚!” 江南布庄的门被敲响。 西京几乎所有产业都在陈家的控制下,唯独丝绸业被孙家打开了一道口子,江南丝绸名冠天下,物美价廉,深受西京百姓喜爱,陈家的布庄完全无法与之抗衡。 “大晚上的,敲什么敲啊?”布坊的伙计来开了门,江南布庄的伙计用的都是孙家从姑苏城带来的人,平日里就住在布庄的后院。 伙计睡眼朦胧地看向屋外的人,突然揉了揉眼,眼睛瞪大,清醒了不少。 作为孙家的伙计,他是认得赵永和陈不知的,而这个站在最前方的中年男子,气度不凡,与陈不知有三分相像,他大概也能猜到是谁了。 “我是陈清峰,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 听到陈清峰报出名号,证实了心中猜测、伙计更是不敢怠慢,连忙应下,跑到后院去找掌柜的去。 不多时,掌柜一边穿着外套一边走了出来,见到陈清峰,连忙摆出一副笑容,上前问道:“陈家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啊?” “本县令怀疑失踪的韩小姐在你们这,此事事关西京颜面,陈家主作为西京士绅,是过来陪着本县令搜查的。”赵永沉声道。 “韩小姐,哪位韩小姐啊?”掌柜神色有些茫然。 “韩玉凝。”赵县令对掌柜的这副反应并不意外。 “韩首辅的千金?韩小姐怎么可能在我这?”掌柜的声音显得很惊讶,惊讶得有些过头了。 “不要废话,本官例行公务,需要搜一搜你这。”赵永厉声道。 “好的好的,在下定配合大人查案,您随便搜。”掌柜的态度很端正。 赵永挥了挥手,身后的六名衙役便冲上前去,开始搜屋。在来江南布庄前,赵县令把衙门里留守的衙役都带上了。 “陈家主,这种小事何须劳烦您亲自来呢?”布庄掌柜倒了杯水,递给陈清峰。 这也是赵永在内很多人的疑问,韩玉凝虽是首辅之女,但陈清峰贵为陈家家主,也不必亲自去寻。 清明不在,那我能派谁来,我这个傻儿子?陈清峰心里暗道,表面不动声色,接过掌柜递来的茶杯,并不作回答。 众人只当他性格薄凉,不屑于回答。 “这位是不知少爷吧?这位是赵公子?这位想来就是作出《泊西京》的那位白公子了?三位一表人材,孙某久仰久仰啊。”掌柜上前去和白悯等人寒暄。 他倒是这些人都认识,足见平日没少做功课。 “孙?你是孙家人?”白悯问道。 “旁支罢了,不值一提。”掌柜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接着说道:“白公子不过刚过束发之年,便作出如此惊天之诗,真是令我等汗颜啊!”他走到白悯跟前,眼神似乎极为崇拜。 白悯被他看得有些不适,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孙某近来在诗词上也略有所得,可否请白公子指点一二?”掌柜见白悯不说话,继续上前主动攀谈。 掌柜的热情让白悯有些不好拒绝,只得和他聊了几个诗词相关的问题。 聊天过程中,掌柜的总是一边在白悯身旁走动一边说话,这让白悯觉得很不舒服。白悯觉得可能是习惯问题,也就没有多计较。 二人聊天之际,针对布庄的搜查结束了,领头的衙役快步上前:“禀大人,没有找到韩小姐。” “知道了。”赵永点了点头,脸色阴沉。 “陈家主,赵大人,既然找不到韩小姐,那就请回吧,小店明日还要营业,还是早些休息为好。”掌柜语气还是很恭敬,却已有了逐客之意。 “我们走。”陈清峰板着脸,带着众人离开了布庄。 这里毕竟不是牢房,掌柜的也不是犯人,他不能像审问马山何一样审问他。 一行人有些失落地走出布庄,还未上马,跟在白悯身后的赵徽炎突然走上前,从白悯身后的地上捡起一张折起的纸条。 “嗯?”赵徽炎有些疑惑,他的举动引起了周围其他人的注意。 “什么东西?”站在一旁的赵永问道。 “一张纸条,好像是从白兄身后掉下的,是白兄的吗?”赵徽炎将纸条举起,询问道。 “不是。”白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情。 “打开看看。”赵永吩咐道。 赵徽炎点了点头,按照父亲的指令将纸条打开,他努力瞪大自己的眼睛,尽力透过夜色看清纸条上的字。 “写了什么?”白悯问道。 “韩,韩玉凝?韩玉凝在青溪寺!”赵徽炎惊呼道。 “什么?你确定?拿来给我看看!”赵永上前夺过纸条,确认无误后,有些懵:“线索,就这么来了?” “小悯,你还记得这纸条哪来的吗?”陈清峰表现得更加冷静,选择先询问白悯。 “我想想。”白悯点了点头,开始思索。 这个线索就是是真是假?会不会想要误导或者陷害我们?我们现在一筹莫展,哪里有误导我们的必要?至于陷害,如果是要陷害陈家,只要不谋反,谁能在西京陷害陈家?陷害我?我应该没这个资格,我展露的一点诗才不值得别人在这样的大事里冒险陷害我。陈叔应该也是想到了这些,才没有质疑信息真假。 那就只要想什么时候收到的纸条就行了。 从陈府出发前我只接触过陈叔和不知,不会是他们,就算有人那时候把纸条塞进来,一晚颠簸也早该掉了。 在府衙里接触到的人,现在也都在周围,赵县令一心想要查案,有线索早就说了,应该不会是他,赵徽炎作为赵县令儿子,同理。衙役们更是不可能知道这么重要的信息,也不可能是他们。 不是在陈府和衙门,那就只能在布庄了,布庄里最有资格知道韩玉凝消息的,是布坊掌柜。白悯联想到了先前那个掌柜对自己莫名的热情以及聊天时走来走去不合理的动作,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为了趁没人注意时给我塞纸条。 他为什么要给我塞纸条?孙家和陈家对立,江南布坊的掌柜为什么要帮自己?白悯想不明白,但是这些可以留给陈清峰去想。 “很可能是布坊掌柜塞到我身上的。”白悯看向陈清峰,继续说道:“但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我们线索?他不是孙家旁支吗?” “或是误导?”赵永问道。 “我们现在没什么值得被误导的。”赵徽炎张口反驳,他还欲说下去,却发现自己父亲神色不善,即时止住了。 “哼,就你多嘴,为父想不到吗?考一考你罢了。”赵永呵斥道。 “父亲大人高瞻远瞩,是我班门弄斧了。”赵徽炎恭敬地说道。 “嗯。”赵永点了点头,对赵徽炎的话很满意。 陈清峰沉思了一会,忽然冷笑道:“孙家嫡系近百人,不知多少人想坐家主那个位置。” “派系斗争?孙家出了内鬼?”赵永惊呼,最为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他对派系斗争是很敏感的。 “一种可能罢了。”陈清峰补充道,“无论是哪种可能,救出韩玉凝是首要的。 “对,先救韩小姐。”赵永头点的很快,深以为然。 青溪寺在城外,城门现在早已关闭,但这显然拦不住白悯等人,守城的士兵见来的是县令,急忙开门。一行人策马出城,直奔青溪寺而去。 青溪寺位置偏僻,又是寺庙,可以掩人耳目,这里确实是西京少数可以藏人而不被陈家发现的地方。 众人来到寺外,陈清峰并未选择叩门,而是先让衙役搜了搜四周。 虽然有埋伏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得不防。 在感知了周围一圈,确认没有强大的修士后,陈清峰才让衙役上前叩门。 寺里的小和尚开门后,赵永直接带人闯了进去,先命令衙役们去搜人后,自己才表明身份,说明来意。 他是为了抓紧时间,也是不想给寺里转移人的时间。 衙役的搜寻惊动了寺里的方丈,老和尚走出来后小和尚就上前把事情先后说了一遍。 老和尚并没有上前和赵永等人交涉,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捻着佛珠,不停念叨着阿弥陀佛。 白悯感受不到老和尚的实力,这证明老和尚是个有修为的修行者,且实力比他高。 白悯紧紧地盯着老和尚,怕他突然暴起。 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衙役们搜寻一圈后,出来汇报说并没有找到韩玉凝。 “难不成是信息有误?”赵永声音有些不确定。 “我们亲自去搜一遍。”陈清峰说道。 先前在江南布庄,他其实并不认为韩玉凝会被藏在布庄,因为布庄处在西京闹市,在这里藏人,很容易被他的眼线发现,他认为孙家没有在这里藏人而不被他发现的能力,也不会傻到去这么做。 而青溪寺,陈清峰确实无法保证对这里的控制,所以他要亲自再查一遍。 陈清峰亲自去搜,白悯等人也不能闲着,只得跟着一起去搜。 白悯搜的是侧殿,侧殿有许多烛台,点燃后,夜晚也能看得清。 白悯沿着墙壁仔细搜寻,想看看会不会有些暗门之类的,一无所获。最后他把侧殿的功德箱打开,发现里面只有细碎的银子和铜钱。也是,若是藏在功德箱里,先前的衙役也不会找不到。 白悯把功德箱合上,正准备走,却发现不对劲。 功德箱外面看很大,里面的空间可没有这么大。准确地来说,是不够高。 白悯再次将功德箱打开,把里面的财物取出,伸手沿着底板边缘摸索,竟真的发现了缝隙。沿着缝隙,他将底板取出,底板下赫然就是韩玉凝。 韩玉凝蜷缩着躺在箱子里,她闭着眼,鼻腔里不时传来淡淡的呼吸声,似乎是晕倒了。 韩玉凝长得极美,哪怕只是露出一张侧脸,都掩盖不住他精致的容颜。小巧立体的鼻子,有些微卷的睫毛,稀稀落落的几根发丝杂乱地盖在她白玉般的脸上,更显出一种美妙的朦胧感,宛若一朵白色的莲花。 先前在文宴上,白悯离韩玉凝极远,哪怕是送韩玉凝出府的时候,两人间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白悯当时虽觉得韩玉凝长得极美,但也没有什么太多感觉。 现在白悯就站在箱外,韩玉凝就在箱里,白悯近距离注视着少女清丽的脸,闻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感觉体内的血液莫名有些沸腾。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白悯是少年,少年总是仰慕美丽的少女的。 他痴痴地望着箱中少女洁白无瑕的脸,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 西京卷 韩玉凝的身世 白悯看着韩玉凝的脸,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陈叔,不知!我找到韩玉凝了!”白悯朝着屋外喊道,他担心出现变数,不敢离开韩玉凝半步,所以选择了喊陈清峰等人进来。 最先进来的是赵永,他刚进侧殿,便急匆匆道:“哪呢?韩小姐在哪呢?”韩玉凝对首辅一党的赵永来说极为重要,找到了,是大功一件,找不到,那就是彻底完蛋。 “在这。”白悯指了指身前的功德箱,赵永刚要上前查看,却被白悯制止了,“先等陈叔来。” 白悯有些信不过赵永,不是说赵永本身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就是单纯的因为不熟,所以白悯不敢在这样重要的事情上信任他。 赵永皱了皱眉,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他虽见人心切,但到了最后一步,也不想再起什么冲突。 陈清峰从门外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问道:“小悯,韩玉凝呢?” “在这。”白悯指了指功德箱。 陈清峰走上前去,督了眼功德箱里的韩玉凝,点了点头,“没什么大碍,只是晕倒了。”随即看向身后,吩咐道:“把她带下去,送到陈府。” 白悯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赵永吗? 陈清峰语毕,屋外走进来一人,白悯认得来人,那是陈府的仆人。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又为何先前我没有发现?白悯心里正疑惑时,仆人开口了:“是,家主。” 他是陈叔安排的?他就是那个保护陈不知的高手?还是高手另有其人,他只是跟着出来保护陈叔的?白悯挑了挑眉,没想到平日的仆人竟还有这样的身份。 “若没有这样的暗子,陈府的安全如何保障?靠那几个观星境的门房吗?”陈清峰看到白悯表情的变化,笑着解释道。 赵永先前就跟在陈清峰后面,他看到箱子里韩玉凝只是昏睡过去,并无大碍,也松了口气,轻声重复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陈清峰让仆人和赵永等人把韩玉凝带回陈府,自己则是带着白悯和陈不知去审问方丈。 起初赵永是想把一寺僧众都带回衙门的,但是被陈清峰阻止了,他没有动寺院里任何一人,只是把方丈带到屋子里单独问话。 “爹,为什么只问方丈?难道不可能是其他僧众吗?”屋外,陈不知开口问道。 “若是僧众都知道寺里藏了个女人,你觉得这事能瞒的这么好?这方丈是知命境界的修士,寺里藏了个人,他怎会不知情。”陈清峰微笑着解释道,现在找到了韩玉凝,他心情不错。 “小悯,你一会和不知与我一起进去问话。”陈清峰看向白悯,声音平淡。 白悯点了点头,这算是陈清峰对他的栽培,也是一种重视。 三人走进屋子,只见方丈沧桑枯槁的脸上神色平静,闭眼盘坐在床上,捻着佛珠,轻吟佛法。 陈清峰双手合十,开口问道:“阿弥陀佛,敢问大师法号。” 方丈的眼睛缓缓睁开,不同于枯槁的脸,他的眼睛极其澄澈有神:“阿弥陀佛,贫僧法号静恒。” 静恒?你和靖安帝是亲戚吗?陈不知心里想道。 “静恒大师,先前我等在侧殿时,你身旁只有两个衙役,为何不走?”陈清峰问道,他放心地进侧殿是知道若静恒想走,有人可以让静恒走不了,但从静恒视角看,当时逃走是最好的选择。 静恒的神情古井不波,声音沙哑道:“贫僧既已做了错事,若再去逃避,岂不是错上加错?且贫僧若走了,施主能放过这一寺僧众吗?” 他挺在乎寺里的僧众,陈叔之后要是问不出什么,极有可能以此为威胁。白悯按照陈清峰以往的行事风格,心里分析着。 “大师既知是错事,又为何去做呢?”陈清峰循循善诱道。 “施主可曾听闻一句诗?”静恒问道。 “什么诗?” “姑苏四百八十寺。” “什么意思?”陈清峰挑了挑眉。 “江南之人多礼佛,北方人则多信道。整座西京只有我一家青溪寺,位置还如此偏僻,足可见西京百姓并不信佛。” “所以?” “青溪寺之所以可以长存于西京,靠的不是西京百姓的香火,而是来自江南的供养。” “我知道了。”陈清峰沉声道。静恒说的是来自江南的供养,但江南士族是一家,孙家的那位老太太又是极其信佛之人,这背后定然少不了孙家的投资。 静恒方丈目前展露出的不像是会为了钱而行恶的人啊,白悯心中有些疑惑。 “所以大师最后屈服于黄白之物了?”白悯问道。 “阿弥陀佛,贫僧是为了佛法在西京的弘扬。”静恒轻捻佛珠,缓缓道。 为了弘扬佛法? “行恶换来的弘扬,我想佛祖不会想要的。”白悯有些不理解静恒的想法。 听到白悯的话,静恒的平静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变化,一会有些悲伤,一会又有些欣喜,甚至还有些惶恐,到最后,静恒额头皱起的皱纹慢慢放松,他放下了手中的佛珠,起身下床,双手合十,对白悯行了一礼:“阿弥陀佛,是贫僧着相了,多谢施主解惑。” 白悯神色有些尴尬,他只是单纯地不解,何来解惑之说。 陈清峰则见缝插针道:“阿弥陀佛,大师,既已知着相,之后的问话,定要知无不言,才能赎罪换得佛祖原谅啊。” “贫僧定知无不言。”静恒的话很诚恳,发自内心想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赎罪。 “大师除了藏人,还参与了其他吗?比如绑架。” “贫僧已有三年未出寺院,寺里僧众皆可为证。” “大师知道自己藏得是谁吗?” “不知,但应该是位权贵之女。” “让大师藏人的是谁。” “贫僧不知。” “不知?” “贫僧只知他来自江南,先前寺院的开销也都是他送来的,贫僧大概能猜到他属于哪里,但既不确定,便不能乱说。” “他长什么样。” “贫僧一会可以给施主画下来。” “他是什么时候让大师藏人的。” “两日前来知会过,今日下午将人送来。” 两日前,那不就是赵徽炎被抓的那天?白悯反应得很快。 “那人是否个子不高,皮肤细嫩,有些江南口音。”陈清峰问道,显然,他也想到了赵徽炎的事。 “非也。” “非也?大师,你好好想想。”陈清峰眉头微皱,继续问道。 “贫僧在这青溪寺已有三十年了,那人也送了三十年的香火钱,当年那人是中年,如今和贫僧一样已垂垂老矣,皮肤怎会细嫩?他个子确实不高,但并没有口音。”静恒大师有些疑惑,不太理解陈清峰的问题。 或许不是同一人。见形象对不上,白悯也未太过在意,毕竟是孙家谋划的,孙家出动不止一人也很正常。 陈清峰点了点头,看向静恒:“请大师将那人画下来。” “不知,去磨墨。”陈清峰转头看向陈不知,命令道。 我就不该进来,啥也没说,就让我干活。陈不知心里腹诽,开始给静恒磨墨。 静恒花了一个时辰作画,直至天空泛起鱼肚白,才画出那人的肖像。 画上的人六十岁左右,身材略胖,富家翁打扮,笑眯眯的显得很和蔼,若是平日遇上,没人会觉得他会参与绑架这种事。 陈清峰盯着画,努力回忆,确认印象里没见过这人,又将画拿给白悯和陈不知看,白悯和陈不知也没有印象。 陈清峰拿着画出去询问,确认不少僧众都见过画上的人后,才回到屋子:“多谢大师,便不多叨扰了。” 说罢,他带着白悯和陈不知离开青溪寺。 “啊!”陈不知伸了个懒腰,“忙了一晚上,终于可以休息了。” “不行。”陈清峰和白悯异口同声道。 陈不知:…… “小悯你来说,为什么不行。”陈清峰看向白悯,神色满意。 “如今我们虽找到了韩玉凝,但对抓走韩玉凝的人并无头绪。我们现在只能去问马山何和赵徽炎,画中的人他们见过没有,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若是找不到线索,便只能等韩玉凝醒来了。”白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对,如今对幕后之人一筹莫展,应该做的是尽可能寻找线索,而不是去休息。”陈清峰看向爱子,教训道。 “那也未必需要我啊,可以让我去休息。”陈不知身为观星境的修士,一个晚上奔波倒也不累,他就是单纯的懒。 “不行,因为你要陪着白悯。”陈清峰翻身上马,淡淡道。 “什么意思?”陈不知有些疑惑。 “因为我要回去休息了!”陈清峰说完,拍马便走。 陈不知:??? 白悯:…… “死老头子。”陈不知朝着陈清峰消失的地方骂道。 白悯一言不发上了马,他知道附近有陈家高手,不敢乱说话,只能默默为好友哀悼。 …… 同安县衙牢房。 “这人,你见过吗?”白悯把画像拿出来给马山何看,马山何把脸凑近画像,眯着眼,摇了摇头:“没见过。” 先前赵徽炎的答案也是这个。 “都没见过,我们走吧。”陈不知哀怨道。 赵徽炎和马山何都没见过这人,有点难办啊。白悯心里想着,现在虽然已经知道是孙家谋划的绑架案,但抓不到人,没有证据,就无法治孙家的罪,仅靠怀疑,可动不了这座江南巨擎。 目前获得的信息,除了能让韩首辅更加厌恶孙家,一点用处都没有。白悯苦思不得,也就不去多想,毕竟孙家绑的是韩玉凝,又不是他,摆了摆手,道:“算了,我们走吧,早些休息,等韩玉凝醒了还要去问韩玉凝。” “早该走了。”陈不知嘟哝一声,和白悯出了牢房。 二人回了陈府,正准备休息,就听府里仆人说,韩玉凝醒了。 陈不知有些崩溃,喊道:“你再说一遍?” 仆人被自家少爷的反应吓了一跳,心说这不是好事吗,为何自家少爷似乎很痛苦? “韩小姐醒了,知道是二位公子找到了她,十分感激。”仆人低着头,战战兢兢道。 “老白找的,和我有什么关系,该死的韩玉凝,要么早点醒,要么晚点醒,怎么就挑了这么个点醒?”陈不知忍不住开始抱怨。 “好了。”白悯打断了好友的抱怨,笑着对着仆人道:“既然醒了,那就去见见吧,你带路。” 自从见了陈府的暗子后,他莫名觉得陈府的仆人都是高手,对他们的态度很不错。 陈不知也懒得说下去了,催促道:“抓紧带路,早结束早休息。” 仆人只觉得今天的白公子莫名的和蔼,以前虽待他们不错,但也没有像今天一样说话带着笑意,立刻恭敬点头,带着二人去了韩玉凝休息的屋子。 二人来到韩玉凝屋前,白悯上前敲门。 “进来吧。”韩玉凝的声音有些虚弱。 白悯推开房门,迎面便扑来一阵清香,不知是韩玉凝身上的,还是陈府特意给韩玉凝准备的。 韩玉凝穿着淡淡青绿色的长裙,坐在紫檀木椅上,脸色有些苍白。 毕竟是首辅之女,就算是身体不适,也要在正厅招待来客。 “白某见过韩小姐。”白悯上前作揖行礼。 “陈某见过韩小姐。”陈不知没有行礼,只是礼节性地打了招呼。 “白公子不必多礼。”韩玉凝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是在道谢,声音不再清冷,反而有些柔和,“玉凝还要多谢二位相救。”说罢,起身给二人行了一礼。 韩玉凝并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以及白悯在其中的贡献,只听陈府的仆人说起陈家家主带着陈不知和白悯出门,后来就把她带回来了。 “韩小姐,我们来此叨扰,也是想问你一些关于绑架您的事情。”白悯找了个位子坐下,开门见山道。 “玉凝必知无不言。“韩玉凝声音轻柔,看向白悯的眼神有些疑惑,白悯作为陈府门客难道不应该是配合陈不知问话吗?怎么现在反而像是以白悯问话为主了。 “韩小姐您是什么时候遭遇袭击的。” “如果我只昏睡了一天的话,那应该是昨天上午。” “您是在哪被遇袭的?” “西京城郊。” 城郊吗?这也就验证了为什么孙家把韩玉凝藏在城郊的青溪寺了。 “您为何出门不带着韩府的随从?” “把地方我不想太多人去,并且我父亲是派了亲卫暗中跟随我的。”说到这的时候,韩玉凝的神色有些忧伤。 “亲卫呢?” “我遭遇袭击时他们没有出现,想来是事先就遇袭了。” “那个您不想太多人去的地方,方便透露吗?”白悯试探着问道。 “那是先妣之墓。”韩玉凝的声音有些发颤。 韩玉凝母亲的坟墓?白悯心想不对啊,母亲的墓有什么好瞒着的? 陈不知则是满脸疑惑,问道:“我记得韩夫人还没去世吧?” 白悯听到好友的话,盯向韩玉凝,等着她的解释。 韩玉凝神情有些犹豫,思索了一会,说道:“我不是我父亲的嫡女,我是妾生的。” 陈不知眼中困意瞬间全无,看向韩玉凝的眼睛是满是期待。 韩玉凝继续说道:“父亲大人曾在西京为官,我便是那时候生的。母亲当时是父亲的侍女,有一日侍奉父亲入睡后便有了身孕。父亲当时不知为何,膝下始终无儿无女,得知我的存在后无比欣喜,便让母亲将我生下,母亲在生我时难产死了,我父亲便将她葬在了西京。” “母亲,我现在的母亲和父亲一直无子女,她可怜我幼年丧母,便将我收作了女儿。我毕竟不是正出,父亲就我这一个女儿,平日对我无比疼爱,为了保证我的名声,对外封锁了消息,只说我是现在的母亲所生。所以我去祭拜母亲时,没有带上随从。”韩玉凝解释道。 “毕竟是母亲,怎么可以就这么藏起来?”陈不知有些激动,他也是幼年丧母,对母亲的情感极深。 “我也不愿如此,可父亲多番警告,我也不敢违逆。”韩玉凝低下头,声音有些悲伤,叹了口气。 “韩小姐当时有看清袭击者的长相吗。”白悯给了韩玉凝一段时间恢复后,继续问道。 “没有,那人把脸蒙上了,他冲来把我击晕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您对袭击者有什么猜测吗?韩首辅封锁了消息,知道令堂之墓所在的人应该不多。” “我怀疑是裴宗民。”韩玉凝毫不犹豫说道,看来事先已经想过这件事了。 白悯的瞳孔骤然收缩。 ------------ 西京卷 裴府的邀约 “为什么你觉得是裴宗民?”白悯语气急促,又有些震惊,这与他们先前的猜测完全不符。 “据我父亲所说,知道我身世的人不多,裴宗民是其中之一,当年我父亲任职雍州知府的时候,裴宗民是其手下通判,多有接触,知晓我的身世。现如今一众人里,唯有裴宗民最有动机害我。”韩玉凝对于朝堂之事颇有了解,知道裴宗民和其父亲不在一个阵营。 “什么动机?”白悯追问。 “利益斗争。”韩玉凝解释道。 利益斗争?不至于吧,什么利益能让裴宗民敢绑架首辅的女儿? “具体是什么利益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韩玉凝摇了摇头,她知道的也不是太多。韩首辅不可能把所有事情都和爱女说,韩玉凝知道的这些都是他平日察言观色或主动询问父亲所得。 “就没有可能是其他人吗?比如,孙家?又或者与孙家相关的人?”白悯有些不甘心,问道。 韩玉凝有些疑惑白悯为何会怀疑孙家,但并未多说,认真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没有了。” 这就难办了啊。白悯头有些疼,不知该如何是好。 “今日多有叨扰,我们就先告辞了。”白悯起身请辞,准备回去好好梳理一下。 陈不知跟在白悯后面,心不在焉,脑子里回味着刚刚的八卦。 “二位公子慢走。”韩玉凝起身将二人送出门外。 房间里,白悯躺在床上,脑子里回味着所有的信息,难道是裴宗民和孙家合作?说不通啊,裴宗民为什么要这么做?动机不够啊……他许久未睡,精神不足,不久后,便沉沉睡去。 …… 江南布坊。 孙掌柜坐在木椅上喝茶,身前是一个俊秀的青年。 孙掌柜翘着二郎腿,深色悠闲,拿起茶杯,有些悠然地说道:“做的不错。” 青年神色恭敬,左手握拳,右手握住左手,抱拳道:“幸不辱命。” 孙掌柜打开杯盖,往里吹了口气,轻抿了一口茶,又将茶盖合上,放回桌面,期间看向眼前的青年:“此去九死一生,怕吗?” 青年听闻立刻半跪,声音激动道:“愿为二爷赴汤蹈火!” “嗯。”孙掌柜点了点头,说道:“到时候我会尽力捞你,若捞不出来,也会善待你的家人。” “谢二爷,谢家主!”青年的声音更加激动,仿佛是狂热的教徒见到了他崇拜无比的神明。 …… 陈府韩玉凝屋外。 “韩小姐,赵永求见。”赵永站在门前,声音十分殷切。 “进来吧。”韩玉凝恢复了他清冷的声音。 赵永进屋,就听到了韩玉凝清冷的声音:“赵大人来找玉凝,所为何事啊?” “赵某放心不下韩小姐的安慰,特意过来看看。”赵永有些谄媚的笑着说道。 “正好,玉凝也有些事想要问问知县大人。”韩玉凝从里屋走出。 “韩小姐想问什么?赵某定当知无不言。”赵永表现得很谦卑。 “当初赵大人也来参与找玉凝了?” “是。”赵永点了点头。 “玉凝先谢过赵大人了。”韩玉凝微微行了一礼。 “韩小姐不必多礼,这都是下官应做的。说来惭愧,赵某虽救韩小姐心切,却并未帮上什么忙,全赖陈家主和白公子啊。”赵永有些惶恐,又有些欣喜,原本他正愁着怎么巧妙地让韩玉凝知道自己也参与了寻找,却没想到韩玉凝事先已知道了。 “哦?赵大人可否详细说说?”韩玉凝眉头一挑,她听到赵永单独把白悯拿出来说,有些惊讶。他自然能想到陈清峰在搜救中发挥了极大作用,毕竟陈家家主的威名天下皆知,只是这白悯何德何能也被赵永单独拿出来说?她有些好奇了。 赵永便将事情经过都说了出来,除了略微有些夸大他自己的作用外,其他内容基本属实。 韩玉凝听到白悯猜测是袭击者是江南孙家时,一方面震惊于白悯的反应速度,另一方面眼神明悟,也明白为什么白悯先前问话时会问到孙家了。 当听到最后是白悯从功德箱里找出自己时,韩玉凝的神情有些恍惚,低声轻吟道:“白悯。” …… 当白悯醒来时,已是下午了。 白悯眯着眼下床,起身出门,屋外的冷风让白悯瞬间清醒了不少。屋外的白悯恰好遇到了正要出门的陈清峰,他正欲向陈清峰说些自己的猜测,却被陈清峰抢先开口:“小悯,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裴宗民的事?” 白悯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觉得裴宗民没有动机?” 白悯又点了点头,他想不到裴宗民要出于什么样的利益才敢动首辅的女儿,也想不到老旧一派的士阶级们对阶级垄断的狂热程度。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陈清峰问道。 “没了。”白悯被陈清峰猜中了两次,俊秀的脸上写满了茫然。 “那就别说了,我现在急着去京城,我知道你有疑惑,那些疑惑都别管了。”陈清峰拍了拍白悯的肩,快步出了院子。 敢情我前面都白想了?白悯呆呆站在原地,有些懵,直到也是刚睡醒出门的陈不知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他才回过神来。 我想半天你不告诉我答案,真的会很不舒服啊!白悯在心里抓狂。 “老白,我爹呢?”陈不知半眯着眼,问道。 “走了。”白悯有些死气沉沉地答道。 “走了?去哪了?”陈不知眼睛睁开了。 “去京城了。” “真的?”这时的陈不知浑身散发出无与伦比的活力,像个小太阳。 “怎么了?”白悯对着好友翻了个白眼。 “我要去万花阁找我的姐姐和妹妹们!”陈不知已经开始安排了。 “你知道七叔去哪了吗?”白悯表情有些古怪,问道。 “不知道啊。”陈不知还没反应过来。 “他突然回来怎么办?”白悯接着问道。 “……”陈不知脸色逐渐阴沉,不说话了,默默走回了屋子。 白悯心说我还没告诉你你周围可能全是你爹安排的高手呢,看着陈不知失魂落魄的背影,白悯忽然觉得心里也不是特别难受了。 “啊切!”陈清明打了个喷嚏,有些疑惑道:“奇怪啊,平日里不打喷嚏的。” 陈清明现在就呆在秋云山,等着王秋雨回来。只有等王秋雨回来了,并确认陈清峰无恙,陈清明才能安心离开。 秋云山远在中原,去的时候陈清明只花了一天,回去的时候哪怕快马加鞭,却也要花十几天的功夫。原因是他去的时候因为事情紧急,用了可以加速的宝物,耗费了大量体内的星辰之力,甚至对自身修为造成了损耗,才换来了极快的速度,而回去则不必着急,可以慢慢走。 这是修行者常用的赶路方式,修行者平常虽然比普通人跑得快,却也做不到一日千里,就算是圣人境也做不到。王秋雨先前用一个时辰从雍州边界跑到了西京,也是用了那种损耗极大的法子。 …… 京城某处大院里,一个满脸皱纹,脸色苍白的老人面前跪着一个同样脸色苍白的中年男子。 “齐礼,你可知罪?”老人的声音低沉,他的目光很深邃,深邃到让人害怕与之直视。 “属下知罪。”齐礼在地上跪着,面朝地下,诚惶诚恐。 “你没罪。”老人盯着齐礼的头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属下有罪。”齐礼的声音变得更尖细,也更惶恐了,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你孝顺,孝顺是没有罪的,若你是个连父母都不孝的人,我也不会用你。”老人起身,站在齐礼面前说道。 “属下对待师傅就像父亲一般。”齐礼赶紧开始表忠心。 师傅是太监们对上级太监的称呼。 “既然如此,那你也该孝顺孝顺我啊。”老人拍了拍齐礼的头,蹲下身,用食指把齐礼的头勾起,盯着齐礼的眼睛说道:“去杀十个厂里通缉的问道境,此事一笔勾销。” “是,齐礼感谢师傅不杀之恩。”齐礼连忙叩头,言语之中难掩激动。 …… 陈府,陈不知慵懒地躺在床上,享受着父亲不在时的闲暇。白悯在隔壁闭目打坐冥想,洗髓境晋升观星境需要不断依靠冥想来提高精神力,只有拥有了强大的精神力,才能做到观星,凭借精神力来吸收星辉。 仆人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宁静。 “什么事?”陈不知的声音有些懊恼。 “裴至公子前来拜见。”仆人的声音很恭敬,若是白悯在这,定能认出这就是先前从夜色中走出带走韩玉凝的那位。 “裴至?”陈不知挑了挑眉,这个时候裴至来访,恐怕不只是单纯的拜见吧。 “让他进来。”陈不知想了想,向仆人吩咐道。待仆人走后,陈不知走向了白悯的屋子。 “老白,裴至来拜见,你和我一起去会会。”陈不知没有敲门,直接闯进了白悯的屋子。 裴至?他来做什么?是代表裴宗民来的?白悯心里思索着。裴宗民让裴至来,证明他心虚了?难道真的是他?没道理啊,算了,可以先问问裴至。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严肃道:“好。” 由于在屋里只穿了薄薄的内衣,白悯和陈不知简单穿上正装,便去正厅会见了裴至。 白悯跟着陈不知走到正厅,与裴至见面。裴至坐在椅子上等了许久,见白悯和陈不知出来,二人还未开口,他便抢先起身上前,声音急促,既有热切有有歉意:“陈兄、白兄,别来无恙啊,先前小弟未能想到白兄竟是如此的惊才艳艳,言语多有不敬,还望白兄海涵。”现在的裴至丝毫不是先前那般跋扈的模样,反而客气得有些像赵徽炎。 “裴公子客气了,白某先前顶撞了裴公子,裴公子多多包涵才是。”白悯听着裴至的客套,也回了句场面上的客套话。 “哈哈,我与白兄这是不打不相识啊。”裴至听到白悯言语中并无责怪之意,竟是爽朗地笑了出来,眼中真多了几分神采,显得极为高兴。 白悯打量着裴至,心里思索着。先前裴至展露出的就是一副没心机愣头青的形象,莫非说的都是真话,而不是单纯的客套?也未必,可能一开始就是装的,毕竟裴宗民就是能伸能屈之人。 “裴公子今日来我府,所为何事啊?”陈不知不愿多听他们客套,直接问道。 “奥,小弟这次一来是为了向白兄道歉,二来是父亲仰慕白兄诗才,想设宴请二位去府上一聚,不知二位可否赏脸啊?”裴至笑着说道,表情很是期待。 ------------ 西京卷 陈家的名声 白悯心里一惊,请我们?恐怕没那么简单啊,裴宗民是想在宴上为自己脱罪?还是说另有目的?不过我也可以在宴会上探一探裴宗民的口风,要不就去了? 等等?裴宗民只说请我们,而不提陈叔?他知道陈叔已经走了?或者说就是因为陈叔走了,他才来请的我们,目的是化解陈叔进京造成的影响?我们若去了,很有可能会打乱陈叔的谋划。 虽然求知的欲望让白悯心里虽极想赴宴寻找真相,但理性让他克制住了。 如果白悯知道先前那场裴府的宴会发生了什么,他也就不会再纠结,而是直接拒绝了。 陈不知现在也很纠结,他虽没有想那么多,但也知这宴会不简单,害怕到时自己和白悯难以应对,一时间不知道该同意还是拒绝。 “裴某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地方吗?”裴至看二人一直不说话,神色有些尴尬,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 陈不知给白悯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决定。他知道自己想事情的脑子比不过白悯,这种时候他很明智地打算听白悯的。 “没有没有。”白悯摆出了一副灿烂的笑脸,说道:“悯可以问裴兄几个问题吗?” “啊?”裴至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就突然要问问题了?但还是笑着说道:“白兄但问无妨。” “裴兄知道韩首辅的女儿也就是韩玉凝韩小姐昨天被人抓走了吗?”白悯问话的时候,死死地盯着裴至的脸,关注着他神情的变化。 “啊?”裴至脸上浮现出惊讶之色,但并不做作,“此言当真?”他看向了陈不知。 “自是真的。”陈不知点头道。 闻言,裴至带着歉意向陈不知和白悯说道:“西京的地界出了这事,陈伯父和不知兄定然很着急,哪有功夫赴宴,是我莽撞了,裴至在此抱歉了,若有用得着裴至的,二位尽管吩咐。” “没事,人找到了。”白悯看裴至神色真挚,信了他七分。 听到这话,裴至的神色也有了好转,轻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裴大人是什么时候让裴兄您来找我们的?说的时候有什么细节吗?可以说的详细点。”白悯又问道。 “就在不久前,我本在家中书房闭门思过,父亲忽然让我请二位来府上,我本就对白兄心怀歉意,当日文宴未能说出口,本欲禁足结束后当面请罪,如今提前有了机会,自是欢喜的。”裴至想了想,接着说道:“父亲当时,脸色好像确实不太好?很严肃?”裴至不太确定,裴宗民平日喜怒不形于色,他看不太出来。 就在下午?正好是陈叔去京城的日子?果然有问题,白悯想道。严肃?事情败露紧张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反正陈叔说不用管了,我们呆在陈府肯定一点问题没有。 “多谢裴兄,还请裴兄向裴大人转告一声,我们俩还有些事,今日就不去了,实在抱歉。”白悯说道。 “对,我和白悯下午还有事。“陈不知附和道。 裴至虽然有些单纯,没什么心机,但也不是傻子,知道二人是找借口婉拒,也不好多说什么,客气了几句,有些遗憾地走了。 “老白,你怎么看?”陈不知看着裴至离去的身影,问道。 “裴至估计就是个傻儿子,他爹裴宗民大概没安好心。”白悯想了想,回答道。 “嗯,我想的和一你一样,最近几天就不要出门了,免得给父亲惹麻烦。”陈不知点了点头,表情少有的严肃。 白悯有些诧异地看向陈不知。 …… 裴府,裴宗民时而坐在位子上,时而又起身在屋里徘徊,显得很急切。 听到屋外传来脚步,裴宗民急匆匆地向门外走去,见是自己儿子回来,忙走上前问道:“陈不知和白悯来吗?” 裴至的神情有些沮丧,听到父亲询问,说道:“不知为何,他们将我婉拒了,或许是白兄还未原谅我吧。” “拒绝了。”裴宗民嘴巴微张,瞳孔放大,眼神短暂的空洞,随即又迸发出精光,给裴至拿了把椅子,说道:“把过程和为父说一说。” “我一开始是先向白悯兄道歉,白悯兄也接受了。”裴至坐下,开始一一道来,“后来我就替父亲去邀请他们,白悯兄问了我几个奇怪的问题,然后就拒绝了,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奇怪的问题?快点,详细说说。”裴宗民的声音越发急切, “额……”裴至被父亲的急迫语气吓了一跳,接着说道:“他们问我知不知道韩玉凝被绑了?还问我您是什么时候让我来请他们的。对了,父亲,韩玉凝被人绑架这么大的事您知道吗?” “行了,你别多问了,出去吧。”裴宗民挥了挥手,让裴至出去。 裴至心里涌起一万个问号,但既然父亲有命,他也不得不从,只得告退出屋。 “问至儿是否知道韩玉凝的事,陈清峰真的怀疑我了?他是因此而进京的?”裴至走后,裴宗民呆坐在椅子上,神色茫然,低头自语,举起附近桌上的茶杯,喝下了一大口茶,又被滚烫的茶水烫的吐了出来。 “啊……”裴宗民被烫的有些疼,放下茶杯,继续低声说道:“问我邀请的时间,拿这个来推导我的目的?这两小子有些心机啊。”裴宗民有些感慨,自己的儿子怎么就那么没心机呢。若是裴至有些心机,自己不用担心他到时暴露,实话与他说了,说不定就能将陈不知和白悯骗来。 …… 裕兴茶楼,是西京一等一的茶楼。 台上,说书先生慷慨激昂地讲着高祖皇帝平定北方蛮夷的故事。台下,听客们喝着茶,嗑着瓜子,时不时为精彩的情节大声叫好。 “只见我高祖皇帝,身披黄金甲,手持越王剑,头顶似有真龙环绕,威风凛凛,一剑就朝着那蛮夷头领头上斩去!”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就在此止住了。他已讲了一个时辰了,接下来他要休息一会,朝着下方听客讨要些钱财,然后再接着讲。 “好!好!”楼下的听客们大声叫好。 “好!”二层,一名俊美无铸的少年起身鼓掌叫好。 二层是茶楼专门为重要人物准备的,都是极有身份、地位之人,才能上二楼。 少年身旁的桌子上,摆满了珍馐菜肴,既有人参鸽汤、佛跳墙、大闸蟹等昂贵菜肴,又有红烧牛肉、黄焖鸡、江南炒饭等寻常美食。 桌子的另一边,白衣少年有些无奈,幽幽道:“是哪个大声叫好的人先前说不出门了的?” 起身喝彩的少年神色有些尴尬,但瞬间就恢复如初,有些不确定地回应道:“我想,听个书,应该,应该不碍事吧!” 二人正是白悯和陈不知。 “哎。”白悯知道好友的性格,笑了笑,闷头开吃,不再多管。 既然拦不住陈不知,来都来了,那就先吃了吧。 过了一会,说书先生间下去讨要赏钱的徒弟回来了,自己举起茶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喉,放下手中茶杯,拿起醒木正欲开讲,却见茶楼掌柜的引着几人走来,满脸陪笑,似是极为重要的人物。说书先生便放下手中醒木,想着等那几人坐下自己再开讲。 “哎,老白,你看那是谁!”原本看着楼下的陈不知向在吃饭的白悯喊道。 “谁?”白悯抬头问道。 “裴宗民!”陈不知语气有些急促。 来的正是裴宗民。 “裴大人,来小店是做些什么啊。”茶楼掌柜堆着笑,跟在裴宗民身后问道。 “我听说陈公子在这,想来拜会拜会,掌柜的,不介意吧。”裴宗民一边走一边说道。 “不介意,不介意。”掌柜的连忙答道。 “陈公子在哪呢?”裴宗民问道。 “楼上,二楼雅间!您跟我来。”掌柜的走上前去带路。 “咚咚咚!“ 二楼,白悯和陈不知所在的屋子,被敲响了。 “什么事?”陈不知问道。 “陈公子,裴大人来了,想见一见您!”掌柜喊道,言语很恭敬。 “哪个裴大人?”陈不知故作疑惑。 “裴巡抚裴大人。”掌柜解释道。 “不见!”陈不知的声音很大,也很果决。 这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在他们想来,他们就是不见,裴宗民也无法强求。 “……”掌柜看向裴宗民,有些不知所措。 “陈公子,还是见见吧!”堂堂巡抚被一个少年拒绝,裴宗民脸上并不见愤怒,反而显得很和气。 “你要说什么在外面说。”陈不知喊道。 裴宗民当然不可能在外面说,外面这么多人,在外面说韩玉凝的事等于找死。 “既然陈公子不给面子,那裴某只能强闯了!”裴宗民给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软的不行,他打算用硬的。 掌柜听到这话,已是担忧惶恐的不行,他这茶楼今天是要出事啊!可他又不敢阻拦那位裴大人,只能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看。 身后的随从正欲强行开门,却见楼下客座一人起身,脚踩桌子一跃,于空中蹬了几步,便出现在了众人身前,挡住了随从开门的路。 那人样貌平庸,穿着普通,裴宗民却觉得在哪里见过。 “你是那天陈府接待我的仆人?”裴宗民想了好一会,才说道。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陈府隐藏了不少高手啊。”裴宗民感慨道,看向身后一名魁梧的汉子,问道:“有信心吗?” 汉子摇了摇头,说道:“我看不透他,至少是立命巅峰的修为,打不过。” 屋外的陈不知原本听到裴宗民打算强闯,已是有些惊慌,却见白悯依然气定神闲,心中难免疑惑,后来听到屋外的对话,看向白悯,诧异道:“你早就知道?” 白悯点了点头。 陈不知既有些欣喜,又有些绝望:“所以父亲一直在我身边有眼线?” 白悯又点了点头,随即纠正道:“那是为了保护你。” “完蛋了。”明明裴宗民无法闯进来了,但陈不知的眼神却变得更加绝望。 屋外的裴宗民看着眼前的陈府护卫,淡淡道:“你可以阻止我进屋,但你不能阻止陈不知出来。” “少爷不会出来。”护卫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有我在,就算少爷出来了,你也抓不走他。” 裴宗民见心中所想被说了出来,淡定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尴尬。韩玉凝的事败露后,裴宗民自知逃不掉,便想着以陈不知来要挟陈清峰,不求能保住官职,只求能让自己安稳逃到边境,免于一死。 大越对官员有一套特殊的刑法,官员犯法会被加倍处罚,虽然平日里负责惩处的官员们心里有数,不会真的这样实行,但若是韩首辅到时候借题发挥,裴宗民就彻底完蛋了。 裴宗民看了看自己带来的随从,最高也只是立命境,又看了看对面的陈府护卫,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自己现在带不走陈不知。 裴宗民手下不是没有问道境的修士,但是他无法保证那人对他的忠诚,所以没有带来,他带来的都是那些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死士。 裴宗民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随即心里一动,朝屋里喊道:“陈公子还记得您家先祖说的话吗?” 陈不知没有回答,这时候不搭腔事最好的解决方案。 裴宗民见陈不知不回话,也不在意,继续喊道:“陈家老祖当年曾说,陈家是西京第一大家,陈家年轻后辈愿接受西京所有同辈的挑战,来证明陈家当之无愧。” 他说的是事实,陈家先祖确实这么说过,陈不知也知道这件事,所以他现在脸色不太好。 “既然如此,我这有位门客,二十岁,观星境修为,也是西京本地人,不知陈公子可敢应战啊!”裴宗民刻意喊得很大声,让整个茶楼的人都听到。 现在轮到陈不知进退两难了,接受了,自己和那人比试,自己极有可能出事,不接受,陈家的名声势必受损。 没有哪个陈家人会允许陈家的名声在西京受损。 ------------ 西京卷 比试 屋内,陈不知进退两难,愁眉双锁,仿佛乌云密布,懊恼着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喝茶听书。 “老白,想想办法。”陈不知满怀期待地看向白悯。遇事不决问白悯。这是陈不知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白悯心说这我有什么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认怂啊,但看着好友期待的脸,白悯还是想了想,说道:“实在不行,要不我去?” “你去?”陈不知下意识地反问道,随即说道:“那可是观星境。” 陈不知的意思是白悯一个区区洗髓是打不赢观星的,但说完,他倏的意识到白悯可不是普通的洗髓,他是千年难见的完美洗髓境。 “或许真的可行?”陈不知有些不确定。 “我不知道,我没有和观星境打过,但我看你平时展现的,好像挺一般。”白悯毫不留情地说道,“而且裴宗民也不会对我动用手段,我不用担心裴宗民手底下其他高手的掺合。” 虽然白悯说他很一般,但这时候陈不知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听到白悯说有自信,陈不知原本乌云密布的脸一下子明媚起来。 “但还有个问题。”白悯注意到了好友神色的变化,觉得他高兴的太早了,“裴宗民是挑战陈家年轻一辈,我最多算陈家的门客,恐怕不太合规。”这也是白悯一开始觉得最好方案是认怂走人的原因。 陈不知对此却丝毫不以为意,笑着说道:“没事,就说你是我爹的干儿子。” “???”白悯脸上直接画了个问号。 “怎么了?实在不行我都能认你当干爹,无所谓的。”陈不知笑着说道,“而且你这一直住我家,我爹对你像半个儿子,我待你就如亲兄弟一般,说你是我爹干儿子不过分。”陈不知说的时候甚至还握住了白悯的手,一副大哥开导小弟的模样。 “行……”白悯想着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不说陈清峰,光是陈不知对自己就确实如亲兄弟一般,也就同意了。 “只是临时忽悠裴宗民!”白悯不忘提醒,莫名多个干爹,他还是不太能接受。 “好的好的,你放心。”陈不知笑着点头,推着白悯出去。 看着陈不知满脸的笑容,白悯甚至开始怀疑先前他的那副眉头紧锁的模样是装的。 随着房门的打开,裴宗民等人就看到白悯有些尴尬地走了出来。 陈府的护卫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严肃的表情略有些放松。 “白悯?”裴宗民盯着他,大声问道:“陈不知呢?不敢出来吗?” 他故意说的这么大声,来激陈不知出来。 “我来应战。”白悯尽力平复心情,淡淡道。 “你?不行,我那个门客挑战的是陈不知。”裴宗民方正的国字脸上透露出些许疑惑,心想白悯总不会连规则都不知道的。 “你们挑战的只是陈家人,而不是特指陈不知。”白悯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所以呢?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裴宗民直勾勾地看向白悯,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白悯张口,却觉得这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 “白悯是我爸的义子,也算我陈家人!”陈不知朝着屋外大声喊道,他一直靠在门上偷听,听白悯说不出口,他很为好友乐意代劳。 听到这话,白悯原本白皙的脸上瞬间染上了两朵红晕,一只脚的脚趾开始扣地。 “义子?”裴宗民听到这说法也是有些懵,随即蹙眉说道:“这不合规矩。” “什么狗屁不合规矩,我陈家先祖定的规矩,当然是我们解读,你哪来的资格在这说不合规矩。”屋里传出陈不知粗俗的谩骂。 裴府的随从听到陈不知侮辱骂自家主人,很是气愤,作势欲冲击屋子,但看了眼站在前面宛若门神的陈府护卫,还是止住了。 “呵呵,陈家少爷名不虚传啊。”裴宗民被骂了,也不生气,暗讽道。 “打不打,不打就赶紧走,不然你这就是官扰民,我家护卫打你那也是理所应当。”陈不知喊着屋外喊道。 其实陈家护卫完全有能力将裴宗民和他的手下全部打趴,然后带着陈不知和白悯走,但裴宗民毕竟是巡抚之身,若不是先做了不法之事,护卫也不能轻易动手。 “赶紧打啊!谁来不一样吗?”茶楼里平日喝茶听书的多是好事之人,现如今便有几个急着看热闹的胆大观众开始催促,被裴府的门客恶狠狠地瞪了几眼后,也就不说话了。 “裴某门客自是愿意的,但是白悯不过洗髓境,我家门客乃是观星境,境界不同啊。”裴宗民知道这么吵下去自己要吃亏,也就认了义子这个说法,换了个方式拒绝白悯代表陈家出场。 没等陈不知开口反驳,白悯就抢先开口了,因为他突然发觉让陈不知替自己开口好像更丢脸些:“洗髓境打赢观星境,才更能说明陈家是当之无愧西京第一大家。” 裴宗民眉头一挑,心说白悯哪来的勇气?他只知白悯刚入洗髓没多久,却并不知他是完美洗髓,只当白悯是有些过于狂妄了,便说道:“好,但若是白悯输了,陈公子可就要出战了。”他想着让手下门客先赢了白悯,那陈不知就不得不出来了。 陈不知心说我怎么可能出来,我是不能让陈家丢脸,但我也不傻啊,于是对着外面喊道:“白悯若输了,就算我陈家败了,我也就不出来了。” 他之所以这么说,一来是为了气一气裴宗民;二来也是想看看自己若不出来,可否就能让裴宗民放弃挑战,白悯也就不用出去打了。毕竟白悯终究只是洗髓,他不是太放心。 “呵呵。”裴宗民笑了一声,不以为意,想着到时候赢了白悯再激一激你,众目睽睽之下,你能看着陈家声名受损吗? “小申,那你就与白公子切磋一下吧。”裴宗民看向身后一个蓝色青年,吩咐道。 那个被称作小申的蓝衣青年听到吩咐后,眼神中闪过一丝黯淡,走上前去。 这次挑战过后,他算是触怒了陈家,彻底无法在西京立足了。蓝衣少年心里有些悲怆,他毕竟是土生土长的西京人,想着从此就要远走他乡,心里还是十分不舍的。可这是裴宗民的指令,他也不敢违背,只能想着下手轻点,别把白悯打伤了。 蓝衣青年看向白悯,抱拳道:“请指教。”说完,一拳便攻了上去。 青年身上是有佩剑的,但是他害怕伤到白悯,也对自己足够自信,便没有拔剑。 蓝衣青年的拳很快,观星境修士可以将体内吸取的星光转化为内力,短时间提高自己的力量和速度。 承载着内力的拳头,不是洗髓境的修士可以承受的,这时对白悯来说最好的解决方法是避其锋芒,躲过这一拳。 但是拳头来得太快,白悯既没有专门练习过功法,也没有进行过战斗训练,还是普通人意识的他避不开这一拳。 当白悯反应过来开始躲闪的时候,拳头已经砸到了白悯的右臂。 这既是因为白悯在短暂的时间里稍微调整了位置,也是因为蓝衣青年本就没有打算打中白悯的要害。 在外人看来,白悯现在已经输了,这一拳后,白悯的右臂少说也是骨折,惯用手受损,将无力再战,裴宗民的脸上甚至已经开始浮现出浓厚的笑意。 陈府的护卫神色有些紧张,但并不绝望,他知道白悯是完美洗髓,但并不知到完美洗髓究竟多强。 随着白悯右臂和蓝衣青年左拳的接触,全场寂静,离得近的裴宗民几人只听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 终究还是败了吗?护卫在心里叹了口气,洗髓战观星,这也怨不得他。 裴宗民嘴角的笑意已经快藏不住了。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蓝衣青年并未趁着优势继续进攻,反而是退了回去,单膝跪在地上,右手捂着左拳,表情扭曲,似是极为痛苦的模样。 白悯表情平静,伸手摸了摸右臂,嘟哝道:“有些疼啊。” 全场死寂。 裴宗民脸上的笑意消逝了,现在的他眼睛瞪大,还处在极度震惊的状态中。 以洗髓境的身躯拼赢观星境,纵观大越,又有几个? 众所周知,笑容是不会消失的,裴宗民的笑容只是转移到了陈家护卫的脸上。 完美洗髓,恐怖如斯啊!陈家护卫心里感慨着。 “认输吗?”白悯看着蓝衣青年的身影,大声问道。 蓝衣青年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到背后传来声音。 “何申,使出全力,用剑!”蓝衣青年身后,裴宗民有些癫狂地喊道。 他先前就看出蓝衣青年有顾虑,并未出全力,但因觉得胜券在握,也就没有计较,现在眼见己方要败,忍不住开口催促。 蓝衣青年并未回复,他站起身,用右手拔出佩剑,看向白悯,认真道:“我要出全力了。” 白悯看着他,严肃地点了点头。 白悯毕竟是洗髓,不敢托大,还是蓝衣青年率先进攻,青年明显是学过剑法的,剑招极有章法,令人难以防备,剑锋直指白悯脖颈。 这剑的速度比上一拳还要快,白悯虽然已有了准备,但还是难以完全避开,剑锋刺入了白悯的左肩,瞬间染上了一片殷红。 若是平时,白悯受了这伤,定会感到强烈的疼痛,但到了现在这般关头,白悯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对手的剑上,反而没感觉有多么疼了。 青年的剑刺到白悯的肩骨便刺不进去了,停留在白悯的体内,白悯抓住机会,右手向前抓向青年右臂,想将他拉至身前,靠着肉身优势获胜。 青年并没有如白悯的意,迅速将剑往回收,白悯最后只抓到了剑身,右手被划出了两道浅浅的血口。 蓝衣青年眼睛瞪大,表情有些震惊,平心而论,他自己往他收回的剑上用力一抓,那手早已血流不止了,怎么可能只留下那么淡的伤痕? 陈家护卫表面神色不变,实则也是暗暗心惊,单论肉身,白悯已经相当于立命境的修士了。 白悯看着手上的伤口,心道还是要学专门的功法,否则空有力量却发挥不出来。就像现在,他不会功法,不知如何搏斗,就被蓝衣青年占了优势。 不能这样和他耗,否则持早会输啊,要先下手为强,发挥自己肉身的优势。白悯心里盘算着,忍着痛,右手化拳,朝蓝衣青年胸口袭去。 蓝衣青年见白悯攻来,也不避让,心中反倒暗喜,持剑迎面向白悯刺去。在他看来,自己的剑比白悯的拳长,会在白悯拳头到来之前刺中白悯,白悯只得退避,改变方向,自己到时可以抓住机会,一招制敌。 蓝衣青年想的很美,但是在他的剑刺去时,他发现白悯并没有如他所料改变方向,而是义无反顾地继续袭来。 他疯了吗?蓝衣青年心道,白悯这般打法,最后只会是两败俱伤,而白悯被剑刺入体,受的伤绝对会比自己重的多。 陈家护卫眉头紧皱,暗自运气,他已经做好了白悯被重伤的准备了,他现在要做的是防止蓝衣青年不会趁机取了白悯的命。 蓝衣青年的剑刺进了白悯的身躯,一路畅通无阻,白悯也将拳头砸到了蓝衣青年的身上。 嘭! 蓝衣青年直接被打飞了出去,只留下白悯站在原地,身前插着一把剑。 ------------ 西京卷 韩首辅的愤怒 “我赢了!”白悯的喊声回荡在茶楼里,茶楼死寂一片,说书先生眼中泛光,全神盯着白悯,回味着刚刚发生的事,已经想好了明日该讲些什么,而一楼的听客们哪怕不会修行,却也知道洗髓战胜观星是件多么那以想象的事情。 洗髓,其实只是比普通人力量大速度快罢了,弱小的洗髓甚至未必能打过少数身体极其强壮的普通人。而观星境的修士则已开始体现出修行的玄妙,观星境能将夜晚吸收的星辉转化为内力真气,而运用了内力或者说真气的修行者,实力远非普通人所能比。 就比如说,普通人打出去二十斤的力道,实际就是二十斤效果。运用了真气的修行者,打出去二十斤的力量,实际却可以造成四十斤的效果,而且其对力道的感知加强,收放更加自如,甚至可以做到隔山打牛,比如能在不损坏盔甲的情况下伤到穿着盔甲的人,所以对观星境修士而言,一般的凡甲已然无然用了。 至于内力和真气之说,其实是同一种东西,都是修士体内蕴含的力量,只是说法不同,究其原因,还是南北道统的差异。北方国教势大,国教道义称其为真气,南方佛教势大,佛经称其为内力,为此双方曾经没少吵架、斗法,不过几千年下来,也吵不出所以然,随着南北间的交流越来越多,修士们也已经不区分这些了。 “废物。”裴宗民看着楼下倒着的蓝衣青年,神色冷厉,旋即又转头看向白悯,发现白悯也死死地盯着他,他看了看已经不知何时站在白悯身旁的陈府护卫,冷哼一声,对着身后手下厉声道:“我们走。” 待人都走后,白悯松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就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诶!”白悯的摔倒把陈府护卫吓了一跳,护卫眼疾手快,将他接住了。 …… 陈府,白悯的屋子里,白悯从昏沉中晕晕乎乎地醒来,就看到床边一张俊秀的脸满怀关切地看着自己。 “老白你醒了?”陈不知见白悯睁开了眼,紧皱的眉头瞬间松开,嘴角上挂满了浓浓的笑意。 “不知?”白悯现在有些懵,刚想起身,又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 感受到伤口后,白悯终于反应过来,他先前是晕倒了。 “老白,你可算醒了,这几天我都担心死你了。”陈不知的声音有些激动。 白悯基本想起了晕倒前发生的事,问道:“我睡了多久?这之后裴宗民有没有做什么?” “你睡了接近三天三夜,杨羽那狗日的一直在裴府盯着,裴宗民近来一直呆在府里,不怎么露面。”陈不知有些感动,裴宗民针对的是他,现在却是白悯一直在为其操心。 杨羽就是先前陈清峰给陈不知安排的护卫。 “杨羽去盯着?那谁来保护你?”白悯有些紧张,没有护卫保护,那他和陈不知将一直处在危险之中,危险可能来自裴宗民,也可能来自别的地方。 “你别急,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陈不知抿着嘴,表情有些古怪,略带无语地说道:“他和我说,陈府还有人可以保护我们,我爹在这还安排了人。“ 白悯:“……” 陈不知的声音有些抓狂:“我问他是谁,他还不告诉我……搞得我现在每天怕被监视,只能修炼读书,想休息只能借口来照顾你。” 白悯:??? “不知啊。”白悯的声音有些意味深长。 “怎么了?”陈不知还沉浸在仆人都是爹的探子的悲伤中。 “出去!” 白悯把眼睛闭上了。 …… 京城,韩府。 韩府书房,韩首辅弯腰在纸上挥毫泼墨。 不多时,韩首辅缓缓抬起身子,放下笔,轻轻叹息一声。 他插着腰,欣赏着自己的刚刚写完的字。 淡黄的麻纸上,赫然是四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天下为公。 这是不知多少年前传承下来的成语,韩首辅很喜欢,他的书房和卧室里都挂着当代书法大家专门为他写的这四个字。 咚咚咚! 书房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什么事?”韩首辅刚刚想着自己扫清朝堂积弊,使天下百姓安康,美名传于后世,现在被敲门声拉回了现实,声音里有些不满。 “陈家主求见。”屋外管家的声音小心翼翼,每次有人打扰到书房里主人,平日温和的主人出来都会带着愠色,管家在韩府多年,自然知道这一点,可外面等着的是陈家家主,他也不敢拖延通报。 “不是让他滚出京城吗?回来干嘛?”韩首辅自言自语。 他想了一会,朝外面喊道:“让他进来吧,嗯……把他领进书房。” 不多时,管家领着陈清峰进了屋子。 “韩首辅,好久不见啊。”陈清峰一上来就是一副老朋友相见的热切模样。 “呵。”韩首辅轻笑一声,声音有些冷淡,“陛下不是让你滚出京城吗?” “哈哈哈,陛下那是不得已为之,西京的事,还要多谢韩大人你啊。”陈清峰说的是裴府宴会上的事,他去京都是正常速度去的,赵临风出发的比他早,又应该是损耗内力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加上他极有可能提前用了军方的灰雁送信,韩首辅大概一两天前就知道了这事。 赵临风是靖安帝的人,但韩首辅作为靖安帝最大的亲信,在其中肯定也发挥了作用。 “那是陛下的意思,与韩某无关。”韩首辅死不承认,问道:“你来京都,肯定不是为了当面感谢我和陛下吧。” “赵临风走后,裴宗民和孙家又出手了。”陈清峰语气开始严肃。 “哦?”韩首辅接过仆人沏的茶,喝了一口,似乎不甚在意。 “他们抓了韩玉凝。”陈清峰继续说道。 啪擦! 茶杯落地,原本坐着的韩首辅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陈清峰面前,恶狠狠到:“陈清峰你说什么?” “韩玉凝被孙家和裴宗民抓了。”陈清峰没什么感情地重复道。 “好个孙家,好个裴宗民。”韩首辅的声音有些癫狂,“玉凝呢?玉凝怎么样了?裴宗民有拿他怎么样吗?都怪我,我不该让玉凝回去看她母亲的。”韩首辅正在自责,察觉失言,便止住了。 你不说我也早就知道了,陈清峰心道。 “你先别急,玉凝我救出来了。“陈清峰带着些玩味的笑容说道,他虽然说让韩首辅别急,但一开始不说救出了韩玉凝就是存心想让韩首辅心急,这样自己再说救出韩玉凝后,可以让韩首辅更加感激自己。 听到这话,韩首辅的神情瞬间平静了许多,淡淡道:“是我失态了,陈家主莫要见怪。” 陈清峰笑着摆了摆手:“无妨,救出玉凝侄女是我份内的事。” “说一说经过吧。”韩首辅再次坐下,目光深邃,看向陈清峰。 陈清峰把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啪! 韩首辅气的拍桌,站起身道:“陈家主,随我进宫面圣!” ------------ 西京卷 少年帝王 韩清峰看着韩首辅那张严肃且愤怒的脸,有些想笑,但是配合的忍住了。 一开始,听说韩玉凝被抓的时候,韩首辅的激动愤怒是真的,现在的愤怒,固然有真情实感,但更多的还是为了显示出自己很愤怒。 自己都不愤怒了,如何把这件事挑大? 韩清峰心里门清,严肃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 “咚咚咚!” 屋外传来敲门声。 “谁?”刚刚支走陈不知的白悯躺在床上问道。 “白公子,玉凝求见。”屋外韩玉凝的嗓音清冷悦耳。 韩玉凝?她来找我干嘛?白悯心中疑惑,强撑着坐起,对外喊道:“韩小姐啊,进来吧。” 韩玉凝推开房门,径直走向了白悯。 她穿着白色罗裙,乌黑秀丽的发髻上插着玉簪,配上那张清丽动人的脸,宛若画中走出的仙子。 白悯看着韩玉凝的身影,眼神有些呆了。 韩玉凝走到白悯身前,“昨日听说白公子受了伤,玉凝忧心不止,刚刚听陈公子说您醒了,特来探望。” 白悯的意识从呆滞中走出,尽量让自己苍白的脸上勾起笑容,“多谢韩小姐担忧了。” 白悯表面这么说,心里却不太平静,韩玉凝对他的态度有些太好了,堂堂首辅之女对自己一个民称呼您,还说忧心不止?就算忧心不止只是嘴上客套,可自己刚醒她就来探望总是做不得假的。 美人的青睐让白悯心喜,但更多的是疑惑。 自己怎么配? 这些话白悯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装作啥也不知道,应付着来。 “昨日玉凝才得知白公子在搭救时的所作所为,总觉得先前有些敷衍失礼了,今日过来,也是为了再次道谢,若没有白公子,玉凝怕是现在还在恶人之手。”韩玉凝找了张椅子坐下。 这样就合理了,是知道前面发生的事,知道了我的作用,感激我先前救她,白悯心中疑惑解除。 “韩小姐不必多礼,这都是白某身为陈府门客份内之职。”白悯担心韩玉凝又起了招揽自己的念头,特意强调了陈府门客的身份。 果然,韩玉凝听到白悯的话后,一副话被噎了回去的样子,随即淡笑道:“白公子是陈府门客?不是义子吗?” 尽管是句调笑,但这话从韩玉凝嘴里说出来,却让人莫名觉得有些心旷神怡。 ……现在轮到白悯话被噎回去了。 “韩小姐说笑了,白悯不过布衣之身,哪里有资格当陈家主的义子。”白悯用微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白悯的话没错,在等级划分严格大越,平民却是不能当士的义子。 但是,规矩是死的,如果真的是陈家家主想要让一个平民给他当义子,那让那个民成为士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士阶级们也能接受。 只是白悯故意这么说,不承认自己是义子,韩玉凝也不好反驳,总不能说那些规矩不做数吧。 “白公子洗髓境就能胜观星,可以说是有圣人之资,成为士对普通人来说难如登天,对您来说不在话下。”韩玉凝继续说道。 这你也知道?白悯心中狂呼,不过仔细想想,茶楼那么多观众,消息传出去也正常,韩玉凝既然知道义子的事,那么自然听说了自己越阶而战的事。 “不足一提。”白悯谦虚道。 “白公子这若是不值一提,那天下便没有值得一提的修士了,天下能洗髓胜观星的天才,寥寥无几。”韩玉凝继续夸赞,从她嘴里说出的夸赞,无论世上哪个男子,都会觉得很受用,白悯也不例外。 “寥寥无几?白悯见识浅,不知还有哪些人啊?”白悯确实不知道,他读的书里可不会记载这些当世的事情。 在韩玉凝眼里,这则是白悯起了与之一争的心思。 白悯虽然机智过人、心思缜密,但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少年心性,也属正常,韩玉凝心里想着。 “这世上,完成白公子这般壮举的,玉凝倒是还知道几个。”韩玉凝一副看透了白悯的样子,笑着解释道:“年轻一代我知道的有京城夏侯将军长子夏侯敬,江南孙家的孙凤衡,北境宁少游,燕国虎铭,还有个不知行踪的徐素白。老一辈的我知道的就少了,只知清平观那位国师曾经做到过这般壮举。” 人还挺多?白悯心里有些失落,人数比他想的要多,看来自己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强,不过好处是也不会有人因此怀疑自己是完美洗髓,毕竟除了自己还有不少人也做到了先前那般壮举。 完美洗髓一千多年没出现了,白悯知道自己这事如果传出去必然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会让部分人因嫉妒对他产生敌视,而他的实力现在还无法应付。 陈家倒是有能力应付,但现在陈清峰现在很明显忙于别的事,没空也没精力多应付这些。 所以藏住这件事是最好的选择。 “天下英才甚多啊。”白悯感慨一声。 “白公子也是其中之一。”韩玉凝毫不掩饰对白悯的看重。 “韩小姐过誉了。” “白公子是天才,京城才是天才大展拳脚的地方。”韩玉凝暗示道。 “白某很喜欢西京,短期没有去京城的想法。”白悯拒绝了。 “天色不早,白公子好好养伤,玉凝就先走了。”韩玉凝起身要走。 “韩小姐慢走。” “玉凝三日后回京,这三日白公子可以好好想想,韩府门客的待遇是世间一流。” “韩小姐慢走!” …… 御书房,韩首辅跪在地上声嘶力竭、痛哭流涕,陈清峰坐在御赐的板凳上,台上龙椅坐着身穿金色龙袍的少年皇帝。 “陛下,那孙家和裴宗民穷凶极恶,请陛下为玉凝做主啊。”韩首辅丝毫没有平时威严的模样,倒是有些像是市井中的悍妇。 靖安帝的长相普通,但英气逼人,眼神很锐利,就算是陈清峰也远远不如。 他现在就在用这双眼睛看着台下两人。 “陈清峰,先生所言属实吗?”靖安帝的声音庄重威严。 先生是靖安帝对韩首辅的尊称,因为韩首辅曾经是靖安帝的老师。 “臣愿以性命担保,韩首辅所言句句属实。”陈清峰站起身答道。 “不必多礼,坐下吧。”靖安帝往下摆了摆手,示意陈清峰坐下,随即看向韩首辅道:“先生快起,朕定为你主持公道。” “臣谢陛下。”韩首辅起身,抹了抹眼泪,坐到了靖安帝专门给他准备的椅子上。 “对裴宗民和孙家的处罚,明日早朝再议。”靖安帝用一句话将刚刚的话题截止,声音有些激动的看向两人:“正好你二人今日来找朕,朕这有个消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 西京卷 改革 “早朝后,北方传来消息,燕国进行了改革,那位燕国皇帝打算打破士民之间隔着的鸿沟。”靖安帝分享着这个消息,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 燕国是盘踞在大越北方的大国,实力不及大越,但联合周围几个小国,也能对大越造成不小威胁。 燕国在大越之后立国,燕国的开国皇帝建国时学习了大越皇帝分划士民这一套,所以也有士民之分。 还作悲痛状的韩首辅呆住了,陈清峰也呆住了。 “陛下您说什么?”陈清峰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燕国进行了士民改革。”靖安帝对陈清峰的无理不以为意,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陈清峰这次听清了,那句话直接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在耳中回荡。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可否说的清楚一些,打破是打破到什么程度?”过了一会,陈清峰略带试探性地问道。 “士族不再世袭,能否成为士看贡献,平民立下功劳就是士,士的后代不立功劳就是民。”靖安帝耐心解释。 陈清峰扭头看向韩首辅,发现韩首辅也在看着他,他们脑中都是一个疑问,燕国皇帝疯了? “燕国国内士族就没有什么哗变?”陈清峰继续问道。 “有,但是被燕国皇帝联合民众镇压了。”靖安帝笑着说道。 “那陛下和我们说这事是想听我们关于什么的意见?”韩首辅悲伤的神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 “你们说,这事有可能在大越实现吗?”靖安帝笑着问道。 “陛下不可!”韩首辅不假思索,直接喊道。 “陛下不可。”陈清峰也附和喊道。 靖安帝摆了摆手,笑容和煦,“爱卿别激动,我只是问一种可能罢了。” “说说你们认为不可的原因吧。”靖安帝身子前倾,神情极为重视。 “陛下,第一是有违祖制,这士民之分乃高祖皇帝所定,陛下身为后辈,不宜更改。”韩首辅一副捍卫祖制的模样。 陈清峰心中有些好笑,暗笑韩首辅太虚伪,他知道韩首辅,或者说朝堂诸公都不是什么在乎祖制的人,说这些不过是为了不落人口舌。 韩首辅接着说道:“第二,变法会触动士族利益,士族乃我大越立国之本,实力强大,远胜北燕,不可轻动啊。”第二句的重点在于实力强大,远胜北燕,意思就是说北燕士族实力不强,阻力不大,对大越这种士族强大的国家来说没参考价值。 “第三,陛下您初登大宝,根基未稳,难以服众。”意思就是皇帝你的话在大越没燕国皇帝的话在燕国管用。 “且北燕民风彪悍,与我大越有所不同。”韩清峰在一旁补充,意思就是北燕的民众会支持他们的皇帝,但我们的百姓比较怂。未必有人敢支持你。 靖安帝坐在龙椅上看着台下劝诫他的二人,眉头微皱,有些不悦,“朕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微臣告退。”韩陈二人异口同声,转身走出来御书房。 出了御书房,他们才发觉自己身上已经湿透了。 他们想过要改革,想过要给平民成为士族的机会,但没想过这么彻底的改变。 他们原以为靖安帝是他们改革的支持者,没想到靖安帝的想法比他们更激进。 刚刚御书房,他们但凡对那件事有一点赞同,传出去都会让他们万劫不复。 虽然靖安帝提前屏退了左右,御书房只有他们俩和靖安帝三人,但他们不敢确定自己说的话对方是否会泄露,也不确定这是不是靖安帝为他们下的套。 虽然大家现在在一条船上,但也不可能彻底坦诚相见。 历史上的许多改革往往就是这么失败的。 …… “老爷,该休息了。”裴府书房外,传来了裴夫人温柔体贴的声音。 裴宗民已经连续三天都呆在书房了,书桌上的书三天下来一页未翻。 裴宗民在书房里冥思苦想,有些手足无措。朝廷的钦差随时可能到西京。 “好的,夫人。”裴宗民声音轻柔地回复,结发妻子二十多年来一直对他体贴入微,无论他是官场得意还是失意,都待他极好,现如今他心情烦躁,却也无论如何对妻子凶不起来。 “明日再想吧!”裴宗民叹了口气,打算出去陪陪妻子,起身出了书房。 走出书房的那一刻,迎接他的不是温婉的妻子,而是一个面容阴冷地陌生女子。 “裴大人你好啊。”女子笑地很冷。 …… 第二日,陈府里,白悯和陈不知在膳厅吃着早餐。 “老白,你看门房老张,手指粗糙,一个门房要动什么手?一看就是修炼所致,八成是我爹安排的人。”陈不知凑近白悯,小声道。 白悯:…… 白悯平日里待人温和,喜欢和仆人们聊两句,仆人们也愿意和他聊,所以他知道老张手上的老茧是年轻时干粗活所致,老了干不动了才托了关系进陈府当个门房。 白悯刚想解释,但想了想,一本正经对陈不知说道:“我觉得你分析的很有道理,平日里碰到老张小心点。” 陈不知得到了认可,点了点头,“是吧,你也这么认为吧。” 好巧不巧,门房老张这时候走了过来。 陈不知的眼神顿时警惕了不少。 “少爷,赵徽炎赵公子求见。”老张被少爷的眼神下了一跳,心里有些犯嘀咕:少爷今天怎么这幅眼神? “赵徽炎?让他进来吧。”陈不知说道,说的时候一字一句,很小心,没有了往日的轻飘。 老张心说奇了怪了,平日里少爷只有老爷在时才是这幅模样啊,但也没有多想,转身出屋把赵徽炎带了进来。 “赵徽炎,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啊?”陈不知问道。 赵徽炎心头一万个问号,心说这不是你的说话风格啊,按道理你不应该说的是:赵徽炎,你个死胖子怎么来了吗?今天怎么回事? “陈公子,家父让我过来传个信。”赵徽炎也说的一板一眼。传信这种事,其实没必要让赵徽炎来,随便派个捕快、衙役就行了,赵永让赵徽炎来,是存了让赵徽炎和陈不知多结交一些的意思。 “什么信?”陈不知问道。 “裴宗民被人杀了,裴府上下四十七人除了裴至无一人存活。” ------------ 西京卷 朝会 “什么?”白悯和陈不知也被这个消息惊到了。 赵徽炎先前听到这个消息时也被吓了一跳,现在心情已经平复,解释道:“今早裴至回府,敲不开门,他多次敲门无果后,找人撞开了大门,结果发现府里都是尸体。” 白悯转头看向陈不知,“你不是说杨羽一直看着吗?” 陈不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出事了?”白悯蹙眉问道。 “不至于吧,问道境的高手。”陈不知语气不太确定。 希望不要出事吧,白悯心道。 “赵县令就只是让你来传这个消息?“白悯看向赵徽炎,问道。 “父亲的意思是,陈家主现在不在,除了这事希望陈家最好派人来看看。”赵徽炎走到白悯身前,他在白悯和陈不知面前没有那么多规矩,二人也不以为意。 也是,巡抚的事,不是赵永一个县令能解决的。 “行,那我一会就去。”陈不知不假思索道。 白悯想了想,开口道:“不知,你不能去。” “嗯?”陈不知面色疑惑道:“为什么?” “外面不安全,你是陈家嫡子,平日还好,现在外面不知有多少人想害你。”白悯认真地给陈不知分析。 “那总不能不去了吧。”陈不知知道白悯说的有道理,但还是提出了疑问。 “我去。”白悯说道。 “你去?”陈不知先是有些惊讶,随即点了点头,一副极为认同的样子:“也是,你的目标小,而且你是我义兄,也算是陈家人。” 白悯:…… “我不想去了。“白悯低头开始喝粥。 “哈哈哈哈。”赵徽炎憋不住笑了出来,又及时收住了。 “别!”陈不知狠狠瞪了赵徽炎一眼,看向白悯,声音凄婉道:“老白,我错了,我错了。” “没用了,我现在真的不想去了。” …… 金銮殿上,靖安帝端坐在龙椅上,面前的是朝中文武百官。 文官以韩首辅为首,武官以国师吴行道为首。 “陛下,臣有本要奏!”韩首辅快步走出对列。 “陈爱卿但说无妨。”靖安帝抬了抬手,说道。 听到靖安帝的话,韩首辅声泪俱下,将先前韩玉凝被绑架之事一一道来。 “陛下,您要为老臣做主啊。“韩首辅直接跪了下去。 “事关重大,韩爱卿你可有证据啊?”靖安帝问道。 “人证陈清峰现就在殿外等候,另有人证罪民马山何、青溪寺住持静恒和爱女韩玉凝,三人现都在西京,陛下派钦差前去一问便知。” “既如此,那便派人去西京,查一查这裴宗民。”靖安帝顺着韩首辅的话说了下去。 “皇上圣明!”韩首辅带有喊道。 “皇上圣明!”百官跟着呼喊。 “陛下。”宗室的一小块队伍里,穿着蟒袍,神态威严的楚王走了出来。 “哦?大哥有什么看法?”靖安帝问道,楚王在靖安帝一众兄弟里排第一,所以靖安帝称他为大哥。 “陛下,臣想推荐一人为钦差。”楚王说的很直接。 “大哥想推荐谁?”靖安帝对楚王很客气。 “臣推荐都察院左副都督御史李克省。” “陛下不可,裴李两家世代叫好,岂可让李克省去审裴宗民?”韩首辅抢先说道。 “李克省素以公正著称,派他去不会错。”楚王的语气不容拒绝。 “朝中将近一半的官员都以公正著称。”韩首辅反驳道。 “本王保荐李克省。”楚王有些动了火气,声音大了不少。 他这是在拿自己的地位、名声给李克省作保。 “我与陈家主共同保荐礼部都给事中秦方。”韩首辅声音也大了起来。 “陈清峰不是朝中大臣,哪有资格做保?”楚王质问道。 “呵呵,楚亲王莫要自欺欺人。” 楚王眉头微皱,平日里韩首辅可从未这般强硬过。 他抬头看了看靖安帝,发现他的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神色自若,仿佛毫不在意他和韩首辅的争吵。 “这案子韩首辅的爱女牵扯其中,韩首辅这时候举荐钦差,很难不让人怀疑啊?”楚王拿避嫌这一点来攻击韩首辅。 “我为首辅,一切皆是为了大越。”韩首辅义正言辞道。 “韩首辅的话自己信吗?” “楚王举荐人才又是为了什么?” “自是为了大越。” “呵呵。” “呵呵。” “好了!莫要再吵!”眼见的二人再吵就要在朝堂上打起来。靖安帝及时制止了他们。 “国师,你怎么看?”靖安帝看向了吴行道。 吴行道看着不过是个中年的模样,头发乌黑,面色红润。 “臣以为,都派,楚王和韩首辅举荐的都是极出色的人才,那便都作为钦差派去西京好了。还有就是,臣没记错的话,陈清峰不是被陛下逐出京城了吗?怎么有回来了?此等小人,还是少见为好啊。”吴行道地声音有些苍老,和他的外表不符。 靖安帝点了点头,“陈清峰朕这就让他滚回西京,再有下次朕绝不轻饶。至于两个钦差这事,大哥和先生觉得如何啊?”靖安帝看向韩首辅和楚王,问道,他特地用了先生的称呼,来彰显和韩首辅的亲近。 “臣无异议。”韩首辅率先道。 “陈亦无异议。”楚王瞥了韩首辅一眼,跟着附和道。 “朕这也有一事,想听听爱卿们的看法。”靖安帝看向台下百官,将北燕改革之事说了出来。 吴行道冷哼一声,评价道:“蛮夷行径。” “北燕国君有违天道,请陛下讨伐。”楚王现在的声音比先前争吵时还要大。 “鄙陋之国的愚蠢国君。“ “天打雷劈!” “真不知道他有何颜面见他燕国先祖?” “无知!无耻!” 朝堂之上,尽是对北燕改革一事的不屑与谩骂。 “朕也这么认为。”靖安帝极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接着道:“讨伐北燕之事容后再议,散朝吧!” “恭送陛下!”在大臣们的恭送声中,靖安帝缓缓走出了金銮殿。 霎时间,他的表情变得极为凝重,他回头看了看背后的宫殿,叹了口气。 ------------ 西京卷 送诗 韩府,韩首辅与陈清峰对坐,二人面色凝重。 “呵呵,那裴宗民是他楚王的人,裴宗民动我爱女,我还没去找他算账,他还敢来主动掺合!真当我是饭桶不成?”韩首辅的语气很气愤。 “那是亲王,只要不谋反,你能拿他怎么样?”陈清峰没好气地问道。 “哼。”韩首辅冷哼一声,不作回应。 “两个钦差,互有牵制,还不算太差。我们真该头疼的,是朝堂诸公对北燕改革的反应。”陈清峰说的时候,眉头皱的更深了。 “呵呵,你先前奏请允许平民参加科举,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差点带着陈家一起完蛋,现在还想效仿北燕改革?”韩首辅语气有些嘲弄。 “你知道的,不是我想这样做。”陈清峰没把话说完。 韩首辅沉默了。 两个站在天下权利顶峰的男人,相互注视着对方,久久无言。 房间里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韩首辅举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打破了寂静。 “要不,算了?”他试探性地问道。 “算了?你说什么算了?”陈清峰的语气很强势。 “士民的事,就维持原状吧,阻力太大了。”韩首辅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喝一边说道,喝茶的时候,他一直让自己的目光与陈清峰错开。 陈清峰没有回应,而是有些感慨地说道:“韩阶,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韩阶是韩首辅的名字。 韩首辅想了想,说道:“隆圣三年,我来京科举,一举中第,成了翰林院的庶吉士,那年,我与你在京城相识,岁月如梭,距今已有三十三年了。” “是啊,那年你二十,我十九,都是意气风发的青年。”陈清峰看着韩首辅,眼神中露出一番追忆。 “说这个干嘛?”韩首辅有些疑惑。 “你还记着隆圣五年的事吗?”陈清峰问道。 “当然记得。”韩首辅轻笑一声:“那一年,我于朝堂之上怒斥士族多无为。先帝大怒,在金銮殿的柱子上刻下了韩阶小人,永不叙用八字。若不是你哀求当时的陈老家主为我求情,给了我西京知府的位置,我早就被免了官,又如何能有这一天?” “你是想告诉我,让我记得你的恩情是吗?”韩首辅似是想明白了,问道。 陈清峰摇了摇头,“我是想让你想想当年的自己,那个朝堂之上痛批时弊的自己。” 韩首辅愣住了。 “哈哈哈哈。”他突然自嘲大笑,“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 “轻狂的决定未必是错的。”陈清峰轻抿了口茶。 “但是无用。”韩首辅说这话时的速度的很快。 “你……”陈清峰话还没说出口。 “好了。”韩首辅打断了陈清峰的话,凝视着陈清峰,一字一句说道:“陈清峰,你的恩情,我会还,但你别想靠着恩情和那些所谓梦想,就让我与你一起干蠢事。” “哎,那陈某就走了。”陈清峰站起身,神色似乎极为失望。 “不送。”韩首辅扭过头去。 “哈哈。”陈清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西京最近有首诗,我觉得写的很好,也给你看看。” 说罢,他便大步走出了韩府,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说道曾经会愣住,知道扭头,那就是对当年还有感情。 有感情就行。 “呵呵,真是愚蠢,现在的陈清峰和当年的我一样愚蠢,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就还是这么蠢呢?”韩首辅一边冷笑,一边回过头去。 他扭头的瞬间,看见了桌上陈清峰给他留的信封。 他拿起信封,犹豫了一会,将信封拆开。 信封里是一张纸,纸上是当代书法大家张恒抄写的一首诗,诗名叫《泊西京》。 韩首辅一眼就认出了张恒的字迹,不仅因为他是爱字之人,也是因为他卧室里的天下为公四字,就是张恒给他写的。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西京近酒家。”韩首辅轻声念着前两句。 这意境确实不错啊。 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看去。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夏庭花》。”韩首辅念到这两句诗时,神情不自觉地呆了。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夏庭花》。”他不断地念叨着这一句。 “我也成了酒家里的人了吗?”韩首辅喃喃道。 ------------ 西京卷 赵永的承诺 裴府,大院里摆着几十具用白布掩盖着的尸体。 裴至趴在两具尸体边上,哀嚎不止,痛哭流涕,那是裴宗民和其妻子的遗体。 白悯和赵永、杨羽并肩站着,注视着这一幕。 说归说,白悯终究还是替陈不知出面了。 他一来,便看到了呆站在这的杨羽。 杨羽昨日见裴至鬼鬼祟祟出门,便在其后偷偷跟随,没想看裴至只是为了偷跑出去喝花酒。 杨羽盯着裴至花天酒地盯了一夜,第二日跟随裴至回裴府后,便见到了极惨烈的一幕。 便是手中沾了不少鲜血的他都觉得极为惨烈的一幕。 床上、地上、屋里、屋外……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尸体。 杀手对普通人采用的是一击割喉,对裴宗民,则是直接将其头颅砍下。 鲜血染红了整座裴府。 杨羽没有第一时间回去通知陈不知,而是选择了留在裴府。 裴至已经派人去报官了,陈府迟早会收到消息。 他要留着保护现场,也是保护裴至。 “杨……”白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杨羽,直呼其名显得对问道境有些不尊重了。 “白公子不必客气,叫我杨羽就行。”杨羽不甚在意道。 “杨羽,你今早看到了现场,可有什么线索?”白悯看着摆满院子的尸体,蹙眉道。 他已经来了半个时辰,但没有任何头绪,事涉修行者的案子,常是这样。 尸体都被移动到了庭院里,不利于保护案发现场,但毕竟是一方巡抚,不能让他一直躺在原地。 “我记不得了,我就是个粗人,比不得白公子你,记不得那么多。”杨羽仔细想了想,说道。 “杨羽,你再好好想想。”赵永在一旁急切道。 杨羽斜瞥了他一眼。 “杨先生,您好好想想。”赵永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名问道境修士的地位可比他一个小小县令要尊贵多了。 杨羽又想了想,不确定道:“倒确实是有个疑点。” “什么?”白悯和赵永迫不及待道。 “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杨羽说道,“裴府里有三名立命境的修士,其中一名还是立命巅峰,就算是我也难以做到不被察觉不留痕迹地杀光裴府满门。” “要么是凶手有别的手段,要么凶手是问道巅峰以上的修为。” “呵呵,据我所知,西京的问道巅峰一直就只有家主和七爷。” “有没有可能,是那两位?”赵永试探道。 白悯和杨羽同时看向他,目光很冷。 “赵某失言了。”赵永立刻住嘴。 “那也就是说,要么是有问道巅峰的高手来了西京,要么是凶手有特殊手段?”白悯总结道。 “是的。”杨羽点了点头。 “但是这也不够啊……要不容后再议吧?”白悯摇了摇头,他不打算多管了,裴宗民是死是活又和他没什么关系,没必要在这上面浪费脑子。 赵永极为认同的点了点头,裴宗民的死,是大事,但不是要紧的事,既没有头绪,死了就死了吧。 这时候,裴至颤巍巍地走向了三人,看向白悯:“白公子,求求您一定要帮我找到凶手,先前是我对不起您,但是,求求您了。” 他激动之下,言语都有了些混乱。 裴至虽然涉世不深,但也不傻,平日里官员推诿扯皮那一套他都清楚,如今裴府出事,曾经与常来府上做客,与父亲极为亲密的西京知府都没有来看一眼,他就知道这种事求知府、县令这些官员是没用的。 西京里,陈家的承诺胜过一切。 白悯看着满含期待的裴至,不忍拒绝,又无法承诺。 裴至先前与他有过嫌隙,但裴至后来也将姿态放的很低向他道歉了,他并没有记仇,但与裴至的关系也说不上多好。 “裴公子,您别急。”赵永把裴至拉到了一边。 白悯知道,赵永是要和裴至扯皮,先安抚裴至,安抚之后就不再花精力管这事,裴至问起来就说还没找到凶手,然后继续安抚。 赵永毕竟是官场老油条了,裴至虽然一开始心里就有数,知道官员们的套路,没有对他们抱以希望。但真的被忽悠一通后,还是信以为真了。 白悯眼见的裴至和赵永聊完之后,看向赵永的神色充满了感激。 “赵大人,裴至在这谢谢您了。”裴至的眼角流出了几滴热泪。 “无妨无妨,这是本官职责所在。”赵永一副秉公办案的语气,“我对裴巡抚仰慕已久,听闻噩耗,悲痛不已,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赵永慷慨激昂的声音响彻裴府。 ------------ 西京卷 韩阶小人 白悯望着感激的裴至和抚须轻笑的赵永,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缓缓走到了裴府外坐在。 他呆滞地看着进进出出忙碌的衙役和仵作 ,感觉什么都没想,又什么都想了。 他不想骗裴至,也不忍决绝配置,又不想像赵永那样忽悠裴至。 可若是真让他去费尽心思去帮裴至查,最后还一无所获,他也不乐意。 哎…… 杨羽默默走到了白悯边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白悯转头看向杨羽。 “有些迷茫,是吗?”杨羽问道。 白悯点头。 “我年轻时也这样。”杨羽有些追忆地笑了笑,“现在我不这样了。” “为什么?”白悯不禁问道。 “因为我发现想这些很累,所以不去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杨羽说道。 “这不好。”白悯摇了摇头,并不赞同杨羽的话。 “是啊,不好,但是轻松。”杨羽言语中有几分感慨,拍了拍白悯的肩,走了回去。 …… 早朝。 今早官员们的争论还是围绕着钦差与北燕的事。 虽然昨日朝会就已决定派秦方和李克省二人共同作为钦差去西京,但二人是平级关系还是正副关系,正副关系的话是谁正谁副,这都是有讲究的。 楚王和韩首辅二人为首的两大派系在朝堂上吵得昏天黑地,唾沫星子乱飞,最终靖安帝一锤定音,秦李二人作为平级钦差,相互监督。 接下来便是商讨伐燕这件事。 无论是靖安帝,还是朝中哪个派系的大臣,都主张要伐燕。 一是北燕改革触动了士族的利益,大越的士阶级们担忧北燕的改革传到大越。 二来北燕的改革造成北燕分化,这时也确实是北燕最为虚弱的时期,燕越敌对多年,自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伐燕之事刻不容缓,理当从速!”楚王再次出列说道。 龙椅上的靖安帝皱了皱眉,他的这位兄长太有存在感了,他不喜欢这样。 “呸!北燕处极北苦寒之地,如今秋末,不做准备,就让我大越将士北伐?那迎来的必将是大败!”昭武将军夏侯夜出列喊道。 楚王狠狠咬着牙,他堂堂亲王,被夏侯夜这般大不敬,这让他感到很愤怒。 但想到这夏侯夜曾经也常在朝堂之上怒斥先帝,身为问道境修士的他还有朝堂上出手打人的先例,楚王忍了下来。 “呵呵,楚王是这样的。”韩首辅派系的一位官员小声笑道。 “大胆,胆敢污蔑非议亲王?”楚王派系的官员反击道。 “呵呵,我只是赞同夏侯将军说的话,你是说夏侯将军污蔑亲王?” 楚王派系的官员看着夏侯夜不善的眼神,默默低下了头。 “臣也认为,讨伐燕国不可操之过急,燕北苦寒我军难以迅速推进,且西部赵国虎视眈眈,急于开战恐让赵国坐收渔翁之利。“韩首辅出列说道。 “臣也这么觉得。”国师吴行道也站了出来。 “嘿嘿,我也觉得韩首辅说的对,不像有的人,天天纸上谈兵。”夏侯夜说道。 靖安帝按耐住笑意,威严道:“那便如韩首辅所说,伐燕之事,从长计议,待来年天气转暖再出兵。” “大哥,你觉得呢?”靖安帝看向楚王。 “臣无异议。”楚王见没人支持他,只得妥协。 “好了,爱卿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靖安帝问道,若是没有事,他就要退朝了。 “臣有本要奏。”韩首辅走了出来,“臣发觉如今科举选出的人才质量越来越差,有的官员除了贪赃枉法一概不通,都是如此,我大越国力必将衰弱。” 说着说着,韩首辅的声音突然转大:“所以,臣奏请,允许民阶级参与科举为官,以提高官员质量。” 台上的靖安帝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有些欣喜和震惊,以他对韩首辅的了解,韩首辅或许会支持改革这种事,但绝不会在这上面冲锋陷阵。 先前裴宗民等人绑架韩玉凝八成也是因为知道韩首辅意志不坚定,可以动摇。 若不是陈清峰找出了韩玉凝,韩首辅说不定真就动摇了。 靖安帝早就有意改革科举,只是苦于找不到由头,有韩首辅开这个头,他自然是极为乐意的。 “韩首辅,上一个这么说的陈清峰,已经被陛下赶出京城了?你也想步他后尘?”楚王走出来说道。 “呵呵,韩某一心为大越,不在乎这些。”韩首辅说的时候,眼神瞟向国师吴行道。 吴行道不动声色,神色镇定,让人根本看不出什么。 “陛下,韩阶妖言惑众,请陛下速度责罚。”楚王看向靖安帝。 他的眼神是直视的,没有臣子的谦卑,这让靖安帝不舒服,甚至有些愤怒。 “大哥别急,我觉得韩先生说的是挺有道理的。”靖安帝笑着说道。 楚王经过早朝几件事下来,怨气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但就是因为楚王的怨气,让靖安帝越发厌恶楚王。 他可以有一个不服从的臣子,但不需要一个不服从的兄弟。 “陛下明鉴,臣一切皆为大奉。”韩首辅叩首道。 “陛下可还记得先帝的话?”老态龙钟的吏部吕尚书拄着拐杖,缓缓走了出来。 吕尚书是四朝元老,地位甚至不比韩首辅低。 “您说。”靖安帝对吕尚书这样的老臣很敬重。 “韩阶小人,永不叙用。”吕尚书一字一句道。 韩首辅倏地转头,看向吕尚书。 自他当首辅以来,没有人当众在他面前说过这八个字,就算是对他最为敌视的楚王,脾气急躁的夏侯夜,或者是地位修为极高的国师,都没有这样说过。 说了这句话,那就是彻底撕破脸了。 朝堂之上寂静无声。 韩首辅面色阴沉,楚王幸灾乐祸,夏侯夜有些懵,国师不动声色。 过了好一会,靖安帝帝勉强带笑开口道:“父皇当时是有些急躁了,后来不还是重用韩先生了吗?” “臣只是想起了往事,说一说罢了。”吕尚书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悲喜,“臣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说罢,他转身慢慢地走出了金銮殿。 这是先皇赋予他的权利。 这也是他在展示他的权利,他的资历。 待吕尚书走后,吴行道走了出来。 “陛下,臣同意韩首辅的提案,现如今科举确实弊端重重,需要改革。”吴行道说到这,转头注视着韩首辅,“但同时,改革也要不能太急。” 吴行道最后一句话,一字一句。 ------------ 西京卷 送行 京城外,韩首辅给陈清峰送行,二人骑马并肩。 钦差的队伍还要晚几天才会出发,陈清峰则打算先回西京,家里的傻小子让他很不放心。 “韩首辅,科举改革,你为首功,必将千古传诵。”几十年的交情,陈清峰很清楚韩首辅在乎的是什么。 果然,韩首辅很受用,但还是露出了有些凝重的神色:“若不是吴行道支持,可没有那么容易。今日早朝,他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允许改革,但不会允许北燕那样的大改。” 陈清峰颔首:“吴行道是个很大的阻力,走一步看一步吧,路漫漫其修远,功成也未必要在我们这代,对吧。”陈清峰很乐观。 “呵呵,你那个不知士民的儿子倒是合适,我可不会让我女儿趟这趟浑水。”韩首辅嘲讽道,陈不知作为陈家嫡子,名声不小,改名的缘由,有不少人都知道。 陈清峰面色有些尴尬,摆了摆手:“我那个傻儿子可不行。” “我倒是觉得你那儿子还不错,现如今好像已是观星了?你当年这岁数还在洗髓吧。”韩首辅有些嘲弄地说道,“别对子女期望太高,再说你儿子不行你还期盼什么下一代?” “我儿子不行,但有人可以。”陈清峰故作神秘道。 “谁?”韩首辅迫不及待问道。 “那个写出《泊西京》的人。”陈清峰淡淡道。 “那诗的作者是个年轻人?”韩首辅有些不敢置信,陈清峰说是那人是下一代,证明那人是个年轻人,那般诗词竟是年轻人能写出来的? “他叫什么?”韩首辅急着说道。 陈清峰微笑,不说话。 “你快说!”韩首辅拍了拍韩清峰的肩,急着催促道。 “白悯。”陈清峰看着韩首辅急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白悯……”韩首辅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忽然盯向陈清峰,快速说道:“和他说,我愿以国士之礼待他,可否让他为我韩府门客。” “我替他拒绝。”陈清峰摆了摆手。 “为什么?”韩首辅声音陡然变大。 “他是我陈府门客。”陈清峰说道。 韩首辅愣了一会,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陈清峰有些疑惑。 “我叹息刚才情急之下竟没想到那人八成在你麾下,更叹息英才识人不明。”韩首辅幽幽道,声音哀怨。 “哈哈哈。”陈清峰笑着转过身,挥动着手中马鞭,“好了,韩首辅,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来日再见吧。” “等等。”韩首辅出声阻止。 “怎么了?”陈清峰回过头,问道。 “以后叫我韩阶就行了。”韩首辅说道,年轻时,陈清峰就是这么叫他的。 陈清峰愣了一会,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转过头去,拍马便走。 “韩阶!来日再见了!”陈清峰骑马飞驰,朝着身后大喊道。 “哈哈,陈清峰,来日再见。”韩阶坐在马上,大声回应。 …… “什么?韩玉凝被绑了?小悯赢了观星境?裴宗民死了?”刚回到府里的陈清明被震住了。 短短几天怎么就能发生这么多件事? “七叔,你别急着震惊,先想想我们该怎么办。”陈不知在陈清明眼前挥了挥手,打断了他有些呆滞的目光。 陈清明这才回过神来,看看了陈不知,又看了看白悯,连忙收起自己刚才震惊的神情。 自己和大哥不在,不知和小悯这几天想来很迷茫。 尤其是小悯,以洗髓境战胜观星,自己身受重伤,又帮不知出面处理事情,估计早就心力憔悴了。 想到这,陈清明努力摆出一副智珠在握,沉稳长辈的模样。 果然,当他摆出这幅形象后,他发现陈不知和白悯的神情都放松了许多。 果然都还是孩子啊,陈清明心里笑道。 先前只是说了个大概,现在陈不知将近来发生的事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给了陈清明听。 “呵呵,先是矛头指向孙家,接着又是裴宗民,韩玉凝被绑一事多半和他们脱不了干系,大哥进京对半是为了联合韩首辅告御状,不出意外,朝廷的钦差应该要来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裴宗民死了,呵呵,裴宗民是楚王的人,这事八成和楚王有关,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陈清明分析道。 “现在我们等朝廷的钦差和大哥来就行。”陈清明接着说道,随即他看向他带回来的四名府内高手,“李烛、朱成风你们去江南布庄,看着那个掌柜,别让他跑了,也要保护好他。计庆,你去保护青龙寺的静恒大师。曹轩鸣,你去接替杨羽,保护好裴至,让杨羽回来休息。” 最后,陈清明看向了陈不知和白悯,言语温和:“你们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七叔。” 白悯和陈不知心里顿时感到无比的安心,点了点头。 白悯回到自己房间后,原本打算开始修行,增强修为,但不由地想到了前几天他与蓝衣青年那一战。 当日我若不是突然发狠,八成便败了,我一是修为不如那人,二来是不会战斗的招式,白悯心里想道。 我得学一学如何战斗,杨羽要回来了,他看着裴宗民看了不少天,回来肯定是要休息,待他休息好后,可以去让他教一教我,白悯盘算着。 想好了这些,白悯开始专心打坐,运转经脉,他先前战斗有所悟,现如今准备突破到洗髓中境。 ------------ 西京卷 人不见了 “啊!”忙活了一天的陈清明在书房里悠闲地伸了个懒腰,享受着他一天下来难得得宁静。 他昨日回的西京,先是安排了人员布置,又奔走各处,看了案发现场、安抚各级官员情绪,忙的不可开交。 裴宗民的死不是小事,陈清明要确保不会有人借这事扰乱西京。 “七爷!”书房外,便随着敲门声,传来了急促的呼喊。 陈清明皱了皱眉,面色有些低沉,不是因为屋外的人打扰了他的宁静,而是因为屋外那人本不该在这。 屋外的是李烛,陈清明派去盯着孙家江南布坊的门客。 “进来!”陈清明喊道。 屋外,李烛推开房门,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什么事?”陈清明看向李烛。 “七爷,孙家的那个布坊掌柜不见了。”孙烛急切道。 陈清明瞳孔收缩,手掌放在书桌上,差点拍案而起,死死盯着李烛,蹙眉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七爷。”李烛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他突然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不知道?”陈清明面色阴沉。 李烛赶忙解释道:“七爷,是这样的,昨夜您让我们去的时候,那掌柜的还在。结果今天一上午,那掌柜的死活没露面,我们心中起疑,就偷偷潜入了那掌柜的房间,结果发现人不见了。” “屋里有没有密室、密道?”陈清峰问道。 “我们查过了,没有,都是实的。”李烛有些急促地答道。 “朱成风呢?“ “他还在布庄那看着。” 陈清明点了点头,还不算太蠢,没有两人都回来。 随即,他眼神陡然一厉,吩咐道:“你去趟青龙寺,看看静恒还在不在。” “是。”李烛点了点头,领命后冲出了屋子。 陈清明在椅子上坐了一会,突然拿起书桌折扇,站了起来。 “哎。”陈清明叹了口气,左手按了按太阳穴,走到屋外,打算把杨羽一起叫去和他去趟江南布庄。 他得自己亲自去一趟。 他走到杨羽休息的小院外,隐隐听到院里传来阵阵剑鸣。 杨羽正在教导白悯用剑。 杨羽舞剑在前示范,白悯在后跟着学,往往只要第一遍,就能有八九分相像。 “哈哈,白公子你真是天生的修行种子啊,完美洗髓,剑法也是一学就会。”杨羽毫不掩饰地夸赞道。 白悯摆了摆手:“形似罢了,但丝毫没有你那般的剑气、杀意。” “年轻人别对自己要求太高,杨羽教你的倒山剑是极难入门的剑法,能学会已是不易,剑意那是几十年攒下来的,你还想着一朝领悟?”二人聊天之际,陈清明摇着折扇走了进来。 “七叔。” “七爷。” 二人剑锋朝下,恭敬行礼。 “小悯,剑用的不错,改天我送你一把宝剑。”陈清明面容和煦,笑着说道。 陈清明和陈清峰的笑容都很和煦,但给白悯的感觉却不一样。 陈清峰像是尽力在子女面前展露温和的严父,而陈清明更像是从小带着自己玩闹的叔叔舅舅。 “谢谢七叔。”白悯没有拒绝陈清明的好意。 “杨羽,你和我去一趟江南布庄。”陈清明说完,又看了看白悯:“小悯,一同去吗?” “好。”白悯将手中铁剑收回剑鞘。 他今日已经修炼了不少时间,跟在陈清明身后出去转转,学些别的也是好事。 比起话事人陈清峰,白悯更想学学陈清明这位陈家的军师。 ------------ 西京卷 新来的伙计 “怎么回事,有没有什么异动?”陈清明带着杨羽和白悯来到江南布庄,向朱成风问道。 他没有带陈不知出来,打算让他的大侄子在府里多沉淀沉淀,主要还是怕被拖累。 “七爷,没有异常。”朱成风连忙回答。 “有没有惊动布庄的人?”陈清明继续问道。 “没有。” “行。”陈清明颔首,带着三人径直走进了布庄。 “找你们掌柜的!”陈清明大声喊道。 声音惊动了布坊里的伙计,为首的伙计连忙跑了出来,恭敬道:“呦,这位爷,真不巧,我们掌柜的昨日有事走了,您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走了?为什么走?去了哪?”陈清明问道。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伙计这时候看到了白悯,想起了这事前几日晚上跟着陈清峰的少年之一,现在白悯跟在陈清明身后,再联系上平日里西京流传着的关于陈家七爷的样貌穿着,伙计基本已经猜到了陈清明的身份。 “老爷可是陈家七爷?”伙计试探着问道。 陈清明摇了摇纸扇,没有回答,杨羽走上前,开口道:“算你有些见识。” 白悯看着伙计,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 “这……小店也没什么能招待七爷您的。”伙计的声音显得有些惶恐。 “不用。”陈清明摆了摆手,“我怀疑你这和裴巡抚的案子有关,想查查你这,可以吗?” “啊?这,这万万不可能啊。我们一家卖布的,怎么可能和裴巡抚那事有关。”裴宗民死于非命的消息流传的很快,西京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有没有关,要查了才知道,对吗?”陈清明问道。 “是是是,我们布坊全力配合,七爷,您随便查。”布坊听说和裴宗民的命案有关,哪里敢阻拦。 “把伙计们都给我聚到院子里。”陈清明说道。 不多时,布坊里的伙计和顾客都被带到了院子里。 伙计们很懂事,知道这时候要积极配合,顾客们拿了十两银子,也没什么怨言。 “都齐了,七爷。” 陈清明点了点头。 “布坊里伙计一个个拉去问话,让他们说说最近自己和周围伙计做的事,有不一样的都带走。每个人的面孔也都记下来。”陈清明对朱成风吩咐道。 “是。”朱成风领命,把伙计们一个个带走问话。 陈清明和白悯杨羽,则是被为首的那位伙计带去喝茶。 “七爷,这是小店最好的茶了,平日里都是掌柜的才能喝。”伙计预语气很殷切。 “嗯。”陈清明轻抿了一口茶,唇齿留香,虽不及陈府的特等茶,但也极为不错了。 “那么多伙计,为什么你是管事的?”陈清明问道。 “哈,这,这……”伙计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好一会才说道,“说来惭愧,之所以小人能谋到这个位置,是因为掌柜的是我姐夫。” “奥。”陈清明笑着点了点头,露出一副我都懂的表情。 不多时,朱成风把话都问完了,带着一个伙计走进了内屋。 这伙计低着头,看依稀可以看出模样颇为俊秀,和其他伙计比确实有些不一样。 “七爷,这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一会说自己是老伙计,一会说自己刚来,还有一股子南方口音。” 陈清明看向领头的伙计,“据我所知,孙家的伙计虽是南方人,但是是不允许有口音的,而且还要会说当地的话,没错吧。” “是,七爷。”伙计连忙点头。 “那这是?”陈清明看向那个被带来的伙计。 “他是掌柜的刚塞进来的,我们也不敢多说什么。”伙计连忙说道。 “哦?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伙计想了想,说道:“就在陈家主来之后没多久。” “什么原因塞进来?”陈清明接着问道。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伙计摇了摇头,一副我不知道的样子。 “你这个小舅子他也没告诉?” “没告诉。”伙计老实道。 “行,那你上来,我问问你话。”陈清明对身前被带进来的伙计说道。 ------------ 西京卷 传信 “大人,有什么事。”被带上来的伙计语气很镇定。 “你和布庄掌柜是什么关系?”陈清明上下打量着他,问道。 “没有关系。”伙计毫不犹豫说道。 “你来布坊前是干嘛的?”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陈清明轻笑一声,“不招是吗?” “哼。”伙计冷哼一声。 “杨羽,把他带回去,要把话问出来。”陈清明冷冷吩咐。 “是。”杨羽领了命,拎着伙计走了出去。 “我带走个人,没问题吧?”陈清明笑着问向那个为首的伙计。 “没,七爷您随意。”伙计惶恐答道。 “既然找到了人,那我便走了。”陈清明饮了口茶,站了起来。 白悯跟在后面站了起来。 “七爷我送您。”伙计殷切道。 “不必了。”陈清明摆了摆手,忽然侧头,问道:“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 “小人姓秦,名明纯。”伙计摆出了一副无比荣幸的模样。 “秦明纯。”陈清明点了点头,“好名字。我记住你了。” “这是小人的荣幸。” 出了布坊,陈清明看向白悯,吩咐道,“去把马山何从县衙监狱里带出来,让他去陈府指认那个伙计。” “?”白悯心中先是疑惑,随即恍然大悟。 江南口音,容貌俊秀,和给马山何银子的那人形象吻合,这伙计极有可能就是那人。 想到这,白悯有点羞愧,自己亲身经历了那事,还没反应过来,陈清明只是听自己说了些,却已然将二者联系了起来。 白悯去了趟同安县衙,赵永听说是陈清明要拿来查案用,万分的配合,安排了四名衙役压着马山何一起前往陈府。 当白悯回去后,发现陈清明坐在庭院里,眉头紧锁。 “怎么了?七叔。”白悯发觉了不对劲,问道。 “那个伙计死了。”陈清明蹙眉道。 “死了?”白悯心里一惊,“怎么死的?” “应该是服毒。”陈清明解释道,“是提前服了毒,我和杨羽带着他回陈府的路上,他突然吐血而亡。” “不对啊!”白悯发现了问题,“他既然是提前服毒,那为什么不吃直接死亡的毒药,或者用别的方式自尽?何必落到我们手上再死?” “这也是我疑惑的点。”陈清明叹了口气。 这时,天空中传来一声尖厉的鹰鸣,一只红鹰从蔚蓝天空中落了下来,落在了陈清明的肩上,它的爪子上绑着一卷纸条。 红鹰是陈家训练的传信工具。 陈清明把纸条从鹰爪上取下,打开纸条,看了看,面色更加凝重。 “钦差要来了。”陈清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小悯,你速速带着马山何去看那个伙计的遗体,遗体就在东院里。”陈清明睁开眼,吩咐道。 “嗯。”白悯点了点头,快步跑出了庭院,带着衙役和马山何去了东院。 白悯带着马山何去指认,马山何立刻说就是这人,肤色、身高、体型,眉毛眼睛耳朵等露出的五官都与先前他所见的无异。 白悯将消息告诉陈清明后,立刻迅速提议道去查一查那个掌柜。 陈清明摆了摆手,“要查那个掌柜必须去孙家查,查孙家,我们没资格,得让朝廷的钦差查。” 说罢,他让白悯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暂时不要管这事了。 白悯出去后。 “哎。”陈清明躺在了椅子上,叹息道:“巡抚、钦差、孙家、楚王、皇上、韩首辅,真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