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风月贵客 大成国永佑十九年,豫州颍川郡。 大成国统一中原已近百年,百年来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承平久了,大家早就忘了百年前几大中原国之间的兼并战争,以及战争里的杀戮、饥荒和颠沛流离。尤其是每天锦衣玉食、高床软枕的豪门贵族,谁还记得自己的祖上当初也是过着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脑袋拎在裤腰带上才挣下几分家业,在这太平盛世里也败得差不多了。 尤其今晚,教坊司门庭若市、喜气洋洋,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日子。因为今天是颍川教坊司的“锦绣宴”,新学成的乐籍将在宴上正式“上籍”,把自己的“名号”挂上教坊司公开的乐妓目录,正式开启自己的乐妓生涯。 在“锦绣宴”上,新乐妓隆重登场,百花齐放、同台竟艺。而在豪门贵族的眼中,今晚也是全年的猎艳重头戏,因为能标下花魁首次“陪侍”的人,将会是整个颍川风月场的耀眼明星,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也不为过。 一名身穿藏青缎绣长衫,腰挂流苏玉佩,发束银冠的年轻人走到颍川郡教坊司门口。 此人剑眉星目、挺鼻薄唇、鬓若刀裁,生的器宇轩昂、风神俊秀,如果不是脸上挂有明显的日晒痕迹,说他如画中谪仙一点也不为过。只是现时他冷峻的脸庞上神色凝重,眼神带有一丝不屑,又掺杂了几分凛冽。他的神色和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不像是来寻欢作乐的。 正在点头哈腰招呼客人的两个小厮看见门口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不在状态的人,凭多年经验就觉得是个来闹事的,俩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就走了上前。 “小爷,来‘锦绣宴’的?有帖子吗?” “看着小爷眼生,怕是第一次来我们教坊司吧?” 青衫客两眼还是盯着教坊司门口,微微一虚眼,说道,“教坊司虽是官家地方,但我朝还没出过要帖子才能进的法令吧。” “这……,小爷,教坊司打开大门做生意,自然是诚迎天下客,您要是平时来,那我们欢迎之至,但今晚可是我们的‘锦绣宴’,历来规矩是派帖邀约,没有请帖的,烦请改日再来。” 青衫客冷道,“朝廷命官也要请帖吗?” 两个小厮一听,顿时集中精神起来,问道,“……!您是?” 青衫客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枚印玺,青白玉质地,钮首为一只玉龟,置于手掌之上。 一见青玉印,那小厮顿时正色道,“原来是高人!小奴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恕罪!您请!”说完忙不迭地弯腰相请,同时给另一人使眼色,叫其赶紧进去禀报,贵客光临! 可不是贵客,颍川郡虽说地处大成国中心,船来舟往,达官贵人、豪门富贾多如过江之鲫,但毕竟远离京都长安府一千余里,高阶仕籍大员还是比较少见的,即使颍川郡守的顶头上司豫州刺史,也不过正四品,腰挂金印,可掌青玉印的,是从三品以上的大员。 “这小爷不过二十出头,能有三品以上官爵,怕不是天家的人吧……”那小厮一边嘀咕一边小跑进去向掌教汇报。 掌教赶出来的时候,青衫客已被引至正中席位就座,好茶好酒地伺候上了。掌教毕竟是风月场里见过大世面的,这几十年里也见过不少微服私访来寻欢作乐的王孙公子,想来这位怕也是长安都中哪位小王爷小世子,于是在三步开外的地方理了理行头,堆了一脸的笑容逶迤走来,捏起嗓子笑道,“爷大驾光临敝司,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青衫客转头看了她一眼,旋即将目光放回戏台上。 “韶舞夫人,待会可得把最好的姐姐都请出来,不要存了私心才好。”说完,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嘴角微微上扬。 掌教微微诧异,心内嘀咕,“这年轻人,居然喊了自己的吏名”,但仍是面不改色,笑道,“……,看您说的,‘锦绣宴’不就是把我们最好的姑娘都介绍给各位爷的么,呵呵。” 百年前,大成国在兼并战争中俘虏了不少敌国的官员家眷,正愁不知如何处置,朝中有脑筋灵活的就上奏称可在全国十三个州府治所设立教坊司,隶属治所郡,将俘虏的家眷编入其中,习歌舞、曲艺、诗书画,权当地方政府交际用途。 此建议一出,即获不少好事者赞同,当朝天子便顺水推舟,下诏设立教坊司,为首的称“掌教”,授吏号“韶舞夫人”。教坊司唯官场中人或受官员邀约之人可进,同时明令禁止有伤风化行为。但太平盛世一来,谁还管什么禁令,这为官家提供乐舞表演的教坊司早已沦落为官家妓院。禁止官员出入民间妓院这项禁令尚且难以执行,遑论让官员在可以自由出入的教坊司里守礼立规。坐堂的天子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成国律法规定,15岁以下,非弑君、谋反等极罪犯官的家属,可免死刑,所以自从设立教坊司,很多犯官家眷也没入其中,成为“乐籍”人员,如此一来,教坊司的乐籍素质,较民间妓院要高出许多,因此不少富商巨贾,都想着法子和官员搭上关系,往这教坊司中跑。随着这门暴利生意越做越大,“唯官能进”的规矩就被正式废除了,有钱就能进。平时有礼的就称掌教一声“夫人”,脸皮厚的直接就叫“妈妈”甚至“鸨母”,谁还记得这教坊司的掌教还是正经八百的在编吏员呢! 这边厢,掌教赶忙陪笑道,“爷,您的青玉印刻的是什么头衔我们没资格看,但就凭您这方印,就是我们这里的贵客。一会我们的宴会马上就开始了,您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身边小的们就行。奴家先告退了。”说完,给身边的小厮使了个颜色,就是看好这位来历不明的主儿,不要让他扫兴,更不能让他砸了场子。 一阵丝竹之声响起,舞台上垂下了一层层帐幔,帐幔后出现了一位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应该就是今晚的主角们了。 台下已经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声、嘘声,不多时,舞台上突然灯火通明,一位位身穿月白色轻纱,肤白胜雪、削肩细腰的妙龄女子从帐幔后缓缓舞动出场,轻盈的纱衣、飘舞的腰带、齐腰的秀发,更把美人衬托得超凡脱俗、我见犹怜。 不多时,台下的人开始欢呼雷动,一曲终了,七位新上籍的乐妓在舞台福身谢幕,掌教也从幕后走了出来,向列位看官一一介绍,介绍完就开始拍卖首次陪侍,所谓首次陪侍,就是初夜,在官家地方,自然不能说的太露骨,更何况,大成国还是明文禁止偷盗淫邪的呢。 居中的自然是头牌花魁,也是最后拍卖的,掌教和她的副手分站七人两侧,按次带领一名女子出列,讲了一通开场白后,就入正题了,“这位是柳烟姑娘,年方16,先前也是大户人家女儿呢,最善雅乐之舞,各位爷,出个价吧。” 台下开始出现此起彼伏的喊价声,“100两”、“120两”……“150两!”,一听这豪价,大家都循声望去,见是一位年纪四十左右,五短身材,身着绸缎,蓄着八字胡,富商模样的中年人,笑起来两撇胡子一抖一抖的。 “好嘞,柳烟,赶紧过去侍奉爷吧,可是你的第一位恩客呢,好好侍奉。”掌教笑得合不拢嘴,毕竟被分到京都以外教坊司的,都是一些比较普通的犯官女眷,当中好点的,又被扬州、荆州这些大州部抢走,来到豫州的,姿色已经很一般了。自己又从中挑了顶好的做陪侍,训练两三年才能上籍,费了不少柴米油盐。不管以后怎样,先在初夜这笔生意上挣回本钱再说。 在一次次的出价吆喝中,掌教不时瞅瞅安居正中席位的少年,心想,“这少年长得英俊潇洒,也是一等的门阀子弟,哪个姑娘跟了他可是不枉此生了,如果得他青睐,可以入府做姬妾,那对这些沦落风尘的女子来说真的是天大的福气……不,对普通的官家富户,也是天大的福气!” 可是一位位乐籍都被高价要走了,他却始终不动声色,只是不时端起酒杯,浅尝几口。 “最后一位,也是我们本次上籍姑娘中最国色天香的一位,出尘姑娘!不用我多说了吧,出尘姑娘还在闺中的时候就有不少爷想一亲香泽了,哈哈哈……”,未及掌教说完,台下就是一片喊价之声,现在的价钱,早就不是第一位那时候的价位了。“1000两”、“1200两”……听到出价,台下尽是一片抽气赞叹之声。 出尘不仅是这批上籍姑娘中姿色最好的,也是整间教坊司里的姿色最好的,一弯拢烟眉,一双丹凤眼,鹅蛋脸型、樱桃小嘴,教坊司里确实没有比她更称得上“国色天香”的了。凭借自己的先天优势,出尘一向踞姿自傲,孤芳自赏,从不把这些凡夫俗子放在眼里,她坚信自己会是艳绝豫州城官私教坊的头号花魁。 出尘早就注意到中席这位少年,藏青缎袍、束发银冠,越发衬托得主人公凛冽傲然,自成一派倜傥风流,台下的芸芸众生和他相比,尘泥不如。她觉得,他是在等她,毕竟,她可是这里最耀眼的明珠。 ------------ 第二章 教坊初见 “1800两!”,一阵哄抬后,一声喊价从正中席位飘出,出尘惊喜之色不禁显露出来,压都压不住,心中一颗高悬的石子终于落地,她抬眸循声望去,笑容却突然凝结了。 因为,喊价的人,不是他…… 掌教可不管是谁,高兴得眉开眼笑,要知道他们的顶头上司颍川郡太守月俸才300两银子,1800两可是郡守老爷半年的月俸,购买力可见一般,这个丫头的初夜,可是太值了。 出尘还没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就被掌教牵着走到中席出价人处敬酒谢恩,是位中年豪客,看不出是官还是商,这颍川郡乃是国中地带,游历的、行商的,数不胜数,即使是本地的高门大户,也有不少,哪知道谁是谁。谢了恩,掌教就牵起出尘的纤纤玉手,上了楼。转身一瞬,出尘还回身看了一眼旁边那位青衫客,脸上已是黯然。 七位刚上籍的姑娘已返回闺房梳洗打扮,今晚视同姑娘们的洞房花烛,不管对方是否良人,少女始终怀春,心里自然满怀忐忑和娇羞。教坊司也怜悯她们即将走入风尘,在初夜的前夕,也是做足功夫,给大家充足的仪式感。 随着竞价的结束,锦绣宴真正进入吃喝阶段,标下七位上籍姑娘的嫖客是今晚的主角,大家戏称“新郎官”,互相敬酒,推杯换盏,情绪高涨起来,又是点曲目又是换陪饮,好不热闹。 掌教收拾收拾笑的可以夹死苍蝇的脸皮,来到青衫客处,说道,“这位爷,台上的姑娘是不满意吗?不满意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好姑娘,来人,给……”,话未讲完,被青衫客抬手打断,漠然道,“夫人,我才刚说了,不要把好的都藏着掖着,你看你,净拿些庸脂俗粉出来糊弄人。据我所知,你还有不少妙人儿都藏在后头呢。” 这下轮到掌教错愕了,忙道,“爷,天地良心,这七位姑娘可是我们教坊司乐籍里的翘楚,个个都是经过好几年的琴棋书画、礼乐歌舞培养出来的,那真叫是倾尽所有,如还有,我如何不拿出来给各位爷取乐,这不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嘛。”掌教没好气地说道。 “乐籍可不止是台上的姑娘,还有幕后乐工呢。”青衫客把玩着酒杯,慢慢回道。 “乐工?”,这下掌教更是疑惑了,“爷,乐工基本是犯了事被没入乐籍的男子和挑剩下的女子,哪有能拿得出手的,更别说是爷您想要的绝色了!” “好,话不多说,乐工里司琵琶那位,烦请夫人请出!”青衫客眉眼一紧,一字一句的吐出这句话。 掌教听闻,顿时一惊,心想,“早就预测到此人来者不善,原还以为只是微服私访想出出风头的王孙公子,不想还真是来砸场子的”,此时她还想打点掩护,忙到,“爷,您真说笑了,乐工只是会点吹拉弹唱,靠这门手艺活命吃饭的技工,从来没出过前台,不是会伺候人的人,您看要不我……”未及她说完说完,司马煦年就不耐烦地将她打断。 还没上过台是吗……青衫客心里默念,嘴角已不自觉的微微上翘,冷哼一声,说道,“夫人”,青衫客再次打断了她,厉声道,“我大成国子民,除天子门第,由上而下不过都是‘仕、军、吏、平民、农、商、乐、奴仆’这九等,这台前、幕后不过是你们教坊司内部对乐籍的自行分派,难道不都是取悦众人的乐籍吗?!” 青衫客的厉言把掌教一众人等都镇住了,不敢吱声。掌教的脸色可是难看到了极点,若说是民间妓院,乐籍为鸨母私人所有,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但是教坊司是官家地方,为首的掌教夫人,都只是太守手底下一个小小吏员,别说是达官贵人的要求,郡府衙门里的命令都得唯命是从,更何况眼前这位爷,还是比太守高了不知多少阶的朝廷大员,顿时说话都没了底气,低声说道,“爷……您说的没错,呃,那您是指……?” “沈、霁、月”,青衫客吐出三个字。 掌教顿时一惊,难道……她不敢多想,于是说道,“爷,您……不过这里毕竟吵杂不便,要不您先移步雅间,我把她领来就是。” 青衫客再次掀起嘴角,摆出一副戏谑的神色,说道,“早这样不就好了”,说完,抬脚就往雅间走去,旁边小厮忙不迭地引前开道。 掌教目视他走开,眉头紧锁,想道这人连霁月的闺名都了解得清清楚楚,想必已经是去过郡府衙门查看名册的了,应是来者不善啊,便自语道,“统统都是命,半点不由人,我已经尽力了,日后是好是歹,听天由命吧,唉……”,长叹一声后,就径直走到舞台侧后方的乐工部。 乐工部忙完了选秀,正在收拾乐器,不少人暗自神伤,台上的人,可能有他们的心仪对象,毕竟同是天涯论人,本就互相怜惜互相照顾,又长期地同吃住同训练,产生感情再正常不过,但是今晚过后,一切都成云烟了。 乐工有长吁短叹的,有互相感慨的,但其中有一人,却显得与他们格格不入,她神色冷漠,不言不语地整理着自己的琵琶,身边还有一个小丫头伺候着。 不经意间,那人突然发现掌教就走到了自己身边,她抬起双眸,只见明眸如星辰,黑白分明,眼内似有一泓秋水,盈盈有光,眸上是两段浓淡适中的平直眉,眸下是一只直挺秀气的玲珑鼻,楚楚动人、端庄秀丽。 她起身站起,只见清扬娴雅、亭亭玉立,配着身上的素色长裙,甚是风姿绰约,细一打量,肌肤莹白胜雪,双颊粉面含羞,手指纤细修长,活脱脱一位下凡仙子。看到掌教严肃的表情,她微微一福身,说道,“夫人辛苦了,来找我么?是有什么事吗?” 掌教声音低沉,说道,“霁月,你跟我来一趟,切记,不可多言。” 沈霁月生性聪颖,看掌教神色已知福祸,但不知究竟是何事,只得随掌教而往,临走之时,不忘吩咐小丫头,“忆儿,帮我把琴收好,回房去吧。” “哎”,小丫头忆儿应了一声,忧心忡忡地目送主人离开。 沈霁月一路走,一路想,手心微微冒汗,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不知道会不会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五年前那场灾难,过去还不久,家破人亡的惨剧,似乎还在昨日。 她闭了闭眼,晃一晃头,强迫自己不再想那些往事。“可能,只是哪个客人看中了她,要她陪侍而已呢”,她想到。自一纸诏书将她没入乐籍那天起,就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临,中间虽得幸被父亲的故旧所救,几次幸免于难,但她不敢想可以永远幸免。现在,支撑她好好活着的唯一动力,就是希望有一天能一家团聚……至于其他的,只能随波逐流吧…… 掌教走到雅间门外,整理好表情,敲了敲门,捏着嗓子说道,“爷,您要的人我带来了,现在进来吗?” 青衫客一听,猛地抬起头,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但下一秒他又陷入了沉思,房内本来就他一人,现在,更是一片寂静。 房外的沈霁月,手掌心已经汗湿,房内一片寂静,她心跳很快,脑袋发胀,嗡嗡响,大厅的喧嚣之声似乎远到了千里之外,她的四周,也一片寂静。 掌教等了一会,见房内没动静,又敲了敲门,问道,“爷,您在吗?” “进来!”屋内传来一声。 听到这个命令,沈霁月心跳再次加速。所幸掌教很快就推开了门,牵着她绕过门口的屏风,走到置于后面的围桌前,桌上已经布好了酒菜,但纹丝未动。 掌教脸上又堆满了谄媚的笑,说道,“爷,您要的人,奴家带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纤尘不染,这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丹,眉如远山、眸若秋水……看见她的一瞬间,他只觉得原来这些词并非无事之徒空想而来,而是确有其人,他不觉有些微微怔住…… 但很快,他的胸腔就积聚了一把怒火,酒杯越握越紧,直至双手青筋暴起。 “沈小姐,请坐”,他说话依然淡然。 沈霁月听到此言,便一边福身,一边说道,“妾身谢公子赐座”,言语之间,便顺势抬了头看看眼前之人。 清隽俊逸,这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她也被他吸引住了。 但仅仅过了一秒钟,沈霁月便迅速反应出一个事实:她不认识他!所以,他可能并不是那些让她家破人亡并对她穷追不舍欲除之而后快的人!这一瞬间,她释然了,原来,他是客人,一个不知道如何获知她的外貌,欲占而有之的一个客人。 轻松下来的沈霁月,侧身坐在了青衫客的身边。 掌教感觉局面好像恢复正常了,和平时游戏风月的场景并无二致嘛。便笑道,“爷,看来您真是行家,还懂得发掘我们乐工里的天香国色,哈哈哈……” “夫人,不知在下可否和沈小姐单独聊聊天”,青衫客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青衫客的这个举动,让沈霁月胸口一阵刺痛,因为这又一次提醒了她,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卖笑的乐籍,一件货品。 ------------ 第三章 些许暧昧 掌教笑嘻嘻地走来,取走银锭,说道,“好、好、好,说话自然可以,不过这位姑娘可还没上籍呢,没名没号的,还请您别破了规矩,惊吓到她,也扫了爷您的兴。” 青衫客朗声笑到,“夫人说笑了,在下即使要幸了沈小姐,也不是这一时三刻的事,你出去吧。” 掌教连忙笑着点头,看了沈霁月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清净的雅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安静得掉针可闻。 沈霁月虽不是第一次听这种风月场里的话,但调戏的对象毕竟是自己,还是不禁又恼又羞。她自从被父亲故友所庇护,便一直居于幕后,未曾出面侍人,所以也不知如何应对这种应酬场合。但平时姐妹们献歌献舞,她做乐工,也见识过一些场面,便学着应酬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司马煦年。” “司马?”一听这个姓氏,沈霁月惊了,不自觉地再次抬眸看着眼前的这位男子。 “小姐见笑,不是每位‘司马’,都是在宗正寺里有宝牒的,我不是那些‘司马’。” 沈霁月吃惊,是因为,大成国的皇族,便是司马氏。宗正寺是管理皇族人员的机构,每一支血脉传到一定辈分,就会被剔除出宗正寺的管理名单,不再享有皇族礼遇,但依然是宗亲。沈霁月心里默想,虽然他说自己不在宗正寺有名字,但这个姓氏世间少有,恐怕也是天子数服之外的族亲了,而且他能让掌教夫人乖乖听话,肯定不是普通人,希望,他只是逢场作戏吧。 正在她胡思乱想中,司马煦年说话了,“看来沈小姐果然不认识我。” 沈霁月再次吃惊,说道,“难道我应该认识你吗?恕妾身愚钝,妾身先前一直深居闺中,未曾见过父兄族亲以外的男子,家道中落后,身边似乎也未曾出现过公子般的潇洒郎君,所以……如若妾身有记错,还望公子恕罪。” “不,你不认识我,无妨”,司马煦年神色一转,突然冷峻起来,站起身,走到沈霁月背后,双手环过她的身子,撑在桌上,俯身贴近她的耳边,道,“那你现在开始认识我”,司马煦年在她耳后深吸口气,继续说道,“沈小姐,你的味道,真好闻。” 本来一个陌生男子靠自己这么近已经感觉很不舒服了,他这么一调戏,更是让她羞赧不已,忙欠了欠身,道,“公子……不知公子喜欢听乐还是观舞,妾身都粗略学过一点,不如献丑让公子愉悦耳目,不枉您走这一趟”,说完,就要推开司马煦年想往旁边跑。 司马煦年还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在她起身的一瞬间突然收手,一把将她揽入怀里,说道,“沈小姐,小心啊,要不是我接着,你怕是要摔倒了。” 明明就是他强行抱住自己!沈霁月又羞又怒,想要挣脱他的桎梏,连忙说道,“司马公子,请您自重!” 司马煦年在她挣扎的时候顺势放手,沈霁月始料不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站稳后回头怒目看着司马煦年。 “自重?”司马煦年哂笑了一下,说道,“沈小姐,你在风月场的时间也不短了,‘自重’这两个字在你的嘴里说出来,不觉得可笑吗!再说了,我不就抱了你一下么”,边说司马煦年边靠近她,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把她拉到跟前,继续说,“比起别人,怕只是最轻微的吧?” 沈霁月被他拉到跟前,手腕几乎是贴着他的胸膛,在司马煦年颀长的身躯下,显得娇小惹人怜爱。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身上,是一种清爽的草木清香,很好闻…… 但不多时,沈霁月便反应过来了,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司马公子,既然在你心里我不是什么清纯佳人,那请你放开我!” “哦?言下之意是,如果我觉得你是清纯佳人,就可以不放咯?”司马煦年一个反击,噎得沈霁月说不出话来,只能再次重申,“放手!” “好,我收回刚才的话,给沈小姐赔罪”,说完,司马煦年慢慢地松开沈霁月的手腕,一瞬间,他看到了她手腕上的红印子,司马煦年心头莫名生出一股心疼的感觉,但很快,就把这种感觉当成是自己的恻隐之心,谁都会有的,他在说服自己,脸上很快恢复了冷峻,说道,“听说你很工于琵琶,我不想别人打扰,你就给我弹一曲吧”,说完,就回到自己座位上了。 沈霁月觉得这个人真是喜怒不定,一开始是文质彬彬,但马上又对自己无礼至极,可才不久,又到冷峻凛然的状态了。但目前,最好的处置办法,是拖延时间。教坊司规矩,在包厢里的客人,有陪饮姑娘伺候茶酒,但每隔半个时辰左右小厮就会进来例行添茶倒水一次,既是提防客人花陪饮的钱行陪侍之事,也是提醒客人服务时间,提醒你口袋里有多少银子心中有数,不要超时了没钱结账那就场面就很难看了。 沈霁月觉得半个时辰后掌教会来救场的。于是,她定了定神,向门外喊道,“公子要听曲,把我的琵琶拿来。”门外丫鬟应了一声,取乐器去了。 这边厢,沈霁月也回桌落座,为司马煦年倒了一杯酒,举杯说道,“司马公子,妾身不擅陪饮之事,适才如有得罪,还请见谅。”说完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沈霁月本不擅饮酒,一杯烈酒猛然下肚,脸上霎时泛上绯红,越发衬得粉面含春。司马煦年气定神闲地看着她,在她用手帕擦拭嘴角酒渍的时候,也端起酒杯,说道,“沈小姐,不能喝就不要勉强。男人喜欢微醺的女人,可不喜欢醉醺的女人”,说完,也一饮而尽。 说话之间,忆儿捧着琵琶走了进来,福了福身,便走到沈霁月身边,说道,“小姐,你的琵琶”,脸上满是忧心着急的神色。 沈霁月回她一个眼神,轻微摇摇头,意指她没事。忆儿遂搬了张凳子到屏风正中位置,扶沈霁月落座。沈霁月略微调了一下弦,指头弹了几个音调试试音,便整理好坐姿,轻弹琵琶。 只见她左手搭弦,右手弹拨,铮铮然的乐符便从指尖流泻而出,细听之,如山涧鸣泉、空谷鸣音,甚是空灵悦耳。司马煦年也入了神,不知是为琵琶声,还是为眼前人。 一曲尚未终了,掌教便不识时务地走了进来。 “哟,看来爷对我们霁月很满意啊,那我可就放心了,呵呵。” 沈霁月如获救星,连忙站起身来,躲到掌教身后。 司马煦年说道,“满意,怎么能不满意,沈小姐不仅灿若桃花,还馨香扑鼻,见过沈小姐,才明白古人为何以花喻美人,因为不仅神似,也是形似啊。” 有了掌教在,沈霁月胆子大了点,于是瞪了他一眼,马上侧过身去不再理他。 “夫人,你来的正好,我有事要和你商量,不如坐下,我们从长计议,”司马煦年说道,并作势邀请掌教入座。 掌教看这架势,也是有点不明就里,心想我们之间有什么好商量的!但看样子,他应该是愿意放开沈霁月了,便说道,“好好,那霁月你先回房去吧,忆儿,伺候你家小姐回房。”忆儿得令,马上应了声“是”,便上前取过沈霁月手里的琵琶。沈霁月随即转身走了出去,司马煦年并未阻止。 “夫人,不瞒你说,我这次来,是要把沈霁月带走的,只是恰好遇到你们的‘锦绣宴’,我不好扫了大家的兴,就晚了点说”,司马煦年淡然说完,捧起茶杯,自顾自地喝起了茶,仿佛在要回一件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般自然。 掌教一听,惊得顿时就没了血色。 但她知道,他是完全可以这么做的。 大成国蓄养在教坊司的乐籍,并不是一旦分派到某地就不再调动的,相反,经常会有调动发生。例如某位刺史大人、太守大人,在此地做官时宠幸某一人,并视为禁脔,待其调动到彼处,便把此人一并调走。调动时,只需递交一份由迁出、迁入两地郡守签章的乐籍人员驻地变动文书给礼部的管理机构主客司,变更一下她们的驻地记录即可。司马煦年乃持青玉印的朝廷大员,让郡守同意调动区区一名乐籍,简直太容易了。 掌教已经完全没了往日呼风唤雨的神气,以她多年积累的察言观色功力,已经看出这位小爷对沈霁月,是非要不可的。不过她想了解个中缘由,毕竟,沈霁月可是一位故人托付于她照顾的,如今即使无法保全,也要知道个究竟,将来再见故人,也有个交代。 她说道,“小爷您能直接上门要人,想必也知道沈姑娘乃是有人安排到此,托付于我照料的。如今您要带走,我不敢有违,只想斗胆借小爷您的印玺一看,好让我对故人有个交代。” 司马煦年也不啰嗦,从怀里拿出自己的印玺,置于台上。掌教拿起一看,上刻“冠军大将军司马煦年之印”十字。 “司马煦年!你是司马煦年!”掌教惊得站了起来,连连惊问。 “正是在下。” ------------ 第四章 转籍长安 沈霁月从那场政治风波里死里逃生,自此之后便恨不得世人皆忘记了她的存在,好让她安稳度日,于是便主动收起两耳,不喜闻窗外之事,不喜听人是非,对国家大事,自然也不甚知晓,所以她不知道司马煦年很正常。 但别人不是,尤其是教坊司掌教,这种龙蛇混杂之地的一把手,怎么会不知道军事奇才司马煦年!此人以三千敌五万,硬是牵住西北夷狄精锐长达一月之久,为我军主力反攻布防赢得战机,之后率领五万精骑,直捣敌军黄龙,将夷狄逐出西域千里之外,彻底击溃其有生力量,保我朝边境重归安宁。 边境一役,让司马煦年一战成名天下知,随后,他在军中的其他战绩,也被挖了出来,广为传唱,他已俨然成为太平年代里最耀眼的一颗将星。 掌教已经惊得目瞪口呆了,她根本无法把沈霁月和司马煦年联系起来,他们一个是当朝名将,一个是罪臣孤女,怎么会有联结?!当然,这世间也有不少专门猎艳的纨绔子弟,全天下搜罗美丽女子,但司马煦年,不像这种人。 “夫人”,司马煦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耐心好脾性的人,“一个寻花问柳的浪子要买走一个风尘卖艺的女子,是什么稀罕事吗?”他拿出一份文书,继续说道,“调动文书我已经办好了,上面有颍川郡守和长安府尹的印鉴,我明天来接人。麻烦夫人好生帮沈小姐收拾,不要落下什么才好。” 掌教看过文书,说道,“司马将军,容我回禀郡守大人后,即可送霁月出行。” “好,在下告辞。” 沈霁月房中。 “什么?他要把我带走?!”当沈霁月听到掌教说司马煦年已经办好文书要把她带走的时候,大吃一惊,满脸的不可置信。 “霁月。你真的不认识他?甚至从未见过?”掌教问道。 “我很肯定,司马家族的人,都是王孙贵胄,如果我见过,哪怕听过这个名字,绝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你父亲呢,和他们家有没有交集?” “父亲平时交往的都是一些普通僚属,几乎不与皇亲国戚往来,也不太可能会和他有交集。” “那就奇怪了,莫不是真如他所说,只是想要你?可是,你一直深居幕后,连露脸的时候都很少,他又是怎么知道你的呢,更何况你在颍川,这里距长安府有上千里远,他长年征战于并州、凉州边疆,少说也有数年了,不可能会有交集。不过……” “夫人,不过什么?” “不过这世上确有不少豪门富户,四处猎艳,为此不吝千金。有买就有卖,礼部的主客司,也会兜售乐籍人员信息给这些人,所以,珍珠总归难以掩藏……” 沈霁月越听掌教的分析,心就越乱。 她的人生,已是风中柳絮、水中浮萍,难道这次,又是一次撕裂式的变故?她把目光移向窗外,只见一轮明月高悬天幕,周边星辰闪耀,果真是天朗气清,一派祥和。 她的心,忽然就沉静了下来。 “夫人,霁月若不是承蒙宋大人和您照料,现在怕早已身死他乡、草席裹尸了。这几年的平稳岁月,也算得上是上天恩赐于我的,我本就不该。” “霁月,你别这么说……” “夫人”,她继续说道,“我们多想也无济于事,目前只能见一步走一步。不过,您切不可将我之事告知宋大人,他受我父亲一案牵连,已经被贬谪到江夏,如果因我再生事端,被有心者当做把柄,后果怕是不堪设想。你们要是有个万一,我真万死难辞其咎。” 沈霁月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幽幽地说,“他是什么人,要对我如何,都不重要,我沦陷风尘,清白之躯本就难保,给谁不是给呢……”,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只盼有一天,能重获父兄消息,若能得知他们平安无虞,我也了无牵挂了……” “霁月……你放心,我一旦打听到他们的消息,一定及时传达给你。长安府教坊司的掌教,是和我同一批没入乐籍的姐妹,我们素日里也有些私交,我明日修书一封,嘱托她好好关照予你,但长安府毕竟天子脚下,人事复杂,各方人马盘根错节,她能做的恐怕也不多。平时我嘱咐众人的,你也听过了,但今天我正式和你再说一遍,入了娼门,再难翻身,你所能倚的,唯有自己,你所能做的,唯有忍耐,得宠时戒骄戒躁,失宠时戒嗔戒妒”,掌教边说边走到沈霁月身边,牵起她的手,用力一握,说,“我们这些人,在他们眼中,只是一只蝼蚁,是死是活,没人会在乎,你切记!” 沈霁月点点头,她再坚强,终究也湿了双眼,她垂下眼帘那一刻,泪水就滑落了下来。晚风吹起她零落在额边的几缕发丝,她捋了捋,顺手拭去泪珠,只余一双雾蒙蒙的星眸,似与星辰相辉映。 今夜,注定无眠。 忆儿不是乐籍,是掌教的私人奴仆,自沈霁月来了这里,便派了她到跟前伺候,现在沈霁月要走,掌教干脆就舍了忆儿与她,好歹有个熟悉的人照应照应。 忆儿年方十五,脸上尽是稚嫩之色,还是个未长大的小女孩。沈霁月只长她三四岁,但家门的巨变、亲人的离散、沦落娼门的辛酸,早已让她染上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和深沉,她看着忙来忙去收拾行装的忆儿,回想自己小时的场景…… 在她孩童时代,父亲在扬州为官。母亲在她尚在襁褓时就因病去世,父亲也没有再续弦,只纳了一门侍妾,一来照顾家中事务,二来照顾她与兄长起居。二娘后来生养过一个孩子,但没到一岁就夭折了,大夫说是先天不足,自此之后二娘也没再生育,把她和兄长视如己出,她的琵琶,即是受二娘所教,说来也可笑,当初在深闺中打发时日的琵琶,现在倒成了她谋生的手艺。 等她懂事了,便知道了原来二娘是扬州教坊司的乐籍,据说艳绝群芳,更是弹得一手好琵琶,是教坊里的头几位花魁。父亲在一次应酬中与她相识,后来动用关系,让她进入朝廷恩赐脱籍返乡的乐籍名单,回归平民身份,嫁入府中。 官家的乐籍人员和奴仆,没有赎回机制,只能通过每年岁末的赐恩政策脱籍,但僧多粥少,不是谁都可以成为脱籍的那个幸运儿的,大多数的人,都是在籍终老,连同儿女也要跟随自己的籍别,成为娼门中人或奴仆,另有极少数,能得郡守赏识,成为掌教,脱乐进吏,但仍终身受困风尘。父亲一向为官清正,让二娘脱籍,恐怕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徇私。 第二天一早,教坊司恢复往日平静。娼门之地,皆是昼伏夜出。 一大清早,掌教就想动身求见郡守,欲求证调动文书一事,顺便探看是否有回旋余地。不料未及出门,郡守便派了属官过来,听到通传她赶紧整理行头,出门迎接,发现来的是郡丞。吏员编制的机构,不入流,本来从九品小属官即可管辖,但教坊司毕竟地位特殊,不仅是地方小金库的重要来源,也藏污纳垢,掌握了不少官员的私德把柄,因此由郡守直辖,平时由郡丞实际管理。 “韶舞见过郡丞大人”,掌教上前行礼。 “起来入座吧。” “谢大人。” 双方告座。 “夫人,我此次来所为何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司马将军昨天上午便已到达驿站,提领沈霁月一事,半月前太守大人即已收到他的书信,驿站驿员也一并送上了长安府的迁入文书。只是他在信中嘱咐,此人由他亲自提领,事前也不得走漏风声,所以我们不便相告。” “是,奴家照办便是”,掌教随后问道,“不过奴家有一事相问,不知郡丞大人可否告知一二。”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左右不过是有否回旋余地,或者为何提领此女等等。不过不管是什么,我一概不知,非但我不知,太守大人可能也并不知情,只知司马将军是要定了此女,话说回来,你怎么对此女另眼相待呢?” 掌教已知再说无益,牵扯出霁月背后的故事更不妙,便笑道,“哎哟,哪里有什么另眼相待,我只是看她乖巧可爱,会体贴人,想着不如认个干女儿吧,将来老了也有个人嘘寒问暖不是。” “呵呵,你的干女儿还不够多?这教坊司里哪个不是你女儿?”郡丞开始不正经了。 “咳,看大人您说的。您这一早过来,喝口茶吃点点心再走?”掌教赶紧岔开话题。 “不了,本官还有事要处理。沈霁月的事,赶紧准备妥当,司马将军下午应该就来要人了”,说完,就起身要走。 “是,奴家恭送大人。” 送走了郡丞,掌教知道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便到沈霁月房间,推开房门,只见行装基本已收拾妥当,忆儿在整理一些零碎物件。行装不多,就一箱日常什物、一箱书籍,另有她一直随身带着的琵琶。她正在桌面上收拾一些陈年信件,不知是扔是留。 掌教走了过去,问到,“这是……” 看见掌教走过来,她随手将信件放到一叠书籍中,吩咐忆儿放入箱内,微微说道,“夫人,您来了,是有最终结局了吧。” ------------ 第五章 心起微澜 “你已经猜到了是吧。” 沈霁月点点头,说,“他的要求直截了当,毫无商量余地,又是朝廷大员,豫州一地,无人能挡,如何还能有回旋余地?”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也不多说了,方才郡丞大人亲自登门吩咐此事,说是下午司马将军就来接你。” “下午……还真是多等一刻都不行呢”,沈霁月苦笑着摇摇头。 “霁月,待会收拾好了,就好好休息一会,你看你的眼睛,黑了一圈。” “多谢夫人关心,您也回去休息一会吧,一会姐姐们该起来了,还有昨晚那些……那些留宿在此的客人,恐怕也要您去应付,我这里有忆儿就行。” 掌教点点头,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沈霁月看了一下装书籍的箱子,吩咐忆儿道,“忆儿,刚我交给你的那几本书,扔了吧。” “哎”,忆儿答应一声,就要取出。 “等等”,沈霁月忽然制止,忆儿狐疑地看着她,不知是扔是留。顿了一顿,她继续说道,“算了,由他吧。” …… 转眼已是下午申时,沈霁月胡乱吃了点东西,就在房中安坐,她消遣时间的方式很简单,不是看书,就是练曲,不然就发呆,一个人总是自得其乐的样子,旁人也不知她所思所想。 忆儿倒坐不住了,嘟哝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申时了都还不来,马上就天黑了。” 听到忆儿的埋怨,她不禁转过头看窗外,是的呢,太阳已经西斜,她走到窗边,倚窗出神。夕阳的余晖,衬托出她的恬静、温馨,精致的五官更显立体,忆儿也不觉看呆了。 主仆两人正在享受这片刻的美好,突然,一阵敲门声把她们拉回现实。 忆儿过去开门,掌教走了进来,后面还站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向沈霁月作了揖,开始自报家门,“沈小姐,我是司马将军的家臣伍逸铭,将军有急事需先行一步,交代我接您回都,他会在豫州与司隶州的交界处等我们,进入司隶州,不远就是长安府了。这是将军的亲笔书信,请您过目。”说完递了一封信件过来,沈霁月接过打开,所书内容与伍逸铭所言一致,文末有他的印鉴。 “既是如此,我们出发吧。”沈霁月回复了伍逸铭,又转身和掌教道别,又说道,“夫人,我就不和司中各姐妹一一道别了,烦请您代为告知,我们……我们若有缘,定能再会。” 离别依依,掌教与几位素日相熟的姐妹一同送沈霁月出门,互道珍重,看她上了马车,远去后方回司中。 阁楼上,出尘目视着这一切,眼神由不甘,转为怨怼。 颍川本就地处豫州与司隶州的交界地带,走到司隶境内,不过三四天行程,但伍逸铭较为谨慎,用了五天,才进入司隶境内。伍逸铭谨慎不无道理,一则担心两位女子不适应长途舟车劳顿,二是因为去往长安府的官道非常繁忙,尽是游历、行商之人,有不少人盯上了他们的钱财,专门做盗抢生意,稍有差池,后果严重。 经过几日的相处,沈霁月对伍逸铭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他的性格比较简单直接,沈霁月心想,其实这比较对司马煦年的路子,难怪可以成为他的近身家臣。 马车外传来伍逸铭的声音,“小姐,我们已经进入司隶州境内了,现在在司隶州的弘农郡郊野,前面是市镇,我们找间客栈稍事休息,司马将军早上飞鸽传书给我,他也快到了。”伍逸铭在外面驾车,把自己的马拴在马车后面跟着走。 “嗯,谢谢”。沈霁月话本来就不多,听到很快就要再见那个人了,她心里其实有点害怕,更不想多说了。 正走着,马车忽然剧烈地偏移,沈霁月身子一偏,撞到了窗户上,不过问题不大,但忆儿就比较严重了,之前忆儿在打盹,偏移的时候毫无招架能力,直接甩出了马车门外。她吃疼地揉了揉额头。不及她询问,伍逸铭便赶着汇报了,“妹子,你还好吗?不知为何前面有块石头,马儿踢到受了惊,忆儿只是摔了一跤,伤得不重,您放心。” 沈霁月听他这么一说,正在疑惑,伍逸铭却突然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吓了她一跳。他马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刚那些话是我故意说的,其实现在驾车的马儿是陷入了陷阱。这里乃是城门外郊野,不是狩猎山林,所以说这陷阱绝不是狩猎用的,极有可能是有贼人,现在马儿陷进去了,一时半会出不来,您快出来,坐我的马。”说完,就把沈霁月扶出马车,说了句“得罪了”,便抱她上了他的马。紧接着他又把忆儿抱了上去,叮嘱她抱紧沈霁月,并教沈霁月蹬好马镫。他就一路牵着马走,叮嘱主仆二人,“一会如遇贼人,我就拍马屁股,马儿就会带你们冲出去了。” 果不其然,一群山贼模样的人慢慢从丛林里围了出来,刚伍逸铭那些话迷惑了他们一会,不敢轻举妄动,但随着攀爬在高处的探子来报,就确认了他们已中陷阱,遂马上围了出来。 这群山贼有十来人,从四面向他们围来,伍逸铭不多说,往马儿屁股上用户一拍,马儿就受惊似的冲了起来,不想前面丛林拉有绊脚绳,不多时马儿就被绊倒,把主仆二人摔倒地上,一把刀随即就架到了沈霁月的脖子上。 看到沈霁月被挟持,伍逸铭不敢轻举妄动,也被两个山贼用刀架了脖子。 为首那人哈哈大笑,道,“小子,玩计谋?玩得过你爷爷我吗?把金银细软都给我交出来!” 伍逸铭往马车那一指,“值钱的东西都在马车上,都给你们,我们家乡闹了饥荒,只能把田地都卖了去弘农郡投一门远房亲戚,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给你们的。”他这么说,是为了希望骗过山贼,以免让山贼觉得他们还有被勒索的价值而被绑到贼窝里去。 为首的一挥手,就有两个小喽啰跑到马车上翻找。不多时,就来汇报,“大哥,细软不多,估计也就值几百两银子。” 听到这话,贼首犹疑了起来,看他们的装束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家,但搜出来的银钱不多,和他们说的卖田地投奔亲戚的说法相符,如果真是孤儿一对,就没有绑架的价值了。不过,这女的长得不错,自己用或是卖入青楼,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想着,就往沈霁月那边看了看。 伍逸铭看穿了他的想法,正要发作。说时迟那时快,突然,“嗖”的一支利剑,以迅雷之势直插贼首胸口,贼首应声倒地,紧接着,又是一支利剑,直插挟持沈霁月那名贼人的眉心,那人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归西了。沈霁月吓了一跳,连忙躲到一旁。 正前方,一人骑着马,拎着弓,气定神闲的移步而来。 不是司马煦年还有谁。 “还有想死的吗?” 剩下的山贼面面相觑,看到首领已死,还是被一箭毙命,自己怕是再有本事也抵不过马上的神箭手,互相使了个眼色便四散逃去。 沈霁月本来是惊魂未定,但看到司马煦年,心已大安,如今山贼散去,连忙过去扶起忆儿,询问伤势。忆儿摇摇头,说“不碍事”。 伍逸铭马上双膝下跪,拱手谢罪,“卑职疏忽大意,罪该万死!” 司马煦年也不叫他起身,骑马从他身边走过,说了句,“逸铭,战场杀敌你是无懈可击的,可是在太平盛世里保护弱者,你还差了点。好好反省一下,以后我们没有仗打了,只有人要保护!” “卑职明白!” 司马煦年来到沈霁月跟前,俯下身去对她拦腰一抱,便将她抱上了马背,安坐于自己跟前,邪肆一笑,便拍马走人。 沈霁月还没反应过来,只能结结巴巴地说道,“逸铭和忆儿,还有我的书……” “放心,逸铭会处理的”,说完,便加快马速,跑将起来。 天已黑透。 司马煦年早已在弘农郡里最大的客栈定了上房和雅间,这会已经在雅间坐下,喝起酒来了,沈霁月放心不下忆儿,站在窗边张望,直到看到伍逸铭驾着马车回来,她才放心下来,回桌坐下。 不多时,伍逸铭和忆儿便走进了雅间,向二人问安。伍逸铭回禀道,“少爷,小姐所带之物已由忆儿清点完毕,一件不少,已经整理好放在房间了,马车需要维修一下,我已交代店家,明早请城里做好的工匠过来。”微服在外,伍逸铭恢复了在家时候对司马煦年的称呼。 “唔,好了,你和忆儿都坐下吧,吃饭。” 忆儿跟沈霁月一直亲如姐妹,而司马煦年和伍逸铭,是战场上一起作战的最佳拍档,更是经常同吃同住,况且这微服在外,大家都比较轻松,因此也无需在意阶级差别,都入座吃饭了。 一阵寂静。 司马煦年终于发了声,“沈小姐,你的名号是什么?在教坊司,你不会用真名卖艺吧。” “我是乐工,无需出场见客,也无需名号”,名号,也就是教坊司乐籍卖笑的身份称呼,沈霁月不想提。 ------------ 第六章 开始沦陷 “不说也可以,我把你交给长安教坊司的时候,就叫掌教把你‘沈霁月’这三个字挂出去,让长安的王孙公子对你的名字评……” “初晴,我的名号是初晴。”沈霁月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冷冷地打断了他。 “雪霁初晴,好名字。” “那是当然,我们小姐的名号,可是宋公子起的呢。”忆儿听司马煦年这么一说,得意的回了一句。 “忆儿!”沈霁月连忙喝住她。 忆儿自知失言,连忙低头扒饭。 “宋公子……不知宋公子是哪位,你的恩客吗?嗯?”司马煦年挑眉道。 “司马公子,我再说一遍我是乐工,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还是说,你的恩客太多,不记得是谁了?” “司马公子,我没入乐籍已经五年有余,若说要我记得每一位客人,恐怕也太考验我的记忆力。” 司马煦年听完,站起身走到沈霁月身边,伸手捏住她下巴,把她拧过来面对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管你以前有过什么,你要记住,以后你的恩客,只有我。”说完,松开她径直走了出去。伍逸铭看这场景,不好意思再待,也告了退。 沈霁月的两腮,留下了鲜明的五指印。忆儿自知闯祸,连忙跪下,带着哭腔说,“小姐,对不起,临行前你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再提宋公子,我怎么又忘了,还差点害你被打,呜呜……”,教坊司里的乐妓、乐工被小厮、嫖客毒打的惨剧太多了,沈霁月即使是被掌教庇护,也曾经数次被醉酒的嫖客调戏、推搡、扇耳光。忆儿很是担心,自己这一番乱说,会不会害了小姐。 沈霁月扶起忆儿,叹了口气,说道,“这才是开始,进了长安教坊司,怕是更多的还陆续有来。你呀,切记不要再提往事,知道了吗?” “嗯!”忆儿重重地应了一声。 主仆二人也无心再吃,便走出雅间,想问问掌柜自己的房间在哪,不想才走出去,就看到伍逸铭守候在雅间门口。 沈霁月不解的问,“逸铭,你这是?” “少爷担心小姐找不到客房,专门派我回来带您过去的,这边请。” 真是阴晴不定,沈霁月无奈地摇摇头,心想以后只怕更难伺候,只能跟随伍逸铭走了过去。 夜已深。 忆儿在旁边的睡榻上已经睡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沈霁月披衣起来,走到窗边,抬头看月。 以前,她喜欢就这样站到闺阁的窗边,看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作为闺中女子,她没办法和男子一样可以自由进出,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看看热闹的人世。后来,入了乐籍,也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对她悉心照料,呵护备至,所以,她也习惯站在窗边,看看他什么时候到来。再后来,她喜欢上靠在窗边看月亮,并不是月色多美,而是在失眠的漫漫长夜里,只有月光能和她相伴…… 她不知道父兄是否会知道她的去向,就如同她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哪里,现在还有颍川掌教知道她的下落,可如果有一天司马煦年对她腻了,再发配她几次,谁还知道她的下落?如果真有自由那天,他们还能找到她吗? 司马煦年……这个人再次占据了她的思绪,这个人对她来说是特别的,这几年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她有这么明确的占有欲望,“他以前一直在外征战,生活应该是很清苦的,现在太平了,可能真如那些豪门富户般蓄养姬妾,享受生活吧”,沈霁月能猜到的,也只有这个原因,对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来说,想要知道女人,尤其是有姿色女人的信息,还是不难的,不少司中姐妹,就是这么被调配来调配去的。“不知道他搜罗了多少女子到长安教坊司和他的府中呢”,沈霁月苦笑一下,“从此以后,真要走上玩物的生涯了……” 沈霁月的思绪,已经很凌乱了,她甚至已经想到以后不可避免要陷入争宠漩涡中,她无意于这种游戏,但如何明哲保身,却是门学问,毕竟,她要活着,就要学会这门学问,而只有活着,才能再见家人。 “玩物……”,她再次想到这个词,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凉意,不禁缩了缩肩,把自己埋进披着的外衣里。清冷的月光,把她映衬得唯美绝伦,沈霁月,确实是世间少有的美丽女子。 次日马车一修好,司马煦年就着急着出发了。 这次司马煦年和沈霁月一起坐车,伍逸铭和忆儿在外驾车。忆儿是一万个不愿意,一脸的郁闷,她想陪着她家小姐,谁知道司马煦年这个人会对她做些什么。 车厢内,司马煦年居中正坐,沈霁月在侧边,出城后,司马煦年的视线开始移到沈霁月身上,说,“沈小姐,你是希望我怎么称呼你呢,沈小姐?初晴?还是霁月?” “公子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都是一个符号而已。” “哦,那请问那位宋公子……是怎么称呼你呢?”司马煦年冷不丁就提到这个人。 “公子,你不是不允许我再提以前的‘恩客’吗?”她故意提恩客这个词,心里不是没有半点气的。 司马煦年听毕,脸上忽然就阴鸷起来,盯了她一会,忽然对她一抱,就抱着她斜坐到自己腿上,双手箍住她的纤腰。 “啊……”,沈霁月始料不及,惊呼出声。 “小姐,你没事吧!”外边传来忆儿急切的询问。 伍逸铭赶紧对忆儿使个眼色,意思是叫她不要多事,不然她家小姐更不好受。 沈霁月担心忆儿闯进来,看到这个场景久尴尬了,赶紧说“没事,只是一时没扶稳”。这边,就用双手抵住司马煦年的胸膛,抗拒离他太近。 “怎么?这就不习惯了?还是只是对我不习惯?!” 司马煦年正对着她的颈脖,呼出的气息带着一股热气,让她极不好受,于是皱着眉头想要推开他,但是他却纹丝不动。 本来交领的衣裳领子就开得比较低,沈霁月在挣扎的时候,她外衣的领子已微微敞开,露出了一点中衣,司马煦年邪魅一笑,眼光就肆意地停留在她雪白的颈脖和胸口处。沈霁月身上有一阵好闻的馨香,在颍川郡教坊司那间雅间里,他就知道了,那是一种不是花香,胜似花香的自然香味,他很喜欢。现在,这阵香味已幽幽地串入自己的鼻腔,司马煦年有些沉迷了。 沈霁月觉得他状态不对,低头一看,就发现他在看什么了,顿时羞红了脸,连忙掩住胸口,扭过脸不再看他。微怒道,“你放开我,我们好好说话。” 司马煦年也发现这个氛围太暧昧了,为了不让局面失控,他松开了箍在她腰间的双手。沈霁月见此,马上从他腿上跳了下来,回到自己侧边的座位上,往车门方面靠了靠。 司马煦年看她一脸受惊的样子,心里顿时不太好受,她的反应,说明她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在她心里是个陌生人,她对他的抗拒就是做好的说明,如果坐在这里的是那个人,她怕是早就依偎到他怀里了吧!一想到这里,他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但是转瞬一想,自己要找沈霁月,不就为了要她还债的吗,她心里有没有自己有什么关系!换句话说,心里没有自己更好,对她这么一个清高的女子来说,被一个自己厌恶的人占据,会更痛苦。而这些痛苦,还不足以抵扣她父亲罪孽的万分之一! 为了平复一下心情,司马煦年收回自己的眼神,开始闭目养神,朝外说了一句,“逸铭,加快脚程,我们尽快返回长安!” “是,少爷!”伍逸铭应承一声,就快马加鞭行进了。 从弘农郡去长安府,也需要两三天时间,由于司马煦年着急,他们第二天傍晚就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入长安城了。此时的长安,喧嚣已经消退,只剩余三三两两赶着进出城回家的人。立国之初,大成国是有宵禁的,但是随着承平日久,一些夜间才好进行的行业开始兴旺起来,这些行业也是有来头的人开设的,比如这教坊司,还是官家地方,于是官府就对出入这些场所的人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们不在大街上喧嚣,带好自己的身份印信,方便巡逻人员随时查验即可。 司马煦年的马车,直接就去了长安府教坊司。 夜幕初上,教坊司门口开始熙熙攘攘。司马煦年没有在正门下车,二是叫伍逸铭驾车到后门,停好车之后就进去请出掌教。掌教走着小碎步,赶紧迎了出来。 “司马将军,您到了。” “嗯”,回应一声后,他打开车门,下了马车。随后,忆儿也把沈霁月扶了下来。 掌教一看沈霁月,顿时眉开眼笑,说道,“哟,还真是一个娇滴滴的美人,难怪惹得我们将军大人频繁打听,还亲自迎回呢,呵呵。” “夫人,你话太多了。”司马煦年不悦了,应该说自从车上那件事后,他就不悦了。 掌教也知情识趣,打趣道,“得令~~~有沈小姐在,还怕见不着将军大人嘛,沈小姐的房间,早已收拾妥当。来人呐,带沈小姐回房间,好好休整休整。将军,您请雅间就坐。” 一边早有两个年级稍大的妇人唤作教养嬷嬷的,来带沈霁月和忆儿进去。沈霁月对掌教福了福身,随来人进去了。 ------------ 第七章 教你规矩 目送沈霁月进去了,司马煦年说道,“夫人,我就不进去了,一路舟车劳顿,都要休息一下,记得给她上原木色牌子。” 掌教笑道,“知道、知道,将军您都嘱托好几遍了,放心”。 司马煦年闻言就上了马,跟伍逸铭说了句“驾车回家”,自己一拍马就先走了。 掌教目送他走远,也回去忙活了。 一个时辰后,估摸着沈霁月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掌教就来到沈霁月处,推门进来。 “姑娘,妈妈进来了。” “夫人请进。”听掌教这自称,沈霁月有点不太习惯,心想长安府的教坊司,风尘味果然比颍川郡的浓多了,颍川郡的掌教,可不这么自称。 见掌教走进来时,沈霁月福了福身,称到,“夫人安好。” “好、好,坐下吧,我跟你说说我们这的规矩,和你们颍川有点不一样。” 闻此,沈霁月便坐下了,吩咐忆儿看茶。 掌教清清嗓子,说道,“长安达官贵人多,我们这也是官家地方,等于是他们的私家后花园,所以对这些爷是一个都不敢得罪的。但是呢,姑娘毕竟有限,今天这位爷喜欢,明天那位爷喜欢,那要是为个姑娘打起来,也失了和气,万一哪位爷不舒坦了,我们也吃不了兜着走”,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们这立了个规矩,这规矩也是在长安府尹大人那里备过案的。这规矩就是,给姑娘门定个分类,用木牌子的颜色区分,上红头牌子的,就是无主的,谁都可以叫,先叫先得,陪饮陪侍悉听尊便,但上无色漆原木色牌子的,就是有主的,这类姑娘只能陪侍她的主子,对主子以外的,就只‘卖艺不卖身’,懂了吗?” 沈霁月点点头,这点事风月场里的都懂,只是颍川郡是小地方,没有定规矩,但大家都心照不宣,不随便动别人的心头好罢了。 “但这牌色呢,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一来挂原木牌的,要给司里按月付花酒钱,所费不赀,二来主子如果腻了,就随时撤牌。不过,这姑娘的原木牌一旦被买下,如果主子不断银子,我们是不会转卖他人的,这就是不成文的潜规矩了。” 沈霁月一听,心里就明白了个大概了,司马煦年极有可能是给自己上了原木牌,掌教这一来,是给她个下马威的,明明白白告诉她,如果听话,司马煦年可能就会一直养着她,做他的禁脔玩物,如果自己不听话,司马煦年就把自己的原木牌撤了,上红头牌,那自己就沦为众人的玩物了,想到此,心里不禁打了个冷颤。 “夫人,霁月明白了。” “是个聪明的孩子,呵呵。颍川掌教的书信我收到了,她说你是个苦孩子,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叫我好好照料你,你放心,我和她年轻时就认识,有几分交情,你在这就好好过日子,不会有人故意为难你的。不过你也明白,我们这是下九流的地方,我们的身份,也定在那里了,不要随随便便意气用事,否则我也难保你。” “嗯,霁月明白”。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掌教开始说点结束语,“好,那你的名号,还用颍川的吗?用旧的,遇上旧客,可能会对你多点关照,用新的,就重新开始,随你喜欢。” “夫人,不用太麻烦了,就用旧的吧。” “好嘞~那我不多叨扰了,你早点休息,明晚你的牌子就挂出去了,好好休息吧”,说完,掌教就走了。 沈霁月起身恭送。忆儿看掌教走远,才问道,“小姐,那你以后是要‘出场’了是吗?” “是啊……要出场了,呵,不知道谁要点我弹曲陪酒呢。”她自嘲了一番,便摇摇头继续收拾东西了。 夜已深,冠军大将军府。 “原来您之前急忙回都,就是陛下召见……少爷,那您的意思是明天您的任命诏书就会到?”伍逸铭着急发问。 “对。”司马煦年出神地看着手中拿着的印玺,神色严峻。 “可是您已经在班师回朝的第一天上交了调兵虎符了,现在凉州和并州的府兵,一个兵卒都调不出军营,为何连您的名头都要削掉?” “逸铭,坐在朝堂上那个人可不是这么想的,我现在风头正盛,又是远房宗亲,怎能不防?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永远掌管军权,那就是皇帝。” 伍逸铭点点头。以后,真的要学会如何保护人了…… 永佑十九年暮春。 司马煦年班师回朝半月不到,皇帝的敕封诏书就传到了敕建冠军大将军府。 “上谕:冠军大将军司马煦年,神勇果敢,御敌制胜,定我边境烽烟,护我国泰民安,战功卓著,朕甚念其功,特授正三品上户军勋位,食邑1500户,采邑150顷,封镇国大将军,任兵部尚书,敕建尚书府,钦此。”上户军是勋位,镇军大将军是散官,勋位和散官都只有俸禄,没有实职,皇帝给他的这一堆封号,唯一有实职的,是兵部尚书。 “臣领旨,谢恩。”司马煦年率领府中上下一干人等,跪领圣旨。圣旨明是给他加官进爵,暗地里却是调离他在军中的职务,进入朝堂,名义上总领全国军事,但本质上是职事官,不直接领军带兵,每天在皇帝眼皮底下办公,调动防守、兵将,皆要通过政事堂三省会审,皇帝御批。 不过每一个功高震主的将帅都是这样的下场,立国之初,还出现过兔死狗烹的悲剧,现在自己能全身而退,还位居高阶,已经是幸运了。司马煦年经历过不少政治风波,他的心态已经很平和,只是伍逸铭,离了军队不自在,有些愤愤不平罢了。 从冠军大将军变为兵部尚书,中间各种交接事务,自不待多言,新旧僚属的祝贺往来,他也要一一回礼谢过。初接触兵部军务,也让他倍感压力,毕竟管理远不如带兵条理清晰、直截了当,全国的军务不仅仅有驻防调整,还有征兵、粮草、抚恤、军饷等等,和六部均有沟通往来,他只得废寝忘食,自夜至晨,自晨到夜地工作,尽快熟悉事物、树立威望。如果根基打不劳,日后大厦必然倒塌。 经过一个多月的熬油费火,他已基本熟悉兵部诸事,在处理几员将领荣退、缺饷兵将上书、边境驻军换防等几件大事中都果断得当,三省六部都对他刮目相看,再加上他的宗亲身份,军功、宗亲和政务能力三倍加持,群臣对他自然也不敢轻视,一切均慢慢步入正轨。 在这一个多月里,司马煦年每晚必做的一件事,就是听伍逸铭汇报沈霁月的动态。他既担心她吃苦受罪,又担心她逍遥自在。今晚,他决定不再耗时耗力在公务上,吃过晚膳便传伍逸铭来问话。 “少爷,您再不出面,沈小姐怕是招架不住了。才刚不久,陈国公世子又点了她的牌,这次就恐怕要动手动脚了。” 司马煦年没有抬头,继续翻看着文案,问道,“那她呢,一直以来,她对这位世子爷是什么反应。” “沈小姐自然是十分抗拒,但又不能太弗了他的意,将就着。” “她对我倒是挺硬气的啊,对别人怎么就能将就了”,司马煦年的语气,已是十分不悦。 “少爷,您确定不去看看?按理说你的公务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剩下那些明日一早交办给侍郎大人就行了。” 司马煦年其实早就想去了,但是心里又有点抗拒,总之是一边想见她,一边又想晾着她,让她吃点苦,但每每听到她受苦,一颗心又像是被捏着一般难受,这轮番的折磨,早就让他受不了了,今晚伍逸铭又给他个台阶下,他哪里还按捺得住? “走,去教坊司。” 伍逸铭一听,赶忙答应一声,就跑出去备马了。 长安府教坊司 司马煦年一到门口,门口迎客的小厮便忙不迭地迎上来,簇拥着他进门,进门就吆喝,“贵客到,中席看座~~~” 司马煦年走进大厅的第一时间,就抬眼看正中台子两边挂的牌子,左边是原木牌,右边是红头牌,入夜不久,两边的牌子被点走的都不多,但是他搜寻了一通,没发现“初晴”两个字,便向伺候的小厮问道,“初晴姑娘何在”。那小厮答道,“陈国公世子爷点走了”。 司马煦年脸色顿时铁青,小厮识趣地退下了。 伍逸铭回道,“他们在二楼左一雅间,我们是上去?还是——” “我上去,你先去掌教那打个招呼,别到时候把场子砸了又怨我不事先通知一声。” 伍逸铭领命而去,这边司马煦年就朝雅间大步走去。走到雅间门口,看门的两个小厮刚想拦他问话,就被他一手一个拧了胳膊,倒在一边“哎呦”喊疼,他随即把大门一踹,就闯了进去。 门突然被闯开,手里还拿着酒杯给霁月灌酒的陈国公世子吓了一跳,吃惊地大喝道,“你是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司马煦年看沈霁月已是双颊绯红、两眼微饧,明显是不支之态。他顿时怒不可遏,大步走了过去,两手抓起陈国公世子的衣襟,甩手就把他扔到一边。看他一眼后,便过来扶起沈霁月,把她拥入怀里…… ------------ 第八章 终究沦陷 掌教本已小跑过来,听闻得房中动静,更是“哎哟喂”一声,加快了步速,三两步进来房中,一看世子爷倒在地上,赶紧过去搀扶。世子爷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吃了亏,顿时怒火中烧,甩开掌教就冲过去要揍司马煦年,眼见拳头就要落到脸上,他灵活一闪,世子爷打出去的力又收不回来,整个人就摔倒在桌子上,沾了满身的油污。 掌教看见世子爷再次吃亏,担心场面再难收拾,赶紧向司马煦年喊道,“哎哟我说尚书大人,您这是干什么,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吗?!”说完赶紧又去搀扶世子爷。那世子爷一听掌教称呼“尚书大人”,又看对方是年轻人模样,便知道了是兵部尚书司马煦年,沈霁月的正主,而且此人现在在朝中风头正盛,自己一个纨绔子弟,如果被父亲知道自己留恋烟花之地,还因一个乐籍和朝廷大员大打出手,怕是会把自己的腿打断,于是便不再吭声。 掌教见局面平静了,便和世子爷赔笑脸道“世子爷,您也是知道我们这的规矩的,原木牌的姑娘,正主优先,现在尚书大人来了,您就委屈一下,下次再听初晴的小曲好不好?来人呐,赶紧叫良辰、美景过来伺候世子爷!” 沈霁月已经很醉了,只剩一点残存的理智支撑着她保持清醒,在她不支之际,忽然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怀里满是草木清香,是一种熟悉的味道,她终于放松了下来,晕了过去。 司马煦年见状将她拦腰抱起,叫忆儿带路回房。 回到房中,司马煦年把她放在床上,一边叫忆儿煮醒酒汤,一边用冷水浸湿汗巾子,拧干给她擦脸,让她略微恢复清醒。 在擦脸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喝醉酒的她,朱唇微启、粉面含羞、眉翼生辉,尽显风流,正所谓“醉酒佳人桃红面,不忘嫣语娇态羞温柔”,用于此时的她,真是分毫不差,他渐渐的眼神开始迷离,再加上积蓄了一个多月的深切相思,促使他情不自禁地就低头,吻住那两片红唇…… 略微恢复意识的沈霁月此时感觉到自己唇上有异,张开了眼,瞬间看到司马煦年,她又气又羞,慌忙挣扎着推他,司马煦年抓住她双手,高举过顶,按在两边。 沈霁月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场合,完全不知所措,只能抵住他的肩膀,又惊又怒,“司马煦年,你在干什么!快放开我!” 司马煦年微微抬头,看到沈霁月定定地盯住自己。 他眼神炽热,也定定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沈霁月别开了眼神,拧过头去不再看他。 司马煦年捉摸不透她的想法,但他知道,此时的她,是清醒的。他慢慢地再次吻上她的唇,这一次,不再是放肆地掠夺,而是慢慢的缱绻,双手移到她掌上,穿过她的十指,微微握住…… 沈霁月感受着两个人的亲密接触,身体微颤,渐渐不再挣扎…… 司马煦年似是得到了许可,轻轻吻上她的耳垂,声音低哑,“月儿,可以吗……” 沈霁月不置可否,只是不去看他…… 过了一会,司马煦年终究失了耐心,不再等她回应…… 身体的痛感很明显,她忍不住轻哼一声,但马上紧咬双唇。抱着他后背的双手却不受控地抓紧…… 司马煦年一阵意外,随后就是一阵惊喜,“原来,她和姓宋那小子,还未曾有过……”于是,他渐渐又恢复了耐心,带着无尽的温柔,领着她一起探索未知…… 这种感觉,沈霁月感到害怕,但又无法拒绝,她只能闭着眼,让他予取予求,而眼角的泪水,已不受控制,慢慢地溢了出来…… 门外伍逸铭早已拦住要送醒酒汤的忆儿,两人在偏房静候了一夜。 一夜缱绻…… 沈霁月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不知道做梦还是现实,她一直想醒但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她一直想抓住一个可以倚靠的东西却怎么也抓不住,她觉得她跌入了深渊,再也出不来了,于是,她开始想呼救,她伸出手希望有人能拉她一把…… 忆儿看到沉睡中的沈霁月皱起了眉头,嘴里在喃喃呓语,双手抓挠着床褥,就有点被吓到了,连忙跪倒在床边,轻轻地摇动她,口里喊着“小姐、小姐,能听到我吗?我是忆儿,小姐……” 沈霁月忽然觉得有道亮光,她倏然睁开了眼,就看到了床边的忆儿,“呵,原来都是梦……”,她舒了一口气。 “小姐,你终于醒了!”忆儿高兴地喊了起来。 “嗯”,她正想起来,可是才动了一下,下身就一阵撕裂的疼,强烈的痛楚猛的让她想起昨晚。身体用真真切切的痛感提醒着她,昨晚的事,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原来,并不都是梦……”,她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看到忆儿快急哭的样子,她反安慰她道,“没事,傻丫头,帮我准备热水,我想沐浴。” 忆儿看到沈霁月清醒过来,还能清晰地和自己对话,终于也放心了一点,答应了一声就去忙活了。 沉浸在热水中好一段时间,沈霁月才感觉身体的痛楚减轻了些,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思绪,昨晚的点点滴滴都回想了起来,“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迟早都是这样的结果,无所谓吧”,沈霁月不想再想,闭起眼沉入水中,她想浸一浸疼得发胀的脑袋。 正浸着……忽然,她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整个抱了起来,湿漉漉的就被放到床上,关键是还不着寸缕! 沈霁月顿时蒙了,定睛一看,原来是司马煦年!她顿时羞恼交加,新仇旧怨一股涌上脑门,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司马煦年愣住了,沈霁月趁机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身子。 “你想干什么?!这就要寻死觅活的了?!”司马煦年怒道。 原来他以为我想寻死……沈霁月觉得可笑,冷哼了一声,如果自己想死,没入乐籍的第一天就已经死了,还会等到现在? “怎么?还是说没等到你的宋公子就失了身,悲痛欲绝?如果昨晚是他,你是不是就极尽奉承之能事了?” 沈霁月此时不想见他,更不想和他对话,因此别过头去,一言不发。 司马煦年一时没了办法。其实今天一大早他就醒了,看到她还在熟睡,不想打扰,便悄悄地离开,回府洗漱更衣。毕竟,一般政务可以交代给侍郎,但无故不到到政事堂议事不好了,他只能先走。但是一离开,就开始担心,怕她醒来情绪崩溃,要寻死觅活,所以议事一完,就急忙忙地赶过来。到这忆儿就说她在沐浴,他一听就担心她会趁机寻死,于是不管忆儿阻挠,闯了进来,就发现她整个人都沉下了水中,能不以为她是寻死吗。 ------------ 第九章 教坊司首秀(1) 她一直不做声,他撒出去的气得不到回应,顿时怒了起来,伸手便拧住她的下巴,迫使她面向自己,“沈霁月,不要以为我对你在意几次你就骄纵起来。且别说昨晚的事,即使是比昨晚过分百倍,也不为过!” “怎么?在尚书大人的眼中,一个乐籍就只配毫无尊严,如猪狗般活着吗?那既如此,你以为我要寻死的时候,怎么不放任我去了?”沈霁月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 当她有了回应,即使不是什么好话,他也倒平和了下来,“沈小姐,你要明白,在这里,我才是你的主子,有我庇护,你可以无风无雨,高枕无忧,没有我庇护,你就会过上你所说的,猪狗般的生活。”说罢,司马煦年站起来,拂袖而去。 说不害怕,是假的。 在司马煦年不在的这一个多月里,她经历了一场场痛苦不堪的卖艺、陪饮,自己被一个个粗俗不堪、下流无耻的“恩客”调戏来调戏去,不管多么恶心想吐,都不能发作,更不能离开。一首首曲子弹下来,哪怕已经疲惫不堪,但只要还有人点牌子,她就得继续下一场,继续弹、继续喝、继续遭人调戏。 沈霁月心中一凉,不禁拥紧了被子。身体的疼痛终究将她拉回现实,她昨晚宿醉,又是第一次,现在只觉得胸中翳闷,头晕脑胀,终于不支,向在外间的忆儿说了一句要休息一下,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抬头看天时,已是下午申时。这是姑娘们一一天之中忙碌的开端,因为她们要在这段时间里进晚膳、沐浴更衣、梳妆打扮,教坊司在下一个时辰,酉时,就要开门迎客了。 这边忆儿已按部就班地端了晚膳进来。 “忆儿,我不想吃,你来给我上妆吧”,沈霁月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不管发生了什么,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不管是哪里的教坊司,都不会允许骄纵恣肆的乐籍存在。 忆儿担心地说道,“小姐,可是你这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身体怎么熬得住啊。” 沈霁月已穿好了中衣、深衣,准备披上一件浅粉色的外衫,忆儿一看赶紧过来帮忙,边帮她整理衣服边说道,“小姐,其实司马公子还是挺在意你的,今天一早他走的时候,特意嘱咐我要看好你,不要让你做傻事。” “呵……当然,我是他千里迢迢从颍川搜罗来的玩物,他还没玩腻之前,怎么会允许我寻死。” “小姐……那你,还会等宋公子吗?” 沈霁月在系腰带的手顿时停住,不过过了一会,她就继续整理了,说道,“忆儿,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再提宋公子吗?” “宋公子可是答应了要娶你的呢,你以后怎么办?” “忆儿,不管怎样,我和宋大哥都是不可能的。而司马煦年,对我的兴趣也不会长久,更不会有丝毫真心。我现在,只希望他玩腻的时候,不要把我发配得太远,不然我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亲人了。” 忆儿似懂非懂得点点头。 沈霁月心里其实已经起了波澜,边踱步去妆台,脑子边胡思乱想,如果我不是他撒网豢养的对象,他何必要把我调配到长安府,仅仅是猎艳的话,在颍川一夜风流不就行了吗,毕竟,他如果想要,颍川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沈霁月想得出了神,只任凭忆儿摆布,连忆儿给她上好妆,唤她看看镜子是否满意都没听到,忆儿叫了几声“小姐”,她才回过神了来,应了一声,向镜中看去。 “小姐,你看你多好看,难怪那么多王孙公子对你念念不忘呢。” “贫嘴”,沈霁月笑骂了忆儿一句,不过,镜中的自己,眉黛眸清、顾盼生辉,唇红齿白、巧笑倩兮,应该,大概,也算得上是个出众的的女子吧…… 沈霁月起身,再披上一件颜色稍深点的粉色外袍,准备到偏厅入座,在那里,等候客人点牌、掌教传唤。 “这样衬可以吗?”沈霁月狐疑地转了个圈,问忆儿,她觉得穿的有点太招摇了,不是自己的风格,但这又是掌教前些日子专门给她们几个“头牌”姐妹置办的,不穿又不合适。 忆儿抱起琵琶,看了一眼,回道,“好看,小姐你皮肤这么白,穿粉的很好看,而且呀,如果你穿大红,肯定特别美。” “大红……”,沈霁月一顿,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穿了吧……她不想让忆儿看出什么,便很快地收拾好表情,出门去了。 来到偏厅,一众人等已经入座得差不多,大家似乎都知道了司马煦年昨晚留宿一事,看见沈霁月进来时,都议论纷纷。沈霁月从不参与这种议论活动,也不关心议论的话题,只是按平时一样,坐在一排末尾的椅子上。 偏厅在大厅旁边,左右各一间,左边是原木牌的姑娘,右边是红头牌,和外间大厅上牌子悬挂的方位是一致的。厅里的座位分两边排放,每两张椅子中间放一张茶几,各人位置是掌教安排的,不定时调换,自然是人气高的靠前坐,人气低的靠后坐。沈霁月对排位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不是必须按规矩,她都想坐到角落里去。 “初晴姐姐”,沈霁月一听,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自己不找事,但总有事主动找自己。一边就已经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原来是头牌之一的含翠,沛国公的私妓。“听说尚书大人今天一早就走了,莫不是姐姐伺候得不好,招人嫌弃吧?” 含翠才二八年纪,原是扬州一船家女儿,打小就被卖到扬州教坊司的。能让官家教坊司看上主动愿意去买的女孩,姿色自是高人一等,因此在司里也有几分地位。十五岁上籍的时候被赴扬州办差的沛国公看上,蓄为私妓,自此锦衣绣缎、山珍海味,享尽荣华,沛国公回都时也一并将其调到都中。只可惜沛国公十分惧内,即使如何喜爱也不敢安排其脱籍入府,只得花钱在教坊司里养着。顺遂的经历养成了她目中无人的个性,但大家也不敢耐她何。 沈霁月心中只想发笑,落籍为妓已经是一件悲惨的事,为妓者本人还乐在其中,那就真是可笑了。她只得笑道,“我自然是比不得妹妹年轻漂亮的,而且出身淮扬一地,本就天生丽质。” 沈霁月不但没反击,还借着话题夸赞了对方,符合她的一贯作风,众人里想看热闹的,也觉得没趣,还以为这次司马煦年大动作留宿会激起沈霁月的好胜心,然而什么也没有。 含翠仍不死心,说道,“姐姐莫要谦虚,听说尚书大人可是知道了陈世子爷对你夜夜留情,才动了气,来抓你们的道呢。” 这话明摆着就是想污蔑沈霁月和陈国公世子越了界,司马煦年来捉奸,恼羞成怒教训了这对奸夫淫妇。 沈霁月一听就更无语了,心想我们都已沦为阊门中人,在世人眼中和那些男盗女娼之辈是五十步笑百步,谁也不见得比谁高贵,这会却拿“奸夫淫妇”当下九流看了,殊不知人家即使男盗女娼,也是平民以上的上层籍别,阊门中人,哪怕你再坚贞不屈,也是和奴仆、罪犯差不多的下层籍别,不知道谁比谁低贱呢。 沈霁月不想再回应,坐下喝茶不语。 含翠还想继续发作,掌教恰好走了进来,说道,“小姑奶奶你又怎么了,外边客人都快坐满大厅了,马上就要干活了,你们还在这嚼来嚼去没个完!” 大家看掌教发话,都默默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唯有含翠挽起掌教的胳膊,摇着撒娇道,“哎哟妈妈,我们也就是闲着没事瞎聊几句,不会耽误您事儿的,一会我们都卖力地给你挣银子,你说可好不好。” 含翠这一番撒娇,可把掌教逗开心了,笑道,“你呀,就长了一张会哄人的小嘴,怪不得国公爷对你念念不忘呢。哪里是给我挣银子,是给官家挣银子!嗨,这会沛国公他老人家已经到了,直接去了你房里,你赶紧地上去吧,好酒好菜马上就伺候上。” 含翠听闻喜不自禁,向掌教道了几声好,就留给众人一个蔑笑,上楼去了。 “还有,雨嫣,二楼左一雅间,李大人;柳翠,一楼左三雅间,王大人……”,掌教看着记录本,一一地将已点了牌的姑娘安排出去,不多时,偏厅里就不剩几个了。而沈霁月,居然难得的没有人点! 掌教安排完,来到沈霁月身边,笑嘻嘻地说道,“初晴,司马大人昨个一闹,这一时半会怕是没人敢点你了呢,现在姐妹们都领活儿去了,大厅的台子可就得靠你撑着啦。” 原来掌教是想让沈霁月到前台弹曲,前台助兴可是个累活儿苦活儿,坐大厅的客人基本都是达官贵人里的“温饱阶层”,来教坊司就是普通应酬或纯粹观舞听曲,不会有多少打赏,也很难抬高自己人气,因此去前台这个活儿大多数人都不喜欢。 但还是有人喜欢的,因为只需要安安分分地弹曲跳舞即可,几乎无需落场陪饮,落得清静的人就喜欢,比如沈霁月。因此她谢过掌教,就和一起的楚云、湘玉等几位姐妹商量助兴标曲目和衔接顺序了,这几位大多都是性格清冷的,平时难讨客人喜欢,因此鲜少有人点牌,闲着。 几人一商量,就由沈霁月首发弹曲和压轴领舞,几个人或工乐或工舞,但自问都不及沈霁月,由她先把场子暖好,最后压好,是最好不过的了。 不多时,沈霁月就抱着琵琶出场了,才走出舞台的帷幕,座下就有人大喊,“哎哟是初晴啊”、“可不是嘛”、“今晚可来得太值了”等等,没等沈霁月走到台子中间,底下就是一片欢呼的海洋了。楼上楼下也有不少雅间的客人闻声出来凑热闹,一看果然是初晴,也跟着呼喊起来,连雅间都不想回了。 ------------ 第十章 教坊司首秀(2) 任台下如何欢呼雷动,沈霁月仍旧是波澜不惊,慢慢地走到台中,鞠了躬就安坐于椅子上,略调了调琵琶,就要起奏,抬眼看弦的一瞬,眼光余光撇过台下,赫然就看到于中席正襟危坐的司马煦年! 司马煦年这会正端着酒杯,定睛看着台上,不时抿一口酒,和在颍川郡初次见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沈霁月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昨晚和午间的那些事,心神恍惚了一下,但很快,她就调整好状态,弹起了琵琶。 台下喧嚣声安静了不少,司马煦年开始怡然自得了,只是看她的眼神却渐渐邪魅起来,让沈霁月都不敢往他那边看。 一曲终了,她忙不迭地谢幕,回到偏厅。看她坐下忆儿就递上一杯热茶,沈霁月拿起喝了一口,方定了定心神。他来了,那最后的舞沈霁月想取消了,她不想在他面前展露太多,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她才跟楚云提出自己想退出的想法,就被楚云严词拒绝了,“那怎么行,雅乐之舞我们本就不擅长,就靠你领舞撑场面,你这一走那我们都不知道怎么跳了!” 沈霁月不知道如何推脱了,因为她并不善于说辞,没办法,那就上吧,反正,情况已经无法更糟糕了。 她们轮流上台的时候,她们就在偏厅商讨,群舞肯定是需要互相配合的。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快过去了,也到了压轴的时间,几个姑娘簇拥着沈霁月,上了台。 帷幕慢慢打开,只见五位以袖遮面的女子,或站或倚,待丝竹管弦之音响起,旁边四名随音律舞动,为首的那名,却是原地扭动,纤腰仅可盈握,四肢柔若无骨,一举一动皆是无比柔媚,瞬间就攫取了众人的目光。随着音律进入高潮,那女子忽然甩开广袖,惊现绝美容颜,台下一阵惊呼,是初晴,很快,台下就热闹起来了,比她清弹时更热烈。不多时,她又随曲旋转,乌黑的发丝随舞飘荡,撩人心神。 司马煦年饧着眼,似是喝醉了一般……他有点后悔放她进入众人视野了……讲究慢、柔、雅的舞蹈,让她曼妙的身姿显露无疑,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昨晚的种种……他开始无法自控了,不过,他还是强忍着等一曲终了,才起身,径直走到沈霁月房中。他决定,以逸待劳。 沈霁月谢幕时,发现没了司马煦年踪影,自己专注于舞蹈,不知道他何时走开,心中疑惑了一下。但一场下来她已经很累了,无暇他顾便回了房。 一打开房门,司马煦年忽然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把她高高抱起,转起了圈,沈霁月吓了一跳,离地的失衡感让她害怕,只得死死地抱住他的脖子,嘴里连连喊着“放我下来”。 司马煦年停住,但仍是抱着她不放,他的脸就埋在她胸前,沈霁月不安地撑开。他促狭地笑了起来,伸脚一踢就关了房门,把沈霁月往床上放,看着她,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在他即将要贴上她的唇时,她别过了脸。 司马煦年愣了一会,盯着她看,双眸的火苗渐渐熄灭……良久,说道,“好,我不勉强。”随后翻身下床,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沈霁月微愣了愣,才扯过被子,拥衾而眠。 一觉好眠,醒来时,天已大亮。 忆儿闻得离间动静,走了进来,“小姐,你醒啦,我早就准备好早膳了,来,我伺候你梳洗然后用膳吧。” 沈霁月应了一声,也不说话,径直走到妆台梳洗。 忆儿看她默不作声,就猜中了七八分,说道,“司马公子昨晚没走呢,在偏房睡了一宿,今天一早还来看了你,后来就走了,说是要回去更衣入朝议事呢,他交代我跟你说一声,说现在他是职事官了,定时定候要到政事堂或者朝参,留不得太久。” “哦”,沈霁月觉得奇怪,他和自己交代这些干嘛。听说他一早来过,就环视一圈,发现并无任何司马煦年留下的痕迹。他就像个过客,出现了,又消失了,还消失的这么彻底,她心中忽然泛起一股酸涩的惆怅,“我算得了什么,他的一件玩物,何必期待呢……” 往后的几个月,也没人再点过沈霁月的牌子,所以她和一些姐妹就几乎是包揽了前台的活儿,长安教坊司也因为有沈霁月的“驻台”,变得异常热闹,大家都不想进雅间了。在台下看沈霁月弹曲跳舞,也比在雅间左拥右抱有滋味。而司马煦年时不时会出现在中席,他就安静地看着台上的沈霁月,悠闲地喝茶品酒,偶尔有人上来和他应酬攀谈,他也从容有礼应对,才二十七八的年纪,已具备大家风范。她不知他是何意,不过这样也挺好,至少,他遵守了诺言,不再勉强她。 两个人相处的方式很特别,不会离开太远,也没有走得太近,既没有旁人打扰,也没有外力迫使他们改变,好像这就是,岁月静好? 不知不觉半年过去了,沈霁月也跨过了她的双十年华。最近司马煦年出现的频次越来越少,慢慢地就又开始有人点她的牌了,可能是认为尚书大人已经对她厌倦了吧。她前一晚在雅间应酬,但也只是弹弹曲,再和客人应对几句,连酒都没人逼她喝。对此,她觉得应该感激司马煦年,这样无人侵扰的好时光,是他给的。 而教坊司中含翠之流,也逐渐地不再对她无理挑衅,因为不管怎么挑衅似乎都激不起她的半点涟漪,如此久了,挑衅者也觉得无趣。 现在日子,沈霁月觉得和在颍川时别无二致。可是,这样静好的日子,终将被打破…… 一日闲得无聊,她在房中读书写字,忽然掌教走了进来。 沈霁月正狐疑,因为现在申时未到,按理说还是姑娘们的自由时间。掌教手里拿了封信件,递给沈霁月,说道,“初晴,门外有位宋公子,说要见你,这是他给你的亲笔书信,说你看了就知道。” “宋公子?!”沈霁月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怎么会来?一边就打开信件,上面端正规整的字迹,不是他还有谁? 沈霁月向掌教询问是否就他一人到来,掌教答曰是,她觉得不管如何,他千里迢迢来到长安,总是要见个面的,就向掌教明言想和他在雅间见个面。 掌教说道,“姑娘,见个人不难,要是你亲人,别说一个两个,来一家子妈妈都招待得起,只是他不是你亲人吧,是颍川的旧人?那要是妈妈可不乐意,万一这要是传到尚书大人的耳朵里,我还想不想活了。” “哪里就这么厉害了,我的牌子不是还在外头挂着呢么,要是有人点我,你答应是不答应?而且,尚书大人都这么久没来了,恐怕早已忘了我,您无须忧心。” “这……” “夫人,他不是什么旧人,只是一位先前家中的世交兄长,我家道中落,幸好得他家救济,不然我现在不知怎么样呢。要担心有什么,你叫小厮们在门外守着,一有动静就冲进来把我俩拿下,可好?” 沈霁月一向话不多,此一番打趣就把掌教惹笑了,忆儿也扑哧地笑了起来。“你们呐,一个个都知道我耳根子软,都来哄我要这要那,唉,好好好,我叫小厮把他带到一楼靠门的那间雅间里,你准备妥当就过去吧。”说完就忙活去了。 沈霁月送走掌教,神色恢复了凝重。她和宋仲明,其实不应该再有任何交集。但他身为竟陵地方官,此番离守入都,不知是否有重要事情。 她稍作收拾,就带着忆儿前往雅间,进去时,宋仲明站立于窗边,背对着门口,闻得有人进来,才转身望向门口。 故人相见,沈霁月心里泛起了一丝涟漪,她走上前去,喊了一声,“宋大哥”。 宋仲明看见沈霁月,双眼登时明亮起来,大步迎了上来,牵起她的手,称道,“月儿”。 沈霁月似是不惯与他靠得这么近,双手也不自觉的挣脱,为避免尴尬,她说道,“宋大哥,我们坐下谈吧。” 两人坐下,沈霁月便问道,“宋大哥,你怎么到长安来了,宋伯父宋伯母身体还好吧。” “都好。月儿,跟你说个好消息,以后我可以长伴你身边了!” 沈霁月一脸不解,宋仲明却是欢喜雀跃。 “我调到长安任职了!开心吗? 这下沈霁月是感到意外了,“是吗,不过,你本也该在长安任职,如果不是受我父亲牵连……” “月儿,怎么又提往事呢,快别多想。我不仅调到长安,还升了一级,现在是从六品翰林院待诏。半年前我收到掌教书信,说你被司马煦年带到了长安,我知道后日夜不安,但碍于地方官身份,不能擅离职守,心里真是十分煎熬。” 他说的情真意切,但沈霁月却不知如何回应,但是,她发现他提起司马煦年很自然,仿佛于他而言,这不是个陌生的名字。 “月儿,我知道现在凭我父亲和我的能力,不足以安排你脱籍,不过你别担心,我现在已经回到长安,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 他在信誓旦旦,她却在妄自出神。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即使当年在颍川时宋仲明对她百般殷勤,她也始终无法对他产生男女之情,而且顾虑到自己的身份,甚至刻意要与他保持距离。后来,司马煦年以狂风骤雨般的形式进入她的生命,她无法抗拒,他们俩之间很特殊,既有关系又没关系。但现在,宋仲明忽然又出现了,似乎静好的日子就要终结了。 ------------ 第十一章 再会过客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只得一阵沉默。宋仲明也习惯了她沉静内敛的个性,也不勉强她回应,于是说起了他们分开后,他在江夏郡竟陵县任父母官的事情,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宋仲明似乎想打听她和司马煦年之间的关系,但是她明白却装不懂,她不想节外生枝。 沈霁月看看天时,申时将近,她似是得到解脱一般,向宋仲明说道,“宋大哥,时辰不早了,按司里的规矩,我要开始准备了。要不,你先回去,我们下次再聊。” 宋仲明看看窗外,说道,“都这么晚了,没事,我今晚在这里陪陪你吧。” “宋大哥,这不好,你新官上任,又是在翰林院这种清贵的衙门,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现在一到任就流连烟花之地,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这……那好吧,我初来乍到,也不熟悉规矩,等我安顿好了,就常来陪你。” “嗯……”,沈霁月胡乱地应着,两人就道别各自回去。 沈霁月不知道司马煦年是否已知道宋仲明回都的事情,万一他已事先知道,还知道他来找她的,指不定要怎么爆发。司马煦年安静了好一段时间了,她现在顿时觉得,这似乎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兵部尚书府 “少爷,宋仲明去教坊司找沈小姐了,但是他们只是叙旧,没有提起当年的任何事情。” “当然,宋仲明又不是傻子,过去五年他都没有走漏任何风声,现在形势不明,他只会更加谨小慎微。” “少爷果然料事如神。” “我并没有多神,如果真神,就不会兜了这么大个圈子,现在才进入正题。” “少爷,小人倒觉得这圈子兜得值当,不然哪能抱得美人归……嘿嘿。” 司马煦年瞪了伍逸铭一眼,伍逸铭识趣地闭了嘴。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无法找到沈镛……” “我们之前要找沈小姐,是以为她知道沈镛的下落,但是现在几乎可以确信她不知情,那这世上,恐怕不会有人知道了,又或者,沈镛、沈光风父子,真的就已经在那场海上风暴中遇难。不然这都过去五年多了,我们掘地三尺,怎么可能半点消息都没有。” 伍逸铭说的没错,他之所以没有把伍逸铭的家臣身份转为军籍,就是为了方便他随时来往中原与边境,持续打探沈镛父子的消息。现在司马煦年陷入了沉思,目前寻找沈镛一事已陷入了僵局,但这僵局可能会随着宋仲明的出现而出现突破口。现在,他要做的是沉住气,放任他与沈霁月相处,相信他总有露马脚的时候。 但一想到要放任他和沈霁月相处,心里就无法平静,因为他不知道他能忍耐多久。 长安教坊司 夜深人静,沈霁月终于有时间整理一下思路。 父亲流放之际,将她托孤于宋仲明之父宋运礼,曾说过若宋家能保她平安,那他沈镛甘愿将女儿许配给宋仲明,即使毫无名分,或者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宋运礼当时未明言拒绝,因此她和宋仲明之间,算是有不成文的“约誓”关系。 宋仲明是她情窦初开又遇家道中落时遇到的第一个男人,他相貌堂堂、端正持重,有其人格魅力,但她对他的感情难以解释得清,有好感,但似乎并不是男女之情,因为宋仲明靠近她时,她的身体很明显是抗拒的。他也数次说过待她脱籍便娶她为妻这种话,但她从不将此放在心上,一来自己脱籍遥遥无期,二来对嫁予他一事本就没有欣喜之情。 宋仲明在去了竟陵之后他们就书信往来,但后来就慢慢减少了,她开始以为他忙于公务,无暇他顾,也乐得轻松。直到有一天,宋运礼给她修书一封,信中言明宋仲明与荆州刺史董正达之女定亲,当年与她父亲的约誓,只为求其父安心,自己断不会违背世交情义使其为奴为婢,也会一如既往地照料保全她云云。沈霁月阅信后不悲反喜,至少,有人帮她和宋仲明的关系做了一个终审判决。 在来长安时,她就想把他们之间的书信烧毁,算是彻底了结了这段无头无尾的感情,但毕竟还没有离开颍川教坊司,不想多生事端,最后还是带到了长安。不过现在,是时候做一个终结了。 如此又是一个多月过去。 这晚,有人点了沈霁月的牌子,是宋仲明,这让她有些意外。 沈霁月走入雅间,只有他一人,看来不是应酬。 “月儿”,宋仲明一见到她,连忙让她就坐,“月儿,这一个多月你可还好,我本想安顿好之后就来找你的,可是不知为何朝廷又下了诏书让我改任大理寺丞,这又是一番折腾,到如今才算是安顿下来。” 大理寺乃大成国最高审讯机构,重大案件由大理寺审理后形成判决文书,再送刑部复审,刑部再视案件程度,较重的提交政事堂复议,较轻的,直接审议定献。 沈霁月对朝廷这个决定颇感意外,因为宋家是被政治风波牵连,连遭贬谪的一族。五年前,宋运礼受父亲一案牵连,由门下省从三品散骑常侍连降三等,外放任正五品颍川郡太守,不及两年,又继续被贬谪到更远的江夏。宋仲明后来即使在殿试高中探花,也无法按惯例进入翰林院,而是授从七品竟陵县丞,过了将近两年才升任县令,父子俩都远离了长安政治中心。 他刚出现的时候,她就对他的调职十分疑惑,不过想到他总归是探花郎,与他同期进士及第,留任京官的人,都爬到他头上了,他现在回来,也算是应得的。而且那件事毕竟过去了五年,涉案人员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失踪的失踪,已经进入故纸堆了,震荡余波也该消散了。但是,大理寺毕竟是掌狱讼的机构,起码三代清白才有资格出任其官职,宋仲明,也有资格吗? “月儿,你在想什么?”宋仲明见她陷入沉思,不解地握上了她的手。 “哦,宋大哥,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翰林院在中书省,是政务机构,离天子又近,而大理寺乃是尚书省一个事务机构,只是按职能承接三省六部政令,怕是少了很多展现的机会,委屈了你。”说着,便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被他握着的手。 “不会委屈,只要有机会能待在你身边就可以了,至于做什么,有什么机会,并不重要。” “呃,你自己能想明白,不至于伤了神思就好。对了宋大哥,我想问问,现在宋伯父毕竟年事已高,而且那件事已经过去五年多了,按理说已该归于平静,宋伯父可有机会官复原职?” “月儿,这你就别多操心了,父亲他早已看破宦海浮沉,于他而言,能安享晚年即可,那些虚名虚位,他不再关心。” “可是……” “可别再继续说谁连累谁的话了。” 宋仲明如此斩钉截铁,沈霁月只得闭口不再多言。 “对了,司马煦年是你父亲的旧交吗?你别多想,我就是奇怪他为何知道你这个人。” “不是,父亲一介文官,和宗亲怎么会有联系。”自司马煦年出现后,这是第三个认为他应该和司马煦年有交集的人,沈霁月认为这不会是简单的巧合。 “哦,那就奇怪了,不知道会不会是来者不善。”宋仲明看她样子,应该确实不知司马家与沈家的旧事,如此一来可以略放心些。 宋仲明喝的已微醺,他仗着几分酒意,又握住了沈霁月的手,这下她挣脱不开了,因为他实在握得紧。 “宋大哥,你喝醉了,我叫夫人准备车马送你回家。” “我怎么会醉,这才多少。月儿,我知道你对我三年前没把你带到江夏有不满,但是,当时我父亲也刚到江夏,我们在江夏毫无根基。在颍川,好歹还有相识的掌教,她可以确保你的安全。” “宋大哥,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真的从来不认为你应该把我带去江夏,事实上,你和宋伯父把我从扬州九江郡教坊司安置到颍川,我已经很感激了。在颍川,掌教对我一直很关照,而我也想在颍川等候父亲和兄长的消息,所以你不要再多想。” 宋仲明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还是一直自责,他的手,也越握越紧。 “宋大哥,能不能放手,你弄疼我了。” 宋仲明还是不管不顾,他继续说道,“月儿,你要离那个司马煦年远一点,虽然我们不知道他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但他肯定不是好人。月儿,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我在竟陵的每一个日夜都在想你,我觉得我都要疯了。月儿,不好再拒绝我了好吗……”说着,就要把她揽入怀里。 沈霁月一惊,连忙用双手抵住他胸口,用力地推开,“宋大哥,你真的喝醉了,不要这样。” 终于把沈霁月拥入怀中的宋仲明怎会放手,他似是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得到释放一般,把沈霁月紧紧抱住,“月儿,我知道,你是在怪我和荆州刺史之女定亲,可是,那是我去了竟陵之后,父亲和我迫于无奈的选择!” “宋大哥,我明白,我都明白,我也从来没有埋怨过你啊!” “不是的,月儿,我知道你心里有我”,说完,他忽然就低头吻住了沈霁月,沈霁月顿时一惊,下一刻便怒不可遏,狠命地一用力,终于把他推开。 她擦拭着自己的嘴唇,带着怒意向他说道,“宋大哥,你要我说几次才明白,三年前你去竟陵的时候,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从没期待过会嫁给你,我们之间,随缘起,随缘灭,无需费神勉强。你去竟陵后因缘际会与董小姐定亲,说明我们缘分已尽,丝毫没有对不起我。再说,你现在对我的这种行径,对得起董小姐吗?!” “月儿,五年前你父亲流放朱崖郡,临行前将你托付于我父亲,那时两家大人就为我们定下了约誓,我父亲也一直对你以礼相待,我数次向你承诺,等你脱籍便遵循古礼下聘迎娶,这你都是知道的。” “可是你已经有婚约了啊,在颍川郡之时,我一直都认为我最终会是你的人,我会遵守父亲对我的安排。你去江夏之前,对我诉了衷情,你问我要一个答案,我没办法骗你,我只能说清楚我对你的感情。可是我也说了,如果你另娶他人,我绝无二话。后来的事,不需要我多言了吧。” “月儿……我,我可以纳你为妾,正妻的名头她想要那就给她,我的感情全都在你身上,我们可以郎情妾意过一辈子的!你不会在乎那点名分的对不对?” ------------ 第十二章 走入心田 “我不是不在乎,我是没有资格在乎……像我这样沦落风尘的女子,还有什么资格在乎名分,如果我的心里有你,你的提议,我可以接受,可是,我现在已经确信心里没有你,你一定要勉强吗?” 宋仲明的心,如同被一把利刃刺过般疼痛,“是司马煦年对不对?!他占据了你的心?!” 沈霁月转过身,不想回应他……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将自己拒绝地如此决绝,他还能有什么办法……两人沉默,过了两三刻钟,宋仲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好,你不回答,我也没办法逼你……月儿,既然你如此决绝,我也该死心和董小姐下月完婚了,但是安排你脱籍的事,我不会忘记的,等到那一天,我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 沈霁月觉得自己的一番话都白说了,无奈道,“宋大哥,我祝你与董小姐鹣鲽情深,白头偕老。我对能不能脱籍,已经不在乎了,只希望你能念及两家多年交情,继续搜寻我父兄下落,你的大恩,霁月结草衔环,一定相报。” “那是当然,沈伯父与沈世兄之事,我一刻也不敢忘记。”宋仲明觉得两人再说下去也是于事无补,便说道,“月儿,方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也乏了,早点回房休息吧。不过要记住我的话,不要相信司马煦年。” 沈霁月连忙答应一声,离开了雅间。 在她出门后,宋仲明看了一会门口,双手已狠狠地捏成拳。 沈霁月回到房中,才定下心神,她没想到宋仲明会这么激动。在她印象中,他一直是端正持重的谦谦君子。在颍川郡时,他一直很尊重她,一般的牵手拥抱自是避免不了,但每当他有进一步动作,她下意识地躲避时,他也不会勉强,因此他们的亲密接触很少,有过屈指可数的几次的亲吻,都是宋仲明出其不意,但都浅尝辄止。不知现在,他为何如此狂躁。 随后,她又安慰自己,现在宋仲明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她,当然还是信誓旦旦地说要娶她,可是,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和司马煦年已经……,他应该不会再坚持了。不过,那时候的自己,恐怕早已被司马煦年遗弃,沦为一个风尘弃妇了,呵。想到此,她心里莫名地难受起来,她不怕一个人,不怕孤单。五年前沈家被抄,父兄被流放,她被没入教坊司的那时起,她就不是那个闺中柔弱的女子了。但是现在,她心里似乎又柔弱了起来,难道,是因为那个突然闯进她生活的司马煦年吗…… 正想着,门口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和情郎谈不拢,难受了?” 她抬头一望,果然是已许久不见的司马煦年,一时间,她心里居然涌起了一丝惊喜,但听到他的话,又想起方才在雅间被宋仲明的一番欺侮,便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梗在心头,泪水便止不住地溢满了眼眶。她的眼睛本就明亮清澈,秋水盈盈,现在加上一眶欲滴未滴的泪水,更是显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司马煦年一看,顿时就心疼了,大步走过去把她拥入怀里。 跌入他怀中的沈霁月,终于放弃强忍,任由泪水溢出眼眶,直到湿了他的前襟…… 生性要强淡漠的沈霁月,居然也会哭得这么伤心……他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推开他,走到窗台边的椅子上坐下,神色恢复平静。与他好久不见,再次相见的心情,居然有一丝欣喜,她都不明白自己了。 司马煦年好像不是来挑事的,“月儿,宋仲明和你说了什么?”,他突然发问。 这个称呼,他居然还叫顺口了……沈霁月心中一颤,但冷静说道,“没有什么,他问我是否认识你。”她避重就轻。 “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吗,我反问了你一句,是否真的不认识我。” 一听他说到了自己疑惑的地方,沈霁月倏然起身,“对,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应该要认识你。” “你应该明白很多事情不能人云亦云,别人给你设下一个戏本,让你按戏本子生活,认为你该是如何如何,那你就真要如何如何吗?不是,你是你自己,你不是他们谁设定好的一枚棋子,你要凭自己的直觉判断错对。” 她不解,只觉得他忽然又变得很陌生,和自己的距离又拉远了。 司马煦年好像感觉到她顿生的不安全感,于是挑眉一笑,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看来你对我,自然没有信任感,好,也如你所愿了,我应该会远离你一段时间。” 沈霁月的手,忽然抓紧了窗台,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却无法问出口…… “圣上任我为正三品扬州按察使,去扬州考课,考核吏治。” 原来只是这样,她抓紧窗台的手顿时放松了下来。 按察使不是常设官职,而是每年吏部对各地方集中考核吏治时,带队到各州部的官员,出发时由皇帝下旨任命,完成吏治考核后上交印玺销职,一般由正三品以上官员担任。司马煦年是战功卓著的定边名将,又是宗亲,现在正三品兵部尚书任上政绩显著,已具备足够威望担任此职。遴选时,由从二品尚书左仆射杨晖举荐,皇帝亲笔御批,不日启程。 “我来向你辞行,此外……还有一件事。”他拍了下手,说声,“进来。” 门外便进来一位约莫和沈霁月一般大的少女,那少女进门便对司马煦年和她福了福身,问安道,“给司马大人请安,给沈小姐请安。” 这下沈霁月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 “月儿,我看忆儿年纪尚小,可能伺候不好你,于是叫了府中的明心来做你的丫鬟。而且明心和你年纪相仿,你们也好说说小女儿的体己话,有个消遣,可别闷坏了身子。” 沈霁月知道他是派人来监视她,没有说话,她也无法拒绝。可她值得他大费周章监视么。教坊司乐籍是官家财产,不得离开驻地,除非她沈霁月去死,不然还不是得好好地在教坊司待着。 还是不说话,司马煦年挠挠额头,继续说道,“至于忆儿,我去扬州之时顺道送她回颍川,交还给教坊司掌教,你看可好?” “司马大人决定就是。”沈霁月一直由忆儿伺候,和忆儿是有感情的,但就如司马煦年所说,忆儿并非自己打小的贴身丫鬟,与她并无过分深交,而且忆儿确实是颍川掌教的私人奴婢,一直伺候她算是宋家的恩情,既然和宋家已无其他瓜葛,那还是少欠点人情好。 “好,即是如此,那明心今晚就留下,和忆儿做个交接,我明天就来接忆儿。明心,好好伺候沈小姐,如有闪失,唯你是问。” “奴婢遵命。” 他转身再看了一眼沈霁月,便离开了房间。 这一夜,沈霁月睡得很不踏实。她又梦到了一些陈年往事,父兄在海上失事、自己没入乐籍,被押送到扬州,宋仲明对她的体贴照顾,还有司马煦年…… 她忽然就惊醒了,因为,梦里的司马煦年,被一箭穿心…… 明心听见里间动静,便从外间端着烛台走进来,忙问,“小姐,是做噩梦了吗?” “我、我梦到司马煦年,他出事了。” “小姐,别怕,司马大人在尚书府里,他好着呢,我去给你倒杯水。”说完就想出去。 沈霁月一把抓住她的手,“明心,我不想喝水,要不,你坐下,我们聊聊天吧。”说完,她往里让了一让,她确实想知道明心的底细,以及她来的目的。 “好,小姐您想聊什么。” “唔,说说你是怎么进的司马家吧,我知道是逸铭打小就跟在他身边的贴身小厮,长大了就成了他的家臣,那你呢?” “我呀,可没有逸铭那么幸运,可以从小就跟着大人。”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双手不禁绞了绞发丝,低下了头,“我家是并州边境的农户,我家有爷爷奶奶、父母、还有两个哥哥,我们一起生活,虽然不富裕,但是很快乐。可是……西北夷狄的入侵,打破了我们简单快乐的生活,他们骑着马,冲进了村子,烧杀抢掠,我们家、我们村,几乎都死绝了……” 原来,她和自己一样,家破人亡,沈霁月怜悯地看着明心,握住她的手。 “小姐,没事,这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已经过去很久了。”她拍了拍沈霁月手背,反过来安慰她,“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伤得很重,和一批难民在一起,原来是我朝军队到了,他们在搜救幸存的村民,但是活着的那些人里,没有一个是我的亲人……我就是那时候认识大人的,那时候他只是一个校尉,可是他却是我认识的最大的官,我的求生意识很强,拉着他求他救我。” “他把你救下了?” “嗯,大人那时候只是一个校尉,没有多大权力寻医找药,就把自己分配到的止血药材都给了我。不久,他带领的这支数百人的队伍,受命要上战场,于是就把我托付给逸铭。我好了之后,逸铭把我带回中原,从此就在司马家伺候。” “原来如此,那你一定很感激他。” “那当然,且不说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单说他的为人,也是极好的,而且对我们很好,很信任我们,府中的大小事务,钱银细软,都交给逸铭和我打理,从没说过二话。” “呃……他家里,没有……呃,主事的人么?” “嘻嘻”,明心顿时就笑了起来,“小姐你是说大人的家室么?这一点你可高看他了,他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呢,逸铭常常笑他待字闺中,哈哈哈。” 沈霁月一惊,但听明心这么一说,也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小姐,你笑的真好看,应该多笑笑,别总把不开心的事闷在心里。”明心停了一会,又继续说道,“不过,我希望小姐你能多关心关心大人,大人跟我和逸铭一样,也是很早就没了父母家人的,而且不到二十就从军出征,凄风苦雨,很是孤苦呢。” 沈霁月的心头一紧,对司马煦年,倒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好感来。 “小姐,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我伺候你安寝吧。” 沈霁月答应一声,便重新躺下,明心替她掖好被子,就走出外间。 ------------ 第十三章 风起淮扬 第二天一早,忆儿来辞行,虽然感情不是很深,但毕竟主仆一场,这几年幸得忆儿照料,不然怕是难以应对生活琐事,因此离别依依,说了好一会离别的话。 “小姐,我这次回去,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司马公子如此不待见我,怕是要对你不利,你可别太相信明心。” 沈霁月点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回到颍川好生孝敬掌教夫人,她不会亏待你的。” 两人互道离情后,忆儿便上了司马煦年的马车,出发了。 忆儿随司马煦年的先头部队出发,司马煦年第二日才走,终是抑制不住对沈霁月的想念,当晚就到教坊司来,想看看她,诉一下离情。 他还是坐在中席,悠闲地品茶喝酒。 台上的沈霁月,今晚弹的却是将军令,像是给他践行。 他饧着眼,酒一杯接一杯的下肚,酒壶不久即已见底。他伸手叫了一个小厮过来,吩咐了几句,就起身走了。 沈霁月不解,难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不过知他要离都,也没有亲朋好友为他践行,自己权当是他认识的一位朋友,给他践行而已,不知哪里又得罪了他。 一曲终了,掌教就在台边示意叫她下来,她会意,起身谢幕,回了偏厅。 “初晴,尚书大人点了你牌,现在在你房里等你了!” 沈霁月顿时明白,原来他走,是为了等她。 她忐忑地挪着步子,希望回房的路长点再长点,她不知道司马煦年想对她做什么,如果还是那回事,她愿意吗…… 不知道,她的答案始终都是不知道,她的心绪,已经是一片凌乱…… 终是踏入了那扇门,看到司马煦年还在自斟自饮,便定了定心神,上前福了福身,说道,“尚书大人明早就要赶往扬州,今晚怕是不宜过量饮酒。” 司马煦年正在倒酒的手就停住了,放下了酒壶,抬头定睛看她,说道,“坐吧,明心你先出去。” 明心得令,就出去了,顺手关上了房门。 司马煦年没有急着说话,反倒是连饮了几杯。 沈霁月终究是担心他的身体,伸手按下了他想继续斟酒的酒壶。 司马煦年微微抬头,深邃地看着她,“月儿,我此番去扬州,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如果办不好,怕是有性命之虞。” 沈霁月心里咯噔了一下,问道,“不就是考核吏治吗?办不好事,陛下顶多怪罪一二,怎会危及性命。” “官场如战场,战场是明刀明枪,官场却是暗箭难防。月儿,如果我有不测,逸铭会带你离开长安,你和明心一定要跟逸铭走,不要多问。等你安全了,他告诉你的。”司马煦年双目逼视着她。 她不明所以,只得点点头,心中却十分狐疑。宋仲明叫她提防司马煦年,而司马煦年却认为她会身处险境,这中间究竟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她正兀自出神,忽然司马煦年一把将她抱起,大步走进里间,下一瞬就吻上她的唇,这一番连续动作,不过在顷刻之间,沈霁月完全反应不过来。 司马煦年的吻很霸道,完全不给她躲藏的机会,她觉得所有的空气都已耗完,马上就要窒息了,双手用力地撑开他的肩膀。 他忽然停住,眼神炽热地盯着她的双眸,过了好一会,沈霁月慢慢闭上了双眼…… 这一次,已没有了第一次的疼痛…… 一番缠绵后,沈霁月已是不支,蜷缩在他怀里微微发抖,司马煦年抱紧她,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醒来,沈霁月发现已经没了司马煦年的踪影,空余一阵他特有的草木清香,很好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 她拥衾起身,忽然一阵酸痛袭来,提醒着她昨晚的一幕幕,她顿时满脸通红。 她无法想象,原来自己可以如此放肆……那照此说来,她对他的心防,是不是已经在无形中解开了……宋仲明质问她的那个问题,自己是不是已经在无形中做了选择……一丛丛的疑惑,再次笼罩了她…… 正想着,明心在外间轻问了一声,“小姐,你醒了?” “嗯,明心,进来吧。” 明心闻声便走了进来,伺候她穿衣,扶她到妆台边坐下梳洗。 “他出发了吗?”沈霁月似是无心地随口一问。 “大人很早就出发了,现在估计已经出城了吧。” “呃……昨晚他好像把话说的很重,你知道他去扬州实际做什么吗?” “明心不知,不过明心多嘴说一句,大人对您说的都是体己话,您可不要随意转述他人才好,不知是否会对大人不利呢。”明心似是多嘴,实则有意提醒。 沈霁月“嗯”了一声,明心一说她顿时就明白了,最不能说的人,应该就是宋仲明吧。 司马煦年已经离开长安,宋仲明如若要对她做什么,这段时间恐怕是最好的机会。 不管司马煦年和宋仲明之间有什么关系,但她对宋仲明,不想再有任何关系。 长安城外高地。 司马煦年和伍逸铭纵马前行,在山岗上勒马静候。 不久,底下官道就有一列人马走来,前有鸣锣开道,后有猎猎旌旗,中间是一辆驷马马车,好不威风。 “少爷,你觉得马车里的‘尚书大人’,能坚持多久。” “他身上有正经八百的皇帝圣旨,普通官员不敢怀疑的。” “希望他能撑久点,别我们还没到扬州就被戳穿,那连带您也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吧,马车里的应承是杨大人选的,不会那么差,逸铭,我们走!” “是,少爷。” 主仆二人一蹬马,绝尘而去。 在司马煦年走后,沈霁月忽然开始积极起来,她乐意被点牌,愿意去陪饮,只是,每次去雅间,都会带着明心。 半月后,夜幕降临,长安教坊司 宋仲明再次到来,他直接包了雅间,点了沈霁月,才坐下就猛灌几杯烈酒下肚,把伺候的丫鬟吓得不敢吱声。 他来,是因为“初晴”的艳名,已经传遍了长安。先前他埋首故纸堆找东西,暂时把沈霁月放在脑后,但听闻这些风言风语后,对沈霁月不知自爱的行为甚是恼怒,哪里还坐得住? 正想着,门口一阵环佩叮当,抬头看时,却见沈霁月已绕过屏风,来到桌前,福身问安。 她一靠近,就传来一阵浓郁的百花香味。宋仲明顿时就皱了眉。 今晚她穿了一件鹅黄色长衫,外罩同色系轻纱,腰挽玲珑佩饰,耳著白玉明珰,长发垂腰,金钗挽髻,眉以黛画,唇点朱丹,和以往朴素打扮大相庭径。 宋仲明顿时看呆了,不想沈霁月打扮起来,是如此的大气端庄、风采逼人。但是,自己又好像不认识她了,因为她身上,没有了以往那副恬淡沉静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从没见过的华彩照人。 “宋大哥?我可以入座吗?”沈霁月启唇,吐气若兰。 这是一股风尘的气息……宋仲明怔了一会,终于想到了这个词,对,“风尘”。 闻得沈霁月发问,他回过神来,请她入座。 “月儿,你这是……” “怎么,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可是我觉得不如你往日的朴素装束。” 扑哧一声,沈霁月掩面轻笑,道,“宋大哥,你喜欢那样的,外面的王孙公子可不喜欢,我要是还那么打扮,妈妈怕是要把我罚去做杂役呢。”说罢,她吃吃地笑了起来。 宋仲明一听她这话,忙问道,“你在乎他们的喜好?” “当然,他们可是月儿的恩客呢,没有他们,月儿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恩客?月儿你……” “宋大哥,月儿沦落风尘都多久了,有些事,月儿羞于直说。” 宋仲明腾地站起身来,分明已经是气极,说道,“我知道你在司马煦年那里吃了亏,我也很心疼,但你就自此自暴自弃吗?还是说,你在颍川就已对我虚与委蛇,暗地里和那些王孙公子蝇营狗苟?!” 沈霁月的心里,忽然清朗起来,她故意语焉不详意指自己行为不端,就是为了打探宋仲明虚实,原来他知道司马煦年和她的事,但是却分明不知司马煦年去了扬州以后她的真实情况,这前后的区别,就在于一个忆儿…… “宋大哥,教坊司是烟花之地,你觉得我应该多三贞九烈?” “你应该洁身自好!” “我也想,但如何做得到?教坊司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乐籍,这些人的职责,就是取悦达官显贵,你所说的蝇营狗苟,就是朝廷勒令要求我们要做的事,而我,就是这群人里的一个。” “沈霁月,你!”,宋仲明还没见过她这么伶牙俐齿的时候,“好,既然如此,那今晚你就伺候我,如何?” “宋大人,我是尚书大人的私妓,你是从六品大理寺丞,他是正三品兵部尚书,你说我应该违逆谁?” “那你说的那些王孙公子呢?” “他们身份皆在尚书大人之上,别说尚书大人不在都中,即使在,怕也不会为了我弗了他们的意吧?” “原来你也是嫌贫爱富之辈”,宋仲明的怒气忽然就散去了不少,他嘴角微微上扬,笑着坐下,慢悠悠地倒了一杯酒,盯着沈霁月说道,“月儿,那等我飞黄腾达的时候,你记得今天说过的话,到时候,乖乖来伺候我才好。”说完,举杯一饮而尽,“现在,我就先告辞了。”说完,站起身来甩袖而走。 明心在门外,看见宋仲明气冲冲地离开,马上进来,担心的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忽然看清了一些事。”她知道宋仲明变了,却不知道他因何而变,但决计不是因为她…… 她故作轻松,但明心还是看到了她眼中朦起的一阵水雾。 她定了定神,说道,“明心,这些天辛苦你陪我应酬那些王孙公子了。” “小姐哪里话,护你周全是大人对我千叮万嘱的事。您这一阵子既要违心地逢场作戏,又要小心地护好自己不受侵犯,才真是累了呢。” 沈霁月拉起明心的手,摇摇头,苦笑道,“这么多年从姐妹们那里学来的技能终于派上了用场,宋仲明,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了。” ------------ 第十四章 疑窦丛生 扬州九江郡怀远寺 司马煦年和逸铭正围着烛火分析地图上的位置,一张牛皮地图已密密麻麻地做满了标记,整洁不杂乱,可看出标记者熟练的地图勘察功力和缜密的思维。 他们乔装成小行商,一路都是寄宿寺庙或者农家,一来是赶行程,二来是掩人耳目。到达扬州已经十余天,而应承假扮的那位假尚书,才离开豫州,刚踏入扬州地界,扬州大小地方官都赶去迎接,现在布防空虚,正是追查的好时机。 “九江、丹阳、吴郡、会稽,这四郡都搜索不到大批量的赃银,难道会藏在庐江或者豫章?”逸铭终于沉不住气,愤愤说道。 “不会,他们的金银财帛主要来自海商和海寇的进贡,这么大批量的赃银如非必要不会远距离运输,而且……远离自己的势力范围放置也不利于安防,所以不会离开这四郡。” “可是我已经追查了半年,收获甚少,尤其是朝廷出其不意更换你为扬州按察使后,他们必然慌不择路地转移,这么大动静不可能瞒得过我们。” “说明他们没有转移,”司马煦年依然目不转睛盯着地图,沉声说道,“看来他们对自己赃银的藏匿之所很是自信。”说完微一蹙眉,他忽然想到什么,问到,“沈镛呢,你去会稽打听了几天,有消息吗?” “没有,”逸铭的表情相当沮丧……不一会,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们现在也查到了几个赃银据点,不如就此查办他?” “不可,现在查到的数量甚少,即使上报朝廷,以扬州刺史的资历和关系,获罪不大,至多也就降个一两级,调离扬州。扬州刺史一旦出缺,朝廷必从速择选资历相当的官员补缺。能与扬州地位匹配的只有荆州、益州和幽州,益州和幽州都有戍边职责,轻易不会撤换,因此荆州刺史赴扬补缺几率甚大,荆州刺史董正达也是他们的人,相当于扬州还是握在他们手中,我们的一番辛苦等于白搭。” “而且,”他继续说道,“董宋两家马上就成为姻亲,董正达要是掌握了扬州的财源,那宋家的仕途就会更顺畅,于我们更是不利。” “对、对,还是少爷想得通透,要是靠我这榆木脑袋,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提到宋家,司马煦年想起了沈霁月,微微有些忧心,不知自己离开前的鲁莽行径,是否会促使她向宋仲明靠拢…… “少爷,又开始想沈小姐了?” “我在担心,如果她选择相信宋仲明,我就毫无办法了。” 逸铭从来没见过他主子也有患得患失的时候,不解地说道,“不会吧,您都对她掏心掏肺了,她还会靠向宋家吗?而且,有明心在呢,您放心。” “如果她选择的是宋家,明心就危险了。”他兀自凝神思索,一会说道,“逸铭,准备行装,我们明天一早再去一趟吴郡。” “是,少爷。”逸铭答应一声,便迅速地收拾好桌面什物,小心翼翼地放好,吹灭了烛火。 万籁俱寂,司马煦年在黑夜中长身玉立…… 怀远寺依山临江而建,这间斋房,脚底下正是滔滔长江,江枫渔火,万物静谧,他似乎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自从颍川一见,他的心,就不再静水无波,那她呢,也如是吗…… 长安大理寺 宋仲明正在快速翻找陈案卷宗,他迫切要毁灭一些证据,司马煦年最近连番动作,他担心一些卷宗里的供词会让他找到破绽。 正在查阅时,文案室忽然进来两人,他连忙将正欲取走的卷宗放回原位,向门口看去,发现来人是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司马攸,以及正六品大理寺丞刘跃,他连忙走上前去,从旁垂手作揖。 “下官参见司马大人,刘大人。” “不必多礼。宋大人,在忙着整理卷宗吗?”司马攸边说边随意环视了一下四周。 “正是,下官自进入大理寺负责掌管文书案牍,便片刻不敢懈怠,想尽快熟记存放规则,以免各位大人着急要取阅时,呈递不及,耽误大事。” “宋大人勤勉尽责,是大理寺之福。不过宋大人乃探花出身,却在此做些整理工作,当真是委屈了。” “司马大人万万不可此想,下官出身轻微,得圣上错爱,点为探花,已是惶恐不已,自当竭尽全力为朝廷效命,如何敢存此等不忠不义之想。” “哈哈,本官不过随口一说,宋大人别紧张。对了,我过来是有点事情想和你探讨探讨。” “大人尽管吩咐。” “最近吏部调整各部衙门人员,大理寺也有不少人员变动,新到任的几位正五品大理寺正还不甚熟悉审讯事务,但大理寺正乃主审官,若在公堂之上闹了笑话,那真是有失国体。为此,大理寺卿大人昨日特意嘱咐本官尽快调取典型案例卷宗,给各位新寺正大人讲讲陈规俗例。” “这本是应当,寺卿大人深谋远虑。不知司马大人想取何卷宗,待下官整理了一并送至您书房。” “哦,一时三刻也说不清,所以我派了刘大人过来,在此蹲点一段时间,帮我收集和整理。刘大人在你来之前,也是这里的掌事人呢,他很熟悉了,不会耽误你的正事。” 说毕,刘跃也对宋仲明微一拱手,算是行礼打招呼。 宋仲明一听此话,登时就微微愣住,说道,“何必劳驾刘大人呢,莫非司马大人不相信下官……” “哎,”未待宋仲明说完,司马攸一抬手,打断可他,“宋大人千万别做他想,只是大理寺事务繁琐,各项事务一环扣一环,片刻耽误不得。刘大人对卷宗案牍十分熟悉,交由他负责,只是想尽快完成寺卿大人交办事务,大家好交差。” 司马攸说的已十分明白,自己无法再辩,宋仲明唯有点头称是。他一边应承一边想道,刘跃是前任掌事官,对卷宗非常熟悉,他最近取走的卷宗可能会被发现,少不得要先放回去,等此人走了再说。 刘跃上前一步,向宋仲明说道,“宋大人,我已准备就绪,现在即可开始,不过大人不必担心,我先前已在此办事十余年,经历了录事、主簿、司务等职,因此断不会给大人添扰的。” 宋仲明忙拱手作揖,点头称是。心里却已是焦急了起来,取走的卷宗,要尽快恢复原位! 长安教坊司 已入深秋,天气寒凉,沈霁月立于窗边,看长安街市的熙熙攘攘…… 长安乃天子脚下,其繁华程度,非颍川可比。明心见她凭窗远眺,忙拿了一件外袍,走过去给她披上。 沈霁月感觉到,回头对明心一笑,以手拢了拢长袍衣襟。 “小姐,你总是在窗边看,看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看看市井的热闹,打发打发时间。”即使身在囚笼,她的内心还向往平淡、自由…… “哦。”明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今晚想穿哪件衣服?我先给您熏香准备着吧。” “哪件都可以,你做主便可。” “好,对了,小姐,我早上经过含翠小姐房门,无意中听到含翠小姐说沛国公今晚在此设宴招待扬州的故交呢,不知他们会不会谈到扬州的吏治考核之事,方才我和她丫鬟允儿说晚上若忙不过来可以叫我去帮她,她一听可高兴了,叫我去帮忙,所以……我想提前给您准备行头,今晚告个假,去宴会上听听消息。逸铭也真是的,一去就没音讯,是好是歹都没个声。” 沈霁月一听,顿时就来了精神,沛国公的故交,应该非富即贵,吏治考核这么大的事,肯定知道一二吧,司马煦年……也不知怎样了,走之前对自己说那些稀奇古怪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总之,她的心绪已经被搅乱了。 明心看出端倪,问到,“小姐,大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你安排,对您的真心,您当真半点看不出来么?” 沈霁月微微一愣,真心……他对自己是真心?他初来颍川时,对自己可是冷漠严峻得很,来势汹汹呢…… 明心见她沉默不语,觉得再说也没用,便要转身离开。 沈霁月忽然把她叫住,“明心,帮我准备件好看点的衣服,还有首饰,今晚我想穿好看点。” 明心顿时就不解了,“小姐您想干嘛……不会是宋公子又要来,你想去见他吧……”明心略显忧心。 “沛国公今晚不是有扬州来的客人吗?我不打扮得好看点,怎么能让人家看上我,点我的牌呢?” “小姐!你……”明心顿时欢喜起来,原来小姐心里有大人!她要亲自去打听大人的消息!她连忙握住沈霁月的手,激动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好好的怎么眼睛都红了,傻丫头。” “小姐,明心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谁知道以后我们怎么样了呢。” “唔……那你要打扮成什么样呢,打扮成上次和宋公子见面时候的程度可以吗?” “恐怕……还要再隆重一点”,沈霁月凝眉,有点哭笑不得,“人家可是扬州来的,在扬州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我不下点功夫,怕是不行。” 明心也哭笑不得了,“以后可千万不要让大人知道,不然他会打死我的。” 明心的话把沈霁月逗笑了,司马煦年,真的这么在意自己吗……每当她心里浮起这个问题,就告诉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但是,自己的内心,似乎一个劲儿地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 第十五章 扬州来客 沛国公包下了教坊司最大的雅间,此间坐落在二楼偏角,甚是安静,雅间外接了一个宽敞的天台,可观星赏月,非常有意境。 沛国公府的管家申时一到就来到偏厅选献艺、陪饮、陪侍的人了,一进偏厅,只见满眼珠翠,光彩过目,大有眼花缭乱之感,心想难怪国公爷流连烟花,任是坐怀不乱如柳下惠者,怕是也抵挡不住这琳琅满目的可餐秀色。 管家从一排首位选起,每看一位就赞叹一次,走到沈霁月跟前,一阵幽兰馨香窜入鼻腔,定睛一看,顿时木了半边,惊叹这样的绝色美人居然还能被淹没在教坊司,不应该早就会被王孙公子安排脱籍他室蓄养了吗! 正在管家看呆之时,那女子微微福身,“初晴给老爷请安。” “哦、哦,姑娘不必多礼,初晴姑娘,哈哈哈。”管家这才回过神来,“妈妈,这位,呃,初晴姑娘,怎么不曾见你带过出来给我们国公爷见识见识。” “老爷……这,这不是我不愿意,初晴是兵部尚书司马大人从外地调配到长安的,而且也是他的私人陪侍,谁都是达官贵人,我哪里吃罪得起,您说是吧。” “哦,我就说这样的绝色怎么会籍籍无名呢,原来如此。那一般的作陪是可以的吧,安排给国公爷左手边那位贵客如何?” “得嘞~” “初晴谢过老爷。” 酉时刚到,雅间的客人就到了,为首的是年近五十的沛国公,圆腰腆肚,一脸富态,略后他半步的应该就是主要客人,与沛国公年纪相仿,但身材相距甚远,此人颀长精瘦,长须美髯,气度不凡。一时分主客入座,掌教极尽谄媚应酬了几句,便拍手叫姑娘们进来。含翠是国公爷私妓,自是为首,紧随其后的便是沈霁月,分别坐于主客两边。另有一些钗环美人,坐于陪客之旁。 沛国公一见沈霁月,眼睛就别不开了,一直在她身上打转,含翠看在眼里,却是敢怒不敢言。那位客人见到沈霁月也是一愣,似是惊叹其美貌,不过很快就面色如常。 “看来是位见过大世面的人,难怪可以成为国公爷的座上宾。”沈霁月默默想到。 应酬饭局左右不过你奉承来我吹捧,所说并无甚要紧之事,沈霁月开始觉得自己这次真是来错了,替自己不值,不过转念一想,他们不提吏治考核,可能是无甚可说,即一切如常,那司马煦年,应该是无甚危险的。 她的小心思正在运转,忽然听得身边的长须客提到了按察使,她瞬时凝神屏气。 “不知国公爷可认识赴扬州考课的按察使司马大人?” “怎能不知,我朝一代名将,现任兵部尚书司马煦年。喏,你身边这位美人,就是司马大人的心头好,哈哈哈。” 那位长须客闻言忙转头看了一眼沈霁月,说道,“哦,那也是英雄美人,很是般配。” 沈霁月连忙起身行礼,道,“大人见笑了,奴家不敢与司马大人称配。” “哈哈哈,快请坐,我不是什么大人,只是小小一卖货郎。”然后端起酒杯,惋惜的说道,“只是,听说司马大人初进扬州境地,便遭了点小麻烦,我等身为扬州乡民,感觉甚是惭愧啊。” 沈霁月心口一揪,关切之色便浮上脸来,但马上又隐了去。 沛国公接了话,“你这卖货郎,休要吓到人家小姑娘。” “哦、哦,是我的不是,初晴姑娘,我自罚一杯,”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据说是一群徐州因饥荒涌过来的流民,不识天家威仪,拦车哭穷,左右不过想讨点吃食。司马大人体恤民情,就地搭棚施粥,不想这防卫就懈怠了。流民里有几个不怕死的,以为这是普通富户,想劫财一笔,就夺刀抢掠,司马大人安坐于马车内,不知外面情形,无防备之下似是受了点小伤。” “哦?”沛国公似是来了兴趣,“司马煦年乃是一代名将,也会吃亏?你这消息不知哪来的,朝中都不曾听闻。” “也有可能,如今这好事之徒多了,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消息都编得出来。我也是觉得此事甚惊奇,就拿来一说,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了,我自罚一杯。” 酒桌上又熙熙攘攘起来,沈霁月心神恍惚,只听得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再所言何事半点听不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沛国公已有醉态,被含翠扶进了房,其它人想找人陪侍的,管家已有安排,惧内不敢造次的,也由司里安排送回家去,那位长须客,酒量好得很,只有微醺之态,一人告辞而去。 沈霁月送客完毕,正想回房,不料那长须客把她叫住,“初晴姑娘,在下冒昧,不知令堂贵姓?” 从来没有人关注过她母亲,因此她觉得甚是奇怪,不过还是据实以告,毕竟沈镛曾在扬州为官,此人可能是其父故旧也未可知,“家母杨氏。” “哦……可是扬州人士?” “并不是,家母祖籍益州,生长于长安。” “哦、哦,那真是在下冒昧了,只是初晴姑娘与在下一位故交甚为相像,在下还以为……唉,不过在下这位老朋友,早已弃世,即使有孩子,也断不会是姑娘这样的年纪,我是老糊涂了……打扰姑娘,万勿见怪。” 沈霁月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只随意应酬了几句,便告辞,随后忙忙回到房中。 “明心!”她进门便喊道,“司马煦年怕是出事了。” 明心迎了上来,惊道,“怎么?” 沈霁月将宴会上一事详细说与明心。 “小姐,大人出发之前曾交代,如他出事,会派逸铭飞鸽传书与我,我收到消息即刻准备带你出城,与逸铭汇合。但是,现在从未见信鸽到访,不像有事。” “会不会是逸铭也遭了不测,所以无法传书?” “大人一向小心谨慎,他不会让他自己和逸铭同时遇险,肯定会留一个人以图后路。” 沈霁月定了定心神,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向明心说道,“明心,我们先不谈论此话题,按往常般伺候我卸妆洗漱。” 明心一愣,随后连忙点头称是。 当晚主仆二人分别在里外面就寝,再无二话。但二人皆是心神难平,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明心如往常般出门打水,忽然发现含翠的丫鬟允儿神色慌张,一溜烟跑开,虽有疑惑,但仍镇定地继续走着。 待回到房中,明心压低声音与沈霁月说了方才之事。 “看来他们果然盯了我们一宿。” “小姐,那我们现在安全了吗?” “应该安全了。如果我们真有动作,不会等到现在,现在都没有,他们估计已经失望。” “那您觉得大人出事这件事完全就是一个圈套?” “不,考课的正三品按察使由天子亲授印玺,赐佩剑、带圣旨,形同御驾亲临,身份尊崇,区区行商岂敢在显贵云集的教坊司当众造谣,所以司马煦年此行定然不顺利。但既然他说了有事会告知我们,我们就该相信他。”沈霁月故作镇定,冷静分析。 明心闻言,脸上虽仍有担忧之色,但她相信司马煦年,也相信沈霁月,因此也略感安心。不知为何,她对沈霁月似乎一见如故,虽然沈霁月总是一副清冷凛然的神色,但与她接触下来后,却发现她聪颖善良,处处替人着想,明心对她是心存折服和敬意的。 扬州吴郡 “少爷,应承派人快马来报,这是信件。” 他们和应承约定,信息传递不得以飞鸽传达,以免被人截获,快马传书虽然稍慢,但如遇险情送信人可即时销毁书信,确保安全。 司马煦年接过连忙打开。 看完神情严肃,“不太妙,应承受了伤,性命无忧,但是也动弹不得,消息一上报,朝廷肯定来人,他的戏就唱不下去了。” “可是我们在会稽追查沈镛消息,现在好不容易排查出一些可疑的异乡人,眼看就要有眉目,现在如中途离开,下次再来时这些线索可能都断了。” “老规矩,我们分头行事,我回去和应承交接,你留在会稽。我们以前以为沈镛会藏在帮派里,但现在排查了一些帮派的人,都不是,因此方向错了。现在排查出来的可疑人员里,帮派的过一过就行,重点关注大海商船工,尤其是随船出海的。” “是,少爷。” “切记,不要随意飞鸽传书给明心。明心的出现肯定会引起他们的重点关注,说不定已经受了监视,我一时大意,没想到这点,现在应承受伤,才发现他们已经怀疑我们的实际行踪,甚至可能已经对霁月和明心设圈套试图打探。所以我们改变计划,不管发生何事,决不可飞鸽传书,你就留着你宝贵的小命,万一我有不测,一定要赶回去带走她们主仆二人。” “少爷,你留在这里,我去和应承接应。” “你和应承一样,都不是我,只要有一个见过我真容的人出现,你一样被识穿。现在我们既找不到赃银,也找不到沈镛,这趟扬州来得毫无意义,我就回去做好这个按察使,好好给陛下办事吧。” “我觉得你不在会稽,即使找到沈镛,他也不会承认身份的。” 司马煦年沉吟一会,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总该要冒一次险。如果你几乎确认有人是他,就给他说如果想见沈霁月,就在月末之前随你到九江郡,到时通知我和他想见。” “是,少爷”。 司马煦年连夜出发,赶往应承的驻扎地扬州庐江郡。 次日一早,伍逸铭就到扬州港海边码头。他乔装成流民,试图到海边码头以找差事为由混进船工队伍。 扬州和交州坐拥大成国三大对外通商口岸,扬州下辖有二,一为设在吴郡的扬州港,一为设在会稽郡建安县的刺桐港,交州则在南海郡设一“通海夷道”,后称南海港。扬州港主要航向为百济、新罗、倭国,刺桐港与南海港互为补充,航向为暹罗、锡兰、天竺直至波斯。 大成国物产丰饶,对外商贸业兴旺发达,扬州与交州上缴朝廷的关税非常丰厚,在兼并战争时期一度成为其重要的战争经费资源,现在中原重归一统,国泰民安,口岸通商更是较以往繁荣百倍,其关税和商税成为国库重要来源,尤其是扬州,地位举重轻重。 扬州港仅以海运为生的底层船工、搬运工等,都有上万之众,但即使人员数量如此之庞大,仍是十分短期,伍逸铭这样的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正式各大海商争抢的对象,不管是何出身,只要不是通缉犯,很容易就能找到差事。 伍逸铭选的“东家”,是有扬州第一海商之称的大商人薛泱。所谓大隐隐于市,在市里要隐得好,又要取市中之大者。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已经锁定要找的人,就在薛泱的船队里。 ------------ 第十六章 旧案重提 扬州按察使遇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朝廷,在考课的敏感时期,皇帝的巡查特使遇刺,非同小可。 天子震怒,马上派从三品刑部侍郎魏佳泰以及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司马攸前往庐江,慰问司马煦年,同时彻查行刺一事。一干人等自然不敢懈怠,五天就赶到了庐江驿站,这会已经入住,待明天一早即去看望司马煦年。 一大清早,驿站驿丞就领着魏佳泰来到司马煦年休养的后院,在门外通报称,“司马大人,朝廷派了刑部侍郎魏佳泰大人和大理寺少卿司马攸大人专程来看望您,二位大人听闻您一直谢客不见,十分担忧您伤势,不知现在可否进入探视?” “司马大人,下官刑部侍郎魏佳泰拜见” 不久,屋内传来一阵虚弱无力之声,“魏大人,本官遇刺伤重,现在极需静养,不便见客,陛下隆恩,无以为报,待过些许时日,必亲往叩谢。” “大人,陛下对您的伤势甚是挂心,责令我等务必在第一时间上报伤情,我与司马攸大人日夜兼程,分毫不敢耽误,因此,还是请相见为要。”说完,不待屋内回复,便使眼色给驿丞开门。 驿丞无法,只得向屋内通传一声,“司马大人,下官带魏大人、司马攸大人进来了。”说完便推门进去,发现屋内门闩已锁,魏佳泰见此就叫侍卫撞门而入。 门撞开时,魏佳泰一把推开驿丞,闯将进来,往里一看,之间司马煦年仰躺卧榻之上,鲜血流了一地,细看其脸,甚是煞白吓人,不过确乃司马煦年本人无疑! 司马攸见状,忙上前道,“魏大人,看来司马大人确实伤势不轻,如今伤口恐有裂开之状,不如赶紧请入随行的太医署医正,为其诊治才是。” 魏佳泰还想说些什么,司马攸厉声道,“魏大人,司马大人既是陛下御笔钦点的按察使,也是陛下的族中子弟,耽误了伤情谁也担待不起!” 魏佳泰一听,再看了两眼司马煦年,才喊道,“医正,进来为司马大人诊视!” 医正得令连忙赶了进来,为司马煦年搭脉诊视,不一会便惊道,“甚是不妥、甚是不妥,大人您脉象虚弱无力,怕是严重得很。各位大人烦请先出去,待下官为司马大人细看伤情。” 魏佳泰一动也不动,“本官要认真察视过后方可向陛下禀报。” “魏大人果然尽忠职守,待回都后下官必将魏大人一言一行详细回禀陛下,帮你讨个赏赐才行。” 司马攸这么一说,明摆着要告他为难司马煦年这个御状,再想到司马攸可是当今天子的亲侄子,瑞郡王的亲弟弟,身份尊崇,他要是添油加醋说个什么,自己恐怕吃不了兜着走,于是赶紧缓和了脸色,说道,“这是本官思虑不周了,当前要务当然是先给司马大人诊治疗伤。医正,好好为司马大人疗伤。”说完就领着大家出去了。 司马攸最后一个走,出去前拍了拍医正肩膀,医正赶紧垂首以作回应。 晚间用膳后,司马攸踱步来到司马煦年屋内。 司马煦年坐在椅子上,看来已等他多时。 “感谢司马攸大人,请坐。” 司马攸并未就坐,而是立于桌旁,侧身对着司马煦年,慢悠悠地道,“无需谢我,我只是看不惯某些人的行径。而且,都是自家兄弟,怎么能看着被外人而欺负无动于衷呢。” “司马攸大人,这话可不敢当,您是宗正寺里有册有牒的皇室贵胄,我只是高祖皇帝堂兄弟的后人,我们这一支一开始就不曾在宗正寺有名字,何敢与您称兄道弟。” 司马攸笑了一声,道,“随你怎么想吧,不过,你现在可是欠了我一个人情了,医正如果不是我事前打好招呼,你怕是过不了这一关。” “所以我在等司马攸大人过来向我讨债。” “讨债不敢当。我说了我看不惯某些人的行径,只要是有利于正本清源、警恶惩奸,符合我大理寺宗旨的,我都会尽力。” “司马攸大人果然三句不离本行,煦年在此谢过。如后有用的上我的,只要不是有违仁义,我定当效命。” “还有一事,如若方便,我想借一步说话。” 司马煦年看他神情认真,和以往玩世不恭之态不同,因此说道,“你想去哪?” “九江郡教坊司” 司马煦年觑眼看了他一会,确定他不是要去寻欢作乐的,便答道,“好。” 司马煦年毕竟对外宣称伤重,不在房中修养实在说不过去,因此便把昨晚一到即转移到柴房以备接应的应承扶了回来,一来有人继续扮演司马煦年,二来长安太医署来的医正医术高明,药材齐备,比外面的药堂要好,有他诊治应承可以尽快恢复。应承这次是真吃了亏,如诊治不当恐有性命之虞。 司马攸大摇大摆地进了教坊司,带着一个贴身随从,魏佳泰的眼线来报。但谁都知道司马攸生性风流,不管去哪个地方,当地的教坊司是一定要去的,尤其是扬州的教坊司,他一年去好几次,因此魏佳泰也就轻蔑地笑笑,没派人继续跟踪。 司马攸似是常客,上了二楼的一间雅间,掌教见是贵客,赶紧迎上来伺候。 “哟,司马大人,可是有一阵没来了呢。” 司马煦年一听,差点以为是在叫他,顿了一会才想起现在自己的身份是司马攸的随从。 “妈妈,我一进门就跟小厮说我要雨铭,但小厮说雨铭今晚有约了,是怎么回事啊?” “哪个新来的不知天高地厚,说话只说一半,不说重点。雨铭今晚被薛少爷点了牌,在旁边的雅间里抚琴呢。这雨铭是您包下了的,我们知分寸,可不敢让她做陪饮陪侍这种事,只是她琴技极好,不少公子哥想一饱耳福,我们打开大门做生意,也不好太弗了客人的意。” “真的只是弹个琴?” “千真万确!不信待会我把她领了来,您亲自问她。妈妈我要有半句虚言,千刀万剐。” “好了好了,这么诅咒发誓我都心疼了,哈哈哈,不多说了,把雨铭叫过来。” “好嘞,您先喝着酒,马上就来。”掌教就赶紧出门去了。 “司马大人,你该不会真把我叫来寻欢作乐吧。” “司马大人,这里没人比得上你的沈霁月,真要寻欢作乐我也不好意思带你来。” 司马煦年一阵沉默,坐下喝茶不语。 司马攸看他一脸严肃,嘴角一扬,说道,“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雨铭的么?” “你与瑞郡王都随了老王爷喜欢游历天下的性子,天下之大,遇到美人不是很容易么” “不容易,比如我就遇不到沈霁月。” 听他再次提起这个名字,司马煦年有点恼了。 “别动气,我是说真的,因为,我一直在找她。” 司马煦年闻此马上聚神看着司马攸,他和沈家会有什么关系! “五年前的‘藏奴案’把我带向朝堂,从此我的志向就从名山大川转为大理寺。说句不怕你嘲笑的话,以我的出身,随便想要一个勋位、爵位,吃上三品以上空饷,完全不是难事,但是陛下问我想要什么官,我直接就说了大理寺。” 司马煦年一听到“藏奴案”这三个字,警觉地向四周看了就看。 “放心,这里很安全。大隐隐于市,我一个闲散王孙的盛名在外,不会有人在意我的,尤其是在教坊司这种地方。藏奴案把我带进大理寺,我在大理寺看完了和案件有关的一切卷宗,甚至案件里主要人物的就职履历、考课卷宗,都一一阅遍。确切来说,藏奴案不是一宗简单的聚众犯罪案件,而是一场政治风波。这件事,不该由大理寺审判,而应该在朝堂上辩个明白。”司马攸说道后来,脸色已经铁青。 司马煦年开始对这位族兄刮目相看,他不动声色,正凝神看他时,门外一阵敲门声,“大人,雨铭来了”。 “进来。” 不多时,就走进来一位着月牙白长裙的女子,冰肌玉肤、唇红齿白、乌发银簪,长得清丽脱俗、端庄素雅,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雨铭,快来见过另一位司马大人。” 雨铭一愣,眼神即随司马攸手指方向看去,想道此人若说是司马攸的兄弟,又无半分相像之处,正疑惑间,司马煦年抢先站了起来拱手行礼,“在下司马煦年。” 一听这名字,雨铭顿时就明白了,这位就是奉旨考课扬州吏治的按察使,便福了福身,行礼道,“妾身雨铭,参见按察使大人。”但又开始疑虑,闻得按察使在庐江郡遇刺身受重伤,他是如何长途跋涉从庐江到九江,又不见丝毫伤病之色的呢。 司马攸一看,就知道了她的心思,忍不住笑了笑,“雨铭,坐下吧,可别提‘按察使’三个字,按察使大人在庐江郡驿站养伤呢。” 司马煦年知道雨铭是司马攸的人,便说道,“我的侍卫替我挨了一刀,不过还请雨铭姑娘万勿声张。” “妾身明白。” “雨铭,不用见外,煦年兄以后可是你的姐夫呢。” 雨铭一听,顿时就愣住了。她是父亲的独生女,家中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因此自小便与沈伯父家光风、霁月兄妹一起做玩伴,司马攸说的姐姐,除了沈霁月还会有谁! ------------ 第十七章 故人现身 闻得司马攸此言,司马煦年也甚是不解。 “雨铭,你和他说说你的来历。” “雨铭……五年前,叫周献芷,是时任门下省从四品谏议大夫周定邦的女儿,沈镛沈伯父是正四品谏议大夫,我父亲既是他的副手、同僚,也是好友。那一份给很多人带来灭顶之灾的‘藏奴律例’,就是由沈伯父和我父亲主持审议的。” 司马煦年并没有机会阅读当年案件的卷宗,因此他知道事情经过,但内里的细节,并不清楚,周定邦这个名字,他知道,但几乎从来没关注过。 “后来,我父亲和沈伯父一起获罪、抄家,男丁流放、女眷没入乐籍,我和霁月姐姐一起被发配到扬州九江郡教坊司。但是很快,姐姐就被调配走了,我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要走之前,她也不知。” “没错,沈霁月被调配走了,我找到献芷后知道了此事,便私下找礼部的熟人翻查记录,发现关于她的记录只有一笔,就是从扬州调配到豫州,我便赶到豫州治所颍川,到教坊司去查找,没有任何收获。因此,一开始她并不在豫州,但后来又被送到了豫州,谁也料想不到,也不会再回过头去再找,因此我一直找不到她,这也是宋运礼高明的地方。” 司马煦年找沈霁月的初衷并不是藏奴案,而是因为一些两家往事,但是现在,他发现他已经被彻底拉进这桩历史案件里,无法脱身了。 司马攸继续说道,“她小沈霁月一岁,我来扬州找她时,她恰好上籍,我便把她包下,免她蒙受风尘。一眨眼,三四年的光阴都过去了。煦年兄,你班师回朝以来,我从未找过你,是因为据我所知,你与藏奴案丝毫不相干,所以我无意结交。但是后来我发现你居然找到了沈霁月并把她带回长安,我就认为事情并不简单,但我始终想不通你是怎么牵扯进来的。” 周献芷闻得司马攸此言,也甚是好奇。 “我自然没有司马大人以拨乱反正、匡扶社稷为己任的抱负。我找沈霁月,是为了要找到沈镛,我找沈镛,是因为一些很久之前的往事。不过,我现在发现那些往事并不如我当初想的那么简单,但不管如何,我一定要找到沈镛本人。” “煦年兄,你的那些往事,会伤及沈镛性命吗?” “如此一说,莫非你知道沈镛还活着?你知道他的下落?!”司马煦年忽然站了起来,逼视司马攸。 “你会否伤他性命。”司马攸直视司马煦年。 一时之间所有的往事都涌上了他的头脑,镇定如他,思绪都已经凌乱……会否伤及沈镛性命……在他未从军之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沈镛,替父报仇!为了能进入朝堂,获得机会,他只能从军,因为杀敌立功,是最快的晋升渠道。可是一如将门深似海,边关未宁,无以家为,身不由己。但多年的战争,让他见识了无数的家破人亡,自己的私人恩怨,早已融化在边关的累累白骨中。他决定班师回朝后,就找沈镛要个说法,给先父一个交代,以慰他在天之灵,其他的,就随缘尽、随缘散。但数年后,藏奴案爆发,沈镛在流放途中遭遇海难下落不明,他不相信沈镛已死,便开始了追查行动,追查中,他渐渐发现当年父亲的冤案并不简单,而所有的事情,只有沈镛才是亲历者,他必须把他找到! 司马煦年以冷峻直对司马攸的逼视,两人似乎一触即发。 周献芷看此情形,怕生事端,忙调解道,“两位大人稍安勿躁,有话好好说。这里是教坊司,那边薛公子还在呢,别惊扰了他。” 司马攸闻言,才冷静下来,“沈镛是位经世治国的良才,我不会让他冒险。” “我不会伤他性命,我只想讨一个说法”,司马煦年坐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毕竟当年父亲的死,并不是他直接造成,更何况,即使他有罪,他的女儿也替他还了…… “好,献芷,我们出发去那边。” “嗯”,周献芷闻言离台。 司马煦年又恢复了随从模样,跟着司马攸和周献芷出了教坊司,上了司里为客人准备的马车。周献芷的司马攸的私妓,晚上跟主子离开再正常不过了,第二天一早送回即可。 马车七绕八拐,来到一所位于边角地带的居民房前,马车放下三人后便回了教坊司,司马攸敲了敲门,不多时门内便传来询问之声,“哪位?” 分明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司马煦年顿时警觉起来。 “是我,献芷。” 不多时,门边开了,迎出来的男子迅速握住了周献芷的双手,夜已深沉,司马煦年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赶紧进门去吧。”司马攸发话后,一行四人迅速进入屋内,那男子锁门前还不忘观察一下四周,确定无人跟随。 来到厅中,烛火点起,司马煦年中终于看清那男子相貌,他顿时一惊,“沈光风!” “司马煦年!”沈光风也不禁惊呆了,下一刻钟,他便纠起司马煦年的衣襟,怒问道,“霁月呢?!你把霁月怎么样了?!” 司马攸见此场景连忙分开二人,心想多年未见,这两人一见面即互相道出了对方的名字,看来他们两家渊源不浅。 四人坐在桌边,平复下来的司马煦年和沈光风都陷入沉默。 “不管你作何臆想,当年之事,我父亲确不知情……”沈光风打破了沉默。 “可是我父亲确确实实是被贬到了辽东苦寒之地,客死异乡,而那些污蔑他的不实之词,也确实出自经你父亲审议封发的文书!” “等一下,在你们互相清算之前能否跟我和献芷说清楚你们两家究竟怎么回事!”司马攸提高了声调。 “攸之兄,我父亲和煦年兄的父亲是多年至交,后同朝为官。十年前,司马世伯拟任从三品吏部侍郎,按规矩,吏部要出具其履历,先交门下省审议,再递中书省,中书省根据审议书再安排后续程序。” “审议我父亲的就是时任从四品谏议大夫的沈镛。”司马煦年接过话,“沈镛知道我父亲的一宗陈年纠纷,便在审议书里对我父亲大肆污蔑,审议书封发给中书省后,中书省马上交办御史台彻查,御史台胡乱办案,对我父亲以‘有过论’。陛下一怒之下将我父亲连降四级,贬到辽东郡任从五品郡丞,勒令我父亲反思己过。”司马煦年说到此,神色凄怆,握拳的关节已微微发白,“我父亲一直视沈镛为至交,想不到这样的至交好友居然对他大肆污蔑,深受打击,再加上辽东苦寒,我父亲极难适应,双重折磨让他身染重病,客死异乡,母亲悲伤过度,不久也随父亲而去。” “我父亲确实没有写那些污蔑之词,他确实不知为何这些东西会出现审议书里……”沈光风虽十分不解,但他也相信他父亲的品格和操守,绝无可能做这种有违情义之事。 “等等,”司马攸开始插话,“怀疑有过为何不是发往大理寺彻查?御史台只是履行监察职能,检举百官过错,没有资格下有罪论断。当今圣上最是痛恨为子者不孝、为臣者不忠、为官者不仁,因此极为看重御史台的监察职能。直接越过大理寺由御史台定献,意义在于强调此非一般民事纠纷,而是官员操守,正戳到陛下的痛恨之处。中书省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必然存在心思,我看此事必有蹊跷,两位若信得过我,待我回都后仔细查阅当年有关卷宗,给两位一个交代。但目前,我们还有一件重要的大事要办,煦年兄,你别忘了你的按察使身份。” “我当然知道我的任务,”司马煦年顿了顿,将自己从回忆里抽回身来,恢复沉稳,说道,“我之所以偃旗息鼓提前赴扬,就是想在他们转移藏银的时候顺藤摸瓜找到藏银的安置之所,可惜,我们挖遍了扬州,都毫无头绪。” 沈光风一听,觑了眼,道,“他们藏匿的方式如此隐秘,你们自然查不到。” “你知道?!”司马煦年惊问。 “我和父亲五年前在海上死里逃生,好不容易回到南海港,后来混迹于波斯商船悄悄到了扬州,本来只想找回妹妹,一家人在一起平静度日。但是回到扬州后发现妹妹已经不知所终,只能找到献芷,父亲方知自己所托非人,无奈只得在扬州落脚,慢慢寻访。后来攸之兄就出现了,他帮我们救下献芷,也和我们坦白了要为‘藏奴案’平反。平反谈何容易,只能先断了他们集团的财源,再各个击破。那时起,我便和父亲混迹于船工队伍,试图找到官商勾结,利益输送的证据。” “究竟藏在何处?居然能瞒过我和司马煦年。”司马攸道。 “我妹妹究竟怎么样了?!”沈光风再次质问司马煦年。 “不怎么样。” “你!” “光风兄,你稍安勿躁,霁月自从到了长安,我也经常去教坊司察看,她好得很。” “表面看可能是好得很,背地里不知怎么受他的荼毒!” 司马煦年一时语塞,如果沈霁月一点不爱自己,那他对她做的那些事,不就是荼毒吗?他无法反驳,只得冷然沉默。 司马攸咳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他可不担保司马煦年不会对沈霁月做什么。 “三位大人,霁月姐姐的事情,自然要有个说法。但目前形势已经很急迫了,薛泱之子薛应柯连续几晚都在教坊司宴请各大海商,可能是密谋转移赃银之事。” 三人顿时警觉。 ------------ 第十八章 重大突破 “赃银究竟藏在哪?”司马攸急切发问。 “压舱石。”沈光风慢慢吐出三个字。 司马攸与司马煦年顿时一惊,难怪在陆地上掘地三尺也一无所获,原来赃银根本不在陆地上,而是在海面上那一艘艘巨型商船的舱底! “他们居然能想到这种法子……”司马攸喃喃自语。 “我与父亲开始也以为是在陆地上,靠着船工的身份几乎跑遍了各大海商在扬州的所有据点,宅邸、仓库、田地、山林湖泊,都一无所获。直至后来……父亲想起一些往事,才想到我们漏了一个重要的物件,那就是放在船舱底部的压舱石。” 司马煦年和司马攸几乎从未接触过航海行当,自然不知压舱石能藏物,都在认真听着,沈光风继续说道,“压舱石每块重达千斤,放在舱底用于增加船身稳定性,基本都是石头的,也有铸铁、铸铜的,但是海水苦咸,很容易腐蚀铜铁生锈,锈蚀后难以处理,再加上石材价贱易得,因此现在很少还有铜铁材质的压舱石。可是薛泱的船队,却有,而且为数不少。我和父亲前段时间寻得机会到舱底探查,细细叩响铜铁材质的,声音与普通铜铁有差别。” “是中空的吗?”司马攸问道。 “有的是,但有的,是实心的,我们怀疑,实心的内里根本就是金银浇筑,只在外层镀上一层铜铁。” 司马煦年嗖地站了起身,向司马攸道,“司马大人,能否借个靠谱的好手给我,我要快马送信给我的随从,他在吴郡薛泱的船队里,我得叮嘱他看好这些舱底的宝贝。应承受了重伤,他没法再奔波了。” “司马大人,你为难我了,这是扬州地界,伺候人的奴仆十个八个我都找得到,但好手一个也没有,带高手在身边惹人关注,不好行事,因此我从来没安排过。” 两人沉默了一会,沈光风站了起来,“如果信得过我,我可以。” 三人交换以下眼神,当机立断。沈光风去更稳妥,因为不用带纸质书信,完全不会有被截获的可能。 “好,既然如此,我们分头行事。我要马上返回庐江郡驻地布控,布控后便直奔九江郡,把他们一网打尽。”司马煦年说道。 “司马大人,我苦苦追查扬州官场贪腐窝案,但势单力薄,久久不得进展,即使今日知道了他们藏赃方式,但没有强有力的布控,也无力围剿,不想忽然天降你这员战将,自投罗网,进入战队,”司马攸玩世不恭的样子又出来了,“你怕不是我们老祖宗转世,特来匡扶大成江山的吧?” 司马攸的玩笑,把周献芷逗笑了,说道,“司马攸大人不管身处何种境地,都能笑谈应对。” 司马煦年白了他一眼,转向沈光风道,“我的随从叫伍逸铭,你带上我的随身信物,再表露身份,十年前与我一起都互相见过面,他记得你的。逸铭是我从小到大的侍从,和我亲如兄弟,所有的事情都十分清楚,绝对是可依赖的好手,你们好好防守。” 沈光风点点头。 司马攸站了起来,向司马煦年说道,“我说,我们该干嘛干嘛吧,我们赶紧回庐江,留点时间给献芷和光风。” 司马煦年不是傻子,从两人互相看对方的眼神,就知道关系不一般,便言告辞,与司马攸连夜赶回庐江郡驿站。 司马煦年与司马攸正快马赶回庐江,星夜之下,于江边休整。 “司马攸,我能任扬州按察使,怕不仅仅是杨大人的功劳吧?”司马煦年默默地已经选择了站队,其实他本可不卷入藏奴案,只是,他想到沈霁月,如果她父亲能得到平反,她一定很开心……他喝了一口水,似漫不经心道。 “不错,做了好事也该留个名,是我叫兄长力荐你的。” “圣上最厌结党营私,你不怕他把你们兄弟两归于杨晖主人的阵营?” “圣上是最厌结党营私,但是他更担心江山危倾,而且我们兄弟历来不参与政治纷争,朝野都知道。扬州弊案他早有察觉,他需要一位果敢刚毅、睿行志远的人帮他清扫垃圾,你刚好是最佳人选。”司马攸微微一笑,继续道,“在危机面前,每个人都是谨小慎微、疑神疑鬼的,这时候选择相信有血缘宗族关系的人,是本能。” 他转眼看向司马煦年,“在他眼里,你首先是宗亲,其次才是他的臣子。所以啊,有时候你不要太傲娇地抗拒‘宗亲’二字,这个身份善加利用,可能让你事半功倍。” “我靠近杨晖,是迫不得已,我要靠他才能位居要职,只有位居要职,才有资源找到沈镛,才能帮我父亲平反,否则只能靠军功捞个衣食无忧。”司马煦年一抿嘴,向司马攸道,“这个远房宗亲的身份,可帮不了我。”说完,别过一边。 两人休整一会,便继续上马赶路,连夜赶回庐江。 才回到驿站,应承便在床上挣扎起来,向司马煦年道,“杨大人派人传信,说薛泱到了长安,和沛国公在教坊司见了面,陪薛泱那名女子,是沈小姐。” 司马煦年一惊,忙接过书信,看了起来。说道,“应承,你先安心养伤,扬州弊案我已有布防计划。”说完,就起身出去,到了司马攸房中。 他一路走,一路凝眉,想道,薛泱肯定是去告诉沈霁月我遇刺的消息的,不知她与明心会否乱了阵脚。不过转念一想,恐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沈霁月现在,可能恨不得他被千刀万剐呢。想到此,他的神色逐渐就黯淡了下去…… 待他将此事告诉司马攸后,司马攸无奈道,“煦年兄,看来我要回去帮你照顾美人了。唉,想我司马攸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怎么总是沦落到替人照顾美人的下场呢,先是周献芷,后是沈霁月,唉,美人看上的怎么总不是我……” 司马煦年瞪了他一眼,正色道,“既是如此,沈霁月就拜托司马攸大人了。你回去后告诉她,沈镛父子还活着,叫她耐心等待,团聚之日不远了。他们父子是你找到的,前因后果由你来说最清楚不过。” 司马攸玩心顿起,乜斜着眼看司马煦年,“沈镛父子是我找到的,你就不担心她感激之下对我以身相许?” “如果司马大人可以给霁月一个名分,那自然是比跟着我好。”如果她爱他,他愿意放手。 司马攸被反将一军,一时语塞。 “薛泱不在扬州,薛应柯没有他老子的谋略,刚好趁此诱敌入瓮。”说罢,司马煦年就起身出门,临走之时,背对着司马攸再说了一句,“沈霁月就拜托你了,请务必护她周全。”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司马煦年你这是不负责任!”司马攸喊道,可定睛一看,哪还有他的踪影! 次日一早,司马攸便向魏佳泰告辞。 “下官先行回去禀报司马大人伤势,追查刺客一事,就拜托侍郎大人了。”司马攸告辞道。 “司马大人不必客气,追查刺客本就是陛下交办的任务,本官一定尽力侦办。”魏佳泰乐得他赶紧走,好让他放开手脚监控司马煦年 双方辞过,司马攸便快马赶回长安。 长安教坊司 司马攸回宫禀报司马煦年遇刺一事后,便赶到教坊司,掌教见是熟客,赶紧迎了上来,谄媚道,“哎哟,司马大人,好一阵子不见您了,还以为把我们的姑娘忘了呢?来来,快到雅间就座。来人,快传玉湖和翠柳……” 话音未落,司马攸道,“今天不点玉湖和翠柳,换换新花样,呃……据说司马煦年大人离都办事去了,他的私妓初晴姑娘……怕是得空了吧……”他摇头晃脑,故作姿态。 “哦、哦,得空、得空,先前不见您提起过,还以为您看不上初晴,我也就不多叨扰您。” “怎么看不上!初晴那是一等一的美人,只是碍于煦年大人是自家兄弟,朋友妻还不可欺呢,更何况是兄弟。现在煦年大人扔下她离都远行,怕是把她忘得差不多了,今儿个快叫她过来!” 掌教微愣了一会,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唯唯诺诺,连忙去安排。 沈霁月一听掌教的安排,觉得奇怪,“司马攸?他是谁?”沈霁月一脸疑惑,她不知自己何时又惹了一位宗亲大人,转头看明心,明心也摇摇头。 “司马攸大人可是正经八百的皇族子孙呢,当今圣上的亲侄子,现是大理寺少卿。初晴啊,现在大家都知道尚书大人已经离京,你不去是不行的了,赶紧准备准备,他在二楼右三雅间,不要让他久等了。” “是,夫人。”沈霁月还在疑虑里,只木然地应了一声,便整理了一下着装,赴约去了。 进了雅间,却见那人眉清目秀,婉转风流,和司马煦年完全不是一个风格,也无半点相像之处,看来二人确无甚相近的血缘关系,她边想边行了礼。 司马攸看她带着一名丫鬟,想来此人就是司马煦年提起过的明心了,便还礼道,“在下司马攸,两位姑娘请坐。” 两人一愣,来教坊司找乐子的王孙公子,还从来没有对一个丫鬟以礼相待,还邀请入座的。明心一时不知是立是坐了。 司马攸见此顿时大笑,道,“明心无需拘谨,司马煦年派我来给二位报个平安,另外,还有一些旧事,和两位叙叙。” 两人一听,知是司马煦年来人,沈霁月便压低声音道,“司马大人,此地恐怕不便说话。” “无妨,我来之前已经派人搜寻过周围,没有可疑人等,监视你的人,许久没能从你这里得到有用消息,怕是早已放弃了。” 司马攸陆陆续续把司马煦年在扬州的情况详细告知沈霁月,闻得受伤的既不是司马煦年,也不是伍逸铭,她和明心都松了一口气。 “沈小姐,在下还有一事告知,”他略一停顿,“你父亲,和兄长,都还活着,在扬州。” 沈霁月闻言,惊得马上从座位上站起,眼里既惊又喜,忙道,“司马大人,你没骗我?” “千真万确,其实我去年便已找到了你父兄,但当时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因此无法相告。后来你被煦年兄找到,带回长安,我才发现你,当时我不确定煦年兄是敌是友,不敢贸贸然上门找你,因此便隐瞒了下来。” ------------ 第十九章 朝局惊变 沈霁月闻得父兄尚在人世,多年来苦苦压抑在心中的忧虑和悲痛,都化作晶莹眼泪,随着惊喜之情颗颗滴落,他双手紧紧绞住手帕,似乎要把手帕绞断。 明心闻此也是十分开心,司马大人一直都在寻找沈家父子,现在终于有了眉目,看来他的心结,也快打开了,那他和沈小姐,最终会幸福的吧。她一边想着,一边上前劝慰沈霁月。 司马攸见此情此景,深受触动,但只能静默,给她足够的平复时间。 “司马大人,我想去扬州。” “不可,你不能离开管束地,尤其是现在,你是各方人马关注的焦点,去扬州等于直接暴露沈大人。” 沈霁月顿时不再出声,她很害怕,很害怕即将到手的幸福马上会溜走…… 五年前,她就认定自己是不祥之人,上天不会垂怜她,反而会随时收回她得到的一切运气,因此,她不敢再与命运做任何抗争。 就如当初,她任由宋运礼父子摆布,初时是出于信任,后来其实已生疑心,只是不敢多想,说服自己随波逐流。但也正是这种随波逐流的心境,让司马煦年闯入了自己的生活,闯入了自己的心扉…… 想到司马煦年,她问道,“司马煦年……他现在的处境是不是很危险?” “不乐观,扬州的贪腐窝案,他是势要拿下的,现在正在布防,不过,你不用太担心,他毕竟是按察使,又是将帅出身,普通人轻易伤不到他。对了,薛泱来见过你,可说漏了什么给他没有?” “薛泱?” “就是和沛国公一起的那个长须客人。他是扬州第一海商,既向朝中显贵输送利益,也充当他们的打手,在扬州称霸正邪两道。” “原来是那个人……就是他在酒桌上说起司马煦年遇刺消息的,我和明心不敢轻举妄动,因此不曾泄露了什么。” “那就好。对了,每年冬至之前,朝廷会施恩布德,赏赐一部分乐籍和奴仆脱籍,据我所知,司马煦年已经将你安排好了,在此之前,你一定要谨小慎微,万不可生事端。” 司马煦年安排自己脱籍吗……可是,他不是很痛恨沈家、痛恨我的吗……为何安排自己脱籍?沈霁月的头脑,似乎已经成了浆糊,理不清,道不明。 “还有,宋仲明,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听到司马攸发问,沈霁月才回过神来,道,“如果您指的是儿女私情,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沈小姐果然聪慧,既是如此,我就放心回大理寺清理门户了。他不日就要赴荆州迎娶董正达之女。等他风风光光做了新郎官,我再给他送上厚礼。” 司马攸走后,沈霁月的心情久久无法平复,今晚司马攸带来的消息,对她而言不啻于重生再造。多年来心心念念的父兄还活着,今生总能相见;司马煦年安排自己脱籍,对自己似乎真的上了心;宋家父子,印证了自己的疑虑,确实不单纯……这一系列,让她一时难以消化,即使明心多番劝慰,她也毫无睡意,睁眼到天亮。 永佑十九年初冬。 宋仲明告假回荆州完婚,大理寺丞刘跃上书大理寺卿陈浩及大理寺少卿司马攸,直书宋仲明管理文书卷宗期间,重要卷宗无故丢失、残缺或遭篡改,部分重要案件幸得早年秘密抄录,存于大理寺卿书房,才得以不被湮灭。陈浩连忙将此事原原本本上报大理寺直管上司尚书省从二品尚书左仆射杨晖,杨晖在政事堂直接向天子禀报,天子震怒。 大理寺乃大成国最高讼狱、审讯机构,所审案件,皆是国之大案、要案,案件牵涉之人,无不是高官显贵,因此,大理寺的审案断案职权,由天子钦赐,不容任何人横加干涉。大理寺的卷宗,更是严加看守,不得有失。重要卷宗,由大理寺卿秘密抄录、存放,以备不时之需。宋仲明区区一个从六品大理寺丞,胆敢监守自盗,分明是受人指使,企图动摇国本。 一件事一旦牵扯到政治,就很严重了。 宋仲明自不待言,罢官下狱,听候审讯。大理寺卿陈浩虽然身家清白,刚正不阿,但管理下属不严,有一定责任,但天子念其乃大成国不可多得的律法人才,因此调离大理寺,平调至刑部任侍郎,一把手变二把手,但也没离开律法行当。 大理寺卿一职出缺,擢升大理寺少卿司马攸出任。随着一干人等各就各位,这场风波才逐渐恢复平静。 但大成国没有平静多久。 赴各地考课的按察使在冬至前陆续回京述职,觐见天子当面禀报吏治考核结果。扬州按察使司马煦年直指正四品扬州刺史胡正良在扬州只手遮天、结党营私、官商勾结,大肆贪污受贿、截留关税、欺压鱼肉百姓。此外,更是将九江、吴郡、丹阳、会稽四郡视同自己封国,排除异己,培植势力,形同裂土封侯。相关人员及罪赃,已经锁定并严加看管,听候发落。 永佑帝司马韬听毕禀告,并御揽了相关的清查记录卷宗后,气的浑身发抖,直接掀翻了书桌,直言太子误国。 不久,出任监国、领中书省中书令的当朝太子司马仹因监管不严、用人失当、纵容奸佞等过错被免去朝中一切职务,回太子府静思己过。至此,中书省和尚书省一样,长官一职空缺悬空,由副长官,即中书左、右侍郎领事,直接对皇帝负责。经过一系列波动,三省长官,除负责审议政令的门下省长官门下侍中还设有人员担任外,负责制定政令的中书省、执行政令的尚书省,长官一职皆悬空。 司马煦年由兵部尚书转任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共同彻查扬州贪腐窝案。户部尚书曹端对扬州利税核定失误,对其截留私用隐匿不报,罪同欺君,革职查办,瑞郡王司马仰暂领户部尚书,盘查国库,重新核定各州利税。 大成国的政治旋涡,似乎已逐步浮上台面。 永佑十九年冬至,天子与往年一样颁布特赦法令,对一些符合条件的犯罪人员或其眷属予以特赦,但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特赦人员较以往要多,大概是永佑十九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天子想大赦,以图恳请上天赐福于大成,灭绝祸端。 沈霁月、周献芷,均在此次获赦,但当年的“藏奴案”,似乎并未进入天子的关注之列。沈镛等人,依然是朝廷登记在册,明令通缉追捕的在逃要犯。 冬至当天,赦令生效。 获赦人员悲喜交加,在亲人翘首期盼的目光中走出牢笼,痛哭相拥,蹒跚回家,团圆过节。 长安教坊司掌教偕一众姐妹一早便欢送沈霁月,互相别过,各自珍重。 明心搀扶着沈霁月,问道,“小姐,我们去哪?” 去哪……沈霁月不知,她在长安一无亲人,二无田产,如何生存?她想去扬州,但是她是在逃要犯的家眷,即使已被特赦,也会被严密监控,去扬州等于是暴露父兄藏匿之所,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 “明心,你回司马府吧。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你保护了。” “小姐说的什么话,我过来伺候你的时候,大人跟我说了,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叫我绝对不能存二心。” 正思虑时,司马煦年亲自驾着马车,缓缓而来。 沈霁月怔住了。 清晨的长街,喧嚣未起,一片静谧。 两人在相距百尺之遥两相对视。 自从司马煦年在离都赴扬前夕,与沈霁月那一次事件后,两人就有意地回避对方。如果说第一次是因为沈霁月醉酒,司马煦年趁人之危,那第二次就没有借口了,当时司马煦年虽然喝了酒,但两人都在清醒状态,沈霁月清晰地知道自己默许了他,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司马煦年下了马车,缓缓走过来。沈霁月的心跳开始变快,隆冬时节,手心也止不住开始冒汗。 “住我那里吧,我在府里专门建了别苑,你不想见我的话,我不会出现。”司马煦年走到她跟前,温声道。 沈霁月一阵沉默,她从司马攸那里大概知道,沈家和司马家的父辈,似乎有一些还没解开的仇怨,而宋仲明叫她堤防司马煦年,可能也是因为这些往事。她不知道自己进入司马府,是否会连累父兄。 司马煦年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说道,“我还没有机会见到你父亲沈镛,但是关于你的去向,我征得了你兄长沈光风的同意。” 沈霁月一愣,颤抖着接过那封书信,缓缓打开,这是她将近六年来,第一次再见到兄长的亲笔笔迹。展开信件,上面飘逸的行书,正是那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印记……她的眼眶,渐渐地盈满了泪水,兄长真的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在信中,沈光风言明如她愿意,可到司马煦年府上寄住,一切事宜,遵从内心,父兄皆尊重她的任何决定,随后,便是保重身体云云,在信的最后,沈光风郑重叮嘱她,一定要平安等候一家团聚。 沈霁月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滚落在信件上。司马煦年心一紧,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她再也控制不住,在他怀里痛哭出声。 明心见此场景,也忍不住轻轻拭泪。 “跟我回家吧,我一定护你周全。”司马煦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沈霁月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司马煦年下一刻即将她拦腰抱起,走向马车。 明心惊喜不已,赶紧先行跑到马车上取下脚踏,自己先上去,伸手将司马煦年怀里的沈霁月扶进马车。 ------------ 第二十章 月华之夜 这场看似大胜的一战,杨晖并不满意。 首先,太子司马仹被撤销监国、中书令等职务,但是太子的名头还在,他还是正经的储君。 而且,杨晖幕后的正主,他的女婿——二皇子英亲王司马俨并没有登上执政巅峰,皇帝宁愿将最高执政的位置悬空,也没有给他,证明他心里还是属意太子为接班人,现在,只是将太子暂时打回府邸,静思己过。 其次,随着太子倒台,他安插在朝中的重要人马相继涉案被撤,但是新上任的人选,并没有多少是二皇子的人。重要的户部,被瑞郡王司马仰收入囊中;大理寺,归于司马攸;扬州刺史,由于董正达受女婿宋仲明牵连,失去接任机会,而由从四品翰林院文华阁大学士杨安之升任,杨安之入仕以来一直在翰林院伺候皇帝笔墨,是皇帝的心腹,其本人并没有站队任何一方;司马煦年,勉强算是二皇子的人,只是平调刑部尚书,虽然掌握了讼狱审议权,但顾此失彼,也失去兵部的军务调配权,严格意义上来说,刑部不及兵部,因此是得不偿失。 再次,本以为扬州弊案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顺藤摸瓜拉出一堆朝中收受贿赂的官员,这些官员自然是太子阵营,那太子的权势将全面受挫,但是皇帝似乎不想把事情闹大,没有深究扬州以外的官员。宋仲明一案也是,他的父亲宋运礼和岳父董正达,都未受牵连。 最后,正三品吏部尚书方伯贤,这位明显是太子的人马,掌握天下正四品以下官吏常规考核及任命的人员,不知是被皇帝有意忽视了还是没有找到确切证据指明其失职,居然还安坐其位。这个位置,杨晖是属意其子杨政的,但杨政现在不得不继续屈居为从三品吏部侍郎,继续受方伯贤欺压。 于是,杨晖约见司马煦年。 “煦年世侄,我们当初约好,共同辅佐英亲王殿下,这一年来,你披肝沥胆,功绩显著,英亲王和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感在心里的。” “煦年谢过英亲王,谢过杨大人。” 杨晖摆摆手,笑道,“煦年世侄暂不忙言谢。现在天下大势不需我多说,你也该看得清,距离我们当初设想的目标,还有一大截距离呢。” “煦年不甚明白,我们当初约好以扬州弊案为着手点,铲除朝中一众贪腐势力,现在陛下已下英明决策,抓的抓、撤的撤,如何有未达成之说?” 司马煦年开始装傻,杨晖一觑眼,心想司马煦年羽翼已丰,开始不受控制了。便说道,“世侄,当年你父亲蒙冤受屈一事,英亲王是十分上心的,以目前形势来看,此案非英亲王不能平反,你应该明白。” 司马煦年垂眸静思,杨晖说的没错,从当今天子无意严查太子党贪腐、无视藏奴案冤狱等一众事件来看,他极爱惜颜面,他的臣民只是他的蝼蚁,对错死活并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自己的统治,只要不威胁他的统治,那一切都是白璧微瑕,无关紧要。 杨晖看司马煦年的神色,即已明白自己要表达的他已经听进去了,无谓再多说,便结束了谈话,司马煦年告辞归家。 回府后,他开始品味杨晖的话,从他个人角度来说,他很赞同司马仰、司马攸兄弟的说法,即只明是非,不站队,但现实告诉他,如果不站队,自己的私人抱负,即给父亲平反,将遥遥无期。 可能这就是政治,你必须通过站队取得权势,拥有权势才能实现抱负,不管这个抱负,是兼济天下,还是独善其身。司马攸之流,有皇族身份庇佑,自然可以随性而为,而他,似乎没这个资格。 边思考边踱步,不知不觉就到了沈霁月居住的别苑——月华居。 苑内传来一阵清扬的琵琶声,他停步小驻,静听,然后不自觉地慢慢走了进来。 沈霁月正在湖边的水榭内弹曲,明心不在身边。 司马煦年走了过去,未避免惊吓到她,在十尺之外便朗声自报家门,“榭内佳人,小生司马煦年,不知能否有幸,获小姐青睐,入榭一叙,以慰相思。”司马煦年忽然玩心升起,学起了戏文。 沈霁月闻言,回首,微愣了愣,然后莞尔一笑,道,“司马公子,有请。” 自从那天司马煦年拥抱了沈霁月,纵容她依偎在他怀中哭泣,两人的关系,似乎缓和了,再加上沈霁月已经获知父兄消息,就像从原罪中忽然获得了救赎,整个人都豁然开朗了起来。 她对他,虽然仍不熟悉,但毕竟已经步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司马煦年似是有心事,进来在榭中的桌旁坐下,就默不作声。 沈霁月走出水榭,朝院子轻唤一声“明心”,明心闻声走了出来,看到了水榭中的司马煦年,顿时明白了,她朝沈霁月点点头,便退下准备酒菜。 对于司马煦年来说,为父亲查明冤情,才是最重要的。 沈霁月在他身边坐下,为他斟了杯茶,移到他面前,“喝口茶吧。” 她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看了看身边的沈霁月,忽然问到,“你知道你父亲少年时候的事情吗?” 沈霁月不知他为何有此问,摇了摇头,“不知,父亲涉案获罪时,我才十五岁,深在闺中,也无人向我说起。” “听闻你有一位二娘?” “对,但是在我十三岁那年就去世了。” “她从未提起过你父亲之事吗?” “甚少,她与我父亲结识之时,我父亲在正五品扬州庐江郡太守任上,那时父亲已是不惑之年,她如何得知我父亲年少之事。” 正说话,明心给二人上了酒菜,便退下了。 沈霁月替他斟酒,司马煦年看着沈霁月绝美的侧颜,瞬间觉得岁月静好,如果……如果没有父辈那些往事,他现在一定向圣上请辞,带着她回益州家乡,归园田居。 几杯酒下肚,司马煦年有些酒意了…… 夜色甚好,他起身走到水榭临水的围栏边,背起双手观星月,清冷的月色洒在他身上,越发显得长身玉立、清隽俊逸,沈霁月在他背后,看得微微有些呆了。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宋仲明,在颍川时,宋仲明也会背着手观赏夜景,那时候,她还坚定的以为,自己这辈子,迟早会是他的人,但现在,他已经身陷牢狱…… “司马大人,我能问问宋仲明现在怎么样了吗?”她只是触景生情,想起他也曾救她于水火,使她免受风尘。至于对司马煦年的称呼,她是真没想到用什么好,以前,她似乎都没有好好称呼过他。 司马煦年微微一僵,不是没有想过他们旧情难忘,只是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而现在,她却主动提起。 他转过身来,“怎么?旧情难忘?”他的神色,又恢复了她更为熟悉的凛冽。 “他对我有恩,现在身陷牢狱,我只是想知道他的情况……” 未待沈霁月说完,司马煦年就不耐烦地打断,“有恩?你们在最终到达颍川之前,还去过哪里?”他开始沉声逼问。 私自藏匿因罪没入乐籍的犯官眷属,等同于藏匿逃犯,大成国律例严惩不贷,宋家父子不管做了何等对不起司马煦年之事,但于自己有恩,此事涉及宋运礼父子身家性命,她选择了沉默。 “舍不得旧情人?”司马煦年在发怒之时,最忍受不得别人沉默,他三两步走了过来,右手勾起她的下颚,强怕她抬头看自己。 沈霁月没有与他对视,说道,“既然司马大人不愿多说,霁月也无法。” “你在教坊司拒绝别人也用这么生硬的手段么?那些勾引人的招数呢?嗯?” 沈霁月心中顿时一紧,原来,他在意她的往事,甚至轻视、厌恶她这个人……于是,她不再作声了。 司马煦年松开了她,但是心中一腔怒火得不到发泄,唯有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用力将杯子砸到桌上,杯脚瞬间就断了,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沈霁月略受惊,心中一颤。 司马煦年已甩袖而去。 明心闻得水榭动静,连忙从院中走了出来,看见水榭中只剩沈霁月一人,看着破碎的酒杯微微发愣,两人刚在水榭见面时的温存,荡然无存,沈霁月恍惚中,还以为见面时的场景不曾发生过。 “小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他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了……”风寒夜冷,沈霁月忽然感觉到一阵凉意,她抱抱双臂,缩缩肩,继续说道,“我们回屋去吧。” 司马煦年怒气冲冲地从月华居出来,一不留神碰到了逸铭,逸铭痛呼一声,还没来得问是谁,司马煦年劈头盖脸就骂,“看哪呢?!” 逸铭抬头看时,发现是司马煦年,也忘了疼痛,忙道,“少爷,你去哪了,让我好找!” “半夜三更什么事!” “不是我半夜三更找您,是司马攸大人,他差人来传话,邀你明天过府一叙。” 司马煦年也是不解,司马攸又搞什么把戏,何事需三更半夜来传话。 他忽然想起在扬州之时,他曾说回来便帮他查找当年与父亲有关的卷宗,“莫非是为此?”司马煦年隐隐觉得司马攸应该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次日政事堂议事完毕,他便到大理寺卿府。 两人进了书房,司马攸说道,“尚书大人,现在你是我的顶头上司了,下官不敢懈怠,快快请坐。” 司马攸只说对了一半,刑部掌管天下律例执行、各州郡死刑以及大理寺案件的复议,与大理寺同属尚书省,但两者并不互相隶属。 大理寺负责天下大案、要案的侦办、审讯事宜,过程刑部不得干涉,只有大理寺出判决后,刑部才负责审核定罪依据、量刑依据以及执行等。司马攸这么说,是在调侃司马煦年。 司马煦年不做声,脸色铁青。 “昨晚吃钉子了?”司马攸哪壶不开提哪壶。自从沈霁月住进司马煦年府中,司马攸便发现他的情绪不再是平静沉稳,而是复杂多变,个中原因司马攸这个情场老手当然一清二楚,便时常挖苦司马煦年。 “有事说事,没事本官走了。” “好好,说事、说事。” ------------ 第二十一章 父亲冤案 “三件事,都是坏消息。” “大理寺卿大人,你的办事能力一向都这么差么?”司马煦年也不正眼瞧他。不过,司马攸昨晚三更半夜通知他,他已经猜到不是什么好事,只是没想到情况这么差。 “三件事都不是你我主观上能掌控的。第一是海上追捕薛泱,没成功,我们的人再强也是地上强,扬州水网密布,完全没法发挥作用。他逃出了长江口,我们海上缉捕能力更不行,他估计已经逃到新罗或百济。” 司马煦年终于正眼看他,也拧了眉,说道,“沈镛是水上好手,怎么可能失手。” “他毕竟还是通缉犯,不敢让他露面,只让他在背后策划。” “怕是后患无穷……其他两件事呢?” “先说简单的,宋仲明一案,怕是要轻判。” 司马煦年闻此顿时怒道,“证据确凿,如何是轻判?!” “稍安勿躁,先收起你的私人情绪。宋仲明一口咬定他是因为新接任卷宗文书掌事,对这项差事还不熟所致,属于忙中出错,无意为之,而且缺失、散佚的卷宗他并未带出大理寺,而是是放在书房,做参详之用。因此至多撤职,他的功名都无法革掉。” 司马煦年冷哼一声,“能保住探花头衔,必有东山再起之日……还有一件是什么?” “这件本来是好事,但不巧,变坏事了。”司马攸压低了声音,“我答应了你一回长安便细查令尊当年犯事的卷宗,现在,有了点眉目。” 司马煦年一听,顿时定睛看着司马攸。 “你曾说过令尊当年的纠纷,是一宗宅邸买卖案,但个中细节你不甚清楚。现在我基本查清了。当年你父亲考取进士,因宗亲身份,获赐留京任职,进入翰林院,很快就升到了从四品崇文阁大学士,和他同年及第,荣点头名状元的沈镛,当年还只是正五品庐江郡太守,可想而知,如若顺利,你父亲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可惜……”司马攸继续说道,“在晋升的当年,他与长安城东北的陶府当家陶荣达成一项买卖协议,以白银三万两买下陶府宅邸。但是,这项协议很快就作废了,你们家没搬进陶府,你父亲甚至也没能拿回那三万两。” “对,这三万两是我们家卖空了在益州的祖产凑出来的,当时父亲打算将我们母子接到长安,在长安安居。后来,发生了这项纠纷后,银子只要回来了一万余两,这点钱根本无法在长安立足,于是我们唯有重新在益州置产,前后一折腾,家产损失逾半,为此,我母亲还大病了一场。”司马煦年脸色越发冷峻。 司马攸顿了一会,“这项买卖之所以没做成,是因为,陶荣死了……他吊死了在自家的宅子里。” 司马煦年一惊。 “这就是后来监察御史参你父亲一本的依据,‘德行不端、逼害人命’,案宗还记载了当年陶家人的供词,均指向你父亲逼迫陶家贱卖祖产。” “荒唐至极!”司马煦年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一下桌面。 “陶荣只是一介平民,他的确切死因没人在乎。圣上当年拿到的是门下省、御史台两大衙门的联名弹劾奏章,不管是何原因,陶荣确确实实是与你父亲达成买卖协议后自杀的,而且有其家人供词,直指你父亲逼他贱卖祖产。圣上最痛恨为官不仁,令尊逼死良民、侵占祖产,更是让他怒不可遏,于是便把他贬谪至辽东,静思己过。” 司马煦年忙道,“如此说来,把陶家人和当年办案的监察御史找出来对质不就翻案有望了?” “这就是好消息变坏消息的原因,办案的监察御史已经告老还乡,无处寻找,至于陶家的人,已经在你父亲遭贬谪后贱卖了所有田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马煦年再次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茶水四溅。 “既是疑我父亲,为何不发到大理寺,查个清清楚楚?就凭御史台和门下省的一本奏章就把我父亲定罪?!” “严格意义上来说,没有定罪,如果定罪也不仅仅是贬谪这么简单了。御史台没有定罪的资格。圣上贬谪他,是因他‘品德有失’,这并不是大成律例里的罪名。至于为何不发到大理寺,是因为有人为他求情,快速终结了此事。” 司马煦年冷哼,“所谓求情,等于中断侦查,中断侦查,我父亲绝难再有回归清白的机会,简直是一道‘催命符’,此人究竟是谁!” “当时的正二品中书省中书令,杨晖。” “居然是他?!”司马煦年完全没想到,杨晖曾与他说,当年曾对他父亲尽力营救,因为父亲当年进士及第,他是主考官,父亲即是他的门生,是他的人……想不到,他的所谓营救,是以这样的方式…… “当时的求情确实是一把双刃剑,虽然可确保令尊的性命和官籍,但也失去了自证清白的机会,但有一个人却不如你聪明,就是沈镛。沈镛当年负责审议你父亲的履历,不想封还中书省的审议书被人动了手脚,从‘查实无误’变成了‘经查实,涉人命纠纷未如实上报’,他已是百般不解,更是自责不已。杨晖此番求情,他便认为是杨晖救你父亲一命,对他甚为感激,再加上他也是杨晖的门生,后来,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二皇子阵营的人。杨晖明知令尊很难保住,便利用他做个顺水人情,以期拉拢沈镛。事实证明,他成功了。” “如此说来,沈镛的那份审议书,也是杨晖派人动的手脚?” “可能性不大,门下省一直都不是杨晖的势力范围,他无法做到不动声色就偷龙转凤。” 司马煦年已经无法再做更多的思考,政治风云诡谲,较战场难测百倍,他觉得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一枚被别人的操控的棋子…… “杨晖老奸巨猾,在你父亲这桩公案上一石二鸟,既借势把令尊这个天子红人赶出了朝堂,又拉拢了沈镛这个人才。他当时可谓春风得意……不过,可能也因为太顺遂了,他慢慢放松了警惕,五年后,在‘藏奴案’中阴沟里翻了船,中书令的宝座也丢了,还被降了一级,转任从从二品尚书省尚书左仆射。” 司马煦年沉吟一会,背手而立,“如此说来,沈镛的确不是陷害我父亲之人?” “且不说沈镛的为人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他也没有陷害你父亲的动机啊。当时他刚从庐江郡太守任上调回长安,毫无根基,而你父亲已经是天子近身、位高权重的大学士,再加上两人关系一直很好,维持友好关系对沈镛百利而无一害,他还会蠢到把自己在朝中的唯一故交推倒?” “这只是你的想法,”司马煦年仍有疑虑,“如果他一早就投靠了杨晖,那就顺理成章了。” 司马攸顿时语塞,一会方说道,“现在没有证据,我说不过你,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不过,现在你至少要明白,在令尊的冤案里,杨晖扮演的角色很有问题,态度暧昧,所以,他不可能为你父亲翻案,因此你投靠他毫无意义。” 司马煦年心里明白,司马攸言下之意是希望他脱离结党政治,回归中正,但他明白如果没有阵营庇护,他的位置可能很快就会被有阵营的人员取代,自己甚至也难善终,到时别说为父亲翻案,自己身家性命也难保。因此,他再次沉默。 司马攸看穿了他的心思,“我知道你背负家仇,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要为一个御笔红批有罪的人翻案,不啻于重建秩序,甚难也。” 司马煦年转身,看着他,“你想起了你的‘藏奴案’?” “藏奴律例是有利于江山社稷的好法令,本就不应废除,我说过只要是有利于江山社稷的,我都会竭尽所能。” “有机会我也想了解一下你们为之废寝忘食的‘藏奴律例’。”司马煦年起了好奇心。 “你背负家仇,我背负国恨,看来我们殊途同归啊。”司马攸调侃。 “目前我们也没有殊途,彻底铲除薛泱势力,怕是你也在这条道上吧。” “怎不殊途?你要铲除他是因为杨晖给你压力,我要铲除他是因为他犯了罪!”司马攸有点急了。 看他着急司马煦年就舒坦了,说了声“告辞”便抬脚走人,把司马攸气的直喊他忘恩负义。 司马煦年出了大理寺卿府便翻身上马,骑马回家,边走边想刚才梳理的父亲一案。 其实他对栽赃沈镛、诬告父亲的人已经有了怀疑目标,但他不十分肯定,而司马攸查阅到的记载,也毫无此人痕迹,他就没有提起。 边走边想,一时忘了勒紧缰绳,马儿慢慢地就走偏了。忽然之间,传来一阵惊叫,他连忙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坐骑差点撞了一辆马车! 他马上勒马停住,翻身下来,拱手道歉,“在下鲁莽,请车内贵人见谅。” 未几,马车中传出一阵女子声音,“哪里来的莽汉,差点冲撞了我家小姐,小姐要是有个万一,你担待得起吗?” 闻声应该是一位丫鬟,司马煦年便装打扮,未着官服,别人自然不知他身份,他连忙说道,“不知是否惊扰了贵人,如有惊扰,请告知在下府上何处,在下改日登门致歉。” “哼,我们小姐可是正二品门下侍中大人的千金,你赔得起吗?” “小桃,不可无礼!”内里传来一阵温婉的声音,“公子,我等安好,你言重了。” 原来是门下侍中秦天麟的千金……司马煦年不想纠缠太多,“万幸贵人安好,那在下就告退了。”说完翻身上马离去。 秦府的马车停了一会,不久也继续出发了。司马煦年回头目送,看秦府的侍卫确实没有动作,想来秦小姐应该没有生气,便继续回家。 又过了几日,大理寺对宋仲明一案的侦办审理已有了结果,送到刑部,六品小官之事本不需要尚书过目,但此事由皇帝亲自交办,性质特殊,于是首先就呈送到司马煦年的桌案。 果然如司马攸所言,大理寺出具的判决书将其定性为“失职”,故只有撤职处分,半点没提他功名之事,所以现在宋仲明还是堂堂探花郎。 杨晖的吩咐也派人带到了,要他批示大理寺查办不严,应以欺君罔上、颠覆朝纲罪论处,将其发回大理寺重审。 司马煦年甚是头疼,先将判决书压下,返回府中。 ------------ 第二十二章 红颜有喜 以司马攸的个性,绝无可能办无证无据之案,但是杨晖本来就对这次“战斗”的结果不满意,宋仲明是他要追加处理、增强战绩的对象,绝不会善罢甘休。 司马煦年一边踱步一边思索,不知不觉就到了月华居的门口,他的思绪就乱了……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逸铭忽然来报,“少爷,门下侍中大人差人来,说有事邀您过府一聚。” 司马煦年顿觉疑虑,他与门下省最近并无交集,侍中大人找他何事,便问道,“来人有说何事吗?” “没有,来人在前厅,要不要叫他进来问问?” “不用了,我随他过去一趟吧,你随我一起去。” “是,少爷。” 不多时,主仆二人便到了门下侍中府,刚进来便被下人引到后花园旁的偏厅就坐。 奉茶的人走后,逸铭开始嘀咕,“少爷,哪有人把男客人带到后花园见面的,也不怕冲撞了府上的夫人小姐们?” “许是侍中大人只是邀我喝喝茶谈谈风月呢?”司马煦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随手端起茶杯,细细品茗,“唔,侍中大人家的茶叶果然与众不同。”被引到后花园之时,他已猜到了几分,有点懊恼自己那天骑马分心不看路了…… 不多时,秦天麟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才跨进一只脚,便拱手问候,“司马大人,真是叨扰了,哈哈哈。” 司马煦年连忙起身垂手作揖,“参见侍中大人。” “无须多礼、无须多礼。请坐。” 两人分宾客坐下。 “司马大人看上去甚是拘束啊,别紧张。” “大人,称呼晚生煦年即可。说来惭愧,煦年应主动登门拜访,向小姐致歉才是,现在还劳驾侍中大人亲自遣人来捉拿,真是羞愧难当!” 逸铭蒙了。 “哈哈哈,煦年世侄果然聪明过人。捉拿可不敢当,只是那日巧遇后,小女觉得是她的车夫没赶好车,惊吓了你的坐骑,特意叫我给你致歉呢。” 原来那日秦小姐随意往窗外一望,恰好看到骑马走过窗口的司马煦年,顿觉此人潇洒俊逸,刹那间芳心已动,待看到他未来得及换下的官靴时,便知是朝中之人,心中已对他留了印象。回到家后和父亲一说,这年纪、这品貌、这穿着,应是司马煦年无疑。 秦天麟看他女儿娇羞之态,便知是芳心暗许了,恰好他对司马煦年这名后起之秀也早有留意,今天特叫他过来,认真审视审视,也顺便让夫人和女儿在花园阁楼对他再细细相看一次。 “不敢不敢,煦年那日烦心公事,不慎才冲撞了小姐的。” “哎,我们也别道歉来道歉去的了,既然来得府中,不如陪老夫在这园中转转,权当陪我打发打发时日,如何?” “乐意之至。”一边便起身把秦天麟让出偏厅,自己随后跟上。这边厢逸铭还想跟上他家少爷,旁边就有秦府的小厮迎了上来,簇拥着他到别处看茶玩乐去了。 秦天麟先开了口,“煦年世侄是否在思虑宋仲明一案?” 司马煦年也料到他会提及此事,忙道,“侍中大人好眼力,正是。” “其实此事不难,待老夫与你说来。” 司马煦年忙迎上前,仔细聆听。 “世侄你一直征战边疆,对朝中办事的规矩可能不甚了解。无论何事,是轻是重,最有决定权的,是圣上,宋仲明一案亦如此。其实目前圣上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那就是适可而止、息事宁人。如果宋仲明没有赶上扬州弊案,或者扬州弊案牵涉面不广,那他必死无疑。可是不巧,他赶上了,这场弊案让朝中大臣人人自危,朝纲不稳啊……你说圣上还会再生事端吗?” 司马煦年顿时领悟,道,“大人一番指点,煦年茅塞顿开,”半晌之后,他又道,“只是……尚书左仆射杨晖大人治事甚严,我要是轻易准了大理寺的判决书,他老人家怕是要骂我草率办案了……”他说的委婉,但这确实是他最忧虑的。 “哈哈哈,世侄,杨大人可是圣上的亲家,他能不明白圣上的想法吗?只不过在气头上,跟你说了几句重话而已,过几天自然没事,不信我们打个赌?” 司马煦年的心绪,顿时清明起来,笑道,“不敢不敢,我怕是必输无疑。” 两人有说有笑,在后花园闲逛了半个多时辰。 在阁楼上的秦书映看到花园中人,可不就是那日的少年郎么……顿时脸上一阵泛红,目光便再也离不开那人的身影…… 酉时将近,司马煦年告辞回府。 “少爷,侍中大人,是不是要招你做东床快婿?”逸铭和秦府的下人混了一下午,能不打听到点消息么。 “回到府中要是多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说完一拍马便绝尘而去,半天才反应过来的逸铭,连忙拍马跟了上去,“少爷,我不说便是了,你等等我。这长安城里不能纵马!再说您要是再冲撞了哪家小姐,可怎么办呐!” 才回到府门口,就看到正在门口踱步的明心,司马煦年一看,心中咯噔一声,“莫非是沈霁月出了什么事?”,正想着,就匆忙走了上去。 “明心,何事?” 明心一见到他,连忙说道,“大人,您可回来了,快到月华居看看小姐吧,她现在全身发烫,很是可怕。”说道后来,已是带了哭腔。 “之前怎么不来报?!”司马煦年边往月华居赶边责备明心。 “之前只是感染风寒,小姐不愿意请大夫,只是叫我去抓点驱寒的药,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昨晚她又趁我不备跑到水榭边发呆,着了凉,才又严重起来。” “她经常到水榭边发呆吗?”自从上次他发了一顿脾气,就有将近半月没进过月华居,每次走到门口,明明很想进去,但就是撂不下那点所谓的自尊。 他不知道她染了风寒,他什么都不知道!此刻他一阵心慌,连悔带恨,十分自责。 到了月华居,他径直走到她床边,看到陷入沉睡的沈霁月,双颊通红,呼吸急促,眉睫微颤…… 他心头一痛,伸手摸向她的额头,烫手异常。 “明心,你赶紧叫逸铭到济生堂找陈济生大夫,无论如何必须把陈大夫请来,叫他快点!” 明心答应一声,就跑了出去,心中还自责自己怎么早没想到找逸铭,自己请的大夫不知道行不行,要耽误了小姐病情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虽是隆冬时节,但明心已在屋内生了足够炭火,但她的手心居然还是如此寒凉!司马煦年赶紧握紧她双手,度些热气给她,心中夹杂着忧虑和心疼。 看着她沉睡的模样,忍不住俯下身子,在她额上印上一吻。 沈霁月似是感觉有异,微微睁开了眼,看到司马煦年,她似乎有点惊愕,又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朝外间喊道,“明心?” “明心去请大夫了,你要什么,和我说。” 沈霁月这才确信不是自己的幻觉,垂了眼帘,道,“你怎么来了?” “病得这么严重都不告诉我,你想干嘛?” “只是小病,不碍事。” “都卧床不起了还不碍事?!”司马煦年莫名有了怒气。 沈霁月沉默了。 难怪自己每晚去月华居门口踱步都不闻她的琵琶声,原来她病了……自己怎么丝毫不察觉呢!司马煦年发现自己有时候真的很蠢。 房中一片静谧,司马煦年握着她的手,满脸心疼地看着她,沈霁月不敢与他对视,又不好闭眼装睡,只得垂着眼帘…… 此时,在司马煦年心中,那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又出来了,他觉得这样的感觉很奢侈,自己已经许久享受不到了…… 两人相对无言,就这样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逸铭领着气喘吁吁的陈济生赶到。 司马煦年赶紧让开,让位置给大夫诊脉。 未几,大夫皱了皱眉,问道,“不知小姐进来觉得精神如何?” “似是没什么精神。” “小姐经常犯困,早上才起来没多久,就打起了瞌睡。”明心抢道。 “可有心烦喜吐现象?” “呃,似是有一些……” “有,”明心说道,“小姐吃什么都觉得没胃口,勉强吃了还想吐。” “那……老夫斗胆问一句,月事是否也没来?” 沈霁月不想大夫问这问题,脸登时更红了,微微点了点头。 “呵呵,那看来这脉象是没诊错了。” “陈大夫,不知沈小姐是何病症?难治么?”司马煦年有些急了,忙问道。 “司马大人,不急、不急,虽然脉象不甚明显,但老夫也是行医数十年了,应该不会错诊。就脉象来看,沈小姐这是喜脉无疑。”陈大夫早前是随军大夫,与司马煦年打过交道,敬服他的为人和战绩,因此私交一直不错,据他所知,司马煦年尚未成亲,眼下这位女子,不知是他的宠妾还是亲友家眷,因此不敢提“恭喜”二字。 “小姐!”听到陈济生的诊断,明心第一个开心地惊呼。 沈霁月愣住了,双手不自觉就慢慢抚上自己的小腹,她似乎难以置信…… 司马煦年一阵惊愕之后,一个箭步冲到沈霁月床边,坐下,再次握紧她的手,“逸铭,赶紧给大夫看茶!” 逸铭答应一声,一溜烟冲了出去。 沈霁月瞬间觉得他的手心很温暖…… 明心看着正在对视的两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坏了,大夫,前几日小姐染了风寒,胡乱吃了些驱寒的药,不知是否会影响孩子?” 司马煦年也想起此事,连忙问道,“正是,不知……” “大人放心,脉象平稳,不像是有异,不过,安胎之药还请尽快服用,小姐看似气弱不支,需得尽快温补。” “多谢大夫,明心,带大夫到旁边书房看茶,待大夫写好药方后叫逸铭随大夫回药堂抓药,还有,去账房取酬金,好好谢谢陈大夫。” “是,陈大夫,您请。” “老夫告退。” ------------ 第二十三章 藏奴律例 房里只剩下司马煦年和沈霁月。 他仍在紧紧握住她的手,她觉得有些微微发疼,便下意识地往回缩。 司马煦年感觉到,赶紧回过神来,放轻了手劲,“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 司马煦年的嗓音略带沙哑,但又温柔极致,沈霁月有点沉沦了……她似乎还没从刚才的一阵热闹中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才一字一顿地问道,“大夫的意思是,我要做母亲了吗?” 司马煦年顿时哭笑不得,“是的!你要做母亲了,我要做父亲了!月儿,谢谢你,真的,我真的想不到……” 看着他激动得都快要哭出来的脸,沈霁月心里明白了,他,是想要这个孩子的……心中倏然涌上了一股暖流,大概,幸福就是这种感觉吧…… 司马煦年看着她,情不自禁俯下身,在他的唇即将印上她的时候,她轻轻闭上了眼…… 两个人已经忘却了周边一切,仿佛只有对方。 这个吻,温柔、绵远、细长,沈霁月只觉得,她都要融化了…… 离开她的唇后,司马煦年满足地抵住她的额头,舍不得离开。 “月儿,嫁给我好吗?” 沈霁月一听,睁开了眼。 司马煦年微微离开她一段距离,定睛看着她。 “你……确定要娶我?” “当然,总要给孩子一个名分啊。” 原来是因为孩子……沈霁月心里苦笑,当然是为了孩子,不然呢…… 司马煦年看她本来喜悦的脸色忽然就黯淡了下去,还以为她不舒服,赶紧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给你倒杯茶水吧。”说完就起身走到外间。 沈霁月怔怔得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感觉自己的心中似是有什么坠入了深渊,是一种很害怕、很无力的感觉,她想抓住,但抓到的,又是一片虚无。 司马煦年端着水走了进来,扶她起身,小心地喂她喝下。 此时,他感觉她就是他的一切,他可以不再管那些陈年往事,也不再管朝中的风云诡谲,他只要她,再和她组成一个小家,然后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 放下茶杯的司马煦年,轻轻地将沈霁月抱在怀里,亲吻着她的头发。 满怀的草木清香,这阵香味,已经好久不曾闻到,沈霁月似是贪恋地圈住他的腰,把自己往他怀里埋了埋。 感受到她的主动,司马煦年一阵欣喜,“月儿,我们成亲好吗?如果你要征得父亲意见,我马上修书一封,叫司马攸带去扬州给你哥哥,让他转交你父亲。” “大人,我……” “叫我煦年。” 沈霁月沉默了,煦年……这个称呼,她心中已默念过无数遍,她想遵从内心,就这样亲密地称呼他,可是,她的心却又不仅仅只有一个声音,还有另一个,那个声音呼喊着告诫她不要再沉沦,不要再靠近他,两家的恩怨情仇,只会让两人越来越痛苦! 她闭了眼,说道,“不管怎样,是要征得父亲同意的。” “嗯,我知道的。月儿,我搬来月华居住好不好?” 不料司马煦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沈霁月才消去的红晕,又悄悄爬了上来。 “这里是你的府邸,你要去哪住是你的自由”,沈霁月想回绝,可是一想到刚才他那个欢喜雀跃的样子,终是没有回绝出口。 佳人虽然是不置可否,但毕竟没有拒绝,司马煦年心中又开怀了一点,把她抱得更紧了。 司马煦年要搬到别苑去住,府中上下都无法理解,难道不应该是把沈霁月接到正房吗?纳闷这主子放着宽敞舒适、朝向绝佳的正房大厅不住,非搬去犄角旮旯里的别苑,听来也觉得新鲜。但想不通是一回事,该收拾的还得收拾。 逸铭是个直性子,心里有话忍不得,于是代表全府人员向司马煦年问了话,“少爷,为什么不是把沈小姐接到正房来,而是您跑过去呢?” 司马煦年边指挥着大家忙活,边亲自布置着小什物,正眼都没瞧他,“我马上就要成亲了,正房不得好好布置布置?布置的时候人来人往,万一伤了月儿怎么办?没脑子!”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呢。” “我待会去一趟司马攸府里,你给我备马,随我一起去。” “您自己去就行了吧……” “你有事?” “明心交代了我和她一起去市集买东西……说是给沈小姐进补的!”他倒是机灵了一次。 “行,你给我备马,我自己过去。” “好嘞”,说完就跑了出去。 司马煦年看他背影摇摇头,心想自己再不成亲这小子怕是要爬到自己前头了。 他走进房里,看到沈霁月正在看书,他便径直走到盥洗盆,边洗手边说道,“月儿,我这就去司马攸府里,叫他帮送信。司马攸这小子生怕我对你父兄不利,迄今都没告诉我他们的藏身之所。” 沈霁月抬起头,“你会伤害他们吗?”她并不清楚父辈之间的恩怨,但从他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到这件事来看,不会简单。 司马煦年微愣了一下,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不管你父亲做过什么,是对是错,他总归是欠我父亲一个说法。” “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也不能放下?” 司马煦年抿了唇,一会说道,“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说完,他起身走了出去。 沈霁月瞬间觉得自己陷入了一阵凄凉的无助中,她见识过他的决绝,如果当年之事真的成为一个无法消散的怨恨,那她该何去何从,孩子该何去何从…… 想到孩子,沈霁月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脸上愁云密布。 大理寺卿府 “什么?沈镛出海缉捕薛泱?谁给你的胆子?!”司马煦年惊吼。 “沈老爷子一定要去,我有什么办法。”司马攸一脸无奈。 “他本来就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你这时候抛头露面如果被人发现,首先就查你的窝藏之罪!” “你担心什么?害怕未来岳父有个三长两短没法和夫人交代?”司马攸居然还一脸戏谑。 “司马攸,希望你还记得六年前那场政治风波是怎样的惨烈。” “我当然记得,正是因为我记得我才要把薛泱之流连根拔起,一个不留!”司马攸话锋一转。 司马煦年少见司马攸义正言辞的神色,顿时让他想到六年前那宗冤案,“藏奴律例我略有耳闻,究竟是何问题你给我详细说来,说不定我们目标一致。” 司马攸斜眼看了他一会,故意皱了皱眉,说,“其实最终目标不见得一致,但短期目标肯定是一致的。说来当年极力主张制定藏奴律例的虽然是沈镛,但作为中书令的杨晖是支持,不然不可能付诸实施,据闻他还一度想将沈镛擢升为中书省从三品参知政事,只是三品以上官员需天子钦定,当年朝堂因此律例吵得不可开交,圣上遂押后了他升迁一事。” 司马煦年来了兴趣。 “送信给沈镛目前是不可能了,那你这亲,还成吗?” 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司马煦年正要聚精会神听历史,顿时怒了起来,“当然成!沈霁月我是一定要的!” 司马攸吓了一跳,“好、好,没人敢跟你抢……呃,继续跟你说藏奴律例……” 司马煦年冷哼一声。 “我大成国子民,除了罪犯以外,分属‘仕、军、吏、平民、农、商、乐、奴仆’这九等,除了官家的乐籍、奴仆、罪犯,不用缴纳人口税外,其他都要缴,民间的乐籍和奴仆,由其主人缴纳。” “这我知道,乐籍和奴仆已卖身,其人口税由主家缴纳合情合理。” “当然。立国之初,民生凋敝,人口极少,户籍管理也很严格,人口税的征收是比较可控的。但是随着承平日久,人口日渐稠密,户籍管理却逐渐失效,失去土地的农籍、失去养生活计的平民,甚至破落的仕、军、吏、商等,大批人口自卖或被卖为奴,可是,这些人口,却在户籍文书里消失了。” “消失了?” “对,买断了他们的豪门大户,没有去衙门为这些人改变身份,当然,也没有编入自家的户籍中,因此,这些人在衙门的记载还是原来的身份、原来的籍贯,但是,却无法找到人,自然,也收不到税。” “衙门不是每年都排查清点人口的么?” “早就荒废了,而且,这么大批量的人口变动,根本无法控制。” “所以,藏奴律例就是要把这些被藏匿起来的人口找出来……” “没错,全面排查民间乐籍和奴仆人员,把他们都反映在衙门的户籍文书上,这样才能收到税,持续收到税,国库才有稳定的财源。” “对朝廷而言,确实是件好事。” “藏奴律例是很严格的,先给三个月时间,主动申报本户人口数量,更新本户户籍文书,三个月后,朝廷开始清查,发现漏报、不报的,每少一人,罚100两,少十人者,视同抗命不遵,轻者重课罚金,重者抄家入狱。” 听完司马攸的叙述,司马煦年沉吟了会,终究还是站了起来,背起手踱步,说道,“如果藏奴律例执行,必然会重创豪门大户利益。按我朝律例,为限制人口成为私人财产,奴仆人口税与其他籍别百姓不同,为累进税制,百人以下与一般百姓无异,男子10两、女子8两,但过百者则翻倍,过三百者再翻倍。中等之家奴仆数十人,上等之家少说上百人,如果是豪门大户,数百上千都有,光是税就吃不消。” 司马攸拍手笑道,“司马大人果然聪明,你所说的,就是藏奴律例的另一个作用,释放冗余人口。” “这是何意?” “以扬州一地来说,海上商贸和手工业十分昌盛,但是不管是行商、运输、还是手工活计,都需要大量人员,豪门大户把大批奴仆据为私产,使得本来就紧缺的人手更加紧缺。而且,豪门大户以私奴做工,成本极低,这样就对同行形成了极大的成本优势,逼得不少小行商破产被兼并。随着兼并的越演越烈,大者逾大,弱者逾弱,整个行业就会被少数人完全把持。” “你是指,薛泱之流?”司马煦年的神色,有点严肃了。 司马攸看了看他,冷哼一声,“你只知道一个薛泱,殊不知仅扬州一地,就有数十个‘薛泱’!藏奴律例是要逼迫豪门富户甚至中等之家把冗余的奴仆释放出来。这批人重归自由后,虽然要自己缴人口税,但商贸和手工业如此昌盛,他们不会愁生计。如果豪门大户觉得自己财力充足,可以继续蓄养他们,那他就要足量缴税。” 司马煦年再次冷笑出声,“所以这条律例,朝廷不管如何都会获益,因为不管是谁缴税,钱总归是进了朝廷的口袋。不过,奴仆一旦恢复自由身,中小商贾能雇用的人也就多了,所以也是获益者,唯一不能获益的,是豪门大户……而且,即使豪门大户愿意纳税养活他们,但一定登记在册,他们的死活就受官府监控,到时这些大奴隶主就都不自由了。”司马煦年征战多年,为奴者被主人凌辱虐杀的惨事,也是见多了,尤其是不在户籍里的,死活根本无人知晓。 “没错,沈镛曾在扬州任地方官十年之久,他很明白藏奴的祸害以及释放人口的好处,所以力推此法。但律例一出,就遭到这帮人的强烈抵制。” ------------ 第二十四章 霁月流年 “以薛泱之流为代表?”司马煦年已经猜到后续。 “严格来说,是他与太子一党互相勾结。薛泱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撤销此项律例,恢复原貌,但太子一党想的就深远了,首先如果此法收效明显,那圣上就会给杨晖、沈镛记一大功,沈镛将登堂入室,正式进入中书省,届时无需圣上特准即可名正言顺位列政事堂,二皇子势力大增;其次,扬州的豪门富户受挫,那进贡的财源就会萎缩,没有钱就很难再继续大肆笼络人心。所以,太子一党就想方设法变利为害,将杨晖、沈镛等二皇子阵营赶出朝堂。” 司马煦年眼神一变,问道,“方法是?” “圣上最痛恨的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司马攸抿了口茶,幽幽说道。 “沈镛一介书生,门下省一个不大不小的正四品谏议大夫,结什么党?!” “沈镛在扬州任地方官十年之久。”司马攸转头看向司马煦年,“他是你父亲出事前不久才进的朝堂,而且圣上能注意到他这个人,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你父亲的举荐,因此你说的什么他和杨晖合谋陷害你父亲,根本不可能。” 司马煦年逐渐觉得自己多年来对父亲一案的追查,可能已经被某些东西误导了,但是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于是继续专注于这件藏奴案。 “藏奴律例开展得如火如荼,不少利益受损的豪门大户通过各种关系叫苦喊冤,各州郡的反对奏章如雪片般飞入朝廷,按议事规矩,地方上来的奏章先经门下省审议,再交中书省判事,最后才到天子的桌案。沈镛此时,有点急功近利,为保证律例的推行,他在门下省压下了很多地方来的反对奏章。祸不单行的是,扬州各地居然出现了举着沈镛名号的所谓‘豁免令’,即一次性缴纳一笔钱,即可豁免藏奴律例的执行,打出该名号的,居然还是地方衙门里的人。” 司马煦年闻言甚为吃惊,“沈镛在扬州为官十余载,‘豁免令’这事,他恐怕有口难辩。” 司马攸点点头,神情越来越严肃,“最后,太子党的核心人物之一,正四品扬州刺史胡正良,在收集了大量所谓证据后,直接参了沈镛一本。这本奏章,直接就到了御史台。其后,御史台的长官,正三品御史大夫在政事堂上依本直参,太子极力帮腔,天子震怒,下令彻查。” 司马攸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后续,就没什么说的意义了,扬州的大小属官以及被压下的奏章成为沈镛结党营私和贪赃枉法的罪证,沈镛的上司,门下省从三品散骑常侍宋运礼管治不严,被降级贬谪,门下省除了最大的秦天麟,上上下下被罚了个遍,调职的、贬谪的、抄家流放的,前后多达十余人,再加上被处理的扬州地方官,有数十人之多。最后,力推此律例的杨晖丢了中书令一职,才告一段落。” “不消说,扬州官场的出缺,都被太子党的人补了吧。”司马煦年微一觑眼。 “没错,而且,中书令这个宝座出缺,圣上就给了在此案中‘擅察弊事’的太子。” “太子为了惩治沈镛,连宋运礼这个自己人都舍弃了……” “未必是舍弃,形势所迫而已,而且,把宋运礼移了出去,也是一枚活棋,作用可能更大。” “看来我果然不适合朝堂。”司马煦年揉揉眉心。 “朝堂说简单也简单,你看我。不问是非,只问对错。” 司马煦年冷哼一声,“不过……沈镛毕竟是门下省的人,为何作为门下侍中的秦天麟居然毫发无伤?”他看似云淡风轻地随口一问,还端起茶杯悠闲地喝了一口。 司马攸斜眼看他,“你开始关心秦天麟了?还是关心秦书映?” “司马攸你关心的是非是不是太多了?” “这事还需要我关心?你不去打听打听,三省六部谁不知道!秦天麟对你忽然另眼相待,是什么原因你心知肚明。不过我要提醒你,秦天麟是秦贵妃的兄长,秦贵妃是圣上还在东宫时就蒙恩受宠,如今容颜消逝都还恩宠不绝的后宫常青树,你小心着点,不要得罪了秦家。” “话说司马攸你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我父亲的事你怎么一点不知?” “首先,我是人,不是神,你父亲的事情发生在十几年前,而且所有的涉案人员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叫我从何找来?再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朝廷非但不是墙,还是一面四面漏风的大筛子,要知道点什么自己留个心眼随处都是消息。”说完鄙视地看了司马煦年一眼。 “司马攸兄弟,真是相见恨晚呐,我要是早些年就遇到你,怕是不用找杨晖之流了。” 司马煦年分明是调侃,司马仰与司马攸两兄弟,是这次查处扬州弊案之后才进去朝廷核心的,之前一个是无权无职的闲散王爷,一个是大理寺的区区副职,两人既无权势,也无朋党,势单影孤,有何能耐关照司马煦年? 司马攸白了他一眼,“你现在也可以脱离他。” “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司马煦年再次似是随意地端起了茶杯。 “我再次提醒你不要惹秦家,秦贵妃是没有儿子,要有儿子,早没太子、二皇子什么事了。” “如此厉害?”司马煦年挑眉。 司马攸忽然正色看着司马煦年,“不过秦贵妃有三个女儿,小女儿还未有婚配,可惜你是宗亲,自家人娶不了自家人,哈哈哈……” 司马煦年以为他要说什么要紧事,见他是故意调侃,遂瞪了他一眼。不过,司马攸的提醒不无道理,他边喝茶边寻思着,婚期还是再提前一点比较好…… 刑部尚书府 司马煦年在月华居的书房里办理公事,正在凝眉思索,忽然逸铭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口。 “有事说事。”他头也没抬。 “少爷……明心刚来说,华裾行的老板亲自带了喜服过来,沈小姐正在试衣,问问您有没有时间也过去试一下。” “怎不早说!”闻言,司马煦年抬脚就离了座位,走过去客厅。华裾行李老板正在喝茶,看见司马煦年大步走进来,赶紧起身跪下行礼,司马煦年把他拉了起来,道,“在家不必拘礼,我夫人呢?” “呵呵,谢司马大人,夫人正在房里试衣,我内人在里伺候着,我等外男不便入内。” 司马煦年“哦”了一声,就走了进去。 沈霁月刚穿戴好,发髻未挽,背对着门口,李夫人正在给她系衣带,明心在理裙边。 眼尖的明心看见了司马煦年,忙到,“大人来了。” 沈霁月闻言,转了身。 嫁衣绯红、肌肤盈白、秀发乌亮,本已是绝色的佳人,再点缀上黛眉明眸、挺鼻皓齿,简直芳华绝代。 司马煦年看着沈霁月,微微发了呆。 沈霁月见他如此神情,也不禁娇羞地低了头。 过了好一会,司马煦年终于回过神来,说道,“呃,本官是否也要试衣?” “正是、正是,司马大人,这边请,”李夫人忙把他引到偏厅,那里李老板早在等候了。 不一会,穿了大红喜服的司马煦年走了过来,沈霁月抬头看去,但见英朗俊挺,倜傥风流,脸上一红,不敢再看。明心拍手笑道,“大人好姿容,绝对的美男子,吕洞宾见了怕是也要自惭形秽呢!” 司马煦年走到沈霁月身边,牵起她的手,微微笑道,“我可无法媲美纯阳真人,不过我也不羡他,我有娇妻在旁,不羡神仙。” 明心和李夫人都吃吃笑了起来,明心给李夫人使个眼色,李夫人会意,两人就悄悄退下了。 司马煦年把沈霁月拥进了怀里,沈霁月自然地环住他的腰,他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沈霁月埋在他怀里,心头忽然闪过一种安心的感觉……他最近似乎都没有了刚认识时候的狂风骤雨,取而代之的是极尽的温柔和体贴,不知是因为孩子,还是父辈误会的消弭?但如果都不是,那现在是不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安宁?想到此,她的身子不禁微颤。 闻着怀里佳人的气息,他的呼吸有些紊乱了,不过……现在他不可轻举妄动…… “宋仲明没事了,”他终于找到机会跟她说此事,说完松了口气。 “唔。”她轻轻回应了一声。 “你不应该是很开心的吗?” “无所谓开不开心,只是他有恩于我,我希望他过得好而已。” 司马煦年闻言,又把她抱得更紧了点,“你父亲最近有点事要忙,司马攸说不便送信,所以……你还愿意如期嫁给我吗?” “父亲是有什么事吗?”沈霁月微微推开他,看着他问道。 司马煦年当年不想她牵扯进这些事情当中,便安慰她道,“没有,只是扬州那边最近不甚太平,司马攸觉得不要在这种时候主动去找他,以免被人发现。” “既是如此……那但凭司马大人安排吧。”沈霁月心中苦笑,此时的她,不如此,还能如何? “好。” 明心轻咳一声,“大人,小姐,李老板和李夫人想看看喜服的合身程度,看要不要继续再改改。” 闻得明心说话,两个这才分开,司马煦年说道,“好,那就有劳李夫人了,我去偏厅”,说完就走了出去。 沈霁月心中涌起了一些担忧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来是什么。 入夜。 司马煦年抱着沈霁月入睡,闻得他呼吸均匀,已是熟睡之状,她轻轻挣脱他的怀抱,披衣起身,走出了房门。 那人已经到了回廊处,沈霁月说道,“我们,可以走了……” 那人转身,赫然是司马攸! “你确定要走?” “我不想和他纠缠下去,我和他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何必这么悲观。” “就如他所说,我父亲始终欠他父亲一个交代,万一,真的是不好的结果,我不想等到泥足深陷才抽身。” “你也知道你陷进去了?”司马攸挑眉。 “司马大人,你利用司马煦年找到我,不就是想我跟你走的么。” “不,不是利用,而是我真的无法找到你,恰好他找到了,我们只是殊途同归。” ------------ 第二十五章 沉冤得雪 “司马攸,你怎么这么笃定我有你要的证据。” “在见到你之前并不肯定,但是见到你之后,基本肯定。如果你认定父兄已死,那你必万念俱灰,根本不会独自偷生,更不会处之泰然。事实上,你几乎确信父兄还在人世,因为你知道沈镛的底细。既然父兄没有死,那你必会想办法为他们翻案。要翻案就要证据,宋家父子就在身边,以你的聪明才智,不会一无所获。” “你太老谋深算了,司马煦年怎会斗得过你……” “我和他并无根本利益冲突,不需要斗。而且,是你要求离开他的,我没有逼过你。” “如果司马煦年离开杨晖阵营,你也不会安排我走。” “对,如果他离开杨晖,我和他连最后一点分歧都没有了,我们都是一体的,直接开诚布公就可以。” “开诚布公?司马攸,你不会对任何人开诚布公。” “沈小姐,你并不了解我。”他停顿了一会,欲说还休,最后终是放弃了解释,一会方说道,“那么,我们出发吧。” 沈霁月呆了一会,才迈开步子,临走之前,再转身看一眼月华居,那里,司马煦年还在酣睡吧……自己并不是有意欺骗,而是,他们各自背负家仇,而且两人之间太多历史羁绊,只怕终成怨偶,现在抽身,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以后,两不相干,只有这个孩子,成为他们唯一的牵连…… 沈霁月在司马攸的帮助下潜出司马煦年府邸,上了马车,一路向东…… 司马煦年的新娘子失踪! 次日,整个尚书府都知道了沈霁月消失这件事。 “幸好成亲的请帖未曾派出,这要是派出去了,大人颜面何存……”下人们都在议论纷纷,司马煦年则阴沉着脸色,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闭门谢客,将近三天,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逸铭见他不妥,给他在政事堂告了病假,和明心一直站在书房外,甚是着急。 “你一直伺候在沈小姐身边,她有什么异常你不知道吗?”逸铭终是忍不住,责问了明心。 “我已经和大人说过了,小姐真的一切如常……”明心担心司马煦年吃不消,已是带着哭腔,她真的不知道沈霁月究竟何时和何人有过接触,她和沈霁月,只是在出府抓药的时候分开过一小会,她断断想不到沈霁月会存了这样的心思…… 二人正在焦虑之中,忽然,司马煦年打开了房门,大步走了出来,也不及向惊愕的两人打个招呼,便说道,“逸铭,马上去刑部大牢。” 逸铭不知是何事,答应了一声赶忙跟上。 刑部大牢 众人见刑部尚书亲自过来,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把主事叫进来!”司马煦年一进门,便喊了一声。 一层传一层,牢狱主事连忙赶到,跪下听候吩咐。 “主事,三天前到现在,可有人持我的令牌提走犯人?” “呃……有、有,”主事吓得不轻,赶紧禀报,“三天前,约子时时分,有一人手持您的令牌,提走了、提走了……” “提走了谁!” 主事一时被吓得不轻,差点忘记,“哦!是、是前庐江郡太守彭成!” 果然如此……司马煦年微微蹙了眉,有点责备自己的后知后觉,“来人是何打扮?如何衣着?” “此人下官从未见过,便衣打扮,无、无任何特别之处啊……” “一个普通人来你们也敢给他提人?!”司马煦年顿时大怒。 “大人,冤枉啊,最近因扬州弊案,牢里关押了不少人犯,时常提审,讼狱之事与大理寺多有往来,因放提程序繁琐,大理寺曾颇有微词,大人您便下令,此案特事特办,出示大人令牌者,从速放提,所以,所以下官……” “大理寺……”,司马煦年英眉一紧,“司马攸!” 下一刻,司马煦年连忙起身,正欲赶往大理寺,却见大牢外快马来人,“报……传中书侍郎令,圣上召集在京从三品以上官员,拟于午时在大成殿议事,各人员依时觐见,不得有误!”说完便呈上加盖了中书侍郎印玺的公文。 司马煦年连忙接过,所书内容与来报一致,并无其他信息,他感觉此事必与被提走的庐江郡太守彭成有关,不只是福是祸,便召来逸铭道,“逸铭,你马上回府,遣散府中所有人员,你与明心离府等候我消息。老规矩,我若出事,带着明心直奔凉州,出西域!” “不,少爷,老规矩,若有事,我们在西城门等你,不见不散!” 司马煦年看着逸铭,知再说无用,便拍拍他肩膀,翻身上马,“回去吧!” 午时,大成殿 皇帝召集所有从三品以上在京官员列朝议事,是大成国议事程序的最高一级,轻易不召开,若然召开,必是惊动天下的大事。 三省六部主要官员站在最前,其后为一众其他官员。 永佑帝司马韬入座,众臣三跪九叩行大礼。 司马韬年届六十,虽有银发,但气势凛然,威不可侵。 只见司马攸出列,行礼道,“臣,大理寺卿司马攸,有事禀告。” “讲。” “谢圣上。臣,欲禀报六年前沈镛结党营私、贪赃枉法一案,系有人蓄意捏造,陷害忠良!”司马攸掷地有声。 殿中众人一阵错愕,面面相觑。 “臣请圣上御准一人上殿,此人可将六年前之事详细禀报。” “准!” “谢圣上,请宣罪臣,前庐江郡太守彭成,觐见。” 不多时,内侍臣便将传话到位,侍卫押解着彭成,来到殿中。 彭成慌忙下跪,磕头如捣蒜,“罪臣,庐江郡太守,彭成,叩见圣上。” 闻得彭成之声,朝中有人微冒冷汗。 “彭成,将你所知之事,详细禀来,若查实无误,朕饶你不死。” “谢圣上!六年前,沈镛沈大人力推‘藏奴律例’,臣受人指使,模仿沈大人笔迹,伪作印鉴,捏造了所谓沈镛亲笔承诺的‘豁免令’,混淆视听、从中渔利。” “这份所谓的沈镛亲笔‘豁免令’,你传给了哪些人?”司马攸逼问。 “有人给了我一份名单,有、有扬州各大海商及各郡府衙门里的属官。” “有人指使?这个人,是一个,还是两个,还是几个,从实说来!”司马韬当庭震怒。 “回、回禀圣上,前后,有、有三个人。首先是尚书左仆射杨晖,其后是吏部尚书方伯贤,还、还有扬州刺史胡正良。” 彭成禀报之时,朝中一片寂静,话音一落,杨晖、方伯贤马上出列下跪,齐齐喊冤。 “肃静!彭成,你继续说来。”司马韬不管杨晖等人,凛然说道。 彭成已是吓得面如土色,“回、回禀圣上,沈镛沈大人为庐江郡太守时,臣在郡府衙门为属官,与沈大人共事将近十年,对沈大人的笔迹、文风、私印等均十分熟悉,略能模仿一二。后来杨大人不知从何得知臣之事,便遣人来令臣伪作沈大人‘豁免令’一事,并承诺事成之后拔擢臣为郡丞,臣一时利欲熏心,铸成大错。开始之时,杨大人只授意我将此令交给扬州几大海商,但不知何故风声走漏,吏部尚书方大人和刺史胡大人也得知了此事,又交了一份属官名单给我,威胁我将伪作的‘豁免令’交与名单等人,臣不敢有违,只得领命照做。” “圣上,此人一派胡言,臣乃‘藏奴律例’的力推者,怎会自毁长城?”杨晖脸色已变,但仍故作镇定。 “圣上,臣还捉拿到在逃的扬州海商之首,有扬州第一海商之称的薛泱,现在殿外候旨听宣。”司马攸再亮出一名证人。闻此名字,杨晖顿时就煞白了脸。 “宣薛泱。” 不多时,薛泱被押解进殿,跪倒在地。 “薛泱,快把当年之事,细细说来!”司马攸逼问。 “罪人薛泱,叩见圣上。五年前,杨大人遣人送来‘豁免令’,向我许诺,若我以后听从其差遣,便是自己人,所谓‘藏奴律例’,不会办到我身上。但我生性胆小,不敢听命,便将此事告知了吏部尚书方伯贤大人。” “你”,杨晖见薛泱进来时,已面如土色,现在闻得此说,更是大惊。 “够了!”司马韬怒言。 众人闻得天子动怒,纷纷低头噤声。 “此事牵扯甚广,需细细查明。擢封瑞郡王司马仰为正二品中书令,牵头彻查此案,刑部尚书司马煦年、大理寺卿司马攸协助。今日朝议,到此为止,彻查结果未出来之前,杨晖、方伯贤,禁足候旨!退朝!” 司马韬起身之时,微微一颤,旁边的内侍官赶紧扶住。这一幕,被眼尖的司马煦年看个正着。 退朝后,司马攸在宫门等候司马煦年。 “司马大人,令牌奉还,多有得罪。”司马攸语气虽还轻松,但脸上还是一副严峻之色,想必刚在大殿里,他也是强作镇定。 “此地不宜久留,如司马大人不介意,请到舍下一聚。”司马煦年取回令牌,目不斜视。 “你府上就安全?” “我府上空无一人,你想隔墙有耳,恐怕都凑不齐人。” 司马攸疑惑地看着他,司马煦年已大步离开。 刑部尚书府 “为何不事先告知,用此下作手段取我令牌?!沈霁月呢?!” “司马大人稍安勿躁。此时事关杨晖,我必不能提前告知。事前我已三番两次劝你弃暗投明,你都无动于衷,我唯有出此下策,哦,不,应该是说,沈霁月希望我助她离府,我顺便叫她拿走你的令牌,如此而已。” “如此说来,她根本就没病,也……没有怀孕,这一切,都是她故意为之,是为了取得我的令牌?”司马煦年握紧了茶杯,眼神凌厉。 “装病是真的,为了骗你近身,以图令牌,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怀孕了,不然怎么可能去吃令人体热肢寒之药?” 也就是说她明知自己怀孕了,还是要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煦年兄,不是我说你,你真的不懂女儿心。”司马攸喝了口茶,继续道,“沈霁月这五年来,不仅孤苦无依,还得时刻提防身边豺狼,早已是身心俱疲,极度缺乏安全感。她当初肯放下心防,随你入府,已是鼓起极大勇气,而你倒好,每每提起父辈之事,均不让步,你让她如何是好?” 司马煦年神色冷峻,问道,“为何你如此笃定她有你要的证据?” “呵,你们居然问了同一个问题。司马大人,但凡你有点心思放在为她父亲平反一事上,就能观察出她成竹在胸。可惜,你只关注她知不知道沈镛下落,毫不在乎沈镛的冤情,伤透了她的心。而且,你站队杨晖,她不可能把彭成之事泄露给你。” ------------ 第二十六章 偶遇佳人 “我说过,杨晖还有利用价值,离开他还不是时候。”司马煦年仍不让步。 “但是,沈镛已缉拿到薛泱,为‘藏奴案’平反时机已到,等不得你。” “哼,沈镛倒是几十年都没忘他的老本行,出海追捕比我行军布阵还要神速。杨晖乃是当年的中书令,我父亲之事唯他能解,我确实需要倚靠他重提当年之事!” “以你的聪明才智,经过大殿一审,不会不知道当年是谁伪造了沈镛的审议书,陷害你父亲吧?”司马攸在送走沈霁月之后,还敢堂而皇之地撩拨司马煦年,明显是已得到强效护身符。 司马煦年眼神凛冽,“彭成。” “聪明!但老实说,事前我真的不知,我甚至不知道彭成这个人和他的模仿技能。唉,你真要好好感激沈霁月,彭成,是她从宋家父子那里觉察出来的。” 司马煦年神色冷峻,原来,这些年沈霁月在宋家父子身上打探到不少消息。自己虽然怀疑宋运礼与父亲之事必脱不了干系,但苦苦追索都发现不了半点蛛丝马迹,原来,直接操作这件事的不是他,而是千里之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彭成,难怪。 司马攸喝了口茶,把茶杯重重一放,“哼,宋运礼这个两面派,在太子和二皇子两个阵营之间周旋应对,还以为自己天衣无缝。十年前,沈镛入朝出任从四品谏议大夫,宋运礼当时是正四品谏议大夫,两人一起共事,宋运礼高沈镛一级,而且在门下省时日已久,熟悉事务,沈镛时常向他讨教,一来二去,轻信了此人,建立了情义。而彭成,此人无才无德,一直在庐江郡府做个小属官混日子,想到自己的老上司沈镛升任朝廷大员,便寻思着来长安找他,以期能在京城谋份体面差事。” “以沈镛的作风,彭成怕是吃定钉子了。”司马煦年对沈镛这点倒是很清楚。 “正是。但沈镛念他千里迢迢来到,还是招呼他在府中住下。不想此人在沈府却逮着机会认识了宋运礼。宋运礼开始对他并不上心,但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了此人对沈镛的模仿能力,便留下了心眼。” “后来圣上拟拔擢我父亲为吏部尚书,太子党决不能容忍此要职落入他人之手,想来这时宋运礼就献上了栽赃奸计,自己也以此青云直上,升任散骑常侍。”司马煦年脸色铁青,握拳之手关节发白。 “没错,宋运礼也因此进入太子党阵营核心。后来,沈镛力推藏奴律例,政治风向向杨晖倾斜,他又向杨晖投诚,献出彭成,满足了杨晖试图在幕后拉拢扬州海商的要求,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结果被太子党发现,对他威逼利诱后知晓了彭成一事,结果‘豁免令’在扬州如瘟疫般蔓延,成为沈镛蒙冤落马的催命符。” “司马攸,我发现我一直在被你利用。” “不,就如你所说,我们是殊途同归。我说过,在幕后策划我在行,但是真要出动人马,布控全局,我远不如你。现在为‘藏奴案’平反的火球已经引爆,就要靠你这个刑部尚书布控、防堵和围剿了。” 圣上圣旨已下,司马煦年已经无法在此事中抽身,但拔出萝卜带出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父亲的冤案也因此水落石出。就权当是慰藉父亲在天之灵,司马煦年发誓定要将彭成、宋运礼、方伯贤、杨晖等人一举拿下,办成铁案,永不翻身! 杨晖和方伯贤只是被禁足在府中,官职还在,随时可能翻转局面。司马煦年以雷厉之势,迅速扼杀掉他们的后备力量,彻底困死二人。 司马煦年果断决绝的个性在围捕行动中展露无遗,先是以刑部尚书身份转移扬州弊案一干人等,使薛泱和彭成完全失去同伙消息,在其仓皇无助之下取尽有利供词,并依据供词铺开新的追捕网。 其后以扬州弊案涉案人员供词为依据,果断缉捕太子党掌握诸多秘事的办事徒众,中书省中书舍人张怀显、刑部侍郎魏佳泰相继下狱。在获取新线索后,再逐个击破。 永佑二十年初春 连续爆发的扬州弊案、沈镛冤案陆续侦办结束,涉案人员悉数处理完毕后,扬州官场逾半数官职出缺,朝中从四品以上涉事官员十数人,朝堂为之一空。 太子连续牵涉弊案,且证据直指其为幕后主策划,不仁不义,民心尽失,难当大任,永佑帝念在他是王皇后的独子,王家一门忠烈,在军中威望极高,仅是废除其太子称号,降为荣亲王,并无多加怪罪。但皇帝毕竟老迈,受此打击,一度卧床不起。 曾经不可一世的杨晖,因是皇帝亲家,且只是试图拉拢海商,罪不至死,被罢官归田。二皇子未直接涉案,且无证据指明其牵涉其中,因此未受牵连,但永佑帝已对其失望,遣其回封地青州。为重振朝纲,永佑帝重设正二品尚书令,统管尚书省六部、九寺、五监,将秦天麟调任该职,成为与中书令司马仰分庭抗礼的政令总执行人,位同副相;召回分封在益州的三皇子宁亲王司马休,任从二品尚书左仆射,协管六部。 司马煦年在后期的布控围剿中,功绩显著,因功擢升尚书省从二品尚书右仆射,领吏部尚书。司马攸进入中书省这一决策机构,任从三品参知政事,瑞郡王司马仰则坐稳了中书令的宝座,成为大成国新一任宰相。出缺的户部、刑部,暂由本部高阶官员主持本部事务,待朝纲稳定后再着人补缺。 其他涉案人员按律斩的斩、充军的充军、流放的流放。宋运礼被两派夹击,无人求情,判处抄家斩首,其子宋仲明受牵连,也被革了功名。 司马煦年之父司马泽邦,以及沈镛、沈光风等一干蒙冤人员沉冤昭雪。朝廷追封司马泽邦为正四品翰林院大学士。重新启用沈镛,接替杨安之出任正四品扬州刺史,整顿扬州吏治百业,恢复沈光风进士功名,出任正五品江夏郡太守,替补宋运礼的空缺。 朝廷终于重归宁静。 大成国律例,享有封地的皇子在成年后必须就封,非得帝令不能离开封地,目前大成国有封地的皇子就两个,二皇子英亲王司马俨、三皇子宁亲王司马休,天子召回宁亲王这一动作,满朝皆知为定嫡铺路,司马煦年深谙其理,且父亲已沉冤得雪,无意于再参与朝廷政争,再加上左右副职以左为尊,于是基本放任宁亲王司马休大权独揽。 唯一让他耿耿于怀的,就是沈霁月依然无影无踪。 初春时节,踏青盛事,官民同乐,灞桥一带游人如织。 司马煦年便装打扮,带了逸铭和明心骑马出城踏青,排解烦闷。 “少爷,沈小姐肯定在扬州,你何时才能派我赴扬州查探?”前段时间司马煦年忙于政务,逸铭也随他四处奔波,他有意不提此事,但此时朝廷趋于平静,他认为主子不应再苦苦压制。 “逸铭,如果她有意不想再见我,必不会轻易让我找到。” “可是,小姐毕竟还怀着小少爷呢……”逸铭才说出口,明心便给他使个眼色,示意他住嘴。 司马煦年顿时心中一紧,她宁愿自己抚养这个孩子,也不需要他这个孩子父亲,对他怕是已经毫无感情了,不管如何,沈霁月当然是要寻回,她还欠自己一个婚礼!想到此,他一拍马儿,快马驰骋起来,把逸铭和明心远远抛在身后。 一时不留神,马儿又偏了道路,前面一辆马车正缓缓而行,司马煦年紧忙勒马,马儿凌空抬起前腿,一阵长嘶。拉车的马匹受了惊吓,顿时慌不择路地奔跑起来,马夫都被甩了下去,闻得马车内一阵惊叫,是女子之声。 司马煦年见状,赶忙骑马跟上,来到一片空地时,他将自己的坐骑赶到与受惊的马匹并行,然后看准时机,纵身一跃,跳到拉车的马背上,用力一勒缰绳,马儿才慢慢停下。 他赶紧翻身下马,向马车中人请罪,“小姐恕罪,在下踏青纵马,一时不慎冲撞了小姐的马车,让您受惊,真是悔不当初!不知现在情况如何?能否容在下冒犯探视?” 车内传来一阵温柔婉转之声,“司马大人,我尚安好,不过这已经是您第二次肆意纵马了,还是要顾虑一下其他行人车马为是。” 司马煦年闻此声音一愣,原来,是尚书令大人的千金秦书映…… 他连忙靠近车门,拱手作揖,“原来是秦小姐,在下真是罪该万死,快出来看看有否受伤,如有受伤,在下真是万死不足以向尚书令大人交代。” 车内安静了一会,司马煦年不知秦书映是否是受了伤,或者是受了伤又不想他知道,万一耽误了救治就麻烦了,情急之下,就推开了车门,探身进来。 秦书映不想司马煦年如此直接,微愣了一下,下一刻脸上已泛起红晕。 司马煦年这是第一次见到秦书映,只见马车中人明眸皓齿、粉面含羞,心中惊诧,不得不承认她确是一位端庄娴雅的美人,难怪司马攸对他多番调侃,相必是他求而不得心中酸苦吧。 不多时,他便正色道,“秦小姐,在下一介莽夫,但实在担心得紧,马车中空间狭小,不好辨伤,不如您下来待我看看,我在军中多年,对一些普通的外伤还是有些诊治能力的,冒犯了。”说完便伸手要扶她下来。 秦书映思虑了一会,终是羞涩地伸出手去。司马煦年用力一握,慢慢牵了她出来,秦书映的侍女小桃紧随其后,扶着她另一边。 下到车来,司马煦年才看清秦书映全貌,纤腰盈握、姿态万千,实乃万中挑一的美人,但他无心他顾,连忙拉她转了个圈,发现秦小姐确确实实没任何问题,他才舒了一口气。 他这番举动,倒把小桃逗乐了,扑哧笑道,“原来名震朝野的司马煦年大人,也有这么紧张失措的时候?” “小桃,休得无礼!”秦书映微怒。 ------------ 第二十七章 做客秦府 “无碍、无碍,小桃说的没错,确实是在下冒犯了秦小姐,改日亲到府上赔罪。现在您的车夫还在灞桥一带,马车无人驾驭,看来要委屈小姐听我驾车了。” “那怎么行,您堂堂尚书右仆射,怎能屈尊做一介车夫,我在此等候车夫过来就可以了,他知道怎么寻回马车的。” 司马煦年也不听她说完,径直跳上了马车,伸手便说,“来,秦小姐,我拉你上来,小桃,扶一下你家小姐。” “好,”小桃答应一声,两人便把秦书映扶回车中,司马煦年双手把小桃拉了上来,向里面说一声,“坐好了?”闻得车中答应,便“驾”的一声,拉辔驾车,缓缓前行,朝长安城中走去。司马煦年的坐骑跟他数年,已是十分熟悉主人的气味,跟在后面一起回来。 不多时,司马煦年一行便回到尚书令府,看门的小厮虽见驾车之人眼生,但对小姐的车马还是十分熟悉的,连忙赶下台阶,迎了上来。 司马煦年停稳马车,从驾驭位上跳了下来,小厮早搬了脚踏来,先是小桃出来,下了马车,再扶秦书映下来。 司马煦年正待告辞,秦书映道,“司马大人,您不辞辛劳送我回府,不如到府中看茶,休息一会。” “这本是在下之罪,何敢叨扰。” “司马大人,您说话可别总是在下在下的,如此见外。而且,我父亲经常念叨你,既然已到家门,不如入府见一下,权当陪他老人家喝喝茶、聊聊天。” 秦书映把尚书令这位顶头上司抬了出来,司马煦年不好回绝,便随她一同进了府。 秦书映亲自把司马煦年引到花园的水榭,三面环水,一面正对花园,院中春意盎然,映衬着粼粼湖水,很是赏心悦目。两人方坐下,秦书映便叫侍女看茶,并叫小桃到书房请老爷,自己先陪司马煦年闲聊。 “司马大人,朝堂事务是否十分烦累?书映多次闻得父亲和表兄提起,幸好有你帮忙,尚书省诸多繁杂政令才得以畅顺执行呢。” “表兄?”司马煦年微愣。 “哦,司马大人您常驻边疆,回朝不久,对圣上家事自然了解不多。圣上的秦贵妃,是我姑母,在圣上还是东宫太子时便嫁予他为侧妃,多受圣宠,可惜一生福薄,生下三个子嗣都是女儿,圣上眷顾,便将自幼失母的宁亲王交给她抚养,权当养子。宁亲王长我十岁有余,自幼便很关照我,我一直唤他表兄,至今未改。” 司马煦年恍然大悟,他也知晓宁亲王与秦天麟关系密切,只以为宁亲王想攀上秦天麟这棵大树,不想两人还有这一层关系,本就是一体。 近来司马攸已到中书省任职,虽不见他忙些什么,但经常找不到人,所以这朝中“是非”就没有了来源,他现在才知宁亲王往事。 “哪里哪里,是令尊和宁亲王对我处处关照才是。我入朝不久,对朝堂之事还只是一知半解,多得秦大人和宁亲王包容提点才是。” “贤侄太谦虚了。” 两人正在谈话,忽然身后回廊传来秦天麟之声,苍老但中气十足。 司马煦年连忙起身,拱手行礼,“下官参见尚书令大人。” “在家里就别客气了,贤侄快请坐。” 秦天麟来到,司马煦年和秦书映都正襟危坐,不敢造次,三人也不过聊了些家长里短的事情,秦天麟问了不少司马煦年家里的事。 听闻现在司马煦年家中仅他一人,与孤儿无异时,甚是感慨,“想来有几个兄弟姐妹也是好的,书映也只有书昀一个兄长,现在我也老了,将来她若有什么,还请贤侄多多关照啊。” “尚书令大人哪里话,您老当益壮,正直为国效劳的大好年华,说这个未免为时尚早。” “自己身子自己知道咯……对了,贤侄,有些事不便在衙门里说,现在既然到了家里,就随便聊聊吧,你对出缺的正三品中书舍人由谁担任可有想法?” “中书舍人是中书省的主要事务负责人,由谁担任恐怕得中书令大人举荐吧。”司马煦年不想先摆立场。 “圣上自然是很看重瑞郡王的意见,不过,他也曾向老夫问起人选问题。其实我比较属意从扬州回来的杨安之,贤侄作为吏部尚书,应该提点建议才是。” 司马煦年早就知他想拉拢杨安之,但是杨安之是圣上的心腹,是这么容易能拉拢的么,而且,司马煦年不想趟这趟浑水。 “下官认为杨大人能力固然是强,但是杨大人一向无意于学问以外之事,据闻他从扬州刺史任上回来,补任正四品翰林院大学士一职时,连连叩首,直呼‘圣上垂怜、感恩戴德’之语,怕是不想出任太烦累的政务官,只想安心于翰林院之事吧。” 秦天麟本想诱使司马煦年赞同其意并以此推他向天子举荐,自己最后出面,以免圣上疑心其故意拉拢杨安之,但司马煦年不买账,已有几分不悦,“圣上先前擢升杨大人出任扬州地方官,其意就是放其锻炼,适应政务官差事。现在朝廷求贤若渴,贤侄你作为吏部尚书,应该不拘一格为圣上举荐人才才是,至于杨大人的心意,你我非鱼,焉知鱼之乐?” 眼见两人即将不欢而散,秦书映连忙从中调和,“父亲,在家怎么还谈公事呢,司马大人今天到长安郊外踏青,巧遇女儿,只是不巧,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女儿怕是弗了司马大人的游兴,因此专门请大人来府中品茶赏春,父亲您可别再让他劳心朝堂之事了。” “哈哈哈,”秦天麟忽然大笑起来,早就知道女儿中意司马煦年,不想竟已到了十分中意的地步,当着老父亲的面也要维护他,“好了、好了,,朝堂之事上朝当差时再议。现在正是初春,院中万物复苏、欣欣向荣,我这个老头子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赏春踏青了。”他继而转向司马煦年道,“贤侄,今晚在此吃个便饭再走。” 司马煦年正要推迟,秦天麟连忙打住,“贤侄休要推辞,一顿便饭而已。”说完便走出了水榭。 “秦小姐,我本与两位侍从一起踏青,后来我冲撞了小姐,就径直送了您回府,那两名侍从,怕是不知我到了您府上,现在四处寻找呢。” “司马大人,您……就连一顿便饭都不肯陪我吃吗……”秦书映看向湖心,背对着司马煦年。 “这……”司马煦年略显为难,“既然小姐盛情,我再推辞便是不敬了。不过,可否遣人帮我送一封书信回府,好让家中上下放心。” 秦书映闻言旋即转身,微笑道,“自然可以,大人随我来书房。” 秦书映将司马煦年引到书房,路上七绕八拐,不像是去秦天麟正厅那边的书房。不一会,就走到了一间雅室,连着几间房屋,附近还有亭子、阁楼,想来是到了秦书映自己的书房了。只见房中简约清雅,书架之上有不少绿植,还闻得淡淡馨香。 “秦小姐,叨扰了。”司马煦年立在案边,正要研墨,不料秦书映抢先一步,拿起了墨条,在砚台中注入温水,“我来研墨吧”,说完脸已羞赧。 “哦、哦,那多谢秦小姐了。”司马煦年似有些不自在,三五笔写了些交代逸铭的话,便封好交予秦书映,“有劳秦小姐了。” 秦书映接过书信,喊了小桃来,嘱咐她几句,便回到案边,“大人,不如到园中走走,今天弗了你的兴,书映很是抱歉。” 秦书映靠在他身边,身上如兰似麝的馨香阵阵漫入司马煦年鼻尖,他有点不太适应,便起来道,“哪里,是我冲撞了你才是,秦小姐,以后勿要左一句大人又一句大人,我听着像是还在朝堂或政事堂。” 闻言秦书映掩嘴一笑,“好,那我以后称您司马公子可好?你也别一口一个秦小姐了,叫我书映就好,我表兄,也是这么称呼我的。” “好。” 两人边说边向花园走去。小桃在背后一看,连称“好一对璧人”。 秦书映其实知道他前段时间即将成亲,本已万念俱灰,不想后来竟发生新娘子不告而别之事,她心中爱意又再萌芽,而且经过一次死心后,再生的希望竟比之前还要强烈,再加上这次灞桥偶遇,她更坚信是上天有意赐缘于她与司马煦年,她的内心,似是认定了司马煦年一般。 “司马公子,刚我父亲之言你不用放在心上,他为官数十载,早已是公私难分了,平时在家也会和兄长随意谈起无关紧要的政事。他年纪大了,些许牢骚总是有的,但都是一时之意。” “无妨、无妨,其实尚书省的主要掌事人是秦大人与宁亲王,我只是一个领旨办差的人,从来未曾弗过两位大人的心意,因此秦大人无需顾虑太多,直接向圣上举荐便是。对了,你刚提起你兄长,我也是任职吏部之后才知道他是益州刺史,他在外为官,你对他一定特别想念吧。” “嗯,”说起兄长,秦书映略低了低头,“兄长待我很好,只是,他肩负长辈期望、家族使命,对人对己都甚是严厉……小时家里请了私塾,我与兄长一起读书,如我背书不畅,老师再严厉,也不过是用戒尺打了我手心几下,如兄长背书不畅,可是要遭家中长辈责罚的。” “嗯……”司马煦年听她说起与兄长的年少之事,他不自觉地就想到了沈霁月。她小时,应该是深受父兄疼爱的,可能一点委屈也不曾受过,可是未及十五岁,家里便生变故,父兄生死不明,自己没入乐籍,该是何等的彷徨无助、担惊受怕,想到此,他的心忽然就揪了起来。 “霁月……你在哪里”,司马煦年看着满园的姹紫嫣红,却心不在焉,兀自陷入了沉思。 ------------ 第二十八章 芳踪重现 司马煦年在尚书令府中应酬完毕,返回府中。 自上次遣散府中人员后,他也不想再雇用太多仆人侍从,叫明心挑选十数人,能应付府中闲杂事务即可,也无需买断,小时家庭变故,连累了不少仆从,他不想悲剧重演。此时府中略显清静,他进门便看到逸铭在庭院中等候他。 “逸铭,来我书房。” “是。”逸铭毕竟跟他多年,主子的心思还是知道的,今天踏青之时他只轻微提到沈小姐,主子就耐不住了,再加上司马煦年好好地在秦府做客,还非要遣人送一封书信回家,必是他已经发现线索,有所动作。 来到书房,司马煦年一坐下便说道,“逸铭,你到扬州和江夏打听一下,是否有沈霁月的消息。” “少爷,你可发话了,我和明心早都收拾好了。” “明心?” “少爷,明心毕竟是沈小姐的侍女,万一我找到沈小姐,苦劝无效,不还有明心可以继续劝说嘛,沈小姐可能念在主仆情义,被触动了也是可能的。” 司马煦年知他假公济私,便说道,“你要带走明心也可以,但有两点,一确保明心安全,二不得因私废公。” “您放心!” “沈霁月在扬州和江夏的可能性不高,常规打探即可,如果一点蛛丝马迹也无,就不要恋栈,速去速回。” “逸铭明白。”得令后,逸铭就要回房。 “等下,”逸铭转身出去时,司马煦年似是还有事放心不下,继续说道,“沈霁月……毕竟身怀六甲,如果你能找到她,不管她是否愿意回来,你都不可言语刺激,如有不慎,我唯你是问!” “少爷,您放心。” 司马煦年微微发怔,心中掠过一些担忧……孩子,会不会是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她还留着…… 吏部衙门 去岁年末时,吏部已将各按察使的考课结果整理形成奏章呈送天子阅示,除了扬州,其他各州与往年无异,功过参半。 依大成国律例,按察使一般只考课地方主要官员,即刺史、郡守,如没有特别过失的,都是泛泛而谈,仅供天子拔擢、升降官员做一个参考,天子也是依靠按察使的考课奏章,知晓各地方长官姓名、出身以及主要政绩等,考课结果仅供天子参考。 更具备实际意义,并且有章可循的官吏考课,由吏部主办,其中,又以吏部的考功司为承办机构。天下官员,一年一考,年末考课,来年开春发布结果,有功过得失者,吏部按例处理。 现在正是整理考课成绩,调整各地官员职务之时。司马煦年正在审阅经吏部侍郎初审的处理文书,文书经他审批后便呈递中书省判事,判事后才会到达皇帝桌案。在处理文书中,司马煦年发现青州一地官员多褒奖,尤其是青州刺史,考课结果居然为最高等,他便把吏部侍郎杨政传唤过来。 “杨大人,你这份文书,青州一地明显不妥。” 杨政乃杨晖之子,本来以为吏部尚书非自己莫属,不想时至今日,还在仰人鼻息,“司马大人,考课成绩为考功司出具,下官也是据实以报。” “这份文书如果到了中书省,你怕是要回家伺候你父亲去了。” 杨政知司马煦年动怒,默不作声。 “杨政,你若是学得些许你父亲的沉稳,现在怕也不仅仅是吏部侍郎了。英亲王刚赴青州封地,你就大肆褒奖拔擢青州官员,监察御史必参你一本拉拢人心,意图结党营私!” 杨政闻言微一吃惊,继而不以为然,“即是如此,大人你不应早将此文书奏报圣上,好让我们杨家的罪状,再加一条吗?” “你父亲行事虽有不妥,但于我并无深仇大恨,而且如若不是你父亲提拔,我现在可能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府兵将领,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司马煦年明白,朝廷派系,错综复杂,自己虽有军功,但如果没有人提拔,也无法位极人臣。 “司马大人,亏你还知道,你深受家父之恩!” 司马煦年不想再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便直说了,“青、徐、扬、益四州盛产盐,尤其是青州,与益州分属大成国东西两大产盐要地,你家主子就封,未必没有好处。如果你还是这么鲁莽,怕是最后一点根据地,也会被你败个清光。” 司马煦年话糙理不糙,杨政低头不语。 “文书拿回去,改了再送过来。” 取回文书的杨政,临走时思虑再三,还是转身向司马煦年说了几句话,“司马大人,家父当年为令尊说情,确实是想借此拉拢沈镛,但当时陶氏一家已被荣亲王灭了个尽,不可能再有新证词为令尊佐证,即使抗争到底,发到大理寺侦查,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司马煦年微微蹙了眉,杨政知其已听懂,默然告退。 逸铭办事一向很利索,半月有余即回府复命。 “少爷,果然如你所测,不管是扬州还是江夏,无半点沈小姐的蛛丝马迹。” “若然如此,司马攸故意大张旗鼓出东城门,是障眼法,一来误导我追查令牌的去向,二来想让我错以为沈霁月是去往扬州投靠父亲。” “所以沈小姐还在长安城中?” “开始我只是猜测,现在我基本肯定。看来,我又要造访司马攸府上了。逸铭,你还记不记得先前出城踏青时候灞桥近郊的一所别院?” 逸铭回想了一会,答道,“记得,您当时还跟我说了句‘此处春意盎然,但此宅却大门紧闭,门口连个看门的小厮都没有,尤显荒凉’,莫非……” “你现在就过去。” “是,少爷。” 司马煦年一刻不停,不多时便到了司马攸的参知政事府,一到府门口就直接往里走。看门的小厮知其身份,也不好太拦着,唯有慌忙跑进去禀报。 司马攸闻得他来,匆匆忙忙从后宅迎了出来,才赶到前厅,就发现司马煦年已经一脸严肃地端坐在厅中,他转头吩咐小厮奉茶,便走上前去。 “司马大人到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司马攸似是云淡风轻。 “司马大人,我是来接回我的未婚妻的。” “什么未婚妻?我府上哪有你的未婚妻,东城门的守卫不是跟你说了当晚子时有人拿你令牌出城去了吗?你应该赶紧去扬州,说不定她在那里。” “一个孤身女子,自己去扬州?而且,我的令牌就一个,你既能给沈霁月出城门,又能派人持令去刑部大牢提人?”司马煦年品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 “这个……沈霁月自然不是一人独往,我是安排了侍卫照顾的,至于令牌……我自然是安排好时辰。” “可是东城门的守卫说他只看到一辆马车出城,你的侍卫都和沈霁月坐在同一辆马车中吗?” 司马攸支吾了几句,“反正她不在我府里,不信你自己进去搜,我所有房门都给你打开,不管是姬妾还是丫鬟,谁的房你都可以进。”说完也坐下喝茶,扭过头不再看他。 司马攸脸上似是掠过一丝心虚的神情,被司马煦年看了个正着,“司马大人,闻得你在长安的田地上千,你不会是叫我一寸寸地慢慢搜吧?”他有点没耐心了,不想和他继续纠缠, “现在逸铭和明心估计已经到了你的西郊别院了,我们是现在一起过去呢,还是你留在府中,我自己过去。” 原来司马煦年故意在此拖住司马攸,让他的探子没法及时传消息给他。 司马攸终是放下了茶杯,直直地看向司马煦年,“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就不再掺和你们的事。但是我有言在先,你要是真在乎她,就应该相信她,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她一个人孤苦无依整整六年,你能想象一个十五岁不到的小姑娘忽然没了所有家人,然后又被扔入豺狼环伺之地的场景吗?沈霁月就是!” 司马煦年定睛看了司马攸一会,然后抬脚就走,经过司马攸身边时,转身定睛看着他,“司马大人,我也有言在先,朋友妻,不可窥,你要是动了什么歪心思,别怪我不顾兄弟之义。”说完,转身就走。 司马攸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好半天,顿时涨红了脸,方喊道,“司马煦年,如果你不好好珍惜她,她一定会成为我的司马夫人!” 不知司马煦年是否听到了司马攸的叫板,但他从司马攸府上出来后,就一刻不停地赶到他的西郊别院。 在沈霁月离开的这一个多月里,他几乎每天都在为处理两大弊案的事焦头烂额,但不管公事怎么忙,他一刻也没落下打探沈霁月下落这件事。逸铭虽然是好手,但要协助他迅速地对涉案人员布控围捕,分身无术,所以他只能单枪匹马进行。 刚开始他有点慌乱,真的以为沈霁月去了扬州,因此错过了最好的搜索时机。后来才想到她有孕在身,即使要长途跋涉,也不可能在两三天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还在长安附近。 他去踏青不是没有目的的,司马攸的私宅虽然多,但是环境清幽、又在长安近郊的,没几座。 不多时,他就到了,只见大门微敞,站在门口的逸铭已经在焦急地等他了,“少爷,您可到了。” 他一闪身就进了院中,“沈霁月是不是在?” 逸铭边关门闩边说道,“确实在此,不过少爷……”话音未落,再看时已不见了司马煦年的踪影。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快到让他觉得心慌,但他又一刻都不想再等。 越过前庭的一排房舍,后面是一片错落有致的花园,再越过几道回廊,才来到后院,近了后院的圆拱门,他远远就看到了一位立在水榭边的女子…… 是她! 这个纤弱又略显落寞的背影,司马煦年再熟悉不过了,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一路小跑地绕过了湖面九曲连环的石板桥。 佳人近在眼前,他却放慢了脚步,看着她更加瘦削的背影,满是心疼与自责。 “月儿……” 逸铭已经找上门,她知道他不久就会来,早已做了心理准备,但听到他声音的一刹那,她还是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转身。 司马煦年走上前,情不自禁地在后面伸手,轻轻抱住了她,怀里空旷了不少,她瘦了好多…… “月儿,是我不好……”司马煦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低声下气过,但眼前人是她啊!在她消失地这段时间里,他想了很多,最终,他不得不承认,只要她肯回头,要他做什么都可以,放弃什么都可以…… ------------ 第二十九章 前嫌尽释 司马煦年把脸埋到她颈窝中,贪婪地呼吸着她的馨香,这种感觉,让他沉醉、无法自拔。 “煦年……”沈霁月微微启声。 听到她的回应,司马煦年满心惊喜,这是她第一次称呼他的名字,他内心的雀跃无以名状,唯有把她抱得更紧。 可是,他的欣喜还没持续一刻钟,接下来的事情,让他如坠冰窟…… “煦年,对不起……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司马煦年一惊,顿时觉得从云端跌落地狱,一阵惊愕,抱着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慢慢松开…… 沈霁月的身子,因为强忍着啜泣,而在瑟瑟发抖…… 司马煦年喃喃发问,“你恨我,连同孩子一起,是吗?”他心痛,痛得不知该说什么,那就说最直接的吧…… 沈霁月回身,双眸已是盈满泪水,“你真这么觉得吗?” “不然呢!”司马煦年后退一大步,不知所措般大喊,“你不愿意嫁给我,你和司马攸联合起来盗走我的令牌,你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我的府邸,离开我们的家!你,你走得无影无踪,只字片言都不曾给我留下……可是,可是孩子不仅仅是我的,也是你的,你怎么能这么绝情?!”司马煦年感觉自己的胸腔像是积蓄凝结了一团冷雾,令他觉得翳闷、难受,四肢百骸都在发冷。 沈霁月盈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如溃堤般滑落。以往的她,清冷如冰,但现在,她看着司马煦年,只觉得心疼、无助,又深深自责,她终于领悟到,什么叫痛彻心扉…… 司马煦年狠狠地抓住水榭边的围栏,试图强行使自己冷静下来,可心中那一团翳闷的冻雾,始终驱散不去,那一瞬间,他突然很想就这样跳到湖水里,让湖水灌进来,冲刷掉那团让他翳闷得快要疯掉的东西! 沈霁月看着他,已经不知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 谁也不想离开,因为,谁也舍不得离开,可是谁也不想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逸铭和明心站在十步以外,焦虑不已。 “明心,你说沈小姐真的亲手打掉了孩子吗?” “怎么可能!我了解小姐,这六年来,她孤身一人,清冷孤寂,现在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说也算是有了个伴,她怎么会舍得打掉?更何况,那还是大人的亲骨肉!” “可是沈小姐在府里的时候还好好的……” “唉!我们真傻,”明心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赶紧把司马攸大人请过来,他肯定知道前因后果!” “哦,哦!”逸铭答应了两声,赶忙奔了出去。 逸铭才跑出别苑门口,迎面就撞上了司马攸。 司马攸被撞得吃疼,但也顾不上了,一把抓住逸铭,喊道,“说!司马煦年是不是又发疯了!” “哎呦,司马攸大人,您可来了,我们都急死了。”说着就把司马攸让进大门。 “你家少爷的坐骑是西域的汗血宝马,我倒是想赶上!司马煦年有没有对霁月怎么样?” “两人好久没说话了,我和明心只能干着急!” 司马攸边走边听,闻言快步赶了过去。 司马煦年的内心在挣扎,一个声音是劝告自己不要再沉溺在她编织的残酷迷梦里,另一个声音却又反复地提醒着他,不管她爱不爱他,但他确定他爱她! 这两种声音在他心里不断地反复搏斗,他希望时间就此停住,就让两人这样不远不近地待在一起,这样他就不用选择…… 许久之后,司马煦年缓缓直起身子,一步步靠近沈霁月,沈霁月略带惊讶地看着她,眼神透出一丝恐惧,她有点害怕了,不自觉地微微后退…… 忽然,司马煦年一把将她抱住,狠狠地抱在怀里。 她只觉得他箍在自己腰间的双手不断地用力,自己快要被他拧碎了,渐渐觉得喘不过气来,双手唯有挣扎着抓紧他的手臂,似是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司马攸赶到后院时,恰好看到这一幕,他赶紧跑过九曲桥,远远地就喊道,“司马煦年,你赶紧放开她!” 司马煦年置若罔闻,还是将她紧紧抱住,沈霁月真有点喘不过气了,本能地推了下他的肩膀。 他感觉到了,慢慢地将她松开,司马攸正好赶上来,使劲一把将司马煦年拉开,司马煦年没有心理准备,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沈霁月见状,马上上前扶住了他。 司马攸见状,知是两人心底深处互相在乎对方,自己才是外人,略感失落,整理下情绪方向司马煦年说道,“你给我听好,霁月的孩子是自然流产,那几天她已经痛苦不堪了,你别再伤害她!” 他已经请了长安城最好的大夫,甚至冒着被司马煦年发现的风险出动了太医署一众医官,但个个都束手无策,“大夫一个个都说霁月体寒,既诊不出其他毛病,也开不出有用的方子。”司马攸狠狠的捶了一拳柱子。 想起那几天的的苦痛,沈霁月背过身,抑制不住地抽泣。那些天,身体上的创痛还是次要的,更要紧的是心灵上的痛楚,她本打算就此离开司马煦年,这个孩子是唯一还能与他有些微联系的纽带,失去了,就连他的一点点印记都没有了…… 司马煦年愣住……原来,她受了这么多的苦,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 因为激动,他已经满脸涨红,再加上心疼、难过,鼻子已经泛酸……但这个时候他不能哭,他要给她一个坚强、有力的倚靠……强忍泪水,已经让他青筋暴起…… 他慢慢走向她,再一次在背后抱紧…… “月儿,我们回家……”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沈霁月觉得多日压在心中的巨石仿佛忽然消失了一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转身扑进了司马煦年的怀里,放任泪水浸湿他的衣襟。 司马攸见状,动了动嘴唇,终是说不出一句话……片刻后,他转身离开,也示意逸铭和明心一起走,让他们俩单独相处。 “月儿,跟我回家,不要再离开我了。以前,是我不好,真的是我不好。” 沈霁月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不,是我不好,我应该相信你,相信我父亲。可我真的害怕,万一父辈那些往事心结真的解不开,在你身边的我该如何面对父亲和兄长……” 原来,即使她认为两家仍有仇怨,她也是把自己置身于他的身边,想的是无法向家族交代,而不是站到家族一遍,无法向他交代…… 司马煦年心中闪过一抹欣喜,抱她的双臂又紧了紧。 “月儿,不要再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了,一切都已经过去,现在,朝堂已经恢复宁静,我们只需要过好我们的日子就行了。” 荣亲王仍在禁足,既没了太子的宝座,也无封地无实权。二皇子已经赴青州封地,杨晖这个代理人也倒了台,他们谁都掀不起波澜,其他皇子要么资质欠佳要么年幼,除非天子突发奇想,不然将来的御座非宁亲王莫属。 司马煦年当然希望事情如大家所想的方向发展,但是,多年的征战生涯培养起来的敏锐触觉,却在告诉他现在的宁静局面下似乎仍有暗流在涌动,他说不出来是什么,但是他现在笃定的是,他要给她安稳的生活! 司马煦年将沈霁月拦腰抱起,慢慢走出司马攸的别苑…… 回到府中的两人,还是先回到月华居,司马煦年忙前忙后地调派人手来照顾沈霁月的起居。 “明心,你还是回来伺候小姐,另外,再好好挑几个聪明机灵的丫头到小姐屋里,马车软轿什么的,也要换新的,这些大小事,你来安排。我再一次把月儿交给你,你可别再把她弄丢了,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明心一听司马煦年非但没有责备她,还准许她再回到小姐身边,顿时十分高兴,“大人,明心一定一门心思照顾好小姐,小姐去哪我就跟到哪。小姐,你可别再丢下明心了。” 沈霁月拉过她的手,略带歉意,“明心,真是对不起。” 逸铭凑了过来,“明心,不是我说你,你看我哪次弄丢过少爷?以前我们在十几万人混战的战场上,都没见我弄丢过少爷一次。” 司马煦年怕他说起战场上的事吓到沈霁月,连忙止住了他,“对,你是从来没把我弄丢过,不过倒是几次弄丢了自己,孤军深入,也不知错!” 逸铭挑挑眉,不以为然地闭了嘴。 司马煦年见到沈霁月和明心之间的关系仍如以前般自然,并未生嫌隙,他心里才稍安。 其实前庭正房的修葺工程一直没有停顿,司马煦年的心中,已是认定了沈霁月,此生此世必将她寻回,回归之时,便是成亲之日。 过了几日,司马煦年急匆匆地赶回月华居,拿着喜帖上择好的几个日子,问沈霁月意见。 逸铭跟在后面嘟囔,“打仗的时候几时看过黄历看过时辰,现在少爷像是换了个人……” 沈霁月接来看时,发现都是近十天半月的日子,不禁问道,“这么急吗?” 司马煦年一脸认真,“放心,定了日子后我马上派逸铭到扬州下聘,沈大人一点头,就马上动身来长安,赶得及。” 沈霁月看他急的满头大汗,便拿起手绢给他擦擦。司马煦年见她不做声,一把抓住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你不乐意?” “不是,你觉得安排得过来就好,哪天都可以。” “那太好了!”闻言司马煦年腾地站了起来,在房中来回踱步,吩咐着逸铭采办聘礼之事。沈霁月看着他,觉得这种久违了的、岁月静好的感觉,又回来了,既然已经确认了自己的内心,那不管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柳暗花明,她都要在他身边走下去,想到此,她不禁微微笑了笑。 “月儿,给岳父大人的聘礼都不是什么麻烦事,逸铭待会就去办。此外,我给你兄长也备了一份礼物,”他停顿了一会,“过几天就告诉你。” “我相信父亲和兄长都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确实,经历过生死的人,怎还会在意世间上的锦上添花? 司马煦年坐了下来,微微一笑,“在不在意都好,不过,这份礼物不仅仅是为我们的婚礼准备的,也是,为了你的将来准备的。” 沈霁月不知是何,但见他恢复沉着冷静之态,亦知不是玩笑,遂握上他的手,点了点头。 ------------ 第三十章 永结秦晋 秦天麟果然深谙皇帝心思,补缺朝廷职事官一事,很快就提上了政事堂议程,首先抛出的,是户部的空缺。 中书令司马仰和尚书令秦天麟各自举荐人选,但秦天麟早有预备,不管是备选人员还是遴选事由,都较司马仰充分。 其中,秦天麟推荐的门下省正四品谏议大夫冯炯,不仅是杨安之的门生,还曾在翰林院、礼部、工部任职,履历可谓完整。更重要的是,这些部门几乎都是执掌天子文墨或政令执行的关键机构,与皇帝接触的时间长,皇帝对其本人也非常熟悉。 冯炯在六年前得秦天麟赏识,从尚书省正四品工部郎中的位置上调任门下省谏议大夫,本来是准备接任宋运礼被贬后出缺的从三品散骑常侍的,但是一直被前太子司马仹压制,迟迟未能如愿。现在司马仹刚倒了台,秦天麟就已经按捺不住扶持冯炯、壮大自身力量的野心。 司马仰摸透了皇帝的心思,现在好不容易才铲除结党营私的前太子,宁亲王司马休才回朝,皇帝不会允许司马休成为第二个司马仹,因此,冯炯绝对没有机会。不是因为他能力不行,而是因为他与秦天麟,走得太近。 但司马仰也苦于无人可用,他进入朝堂的时间不长,掌权时间更是短暂,完全找不到一名有力干将,不得已,只得硬推司马攸。但是司马攸刚刚任职从三品参知政事,位置还没坐热,也无半点功绩可言,皇帝根本就没把他放在考虑范围内。 政事堂出现了相持不下的局面,皇帝也无心再议,草草结束了议事,临了却把司马煦年留了下来。 在失去前太子司马仹以及亲家杨晖这些一贯倚重的左膀右臂后,永佑帝司马韬的疑心病愈加严重,觉得可信赖之人非常少,不管是司马仰还是秦天麟,都是刚刚进入他决策圈的权臣,还不能俘获他的全盘信任,而司马煦年,一个凭借战功进入朝堂的旁支宗亲,一无倚靠二无朋党,还可信任些。 “煦年爱卿,你以为呢?”屏退左右后,司马韬发问。 司马煦年见司马韬满脸疲态,已甚明了,“臣以为,冯大人与司马攸大人都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他话锋一转,“户部尚书一职执掌天下钱粮财税,非心思缜密之人无法胜任,冯大人在任职工部之前,一直在翰林院为圣上执掌文墨,对职事官事务并不了解,其后在工部、门下省,才慢慢接触具体事务,但毕竟时日不长,接管一般的机构可以,贸贸然执掌户部,怕是不妥。” 司马煦年把冯炯否掉了,司马韬以为他必支持司马攸,不料却闻得他再抛出否定意见,“但是,司马攸大人,在六年前藏奴冤案爆发时,才出仕途,虽然在大理寺任职期间屡建奇功,屡昭冤案,为圣上警恶惩奸,但这些都不是具体政务,不足以与户部政务相衡,怕是难当大任。” 司马煦年所言,正中司马韬下怀,他面露喜色,说道,“煦年爱卿所言甚是,朕觉得此二人都不是最佳人选。不知爱卿可有人选推荐?” “圣上,臣以为户部侍郎许韧,足当大任。” 闻得司马煦年此言,司马韬顿时龙心大悦,“爱卿深思熟虑,所想与朕如出一辙!” “圣上圣明。” “刚在朝堂之上,朕对司马仰和秦天麟都寄予厚望,希望二人以江山社稷为重,不拘一格遴选举荐,不想二人兜来转去,还是跳不出自己身边之人,眼光狭隘,视野连朝堂百官都普及不到,何以看齐四海!” 司马煦年忙谦让,“朝廷栋梁之职出缺,两位大人必是心急如焚,情急之下唯有在身边人中遴选,也是人之常情。” 司马韬选得良才,龙心大悦,想一并将刑部空缺也补上,“刑部侍郎魏佳泰负朕重托,以权谋私,现已清除。只是现在刑部尚书和侍郎两职出缺,甚为紧迫,不知爱卿有何想法?” “禀圣上,您刚才才说了举贤唯亲不可取,但臣现在推举的此人,怕是要被您责骂了。” “哦?爱卿所举是何人?” “荆州江夏郡太守沈光风。” 司马韬拧眉思索了一会,才说道,“你说的可是扬州太守沈镛之子?” “正是。刑部乃我朝总管刑罚政令的制定和执行的机构,如有违道义人伦,轻则失民心,重则恐惹祸端。沈光风此人,六年前被冤案连累,被革了进士功名,随父流放朱崖郡,后两人遭遇海难,奇迹生还,为躲避奸佞追杀,自交州一路跋涉至扬州,隐姓埋名,此事圣上已知。此六年间,沈光风可谓历经世态炎凉、人生百态,一则最痛恨奸邪佞臣、二则对我朝各阶层、各行业的了解甚为透彻,由其掌管刑罚政令,应是最公断不过的。” 永佑帝听罢,沉吟再三,然后略微点头,也深以为然,“那爱卿所言‘举贤唯亲’,又是何故?” “圣上恕罪,臣准备与沈镛之女永结秦晋,如此一来,沈光风就是我内兄了……不过,臣以为举贤不避亲,沈光风确为可用之才,臣乃据实以荐。” “呵呵,原来如此,爱卿不必如此严肃,”司马韬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思虑了一会,才道,“沈镛确为人才,六年前他的藏奴律例,朕就大为赏识,可惜造奸人陷害,不过……现在恢复此律的时机未到,暂且搁置。至于沈光风,朕会好好考虑,也暂且搁置。当下,可是你的终身大事最重要啊,放心,朕会给你们备上一份厚礼!” 司马煦年下跪谢恩,告了退。 不久,司马韬就将户部侍郎许韧提拔为户部尚书,同时提拔的,还有沈光风,由正五品江夏郡太守升任从三品刑部侍郎,主持部务,圣旨一出,举众哗然。 在沈光风履新刑部不久,司马煦年与沈霁月大婚,沈镛特从扬州告假,赶赴长安。 天子果不食言,在二人成婚当晚,给司马煦年送上一份大礼,下诏赐勋司马煦年为从二品柱国,食邑2000户,采邑200顷,授从二品辅国大将军。柱国是勋位,辅国大将军是散官,勋位和散官都没有实职,但是有品阶、有利禄,可谓加官进爵。 大成立国之初,为避免中书令、尚书令或者门下侍中专权,特设正一品官大司空、大司徒,从一品官太师、太傅,凌驾于品阶为正二品的三省长官之上,但一品官均不是实职,基本是荣誉称号。 天子一旦发现三省长官擅权跋扈,即可请出一品大员入主政事堂,名为“协理朝政”,实为夺权,待朝局稳定后,天子又可以一品官无实职为由,将其清理出政事堂,以避免大权旁落。 此外,再设“监国”称号,位同副帝,一般只授予皇位继承人,或声誉甚高的皇族权臣。 这些制度再加上三省六部制,主要是为了加强中央集权,使得终极掌权者,只有皇帝。 因此,除皇族司马仰以及外戚秦天麟,司马煦年已荣登大成国权臣的第三把交椅,可谓位极人臣。 婚宴之上,司马攸似乎比新郎官还兴奋,四处敬酒,喝的烂醉,司马煦年无法,只得派逸铭送他回府。 夜已阑珊,一干人等皆离开新房,只剩下新婚夫妇。 沈霁月觉得这一整天都是晕乎乎的。成亲前,按规矩她要先离开司马煦年府上,回到沈光风在长安的府邸,然后成亲当天由司马煦年迎回。 沈光风的新侍郎府,他本人都不熟悉,更何况是沈霁月,她向来认生,再加上即将成为新娘子,心情甚为紧张,在侍郎府里就没睡过一夜好觉。 成亲当天,一早就要起来梳妆打扮,然后听从喜娘带领,按着规矩不断地行礼、跪拜,没一刻钟消停,一整天折腾下来,她觉得自己都快要晕过去了。 现在终于安静了下来,她从盖头下看到司马煦年慢慢地向她走近,手心开始冒汗,不安地绞着手帕。 慢慢地,司马煦年俯身牵起她的手,微微握住,然后,他的另一只手持喜秤挑开了她的盖头。 微一抬头,就看到丰神俊逸的司马煦年,正在微笑地看着她。 她害羞了…… 他把她轻轻拥入怀里,穿着宽袍长袖大红嫁衣的她,更显瘦削,身子微微颤抖。 他凑身上前,亲了亲她的额头,再到鼻子,最后,以手微微勾起她的下巴,吻上了她柔嫩的双唇…… 沈霁月浑身一颤,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司马煦年环住她腰肢的手微一用力,就止住了她后缩的趋势,逼她往自己身上靠。 吻,越来越绵密,她略显生涩地回应…… 乌黑的秀发,铺满双枕。如雪的肌肤,辉映喜床。 他忽然离开她寸余,回到她耳边,轻轻问了一句,“可以吗……” 沈霁月的脑袋早已是一片混沌,忽然闻他此言,不知所以,轻轻“呃?”了一声。 他的手,缓缓地抚上她的小腹,他没忘记,不久前,她失去过一个孩子…… 沈霁月会意,双手攀上他的双肩,慢慢地移到他的后背,微微用力,将他带回自己的颈窝,在他耳边轻轻的应了一下,“嗯……” 芙蓉帐暖醉春宵……窗外的月亮,也悄悄躲进了云层…… ------------ 第三十一章 诡谲朝局 次日一早,沈霁月迟迟醒不过来,待到睁眼之时,天已大亮,一看身旁,已没了司马煦年的踪影,空余一阵草木青香…… 扭过头去,只见罗帐外红烛高挂,一派喜庆,她连忙直起了身子,朝外间轻喊了一声,“明心?” 明心闻声走了进来,见沈霁月已醒,连忙过来挽起红罗帐,笑道,“夫人,你可醒了,大人半个时辰前就起来了,叫我不要打扰你,让你好好睡一觉。”说着,就在木架上取下准备好的衣裳,静立一侧等候为沈霁月更衣。 夫人……听到明心改口,沈霁月微微红了脸,边下床穿鞋边说,“他……不用上朝议事么?” “大人说凡大婚官员,朝廷准假三天。” “哦……”沈霁月边穿衣边回应,忽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惊道,“哎!今天要回门,我恐怕误了时辰了,明心,你早该叫我的……” 明心笑了,“您放心,大人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什物都已准备妥当,待会就可以出发去沈侍郎府上。现在厨房刚上早膳,大人正在厅中品茶,等您一起用膳呢,您先洗漱。” 沈霁月听闻,心中嗔怪自己贪睡,赶紧洗漱起来。 不多时,她就走出了正房。 虽然在司马煦年府上小住过一段时日,但都是住在月华居别苑,从来未曾涉足正庭,所以,她也不熟路,只听明心带着,穿过一个小花园,绕过几道回廊,才来到厅中。一路她眼观风物、耳听万籁,不得不赞叹司马煦年将府邸设计得甚是巧妙,院中藏景,景中藏舍,即隐私,又别致。 司马煦年见沈霁月从侧边回廊走来,忙起身,走出厅门口迎接。 沈霁月本就风姿绰约,现又有院中的绿柳新杨相映衬,甚是仪态万方,司马煦年理了理衣裳,拱手作揖,“夫人,为夫这厢有礼了。” 沈霁月见他作揖,不禁笑了。 笑靥如花……司马煦年顿时觉得庭中春景煞是好看…… 沈霁月入席坐下,发现早膳具是淮扬菜系,看着久违了的儿时风味,心中既惊喜,又感慨,不禁泛起一阵酸涩。 司马煦年见她没有动筷,便举筷为她夹了一块三色软米糕,放到她碗中,“试试逸铭从扬州请来的厨子手艺。”说完,又放下筷子,正准备给她盛碗红豆八宝粥。 沈霁月知道司马煦年在益州长大,后来又随父去了辽东,再后来就在并州、凉州征战,他的口味,应该更倾向于咸香,和淮扬的酸甜,差距很大,如今为了自己,连家中的厨子都换了……想着,她的眼眶顿时就红了,伸出手去握住司马煦年给她盛粥的手,轻轻说了句,“煦年……我来吧。” 司马煦年忽然咧嘴笑了,笑意溢满了整张脸,藏都藏不住…… 伺候早膳的下人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举动,都不住掩嘴笑了起来。逸铭看不下去了,上前两步咳嗽了一声,轻声说道,“少爷,这个……早膳可能要抓点紧了,亲家老爷那边可一早就等着新姑爷上门呢。” 司马煦年收起了笑意,正色说了句“知道了”,便正襟危坐吃起了早膳。 早膳完毕,司马煦年陪沈霁月一起坐马车,到刑部侍郎府邸。 沈光风立于门外迎接,司马煦年扶沈霁月下车,一同进入府中。沈府早已备下盛宴,等候司马煦年与沈霁月,众人寒暄了几句,分宾主入座。 这是司马煦年第一次正式与沈镛座谈,还不甚习惯,神情略为拘谨,而沈镛见故人之子,其轮廓神态与其父司马泽邦甚是相像,心中略含感伤,不知不觉几杯酒便下了肚,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贤婿,遥想当年,我与你父亲还是弱冠之年,机缘巧合,在扬州相遇,结为至交,恍然一别已近四十年。我已是老病之躯,而你父亲……却客死他乡……是我对不起他。” “岳丈,都是前尘往事,不必再提。”司马煦年略一皱眉,“其实父亲也怀疑他蒙冤之事另有隐情,只是辽东偏远,无法查明。我一叶障目,无法辨清是非,险些酿成大错,自罚一杯。” 沈光风见状,也端起酒杯陪饮。 沈镛听闻司马泽邦历尽磨难对他仍存信任,十分触动,亦举杯一饮而尽…… “月儿,我与煦年之父早年便相识,他家是我朝宗室,先祖凭借这层关系在立国之初得过一些荫封,但到他曾祖父一辈便日渐式微了,后来辗转迁至益州,便在益州娶妻生子,置产落户。”沈镛又尽一杯酒,继续说道,“泽邦兄年少时无心仕途,一心只想在行商上某条出路,便在益州沿江而下,到扬州游历见识,顺便探查商机。我本是书香门第,但少遇饥荒,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我一人跟随着逃荒人群一路乞讨来到到扬州,做了船工,算是长于淮扬吧……弱冠之年,机缘巧合与泽邦兄相识,相谈甚欢。泽邦兄想出海到新罗百济一带,我便带他跑了一趟船。” “哦?跑船一事,我父亲未曾提起过。”司马煦年道。 “正是因为这趟船,改变了我们的人生方向,我离开海运,他放弃行商。在出海的日子里,我们谈了很多事情,对社稷民生,也有了一番抱负。回来之时,我们便相约入仕,以匡扶社稷为己任。” “后来……你们便一同参加科举,还在同年及第?”沈霁月已明白了大概。 “我们以十年为期,相约十年后在殿试再会……当然,个中还有一些其他事情,不过都过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泽邦兄嫂二人去世后,我打听到贤婿你扶柩还乡,曾到益州探访你的下落,但毫无音讯,便以为你也已经遭遇不测,甚为愧疚,从此绝口不再提起泽邦兄之事。当年霁月还年幼,因此对你之事,一概不知。” “难怪……我在初见霁月之时,曾质问她是否认识我,她说毫无印象。”想起初见场景,司马煦年心头一揪,握住了沈霁月的手。 沈霁月反握住他……看席中的氛围略显伤怀,她便岔开话题,转头问沈镛,“不知父亲可以在长安待到几时,女儿想留下好好陪陪父亲。” “哪有新婚燕尔就跑回娘家的道理?”沈镛笑出声了。 “正是,夫人你这是欲置为夫于何地啊!”司马煦年有些微恼。 “呵呵,小儿女,难别离,人之常情。我身为扬州地方官,不能离开驻地太久,过两天就要回去了。再者……献芷之父周定邦在平反前已在流放地去世,献芷扶柩回乡,光风,你也要抽时间过去。” “孩儿知道。” “贤婿,我再多啰嗦几句。你现在位极人臣,行事谈吐需格外小心,朝廷风云诡谲,不知哪一天就祸从天降。目前司马仰和秦天麟分庭抗礼,各怀鬼胎,你最好别站队,唯圣上之命是从即可。” “岳丈,说到此,我有一事不甚明了。以目前形势来看,圣上必是属意宁亲王继承大统,但司马仰却似不太配合,明显不想顺应时势,这于他何益?” “司马仰与司马攸兄弟为藏奴案平反,虽目的在于扳倒太子,但总归于我有恩,我本不该说他,但既然贤婿你已进入朝堂决策核心,我不得不提醒你,司马仰此人看似不慕权势,以天下社稷为己任,实则未必。我潜伏在扬州时,曾私下与他打过交道,他与司马攸个性迥异,完全是两类人,这次他在太子与二皇子相争中渔翁得利,怕是食髄滋味,陆续有来。而且,若说宁亲王是稳坐泰山,我看未必。” “此言何意?”司马煦年对沈镛的见解,倒是略感意外。 “圣上还是皇子时,府中是一妻两妾,正妻王氏,即现在的王皇后,两妾分别是秦氏、刘氏,也即现在的秦贵妃、刘静妃,二皇子的生母,便是刘静妃。这两位主子,从嫁给圣上那天起,地位就不一样。秦贵妃其实是圣上的第一位妻室,是圣上主动请先帝下聘迎娶的,感情深厚。如果不是要为王氏让路,现在的皇后就是她。而且秦氏一族在右扶风府,也颇有地位。但刘静妃就不一样了,她是圣上机缘巧合,在宫外认识的,出身寒微,娘家几乎毫无势力。一直以来,圣上对她,是不冷不热,她性格甚温顺,也不争不抢,按理说二皇子是没有夺嫡资本的。但偏生二皇子与圣上最为相像,自小便得圣宠,长大后圣上还为他择了天下第一门阀——弘农杨氏,作为姻亲,这门亲事,成了他最大的政治资本。现在杨晖倒台,弘农杨氏除了杨安之,已经没有人在圣上的决策核心了,二皇子纵再有能耐,也只能暂时屈居青州。” “二皇子没有了资本……所以岳丈您的意思是,太子还有资本?!但太子屡屡涉案,圣上怎会再对他青眼有加?难道说,圣上还忌惮并州太原王氏一族?”司马煦年在并、凉二州征战近十年,对太原王氏颇有了解。 “不错。贤婿你晚生几年,若在三十年前,并州一地,恐怕没有你的立足之地。太原王氏随高祖皇帝起事,以军功起家,大成国立国之初便镇守并州边境。三十年前,当今圣上正是依靠王家,征战西北夷狄屡建奇功,才坐上太子之位。王氏一族,满门忠烈,王皇后当年,可谓权倾后宫,其父兄死后,家族中人难当大任,军中势力逐渐式微,才让西北夷狄有机会对我朝大肆欺凌,若不是贤婿你,我朝恐怕不得不屈辱求和。时至今日,并州刺史以及并州府兵的关键将领,还紧紧栓在王家手中。圣上对王皇后,总归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荣亲王是她的独子,也是圣上的嫡长子,不是其他皇子可以比拟的。” “而且,王家在军中的势力未完全消退,圣上投鼠忌器,不会对荣亲王太绝情。”沈光风补充道。 司马煦年回想起自己在兵部时,确实有不少僚属出身太原王氏,自己当年征战,若不是功绩显著,恐怕也无法爬到王家头上,因此,沈镛的分析,他完全能理解。 众人正在沉思间,沈光风忽然想起了什么,“圣上只有七个儿子,有两个未及序齿即已夭折,目前五位皇子,成年者唯有荣亲王、英亲王、宁亲王三位,莫非……司马仰想扶持小皇子,他幕后大权独揽?!” “光风,不可胡言乱语!”沈镛微恼,“方才说道要谨慎小心,怎么马上就口无遮拦起来?!” 沈光风自知失言,连忙低了头。 “小婿倒认为,内兄所言不差。司马攸与我相识时起,便开始利用我为他兄弟二人开路,虽然他一再强调自己不站队,但现在细想起来,他恐怕是在为自己站队……”司马煦年微微觑了眼,司马攸,看来并不简单。 沈镛略微沉吟,慢慢说道,“只怕,从此朝堂更不太平……我年近花甲,无甚可惧的,但贤婿、光风,你二人须得为自己想好后路,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需为妻儿着想。” 司马煦年本在沉思,听得沈镛如此一说,便马上回道,“岳丈放心,霁月此生,我必全力相守,即使舍弃生命,也在所不惜。” 沈霁月闻他此言,心中一阵激动,转头看向司马煦年,眼眶止不住又红了……她想到自己颠沛流离,还差点堕入风尘,幸而有他,此生,夫复何求……因此,握住他的手,又紧了紧。 众人的隔阂渐渐就消除了,逐渐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是傍晚申时,司马煦年才谢过沈镛父子,与沈霁月回到府中。 听了沈镛的一席话,司马煦年对朝堂很多事如茅塞顿开,现在二皇子离开长安,恐怕只是个开端。这盘棋局,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庞大、复杂,可是现在自己已牵扯其中,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沈家,都已无退路…… ------------ 第三十二章 再入教坊 暮春时节,满眼碧绿。 司马煦年府邸的后院,是一汪十余亩见方的湖水,这是他特从府外碧潭引入活水而成,因此湖水常年清澈,波光粼粼,映衬着暮春时节的枝繁叶翠盛景,一派清明。 他正在湖心望月亭与沈霁月下棋,苦苦思索思索之时,明心走了进来。 “明心,我不是说过不用添茶吗?赶紧出去,我要是败给了月儿,拿你是问。” “大人,不是我有意打扰,是逸铭,他刚来报,说司马攸大人来了,现在前厅喝茶呢。” 司马攸?司马煦年和沈霁月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他来……不会是找你议论朝事吧?我就不出去打扰你们了。”在司马攸的别苑时,沈霁月隐约感觉到司马攸对她的心思,她不想惹怒司马煦年。 司马煦年挑挑眉,定睛看着她,“司马攸说,如果不是我,你会成为他的司马夫人,夫人您觉得呢?” 沈霁月真是哭笑不得,“夫君此问,妾身无言以对,如果没有夫君,妾身怕是早就沦落风尘,万劫不复了。不过……据闻司马攸大人擅于猎艳,可能会从颍川发现我,也不一定。” 司马煦年冷哼了一声,“明心,叫逸铭把他带到前庭的书房,记得,是前庭书房,不是后院书房!” 明心答应一声,领命而去。 沈霁月的嘴角,爬上了笑意,微微摇摇头。 司马煦年投子认输,“夫人,论对弈之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为夫认输。” 沈霁月浅笑嫣然,“无妨,下次妾身再让你几子就是了。” 司马煦年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忽然站了起来,俯身过去亲了下沈霁月的脸颊。 沈霁月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捂脸微嗔。 司马煦年心情大好,“夫人,我去会会司马攸,等我回来。” 司马攸在书房中品茗,无聊之际起身随意走走,顺便看看司马煦年的桌案,不过也没发现什么新奇事情,都是无聊的政务。 “司马攸大人,你是在试图窃取吏部机密吗?” 司马攸循声望去,已见司马煦年大步跨了进来。 “无聊,本官对参知政事的身份已是不胜其烦,离了政事堂还会管这些俗务?” 司马煦年径直走到椅子上坐下,“既然不是,那就请离开我的桌案,来这里坐下吧。” 司马攸走了过来,坐下不久,即有下人来给司马煦年奉茶。 “司马攸,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就说吧。”司马煦年端起茶杯,晃了几下杯中的茶叶,也不看他,脑中还在思索着和沈霁月下的那盘棋。 “司马大人,不要升了官就把我忘了。” “可不敢,你进入中书省之后,倒是忙碌了不少,”司马煦年忽然转头盯着他,半玩笑半认真地问,“怎么,再给你兄长搜罗人才呢?” 他冷不丁这么发问,司马攸似是有点心虚,躲了他的目光,说道,“没有……我说过我们只问政,不营私。” “哦,那自然最好。圣上可是最不喜结党营私,贪赃枉法之徒。”司马煦年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不过……”,司马攸开始发话了,“上次圣上单独留你议事你,可是询问你对朝中出缺职务的人选?” 呵……这么快就进正题了,司马煦年心中哂笑,“有问起。” “如此说来,许韧和沈光风,是你举荐的咯?”司马攸有点着急。 “如果说沈光风是我举荐,还有人信,许韧?我和他没半点交情,如何举荐?!” 司马攸闻此,略略放下了心,说道,“确实,你和许韧八竿子打不着,如何会举荐他出任正三品大员。” “许韧在户部任职十数年,圣上可是看得明明白白的,拔擢他有什么稀奇,”司马煦年看了一眼司马攸,“我奉劝你不要试图左右圣上的心思,更不要利用圣上培植自己的势力,他老人家可是个明白人。” “这谁敢……”司马攸话锋一转,“不过,你作为尚书右仆射,可知你的两位长官,准备再往朝中送人?” “不知。”他不假思索,直接回答。秦天麟的动作瞒不过司马煦年,只是他确实不知再送进来的这个人,会任何职,既然不知,那回答不知也没什么错。 司马攸怏怏地问,“你不好奇?” “我只关心圣上会不会革了我,其他的,我关心来干嘛?再说,你天天把江山社稷挂在嘴边,这是你的江山社稷吗?这是圣上的江山社稷!” 司马攸想不到司马煦年心绪如此平和,莫非温柔乡真的是英雄冢,司马煦年娶得佳人,一心一意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他似是有点自讨没趣,不过他其实也不喜欢朝堂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只是已经牵扯进来,无力脱逃罢了…… “好,你不关心就不关心,不过,最近长安城中来了一位你的故人,不知你关不关心。” 司马煦年早已父母双亡,形同孤儿,益州家乡也无甚亲人,哪来的故人? 司马攸见他起了兴趣,促狭道,“今晚一起去一趟教坊司,如何?”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份请柬,递给司马煦年。 接过一看,原来是沛国公今晚在长安教坊司设宴,请柬上赫然写着司马煦年的大名。 “我与他无半点交情,请我作甚?”司马煦年把请柬扔到一旁。 “你还是有点好奇心的嘛,”司马攸白了他一眼,甚是得意,“沛国公年轻时便是风月场的浪荡公子,现在老了也是老当益壮,自号‘闲仙’,而且,他对结交权贵,甚是热衷。现在朝中之人,都换了一大轮了,他可不开始要搞点新动作了嘛。” “据闻沛国公甚是惧内,不想现在反而变本加厉了。” “他惧内,是因为他夫人出自太原王氏,”司马攸看了司马煦年一眼,见他没甚反应,以为他不了解,便有点急了,“是当今皇后的亲堂妹!” 司马煦年正在端起茶杯,手略顿了顿,不一会,又继续端到嘴边,抿了一口,“那你所的故人,和他有什么关系?” “呵……你去了便知”,司马攸故意卖关子,“颍川来的。” 听闻颍川二字,司马煦年对这件事,终于上了心。 送走了司马攸,他回到后院,向沈霁月说了今晚的应酬。 沈霁月还没甚反应,明心倒惊叫了起来,“教坊司?!” “唔……”司马煦年假装认真喝茶,不敢看沈霁月。 “司马攸如此上心,看来颍川来客,确实是你认识之人了。” 闻得沈霁月此说,司马煦年连忙放下茶杯,走到她身边,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在颍川就认识你一人!” 沈霁月看他着急的样子,淡淡的笑了笑,“怎么就急了,你在姑娘们的上籍之夜闯了进来,怕是不少姑娘对你有了印象,既然认得你,不就是故人了么?”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司马煦年略安了心,“你放心,我就去看看沛国公葫芦里卖什么药。我去扬州考课之时,他居然汇同薛泱来探你的口风。现在朝局方定,他又出来大设宴席,怕是不简单。我觉得他可不仅仅是什么风月豪客。” “煦年,你去吧,我不会乱做他想,只是……”沈霁月给他理了理衣襟,“你万事要小心,教坊司是个是非之地,你不要牵扯进那些纠纷里就行。” 司马煦年握住沈霁月整理他衣襟的手,按在他胸前,“放心,我和逸铭一起去。” 明心听到逸铭也去,嘟囔道,“大人,你可要看好逸铭哦……” 两人闻得明心此言,顿时笑了起来,司马煦年道,“只怕教坊司的姑娘看不上逸铭的榆木脑袋。明天你和夫人不是去郊外踏青吗,我叫逸铭陪你们去,到时候你可以好好审问审问他。” 深夜的长安城,已是宵禁,万籁俱寂,唯有风月场还喧嚣如昼。 司马煦年递上请柬,不多时就被引到二楼正中的雅间,看来他是被安排了与主人家同桌。沛国公一早就在雅间迎客,见司马煦年进来,忙迎上前,两人互相作揖行礼,司马煦年先说了些感谢之语。 “司马大人无需言谢,能大驾光临,已是给鄙人天大的面子了。来,请就坐。”说着就把他引到自己座位的左手边。 客随主便,司马煦年也不多推辞。坐下不久,其他宾客就陆续来了,司马仰和秦天麟自然不会来往这种风月场地,沛国公估计也不会自讨没趣去请他们。但是三省六部各大掌门人,还是来了不少,其中,就有司马攸、沈光风、杨政、许韧等人。 许韧见到司马煦年,连忙上前作揖行礼。举荐这种事,为避免结党,皇帝当然是不会轻易透露背后细节。虽然外人不知道个中缘由,但当事者本人还是知道的。许韧也识趣,上任后不曾到司马煦年府中言谢,但现如今有此机会,自然要来致意。 司马煦年摆摆手,不做多言。 一时宾主来齐,宴席开始,沛国公讲了些不痛不痒的开场寒暄,大家便推杯换盏起来。 酒过三巡,沛国公似要进入正题,“各位大人,鄙人闲仙一个,不懂什么朝廷大事,但是对口腹、耳目之快,却是略通一二。上段时间出京游历,途径颍川,便发现一宝,现特带了来,给各位大人聊解烦闷。”言毕,便拍了拍手。 霎时,只见雅间大门洞开,进来两排女子,分立两侧,其后,有一女子缓缓绕过门口屏风,轻盈走了进来。 诸人都在凝神屏气,看沛国公视为珍宝者,是何人物。 只见那女子低眉垂眼,一直来到席中,才微微福身行礼,司马煦年看不清其长相,待她行礼完毕,抬起头时,他定睛一看,大吃一惊,来者,居然是颍川郡教坊司的花魁,出尘! ------------ 第三十三章 来者不善 出尘微微福身,见礼道,“长安教坊司出尘,向各位大人请安。” 众人望去,只见此女一弯拢烟眉,一双丹凤眼,鹅蛋脸型、樱桃小嘴,肤如凝脂、腰若约素,确确实实是少见的国色天香,席中瞬间响起一片夸赞之声。 沛国公此时起身离席,走到出尘身边,牵起她的手,笑道,“出尘姑娘不仅姿色出众,温婉可人,还跳得一支好舞,今天献丑,给各位大人愉悦愉悦耳目吧。” 出尘答应一声,方才随她一同进来的两排女子,纷纷舞动广袖长裙,站队归位,一众乐工,已悄然安坐,不多时,丝竹之声响起,众人围绕着出尘,如众星拱月般摆动起曼妙的身姿,而出尘,自然更是缥缥缈缈,衣袂翻飞、不胜柔美,更有我见犹怜之态。 席中诸公,定睛注目,早已是心旌神摇。 司马煦年微微觑起眼,思绪里,却是回到沈霁月在长安教坊司那一晚的雅乐之舞,翩跹灵动、冷艳撩人,他缓缓端起酒杯,却忘了饮,情不自禁地走了神…… 一曲终了,众人鼓掌致意,叫好之声不绝于耳,司马煦年闻声,才从对沈霁月的遐想中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酒杯,随众轻拍双手。 沛国公见司马煦年方才似是灵魂出窍,以为他已为出尘意乱情迷,遂安排出尘到他身边陪坐,一时之间,陪坐陪饮的女子都安排完毕,宴席又进入了一轮新的热潮。 出尘依偎在司马煦年臂膀上,端起酒杯举到他唇边,司马煦年闻得她身上一阵脂粉媚香,甚觉烦闷,恰好嘴边有酒,自是一饮而尽,聊解胸中不适之感。 出尘见他爽快,以为他当真沉迷于自己的美貌,娇媚地说,“司马大人,当初颍川一别,已是一年之久,您贵人事忙,怕是早就将出尘抛诸脑后了吧?” “出尘姑娘,当初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无所谓记或忘。” “司马大人您甚是绝情呢……”出尘说着,又往他身上靠了靠,不得已,他只得往旁边躲了躲。 司马煦年旁边坐着司马攸,司马攸见他不断往自己身边挪,就在他耳旁细说,“司马大人,我可不是女子,你再往我这靠,怕是要引人误会了。” 司马煦年白了他一眼。 出尘却忽然起了身,作势要帮司马煦年斟酒,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失手打翻了酒杯,湿了他衣衫。 司马煦年正待起身整理,出尘却一个踉跄,倒在他怀里,坐到他双腿之上,双手顺势勾住了他的脖子,脑袋埋进了他怀中。 沈光风不是个沉稳的脾性,见状已是怒火中烧,但又不便发作,唯有狠命捏住酒杯,怒目瞪着司马煦年。 沛国公却拍起了手,哈哈大笑,“看来还是司马大人少年英朗,俘获了美人心啊,我等垂垂老矣,哪有司马大人解得佳人风情。” 席中好事之徒皆随声附和。 司马煦年看着这一桌号称正人君子、国家栋梁的朝廷大员,此时一个个涎脸饧眼、龌龊丑陋,脑海中只想得到一句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简直腐败不堪! 但此时他倒还镇定自若,慢慢把出尘放下,起身道,“不瞒各位,煦年一介武夫,浅薄粗鄙,对这丝竹之声、雅乐之舞,无甚欣赏能力。方才出尘姑娘步履轻缓,我倒是看得心急,想到这要是在战场厮杀,怕是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敌人戳成血窟窿了,哈哈哈……” 司马攸闻言,一口酒喷了出来,差点被呛到…… 席中诸公的笑意顿时凝固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但司马煦年又是从二品大员,不好弗他雅兴,唯有讪讪以对。 沛国公和出尘都脸色煞白,甚是尴尬。 司马攸起来圆场,“司马大人离开战场都一年有余了,还把这些血腥场面拿到饭桌上谈,也不怕影响了诸位大人的胃口,该罚该罚,快自罚三杯。” “司马攸大人所言甚是,都是煦年的不是,我自罚三杯。”言毕便痛饮三杯,三杯下肚,司马煦年便微一踉跄,赶紧扶住桌沿,道,“沛国公,您这琼浆玉液,怕是从纯阳上仙那里借来的吧,力道如此凶狠,本官可是不胜酒力了。” 沛国公见他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赶忙说道,“哪里哪里,纯阳上仙可不会理会我这一介凡夫俗子。呃……司马大人如不胜酒力,不如先到偏房休息,待酒力一过,我们再继续把酒言欢,呵呵……” “不了、不了,我怕是要先告辞了,不然扰了各位雅兴就是我的罪过了。”说完,便喊门外的逸铭进来扶他。 沛国公见此也不好再强留,说了几句场面寒暄话,便让逸铭扶着他离席。 出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脸色甚是难看,但眼见司马煦年要走,她仍强行上前,和逸铭一边一人扶着他,一直送到教坊司门口。那里掌教一早便备好了马车,准备送各位贵客的。 “出尘姑娘,真是抱歉,本官许久不曾开怀畅饮,不想酒量倒是减了不少,让你见笑了。” “司马大人,您可别这么说,是出尘思虑不周。夜已深沉,您好生留意。”说完,还往司马煦年身上靠了靠,凑在他耳边魅惑说道,“还有,回去后可别见了娇妻,就忘了出尘……” 司马煦年装作醉意深沉,摇头晃脑,不言一语便任由逸铭拉上了马车。 回到府中,司马煦年快步走回后院。 正房灯火通明,她还在等他……司马煦年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暖意,加快了脚步。 他一跨进房门,正在看书的沈霁月就放下书籍,起身迎了上去,不想才靠近他几步,便微微拧了眉…… 明心心直口快,说道,“大人,您这一身浓烈的脂粉气,怕是冲撞到夫人了……” 司马煦年一听,连忙扒拉着腰带,要脱下来,情急之下,腰带结都解不开……沈霁月见状,叹了口气,上前给他松开腰带,把外衫除了下来,就要解中衣系带之时,却瞥见中衣衣襟处的一抹红唇印,不禁愣了愣。 司马煦年见她停了手,低头一看,也发现了自己中衣上的猩红唇印,顿时傻了眼。 “夫人,这是,这是……刚在酒席之上,出尘故意坐到了我腿上,不知怎么印上去的!” “出尘?”沈霁月愣住了。 “哦,原来今晚沛国公设席宴客,就是为了炫耀他的新宠,出尘。” 沈霁月沉吟了一会,“想不到她也来了长安……” “月儿,你可要相信我,我和她没做过半点逾矩行为。” “坐到腿上了还没有逾矩吗?” 真是百口莫辩……司马煦年急了,搂住她的腰,信誓旦旦,“如有不轨,罚我一辈子睡书房!” 沈霁月看他着急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好啦,教坊司那地方我也待了五六年,怎不知其中奥妙,你别急了。”说完,就抚上他的腮,轻轻安抚…… 司马煦年握住了她的手,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会,他又继续把中衣脱下,穿了一件沈霁月披过来的深衣。 递衣服给明心的时候,沈霁月嘱咐她拿去好好浆洗,谁知司马煦年直接来了一句,“扔了,我又不是没衣服穿!” 闻言,沈霁月和明心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两人躺下,司马煦年将沈霁月拥入怀里。沈霁月抚上他的胸襟,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司马煦年一个翻身,旋即吻了上去。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沈霁月始料未及,唯有承接他的给予…… 不多时,司马煦年的双手便不安分了,脑袋伸到沈霁月的耳边,幽幽说道,“今晚,出尘跳了一支舞,可我满眼满脑,都是你在长安教坊司大厅舞的那一曲……” “呃……”沈霁月闭着眼,胡乱地答应着他,双手围上他的腰…… 云雨消散…… 沈霁月伏在他胸膛上微微喘息,司马煦年闭着眼,回味着她的美好…… “煦年?”沈霁月轻轻喊了他一声。 “唔?还想要?”司马煦年作势就要翻身。 下一刻就被沈霁月推开,“不是……我有话要跟你说。”沈霁月羞赧不已,轻轻拍了他一下,“我觉得,出尘此时出现,怕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沛国公大老远把她从颍川带了过来,又声势浩大地大宴宾客,请的都是朝中从四品以上大员,坐满了长安教坊司最大的雅间,难道是吃饱了闲的吗。”司马煦年闭着眼,似是仍在回味。 “那你认为,是何意?” “这就要问你了,夫人。” 沈霁月有点恼他,说道,“我只知颍川教坊司掌教是宋运礼的人,至于其他的姑娘,我不清楚。” “宋仲明不是什么忠良之辈,但始终对你克己复礼,那你惹起的火,怎么发泄?”男人当然懂男人,司马煦年早就料到了。 “你说出尘是他的人?!可是你来颍川教坊司那晚,出尘才上籍,怎么可能呢……”沈霁月满脸疑惑。 “还说你在教坊司待了五六年,风月场的秘辛都不懂,办法多了。” 沈霁月轻轻应了一声,忽然正色道,“既是秘辛,你如何得知。” 司马煦年一时语塞,看来不解释个清楚她是不会善罢甘休了,“长安教坊司掌教之父二十年前蒙冤下狱,她受连累,没入乐籍。她父亲被判充军辽东,辽东之地苦寒异常,不少充军之人即使年老也要做繁重苦工。我父亲被贬辽东郡时,见此心生不忍,便与戍边军将协商调整充军人员分工,她父亲因此调整到军中任伙夫,至少不用挨饿受冻。后来我父亲病逝,我扶柩返乡,她父亲见我孤苦无依,便嘱托她对我加以照料,就这样。” “所以长安教坊司掌教是你的人!难怪你能找得到我……” 司马煦年再次抱紧了她,“即使没有她,我也能找得到你……” ------------ 第三十四章 别苑落水 次日一早,沈霁月就带着逸铭和明心,出城踏青去了。 这次踏青,其实是长安城中一些好事诰命夫人撺的局,每年春秋二季都时有举办,无非就是约上在京高官的女眷,一起去郊外赏景,还有些礼佛、品茗、琴棋书画、吟诗作赋等雅事。 沈霁月其实不太想参与这种应酬活动,觉得心累,但是想到司马煦年毕竟在朝为官,地位还不低,作为他的夫人,自己如果与一众官太太过于疏远,会影响他的声望,甚或有碍办差,于是,便应邀参加了。 踏青的地点在长安南郊,是一大片皇家园林,名为“朝岚别苑”,当今王皇后也很支持这样的女眷聚会,因此特许开放此地,以便女眷们可以避开外男,尽情游玩。 沈霁月的马车很快就到了朝岚别苑,逸铭由于是男子,不能入内,便在苑外等候,明心扶着沈霁月,迤迤然走进苑中。 甫进苑门,迎面而来的是前苑盛景。 但见苑中视野开阔,晨雾缥缈,亭台楼阁若隐若现,繁花绿叶次第交叠,间或还有虫叫鸟鸣,满眼皆是暮春万物复苏的盛景。 置身其中,沈霁月也觉得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沈霁月主仆二人正在回廊上走着,忽然迎面走来一位妙龄少女,沈霁月不知是谁,只能微微点头致意,然后侧身让路。不料那女子却停在她面前,福身行礼,笑着问候道,“霁月姐姐安好。” 沈霁月一时有点发蒙,印象中她除了见过几个司马攸的侍妾外,与其他官员内眷毫无接触,不知此人为何认识她,还熟络地打招呼,遂转头示意明心,明心也摇摇头。 虽不知是谁,出于礼仪她还是例行回礼,看女子的梳妆打扮,应是待字闺中,便回道,“妹妹安好。”她本来就无意结交权贵,因此也不想知道对方是谁,回过礼就想离开,不料那女子却没有让路之意。 “姐姐怎么这么急着要走,这次聚会的主持者是清河郡王王妃,这会还没到呢,姐姐不忙。” 沈霁月不知如何搭话,她对寒暄应酬本就不擅长,“哦,谢谢妹妹,是我疏忽了,都没留意主人家的行程,如此说来还是先回别苑正门等候吧。” “姐姐,你和司马大人新婚燕尔,定是十分恩爱,教妹妹好生羡慕。” 沈霁月不期对方忽然提起她与司马煦年的新婚之事,不禁微微红了脸,“让妹妹见笑了,其实和普通夫妇并无二致,而且大人忙于朝中事务,霁月不敢多加打扰。” “哦,那司马大人敢情是不太喜欢夫人了……不久之前,司马大人还曾两次专门造访我们府上,与老爷、小姐闲谈呢。”那位女子的侍女抢着说道。 “小桃,不得无礼。” 明心听到此话,便机灵地想到此人是谁了,悄悄在霁月耳边说道,“夫人,看样子,她应该是尚书令秦大人的千金,闺名唤作‘秦书映’。” 沈霁月恍然大悟,点点头,略微笑道,“原来是秦书映,秦小姐,方才霁月不知,请多多包涵。” “姐姐知道我的名字,莫非司马大人提起过?”秦书映略微吃惊。 “嗯……”沈霁月有点词穷,不知如何接话,唯有随口一应。其实,司马煦年从未曾向她提起过此人。 正在尴尬中,忽然闻得侍女来报,清河王妃轿辇已依稀可见,各位诰命夫人需到苑门迎接。沈霁月长舒一口气,便说句“告辞”,拉了明心往苑门走去。 明心见秦书映没有赶上来,便走近沈霁月,与她说了司马煦年与秦书映如何相识,又为何到秦府造访一事。 “夫人,你可别听她乱说,大人可是对他半点心思也没有的,逸铭时刻都跟着大人,所言不会有差。” 沈霁月听毕,点了点头,但心中已知秦小姐怕是已对司马煦年心生爱慕,一向沉静的她,内心居然略微慌乱了起来。 迎接了清河王妃后,大家象征性地在前苑互相寒暄一番,便各自散去游玩,喜欢附庸风雅的,主人家也备下了节目,各自自在去了。沈霁月见了秦书映后,有些发闷,无心他事,只是随意地四处逛逛,抒发抒发心情。 不知不觉两人便来到后苑的湖边,湖上有精致的小舟,舟上早有船娘在等候,有夫人小姐想要轻舟游湖的,直接上来便是。 沈霁月见了,便想出来湖中吹吹风,不然心中闷得有点难受。不料才上舟,秦书映却紧跟其后,也上了舟。沈霁月有些后悔了,但又不能离开,唯有与她同游。 船娘轻荡小舟,往湖心划去。 秦书映先启了声,“霁月姐姐……不知司马大人在家,都做些什么?闻得大人是疆场英雄,书映很是好奇他私底下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吧,朝中事情忙不过来时,在家也会办理一些公务,其他时候,不过看看书、品品茶,无甚特别的。”沈霁月不知怎么回答,司马煦年在家其实会做很多事,例如与她在府中的后湖边垂钓、在湖心亭对弈、在水榭边赏月、在庭中整理花草、甚至在厨房中一同做点心等等,甚至一整天都与她在后院弹琴跳舞,也能怡然自乐……但这些,似乎都不便与外人说道。 “哦,想不到大人在家挺严肃的,可是他造访秦府时,却与我和父亲都相谈甚欢,不像是拘谨的人。” “嗯……可能大人和令尊、和小姐,都有共同话题吧。” “大人?姐姐如何不称呼司马大人为‘夫君’呢?”秦书映似是十分意外。 “唔……”,沈霁月再次词穷了,她确实很少这样称呼司马煦年,在家直接与他对话或向父兄提起他时,唤他“煦年”;对他人提及他时,一般称“大人”…… 关于称呼这个问题,司马煦年除了要求她喊他名字以外,没有其他要求,因此,她也回答不上为何甚少称他“夫君”…… “看来司马大人和姐姐,不似一般新婚夫妇般亲密呢。” 亲密……沈霁月听到这个词,忽然想起昨晚的种种,顿时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看人,便回避了秦书映的眼神。 秦书映见她回避,以为自己说到她痛处,心中居然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这片湖水虽广,但后边是皇家禁地,不能靠近,因此游一圈也耗费不了多少时辰,不多时,小舟便回了岸边。 秦书映后上舟,所以在小舟前部,上岸时本可以先上岸,但她站起来后,非要让沈霁月先上岸,沈霁月不擅推辞,便恭敬不如从命。 小舟本来就窄,沈霁月侧身经过秦书映身边时,小舟微微荡漾,她一个不慎,忽然往旁边倾倒!秦书映见状马上伸手去拉,但慢了半拍,赶不及,沈霁月便掉落水中! 明心见状,惊呼一声“夫人”,便马上跳落水中救她,船娘也被惊吓住了,见明心动作,才回过神来,连忙跟着跳了下去。秦书映和小桃则慌乱地呼喊救人。 明心自小随司马煦年和逸铭长大,一些基本地求生技能还是具备的,例如她的水性就很好,更何况小舟已靠岸,水并不深,明心和船娘很快就抱住了沈霁月,游回了岸上。 明心急地快哭了,一直在询问沈霁月身体情况,沈霁月只是呛了几口水,意识清醒,连说没事,反而安慰明心。 听见秦书映呼救,一时呼啦啦地来了很多人,还有苑中负责保卫的侍卫,明心见来人众多,赶紧以身挡住沈霁月。 逸铭在苑外闻得呼救,怕是沈霁月和明心有恙,也赶紧奔了进来。赶到时扒开人群一看,果然是她们主仆二人,明心正要脱下自己的外衣盖住沈霁月,逸铭见状,马上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沈霁月身上。 不多时,主人家清河王妃也赶了过来,见是司马煦年的妻子落了水,顿时有些慌了,连忙走上前来,拉住沈霁月的手,道,“夫人受惊了,是我照顾不周!”继而转身向周围问话,“是哪个不长眼睛的,伺候人怎么伺候到水里去了,快把不知轻重的船娘拖出去打棍子!” 沈霁月连忙止住清河王妃,“王妃娘娘,小舟已经靠岸了,是霁月上岸时不小心,不关船娘的事,您莫要生气。” 秦书映见沈霁月如此大度,也赶紧走上前来,“王妃娘娘,是书映的不是,姐姐不慎倾倒,没来得及扶住”。 清河王妃见两人求情,便道,“罢了、罢了,司马夫人,是老身照顾不周了,你赶紧先回府去吧,小心着了凉受了风寒。” 沈霁月点点头,向王妃告了罪,就由明心扶着走出了别苑。 逸铭一刻不敢多等,连忙驾车回府。回到府中,明心扶她回房更衣,逸铭则赶去请济生堂的陈大夫来诊脉,再遣一个小厮到宫门等着司马煦年下朝,禀报此事。 司马煦年几乎是与陈济生同时回到府中,见了陈大夫后,将他迎进府中,一边往后院赶,一边向大夫讲了沈霁月不久前小产的事,让大夫先心中有数。 回到卧房,司马煦年见沈霁月躺在床上,闭着双眼,连忙上前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抚上她的额头,轻唤她名字。 沈霁月听闻他叫唤,慢慢睁开了眼,“怎么就回来了?我没事……” 司马煦年见她醒来,忙安慰她说,“月儿,别怕,现在让陈大夫给你诊诊脉。”言毕,就让出位置,请陈大夫上前。 陈济生弯腰略行了行礼,便走到床边,坐在床下的脚踏上为沈霁月诊脉。 不料陈济生过了好长一会时间都没有反应,司马煦年担心有不妥,忙上前询问,“陈大夫,莫非有所不妥?” 陈济生略回了神,回道,“夫人此次落水只是风寒入侵,无碍,略驱一驱寒就好了,只是……” 司马煦年顿时紧张起来,“只是什么?” ------------ 第三十五章 南郊一夜 陈济生说道,“只是看夫人的脉象,似是有严重的宫寒……” “宫寒?”司马煦年大为惊讶。 沈霁月闻言,心中一沉。 “一般女子皆有宫寒之症,无甚大碍,只是年老体衰之后会略有不适。只是夫人的宫寒之症,似是略为严重。上次为夫人诊脉时,夫人正怀着身孕,脉象有力而回旋,掩过了宫寒的沉、细、弱,所以未能诊视出来。” 司马煦年虽对医理不太了解,但陈大夫描述得如此详细,他也明白了七八分,“莫非上次流产,就是宫寒所致?” “八九不离十。”陈济生转向沈霁月问到,“夫人,不知你感觉身体如何?月事可还正常?” 沈霁月也很是疑惑,“似是无甚不妥,正常。” “这就是了,看夫人脉象和体格,不像是有不足之症,因此宫寒毛病,不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司马煦年忙道,“那此症对霁月可有甚影响?” “影响不大,日后细加调理,应该无碍。” 听完此话,沈霁月的才稍稍放心。 司马煦年与陈济生相交已久,他哪句话真哪句话假,一看神色、一听语气便知。陈济生此时,怕是在安慰沈霁月居多,便吩咐道,“明心,你好好照顾夫人,我亲自送陈大夫。陈大夫,这边请——” 两人走出房间,陈济生才细细道来,“女子重度宫寒,不利于受孕,即使侥幸受孕,也容易小产。” 司马煦年听完微微拧眉,“那……可有根治之法?” “大人,老夫对妇科之症,研究不深,因此尚未想到根治之法,而且,目前夫人宫寒的由来,也并不清楚,无法从源头破解……不过我会开出方子,给夫人慢慢调理,定时诊脉,调整用药,直至找到根治之法。”言毕,他略略停住,继续说道,“大人,在军营之时,老夫便说过,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无论何症,总有其根治的方法。而且您也随老夫试验过很多药方,应该深知百病均有解决之道,勿要过多担心。”说完,便拱手告退,往书房开方子去了。 司马煦年拿了方子,送陈济生离开,便回到床边,坐在床沿,牵起沈霁月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软语安慰,“月儿,没事的,你别担心。” “可是……陈大夫说话似留有余地,我怕不妥……”说完,她就红了眼眶。 司马煦年见状,心中一揪,甚是心疼,连忙俯身亲吻她的额头,再直起身子,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拭去她眼角抑制不住流出来的泪水,柔声说道,“月儿,我们如果能有孩子,那固然好,但如果没有,也没什么,我们两人能平平安安相守此生,于我足矣。” 沈霁月听他这么一说,眼泪更是抑制不住,奔涌而出,低声抽泣起来。 司马煦年顿时手足无措,连忙俯下身抱住她,细细地吻去她的眼泪。 入夜,明心伺候沈霁月喝了药,便扶她歇下,司马煦年怕她睡不安稳,一整晚都把她抱在怀里,不时摸摸她的额头,担心她受寒发热,整整一宿未睡踏实。 司马煦年正忙着家里的事,不料过了两天,宫里忽然发了一道圣旨,说秦贵妃要率在京从三品以上诰命夫人到长安南郊的皇家寺院护国寺吃斋礼佛,为国祈福,还要在护国寺住一晚。司马煦年受命为护卫军总领,兵部侍郎孟义为副领,全程保卫贵妃及诸位诰命夫人的安全。 孟义是司马煦年在兵部时提拔起来的兵部侍郎,曾与他征战西北。司马煦年调离兵部后,孟义便以侍郎身份主持部务,两人私交甚笃。 圣旨一下,百官愕然。为国祈福是大成惯例,但一般在冬至之后、元日之前进行,现在暮春,距离上次祈福不过三月左右,怎又搞一次劳民伤财的祈福?而且,祈福活动一般由帝后带领,如全部为女眷,也是由皇后带领,在这次怎的由秦贵妃带领? 疑惑归疑惑,毕竟圣旨已下,命令自然是要执行的。沈霁月落水染了风寒,现在还卧病在床,司马煦年便为她告了假。秦贵妃倒是体恤,很快就批示准假,但司马煦年必须坚守岗位,全程保护。 次日,长安城中各府诰命便纷纷坐车乘轿,一早按品列队在长安中轴线朱雀大街两侧,等候秦贵妃的仪仗、轿辇,贵妃的轿辇经过后,逐一紧跟其后,汇入队伍中,并有专门的内侍臣逐一记录所汇入之人,何官何名,在贵妃后第几个,等等。 司马煦年作为总护卫,骑着马率领护卫军走在最前,孟义殿后。在整条队伍的两侧,排了两排士兵,内侧每五步驻守一步兵,外侧每十步驻守一骑兵,浩浩荡荡,往护国寺行进。队伍之长,司马煦年的先头部队到了护国寺,还有车马才刚出长安南城门。 护国寺一早就做了戒备,除了方丈、各堂各院首座及固定的诵经弟子外,其他人一律不得进入内围。方丈领秦贵妃及各诰命礼佛完毕,便引众人到禅房休息,以待次日一早的祈福诵经大会。 夜幕降临,司马煦年逐渐警觉起来,领兵在护国寺四周巡视,孟义则驻守寺内,确保一只飞鸟都进不去寺中。 夜已深沉,司马煦年还在严阵以待,忽然一内侍臣来到他帐内,驻守的士兵连忙将巡防的司马煦年叫了回来。 司马煦年还以为秦贵妃有不适,匆匆赶了回来,问是何事。 内侍臣传贵妃懿旨,声称疑是寺内布防有缺陷,请他入内查看。司马煦年不敢有误,跟着内侍臣进入寺中禅房。内侍臣请他就座后,便告辞而去,不多时就有小沙弥奉上茶水,司马煦年例行礼仪,抿了一口。 略等了一段时间,禅房外传来一阵环佩之声,司马煦年以为是贵妃驾到,连忙起身垂首站于一侧,来人一进门,他就想下跪行礼,不想来人却扶住了他,抬头看时,却见是秦书映! 司马煦年正疑惑,却见她忽然转身,关上禅房门,然后一把扑进他怀里! 司马煦年大为震惊,反应过来后马上就想把她推开,但是秦书映抱得紧,他又怕伤着她不敢太用力,两人就这样牵扯纠缠了起来。 不久,司马煦年便觉得体内涌上一股热流,胸中燃起一团烈火。秦书映身上的幽香,阵阵撺进他鼻腔,似是上头一般,使他的脑袋越来越胀,渐渐失去了清明。 眼前之景,越来越迷离,这时,抱着他的人却微微离开他寸余,司马煦年看时,那人似乎变换了张面孔,似是他刚还在深切思念的沈霁月……为了把那人看清,他紧紧握住那人的双臂,睁眼努力去辨认,可越看越像是沈霁月。 此时,他胸中的烈火,已烧得让他难以忍耐,遂一把抱住眼前之人,随即埋头在她颈窝之间,汲取她的芳香。此时的司马煦年,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他要释放!这一想法驱使他的双手胡乱地撕扯起她的衣带,拉开了她的衣襟…… 正待宽衣,门外忽然响起一把洪亮的声音,“司马大人,护国寺百步之外有异,请您速往查看!” 司马煦年顿时一惊,多年的行军生涯培养了他对军事情报高度的应激性,如条件反射般深深刻在他脑中,即使身负重伤,但只要还残存一丝的意识,他都会即刻做出反应。 门外的奏报,使他脑袋登时清明起来,用力推开怀里的人,再认真细看,明明是秦书映! 眼前人让他吓了一大跳,一跃便跳开了几步远,随后连忙道歉,然后打开房门,大步跨了出去,见门外站立的是孟义,忙道,“出发,勘查!”下一刻便与孟义快步离去。 秦书映微怔,待他离开时才反应过来,连忙整理好着装,走前两步,扶住门框,满眶的眼泪慢慢滴落了下来…… 出到寺外,司马煦年一跃跳下了放生池,全身沉到水中,好一会都无甚动静,孟义担心他的安危,轻唤了他数声。 过了好一会,他才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顿时觉得浑身酸软,毫无力气。孟义见状,伸手下去,把他拉了起来。 孟义坐在池边,司马煦年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半晌说道,“孟义,感激不尽!” “大人言重了,护国寺百步之外确实有异,将士来报,有逃荒的流民来惊扰。” “呵……流民……如果流民也需要我出动,当年你我怕是都死在边关战场了。” 闻言,孟义也想起了边关岁月,躺了下来,看着夜空,两人会心一笑。 次日一早,秦贵妃便领着诸诰命夫人在大殿之上礼佛参拜,跪听诵经。司马煦年立于殿外,眼中恢复了往日的凛冽和冷峻。 不多时,秦书映走了过来,幽幽地看了司马煦年一眼,司马煦年会意,给孟义使了个眼色,便随她走开,孟义便站到司马煦年的位置,继续警觉地监视四周。 两人走到屋后僻静处,秦书映站立在前,背对着司马煦年默不作声。 沉默了一会,司马煦年先开了口,“秦小姐,昨晚我失了心神,冒犯了你,真是罪该万死。” “司马大人,我对你的心意,你该清楚。” 司马煦年沉默了一会,回道,“对不起,我已有妻室。” 秦书映倏然转身,“如果我不介意做侧室呢?” 司马煦年略感意外,但很快便坚定地说道,“我非她不可。” 秦书映闭起双眼,一会说道,“你该知道,我兄长就快回来了。” “我知道。” “那你也该知道,朝堂不会永远向你和瑞郡王倾斜。” “我知道。” “那你为何敢对我不管不顾?!” “非也,如为其他,煦年一定尽力照办,但此事,我无法违逆自己的内心。” 秦书映怔了一会,唯有转身离开,与司马煦年擦身而过时,她轻声说道,“我兄长,会进中书省。”说完,便跑着离开此地。 司马煦年闻言,微微蹙眉,回了一句,“多谢……” ------------ 第三十六章 强势回归 司马煦年知道秦天麟之子秦书昀要回朝堂,还认为他必出任尚书省兵部尚书一职,毕竟尚书省现在是秦天麟和宁亲王的天下,安插秦书昀在尚书省更得心应手。更何况,秦书昀现任益州刺史,益州为边境州,刺史同领该州诸军事,他对军事应颇有经验,任兵部尚书合情合理。但秦书映一说,他才知道宁亲王阵营要把他拱进中书省,位置肯定是前太子党正三品中书舍人张怀显被清理后的出缺。 秦家要开始动作了,不消说,秦贵妃肯定是吹了不少枕边风的。 正三品中书舍人是十分关键的政务官。按大成国律例,各地方上奏的奏章先经门下省谏议大夫审议,出具初步意见,再到中书省中书舍人判事,拟定处理方案,其后直接送到皇帝桌案。 皇帝认为可行,即红字御批,发尚书省执行,皇帝认为需再议,即送翰林院誊抄副本,分送相关官员阅知,再在政事堂或朝堂上商榷。 通常,皇帝在批阅奏章时,翰林院大学士领诸阁学士在一侧伺候文墨,并应皇帝需求出具参考意见、随时誊抄,因此大学士也是重要的决策人物。 这是大成国“互相制衡”统治制度的一项重要内容,三省长官本已位高权重,如果还掌握了各地方官员上达天听的奏事渠道,就很容易把皇帝架空,因此,将地方的奏事处理权摊到谏议大夫、中书舍人以及翰林院学士等品阶不算太高的人手里,一来制衡了三省长官的权力,二来,即使皇帝想偷懒,也有朝堂的三重精英给他拟好方案,他即使闭起眼御批通过,谅也不会出太大的岔子。 前太子在位时,中书舍人有三人,其中两人为皇帝在翰林院提拔起来的亲信,任该职已有十数年,另一人则是张怀显。张怀显在任期间,大肆倾斜包庇扬州一地,助长太子阵营。太子倒台时,皇帝首先就把他清理了出去。 秦书昀不日即到长安,司马煦年预计皇帝很快就会提出补缺中书舍人一事,如果他有意安排秦书昀,则不会给反对者太多抗辩机会,司马仰如果举不出一个有力的竞争者,必然失败。 果不其然,秦贵妃祈福回宫后第二天的朝议,皇帝就抛出了遴选中书舍人一事,宁亲王第一个站了出来举荐秦书昀,自然是说了一大通好话。司马仰以为宁亲王阵营会继续推冯炯,不想对方却如此耐不住性子,堂而皇之地偏私,把秦书昀举了出来,一时有点措手不及,只能泛泛说了几句反对的话,不痛不痒的自然撼动不了皇帝的心意。正在皇帝准备下旨决定时,司马煦年站了出来。 “圣上,臣以为,中书舍人一职甚为紧要,非经验充足者不能胜任。秦大人当然是年轻有为,但只任过益州刺史一任地方官,恐怕对天下大事还不太熟悉,任中书舍人行判事之职,怕是不妥。” 司马韬顿了顿,面露不悦,但不得不说司马煦年所言确有道理,“那依爱卿之见,何人适任?” “臣以为,吏部侍郎杨政,可当大任。” 站在队列里的杨政听到自己的名字,大吃一惊,不知司马煦年是何意,连忙出列跪下,直喊“臣惶恐”之语。 司马韬没想到司马煦年有此一举,但客观来说,杨政的履历,要比秦书昀亮眼得多。 弘农杨氏自前朝时起便是门阀士族,培养接班人甚是严格。杨政在考中进士后,即被分配到边远的交州任一区区县丞,后为县令,后历任南海港市舶司主事、郡守、交州司马、刺史等职,回到朝中后,跟着杨晖又在中书省、尚书省属下多个机构任职。 杨政其人虽资质平平,但也中规中矩,而且将其在现任从三品吏部侍郎拔擢为正三品中书舍人,也甚为合理。 司马煦年建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有同感,不少人点头附议,司马韬一时也难以应对。 弘农杨氏在朝中本就根基深厚,皇帝当初也是为了拉拢杨晖才与他结为儿女亲家。杨晖在藏奴冤案中并没有太大的罪过,至多算是德行有失。 杨晖被公告罢官的缘由并不是触犯律法,而是寻了个借口,说朝廷体恤其年迈,特赐归田养老。其后,皇帝为安抚杨家,还特地宴请了杨氏族长,从一品太师杨晞,闲话家常。由此可见,杨氏一族,非同一般。 此时朝中已有不少高阶官员出列赞同司马煦年。同是出自弘农杨氏的杨安之,一向自视清高,既不曾与杨晞、杨晖等人深交,也不参与朝堂政争,但此时也站了出来,支持杨政出任中书舍人,足见秦书昀难俘人心。 朝堂的舆论,已经明显向杨政倾斜。司马仰因无法提出其他的有力竞争者,唯有沉默。 司马韬见此场景,知是大势所趋,而且补缺的议题是自己抛出的,现在也不好压下,唯有同意杨政补缺。为了平衡,他还是授予了秦书昀从三品参知政事一职,使其进入政事堂。 杨政叩头谢恩,满腹狐疑。 朝议后百官各回衙门,杨政返回吏部候旨,没等谕旨来就去找司马煦年问个究竟。 “司马大人,刚在朝堂之上你是何意?” “杨大人,还没向你道贺呢,恭喜高升。” “你应该不会是想着报答我父亲提你入朝的恩德吧,更何况,你把这个视为恩德吗?” “杨大人,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学得你父亲的沉稳,前途怕是不可限量。” 正说着,门外已传来内侍臣“传圣上谕旨”的呼喊声,两人紧忙赶出去跪迎。谕旨一下,吏部紧接着就办理官员的转职文书、案宗记录,杨政就是正式的中书舍人了。 “司马大人,今日提携之恩,杨政来日必思图报。” 司马煦年摆摆手,杨政拱手告退。 暮春将尽,三年一度的春闱如期举行。 大成国选拔官员无非三种途径,一是科举,这是最基本、含金量最高的途径,仕宦精英,几乎尽为此出,高阶官员如果不是科举出身,甚至都会被同僚轻视,自己也自惭形秽。 二是功绩,最常见的是军功,该出身的官员视乎其功绩大小,被仕宦阶级承认的程度不一而足,像司马煦年这样安邦定国的,自然是心服口服,但如果是给皇帝溜须拍马挣了个所谓功绩的,在仕宦阶级眼里根本不入流,耻与为伍。 三是恩封,所谓恩封,就是皇帝直接赐官。皇亲国戚、门阀士族,只要健健康康地活到成年,基本都有恩封。虽然恩封的官职只能是爵位、勋位、散官等无实职的官位,能否出任实职官位,还要看机缘,但是恩封好歹是给了贵族子弟免于科举即可进入仕宦阶级的特权。 不同出身的官员之间本身就存在一定隔阂。杨安之支持杨政,其根源并不在于其同出自弘农杨氏,而是杨政虽有恩封,但仍重科举,是正正经经的进士出身。 而秦书昀,作为秦贵妃的亲侄子、秦天麟的嫡长子,刚及弱冠就被授予正六品散官朝议郎,之后平步青云,直至一州之长正四品益州刺史。两人在精英汇聚的朝堂高官眼中,高下立现。 在本次春闱中,最大的话题,莫过于宋仲明再次进士及第,金榜题名。 宋运礼牵涉弊案,抄家斩首,宋仲明虽未直接涉案,但受牵连被革了探花的功名,不过,皇帝并没有剥夺其参加科举的权利。 他再次在科举场上有所斩获,可见聪慧,当初的探花名号,实至名归。 司马煦年在长安教坊司见到出尘时,就知道宋仲明不会甘于人下,只不过,没想到他的回归,是如此的强势和迅速。 长安教坊司,宋仲明与出尘深夜密会。 “上次沛国公在百官前带你亮相,你的入幕之宾,不会少吧……那些官员的秘事,收集得如何?”宋仲明背对出尘,冷然问道。 “有一些……你为何阻止我告知沛国公?” “沛国公的价值已经利用完了。” 出尘一惊,忙问道,“我们不是和沛国公结了盟,由他带我到长安,然后由我收集群臣把柄,再交给他带给荣亲王的吗?” “出尘!”宋仲明转身,环视了一圈周边,厉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仲明……我们不是说好,为沛国公做了这件事,就离开这些是非之地的吗……” “离开?我父仇未报,如何离开?!” 出尘陷入了沉默…… 宋仲明见她低头不语,叹了口气,上前扶住她的双臂,说道,“出尘,我们不过是蝼蚁,被这帮高门贵第反复利用践踏,哪有尊严可讲?人活一世,不争荣华富贵、流芳百世,也要争一丝尊严、半世安稳吧?”他侧拥着出尘,继续说道,“你看这大千世界,风轮水转,谁也无法永远独占鳌头!我们且等等时机,出头之日,不远了……” 出尘愣了一会,终是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微微点了点头。 进士及第即是鲤跃龙门,成为天子门生,由皇帝亲自定名赐封,进入仕途。宁亲王对宋仲明赞赏有加,在司马韬面前进了不少好话,尤其强调了其人两度应试,两次皆中,世间少有。 司马韬略点头,表示认同,正想着给他封什么官时,秦天麟上前建议,说此人乃犯官之后,不应仓促安排要紧职位,不如先到无关紧要的衙门办差,锻炼观察一段时间,确认心术端正,方委以重用。 司马韬本就猜忌多疑,对宋仲明不甚放心,对秦天麟此一番建言,很是受用,便问秦天麟有何想法。秦天麟举荐其出任“正六品礼部主客司主事”,主管藩邦朝贡、外事礼仪,协助主客司郎中管理天下十三州教坊司。此言一出,皇帝甚为满意,御笔红批定献。 ------------ 第三十七章 醋海翻波 科举过后,又一批新人进入仕途,吏部按皇帝旨意调整了一批官员任职,一番调动后吏治又呈现出了生机盎然之色。 春夏之交,万物生长,司马韬逐渐从前太子的弊案中走了出来,身体也见大好,心情愉悦,遂趁此良机,大设家宴,招在京亲贵入宫宴饮。司马煦年既是权臣,又是宗亲,自然在邀请之列,沈霁月身体也已恢复,如此盛宴,自然是无法推托,必须出席的。 设宴地点在皇宫内正门大成门后,正殿大成殿前的鸾台之上,主桌自然是皇帝、皇后及诸皇子,妃子公主及诸王妃等内眷在大成殿内。王爵以下的皇族宗亲及权臣,与家眷一起坐于殿外鸾台。翰林院宣读完辞藻华美的开场白,宴席即开始,酒过三巡,又上了杂耍百戏,一时喧嚣热闹、君臣同乐。 司马煦年集宗亲、军将、权臣等多项身份于一身,往来敬酒劝酒的文臣武将自是不少,酒量再好也抵挡不住,已是微醺,略一得空,便欲携了沈霁月往僻静处吹风醒酒。不料司马攸离席走了过来,把他摁倒在座位上,说道,“你去醒酒可以,不过霁月请留下。” 两人不解,司马煦年说道,“夫人自然要与夫君在一处,司马攸你又搞什么把戏。” “我可没搞把戏,你且扭头看看,秦贵妃正往这边走呢,你说她来找谁?”说完一努嘴。 司马煦年循向望去,只见秦贵妃由内侍臣和宫女搀扶着,迤迤然走着过来。 不多时,秦贵妃就到了,众人行礼。 “本宫早就听闻司马仆射的夫人甚是温婉可人,只可惜之前一直无缘相见,今日借圣上的喜庆,特来瞧瞧。” 司马煦年和沈霁月自然是忙不迭地谦虚推辞,不料这只是秦贵妃的开场白,最后目的是要把沈霁月叫到殿内,见一见各位皇族内眷。司马煦年推辞不过,只得让沈霁月跟秦贵妃进去。 沈霁月跟在秦贵妃身后,走了两步,转身娇嗔地看了一眼司马煦年,司马煦年连忙上前牵住她的手,摩挲着劝慰她,“没事,过两刻钟再不放你出来,我就进去要人。我是宗亲,不拘进殿的。” 沈霁月这才抿抿嘴,转身跟了秦贵妃进去。 司马攸又凑了上来,轻声道,“司马大人,我看你麻烦不小,喏,夫人前脚才走,红颜知己后脚就过来了。” 司马煦年闻言,张望了一下,却见秦书映走了过来,他正想拉司马攸作陪,转眼看哪还有他的踪影!自己又逃无可逃,唯有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司马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见礼之后,秦书映先发了话。 司马煦年看了一眼正殿,知是又有人从中作梗,无奈道,“我答应了夫人在此等她回来,怕是不便离席。” “不耽误大人很久,而且……贵妃娘娘怕是要把霁月姐姐逐一引见给各宫娘娘及诸位王妃,没那么快呢。” “既是如此……那我权且陪同秦小姐四处走走解解闷。” 不多时,两人就在鸾台旁的侧门走了出去,来到大成殿侧边的回廊。 行人渐少,秦书映直接入了正题,“司马大人,不知你可否还记得,护国寺那一晚……” “秦小姐!”司马煦年赶紧接话,“那晚是在下鲁莽,无意冒犯,确实罪该万死。”他十分懊恼,不该掉以轻心,中了别人设下的圈套。 “大人不必自责,那晚……其实是爹爹和贵妃娘娘安排的,而我……只是默认顺从了。” “秦大人做法荒唐!秦小姐你不应顺从。” “如此有违礼制,我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不想第一次就如此荒唐……司马大人,你可知……宁亲王,是未来储君的不二人选。宁亲王和我爹爹都对你赞赏有加,更是希望你与我,能……能永结秦晋,共同辅佐宁亲王。不知你对此事,有何想法?” 终于直说了……司马煦年顿时松了口气,说道,“天下为天子之天下,能任意差遣我等臣民的,也唯有天子一人,其他人等,肆意妄为,恐有结党营私之嫌。秦小姐还是不要再提此种有违纲常的话才好。” “好,不提。你不想和我爹爹一道,也无甚所谓。不过……我呢?单说你我二人,我不会强迫你为我爹爹做事,为宁亲王效力,如果你娶了我,那你就是我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不管何人、何事,都要为你让路。” “在下说过,内心之愿不可违。”司马煦年目视前方,言辞坚决。 秦书映心中一揪,顿如坠入万丈深渊……“司马大人,你如此情笃志坚,不知夫人可能给你同等回报?” 司马煦年一惊,微微觑了眼,“小姐此言何意?” “夫人和宋仲明,你该是知道的吧,那不知在夫人心中,你与他,又孰轻孰重?” 司马煦年沉默不语。 秦书映继续说道,“如果司马夫人也对你情深意笃,那她与宋仲明,应该早就断了个干干净净,一些鸿雁传书、定情信物之类,怕是不会再留了吧?不过,据我所知,夫人从颍川带回来的旧物,连续搬了这许多个地方,都是完好无损呢,大人不好奇其中都有些什么吗?” “我与夫人的闺中之事,不劳秦小姐费心。”说完,司马煦年转身就走。 秦书映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静立良久。 宴会结束,司马煦年和沈霁月坐马车回府。司马煦年一言不发,闭目养神,沈霁月坐在一旁,以为他是醉酒不适,也不打扰他,两人一路无话。 回到府中,逸铭扶司马煦年回房,沈霁月和明心则准备热水汗巾及干净衣裳,准备服侍他洗漱。什物准备妥当,明心就退下了。 沈霁月准备给他宽衣,不料才解下腰带,司马煦年忽然就抓住了她的手,沈霁月不知他是何意,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宋家父子对彭成,必然是万分小心谨慎的,你如何窥探得到?” 沈霁月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起此事,但看他脸色铁青,知是心情不佳,“宋运礼从扬州九江郡教坊司把我带走后,曾将我短暂地安置在庐江郡彭成家中,我开始了解此人。一次,我偶然经过他的书房,发现他的桌案上有一副我十分熟悉的画作,便走进去看,居然是与我父亲笔法一模一样的墨梅图,甚至题字、落款,都分毫不差……这幅画……可以骗过所有人,但惟独骗不了我。” “为何?”司马煦年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 “因为,我父亲的真迹,被我无意间污损,他不想有瑕疵的画作存世,亲手烧毁了……” “所以你认定是彭成伪造了你父亲的文书?” “当时并没有,我当时才十五岁,知事甚少,想不了那么多。而且,我父亲曾在庐江为官,坊间流传有不少他的书画赝品,我又不是第一次见。” 司马煦年忽然捏住她的手腕,道,“那你是怎么让宋仲明露馅的?” 沈霁月一阵吃痛,不解他为何忽然情绪激动,“煦年,你放开我,有话好好说……你弄疼我了……” 司马煦年闻言,将她松开,定睛看了她一会,似是在苦苦压抑一些情绪,最终,他只说了句,“早些安歇吧。”说完就自行脱了外衫,侧身睡下。 沈霁月不知他为何忽然如此,但她生性清冷,不善言辞,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哄人的话,也唯有自行卸妆洗漱,因应酬劳累,躺下后不久便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她醒来时发现已没了司马煦年的影踪,洗漱后便如往日般到后院书房看书,才进书房大门,赫然发现司马煦年端坐在案椅上,脸色阴沉,一言不发,桌案上散乱摆放着一些信封和纸张。 沈霁月以为是收到了什么不好的情报,不便上前窥探,便问道,“煦年?今天不用上朝吗?” 司马煦年听到她的声音,微微转头看她,眼神阴冷,一会方说道,“夫人,看来你和你的旧情人,是如胶似漆啊……” 沈霁月一惊,往前两步一看,桌案上分明是当初宋仲明写给自己的书信,当中还有一些,是自己写了,又不曾寄出的回信! “这……你……”沈霁月惊讶地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夫人是惊讶我发现你和旧情人之间的秘事,还是恼怒我随意翻看你的东西?” “煦年,这些书信,我本是要烧毁的……” “怕你们郎情妾意被我知道吗?!” 沈霁月终于知道了他昨晚心情不悦的原因,自己进入殿中后,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转变得如此明显。 “我和他,你本来就清楚,不是吗……”沈霁月放弃辩解,幽幽说道。 “你和他以前的事我不管!但是你现在还保存着这些缠绵悱恻之语,是舍不得?还是根本就是想拿着这些东西再去求一个宋夫人的名分?!” 缠绵悱恻……沈霁月心中微微一痛。她承认宋仲明写给她的文字,是热烈,甚乎是激动的,可是,她的回应却一向平淡,她的态度,从她那几封未寄出的信件里,可窥一二。他是故意无视,还是有意为难…… “你说过你不在乎以前的事,可是你真的不在乎吗……如果不在乎,现在你做的又是什么?”沈霁月心痛,但她不想骗自己,他确确实实在意自己和宋仲明的过去。 司马煦年一时语塞,他必须承认,在看到这些信件的时候,整个人都快被嫉妒的烈火吞噬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意她的过去,还是疑心她的现在。 “那你现在还留着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在颍川的时候四周都是他的人,我不想太出格,以免惹麻烦。来到长安后,风风雨雨一刻都没停歇过,我哪还记得这些无关紧要东西?” 司马煦年脸色铁青,不发一语。 忽然,明心进来禀报,司马攸来了。 ------------ 第三十八章 终于明白 司马煦年还想发作,但听到明心禀报,只得忍下,甩袖离开。待他走远,沈霁月才放松下紧绷的身子,须得扶住桌面,才不至倾倒,明心见状,连忙把她扶住。 司马攸在前庭书房来回踱步,司马煦年本就心情不好,见他也不多言,说了句“找我何事”,就径直进了屋内坐下,司马攸也紧随其后进来。 下人给两人奉茶,茶杯未放稳就被司马攸推开,凑上前说道,“你今天请了朝参的假,错过大事了!才刚在朝堂之上,秦书昀参了礼部尚书张泓一本,圣上气的当庭下旨禁足,发大理寺审查侦办。” 司马煦年的心还在后院,想到刚沈霁月脸色煞白的样子,忽然慌乱了起来,完全没留意司马攸紧张的神色,随口回了句,“张泓规规矩矩,从没听闻有什么过错,参他什么?” “与侍妾合谋,毒杀正妻!” 司马煦年这才回过神来,微一皱眉,说道,“听闻礼部尚书张泓丧妻后忠贞不二,不再续弦,合着都是故事?” “可不是!圣上还曾嘉奖过他!现在东窗事发,圣上的脸往哪放?当庭震怒,说他罪同欺君,着大理寺严查。” “此事已过经年,而且这么私密的事,他自己不说,谁会知道……” 司马攸一拍桌子,说道,“说的就是!这就是我疑惑的地方,张泓肯定不会自己举报自己,那这种陈年秘事,秦书昀究竟从何得知呢?” 司马煦年冷哼一声,抿了口茶,慢慢说道,“你是担心你和司马仰大人有什么秘事也被他知道了?” “兄长和我都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 司马煦年不置可否。 “我担心张泓只是个开头,从此你的吏部、沈光风的刑部,怕是要忙个不停了。”司马攸半认真地看了看司马煦年。 司马煦年忽然抛出一个问题,“司马攸,你觉得我们,还是殊途同归吗?” “那是自然!我一直都坚信司马大人你和我们是站在一起的。” “‘我们’?‘我们’是谁?”司马煦年挑眉。 司马攸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了,如果没别的事,慢走不送。”司马煦年端起茶杯,吹了一口荡漾的茶叶,轻抿一口。 司马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袖离开。 司马攸的真正来意,司马煦年再清楚不过了。司马仰开始担心朝堂再掀风浪,但敌暗我明,于己非常不利。为保证自己的势力不受侵蚀,他必须全程掌控消息,但是苦于执行政令的六部都不在他手里,尤其是刑部和大理寺,更是鞭长莫及。现在,他们兄弟二人想把司马煦年拉到这种恐惧之中,把他和沈光风,当做尚书省六部的消息来源。 司马煦年心烦意乱,继续喝茶。 一连三天,他未曾回府。 沈霁月偶尔倚门盼望,其余时间都在屋内看书,但数天不见他,心中早已失了平静。 “夫人,”明心走了进来,“逸铭说,大人三天都在吏部衙门,怕是公务繁忙,不便归家吧。”她特意找逸铭询问,希望沈霁月能安心点。 “嗯……”沈霁月闻言应了一声,眼光却再未回到书上,过了一会说道,“叫逸铭给他带几件换洗衣裳,再送点吃的过去……” 吏部衙门,司马煦年望着衣裳和吃食发呆,不想起沈霁月还好,一想起就莫名心痛,他压制着自己不去想她,她倒好,居然主动来撩拨他的心弦。 对她的爱,不知不觉已经深入骨髓,他不能容忍她心里还有别人,这种偏执的占有欲在受到那些书信的挑衅时,他变得烦乱、暴怒,不可控制。 昏黄的烛火随风摇曳,他的心,更是烦乱异常。 门外一阵动静,抬头看时,却发现秦书映走了进来! “司马大人,听闻你最近公事繁忙,废寝忘食,我特来给你送点吃食。”看到茶几上安放着的衣裳和食盒,温丝未动,她已明白个大概。 “秦小姐,天色已晚,你怕是不便久留。” “大人,我拿了几样小菜,一壶好酒,不如你吃了再忙。”边说就边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出在厅中的圆桌上。摆齐备后,径直走到司马煦年身边,微微扯了扯他的衣裳。 司马煦年站了起来,颀长的身姿,长身玉立,秦书映就距离他一步之遥,如此近的距离,她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 秦书映有些迷离了,不自觉地就走前一步,环住了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前,幽幽说道,“大人……我的心里,只有你……” 司马煦年身体一顿。秦书映的话,直插痛处,他在意的,不就是沈霁月心里不仅仅只有他,还有别人么……相比这下,怀里的这个女子,心里真的只有他。为了他,她几次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和尊严,还不能说明么? 在这种意念的驱使下,他的手慢慢抚上了她瘦削的背、纤细的腰…… 秦书映感应到他的回应,心中一阵欣喜,对他越发搂得紧。 良久,两人松开对方,司马煦年被她拉着坐到圆桌边。秦书映为他倒酒布菜,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多时,酒菜已尽。 秦书映收拾好圆桌,整理好食盒,便主动提出告辞,司马煦年虽微微诧异,但并没说什么……秦书映走后,酒劲上头的他,坐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此后,秦书映每晚必来,也不过是劝他进食,然后离去。只是,整个吏部衙门,开始谣言四起,这些谣言,自然也传到了司马煦年的府邸,也传到了沈霁月的耳朵里…… 她以为自己可以熬过去的,至多,不就是回到一个人的状态么,她一个人已经过了将近六年了,这种感觉,她很适应,也很习惯。她曾一度认为,自己此生就此度过,也不会有什么…… 可是现在,她却感觉到心痛,一种无助、揪心的疼痛,痛到四肢百骸皆冰冷、寒凉……她觉得自己在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不再醒来…… “夫人,逸铭经常都去衙门里伺候大人,那些谣言都不是真的。”明心开始担心她。 “如何不实?他和秦小姐……确实每晚相约……” “但都是以礼相待!” “男女之情,本就不知所起、不知而深,他们做什么,并不重要。明心,以后不要再提此事,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沈霁月说完,就躺下睡觉,背对着明心。 明心长叹一声,唯有掩门离去。 沈霁月的泪水,逐渐浸湿了枕头…… 过了半月有余,张泓一案大理寺审理完毕,所有卷宗移交刑部审核,司马攸想约沈光风详谈此事,但是沈光风以机要不宜外泄为由,拒绝了他,无奈之下,他唯有到吏部衙门再找司马煦年。 “我来的目的你应该很清楚。”司马攸开门见山。 “沈光风没有向我透露此事,直接向尚书左仆射大人禀报了。详情如何,明天政事堂自见分晓。” “沈光风为何不透露给你?你也是他的上司,透露给你是禀报,不是泄露!” “他现在恨不得杀了我。” “因为你和秦书映的事?”司马攸一拍桌案,“要真为这事你死了也不冤!你要是真喜欢秦书映,就娶了她!放了沈霁月。” “这是我的家事。”司马煦年淡淡说道。 司马攸气的浑身发抖,又打听不出消息,愤然离去。 司马煦年对沈霁月的想念,已经深入骨髓了,被司马攸这么一闹,彻底爆发……夜幕降临,他背起手在院中踱步,开始试图说服自己沈霁月的心中只有他,没有别人,甚至,以前,她也只是为求自保,虚与委蛇。可是,这种自我麻醉,怎么就这么难呢…… 踱步转身时,前面忽然走来一人,他避让不及,迎面撞了上去。对方“哎呦”一声,定睛看时,发现是秦书映。 “司马大人,你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秦书映拉起他的手,微微撒娇。 司马煦年抽回手,说道,“没什么,一些公事。” 秦书映笑了笑,挽起他的手臂拉他回厅中用膳。 司马煦年不想再利用秦书映了,要刺激沈霁月,已经够了……而且,半月以来她都没有过来,自己还期待什么呢? “秦小姐,今后你不要再来了,这是毕竟是衙门地方,于公于私,你都不该出现。” 司马煦年好像又恢复了以前的冷漠,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难道前些日子两人的温馨,都是假的吗…… “司马大人,你怎么了?怎么和平日判若两人?” “上段时间在下忙于公务,无暇归家,秦小姐你不辞辛劳,每日照料,在下感激不尽,不过,现在所忙之事已告一段落,在下也该回家了。”说完,就走到桌案旁整理文书卷宗,不多时,就要离开书房。 在他即将走出门口的一刻,秦书映微带哭腔,急喊了一声“司马煦年”。 司马煦年略停顿了一会,正欲继续迈步,秦书映说道,“你和沈霁月不会有好结果的,因为,她这辈子都不会怀上你们的孩子!” 司马煦年一听,迅猛地转身,盯着她好一会,确认她不是在信口胡诌后,一步步逼近她,“你如何得知?!” “你休管我如何得知,总之,你如果只有她一个女人,那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 司马煦年觑起眼看了她好一会,直看到秦书映心中发怵,不自觉的后退两步,并扶住了旁边的圆桌。 “有机会请告诉宋仲明,我此生与他,不共戴天!”说完,司马煦年转身,迈步要走。 “不是宋仲明!”秦书映第一次看到司马煦你发狠的样子,有点害怕,知道是自己嘴快说多了,怕引起祸端,“是他爹,宋运礼……宋运礼人都死了,你还难道还不解恨吗……” 司马煦年听完,大步离开吏部衙门。 ------------ 第三十九章 冰释前嫌 司马煦年恨不得马上回到府中,回到沈霁月的身边…… 夜幕降临,长安城已经宵禁,街上无甚行人,他纵马驰骋,不多时就回到府门口,马上跃身下马,跑进府中。看门的小厮看见司马煦年,吃了一惊,连忙跑下石阶牵好他的坐骑。 此时他的心中,满是心疼与不舍,一想到沈霁月在被宋家父子控制的那五年里,不知还遭了多少罪,心里就揪得难受。 不管她心里还有谁,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在自己身边,她心甘情愿与他厮守终身……种种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觉得整个胸腔都翳闷得似乎要剖开才能释放。 一路奔回后院,他远远地就看到坐在门口栏杆上的明心,拿着手帕似乎是在拭泪,他心头一惊,莫非是沈霁月出了什么事……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无法遏制的担忧,快步跑了过去。 “明心,夫人在不在房里?” 明心猛地抬头,惊喜地发现居然是司马煦年,顿时高兴地用手背擦掉不知是伤心还是激动流出来的泪水,“在、在,大人,您快进去吧。” 司马煦年转身,明心忽然又拉住了他的衣袖,“大人,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不要再折磨夫人了,她的饮食日渐较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昨天开始到现在,就喝了几口粥……” 司马煦年闻言,一阵心疼,连忙走上前推门进去。 “明心,我不吃……你出去吧……” 看到坐在桌案边看书的沈霁月,司马煦年慢慢走了过去。 沈霁月觉得来人气息不对,抬头一看,赫然发现是司马煦年!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缓缓站了起来,手中的书已应声落地…… 司马煦年三两步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还是那阵熟悉的草木清香,沈霁月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月儿……我回来了……我甚是想你……” 沈霁月泪眼迷蒙,双手放在他腰间,但没有抱住他,她不敢抱,因为她不知道这个人还是不是自己的,或者,还有几分是自己的…… 司马煦年感觉到她没有回应,心中一阵慌乱,连忙把她抱得更紧,“月儿,这半月以来,我在自己给自己置气。现在我知道了,那些我所纠结的,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唯一有价值的,只有你……” 沈霁月还是没有反应,司马煦年心里越来越慌,他微微推开沈霁月,盯着她的婆娑泪眼,喃喃说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边说,边亲吻她的双眸,吻去她止不住的泪水…… 沈霁月推开他,转身,悄悄拭泪,“你这次回来,是要给我休书……还是,告诉我你要纳妾……” 司马煦年心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她在乎他! 他慢慢上前,慢慢从背后抱住她,亲吻她的耳垂,汲取她的馨香,轻声说道,“我是担心你要休夫,所以赶紧回来赔罪了……” 沈霁月转身,再次推开他,“不要再跟我说这些话,如果你要她,我让位,放我回沈家。” 司马煦年上前用力抱紧她,“我和她是清白的!我之所以默许她往吏部衙门里跑,是因为我想利用她刺激你,我希望你心里在乎我!” 是吗……沈霁月觉得不可置信,这是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司马煦年吗…… “月儿,我爱你。” “煦年,你能相信我吗?我从没爱过除你以外的任何人……” 司马煦年欣喜若狂,他微微推开她一些距离,低头吻上她的嘴唇,一种久违了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沉溺了…… 深夜。 沈霁月躺在他怀里喘息,司马煦年闭着眼睛,似是在回味这种久违了的满足…… “煦年……”沈霁月略微平静下来,幽幽喊着他。 “唔?方才叫你喊我,怎么不喊?下次要听话……”司马煦年开始提要求。 沈霁月羞红了脸,“我有事问你……你,为什么忽然回来了?是因为你需要我兄长的信息吗?” 他忽然睁开眼,“司马攸是不是来过?” “嗯……” “我不需要沈光风的信息。” “呃?”沈霁月有些吃惊。 “不管大理寺查办出来的结果是什么,礼部尚书让圣上丢了脸是事实,他不会再在朝堂出现了……司马攸想知道,是因为他在明,敌在暗,他担心大理寺有失公允,他的人会复制礼部尚书的下场。” 沈霁月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胸前画圈圈。 “月儿……我觉得,我们以后都不应该再被司马攸打扰了……”说完,再次翻身把沈霁月压在身下…… 次日一早,司马煦年醒来,听闻沈霁月与明心在外间言笑晏晏,心情大好。 沈霁月梳洗完毕后走进里间,看见司马煦年已经醒了,双手枕在脑后,神情慵懒地看着她,于是走到床边,在床沿坐下,伸手抚摸他的脸颊,轻声道,“该起来了,要上朝议事了。” “好。对了,今天我叫陈大夫来给你诊诊脉。” 沈霁月一愣,“我很好啊,为什么要诊脉。” 司马煦年起身,边整理衣裳边说,“你这些天都没有好好进膳,身体哪里受得住,我叫陈大夫开几服药,给你补补。” 沈霁月看他衣带结系得歪歪扭扭的,上前给他打开重系,然后叠好衣襟,围上腰带,“都是小事,何必兴师动众的,慢慢地就吃回来了。” “乖,我一会叫逸铭去请。”司马煦年整理好衣裳后,轻轻地抱了抱沈霁月,在她额上印上一吻,方才转身离开。 才离开房门,他的眉头就不自觉地拧了起来,今天的政事堂,肯定不会轻松。 朝堂之上,沈光风出列禀报了审议后的张泓杀妻一案。仵作尸检案卷、侍妾供词以及教坊司听闻张泓亲述该事乐籍的证词,等等,均指向张泓与其妾蓄意谋害。 张泓为求活命,自然是力辩,声称其受侍妾蛊惑,且下毒者乃其妾,非其本人,望圣上开恩云云。 大成国律例规定,“贱娶贵不去”,即女子嫁予身份地位财富等低于自己的男子,男子显贵后,不得休妻。律例又有规定,妾弑妻,属死罪。 张泓之妻,出自荥阳郑氏,也是门阀士族,张泓少时贫寒,在州学苦读,经学博士郑正赏识其才学,将女儿嫁予他为妻。张泓进士及第后,得郑氏一族提拔,累迁至礼部尚书。休妻尚是有罪,更何况是弑妻。 司马韬无心再听,亦不想将政事堂变为大理寺公堂,便当庭下旨革了张泓官职,革了功名,贬为庶民。秦天麟上奏,当前春闱刚过,礼部还有诸多后续事务需加急处理,缺尚书一职不便应付,遂推举了礼部侍郎蒋述补缺,礼部正四品主客司郎中马韩补缺礼部侍郎。皇帝被张泓一闹,心绪烦乱,只想尽快结束此事,准了秦天麟所奏。司马仰和司马煦年无意再触司马韬逆鳞,沉默以对。 司马煦年预计不久就有宋仲明的任命文书,果不其然,不过几天礼部即送来尚书签发的文书,提拔宋仲明为礼部主客司正五品员外郎,因郎中一职出缺,由其暂领主客司诸事务。 按照惯例,吏部主持正四品以下官员的考核、任命、调动等,但尊重各衙门长官的选人意见,四品、五品官员需经门下省审议,三省连署批准,关键职位还需政事堂审议。司马煦年强行压下宋仲明的提拔文书,以逸待劳。 秦天麟很快就召见司马煦年。 “司马大人,不知吏部为何还未签发宋仲明的任命文书,区区一个五品小官,需要诸多时日考量吗?”秦天麟对司马煦年多次施以利诱,但均告失败,已知无法对此人收为己用,因此对他不再如以往般客气。 “尚书令大人,下官以为以此人在大理寺时的所言所行,不足以担当大任。而且,此人任六品主事不过月余即晋升正五品,与惯例不合。尚书令大人如坚持己见,可以在政事堂上讨论,由三省令台大人决断,下官不敢说半个不字。” 秦天麟深知司马韬现在对礼部怒气未消,如礼部再起争端,恐怕尚书位置还没坐热的蒋述马上就会遭殃,搞不好侍郎、郎中,都会再清理一遍,得不偿失,于是,强忍了下来。 “各部衙门内部人员调动,除非圣上另有旨意,否则均需尊重衙门长官的意见,司马大人,你强行妨碍礼部正常公务运作,是否存有私心,假公济私?” “下官不敢。”司马煦年不再说话,秦天麟老谋深算,自己多说只怕会被他抓住漏洞,叫监察御史参自己一本,就不值当了。 秦天麟无奈,只得暂行压下此事。 司马煦年一离开尚书令书房,即走去找司马攸,有些事,需要从速解决。 司马攸被他从衙门里拽了出来,两人骑马往郊外走去,出了城门,司马煦年才开始发话,“司马攸,宋仲明想要掌控天下十三州教坊司。” “这又不是个关键的衙门,由他去呗。”司马攸不解,这点小事也值得拿出来说。 “教坊司内部的蝇营狗苟,掌教怕是一清二楚,你觉得张泓会是个案吗?” 司马攸一听,顿时明白了秦书昀的消息来源,“莫非宋仲明已经投靠了宁亲王?那沛国公……” “已毫无价值。”司马煦年微微觑了眼,“宋运礼从教坊司那里捞了不少秘事,深知教坊司是个绝佳的情报来源地,宋仲明跟他老子一脉相承,也想利用教坊司整点事端。” 司马攸自然知道教坊司的那点事,问道,“那依你之见?” “大成国已经立国百余年,教坊司早就背离了设立之初的初衷,现在,是时候该整理整理了。” ------------ 第四十章 教坊风波 “你想兄长给圣上建言?”司马攸斜眼看了眼司马煦年。 “中书令掌管天下政令制定,非他莫属。”司马煦年对上司马攸的目光,邪肆一笑。 “你觉得我能说得动他?” “司马仰大人不是泛泛之辈,他应该知晓还有不少朝廷大员的把柄被秦书昀掌握,秦大人三五天参一本,我怕他吃不消。” 司马攸顿时语塞,一会方道,“依你之见,现在就向圣上提议?” “不,再等等……”司马煦年说完,纵马快跑,司马攸愣在原地。 朝堂不甚宁静,入夏以来,陆续有官员被参,或是谏议大夫参本,或是监察御史参本,大多为私德有失。能臣并非贤人,贤人亦未必为能臣,但大成国追求能臣与贤人合二为一,若私德有亏,皇帝脸面挂不住,总是上不了台面的。以往私德之事,风闻不少,但有证有据的传闻,则不多,没有那么多好事者专门去侦查这种事。既然无证无据,监察御史之辈也乐得轻松,大家睁只眼闭只眼过。 但是,自张泓一案,秦书昀掀起风波后,有证有据的传言就多了起来,以门下省谏议大夫为始,参本不绝。御史台眼见门下省领功,也逼着无法懈怠,认认真真行使起监督的职权。一时之间,上至朝堂群臣,下至地方属官,人人自危,离道路以目不远了。 自那日司马煦年说了“再等等”,司马仰已经明白司马煦年的心思,只有更多的朝廷重臣痛恨教坊司,才能撼动圣上实施变革。但司马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司马煦年不仅仅要群情激奋,更要宁亲王阵营为自己的急功近利买单。 司马煦年在府邸喝茶看书,下人通报司马攸造访。他微微一笑,传了他进来。 宾主坐下不久,司马攸发话了,“司马大人,现在恐怕是时机了吧?” “看来你们坐不住了。” “非也,现在朝廷人人自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万马齐喑,怕是非长久之计。” “那就请司马仰大人,择机建言吧。” 司马攸走后,司马仰一连数天没有在朝堂之上发表言论。 司马韬年逾六十,以身体不适为由罢朝的次数逐渐增多,有时并不是不适,只是精神不振,倦怠而已。皇帝欠安,各皇族宗亲本应入宫问安侍奉,但如果是皇帝倦怠,入宫就不合时宜了,因此正经的问安侍奉,由宗正寺安排,如宗正寺没有安排,则悉听尊便。 不久,司马韬身体欠安罢朝,司马仰以问安为由入宫面圣。 从司马攸那得知消息后,司马煦年安排逸铭做准备,如果圣上没有新旨意,马上带长安教坊司掌教赴辽东郡。 三日后,皇帝临朝。政事堂一如往昔。 百官奏事完毕,司马仰抛出了议题,礼部对教坊司管控不严,司内纵情声色、淫靡不堪,司中乐籍,本为犯官内眷,类比罪犯,非但不思己过,还骄奢淫逸、教唆百官,更是伺机从百官身上窃取朝廷机密,企图颠覆朝纲。 沈光风随后附议,列举了大理寺近来审查的一众案件,不少证人、证词,皆出自教坊司,如教坊司乐籍不是设局套秘,消息从何而来。此外,因罪籍没到教坊司的乐籍,由刑部逮捕后移交礼部,刑部逐人记录在案,但礼部对乐籍疏于管理,乐籍无故死亡、失踪者甚众,怀疑其中有故,甚至有人越过大赦,私自将乐籍据为己有,相互赠送。 随后,司马煦年、杨政领头,一众官员附议。 司马韬对教坊司的现状早有耳闻,事实上,教坊司的乱局已不是一两年之事,遂深以为然,说道,“教坊司设立之初,目的为训教犯官内眷,教习诗书礼乐,本为使其明理悔过,不想承平日久,教坊司竟沦为失德官员的纵欲内庭,荒唐之极。” 司马煦年随后上奏,请求还原教坊司本职,拨还刑部管辖。 沈光风则出列下跪请旨,主动承担管辖之职。 司马仰不意司马煦年有此一着,颇为意外,但礼部已经被秦天麟控制,沈光风还算欠自己人情,划归刑部管辖总比留在礼部于己有利,因为未提反对意见。 秦天麟连忙反对,其理由为犯官内眷并非罪犯,只是受牵连,不应以罪犯论处,无论如何,划归刑部管辖不当。况且诗书礼乐的教习,本应是礼部职责,划归刑部,失去训教意义。 司马韬见群臣陷入混战,忽然喝止,顿时朝堂鸦雀无声。过了半晌,司马韬下定决心,下旨教坊司划归刑部的刑部司管辖,日常管理衙门由现在的州部治所郡,升格为州部直管,教习职责,由尚书省鸿胪寺承担。着刑部处理交接事务,清点在册人员,重新整饬歪风邪气。 谕旨一下,教坊司与礼部剥离已成现实。鸿胪寺配合礼部掌外宾朝觐、诸藩入贡、百官朝贺等礼仪事务,但不归礼部直管,而是尚书省独立的一个事务衙门。事实上,尚书省的九寺五监,皆为事务衙门,所掌之事均为配合六部,但都不归六部直管,按惯例,由尚书右仆射主管。大成国立国之初,在尚书省设左右仆射为尚书令副手时起,即已形成左仆射协管六部,右仆射协管九寺五监这一不成文的定制。 司马煦年已逐步掌控了尚书省,九寺五监不必说,目前吏部、户部、刑部、兵部,均为其势力范围,秦天麟挣扎这么久,才拿下礼部。而且,三品以上官员由皇帝任命,正三品尚书、从三品侍郎,皇帝不点头就挪动不得,因此秦天麟虽然和宁亲王一起掌握了尚书令和尚书左仆射的职位,但手上权力等于被架空,尚书省的实际权利,基本握在司马煦年手里。 秦天麟如果不掀起这股纠察百官过失的风气,还能掌控十三州教坊司,现在连教坊司的管辖权都丢了。教坊司升格为州部直管后,朝廷官员对其事务的插手能力就有限,毕竟州部刺史乃封疆大吏,岂是那么容易使唤得动的?比以前的郡太守难摆平多了,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宫内廷的风向,似乎也微微发生了转变。大成国律例,有封地的皇子,可在皇帝百年之后,迎其生母或养母到封地赡养终老。秦贵妃无男嗣,本无意朝局,因此向来不干预朝政,若说唯一争的,就是为宁亲王司马休争了封地,以司马休生母的出身及受宠程度,本来不可能有封地的。其亲兄秦天麟,取得门下省高位后,就一直淡泊名利,不甚过问朝堂政争,亦非朝堂主要权臣。因此,司马韬对秦贵妃一向敬重,再加上两人年轻时候深厚的感情基础,对她是恩宠有加,对秦氏一族也不吝封赏,扶风秦氏因此成为大成国新晋的门阀士族。 现在的情况,已与往昔大相庭径。司马韬把秦天麟抬入尚书省,目的是让其牵制中书令司马仰,不想其入主尚书省后,一改淡泊风格,不图匡扶社稷,而是一味无理挑衅,屡屡揭朝廷的短,不仅动摇朝纲,还让皇帝脸面尽失,司马韬心中十分不快,对秦贵妃,自然也心生嫌隙。 转眼已到仲夏,司马韬一如往年,前往南郊的朝岚别苑,开始为期一月有余的避暑行程。按惯例,皇帝前往别苑避暑,需设临时监国,暂理朝纲,若非战争动乱,一般政事由监国暂理,定期向皇帝禀报即可。 满朝文物都认为,监国一职非宁亲王莫属,但是司马韬不知为何,把监国一职给了司马仰,朝堂皆惊。风向标一出,宁亲王地位不稳,成了朝堂心照不宣的事实。 就在此时,朝岚别苑传出皇帝宠幸了一名宫女,并封为才人的消息。大成国律例,皇帝后宫共分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昭仪、婕妤、才人、良人、采女十等,宫女获幸后,可进封为采女,再逐步晋级。除皇帝未登基前已娶的妻妾,可不从采女做起外,其余妃嫔,一律从采女起封。司马韬登基后一直克己复礼,勤勉朝政,在家事方面,从未做过逾越祖宗规矩的行径,现在此举,难免惹人议论。 尚书右仆射府邸 司马煦年在后院和沈霁月下棋,沈霁月很喜欢依湖而建的水榭,因此司马煦年无事时就陪她在水榭里看书、下棋。 棋局对司马煦年越来越不利,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明心却不识趣地走进来通报,“大人,司马攸大人来了,在前庭书房喝茶等您呢。” 刚想好的思绪又被打断了……他投子认输,不想挣扎。 “怎么这么没耐心。”沈霁月叹口气,摇摇头。 “夫人棋艺超群,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比拟的。”这一点他从不吝于承认。 “还有,为什么从不让我见司马攸。”平时有宗亲或者相熟的官员上门拜访,如有需要司马煦年是会邀请沈霁月一起茶叙的,不过,不包括司马攸。 “夫人想见他?”司马煦年挑眉。 “司马攸大人怎么也算是沈家的恩人,而且,一直对我父兄照顾有加,我认为我应该感谢他。” “唔……”司马煦年沉吟了一会,“好吧,一起出去。”说着,就伸手过来牵起沈霁月的手,走出前庭。 司马攸看见沈霁月也出来了,连忙起身走出书房门口迎接。 “司马攸见过司马夫人。” 司马煦年顿时怒道,“注意你的措辞。” 沈霁月笑了笑,也对司马攸回了礼,三人分宾客坐下。 ------------ 第四十一章 别苑之变 司马煦年先开了口,“我不去找你,你反倒来找我了。” 司马攸一脸狐疑,“除了上次来我府里要人,你可从来没去过我府上。” 司马煦年冷哼一声,不提还好,一提就怒火中烧。 沈霁月连忙岔开话题,“不知司马攸大人来府上有何指教?” “还是夫人懂礼节……”司马攸正了正身,“圣上在朝岚别苑避暑,这几天兴致不错,精神也很好,就想请几位朝中亲近的大臣,携家眷一起到别苑小住几天,大家闲话家常。圣上说了,‘朝中之事,若非战情紧急,其余皆可缓一缓’,所以,难得逍遥,司马煦年你别推辞啊,推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圣上。” “圣上都请了谁?”司马煦年喝了口茶,慢悠悠问道。 “秦家自然是在获邀之列。”司马攸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惹怒司马煦年,连忙端起茶杯,打开盖子故作镇定的品茶。 “那我向圣上告个病假……” “煦年,”沈霁月不待他说完,“为何不去,这是圣上的恩赐,朝中多少人想去都没有机会呢。” 司马煦年也学司马攸端起茶杯,打开盖子故作镇定地品茶,吱支吾唔,“唔……也没什么意思,现在圣上纳了新人,别苑里怕是打翻醋坛呢,不去惹那个麻烦。”一说到这个,司马煦年想起自己原是有事找司马攸的,放下茶杯就问道,“别苑里的新才人,是不是你们两兄弟搞的鬼?” 司马攸差点被呛到,“怎、怎么就是我们进献的了?” “司马攸你满天下的搜罗美女,都是自己享用的吗?”司马煦年再次挑眉。 “如果要进献,我还需等到今时今日?”司马攸顶了回去。 沈霁月觉得此话题不便再说,便打断了,“煦年,还是去吧,我也想去走走,天天要么在府里,要么去市集,挺闷的。” “唉,都是我不好,有时间一定陪你一同游历。”司马煦年握了握她的手。 “这还有外人呢!”司马攸一脸不悦。 见司马攸这反应,司马煦年顿时心生愉悦,双手一拍,说道,“好,司马攸大人,我收拾收拾,明日就出发!” 皇帝的宫殿,在朝岚别苑后苑的人工湖之后,过去要乘船。这个设计,既保证了皇帝行宫的私密性,又不妨碍将前苑、后苑开放给皇亲国戚游玩,可谓一举两得。 行宫依山而建,前面是数十亩的人工湖,呈长方形格局,正中的升平殿及附属建筑,是帝后的住所,居高临下,是别苑的制高点,在升平殿前台上,可以俯瞰整个别苑,蔚为壮观。 左右两侧是后宫及诸位皇子公主居住的偏殿,再往两边,则是获邀进入行宫的皇亲国戚、得宠权臣的居所。升平殿脚下,就是一片园林,园林不求规整,随着宫殿间的间隙蔓延开来,并开凿有星罗密布的河道,引湖水进入,河道上有小舟,可以随时乘舟游览。小桥流水与巍峨宫殿互相融合,甚是别致。 司马韬这次没有住在升平殿,新封了才人后就夜夜留宿在偏殿里。皇后对皇帝此举甚为不满,但又不甘心就此回宫,因此只能憋着气,情绪不佳。秦贵妃一向以大度见称,几乎不干涉皇帝后宫之事,但皇帝此举也甚荒唐,略有不满。其他随行的妃嫔,更是不敢有意见。 入住别苑的当晚,自然是大宴群臣,君臣同乐。司马韬勤勉了大半辈子,现时边境安宁、万邦来朝、海晏河清,也该享受一下这太平盛世了,因此晚宴之上,情绪甚高,酒过三巡仍不停歇,一直与群臣饮宴,精神似有过度亢奋之状。 司马煦年为迎合皇帝,不得不陪饮至深夜,沈霁月早已不胜酒意,略微有些醉了,司马煦年吩咐明心扶她先行回房。 正走着,前面忽来一人,见沈霁月既不行礼,也不躲避,明心正奇怪,走前了两步,赫然发现来人是宋仲明!明心正要转身扶走沈霁月,宋仲明却大步走上前把二人挡住,拱手向沈霁月行礼问安。沈霁月也是一愣,但想到他在礼部任职,皇帝出行、宴请群臣,他要忙活也是理所应当。 明心向宋仲明行礼问安后,说道,“宋主事,我家夫人身体不适,需回房歇息,烦请让开些。” “哦?霁月,哪里不适,待我找医官来给你诊视诊视。” “不劳宋主事费心,明心照顾我就可以了。”说完,就侧身走开。 宋仲明看着她的背影,“霁月,礼部派我掌管百官在别苑期间的大小事务,如你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沈霁月似是没听到,径直往前走,但心中已明了,司马韬在此肆意妄为,怕与宋仲明脱不了干系,新才人,恐怕不会只有一个。 司马煦年饮宴至子时才回房,进去后蹑手蹑脚,怕打扰了沈霁月。 “煦年?”原来沈霁月没睡着,一直在等他。 “你怎么还不睡?”司马煦年见她还醒着,就打开火折子,点了烛火进来。 “我在等你。”边说边披衣起来,给他更衣。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一身的酒气,免得熏到你。”司马煦年说着,就退了两步,解着衣服。 沈霁月也不跟他争,走出外间拧了毛巾给他擦脸。 “我换身衣服,待会和逸铭出去湖水里泡个澡。”现在叫明心准备沐浴也太不近人情了,但不洗澡他又没法睡,就采取个折中的办法。 沈霁月顿时目瞪口呆,“你、你堂堂一个从二品大臣,露天泡澡?!” 司马煦年看了她一眼,继续换衣服,“有什么奇怪的,我们在战场上,什么池子没洗过。” 沈霁月有点哭笑不得,“要不,我叫醒明心,给你准备沐浴吧?” “不用,我已经约好逸铭在湖边见了,你先睡,乖……不过,你的提议是正确的,我可不能让别人发现我出去泡澡了,呵。”说完握了握她的手,从后窗跃了出去。 来到湖边,两人先侦查一番,确认四周无人,“逸铭,待会小心着点。” “是,少爷。” 两人静悄悄地到湖中略泡了会,上岸后擦干身子、换好衣服,再在嘴里含了一种掩盖异味的丸药。陈济生在军中之时,研制了不少此类小工具,司马煦年很是赞赏。 “少爷,确定不通知司马攸大人一起么?万一被发现,有他在容易蒙混过关。” “那个公子哥做不了夜探,搞不好还连累我们。走!” 司马煦年和逸铭悄悄潜到皇帝安歇的偏殿,跃上屋顶,匍匐前进。他本来以为进献女子是司马攸兄弟所为,但是转念一想,司马仰作为除皇帝、皇子以外身份最尊贵的皇族,一向严于律己,而且极注重身份、爱惜羽毛,应该不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既然不是司马仰,那还能这么做的就是宁亲王一派,秦天麟父子应该也不屑此等行径,而且进献女子迷惑君王是双刃剑,一着不慎就会影响秦贵妃的地位,秦家不会如此冒险。那剩下的,就只有孤注一掷的宋仲明了。 两人在屋顶,司马煦年悄悄揭开一片瓦,一探虚实,逸铭在后把风。 司马韬和新宠正在浓情蜜意,那女子躺在皇帝怀里,娇滴滴地说,“圣上,您真是雄风不减啊。” “唔,朕也是现在才享受到做皇帝的乐趣,哈哈哈……” “讨厌~~圣上你又来哄臣妾了,圣上,您不是说,会好好赏赐我表兄的么,现在,怎么又没声了?” “宋卿家进献的美女和补药,朕甚为满意,封赏是肯定的,但是在行宫不便,且等回朝再议。那你说的,你家乡的另一位妹妹,不知何时到呢?” “圣上讨厌,这么快就要把臣妾抛诸脑后呢……那您说的,给我封妃、给表兄封官赐爵,都是金口玉言,不会哄我的吧?” “君无戏言,哈哈哈……” 再次确认了皇帝的承诺后,那女子便娇笑了起来。 果然如此,司马煦年印证心中猜想后,便与逸铭离开。他之前之所以特意回一趟房里再出来,一是为了换件干净衣裳,二是为了掩人耳目。现在回去,就要万分小心了,回来的时候他特意绕道后山,然后跳窗进入。回到房中,漆黑一片,他以为沈霁月已睡下,便悄悄走到床边,不想沈霁月忽然起来,捂住他的口鼻,顺势把他拉倒在床。 “煦年,门口有人。” 司马煦年拉开她的手,定睛一看,果然有人影在走动,遂悄声上床,和衣躺下,未及,咳嗽一声。门外的人影迅速一闪,便不见了。 他悄声道,“看来此地不宜久留。” 次日一早,司马煦年就浑身滚烫了起来,逸铭去请了行宫的医官来,把脉之后发现风寒严重,吓了一跳,连忙向司马韬回禀。 想到行宫中药材不全,而且风寒还会传染他人,司马韬就恩准他先行回府,还特意赐了高阶的马车,以及一众侍从。 沈霁月守着车里昏迷不醒的司马煦年,一边给他敷凉水浸湿的汗巾,一边眉头紧锁,有点心慌意乱。他服下丸药的时候,跟她说只是通体发烫、脉细紊乱,没说会昏迷不醒啊,不知会不会出问题。 回到府邸门口,逸铭跑上去招呼两个小厮过来,扶马车里的司马煦年出来,然后由逸铭背他回房。马车及侍从看着他们回府后,就回别苑复命去了。 ------------ 第四十二章 英王回归 司马攸以探病为由,很快就到了司马煦年的府邸。 进门就直奔他的卧房。 “怎么样,是不是秦天麟搞的鬼?”才进房门,他就心急发问。 司马煦年正在喝粥,既然演戏就要演全套,司马攸不知道他的小工具,他也不想司马攸知道。 “你看我病才好了点……” “十几万西北夷狄都没把你弄死,一场风寒就能把你整垮?”顿了会,他见沈霁月忧心忡忡地给他擦脸擦手,司马煦年一副连汗巾都握不紧的样子,看来这场病还真不轻。“你没事吧,大夫怎么说的?” “命是保住了,但大夫说我至少要静养十天半月。喝醉了,回来的时候撞了风,夜里就咳嗽起来了。”司马煦年虚弱无力,拍拍沈霁月的手,示意她别忙活了,先坐下歇会。 “那你是查不出什么了咯?”司马攸一副失望的表情。 “不是秦天麟,是宋仲明。” “什么?!”司马攸吃了一惊,嗖地站了起来,“他怎会有如此大的能耐?” “圣上还在宫里自然是没有,到了别苑,机会就多了。而且,圣上出行,礼部是委派他做了很多事的,天时地利,得心应手。” “秦贵妃会允许他干这种事?” “秦贵妃自然不会,宁亲王就难说了,他又不是秦贵妃的亲生儿子。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小人之心,人家没干什么,整件事情只是秦天麟错信了宋仲明,让他有机可趁。”司马煦年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如此说来,圣上一回朝,朝堂就变天了?” “圣上英明一世,不至于颠覆自己的朝纲,但宋仲明,应该是可以飞黄腾达了。” 司马攸狠狠地一拍桌子,“想不到他还会这种下流招数!” “利用女子,是宋家父子的惯用招数。我猜不久,他就要休妻再娶了。” 司马攸和沈霁月都愣住了,不知司马煦年是何意思。 “圣上回朝后,他连跳三级应该没问题,到时候,他恐怕要觊觎秦书映了。” “秦天麟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种人?”司马攸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以前当然不会,但是如果宋仲明得势,秦天麟肯定要想办法把他笼络住,肯定不能让他投靠司马仰,或者,自立门户。” 司马攸沉默了,他知道司马煦年说的没错,宋仲明已经一无所有,唯有孤注一掷,狗急跳墙,什么事做不出来。 沈霁月略担心地握住司马煦年的手,“难道,就没有办法阻止他么?” 司马煦年反握住她,温声说道,“不管是我,还是司马仰,对圣上来说,都是外人,即使如何劝说,恐怕也收效甚微。能让圣上回心转意,还必须要靠他自己的家里人。” “谁?”司马攸赶紧问道。 “如果是荣亲王再掌权,你兄长想要再次扳倒他,就难了吧?”司马煦年挑眉,看着司马攸。 “你是说,二皇子英亲王?!他被遣回封地,如何还能撼动圣上?” “圣上现在过度酒色,身体必是不支,夜深人静,不免感慨伤怀。据闻以前圣上对英亲王甚是宠爱,现在英亲王离京甚远,久不相见,多番情绪夹击,怎不想念?”说完,司马煦年开始闭目养神。 司马攸会意。 不久,司马仰到朝岚别苑给司马韬禀报朝中事务,同时还带去了一封二皇子司马俨的请安奏章。 司马韬看后,长叹一声,眼眶似有泛泪之状。当晚,司马韬没有如平时般饮宴,而是与司马仰在偏殿中坐谈到深夜,子时后,才诏内侍臣入内侍候安寝,司马仰当晚就赶回了府邸。 司马煦年从杨政处得知,司马俨原是皇帝极钟爱的一个儿子,不管是外貌还是秉性,与司马韬年轻时都非常相像。由于生母不甚得宠,他还养成了谦虚好学,兼让内敛的个性,但为人处事则甚为果断利索。司马韬曾当众臣的面说过“俨儿甚似朕”之语,而且特地聘请弘农杨氏大儒杨晞为其老师,罕见地加封杨晞为太子老师才享有的太师头衔,还特意择杨氏与其联姻,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在得到司马仰的同意后,司马煦年即派杨政赶往青州,讲述了司马韬在朝岚别苑受奸邪迷惑,朝纲不稳一事。更何况皇帝已是六十高龄,如长期沉迷酒色,恐于龙体不利,希望他劝慰一二等语。 司马俨知道司马仰想请起出山,不过,这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不管能否重获以前的地位,但至少可借此返回长安,不必在青州孤寂飘零。况且,他也不想父亲受人迷惑,有损身心,便写了一封声泪俱下的请安折子,细说小时父子间的往事,情真意切,甚是感人。 司马韬很快就下旨,因刘静妃身体违和,对亲子甚为思念,特诏英亲王司马俨回京请安侍奉。 司马俨马不停蹄地直接赶往朝岚别苑,父子相见,司马韬甚为感触,当晚就留宿在刘静妃宫中。 司马煦年依然称病,每天只听司马攸来讲述别苑中事,事态发展还算顺利,他稍稍安心。这日,司马攸正在说起别苑之事,沈霁月随口说道,“宋仲明的女子,可能是教坊司中寻获的,圣上一直深居宫中,对教坊司女子感到新鲜,才着了道,经此一事,以后怕是不会再中宋仲明的计了。” 司马攸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圣上是否明日就回朝了?”司马煦年掐指一算,行宫避暑的期限,也快到了。 “圣上下午就回銮。” 司马煦年微微觑了眼,说道,“宋仲明能捞到什么好处,明日自然见分晓。” 次日一早,皇帝阔别朝堂一月有余后重新临朝,按惯例赏赐了避暑一行的随行人员,宋仲明升任礼部正五品主客司员外郎。不少人都晋了一级,宋仲明比大多数人好,晋了两级,跨过了从六品,但估计距离他的设想,相距甚远,司马煦年在朝堂上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自从刑部管辖了教坊司后,乐籍的活动范围就被困在了教坊司之中,要出门去趟市集,都会被严加盘查。各州刺史深知教坊司是惹过事的,也不敢懈怠,严格执行刑部的要求。 司马休再次因为宋仲明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已经逐渐失去了耐性。尤其这次的行宫献美,宋仲明提出此计的时候秦天麟是坚决反对的,但司马休不置可否。后来宋仲明加紧了对司马休的游说,并献上两名美女给他“预先尝试”,使其最终默许。 回宫后,秦贵妃甚是不悦,诏宁亲王司马休进宫,对他严厉斥责。秦贵妃在深宫数十载,什么手段没见识过,司马休耍的这点小聪明,一早就被她看穿,只是碍于皇帝在兴头上,不便发作。她甚至警告司马休,如果再瞒着她肆意妄为,他就会被秦家放弃,终将一无所有。 皇帝回朝,司马仰的临时监国职务也随之被撤销。不久,英亲王司马俨重回朝堂,授正三品兵部尚书。司马煦年敏锐地感觉到,帝后之间的矛盾,似乎在朝岚别苑避暑之行后,又加深了…… 在司马煦年出任兵部尚书之前,兵部的尚书和侍郎,都由太原王氏把持。边关战役王家军节节败退,司马煦年节节胜利,最后驱敌漠北,成功扭转战局。司马煦年得胜回朝,在军队威望甚高,兵部长官随之易手。 司马煦年入主兵部后,首先向皇帝提议撤掉原来的兵部侍郎,举荐了自己的部将孟义,王家在兵部的领军式人物消失殆尽。现在皇帝又将司马俨安排在兵部,看来是想彻底拔除太原王氏在军中的势力。太原王氏毕竟是王皇后的娘家,虽说坊间传闻,帝后感情向来不深,成婚多年仅有荣亲王一个子嗣,但皇帝做得如此绝情,怕是和皇后有无法化解的矛盾。 司马煦年无法获知更多的信息,当然,他也不想知道,储君之争纷纷扰扰,鹿死谁手还未知,他此时并不想站队。而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日,他如往常一样,亲自到济生堂,询问沈霁月宫寒之疾的诊治方案。陈济生还是摇摇头,司马煦年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自从他知道此事是宋运礼所为后,便知宋运礼是用了教坊司中的一些秘方,于是他找了长安教坊司掌教,拿到教坊司中一些给乐籍服用的避子汤药药方,交给陈济生研究其医理,找寻根治的办法,但多次尝试,都收效甚微。陈济生曾说只要知道了下的是什么药,就能治,以现在的情形来看,他拿到的药方,都不是宋运礼用的那一张。 如果再研究不出根治方案,沈霁月该对隔三差五就来给他诊脉的陈济生起疑心了,毕竟调理身体不用调理这么久,如果沈霁月知道是宋运礼对她下了药,而且陈济生都束手无策,那她会彻底绝望…… 司马煦年并不十分渴望一个孩子,毕竟少年时期就颠沛流离,历经磨难,后来家破人亡,又投身军队,过得是今日不知明日事的过命生活,生死不过一线间,早已经看破了世事,也习惯了一个人。但沈霁月不是,她自小就生活在父兄的庇护之下,她渴望一个完整的家庭,而且作为一个女子,自然是希望自己有做母亲的那一天的,如果她知道了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司马煦年想都不敢想她绝望的样子…… 在教坊司划归刑部管辖之前,颍川郡教坊司的掌教就不知所踪了,沈光风已经对她通缉追捕,但一无所获。宋家父子在豫州的经营,似有深不可测之势。 ------------ 第四十三章 秦氏心思 永佑二十年,季夏 扬州刺史沈镛递了一份请安奏章,当中说起自己年近六十,早年丧妻,亦未续弦,孤身一人,对远在长安的子女甚为思念,他为国尽忠三十年,不图封侯拜相,只希望年老之时能离子女近一些,好有个照应。 司马韬与沈镛年纪相仿,尤其是不久前自己在朝岚别苑与司马俨重逢,父子相见,顿觉天伦之乐可贵,因此对沈镛此言,深有感触,特诏沈光风与司马煦年进宫,商议沈镛去处。 司马韬有意将沈镛调回长安,回门下省任职,但沈光风和司马煦年均以其年事已高,不足以担当三省六部国事重任为由婉拒。皇帝无法,遂问二人意见,不料二人均认为豫州刺史为其最佳去处。豫州的治所在颍川,颍川与司隶州毗邻,官道便捷,确实方便与子女相聚,而且州务不甚繁重,也不至于劳其身心。 听了二人进言后,司马韬笑言自己都没有沈镛的好福气,同样年纪还需为国事操劳。司马煦年自是又进了不少奉承之语,皇帝甚是受用,下旨沈镛调任豫州刺史。豫州刺史本来年事已高,趁此机会将其调回长安,封了个散官给他颐养天年。 司马仰抓住机会,举荐了翰林院从四品文藻阁学士曹楷出任扬州刺史,秦天麟自然不想放过扬州刺史这个肥缺,想举荐谏议大夫冯炯,但是碍于宋仲明在朝岚别苑搞的丑事,短期内不敢在朝堂上出风头,于是转向秦贵妃求助。 大成国在皇城之中设“三省一处”事务性机构专门服务天子个人起居,即“秘书省”、“殿中省”、“内侍省”及“宫官处”。“三省一处”下设十九局,分掌内庭诸项事务。 另有长安国都戍卫,分南、北衙,南衙共十六卫,为国都主要戍卫军队,由皇帝统领;北衙十军,为皇宫禁军,直接听命于皇帝。 一般妃嫔的亲眷如无圣上诏令不得擅自进宫,但皇后、皇贵妃、贵妃的直系亲眷,在内侍省登记搜身后,可换取令牌由内侍臣带领进入,但申时必须离宫。 巳时,早朝一过,秦天麟就携了秦书昀、秦书映两兄妹进宫看望秦贵妃,一番嘘寒问暖,闲话家常后,秦书映就和秦贵妃的小女儿出去玩了,秦天麟说着说着,就带出了此番到来的目的。 “贵妃娘娘,扬州刺史出缺,想必您是知道的,圣上在朝堂之上未定人选,不知您有何见解?”秦天麟边说,还边观察秦贵妃的脸色。 秦贵妃不也正眼瞧他,只是慢悠悠地品茶,放下茶杯后, 说道,“圣上不喜后宫干政,上次调回昀儿,还是看在宁亲王的面子上,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秦天麟顿了顿,猜不透妹妹此时什么想法,试探地问道,“上次朝岚别苑之事,圣上莫不是发现了什么吧?”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秦贵妃就来了气,“兄长,你要用什么人我不干涉,但宋仲明此人,三番两次背叛主人,在前太子和杨晖之间跳来跳去,根本不知忠义为何物,来投诚时我就不喜欢,如今弄出这些丑事,你还不知错?!” 秦天麟连忙起身垂首称是,不敢出声。 秦贵妃稍微平复心情,才又请他落座,“圣上近来不曾到我宫中,即使我有意举荐,恐怕也没有机会。” 秦天麟一听,觉得甚是不妥,妹妹年轻时即与圣上感情甚笃,多年来圣宠不绝,后宫诸妃嫔就属她的子嗣最多,如今听闻妹妹此言,不禁诧异问道,“莫非圣上还在宠幸新才人?” “圣上什么女人没见过?区区一个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低贱女子,也入得了圣上的法眼?!只是……圣上不知为何,倒是勤了去静妃宫中。” 秦书昀听闻,倒是有话要说,“贵妃娘娘,经您这么一说,我才想起,静妃娘娘的侄子刘景,似乎已经从正五品长沙郡太守调任正五品大理寺正,就在月余之前,我也是前几天在陶然居和几个王孙公子喝酒时才听说的。” “昀儿,你少和那帮公子哥厮混,之前把你调离长安,就是望你能断了这些吃喝玩乐的劣根!如今朝中不太平,你还是这样,秦家的基业还怎么交给你?”秦天麟说完,深叹一声。 秦书昀顿时缩了缩,不再说话。 “司马煦年确定是拉拢不到了吗?”秦贵妃正在喝茶,忽然想起。 “怕是不行了,不管映儿如何使力,他似是纹丝不动。” “既然如此,我们就要给映儿觅个好夫婿了,你现在可用之人不多,如能和世家大族联姻,人才就多起来了。” 秦书昀一听,知是两位长辈要拿妹妹做筹码,巩固势力了,便说道,“娘娘,照昀儿说,世家大族说白了也是圣上的子民,不过地位略好看些,哪能和天家相比。依昀儿所见,不如把妹妹许配给宁亲王,如此亲上加亲,对谁都有好处。” 秦贵妃一听,顿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表示赞同,转头问秦天麟意见。 秦天麟却不大乐意,面露难色,支吾了半天,才说道,“宁亲王殿下固然是人中龙凤,可是殿下早已娶有正妃,映儿嫁过去,不是要做侧室吗……” 秦贵妃一听,有些不悦,反驳道,“兄长,侧室又如何,我不也是侧室出身,不也带给你和昀儿荣华富贵了吗?而且,即使司马煦年喜欢上她,愿意娶她,还不是侧室?” 秦天麟不置可否,心想司马煦年首先是秦书映喜欢的人,而且为人正值,不嗜酒色,是佳婿之选,况且沈霁月注定无所出,以后映儿诞下子嗣,谁是正妻谁是侧室还两说。而司马休此等天家子弟,打小就已经在女人堆里厮混,早已妻妾成群,将来若登大宝,后宫充盈,映儿还有几分地位?说不定就得孤苦终老。 他还在寻思着如果推脱,秦书昀却还在撺掇,他一时恼怒,又不好发作,瞪了秦书昀一眼,秦书昀这才稍稍止息。 “此事不错,待我问问休儿意见,如休儿也有意,我就尽快促成此事。”秦贵妃看秦天麟兴致不高,便继续说道,“兄长,你无非是希望冯炯出任扬州刺史是吧,此事我记下了,待圣上心情一好,我就举荐他,你放心吧。” 秦天麟此时心思已不再此事上,只含糊谢恩几句,便告辞回家。 一回到尚书令府邸,秦天麟就训斥了秦书昀一番。 秦书昀表面唯唯诺诺道歉,可他已经认定司马休是未来的储君,只想着要如何地攀龙附凤,封侯拜相,怎还会顾虑秦天麟和秦书映的心情。在司马煦年不为所动时起,他就打定主意,要攀上司马休这棵大树。 果不其然,司马韬的扬州刺史人选还没择定,就有人来说媒了。先是秦贵妃,在给他请安时特意提起这位二九年华的侄女,已到适婚年纪,秦家择来择去都择不到好夫婿人选,怕是看上了圣上的天家血脉,又不好开口云云。 司马韬想起曾答应过秦贵妃给她侄女择门好亲事,便打趣说道,“朕已成年的儿子们都已婚配,怕是与秦小姐无缘了,贵妃该不会是看上我这个老头子,想把侄女许配给我吧?哈哈哈……” 秦贵妃嗔笑一声,回道,“圣上要什么人没有,单单从我们秦家挑?天下莫不是只有我们秦家的女子是好的?” 司马韬哈哈大笑,说道,“玩笑一句,贵妃不必在意。朕的诸多侄儿们,你看上了谁,给朕说来,朕马上赐婚,再赐一副丰厚嫁妆!” “侄儿们就算了,圣上的好儿子,臣妾倒是看上了一位。” 司马韬就不解了,依秦天麟的个性,怕是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做侧室,遂问是谁。 “您的三皇子,宁亲王殿下。” 听完,司马韬恍然大悟,想来秦贵妃是想亲上加亲了。思虑了一会,他又拧了拧眉,道,“也不是不可,不过且待朕再好好想想。” 秦贵妃见他兴致不高,便识趣告退。 不久,司马休又来觐见,所云也是思慕秦书映已久,请父皇为其求得良妻等语。 司马韬心思向来极重,时刻提防君权旁落,尤其憎恶结党之事,更是注重防范外戚专权,因此甚不喜欢亲上加亲这种明显的结党行径。 在已婚配的皇子里,没有一个是与母家外戚再联姻的,大皇子、三皇子的正妃,都是普通仕宦出身。他对二皇子甚是钟爱,才择了弘农杨氏联姻,但杨氏是儒学世家,非军将世家,与其结合是相得益彰,因此才放心联姻。 秦贵妃在他身边数十年,一直与世无争,现在司马休入朝,她忽然争名夺利起来,司马韬在反思,自己贸贸然将司马休诏了回来,不知是对是错…… 司马仰进宫禀报一些政事,司马韬与他商议完,便闲话家常起来,说着说着,就说到秦贵妃希望将秦书映嫁给司马休做侧室一事。 司马仰听闻也甚是不解,说道,“秦家地位尊贵,天下之大,多的是尚未婚配的少年英才,何必要屈尊做宁亲王殿下的侧室?况且,听闻两人之前互相并无情意,怎的忽然就互相爱慕起来?此事涉及朝纲稳固,还请圣上三思。” 司马仰委婉地指出了宁亲王与秦家有结党之嫌,司马韬如何不知,便问道,“秦贵妃向朕讨要一位天家血脉,你来举荐几位,我来择一择。” ------------ 第四十四章 乱点鸳鸯 司马仰说道,“圣上认为,臣之弟,司马攸,能否入得了秦小姐的法眼?” 司马韬一听,略想了会,忽然拍案叫绝,说道,“果真好眼光,朕怎么没想到呢!攸儿与秦小姐,不管是家世、人品还是相貌,都甚是般配!” 司马仰见皇帝大喜,继续说道,“攸儿已二十有七,府中虽有几房姬妾,但都是普通侍妾,不在宗正寺有名分的,而且也不曾诞下子嗣,如果秦小姐介意,臣叫他逐了出府也就罢了。臣数年来一直劝他尽快成家立室,好为瑞亲王一脉开枝散叶,但他数年来总是推脱。先前他于江山社稷没什么功绩,臣也不好为他求娶淑女,怕高门贵户看不上。而今他在两大弊案中屡屡建功,圣上也对他夸赞有加,想来应该是懂事成材的了,臣的心里才有了点底气,向圣上您讨门婚事。” 司马韬心情大好,瑞郡王与秦天麟时有政争,但两位都是股肱之臣,他不想厚此薄彼,因此有时颇为为难。现在瑞郡王居然主动提出与秦家联姻,以后两人就是姻亲,如果能握手言和,共同进退,那真是江山之幸,社稷之福,自然是比司马休与秦氏一族亲上加亲要来得妥当些,不多时,便当场允诺了此事。 司马仰进一步说道,“不知圣上是否还记得臣曾提起让攸儿进门下省学习之事?如果攸儿娶了门下省前任侍中的女儿,那在门下省自然会有点威望,成婚后出任正三品门下省给事中,怕是不会有人议论了。” 司马韬沉吟一会,微微点头,他虽然知道司马仰在趁机捞好处,但现在朝局的天平已经向司马休与秦天麟倾斜,因此给司马仰一方加点码正好再重新平衡。再者说,门下省也该注入一些秦天麟以外的势力,中和一下了。 自从秦天麟调任尚书令后,门下省长官正二品侍中一职出缺,司马韬一时也找不到德才兼备者出任,唯有由副职从二品门下侍郎暂领省务,先行考量,若其能胜任,再行提拔。可惜门下侍郎才能平平,不足以使衙门上下齐心,事务多有谬误拖沓之状,因此他早就想调一位得力人员进入门下省,重整吏治。 司马仰先前曾举荐过司马攸,但司马韬考虑到其年纪尚轻,又无甚门下省任职资历,仅靠皇族身份恐怕不能胜任,便搁置了。如果他能成为秦天麟的女婿,靠着翁婿这一层关系,那自然另当别论。 圣旨一下,满朝文武皆愕然,大家都没想到朝堂之上相持不下的两大权臣,居然有做亲家的那一天。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司马韬希望中秋家宴的时候可以看到司马攸携眷出席,筹备时间仅有半月左右。由于时间紧促,司马仰还委托了司马煦年多加帮忙。 吏部和九寺五监的事务本来就忙,司马煦年还要帮司马攸筹备婚礼,每天几乎都忙到天黑才回府。司马攸对自己的婚礼不闻不问,每天醉生梦死,上朝也是一副睡眼惺忪、萎靡不振的样子,皇帝只当他是闹脾气,不想成婚,不想有人管束,浪子大婚前大多有此心里,也不做他想,在最后的四五天,干脆下旨放了他的假,直至到成婚后五天,免朝十二天。司马攸更是放纵了,甚至天天醉死在长安教坊司里,教坊司也不敢拿他怎样,只能任凭他厮混。 司马攸在教坊司的荒唐事陆陆续续传到秦书映的耳朵里,秦天麟怕她想不开,派了几个府里的老嬷嬷轮流盯着她,她的贴身侍女小桃,更是寸步不离她身边。谁知秦书映不哭也不闹,照常的吃饭睡觉,只是没了言笑,也不怎么作声,仿佛失了魂一般。 秦天麟虽然诧异皇帝的安排,但他也没怎么反对,因为他知道,女儿即使不嫁给司马攸,也迟早会被秦贵妃和秦书昀拿来做权势的交易品。他虽然是父亲,但也肩负着秦氏一族的兴衰荣辱,自然是反对不得的。如今嫁给司马攸做正妻,好歹比做司马休的侧室或者给那些纨绔子弟做妻室强。 比司马攸更不开心的,恐怕是秦贵妃和秦书昀了,本以为是唾手可得的安排,却被司马仰截了胡,而且还给司马攸捞了个好前程。尤其是秦书昀,本来两人都是中书省的从三品参知政事,现在司马攸比他爬高了一级,而且入主门下省,父亲经营了半生的关系圈说不定被他轻而易举地撬走搬空,自己半点都捞不到,因此在府里骂骂咧咧,甚是不悦。 司马休确实喜欢秦书映,但自己成婚时秦书映还小,自然是无法向父皇讨要这门亲事的。现在秦贵妃居然主动提出可以将她嫁与他做侧室,当然是喜不自禁,当场就说了必终身侍奉贵妃如亲母之类的话。秦贵妃叫他去向父皇要人时,他以为秦贵妃已经给他铺好路,自己做个样子走个仪式即可,不想转身司马韬就把秦书映许配给了司马攸,自己非但没要到人,可能还影响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印象,因此甚是郁闷,与秦贵妃反生了嫌隙。 转眼就到大婚前夕,众人一直担心司马攸或者秦书映会出问题,天天提心吊胆,不想临了还是出了问题…… 迎亲前夜,司马攸府里的人忽然发现新郎官不见了,卯时就要去迎亲,半夜里不见了人,又不敢贸贸然惊动司马仰,不知如何是好,只有急急忙忙跑去司马煦年府里,请求帮忙。 司马煦年本以为大局已定,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不料才睡着不久,门口就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夹杂着明心焦虑的声音,“大人?夫人?” 司马煦年近来忙坏了,睡得沉,没听到。沈霁月听到了,忙披衣起身,打开房门问是何事。 “夫人,不好了,司马攸大人的管家来报,司马攸大人不见了!” 沈霁月一听也是吃了一惊,看来非要叫醒司马煦年不可了,随后即吩咐明心叫逸铭去备马,顺便把府里小厮和侍卫都叫起来,以防司马煦年要用。 明心去办事后,她点亮了烛台,置于桌上,再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推醒司马煦年,说道,“煦年,快起来,司马攸不见了。” 司马煦年刚刚入睡,听闻沈霁月喊他,还以为是沈霁月做了噩梦,便抓住她轻拍自己脸颊的小手,也不睁眼,轻声道,“别怕,我在呢。乖乖睡觉……” 沈霁月真是哭笑不得,只有俯下身亲了下他脸颊,再在他耳边说,“司马大人,快起来,另一位司马大人不见了。” 司马煦年听闻此言,倏然就睁开了眼,定睛看着沈霁月。 沈霁月冲他点点头,他确信沈霁月不是在和他开玩笑后,马上跳了起来。沈霁月早已为他备好轻便衣裳,伺候他穿好后,他就急忙忙地赶出去了。 沈霁月也没了睡意,梳洗了一下就和明心一起到前庭大厅等候消息。府里的男子几乎都出门去了,只剩下几个看门的。司马煦年还派了府里的两个侍卫守在大厅门口,保护沈霁月主仆二人。 转眼丑时将近,府外微微传来几声鸡鸣,明心已抵挡不住阵阵来袭的睡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向来沉静的沈霁月,此时也略微有点焦急,倚在厅门前翘首看望,盼来盼去,依然没有司马煦年的消息。她唯有再回倒厅中,来回踱步。 沈霁月再看了看更漏,寅时已到,正在焦虑间,忽然门外一阵脚步声,她以为司马煦年回来,忙转身迎上前,喊了声,“煦年,你回来了?找到……”,本想问是不是找到人了,话音未落,却发现来人不是司马煦年,竟是失踪了半个夜晚的司马攸! “司马攸?!”沈霁月见是他,又惊又喜,忙迎出厅去,把他请进厅中,说道,“司马攸大人,你去哪了?马上就是卯时了,煦年出去找了你快两个时辰,现在还没回来呢!”说完,就吩咐门口的侍卫不用守着她了,快去给司马煦年报信。一边说,一边给司马攸斟茶。 沈霁月一摸茶壶,茶水都凉透了,就转身想叫门口的小厮沏壶新的来。不料才转身,就被司马攸忽然一个上前,紧紧抱在了怀里。 沈霁月吓了一跳,双手本能地抵在他腰间,问道,“司马攸,你怎么了?” 司马攸不做声,只是越抱越紧,没有想要放开的意思。 沈霁月觉得这样不合适,就推了推他,可是他抱得紧,竟纹丝未动,她唯有继续说道,“有话好好说,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司马攸打断了她,说道,“你喊,最好让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我不想娶秦书映!” 沈霁月知道他对她的心思,也了解他的拧脾气,但他们两人这样确是不妥,更何况,如果司马煦年看到,不知要怎样呢。于是,她放在他腰间的手开始用力,狠狠地将他一把推开。推开后,沈霁月整理了一下着装,微微恼怒地看着他。 司马攸知是自己鲁莽了,嘴唇动了动,想伸手去理一下她微乱的头发。手才伸出去,沈霁月连忙后退了两步。见此,他把手放下,喃喃问道,“如果事先找到你的是我,你是不是就是我的妻子了……” 沈霁月说道,“世事没有如果,要真有如果,如果当初煦年的父亲不是被奸人所害,我相信我们两家长辈早就给我们定亲了。他也不用颠沛流离、浴血沙场,受那么多苦……” 司马攸听完,心中一揪,想不到自己在这种时候找到沈霁月,与她推心置腹,诉说思念之苦,她心里念的,还是司马煦年,自己,可能真的从来都不会有进入她内心的机会…… 司马攸默默地转身,走出了大厅,边走边说道,“通知司马煦年,我卯时会准时去尚书令府上迎亲。” ------------ 第四十五章 书映大婚 永佑二十年孟秋,司马攸与秦书映大婚。 皇帝对司马攸赐爵从二品南阳郡公,食邑2000户,采邑200顷,封散官从二品光禄大夫,领正三品门下省给事中,成为门下省第二号人物。 两人的婚礼盛况空前,光是迎亲仪仗,就绵延数里,长安的大小官员,过半数出席,热热闹闹一直到将近子时,宾客才散尽。 司马攸喝的烂醉,但还是踉跄着身子坚持走回新房,走到新房门口,一脚踢开房门,整个人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待在新房里陪新娘子的喜娘赶紧扶了上去,伺候他回房的管家看喜娘在此,也就放心了,不便多待,接着就驱散了围观的下人们,交代了喜娘几句,先行离开。 喜娘笑意盈盈,边说吉祥话边把司马攸扶到床边,让他挨着新娘子坐下。秦书映感觉到他进来,心中已是十分紧张,现在他挨着自己坐下,更是紧张到绞起了手帕。 那喜娘看司马攸还有点意识,便赶紧地催他挑盖头。司马攸接过如意秤,晃悠悠地不知往哪挑,喜娘忙扶住他的手,轻轻挑开秦书映的盖头。 顿时,秦书映的花容月貌便展露在他面前。司马攸盯着她看了一会,身子忽然就往后倾,喜娘眼明手快,赶紧将他扶住,向秦书映说道,“夫人,您且扶着大人一会,我去给你们斟交杯酒。” 秦书映有点不知所措,不知该扶他哪里,喜娘见状便拉了她的手,圈进司马攸的手臂,司马攸本就坐不稳,秦书映这一抓,他便顺势倒在了秦书映肩膀上,秦书映顿时双颊绯红。 不一会喜娘就端着两杯酒走过来了,一杯给秦书映,然后拉起司马攸的手,把另一杯塞到他手里,拉着两人喝了交杯。喜娘见大礼已成,顿时松了一口气,笑道,“祝大人、夫人早生贵子、百年好合。有话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叨扰两位新人了,老身告退。”说完就福了福身,走出房去,顺手关上了门。 新房里一片寂静,只余司马攸酒后沉重的呼吸声,秦书映见他已睡沉,便扶他躺下,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宽衣,两手微微伸了出去,又收了回来,想起身离开时,又担心腰带勒得他难受,再犹豫了一会,决定壮起胆子给宽衣。 毕竟是第一次给一个陌生的男子宽衣,给他解腰带的纤纤玉指微微打颤,过了好一会才解下来,紧接着,又给他脱下鞋袜,打开衣襟,最后盖好被子。 红烛映衬下的司马攸,鬓如刀裁、眉似墨画,轮廓分明,俊朗非凡,确实是个美男子,难怪长安教坊司的女子,都为他倾倒。 秦书映微微苦笑,她接到皇帝赐婚的谕旨后,不悲不喜,是因为她不喜欢嫁入天家,做笼中困鸟,更何况,她也不喜欢司马休,不要说嫁给他做侧室,即使是做正妃她也不稀罕。因此,相比之下,不如嫁给司马攸,即使毫无感情,也可相安无事。司马攸其人,风流倜傥,府中已有不少姬妾,他的需求,自有人给他满足。如此一来,正好可以互不打扰,两不相干,从此平平淡淡聊此余生。 将近丑时,秦书映也累了,便走到外间的卧榻上,和衣而睡。 次日一早,司马攸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看时,天已大亮,揉揉宿醉后发胀发疼的脑袋,正想叫下人进来伺候梳洗,抬眼望去,只见红罗喜帐、龙凤双烛,顿时想起自己昨天是新郎官!连忙向床上左右张望,寻找秦书映的身影。 一番查找后,他确定秦书映不曾在床上睡过,自己和她,自然也没有夫妻之实,于是坐起身来,扶着额头找干净衣裳。 外间忽然响起一把声音,“大人,您是起身了么?” 司马攸一愣,才想到是秦书映,连忙回答,“哦、哦,是的,你稍等,我换身衣裳。”说完就迅速更衣,一身清爽地走了出去。 两人第一次在房中相见,都有些不好意思,秦书映已经梳洗好了,就向他说道,“我见外间洗漱台有干净的清水,就先梳洗了……既然你起来了,那我传下人们进来了?” 司马攸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细看秦书映,只见她黛眉星眸、秋水盈盈,削肩瘦腰、婀娜娉婷,不得不说确实是位美人,兄长确是给自己找了门好亲事……他微微愣了一会,方说道,“好、好。” 秦书映正准备开房门,司马攸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止住了她。秦书映一脸不解,却只见他拿起外间挂着的佩剑,走进了里间。秦书映走上前去一看,发现他挽起袖子,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洒了几滴血在喜床的白绫上。秦书映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上顿时鲜红欲滴。 司马攸再打开柜子里的药箱,往伤口上撒了点止血药,收拾好之后才叫她去开门。 司马攸此举,也是不想惹麻烦。大成国的亲王、郡王,凡是迎娶要在宗正寺登记名分的妻室,无论正室还是侧室,第二天都会有内侍省的人过来取走白绫,回皇宫向后宫之主复命。司马攸虽无此程序,但瑞郡王代行父职、王妃代行母职,必会叫王府的老嬷嬷过来查看复命。 两人沐浴更衣梳洗完毕,即到瑞郡王府向兄嫂敬茶,其后就回到府中,在前厅受姬妾敬茶、仆人叩头。也就是在这时,秦书映才第一次见识到司马攸的一众姬妾。 厅堂里跪了一地的人,个个都是妆容精致、钗环辉映,晃得秦书映只觉得头晕,一个个来敬茶的她也记不住谁是谁,走了过场就叫大家散了,司马攸也不多言,随她自己回房。 可是,两人的新婚生活却不尽如人意。 司马攸婚后几乎没回过主人房,每天都留宿在姬妾房中,他与新夫人不和的消息也不胫而走。明心在市集偶尔会碰到小桃,便向她求证一些传言,小桃也是满脸愁容,答案都挂在了脸上。 沈霁月一向不喜听人是非,更不会去管他人的闲事,但此事毕竟牵涉到秦书映,秦书映又曾心仪司马煦年,如果不是自己,可能她就可以嫁予司马煦年为妻了……所以听闻秦书映婚后生活不愉快的事,心里总不太舒服。 将近中秋,天气逐渐凉爽起来,司马煦年休沐,带着沈霁月和逸铭、明心等人出南郊秋游。逸铭甚是开心,骑着马欢喜雀跃,跑在前头,忽然眼尖地发现似是司马攸骑着马,带着家眷在前面,于是调转马头,回到司马煦年身边小声禀报。 司马煦年向逸铭说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是司马攸,不过不用猜也知道马车里的人不会是秦书映。他不想多生事端,就换了方向,以免与他撞上。 可是司马攸却自己跑了过来…… “司马大人,带着嫂子来秋游?”司马攸赶着马儿,还没走到跟前就打起了招呼。 司马煦年不得已,只有迎上前,说道,“给郡公爷请安了。” 司马攸本来挂在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沈霁月听闻是司马攸,掀起了马车的帘子,问道,“司马大人,书映妹妹也来了吗?如果来了,不如一起同行,我们几个内眷也好闲话闲话家常。” 司马攸的脸色更难看了,略过了会方回到,“秦老夫人身体不适,她回娘家看望母亲去了,不曾出来。” 沈霁月惊问,“既是如此,你这身为半子的女婿,怎么不一起回去?!” 司马煦年看场面越来越尴尬,遂出来打圆场,“想必是郡公夫人想和娘家人说说体己话,不想郡公老爷干扰。” 沈霁月知是司马煦年来打圆场,自己也不好再追问,便放下了帘子,不再说话。 司马攸忙说道,“我今晚去接她回府……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先行告辞。”说完,就勒转马头,扬鞭离开。 司马攸内心一阵烦乱,也是一肚子委屈。成亲月余,秦书映不曾给过他什么好脸色。虽说他对她也没什么感情,但是毕竟成了亲,相敬如宾地过下去也未为不可,可每次晚膳后,秦书映总是先行告退,连与他多说几句的意思都没有。他也是有脾气的,既然秦书映对他毫无意思,他也懒得讨好她,府中温柔可人的女子多了去了,何必去碰冷钉子! 司马煦年见他走远,才向马车内的沈霁月说道,“夫人,看不出来你也是会数落别人的呢。” “夫君难道觉得司马攸这样做是对的?” 司马煦年听得话中微微带有几分怒意,忙住了嘴,叫逸铭前面带路,继续行进。 不知是沈霁月数落司马攸见了效,还是他本就打算如此,司马攸在未时就出发去尚书令府接秦书映了。 不料见了秦书映后,发现她双眼通红,面带愁容,担心是秦老夫人不大好,就问到,“这是怎么了?不是说感染风寒而已吗?” 秦书映转过身去,不言语。 司马攸就问小桃,小桃见司马攸是真心急,便回说,“少爷是这么通知夫人的,但是回到家才发现老夫人甚是不好,见了夫人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抓着夫人的手垂泪。夫人都难过死了……” 秦书映觉得小桃说太多了,忙制止了她。 司马攸在那一瞬间,忽然觉得秦书映的背影甚是单薄、柔弱,惹人怜爱……他过了一会就走近了秦书映两步,说道,“今晚不回去了,我也留在这陪你。” 秦书映转过身,淡淡地看着他,说道,“你不是和你的姬妾郊游去了吗,她们舍得你留在秦府?” 听到她这种绵里藏针的话,司马攸本以为自己会生气,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反而略过一丝快意,她这是吃醋了? 司马攸再往前一步,伸手捏住她的手腕,往前一拉,说道,“不管你怎么想,但我想如果老夫人见了我,会比见到你更开心,不信且看看。” ------------ 第四十六章 渐入佳境 司马攸和秦书映一起去看望秦老夫人,老夫人精神甚是不好,但看到他二人到来,反而挣扎着要起身,司马攸连忙走上前去,跪在床边的脚踏上。 秦老夫人已是说不出话来,一边拉着司马攸的手,一边定定的看着秦书映,秦书映明了,赶紧也到脚踏上跪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老夫人慢慢地就把两人的手叠放在一起。司马攸见此,凑近她耳边说道,“岳母大人,我和书映很好,我们很快就会有孩子了,您且好好休养,等着见外孙。” 秦书映闻言,煞是惊讶地看着他。 秦老夫人听完,挣扎着的身子忽然就放松了下来,重新躺了回去,露出了一点微笑。 当晚,司马攸住进了秦书映未出嫁前的闺房。他略好奇地四处观望,发现秦书映的闺房干净素雅,既不奢华,也没有浓艳的脂粉气,忽然生出几分赞赏之意。 不多时,秦书映也洗漱完毕,入了房,小桃把房门关上就离开了。 秦书映见了他,略微有些拘束尴尬,不知该如果相处。毕竟两人自洞房花烛不得不待在一起过了一晚后,就从未再在一起住过。 司马攸忽然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就看了看四周,然后说道,“呃……我睡外间,不打扰你,放心。” 秦书映点了点头,就走进去睡觉了。 两人半宿无话。 夜里秦书映似是睡不安稳,频繁的翻身。司马攸认床,在秦府这个陌生的地方本就睡不着,所以秦书映的反应,他一直都有感觉到,只是现在觉得她似乎越来越不安,就想着要不要到里间安抚一下…… 不料正想着,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司马攸警觉地马上坐了起来。 不多时,小桃就来敲门了,带着哭腔说道,“大人、夫人……老夫人驾鹤瑶池了……” 司马攸吃了一惊,连忙抓起衣服要穿之时,秦书映就已从离间跑了出来,打开房门和小桃赶了过去。司马攸胡乱套了外衫,腰带随手一系,就跟着跑了过去。 秦府治丧。 司马攸告了假,一直呆在秦府陪秦书映,直到老夫人入土为安。回到司马攸府上时,秦书映已经瘦了一圈,而且茶饭不思,经常暗自垂泪。 经过这几天的日夜相伴,司马攸对秦书映的印象逐渐改了观。以前她对司马煦年的逾矩行为,司马攸是知道的,这让他觉得她是既高傲又轻浮的大小姐,但现在他却发现她其实甚是平易近人、善解人意,而且,还有点胆小。在秦府的这段日子,司马攸也领教了秦书昀的盛气凌人,秦书映在他兄长的威权之下,受了不少委屈,现在尚是如此,小时就不必说了,看来秦书映也是少年早慧之人…… 他对她,忽然产生了很异样的情愫。这些情愫,驱使他不想再去哪个姬妾房里,而是想留在主卧,这个本来就属于他的地方。 秦书映还沉浸在丧母的哀伤中,茶饭不思,晚膳也不怎么吃,洗漱完就想睡觉,小桃伺候她宽衣躺下,问要不要陪陪她,秦书映摇摇头,就打发她出去了。小桃叹了口气,走到门口时还担忧地看了一眼离间,慢慢的关上房门。 正要关上时,忽然一只手抵住了一扇门,小桃吓了一跳,扭头看时,发现是司马攸,正想叫他,司马攸却做了噤声的手势,小桃忙住了嘴,指指房里意指问他是否要进去。司马攸点点头,跨了进去,转身关好了门。小桃愣了一会,半晌方惊喜起来,连忙走开。 司马攸怕吓到秦书映,进房之后轻咳了一声。 秦书映闻声就坐了起来,问道,“是大人吗?” 司马攸点了烛台,走进离间,说道,“是我。”昏黄的烛火映衬得秦书映的脸色更惨白了…… 她不解,问道,“大人是要来拿什么东西么?”可是他已经月余不曾踏进房门半步,也不见他缺了什么啊。 司马攸把烛台放到床头的小机子上,在床沿上坐下,说道,“这也是我的房间,我回来睡,是天经地义吧。” 秦书映睁眼看着他,一副疑惑地样子。 司马攸也没管她,站起来宽衣。秦书映微微怔了会,自觉地往里让了让,给他腾个位子。 在秦府的这段时间,两人一直同吃同住,现在,似乎有点习惯了…… 司马攸躺下,吹熄了烛台,不久,呼吸声越来越沉,像是睡着了。秦书映强装坚强,其实心里十分思念母亲,尤其是夜深人静,她甚至一度恍惚……现在司马攸在身边,忽然感觉心里踏实了……她不自觉的往司马攸身边靠了靠,司马攸微微扬起了嘴角,继续睡。 中秋之前,皇帝终于定了扬州刺史的人选,是吏部根据吏治考核结果遴选的户部正四品度支司郎中唐叙。唐叙考课成绩突出,而且度支司掌管天下财赋的统计和支调,深谙税赋征收与管理,治理扬州一地,甚是妥当。此人由户部尚书许韧举荐给吏部,司马煦年对其考核后举荐给皇帝。司马韬其后还特意诏他进宫,听其讲述对扬州税赋管理的看法。唐叙对当前各通商口岸的市舶司管理弊端甚为熟悉,力主对市舶司管理进行革新,健全税制,并认为扬州会稽郡治理区域较大,不利于刺桐港发展,建议将会稽一分为二,再设建安郡,主要为刺桐港服务。 司马韬对唐叙的论述十分赞赏,当即着翰林院拟旨将唐叙调任扬州刺史,同时对司马煦年和许韧的知人善用进行嘉奖。在经过多次补缺举荐后,司马韬渐渐发现司马煦年“善识人”,相比之下,司马仰举才一味投皇帝所好,秦天麟和司马休则用人唯亲,两者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想借此拓展势力,远不如司马煦年的客观公正。在唐叙一事后,司马韬有了调整朝中权臣职务的想法…… 中秋时节,司马韬在宫中设宴,皇亲国戚、朝廷百官,齐聚一堂赏月赏灯。 皇帝本将司马煦年安排在自己右侧的一桌,让其以宗亲身份与诸位郡王同坐,但司马煦年推辞,一是自己年少位卑,不足以坐此尊座,二是他提起司马攸与秦书映新婚,自己也成婚不到一年,两家可能有不少家常事要聊聊,希望皇帝准其与司马攸等人坐在一起。司马韬听其所述也有道理,就不再勉强。 才坐下没多久,沈霁月就发现司马攸与秦书映似乎默契多了,两人话虽不多,但也一直没断过,秦书映说话时,司马攸还不自觉地往秦书映身边凑,不时点头微笑,偶尔还给她斟酒布菜,嘘寒问暖。相比之下,司马煦年时不时就要应付前来祝酒的大小官员,反倒冷落了自己。沈霁月不知司马攸与秦书映何时开始郎情妾意,甚是好奇,见司马煦年也没空理自己,就起身走到秦书映身边,拍拍她示意一起离席走走。 秦书映看了眼司马攸,司马攸也同意了,不过在她俩临走前,他向沈霁月笑说了句,“嫂夫人多多包涵,书映新婚不久,不懂礼仪,你可要多教教她。”沈霁月见他一副半笑不笑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最好不要提自己以前做过的某些事,便回道,“司马大人真是好礼貌,终于知道称呼嫂夫人了。” 司马攸顿了顿,连忙说了句“嫂夫人请”,便坐下喝酒吃菜,不敢再看她俩。 沈霁月笑了笑,就拉着秦书映走出了宴席。来到一僻静处,两人开始并肩而走。 秦书映倒先开了口,“霁月姐姐,以前……是书映的不是,请你和司马大人都别放在心上……”经历过赐婚、亡母,以及与司马攸的互相谅解等种种人生大事后,如果秦书映还不能从司马煦年的迷梦中清醒过来,也太不正常了…… 沈霁月转身看了看她,见她双眸清明,与月色交相辉映,便知她说的是心里话,于是笑了笑,说道,“妹妹想明白了就好,我多担心妹妹心里会怨恨姐姐。” “之前……是书映不懂事……司马大人年少英朗,书映初出闺阁,涉世未深,一时昏了头也是有的,姐姐你不怪罪我就好……” “我不怪罪。如果没有我,你和煦年在一起恐怕也是众望所归呢。” “姐姐又来取笑我了。” “说的是事实啊,何来取笑。不过,与司马攸大人在一起,肯定会比和司马煦年大人在一起,更有意思。” 秦书映听完,脸上微微一红。司马攸……好像确实很会哄人…… 沈霁月见她脸红,便知小两口小日子过得不错,便打趣道,“怕是不久就有小司马大人了吧?” 秦书映的脸更红了,忙说道,“姐姐别乱说,八字没一撇的事。” 沈霁月就有点错愕了,问道,“难道……你们还没……” 秦书映低了头。 沈霁月这就不解了,两人明明郎情妾意的……但转念一想,司马攸府上姬妾成群,莫不是他还流连脂粉,辜负佳人?遂问道,“难道,司马攸还在和他那些姬妾厮混?!” 秦书映一听,连忙摇头,说道,“不是的,司马大人他……他虽然偶有去他们房中,但是已经很少了。” “那就是还有咯?” 秦书映又低了头。 沈霁月忽然觉得,有的事,可能还真需要外人推一把…… ------------ 第四十七章 豫州之行 过了中秋,司马韬就把上朝的规矩从隔日一朝改为三日一朝。隔日一朝时,罢朝那一天他一般都会去政事堂听政,现在三日一朝,他反而不甚去政事堂了,三省长官不能决断的事,上朝再议,但他批阅奏章的职权一点也没下放,因此朝纲运作无碍,百官又有了更多处理政务的时间,两相便宜。 司马煦年因此也轻松了不少,有了较多的闲暇时间陪沈霁月,但沈霁月反而在此时提出想去豫州小住一段时间,说是还约了秦书映。 司马煦年猜到是为了司马攸和秦书映的事,也不多拦,派了逸铭和明心跟着,微服出行。在政事堂闲暇时候,司马攸来找司马煦年商议秦书映提出的与沈霁月同往豫州游历一事。杨政听闻了,便提出他可以派杨家的家臣应承跟随。杨家是弘农望族,去豫州弘农是必经之路,而且豫州的的治所颍川又与弘农相邻,乃杨家声望所及之地,路上可以照应,司马煦年就谢过杨政,欣然应允了。 议事一散,司马攸就截住了司马煦年,问为何好端端要带秦书映去豫州。 司马煦年回说沈霁月想父亲了,去豫州小住,想寻个伴便找了秦书映,秦书映对此也甚感兴趣,一拍即合。 司马攸满腹狐疑,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诡计?” 司马煦年哭笑不得,说道,“你夫人不仅是从二品郡公诰命,还是当今尚书令的亲生女儿,我敢动她一根头发吗?” “可是我们夫妻相处渐入佳境,你这时候插一脚是怎么回事?” “渐入佳境?”司马煦年斜看了他一眼,然后看看四下无人,便凑近了他,说道,“据闻司马夫人可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呢……” 司马攸一听,顿时吃惊,急忙问道,“怎么?你后悔没娶她了?想要做什么?!” 司马煦年看他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心想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冷哼一声,说道,“我司马煦年是这样的人么?我从不觊觎别的司马夫人,你呢?唔?” 司马攸知他是重提以前他爱慕沈霁月之事,顿时涨红了脸,说道,“现在我只要我的司马夫人。” “是吗?那你还留着那些姬妾做什么?还跑去那些女子的房里干什么?” 司马攸不出声,瞪了他一眼甩袖离去。他不清楚秦书映是否已经接受了他,他不想勉强她,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对她,有想法……她撩起的火,自己无法忍耐太久,唯有去姬妾处发泄…… 他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按说他乃情场得意之人,风流倜傥、温柔体贴,还最善甜言蜜语,不知收服了天下多少女子的真心,可现在对秦书映,竟半点自信不起来…… 司马煦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司马煦年回府经过长安教坊司,停顿了一会,凝神看了会才拍马离去。他同意沈霁月去豫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宋运礼的药方,他已经知道该找谁去要,沈霁月不在身边,也好让他放心施为…… 离别之夜,司马煦年拥紧沈霁月,甚是不舍。 感受到他的缠绵后,躺下他怀里的沈霁月伸手环住了他的前颈,抚上他另一边的脸腮,轻声说道,“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司马煦年抱着他的胳膊忽然紧了紧,转身欺身而下,亲吻她的额头,一路往下到,一直到她温软的嘴唇,辗转反复,入口纠缠…… 不久,沈霁月就觉得呼吸不畅了,司马煦年停止了这个长吻,微微离开寸余,定睛看着她。沈霁月气息紊乱,双手环上他的后颈,主动抬头深深地吻住了他……司马煦年顿了一顿,惊喜之下便报之以热情百倍的回应…… 情浓之时,司马煦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月儿,我爱你……不管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发生任何事,我只爱你……”沈霁月思绪迷乱,已然沉沦,只有轻轻地“嗯”了一声…… 司马攸和秦书映都没有睡意,司马攸一直在犹豫要不要问清楚她为何要离开长安,可是犹豫到半夜,还是开不了口。 秦书映见他不甚开心,以为是朝堂有烦心事,也不敢问他,但两个人都睡不着,又不说话,就这么僵持着,显得很尴尬,秦书映便侧了侧身子,面向了里面。 司马攸以为她有了情绪,但不知情绪从何而来,左思右想,又拉不下脸来开口询问,渐渐地就积成了怒气,“腾”地起了身,拽起衣服就往身上套。 秦书映感觉到动静,便侧过身来看着他,见他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不知自己又如何激怒了他。 司马攸穿好衣裳,腰带随手一系,抬脚就走,秦书映终于忍不住了,轻喊他一声,“大人,你要去哪里?” “去希望我去的地方。” “书映如何不希望大人留下了?” 司马攸一听,气不打一处来,着急说道,“你是希望我留,然后自己走掉是吧?!” 秦书映在黑暗中也略微看到了他凌厉的眼神……虽然司马攸在她母亲去世后对自己客气了很多,在人前人后都对她甚好,给足了她司马夫人的面子,但她可不会将这些当做是他在乎她的表现,他们两个,都是不想烦心事找上门的人,因此只是互相扮演好各自的角色而已…… 就拿去豫州这件事来说,她确实想出门散散心,一来失去母亲的悲伤情绪总排解不掉,她很想换个新环境,清空一下头脑;二来,司马攸与他姬妾的“浓情蜜意”,她点点滴滴都是看在眼里的,刚开始她根本不在意,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管她怎么劝自己,心里还是出现了隐隐的痛感,而且痛感逐渐强烈,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正视的地步……她不想再看下去了…… 秦书映放弃和他争辩,她已经放下自尊,委婉地告诉他自己希望他留了,可是他还是要走……那就走吧,反正,她想留也留不住……于是,她不再做声,慢慢地躺了回去。 司马攸见她不做声,更生气了,但又无处发泄,于是一脚踹翻了床头的小机子,甩袖而去…… 秦书映听到他踹翻小机子的一瞬间,心中一抖,但仍强制镇定,待听到司马攸重重的开门声后,才放松了身子,双眸溢出了泪水…… 次日一早,司马煦年向政事堂告了假。 两家约好在东城门见,司马煦年担心秋气寒凉,冲撞了沈霁月,特地让她昨晚“累”了一点,次日一早睡得稍晚才醒来,于是出门时就有点晚了,沈霁月边上马车边埋怨他不叫醒自己。 司马煦年、逸铭和应承三人骑着马,沈霁月和明心坐车,因为是微服,所以没带什么行李,不过是一些换洗衣裳、女儿家什物和散碎银两等,一辆小马车就足够了,这是司马煦年极力想营造的低调形象。车夫是跟了司马煦年多年的亲兵,退役了,还想跟着司马煦年,就来了府里掌管车马,也是一位好手。 沈霁月以为自己已经晚了到东城门,可是到了也没发现司马攸府上的马车,等了两刻钟后,司马攸才领着府上的马车缓缓过来。司马煦年见状,骑马迎了上去,却见他脸色铁青、胡子拉碴,便问道,“这是怎么了,昨晚做贼去了?” 司马攸也懒得回答,正色说道,“你派了三位好手同行,我就不再派人了,免得惹人关注,车里就她和小桃,待会让她们主仆二人和嫂夫人同车。”他回头再看一眼秦书映的马车,继续说道,“人就交给你了,给我仔细着点,好好照顾!”说完,勒转马头就走,司马煦年喊之不及,无奈,只得领着司马攸家的车夫把车赶到沈霁月那里,然后扶秦书映主仆换乘自家的马车。 四人坐好后,司马煦年再叮嘱了逸铭几句,就放他们出发了,他骑着马站在城门,一路目送。沈霁月忽然掀开了帘子,伸出头来和他招手,他骑着马往前走了几步,才又勒住缰绳,挥手告别……一直等她们的马车远得看不见了,才回城去。 司马攸当晚就去了长安教坊司喝酒,包了二楼的一间雅间,有两个乐籍陪饮,但不管是两位美女使出什么招数,司马攸都兴致缺缺,只是自斟自饮。 不一会,房门忽然被推开,司马攸饧着眼,慢慢抬头看去。 来人逐渐走出门口的屏风,显露真身,司马攸发现居然是司马煦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酒喝出幻觉来了,晃了晃脑袋,再去细看,这下真是看清了,确是司马煦年无误。 他忽然大笑起来,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女子,再指着门口的司马煦年,笑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天下第一专情的司马大人来了,哈哈哈,夫人才出城门,就按捺不住要来教坊司了,哈哈哈……” 那两位乐籍是知道司马煦年其人的,上次沛国公设宴,他在席上说的狠话还言犹在耳,哪里敢放肆?恨不得两脚生风溜走,但司马攸不下命令,又不能走开,只有尴尬地赔笑,身体已是半僵。 司马煦年见二人拘谨,低头笑了笑,边往前边说道,“两位姐姐莫怕,在下虽不是什么温柔多情的王孙公子,但怜香惜玉之心还是有的,来了教坊司也是想喝喝花酒,如此拘束有什么意思?呵呵……” ------------ 第四十八章 夜探教坊 两人见他确实没有那些陪饮过得姐妹说的那么不解风情,便想到要么人是会变,要么就是开了窍,反正不是凶神恶煞之类的就是了。相反,司马煦年长身玉立,剑眉星目,还是个翩然公子,哪个女子不心动?便不怎么拘谨了,迎上前来伺候他坐下。 酒过三巡,司马攸已是两眼迷离,司马煦年也摇摇晃晃,言语渐渐不正经起来,打趣了一会,就扯到了出尘身上。 司马煦年半眯着眼,问道,“你们这的出尘,听说可是艳绝豫州的,本官今晚来也想再见识见识,怎么没看到呢?掌教也不知道躲哪去了……” 一女子说道,“哎,司马大人,我们姐妹不好么,怎么想起别人来?” 另一人也赶紧附和,说道,“就是,再说,出尘都被沛国公丢进垃圾堆了,还惹了一身骚,谁还敢找她?怕自己的私事传不出去么,哈哈哈……” 司马煦年边赔笑边想到,看来长安城里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那些被大理寺查的官员,是被出尘出卖的了,也怪自己忙,没有关注过这些事情……正想着,门口忽然响起掌教的声音,“哎哟,听说是两位司马大人来了,妾身忙得晕头转向的,也不曾留意。”说着,就从门口屏风后转身进来,边笑变向两人福身行礼。 司马攸忽然来了精神,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掌教身边,指着她说道,“你们教坊司自从被刑部管辖后,就越来越没意思了,我刚叫这两个姑娘明天随我出城去赏秋,一个个都扭捏作态,这个不可那个不行,怎么,怕我司马攸把他们藏了?” 掌教忙赔笑说道,“司马大人别动气,现在刑部沈侍郎可管得紧呢,我们姐妹去个市集都搜来查去的,又要什么文书,啊,什么令牌,哎,可不自由了。” 司马攸听闻,转身面向司马煦年,指了指掌教,说道,“你可快管管,沈光风是想把风月场千百年来的规矩都改了不成?!” 司马煦年起来拉他坐下,向掌教说道,“是我内兄的不是,我替他给妈妈赔个罪……”说完,还真做了个揖,然后故作深沉说道,“不过,刚这两姐姐说,曾经艳绝豫州的出尘姑娘,可被你糟蹋了啊……这个,恐怕不是沈侍郎指使你做的吧?” 掌教忙道,“司马大人莫不是想找出尘?” “叫出尘过来吧,司马攸大人也想再见识见识。” 掌教看他一脸正经,不是开玩笑,也收了收笑容,道了一声“好”,便退出叫人去了。 不多时,出尘走了进来,发现房中之人居然是司马煦年和司马攸,顿时愣了好一会,才微微福身问安。 司马煦年过去扶她,说道,“出尘姑娘不必多礼,过来坐下。” 席中的两名女子见司马煦年如此厚待于她,脸上甚是不悦。 出尘进门时候明显有点错愕,但入了席反而平静了起来,也不言语。 司马攸坐不住,起身走到出尘身后,轻轻抱住她的双臂,低头凑到她颈边,深吸一口气,笑道,“出尘身上的香味果然与众不同,难怪可以倾倒众生,哈哈哈……” 出尘略不适应地动了动身子,想离司马攸远一点。 司马煦年微微觑了眼,起身坐到出尘身边,冷不丁一伸手使力,便把出尘抱到自己的腿上,落入自己怀中。 出尘毫无心理准备,双手下意识的搂住了司马煦年的脖子,微微定下心神后,才发现自己与他如此贴近,双脸顿时绯红。 司马煦年促狭地笑了,向司马攸说道,“司马攸大人品味果然高,”又扭头盯着怀里的出尘,邪肆一笑,说道,“出尘姑娘果然馨香四溢,让煦年……沉醉不已……”说着,就闭起了眼眸,似是在回味。 司马煦年毕竟不同于他人,出尘心跳加速,羞红了脸…… 司马煦年见她脸红,笑了笑,忽然拦腰将她抱起,出尘惊呼一声,搂住他脖子的双手更是紧了紧。 他温声细语,问道,“请我到你闺房一坐?” 出尘低了头,司马煦年嘴角一扬,抱着她离开了雅间。 司马攸和那两名女子顿时惊住了,司马攸酒都醒了大半,呆呆看着门口,不知司马煦年搞的什么把戏…… 司马煦年抱着出尘回了房,又是一番甜言蜜语,最后,他轻轻将她放倒在床上,欺身上前,逐渐向她嘴唇靠近……出尘也沉迷了,垂下了眼睑…… 在靠近前一瞬间,司马煦年右手似是无意的抚上了她的小腹,出尘全身忽然一抖,身子就僵了半边,司马煦年停住,轻声问道,“怎么了?不愿意?” 出尘出了一会神,轻轻把他推开。 司马煦年也不多留恋,顺势离开了她身边,只是,眼神慢慢地变得严峻……不一会,他又恢复如初,说道,“看来出尘姑娘是累了,既是如此,那早些安歇,煦年下次再来便是。”说完,在她额上印上一吻,然后转身离开。 出了房门,他的双眸渐渐变得凌厉起来,回到雅间,拎起喝的烂醉的司马攸,叫小厮备马车,准备送他回府。 把司马攸丢上马车的那一瞬,他忽然冲他嘟囔了几句,“司马煦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利用我……” 司马煦年装没听见,把他丢了进去,叫小厮将他送回南阳郡公府。 那晚之后,司马煦年跑教坊司是越来越勤了,几乎次次都是找出尘陪饮,有时就在出尘的房中待着,一待就待到大半夜,开始时都不留宿,后来居然都在出尘房中留宿了。第二日醒来,出尘总是一副累的散了架的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出尘的脸色,也越来越红润,双眼也水润了起来,似是眉目含春…… 秦书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司马攸在府中百无聊赖,心中对秦书映的思念却在成倍地增长,除了思念她,他对一切事务都失去了兴趣,府中姬妾,他一个也没再碰过。前几天因为一些小事,还在府中大发了一顿脾气,遣散了大半姬妾出府。 他觉得自己每天过得,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有时他会想,难道,这就是古人说的所谓“刻骨相思”吗…… 天气渐渐地变凉了,深秋将近…… 颍川毕竟离长安不远,而且官道繁华,各种消息,慢慢地就传播起来。司马煦年这位朝中新贵,日夜流连教坊司的消息,也慢慢钻到了沈霁月等人的耳朵里。 沈镛对司马煦年是放一百个心,根本没将这些谣言放在心上,沈霁月也是不信,但女子的心思,比七窍玲珑心还要复杂,她在颍川逐渐待不下去了…… 不知是不是和司马煦年心有灵犀,她才想着要回去,司马煦年催她归家的家书也到了,刚好,沈霁月和秦书映踏上归家之路。 又是一次路过弘农郡,逸铭想起第一次带沈霁月回长安的时候,在弘农遭遇了山贼一事,便拿出来说笑,除了两人,其他人还是第一次听说,都甚是好奇,一群人有说有笑地就进了弘农郡城中。 还是住那间客栈,沈霁月故地重游,心中甚是感慨。一行人才走进客栈,就有小二迎了上来,问道可是伍公子和应公子一行。逸铭等人甚为疑惑,自己从未曾在客栈有预定,这小二如何得知大家的消息?不知为何自己的行踪会泄露,登时警觉起来。小二见一众人等没有反应,以为没听到,又问了一遍。逸铭的兵器用布条缠着,这时他的右手已经握上了剑柄,四周观望。 “逸铭,学机警了不少啊。” 众人一听,这不是司马煦年的声音么?! 循声望去,可不是!只见司马煦年和司马攸忽然从楼梯上出现,慢悠悠地走了下来!秦书映见了司马攸,脸上拂过一丝惊喜,但是看他一副阴沉不知是喜还是怒的神色,那抹惊喜很快又散了,恢复了平静。 大家连忙迎上前去。司马煦年还是在那间雅间,备好了酒菜,只是,这一次,多了不少人,满满地坐了一桌。 见到司马煦年,沈霁月对他的那些疑虑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因为他看她的眼神,还是那么清澈、笃定、深情,沈霁月无法从这样的眼神里读出欺骗和背叛。 但是,司马攸和秦书映,那些心结似乎还没有打开,司马攸闷闷地喝酒,秦书映低头夹菜。 不多时,桌上喝干的酒瓶就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司马煦年微微皱了眉,看着又是醉醺醺的司马攸,说道,“司马大人,我说我要来接内人,你偏死皮赖脸地要跟着来,现在来了,你又闷不吭声,是怎么回事?长安城里的酒没有弘农郡的好?特地跑几百里地来这喝酒?!” 不想一向心态甚好的司马攸登时来了脾气,倏然起身,向司马煦年挑起衅来,“司马煦年,是男人就多喝酒,少说话,一起喝干一壶,怎么样?” 司马煦年气定神闲地说,“可以啊,我只怕有些人喝伤了身,顺便还伤了有些人的心。” “你是怕喝伤了自己,伤了我夫人的心是吧!” 听到司马攸此言,一桌子的人都吓住了,大气不敢喘。 安静了半晌,司马煦年站了起来,盯着司马攸,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嘴里不干不净地在说些什么?!” 眼看两人一触即发,沈霁月赶紧站了起来,安抚着司马煦年的胸口,说道,“你们两兄弟是怎么回事,早知如此,不如不来。” 忽然,秦书映山站起了身,用手帕捂住痛哭出声的嘴,跑了出去。 沈霁月见此,连忙向司马攸说道,“司马攸!你还不追出去!” 司马攸见秦书映痛哭,酒已醒了大半,但硬是愣了半晌,才倏然起身追了出去。司马煦年给逸铭等人使了个眼神,逸铭等会意,也赶紧随司马攸跑了出去,帮忙找人。 ------------ 第四十九章 弘农一夜 ------------ 第五十章 边关告急 ------------ 第五十一章 踏破铁鞋 ------------ 第五十二章 再战疆场 ------------ 第五十三章 战局逆转 ------------ 第五十四章 朝廷新贵 ------------ 第五十五章 真人露相 ------------ 第五十六章 原来面目 ------------ 第五十七章 大成门之变 ------------ 第五十八章 盐务政争 ------------ 第五十九章 真假迷雾 ------------ 第六十章 误会加深 ------------ 第六十一章 还你真相 ------------ 第六十二章 劫后温存 ------------ 第六十三章 盐政动荡 ------------ 第六十四章 久盼成真 ------------ 第六十五章 被推出征 ------------ 第六十六章 鸿门之宴 ------------ 第六十七章 将星陨落 ------------ 第六十八章 登堂入室 ------------ 第六十九章 杳无生趣 ------------ 第七十章 再探佳人 ------------ 第七十一章 沈镛失踪 ------------ 第七十二章 被迫答应 ------------ 第七十三章 兵变前夕 ------------ 第七十四章 江山易主 ------------ 第七十五章 得偿所愿 ------------ 七十六章 懿华夜对 ------------ 第七十七章 传来佳音 ------------ 第七十八章 初见董氏 ------------ 第七十九章 再囚故地 ------------ 第八十章 柳暗花明 ------------ 第八十一章 情绪爆发 ------------ 第八十二章 孩子降生 ------------ 第八十三章 战神回归 ------------ 第八十四章 势如破竹 ------------ 第八十五章 往事重现 ------------ 第八十六章 重整山河 ------------ 第八十七章 凌家旧案 ------------ 第八十八章 山河崩塌 ------------ 第八十九章 关键一击 ------------ 第九十章 重见天日 ------------ 第九十一章 云开月明 ------------ 第九十二章 大厦将倾 ------------ 第九十三章 强敌来犯 ------------ 第九十四章 破釜沉舟 ------------ 第九十五章 拨乱反正 ------------ 第九十六章 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