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鞘剑 第一章:大江,青岭 一片崇山峻岭之中,有一条大江穿行而过。 山岭河谷巨石嶙峋,愤怒的波涛重重拍打在每一块碎石,每一座崖壁,每一个突兀转折的弯口上。波浪声势滔天,犹如从天上来,裹挟着雪山上的纯净融水也变作了昏黄,直直的向下流去不知名处。 河流两岸山脉高耸,映绿树木层层叠叠,鸟鸣猿啼断人心肠。阳光洋洋洒洒的下来,照射在大江拍出的滚滚水雾中,变作七色光彩。 再沿着大江向下走,地势逐渐平缓下来,浩浩水波冲出峡谷,发泄着难以忍受的愤怒,水流四溢成扇形。河道宽阔起来,水面波光粼粼,细腻地剪碎映出的山林天空。 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却有一座村落遗世独立。没有人知道村落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它存在的意义,它只是静静在这河流一畔。 村落名叫青岭,是这东扶摇洲大余国的最南部。但它却不临海,至少那条大江还是一如既往地向南流去,再向南,从没有听闻任何国家和人烟,整个天下也不知道更南究竟还有什么。 彼时清晨,天刚蒙蒙亮,温和的柔光洒落,照出这个古老村子的样貌。 一大片泥坯房聚集在这肥沃土地的中央,周围是散落的水田。农民们历代遵守祖先的规矩,勤勤恳恳地劳作,没有人出去山外,也没有人去那大江的下游。 泥坯房中间一座红砖小房尤为瞩目,与周围风格完全不同,鹤立鸡群。 红砖小房是村子里的一座独特建筑,之所以精心建造,便是因为村子里最古老的习俗,流传了世世代代的祭祀仪式。 祭祀仪式需要有人主持术法,而这座小房子就是一座学墅,专门教年纪小的孩子们识字学习和练习术法。 红砖小房子门口有一位老先生,长发被干净整洁地束起来,脸上尽管长满了枯枝一般的皱纹,但却不给人任何老迈迟暮之意,面色永远平和,眼眶深邃而有神。 老人家就站在门口,挺直了脊梁,望着远远丛山,闭目养神。 来来往往诸多行人,都在趁着天气还未太炎热赶紧赶路去田里多做点事,但见着了老人,都要尊敬地停住脚步,打一声招呼。老人也从来不烦,只是一一微笑回礼。 老人在村子里还有一个更出名的身份,就是村子里的大祭司。 一个十岁左右孩童第一个来学墅,看见了先生在门口立着,似乎有点害羞,走到先生面前鞠一躬,道:“先生早上好。” 老人看了他一眼,微笑点点头,示意他进去。 这个孩子名叫张小禾,家境贫寒,却特别爱学习,每天都会提前来学墅,上课做功课也是最认真。 老人其实多多少少知道孩子的一点心思。张小禾父亲早亡,只有母亲一人带大,生活苦不堪言。孩子虽然小,但也明事理,只要在学墅里成绩优异,就有希望继承下一届的祭司,到时候在村子里的地位也会更高,日子也就好过些了。 再过一会,又有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结伴而来,欢声笑语,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孩子们手里都提着一只小口袋,见着了先生也都会笑着问一声好,然后就是把手里的口袋交给老人,便进了教室。 教室里一下就热闹起来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最喜欢和同伴嬉闹,有些人聚在一起互相聊着天,有些人则干脆在教室里追逐打闹起来。先生是不会管这些的,反正离上课还早的很呢。 唯独张小禾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任他们如何吵闹也全然不在意,只是借着透过窗户的一小点光明,认真地看着一本书。 老人有些感慨,他自己是挺喜欢这个在同龄人眼里木讷穷苦的孩子的。但是,看见其他人无忧无虑的脸,他更会由衷地为他惋惜。 日头转红了,教室里却还有几张桌椅空着位置。老人倒是无所谓,毕竟下一届祭司的位置可是只有三名,很多家庭孩子资质不太好的就早早退学了,无可非议。 老人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转身去授课。却听见后头一声大喊:“先生,等等我!” 一个小男孩跑过来,背着一个口袋,还有点睡眼惺忪,气喘吁吁跑到他跟前,也不作礼,递上口袋,道:“先生,这是我的学费,刚刚秦家和董家让我来捎个话,他们的孩子以后不来了。” 老人点点头,算是默认。 小男孩名叫徐怀谷,今年八岁,却高大得很,家里生活还算富裕。整日里迷迷糊糊的,从来不认真读书,老人却对他观感极佳,很灵秀的一个孩子。 老人又开始授课,识字的课程早就上完了,今天的桌子上摆的是《星辰小录》,是一本观星推道的书籍。 观星术是一门很基本的学问,祭司们除了主持每年的祭司大典,其余的时间就是看天象,帮助村民们预测天气,把握历法,以赢得更好的收成。 徐怀谷脑袋有点痛。说是小录,怎么这么厚一本?真是麻烦。他不禁想起昨晚在房里偷偷看的那一本武侠小说来,那才刺激呢。 他干脆趴在桌子上,绝望地看着老人讲课,心里等着下课。老人是不会管孩子们的成绩的,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路走,并无高低之分。 张小禾坐在最角落,却听得极其认真,生怕漏掉哪怕一个字。 时间不知不觉流淌,日上三竿,徐怀谷在桌子使劲用手撑着下巴,不让自己睡过去。 老人看了他样子,有点好笑,便说:“今天课程就到这里结束吧,不要忘记在家里多看看书。” 孩子们纷纷放松下来,还有人伸着懒腰打呵欠,徐怀谷偏偏紧张起来,第一时间跑出了教室,连桌子上翻开的书都没有合拢。 所有人都不以为奇,各自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张小禾一个人看着先生,却没有动作。 学生们渐渐都离开了,只剩下老人和张小禾。张小禾还坐在位置上,有些扭扭捏捏,不好意思地看着老人。 老人感觉好笑。这孩子今早没有带学费来,怕是害羞了? 他也就看着张小禾,眼神充满了鼓励。 许是这般眼神给了张小禾勇气,他走到老人身边去,支支吾吾开口:“先生,我的学费……可能还要过些时日才能给你。” 老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温和开口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我看你这样子,是有什么问题要问?” 张小禾认真点了点头,还是有些害羞,但很快被他抚平,便向着先生援疑质理了。 ------------ 无鞘剑 第二章:一枚铜钱 徐怀谷一个人飞快地跑出学墅,却没有停下来,直到跑出好远了,这才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坐在路边的田埂上歇一歇,随便扯了一根不知名野草穗叼在嘴里。 哼哼唧唧着,好不快活,仿佛与之前在课堂里的他是两个人了。 旁边禾田里正在拔草的一个男人瞧见了他,笑眯眯打招呼:“徐怀谷,今天不用上课啊?” 徐怀谷嗤之以鼻,道:“陈叔,没看见我刚才从哪里来的吗?我从来不缺课呢。” 姓陈的男人还想说什么,徐怀谷突然指着他身后兴奋大叫:“陈叔,你有钱掉了!” 陈无华赶紧转头去看自己脚下,又急忙伸出手到脚下泥巴里胡乱翻摸,惹得徐怀谷在田埂上笑得不亦乐乎。 陈无华好像真的摸到了什么,赶紧拿出来,还真是一枚铜钱。他哈哈大笑,道:“徐怀谷你个小子眼睛还挺尖嘛,这都看见了,是我该谢谢你。” 徐怀谷震惊地看着那颗钱,突然哭丧了脸。自己只是胡乱说说,怎么真的有一枚钱? 早知道就不说了啊。 他这会儿可后悔死了,一个劲心里暗说晦气。陈叔看见他不开心,便陪笑道:“徐怀谷你这么大个人了还哭鼻子?呐,这颗钱送给你,反正要不是你提醒,我也把它弄丢了。” 徐怀谷喜笑颜开,赶紧接过那颗铜钱,使劲擦拭掉上面的泥渍,捻在手心里。他还生怕陈叔反了悔,赶紧跑走了,弄得陈叔在田里哭笑不得。 一直往村外走,远处一条线逐渐显现。那就是那条从高处山上融雪汇成的大江,名作泠江。 泠江水常年寒冷刺骨,在村子旁边的水域也是如此。水倒不深,仅仅能没过小腿,但却开阔得近乎古怪,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都看不见江的对岸。 他一如既往地走到江畔,看着浩浩无垠的江面,甩去所有思绪。 泠江里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石子,细腻光滑,是个把玩的好物件。有些还会呈现讨喜的红色或者碧绿,看起来漂亮极了。 他很喜欢这些个石子,以前每天都会来江里碰碰运气,看见上眼的就要收藏起来,结果现在家里有一个小缸子被他堆满了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石头。 这个时辰,其他小孩子一般都在玩过家家的游戏,每个人扮演不同角色,徐怀谷从来不会去,只是一个人待在江边或山林子里干自己的事情。大伙也都觉得他是个怪人,也不和他玩。不过他和张小禾玩的倒是很好,大概是两个人都比较怪癖,才能玩到一块儿去。 泠江今天有大风,肆意地吹,在江面上掀起层层波澜。风吹在身上的感觉真的很舒服,吹去你的所有,就像整个人都融在了风里。 他向上提了提领口,好让更多的风灌进来,又惬意地闭上眼睛,手里把玩着那颗被他摸得发亮的铜钱,十分快意。 今天就不去找石头了,铜钱摸在手里的感觉也很舒服,懒得动弹。就是不知道江对面究竟有什么呢? 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也没有思考出什么头绪来,见到太阳快落山,徐怀谷肚子也饿了,就走回家去。 夕阳映衬着田间的小路都格外美丽,绿油油的禾苗们被打出了金黄,天边云卷又舒开,彩霞在云海缝隙间闪烁。 他眼尖看见张小禾一个人在前面走着,手里还提了一只小鱼篓,就有了鬼主意。 他蹑手蹑脚地小跑过去,看见张小禾还没有反应,就扮了个鬼脸,在他耳朵边大叫一声:“张小禾!” 张小禾赶紧回过头,一脸惊吓过度的样子,然后就看见了徐怀谷在他身后笑得正开心,晓得是他捉弄自己,就说:“真巧啊,徐怀谷,我正准备去你家找你呢”,顺手递出鱼篓,“呐,这个给你,今天下午摸的小鱼虾,还有一只螃蟹呢。” 徐怀谷开心收下,反正张小禾经常给他送这些东西,他好像一直就无所不能,像什么摸鱼啊,捉虾啊,采药草啊,还会编花环,以前就是他们一群人的孩子王。 徐怀谷很羡慕他,自己一样都不会,也就只能欺负石头这些动不了的东西了,不过张小禾总是会送给他一些,他也就懒得去学了。 张小禾与他告别,他又看见有人牵着牛从路上经过,还有人挑着干草垛在路边歇脚,还有远处三三两两的炊烟盘旋着升起。 田边一个男人扛着锄头在挖沟渠,徐怀谷看见他就主动打招呼道:“陈叔,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陈无华停下动作,随意抹了一把汗水,瞥了一眼他手上鱼篓,没好气道:“又是张小禾那个臭小子给你的?” 徐怀谷知道陈叔总是不对付张小禾,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好说:“是他给我的。” 陈无华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臭小子个没良心的,不帮他娘做农活,成天整这些个没用的。” 他这么愤怒是有原因的。张小禾娘是他的妹妹,叫做陈无彩,嫁过去后生下张小禾后没多久就死了丈夫,日子一直很艰难。偏偏她还是个倔强性子,怎么也不肯接受别人的馈赠,越过越差,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 他这个做哥哥的急在心里,又没有办法,只能拿张小禾泄愤了。徐怀谷见陈叔生气,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就问他:“陈叔,你知道大江对岸是什么吗?” 陈叔神色一下子严谨起来,问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就是好奇啊,想看看对岸到底是什么样子。” 陈无华得意起来,说:“那你可算问对人了,我曾经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见到过一次河对岸。” 他慢慢回忆,“那天啊,天色特别好,我一个人在江里,对岸还是完全看不见,然后仿佛有一种魔力吸引我,我就向那里面走,走了不知道多远,水还是只有膝盖深,对岸还是看不见,太阳刚好快要落山了,我就有点害怕,准备回家,结果来的时候走了好远的路,回去只走了一下子就到了,我有点奇怪,就转头一看,没想到,对岸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出来了……” 徐怀谷正听到精彩部分,陈叔突然不讲了,他忍不住问:“然后呢?对岸是什么样子?” 陈无华一改之前的笑脸,面色凝重地说:“讲不得的,讲不得的……” 徐怀谷急得跳起来,大叫:“为什么啊!” 陈无华终于哈哈大笑:“因为我也不知道啊!” 敢情是捉弄自己。 徐怀谷气不打一处来,随便抓了一块土砸在他身上,气呼呼跑走了。一路上风风火火回到家里,他都心情不好。 本来还没有那么想的,结果被这一挑拨就更想知道对岸是什么样子了。他躺在床上撒泼打滚,弄得床板咯吱咯吱响。 他娘秦琪早就习惯他这一副德行,也不理睬他,连问都没有问他出什么事让他不开心。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觉得无趣,停了下来,怔怔地坐在床上。 秦琪问:“这小鱼虾又是张小禾送给你的?” “对啊。” 她随手抓了一个封好的口袋,丢给他,说:“快走,你去把这个给他,不然不准吃饭。” 徐怀谷正闲着没事做,听了这话就来劲了,赶紧拎着口袋跑出去。 张小禾家离他还有点远,等他送完口袋,天都已经全黑了。别人兴许还有些害怕天黑,他是完全不在乎的,该怎么走还是怎么走。 结果又在路上碰见了陈无华,他正站在一家人家的墙根下鬼鬼祟祟。 徐怀谷本来不想理他,但是看见他那副模样,灵机一动,调笑道:“陈叔,哪家人惹你了,在人家墙下撒尿呢。” 陈无华先是一愣,随后低声道:“臭小子,乱叫什么,再叫把你铜钱还给我。”他好像还不放心,又凑近徐怀谷耳朵说:“千万别说出去了。” 徐怀谷心领神会,原来陈叔也是个无赖,他开心地走了。 张小禾家里,他正站在家门口,拎着那一袋徐怀谷送给他的米,犹豫不决。 还有两天就要考试了,以后也就不用去上学了,还要不要把这米交给先生? 他不知所措,就看看月亮,又看着家里那一扇紧紧锁着的房门,母亲劳累了一天,已经早早睡下了。 他仿佛第一次感到如此为难。良久,他还是把那袋米倒进了家里只有薄薄一层的米缸里,看着那里眼睛无神地发呆。 突然,他缩下身子,无声呜咽起来。 ------------ 无鞘剑 第三章:巧遇谋杀 整个晚上,徐怀谷还是极其不安,被那个河对岸的事挠的心痒痒。三更半夜,他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 明明河就在那里,但是为什么就是看不见对岸?这种在眼前却不可得的感觉真的很难熬。 月亮恰好照到窗外,他坐起来,焦虑地扯着头发,心里恨透了陈叔吊自己胃口。可这是无济于事的,自己依旧清醒,睡不着觉。 他一个人偷偷摸摸走出家门,在黑夜里漫无目的的漫游。 四周从来没有过的寂静,他很享受这样的状态。走进两座房屋之间的缝隙,仅容一人通行,抚摸其中一座屋子的泥土墙壁,似乎格外的亲切。 黑夜里潜行,一点点声响都格外清晰。他分明能听见自己缓慢的脚步声,泥土草丛里不知名昆虫的鸣叫,似乎……还夹杂着什么。 他停住脚步,皱起了眉头,仔细去分辨那若有若无的声响。好像……是一个人在咳嗽,咳嗽声越来越紧促焦急,在这黑夜里尤为突兀。 他想要走上前去看个究竟,远远的却又听见了谁家大门开合,“啪嗒”一声,是大门上的门环砸在木质门板上。 紧接着响起一个人的脚步声,徐怀谷猛然清醒,这大半夜的竟然有人在外面走? 那个人脚步声更清晰了,还能听见他正在大口喘着气,似乎十分紧张。脚步声继续朝着自己而来,徐怀谷莫名有点害怕,他借着微弱月光轻轻挪动身子藏到一处角落,蹲下来静静观察着街角。 有一团人影出现了,却离他较远,看不分明。那人并没有再往这边走,而是拐入另一条巷子,很快没了踪影。 徐怀谷还是蹲在角落,丝毫不敢动弹。他正前所未有的兴奋,好像自己撞见了天下最了不起的事,他的手紧张的抓住了地面上一株草,满是汗水。 没想到夜晚出来还能有这么一件奇遇,他大喜过望,就好像在无聊透顶的黑白生活里终于出现了色彩。 皓月高悬,照耀着少年一张紧张刺激的脸庞。过了好久,他才平复下心情,慢慢站起来,准备回家。一路上他都不断猜测着那个人究竟是谁,夜晚外出又在干什么,可惜千百种答案穿过心头,也没有个定数,徒增了他的兴奋。 重归寂静,他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家,就像从来没有出去过一样。也许是这件事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没有再去想河对岸的问题,反而带着无限遐想睡着了。 昏昏沉沉,第二天他再睁开眼睛,太阳光直接射进窗口到他脸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他突然下意识的惊醒,看着窗外已经攀爬到老高的太阳,目瞪口呆,睡意全无。 糟糕,这么晚了,迟到了! 他匆忙跳下床,猛推开家门,一边穿着衣裳一边跑着。还记得上次迟到了,先生都没说什么,结果被那个傻姑娘李紫直接告状告到家里来,被父亲狠狠抽了一顿。 说起李紫,徐怀谷就气。小姑娘长得挺秀气,却天生霸道得不得了,见着谁都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好像谁生下来就欠她钱似的。而且还特别喜欢打小报告,比如谁偷了王大妈家的桃子,谁拿石子打董家的鸡,等等。只要被她看见,那就绝对要被告发。 徐怀谷真是讨厌透了这个李紫,关键是她还总是有一批小跟班,最喜欢和她讲各种琐碎事情,讨她欢喜。反正徐怀谷从来不会给她好脸色看的,这也是他被排挤的一个原因。 今天估计又得被她告状。想到这个,他就咬牙切齿,被父亲打一顿也就算了,关键是这个李紫真是让人可恶。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路上站满了把锄头扁担撂下的人,对着同一处方向指指点点。他放慢脚步,又在前面看见了几个同学,他们也没有去学墅。 眼角一一扫过,一眼就看见了正站在一群人间的李紫。李紫也正好看见了他,她竟然直接向他走过来。徐怀谷把眼神移开,实在不想和这个人有瓜葛,但又不能输了气势,就站在原地不动。 李紫走到他面前,直直盯着他,道:“你看起来昨晚没睡好?” 徐怀谷不客气地回答:“是,我确实迟到了,但你也没有去学墅。” 她转过头,看似随意说:“不是这件事。昨晚,陈爷爷死了。” 徐怀谷脑子一阵轰鸣,紧张地说:“你说什么?” 她再次看着徐怀谷眼睛:“陈爷爷死了,而且,是被人掐死的。” 徐怀谷再也听不见其他话语,脑袋里突然想起昨晚的所见,不禁讲出声来:“难怪,我昨晚看见……” 他马上意识到这样讲是很不对的,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应该要仔细思考再说话。 他马上闭了嘴,不再言语。 李紫审视地看着他,徐怀谷心里发慌,转身欲走。 “等下,”李紫直接把他拉进了一旁小角落里,“你刚刚说晚上看见了什么?” “没什么。”徐怀谷心乱如麻,推开她,赶紧跑走了。 他要赶快去找张小禾,陈爷爷就是陈无彩的父亲,也就是张小禾的外公,他很怕张小禾会出事。 陈爷爷性格一直很孤僻,自从老伴死了后就一个人住在这间偏僻的房子里,平日里也就和他的女儿、儿子有联系,基本足不出户,实在想不到为什么有人要害他。 围着的人群越来越多,那间房子被挤得水泄不通。谋杀,在这个村落里从来没有过,所有人都来看热闹了。有人斥骂凶手的恶毒,有人同情他们一家,也有人在胡乱猜测着凶手,热闹得很。 徐怀谷拼了命才挤进去,赫然看见张小禾哭着脸走在一行人的最后,前面分别是陈叔,陈无彩和另一名陈氏青年。学墅先生眉头紧皱,双手付后,面色很难看,走在最前面。陈无彩几乎哭昏了过去,靠在陈无华的肩头,勉强走路。还有两名强壮村民帮着抬陈爷爷的棺椁,也是同情不已。 徐怀谷站在最里面看着失魂落魄的陈家人,心里同样不好受,想着昨夜所见所闻,心里既有紧张也有兴奋,更有想找到真相的渴望。 他转身跑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拼命思考着今晚的计划。 夜晚静默地到来了,黑夜如一块泥沼,吞没掉一切。 徐怀谷站在大门口,看着门外漆黑一片,心里有些发怵。昨晚,就是这一片漆黑杀死了陈爷爷,怎叫人不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推开大门,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 窗外月色依旧,亘古不变,冷漠旁观着天下发生的一切。 站在黑夜里,他再也没有了昨晚的快意享受,腿脚不住发抖,但他还是坚定地向更黑处走出了第一步。 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壮起胆子,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好像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他早就想清楚了方向,朝昨晚看见黑影的地方走去。 身后却有轻微脚步声陡然响起,落在他耳朵里宛如惊雷。 他不敢再动弹,额头冒汗,听着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知所措,只剩下恐惧。 脚步声停了,就在他身后,他不敢回头看…… (各位读者们,由于春风操作失误,第四章发布顺序错了,请大家打开目录,跳到第四章阅读。对此给大家带来的不便,春风郑重道歉:对不起! 如果有喜欢这本书的朋友,记得加一个收藏,谢谢!) ------------ 无鞘剑 第四章:寻找线索 徐怀谷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就那么傻站着。 后面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徐怀谷猛地哆嗦一下,这才鼓起勇气,慢慢地转头去看。 来人与他差不多身高,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纤瘦,指节修长,独具美感。他惊恐地去看她脸,只见那人长眉舒展,嘴角扬起,失声大笑起来,可不就是李紫。 徐怀谷恼羞成怒,说:“李紫,你在干什么!” 李紫停不住地笑,道:“我还没问你这么晚在外面干什么呢,徐胆小鬼?” “这不一样!你为什么要在我家门口?” 李紫收回手臂,双手交叉在胸前,得意地说:“不是你说你昨晚看见什么东西了吗?我是来调查你的啊,毕竟陈爷爷的死和你是有关系的。”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难道是我害了他!” “怎么可能,我还没有这么蠢,我只是想知道你昨晚究竟看见了什么?而且,我也很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徐怀谷恼火得很,这个臭女人真是可恶,总是在关键时候刺他。主要是,这次在她面前露了胆怯,丢了大脸,他现在很难受。 徐怀谷转身就准备走回家,不想与她讲话。 李紫看见他这幅模样,赶紧死死拉住他,说:“等下等下!徐怀谷,我知道你肯定有一点线索,我们可以一起调查,人多力量大嘛!” 徐怀谷还是不想理睬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就说:“你先向我道歉,我就和你合作。” 李紫愣了一下,问:“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要向你道歉?” 徐怀谷这下更生气了,急说:“你上次向我爹告状说我迟到了,害我被爹打了一顿,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李紫脸上出现疑惑,然后想了好久,才恍然大悟。 想清楚后,她一点也不矫情,直截了当地说:“对不起。” 徐怀谷斜瞥了她一眼,说:“一点诚意都没有。” 她有些羞愤,低下脑袋,轻柔地说:“徐怀谷,对不起。” 徐怀谷看见她这幅模样,感觉心情舒畅了好多,便说:“行吧,我说到做到,就和你合作一次。” 李紫又浅笑,眯着眼睛,问他:“那你告诉我昨晚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徐怀谷故作神秘,贴着她耳朵,轻声讲述起来。李紫听得很认真,到激动处不禁也跟着兴奋起来,但是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到徐怀谷跟前来,徐怀谷也没有看清,连那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李紫有点失望,这几乎就相当于没有线索好吗? 徐怀谷看见她失落,反而很得意,就说:“我今天白天已经想好了对策,我们这几天每天晚上都到这外面来,看还有没有人在村子里走,很有可能会再碰见他。” 李紫再次兴奋起来,说:“那,我们在这外面走走?” 徐怀谷没有回答,当即拉着她走进黑暗。 兴许是这个小插曲打断了他的紧张情绪,也可能是身边有人同行消除了他的恐惧,徐怀谷又轻松起来,就好像在外面郊游一样。 李紫看着他大摇大摆的样子,有点担心地提醒道:“我们还是要小心,对方可是杀了人的,如果我们被发现了可就不好了。” 徐怀谷满脑子只有解谜,根本没有考虑这一点,随意应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 两个孩子走在茫茫无边夜色里,夜风吹开束着的长发,发丝随风飘舞。月色温柔出了水,化作霜光从天上泻下。 远处有星辰罗列,近处是各家的泥土房子,杂草随意生长着,不知名的虫儿放肆歌唱。 两人都沉醉在这美妙的黑夜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都有些困倦了,走过了大半个村落,还是没有半点线索。 徐怀谷有点失望,李紫也是。月亮都已经到东边来了,两个人就此分别,回家睡觉去了。 这件事可没有这么容易完结,村子里的大祭司——褚贤,也就是学墅先生,正式负责调查此事,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都不用去学墅上课了。这可是件好事,两个孩子的计划可以顺利实施,不然的话天天迟到估计就能把他们弄得焦头烂额。 时间又过了好几天,两个孩子每天熬夜出去巡游,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倒是两人的关系变好了许多。 双方家庭也都发现了孩子的不正常,仔细讨论过后决定随他们去,不予管制。 秦琪最近看徐怀谷越看越开心,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家孩子是个榆木疙瘩,做事又奇怪不守章法。现在觉得这小子还是有点本事,带着全村最漂亮的小姑娘每晚都出去约会,想想都觉得长脸。 徐怀谷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他还在焦虑那个黑影的下落。这几天一直不见他踪影,李紫和他都有点气馁。而且最近村子里一年一度的大事又要来了,正是三天后的五月初七,村子每年祭祀的日子。 这些天,村民们都停下了农活,开始布置村子。都是些村子里的普通物件,比如路边的野花编成环,挂在妇人们的脖子上,寓意花好团圆。大江里的漂亮石子被专人雕刻出粗浅轮廓,放在每一家的横梁上,寓意坐镇财气福气。还要在家家户户的大门上贴上两幅画卷,一幅是一名白胡须老头道人,仙风道骨,慈祥和蔼,道号作“太莘山人”;另一幅是一名青年男子,长剑如虹,系在腰间,剑出半寸,杀意浩然,没有留下姓名。 小村子里供奉的就是这两尊神仙,每到五月初七必须要贴上纸像,驱散邪魔。而五月初七清晨则必须进行祭祀大典,全村人都要参加,献出少许鲜血,以求平安。 大节日来临的喜庆冲散了前段时间的谋杀案,一个孤僻老人的离世并没有带来太多影响,村民们似乎继续着生活,仿佛老人是自然离世。 徐怀谷很急,他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奈何也找不到凶手,他害怕再过些日子这件事将再也无人关注此事,到时候这事也会不了了之。 今晚,徐怀谷如约而来,和李紫在村子里小心寻找线索。 黑暗对他来说已经习惯了,他们并肩走在小巷田埂。 李紫叹了一口气,说:“怎么这么久还什么都没有发现,凶手应该已经收手了吧。” 徐怀谷失望地蹲下来,坐在地上,扯了一把草,随意丢掉,看它们在风里散开。 他内心也很纠结,是否应该继续进行下去? 不继续下去,他心里不安,真相也永远不会再被发现。而继续下去,谁也不知道是否会有结果,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紫也坐下来,在他旁边。徐怀谷问她:“你还想继续找下去吗?” 李紫把遮住眼睛的头发挽到肩后,坚定地说:“是的。” 她顿了一顿,“其实我一直想当一个惩恶扬善的人,可惜这村子万年不变,无聊得很,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这次好不容易出了这件大事,怎么说我都要插一脚,不然都对不起自己。” 徐怀谷突然想到什么,笑起来说:“所以你就天天举报别人的恶行?” “对啊,这样我才有一点成就感。”她又低下头,“其实我也知道这样很自私,许多事情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不应该那样做的。” “我觉得这样挺好,等有一天,我们有机会出去,去外面更广阔的天地,你一定会有机会的!” 李紫自嘲地笑笑,说:“外面?那些只存在在褚先生的书里面,村子里从来没有人出去过,我哪敢奢求?” “或许,我早就该磨灭这样的想法,老老实实在这……” 徐怀谷突然瞪大了双眼,一把捂住李紫的嘴巴,弄得她生疼。 她的脑袋被徐怀谷转过去,清楚地看见了那幅景象。 一个黑影在几丈外的另一条田埂上行走…… ------------ 无鞘剑 第五章:夜游泠江 两个孩子紧张到了极点,憋住呼吸,死死盯着那一团在黑夜里移动的黑点,看着它变大,从他们身旁走过,然后又逐渐远去。 徐怀谷脸上露出欣喜,松开满是汗水的手,李紫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也看着那个黑点,再也移不开眼睛。 待他走的足够远了,徐怀谷和李紫才轻轻站起来,跟在那个人后面。 几乎没有形容词能描述两个孩子内心的好奇和激动,他们牵着手,能感觉到对方脉搏的快速跳动。 那人在田间小巷绕来绕去,最后竟然出了村庄,向泠江走去。 冷风簌簌,两人却感觉不到寒冷,炽热的血液流遍全身。他们只敢紧紧跟着,不敢靠近。 那人继续走,到了泠江也不作停留,径直走进了泠江里,水从他的脚踝没到膝盖,他还在继续往里走,很快就看不见他的身影。 徐怀谷和李紫都犹豫了,贸然进入泠江很危险,而且现在看不清那个人的位置,进去要是被发现,两个孩子肯定不是他的对手,那两人都完了。 徐怀谷拉着李紫走到一块大石头的后面,对着她说:“我们在这里等他出来吧,现在进去太危险。” 李紫没有异议,尽管她很想把那人身份看个究竟,但理智还是压过了渴望,她蹲在徐怀谷旁边,紧紧盯着那人进去的位置,回答:“好。” 徐怀谷也看着泠江,这条永远看不见彼岸的寒冷大江,思绪翩翩,脸上尽是掩盖不住的极度兴奋。 两个人就这么看了好久好久,黑影也没有出来。徐怀谷眼睛都看痛了,再加上这几天的熬夜,血丝布满了眼球。 他揉了揉眼睛,不去看泠江,反而去看起李紫来。其实这个女孩好像也没有自己以前想的那么讨厌,只是在某些方面有些偏颇,其实心地还是好的。 李紫显然也看的劳累了,但她还是不放弃,没有转移视线。之前的兴奋转变成了坚毅,刻在她俊俏面容上。 她专注地盯着那里,侧脸映照着清霜,分外漂亮。 徐怀谷突然好像有点动心,但他马上意识到了,重重甩了甩脑袋,把这点思绪抛开。 又过了不知多久,徐怀谷都已经快睡着了,那个人还没有从泠江里走出来。他不禁厌倦,耳边鸡鸣声响起,很快就要天亮了,这人怎么还不出来? 李紫也睡意沉沉,勉强掐了自己一把才提过神来,但很快又要睡着了。 徐怀谷也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摸上她的脸,还轻轻撅了一把。 李紫瞬间清醒,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怒目看着他,道:“徐怀谷,你干什么!” 徐怀谷大感尴尬,但事情已经做了,他也就只好说:“我还不是看你快睡着了,所以给你提提神嘛。” 李紫显然不相信他这番解释,重重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 徐怀谷好像有点窃喜,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点别样意味。 不过这个馊主意还是很有效果的,不仅李紫睡不着了,徐怀谷也没了睡意,认真看着泠江。 终于,一个黑影在泠江江面显现出来,缓慢的走着,步伐沉重而坚定。 黑影靠近了,两人再次屏住呼吸,眼睛不眨地看着黑影。黑影体型壮硕,身材高大,走路迅速,离着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只能看清是个男人,其余面貌都看不清。 李紫按捺住内心极度的渴望,只是蹲着看他,看他从面前经过,最后小跑起来,消失在视线里。 李紫回过神来,满是欣喜,一切努力总算是有了回报,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徐怀谷看着这一条神秘的大江,对着李紫,又似乎在对自己说:“走,让我们去看看这条江里究竟有什么!” 李紫嫣然一笑,率先跑了出去。一夜未眠的疲劳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消散,两个孩子卷起裤脚,向泠江深处走去。 脚刚一踏进水里,就感觉到一如既往的严寒,寒进了骨髓。水流狠狠冲击着他们,他们就牵住手,彼此制衡,并肩而行。 往江里面走了好远,却依旧看不见那条对岸。四面开始起雾,白茫茫雾气笼罩了一切,连月亮的清晖也消逝。四周彻彻底底的黑暗,宛如坠入了无尽虚空,只有手上的温度还提醒着他们,他们并不是一个人。 徐怀谷首先受不住这沉寂,开口说:“李紫,我们走了多久了?” “大概半个时辰吧。” 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总算给了他一点安慰,好受了许多。 继续向前,还是雾气一片氤氲,什么也看不见。更可怕的是,他回头去看,却连来的岸边也看不见了。 徐怀谷一阵心悸,他感觉到李紫也很害怕,前方不知道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那个,李紫啊,我们是不是走的太远了,连河岸也看不见了啊。” 寂静一片,没有声音回答他。 他使劲摇了摇李紫的手臂,李紫没有反应,反而小声地哭了起来。 徐怀谷安慰道:“没关系的,不用害怕。我们快点回去,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可以来这里。” 说完转身拉着李紫走回去,李紫被他拉得踉跄着走了几步,终于走不动了。他心中惊恐,走到李紫面前,又凑上脸去看她。 这已经不是所谓的黑夜可以比拟,他分明和李紫脸对脸,可还是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手中柔软触感。他赶紧把伸手去摸她的脸,却是一脸泪痕,冰冷刺骨。 他心跳快到极致,不敢丝毫犹豫,抱起她就往岸边跑去。 泠江水溅得他满身都是,四周无尽的黑暗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万一走错了方向,那可怎么办? 他刚刚有这个念头,心里那一点希望都破灭了,他无力地跌倒,又强行站起来,使出最后的劲把李紫抱出水面,让她能够呼吸。 绝望恐惧比泠江的潮水更加可怕,吞没掉他最后的信念,他蹲下身子,毫无顾忌地大哭起来。 哭了好久,他仿佛看见有一道霞光从天边一角升起,他满眼泪水看着那个方向,似乎有了最后的一点动力,咬紧了牙齿,不去管那沾满水而变得沉重的衣裳,拖着李紫朝着原先的方向走去。 仿佛是一眨眼的事,那条河岸就出现在他眼前,而之前所经历的种种就宛如梦境。阳光逐渐照透了薄雾,周围美得不似人间。 来的时候走了好久,回头却只是转瞬之间就到了河岸。 似乎有点熟悉…… 是陈叔和他说的那个故事! 徐怀谷想到这一点,不禁内心生出阵阵寒意。他看着抱在手臂里已经不知何故昏迷了的李紫,把她放下来靠在自己肩上,理顺她散乱的长发。 没想到陈叔说的故事竟然还是真的,那么按照他的说法,这个时候回头,就能看见对岸…… 对岸,泠江对岸…… 这几乎成了他心里的魔怔。 转头就能看见他日日思想的对岸,他的心砰砰地跳。 他几乎已经能确定那个黑影就是陈叔,他为什么要在晚上来泠江?他又究竟在泠江对岸看见了什么? 徐怀谷开始战栗。直觉告诉他回头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但那种内心中最原始的欲望却指引着他回头。 只看一眼,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他叹了一口气,再也没有心力气动弹,盘腿坐下,把李紫放在怀里,静静端详着她的面容。 太阳生出了一半边,在视线远处散发着令人鼓舞的辉光。 徐怀谷看着太阳,笑了起来,终究没有回头。 ------------ 无鞘剑 第六章:祭祀前夜 徐怀谷看着李紫躺在怀里,她面容惊恐,眉头紧促,面部的肌肉不住地抽搐着,花容失色,看起来正在经历十分可怕的变故。 他不敢回头,这泠江着实邪门,他不想再横生变故。眼下李紫的情况才是最令人担忧的,浑身冰凉,衣裳也湿透了,他实在没有力气再走路了,只能在这里等待。 不幸中的万幸,没过多久,他终于看见了几个黑点逐渐出现,耳边还响起父亲的呼唤。他不顾一切地大叫起来,那群人似乎听到了什么,齐齐向这边跑过来。 徐怀谷松了一口气,很快就能获救了,只是希望李紫不要出事。 一瞬间,那个念头再次闪过他的脑海…… 要不要回头看一眼?反正已经要获救了。 强烈的好奇心不可控制地疯狂生长,他忍耐不住了,迅速回头去看了一眼。 这一眼,时间似乎永恒了。 周围所有景物一瞬间全部散去。怀抱里的李紫,奔流了无数年的泠江,身后不知存在多少年的小村庄,一棵棵小草,一只只石子,一朵朵白云,再到碧蓝的天空…… 眼前真实的一切,似乎变成了一卷卷画纸,再被剑锋无情的撕裂。裂口之后被更奇艺的色彩填补,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太阳也被无情撕开,顿时四周一片黑暗。然后有一道道光柱穿过云雾,散落人间。散发着的光柱上是一颗颗星辰,有大有小,但无一例外都非常接近地面,仿佛伸手就能触碰。 眨眼间,光芒大盛,整个世界被照的炽亮,到处都是耀眼的白光。徐怀谷拼尽全力用手遮住眼睛,但那光似乎直接穿透了手掌,直射到他的心里,融化了一切。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似乎自己已经成为一片虚无,内心也没有了恐惧,只剩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光芒终于变得柔和,他也能看清一点周围的样貌。 天空中悬浮着不知数的庞大岛屿,光芒就是从他们身上发出。那些岛屿宛若掉下人间的星辰,圣洁美好。 四周花草盛开,山峦起伏,郁郁葱葱,河流奔淌,鸟兽齐鸣,天下和谐安定。 他能够闻到空气中的芬芳,似乎还有点点甘甜,令人陶醉无法自拔。 好景不长,只是一瞬间,一切又开始毁灭。星辰毫无预警的炸裂开,石块四散,火光照亮了整座天空,把一切都映成鲜血的猩红。 他惊恐地去看地上的花草鸟兽,一切都迅速地枯萎,生机飞快流逝。红绿色交映着的滔天火焰疯狂袭来,越来越旺盛,所过之处连灰烬都不剩。 火马上就烧到他脚底,他被吓得赶紧躲避,却无处可躲,只能任火焰灼烧。但奇怪的是,身上并没有预料到的灼痛,而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紧接着,地动山摇,四周土地全部裂开,然后又凸出来,有什么东西在地底孕育着,即将破出。 他惊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然后又直接跌倒在地,喘着大气,震惊地看着眼前塌陷下去的地面。 一颗硕大无比的狰狞头颅率先钻出地面,头颅上满是可怖的尖刺和鳞甲,呈现鲜艳的暗红色。双眼怒睁,充满杀戮的鲜血渴望,嘴缝隙之间还能清晰看见锋利的尖牙,带着让人肝胆欲碎的恐惧。 它没有看见徐怀谷,或者说它根本就不在乎,径自使劲往外面钻。 它怒吼一声,简直让徐怀谷魂飞魄散,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冲破了最后一层束缚,向着火焰般的苍穹飞去。 庞大的身躯逐渐一节节地展露出来,红黑色鳞甲飞快闪过,鳞甲之间还有红色的液体流动,散发着炽热,正是熔岩。 徐怀谷无法想象这种怪物究竟有多么恐怖的力量,只是那飞溅出的尘土和热浪就把他推走好远。 怪物终于完整地出来了。它在红云滚滚的天空下肆意飞翔,全身长度简直比徐怀谷见到的泠江尤有胜之。此时悬浮在了天空上,就是一座黑红的,流淌着赤裸岩浆的山脉,仅仅是它的那股气势,都已经要毁灭天地。 似是要宣泄无穷的愤怒,它先弓下头颅,随后猛地抬头,愤恨地仰天长啸。音波几乎要凝成凶猛的水流,冲散天地万物。它一啸过完,天地也没了颜色。 似是响应,马上又有各种声音应声响起。有尖锐的鸟鸣从幽冥之中而来,直入人心,刺得他脑袋疼的要命。然后就是不知名的野兽群起嘶吼,声势滔天。 那天上的怪物斜眯双眼,轻蔑地俯瞰这天地,那一股王者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臣服。 徐怀谷不自觉地跪了下去,痴呆地看着这只异兽。 这幅场景在他的眼前定格,深刻被录入他脑海的最深处。 此时村庄里正是夜晚,徐怀谷躺在床上,面色痛苦,即使是昏迷,也在翻来覆去哀嚎。 母亲秦琪和他父亲徐行川坐在他床边,两两无言。 秦琪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中如刀绞,用手捂住即将涌出的泪水,呜咽起来。徐行川坚定地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大祭司都说了,徐怀谷是受惊过度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她哭泣道:“他都昏了一天一夜了,我怎么能不担心?大祭司只怕也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然为何不救他?” 屋子里又安静起来,只剩眼泪滴到地上的“滴答”声。 徐行川受不了这沉寂的气氛,骂嚷道:“最近村子真是邪门得很,李紫和徐怀谷一起昏迷在江边,那姑娘醒来后都有点疯疯癫癫的。昨晚上陈无彩和他那个堂兄陈无才也被杀了,这都些什么事啊!” 妇人秦琪一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张小禾,眼泪更加流下来了。她哀求道:“张小禾那孩子上辈子真是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亲人全部走了,这以后日子可怎么办啊?多好一孩子,要不以后让他到咱们家来吧?” 徐行川犹豫一下,无奈地说:“行吧,我还有的是力气,养活两个孩子也是可以的。” 学墅附近的一间房子里,陈无华愤怒又悲戚地大声吼叫:“狗日的上天!老子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却一个个把我的亲人全部带走!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啊!” 一拳拳锤在墙面,宣泄着他内心的不甘和悲愤。 褚贤站在他身边,叹了一口气。最近正是多事之秋,多起谋杀案打乱了村庄里的平静生活,两个孩子也昏迷在泠江旁,显然是触碰到了那个泠江最深的秘密。 最可怕的是,陈家人一直被谋杀,血脉只剩陈无华一人,而明天就是每年一度的祭祀大典,是绝对不能缺少任何一家血脉的! 作为大祭司,他知道这个村子里的秘密。泠江的对岸,就是域外妖族的境地。五百年前,域外妖族进攻中域,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势如破竹,直接夺去三大洲的领土,号称妖域,与中域分庭抗礼。 中域的人大感危机,以让出大半个东扶摇洲的代价,与妖域签订了停战协议,而边界,就是这条泠江。 泠江对岸的妖族实力原本与人族相当,但妖王却实力通天,无人可敌。他们甘愿屈居一地,人族自然不敢信任,便集结了几乎整个人族的力量,趁其签订合约之时偷袭那条妖族之王——墨龙。 龙毕竟是妖中之王,受到多人偷袭也只是略占下风。那一战打的天昏地暗,整个东扶摇洲中部被夷为平地,生灵涂炭,本来龙王依旧能逃,却顾忌自家族群伤亡,誓死不肯退。人族杀不了他,就以东扶摇洲中部做出大阵,镇守墨龙。 当时的诛龙者各自分出一份血脉,在这青岭建成村庄,繁衍生息下去。五月七日就是当年镇压墨龙的日子,每年的鲜血献祭就是加固大阵,如果祭祀出了岔子,封印减弱,让那条墨龙再出,必然天下涂炭。 褚贤不敢不慎重,陈家人死了事情还不大,但如果这最后的陈家血脉流失,那就是天下大事! 在这屋子里,除了愤怒的陈无华,还有他和另外两名祭司保护陈无华,绝对不能出任何变故! 这个夜晚,三个祭司没有人敢睡觉,尽职地看护他。 天快亮了,凶手还是没有出现,陈无华在墙角无力地瘫坐在地。 一切看起来还在控制之内。 他很疑惑,凶手难道不准备采取行动?如果是这样,以后想找到这样的机会几乎是不可能了。 他总有点不好的感觉…… ------------ 无鞘剑 第七章:墨龙出世 徐怀谷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梦,醒来的时候脑袋简直要炸开。他的眼前还是那一幅巨大恶龙盘踞在天空的场景,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了很久才记起自己的名字。 以前的记忆如潮水般重新涌入脑海里,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村子里的谋杀,以及神秘的黑影,记得最后自己和李紫一起去了泠江,记忆到这里就断档了。 那个黑影,他找寻了很久的黑影,到底是谁? 他猛然记起来,那人就是陈无华! 他心脏疯狂跳动。 陈叔为什么要去泠江? 陈叔为什么知道见到河对岸的方法? 是不是陈叔杀了人? 问题自然在这里是没有结论的,他跳下床就准备出门找陈叔问个清楚。 看向窗外,正是清晨。 秦琪听见这里面的响动,急忙跑过来,看见徐怀谷下了床,焦急地道:“你可终于醒了!诶,你这是要去哪里啊?先休息一下再去吧!” 徐怀谷一边穿鞋一边兴奋地说:“我知道杀陈爷爷的凶手是谁了,就是陈无华!” 秦琪讶异地看着他,有点怒气道:“你说什么话呢!陈无华可是他儿子啊,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 徐怀谷急了,道:“我可是亲眼看见的!陈叔晚上鬼鬼祟祟偷偷跑去泠江里,天亮了才回来!” “人家没事晚上跑去泠江干什么?你肯定是昏得糊涂了。”秦琪随后好像想起什么高兴地事来,面有喜色地说:“倒是你,天天晚上和李紫出去玩,当我们不知道?那天早上我们看见你和李紫都昏倒在江畔,真是吓人。以后你们出去可不能去泠江了啊,多危险。” 徐怀谷被这么一觉和,脑子里更加理不清楚了,只好赶紧说:“那天是我和李紫看见陈叔进了江里,才跟着他进去的,绝对没有记错!” 他甩开秦琪,一个人跑了出去,大喊:“总之,我要找他问个清楚!” 他冲出家门,看见村子里到处都是人群,心里了然。自己应该昏迷了两天,今天就是五月初七,祭祀举办的日子。也好,那么今天陈叔一定会来,要当面向他讨个说法! 他穿过人群,在里面四处扫视,没有看见陈叔,却看见了失魂落魄的李紫。 他马上冲上去,焦急问她:“李紫,你这是怎么了?” 李紫看见他,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他,哭声道:“我…我那天在泠江里好像看见了末日。” “是不是一条火红色的大龙?” “是的!你也看见了?” “没时间说这么多,那个去泠江的黑影就是陈叔!是他杀了陈爷爷!” 李紫似乎恍然大悟,说:“难怪,陈无彩和陈无才昨天也全部被杀了!” 徐怀谷脑子轰鸣,问:“那陈无华现在在哪里?” “他昨天就被大祭司带走了!” 徐怀谷急得一拍额头,使劲跺脚,对李紫说:“走,我们去找大祭司!” 李紫也不再失神,紧跟着徐怀谷迅速朝着学墅方向跑去。 学墅房间里,褚贤和其他两名祭司依旧在静坐,天已经有些亮堂了,陈无华在角落里,眼睛失神,憔悴绝望。 似乎并没有人来杀这陈家最后一根独苗,难道这次祭祀终于得以正常进行? 褚贤心里升起浓浓的不安,可他又讲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他对陈无华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祭祀还是要正常进行的,我们走吧。” 陈无华抬起头来,却露出的是满面狰容。他肆无忌惮地狞笑着,眼中闪烁着极端的疯狂,似乎把这世界完全不放在眼里。他对着褚贤,满面同情,却一句话也没有讲出来。 褚贤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他赶紧大吼:“快点给我制止他!”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陈无华面上的疯狂笑容已经凝固,定格成永恒。 褚贤大怒,掰开他的嘴,鲜血喷散,舌头已经被嚼得稀碎,再无生还可能。 三名祭司怔怔地看着这古怪的一幕,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事情的来因去脉。所有的人都是陈无华杀的,而最后一个死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甘愿用自己全族人的性命,去换取妖族那条墨龙的复出。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在泠江里看见了什么,以及究竟与妖族做了怎样的交易。 但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事情已成定局,再没有谁能挽回。 褚贤心如死灰,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具尸体。另外一名祭司忍耐不住,赶紧问他:“褚祭司,这件事还有什么可挽回的办法吗?” “挽回?呵呵,已经不可能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妖族毁掉这座村落?” “我们还能做什么?凭你我的本事也能参和这等大事?就等着中域那群不管不问的人来帮我们擦屁股吧!” 他又冷笑起来,“中域那群混蛋,只晓得打来打去,这等重要的地方,也没有出人来把守,这下出了大事,不仅我们走不掉,他们也一样要自食恶果!” 其他两名祭司也沉默了。他们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墨龙重出,天下生灵涂炭,但只有切切实实到了眼前这一刻,事情已经发生,才能体会到真正的绝望。 徐怀谷和李紫终于到了那座熟悉的小学墅,远远望去,一如既往地平静。 他顾不上是否符合礼节,直接到了那门口,重重而急切地敲击那扇木门。 沉重的敲门声打断了屋子里祭司们的死寂。褚贤叹了一口气,打开门,果然是徐怀谷和李紫。 徐怀谷一进门就急忙大喊出口:“先生,那个杀人凶手就是陈无华!” 屋子里的人目光齐刷刷看向他,似乎是在惊叹他是如何知道的,但随后又失望地低下头去。 徐怀谷正要再次提醒,却看见角落里一具口喷鲜血的尸体,正是陈无华。 两个孩子哪里见过这么恐怖的场景,当即被吓得脸色苍白。 褚贤看了看这两个小家伙,竟然笑了笑,说:“今天的祭祀不用举办了,你们去通知一下村民们吧。” 徐怀谷刚想再讲些什么,就被李紫拉住,拖了出去。徐怀谷扯开她,不解地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李紫严肃地说:“你没看见里面祭司的表情吗?再要胡闹,估计我们都要被迁怒。我们就照先生说的去办,至于陈无华的死......那已经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了。” 徐怀谷看了她一阵,突然嘲讽地笑了起来,刻薄地说:“这就是你所谓的调查出一切?这点事就畏惧了,我看你还是适合去揭发村里小孩们的鸡毛蒜皮小事吧。” 李紫眼睛圆睁,先是震惊,然后转为愤怒,大声说:“徐怀谷你这是什么话!就你最厉害?凭什么你觉得就能调查出一切?你不记得那天我们去泠江的事了?要不是我们侥幸,现在就是泠江里的两具尸体了!” 徐怀谷也来了火气,吼回去说:“你不管就算了,我一个人去泠江!” 李紫愤恨地盯着他,徐怀谷直接转身跑去,她迟疑了一下,然后又跟了上去。 村民们见不到祭祀大典,议论纷纷,两个小孩飞快地从他们身边跑过去,引人侧目。 这股古怪气氛并未持续太久,泠江那个方向突然传来巨大声响,一时尘土飞扬,有毁天灭地的心悸力量散发。 徐怀谷和李紫都停了下来,看着那一幕,像极了在泠江里做的那一场梦。 他看向身旁李紫气喘吁吁的模样,有些愧疚,道:“对不起,我之前不应该那样讲你。” 李紫也笑起来,随意地说:“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一下子冲动才说出那样的话。”她又指向前方泠江,“那你还去不去?” 徐怀谷站在那超越了自然的力量之下,神色反而从容,就好像在看着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他脸上罕见地浮现一丝轻蔑,随机坚定地说:“去。” ------------ 无鞘剑 第八章:与龙论道 在青岭遭受巨变的这一时刻,中域各处的强者同时有所察觉。 中土洲北岳的山峰上,一座座殿宇恢宏大气,香火鼎盛,还有无数青年白衣,苦练剑术。 山峰四处树林皆苍翠高大,无数鸟雀野兽共处。天空碧蓝,万里无云,山峦起伏,生机浓郁。灵气四溢,正是一处上好的仙家居地。 后山禁地里的一处秘境中,一名男子盘坐在草地之上,枯坐了不知多少年月。这一刻,他那一柄在秘境里穿来飞去的剑不再放纵,直接劈开秘境的天空,化作一道流光,眨眼间消逝在天际。山峰的弟子们齐齐停下了舞剑,憧憬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无限。 以这一抹流光为响应,中土洲南方,白芷洲北边的海里,飞鱼洲天上的云海,龙甲洲的独起一岳,都有流光飞起,朝着东扶摇洲中部而去。 徐怀谷和李紫已经跑到了泠江岸边。泠江水被搅动得波浪滔天,中间还有一处巨大的漩涡,强劲的水流疯狂涌入漩涡,场景令人震撼。 没有让他们多等,水面一瞬间就开始急剧沸腾起来,水雾裹挟着热浪冲向天空,力量巨大,把他们都逼退几步。 巨响不断传来,是土石断裂的声音。水面猛地涌起一注巨大的水浪,水柱还没有落下地面,就被蒸发殆尽。 那条龙要出来了…… 正如梦里见到的一样,首先是狰狞龙头出来,黑红色的鳞甲中流淌岩浆,胡须飘扬。 仅仅是这一个头颅,就有一座山头大小。然后是它的身躯逐渐显现,宽阔无边的泠江都要容纳不下。它一声怒吼,锋利牙齿完全展现,漫天的水汽被它一声吼叫震散,把两人淋得湿透。 天地昏暗,日月无光,山脉河流尽皆哀鸣。 当真是一幅末日之图。 没有站在这面前,是无论也想象不到这幅场景有多么震撼。 那条墨龙悬浮在空中,极致威严散发,令人不由自主生出臣服之意。 它并没有离开,而是看着这江边两个弱小孩子,缓慢低下头颅,直视两人。 一阵腥风吹过,徐怀谷和李紫闻见了那股血腥之气,都快吐了出来,但没有后退。 墨龙首先开口,低沉的声音传遍了方圆几里地,道:“我见过你们,你们前几天来过泠江。” 不待徐怀谷讲话,李紫率先开口:“陈无华究竟和你是是什么关系?” “陈无华……不记得了,是那个经常来我这里的那个男人吗?” “就是他!是不是你指示他杀光了陈家所有人?” “哦,是那个可怜虫啊。”它扭动了一下脖子,舒展筋骨,道:“你误会了很多东西。我并没有给他任何指示,只是让他看清楚了世界的真相,以及……”它加重音调,“他自己存在的意义!” “然后那个可怜虫就受不了了,他无法接受自己只是为别人看家守门的一条狗,但以他的力量,是根本反抗不了的。所以……” 它狞笑起来,大吼:“他只能借助我的力量!让我来替他毁灭掉这一切!而他……他在九泉之下会很开心的。” 它轻蔑地看着地面两人,说:“你们那可怜的小脑瓜弄清楚了吗?” 这股高高在上的气势压的他们喘不过气,讲不出一句话。 “既然你们没有意见,那我就毁掉这个世界!从这个镇压了我五百年的小村子开始!” “等下!”徐怀谷急了,“我有意见!” 它赞许的点点头,说:“你有什么意见?” “你的力量无可匹敌,这毋庸置疑。但村子里的人都是无辜的,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给你带来的困扰,所以你能放过他们吗?” 徐怀谷真诚地看着它,哀求道:“算我求求你。” 墨龙眯起了眸子,不急不慢的说:“村民不知道这件事,但是村子里的祭司是知道的,那他们不是无辜的,我可不可以杀?” 徐怀谷一下子懵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它继续逼问:“那我是应该杀掉整个村子的人,还是杀掉祭司?这两者于你而言有区别吗?” “你好好思考一下,我马上要答案。” 徐怀谷额头渗出冷汗,手不住地哆嗦。于他而言,无论是哪个选择,都是杀了人,这与自己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他是杀人凶手! 那条龙放肆大笑,道:“快点选!再不选我就帮你们选了!哈哈哈哈!” 徐怀谷还是做不出选择,那条龙有点不耐烦了,腹部有炽热发亮的光芒涌现,显然是要动杀手。 整个村子里,所有的人都紧张得要命。墨龙的声音极大,而且根本不加遮拦,它的话,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听见了,所有人就这么等待着死亡的审判。 褚贤坐不住了,也以法术加大声音喊:“我等愿意赴死!请妖王不要迁怒其他无辜之人。” 回应他的是怒吼:“闭嘴!这是你能说话的地方?再多说一句,你们全村人就等着陪葬!” 褚贤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化为死一般的苍白。 墨龙耐心已经到了极致,怒道:“快点选!” 徐怀谷瑟瑟缩缩,不敢回应。 李紫抢先回答,大声道:“让他们三个祭司死!不要牵连别人!” 墨龙像是听见了满意的答案,说:“好,我听你一次。” “村子里的人听见了没有,这个小女孩帮你们做出了选择,救了你们所有人的命!记住,她是你们的救命恩人!” 村子里人全都松了一口气,三名祭司也叹气,知道自己已经必死,当着所有村民的面,大声说:“我等愿意为村子而死,还望……” 话没说完,墨龙身上甩出一根鳞片,直直穿过三个人的身体,把他们削作两节。所有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还有人吓得哭了起来。 墨龙大笑,李紫突然发现身边的徐怀谷不再动弹,急忙对着龙说:“你把他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没关系的,不会伤害到他。倒是你,你回去后,觉得村民们会怎么样对待你?” 李紫不知道怎么回答。墨龙化身成一名俊朗的男子,站在她眼前,温和地说:“咱们去看看。” 周遭时间仿佛就这么静止了,只有他们能走动。村子里,大家面色有喜有忧。被惊吓得跳跃的鸡停止在空中,风吹落的叶子也停止了,这种感觉很奇妙。 俊朗男子挥一挥手,所有人开始重新活动,他顺便加了一句:“他们是看不见我们的。” 村子里重新热闹。 很快就有人大叫:“是李紫,李紫她选择杀了祭司!” 人群里有一个人对着李紫父亲大吼道:“你家女儿杀了祭司!你知道吗这是什么罪过吗!” 大吼的人就是褚贤的儿子褚谦。李紫父亲愣了一下,反驳道:“若不是我女儿那样选,你们现在都死了,还能在这里讲话?” 褚谦愤怒说:“祭司是我们村子里最高的荣誉!杀了他们,与杀了我们村子里所有人有什么区别!我褚谦可不是你这样的胆小鬼,我不怕死!” 周围村民都反应过来,纷纷开始附和他。全村人的唾沫都对着李家,开始疯狂数落李家的各种不是,李紫父亲在人群中间无力地辩解,却没起到任何作用。 不知是谁的一拳把他打倒在地,接着更多人冲上去打他。 李紫痛哭,就也要冲上去阻止,却怎么也走不动。 墨龙开口道:“看见这些自私的人了吗?你救了他们,他们心里没有感激。现在有一个可以提升自己名誉的机会,他们就要借着什么荣誉的幌子,肆意对着他们的恩人拳打脚踢,你觉得这些人如何?” 李紫答非所问,哀求道:“你帮帮我父亲吧,求你了。” “好,但你要答应我,加入我妖族,怎么样?” 李紫纠结,不知如何作答。 “行了,我不为难你,你以后想明白了,我妖族随时欢迎你。” 它又抽出一片金黄色的小鳞片放在她额头,鳞片随即消融。 它说:“这个鳞片你先收下,等你以后想清楚了就会用到的。” 然后手一挥,殴打李紫父亲的人悉数被斩作两节。 威严的声音响起:“恶毒愚昧的人,该死!” 远处也有声音洪钟大吕般突然响起:“妖龙,休得胡做非为!” ------------ 无鞘剑 第九章:墨龙潜逃 村子里的人正看着墨龙暴起杀人而惊慌失措逃跑,却听见这样一句大吼,知道是救星来了,悉数跪下来乞求。 一柄淡红色霞光转瞬而来,带着划破空气的滚滚热浪,直接斩向墨龙化形的男子。 墨龙也不敢轻视,急忙闪避,依旧是被削破了肩角,鲜血流了出来,成诡异的紫红色。滚烫的血液掉落在地上还哧哧作响,腐蚀掉表层的土壤。 他却不怒,反而笑了出来,道:“原来是杨老头子的后人,还以为有几分本事,看来比起你家老祖宗还是差的远啊。怎么,是我把你家祖宗的剑都折断了,现在没有好剑了?” 那杨姓剑仙借风站在空中,低头冷漠地看着那男子,一句话也不说。 墨龙不屑道:“切,一幅臭脾气看不起人的样子倒是和你家老祖宗一模一样,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啊,要不要我来给你涨涨见识?” 杨姓剑仙淡淡说:“几百年没出来,一个人待着太久,变成话痨了?” “好像是有点。我闻着这中域的空气都舒服许多,不知道还能闻多久啊。” “想要灭中域,且问过我与赤玉同不同意!” 那一柄剑似乎听见了召唤,飞速回到他手中,铮铮作响。 墨龙轻蔑地看着他,眼神似乎在说你可以试一试。 那柄赤玉受不了这挑衅,直接一瞬飞出,冲向它胸口。它也不闪避,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剑条,剑尖停止在胸前一寸处,不得再进一分。 然后他扭动手指,佩剑似乎受到了莫大威胁,尖锐地响了起来。 天上剑仙脸色大变,赶紧召回他的赤玉,却迟迟没有回应。 僵持不下之时,天边又有一道流光径直砸下来,它毫不惊慌,伸出另一只手抵挡,地面被这一击打的凹陷进去半个人高度。 墨龙终于有点吃力了,他站稳,看着天边闪烁而来的又几道人影,豪迈大笑道:“我现在还未恢复,就不陪你们几个小辈玩了,下次咱们还会再见的!” 手指一松,剑终于摆脱了束缚,回到杨剑仙手中,那名化作流光砸下来的人也被它猛地发力扫开。它然后变回本体巨龙,穿梭云层,飘摇飞去。 后来的几个人纷纷祭出法宝攻击,却伤不到它,刚想要追击,泠江那边有尖锐兽吼响起,显然有强者来接应,只能眼睁睁看着墨龙逃走。 几个中域强者悬浮在空中,脸色很难看。周围村民们把他们当做救世主,都跪了下去,大喊:“多谢神仙救我们性命!” 天上几人看也不看,望着墨龙逃走的那个方向,沉默不语。 一名女子说:“墨龙逃走,他日必然会重新来犯,我们眼下该怎么办?” “事关天下大计,要公布到天下各处,组织人手共同抗敌。” “那墨龙怎么办?我们之中可有人是它的对手?” 那持剑的男子开口说:“黎宗主,我在此向你提出请求,借你们宗的转日塔给我参悟,兴许能让我修行再进一步,不知道可不可以?” 一名女子脸色不悦,道:“本宗转日塔早就已经被妖宗的人抢走了,杨宗主怕不是忘记了?” “那日秦宗主协助你,光凭妖宗的人恐怕还抢不走贵宗镇宗之宝吧?” “杨宗主这是信不过我?你大可问问秦宗主,那日妖宗薛生贵亲自出手,我们拼死才保全宗门,倒是不见你来援助!” 杨姓男子被呵斥,不悦道:“那天我正在闭关,接到你的传信正值紧要关头,确实来不了。” “因此宝塔被妖宗抢走,杨宗主若是有本事,自可以去向妖宗借,恕不奉陪!”说完这句话她终于受不了,化成虹光离开。 杨剑仙不理她,又转头向另一名道士模样打扮的人,说:“那太瞿道长的《归化元书》可不可以借我参悟?” 道士大怒,道:“你伤透我家林师妹的心,让她修为大损,前途破碎,再无心境修行,还有脸向我借东西!” 杨剑仙狠狠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妖魔在前,一个个还计较往日恩仇,真要让妖魔攻破中域才好?” 道士不理睬他,周围也没有人附和他。他气得脸青紫,也转身离开。 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太瞿道人骂道:“真是刚愎自用,目中无人!平日里做事不计后果,到处得罪人,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宗主的!” 其余人沉默,认同这几句话。 老道士过了好久才消气,对着周围人说:“是老夫一时失态了。诸位认为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觉得应该要先回去昭告天下,再结盟各大宗派,为以后的战争提早做准备。” “白宗主说的有理,我等是要赶紧做好措施应对。但眼下这座小村子怎么办?” 太瞿道长说:“我那不成器的孙师弟现在就在东扶摇洲,就让他来处理这个烂摊子吧。” 白宗主听了这话,笑道:“你说孙祥?他自己在东扶摇洲得罪了多少人你不知道?怕是躲在哪里不敢出来吧?” “就是要让他吃点教训,不然整天躲在外面不回山,把事情全部丢给我这个老头子。我忙的要死,他倒在外面享清闲?” 接下来大家的气氛就和平许多了,都认真出谋划策对付劫难。 村子里面活下来的人一个个都战战兢兢,今天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他们的认知,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徐怀谷在泠江边,一眨眼就看见李紫凭空消失,正惊讶,又看见那条墨龙飞回对岸。自己记忆好像断档,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村落里,李紫坐在在一群被斩断身体的人之中,抱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父亲嚎啕大哭。而他的父亲被周围人的惨状吓坏了,低声说:“怎么会这样……他们本来不应该死的……” 不远处的一座山崖上,一个小男孩呆呆地看着村子里的巨大变化,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男孩正是张小禾。他原本知道母亲被杀和叔叔都被杀后,心如死灰,再没有半点活下去的欲望,于是就到了这山崖上准备跳下去。却看见江那边有好大动静,一条可怕的巨龙横空出世,还和谁在讲话决定杀了祭司。然后天边又出来几道耀眼光芒,一个个飞向那条龙。 他看的都呆了,一时间就忘了自杀。现在那条巨龙又飞走了,他才猛然发现自己还在山崖边。 他回过了神,这个世界实在没有什么留恋的了,死之前看了一场惊天大乱,也算不枉一生。 他心里正有这个想法,突然打了一个饱嗝。本来准备死了,家里粮食不能浪费,死也能做个饱死鬼。 他笑了笑,展目四望,算是与这个世界作最后的告别。 身前是高高悬崖,他向前走一步,看了一眼,全身晕眩,又退回来几步。 他随即心想:“张小禾,你就是这样的一个胆小鬼吗?连死也不敢!所有亲人都离你而去,你连去找他们的勇气也没有吗!” 他愤怒地站起,咬牙闭眼,不管一切向前面冲去,能感觉到自己脚下落了空,但好像并没有下落。这是怎么回事? 他回头去看,有一个青年道士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那人身材修长,长眉如剑,一双狭长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他,第一眼给他的感觉就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子? 那人把他拎起来一阵,没有放下,也没有拉回去,而是说:“小朋友什么事想不开,要寻死觅活?” 张小禾感觉受到了侮辱,怒道:“我好不容易下决心死,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贫道从来不阻止人送死,有时候甚至还要推上一把,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死?” “我父亲在小时候离我而去,家庭里一直穷苦,遭人看不起,现在……连我母亲也被人杀死,老天对我太不公平!” 道士若有所思,点头道:“听起来是很有道理,我先要向你道歉,不应该阻止你跳崖。” 张小禾刚准备讲话,道士就放了手,说:“呐,既然你已经狠不下心,我就帮你咯。” 张小禾把准备讲的话咽下,感受着空气急剧擦过脸颊,心中恐惧无以言表,只能本能地大叫:“啊啊啊……” 一个小孩带着凄惨的叫声向崖底坠落…… ------------ 无鞘剑 第十章:漂亮道士 张小禾眼前天旋地转,一幅幅画面闪过他的脑海。 前年在山崖边寻找药草看见的一窝漂亮小鸟,啾啾鸣叫,他经常去看它们,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它害怕别的小孩把它们抓走…… 去年在泠江里摸鱼捡石头的时候抓住了一只大鳖,手被狠狠咬了一口,但还是很高兴地拖着它回了家,和母亲一起烹煮了,邀请徐怀谷一家一起来吃…… 还有母亲操劳家务农活的身影,就这样真实地出现在眼前。她的身体和以前一样瘦弱,但即使是背对着他,他也能感受到母亲的温暖。 他好想再看母亲最后一眼,但母亲始终背对着他。终于回头了,她和蔼的微笑,用好久没有的轻柔语气说:“张小禾,好好活下去。” 他猛然清醒,自己还在下落,刚才的画面只在眨眼间。 突然,他的身躯似乎受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缓缓落了下来,然后变成又被人抓在后衣领,不得动弹。 他惊慌地回头看,还是那个漂亮道士。道士似乎也很疑惑,问他:“小朋友,你不是跳崖了吗?怎么下落得这么慢啊?” 张小禾很懵,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古怪的问题。 道士又问他:“那这次又没有死成,是不是又要怪贫道阻止你?” 张小禾连忙说:“不不……我不想死了。” 道士点点头,说:“世上俗人皆如此类。” 张小禾连忙回答:“道长说的对,我经历过一次死,实在害怕,再也没有勇气去寻死了。” “不对,我说的不是这个。世上众人终究还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放不下,譬如你,临死前看见了美好回忆,就因此贪图生命,再不敢死,这就是一种执念,是有所倚靠,是放不下肩头那一缕挂念,其实大错特错。” 张小禾听不太懂,但听得出是在批评自己,他在这来历不明的道士面前也不敢说什么,只是点头默认。 道士笑了,说:“你点什么头?是害怕我,还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 张小禾这下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只好呆呆看着他。 “哈哈哈,世上众人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哇。且看看他们能走到多远……” 道士随机又默默念叨:“不对不对,道法不是这样的,我心中还有世人,所以才会作此想,也是放不下,以后要引以自戒。” 他对张小禾说:“你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吧?” “嗯嗯,是的。” “好,那你带我去看看村子。” 张小禾迷迷糊糊竟然什么都不问,就带着道士去了村子。 村子里景象令人震惊,人人躲在自己家里,生怕被牵连。村子中央的祭司台边围了一圈被斩作两半的尸体,鲜血与泥土混在一起,变成了诡异的黑色。 张小禾只看了一眼那肚肠横流的场面,就立马转过头去呕吐。 道士却视而不见,走到抱着父亲嚎啕大哭的李紫身边,对她说:“你就是那个做了选择的人?” 李紫不理会他,继续抱着她父亲痛哭。她父亲从先前的喃喃自语变成大声胡乱讲话,大叫那些死去了的人的名字,时不时还打自己脑袋一拳,是疯了。 道士看着她,问:“你救了村民,没人感激你,反而到眼下地步,你悔不悔?” 李紫大哭回答:“你能不能救我父亲?” “当然可以,但是你要再做一个选择。我杀了你村子里其他所有人,救你父亲,或者你父亲和村民继续这样下去,快点选吧。” 李紫听了这话,神色痛苦,怒道:“那就杀了村子里其他所有人!” 漂亮道士眼神满是赞赏,说:“先是以少数人命换多数人命,现在以多数人命换一个人命。言语从心,不假仁慈,甚合我道。我收你作弟子,如何?” 李紫焦急问:“那可不可以救我父亲?” 道士笑道:“当然可以,师父帮徒弟做一点小事,天经地义。” “好,那我答应你!” 道士摸出一张黄纸,贴在她父亲额头上,低声念叨几句,那张符纸就化作点点星光渗进他体内,他父亲也随之停止了发疯,静静地睡去了。 看见父亲终于好了,她哭得也小声了,随即又擦拭去眼睛里的汗水,看着这个刚刚稀里糊涂认的师父,心里没有任何感情。也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这个平日里刚强的女孩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就蹲在地上,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道士看着这个劫难过后的村子,心里骂娘,低声说:“就知道师兄叫我到这里来准没好事,这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还不如让那个墨龙一口火烧完算了。” 他实在觉得麻烦,这些普通村民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和价值,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但这个小姑娘做事果断,杀伐由心,还算挺有资质,长得也讨喜,没什么理由不收她做弟子。 他对着村子里的人开口,道:“你们所有人都留在村子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所有人都不能出村子。”声音不大,但村子里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紫皱眉看向他,于是他就再添加一句:“这个......呃,这个小姑娘的父母可以随我离开村子,其余人都不行。” 马上有人抗议道:“为什么我们要听你的?我们也要活命!我们也要出去!” 道士立即伸手一抓,那家人的房门破裂,一个人隔空被他擒在手上,死死抓住喉咙,脸色已经变青,正在苦苦挣扎。 他盯着那个人,平淡地说:“你以为我很讲道理?你们活不活命管我什么事?不妨告诉你,那条先前杀人的墨龙已经很讲道理了,至少......”他加重音调,“比我讲道理多了。” 那个人被他猛地放开,摔在地上,面色惊恐地大口呼吸空气,其他人看在眼里,再敢说一句不是。 他转过头,对着李紫说:“你现在带着父母跟我走吧。” 李紫犹豫一下,才小声说:“可不可以等一下走,我还要收拾一下东西。” 道士对她很温柔,说:“可以啊,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紫一下子又紧张起来,问:“什么条件?” “当然是你的名字啊,不然我一直叫你小姑娘吗?” 李紫有些没反应过来,吃惊地看着他,这真的是一个上一秒钟就要杀人的人讲出来的话吗? 她小心地回答:“我叫李紫。” 道士笑出声,说:“很好的名字。还有,你以后既然是我的弟子,在我面前不要有任何拘谨,只管说出内心真实想法就可以。” 李紫回答:“是。” 她又想了一下,问:“那我可不可以带徐怀谷家一起走?” “可以,你既然开口,自无不可。”他又笑起来,“你是不是喜欢他?” 李紫羞赧道:“没有。” 漂亮道士大笑,对她说:“刚刚还和你讲过要遵从本心,念你初犯就算了,下不为例。” 李紫捂住脸,直接跑开了,可惜还是被眼尖的道士看见耳垂都红透了。 他新生感慨,不由得叹息一句:“这才是我道之大自在啊。可惜我这么多年参透道法,终究还是越行越远。” 看见小姑娘跑走的背影,漂亮道士痴痴地笑了起来,在周遭的血腥之间更显出尘脱俗。 人生当有几份这样的美好纯粹,一定要好好珍惜。 ------------ 无鞘剑 第十一章:破败古寺 第二天一大早,六个人就跟着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道士走了。 按照他的安排,李紫和徐怀谷的父母就安置在将垣,离青岭最近的一座城市,而李紫和徐怀谷就跟着他在外去游历。 去外面游历主要是为了李紫,一个人想要成长,就必须要离开安乐窝,去往更大更辽阔的那个世界。至于徐怀谷,权当是照顾李紫的那么一小点心境,能让她在外开心一些,等她什么时候明白了修道的真正重要性,也就不再需要他的陪伴了,她自然会把全部精力放在求道问道上。 将垣其实不远,距离青岭也就十来里路程,但由于青岭的特殊阵法,外界的人不知道青岭的存在,五百年间也就没有人往来。 将垣这座城市的名字还有些来头。它是东扶摇洲最大河流——淇水的发源地,原名江源,后来被人改名谐音作将垣。 作为最靠近妖族地域的一座城市,如何算不得将垣? 将垣城市规模小,位置偏僻,大部分人还是遵从着祖上历代种田耕作,倒也适合两家人居住。 道士去见了将垣的城主,城主如履薄冰地接待他们,又迅速给两家安置了最好的房屋和土地,连带领他们去见房子都是亲自动手,就差没有把两家人当祖宗供起来了。 两家人反而不习惯,尤其是听说两个孩子要跟着道士远游,都哭得稀里哗啦的。他们种了一辈子的田,也没见过世面,都害怕自家孩子在外面受欺负。 道士再三跟他们保证,把自己吹捧得手眼通天,举世无双。两家人单纯,竟然也相信了他,不过孩子远离自己,伤心总归是有的。 李紫当天晚上就在父母家里过了一夜,她舍不得家人,但她也向往那个可以给她更大舞台施展的天地,去实现那个在村子里永远也不会实现的梦。 徐怀谷倒是个没心没肺的主,晚上照样睡得和头猪一样,好像啥事也没有发生。亏得他母亲秦琪流了一晚的眼泪,眼睛都肿了。于是他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愤怒的父亲打起来,大叫让他卷铺盖滚蛋。 徐怀谷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还真就什么都没说就滚了,当然最后走之前被秦琪死命拉住,塞给了他一袋铜钱。 他走出家门,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又看看背后站在原地的父母,也不知道有什么情感。前面李紫在向他挥手,他就跑了过去,最后再回头看一眼,把这个画面永远定格,放在脑海里。 两个小孩子并肩站在一起,前面是那个一身灰白道袍的道士,正在闲庭信步。 李紫好像心情不太好,没怎么讲话,徐怀谷也不是善谈的人,两大一小就这样步入山林。 阳光零零碎碎地穿进地面,剪出金色的格子碎衫。徐怀谷专门挑着有阳光的地面走,有时候距离太远,还要使劲跳过去,看起来很滑稽。 不过很快,他就丧失了兴趣,背后的书箱里面东西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上气。天气又热,汗水浸透了衣裳,黏在身上难受的很。 徐怀谷开始叫苦不迭,问:“喂,那个人,我们要去哪里啊?” 道士停下了脚步,说:“贫道有名有姓,不叫那个人。” “可是你又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贫道名字不能告诉你,但你可以叫我……小羊山人。” “噗……”徐怀谷和李紫同时笑出声来,徐怀谷大笑问他:“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你姓小还是复姓小羊?” 道士不恼怒,笑着告诉他:“山人是道家的称呼,小羊山人是我的道号。你如果不喜欢,我在江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哦?是什么?” “江湖人谬赞贫道道号作王八山人。” “哈哈哈,你确定这是赞颂你的,不是讥笑你的?” “王八有什么不好,活得比谁都长,还没人能奈何得了,为何不是赞颂?” 道士心念一动,突然说:“李紫,话说你既然拜入我门下,自然也算入了道家一脉,也要取一个道号,不知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李紫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说:“取名字啊,我也不知道取什么好,道士是不是都像师父你这样取些奇奇怪怪的名字?” “我的名字也叫奇怪?那你可知道其他人的道号叫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还请师父答疑。” 道士笑着说:“像我师兄,就号太瞿山人,我这一脉老祖宗号太莘山人,我还有一个师妹号抱朴山人,你说是不是比我更奇怪?” 李紫听得糊涂,根本不知道那些道号是什么意思。于是道士又说:“既然你决定不了,要不为师擅作主张帮你取一个道号?绝对不故弄玄虚,让别人一听就要肝胆俱裂,神魂破散,要不要?” 师父帮她取的道号让人害不害怕她不知道,反正想着师父给他自己取的道号,她是有点害怕。 难不成师父帮她取一个老虎山人? 李紫把头甩得和拨浪鼓一样,急说:“不用师父开尊口,这道号还是我自己来取吧。” 徐怀谷在一旁出馊主意,说:“李紫,要不你就叫梨子山人吧,既接地气又和你姓名相谐,岂不妙哉?” 李紫立马给他打了一拳,嗔怒道:“徐怀谷,尽瞎说话!” 道士停下脚步,抚掌笑道:“好道号,为师很喜欢,以后你就叫这个吧,小梨子。” 李紫不敢反驳他,只好把气撒在徐怀谷身上,追着徐怀谷跑了好远,最后不小心摔了个狗啃泥。小姑娘又羞又恼,身上还痛,干脆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叫道:“徐怀谷,你欺负人!” 徐怀谷本来还想回头嘲笑她一番,结果回头第一眼就看见了道士那个眼神,一抹寒意油然而生,吓出了一身冷汗,手脚不自觉地走回李紫身旁,拉她起来,说:“李紫……对不起。” 小姑娘破涕为笑,压根就没把这个当回事,笑着把衣服上的泥巴使劲揩在徐怀谷身上。徐怀谷不敢躲避,就任她胡作非为。 一个路上的小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三人继续赶路,但徐怀谷却多了一份心思。 那个道士看起来一直和自己笑眯眯的,和和气气,实际上两天前还在村子里准备杀人呢。 徐怀谷正在思考着,道士冷淡声音却突然出现在他耳朵里:“徐怀谷,你要弄清楚自己的位置。你不过是因为李紫提出要你同行,才有机会在这里。就算李紫不在乎你的言行,但我都看在心里,而且,我很在乎。” 徐怀谷抬头看着前面依旧慢慢走路的道士,心里说不出来的畏惧。他跟在道士后面,不敢再抱怨行路艰难,只是默默走着。 天不知觉之间就变得霞红,太阳把它最后的光辉洒落人间。 李紫也走的难了,揉了揉酸痛的小腿,哭丧着脸问:“师父啊,我们还要去哪里过夜?我腿都快断了呀。” 道士恰好翻过一座山岭,借着昏暗的日光,手指向前面一座山半山腰的破败小寺庙,说:“就在那个小庙,我们走吧。” 李紫强撑着力气,继续跟上去。那座小庙在黄昏里隐隐约约看不太清楚,参杂在茂盛丛林里,更突显出荒凉之意。 道士一个人走在了最前面,看着那个方向,有些憧憬,自语道:“今夜,又有什么故事呢?” ------------ 无鞘剑 第十二章:书生浩丞 夜色悄悄来临了,李紫和徐怀谷都有点害怕,紧紧站在道士的两侧,生怕他离开。 四周丛林幽静,只能听见夏日里特有的尖锐虫鸣,此起彼伏,永不停歇,似是要把整个夏夜都装进这声音里。 视野扫过,全是一片黑暗,连树上的叶子也看不见。 一抹白色人影突然出现在眼前不远处,在黑夜里尤为瞩目。 徐怀谷和李紫同时被吓得紧紧抓住道士的衣角,惊慌地大叫出声道:“啊!” 谁知道士被吓得更惨,慌忙踉跄着后退好几步,又跌落到地上,脸色苍白,看着那个白色身影,说不出话来。 徐怀谷和李紫都震惊地看着他,心里更加害怕。 这个道士看起来很厉害,难道是装出来的?现在遇到危险了就被吓成这怂样? 那可怎么办啊!今天难道就要死在这里? 白色身影缓缓接近他们,直到可以看见她的面部轮廓,是一个妙龄女子。 女子一身白色衣裙,赤足缦立,不施粉黛,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黛眉微蹙,疑惑地看着这一行人,似乎有一点怜悯。 待她走到道士面前,看清他的容颜后硬是愣了一下,从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男子,简直完美无瑕。 她噗嗤轻笑出来,说:“这位公子怎么突然跌倒了?莫不是路面湿滑,又看不清楚地面才滑倒?” 道士惊恐地说:“别……别过来,我知道你是鬼,我……告诉你,我家宗门传有专门克制鬼物的符咒,你千万不要过来。” 女子本来还有些忧虑,听了这话就放心了。这实在是个见识浅薄的人,自己明明一条白蛇精怪,却被他说成是鬼。他那点可怜道行更是可以忽略不计,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 不过这个小道士长得确实俊俏,连自己都有点动心。 她笑意更浓,掩嘴说:“公子说什么胡话,小女子今夜只是路过此地,想借山上古寺宿一晚,恰巧在这山脚见到了公子一行人,才冒昧叨扰了。若有给公子带来困扰,小女子再此请个不是了。” 女子本来就容貌姣好,笑起来更是动人心弦。道士似乎被她迷住了,站起身来,拍拍身上泥土,故作随意道:“姑娘哪里有冒昧?倒是在下不小心滑倒,惹了姑娘挂念,是在下的不是。在下是兴庆人氏,游学路过此地,姑娘不知是何方人士?” 徐怀谷和李紫都快要喷出一口血来。这荒郊野岭,晚上碰到一个诡异女子自称恰巧相遇,他竟然还有功夫和女子调情,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李紫怀疑自己受了骗,拜这个人做师父,能学到什么? 女子回答道:“想不到公子是京城贵人,小女子只是一介草莽人氏,入不了公子的眼。” 道士似乎急了,抓住女子手臂说:“姑娘哪里话?我孙某人从来没有看不起江湖人,过往地方凡是看见了灾祸饥荒的,必定要搭一把手,何来入不入眼之说?” 女子娇羞地扯开他的手,软糯声道:“公子可是也要去古寺里借宿?” “正是,这荒郊野岭,夜晚可很危险呐,还是去古寺里安全些。” “那公子不如同行,你我一起去古寺借宿一晚?” “如此上好,姑娘先请。” 两人自顾自登山,李紫和徐怀谷在原地惊为天人。 李紫不禁心生感慨:之前说学不到什么东西真是冤枉师父了,这师父撩妹功夫简直绝了,以后学到了可是真有用啊。 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把徐怀谷和李紫晾在一边。徐怀谷现在内心不爽,很想要一只鬼快点跳出来,把他们都吓走才好。但偏偏事不遂人愿,一路走到古寺门口都安然无事。 古寺很小,没有外围的院落,只剩这个小小泥坯房在孤郊野岭里矗立,凄凉无助。 小寺庙有一面墙壁被一颗倒下的树砸烂了,土砖散落了一地,那尊小小的泥佛像也脸朝下摔落,不过没有摔碎。角落里的杂草极其繁茂,还有老鼠穿来穿去,也不知道古寺究竟荒废了多少年月。 一行人走进了古寺,看见这一幅破败场景,心里不免唏嘘一番。 道士一人上前,把那尊倒地佛像扶起来,又不顾佛像肮脏,用袖子擦去面上灰尘,再恭敬地把佛像放上祭坛,深深作了三个揖。 李紫和徐怀谷看见道士这样做,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也跟着他照做了。那名女子也起身,虔诚作揖,看着道士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份别样情愫。 行礼结束后,女子对着道士道谢道:“公子果然是善人,见泥佛也要以礼相对,小女子在此谢过了。” 道士回答:“你谢我什么?在此野外,能得一间小庙容我们停歇,不用担心野兽袭击,岂不是菩萨的功德?我们当谢过佛像才是。” 女子“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道士觉得气氛过于沉重了点,就调笑她:“姑娘还没有告诉我姓名,教我心里直痒痒啊。” 女子笑道:“姓白,名小雨。” “白姑娘,不知你路过此地是要去何处,说不定我还能给姑娘指指路。” “小女子本就浮萍,没有来头,也不知哪里可以去,公子恐怕指不了我的路。” “白姑娘既然不愿意说,那我……” 外面突然传来大声念诵词文的颤抖声音打断了他:“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 一个落魄书生打扮的人一边大叫一边回头看后面,慌忙越过了寺庙台阶,差点绊倒在地。 他进了寺庙,长吁了一口气,回过头向前,却看见寺庙里有几道黑影盘腿坐着,顿时大惊失色,吓得瘫软不敢动弹。 他乞求道:“请各位大仙放过小人,小人只是偶然路过此地,绝无打扰诸位聊天的心思啊。” 道士笑起来,对他说:“你想胆子怎么这么小,我们几个都只是路过此地,在这里歇歇脚,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女子笑道:“公子还好意思说别人胆小,先前是谁被我吓破了胆?” 道士尴尬道:“只是路面湿滑,呵呵……” 那书生看见他们并没有对自己做什么,而且那道士和女子容貌颇为不俗,想必不是强盗妖魔之类,也就放下了警惕,但还是不敢靠近。 徐怀谷好奇问他:“嘿,胆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了徐怀谷一眼,是个孩子,就语重心长地教导:“小孩子要对长辈有礼貌,不能叫别人胆小鬼,要以礼待人。” 徐怀谷完全不理会他,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书生正襟危坐,直直看着徐怀谷,说:“姓与名者受之父母,要正经对待。小生姓王,名浩丞,乌凉人氏,至今方十七岁,尚无表字。” 徐怀谷抓了抓头发,说:“所以你说了这么大一堆,你是叫王浩丞咯?” “正是小生。” 徐怀谷想了好久,发现跟他确实没有什么话讲,只好问他:“那你要去哪里呢?” “小生正准备去滨西城里参加秋天的科举,无奈囊中羞涩,租不起马车,只能在这山林里赶近路,才能够按时到达滨西。” 道士看着王浩丞,笑着说:“那真是巧啊,我们一行人也是准备去滨西,不如和王兄同行如何?也能互相照拂一二。” 王浩丞喜悦道:“那是最好了!小生正愁着无人聊天,路程苦闷,能有道长陪伴,是小生的荣幸。” 道士微微笑着,点点头。 王浩丞看见道士那双眼睛,莫名心悸一下,彷如跌进了星辰大海,似乎很熟悉,但他也没有多想,就放过了这个小小感觉。 他发现那个女子也正盯着他,有点脸红,埋头假装看着地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朝那个方向偷偷瞥了一眼,发现女子已经闭眼靠在一颗柱子上睡了,他才好好端详起女子来。 说实在的,长这么大,他还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子。 他从小就生活在乌凉,也是大余国南部的一个小城,人人靠农作生存,女孩子早早地都嫁了人,像这般年纪的,要么下田种地,要么已经是孩子他娘了。 他是乌凉少有的几个读书种子,前来结亲的人倒是有一大堆,可他都以耽误学业推辞了,其实是他根本没有喜欢的人。今天看见这女子,他才感觉有点喜欢。 女子自然知道这人在盯着她看,不禁想:也是个好皮色肉相的肤浅俗子,和那些流贼强盗没什么两样。 心里对他不爽,但她还是假装梦见了什么美好的东西,嘴角扬起一抹不易让人察觉的笑容,活生生让王浩丞看呆了。 寺庙悬空的房梁上,一双眼睛默默注视着今晚发生的一切。几十年的回忆再次涌入脑海,这双眼睛蹲下来,眼泪不住流下,却没有水滴落地面的声音。 月色依旧安好。 ------------ 无鞘剑 第十三章:红衣白衣 一夜无事。 临近黎明时分,正是人心最放松之时,名叫白小雨的女子睁开眼眸,站起身子,没有惊动任何一人,轻轻走到佛像后的一个小角落,叫唤道:“姐姐。” 一个女子人影出现,面容枯黄,身材高瘦,一袭破烂红衣裳拖曳在地,形象可怖,与白小雨的美貌容颜形成剧烈的反差。 白小雨小孩子气地轻声问她:“姐姐,这次咱们要怎么捉弄这群人,是扒了他们的衣服还是我变成蛇吓唬他们?” 红衣女子沉默了好一阵子,答非所问:“我等了二十年的那个人,就在这里面。” 白小雨目瞪口呆,好久才反应过来,说:“你还真等一个人等了二十年啊,我还以为你骗人呢。” 红衣女子沙哑着声音,有点委屈道:“我怎么会在这件事上骗你?不会错的,二十年了,他终于过来找我了。” 白小雨收起之前不正经模样,问她:“那人是不是那个道士?还别说,那道士长得可真是丰神俊貌,若是他,倒也值得姐姐等二十年。” 红衣女子摇摇头,坚定地说:“是那个书生。” 白小雨不悦:“姐姐,那书生可不是什么正经人,昨晚一幅色眯眯的样子盯着我看了好久。” 女子急忙说:“不会的,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昨晚一定是他没见过妹妹这么漂亮的人,才多看了几眼,无妨的。” 白小雨一想起姐姐和那个人的往事,就难受得不得了。她试探着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要不我把那个书生抓起来,让他永远陪着姐姐?” “绝对不可以,那样他不过成了一具傀儡,不是真心爱我的,我等二十年不是想要这样的结局。” “那要不姐姐现在出去跟他说清楚,想必他一定会知道到姐姐的真心的吧?” 女子纠结了一下,说:“还是不行,我这个样子出去一定会吓到他,他......恐怕不会相信我的。” 白小雨为她抱不平,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们怎么办,难道看着他离开你吗?” “这样吧,你先跟着他们去滨西,我跟着你们,给我多一点时间,我会让他记起来以前的事的。” 白小雨很想帮她,便也不顾自身离开寺庙的危险,说:“好,姐姐我一定会帮你完成愿望的。” 红衣女子很感动,眼睛里有了雾气,抓着她的手认真道:“谢谢你,认识你真的很好,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该怎么过。” 白小雨还准备说什么,听见外面有响动,赶紧探头出去看,是李紫翻了个身。她也意识到这次谈话时间确实太久了,害怕被发现,便准备离开。 红衣女子最后拉住她,想了一下,有点不确定地说:“你对那个道士当心一点,我总感觉他很熟悉的样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白小雨点点头,没怎么放在心上,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位置,躺下假装睡觉,脑子里却充满了姐姐和她讲过的那个故事,再装不进其他东西。 爱情,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东西,能让平日里温和的姐姐做出那样可怕的事来?她每每想起那件事,心中都要惊悚一番。 她没有思考太久,天就亮了,最先起来的是徐怀谷。 他看见大家都还在睡,也不打扰众人,自己从旁边的小书箱里找出一只袋子。袋子里都是他在泠江里找到的漂亮石子,不过他找到的石头实在太多,只好选了一些最喜欢的带着。其中有一块石头最为奇特,一半火红,一半翠绿,中间交隙的地方有一道裂纹,裂纹从中心向四周延展开,像一片雪花,很稀罕。 他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好久才放进袋子里,然后又掏出来一枚铜钱,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这枚铜钱正是陈无华送给他的那一枚,他真的不明白和蔼亲切的陈叔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事来,这是他唯一的遗物,徐怀谷一直好好收藏着。 人性,好像是一个很矛盾的东西,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一片风平浪静的水面下有怎样的暗流汹涌,又潜伏着多少杀人嗜血的恶蛟。 就像一把尺子那样,一端是恶,一端是善,但偏偏很多尺子两头都被弯折到了一起,亦善亦恶,非善非恶。 大家都逐渐醒了过来。李紫浑然不在意睡相,起来的时候头发乱糟糟的,睡眼朦胧,随便用手揉了两下,把自己弄得稍微清醒点,也就不再动作。反观白小雨,一幅早晨起床的慵懒模样,不仅不杂乱,还给人一种清新靓丽之感。 王浩丞已经把他的圣贤书籍丢到九霄云外了,只顾着花心思想着怎么与这位仙子姑娘攀谈几句,却又胆小不敢妄动。 白小雨对他没有半点好感,倒是觉得这个漂亮的道士很有意思。她小巧道:“昨日听见公子要去滨西城,小女子一人在外也不知道去哪里,敢问公子可否准我同行?” 道士眯眼笑道:“白姑娘如此美人,同行该是孙某的福气,何来准与不准之说?” 白小雨眼波流转,笑着对他点头。 王浩丞在一边听说白小雨要和他们同行,先是欣喜,后来看见她对着道士的眼神格外关注,心里又吃醋,便想着在路上要怎么与白姑娘搭话,顺便折损一下这道士。 白小雨看着两个孩子讨喜,摸了摸孩子脑袋,笑问道:“你们俩叫什么名字啊?说给姐姐听听。” 徐怀谷抢着回答:“我叫徐怀谷,她叫小梨子。” 李紫怒道:“我不叫小梨子,我叫李紫。” 白小雨皱眉想了一下,疑惑地说:“你说你叫叫梨子?和小梨子有什么区别吗?” 李紫委屈地说:“我叫李紫,李子的李,紫色的紫。” 白小雨有点转不过脑筋,干脆说:“反正都差不多,我就叫你梨子啦!” 王浩丞看见有机会,赶紧插话道:“姑娘此言差矣。名字受之父母,可不能随意叫唤。这个小姑娘姓是上木下子作李,紫代表贵气,名字寓意是极好的。” 他又转头向前,昂首吟诵道:“桃李春风一杯酒,姑娘可曾听过这句话?” 按道理,这个时候白姑娘应该就要拜倒在他的文采之下了,但偏偏白姑娘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没听过。” 王浩丞心里更痒,腆着脸说:“这句话说的是美好的相遇,便如桃李与春风相逢。” 他小心地试探问道:“姑娘……有没有觉得这句诗说的就是我们?” 白小雨差点没一个趔趄摔死在地上,一脸黑线地回答道:“你说什么啊?我没听清楚。” “呃……小生说的是姑娘有没有觉得你我相逢很有缘分?” 得,这人还真重新问了一次。 白小雨拼命忍住把他一巴掌拍死的冲动,还得笑脸回答他:“小女子读书少,不知道缘分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王浩丞露出一个自以为温和的笑容,解释说:“缘分乃是天底下最妙不可言的东西,它……” 剩下的白小雨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她用左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右手,拼命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打他,这可是姐姐等了二十年的人,千万不能打他…… 她突然为姐姐感到悲哀,等了二十年,就等了个这种货色? 王浩丞还在滔滔不绝的讲述缘分的由来,引经据典,恨不得把古书全部讲出来。当然,他最后还加了一句:“小生见识浅薄,只是略懂皮毛,让姑娘见笑了。” 白小雨无语:你在做梦吧,我还能笑出来?差点都要哭了…… 走在最前面的道士突然出声,手指着一个方向,问道:“小梨子,你看那是什么东西?” 徐怀谷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抢答道:“我看见了,是一只苍蝇在追一只喜鹊呢。” 道士笑了,故意问道:“那只苍蝇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的话……被喜鹊一口啄吃掉了。” ------------ 无鞘剑 第十四章:桃李春风 白小雨被王浩丞烦的要死,就不再理睬他,跑上去和道士搭话。 她问:“公子是兴庆人氏,为何在外游历而不回京城?在这荒郊野岭里游学可是既辛苦又危险,远不如在家里读书轻松。” 道士回答:“贫道一直认为书在脚下,而非纸张上的空泛文字。每一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一条道,要靠自己去探索,而不是盲目借鉴前人的思想。” 王浩丞听了这话心里更加不乐意。这盲目跟风前人说的可不就是自己? 他当即反驳:“道长这句话可得恕小生不敢苟同。道长面容俊俏,气度非凡,想必是京城贵族的子弟,不愁吃穿,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行路在外,与家人远离,不仅不能帮扶家里挣钱,还得花费不少钱财,这对道长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人却是承受不了的啊。” 白小雨仔细听了这话,觉得也挺有道理,看来这书生总归还是有一点才学。 道士点点头,说:“王兄这话不假。可是贫道所言行路并不是你想的那个行路,而是为人处世的大路。在田里种地也好,在市场上买卖也好,与邻居亲戚攀谈也好,都是行路。行泥土青石路是行路,行心路也是行路。” 王浩丞一听,心里不由地赞叹。 这是书上从未有过的道理,但这个道士却归纳得清清楚楚,而且还极具说服力,更可以说极有道理,那么这个人的学问应该要比自己高得多。 白小雨高兴地拍手掌,笑言道:“公子真是好才学,这话连我这个没读过书的女子都觉得是至理,真是厉害!” 道士笑笑,不谦虚也不自夸,淡然模样更加彰显脱俗气质。 公子真是好才学……白小雨的话回荡在王浩丞的脑海,久久不能消散。 明明自己才学也不差,为何只夸赞那臭道士?只因为那道士长得好看? 刚刚产生的一点赞叹转成了嫉妒,他板起脸,面色铁青,把视线转向周围树林,不再说话。 白小雨对道士观感好其实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而是那一天他在破寺庙里扶起了那一尊泥佛像的缘故。 她原本是这山林里的一条普通小蛇,因为有那座寺庙的存在,她才住在了那里面,偶然间吃了供奉的香火,觉得很好意思,就天天吃香火。结果没过多久,她慢慢地发现自己好像被开启了灵智,懂得了人话,也会了人的喜怒哀乐,她又在庙里修行了几年,才修成今天这幅皮囊,算是一条小小的白蛇精了。 后来,寺庙的香火越来越少,人们都说这座寺庙不灵,还有鬼出没,加上位置确实偏僻,渐渐的也就没有人来这里祈福了。 年复一年的风吹雨打,把寺庙摧残成今天这幅模样,佛像也被打落在地。她不敢去扶起来,害怕自己这个小妖精会玷污佛像的纯净。 再后来,她就认识了那个姐姐。姐姐是一只鬼,但她是一只有故事的鬼。 白小雨在寺庙旁边的山林里生活,日子无聊得很,就和姐姐一起生活在寺庙里。反正一个鬼,一个妖,谁也不怕谁,后来发现姐姐人很好,也就慢慢有了感情。 一路上赶路,也没什么其他事发生。不过徐怀谷倒是大气了一次,给每个人都送了一块漂亮石头。 送给白小雨的是一块亮红色的石头,外形圆润,大小刚好合适,有她手腕粗细,算得上是上品了。白小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石头,赶紧好好珍藏起来,又开心地亲了他一口,弄得徐怀谷很不好意思。 送给书生的是一块墨绿色的长条形石头,书生对这种风雅之物还是很喜欢的,当即就要作诗一首,可惜吟了半天只作出来一句“浓墨入玉三分翠”,便没有了下文,应该是才思枯竭了。 这句诗他已经很满意了,因此他还特意观察了一下白小雨的反应,结果人家看都没看他,只是欣喜地看着她的那块石头,他不免有点失望。 送给李紫的档次就不一样了,是他那块早上把玩得爱不释手的那块。一边火红,一边碧翠,中间却过渡得恰好,使人毫不感觉违和,一看就是难得的珍品。 李紫第一眼都看呆了,呐呐道:“这是你送给我的?” 徐怀谷虽然有点不舍得,但还是坚定地回答:“对,就是送给你的。” 李紫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放在手心里,石头还带着徐怀谷的一点余温。她赶紧把石头握紧,生怕眨眼间那点热量就要消散去。 她开心地不得了,笑着说:“行吧,那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昨天你嘲笑我的事就不和你计较了。” 徐怀谷也笑着做应答。 道士也转头笑看着他,却没有说一句话。 徐怀谷对这个道士很害怕,一时间不知所措,只是呆滞地看着道士浅笑的脸。 道士以嗔怪的语气开口:“怎么,徐怀谷你是不是偏心啊,每个人都有,偏偏不给我?” 徐怀谷马上反应过来,哪里敢不给,马上拿出口袋,选了一个他第二喜欢的血红色透明石头递给他。 道士接过石头,放在袖袍里,甩了甩衣袖,说一句:“石头挺不错”,然后又继续前行。 徐怀谷能感觉到他心情好了很多,才松了一口气。 白小雨就追上道士,眨巴眨巴眼睛,说:“公子能不能把石头给我看一下?我想比比谁的更好看呢。” 道士调笑道:“不给。” 白小雨鼓起嘴巴,责怪道:“公子怎么这么小气?” “就是不给。” 白小雨笑说:“那我可要抢了,想必公子一定不会责怪我的,对吧?” 也不等道士回应,她就迅速伸手进他的宽大袖子里抓石头。 她好歹也是一个小精怪,身手比普通人要好得多,自认为对付这个小道士还不是手到擒来? 结果第一次出手只抓到了空气,她赶紧反手抓住他的袖子,伸另外一只手去抓石头,结果道士的手就在这时抓住了她的手。 她感觉到道士手的温度,心跳慢了一拍,随即下意识地要把手抽开,结果道士死死不肯松手。 她懊恼自己不该这么莽撞,道:“公子还请松手!” 结果道士笑眯眯地说:“这可就是白姑娘的不对了。先前是姑娘自己要抢我的东西,现在被我抓了一个正着,我为什么要放?” 白小雨害羞得很,脸上通红,但自己又理亏,不好说什么,只得在心里面骂道:“这也是个道貌岸然的登徒子!果然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可能忘了,她的力气是要比普通人大的多。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吧。 于是道士就牵着这个羞涩女子的手,笑容灿烂若桃花。 白小雨受不了这暧昧气氛,恼火地说:“你要怎么样才肯放?” “你给我唱首歌就放。” 白小雨炸毛,大叫:“还要我给你唱歌,做梦去吧!”然后狠狠咬了道士的手一口,结果道士笑容不改,手也不松,死皮赖脸地牵着她的手。 这次换白小雨呆了,直直看着道士的眼睛,一句话也没有。 徐怀谷和李紫都一脸奸笑,津津有味地看着两个人神仙打架。 王浩丞靠着一棵树不让自己摔倒,捶胸顿足,妒火中烧,连肠子都要悔青了。早知道自己胆子就要大一点啊,说不定就能得手了。 当然,这一幕闹剧还有一个人看在眼里。 她面无表情,看透所有人的心思,又悄悄消失无影。 ------------ 无鞘剑 第十五章:关系恶化 路程还这么远,道士自然也不能一直牵着白小雨的手。小小打闹一番过后也就作罢,但是白小雨显然没有之前那么大大咧咧了,还是多藏了一份小心思。 徐怀谷和李紫都挺高兴,能看一幕精彩的戏剧也给枯燥的行路生活带来乐趣,何乐而不为? 王浩丞书生被这么一折腾可就没了半点兴致,一路上埋头苦行,也不和谁讲话,可怜兮兮的。 道士还是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白小雨看见他这一幅云淡风轻模样,心里忐忑不安。 看他那娴熟手法,肯定是不知道拐骗过多少姑娘,一脸若无其事,倒是挺能装,可是不知为何,自己偏偏对他讨厌不起来,甚至好像还有一点欢喜? 夜幕将要降临了,一行人找了一处小溪边的草地作营地,生起了一堆火,团团围着火堆坐着。白小雨还在为了白天的事不高兴,故意和道士坐得好远,与徐怀谷李紫挨在一起。 道士毫不在意,还笑着问王浩丞:“王兄科举是什么时候参加?到时候我和白姑娘一定去帮你捧场。” 得,这人还炫耀起来了。 王浩丞也有了一点脾气,没好气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参加,到时候道长和白姑娘自行离去即可,不必等我。” 白小雨还刺了一句:“我可还没答应要去。” 她这句话本来是讲给道士听的,想让他知道自己可还没有和他亲密到那个程度上,结果落到王浩丞耳朵里却变了味道。他又嫉妒又气愤,对白小雨说:“我这一路上对白姑娘也算是以礼相待了吧?姑娘当真有如此恨我!” 白小雨也发觉了这句话不妥,可又拉不下脸面道歉,只好结结巴巴辩解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书生怒气还没消,众人却听见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琴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好似道尽了心中的愁苦思绪。 琴声美妙,众人停止了争吵,都不觉仔细去听。随后还有歌声起,唱道:“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 一曲终了,众人皆醉。 白小雨知道这是姐姐的歌声,饶是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凄苦相思深深打动。徐怀谷和李紫只听得到歌声曼妙,却不懂歌词含义,但王浩丞不知为何已经潸然泪下,不能自已。 他痴痴地看向那个传来歌声的方向,恍然间一幕幕回忆闪现在脑海。 他似乎看见一道红衣身影在楼阁高处起舞,周围人山人海,都在高呼呐喊红衣姑娘的名字......她的名字是什么?他听不清楚。他只是人群里一个落寞的普通人,在别人的疯狂呐喊中静静看着遥不可及的身影。 又是一幕场景,他在一座大堂之上,穿着大红的喜庆衣服,身边还有一名女子红衣红盖头与他并肩。周围有许多人影看着他们,评头论足。前方有一个老妪坐在座位上,愤怒地把一只杯子砸在地面,大声斥责着什么,但他只能看见杯子在地上碎成渣滓,却听不清老妪在说些什么。 眼前情景再次变换,他看见自己在一片水里,正缓缓地向下沉去。他拼命挥舞着四肢,嘴巴一张一合,水呛进咽喉和肺,火辣辣的疼。他惊恐地想要大声呼喊,却是徒劳。气泡渐渐上浮,自己身体却向下沉,意识逐渐涣散,头疼得要命,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王浩丞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空气,从那种压抑的氛围中缓过来。四周一片黑夜,琴声和歌声就像一场梦,来无源头,去也无踪影。 众人都看着王浩丞,不知道他怎么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奇怪的幻觉,但那种幻觉特别的真实,好像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王浩丞捂住胸口,有点发懵,辩解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刚才好像看见了一些奇怪的情景。” 道士关心地说:“没关系,应该是琴声太过动人,触动了你的心弦,才会产生了幻觉。” 王浩丞点点头,白小雨看向他,眼神很复杂。 王浩丞随即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他有点恐慌,问到:“不过这野外,琴声究竟从哪里来,不会是野鬼吧?” 道士笑了,安慰说:“贫道还是有一点本领的,道行虽然不高,对付一些不成气候的野鬼还是绰绰有余的。” 白小雨想起来好笑的事情,说:“那公子那天见到了我,还误把我当做了鬼,吓得在地上起不来呢。” 王浩丞也笑起来,说:“当真又此事?” 道士有点尴尬,使劲对白小雨使眼色,说:“那不一样,上次是我不小心滑倒了,结果恰好碰见了白姑娘,才有了这场误会。这次我定然要使出真本事了。” 道士掏出一把小刀,温柔地对徐怀谷说:“徐怀谷啊,你看你吃我的这么久了,是不是应该做点事情?” 徐怀谷看见那把明晃晃的刀,吓得缩到白小雨身后,问:“你要干什么?” “取你的血啊,不然干什么。放心,不会伤害你的。” 徐怀谷不信他,说:“那你怎么不取别人的血,偏偏要我的?” “因为这个法术要童男的血才可以啊,不找你找谁?” 徐怀谷害怕地闭上眼睛,哆嗦着说:“那你轻一点。” 道士走上来,抓住他的手,小刀轻轻一划,他的手上还看不见伤口,就有血液流出来。道士拿了他的血,在众人四周各处点了一点,围成一个八卦形状,然后再取出一个金色的小塔,放在阵法中间,一个简单的避鬼阵就做好了。 白小雨能感觉到这个法阵确实有用处,连她自己的妖气都有一点被压制,鬼更是不可能进的来。 道士布置好一切,笑着说:“大家可以放心睡觉了,这是我的避鬼阵,一些小鬼是进不来的。” 白小雨装出一副崇拜的样子,娇笑道:“公子真厉害。” 王浩丞嫉妒地把脸转向一边,叹息一声,躺下来睡觉。他很郁闷,自己虽然不会这些法术,但好歹也读过书,偏偏白姑娘好像就是喜欢那个道士,对自己不理不睬的,甚至还差点吵了一架。 等等,我为什么会和白姑娘吵架?他想到了道士讲的那一句话-“到时候我和白姑娘一定去捧场。” 他仔细琢磨着,难道是这个道士故意挑拨自己和白小雨的关系?一想到这里,他再也按捺不住了,咬牙切齿,差点就要骂出声。但他也不莽撞,知道自己如果讲出这句话,一定没有人会相信,反而都会以为是他嫉妒,到时候必定要被孤立,完全伤不到道士。 好一个心机毒辣的道士!城府深得很,面上一副笑容样子,实则笑里藏刀! 王浩丞这下算是恨透这道士了。之前只是有点嫉妒,现在是愤怒,明明知道自己想追求白姑娘,就在自己面上炫耀和白姑娘的关系,还挑拨离间,真是过分! 王浩丞气得睡不着觉,只是在想该怎么对付他,可惜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到好办法。 夜色越来越深,浓稠的黑笼罩一切。他焦躁地皱着眉头,却好像听到有脚步声,想起黄昏时听见的不知名琴声,顿时惊悚。 他心里狠狠咒骂道士的破法阵,却又不敢动弹。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只敢微微睁开眼,却看见一抹白衣走向自己…… ------------ 无鞘剑 第十六章:缘起前世 王浩丞看着白小雨走向自己,心里慌张,却又莫名的有一点期待。 他假装睡着了,一动不动。 白小雨自然知道他是醒着的,但没有拆穿,只是拍拍他。王浩丞慢慢睁开眼睛,看见白小雨的美丽容颜,心颤一下,说:“白姑娘叫醒我干什么?” 白小雨轻声说:“出去走走吗?” 王浩丞刚想说外面危险,不能走出法阵的范围,但眼前又是一个绝好的与美人共处的机会,怎么说也得把握住。他纠结了一下,回答道:“好。” 初夏的夜里,生机已然很旺盛了。四处虫鸣不绝,草木茂盛,高空一轮皎洁白月悬挂,但并不完整,偏偏缺了一分,别具美感。 王浩丞正使劲猜想白小雨这么晚叫他出来干什么,她就已经开口了:“对不起,今天那句话不是说给你听的,是我莽撞了。” 王浩丞听见她亲口道歉,哪里还有半点脾气,温和地说:“白姑娘不必如此记挂,今天下午我也有错。”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气氛十分尴尬。 看白小雨没有再说话的打算,王浩丞就问她:“白姑娘这么晚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事?” 白小雨没有接话。 他失望地看向前方。 算了,和她走一走路也挺好,不必期待更多。 他疑惑地揉了揉眼睛,刚刚好像看见有一道红衣人影闪过。正想问白小雨看见没,红衣人影眨眼间已经到了几尺前。 王浩丞大惊失色,回过神赶紧大喊:“是鬼啊!”他下意识向后跑去,结果一转头就看见了红衣鬼正在他眼前。 他知道是跑不掉了,自己一个普通人哪里跑得过鬼?他只能害怕地看着那女鬼,但女鬼也不靠近他,似乎在鼓起勇气,说:“王浩丞,你还记得我吗?” 王浩丞听了这话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觉得鬼怪行事不守规矩,自己千万不能上当,于是回答:“我与你从无瓜葛,哪来的记不记得之说?” 女鬼有点失落,手伸到长长的发丝间,抽出一只木质的簪子,递给他,问:“还记得这个吗?” 王浩丞不敢去接,退后了几步,越来越搞不清楚这个女鬼在干什么了。 女鬼慢慢靠近他,说:“我不会伤害你的。”然后把手里簪子放到他手心里,他好像莫名对这个鬼没那么恐惧,反而有一种亲切感觉,似乎冥冥之中早就有了缘分。 木簪子质地很粗糙,是很普通的木头做的,做工也很粗糙,但被人积年累月地把玩,已经磨得很润滑了。 他略带疑惑地把手中木簪子放到眼前观看,夜色很深,他看不太真切,只能看见三个较大的字“赠冰冰”。 这三个字一出现在他脑海里,顿时掀起一片浪潮。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袋里呼之欲出,但又偏偏差了那么一点火候,不上不下的感觉憋得他很难受,脑袋感觉要炸开。 女鬼心疼地看着他这幅模样,凑上来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文水心,我爱你。” 文水心......这个名字终于击破了他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之前一切虚幻的片段在这一刻全部变得真实,短暂的记忆碎片重新复合,他记起了前世与她的所有来回。 文水心是他前世的名字,他出生在绰浪洲的一座小城镇里,也是一个有点才气的书生。那一年进京赶考的路上,他在京城最大的酒楼里遇到了她。 她没有名字,从小被酒楼里的老板收养,只取了一个艺名作冰冰。那一年的歌舞里蓦然看见了一双惊慌得不知所措的眸子,与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带着一点点羞涩的书卷气闯进了她的心里。 不知道是实力还是运气,书生那一年科举选上了探花郎,草鸡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名誉,金钱,权利随之而来,但他一直秉守本心,不被外物干扰丝毫。 中举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再去那座楼阁里。没有人知道他是探花郎,所有人只当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也只是去欣赏那个女子的琴声歌舞。事出巧合,一个京城当地的富商看中了她,花了大笔的银子强行买了下来。 那天富商带着一帮人前去楼里闹事,要求女子快点出户,女子不肯从他,他就带着混混们砸场子。楼里混乱不堪,看客惊慌,都作鸟兽散,唯独文水心大声怒斥富商无良行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挡道,自然是被一帮人打的鼻青脸肿。这一打可不得了,当众殴打朝廷的探花郎,惹怒了朝廷,很快富商就被朝廷抓起来,家底也被抄了个干干净净。 富商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可是文水心和冰冰却因此结识,最后相爱,准备成婚。婚事受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一边是大名鼎鼎的探花,另一边却是一个酒楼里的艺伎,身份天差地别,没有人会祝福这桩婚事。文水心强行压住所有人,操办婚礼,最后老母亲在大堂上公然发怒,砸破酒杯。文水心一怒之下放弃所有,带着冰冰远走他乡。 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说不定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很不巧的是,老天爷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这个故事以极度的巧合开始,也以最荒谬的方式草草收尾。 在一次乘船渡河的时候,文水心不小心滑倒,跌落进大江里,他不会游泳,他的名字水心也没有保佑他,他就在这条不知名的河流里淹死了。 冰冰伤心透顶,觉得人世间毫无留恋,也准备跟着去死。只是在死去之前,她发誓必须要找到文水心的尸骨,年复一年的寻找没有任何结果,这条河流把文水心吞进去,连渣都没有吐出来。 岁月流逝,风霜把这个美貌的女子摧残的不像人样,所有人把她当做是一个疯子。 直到有一天,一个老头子在河边看着她漫无目的地在河里游荡,问过了她的故事,告诉她去东扶摇洲大余国南边山林里的一座小庙,在那里等待二十年,找到一个叫王浩丞的人,就是文水心的转世。 她心里也是不相信的,但这是她最后一点念头,就像一根浮在水面的稻草,明明知道没什么作用,溺水的人也会拼命想要抓住。 绰浪洲到东扶摇洲,茫茫山海阻隔。 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她从绰浪洲出发,靠着一点点弹琴的技术死死撑住,一路流浪到海边,但却坚强的活了下来。 她坐不起跨洲渡船,没关系,她在最底层的黑船上过日子。黑船上的人都嫌弃她肮脏丑陋,她不在乎,从一个小岛去往另一个小岛,最后到达东扶摇洲。 东扶摇洲多山,她不在乎,一个人穿着磨烂的鞋,一步一步从北边走到大余国南边,在山林里找到了这座寺庙。 几年的艰苦行路把她折磨得不成样子,枯黄的脸不复当年的倾城容颜,身体骨瘦如柴,疾病缠身,她也不在乎。可是,她害怕他在乎。 她不知道自己靠着这幅躯壳能否熬过二十年,她很惶恐。她在路上听说人死过后怨恨执念深重者可以变成鬼,存在于世间,直到执念消去。凭着这不知真假的流言,她甘愿赴死,没有任何犹豫。 后面的故事也就很明了了。她执念太重,死后果然成了鬼魂,在这偏僻的小庙里苦苦等候了二十年,终于盼来了眼前人。 这么多年的辛酸痛苦,寂寞孤独终于能在今天得到回报了吗? 想起来所有的王浩丞怔怔地看着女鬼,那个等候了他二十年的鬼。 他内心极其复杂,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 前世终究是前世,现在他们面对面之时,却是人鬼两隔。 王浩丞能够清楚地看见女鬼的容颜极其丑陋。披头散发,一身破烂衣裳,面容消瘦枯黄,疤痕遍布。 他内心很矛盾,不知道该怎么答复。 女鬼看着他不做声的样子,心里有了几分猜测,惶恐地说:“你是嫌弃我这幅面孔?” 王浩丞正视她,叹息道:“前世是我对不起你,可是如今你是鬼,我是人,且不说将来如何,便是天理也不容。” 白小雨早就满脸泪水,对着他大吼:“你个混蛋!她为了你甘愿经历非人能忍受的折磨,甘愿去死,你却轻飘飘一句天理难容?都是借口,是你自己容不下吧!” 紧接着她又斥骂:“那你为何对我好?无非是这一张皮囊。我对你不理不睬,你还凑上来;姐姐为你付出那么多,你就这样对她?这就是你这个混蛋的天理!” 王浩丞不说话。 女鬼面色更加凄惨,看得白小雨心疼的要命。她对女鬼说:“姐姐,这样的人不值得你等他,让这个混蛋滚吧!” 女鬼什么也没有说,就悄然飘去。 白小雨恶狠狠盯着王浩丞,眼神简直要杀人。她抹去脸上一把泪水,一个人径自走了。王浩丞也摸了摸脸颊,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道士还躺在地上没动,似乎在睡觉。他突然皱起眉头,朝着那个方向吐了一口唾沫。 ------------ 无鞘剑 第十七章:背叛,选择 白小雨和王浩丞回到营地后再也没了睡觉的心思,各自想着心事。 白小雨真正对他厌恶到了极致,不住地在心里咒骂他,同时也为姐姐感到悲哀。 王浩丞也很无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被牵扯到这样一件古怪的事上来。就算前世与那个冰冰再相爱,可也不管今生的事啊。而且那女鬼着实丑陋了点,如果她有白姑娘美貌,说不定自己就同意了。 想到这里,他又猛地反应过来,狠狠给自己骂了一句混蛋。自己本心竟然里是个爱慕色相的人,以前怎么没有察觉出来? 骂完之后他又开始给自己找借口,心想:罢了罢了,哪个才子不爱佳人?自己这么做合乎人之常情嘛,也不算错。 世人多愚昧,在错事里给自己加上一个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似乎就变得天经地义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认错之路就终止于此,永远在错误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天不久就明亮了,阳光照射到这片营地,一切美好祥和,似乎昨晚什么也没有发生。 李紫今天最早起来,看见白小雨神色落寞,一个人坐在一边,就屁颠屁颠笑嘻嘻跑过去,说:“白姐姐,你不要不高兴啊,我师父这个人很奇怪的,昨晚的事你不要怪他,实际上他肯定很喜欢白姐姐的。” 白小雨看见天真可爱的李紫,心情也就没那么坏了,拍了拍她的脑袋,指着还在睡觉的徐怀谷,刺回去:“呐,我看徐怀谷也很喜欢你啊,送给你的石头都比我的漂亮。” 李紫笑着说:“我又不喜欢他,他喜欢我管我什么事。” 白小雨想到了昨晚的事,有点好奇她会怎么做,就问她:“那如果徐怀谷有一天甘愿为你而死,变成了鬼来找你,你还会不会喜欢他?” 李紫吓了一跳,说:“姐姐口里怎么动不动就死不死的,多晦气。” 白小雨抓着这个话题不放,问:“那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呢?” 李紫认真回答:“那我还是不喜欢他。” “为什么?你不觉得这样子很残忍吗?” 李紫羞红了脸,说:“反正我就是不可能喜欢他。” 白小雨痛心疾首地一拍脑袋。 得,这个小姑娘跟她赌气来了。拿这个小姑娘真是没办法比,小姑娘和她关心的根本不是同一个问题。 何况,这个比较的大前提就不对。李紫是喜欢徐怀谷的,而王浩丞压根就不喜欢冰冰。 道士刚好也醒过来了,一大早就听见什么喜欢不喜欢,顿时来了精神,调笑李紫说:“怎么,你不喜欢徐怀谷,难道喜欢王浩丞吗?” 李紫不想理他,求助地看向白小雨。白小雨当然仗义,狠狠地瞪了一眼道士。道士直接白眼一翻,如遭雷击,向后倒地不起,抽搐道:“姑娘好武功,在下佩服佩服,求求姑娘念我们同行一路情义,放过我吧。” 白小雨笑道:“那你要我怎么救你?” “不瞒姑娘,我从小练了一门绝世武功,可以听歌疗伤。姑娘只要为我唱一首歌,我伤就好了。” 白小雨想起上次他就叫自己唱歌,再次炸毛,大怒:“又要我唱歌,你就这么想听我唱歌?” 然后她气冲冲跑过去,狠狠地踢他一脚。结果一脚还在空中,就被道士反手抓住了小腿不放,道士满脸贱笑,看得白小雨直恶心。 白小雨这下真的生气了,大叫道:“你个登徒子!”然后另一只脚抬起,把他的手踩到地上,还扭了两下。 这下是真的痛。之前那一脚还手下留情,这一脚是真的用了力气的,道士当即吃痛大叫,抓着手在地上滚来滚去。 堂堂龙虎山大修士,在地上厚脸皮地撒泼打滚,换做是龙虎山的老祖宗知道了,气得都能从坟墓里爬出来。 徐怀谷被打架声吵醒来,第一眼就看见道士在地上打滚,立马就清醒了,震惊地说:“呀,你这是发癫痫了吗?” 道士怒吼:“你才发癫痫,你全家都发癫痫!” 白小雨哈哈大笑,李紫笑得肚子痛,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王浩丞在旁边看着这一出戏,也笑了起来,但却显得与众人格格不入。 美好的一天从清晨开始。 清晨一场胡闹过后,大家的心情也都好了一些。接着又是一天枯燥的赶路,直到傍晚才看见了前面一处大江。 大江不宽,但两岸尖石林立,水流很湍急,击打在岩石上啪啪作响。 这条看起来并不是很大的河就是东扶摇洲的最长河流,淇水。 淇水在这一处还是属于源头范围,因此流量并不大,但是却格外湍急。 再沿着淇水向下走一段距离就到滨西,但现在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众人决定先在这江边歇息一夜,明天再去滨西。 四处突起的石架很适合作床,直接睡在上面就可以,很舒服。 一天的劳累很快把众人都带入梦乡。但白小雨睡不着,她思考的问题有很多。 一是王浩丞与姐姐的问题。姐姐昨晚心灰意冷离开后不知道去了哪里,但她总感觉姐姐似乎还没有完全放弃,所以她今天才跟着他们一起走到这里,想和姐姐再思考一下办法。 二是道士的问题。道士这个人一点都不正经,长相令人如沐春风,心思却很坏。这不是问题所在,这样的人她在庙里也见得多了,主要是她发现自己好像对这个道士有了一点依赖。不仅不生气他的调戏,还有一点享受,难道自己喜欢上了他?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一团乱麻,越扯越乱,扯得她心思全部纠缠在一起,烦人……不不,是烦蛇得很。 她躺在一块石头上,在这初夏夜里,天气有了一点炎热,石头却冰凉凉的,很舒服。 她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看向身后,一袭红衣站在离她不远处。白小雨叹了一口气,姐姐还是放不下这个书生。不过也对,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姐姐也应该没这么容易放弃。 白小雨悄悄地站起身,走向红衣。 白小雨有点怜悯地说:“那人如此绝情,姐姐还想要怎么样?若是姐姐还有什么主意,我一定帮忙便是。” 红衣女鬼慢慢靠近她,没有讲话。 白小雨觉得姐姐今天很奇怪,还以为是昨晚的事伤透了她的心,关切地说:“姐姐,那人终究不是文水心了,没必要……” “呜……”她突然哀叫一声,低下头,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己腹部,一把匕首插在身上,血流如注,鲜红色在白衣裳上迅速扩散开来。 女鬼靠近她的耳朵,带着歉意说:“白小雨,对不起,我需要你的容颜,我必须要和他在一起。” 白小雨震惊地看着这个和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姐姐,她是真的把女鬼当做姐姐,但最后是自己大错特错。 她恍然大悟。一个人可以为了书生愿意跋山涉水,跨海过洲,自愿赴死,这份毅力和坚持根本没有世间任何东西可以比拟,所以连她也可以舍弃。 红衣女鬼认真地对她说:“我真的把你当做我妹妹,今天也是,但是为了他,我愿意放弃你。” 白小雨握住匕首,刺骨疼痛几乎要使她失去知觉,她泪如雨下。愤恨,后悔,怜悯,悲哀,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眼泪流下。 她绝望之际却听见后面一声大叫:“你这鬼物,不要伤害白小雨!” 道士一个人拿着一把桃木剑冲过来,姿态却很笨拙,一剑对着女鬼狠狠劈下,却被女鬼轻巧地躲过去。道士愤怒地用剑再刺过去,可惜剑术实在太浅薄,根本伤不到女鬼。 女鬼毫不惊慌,冷静地看着手持桃木剑的道士,狠狠地说:“今日阻我者,只有死!” 道士拦在白小雨身前,轻蔑地笑出来,说:“你来试试。” 女鬼被激怒,一步直接越到他眼前,另一脚踢掉他手里的木剑,随后一只手拎住他的脖子,把他丢到一边。 这一丢力道很重,道士在地上滚了几圈,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起不来,只好趴在地上看着女鬼。 打斗的动静太大,把另外睡觉的三个人也吵醒来了,正在茫然地看着这一处打斗。 女鬼缓缓走向道士,显然是想先杀他。道士有些害怕地看着女鬼靠近,但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女鬼走到他眼前,蹲下身子,拿手掐住他的喉咙,开始用力。道士脸色一下子变得狰狞,拼命用手挣扎,却无济于事。 “等等!”白小雨猛然大喊。 女鬼停下手里动作,看向她。 白小雨眼里一抹决然,突然拔出腹部的那把匕首,顿时鲜血狂涌。 她不在乎,忍住剧痛,把匕首对准自己脸庞,威胁道:“你放了他,否则,我划破这张脸,让你也得不到王浩丞。” 女鬼惊讶地看着她,许久才说:“妹妹也变得和我一样了吗?为了一个男人,愿意做出这样的牺牲。” 她停顿一下,说:“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答应你。” 女鬼放开道士,转身走向白小雨。 白小雨用尽最后力气指着自己的胸口,说:“来,给我一个痛快!” 女鬼摇摇头,问:“你还有什么要对那个道士说的吗?” 白小雨突然觉得自己死了,是应该留下点什么东西才对。 她下意识想问:“你可喜欢我?”结果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果然,你我终究人妖殊途,走不到一起去。记住,是我救了你的命,不要忘了我。” 说完这句话,她不等道士回答,举起匕首对准心口重重刺去…… ------------ 无鞘剑 第十八章:缘灭今生 所有人都看着那一把匕首离她的胸口越来越近,这一瞬间仿佛化作了永恒。 徐怀谷和李紫茫然地看着,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红衣女鬼眼里闪过一抹失落和无奈,更多的是渴望和兴奋。 王浩丞面色惊恐,只敢远远地看着,不敢稍有动作。 白小雨绝望地闭上眼睛,心中释然。该说的也说了,这个世界本来能让自己留恋的只有姐姐,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不对,还有一个问题。自己是妖,死后会不会变成鬼? 算了,无所谓了,匕首已经停不下来了,很快就知道结果了。 没有人注意到道士嘴角却扬起一抹诡谲的笑容。 这一幕戏演的差不多,是时候结束了。 白小雨发现自己的手突然不受使唤的停下来了,她睁开眼,看见匕首已经切开胸口的衣裳,刀尖刚好到胸口处停下。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鬼疑惑地看着她,然后就准备掠出,送她最后一程。但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女鬼害怕地到处张望,却看见道士慢慢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却让她觉得比寒冬腊月更让人心寒。 道士挥一挥手,女鬼感觉自己身上的束缚被打开,又可以自由活动,但她不敢有丝毫动作,只是紧紧盯着这个突然发难的道士。 道士没理睬她,走到惊呆了的白小雨身边,把她手上的匕首拿开,丢在一边。又拿出一张符箓,放在她腹部伤口处。 符箓化作一点点灵光钻进她的身体,伤口迅速愈合。白小雨震惊地看着身上的变化,那一点点灵光如同甘霖浇灌她的躯体,伤口的疼痛瞬间消散,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很快伤口就完全愈合,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但比起伤势,白小雨现在更在乎的是眼前这个道士是怎么回事。 道士处理好一切,站起来对着红衣女鬼。 女鬼先是震惊了好一会儿,然后率先开口:“前辈神通广大,我心服口服。临死之前,还有一句话要问,希望前辈能够允许。” “你说。” “你会不会杀王浩丞?” 道士没有急着回答,反而问她:“是不是我说不杀,你现在就要烟消云散?” 王浩丞在那边听见了他们在讨论要不要杀自己,吓得腿都软了,害怕得要命。 红衣女鬼直接跪下来,把脑袋恭敬地贴到地面,乞求道:“这一切大错都是我一手酿成,前辈道法通天,请留住他的性命。” 王浩丞看见女鬼为他求情,也一下子跪了下来,流泪道:“道长高义,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请放过在下吧。” 道士叹气,问她:“你为何如此痴傻?看看你后面,那个人知道你耗费两辈子辛辛苦苦来找他都没有流泪,现在才流泪!他值得你如此?” 红衣女鬼没有抬头,依旧把脑袋埋在地上,痴痴地说:“值得,为他做一切都值得。” 道士气愤,竟然仰天大笑起来,说:“值得你做一切的是文水心,不是他王浩丞!还不明白吗?” 女鬼猛地抬头,疑惑地看着他,问:“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文水心?” 道士直视她,一双眸子浩瀚得如同星辰大海。 女鬼猛然醒悟,惊讶地说:“是你!你就是那个告诉我在这里等二十年的人!” 道士点点头,说:“是我。我当初早就劝过你,文水心已经死了,不要再苦心追随。喝过了孟婆汤,走过了奈何桥,他就再也不是你的文水心,而是完完全全不相同的另外一个人了。不过没想到你真的走过了两大洲来到这里,是我失算了。” “那前辈告诉我来这里等候,为什么今天还要来阻止我?岂不是戏耍我?” 道士叹息道:“我当年确实被你感动,所以才透露了一点点天机。你可知道,透露天机是有重大灾祸的,结果已经必然。如果我们一行人今天没有来这里,你们三个人,白小雨,王浩丞,和你,都要死。当年是我的错误,我种下的恶因,必然要让我亲手结束。” 女鬼喃喃自语:“所以,王浩丞就是王浩丞,文水心已经真真切切地死去了吗......” 道士没有回答他,反而说:“先不说这个,我再给你一次选择。你死,王浩丞活下来。或者,我杀了王浩丞,你再等候二十年,可以等来他的下一世。别急着选,先慢慢想好。” 王浩丞跪在地上,听了这话,身子猛地一抖,哀求道:“道长,求求你放我性命!我这一辈子实在没有做过什么死罪,唯一的就是我不开眼惹了白姑娘,但也不至于死吧。道长神仙一样的人物,还请高抬贵手!” 道士冷漠地回答:“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即使没有罪,我杀了便也是杀了,你能如何?” 王浩丞听了这话,心如死灰。他心里只能使劲祈祷,盼望老天爷能留他一命。 女鬼还在沉默,想了好久才回答:“我愿意死,不用杀他。” 道士释然,赞叹道:“你终于醒悟了。人死就再也不能复生,莫说是我,就是我师兄太华山山主也改变不了,死了就死了,没必要再纠结于此了,快活去往后生吧。” 女鬼低下头,使人看不见她脸上表情,说:“我执念已消,不烦请前辈动手了,自己消散即可。” 道士笑着点点头,说:“好,我为你引一段路,下辈子去个好人家。” 女鬼抬起头,展颜一笑。这不知多少年没有过的笑容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就像是一颗小小的种子穿过土壤的新绿,又似无尽乌云之下刺出的第一束光芒。 道士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雪白的拂尘,向着前方一挥,一条锦绣大道就出现了。 大道上姹紫嫣红,鲜花繁布。地面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云朵,还有漂亮的鸟飞翔歌唱,众人看的都如痴如醉。 道士指着路的尽头,说:“走吧!我以太华山第八代传人孙祥敕令:祥云直上,锦绣大道,神鸟齐鸣,恭贺新生!” 女鬼没有再停留,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路,走了一半她却停下来,笑着转头与众人告别。 白小雨抑制不住,哭着大叫道:“姐姐!” 女鬼笑得更灿烂,点点头,一路向前,消逝在道路尽头。与此同时,不知名处一个婴儿呱呱坠地。 道士收起神通,看着旁边的众人百态。 王浩丞正庆幸自己劫后余生,开心得不得了。白小雨哭得撕心裂肺,泪如泉涌。李紫和徐怀谷则看得不是很明白,但李紫也哭了。 白小雨哭完过后,突然对着道士歇斯底里地大叫:“臭道士,我喜欢你,你准备怎么办?” 道士一点都不意外,冷静地说:“白姑娘喜欢的只是和你嬉闹笑言的那个道士,不是现在这个草菅人命,无情无义的道士。” “我不管!反正是你先调戏我的,你要是不给个交代,我就到处宣扬你的事迹!你叫孙祥是吧,还是太华山的道士,我第一个就去太华山!” 道士眼皮猛地跳了一下,痛心疾首道:“白姑娘这是何必呢?太华山是道家圣地,以姑娘一个白蛇妖的身份估计还没走上山,就得先走到别人家的酒坛子里去了。” 白小雨指着自己心口,大声说:“那你杀了我啊。你不杀我,我就要去太华山,就算进了别人的酒坛子我也要告诉天下人你就是个死负心汉!” 道士不眨眼地盯着她手指着的心口处,好心提醒道:“白姑娘,之前你好像用匕首……” “⊙∀⊙!” 白小雨反应过来,怒号:“滚吧,你个禽兽!我喜欢谁都不会喜欢你!” 晚上光线昏暗,其他人都看不见发生了什么。 徐怀谷正在好奇他们再讲什么,突然旁边伸过来一只小手,吓得他赶紧用力把那只手抓牢,温温软软的。 王浩丞心里五味杂陈,感觉自己被世界所遗忘,感叹道:“我与春风皆过客,谁共明月赴长生。” ------------ 无鞘剑 第十九章:初到滨西 第二天一早众人起来的时候却发现王浩丞不见了。在他睡觉的地方有一块小纸条被压在石头下,正被晨风吹的飘扬。 纸条上写着:“经历这么一件事,我也没有心思去滨西参加科举了。想必大家对我也已经失望透顶,我就不打扰各位的好心情,在这晚上就此作别回家乡去。如果大家以后路过乌凉,也不用来找我,就当我不存在吧。” 一早上被这书信弄得挺悲凉。白小雨也硬是要跟着他们一起去滨西,奇怪的是道士竟然没有阻止,就让她跟着一起去。 徐怀谷和李紫还是打打闹闹,在岸边浅水互相泼水玩。看着和往常一样,其实大不一样,毕竟昨晚还是牵过了手的,虽然两个人也没什么感觉,但终归还是不一样的。 两个孩子经历这件事却也知道了道士的厉害,对他崇拜得很。 徐怀谷还想再看一次昨晚的那条漂亮道路,求着道士再变一次。道士笑他:“那是死人才走的路,你也要走?” 徐怀谷呸呸呸了好久,然后一个人打着赤脚走到浅水里去,边踢水边赶路。 白小雨位置很尴尬,她既不能做到两个孩子那样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深不可测的人,一时间乱了分寸,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正午时分,滨西终于出现在大家面前。 一座磅礴大城墙隔绝了滨西和山林。城墙很高,士兵们在城门口和城墙上走动巡逻,远远看去只能看见一个个的黑点移动。 高耸的城墙是大余国城池的特色,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大家都以为是为了更好地应付战争,其实没有错,只是应付的是妖族,而不是人类。 滨西坐落在这偏僻之地,但依然算是大余国南部的一座重城,就是源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 淇水自滨西起,水流就开始变得平缓,适合船只通行。而且滨西坐落在附近几座大山的中心地区,能够很好地与周围山里面进行物资交流,使得许多山里面的奇珍山货都聚集在滨西,再顺着淇水用船只运送一路向下,可以牟取暴利,因此滨西就成为了一座典型的码头商业城市。 滨西还有着美食之都的美誉。沿着淇水各地的商人来来回回在水路经营许多年,自然也有商人在滨西定居下来。慢慢的,各地的人来到这里,也带动了各地特色美食的发展。 可以说,在滨西,你就能吃遍淇水沿岸的所有美食。 滨西常年有重兵把守,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当今大余国皇帝林宏治在滨西绿华山上还有一座夏季行宫,每年暑期就会来滨西,届时奏章书文也会上报到滨西城,皇帝就在滨西处理政务。 滨西位于群山之间,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别说皇帝喜欢,有许多大臣富商也都在滨西有居所,导致滨西的官场十分混乱。往往是滨西城主官职还不如来滨西入住的大臣,城主对于很多不合规矩的行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这些都是政治家们应该考虑的问题,与这个时候在城门口的四个人完全没有关系。 徐怀谷和李紫是第一次到大城市来,被巨大的建筑物所吸引,正张大嘴巴,惊叹城市的规模庞大。 白小雨也从来没有见过大城市,她活了二十四年,一直都是在那座小寺庙里度过,也只是从偶尔借住的的山林赶路人嘴巴里听说过一些城市里的繁华,但与亲眼所见完全不同。 她现在努着嘴唇,绷紧脸色,正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吃惊,免得在道士和两个孩子面前落了面子。 道士心里自然了然。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去中土落云城的经历,也是和他们一般心态。那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大城,从东至西整整有二百里,全是密密麻麻的楼阁商铺。 落云城天上还有一座城市,以法阵导引建造楼阁在云间,是修士们专门居住的地方,能在那个地方拥有一套大房子真的是修士们专属地位的象征。 门口的士兵看见一行人中男子和女子都气度非凡,他们也是见识过世面的,不敢不恭敬,好生把他们迎进了城,还贴心的告知了客栈和美食街的位置,然后就站住,看着他们不走。 白小雨和两个孩子都有点懵,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道士究竟还是个老江湖,朝他们温和的笑一笑,在身上搜搜刮刮了半天,才拿出了两枚满是锈迹的铜钱,一人打发一颗,然后就带着他们走了。 其中一名士兵看着生锈的铜钱,有点失望,既害怕弄脏了自己的手,但丢掉又觉得可惜,只好暗暗骂道:“看着有钱的样子,真是吝啬。” 另一人把铜钱在衣服上蹭一蹭,再装进口袋里,劝说道:“算了,咱们工钱也没多少,有一颗是一颗吧。” 天色正午,这个时候炎热得很,街上行人并不多。一行人在山里赶路了几天,吃的都是携带的干粮,只能填饱肚子,算不上好吃的,现在到了滨西,头等大事就是要去找好吃的。 顺着这条大街向下走,两边的商铺林立,摆满了各种小巧物件,有玉石珠宝,也有金银雕刻的各类首饰,还有小风车、手链这等讨喜玩意儿,一下子就把三个没见过世面的人的眼睛黏上了,顿时忘了肚子还饿着,任道士怎么催促也走不动了。 不过大多数店铺老板都没理他们。看那好奇的样子,就是山里面来的土包子,买不起什么东西,却也不赶他们离开,让他们看够了,自然就走了。 渐渐的,日头西斜,已经快到黄昏了,三个人还在乐此不疲地观赏各类稀奇玩意。 道士回头一看,今天中午进来的那座偌大城门还在不远处。走了半天,连一里地都没有走出。 他不会急,上百年的修行早就把他的急躁磨得干干净净。想起当年还是个小孩子,和师父一起去落云城天上居所的时候,也是这般好奇,恨不得把里面的仙家器物全都装到自己口袋里。 还有一家商铺名叫“奇石斋”,里面全是各色石头。有些比人还要大,石质光滑,文理细腻。也有小块小块的石头,大多是五颜六色,呈讨喜的小动物模样,都明码标有价格。 徐怀谷进了这家店子就真的走不动了。这里石头五花八门,远远不像泠江里边的石头那样成千篇一律的红色绿色,徐怀谷看了就喜欢上了,可惜囊中羞涩,买不起。 他拎了拎临走时父母给他的那一袋铜钱,估摸着有一百多文,但是店里最便宜的石头也要一百文,买了就要倾家荡产了。 徐怀谷克制住手痒的冲动,只用眼睛去观赏每一块石头,不住地赞叹,但是却不是自己的东西。 ------------ 无鞘剑 第二十章:闹事不断 白小雨看见这里面也有石头,就起了好胜心,把徐怀谷送给她的那一块拿出来,递过去,问那店铺老板:“你帮忙看看这块石头怎么样?” 老板是个青年男子,一袭儒衫,正在看一本书,听见有人问话才抬头,看见是问石头的,眼前顿时一亮,马上接过那块亮红色石头,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似乎是嫌光线不太好,他又走到外面,把石头对准太阳,仔细查看里面的纹理和杂质。 石头在阳光照射下更亮了,里面纹理极其精美,一条条金线在穿梭其间,而且遵守章序,恰到好处。石质很重,十分稳实,可以看见一点一点的颗粒物在阳光下反射光芒,华美异常。 是一块上好佳品! 男子出自书香门第,祖上一直靠贩卖山里面各处的奇石为生,他从小耳濡目染,对石头十分热爱。而这块石头,虽算不上他见过的最好的石头,也可以排进前五之列,他对这块石头可以算是志在必得! 看了好一阵子,他才怀着激动的心情放下来。 男子深知越是想要,越是不能暴露出自己的想法。他假装随意的把石头还给白小雨,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问她:“姑娘也是爱石之人吗?” 白小雨摇摇头,说:“这是我的朋友送给我的,我也不知道这石头怎么样,所以才来请教你。” 男子笑了笑,说:“原来是这样,姑娘这块石头虽然漂亮,但是很不巧,里面有一条我们这一行讲的鲤鱼须,是赏石头的大忌讳。有了这一条须,就算石头再漂亮,材质里也只能算下等了。” “姑娘请看”,他把石头举起来对准太阳,阳光照出了石头里的一条金色长线,“这就是鲤鱼须,横贯整块石头,姑娘以后要是买石头,记得提防点,不要被别人骗了。” 其实金色长线只是男子把石头摆出了一个特殊位置,金线重叠在一起才看起来是那样的,其实并不是鲤鱼须,而是石子里罕见的美人丝,价值很高。 白小雨仔细看看,确实如此,不免有些失望,准备把石头收起来。 男子又喝了一小口茶,润润嗓子,对她说:“姑娘要不要考虑卖了这块石头?虽然有瑕疵,但也挺值钱的。我出十两银子,怎么样?” 白小雨扬起下巴,皱眉想了一下,有点疑惑地问他:“十两银子是多少,我不知道诶。” 男子眼皮抽了抽。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连银子值多少钱都不知道,难道是哪个老山林里面出来的? 他说:“姑娘银子不知道,铜钱总该知道吧,十两银子可以值一千枚铜钱。” 白小雨发现自己对现实世界的钱财根本就没有概念,连铜钱到底价值多少也不知道,就不纠结这个问题。她坚决地拒绝说:“我不卖,这是别人送给我的。” 男子有点苦恼,既然石头是别人送的,不谈价值,那意义就不一样了,他只能抬高价钱,希望用价钱是这位姑娘动心。 “那姑娘觉得三十两银子怎么样?” 白小雨收起了石头,傲娇摇头道:“多少钱我都不卖。” 她突然转头朝向了李紫,问她:“徐怀谷不是还送给你一块石头吗,你也拿出来让这位先生估估价吧。” 李紫为难了一下,才从一个小锦囊里拿出那块一半翠绿一半火红的石头。 店铺老板只看了一眼就惊为天人,目瞪口呆,连声说:“这石头……绝对是精品中的精品!就凭这颜色,就起码值五十两银子!” 他到底是爱石的人,很激动,就想伸手去摸,李紫被他突然动作吓了一跳,赶紧把石头收起来,一脸警惕看着男子。 男子也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正色道歉:“实在是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所以才会对小姑娘不敬,还请各位原谅。” 白小雨挡在李紫面前,看他道歉还算诚恳,就说:“看在你还有诚意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我们走。”说完就拉着李紫要离开。 “等等!”男子大喊,请求道,“能不能给我摸一摸那块石头,就摸一下,我愿意以店里一块石头相赠。” 白小雨低头看向李紫,征求她的意见。 李紫坚决地摇头。这块石头至今还只有徐怀谷和她摸过,可不能给别人。 白小雨说:“看见没,小姑娘不愿意,说明你和这块石头没有缘分。无需多说,就此别过。” 一行人跟着离开,剩下店铺老板皱眉无奈地拍着桌子,茶壶盖被他拍的叮当响。 好不容易看见稀世珍品,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了啊,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男子痛心疾首还没完,马上就有一名黑衣人走进店铺,却没有看石头,迅速走到男子面前。 黑色的帽子遮住了来人的脸,让人看不见相貌和表情。 男子先惊讶地看着黑衣人,顿时感觉到一股寒意。他知道不是好事,就要下意识逃跑,还没等他有任何动作,黑衣人的短刀就已经到了他的脖颈。 他吓得大气不敢出,看着明晃晃的刀刃架在脖子上,死亡的恐惧弥漫全身。 黑衣人声音沙哑:“告诉我你们刚才干了什么,以及每一句话,不要有任何遗漏。不然……”刀刃更近一分,“你就只能去地狱了。” 男子瑟瑟缩缩,把与他们的对话和盘托出。 与此同时,滨西一家豪华的酒楼里,四个人正吃的满嘴流油,不亦乐乎。 徐怀谷嘴巴里塞满了鸡肉,讲话不太清楚:“小羊,这也太好次了吧,外面的菜都这么好次吗?” 小羊是道士的称呼,徐怀谷觉得小羊山人名字太长,叫起来总是怪怪的,就干脆叫他小羊了,反正道士也不在乎。 道士正在努力对付眼前的一条烤羊排,用牙齿仔细剔着骨头上的肉,吃相极其难看,根本就不搭理他,不过徐怀谷本来也没打算要答案。 李紫也在疯狂吃饭,在山里走了好几天,吃干粮吃的脸都要绿了,有这么一顿大餐当然要吃个饱。 白小雨很无语地看着桌子上的一群饿死鬼。两个孩子也就算了,你个太华山的仙家道士吃饭也这么俗气?鼻子都沾满油了……哇,还用袖子擦嘴巴? 咦……真恶心。 她开始对着道士翻白眼,道士假装看不见,她就再翻,道士还是不看她,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道士还在吃羊排,没理睬她。 她气鼓鼓的,但是还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饭。人类不要脸,咱小蛇妖还是要形象的,至少在这一点上就已经比过他们了。 大家吃得正开心,酒楼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青年男子冲了进来,神情倨傲,把腰上佩剑直接丢到一张空着的桌子上,大喝一声:“小二上酒!” 顿时全酒楼的人都看过来。 这个江湖剑客完全不在乎众人的眼神,还以为自己很豪气,抽出一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对着点头哈腰的小二吩咐道:“来二两熟牛肉,两坛子酒,酒一定要最好的!” 小二得了吩咐,转身去准备,心里还一直嘀咕:“又来了个穷剑客,还硬要装豪气,真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心里这样想,但还是对剑客挺尊敬。 这种剑客江湖上多了去了,他也经常招待,怀着一腔热血,在江湖上四处游荡。有钱的时候一掷千金,酒楼里大吃大喝,就图一个痛快。没钱就在路边啃两块烧饼,就着河水也能咽下去。 店小二曾经也有这样浪迹天涯的想法,却被现实硬生生磨平,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哪个少年的心里不曾装有一个剑与酒,美人与江湖的梦呢? 剑客长眉英立,手握剑鞘,面容冷峻,环顾一周,眼神最终停留在了徐怀谷一桌人上。 道士一眼就看穿了剑客的修为。三境的武夫,手拿一柄剑就把自己当剑修了?道士对这种人向来不屑一顾,随便找个地方大喝一声有妖怪,马上就能来一打这样的剑客争着要斩妖除魔。 剑客的正紧紧盯着他们一桌人,眉头拧成结,视线最终落到白小雨身上不再移动。 白小雨被他看得瘆得慌,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就停下了筷子,小抿了一口茶水,缓解尴尬。 剑客突然发难:“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妖孽在酒楼当众饮酒吃饭,天下还有没有规矩?” 妖孽两个字马上在酒楼里引起轩然大波,人人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徐怀谷一桌人,有畏惧也有好奇。 剑客似乎很享受众人瞩目的感觉,举剑横在胸口,气势十足地说:“大胆妖孽!往日里你作恶也就算了,今日遇上了我魏某人,就要把你就地正法!” 白小雨很难受,被诬陷的感觉不好,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却要当众受到大声呵斥,委屈死蛇了。 剑客才不管那么多,一脚踩上桌子,剑尖指向白小雨,豪气干云道:“受死!” 说完一脚腾空而出,剑尖直指白小雨,一剑刺出。 白小雨见势不妙,就要躲闪,但又突然想起道士就在身边,顿时起了个馊主意,想看看他会怎么做,干脆不躲了。 剑客看见她一动不动,心里正疑惑,但剑已经刺出,没有折回去的道理,剑锋依然向前。 道士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一只碗,和着茶水一起丢出去,砸在剑刃上。剑尖一偏,刚好顺着白小雨的小臂划过,刺在地板上。 陶瓷碗打落在地,叮当摔成碎片。一大碗茶水撒在桌子饭菜上,一片狼藉。 剑客转头狠狠地看着道士。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 无鞘剑 第二十一章:猖狂剑客 剑客看着他,十分愤恨,一字一句道:“你一个道家子弟竟然和这妖怪混在一起,可还要道家的脸面?” 道士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说:“你个无根浮萍,凭着不知道哪里来的破烂法门,堪堪修到三境,有什么资格和我讲这句话?” 剑客愤怒道:“天下仙家已经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了吗?和妖怪为伍,还如此大言不惭,你家宗门都要为你蒙羞。还不如我这个流浪剑客,本领虽然不大,但依旧要斩妖除魔,捍卫正道!” 这话一出,酒楼里马上有人鼓掌喝彩起来,剑客更加傲气,昂起头颅看着道士,似乎在说你能把我怎么样。 “少拿你的那些狗屁道德来压我。妖怪怎么了,你杀过几头妖,降过几只魔?说来听听啊。” 剑客脸色一阵红,尴尬地说:“我等江湖剑客斩妖除魔,从来不记挂在心上,纵使力所不能及,只恨天下妖魔为何不到我面前来送死!” 这人讲话实在难听,口气还忒大,白小雨忍不住反驳他:“你们人类只知道强加自己的观念,从来不管是非曲直!难道天下妖怪都是坏的,都杀了人?拿着顶大帽子到处乱扣,这就是你们江湖人的斩妖除魔?我看不仅是你的剑生锈了,脑袋里也全是锈!” 剑客被彻底激怒,挥剑道:“牙尖嘴利!与妖怪果然没有什么好说的,有本事来做过一番,比比谁拳头更硬!” 说完挥剑向前横扫,直砍向白小雨。白小雨及时弓下身子,躲过这一剑,那剑客不依不饶,又持剑冲上来要打斗,酒楼里桌椅四散飞开,碗碟纷纷掉落在地,打的稀碎。 酒楼的掌柜见着了是真的心疼,这些个剑客都是降妖除魔后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什么事都没有。自己的酒楼经过这么一闹腾,以后生意肯定就不好做了啊。 人家即使是小妖,也没见着干了啥伤天害理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嘛硬要赶尽杀绝呢。听说好多山上仙家还自己豢养各色精怪,你怎么不去斩妖? 道士也有点动怒。这个剑客真是不知好歹,明明知道打不过道士,还硬要在人群里动手,为的就是让道士顾忌人们的舆论不敢出手,他好借机杀了白小雨。 古语说人言可畏,道士在不在乎这些? 一般的山上道士和仙家弟子当然在乎,但他不在乎。 他这一脉讲究的道就是放下,只有放下才能走到道的巅峰,这一条道意蕴极深,很难修行,但以他的境界也早就已经放下所谓的人言,何来可畏之说?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只筷子,投掷出去,筷子被灌注了灵气,就像钢铁一样坚硬,在空中飞速划了几圈,重重打在剑客握剑的手掌上。 可以听见骨骼断裂的声音。剑客吃痛,手一缩,剑就掉落在地。 道士丝毫没有把那剑客看在眼里,走过去一脚一句话不说,就把他的剑踩断成两半。 剑客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大口喘气。他的剑也是一柄下等的法宝了,攒了好几年的钱才买了回来,坚硬不可摧,但竟然就被这个人一脚踩断,他心里很惊慌。 能有这样的实力,起码有六境的修为,再来十个自己都打不过他。但剑客已经沉浸在失去心爱的剑的悲痛之中,根本没有想到这么多,反而愤怒大吼:“你好不讲理!携带妖怪进城,还毁坏我法宝,这就是你们道家之理?你出自哪家宗门,我一定要前去讨回公道!” 道士怜悯地看着他,说:“打不过就要去告状,你还是个三岁小孩?不妨告诉你,我家宗门就是中土太华山,有本事就去那里告状去。” 太华山的名头如雷贯耳,剑客猛地一惊,不敢相信地反驳:“太华山乃是天下道家圣地,怎么可能会有你这样的恶人!” 道士皱眉,冷冷地说:“聒噪。我今天心情本来不错,被你搅和成这样,但念你蠢得该死,我就留你一条命,只废你一臂。” 道士抬手,地面上的断刃受到招引,颤抖着直直飞起,在剑客的恐惧脸色之中“嗖”的一声刺进他的肩胛骨,一声痛苦地哀嚎顿时传遍整座酒楼,众人不觉得猛地一颤,纷纷为之色变。 徐怀谷看着满地流的鲜血,内心却没什么感想,大概是在青岭见多了大场面,已经不会再害怕鲜血了。 李紫看着那个抱着肩膀大叫的剑客,感觉有点怜悯,还有一丝奇怪的兴奋。师父说的世人皆愚昧,大概就是这一类吧。 白小雨还是挺开心,毕竟是道士帮她出头,感觉还是很好。至于对剑客,不需要有任何的怜悯,既然要杀妖,自然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道士不去管那剑客嚎叫,直接走向酒楼门口,后面三个人赶紧跟上。走到门口的时候,道士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着酒楼里面扫视一圈,围观的人心中蓦然升起恐惧,都停下了讨论,呆呆看着道士,一时间鸦雀无声。 道士不带表情,说:“店小二,我们这一顿吃了多少钱?”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小二,有怜悯,也有不知所以然。 小二心里叫苦,哪里敢说要钱,也不敢不回答,声音细小如蚊呐,说:“这位爷,这顿就当是我们酒楼请客了,不要钱。” 道士皱眉,说:“吃饭当然要付钱,天经地义,你不要怕,尽管直说。” 小二惊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回答:“这位爷,一共是四百二十一文钱,零头给您去掉,就算四百文吧。” 徐怀谷和李紫吓一跳,这一顿竟然吃了这么多?两个孩子感觉心在滴血,比看到剑客手臂被废掉还要难过。 道士点点头,伸手向后,对徐怀谷说:“把你的钱拿出来。” 徐怀谷心虚,小声说:“我只有一百多文,不够啊。” 道士有点头疼,只好又对李紫说:“小梨子,你还有没钱啊。” 李紫更心虚,脸涨得通红,声音更小,说:“我也只有一百多文,加起来都不够。” 白小雨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道士痛心疾首,捂住脸,对着她说:“你个死没良心的,我帮你出头,现在没钱还笑话我!” 道士又开始在身上抠抠搜搜,找了半天,找到一串铜钱,才十文。他腆着脸把钱全部丢过去,厚脸皮撒谎:“不够的话就去找那个拿剑的,先前与他打斗的时候他把我的钱袋子打烂了。” 然后带着一行人风一样逃离酒楼,恨不得使上法术了。 一行人一路逃到河边,吹着夜风,才感觉舒服了一点。徐怀谷和李紫都觉得面子丢尽了,再没有先前大酒楼里那般气势。白小雨还在笑个不停,倒不是因为出了一口恶气,而是纯粹看到道士那股尴尬模样,她就觉得很有意思。 道士也缓过来,喘着气,哀叹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古人诚不欺我。” 李紫突然反应过来,为难地问他:“那师父啊,我们没有钱,今晚睡在哪里呢?” 道士一愣,仔细想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自己带着一群人到城里来,总不能住在桥洞底下吧,睡在大街上也不太好,所以当务之急是赚钱。 道士究竟有没有钱? 自然是有的,而且有很多,不过都是神仙钱。绿色的小珠子,红色的小珠子,还有彩色的小珠子,每一种都能在手里堆成一座小山。不谈政治影响,只要大余国肯卖,就是把整个滨西买下来都可以。 不过道士觉得这样就很不近人情了。不能只仗着修为高,活的久,就为所欲为。偶尔体验一下世俗人间的生活也是很好的嘛,修养生息,还能时刻提醒自己既然还在俗世,就不能看不起俗世的东西。 比如说赚钱。 赚神仙钱还不简单,找个仙家交易所,把身上符箓一拿出来,不就变成了各色的小珠子嘛。但是挣铜钱就不一样了,你把符箓拿出来也没谁会买,毕竟一沓黄纸能干什么,能有柴好烧? 道士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赚钱嘛,谁不喜欢? 于是道士很开心地抓了一把李紫的脑袋,表扬她说:“很好,小梨子,为师能收你为徒,是为师的幸运。” 李紫突然被他表扬得不知所措。 自己只是提醒一下他我们没有钱住客栈了,他就表扬自己? 难道身上没有钱是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情? 道士笑眯眯,指着前面一条在夜空下格外醒目的灯火长廊,猛地一拍手,兴奋大叫:“走,我们摆摊赚钱去!” ------------ 无鞘剑 第二十二章:风雨欲来 滨西,作为南方的大城,夜市生活自然丰富多彩。 万点长空星辰之下,也有人间万点星火两向照应。浩瀚无垠河汉流淌之下,也有人间川流不息步伐相对。 天道与人道,好像一直就是相互对应的关系。一丝入一扣,一针引一线,天人合一,就是此间道理。 而在此时的滨西夜色之中,四个人正坐在一株叶片稀疏的老梧桐树下,面容愁苦地抱怨。 “臭道士,你到底出的什么馊主意,要我们在这树下面摆摊算命?现在一分钱都没有赚到,天上还下了雨,怎么办啊?” 白小雨抱怨完,徐怀谷又赶紧附和:“就是就是,你说我们来摆算命摊子,可这大晚上根本就没人来算命,还不如睡到桥洞底下去呢,至少不会被雨淋!” 道士也很无奈。本来以为凭着自己漂亮的脸,一定可以诱拐到几个女孩子来算姻缘,还能顺便揩揩油。可没想到姑娘没有来,倒是来了几个街头混混收保护费,看着白小雨长得漂亮,争着在美人面前表现,还讲了几句不正经的话,就被白小雨狠狠打了一顿,给撵走了。 道士不知道的是,哪个良家妇女晚上会一个人出来逛街?就算有,也是和青梅竹马一起来的,看着道士漂亮也就多瞅两眼,不会在情郎面前和别人讨好,也不会去花那冤枉钱。 到最后连老天也不帮他们,还下起雨来,道士只能感叹一句“赚钱养家不易”,然后看着在雨里大声吆喝着的李紫,感觉自己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 不过就是傻了点。 哪个算命先生不是故作高深?能一句话解决的绝对不说两句;能四个字解决的绝对不说七个字。她还跑到街上去大喊大叫,别人不把他们当成骗子还能当成什么? 千盼万盼,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客人,是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青年小伙子,穿着一身黑衣劲装,脸上棱角分明,面容坚毅,站在眼前给人踏实稳重的感觉,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不过这个小伙子从远处走过来,眼睛就没正经过,一直在往衣服有点湿透的白小雨身上瞟,瞟得道士给他翻了一路白眼。 他明明看见了道士对他翻白眼,偏偏还不当回事,硬是走到了摊子前面,才看向道士,问:“道长是帮人算命吗?” 道士狠狠剜了他一眼,没好气说:“我只帮姑娘算命,不帮男人算。” 白小雨皱眉,给他轻轻踹了一脚。有生意上门还这么傲娇,不赚钱,大伙都去喝西北风去啊? 小伙子一听,这是道士吃醋了,又看见白小雨跟着道士在这外面淋雨,就说:“道长,雨这么大,孩子和姑娘淋湿可就不好了,容易得风寒。恰巧我在城里有一座房子,不如道长一起去小住一晚?” 道士耍脾气,胡口乱诹:“不去。贫道算过了你的命格,命里今晚有血光之灾,我和你一起去岂不是要连累我?” 青年人不恼怒,反而笑道:“道长好算术,我都还没有告诉道长我的姓名和生辰八字,道长就能算出我的命?” “我道法高深,信不信随你,反正我就在这里不走了。” 男子笑着说:“那就由着道长自己吧。” 他走到白小雨面前,把自己手里的伞收好,递过去,说:“姑娘身子骨看着就柔弱,被雨淋得生病可就不好了,这把伞就送给姑娘了,不用归还。” 白小雨皱眉,本来是不想要的,但是徐怀谷和李紫都在雨里,她想着把伞给他们打,就温和笑了一下,说:“那就多谢公子了。” 白小雨刚把伞接到手里,那男子突然笑了一下,猛地伸手抓住她的小臂,道:“姑娘手真漂亮。” 白小雨被调戏,顿时炸毛,秀眉怒皱,赶紧想要抽出手,却发现男子力气大得惊人,抽开不得。 道士皱眉,有点疑惑,斜着瞥了他一眼,然后伸出二指作刀,由下往上划出。刀刃划破空气,空中直接出现一条金色长线,迅速划过男子的手腕。 男子却也没有惊慌,还是抓住白小雨手臂,金线并没有想象中的一划而过,而是受到了阻碍,停留在男子手腕处。 道士眯起眼睛,认真打量着这个男子,接着又张开五指,一掌向下,一道金色丝线织成的大网直接从天上落下,直对着男子而去。 那男子也不敢大意,松开白小雨手臂,扎出一个拳架,一身恐怖气势不再收敛,如潮水般四散开来。 他看向天空那张网,脸上满是兴奋和战斗的渴望,一拳向上递出,空气被他带的炽热,与那张金色罗网相碰撞。 一道巨响如平地惊雷,轰然传入每一个人的脑海。那男子陷进地上一只脚踝深,尘土飞扬,喷出一口血来。 只一回合就落入下风,他也知道打不过道士,丝毫不恋战,拔地而起,化成一道虹光飞去。 道士不想放过他,手作掌刀,一刀向着他逃跑的方向挥去。一瞬间,空间被撕裂,就真的有一条刀痕凭空出现,穿越空间直接到了那男子身前,男子面色不甘,心疼地地丢出一件宝甲抵挡,宝甲直接被打碎,他也借机逃遁。 道士很不高兴地看着他远去,冷冷地说:“告诉你家姓林的,少来试探我,要想合作就给我拿出诚意来,不要再来钩钩探探!还有,下次要是让我再见到你,必杀汝!” 道士气呼呼地赶走了男子,又坐下来摆摊。周围的人群看见了之前的一场打斗,都聚拢起来,围在远处对着道士这一行人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来。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客人,敢情还是来砸场子的,这一砸还真就没了生意,人人都眼神怪异看着他们。 白小雨有点担心现在的境遇。刚来滨西就已经打过了两场架,感觉并不是巧合,而且按照道士的说法,派遣第二个人来的幕后人是姓林,这个姓氏就很有文章了。在这风口浪尖上搞事情,而且明显知道道士的身份,很可能是当今皇帝或者是哪一位皇子。 不过就连道士也并不知道,还有一伙神秘组织也早就盯上了他们,正在远处观看完了整场战斗,整理着有用的信息。 未名楼楼顶,苍月霜光寒冷,和着淅淅沥沥的雨落在两个人的身上。两人一前一后,身份尊卑一眼明了。他们都身穿黑袍,长长的帽子连着黑袍遮住脑袋,黑袍角被夜风吹得狂舞,衬着身后如墨苍穹,极尽神秘。 两人静静看完了梧桐树下的整场打斗,默默不做声。 前面那个黑衣人抖擞一下身子,把黑袍上的帽子取到肩后,露出一张极其可怖的脸。面部坑坑洼洼,尽是疤痕,两只眼睛里亮着凶残的眼神,嘴唇还被切断过。他取出一只半黑半白的面具戴起来,在月光下诡异瘆人。 他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尖锐,带着傲气和轻蔑,说:“看来孙老头行走天下,游戏红尘这么多年,道行一点都没涨,不足为惧。你宋戾,只管带着人看好滨西各处的动向,盯紧那几个老家伙,有事情就告诉我。尤其是扶摇宗那个新晋升十境的家伙,如果他来了滨西,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名叫宋戾的男子不敢抬头,问他:“那朝廷那边呢,要不要我继续跟进?” 他扶了一下面具,让面具贴近脸颊,不紧不慢地说:“朝廷这次做的太愚蠢,还真不把孙老头当回事,以为拉拢了几个正道人,就万事无忧了。派人来试探孙老头,得罪了他,这下自食其果,估计要被狠狠坑上一笔。不过你不要掉以轻心,朝廷那边也要盯着,看看他们究竟想怎么捞好处。” 宋戾低下头,双手抱拳,尊崇地说:“一切听从您的吩咐,妖使大人。” 男子笑了笑,望着脚下繁华的滨西,跺了跺脚,好像是要把滨西踩碎在脚底,自顾自叹息道:“自从那场大战以来,东扶摇洲最大的局面,就在今天这小小的一城之间了。” ------------ 无鞘剑 第二十三章:赚钱不易 雨越下越大,四个人在稀疏的梧桐树下终究抵挡不住,还是落魄地躲进了一家人的屋檐下面,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身上被淋湿,还吹着夜风,这个初夏的夜晚大概是徐怀谷过得最冷的一个夏夜了。 他蹲在墙角,和李紫并排挨在一起,闭上眼睛打算小睡一会。 夜色已经很深了,再加上这大雨,街道上早就没有了行人,四周重归黑暗与寂静。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远处还传来老更夫的卖力大喊:“三更半夜,小心火烛!” 徐怀谷不知道这么大的雨天哪里还会起火,哪里又需要小心火烛,但他这么一动念头,心里就被搅动得一团糟,更加睡不着觉了。 白小雨毕竟是小蛇妖,昼伏夜出惯了,晚上不睡觉也很正常,此时正借着月光在梳理湿了的头发,把发丝盘在肩后,再用细带束起来。 徐怀谷睁眼,看着身侧李紫。她刚刚入睡,但睡得很浅,眉毛微微蹙着,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她睡得很凌乱,头发在雨里淋得湿透,有几束遮在小脸上,更显可怜。 徐怀谷看着这一座遍布亭台楼阁的城市,感觉陌生又孤单。似乎滨西的一切都那么的遥远,明明近在眼前,却与自己无关。 皇家的夏季行宫里,被道士打回去的那个男子正站在皇帝的台阶下,对着台阶上方沉声说:“属下无能,被那道士仓促打了回来,请陛下定罪。” 大殿之上的一袭珠帘里,紫檀香烟渺渺,努力安定着皇上林宏治的心神,却毫无作用。 林宏治抬抬手示意身旁的宫女走开,使劲锤了一下自己疼的要命的脑袋,强行忍下不安和焦虑,说:“齐将军本来就不是那道士的对手,这次也只是帮寡人试探一下他,现在已经完成任务,何罪之有?” 齐朝树这才抬起头,说:“多谢陛下恕罪。” 林宏治被这檀香熏得脑袋晕得很,很想发脾气,可下面这位已经是大余国的最强战力了,一名八境的武夫,他理智地知道不能随便责骂他,说:“齐将军还请说一说试探孙祥的结果。” 齐朝树正色说:“孙祥如果没有可以压低境界,就还是九境的实力,与已经来到滨西的各位宗派代表属于同一战力,不会破坏平衡。不过他看出来我是陛下的人了,已经对我们有所反感,还说……下一次见到我,一定会杀我。” 林宏治头更痛,手臂青筋暴起,砸了一下桌子,愤怒地说:“老道士真是烦!怎么什么都看得出来?还要靠他来在边疆南部布置阵法,抵挡妖族,这下子怎么办?” 齐朝树看见皇上动怒,既不害怕,也不愤怒,而是很怜悯。 皇上林宏治本来就不是管理天下政务的料,只想当一个悠闲富裕的王爷。奈何天道逼人,另外四个皇子在争夺皇位的时候大打出手,结果被二皇子杀掉了其余三个,林宏治没有争劝之心,本来以为就是二皇子上位,然而二皇子突发恶疾,遍访天下明医无果,就留下皇位撒手人寰。 林宏治这时还在南边赋诗作画,被消息震惊得连夜赶回了兴庆,不得已之下才做了皇帝。 他纵有管理好天下的心,却实在不是这一块料。 齐朝树劝告说:“既然事已至此,我看我们还是放低姿态,给他道歉,再给他足够的好处,应该能够及时止损。” 林宏治已经做不出任何抉择,拳头握紧,咬牙答应道:“好,那就这样,务必拿出我大余国最高的礼数接待他。” 齐朝树低头,说:“遵旨。不过陛下,我另有一事想禀告。经过我的试探,孙祥似乎对他身边的一个小妖很在乎,我们是否要利用这个小妖做一点什么?” 林宏治听到这消息,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清心思考了一下,才说:“不必了,既然需要他,我们就不要再弄小动作。没必要用什么来威胁,也不要惹怒他。” 底下齐朝树松了一口气。皇上几天没有睡觉,心里焦虑不已,他做臣子的也很担心他会做出重大错误,但如此看来终归还有一点理智。 如果这时候还去惹孙祥,只会让局面更加一团糟,正道之人不团结,让妖宗有可乘之机,那大余国估计还没等到墨龙率领妖族攻进来的那一天,自己就差不多玩完了。 真不是他夸大事实,以滨西现在这个大炸药桶的局面,所有人都绷紧了弦,很可能因为一些小事就炸开,这也就是林宏治几天都睡不着觉的原因。 哪个皇帝都不想看着祖祖辈辈建立起来的帝国葬送在自己手里,何况是他这样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皇帝。 滨西现在看起来一片风平浪静,实则局势非常混乱。人们还有时间在外面游玩,那是因为普通人不知道这等天下大事。如果平民百姓知道了,肯定争着逃走,到时候更加守不住城。 青岭大阵破封,动静实在太大,连中土强者都瞬间察觉,何况东扶摇洲本土的宗门?只是他们实力太弱,不敢贸然前去青岭,只能让中土那边的人打头阵。 而现在中土的人走了,龙也没留下,大家都知道墨龙逃走了,那么东扶摇洲就很危险了。如果妖族再进攻,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东扶摇洲,而且大余国首当其冲。 不要对中土的强者有太多指望。东扶摇洲的南半边都已经在五百年前的条约里割让给了妖族,那么东扶摇洲就已经失去一半了,妖族完全可以把半边洲的领土作为跳板,轻易地运送补给和士兵,东扶摇洲很难守住。 在中土那些下着最大的棋的博弈者手里,东扶摇洲很可能就是一枚弃子。他们最好的选择是把东扶摇洲牺牲掉,然后以大海作为阻隔在其他洲多建造防御工事,这样才能有最大的收益。 但是这个消息对于东扶摇洲的人来说简直不要太残酷。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东扶摇洲,宗门也不是可以说搬就搬的,只能拼死守护。 再加上他们的一洲之地本来就被割掉一半,气运不足,强者稀少,只有一个月前扶摇宗的大长老邓纸鸢晋升十境,总算有了一点底气,却又碰上墨龙复出,可真是惨。 现在滨西城聚集了各大宗门的代表,聚在一起商讨对付迟早要来的妖族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建阵法,以逸待劳。阵法最大的好处就是威力巨大,但是布置时间长,而且很耗费钱财,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只要防住妖族就是好的。东扶摇洲本土的阵法大师不多,所以还得依靠孙祥来建阵。 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一个关键的人物入局。 而孙祥现在在干什么呢? 他正在那家人的屋檐下呼呼大睡。 雨依旧不停,徐怀谷和白小雨都没有睡着,无聊地看着雨点。 道士本来睡得挺香,结果突然坐了起来,眼睛看向这条街道的最尽头处,那里还是一片漆黑。 徐怀谷和白小雨也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很快就出现了一团黑影,渐渐逼近。 黑影慢慢地显现出轮廓,是一辆很豪华的轿子,在夜晚由几名壮汉抬着,靠近徐怀谷一行人。 这一幕在晚上看起来是挺诡异的,但是有道士在这里,他们都觉得再可怕的东西最后都会变得好玩。 这一辆轿子很不一般。轿子很宽大,木头一看就是贵重的楠木,而且上了漂亮的朱漆,看起来很端庄高雅。轿前的帷幕还是用金黄色的绸缎做成,上面绣着一条金黄色的大龙,张牙舞爪地腾飞。 很明显,这个是皇家的标志。 轿子来到他们躲雨的屋檐下就停了下来。壮汉们弯下身子,把轿子轻轻放下,帷幕被一只纤手拨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华美宫装的妙龄少女。 她一步步走下来,姿势文雅,又不失贵气,素养很好。她本来不是很漂亮,但这一番气质就突显得她美貌非凡了。 道士看见是一个美女,马上笑嘻嘻地说:“仓央公主也要来贫道这里算命?真是让贫道这里蓬荜生辉啊。” 徐怀谷默默吐槽:这又不是你家,都没有蓬荜,哪里来的生辉。 当然他不会说出来,因为李紫在他旁边被道士的讲话声吵醒了,正疑惑地看着这个陌生女子。 仓央公主没有反驳,温和笑笑,说:“那就麻烦道长了。” 道士客气地回答:“不麻烦,不麻烦。” 反正也是胡乱编几句,一点都不麻烦。 他说:“请公主伸出手,给贫道看一看手相。” 仓央公主心里暗骂一声色胚,算命还顺带揩油。她晚上被叫醒来接这个道士去宫里,就是为了显出朝廷对他的尊敬。 她也知道父皇为正道结盟这个事操心了好久,如今能为他分忧,她也很高兴,没有推辞就出来了。 心里这么想,当然不能表现出来。她没有犹豫地伸出左手,递给道士,说:“道长请。” 道士先是假装正经看了一段时间,兴许是晚上灯火不好,他抓住她白皙的手,把手掌放到眼前来好好看了一阵,才不舍地放下,厚脸皮说:“贫道观公主手相,似是有红鸾星动,有姻缘要成啊。” 公主语气有一点冰冷,说:“那道长还请说道说道。” “公主乘坐轿子来的时候有没有在路上看见有男子在别人家屋檐下躲雨?那人就是公主命中注定啊。” 仓央公主知道他在说他自己,故意说:“一路上倒是没有看见,只在道长这里才看见有人。难道道长说的是那个小孩子?” 孙祥有点尴尬,被刺了回来,看来这公主还是有一点嘴皮子功夫的。 他就故作神秘地说:“说不定呢,天机不可泄露。” “不过公主既然算了命,想必不会吝啬贫道几两银钱吧?” 仓央公主皱眉,思忖着送什么东西才合适,既不能太贵重,也不能太轻薄。 最终她拿出了一块贴身的玉镯子,晶莹剔透,宛若有流光穿梭,漂亮极了。 道士一眼就看上了,厚着脸皮收下,却直接丢给了身后的的白小雨,说:“别说我没赚钱了啊。半年不开张,这一开张就够吃一辈子了。” 白小雨不好意思收下,打算还给仓央公主,却被公主拒绝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道士笑了,对着仓央公主说:“还是公主明事理,那在下就和公主走一趟皇宫吧。” 仓央听见道士答应,满心欢喜,说:“那道长快请吧。” “贫道哪能和公主坐在一间轿子里呢?还是公主自己坐在里面吧,贫道自有办法。” 仓央以为他要施展法术直接飞到皇宫里去了,结果…… 三个人看着道士死皮赖脸,费了好大劲儿才爬上了轿子车顶,淋着小雨躺下去开始睡觉。 仓央坐在轿子里,觉得这人古怪又好笑,心情似乎都好了不少。 轿夫动了,载着两人远去…… ------------ 无鞘剑 第二十四章:杀机四伏 道士走了以后,大家总算睡了一趟安稳觉。结果清晨刚起来就碰见了一个小混混前来挑事,被白小雨扇了两耳光就仓皇跑了。 暗道一句“世道真不太平”,三个人就开始合计着今天该怎么在滨西好好玩一天,当然一切的前提是得有钱。 李紫还在惦记着昨晚那家酒楼的美味饭菜流口水,徐怀谷脑袋里满是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白小雨想的则是亮闪闪的珠宝,反正人各有志,只要有钱都能买! 可是他们并没有钱…… 只有一只玉镯子。 还别说,那只玉镯子真是讨喜得很,玉质碧绿苍翠,流萤飞舞其间,好生漂亮,三个人看了半天,没有一个人愿意把玉镯子当了。 这种宝贝可遇不可求,卖掉简直是暴殄天物。 幸好这时候林仓央又来了,想必是舍不得昨晚的玉镯子,拿了一大袋子的黄金把玉镯子换回去。众人觉得很好,一次性解决了两个问题,玉镯子要戴在仓央公主手里才最是般配呢。 为了表示歉意,林仓央还特意带着他们一起去逛滨西,好好玩了一整天。 或许是压抑太久,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公主殿下在玩的时候可真是放纵得很。 从在街边和别人比拼填词作对,最后比不过,就编流氓诗来气别人;亦或是在店铺里赌石,看着店家切开一块块毫无价值的石头的失落;再到在街边的小摊贩桌子上与众人吃的满嘴是油。 没有哪一点像昨晚那个贵气雍容的公主,也因为这个,她很快就和大伙打成了一片。 晚上,疯玩了一天的仓央公主在亲卫的保护下和白小雨他们依依不舍做了别,回皇宫里去了。白小雨则带着两个孩子去住客栈,来到了一座名叫“福临门”的地方。 客栈是比较高档的,有三层楼高,纯木质建成,红红的灯笼挂满了客栈,十分喜庆。而且房间整洁大方,就是价格很贵,不过对于一夜暴富的三个小土豪,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们就要了一间三楼的天字号大房间。迎面走进去,房间有两张柔软大床,还有茶几,藤椅,茶具等等家具,各色小吃也全部摆在桌子上,一应俱全。 尤其是打开镂刻着精美窗花的窗户,月色入户,星辰垂挂,滨西一片灯火繁华,尽收眼底,简直是人间仙境,令人生出无限惬意,不想再动弹。 徐怀谷突然觉得要是再让自己过那种在山林里一天走到晚,啃干粮喝溪水的日子,真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了。 当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两张床,白小雨睡一张,徐怀谷和李紫两个孩子睡一张,反正两个小孩子在山里面的时候也总是挨着睡。 白小雨觉得没什么问题,倒是小姑娘害羞不同意了,硬要和白小雨睡在一起。 白小雨笑得花枝乱颤,晓得她那点小心思,懒得去揭穿。 徐怀谷也是个痴傻货,还觉得一个人占一张大床睡得多舒服,何必要两个人睡。 徐怀谷今天买了不少东西,有一只石头雕琢出来兔子,两颗眼睛处恰好是两点红色,其余身上都是深灰,灵动活现,可谓把这块石头特色运用到淋漓尽致了。 他还买了一把小匕首,大概有他小臂长,造型很漂亮。不用的时候就放在皮鞘里,别在腰带上,显得英姿飒爽。其实他半点不会用这只匕首,买回来只是纯粹觉得很厉害而已。 想起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里,江湖客都要把匕首刀剑放在枕头边才睡觉,夜晚有敌人偷袭便是一刀取人性命,毫不拖泥带水。 想到这个,他就有点小激动,也把匕首好好放在枕头边,确保自己能第一时间抓到。做完这一切,他才安心躺下来睡觉。 白小雨和李紫也睡在床上,不过她们好像还在讲着什么话,徐怀谷听不太真切,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那边床上,白小雨一脸笑容,对着怀里的李紫说:“小梨子啊,你是不是喜欢那边那个人?” 李紫马上把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辩解道:“没有啊。” 白小雨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第三个人,这件事只有咱们俩知道。” 李紫犹豫了一下,说:“我不喜欢他。” 白小雨就伸手去摸她的脸,火烧火烧的,知道了她在撒谎,顿时眼睛笑眯成一条月牙。 李紫恨恨地推开她的手,还故意咬了她一口解恨。 屋内一片祥和。 屋外杀气腾腾。 那名昨晚在酒楼里闹事的剑客此时就站在三楼走廊的一处阴影里,面容憎恶,恶狠狠地盯着白小雨那一间房间,他的左臂只剩下一条空荡荡的袖子,受伤极重。 在阴影里的还有两名剑客,都是和他一幅模样打扮,灰衣灰袍,戴个斗笠,腰间系剑,手指按在刀鞘上。 其中一人有点担忧,问那个断臂剑客,说:“魏屹,你确定那道士不在这附近?要是他在,咱们可就得全折在这里了。” 魏屹坚定地说:“不会的,舒哥。那道士已经走了,今天我跟踪他们一天,那道士都没有出现。” 舒三刀还是不放心,说:“这可马虎不得,要是出了岔子,赔上的可就是我们的命了。” 魏屹皱眉,义愤填膺道:“舒兄害怕了?杀妖乃是我们江湖剑客的义务,岂能够因为一点小风险就退缩?那我们剑客的名声还往哪里放?” 这是激将法,魏屹也知道这么做有风险,但他已经被仇恨蒙蔽了理智。损失一条手臂,直接打断了他的剑道,他愤恨,即使是赌上性命,也要让道士付出代价。 旁边另一个更年轻的剑客没想这么多,只听得热血澎湃,拍着胸脯说:“就是就是,杀妖便是,管他这么多!” 舒三刀毕竟是老江湖了,一眼看出了魏屹的想法,皱眉沉思一番,说:“这事我不会去干,你们俩自己去,我在楼底下接应你们。” 年轻剑客有些不解,问他:“舒大哥,今天怎么这么多顾虑,以前你可是说上就上的。” 舒三刀看了年轻剑客一眼,说:“人越老,顾虑也就越多了,不像你们年轻人那样豪气冲天。” 年轻剑客笑起来,说:“舒大哥哪里话,以后还要跟着你混的。做完这件事我们就去大和国去,听说那边山里鬼怪特别多,机缘也多,肯定能有我们一份。” 舒三刀今年已经三十岁了,算是中年了,看着眼前这个刚入江湖没多久的后生,心里感慨不已。 自己当年也是这般想法,哪里有机缘,哪里有妖魔鬼怪,就往哪里去。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为家? 直到现在才知道,天下虽大,却真的无处可为家。 要自己放弃江湖生活,去安心成个家,他又很不舍。但继续在江湖里行走,不说一辈子能不能混出个名堂,指不定哪天就死了,连个墓碑都不会有。 他也不知道怎么选择。 舒三刀不再多说,转身下了楼,手指从那一柄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剑上拿开,背影沧桑落魄。 年轻剑客不解,疑惑地看着他离开。 福临门客栈楼顶,风月之下,有两名黑衣人站在木梁尖端,俯瞰整座滨西,楼下的剑客们之间的谈话声音很小,但却清晰地进入他们的耳中。 其中一人,正是那天与面具男子一起谋划的宋戾,身边另外一人,是一名女子,宽大黑袍之下,看起来和男子没有任何区别。 宋戾开口说:“你也感受到了吧,那个小女孩身上的圣龙气息。” 女子咬着嘴唇,坚定地说:“正是,绝对不会有错。” 宋戾笑起来,说:“这就是我们的一线希望,一定要好好保护起来,说不定以后就会成为我们的伞。” 女子也很兴奋,说:“有一天,我们也可以不用受那些人的气了吗?” 那些人...... 指的并不是天下人族,而是妖宗里面的大人物。 妖宗毕竟是人族里面的宗门,虽然是供奉那一条墨龙,但是顶尖的强者都是人类,权利被人类架空。他们也收留真正的妖,有专门的法门和资源给他们修炼,但妖怪们最终的成就不会太高,因为高层人族不会允许妖族强者诞生而自立门派这种事情发生。 像宋戾和身边这个叫做烛尔的女子,都是血脉纯正的大妖。 宋戾是妖宗驻扎在东扶摇洲的一洲之主,负责妖宗在东扶摇洲的各项事宜,也只有九境的修为,全妖宗里就只有一头十境的大妖,已经不能够再多了。 妖宗的宗主,名叫凫水,十一境的强者,和天下最大的几个宗门最强战力同一个水平。但妖宗最强的战力还不止于此,就是那一天从黎宗主和秦宗主手里抢去转日塔的薛生贵,十一境巅峰,天下最强者,绝对不是空谈。 论单个宗门而言,妖宗绝对是最强,否则也不会在天下其它所有正道宗门打压里生存下来。 烛尔是宋戾手下最忠诚的手下,现在还只有五境的修为,但她还年轻,宋戾有的是时间和财力慢慢培养她。最重要的是,她是一头蛟,身上还有一点烛龙的血脉,是当年妖族里遗落到中域妖族的后代,潜力无限。 烛尔看着楼下还一无所知,蠢蠢欲动的剑客们,蔑视地说:“怎么处置这几个人,要我直接杀了他们吗?” “不用,随他们先杀进去,我们再出手,让那个小女孩卖我们一个人情。”他奸邪一笑,“虽然我不喜欢人,但人情真的是个好东西。” ------------ 无鞘剑 第二十五章:算计之中 夜深了,繁华的滨西也逐渐进入了睡眠。 亮丽的灯火歇息了,川流的人群也进入了梦乡,但福临门的两名剑客可没有休息。 他们在白小雨三人的门口听了好一阵子,没听见任何响动,确认他们都已经睡着了后,就准备开始行动。 魏屹猛地一脚踹开房门,随后那一名年轻剑客闪身而入,面目凶煞,拿着一把短刀就冲向白小雨床头。 屋内还在睡觉的三人被巨响吵醒,白小雨睁眼就看见有一人拿刀冲向自己,她没时间思考,下意识把李紫护在身后,然后迅速侧过身子,那把短刀插进原先的心口处,深深嵌进床板里。 白小雨吓了一跳,这人下手狠辣,丝毫不留情,这是要取她性命! 她赶紧一腿扫在剑客身上,击中他脑袋,把他打在墙上,正要起身,魏屹又单手拿剑,凶神恶煞地冲上来,丝毫不管是否会伤到无辜的李紫,一剑从上而下斩落,势大力沉。 白小雨咬牙躲开,那年轻剑客又冲上来,两个人把她围住,怀里的李紫吓得脸色苍白,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 白小雨被两人逼到角落里,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反而沉着起来,说:“你们想要我性命,尽管来,放过这两个孩子。” 魏屹得意洋洋的看着她哀求的样子,心里很快意,嘲笑说:“怎么这下也会求情了?昨天不还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模样,还断我一条手臂,今天就让你付出代价!哈哈哈......” 年轻剑客却有点疑惑,心想妖不都是冷血无情,杀人饮血的吗,这个妖怪不仅和小孩子生活在一起,怎么死到临头还为别人求情? 其实他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妖,那些对妖的看法都是听前辈们说的,已经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了。 魏屹拿剑对着白小雨心口,狂傲地说:“如果我不放过,你又能怎......” 话没说完,他就感到腹部一阵剧痛,转头看去,是徐怀谷拿着那一把匕首狠狠扎进了他的腰间。 徐怀谷第一次动刀杀人,即使在这危急关头,他也感到很害怕,惊慌失措,但依旧抓着匕首死死不肯放开。 魏屹一声哀嚎,愤怒到极点,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把剑向后划去,剑锋划破空气,直奔徐怀谷。 徐怀谷眼睁睁地看着剑锋上的白光离自己越来越近,根本无法思考,手脚也忘了动弹,就呆呆站在那里。 白小雨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怀里的李紫痛苦嚎叫出声,拼命要挣脱,无助地看向徐怀谷。 千钧一发之际,生死存亡之间。 一声金石碰撞的尖锐打断了魏屹前进的剑。 一名女子诡异地出现在徐怀谷身前,手里一柄柳叶刀,挡住魏屹的剑。 魏屹这一剑用了十分的力气,被这么一挡顿时剑身颤抖不已,震得他手臂发麻,但又不敢丢掉剑。 但那个神秘女子柳叶刀动也没动,就冷漠地看着他惊讶的样子,然后迅猛一刀。魏屹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砍掉了头颅。 年轻剑客看着这一幕,吓得腿发软。他也没见过多少江湖血腥场面,这一场景对他极具震撼力。 一名三境的剑客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一刀砍掉脑袋。虽然也有魏屹措手不及,又身负重伤的缘故,但这一刀也很不俗,换做是他,也未必躲得过。 他刚刚想到这一点,还没准备跑,那女子又是极其阴狠地一刀直冲着他腰间砍去。 他慌忙间赶紧拿着短刀挡住,结果短刀被砍得脱手,旋转几圈扎进一处墙壁上,而他自己也被沉重的力道打在墙上,吐出一口鲜血。 年轻剑客绝望地看着那一道死神一般的身影,生不出任何侥幸之意,只突然默默想到:自己出道江湖也就一年多,就要死在这里了。江湖果然险恶,并没有前辈们讲的那么美好。 仗剑行天下,匹马游四海。 无数个怀揣着各样梦想的江湖客就和他一样,早早淹死在了江湖这潭不知有多深的水里。 至少他还死的很痛快。 那女子下手毫不含糊,一刀根本看不清踪影,他就已经身首异处。 女子长得本来很妖冶,但是长久的杀伐让她眉目间尽是杀意和英气,又穿着一身密不透气的黑衣,神秘又庄严,逼得人不敢直视。 她转身对着白小雨,看着她。 白小雨也感觉到了,这名女子的身上气息根本就不是人类,她也是一只妖。 见女子不想说话,白小雨拉着李紫和徐怀谷的手,把他们护在身后,才稍微放心一点,小心试探着问她:“前辈也是妖吗?” 女子冷冷看着她小举动,皱一下眉头,说:“是。” 白小雨双手抱拳行礼,当即跪下:“多谢大妖前辈出手救命,白小雨永记在心!” “哈哈哈……说什么前辈,说起来她还比你小了几岁呢。”一道男子放荡的笑声响起。 白小雨猛然抬头,看见一袭黑衣从窗口翻进来,站在了他们面前,正捋着胡须笑意浓浓。 他一进来,这间屋子里的气场就不一样了。 那名拿着柳叶刀的女子直接双手抱拳,弓下身子对他行礼,模样十分恭敬。 白小雨在这个男子身上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修为,一脸笑意盈盈的样子也似乎没有威胁,像极了那个扮猪吃虎的道士。但她给白小雨的感觉又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头顶,内心里不由自主想要生出臣服。 白小雨立即意识到,这男子也是一头大妖,而且血脉和修行很高,可能和道士都差不多了。 男子笑着开口说:“既然大家都是妖,在人世间躲躲藏藏,自然要互帮互助,你不必太感谢我们。顺便给你介绍一下,我叫宋戾,这边是我的部下,烛尔。” 部下?这个称呼很有意思,难道他们还是一个有组织的妖兽团体? 白小雨想了一下,起身指着身边两个孩子说:“我叫白小雨,是一个小蛇妖。这是徐怀谷,这是李紫。” 宋戾点头说:“名字很好,白小雨。这里刚刚有打斗,马上就会来人,很不安全。要是信得过我,就随我来,我们在滨西还有一处藏身之地,可以一起躲躲。” 白小雨心中闪过一丝犹豫,但随即想到他们如果对自己有恶意,早就可以动手了。而且现在也打不过对方,别说请你去,就算抢你去都可以,自己实力不够,只能迁就他们。 于是她点头果断答应:“再次谢过前辈,还请前辈带路。” 宋戾也不再多说,直接大手一挥,黑袍里似乎有一股很奇特的力量散发出来,徐怀谷瞬间感觉身体不受控制,脚离了地。 他惊吓不已,使劲蹬了几下,结果碰触不到地面,他低头看见自己的脚正离地面越来越远,心里不禁害怕,大叫道:“哎呀!这是怎么了?” 宋戾有意给他们留个好印象,看着他吓得惊慌的样子,笑道:“怕什么,我修为还是可以,不会让你摔死的!” 陡然间速度激增,寒冷的夜风飞快划过徐怀谷的脸庞,他害怕地看了一眼地面,足足有四五层楼高,吓得他赶紧又把眼睛闭起来。 冷风吹了好久还没有停,他适应了一些,又睁眼看了一下四周。 四周此时漆黑一片,唯有天上皓月,脚底虫鸣还在提醒着他这不是梦,他竟然真的飞起来了。 他看向地面,黑乎乎的树林和小山岭在他脚底下一晃而过,又回头一看,远处有一大团金黄色的亮光,正是滨西的夜晚,这样看过去,好像一团火焰在一片黑暗混沌中间燃烧,颇为震撼。 他看的入迷,还没转头,突然一下就落地了,顿时适应不过来,趔趄着前行了好几步,最后没掌握好平衡,脸朝下摔在地上,可怜兮兮。 他暗叫倒霉,抬头一看,一座隐蔽的洞穴藏在着丛丛树木藤蔓之间,黑乎乎的,看起来很吓人。 洞口仅有一人大小,杂草四处生长,还有一层厚厚的苔藓,昨晚的雨水不停地流淌下来,显得阴暗潮湿又晦涩,一看就让人没好感。 宋戾和烛尔走在最前面,烛尔还是一幅冷冰冰的样子,还回头看了一眼徐怀谷摔倒在地的样子,充满了嘲讽。 李紫总是对这些神秘的东西感兴趣,笑嘻嘻地看了一眼他,跟着跑进去了。最后还是白小雨把他拉起来,牵着他的手进了洞穴。 洞穴里面和外面简直天壤之别。外面看起来潮湿阴暗,里面实际上很干燥,还暖和一些。 走进来很长一段路都是一人通过的甬道,四周还有整整齐齐的稿子挖掘的印记,很明显是人造的一处洞穴。 在往里走,洞室逐渐开朗,空间越来越大,也有越来越多的火把熊熊燃烧,照亮洞穴。洞穴里有很多岔道口,宋戾带着他们一个个地进去,走着走着,里面就逐渐热闹起来。 有许多人在里面不分黑夜白昼地忙碌着,毕竟在这洞穴里也没有黑夜白天的观念。 也有手持兵刃的士兵,维持着洞穴里的秩序。但他们无一例外都穿着一袭黑袍,身体上任何一个部位都没有露出来。 那些人看见他们一伙人,都和见了瘟疫似的迅速地避开,显然是忌惮这个名叫宋戾的人。 一路畅通无阻,总算走到了洞穴的最深处。 徐怀谷跟在最后面,钻过一个矮矮的岔道。头一过洞口,眼前突然一片光明大盛,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徐怀谷眼睛刺痛,赶紧闭上。想象着会见到怎样的情景,心情激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他不禁被眼前这一切所震惊…… ------------ 无鞘剑 第二十六章:介子恶念 徐怀谷睁眼看见的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四周是石壁,就像在山腹里生生凿出来的一样。 穹顶整整有十层楼高,最顶上垂挂着一颗发着强烈亮光的物件,整座大堂里里的光明就是靠它来维持。 那件东西简直就是一颗小太阳,核心光芒极其刺眼,徐怀谷根本无法用眼睛直视,连用手遮住眼睛都看不见。 然后就是大堂里的装饰,全是鲜红和黑色绸缎悬挂,也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他从没见过的东西。房梁是朱漆红木,房子顶上铺的都是琉璃瓦,极尽豪华。 大堂面积很大,有许多处房门,把下面隔开成许多小隔间。里面就是各位东扶摇洲的妖宗上层人员的办公场所,算是妖宗在东扶摇洲的总部了。 大堂之上有九层高台,一层比一层更大,成旋涡状建造在四周被挖空的山腹里。每一层又有许许多多个小洞,上面刻有各种城市的名字,有兴庆,烟和,淅城等等...... 而徐怀谷所处的位置正是第三层的一间小洞里,小洞上方雕刻有“滨西”二字,标出了小洞通往的去处。小洞也很神奇,从外面完全看不到洞里面的景象,只有一团茫茫白雾,令人遐想连篇。 妖宗在东扶摇洲的总部就是这里。这里当然已经不在滨西,而是在东扶摇洲某处大山老林里,靠着这一座座传送法阵联系起整座东扶摇洲各处分地。 即使是有一处被发现,那些人也操控不了法阵,不会威胁到总部,损失不会太大。 要是有懂阵法的人来到这里,一定会被吓得惊叹。 传送法阵是出了名的难建造,而且内部空间很不稳定,必须要靠大量的钱财维护。一些小宗门连一座都构建不起,像这种几十座的法阵大手笔,就连正道大宗门也要伤筋动骨。 因此正道宗门都是派人驻扎在各地,有急事就用飞剑传讯,而不是像妖宗这样大肆挥霍钱财建造传送法阵。 妖宗也有难处,它没有办法像正道一样光明正大地驻扎人手,只能采取下策,不过妖宗的实力也由此可见一斑。 李紫和徐怀谷还在好奇地观察着这一座宏伟的大堂,白小雨在惊叹过后却有了更深的想法。 这么强大的宗门,显然不是什么简单组织,背景肯定强的可怕。白小雨又不傻,他们这样子被他们邀请进来,估计是被当做制衡道士的人质。 宋戾一眼看出了白小雨心中所想,随意地说:“不用担心孙祥那边,我们找你们进来和他无关,过一段时间就会让你们回去。” 白小雨心里担忧,不敢相信他的话,宋戾也不管这么多,带着他们来到一间房子里让他们住下,又吩咐过来了好吃食给他们,以宾客礼节相对待。 白小雨搞不懂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反正肯定不是真的为了给妖族同胞提供庇护这么简单。但以她的实力也反抗不了,只能乖乖听从安排。 李紫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劲,问白小雨道:“白姐姐,他们是什么人啊,怎么会把我们带到这里来?” 白小雨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希望不是什么坏事吧。” …… 大堂地底下一间最深的密室里。密室里有两名男子,正是那天在未央楼楼顶窥测道士的两人,宋戾和那个十境妖使,名叫应崖。 应崖坐在一只躺椅上,喝了一小口猩红色的饮品,用脚有节奏地轻轻打击地板,左手摩挲着右手,听着宋戾的汇报。 “按照我们的情报,东扶摇洲各大宗门的代表都已经到场了,分别是星月宗的宗主梁辰,紫霞宗的大长老慕容狄,扶摇宗的宗主罗忾然。中等宗门也来了水镜宗和清风谷的宗主,今天在林宏治的夏日行宫里召开了大会。但是会议途中有灵气暴动,法术光芒冲天,是有人在行宫里动手,他们的会议商讨结果应该很不愉快。” “嗯……”应崖沉思了一下,“这个林宏治倒还很果断,他把会议设在行宫里就是在赌一把我们会不会和他撕破脸皮。他以往和我们合作都很顺利,这次是关系到国家存亡,就马上表明了立场要站在正道那边,也不怕我们揭露他那点腌臜事?” 宋戾分析说:“林宏治坐上皇位已经很久了,朝堂被他稳定下来。而此时又刚好在风口浪尖之际,就算我们捅出来他与我们谋划争得皇位,朝堂百官就算心里清楚,也只会打压下来,不然只能让大余国局势更糟。” 世人还真以为林宏治是个没有野心的富贵王爷? 不过是他隐藏的好罢了。 他在南方游山玩水,实则与妖宗的人联系,帮他谋取了皇位,不然以他二哥的深谋远算能无缘无故地病死? 应崖站了起来,说:“这件事先不要公布出来,公布只会让他们以为我们要沉不住气了。孙祥是这次会议的关键,我们要么制住他,防止他构建法阵。要么直接以雷霆之势袭击他们一波,让他们元气大伤,都是可取之策。宋戾,你怎么看?” 宋戾低头恭敬地说:“我一介粗人,哪里有大人这么深谋,只听大人的吩咐就好。” 应崖满意地点点头,说:“好,依我看,我们实力碾压对方,大可以直接打一仗。宋戾,你去布置一下门下势力安排,就在这几天发动袭击。还有,那个跟在孙祥身边的女孩子,你带给我看一下。” “遵命。” 不一会儿,李紫就一个人满脸泪痕地被带过来了,一步三回头,进了门口,就不敢再多靠近一步,只是站在大门口死死盯着那个在座椅上坐着的人,十分害怕。 应崖觉得有点好笑,墨龙难道选了这么一个胆小的孩子作为那一枚关键棋子? 他运用了神通窥测李紫,看了一整圈都没有发现宋戾所说的圣龙气息。他又打开妖眼,才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小女孩额头眉心处有一块小小金黄色鳞片,散发着墨龙气息,是墨龙亲手所布下无疑,隐藏的很深。 他随意说道:“小姑娘别怕我,我只是问你几个问题罢了。你见过一条浑身岩浆流动的龙吗?” 李紫抬头皱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吱声。 应崖不恼怒,而是故作优雅举起手里的杯子,慢慢倾倒,血红色的浓稠液体流落到地上,溅起一朵朵鬼艳的花朵。 然后他轻轻把杯子放到嘴唇边,喝了一小口。 他喝人血?李紫顿时感到恶心,垂下脑袋,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恐惧地看着他。 应崖看出来她内心想法,举起酒杯,笑着说:“你觉得这是人血,对不对?” 李紫还是不讲话。 应崖不置可否,道:“你今年九岁,看见红色的液体就觉得是人血,还没被吓得哭出来,你见过多少死人?” 李紫心头一颤,想了一下,才猛地记起见过的死人应该有几十个了,但她不会说出来,只是更加警惕地看着这个男人,不知道他这些奇怪的问题究竟是要干什么。 应崖突然把手里的杯子丢在地上,摔得粉碎,把她吓了一跳,然后一步步走到李紫眼前,眼神极其严肃,皱着眉头,道:“你既然不愿意说,那我再换个说法。” 他蹲下身子,和李紫面对面直视,以审问的语气开口道:“你......杀过多少人?” 像是触碰到了她的逆鳞,李紫勃然大怒,狠狠瞪着他,大声反驳:“我从来没有杀人!” 应崖还是以审问的眼神,似乎要看穿李紫,他狞笑着嘲讽她:“你说你没有杀人,当真如此?那你为何这么愤怒,难道不是我说出了你内心的想法!” 他歇斯底里怒叫道:“李紫!你杀了人!你心里一清二楚,不需要我多说。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认为,但我知道你杀过人,杀过无辜的人!” 李紫再也抑制不住自己,面目狰狞,愤怒地看着眼前人,眼神里要喷出火来。 愤怒冲破她的恐惧,她不再蜷缩,而是坚定地站起来,随后突然发难,用她瘦弱的手狠狠地掐住应崖的脖子,心里理智全失,只剩下疯狂:“我李紫从来没有杀人!既然你硬要说我杀了人,那就和他们一起去死吧!” 应崖看着李紫手臂青筋暴起,面目凶煞。即使对自己丝毫造成不了伤害,她也使出了全力想杀死自己,顿时放肆大笑起来,说:“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不是杀人是在干什么?” 李紫没有回答,依旧死死掐住他。 应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伸出手在李紫后颈点了一下,李紫顿时失去了力气,瘫软下去,面目逐渐祥和,恢复了她那清纯无害的容貌,昏睡过去。 应崖很快意,大声笑起来,说:“面目善良,心里也善良。可惜有这么一粒介子恶念,反复在心间不能挥散,极难发现,难怪孙祥也不知道。只要稍加诱导,终究会有那么一天心灵被恶念所侵占,沦为杀人嗜血的疯子!” 他低头又喃喃自语:“圣龙本领果然名不虚传,不仅修为逆天,杀人诛心更是如此。” “这个布局,从它破开封印的那一刻就开始了,那群家伙估计还想着怎么防范圣龙,却不知危险已经进入了他们内部!” 沉默了半晌,应崖喟然长叹:“幸好我不需要和这样的人作对。” ------------ 无鞘剑 第二十七章:天下大势 徐怀谷一个人害怕地坐在宋戾给他们安排的房间里,焦躁难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已经来回换了好几回了。 他焦虑无助地挠着头发,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那一扇紧缩的大门,几乎要忘穿那扇朱漆纹有金线龙凤的厚重大门,可是还不见白小雨和李紫回来。 他这下算是知道了,这群人救他们根本就是另有所图。 先是李紫被不情愿地叫走,然后就是白小雨,当他在这里等着被叫走的时候,却似乎被人遗忘,没有人来管他了。 这不仅没有安慰到他,反而只能使他更加着急害怕。 要是被叫去也就算了,至少还能知道她们的状况如何。现在被留在这里,只能干着急,却又做不了任何事情,这种无力的感觉真是难受。 一万个念头又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他不停猜测着后面会发生什么,但都被他一一否决。 焦急占据头脑,一瞬间和一年一样漫长。 他把耳朵贴到地上面,听着来来回回的脚步声,靠近又逐渐走远,但没有一个熟悉的。 他觉得他要被逼疯了,在这个房间里来回踱步。 突然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徐怀谷猛地回头去看,只是一个老人端了几杯茶进来。 他失望的转过头,但随机又想到什么,连忙跑过去,满脸希冀地问那个正在把茶倒进茶杯的人:“老伯伯,你知道之前和我一起进来的两个人去了哪里吗?” 茶水的热气蒸腾,映出碧绿的清澈茶水。那个倒茶老人坚定地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不是不想说,而是他确实不知道。就算是几句安慰这个孩子的话,他也不敢说。 这一波人是宋舵主亲自带进来的,那可动不动就是一洲的大事,要是因为他这个被抓进来的仆人而出了差错,妖宗就算死也不会让他死得痛快。 老人端茶倒完水就走了,留下徐怀谷一人在房间里怅然。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终于又被打开了,徐怀谷赶紧去看,是李紫被一个人抱着送了回来。 徐怀谷狂喜,边跑过去边叫了一声:“李紫!” 却没有声音应答。 徐怀谷上前一看,李紫却是昏迷。他顿时惊怒,看着那个把她抱进来的人,愤怒地质问:“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那人把李紫放下,面无表情,也没有搭理他,就迅速离开了。 徐怀谷又气又急,不知道李紫状况如何,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抱到了床上。 李紫表情很宁静,就像在睡一场觉一样,但是偏偏就是任徐怀谷怎么摇晃也不醒,这可急得他满头大汗。 徐怀谷茫然无助,不知道该怎么办,死马当活马医,干脆拿了茶淋在她脸上,想让她清醒一点,也无济于事。 忙活了好一阵也没有任何起色,徐怀谷失望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无奈又无助,像极了被世界遗落的一个人。 他无声呜咽起来,晶莹的泪珠穿过手指间的缝隙流下。 …… 宋戾专用的一间密室里。 宋戾坐在白小雨身前的一张椅子上,烛尔侍奉在他身边,白小雨面对着他们俩,面露犹豫。 宋戾耐心地说:“我知道你的来历,是南边寺里一条小白蛇吃了香火修炼而来,但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白小雨不解宋戾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里来,又问出这样的问题。尽管宋戾救了他们的命,但她对宋戾发自内心没有好感,只是此时形式逼迫之下不得不低头。 她摇头道:“我不知道,还请前辈明示。” 宋戾看着她,鼓励地说:“这意味着你是一条修了香火神道的白蛇,天下稀少,具有极好的修炼天赋。” 白小雨皱眉,很疑惑地问:“香火神道?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从小就没有人指导过修行,没有听说很正常,我来告诉你。” 宋戾正了正身子,说:“天下大道万千,终点殊途同归,无非是成神飞升去另一片天地。 天下修炼路途有修士,有剑修,有武夫,有大妖,也有鬼物,三界众生俱全,这就是大道的宽容。但还有一条道路鲜为人知,就是我所说的香火神道。” “你可知世间当真有神灵?许多人以为这是无稽之谈,但我们上层修士都知道神灵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人类有灵,草木鸟兽也有灵,难道江河湖泊就不能有灵?世间大道难道就只能让有生命的物件走?那未免太过狭隘。我们所说的神灵就是山川湖泊本身孕育出来的精怪,天生拥有掌握本身的能力,他们的诞生依靠自然,修行却要依靠人类。 人类在山里建山神庙,在河里建水神庙,城里建城隍庙,就是此类。神灵能依靠人类的香火和虔诚信念增长修为,就要保护一方水土平安,这就是天道对于人类的偏爱。” 宋戾站起来走到白小雨面前,严肃地说:“但是你……是一个很奇怪的例外,身为活物竟然也修行的是香火神道,我只在古籍里见过几次,十分罕见。” 白小雨听了他一番话,还是云里雾里,大概只知道自己修行的话应该很厉害? 那么他是要拉拢自己? 果然,宋戾开口说:“白小雨,鉴于你优异的修炼天赋,我劝你加入我们妖宗,我们可以给你最好的修炼资源,保证你在大道之上平步青云,证道成仙指日可期,如何?” 白小雨疑惑之色更浓,然后猛地转为震惊,问道:“你们是妖宗?就是供奉那一条域外墨龙的那一宗?” 宋戾点头道:“对,就是我们。” 对于妖宗的大名头,白小雨还是有所耳闻。 天下第一强宗,她已经在寺庙里听江湖客们讲过无数回了。只不过他们提到妖宗,都是一身愤恨,恨不得杀遍妖宗所有人。 白小雨很怀疑这个宗门是不是一直做一些伤天害理的勾当,于是她又问:“我一直以来听说你们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太好,这是为什么?” 一提到这个,烛尔就愤怒的抢先出声道:“不过是因为我们是妖族罢了,人类天生就歧视我们!” 宋戾皱眉看了看烛尔,烛尔一幅怒气未消的样子,宋戾不禁头疼。 他一直想把烛尔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但是烛尔从来都是暴脾气,尤其讨厌人类。只有修为高是成不了大事的,他爬到这个位置上更多靠的是八面玲珑的本事。 他也并不责怪烛尔,他知道许多妖族都是这个想法,天生如此,和许多人类天生就恨妖族一样,刻进骨子里的仇恨,很难改变。 他告诉白小雨说:“烛尔脾气不好了点,但大概意思没错,人类恨我们大多都是因为我们的宗门名字和身份。我们宗门是天下第一强宗,这点毋庸置疑,你加入我们自有锦绣前程等你。” 白小雨很犹豫,她思考了很久,才叹气说:“多谢宋前辈的提携,但白某习惯了和人类相处,也没有什么远大志气,只想过平静的日子,不想再有变动了。” 宋戾见利益诱惑不成,口气也严肃起来,说:“你想过平静日子,这是不可能的了。你不是喜欢那个道士吗,你知不知道那道士是什么身份?” “我只知道他是太华山的道士。” 宋戾嗤笑:“你对太华山又知道多少?天下第一大道教宗门,门人千千万万,遍布天下各处,他孙祥就是当代太华山山主师弟!九境大修士,符箓大宗师,阵法大师!你配得上他吗?” 白小雨惊了一下,本来知道那道士很不俗,但也不知道竟然有这么大背景。 她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便是我配不上他,也不必要强求,缘分不到罢了。” 宋戾摇头说:“那你想不想保住他的性命?” 白小雨心里又是一惊,连忙问道:“他有生命危险?你们要杀他?” “不是我们要杀他,而是天下大势要杀他。” 宋戾沉重地说:“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大余国南部这种荒凉地方?不妨告诉你,他就是来处理墨龙逃离的后事的。” “什么!”白小雨惊呼出声,“墨龙逃出来了?” “没错,他逃出来了。天下大势已经可以预估出来,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墨龙实力恢复,必然带领域外妖族进攻,到时候整座天下尽皆被毁,他逃得过?只有加入我们妖宗,墨龙才会放我们一条生路,你还看不清局势吗?” 白小雨皱紧眉头,迅速思考这么多信息。 她问:“那你们就有把握墨龙一定能够杀进来?说不定他打不过正道呢?” 宋戾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傲然大笑说:“你知道当年他们镇压墨龙花了多少气力吗?两名赖着不飞升的十二境修士,加上十一境修士五人,才合力将墨龙镇压。也只是镇压,他们根本杀不了!” “而现在呢?天下一个十二境修士也没有,最强的两个十一境巅峰,其中一个还是我们宗的大供奉长老。人族式微,早就不复以前强盛,拿什么和墨龙来打?” “你弄清楚,只要你加入我们妖宗,我们包你大道直上云霄,在墨龙麾下谋得一个好位置,到时候才能庇护你想要庇护的人。不然靠你现在这身本领,灾劫一来,便只有一条死路!” “你想清楚吧!”宋戾狠狠摔下这句话,带着烛尔离开了密室。 白小雨一个人在密室里,恍然如梦。 宋戾的那句话还不停回响在她脑海里,震得她心神紊乱,不知所思。 ------------ 无鞘剑 第二十八章:大战骤起 白小雨失魂落魄地回到小房子里,一路上都是忙忙碌碌的人四处奔走,见到她都匆匆避开。 她拨开黑色绸缎遮住的帘子,里面有一扇木门,她站在门口痴呆了好久,终于有勇气轻轻推开了那一扇门。 屋子里陈设依旧,桌上的几杯茶也冷了,徐怀谷在床沿下累得睡着了,李紫平躺在床上,一床丝薄的红白毯子盖在她身上,一切很美好。 白小雨突然很害怕这样属于两个孩子的美好有一天会失去,她不敢相信妖族攻进中域那一天此地还会怎样,她也根本不敢去想。 白小雨看着这一幕,内心五味杂陈。她原先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但在这一刻她突然有了决定。 世间大势我挡不住,便随他去吧,只要管好自己爱的人就好了。 白小雨内心一酸,眼泪就要落下。她赶紧抬头揉了揉眼睛,把盈眶的泪水收回去,抽一下鼻子,走到一张书桌前,从抽屉里抽出了两张纸,还有一支准备好的毛笔。 她挽起衣袖,轻轻研墨了好久,墨汁浓稠到快要干涸,才以左手托住右手的袖子,蘸了蘸浓墨,在其中一张白纸上郑重书写了“赠李紫,徐怀谷”的字眼,然后停笔了好久,思考着该如何开头。 两只手都有了事做,就没法去遮掩眼泪了。先是一滴,然后便像决堤的洪水一般,一大股一大股涌出来,滴落到白纸上,打湿了漂亮的小楷“紫”字。 泪水在白纸上迅速沿着纤维展开,她的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字迹了。 心情烦乱,她无助,猛地把笔投掷在桌子上,拿着袖子捂住眼睛和嘴巴,失声痛哭。 毛笔上的浓墨在桌子上溅开,有意无意间泼出了一幅绝美的浓墨画,点点墨汁四散开,凄美决然。 …… 徐怀谷只感觉这一觉睡得很舒服,一扫之前所有的疲惫和焦虑,醒来的时候一身神清气爽。 他贪婪地呼吸了一口空气,丝丝甘甜从鼻翼进入,混杂着花草的芳香,一口就让他清醒。 他睁开眼,第一眼是满天的树叶,透过缝隙间可以看见蔚蓝天空颜色,还有几朵白云悠哉悠哉。 他意识到自己是在野外,赶紧观察四周。李紫平躺在他身边,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一件红白相间的丝绸袍子。衣袍上白色如泼进红色海洋的一缸狂舞,毫无规律的穿梭其间。做工极其精美,穿在李紫身上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李紫安详地躺着,三千青丝被一条红色束带扎得精巧,打出一个漂亮蝴蝶结。白皙面孔安宁,琼鼻挺立,眉毛弯弯如远山,眼睛悄悄闭上也掩盖不住那股清纯风情。 徐怀谷看的有点痴迷,伸手去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拂过鬓角稍微长了点的发丝,再到柔软的耳垂,最后是尖尖的下巴,宛如一件最巧夺天工的画中人。 李紫还没有醒,徐怀谷再看向身上,自己也换上了一套红白袍子,和李紫的是同一件款式。 他不知道是谁帮他们换上了新衣,疑惑地看了看周围,是一片林间开阔小平地,举目皆是翠绿树木,花草缤纷,鸟鸣啾啾。 他看见在他身边横放着他那一只匕首,还有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长剑。 剑长三尺四,已经有他大半个身子高了,剑身归没在一柄藤蔓编成的剑鞘之中,看起来很朴实无华。 徐怀谷过去有点疑惑地拎起来,顿时手臂一沉,这剑果然很重。也亏得他从小就身子骨好,力气大,不然以他九岁年龄的力气肯定是提不动这把剑的。 但他此时的注意力却不在这柄奇怪出现的剑上,而是剑身下压着的两张对折的白色宣纸。 他好奇地把白纸抽出来,用嘴用力吹去宣纸上的尘土,宣纸上还有几处地方被水湿润,浸染了墨迹,有些字已经辨认不清了。 第一张纸上写着“赠李紫,徐怀谷”,他急不可耐地把纸打开,慢慢念出上面的清秀小楷字迹。 “徐怀谷,李紫,不管是谁现在在读这一封信,亦或是两人都在读,但我一定不在你们的身边了。 请一定要记住,待在你们现在在的地方,千万不要去滨西,那里很快就要遭遇一场很大的战争。你们在原处等着道士来找你们就好,一定要保重安全。 我因为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不得已暂时要离开你们,必须要与你们说一声抱歉。不用来找我,也不用担心我,我非常安全。 或许很多年以后我们还会在相遇,我相信那个时候的你们也肯定不是现在的你们了。 那个时候,徐怀谷会有一柄天底下最厉害的宝剑,斩尽鬼魔邪崇。李紫也能有最漂亮的首饰和衣服,还能吃到天下最好吃的美味,不会在滨西一座酒楼里吃的满嘴流油。 原谅我的不告而别,下次我们再见面时一切或许一切都将灰飞烟灭。希望你们到时候还能记住以前那个白小雨,也不要嫌弃那个或许已经陌生了的白小雨。 对了,我还给你们置办了一些东西,就当做离别礼物啦。身上的衣服漂亮吧?送给你们的情侣装,不要问我哪里来的,希望你们今后能永远开开心心在一起。 我还给徐怀谷买了一把剑,给李紫买了一个漂亮的手镯,都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我也没什么多的钱啦,不要怪我寒酸…… 最后,还是要说一句肉麻的话,我爱你们。” 最后几个字被水打湿了一大片,徐怀谷很勉强才看清楚。他呆滞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个爱穿白衣在破庙吓唬他们的人,那个和他们一起走过远远淇水说说笑笑的人,那个在客栈里把他们护在身后的人,现在已经走了,变成这一封薄薄的纸张了。 心里顿时各种感情如滔滔江河水怒卷而下,愤恨,后悔,悲伤,把头脑洗的一片空白。 身后有抽泣声传来,是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李紫。 她垂下脑袋,把脸埋在宽大的袖子衣料里,失声痛哭,身体一颤一颤,鼻涕眼泪一大把一大把流下。最后哭得没力气了,就直接倒在了地上,对着天空,在清脆愉悦的鸟鸣声里嚎啕大哭。 徐怀谷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也流不下泪。 他咽了一口唾沫,抬头望天,眨巴眨巴眼睛,好把眼泪收回去,对着李紫安慰道:“好了,白姐姐也说了,我们以后肯定还会与她相遇的,到时候我们……” 没等他说完,就突然出现一声巨响,“嘭”的一声,就像什么东西极速划过天空刺破空气,然后是是更加剧烈的震耳欲聋的爆炸。 爆炸声听起来传过了很远,但落到他们耳里还是如同一道惊雷响彻天空。伴随爆炸,地面惊惧的颤动,鸟儿们瞬间飞起,四散逃走。 徐怀谷和李紫都停下了伤感,震撼地看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来不及思考,他一手提起白小雨留给他的那一柄长剑,把两封书信收起来,抓起另一把匕首,身形被剑拖累得有点踉跄,对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过去。李紫赶紧摸了摸泪痕,也追上去。 没跑出多远,眼前突然一片开阔,视野突破繁茂树林的遮掩,豁然开朗。 徐怀谷和李紫站在一座山峰的峰顶,前面几丈远就是高耸得看不见底的山崖。 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是远处一座大山峰,半山腰处是有什么东西直接撞击进去,灰尘滚滚,雾霭漫天,笼罩得山腰以上一片灰白。 山顶的土石不断向下疯狂掉落,苍天大树在这股力量面前如同割麦子一般毫无招架之力,纷纷倒下。 火焰开始熊熊烧起,瞬间吞没了半座大山,然后却在这滔天火焰里有金色的线条陡然出现,层层飞舞起来,织成一张大网,对着尘土最中心笼罩进去。 徐怀谷睁大眼睛看着这场大战,一丝一毫也不想错过。 尘土之中似乎有一根金线迅速射出,飞升向天空。金线绝美,与地下的火焰形成强烈对比,金线的尽头,好像还有一个小黑点在随着金线向天空爬升。 徐怀谷认得这金线,正是道士那天用出来的手段! 那么天空那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他一路飞翔,几乎到了云海才停了下来,随后全身金光大盛,不知何数的根根细丝线随着他手指划动而凭空冒出,然后聚集在一起,向下方爆炸中心射去,一时间如同一条金色瀑布倾泻而下。 那处爆炸中心还有不停的打斗声传来,每一声都像是山岳对碰的怒吼,惊天地泣鬼神。 山腰处尘土越打越多,里面显然还有人在斗法。天上没来由地聚齐乌云,雷声滚滚,竟然直直对着山腰处劈去。道士在高空肆意挥洒金线,远程支援这场战斗。 徐怀谷内心无比震惊。 这样打下去,这山都要被拦腰打断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到这种地步? 似是回应他的猜想,一颗巨大的火球裹挟着大量土石,从战场中心飞出来,打到了身边另一座山峰,土石噼啪碎裂,火光漫天。 战局继续焦灼,各样的神通都被使了出来,徐怀谷眼前突然白光一闪,耀眼至极,他一时看不清是何物,只感觉对着他们而来。 “小心!”李紫大吼,拉着他向左边跑去,然后一起猛地向前一跃,双双扑倒在地。 “轰隆!”一声巨响…… 徐怀谷震惊的看着那一道白色剑光就在眼前一丈远,削山如泥,直接利落地斩开大山,没有丝毫停滞,又奔着更远处苍穹而去。 而距离他脚底一丈远的土地上多出了一条缝隙,山岩被笔直切开,切口整齐得如同刀切豆腐,这一大块山角没了支撑,斜着向下倾滑而去。 ------------ 无鞘剑 第二十九章:一剑霜寒 徐怀谷和李紫都怔怔看着大山一分为二,随后脚边的土石也开始松动,他们不敢久留,马上跑到安全的地方才继续观看战斗。 山坡处尘土被风逐渐吹散开去,徐怀谷看见了里面的景象。那座大山早已经不翼而飞了,只剩下地上烧焦的黑红的土地和被剑光劈砍出的道道纵深沟壑,满目疮痍。 那处战场最中央,有一团黑雾久久不散,三个人围着黑雾拼命施展各种法术神通,却如同泥牛入海,那些能够开山断江的力量被黑雾吞噬得一干二净。 围攻黑雾的三人正是星月宗的宗主梁辰,紫霞宗大长老慕容狄,和扶摇宗宗主罗忾然。 慕容狄是在场唯一一名女子,修习五雷天法。紫霞宗是东扶摇洲本土的道家大宗,擅长使用五雷天法,以符箓沟通天地,凝聚神雷,先前天上那厚重乌云和惊雷都是她借道法召来。 道家有几招绝世神通,除开各色诡异符箓以外,重杀伐的还有紫霞宗五雷天法,道士孙祥太华山一脉修习的金梭符法,白芷洲桃叶宗的疾风刃法,龙甲洲三龙山的搬山神人等等。 除开这些天下一流的杀伐道术,还有许多小宗门修炼的各类火法和水法,种类繁多,甚至还有宗门借鉴了剑修御剑术的飞剑道法。 这些道法也是借助天地衍生的灵气杀敌,却都已经没有了一流道术沟通大道的精髓,杀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一名中年男子手持长剑,眼神凌厉地看着黑雾,正是罗忾然。 他是扶摇宗的宗主,宗门坐落在东扶摇洲最北方的扶桑国境内。扶摇宗以一洲之名作宗派名,手笔不可谓不大。而它也确实是东扶摇洲最大宗门,让妖宗十境妖使应崖都忌惮的邓纸鸢,东扶摇洲唯一一名十境修士,就是扶摇宗的供奉太上大长老。 扶摇宗在东扶摇洲以剑修出名,作为宗主,罗忾然也是一名九境巅峰的剑修,一口本命飞剑名作“浩然”,取正大光明之意,杀敌堂堂正正,信奉的是一剑破万法的浩然杀力。先前那一剑劈开大山,就是他所为。 梁辰作为星月宗的宗主,这场战斗他一直游走在边缘,伺机偷袭那团黑雾。 星月宗是大余国的本土宗派,宗门祖师堂在大余国东部,拥有大余国最强实力的同时也是被大余国尊崇为镇国大宗。 但在东扶摇洲三大宗派里,星月宗成立最晚,底蕴也最薄弱。 星月宗的前身是大余国境内的一家专门行刺杀任务的门派,以口碑信誉出名。本来实力只能算一般,后来出了一位天纵奇才,大道主练暗杀,生生修到到十境修为,专攻刺杀大修士,生生让整个修行界高层感到恐慌,最后被仇家集结偷袭而死。 尽管如此,他留下了大量钱财和法门,神兵利器,也带起了整座宗门发展,直到成为东扶摇洲的第三大宗。 由于刺杀之事最见不得光,大多在黑夜里动手,肩负星月夜幕行事,就取名为星月宗。 只不过星月宗现在也有点没落了,没有一个十境修士,只有宗主梁辰是九境,擅长使用的一把兵器也是刺客标配的一把仙兵匕首。 道士孙祥站在高空俯瞰下面的战场,两根金线托起他的的身体,手指飞快做出各种动作,金丝在他的精妙控制之下威力发挥到极致。 他知道盲目攻击没有效果,干脆不攻击那团黑雾,而是将金线一道道插进黑雾周围的地面,慢慢编制成一座金色囚笼,把黑雾锁在里面。只要耗得时间够长,他们四个人使用车轮战,消耗应崖的灵气,就有机会击败应崖。 时局就这样稳步推进。 应崖化作的黑雾左冲右撞,一边应付地面三人的攻击,一边还要破坏道士编制的金线,他每一次攻击,黑雾四溅,金线都要被破开一个大窟窿,然后又有其他金线涌进去填补。 应崖虽然很强,但在四个人的合力包夹之下也慢慢力不从心,显得左支右绌,总体来看还是正道这一边占上风。 黑雾突然不再动弹,但黑雾面积却陡然增大,还有紫黑火焰跳跃着附着在黑雾上,应崖似乎在酝酿杀招。 梁辰神色一下子变得肃穆,大声提醒道:“小心,他要出全力了!” 话音刚落,黑雾中有一个身影鬼魅一般掠过,操控一道紫黑色火焰把一处金线尽数烧掉,然后猛地冲出来,直奔防御能力最薄弱的慕容狄而来。 慕容狄冷静分析局面,对着天上喊道:“孙祥,你掩护我!” 随即也化作一道紫色虹光冲上天空。 道士看着应崖追杀慕容狄,手掌一收,掌心一握。一大片金丝就随心所动,被齐齐收回来,化作一面护盾挡住应崖的身影。 就在这道士施展这法术的一瞬间,心神专注操控金丝,注意力稍稍一分散,有一座山峰顶忽的窜出一道快得近乎闪电的红色影子,几乎一眨眼之间就到了道士身后。 等道士刚刚察觉到有人袭击,红色影子已经给他发动了致命的一击。 那红色影子是一只大鸟,通体羽毛鲜红,似火焰凛冽燃烧,尾羽很长,随风飘舞,正是宋戾的妖兽本体,一只血脉高贵的胜遇。 而此时它的长长尖喙狠狠地扎进了道士的胸膛,暗红色的血液快速流出,染透了灰白道袍。 道士动作一停滞,脸色瞬间苍白,漂亮白净的脸一下子苍老许多,大口喘气,随后皱眉,拼着用了最后一股力气把胜遇击走,然后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从空中向下坠落。 金线似乎感受到了道士生机的流逝,尽皆自行收回,有灵性地疯狂涌进道士胸口,想要填补那一块血肉。 有了金线的回哺,道士孙祥似乎好受了很多。他在在金线的托浮下慢慢降落到脚底的一片树林里,只剩一口残气,苟延残喘着。 其余三人都惊讶地看着一道红色影子偷袭道士,道士身影慢慢落进树林,随后愤怒地看着天空上一人一鸟。 应崖得意地大笑,道:“真当你们几个小宗门能阻挡住我宗行事?连中土大宗门加在一起也只能与我宗堪堪持平,我们的底蕴岂是你们能够想象?” 三人都皱眉。 他们三个人联手对阵应崖都不一定有胜算,何况妖宗还有一个实力不弱的九境大妖,综合实力远远超过他们。 三个人也知道这时候再上去只是送死,都不敢率先动手。 应崖面有嘲讽,道:“没人敢动手了?很正常。那臭道士还有金梭符术护身反哺,剩下一口气死不了,那你们呢?还有第二条命吗?” 这是想消磨掉他们的战意。 三人都是修行路上的佼佼者,不会这么容易被干扰,罗忾然当即义正言辞:“我们宁愿死战,也绝不会退缩,起码能换掉你身边那只胜遇!” 宋戾听到这句话,有点害怕,如果他们真拼命发起疯来,应崖也很难拦住,确实有这个可能。自己许多年兢兢业业才好不容易混到这个位置,还不想死的这么早。 应崖也皱眉。 他不是吝惜这一头九境大妖的性命,事实上,以一头九境大妖性命换取三名九境修士的命,东扶摇洲宗上层战力全失,以后再攻打就不费吹灰之力,怎么看怎么赚。只是他作为上级,也不能够随便让属下送命,且不说宋戾同不同意,那都是要寒了下属的心。 应崖知道该怎么做。 他冷笑一声,说:“想挑拨离间?想的倒美。宋戾,这里不需要你动手了,你去守着孙祥,不要让他死了,我们妖宗还有大用。” 说完这些,他才转头向着东扶摇洲三大强者,轻蔑道:“至于你们三个小喽啰……我一个人就能收拾。” 三人被气得脸色铁青,怎么说他们也是东扶摇洲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被这样子蔑视,心里怒火滔天。 罗忾然握紧手里“浩然”,怒声呵斥道:“别太自信了,小心栽在我们手里!” 剑拔弩张之际。 天边突然传来一名女子的豪放大笑:“应崖,不知道在你眼里,我算不算个小喽啰啊?” 应崖脸色顿时冷下来,望向天边那一道青色剑气铺天盖地席卷过来,咬牙切齿道:“邓纸鸢,你也来凑热闹!十境修为还没稳固也敢跑过来,你是要葬送自己前程?” 天际边没有回答,只有一道青霜剑气划出,带着冰天雪地的刺骨严寒,斩向应崖。 应崖不敢轻视,使出滔天黑色巨浪与剑气对撞。剑气太重,连应崖都后退了好几步,凝重的看着那一抹剑气所停留的前方。 一个深坑逐渐展露在众人面前,坑里面有一把青色古朴大剑,剑柄处有两个蝇头小楷作“青女”,是这把剑剑名。 “青女”斜插在地,阵阵寒霜把周围地面染上冰雪,气势十足。 邓纸鸢还在远处以虹光奔来,飞剑就已经落地杀敌。 人未到,剑先来。 好个大剑仙绝世风采。 ------------ 无鞘剑 第三十章:十境交锋 战场中央几位大修士斗法的同时,徐怀谷和李紫也看见道士被一只火红色大鸟袭击,如折翼之鸟坠落到了树林子里。 李紫吃惊地看着在她眼里无所不能的道士直直从云霄坠落,金线从四面八方汇聚,如同一条水柱般涌进他的胸口,画面苍凉凄美。 她担心道士的安危,当即焦急大叫道:“徐怀谷,我们快去看看吧!师父他被打落下来了!” 徐怀谷捂住额头,皱眉,心里也很纠结。 白小雨叫他们待在原地不要乱动,等着道士来找他们。可是道士现在也是自身难保,说不定还会有性命危险,自顾尚且不暇,哪来时间找他们? 可是以他们的实力,现在贸然前往道士那里不仅不能帮上忙,还很危险,理智告诉徐怀谷待在原地。 但徐怀谷只是思考了一瞬,就有了答案。不管能否帮上忙,道士把他们带出青岭,对他们也一直不赖。 人非野兽,孰能无情? 他把那把沉重的长剑背到背上,再一站起来,顿时被压的身形矮了几分,转头对着李紫说:“走,我们去看看!” ...... 树林里,道士躺在金丝织成的一座平台上,脸色苍白,面容也不复那股少年郎的清雅俊茂,更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一般枯槁无力,鬓角和发梢也开始由青丝转成白发,与往日形象大为不同。 这是因为他伤得太重,法力道行已经大为受损,无法维持原先的容貌了。 金丝流光,飞速穿梭。从他的胸口伤口处进入,再从全身各处穿出,周而复始,把他全身都包裹起来,像一只金色的蚕蛹,散发着奕奕光彩。 他连叹息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安静地闭上眼睛,抓紧时间疗伤。 他估计自己很难生还,应崖还在,加上妖族一只九境大妖,已经是势不可挡,他又战力全失,能不能活下来都只能听天数了。 果然,不消片刻,那偷袭他的宋戾就落在了他身旁,神色得意地看着这个被自己偷袭成功的九境猎物,今后他的功劳簿上又要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宋戾一落下来,一条条金丝如临大敌,纷纷想要远离那个浑身妖气的人,但又抛弃不下道士,只做出攻击的姿态,与宋戾对峙。 宋戾毫不在意。没有了道士的操纵,金线仅仅凭靠本能作战,实在不足为虑。 他正对着道士战立,任凭他恢复,顺便看向天空的战局。十境修士单打三名九境修士,这等盛大场景在中域也是很多年没有出现过的一场盛事了。若是仔细参详,说不定他还能有所领悟,修行更上一层楼。 忽然,宋戾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天边一道霜蓝色的剑气,寒意凛冽地急速飞来,他深深皱起眉头。 这场布局里的最大变数,十境修士邓纸鸢,终究还是来了。 伴随着剑气降落,周边草木都有结成冰渣的迹象,一股强大气场散发开来。 宋戾知道,接下来这一场才是真正的大战,前面只能算活动筋骨。果然,他的心里响起应崖的沉声叫唤:“宋戾,不要再管臭道士了,快上来帮我!” 宋戾眼神难明地看了一眼道士,然后化成妖兽本体飞升上空,一阵火焰留在他飞行的轨迹之下,久久不散,周围的树木顿时被蒸发掉水汽,留下焦黄的落叶和树干。 ...... 徐怀谷和李紫还在树林里苦苦穿梭,向着道士坠落处赶过去。一路上地面全是稀泥,各种不知名的蚊虫疯狂乱舞,环境极其恶劣。 先前那一道剑光他们也都看见了,威力十分巨大,也不知道是哪一位神仙又加入了战局,反正这些大事也与他们无关,他们能做的只是尽自己所能改变一点点小事。 天上的战局逐渐白热化,人人都杀红了眼,剑光,黑雾和火焰相互混杂,肆无忌惮地到处飞散,每一次法术都落地都有一大块树林毁灭,连同着土石都碎成灰尘,连山丘都被夷为平地。 远处的滨西也在他们攻击范围以内,滨西的百姓和贵族们都心惊肉跳地看着这一场战斗,现在他们的身份终于对等了。只要余威稍微波及,几百年历史的城市就要毁于一旦,没有任何人能够幸免。 高手之间的战斗没有这么容易分出胜负,白热化的战斗已经从白天打到了黑夜。但天上的白光,雷霆,火焰却不绝于目,把黑夜的天空映照的亮如白昼,从极远处来看就像是一场美丽的烟火盛放。 徐怀谷和李紫早就已经疲惫不堪,但还是憋着一口气艰难前进。 早上还漂亮的衣服被泥土灰尘染得完全没了样,徐怀谷脸颊还有几处被树林里尖刺划伤,正鲜血淋漓,面容可怖。 腿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徐怀谷终于在树叶间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有金光在闪烁。他神色一震,欣喜道:“快看,那应该就是道士了!” 李紫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神色兴奋,焦急地说:“我们快走,上去看看!” 二人看见了目标,便加快脚步上前。眼前的金光逐渐明亮,一座金黄色的平台上躺着一个老人,伤口已经愈合,头发胡须尽皆花白,看起来没有一点像道士,唯一能够证明他的身份的就是衣服上的灰白鱼纹道袍。 徐怀谷气喘吁吁地看着平台上沉睡的道士,心情复杂。 他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也不敢贸然打扰他,就坐下来,背靠在一棵碗口大的松树上,解下了后背背了一天的沉重长剑,身子顿时像解放了一样,呼气都顺畅许多。 李紫还站在老人旁边默默看着他,心情失落,小姑娘眼角又开始有一点泪珠,看来对这个稀里糊涂认的便宜师父还是有点感情。 徐怀谷就没那么伤感,他对道士终究还是有点隔阂,只当他是把自己从青岭里拉出来的恩人,没有多少感情,他更好奇的是天上究竟哪一方会取得胜利。 天上战局在邓纸鸢出现后就直接逆转了,现在局势对于妖宗一方很不乐观。 应崖毕竟是十境的老牌强者,应付邓纸鸢这个新晋十境的同时还要对付梁辰的偷袭,慕容狄也站在远处,以道法雷霆攻击,限制住他的身位,也不得不防。 宋戾那边只能对付罗忾然一人。他本来就是擅长袭击,以速度取胜,但罗忾然剑术大开大合,威猛无比,剑名又是“浩然”,对妖魅邪崇有天生克制,一直把宋戾压得死死的,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应崖和宋戾能够坚持到晚上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应崖见大势已去,知道这次正面击败正道已经是不可能了。但道士已经是重伤,南面防御妖族的阵法一时也搭建不成,他们此次行动的基本目的已经达成,也差不多可以撤手了。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应崖还是知道局势轻重缓急,提醒那边宋戾道:“事已不成,我们走!” 宋戾在罗忾然剑下勉强抵挡,早就叫苦不迭,此时一听到撤退的命令,登时施展逃生秘术,全身如火焰般燃烧,“嗖”的一声就化作一团火焰影子消逝在天边。 罗忾然还不甘心,驭剑向着他逃跑的方向一剑斩去,剑光如虹,一泻千里,奈何宋戾跑得太快,连剑气都追不上。 应崖那边伸手又抵挡掉一击雷霆,手臂被震得有点发麻,再一侧身,锋利的匕首锋刃在眼前划过,割掉几寸飘扬的长发。 应崖身处三人围困,浑不在意,大笑道:“你们能奈我何?我想走就走,有谁能留得下?” 他眼神转而凶恶,看向树林里。就算是逃跑,也可以换掉树林里重伤的道士。 本来上面有指示,叫他不要杀孙祥,宗门里留着还有用处,但此时孙祥奄奄一息,又有能杀他的机会。留着一个九境修士不杀,难道放虎归山,以后和自己作对? 没有时间多想,他二指作刺,指向孙祥落地位置,顿时有浓浓黑雾迅速扩散,直奔孙祥。 见他要杀道士,邓纸鸢一剑划出青虹,去抵挡黑雾,可那黑雾竟然诡异莫测地一闪,穿过青虹,继续奔着道士而去。 距离太近,已经没人可以阻挡了。邓纸鸢看见这情形,当即神色一凛,横眉怒目对着应崖道:“混账,你今天休想走!” 应崖才不理她,转身就逃。邓纸鸢大怒,驾驭剑气直接封锁他的退路,口中念念有诀,顿时天地之间寒风四起,凛冽入骨。 应崖见这模样,先是一惊,接着带着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邓纸鸢,怒叫道:“你是疯了!” 邓纸鸢嘴唇不停念叨这一道引咒,神色凄厉,全然不在乎他。随着她引咒结束,太阳瞬间湮灭失色,四周归于一片漆黑,人人心头如坠冰窟,恐慌不已。 有一粒介子微光亮起,随后一眨眼之间穿破无尽黑暗,光芒耀眼得如同神邸降临,直刺进应崖的胸膛。 应崖也使出了压箱底的本领,一门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邪术。 他喷出一口黑血入掌心,顿时掌心血肉消融,一路腐蚀往上入小臂。手掌和小臂仅剩白骨,却似有了无穷力量,猛地握住掌心的那一抹光芒,生生把它从胸膛拔出,正是邓纸鸢的另一把剑,名作“曦和”。 应崖愤怒大吼一声,用那一条白骨手臂握住“羲和”,竟然把这一把绝世兵器直接捏碎! 随后他愤恨的看了邓纸鸢最后一眼,化作黑烟滚滚逃遁。罗忾然见状还要御剑去追,却被应崖一掌就打飞进了树林。 邓纸鸢先是强行使出扶摇宗的禁技,又失去一把本命宝剑,也受反噬重伤,喷出一口鲜血,身躯直直坠落,那一把“青女”赶紧飞过来,把她身子托起来。 旁观这最后一剑和一掌的各位大修士都不禁心神震荡,这交手余波竟然如此之强! 这场战没有谁是受益者。 十境剑修邓纸鸢遭到反噬,失去一把“羲和”,直接跌落到九境。 十境妖使应崖为了抵挡那一剑,付出了手掌和小臂的惨痛代价。 ------------ 无鞘剑 第三十一章:枯木逢春 徐怀谷眼睁睁看着应崖弹指间划出一道汹涌黑雾冲向道士,紧接着天上一名蓝衣青剑女子也是凌厉一剑斩下,剑光挡住黑雾去路。 本来会两道法术轨迹会抵消,但黑雾没来由的一次闪烁就跳过剑光,直冲低下三人而来。 徐怀谷脸色大变,大叫道:“李紫,小心!” 李紫何尝没有看见黑雾袭来,但她知道一切已是无用,他们已经毫无生还可能。 她转过头对徐怀谷,背对着疾驰而来的黑雾。 黑雾将要来袭,一阵劲风迅速吹过,树林里较高的大树通通拦腰折断,“噼啪”声不绝于耳。 李紫眼神带着绝望,不甘心地看着徐怀谷,背后苍天夜幕星穹像一场幕布将要合拢,揭示将要结束的人生。 风起兮,尘土飞扬。 风落兮,尘土亦落。 李紫突然没来由对着他,嫣然一笑。 一刹那间,就像漫山遍野的桃花尽皆盛放,就像春天的清风化过积雪成融水,就像月华如洗照耀到哪处离人。 有春风十里桃花尽开,也有高山大岩莲花盛放,亦有寒冬墙角梅花朵朵开。 这一笑的风情,荡过了密密丛丛十里芦苇浦,荡过了在湖面上轻轻击起涟漪的小木浆,再荡进某人的心湖里。 真是世界上最美的一幕。 徐怀谷看见这灿烂笑脸,突然一下也仿佛没了死亡的恐惧,痴痴回笑了起来,也不晓得这临死前的一笑在李紫眼里又究竟是怎样。 徐怀谷握紧手里的剑,闭上眼睛,安详等待咫尺瞬间的到来,心里想到的还是那一抹笑容,再容不下其他。 他突然有点贪恋生了。 如果时间足够的话,应该还能再看一眼她吧? 他睁开眼睛,眼神从绝望转为震惊,他看见了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李紫面色安详,正对着他,眼睛闭着,似乎是从容等待黑雾来临的那一刻。 但是她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而是身体缓缓升起,发丝随风狂舞,衣裙飘飘猎猎作响。 她的眉心处一颗小小金色鳞甲逐渐突显出来,愈发明显。随后身体顿时一震,头颅昂起,金光散发,形成一座强大气场。 徐怀谷怔怔看着黑雾在她身后三尺处碰撞到那一座气场,就开始疯狂消散,再不得寸进,就像一团水汽撞击到墙壁般无力。 黑雾终究有尽,一番轰击之后逐渐散去,李紫也恢复了正常,猛地摔落到地上。 徐怀谷赶紧过去把她轻轻扶起来,脸上留下劫后余生的泪水,然后拨开她脸颊上的凌乱发丝,连忙关切问道:“李紫,你没事吧?” 李紫“咳咳”咳嗽了一阵,虚弱地指了指膝盖上从高处摔下来擦出的鲜血,颤抖道:“疼……好疼……” 徐怀谷松下一口气,只是皮外伤,不打紧的。 他慌忙询问她:“刚刚在你眉心处的那一只小鳞片是怎么回事?就是它抵挡了这一团黑雾!” 李紫身子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徐怀谷,紧皱着眉间,好像很紧张,额头大汗淋漓,支支吾吾道:“是……是师父给我的贴身宝物……” 徐怀谷看她这幅样子就知道她在撒谎,也不想为难她,而且此时也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 他看向四周,夜幕之下星光依稀,可以清楚地看见周围已经被这一团黑雾打作了一个深坑,只有他们站立的地方附近高高耸起,没有遭到任何伤害,其余地方都已经化作了尘土。 徐怀谷不禁唏嘘,一人一击之力便可移山倒海,生杀予夺。虽然这黑雾是邪道,但这种力量还是令人心神往之。 他再赶紧看向天空那一场战局,一道黑雾滚滚匆忙逃窜天际,留下无尽黑烟扰人视线。正道这边还有三个人和一把剑飞在空中,胜负结果已经分晓。 三人齐齐看向这一边,都惊讶地发现道士竟然免于这一击,旁边还站了两个小孩子。 三人一剑慢慢飞过来,徐怀谷这才看清剑上还有一个昏迷的蓝衣女子,正是之前使出青光剑气拦截黑雾而不成的那个人。 梁辰,慕容狄和罗忾然都飞过来,落到道士身旁,审视地看着毫发无损的三人,那眼神简直要看透你内心里的最深秘密一样。 慕容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甘心,仅仅是一闪而逝,但却没有逃过旁边两名宗主的眼睛。 罗忾然叹了一口气,随时准备出手拦截慕容狄。 东扶摇洲山上人都知道紫霞宗和孙祥虽然是同属道家,但是与孙祥实在是仇恨深重,这就牵扯到他个人和紫霞宗早年间的一桩山上秘史了。 反正紫霞宗的宗主和孙祥最是不共戴天,所以这次借着闭关突破没有过来,而是派出慕容狄来,也不知是真的闭关还是另有所图。 但既然罗忾然和梁辰在这里,就不会允许正道在妖族入侵之前先起内乱,那对谁都没有好处。 慕容狄也知道这时候是万万杀不了孙祥的,干脆把仇恨转向了那两个站在孙祥身边的孩子。 她眯起狭长双眸,扫视徐怀谷和李紫,冷漠开口道:“你们刚才是怎么挡住了应崖那一道黑雾?” 李紫更加紧张,垂下脑袋,不敢直视她。慕容狄看见小姑娘这幅模样,心头疑虑更重。 她突然秀眉一皱,怒喝道:“你们该不会与妖族是一伙吧?所以他才会放你们一马?” 罗忾然和梁辰有点头疼。慕容狄明明知道这不可能,偏偏还要说出来,就是要为难这两个小孩子,真是没有堂堂大宗长老的风范。 徐怀谷也知道李紫的秘密绝对不能被别人知道,手里握剑力度更甚几分,鼓起勇气直视她,挺起胸膛,也大声辩解道:“绝对没有!是他的金丝挡住的,与我们无关!” 慕容狄看着眼前这个突然硬气起来的男孩子,浑身威势散发,逼得他退了好几步,故意刁难道:“我不信,除非你们让我搜查筋脉。” 罗忾然觉得她和小孩子作对,实在落下了正道的气度,就劝她说:“慕容长老,你和小孩子怄什么气呢,面子上也不好看嘛。” 慕容狄气势不弱丝毫,反驳道:“贵宗邓长老今日能来援助,我很感激,但是这事关乎妖族再中域的布局,我还得谨慎一些,请多多担待。” 什么,还牵扯到妖宗布局了?这可真能胡扯,分明是和孙祥身边的小孩子过不去嘛,还拿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 罗忾然一向心直口快,登时鼓囊了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话音未落,天边雷云翻滚,慕容狄神色愤怒,道:“罗宗主这是要比试比试?” 罗忾然这人就是管不住嘴巴,这一下子嘴皮子痛快就得罪了人,顿时没了气势,打着哈哈说:“你也知道我就这性子,毛糙得很,总是胡乱说话,慕容长老还请不要怪罪啊。”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更加坚定了这个念头。 慕容狄狠狠剜了他一眼,再看向徐怀谷二人,道:“既然你二人清白,那就给我探探筋脉就可以明了了。” 徐怀谷愤怒地看着她,心里慌张又担心,不知道李紫的金色鳞片能不能瞒过眼前这个女子的窥测,若是不能,恐怕会有大麻烦。 慕容狄看见徐怀谷一脸愤怒看着她,心里也不爽快。平日里就算是身边两个大宗宗主对她也得尊敬几分,偏偏在这个少年郎身上看不到半点,只有对她的愤恨。 慕容狄冷着脸瞪回去,道:“你这是什么态度,给我放尊重点!” 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他愤怒得无法抑制,徐怀谷的神色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更加冰冷,还是直视她,说:“我信不过你,不准你试探她的筋脉。” 慕容狄怒不可遏,她能不能杀他? 当然可以。但是后果很严重,不仅在道士那边不好交代,而且只会严重损坏自己的名声。 堂堂紫霞宗大长老,为了口角之利杀了一个一点修行没有的九岁孩童,算怎么回事?还不得被天下人诟病死。 这就是正道宗门的一处软肋,很注重名声。换作是魔门妖宗的话,就没有这么多顾虑,杀了就杀了,反正天下人早就把他们看做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空气中有了浓重的火药味,一名九岁孩子竟然和慕容狄对峙起来,谁也奈何不得谁。 梁辰见局势不对,赶紧上去拦在徐怀谷面前,作和事佬,道:“慕容长老也是为中域大局考虑,这是没错的,给她试探一下筋脉也是合理,你们若是清白,自然不会诬陷你们。既然你们不愿意,那就由我来给你们探筋脉,怎么样?” 徐怀谷看了眼眼神要杀人的慕容狄,又看了一下梁辰,心里综合推倒了一番,让步道:“好,不过让我先来。” 梁辰看着慕容狄,慕容狄也点头,他就开始操作。 梁辰走到徐怀谷背后,用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按压在他的后颈中心,徐怀谷瞬间感到有一股绿色灵气从他的手指里散发出来,进入自己的后颈。 绿色灵气缥缈如雾,逐渐汇聚成一束绿光,然后再分散,开始从后颈四散开来,一一进入不同的筋脉,顺着筋脉迅速流动。 他的身体里突然感觉到一股冰凉,顺着脉络网状很快布满全身,他立马提高了警惕,咬牙有点害怕梁辰会对自己不利。 但随着绿色灵气的扩散,也没有别的事情发生,就是绿色的灵气对他身体每一个角落都走了个遍,毫无任何秘密可以隐藏。 做到这一步,梁辰松开了手,冰凉触感随之散去,身体又恢复温暖,徐怀谷松了一口气。 梁辰看着他,还好心提醒一句道:“以后千万不要随便给别人探查筋脉,只要别人歹心一起,或是把控灵气的技术不够好,对筋脉造成损伤,那可要修行大损,很难修补了。” 徐怀谷看着梁辰挺好心,就笑着点点头,然后梁辰走向李紫。 李紫脸上也有点慌张,徐怀谷知道最关键的部分来了,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紫的秘密会不会在探查之下暴露出来,徐怀谷很没有把握,他毕竟是轻身体会过了探查筋脉的厉害。 梁辰把手搭在李紫后颈处,不消片刻,便脸色震惊起来。 李紫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身子猛然一抖。 徐怀谷心砰砰直跳,紧张地看过去,等着梁辰开口…… ------------ 无鞘剑 第三十二章:少年求剑 梁辰似乎很惊疑,看向李紫的眼神都愈发古怪起来。李紫以为是他发现了那片鳞甲的秘密,顿时吓得手足无措,一下子跌落到地上,脸上满是委屈,看样子又要哭出来。 众人都看向梁辰的古怪表情,好奇他发现了什么。徐怀谷尤其紧张,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块鳞片一定有很深的秘密,李紫连他都没有告诉,想必更加不会想别人知道。 梁辰看见小姑娘被自己吓得不轻,赶紧一抬手,李紫就被一股无形力量给扶了起来。 慕容狄脸色焦急,抢着问他:“梁宗主,你在这小女孩身上发现了何种异样,快点讲出来。” 梁辰回答道:“慕容长老别急,梁某当然会讲出来。别的异样倒是没有,就是我发现这小女孩脉络之间疏通活络,主干大脉雄浑大阔,灵气流通极其迅速,毫无未修道之人的停滞阻塞,一看就是修行的好苗子,所以才会惊叹。” 徐怀谷有点没转过弯。他刚刚还以为李紫的秘密暴露出来才会导致梁辰反应惊讶,这样看来梁辰不仅没有发现那块鳞片,还鉴定出李紫是修道的天才,真是出人意料。 期望差距有点太大,徐怀谷一下子还不知道怎么接受。 慕容狄也有点惊讶地看了一眼李紫,能被梁辰说是修道天才的人,就是放到他们紫霞宗也一样是天才,她不禁有点吃惊。 但她很快就平复了心情。毕竟是大宗的长老,眼界还是很高。天下修道天才何其多,紫霞宗每年都能招到几个天才人物,被各大长老甚至宗主收为弟子,但那又怎么样?到今天为止,紫霞宗还不就是只有两个九境修士? 慕容狄惊讶过后还是有点不甘心,皱眉问梁辰道:“梁宗主刻有彻底探查仔细?千万不要一时大意遗漏了。” 梁辰信誓旦旦道:“梁某好歹也是九境,探查普通人经脉这点皮毛功夫还是绰绰有余的,慕容长老不要多虑了,想来就是孙祥的金梭符法在危险前爆发,挡住了应崖的黑雾。” 罗忾然也附和道:“金梭符法乃是太华山看家道术,妙用无穷,有临死前爆发护主的本领也是很正常的,慕容长老不要太过于纠结这个问题。倒是孙祥重伤,一时半会可能还不能构建阵法,如何在南方再次构建防御妖族的阵线才是当务之急。” 慕容狄听见罗忾然说到金梭符法,登时有了一点醋意,忽略掉后面的正事,争论道:“太华山的金梭符法很厉害吗?我们紫霞宗的五雷天法难道比他们差?” 说完似乎心里也挺没有底气,不置可否,转身就脚踏空中,几步就没了影子。 梁辰和罗忾然默契地相视一笑。 怎么说也是上百岁数的人了,还是个小孩子脾气,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修炼到九境的。 他俩都没把这放在心上,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而已。 但徐怀谷不这么认为,先前慕容狄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表情他都记了下来,深深刻在脑海里。还有之前黑雾来临时的绝望无助,他也再不想品尝。 他这一刻突然很渴望力量,就像应崖,青剑女子那样的无所匹敌的力量。到那个时候,他才有资格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还有......和慕容狄面对面平等地讲出自己的道理。 他会很期待那一天。 徐怀谷斜眯眼看着慕容狄远去的身影,手中握剑的力度更甚几分,被长剑压得有点晃荡的身子也突然挺直了。 少年手心里隐隐生出些许汗意,莫名有些兴奋,在心里默默立下一个无人知晓的志向。 …… 三天后的清晨,徐怀谷躺在一间金碧堂皇的屋子里,坐在柔软丝绒大床上,屁股深深陷进被子里。他慵懒地打了一个呵欠,稍微站起来,又一下子坐下去,在大被子上弹来弹去好久。 他此时还不太清醒,睁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看着窗外一缕阳光射到他脸上,顿时睡意又来了,便随即倒下,躺在大被子上打滚。 唉,这皇家的生活果然就是不一样,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有好吃的,有好睡的,还有好多漂亮小姐姐给他端茶倒水,用扇子扇风,弄得徐怀谷浑身不自在。 反正夏天过了好多年,自己也没怎么扇过风,还让别人扇风,怪不好意思的。他就让她们一起坐下来吃吃东西,喝喝茶之类的,还能聊聊天。 徐怀谷可喜欢和她们聊天,可以知道这世界上好多没见过奇妙东西。刚开始宫女们还有点拘谨,后来看见这孩子心气很温和,又好说话,皇家也是极其看重他,就不在意那些繁琐礼节了。 没错,徐怀谷现在正在大余国的皇家夏季行宫里享受腐朽的帝王般的生活。 自从上次滨西一战,道士重伤,就一直在皇家行宫里养病,李紫和徐怀谷也就被皇家接到了宫里,以贵客礼仪相待。 这可是滨西城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了,不仅星月扶摇两大宗主和紫霞宗大长老在这里,还聚集了皇家最优秀的战力,两名八境武夫和数十名七境武夫,日夜守护皇家安全。 事实上,正道三宗对于大余国的做法十分恼怒。当时那一战就发生在滨西周边的山上,皇家竟然也不派人参战,就任着他们打起来,实在很不符合礼节。 虽然你大余国就两个八境武夫,对战局没什么影响,但连个样子都不做,样貌也着实太难看了点。 所以这三天里,三个宗门大人物每天都和大余国皇帝林宏治各种条件,要从大余国捞到更多好处。 林宏治也知道他之前的做法确实不妥当,但是大余国的八境武夫的确是珍稀,每一个都是生死血战里磨炼出来的。 如果把他们送上去参战,要是被应崖打出个什么意外,大余国高端战力大损,那可就很危险了。 林宏治被这几个人逼得头疼,拿出了许多皇家珍藏的灵器法宝赔偿,还把他们当做祖宗一样对待,想要什么应有尽有,就差没给他们上灵牌烧香了。一个皇帝能如此低下脸面来求人,这份心志也算相当不俗。 那个在最后时刻与应崖换伤的青剑女子邓纸鸢也已经苏醒,修为跌落到九境,还损失一把本命飞剑。但她却也豪爽得很,直言说以她的一境修为换走应崖一条手臂,是铁定赚了。 道士此时在皇家密室里养伤,厚重的石门密室里全是金线和符箓,金线如树干枝桠一般丛丛迭生,往往一根金线延伸之后又分出另外几根,就如树枝生出树叶,玄妙至极,在地上铺出一道美丽风景。 他面色比起前几天已经红润了很多,面貌看起来也年轻许多,已经不是垂垂老矣的老头子模样,而是中年男子,待得他伤势完全痊愈以后,就能恢复到以前的漂亮青年样貌了。 孙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吃下一枚丹药,周身树林草丛般的金线不断吸收天地间灵气,再转化到他的身体里。他把金色灵气吸进去,再吐出来一股股浊气,慢慢疗伤。 …… 日上三竿,徐怀谷还在大床上半睡半醒,他心里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变强,但却苦于没有门道。 他原本是打算练剑,但是白小雨送给他的那一把剑实在太沉,他只有拿住剑身才能勉勉强强提起来,要是拿住剑柄,则是半点使不上力气,提都提不起来,更不要说修习剑术。 他这两天就在为这件事苦恼,想要一把合身的剑,但又不知道向谁开口。那和他们玩了一天的仓央公主还来看过他一次,徐怀谷本来想找她帮忙,结果话到嘴边又觉得怪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就没说出口,终归还是脸皮太薄。 徐怀谷正想着等道士伤好了以后再求一下他,门外突然想起了“咚咚”的敲门声,他下意识想到是李紫来了,赶紧一蹦跳下床,连鞋也懒得穿,小跑去打开了门。 们还没完全打开,他就打招呼道:“早上好啊,李......” 徐怀谷突然停顿下来,抬头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青衣女子。 这女子身材很高大,比道士都还要高出一截,此时站在门口几乎要挡住整个房门。她身穿一件宽大青色袍子,袍子上没有任何花纹装饰,鼻梁拔高,眉目宽阔雄浑,全然不像一个柔弱女子,更有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英茂气势,让人印象深刻。 徐怀谷把她全身打量了一番,心里有点疑惑,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女子开口,声音也并不尖锐,而是带着一点低沉,说:“你是叫徐怀谷吧,还记得我吗?前天我可是看见你在山林里练剑。” 徐怀谷恍然大悟。他前天正焦急,想要试一下自己的剑术。但是行宫里面又到处是人,熙熙攘攘,他害怕丢脸,就一个人偷偷跑出去,找了山坡一个僻静之处练剑。 说是练剑,其实他拿不起剑,就用了那一把匕首做替代,在树林里胡乱按着自己心意挥舞,结果还被一个人给撞见了。 徐怀谷当时觉得特别丢脸,心虚得很,没敢看清来人的容貌就一溜烟跑走了,没想到今天她竟然还找上门来。 毕竟看过自己的丑态,徐怀谷有点不好意思,回答道:“没练剑术,就是拿着一把匕首随便摆弄摆弄......” 青衣女子对他点点头,说:“那你想不想练真正厉害的剑术?” 徐怀谷兴奋地脱口而出:“当然想啊!” 青衣女子脸上出现一抹笑意,然后自顾自走进了徐怀谷房间,给自己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茶。 她吹一吹茶杯里的蒸腾热气,小抿了一口,迎着徐怀谷期待的眼光,开口说:“那我可以教你。” 徐怀谷当即欣喜过望,连声应和道:“好啊好啊,那你教我吧!” 女子放下茶杯,说:“先别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邓纸鸢,纸鸢是风筝的那个纸鸢,我是一名剑客。” ------------ 无鞘剑 第三十三章:传道授剑 徐怀谷仔细听了这个名字,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吓得几乎要跳起来,惊讶地说:“你叫邓纸鸢!就是上次在天上那把青剑的主人?” 徐怀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满是震惊看着慢悠悠喝茶的青衣女子,心怦怦地跳动,差点就要尖叫出声! 那可是邓纸鸢啊! 他虽然当时并不知道天上那青剑女子的姓名,却也在后来几天与宫女们的谈话里知道了她。东扶摇洲最强者,扶摇宗的邓纸鸢! 徐怀谷闭目沉息了好一会才喘过气,站在门口看着她,也不敢走过去,手脚无措。 他委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待邓纸鸢,害怕一不小心就得罪了她,到时候自己还不得哭死去? 邓纸鸢慢慢品茶,说:“对,就是我。还有,你不用这么怕我,我就是看你一个人在树林里练剑,不得其法,有点惋惜。反正我这几天还要待在滨西,不如教教你剑法,让你少走一点弯路。” 徐怀谷一听更加激动,这是天大的好机缘砸到自己的脑袋上了。他不敢怠慢,赶紧学着弟子的模样,双膝下跪,手作抱拳状,恭敬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邓纸鸢随手一动,徐怀谷的膝盖就再也跪下不去,他有点疑惑看着邓纸鸢,心里暗道不妙,难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邓纸鸢道:“想做我的弟子可没这么容易,我也就看你我有缘分,传授你一二,要是真想做我的弟子,要求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徐怀谷忙问:“那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当上前辈弟子?” “我等会传授给你一套剑修法门,然后再交给你剑法,你自己勤加练习。如果你能够走遍东扶摇洲,从大余国一直往北来我们扶摇宗,到时候来见我,我才会再加定夺,决定是否收你做弟子。” 徐怀谷听见自己还是有机会,毫不犹豫道:“多谢前辈给我机会,我一定会做到!” “好,”邓纸鸢把茶碟连同茶杯放在桌面上,面对着他,“不过你现在还没有合适的剑可以使用,我就送你一柄吧。” 她抬手到发丝间,手心在发髻里一抽,便有一把两尺长的小剑出现在她手里。 徐怀谷瞪大眼睛看向她的发髻,才发现她的发髻上扎满了许许多多的小簪子一样的玩意,但又和一般的簪子有很大区别。徐怀谷眼睛一瞪,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不会都是她的剑吧? 邓纸鸢也不掩饰,笑着说:“猜的不错,这都是我的剑,随时带在身边。” 徐怀谷也笑了起来,觉得这个主意很古怪。把自己的剑插在发髻上,还真是闻所未闻的佩剑方法。 不过看那密密麻麻的小簪子,估计着也得有三四十柄,要是齐齐出动,还不把人刺成筛子? 邓纸鸢先没急着把手里那把袖珍小剑给他,而是有点严肃说:“下面我要跟你说剑道修行的基本事项,你可千万要听清楚。” 徐怀谷也把脑袋里稀奇想法给压下去,正襟危坐,庄重点点头。 “修行一途,道路千万。目前人族主流的修行道路有剑修,修士,武夫三类。当然也有很多其他修行路途,比如鬼修,毒修,魔道,刀师,阵师等等,但这些修炼道路很少,一般只有远古的少量法门可供修习,也没什么大型宗门,力量大多在个人手里。而人族之外,也有妖族和鬼族的修行法门,相对应的妖族鬼族可以修炼,亦可成大道。 天下无论哪一条修行大道,均可分为十二个境界,便以一境到十二境称呼,每一境都是一道分水岭,往往是相隔一境就是云泥之别。 法门是修行的前提,无论是哪一条大道,法门是引你进入一境的口诀,必不可少。也有人天赋异禀,可以自创法门,那都是那一道上的天才人物,凤毛麟角。 我现在再和你讲讲剑修的修行问题。剑修以剑为道,孕养一口剑气,日夜与剑为伴,修行终点当是人剑合鸣,不分彼此。 剑修极重杀伐,一往无前,出剑绝不能后折,遇强敌绝不可退缩,便是以快、准、狠三字为诀窍,在敌杀你之前杀敌!不是你死,就是他活! 剑修五境之下只能佩剑,六境之时便可炼化一把剑做本命飞剑,无需悬挂,心念一动,剑就在手。八境之时可以炼化第二把飞剑,但要特别注意,本命飞剑与剑修息息相关,若是本命飞剑受损,剑修也要受大伤甚至跌境,因此务必要保护好飞剑。” 邓纸鸢说完这么一大堆,徐怀谷还在皱眉认真听着,一句句仔细理解,不敢遗落任何一句话。这毕竟还是他第一次系统地知道修行到底是如何回事,以前在道士那里只靠着只言片语学到了皮毛。 这关系到自己以后的前程,不能不认真。 邓纸鸢也觉得讲的有点太多了,其实修行路上很多东西还需要他自己去体会,自己多说只会让他畏首畏尾,反而无益。 这就是山上所言“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她站起来,庄重地把这一柄无鞘小剑递过去,道:“徐怀谷,现在我赐你一柄剑。身子站直,双手接住剑身,不可触碰剑柄!” 徐怀谷照做。 手掌触碰剑身的一瞬间,冰凉的感觉袭来,他努力使自己的手不被压下去,兴奋地端详起这柄剑。 剑长约两尺,比一般的剑短了许多,宽约二指,通体银白,是经典的款式。明晃晃的剑刃和剑锋就在他手边,一眼看过去薄如蝉翼。一段华美的绸缎悬挂在剑首,作为这把剑的剑穗,甚是漂亮,宛如一件精美艺术品。 邓纸鸢继续道:“剑名沧水,剑意重纠缠阴柔,擅长化解对方招式和卸力,灵活柔动,剑法飘忽不定,适宜初学者。” 徐怀谷挺直身子倾听,只觉得这一刻十分肃穆,从语气里可以听出邓纸鸢对于每一把剑都是极其尊重的。 说完这一切,徐怀谷突然觉得双手里的沧水不由得阵阵颤动,抬起头惊疑地看着剑身,不知发生了什么。 邓纸鸢似乎有点欣慰和宠溺,笑着说:“这是它认可你了。” 徐怀谷一听,脸上也真心笑了起来,看着这把属于自己的剑,心里说不出来的激动。 徐怀谷抬起头看着邓纸鸢,笑脸灿烂若桃花,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练剑?” “现在就可以。” 徐怀谷兴奋地握住这一把无鞘之剑的剑柄,握得很重,生怕它要不经意逃掉一样。剑柄入手冰凉,他拿着也恰到好处,不轻不重。 看着徐怀谷迫不及待要出去一试,邓纸鸢想起了以前自己好像也是这般模样过来的,不禁有些唏嘘。 她指着放在徐怀谷床上的那一把长剑,道:“那把长剑你也要背着,以后无论是练剑还是赶路都不准取下来。” 徐怀谷心里有点疑惑,但很快被拥有新剑的兴奋冲散,立马跑过去,迫不及待地把白小雨送给他的那把剑负在背上,沉重感再次袭来,他却努力直起身子,心里想:真正的剑客是不会被剑折服的! 邓纸鸢率先出门,徐怀谷跟着她,心里想着白小雨送给他的这把剑也该有个名字才好。他早就找遍了这长剑每一处,都不见刻字,现在有了一把沧水,那长剑该叫什么名字呢? 小雨晓雨,那就叫晓雨吧。 …… 初夏滨西城外的山顶上,烈阳似火,把山顶的一片石子晒得滚烫,而徐怀谷此时就赤脚在滚烫的石子上练习剑术的走步和剑法。 滚烫的石子就是最好的监督,只要他一停下来,不过一个呼吸脚上就会被烫得耐受不住,因此他只能不停地练习,再练习。 身边是邓纸鸢的喝声:“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 “剑给我握直,不要抖!” 徐怀谷咬着牙跨出另一步,剑锋由下转上,做出一个刁钻的挑剑姿势,背后长剑突然好似千斤重,一下子压得他起不来。 “把身子站直,不要管你身后是什么,只管出这一剑!” 徐怀谷实在筋疲力竭,还是站不起来,邓纸鸢冷着脸道:“这一下起不来,你就在这站着不许动!” 脚下滚烫温度袭来,徐怀谷算是咬紧了牙关,大喝一声,终于把剑尖朝上一剑刺出,身子也直了起来。 邓纸鸢终于满意地点头了,左手不经意的松下来,那股加在背后长剑上的力气也撤开了去。 徐怀谷满身湿透,已经成了一个汗人,气喘如牛,看向天边那一抹艳红云霞,知道现在已经快要天黑了。 邓纸鸢道:“今天的修炼就到此为止,我以后不会再来指导你,这些基本的剑招我也教给了你,以后全靠你自己练习。” 徐怀谷仿佛讲话都没了力气,惜字如金道:“好。” 邓纸鸢转身就走,徐怀谷看着她远离,如释重负,长呼出一口浊气,顿时感觉腰间疼痛无比,第一时间就想把身后的长剑解下来。但随即又想到邓纸鸢告诉他赶路的时候不能取下来,一时间有点犹豫不决。 抬头看看,邓纸鸢已经走的远了,徐怀谷皱眉犹豫片刻,还是咬了咬牙,把长剑重新背在背上。 他原地打坐休息几息,再次迈着沉重步伐,迎面对着绚烂的晚霞,擦一把汗水,下山去了。 ------------ 无鞘剑 第三十四章:琐碎杂事(一) 山坡上的皇家夏季行宫里,徐怀谷拖着和铅一样沉重的脚步慢慢走进去,路上有好几个小宫女见着了他身负两把剑,一幅愁苦面孔,不禁有些莞尔。她们笑嘻嘻地打了几句招呼,徐怀谷也都苦着脸回应。 一个绿衣服宫女见着他背后背着一把长剑,手里还多出来一把短剑,身上骨子看起来要散架了一样,面上却还透着几丝兴奋,有点害怕他练剑着了魔,就担心地问到:“徐怀谷啊,又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练剑去了?” 徐怀谷见到了绿衣宫女,也开心了几分。绿衣宫女就是这一座宫殿里宫女的主管,这几日里和徐怀谷玩的最好,对他也最是亲切,像极了母亲一般,却也不知有几分真心。 徐怀谷只当她是真心待自己,开心地说:“绿竹姐姐,我今天可是拜了个师父呢,她教了我剑术,还送了我这一把短剑,拿在手里刚刚好。等我剑术有成,一定帮你去竹林里多削几只绿竹子,好给你做竹筒饭吃。” 绿竹晓得是他拿名字嘲弄自己,也不恼,宠溺地揉了揉他脑袋,指着不远处他的住所,道:“还整天想着练剑呢,李姑娘可是在那里等你大半天了,都快急死了,你还是多想想怎么和李姑娘交代吧。” 徐怀谷正想告诉李紫这个好消息来着,听李紫就在屋子里,匆忙与绿竹挥手作别,就快步走去房子里。只听见绿竹在后面提醒道:“换洗衣服和热水很快就给你送来,记得把你乱糟糟头发也给洗了!” 徐怀谷头也没回,回道:“好!” 李紫在房里已经听见了外面动静,“腾”地一下从软绵绵的床上跳下来。本来想出去接他,想到自己辛苦在这里面等了他一天,就觉得可恶,却又一点怒气都生不出来。 小姑娘一想到自己生不出气来,猛地却有点恼怒了:李紫你真是鬼迷了心窍,怎么会变得这么好欺负? 她快步走到桌边,端起一小杯绿茶,喝了一小口,像是要浇掉心里那一团无名火,但又无甚作用。她眼珠一转,想到一个鬼点子,便往桌上另一只茶杯里倒上了一整杯滚烫茶水,又拿盖子小心斜盖住茶杯,让那蒸腾的雾气出不来。 门外传来“哒哒”声,是徐怀谷走上青石台阶的声音,似乎还挺急切。小姑娘用手撑着下巴,侧着脑袋,听见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嘴角稍稍上扬了一下,又不动痕迹地落下来。 徐怀谷走到门口,顿了一顿,把背上的重剑晓雨摆正,又把手里无鞘沧水的华美剑穗在手腕上缠了几圈,整理好衣冠,把长发挽到肩后。他这才轻声敲门,道:“李紫,我回来了。” 里面好半晌才传来慵懒的声音道:“进来吧。” 他推门而入,看见李紫坐在桌子上,真努力撅着嘴巴,恶狠狠地看着他,很不高兴的样子。徐怀谷到底了解她,一眼就看出来小姑娘没有真正生气,顿时心里石头就落下来了。 他陪笑道:“小梨子啊,今天我确实有事去了,你来没找到我,是不是生气啦?作为赔偿,要不明天我带你去城里面玩去?” 李紫努力绷紧面皮,看着他手里多出来一把陌生短剑,有点疑惑,但还是强忍住好奇,撇一撇嘴,不理他。 徐怀谷笑脸走过去,又把手里短剑放在桌上,静静看着她,不讲话。 李紫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知道十有八九自己没生气的事又被他看透了,就率先开口,却不是问他那一把短剑的来历。 “你渴了,先喝口水吧。” 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小姑娘今天好像格外体贴嘛,桌上还有一杯茶。他确实有点渴了,出身小村子里使他也没有文人茶师饮茶品茗的那么多繁琐讲究,用手抓起来便灌了一大口。 若是懂茶人在此肯定要跳脚大骂了。这茶可是御贡的红坊小雀,出自大余国西部的雨城红坊,是难得的一种湿茶。这种茶最忌讳晒干,一旦晒干失去水分就毫无滋味。茶叶湿润,容易变质,必须在变坏之前尽快饮用,这就使得这种茶格外珍贵了。红坊小雀茶味浓郁,清香扑鼻,安神祛火,是上好的茶叶佳品。 不过把这茶给徐怀谷来喝,必然是要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了。滚烫茶水刚刚入口,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灼痛,痛得他猛地起身,把口里茶水喷了一地,张开嘴巴不住地哈气。 李紫看见他上了当,也不再装下去,捂嘴大笑道:“哈哈哈,徐怀谷你蠢死了,本姑娘的茶水味道怎么样,还合你口味吧?” 徐怀谷“呸呸呸”吐尽茶水,装模作样追打了她好一阵,然后再开始嬉笑着互相拆台。 到最后,玩的力竭的徐怀谷躺在床上,李紫坐在床沿。玩够了的小姑娘早就把那一点小烦恼给丢到九霄云外去了,问他道:“徐怀谷,你是不是又去练剑了?还有那一把短剑是怎么回事?” 徐怀谷得意洋洋看着她,故意卖了一个关子,道:“我的确是去练剑了,但是这一把剑你知道是哪来的吗?” 李紫没好气:“我怎么会知道。” “你猜猜呗。” 李紫有了一点小脾气,从床沿上站起来,做出转身要走模样,道:“看看你这得意样子,要讲快讲,再不告诉我可就走了。” 徐怀谷赶紧从床上起来,绕到李紫前面,神秘兮兮说:“还记得上次在天上大架的那些神仙吗?” 李紫一下子来了兴趣,睁大眼睛惊奇道:“诶……难道这剑是他们送给你的?你怎么和他们认识到一块去了?” “哈哈哈,这剑就是那个蓝衣青剑女子送给我的。她还教了我一套剑术,叫做《春酒山沧水剑录》,就是这把短剑沧水的前几代主人的习剑经验和剑术,可厉害了!她还说要教我一套剑修法门来着,今晚就会来找我的。” 徐怀谷笑言道:“你说是不是因为我是那天生的练剑好胚子,连咱们东扶摇洲的第一人都要教我剑术。到时候等我练剑有成,修出本命飞剑,就可以带你飞到天上去了,再到云海里吞吐云雾,和苍鹰作伴,是不是很有意思?” 这大话说的,李紫听得都有点为他感到不好意思。她也不甘示弱道:“别忘记老道士了。我是他的弟子,到时候学了他的法术,也能飞起来,谁带谁去天上还不一定呢!” “那肯定是我先带你去!以你那脑瓜子,哪次不是我轻易把你玩的团团转,当然是我比你聪明,我肯定会先学剑成功的。” 李紫翻了个白眼,鄙夷道:“说什么大话,道士当初可是收我做的弟子,可没有收你。话说,那青剑剑仙愿意收你做弟子了?” 一说到这个,徐怀谷就有点赧颜,有点心虚道:“暂时还没有,但是她说了,只要我走到扶摇宗去拜访她,她就会再考虑的。” 李紫开心笑道:“嘻嘻嘻……那不就是还没有答应你,你得意得这么早干什么?” 徐怀谷满脸自信,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迟早我一定会做到的。” 李紫也回答道:“我信啊,我怎么不信,我从来没有不信你。” 徐怀谷展颜,李紫也眉眼弯弯,露出酒窝。 她慢步走到那把短剑旁边,手握住剑柄,凑上去看了一眼剑身上的蝇头小楷“沧水”二字,有点沉醉其中。她低声默念:“浩然沧沧大水,被人以天大神通拘缚,化作一把长剑,真是厉害。” 徐怀谷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但在已经昏黑的山林间靠着一颗大松树,嘴巴嚼着一片小叶子的十境女子却讶异道:“观物件前世来历,窥术法于无形。没想到这小姑娘本事还挺大。” 她好像挺开心,吐掉嘴里叶子,又随手在身后松树上撕下一小块松皮,丢进嘴巴里,眯着眼睛道:”算是臭王八运气好,收了一个好徒弟。” …… 夏季行宫的地底密室里,金丝海洋依旧,白袍道士眉间展开一株小小白莲的印记,莲花花瓣从九瓣变成十瓣,又消融到眉间不见。 他也笑着开口了:“好久不见,大风筝。” ------------ 无鞘剑 第三十五章:琐碎杂事(二) 夜色已经深沉,苍穹像一只倒扣的砚台,倾泻下无边浓墨。 山坡一侧的树林里,邓纸鸢随手摘下一片梭状小叶子,丢进嘴里。她的嘴唇不停开合,细细咀嚼这一片不知名草叶。 草叶很润,吸饱了夏日的甘露,不过味道有点古怪。苦苦涩涩的,弄得人舌尖还有一点酥麻。她略微皱眉,吐掉小叶子,看着前方一抹在黑夜里显眼的宽大白色道袍在黑夜,恍然无言。 她停下脚步,默默看着他。来人好像也没有讲话的打算,就突兀地站在树林中间,一动不动。 她心里起了一丝涟漪,不动声色从白色道袍旁边走过,连一眼也不去看。走过了道袍,她好像又有一点不甘心,冷冷开口说:“你到十境了?” 回声也同样没有感情:“是。” 邓纸鸢嗤笑出声:“死过一次,因祸得福到十境。我是知道了,你这一身狗屁修为就是要放下生死,才能晋升到第十境,对吧?那晋升十一境要放下什么,十二境呢?是不是要把整个世界都丢掉,再把自己也给丢掉?要我说你这个垃圾道法就是个放了几百年的狗屁,还被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货好好拿着玉瓶子给收起来。看谁有喜欢闻狗屁的恶好,就把狗屁送给他,时不时让他神清气爽一下。你说是不是这样啊?狗屁好不好闻?” 道士神色没有改变丝毫,冷漠道:“说够了吗?” 她愈加愤怒,横眉怒皱,盯着身边这个比她身材小了整整一号的人,骂道:“没有,你个老混账!你来东扶摇洲,可有告诉我?是不是境界高,谁也不当回事了?一个人孤孤单单在这世上,到底滋味如何?什么都只会躲着,修你个王八蛋的道!” 道士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说:“一别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没变,我骂不过你。” “呵,你要骂过我作甚?不是十境了吗,不是出息了吗?来来来,我这区区九境还真就捱不过你几招,有本事杀了我啊?“ 她走到道士身前,与道士比起来,她的高大身躯如同一座高塔,猛然就是一巴掌狠狠抽在白衣俊俏少年的脸上,嘶吼道:”给个话啊!到底杀不杀?你他娘的杀不杀我?” 道士没有施展任何术法,生生挨了这一章,面上就多出来五道手指印,他被抽得后退两步,脸上没有任何不满,只有麻木。 邓纸鸢见道士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泄了气,叹了一口气,说:“一笔糊涂账,算了几十年也算不清,我现在也懒得跟你去计较。我只问你一件事,那个名叫隋昶的女子后来怎么样了?” 道士依旧没有表情,宛如无灵魂的走肉,说:“隋昶她二十四岁入七境,二十九岁遭遇大劫,跌境到六境,大道心境碎成渣滓,此生修为再不能寸进,在九十三岁时羽化逝去。” “呵呵,你记的倒是很清楚。她二十九岁时你什么境界?” “七境。” 邓纸鸢气急反笑,道:“好,很好,你不愧还是你,姓孙的。你和她结成道侣,借她渡劫,斩却六尘,得道成就,让她就这么夭折在大道上孤独终老,你当初离开紫霞宗的时候是不是就有这样的想法?” 这次出乎意料的没有回答。 邓纸鸢从无言里得到答案,点点头,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古怪的话:“那我是不是还应该庆幸一番?” 她花了一会平复心情,又转身对着白袍俊秀少年说:“不得不说,你这幅模样真让我恶心。既然你已经斩尽红尘,要一心一意做那出世山上人,这是你的道,我不拦着你,我们也没有感情好讲,那就谈交易。这次是我救了你的命,这份人情该值多少价钱,你心里有数,我们得公事公算。” “这件事我没有异议,你想要什么尽管从我身上拿。便是我没有,我也去太华山上面去尽力拿,我这一个老头子的命在世上多少还是值点钱的。” 邓纸鸢也不客气,伸出三根手指,道:“我只有三个要求。第一,我要太华山的《太瞿神算十二易书》,送给紫霞宗作为当年那件事的赔偿。第二,我要你赠送给徐怀谷一件大机缘,不要小气,拿出点货真价实的好东西。第三……” 她顿了一顿,一字一句缓缓道出来说:“我要那个古怪姑娘,李紫,二十岁的时候和徐怀谷结成道侣。” 这句话音刚落,道士便有了一点怒容,急促说:“狮子大开口也不是你这么开口的。那本《太瞿神算十二易书》本就是太华山七书三经之一,有多珍贵你也清楚得很,我要拿出来会受到多少阻力你也知道。你要我送给徐怀谷机缘,我也能满足,这两点我都可以接受,但这最后一点是绝对不可能!便是李紫她自己愿意,我也绝对不会同意!” “为何不可以?你要李紫去走你那一条忘情忘欲的老路?你以为你那样就是对的吗?你那一条道太极端了,大道本不该有这么绝情。你二十岁入七境,三十岁入八境,五十六岁入九境,算是古今都算是奇才了吧?但是你在九境徘徊将近八十年,你可知为何?” “大道走到了极端道路,越是向后走,你的人性已经缺失的那一块只会被无限放大,使得你越加处处险象迭生,难以更上一层楼,这一点你还没有参悟吗?你没有发现你在人间游历这么多年,性情只是越变越差了吗?你一直想要重新找到那一份你早就已经忘却的人世情感,看遍了世间百态,却还是没有作用。从你带着徐怀谷和李紫在身边,再到那座山野寺庙里的故事,都是你想要找到人情的尝试,可惜也都是无用功。你一直让自己太过高不可攀了,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来客,只是冷眼看人间的旁观者。不曾为局中人,何以解局?” 道士还是沉默,这些话其实和他这些年来的心境所差无几了,果然邓纸鸢毕竟是晋升过十境的人,说话的眼界已经很是开阔。 她再次讲话说:“你听不听我讲的话,我管不着,但是我这个要求,你必须现在给我答案。” 道士回答:“我们各退一步。徐怀谷二十岁时如果能够达到七境的修为,这件事我就允许了。但是他与李紫结成道侣以后,必须要记录进太华山的祖师牒谱,从此以后是太华山人氏。” “不可能,徐怀谷不可能加入太华山。” 道士有点嘲讽意味地笑道:“你这是把赌注都押到这小孩子身上了?你想要好好亲自打磨这一块璞玉,然后收他传香火?” 高大女子眼里鄙夷之色跟浓,说:“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只晓得做那商人之间唯有利益的勾当?我帮他,便是我高兴,觉得有眼缘,再加上看你不爽,这机缘就算他不要,我都得灌到他肚子里面去,与香火无关。不过以那个孩子的性情,是断然不会因为任何一件事收到拘束的。你想要让他入山,其实大错特错。” 道士说:“随便你怎么折腾,反正我只管做你我的交易,机缘我会给这个孩子准备好,至于以后他是死在哪里就不关我的事了。” 邓纸鸢反讽:“人家还年轻,死在哪里不重要,但肯定是要死在你后面的。” 道士懒得和她再斗嘴,低声说:“紫霞宗的崔枯也已经到十境了,我这几天马上就要秘密离开,不然可能就要走不掉了。” 邓纸鸢眼里闪过讶异。难道真是因为天下即将要大难临头,最后的气运尽皆释放,才导致最近破镜的人特别多?说不定她也能顺应这一条大潮再次晋升十境? 大有可能。 看来这次回宗门又要闭一次死关。 邓纸鸢闭眼吸了一口气,再抬头,白衣少年就已经消逝不见了。嘴巴里没东西可嚼,总觉得不太舒服,她就又随手扯过了一把松针送进嘴里。 松针清香,味道还行,就是有点扎舌头。她不自觉想起好久以前那个在紫霞宗附近草地里打滚的小孩子。自己比他大了十岁,他也总是没大没小地和她瞎闹。 他也是唯一一个叫她大风筝的人,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风筝了。 邓纸鸢低头,心情很失落,呢喃道:“快看啊,小风筝飞的真高。大风筝,你什么时候也能够和小风筝一起飞上天呢?” ------------ 无鞘剑 第三十六章:金梭子母符 李紫和徐怀谷在房间里玩够了之后,便也不再停留,两人在作别后,就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休息去了。 窗外圆月已经到了夜幕正中央,正值午夜时分,一片漆黑,四处皆是喑哑无言。 白袍道士孙祥来的毫无征兆,就突兀地出现在了徐怀谷的房间里。徐怀谷只感觉到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点触动,也在这一刹那睁开眼,抬头就看见了桌子边端着一小杯茶放在嘴边轻轻品了一小口的道士。 道士转头对着他,直接进入正题:“有人要我送给你一桩大机缘,我承了她的情,答应了她。你来我这边,我传授给你我这一脉独承的金梭符术。” 徐怀谷很疑惑,不敢相信他,觉得道士今天一如既往的古怪,他有点心怵,小心询问:“是你那一天操控那些金线的法术吗?” “没错。” 徐怀谷疑惑地摇了摇头,小心地说:“我不想学,你没有理由肯定不会教我,是谁要你这么做的?” 邓纸鸢也无声出现在窗边,窗口不知何时被她打开,一泻银光撒进了屋里。 她说:“是我,你尽管放心学。” 徐怀谷还是不明所以,问道:“我又没有任何功劳,也不是你的弟子,和邓前辈你更是没有任何渊源,为什么你要送给我这么大的机缘?” 邓纸鸢就看不惯他这幅犹豫不决的样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说:“这家伙欠了我一个天大人情,不还我心里过不去。我看你顺眼,就把这个人情用在你的身上,需要理由吗?还是说你觉得你有资格拒绝我的机缘?我要给你的,你就算不要,也得要。” 这话有点蛮不讲理的意味了,徐怀谷自然不服,争辩说:“我学与不学,以后境界会有多高,甚至是死是活,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与你们无关。我想要掌管我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事事都听从别人。” 邓纸鸢听完徐怀谷这一番慷慨言论之后,大笑起来,道士也微微有点笑意。 邓纸鸢讥讽说:“哈哈哈,你说要掌管自己的生活?靠什么,难道就靠你这一张嘴皮子?没有境界和实力,拿什么换取自在,说什么掌控生活?莫说是你,你问问你身边这个刚刚跨入十境的老王八蛋,就算是我和他,有自在可言吗?还不是一样每天要跑东跑西,奔波厮杀。天地本来就是一座大囚笼,囚笼之下,人人都只是笼中鸟雀,只不过大小不同罢了。” 她说得兴致高昂起来,指着外面的天空,“看见这天没有?想要大自在,想要真正掌控自己,就要一剑斩破这张盖在每一个人上面的天,飞升成仙,那才是真正大自在!” 道士脸上难得地有了一丝心神往之的表情。她还是和当年一样,没有变太多。 她紧接着又说:“你是从青岭出来的,你必然知道那里面的内幕。墨龙一旦出世,谁能有自在?整座东扶摇洲都要变成火海,谁家能幸免?到时候莫非还要靠你这一张嘴皮子和你与墨龙的一面之缘去和它求情,让它放你一条生路?” 徐怀谷皱眉,认真思考这里面的利弊和学问。 邓纸鸢说:“我是看你脾气还对我胃口,才和你说了这么多。不然你去看看那些在扶摇宗门门口日夜跪着,求我传授几句话,帮着指点几句剑道的人,谁不是那一郡一方都数得上来的俊杰?你觉得我会理睬他们吗?” 徐怀谷思考之后,还是答应说:“好,我学。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那条墨龙究竟有多少实力,整座东扶摇洲在它入侵以后会变得如何?而你们这些人又要何去何从?” 邓纸鸢皱眉说:“这不是你现在要考虑的问题,以后也许会是,但是绝不是现在。东扶摇洲会怎么样,等那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你就知道了。而我们现在这一群所谓的山上人会怎样,你更不要管,反正只会比平民百姓下场更惨。” 道士冷笑:“比百姓下场更惨……哈哈哈,一座大牢笼,能出去的不想出去,想出去的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真不知道你们这样究竟是为何?” 邓纸鸢没好气:“一洲气运使然,若是下层修士大量逃离,东扶摇洲岂不是更加摇摇欲危?” 道士稀里糊涂念叨几句:“东扶摇洲……好一个东扶摇洲,扶摇洲就是扶摇洲,明明是位于中域的最西部,为何要加一个东字?” 徐怀谷没听懂,邓纸鸢懒得理会他的明知故问,开口说:“快点教徐怀谷你那个什么什么法术,我在旁边监督你。” 道士点点头,示意徐怀谷过来。徐怀谷走过去,心情还是有点兴奋。他知道在这两个人的看护下,自己的确是半点危险也不会有,他也就开始期待即将传授给自己的金梭符术。 道士正襟衣冠,盘膝而坐,将雪白道袍铺在地上,手上掐出两朵莲花手印。徐怀谷也盘腿坐在他的对面,看着道士手上的莲花印。 一缕一缕的金线开始从他体内渗透出来,道士手印也不断变化,以莲花印作引,再分别掐出太极印,泰山印,最后以天罗地网收尾。期间过程极其繁琐,那金线也就随着手势变换渐渐起舞,最后汇成一颗心脏一般大小的金色球体,还会有节奏的跳动。 邓纸鸢也是第一次看见这太华山的看家秘书的根本宗旨。 这法术的大概理念就是以符术拘缚天地间的这一缕缕特殊金色灵气,再以心脏孕养收容,就能够与修行人的性命连同在一起。金线存活人就存,人死金线也要死。说起来简单,但实际操作却不知有多繁琐,光是这一缕缕的金色灵气就不知道是用如何奇妙手段拘缚而来。 道士二指做尖,指向金色涌动的那一颗“心脏”,随后指尖移开,大的金色“心脏”中便自觉分出来一小股金丝凝聚成的小球,再随道士指尖移动。 道士二指猛地朝向徐怀谷胸口,金丝随之舞动,尽数灌进徐怀谷心口处。突如其来的这一步把徐怀谷着实吓了一跳,再加上金丝涌进,胸口痛楚难言,他当即一声疼痛嚎叫,就要拿手去捂住胸口。 道士再以另一只手轻抬,徐怀谷想要抬起捂住胸口的手便不能动弹了。 徐怀谷咬牙喊痛,道士冷冷说:“不准动,这点痛苦都受不了,便是机缘砸到你脑袋上你也接不住。我这以母符催生出子符,再传授给你手段,便是以我的修行嫁接给你了,我自己也要遭受修为的损失。这已经是最简单的方法,若是连这都做不到,谈何其他修行修心!” 邓纸鸢冷眼旁观,倒是没有帮徐怀谷说一句话。 道士所言不错,这机缘这已经是普通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天大好事了。而且这也让道士也付出了一定代价,想要再孕养出那失去的一团本命子符也得花上一段不短的时间,送给徐怀谷恰好合适。 这次道士做事还是果断,没有藏着掖着,让邓纸鸢感觉心情不错。 金丝钻入胸口的痛楚持续了将近三炷香的时间,徐怀谷早已经满身被汗浸透,口里呜呜咽咽的不知在说写什么胡话,但也算是坚持了下来。 有这两名大人物护阵,声音和动静自然不会传出去一星半点。等他尽数将子符里的金丝炼化为己用,身体便也消去了那份痛苦,反而变得充实,精力满溢。 徐怀谷喘着大气,缓缓闭眼。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口处似乎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涨得胸口有点闷。而自己的全身筋脉骨骼也都宛如被甘霖浇透的旱土,痛楚消散,一身神清气爽,润泽通畅,光是呼吸一口空气都可作为一种小小享受。 这就是修行的独有好处。取天地灵气化为己用,不仅延年益寿,也使得自身实力增强。这种境界和道法进阶的感觉真的尤其美妙,使得人一尝过甜头,便只会沉醉其中,只想着修为和道行,其余一切皆是外物了。 从古至今,人人对于修行登堂入室都是趋之若鹜,大半功劳就是想要找寻这种极致的快感和欲望,境界越高越是如此。那些个活了百年以上的仙家人士,什么红尘俗事没有见过?何处的路桥没有走过?到了那一境界,便只会对修行和修心感到兴致盎然,其余的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所以说邓纸鸢这一剑斩掉自己一境修为,还不心疼失落,已经是剑心极其澄澈光明。光是这一份敢于舍弃一大境修行的心境,在诸多十境仙人之中便也是佼佼者。 修行与修心,同根而生,双方皆是互相扶凭。修行离不开修心,否则就要走火入魔。修心也是一种修行,于是就有那佛家子弟和道宗门人所言顿悟之说。 于是就有道家诗云: “朝宿云山涧,暮观闲落花。 一夕大彻悟,一步登青云。” ------------ 无鞘剑 第三十七章:离别,还有无重逢? 徐怀谷沉浸感受身体的变化之中,对时间流逝浑然不觉。等他再次睁眼之时,从窗口里撒进来的已经由初升的朝霞替换了白月光,天空已经蒙蒙亮了。 这一晚的感受委实奇妙无比,这是他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修行道路,竟然已经有点入迷之感。 道士还在继续打坐,与昨晚模样无异。他也不睁开眼,便也知道徐怀谷已经醒了。 道士对徐怀谷徐徐开口:“这一道金梭子符被我根植在你的心口里,从此以后便是你的本命物件之一。你现在的境界太低,这一道金丝符箓暂时还不是你能够驾驭,但是可以护住你的心口,此后你心脏暂且可以受一次致命伤而不死。至于你要是想要像我这一般操控这金丝,境界起码要达到六境,并且要不停用本身血气温养金丝。金丝本是天地间的最初最纯净的先天灵气,我教你一套法诀,配合你的子符便可以拘缚灵气。灵气聚拢得越多,这道术法的威力也会随之增强。” 徐怀谷对昨晚的传道很是高兴,自然不会拒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道士也不犹豫,果决地把中指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徐怀谷的眉心间,便有一朵小小的淡紫色莲子印记出现在他眉间。就在这一瞬间,一套法诀也突兀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但是无论他如何想,也记不起这法诀的任何一个字,但是它又确实存在在他的脑海里,那种呼之欲出但又求之不得的感觉十分玄妙。 徐怀谷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这应该就是上等仙家法诀的妙处了。仙家所言的“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根本意旨所在,估计便是这种奇妙神通。 基于这一点,仙家之中也有一种简单的区别法诀法门的品秩高低的方法,便是看承载法诀法门的物件。 法诀品秩由下至上便分为三大品,九小品,每一大品分别对应三小品。下品法诀以书籍竹册为载体,遇流水而腐,见户枢则蠹,容易损毁,是以为下品。中品的法诀则要以一人传一人的师徒制度为主,传授过程以及限制也要繁琐许多,不易流散开去。上品的法诀就更是以奇妙手段直接传入他人脑海,传入之人也只可以自己使用,没有接触到最根源的法旨,是不能传授给外人的。 这太华山一脉的金梭符法,便是一种位列上品的法诀,大概可以被称为上一品的品秩。天下法诀以一品为最高,作为一品中的顶级,上一品的术法寥寥可数,除了金梭符法以外还有中土东边的佛家无量寺传下的山岳显灵术,那已经是一种更倾向于武夫以体魄杀敌的法术了。 听闻有海上仙山之称的青离群岛那边还有一种古老术法,以交融日月精华的手段构成一种特殊的阴阳体质,平常阴阳处于精妙的平衡之间,但是一旦施展起来,便要自主破坏阴阳其中一方,使得阴阳失调,在短时间里修为大涨,但是时间一久施术者就要遭到反噬。 与其他洲儒释道三家鼎力的局面相比,东扶摇洲的佛家极其没落。就是因为当年佛家在东扶摇洲的主要下属宗门是在东扶摇洲的南部,那时候东扶摇洲山上世界便是以这佛道两大头唱主调。那个时候东扶摇洲还有“南佛北道”的说法,而儒家则一直是入世教派,儒家门生的主要战场一直都在庙堂国事,沙场纵横的调兵遣将上。 后来妖族入侵,南部沦陷,东扶摇洲本土的佛家几乎全部覆灭,少数幸存者佛子也在北方浓厚的道家文化中待不下去,都去往了其他大洲皈依其他佛宗。 回到当下,好半晌徐怀谷才从感悟法诀的过程里里回过心神。 见他苏醒,道士就提醒说:“你眉间有一颗莲子印记,便是修行金梭符术的标志。等你正式跨入修行之门,莲子会盛开成莲花,此后一境一转一重天,多一境界莲花就会多开一瓣。还有,若非生死关头,一定不要动用这个术法。金梭符术是太华山不传外人之秘,若是使用被门人发现,就会有专门的掌管刑罚的人来抓捕你,到时候就算我要保你也很困难。更何况,你我本来也没有那么多香火情,我不会保你,反而还会把这件事撇的干干净净。你懂我的意思吗?” 徐怀谷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道士还是天上的那个道士,不会在乎一个小人物的生死,也不想与自己有太多瓜葛。 道士继续说:“我和李紫今晚就要离开,你就不用跟着我们了。李紫有更大更好的前程,必须要过你这一道心关。你也有你自己的道路要走,若是将来有缘你们迟早会重逢,不必在于这朝朝暮暮。” 徐怀谷默然。 他知道这一天终究要来临,而且就在他从道士手里收到那一道机缘之时,他深刻感受到了修士与凡人的天壤之别,于是这种即将分别的预感就愈发强烈。 凡人与修士,这之间的距离已经不是沟壑可以衡量,而是一道天堑。修士之于凡人有太多太多的玄妙,而凡人也无法理解修士的奇妙世界,二者本身的价值理念已经大相径庭,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同样是人,好像就被“修为”二字生生分开成了两个不同的生物,注定没有多少交集,大道在这一件事上似乎出乎意料的薄情。 而现在,李紫被已经是十境的道士收作弟子,大道前程万分光明,已经算是仙家的修士。而徐怀谷还只是一个背井离乡的孩子,手里有两把剑,仅此而已,境界更是一境也没有。 两人目前看似差不多的光景,实则所差甚远。按照一般的情形下去,徐怀谷只能是去做那浪荡江湖的剑客。说起来潇洒仗剑游四方,其实也就是,并且也只能以潇洒安慰自己了。 对了,徐怀谷还不会喝酒,那就更加不潇洒了。 按照道家山头的规矩,十境修士能够被赐予一个真人的称呼。道士回去接受真人的座椅,山头所在世俗王国的皇帝也要出一份天大的厚礼,更何况那位皇帝最是信奉太华山的道教,礼物自然不可能不厚重。 道士还能分到宗门里一座独立的灵气葱郁的山峰作为贺礼。到时候李紫在太华山修行,并且是作为这位十境修士的关门弟子,修行环境可谓优越到极点。 天时地利人和集于一身,就算是个资质平庸之人都能堆出一个五六境,更何况李紫本身天赋就不低,还有那邓纸鸢都要惊叹的窥测物件跟脚的天生资质,九境算是手到擒来。至于上面的十境和十一境,那就要看她自己的机缘。十二境的话,希望就更加极其渺茫了,那个传说中的飞升渡劫境当今世界都无一人能够达到。 于是徐怀谷心神落寞,但还是脱口而出:“我懂的,道长。我不会阻挡,也不会流露任何伤心神色,你就只管带着李紫离开便是。但是还请您在太华山一定要多照顾李紫,不要被别人欺负。还有,她喜欢在春节的时候扎一对纸人,再一起烧掉。若是太华山有烟花的话,也让她看一看,那个东西我们都只在书里面见过,还没有见过真正的烟花,她一直想看一次来着。” 道士点头,欣慰地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心里大快意。 徐怀谷果然还是一个聪明人,知道轻重缓急。虽然他对李紫确实是很喜欢,但是个人私情哪里有实打实的境界半点重要?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算不得真,过些时间就会忘了。 但他似乎忘记了,正是这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培养出的感情,使得邓纸鸢匆忙从北边赶过来,舍弃一境境界不要,救了他一命。 道士问道:“那你今天还要见李紫最后一面吗?” 徐怀谷摇头,道:“不用了,见面有什么用,只是徒增伤感罢了。你尽量不要让李紫知道这件事,带着她离开便好,这样她虽然要哭一场,但其实过一段时间心里就不会有那么难受了。” 道士说:“怎么带她走,我只会比你心里更有数。既然你这么说,我就遂你的愿,今晚我会带着李紫离开,就此作别吧。” 徐怀谷轻轻“嗯”了一声,有些恍惚。等他再凝聚心神,道士早就已经走了。 邓纸鸢还站在窗口边,倚着椒漆的墙壁,神色古怪得很,静静看着他。 徐怀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着邓纸鸢说:“前辈,请教我那一套剑修法门,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邓纸鸢点头。 她还清晰的记得,当年的大风筝和孙小羊,再加上那个叫做隋昶的女子,当初也有过誓言承诺。但是好像这么走着走着,就突然说散就散了。 ------------ 无鞘剑 第三十八章:江湖路从此有我徐怀谷 法门的传承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完成的,更何况邓纸鸢传授给他的可不是一般的法门,而是扶摇宗剑修最高最妙的一套法门。 扶摇宗的剑道被那儒家门生称为“天下剑术,天上剑道”的美誉。扶摇宗的一位祖师还以无上剑意雕刻在扶摇宗的一座山峰悬崖峭壁之上。从此就是一桩剑道与诗词的美谈,引得无数文人墨客和剑修前去参观拜谒。 法门是人踏进修行路的必要之物,只要修成法门,就已经算是踏过了一境修士的门槛。此后成就和修行根本宗旨除了自身天赋努力以外,还会受到法门极大的影响。与野修一路修行法门传承混乱,品秩低下的问题相比,上等的法门就是仙家府邸英才辈出的最大资本。 徐怀谷完全接受好法门,还没认真进行感悟,便着急着睁开眼四处张望,想要找到熟悉那个影子。 窗口还是开着,一眼就能看见外面的夜幕深沉。星光点点闪烁,月亮相比于昨晚的完整也缺了一小角,徐怀谷不禁有点失落。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当真是古难全。 说不去见李紫最后一面,难道心里真的就能够做到不去想,不去挂念吗?一段感情真的是想断就断,想断就能断的吗? 人心情感这一事自古以来最是复杂,种种千丝万缕,种种挂念,种种羁绊,说不清道不尽的纠葛缠绕。难道真是境界高就能压制,剑术好就能斩断?天下最擅长攻心的人,不仅不敢说算尽人心,反而只敢对人心更加敬畏。 徐怀谷发愣了好半晌,失魂落魄。邓纸鸢在一边轻声提醒了一句道:“出去看看吧,不然就要错过一场好戏了。” 徐怀谷不知所云,但他莫名相信她的话,便顺从地站起来,慢慢踏着照进地面的月华,推开了宫殿里那一扇厚重的朱漆大门。 窗外夜色一如既往的美。华美的行宫建筑群在月色苍穹下更显妩媚。各处宫殿檐角飞扬,钩刁奇美。红砖黄瓦,突显着皇家的威严,怎么看都是一处平静的月下皇宫图。 邓纸鸢也走了出来,眼睛眯着眺望远方。徐怀谷疑惑问她道:“前辈,你说外面有什么好戏?我怎么什么都没看……” 不等他话音落下,天空之中忽然就是一道平地惊雷。一瞬间,狰狞的雷霆把天空照亮得如同白昼,轰隆巨响把整座皇宫都击打得不停震颤。 天地之威,便是这样的可怕。但是之前天空中还是星光遍布,万里无云的大好气象,无缘无故哪里来的惊雷? 徐怀谷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他愤怒问道:“这雷是不是那天施展雷法的人所引来?她的目标是李紫和道士?” 邓纸鸢看着远处随着落雷而出现的金色光芒,光芒耀眼,如同一轮薄日喷涌而出。她回答道:“差不多,不过这次出手的是紫霞宗的宗主崔枯,他也是瞒天过海,隐匿了破境的气象偷偷到了十境。如今出手便是杀招,是要道士的性命。” 徐怀谷怒眼毫不遮掩地看向那个方向,拳头紧握,狠狠地说:“他敢!若是李紫有半点事情,我必定要生生踏平他的紫霞宗!” 邓纸鸢也不转头,还是看着那边,语气平静地说:“不用担心,道士这次因祸得福,也晋升了十境,胜算不大,可是自保完全没有问题,就是得灰不溜秋地逃出东扶摇洲了。倒是你这份想要踏平紫霞宗的想法,是谁给你的实力和勇气?” 即便知道李紫不会出事,徐怀谷依旧是愤恨得咬牙切齿,道:“我现在没有实力,终究有一天会有。到时候,我必然要好好与紫霞宗谈一谈我的道理!” 年轻人就是容易血气方刚,被一时之恨冲昏头脑。邓纸鸢摇摇头,反问道:“可那如果到了那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才是错的那一个人呢?如果道士本来就该死,你去与紫霞宗讲道理的时候是否还能够理直气壮,是否还有心气能够一剑一往无前,毫无顾忌?那么多年的努力,到最后才发现自始至终都是你一个人错了,你还有能保持完好的心境吗?” 徐怀谷听得一怔,低下头陷入沉思,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邓纸鸢继续说:“堂堂东扶摇洲三大宗门之一,宗主亲自出手要杀一个人,真的只是杀一个人这么简单吗?其中有多少隐情与内幕,你又知道多少,就敢说要踏平一大宗门?假如你有了这样的实力,思虑却还是停留在这种地步的话,也只会是一场祸事,对世道有害而无一益。” “你现在年纪小,但这绝不是你不知道这些道理的理由。我与你空谈这些大道理你体会也不深,还是得自己走一趟江湖才会亲身体验到,世间事情繁琐错杂得比一团乱麻还要乱麻,许多时候都是你一个人以主观的臆断去猜测别人罢了。看似自己占尽道理,实则大错特错。” 徐怀谷皱紧眉头,似懂非懂。 远处的战斗已经停歇下来。随着那道金光的远遁,雷电也悄然消失,天空中积聚的乌云散开,露出漫天星辰,一切恢复宁静,电闪雷鸣之声仿佛只是一场夜晚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一道黑色道袍的人影忽然就出现在徐怀谷和邓纸鸢两人的眼前,徐怀谷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大惊讶。毕竟这几天他见到各种高人四处突兀出现,已经见怪不怪。 黑色道袍之下是一个矮小的身躯,黑夜太深,看不清来人的面貌,却只听见他的声音如同稚童一般清脆,对着邓纸鸢道:“我敬你的剑心和勇气,旁边这个小孩子的言论就不去追究了。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是如何能够放下对孙祥的恨意?如果是我,我早就一剑刺死他,天地便就清净了。” 邓纸鸢冷笑道:“我当他是个屁,说放就放了,还能怎么样?” 崔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又或许是因为被道士逃走的愤怒,他的语气更加凛冽,道:“你难道能忘记那些事情?他就是个势利又心机毒辣的小人!只要一想到隋昶的下场,还有你的被驱逐,我就恨不得杀了这个叛经离道的混蛋!” 邓纸鸢面色阴沉,语气也不善,道:“我如何被驱逐,都是我自愿的,与你无关。要是你因为隋昶的缘故恨他,我无话可说,你想杀便杀。但若是杀不了,就别到我面前来吐苦水,我恶心!” 穿着奇怪的黑衣道袍人沉默一会,随机冷哼了一声,配合着孩童般的声音显得十分诡异。他一挥长袖,就飘然迅速离开。留下完全没有听懂他们之间对话的徐怀谷,惆怅的剑仙女子,以及一片大好夜色江山。 徐怀谷感觉气氛格外古怪,便也不敢自作主张去询问身边这位大修士,只是陪着邓纸鸢一起看山林间的夜色美景。 邓纸鸢怔怔自言自语道:“墨龙出世,大劫在即。可是整个中域内部却还有一堆扯不完的情仇,人人只为自己利益,该如何是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是这世界却无人愿意担负起这个责任。黑夜将要来临了,我却看不见日出的希望。”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徐怀谷听不太真切,便问道:“前辈你在说什么?” 邓纸鸢平静地回答:“我说什么并不重要,我马上也要离开滨西,此后你就一个人在这世上闯荡吧。记住多去看看东扶摇洲的美丽河山,多去认识一些好人善人。最重要的,多喝一点……不对,是很多好酒,这才是你应该过上的日子。不要去想后面的生活会怎么样,你我都只是蝼蚁,珍惜当下才是最对的。 要是想来再见我就来扶摇宗,若是江湖路上改了主意,想在哪里安静定居,便在哪里住下来。觉得与哪个女子投缘,便大胆去做,只不过有了家事以后就不要再闯荡江湖了,江湖太险恶,是随时要死人的。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千万不要觉得自己身上有道士给你的金梭子符和我的剑修法门,便觉得一定要闯出个名堂来,否则愧对于我。我给你这份机缘是想要你好好生活下去,不是要给你定目标的,更不是让机缘成为你人生的枷锁。成仙固然好,但是安安静静活过一辈子也半点不差。” 徐怀谷看着这个说了一大堆道理的人,感激涕零,千言万语到嘴边只说了三个字:“我会的。” 于是女子就不再拖沓,当即乘风而去,那柄青色剑“青女”跟随在她身后,划破长空,发出刺眼的青光。 邓纸鸢呢喃道:“希望还是渺茫,但我愿意赌这个万分之一。” ------------ 无鞘剑 第三十九章:大余国事,管我何事? 邓纸鸢当晚就离开了滨西,扶摇宗的宗主罗忾然和紫霞宗长老慕容狄也随着离开,留下皇宫里的人一片惊慌。 大余皇帝林宏治算是对这群只是打了一架,夷平了好几座山头的修士彻底失望了。 这次妖宗作乱,导致大余国不仅没有建立起南方的防线,反而失去了最后一次好好和谈的机会。想要下次再把这些个眼高于顶的大修士一起请来,怕是不可能了。 林宏治在心里已经把这次来的所有修士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可他也明白得很,这样做只是无可奈何的表现,于国家有什么好处呢? 因此他现在非常不安。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再和东扶摇洲北方的另外三大国家一起联合,集聚半座东扶摇洲的兵力,然后在南方以兵力构建防线阻挡妖族,但这实在是下策。那些大修士的实力哪里是普通人用数量就能抗衡的?便是随便一个神通,这边就要承受无法想象的损失。 他现在忙得焦头烂额,整天都要应付下面官员的各种奏折。 他要招兵买马扩建军队,户部尚书就上奏说地方各地男丁已经很少,再扩建就要放开年龄限制。于是礼部的人又反驳说招徕老幼男人不合礼法,实在过于残忍。 国家大难当头,还管什么礼法?林宏治要被礼部的人给气死了,想要发火,偏偏礼部的尚书还是一名服侍两朝的重臣,说不得重话。 这件事情被他好不容易一人强压下来,那边财政署的人又说军队太多,种地的人少了,粮食不够吃,要花钱到屯粮的大商人手里去买。结果商人们嗅到了这股风头,更加大力屯粮,一时间米价飞涨,平民百姓便吃不起粮食了,这又是个天大问题。 本来私自屯粮只是处罚,也不是死罪,但林宏治这时候快要被逼得丧失理智了,直接杀了好几个富甲一方的大商人,抄了家补贴国用,也是杀鸡儆猴让其他商人不敢效仿。 但很快这件事就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说林宏治杀人不合律法,还大肆征集口粮和男丁,穷兵黩武,荒淫无道,是几百年一遇的大昏君。 底层人民哪里知道政治,他们只知道最近的赋税和劳役明显增多,便也在舆论操控下跟着起哄,一时间民怨滔天。 于是今天早朝就有几个翰林院的读书人在金銮殿下跪了两个时辰,请求他们的皇上一定要恢复清明,励精图治,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居乐业。林宏治坐在皇位上被气得发抖,破口大骂:“你们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我励精图治,还要保全国家,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翰林院的几个读书人只会照搬书籍上面的文字,平时做点附庸风雅的诗词,这次跪着进谏也只是想在天下人面前搏一个好名声,哪里会治国?他们只好照着古籍上的文字,说了一大通不着实际的空泛大道理,结果被更加气愤的皇上给轰了出去。 林宏治大发脾气,在早朝上直接对着文武百官大骂:“你们这一群废物,朕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百官惶惶不可终日。 高层官员是知道墨龙逃脱一事的,但他们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来保护国家。而下层官员更是连这件天下大事都不知道,还在猜测着以前温和谦逊的皇上怎么变成这幅暴戾模样,一时间官员惶恐,人心涣散。 而最近唯一让林宏治感到欣慰的事情就是中土洲那边终于来人管事了。 来人是一名老者,名叫陆子衿,隶属于在中土洲的兵家圣地玄武山,在中土洲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自身有九境修为不说,更厉害的是他的兵法和纵横术造诣,被誉为“兵家神才,纵横无二”,这可是他凭借着多年行兵调将的经验挣来的。 当年中土有两大国家的最后一战,其中一国式弱,这位兵家老祖使用谋略攻心,又屡出奇兵,硬生生以五千兵甲拖垮对方七万精兵,成就一段旷世的兵家佳话。 这次林宏治得了这位老者的帮助,可谓是终于有了一点希望,但眼前朝堂上还有一大堆破烂事等着处理。若是处理不得当,不说要寒了这位兵家老祖的心,说不定大余国在妖族入侵之前就要内乱。 不过这些个天下大事自然有高人去做,怎么也落不到在山野外背剑游历的徐怀谷的头上来。 此时他已经离开滨西两月有余,一直在沿路北上,游历大余国各处的风土人情。 那座极其有趣的雨城红坊,便是他路上的一座必经之地。 红坊真不愧是雨城之名,他还没靠近城池十里地,便已经开始下起瓢泼大雨。等他淋成一只落汤鸡一般走进城门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城门牌坊上的巍峨狂草题字“龙王居所,雨师后院”,笔锋间气势浩荡,若是凝神仔细端详则能够感受到一股磅礴气势。 这种玄妙感觉在普通人身上是不会出现的,徐怀谷能看见是因为进入一境以后,他与天地间的灵气有了些许沟通才能够瞥见一二。 这一路上,他也不停地在感悟自己踏进修行道路后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能力,结果令他很失望。他似乎只是身体的力量强了一些,视力和听觉等感官也灵敏一些,并没有他所想的那种操控雷电水火这类的神奇本领。 事实上,像紫霞宗那般操控雷电的法术要求极其严格,不仅要长年累月地学习感悟,而且境界必须够高,否则雷法反噬施展之人,不死也是重伤。 而道士教给他的那一套拘缚源初灵气为己用的法诀,他也一直在练习。虽然他很努力,但心口处那一道裹住心脏的金丝一直没有增长,倒是他睡眠以及精气神都比以前好了很多。 这就是修行神仙术法的反哺作用,使人头脑清明,延年益寿。等境界再高到一定程度,便是道家所言的辟谷之境。到那个境界,便可以不用吃饭喝水,居住在山谷溪涧之间,餐风饮露,仙风道骨。 徐怀谷静静感悟着“龙王居所,雨师后院”这块大牌坊,对于一年有整整十个月在下雨的红坊而言,这八个字真是道尽了红坊的天气。 最让徐怀谷感到惊奇的是,整个红坊的人都早已经习惯了在雨中生活,人人都披着一种特殊的蓑衣,带着斗笠,或在雨中沿街叫卖,或在雨中悠然漫步。 不过这对于初来乍到的徐怀谷还是很不习惯,湿热的天气闷得人难受。 还好出滨西的时候,皇上有意与他交好,便送了他一万两白银的银票,所以他现在可谓财大气粗到了极点。于是他专门租了一顶轿子,出门的时候就坐轿子里,免得被淋雨。 在红坊尝过了闻名大余国的十两银子一杯红坊小雀以后,他意外发现这竟然就是他在皇宫里喝过的茶,不过还比不上皇宫御品那种口感清香。 喝过了名茶,又游览了附近几座有名的山头和道观,看看红坊的俊山美水。 做完这一切,他也就离开了红坊,继续北上,准备一边游历一边修行,前去扶摇宗。 ------------ 无鞘剑 第四十章:小江湖客和美人 日子就在这样枯燥的赶路生活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夏天就已经到了尾巴。不过它似乎还想发出最后一点威严,所以这几天的天气特别炎热,空气干燥得简直要冒出火来,让人口渴难耐。 徐怀谷顶着烈日,苦着脸走在树林间的黄沙道路上,汗水不住地从脸颊上流下,再从下巴滴落在地上,这便是这天气里唯一的水了。 他举起羊皮做成的水壶,仰头倒尽了最后一口水,使劲抖了几下,确认没有水剩余以后才慢慢地盖紧水壶盖。 徐怀谷舍不得一口把水咽下去,而是先把水在口里含住,润湿了嘴巴,才小口吞咽。 经过这两个多月的游历,徐怀谷早已经不是那个幼嫩的稚童了,他现在的模样大概连李紫都要认不出来。 肌肤已经被晒成桐黑色,一身灰黑色衣裳,戴着一只斗笠,让人看不清面貌。身后背着一把带竹鞘的长剑,手里还提着一把无鞘短剑,还有一只匕首被他插在衣袖上。再加上他身躯本来就高大,尽管只有九岁的他这样打扮起来就像一个游历江湖的矮小剑客。实际上他可没有几两真功夫,打扮成这样子也就是为了伪装自己,免得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找上门。 徐怀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又把身后的长剑扶正。两个月来他一直听从邓纸鸢的嘱咐,日日夜夜背负长剑晓雨。 在这重剑的磨炼下,他的体魄也进步飞速,已经远远不是一个九岁孩童可以比拟的了,再加上修行的缘故,大概能和一名成年人相当。 前面的道路依旧漫漫无期,看不见尽头。徐怀谷砸吧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咽了一口唾沫,埋怨道:“这是什么鬼天气,在红坊就被淋雨淋得要死,在路上又被渴死,真是古怪!” 话音一落,林间便随着响起了几声鸟鸣,似是附和他的抱怨。 徐怀谷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赶路。似乎是好运眷顾了他,埋怨过后没多久,一间小木屋便出现在路边林间的隐匿处。 他顿时眼前一亮。 行走江湖两个月可不是白走的,他现在知道了很多江湖的规矩和故事。 像这样的路边小木屋都是给过路客歇脚的地方,当然还会有茶水和简陋饭菜提供。对于粮尽水绝的他而言,这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没有犹豫,他立马就向小木屋方向走去,还向下压了压斗笠的帽檐,更好地遮住脸,以免被人看出自己的稚嫩脸庞。 他走到木屋门口,特意加大力度,重重地敲门,把声调刻意压低,在门外叫嚷着:“店家,快点出来开门!我在外面快被热死了!” 里面立马传来“笃笃”的脚步声,还有一个女子的埋怨声:“来了来了,不要急!” 徐怀谷置若罔闻。 只等那名女子开门,他便忽视了站在门口的女子,看也不看一眼,直接一脚跨进店里。再把手里短剑放在最近的一张桌子上,对着女子道:“店家,你这里可有客房可以居住?” 女子被他这一通蛮横无礼举动弄得很是恼火,但看着他手里还有两把剑,气质也颇为不俗,就噤了声,反而带着一点妩媚语气回答道:“有的,只要客官需要,我这店里什么都有。” 她显然把徐怀谷当做了一名真正的江湖客,在说“什么”二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音调。不过徐怀谷哪里听得懂她的暗示,只当是店家在自夸,于是他回答道:“那给我来一间客房,只要茶水不要酒,至于饭菜的话尽管来最好的就是。” 女子在心里轻“咦”了一声。这竟然这是个财大气粗的主,不过江湖客不都喜欢喝酒吗?这个剑客打扮的人怎么和书生一般喝茶水? 她疑惑归疑惑,还是没有问出来,而是轻轻抚顺了头发,巧笑着说道:“既然客官是要住宿,那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还允许我介绍一番。我叫姜姗,就是这凤头山上的本地人士,在这里开这个小店铺已经好几年了。平日店里就我和这个孩子。孩子名叫三狗,不是什么好名字,只是他爹娘早逝,我随意帮他取的,还望客官不要介意。” 徐怀谷点点头,以作明白的意思。他有点疑惑,一个弱女子和孩子竟然也能在这荒郊野岭开店好几年,这世道何时这么太平了? 名叫姜姗的女子见徐怀谷都没抬头看她,只觉得无趣,便收起了那股媚人风情,对着店里另外那个十来岁模样小孩吩咐道:“三狗,去给客人端上茶水来,再去做几个好菜。” 三狗一言不发地去准备,姜姗见这个江湖客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转身离开去准备房间,徐怀谷这才趁机抬头看了一眼女子。 女子背影看起来颇为漂亮。身材窈窕,着一件灰色普通面料的对襟襦裙,头发披散在肩后,插着一支普通木簪子。虽然是一身打扮朴实无华,但是容颜却姣好,年纪也合适,不知为何没有嫁人。 徐怀谷懒得想这么多,等到那个名叫三狗的小男孩端上茶水,早已经口渴难耐的他直接一口气喝了整整三壶,又把羊皮水壶灌满,才打量起面前这个小男孩来。 三狗黑黑瘦瘦的,十来岁年纪与徐怀谷相仿,但是身高却足足矮了一个脑袋,身躯也很瘦弱,一看就是平日里生活过得不好。 徐怀谷有点同情这个小孩子,就从随身带着的锦囊里拿出一小锭银子,丢给他,随意说道:“这锭银子送给你了,就当做是你帮我倒茶的赏钱。” 三狗瞪大眼睛看着徐怀谷丢出一块银光闪闪的东西,急忙伸手去接,还真的是一块银子!他一时间慌了神,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银子他是见过的。姜姗每做完一笔生意,总会有银子进账。不过他也知道银子是很贵重的东西,姜姗从来不让他碰。当下他也不知应不应该收下,就这么捧着这一锭银子,求助地看向在柜台边的姜姗。 姜姗也吃惊地看着徐怀谷,心里讶异。没想到这个人出手竟然如此地阔绰,她的震惊没持续多久,便又恢复了平静。 她眉眼弯弯笑道:“三狗,既然给你的你就收下。好好藏起来,以后做你的老婆本,不要忘记谢谢这位财神老爷。” 三狗仔细抓紧这锭银子,放进了衣兜里,再次看向徐怀谷。结果他好像是有点羞涩,直接就跑到外面林子里去了,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姜姗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这位老爷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徐怀谷心里腹诽一番,没好气道:“叫什么老爷,我有那么老吗?我姓徐,名叫怀谷。” 姜姗第一次听见这么奇怪的名字,但是还是笑着说:“好勒,徐公子,您的客房已经准备好了,饭菜马上就好,您是要在桌上吃还是回客房吃?” “就在桌上吧。” 姜姗听见答复,却没有走开,而是站在桌边笑眼看着徐怀谷。徐怀谷知道这个意思,随口说道:“不就是银子吗?我既然都能打发给小孩子,自然不会少了你的房钱和饭菜钱。说吧,一晚房钱和这些饭菜要多少钱?” 姜姗回答道:“二两银子。” 这价格实惠。 徐怀谷没有犹豫,拿出一只锦囊钱袋,找了好半天,在钱袋里找到最小的一锭银子也有十两。这……钱太多好像也挺麻烦的。 女子姜姗在一边看见他的钱袋,有些惊讶。鼓鼓当当的全是银子,起码有好几百两。知道这人有钱,可是有钱也不是这么有钱的法吧! 这么有钱,为什么不去租一辆马车,还要在炎炎烈日里步行赶路?真是令人费解。 当然她并不知道徐怀谷的包里还有一万两的银票…… 徐怀谷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这里没有小银子了,这一块就给你吧,其余的就当做给你的赏钱吧,多给三狗买些好吃的,小孩子长身体要多吃肉。” 女子愣了一下,眼神更加古怪,没有去接银子,而是皱眉看着眼前这个斗笠遮住面庞的江湖剑客,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怀谷担心自己的真实年龄被她看破,正要说话缓解僵局,便听见外面有人大喊一声:“掌柜的,老规矩,给我来一坛好酒,兄弟们都等着开酒荤呢!” ------------ 无鞘剑 第四十一章:我不杀人,世道来杀 姜姗和徐怀谷一起转头去看那喊话之人,却见一名穿着破烂大褂的黄脸瘦弱男子大步跨进店里。 瘦弱男子面黄肌瘦,一进店便看见姜姗站在一名男子的旁边,先是一愣,没有想到这店里竟然有外人。等他回过神来,便调笑道:“怎么,今天掌柜的从哪里找来一个俊俏小哥,偷着续情呢。看来我来的真是不巧,不过以后要成了好事,我也算个见证人,记得要发点喜钱给我。” 男子口气极其轻佻放荡,似乎和姜姗十分熟稔。 姜姗怎么想徐怀谷不管,但他不爱听这话。于是他猛地一拍桌上的短剑,顿时“沧水”铮铮作响。 瘦弱男子却丝毫不惧,走到徐怀谷跟前坐下,笑着说:“小哥别生气啊,我就嘴贱喜欢开玩笑,莫要放在心上。平日里这店里可没什么人,也就我这个老酒鬼经常来这里买酒喝喝,不信你可以问问姜掌柜。掌柜的,是这样吧?” 姜姗脸色冰冷,对着徐怀谷说道:“他就是这凤头山上的一个小山贼,不用理会他。” 徐怀谷一听山贼,其实就是俗称的土匪,便下意识有点紧张。但他强装镇定说:“你买酒就买酒,别来招惹我便是,否则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男子果然识趣地不再和徐怀谷讲话,而是苦着脸对着姜姗说:“掌柜的,咱们这次买酒还是老规矩好不好?” 姜姗跳脚骂道:“你还要赊账?你已经欠了我五坛酒了,还有脸来我这里买酒?竟然还好意思说老规矩,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没想到这个瘦弱男子脸皮比城墙还厚,不仅不恼怒,反而哀求道:“好掌柜,你就再赊我一坛酒吧。我这兄弟们个个都嗜酒如命啊,没酒的话该怎么过日子?” 女子冷笑:“说起来你们这一群人真是废物,连酒都喝不起。我可是听说你们欠了葫芦山那边的土匪一百两银子呢,人家都该讨债到你们家门吧?我就好奇你们能拿出什么东西来还债?” 瘦弱男子撇撇嘴,一脸愁苦,没有反驳。 徐怀谷有点看不过去,便发了善心,问道:“掌柜的,你这里酒多少钱一坛?” 姜姗回答:“一两银子。” “那我给足房钱和饭菜钱后剩下的银子,就当做给这个人的酒钱了。大家江湖相逢一场,便是缘分嘛,几两银子算不得什么。” 这次轮到这个瘦弱男子惊讶地看着徐怀谷。 能说出几两银子算不得什么东西的人,一定是十分有钱。但看着这人的穿着也不豪奢,反而配有两把剑,真是大有古怪。然后他便不再讲话,似乎在仔细思考。 姜姗对徐怀谷的大方见怪不怪,去准备酒去了。那名瘦弱黄脸男子见姜姗走远,便悄悄凑到徐怀谷耳边,小心翼翼问道:“小兄弟,你是刚开始行走江湖吧?” 徐怀谷听见小兄弟这个称呼,身子猛地一震,立刻抓住短剑,恶狠狠地说:“注意你的话。我给你买酒喝是看得起你,若是不领情的话,可别怪我下手狠!” 男子叹了口气,道:“你是哪一家在外游历的公子哥吧。出手这么阔绰,谈吐也不凡,哪里是那些在外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江湖剑客?不用再装了,你的表现还是太明显,不用说我,那个姜姗也已经看出来了。” 他又往四周看了看,没看见姜姗在附近,便又压低了一分声音,说:“你以为这个姓姜的女人在这里开店这么久,真只是个柔软女子?那还不早就被生吞活剥了。实话和你说,我也就是这山上的一个小贼,平日里和兄弟们做些抢劫绑架的勾当,但从来不曾害过人命。但是这个姜姗……她做的可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一本万利生意。” 他扬了扬下巴,小声道:“明白我意思吧?” 徐怀谷还是有点糊涂,不是很明白他在说什么。姜姗这时已经走近了,眼睛细眯着,极其不善地打量正在和徐怀谷讲话的男子。 她面色阴沉得像雷雨前的乌云,带着威胁的意味对男子说:“拿了酒,就赶快滚吧。下次再也不要到我这里来买酒!” 男子看见这幅状况,显然也是很忌惮这个女人,不敢再讲一句话,唯唯诺诺拿了酒,赶紧离开了。 他一离开,姜姗脸色瞬间好转,对着徐怀谷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你。这小贼就是个老酒鬼,总是爱疯言疯语,也就我这里愿意给他卖酒喝。不瞒徐公子,我先前就是想给他点教训,才呵斥了几句,就算徐公子不出钱,我也会给他酒喝的。” 徐怀谷有点疑惑地点点头。 他也觉得这个黄脸男子很古怪,说不定还真是有点疯癫,便也不再把这个突然乱入的男子放在心上了。 好饭好菜被端了上来,徐怀谷还邀请姜姗和那个名叫三狗的孩子一起吃。三狗平日里肯定是极少吃到好东西,一上桌便开始大吃大喝,只不过看起来兴致还是很低落,也不知是为什么。 姜姗拒绝了徐怀谷的好意,站在一旁笑着看他们吃,模样极其温和婉约,有一股大家风气。这让徐怀谷对她印象又好了几分。 吃过了饭菜,三狗似乎还是不高兴,咿咿呀呀地对着徐怀谷胡乱讲着含糊不清的言语。徐怀谷这才发现三狗这孩子竟然是一个哑巴,心里更加怜悯。 姜姗在一旁皱眉,有点同情地说:“这孩子命挺苦的。七年前的冬天,我在路边捡到了他,也不知道孩子父母是谁,估摸着是看见孩子是哑巴,便丢弃了去。我就收留他,当时他正好三岁,我就取了个名叫三狗。现在这世道终究还是太难,穷人家养孩子可不容易,不像公子这般有绝世武艺,不差那几个钱。在饥荒年里,普通人家饿死人也是常见的事。” 徐怀谷皱眉。 饿死人的说法,他一直只在书里见过,这倒是头一次真正听见过。那些在青岭的日子,清贫是清贫了些,但是很安宁,吃的倒也基本不愁。要是实在有困难,邻里亲戚互相帮扶着,也就过去了,饿死人是不会发生的。 徐怀谷心情有点沉重,对姜姗说:“以后多给孩子吃点好东西,不要太省了。” 姜姗笑道:“公子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徐怀谷自嘲笑笑,道:“算不上好人,只能说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平时到底是怎么个光景,我也不知道,只是猜测几句罢了。自己良心尚且觉得不安,谈何好报?” 姜姗点头道:“公子是真正明理的人。不像某些庙堂上的人,只晓得说空话,泛泛而谈,对于民生没有半点好处,还以为天下百姓都沾了他的光,这种人最可怕。” 徐怀谷没有说话。他的钱可还是大余国的皇帝给他的,拿人手软,吃人嘴软,背地里说人家坏话还是不好。于是他就辞别了姜姗,一个人去了后屋客房里休息。 木屋仅仅只有一层,因此客房只能安排在后院里。好在后院也是一片大林子,虽然装饰很简陋,但是环境倒是清幽,场地也开阔,适合练剑,徐怀谷对此很满意。 他独坐在一株树干足足有合抱大小的樟木下,迎着树林间清凉的阵风,开始慢慢修习道士交给他的金梭符法诀。 他迅速进入了忘我的境界,随着一句句的经文念诵出口,似乎天地之间的一股神奇力量受到了牵动,一点一滴地灌注进他的心口里的那一张金梭子符里。 金梭子符在他的心口里熠熠生辉,那团包裹住他心脏的金色丝线也如同活了一般开始流动,但也仅此而已,金丝的条数还是没有任何增加,相对应的威能也没有增长。 徐怀谷没有失望,因为他在两个月里已经习惯了这种状况。刚开始他还为此感到很恼怒,后来慢慢地就接受了。 但是尽管没有作用,他也一直没有放弃,每天都要练习法诀,这是他的性格使然。他一直都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为了做一件事情,他会很努力,不管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不会退缩。 就像少年曾经的豪言。说要踏平紫霞宗,便一定会去做,而且是不遗余力地去做。虽然不一定能办到,但他绝对不会放弃。 这就是徐怀谷的道理。 …… 木屋前门处。 三狗正站在姜姗面前,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姜姗板着脸,劝道:“还要拦着我吗?这个姓徐的可是块大肥肉,只要做过这一单,我们就真的有钱了。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这次过后,我们就去城里,盘一座铺子,正正经经做生意,以后就当这里的事再也没有发生过,好吗?” 三狗着急地拿手比划了一阵,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姜姗。 姜姗讥笑一声,似乎在嘲笑世界,又好像在嘲笑自己。 她开口道:“好人有好报,这话就是拿来唬鬼的。若真是好人有好报,我姜姗会沦落到如此?你又怎么会被父母抛弃?那些个死去的亡魂难道就没有人是善良的?” 姜姗重重叹了口气,似乎要把这些年积攒的浊气一吐而尽。 她缓缓开口。 “不是我要杀人,是世道要杀。” ------------ 无鞘剑 第四十二章:月色与佳人,皆可入剑 徐怀谷这一次修炼法诀,呼吸吐纳持续了将近三个时辰,等他再醒来时天空便已经是繁星点点。 几片树叶掉落在了他的肩头,又被微风轻轻拂去。听着耳边夜莺的鸣叫,看着满天星辰和无边月色。夜幕沉沉,树林向远方无限延伸,一座小木屋在眼前不远处孤独立着。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徐怀谷很享受这种感觉,这便是他在练剑和修行之余的最大乐趣了。行走江湖总是能让他有一个又一个的惊喜,就像是把各种书里的故事和风景都在现实中重演一遍,那种新鲜感令他沉醉。 他在外面树林里吹了好一阵快风,感到天色已晚,才回到客房里休息。 客房很小,大概只能容下一张床和一只小桌子。床上的被褥是棕黄色的,一看就是使用了很多年,有几处还打了补丁,布料摸起来也粗糙磨手。 小桌子上只有一只小茶壶和一只土黄色的小杯子,一盏油灯在一边燃烧着,这便是这间林间客房里的所有物什了。 徐怀谷没有感到丝毫不适应。 世道本来如此,平民百姓家里就是差不多这样的日子。他在皇宫里过的日子豪华奢侈,喝名茶食肉糜,但那种处处不自在,对他而言那更像是一种拘束之感。 比起皇宫里的不自在,他更喜欢这种村野之间的土房,虽然简陋,但睡起来踏实亲切。 习惯性地把短剑和匕首放在枕边,他才上了床。小屋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老油灯在燃烧,熏出一股奇怪的味道。火焰跳跃着,还不时发出“呲呲”的燃油声。 小屋里没有窗户,他一吹灭油灯,四周便一片漆黑。诡异的寂静充斥着整个小屋,徐怀谷翻了个身,却没有睡意,思念起远去其他洲的道士和李紫来。 想着想着,他又不自觉想到了张小禾。 这个和徐怀谷一起玩大的伙伴,当初好像并没有离开青岭。他的亲人都因为那件事死去了,只剩他孤孤零零一个人。几个月过去,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徐怀谷心里一想到他心情便开始沉重起来。当初为何是他徐怀谷离开青岭,而不是别人?自己在外见识了世面,而张小禾在青岭只能过着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甚至还是饥一顿饱一顿,徐怀谷如何不难过不愧疚? 徐怀谷对他的感情一直很复杂。有在一起疯玩的快乐,也会有对他悲惨遭遇的同情,更会有对不能带他一起离开青岭的愧疚,现在还多了不能见面的思念。这些情绪交叉杂乱在一起,任凭他再怎么努力也理不清。 如此一来,他更加心烦意乱。 反正修行金梭符术以来,他的精神好了许多,就算一晚不睡也不会有很大影响,只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每天都准时睡觉。 今天例外,他静静坐在一片漆黑之中,也不去点燃油灯,仅仅就这么枯坐,想着回忆里的人和自己茫茫无期的未来江湖路。 有与喜欢的人的别离,也有对未来的憧憬。那个小小村落,现在只能够存在在他的记忆里了,那些平稳安逸的生活也只能是回忆,以后的江湖路还是得要处处小心,处处算计。只有自己算计到他人,才不会让他人算计到自己。 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失去童真的美好安逸,得到更加广阔的天地画卷任凭自己去闯荡。 对于一个月前才满十岁的徐怀谷来说,这个思想确实太过于早熟了些,但其实也并不是坏事。世道险恶,走江湖不多长点心眼,迟早得被吞得一干二净。 他拿起那把短剑来,轻轻抚摸着剑身,能清晰地感受到“沧水”的森然锋利剑气,刺得手指有点发麻。 这是徐怀谷进入一境后的新发现。这把“沧水”上的剑气极其浓重,几乎能够凝成实质。“晓雨”上的剑气稍弱些,但也能够感受到。至于那把在滨西一个寻常铁匠铺买来的匕首,则是半点都没有。光凭这个现象,他已经能够猜测出几分状况了。 这把“沧水”和“晓雨”显然都不是凡铁兵器,应该算得上是仙家法宝一类的物件。其实真实情况与这差不多,不过还是有一点出入。 凡铁铸造的兵器开外,就是仙家以各种其他珍稀材料和玄妙手段铸造的法宝器物。 仙家器物一共分为三个大层次,九个小层次。器物的品秩由低到高依次列为灵器,法宝,仙器,这三个大层次中的每一层又要分为上中下三品,这便是三个小层次。 每一件仙家器物的品秩分类都极其繁琐,需要从各个方面去考虑衡量。包括杀力,铸造的材料,甚至是铸造师也是影响一件仙器的重要因素。 这天下间最好的铸造大师,便是公认铸造术天下无二的中土阮家。 阮家一脉相承,从古至今每一代都是恪守铸剑的古技,以阮家后山上的一口古怪剑泉为铸剑的淬炼之物,再加以阮家世代传承的秘法把剑意凝聚在剑之中,便使得剑拥有无穷杀力。这样铸造出来的宝剑早已不是削铁如泥,便是与其他的法宝层次的器物对碰也是一刀两断的事。 阮家能够铸造出绝世好剑的秘诀其实就在那一口剑泉之中。不知为何,那口泉水每一年只会流出一次泉水,多则两斤左右,少则几两。但无论泉水多少,每一滴都是蕴含了极其精粹的剑意,用来淬炼剑最为合适。 阮家老祖宗发现这口古怪的泉水之后,便在此安家,开宗立派。以铸剑为立身之本,迅速就成为天下第一的铸剑圣地。这件秘史只有极少数的高手知道,否则阮家早就要被低级修士们给踏破了门槛。 阮家每一代人只能有最杰出的一人能够学习铸造术,而且一生只铸造一把剑,这是因为每一次铸造都要花去整整五十余年的时间。 阮家会选取最有天赋的少年学习铸造术,二十岁便开始铸造,等利剑成就之日,少年便已经成为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没有人在乎铸造者的意愿,所有人都只会羡慕能够得到这个铸造机会的人。对他们而言,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是他们一生的追求和目标。 阮家的剑向来都是传说,上一次有阮家剑现世便是五百年前的天下妖族和人族的大战里。 号称天下第一人的剑修杨柳,本命飞剑便是由阮家铸造的“杨柳”,与杨剑仙同名。不过在那一次大战里,饶是如此上等的仙器也被墨龙以更加凌厉手段折断,杨柳也是遭反噬而重伤。 幸好最后还是成功封印了墨龙,否则阮家就要因为这一把剑成为千古罪人。不过阮家也同样被诟病得不轻,自那以后再也没有阮家的剑出世过,不知道是被谁家高人雪藏,还是阮家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铸造过剑。 反正阮家铸造技术无疑是第一。自阮家再向下,才是天下真正看得见摸得着的刀剑圣地。 一处是飞鱼洲的万剑冢。以埋藏了数万把剑的剑气和剑意淬炼铸造新剑,使得铸造出来的剑把把都是杀意凛冽,锋利无双。 其中最出名的是一对情侣用剑,一把“龙泉”,一把“凤眼”。当初是为了为一对祝贺道侣双双晋升十一境修士铸造的彩头,不过现在随着两名神仙眷侣的兵解,早就已经流落失传了好多年。 另外一处是龙甲洲的扶风刀林。龙甲洲民风极其剽悍,喜欢用那一往无前的重刀,而不是儒家所推崇的君子剑,扶风刀林便是依据此种风气而诞生的一处铸刀之地。 在龙甲洲,人人皆可佩刀。上到帝王将相,下到平民百姓,都以配好刀重刀为荣。以至于那边的本地道家巨擘三龙山,道士都是以符刀作为符术和道法的根本。龙甲洲之人何其爱刀,如此可见一斑。 而徐怀谷的“沧水”剑,便是邓纸鸢早年间用过的剑,位于上等法宝的层次。至于“晓雨”,则是一把中等品秩的法宝。 这两把剑的品秩已经是极其高了,便是稍穷一点的六七境剑修都是没有这样的好剑,对于他这个小小一境剑修来说绰绰有余。 徐怀谷开始感受“沧水”剑之中的细微剑气,不知不觉间就心神沉醉,渐入佳境。一丝一缕的剑气似乎从“沧水”上游离开来,进入徐怀谷的指尖,玄妙无比。 这是他第一次与“沧水”取得沟通,自然是不敢不珍惜这次好机会。随着时间推移,“沧水”开始缓缓颤动,发出清脆的剑鸣声,这是剑与人发出共鸣的开端。 徐怀谷丝毫不敢分心,仿佛整个人都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正在这紧要关头,“笃笃”的敲门声却骤然响起,把徐怀谷惊得猛地一颤,那种玄妙的境界也消失不见。 他顿时心里万分恼火。 强压住怒火,重新戴好斗笠,他问道:“是谁?” 回应他的却是房门的“咯吱”一声被打开,以及门外如霜月光照耀下的曼妙身影。 ------------ 无鞘剑 第四十三章:江山入怀我亦辞 来人是姜姗。 此时夜色已经很深了,天气夹杂着夜风微微有些凉意,但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纱衣,胸口和腿部有大块裸露肌肤,在月色下宛如霜雪,诱人心魄。 她的发丝微微有些潮湿,似乎是刚刚出浴,还带着点水汽,衣角在夜风下吹起微微褶皱,更添几分妩媚。 徐怀谷疑惑地看着门口姜姗,不知道她这么晚来是要干什么。 姜姗一步步慢慢走进来,直到徐怀谷跟前才停下,小心问道:“公子这么晚还没有睡,可是有心事?” 徐怀谷愣了一下,才回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起以前分别一些故人罢了,有点伤感。” 姜姗低下头,将精致脸庞靠近他。徐怀谷隐约能够感受到她呼吸的热气,顿时心跳加快,呼吸粗重起来。他赶紧伸手把斗笠压低几分,慌忙问道:“掌柜的这是要干什么,还请快离我远点!” 姜姗不退反进,面上露出似乎有点羞怯的笑容,道:“公子江湖剑客剑术无双,杀人都不眨眼,难道怕我一个弱女子?我只是看着公子一个人行路寂寞,便想着来宽慰公子几分,好让公子江湖路走得更舒服些。” 说完她竟然轻轻解开纱衣束带,对着徐怀谷靠了上去。徐怀谷顿时方寸大乱,心乱如麻,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江湖险恶,他当即正色道:“我并没有其他意思,掌柜的还请自重!” 姜姗却不管他言语,身躯缠绕上去。徐怀谷感受到姜姗体肤温热,浑身不自觉颤抖,头脑一片空白,竟然忘了枕边还有一把剑和一把匕首可以防卫。 她伸出一只手,如蛇一般柔软,抚摸上徐怀谷的脖颈,然后以脸贴在他的脸颊上,对着他的耳垂呵气道:“公子是侠客,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难道嫌弃我这身子不干净,还是觉得我姿色不够侍奉公子?不管公子是怎么想,都先暂且放着吧,今晚便只是今晚,无需掺和其他念头,只需放纵即可。” 徐怀谷还只有十岁,对这些东西迷迷糊糊的,却也感受到耳边一阵酥麻,顿时浑身没了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便是在这一刹那,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闪过脑海! 他顿时一惊,从迷糊里瞬间清醒过来,便看见一抹银光直刺自己面门而来。他下意识地低头,然后侧身翻滚一圈,躲过这一刺,惊出了满身冷汗。 姜姗见本来必得的杀招竟然被他躲了过去,也是一愣,但是马上就调整步伐,手持那一把明晃晃匕首朝着徐怀谷冲杀过去。 徐怀谷手里空无一物,距离枕边的剑也有些距离,顿时急中生智,把脑袋上的斗笠摘下,作飞镖一般丢了过去,正好挡住姜姗视线,他也趁机接近床边。 姜姗竟然一只手猛地挥开斗笠,直接将斗笠撕成两半,看得徐怀谷又是一惊。明显这个女人力气过人,要么是练习过武术,要么是一名低阶修士。 徐怀谷第一次面对生死之间的危险,哪里敢怠慢,几乎是飞一般跃上了床沿。 他猛地抓起“沧水”,还没来得及向后转身出剑,便感觉到一股劲风吹来,脖子后有一股森森凉意。 他暗道不妙,估计着匕首已经近在咫尺了。但他手中“沧水”还只停留在枕边,以剑回防是必然来不及了。道士说他的金梭子符能保他心脏一次致命伤而不死,可是这女人刺的是自己的脖颈啊,难道这一次就要把命葬送在这荒店里? 他绝望反头,看见匕首的锋芒迅速逼近。这一刻,面对死神来临的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他忘却了一切,彻彻底底地什么也记不得了。 就在这生死存亡的一瞬间,那把匕首却无故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徐怀谷瞳孔微缩,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猛然发力,果断抽出“沧水”一剑反手斩去,直接击中姜姗手里那一把匕首的刀刃。 一声清脆的金石碰撞之声响起,短剑“沧水”只停滞了一瞬,便直接劈开匕首,将其斩作两节。姜姗见匕首被一剑斩断,神色大变,赶紧抽身离开到一丈开外。 徐怀谷也早就被姜姗的杀招给吓坏了,完全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念头,只是慌忙背上“晓雨”和那一把匕首便夺门而逃。 四面都是茂密树林。他害怕姜姗追来,不敢往大路上跑,只好往深山里逃去。 黑漆漆的月夜里,少年负剑,匆匆奔跑,一步三回头。 一棵棵的古怪形状的树木从身边掠过,树枝弯曲萦绕,诡谲异常。徐怀谷没有心思去管诡异的气氛,只是不敢停歇,一口气跑了五六里地。直到树林茂密得连夜半的月光都渗透不进来,他才惊魂未定地停了下来。 环顾周围,诡异的寂静如同一团迷雾一般笼罩着整片森林,只有鹰隼夜间的长啸声划破长夜,提醒着他自己的处境。 才逃离了那路边黑店,现在又陷入这无尽的深山老林里,徐怀谷倍感头痛。不过当务之急还是逃离姜姗的追杀,徐怀谷知道姜姗的武功绝对要比自己高,要是再让她来与自己搏杀一次,自己必死无疑。 只是当时姜姗不知为何停滞了一刹那,徐怀谷又凭着手中的“沧水”锋利远胜过姜姗手里的兵器,才得以侥幸逃生。 他紧张地四处观望,见那名叫姜姗的女人没有追过来,才松了一口气,决定暂时待在原地,等待第二天的黎明到来再做决定。 徐怀谷盘坐在一处林间的平地上,心思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不光是周围茂盛草木扰得他烦躁,姜姗在他眼前褪去衣裳的画面更是反复出现在他脑海里,久久挥散不去。 徐怀谷知道自己估计是一辈子忘不了这个女人了,毕竟这种事情还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他狠狠甩了甩脑袋,开始运行修行的法诀,清心静气,压下杂念,慢慢进入那清净天地。 他平心静气地思考着。 他想起来那最后时刻在他面门前停顿了片刻,才让得他有了一线生机的刀锋。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姜姗会在最后一刻停下,而且并没有追过来。她这样放自己离开,难道就不怕自己去官府告状吗? 总感觉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她似乎是故意要放过自己。 这样想事情就更奇怪了。既然她本意不想杀人,那她为什么又要来到自己房间,先是企图做那事迷惑心智,然后再借机刺杀自己?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因为那一瞬间她看见了自己本来面貌,没想到是个小孩子,一时震惊才错失了时机? 应该就是这样没错了。 徐怀谷想通了问题根源所在,心里舒了一口气。他此时正处于深度冥想的状态,心里执念一除,很快困意就迅速袭来,他打了一个呵欠,竟然就这么盘腿睡着了。 ------------ 无鞘剑 第四十四章:凤头上有山贼 徐怀谷已经很久没有睡的这么沉了,大概是因为之前厮杀和逃命的时候神经太过紧绷的缘故,他这一放松下来,便睡了个天昏地暗。 他揉了揉昏沉的脑袋,然后把手放在地上,感受到的却不是林地里的泥土,而是稍微有些泥泞的稻草。 他猛地一惊,头脑瞬间清醒,第一时间就赶紧去摸腰间的短剑。 腰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再去摸后背,却发现后背的长剑也不见了。 他立马慌张起来,不过幸好衣袖里面藏着的匕首还在,多多少少给了他一点安全感。他毕竟还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了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便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迅速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此时身处在一间土黄色砖块砌成的小房屋里,墙面坑坑洼洼,有些砖块还被打破一角,极其粗糙难看。 房屋正中央有一张木头桌子,桌面黑乎乎的,全是灰尘,很脏。桌子上有一只被火烧黑了的陶瓷碗,里面盛有一碗清水。 房屋四面徒壁,除了年代久远的桌子,一件物品也没有。其中一面墙壁的的高处开有一扇小窗口,依稀可以看见窗外正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晦涩的光线从窗口射入,照得屋子里晦暗不明。一股很久没有人打扫过的灰尘味呛得徐怀谷想要咳嗽,但又被他强行忍住,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已经醒来。 他知道自己这是被囚禁了。 窗口太小,只有一只猫左右的大小,不可能逃出去,那么这间房子里唯一的出口就是一扇厚重的木门。 木门看起来很古老,边角处有一层厚厚的泥垢,甚至都已经长出了一层层油绿的青苔。在木门的把手处有一把长满了铜锈的大锁,把木门紧紧锁死。 徐怀谷用力扯了几下,大锁非常牢固,锁舌与锁孔紧紧咬合,没有丝毫动弹。这把锁岁数不小了,但还是很好地发挥着它的作用。 徐怀谷在心里骂了一句该死,皱眉开始思考当前的处境。 肯定是昨晚有人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对他做了手脚,拿走了他的两把剑,却漏掉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并把他带到了这里囚禁起来。 他下意识觉得是姜姗干的。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一时疏忽大意,被这个可怕等我女人摆了一道,现在只怕是凶多吉少。 正在他沉思之际,门口外似乎传来了脚步声,徐怀谷赶紧竖起耳朵,小心靠到了门口后,把耳朵紧紧贴在湿漉漉的门板上。 他清楚地闻见了门板上的臭味,虽然很恶心,但现在是关键时刻,他不敢不认真对待,便强忍下难受触感,仔细偷听门外的动静。 脚步声有一浅一重两个声音,还夹杂着草鞋与地面摩擦的“嘶嘶”声,以及踏进泥水里的声音。 两个脚步声都很稳重,听起来应该是两个穿草鞋的男人。 其中一人叹了一口气,声音听起来苍白无力,无奈道:“唉,那群人又来催债了啊。听说这一次他们硬是把咱们欠的银子加到了三百两,让咱们下周还清。要是不还清,就要以凤儿去抵债,这可怎么办啊。” 另外一人很生气,狠狠地跺了一下脚,便有泥水四溅的声音。 他气呼呼道:“去他娘的狗屁玩意儿,一群该下地狱的畜生!就算是让我去死,我也不会允许那群畜生抓走凤儿!再说,咱们大当家昨晚不是在脚下树林里抓来了一个小孩子吗?那小孩子手里可是有两把剑,雪亮雪亮的,一看就是好剑,家里肯定有钱的。等大当家弄清楚他的家世,再去敲诈一笔,一定能够还上欠的钱!” “唉,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那孩子这么小一个人在外背剑游历,不知道离家多远,哪里有这么容易找到他的家里?就算找到了他家,人家也不一定出的起三百两银子赎人。没有银子还钱,到时候凤儿不是还要被抓走?” 另一人几乎是怒吼出来:“你还看不清楚吗?那群畜生根本就不在乎钱,就是冲着凤儿来的。还钱只是一个借口,咱们就算还上了钱,他们也不会放过凤儿!” 道理一讲清,这下子两人就都不约而同沉默了。 过了半晌,徐怀谷都有些不耐烦了,外面又隐隐约约传来呜咽的声音。 呜咽声就是之前愤怒吼叫的人发出。他断断续续地抽泣道:“我是从小看着凤儿长大的,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他们把凤儿抢走。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上几个畜生一起死!” 另一人语气也开始有点激动,安慰说:“老陈,你不要急,不到最后一步,千万不要说死!大当家好像从那个孩子手里搜到了东西,正在想办法,相信马上就会有办法的。” 徐怀谷听到这,赶紧摸了摸腰间,那只装了银子的锦囊果然已经消失不见,但是藏在胸口内衣里的那一万两银票也安在。 徐怀谷松了一口气。听他们的语气应该只是谋财而已,自己只要有钱,就还有谈判的余地。钱虽然重要,但哪里能比的上性命? 门外对话又开始继续。 被叫做老陈的男子悲凄说道:“你说大当家的在他身上搜出了东西,若是那东西真的有用,现在难道不会告诉我们?我看是没有什么希望了。要不你带着凤儿离开凤头山吧,我还有些私房钱,到时候你们离开远远的,让凤儿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就好了。” 那人摇头道:“我们能去哪里?现在凤头山脚下都是葫芦山那帮人的暗哨,他们是必定要带走凤儿,我们逃不了了。” 葫芦山? 徐怀谷猛地想起这个名字。当时听姜姗讲过这个名字,好像是说凤头山上的山贼欠了葫芦山山贼一百两银子来着,那看来这伙绑架他的人就是凤头山的山贼了。 老陈悲愤地仰天长啸一声,说道:“一群畜生,他们怎么做的出来这种事!我总有一天要把他们全都杀了,全都杀了!” 雨此时越下越大,水声哗啦哗啦尽情倾泻,外面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 徐怀谷又把耳朵凑近几分,想要再听他们的对话,却又听见一个有别于之前两人的浑厚声音响起:“你们都别说了,这件事由我一人引起,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老陈哀求道:“大当家,你当初的决定都是大家一起同意的,我们不怪你。但是现在他们要抓走凤儿,她可是我们一起看着长大的,而且又那么善良,我是真的舍不得!你一定要想想办法救她!” 大当家说道:“我知道你对凤儿感情最深,我们都是真心喜欢凤儿的。这件事我一定会想办法,实在不行,就算拼了我的命也要保住凤儿!但是现在,我要先进去看看那个孩子。” 这句承诺宛如一颗定心丸,那个情绪极其激动的老陈听了以后也不再讲话了。 徐怀谷听见那个被称作大当家的男人要进来,赶紧离开门口,正对着门口坐回地上。 他斜着眯眼死死盯住门口,右手故作不经意地缩回了袖子里,握紧了那一把匕首。 “咔嚓咔嚓”的开锁声响起,过了好一会这把古老的锁才被打开。伴随着锁芯“啪嗒”一声落下,木门也被缓缓推开。 ------------ 无鞘剑 第四十五章:满口胡言做买卖 一名矮小男子出现在门口,面色枯黄,肌肤紧巴巴的,脸上已经长出了点点老年斑,一幅上了岁数的乡村中年人模样。 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一大缕长胡子,胡子上还扎了几只小辫,此时已经被雨水浸透,水滴正沿着长胡子不断滴落。 这个男子身穿普通的布衣木鞋,双手交叉在背后,长眉粗壮豪迈,目光坚毅有神,完全没有山贼头子的凶恶莽夫之气,反而给人一种沉静稳重之感。若是换上一袭儒衫,再好好打扮几番,说不定便和那京城里的书香门第里出来的中年人更相似。 男子看见徐怀谷已经醒来,也不惊讶,面容冷静,直接坐在徐怀谷的对面。徐怀谷知道他是有求于自己,便有恃无恐,率先问道:“就是你把我带到这里?” 男子承认得干脆利落,他点头说:“是的。想必之前你已经听见了他们二人在外面的对话,但我还是介绍一下。我叫王达雅,就是这凤头山上山贼的大当家,昨晚是我看见你在凤头山下睡着了,便把你请了上来。” 王达雅……一个挺有书卷气的名字,但是却用在眼前这个山贼身份的糟老头子身上。 徐怀谷只惊疑了一刹,然后便怒道:“请我上来?有这样拿了我的剑,又抢了我的钱,还算是把我请上来的?” 王达雅对徐怀谷的愤怒没有意外,解释道:“我们山上有规矩,除了必要的守卫以外,没有人可以携带兵器上山。至于你腰间装满银子的钱袋,确实是被我拿走了。那是因为最近我们山头很缺钱,以前我们从来不抢劫小孩和老人的。” 徐怀谷冷笑道:“抢劫便是抢劫,山贼就是山贼,要这么多规矩有何用?若是真觉得自己应该做好事,不去抢小孩和老人的东西就能让你们心安?假善还是假的,别在我面前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若是真想做好事,就下山去,做些老实营生,才算对世道有益。” 男子用一种惊奇的眼神看着徐怀谷,没有想到从这个孩子嘴里能听见这么有主见的言论。 他回答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早慧的人,但是想要做好人,却是要比活下去难上千倍百倍。你若是好人,坏人要吃你,官府要压你,连世道都容不下你,何其难也?我虽然落草为寇,但是还是订了几条规矩,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盗亦有道,我一直相信这句话。” 徐怀谷也愈发觉得奇怪。按道理来说,这男子是山贼的话,应该没什么文化,但是他的言语谈吐都极其不俗,而且那一股处变不惊的儒雅气质更是做不得假。 徐怀谷问道:“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我的钱已经被你拿走了,对你也没有价值了,既然你不杀我,也该放我走了吧?” 男子反问:“就算我现在放你走,你会走吗?” 徐怀谷瞬间眼神凌厉起来。 他现在绝对不会走。那两把法宝品秩的剑还在这个男子手里,走了的话可就亏大了。 徐怀谷面色阴沉,手里握紧了匕首,随时准备出手。他心里有一种极其不安的想法,问道:“你绝对不是山贼,你究竟是什么人?” 男子苦涩一笑,说:“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但是我确实是山贼。我年轻时也是大余西边的一座小城里的名门家族之人,但是家族里的长辈们在官场上得罪了京城里的大人物,我们一个小家族直接被胡乱安上罪名抄了家。本来我和我妹妹还靠着一点私藏的钱财远走他乡,准备开了一间小店铺维持生活,结果在路上却碰上了山贼打劫,钱财都被抢走了,连我妹妹……唉,也被山贼掳上了山,只有我仓皇跑了。后来我流落到凤头山,差点就被饿死。嘲讽的是,救我的竟然也是一群山贼。后来我就在这山上安了家,凭着读过几卷书籍,知晓治理才混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世道太乱,我妹妹被掳走也是十三年前的事了,现在估计已经死了。但是我现在在这山上活得好好的,这里的山贼也都是被生活所逼才不得已落草。有人是交纳不起赋税,有人是因为得罪了大家族,也有人单纯喜欢山上自由的生活,我觉得这里很好,比下面的世界好的多,便也安心在这上面生活。” 徐怀谷听他讲完故事,更加心生怀疑。 他的话太多了,他根本没有必要和自己讲这么多。 徐怀谷直接问道:“你和我讲这么多干什么?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直说就是。只要你答应归还我的剑,我们可以好好谈这一笔交易。” 男子倒也敞亮,说:“好,看来你很聪明,那我们就明人不说暗话。我现在急需一笔钱,只要你给我这一笔钱,我就把剑还给你。” 徐怀谷不动声色,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多少钱?” 男子伸出三根手指。 徐怀谷故作为难,道:“你要三百两银子?那我身上可没有这么多钱。这样吧,我两把剑抵押在你这里,我回家一趟去取银子,你觉得怎么样?” 徐怀谷可不傻,他才不会告诉这男子自己身上就有这么多钱。他身上的钱太多,万一男子起了黑心,抢了钱还要杀人灭口,那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男子竟然摇头。 徐怀谷戏谑道:“是觉得我的两把破剑不值三百两银子?你放心,这两把剑对我有特殊的意义,可以说是无价。况且也只有三百两银子而已,对我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王达雅邪魅笑笑,声音压低几度,小声说:“恰恰相反,你的剑价值太大了,我这一座小庙根本就不敢收下啊。” 徐怀谷听完便心底一沉,知道事情已经走向了最麻烦的地步。 王达雅已经看出了这两把剑的底细,那么他就已经可以猜测出很多东西,这场心斗徐怀谷现在全面处于下风。他只能靠着对方忌惮他的身份,和他继续谈条件了。 徐怀谷冷静下来,语气冰冷,威胁道:“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那我也就不瞒着你。我这两把剑是我师父送给我的仙家法宝,我师父他现在有事要离开我一会。等他回来,若是发现我被你们伤了丝毫,呵……就算是你们整座山的山贼一起上,对我师父而言也不过就是一剑的事。” 王达雅听完后,心里同样不好受。他原本看那两把剑气魄颇为不俗,直觉告诉他那是仙家宝物。但没想到两把剑竟然还不是那灵器,而是更高一级品秩的法宝。 这下事情就很麻烦了,眼前这个孩子后台太硬,有恃无恐,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而现在自己把他贸然带到了山上,这是一件祸福相依的事。 若是能够妥善处理好这个问题,说不定还能和这个孩子结个善缘,到时候自家山头也就不用总是被别人欺负。但若是与这个孩子交恶,那山头以后就有苦头吃了。 俗话说输人不输阵,所以他当然不会把这种感情表露出来,而是说:“想必小仙人也不会想麻烦你师父来帮忙吧?那样的话岂不是在师父眼前表现得太无用?所以这件事我们各有所需,还是可以好好协商的。两把剑我已经帮你存放好了,相信三百两银子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我们可以好好交易,不然的话那两把剑我可就不好向你交代。” 徐怀谷思考一会儿,说:“可以,这交易我答应了。但是我还是那句话,我要下山去取钱。” 男子说:“那小仙人取钱要多久?我们下周就要急用了,过了时限可就不是银子的问题了。” 徐怀谷笑道:“我今天已经听见你们门口两人的对话了,急用钱是因为那个名叫凤儿的女孩子,对吧?一周的时间有点紧,我只能说尽快,不能保证能一周之内一定能回来。你可以接受这个条件吗?” 男子皱眉思考半晌,才无奈地说:“小仙人的要求是情理之中,并无不妥。只是凤儿的确对我们山头有很重要的意义,这也是我冒死敢向你提要求的原因。不然放在平时,我哪里敢对仙人不敬?” 徐怀谷对他一口一个“仙人”的吹捧不屑一顾,只是说:“对你们一群山贼来说也会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看来这个凤儿本事不小啊。不过我对她没兴趣,我只在乎交易。若是我的两把剑出了差错,你们的后果会很严重!” 男子被徐怀谷的气势逼得连连点头,然后郑重地答应他会好好保护两把剑,徐怀谷这才罢休。 男子走后,自然解除了对徐怀谷的囚禁。于是他一个人走出了这间小土房,准备到外面走走散心,顺便思考一下以后的对策。 毕竟现在自己还是在别人地盘上,那个所谓的“师父”也根本就不存在。要是对方铁了心杀自己,他还真没有什么办法,甚至连报仇都做不到。 他装作离开凤头山去取钱,实际上只是离开了几里地,到了一片小树林里。树林里有一条小溪穿行而过,溪水清澈甘洌,溪边长满了茂盛的绿草,还有点点繁花,看上去甚是赏心悦目。 风景秀丽,又有水源,他还随身带了干粮,于是便决定在这片林子里勤恳修炼,以度过接下来的一周闲散光阴。 ------------ 无鞘剑 第四十六章:她一笑,便有明月清风来 身边没有熟悉的剑,徐怀谷总是感觉生活都缺了一部分。原本他还能够练习邓纸鸢传授给他的那一套扶摇宗剑术,现在只能够练习道士的金梭符法的法诀来消磨时间。 幸好练习法诀是一个十分耗费时间的过程。只要默默念起法诀,他的心灵就会不知觉地沉醉其中,很快就能进入忘我的境界,时间流逝也就浑然不觉了。眼睛一睁一闭,完成呼吸吐纳循环,便是好几个时辰过去了。 就在这样枯燥乏味的苦行修炼下,两天的时间悄然而过。那金梭符法的修炼果真困难无比,徐怀谷辛苦两天的修炼成果就像是向大海里扔了一块石子,连半点水花也没有激起,那金梭符术在他心头没有半点增长。 信心被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他难免有点失望,严重怀疑自己根本就没有修炼的天赋。 其实并不是他没有天赋,相反,他在青岭这一个灵气充沛的压制墨龙之地出生,天赋已经比外面的人强了不知多少,只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修炼究竟有多困难。 修炼本身就是一个与天道逆行的过程,与天地造化相争,怎么能不难?就像一艘船在急流中逆流而上,所受到的阻力可能不大吗? 事实上,就算修炼到了一定境界,然后再荒废修行的话,身体里的灵气都会一点点的流失,最终回归到天地间。而人的修为也会相应下降,无论哪一层的修士都无法避免。这也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道理的一种体现。 尽管徐怀谷已经被修炼这一套半点看不见出路的金梭符法打击得心力憔悴,但他还是在努力坚持。 再一次念完法诀,他睁开双眼,目光所及处便是已经是葱郁树林草木,隐没在一片幽暗的黑夜里。 他现在已经习惯了睁眼时的那一刹那岁月变换之感,有时候是黎明,有时候是黑夜,也有时候是大雨滂沱,或是烈日灼心。 在修炼的过程里,他的心神会完全沉浸在精神世界里,从而身体其他感官都会麻痹。他估摸着当时就是因为进入了这样的状态,所以就连王达雅将他带上山上囚禁起来,他都没有察觉。 看来今后修炼的时候一定要找一个僻静安全的地方,否则要是被心怀不轨的人所害,一时都反抗不了。 这些日子的苦练虽然没有增加金梭符法的境界,但他感觉到自己现在每一次浸淫于修炼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原本每一次这样的冥想只能持续两三个时辰,但现在动不动就是半天光阴。 就像这一次修炼,明明是正午时分阳光毒辣之时开始的,结束时就已经是深夜了。 大概修炼时间增加也算是一种进步?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徐怀谷站起身,抖擞了几下身子,把已经盘腿坐得有点发麻地双腿活动开来。 他看向身边溪流的极上游处。无边的高大树木之上,是一座很高的突兀山崖,刚好一轮明月半隐没在山崖后,如同被山崖吞没一半。月华流转,给山崖怪石披上一层纱衣,意境极美。 有一条蜿蜒的山石道路重重叠叠,延伸向远处的山崖,时而可见,时而消没。 看见这幅情景,徐怀谷突然间生出一股悲凉沧桑之感。 离家这么久,好几个月没有见过亲人,李紫和道士现在也离开了他。况且北上这一段日子,虽然吃喝不愁,还能游山玩水,但是却无人分享,就连十岁的生日都是一个人过的。 修炼时的苦,游玩时的乐,都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 睹物思怀的这一瞬间,独孤如同潮水一般把他淹没。他有了一种想要放弃这一切的念头。 徐怀谷心里有一个声音默念道:回家去吧,回到温暖的家里,和父母,和朋友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至于墨龙,天下大劫什么的,与我有何干?邓纸鸢不是也说过吗,不需要我拼命去修行,只要能够平安度过一生,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但他不甘心。 几个月的修炼游历,难道就这么放弃?那两把剑,一把白小雨送的“晓雨”,一把扶摇宗邓纸鸢送的的“沧水”,哪一把不是寄托着她们的殷切期盼? 当然还有李紫。要是现在放弃,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和资格去见她? 思绪太多且乱,他现在暂时没了修行的念头。 修行的尽头实在太高太大,他一个小修士看不见无所谓,但眼前真真切切的目标又是什么?是为了钱财,还是为了权利,是为了报仇雪恨,或是为了其他任何东西? 他也讲不出答案。 他的修行完全没有目标,这是他目前问题的根源所在。就像在茫茫书海里胡乱翻阅,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只能浅尝辄止,一无所获。 道家把这种对自身的怀疑叫做心魔。佛家也有类似的说法,也就是心猿的来历。 这一道心坎向来都是各界修士的一个大问题,若是心魔不除,修行只能是事倍功半,甚至毫无作用。 徐怀谷苦恼得很,不知道前路该怎么走。刚好山崖那边风景不错,便准备去那座山崖散散心。 路程很远,徐怀谷一个人在黑夜里边欣赏沿途风景,边走路,几乎是到了黎明时分,他才站在了山崖的一块巨石之上,交织在一起的清凉夜风与晨风迎面而来,令人畅爽。 他望向脚底的无边葱郁林木与远处呼之欲出的太阳,衣袂飘飘,惬意似神仙。 月朗风清,星稀草盛。 耳边甚至传来了清脆悦耳的歌曲,和着丝丝缕缕的吹树叶发出的欢快曲儿,当真如同仙境。 徐怀谷嘴角不觉浮现一抹笑意。 清脆的吹树叶声越来越近,徐怀谷才从心神的沉醉中清醒过来,有些疑惑地看向身后一处树林里。 很快,林子里的树叶声停下来了,但紧接着又响起了欢快的口哨声。徐怀谷心里有一丝紧张,悄悄拿出匕首,背手放在身后,准备防备这个在黎明的山野间游玩的不速之客。 很快,一名少女如同小狐狸般灵快的身躯从茂盛的林子里闪现出来,嘴里哼哼唧唧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天真烂漫,像山花盛开。 少女看见了山崖上还站着一个人,但却没有丝毫意外,就连口中的乐曲调子都没有改变半分。 她大方地走到徐怀谷身边,旁若无人地坐下来,随意拿了一块小石子丢下了山崖,然后就侧耳仔细去听石子落地的声音。 徐怀谷对这个十一二岁模样姑娘的出现感到很疑惑,而且她那冷静的样子就像她早就已经猜到徐怀谷会在这个地方一样。 徐怀谷默默站在她身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得很。 少女终于停下了吹奏小曲儿,转头看着徐怀谷,一幅古灵精怪的模样,声音清脆悦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转过头来看着徐怀谷,距离他很近了,他这才开始仔细端详少女的面貌来。 少女穿着与一般的平民百姓女孩无异,一件棕灰色上衣,一条紫蓝色麻裤。她的头发被很精巧地扎成了两条长辫子,一条垂在肩前,一条放在肩后,看起来费了不少功夫打扮。 她还长着一张可谓精致无暇的鹅蛋小脸,柳叶一般柔软长秀的眉毛卧在额前,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眸子极尽柔情,整个看起来便是一个浑然天成的美人胚子。 少女姿色极佳,徐怀谷心里暗暗赞叹一声,觉着这姑娘比李紫都要好看几分。 李紫是大大方方的性格,平时看起来容貌也好,特别是英气十足,衬得人精神气极好。 这姑娘则是一幅小家碧玉模样。身材虽然高佻,与徐怀谷差不多高,但是也掩盖不住身上的灵动活泼之感,反而让她身材更加匀称优雅。 见徐怀谷半天不回答,她眨眨眼睛,有点懊恼,责怪道:“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我?” 徐怀谷可不会看她漂亮就被迷的神魂颠倒,他时时刻刻都在警惕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于是他反问道:“是我该问你才对,你这时候到这荒山上来做什么?” 少女睁大眼睛,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说:“你不也在这山上嘛,怎么你有理由来得,我就来不得?再说,这山上这么多花花草草,鸟兽鱼虫,怎么就是荒山了?你这么说山,山可是要生气的。” 徐怀谷不去管她的奇怪言语,问:“那你也是来这里看风景的?” 少女说:“对啊,不只看风景,我也来这里看看我的朋友。” 徐怀谷疑惑地皱起眉毛,问道:“朋友?这周围哪里有人?” 少女甜甜地笑了起来,露出了可爱的小酒窝。恰好一阵清风拂面,吹得她的发丝飘舞起来,迎着黎明降临的第一道曙光,美得不似凡人。 少女用手轻拂去被风吹乱的发丝,明媚笑道:“这座山就是我的朋友呀,是最好的朋友。” ------------ 无鞘剑 第四十七章:彩云间有雏凤鸣 徐怀谷听到她这个说法,也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觉得这个姑娘模样清秀,又天真无邪,不像是坏人,便放松了警惕,问她:“听你这意思,你和这座山很熟呀,你经常来这里吗?” 少女转头看着徐怀谷,扬起尖尖下巴,自豪地笑着点点头。 然后她再走到山崖边,挨着几十丈高的垂直崖壁坐下来,把两只小脚伸到山崖外边,轻轻顺着风晃悠起来。 徐怀谷看着这一幕却有点悚然,生怕少女会不小心掉下去。他好心提醒道:“你走进来点,山崖边太危险了!” 少女对他的关心置若罔闻,毫不在意地说:“没关系,这座山不会伤害我的。” 徐怀谷露出奇怪的表情,疑惑地看着少女。 少女还是一幅欢快似小鹿的表情,仿佛世界上就没有什么能让她失落。她在崖边看着远方美景,晃荡着两只小脚丫,一个人玩的也挺高兴。 徐怀谷看着她在崖边不肯走,便也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 他低头只望了一眼高耸的崖壁,看见了各样的可怕嶙峋怪石,崖间还有云雾缭绕,距离崖底很高,令人生出畏惧之心。 这幅场景确实很危险。他只看了一眼,他便觉得头晕目眩,身体竟然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摔落下去。 一只手马上抓在了徐怀谷的手背上,狠狠捏了一把。这举动把他从眩晕之中打得清醒过来,才没有掉下去。 少女把手抽开,没好气责怪道:“没这个胆子就别坐在这上面,要是摔下去了可怎么办?” 徐怀谷面色紧张,慌忙点头,心里还有些后怕。但其实看过一眼山崖下面后,山崖的高耸入云端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他便依旧和凤儿坐在一起。 朝霞初升,把天空染成一片金黄色。天边云卷云舒,浪潮翻滚。 一群不知名的白色长羽飞鸟从远方穿过云海,飞到了他们眼前,然后再在金色的朝霞里飞远。 看见这幅美好情景,徐怀谷都忘记了身处山崖之上,只在心里一直赞叹真乃天下美景。他又想起身边姑娘也是极其漂亮的美人,配上这美景,就更妙了,昨夜的那一点孤独迷茫也消逝而去。 少女看云海看的似乎有点厌倦,便主动问道:“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徐怀谷正了正衣襟,露出柔和的笑容,回答道:“我叫徐怀谷,从南边过来,一路向北游历,昨夜在这里歇歇脚。” 少女点点头,也介绍道:“我叫凤儿,从小在这山里面长大,所以我很喜欢这里,也把大山当做我的朋友。” 徐怀谷听见“凤儿”这个名字,惊讶地多看了她几眼,心里暗想到:“原来这就是他们口里所说的凤儿,长的这么漂亮,难怪被那群葫芦山的山贼惦记。” 不过他当然不会这么说出口。 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旁敲侧击地说:“原来你就是凤儿啊,我在这山上人的口里听说过你,他们都很喜欢你的。” 少女听到这里,又甜甜笑起来,眉眼弯弯地答道:“对啊,我也很喜欢他们。我和他们一起长大的,他们对我一直很好。” 徐怀谷听到这里,算是差不多能猜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凤儿应该是凤头山上这一群山贼的孩子,就在这山上和他们长大。但是由于凤儿长得太漂亮,葫芦山的人就惦记上了她,借着欠钱的理由想要带走她,于是便有了王达雅把徐怀谷带上山做交易的事。 其实他猜的八九不离十。只不过凤儿并不是山贼们的孩子,而是他们在山里捡到的。 徐怀谷对山上的山贼们没什么兴趣,但是对这个姑娘倒是很有好感。少女眉目清秀可爱,身上的天真烂漫也极具感染力,把徐怀谷昨晚的消极情绪一扫而空。 徐怀谷想起少女名字叫做凤儿,刚好这座山又叫做凤头山,两者说不定有什么联系。他好奇地问道:“你的名字叫凤儿,是因为这座山叫做凤头山吗?” 少女一听这个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像一只狐狸般狡黠地笑了笑,声音娇酥,却又带着几分神秘说:“不是哦,是因为我的名字叫凤儿,所以这座山才叫做凤头山。” …… 凤头山山贼的山寨里。 王达雅正焦虑不安地看着眼前葫芦山的人。这次葫芦山来催债的人是他们的三当家,一个脸颊瘦长,皮肤干枯苍白,还留有两搓长胡子的阴柔半老头子。 此人名叫胡叶,是葫芦山上的军师。说是军师,其实是自夸。山贼哪里需要什么军师,他们平日里就做些杀人越货的低贱勾当,又不是行军打仗。 胡叶平常的工作也就是帮着管理葫芦山的日常事务,还要打点好与官府的关系,免得被官军抄了山头。 这个军师只不过是他自己封的,听起来霸气,其实肚子里半点真本事都没有。他全是靠着会些溜须拍马的嘴上功夫,加上会写字,才一步步坐上了三当家的位置。 不过即使只是葫芦山的三当家,王达雅也不敢有丝毫不敬。 葫芦山最近几年发展极其迅速,兼并了附近好几座小山头,现在山寨上光是青年力壮就有一百多人,势力很大。 而凤头山一直以来都是很保守的山头,总共也就二三十来号人,根本不是葫芦山的对手。要是这次凤头山处理不好这件事,葫芦山就可以趁机找这个借口把他们也吞并了。 王达雅心里很烦。这几天葫芦山的人每天都要上山来催债,而且来的人一次比一次地位高。这次是三当家,下次说不定就是二当家,大当家的来了。 王达雅可是听说过那个葫芦山的大当家,名叫范绛,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壮得活像头熊似的。 他似乎还是一个修行人,使一对萱花大板斧,仗着武功高强横行这一片山脉,死在他手下的人都可以组成一座村庄了。 王达雅一直很害怕范绛,也不敢怠慢这个半老头。 他弯腰低头给胡叶递了一小杯茶,还顺带着塞过去一小块银子,低三下四笑着,说:“胡当家,这些小东西还请您收下。不瞒您,我们已经筹到三百两银子了,正在派人出去取,还要两三天就能回来了。” 胡叶瞪了他一眼,没有去接银子。随即他又似笑非笑,捋了捋细长的斑白胡子,道:“王当家的,你当我是傻子呢?前两天你们连一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这才多久的功夫,就能筹到三百两银子?不是我说,你这样子敷衍我们葫芦山,我回去很难交代的。到时候我们大当家发怒,吃亏的只能是你们。” 王达雅见他不信,也急了,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道:“胡当家,我王达雅以自己的性命担保,绝对不是敷衍你们,而是我们真的找到了银子。三日后,绝对把银子还给你们,否则……我就以死谢罪!” 胡叶惊奇地看了他几眼。心想他敢以死谢罪,若不是真被他找到了办法不成? 大当家范绛本来就不在乎那点银子,只是一直惦记着那个名叫凤儿的漂亮女孩子,才让他出了这个计谋来带走凤儿。 胡叶当然想在范绛面前好好表现,说不定范绛高兴了,自己就可以做到二当家的位置。毕竟在葫芦山上,天王老子的话都没有范绛的管用。 胡叶坚决摆了摆手,装作苦心劝说的样子,说:“王当家,真不是我不肯通融,只是我也有苦衷啊。实话和你说,我们大当家是看上了你们山头的凤儿,想要带她去山上过好日子。只要你们愿意,不仅这三百两的银子可以当做彩礼钱,我们大当家还愿意庇护凤头山十年。十年以内,就算官府出兵来围剿,我们葫芦山也愿意保护你们。怎么样,这个条件已经够有诚意了吧?” 王达雅一听这个,就彻底慌了神。 他们的目标果然是凤儿,那就太麻烦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要是不满足他们,以后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王达雅急红了眼,说:“可……可是……凤儿她才只有十二岁啊,范大当家的怎么看得上她呢?” 胡叶见到王达雅执意不肯放人,面色也阴沉下来,翻脸道:“不要让我再多废话了。我们大当家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你们要么放人,要么我们杀上山来抢。至于杀上山,你们要死多少人,可就全在我们大当家一句话之间,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王达雅痛心疾首,一大把年纪的他竟然流下泪来。 胡叶讲完这些,也不管王达雅的反应,就愤怒地走了。 许久,天色都已经快黑了,王达雅还是在座位上面如死灰地看着地面。 他的眼前出现那一年冬天在山上捡到凤儿以及凤儿在山上欢快玩耍的场景。说是他们抚养了凤儿,但也是她的活泼给了他们这个死气沉沉的山寨生活下去的动力。 他委实喜爱凤儿,但是山上那么多人的命在这一刻都压在他的肩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该如何抉择? 王达雅不知道。 ------------ 无鞘剑 第四十八章:神秘的凤儿 徐怀谷没有在山巅待太久时间。 他看见凤儿从黎明开始坐在崖边,直到中午时分都没有走的打算,心里就有点不耐烦了。 而他自己也看腻了风景,确实待不下去,于是就离开了这山崖,到之前歇脚的溪边去继续修行。 不过仅仅是经过了一个早上与凤儿的接触,便让他对这个少女有了深深的好感。 虽然他对那一句“因为我叫凤儿,这座山才叫凤头山”的古怪言语很疑惑,但少女之后的言语当真就只是一个小姑娘所说的天真话,他也就把那当做一句可有可无的玩笑,没有去深究。 他决定第二天就把银子带给凤头山上,帮助这个少女渡过难关。 当然也有想早点把两把剑拿回来的想法,毕竟几天没有摸着剑柄,手都挺不习惯的。 徐怀谷蹲下身子,在溪边掬了一捧水,洗了洗脸,又喝了一口,有丝丝甜意入舌尖。 他在心中做好了决定,便深吸了一口气,挑选了一处树荫盘坐下来,又开始默念金梭符法的法诀,准备以修行度过这一天。 …… 山崖之巅。 少女凤儿已经从崖边走了下来,此时正靠在一株枝桠古怪狰狞犹如虬龙的大树干上。 她拿着一串紫红色的长穗野花和青绿色的藤蔓,编制着一只小环。看小环的大小应该是要带在手腕上,但是少女的两只手腕分明已经有了归属。 她的两只手腕上各自系着一条鲜红色和藏绿色的细绳。细绳极其华丽,颜色艳丽,隐约间还能看见星辰一般的光华不断流转,宛如一件真正活物。 她编得很认真,所以没过多久就有些累了。她坐下到在树下的一块青苔上,轻轻抚摸手腕的丝带,眼神温和,极其宠溺。 就在这时,一名老人悄无声息地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 凤儿好像被他的忽然出现吓到了,动作一僵,手腕间的两条细绳瞬间就消失不见。 不过等她看清老人的容貌后,似乎又放松了起来,自嘲笑笑,又拿起小花环编起来。 突兀出现的老人身穿一套蟒红色长袍儒衫,头上扎着一只儒巾,脚履木屣,步伐沉稳有力。 他的眼神深邃有神,脸庞棱角分明,长着一对三角眉,有一股读书人的不苟言笑意味,看起来十分有威严。 少女似乎心情不错。 她问道:“你竟然也来东扶摇洲了,看来最近局势确实很糟糕。” 老人点头说说:“可不是嘛,那位的出逃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现在天下人人自危,心乱的很。” 少女手上活计不停,反问道:“那你应该得挺忙吧,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老人颜色庄重起来,语气有点无奈,说:“还是以前那件老黄历,想要麻烦你到时候……” 老人说到这里就停了,他想要说出来的似乎是很强人所难的要求,有点不好意思。 少女却依旧云淡风轻,似乎早就猜透了她的来意。 她回答:“自取灭亡的事,我还不会做。我本来以为人族会比我这妖族善良,其实也不过如此,远不如我原先所想。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比我一族只有甚之而无过。” 老人无奈说:“对,当今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风雨飘摇之际,世风也日下,希望越来越渺茫。所以我才从中土到这里来,想要看看能不能再让我这把老骨头献出最后一份力气。如今年岁越老,身子骨也弱了,只有这一张脸面还值点价钱,所以来求求你。” 少女摇头,说:“如果是我来求你一件要付出性命的事,你会去做吗?” 老人面色坚毅,说:“那就要看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我去死。其实我这次来了东扶摇洲,就没打算再活着出去了。中土其他人想要丢下这一座洲,以一洲之地布一场大局。但我看不下去,千万人的性命说死就死,我绝对不会答应。” 少女扬了扬柳眉,叹气说:“你还是和几十年前一模一样,这个性子是注定要吃大亏的。” 老人自嘲道:“还能吃什么亏?我这一把命都打算丢到这里,谁还能奈我何?” 少女心情有点低落,说:“看来世上又要少一个心善之人了。” 老人大笑出声,慷慨陈词:“少我一个不要紧!只要我人族还在一天,便只会有更多比我心更善的人出现。我估摸着我是见不着了,但是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出现的。” 凤儿也笑道:“希望如此。但是那件要我命的事,还是算了吧,我不会答应的。” 老人没有再劝说,而是说:“没关系,我尊重你的决定。这并没有错,生命皆是平等,谁也没有资格去让别人死。其实我早就知道我要白跑一趟,但还是想要来见见你。” 少女此时刚好把手环编好了,就把手环丢了过去,随意说:“我有什么值得你来见的?不过看你辛苦跑一趟,这只手环就送给你吧。还有,到时候尽量别死。” 老人听完便开怀大笑,很是高兴,似乎把身上憋了几十年的污浊气都呼出来了。 他当即把手环戴上,似乎害怕少女一个后悔就要把手环收回去,笑着说:“我一定会尽量的,那我们就下次再见。” 说完,他的身影就在原地若隐若现,最后消失不见。 少女低下头呆滞地看着地面,想起了许多许多年前的陈年旧事,又摇了摇头,叹息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有点烦呢……” …… 这一夜,徐怀谷本来正在专心修炼,心里却没来由地突然一惊。他直觉感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赶紧停止了修炼,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有很多人杂乱的脚步声出现,伴随着小声的交谈,朝着溪边而来。 徐怀谷心里疑惑,这群人夜晚来树林里,多半不是好事。他灵光一闪,就顺手爬上了一棵碗口大的松树,站在一根高树杈上静静等待着那群人的到来。 很快,就有一个身后背着两把萱花大斧的壮汉率先走到溪边的这一块空地。 壮汉满脸横肉,身躯高大,一把大胡子杂乱的长在下唇。皎洁的月光照射下来,更显得他面目凶恶狰狞。 紧接着这个壮汉的步伐,林间又陆陆续续走出了三十几号人,个个都是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看起来杀气十足。 徐怀谷不禁暗暗咂舌。 这一股力量可真的不小了,四十几人的青年队伍,只要不招惹官兵和修士,就可以在这山里面横着走了。 壮汉走到溪边,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水里面,清醒了一下,又把两把萱花大斧拿下来,放到洗水里洗涤,十分爱护。 人群里走出来一个长着长胡子,贼眉鼠眼模样的半老头子,正是那天去凤头山催债的胡叶,那么这一伙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 胡叶讨好般地说:“大当家的竟然要亲自出马,真是看得起那帮不知好歹的蠢货。其实只要大当家的吩咐一声,我立马带着兄弟们奔上凤头山,杀光所有人,再把那个小姑娘给大当家带回来,何必要大当家费力?” 范绛早就习惯了他的溜须拍马,根本不加以理会。 人群里又走出来一个青年,似乎地位还挺高,他对着范绛开玩笑语气说道:“大当家的,抓了那个姑娘以后,大当家的肯定是要初夜。只是我想着,等大当家的玩腻了那个女孩,能不能给弟兄们也尝尝鲜?毕竟那么水灵的女子,我刘某这辈子还真没见过。” 范绛有点不高兴,语气不善地说:“等那个女子有命活到我玩腻的那一天再说。” 刘姓男子哈哈大笑,说:“也是也是,大当家喜欢的女子,从初夜开始没人活得过一个礼拜。不过要是真有命活到那一天,大当家能不能赏给我一夜?” 范绛眉头怒皱,显然很不满意他对这个自己都还没到手的姑娘就已经有了歪心思。 眼看范绛就要发怒,最清楚他脾气的胡叶赶紧出来打圆场,把刘姓男子斥骂了一顿,才消了范绛的气。 刘姓男子被范绛的怒火吓得不行,都不敢再去瞥一眼那边,只是低头挨骂。毕竟有往事参照,凡是逆了范绛念头的人,都被杀死了。 徐怀谷在上面听得心惊肉跳,等他弄清楚了这群人的目的,更是震惊得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是准备今晚就攻打凤头山,徐怀谷还挂念着凤儿的安全,在树上都要急死了。 他想着等那群人离开后,自己赶紧跑去凤头山去报信,应该还来得及。结果下面的人似乎并不着急攻打凤头山,一直在休息整理,过了小半个时辰都没有出发的意思。 徐怀谷在树上急不可耐,终于看见范绛站了起来,对着后面队伍吩咐道:“走吧,休息够了,兄弟们一锅把凤头山都端了,到时候金银财宝和女人任大家挑,好吧?” 下面人一阵欢呼。 于是范绛准备离开。 徐怀谷看见他终于要走了,叹了一口气,准备去报信。 就是这人声鼎沸之中细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竟然被二境修士的范绛给听见了! 他当即翻脸,一脸怒容,对着徐怀谷站着的树枝,吼道:“是谁在那里?” ------------ 无鞘剑 第四十九章:草叶缤纷血花绽 这一声怒吼声音极大,底下那一群人登时噤若寒蝉,甚至没人敢动一下,都紧张看着无故发怒的范绛。那个之前讲出挑逗言语的刘姓男子,几乎都要被吓得尿出来了。 不过范绛并没有去管他们的反应,眼睛死死地盯住徐怀谷所在的方向,几乎要冒出火来。 徐怀谷在树上也被这一嗓子吼得慌了神,额间疯狂渗出冷汗。 他一边责怪自己的大意,一边飞速思考着对策。 范绛很谨慎,丝毫没有放过那个细若蚊呐的叹气声的意思。 他把两把别在身后的大斧拿在手上,朝着那边树下走过去。周围的青壮们见到他走来,都推搡着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 他沉着声音说:“是哪位兄弟在那边?偷听别人谈话可不是好事,不过只要你自己出来,我们还是有商量的余地。” 徐怀谷看着他手里大斧,刃口上似乎还有血丝,煞气极重,不知道有多少人命死在上面。 他苦笑着想:看你这凶恶样子,哪里是想善了的意思? 不过范绛这一句话里面还是有讲究的的。 若是偷听的人比自己强,那肯定是能好好商量,但若是偷听的人比自己弱? 呵,那这句出尔反尔的话也不会有外人知道了。 徐怀谷一时间真的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实施一个下下策。 他假装从容不迫,直接从树上跃下来,轻轻踩在树下泥土里,配着茭白月光,颇有几分潇洒气质。 然后再转身直视范绛,压住恐惧,双手抱拳做歉意道:“实在是抱歉,我原本只是在这溪边歇脚,但是你们突然出现,我才躲到了树上去。不经意听见了你们的谈话,实在是我的错。” 范绛似乎有点不确定他的实力,还是死死盯着他,然后缓缓开口道:“看你这模样,应该只有十一二岁,怎么一个人在这荒山里过夜,不怕被狼吃掉吗?” 徐怀谷微微一笑,说:“兄台说笑了。我们都是修行人,哪里会怕狼?本来我也不用在这山里面过夜,但是我师父说是要去附近拜访一下他的朋友,就叫我在山里等他一夜,没想到就碰见了这么一件事,真是太不巧了。” 范绛将信将疑道:“那你师父是谁?要拜访的朋友又是谁?” 徐怀谷随意一想,就编出一个名字说:“我师父是紫霞宗的松鹤真人,至于他要拜访的朋友,连我也不知道。” 范绛似乎对紫霞宗很熟悉,他好奇问道:“那这么说,你修习的是那紫霞宗敕令万雷的五雷天法?” 徐怀谷以前在道士那里听说过,是紫霞宗的最强的一门道术,便点头说:“兄台好见识,我修习的就是五雷天法。” 范绛又问:“那你现在把雷法修炼到第几重?主修的是五雷当中哪一种雷?神霄雷,玉鞭雷,紫陌雷,还是青赤雷?” 徐怀谷一惊,没想到这人竟然知道这么多关于紫霞宗的消息。 他就随口答道:“神霄雷。” 范绛听完就放声大笑,大声斥骂道:“放屁!紫霞宗五雷便只是一种雷,哪里有什么神霄玉鞭?你就是个冒牌货,偷听了我的对话,现在就去下地狱吧!” 他说完便持着一对斧头猛冲去。 看他身材虽然很笨重,但是这飞速奔跑起来速度竟然还远甚于一般人,果真是一名修士! 徐怀谷沉下心,知道跑不掉了,也狠下心来,把手藏在袖口里,死死握住那一把匕首,想要偷袭他。 他只有一次机会,要是被范绛发现他藏有匕首,就会有心提防,那可就真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他想起还在凤头山上的两把剑来,不禁咬牙切齿。 要是两把剑还在就好了,自己就能有更多机会,至少凭着这两把剑的品秩就能让范绛忌惮。 但现在,可就真的是短兵相接,生死一刻的惊险搏杀! 就在这思考之间,范绛就已经冲到徐怀谷面前。他大喝一声,卯足了劲,把斧头用力横扫出去,一股劲风随之而生。 徐怀谷不敢直面,也飞身躲到了一棵树后,那把斧头丝毫不停,蛮横地对着树桩砍过去。 随着一声巨响,木屑纷飞,那把斧头竟然生生嵌入人腿粗细的松树中,把这一棵高大松树拦腰截断! 徐怀谷心里惊悚不已。 这人招式直来直往,不讲任何花俏。要是刚刚这一斧头打在自己身上,铁定是要被分尸了。 但他也知道逃跑必死无疑,于是继续和范绛纠缠。 范绛拿着大斧头四处挥砍,他就凭着身体灵活四处逃窜。一阵交锋下来,林子里就倒了好几棵树木,徐怀谷累得快要跑不动,但看那范绛却杀红了眼,动作不仅不慢,反而更加凌厉。 徐怀谷知道这样下去,自己迟早得被耗尽体力,到时候只能任人宰割。他思考了一瞬,决定只有以身犯险,逼得范绛露出破绽,这一战才有胜利的可能。 他既然下定决心,就不再去想以身犯险的可怕后果。 范绛果然又持着斧头冲上来。徐怀谷已经看出来,他的斧法第一招必然是拦腰横扫的章法,便故意假装没有来得及反应,与他斧头贴得太近。 范绛一看果然大喜,直接拿斧子横扫,徐怀谷这时候才猛地后退,斧刃在他的胸前擦过,惊险万分。 范绛看见这必得的一招没有得手,也急了神,赶紧向前冲去,就要再给他再来一斧头。 徐怀谷一看范绛着急冲来,就露了破绽,心里一狠心,也不跑了,直接侧身面对着范绛而去。 范绛看见徐怀谷反击,本来不屑一顾,但突然心里没来由的害怕起来,下意识赶紧拿另一只斧头护住胸口。 就在他护住胸口的那一瞬间,徐怀谷的匕首也刺向他的胸口。 但幸运没有站在徐怀谷这一边,他慢了一瞬,匕首击打在斧面上,然后被巨大的力量弹飞出去。 徐怀谷心如死灰,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掉头就跑。范绛从这必杀的一招里回过神,心里后怕,但杀心也更重。 他横眉竖目,此时面容凶恶得活像一尊恶神,大声吼:“好你个小子,竟然还藏了一手!差点就要栽在你手里,看我抓住你以后怎么让你生不如死!” 徐怀谷不管他,继续奔逃。 范绛现在使出了全身本事,也追杀上去,而且他的一群手下们也都跟上了徐怀谷。不一会儿,筋疲力尽的徐怀谷就被范绛和他的手下们团团围住了。 徐怀谷无奈地停住脚步,看着周围人的杀人眼神,心里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他沉下心,直面范绛。 范绛一脸嘲笑的表情,说:“臭小子偷袭人的本事还不错,可惜遇到了我,注定只能死。” 徐怀谷觉得今日难逃一死,也不怕他了,直接顶撞说:“我输给你是我技不如人,但是就你这下三流的修为也敢说遇见你必死?要是我两把剑还在手上,今日谁生谁死还做不得数!” 范绛听得恼火,直接一拳打在他脸上,把徐怀谷打在地上,几乎要昏迷过去。 他往徐怀谷身上狠狠吐一口唾沫,骂道:“一只废物,死到临头还要逞强?你不是还要杀我?起来啊,起来杀我啊,我就站在这给你杀,你起得来吗?” 徐怀谷心里愤怒压过了一切,之前不害怕死亡的他,现在突然想要活下来。 想要把范绛杀掉的念头强烈无比,压过了一切。 但他确实已经动不了。 范绛又羞辱了他一番,觉得腻歪了,就举起大斧,准备杀人。 徐怀谷闭上眼睛,心中恶念疯狂生长。就算是变成鬼,也必定要杀了他! 就在斧头落下的那一瞬,四周声音突然全部寂静了。 徐怀谷疑惑着睁开双眼,嘴唇张大,一脸震惊,仿佛看见了毕生最难忘的一幕。 身边野草疯狂生长,一下子就变得有几十丈高,不断扎进了那一群人的血肉之间,然后在血肉里缠绕拧乱,极其可怖。 一股奇怪的风吹过来,大把的树叶飘落。这些树叶现在却宛如最锋利的兵器一般,碰到人的皮肤便是一阵血花喷涌。 这么一眨眼之间,刚刚活生生的几十人连死前的惊呼都没有发出,就这么诡异地死了,徒留一地的血迹。 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肉体掉落在地上的沉闷声音。 眼前场景惊悚得宛如地狱,徐怀谷看见所有的树叶和野草唯独没有朝自己来,有点疑惑。 很快,几十人的尸体都被野草覆盖埋没,血迹也被土地吞噬。 生长的野草收回叶子,树叶也掉落在地上,一切看起来安好如初,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那个神秘少女凤儿却不知何时走到了徐怀谷身边,坐了下来,和徐怀谷一起看着前方。 徐怀谷转头看了一眼凤儿,她容颜姣好,还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只不过那个表情在徐怀谷看来,却是诡异万分。 凤儿语气冷漠,问:“你说这些人该死吗?” 徐怀谷像中了魔怔一般,喃喃说:“这些是你干的,这些是你干的……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把少女给逗笑了。 她把额前的长发用手划到耳边,眼神清澈无比,回答道:“我是凤儿啊,是在这座山里长大的。” ------------ 无鞘剑 第五十章:手里剑才是真道理 徐怀谷看着凤儿,沉默了好一阵,心里极其复杂。 凤儿看透他心里所想,问他:“徐怀谷,我救了你的命,你不想着感谢我吗?” 徐怀谷嘴巴半张半合,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出一个词。 凤儿又问:“那如果今天是一个陌生路人经过,救下了你,你会感谢他吗?” 徐怀谷心里有了肯定的答案,但他还是没有回答凤儿的问题。 凤儿笑了,还是问他:“现在是不是很害怕?觉得周围的人都在欺骗你,对不对?山脚下遇上的姜姗,看起来温和知礼,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山上碰见的天真少女,其实是深藏不露的修士。是不是觉得整个世界太过虚伪,看不到真实和出路?” 这句话总算说到徐怀谷心坎上了,他正是这么想的。 凤儿转头,眉毛弯下来,带着一点忧郁的语气说:“所以不要相信任何人。这个世界远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太平,若不是那位太华山的老道士护着你,你不可能从青岭走到这里来。所以遇见任何事,都记得要多动脑筋想想,一定要谨慎。尽管很多事情想了只是多余,但思考这个过程绝不多余。” 徐怀谷听得有点愣神,但还是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无奈叹气,似乎是接受了这个结果,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在这凤头山装作一个普通女孩子?” 凤儿嫣然一笑,说:“我活得太久了,所以就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比如我想过一次人的一生,所以就变成这样了。” 徐怀谷听她这话里意思,似乎她不是人? 还没等徐怀谷发问,凤儿就抢先再说道:“不要问我的身份,等你以后足够强大了,自然就会知道。若是你不够强,那知道我的身份只会让你死的很快。” 徐怀谷听了她的话,心里虽然很好奇,但也知道有些事不是他能够掺和的,便不敢再问。 凤儿又吩咐道:“今天这件事不要和外人讲,你就告诉凤头山上的人是你杀光了葫芦山的人。到时候他们就会把剑还给你的,你就可以继续上路北去了。” 徐怀谷点头表示同意。 凤儿看见他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就站起来转身,一步步走回了林间。 明月照林,树木在黑暗中显现出各种奇异的轮廓,仿佛鬼影一般,挥之不去。 徐怀谷浑然不在意周围的幽深环境,而是感受着被范绛打得生疼的脸庞,心里怒火中烧。 他眼神凶恶,看着吞没范绛他们的草地,狠狠地上去踩了踩。 但这似乎还没有泄除愤恨,他又蹲下来,仔细搜查着这一片土地,却只能看见暗黑色的土壤,尸骨和血迹都已经消失不见。 徐怀谷不满意地起身,拿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在不远处的草地里捡回了那一把脱手的匕首。 他看着手里的匕首许久许久,眼神决然。然后才慢慢抬起头,满身煞气地望向四周深邃的树林,宛如一只修罗地狱里的恶鬼。 …… 黎明时分,负着一身伤的徐怀谷才走到了凤头山的山寨门口。 他一靠近寨子门口,立马有人出现,手拿一只锄头,隔着老远大声责问:“你是谁?为何要来我们山头?” 徐怀谷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丝毫不给他面子,说:“去告诉你们当家的,我是徐怀谷,让他亲自出来接我进去!” 门口那人也是个暴脾气。 他见徐怀谷如此嚣张,看起来又像个好欺负的软柿子,便作凶恶的样子,挥舞着锄头上前,想要吓住他。 徐怀谷看见他的动作,鄙夷地向地面吐了一口唾沫,面色更加凶恶,骂道:“你个不长眼的蠢东西!告诉你,我昨夜杀了范绛,让你们大当家出来见我!” 那人见徐怀谷根本不害怕他,就有了点退意。不过当他听见徐怀谷说杀了范绛,就开始哈哈大笑,根本不相信。 徐怀谷忍无可忍,抽出匕首,威胁道:“你再笑一声,我连你一起杀了!” 这人被这威胁吓得赶紧停下笑声,开始仔细打量徐怀谷。 他看见徐怀谷身上满是血迹,双目猩红,衣裙破烂,脸庞上还青了一大块。眼神凌厉得要杀人一般,眉目之间煞气极重,显然是脾气不好到了极点。 这人是个欺软怕硬的货,看见徐怀谷这气势,就有了几分害怕,竟然真的不敢再挑衅,老老实实跑去传达消息。 徐怀谷看见这一幕,冷笑出声。 果然拳头硬才是真道理。 没让徐怀谷久等,王达雅慌慌张张地就和那个前去报信的人一起跑出了寨门。 王达雅一眼就看出来徐怀谷此时脾气极差,手里还拿着匕首,竟然不敢上前,而是隔了一段距离小心询问道:“小仙师,你说你杀了范绛,这是真的吗?” 徐怀谷冷笑道:“不信?要是不信你尽管去葫芦山看看,看还有没有范绛这个人。” 王达雅心里大定。 徐怀谷的模样确实像杀过人之后的样子,但他还是有点怀疑,觉得徐怀谷没有道理要去杀范绛。 于是他又问:“那小仙师为什么要杀范绛?他与你又没有仇。” 徐怀谷被问得有点不耐烦,没好气地说:“那个不长眼的家伙惹了我,就被我杀了,有什么问题吗?” 王达雅心里还是有点疑惑,连连点头称是。 徐怀谷又说:“我那两把剑在哪里?快点拿给我,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了。” 王达雅苦着脸,无奈说:“好,既然小仙师帮着我们杀了范绛,那自然两把剑要还给小仙师的,请跟我来吧。” 徐怀谷大步跟上,王达雅在前面带路。 再次走进这个寨子,徐怀谷的心境已经是天差地别。上次被强迫着带来这个地方,而现在他却是以胜利者的姿态重新回来。 穿过一重又一重的狭窄小道,他们又重新进入了一片山林,一条狭长的峡谷出现在眼前。 峡谷两边怪岩重叠,岩石之间的缝隙里还长着各种小灌木,看起来颇为险峻。 峡谷上方极其狭窄,仅仅是有微弱的光线照射下来,导致峡谷里十分黑暗。若是到中午,这里便会形成那“一线天”的美景。 峡谷弯弯折折伸向远方,两人走了好一阵都没有走到头,徐怀谷有点不耐烦地说:“你最好不要和我耍花样,否则,我杀得了范绛,一样能杀你。” 这句话从一个十岁孩子的口中说出,实在是很奇怪,但是在王达雅听来,竟然没有一点违和感。仿佛徐怀谷当真是杀神一般,想杀谁就杀谁。 王达雅心里打了个寒颤,决定一定不能招惹这个可怕的孩子。 他恭敬地回答:“很快了,再转过前面的弯就到了。” 徐怀谷加快脚步,在转身看向王达雅所说的那处地方时,顿时感觉身体一阵畅快,如同干旱的土地被淋上甘霖。 他知道这种状况,是体内的灵气被牵动,与天地间自然灵气共鸣而产生的感觉。 这也就意味着这块地方是极其稀有的灵气旺盛之地! 徐怀谷心里窃喜,这样的宝地可不多。 大部分的灵气旺盛之地都位于人迹罕至之处,很少被人发现。而且就算被发现,也大多被仙家人士当做开宗立派的场所,很少有遗漏的地方。这也就导致了无人认领的灵气旺盛之地越来越少。 但这块土地显然是很典型的灵气秀丽宝地。 三面环山,一面对着峡谷。四周崖壁极其高耸,怪石嶙峋。有一条瀑布从山崖上落下,冲进正中央的一个碧蓝湖泊里。 湖泊周围有长满了碧绿的树木,郁郁葱葱,生机盎然。鸟雀欢快鸣叫,瀑布水声哗哗作响。 徐怀谷看见这稀有的灵气宝地,欣喜过望。但是王达雅他们都只把这里当做一块普通的风景秀美的地方,因为他们只是普通人,感受不到天地灵气。 徐怀谷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为什么不借着这个机会在这块宝地多待一会时间呢? 在这灵气旺盛的地方,修行的速度也会加快。而且这次危机让徐怀谷真真切切感受到实力的重要性,只要拳头够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 他想起昨晚的事,还是很后怕。如果不是这里恰好有凤儿,那他昨天可就真的死在这山林里了。 于是他更加坚定了留下来的决心。 在他思考之间,王达雅已经走到了那个碧蓝湖泊边,从水里面拿出一只绳子。他拉着绳子向上拖,慢慢地,一只被绳子捆住的木匣浮出水面。 徐怀谷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打开木匣,里面一长一短两把剑安静躺着,依旧寒光凛冽。 徐怀谷看见两把剑安然无恙,心情好了许多。 他第一时间把“晓雨”背到了身后,又熟练地抽出“沧水”,一剑劈砍在湖水里。一小块湖水顿时被劈开成两半,清凉的湖水四溅开来,开出满天水花。 徐怀谷很是高兴,笑着对王达雅说:“我决定了,要长期待在这里。” 王达雅听见这句话,心一下子就悬起来了。本来以为能够送走这尊大神,结果还得好好供着。 他面露难色,心里叫苦不迭。 ------------ 无鞘剑 第五十一章:春夏冬秋便个四年 徐怀谷就这么在凤头山上长住了下来。说是长住,其实也不常去山寨那边,大部分时间都躲在那处灵气旺盛之地抓紧时间修行。 王达雅后来也确实找人去葫芦山那边核实,发现自从那天以后范绛确实再也没有出现过,而葫芦山的当家也换成了比较沉稳的二当家,他也就放下了心。 但是他对徐怀谷的忌惮之心也越来越重。要知道,能够杀范绛的人,必然也可以有能力杀掉自己村寨里的所有人,所以他一直对徐怀谷的停留耿耿于怀。 他猜测整个凤头山唯一能让这位小修士留下来的只有凤儿的美貌,但是徐怀谷在这段日子里又没有喝凤儿走的很近,反而似乎有点刻意疏远凤儿,这便更加让他弄不清楚徐怀谷留下来的目的了。 凤头山上的其他人都对徐怀谷不怎么了解,但光是那两把长期悬挂在他身上的利剑就足够让他们心生畏惧,因此徐怀谷在山上也没有朋友。 只有那一个年过半百的憨厚汉子老陈,对徐怀谷特别好。这也是因为老陈特别喜欢凤儿,而徐怀谷在他的眼里又是救了凤儿的恩人,所以对徐怀谷格外感激。 而且老陈私底下有想撮合徐怀谷和凤儿的意思。一是两个孩子年纪相仿,男才女貌,十分般配。二是徐怀谷在他眼里是有大前途的修仙人,凤儿跟着他准没错。 不过老陈的心思注定是没有结果的。不要说凤儿不可能答应,就算是凤儿答应,徐怀谷也是绝对不敢对前辈如此造次的。 于是徐怀谷在山上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清心苦修中度过。 凤儿也懒得管他,只要徐怀谷不说出他们之间的秘密,她无所谓徐怀谷这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修士在山上干什么。 就算是那一块徐怀谷视若珍宝的灵气宝地,在她眼里也不值一提,所以她就由着徐怀谷在里面修炼。 凤儿也不来看徐怀谷修炼。 毕竟一个一境修士,再怎么天赋出众,也不够她看的。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就在这样平静安稳的日子里,一晃便是四年光阴悄然而过。 …… 峡谷深处的那片林地里,依旧是一道秀美瀑布倾泻而下,砸进湛蓝的湖泊里。 春初时节的山水还很冰凉,但瀑布下却已经有一人,黑色长发被水浸透,散在后背上。 他身着一件黑色劲装,腰间有一条黑色带子扎紧上衣。他全身此时都被瀑布的水淋湿,紧紧贴在身上,映衬出极其匀称的轮廓。 正是四年后的徐怀谷。 徐怀谷此时模样已经和四年前大不相同了。四年前还是一幅孩童模样的他经历了这四年,已经成长得比较有模样。 他身高很高,和一般成年人无异。大约是较早接触修行的缘故,他的面容也极其清秀。 两条卧蚕眉横在额前,一双明亮柳叶眸子熠熠生辉,宛若星辰般美丽。鼻梁高挺,五官端正,配着尖俏的下巴,微微一笑都不知要迷倒多少少女。 不过他此时可没有心思去想迷倒少女。 徐怀谷手里拿着那一把“沧水”,轻轻在手掌上比划了好久,才叹了一口气,自语道:“这把剑现在配我终究是有点太短了,使着都不顺手,看来以后还是得多练习长剑了。”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没有放下短剑,而是闪身冲进那一道瀑布之中,顶着强劲的水流,挥舞着那一把短剑击破水瀑,以磨炼剑术。 时间流逝,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时分。徐怀谷这才停了下来,走到湖边,低头掬了一捧水,然后放到嘴里咽下去。 由于灵气充足的缘故,这里的山水格外有灵秀之气。 青山尤其翠绿,湖水分外甘甜。湖水夹杂着丝丝甜意入喉,清凉解渴,实在是极好的饮品。 湖泊另一边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喊道:“徐小子,别光顾着练剑,快来吃午饭了!” 徐怀谷知道是老陈送饭过来了,便也抬头回答道:“陈叔,你不用过来,我自己来拿!” 说完他就把短剑系在腰间,对着那一道四年里愈加佝偻的身影跑了过去。 徐怀谷奔跑时,步履矫健,一路过去便带起了一阵清风,把青草地上的露珠激得纷纷掉落。 老陈看着徐怀谷快步如飞的模样,心里也很慰藉。 他没有孩子,也没有妻子,一直都是一个人,独孤过了一辈子。所以他才会那么喜爱凤儿,宁愿去死也要保住她。而现在又来了一个徐怀谷,尽管整天都在练武,没怎么和其他人玩,他也是很喜欢的。 别人都以为徐怀谷是高不可攀的修士,只有他知道,徐怀谷其实只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罢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他今年已经是五十五岁的年龄,在落魄穷人家里已经算是高寿了,从此便是江河日下,不知道上天还能赏给他多少日子。 他做了一辈子穷苦人,见惯了太多生离死别、世间人性,但他还是存有普通人家的善良。 老陈拿出装在一个笼子里的饭菜。 碗是很普通的泥瓷碗,饭也是山寨里的人们自己耕种的水稻,至于今天的菜,则是半只烧鸡。 老陈乐呵着解释道:“昨天有一只倒了霉运的野鸡不知为何跑进了我家的后院里,我就把它抓住了,做了一只烧鸡。我年轻时候烧鸡做得可好吃了,吃过的人都说好,要不你尝尝看现在我的手艺怎么样?” 徐怀谷拿筷子扒拉开一只鸡腿,递给老陈说:“陈叔你也吃一个吧。” 老陈憨厚笑笑,摆摆手,说:“不用了,我在这山上,吃了一辈子的野鸡野鱼,早就吃腻了。再说,另一边烧鸡也被我吃掉了,这半边就留给你吧。” 老陈其实还是留了一点小心思的。 他撒了一个小谎,另外半边烧鸡其实被他送给了凤儿去吃了。 一只烧鸡,刚好一人一半,岂不是很配? 老陈心里最放不下的,其实还是凤儿。 徐怀谷不再多言语,拿起筷子夹菜,想努力把自己的嘴堵住,似乎酝酿着什么。 老陈不去看他吃饭,而是打量着这一片山水。这是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以前年轻的时候都没觉得什么,现在老了,反而觉得这些个山山水水格外亲切。 他想着,要不以后自己死了就埋在这里吧? 徐怀谷吃完了饭,自己收拾好碗筷,以轻松地口吻说:“陈叔,我准备这几天就离开这里。” 老陈愣了一下,没有转头,还是看着山水,回答道:“走吧,尽管迈开步子去走。你还年轻得很,又是前途无量的修士,多去看看这世界的风景,老是待在一个地方像什么话。” 徐怀谷点点头,气氛便沉重起来。 老陈又问:“那你要不要去和寨子里的人打个招呼再走?” 徐怀谷摇头,说:“不用了。王达雅只想着我快点走,其他山上的人除了你,也都不会在乎我是否留在这里,还有什么道别的必要?” 老陈也叹了口气,说:“你也不要怪他们,王大当家的也有他的思虑和难处,其他人也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哪里有那么多心思?” 徐怀谷点头说:“我知道,我不怪他们。” 好半晌,空气又陷入沉默。 老陈最后问道:“你当真没有半点舍不得凤儿?” 徐怀谷笑了,说:“没事,我总有一天还要回来这里的。” 老陈有点伤感,于是他抹了抹眼角,眺望山水的远方。 远处视线有点模糊,老陈心里感慨一声老了,眼睛也花了。 但是模糊的山水画卷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漂亮过,简直就生长在了他的心田里一样。 老陈默默想:等到我死的那一天,要是能葬到这里就好了。 ------------ 无鞘剑 第五十二章:剑削山河作书 徐怀谷此时已经在凤头山上修行到了二境,甚至距离三境也只有短短的一步之差。但就是这一小步,却是他在凤头山苦修了一年都没有迈出去。 在几年修行之中,他也积累到了一点经验。 如果只是苦心修行而没有游历见闻加以辅佐,修行而不修心,怕是很难突破三境。 所以他才会决定离开凤头山,再次踏上了北去的道路。 他的目的地还是东扶摇洲北方的扶摇宗。作为一洲最大的宗门,扶摇宗的底蕴极其深厚,在那里,他才会有更远大的前程。 不过他偷偷摸摸离开凤头山的事,自然瞒不过那位身份神秘,高深莫测的凤儿。 凤儿在他下山时还专门找了他一次。 本来徐怀谷以为凤儿亲自出面,有什么大事发生。结果令徐怀谷哭笑不得的是,她只是让徐怀谷把身上的银票全部掏出来,说是要放在山上存着,害怕哪天山上要急着用钱。 大约是在山上过了十几年山贼生活的缘故,凤儿也沾上了点匪气,硬是让徐怀谷把全部身家都拿出来,美名其曰让徐怀谷在路上体验一下生活的艰辛。 她还笑嘻嘻地说这也可以算一种以凡间俗尘洗剑的方式,以后出剑只会更快更锋利。 徐怀谷虽然不相信她的这番洗剑的言论,但是这位大修士都开口了,世俗金银算得了什么? 徐怀谷便一股脑儿把身家全都给了凤儿,甩甩手,两袖清风便踏上北去的路。 哪知用钱容易赚钱难。 徐怀谷北去一路上过来,还真就没有找到适合自己赚钱的办法。 除了路过荒山野林的时候捕了几只野物,卖了之后赚了些铜钱,他可就真的没有赚钱的法子了。 徐怀谷心里很后悔,但是既然送出去了银子,自然是要不回来了,他也只好自食恶果。 …… 深山里一处山涧里,阵阵寒风刮过,吹落两边山崖上的几颗小石子,簌簌地滚落下来。 山涧里有一条小河,河水不宽,但是位于这山间,水流却异常湍急,每次流经转角处便会激起一朵朵的雪白浪花漩涡。 两边山崖上的绝壁长满了粗细不一的青绿色藤蔓以及厚厚的一层苔藓,远远看去,宛如一面垂直的绿色瀑布,秀美得令人叹为观止。 山涧之中站着一个高大男子,佩了两把剑,裹着一个黑色的头巾,长发在头巾之后披露出来,随着山风肆意飘扬。 他拿住头巾,用力把被大风松散的头巾重新打开,再次裹紧。 就在他打开头巾的那一刹那,一道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钻进他的衣领里,把他冷得一哆嗦。 他赶紧捂住头巾,把脖子围住,埋怨道:“这什么鬼地方,春天了都还这么冷。还说有仙人留下来的古剑刻字,不就是两边的破烂石壁吗,哪里有字了?” 抱怨归抱怨,他把头巾重新裹好后又开始继续前行,眼睛不住地往旁边石壁上瞟,想要找到那一幅出名的石壁刻字“山砠水厓”。 这个在无名山涧里赶路的人正是徐怀谷,他此时离开凤头山已经有一旬光阴。 目前还是春寒料峭时分,他却只披了一件旧皮袄子。幸亏得益于多年的锻炼,他的体魄很强健,才没有被这春天的严寒给冻得生病。 他在前几天路过的黄胡城里听人说:黄胡的西边有山脉叫做黄芪山,山脉里有一条山涧,山涧里有一条长河,直接汇入东扶摇洲的一洲正水——淇水。 那一处山涧的两边都是高险奇绝的崖壁,其中便有一处刻有“山砠水厓”的题字,据说是一名东扶摇洲的剑仙以本命飞剑刻成。 那块刻字十分久远,据说有了上千年的历史,那位刻字的剑仙都已经被人忘却了姓名。不过就算如此,那崖壁上的浩荡大字“山砠水厓”还是屹立不倒。 那气势,那威迫,那直上云霄的剑气,真是令人心血澎湃! 这就是那个黄胡城的路边小乞丐的原话,他说这件事的时候那自豪的神情,仿佛这字就是他刻出来的一般。 徐怀谷就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那个收了他两枚铜钱才开始讲话的小乞丐,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四个刻字有多么的宏伟壮观,唾沫四溅,喷了徐怀谷一脸。 徐怀谷对刻字书法本身没什么兴趣,不过当听说这字是剑仙前辈以古剑刻成,他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兴许上面还能残存着几分古剑的剑意? 说不定有助于自己的修行。 刚好他暂时的目的地——大余国的京城兴庆也在淇水之畔,去过那片刻字以后,他就可以沿着那条河去淇水,再顺流而下,便到了那座东扶摇洲南部的最大城市——兴庆。 他昨天傍晚就已经到了这黄芪山里,休息一晚以后就开始寻找刻字。 不过这条山涧委实长得古怪,他整整从日出走到了日暮,都没有走到山涧的尽头。 好在那处刻字也不是在山涧的尽头。经过一天的跋涉,他终于在夕阳西下时远远看见了那石壁上的磅礴大字“山砠水厓”。 徐怀谷站在石壁之下,面容神往,仰望着四个大字。 “山砠水厓”四字足足有三十几丈高,徐怀谷在大字凸显之下宛如一只蝼蚁般弱小。 他在心里先是感慨了一番四字的宏伟,待得他开始细细品味这几个字时,脸色便开始变得有点疑惑,然后越来越难看。 “山砠水厓”四字巨大无比倒是真的,但也就仅此而已,至少在徐怀谷看来没有半点剑意剑法。 看字的意境,便是要看字的笔锋。这四字笔锋勾勒处圆滑,有种刻意为之的不自然,毫无剑法应该有的凌厉锋芒与洒脱。 这应该只是后人雕刻,古剑刻字的传说其实是别人杜撰出来吸引游客到此来游玩的。 徐怀谷挺失望。 寻找了几天的刻字就是这么个赝品,难免不让人失落。 不过他仔细想想这其中的问题,便也自嘲地笑起来。 若是真是古剑剑意所刻就得字,哪里会这样暴露在荒野里?就算没有大修士想要据为己有,也早就被前来拜谒的人踏破了山,哪里会这般无人问津? 要是自己多动点脑筋,就不会被人这样欺骗了。 他突然想起了四年前凤儿与他说过的那番言论来。 遇见世间任何事,都记得多想想其中的来龙去脉。也许很多时候都是无用无益之事,但养成这样的习惯以后,再看见人或事心里也就如明镜一般,再做起事来就能够游刃有余。 说起来简单,可践行起来难。 他摇摇头,看了看天边火烧般的夕阳,心里无奈感叹一声:又要在这荒野里过夜了。 然后他就在河边寻了一处平地,用衣物把身体裹紧,坐了下来。没有篝火,他只能靠身体的捱过这个寒夜。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他就又从身后背着的布包里拿出一张黄纸研究起来。 那张皱皱巴巴的黄纸是一张东扶摇洲的地图。 地图十分老旧,用的不知是什么劣质纸张,泛黄得很厉害,角落处还有发霉的斑斑白点。 地图上字迹也很模糊,只能够隐约看见几个大国家和大宗门,其余的小国小宗一律看不清。 徐怀谷看这幅地图看得着实头疼,有很多地方都被画地图的人给略过去了,他找了好一阵才大致弄清楚自己的位置。 他现在还是位于大余国的中部,还没有到京城兴庆。大余国再往北依次便是大和国,流苏国和最北边的扶桑国。 扶摇宗便是位于扶桑国境内,离着他目前位置还有差不多三千里路程,按着他的行进速度,一路上还要游山玩水,估计还得要接近两年的时间。 不过他倒也不急,这去拜师的事还没个定数,邓纸鸢也只是说会再考虑,不一定会收他做弟子。 而且她也告诉过徐怀谷在路上多看看东扶摇洲的山山水水,风景名胜。毕竟,再过不多时,东扶摇洲便要沦为战火之下,到时候现在这片河山也就是绝景了。 想到这里,他又叹了气,想起还在将垣的父母和在青岭的张小禾来,到时候战火一起,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还是自己实力太弱,若是修为能够再高些,到时便带父母和张小禾离开东扶摇洲,去往别处,也算了结一件心事。 想着想着,不知觉他就已经迷迷糊糊,陷入了梦乡。 他在梦里又想起来“山砠水厓”的刻字来,说着含糊不清的梦话埋怨道:“什么刻字,都是骗人的,还不如褚先生写的字。” 徐怀谷翻了个身,继续梦呓。 …… 从徐怀谷所在的山涧而起,视线一直上升,穿过漆黑夜空,直到被黑夜染的墨色的云海里。 从墨色云海俯视而下,山脉便如一张画布,不仅是一条山涧,许多条狭长的山涧就如在山脉上作画一般,把这一片山脉切做无数段。 山涧四处勾连纵横,便是“山砠水厓”四字的草书。 这以山脉土石为墨迹的草书,笔迹行云流水,舞龙流凤,切割山石而无半点凝滞,极尽潇洒风流。 试问不是远古时期那一位无名剑仙,谁还能拿的出这样的手笔? 徐怀谷还在酣睡,不知早已身处在了剑里。 ------------ 无鞘剑 第五十三章:黄芪山的春雨和狼 屋漏偏逢连夜雨。 徐怀谷在半夜就感受到有丝丝冰凉的雨水落到了额头上,再被夜风一吹,立马就寒冷起来。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冷冽春雨弄得心里恼火,爬起来看看天色,发现苍穹一片漆黑,一颗星辰也看不见,反而雨丝下落得越来越多。 徐怀谷气得直跺脚,可是就算再怎么生气,该下的春雨还是得如期而下的。 很快,针尖粗细雨丝就变成了雨滴,俄顷转变作大团水柱倾泻而下,肆意浇灌这一片山涧。 徐怀谷不敢再待在山涧里。 要是雨水太多,山涧上游涨水,随时可能爆发山洪,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洪水一来,两人合抱的大树也能被连根吹走。何况是在这两边绝壁的山涧里,水流只会更加湍急。 他只好在这毫无星光的夜色里,摸索着顺着绝壁上爬上山涧。 不巧的是,山涧上面也是一片开阔草地,没有挡雨的地方。 他无奈地停下脚步,任凭大雨淋头浇下。 他这时已经被雨淋得湿透,立在旷野之上,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大雨瓢泼的哗啦声,其余一切皆被雨水洗涤去了声音。 他感受着天地间的雨水,心境渐渐平和下来,认真地倾听起雨水下落的节奏。 有雨水打落在石子上的清脆,有雨水打落在沙砾上的闷哼,有雨水打落在树叶上的交融和谐。 万物曼妙,皆有迹可循。 他平复好心境,感觉受益匪浅。 这便是外出游历的好处,总会在某个深夜或黎明,大自然送给你一场奇妙的造化。 但大雨却丝毫不减。 雨点落地如击鼓,夹杂着寒冷夜风,徐怀谷很冷,便也睡不着了,决定在雨里继续向北赶路。 夜雨霏霏,有人佩剑,独走在悬崖山涧之巅。 …… 几近黎明,大雨才终于减了势头,徐怀谷已经离开了山涧密集的地方,走进了黄芪山的更深处。 黄芪山被叫做黄芪山的原因,就是在于山中盛产各类名贵草药,尤其是黄芪,甚至偶尔还有传出发现仙草的消息。 这便也使得黄芪山在大余国中算得上是一座比较重要的山峰。 但随着许多求药人的到来,山中的危险也不容小觑。 黄芪山中遍布各种古怪毒蛇毒虫,噬人鲜血,杀人如麻。 有时采药人连被咬了都不知道,但毒性一发,便会极其快速地死去,没有任何俗世办法可以救命。 其中有一处山谷叫做白谷,里面还经常有白色毒雾无故产生,被风一吹,便四处飘散。 毒雾对花草鸟兽无害,但对人则是剧毒,触碰到毒雾皮肤就开始糜烂,若是吸入一丁点则是五脏六腑化为血水,死状极其凄惨。 但这还不是黄芪山最大的威胁,黄芪山的最大危险就是山里面野生的妖兽。 本来野兽要化作妖兽,要么有这极好的血脉传承,要么就是靠各种天地宝物的造化,极其困难。 但是黄芪山里最不缺的就是仙草灵药,那些人迹根本无所至之处就是药材最丰富的地方。 野兽们吃了仙草药材,开启灵智化作妖兽的机会也大大增加,于是黄芪山里便妖兽横行。 尽管如此,利欲熏心,想拿命来搏富贵的采药人依旧是络绎不绝地前来黄芪山,不过能够活着走出去的人寥寥无几。 于是便有了黄芪山的一句俗话——“山如猛虎食人,水作阎王索命”。 山水都要人命。 徐怀谷也不太想来黄芪山,但是按照路线,要想到淇水边上去就必须得经过黄芪山,不然就要绕上百里的路程。 为了节省时间和精力,他也就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黄芪山。 一来是实在不想绕路,二来是自己也算是个二境修士,在妖兽面前也好歹有一定自保能力,只要足够谨慎,应该不会出问题。 但他其实大错特错。 修士在低阶时,大多都是靠着兵器与气力与人厮杀争斗,此时妖兽天生就占了极大的优势。 有些妖兽,便如虎、狼这一类,天上就蛮力过人,捕猎技巧也比人类强很多,实在不能以正常的修为去猜度。 就算是修士,一个不慎也要栽跟头。 …… 徐怀谷已经走进了黄芪山深处了,透过繁茂的树冠,可以看见远方的红日正缓缓升起来。 他取下了浸透雨水后沉重的羊皮袄子,随意找了一个树枝挂了上去,准备在这里歇会儿。 一只有人手掌大小的红白斑斓蜘蛛不知从树枝间何处爬了出来,钻进了他的袄子里。 徐怀谷看着蜘蛛钻进衣服里,深深皱眉,拿剑挑开衣服,把那只蜘蛛挑到了剑身上。 好在这只是一只普通蜘蛛,虽然是剧毒,但也没有灵智,无法施展,只会在剑身上胡乱爬。 徐怀谷心里感到很不舒服,这已经不是他见到的第一只毒虫了。 之前的路上,好几处石缝里都藏着各种蝎子毒蛛,还有树梢上挂着色彩艳丽的环形毒蛇。 这黄芪山确实是一个不能掉以轻心的地方,不过徐怀谷凭着修为都能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现在还没有出现真正能够威胁到他的生物。 他所最担心的,其实是黄芪山里的妖兽。 思考了一阵,他决定不再停留,离开黄芪山,越快越好。 他刚准备把剑上的蜘蛛一剑劈开,耳边就隐约听见了树叶晃动以及轻微的喘息声。 几乎是那一瞬间,徐怀谷冷下脸,右手一震,直接把“沧水”剑锋改变了方向,向后削去。 随着剑锋后指,果然有东西发出了一身低沉吼叫,落到了地面。 这只野兽长着一身灰黑色的毛发,落地时动作轻盈,极其娴熟,是一匹野狼。 这匹狼的个头不大,但看起来却十分匀称,使得它更加灵活,有利于它在茂盛的山林树木间穿梭跳跃。 它此时正眼神凶狠地盯着徐怀谷,显然是被徐怀谷这一剑给镇住了几分。很明显,这是一头妖兽,已经有了灵智。 它一直在树林里跟着徐怀谷,准备在他最松懈的那一刻再发动袭击,所以才会在徐怀谷抖落蜘蛛的瞬间袭击他,不过还是被徐怀谷识破。 徐怀谷也没想到妖兽竟然会知道谋略,硬是选择自己最松懈的时候袭击。 他在心里也把妖兽高看了几眼,把心神紧绷,又把短剑横在胸前,不敢再怠慢这只天生的捕猎者。 短剑在徐怀谷手里寒光飒飒,令人胆寒。那匹狼也感觉到了徐怀谷不好惹,脚步飘忽,一时前一时后地试探起来,一时竟然有些犹豫起来。 徐怀谷在林间与这匹狼对峙着,丝毫不敢分神。 就在这时,他又猛地听见身后树丛间一阵窸窣,心里顿时一惊! 这匹狼之前的犹豫是做样子给自己看的,它还有同伴在附近! 果然,那匹之前与徐怀谷对峙的狼也不再后退,而是向前逼了好几步,眼中凶戾之色愈来愈浓。 徐怀谷心寒地看着又有一匹狼跃出草丛到了他身边,一起将徐怀谷一前一后包围起来。 但他们却不急着动手,而是慢慢迈步,缩小包围圈,仿佛徐怀谷已经是志在必得的猎物。 在这妖兽横行的黄芪山里腹背受敌,徐怀谷心里挺害怕,但他眉间尽是坚毅,手中的剑也握得更紧,不曾动摇。 他直视两匹狼,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变得戏谑,做出一个邪魅挑衅的微笑。 两匹狼竟然也看懂了他动作里的轻蔑,然后向前抬了抬爪子,用锋利的尖爪在地面划过,划出一道道深深的爪印给予回应。 它们咧开嘴角,露出尖锐的獠牙。 战斗,一触即发。 ------------ 无鞘剑 第五十四章:血剑杀狼 天边雷声做鼓点狂奏,敲响血战的号角。本来已经停息了的风雨,在这一刻也重新呼啸起来。 天公不作美,雨点紧挨着落下,但地面上的人却无暇顾及。 因为他面对的是两头凶残的天生猎手——狼妖。 其中一只狼率先开始动作。 它后退了两步,弓下身子,紧紧伏在地面上,腿部张驰有力,随时准备跳过去袭击徐怀谷。 另一只狼则迅速地在徐怀谷周围跑动,扰乱他的视线,分散注意力,给同伴的袭击创造机会。 两狼分工极其明确,不愧都是拥有灵智的妖兽。 徐怀谷此时绷紧心弦,连吸气呼气都放缓下来,死死抓住剑柄,也直视那头狼的一双亮绿色眸子,丝毫不示弱。 徐怀谷正面那只狼苟下身子,张开嘴角,露出参差不齐的獠牙。同时它后腿发力,对着他的头颅猛地一跃,三丈远的距离一瞬而逝,便到了徐怀谷的眼前。 狼张开的大嘴直扑徐怀谷面门,炽热腥臭的鼻息扑面而来,直教人恐惧得不敢动弹。 但徐怀谷毕竟不是普通人。 即便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也保持着理智。他迅速侧过脑袋,身子顺势往那边一仰,那匹狼的利爪便从他眼前划过,几缕发丝一碰到锋利的狼爪,顷刻间就被截成了两段。 徐怀谷堪堪躲过这一招,还来不及吃惊于狼爪的锋利,后面那头觊觎已久的狼却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直接对着他的腿部咬来。 他步子还停留在侧仰的弧度,还没有扎稳脚跟,在此时也只好被逼的再出剑。 那狼也很狡猾,知道它们俩占据上风,也不急于求成,一看徐怀谷出剑,就避开锋芒,收回步子,与徐怀谷继续周旋。 就这样,两狼一人你来我往,都在不断地消耗对方的体力。 日光在这对峙之间越来越明亮,穿过树荫淅淅沥沥地洒落在地面,如同一条碎金格子衫。 徐怀谷此时已经筋疲力尽,小臂上青筋毕露,提剑的手指微微颤抖,连脚跟都有些晃荡,但他神色却依旧肃穆。 他知道,只要在这个时候稍稍露出疲倦,马上就会被两匹狼给撕成碎片。 可是这场周旋已经持续了快两个时辰,两匹狼都是极其冷静,只是消耗他体力,不与他真正厮杀。 于是这一番交战下来,徐怀谷的体力就被消耗了大半。再这么下去,等他体力耗尽,便只有死路一条。 徐怀谷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他明白,不能再被狼带节奏,必须要自己掌握战斗的主导权。 他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虽然风险极大,但也似乎是当下唯一的办法了。 于是他用力咬紧牙关,眼里闪过一丝疯狂。 蓦然间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猛地一跃,在空中同时出剑,剑锋直指其中一狼。 那匹狼也被徐怀谷的突然发难给吓了一跳,但是紧接着也马上向后弹跳一退,速度竟然比之前进攻时更快几分,可谓狡诈至极。 可惜这一剑还差了点火候。 徐怀谷落剑之处刚好位于那匹狼头前,剑尖深深嵌入地面一半,连土石都被平滑斩断。 但这搏命的一剑却没有伤到狼半分。 出了这一剑,徐怀谷仿佛是被抽干了最后的力气,一下子瘫软下来。他扶着插入地面的剑柄,身子摇摇欲坠,面容憔悴绝望,透着不甘心与凄凉,似乎是已经认命。 那两匹狼一看这幅模样,精神更加振奋,不住地抬起前腿在地面缓缓摩擦着,低沉地吼叫着,露出凶恶模样,跃跃欲试。 就在同一刻,两匹狼对准徐怀谷扑过来。 它们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徐怀谷的生命在这一刻似乎已经落幕。 但他低下的头颅却在两狼跳跃的一瞬间猛地抬起! 眼色闪过决绝,但他的手却毫不凝滞,直接从背后抽出了那一把沉重长剑,用尽最后气力对着其中一只狼一剑劈砍过去。 那匹狼惊慌失措,想要躲避。但它身子已经在空中,无法再改变轨迹,竟然直接被这把中等法宝品秩的长剑一斩为二! 顿时一股猩红的温热血液四溅开来,从空中肆意洒落,把地面染成诡异的黑红,也把整把长剑染作一把红剑。 一剑杀狼! 但作为这一剑的代价,他没有办法顾及后面另外一只虎视眈眈的凶兽,那只狼狠狠扑倒了他。 不知是同伴的死亡激怒了它,亦或是受到了鲜血的刺激,这匹活下来的狼更加凶残,伸出利爪疯狂在他胸前抓划,一道道血花顺着狼爪不住地涌出来。 它又张嘴,对着徐怀谷的脖颈便咬过去,顿时有殷红血液从狼嘴的牙缝间流出。 徐怀谷被这匹狼势大力沉地一扑弄得够呛,直接撞到了地面,全身骨头都如散架了一般。 然后他就感觉到沉重的躯体压在了自己身上,有一股巨力在自己的胸口乱划,每一次划动便是刺骨的疼痛。 胸口感觉被活生生剖开,疼痛使他的他的意识开始涣散。 他能感觉到那匹狼的獠牙已经到了脖颈,滚烫的舌头接触到了脖颈的皮肤。脖颈皮肤被轻易咬破,有液体在脖颈上流下,那是自己的血液。 疼痛持续时间不长,他便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能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很困,很想睡过去。 心力憔悴,他想起了很多回忆和故人,他太累了。 罢了罢了,先睡一觉吧。 就在他将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他的心脏却受到了莫名的刺激,猛地一跳,顿时一股玄妙的力量扩散开来,心里的困意消散,瞳孔放大,眼神也变得清明起来。 神思一恢复,他立马又感受到了皮肉撕裂,鲜血直流的非人痛楚,差点没再晕过去。 他知道这是心脏处的金梭符法的奥妙,能够让他在临死之前再有一丝生机。 他再也顾不上疼痛,求生的欲望压过了一切。 被狼扑倒在地,长剑不好施展,短剑也不在手上,他就从袖口里拿出那一把匕首,用手死死抠住匕首柄,向着狼的腹部刺去。 那匹狼惨嚎一声,但是嘴依旧不松,爪子抓挠得更加厉害。 徐怀谷杀红了眼,一刀又一刀,疯狂刺进狼的腹部。 那匹狼哀嚎不断,徐怀谷也怒号一声,拼着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死死纠缠,硬是要杀掉这一头狼。 困意再次袭来,徐怀谷知道是金梭符法给他的清明时间到头了。但那匹狼的力气也越来越弱,他的匕首还是一次次地捅进它的血肉间。 这场搏命厮杀到了最后关头。 那匹狼的身体终究还是坚持不住,沉重地砸在了徐怀谷的身上,再滚落到一边,变成一具尸体。 徐怀谷慢慢合上眼睛,放下匕首。在这一刻,仿佛卸掉了全身的包袱,就这么昏了过去。 大雨滂沱,如同雨师怒火灌注,纷纷落到地面,然后与这一片鲜血交融,把土地染成血色。 两狼一人,面目全非,鲜血横流。 这幅场景,像极了修罗地狱。 ------------ 无鞘剑 第五十五章:这年春,她是第一缕暖阳 黄芪山深处,云雾缭绕,鸟鸣啾啾不绝于耳。山峦起伏,苍郁树木绵延不绝,碧云青天笼罩这一片山水。 但就在这旷世美景里,却也藏着世间少有的危险。 毒虫遍布,妖兽横行。 此处山水,处处索命。 而就在这黄芪山人烟荒凉的连绵重山里,有一条不起眼的山涧,其中有小河流淌而过。 小河流水弯弯,一年到头水位都几乎不变化。 这条河有异于黄芪山里其他河,流过的地势相对平缓,所以波涛不大,显得平静祥和。 小河在山涧中的转角处的崖壁上,有一块庞大的巨岩突出,巨岩遮蔽之下有一块隐秘的空间,在那里,有着黄芪山里唯一的村寨。 村寨规模不大,却也有好几十户人家,共同居住在这偏僻穷壤,靠着原始的打猎和在河谷边不多的土地上耕种为生,与世隔绝。 山崖正下方有一间小屋子,修建得最高,与山崖靠的最近,正对着对面的悬崖峭壁。 从小屋子的窗户放眼望去,对面崖壁上的奇岩怪柏,还有眼前不知名小河的细碎波涛,尽收眼底。 这间小木屋子不大,但是收拾得却很干净有条理。 挨着最里边的墙壁是一张高高的小竹床,上面有着两床褐麻色的被褥,布料很粗糙,而且使用了很多年,补丁几乎贴满了被子。 这个小寨子是位于群山间,又是河边,所以湿气很重,地面毒虫也多,因此这里的床都是以竹子制成,位置也比较高。 屋子正中央有一张工艺简陋的小桌子,大约半人高,上面有两只边角残缺了好几处的黑色小碗,还有一支只剩下小半截的红蜡烛头。 在屋子角落里还放着一只大缸子,里面盛着门前小河的河水,清澈甘洌,可以直接饮用。 有一名身材高挑少女,此时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一脸愁容地看向屋子最里边挨着墙壁的那张床,重重叹了一口气。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名中年汉子,个头也不高,比徐怀谷还要矮几分,但是却身体却十分结实。 他眉眼粗犷大气,脸庞棱角分明,留着一团长胡子,但是却理得十分干净。即使是初春时节,他也只穿了两件薄衣裳,可以隐约看见他手臂的壮硕轮廓。 少女忧愁问道:“你觉得这人还能挺过来吗?” 汉子也很疑惑,思考了一阵才重重点头说:“应该能活过来。看他这模样也不是猎手,竟然能杀两头大狼,绝对不是平常人,应该能挺过来的。” 可是少女脸庞还是愁云不展。 她拿手扶了扶四只脚不平而导致晃来晃去的板凳,让身子坐正,然后才担忧地说道:“可是他都已经昏了三天了,胸口抓痕都到骨头里去了,连脖颈也被撕掉一块肉。这真的是我见过最可怕的伤了,连赵叔上次被豹子袭击,都没有这么严重。” 她随即加重语气,怀疑道:“你见过这样的伤还能活过来的人吗?” 汉子果断摇头,回答道:“我确实没见过。” 汉子突然一下子笑起来,又说:“但是,我也没见过哪个和你一般年纪的人竟然能独自杀两头大狼,连我见到一头大狼都要避开。” 大狼,就是这里对狼类妖兽的俗称了。兽类化妖本来就很罕见,而且想要变成人形的话,其中就需要更大的造化。 白小雨的情况其实很特殊,偷吃了香火才修成的妖,所以能化作人形。像绝大多数的普通小妖还是只能以妖兽的形态生存,只有境界够高,才能化作人形。 少女白了他一眼,闷声说:“亏你还笑的出来,他要是死在我们这村寨里,我们怎么办?” 大汉随口说道:“那就随便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呗。” 少女一听就有点发怒,拧起眉毛,双手叉腰,嗔道:“不行,怎么能这么草率呢?起码得把他的东西还给他的家人吧?” 汉子在心里无奈嘀咕道:都不知道这鬼小子什么来历,怎么把他的东西还回去? 不过他看着少女还是一幅愁苦脸,便有点不太高兴,颇有些吃醋意味。 自从他上次出去打猎时碰见这个只剩一口气的小子,把他从黄芪山外边搬到这里来,自家闺女就没有一天开心过。不是唉声叹气,就是急着去山上去给他找药煎药,总之一直在忙活。 看着自家闺女胳膊肘往外拐,照顾一个不知来历的野小子,更何况这个野小子长得还真不错,他就有点咬牙切齿。 但他不敢再闺女面前表现出来,只是笑着回答:“好嘞好嘞,我都听芹儿的。” 少女没理他,闷头沉思了好久,郑重道:“我再去一趟杨大伯家里吧,他家里似乎还有一坛子蛇酒,据说药效很好,我去求一点过来,说不定能让他醒过来。” …… 又是一个山间夜晚,窗外流水潺潺,月色披挂,清秀幽雅。 而窗内,徐怀谷依旧在死死的昏迷之中。 他一直在做梦,梦见了许多东西。 有小时候在泠江边拣石子摸鱼的经历,也有在私塾里与褚先生和张小禾他们一起读书。 然后便是见到墨龙出世那一天的可怖场面,宛如末日降临。 这过后,他便见到了李紫和道士,白小雨,邓纸鸢,凤儿,这些人影依次在他的眼前闪过。他伸出手想去抓住他们,但又很快逝去。 接着他就陷入了一片混沌黑暗之中,四面都是虚无,空无一物。 而他,似乎也没有了任何感情,飘荡在无尽的虚空里。不知道自己从哪来,该去哪,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存在。 这在虚空之中的时间,仿佛过了亿万年,他才终于感觉到有一股极其辛辣苦涩的感觉传入脑海里。 这一股辛辣气味入喉,如同一支清醒的药剂,徐怀谷在床上的身子立刻急剧颤抖起来。 过了好一阵子,他终于缓过了气,努力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 他的意识从虚无中挣脱,慢慢恢复,首先撞入脑海的便是全身上下剧烈的疼痛! 那股疼痛,仿佛就像把他的皮肉活活撕开一样,撕心裂肺,让人几乎又要昏厥过去。 徐怀谷想要睁开的眼睛再次合上,他的身子因为经受不住疼痛而抽搐。但只要身子一动,全身的伤势就会再次被牵扯,疼痛只会越来越严重。 他耳边传来一个模糊的清脆女声,似乎还很焦急:“你终于醒了!等等,你不要昏过去……”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徐怀谷被疼得再次失去知觉。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再次恢复了些。 身上的伤依旧很疼,但似乎比上次醒来的时候好了很多。虽然依旧难以忍受,但至少不会被疼得抽搐。 他想起上次听见的女孩声音,觉得自己应该是被人给救了,不禁心里暗暗窃喜。 果然上天还是眷顾了他一番,没有让他死在这黄芪山里。 他想要活动一下手指,但却发现手指无法动弹,顿时心里一惊。 莫不是废了一条手臂? 他赶紧挣扎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昏黄、摇摆不定着的灯火,映照着天花板上堆积在木头间缝隙里的稻草。 他努力地移动了一下脑袋,稍稍侧过头,去看灯火的来源,却一眼发现有一个人影坐在灯火旁。 人影是一名十三四岁妙龄少女,她此时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一只手托着下巴,身子靠着床沿,竟然在小睡。 她的脸对着侧面,因此徐怀谷只能看见她的侧颜。 大约是在这山里头长大的缘故,她的相貌算不上极好,但眉眼可见清秀,带着一股活泼灵气,倒也让人顿生好感。 灯火摇曳之下,她的侧颜有些模糊,像是雨天被云雾遮掩的山峰,多出一分神秘。 只不过与这幅美好景象有些违和,就是少女睡梦中嘴角间不经意流落的口水痕迹。 也不知道她梦里见到了什么,徐怀谷只是看见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傻傻笑起来,颇有趣味。 徐怀谷见她这幅天真模样,觉得她应该不是坏人,便放松了警惕,开始细细打量身处的环境。 这间屋子建造得很简陋,里面只有几件基本的家具,四面徒壁,一幅乡下穷苦人家的标准打扮。 徐怀谷估计自己是被山里路过的人给救了,等到把伤养好应该就没有大碍,于是也就放宽了心。 无事可干,他就又转头去看身边的少女去了。 其实少女细看下来还是很养眼的。 细长的睫毛在灯影下若隐若现,秀眉如同天边云雾,缥缈不可寻。一头青丝如瀑,洗在肩后,浑身透露着一股清雅气质。 徐怀谷就这么看着少女,而少女在睡梦中似乎也有了点感触,竟然微微摆了摆头,把托着尖尖下巴的手挪开,自行醒了过来。 她第一眼就转头看向床上,然后惊讶地发现徐怀谷竟然睁开了眼睛,正盯着她看。 少女一时间竟慌了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气氛在这一刻凝滞。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 无鞘剑 第五十六章:山水间,小旖旎 两人就这么互相直视着,气氛莫名有些别样意味。 少女愣了半晌。 纵使她之前想了千遍万遍该怎么救回徐怀谷,也没有料算到此时该怎么面对突然间醒来的他。 她见徐怀谷不讲话,还以为是他伤势太重,尚未痊愈,还不能讲话,便只好率先打破沉默,解释说:“咳……那个,你之前在黄芪山里受了重伤,是我父亲外出打猎的时候碰见了你,就把你带了回来。” 徐怀谷看着少女清澈眸子,不似有任何作假。 他很想好好感谢她,但又因为伤势而全身动弹不得,只能够郑重地说道:“多谢你和你父亲相救,日后我必有报答。” 少女赶紧摆了摆手,一本正经说:“你不用谢我们。说实话,你这么重的伤势,我还是第一次见,本来以为你挺不过来的,但你竟然还是醒了,这是你自己挺过来的。至于报答也不必,我们救你只是希望你能活下来,没有贪图任何东西。” 少女心思确实如她言语所说,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全部发自内心,徐怀谷听了以后很感动。 世道太乱,更多人想的都是怎么利己,这样的善心不多见。 她又提醒说:“我父亲昨天又上山打猎去了,得过几天才能回来,你就暂且在这里好好休息着吧。” 她说完,便自顾自拿起了桌上一只小碗,用一柄小木勺轻轻搅拌里面盛有的小半碗黑色药液。 这碗药是昨天傍晚熬出来的,到现在已经有些时间了。 她摸了摸碗沿,药液被春夜里的寒冷冻得冰凉。 她便又把小碗放下来,有点歉意对徐怀谷说:“这碗药好像有点冷了,我去热热吧。” 徐怀谷心里很不好意思,赶紧劝阻她:“不用麻烦你了,就这样凑合着吧,我还没有那么虚弱。” 少女有点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之前昏了三天三夜,醒来第一次又被痛得昏迷又一天,还嘴硬说自己不虚弱? 但她也不说破,只是重新拿起小碗,端着靠近床边。 另一只手拿着一只小木勺,小心地舀出一小勺黑色药液,送到徐怀谷嘴边。 徐怀谷微启嘴唇,咽下一小口。 药液入口,便是极其苦涩,还夹杂着许多药渣,实在难以吞咽。他又是伤期,更加难以下咽,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一口咽下去。 少女又再次递上下一勺,徐怀谷配合地咽下去。 看着少女十分认真地给自己喂药,徐怀谷心里很暖。任谁在这么一个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对他施以援手,他都会深深被打动的。 所以徐怀谷对着少女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少女被这个笑容弄得猝不及防,竟然手忙脚乱起来,一勺药液打翻在他身上。 徐怀谷看着她紧张的模样,一下子笑得更开心了。 少女懊恼地揉了揉头发,偷偷看了一眼笑得正灿烂的徐怀谷,心里有些微微触动。 这个人似乎长得还真的挺好看呢,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想到这里,她脸色就微微发烫,只觉得手上的药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喂了这么久还没有喝完。 于是她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越来越快,药液一勺接一勺地喂到了徐怀谷嘴里。结果徐怀谷前一口还没有咽下,后一口又到了嘴边,最后竟然被呛得咳嗽起来。 少女这才发现自己行为不太对劲,便停下了动作,带着歉意地眼神看向徐怀谷。 徐怀谷心里晓得这个女孩害羞,便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她。 她便耐着性子,继续慢慢地给徐怀谷喂药。 一喝完药,少女便如释重负,逃命一般向外面跑出去。 徐怀谷听见少女急促的脚步声,差点笑出声来。 房门被猛地打开,屋子里顿时亮堂了许多。 徐怀谷看见门外月色如洗,而那个已经半步迈出门槛的少女,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来看着他。 她蹙眉问道:“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徐怀谷笑着说:“徐怀谷。” 少女扬起下巴,点点头,转身时扬起一瀑青丝,把房门带上,便趁着月色离开了。 徐怀谷看着她远去,心里想着的却是她最后转头的一瞬间的模样。背后是星辰、月光与绝壁,那一幕,少女的美深深映刻到了他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烛火依旧摇曳不停。 …… 第二天的朝霞很快就来临了。 清晨时分,山间独有的清香和着狗吠鸡鸣声把徐怀谷从梦里拉醒。 他感受着耳边的声音,不禁想起了那一句诗。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不过这个小村寨里既没有深巷,也没有桑树。 小村寨的规模很小,而且位置十分隐蔽,位于河边突出的一块巨岩之下。所有的房屋建筑都是采用森林里的木材建造,建造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只要没有人刻意探查,根本不会发现这种荒凉地方会有一个小村落。 不过这也令人感觉很奇怪。 一个村落位置偏僻倒还情有可原,但是这种建造在山岩之下的隐秘村落可就不常见了,它似乎是在刻意地躲避外在。 天空还只有蒙蒙亮,余芹就已经起来了,这时她正在灶边煮着早餐。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在偏远山间尤其适用。 她熟练地塞了几只柴进灶边,把火烧旺。过一会儿又揭开锅盖,等迎面而来的热气消散开去,才看见一小锅米粥正在里面翻滚。 余芹拿了一只小木瓢,踮起脚尖,把木瓢伸到锅底开始舀稀粥,这样可以多舀到些米。 她踏出了灶房,准备去徐怀谷房间。 她走在路上,心里却还在回味着昨晚与徐怀谷的事,既觉得有些羞赧,又似乎有一点欢喜。 不过她突然又想起来自己昨晚走得匆忙,似乎忘记吹灭那一支小蜡烛,不禁有点小小恼怒。 一支蜡烛在这物资匮乏的偏远小山村里,说大不大,可也不算小了。 她担心那只蜡烛,便有点急切地推开了房门,看向房间里面。 徐怀谷已经醒了,正盯着屋顶发呆,而桌面上的那一支蜡烛不知为何熄灭了,兀自矗立在那里,在桌面上流下一滩烛泪。 蜡烛还在,余芹心情又转好起来。 徐怀谷见她一幅心情转好的模样,心里窃喜昨晚的机智,把这个小姑娘忘记吹灭的蜡烛给吹灭了。 虽然费了一番不小功夫,还牵扯了几分伤势,但是还是值得的。 同时经过这个小细节,他也再次确认了小姑娘心思是真的澄澈,绝无半点虚假可能。 他见余芹又拿着一只小碗,便苦着脸埋怨说:“今天不会又要喝药吧?昨天那药可苦死我了。” 小姑娘白了他一眼,理直气壮说道:“你还不想吃药?你看看你这样子,不吃药的话会死的。” 她还特别把“死”加的特别重。 徐怀谷心里好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惹得小姑娘又白眼相向。 他忍不住调笑道:“今天不会喂到一半又跑路吧?” 余芹生气地把碗放在桌子上,撅起嘴唇,嗔怒道:“我看你今天精神挺好,不喂你了,自己吃!” ------------ 无鞘剑 第五十七章:相逢是过客 少女只是逞强嘴硬,吓唬了他一番,也就算了,最后还是认真喂了徐怀谷吃药。 徐怀谷心里好笑,早就料到了这个女孩子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不过是和他斗斗嘴罢了。 这个女孩给他的感觉很舒心。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就像一潭污浊浑水里的清泉。 他很享受这清净。 …… 傍晚,满天的朝霞散落,给天空蒙上一层浅红薄纱,宛如天上的仙女醉酒的酡红面腮。 余芹坐在门边,把门打开着,好让病床上的徐怀谷看见晚霞。 徐怀谷这几天连在床上动弹都不得,更加不能出去。闷得慌的他便是看见这以前每日可见的晚霞,也觉得格外亲切,心情大好。 看着外面辽阔的天空,他的心念遐想早已飞出九重之外,渴望着远方的世界。 他习惯了自由地在世间行走,向往无拘无束,便是这几天囚徒一般的生活都有些让他受不了。 少女看他看着对岸出神,眼睛亮晶晶,便好奇地问他:“你很想去外面吗?” 徐怀谷转头直视余芹漂亮眼眸,说:“是,外面的世界很辽阔很精彩,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我想要把世界都走遍,到处都看看。” 余芹似乎对外面不怎么感兴趣,她敷衍着点点头,反问说:“外面有什么好的呢?我听我父亲说外面可危险了,很容易死人的。” 徐怀谷想起一路走来的险境,确实差点死了好几次。 他皱眉道:“这倒是不假,世间坏人可不少,只不过外面也有很多好人的。总的来说,还是外面要好些,总是待在一个地方多无聊。” 余芹转头看向对岸悬崖,还是一幅淡淡忧愁模样,提不起兴趣。 徐怀谷便问她:“你去过山外面吗?” 余芹摇头道:“没有。自从我记事开始,我便一直在这个小村子里,从来没有出去过。” 徐怀谷有些怜悯,对余芹说:“那真的很可惜,你应该要去外面看看的。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 余芹还是摇头。 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徐怀谷笑起来,自豪说道:“你见过有人能够一剑劈开一座山吗?” 余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徐怀谷意气风发模样,回答道:“这怎么可能?难道你见过?” 徐怀谷重重点头,语气严肃得不容人质疑,说道:“我见过。不仅见过有人一剑开山,我还见过有人以一把拂尘划出一条锦绣道路,泅渡鬼魂。也曾见过有人一张黄纸引渡天地雷电,一击就可以夷平一座山头。” 余芹听着听着,眼神越来越古怪,最后盯了他老半天,才带着疑惑的口吻说:“你该不会是受伤太重,脑子坏了吧?” 这下子轮到徐怀谷犯难了。 他思考了一阵,问道:“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修士?” 余芹睁眼看着他,甩了甩头,说:“不知道。” 小姑娘应该是从小在山里长大,连外面人都没见过,不知道修士的存在也是合理的。 徐怀谷便向她解释道:“修士就是一群修行术法的人,聚天地灵气为己用,拥有比普通人更强能力的人。就像我,也算一名小修士,所以才活了下来,不然的话,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早就死了。” 余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说法,还是一脸疑惑,看起来懵懵懂懂的。 徐怀谷见她确实不了解修行这方面的知识,也知道观念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便也不再多说。 房门外边,刚刚回到家的余芹父亲听见他的言语,猛然站住了脚步,手里还带着猎杀野物时沾上的鲜血,都没来得及清洗。 他目光呆滞地站在门口,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东西,恍然如梦。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徐怀谷的伤势在少女的照顾之下好得很快,而他也从少女口里得知了她的名字叫做余芹。 余芹本来就是这几十户人家里唯一的女孩子,平时没什么玩伴,很快就和差不多同龄的徐怀谷玩得熟络了起来。 徐怀谷在床上闲着无聊,也教给余芹识字。 小村寨位置偏僻,识字的人只有一个做了大半辈子野郎中的杨姓老头,所以识字在山村里也是件稀罕事,余芹当然乐意去学。 有时候徐怀谷也会讲他在来黄芪山的一路上遇见到的奇闻轶事。每次到这时候,连余芹那个整天不知跑到哪里去的父亲余安,也会坐在徐怀谷床边听他讲故事。 徐怀谷从在滨西城的大战,谈到在凤头山的山贼,也谈到在雨城红坊的奇异见闻以及贵的离谱的红坊小雀。 种种见闻,都是山里面从来不曾有过的,十分有趣。 兴许是在山里面的生活太过于枯燥,余芹很喜欢听这些东西,她的脸上也慢慢挂满笑容。 不过听到徐怀谷说那些仙人们的本领法术时,她都会撇嘴笑笑,显然是不当回事。 但是余芹的父亲余安每次听到这些内容,似乎都很认真,有时候还要提一些问题。 徐怀谷一直以为只是余安对这些法术感兴趣,但后来竟然有一次,余安问了他一句:“扶摇宗的修士是不是都喜欢穿青色衣裳,而且佩剑?” 徐怀谷一听见扶摇宗的名字就顿时一惊,他没想到这种连修士都不知道的地方竟然还有人知道扶摇宗,更别说青衣佩剑了。 不过还没等到徐怀谷追问,余安就解释说是前些年路过的一个剑客如此装扮,说是来自什么扶摇宗,当时那剑客就是青衣佩剑,模样挺俊朗,余安就记住了他。 徐怀谷也不知道扶摇宗的人喜欢怎么打扮,不过他倒是看见邓纸鸢很喜欢穿青衣,说不定和扶摇宗的风气有关。 不过他略微思索,到底还是没有说出自己那一把短剑“沧水”就是来自扶摇宗的事实。 在他的眼里,余安似乎还不仅仅是知道扶摇宗这么简单。徐怀谷的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余安和扶摇宗说不定有不浅的瓜葛。出于安全起见,他还是小心谨慎一点更好。 不过余安自那以后就再也并没有问过他关于扶摇宗的问题了,更多的只是安静地听他讲那些境界高超的剑仙道士如何厉害。 日子在重复之中过得飞快,眨眼便是一月有余,徐怀谷也从重伤转好,已经能够在床上坐起来了。 今天是难得的一天,徐怀谷终于能够下床走路了。 虽然他的身子还很孱弱,但是能够自己走路,想必离恢复也就不远了,徐怀谷格外高兴。 余芹早就和他玩成了好朋友,也因为他的恢复心情大好,切下了好大一块过年才有口福的腊肉做菜,看得余安都有点心疼。 山里面没有家禽,肉食都是靠打猎获取,因此肉食在山里是很奢侈的食物,这块腊肉算是给了徐怀谷最高的待遇。 三个人聚在一起,吃着简陋的饭菜,但气氛却很融洽。 余安突然问了徐怀谷一句:“等你伤好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徐怀谷扒拉了一大口饭菜,接过余芹给他夹的一块肉,才说道:“按照原计划,我准备先去兴庆,然后再继续北上。” 余安又问道:“北上去哪里?” 徐怀谷留了个心眼,说:“还不清楚,走到哪就是哪吧。” 余安放下碗筷,点点头,几口就把饭菜吃完,一言不发就走了。 徐怀谷看着他离场,一时间气氛似乎有点尴尬。 余芹好像被这离别的话语弄得也有点不太开心,吃饭的时候又开始苦着脸,说道:“你大概什么时候要走啊?” 徐怀谷看着她忧愁眼神,有些狠不下心,便说:“还早着呢,我还可以在这里多待很久。” 余芹也放下了碗筷,叹气问道:“可你还是会走啊。” 徐怀谷对她的撒娇无可奈何,此时也生出了些许离愁,便说:“没关系的,以后我一定来看你的,到时候给你带红坊最好喝的小雀。” 余芹便问他:“你说十两银子一杯的小雀是最好,可是十两银子是多少钱,能买多少腊肉呢?” 徐怀谷看着她脸色真诚,心里有点酸,咀嚼着嘴里的腊肉,说道:“大概一块也买不起。” 余芹便看着他,鄙夷笑了笑,说道:“那你可真小气,连这点钱都舍不得,亏我给你做腊肉啦!” 徐怀谷心神恍惚,也不知是和谁在讲话,喃喃念叨。 “是亏大发了。” ------------ 无鞘剑 第五十八章:每个人都有深藏心底的故事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尽管徐怀谷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但也就仅此而已,不能奔跑,更别提上练剑。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况且徐怀谷这何止是伤筋动骨,是差点把性命都给丢掉了,伤势可是极其严重的。 即使是以他的修士身份,身体恢复速度远非常人可以相比,但想要恢复如初还是要几个月时间的静养的。 而他也不急着北上,准备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等伤势完全好了以后再继续出发。 毕竟还真如余安所说的那样,江湖路确实险恶得很,这对于亲身走过一段江湖的徐怀谷来说,自然无比清楚。 若不是道士带着他走了最初一段路,再加上他机缘过人,身上有两把品质不低的法宝,还有凤儿救了他一命,此时早就化成黄土了。 徐怀谷现在算是明白了凤儿跟他讲过的在江湖上多动动脑子,所以他都格外谨慎。世间危险这么多,一个不小心,便只能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不过徐怀谷还在这个村寨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个村寨虽然位置处在黄芪山的深处,但是却并没有黄芪山其他地方处处可见的毒虫和妖兽一类的杀人动物,这让徐怀谷着实不解。 相对应着毒虫妖兽的消失,村寨附近的一片山里似乎也没有什么灵药,这一片区域就像是黄芪山里的一处与众不同的地方。 徐怀谷仔细思考以后,只能把这个现象归结到妖兽与灵药的相辅相成的关系上去。 灵药催生妖兽,而妖兽则会守护灵药。 看似有几分道理,其实他的想法大错特错。 若是有大修士在高处云海里俯视这一片,就可以清晰地看见这一个小村寨正好位于那道剑削山河的草书刻字“山砠水厓”正中央,位于“水”字的一点上。 至于这一点究竟有何玄妙之处,为何处在这一点就能够使村寨不受毒虫妖兽的入侵,徐怀谷是浑然不知的,他甚至连身处这些真正的刻字中都还不知道。 有些事情太过高深,远远不是他现在能够触及到的。 …… 余安一如既往地在屋子里待不下去,便走到了外边。 他此时正一个人坐在一块相对平稳的岩块上,背靠着坑坑洼洼的崖壁,眼睛半眯着眺望对面的山崖,打着小盹,似睡未睡。 前几天他的运气还不错,在山上猎到了一只野猪,算是一年难遇的大丰收了。因此最近家里肉食还挺足够,他也就忙里偷闲,休息了好几天。 捕到的野猪估计被自家闺女分出去许多给徐怀谷和村寨里另外一些不能打猎的人家,对于这一点,余安是有点不太赞同的。 其实这个村寨建造在如此隐蔽的地方,不是没有原因的。 居住在这里的所有村民,除了余家以外都或多或少犯过罪,也不是什么好人。 就像那余芹经常说起的杨姓老郎中,早年里也借着郎中的便利偷偷摸摸给人下过毒。虽然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但最后还是被发现了,于是他受不了官府的抓捕,也就逃进了这深山里。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无足轻重,他有些更加值得忧心的事。 就像最近,余芹愈发和徐怀谷玩得好了起来,总是缠着他,徐怀谷也不亦乐乎,而他颇有些被自家闺女给嫌弃了的感觉。 想起这个,余安便有些糟心。 从小余芹就是被他养着长大的,感情难道不深?结果见着了外边男人,也就忘了他了。 他当然有些舍不得,但他心里也比谁都清楚,余芹是绝对不会在这山里待上一辈子的。 就算余芹不想出去,他也要想办法把余芹带出山,去外面看看。 他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个粗鄙莽夫,一辈子浑浑噩噩待在山里老死也就算了。但余芹不一样,她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很长,难不成也让她和这么一群注定只能等死的刑徒流民生活一辈子? 绝无可能。 余安自己都不会同意。 只是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余芹能够见识外面更大视野的契机。而现在,这个契机就在眼前。 徐怀谷是外面的人,还是个修士,让他带着余芹走是最合适不过了,但是……不仅是他不舍得,他也很担心余芹的安危。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外面的世界确实很危险,他害怕余芹出事。 山里面有毒虫,有蛇蝎,有妖兽,还有山洪暴雨,危险多到数不胜数,可是外面呢? 外面世界纷杂,五彩斑斓,不存在什么毒虫鸟兽,看起来安全得很,实则一件件要人命的事情都藏在暗处,防不胜防。 人心最可怕。 莫说别人,就连徐怀谷他也不敢完全信任。人心向来最难揣度,又以修士的心思更加狡诈。 那些个修士都是些绝情寡欲的人,为了所谓的大道,杀妻鬻女,堂而皇之名曰斩断凡尘,这样的人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虽然不太觉得徐怀谷是那样的修士,但现在不是,谁知道以后呢? 余安心思繁杂,举棋不定,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想起余芹的母亲来。 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她拔剑高高立在城墙之上,只是俯身看着他们下面的人。那眼神凌厉得就像在看蝼蚁,就像看着一群没有生命的物品,仅仅是眼神的威慑,方圆一里以内竟然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那时候的她青衣佩剑,风华绝貌,衣冠迎风猎猎,让人除了景仰,生不出任何其他念头。 到后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就看上了余安这么一个普通人,放下了剑,与他归隐,竟然还有了一个孩子,就是余芹。 他们为了躲避余芹母亲身后宗门的追责,只好躲避到了山里面,与世隔绝。而这座小村寨的绝佳位置,就是她挑选而来。 只是一大宗的力量还是过于强盛,没过多久,他们就被宗门的人发现,她也被带回宗门。 余安还记得那天,她被宗门的人带走的那一天,天上下着柳叶细雪,那宗门里一名青衣白胡子的老剑客看着他的不屑眼神,以及对余芹母亲浓浓的惋惜之意。 那名青衣老剑客剑术卓绝,一剑挑开江水,也能够一剑劈开山岳,他只是随手一剑,便让人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头。 余安还记得余芹的母亲为他在老剑客面前苦苦哀求不要杀他和余芹时的神色,以及自己的痛哭和苍白无力。 那一幕幕历历在目,现在他想起来都会哀痛许久。 那老剑客可以开江断流,摧崩山岳,他可以干什么呢? 在山上设陷阱捕野鸡野兔?运气再好点可以捕到野猪? 可笑至极。 修士与凡人之间的距离,是绝无可能迈过去的天堑。 那余芹和徐怀谷呢? 他自己不要紧,但他必须要为自己的闺女考虑好出路。 徐怀谷也是修士,而自己的闺女却是常人,他们会有结果吗? 余安心里完全没有底。 他的眼睛还是半眯着,神色凝重,脸上似乎布满了岁月风霜,眉宇间仅剩下迷茫,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来岁。 可怜自家闺女和他母亲,跟着自己这个屁大出息都没有的俗人,遭尽了苦头。 这名粗犷不修边幅的汉子,就这么一直默默流泪,直到晚霞红透了半边天。 ------------ 无鞘剑 第五十九章:人生何处不别离 时间飞逝,不觉已是两月有余。 春日里百花盛放的景色悄然褪去,树枝上的叶片更加繁茂,也由嫩绿转作深绿。 此时正值五月中旬,正是初夏时节,黄芪山里的这一片净土也进入了夏季这活泼的季节。 无论这里每一户人家的来历,以前又有何过错,但现在,至少家家户户都在田间勤恳劳作着,都是为了能有个好收成。 现在的天气已经有些转热了,只是在山里感受起来还不是很明显,但原先可以在山上漫山遍野看见的黄白色伞状小花朵也没了踪影,昭告着夏季的来临。 在热气的催发下,水稻也开始抽穗,垂下眼帘的同时,嫩绿嫩绿的长叶子也在风里摇曳。 这条不为外人所知的河谷里,一切宛如从古至今都没有发生变化过,安详而美好。 …… “小河淌水走,就像阿妹的眼睑诶……,流云拂袖过,是阿妹脸上的朵朵红晕诶……” 清脆如莺啼的歌声便在田野里弥漫开来,顿时水稻有人被这欢快的气氛感染起来一般,“沙沙”的摇响起来,叶子之间摩挲着,与这歌声做伴奏。 余芹站在田埂上,背风而立,唱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歌谣。 河谷里的风有些急,把背着风的长发吹散飘扬在风里,遮住她的小半张脸。 她不去管青丝被拂乱,专注着歌唱,嘴唇有节奏地开合,脑袋稍微高昂,眼睛望向遥远的云朵。 她的眼神清澈,映照着碧蓝的天空,缥缈的歌声仿佛融化在了风里面,被夹带着去往远方。 徐怀谷站在她身后,就这么默默看着她。 余芹知道徐怀谷在她身后,便也停下了歌声,但似乎还是有点羞涩,没有转头去看他,而是看着远方问道:“学会了没有?要不要我再唱一遍?” 徐怀谷笑意岑岑,朗声道:“没有,还得让你继续唱。” 余芹这才回头剜了他一眼,颇有些委屈,说:“喂……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学啊,我今天都唱了一个下午了,嗓子都要嘶了,你怎么还没有学会?” 徐怀谷腆着脸说:“因为我笨啊,就是学不会。” 余芹看着他厚脸皮的样子,便不想再搭理他,便拨弄开田间几株杂草,直接坐在田埂上,懒洋洋地伸展一下腰肢,说道:“学不会也就算了,我也不唱了。” 徐怀谷便走到余芹边上去,坐了下来,一起看远方白云。 余芹拨开遮住眼睛的几缕发丝,问他:“当真明天就要走?” 徐怀谷点点头,说:“是得走了,我在这里待了也有三个月了,总得要去外面继续看看。我本来就是这样,在一个地方待不下去的。不过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会回来看你,到时候你想走想留都由你。” 说是这么说,不过是不能讲出墨龙的事来,到时候墨龙进攻东扶摇洲,徐怀谷一定会带走余芹一家的。便不是为了这个心善的姑娘,也算是报答救命之恩。 大风又把余芹的发丝吹乱,遮住她的眼眸。不过这次,她却没有去拨开恼人的青丝,而是任由它留在眉梢间。 良久,余芹又轻声说道:“好的,我知道了。” 接着又是许久的沉默。 两人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回事,徐怀谷虽然心有不舍,但也知道北上才是真正的出路,不能再这么安逸下去了。 这三个月来,他全然荒废了练剑和修行,这也导致他原先距离三境只剩一步之遥的修为再度下降,约摸到了二境中期的水准。 他这下是真的感受到了危机感。当初修炼到三境巅峰用了整整四年时间,而仅仅是三个月时间没有修行,便让他的修为大打折扣,这样的安逸生活是无论如何不能再过下去了。 恰好他的伤也已经好的差不多,可以继续上路。 而且大概是得益于修士的恢复速度有异于常人,那些可怕的伤势愈合得很好,连疤痕都没有留下,引得余芹都练练惊叹。 纵有些不舍与留恋,但他心里跟清楚,这般当断不断的作态对谁都没有好处。 于他自己而言,是荒废修行。于余家而言,是断送将来的生活。 徐怀谷终究还是要北上去扶摇宗的,路上的艰险与绝境不知还要经历多少,而余芹也就只是这山里的一个少女,二人有短短的交集,仅此而已。 徐怀谷虽然做了诺言,说他以后一定会回来看她,但是……到时候两人再相见,应该也就只能剩一个相视一笑的光景。 时间会抹平一切伤痛。 他起身默默地走开,回了山岩下边的那一座小屋子。 等他走远了,余芹才手脚麻木一般地把遮在脸上的青丝拿开。 她睫毛微颤,眉梢间楚楚可怜,牙齿紧紧咬着上唇,清秀的面容上尽是泪水。 …… 深夜,山间夜风簌簌,流水汤汤。而就在这死一般寂静的黑夜里,一支小蜡烛阑珊的灯火悄无声息地亮起来。 徐怀谷轻轻翻身下了床,一人在昏黄烛火的照耀下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先行离开,他实在不想看见明天离别之时余芹的眼神。 其实之前他也和余安有过交流,但是余安最后做出的决定却是要把余芹留在自己身边。 这不难理解,余安是担心余芹在外面的安危。 徐怀谷也知道山外边的世界确实危险,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何况再加上一个女孩子? 到时候怕只是连累了人家。 徐怀谷多少对少女对自己的心思了解一些,但他相信这只是余芹没有见过世面罢了,要是让她年纪再大些,便不会再挂念自己了。 就如邓纸鸢所说,不必去争什么大道前程,在这片灾难即将到来的土地上,只要是能够安静过完一生,便就是没有更好了。 他缓步走出这间居住了三月有余的的屋子,轻轻带上门,回望一眼,便毅然离开了。 余安今天难得的也没有睡觉的心思,平日里倒头就睡的他今天却意外地失了眠。 做出让余芹留在身边的决定,他也是花了不小决心的。虽然他很想让余芹有一个更好的未来,但是跟着徐怀谷离开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 徐怀谷是个江湖客,行走江湖险恶万分,指不定哪天就会死去,到时候自己家闺女该怎么办? 一个人无依无靠,沦落天涯,想活命都难。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决定也是有些舍不得余芹,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让余芹受罪。 他叹了一口气,起身下床,却没有走动,而是蹲了下来,把手伸进床下。 四周一片黑暗,但他却没有摸索,而是十分熟练地从床下一块暗格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竟然是一件玫瑰红色镶嵌有金线的锦囊! 锦囊颜色鲜艳,面上金线与玫瑰红色的布料相互穿插,十分奢华,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只锦囊尽管在暗处保存了十来年的时间,但依旧光彩夺目,是一件真实的仙家灵器,可以保护锦囊里面的物件不被侵蚀。 他看着这一件宝物,眉目间露出了与相貌极其不符的温柔,因为这是余芹走出这片大山的唯一希望。 锦囊里面有一只玉簪,是当年余芹母亲留下来的物件,说是一件法宝,同时也是能够进入修行之路的入门券。 当时余芹母亲还开玩笑地说把这个留作余芹的嫁妆,但是后面事发突然,她连这个玉簪究竟为何是修行的入门券一事都没有说清楚,便无奈离开了。所以余安一直以来也不知道玉簪怎么使用,只知道它是件不凡的仙家法宝。 关于这玉簪的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就是害怕别人觊觎。他准备等到余芹哪一天真正做好准备踏上修行一道,再把这件法宝交给她。 听说修士们的寿命都远远超过常人,各种法术也厉害。等余芹也成为那万众敬仰的修士,应该也能过上好日子,到时候他就算死也无所谓了。 然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这一只来历很不俗的玉簪,很快就会带来一场天大祸事。 ------------ 无鞘剑 第六十章:变故 小村寨两边的山崖上。 月光下有两名骑着枣红色大马的人并排而立,尽管夜色很沉,但也掩盖不住枣红色大马的壮硕轮廓。 这两匹马都是难遇的好马,而马背上的两人也气度不凡。 其中一人身穿一袭襦袍,头戴一顶乌纱帽,嘴角留有两撇小胡子,相貌堂堂正正。 他高高昂起头颅,俯瞰着山崖下边,眼神里满是志在必得,显得官味儿十足。 另外一人则身材高大,头戴红樱盔,身穿一身精钢软甲,一手拿着缰绳,另一手持有一把带鞘大刀,十分威严。 很明显的文官和武将打扮。 那武将名叫关旭,是驻守在当地的一名军队统领。其实他的驻地位于这大余国的领土正中央,平日里十分安稳太平,没有叛乱,也没有外敌的入侵,他只是管理一些当地的治安罢了。 但他这次却突然接到上面的命令,竟然有当朝一名正二品的巡抚使亲自来到他的驻地,让他好好协助巡抚使完成一项任务。 不过这项任务似乎十分隐蔽,不仅上面的人没有在命令里提及,就是这位巡抚使亲自到了以后,也是对这件事讳莫如深,绝口不提。 他也不敢多过问,毕竟巡抚使都不敢随意去做的大事,还不得撑死他这个小小的六品小官? 这位名叫祁文的巡抚使大人自从到了当地以后,也不干任何事,只是待在官府里练书法,让人摸不清楚他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直到昨天,这位大人才紧急发布命令,让关旭亲自率领五百官兵跟随他,一路开进了黄芪山深处。 黄芪山的凶险对他这个当地的驻扎将领来说是再清楚不过了,就连杀人放火的亡命贼寇都不敢进入黄芪山,那几乎是死路一条。 但是,他们一行人也不敢违背巡抚使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进来。结果不出所料,仅仅一天的时间,五百官兵就折损了一百来人,还有许多人被毒虫叮咬,眼看也活不长久。 这样的伤亡还是由于有熟悉黄芪山地形的采药人带路的结果,不然只会死伤更多。 星月兼程之下,他们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终于来到了这片山崖上。 关旭强行压住心里的不满,面上还是恭谦地问巡抚使道:“大人,末将实在不知为何我们要连夜赶来这黄芪山里,还请大人讲个明白。不是我故意冒犯大人,而是这一天就死了一百多将士,还是死得无缘无故,其他将士们士气都很低落,我实在是不好交待啊。” 祁文看都没看他,而是自顾自说道:“你知道前些日子大和国的联军进入我们大余国的事吗?” 那武将顿时惊呼出声:“什么,那些人竟然是大和的军队!我只知道有一支人数不小的军队从大余北方一路南下,声势浩大,没想到竟然是大和国的!他们不是一向和我们有矛盾吗,皇上怎么会让他们进入我们国家,莫不是北方被攻破了?” 一想到北方被攻破,他这个当惯了安逸将领的人也得上阵杀敌,他心里就有点害怕。 祁文怒喝道:“胡说八道!北方是我们国家自古以来的重要防线,有这么容易被攻破?北方那将士可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哪像你这般畏死无用?” 这武将也是个软弱的人,听了上级的怒斥,不敢还口,反而唯唯诺诺地恭迎了几句,让得那巡抚使大人消下怒火。 祁文这才继续说:“你以为皇上想这样子做?实话告诉你,北方边线上的战役早就停了,现在所有军队都在往南撤退,不仅是我们自己的军队,就连大和国的也是。” 关旭听了这话,更加疑惑说:“那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放大和国的军队进来不是引狼入室吗?” 祁文不屑的说:“哼,你个小芝麻官懂什么?这其中牵扯到一个极其重要的谋划,连我都不是很清楚,何况是你?你还是好好掂量掂量自己,不该知道的就别问。” 关旭丝毫不敢在这位巡抚使面前不恭敬,连忙称是。 祁文继续说:“不过我们这一次到这山里面来倒是与皇上那件谋划无关,我们是要来拿一件东西。” 关旭又好奇的问:“不知是何物?” 祁文又卖了一个关子,说:“你知道十年前在你们这里被抓走的那一名中土宗门的女子吗?” 关旭也是最近几年才从外地调来这里任职,对这里的旧事不是很清楚,仔细想了想才恍然大悟:“是那个中土的剑修女子?” 祁文说:“对,原先我们国家还得卖中土的面子,对于她留在这里的东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置我们于不顾,那我们也不用看他们的脸色。这次来山里就是为了拿走她的一样东西,有了这件东西,虽然也只是让情况稍微更好些,但我们现在必须积攒好每一份力量。” 关旭听得还是有点糊涂。 他不明白这件东西是什么,犯得着这么大的力气来寻找。而巡抚使又说要积攒每一份力量,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何。 不过他能够混到一地统领的位置,显然不蠢。既然上面的人不愿意说明白,他当然也不敢造次地去问,只要做好上面的命令就可以了。至于已经死去的一百多人,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了,碰上这么一件苦差事。 这只小队伍剩下的三百多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分别埋伏在河谷的上下游和山崖边,把这座小村寨围了个水泄不通,只等着黎明前人心最放松之时,便会发动袭击,把这座村寨的人全部抓获。 …… 徐怀谷已然离开了小村寨,便顺着这条河谷向下游走去。因为这附近一片水域都是淇水的流域,凡是河流,无论大小,最终都会流入淇水,所以徐怀谷也不担心会迷路。 他沿着河岸前进,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够远离树林里的妖兽。若是有妖兽来犯,他就可以躲进这条河里,他可不想三个月之前的事再发生一遍。 徐怀谷向着前方走去,却看见下游水边有几点零零散散的火光,在黑夜的衬托下极其诡异。骨子里的谨慎令他停下脚步,仔细去观察那到底是何物。 那几点火光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应该是火把一类的照明物,离他还很远,但他由于已经是二境修士,而且这火光在黑夜里又很显眼,所以才会看得清楚。至于那些拿着火把的人,肯定是看不见徐怀谷的。 徐怀谷警惕之心大起,这么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夜晚出现在黄芪山腹地,显然十分可疑,他准备靠上前去仔细打探一下。 他放轻脚步,离得稍微近了一些,约莫还有十丈的距离,便能够看见这群人的着装了。 这些大概有五十人,河两岸站着都有,清一色的软甲配上官府的制式长刀,很明显的官府打扮。 徐怀谷有些好奇官府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随后就听到他们的交谈声。 “真是见了鬼了,这是什么破命令,竟然叫我们大半夜地到这要命的地方来,才一天的时间,兄弟们就已经死了这么多,真是不知道关统领这是在干什么!” “少发点牢骚吧。这可怪不得关统领,我是亲眼看见有一名文官打扮的人,在山里行路的时候可是比关统领走得还靠前,一看就是个大官,连关统领都得听命于他。” “那也不能拿兄弟们的命开玩笑啊!这才多久,死了这么多人,还叫我们半夜守在这河边,你说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是啊,这来的时候大家都看见路上的凶险了,这我们能不能活着回去都还不知道呢。管他什么命令,哪有我们的命重要,早知道是这么个差事,我才不会来呢!” 这一群官兵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大多数都是埋怨黄芪山的险恶,还有胆子大的人低声骂嚷了几句上面的官员。 徐怀谷从这些人的话语里大概弄明白了事情原委。他们似乎是来这个河流下游堵截设卡的,防止有人逃走。徐怀谷转念一想,这座河谷里除了自己刚刚离开的那一座小村寨,哪里还有人烟? 莫不是来抓捕这座小村寨里的人? 这个念头在他的心里一闪而过,他再也冷静不下去了。虽然不知道这些官府的人怎么知道这里面有一个小村寨,又为什么要捉拿这里面的人,但既然余家救了他的命,这件事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观。 他不敢稍有迟疑,当即又折返了方向,对着小村寨的方向跑去。 ------------ 无鞘剑 第六十一章:笼中困兽 余芹今夜睡得不太安稳,接近黎明时分便无故醒了过来。 她看了看窗外的月色,月色朦胧,已然有些沉醉,天边似乎出现了一抹红,朝霞将要喷薄而出。 她头脑里第一件想到的事便是徐怀谷今日要离开,心里不禁有一丝悲伤。 她走出了房子,清晨的舒爽山风拂过脸颊,放在往日格外令人畅快,但今天却显得有点恼人。 她似乎有点迷迷糊糊,便准备去河边洗一把脸,但脚步却不知不觉向高处走,走到了徐怀谷的那一间屋子门前。 仿佛受了魔怔,她伸手准备去敲门,但又停留在半空中。 不知道他这会醒了没,若是没有醒,那自己这敲门岂不是吵醒了他? 她犹豫了一小会,便有点鼓气地想:吵醒了便吵醒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要走,哪还管他这么多。 于是她略挑一边眉毛,便伸出素手便开始敲门,力度还特意加重了几分。 不过她敲了许久的门,屋子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余芹便开始有点心慌。她加快动作,敲门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重,但又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许久,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她隐隐猜出了几分徐怀谷已经离开的情况,便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失落地倚在了门前,连打开那扇门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她无助之际,耳边却响起来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击打在河边的岩石上,夹杂着水花溅起的清脆响动,十分熟悉。 她马上就辨别出来这不是村子里人们的草鞋,而是靴子的急踏声。 她赶紧站起来,看向脚步声的方向,却见有一个人影从河边急切地跑了上来。 余芹便看着人影匆忙跑近,似乎感觉不太真实。 徐怀谷也抬头看了一眼上面,却看见一个窈窕身影在山岩上站立着。他先是一愣,便赶紧喊道:“余芹,快告诉余安,有官府的人来抓你们了,快走!” 余芹本来还有些呆滞地看着徐怀谷,都不知道徐怀谷为何出现,这句云里雾里的话就更加重了她的犹豫,她一时竟只是疑惑地看着徐怀谷,不知道该怎么办。 徐怀谷看见余芹愣住了,也知道她一定是被这句话弄懵了,但是时间着实紧迫,徐怀谷可没有时间和余芹说清楚。 他赶紧冲上去,抓住余芹的手,便要直接把她拉走。旁边一间屋子里的余安本来就没有睡着,此时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也慌忙跑了出来。 徐怀谷焦急地对他说道:“快走,有人要来抓你们了!” 余安看了一眼徐怀谷脸上的焦急神色,不像是作假,他也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当即不再犹豫,对着徐怀谷说道:“你先带着芹儿离开,我马上就来!” 说完他便飞快地冲回了屋子里。 徐怀谷疑惑地看着他回去,不知道在这紧要关头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够舍弃的,但见余安执意要如此,他也就只好拉着有些懵的余芹赶快往河边跑去。 …… 在山崖上边,那名巡抚使祁文看了看天色渐明,也沉声下达了命令,说道:“出兵!” 那武将关旭从背后摸出一支黑色长箭,用挂在马上的一把棕红色长弓拉开,那箭矢便急速地向天空飞去,发出划破空气的尖锐嘶鸣。 用这种专制的弓箭发号施令,就是百丈外的人都能够听见,这就是军队行伍里传令的最便捷方法了。 徐怀谷在河谷下边也听见了这声弓箭的哀鸣,警惕之心大起。果然,这只弓箭的声音落下不到须臾,便有悉索的声音响起,紧接着竟有一条火龙在山间出现,把整个河谷照得透亮! 徐怀谷凝聚心神,看向火龙方向,才发现这条火龙竟然是一条长长队伍的人手上的火把光线汇聚在一起的盛况。 看火龙的规模,起码有两百来人! 那一队人马行动极其迅速,到了村寨边就收拢成一个圆形,准备包围村寨。但徐怀谷因为提前发现,此时已经带着余芹逃到了河边,潜匿在了河里,便没有被那一群官兵围住。而之前进屋子里去找寻那一支玉簪的余安,动作只比他稍慢一点,此时也躲过了一劫,逃进了河中。 余安与徐怀谷他们会合到一起,看了一眼身后生活了十来年的村寨,此时已经被两百人围得严严实实。他忍不住怒骂道:“该死,怎么会来这么多的人!” 余芹此时也被震惊得不知所措,绝望地看着村寨方向,眼神凄苦。 那群官兵训练有素,一把村寨围起来,便开始分散出一队人,挨家挨户地踹开房门。这个时间点上,村寨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睡觉,突然间就被包围,几乎不留任何反抗的余地就被抓住了。 也有些动作迅速的人,在官兵还没有进入家门之前就逃了出来,但一看见外面密密麻麻不下百号人的火把,就再也没有逃跑的心思,只能够神色苍白地颓废坐在地上,等着官兵把他们带走。 顿时,这道不起眼的山谷里,男人们的打骂,妇女们的尖锐叫唤和孩子们的哭泣弥漫了整座山谷。 看着平日里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一个个地被抓住,余芹两眼无神,随后便低声呜咽起来。而平日里处变不惊的余安,也失去了作为一名猎手的冷静,只是焦急万分地看着村寨而又无能为力。 徐怀谷看着这两人在突如其来的灾祸面前失去了理智,也十分焦急,他提醒道:“还愣着干什么,别人已经被抓,我们也得赶紧想办法怎么从这里逃走啊!” 余安这才回过神,思考了一瞬便说道:“我们沿河往下游走,他们搜查不到河里面来的!” 徐怀谷无奈摇头,说:“我刚才就是从下游折返上来的,他们在下游布置了兵力,我们过不去的。” 余安这下也慌了神,要知道,他们此时位于这两边山崖所夹的河谷里,两边的岩壁陡峭,是不可能攀爬上去的。而上下游的水路又被封死,还有何处可以去? 难不成真要被困死在这条河里? ------------ 无鞘剑 第六十二章:生人作死别 此时此刻,徐怀谷一行人只能寄希望于那群官兵的目标不是他们,这样官兵就不会察觉到有人失踪,他们才有一线生机。但很不巧的是,那群官兵的目标,就是少女余芹和刚刚被余安从屋子里拿出来的那一只玉簪。 其实仅仅只是以这一只玉簪的法宝品秩,也轮不到大余国朝廷如此耗费心思地去争抢,但它的来历却极其不俗。 据可靠的消息,这一支玉簪应该是上古那一位刻字剑仙的遗物,而且是开启一处遗失之境的钥匙。而那座遗失之境里面的宝物机缘,按照目前的信息来看是极其深厚的,已经足以让一洲大国都无法忽视。 以前只是迫于中土余芹母亲那座宗门的颜面,所以才对黄芪山里的玉簪和余芹视而不见。而现在,整座东扶摇洲都似乎沦为了中土的弃子,与中土那边的关系极其微妙,在这个攸关存亡的节骨眼上,自然也不会去管中土那边的脸色了。 …… 没过多久,这座小村寨里的所有人就被抓了起来,然后在武力逼迫之下只能跪在地面上,任重重官兵把他们包围。 天色恰好黎明,晨曦照耀这一方土地,天边云雾缥缈,如坠仙境,但山谷里的气氛却格外紧张。 那名巡抚使祁文在这一群人也眼前走过,仔细打量着每一个人的脸色。他看见有一名女子跪伏在地,似乎还比较年轻,便上前端详这女子的面孔。 女子见祁文靠近,便面露惊恐,眼角泪痕还未干,又哭了出来。 祁文问她:“你今年多少岁数?” 女子如临大敌,战战兢兢说道:“小女子今年十六。” 祁文脸色似乎不太高兴,又继续检查每一个人的面容,却再没有看见有这般年纪的少女。 他心里很是疑惑,甚至有了一丝不好的猜测,但极深的城府使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冷问关旭道:“你确定把整座村寨里的人都抓齐了吗?” 关旭哪敢怠慢,连忙询问负责抓捕的一名兵卒,随后拱手恭敬地回答他:“确实已经抓齐了,这个村子里已经没有其他人。” 祁文脸上疑云密布,随便抓起身边一个跪下的人,那人顿时被吓得痛哭流涕,竟然扑到他身上,大声叫冤道:“这位大人,小人只是这偏僻地方的一个庄稼汉啊,实在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大人为什么要抓我?” 祁文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立马有两名士卒上前来把他架开。 关旭鄙夷地骂道:“你和我叫什么冤枉,你们这一群人有哪个手脚清白?只不过是以前懒得管你们,还真以为你们那点腌臜事能瞒过谁?劝你老实回答这位大人的问题,否则现在就要了你的脑袋!” 那人也是个见风使舵的老手,见被揭了老底,也马上转变了态度,对着祁文点头哈腰。 祁文不屑地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姓余的十一岁女孩子?” 这人眼珠子一转,便知道了他说的是谁。这小村寨人本来就不多,大家互相都认识,只是由于各自的不堪过去,平时都不怎么交往,但村子里姓余的只有一家,而他们家也刚好有一个小女孩。 他顿时感受到周围许多人的目光恶狠狠地朝他看来。他心里清楚,这些看他的人都是平日里很喜欢余芹的。他也知道余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平日里余家打到猎物也都会给大家分一点儿,但是这些会改变他的决定吗? 显然不会。 那些珍惜可贵的善意,值得自己去帮助余芹吗? 一点都不值得。 他的心里甚至还因此有些得意,说不定自己这份功劳还可以将功赎罪。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余家,说:“禀告这位大人,这里确实有一名姓余的小女孩。” 祁文皱起眉头说:“那她在哪里?我为什么没有看见她?” “这......”那人开始回头打量这一片的人,确实没有找到余家,他也有些不确定地说:“我也不知道,但我昨天都还看见了余家父女的。” 祁文心里有点慌,赶紧对关旭说道:“你们快去再仔细搜查一遍!” 一刻钟过后,前去搜查的官兵再次集结,还是一无所获。 祁文蹙眉,怒道:“一定是他们躲起来了,给我排成一路,沿着河谷搜过去,绝不允许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就算是河对岸和河里面也不行!” 关旭看着这名巡抚使大人跳脚大怒的模样,颇有些头疼,但也只能吩咐下面哀声哉道的官兵们去全面搜查。 疲惫的官兵们得了号令,即使再有不舍,也只得奉命行事。很快,一条长队列就横跨这座河谷,一步步地向下游搜索过去。 河里的徐怀谷看见他们竟然排成一队,寸土不留地搜索而来,也感到很疑惑。看这模样,这群官兵们完全就是冲着余家父女而来,这不禁让徐怀谷更加怀疑余家的身份有何特殊,能让官府如此重视。 余安见此场景,也骂道:“这帮龟孙子,竟然还往河里搜!这下子可怎么办?” 余芹看着上百人的兵力推进,距离他们这边越来越近了,也急忙问道:“徐怀谷,你说下游有官兵堵截,究竟有多少人?” 徐怀谷马上回答道:“五十人左右。” 余芹想了一会儿,就说:“那我们还是往下游去。这边的士兵已经提高了警惕,而且人数也更多,我们对付他们更麻烦。往下游走,说不定还能趁着下游拦截的人松懈逃离!” 徐怀谷和余安略一沉思,都觉得有道理,便在齐胸深的河水里趟着河底向下游走去。 由于后面搜查的官兵是集体行动,而且又要检查是否藏匿有人,所以推进的速度很慢,徐怀谷三人很快就把他们甩了一大截,来到了下游的拦截处。 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五十余名官兵,徐怀谷还是有些头疼。五十人已经很多了,虽然不能把这座河谷完全封闭,但三个人想从他们眼底溜过去还是几乎不可能的。 而此时,三个人一时间竟然都想不出好办法来。 余安大胆提议道:“徐小子,你不是修士吗?我看你这两把剑也是真家伙,好歹也是杀过大狼的人,要不我们一起直接冲杀过去?” 徐怀谷看了看那边的士卒,愁容满面地说:“恐怕有点难。对方可是有五十官兵,你我只有两个人,而且我们身处这水里,作战也不方便,估计是过不去。而且只要被他们拖住节奏,后面的官兵再涌上来,我们就真的无处可躲了。” 余安气急败坏地说:“那你说怎么办啊!” 徐怀谷不答话。 后边搜查的官兵离他们越来越近,而堵截的官兵也依旧在他们的岗位上,这让身处这中间的徐怀谷一行人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本来还以为沿着下游走还能有一线希望,现在看起来也只是徒增失望罢了。 徐怀谷依旧再努力思考办法,余芹此时表情木讷,似乎已经认命,而余安则是一直盯着自家闺女,眼神充满不舍。 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余安不由分说地把手上那一只临走前都不忘锦囊塞到余芹手里,对余芹说:“拿好,这是你母亲留下来的遗物,不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徐怀谷错愕地看着那一只锦囊。锦囊熠熠生辉,光彩夺目,他一眼就辨别出来不是凡物,那些搜捕而来的官兵很有可能就是为这一件东西而来。 但还容不得他说话,余安便一手抓住他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他眼里满是不放心,说道:“徐小子,这些天你在这座村寨里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现在的危险状况你也看见了,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迟疑!” 他转眼去看了看愈来愈进的士兵,语速不禁加快说:“徐小子,我现在不是以我的名义,我是以你的救命恩人的名义求你,你今后一定要照顾好余芹!你不是要去兴庆吗?就去那里吧,不要在江湖上闯荡了。要是你真想要去江湖,也一定不能带着余芹!我现在只想让她好好过完一生,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可以答应我吗?” 徐怀谷面色凝重,郑重点头说:“我答应你。” 余芹大哭出来,嘶哑地说道:“父亲,你要干什么?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余安叹了一口气,说道:“芹儿,是我没用,对不起你母亲和你。但现在,我终于还是有点用处了。不要担心我,只管跟着徐怀谷走吧。不要轻易打开锦囊,若是有一天遇上了喜欢的人,再把它打开,然后就可以安安稳稳过上好日子了,不要再为任何事情烦恼。” 他温柔抚摸了余芹的面庞,眼神如水,说:“芹儿,你天生就应该是要享福的,好好活下去。” 他眼神定格在余芹身上,久久不能离开,似乎是要把这幅脸庞永远留在脑海里。 身后的士兵们越来越近,余安知道这一刻便是最后的离别了。他不再儿女情长,而是恶狠狠地看着前面五十余名的士兵,眼神从未有过的凶残。 ------------ 无鞘剑 第六十三章:今后与我相依为命 余芹情绪几近崩溃,死死拖住余安的手臂不肯放。余安看了一眼她,却狠心甩下她的手,交给徐怀谷紧紧牵着。 他对徐怀谷说:“等会你拉着芹儿跟着我,我去前面引开其他官兵,你带着余芹趁机从水里游过去,还有一线生机。” 余芹闻言,知道余安要干什么了,便开始大哭,但又怕惊扰官兵,所以不敢发出声音,只好紧紧咬住下唇,面色苍白,梨花带雨模样,极其惹人怜爱。 余安见余芹的可怜模样,心里想到今后就再也不能相见了,眼角也挤出几点泪花,但又被他偷偷拿手背拭去,没有让余芹看见。 徐怀谷看见两人做生死分别,心里也是伤感万分。这伤感化作对围困的官兵的愤恨,竟有一种想要杀掉所有人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这种冲动很快又被他的理智压下来。 不是没有了杀人的念头,只是力所不能及。若是有这个本领,他今日就要大开杀戒! 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刻,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 余安不再多言语,只是潜入水里。徐怀谷抓住余芹的手,也埋头入水,带着余芹向前方游去。 他能够看见前方堵截的官兵在水里的腿脚,离他们越来越近。 余安终于带着他们游到了士兵们的前方。 这山间河流本就清澈,还没等余安靠近五丈距离,那边就已经有官兵发现了水里的阴影,便有人大吼道:“看那边,水里有东西!” 随后徐怀谷在水里就看见有一大群官兵向着余安围拢过来。 余安看着三人距离封锁线还有一段挺长距离,竟然就被发现了,心里也是不甘心。越是被发现得早,生还的机会就越小。 但他知道不能再犹豫,看见有一名官兵已经挨得很近了,便突然顿住脚步,向上冲出水面,溅出一朵巨大的水花。 余安从水里毫不犹豫地一拳挥出,带着水花打在那名官兵脸上,猝不及防地直接把他击倒在河里,放肆大笑道:“打死你个龟孙子!” 那名官兵当即喷出一口血水倒下,随即被强劲水流卷起,不知死活地朝着下游漂去。 周围一圈围着的官兵见了同伴的悲惨下场,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都有些心寒,纷纷远离几步,只敢离他一丈开外,不敢靠近。 后边巡抚使祁文都看见了这边的动静,驾马急着跑到前面来,冲着那一群官兵叫道:“快点给我抓住他!抓住他的人赏一百两白银!” 底下的官兵顿时眼睛一亮。一百两白银可不是个小数目,抵得到他们三四年的薪水了。 有了钱的诱惑,果然有几个胆大的官兵立马就开始跃跃欲试,挥舞着手里长刀想要上前。 徐怀谷和余芹偷偷绕过了那一群围着余安的官兵,朝着一处防守最薄弱的地方游去。 尽管官兵们的注意力都被余安吸引,但还是有一名没有靠拢去的官兵眼角瞥到了水里的另外一团阴影,似乎还在游动。 那阴影就在他的脚边,他先是疑惑了一瞬,随后便反应过来,正准备大叫申援,水里那一团阴影处却突然有一道剑锋破开水面,直指他的咽喉。 这名官兵躲闪不及,连死前的话都没有说出口,咽喉直接就被剑刺穿,血液如注喷涌而出,染红了周围一大片河水。 祁文惊疑地看着这一边的意外变故,顿时想明白了一切,又大声指挥道:“别去管那个男人,给我围住那边的用剑的人!” 官兵们又在他的指挥下开始往徐怀谷方向走去,但是余安可不会同意。 他如发了疯一般拽住一名官兵,使劲从他手里扯过一把刀,在人群里乱冲乱撞,四处挥砍,全然不顾自己性命,一时间竟然拖住了官兵的步伐。 祁文一见也急了,说道:“找死!给我砍了他!” 周围官兵也抽刀,挥刀一齐砍去。余安一个人哪里抵得住几名官兵的刀锋,顿时身上就出现好几条刀口,血流如注,然后无力的地倒进了河里。 徐怀谷刚刚杀了那官兵,便看见余安被乱刀砍倒,倒在河里,心里也顿生寒意。 却转头看余芹,此时已经如同疯了一般,手上力气极大,几乎要把徐怀谷的手骨抓断。河水浸透她的发梢,面容不似往日柔弱清秀,反而寒冷凛冽得犹如雪山冰泉。 余安怎么说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今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他心里恼怒万分,剑尖指向那骑在马上的祁文,吼道:“狗官,有胆敢报上姓名!?” 祁文也不惧怕他,冷冷说道:“奕灵郡巡抚使,祁文,有本事报仇尽管来!” 余芹听见他讲话,在水里使出浑身力气对抗水流,倔强地站稳了步伐,转身对着祁文,眼神如剑,一字字说道:“我必杀你!” 祁文心里冷笑,但不知为何对上少女眼神的一瞬间,整个人都犹如跌入腊月寒泉一般冰冷。而那匹枣红色的宝马,也惊吓得嘶鸣一声,前蹄抬起,向后退了好几步,很是忌惮。 徐怀谷看着余芹此时的脸色,心里都一阵恶寒袭来,这让他心里清楚余芹的来历绝不简单,不禁更加好奇那个锦囊里究竟是何物。 但那群官兵就要追上来,徐怀谷知道时间宝贵,再也不能浪费。 他握住余芹的手,劝说道:“走吧,今后我们一定会报仇的。” 余芹松了脚底的步子,徐怀谷拉着他,看着前方的波浪撞击而生雪白水花,埋头潜进去,不再踏着河底,而是借着水流漂远。 祁文也从余芹那一眼的寒冷中回过了神,看着余芹逃走,心里依旧忌惮。他有一种直觉,今日若是不除掉她,以后说不定还真的会像余芹说的那样——“必杀你”。 他愈加着急,挥舞着马上的缰绳,气急败坏地对着下游指道:“快去追,追到的人我赏他做县令!” 听见能做官,官兵们都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还真的有几个不怕死的人也跟着潜入水里,顺着河流向下游去追,而祁文和关旭则全速策马在河岸边跟去,溅起阵阵水花。 直到现在,这个死寂的黎明才终于亮起来了。太阳的光辉照到河谷里,没有一丝温度。 ------------ 无鞘剑 第六十四章:拿剑来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又仿佛从来没有流动过。 余芹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涨涨,头疼得几乎要裂开。她清秀细长眉梢抽动几下,想要展开眼角,却是徒劳。 轻微地呼吸了几口空气,感觉到空气中的潮湿,似乎全身上下都被水浸透。她想起来最后一幕徐怀谷带着她潜进了水里,便再也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 一阵河畔的劲风吹过,带着凉爽气息拂过她脸颊,让她清醒了几分。她意识终于从涣散里解脱出来,稍稍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湛蓝的天空,晴天碧日,万里无云,极好的天气。但她马上就感觉到自己似乎呛了不少水,胸口又闷又疼,便不自觉咳嗽起来。 耳边立马响起靴子轻踏的声音,随后有一双手把她扶起来,温柔拍了拍她的背,说道:“终于醒了,你已经昏了一天了。” 余芹努力睁眼,看见徐怀谷在她眼前。 他们俩此时身处一条大江的江岸上,而空地之外则是一人高的望不见边际的青绿色芦苇荡。 这条大江上雾气很重,一眼看不到对岸。 这就是东扶摇洲的一洲正水——淇水。 淇水边上的风很大,吹得芦苇荡齐齐弯腰,沙沙作响。 余芹觉得此时此景宛如在梦里一般。她颤抖着问道:“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徐怀谷回答道:“我们从那条河的上游一路漂下来,你后来呛了水,就昏过去了。” 余芹脸色苍白,小心问道:“那我父亲呢?” “他……被水带走了。” 余芹怔怔地说:“不会的,这不是真的。” 徐怀谷低下头,沉痛地说:“不,这是真的。” 余芹面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推开扶着她的徐怀谷,挣扎着起身,语气不容置疑:“不,你骗我!这是假的,我现在要回家。” 她脚步蹒跚,但却坚毅,竟然对着雾气浓厚得看不见彼岸的淇水走过去。 淇水的水面盖过她的脚踝,然后是膝盖,再到腰,她走得越来越深,脚步却没有放慢丝毫。 徐怀谷见状,赶紧冲上前去,拽住她,大声说道:“余芹,我没有骗你!这一切都是真的,你所记得的都是真的,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余芹眼神漠然地看着徐怀谷,绝望说道:“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失去了唯一的亲人,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她狠狠地想要甩开徐怀谷的手,但徐怀谷也使足了力气,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 余芹一下子情绪便崩溃了。 她蹲下身子,嚎啕大哭:“你们都只会欺负我!那群官兵欺负我,余安欺负我,连你也欺负我!我就是想回家,不可以吗?” 徐怀谷闻言,沉默了。 他也蹲下来,轻轻说道:“余安他希望你活着的,你不要让他失望。” 余芹依旧大哭:“他就是个混蛋!丢下我一个人,我现在一无所有,还不如让我一起死!” 徐怀谷怅然若失。 他悄悄靠近余芹耳边,低语道:“还有我,你还有我。” …… 徐怀谷一人穿梭在芦苇间。 此时已经到了黄昏,天色昏暗。他在芦苇荡间飞快地行走,寻找着可以饱腹的东西。 当时余芹醒来时才是清晨,他好不容易才安抚下余芹的情绪。但他还是不放心,一直待在余芹身边陪着她到了黄昏。 他也知道余芹一天多没有吃东西,肯定是饿了。见余芹此时情绪总算好了些,不至于会去寻死,便离开了她,来芦苇荡里找点吃的。 芦苇荡繁密且浩荡,他往这里面走了五六里的路程都看不见尽头,反而越来越密。不过幸好芦苇荡里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他找到了一小窝鹌鹑。 徐怀谷把那两只窝里的鹌鹑赶开,便看见里面还有好几只鹌鹑蛋,不禁喜上眉梢。 怀揣着几只鹌鹑蛋往回走,快到河边的时候他却忽然听见风吹芦苇的声音里似乎还夹杂着喊叫声,不禁心里有了几分担忧。 他赶紧跑过去,果然看见余芹被一名追下来的官兵缠住,他顿时生出一股无名火。 那名官兵此时被余芹狠狠咬住,拿着手上的长刀对着她比划几下。但由于祁文的吩咐要抓活口,他也只是吓唬吓唬余芹,但谁知却吓不到余芹分毫。 这名官兵也是无可奈何,好在被余芹咬着是挺痛,但一想到抓到她以后自己就可以被赏做县令,这名斗大字不识一个的兵卒心里就暗暗激动。 他下定决心,等他当上了县令,第一件事就是让那个县里面医术最好,但收费极贵的韩大夫给自己的母亲整治肺痨,那样母亲便再也不用整日咳嗽了。 他还想到那个平日里在街角乞讨的半大孩子,还有他那个比他还小两岁的妹妹。 两个孩子也是可怜,父母早就双亡,只能在街边靠着乞讨救济过活。好像上次衙门里的茅厕粪坑涌出来,臭气熏天,没人敢去治理,就是这孩子为了三十文的铜钱,在粪坑里忙活了大半天。 他觉得大家活着都不容易,应该也给那个孩子谋个好差事。 还有那些往日里的街坊邻居,亲朋旧友们,他都要照拂一二。 至于这个女孩子以后会有什么下场,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去想。 他的念头只到这里,就有一股凌厉的劲风袭向他的后颈。还不等他有任何反应,就被剑锋利落地削掉了头颅。 鲜血四溅。 徐怀谷拿起手里被染成血色的短剑“沧水”放在眼前,剑锋寒光飒飒,映照出他的脸庞。 脸色依旧如平时一般清秀冷静,心里也没什么感受。 他今日是第一次杀人。 早上逃离封锁线时杀了一人,当时心情还颇有一些激动和不安。不过这一次,心里却没有半点感觉,仿佛被一剑斩断的就是黄芪山的狼一般。 不对,狼比这个愚蠢的官兵可聪明多了。他们懂得计谋,懂得时刻警醒,懂得什么能惹什么不能惹,所以黄芪山永远是人类的禁地。 余芹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徐怀谷,犹豫了一下,道谢说:“谢谢你。” 徐怀谷叹气说:“是我的错,我答应好余安的,我不该离开你。” 余芹没有讲话,气氛很沉重。 徐怀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错。不能在余芹的面前再提起余安,这只能让她再想起今早的噩梦。 徐怀谷正准备道歉,却见她对着徐怀谷伸出了手。 徐怀谷有些无奈,心想小姑娘果然还是小姑娘,这是饿了? 他拿出那几只被他好好保存着的鹌鹑蛋,说道:“只找到了这几只鹌鹑蛋,凑合着吃点吧。” 余芹冷若冰霜,说了三个字。 徐怀谷愕然。 “拿剑来。” ------------ 无鞘剑 第六十五章:路上杂事 时间很快就到夜晚了,今夜星光有些稀疏,月色也寥寥无几,和着淇水边上的茫茫雾气,夜色就显得更加深沉如水了。 浩瀚得看不见边际的淇水边,有一堆小篝火燃烧着,在这如墨一般浓稠的夜晚里格外显眼。 这一小撮篝火在淇水的大风吹拂下摇摇欲坠,每次似乎要被风吹得熄灭之时,却又顽强地继续烧起来。 这一点依稀火光映照着两个人的脸颊,忽明忽暗。 余芹依旧目光呆滞,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而徐怀谷坐在她的对面,则一脸愁容,心里很郁闷。 余芹问他要了那一把短剑之后,拿着那把已经满是血水的狰狞短剑,狠狠地在那名已经身首异处的官兵身上戳了几剑,那场景看着他都有点心寒。 她还趁着徐怀谷不注意,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好长一条口子,顿时鲜血直流,染红了半只手掌。 余芹当时攥紧短剑,愤然以鲜血发誓,说将来必定要报仇。 自那以后她就一直处在这样的消极神情中,无法自拔。 徐怀谷很担心,她仿佛失去了生活的目标一般,魂不守舍的,这样下去是是要出问题的。无论是谁,长期处在这样的精神之下,都是会崩溃的。 逝者已逝,但生者依旧得生活下去。这就是生活的残酷,像余芹这般悲观消极,只会害了她自己,也苦了余安的苦心。 徐怀谷想起来余安要他照顾好余芹的嘱托。无论是看在救命恩人的情面上,还是自己有点喜欢这个天真小女孩的本心,都应该想办法让余芹振作起来,只是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他想起来带他离开青岭,然后又一路走到滨西的道士。他那副永远云淡风轻的面庞,依旧让徐怀谷记忆犹新。 如果是他在的话,一定是会有办法的吧?道士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难题,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是跟着他的一路上,徐怀谷初次学到了人情世故。而且他的道理好像从来都很深入浅出,每次都能切中要点,就像打中你心里最薄弱的地方,于是问题都会被迎刃而解。 徐怀谷正在埋头苦思良策,余芹却突然打断了他的沉思:“我要学剑,我要杀了他们所有人。” 徐怀谷愁容舒展,心里无奈:当真以为学剑有那么简单?别说一把剑都没有,就连踏进修行之门必不可少的法门都没有,怎么学剑?难道去学那些江湖野客的世俗剑法? 世俗剑法就是终身没有机缘得窥修行路途的江湖野客们所修习的剑法。这种剑法没有修为巩固作为基石,注重于剑术招式,而不是剑修所言的剑意和剑气,与剑修的剑法之道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若是剑法到了极致,也未尝不能与五六境的剑修一较高下,只不过这样的人,世上当真不知有几人。 徐怀谷不是不想把身上的剑修法门传授给她,只是他这套法门是那扶摇宗的不传之秘,传承都是靠仙家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玄妙手段,他也只能自己修习,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还有他自己身上虽然有两把剑,但是一把是白小雨赠送,一把是邓纸鸢授予,意味极其深重,其中因果也繁杂不清,绝对是不能给余芹一个外人的。 徐怀谷只好安慰她:“余安说了,只想要你好好活着。你不要再想其他事了,我们一起去兴庆,过上平静的日子,不好吗?” 余芹默不作声。 沉默给了徐怀谷答案。 他现在真的无计可施,只能寄希望于时间能够消磨掉余芹心里的悲痛和仇恨。 看着余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徐怀谷把鹌鹑蛋递到她手里,心疼地说:“吃点吧,肚子肯定饿了,不然明天可就走不动了。” 他把鹌鹑蛋塞进余芹手里,旁边却在这时传来几声“咕咕”的鹌鹑叫唤。 余芹把伸出去的手缩回来,抬头和徐怀谷对视了一眼,眼神愁苦。 她几乎以哀求的语气说:“还给它们吧,我不想吃了。” 徐怀谷直视于余芹的眼眸,似乎想要看透她。余芹感受到他的灼热目光,赶紧转头,眼神躲闪。 即便是在这人生最冷落的时刻,依旧会怀着一颗善待其他无关事物的本心。 徐怀谷心里有了答案。 她的心里依旧热爱生活,她依旧善良,这就是最好的了,那么失落也只会是暂时的,总有一天,所有消散不了的苦难都会烟消云散,所有过不去的坎都会过去。 这种灵光在他心里一闪而过。而就是这一闪而过的灵光,使得徐怀谷感觉自己的内心充实了许多,颇有一种顿悟的玄妙感觉,对天地的那一分感悟也更深了一步。 顿时,灵气涌入他的身体,无比舒畅。他的修为在这个夜晚再度精进,恢复到了之前的二境巅峰。 等他再睁开眼,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余芹不知何时靠在了他的肩头睡着了,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愁云惨淡,但是依旧憔悴,仿佛一朵风雨过后的海棠,楚楚可怜。 徐怀谷心弦被拨动,顾不得感悟修为的精进,反而有些沉醉在这一张容貌里。 淇水之畔,早晨的水雾裹挟着甘甜的清风吹来。 天边,朝阳半出,光辉慷慨洒向这一片江面,映出淇水江面波光粼粼,宛如一条碎金霓裳裙。 有青嫩的芦苇芽从土地里钻出,伸展腰肢。 有清脆的雏鸟鸣声传来,悦耳动听。 有清风起于云层之末,带着温暖吹拂万物。 徐怀谷心怀期待,望着半出的红日,心情不免激荡。 他们的生活,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 一晃便是两天过去。 淇水之畔,依旧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在赶路。徐怀谷走在前面,背后一把长剑,腰间一把短剑,一袭黑衣从头披到尾,显得利落大方。 余芹默不作声地跟着徐怀谷,偶尔遇到江景漂亮的地方竟然也会停下脚步,多看几眼。 虽然一路上余芹还是没有怎么讲话,但徐怀谷能够感受到,她的心境似乎要转好一些了。但是,余芹似乎对自己这么快就要忘记那件噩梦一般的事很愧疚,她不敢忘记,只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这种于道德情理上的愧疚最是麻烦,很难改变,徐怀谷觉得还是得靠时间去消磨。 所以他现在考虑得最多的不是该如何修补余芹的心境,而是去到兴庆之后,世俗生活中最要命的一件事。 他们没有钱。 逃离得太匆忙,余家的积攒钱财是一点也没有拿,而徐怀谷自己的钱,在上次离开凤头山的时候就被凤儿全部要走了,现在已经是身无分文。 徐怀谷很是头疼。 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没钱也就算了,吃点野果河水都能凑合着过命,但是他现在身边还有余芹,这可就不能再凑合了。当初答应的好好的,要照顾好余芹,可不能让她吃苦。 这两天来,他们都是在荒野里赶路,吃的喝的都是山野林间的东西。但是进了兴庆以后,那可是事事都得要花银子和铜钱的,到时候,他们就得窘态毕现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准备去找以前的熟人,比如那位和他有过一天游玩经历的仓央公主,还有当今大余国的国君——林宏志,让他们帮帮忙。说起来,他之前离开滨西时就是林宏志送给他的一万两银票。 不仅是钱的问题,他也很想要在这位皇帝面前询问一下朝廷大费周折去抓余芹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可以的话也帮余芹讨要回来一个公道。 黄昏时分,他们终于可以看见一座在淇水边的庞大渡口。 那座渡口规模很大,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还有许多货运的大船停靠在岸边,威武浩然,宛如一尊巨人一般站在这一洲的大河之畔。饶是心里早有准备,但余芹还是被这座渡口的漂亮建筑深深惊艳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恢宏的建筑,还以为已经到了兴庆,其实这只是兴庆城在淇水边的渡口罢了,真正的主城还在那条在渡口处汇入淇水的昌阳河的上游,那才是真正的皇城森严,天威浩荡。 但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在往前走,只是站在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座渡口。徐怀谷去找了些柴火,就地扎营,升起火来。 天黑后,两人就啃着野果,观赏着那座繁华的渡口。 那边依旧灯火通明,在黑夜的映衬下,宛如一小块璀璨人间星河。 余芹忍不住感叹道:“兴庆真是漂亮啊!” 徐怀谷扑哧一声笑出来,解释道:“这还不是兴庆呢!只是兴庆在淇水边的渡口,真正的兴庆还在那边河流的上游。” 余芹神色有些黯然,徐怀谷赶紧解释道:“我也没有去过兴庆,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故事。” 突然,天边传来一道闷响,一支烟花旋转着飞上了天空,炸出五颜六色的火星。紧接着,各式各样的烟火和孔明灯都依次窜上了天,顿时将空中染成一幅水彩画。 ------------ 无鞘剑 第六十六章:未至兴庆,先起波澜 天边烟花绚烂,斑斓的光影洒落,在两人的身上映出一道道的彩色光晕。 以前在凤头山的四年里,徐怀谷也见过那群山贼们买过烟花,在过年时燃放,十分喜庆。 其实很难想象一群连饭都要靠抢来,买酒只能赊账,这样艰难度日的人是如何还有心思去买烟花燃放的。烟花价钱又贵,又不实用,似乎对他们而言毫无意义。 徐怀谷知道他们是为了讨凤儿的欢喜,所以才会去买的。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何尝又不是他们自己喜爱烟花,向往那个理想中绚烂多彩的生活? 无论如何,那时大伙们一起燃放烟花的场面,确实让人心安。就算是一直在相互提防着的徐怀谷和凤头山的大当家王达雅,在那种气氛之下也会放下隔阂,真心融入到其中的欢乐去。 余芹从小在黄芪山里长大,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连烟花是什么都不知道。第一次看见了这烟花,只觉得天边格外绚烂,仿佛有流火坠到天霞,是身处仙境了。 余芹看得沉醉,觉得身边一切都与她无关,眼里只剩下了夜幕苍穹下的美丽绽放。 她有些谨慎地问道:“兴庆不会是神仙住的地方吧?怎么会有这样漂亮的东西,难道这就是神仙的法术?” 徐怀谷差点没笑翻过去,说道:“当然不是,这比起神仙的法术差的远了。这东西叫做烟花,是人间发明出来的庆祝节日和盛会的彩头,有很好的预兆,大家伙们都喜欢这个东西。今天不知是兴庆城里过节还是谁家有大喜事,才会放烟花。” 余芹似乎是受到了什么触动,她低声念叨着:“烟花......烟花,可真是个好名字。如烟一般可望不可即,又如花朵一美好却转瞬即逝,消散无影......就算是这烟花只是人间之物,取名之人想必也是神仙了。” 徐怀谷见着余芹脸上的痴醉和这一番言语,也沉醉了。 余芹的侧颜在烟火之下忽明忽暗,发丝微动,眼睛里仿佛有星辰璀璨。徐怀谷突然一瞬间觉得余芹似乎那么遥远,他不自觉有点害怕,害怕余芹就要这么离他远去。 徐怀谷下意识地赶紧抓住她的手,低声呢喃道:“若是能有一天,我一定会带你去看世界上最美丽的烟花,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余芹竟然没有挣脱,也低声回了一句:“好。”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这一年,淇水边上许下诺言,要一起去看世界上最美的烟花。 ...... 第二天,兴许是终于到达了兴庆,两人心情有点激动,余芹和徐怀谷不约而同起了一个大早。熄灭了火堆之后,就直接朝着那座淇水边的渡口而去。 这座兴庆的渡口可不比滨西城的渡口,这是东扶摇洲南部内陆地区最大的水运枢纽。光是这一座渡口,就能有滨西半座城大小,繁华程度也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座渡口是东扶摇洲东边一条叫做昌阳河的河水与淇水的交汇处,上连流经兴庆的昌阳河,下接流过北半边东扶摇洲的淇水,商贸往来十分频繁。而且作为一国重地,这里交易的规格都很高。不仅有普通人在此做买卖,就连一些修士也会在这里做生意。 当然,修士之间做的生意自然也是灵器法宝,符箓丹药一类的仙家宝物。虽然说是修士是超脱凡俗,但毕竟修士之间也是有不同的需求,也是要以物易物赚钱的。 伴随着这一座庞大渡口而生,这里也汇集了许多以渡口为生的脚夫水手。有了这一批稳定的人口在这里定居,渡口也就继续朝着城市的方向发展,各式各样的店铺渐渐开设起来,逐渐发展得一应俱全,俨然已经是一座小城市。 由于余芹是第一次进城,对一切都很好奇,徐怀谷便带着余芹在这座不是城却胜似城市的渡口里转悠,再逛了逛当地的市集的店铺。 他还把他那一把用了好久,早已破败不堪的匕首给当了出去,换了几两碎银子,这才有钱吃东西。那把匕首虽然说是普通器物,但也是徐怀谷的第一把兵器,用了好几年,这时候当出去,他还有些舍不得。 不过这座渡口也不是什么治安良好的地方,一路上,徐怀谷见到了好些人因为余芹的俏丽面容而回头打量的目光,有些人嘴角明显带着不怀好意的坏笑。 不过徐怀谷都眼神更加凶恶地瞪了回去。那些人似乎也有点忌惮徐怀谷身上的两把剑,亦或是徐怀谷的眼神中隐隐显露的杀意,都不敢过分造次,只是看了两眼后,就匆匆离去。 但是,终究还是有人不长眼。 太阳升起没多久,在街道边一家店铺里,徐怀谷和余芹正在吃着馄饨,却见有一名打扮得十分妖艳的男子径直走进了店铺,要了一壶酒。这名男子身材瘦高,身穿红色艳丽的雕花大衣,鬓角系着一支茉莉花。 他脚步虚浮,嘴角挂着一抹微微浅笑,给人一种轻佻之感。 他一进来,那名因为生意不太好而一直在柜台上无聊地看着一支小灯的掌柜立马就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立马逢迎上去,恭维道:”许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店里?要吃点什么,要不来一碗馄饨?” 看来这男子在这渡口还是个权贵人士。那位被掌柜的叫做许公子的人却理也没理那个掌柜,反而直接大步走向徐怀谷的方向。 徐怀谷心有所感,知道这男子来意必然是不善,但手中筷子依旧不停,显得云淡风轻。 那男子走到了徐怀谷身边,才笑着对余芹温和说道:”不知道我能否坐在二位对面? 余芹这才停下来筷子,疑惑地看了这妖艳男子一眼,然后对着周围一片空闲的座位道:这不是有这么多座位吗?为何要坐在我们对面? 男子笑着说:“大家吃个馄饨,人多热闹些嘛,互相认识一下也不错。” 然后他就自来熟地介绍道:“我叫许过楠,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余芹抬头,依旧是有些迷惑,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场面。这迷惑的眉眼风情落到了许过楠的眼里,就颇有些挠的他心里痒。 许过楠的家庭本来是一位在兴庆的经商大家,在这偌大兴庆城里也能有个名头,已经是很不错了,足够他肆意挥霍。 本来他的主家是在兴庆城内,但是许过楠从小都是被宠溺着长大的,脾气极其高傲。他原先在兴庆城里,做那纨绔子弟的行径时,都得被那些更大的商家子弟压着一头。对于这一点,他是颇为不服,便干脆在这渡口处买下一座楼阁,经常到这边来借着家世欺男霸女,倒是做成了渡口里的一个小霸王。 他的脾气也颇为古怪,喜欢女子打扮,经常就是一身花衣簪花上街。他平日里还最喜欢温柔如水的年轻女子,那些青楼里的是他是绝瞧不上眼的,只喜欢身心清白的女子,最好是年纪未到及笄之年的。他还有一个古怪癖好,那些他看上了眼的年轻女子,他不仅要调戏一番,还喜欢让她们穿上男子的衣裳作舞,引以为乐。 今早从一个狗腿子那里得知渡口里来了一名颇为眉清目秀的女孩子,还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应该是哪座山里头新进城里的。他自然就来了兴趣,赶着要来看一眼。 至于他们所说有一名佩剑男子跟在那漂亮女孩身边,他自然是不屑一顾的,甚至还觉得那个男子很碍眼。那些漂亮女孩子,一个村野剑客哪里配得上?自然都应该是他的。 至于男子的佩剑,别人害怕也就算了,但家族权高势大的他,身边时时刻刻就有一名修士随身保护着,哪里会有什么危险?从来都只是他欺负别人,没有被欺负的时候。 徐怀谷见余芹一脸为难,便停下筷子,脸色冷漠,一言不发就要伸手就要去拿平放在桌面上的剑。那名男子见此举动,脸色不悦,语气不善:“这位小兄弟是要干什么?我与这位姑娘讲话,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不过对着余芹讲话时,他就恢复笑脸,说:“姑娘是新来这里的人吧?我别的本事没有,但在这兴庆渡口也是老熟人了,要不我来带你逛逛这里?” 余芹觉得这男子打扮得妖娆,看起来很古怪,便摇摇头拒绝。 许过楠皱眉,不悦道:“和你好好讲话是看得起你,真以为我动不了你?” 说完,他便嘴角上扬,想要伸手去抚摸余芹秀发。 徐怀谷抬头,拿剑身拨开他的手,恶狠狠瞥了他,冷声说:“给你十息,滚。” 许过楠收起笑容,他妖艳的脸此时看着却是狰狞,似乎对徐怀谷的阻拦很不满, 他怒道:“好大的口气!在这兴庆的渡口上可没几个人敢跟我说出这种话来,你有什么资本!” 徐怀谷剑眉微挑,完全无视他的威胁,冷冷回答:“还有八息。” ------------ 无鞘剑 第六十七章:剑气生 许过楠先是愣了一瞬,然后竟然怒极反笑:”哈哈哈,有趣有趣。既然你说还有五息,我便站在这八息,我倒是要看你能奈我何! 徐怀谷脸色凝重,逐渐握紧剑柄。 许过楠依旧丝毫不慌,面上满是讥讽。 突然间,徐怀谷运转起体内的灵力修为,顿时一股无形灵气从他的筋脉里流过,顺着手指竹入短剑“沧水”里。 “沧水”在灵气的驱使下跃跃欲试。 还没等五息时间,徐怀谷便骤然出剑! 不过这一剑是明显收了手的,只会给这个轻佻的许过楠一个见血的教训,不会要了他的命。 但许过楠既然敢如此嚣张跋扈,也是有他自己的资本。就在徐怀谷灵气灌注并且出剑的一刹那,门外便传来一句怒喝:“你敢!” 徐怀谷早有所料,这个许过楠必然有人保护,面色不改,剑也半点不停。 “沧水”在灵气的驱使之下飞速挥出,与空气擦过,发出一声清脆剑鸣,直接斩向许过楠。 许过楠被徐怀谷这有点不讲信用的一剑吓得大惊,匆忙后退。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徐怀谷听了外面那名老修士的警告以后不仅没有停下,连出剑动作都没有停滞分毫,直接以最快的方式出剑,简单利落,却又极难躲避。 他不会知道,剑客追求的出剑,从来只有出,没有回。斩得断就是你死,斩不断就是我死。 许过楠心里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来招惹这个人,但是现在这样想肯定是晚了。 而且徐怀谷的剑也不会给他机会,直接斩向他的胸前。 那名身处屋子外边的出言警告的修士显然也被徐怀谷的干脆利落震惊到了。他匆忙间祭出一件法宝,便有一只散发着金光的白色珠子从门外飞来,以极快的速度挡在了徐怀谷的剑和许过楠之间。 距离很近,徐怀谷看见那只白色珠子的表面雕刻着流云镶金花纹,还散发着点点金光,也是一件法宝。 他看见剑锋斩在那件白色珠子的一瞬间,那些流云镶金花纹仿佛活了起来,快速流动,散发出光泽,于是他的剑再不得寸进。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起,那只珠子竟然挡住了徐怀谷的剑锋,但是表面的镶金花纹的金光明显消散了几分。 徐怀谷有些惊讶。 能够挡住“沧水”一剑,这只珠子的品秩应该不低,最少应该也是下品法宝的层次。 紧接着,就有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脸色铁青冲了进来,先是心疼地看了一眼白色珠子,然后再愤怒地看着突然出剑的徐怀谷。 这还是徐怀谷第一次出剑受到阻挡,他有些认真了。 那名老者,也是一名修士。 看他对于那件珠子法宝受损的心疼程度可以看出,这件法宝也是他的心爱之物。 这种在人间大家族里做供奉的人,一般都是因为天赋过低,突破境界没有希望,才会在这世俗富贵之家里屈身当供奉。 在这些人间的大家族里,也有修士都要眼红的的东西。比如有助于修行的法宝符箓,还有那些神仙钱币。 在这种大家族里当供奉,不仅可以领取丹药符箓,还有定额的神仙钱发送,这对于一些境界不高的修士是获取钱财,增加修行的最快方法。 这名老供奉虽然已经白发苍苍,但毕竟是修士,穿一身白色长袍,精神烁砾,倒也显得气势威风。 老供奉的法宝被徐怀谷一剑劈得受损不轻,他心疼得要命。要知道以他三境的修为,拥有一件下品法宝是多么难的事情,而现在却被这个人一剑损坏不少。 他也能看出来徐怀谷手上的那一把剑很是不俗,但是徐怀谷的自身修为却不高,所以应该发挥不出那把剑的全部实力。 此时他被气得颤抖,指着徐怀谷呵斥道:“你是什么人,竟敢一言不合就要出手杀人?” 周遭的食客们和掌柜也都看见徐怀谷对着许过楠出剑,早就纷纷惊吓得散开围成一圈。听见这老人说徐怀谷那一剑竟然是要杀人,都惊恐地看着徐怀谷和余芹。 徐怀谷冷笑,不屑道:“信口雌黄。我这一剑只是想要给他个教训,并不要他性命,你看不出来?在这里言语煽动有什么意思,要是真看我不爽,就直接来打过一番,费什么嘴皮子!” 老供奉最是好面子,被徐怀谷这么一讲,顿时下不来台了。 他满脸通红,狠狠盯着他。 不过好在他年纪很大,修为也比徐怀谷高一境,他自信眼前这个十几来岁的人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好个牙尖嘴利的臭小子,真是狂妄!今天就让我来教训你!” 他祭出那一件白色珠子。 那只珠子悬浮空中,散发着柔和的金光,环绕在他身侧不断地飞舞。这只珠子是一件防御的法宝,这个老供奉也确实谨慎至极,连对付自己已经是很有把握的人也不忘防御,经验十分老道。 接着又有两把银色飞梭飞出他的袖口,在空中划出两道银色的弧线,直奔徐怀谷而来。 这两把银色梭子不知是被老供奉施加了什么法术,竟然能够凭空飞起来,而且可以被老供奉操控自如。 一般来说,能够驱使物体的境界应该是第六境。第六境之时,修士的灵气已经可以有一部分固化为自身,可以凝成实质,便能够用这一部分灵气来操纵物体。剑修第六境之时所炼化的本命飞剑,也就与这灵气凝成实质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这名老供奉,显然是远远没有达到这样的境界,不然他哪里会来保护一名公子哥?要知道,六境的强者在大余都是不多的,放在修行界的偏僻之地都可以做一家小宗派的开山祖师了。 这老供奉显然是有他独特的门道,才可以驱使这两把银色飞梭。 飞梭速度很快,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徐怀谷的眼前。徐怀谷也是有过几次生死搏杀的,此时也没有被这飞梭吓到,十分沉着,拉着身边惊慌失措的余芹扑倒在地。 幸好以那老供奉的修为,操控那两把银色飞梭显然也是很困难。那两把飞梭第一次没有攻击成功,便一下子按着原先的轨迹飞出好远,吓得那一边的人群尖叫散开。 老供奉有点惊讶,没有想到徐怀谷竟然能够躲过去。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继续冷静操控那两把银色飞梭,对着徐怀谷而来。 徐怀谷一把推开余芹,让她赶紧躲到了一边的人群里去,然后就开始专心对付老供奉。 他仅仅盯着那两把在空中泛着寒光飞舞的飞梭,发现那两把银色飞梭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 他心念一动,便知道这老供奉必然是操纵物体的法术能力有限,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便有了主意。 他凝聚心神,仔细观察两把飞梭的轨迹,争取每次都在最惊险的那一刻躲避而过。 那名老者每次都看着快要击中徐怀谷,但又被他巧妙惊险地躲开,便开始气急败坏。 经过这一番交手,他此时也也知道了徐怀谷的身手很不简单。他有了一点退意,但既然已经结下了梁子,他就没有退路。 时间慢慢过去,老供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这个操纵飞梭的法术时间有限,再过十息的时间,估计飞梭就要脱离操纵了。 他必须要抓住最后一点时间。 他用手指捏出一个奇怪手诀,然后从袖口里捏出一张符箓,挥向天空。 那张不知功效的黄纸飞向空中,顿时就化作了一团火焰,消失得无影无踪。随着这一张符箓的使用,那老供奉的灵气一瞬间似乎增长了不少,对于飞梭的操控能力也加强了。 飞梭一瞬即逝,在空中只剩下了残影。 老供奉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说道:“你敌不过我的,快点认输,说不定还能留你活路。” 徐怀谷看都没看他,这幅作态顿时激怒了老供奉。 许过楠颜露讥讽。 那一群看客都害怕修士的飞梭会误伤自己,都纷纷散开去,在远处观看这一场几近结束的斗法。 余芹没有随着人群走开,她依旧在原地。 此时她也是心弦紧绷,紧紧看着飞梭和徐怀谷,心里紧张无比。 她心里默念:“你可不能死,说好要照顾好我的。” 徐怀谷停下步伐。 此时飞梭的速度已经到达了极致,他再怎么躲闪也是无用。 他猛地一握剑柄,冰凉的触感袭来。他感到心潮澎湃,心中剑意已然到达巅峰。 “沧水”短剑与他产生共鸣,竟然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剑气来! 这一缕剑气,是真正剑意与人心合一! 徐怀谷在这生死一刻闭上了双眼。 他脸色从容,动作流畅,仅仅顺着剑意凭空一剑斩下。 似乎什么也没有斩到。 许过楠的眼色露出疯狂。 余芹心里闪过无助。 徐怀谷依旧从容。 只有老供奉的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痴呆一般表情凝滞。 因为,那一剑,只有他看清了。 ------------ 无鞘剑 第六十八章:一道剑气,同出两辈人 那两把银色飞梭的残影消逝不见。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空中落下来几块银色的残片,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苍白无力。 老供奉原先志在必得的气势荡然无存,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嘴角颤抖着。 他的眼神不复清明,变得浑浊不堪,垂垂老矣。 许过楠和余芹,以及周围的看客们瞠目结舌,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徐怀谷站在一群人正中央,从容闭目,剑锋已经斩下,剑尖指着地面,但他还是维持着持剑的动作。 场中寂静无声。 突然有“噗通”一声,众人齐齐都看向声音的源头。 那名老供奉一下子跪伏在地,脸色苍白,脸颊上的皱纹蠕动着,呢喃道:“是剑气……是那一道剑气……” 众人被他的突然举动震惊,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许过楠满是疑惑,接着便是愤怒,急切地说道:“韩大师,您这是做什么!” 说完他便想去把韩姓供奉扶起来,哪只他刚碰到老供奉的手臂,那韩姓供奉便突然发了疯一般跳起来,激动地指着徐怀谷,大吼道:“你是谁!能斩出这样的剑气……你究竟是谁!” 徐怀谷冷声回答:“我只是过路人。” 韩姓老供奉一下子颓软下去,那只祭出白色珠子也被他收回,他久久默然。 剑气实在是太虚无缥缈之物,就算是五境的剑修都没有把握能斩出,何况二境? 以这个孩子的天资,应该是足以惊艳一洲的好苗子了吧? 老供奉觉得这次真是长了眼,就算是死也值了。 见老供奉不再有动作,徐怀谷便转头看向许过楠。 许过楠面色大惊,妖艳脸上满是惊恐。 徐怀谷问:“你可曾杀过人?” 许过楠被徐怀谷的眼神盯得瘆得慌,仿佛他的眼神都如同一把利剑一般刺人心寒。 许过楠唯唯诺诺答道:“没有……只是做些不入流的勾当,但绝没有害过人命……” 徐怀谷点头,对他扬了扬下巴,示意道:“过来。” 许过楠面色痛苦,迈不开步子。他绝望地看向还是眼神呆滞而默然的韩姓老供奉,期盼着老供奉能够做点什么。 但老供奉还是一动不动。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一件事过后就立马就和许家撇清关系,无论有多优厚的条件都不能留下。 徐怀谷见许过楠不动,便再次加重语气,冷声道:“过来!” 许过楠吓了一跳,然后才畏缩着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刚落下,他便突然借力后退,然后飞速向门口跑去。 他宽大的花纹袍子拖在地上,肥大的袖口在空中乱舞,看起来颇为滑稽。 他愤怒地叫嚣道:“你给我等着!等我回了兴庆,有你好受!” 徐怀谷从容不动。 手里也是从容一剑。 似乎有一小缕微风吹拂而去。 许过楠停下了脚步,背后出现一长道血痕,从映花袍子里渗出,越变越长。 他闷声倒地。 老供奉看了他一眼,不做声。 徐怀谷收剑,四周鸦雀无声。 他转头对着惊讶得无言以对的余芹提醒道:“走吧,再不走的话,我们晚上都到不了兴庆了。” 余芹愣愣地走到他身边,跟着徐怀谷的步伐向外走去。 那名老供奉依旧跪伏在地。 徐怀谷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老供奉突然沙哑开口道:“为何不杀他?” 徐怀谷开口说:“罪不至死,我不是滥杀的人。但教训还是得给过,免得他又忘记。” 老供奉又说:“那你还敢去兴庆?他的家族在兴庆也算是个不小的家族,不杀他灭口,到了兴庆以后你会被报复的。” 徐怀谷有点笑意:“与他有仇,我便去不得兴庆?我要去兴庆,便得杀他灭口?” 徐怀谷摇摇头,似乎也是在对自己说:“没有这样的道理……我想要去兴庆,便是我的事。他惹了我,我给他一剑,也并无错。那我为什么不能去兴庆?或者说,他凭什么让我不敢去兴庆?” 老供奉浑浊的眼睛里再度透露出欣喜,他声音有点激动:“是剑道……是真正的剑道……哈哈哈哈,没想到我这个糟老头子一辈子还能碰见第二个真正的剑道之人……值了值了。” 他声音越来越小:“你和当初我遇见的另外一个人很像……可惜那个人,现在已经远远不是我能够比得上的了。” 徐怀谷意气风发,笑谈:“何妨?人生一场,有聚便有散。陌路又如何?只要她的剑道还在,你的心依旧清明,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自己心里过不去那一道坎罢了。” 老供奉沉思,然后欣然点头。 徐怀谷临走时又说:“把你那位许公子救治一下吧,要不然就这么任凭他躺着,死是死不了,以后可就得有大苦头吃了。” 老供奉坚决摇头,说:“管我何事?是他自己一意孤行,惹来的祸事就让他一人承担。我等修士本来就看不惯这欺男霸女的行径,只不过我以前寄人篱下,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出了这事,我也不再想要留在许家,干脆多去走走,死在哪里便是哪里算了。” 徐怀谷点头,伸手把老供奉扶起。 老供奉抖擞身子,说道:“你去兴庆可得小心点,许家还有几位修士高手。你这次招惹了许家最疼爱的大儿子,他们可不会罢休。” 徐怀谷语气轻松:“知道了。” 徐怀谷牵起余芹的手,往门口走去。 老供奉立在原地,目送他离开。但是看着他的背影和那一把白色短剑,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那一把白色的剑,似乎很熟悉。 老供奉压下疑惑,不确定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已经走到门口的徐怀谷回眸,笑道:“野修出身,不值一提。但是,也应该能算邓纸鸢半个徒弟吧。” 老供奉如遭雷击,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如此……难怪那把剑和剑气为何这么熟悉,竟然是邓纸鸢的剑…… 邓纸鸢,就是他嘴里那个剑客。 他想起了很多往事,很多到死也忘不了,但也说不出口的事。 等他回过神,徐怀谷早已带着余芹走远了,只留下老供奉怅然若失。 那一群看客们纷纷围拢上来,对着失神的老供奉和那个已经血流一地的许过楠评头论足。 还有些以前被许过楠欺负的人,此时便趁着许过楠重伤,还上去踢了他几脚,骂道:“死娘们,看你这死样,还敢不敢欺负老子?” 一群人骂骂咧咧,但也只敢说说,却没人敢真正下狠手。 老供奉嗤笑,一个人默默离开这间闹腾得不轻的屋子。 他出门,在街边转角处看见了一个戴着斗笠的白衣女子似乎在卖着油纸伞。 女子身材窈窕,素手在编制着一把朴素的白色油纸伞。 老供奉看看天色,万里无云,晴空高照,哪里有人买伞? 周围人群熙熙攘攘,似乎都知道了那间屋子里许过楠的动静,纷纷挤着进去看热闹,唯独女子连头都没有抬,只是默默做着手中的油纸伞。 仿佛这一人,一伞,就是一个世界。 老供奉莫名心里觉得有点古怪。他走了过去,装做毫不在意地拿了把油纸伞在手中端详。 油纸伞面粗糙,手柄是有些黑色的桐木,很普通的造型。老供奉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不同来。 那名女子冷漠说:“不买就别看。” 老供奉笑了笑。 若是放在往日,有人这么对他说话,他估计就要直接发脾气了。但是今天,他的心情很好。 于是他问道:“谁说我不买?油纸伞多少钱一把?” 女子随意说:“你买不起。” 老供奉又说:“你都不说价钱,怎么知道我买不买得起?我告诉你,这把伞就算是十两黄金我也能能买下来。” 白衣女子停下手里的活计,慢慢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颊。 她抬头望向老供奉。 老供奉看着她的脸,之前还有些笑意的面色逐渐凝滞。 不是因为她的美丽容颜,而是因为她那一双明显比人类小了一寸的深绿色瞳孔。 她缓缓开口:“要你的命。” ------------ 无鞘剑 第六十九章:入城,入局 夜晚的兴庆城。 昌阳河的河水蜿蜒而来,在夜色下,河流宛如一条锦绣的丝带,细碎的波涛就是上面的流纹。 月色如洗,给这条丝带抹上一层朦胧雾气。 昌阳河之上,一盏盏的莲花灯随着水流飘散,点缀在河水里。文人雅客们的小船舫上灯火鼎盛,不时有笑谈声散出,从船舫的薄纸窗户外还能够依稀看见有美人起舞,觥筹交错的夜宴场景。 这就是夜晚的兴庆,魔幻,美丽,而浮躁。 昌阳河边,蝉鸣声有些稀薄,反而显得波涛声更加有力。 余芹在路上低头走着,默不作声。她似乎对徐怀谷今天的所作所为都有些害怕,都没怎么和徐怀谷讲话。 徐怀谷也不作解释。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为何当时他为何会做出那么冰冷的事情,连语气都是那样冷漠。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是受到这把剑的剑意的影响。 剑意与人心合一,人心与剑意不分你我,的确会带来这样心境上的改变。 虽然今天那件事是徐怀谷帮余芹出头,才会惹出后来的事,但余芹非但没有感受到暖意,反而感觉徐怀谷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让人疏远。 余芹心里有些害怕。 徐怀谷看着她苦恼的模样,心里有些愧疚。他说:“今天的事是我有些过头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就是感觉冥冥中有一种牵动,就指示我去那样做了。” 余芹垂下头,说:“我只是有点害怕……你当时的样子,真的很可怕,很陌生,让我不敢亲近。离开了河谷,我就真的只有你了,我害怕你哪一天就真的离我越来越远……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夜风拂过,卷起余芹的发梢。 徐怀谷把她的发梢挽好,笑着说:“怎么可能,我说了要照顾好你一辈子,就会说到做到,那一天就永远也不会发生。” 余芹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惊慌,小心问道:“那……如果有一天,你死了呢?” 徐怀谷脸色变得有些僵硬。 余芹焦急地继续说:“就像今天那样。如果你打不过那个人,被他杀死了怎么办?” 徐怀谷想了一会儿,便温和笑了:“不要怕,我就算是死了,也必然会爬起来。用我手中的剑,保护好你。” 余芹有些急:“不是这个……我是说,如果你死了,那岂不是要离开我?那你保不保护我又有什么区别,我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徐怀谷愣了一下,心里有些动容。他说:“你知道鬼吗?世界上其实是真的有鬼的,我曾经见过一只。有人告诉我,只要死去的时候执念够深够重,死后灵魂不会去地府,转而徘徊在人间。如果哪一天我死了,那我到时候就要做鬼,赖在人间不走。” 余芹将信将疑:“那鬼会死吗?就算鬼不会消逝,但是人终究有一天会死去,那鬼孤零零一个人该怎么办?” 徐怀谷皱眉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只要执念消去,鬼应该也就不存在了吧。” 余芹想了一下,然后摇头说:“不行不行,那我也要变成鬼,这样就可以一直陪着另外一只鬼了。” 徐怀谷有些宠溺地看了看她,嗔怪道:“净瞎说。” 余芹开心笑了起来,笑容比昌阳河面的璀璨灯火更明媚百倍。 …… 夜晚的兴庆城依旧活跃,似乎永远不会睡去。 徐怀谷和余芹终于走到了那座兴庆城下,但他们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那就是兴庆在夜晚是不会对外开放的。面对着七八丈高的高耸城门和城门上的列队士兵,他们只好在城门外的一座小平地上简陋地过了一夜,准备第二天再进城。 翌日清晨,徐怀谷带着余芹两人站在了兴庆城南门的城门口。 厚重的城门之前是一条环形的护城河,环绕了整个兴庆。站在南门口向两边望去,竟然看不太清这座城的边际,这让徐怀谷都颇有些震惊。 他知道兴庆是一座很大的城市,以前也听许多人说过他的繁华,但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有些吃惊,反而是余芹好像并没有他那样大惊小怪。 兴庆城格局极其巨大,号称东扶摇洲内陆第一城,但也只是内陆,东扶摇洲真正的第一大城还是非扶桑国的淅城莫属。 兴庆的城市结构极其不规则,总共计有八座城门,分别以东西南北和四大神兽命名。 兴庆城的整体格局是根据那条昌阳河发展而来。 昌阳河的河水从兴庆的最北边的皇家城池流入,然后被人工建造的复杂沟渠作引,流遍兴庆城的大街小巷,给人们带去水源。 水源在兴庆城是绝对不容侵犯的,每一家门前的小沟渠都会流入下一家,所以保护好水源是每一个兴庆城的人从小就会学会的事情。 而在兴庆,辨别一家人的社会地位的最简单方法也就是看他的住处的地理位置。越是靠近上游,社会地位也就相应越高。 从高空俯视,兴庆城就犹如一片巨大的树叶。建筑群和土地是叶肉,流过兴庆城的沟渠水流就是复杂的脉络,看起来独具一格。因此,兴庆城也被称作“水城。” 林氏的皇宫位于兴庆城的最北部,占据了兴庆城大约十分之一的面积大小,宫殿楼阁不计其数,很是宏伟壮观。接下来一路向南,依次是诸侯王府,御史官府等官员府邸,然后是富商们的府邸,最后才是平民百姓的住所。 此时他们所在的位置就是兴庆城最繁华的南门,往来车马络绎不绝,一大早就有许多马车拉着货物准备进城。 徐怀谷在进城之前,还特意留了一个心眼。他安顿好余芹,便一个人到门口去瞅了两眼,发现并没有官府的通缉令,他才放下了心。 应该是官府并不知道余芹的长相,所以也没有办法发出通缉。 尽管进城有风险,但他还是不得不这么做。余安之前嘱咐过他,一定要安定好余芹。但是,余安不知道的是,墨龙既然已经逃离,那么东扶摇洲现在只是一座囚笼,他必须要在妖族重新入侵东扶摇洲之前带余芹离开这里。 至于要去哪一座大洲,徐怀谷还真没有想好。但是,离开东扶摇洲之前,他还是必须得去扶摇宗一趟,看看能不能要到那一份与邓纸鸢的香火情。若是能被邓纸鸢收作弟子,那想必自己到时候也能够保护好那些想保护的人了。 算算时间,当初邓纸鸢所说的十年到二十年,墨龙必出,到现在也已经过了四年了。而他现在还只是堪堪二境,实在是看不上眼。 实力还远远不够。 徐怀谷还在思忖着,不知不觉中队伍一路向前,他已经到了那检查的官兵面前。 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你们是哪里的人?为何要来兴庆?” 徐怀谷把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我们是兄妹,本来是在南边的黄胡城生活,但是……唉,家父不幸得了重病去世了,只剩我们兄妹俩无依无靠,只能到兴庆来投靠亲戚了。” 徐怀谷说到这时,似乎心情还有点激动,停顿了下来,拿手抹了抹眼睛,一幅还沉湎在悲痛中的样子。 那名胡子拉碴的士兵一看他这还说的来劲了,面上明显有了一丝不耐烦,但碍于徐怀谷的悲惨故事,他也不好催促,只能耐着性子说了几句劝勉的话语。 随后他又问了他俩的姓名,徐怀谷就给自己编了一个名字叫余不合,至于余芹,他倒是说了真名。 那士兵看了看余芹,似乎是有点被余芹面容惊艳,便多瞅了几眼,但立马就迎来了徐怀谷的不善目光。 士兵有点悻然,转回目光,放了徐怀谷和余芹两人离开。 徐怀谷和余芹走入城门一段距离后,那名士兵转头还是看了几眼余芹,以徐怀谷听不见的声音嘲笑说道:“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臭小子。真以为到了兴庆投靠了亲戚就能过上好日子?还是太天真了。人家亲戚若是生活过得不好,哪里有闲工夫来管你?若是日子过得好,哪里会认你这个穷亲戚? 还不如把你那个有些姿色的小妹送到谁家做妾,说不定还能……” 那士兵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已经走出城门好一段距离的徐怀谷竟然突然转过了头看了他一眼,杀意凛冽。 士兵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转回头,絮絮叨叨:“真是古怪……大夏天怎么这么冷呢?真古怪……” ------------ 无鞘剑 第七十章:小姑娘屏翠 由于徐怀谷两人确实没有什么钱,所以当他们看见客栈里那二两银子一夜的价格之后,有些尴尬地转头就走了。要知道,徐怀谷把匕首当了以后才换了六七两碎银子,还不知道下一笔钱该怎么来,他们当然不能乱用钱了。 两个人一路走过去,在兴庆城里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价钱合适的住处。不过幸好在临近黄昏之时,终于在最南边的一个偏僻小角落里找到了一间破落的小院子。 小院子大约有三四座小房子,相互围拢在一起,形成一个小住宅。这几间小房子看起来年代都很就久远了,稀疏的瓦片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墙角尽是膝盖高的杂草,院墙也有许多地方倒落在地,几块大小不一的砖块散落在地,被风吹日晒化成一堆黄土。 徐怀谷本来以为如此破败不堪的房子,应该是没有人居住了的。但是,一间房子里的烟囱中飘散出的一缕几乎透明的炊烟,却提示着这里还是有人居住的。 徐怀谷准备上去碰碰运气。在这种地方居住的人,想必也比较缺钱,徐怀谷想要在这里租一间房子,应该也会比较便宜。更主要的原因是这个地方足够偏僻,徐怀谷这次来兴庆想尽可能的低调。 徐怀谷上前去,把那一扇锈迹斑斑的青铜小门环轻轻敲了敲,青铜门环在门上发出了几声沉闷的响声,与这四周环境一样死寂,没有生气。 过了很久,房子里面才传来几声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还明显带着几分欣喜:“是翠儿吗?这么久没来,终于来看婆婆了?”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里面立着一名驼背得十分厉害的白发苍苍老妪,一双灰溜溜的眼眸正打量着眼前两人。 老妪见到是两名陌生男女,并非她口中的翠儿,眼神顿时失落下来,但也警惕了不少。 她拿着浑浊双眼疑惑地看着徐怀谷两人,手摸到门框上,悄悄用了几分力气,倚在门框上,随时准备关门。 徐怀谷见老妪这副模样,急忙解释道:“这位老婆婆,我们是从外地来兴庆的,我们没有恶意。本来我们生活在黄胡城,但是家父不幸去世了,我们兄妹俩生活没有所依,只能到兴庆来投奔亲戚。但现在亲戚还没有找到,可又没有钱在客栈里住宿,所以想能不能你这里借宿几晚?” 老妪听了他的解释,脸色缓和了几分,但是还是拿手撑着两边的门,并不打算让徐怀谷二人进来。 她摇头,说道:“不行,我这里不留人住宿,你们还是快回去吧。” 徐怀谷又劝道:“老婆婆,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到你这里来的。放心,我们只是住几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而且我们也愿意付钱,或者帮你做点别的活计。” 老婆婆倔强摇摇头,直接挥手示意开始赶人了,她皱眉说道:“不行不行,我从来不收留人居住,你还是快走吧!” 徐怀谷被老婆婆的坚决态度弄得很尴尬,但他又不想离开,所以就站在门口,与老婆婆僵持着。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童声:“秦婆婆,我来看你了!” 徐怀谷转头看去,却见一个八九岁的稚嫩小女孩从一条破旧小巷里蹦蹦跳跳着出来,直奔这小院子而来。 那被叫做秦婆婆的老妪一看这个小女孩过来,立马就换了笑脸,开心起来。她浑浊的眼神里透露出欣喜,说道:“翠儿,你可来了,我都想死你了。” 那名叫做翠儿的女孩走近了。 她身材很是高挑,八九岁的年纪却与余芹十二岁差不多高,一头清爽的马尾被扎在肩后,显得活泼大方。 她小碎步跑近,有些好奇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徐怀谷和余芹两人,然后十分自然地便走进了院门里,对着老妪问道:“婆婆,这两个人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秦婆婆耐心对她说:“是刚刚来敲门的,想在我在我这里住下来。” 徐怀谷一看秦婆婆很宠溺这小女孩的样子,心里就有了一个主意。 他对小女孩笑笑,温和说道:“我们兄妹俩是刚刚来兴庆的,想在兴庆落个脚,但是住在客栈又太贵了,便想着能不能住在这里,但是老婆婆好像不太乐意。” 小女孩思虑倒是简单,直接说道:“那婆婆你让他们住在这里呗,反正你也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好几间房子空着呢。有几个人一起住,难道不更有意思吗?” 老婆婆面色不悦地看了徐怀谷一眼,余芹也觉得徐怀谷这做的有点不太好,也拿手肘推了推他。 徐怀谷厚着脸皮,全都受下来了。 不过这一招还挺有用。听到小女孩的请求,老婆婆也终于松了口,说道:“唉……真不是我不愿意留宿你们,只是有些难言之隐说不得……不过既然你们这么想住在我这里,那便住下来吧。只不过我得事先提醒你们,我这宅子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规矩很多,晚上的时候也得小心一点。” 余芹听得这话阴森森的,有了一点惧意,徐怀谷却是丝毫不怕,满口答应了下来。 徐怀谷进去小院子之后,便到处逛了逛这小宅子。 小宅子总共有四间小屋,其中一间是老婆婆的房子,另外有两间同样是客房,不过已经荒废了很久了。最后一间则是煮饭做菜的灶房,徐怀谷当时看见的薄薄炊烟就是从这里的破烂烟囱里飘出的。 老婆婆此时正准备好了晚餐,便刚好叫上了余芹和徐怀谷一起来吃。 晚饭上,那个小女孩明显对徐怀谷和余芹二人特别感兴趣,一直在不停地问他们问题。 “姐姐,你长得可真漂亮,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这话是说给余芹听的。小女孩大大方方,余芹初到兴庆,还很害羞,明显是被这个小女孩的热情给有点吓到了。 徐怀谷便帮余芹做了介绍,顺便也说了说他们自己的情况,只不过他们的说辞,还是与在城头官兵那里说的是一样的。毕竟,徐怀谷可不敢随便相信这些人,以前种种经历都告诉他,行事必须要谨慎。 那小女孩和秦婆婆都没有怀疑。不过说到他们的父亲病重而死的时候,那名秦婆婆似乎十分激动,眼里都有些泪水盈眶,比徐怀谷的表现都真实多了。这让徐怀谷不禁想要知道这位年过花甲的老婆婆有什么故事。 而小女孩的反应则是有点困惑,她似乎不是很明白老婆婆为什么如此动容。 饭桌上尽管都是些简单的菜肴,但一伙人吃得倒还其乐融融。气氛缓和下来以后,小女孩也开始介绍自己:“我叫屏翠,家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巷子里。平时也就经常到老婆婆的家里来玩玩,秦婆婆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单了。” 秦婆婆眼神温柔,对她说:“我是自愿留在这里的,怎么会觉得孤单呢?再说了,我一直都不是一个人,还有人在陪着我呢。” 屏翠笑笑说:“秦婆婆你又说这句话了。这哪里有人呀,我从来没有看见有人来过你这里。” 秦婆婆也笑了,轻轻摇头说:“那是你没有在这里住过,才会这样说的。” 这顿饭的气氛很快就被屏翠的天真活泼给带动起来了,徐怀谷也对秦婆婆也说清楚了他们的困境,秦婆婆也表示了理解,便不再去追究之前徐怀谷利用屏翠的事了。 徐怀谷也了解到了屏翠的家世。屏翠的母亲是兴庆城里一个普通妇人,平时做点家务和针线活补贴家用,而她的父亲则是一名来自南方一个偏僻小镇里的秀才。 秀才这样的人放到一乡一镇里都是难得的读书种子,地位还不错,但是在繁华的兴庆城里,贡士进士都不知道有多少,一个小秀才实在翻不起什么浪花。 她的父亲在秀才之中还算幸运的,现在在一家富家里头教书写字,但在物价高昂的兴庆城里,也只能够交付平常的开支,因此家里也并不富裕。 吃过了晚饭,天色也不早了,屏翠就匆匆回家了。而且似乎他的父亲很不喜欢屏翠来秦婆婆家里,所以屏翠来的机会不多,也不会停留太久,但她每一次来的时候,秦婆婆都会很开心。 屏翠走了以后,秦婆婆也就又回到了之前失落的模样,嘱咐徐怀谷说:“既然你硬要住在这里,我可得定几条规矩。第一,一定要安静,不要发出大的声音,我最受不了吵闹了。第二,晚上的时候一定早点睡,切记千万不要点蜡烛,知道了吗?” 徐怀谷对这第一条规矩是理解的,但是第二条就着实让人有点捉摸不透。但他既然寄人篱下,而且看秦婆婆的样子也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样子,便满心怀疑地答应了下来。 如此,徐怀谷和余芹二人就在兴庆城里的一家破落宅子里安住了下来。 日子还长,故事还很多。 ------------ 无鞘剑 第七十一章:平静下的暗流 尽管不知道秦婆婆为什么要提出夜晚不能点蜡烛的规矩,但徐怀谷今晚还是照做了,毕竟来到别人的家里,还是要放尊重一点。 余芹还有点被秦婆婆之前的古怪言语弄得很害怕,一夜都不怎么敢睡。她睡在徐怀谷同一间房里的另一张床上,一直哼哼唧唧有话没话地找徐怀谷聊天,以缓解内心的恐惧。 徐怀谷也正好趁着夜晚难得的清净时间,好好思考了一下他在兴庆打算去做的事。 第一,他要去一趟兴庆城的皇宫,最好能够直接见到皇帝林宏治。虽然伸手要钱这种事确实有点拉不下脸,但是徐怀谷现在觉得自己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而且想必对于一国皇帝,一点小钱也不算什么。 第二,他还要小心那许家的人。上次在渡口给了许过楠一剑,也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机会来寻仇。但不管许家会不会找上门来,他都必须要做好最坏的准备,谨慎一点总是不会错的。 其余的话,他暂时没有什么更多目标。不过在这两条基本的任务之外,他也想要逛逛兴庆,多看看这座即将要消逝的城池。 他还盘算着能不能在兴庆城找到一些仙家的丹药符箓一类的辅助宝物。毕竟兴庆是一座大城,修士数量应该不少,也会有相应的交易场所出现。 作为一名修士,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拥有过任何丹药符箓,确实都有点说不过去。而且那天自从见到那名许家的韩姓老供奉使出了那一张恢复灵气的符箓之后,更是逼得徐怀谷险象环生,这也让一直对符箓有点不以为然的徐怀谷有点忌惮。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余芹的修行一事。最好是能找到修行法门,好让余芹也能够修行,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凡人的力量相对于修士到底差了多少,徐怀谷本身作为修士,是很清楚的。更何况他还见过九境十境的神仙们的本事,所以他更是心神往之。 徐怀谷想让余芹过上最好的生活。 归根结底,徐怀谷是很喜欢余芹的,但是这喜欢,他更觉得是对于余芹的善心和恩情的珍惜。 至于余芹那一天拿着徐怀谷的剑,在那名身首异处的官兵身上的那几剑,徐怀谷还是没有想明白。人心真的是很复杂的东西,充满了矛盾,徐怀谷也看不透余芹的善良背后是否真的藏匿了其他东西。 就像连道士都看不透李紫本心一样。 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余芹。 徐怀谷正在思忖着这些事情,余芹有些怯懦的声音传了过来:“徐怀谷,你有没有睡啊。” 徐怀谷心里觉得好笑,说道:“还没有睡。” 余芹缩了缩身子,说道:“我总感觉外面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在响,是不是有鬼啊?” 徐怀谷便仔细去听,却只听见风声吹过杂草的些许动静。 他劝道:“是风声,没有鬼的,时候也不早了,赶紧睡了吧。” 余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说我这么没用,连鬼都怕,还能够帮父亲报仇吗?” 徐怀谷想起余安,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说道:“可以的。日子还很长,我们总有一天会报仇的。” 余芹把脑袋缩进被子里,偷偷看了一眼手中余安最后时刻给她的那一只漂亮锦囊,思虑万千。 她攥紧,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有一天,必然要杀那祁文。 …… 第二天,徐怀谷沿着秦婆婆家门前的一条小渠逆流而上,向北边的皇亲权贵府邸走去。 一路上,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兴庆城的繁华。仅仅是早上太阳刚刚升起,一条长街上就已经开始人声鼎沸。有人挑着扁担随街叫卖馄饨烧饼一类的吃食,也有人围拢在一起观看街边的杂耍,也偶尔可以看见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骑着高头大马,穿梭在人群中,走到哪里就要引起一阵骚动。 一幅太平盛景。 按昨天屏翠随口所说,最近兴庆城正在过一个叫做“留园节”的初夏时分节日,可喜庆了。徐怀谷暗自揣摩,那天在渡口看见的烟花应该也是为了庆祝这个节日燃放的。 本来徐怀谷对于墨龙一事是没什么很大想法,只是想要守护好自己喜欢的人罢了,但他现在突然觉得世界上这么多像兴庆城一样的好地方,要是就这么被毁灭了,倒是真的有点可惜。 不过他是改变不了什么的,所以他也没有想着要去改变。 向几个人打听问路之后,他很快就弄清楚了公主府的位置,然后向那个方向而去。 大余国皇帝林宏治一共封有四位公主,其中两名是他所亲生,其余两名则是两个位高权重的诸侯王的女儿。四个公主之中其中地位最高的还是上次和徐怀谷有过见面之缘的仓央公主,她便是林宏治的亲生大女儿,他这次来公主府就是要来见她。 虽然说徐怀谷更想见皇帝林宏治,但他也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份想要见到皇帝有多么的困难。一国之君自然是日理万机,要是真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见,那还了得? 所以他只好先来找相对好找一点的仓央公主,顺便打探一下大余国近期的状况如何,如果可以的话就请她把自己引荐给林宏治。 其实徐怀谷这次来见仓央公主心里也很没底。毕竟仓央公主也是一个公主,地位很高,也受很多人关注。想要和一个陌生男子见了面,对名誉说来总是不好听的,所以徐怀谷实在没有把握能不能见到她。 不过终究还是要一试。 公主府的府邸位于兴庆城北面的西边一块,刚好离侧面的广饶山很近,风景也比较秀美,环境更是宜人。一路走来,徐怀谷见到的楼阁建筑越来越高大繁华,人也越来越少,不过衣着也越来越华美,很多人都头戴乌纱,身着锦衣纹绣,身边跟随着一些家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这块西北的区域完全没有兴庆城大街上那般热闹,显得十分冷清,但警卫力量加强了很多。 徐怀谷一路见到了许多穿铁甲执长矛长刀的卫士。那些卫士看见徐怀谷以后都认真打量了他,毕竟徐怀谷的衣着实在和周围人的华美沾不上边,不过幸好徐怀谷长得颇为不俗,不然他都要怀疑那些卫士是不是要不由分说就直接拿下自己了。 到了公主府门前,一扇巨大的朱漆大门横立眼前,两边有两头巨大的石狮子。一只举起前爪,似要猛扑出去,另一只则高昂头颅,鬃毛被风吹得四处飞扬,活灵活现。 公主府的上面挂了一块牌匾,上书三个行书大字“仓央府”,颇为气势浩荡,而且已经有很强的书法大家的神韵,比徐怀谷那天在黄胡西边见到的仅仅只是空泛的大,却没有神韵的“山砠水厓”好多了。 这字要么是精通剑道的修士来写,要么就真的是人间的书法大家所写,无论哪一条都彰显出了公主府的实力与威严。 有两名持长矛的卫士守卫在大门两边,自从徐怀谷来了之后就一直死死盯着他。 徐怀谷有求于人,只能拉下脸面上前和其中一名卫士搭话道:“这位大哥,你看能不能帮我进去和公主通个话?我想要见公主一面。” 那名卫士警惕地看着他,回答道:“你是谁?公主认识你吗?” 徐怀谷答道:“我叫徐怀谷,以前是认识的,我曾经和公主有过一面之缘。” 那名卫士便有些为难,看了看另外一名卫士,那名卫士摇摇头。 于是他回答道:“抱歉,公主最近有很多事,不见客人。” 徐怀谷狐疑地看了摇头的卫士一眼,询问道:“我还没有说来找公主是何事,你们就知道公主不见我吗?万一公主愿意见我呢?还烦请老哥能帮我带带话。” 那名卫士还是坚决摇头:“不行,公主最近很忙,谁也不见,你还是快走吧。” 徐怀谷迟疑了一会儿,愈发觉得这名卫士的语气过于笃定,似乎在掩盖着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那扇朱漆大门却开了一条小缝,里面走出一个身穿绿色宫装的女子,面有不耐烦。 她没好气说道:“这是哪里来的野小子,也想见公主?公主最近有很多事情要做,除了很亲近的人,谁也不见。你还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走?!” 绿衣女子不耐烦地扬起手臂,宽大的袖袍飞起,似是要驱赶他。 徐怀谷眼中亮光一闪。 他告一声罪,便转身就走了。 绿衣宫装女子还在原地埋怨了几句,才走了回去。 徐怀谷走回不远处的街边一间茶水铺,要了一小份当地的绿茶汤,便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他喜忧参半。 喜的是仓央公主是愿意见他的,忧的是仓央公主似乎被人监视起来,并被控制了行动,整个兴庆皇家的气氛不太对劲。 因为他分明看见了那绿衣宫装女子扬起袖袍的一瞬间,她的手腕上的那一只仓央公主的小手镯。 那只手镯是仓央公主的随身物品,怎么会在一个宫女手里? 徐怀谷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 无鞘剑 第七十二章:入仓央府 徐怀谷思考一阵后,觉得还是要去见一面仓央公主。连一国公主都不得已要用这样隐晦的方法来表达自己的困境,可见她现在的状况着实不太好,那么大余国的朝廷必然是哪里出了问题,徐怀谷有点担心。 大余国毕竟是将来妖族入侵的第一道防线,现在局势可谓是暗流涌动。妖宗是必定会来大余国捣乱的,而且来的人级别应该都还不低。那么相对应的正道修士们也不会袖手,两者势必有冲突。 所以兴庆城的局势应该远远不如表面看上去的这般风平浪静,暗地里妖宗和正道布了很多局,仓央公主多半就是被牵扯到了其中去。 虽然有了决定,但徐怀谷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对方既然已经强到可以对仓央公主有威胁,那最起码也会有修士驻扎在仓央公主府中,而且修为一定还不低,徐怀谷若是贸然前去只能打草惊蛇,连全身而退都不一定能做到。 所以他决定再留几日,多探查一下仓央公主府邸的情况,再做进一步的计划。 这间茶铺离仓央公主府不远,正是一个歇脚探查的好地方。见茶水铺子里人不是很多,他便干脆坐了下来,装做有事没事地往公主府那边瞅两眼,打探着周围状况。但是直到黄昏时分,他也没有看见可疑的目标,便也只好有点失落地回去了。 他喝完杯中最后一盏茶,砸吧砸吧嘴巴,心里觉得还是喝不惯茶水,没什么味道。 他便想到酒来。 不过他也不喜欢喝酒,酒实在有点太辣,而且喝完酒之后脑袋容易不清醒,会做出许多考虑不周全的考虑。 徐怀谷很不喜欢这种不周全的失误,他的谨慎习惯让他在做每一件事之前都要仔细做好计划,而且严格按照计划进行,所以对于酒这种会对计划造成很大影响的东西,他是很抵触的。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他却在临近夜晚但人流反而越来越多的一处街角看见了一幅奇怪景象。 旁边的人们比肩接踵,闹闹嚷嚷,但唯独那处街角没有人路过。而且似乎过路的人都没有发现那处街角一般,连看都不看那里一眼。 事出反常必有妖,徐怀谷便好奇地走了上去,想要看个究竟。 走得近了,他才发现那处街角有人摆了个小摊。小摊后的地面静静坐着一名白衣女子,女子白裙边摆着几把黑色桐木油纸伞,她手上正在编着一把油纸伞的伞架。 女子看上去很清秀,在这人流之中似乎油纸伞融为一物。无论周遭如何喧嚣,她眼里似乎只有那伞,别无他物,而周边的人群也都对她视而不见。 徐怀谷觉得这女子颇为古怪,心里有点不祥的意味。 他走了上去,蹲下身拿起女子裙边一把油纸伞,放在眼前端详起来。 纸面没有镂刻花纹,只是寻常有些泛了黄的粗糙油纸,伞柄是黑色的桐木,伞架做的也很粗糙,有些地方还有扎人的小刺没有磨平。 怎么看都是十分普通的伞,甚至可以说有点劣质。 徐怀谷看了一会儿,愈发奇怪。这女子如此模样,这伞也应该有不寻常之处才对,但是偏偏很普通,这让他有些迷惑。 就在徐怀谷疑惑之时,白衣女子开口了:“不买就别看。” 徐怀谷愣了一下,随后又觉得这才是理所当然。便是这样有个性,才配得上这幅脱俗之景。 徐怀谷却还并不想走,他问道:“这一把伞要多少钱?” 女子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回答:“有时候它一文不值,有时候它比命还贵。” 她停顿了一下,说:“你买不起。” 徐怀谷狐疑地看了一眼女子,心里不安之感越来越强烈。他认为一定是遇见了高人,便不敢再多言语,赶紧放下那把油纸伞,告罪一声便匆匆离开。 徐怀谷一直走到了秦婆婆的家门口,脑海还是被这个古怪的白衣女子占据,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然没有感受到女子的修为,但他认为那女子必然也是修士,而且修为一定还不低,自己身上那点修为和心思都被她看尽了。 那些纸伞必定也不是普通的纸伞,只是自己看不透而已。 最有意思的是女子最后所说的那一句“你买不起”,似乎还对他有点杀意?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那名女子才抬头。 她狡黠地笑了笑,说道:“好小子,竟然谨慎得跟个兔子一样,我有那么可怕吗?” 恰巧另一名黑衣女子穿过人群,走到她身边,听见了这句话,便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白衣女子笑着说:“好像也是哦。” …… 时间又过了五天。 徐怀谷依旧在探查着仓央公主府周围的情况,然而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也终于得到了一点线索。 有一次,他看见了一名穿着锦绣蓝纹服装的半老头子,从仓央公主府邸里出来,然后从徐怀谷所在的茶水铺路过。 徐怀谷当时就稍微运用了一点灵气探查,结果发现这名老者气血极其旺盛,绝对是一名武夫。 看其穿着,应该也是在朝廷里豢养的武夫,但他为何会从公主府里走出来?难道他就是负责监视仓央公主的人?莫非是朝廷在监视仓央公主? 徐怀谷暂时还不敢确定。 但是接下来的一件事,就让徐怀谷对此坚信不疑。就在那名老者离开后不久,马上仓央公主府里就开始有了动静。 那扇这几天一直紧紧关闭着的的朱漆大门被打开,随后就有一名穿着金黄色纹绣长裙,肩披罗沙的女子走了出来。 这女子步伐沉稳,气质不凡。 徐怀谷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仓央公主。但是,还没待她走出大门,两边的卫士就立马上前拦住了仓央公主,似乎还有了争执。 仓央公主似乎很生气,怒斥那两名卫士,那名徐怀谷前几天所见的绿衣宫装女子也跟在仓央公主身边,神色也很生气,气急败坏地指着那两名卫士。 但那两名卫士竟然不让仓央公主出去。 事情到这就很显然了,两名卫士敢不服从公主的命令,定然是有幕后人的指令和撑腰。 争执没过多久,那名老者又匆匆赶了回来,对着仓央公主说了几句话,随后仓央公主便很生气地甩袖,走进了府里。 至此,徐怀谷已经可以推断出大致情况。 大余国朝廷一定是出现了什么变故,所以导致仓央公主被囚禁,但按照这个老者是朝廷的人的事实来看,监视限制仓央公主的幕后人竟然是大余国朝廷。 徐怀谷面露思索,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大余国的朝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决定一定要弄清楚。 恰巧那名武夫老者把仓央公主劝回了府之后,似乎有什么急事要去办,又急匆匆地走了,只剩下那两名卫士守护在公主府两边。 徐怀谷又开始等待,结果到了夜晚,那名老者还没有回来。徐怀谷当机立断,决定今晚就去见仓央公主,要不然等那名武夫老者回来,他是必定进不去的。 夜色很快就来临了,天空一轮偏月,月色极少,夜色深沉。 徐怀谷看了一眼公主府门口,那两名卫士已经换成了另外两名,但是还是不知昼夜地守卫着公主府。 徐怀谷心里暗叹息一声。 真是棘手。 但这也并拦不到他,他看了看两人高的围墙,顿时有了办法。 他把那把中等法宝的短剑插进围墙中。这种品秩的短剑早已经超越了凡物的品秩,十分锋利,一剑就插进围墙三寸,而且如切豆腐一般没有半点声音。 徐怀谷笑了笑。 这把剑一如既往地有用极了,这让他想起白小雨送给他的那把长剑来。那把当时对他而言十分沉重的“晓雨”现在也只是趁手,但他依旧是用短剑习惯了,轻易不动用长剑。 他轻轻一跃,站在被压的微微颤抖的剑身上,然后蹲下身子,以手抽剑的一瞬间借力上跃,趁着夜色翻入了仓央公主府中。 ------------ 无鞘剑 第七十三章:大余国的局势 徐怀谷从两人高的围墙上直接落地,只是轻轻落在地面,衣服掀起一小阵风,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这矫健的身手还是得益于他在凤头山上那处灵气宝地四年的刻苦练习。一般来说,低阶修士之间的搏杀依仗的更多是自身的体魄和法宝,并没有剑气雷法之类的高级法术,所以身手和招数更加重要。 所以这一阶段更在意的是自身的刻苦练习,而境界高了以后更重要的才是顿悟和感悟的一刻灵光。比如太华山道士孙祥游历红尘几十年,为的是什么?不过就是求那一点天地顿悟。 当然武夫除外。武夫的升境只能倚靠一场场真刀实枪的搏杀,而不是修士那样所言的“朝闻道而夕飞升”。而正是因为武夫这样独特的修炼方式,才使得武夫一行并不是很看中天赋,最重要的还是后天的努力。但武夫修行其中的艰辛,不知道要比修士多了多少。 仓央公主的府邸真的很大,这是徐怀谷进来之后最直观的感受。他进来的位置应该是位于公主府的后院,所以落地之处满是香软的草叶,侧边有一只小池塘,池塘边有几棵虬枝柳树,枝干缠绕在一起,一看就是难得的好树。 他落地之后赶紧查看周围状况,发现并没有人路过,才放了心。他觉得林仓央所居住的位置应该是位于公主府的正中央,便向着最中心的位置而去。 这公主府里面倒是没有什么守卫,大多都是一些挑着夜灯的宫女来来往往,只有少数的卫士在巡逻,而且这些卫士都只是普通人,徐怀谷很轻松便躲避了过去。 公主府的最中央果然有一间小楼,格外小巧漂亮。这座小楼虽然在周围一圈的楼房中不算大,但装饰确实最幽静漂亮的。 有一条小溪从远处的昌阳河里被专门开辟出来,流经这一处小楼。小楼下还有一棵碗口粗细的歪脖子南紫檀,檀树上挂满了红绳子系着的吊牌,看起来颇为喜庆,徐怀谷觉得林仓央多半就住在这里。 他绕到这间小楼后面,看见小楼里依旧有灯火的光亮,还能看见两名女子的绰约轮廓,其中一人应该就是林仓央,另外一人则不知道是谁。 徐怀谷悄悄靠近,拿手指小心翼翼地戳破一层窗纱,看了看里面。那两名女子一站一坐,坐着的那一名女子此时正对着镜子梳理头发,徐怀谷定睛去看,果然是林仓央。 兴许是保养的很好的缘故,她现在的面容与前几年依旧没有什么改变,但是带妆抹粉的动作更显得沉稳。不过在徐怀谷看来,她的动作似乎还有些心酸和憔悴。 房间里站着的那个人,就是那绿衣服宫女,此时她很是不满地在埋怨:“那群守门的狗奴才正是太可恶了!公主以前对他们那么好,现在却帮着别人来对付公主!” 林仓央叹了一口气,说道:“别说了,他们也是听上面的命令罢了,别和他们怄气。只是我被禁足在这里,却也不知道这些天过去,朝廷里该乱成什么样子了。” 绿衣宫女也有些无奈:“唉,你说皇上以前那么英明能干,怎么现在就变得这么糊涂了呢?” 一说完,她自己也觉得不妥,赶紧闭上了口,不敢多言语。 林仓央说道:“没事,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在我面前不用那么拘束,父皇最近一些时日确实很不对劲。对了,前几天那名在公主府门口求见的少年有下落了吗?” 宫女有些失落说:“没有,应该是没有看见我给他发的信号?” 林仓央无奈说:“可能吧,也可能别人只是一个路人,我们还是不要指望别人了。” 徐怀谷一听,那人可不是自己?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轻轻敲了敲窗栏。 仓央公主似乎听到了些响动,有些不确定地问那名宫女说:“伶儿,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伶儿仔细听了听,还真听见了徐怀谷的敲窗声。她疑惑地看着发出声音的那处窗栏,有些愤怒地说:“你是何人,为何要来公主府?再不自报身份的话,我可就要喊守卫了!” 前面还听见他们指望着自己来,现在来了却要被赶走,徐怀谷有点哭笑不得。 他说道:“我就是你们说的前几天在公主府门口的人。” 林仓央一听这个,明显按捺不住心情,语气有些急切:“请问你是谁?” 徐怀谷回答道:“我是徐怀谷,公主你还记得我吗?” 仓央公主脸色有些惊讶,愣神想了好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说道:“你是四年前那个在滨西跟在太华山孙祥身边的那个孩子?” 徐怀谷点点头说:“是我。” 仓央公主还是很讶异,但她马上就恢复了冷静,赶紧说:“你快点进来吧,别被外面的人发现了。” 那名绿衣宫女在林仓央的吩咐下给徐怀谷开了门,徐怀谷赶紧闪身进了这间小楼里。 小楼布置极其奢华,处处可见精雕细琢的横梁柱子,以及大片大片的金黄色纹绣的帘子。 在正门与卧榻之间还有一片小珠帘,灵光闪闪。屋角有一座三角簪花小桌,上面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香炉,里面燃着气味醉人的香,配着这气氛有些暧昧。 但林仓央和徐怀谷都完全没有心思顾及这些。 她很焦急的问他:“没想到竟然会是你……你怎么会来兴庆城?” “我本来是打算北上去扶桑国,但是在路上遇到了一些事,耽搁了好几年,所以这么晚才到兴庆。” “那你那天来找我是因为……?” 徐怀谷有些不好意思,腆着脸说:“是我的钱没了,所以想着能不能向你们皇家借点……所以才来找了你。” 林仓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但她马上就再次波澜不惊,说道:“没关系的,钱都是小事。我现在有一个很紧急的事情,需要你帮忙,可以帮我吗?” 徐怀谷脸色有点不悦。 这才刚进来,林仓央就急着请他帮忙,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看见徐怀谷有些犹豫,林仓央也急了,哀求道:“真的是很紧急的事情,我实在不得已才会想到求你的。” 徐怀谷询问道:“你先说说现在大余国究竟是什情况,你为什么会被禁足在这里?大余国的皇帝最近又是怎么了?” 林仓央叹气,开始回忆:“大余国的朝廷发生混乱大约是在一个月前。本来我父皇知道了妖族即将入侵的事,虽说很苦恼,但也不算绝望,他一直都在寻找办法拯救这个国家。 最先就是那一次的滨西结盟,但结果你也看见了,大家不欢而散。他后来也和东扶摇洲其他三大国签订了契约,组建四国联军,大军开拔到大余国南边一道防线,这也耗费了不少财力国力。 本来为了生存,这些措施都是必要的,也没有人反对。但是一个月前,父皇他却不知为何开始无缘无故变得十分急躁不安,开始动不动就对下面的大臣们斥骂,而且无缘无故杀了好几名贴身的近卫。现在他连早朝都不再出席了,朝堂上的所有事务都是由国师来处理。 本来我们也就以为是因为父皇焦虑过度才会这样,休息一段时间也就好了,但是,一周前又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徐怀谷猜到了几分,问道:“是有人要杀他吗?” 林仓央忧虑地点头:“对。就在一周前,皇宫里出现了一名修为极高的刺客,不过幸好被皇宫里布置的阵法及时发现。就在那一夜,那个刺客和常年驻守在皇宫里的那位八境武夫宗师交手,打得两败俱伤,最后竟然也没人留得住他,让他跑了。” 徐怀谷皱眉问:“是妖宗的人?” 林仓央说:“多半是了。想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杀父皇,而且也能拿的出一名起码八境的修士来刺杀,也只有妖宗能够做到。” 徐怀谷看着林仓央,有些迷惑:“既然都有八境的修士掺手,你求我帮什么忙?我又怎么帮得上忙?” 林仓央说道:“不用你去与妖宗的人作对,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去探查一下我父皇现在的情况就可以了。自从那一次刺杀之后,父皇便紧紧把自己关在皇宫最深处,谁也不见。他还派人把许多大臣诸侯,公主王爷都给禁足了起来,现在谁也不知道他的情况。” 徐怀谷问:“他这是怀疑你们?” 林仓央说:“没错,自从那以后,他谁也信不过,只让那名八境的武夫随身保护着。” 她身体前倾,迫切地看着徐怀谷,眼神焦灼:“可以帮我这个忙吗?我会给你足够的报酬的。” 报酬?徐怀谷第一时间想到了杀祁文。但是一郡的巡抚使官居正二品,连皇上自己杀都得好好掂量掂量,何况只是一个公主? 但除此之外,他目前也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至于钱财……虽然他很缺钱,但他是绝对不会为了钱去做无异于自杀的事情。 于是他面色为难,拒绝道:“不行,皇宫目前局势太过于紧张,我的境界太低,去了不仅起不到任何作用,连自己的命都得搭上,恕我不能答应。” 林仓央听了徐怀谷拒绝,也没有意外,似乎本该如此。 但她又说:“如果我告诉你,当年在滨西和你一起的那个白姐姐也掺和了这件事呢?” 徐怀谷挑起长眉,眼睛眯成一道柳叶,冷冷直视这位仓央公主。 ------------ 无鞘剑 第七十四章:白小雨? 徐怀谷心里再也按捺不住。 当年白小雨与他和李紫不告而别,只留下两份书信,一封给自己和李紫,另一封给了孙祥。 在给自己的信里,她只说到了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却没有提到是去做了何事,这让徐怀谷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当年还只是孩子的徐怀谷,与孙祥和李紫向北走,遇到的第一件大事便就是古庙里的那一桩爱恨情仇,而那时的白小雨也深深走进他的心里。 于他而言,白小雨是一个漂亮,对他好的姐姐,这种虽然短暂,但却很美好的情感总是让人牵挂。直到最后在滨西不告而别,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她也与徐怀谷有很深的渊源。他背了好几年的那一把长剑,就是白小雨当年送的,以她的名字命名的“晓雨”。 林仓央看见徐怀谷有些心神恍惚,就知道他肯定是放不下白小雨,心里既有些意料之中的得意,但似乎还有一点羡慕? 她甩开这些复杂情绪,说道:“白小雨掺和到了那一晚的刺杀行动中。” 徐怀谷质问:“你怎么知道?” 林仓央说:“因为我最后一次见到父皇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白衣人影匆匆而过。那时,她还抬起了头看了我一眼,我便认出了她来,她就是白小雨。” 徐怀谷不相信,问她:“白小雨怎么会在皇宫里?她若是进了皇宫,难道你们皇上没有一点风声传出来?而且仅凭一眼,你也有可能会认错吧?你这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林仓央笑了笑,说:“别急着给她辩解。我当时还看见了那名白衣女子的腰间系了一小块碧绿的小石头,质地很奇特,应该就是青岭特产,是你送给她的那一枚?” 徐怀谷心里一震。 尽管林仓央说出了这么多理由,白衣女子是白小雨的概率还是可谓微乎其微。世界那么大,哪有这样的巧合? 而且这件事还很可能是林仓央杜撰出来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当他时隔几年再次听到了白小雨这个名字后,还是心里很乱。 本来是她有求于徐怀谷,现在却是徐怀谷方寸大乱。 反客为主。 不愧是一国公主,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徐怀谷皱眉沉思一会儿,最终妥协说:“好吧,你赢了,我同意帮你去看看皇宫里的情况。但你也得给我一些指引,不然我去现在这么森严的皇宫只是找死。” 林仓央终于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身子也放松下来。她说:“既然是我求你帮忙,这些琐碎事情我自然会帮你打点好。” 她从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一块令牌,对徐怀谷说:“这是一块御前近侍的令牌,你带着这块令牌进去就可以进去皇宫的阵法里。父皇最近换近侍换的很频繁,不会认出你来的。记住,你只要观察一下父皇的情况就可以了。但若是真的能够见到白小雨,也不妨去相认,但要是因此会引出什么后果,可就不是我能够知道的了。” 她说完后,有些失落,对徐怀谷说道:“唉,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不该这么利用你和白小雨的感情。但是……” 她的眼神严肃起来,“我在皇宫里见到的人多半就是白小雨。既然她被牵扯到了这件事里面,你必须要仔细想想她究竟是以怎样的身份进入这件事的。千万不要忘记……她是妖。” 徐怀谷一听她说白小雨是妖,便有些恼怒:“你的意思是说她加入了妖宗,帮他们做事?” 林仓央说:“极有可能。她这几年消失,而当时在滨西时,妖宗也有人马在那里,所以这个可能性很大。” “不用说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她会那样做的,你不用再挑拨我和白小雨。” 林仓央看了看徐怀谷坚定的眼神,仿佛泄了气一般,有点委屈地说:“挑拨?呵……我承认,我确实羡慕你们的感情那般美好,但绝对没有挑拨的意味。 我自从出身就是公主,你以为我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没错,我住着好的宫殿,吃着最好的山珍,享受天下人的敬仰,但是我的感情呢?我的所有感情都是虚伪的,是有目的的,全部都是蝇营苟且!” 林仓央隐隐竟然有了一点哭声:“今晚我又要失去一段感情了,对吧?” 伶儿站在旁边,看着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林仓央在眼前这个男子面前肆意发泄心中的委屈,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几分她的心思。 徐怀谷则是有些头疼。 本来他是有点反感林仓央今天这件事的做法,但现在被林仓央这一番话说下来,他又狠不下心,听起来林仓央也挺可怜的。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难处,无论是渔民樵夫还是王侯公主,只要是人,只要活在这个世上,就有拘束,天地和情欲就是牢笼。 连大余皇帝林宏治也没有办法避免。兴庆城的居民庆祝节日的时候,他必须要为各种事务忙得焦头烂额,还有人要刺杀他。 他总算有点理解那天邓纸鸢对他所说的话。 天地之下,人人都只是笼中鸟雀。有人羽翼丰满,有人尚开始蹒跚学步,但是,只要还在天地间一天,就不会有绝对的自由。 他深吸一口气,回想邓纸鸢后半句话。 只有飞升成仙,一剑斩破这天,才能有真正的大自在! 看着林仓央憔悴面容,他说道:“好了,别哭了,我不生你气便是了。过几天,我找机会潜入皇宫,到时候帮你看看林宏治的情况,再来告诉你便是了。” 说完后,徐怀谷便想离开。其实多少还是有点惧怕那位不知深浅的蓝衣纹绣的武夫老者回来,到时候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正准备起身离开,林仓央却又叫住了他:“等下。” 她从梳妆阁的一个艳红色小箱子里拿出了一块小玉牌,伸手交到徐怀谷手里。看见那枚玉牌,那名宫女伶儿不由得惊呼一声,惹得徐怀谷更加惊奇这玉牌是什么。 玉牌材质温润,放到手心里竟然不是玉石的冰凉,反而有温度一般。徐怀谷不禁想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这玉,才能当得住这一句话。 那块小玉牌呈艳丽的深红,有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林仓央看着那块玉石,眼神凄然:“祁连血玉。这是父皇当年赐给我的身份令牌,全皇宫只有我有这一块。到时候你若是被发现身份,只怕是凶多吉少,就把这块玉牌拿出来,说……就说你是我喜欢的人,到时候我会保你一命。” 徐怀谷看了看她,心里生不出任何其他念头,只有可怜。 他回答道:“好的,几天后等我的消息吧。” 他离开了仓央公主府。 伶儿和林仓央两人依旧在那间小楼阁里。 伶儿有些恼怒:“那个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公主你都如此抬举他了,还委屈自己,他就这个态度?” 林仓央说:“这个态度才好,才最真实。不然你想要让他点头哈腰跪着谢我吗?那样才会让我觉得更不放心呢。” 伶儿马上变了脸,转而又笑嘻嘻地说:“公主你怎么尽帮他讲话呀?该不会真是你说的那样,喜欢他吧?不过这个人倒还真是有几分见识,看见公主这等美貌连眼神都不曾有过波澜。而且模样也挺俊俏,就是年纪太小了,不然就和公主是绝配呢。” 林仓央笑了,说:“你修心还早得很呢,连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我哪里有喜欢他?不过羡慕倒是确实的。” ------------ 无鞘剑 第七十五章:扑朔迷离 徐怀谷从仓央公主府回来之后,马上就回了最南边暂住的家里。 一南一北,其实在兴庆这座大城里也算一段不短的路程了,约摸有四里地左右。 徐怀谷回来的路上还专门去了上次看见那名神秘白衣女子的地方,结果却没有看见那人,倒是有一名黑衣女子坐在那里,面前摆着的还是那几把油纸伞。 那个黑衣女子显然不是上次的白衣女子。她对油纸伞没有半点兴趣,那几把被白衣女子视作珍宝的伞被她随意地摆放在地上,而她也戴着黑色的斗笠,让人看不清面容。 徐怀谷远远看了几眼,不敢上前去,就回了家里。 他这五天的时间一直都在仓央公主府边打探情况,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但他又不想让余芹知道他和皇家有关系,毕竟余芹的父亲之死就和朝廷有关系,于是他就随意编了一个理由,说是在外面寻找能够赚钱的法子。 一回家,他便看见一团雪白的身影蹲在墙角,在一片灰色的破旧院子里甚是扎眼。 他仔细看了几眼,才发现那是屏翠。她今天一身白色的新衣裳,又来了秦婆婆的家里。 她蹲在那里,对着秦婆婆院子角落里的一小株红色小花眉飞色舞地大叫:“余姐姐,快来看啊!这株红色的花好漂亮!” 余芹从屋子里匆匆赶出来,出门就看见刚好回来的徐怀谷,便低了头,轻声对他说:“回来了?” 徐怀谷点头,也没有多说。 余芹走到屏翠身边,看着屏翠大惊小怪一般看着那一株花,但是眼神却有些闪躲和落寞。 余芹这几天兴致一直都不太高,徐怀谷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无非还是余安之死缠绕在他心头,消散不去罢了。她现在越是生活的好,身边之人对她越是关照,她就越是会想到她的父亲,越会感到愧疚和痛苦。 这心病还是除不掉。 徐怀谷也很无奈,这一方面他也确实不太在行。他也不是没有劝说过余芹,但是收效甚微。 单纯的道理谁不知道?只是践行起来困难的多。 那位秦婆婆在这几天的相处里,似乎也发现了余芹情绪的一些不对劲。 她也有点好奇,只不过碍于余芹和徐怀谷说这件事和余家父亲的死有关,所以也不好开口询问。 屏翠今天好像格外开心,眉眼尽是笑意,对徐怀谷说:“余哥哥,你看看我这件新衣服好不好看?” 余哥哥……连这个名字都还是假名。 徐怀谷苦笑,看了看屏翠的雪白色小袄裙,有银色的纹边,确实有很漂亮。尤其是衬着屏翠小姑娘天真烂漫的气质,更是合适极了。 他有些疑惑,这件衣服明显是很贵重的衣裳,怎么会穿在家境不太好的屏翠身上? 但他也只是想想,并不会去问这种问题。 他便顺着屏翠的心意,赞叹说:“衣服当然漂亮了,不过还是小屏翠更漂亮!” 屏翠听了这话,心里乐开了花,小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甚是可爱。 秦婆婆此时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嘴角带着笑意对徐怀谷说道:“油嘴滑舌,不是个好东西,老实交代在外面骗过多少小姑娘?不过翠儿漂亮这句话还是夸的对的,毕竟翠儿本来就漂亮嘛。” 余芹听见徐怀谷被挖苦,才终于浅浅笑了笑,但随后又一个人进了屋子里。 秦婆婆看着余芹进屋子,便对徐怀谷使了个眼色。 徐怀谷有些无奈地走了过去。 秦婆婆有些好奇地问道:“说吧,那姑娘和你是到底怎么回事?不用骗我,我早就看出来你和那姑娘不是兄妹,哪里会有关系这么疏远的兄妹?那姑娘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若是想说便和我说,不想说的话我以后也就不再问了。” 徐怀谷思索一瞬,有些无奈。他最终把事情和盘托出,不过其中修改了了许多关键的部分。比如官兵的追杀就被他说成是野兽的追击,他也没有说出余芹的那只神秘锦囊。 他也不知道秦婆婆到底信了几分,以徐怀谷的资历,还远远猜不到秦婆婆这般年纪的人心里所想。 秦婆婆听了他的故事,也似乎有点触动地对他说:“唉,世间的人大多都是这样的,最容易被心里的念想困扰,人心才是束缚人的最大绳索。其实何必呢?既然余安是心甘情愿去死的,那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有些人满心愧疚地活着,不如死得其所。放心,这件事我会和那姑娘好好谈一谈的。” 秦婆婆笑说:“我这一大把年纪了,别的没有,就嘴皮子功夫和自己琢磨出来的道理装了一箩筐。” 徐怀谷欣喜道谢:“那就多谢秦婆婆了。” 屏翠在那边此时也看腻了那朵红花,对着秦婆婆说道:“婆婆,你们在说什么东西呢?” 秦婆婆回答道:“没什么,现在饭菜也差不多好了,我们先吃晚饭吧。” 屏翠却有些为难说道:“可是我得回去了。我这次是偷偷摸摸跑出来的,再不回去的话,估计父亲又得责骂我了。而且,我也想快点回去给他们看看我的新衣裳呢。” 徐怀谷疑惑地反问:“这件衣服难道不是你父母买的吗?” 屏翠扬了扬小袄裙的裙边,开心地说:“不是呀,是我在来的路上碰见了一位白衣服的好姐姐。那位白衣姐姐长得也很漂亮,见着了我就说特别喜欢我,然后给我送了这件衣服。我本来一看特别贵重,也是想不要的,结果那位姐姐硬是要给我,我也就只好收下来了。” 又是白衣女子? 徐怀谷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走到屏翠面前,蹲下来,仔细端详这一条小袄裙。 小袄裙只是十分精致而已,并不是法袍之类的宝物。 他又闻了闻小袄裙,脸色开始有点变得难看。 小袄裙上有一股很清淡的桐油香气。 虽然味道很淡,但是徐怀谷依旧可以察觉到。而桐油,正是制作油纸伞的必备材料。 徐怀谷心里方寸大乱。 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十有八九就是那名编织油纸伞的白衣女子送给的屏翠新衣裳。 她这是刻意在接触自己? 她这么做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以及…… 她究竟是谁? 空想永远是不会得到答案的。 徐怀谷心里迷惑,转头之时又无意间看见了那一株屏翠之前在看的生长在墙角的红色花朵。 记得昨天好像都还没有这朵花,一天就长这么高了? 花朵似血一般鲜红,花瓣呈丝状散射往四方。 是彼岸花。 彼岸花只生长在阴气极其盛行之地,也有人说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盛开之地就是通往幽冥的入口。 秦婆婆说夜晚绝对不准点蜡烛,难道也有古怪? 徐怀谷脊背发凉。 还有,皇宫里到底是个怎么情况?白小雨又为何会在兴庆? 谜团越来越多,徐怀谷感觉自己深陷一道巨大的迷局。 他找不到出口。 他看不见光明。 ------------ 无鞘剑 第七十六章:风萧萧兮 徐怀谷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对劲。自从来了兴庆,已经出现了许多谜团,而且每一样都和自己有关,但他却又什么都不知道,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很糟糕。 徐怀谷今夜一夜未眠,一个人在房间里修行。 把灵气再次传进身体筋脉,循环一圈以后,便又是几个时辰过去了。余芹在旁边睡得也不怎么好,徐怀谷则更是毫无睡意。 他的心里很烦乱,没有睡觉的心思,便只好修行。 其实仅关于这修行这一点他就于许多修士有很大不同。别的修士都是恨不得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花在修行之上,而徐怀谷更看重的是生活。 生活高于修行。 所以他夜晚更多的时间是在睡觉。 这也与他从来没有接受过系统的修行的意识灌输有关。别的修士都是从小耳濡目染修行的强大,也知道修行的重要性,所以把修行放在第一位。而徐怀谷只是接受了邓纸鸢传给他的法门,并没有这样的成长环境,而邓纸鸢也本来没有给他压力,只是让他多见识见识东扶摇洲的河山和风土。 这才造就了徐怀谷对待修行的一种从容的心态。 放在前期,这种心态可能不利于修行的突破。但是当境界高了以后,这种从容可就是修行一事的最大助力。 他还是可以感受到心脏那处的金梭子符的金色丝线,与四年前一模一样,没有半点长进。徐怀谷差不多对金梭子符的修炼已经绝望了,他也没打算再修炼这个东西,就只是把它当做一个可以保命的物件罢了。 天色渐渐明朗,徐怀谷看了眼睡颜有些不太好的余芹,嘴角依旧挂着那天初次见到她的口水痕迹,不禁有些莞尔。 他轻轻走出房间,准备就今天去皇宫里一探究竟。他有一种预感,似乎一切问题的答案,都会在皇宫里得到解决。 他给余芹留下了一封信,就说是去兴庆城里见个熟人,短则二三天,长则可能要一周左右,让她不要担心。 他又思索了一下,下笔又写道,若是两周都还没有等到他回来,就去北边的仓央公主府,想办法见那位公主一面,再报上他的名号,那位公主自然会给她留一条后路。 这一封信写完,徐怀谷把它夹在了余芹的枕边,便离开了。 ------------ 无鞘剑 第七十七章:锦上添花 夜半时分,兴庆城下起一点小雨,冲散了些许酷暑的炎热。 这场小雨来的正是时候,莫说是星光,就连一点月光都透不过黑云来。趁着乌云密布,月色惨淡之际,偷偷进入了皇宫的徐怀谷便穿了一身黑衣,暗中潜行刺探。 他昨晚思索一夜,决定尽早弄清楚兴庆城里到底藏着怎样的谜团。于是在今天早晨离开余芹后,他便直接来到了兴庆皇宫里。 正如林仓央所说,皇帝的御前近侍这一官职虽然品阶并不高,但因为经常能够见到皇上,所以权利很是不小。凭借着这个身份,徐怀谷十分轻松就混入了皇宫内,又在供给司弄到了一件御前近侍的甲胄。 随后他在问过几名在皇宫街巷中巡逻的侍卫之后,也成功找到了御前近侍所住的地方,便也算是在皇宫里暂时安定了下来。 他现在还记得那几位普通的侍卫看着他的羡慕眼神,不禁有些好奇御前究竟是有多大的权利,能够让一般的侍卫这么羡慕。 其实御前侍卫的工作比起普通侍卫来说更为简单,只是在早朝和皇帝出行之时做护卫。皇帝出行的次数很少,所以御前侍卫基本都是在早朝之时进行护卫的工作。但是早朝在皇宫最内部的大殿上进行,轻易哪里会出意外? 所以这项工作,历来都是被一些没什么真本领的贵族子弟担当,这也叫就无怪乎那些需要真刀实枪动手的侍卫羡慕了。 不过徐怀谷进来的时候也发现了一些端倪。 首先便是皇宫里的气氛很是森严,徐怀谷今天白天进来之后,除了巡逻的侍卫和宫女,几乎没有见到官员。而他作为一个新进的人,可没少被盘问,不过好在有林仓央的令牌,都一一应对过去了。 其二便是他在皇宫里看见了几名穿着道袍的道士,但不是紫霞宗的道袍,应该是大余国内本土的道家宗门。 徐怀谷有点疑惑,一般来说,道家宗门最是讲究出尘,而山上宗门和山下王朝也不会有什么交集。而这伙道士的出现,恰恰违反了常理。 尤其是正处在如此紧张的关头,这群道士到底是什么来历,能够在皇宫里住下来?他们来到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这些问题也是徐怀谷想要知道的,不过他最关心的还是白小雨的情况。尽管他当时反驳了林仓央的言论,但他心里其实真的觉得林仓央没有骗他。 但不亲眼见到白小雨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否认哪怕一丝白小雨是与这件事无关的可能性。 …… 兴庆城的皇宫是一块很大的地界,占了整座兴庆城的大约十分之一,呈南北狭长的形态。皇宫内城由北向南大概有两里,由东到西也有一里左右,共计有五扇门,宏伟得令人叹为观止。 尤其以皇宫里那一座直高入云端的笔直高塔最为引人注目。 高塔浑身是浓墨色的漆黑,一层叠有一层,直接耸入云端。 高塔没有多余的修饰物和雕刻,只是十分朴素的黑色,看起来与皇宫别处的金黄的庄严之色很是不符。但是,知道内情人都知道,这一座朴素的高塔才是大余国用来对付妖族入侵的最后武器。 这一座高塔便是五百年前大战之时由一位阵法的大师所建造,从上而下共九层,每层高九丈,一共九九八十一丈高,极其宏伟。其中每一层都有关键的阵法连接勾结,一直有九层,既能够作防护的作用,也可以进攻,威力极其不俗。 皇宫里的防御法阵就是以这座高塔作为阵眼,再以其他几处的建筑阵法构建大阵。那天那名八境的刺客就是在这样的法阵之下被发现,并且被阵法和齐朝树合力重伤而逃出。 齐朝树就是大余国里常年守卫着皇家的那一名八境的武夫,大余国仅存的另外一名八境武夫此时已经在南边构建防线。 那位其实还与徐怀谷有些渊源的兵家九境修士陆子衿此时也不在兴庆城里,他在南边似乎遇到了点麻烦,正和妖宗的人对峙,无暇兼顾兴庆城这边皇室的情况。 所以这时候,整个皇家在兴庆的最强的力量就是这位齐朝树了。 而且这座高塔最神奇的是通体都只是用一根巨木所制成。 这树叫做建木,传说是沟通天上神仙与地下凡间的桥梁。 树高万仞,其下无枝,立无影也。 更有说法说建木之上便自成一世界,花鸟虫兽,山川云雾,无所不有,是天下一大造化。 但这也确实夸大了建木的功用。若是真是有传说的那么神奇,还哪里有修士能够把它搬到这里来建法阵? 实际上,这棵建木的确是远古之物,也是很稀有的树种。这些远古之物其实早就在不知几千年前就已经在现世的世界里绝灭了,而这棵建木也是从青离群岛的那处天下唯一的一座远古秘境之中搬运出来,可是耗费了不少力气。 青离群岛素来神秘,大约是天底下最不可捉摸的地方之一了。传说青离群岛位于中土与东扶摇洲的之间的茫茫大海之上,从整个中域来看,也是位于最中心的位置。只不过从来没有人能够说出它的具体位置,都只说想要进入青离群岛只能够靠机缘巧合。 若你与青离群岛足够有缘,便是渔民樵夫都能进去。若是青离群岛不想让你进去,任凭你是九境的修士都没有用。 至于十境和十一境的修士,倒是不知道可不可以强行进入,因为,所有的这些修士,都从来没有对外界宣传过关于青离群岛内部一星半点的消息。 这就使得青离群岛蒙上一层最神秘的面纱,据说群岛之上有一座远古的秘境,里面有许多远古之物脱离现世而存在,还有很多八境九境的修士都眼馋的仙兵和丹药。所以许多八境九境的修士都争先恐后去寻找青离群岛,但真正能够上岛者寥寥无几。 …… 一座院子的屋檐下,徐怀谷紧紧贴在红砖堆砌的潮湿墙壁上,仔细分辨着屋子里面的谈话声。 屋檐外的小雨似乎越下越大,雨滴从檐角不断滴落,渐渐的,一滴滴的水珠连成了一条水流,哗啦啦流下,砸在地面的青石板上。 徐怀谷此时在的这件屋子就是他今天所看见的那几位道士的居所,是位于皇宫的最东边的招待外客的驿站。 徐怀谷觉得这一群道士的来历很古怪,便决定从这里开始他的调查。 此时已经是深夜,但是这间屋子里依旧可以看见有烛火摇曳的光影,徐怀谷便来此刺探。 里面有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十分急促:“老先生,我们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的身份来做这样的事情,是丢尽了道家的脸面啊。” 一个沙哑的声音回答了他:“你当我不要道家的脸面?我们是道家一脉,这一点你今后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能否认。但是,皇帝有不治之症,我得帮他续命。” 那男子声音焦急:“但是,老先生你几十年的修为都要被废去,你难道就不心疼?” 沙哑声音有些无奈:“我这一身修为有何用?高不成低不就,在这修行一界里最是讨人嫌。还有,上次我们宗门与风火门的人结仇,现在他们都要找上山门来了,你说说我们有几分胜算?” “那我们来这兴庆做什么?老先生你要是再散尽了修为,那我们岂不是更加雪上加霜!我今天去看了那大余国皇帝的面相,龙气污浊,是真的气数已尽,也不知道这么找修士为他续命究竟有何用,这可一直以来都是修行和世俗界的大忌讳啊,就算是续了命,也是要遭天谴的!” 沙哑声音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皇室必然是有皇室的苦衷,我们也有忙完的苦衷。我这七境的修为没了,你们还可以继续修行,为宗门补上我的位置。但我为宗门挣下一份皇家的大恩情,这可就是百年的气运啊。别人担心修为被废,我不怕。到时候没了外患,你们修行轻松,到时候宗门强盛,就不用怕别的宗门欺负了。” 一声巨响,是那名男子拿拳头砸在了桌面。 他气愤地说:“都是我没用,承了老先生你的情我才加入宗门,但是一直都是你在牵挂宗门,为宗门付出,我实在是惭愧!” 沙哑的声音终于欣慰地说:“没事,不用自责。只要你有这份为宗门的付出的决心,你以后便努力修行,将来为宗门做贡献,知道了吗?” 男子坚定地说道:“必定如此!” 随后没过多久,房间里的蜡烛就灭了,只留下漆黑一片。 徐怀谷开始思考。 听他们的意思,林宏治现在是得了重病,所以找修士来强行续命?看来大余国的情况确实很糟糕,而且林宏治的病症多半也是妖宗的人从中作梗。 林宏治的情况打探完了,但徐怀谷还不想回去,他还没有找到白小雨,还要再在皇宫里待几天。 与徐怀谷仅仅一墙之隔的室内,那名男子和沙哑声音的主人都看着徐怀谷所站立的方向,眼神充满戏谑。 两人无言语,但是互相在心湖之中传声。 “为什么不杀他?” “呵……现在他还不能死,还要靠他给我们的计划……” “锦上添花。” ------------ 无鞘剑 第七十八章:凌厉 徐怀谷从那几个道士的居所回来之后,便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认真思考对策和线索。 第二天一早,尚还是四更天,鸡鸣都还未响起。 徐怀谷静静坐在床榻之上,耳边只有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地之声,此时就连他那极其轻微的呼吸声都变得刺耳起来。 他突然睁开眼,警惕地看着门外。 有很急促的脚步声。 难道是有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了? 徐怀谷皱眉,偷偷摸出一把剑,挽手背在小臂后。 马上脚步声变得沉重而急促,紧接着便是几声踹门的巨响,伴随着一个汉子的怒骂:“里面的新人,还不看看现在是几更天了?还睡得跟头死猪一样,再有半个时辰,早朝便要开始了,要是迟到,看你怎么能保住脑袋!” 徐怀谷刚开始还被着汉子嗓门下了一跳,但当他听见是去做侍卫的工作之时,就松了一口气。 至少不是被发现身份,这就已经是很好了。 他故作惊慌,从床上翻身下来,回答:“哎呀,我这睡过头了!我马上就去,多谢大哥提醒!” 外面那名汉子还是狠狠踹了几脚门,嚷嚷道:“你个短命鬼,上朝第一天就敢这么迟到,迟早要被砍了脑袋!乡巴佬,我看你还是滚回去种田吧!” 随后他又不忿地说:“真是不知道哪来的狗屎运……御前侍卫这么好的位子,竟然被你个乡巴佬占了,真是气人!” 敢情他也只是欺负徐怀谷没有背景罢了。 徐怀谷斜眼看了一眼被踢得不停颤动的门,心里多少有了一点杀意。 无知的蠢货,让人糟心。 但他有要事,没时间去和这人去计较,只当做没有听见,匆匆穿上甲胄,准备去百官觐见早朝的勤政殿。 昨晚他回来之后,一直没有睡着,但他也没有想到大余国的早朝竟然是四更天的时候就开始了,看来林宏治的皇帝生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林仓央给他以御前侍卫的身份进来,其实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那就是徐怀谷在勤政殿外守卫,凭着他的些许修为,可以听见勤政殿里面的议政,所以这对于他了解大余国国情也是至关重要的。 徐怀谷其实对大余国的近况也是很感兴趣的。 当他赶到勤政殿的时候,恰好有看见有一名老人脚步沉稳,在黑夜里独行,缓步进入勤政殿。 老人身材很高大,胡子花白,留了老长,走起路来十分标准,甚至于有些刻板。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那一双长剑一般的眉毛和狭长眼眸,凌厉如刀锋。 这名老人身穿大紫色的袍子,腰间系有一只金色的小巧印章和绿色簪花的绶带。 徐怀谷只看了一眼,便开始下意识地冒冷汗。 金印绿绶,大余国最高的官职,这人只可能是那位暂时代理大余国所有政务的国师。 大余国国师姓凌,名厉,和作一起便是凌厉。 这个名字可谓锋芒必出,与这个老人的个性十分契合。据说凌厉当初是中土人氏,也是一名八境的修士,但是在一次进入大余国的时候,却不知为何爱上了大余国的一个凡间女子。 那名女子在三十岁时遇见凌厉。在那之前,她的前半世受尽了苦难,遇到凌厉之时,已经是寿数损耗太多,仅仅在四十五岁之时就已经垂垂老矣要死去。 但是比凌厉爱上一个凡间女子更不能让人理解的是,他竟然会以以八境的全部修为为她换取十年阳寿,让那女子硬生生续命活了又十年才死去。 此后,凌厉便隐居在那位女子坟边的山林里,每逢节日,都必定要去女子的坟边祭奠。 这件事一直以来众说纷纭。 有人说凌厉是至情,也有人说凌厉是逆了天道为人换寿命,要遭天谴。 没人知道故事的真相,而凌厉一直以来也对于这件事闭口不谈。 修为没了,但是他的眼界和见识依旧在。于是墨龙之事之后,在林宏治的再三恳切请求之下,他终于在三年前担任上了大余国的国师一职,权利比宰相还要大几分。而大余国这些年有好几件对付墨龙的提议,比如四国联军之事,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其实以凌厉的心境,连修为不可以不要,为何会在乎大余国一个国师的职位? 有人说凌厉是过腻了山林里的隐居生活,想要重新出山。也有人说凌厉只是为了守护那一名女子的故乡,所以才出山做官。 这些争论,凌厉同样从来绝口不谈。 这使得这位凌国师一直都是一个很受争议的人物。 凌厉只消看了一眼徐怀谷,徐怀谷便感觉内心被看穿一般,就如同被剑锋指在眉间。 当真是凌厉。 徐怀谷生怕自己身份被拆穿,好在凌厉只看了他一眼,随后就依旧步履稳健地走进了勤政殿内。 铿锵的脚步声在无人的勤政殿里一下下响起,宛如黑夜里孤独的鼓点。 他上了皇座前的台阶,直到走到那个座位边才停下,转身立住,然后看着殿门外的茫茫黑夜,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有人问他为什么要出山做官,他从来没有回答。 答案不在嘴边,而是在身边这一把应该是世间最冰冷简陋的一把王座上。 但现在这把座位的主人,还在病榻之上奄奄一息。 凌厉很累。 可能是因为没了修行的缘故,凌厉觉得自己四更天就起床,这把老骨头都有点吃不消了。 当上大余国国师的三年里,他思虑太多。 他见到了一个人间帝王是如何放弃享受,一心扑在了民生和军队之上,他也看见了下面的官员是如何中饱私囊,如何用尽心机和手段相互结党斗争。 有时候也不是修士不爱管人间事,而是人间那些腌臜事,看多了真是糟了道心。 他很失望。 他只是待在这座皇宫里,但他很清楚兴庆城这一城间此时到底有多少股明的暗的力量在博弈。 妖宗的宋戾…… 一黑一白两个卖油纸伞,来历不明的女子…… 要给皇帝续命的道士…… 连那个武夫齐朝树……他也看不通透。 他第一次突然觉得有修为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事情,至少不必事事都要靠别人。 外面的天色渐明,雨夜终于过去了。 但是笼罩在兴庆城头顶的冥茫雾霭却没有散去。 好在,他的脊梁从来没有弯过。 ------------ 无鞘剑 第七十九章:西风拂我袖,吹去三千愁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凌厉到底思虑了多少,徐怀谷半点不知。 他只看见自从凌厉进入了勤政殿之后,不消一会儿,便又有许多官员络绎不绝前来。这些官员大多都是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前来,面色多有惊恐,低声议论着什么。 有三个品阶不是很高的官员从他眼前走过。 “我听说呀,皇上真的已经要不行了,竟然请了一位修道之人来为他续命,这可是要遭天谴的!” 另一人吹胡子瞪眼骂道:“胡说!当今大敌当前,对付妖族才是最重要的事,皇上乃是大余国历史上难得的明君,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若是皇上真有三长两短,对抗妖族的大事靠谁来指挥?难道靠那几个饭桶皇子?!” 有一人神色焦急对他说:“你声音小一点!这里人这么多,这么说皇子,你是想要找死吗?到时候若是皇上真驾崩,传位下来,你被落了口实,还不得被皇子给排挤死!” 那人愤然道:“我哪还管这么多!反正若是那几个皇子继位,大余国算是毁了,妖族一来就得被宰掉。他要是排挤我,我就辞官,我走!反正待在这个没有希望的地方,迟早会死,我怕什么?” 那人慌忙捂住这位还要发表激动言论的同僚,生怕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而其他一些官员,也都是在谈论这些关于妖族,皇帝和最近进入皇家的那几位道士的事。 有些人是真心实意想要对大余国做贡献,紧张地讨论着怎么在早朝的时候向那位国师凌厉提出自己的治国意见,有人聚在一起小声谈论着逃跑的可能性,也有人只是满脸愁容,心如死灰。 人心百态,有善有恶,有忠有奸,无论何处都是适用的。 不过当这些在外面窘态百出的官员们走进大殿之后,都噤了声,安静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看起来对这位国师还是十分敬畏。 凌厉扫视了一眼底下排列整齐的官员,面不改色问道:“祁文和濯雪峰为什么没有来?” 祁文? 徐怀谷手中的刀鞘开始有些颤抖。 他凝神仔细去听,不敢遗落分毫。 下面有一人站了出来,拱手说道:“禀告国师,濯雪峰还在南边和陆老先生对付妖宗的人,分不开身。至于祁文,他还在南边收集那几枚打开山水秘境的钥匙,一时来不了兴庆。不过他有传信过来,说是红紫琉璃已经被他找到了,不过那一件明心玉簪却是被那个余姓的女孩给带走了,他现在还在四处寻找明心玉簪的下落。” 余姓女孩?被逃脱? 可不就是余芹? 红紫琉璃,明心玉簪,钥匙,山水秘境,那些是什么东西? 据他的说法,明心玉簪是在那个余姓女孩的身上,莫非就是余芹的那一只锦囊里的东西? 兴庆城到底想要干什么? 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凌厉再次发话:“那鬼道的那个女人呢?我们和她谈的怎么样了?” 鬼道?徐怀谷听说过,是一门很邪门的流派,很早之前就衰落,已经式微很久了。 这次又有一个人从人群中站出来,回答道:“那个鬼道的女子确实很难对付,我们和她谈过了几次条件,她依旧是不肯放手。” 当即有一名官员啪的一声砸下手中的令牌,怒斥道:“真是无能!你们都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一个歪门邪道的妖人,能在兴庆翻起多大的浪花?为何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那人唯唯诺诺回答:“可是那个女人不知道在哪里学到的鬼道术法,实在不同于普通的鬼道之人,倒有点像远古的鬼道。能够操纵怨灵鬼魂,已经在兴庆城里许多地方布下了鬼魂,很难对付。若是不管的话,那些鬼会威胁到兴庆几千人的性命,但若是仅仅靠着符箓来驱鬼,我们的符箓积攒实在不够,只怕是杯水车薪!现在军费正是吃紧,国库也一直在亏空,实在承担不起了。” 凌厉面不改色问他:“那鬼道女人提出了什么条件?” “她……只说了一件事,说是到时候南边打仗的时候,能够允许她去收集死去将士的魂魄。她还说,若是我们能够同意,到时候的战争里可以在不威胁生命的条件下帮我们一些忙。” 人死魂魄要归天,但修习鬼道术法的人可以用秘术收集人死后的魂魄,使之化作自己的修行,而被收集魂魄的人,永世无法转生。 凌厉大怒:“过分!为我们国家死去的将士都是国家的英雄,怎么能让她收集魂魄?那岂不是寒了将士的心?” 那人结巴地说:“可是……其实只要我们不泄露出去的话,也没有人会知道的。” 凌厉眼神更加愤怒,对那个人说道:“愚蠢!当真以为会泄露不出去,这世上有不漏风的墙?那个鬼道女子值得相信吗?你怎么知道他到时候不会给我们倒打一耙?做事想要别人不知道,只有不做!” 那人被训斥得不敢搭话,一时膝盖竟然有些弯曲,似乎要跪下来谢罪,但又拉不下脸面。 凌厉恨铁不成钢:“这个鬼道女子的事我之后自然会有安排,你暂时想办法拖住她,等皇帝熬过这一段时间再说。” 那人得了令,又走回方阵。 凌厉继续发问:“那两个黑白卖油纸伞的女子呢?” 油纸伞女子…… 又是一件徐怀谷担心的事。 “那两名女子依旧在福临街的街角卖油纸伞,只不过最近这一段时间那一名白衣女子不见了,只剩下那个黑衣女子。” 那人表情有些疑惑地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弄错了,我找人去试着买过油纸伞,但是那女子从来不卖,甚至有一次流露出了杀意,毫无遮掩的意思。最后我还是让袁大师去看了看那几把油纸伞,但是好像也并没有稀奇之处。” 凌厉对他说:“无妨,那几把油纸伞大概是什么底细我已经清楚了,无非是遮掩天道,为了山水神灵和鬼魂而制造出来的东西。这些东西用处不大,但是制作却十分考究,这两个人来头也不小。暂时还不知道她们的目的,不过既然这两个女子的修为不高,你就让井平山去仔细盯着,这两个女子背后必然有后续。” 井平山是留守在兴庆的一名七境武夫,而之前所言在南边与陆子衿联手对峙妖宗的濯雪峰则是大余除了齐朝树之外的另一名八境武夫。 那人也走回方阵。 下面有一人显然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匆忙问道:“国师,我们现在最紧急的事情还是皇帝吧?还请国师告诉我们一个准信,皇帝情况到底怎么样,那几个道士真能够帮皇帝续命?” 凌厉眯起眼,看的那个人心里发慌。 他回答道:“皇帝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只要那几个道士愿意献出修为帮皇帝洗髓伐骨,起码能够续五年的性命。” “那古书中修士帮凡人续命会导致的天谴做何解?” 凌厉说:“确有其事,但是其中关系玄之又玄,我也说不清楚。但是,皇帝必须要熬过这几年,否则大余的的主心骨没了,对于联军和指挥都是极其不利的。所以,不管是什么天谴,大余都得受着!” 凌厉处理政务向来极其果断干脆,没人提出异议。 说完了这几件比较重要的事情,便是朝廷中的各种琐碎事情。比如南方联军在南方的作风整治,以及国库的财政问题,这些事情也是不小的学问。 凌厉不愧能让所有官员心悦诚服,他处理这些政务每次都能切中要点,游刃有余,这倒也让徐怀谷对凌厉敬佩了几分。 徐怀谷很羡慕这些大修士,他们似乎什么都懂。就像道士孙祥那般,见识很多,感觉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今天的早朝很复杂,里面争论和讨论的声音从未停歇,持续了两个时辰,从天色刚明到了日上三竿,早朝才结束。 徐怀谷还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那便是那个道士的续命仪式将会在明日夜里秘密举行,届时皇帝,齐朝树以及国师凌厉将会联合出席,保证皇帝的安全。 而那时,也必定会是兴庆国千钧一发的最关键之时,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西边刮过来一阵无源之风,吹得徐怀谷心底冷飕飕的。 他总有一种预感,这件事,恐怕远远不止是续命这么简单。 ------------ 无鞘剑 第八十章:赴局 徐怀谷透过镂空的小窗看向外边。 小窗上积满了簌簌灰尘,窗外天边是似血殷红的残阳,白云也都被染成了鲜红,就连从天边掠过的几只飞鸟也避免不了。 他轻轻推开门,走出了这一间御前侍卫的房间。 房间之外是一个小院子,旁边还有几间房间,是其他侍卫的居住之所,所有小房间的人共同分享这一小片院子。 徐怀谷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宽大的便装,好把那把被他带进皇宫里的“沧水”剑藏在袖中。 今天便是早朝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作法为林宏治续命的日子。 兴庆城的谜团一直没有解决,而现在,局势显然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必须要去看看。 他没有走正门,因为皇宫里此时早就已经被下了禁足的命令,除了国师的允许,其余所有人都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违令者,杀无赦。 但是徐怀谷觉得这个风险值得去冒,而且他有把握不会被抓住。 于是他轻身踩住靠近墙面的一块小小青石板,飞身向上跃起,直接往上跳了一丈有余,很轻松地就落入了院墙之外的一条小巷子里。 徐怀谷早就提前做好了功夫,这个御前侍卫的居所在皇宫里是很偏僻的地方,平时几乎没有人会过来,小巷子里也与平常一般无人。 小巷子的青石板上还保持了两日前雨的潮湿,隐隐约约还能闻见青石板缝隙里青苔和绿藻的清香。 徐怀谷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集中注意力关注周围的动静,防止被人发现。 本来他还要打听道士为皇帝续命的地点而发愁,但是一位同样做着御前侍卫的同僚的父亲是大余国一位职位不小的官员,他也就从他父亲那里知道了那个隐秘的地点。 那个同僚还得意洋洋地在徐怀谷这个新人面前炫耀了一番他的家世,以及他的父亲是如何在朝廷上的位高权重,还说出了这个隐秘的地点。 徐怀谷只是表面上笑笑,附和了他几句,便不付吹灰之力得到了这个让他颇为头痛的问题。 但是这种本不该任何外人知道的国家隐秘大事,竟然让一个游手好闲的官家子弟知道了,随后便作为资本四处宣扬炫耀? 可以看出兴庆城的官风有多差,看来凌厉和陆子衿这两位的管理工作,还是得有待提高。 徐怀谷绕过一条又一条隐秘的巷子,脚步每次都只是脚尖点地便轻轻掠过,没有发出声音。 他经过又一个转角,却突然止住脚步,随后赶紧闪身回了之前来的小巷子里,找了最近的一块阴影处蹲了下来。 有两个人在徐怀谷之前的大道上走过,徐怀谷看过去,一人是金印紫绶,另一人也是金印黑绶。 金印紫绶是宰相所有,金印黑绶是当今的御史长所有,是凌厉之下的最高官职。 徐怀谷看见两人步伐明显有些急促,有了点好奇。 当初那一次在早朝的时候,凌厉只是让他自己和齐朝树亲自去给林宏治的续命之事做铺垫,连宰相和其他任何官员都没有允许。毕竟修士之间的事还是修士来解决更好,宰相官职再怎么大,也只是一届凡人罢了。 但此时这两个人却急匆匆地奔走,连衣冠形象都不顾及了,不禁让徐怀谷怀疑他们的去向。 “刘宰相,你这么急找我出来干什么,连给我穿好衣服的时间都没有,该不会是皇上那边出什么事了吧?” “你先放心,皇上那边没出事,就是国师出了一点小问题。那名蛰伏在兴庆城的鬼道女子今天终于出手了,她在兴庆城南边用妖法放出了几十只鬼,南边现在乱的一团糟。其余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付鬼道,也只好让国师去对付,所以国师刚刚传信通知我他来不了今晚的仪式,叫我们替他去完成仪式。” “竟然还有这种事!那妖人真是嚣张,竟然在皇城脚底下放肆!要不是我们担心皇帝在皇宫里的安危,不敢派出真正的强者去对付她,她哪里能够活到现在?这下倒好,我们还没去杀她,她倒是自己惹事!等皇帝缓过了这一阵,我必定要向皇帝请求派出强者尽早拿下这个隐患!” “曹御史,你也先别急,我们今晚的任务还是要保护好皇帝,等皇帝这件事一过,什么都好说了。还有,你想想啊,这个鬼道女人专门在今天放鬼来袭击,难道是巧合?我看那个鬼道的女子多半背后有人支撑指使,很难对付。” 刘宰相突然停住了步伐,徐怀谷心里顿时一惊,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但是他并没有看向徐怀谷这边,而是犹豫了一瞬,才悄悄贴近曹御史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徐怀谷集中精力去听,但是由于刘宰相的声音实在太小,徐怀谷也没有听见。 但是他可以看见,曹御史在听完这句话后,脸色顿时变得不可思议,他急忙问道:“这怎么可能!该不会是国师弄错了吧?如果真是这样,那皇帝岂不是早就死了,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刘宰相焦急拍了拍大腿,拉着曹御史就走,边走边说:“我刚开始也觉得不可能,但是越想越有道理,很有可能就是如国师所言啊!我们想的还是太简单了,这事我不得不佩服凌国师。” 曹御史也懵了,一把拽住刘宰相的衣袖,问道:“如果真按国师所言,那我们两个人现在去岂不是送死?” 刘宰相有些气急败坏,看了曹御史一眼,说:“老曹啊,你是不是糊涂了,要是真按国师所说,我们应该是最安全的啊!快点走吧,不要再拖延了,再拖下去只会对我们越来越不利!” 说罢他就拉着曹御史的衣袖,踉跄着往前疾步走去。 徐怀谷很懊恼,那句最关键的话语他没有听见,而刘宰相和曹御史之后的对话他也没有听出他们究竟再说什么,不过这件事必然是让人很难相信的,从那位曹御史刚听见那句话时的难以置信的表情就可以看出。 刘宰相和曹御史走了之后,徐怀谷也见他们俩后并没有侍卫随从。应该是没有侍卫有资格去参加这件事,所以这场仪式的安全,将交由武夫齐朝树全权负责。 徐怀谷不禁更加好奇凌厉所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他跟随着宰相和御史两人的路线,向着皇宫园林的后院走去。 ------------ 无鞘剑 第八十一章:鬼道人之死 兴庆城南边,到处乱的一团糟。 凌厉掀开马车上的帘子,看着一群平民百姓宛如没有头脑的马蜂一般在街上四处乱撞,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自知,甚至互相殴打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他有点头疼。 虽然说这些鬼道的术法大多都只会制造混乱,很难能够危及人命,但是这么乱下去,显然对于民生也是很不好的。 要是还有修行就好了,凭借那个鬼道女子的六七境修为,以他以前的修为几乎是翻手之间就能杀她,而现在,他却被这个女子弄得有点狼狈。 这让他有点恼怒。 什么时候一个小小鬼修也能让他恼怒? 那个鬼道女人也是个阴险狡诈的人。鬼修一道向来善于藏匿逃跑,一旦下决心要跑,有一道鬼修的特殊秘法可以让他们顺着物体的影子逃离,连七境甚至八境的修士都很难找到踪迹。 但是鬼修的作战能力却十分有限,那些小鬼也只能欺负平民百姓和低阶的修士,要是碰见高级的修士则是毫无作用。 而且鬼修极易被克制,要是手持佛家开过光的菩提子,或是道家正派的桃木剑,又或者有专门克制鬼物的符箓,那便是只能束手就擒,这也就是鬼道为何慢慢衰落了下去的原因。 不过此时,这个女人还是给凌厉造成了不小麻烦。 光是驱散这些被鬼术迷惑得神志不清的平民,就有的一番折腾,而现在,对于凌厉而言最耽误不起的就是时间。 凌厉从马车拉着的轿子里下来,有点不耐烦。他随后摆手示意后面的侍卫不要跟上,便一个人自顾自走进了一条阴森的小巷子里。 他七拐八绕,走了许久,才走到了一间破败无人问津的楼阁前。 这间楼阁隐藏在繁华的兴庆城的最南边的一个角落里,不知多少年没有人踏足了,屋子门口全是灰尘,杂草丛生。院子里还有一口孤零零的水井在楼阁前,已经干涸了不知多少年。 凌厉弯腰,随手捡起了一支小木棍,拨开了拦在眼前的蜘蛛网,惊得几只蜘蛛疯狂逃窜。 他走了进去,朝四面看了看,然后就走到那一口水井边,靠着井沿坐了下来。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楼阁说道:“只有我一个人来了,我们来好好谈谈吧。” 四周寂静,连风声都没有。 凌厉面上带了几分嘲笑,说道:“怎么,还真的跟外面传闻的一样,胆子这么小?若是胆子小,还敢在兴庆城里这么和朝廷作对?” 凌厉说:“我知道你背后有妖宗指使,做这些事迫不得已。但是你可以相信我,我也是妖宗的敌人,我们可以说是一个战线上的。你出来吧,不用怕我,我知道你也不想杀人,不然那些外面中了鬼术的人都要死。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交易,只要你能够给我妖宗的情报,我有办法帮你脱离妖宗。” 良久,四周还是一片寂静。 凌厉拿着手里的小木棍轻轻敲击了几下井沿,似乎是无聊在解闷。 他闭了一下眼,似乎在养神。 等他再睁开眼,便有一个人凭空出现在了院子里,凌厉没有丝毫动容。 他看着面前的鬼道之人,有点惊讶地说:“没想到啊,他们嘴里所说的那名鬼道女子竟然是一名老婆婆,我还以为是那些面上漂亮,实则蛇蝎心肠的小妇人呢。” 老婆婆离了凌厉足足有五丈左右的距离,靠在墙角边,警惕地问他:“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我?” 凌厉说:“这么怕我干什么?若是在以前还有理由,但是现在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也离我这么远?要是再远点,我这老耳朵都快听不清你在说什么了。” 老婆婆显然不会理会他的言语,继续追问道:“你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我?” 凌厉说:“办法自然有,而且有很多,只不过都要付出代价。你不告诉我妖宗究竟在密谋什么计划,我怎么保护你?” 老婆婆显然有些动摇,但她随即摇头说:“不行,我说不出口。” 凌厉笑了,说:“他们在你身上下了禁制,那种泄露秘密就会直接爆发的禁制?那个都快被用烂了的术法,我随便就能破开,你怕什么?你过来,我帮你破除这法术,然后我们来谈正事。” 老婆婆摇头说:“不行,我怎么信得过你?” 凌厉说道:“信不过我,你信得过妖宗?你觉得你有妖宗的秘密,妖宗能留你?你大概也在四处找活路吧。你想想,这件事就一过,你对妖宗的利用价值也就完了。妖宗为了封口要杀你,你得罪了朝廷,朝廷也要杀你,你能逃到哪里去?还不如现在趁着现在有机会赶紧告诉我妖宗的计划,到时候朝廷保护着你,妖宗不会花那么大的代价去杀你的,只有这样,你才有活路。” 老婆婆面露犹豫,挣扎一番过后还是回答:“好,我答应你,但你先给我破开这个法术。” 凌厉说:“好,那你过来。” 老婆婆还是有些害怕地看了一眼凌厉,随后才走了过去。 凌厉从袖口里拿出一张黄色纸符,老婆婆顿时一惊,向后连退了好几步。 凌厉嘲讽地看了她,甩了甩手上的纸符,说道:“看清楚了,一张锁术符而已,帮你破开那个禁言的法术。不然凭我现在半点没有的修为,拿什么来帮你?” 老婆婆谨慎地没有上前,而是随手往楼阁的方向一抓,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带着一只身影模糊的人形物件出来了。 凌厉看了眼那个身形丑陋的鬼,把那张手里的符箓靠近鬼。 什么都没有发生。 凌厉说:“信我了吧?这不是对付鬼修的符箓。” 老婆婆还是狐疑。 凌厉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老婆婆见到凌厉似乎要发火了,赶紧讨好道:“国师大人,先别急,老身知道该怎么做的,刚刚不过是有点被国师大人的手笔吓到了,这就马上过来。” 她赶小步跑到凌厉身边,有些谄媚地蹲下,看着凌厉。 凌厉拿出那一张符箓,放在了老婆婆的身上,那张符箓很快就化作了点点灵光,钻进了老婆婆的身体里,过程看起来颇为玄妙。 在这一张符箓施展之后,那名老婆婆似乎如获大赦一般,深深呼了一口气。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一道被妖宗设置的禁制被解除,畅快无比。 这些天,她一直都是在这道随时可能爆发而使她致死的禁制而发愁,现在终于如获大赦,怎么让她不高兴? 她赶紧道谢:“国师大恩,我秦某人必定报答!我这就把妖宗的……” 秦姓老婆婆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支小木棍从她的后背穿入,洞穿了她的心脏。 小木棍的前端从她的胸前穿出,血流顺着木棍留下,滴落在地面。 滴答滴答…… 只能听见血流的声音。 老婆婆一脸不可思议,脸色迅速变得苍白,仿佛真的鬼魅一般。她惊恐地低语:“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我明明可以告诉你真相的,你不想要知道妖宗的秘密吗!” 凌厉笑了:“妖宗在密谋什么,我差不多都已经知道了。之前还有一点怀疑,不过你既然出现在了这里,那我的想法也就得到印证了,还需要你干什么?” 老婆婆呢喃:“这只木棍……是紫霞宗的雷桃木……是我大意了……” 凌厉说:“懂得还不少,没白亏你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 她一瞬间仿佛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声嘶力竭吼道:“我只是被人指使,我没有杀兴庆的任何一个百姓。我只是一个苦命人,你为什么要杀我?!” 凌厉站起来,转身背对着倒下的她,轻声说:“修行界,从来不留苦命人。” 老婆婆心里只剩下了仇恨,她吼道:“我就算死,也要拖下你!” 她的生命迅速逝去,而伴随着她生命的加快流逝,那间破烂阁楼里的动静越来越大,直至有一团巨大的黑影从阁楼里飞出。 黑影一出来,便化做了许许多多的野鬼,嘶吼尖叫声简直能把人逼疯。 所有的野鬼都围住了凌厉,疯狂向他扑过去。 凌厉再次掏出一张符箓,是一张品秩很高的九阳驱鬼符。 符箓一瞬即逝。 顿时,天地清净。 凌厉看了眼强行透支生命力而七窍流血死去的老婆婆,说:“你也配?” ------------ 无鞘剑 第八十二章:今夜,兴庆变天了 今夜,兴庆注定不会太平。 徐怀谷一路跟着刘宰相和曹御史,到了皇家后花园里的一个隐秘地点。刘宰相和曹御史两人进入了后花园里的一间不起眼的屋子里,然后齐朝树也随着那几个主持仪式的道士进去了。 徐怀谷当然不敢靠近,毕竟里面可是有一名八境武夫。那种层次已经是徐怀谷不能想象的玄妙境界了,很可能他都不需要看见自己,就能发现自己的存在。所以徐怀谷只敢隔了老远,远远观望那间屋子。 整个仪式的准备工作十分繁琐,所以并没有马上开始。徐怀谷从黄昏一直等到了月色已深,那间屋子里才终于有了些动静。 在漆黑的夜里,他可以看见门窗缝隙间里有浅微的白光冒出,接着就有低吟的道家法语传出,声音悦耳清脆,缥缈宛如从云端飘来一般,当真极有仙人风范。 这个续命的仪式也显然是个很繁琐的过程,那低声的法术吟唱持续了不知多久,还没有结束。 但随着时间逐渐流逝,里面的白光越来越盛,直到有一刻,白光突然大盛。 一瞬间,那间屋子里便发出刺眼的光华,宛如一颗太阳一般耀眼,附近一块区域顿时如同白昼! 徐怀谷被这刺眼光芒惊到,他明白这仪式应该是进行到关键时刻了。 但是似乎并没有意外发生,那这个仪式要成功结束了? 徐怀谷的疑惑只持续了一瞬,马上就有了答案。不出意料,就在这最关键的一刻,与这法阵白光相对应着的,从天边正上方的云层里鲜红色的光芒也突然闪现,并且向下砸过来。 徐怀谷抬头望去,只看见有一团鲜红色的火焰从天而降。 火球划过天空,拖过一条狭长的尾焰,像陨石落地一般绚烂。 徐怀谷顿时感到一股莫大的威压,头都被压下去好几分。他心里很是惊恐,若是这一道火球下来,整个兴庆城恐怕都要不保。 但兴庆城怎么可能没有准备? 几乎是同一瞬间,皇宫里的那一座漆黑高塔做成的法阵受到感应,和四边的小型枢纽构立马建成一座防御法阵。 一道金黄色的光芒顿时把整个皇宫包裹在内,那一道巨大的火球砸在这一道防御的屏障上,顿时热浪翻滚出一两里地,火焰滔天。 这个屏障的范围很大,足足涵盖了整个皇宫,所以皇宫里都没有出事,但是周围靠近皇宫的一些民房却受到了灭顶之灾。 火焰在周边肆虐开来,许多兴庆百姓纷纷逃出家门,惊慌失措。 屋子里的耀眼白光和天空中的火球同时出现,这么大的动静,瞬间惊醒了整个兴庆城的人。 住在最南边的余芹也不例外。 她也被这一声巨响惊醒,走出了房间,然后好奇地向北眺望,可以感受到一股沉重气场夹杂着灰尘扑面而来。 她惊讶于北边的动静,不禁想到了徐怀谷此时应该还在外边,心里隐隐有点担心。 她走到秦婆婆的房间外,敲了敲秦婆婆的门,无人应答。 她有点疑惑,估计着秦婆婆应该是睡得太沉了,于是便一个人走到井边舀了一小桶凉水,喝了些许,便觉得夏日酷暑消散了许多。 然后她找了一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继续观望北方的巨大动静。 即使是撞进了那一道防御法阵,但那一团火焰依旧不停,在屏障上方发疯一般的燃烧,照红了北边的半边天。 火焰烧了很久,余芹看得有些刺眼,便转了下脖子,不经意间看见墙角那一朵鲜红色的花朵,总感觉那朵花好像病殃殃的,耷拉着花瓣,有点古怪。 她走过去,看着这一朵妖艳得不似凡物的彼岸花,心里总感觉缺少了点什么。 她取了一小瓢井水,在那朵花上淋下。 清凉的井水顺着花朵的丝丝条状花瓣流下,落在土地里。 月色朦胧,余芹看着这多花,越看越有魔力,这朵花就像她最想要的东西一般吸引住了她。 她好像看见了余安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喝着一小杯浑浊的高粱酒,哼着一曲信口拈来的歌。 山风拂过,夹杂着山涧江水的湿气,很舒服。 她痴迷地伸手去碰触那朵花,花叶也仿佛收到感应,一下一下地摆动着,似乎在召唤她。 当她食指指尖碰到花叶的那一刻,就像堕入了迷梦,指尖渐渐酥麻,变得无力,紧接着便是手臂,然后再是身体,最后头脑也开始昏昏涨涨。 她感觉很舒服,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么放松过。 她倒地,昏睡了过去。 …… 兴庆西边的广饶山脚,林仓央和绿衣服贴身宫女伶儿在一条林间小道上走着。 这间小道虽然算是广饶山脚边,但其实还是隶属于仓央公主府的地域。因为林仓央从小聪明伶俐,最受林宏治的喜爱,她也就被赏赐下来了一块广饶山脚的一块土地。 广饶山是大余国的最重要的山峰之一,半山道和山顶有宗庙祠堂不计其数,供奉着大余国历代的皇帝和有名的臣子。 广饶山一向是皇家的禁地,平常百姓莫说是上山打猎或是祭拜,就连跨过山界一步都是不可能的。 但林仓央却能够在这里拥有一块土地,而且每年都会跟随着林宏治前往山顶祭拜先祖,祭告天地神灵,可见她在林宏治的心中究竟占据了多重要的地位。 其实有时候,林仓央都会觉得,林宏治是把自己当做大余国的下一任接班人来培养。 大余国从来没有过女子作国君的先例,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林仓央有时候确实会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是她自大,而是委实大余国目前的两名皇子都太过于贪玩无用,林弘治也从来没有对他们给予过希望。 大余国历来不重皇子的生养,林宏治也是个专情的人,一生只娶了两名女子,到他这一代便更是人丁稀少,嫡生女两人,嫡生子也只有两人。那两名皇子从小天性顽劣,从小最不爱读书,反而对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感兴趣。 其中一名皇子名叫林从无,有断袖之癖,最喜欢美貌小娘子,十二岁开始便驱散身边所有女人,把身边人全部换成是小娘子来侍奉他。皇家哪里丢的起这样的脸?林宏治找人管制他,也骂他,但是每次不给小娘子给他戏弄,他便是茶饭不思,有好几次几近要饿死过去,林宏治气得不知该怎么办,也就破罐子破摔,不再管他。 另一名皇子名叫林从有,脑子倒还是聪明伶俐,只不过从来不会把头脑用在正事上。他自从小时候见到了修士们的神通广大之后,便再没了心思学习兵法和帝王心术,一心只想着修行。按照他的说法,那就是管理王国多无聊,虽然想要什么都能有,但事事都要靠别人去执行,远不如自己本身有能力来的爽快。 但哪有帝王能学习神仙术?这是世俗界和修行界共同的大忌讳,天理不容。 人间是人间,神仙是神仙。这两件事,从来就是两个不同的体系。 不过这位林从有倒是自命不凡,越是和他说帝王与修行者之间的鸿沟差距,他就越是想要学习神仙术。后面闹闹嚷嚷着便离开了兴庆皇宫,跟着一名皇家的供奉前去海外去寻找地外神仙术,已经离开四年多了,杳无音信。 林宏治对他也很心烦,从来不提及他,只当他死了。 便是在林仓央思考这些东西的时候,天边落下来的那一道火焰与兴庆皇宫里的白光碰撞在一起,声势惊天动地。 林仓央目瞪口呆,后退了两步,自语道:“这是皇宫的大阵……被触发了?” “究竟……究竟是什么事,能让皇宫大阵被打触发?” 林仓央神色恍惚,脚步摇摇欲坠。 伶儿赶紧跑过去,扶住林仓央,担忧说道:“公主,小心点!” 林仓央深吸一口气,缓过神,坚定地说:“走,我们去找闫宁,我要出去!” 闫宁,便是监视着林仓央的那名老者武夫。 但还没等她走出几步,便看见闫宁已经向她走过来。 她愤怒地对闫宁说:“快点告诉我,皇宫那边发生什么事了!要是父皇有半点事,你第一个逃不了责任!” 闫宁不说话,慢慢让开身体,林仓央这才发现闫宁身后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手持一根小木棍。 林仓央面露疑惑,不确定地问:“凌国师?” 凌厉笑了笑,把木棍指向林仓央,平淡地说道:“公主殿下,从明天开始,你的身边将会被大余国最忠诚的死士保护,而你也不必再整日待在公主府里,以后就开始跟我学习政法。” 林仓央难以置信地看着凌厉,似乎想到了一个最坏的可能性。 她急不可耐地问:“父皇他怎么了,是出事了吗?快告诉我父皇他怎么了?!” 凌厉微微摇头,说:“不要急,公主殿下。陛下他好得很,而且从明天开始,你就会看见一个崭新的,上进的,勤政的陛下了。但是你,必须要跟着我学习。” ------------ 无鞘剑 第八十三章:青火煮湖,月色眨眼 徐怀谷躲在后花园的繁茂的灌木之后,看着头顶上方的那一道鲜红色的火焰,宛如末日一般,把周围一切染成了鲜红。 这幅场景有点眼熟,让他不禁回想起在泠江之畔看见的那一个梦。 而且那个梦,还实现了。 他可以看见那一团滔天火焰之中有一个小小的影子,那一点影子就像火焰之中的一粒粟米,但是徐怀谷知道,这团火焰就是因这一粒粟米而燃烧。 来者这声势,起码是八境的强者,甚至可能已经有了九境,徐怀谷也估摸不清楚。但他可以看见齐朝树一脸肃容,走出了那一间屋子,他就知道今天晚上的事情不太妙。 那名周身散发着古怪火焰的人,就是东扶摇洲的妖宗分地从别洲专门请来的一位九境大妖,协助执行此处任务。这就是妖宗的优势,他们的底蕴远非一个偏安一隅的国家可以比拟。他们可以源源不断地派出强者,而这些国家或是宗门,却只能被动防御。 徐怀谷一直以来有一个问题没有弄懂,那就是为何妖宗的势力如此强大,甚至强大到了如果不联合起来,世间任何一个宗门或是国家都不会是妖宗的一合之将。 那为何正道不干脆联合一次性剿灭妖宗? 妖宗又是如何从初期发扬壮大的? 其实这里面的牵扯大有学问,从妖宗的整体架构就可以看出。高层人员永远是人族,妖宗的最高战力的妖族也只是一名十境的大妖。比起妖宗的宗主,十一境的凫水,亦或是天下第一人,半步十二境的薛生贵,都差了太多太多。 这之中还有一个妖宗隐藏最深的秘密。 齐朝树出了门,严肃地看着天边那一道火焰。 那团火焰似乎并没有因为突破不了皇宫的屏障而减弱,反而更加猛烈地燃烧,连火焰边沿都变成了黑炎,颇为恐怖。 徐怀谷心里很忐忑,他并不知道这一道皇宫的防御屏障能不能抵挡住一名九境大妖的全力攻击。若是不能的话,今夜的兴庆将再也没有没有人能够抵挡这名大妖。 小屋子里的法术吟唱依旧在继续,里面发出的白光完全被那名大妖的火焰所掩盖,但徐怀谷依旧可以感受到仪式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地步,不能够受到丝毫的干扰。 那名九境的不知名大妖当然也看出了这一点,他开始继续施展火焰。周身火焰边沿的黑色逐渐扩散到整团火焰,又逐渐转化为炽热的白光,宛如夜晚升起了一轮太阳。 那道屏障在这火焰的灼烧之下似乎也已经要难以承受,竟然有些许裂纹从火焰的中心散开来,而那股火焰的热气竟然都渗透进来几分。 徐怀谷讶异于这名大妖的火焰,委实是太过炙热,也不知道这名大妖的本体又是什么远古妖兽。 齐朝树见兴庆的防御法阵抵挡不了太久,也不再站在地面,而是向上飞升而去。 隔着那一道即将被打破的屏障,他迎面站在那道火焰最中心的大妖眼前。 他趁着法阵还能够支撑一段时间,开始敛气,收拢拳意。 他摆出一道拳架,拳意顺着他的动作如溪水一般流过。 面对比自己高一境的敌人,这拳意依旧刚直不阿,没有丝毫畏惧屈服的意味,这便是真正的武夫大宗师的神韵所在。 武夫对敌最讲究一口气。 境界可以输,气势绝对不能弱丝毫,只管出手中拳,莫管眼前人。眼前便是那一宗之主,是那山水正身神灵,是那老天厚土,我便也只有这一拳可出,一拳必出! “啪……” 这道几百年前的防御法阵终于在这名大妖的攻击之下不堪重负,破碎而去。这一瞬间,法阵不再庇护整座皇宫,登时一股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热浪席卷而来。 徐怀谷瞬间被这股气势死死压的趴在地面,动弹不得。而兴庆城的皇宫也明显遭受重创,后花园里的花卉绿叶瞬间脱落了许多,留在枝干之上的也有枯黄的趋势。 徐怀谷强行运转体内的灵气,试图抵御这一股威压。 只有近距离地感受到一名九境大妖身上散发的威压,才能够真正的了解一名大修士翻天覆地的本领。 徐怀谷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时的滨西一战,他也在远处旁观了好几名九境修士的战斗。比如扶摇宗宗主剑仙罗忾然的一剑开山岳,还有慕容狄的召唤天雷的五雷天法。乃至跌境前的的邓纸鸢的那“羲和”一剑,和十境妖宗长老应崖的白骨枯手,那些手段比起今天这个大妖也是分毫不让,但当时那些战斗离他都还太过遥远,所以感受远远没有此时深刻。 他使劲抬头,看向天空中的交战的身影,生怕错过这一场毕生难得一见的战斗。 齐朝树虽然也被火焰逼退了一小步,但他马上重新扎稳拳架,毫无畏惧地奔着那名大妖的火焰而去。 他冲进烈焰里,随后徐怀谷再也看不清他的身影,只能听见夜风夹杂着火焰的嘶鸣。 但齐朝树的勇猛似乎并不能改变什么。很快,有一小团火焰从那团大的火焰里飞射出来,狠狠砸进了皇家后花园的一个小湖里。 小湖被这巨大力道砸中,湖水被溅得极高,然后溅出的湖水还来不及落回湖中,便已经被蒸腾出雾气。 齐朝树浑身燃着火焰,被打入湖底。 那名大妖的火焰,在湖底依旧燃烧。于是这一座湖泊就像是被煮开了一般,哧哧地冒出热气。 那个无名大妖不曾讲过一句话,而他似乎也并不在意是否要杀死墨刀,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杀死林宏治罢了。 他不能够拖泥带水,妖宗为了这一次的行动花费了太多的精力,甚至远远超过了大余国本身应该有的价值。试想,一名九境大妖也不可能是无名之辈,难道正道那边没有人会盯着?让他跨洲来到东扶摇洲,又瞒天过海地瞒过东扶摇洲本土的宗门和国家,这里面到底耗费了多少代价,死了多少低阶的修士,只有妖宗自己清楚。 而且他也不想拖延。 于是,他竖起食指。 随着他的动作,他周身的火焰也有灵性一般,一条青绿色的火鞭从火焰里剥离出来,竖在空中。 火鞭便是这火焰的精华,即使是七境的修士用全力抵挡,也只要一瞬的时间,就能把他化作焦炭。 而这些凡物,只要碰到青火就会化作虚无,连灰烬都不会留下。 火鞭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对着林宏治的那一间屋子落下。 徐怀谷怜悯地看了一眼那间屋子。他知道,在这样的大妖的全力一击之下,不可能有任何逃生的可能,他只能庆幸自己离得足够远,不然的话连他也不能幸免。 但是在这一刻,月色好像微微闪动一下,就像眨了个眼。 徐怀谷心有所触。 世上一切皆有缘有果,有迹可循。 月色的晃动是有原因的。 那名大妖有点叫苦不迭,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选择,他必须要杀掉林宏治,所以他没有分心,依旧操纵那一道火鞭。 湖里有一个身影破湖而出,一眨眼就到了林宏治的那一间屋子前,以肉身挡住了一击。 即便武夫本来就是以肉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见长,但是面对着高一境界的妖兽火焰,怕是不死也得重伤了。 而这一击被齐朝树以极大的风险挡住之后,那大妖此时也再也没有机会对林宏治发动攻击了。 他因为那眨眼月色遭到了麻烦。 因为,那一抹月色的晃动,就是梁辰来了。 ------------ 无鞘剑 第八十四章:良辰美景奈何天 这位星月宗的宗主终于在这关键时刻赶到了。 星月宗是大余国的本土宗门,大余国有难,怎么能不帮? 只是这次妖宗的布局确实太过隐秘,梁辰事先也并不知情。而且他对于大余国皇帝以修士修为续命的办法也是发自内心厌恶,所以也没有提前来兴庆。 不过今晚的动静太大,他远在星月宗山门就感受到了兴庆这边的巨大灵气波动,于是赶紧赶了过来。 徐怀谷是见过梁辰的手段的,他也是一名九境的修士,善于刺杀,手里有一把匕首,应该是一把仙兵的品秩。 今天他也算对梁辰的刺杀之道有了一个更深的了解,那月色眨眼的本领,应该就是星月宗的特殊神通了。 宗门名字就叫星月宗,必定独特的修炼法门也是与星月有关。刺客在夜晚行动,想必在星月之下身法更加迅捷,否则以一般的九境修士,也无法做到这么快从几百里之外的星月宗山门到兴庆。 既然梁辰现身,那么九境对九境,如果妖宗没有后续的话,估计今晚他们的行动要失败了。 徐怀谷觉得妖宗这么兴师动众,不应该只有一名九境大妖过来。 但是,妖宗好像真就没有后续了。 由于梁辰刚刚出现之时,那名大妖虽然已经察觉,但他当时选择宁愿受梁辰一招,也要杀林宏治。所以他并没有防御,而是硬生生挨了梁辰一招,所以现在已经受了伤,此时在与梁辰的交手里已经落了下风。 梁辰在月色下更加如鱼得水,身法速度极快,在那名大妖的火焰之间飞速穿梭,那火焰却伤不到他,倒是大妖被梁辰的攻势逼得节节败退。 大妖见今晚事已不成,与梁辰的交手也不会有结果,象征性地打了几个回合之后也就不再恋战,直接化作一道流火冲上云霄,然后远遁而去。 重伤一名九境大妖或是修士简单,但是要说有把握完全击杀一名九境的大妖,就连十境的修士都不敢说必定可以。一个活到九境的大妖,再怎么样保命的物件不会少,所以要击杀这种境界高的大妖,只能靠围杀,或是布局。 大妖匆匆离开,梁辰也留不住他,于是没有上去追赶,而是从空中缓缓落到地面。 他背倚着星月之光盈溢的夜空中,走向在被那条火鞭灼烧得一片灰烬的大坑中。他虚探出手,便有一团焦炭一般漆黑的身影从大坑里漂浮出来,停留在他眼前。 徐怀谷看了看那被烧得漆黑的武夫齐朝树,脊背有些发凉,心里既有敬佩,也有怜悯。 徐怀谷本来以为他是必死了,但是齐朝树的手指竟然还动了动,随后缓缓开口说:“谢……谢谢梁宗主了。” 徐怀谷惊叹于八境武夫的顽强生命力。 梁辰叹了一口气,说:“看来大余国里还是有忠肝义胆的人,大余命不该绝。看在你这武夫的精气神上,我也该救你一命。” 说完,也不管齐朝树的意见,他就以手结出一道印记。 他的手指在夜空中划出,便有星光月色缠绕到了他的指尖,随着他指尖的动作化作一朵银白色皎洁的花朵。 花朵慢慢进入墨刀的眉间,然后融入进去,随后墨刀身体便宛如被修复一般,身上的焦黑之色慢慢褪去,那些血肉模糊的皮肤也渐渐恢复正常。 但是,徐怀谷似乎感到墨刀的气势弱了几分。 梁辰说道:“我这以灵气洗涤你的武夫体魄,实在也是没有办法之举,不然的话你连今晚都熬不过。” 武夫与修士,是两个不同的修行体系。而两者所追求的力量本源,也是有根本的区别。 武夫修行讲究体内的一口真气,这口真气是产生于人身内部,而非修士所言的天地灵气。真气充盈于体魄筋脉内,便有了武夫引以为傲的刀枪不入的肉体。而修士修炼的则是散在天地间的一缕缕灵气,是借助天地灵气杀敌,两者有本质的区别。 一内一外,一动一静。 真气与灵气并不相容,所以武夫练体最忌讳便是灵气,极端的武夫甚至要排斥掉人身体内天生的一点灵气,只修炼真气。所以梁辰这一次以灵气洗涤齐朝树的体魄,虽然算是救活了他,但是他体内真气也与梁辰的灵气发生的冲突,受到了极大的损坏,应该是要跌境了。 齐朝树却不以为然说道:“不就是跌境而已,即使是七境,让那个没胆说出自己名字的大妖到我面前来,我也不会少出一拳。” 梁辰欣慰:“有这份胆气,迟早回八境,九境也不是不可能。” 齐朝树动了动身体,发现已经可以活动,于是便站了起来,对着梁辰正式拱手道谢:“感谢梁宗主出手,救下皇上,救下大余国。” 不是救自己,是救皇上,是救大余。 徐怀谷看着之前还奄奄一息被烧成焦炭的人此时竟然就可以恢复到这种地步,不禁惊叹于九境修士的莫大神通。 梁辰似笑非笑,说道:“今晚的事你做的不错,但是……你知不知道,你只顾着天边那一头大妖,却遗漏了点什么?” 徐怀谷闻言,心里一惊。 齐朝树皱眉,于是一股气场散发出来,徐怀谷顿时无所遁形。 徐怀谷顿时明白是自己被梁辰发现了,便咬紧牙关,体内那一点在灵气飞速运转,朝着与二人相反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逃去。 风一瞬间就划过徐怀谷的脸颊,在他的高速奔跑之下似乎还有点刺痛的感觉。但他顾不上这么多了,他脑袋里一片空白,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今晚这状况。 从一名九境刺客和七境的武夫眼皮子底下逃走? 徐怀谷想都不敢想。 但他还是在狂奔,因为除了奔跑之外,他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很快,划过脸颊的风就停止了。徐怀谷无奈地停住脚步,转身面对梁辰和齐朝树二人。 齐朝树此时脸色阴晴不定,但徐怀谷能够感觉到他内心的羞恼和愤怒。 徐怀谷偷窥了整个过程,而齐朝树竟然毫无察觉,这怎么不让他颜面扫地? 齐朝树压着心里怒火,质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今天发布的禁足命令你不知道吗?出门者,杀无赦!” 徐怀谷无奈,齐朝树是想要杀自己。不过也难怪,以今晚这件事,死罪是必然难逃了。但是,徐怀谷也不是任人宰割,想要杀他至少还要掂量一下林仓央。 于是徐怀谷从袖口里拿出了那一块血色玉石,齐朝树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连梁辰脸色都变了少许。 齐朝树反问:“这是祁连血玉?是仓央公主的?” 徐怀谷点头说:“正是,我就是公主殿下寻找而来。公主殿下在府内记挂皇上,思念成疾,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找我来皇宫探查皇帝的消息,所以这次的确是我唐突了,还请齐宗师海涵。” 齐朝树有点犹豫,但是还是说:“不行,你竟然敢在皇上续命这么重要的仪式外偷窥,无论是谁,都死罪难逃,公主也保不了你。” 徐怀谷额间冒汗,努力思考着对策。他一紧张,便把藏在袖口里面的短剑握紧了。 这个小动作没有瞒过梁辰的眼,他笑着问道:“袖子里面还藏了一把剑?哈哈哈,你觉得对我们二人,你的剑有用吗?” 徐怀谷说道:“剑不是一定有把握才出。” “那什么时候出?” 徐怀谷说:“随心便出。” 梁辰笑了笑,却没有再刁难徐怀谷,而是转头对着齐朝树说:“这个孩子和我有旧,曾经在滨西一战里见过一面之缘。看在我的面子上,姑且就放他一马吧。” 这下轮到徐怀谷有些惊讶,随后他就意识到这一定是因为邓纸鸢的缘故。梁辰是给邓纸鸢面子,才会为自己求情。 齐朝树显得有点为难。 他的心湖响起一道声音:“这孩子算是邓纸鸢的半个弟子,能放过就放过吧。” 齐朝树妥协道:“好,既然是梁宗主的旧识,那就算了,但你马上就离开皇宫,顺便告诉仓央公主皇上的情况很好,让她不要担心。” 徐怀谷拱手行礼:“多谢齐宗师和梁宗主,我这就离开。” 徐怀谷说过道谢的话之后,也不多废话,转身就走。 梁辰也说道:“既然无事,那我也就走了。” 齐朝树行礼。 月色又眨了个眼,梁辰身影已经融入黑暗,不知到了何处。 齐朝树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他随即又皱眉看向徐怀谷离开的方向,忧心忡忡。 ------------ 无鞘剑 第八十五章:一折流水戏,云里雾里不知义 那两名大余国的刘宰相和曹御史看见外面战斗似乎已经停歇,才从林宏治那一小间屋子里走出来。随着他们一起出来的,还有那一名给皇上续命的七境老道士和那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年轻男子。 当然,那名七境的老道士现在已经是一名普通人了。 老道士修为已去,此时年岁又已高,顿时再也不复之前的精神,像极了一名垂垂老矣的老人。 齐朝树询问:“怎么样了?” 老道士咳嗽两下,有气无力答道:“已经成了,皇上起码还有五年的寿命可活。” 齐朝树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但那名年轻男子面色依旧不忿,对齐朝树说:“我家先生修为也给皇上了,之前承诺的可也要兑现!” 齐朝树随口答道:“那是自然。我们皇室又不是会欺骗你们的人,答应你们的肯定会做到。马上我们就会传令给风火门,他们不敢再刁难你们。还有皇宫收藏的一些法门和丹药符箓,你们也都拿上一些。只要不是太珍贵的,都可以。” 老道士说:“那就多谢齐宗师了。” 齐朝树说:“既然这件事已经有惊无险过去了,那大家都各得所应得的,你们也不必受到皇宫的约束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不过你们若是想看皇上后几天的庆典,兴庆也欢迎你们待下去。” 老道士自然知道这些客气话是信不得的,便笑说:“那就不必了,这件事做的要掩人耳目,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就不去添乱了,过两天就回山门了,希望我和齐宗师以后还能有缘相见。” 齐朝树笑得有点不自然。 老道士和那名跟随他的男子告退,便留下了刘宰相和曹御史。 刘宰相显然对之前的那名大妖的进攻心有余悸,问道:“那名大妖走了无疑吧?” 齐朝树点头。 刘宰相松了口气,说:“唉,这事我们做的还是不够靠谱,本来以为已经很保密了,但还是被妖宗知晓,看来朝廷内部还是不太平。” 曹御史也赞同:“是啊,人口难防,这次之后一定要再加强警惕才是。不过这些妖族也太强了点,这一名大妖的战斗力约摸能抵挡多少的军队?怕是无论多少军队来,都是无用吧。看过这么一幕,我是真的对几年后的大战没什么把握。” 刘宰相安慰几句:“这次是妖宗打了一个出其不意,才会有这样的声势。说起来,这么一名九境的大妖在妖族也地位不低了,随便不会出手的。就算出手,我们东扶摇洲也必定会有大修士阻挡。以几百年前的战争记载来看,妖族攻城主要还是靠低阶妖族的数量做倚仗,训练指挥军队得当,才是胜负的关键。” 齐朝树说:“刘宰相说的对。皇上是难得的贤明君主,濯雪峰大将军既精通将略,也是八境的武夫,我觉得将来的一战,未尝不能打!” 曹御史也被这一番言语说得有点激动,连声道:“好好……说的对,是我悲观了。只要我们大余上下齐心协力,必然能胜!” 齐朝树笑了。 战争的关键当然是下层妖族和军队的战争无疑,但是…… 要以军队抵挡妖族,必然也要有军队才行。以东扶摇洲四国之力,到那一天在南方集齐的兵力起码也得有五百万之众。 五百万……齐朝树光是想想都会觉得那幅场景会有多震撼。 五百万人齐赴死。 刘宰相和曹御史继续说着一些鼓励的话语,心神不免激荡,齐朝树却没有听下去的心情。 他以前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的选择究竟是错是对,但是现在,他不会再怀疑了。木已成舟,再多怀疑也是无用了,只有被现实一步步向前推着走。 他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间小屋子里,林宏治躺在卧榻之上,但却睁开了眼,看着齐朝树和刘曹二人的方向,嘲弄一笑。 刘宰相和曹御史相互继续说过一些话语之后,依旧是放心不下林宏治,便继续到屋子里守着林宏治,而齐朝树则借口要好好养伤,便离开了。 齐朝树在夜色下行路,拐过皇宫一个偏僻的角落,停下脚步。 他敲击了两下墙砖,随后就有一名黑衣男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齐朝树冷冷说:“去杀了那个孩子,现在就去。” 黑衣男子仿佛黑夜一般无言,一句话也没有问,再次融入黑暗,去执行他的任务了。 齐朝树心里暗暗叹息。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连梁辰都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这场戏,总算是演完了。 …… 不知名街角,油纸伞的铺子在夜晚也没有收起来,那名白衣女子依旧不知去向,只留下黑衣女子一个人守着那几只油纸伞。 黑衣女子依旧是斗笠遮住面庞,坐在墙角一动不动,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 兴庆城之前的所有动静,都被她看在眼里,但是她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就连那名大妖以及梁辰的现身,也只是让她微微动了动身子,一切似乎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不过月色第二次眨眼的时候,她还是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月色。 月光流下,斗笠之下是一张有点沧桑的脸颊。 这黑衣女子的脸说不出的诡异,尤其是那一双没有眼白的漆黑眸子,神秘异常。 这双眸子仿佛是天空之外的那一片虚无,看不见任何情感,看不见任何颜色,但又有一种一眼就能让人沉醉的感觉。 她自顾自低语道:“这场戏,难道就这么演完了?” …… 国师凌厉今夜没有回皇宫,在去找过了林仓央之后,便顺着广饶山脚的一条小路去了广饶山的山顶,全程观看了这一场兴庆的大乱局。 看到后来,他似乎觉得无甚意思,就去了山顶供奉的一间广饶山山神祠庙里。 他进入那间红木雕砌的祠庙之前,依旧是脱下了靴子,然后才正经衣冠,进入其中。他从一边供奉的香烛盒里抽出一支,点燃,插进了山神塑像最当中的那一只锈迹斑斑的青铜香炉里。 那根香烟气渺渺,烟气扩散,在夜晚里似有若无。 他之前对林仓央说的言语,林仓央似乎还是有点没弄懂。凌厉也不怪她,这个世界上,除了妖宗的寥寥几人之外,好像也就他清楚今晚兴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一个正确的事实出发,只要过程不错,就能得到一个正确的结果。但是,如果一件所有人看来一直都是正确的事,从头到尾都只是个骗局呢?那岂不是所有人都要被骗过去? 凌厉觉得自己已经是算出了很多东西了,今晚的事情更加让他坚信自己的那一个可怕推论。 若是真是这样,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就得好仔细埋线布局。 他觉得这应该是自己一生中能做到最宏伟的事了,想必许多九境乃至十境的修士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做出这样的事。 关乎整个东扶摇洲的存亡,竟然会在他的一念之间。 他本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比如把这件事告诉陆子衿,亦或是邓纸鸢,或者是那紫霞或者星月宗的宗主。但是,他现在谁也信不过,他只信得过自己。 而且,他似乎也点疯狂,他想要自己做成这一件事,这件足够让他名流千古的事。 他无故想起了那名让他散尽了修为的凡间女子。 当真只是凡间女子? 确实是。 但她的前世却是凌厉当初会走上修行这一条道路的缘由。凌厉活了一百多年,修炼到八境,虽然与那名女子前世的结果不太愉快,但是凌厉依旧觉得心里亏欠她。 既然亏欠,那就还回去好了。把一身修为还给她,换一个心安理得,平白无故多了这么多见识和寿命,凌厉觉得还是自己赚了。 月色第二次眨眼的时候,他也抬头看向了夜幕。 他有些笑意,颇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气势。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台下人不知台上人在演什么,台上人不知台下人在看什么。 ------------ 无鞘剑 第八十六章:刺杀 徐怀谷走在皇宫里的街道之上,大街上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但是各个宫殿里却已经灯火通明,也不知是害怕禁足令的缘故,还是害怕之前天边那一只大妖,所以都不敢出来。 不过街道冷冷清清,徐怀谷一人走在路上倒也清净。 算算时间,他来到兴庆的皇宫里也有了三四天了,不知道皇宫外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之前在刘宰相和曹御史的对话里听到了兴庆南边有鬼道之人作乱的事,而凌厉也是因为这件事紧急赶到了兴庆的南边去,所以才把看护皇上这件事交给刘曹二人。徐怀谷暂住的那间秦婆婆的屋子,便是在兴庆最南边,也不知道有没有遭受到鬼术的侵袭。 徐怀谷还是挺担心余芹的状况,毕竟那间屋子里只剩下余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以及一名年过花甲的老婆婆。 之前是看林宏治的续命这件仪式,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回去。但是现在,既然都被识破了身份,皇宫里肯定不能待下去了。虽然说还没有找到白小雨的踪迹,他也只能回去了。 徐怀谷担忧地走在路上,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看向前边一座小宫殿,在他这个角度看来,那座小宫殿的檐角刚好勾住半边月亮,月华半出半掩,好生朦胧美感。 檐角处有一只黑影一闪而逝。徐怀谷看清楚了,是一只黑色的猫从檐角飞跃而过。那只猫丝毫没有在皇宫里面的自觉,从檐角跃到房顶上之后,依旧没有消停,在房顶上四处跳跃,活泼灵动,与这一片看似豪华但却死气沉沉的皇宫形成强烈的对。 那只黑猫在屋顶瓦间肆意跳跃,但突然脚底滑了一下,差点从房顶摔了下去,好在它机智地一抓,爪子勾住了一只瓦片,借着这股力便窜了上去。 徐怀谷看着那一只猫躲过一劫,心里也舒了一口气,但可怜了那一只鎏金瓦片,直接从房顶上滑落了下去。 徐怀谷看着那一只鎏金瓦片从屋脊上滑落,它的轮廓渐渐在月光下浮现出来。 夹杂着一点灰尘的扬起,那只瓦片终于失去最后一点支撑,坠落到了空中,翻滚了几圈。 徐怀谷的眼神便离不开那只瓦片了,他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鎏金的瓦片很是华美,但从这个高度落下也必然是粉碎的结果。 徐怀谷静静期待着那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啪嗒……” 瓦片落在地面,摔得粉碎,鎏金表面的陶瓷瓦片碎片四溅。 徐怀谷感觉有点不太满意,皇宫里鎏金的瓦片原来也就是表面鎏金,里面还是那泥土做成的陶瓷,却不是那琉璃。 徐怀谷走过去,捡起最大的那一块碎片,贴近眼前仔细看了看。 在眼前看起来这瓦片也就一般,算不得多漂亮,但是为何从远处看,整片皇宫都铺满这瓦片时,却是那样震撼华美? 徐怀谷依旧端详着这只破碎瓦片,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一个和他一般高矮的黑色身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到了他的身后,就这么看着徐怀谷蹲在地上。 那只黑影抬起一只手掌,手掌上似乎有黑雾缠绕。 徐怀谷看着鎏金瓦片反射月光映照出身后的景象,眼神闪过一丝惊讶,但是身体却没有动。 黑影动了,那只缠绕黑雾的手掌对准了徐怀谷的心口,准备蓄力一掌拍下。 一股劲风吹向徐怀谷的后背。 他哪里敢丝毫懈怠,便是在那名黑衣人出掌的一瞬间,那一把藏在衣袖中挽起来的剑顿时如蛇一般弹出,直刺向那手掌! 鲜血四溅,那只手掌被这一剑削去了三根手指。 黑衣人痛苦哀嚎一声,尖叫声宛如厉鬼,简直要刺破耳膜。徐怀谷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妖宗里面的妖族,人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这种声音来的。 这名黑衣人本来是偷袭徐怀谷,但却被先伤,尽管如此,徐怀谷还是不敢恋战,只要看那名黑衣人悄无声息潜伏到徐怀谷身后的本事,徐怀谷就可以判断出这名黑衣人的实力绝对比自己强,而且不止一点。他刚刚那一剑只是出其不意罢了,若是让那名黑衣人真正用心,怕是一剑也砍不中他。 虽然他不清楚妖宗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杀自己,但他明白,他现在是在皇宫里,只要能够再拖一段时间,马上就会有皇宫的强者前来收拾这名妖族,所以他第一想法便是拖延时间。 收起这一剑,他便脚底生风一般,朝着最近的一条小巷里逃去。 那名黑衣人偷袭未成,竟然还被境界更低的徐怀谷一剑削去三根手指,此时疼痛与羞愤交加,什么也顾不上了,对着徐怀谷逃走的方向追去。 黑衣人本来就是一名四境的妖族,隶属于兴庆的妖宗分部,境界比徐怀谷高,徐怀谷哪里跑得过他? 黑衣人的身法一施展起来,几乎看不见他的脚步,只看见一团黑雾的袍子从黑夜里一晃而过,眨眼功夫就到了徐怀谷的前面,挡住他的去路。 徐怀谷咬牙,望了望这一条小巷子,仅仅只能通过一人,除了前面的路,别无退路。后退自然是毫无作用的,这名黑衣人的境界明显高于他,后退也逃不开。 于是他干脆狠心向前出剑。 他双手持剑,挽在腰侧,直接对着那名黑衣人冲杀而去。 他的速度很快,但黑衣人无论是境界还是厮杀的经验都远过于他,就在徐怀谷以为这一剑可以斩到黑衣人的时候,他却身影一跃,径直跳了两人多高度。 徐怀谷那一剑势大力沉,落了空之后还停不住,向前冲了好几步。等他重新看向天空上的那名黑衣人时,黑衣人已经裹着一袭纷飞的黑色袍子落了下来。 黑衣人一落地,那件袍子便到了徐怀谷眼前,把他整个人都遮住。他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徐怀谷被蒙在黑袍子里,只能强行压下恐惧,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敢再犹豫,生怕再犹豫便没有时间,于是他顺着直觉,朝着一个方向果断一剑斩去。 剑斩在了黑袍子上,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但没有斩到人。 徐怀谷暗骂一声该死,知道接下来就是自己的弱点了。果然,刚想到这,胸口就被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打中,喉咙上顿时涌出一口腥甜血液,胸口的肋骨都像要碎裂了一样,而且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出去,重重撞击在墙壁上。 徐怀谷满面痛苦,但手中的剑却没有掉,努力睁开眼对着那件黑袍子的方向又出了一剑。 但还是落空了。 黑衣人再也没有给他出剑的机会了,他冲上来一脚踢在徐怀谷的手背,把那把剑打落在地。 徐怀谷背靠着墙,绝望地看着身前的黑衣人。 大概是因为手指被削去,黑衣人语气极其愤恨,又带着几分嘲笑:“竟然还是个难得的剑修,还有一把好剑,真是个天生的剑道苗子。怎么样,倒在血泊中的感觉好不好?要死的感觉是不是很爽?!” 徐怀谷咽了一口血,没有回答,但脸色仍是不甘心。 黑衣人一手抓住徐怀谷的脖颈,眼神满是疯狂:“瞧你这脸色,是不是还在想着以后的大道前程?是不是还在想着以后成了大修士,一定要剥我的筋抽我的皮?哈哈哈……还会有那一天吗?我最喜欢的就是杀你们这类所谓天才,看你们死前不甘心的味道……好极了。” 黑衣人说够了话,不想再与徐怀谷纠缠下去,便捡起了徐怀谷落在地面的那一把剑,指着他的眉间:“想要杀我,下辈子再说吧。就算以你的潜质,今后能够成为九境甚至十境的修士都没用。这辈子,你就只能到这里了!” 徐怀谷无奈闭眼。 过去了两息的时间,他却还没有感受到痛楚,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不痛不痒,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他尝试睁开眼,竟然还就真的展开了眼,看见了这世界。 月色清朗,星光依稀。 而那一把剑,剑尖还是指在他的眉间,却没有再前进了。 ------------ 无鞘剑 第八十七章:一黑一白 徐怀谷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名黑衣人的手臂被一条白绫缠绕住,动弹不得。再去看那黑衣人时,却发现那黑衣人已经胸口已经被一道染成红色的白色绸缎洞穿。 黑衣人的口中不断涌出鲜血,胸口处也是鲜血喷涌,竟然已经在这眨眼之间毙命。 看见这么一幅情景,徐怀谷心中不免惊悚。他有些害怕地顺着这一道白绫往另一边看过去,却看见一个白衣身影站在宫殿楼顶,衬着月光,清冷高洁。 月光勾勒出来人的样貌。 是一名白衣女子。 那名白衣女子身材窈窕,一手攥着那道杀了黑衣人的白绫,另一手则是撑了一把油纸伞。油纸伞半斜靠在她的肩角,在月光下颇为清高,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 尤其令人瞩目的一点便是,那名白衣女子是赤脚站立在宫殿顶上,没有穿鞋。 徐怀谷心脏不知觉颤动了一下,这画面仿佛穿越了时光,是那么的熟识,那么亲切。 他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幕,泪水便就要夺眶而出了。 他终于知道这幅场景为何如此熟悉了,四年前的那一个月夜,也是这样的一个窈窕女子,也是赤足,也是那一幕眼前的惊艳。 没错了,就是她了。 徐怀谷把控住情绪,正准备鼓起勇气问出那一句“白姐姐,是你吗?”,但白衣女子却一拉,收起了那条杀了黑衣人的白绫,油纸伞却依旧不收,然后在房顶上轻踏一下,身形就轻盈地落到了另一条小巷里,不见了踪影。 徐怀谷不解地看着白衣女子离去,心里空荡荡的。 那一定就是白小雨,绝对不会有错,但是她为何不见自己?她这些年又有什么经历,为何修为这么高,已经可以做到随手杀掉这样一个妖族?又为何会出现在兴庆城的皇宫里? 这些问题还没有答案。 徐怀谷还想和他的白姐姐讲一讲这些年他自己所遇到的各种事情,各种见闻,也想要和白姐姐再去逛逛兴庆的街,还想问问白姐姐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但这些,随着白衣女子的离去,都只能藏在心底了。 很多事情,一个人在心里憋了太久,总有一天会把人憋坏的。 徐怀谷对白小雨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说,也有太多太多复杂的感情。他想要理个清楚,但是白小雨却走的那么干脆,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而且她的出现给人一种可怕感觉,若不是徐怀谷有生命危险,她便绝对不会现身一般。 徐怀谷心情复杂地推开已经没有生息了的黑衣人,然后掰开他尚还温热但已经有些僵硬的手掌,抽出了那一把短剑,没有挽进袖子里,而是随意提在手里。 委实是没有了那股挽剑的心气了。 既然白小雨不愿意见自己,那他也必然见不到她,他最好的选择是赶紧离开皇宫这块是非之地。 这几天,皇宫里发生了太多太多诡异的事,而且进来了很多根本不该进来的人,像是妖宗的刺客,亦或是白小雨,诸此种种,都远不该在皇宫这种庄严的地方出现,但是这都出现了。 皇宫里的这潭水,太深了。 徐怀谷捡起那把剑之后,无奈看了看白小雨离开的方向,然后自己也朝着皇宫的南门走去了。 他还是期待着白小雨能够来找他,但是,他心里那股一直以来的关于白小雨消失原因的不祥预感,也越来越浓了。 …… 白小雨救了徐怀谷之后,一言不发就落在了另外一条小巷子里。 虽然不说话,但她内心却做不到平静。徐怀谷和李紫二人一直是她在世间最放不下的牵挂,她在这两个孩子的身上看见了真正的美好,而她希望这一份美好能够持续下去,这也就是白小雨当初会听从宋戾的建议加入妖宗的初心。 本来以为还要好些年才能够重新看见徐怀谷和李紫,没想到才四年便重新相遇了。但这一见,却让她心里颇不是滋味。 当初那个只会蹦跳着走路,会捡起各色漂亮小石子的孩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孩子了。 白小雨不知道现在的他是如何踏上了修行这一条路,也不知道他这些年有什么遭遇,能够让他义无反顾出剑,能够让他安稳地,心神不晃地从一名死去的妖族手里冷静地抽出一把剑。 只有见过了足够多的死人,亲手杀过人,才能够不惧怕死人吧? 白小雨心里有点伤感,她当初离开之时最怕的就是这个结果,但这个结果还是发生了。 其实在那天徐怀谷还在兴庆城的渡口之时,白小雨便已经碰巧遇到了他,只不过没有前去相认罢了。那次,她看见徐怀谷与那名老供奉之间的厮杀,还只是觉得徐怀谷意气风发斩出剑气的模样,连她都神往不已,但是到今天,同样是出剑,却让她心底绝望。 不是因为胜负,而是那一天她看见的徐怀谷出剑正气凛然,而今天的徐怀谷出剑则是算尽心机。这算计的背后,有多少的辛酸,她在妖宗走过这四年,清楚得很。 她心中落寞,那个记忆深处和李紫打打闹闹的徐怀谷,应该是永远回不来了。 白小雨心里正烦躁,转头就看向小巷的最深处,那里有一个人默默站着,是齐朝树。 齐朝树此时看起来颇为愤怒,质问:“你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那个孩子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杀了他,我们妖宗才能够真正安下心来布局,若是被那个孩子真看破什么,责任你担得起吗?” 白小雨也一股子气:“你们觉得这一场戏做的很妙,没有外人知道?我看东扶摇洲的妖宗分部是越来越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敢自己动手,连其他分部都蒙在鼓里,真当有心人看不出来?梁辰那些人被你们算计到,那更高的人呢,像我师父便能算到,你怎么知道不会有别人算到?不说这件事也罢,我见那个孩子和我有缘,我看他顺眼,便救他又如何?” 齐朝树脸色阴云密布。 这一条计谋本来就是他献给妖宗的,算是投诚的诚意,但是却被白小雨说得这么不堪,他心里很不好受。 齐朝树知道白小雨的身份在妖宗里很特殊,算得上是那妖宗新一代全力栽培的几颗好苗子之一,地位很高。但是如果仅仅只是如此,她就能够冲撞一名八境的武夫,她当真权利就这么大? 齐朝树加入妖宗是来谋求生路的,不是来受气的。 他有点想动手。 偏偏白小雨依旧不饶不让:“我告诉你,这个孩子我保定了,你以后少惦记着他!” 齐朝树一怔,脸色从愤怒恢复平静。 暴雨来临之前,天地无风。 一条巷子三十丈距离,齐朝树到她面前只要一眨眼功夫。 一拳而已。 于是齐朝树这么做了。 但他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他正准备这么做的一瞬间,便感到背后透心的凉意,他转头看去,一名黑衣女子也是撑着一把油纸伞,立在他身后。 齐朝树对上她的眼睛的一瞬间,便彻底失了神,宛如跌入万丈深渊,星辰大海。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纯黑的虚无。 黑衣女子知道齐朝树肯定是破不开这眼睛的法障,也不想刻意刁难齐朝树,便故意眨了眨眼,于是齐朝树从那失神之中醒了过来。 他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心里只剩下畏惧。这个女子的修为,比他之前的八境都要高深得多。 齐朝树额间直冒冷汗,双手抱拳说:“偶有冒犯前辈,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请前辈看在同属一宗的份上,多多海涵。” 黑衣女子却没有管他,而是对着白小雨说:“来了兴庆这么久,也该玩够了吧?玩够了就收收心,我们差不多也得抓紧时间回去了。” 白小雨有点为难,说:“可是师父,我还没有玩够啊,我还想在兴庆多待几天,可不可以呀?” 黑衣女子无奈说:“行吧行吧,你就这个性子,玩不够就永远也不会好好修行。我这几天还有点事,得跑到南边去和宋戾交代一下,你就先一个人待在兴庆吧,别惹出大乱子来就好。” 白小雨乖巧地连连点头。 黑衣女子正准备离去,却又想到了什么一般,把油纸伞收起来,无奈说:“话说我教你编伞,只是让你修心养性罢了,谁叫你这么天天守着这几把破伞。不务正业也就算了,还硬要我和你一起撑伞,这算怎么回事啊?” 白小雨却俏皮笑道:“那是因为师父你气质好啊,我做的这伞也漂亮,多般配,不撑着可惜了。” 黑衣女子也笑笑,再次撑起那一把伞,说:“就你知道说话。” 她转身,只一脚踏出,就没了踪影。 齐朝树心思错杂地看着黑衣女子离开,再也没有想要与白小雨动手的意思了。 天下谁人不知妖宗那位风华绝代,曾经在正道上掀起腥风血雨的那一位女子。那名女子颇为古怪,似乎有专门对付山水神灵的办法,她所过路之地,当地的山水神灵都换着法子献殷勤,若是偶尔被她看中,那边的风水就会变得极好。 齐朝树知道,凡是牵扯到了山水神灵这一方面的事,事情都不会小。虽说山水神灵的境界固然不一定高,但却是最神秘的一批存在,与那天上的真神是有共通之处的。 传言最古怪的是她的那一双眼眸,生来就只有虚无。于是便有传闻说她是天上的白龙转世,因为龙的眼睛便是如此,一眼看过去,一眼看未来。 而这名女子近乎百年前在江湖上闯出莫大名头之后,就突然间再也没了声响,不知所向,齐朝树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这里看见。 现在这世上,知道她的人已经很少了,但活得够久的人都知道那一个名字——黑瞳。 ------------ 无鞘剑 第八十八章:彼岸花开,死魂者来 也许是那名黑衣女子确实震撼到了齐朝树,他特意跑到了城门口吩咐那些侍卫给徐怀谷开门。于是徐怀谷就在一群侍卫们羡慕的眼神中一个人孤单地出了皇宫的门,但他的心里却没有喜悦,只是十分落寞,他放不下白小雨。 他一个人拖着短剑,走在兴庆的大街小巷里,全无精气神。 与兴庆城皇宫里面压抑的气氛相比,城内的大街小巷里的气氛就热闹了许多。尽管此时将近五更天拂晓,街上依旧围了大把游手好闲的人,纷纷议论着看热闹。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所有人都在讨论着之前皇宫里面的动静,但大多数人都只把那件事当做笑谈,却丝毫不知兴庆刚刚经历了怎样的一次灾难。 有几名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骑着马匹气焰嚣张地在人群里穿梭,神采飞扬地谈论着之前那名大妖的火焰,也有路边衣衫褴褛的妇女孩童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灰蒙蒙的眼神里没有情绪波动,仿佛之前在兴庆发生的事根本与他们无关。 那几名纨绔子弟策马过街,惊起下面的人群四处逃散。 其中一人高抬手臂拉住马匹的缰绳,大笑道:“哈哈,不瞒你们说,我傅某别的不知道太多,对这火焰还是有点在行。那个火焰就是风火门的秘术,我曾经见过一名风火门的老神仙表演火焰的法术,比起今天这火焰有过之而无不及!” 另外两名富家子弟则信以为真,吹捧了这位姓傅的人几句,让得那姓傅的人更加得意,越说越起劲,唾沫溅起老高。 徐怀谷斜着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墙角的妇女孩童,再看看街上神色或兴奋或紧张的行人,突然一下子对这世道就失望了。 但他没有说话。 既没有去同那富家子弟去争辩,也没有去帮助那些可怜的乞丐。在这些人看来,他们的太平盛世永远都不会结束,他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东西,而对于对他们不利的东西,他们只会一致抵抗。 若是徐怀谷说出妖族入侵的真相,多半会被那些富家子弟和人群一起嘲笑。 在他们眼里,徐怀谷这样无根之人,是最好欺负的。 富家子弟仗着权势欺负平民,平民百姓里也有恶棍,也会欺负比自己更弱的人,更弱的人则会把怒火发泄到别处。要么是街头野狗,要么是自家屋子里头那个每天起早贪黑还要忙里忙外的糟糠妻,亦或是某个青楼娘们的肚皮上,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自己是无辜的。 这样的的世风,到处都是恶,徐怀谷所看见的一切,也都是恶。 徐怀谷有时候会想,既然世间一直以来都是这种状况的话,到底为何要存在下去?这些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恶,根源在哪里? 徐怀谷想不通透。 其实世道没有错,这世界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错的是他的心,只不过他还不知道罢了。 徐怀谷刻意避开了人群,一路走到了南边秦婆婆暂住的家里。 此时太阳已经出了大半边,徐怀谷大老远就看见秦婆婆的那间破败院子。在他眼里,那扇古老长满青苔的大门比朱漆更让人安心,破烂漏风的屋子也比皇宫里面金碧辉煌的宫殿让人舒心许多。 想着余芹还在里面,他心里关于白小雨不肯见他的难受情绪也消散了一些。 兴许从小在山里长大,余芹一直保持着早起的习惯,所以这个时间点,她应该早就起床了。那她现在是在煮着早饭吧,不知道今天的白粥有没有配上野荠菜? 徐怀谷这样想着,轻轻敲了几下秦婆婆家里的那扇古老大门。 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在清晨里夹杂着阳光,格外空灵。 但里面没有应答。 徐怀谷疑惑地皱了皱眉,用手稍微用力推了推,这才发现大门只是虚掩着。 他心里顿时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急促地推开大门,迈进了院子,马上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了。 本来还挺宽敞的小院子里此时分外拥挤,开满了那之前在院子角落里生长的妖艳花朵,放眼过去,一片茂盛的鲜红色花海,那花足足有一人高,诡异的气氛令人寒毛倒竖。 徐怀谷先是愣了一瞬,随后便知道这其中必然大有古怪。他心里十分担心余芹,但也不敢随意触碰这花朵,赶急赶忙用剑劈砍了前方的一片花朵。 一剑下去,那些花朵便被拦腰斩断,但是花朵中也流下了许多鲜红色的粘稠液体,像极了人的血液,连气味都有点血液的腥味,极其恶心。 徐怀谷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肯定不是好事,连忙大声叫了几声余芹的姓名,却听不见应答。他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挥剑砍掉了前方好大一片花朵,才有了落脚之地。然后他便一次次的出剑,在这诡异的花海里砍出了一条小道,然后慢慢朝着屋子前进。 又是一剑,砍去一片花朵,他向前迈了一步,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不去闻那浓烈的血腥味,但他却不经意看见地上似乎有一块白色的东西,在满地稠腻的红色液体里颇为显眼。 徐怀谷仔细去看,便被吓了一大跳。 那分明是一个人的手掌! 徐怀谷下意识以为是余芹,丝毫不敢犹豫,赶紧顺着那只手臂把人从满地的花丛里拖出来。 徐怀谷把她扶起,靠在自己肩上,然后慌忙把她脸上的红色液体抹去,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眉眼还是一如既往地熟悉可爱,正是那天触碰了墙角花朵而昏过去的余芹。 徐怀谷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但他马上想起来秦婆婆应该还在里面,于是大声呼唤了秦婆婆几句,却没人应答。 徐怀谷一狠心,便不再去管秦婆婆,看着余芹脸色苍白,浑身鲜红的模样着实可怖,便想着把余芹先带离这个诡异的院子里。 他把余芹背了起来,正准备往门外走去,但一转身,他便被眼前一幕震撼得停下了脚步。 那些血红色花朵宛如疯了一般生长,黑色的小芽飞快地从地面里钻了出来,又眨眼间开出花朵。 密密麻麻簇拥着的花丝和枝条在风中摇曳着,很快就把徐怀谷之前拿剑砍出的一条道路重新铺满。 这幅场景颇为眼熟,徐怀谷以前在凤儿的手上见过类似的神通。她当时也是操纵花草树木杀人,与这个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徐怀谷也只是见识过罢了,关于该怎么破解,他也丝毫不知。 那些花朵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思考,很快他的周身就被花朵覆盖,紧接着花朵越长越高,长到了和他一般高,他整个人都被淹没在了这鲜血花海里。 若只是这些花朵掩盖住他,倒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这些花朵一靠近他,他便感受到皮肤上火辣辣地灼痛感,就像是被火焰灼烧。 徐怀谷慌张提剑去砍那花朵,但是每一剑下去砍去的花朵却远远不及那花朵重新生长的速度,所以徐怀谷颇为恼火。 他决定不再用剑,而是直接以身体向前冲去,想要强行在花海中开一条路来。 脚底的花朵根部错杂,再加上滑腻的红色液体,徐怀谷只是刚刚跑出两步,便身形不稳就要倒下去。就在这时,那些花朵的古怪枝条也伸张开来,迅速盘曲缠绕上徐怀谷的身体,把他的脚绑了起来。 徐怀谷咬牙拿手去扯,那细弱的枝条却异常坚韧,徐怀谷手都快被勒出血来,也不见枝条有丝毫断裂的迹象。 徐怀谷眼见周围的枝条也都围了上来,心底有点绝望。 最近死命的事怎么这么多,刚刚在皇宫里险些丢了一命,难道现在又要交待在这里? 徐怀谷很不甘心。 但那又怎么样,这些枝条又不会给他机会。很快,大量枝条就把徐怀谷死死缠住,力道极大,徐怀谷几乎就要坚持不住被拉到地上,只要一碰到地面,就别想起来了。 他也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拿着剑疯狂削砍,做着最后的斗争,但依旧力不从心。 终究要支撑不住了,他实在没了力气,膝盖只是略微一弯,便被枝条狠狠拉到了地面。一道道枝条延伸过来把他包裹住,他渐渐地感觉到呼吸越来越困难,力气也被吸走了一般。 但奇怪的事,徐怀谷身边余芹的身体却并没有被枝条缠绕。 徐怀谷心里怒骂:“这到底是什么该死的东西!”,但是却又拿这枝条没办法,眼看再这么下去,自己可就真要有生命危险了,他头脑飞速思考着对策。 这些花朵的枝条爬上徐怀谷的胸口,然后捆住,一圈圈的缠绕,然后慢慢收紧。 徐怀谷胸口很闷,呼吸越来越沉重,他依旧不死心地拿着剑切割爬上自己身上的枝条,但却是杯水车薪。 就在他绝望之际,眼前突然一道白光闪过,随后眼前的花朵都像收稻谷一般纷纷倒下,留下一滩滩红色液体。 这白光似乎是剑气一类的法术,这让徐怀谷终于心里生出幸免之意,能够使出剑气的人,应该有办法对付这些诡异的花朵。 徐怀谷上次的那一道剑气只是在天时地利人和下才得以斩出,与当下这剑气无论是威力还是技巧都差了许多。 徐怀谷还在想着这人是谁,耳边就有清脆的女声传来:“快走!” 徐怀谷第一时间愣住了,没有站起来,而是停滞在原地。 “我也拦不住多久,快走啊!” 徐怀谷终于站起来抱起了余芹,匆忙离开了这座诡异的宅子。 ------------ 无鞘剑 第八十九章:单名一个善字的野修 兴庆城千万纵横交错街道中不起眼的一条里,正午的毒辣阳光撒在路面的坑洼不平的石板上,有几辆牛车慢悠悠地驶过这条小街。 这条不起眼小街上有一座小客栈,上书“闲云客栈”,装饰也只是普通客栈应有的窗棂和少许挂在墙面的小灯笼,小木牌一类物什,显得朴实无华。但就是这样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客栈,却是兴庆城里的一座修士专用落脚之地,没有门道的外行人根本进不来这地方。 一间简单的厢房里,徐怀谷心情复杂,一口喝尽了杯子里的微凉茶水,有些惊讶于这茶水的不寻常,比起那红坊小雀味道更加清香,夹杂一点苦涩,在舌尖久久不散。 但他现在没有品茶的雅兴,而是指着床上的余芹问:“白姐姐,你当真没有办法救她吗?” 白小雨还是一如既往一身素白衣裳,慵懒地躺在椅子上,两只浅绿色的瞳孔也显得有些失神。 她拿着身边椅子上立着一把油纸伞,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叹气说:“当真没有。这女孩中的毒着实诡异,是鬼道里面很神秘的一种毒,和那彼岸花有关。那种花很神秘,我了解的也不多,但很明显,这件事绝对是和兴庆昨晚的鬼道人那一件事有关。” 徐怀谷焦急询问:“那那个鬼道之人呢?想必只要找到她,一定会有办法吧?” 白小雨眉毛稍稍下垂,摇头说:“不可能,那个人昨天下午已经被凌厉所杀,她已经死了。” 徐怀谷急道:“那我们去请更厉害的修士来帮忙吧?鬼道不过是小道,想必那些修士见多识广,一定会有灵丹妙药解救!” “唉,这么说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是去哪里请大修士?皇宫里的那些武夫肯定是不懂这些的,当今兴庆城里哪里还有八境九境的修士会愿意拿那种珍贵的丹药去救一个普通人?本来我师父出手,肯定可以解救,但是我师父去南边去处理一些事务去了,估计还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她看了眼余芹苍白如纸的脸色,说:“但以她这状况,生气不断流失,最多还能够撑过两天,怕是等不到我的师父回来了。唉,这也实在没有办法,天命如此,你还是放弃她吧。” 其实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办法确实很难找,白小雨想要借此趁机窥测一下徐怀谷现在的心境。 徐怀谷虽然有些丧气,却坚定说道:“不行,无论如何不能抛弃她!她是个单纯的好姑娘,她的父亲更是对我有救命之恩,是他父亲死前把她托付给我的,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出事!” 白小雨眼神亮了几分,便说道:“既然你态度这么坚决,那我就带你去兴庆城的修士集市里碰碰运气。那里经常会有些古怪玩意儿出现,还有些来自各处的能人奇士,说不定能有办法。” 徐怀谷点头赞同,便起身准备马上出发。 白小雨拦住他,提醒说:“那个地方很混乱,浑水摸鱼的人很多,挺危险的,一定要先拿上剑。” 徐怀谷拿出两把剑,没有佩戴“沧水”,而是拿了那一柄白小雨送出的那一把长剑“晓雨”。 白小雨看着那把剑,心里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东西,但她随后就深深叹了口气,把这些没用的东西甩到了脑后。 徐怀谷走到余芹躺着的床边,小心翼翼地摊开被子,给余芹盖上,又小心地把被角掖好。 白小雨看了看徐怀谷,突然有点心疼。 她问道:“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还好吧?” 徐怀谷鼻子一酸,泪水竟然就要被这一句话引出来了。 但他还是收住泪水,装做若无其事答道:“还好,见过了很多人,走过了许多地方,看过了很多事,都挺有意思的。就是没有学会喝酒,还差点死了几次,有点小遗憾,除了这些,江湖路还是不错的。” 白小雨没有再说下去,徐怀谷也没有问白小雨这些年去了哪里。 白小雨害怕徐怀谷问出那个问题,她不知道怎么和徐怀谷解释。而徐怀谷则是害怕白小雨说出那一个他最不想听到的结果,所以不敢去问。 徐怀谷和白小雨踏出这一间小小客栈,去往兴庆城的修士集市。 …… 兴庆城繁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大批商铺和小贩们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叫买着各色商品。 有一名相貌堂正的的男子双手负后,端步走过一间路边的商铺。 那店铺是一家银饰店,上书“寸心寸银”,里面有一名尖嘴猴腮,留有小胡子的老板站在门口,一个劲儿往外面张望,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一幅典型的奸商模样。 那老板为了卖出银饰,也顾不上脸面,看见穿着打扮比较富裕的人就会逢迎。 那老板此时看见这一名男子走来,气质颇为不俗,便连忙迎了上去,谄媚笑道:“这位公子,要不买点银饰?我看公子你这么一表人才,肯定有不少姑娘喜欢公子吧?不如送点银饰出去,既能增进感情,况且银饰也不贵,花不了几个钱,您觉着怎么样?” 这名男子驻足,看了里面两眼,便意兴阑珊准备离开。 老板看见客人要走,又急忙说:“不瞒公子说,我家店里的银子是从西边老佛山里出的银子。老佛山您知道吧?就是那高僧的坐化之地,那里出来的银子都是受过佛家保佑的,可以辟邪驱鬼,是天底下最好的银子,买了可以镇宅保佑风水,保证没错。” 男子这才有了一点兴趣。 他知道那座老佛山,是东扶摇洲很久之前的一座佛家宗门。而且那座山善产秘银,确实有鬼怪不侵的功效,只不过秘银向来都是被制作成仙家的灵器法宝,怎么可能回流落到这样一个小铺子里? 男子略一思索,便知道保证是这老板自吹自擂,但他却干脆回答道:“行,那我就买一点吧。” 银饰店的老板殷勤伸出手,说道:“好的,公子请进。” 然后他就带着男子走进了铺子里。男子像是个有钱的主,一口气选了将近十件银饰,有镯子有项链还有一只不小银碗,最后在老板的狂喜中掏出了一大锭金子结了账。 老板慌张伸手去接住了那一大锭金子,用力攥在手心,咬了一口,确定是真金,才对着男子笑着说:“公子莫见怪,我们小本买卖经不起折腾,是金子总得验验。” 男子一言不发离开,老板开心又做了一笔大生意,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金子,才得意洋洋地把金子收进了柜子里。 但那块金子进了柜子之后,却开始慢慢变形,成了一只小虫子,然后从柜子木头缝隙里爬出,张开两只小翅膀悄无声息飞走了。 …… 那名买银饰的男子随意拿着那十几件银饰,在手上把弄着,旁若无人地穿过兴庆的大街。 街角落里有两名坐在墙角的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子约摸十来岁,衣衫破烂,头发也乱糟糟的,那名女孩则更年轻,只有六七岁模样,扎着一只小辫子,与男孩子想比显得倒还爽落。 两人坐着的面前有一只缺了一角的棕褐色瓷碗,里面满是污垢,还有几枚脏兮兮小铜钱。 这男子随意看了一眼,觉着那女孩子还算顺眼,便走到女孩子跟前,在手里随便取了一只银手镯,还有一只银项链,蹲下身子。 男孩有点焦急,挡住小女孩,说道:“我们兄妹俩只是乞讨,人是不卖的!” 男子司空见惯,拨开小男孩,说道:“你卖不卖她与我何干?就算你卖,我也不会买。但若是我想买,就算你不卖,我也有办法让你卖出来。” 小男孩急了,连忙冲过来,扑在男子身上,死死咬住了男子的手臂。周围路过的人纷纷侧目,但没有人上来制止。 但那男子连表情都没有变,依旧把那只镯子和项链都戴在了惊慌失措的小女孩的手和脖子上,还顺手拿出了一小枚绿色的小珠子,丢给了女孩子。 那枚绿色的小珠子比起铜钱来还小了一号,但他却对女孩说:“镯子和项链都是真银,饿了的话就去当铺,可以换二十两银子,少一两都不要当出去。还有,若是实在饿不住了,或是冬天太冷了,就去三竹街的梅花小苑里把那一枚绿色珠子用了吧,换一座小房子应该是够了。记住,只能去梅花小苑,其他地方千万不要去。” 小女孩有点懵,呆呆看着这个陌生男子。而那个小男孩在听说了那枚小珠子竟然可以换一座房子时,也惊讶地松开了嘴,不可思议地盯着男子看。 男子什么也没有再说,便离开了。 他这次来兴庆的目的地也是那一座修士集市,他不想浪费太多时间,随手帮了两个小孩之后,便开始直奔目的地而去。 路上,他想起那一枚送出去的绿色小珠子,脸上就多了几分愁容,叹气说:“唉,黄善啊黄善,你个败家子,难怪师父给你单取一个善字。做了这么多年的野修,杀了那么多人,怎么看见这些个小孩子还会心软?要不得要不得啊,世上穷人那么多,这样下去你迟早得破产啊。” 他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在行人们不解的眼神中向那一座集市从容走过去。 恰逢那一只小昆虫落在了他的肩头,黄善又笑了:“还好有你在我身边啊,至少饿不死。” ------------ 无鞘剑 第九十章:梅花小苑 白小雨一袭素衣,带着徐怀谷在兴庆城里绕过了许多偏僻的小巷子,才终于在兴庆城最西边的一条街上停下了脚步。 那条街不长,在街道头有一小块牌坊,是一整块偏黑色的红木做成,上面写着小篆的“三竹街”,并且每家的店铺上都会挂着一块紫檀的小牌子,颇有些古风韵味。 这条三竹街便是地处兴庆最西边,紧挨着一条昌阳河分流出来的大渠,环境倒还算优美,只不过可能是位置太过于偏僻的缘故,并无多少行人来往,更添了几分寂静韵味,在热闹的兴庆城里也算个难得的清净地方。 白小雨走过石板小路,对徐怀谷说道:“修士向来不喜欢人间繁华,这条清冷的三竹街便是兴庆城里修士专门的聚集之地了。虽然粗略看过去没有特殊之处,但是只要仔细去看,都能够看出名堂来。那些个铁匠铺,糕点铺子亦或是笔墨斋里卖的都不是凡物,都是仙家的灵器法宝和灵丹妙药,还有各样符箓一类的东西,种类很齐全。这街上正中间还有一家楼阁,叫做梅花小苑。苑子的主人便是很久之前一位大名鼎鼎的修士梅花山客所创立,极其讲究公平买卖,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士,一律诚信不欺,所以在修行界的买卖行里很有名气。” 听见有他一直想要的丹药和符箓,徐怀谷来了兴趣,问道:“白姐姐,那些符箓或是丹药是怎么个卖法?他们的品阶又是怎么样的?” 白小雨回答:“符箓和丹药都是一门不小的学问,下面都有很多分门别类。符箓的品秩有低到高可以分为九品,低阶的就如一些恢复灵气,治疗伤势的作用,高阶的则是可以破除迷障,更有可以让人在方寸之间任意移动的本领。丹药与符箓不同,丹药一共只有七品,大多是助力修行,洗髓伐骨的功效,也很有用处。一般的修士,配合适当的丹药,修行也可以事半功倍。对了,其实在这两者之外,还有一类仙家的辅助物件,便是卷轴。” “卷轴?” 徐怀谷有点疑惑,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东西。 白小雨也有点不确定:“卷轴其实是一种远古的东西,我只在我师父那里听说过一些。卷轴类似符箓,但却又与符箓有本质上的区别。符箓是借助天地灵气,以纸符为载体而化出的本领。而卷轴则是以秘法封印灵气在卷轴内部,只要一触发,灵气便会瞬间倾泻而出,威力极其巨大。因此,符箓更侧重于机关巧括,卷轴更重杀伐。传闻品秩最高的卷轴内部可以自成空间,甚至能够演变出一方小世界,演化出山水神灵。不过,卷轴已经在天地间失传很久了,只有一些破败的古籍里还稍有提到。” 徐怀谷听得这卷轴虽然厉害,但是离自己太过遥远,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悄悄记了下来。 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了那家梅花小苑的楼底。 梅花小苑里其实并没有梅花,只不过是以当年那名梅花山客而命名,而现在,梅花山客早已兵解离世,经营这里的只是他的后人。 走进这梅花小苑,徐怀谷却看不见任何非凡之处。庭院中有几棵歪脖子梧桐,在夏季生长得挺繁茂。地面生长着各种的草叶,几间不起眼的小屋子矗立在院子里,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幽静之所。 白小雨带着他走到其中一间屋子前,屋子前有一池碧绿的池水,徐怀谷感受到池水里的灵气很旺盛,就探头去看。 白小雨两指捏出一颗绿色的小珠子,轻轻一晃,便丢到了那个小水池里。徐怀谷好奇前去看了两眼,才发现那水池里竟然有一层厚厚的绿色珠子堆积在池底。 白小雨笑着解释道:“你还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吧?这其实也是铜钱,只不过是修士界专门的铜钱。这个绿色的小珠子叫做小珠,是修行界里最便宜的钱,但兑换成世俗金银的话也有一百两银子。再往上就是红色的小珠子,叫做大珠,一颗换取一百颗小珠。再往上还有一种彩色的珠子,叫做彩珠,一颗换取一百颗大珠,这便是修行界的货币体系了。” 这个说法还是徐怀谷第一次知道,他有些讶异那一枚绿色铜钱就相当于一百两银子,而白小雨就这么随便把它丢进了池子里。要知道,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不然他也不会去找林仓央,也就不会有后面的进皇宫一事了。 白小雨接着说:“这一枚小珠就是梅花小苑的入场费。一颗小珠可以开启这阵法,把我们传送到梅花小苑的真正场所,修行界的交易是在那里举行。” 随着白小雨话音落下,果然徐怀谷就看见的周身地面出现了一些柔和的白光,接着白光突然大盛,耀眼得让徐怀谷睁不开眼。 他紧紧闭上眼,依旧感觉白光刺眼,便拿手再遮住眼睛,才觉得好受一点。 还好时间不长,只是几息的功夫,白光就消散而去,徐怀谷才睁开了眼睛。 他被眼前景象惊呆。 他此时身处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到处挤满了人群,而且这些人都散发着强大的灵气波动或是旺盛的气血之力,都是修士和武夫。 这条街道布置与人间街道并无差别,有店铺楼阁做买卖,也有人席地而坐摆摊子,还有贩卖茶水酒水的酒楼。只不过这里虽然很多人,却没有对话交谈的声音。 白小雨解释说:“这里的修士都是以心湖传音,就不会透露交易的物品和金额,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这地方看起来安静,可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几乎每天都会有修士因为宝物争斗,大打出手,甚至会死人。其实在修士眼里,人命更加不值钱,还不如一件趁手的法宝。” 徐怀谷点点头,他知道大多数修士的想法确实如此。人命在世俗王国里很珍贵,但对很多修士来说则是不值一提。 至于心湖这一说法,是修士在三境时会自动生出在心中,仿佛一面镜子一般,时刻反映出心境,是以命名叫心湖。 由此看来,这里的修士都是三境以上,像徐怀谷这样二境的修士应该本来是没有资格进来的。当然有白小雨带领的话,自然两说。 白小雨对这里很熟络,带着徐怀谷直奔一家铺子而去。 那家铺子上书“回春坊”,是这梅花小苑里一家专门贩卖仙草灵药的店铺,也会一点治疗的方术。 徐怀谷一跨进店铺,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材气和古朴的檀香,而且灵气也比外面更浓郁。 回春坊是个挺大的铺子,光是卖药的柜台就有数十个,也有许多修士在门口做守卫,而里面的顾客也不少,都和卖药人一个个心湖传音,谈论着交易的细节。 白小雨两人一走进来,便有一名老头子笑着迎了上来,对着白小雨说:“道友是要什么药品,亦或是想要治疗什么病症,尽管和我说,我会给道友指导的。” 白小雨语气随意:“有没有可以治疗鬼道之毒一类的药?” 老头子表情有点为难:“鬼道?道友说的是前两天那兴庆的鬼道之人惹出的事?” 白小雨却没有回答他,而是语气不善道:“道友不像是初出茅庐的人,道上规矩还是要讲究一下吧?” 道上规矩,买卖就是买卖,仅限于此,别的不能多问。 老头子恍然,连忙陪笑道:“是我这个老头子莽撞了,一下子给忘了,真是对不住道友。” 老头子又说:“说起鬼道,虽然有点棘手,不过好在我们梅花小苑的仙药品类齐全,治疗鬼道之毒的药也不是没有,比如这一株九节鞭鬼草就是极好的药,对付普通的鬼道毒药已经足够了。” 白小雨狐疑看了一眼,摇头说:“这个品秩太低了,不行。” 老头子又说:“那这个两百年的太阳菩提怎么样?把菩提磨成粉末泡水服用,效果也很好。” 白小雨还是摇头。 她知道余芹的毒麻烦得很,绝对不是这些常规药草可以解决的。 老头子有点不悦:“看来道友对我推荐的药草不太满意?那恐怕本店没有符合道兄的高阶草药了,道兄可以去隔壁的符箓店看看,那里的驱鬼符箓说不定更合适道友。” 白小雨眉毛不耐烦挑了挑。 老头子也不服软,使了个眼色,马上门边就有几个穿着便衣的人靠了上来。 徐怀谷急了,突然出声说:“前辈,我们是要来找能够解彼岸花的毒的解药的!这些普通的药草没有用,一定要更高阶的药草!” 老头子立马露出疑惑,有点失态:“彼岸花?那种花不是只开在忘川阴间吗,怎么会中那种毒药?” 徐怀谷这一嗓子不仅惊到了老头子,也可能是彼岸花的名头过于神秘,连周围众多修士都停下了交谈,审视般地盯着徐怀谷。 白小雨环顾一眼周围人的不善眼神,也很不耐烦,顿时一股威压散发开来。周围那些人的眼神便开始变得惊讶,随后就慌乱地互相对视两眼,不敢再盯着徐怀谷了。 白小雨神色肃穆地拉住徐怀谷手臂,说:“走!” 随后也不给徐怀谷犹豫的机会,一个劲把他拉走了。 那名老头子突然挽留道:“道友别急着走,我们的买卖还可以好好谈!” 白小雨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直接带着徐怀谷离开了这间铺子。 老头子只感觉浑身寒毛耸立,仿佛被毒蛇盯上了一般。 ------------ 无鞘剑 第九十一章:交易 白小雨对徐怀谷在回春坊里的言语显然十分不满,一路上都没怎么再和徐怀谷讲话,不过还是带着徐怀谷一家一家地去找能够解彼岸花毒性的解药。 这梅花小苑的交易之所也不知是在何处,竟然没有日出日落这一说法。徐怀谷感觉和白小雨一起到处奔波将近一天的时间,便是以他的体魄都有点熬不住,但阳光依旧还是和他刚来的时候一样红艳。 两人再次走进梅花小苑里的一处人际清冷的药店里,问道:“掌柜的,这里有没有可以治疗鬼道一类毒药的药物?” 但是经过一番交谈之后,依旧是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随着时间流逝和走过的药铺越来越多,两人心里的希望也被逐渐浇灭。 …… 梅花小苑里一处偏僻的角落里,白小雨和徐怀谷默默走在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时气氛有点尴尬。徐怀谷看得出来白小雨情绪低落,而且似乎还有一点怒气。 徐怀谷小心问道:“白姐姐,这里还有其他的药房吗?” 白小雨皱着眉头,脚步不停,没有回答他。 徐怀谷以为是自己之前在药铺里的失言让白小雨生气,便道歉说:“之前确实是我太焦急了,考虑不周全,才说出了那样的话,给你惹了麻烦,白姐姐你不要生气了。” 白小雨摇头,说:“不是因为怕给我惹麻烦这件事,而是因为你没有保护好自己。今天若是我不在你身边,你恐怕就很危险了。以后来这种地方,千万不要再这么不小心。你这一句言语,知道会惹来多大的麻烦吗?那些个脑子里只有宝贝的修士,无论是野修还是正道,都是一个货色,为了利益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白小雨说得有点情不自禁,猛地转头,对着身后大声斥道:“后面那个人,跟着我们也这么久了,还不肯现身吗?” 徐怀谷一惊,手顿时不自觉地往背后的长剑边靠近了几分。 见身后没有动静,白小雨动了怒:“鬼鬼祟祟,一看就是没有本事的小人!若是想要暗算我们俩,你怕是打错了算盘,再不出来的话,我可就要动手把你揪出来了!” 威胁之下,才有一个人从巷子里的一块石砖墙之后走了出来。 那个人身穿一件黑色的纹绣锦衣,手上负了一把折扇,相貌倒算堂堂正正,看起来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看起来不像会偷袭的小人。 但是徐怀谷知道外貌绝对是不能相信的,越是面善,越是要加倍小心。 徐怀谷手指已经摸上了剑鞘上,只要那名男子有一点动静,马上长剑就可以出鞘。 那名男子站立的地方离两人却有点远,而且神色明显拘谨,语气有点协商的意味:“二位先别急着动手,且听我解释一番。我跟随在二位后面绝对是没有恶意的,只是想确认一件事而已。二位当真见过那彼岸花?” 徐怀谷心头警钟大作。 刚才在和白小雨的谈话中,他已经知道了彼岸花是很神秘的存在,明知彼岸花的神秘还敢上来询问这个问题,来意多半不善。 白小雨也是这样想的,而且她对于男子跟踪他们二人的事情很不满,于是气愤说道:“我有没有见过彼岸花,为什么要告诉你?何况以你这一身修为,恐怕还敌不上我吧?这样也敢跟踪我们两人,是嫌命长还是觉得我不敢杀人?” 男子赶紧解释说:“我修为确实不太高,但是奇门邪道的东西我却知道的不少。二位之前在回春坊里面的言论,我也不经意间听到了,莫不是有二位的朋友中了彼岸花的毒,所以才来求药?若是如此,我倒是可以帮上一点忙。实不相瞒,我师承一个山泽野修,也算半个鬼修出身,对于这彼岸花有一点了解。所以二位若是有意的话,我们不妨可以做一笔买卖。” 白小雨有点兴趣,问道:“你说你了解彼岸花,可有证据?不然让我怎么相信你?” 男子表情有点为难。 白小雨见他犹豫,立马变脸,手上瞬间就有白色的灵气缠绕,马上就要使出法术。 男子一见要动手,马上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块令牌,紧紧拿在手里,展示给白小雨看。 那块小小令牌上雕刻着一朵花,正是那花丝繁杂的彼岸花,只不过这一朵花与秦婆婆院子里生长出来的花朵有些不同。这一朵花没有卷曲的花瓣,花瓣更偏向平直,而且它的颜色也不是鲜红,而是浓烈的紫黑色。显然这也是彼岸花,不过是另外一种。 白小雨问道:“这是彼岸花?” 那男子给了白小雨看了那一块令牌后,马上就小心地收了起来,才说:“彼岸花生长在忘川,总共有五种,这就是彼岸花其中一种,是象征死亡的黑彼岸花。这块令牌本来是我师父的东西,后来就传给我了。” 白小雨扬起下巴,点了点头,伸手说道:“拿来给我们看看?” 男子哭丧着脸:“不是不想给您看,而是涉及了大道根本,真的不能给别人看。” 白小雨手还是放在空中,没有收回去。 那男子一看卖苦没有用,也就只好上去把令牌给了白小雨。 白小雨把令牌放到眼前仔细端详,发现那一枚令牌竟然只是一块普通的令牌,连灵器都算不上,但是这令牌的材质却是稀罕货,至少白小雨是从来没有见过,应该是某种远古之物。 凡是和远古以及神灵牵扯起来的东西,必然不简单,白小雨有点好奇这个令牌到底有什么用处。 她又仔细看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特殊的地方,于是就把令牌随意丢到了空中,那名男子脸被吓得发白,赶急赶忙接住了令牌,不敢稍有损伤。 白小雨说道:“现在我相信你了,那你说说我们这一笔交易该怎么谈?” 男子小心收好令牌,说:“我们修士做买卖,自然最讲究的是双赢,所以我这一笔买卖,必然是不会亏了两位。你们的朋友不是中了彼岸花的毒吗,你把彼岸花生长的地点告诉我,我前去那个地方,然后找到解药给你们,可以吗?” 徐怀谷疑惑问道:“那这样你岂不是什么都没有赚到?” 男子这才说:“所以我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在那个地方发现的所有东西,除了解药之外,我挑选一件合适的东西带走,好吗?” 这个人提出的条件看起来很丰厚,显然极有诚意,但是在徐怀谷和白小雨两个聪明人眼里,就显得有点站不住脚。 他说只要挑选一样东西,那可不就是最好的东西?而且根据这个男子的语气,他似乎很清楚那个地方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白小雨不会轻易答应这个条件,所以她问道:“那个地方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会有很多宝贝吧,你就这么甘心只要一件?你是不是知道那个地方的隐情,如果有,劝你最好快点告诉我。” 男子低头陪笑解释:“哪里的话,秘密确实没有,只是我只想要一样趁手的法宝而已,所以才说出这样的条件。” 徐怀谷低声对白小雨说:“白姐姐,我们到这里都有一天了,余芹不是说只有两天可以活吗,若是错过了时间,那可就完了!无论他是什么企图,我们不妨先答应下来,然后再见机行事。” 白小雨点点头,对那个男子说:“行,那我答应你。” 男子欣喜笑了出来,说道:“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先介绍一下,我叫黄善,一名四境野修。” 所谓野修,就是与正道宗派弟子相对应的一群人。但他们也不是属于魔道妖道,只是没有固定的居所和宗派。 野修大多混迹在山林市井之间,修行的法门也大多得自山野沼泽之中的天地机缘里,所以被冠以野修之名。不过野修之间也会有师徒弟子的传承,只不过这种传承区别于仙家宗派的规则,仅仅只是一个名分罢了,并无实际约束作用。实际上,在野修中,为了利益师徒相残之事很正常。 野修秉承着“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的原则,眼里只有利益,为了修行和宝贝,没有什么事不能做的。所以,在野修的行当里,不少人会兼职雇佣兵,杀手之类正道不屑的角色,有的甚至会去盗墓。 正道宗派的弟子向来瞧不起野修,觉得他们是修行界的毒瘤,但野修也瞧不起宗派弟子。这些个仙家弟子,从小锦衣玉食,法门法宝全是来自宗派,一个个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惜命怕死,而我们野修身家都是靠性命换来的,你们有脸说我们? 野修和仙家之间的互骂似乎从这两个角色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从来没有停歇。 白小雨却冷着脸,对黄善说:“我们只是做交易而已,名字你也不需要知道。不过既然你是没有靠山野修,我可得提醒你,若是交易途中你想做什么其他的事,我可以追杀得你天地容不下身!” 黄善只当她是吓唬自己,但是也不敢反抗这位修为比自己高的女子,便说:“其他野修品格如何我不敢保证,但我敢说我的信誉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白小雨冷哼一声:“最好如此。” ------------ 无鞘剑 第九十二章:不要在夜晚点蜡烛 白小雨一人走在最前面,徐怀谷跟在身后,而黄善则是一直走在徐怀谷身边和徐怀谷套近乎。 “这么说来,那个女孩是因为触碰了彼岸花才会昏迷不醒?” 徐怀谷着急地说:“正是这样,我当时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在花丛中。那花不知为何竟然开满了整个院子,而且还会疯狂生长攻击我,我差点就出不来了。” 黄善沉思一会,然后露出同情,说道:“那花应该是鲜红色吧?如果是的话,那就是彼岸五花之中的血彼岸花,象征生命。但是同时,触碰它的人生命之气也会被它吸走,很难处理。不过我在师父的一本书里面见过这一种花的记载,彼岸花沟通人间和忘川,只要去到忘川,便可以找到有关彼岸花的解药。” 徐怀谷总觉得黄善的安慰语气里藏着一点欣喜,不禁对他更加提高了警惕。徐怀谷有预感,黄善绝对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那个地方肯定会有非常重要的宝物,黄善是为了那个宝物才会出手相助。 他相信白小雨肯定也对黄善的动机有很重的怀疑,时刻在警惕着他。 很快,各怀心思的三人就来到了秦婆婆的那间破败院子里。 徐怀谷上前,慢慢打开那一扇古老木门,一片红色花海就出现在了三人眼前,而且那片花比起徐怀谷离开的时候又长高了不少,竟然已经和院墙差不多高了,不禁让他感叹于这花诡异的生长力。 黄善一看见这花,眼神一亮,不自觉往前走了好几步,激动地说:“真的是血彼岸花!没想到我找了这么多年,这花竟然会藏在兴庆城里!” 白小雨斜撇了他一眼,冷冷问道:“你找彼岸花做什么?” 黄善手脚开心的不自觉颤抖,急促地回答:“我的修行根本就是和彼岸花有关,只不过彼岸花太过稀少和神秘,我以前也只跟着师父见到了一次,所以修为才不高。血彼岸花也是彼岸花的一种,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只要我抓住这次机会,修为必定能够大增!” 白小雨看着黄善几近疯狂的眼神,心里叹息一句又是一个为了修行不择手段的疯子,然后以警告的语气说:“你要感悟彼岸花来增长修行我没意见,但是你一定要记住我们之前的交易,要找到解药。不然的话,就算你现在破境到五境,我一样可以杀你,知道吗?” 黄善已经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连忙答应说:“好……好,本该如此,我当然会履行诺言。” 他一个人跑进院子里,说道:“那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开始行动吧!” 徐怀谷看着黄善进了满是彼岸花的院子,赶紧提醒道:“你不要命了?它们会攻击你的!” 黄善大笑,掏出之前给白小雨看的那一块令牌,说:“没事,只要这一块牌子在,彼岸花就不会伤害我们。你们俩快点跟紧我,我们一起先进去。” 徐怀谷把长剑拔出剑鞘,提在手里走到黄善身边,白小雨虽然有点不情愿,但也靠了上去,却始终嫌弃地与黄善保持距离。 黄善看着离自己还有一尺左右距离的白小雨,有些为难地说:“这位道友,牌子只能护住我周围一尺距离,你还得再靠近点。” 白小雨抬头,眼神凶恶,说道:“那你就最好给我老实点,要是敢多手多脚,我就剁了你的手脚。” 黄善汗颜道:“自然不会。” 白小雨也靠了上来,紧紧挨着徐怀谷和黄善,徐怀谷便闻见白小雨身上一股清香,心神有点恍惚。 看着当年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白姐姐此时已经比自己还要矮了一点,但她的侧颜一如几年前一般漂亮,他竟然萌生出一种对白小雨的依恋感。 白小雨似乎也能够感受到徐怀谷的情绪,心跳有点加速。 徐怀谷随即赶紧把这种古怪的想法甩出了脑子。他一直都把白小雨当做亲姐姐来看待,怎么会想出这样的事? 黄善也看出两人情绪不太对劲,也沉默起来。 他拿出那一块黑彼岸花的令牌,护在自己的胸口。与徐怀谷想象的不同,并没有什么法术或是灵气释放,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黄善就这么带着徐怀谷和白小雨大步走进了挤满了鲜红色彼岸花的院子里,奇怪的是,那些彼岸花当真像是见到了同类一样,没有丝毫动静。 徐怀谷看着身边遮天蔽日的彼岸花,心里还记得那一天被彼岸花攻击的场景,心里不禁发怵。 他的脚不自觉颤抖了一小下,差点跨出了那一尺的范围。就是这边沿的一脚,那些彼岸花就像是嗅到了猎物气味的猎手一般,花叶花枝纷纷扬扬活动起来,吓得徐怀谷赶紧收回那一只脚。 白小雨赶紧伸手搂住徐怀谷的腰间,把徐怀谷搂到她的身边,对徐怀谷说:“我们就这么走过去吧,这样就算你不小心踏出一步,我起码也有能力可以保护你不死。” 徐怀谷心中感情复杂,但没有矫情,也按白小雨的指示靠在了她的身上。 终于,接下来的路有惊无险地渡了过去,三人来到了那几间破烂小房子里。 那几间屋子仿佛就是天然的屏障,彼岸花到门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屋子里面还是和往常一样的简陋场景。 黄善说:“想要进入忘川失境,我们首先要找到这一块地区进入忘川失境的入口。入口有时候是一个地方,有时候是一个举动,总之变换不定,有点难找。我们大家分头找找,看能不能有线索。” 黄善一个人到了另外一间屋子里寻找线索,白小雨和徐怀谷则一起留了下来,在这件屋子里寻找,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 白小雨率先打破僵局:“我离开你们之后,李紫去了哪里?” “李紫她后来和道士一起去了太华山修道,现在想必应该境界不低了吧。” 白小雨眼神落寞,说道:“那你就不会挽留她一下?你这些年难道不会想她吗?” 徐怀谷叹息说:“刚开始会很想,也会很想你和道士。一个人走路会很不习惯,白天夜里都会想她,看见好玩的新鲜的东西也会想到她。但是到后来,时间一长,就不会想了,现在连她的模样都快要忘记了,所以有时候还是会觉得对不起她。” 白小雨也有点伤感,说:“时间真是个无情的东西,就算你现在再看见李紫,那也不见得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李紫了。人总是会变的,有些人只能活在记忆里。” 徐怀谷赞同:“是啊,确实如此。” 他低头去找一张桌子后是否有什么机关,却突然抬起头,有点惊恐地对白小雨说:“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当时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主人老婆婆,我只知道她姓秦,现在为什么找不到她在哪里?” 白小雨略一思索,心里就有了答案。她是妖宗的人,多少知道一点兴庆里的情况,这老婆婆,多半就是那个隐藏在兴庆城的那个鬼道之人,现在已经被凌厉所杀。 但白小雨没有说出来:“我们到现在都没有看见她的人影,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吧。” 徐怀谷心情沉重:“其实老婆婆是个好人,还帮我开导余芹来着,也不知道屏翠知道这个消息,该得有多伤心。” 白小雨安慰道:“人各有命,逝者已逝,我们也管不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挽救生者。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办法,救下余芹的。” 徐怀谷点点头,继续寻找线索。 但是老天这次好像并没有站在他们这一边,一个时辰后,徐怀谷失望地坐在地面上,黄善和白小雨站在他身前,情绪都有点低落,只不过各自原因不同。 黄善开口说:“这院子也就这么点破大地方,我们都找了好几遍了,怎么就没有线索呢?唉……若是再找不到入口,那位小姑娘可就要撑不住了!” 白小雨白了他一眼:“你是因为小姑娘的命着急,还是为你的修为着急?” 黄善被这话堵的结结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徐怀谷心情烦闷,本来以为有了希望却又被无情浇灭。眼看着余芹的生命一点点的流逝,他怎么能不着急? 他还清楚记得那个女孩子当初烛火下给他喂药的那一幕。 那一眼的惊艳和娇羞,徐怀谷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眼,就好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徐怀谷的心湖里,永远沉在湖底,出不来了。 他曾经在余安面前发誓会照顾好这个女孩子的,但他却因为别的事让她深陷困局,徐怀谷很愧疚。 若是这个女孩子死了,他觉得他一辈子都饶不了自己。 但自己又能做什么呢,院子一寸一寸地被翻过了一遍又一遍,却依旧无迹可寻,那诡异的忘川阴间的入口究竟在哪? 他不知道。 他猛然抬头,惊得白小雨和黄善一齐看向他。 一抹灵光闪过他的脑海,他好像有了答案。 秦婆婆的沙哑声音响在他的脑海里。 “我这院子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既然你们这么想住下,那就住下吧,不过你们得遵守几条规矩。” “第一,不要发出噪音,我最受不了吵闹了。第二,夜晚时早点睡,千万不要点蜡烛。” 徐怀谷眼神木讷,说:“夜晚,千万不能点蜡烛。” 白小雨和黄善对视一眼,心里有了数。 ------------ 无鞘剑 第九十三章:忘川秘境 天色很快就暗下来了,黄善在屋子里紧张地忙碌着,准备各种奇怪的令牌和丹药,而徐怀谷和白小雨二人则在旁边看着黄善布置。 不得不说,鬼道确实是一门很精深的修行之道,种种规矩和奇怪物件看的徐怀谷眼花缭乱,而黄善正在布置的那一个阵法也堪称极其繁琐。 黄善忙了整整一个下午来准备这些东西,他额头上隐隐有了汗水,但急促的脚步声还是掩饰不住他心里的激动。 白小雨一边盯着黄善的动作,一边对徐怀谷说道:“其实鬼道也颇有些可取之处,这些古怪玩意儿是正道的人永远也琢磨不出来的。还有,据说我们这次要去的忘川是天下最大的几处秘境之一,里面规则和我们现在的世界完全不一样,没有专门的知识,去到那种地方,估计活一天都难。我们只能在忘川的外围找找,千万不能太深入,要知道天下那几座和忘川一样大的秘境可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勘测清楚,中心地区连九境十境的修士能可能丧命,更别提我们这些人了。” 徐怀谷点头赞同,迟疑着开口:“白姐姐,余芹分明与你没有关系,你当真愿意这么努力帮她吗?” 白小雨笑嘻嘻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说:“既然你想要救她,那无论他是谁,我都会帮你。记清楚我今天说的话,无论是谁,只要你想帮,我一定会帮你。同样,若是谁敢杀你,我也绝不放过他!” 徐怀谷会心一笑:“好,我记住了,白姐姐。” 那边黄善此时也布置好了法术,有十二枚古朴的令牌围成了一个大圈,每一枚令牌上有黑色血液涂抹出的花纹图案,看起来很邪门,像是一个邪阵。 黄善说:“这十二枚令牌就是招鬼令,可以寻找到天地间的鬼气,召集于一身。活人是不能够进入忘川的,我们就要靠鬼气来伪装自己,才有机会进入忘川。” 他又提醒说:“我也从来没有去过忘川,只是在师父的书籍里见到过一点记载,所以也不知道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们进去的时候一定要万分小心,随时准备战斗。” 白小雨一幅无所谓模样,好像再说这些危险关我何事。徐怀谷则手提长剑,腰系短剑,对着黄善点点头,示意他也准备好了。 黄善满意地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开始仪式吧!” 三人同时站进了那一只令牌围住的圈里,黄善手持一支红色小蜡烛,深吸一口气,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啪嗒一声,他使出了一个小法术,打出了一点火星。火星精准地落到了那支蜡烛芯上,蜡烛被噗嗤一声点燃了。 蜡烛顶端的蜡油开始融化,慢慢流了下来。那一点火光在屋子的黑暗里摇曳着,似乎随时要熄灭,但却恰到好处地不灭。 三人都看见火焰的颜色渐渐变化,从白光逐渐转化成了淡绿色的光芒,再变成蓝色,最后竟然成了浓墨一般的黑色。 随着蜡烛颜色的改变,蜡烛火光所照耀出来的景物也随之变化。房子里陈旧的装饰和破烂的墙壁如风吹沙丘一般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花海。 蜡烛变成漆黑的那一刻,四周便是一片黑暗。 徐怀谷有点害怕,随即感受到一只温软手掌握住了他,然后耳边传来白小雨的低语:“别害怕,紧紧跟着我就好。” 徐怀谷心里一暖,也抓紧了白小雨。 白小雨拿出了一只黄色符箓,注入少许灵气,那只符箓便亮了起来,发出柔和白色的光,照亮四周。但奇怪的是,那白光仅仅持续了一瞬,就黯淡了下去。 黄善看了看那张失去功效的符箓,说:“忘川里面的灵气似乎和我们世界的不同,不能使用我们世界的符箓,在这里照明,还是得靠最原始的烛火。而且,我们修士在这里也不能随时补充灵气,只能依靠体内本来就有的灵气和补气符箓里面的灵气。” 白小雨很不善地看了黄善一眼,黄善有点心虚。 灵气与外界不同,不能随时补充,这对于修士来说可是大忌讳,为什么到了忘川里面才说出这么重要的事?难道是忘记了吗? 当然不是,这个人一直在藏着掖着什么,白小雨对他的话不敢相信半点,但是如果他真的敢自作聪明耍花样,白小雨保证,这个人一定会死得很惨。 黄善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只灯笼,挑在手上,然后点燃。灯笼里发出微弱光芒,照亮他们身旁,徐怀谷才总算看清了周围的景色。 他们此时处在一片彼岸花海中,这些花朵一共五种颜色,一种紫黑檀木,一种碧蓝海水,一种灿黄秋菊,一种鲜红血液,最后一种则是纯白如雪。 一共五种花,对应着五种彼岸花。 黄善激动大呼:“是忘川,是忘川没错了!没想到忘川里面竟然五种彼岸花都有,这处鬼道人的圣地,连师父都未曾涉足,我竟然也能有幸来到!” 说完他就激动地想要去摘那些彼岸花。 白小雨甩出一道白绫,挡在他身前,语气强硬:“别动,想要拿到彼岸花,先履行我们的诺言。” 黄善忌惮地看了一眼挡在身前的白绫,只好极不甘心地放弃了马上收集彼岸花的念头。 黄善往四周看了几眼,依稀可以看见远处有一小片丘陵,丘陵上开的是红色的彼岸花。 黄善指着那里说:“那你们就跟我来,只要找到红彼岸花的花种,就可以找到解药。彼岸花都是丛生,所有花之中有一朵花种,那便是整片花的核心,它就是解药。那边红彼岸花开的旺盛,应该就在那边吧。” 白小雨没有走的打算,而是盯着黄善。 黄善明了,无奈地走在了最前面,白小雨才带着徐怀谷跟在他后面。 这忘川秘境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大,一眼看过去,完全看不见花海的边际,而天空也是一片深邃的深黑,不像是天空,更像是虚无。 那片花海看着距离不远,但或许是忘川里规则与外界不同,他们走了很久,似乎还在原地,那片花海依旧离他们一样远。 三人都发现了这诡异之处,而随着时间流逝,徐怀谷越来越焦急:“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余芹现在还在外面很危险,我们再不快一点她就要撑不住了!” 白小雨催促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 黄善也很困惑,说:“这……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我师父的书里面好像也没有说过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白小雨有点烦,她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彼岸花不顺眼,便随手甩出她那一道白绫法宝,顿时一片彼岸花便如同割麦子一般纷纷倒下。 她说:“说不定是这些花有迷惑的作用,我们边砍花边走,说不定可以走过去。” 徐怀谷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走在白小雨砍过的花海上。但他刚迈出一步,地面却猛地一抖,他直接被这猝不及防的的震动摔倒在地。 徐怀谷赶紧挣扎着爬起来,抽出长剑,准备应付接下来的麻烦。白小雨和黄善也是被这动静吓住了,但都马上镇静下来,使出各自的法宝。 除了那一道白绫飞舞在白小雨身边,她还祭出了一小块蒲团,随后她就抓住徐怀谷,跳到了蒲团上,那只蒲团就飞了起来。 黄善依旧在地面,他也祭出了一把青绿色的折伞,应该也是一把法宝,只是不知道功效如何。 在那一次震动之后,开着花海的丘陵震动越来越强烈,最后竟然就像活过来了一般,丘陵一片片地浮动起来,从上面看去,浮动的地面就像海中波浪,此起彼伏。 白小雨看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说:“有古怪,这地面是活的!” 黄善听到她的呼喊,也慌了神,不知所措。他现在可还是站在地面上,这地面说不定是什么远古巨兽亦或是法阵,以他的本事,哪里有机会生还? 那片地面也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彼岸花们纷纷开始活了过来,伸出枝叶朝着黄善而来。 黄善吓得赶紧掏出那一块黑彼岸花的令牌,朝着四边挥舞,那些彼岸花动作就开始迟疑起来,半进半退,有点拿捏不住主意。 四边的彼岸花把黄善死死围住了,尽管不知那令牌究竟是何物,彼岸花如此忌惮,但是尽管他们不伤害黄善,仅仅是把他围起来,黄善也没有办法逃出。 白小雨还要靠黄善来找到解药,现在还不能抛弃他。 她一咬牙,便操控着蒲团向着那一片黑压压的彼岸花而去,同时那一道白绫也发挥出了最大的威力,在四周牵扯那些已经反应过来攻击蒲团的枝叶。 蒲团很快到了黄善身后,白小雨大叫道:“快上来!” 黄善不敢迟疑,赶紧跳上了那一块蒲团,顿时一大片枝叶随着他的身影转向攻击蒲团。 本来不大的蒲团挤上了三人,顿时有点倾斜。又是一大片枝叶扑袭而来,白小雨赶紧驾驭蒲团,吼道:“抓紧了!” 蒲团瞬间加速,直接冲向天空。 徐怀谷看着脚底铺天盖地追上来的花海,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白小雨也是催动法宝到了极致,但两者距离依旧在逼近。 突然,有一只枝条从花海里窜出,以远远超越其他花朵的速度追袭过来。徐怀谷赶紧举剑想要防御,但那枝花速度近乎鬼魅,徐怀谷只是刚刚举起手中剑,便感觉脚踝处一凉。 徐怀谷心中大惊,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脚踝上传来,他从空中的蒲团上摔了下去。 白小雨惊恐地看着徐怀谷被拉走,想要下去救他,却发现花海瞬间已经把徐怀谷吞没,她根本无法靠近。 白小雨心急如焚,一手拉住了黄善衣领,从他身上迅速抽出了那一块令牌。 黄善慌张叫道:“别别别……那是我的大道根本!” 白小雨却没有理他,直接把那一枚令牌对着徐怀谷坠落的方向丢了下去。 令牌落下的路径上,彼岸花纷纷避开,顿时铺天盖地的花海中出现了一条道路。 白小雨看见了道路里的徐怀谷还在向下坠落,而那只令牌跟在他的身后,保护了他没有被彼岸花攻击。 但很快,这条道路也被后来的花朵覆盖了。 这下子,徐怀谷是彻底没了踪迹。 黄善失心疯一般大呼。 白小雨置之不理,她只是焦心祈祷徐怀谷能够活下来。 ------------ 无鞘剑 第九十四章:忘川上的垂钓者 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混沌,一切都很模糊,好像天地都没有初开。 然后这世界有了一道光,接着有了流水的声音,和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徐怀谷的意识渐渐恢复,他感觉浑身上下剧痛,全身骨头都断了一般。 他睁开了眼,看见了忘川的天空,他的周围依旧是茫茫彼岸花海,他有点疑惑,为何之前要攻击他的彼岸花现在却没了动静。 他感受到胸口处有一块东西,是那一枚雕刻有黑彼岸花的令牌。 徐怀谷的记忆慢慢恢复起来,他想起来最后一刻他从白小雨的蒲团之上坠落,然后那一枚令牌和他同行,保住了他的性命。 他先没有起身,而是用手在地上盲摸一阵,抓住了“晓雨”的剑柄,而腰间短剑“沧水”也在,这才安心了几分。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是和白小雨走散了,但是有这一枚令牌,起码可以保证彼岸花不会攻击他。而黄善和白小雨没了令牌,肯定是不能来到这花海里的,所以他现在只能靠他自己。 想起余芹,他还是很难受,这会儿不知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的余芹现在怎么样了。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由于忘川秘境实在太过于庞大,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时间流逝规则,他在这里面已经过去了大半天,但外界还只是小半个时辰而已。 他挣扎起身,发现自己身边竟然有一条小溪,而自己之前听到的水声,就是这条小溪的流动声。 他看了看周围景色,发现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天色好像不再是一片虚无,似乎有三团光芒在虚空之外呼之欲出。 这三团光芒,一团是淡青色,一团淡红色,一团淡灰色。 这就是忘川秘境中与众不同的地方之一,它拥有三只不同颜色的太阳,但没有月亮。 徐怀谷仔细整理了一下思路。 以他一个人肯定是找不到黄善所说的解药,所以他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赶快找到白小雨和黄善二人,然后再想办法一起离开忘川秘境。 他抬头往四周望去,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周围景色与他刚来的时候发生了变化。 刚来之时他只能看见有连绵起伏的丘陵,但现在他可以看见远处有一小段山峦,那里有突出的石壁和石架,彼岸花在那里并不生长,所以更安全。他觉得白小雨和黄善肯定会找一处没有彼岸花的地方,于是他便朝着那一小处山峦而去。 身边那一条小溪流水声叮咚,有些悦耳。 溪流声入耳,再加上漫天无际的花朵,即使是放在人间也是很美的景色,更何况天上那三轮太阳也光彩也极美,衬托得现在更是宛如仙境,但徐怀谷现在是没有心情去欣赏。 那条小溪正好也是向着那片山峦流淌而去,这让徐怀谷有点疑惑。一般来说,水往低处流,小溪应该是从山峦流下来才对,但这处溪水却流向山峦。 但徐怀谷现在很着急去找白小雨,也就没有在意这些古怪的现象。他持着令牌,穿过茂盛的花海,步伐坚定对着那片山峦而去。 刚开始时,彼岸花还很繁茂,但随着徐怀谷的行进,彼岸花变得越来越稀疏,小溪流进了一片小草原,开始变得平缓起来。 徐怀谷看见远处有一小粒粟米大的人影站在小溪边,仔细去看时,那人影也是模模糊糊,让人看不真切。 徐怀谷不知是谁,但直觉告诉他这人既然会在忘川中,必然不是普通人,而且修为必然不低,不是他可以招惹的,所以他决定从那个人影旁边绕过去。 但徐怀谷走近那人影时,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那人一眼,才发现那个人身形佝偻,是一名老者,正坐在那条小溪边垂钓,但他身边却没有鱼篓。 徐怀谷越看越觉得很古怪,不禁加快了脚步,想要快点过去。 但是那人影却没有想要放他过去的意思,开口说:“小子,自古进入忘川里面来的人,都想在冥河里看看自己,你不想试试吗?” 徐怀谷知道是躲不过这人了,但他也不是很惧怕这人,毕竟要是这人动手的话,他可以躲到彼岸花海里。在花海里,他有令牌,彼岸花不会攻击他,相信这人肯定不敢进去。 徐怀谷反问:“你说这条河是冥河,那冥河是什么东西?” “人死后的灵魂,就会回到这冥河里,你难道这也不知道吗?” “可是这里不是忘川吗,又不是真正的阎罗地府,难道人死后的灵魂不应该进入地府吗?” 那老人抖了抖鱼竿,说:“连这都不知道,你也敢进入忘川?这条冥河往那片山里面流去,过了那一座善恶山,便是真正的阎罗地府了。我要是不提醒你个小子,你肯定得死在里头,不过你手里的那一块黑彼岸花的令牌倒是个好东西,阎罗说不定会因此放你一命。” 徐怀谷问:“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老人觉得和这个孩子谈话真是无趣,便说道:“还是拜你手里那一块令牌,要不是我不想那个东西落进阎王的手里,我会和你说这些?” 徐怀谷顿时警惕起来。 老人不屑:“瞧你那样,我要是想要那一块令牌,你现在还能活着?早就在你们进来的时候就把你们全杀了。” 徐怀谷又问:“那和我一起进来的那两个人呢?” “他们现在就在那片山里头,还傻乎乎往前走。那个半吊子鬼修也是个憨痴货,不知从哪本残卷里看到忘川的记载,却学艺不精,还在往阎罗那边走,要是过了奈何桥,可就真是回不来了。” 徐怀谷急忙说:“那前辈,你能帮我去提醒一下他们吗?” 老人嗤笑:“我为什么要去?我还要钓鱼。” 徐怀谷心里无奈,这些个大修士都是一群性格古怪的人,讲话喜欢拐弯抹角也就算了,偏偏在这种危急时刻也是故作高深。 徐怀谷只好自己过去,但老人还是执拗地对他说:“走之前再看看河水吧,不看会后悔的。” 徐怀谷看了一眼老人,却发现他眼神确实恳切,便走到了小溪边,低头看向那一条小溪。 老人在旁边解说道:“忘川顾名思义,是一条河流,死亡的人的灵魂便会汇入这一条河,而这小溪就忘川的一小条支流。忘川河水会映照出你心里最深处的东西,你且拭目以待吧。” 最深处的东西?是自己年幼时的记忆吗?应该是张小禾和李紫吧。 徐怀谷的眼前逐渐出现了画面。 但他最先看见的是余芹。 在山崖边的清冷月色下,她坐在崖顶的一处草地上,穿着一袭水墨色的长裙,手里捏着一片小叶子,放在嘴边吹奏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而他就坐在一边,静静看着余芹。 接下来,徐怀谷又看见了李紫和道士。 李紫的手上有着一块半绿半红的石头,正是徐怀谷送她的那一块。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蹦跳着跟在道士身后,不时机灵地四处张望。道士还是一如既往地闲庭信步,悠然自得地走在最前面。 画面又一闪而逝,接下来徐怀谷又看见了邓纸鸢,凤儿,余安,林仓央和林宏治一群人,但也仅此而已了。 徐怀谷稳住心神,把自己从忘川的幻象中挣脱出来。 老人笑眯眯说:“很多人看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忘川就是一面最好的镜子,最思念最痛恨的人,一目了然。” 徐怀谷点头,说道:“那前辈,我可以离开了吗?” 老人摇头说:“急什么,我还要送你一场造化,你要不要接下?” 徐怀谷当即内心一震。 能说出造化这个词,这名老人绝不简单! 徐怀谷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几分激动心情,才问:“不知前辈所送的造化是什么,晚辈先谢过。” 老人随手一指,就有一片忘川的溪水从小溪流里剥离出来。 这一团忘川河水旋转着进了一只小小的琉璃彩盒里,他把彩盒丢给徐怀谷说:“保管好,这忘川河水可是个好东西,功效很多,尤其对鬼来说更是最好的补品,对你修炼的心境也有很大好处。最重要的是,这河水只有我和阎王可以拿出来,这就是最大的礼了。其实这河水送的有点早了,应该等你境界再高一点效果更好。但是世事终究无法完美,先就这么凑合着吧。” 徐怀谷双手拿起那彩盒,道谢说:“多谢前辈。” 老人摆摆手,便不予理会了。 徐怀谷犹豫了一下,问:“前辈,冒昧问一句,你的境界有多高?” 老人一点不意外,说道:“哈哈,就知道年轻人心浮气躁,必定要问出这样的问题。我在这里待的时间太久了,没有几千年也有几百年,现在我对外面的东西还真不清楚。但是按照我那个年代的规则,我应该算是即将飞升?可惜天道不给我这个机会,阴差阳错还把我弄到了这个地方,造化弄人啊。” 尽管徐怀谷把老人的境界估计得很高,但听到飞升这个词的时候,他还是差点惊呼出声。 飞升是十二境的修士才能够做的事,那这个老人起码有十一境修文,放在当今都是中域那几家最大宗门的宗主,算是徐怀谷当下见过的修为最高的人了。 老人看了看徐怀谷震惊脸色,自嘲道:“看来即便是现在,即将飞升也是很高的境界?这么久过去了,看来修行一界还是没多大变化。” 徐怀谷收下这一盒河水之后,就辞别了老人,继续上路去找白小雨和黄善。 他临走之前,最后看了一眼小溪里的水,一个熟悉的面庞突然一闪而过。 徐怀谷皱眉,仔细思考一番,才终于记起来那个人究竟是谁。 是大余国皇帝,林宏治。 ------------ 无鞘剑 第九十五章:善恶山 老人见徐怀谷感兴趣,随口说:“这家伙龙气还很旺盛,生前应该是个人间帝王,运气倒也不错,只是死得这么惨。” 徐怀谷更加疑惑。 林宏治的脸怎么会在这里? 那按照这垂钓老人的说法,林宏治是已经死了,但是前几天徐怀谷还看见了林宏治续命成功一事。 他没有深思,也许可能只是巧合吧,兴许那人也是人间帝王,而且长得和林宏治比较相像罢了,于是他便没有再多考虑,继续前去那片小山。 老人在原地垂钓,那吊线突然绷紧,然后一个半虚无的灵魂就被他钓了起来。 他一把抓住那灵魂,然后把那个倒霉的魂灵吞进了肚子里,心情很愉快,笑着说道:“阎王啊阎王,我被你镇压在这忘川这么多年,总算是让我等到了令牌。这个孩子的出现是一个契机,我们不妨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 徐怀谷继续前行,好在现在总算是没有之前在花海里的那一种诡异现象,徐怀谷距离那片老人所说的善恶山越来越近了。 善恶山位于忘川秘境的最北边,是忘川和地府最后的分界线,但却也是属于忘川秘境的外围。其实忘川是一个很大的秘境,与外边那一座天下比起来,大约有东扶摇洲和白芷洲加在一起的大小。 忘川中也有无数生灵,里面有属于自己的生态体系。这就是秘境的一个奇妙之处,与外界环境完全分割开来,但又总是会有一些入口留在世间。 徐怀谷提着两把剑在路上走得腿脚发麻,才终于离那座善恶山近了,以至于能够看清山的全貌。 善恶山不是某一座山峰,而是是一条山脉,刚好把那条忘川支流横断开来。于是溪水流到山脚下时,就从善恶山山脚的一处暗河里流进山底,彻底没有了踪迹。 善恶山周边很大一块区域里没有生长忘川里的花草,全部是赤裸出来的坚硬黑色岩石。山上有各种奇形怪状的石架石壁,看起来颇为壮观。最中间的一座山峰上似乎还有红色的岩浆顺着岩石的缝隙在流淌,狰狞可怖。 徐怀谷看着眼前巍峨的善恶山,有点犯难。老人说白小雨和黄善二人在善恶山里,但是善恶山这么大,他该去哪里寻找? 而且这地方估计着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一不小心可能就要丢掉性命,徐怀谷真的无从下手。 他苦苦思索着办法,却突然听见了一声尖锐鸟鸣从山中传来。那声音刺耳得和当年在泠江边的那一只妖域的凰鸟叫声一模一样,宛如是从九幽之下传来的厉鸣。 徐怀谷丢掉手中两把剑,赶紧捂住耳朵,又跪伏在地上,把脑袋埋在手臂中。尽管如此,他的头颅还是嗡嗡作响,一阵剧痛。 就在他埋头躲避这凄厉叫声时,却有一股强烈的风从他身边吹过。徐怀谷打了个激灵,对未知的恐惧让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这一看,便又是让他震惊得不知如何反应。 太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遮天蔽日的黑色小鸟。 那些小鸟就只有蜜蜂一般大小,但是速度极快,而且数量极其庞大,一齐从他头顶飞过去之时,就刮起这一阵大风。 那尖锐的声音又叫了几声,但每一声都越来越虚弱,就像是临死前的挣扎,最终被天空中鸟儿们的翅膀扑腾声淹没。 徐怀谷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是善恶山的深处,而这一群鸟儿所飞去的地方,就是那里。 他看见从那一片山里飞出了一只身形巨大的黑色大鸟,之前的哀鸣就是从那只黑色的大鸟嘴里传出。 那只大鸟浑身泛着火一般的光芒,而它的羽毛也如精钢一般散发光泽。只不过这只鸟似乎受了伤,它的左边翅膀末端被削去了一截,伤口平整,应该是被很锋利的刀剑切断,此时还在不停地流着黑色的血液,它在向上飞的同时燃烧的羽毛也在不断掉落。 它十分惊慌,使劲扑腾着它受伤的翅膀,尽力想飞的更高。 但是这一切努力毫无作用。之前从徐怀谷头顶飞过的那一群黑色小鸟已经到了黑色大鸟所在的那一处天空,然后就如扑进稻田里的蝗虫群一样四散开来,把那只受伤的大鸟包围。 大鸟翅膀扑腾得更厉害,又发出痛苦的嘶鸣。只是这一次嘶鸣,仅仅到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那群黑色小蜂鸟散开了,而那只大鸟原先所在的天空已经什么都不剩,连半根羽毛都没有留下。 这种原始的震撼力,确实让徐怀谷心潮澎湃。弱肉强食的世界,就是这样无疑了。 但他心中震撼归震撼,却没有忘记正事。他停下脚步,反而向着那一个方向而去。 因为他有一个疑问,让那只黑色大鸟受伤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有可能是白小雨和黄善两人吗?不管如何,他想要去看看。 善恶山的路很难走,确切的来说,这里是没有路的,徐怀谷只能在狭窄得仅仅只能通过一人的石缝间穿梭。 他现在已经爬到了第一座山的半山腰处,放眼看向跟北边,还有数不尽的赤裸岩石大山,而他还是没有发现白小雨二人的踪迹。 他很累了,手中的长剑也变得沉重起来。 又是一脚踏出,但是脚底的沙石却突然松动起来,紧接着他脚底一滑,便重重摔倒在地。但奈何这处半山腰的坡度实在太陡,他只是刚一滑倒,就不由自主往山下滑了下去。 赤裸的岩石划破徐怀谷的衣衫,然后在他的皮肤上留下血痕,徐怀谷也吃痛,他下意识想把那一把长剑插进岩石里。 叮当一声,这山上的岩石竟然出乎意料的坚硬,长剑竟然无法进入。 徐怀谷破口大骂:“这什么鬼东西!” 他又拿出另一只手,拿手抓住山坡上的石壁。他的手指被岩石磨出鲜血,又滑了好长一段距离,才终于停了下来。 徐怀谷心情烦躁,拿手在地面使劲锤了一下解气:“真是倒霉!” 他抖擞掉身上的尘土,站起了身,提起长剑。看着血肉模糊的手掌,他拿长剑割下一大块衣衫布料,一圈圈地把手包扎起来。 似乎有一点沙石滑动的声音响了起来,徐怀谷手上包扎的动作停滞,他皱眉,集中精神,仔细去听身后的那一点细微沙石响动声。 响动声越来越近,徐怀谷手臂青筋逐渐凸起。 响动声停了。 就是这一刻! 徐怀谷以腰部出力,横剑于左脚脚尖,然后从下至上斜划出一条剑道。 “晓雨”好歹是一件中等法宝的剑,何其锋利,那身后的东西哪里抵得住徐怀谷这一剑,直接被削成了两段。 徐怀谷冷漠看着地上已经失去生机的那一只奇怪生物。 这只奇怪生物不愧是忘川土生土长的本地生物,与外面天下的生物截然不同。它的头颅占了身体的很大一部分,头顶部还有一只独角。独角极其尖锐,顶端就如同一只锋利得长矛,绝对是这只生物的杀人利器,刚刚它应该就是想要以这独角袭击徐怀谷,要不是他足够小心,此时不是死也是重伤了。 徐怀谷觉得这只生物的独角倒的确有可取之处,便想着能不能把角割下来,说不定以后也能有用处。 就在他萌生想要割角的想法之时,那个沙石响动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还来?难道这生物是群居动物,那他周围会有多少同类? 徐怀谷一想起无穷无尽的彼岸花海和那遮天蔽日的黑色小蜂鸟,便头皮发麻。好像在忘川里,最顶尖的生物都是以数量取胜,那这只奇怪生物不会也有那么多同类在周围? 徐怀谷光是想想就心生绝望。 但眼下的威胁还是要解除。 于是徐怀谷还是装做没有听见声音,等着它靠近自己,再一击毙命。 时刻已到,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徐怀谷这次出剑更加迅速精准,毫不拖泥带水。 就像是春风吹过柳叶一样,徐怀谷的剑划破长空。 “等等,是我!” 后面突然出现人声,徐怀谷赶紧收剑,但是他出剑的时候太过果决,这一剑还真有点收不住。他急忙弯腰,于是这一剑改变了轨迹,削进了地面。 这个声音并不是白小雨或是黄善的,但是徐怀谷觉得这个声音似乎很熟悉,绝对是自己听过的声音,但是又一时间记不起来是谁。 他挑起眉,向上看了一眼,一幅绝不可能出现的脸就这么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人是个中年汉子,穿着一件灰色破烂褂子,胡子还是刮得精神干净,似乎并没有因为徐怀谷这一剑而害怕,反而对着徐怀谷微微笑着。 徐怀谷脸上的疑惑凝滞,然后变成难以置信,最后变成茫然。 那个突然出现的汉子笑说:“臭小子,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不记得我了?” 徐怀谷手上的剑松了一下。 他使劲眨了眨眼,但眼前画面真实存在着的。 因为那个来人,竟然是已经死去多时的余安。 ------------ 无鞘剑 第九十六章: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徐怀谷面目呆滞,横剑在胸前作防御,后退了两步,说:“你是余安吗?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不可能……” 余安张开双臂,大方地笑笑,说:“有什么不可能的?在这亡灵之地的忘川,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忘川,本来就是亡灵的地界。因为我是救你们而死,所以被忘川的摆渡人看中,把我从忘川河里捞上了岸,之后我就一直生活在忘川里了。” 徐怀谷还是感觉很匪夷所思:“这世上,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事情?难道人死不是连最高阶的修士都无法复生的吗,那位摆渡人为何可以做到?” 余安讳莫如深:“不能讲太多关于他的事情,我只能告诉你他早已超越了一般的修士层次,是最接近神的存在了。” 徐怀谷知道这个世界上其实还隐藏着许多晦涩的秘密,不是他可以接触到的,便也不在追问。但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如遭雷击,不敢抬头去看余安。 余安问他:“你怎么了?” 徐怀谷愧疚地低下头:“我对不起你,当初答应好你一定会照顾好余芹,但是她现在却还在危险之中,我却还是这么无能为力,是我辜负了你的嘱托。” “余芹她怎么了?” 徐怀谷沮丧地说:“我把她带到了兴庆,本来想着找一个好办法把她安置下来,但是中间我却离开了她一段时间。就是在这几天时间里,竟然会有一个鬼修大闹兴庆,余芹也被波及到,现在还处于昏迷当中,要是不快点找到解药,她就要撑不住了。” 徐怀谷知道余安最心疼她的女儿,就算是死都愿意救余芹,他委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恩人的怒火,心里因此害怕起来。 谁知余安竟然只是愣了一下,接着反而释怀道:“如果是这样,那这不是你的错。这世界上很多事情本来就是天命注定的,她现在所处的危险远远不是你可以解救,这并不怪你。” 徐怀谷抬头,满是疑惑。 在他看来,余安会以平淡语气说出这一句话,简直要比死去的余安本人出现在这里给他的震惊还要更大了。 徐怀谷小心试探:“尽管希望很渺茫,但是我还是必须要去做。既然余芹现在还没有死,那就还有希望,我一定会找到解药,让她好好活下去的。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我会努力执行,就算是冒生命危险也在所不辞。” 余安皱了皱眉:“何必呢,为什么要这么为难自己?你知道摆在你眼前的有多少困难吗?忘川太危险,你会因此送掉性命的,为别人送掉性命,值得吗?” 徐怀谷反问:“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为别人送掉性命,这难道不是你那一天所做的吗?面对困难,永远也不退缩,这难道不是你的行事风格吗?你这是怎么了?” 余安脸色有点尴尬,慌忙解释说:“这只是我以前在人间的思维,自从摆渡人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之后,我就知道了更多的东西。其实生命的范畴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狭窄,我现在也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现在我的思想更加正确,难道不是吗?” 徐怀谷难以置信,他觉得眼前这个人除了相貌的确和余安一模一样,没有半点相似。 他问:“那你和我说这些话,难道是想让我放弃寻找解药,让你女儿在人间活生生死去?” 余安回答:“事情没有这么糟糕,其实很简单,只要你愿意留在忘川,等到在人间的余芹肉体死后,我会请求摆渡人把她的灵魂打捞起来,到时候我们三个人不是又可以团聚在一起?” “什么!你想让余芹死去,然后和你一起留在忘川?你疯了吗,人死就是死了,就算你的意识还在,那也是死去了,你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你不想她好好活着吗?” 余安有点急了:“这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不是死与生,而是我们在一起。你不是喜欢余芹吗,你不想和她在一起吗?只要你留下来,你们就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就算她不同意,我也可以把她许配给你,你难道不想要吗?” 喜欢余芹? 徐怀谷莫名烦闷。 他并不觉得自己喜欢余芹,他对余芹的感情很简单,仅仅是有保护的欲望以及遵守余安地遗言。但是谁又说得准呢?连徐怀谷自己都不清楚,他为什么在那条忘川的小溪里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月下吹曲子的余芹。 但是对于余安的这个建议,徐怀谷绝对嗤之以鼻。 他反驳说:“且不管我是不是喜欢她,我都不会这么做。但若是我真的喜欢她,我肯定不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得到她,我会救回她的。这里到底是忘川,还是人间更适合她。还有你,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和我以前认识的那个一心只有余芹的余安完全不一样?” 余安面露挣扎,说:“你为什么这么不开窍?我给你这么好的条件,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心动吗?” 徐怀谷坚决地说:“没有,就算你是他父亲,我也绝对不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我会找到解药,把她救回来,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余安终于压制不住怒火,骂道:“那你就去死吧!” 余安说出这一句话,浑身上下都隐隐冒出一股黑气,像极了走火入魔的邪修。 徐怀谷大惊失色,余安怎么会变成这一副模样? 渐渐地,余安面目也变化起来,他的脸变得狭长,脸色也变成漆黑,那黑色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两块眼白,憎恶可怕。 徐怀谷被吓退好几步,沉声说:“你不是余安!” 那黑色人形生物举起已经变得细长的手臂,用手指抚过脸,诡谲地笑说:“桀桀……我当然不是那个人类,我只是你心里最愧疚最深处的心魔罢了。只要人类的心里有放不下的东西,我就存在。” 徐怀谷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幻境一说,他应该是摔下山谷之时掉进了这个幻境,而这个幻境中肯定有东西触发了他的心魔。 他被这么一出弄得很羞恼,愤怒说道:“你既然敢冒充余安,那你今天就只有死!” 它笑得更加诡秘:“桀桀桀……看来那个人类和你给他那愚蠢的承诺确实是你心中最放不下的东西。实话告诉你,只要你心里放不下,我就永远也不会消散。” 徐怀谷哪里管这么多,他直接冲上来一剑斩下,直接把那黑色人形生物划成两半。 那黑色生物完全不在乎徐怀谷的一剑,身体化作两半的它依旧嘴角上扬。然后它的身体渐渐消散成一片黑气,然后飘到了徐怀谷身后,重新凝聚出那一个人形。 它伸出手指,搭住徐怀谷的肩膀,咬着徐怀谷的耳朵:“怎么,不相信我?要不你再来一剑,试试能不能杀了我?” “试试就试试!” 徐怀谷又是一剑劈砍而去,但是和上次的情况一模一样,那黑气还是重新凝聚出那一个生物。 “桀桀……是不是奈何不了我?你若是没有办法的话,接下来可就是我出手了!” 它化作黑气,直冲徐怀谷而来。 徐怀谷咬牙,单手持剑,还是准备试试能不能杀了它。 那黑色身影快速如鬼魅,眨眼间到了徐怀谷眼前。徐怀谷迅速出剑,但就在他出剑的一瞬间,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张漂亮的脸。 是白小雨。 徐怀谷心脏一紧,出剑动作停滞下来。 那股黑气狠狠撞上了徐怀谷胸口,他喷出一口鲜血,后仰飞出了好远,手里的长剑也飞出去好远。 黑色生物出现在徐怀谷眼前,嘲笑道:“这个女人也是你心里很重要的东西呢,怎么样,被她欺骗滋味好不好受?” 徐怀谷舔掉嘴角血迹:“才不是她欺骗我,是你的诡计罢了!” 徐怀谷看见长剑早已飞去一边,只好抽出腰间的短剑,对着那黑色生物说:“再来!” “桀桀……满足你!” 它再次化成黑气撞向徐怀谷胸口,这次徐怀谷下定决心一定要出这一剑,但当黑气到他眼前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 因为他看见的是李紫。 于是他又一次被撞得喷出一大口鲜血,全身乏力地躺在了地面。 “怎么,还是下不去手吗?要是还不敢下手的话,你可就要死在这里了,桀桀……” “最后一次机会,看你有没有这个心气了!” 徐怀谷挣扎了好几次,才勉强站了起来,右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只能够靠左腿支撑着。 徐怀谷眼露凶残,说道:“再来一次!这一次,不管是谁,我都不会停剑!” 它自信地说:“有趣……那就拭目以待吧。” 这一次,它的速度更快了,几乎是这句话说完的一瞬间,徐怀谷眼前又浮现一张熟悉的脸。 算不上很漂亮,但是依旧是眉目清秀。 朴素,像是一枝出水芙蓉。 徐怀谷知道这是幻觉,他想要出剑,但是此时那把短剑宛如有了千斤重,一动不动。 徐怀谷觉得自己还不出剑,是要必死无疑了。 但是,剑出不来。 徐怀谷心底闪过消极的念头。 死了就死了吧,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说不定还真的会有摆渡人把自己捞起来,让他和余安余芹永远在一起。 眼前余芹的脸开始变得生动起来,渐渐幻化出一个画面。 他,好像是做了一个梦。 ------------ 无鞘剑 第九十七章:大剑仙 徐怀谷远远看见一片苍绿色的山峦起伏,绵延了好长好长,一眼望去,只能看见远方的缥缈云雾与蓝天相接,看不见这一片山脉的边际。 这片山峦鸟兽和鸣,灵气葱郁,天空中云雾缭绕,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宝地。 他的视线本来是在天空上,此时却像一阵风一般,从天上渐渐穿梭过稠密的云雾,然后再穿过树林间的阴影,穿过山涧,穿过溪流,到了这片山峦最高峰的峰顶。 峰顶处云雾缭绕,高树林立,有各种珍禽异兽筑巢其间,另外还有一条白色瀑布从天上白云间垂落下来,吊在这山巅上。一眼看过去,瀑布水竟然是从天上来,当真是天地奇妙造化。 再仔细走近一些,徐怀谷才发现瀑布落下的不是水,而是琼白色的云雾,瀑布之下有许多小池子,池子接住了这天上的泉水,也是雾涔涔一片。 就在这山顶,还有一座漂亮的琉璃建筑,外形极其独特,不知是用了什么仙家法术,宛如一只倒挂的伞悬浮在空中。 琉璃建筑之中,人群比肩接踵,神色兴奋地在讨论着什么。其间不乏许多披着鹤氅,手持拂尘的道士,或是佩戴仙剑的剑修,总之人人不简单。 徐怀谷的视线再次飘移,转到了那建筑里的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身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袍子,腰间有一柄三尺八的长剑,剑鞘是紫蓝色玄冰。 这个人站在人群的最中央,大家的关注点都在他的身上。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满了喜悦和希望,大部分人是真心快乐,但少数人脸上的难以察觉的狭促还是反映出他们的情不由衷。 徐怀谷看见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同样是大红衣服装扮的人。 那人身材也较高挑,长发过肩,披着华美的红盖头,气质温婉,应该是一个美女子。 这幅场景像极了徐怀谷在书上所看见的成亲场景,徐怀谷自然也觉得确实是两人在成亲。 只不过到底是谁和谁在成亲? 徐怀谷转身看向周围一圈来访的人群,竟然看见了不少熟人。 孙祥穿着一身灰白道袍,道袍上隐隐有璀璨星辰流转,是一件很不俗的法袍。他此刻噙满了笑意,看着场中那佩剑的红衣男子。 在他身边,还是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睁大了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同样那人,是李紫。 还有白小雨,她打扮得还是很朴素,一身普通的白衣,衬托得气质出尘,她也看着徐怀谷,眼角笑眯成了一条月牙。 对了,他还看见了一个半大女孩,是那在凤头山上的凤儿,她也在人群中,只不过徐怀谷离她有点远,便看不清她的表情。 有人起哄着说道:“徐怀谷,还不快点开始婚礼吗,大家都要等不及了!” 徐怀谷转头向后看去,一个人站在他不远处。那人身材高大,比他还高了不少,此时却也笑得很开心,说出了这一句话。 是邓纸鸢。 徐怀谷看着邓纸鸢直视自己,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话。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又摸了摸自己脸颊,很熟悉的手感,好像确实是自己。 徐怀谷脑海里猛然醒悟,原来是自己在成亲? 徐怀谷转头看向那个着红盖头的女子,心情有点期待。 那这下面,该是谁呢? 徐怀谷慢慢走了过去,到了那名女子身前。 女子的呼吸粗重了几分,但徐怀谷却没有什么感觉,他现在只是好奇地想要知道这下面究竟是谁。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希望下面是谁,但是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有点害怕,万一下面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人怎么办? 但是自己想看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是谁? 徐怀谷伸出手,指尖有点颤抖,他拨开了盖头的一角,露出了女子雪白脖颈和耳垂上的漂亮挂饰。 再往上一点,徐怀谷看见了她的尖尖下巴和红艳嘴唇。 女子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徐怀谷甚至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声以及她脖颈上青筋跃动。 他最终把红盖头完全掀开了。 徐怀谷心中的石头落地,他舒了一口气。 那个女子,没有看着徐怀谷,而是羞涩闭着眼睛,脸颊上挂着两抹兴奋而带来的潮红。 徐怀谷看着她的脸,想到了很多东西。 山涧幽草,出水芙蓉,天上的白月光,地下的红朱砂,都被她一个人占尽了。 还好,是余芹。 周围有人群起哄道:“新郎官还害羞什么,快点和新娘一起拜堂!” 徐怀谷释怀笑了笑,伸出手牵住女子的手心,把她轻轻拉起。徐怀谷领着余芹走到了这间屋子里的最中心,然后静静站立。 有人主持道:“新郎新娘就位,行拜堂礼。” 那人端来一个小银杯,把里面澄清的酒液洒落在地面,于是酒香便在这屋子里弥漫开来。 冗长的音调传来:“一拜天地……” 徐怀谷和余芹同时跪地,行了一大礼。 “二拜高堂……” 徐怀谷和余芹转向屋子里一个地方,那里有四块灵牌,他们跪拜下去,很久没有起身。 “夫妻对拜……”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拜。 周围人发出欢呼,祝贺和赞美声不绝于耳,让徐怀谷感觉这一切是那么不真实。但这本来就不是真实的,他记得原先他还是在忘川,还被那个黑色的心魔困住了,不知为何就到了这里来了。 难道是自己死掉了? 徐怀谷心底里一惊,但他随即反应回来。 但这有什么关系,这样的生活,难道不美好吗,不是自己想要的吗? 他还在想着这事,却听见旁边有人揶揄道:“大剑仙,成亲的时候还系着剑,这是在和剑成亲吗?” 众人哄笑,邓纸鸢和白小雨等人则是不善地看着说话的那个人。 徐怀谷一笑置之,准备取下腰间的那柄不知名的宝剑。 余芹的手搭上来,阻止了他:“你说过要保护好我,剑不能离身。” 那人爽朗大笑:“余夫人这是什么话,当今天下上难道不是你家丈夫修为最高,剑气最长吗?你还怕谁伤你?” 徐怀谷疑惑,自己怎么就修为最高了? 他试着心念一动,发现自己就真的瞬间离开了这间琉璃建筑,到了山峦上方的空中云雾里。 旁边就是那一天从天上倒挂下的云彩瀑布,身边有仙鹤围绕飞翔,欢快鸣叫。 他按捺住心中悸动,抽出那玄冰剑鞘里的那一把剑。 那柄三尺八的长剑通体雪白,一离开这把剑鞘,连周围的空气都有了凛冽的寒意。 徐怀谷尝试着想要出剑。 他一剑斩向山峦的远方。 一道冰蓝色的剑气从长剑上生出,山峦上的岩石和泥土随之拔地而起,但这道剑气却宛如入无人之境,直接向着天际过去。 登时,岩石被切割的爆炸声响彻九霄,纷飞的土石和灰尘遮住了大半天空,而之前围绕在徐怀谷身边的仙鹤惊叫着纷纷逃离。 这片大山脉被徐怀谷一剑分成两半,一剑之威竟至于斯。 他嘴角上扬,脸上不自觉露出痴迷的笑意。 这一剑,不是他一直在苦苦追寻的吗? 他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他还想再出一剑。他知道,这一把剑还只是外剑,他应该还有一把本命飞剑藏在眉心,那把剑的威力与这外剑不可同日而语。 于是他就召出了本命飞剑。 徐怀谷想要知道,他的本命飞剑这一剑,究竟能够有多大威力! 一柄金黄色的长剑从眉心里钻出,漂浮到了他的身边。 这剑身金黄,略微有点透明,剑柄处还缠了一条红色小绳子,上面挂了两片金黄色的尖锐凤翎。 这把剑一出,徐怀谷明显感觉到天地间的灵气为之一滞。 有人在下面惊呼道:“徐剑仙出本命飞剑了!” “据说十二年前年斩除墨龙的时候,这把剑才出,没想到今天我也能有幸看见。” “今天出这一把剑,难道徐剑仙已经准备好开天飞升了吗?” 徐怀谷听着下面的赞誉,有些醉心。他很享受现在这种感觉,他有一种无比强烈的愿望,当真想要一剑开天,然后飞升。 他剑锋朝天,准备出剑。 底下传来余芹的喊声:“徐怀谷,不要出剑,快点下来!” 徐怀谷出剑的动作停了一刹那,但他还是心痒难耐,他想知道这一剑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犹豫了两息,他还是下来了。 众人一皆叹息,觉得自己错过了千百年难遇的大事。 白小雨也看着徐怀谷,只不过眼神有点不解。 孙祥赶紧打圆场道:“今天虽然是个飞升的好日子,但更是徐剑仙的新婚日子,所以新郎官总得履行新郎官的义务,至于飞升这件事就来日方长。” 余芹迎了上来,脸色不太对劲说:“走,我们先回去。” 有人拖着冗长的音调,唱到:“新郎新娘就位,送入洞房……” 本命飞剑在徐怀谷的操纵下变成了一粒麦芒大小,收入眉心。 余芹脸色有点不高兴,拉着徐怀谷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房间。 ------------ 无鞘剑 第九十八章:生死两隔,一如初见 夜已深了,星光月色灿烂,那一口琼白色云彩瀑布在夜晚中静静流淌,分外祥和美丽。 众人白天见识过了徐怀谷的一剑开山,也都有几分惊叹,便也不在夜晚叨扰徐怀谷了,甚至有人已经早早带着弟子去了下面的山峦中观摩剑道,顺便看看能不能有幸缴获一两丝剑意。 琉璃建筑中的一间房间里,余芹坐在床沿。她面色紧张,木头床沿被她手指抓出两小道白痕。 徐怀谷坐在一旁的一张漆木小椅上,手中还紧握住那一把玄冰剑鞘的剑,舍不得放下。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好剑,自然想要多亲近一会儿。 见徐怀谷没有想讲话的意思,余芹鼓起勇气调笑:“徐怀谷,还拿着那把剑干什么,难道你当真是在和剑成亲,而不是我?” 徐怀谷放下剑,也笑了说:“没什么,只是感觉这把剑格外亲切,还想多摸一会儿。” 余芹娇羞笑道:“剑又不会长腿跑掉,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但有些事,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徐怀谷自然会意,笑容变得邪魅起来。 他起身,靠上了正坐在床沿边的余芹,拿手搂住了她的脖颈,咬耳道:“是什么事情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还请夫人明示。” 余芹没好气推开了这个假正经的人,但徐怀谷却不退反进,愈发靠上了余芹的身子。 他以脸颊贴上余芹脸颊,闻着余芹发间的清香,声音有些迷醉起来:“为何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剑不会长腿跑,你就算长了腿,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余芹脸色红得像十月的枫叶,脸颊温度也高了起来。 徐怀谷的鼻息愈渐炽热,他轻柔说道:“可以吗?那就开始吧。” 他搂住了余芹,余芹身子软软的,柔若无骨。 余芹紧紧咬住下嘴唇,随后紧张地伸手去解开徐怀谷衣衫。 徐怀谷眼神里痴迷快要凝成水,他还没等余芹手伸过来,便已经吻了上去,余芹热烈地回应着。 他已经情难以自禁,余芹此时也是一样。 徐怀谷已经失去了理智,心里只有了余芹一人,他现在只想赶快占有她。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如平地惊雷一般炸起:“这是幻境,杀了她,不然你会死的!” 徐怀谷身子猛地一停,然后赶紧起身,被欲望冲昏得赤红的双瞳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仔细思索了一下那句莫名在他心里生出的话语,又看着眼前凌乱的一切,有些茫然。 余芹有些害怕,慌忙问道:“怎么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徐怀谷皱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余芹见徐怀谷不回答,也不再追问,赶紧上前帮徐怀谷整理好衣衫,说道:“没事,你今晚状态有点不对,是我唐突了。” 徐怀谷看着脸色满是担忧的余芹,心情复杂,他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不对,他明明知道。 他知道这一切是假的,但只是他不愿意相信罢了。 徐怀谷一想到这一点,心境就几乎崩溃了。 这一切……至高无上的修为,众人的崇敬,还有拥有喜欢的那个人,都在这幻境里了,他的人生已经没有遗憾了。但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他要怎么承受这大起大落? 他不想面对,他不想做决定。 他很想就这么待下去,尽管是幻境,尽管自己说不定很快就要死去,但那又怎么样呢?只要拥有这一刻的欢愉,应该也值了吧。 余芹看着他脸色纠结,十分痛苦的样子,还以为是着了魔,关切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心魔不应该早就除掉了才对吗?若是心里还有什么不痛快,尽管告诉我就是。” 她摸了摸徐怀谷的额头,安抚道:“所有人都只看见你光鲜的外表,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心里藏了很多不好的东西。这么多年来,你看到了多少生生死死,别离重逢,心里到底有多少遗憾无法弥补,我都记着的。” 徐怀谷看着余芹的脸,情绪便如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了。 他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包括他是在幻境之中这件事。 余芹表情先是震惊,后来又慢慢归于平静。 徐怀谷捂住脸,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切。 余芹平静问道:“当真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够在原先真实的世界活下去?” 徐怀谷为难说:“是的。” 她再也平静不下去了,两行清泪划过余芹的脸颊,她哽咽道:“可是我们一起经历过的那么多的事,从东扶摇洲到白芷洲,到飞鱼洲,到中土,见过那么多风景,碰见那么多人,难道都是假的吗?这么多年苦楚和心酸,还有快乐,难道都只是我一人的臆想?呜呜……怎么会这样……” 徐怀谷看着她,十分心疼,热泪也不觉涌了出来。 徐怀谷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幻觉,她是一个真实的,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余芹。她有喜有怒,甚至连她的性格都和余芹一模一样。 她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回忆,所有的一切,包括对徐怀谷的爱,都是真实存在的。 余芹流泪流了很久很久,徐怀谷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坐在一旁陪着她流泪。 这个白天想要一剑开天飞升的徐剑仙,就这么哭了大半夜。 直到第二天黎明将要来临,余芹终于停住了哭泣,凄然对徐怀谷说道:“带我走走吧,我还想去看一眼东扶摇洲。” 徐怀谷拉住她,那柄玄冰剑自如地飞到了他们脚下,紧接着疾风划过脸颊,两人转瞬间已在云端。 徐怀谷觉得风很刺眼,余芹修为不高,怕是有点受不住,于是又使出一颗避风珠,他们便在空中平稳地飞行起来。 余芹说:“把避风珠收起来吧,我想吹吹风。” 徐怀谷有点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余芹在他身后,搂住他的后背,脖颈靠上了他的肩膀,脸色满是憧憬说道:“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御剑吗,那天就是这模样。只不过那个时候你才六境,刚刚炼化了第一柄本命飞剑,心神不稳就带我飞了一次,还差点把我从无涯海上摔了下去,你还记得吧?” 余芹想着那一副场景,嘴角不自觉上扬了。 但是徐怀谷是不知道那些事情的,他只有他原来的记忆。 余芹叹息:“看来这真的是幻境,你已经不记得所有的事情了。” 接下来一路,徐怀谷尴尬得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余芹也不再搭话,好像是在做些考虑。 东扶摇洲很快就到了,他们来到了从东扶摇洲最北边一路南下,到了大余国的境内。 大余国的城池一座座从他们脚底掠过,但是早已与徐怀谷记忆里的那些城池俨然两样。 余芹指着淇水边最大的一座城,问道:“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徐怀谷点头说:“认识,是兴庆,只不过和我记忆里完全不一样了,那座皇宫里的高塔不见了。” 余芹心情复杂,回答:“妖族入侵中域的时候,早就已经被摧毁了,现在的兴庆也只是废墟上重新建造起来的罢了。” 徐怀谷轻声问道:“想要下去逛逛兴庆吗?” 余芹摇头,说道:“不去了,去过好几次了,没什么好看的,我想去黄芪山那座山涧里再看看。” 徐怀谷心里闪过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带着余芹过去了。 余芹看着久别重逢的这一座山涧里,感慨说道:“我们就是在这里遇见的,这你还记得吧?” 徐怀谷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了,他回答说:“记得。” 余芹微微颔首:“那就好……那就好,够了,够了。” 余芹突然笑了起来,笑容明朗得好像两人初次遇见:“杀了我吧,徐怀谷,然后回到你原先的世界里面去。” 徐怀谷那一股不祥的预感最终还是成现实了,但他没有动作。 余芹的泪水马上就流了下来,但她还是在强颜笑着说:“没关系的,我问你一个问题,只要你告诉我答案就好了。” 徐怀谷泪水也悄然落下,点头说:“好,我一定告诉你。” “你爱我吗?” 一阵清风吹过,余芹的长发散落在山涧的潮湿微风里。 徐怀谷泪水更加猛烈,重重点头:“爱,我爱你。” 余芹笑了,好像白昼里升起了一轮清月。 她说:“可以了,我知道这些年我不是一厢情愿,就好了。” 徐怀谷满脸泪痕看着余芹,久久无言。 余芹催促道:“还不动手吗?” 徐怀谷摇头:“不可能,我做不到,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永远不离不弃。” 余芹双手捧起徐怀谷的脸,拂去他的眼泪:“你若是真的爱我,就把这句话转告给那一个真实世界里的余芹吧,你好好待她,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余芹猛然抽出徐怀谷腰间的剑,刺进了胸膛。 鲜血喷涌,染红了地上一大片石板。 徐怀谷跪在她身前,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哭得撕心裂肺。 余芹用尽了最后一丝生气,低语道:“走吧……你走吧,我们……在另一个世界永远在一起。” 黄芪山的那一座山涧里,怪岩飞瀑,景色秀美,一如两人初见。 一如两人生死别离。 ------------ 无鞘剑 第九十九章:埋藏的秘密 徐怀谷再睁开眼时,已经是泪眼婆娑,脑子含含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在幻境里对于余芹的记忆,他都还记得。 他看着忘川的虚无苍穹,感觉很美很美。 他觉得后背很凉,便起身了,发现自己之前一直昏迷在一处大岩石上,岩石下的缝隙里生长了一株蓝紫色的巨大花瓣的花朵,就是这一朵心魔花把他带入了那幻境之中,而那自称心魔的黑色人形生物却也消失不见。 徐怀谷知道这是余芹死去之后,自己心魔已除的结果。 不知为何,徐怀谷心底竟然还有些感谢这朵花。是它给徐怀谷带来了一段毕生难忘的经历,如果不是它,也许徐怀谷现在还看不清自己的本心,但现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随手一剑斩去了这朵大花,黑色的浓浆从花朵的切断处渗了出来,腥臭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他不想在这里再做停留,他现在只想着赶紧找到白小雨和黄善,然后拿到解药回去救回余芹。 他看了一眼善恶山的深处,心底里再没有了恐惧,只剩下强烈的对解药的渴望。 他迈出步伐,坚定的向善恶山的深处走去。 …… 忘川里没有日夜,只有那几乎发不出光明的三只太阳朝出日落。徐怀谷也不知道时间究竟流逝了多久,但他感到很疲倦,但余芹在幻境中死去的那一幕以及那一句“另一个世界永远在一起”依旧萦绕在他的心里,支撑着他迈出一步又一步沉重的步伐。 他咬牙,坚定了信念,在这看不见出路的善恶山里继续前行。 沙哑的风声吹过光秃秃的山岩,几颗碎石子不时被吹落,山崖的峭壁上还有一些长相奇特的黑鸟,它们不停地嘶叫,声音极其刺耳,像破了喉咙的人在乱吼。 总之,忘川的一切都是黑色,灰色,以及血红色,声音或沙哑低沉或尖锐刺耳,充满了死寂,不愧被叫做阴间。 有一只黑色的小兽从山岩下的阴影里悄无声息钻了出来,迅捷地冲向徐怀谷。 它大约有三尺大小,只比一般的家养狗大一点,只是却长着两只和整个躯体差不多长的尾巴,极其不协调,显得很怪异。 徐怀谷只消看了一眼,便顺手朝着那方向一剑,便把它杀死了。 徐怀谷觉得很无趣,这已经不是他遇到的第一只本地生物了,他之前还看见了许多巨型蜥蜴,黑色鸟雀之类的东西,都是对着徐怀谷而来,但这些小生物既没有刀剑难入的身体,灵智也不高,基本都是被徐怀谷一剑斩杀。 徐怀谷知道忘川里必然是有厉害的妖兽的,只是到现在,他庆幸自己还没有遇到。 他的头顶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徐怀谷摸了摸头,是一滴雨水。 他抬头看那片虚无的穹顶,又有一滴雨水落到了他脸上。 没想到忘川里竟然还有雨水,倒是有点有趣。 徐怀谷没有去管那雨水,他还急着赶路,但是很快,他就不得不管了。 那雨水来的像夏季的暴雨,很急促,雨滴见风就长,在几息之间就开始变大,然后就变作瓢泼大雨。 他的耳边传来一身雷鸣,徐怀谷抬头看向远处,就看见一道闪电横贯忘川的苍穹。只不过忘川里的闪电也不像外界,不是从天上落下,而是像一张大网一样铺住了天空,闪电一出,顿时天空中就布满了雷网,很是壮观。 雨水肆意落下,徐怀谷感觉到全身阴寒难耐,马上就意识到了这雨水的不对劲。 雨水似乎对徐怀谷身体中的灵气有侵蚀的作用,徐怀谷体内那本来就留存不多的灵气在雨水的浇淋下更是飞速流逝。 以这个流逝速度,只消一个时辰他身体就会完全失去灵气,他知道这外面绝对不能再久待,赶紧跑了起来,想找一个躲雨的地方。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他只刚刚绕过一片山脊,便看见了一个一人大小的洞口出现在半山腰处,洞口隐没在几块巨岩之间,若隐若现。 徐怀谷愣了一瞬,觉得这个洞口的出现似乎有点太过凑巧,但是体内即将枯竭的灵气却不允许他再犹豫。再在雨中多待一会儿,他的灵气用完后,便就只是一个普通人了,那时候,他估计就再也走不出忘川了。 洞口很小,徐怀谷收紧了胸膛才堪堪卡了进去,而从洞口往里面看,洞里很幽深,看不见底。 该不会是通往幽冥吧? 徐怀谷只是冒出这个想法,便感受到洞里突然吹出来一股阴森的冷风,顿时更害怕了几分。但是洞外的雨越下越大,也没有要停的迹象,徐怀谷只能待在这里。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大雨依旧滂沱。徐怀谷心急如焚,他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害怕余芹就在他们寻找解药的过程中死去。 可是外面的古怪雨水是必定去不了,剩下的路只有这山洞里面。 徐怀谷一狠心,想到余芹可以为了自己自杀,那他还有什么犹豫可言?当真是可笑。 他把“晓雨”长剑拿在手中,提剑走向了洞穴深处。 这个洞穴倒也是个妙地,徐怀谷本来还担心会走进死胡同,但是他越往里走,洞穴却越来越大。 洞穴中很潮湿,阴森的寒风不停的从洞穴深处吹出来,徐怀谷虽然害怕,但也知道洞穴中有风,就说明有空气流转,必然会有出口。 耳边很安静,只有偶尔滴水的声音从穴顶落下来。 徐怀谷按捺住恐惧,时刻保持着警惕,因为不知道这洞穴中会不会有什么妖兽或者危险,他不得不防。 尽管如此小心,但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徐怀谷看见在已经有两人高的漆黑洞穴中,突然亮起了一双绿色的幽光,宛如萤火之光在夜空。 紧接着粗重的呼吸声渐渐在沉闷的洞穴中响起。 洞穴本来就是很封闭,这低沉的呼吸声声音,便在洞穴中萦绕了起来,顿时徐怀谷的耳边全是这声音。 那两团幽绿色的小光点在漫漫漆黑洞穴中漂浮,然后晃动起来。 徐怀谷很紧张,一口大气不敢出。他知道这洞穴中一定是躲藏了什么妖兽,他这一进来,就把这只在沉睡的妖兽给吵醒了。 因为洞穴中什么光也没有,他看不见那只妖兽的模样,只能看见那两只幽绿色的光点的移动来判断妖兽的位置。 那两团幽绿色的光点似乎是火焰在燃烧,让徐怀谷不觉想起黄芪山里那两只狼的眼睛,凶残,冷漠,以及志在必得。 那妖兽突然发难,携带着一股腥风扑向徐怀谷,徐怀谷知道这妖兽必然是不同于他在外面见到的小妖兽,是很厉害的妖,所以不敢正面相对,只好避其锋芒。 妖兽一扑过来,徐怀谷便往侧边一滚,躲过了妖兽的扑袭,随即洞穴中就响起来肉体撞击在石壁上的闷声,力道很大。 幸好这善恶山的石壁都是很坚硬的黑色曜石,连徐怀谷的“晓雨”剑都无法切入,不然凭这只妖兽必然会把山洞撞塌。 妖兽第一次袭击不成,便收起了攻势,藏进了黑暗里,继续观察着徐怀谷的破绽。 徐怀谷现在的局面可谓是极其危险,那只妖兽灵智很高,尽管实力远高于他,依旧很认真地对待这一场战斗。 徐怀谷只思考了一瞬,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再躲下去了,一定要先发制人,才有生路。 洞穴其实不只有一条道路,还有很多岔路,其中有些地方还很狭窄,所以徐怀谷想要依靠狭窄的地形来甩掉这一只妖兽。 他觉得不能再等下去,要占据主动权,于是便主动向着洞穴更深处狂奔过去。 那妖兽见徐怀谷要跑,也赶紧扭动身子,冲了上来。 徐怀谷一路狂奔,而身后妖兽穷追不舍,但是洞穴确实有好几处狭窄的地方,都让那只妖兽吃了苦头,所以还没有追上徐怀谷。 徐怀谷转头去看时,却看见有一团白昼一样的光芒逐渐出现在洞里,把洞中黑暗照亮。 徐怀谷总算是看清那一只妖兽的样貌了。 它大约有一人高,两人长,长有四只修长的肢体,背后还有两只翅膀,全身表面都覆盖着红黑色的尖锐鳞甲,正张开嘴巴露出尖锐的獠牙,对着徐怀谷。 徐怀谷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龙,不是传统的中域龙,而是类似于妖域里的妖龙。 徐怀谷看见那一团白色的光芒是从这只妖龙的喉咙中发出的,顿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这龙该不是要喷火吧? 在这职来职往的洞穴中喷出一道火,徐怀谷还不得被活活烤死?他真的慌张到了极点。 他拼命奔跑,希望找到岔路能够躲过妖龙的火焰。 徐怀谷能够感到空气变得炽热干燥起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千钧一发之刻,徐怀谷突然眼神一闪,露出欣喜的狂笑。 竟然真的有一条岔路出现在了他的右手边,他哪里敢停滞丝毫,想和没想就扑进了岔路。 就在他扑进岔路的一瞬间,一条纯白色的炽热火焰把原先洞穴的主干道铺满了。 徐怀谷大口喘着气,看着就在自己眼前的火焰,笑了起来。 劫后余生的感觉可真好。 而且这条岔路恰好不大不小,够徐怀谷一人通过,那条妖龙进不来,但他还是不敢停留,万一那妖龙还有别的手段怎么办? 他爬起身,再次匆忙往这一条岔路里跑了进去。 那条妖龙追到了这条岔路口,慌忙停住了脚步,眼神惊恐地看着进入的徐怀谷,很是忌惮地后退了好几步,然后奔命一样逃离了这条岔路。 当然,已经进入岔路口的徐怀谷并不知道妖龙的反应,以及那条岔路口他来不及看到的几个歪歪斜斜的刻字。 “忘川的主人长眠于此,修罗阎王不敢近,莫要往前!” ------------ 无鞘剑 第一百章:奈何桥边的枯骨 这条岔路里的情况十分合适,洞口大小一直没有变化,刚好能够容得下徐怀谷一个人走进去,却也不会隐藏其他致命的妖物。而且那股阴风就是从这条岔路里吹出来,让得徐怀谷更加坚信这条路另一边一定会有出口。 虽然环境幽深可怕,但徐怀谷走了一段距离后,也有点习惯了,便也不觉得有那么可怖了。 只是这条岔路一直往里面绵延很深,徐怀谷走了很远很远都还没有看见出口,不禁有点怀疑起自己原先的决定来。 要是之前在洞口处等着,说不定外面雨停了,他已经可以继续前行,而现在被卡在这洞穴中进退维谷,只能没有选择地往深处走。 世间很多事情就是这样,选择过后,却又会怀疑之前的选择。若是换了一个选择,是不是会更好? 其实并不然,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便是两种选择都会后悔了。若是徐怀谷当时没有进入洞里,只是在洞口等待,恐怕事后也会后悔为何不进入洞中一探。所以有些事情,大可不必后悔,只不过两难罢了。 徐怀谷怀着忐忑的心情继续往里面走下去,好在他没走多久,便听见有细微的水声潺潺,从远处飘过来,在洞中回响着。 徐怀谷大喜,只要有暗河水,多半河水那边便是出口了。 他兴奋地加快了步伐,而那片河水的声音也离他越来越近。 钻出一个狭窄的石架,徐怀谷眼前豁然开朗,终于看见了那一条河。 他被眼前的景色震惊得目瞪口呆。 这条暗河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奇迹,在这善恶山底,这条暗河竟然宽广的犹如一片汪洋大海,完全看不见尽头! 河水涛涛,气势磅礴。 徐怀谷惊叹于这条河的大造化,竟然在这山底还有这么一片秘境,委实是太过震撼。 这条河的河水极其污浊,尽是黄色泥沙一样的东西,流速也很缓,在这山底静静流淌着。 徐怀谷走上了河岸边去,感受着潮湿的空气和宽广水面上生出的狂风,心潮澎湃。 但是他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既然这洞穴中的风是从这条无边无际的大河上生出的,那出口究竟在哪里?难道在河对岸? 徐怀谷从感慨之中惊醒过来,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不妙。要是找不到出口,他可就是把自己活生生困在了这洞穴的最深处,连外出的道路都被那一条妖龙锁死,到时候白小雨想找也绝对找不到他。 他不禁为自己的莽撞懊恼。 但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很久,他再次振作起了精神。 因为余芹还等着他去救,他相信上天会保佑他的。 过河是很不现实的,而转身回头处还有那一条妖龙镇守,他只能沿着这一条河的河岸往下游走去。 河岸处是细软的泥沙,踩上去就像是沼泽一样的触感,踩起来很不真实,让人想要陷进去。 走了没多远,他就隐约看见河岸边竟然出现了一座小桥的轮廓,横跨过这条河。 他走近了去看,看清那座桥是一条木桥。木桥很窄,仅仅只有一人宽,但是却极长,一端用铁链拴住这一边河岸,另一段则是往河的那一头而去,看不见尽头。 徐怀谷很疑惑,这种偏僻的角落里连人应该都没有来过,为何还会有这么一座横跨两岸的长桥? 他好奇地走上前去,准备勘测一番。 这座木桥的桥头处立了一块大石碑,上书了两个狂草。 奈何。 徐怀谷总觉得这个名字我很熟悉,随后便猛地一惊,慌忙后退了好几步,想要离那一条河远一点。 奈何奈何,可不就是那座著名的连接地府和忘川的桥名? 传说奈何桥下就是无尽的忘川水,里面冤魂万千,被囚禁在河水中不能挣脱,于是河水终年污浊。忘川河水向来还有至轻一说,就连最轻的羽毛也会下沉。 徐怀谷想起之前在外面听那个古怪钓鱼老人所说的那条小溪是忘川的支流,而他还在那条小溪里好像看见了林宏治的脸。 而且据说奈何桥之下还有一老妪名作孟婆,所以人死投胎向来有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的说法。 不仅是这名作“奈何”的桥,这片河水都和传说中的忘川很相似,竟然让徐怀谷觉得对面说不定真是地府冥界。 对了,不是说桥边还有一个孟婆吗,会有这个人吗? 徐怀谷凝神往桥底看过去,结果竟然还真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在桥边枯坐。 徐怀谷大惊,该不会真的闯入了奈何桥吧? 他待在一边观望了很久,那个人的身影也没有动静,徐怀谷便大了几分胆子,想要上去一探究竟。 他慢慢走到了那个人影的跟前,却也没有见到那个人影有动作,徐怀谷便放下了心。应该只是哪位前辈坐化在这个地方,被自己恰巧遇见罢了。 他仔细看了看这个人形身影,发现这个人肩上铺着一件黑色的缎布袍子,两腿盘开坐在地面。 这座无名枯骨有两只手从袍子里伸了出来,但都已经是苍白的枯骨,姿势很奇怪,一只手以食指指向河流的更下游,另一只手则以无名指指向自己的胸口。 奇怪的是,不知这个人死去之后到底枯坐了多久,他的皮肉早就已经消逝,就连骨头都脆如粉末,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消散而去。不过披在他身上的那一条黑色缎布袍子还十分崭新,一点损毁的痕迹都没有。 徐怀谷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件品秩很高的法袍,他有点心动。 自己虽然说有两把剑,而且品秩还不低,一把是中等法宝,一把是上等法宝,但是其他的法宝却还一件都没有,尤其是这种极其难以制作的法袍。 法袍是一种贴身的防御法宝,平时穿在身上就可以做到不沾尘土,战斗的时候若是有刀剑近身,也能够抵挡住很大一部分伤害,对于他现在这种只重杀伐却没有自保能力的剑修来说最合适不过了。 别看这件法袍虽然只是朴素的黑色,看起来很不显眼,但是俗话说大道至简,越是这种纯黑更有可能是好东西。 徐怀谷只是拿手轻轻触碰了那一件法袍,枯骨就开始隐隐松动,只要他动作再大一点,就要散架。 徐怀谷犹豫起来,他并不是很想破坏这一具枯骨,虽然在这地底不会有任何人知晓,而这件法袍留在地底也没有任何用处,但是他觉得前辈的枯骨还是要尊重的。 尤其是这地底很是古怪,他担心这件法袍会是引子,要是拿了之后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那他可真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徐怀谷暂时不敢去动那一件黑色的袍子,但是他觉得这个枯骨的手指姿势很是奇怪,就仔细顺着这具枯骨的无名指看向他的胸口处,发现这具枯骨的胸口处似乎放了什么东西。 他仔细去看,是一册小小的玉简还有一块白玉令牌,经历了不知多少年的洗礼却还崭新如初。 那白玉的令牌徐怀谷看起来很是熟悉,上面雕刻了一支纯白色花朵,花丝繁杂,相互缠绕,有点像盛放的海棠。 徐怀谷仔细思考了一番,又拿出身上那一块木制的黑色令牌,比对了一下,发现这两块令牌还真是一套的,连形状都一模一样。 徐怀谷不禁思考起来。 这雕刻有彼岸花的令牌到底有什么古怪,竟然还是成套的?为什么黄善那么看重,而这一具无名枯骨手上也有一块?而且拥有这一块令牌的黄善如此急于进入忘川,而这枯骨也是在忘川的深处,这套令牌肯定和忘川分不开。 这一套令牌,必定隐藏着忘川的一个极深的秘密。 徐怀谷有点为难,这次可就不是一件法袍的问题了,这令牌明显牵扯很大,说不定与如何离开忘川有关,徐怀谷想要把它带走,但是带走它的话势必要毁坏枯骨。 犹豫了一下,徐怀谷还是选择拿走令牌。 而且里面那一册小小的玉简徐怀谷也很好奇写了什么。 他把剑放到地上,跪伏在枯骨面前,行了一大礼,说道:“前辈莫要责怪,晚辈只是想要解开忘川的秘密,绝无冒犯的意思。借前辈的玉简和令牌一用,多有得罪。” 他小心翼翼拿手从枯骨的胸口拿下一小册玉简和白玉令牌。 神奇的是,这次那座枯骨竟然没有松动,依旧枯坐在那里。 徐怀谷感慨,难道还真是自己的诚心感动了上天?这世上玄妙的事情果真处处都有。 这件法袍应该可以保证这座枯骨不被风吹散,也算是给这位不知名的前辈一个善终了吧。 白玉令牌入手,冰凉刺骨,和林仓央那一块祁连血玉入手的温润完全不同,也不知道这块令牌是什么玉做成。 他把白玉令牌好好收起来,然后看向了那一册精巧的玉简。 玉简上刻着蝇头小字,徐怀谷急切好奇地拿起了玉简,凑到了脸前,一字一句地把内容读了出来。 ------------ 无鞘剑 第一百零一章:忘川舟客 “后来人,如果你看到了这一册玉简,那么我要告诉你一个很遗憾的消息,你走不出去了。 我的名字叫做莼林,不知道你现在是否还知道这一个名字。想当年我在修行界也是叱咤一时的风云人物,十二岁入四境,十六岁如五境,所有人都以为我有极高的天赋,对我加以众望,可惜啊,上天仿佛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玩笑,我立志要入十境,但是却仅仅是停留在了八境,修为就无法再寸进。 我曾经尝试过很多办法,游历红尘,游离了三十余年,也无用;斩断俗缘,把自己的亲缘斩得不能再断,但也是无用。我就这么看着身边一个个充满期望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也都慢慢离我远去,一个八境的修士落得这样的下场,我不甘心。 眼见依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突破了,于是我把希望寄托在各种秘境机缘之中。在一次恰巧外出游历的时候我在龙甲洲的一个古怪小山村里发现了这一块雕刻有彼岸花的白玉令牌和一些零星的古籍记载。古籍上面提到了忘川秘境里面的秘密。传说忘川之上有一只扁舟,舟上有一名摆渡人日日夜夜看护忘川,据说他是阎王在凡界的代理人,只要找到他,就可以获取无穷的力量。 忘川秘境我当然听说过,我甚至还去过那片东扶摇洲和中土之间的海上去寻找青离群岛,但也只是无功而返。我被修为冲昏了头脑,于是想了办法进入忘川,其实我早有预估,只要不进入中心地域,忘川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威胁。 我在忘川待了八年多,一直在寻找令牌所对应的那一扇生死门,只要打开门,那就是无尽的力量等着我。虽然其中过程艰难,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在这个不知名的洞穴中找到了忘川河,也找到了那扇古籍里记载的生死门,但是我大错特错,打开那扇门必须集齐五枚令牌,而我只有其中一块白玉令牌,更可怕的是,我想要离开洞穴的时候竟然找不到来时的路。 对于一个八境修士来说看不见的出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修为更高深的人布置的阵法所困。我开始慌张,但是这无济于事,我还是被困在这里了。 灰心丧气的我就在这洞里等待,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见忘川上驶来了一艘小舟,那小舟上站着一名撑着长蒿的老人。我大喜过望,那绝对是摆渡人无疑!但可惜的是,经过一系列交谈之后,摆渡人嫌弃我的灵魂肮脏,充满鲜血,不值得他救赎。我不敢反抗他,也找不到出口,我知道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其实转过头来想想,自己当初确实是被修为蒙蔽了双眼,一昧想着提升修为,殊知修为一事是靠天赋福缘,是求不来的,后来人一定要引以为戒! 若是真的有后来人到了这里,切记你活下去的唯一机会就是那位摆渡人,不妨和他好好谈谈,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对了,千万不要去动我那一身法袍,虽然那是一件仙兵,但是被我施加了陷阱,只要从我的身上拿开,七境以下的修士必死无疑。若是你还没有动它,就不要去动,也好给我留个全尸,若是你在看见这一册玉简之前拿走了它,那就是你自己的贪婪害死自己,也怪不得我。 不管如何,后来人,最后还是祝你好运吧。” 徐怀谷拿着这一侧玉简,看完之后惊出一身冷汗,不仅是因为这座枯骨的主人所说来了之后便再也走不出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件法袍之下的陷阱,要是之前他稍微动了贪念,现在就是一个死人了。 修行一界,果然生死都在不经意间,一饮一啄,早有上天冥冥之中作定。 但是不管如何,徐怀谷还是在这位前辈手里拿到了很重要的信息,他再次跪伏下来,拱手对着枯骨说:“多谢前辈的馈赠,晚辈再次谢过了。” 徐怀谷看了一眼茫茫无际的忘川,根本不知道摆渡人在哪里,但他也知道这种神秘人物不是他想见就能见,要靠缘分。 他决定先去找到枯骨所说的那一扇生死门,再做决定。 看着那座枯骨的手指指向,那扇生死门应该就在忘川河的下游,徐怀谷便收好了东西,继续朝着下游走去。 不多时,徐怀谷就听到了很大的水声,震耳欲聋。待得他前去查看时,发现忘川竟然流到了尽头,它的尽头处是一座极高的瀑布垂挂而下,徐怀谷根本看不见瀑布的下端在哪里,只能看见茫茫无边的虚空,也许就是地府。 而这座瀑布的旁边,就有一扇恢弘大气的黑曜石大门耸立,有整整二十许丈高,最令人惊奇的是,这一块黑曜石表面极其光滑,没有一丝一毫损坏的痕迹,徐怀谷可以从这大门表面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脸,就像一面黑色的镜子一样。 徐怀谷拿剑去轻轻剐蹭几下,发现大门连划痕也没有留下,反倒是他的剑锋有点损伤。 果然,能被称作生死门这样的名字,肯定不简单。 这扇生死门堵住了徐怀谷前进的道路,他的出路就在这里停止了。 他可以看见在这扇门的正中央处有五个被凿出的小孔,大小和形状刚好和徐怀谷手里那一块黑色以及白色的令牌一模一样,就是用来放置令牌的。 徐怀谷的思路到了这里便再也无路可走,他不知所措,能做的只是静静等待,要么等到摆渡人,还有一线生机,要么就在摆渡人来之前死去。 但是这一段时间徐怀谷也并不想浪费,他还想仔细理清楚自己从离开青岭以来的收获。 他打开了行囊,一件一件地数着里面的东西。 两把剑自然是最大的收获,这一点毋庸置疑,而除此之外就是许多杂七杂八的小物件。 那些从泠江里拿出来的漂亮小石头,徐怀谷送给白小雨一块,道士孙祥一块,李紫一块,便也只剩下四块,而且成色都不太好。 几两碎银子,没什么大用。 祁连血玉,是林仓央暂时给他的,出了皇宫之后还没有来得及还给她。 白色令牌,黑色令牌各一块,暂时也不知道用处。 审查完外物,他又开始观察自己身体内的东西。 修行还是稳定在二境巅峰,距离三境就只差了一点点,但他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迈出这极小但是却绝不简单的一步。 邓纸鸢传授给他的剑修法门他也荒废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忙着人间事,关于自己的修行已经落下了,他觉得这次事情结束以后要抓紧修行。 还有就是道士传给他的金梭子母符的那一道子符。他的心脏处还是那一团金色的丝线围绕而起,金丝缠绕在一起宛如一层轻薄的液体在心脏表面翻涌,那些金线的数量似乎比起道士传授给他的时候要多了一些,这让徐怀谷很惊讶。 要知道之前从滨西北上的三月里他可一直在修行这金梭子符,但是却毫无作用,本来都快要放弃了,没想到它竟然却有了提升,看来这金梭符术讲求的不是修行,而是更玄妙的东西。 既然要等待下去,徐怀谷觉得自己不妨拿修行来打发时间。 他开始默念法诀,慢慢呼吸吐纳。 但是时间不久,徐怀谷的眉头就渐渐拧紧,感到很疑惑。随即他便惨淡一笑,摇了摇头。 他忘记了黄善来的时候告诉他的话,忘川的灵气与外界不同,修士无法补充灵气,自然也不能修行。 他叹气一声,拿起了长剑,准备站起来修炼剑术。剑术是外物,重剑招和剑术,不需要灵气支撑。 他刚刚拿起剑,却好像心里有所察觉,好像有人在远处盯着他一样。 徐怀谷缓缓地转头看向忘川河面,然后拿剑的动作便陡然停住,只顾着看河面了。 忘川无垠的河面上,雾气涔涔,水波荡漾。其中有一扁漆黑的小舟轮廓渐渐出现在雾里,晃晃悠悠地朝着徐怀谷驶了过来。 ------------ 无鞘剑 第一百零二章:左右是死 茫茫忘川浊水中的那一片叶子小舟在河面晃晃悠悠,给人一种飘忽的神秘美感,看得徐怀谷心神恍惚。 那只小舟也是个奇妙物件,徐怀谷第一眼看去时还离着好远,但仅仅只用了两三蒿的功夫,便已经接近了岸边。 那只小舟靠的近了以后,徐怀谷才看清楚小舟之上的画面。 有一名佝偻老人在舟上站立着,大约比徐怀谷矮了一个头。他整个身子都缩在宽厚的蓑衣之中,戴了一只黑色的斗笠,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长蒿。 小舟驶到了岸边,停了下来,但是小舟上的老人却并没有下来的,而是继续站在小舟之上。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丈忘川水相望。 无论徐怀谷如何仔细去看,始终看不见老人的面目,只能看见他的黑色斗笠和蓑衣,很是神秘。 老人把手中黑色长蒿收起,缓缓开口说:“你,来此何为?” 徐怀谷知道这是摆渡人无疑了,他心里很紧张,郑重其事说道:“我的朋友中了红彼岸花的毒,活命的时间不长,我只能冒险来忘川找解药,但是却不小心闯入了这洞穴中,若是叨扰了前辈,我愿意谢罪。” 老人言语冷淡到了极点,仿佛只是一具没有任何感情的行尸走肉一般:“确实如此,没有撒谎。” 接着就没有了下文。 徐怀谷见老人不问,心里害怕老人就这么离他远去,便慌忙问道:“老前辈,可否放过晚辈一命,好让晚辈从这里离开,去解救我那一名朋友?” 老人冷漠:“你有多想救她?愿意为她去死吗?” 徐怀谷只愣了一瞬,便坚定语气:“愿意!” 老人语气还是没有波动:“确实如此,也没有撒谎。” 徐怀谷说:“晚辈哪里敢在前辈面前撒谎?一切都是属实,还希望前辈能够成人之愿!” 老人淡漠:“不行,来到了忘川河边就绝无退路可言,你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死。不过我看你的灵魂确实纯净,心思也是善良,这样的灵魂现在的确是越来越少见了。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你那一位朋友死去之后,我把她的灵魂从忘川河里打捞上来,让她无需进入轮回,直接回到原先躯体,继续活下去。但是作为代价,你的灵魂也不能进入轮回,必须留在忘川,跟在我身边,可否?” 徐怀谷无奈道:“我有选择吗?” 老人说:“当然有,我不会强迫你,若是你不愿意,你死后可以投胎轮回,我绝对不会阻拦。但是你那一位朋友也要死,而且你这么做的话,似乎与你之前所说愿意为她而死的话冲突了。” 无论哪一种选择,自己都是没有生路可言。徐怀谷失落地把长剑丢到地面,沉默下来。 许久,老人还是在舟上看着他。 徐怀谷凄然问道:“难道在前辈的眼中,人命就是这么不值一提吗?人命就只是交易的工具吗?” 老人平静说道:“看看我脚底的忘川水,我在忘川河上漂泊三千七百多年,见到过亿亿万灵魂,一个两个与我而言,确实不足一提。” 徐怀谷悲戚道:“可是那一个两个灵魂,对他们自己而言,便就是整个世界啊!我想要活下去,前辈不能给一个机会吗?” 老人淡漠:“没有机会,天道轮回无常,是死是生,都是一个道理。我只以我自己的角度来看,从来不管别人,也没有人有资格让我去管。” 徐怀谷丧气地坐到地面,随意拨弄两下手中的剑,死气沉沉。 他不想要死,这个世界还有好多他没有见过的东西,他想要继续活下去,他还要去见更多的人,他还没有做出死亡的准备。 之前说愿意为余芹死去的话语之时,他的脑海里确实是愿意为她而死的,所以老人说他没有撒谎。但是这种选择真正到了眼前的时候,他却突然感受到了无法抗拒的恐惧。 他犹豫了。 老人看在眼里,说道:“我不责怪你,但是我要给你的选择一个期限,就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时间之后,你做出选择。” 徐怀谷颓废道:“我真的只有死吗?真的没有其他路可选?” 老人没有回答。 徐怀谷看得出来老人有点烦了。 不过也是,这样可以随意操纵别人生死的神秘人物,怎么会对自己这一条毫不起眼的性命感兴趣?愿意和自己讲这么多,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徐怀谷斟酌许久,余芹最终拔剑自杀的一幕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帘,他不禁动容。 还没过一炷香时间,徐怀谷突然握紧双拳,愤然道:“前辈,若是只有死这一条路,我愿意不进入轮回,换我那位朋友一条生路!” 老人说:“那好,交易成立,你走上前来,我来剥夺你的灵魂。不要害怕,这个过程一点也不痛苦。” 徐怀谷心里暗道不痛苦就怪了,他还不想死啊!要不是真的没有任何生路,谁愿意去死? 徐怀谷头皮发麻,但紧咬着嘴唇硬是往前走了两步,到了老人面前。老人还是站在小舟上,徐怀谷有点疑惑,老人似乎不能离开忘川河面的范围。 这是老人的弱点,可能是一条生路,他努力思索着对策。 老人表情没有变化,伸出手摸向徐怀谷的额间。 冰凉的触感袭来,徐怀谷感觉老人的手宛如腊月寒冰一样冰冷,而且是刺骨的冰。随着那一阵寒冰触感接近,他的意识逐渐消散,他变得昏昏欲睡,尽管他知道自己这么一睡,肯定是死了,但是那一种无法抗拒的睡眠感却无法抵挡。 要不就这么死了算了,谁叫自己运气太差,走到了这么一个禁地,下辈子投胎一定要投好。 对了,他和老人做过了交易,他已经没有下辈子了。 徐怀谷这样想着,突然耳边传来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老家伙,放了他吧,算是看我的脸面,卖给我一个人情,怎么样?” 徐怀谷精神猛地一震,连忙后退了几步,从老人的手心里逃了出来。 徐怀谷赶紧顺着声音去看是谁说的这句话,却看见河边不知何时坐了另外一个老人,正是他几天前在那条小溪边见到的垂钓老人。 垂钓老人对着摆渡人说道:“我们俩做邻居也有一千二百多年了,你就算是块铁石头,也得化了吧。这次放了这个小家伙,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一定还你。” 摆渡人语气波澜不惊:“你个生前也只有十二境的修士,有什么资格来欠我人情?” 徐怀谷表情变得很奇怪。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在这位摆渡人的口中,他似乎听到了“只有十二境”的说法?这个说法还是他第一次听见,而且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十二境……要知道当今天下都没有一个人有十二境,这个摆渡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敢说“只有”二字? 垂钓老人习以为常,继续劝说:“老家伙啊,你说你在这空无一人的忘川河上守了整整三千七百多年,那边还是一点消息都不给你,你甘心吗?这些无聊的日子,我是过得腻得不能再腻了,你难道就不想离开忘川吗?” 摆渡人冷漠道:“这是我的罪,我要赎罪。” 垂钓老人愤然道:“你有罪要赎,可是我没有罪啊,我现在想死死不了,想走走不了,就只能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忘川,有意思吗?你说那些个天上的狗屁神仙,设置这些乱七八糟的考验为何。我是受不了了,要是再给我一次选择,我绝对不会想飞升,让你来选也是一样吧?” 徐怀谷默默听着两位老人的谈话,完全插不上嘴,只能在一旁让两人决定他的命运。 摆渡人沉默了一段时间,说道:“行,就破一次例。” 垂钓老人笑道:“这才对嘛,让那群狗屁神仙看看,一直任劳任怨的摆渡人也是有脾气的。” 摆渡人不再说话,算是默认了徐怀谷可以离开。 摆渡人知道垂钓老人的来历,也知道他的心思。 垂钓老人生前名作上官川,一名赫赫有名的十二境修士,就算是现在现在的文献记载里上都能够看见他的名字。老人生前飞升之后受到天上的考验,失败之后便被惩罚,镇压入忘川,到现在已经一千二百多年了。 镇压上官川的就是那一扇生死门,需要五枚彼岸花令牌合力才能打开。 垂钓老人的计策摆渡人非常清楚,一点雕虫小技,没有高明可言,但是却对像徐怀谷这种小修士很适用。 徐怀谷刚进入忘川之时先混一个脸熟,送给他小礼物以获取好感,然后给他许多引导,将他引入这洞底,拿到那死去的人身上的白玉令牌,然后他就有两枚令牌了,然后再厚着脸皮求自己放徐怀谷一条生路,让徐怀谷有希望集齐令牌。 徐怀谷承了他的救命之恩,必然要回报,集齐令牌就是回报。 他本来可以不放徐怀谷走,让他的计划早夭,但是不得不说,上官川确实抓住了他的软肋,他对那一座天上确实有很多怨言。 再加上他觉得这个小家伙确实有点意思,于是他决定破例放徐怀谷一马。 摆渡人往忘川河深处撑了两蒿,隐没在了雾里,不见了踪影。 ------------ 无鞘剑 第一百零三章:重逢 垂钓老人见摆渡人撑蒿远去,便对徐怀谷说道:“你得救了,跟我走吧,我带你出去。” 徐怀谷赶紧跑到垂钓老人旁边,老人笑了笑,然后眨眼间徐怀谷便觉得四周天旋地转,然后景物就变了。那一条忘川河消失不见,他现在和垂钓老人站在了一座高山上,忘川的虚无苍穹在两人头顶笼罩着。 徐怀谷赶紧拱手,激动地对老人道谢说:“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老人摆摆手,说道:“一点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只是你也不要怨恨摆渡人,其实那位摆渡人本心其实也是好的,那些看见忘川就不能出去的规矩是天上的神仙订立的,连我也很忌惮,他也得遵守。” 徐怀谷心里很是不悦,说:“可是人命在他眼中,莫非也太儿戏了吧?” 老人笑笑说:“这点上他做的确实不太对,但是他整日与死去的亡魂打交道,对人命冷漠也是可以理解的吧?不过我一直以来与他的观点不同,我还是觉得活着才最好。” 徐怀谷觉得这位大修士很爱笑,确实和蔼可亲,便有了好感,说道:“没想到前辈也会这样认为,真是晚辈的荣幸。” 老人说:“世间事本来就是这样,处处都相通,我离开世间一千二百多年,还能够碰见这样与我想法一致的人,我也算有幸。” 山风吹过,老人转头看向徐怀谷,他说:“小家伙,有没有兴趣听一听我的故事?” 徐怀谷回答说:“愿闻其详。” 老人望向远方,说:“飞升之后的那些破事我就不想再提起了,就和你说说我当年在人间的事情。” 老人思索一阵,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自嘲道:“我叫上官川,现在的古籍上应该还能够查到我的名字,上面应该写着飞升去了仙界,可谁能想到我就是在忘川里被镇压这么多年?你只要知道我当年历经千辛万苦之后才到了十二境,期间死了多少人,有多少谋篇布局,你现在根本听不懂。 本来我以为飞升之后,便是一片崭新的天地,那些算计来算计去的日子可以离我远去,可却发现那片天地比起人间更加粗鄙不堪,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便被镇压到了忘川来,你也看到了那一扇生死门,里面镇压的就是我的肉身,而我的灵魂依旧可以在忘川里活动。说起来也是无味,一千二百多年……” 上官川面上很是落寞:“一千二百多年的光阴,世间早已经是天翻地覆了吧,而我依旧在忘川孤单一个人。小家伙,你来说说,你知道现在世间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徐怀谷问:“前辈所指的有趣是哪一种事情?” “说说现在天下的局势吧,是动荡不安还是太平盛世?” 徐怀谷回答:“目前为止还是太平盛世,但是中域正被域外的一群妖族给觊觎,几年前妖族最强的一条墨龙逃离镇压,还在妖族领地休养,估计不多时就要卷土重来,局势很不容乐观。” 上官川略有所思:“竟然还是域外的妖族入侵……看来这妖族还挺有门道,它们入侵了多少个洲了?” “多少洲我还不知道,但是东扶摇洲已经被它们占据了一半了。” 上官川表情疑惑:“东扶摇洲?我记得我那个时代还只有扶摇洲,怎么现在还分东西二洲?” 徐怀谷摇头表示不知。 上官川也没有说话。 徐怀谷突然问:“前辈,你想要离开这里吗?” 上官川叹气:“想啊,如何不想,日日夜夜都在想。只是离开谈何容易,集齐五枚令牌才可以离开,别看你手里已经有两枚,但是剩下三枚散落在世间各地,到何处去找?委实是太难了。” 徐怀谷提剑,严肃说:“前辈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在此向你承诺,等我出了忘川以后,一定会尽力帮你寻找。” 上官川也直视徐怀谷,点点头说:“那就多谢你了。” 他随即突然温和笑了,感慨:“现在的小家伙还真是充满自信和活力啊,像你这样的人如果能够再多一点,人间就更有意思了。” 徐怀谷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 上官川迎着山风,快哉道:“既然你这么有诚心,我就送你一程吧,带你去见那两个和你一起过来的人。” 徐怀谷欣喜道:“真的吗?那就多谢前辈了!” 徐怀谷周围的场景再次开始模糊起来,徐怀谷知道这是上官川施展的神通,便没有反抗,而是期待起与白小雨的重逢。 …… 善恶山深处一座绝高的峰顶,一名白衣女子站在峰顶上,眼神愁苦看着远方那一片花海平原,双手的指尖缠绕在一起,暴露出她内心的焦虑。 花海有五色,在这里看起来很是大气美丽,但是她的浅绿色眸子暮气沉沉,失落到了极点。 峰顶处的大风吹得她的白色衣裙不停翻飞,长及腰的发丝也凌乱在了风里,但她都不暇顾及,只是一直注视着远方。 白衣女子自然就是白小雨,她现在很担心徐怀谷的安全。 说起来,那次他们被彼岸花海袭击,其实是她的过错,无意间砍去了一片花,才引来了彼岸花的攻击,也才有了徐怀谷从她的蒲团上坠落。 算起来,徐怀谷离开她已经两天有余,白小雨这一路走到善恶山深处,经历了生死搏斗不下七八次,很是危险,白小雨不敢相信徐怀谷一个人要怎么面对。 她心底里已经有了几分徐怀谷已经死去的念头,但又她以各种理由否定,因为她真的不敢去想象。 耳边传来了黄善的喊叫:“白道友,快来帮我提一下灯笼吧,我再查查我师父的笔记,说不定就能找到出忘川的道路。” 白小雨心情烦闷,回答:“自己提着看,别吵我!” 黄善悻悻然,耸了耸肩,把灯笼的提手叼在嘴里,然后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小布包里拿出一本边角破烂的黄皮本子,左手捧着,右手翻看起来。 黄善这两天自然是和白小雨一起度过的,只不过两人的关系确实不太好。黄善只当徐怀谷是必死无疑,而他那一块黑色的令牌也是肯定要不回来了,这次进忘川可真是亏死了。 刚开始同行的时候,黄善还因为白小雨丢了他的令牌和白小雨大闹一场,但当她见识到这个姓白女人的手段之后,便彻底没了动手的心思。 白小雨现在是五境,比起他不仅高了一境,而且她简直就富得流油。黄善就那么眼红地看着白小雨把符箓当废纸一样一撒一大把,还拿出一件又一件的法宝对付敌人,甚至还有两件仙兵! 那可是仙兵啊……一般七八境的修士能有一把仙兵,都是极大的助力了,而她一个五境修士而已,竟然还有两把! 黄善心里确信无疑,她的师父必定是个修为很高的人,所以他立马就换了一副态度,对待白小雨算不上殷勤,但也不敢和她闹着要补偿了。丢了就丢了,反正那块牌子牵扯很大,拿在自己手里说不定还是个祸事,不如自己的命重要。 至于他所说令牌是他的大道根本,那也只是随便找个理由糊弄白小雨罢了,他要是有本事炼化那块令牌作大道根本,那就真了不起了。 黄善仔细看着那个破旧本子里面的一小幅羊皮卷,那是一幅烂了好几个洞的地图,上面粗略标注了几处山脉和几条河流,而上面显示的出口就在这善恶山里,只不过两人来到这山里也很久了,一直没有找到图上所说的那出口,兜了好几个圈子,还是回到了原点。 其实解救余芹的解药并不是很稀罕的东西,两人在同行不久后就找到了,但是行路的进度一拖再拖,一个原因是徐怀谷失踪在忘川里,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他们找不到出口。 黄善一脸迷惑地看着地图,喃喃道:“没道理啊,明明标注的就是这个地方,为什么找不到出口?难道是在地底?” 这可把黄善难住了,出口离地底有多深他不知道,但是这山上的岩石有多坚硬他还是体会到了,想要凿穿一小块岩石都得花许多力气,何况去地下? 黄善思来想去,一时也没有想到好的办法,便准备睡会儿觉,但是又担心睡觉会被这里的怪物袭击,便扯着嗓子对白小雨喊到:“白道友,山顶上风大,赶紧回来吧,别被冻了。” 白小雨憎恶地回头看了一眼,不做理会。 黄善见白小雨不肯回来,也就躺倒了地面,自语说:“唉,人人都有担心的事情啊,就我一个人没有,现在就连师父说的最丢不得的令牌也丢了,人间又少了一份牵挂,真是快哉快哉。等死的那一天,想必也舒服许多。” 他伸了个懒腰,说:“天色不早了,修士也不是铁做的,还是睡会儿觉吧。” 睡梦中,黄善好像听见了有脚步声向他走来,他立马惊醒。 白小雨一直以来都是赤足,不会发出脚步声,那这个人是谁? 他噌得从地面弹起,立马祭出他那一件青绿色的折伞法宝,对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他着急地对白小雨的方向喊到:“白道友快过来,这边好像有东西摸过来了!” 一道白绫从远处直接飞了过来,白小雨随后而至,神色警惕地看着脚步声出现的方向。 一个人的轮廓逐渐在黑夜里浮现出来。 白小雨又祭出了一把银白色的小剑,小剑立马有灵性地围绕在她身边,是除了那白绫之外的另外一件仙兵。 两人丝毫不敢大意,这忘川实在诡异,就算以两人的手段也不一定能活着出去,哪里敢怠慢? 那个黑暗中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是一个高瘦的男人,腰间系一把短剑,手里好像还有一把长剑。 白小雨仿佛想到了什么,面色呆滞。 黄善也想到了什么,激动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那个人终于走到两人眼前了,笑颜如花,仿佛一切苦痛都如云烟飘散。 他说道:“我活着回来了。” ------------ 无鞘剑 第一百零四章:斩杀云海蛟龙 白小雨看着回来的徐怀谷好一阵,突然眼眶湿润了。她扑进徐怀谷身上,无言地流泪。 白小雨的眼泪浸湿了徐怀谷的外衣,徐怀谷也愣住了,他没有想到白小雨竟然会哭出来,在他记忆里,白小雨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挺要强的人,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展示她脆弱的一面。 而黄善看见徐怀谷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那一枚黑色令牌可以要回来了,但是转眼就看见白小雨这么一幕,便也不太好做声,此时就在一旁看着两人。 过了好一会儿,白小雨终于松开徐怀谷,一把抹去了眼眶泪珠,颤抖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徐怀谷笑道:“这语气怎么听起来像是我母亲应该对我讲的话?” 黄善不禁笑出声,白小雨也笑了笑,顿时气氛被缓和不少。 白小雨问他说:“你这两天去哪里了啊,竟然还能够一个人跟上我们俩,没有遇到危险吗?” 徐怀谷早就想好了说辞,便回答道:“我在花海里醒来之后,随便找了一个方向走了很远,最后掉进了一个奇怪的洞穴中,然后就昏了过去,莫名其妙就来到了这片山里,本来想着随便走走,但是看见这片山上有一盏小灯地光,便知道是你们两人,于是就赶了过来。一路上也是运气好,都没有看见忘川的怪物。” 白小雨疑惑地挑眉,但是没有追问。 黄善也以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徐怀谷两眼,显然不信他这一套说辞。 徐怀谷被两人怀疑对待,心里也很无奈,总不能把在忘川河边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吧,那样会惹来大麻烦的,尤其是黄善在这里,更加不能说出去。 黄善终于忍不住问道:“那我那一块令牌,还在吗?” 徐怀谷如梦初醒,赶紧在身上搜索起来,浑身搜了好几遍,却没有找到令牌。 徐怀谷挠挠头,抱歉说道:“不好意思,好像在我从洞穴中摔下去的时候弄丢了……” 黄善面色古怪,这演技也太浮夸了些吧? 拿不到令牌,黄善可不会善罢甘休,他正准备追问,白小雨及时制止了他,说道:“今天的事情就到这里为止吧,不要再提了,就当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徐怀谷感受得到白小雨的语气中的狭促和不自然,知道白小雨也没有相信他,但是白小雨现在不加以追问,徐怀谷就已经很感激了。 徐怀谷问道:“白姐姐,你们拿到解药了吗?” 白小雨回答道:“知道你担心余芹,解药已经拿到了,现在最关键的事是找到忘川的出口。” 徐怀谷松了一口气,只要解药拿到,那出去只是时间问题,大不了他还可以去找上官川帮忙,毕竟上官川还指望着他回来解开封印。 黄善提起灯笼,拿起那一张破烂的羊皮地图,指着图上一个花着红叉的点,说:“你们看,这地图上标注的出口就在我们脚底,但是我们却迟迟找不到,所以我觉得出口很可能就在地底,但是地面岩石这么坚硬,我们进不去啊。” 白小雨皱眉,默认了黄善的想法。 徐怀谷也开始仔细查看那张地图,思考了一下说道:“其实也不一定是在地底,如果在天上的话应该也是这个位置吧?” 黄善和白小雨眼神顿时一亮,黄善兴奋道:“有道理,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白小雨急忙催促道:“走,我们一起上蒲团,上去看看去。” 一说到那个会飞的蒲团,白小雨就想到了不好的回忆,她转念说道:“蒲团太小了,你们两人上去刚好,我就御剑上去好了。” 那把银白色的小剑马上从她的肩角乖顺地落在她脚底,然后轻轻飞起,托着白小雨上了空中。 徐怀谷艳羡道:“白姐姐,你这一把剑好厉害啊,又漂亮还可以飞起来,肯定是一件厉害的法宝吧?” 黄善改正道:“那可不是法宝,是一把上好的仙兵。” 徐怀谷眼眸震惊之色更浓,他突然很想问白小雨这四年到底有怎样的经历,不仅修为大增,竟然还有了仙兵这样的宝物。 话到嘴边,他想起白小雨之前没有追问他这两天的经历,于是他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三人一剑就这么从地面往上飞去,飞向忘川的深沉苍穹。 越是向上飞,越是可以看见忘川虚空苍穹的美丽。 从地面看起来,忘川的虚空是夜幕沉沉的黑色,但是从更高处却变成一种鬼魅的紫色,那三轮不同颜色的太阳藏在苍穹后若隐若现,散发出彩色的淡光,美极了。 黄善感慨道:“真是一片漂亮的地方啊,但可惜却不属于人间。” 白小雨反驳道:“这景物若是在人间,你日日夜夜看它,也就看腻了,还不如让它留在忘川,这才是真正的大美。” 三人继续往上飞,已经进入了那片虚空的区域。 他们的脚底是一片茫茫无际的云海,只不过这些云海是漆黑的,而且随着风的吹动慢慢移动。 远处有一点米粒大小的白昼光,在漆黑的虚空里很是突兀。 黄善指着那一点光粒,说道:“那肯定就是出口无疑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徐怀谷也赞同,但白小雨却说:“小心点,忘记我们之前在忘川碰到的危险了?越是看得见出路的时候,越是有危险,你这么贸然过去,不是找死吗?亏得你还是野修,你的小心谨慎在哪里?” 黄善讪讪道:“我……难怪师父总说我是个不合格的野修,看来果然如此。” 白小雨不再理他,丢出手中一道白绫,于是那白绫宛如一条飞梭穿进三人前方的云海中。 过了一会儿,白小雨的面色陡然凝滞,她说:“果然有古怪,这云海里面藏了东西!” 话音刚落,眼前的黑色云海突然像是受到了冲撞,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然后周围的云海便从那空洞为中心,飞快地向四周散去。 一瞬间,风起云涌。 云海大潮如巨浪扑向三人,那个小小蒲团在云海的冲击之下疯狂晃动,摇摇欲坠。 白小雨赶紧御剑飞过去,稳住蒲团,急切说道:“站稳了,千万别掉下去!” 徐怀谷忍不住瞅了一眼脚底,稠密的云海翻腾,万丈高空令得他生出一股无法抵挡的恐惧。 蒲团的摇晃在白小雨的操控下终于稳定下来,但云海里却依次涌出了五条黑色的蛟龙,对着徐怀谷三人扑了过来。 每一条蛟龙都有五六人长,算不上巨大,但是却十分迅捷,在云海中更加如鱼得水。 黄善喊道:“小心,那些家伙过来了!” 白小雨皱眉:“废话!你当我看不见吗?” 转眼间,其中一条蛟龙就张开大嘴,对着这边的蒲团飞了过来。 白小雨迅速操纵蒲团躲避,但是另外几条蛟龙也飞过来之后,她的躲避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又是一次险情,其中一条蛟龙的尖牙刚好擦着徐怀谷的右肩而过,一股腥臭的气味窜来。 徐怀谷抓住这一次机会,把长剑插进蛟龙的身体之中,那条蛟龙的身体一时停不住,继续向前飞行,于是徐怀谷的剑把它的身体划出一道很长的伤疤,黑色滚烫的血液翻涌而出。 那头蛟龙哀嚎一声,全身剧烈翻滚起来,白小雨赶紧躲避,而那头蛟龙流出的鲜血越来越多,最后支撑不住,无力地从天上摔落进了云层。 徐怀谷满手鲜血,却十分兴奋,说:“它们的防御并不强,很好杀的!” 但是天边另外四头蛟龙看见同伴死去,攻势更加凌厉,而且每次进攻之后就马上离开,不再给徐怀谷出剑的机会。 这样打起消耗之后,徐怀谷立马就感受到形势变得不利起来。那几头蛟龙占据天时地利,而他们只能被动的防御,再过一段时间,白小雨她的灵气耗尽,他们就只能从天上下去了。 光凭徐怀谷一个人的攻击不够,而黄善的青绿色折伞法宝偏向于防御,攻击力也不太行,修为最高的白小雨那一把仙兵小剑则在她脚底托着她,也没有办法攻击。 徐怀谷飞快地思索着办法,却没有想到好计策。 白小雨灵光一闪,喊到:“只要让我出这一把剑,就可以杀掉它们!黄善,我站到蒲团上面去,我用白绫吊着你,然后就可以腾出剑来了!” 黄善面色惊恐:“什么!” 不等他犹豫,白小雨甩出白绫,把他捆住,一拉,他就跟着白绫掉到了下面的云海里,然后白小雨灵巧一跳,就到了蒲团上。 黄善在云海里悲愤大叫:“大家都是盟友,有事情好好商量,哪有你这么坑人的!” 白小雨回应:“反正你也没有用,徐怀谷还杀了一头蛟,你做了什么,老实在下面待着!” 银白色小剑得到解脱,飞速跃动,发出铮铮清脆剑鸣。 白小雨以手指做引,指向离他们最近的一头蛟,说:“去!” 小剑一闪即逝,然后那头蛟龙的身体便被拦腰截断,从空中掉落下去。 随后小剑便又在她的操纵下杀了有一头蛟龙,而剩下的两头存活的蛟龙看见打不过三人,便仓皇逃走了。 徐怀谷看着小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两头蛟,惊讶之余更是羡慕。 白小雨自豪说道:“羡慕吗?等你有了六境,炼化本命飞剑以后,也可以御剑,而且御的是你的本命剑,威力比我这外剑要厉害多了。要是真羡慕的话,就好好修行,到时候也能像我一样。” 徐怀谷重重点头,握剑力度重了几分。 白小雨欣慰笑了。 ------------ 无鞘剑 第一百零五章:黄善的心 白小雨看见徐怀谷现在下定决心的模样,不禁回忆起那天在兴庆城渡口之时他潇洒出剑的神色,心生感慨。 少年终究是要成长的,等徐怀谷真正成长到了可以出最锋利的剑的时候,应该换做他来保护她了吧?尽管那是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她身后要她保护的少年,她应该也会很高兴。 黄善的喊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索:“白道友,蛟龙杀完了吧?快拉我上去,莫要把我忘了!” 白小雨思路被她打断,没好气地使劲一拉,黄善便被拉了上来。 那柄银白色小剑斩杀了蛟龙之后,剑身却依旧雪亮,污秽的血液分毫不沾。它马上停到了蒲团旁边,讨好似的等着它的主人踩上去。 黄善好奇地迈出一步,想要踏上那只剑,白小雨顿时怒目:“你敢!” 黄善悻悻然收回脚步,说道:“白道友误会了,踩在一把狭窄的剑上太危险了,哪有蒲团上舒服?我这不是体谅你杀蛟肯定累了,所以才……” 白小雨被他烦不过,说:“闭嘴,你其实就是没用过仙兵,想试试滋味吧?” 黄善贱兮兮笑道:“白道友真是体贴,我就是这样想的啊,那大家好歹盟友一场,能不能给我试试?” 白小雨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行。” 但她随即想想,转头问徐怀谷道:“徐怀谷,你想不想上来试试?” 徐怀谷虽然很想上去,但是却又有点不好意思,便找借口说:“还是算了吧,我们赶紧去出口回去。夜长梦多,拖得久了怕再出变故。” 白小雨点头,于是剑和蒲团再次向着那处白光飞了过去。 兴许是之前的打斗太过震撼,那些蛟龙应该也是云海里面的最高的掠食者,所以一路上都没有别的怪物前来攻击,他们很快就接近了白光。 不过很奇怪的是,尽管他们一直靠近,但白光的大小却没有发生变化。直到距离白光仅仅只剩三丈距离,那白光还是只有米粒般大小,漂浮在空中,很是古怪。 白小雨停了下来,站在远处打量着白光,不敢贸然靠近。 黄善拿出一把小刀割下衣服上一块布料,朝着白光丢了过去。当布料接触白光的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黄善解释说:“里面自成空间,应该是出口无疑了。” 白小雨赞同说道:“那我们三个一起进去,免得在传送的时候走散了。” 她拉住徐怀谷的手,黄善知趣地没有去牵白小雨的手,而是抓住他身边的徐怀谷,然后三人一起对着白光点冲了过去。 徐怀谷的身体刚刚触碰到那点白光,便感觉眼前一片白昼光芒,很是刺眼,他赶紧闭上了眼。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三人凭空消失,他们终于离开了忘川。 忘川云海里,上官川背靠着一朵黑云半躺着,凝望着徐怀谷的离去,自语道:“小家伙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且观望着吧,大不了等个一两百年的,反正死不了。” 说罢,他打了两个呵欠,便有身边的云海围绕过来,把他裹住。 与此同时,进入那光点空间里的徐怀谷终于感觉白色耀眼光芒褪去,于是马上睁开了眼,希望快点回到余芹身边去。但是眼前场景却事与愿违,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房间,而是一片黑色的虚空。 他和白小雨,黄善三人正站在一个悬空的小岛屿上。 岛屿不大,容纳住三人之外便几乎没有了其余的空间。 他环视一周,发现岛屿三面环绕虚空,但剩下的那一面却有一道很狭窄的石桥从岛屿上延伸出去,通往更远处。 那座石桥凭空悬浮,最窄处只有一把剑柄大小,很难站立,而石桥之下就是无垠虚空,看着就很渗人。 徐怀谷顺着石桥向着另一头看去,则是一幅宛如神迹的场景。 石桥的中间是一片金黄色圣光的光幕。光幕这边,是徐怀谷三人所在的岛屿和无尽的虚空,而光幕那一边,则是一间屋子里的场景,屋子有点昏暗,似乎是黎明时分。 一个女孩躺在床上,静静睡着。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发丝干净地散在床上,面容安详,但脸色却毫无血色,透着死寂的苍白。 那名女孩徐怀谷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余芹。 一看见余芹,徐怀谷便想到了在幻境中的经历,他心潮澎湃,说道:“那边就是余芹,我们在忘川里待了这么久,她竟然还没有死!” 黄善若有所思:“应该是忘川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我们在忘川待了几天的时间,在外界却还只是几个时辰而已。” 徐怀谷急切道:“把我们还等什么,赶紧过去吧!” 白小雨拦住他,说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小心有危险。” 徐怀谷心急,说:“可是天就快要亮了,到了黎明,余芹就要死去了!” 白小雨脸色为难。她也知道徐怀谷心急,但是她又必须要保证徐怀谷的安全,不能妄然行动。 就在这时,黄善突然指着他们的脚底地面,说道:“看这里,我们脚底下有字!” 徐怀谷看去,发现地上坑坑洼洼得有几条小缝隙,若是仔细去看,确实像字。之前三人站在岛屿上过于拥挤,所以没有发现字。 那是四个字,向死而生。 徐怀谷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白小雨不屑:“故弄玄虚,没意思。” 三人思索这四个字的含义好一段时间,却也没有结果,便准备直接强行走过这座石桥。 白小雨准备御剑过去,这样比走过石桥更加稳妥,但她突然发现那把小剑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而且那个蒲团也是飞不起来了。 白小雨严肃说:“这地方很诡异,法宝被禁用了,灵气也不能用。” 黄善瞅了两眼那独木粗细的石桥,石桥之下就是看不见底的虚空,心里发寒。 他迟疑道:“那我们是要凭自己走过去?” 白小雨沉默一会儿,说:“恐怕只能这样了。” 黄善脸色变得为难起来,但徐怀谷却坚决说道:“我们走吧,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其实以我们修士的体魄,安全走过这座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黄善反驳说:“可是若是一个不小心掉了下去,那可真就是再也回不来了啊!” 徐怀谷看着光幕那边的余芹,愈发焦急,迫不及待说:“那你在这等着,我现在就要过去!” 说罢他就迈出脚步踏上了石桥,好在那座石桥很稳定,而以他的修为,也不会轻易摔倒。 白小雨见徐怀谷硬是要过桥,便也说道:“我也要过去了,你要是还害怕,就一个人待在这里吧。” 黄善见两人都要走,顿时犹豫起来,最后只好妥协:“把我一个人留在这算怎么回事,我也跟你们走吧。不过要是因为你们莽撞而出事,可怨不得我。” 白小雨担心徐怀谷安危,便加快速度走到了徐怀谷身后,时刻照看着他,而黄善跟在他们后面。 好在虽然法宝不能使用,三人的修士体魄还是实打实的,所以平衡感很好,不多时便走过了大半,很快就要来那一处最窄处。 白小雨牵住徐怀谷的手,柔声说:“别急,一定要小心。” 徐怀谷点头,随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一小步一小步迈出。 他的额间逐渐渗出细密汗珠,脚步便也不自觉颤抖起来,白小雨发现他状态不对劲,连忙提醒说:“别走了,快停下来!” 徐怀谷看着金黄色圣洁光幕离他只有咫尺之遥,心里焦急,忙说:“没事,我可以做到的。” 他再往前迈了一步,白小雨在他后面看见他的左脚突然偏向了石桥的边沿,赶紧说道:“小心!” 同时,她迅速伸出手抓住徐怀谷的手,徐怀谷果不其然左脚不稳,身形一侧便要从石桥上坠落下去,但幸好被白小雨的手牵住了。 徐怀谷惊叫一声,此时他脚底已经完全悬了空,全靠白小雨一只手抓住,险象万分。 而白小雨在石桥上突然被徐怀谷这么一拉,顿时身子也有点稳不住,滑了一下。好在她另外一只手抓住了石桥,于是徐怀谷和白小雨都在石桥上吊了起来,只要白小雨的手一松,两人就会坠入无尽虚空。 白小雨焦急喊道:“黄善,快过来拉我们上去!” 黄善看着两人差点掉下去,责怪说:“叫你们俩小心点,这下差点出事了吧?” 他准备前去救两人,但是一个念头突然在他的心里萌生了出来。 要是趁机杀了两人,夺取他们身上的法宝,那自己可就赚大了。 黄善变得犹豫起来,他本来就只是与两人临时结成盟约,互相只是为了利益罢了,而现在,明显有一个能够让他获得更大利益的机会,何不为之? 他很垂涎白小雨身上那两件仙兵,尤其是那一把银白小剑,而且白小雨这一路上对他可没有半点好脸色,这么杀了他们很符合野修的路子。 他脚步放慢自然躲不过白小雨的眼睛,白小雨立马就想到了那个最坏的结局。 白小雨赶紧催促说:“快点过来帮我们啊!” 她看的出来黄善心里在犹豫,说明这个人还没有坏到骨子里,所以要赶紧趁着他还在犹豫的时候把两人先救上来。 黄善听见白小雨的催促,又看见白小雨对他的眼神变化,顿时了然白小雨已经知道他的想法,那就算黄善救出二人,估计也会被白小雨秋后算账,不如现在动手,一了百了…… 黄善怀揣这样的想法走了过去,到了白小雨跟前,他蹲下来,伸出手,准备把白小雨的手从石桥上拿开。 白小雨显得很是惊慌,她看得出黄善内心的想法,是准备杀人夺宝了。她心里无比后悔,为什么要到这样忘川来,这下子她和徐怀谷是要全部栽在这里了。 黄善拿右手抓住白小雨的手,把她的手从石桥上掰开,然后紧紧握在手里。 这下子,徐怀谷和白小雨两人性命就在黄善的一念之间了。 ------------ 无鞘剑 第一百零六章:白小雨之死 白小雨眼神可怜,凄苦地望着黄善,那股对于生存的渴望溢于言表。 黄善只看了一眼那一对浅绿色眸子,便被迷的有点心醉。平常来看,白小雨一直都是趾高气扬的模样,而现在这幅楚楚可怜的样貌,当真让黄善为之心软。 尤其是这一幕让他想到了一些往事,当时他也是以这样的眼神看着另外一人,他知道这一刻人对于生命究竟有多渴望。 黄善的出身很苦很苦,是他的野修师父一路带着他走出山坳,还传授给了他法门能让他修行。黄善知道自己没有修行的天赋,师父这么做不是为了传承,而是可怜他,所以他更感激他的师父。 天晓得他那位作恶一生,在野修界都臭名昭著的师父,为何会突然发出善心救他。但是黄善一直知道,其实在他师父卑劣行径之下,却也藏着良善。 他曾经告诉过黄善,所有恶人的恶念之下都藏着一点最小心呵护的善意,而他就是师父的善。 黄善一想到他的师父,便肝肠寸断,又加上白小雨的祈求眼神,他实在是不忍心把这么一位愿意为了救别人而置身险境的人放下石桥,毕竟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 唉,师父也说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野修,那便不是吧,反正凡是师父说的话,他都觉得是对的。 出乎白小雨的意料,他拉起了她,徐怀谷也安然回到了石桥上。 徐怀谷没有白小雨和黄善想的那么多,不知道两人思虑已经过了几次交锋,只是惊慌地道谢:“这是我的错,多谢黄大哥解救!” 黄善没有回答他,心情复杂。 白小雨也没有道谢,而是低头思考着什么。 徐怀谷见两人气氛不知为何变得这么尴尬,便说道:“既然已经上来了,那我们赶紧过去吧!” 白小雨默认,而黄善也心不在焉点了头。 白小雨思考的是黄善为何会在最后一瞬间改变主意,难道是自己想多了,一开始就错怪了黄善? 她看了眼黄善,发现他心不在焉,便知道并没有错怪他,只是她的某一个举动改变了他的想法。 人心实在是变换莫测。她的师父黑瞳告诉她在历练中一定要多看人心,才免得到时候心境跟不上修行,引得心魔附身,那是修行一界的莫大忌讳,修士和妖修都避免不了。 白小雨把这件事默默记下,准备以后有时间再去请教师父。 过了最窄处,前方的路也变得没有那么险峻了,三人很快走到了光幕前。 徐怀谷透过眼前一人大小的光幕,看着屋子里睡着的那人,眼神变得十分柔和。 他心神激动,泪水差点要留下来,说道:“终于回来了,余芹,我终于回来救你了。” 他急切穿过光幕,那光幕却不知为何突然一颤,发出一道轻微震动。徐怀谷被光幕弹开,后退了几步,突然一脚踩空,就又要掉下石桥。 然而这次却没有上次那么幸运。白小雨本来以为危险已经过去,谁知光幕竟然还会把人弹开,令她始料不及。而当她赶紧去抓徐怀谷的时候,却发现距离不够,徐怀谷已经掉下了石桥。 眼看徐怀谷就要坠落虚空,白小雨连想都没有想,便也突然向下跳去,然后在空中抓住了徐怀谷的衣领,再猛地向后一甩。徐怀谷被她往上抛去,石桥上的黄善赶紧接住了他,而白小雨自己,却坠落下去,不见了踪影。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结束,徐怀谷还没来得及恐惧,便已经被白小雨救了上来,而当他意识到白小雨为了救自己掉下石桥的时候,终于陷入了长久的呆滞。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仿佛是梦里发生的一般。 他赶紧往下大声喊道:“白姐姐,白姐姐!” 可惜他的白姐姐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徐怀谷心神恍惚,呆坐到了石桥上,问道:“白姐姐,她去哪里了?” 好在黄善还很理性,他看了一眼脚下,叹气说:“她……从上面掉下去了。” “白姐姐……她就这么死了?” 黄善心情沉重:“恐怕是的。” 任凭谁看见前一刻还在说话的一个活生生的人,下一刻便已经死去,都会伤感的。但是黄善本来就见过许多生死别离,进入忘川本就是刀尖上舔血的行当,而他们三人竟然安全走到了最后,黄善才觉得不正常,现在白小雨的死反而让他感到有点安心。 似乎本该如此。 白小雨的死把徐怀谷的情绪拉向了崩溃,他再也没有心气走路,而是一直喃喃自语:“白姐姐……她死了,死了……” 他突然哭出来:“是我害死她的,如果不是我要进入忘川,如果不是我莽撞,她不会死的……我就是个废物!” 黄善拍了拍徐怀谷的肩,想起他师父跟他说过的一句话,便拿来安慰徐怀谷说:“好了,别难受了,有些人注定是要死的,死前还能做到自己想要做的事,已经很幸运了。但死者已逝,生者还等着你去拯救,你难道要让余芹也死去?” 徐怀谷抹干了眼泪,踉跄站了起来,倔强地走向光幕,然后用力穿了过去。这一次,光幕没有把他弹开,他顺利穿过光幕,然后黄善也穿了过去。 但出乎两人的意料,上天仿佛给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玩笑,光幕的这一边竟然是和另一边完全一样的情景,那光幕里面的余芹此时却变到了另一边。 徐怀谷疑惑地再次穿了回去,又穿了过来,两边的景色一模一样。 徐怀谷愣了半晌,破口大骂:“这是什么破玩意!我历经千辛万苦走到这里,就是个骗局吗!” “亏得白姐姐为了救我,还掉下去了……全是假的,全是一场空……” 黄善也慌了神,说道:“这怎么可能呢?没道理啊……按理说,秘境有入口必然要有出口的,难道我们来错一处出口了?” 徐怀谷绝望地坐到了石桥上,看着光幕那头的余芹,完全沉浸了进去,忘记了自己还身处险境。 他垂头丧气,而那边光幕里面,天色越来越亮了。 标志着余芹死亡的黎明,就要到来了。 徐怀谷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幻境里看见的最后一眼。 余芹举剑刺向胸口,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襟,又洒落在地上。 她说在另一个世界再见,但是徐怀谷觉得恐怕自己做不到了。 白小雨也为了帮助自己而死去,她本来不需要这样做的,却也甘心为自己而死。但他自己呢,却一直以来都要人照顾,要人操心,徐怀谷此时恨透了自己的无能。 他突然渴望绝高的力量,可以如自己心意,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每一个想要保护的人。 他看清了很多东西,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爱他最关心他的人是白小雨和余芹,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发誓,他宁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一定会照顾好她们。 但现在说这些太迟了,白小雨已经离开了他,而余芹也快了。 还有什么可以解救这一切的办法?徐怀谷不知道,只能徒劳思索着一路上在忘川的所见所闻。 突然,徐怀谷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猛地抬头,惊得旁边的黄善惊讶地看着徐怀谷。 徐怀谷眼神逐渐清明,嘴角微微上扬。 他或许找到了破解这一切的办法了。 ------------ 无鞘剑 第一百零七章:逃出忘川 黄善看着他徐怀谷如梦初醒一般,焦急问道:“你想到什么了?是不是有出去的办法了?” 徐怀谷欣喜地反问黄善:“还记得我们在那边岛屿上看见的那几个字吗?” 黄善沉思一刹那,便也惊跳起来,说:“原来如此!我早就该想到的!向死而生,向死而生……原来是这个意思!” 徐怀谷笑了,点头说:“没错,一定是这样!” 黄善又思索说:“那这么说起来,白小雨她没有死?” 徐怀谷坚定点头。 徐怀谷接着说:“既然如此,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赶紧一起出去吧!” 黄善低头看了眼脚底,又开始顾虑:“但要是我们猜错了的话,岂不是也死了?” 徐怀谷坚决说:“若真是这样,我死也认了。反正白小雨为我而死,余芹也救不了,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跳下去?” 黄善刮目相看,欣赏说:“没想到你这小子还能讲出这样的话?很对我胃口。不过说到死,还是我们野修最不怕。来到忘川之前,我就已经做好出不去的准备,何况现在还有出去的机会?大不了几十年后重头来过,要跳一起跳。” 徐怀谷说:“好,那我们走!” 说罢便不再犹豫,径直往脚底无尽虚空跳去,黄善紧随其后。 果然不出徐怀谷所料,下面的虚空大有古怪,徐怀谷下落没过多久,便感觉光明笼罩住了他。 没过多久,周围的虚空景象慢慢如风吹流沙一般褪去,显露出他们进入忘川的时候的那间秦婆婆的破烂房间。 他终于回来了,徐怀谷马上喊到:“白姐姐!” 但没有人回应,徐怀谷心里有点小慌张。 他问黄善:“那解药是在谁的身上?” 黄善回答:“在白小雨身上。” 徐怀谷松了口气,说:“那就没错了,一定是白姐姐已经先带着药去救余芹了,我们跟上去吧。” 他焦急地跑出房子,彼岸花依旧开放,他也不管那些彼岸花,反正他身上有两块雕刻彼岸花的牌子,彼岸花也伤不到他。 黄善紧跟在徐怀谷身后,看到凡是徐怀谷走过的地方,彼岸花都要退让三分,不禁对徐怀谷身上的秘密更加好奇。 徐怀谷离开他和白小雨的那两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愈发感觉有趣起来。 他的直觉告诉他,徐怀谷绝对在忘川有不小的机缘,而且机缘之大超乎寻常,否则不会这么藏着掖着。 徐怀谷对余芹的思念愈发焦急,他几乎是飞一般从秦婆婆的这间屋子里奔到了那间小小的名作“闲云客栈”的仙家客栈,然后到了余芹的房前,急促地敲起门来。 房门应声而开,白小雨此时迎面站着,小声嗔怪道:“你小点声,我刚给余芹吃了药,她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你别吵着了她。” 徐怀谷重新看见白小雨,泪水夺眶而出,扑倒她身上:“白姐姐,能再看见你,真的太好了!” 白小雨笑道:“那可不,活着的感觉还是很好的。不过没想到你们竟然也这么快就找到办法出来了,倒是让我惊奇。” 徐怀谷紧紧抱住这个愿意为他而死的姐姐,当真把她当做自己的亲人,哭道:“白姐姐,你当时是知道了那四个字的意思才那样做,还是不知道?” 白小雨长眉舒展,语气轻松:“当时那一瞬间还真是不知道,但是掉下去的时候便醒悟过来了,所以掉在虚空坠落也没怎么怕。” 徐怀谷坚定地说:“没想到白姐姐你竟然愿意为我而死……你以后一定要做我一辈子的姐姐,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边!” 白小雨触动,想到自己还是妖宗的人,害怕徐怀谷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会嫌弃她,便小心试探说:“那若是有一天我与全天下人都做对呢?你还会和我站在一起吗?” 徐怀谷开怀笑道:“白姐姐你为了我甘愿从石桥上摔下去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如果来生有机会,我绝不想你收到任何伤害。但既然我们都没有死,来生就转到今生吧。今后若是有人敢与你为敌,就是与我为敌;若是全天下人与你作对,我便帮你问剑天下人!” 便帮你问剑天下人! 白小雨愣了一瞬,随后便欢快笑道:“那你可得好好练剑,问剑天下人可不是这么嘴上功夫。” 徐怀谷点头说:“那是当然,不过就算是没成那剑仙,若是真有与全天下作对的一天,我便也只站在你这一边。” 白小雨感觉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安心过,好像徐怀谷的这一句话,当真就有与全天下人作对的底气。 她笑着点头:“好,我记住这句话了。” 徐怀谷看着屋内,问:“我现在可不可以进去看看余芹?” 白小雨点头:“可以,但是她还很虚弱,别吵到了她。” 徐怀谷轻手轻脚走了进去,余芹盖着一床白色被子,颇为清秀。 此时她脸色已经没有那么苍白,呼吸也均匀有力,比起之前的状况好了很多。 看到余芹重新恢复生机,徐怀谷心中激动无法抑制。在石桥上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将要失去白小雨和余芹,他的世界都要崩塌了。但是转眼间两人都重新活了过来,怎能不让他激动? 人世间的大起大落,这是他第一次尝到。 白小雨柔声:“解药现在还刚起作用,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醒了。” 徐怀谷见余芹无大碍,也就放宽心了。 他对白小雨说:“白姐姐,那黄善该怎么办?他还跟在我们后面,看起来不打算走。” “他还没有拿到他想要的东西,自然不会离开。我去给他一件法宝作为报酬,就可以了。” 徐怀谷点头,白小雨问他:“黄善那家伙的令牌应该还在你那里吧?你要还给他吗?” 徐怀谷摇了摇头,说:“这块令牌对我有用,不能给他。” 白小雨若有所思,问:“你可以告诉我你独自一人的那两天究竟发生了何事?是和那一块令牌有关?” 徐怀谷为难,环顾四周,然后小声说:“是很重要的事情,现在还不能讲。” 白小雨点头,说:“没关系,不想说,不说也罢。但你自己一定要拿捏好尺度,牵扯太高的事情现在千万不要去掺和,不然的话很容易引祸上身。” 徐怀谷说:“我会的。” 白小雨想到接下来又要面对分离,有点伤感:“我在兴庆城待的时间不会太多了,应该就两三天的功夫,师父就会带我离开兴庆,去往别洲。你接下来一段时间有什么打算,说不定我还可以最后帮你一把。” “我还是准备先把余芹在兴庆找个好地方安置下来,然后继续北上去扶摇宗。扶摇宗的邓纸鸢前辈答应过我,如果我走到扶摇宗,她会考虑收我为徒。” 白小雨讶异说:“邓纸鸢竟然会考虑收你为徒?还真是出人意料。那你的福缘也已经很好,这我就放心了。今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跟着邓纸鸢好好练剑,不仅她的剑术天下闻名,她的人格也很端正。” 徐怀谷点头赞同。 黄善此时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沉睡的余芹,说:“看到一个临死之人能够活过来,我也很高兴。那这次我们的结盟也算圆满成功,要不出去庆祝庆祝?” 白小雨无情戳破他的客套话:“知道你想要拿报酬,就别说这些话了。我们这次合作你也出了不少力,说吧,想要多少钱,我给你。” 黄善试探着说:“十颗大珠,怎么样?”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只要拿到一颗大珠,就已经很赚了,只不过报价的时候自然会要往高处报,所以他就狮子大开口,要了十颗大珠。 十颗大珠已经够买一件下等法宝了,或者是四品的符箓,已经是一笔不小的钱财了,黄善全部身家也就差不多这么多。但没想到的是,白小雨真就拿出十颗鲜红色的大珠,丢到了黄善手上,意味深长说:“拿走吧,是你应得的。” 黄善愣了一下,顿时明白了白小雨话里隐藏的话。 虽然从石桥上掉下去并不会真正死去,但白小雨还是把黄善那时的举动当做是他救了两人的性命,所以才会给这么多报酬。 黄善心里突然有点感动。自己从做野修以来一直被同道修士看不起,直到这一次,白小雨是真正把他当做堂堂正正的人来看待,而不是带着对于野修的偏见。 他沉声说:“我就在这闲云客栈暂时住下了,以后若还有什么事要找我帮忙,随时来找我就行。” 白小雨笑了:“行,到时候不会少了你的钱。” 黄善离开客栈,准备拿这十颗大珠到三竹街再去购置一笔修行用的符箓丹药,房间又只剩下白小雨和徐怀谷两人。 白小雨提醒徐怀谷说:“以后我不在的时间里,你要是在兴庆有了麻烦,就可以找黄善帮忙。他虽然好财,但也不是个坏人,可以信任。” 徐怀谷答应:“好,我知道了。” 白小雨叹了一口气,伸手挽住徐怀谷肩头的发丝,说:“你呀,总是嘴上说着什么都知道,做起事来还和个小孩子一样,叫我怎么放得下心?” 徐怀谷也笑了:“就是要让你放不下心,时刻挂念着还有我这么一个弟弟。” 两人相视一笑,如山间清爽的风吹过心田。 ------------ 无鞘剑 第一百零八章:再见林仓央 徐怀谷有他自己的打算,他准备先按照和余安生前的承诺,先把余芹安置在兴庆,再一个人去北上。他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他渴望的是自在逍遥的江湖,那才是他的归宿。 事实上,他对余芹的情感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原先他和余芹刚刚来到兴庆之时,他只是把余芹当做妹妹来看待,但是经过忘川幻境中的那一幕场景,他似乎对余芹多了一点其他的想法。但徐怀谷并不想相信那一个想法,他害怕自己真正会喜欢上一个人。 至于该把余芹安置在哪里才安全而又可以让她过上好的生活,徐怀谷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仓央府最合适。毕竟徐怀谷和林仓央有旧,还帮了她进皇宫打探了林宏治的情况,想要把余芹托付给仓央府还是可以做到的。而且凭借林仓央的身份,保护好余芹也是绰绰有余。 于是他在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闲云客栈,独自一人前去仓央府。 徐怀谷已经来过仓央府几次,早就轻车熟路,在请求过那守卫仓央府的两名侍卫之后,那侍卫也同意去帮徐怀谷传话给林仓央。从两次来仓央府的侍卫态度上来看,徐怀谷能够推测出林仓央被禁足的情况也应该得到了解除。 那名青绿色宫装的公主贴身婢女伶儿,很快就来到了门口,笑意盈盈地把徐怀谷请进了仓央府。她可还是还记得那一次徐怀谷夜晚一人闯进仓央府,帮助林仓央去皇宫里打探消息的事情。 自那以后,林仓央可是还对徐怀谷入宫一事念念不忘,伶儿聪明,知道徐怀谷入宫冒风险还是为了公主,所以对徐怀谷也很尊重。 走在仓央府里的园林之间,叽喳鸟语不绝于耳,让徐怀谷很是陶醉。 伶儿开心地问他说:“你可终于从皇宫里出来了,公主念叨你好久了。对了,你知道皇上他昨天颁布的诏令吗?现在皇上的病已经痊愈,还解禁了所有人的禁令,仓央公主也恢复自由了。据说皇上从昨日开始就开始重振朝堂,看他那精神模样应该是又要开始励精图治了。” 徐怀谷感觉很奇怪,林宏治难道不应该早就痊愈了吗,为什么还要等到昨天才颁布消息? 但他随即一想,便知道自己在忘川里过了那么久的时间,这外面还只是一夜而已。 他说道:“的确如此,皇上的情况下我已经打探得很清楚了,只不过在他痊愈的背后还有一些更隐秘情况没有公布世人,且容我等会告诉仓央公主吧。” 伶儿点头说:“那是最好,毕竟公主可是很担心皇上的。” 果然还没有等到伶儿带着徐怀谷走到林仓央的闺房里,便已经在路上看见了林仓央拖着匆忙的脚步,三步作两步走地向二人走来。 林仓央走到徐怀谷跟前,眉毛簇成一团,焦急道:“你可回来了,我有好多事想要问你。前天夜晚出现在兴庆城上空的那一团红色火焰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那一夜过后,父皇就颁布诏令说他痊愈了?这两者间有关系吗?” 徐怀谷安抚说:“你先别急,我们到屋子里面去好好讲。” 到了林仓央的闺房里,徐怀谷在一张镂刻有精致凤舞花纹的红木桌子边坐了下来,随后伶儿便沏了一壶茶,由林仓央亲自给徐怀谷上茶,可谓很是尊敬了。 徐怀谷说:“其实皇上痊愈这件事远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公主殿下你先听我说。我当时去皇宫之时,皇上便已经被妖宗的人下了毒,当时就已经病重,但是朝廷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找到了一名七境修士以修为为皇上续命,所以皇上才得以短暂康复。而那天夜晚在兴庆城出现的火焰就是一头九境的大妖前来阻挠续命的仪式,但幸好之后星月宗梁宗主及时赶到,才化解了危机。”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那父皇他还是没有彻底康复,对吗?” 徐怀谷低头,愁道:“恐怕是的。而且修士的续命一事本来就是逆天而行,且不说会遭到天谴,皇上他也只剩下五年的寿命。五年一到,就真的再也没有办法续命了。” 林仓央垂头,看着桌面上的茶壶发呆,说:“果然还是这样,父皇他并没有完全康复,难怪凌国师要我向他学习政术,原来是打算把我当做以后的国君来培养。” 徐怀谷劝慰她说:“公主殿下你也不必伤心,人死一事是由天定,无论是一国之君还是平民百姓,都避免不了的,就连不可一世的修士,寿命也终有走到尽头的一天。” 林仓央长叹一声,说:“道理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实践起来难的多罢了。其实也无妨,就算只有五年寿命,父皇也如此上进,他依旧是我心中的那个英雄。说起来,这次进皇宫还真的是辛苦你了,你想要什么报酬就和我说,只要是我有的就给你。” 终于轮到报酬了,徐怀谷有点激动。他昨晚想这个报酬的事可是考虑了很久,既想要那些仙家店铺里面的符箓丹药,又想给余芹找一个法门,还想给自己添置一件法袍......总之想要的东西确实有很多,他也不好意思向林仓央提这么多要求,那就都换算成神仙钱算了。反正只要神仙钱在手,到哪里都能买到这些东西。 徐怀谷问道:“不知道公主这里有没有闲置的神仙钱?可否给我一些?” 林仓央突然狡黠笑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讲:“就知道你想要神仙钱,只不过这神仙钱我这还真没有。大余国一向以来的惯例,神仙钱不能过皇子公主大臣的手,怕脏了尘心。不过你既然是修士,想必肯定对修行界的东西感兴趣,我这里有一道四品雷符,是那紫霞宗出产的威力最大的雷符,四境修士之下一击毙命,便是五境修士也能重伤,给你作报酬应该够了吧?” 徐怀谷一听到是雷符,竟然还是威力这么巨大的符箓,赶紧欣喜说:“够了够了,绝对够了,公主殿下还真是大手笔,这么贵重的雷符也能拿出来,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林仓央便在自己随身携带着的香囊里小心拿出来了一张黄纸符,递给了徐怀谷。 徐怀谷不禁为林仓央的手段,这要是有人敢刺杀林仓央,起码要被这一道雷符削去半层皮。 徐怀谷接过雷符,仔细在眼前端详起来。 那张雷符中心描画有一小团淡蓝色雷霆,仔细去看时还能够看见雷霆在符箓里面流动,颇为玄妙,不愧是高级的四品符箓,这下徐怀谷的底牌也终于又多了一张。 徐怀谷拿到雷符之后,又对林仓央说:“对了,公主,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你说吧。” “和我一起来兴庆的还有一个叫做余芹的女孩子,他的父亲对我有救命之恩,临终前嘱托我要好好照顾她。江湖路太危险,我继续北上的路上不能带上她,所以能不能把她托付在你这里?” 林仓央几乎没有思考便说道:“当然可以,偌大一个仓央府,难道还怕没有容下一个女孩子的地方?你尽管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徐怀谷站起身,有礼貌地鞠了一躬,然后拿出那一块祁连血玉,还给林仓央,说:“那就谢过公主了。公主想必也还有事情要忙,我就不再继续叨扰公主殿下了,就此告辞。” 林仓央点头致意,徐怀谷便离开了仓央府。 在回客栈的路上,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林宏治的脸,而且是在忘川河里看见的那一张脸。 徐怀谷越想越觉得疑惑,难道不是只有死去的灵魂才会被汇入忘川吗,为何林宏治会在那里面? 徐怀谷百思不得其解,耳边却突然听见前方有人在街道上大声吼叫的声音:“你个小屁孩,要是不说出那个姓徐的家伙的下落,信不信我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徐怀谷看过去,那个方向早已围了一圈人。人们在一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摇摇头,又是街上的人在闹事,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也不打算去管,便想着从一边走开。 一个小女孩尖锐反驳:“徐哥哥他是好人,我才不会告诉你们!” 徐怀谷猛然停下脚步,这个声音,他很熟悉。 是屏翠的声音。 那他口中所说的姓徐的人,岂不就是自己? 徐怀谷突然想到那一天在兴庆渡口一剑伤到了那许家的公子许过楠,难道是被许家的人寻仇来了? 徐怀谷一想到许家的人找不到自己,就威胁一个才八九岁大的小女孩,就怒不可遏。 他忍不住冲进那里面人群中,到了最里面的一圈,果然看见一个白衣服小女孩站在中间,生气地看着眼前比她高大许多的男子,没有丝毫胆怯,只是很愤怒。 那男子身材瘦高,脸上还抹了不少脂粉,鬓角有一朵小茉莉,正是上一次被徐怀谷一剑伤到的许过楠。他轻蔑地看着屏翠,脸上充满不耐烦和愤怒。 无论他威逼利诱,屏翠都不肯说出徐怀谷的消息,然后许过楠便气得红了眼,竟然举起手想要打屏翠。徐怀谷心头怒火中烧,大步跑到许过楠眼前,用手护住屏翠,怒斥:“你个畜生竟然欺负一个小女孩,你还要不要脸!” 许过楠看着突然出现的徐怀谷,吓得连忙往后跑了两步,待得他看清徐怀谷样貌以后便愤怒说道:“是你,那天伤我的人就是你!” “不过你现在来了也好,免得我去找你。这次我可是带了高手过来的,一定会给你颜色看!严长老,出来帮我教训他!” ------------ 无鞘剑 第一百零九章:再遇屏翠 徐怀谷此时很愤怒,便也不想去管许过楠口里所说的严长老,而是想先给许过楠这个不长眼的家伙一个教训。所以他出剑出得十分利落,而且没有丝毫顾忌,是已经有了杀心。 许过楠吓得脸色苍白,慌忙后退,一边大声喊道:“严长老,快救我!” 话音还未落下,马上有一张符箓从人群中飞出,贴在许过楠的身上,然后消散成点点灵光飘散而去。待得徐怀谷的剑碰到许过楠的身上时,却感觉仿佛一剑劈砍到了坚硬的石头一样,被弹开了去。 那道符箓是防御类的符箓,可以防住一次攻击。 徐怀谷这一剑力道很大,顿时被颤抖的剑身震得虎口酥麻。 他没想到这个严长老竟然还是一名稀罕的符箓师,那今日之事倒是有点麻烦。 徐怀谷剑眉竖立,看向符箓飞来的方向,愤怒指责道:“阁下好歹也是一名符箓师,怎么也和这欺软怕硬的纨绔站在一边?今日之事谁对谁错,连三岁小孩子都看得出来,阁下作为修士,难道不要脸面吗?” 那严长老是一名白发须须的老头子,穿着一身干净的灰白色道袍,手里还有一匹雪白色拂尘,站在市井人群里很是仙风道骨,但他此时却被徐怀谷的言语激得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显然也是觉得这事很丢脸。 这个许家的长子许过楠确实是个不正经的家伙,严长老他也知道,所以本来是不打算掺和这一件腌臜事,但他终究还是许家花钱请来的供奉,耐不过许过楠和他那个一向娇惯孩子的许家家主的软磨硬泡,便也只好答应下来。本来想着能够暗地里解决掉徐怀谷,做得悄无声息就好了,但现在却在大街上发生这一档子事,让得他下不来台,他也很恼火。 他必须得给自己的出手找一个台阶下,不然他可就是丢大脸了。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只是一瞬间,他就灵机一动,理直气壮驳斥徐怀谷说:“今天这件事确实是许过楠的错,这我承认,但是许过楠只是欺负一个小女孩而已,而你这一剑摆明了是要杀了他,他错不至此,我当然要出手。” 徐怀谷冷哼道:“许过楠平日里这种事情干的还少吗?上次我还留了他一条命,竟然还变本加厉,这种人渣不配留在世上!今日,我就要为民除害!” 徐怀谷摆明了态度,今日事是不能善了。严长老只是想要一个正当的理由出手,现在徐怀谷开口说要杀许过楠,那他也可以不计后果出手了。至于能否胜过徐怀谷,严长老还是很有把握的,凭他四境符箓师,要杀一名二境剑修简直易如反掌,只要不被徐怀谷贴身,徐怀谷就奈何不得他。而就算是徐怀谷近身,他也有防御符箓,不至于被徐怀谷一剑杀掉。 但他对徐怀谷也丝毫不敢轻敌,因为他听那位韩姓供奉说过,徐怀谷那一天在渡口可是使出了剑气的。 剑气是很玄妙的东西,它不随着境界的提升而出现,而是与天赋和剑心有关。有些天赋极高的先天剑胎一摸上剑就可以出剑气,但也有些资质低下的五境剑修斩不出剑气,不过六境的剑修是肯定可以使出剑气的,因为六境剑修已经有了本命飞剑,剑气自然不再话下。 徐怀谷不再废话,把屏翠护在身后,然后做出剑的动作,准备出手。 周围人群自觉地分出一大块场地,也没有打算离去,而是激动地议论着难得一见的修士对决,甚至有好赌之徒已经开始押场子了。 这些世俗景象徐怀谷早已见惯,不会妨碍到他。 他提剑冲上前,脚步迅速如风,接近严长老后粗暴地一剑从上斩下。 那严长老早就料到徐怀谷会先贴近他,嘴角轻蔑地一笑,然后向后只是轻轻移动一步,便退去了两丈多远,看得人群一阵惊呼。他趁徐怀谷离他还远,便迅速捻了一张符箓,丢向徐怀谷。那张符箓在空中逐渐透明,然后化作两道风刃急速对着徐怀谷飞去。 徐怀谷对着风刃一剑斩去,却只斩去一道风刃,另一道风刃角度刁钻地从剑锋边沿擦过,然后划过他的肩角,一团血花迅速把徐怀谷的半只胳膊染透。 但徐怀谷不以为意,换了一只手继续持剑。 现在是生死关头,他必须要有一股狠劲,就算是自己重伤,也必须要杀掉敌人。 生死决斗,很多时候就是在拼谁的狠劲更足,更不怕死,在死里寻求生路。 他不关心肩角的伤势,但也调整了剑术,不再胡乱冲撞,而是和严长老巧妙地周旋起来。那严长老手里的符箓也不是便宜东西,自然能省则省,他也不再轻易使用符箓,而是祭出一件紫色的风铃,便低声吟唱起咒语。随着他浅浅的吟唱,天边仿佛有丝丝威风吹了过来,拂过徐怀谷的脸,带来丝丝凉意。 徐怀谷轻轻摸了摸脸颊,发现手上已经流出了淡淡的血迹,这些微风,都是柳叶一般的细小风刃。但若只是这种程度的袭击,连普通人都杀不死,但接下来风变得越来越大,风刃的大小和速度也提升了很多,让徐怀谷不得不正视。 严长老吟唱声音更加急促,徐怀谷知道这是一种召唤法术,时间越长,召唤出的风刃就会越多,而威力也会越大。他必须马上打破这僵局,不然这么下去,他必死无疑。 徐怀谷脚步变得虚幻起来,一边躲过不断袭来的风刃,一边对着严长老奔去。眼见严长老就在眼前,徐怀谷还是一如之前,一剑斩下。 “你就只会这一招吗!那你今天可破不了我的风阵了!” 严长老故技重施,只是轻轻往后退一步,靠着另一张符箓的加持,使得他身行一退便好几丈。轻松躲过徐怀谷的剑。 徐怀谷眼神往那边一瞟,对着空气又是一剑劈下。 严长老知道必有剑气来,赶紧又用了一张防御符箓,那道几乎透明的剑气果然瞬间如约而至。 尽管有符箓的帮助,严长老依旧是被剑气往后逼了几步。他不禁心中愕然,剑气果然还是剑修很厉害的攻伐手段,这徐怀谷虽然只是二境剑修,使出来的剑气还是十分凌厉。 他心里不禁嫉妒,想他修行一辈子,也才堪堪一个四境,哪里有这么高的天赋? 就在他后退这几步之间,风刃的吟唱不得已被打断,但还不等他重新开始,徐怀谷却已经飞身到了他眼前,华丽地甩出一剑,说:“尝尝这一剑!” 严长老只能再次使用符箓抵挡,而且又凝出一道风刃攻击他,但是徐怀谷已经迅速缠到严长老的身侧,如一尾游鱼一般灵巧,让他的风刃每次都落了空,还有几次差点误伤到他自己,一时间严长老险象环生。 徐怀谷再次出剑,逼得严长老慌乱后退了好几步,原先从容淡定的模样已经不复,那柄雪白色的拂尘也七零八落,很是狼狈。 严长老此时恨透了徐怀谷,也恨透了那个闯祸的许过楠,让他丢尽了颜面,而且符箓也用了许多,是真的亏大了,但偏偏那个许过楠还在一边指手点脚,焦急胡乱指挥:“严长老,快点躲开啊,诶诶诶,快用风刃削他啊!” 严长老对着他骂道:“闭嘴,你个白痴!” 徐怀谷依旧紧紧缠绕在严长老身边,伺机攻击严长老。 又是一剑与风刃的碰撞,徐怀谷终于找到了破绽,身形一侧,便到了严长老身侧,然后从地面拖剑往上便是一剑,那严长老刚刚躲避过去,徐怀谷便不再犹豫,使出了他最后的杀招。 徐怀谷左手衣袖中还挽着那一把短剑“沧水”,此时终于到了用武之地。短剑早就饥渴难耐,顿时如毒蛇一般从徐怀谷左手衣袖中弹出。 这阴险的一剑果然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严长老终于露出了致命破绽,被徐怀谷一剑刺中,鲜血染红灰白色道袍。 但徐怀谷并不打算停下,又要出剑。 严长老一看徐怀谷是杀红了眼,动了杀心,紧张得胡须颤抖,哪里还有半点仙风道骨? 他忍着疼痛,最后捻出一张符箓。那张符箓是他的保命之物,只是一使用,严长老便已经突然消失,然后出现在人群之外,瞬间没了踪影,徒留下炸开了锅一般激动喊叫的人群以及呆若木鸡的许过楠。 徐怀谷拖着沾满鲜血的剑,从容朝着许过楠而去,脚步虽然缓慢,但是气势十足。 许过楠唯一的依仗严长老已经被徐怀谷重伤并且匆忙逃离,他被吓破了胆子,和之前在屏翠面前的嚣张模样判若两人。 他看着徐怀谷眼神以及动作中毫不遮掩的杀意,突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徐剑仙,是我不长眼打扰了您,我这就赔罪!要是您想要什么法宝钱财,我一定都给你,只要你留我一条性命!就算是你要我做牛做马,只要您能消气,我都做!” 徐怀谷持剑在他走到他面前,许过楠立马抱住徐怀谷的大腿,大声哭诉。 徐怀谷居高临下,看着许过楠,突然间有点悲凉之意。 他轻蔑说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当真是恶心人。当时欺负黎民百姓之时,怎么想不到现在?就算你遇不到我,总有一天也会被别人教训。” “是是是,您说得对!下次我绝对不敢了,我可以当场发誓,若是下次再犯,我宁愿爹娘全都......” 话音未落,猩红的鲜血四溅,周围人群发出尖叫,四散而去。 许过楠眼神呆滞,周围已经是一片血泊。 徐怀谷觉得许过楠真的可悲,他并不是恶,他连对恶都没有概念,就盲目跟随所谓纨绔子弟的做法,落得现在凄惨下场。 徐怀谷低头对他说:“只废你一条手臂,快滚吧,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回去之后该怎么做,自己心里要有个数。” 许过楠忍住剧痛,一句话不说,捂住不断流血的断臂,像疯子一样跑走了。 徐怀谷就这么放走了许过楠,其一是因为担心当街杀人会招来官府的追捕,其二是担心在一旁的屏翠看见杀人的场面。徐怀谷对于这个天真懵懂的小女孩,是很爱护的。 徐怀谷拿衣角拭去剑上鲜血,走到屏翠身边,说:“小屏翠,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屏翠一下子扑进徐怀谷身上,小声哭起来:“徐哥哥,是我害了你对吗?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和他们打架的,你的手也不会受伤。” 徐怀谷瞥了一眼肩角伤势,并不严重,安慰说:“不是你的错,我本来就与他们有仇,这次终究是有了一个了结,来的早总比晚来好。这里不宜久待,我们还是先回去了吧。” 屏翠站起身,拿衣角拭去脸上眼泪,然后拽住徐怀谷的衣角。 徐怀谷准备离开,回到那家闲云客栈去。 突然,人群有一人冲了出来,对徐怀谷急忙喊道:“小仙师请留步!在下有一事相求,希望小仙师能听我一言!” ------------ 无鞘剑 第一百一十章:伊家的劫难 徐怀谷疑惑地转头看去,却见那人一袭儒杉站在他身后不远,眉眼蹙成一团,面色焦急。 那人生的高大,与徐怀谷差不多高,但是面貌全没有徐怀谷的凌厉之气,而是显得十分温和。再看他身上那件棕色儒杉,布料绵软光滑,不是一般人家的衣服,应该家境还比较阔绰。 徐怀谷问他:“你要我帮你干什么?” 他听到徐怀谷没有马上拒绝,顿时觉得有希望,赶紧恭敬地走上前来,然后竟然就准备下跪。 徐怀谷被这男子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扶起来,说:“你求我干什么直说就是,没必要这样子,我很不习惯。” 男子得了徐怀谷的指示,连忙起身说:“小仙师,我名叫汤福,是兴庆城伊家的一名管事,这次想找小仙师帮我们家族一个小忙。” 伊家也是兴庆城里众多商业家族中的一员,算不得是顶尖家族,只能算是中等层次,比起那徐怀谷刚刚出剑相对的许家都要弱上不少。 像伊家这等小家族,兴庆城里有很多。这些家族是没有钱请修士当供奉的,毕竟修士用的神仙钱可不比世俗金银,就算是最便宜的一枚小珠都是一百两银子。 徐怀谷便问:“那你要我帮什么忙,说出来听听,我尽量能帮就帮。” 徐怀谷语气柔和,是有诚意的。他这次愿意帮伊家的忙,是他想要在兴庆城找一些本地的势力支持,毕竟刚刚得罪了许家,虽然估计许家也不敢再报复他。如果他敢报复,徐怀谷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后台硬。 不过他将来北上去以后,余芹却还要留在兴庆,自然要给她选一些朋友,而朋友,都是要靠人情连接在一起的。 汤福听到徐怀谷说话语气温和,也有点吃惊,打不定主意。他刚刚一直混在人群之中观看徐怀谷和那位严长老的厮杀,还以为徐怀谷应该是很不好讲话的,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热心肠。 其实他本来不太敢来找徐怀谷,毕竟徐怀谷刚刚亲手斩去许过楠一只手臂,他看着那场景都有点害怕,但是他实在是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所以便只好壮着胆子喊住了徐怀谷。 他听到徐怀谷承诺,连忙焦急说道:“是这样子的,我们伊家是兴庆城里的一个经商家族,不同于大多数人走水路经营商路,我们伊家另辟蹊径,通过一条陆路与北边的大和国做生意,所以这些年下来也赚了一点银子。” 他停顿,叹气说:“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我们伊家前两个月的一次生意却出了大问题。我们家主伊兴平带着几十人的商队出发,但回来的时候却只剩家主一个人衣衫破烂,脸色苍白地回到了兴庆。他当时意识就已经不清醒,说话口齿不清,还经常胡言乱语。后来我们从他的言语里终于知道他们商队经过一座叫做黎川山的山脉时,却遇上了一伙不知来历的鬼物袭击,抢走了所有货物之后还杀光了所有人,家主他凭着会一些世俗武功,而且又有忠心的护卫拼死保护之下,才得以逃了出来。家主回家不久后,就彻底疯了,整日疯疯癫癫,请来最好的郎中也无能为力,后来我们又请来了修士前来查看,说是被鬼物上了身,无药可医,只有请会符箓的大师画符驱鬼。但是那些大师出手费太贵了啊,一次就要一百颗小珠,那可是一万两白银啊!本来我们伊家还有些积蓄,但是商队覆没,货物就损失了很多钱,死去的人又赔了很多钱,实在是没钱救治了,不然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前来麻烦小仙师你出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知道小仙师你是良善之人,求求你帮帮我们家主吧!” 徐怀谷一下子听完这么多,觉得有点可疑,问道:“既然那黎川山有鬼物,为何还要经过那一座山?” “我也不知道,以前走那一座山从来没有发生这种事,也没听说那边有鬼物。” 一般来说,鬼的生存条件很苛刻,必须要有一个阴气浓郁之地作蕴养,所以不会轻易变更生活区域,所以在以前没有鬼的地方看见鬼,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徐怀谷点头,说:“那你是想让我帮你画符驱鬼?” “小仙师你会符箓吗,若是会的话还请高抬贵手帮帮我们!” 徐怀谷叹息一声,说:“你们家主遭遇这无妄之灾,确实可怜,但是我只是一名剑修,并不会画符,恕我爱莫能助。” 汤福也失落地垂头,说:“当真没有半点办法吗?若是小仙师你身上有神仙钱的话,能不能借给我们家主暂时用用?我们伊家必定感激不尽。” 办法徐怀谷其实还是有的,比如去找白小雨帮忙,亦或者找黄善,他好歹算半个鬼修,对这方面也了解更多,但是徐怀谷觉得没有那个必要罢了。再怎么说,这个伊家的管家汤福也只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陌生人,不值得他去求别人帮忙。 徐怀谷委婉回绝说:“我知道你现在很着急,但是我真的帮不了你,还是请回吧。” 汤福眼神为难起来。 徐怀谷拉住屏翠的小手,对屏翠说:“走吧,我们回家。” 屏翠点点头,于是徐怀谷抬脚准备离开。 汤福突然拉住徐怀谷,凑到他耳边,语气变得无奈:“我也知道世上不会有天下掉下来的好事,小仙师你没有理由帮助我这么一个陌生人。虽然我们伊家没有钱,但其实我们伊家的小姐倒还颇有姿色,仙师要是不嫌弃,以后可以跟在仙师身边,当个解闲的玩意也好。” 徐怀谷大惊,厌恶地说:“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家小姐的旨意?” 汤福一愣,被这一句话问得精气神全无,一个中年儒生现在却和一个死气沉沉的老头子一样。 他犹豫了好久,才说道:“是我家小姐的旨意。” 徐怀谷顿时心里不忍,一个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到底是到了如何山穷水尽的地步,才会把自家的千金小姐送出去解围? 但是徐怀谷自己并不能帮他驱鬼,还得去靠白小雨或是黄善的帮助。但若是这样,徐怀谷要怎么给白小雨和黄善交代?他们又不是自己的仆人,为了一个陌生人就去求他们帮忙,岂不是不把他们当回事?这样的事,徐怀谷做不到。 他权衡一番,说:“这样吧,我的确帮不到你们,但是我有一位朋友,他可以帮到你,我把你引荐给他,然后你们协商好条件,若是你能让他同意的话,这事也就解决了。” 汤福一听还有希望,连忙答应说:“好好好,多谢仙师!仙师能把我引荐给他,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徐怀谷说:“我先提醒你一句,我那位朋友眼里可是只有利益,你若是想要他可怜你,那就不必想了,一定要拿出让他心动的条件来。” 汤福连声答应。 “对了,你今天就不用和我过去了,他今天不在客栈。你回去之后准备好条件,然后明天再到闲云客栈来拜访,我今天会把这件事和他讲的。” 汤福眼神充满希冀,感激说:“多谢仙师!” 徐怀谷摆摆手,示意没事,然后牵着屏翠的手,就此离开。 两人走在路上,徐怀谷问屏翠说:“你今天是怎么被那一群人缠上的?” 屏翠撇撇小嘴,说:“本来是准备去秦婆婆家里去找你和余姐姐一起玩的,但是路上却遇见那一群人。他们不知从哪里知道我认识你,然后就问我你住在哪里。我看那个当头的人一副娘娘腔打扮,觉得不像是好人,就不肯告诉他们你的下落,于是他们就把我当街围住,然后徐哥哥你就赶来了。不过你真的好厉害啊,那个老头子被你打的可惨了。” 徐怀谷心疼说:“你知不知道。若是我今天没有恰巧碰见这件事,你可就要被他们欺负了。” 屏翠撅起小嘴,满不在意:“才不会呢,我又不傻,要是他们真敢打我,那我一定会找别人帮忙的,那时候他们理亏,肯定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徐怀谷只是温和笑笑,说:“那小屏翠还挺聪明呢,都可以保护好自己了。” 屏翠开心笑起来:“你也觉得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呢,只不过每次我和我爹娘说的时候,他们都不相信我。不过我知道,他们只是害怕我知道自己的厉害,管不住我,所以不敢告诉我罢了。” 每一次和屏翠讲话,都如山泉流过徐怀谷的心田,清甜甘冽。 徐怀谷记得上一次听见这些天真话语应该是好几年前的自己了,只不过这几年下来,他改变的实在太多了。 徐怀谷不禁在心里叹气,几年的时光就可以把一个人改变得面目全非。但他的小伤感情绪却没有流露出来,他依旧是一副微笑面庞。 你瞧,都会把自己的心思藏在心里不表露出来了。 徐怀谷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对屏翠说道:“那这么说,你这几天没有到秦婆婆家里去吧?” 屏翠摇头:“没有,这几天家里事情忙,我帮着我娘织布呢。” 徐怀谷小声说:“那你以后就都不要去秦婆婆家里了,秦婆婆已经不住在那里了。” “怎么?难道秦婆婆搬家了?那她肯定也会告诉我的呀,看来肯定是她老糊涂忘记告诉我了。你告诉我她搬到哪里去了,我以后也好去看看她。” 徐怀谷编了一个谎言:“秦婆婆不在兴庆了,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去了。” “一个人去的吗?” “是的。” 屏翠眼珠子一转,不高兴说:“唉,怎么年纪大了的人都喜欢一个人去远处旅行呢?我爹娘和我讲过,我爷爷也是去很远的地方旅行去了,好久都没有回来。” “唉,也不知道秦婆婆一个人旅行日子过得怎么样,要是和我爷爷去的是同一个地方的话就好了,他们还能相互照顾呢。” 屏翠撇撇嘴,瞧见几步前的地上有一块碎砖,便小孩子气地冲过去,对着砖块就是一脚,把那砖块踢得好远,惊得巷子里一条黄狗怪叫一声,远窜跑了。 屏翠笑得特别开心。 徐怀谷也笑得很开心。 ------------ 无鞘剑 第一百一十一章:离别 闲云客栈很快就到了,徐怀谷带着屏翠上楼,轻轻敲开房间的门,是白小雨开的门。 屏翠瞪大了眼睛,惊讶说道:“这不是送我衣服的姐姐吗,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也认识徐哥哥吗?” 白小雨弯腰,摸了摸屏翠的小脑瓜儿,笑着说:“是的,不仅认识,还和他是很好的朋友。” 徐怀谷探了探头,望向房间里面,却见余芹已经醒了过来,此时坐在床上,喝着一小碗白粥。 她舀起一小勺白粥,贴在嘴唇边轻轻吹冷,然后送入嘴中。动作素雅从容,一如徐怀谷记忆里那个恬静的女孩。 白小雨知道徐怀谷有话要对余芹说,便说:“你们先待会儿吧,我带着屏翠出去转转。” 她牵着屏翠的手走出房门,说:“姐姐再带你出去吃好吃的,好吗?” 屏翠欢快说道:“要冰糖葫芦!” 白小雨笑着答应,两人的脚步声愈行愈远,只剩下徐怀谷和余芹在房间里。 徐怀谷走到余芹旁边,接过她手里的粥碗,说:“这次换我来喂你吧。” 余芹没有拒绝,轻启红唇,徐怀谷把一勺还散发热气的粥送到她的嘴里。 余芹问他说:“刚刚那白衣女子你认识?” “认识,她叫做白小雨,是在到黄芪山之前就认识了的,这次偶然在兴庆又遇见了她,要不是有她帮忙,我还拿不到解药救你。” 余芹疑惑地说:“为什么我一碰到院子里的那些花就昏了过去?” “那是红彼岸花,有毒,你这些天昏得很厉害,差点就没命了。” 余芹又喝下一口粥,看着徐怀谷憔悴模样,失落地说:“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 徐怀谷温柔说:“哪有的事?当初是你救的我,也没见我对你这么客气,所以你就安心好好养伤吧。再说,当初我在你父亲面前承诺过要保护好你,若是连现在这样都做不到,我拿什么向他交代。” “我之前听白小雨说,你接下来是不是又要继续北上去了?” 徐怀谷点头说:“是的,我还要一路北上去扶摇宗,估计还要走好几年。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把你在兴庆安置好了,到时候你就住到仓央公主府里去,我与她有交情,她会好好待你的。” 余芹情绪低落:“你不能留下来吗,北上太危险了,要不我们就留在兴庆吧?” 徐怀谷摇头说:“我不能在一个地方久留的,待不住。” 余芹叹气。 她知道徐怀谷心里有江湖,他渴望着远方,想要留住他是不可能的。但她的唯一依靠就只有徐怀谷,若是真像他所说的那样住去仓央公主府,那再好的生活对她而言也只是一座囚笼,毫无乐趣,她只希望和徐怀谷待在一起。 余芹乞求说:“那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北上?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你只要带上我就好。” 徐怀谷坚决说:“不行,北上的路太危险了,我连我自己的命都不一定能保住,何况加上你?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余芹泪水盈眶:“可是你知道吗?你要是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那才更是折磨。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像失去我父亲一样再失去你了。所以无论有多少危险,无论是生是死,无论如何,我们都一起面对,不好吗?” 徐怀谷被她说得动容,但是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这么做。 幻境中他看见余芹为自己自杀,那个时候的撕心裂肺疼痛,他忘不了。他绝对不想看见余芹出事,但他的恻隐之心却想要余芹和他同行。 江湖路那么险恶,但若是余芹跟在身边的话,也会变得温情很多吧。 徐怀谷左右为难,挣扎了许久,将就着说:“你先别想这么多,先把身体养好,这些事我们以后还有时间来考虑。” 余芹见徐怀谷有些动摇,便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一口一口地吞下他送来的粥。 ...... 夜晚,闲云客栈的这间房子里灯火通明,欢笑声不断传出。 余芹的苏醒自然是一件大喜事,黄善和白小雨都赶来祝贺徐怀谷和余芹,至于屏翠那个小家伙,则抱着一大袋子冰糖葫芦躲在角落里,吃的满嘴是糖,像个小花猫。 四人先是相互做了介绍以后,便彻底闲谈了起来。 黄善一直说着他以前在各处山野里的见闻,徐怀谷则时不时打趣他两句,余芹听得也高兴,时间流逝得飞快,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深夜。 黄善正讲故事到紧张情节:“却见那一名穿着黑色破烂衣衫的鬼物在镇子里屠杀。它往一间屋子里一去,便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人能够挡住它,又是一家被屠杀。它现在站在一名白衣服女子面前,便准备下手去杀那女子。话说那鬼也是个无情鬼,那女子桃腮杏眼,身材也好,是个极水灵的女子,此时缩在角落瑟瑟发抖,那鬼竟然也不打算留手。还好在这时,我猛地闯开房门,冲了进去,拿出那一张师父传给我的招魂幡就要炼化它。那鬼本来惊慌失措就要跑,但可惜哪里逃得出?还不是得乖乖交代在我手上。那女子一见我救了他,便想要以身相报,不过我自然不屑。那女子只是看我长得俊俏,才会说以身相报。要是我长得不那么俊俏,她多半就要说下辈子给我做牛做马了。于是我便说:‘姑娘,我救人是侠客本道,又不是贪图你美貌,何必......’” “打住打住”,一直没说话的白小雨终于不耐烦开了口,“你这故事编的还能再假一点吗?我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黄善不服:“怎么能说是假的呢?我这故事还没讲完,且听我慢慢讲完。当时我便说;‘姑娘,我又不是贪图你美貌,何必.......’” 白小雨瞪他一眼,愤懑地把脑袋转到一边去。徐怀谷则是仰天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无聊地看屏翠和余芹。 黄善这个故事已经讲了将近两个时辰了,而且内容及其无聊且低俗,徐怀谷觉得他能把这样的故事说出口也是他脸皮真的厚,换做是徐怀谷肯定做不到。 但是屏翠听得还饶有趣味,一边含着一颗冰糖葫芦,一边听黄善讲故事,口水都要流到衣服上去了。余芹则是静静听着黄善的故事,既不感兴趣但也不厌恶。 徐怀谷手指玩弄着剑柄,看着桌台上的一小支烛火。 烛火不断跃动,火苗散发出几圈光晕,照到余芹的脸上,像极了两人见面时的场景。 “话说那天边无缘无故突然出现一道红色光芒,顿时海水如同疯了一般向四周奔涌而去,那片深不见底的海竟然被这一道剑气分割成两半......” 黄善依旧在讲着陈词滥调的故事,徐怀谷眼角却突然发现白小雨的目光忽然凝滞,然后变得极其严肃起来,屋子里的气氛顿时肃穆。 黄善也发觉了不对劲,赶紧停下讲述,疑惑地看着白小雨。 白小雨低声说:“我师父来了。” 徐怀谷转眼去看,当真有一个穿着黑色的人影出现在了屋子中间。 那道烛火变得忽明忽暗。 那名黑衣女子开口,语气很不高兴:“这次跑到忘川去该玩够了吧?差点捅出篓子,赶紧收心给我回中土,不然你以后就把你关在山上,再也别想出来!” 白小雨知道师父平时语气都是处变不惊,这次讲话这么激动,是真的生气了,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她很丧气,憋屈地说:“是,师父。” 黑衣女子的气场和修为都太过强大,一时间整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默默无言,不敢讲话。 黑衣女子首先走向了黄善。 黄善抬头看向女子的虚无眼睛,便瞬间失去意识,沦陷进入那眼神之中,一身修为毫无抵抗能力。 黑衣女子像拎一只死物一样把黄善提起来,冷冷地说:“幸好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不然你不会想象到你死的会有多惨的。” 这说的是黄善在石桥上面做出的选择,救了白小雨。 她又转身看向徐怀谷,徐怀谷赶紧低头,不敢正视她。 黑衣女子看了徐怀谷一会儿,轻轻惊异说:“有点意思,没想到随便遇上一个人,还是个与墨龙有交集的人。” 随后她把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看了一遍,但是都没有再讲话。 黑衣女子就是白小雨的师父,在修行界里被叫做黑瞳,天生双眼都是一片虚无,据传左眼能看见过去,右眼能看见未来。 黑瞳做完这一切,便瞬间消失不见,亦如同她出现的那样神秘,只不过白小雨却也不见了。 黄善如释重负,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他刚才盯向黑瞳眼睛的那一刻,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他在黑瞳的眼睛里看见了她的心湖,那是一片无尽虚空,浩瀚宽阔得能够容纳星辰。 从三境修士开始,就会生出一座心湖,而那时,修为的高低也可以通过心湖的大小略窥一二。黄善的心湖就只有一片池塘大小,还算不得是真正的湖。但那黑衣女子的心湖,却是一片无垠虚空。 这是多么高深的修为? 八境? 不不,绝对不止,起码有九境,甚至十境也未尝不可。那些境界都是黄善从未接触过的境界,他也说不出所以然。 他虽然对于白小雨的师父境界很高有过猜测,但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高到如此地步。 徐怀谷有点失落,白小雨就这么离开了,连说一句告别的话的时间都没有。 但其实转念一想,没有说道别的话,那么下次见面的时间应该也不远吧? 徐怀谷这样想着,打开了窗户,看向窗外的银河月色。 夜幕之下,一道银色的月光从九天之上披挂,一到人间便化作了别离愁绪。 ------------ 无鞘剑 第一百一十二章:前去伊家 翌日清晨,徐怀谷从修行之中睁开了双眼,感受着身体内的澎湃灵气,很舒适。 闲云客栈毕竟是仙家客栈,有专门的阵法收拢周边的灵气,在里面修行事半功倍,但是价钱却着实不低,徐怀谷趁着还有房钱抓紧时间修行了一晚。 话说昨晚白小雨被带走之后,黄善被黑瞳的修为吓得着实不轻,都不敢再在房间里待下去,赶紧回了自己的房间。要知道,一名九境的修士是有多么稀少,东扶摇洲一大洲现在也只有堪堪几人而已,而每一人都是那些顶尖大宗派里举足轻重的存在。就算是他们想要毁灭一座兴庆城,也不需要多少功夫。 余芹和屏翠在那之后也都睡了,于是徐怀谷趁着无事,便想把落下许久的修行一事重新拾起来。 他现在还是二境巅峰,离三境还有一步之遥。 没办法,修士破境的那一步自古以来都是及其困难,没有足够的机缘巧合,很难靠自己的力量去破境。不过幸好对此徐怀谷的心态还是好的,不破就不破,也没多大事。 看见余芹和屏翠都还在床上安静睡着,徐怀谷便不打扰,走出了房间,想要去外面给余芹带点早点来吃,结果他只是刚刚走出闲云客栈的门,就看见昨天那个伊家管家汤福站在客栈门口,焦急地往里面瞅。 他一看见徐怀谷,赶紧凑了上来,问道:“小仙师,别来无恙。昨日我所求的那件事,现在怎么样了?” 徐怀谷说:“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他说应该可以医治,但是还是那句话,你要拿出让他心动的条件。” 汤福说道:“那自然,无论如何,还是多谢小仙师愿意帮我!” “没事,我带你去他的房间吧。” 徐怀谷带着汤福到了黄善的房间前,敲开了黄善的门,却见黄善也是坐在地面打坐着,显然也是修行了一夜。 黄善睁开眼看了一眼汤福,继续闭上,说道:“就是你想要求我帮你家主驱鬼?我是个直肠子,就不和你拐弯抹角了,说出你的报酬来吧。” 汤福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十颗小珠可以吗?这已经是我们伊家把府邸都卖掉才能凑齐的钱了,实在不能再多了。” “十颗?这也太少了点吧,十颗小珠只够我买符箓的本钱,难道要我白帮你画符?不行,亏本买卖我可不做。” 汤福表情为难,涨红了脸说:“但是我家实在拿不出钱财来了。那仙长要是不嫌弃,我家小姐还有几分姿色,她愿意将来跟在仙长身边为仙长效力,不知仙长意下如何?” 黄善笑笑,说:“又来这一套?不行,我山泽野修一名,整天在山野里出生入死,还带个拖油瓶在身后?这些就免谈了,我只想要切实的利益。若是不能拿出来的话,便不必再谈了。” 汤福不知所措,看向徐怀谷。徐怀谷也摇摇头,示意他也没有办法。 汤福咬咬牙,便走到了门外,对着房间跪了下来:“仙长若是不答应的话,我便在这外面跪着不起来。” 黄善无奈:“何必呢?你只是伊家一名管家,树倒猢狲散,你离开伊家另外谋求一份营生便是了,何苦受这委屈?” 汤福回答:“家主对我有恩,我不能不报。当年我就是一个落榜的破落书生,那年冬天差点就饿死在兴庆城里,是伊家家主救了我,看我会一点笔墨,便把我留了下来做账房,后来还提拔我做了管家,这份救命之恩我汤福至死也不能忘。如今伊家式微,家里的仆人们基本也都离开了,我虽然没什么大用,但是我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尽我最大的努力去还这份恩情。” 黄善为难,但也不想去做那善人,便把汤福晾在门口跪着,继续打坐修行了起来。 徐怀谷也觉得汤福确实是个忠义之人,但是黄善不肯帮,他也无能为力。 他摇摇头,走出客栈去买吃的。 但是当他提着热乎乎的包子回到闲云客栈时,汤福还在外边跪着。 他走过去,递出一袋包子,同情问道:“你今天来得那么早,还没有吃早点吧?要不吃两个,还热乎着。” 汤福坚决摇头,说:“多谢小仙师好意,我心领了,但还是算了吧。” 徐怀谷回到自己房间里,看见余芹和屏翠已经醒了,在床上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阳光从窗口照入,洒在两人的脸上,很温暖。 徐怀谷突然有一种平常人家过日子的感觉。 他赶紧把这奇怪的念头丢到一边,对余芹说:“早点给你们买来了,接下里的时间我要继续修行,你们先自己去玩吧。” 余芹不高兴:“就只知道修行?话说我们自从来了兴庆之后,你不是在忙这就是在忙那,都没有好好出去玩过,要不今天先歇一下吧。” 徐怀谷略一思索,好像确实如此。不仅是很忙碌,而且还经历了几次生死险境。 于是他回答说:“那好,我今天带你们去兴庆城里逛逛。” 余芹浅浅笑了,露出两个小梨涡,说:“这才对,劳逸结合,事半功倍。” 屏翠也兴奋地蹦起来,大叫道:“太好了,出去玩喽!” 朝阳灿烂,照耀出三人的笑脸。 ...... “徐哥哥,你看这个木鸟好有趣啊,翅膀竟然还会动!” 屏翠摆弄着一家木匠铺子里买来的一只精致木鸟,那只鸟的翅膀随着微风竟然上下煽动起来,眼珠子也骨碌碌转动,颇为灵动有趣。 今天的兴庆之行让徐怀谷大开眼界,虽然说他走过江湖,也见过许多大修士,对修行界里的东西还算见多识广,但是却对世俗界的东西不是那么了解。便如这木鸟,徐怀谷刚开始还以为是什么仙家灵器,但是后来才发现只是机关机括相互连接勾连,其间精妙着实让他吃惊。 不仅是这一件精巧木鸟,徐怀谷他们还买了许多东西,像是银首饰,菩提子之类的装饰物,余芹还买了一盒胭脂和一盒画眉的粉黛,毕竟还是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虽然从小在山野间长大,其实也是很爱美的。 对于这些,徐怀谷当然是乐意的。少女就是要打扮得漂亮些,不然死气沉沉的多无趣。 除此之外,徐怀谷还给余芹买了一把手柄镶有一颗白玉的雪白匕首,作防身之用。 三人度过愉快一天之后,满载而归。 兴庆已经到了黄昏,但是徐怀谷回来之时,还是看见汤福跪在黄善的门口,一动不动。 他身子骨估计就不好,在地面跪了一整天,又没有吃喝,此时膝盖已经开始颤抖,脸色苍白,但他还是死死坚持,没有起来的意思。 余芹皱眉,小声问徐怀谷:“他是谁啊?怎么跪在黄善门口?” 徐怀谷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余芹。 余芹感动,便走了过去,想要扶起汤福,但被他摆手拒绝了。 余芹劝道:“你先起来吧,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非要这么跪着?你看,你的腿都抖起来了,歇歇吧,要不等会我再帮你去和黄善说一下。” 汤福抬起头,对余芹说:“姑娘你是个好人,但是我真的不能起来。我汤福也不是下贱的人,但是我现在只能求这位仙长帮忙,若是不下狠心,仙长如何知道我的决心?我今日上午就已经决定好了,仙长若是不答应,我便是把腿跪断也无妨!” 余芹看他字字诚恳,怕真是要把腿跪断,还想再劝导他,却突然听见“吱呀”一声,黄善的房门被推开了。 黄善打开了门,很是无奈:“快起来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汤福抬头看向黄善,眼神放光,说:“多谢仙长,多谢仙长菩萨心肠啊!” 他刚欲站起,还没有起来又无力地跪倒在地面,原来是他的腿已经没有知觉了。 黄善心里有不忍,拿出一颗丹药,说:“吞下吧,活血化瘀,不然会留下伤。” 汤福恭敬地双手捧过,再次道谢。 徐怀谷笑着走过来,问汤福说:“不知我能不能去伊家?我也想去见识一下你们家主得了怎样的病症。” 汤福受宠若惊:“当然可以!若不是小仙长帮忙,我怎么会能够找到这位好心的仙长,你也是我们伊家的恩人!” 徐怀谷笑说:“那好,你到时候带我们过去就是。” 汤福又休息了一会儿,才颤颤巍巍站起来,说:“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仙长们若是有时间的话,我现在带你们过去可以吗?家主昨日病情有加重了,都已经快要没有呼吸了,我也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徐怀谷自然点头,于是他又祈求地看向黄善。 黄善叹一口气,说:“救人性命要紧,我现在就可以跟你去。” 汤福又拜了两拜,便不再多说,带着几人前去兴庆伊家。 看见徐怀谷和黄善都要去伊家,余芹和屏翠也觉得自己待在客栈里没有意思,便也决定跟着一起去。 一行人走在兴庆的黄昏街道上,周围人群熙熙攘攘地从身边走去。 汤福带着四人顺着兴庆的流水小渠往上游走去。 话说兴庆城确实是个很大的地方,从闲云客栈走到伊家,差不多花了一个半时辰。 不过夜晚的兴庆显然更美,无论置身何处都是璀璨的灯火,极尽繁华,比起徐怀谷曾经去过的滨西还要热闹很多。 待得天黑时分,几人转过一条街道,才终于看见了伊家的府邸。 ------------ 无鞘剑 第一百一十三章:驱鬼 伊家经此劫难,虽然算是家道中落,但是府邸却还没有变卖,依旧是在兴庆城的上游富商云集的地段,这也是汤福之前所说变卖府邸可以价值十颗小珠的底气。 伊家府邸正门口就是一条干净宽阔的青石板大街,而且不同于其他街道那般车水马龙,这条街道上很是冷清,这是因为街道住的都是富商,所以没有小摊贩的沿街叫卖。 伊家府邸颇为气宇轩宏,朱漆大门足有三人高,够两辆马车并行,大门上是一块厚重黑木牌匾,上书“伊府”,大门正中央则是一个金色的铜门扣,还有两只威武的石狮子守卫在两边,典型的富家模样。 汤福看见府邸,不禁加快了脚步,小跑了上去敲门。 夜空中传来“咚咚”的闷响,十分急促有力,看得出汤福的心确实焦急。 门内马上就有小碎步声音响起,朱漆大门被缓慢地打开,一个瘦瘦的姑娘身影显露出来,她正卖力地推开大门。 汤福赶紧前去帮忙,和那瘦弱姑娘一起推开了这一扇大门。 随后他又靠近那瘦弱姑娘,和她耳语了几句。那姑娘立马慌张地把有些散乱的头发重新披到肩后,抬起头看向徐怀谷一行人,眼神里仿佛若有光彩流动。 她赶紧走到了徐怀谷一行人的面前,施了一礼,娇弱地说:“伊芸见过各位仙长。” 汤福也赶紧解释说:“这便是我们伊家小姐,单名一个芸字。” 徐怀谷点点头,走近了几步,这才在夜里看清这位伊家小姐的容貌。 伊芸生得是一名典型闺阁小姐模样,肌肤胜雪,眉目清秀,眼中看向徐怀谷之时,仿佛若有秋水脉脉流动。 确实如汤福所说,颇有姿色。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鹅黄色长裙,腰间被一小段白色束带系着,刚好凸显出极其匀称的身材。发丝被她有意整理到了肩后,更显出几分风情。只不过徐怀谷却还注意到了她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发髻凌乱,花容憔悴,瘦弱的身子更是感觉要被风吹倒一样。 汤福看着自家小姐憔悴模样,也心疼地叹息一声,对徐怀谷一行人说:“仙师们请随我来。” 徐怀谷和余芹并肩走在最前,小屏翠也知道这不是玩闹的地方,便紧紧牵住余芹的手,跟在她身边。黄善跟在他们后面,还打量了两眼伊芸,看得伊芸心跳加速,慌张得不敢抬头。 伊家府邸其实不小,进去之后便是一大片后花园,怪石嶙峋,各种草木生长在园子中,还有一间小亭子矗立在一个小池塘边。 一行人随着汤福走进一条通幽小径,小径两边草木因为无人打理而显得杂乱。 汤福感慨说:“家主以前最宠着我们家小姐,小姐喜欢花草,我们伊家府邸里就种满了各色草木。结果现在家主得了灾祸,家丁们走了,园子荒废掉了,小姐也终日以泪洗面,现在身子也落下病根,希望这一切能早点结束。” 徐怀谷安慰说:“会的。” 一行人一路走来,偌大伊家,竟然没有见到其他一人,萧索冷清,凄凄惨惨戚戚。 汤福怀念说:“家主刚刚得病那会儿,还有好多仆人记念以前家主的恩惠,都愿意留下来。只不过时间一长,伊家发不出工钱,大家也得找寻生计,便都纷纷离开了,现在伊府的外人只有我和另外一名厨娘了。” 不久,一行人便看见一间二层的楼阁建在府邸深处,昏暗的灯火透过窗户传出来。 汤福走到门口,轻轻地推开门,轻声对一行人说:“进去之后我们就莫要讲话了,只要有一点点声响吵到家主,家主就又要发病了。” 一行人都点点头,表示赞同。 汤福随后便带着四人进去,走过几扇房门之后便到了一间卧室里。 卧室里有一张白色素床,除此之外便是四盏灯挂在四处墙角,散发出火光,照亮这间卧室。 素床上有一名瘦的皮包骨头的男子躺着,虽是夏日时分,但身上却盖了一床厚厚棉被,而且那男子依旧在棉被下瑟瑟发抖。 黄善掀开棉被一角,看见了男子脸庞。 男子皮肤干燥无水,透着近乎诡异的苍白,而且耳根处都隐隐有尸斑长了出来,显然已经是在鬼门关边沿徘徊了。 眼前这幅场景着实诡异,在夜晚昏黄灯光的衬托之下,更显得诡异可怖,余芹看着心里都发毛。 黄善又以两只手指打开伊家家主伊兴平的眼皮,去看他的瞳孔。就在这时,伊兴平浑身突然猛地一颤,迅速伸出两只手掐住黄善脖颈,随后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床上跳了下来。 余芹和屏翠尖叫着,慌乱跑出了房间,而徐怀谷也被吓了一大跳,握剑的手出也不是,收也不是,一时也不知所措。 就在伊兴平要发病伤人之时,黄善赶紧一脚把他踹开,然后闪身到他身边,迅速反剪住他的手,把他死死按在墙上。 伊兴平发病之时力气着实很大,便是以黄善的修士体魄都有点压制不住。他赶紧又点了他几处穴位,伊兴平的拼命反抗的身体才逐渐消停下来。 汤福被吓得惊慌失措,说:“这是怎么回事?以前家主都没有这样的。” 黄善紧紧皱眉,脸色很不好:“这是鬼术已经到了心神深处了,快要控制他的心智,所以才会不受控制地发疯。” 随后黄善就和徐怀谷把伊兴平重新抬回了床上,黄善再重新检查了一番,才招手示意徐怀谷和汤福都出去。 一走出房门,汤福便急不可耐问:“仙长,您看我们家主还有救吗?” 黄善同情说道:“难,很难。他这已经不止是被鬼物上身,而是三魂七魄都已经被夺去了一魂一魄,所以昏迷长期不醒。要想彻底根治,只有重新找回他残缺的魂魄。而现在我所能做的,只是用符箓暂时缓解他身上鬼术对于心智的侵蚀,防止他再次发疯,但是他还是醒不过来,只能昏迷,直到魂魄重新归位。” 伊芸听了黄善的话,走到黄善面前,焦急的问:“那仙长,请问究竟该如何才能够找回魂魄?” 黄善自嘲一笑:“找回魂魄?那可当真是比登天还难了。那被鬼物夺去的魂魄可能早就被鬼物当做滋补之物吃掉了,还是否留存于天地都是个问题。退一步讲,就算魂魄还在,要想从一群夺人魂魄的高阶鬼物中重新夺回魂魄,你知道有多难吗?” 他略微思索一番,说:“起码,最起码要一名六境的修士才有实力夺回。别看着我,这事我可真帮不了,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四境修士,哪里有那样的本领?去了也只是送死罢了。” 伊芸心急如焚,忙说:“那仙长有没有认识的朋友可以帮忙?” 黄善古怪地看了一眼她。 这姑娘是真的不懂事还是被悲痛烧坏了脑子?都说了起码要有六境的修士才能帮忙,那都已经是一个地方三流小宗门里的开山祖师爷的级别了,谁会白帮你? 他沉思一会,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魂魄是可以滋养出来的。只要找到能够滋养魂魄的药草,也可以救他。” 伊芸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感激涕零:“多谢仙长,我这就让汤管家去寻找药草。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们都会找到的。” 黄善苦笑,摇头说:“不用找了,这比从鬼物的手里夺回魂魄更难。每一种能够滋养出魂魄的药草,都是上天独一份的造化,整个大余国库里都不见得有一份,你们只是两个普通人,上哪里找去?” 伊芸笑容逐渐呆滞,眼中的希望迅速被无情浇灭。 两行清泪从眼角落下,她站不稳脚步,无力地就要摔倒,徐怀谷赶紧上前扶住。 没有什么比寄予希望,然后再无情地把希望浇灭更令人绝望的了。 黄善本来是不打算掺和进这件事,生离死别乃是人之常情,哪里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够动摇的?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这一道理,那些痛楚能够向谁倾诉? 只能打烂,再吞进肚子里。 只是看着伊芸那楚楚可怜模样,他却不自觉想到了三十年前他和师父的初遇。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小男孩,从小生活的村庄被毁之后,他就一个人在山林里流浪。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天上下着鹅毛大雪,他冒着雪在一条结了冰的河边上凿出一个洞,然后伸手进去在淤泥里翻找青螺,但是一无所获,手被冻得发黑。 又冷又饿,他觉得自己撑不过这个冬天。他那时的眼神,应该就和现在伊芸的眼神一样绝望。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个人从河边走向他,手里拿着一个咬了一半的馒头。 就是因为那半个馒头,黄善决定跟他走。 他本名早就已经不记得,那个人就给他取了一个善字,希望他向善。 他后来才知道,那天在雪天啃着硬馒头的人竟然是一名修士,在世俗界看来很有钱,但是他和黄善从来都只吃馒头咸菜。因为他说,只要跟着他走,那就是野修,野修虽然有钱,但是一定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吃苦是野修的本分,野修的命,所以只准吃馒头。 黄善想到这,泪水也不自觉慢慢涌了出来,看得徐怀谷很不解。 黄善改变了主意,说:“这件事你先别急,我会尽力去帮你找回你父亲魂魄,但不是现在。我的实力不够,只能到时候再找人帮忙。” 伊芸只好答应:“好,一切听仙长的安排。无论如何,伊芸还是谢过仙长的好意。” “没事,人生总会有不得意的时候,忍忍也就过去了。现在给我安排一间安静的房子,我要开始驱鬼的符箓了,你父亲的病不能再拖了。” 伊芸感激地说:“好,那仙长请随我来。其他人也都随我来吧,我们伊家虽然现在没落了,但是能住的客房还是有很多,大家若是不嫌弃的话,就住在这里吧。” 徐怀谷善意说:“哪里的话,我们就在这里住下,还要劳烦伊小姐操心了。” 伊芸看向徐怀谷,眼神一亮,心里有点惊叹于徐怀谷的样貌和气质,既有侠客的飒爽,也有儒生的温润尔雅。 她心神一晃,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连忙说:“不劳烦不劳烦,你们随我来就好。” 于是一行人便跟着伊芸走去。 余芹有一点失落,因为她分明是看见了伊芸眼神里的那一抹不自然,她也知道那一抹不自然的缘由。尽管她知道一眼并不能代表什么,但是她就是觉得不舒服,像是如鲠在喉。 自己以前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一个眼神而心神不宁,但是现在却因为徐怀谷会,余芹有点讨厌现在这么敏感的自己。 难道这就是长大的烦恼? 她抬头看向天空,满天繁星,很是壮观。 她不知道答案。 ------------ 无鞘剑 第一百一十四章:琵琶女子 黄善去了伊家的一间安静的房间里去画那一张能够帮助伊兴平驱鬼的符箓,而其余几人也不敢打扰他,便随着伊芸去各自的房间里睡去了。 莫要看画符只是在符箓之上勾画,其实远远没有那么简单,符箓之道门道很深。 首先,符箓所用的符纸必须要是特殊的仙家符纸,才能够承受得住灵气。而描画图案的笔也不是以墨汁而是以朱砂勾画,而又更高阶的符箓更是以天地元素勾画,那些就已经是上三品的符箓,像徐怀谷从林仓央手里拿来的那一张紫霞雷符也只是四品符箓,距离三品的雷符以天地雷电画符还差上那么一点。 画符所用的笔材质也并不相同,有用狼毫,有用尾羽,也有用桃枝柳叶的,但是无论是何种符箓,都有一个共同点,也是符箓制作中最重要的一步,就是符箓的一点神意。 符纸与字符都只是载体而已,只有具备神意,一张符箓才算画成功。 一些低阶符箓,比如许家那位符箓师的可以加快身法的符箓,就只是一种七品的符箓,只需要很低的神意,而像徐怀谷那紫霞雷符,其中神意却是紫霞宗那神雷,两者差距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徐怀谷回了房间之后,便又开始在地面打坐修行起来。他想要快点破境到三境,毕竟三境便有了那心湖一说,到时候他的资质也就可以显露一二。 各人的心湖是很隐秘的,是各自的大道根本。大部分普通资质的人只能生成在心窍之中生成一座小湖泊,随着修为的增长而慢慢拓宽,但是也有天赋极高的人可以开辟出不同于湖泊的东西,比如白小雨的师父那一座浩瀚虚空,便是一种很强的变异心湖。 变异心湖不仅可以帮助人获取更强的战斗力,也能帮助加快修行。 徐怀谷很好奇自己的心湖到底会是什么,希望能够是变异心湖,但是他心里很没有底。因为他确实觉得自己的天赋不够高,从他修行了这么久还只是二境便可以看出。而同样是四年时间,白小雨便已经是五境的妖修,远远超出徐怀谷,那才是天赋异禀。 夜晚清凉的风吹过伊家清冷的园子,余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烦闷地掀开被子,气鼓鼓地看着窗外月色,不知在为何生气。 既然睡不着,她就一个人下了床,走出房间,想到园子里散散心。 她走到那一间小亭子里,小亭子边有一座小池塘,几片残败的荷叶孤零零地在水面上,很是孤寂。池塘边还有一小片竹林,竹林里的竹子都还很细,是新种植的。 她没来由想起一句诗。 独坐幽篁里。 她看向竹林深处,很是无助。她想要和徐怀谷一起北上,而不是待在兴庆城,但她却无法说服徐怀谷。更确切地说,是她没有信心说服徐怀谷,她害怕徐怀谷不希望她跟在身边。 其实余芹一直都是一个有点自卑害羞的女孩,这一点尤其是在见到伊芸之后更加凸显出来。 她很是羡慕伊芸的漂亮身材和气质。而且伊芸那看徐怀谷的一眼,确实深深刺中余芹的心脏。而且那一瞬间,就连余芹都觉得伊芸和徐怀谷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夜色渐渐深沉,月亮在余芹的遐想间不知不觉就已经移到了她的正上方,然后继续向西边移动。 余芹坐在亭子里,想着这些少女心事,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 翌日,尚还是拂晓,伊芸就出现在伊家园子里,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 伊家仅剩的那一位厨娘已经做好了早点,但是伊家没有了仆人,伊家小姐也就只好自己动手,给众人送早点过去。 当她经过那一间亭子的时候,便看见了在里面熟睡的余芹。 伊芸看了看园子里的野草,草叶上结满了细小露珠,昨夜是一个有露水的夜晚。 她担心余芹身子骨撑不住,便走近了亭子里,放下一碗热腾腾的白粥,轻轻拍醒余芹,提醒道:“余姑娘,别在这里面睡了,小心着凉。” 余芹迷迷糊糊地醒来,还真的感觉头疼欲裂,喉咙火烧一般疼,是染上风寒了。 余芹看着伊芸就站在她眼前,有点不自信低下头,沙哑说道:“昨夜实在睡不着觉,便到了园子里来走走,结果不明不白就在亭子里睡着了。” 伊芸善意地浅笑,关切问道:“余姑娘今日有没有感觉身体不适?” “确实有点不舒服,应该是染上风寒了。” “那余姑娘确实有点不小心,你这样折损自己身子,你那位哥哥要心疼的。” 余芹鼓气说:“他不是我哥哥。” 伊芸掩嘴一笑,打趣说:“那就是余姑娘的青梅竹马?不消余姑娘说,那位公子哥还真是俊俏得紧,余姑娘可是好福气,要好好珍惜。” 余芹不知道怀了哪门子心思,没有否认青梅竹马这一说法。 她不想再谈论徐怀谷,便问伊芸说:“家父现在状况怎么样了?” 伊芸高兴地说:“多亏了黄仙长昨日夜晚帮忙,用一张驱鬼的符箓压制住了鬼术,父亲他脸色已经好了很多。虽然还是醒不过来,我已经知足了。” 余芹也笑着说:“那就好,我相信他一定会很快醒过来的。” 伊芸道谢,然后指了一下放在余芹身边的那碗粥,说:“余姑娘先趁热喝了热粥,我等会就给你去熬治风寒的药,我们伊家有一个方子,治风寒有奇效。” 余芹突然感觉一股暖流自心田流淌而出,很是温暖,便把心里对伊芸的那一点不痛快丢掉了。 伊芸辞别之后,余芹还看着伊芸远去的背影。 伊芸连走起路来都很是端庄,娉婷动人,余芹既有点羡慕,也有点发愁。 ...... 修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徐怀谷也从修行之中清醒过来,他一走出房门便看见了伊芸站在他的房间门口等着他。 伊芸今日穿了一身薄纱白裙,着一双云纹青鞋,发髻被挽作年轻女子爱用的柳烟样式,是精心打扮过了的。 她一看见徐怀谷出来,便走到他身边去,轻笑着说:“徐公子终于修行出来了?” “对,不知伊姑娘找我有何事?” “家父的病已经被黄仙长压制住了,没有了生命危险。仙长们的大恩大德伊家没齿难忘,虽然现在无法报答,但是今后必将报答。所以今日想着我们伊家做东,大家今日不如聚在一起吃顿饭,虽然仙长们肯定看不起一顿饭,但是也算尽我们伊家一点心意。” 徐怀谷修行了一天,也觉得有点乏味,就答应说:“那好,我现在就可以去,你去叫上其他人一起吧。” 伊芸笑道:“还要叫上谁?大家都已经准备出发,就等着徐公子一人了。” 徐怀谷不好意思说:“那不便让大家久等,我们现在就出发。” 一行人便在伊芸的带领之下走出了伊家,往兴庆的街道走去,不久就来到了那家酒楼边。 酒楼气派恢弘,有四层楼高,大门前挂有一块恢弘的木匾,上书“陇丰楼”。 陇丰楼里面出出进进的人群络绎不绝,很热闹。而且来往人群都锦衣华服,三五成群,甚至还有警卫跟随,都是兴庆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汤福走在队伍最前面,进了酒楼,便有一名店小二招呼上来,弯腰点头,热情问道:“客官要去哪?” 汤福吩咐说:“二楼雅座。” 店小二迅速退下,前去二楼给大家布置座位去了。 徐怀谷一走进这一间酒楼,就立马感受到了酒楼里氛围的不同寻常。 不愧是兴庆城里高档酒楼,里面吃喝的人都极有修养,所有人都低头轻声交谈,小口品着酒杯里的甘甜酒水。 除此之外,这间酒楼的大堂正中央还有一处舞台,上面有一名红衣女子在轻抚琵琶,乐曲声萦绕在酒楼里,衬托出氛围的高雅。 那红衣女子也是个大美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一袭拖地鲜红长裙。她长发及腰,几只银色簪子插住发髻,散落的发丝便被另外一条白色的发带系住,身子微微倾侧,抚弄琵琶,风情万种。 尤其是她那一双漂亮丹凤眼儿,灵动有神,眼神若即若离模样,勾得人心痒。许多大堂里面的客人交谈之余眼神都时不时往她身上瞟两眼,然后又赶紧低头抿一口酒,眼神里尽是仰慕之情,就连从来不爱女色的徐怀谷都不禁在心里赞叹了几句。 几人上了楼,去到了一间雅座里。那雅座便是一个小隔间,把徐怀谷一行人和外面的环境隔开来,雅座里面挂了几幅字画,香茗茶味环绕,很是高雅。 几人纷纷入座,但隐隐间竟然都是以徐怀谷为首,连黄善都只是入座副席。 屏翠很是兴奋,她早就知道兴庆城里面有很多好吃的酒楼,只是从来没有来过,此时心情不免激动,早就想好了一箩筐想要吃的东西。 酒宴过半之时,伊芸便站了起来,依次去给大家斟酒。 徐怀谷只尝了一小口酒就放下了酒杯,两抹红霞飞上他面颊。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太喜欢喝酒。 黄善看见他那苦着脸的模样,不免笑着打趣说:“徐剑仙,怎么,喝不了酒吗?要知道,自古哪位江湖剑仙不是酒鬼,你这不会喝酒的剑仙倒是头一次见。难怪剑术不高。要我说大家就好好喝个痛快,说不定你那唾手可得的三境就到手了。” 徐怀谷还没推脱两句,众人便纷纷起哄起来,结果徐怀谷挨不过大家催促,挨个敬酒,一口气喝了好几杯,满脸通红,已经有几分醉意,大笑着说道:“黄善,我听你的话喝了酒,若是明天没有破境,你就等着好看吧!” 黄善再给他灌了一杯酒进去,豪气大笑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今天的酒必须得喝足了,不然破不了境!” 徐怀谷眼神一转,突然嘲弄黄善,大声说:“那边店小二,快给我上一盘炸酥的黄鳝,我今天要以黄鳝下酒!” 众人欢笑,继续喝酒,推杯接盏,言笑晏晏。 ------------ 无鞘剑 第一百一十五章:剑对剑 众人喝酒上了兴头,便有点停不下来,就连伊芸都喝了不少。 余芹也喝了两小杯,脸色有点涨红,毕竟是以前没有喝过酒的。她觉得雅座里有点闷,便打开了小窗,从二楼看向那间大堂里。 大堂里秩序井然,众人中间有那红衣女子依旧在弹奏琵琶曲,清脆乐音不绝于耳。余芹不知是什么曲子,但就是觉得极其动听,好似天上的乐曲一般,一时竟然有点出神。 余芹远远看见她抹了淡淡粉黛,长发被几只银簪缠绕起来,很是漂亮。 一曲终了,大堂里的客人们都纷纷鼓掌喝彩,也有人大方地拿出银两或是首饰打赏给这红衣女子。 大堂最前边一排里有一名儒雅男子手持画扇站起来,跟着便有几名贴身的护卫也跟着站了起来,顿时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的身上。 他没有说话,而是温和笑笑,从随身的锦囊里拿出一颗雪白明珠,顿时引起周围人一阵惊呼。 有人突然喊出声:“这不是陈家的三公子吗?他今日竟然也来听左丘姑娘的琵琶!” 陈家是兴庆城里的首富,自然也是大余国的首富,家缠何止万贯,而且与大余国的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算是大余国世俗界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那男子笑着说:“今日听姑娘一曲琵琶,当真有了几分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之意,左丘姑娘果然名不虚传。这是一枚无涯海出产的鲛人珠,在下便送给姑娘,想请姑娘弹奏一曲十八拍,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众人看着那一只硕大明珠熠熠生辉,是一件极其稀罕的无价之宝,但是被叫做左丘姑娘的红衣琵琶女子却淡漠地摇摇头,说道:“恕小女子不能收下,我弹琵琶有规矩,只弹自己喜欢的曲子。” 儒雅男子失望地收回明珠,似乎觉得有损颜面,便转身准备离开,于是酒楼里立马就有管事跑出来,前去给这位陈家三公子道歉。 红衣女子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开始弹奏琵琶。 她的曲调依旧不变,如同清冷的高山玄冰触不可及。 红衣女子心中突然一颤,绕过大堂里的所有人的浑浊眼神,独独看向二楼窗户里的余芹。 她心里不禁一叹。 好个清澈单纯的目光,像是高山融化的雪水流到人间。 于是她抱着琵琶,丹凤眼微眯,对着余芹微微倾下身子,嫣然一笑。 余芹看得心神荡漾,有点心虚地关上了窗户。 伊芸看见余芹对那琵琶女子有兴趣,便高兴地对大家解释说:“这外面这一位弹琵琶的女子可是了不得,她那一曲琵琶不知弹得多少人肝肠寸断。不知有多少富家子弟只是想要求她弹一首心仪的曲子而争得头破血流。但是这女子也很是傲气,无论是谁给了多贵重的礼物,一律只按自己的规矩来行事。” “现在她可是在兴庆城名声大噪,许多人来到陇丰楼便是为了一听她的琵琶,当然更多的人还是为她的美貌而来。据说这位女子的来历也很神秘,是前几个月突然来到兴庆,说是北边大和国的一个落魄贵族,后来家道中落,不得已流落风尘,才到了卖艺这地步。” 黄善也往窗外瞅了两眼,说:“确实长得很美,琵琶曲子也好听。只不过这神秘来历应该是做假的,不过是酒楼为了招徕顾客的噱头罢了。” 伊芸赞同说:“我也觉得是这样,这种捧红歌姬乐伶的事,兴庆城可不少见。” 徐怀谷也跟着向外面去看那红衣女子,但是他瞥见那女子时心里却不自觉脊背一凉,一股发自心底的恐惧和剑意充斥了徐怀谷全身。 这种感觉很是奇妙,徐怀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如果非要说出是什么味道的话,应该就是一种针锋相对的味道。 像是一把锋利的剑见到了另一把利剑。 那女子也心有感触,立马抬头看向徐怀谷,两人目光相遇,都感到了那一股奇妙的感觉。 徐怀谷心里剑意被引动,他很想要出剑。 女子的琵琶声也断了,自然惹来酒楼里客人们的不满。 有人问道:“左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不弹了?” 红衣女子这才收回看向徐怀谷的目光,脸色不变,回答道:“无事。” 于是琵琶声继续响起,但是无论是谁都听出了曲子里所包含的那一股战意,像是宝剑出鞘前的铮铮剑鸣。 徐怀谷也感觉到了,但是却不知道她究竟为何,心里疑云密布。 酒饱饭足之后,伊家的事情也暂时告一段落,那闲云客栈的房钱也已经到期了,徐怀谷不想去花大把的冤枉钱住仙家客栈,而且他也着实没有钱,一行人干脆住到了伊府去。 对于此,伊家很乐意。本来伊家就没什么人,徐怀谷一行人的到来总算是给死气沉沉的伊府带去了一点生气,尤其是徐怀谷,伊芸很乐意这样一名年轻俊俏的剑客到伊府来住。 接下来一段日子过得倒也轻松。徐怀谷无非是在伊府一边修行一边筹划着继续北上的相关事宜。在他出过一次远门之后,就更加有走江湖的经验。他知道北上的路走得必然不会轻松,所以符箓丹药这一类宝物自然多多益善,而且神仙钱也要准备充足,最好境界也要突破到三境。 关于神仙钱一事,他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赚取,就只好向黄善借了三枚大珠,反正当时白小雨给了黄善十枚,远远超出他应得的报酬。 关于借钱这一点,黄善还是很爽快的。他知道自己是收了白小雨的恩惠,不能太贪心,该拿出来的钱还是得拿出来。 他还说徐怀谷大可不必还那三枚大珠,就当是结识徐怀谷这么一个朋友,这让徐怀谷对黄善印象更好了几分。 三枚大珠也就是三百枚小珠,已经是一笔不小的钱财了,足够买一件品相上佳的灵器,但若是买法宝则是连一件下等的法宝也买不到,更不用说仙兵。 自古以来天地间的仙兵都是极其稀少的,每一件都是无价至宝。 每一次仙兵现身,都会引得许多修士不顾性命去争抢。而且由于仙兵的价值极高,自然也没有人会去交易这么贵重的东西,所以让得仙兵更加稀少,一般的八境修士都难得拥有一把仙兵,也就只有白小雨那境界奇高又护短的师父有大手笔能掏得出两件仙兵给徒弟使用。 徐怀谷拿着换来的三百枚小珠去了一趟三竹街,买了不少符箓,特别是那日严长老所使用的加快身法的符箓。徐怀谷觉得以自己的剑术搭配上迅捷的身法,战力可以大幅提高。 至于可以购买的灵器,他还是一件都没有买。如今好歹也是身上有两把法宝品秩的宝剑的人,他眼界太高,已经有点看不上灵器了。 而徐怀谷一直以来都特别想要的法袍,他也在三竹街看见了,不过那价格着实让人吓一大跳。 整整五十枚大珠,还只是一件灵器级别的法袍,比一般的灵器足足贵了十几倍,足以看出法袍的珍贵。可惜徐怀谷囊中羞涩,他也只好看了两眼就不做停留,离开而去。 黄善这一段日子也在准备着北上的事情,因为当时答应过伊芸要想办法从鬼物手里夺回伊兴平的魂魄,自然不能只是空谈。只不过黄善似乎并没有什么进展,因为自身境界不够,只能去找人帮忙,但是却也没人愿意去和一群境界不低的鬼物结仇,所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徐怀谷,余芹和黄善就这么在兴庆暂时安定了下来,不过他们还是经常去那一座陇丰楼里喝酒。 一是余芹很喜欢听那琵琶乐曲,二则是徐怀谷也对那女子十分感兴趣。不过徐怀谷感兴趣的却不是女子的美貌和仙乐一般的琵琶曲子,而是每次看见女子的时候那一股压抑不住的剑意。 像是知己相见,剑意共鸣。 之后地几次去陇丰楼的经历倒也有趣,徐怀谷就看着余芹吃饭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地盯着台上的琵琶女子,满脸无奈。 那琵琶女子对余芹同样也很感兴趣,经常会抱着琵琶对着余芹的方向弹曲子,有时还会对着余芹露出灿烂笑脸。 每次女子一笑,就宛如高山雪莲绽开,余芹都要失神好久。那模样,活脱脱像是一个陷入情网的少女,让徐怀谷着实头疼。 有一次演奏过后,那琵琶女子就叫住了余芹,把她叫到自己的住处,不知和余芹干了什么。徐怀谷只知道那天余芹去的时候很害羞,傍晚回到伊家的时候就开心的不行。 虽然说那琵琶女子确实美貌,但是余芹也是女孩,不至于被迷成这样才对。 徐怀谷很无奈,自从那一次和琵琶女子结识之后,余芹便经常一个人跑到陇丰楼里去找她的琵琶姐姐玩,久而久之余芹便和琵琶女子熟络了起来。 徐怀谷也没有多问她和琵琶女子的事情,毕竟他过一段时间就要离开兴庆,余芹多认识一些朋友也是好的,至少以后在兴庆不会孤单。 日子就这样慢慢流逝。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日子渐渐转凉,青石板小巷便的梧桐都纷纷落了叶,留下一地枯黄。 北风夹杂着寒意到来,吹得兴庆城的人们不得已都换上了秋衣,那些青楼里卖唱卖艺的歌姬也都收了露在外面的肌肤,穿上了华美小裘。 时间静静流淌,距离徐怀谷北上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 无鞘剑 第一百一十六章:临别 兴庆城的天气渐渐转寒,徐怀谷本来是准备等到明年开春暖和了再北上,但是他一直以来心心念念记挂着的三境还是迟迟不突破,让得徐怀谷很是烦恼。 此时,他已经有点保持不住之前那一股平和的心境,毕竟时间不等人,破境的时间每快一点,他在妖族入侵东扶摇洲之时能够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的把握就更多一分。 于是徐怀谷便有点等不住了,他打算在冬季里就直接北上。无论如何,北上的路途之中机缘更多,他破境的希望也就更大。 趁着冬日就要北上这件事他是瞒着余芹的,只告诉了黄善,免得让余芹多出不必要的苦恼。 冬至的那一天,四人又在陇丰楼相聚,分别是徐怀谷,黄善,余芹和伊芸。 万事俱备,该准备的物件已经准备充足,该打点的事情徐怀谷也已经帮余芹打点好,于是他便准备第二天出发,所以这顿饭也当做一行人在一起的最后一餐。 徐怀谷心里是有点伤感的,结识一群真心朋友不容易,但是人生从来身不由己,无时无刻不被命运的车轮推着向前,徐怀谷心里虽然不舍,却也知道轻重。 妖族即将入侵东扶摇洲的事他还是没有和黄善说,他还记得邓纸鸢当时和他讲过的那一席话。 若是有下层修士知道妖族入侵一事,必然会逐渐逃离东扶摇洲,到时候下层修士和百姓都大量逃离东扶摇洲,这一座大洲就更加岌岌可危了,这其中牵扯的便是玄乎其玄的一洲气运。 气运一事向来玄妙,大抵是一洲的人力和仙家所共同维持,不由任何人做主。 徐怀谷思虑再三,却还是没有说出这件事。 他相信等他从北方回来之时,会把这一群人都保护好的,这也是徐怀谷修行的动力。 黄善依旧大碗喝酒,丝毫看不出有离别的伤悲。按照他的话来说,少年总是要去天下多闯闯,不然要那年少热血有何用?这是天大的好事,不应发愁。 见到喜欢的女子便大胆去追,见到不平之事便拔刀出剑,这就是黄善眼中的江湖。 酒宴还没开始多久,余芹便先行离开,去了女子琵琶女子的住处等她演奏完。 伊芸有点疑惑,问徐怀谷说:“余芹这是怎么了,她去干什么了?” 徐怀谷心情复杂,不知道该喜还是忧,说:“她去找那位弹奏琵琶的女子去了,最近一段时间她们经常在一起。” 伊芸讶异:“她结识了那琵琶女子?那可真是一件大好事,能认识这么一位京城有名的乐伶,我都觉得能沾光,改天让余芹向那位琵琶女子讨要一首曲子去。” 黄善以衣袖抹去嘴角溢出的酒液,大笑说:“徐怀谷你也得小心点,据说有些女子天生便有那百合之好,喜欢女子却不喜欢男子。余芹那小丫头片子我看过了,别看现在还没长开,但绝对是个美人胚子,到时候到了床边的女人要是被别的女子给拐跑了,你可就亏大咯。” 徐怀谷知道黄善在作弄自己,不理会他,而是对伊芸郑重说道:“伊姑娘,其实我总觉着这名和红衣琵琶女子有点古怪。说起我见到她的第一眼,便感觉她与我似乎冥冥之中就认识,总之那股感觉很是古怪,说不清道不明。我害怕她接近余芹另有目的,请你务必帮我盯着余芹和着一名女子,若是有事便照拂她一二,我便在此不胜感激了。” 黄善又嘲弄说:“看第一眼就觉得认识?徐怀谷,这该不会是你前世亏欠的风流债吧?看不出你小子表面一本正经,倒还是个风流种。” 徐怀谷还是不理他,黄善自讨了个没趣,就一个人继续喝起闷酒来。 伊芸见徐怀谷语气你不像是开玩笑,而且他脸上也确实忧虑,便也认真回答:“好,你既然这么说,我一定会帮你照看好余芹的。” 徐怀谷松开一口气,便继续开始吃饭菜,只不过还是心不在焉的。 伊芸心里生出一股说不清的感伤,有点羡慕余芹能够有这么一个男人在背后为她打点好一切。 毕竟,徐怀谷对她一直以来都是以朋友的礼节对待,没有半点逾越,那种发自内心的担忧之情也从来没有对她展露出来过。 徐怀谷一边吃着饭菜,一边听着窗外琵琶女的曲声,明明没有喝酒,却竟然有点迷醉起来。 不知为何,今日的琵琶曲子似乎格外好听,空灵澄澈,缥缈无垠,像是从九重云霄外传出。 一弄一拨,一挑一勾,都恰到好处,这琵琶技艺可谓空前绝世。 徐怀谷举筷的动作逐渐停下,就连一向对曲乐不感兴趣的他都忍不住去仔细聆听这曲子。 他闭上眼仔细享受这乐曲,嘴角微微上扬,很是陶醉。 如果他还睁着眼的话,就可以看见整座酒楼里的人都如徐怀谷一般沉醉了进去,连店小二手上的盘子摔碎在了地上都无人察觉,都像是走火入魔,画面及其诡异。 所有的人都被这一支曲子牵走了魂魄一样。 曲终,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其中,仔细回味,久久不想睁开眼睛。 突然,徐怀谷和黄善同时猛地睁开了眼。 两人对视一眼,确定了彼此心里的那一个想法。 好重的杀气! 徐怀谷第一时间抽剑出鞘,以免发生不测。 大堂舞台之上,琵琶女子面若冰霜,整个人的气质与平日里截然相反。 她抱住手中那一琵琶,如蜻蜓点水一般发力,只是轻轻一跃,就到了三层楼高。 她举起手中琵琶,猛地砸开三楼一间雅座的雕花小窗,然后飞身闪入那一间雅座之中。 “砰!” 一声骤然在酒楼里响起。 琵琶砸开小窗的这一声巨响把酒楼里的所有人都惊醒,大家都面面相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再待看向舞台上时,却发现琵琶女子已经不知去向,却留下漫天木屑从三楼飘落。 好个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琵琶女子已进入那雅座里,一眼就看见一名体态肥胖头戴乌纱帽的官员惊慌失措地后退,连滚带爬对着雅座的门而去,那人正是她此行目标。 她伸手绕进长发间,然后一抽,那一条系住三千青丝的白色的束带便被她抽下,及腰长发没了束缚,四处披散开来。 那白色的束带瞬间在她手中伸直,化作了一柄白色的长剑。 动作优雅,一气呵成,一切只是在电光火石间完成。 她提剑对着那惊慌逃窜的官员毫无花俏地一剑刺去。 那肥胖官员瞳孔逐渐放大,脸上横肉因为恐惧而被吓得颤抖。 眼看女子就要得手,但是却变故横生,门外也突然闪进来两名护卫,冲上来挡住了女子的进攻。 两名侍卫都是持刀,身上穿着朝廷的御用官服,是朝廷豢养的两名三境武夫,正是贴身保护这一名三品的官员。 那两名侍卫配合很默契,两人刀尖夹错,挡住女子那本来要志在必得的一剑。 女子早有预料,借着这挡住的一剑,她向后退好几步,又欲上前。 那两名侍卫也不是吃素的,一起拔刀冲向女子,死死缠住她,想要为那官员的逃离争取时间。 女子出剑次序有条不紊,而且每一剑都恰到好处,不是挡住袭来的刀,就是为了破防,没有一剑多余。 她的剑术很是精湛,一人对付那两名三境的武夫依旧是游刃有余,只不过那两名侍卫也懂战术,知道以他们两人合力也未免是女子的对手,便且战且退,只是缠住女子。 楼上的战斗日渐白热化,随着女子的出剑,徐怀谷心中的剑意也被牵引。 他终于按捺不住,猛地拔剑出鞘,便准备去三楼。 黄善赶紧拦住他,警告说:“别去,我们一直以来都看走了眼。那名琵琶女子是一名剑修,而且境界比我还高,是五境。她的目标不是我们,千万别去掺和这件事。” 伊芸此时也明白了现在的状况,惊慌说道:“说得对,我们还是不要插手这件事,保住自己才最重要。” 徐怀谷只好强行压住心中饥渴难耐的剑意,团坐在地面,闭气凝神,开始收敛剑意。 虽然在战斗很是艰难,但那两名侍卫已经成功缠住了琵琶女子,那一名不知为何招来刺杀的三品官员总算跑到了那雅座的门口,赶紧头也不敢回地疯狂逃命出去。 琵琶女子看着目标离开,却也没有失望,嘴角反而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嘲笑。紧接着她心念一动,那一把无人关注的琵琶之上便有一根弦便自行抽出,向着门外而去。 她在心里默念三声。 三声之内,那一根弦便已经迅速顺着房门间的间隙出去,对着那官员而去。 那三品大官一边惊慌的跑下楼梯,一边转头向楼上看去,却还听见刀剑相交之声从三楼传出,心里便放心下来,以为自己逃出生天。 突然,他面容逐渐凝滞,脚步陡然停滞,扑倒在地,身形便向前滑出好长一段。 那一根琵琶上抽出的弦从他的后背穿进,从他心口处出来之时便已经沾满了鲜血。 由于伤口太小,这名官员倒地之时连血迹都没有流下多少,但他的心脏却被这一根弦捣烂,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那根杀人于无形的琵琶弦在空中跃动几下,像是在向它的主人邀功,随后便回到了琵琶之上,此时琵琶女子刚好默念完第三声。 她嘴角微扬,一剑击退两名护卫,然后拿起琵琶,从三楼一跃而下,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那两名护卫知道追她也是无用,保护好那朝廷的三品大官才是他们的职责,但是当他们去寻找那官员之时,却惊讶地发现他已经倒在地面,没了呼吸。 两名护卫知道犯了大错,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暗暗叫苦,想着回去该怎么向朝廷交代。 琵琶女子从动手到离开酒楼,一共只用了十息不到时间。 酒楼里面原先的食客们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琵琶女子从三楼跃下,然后混进兴庆城拥挤的人海里。 尽管酒楼里的群众都还很没有回过神来,但是徐怀谷和黄善却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是一场刺杀,而且是一场预谋很久的刺杀。 ------------ 无鞘剑 第一百一十七章:无妄之灾 那两名带刀侍卫见他们要保护的官员已经死去,当即也不再犹豫,跟随着琵琶女子从三楼被砸开的口子跃下。只是他们落地之时却显得有点勉强,差点摔倒,远远没有女子那般从容。 两名侍卫离开酒楼之后,立马就联系了周围的卫队,开始着手抓捕刺杀官员的琵琶女子。 酒楼里不知是谁跑到了那官员死去的楼梯上,看见了那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便惊恐地大叫出声:“快来人啊,出人命了!这里死人了!” 这一句话刚落下,顿时酒楼里乱成了一锅粥,人人自危,争着往酒楼外边而去,酒楼门口立马就被人海堵了个水泄不通。 徐怀谷三人跑出二楼雅座,出门便看见有鲜血从三楼的地面缝隙间流下来,滴答滴答地落到二楼的地面。 伊芸尖叫一声,赶紧闭上了眼睛跑到一边,不敢去看。 徐怀谷见惯了死人,黄善也过惯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都不害怕死人。 徐怀谷皱眉说:“好深的心思,这一起刺杀起码谋划了几个月的时间,那琵琶女子一直在酒楼里潜伏,就是为了等待这一个机会。” 黄善托腮说:“的确如此,而且那女子的修为着实不低,又是早有预谋,肯定早就找好了退路,估计兴庆的官府是抓不到她了。” 说罢他便惋惜道:“唉,我看那琵琶女子才二十出头,竟然就有五境的修为,可以说是修道的奇才了。这样大道可期的剑修,竟然会去刺杀一名世俗大臣,真是可惜了。” 黄善所说的可惜是指修士沾染因果一事。 因果也是处在修士与凡人之间的一种冥冥之中的联系。 自古修士那么强大,一人可当千军万马,为何这座世界修士却能够与凡人一起存在几万年,还有繁盛的人间和国家存在?宗派为何不能取代国家,当真就是那修士不屑于和人间作争斗? 非修士不杀人也,而是修士杀人会惹来很大的麻烦。 修士杀人不可避免都会在身上沾染上死去那人的因果和业障,这是修行界很忌讳的东西之一。修士修的道,归根结底还是天道,并非人道。只要有人道的因果缠身,天道便与人道相冲突,自然修行也就变得处处不得意,这就是修士不敢轻易杀人的一个原因。 而且因为杀的人身份的区别,沾染上的因果也不相同,杀了帝王将相所要背负的因果比起杀一个凡人要多上不知何许。而在黄善的眼里,杀了一名三品的官员,已经是很大的因果,琵琶剑修女子这么做,简直是自断前程。 徐怀谷也不知道女子这么做是为何,但想必必然有其苦衷,便说道:“可能她与那人有仇吧,这些事谁说的清楚。” 他又突然想起余芹似乎不在身边,顿时慌张起来,问道:“糟了,余芹还在外面!” 他焦急地冲下楼阁,大声喊叫道:“余芹,余芹!” “这里!” 余芹挤在拼命想要离开酒楼的人们之中,高高举起双手,但是却被人海裹挟着身不由己得向酒楼外而去。 徐怀谷急了,跑下去,冲进人群之中抓住了余芹的手,在人群之中开出一条路,然后带着余芹赶紧离开了酒楼,黄善和伊芸也迅速跟随了上来。 徐怀谷说:“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伊家再说。” 回伊家的路上,徐怀谷忧虑重重。 他想到了很重要的一点,虽然琵琶女子刺杀官员这件事与他们没有关系,但是余芹这段时间和琵琶女子的关系太过密切,以至于肯定会惹人怀疑。 兴庆城的官府也不是吃素的,这刺杀朝廷大官之事必然会仔细调查,到时候迟早会查到余芹的身上来,到时候余芹该要如何辩解?就算余芹确实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朝廷抓不到那一名琵琶女子,会不会把罪名安在余芹的头上来息事宁人? 徐怀谷不敢赌朝廷的做法,在他的心里,命运绝对要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能依靠别人的决定。 这件事该如何决定,徐怀谷心里一时间还没有抉择。 回到伊家之后,还没等徐怀谷发问,余芹便率先焦急问道:“琵琶姐姐是不是杀了人?” 徐怀谷忧心地把余芹带到庭院角落,回答说:“是的,而且还是预谋了很久的刺杀。” 余芹难过的低下头,便不再说话了。 琵琶姐姐杀了人已经是不可动摇的事实了,但是那个被杀的人一定是死有余辜的,对吧? 余芹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那个对自己温柔又善解人意的琵琶姐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她只能拿斩奸除恶来为她开脱。 但是谁会相信?徐怀谷会相信吗?小屏翠会相信吗,那些大余国的官兵会相信吗? 余芹心里没有底,她感觉很无力,很孤独,仿佛被世界孤立一样。 徐怀谷焦急问:“这些天那琵琶女子究竟和你干了什么?你和这件刺杀之事有没有联系?” 余芹赶忙辩解说:“没有的,琵琶姐姐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她每次都只是和我闲聊而已,也有时候会教我声乐,还教我画眉,教我......琵琶姐姐是一个好人,她这么做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苦衷的!” 徐怀谷眉毛烦闷拧作一团,看了一眼余芹。 余芹突然很害怕,小心地问道:“徐怀谷,你相信我吗?” 徐怀谷叹了一口去,说:“我们先不说这些,但是那琵琶女子隐瞒自己是剑修的事实,化装身份到酒楼里刺杀朝廷官员,肯定算不上是好人。我当然相信你的话,只是你太单纯了,余芹,我害怕你被那个琵琶女子利用,你要知道,这世上最经不起推敲的就是人心。” 他转头看向余芹那手足无措的焦急模样,心疼地安慰说:“但是别担心,我会摆平一切的。” 徐怀谷坐下来,开始飞速思考破局之策。 他第一时间还是想到利用他在皇宫里面的关系打点好这一切,但是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一个念头。毕竟是一名正三品的官员被杀,这事情肯定会直接震惊林宏治,林仓央只是公主,干涉内政可不太好,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了。但是他若是带着余芹逃出,不仅余芹没有地方可以落脚,而且嫌疑只怕也是更加洗不清。 他思来想去,却也没有想出好的办法。 徐怀谷在思索如何破局之时,余芹这个事中人内心却一片茫然。她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想要证明琵琶姐姐确实是好人,但是却无从下手。 被动,无可奈何,孤立,她仿佛与整个世界在对抗。负面情绪逐渐如潮水一般吞没了她,让她感触冰冷。 最重要的是,这个一直以来都站在他身前为她抵挡一切的人,现在却也不相信她。 不多时,伊府门外响起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顿骤雨般的猛烈敲门声响起。 徐怀谷抬头看向那个方向,满是忧虑。 果然,他所最担心的那个结果,还是要发生,而且比他的想象的要更快。 黄善和伊芸都没有去开门,都站在一边看着徐怀谷,等着他的决定。 黄善走到他身边,问:“该怎么办,你心里有数吗?” 徐怀谷沉重地摇头,说:“很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反问说:“黄善,如果是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黄善淡淡一笑:“该怎么做还要我来教?你手里提着的那一件东西,难道不就是为这一刻而出的吗?此时还不出,要那东西有何用?” 徐怀谷顿悟,眼神变得清澈。 自己一直以来在追求的剑道,初心究竟为何?难道不就是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吗? 既然本心为此,那还犹豫什么? 此时不出剑,更待何时! 恰逢那群官兵敲门无果,便使了蛮力破门而入。约莫二十几人的队伍在前面一名捕头带领之下冲进了伊府,然后愈来愈近,直到围住徐怀谷一行人。 那捕头提刀走上前,拿出一张黄色纸令,展示给伊芸,说:“伊小姐,这是逮捕令,我们怀疑那名借住在你家的女子和一件杀人案有关,请配合我们衙门逮捕嫌疑犯,对不住了。” 伊芸虽然心里很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挺了挺胸脯,说:“你们要逮捕谁?我警告你们,我们伊家虽然没落,但还不是你们可以胡作非为的地方!” 那捕头完全不吃这一套,指着被官兵重重包围的余芹说道:“这人和朝廷最近的一名亡命之徒有关联,她必须和我们衙门走一趟。” 余芹听见那捕头说的是自己,如同惊慌的小鹿一样往后退了两步,躲到徐怀谷身后。 那捕头走向包围圈之中的两人,对徐怀谷说:“这位公子,你身边的人可是朝廷的嫌犯,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她,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徐怀谷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连一眼都没有瞟他。 那捕头被无视,已经起了怒意,威胁说:“你要是还不知好歹不走开,我可就把你当做嫌犯一起抓起来了!” 徐怀谷一动不动,嘴角略微上扬,露出一抹嘲笑。 捕头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笑你这副假惺惺作态。想要抓人尽管上来,不要再说空话了。” 他彻底怒了,挥刀命令说:“听我命令,这人妨碍衙门执行公务,把他和嫌犯一起拿下!” 二十几人一齐拔刀,刀锋出鞘,唰唰响了一片。 出刀声落下,徐怀谷也慢慢拔剑出鞘,剑锋划过剑鞘,发出刺啦一小声。 朴实无华的出剑,但是徐怀谷的一身剑意却随着剑锋出剑鞘,如浪潮一般四散开来,顿时连这一片小天地都有了肃杀之意。 虽然拔剑无声,但那些官兵明显感受到了杀气,心里都很紧张,更有甚者已经后退了好几步。 伊芸也觉得徐怀谷剑意过于凌厉,有点害怕地后退了几步。 就连黄善都觉得今天徐怀谷的剑意杀伐之气太重,他有点受不住。 黄善看着拔剑站在人群之中的徐怀谷,虽然境界还是那二境,但是剑意却委实有了剑仙之范。 他不禁在心里暗暗嘀咕:“二境的剑修能达到这地步,这小子莫非还真是那传说中天生剑胎?” 他虽然已经有了这个想法,却也不敢相信。毕竟在历史上,无论哪一名天生剑胎的出世,都要掀起一场极大的风波,他不敢往那一方面去想。 捕头感受到徐怀谷的剑意,顿时也吃惊地说:“好个小子,竟然还是一名剑修!不过就算你是剑修,在我兴庆城里犯了法,也得受兴庆城的管教!” 徐怀谷没有管他的喊叫,闭上了眼,静静感受着剑意,那股剑意逐渐达到鼎盛。 “虽然他是剑修,但也只有一人!给我一起上,拿下他!” 官兵们听了命令,心里虽然害怕,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向徐怀谷包围而去。 徐怀谷越是平静,那群官兵就越是害怕。 官兵包围圈缩小,直至一丈距离。只要向前一刀就可以劈中徐怀谷,但是没有一人敢动手。 徐怀谷把剑尖垂下来,落到地面,在离他最近的官兵脚底以剑气画了一条线。 那离他最近的官兵慌忙后退几步,生怕徐怀谷一个不慎就要削掉他的脚。 徐怀谷抬头,扫视一圈周围的官兵,冷冷说:“敢越线者,死。” ------------ 无鞘剑 第一百一十八章:无可奈何花落去 随着这一句话的落下,顿时场中安静无声,所有人都不受控制地心中发寒,停住了脚步。 在这一片徐怀谷的剑意小天地之间,所有人都被这一股剑意缠绕,无人能免。 虽然徐怀谷只是说了一句话,但在他们听来却如同法令一般威严,顿时一群人惶恐不已,仿佛只要徐怀谷心念一动,自己的性命就要留在这里。 这些官兵们都只是兴庆城里的普通卫队,平时负责治安之多也就是管教一下当地的小混混罢了,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面? 那捕头虽然心里也害怕,但是顾及面子,便硬撑着说道:“怕什么?他是修士,杀人是要沾染因果的,更加不敢轻易杀人,你们怕什么?” 那捕头走了几步上来,看着徐怀谷先前划出的那一条线,说:“你说是死就是死?我就是今日跨过这一条线,你能如何?” 徐怀谷把剑往上提一分,平静说:“我能杀你。” 捕头咽了咽唾沫,想要上前,但是却还真的不敢跨过那一步,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 他恼羞成怒,对着旁边一名官兵怒吼道:“一群贪生怕死的废物!朝廷养着你们,是让你们是白饭的吗?” 他揪住那一名官兵的衣领,直接把他推进了徐怀谷划出的那一条线里。 徐怀谷鄙夷地看了那捕头,没打算去杀那一名被吓丢了魂的官兵,而是以剑柄击中他的腹部,然后一脚踹上去,便把那官兵重新打回了包围的一群官兵之中,顿时周围官兵们纷纷散开。 那捕头见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个事,终究是要有人打破僵局,他终于下定决心,要真正动手。 他抽出腰间的那一把刀,喝道:“兄弟们,都给我上!我打头阵压住他,你们给我找机会进攻,就算是杀了他也不要紧,到时候责任落下来我扛着就是!” 说罢,他持刀向徐怀谷奔去,身法很快,竟然也是一名三境武夫。 他持刀重重砍下,徐怀谷不闪不躲,只是轻轻以剑锋挑起刀刃,然后一撇,那刀就不受控制的向一边歪去,落了空。 徐怀谷站着都没有动一下,就如此轻松地化解这刀法,剑术堪称精湛。 那捕头心里愕然,但马上就回过了神,再次发起攻击。只不过徐怀谷的剑术明显比起那捕头厉害许多,那捕头只是一味进攻,但是却都被徐怀谷以巧力化解,没有一刀落到了实处。 捕头既害怕又羞恼,不知不觉加快了进攻的节奏,企图尽快击溃徐怀谷。但是仓促之间必然会有疏漏,他有一刀朝着徐怀谷的肩头劈下之时,就被徐怀谷抓住了漏洞。 那一刀势大力沉,徐怀谷硬是不躲,身形微微一侧,更是挺身向前,持剑横出。 那一刀顺着徐怀谷的耳边呼啸而过,割去几缕发丝,但是徐怀谷的长剑却划过他的胸前,拉出一刀很长的血口,顿时鲜血横流。 伊芸在一边看着这搏命的一幕,当真以为是生死时刻,不禁感叹说:“真是惊险,差一点那刀就要伤到徐怀谷了。” 黄善摇头,说:“还差得远,表面上看起来是很惊险,但是那人空有一身蛮力,却不懂刀法,哪里有徐怀谷对剑术的掌控精妙?那样的刀再来十刀,也劈不中徐怀谷一刀。” 那捕头忍耐住疼痛,后退几步,周围的官兵也都围住捕头,一边持刀对着徐怀谷,一边惊慌后悔,没有半点敢上去搏杀的意思。 那捕头之所以能做到捕头这个位置,自然是有原因。他本来就武艺高强,膂力过人,一人能当五六名大汉,但是到了徐怀谷这里,却伤不到他分毫,更不要说这一群人心涣散的官兵了。他们此时毫无战斗之心,只是拥着已经受伤的捕头,惊慌地后退。 所幸徐怀谷并没有进攻的打算,他只是站在那里,站在余芹身前。 那捕头此时很是羞恼,这次不仅丢了面子,而且这差事也没有办好。 他咬咬牙,气愤说:“你别太得意!你以为凭你这个小剑修,能够对抗整个兴庆城的官府?你这样子做只会让你身边的小姑娘更不好过!” 徐怀谷昂起头颅,傲视他,说:“弱者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捕头看着徐怀谷眼神里逐渐升起的杀意,噤若寒蝉。 局面就这么对峙着,但是没过多久,就又有一批人马来到了伊家。这次官府的阵势极大,来了近一百官兵,而且带头的那捕头竟然是一名四境的武夫,境界远超徐怀谷。 他没有之前那捕头那么冲动,而是走下马之后来到徐怀谷身边,劝说:“你这是何必呢?我看你如此年轻,剑意又如此凌厉,今后定然有大好前程,何必要和大余国过不去?交出你身边的那个人,我们也不愿意与一名剑修好苗子交恶,我承诺兴庆城将放你离去,之前你伤到官兵的事我们既往不咎,如何?” 徐怀谷坚决地摇头:“不如何,不要再劝我了,我不会让她离开的。今日兴庆城来多少人我就阻多少人,要么全兴庆的官兵都死光,要么我死在这里。” 徐怀谷持剑,后面背一把剑,脸色凝重,看起来并不是开玩笑。 余芹躲在徐怀谷身后,听见这一句话的时候脑袋也一震,心情很复杂。 那四境武夫似乎是在痛心徐怀谷的不听劝,说:“给你面子你不要,还口出狂言!莫说整个兴庆,你信不信,只要我一个人,便可以制服你!” 他站在徐怀谷对面,微微弯腰,扎起袖口,也是一股拳意散发而来,与徐怀谷的剑意正面对峙,倒也不分上下。 他不像之前那一名三境武夫使用一把刀,而是只以自己的拳头为武器,每一次出拳都会掀起一阵风呼啸而过,比起那刀法不仅精妙许多,而且很难防御。 这就是武夫得天独厚的优势,同境界的武夫在近身对战之间,绝对远远强于普通的修士和剑修,这是因为武夫修炼的是体内的那一股真气,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而修士在近战之时各种法宝和神通却不好使用,所以便有武夫那“一臂之间,天下修士尽需低我一头”的说法。 徐怀谷依旧持剑前去厮杀,但是这一次远远没有上一次轻松,战局很快就陷入了僵持,而且两人打得有来有回,很是惊险。 黄善在一边心里很震惊,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徐怀谷真正使出全力之后的实力,竟然能够和一名四境武夫在近战中不落下风,而且他还只有二境而已! 跨境交战本来就被全面压制,何况徐怀谷还比对手低了两境!这真的是黄善平生第一次所见,一名剑修竟然可以与比自己高两境的人打出平手,黄善自问如果是自己与那武夫交战也无法做的比徐怀谷更好, 在他的眼里,徐怀谷似乎还只是那个跟在白小雨身后需要白小雨时刻照看的那个低阶修士,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强的实力, 徐怀谷的战力,已经可以和他自己持平了,这让黄善不得不正视徐怀谷起来。 修士界一向不论年龄,都是以修为来论尊卑,现在徐怀谷的潜力,很值得黄善认真相对,说不定这个和他喝酒吃饭的人有一天真的就会成为那一剑开江断海的大剑仙! 黄善在暗自忖度这今后该怎么与徐怀谷相处,而被余芹保护着的余芹此时却在经历及其艰难的挣扎。 她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说出愿意为她而死的话语,转身便与整座兴庆城作对,不惧丝毫,不知不觉泪水就盈眶。 徐怀谷每出一剑,每一次与那武夫交手一次,余芹的心里就更紧张一分。 是自己拖累了他,一直都是自己在拖累他,而他却甘愿用性命去保护她,只是为了余安死前的那个承诺吗?难道只是因为想要报答余安的救命之恩吗? 余芹泪水落下。 无能为力,她真的很无能为力。 上一次是与父亲余安生死分离,这一次却又要与自己本来以为找到了依靠的人分离,而她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对世界充满善意,却换来这样的结局?! 余芹情绪几近崩溃。 罢了,这件事因我而起,便也应该由我来结束吧! 她突然起身,顾不得泪水涌出,哽咽着大喊:“别打了!我跟你们走,还不行吗!” 徐怀谷和那四境武夫同时停手,一起看向余芹。 余芹哭着说:“别打了,别打了......我跟你们走。” 徐怀谷面朝向她,把剑猛地丢在地上,愤怒道:“你在说什么话?我不同意!” 余芹泪眼模糊,努力睁开眼,对徐怀谷说:“徐怀谷,你能愿意为我做到这个份上,我真的已经很感动了。但是不要在继续下去了,你不可能与整个兴庆做对的,到此为止吧。” 徐怀谷歇斯底里吼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到此为止吧。命运如此,由不得我们。只是能看见你这么对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我跟他们走吧,之后你也就北上,少一分牵挂上路也好。” 徐怀谷快步走向她,抽出背后的短剑,重重地把剑放到她手里,怒斥说:“好,那好。你拿这一把剑杀了我,就和他们走吧,否则休想!” 余芹看着徐怀谷的眼睛,好像那天刚刚来到兴庆之时在渡口看见的烟花那样美好。 于是她伸手拂开徐怀谷被风吹乱的发丝,慢慢地把他的发丝拉到他肩后,整理清楚。 她从怀里拿出了那一只锦囊,在徐怀谷诧异的眼神中拿出那一只漂亮的翠绿簪子,温柔的为徐怀谷簪好。 余安曾经说过,若是有一天找到了自己喜欢的那一个人,便把这一只簪子送给他,然后就可以安稳的生活下去,不要再为任何事情烦恼。 余芹自嘲一笑,簪子是找到该送的人的人了,但是日子却再也安稳不了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徐怀谷的眼睛,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脸,似乎也挺漂亮。 够了,足够了。 余芹轻轻拥住徐怀谷,痴痴笑了起来,仿佛在说一件与任何人都无关的事情。 “徐怀谷,我喜欢你。” 四面寂静,唯有短剑掉落在地面的声响。 ------------ 无鞘剑 第一百一十九章:峰回路转 这一天黄昏时,余芹终于还是被官兵带走了,那捕头临走之前还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徐怀谷,不知道是怜悯还是讥讽。 夜风簌簌,吹过映出月光的坑洼浅浅水坑,掀起一段段涟漪,又吹过院子里的茂盛杂草,吹过屋顶房梁上的经年灰尘,把灰尘吹进人心里。 徐怀谷独自一人坐在小亭子里,看着那一壶池塘水面,面色无悲无喜。 佛家说大悲无泪,应该就是这样吧。 他的头脑被许多事情所占据,全是他和余芹相遇之后的点点滴滴。 说好一起去看世界上最美的烟花,说好今后一起相依为命,都到今日结束了。 没有悲痛,没有遗憾,徐怀谷的心太满太满,已经容不下任何情绪了,只有万念俱灰的麻木。 大雨说下就下,风更盛,夹着大滴大滴的雨水肆意打击在他脸颊,刺痛的感觉袭来,但是徐怀谷没有动弹分毫。 他想起来那一个烛火摇曳的夜晚,他忍着疼痛把那一只余芹忘记吹灭的蜡烛吹灭,于是第二日清晨就看见余芹笑颜如花,也许是在那一刻开始,他自己就有点沉沦了吧。 但是现在想起这些还有何用呢?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眼泪来得是如此突然,徐怀谷无助地把头埋在臂环之间,蹲下身子,任雨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 这个几个时辰之前还在和比自己高两境的武夫做生死厮杀的人,此时流下的泪水是如此无力。 他缩在亭子的一角,呜咽起来。 他无法原谅自己,如果余芹在兴庆真的出了不测,他发誓,必然要大余国的朝廷陪葬!就算是现在做不到,今后也必然做到! 徐怀谷一向言出必行。 伊芸站在瓢泼大雨里,远远地看向那一座小亭子,眼神悲戚。 她眼里的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也不需要看见。 她理解徐怀谷的心情,便是至亲之人永远离自己远去那一刻的悲痛,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怎么会知晓? 黄善提着一把青绿色折伞和一壶酒走了过来。 他走到伊芸身边,才打开这一把伞,为伊芸遮住雨。 他也看向那个方向,说:“这个世界太冷,容不得人动情,动情便要受伤。” 伊芸幽怨看了他一眼,回答道:“但若是不动情,只怕会更冷吧?” 黄善摇头:“各自理解有异,不必争求。” 他把那青绿色折伞放到伊芸手中,说:“拿着,我去看看他。” 他单手提着那一壶酒,不管伊芸的意见,径自走进了大雨中。大雨浇灌而下,他的衣衫几乎是瞬间就被淋透,但是他却无暇顾及,走到了那一座小亭子里。 小亭子的角落里缩着一个衣衫湿透的人。 黄善把酒放在亭子里的桌面上,语气平静:“徐怀谷,喝不喝酒?这可是上好的仙家酒酿,平时我都舍不得喝,来一口吧。” 许久,传来一声回答:“喝酒,是否当真可以忘记一切?” 黄善叹了一口气,说:“可以,今晚尽管喝,喝到天昏地暗之时,就要好受多了。” 顿了一顿,他又说:“每个江湖剑客都是这么过来的。” 徐怀谷苦笑:“难怪天下剑仙没有不嗜酒如命的,原来心里都藏着一个得不到的人。” 但是徐怀谷还是缩在角落里,没有起来。 黄善提起酒壶,抿了一小口,仔细品尝起来,顿时整座小亭子里酒香盈溢。 黄善看见徐怀谷发间还簪着那一只翠绿小簪子,便说道:“事已至此,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我不知道。” 黄善又喝了一小口酒,砸吧砸吧嘴巴,仔细思考起来。 他询问说:“这样吧,要不我帮你想办法救出余芹?” 徐怀谷终于有所动摇:“你能有什么办法?” “你给我报酬,我帮你去大牢里救出余芹,如何?没有钱无妨,就当是你先欠着我,以后有钱再说。” 徐怀谷古怪地看了一眼黄善,问:“你是几境?” “四境。” 徐怀谷苦笑:“凭我们一个二境,一个四境,去闯兴庆城的大牢?是觉得别人看我们境界太低,都懒得动手杀?” 黄善顿时发怒,以酒壶拍桌面,说道:“那你想要如何!要么就义无反顾去救余芹,要么就给我振作起来,听余芹的话,明天就北上,别在这里像个废物一样丢人现眼!” 徐怀谷默然。 他抬头静静看着黄善:“你愿意帮我救余芹,我很高兴,但是没必要去送死。” 死一般的沉寂,天地间只有越来越大的雨声,天边划过几道响雷。 黄善猛灌了一大口酒,似乎觉得还不过瘾,又想要喝一大口,但是酒壶道嘴边却没有再落下。 他和徐怀谷一齐看向亭子外。 一阵香风袭来,脂粉气味掩盖住了酒香。 一名身材窈窕的女子翻身从夜空中不知何处钻进了亭子里。 来者身后背了一把半人高的琵琶,身穿一袭红色长裙,长眉秀丽,唇若丹朱,一双漂亮丹凤眼灵动有神,恰是在陇丰楼里弹奏琵琶的那位女子。 也是今天刺杀官员的剑修。 她迎着风雨而立,鲜红长袖在风中飘飞,一条白色束带扎住青丝,气质不俗。 徐怀谷看了一眼女子,冷淡地说:“你还有脸到我面前来?是要打一架?” 黄善心里叫苦。 徐怀谷,你可不能这么和这女子说话啊,她若是要来杀人灭口的,他自己和徐怀谷加在一起也不够这女子几剑,这要是惹恼了她,该如何是好? 但是幸好他并没有看见琵琶女子身上佩剑,应该不是来杀人的。 女子的回答同样淡漠:“我是要来救余芹的,你要不要一起?” 徐怀谷冷笑出声:“你要救她作甚?就是你把她引进这件事,现在假惺惺地说出这样的话,你不觉得恶心吗?既然是来兴庆蛰伏杀人,为何要接近余芹!” “我临时接到任务要去杀那官员,没想到会牵扯到余芹。这件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我认错。但是我已经和余芹相认姐妹,只要我在世,她就不能死,我自然要救她,你要是想和我一起就一起,若不愿意我孤身去便是。” 徐怀谷冷眼:“我如何相信你?” “你相信便信,不信就不信,我只要你的答案,不必说其他。” 徐怀谷又问:“那你有几成把握?” “两成,已经是很乐观的估计了,敢不敢来?” 徐怀谷不假思索:“来!” 她转头看向黄善,黄善心里顿时一慌,接着便豪气万丈,拍座而起:“当然来!作为一名最讲求江湖道义的野修,朋友有难,即便不是因我而起,我如何能不出手相助?” 琵琶女子笑了,抓过黄善放在桌面上的那一壶酒,猛地仰头灌了一大口,赞叹道:“这酒还有点意思,是仙人醉?” 黄善心疼地回答了一句“正是”,便赶急赶忙想要从女子手里接过那一壶价值不菲的仙人醉,但是女子却权当作没有看见,又喝了一大口,看得黄善牙根发痒。 徐怀谷心里还有疑惑未解,便问女子说:“为何那一天我第一次看见你之时,便感觉剑意涌动?” 女子先是惊讶一小会,随后就笑了:“你竟然不知道?看来还被蒙在鼓里?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剑道天赋究竟有多高?” 徐怀谷摇摇头,说:“不知道。” 女子若有所思:“好像也对,东扶摇洲好像只有北边那扶摇宗有一把古剑作为测试剑道天赋的用途,你不知道理所当然,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天赋的。” 徐怀谷皱眉:“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女子故意卖了个关子:“你还只是二境巅峰,我现在和你说这些无益,等你三境之时自然就知道了。” 徐怀谷心中疑惑,这女子明显是知道关于自己身上的秘密,但是究竟是什么东西要在三境的时候才能知道? 女子继续说:“救人一事,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做筹划,我去准备要用的东西。” 她行事很是风雷厉行,转身便欲离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再次转头说:“对了,还忘记介绍了,我叫左丘寻,姓左丘,单名一个寻字,五境剑修。” 黄善连忙搭话说:“原来是左丘剑仙啊,真是巧的很,我姓黄,也是单名一个......” 黄善话还没说完,左丘寻就已经重新翻身进入黑暗,不见了踪影,落得黄善一个人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很是尴尬。 黄善终究还是没有把话说完,他拿起左丘寻喝了两口之后的那一壶酒,掂量了一下,顿时心里一沉。 他小心翼翼揭开壶盖一看,酒液已经见底了。 黄善心疼,不禁责怪道:“什么人啊这是,喝了我的酒连我的话都不听完,浪费了我称呼她一句剑仙。” 一阵香风又要袭来。 黄善连忙换上一副笑脸,说:“是我思虑不周,不该称呼剑仙,应该是大剑仙才对。” 左丘寻这才再次离开。 黄善笑脸立马转变成苦脸,他试探着问道:“徐怀谷,那我帮你去救余芹,说好的报酬还有没有啊?” 徐怀谷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这么不在左丘寻的面前讲出来?” 黄善大笑,辩解说:“这还不是怕你小气,到时候只掏得出一两枚小珠,在左丘剑仙面前落了面子。” 徐怀谷冷笑两声。 野修讲不讲江湖道义他不知道,但肯定都是厚脸皮。 ------------ 无鞘剑 第一百二十章:风雨前 寒月高悬,光辉洒落人间,何处不凄凉。 大雨不停落下,余芹此时已经被带到了牢房之中,害怕地缩在稻草铺在地面的牢房一角。 夜已经过半,透过牢房上的那一间栅栏小窗,余芹恰好可以看见窗外的月亮。 月亮残缺不全,半边都不到,更添出几分凄凉。 她伸出手,稀疏的白月光照到她的手掌心上。她握紧拳头,月光就照到了她的四指指节上,她再用另一只手遮住指节,于是月光又照到了这一只手的手背上。 反正就是抓不住,好像自己什么都抓不住。 余芹失落地低头,不去看那月亮,心里又开始不知不觉想起那一个人来。 她明明希望那个人不要再来管他,尽快北上就是,但是心里却又留着那一点小期许,希望能够再次看见他。 今夜注定是一个失眠的夜晚,不仅是余芹,伊府里面也无一人睡觉。 左丘寻离开还没过多久又重新折回,说是去安排了一些东西。于是三个人就冒着大雨,在亭子里密谋起劫持兴庆大牢的计划来。 说是一起计划,其实主要还是靠左丘寻一个人出谋划策,不过当左丘寻说出完备的计划之时。徐怀谷和黄善都赞叹地点头称是,觉得极妙。 不愧是专业的剑修刺客,制定计划这一方面可谓炉火纯青,把各种情况和可能发生的意外都考虑到内,可谓天衣无缝。但是计划终究还是计划,真正执行起来的时候就知道其中艰险与策划之时完全不同,再百密的计划也赶不上变化,到时候还是要靠几个人的临时应变,而计划之外会发生的意外,也是这次劫持牢狱必须要承担的风险。 三人继续对计划做着最后的调整,考虑着怎样才能使计划更加完美。 时间飞快流逝,雨声渐渐停住了,天边传来几声鸡鸣,天色已近拂晓,三人才把最后的计划确定好,然后便回到各自的职位上开始着手计划今晚的劫持牢狱行动。 黄善内心很激动,今晚的劫狱就有他的一份子。这是劫持一国之都的牢狱,可不是一件小事,若是这一件事成功,就足够自己在道上吹上一辈子了。 野修向来不怕死,若是能够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黄善眼原路返回,带着一股兴奋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准备劫狱。他看见伊芸依旧站在昨晚的原地,还撑着那一把伞,便上前问道:“伊小姐,你站了一晚上?身子只怕是受不住,赶快回到房间去休息吧。余芹这件事,我和徐怀谷会解决好的,你就不要担心了。” 伊芸向前一步,走到黄善身边,收起青绿色折伞,还给黄善,支支吾吾说:“黄仙长,我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尽管说出来便是。” “你们这次劫狱之后,只怕也是在兴庆城待不下去了吧?到时候你离开兴庆,说好的帮助我父亲找回残缺魂魄一事该怎么办?” 黄善皱眉,还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他当时斩钉截铁地答应了伊芸,现在可不能反悔。 黄善思索一阵,说:“你带我去见你父亲吧,有一段时间没有见他了,我去看看他现在情况如何。” 伊芸答应了,便在前边带路。 此时没来由的,天边又落下几滴雨水,伊芸赶紧又撑起伞,快步走到他身边,为她撑好伞。 黄善挺高兴,以前他都是在山野之间摸爬滚打,在生死之间寻找破境的机会,何时有过这种红袖相伴左右为他撑伞的经历? 自己在修行界摸爬滚打三十年,还是混在最底层,还要被仙家子弟唾弃,但是在普通人的世界里,似乎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修士。 在凡人眼中,修士就是修士,不管是谁,都怀有极高的尊敬之情。 黄善念头刚起,便立马心中一惊,赶紧把这一股念头压制下去。他想起师父以前对他说过的话,野修这一辈子,就是吃苦,只能吃苦,千万不要想着享乐,否则就是死到临头。 那一点刚刚在黄善心里萌生出来的心魔,在黄善豪无觉察之时就被消灭。这就是修士与心魔的争斗,无处不在,只要坏的心念一起,心魔马上就会接踵而至。 伊芸的父亲伊兴平还是平躺在那一张素床之上,依旧是昏迷,但是气色却比黄善第一次见到之时好了很多,面色红润,头发如墨深黑,皮肤也恢复了正常的棕黄,富有弹性,肉身健康的很。至于昏迷不醒,还是那魂魄的问题。 黄善重新检查一遍伊兴平的身体,说:“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没有魂魄的话,还是无法苏醒过来。此事宜从长计议,你父亲既然是在大和国境内的黎川山被鬼物袭击,突破口依旧是在那里,今晚我们劫狱之后便要北上,离开大余国前去大和国,你就在一月后到大和国的白海等待我们过来,可好?” 伊芸红了眼,问道:“仙长你说话可算数?可莫要戏弄我。” “放心吧,我说话算话。” 伊芸又说:“仙长你不是说那鬼很厉害吗,起码要一名六境的修士才有胜过的可能?到时候我们去了黎川山之后便能够找到这等高手吗?” 黄善摇头说:“无需这么麻烦,只要那一名琵琶女子愿意出手相助,此时就稳妥了。” 伊芸惊喜说:“那就谢过仙长!” 看着伊芸惊喜模样,黄善有点不忍心告诉她事实。 虽然只要左丘寻出手,击败那些鬼物是有希望,但是黄善拿不出条件来让她冒这个风险,就像那天伊家管家汤福也拿不出能够让黄善满意的条件来。 黄善在心里叹气,心想这件事暂时就这样吧,还是迫在眉睫的劫狱更加重要,于是和伊芸告别之后,继续回到了房间里做准备。 ...... 兴庆城的马市中,徐怀谷正在一座马棚前与一名卖马人谈论马的价格。那卖马人一眼就看出徐怀谷焦急神色,咬定徐怀谷急需这几匹马,便故意把价钱太高了许多。徐怀谷知道他的心思,也懒得拆穿。不过是些世俗金银而已,无需看得太重,只不过这件事依旧让徐怀谷对人心更加失望。 徐怀谷最终买了五匹骏马,接着便牵着那几只骏马走出了兴庆城门,到了兴庆城南门外的一间小树林中。 他找了一个隐秘的位置,把马缰扎在一颗大树上,接着便静静坐在一边,开始调息,为今晚的行动做准备。 按照计划,虽然徐怀谷的战力与黄善已经不分伯仲,但是境界还是太低,灵气容易枯竭,所以他只负责在城外接应的工作,真正要参与厮杀的还是靠左丘寻和黄善二人。 他看向远处的那一座渡口,人流和商队依旧来来往往,与平日里并无两样,但是徐怀谷知道,今晚这里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他有点感慨世事的变化无常。 ...... 三竹街上,一名女子背了一把琵琶,但是那人兴许是因为担心过于张扬的缘故,却意外的没有穿上红衣,而是着了一身素白衣裳,带了一只斗笠,斗笠上垂下一张黑色面纱,遮住她的容颜,她便以这幅装扮走进一家符箓店铺之中。 她先是在柜台上看了几圈,似乎是没有找到心仪的符箓,便开口问那一名坐在柜台后无聊地逗着一只金丝小雀的男子:“你这里有没有缩地符?” 那男子一听缩地符,马上就停下了逗弄小雀,低声说:“道友说话别这么直白,这种大事还是进内厅详叙。” 缩地符是五品的符箓,品秩颇为不低,不是一般修士可以用的起的,但是同样它的效果也及其显著,就是在瞬间把人移动到一丈之外的地方,而且很难被察觉到。这个特性便使得缩地符再也些战斗之中成为关键性的一招,用的妙的话便是生死反转。 不多时,左丘寻又从内厅之中走了出来。 她有意压低了斗笠,快步走出这家符箓店。 这家符箓店也只收有一张缩地符,而且价钱奇高,要花十五枚大珠。 好在左丘寻在昨天刺杀那一名官员的任务中获得了很高的报酬,所以买起符箓来也是干脆。她还需要到其他地方去买缩地符,按照既定的计划,起码需要两张才可行,除此之外,其他符箓自然也是多多益善。 直到傍晚时分,左丘寻才重新回到了伊家,黄善此时也在伊府中,已经做好了准备。 黄善询问说:“一切可还顺利?” 左丘寻点点头:“已经安排好了。” 黄善看向远处似血残阳,笑得有点疯狂:“今夜,兴庆城就会知道,我们可不是好惹的!” 左丘寻伸手向黄善。 黄善疑惑道:“你要干什么?” 左丘寻理所当然:“把昨夜那壶酒拿出来,让我再喝一口。” 黄善撒谎:“已经喝完了。” 左丘寻耻笑:“我昨夜分明还留了一口,就凭你把小气模样肯定还没舍得喝,今夜之后还不知道是否有命消受,还不快拿出来?” 黄善还是不忍心,说:“先留着吧,等今夜过去以后再喝,也算个念想。” 左丘寻丹凤眼看向远处夕阳,说:“那就余着,先余着,我喜欢这个说法。” 说罢,左丘寻便不作停留,说:“那我先去一步,你稍后按计划行事。” 黄善点头说:“好,我知道该怎么做。那一口酒就给你余着,明日再喝。” 左丘寻无喜无悲,走出伊府。 黄善目送她远去,心中那一座本来被生活磨得稀烂的江湖,似乎又要重新生出来了。 ------------ 无鞘剑 第一百二十一章:生如烟火 夜晚,兴庆标志性的高耸城门在月亮的升起下缓缓关闭,城墙上方,火把的光照亮每一名守城士卒的脸。城墙外,昌阳河的河水在月光下像一条黑色的丝带,些许波浪宛如长带在风中飘舞。 城墙高耸,守城士卒看不清城墙下的景象,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不远处的树林里,一名男子面色严肃,手牵着那白天在兴庆城马市里买来的五匹马,猫着身子躲在一颗巨大松树后。四周是密密麻麻的松树柏树,地面上一层厚厚的松针足以陷人脚踝,耳边不时还能听见猛禽长啸声划破夜空。 夜晚的树林里气氛诡异,那名男子腰系一柄剑,背后背了一柄剑,牵着几匹马缓缓向那一堵高松城墙而去。 没走多久,他就已经到了树林边缘,树林前面和城墙之间是一片开阔平地,一片不知埋葬过多少将士尸体的沙场。 他揉了揉疲惫双眼,看向那城墙。城墙上火把连在一起,仿佛是一条悬空火龙,耀武扬威。 徐怀谷静静盯着城内,焦急之色显露无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有几只小昆虫爬上他的脸颊,又被他使劲一抹,将小虫子和着汗水擦去。 城墙后,兴庆城内歌舞升平。稍微有条件的人家会点亮灯笼,挂在房门上,辟邪驱灾。富裕人家则烛火满堂,孩童嬉闹。 黄善在伊家院子里忙活着,偌大院落冷冷清清,也没有烛火灯笼,只有疯长的野草和灌木。在这人间星火万点的兴庆,伊府如同归隐的居士。 黄善拿出一张火折子,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烟火,顿时绚丽的飞弹飞出铜管,擦出淡绿色火花。他看着一个个飞弹在头顶炸成缤纷的花朵,为这妖冶的兴庆更增妩媚。 伊芸在他的身畔,没有去看那烟火,而是问他:“你看起来很兴奋?” 黄善理所当然:“那当然,今晚可是兴庆历史上少有的大事,我可是要名垂青史的。” 伊芸有点疑惑:“你不怕死?” 黄善抬起头看着烟火,满面憧憬道:“我师父曾经告诉我,野修最不应该害怕的就是死。我辈野修生来便是那无根浮萍,风里柳絮,水流到哪里就是哪里,风吹向西便不会向东。杀人放火,同类相残,然后在某一次厮杀中死去,这就是我们野修的归宿。” 他点燃另一箱烟火,继续看天空,“何谓死?脑袋掉下来便是死?至少对我们野修来说不是。师父说死亡不是心脏被一剑刺穿,而是你被人们渐渐遗忘,消没在历史的滚滚尘埃里,就像搁浅在无人问津处的浮萍,飘荡到某块土地里被人踩碎的柳絮,那才是死亡。” 他终于不去看那烟火,低下头看了眼伊芸,说:“但我师父最后死的很憋屈,惹了不好惹的人,被一巴掌拍死了,大概只有我还记得师父的面容和名字了。今夜若是我死了,我师父才算真正死了。” 伊芸思绪紊乱,好像今天才认识这个自称杀人不眨眼的野修,许久才讲出一句话来:“那你就别死,死了就没人记得你师父了。” 黄善没有答话,点燃最后一箱烟火,翻墙而出。 伊芸看向天空烟火,绚烂璀璨,此时还有不知数居民看着。 烟火眨眼就灭了,却映入多少人的心里,她有些明悟。 生如夏花之绚烂,这是黄善这辈野修所追求的道。 烟火升起,这是黄善发出的开始行动的信号。 徐怀谷深吸一口气,握紧几匹马的缰绳。马儿们不安的低声嘶鸣,抬起前蹄,有点畏缩不前。 城墙上的士兵们听见烟花盛开的轰响,面露喜色,纷纷转过头去去欣赏。 有人说:“不知是谁家有喜事,排场还挺大,想必是个富裕人家。” 另一人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揶揄道:“呵,你小子就别想什么富家千金了,老老实实再多当几年兵,多攒些钱,少喝点酒,不愁找不到个普通妇人,到时兄弟们一定也凑钱给你买几桶烟火,让你张张脸面!” “哈哈哈,就你们这几个穷光蛋?要真有心还不如给我随点金银,实惠!” 士兵们随意胡扯着,相互勾搭着肩膀,放松了戒备。 徐怀谷慢慢立起,活动一下酸胀的小腿,看向那一条火龙。他看不见城墙上情况如何,只能猜测他们被吸引了注意力。他强行拉着不肯前进的马匹,迅速向城墙移动。 死一般的静寂,只听得见鞋底与尘土摩擦声,咚咚心跳声和烟火爆炸声。 四面开旷,没有任何遮掩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暴露,这样的感觉让他非常不安。作为一名修士,他更加习惯于伏击在暗处,这时的情况是他难以容忍的。 汗水不断渗出,他不能后退,只能默默告诫自己余芹还在等着,然后克服恐惧前进。 一步又一步,快要到了……一匹马突然扬起头颅,不安嘶鸣一声:“吁~” 他咬紧牙关,面色苍白,强压住内心退缩的念头,没有抬头,继续向前。一名士兵狐疑地看了看城墙下,他似乎听见有马叫?但城下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 夜风拂过躺在墙根下的徐怀谷,他背倚城墙,喘着粗气,汗水浸透外衣,与城墙上的黄灰粘在一起,他无暇顾及。 墙根下是视野盲区,由于有高大城墙阻碍,士兵们看不见。 他忍不住想象城里该是什么景象,左丘寻和黄善执行计划怎么样了? 一幅幅不同画面闪过脑海,他思绪万千。看着天边那一轮月亮,他弓下身子,双手合十,默默对着月亮祈祷。 ------------ 无鞘剑 第一百二十二章:剑仙风采当如是 兴庆城大牢位于兴庆南部,属于城内下游地区,位置偏僻。里面关押着兴庆的所有罪犯以及大余国各地的高级囚犯。虽然人数很多,但是占地面积却不大,而且没有兴庆特色的水渠流过,环境堪称脏乱差。 大牢分为内外两层,内层用来关押囚犯,外层则是监狱士兵居地和行刑场所。 内层围墙较低矮,由红砖砌成,仅有两人高,隔开牢狱和外面的士兵居住之地。外层围墙才是真正的障碍,约有三层楼高,由大青石块砌成,年代不知道有多久远,表面长满了湿漉漉苔藓,常年湿润滑腻,根本无法攀登。 大牢环境差的很,外层有看守大牢的士兵居住,环境稍好些,内层关押囚犯的场所则更加不堪入目。由于年代久远,排水渠道损坏,内层地面各处是淤泥以及小水洼,臭不可闻。牢房里则是铺一层薄薄稻草,大多空无一物,空气污浊,阴寒湿冷。若是家里条件好,也可以花银子买上等牢房,里面就有一张小木床,一对桌椅,但也仅此而已。 在这种地方生活,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不仅日子枯燥,生活环境也差,一般身体瘦弱者活不过三年,身体强壮的人大概能活五六年,许多人在牢里还等不到出狱的那一天,便会死去。 关押在余芹隔壁的是两名男子。其中一人眼眶深陷,头发杂乱的缠绕着,皮肤透着毫无生气的苍白,他一直蹲在一个小角落里,蚊子和苍蝇盘旋在他身边,他也懒得驱赶,只是在余芹被关押进来时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便再度陷进昏昏沉沉的睡眠中,更不时发出刺耳的咳嗽声。 另一边是一名汉子,看着挺憨厚老实,不知犯了什么罪被关押起来。他对余芹是怎么进来的毫无兴趣,只是看着她牢房里象征着死囚犯的那一扇小窗,由衷的羡慕。 在大牢里,牢房也是有区别的,只有极少数的牢房会开有一扇小窗户,而这一扇小窗,就是死刑犯的代表。在兴庆城牢狱里的日子实在太艰难,他早就想自杀了事,但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囚犯死亡率太高,会让管理大牢的官员们政绩难看,因此他们会想尽办法防止犯人自杀。 牢房里四面徒壁,自杀的办法只有撞墙,但是他又狠不下心来。除此之外,连饭食都是统一配送的木勺子,没有任何办法自杀。 高墙外的兴庆是繁荣昌盛,而高墙内却如同人间地狱,歌舞升平之时,没有人会在乎一群囚犯的日子过得如何。 ...... 大牢仅有的一扇狭窄正门口,两名士卒打着呵欠,倚在长满绿油油苔藓的青石墙面上,正有一句没一句地相互聊天消遣守夜的时光。 一名士卒正在胡吹海吹,说他上次去喝花酒的时候,碰见了那家青楼的花魁。那花魁对他一见倾心,便要自荐枕席,他当然毅然决然的推辞了,但那花魁总是缠着他不放,真是令人恼火。 另一名士卒表面上应和几句,心中却随意嘲讽:“瞧你那贼眉鼠眼的衰样,丑不拉几的,一大把年纪了才娶个胖婆娘,还天天想着花魁,想必是上个月发的工钱又全部花在哪个小娘们的肚皮上去了吧。” 夜晚,大牢门口的火把十分昏暗,原先士卒继续胡乱吹嘘,另一士卒有气无力地附和,这便是平日里看守大牢的士卒日常了。 但是今晚,这个地方注定不会安宁。 果然,入夜约莫有两个时辰,也就是夜半十分,远处竟然渐渐出现一名白衣女子的轮廓,正朝着这一座大牢走过来。 白衣女子面容精致,精巧瓜子脸,双眉秀长灵动,一双丹凤眼微眯,眼神迷离。身穿一件白色长袍,其实是一件法袍,不仅不沾灰尘,而且有一定的保护作用。三千青丝长及腰,被一条白色束带轻轻扎着。 左丘寻面带微笑走进,面对那吹牛士卒,故作柔弱,糯声问道:“这位大哥,小女子相公前些日子进了这牢狱,小女子相思得紧,不知大哥可行个方便让小女子前去探望否?” 那贼眉鼠眼士卒早已被迷的神魂颠倒,满脸猥琐,连声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莫说是探望亲人,小娘子就算要在此处过夜也是绝无不可的。” 另一人好歹还有些理智,骂了一句老色鬼,厉声道:“姑娘还请快回,夜晚有规定亲属不能探望,有事明日再来。” 那吹牛士卒明显是个色相之人,争着为美人出头,不服气道:“是我资历老还是你资历老?刚来没几天的小崽子有什么资格说话,我说可以就可以!” 说完便一脸坏笑,欲拉她手,笑容却陡然凝固,直挺挺倒下,一根红线从他胸口钻出,欢快的舞着,似乎在邀功。 另一人暗道不妙,这女人果然不好惹,刚欲大叫,却被那一只纤弱手臂紧紧掐住喉咙,力气极大,怎么也挣脱不开。他的脸色很快由红转白,最后变成青色,手脚扑腾几下便不再动弹。 左丘寻放开手,悄无声息解决掉门口两人,继续前进。先前那老色鬼是死有余辜,另一人还算有些道德职守,可惜了,今夜注定不能留活口。 黄善在远处看着左丘寻和两个士卒聊天,急得要死,待得两人死掉后,他也跟着过来从门口进入外层,与左丘寻示意一切顺利。 他向内墙的另一边走去,远离正门,与左丘寻对上眼神。两人点点头,仅仅两人高的内墙自然对修士来说不在话下,左丘寻从正门进入,黄善从侧边翻过围墙,同时纵身跃入内层。 内墙里便是兴庆的牢狱,是一栋极大的建筑,有三层,还有地下一层,里面有成千个小牢房,只有少许有木制栅栏窗,除正门外皆由青石砌成,固若金汤。 左丘寻收敛气息,将境界压制到三境,快步跑向看守正门的两名士卒。那两名士卒只是略懂皮毛刀法,根本无法阻挡,只是脸色震惊恐惧,慌忙拔刀并大叫:“有人袭击正门!有人袭……” 利落一剑将两人斩作两节,不去看那满地滑腻鲜血,上前便提脚踹门。牢狱大门本身并不坚固,以她实力一脚便能踹开,但闯入大牢并不是她的目的,她控制好力道,先踹上一脚。 簌簌灰尘从门上抖落,落在她的小靴子上,靴底还占了不少恶臭淤泥,她紧皱了眉头。 牢房里马上传出敲打锣鼓的声音,紧接着外墙处锣鼓声也响起,地面传来细微振动,紧密却杂乱的脚步声进入耳中,伴随着仓皇大喊:“有人入侵,迅速集合!” 左丘寻置若罔闻,先躬身拍掉靴子上的尘土,然后就着一块石头擦掉靴底淤泥,从容不迫,及其冷静。 做完这一切后才抬起头来,扫视四周,已经有几个人先行赶到,将她包围。 一名捕头打扮的人龇牙咧嘴,举起大刀便勇猛冲来。军靴在地面砸起大块臭泥和污水,直冲左丘寻而来,吓的她赶紧后退几步。 那捕头还以为她畏惧,当即信心更甚,得意大吼:“受死!” 一刀劈下,她举剑抵挡。 “铛……”金石碰撞之声响起,剑锋对刀刃,捕头惊讶地发现自己双手麻木,颤抖的刀震的他虎口剧痛,更可怕的是,刀上竟然出现一道豁口。 凡铁终究是凡铁,无法与法宝相提并论。 左丘寻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躬身一记腿鞭抽在捕头小腿,也不看那捕头倒地位置,借势扭腰一剑斩下,便令他头颅分离。 周围士卒被震惊的目瞪口呆,素来力大过人的钱捕头一回合就被斩杀。 左丘寻右脚踩上他尸体后背,狠狠地扭了几下,擦去泥巴,举剑刺进他胸膛,握紧自己同样不太好受的右手,心道这莽夫力气还真挺大,但面上却杀意凛冽,冷声道:“一心寻死者,上前来!” 这句话是和徐怀谷学的,但其中威严气势与杀意不知胜过何几。 士卒们面露恐惧,纷纷后退几步。有了前车之鉴,他们这些混饭吃的喽啰不敢轻举妄动。这时候再上去送死,死了都是白死,还要被骂成白痴。 左丘寻挑剑把那捕头尸体丢进散发着奇怪恶臭的淤泥里,持剑飞跃一脚踩在他身上,借力腾飞上内墙墙壁,衣袂飘舞。 不知多少下面的士卒都心神往之,心里暗道一句:“此乃真神仙也……” 她不管墙下士卒惊异眼神,只是盘腿坐下,横剑在膝,丹凤眼眯成一条长线,冷漠扫视周围兵卒,眼神如同利剑。 宛若一尊杀神。 ...... 监狱顶层,一名老人终于睁开眼睛,冷笑着自言自语:“这年头牢狱也不太平,小女娃微薄道行却如此不自量力,打扰老夫修行。” 老人站起身子,虽然须发尽花白,但身材威武高大,不怒自威。他睥睨望向左丘寻,道:“长的还挺俊俏,可惜老夫从来辣手摧花。” ------------ 无鞘剑 第一百二十三章:大闹牢狱 左丘寻那边已经进入内层,与守卫大牢的士卒交战起来,黄善这边自然也没有消停。 按照原先的计划,左丘寻只是负责吸引守卫的注意力,而黄善则是偷偷潜入牢房之中,解救余芹。 他越过内墙后,落脚处便是一处大水坑,水色黑绿,油滑的藻类生长在水洼表面,酸臭难闻。黄善在空中惊恐的看着下面,奈何身在空中,一时无法改变轨迹,只能闭着眼睛跳进那水坑。酸腐臭气污泥沾满他膝盖以下。 黄善咬牙切齿,仿佛自己回到了在山林泥地里摸爬滚打的野修日子,可那泥巴至少不是臭的,哪有这么恶心,当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但救余芹这件大事当前,他也不知道对方兵力如何,左丘寻能拖多久,所以时间绝对不能被浪费。 黄善压住心头恶心之感,快步跑到那座由青砖堆砌而成的庞大建筑,手里掏出一张符箓,正是左丘寻花大价钱买来的缩地符。 而缩地符转移人身位置的妙用,也在此时显露了出来,他要用这一张缩地符进入牢房里。 由于缩地符太过珍贵,左丘寻在三竹街找了一天,也只找到两张,必须在关键时候使用。一张用在此处,另一张则有其他妙用。 黄善不敢犹豫,当即灌注少量灵气作引,破开封存符箓禁制,符纸散发出一小团淡青色灵光,便消散而去。与此同时,黄善也感觉头脑一阵晕眩,身躯如有千钧重,陷入泥潭无法动弹。好在持续时间并不持久,但仍旧感觉头晕眼花,手脚麻木,他便狠狠给自己抽了一耳光。 他也是第一次使用这么高级的符箓,毫无经验可言,但是由这张符箓给黄善带来的难受之感看来,高级的符箓也不是想用就能用,还需要施术者自身的修为足够。不然的话,即使是一境的小修士,凭借符箓岂不是也可以抗衡高阶修士? 黄善进入牢房之后,赶紧环顾四周,便看见木头制作的栅栏隔开间间牢房,有些木头甚至已经腐烂,各类蚁虫四处爬行,令人作呕。这间牢房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头发长乱,骨瘦如柴,满面油腻的男子,正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回过神来便准备大叫:“啊……” 黄善皱起眉头,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人双眼放光,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抓住黄善小腿,凄声道:“这位大哥,一看您就是身负神通的神仙,求求你救救小弟我吧!不瞒大哥,小弟在城外草包山有一座草包寨,积累了好些银钱,只要大哥救我,便全部送给大哥!还有几位抢来的貌美小娘子,也全部孝敬给大哥!” 黄善焦急得很,不理睬他,抬腿欲走,那人却死死抱住他腿不放,竟然还大哭起来。黄善愤然想到:果然是个又臭又蠢的草包!做着杀人越货的勾当,也不是什么好鸟。干脆直接讲他一脚踹上墙壁,不知死活。 他正准备开门,却有两名士卒走来,手持铁棍。其中一人凶神恶煞道:“你这蠢草包!又大声嚷嚷,我看你是几天不挨打,又皮痒了啊?” 另一人也是一脸不耐烦,拿出钥匙,恶狠狠道:“他娘的,关进来这么久还不知道规矩?打扰哥俩喝酒,找死是不是?” 那两人明显是被这囚犯对黄善的请求话语所惊动,走得越来越近。黄善头脑飞速思考,这就是计划里没有考虑到的意外,他必须同时杀掉两人还不能弄出响动,他没有把握。自己的法宝伞主防御,杀伐能力不强,一次瞬间杀两人确实有点悬。 钥匙插进锁孔发出咔哒声,黄善不再犹豫,只要他们一开门,自己绝对发动最凌厉的攻击。不管如何,至少能杀一人。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刺耳的铜锣声在整座大牢里。两人有点疑惑地看向远方,随即便听见有人焦急大喊:“有人入侵大牢,迅速集合!” 那士卒更加不爽,狠狠抽出钥匙,踹一脚木门泄愤,骂道:“他奶奶的,哪个晦气鬼嫌命长,敢闯大牢?今晚屁事真多!” 骂完又对着黑暗的牢房里大吼:“你小子别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给我好好等着,回来再收拾你!” 随着铜锣声不断响起,兴庆城的大牢里沸腾起来了。三三两两的士卒骂嚷着穿过廊道去外面集结,而牢房里的囚犯们也群情激愤,叫嚷着,或用手砸或用脚拼命踹着门锁,混乱异常。 这种混乱正是好机会!黄善四境修士,体魄远超常人,猛地一脚便踹开木门。周围囚犯见了他脱困都兴奋异常,不住的伸出手来叫大哥叫爷爷乞求黄善帮忙。 黄善自然不予理会,都是罪大恶极之人,无需理会。 他从怀里拿出余芹给徐怀谷头发上插上的那一支玉簪子,玉簪碧绿,散发出淡淡光华,十分美丽,但是他此时却无暇欣赏。 隔除杂念,默默念咒,那玉簪便凭空悬浮,一丝灵光从其中分出,自行向一个方向飞去,黄善紧随其后。 这是一门很实用的小法术,取对方贴身之物中的一缕气息,气息便会自动找寻其主人。 趟过迷宫般的小走廊,黄善不禁感叹大牢的复杂构局,各种复杂的回廊交织,若是没有详细的地图,恐怕就算是除了牢房也找不到出口。 那一点绿色荧光向二楼窜去,他也紧跟上二楼。回廊两边绝望的囚犯们努力伸出手,渴望抓住那一抹绿光。在他们看来,那一点碧绿就是生的希望,近在咫尺,却好似天涯。 黄善狠下心肠,一路飞驰,见到散落的士卒就敲晕。他现在从一个被他打得昏死过去的士卒身上扒下来的一件衣裳,以蒙人耳目。 绿色荧光终于在不远处停下,他松了一口气,飞身到那间牢房前。 污秽的稻草上坐着一名小女孩,月光透过栅栏窗照在一处角落,她静静地看着那角落,面容冷淡得可怕。发丝随意散乱着,隐约能看见脸上的五道红手印。 黄善一阵心疼心酸,那个往日打趣他的快乐女孩仅一天就变成这副模样,怎叫人不动容? 心酸转为愤怒,他握紧拳头,后退一步蓄力,一脚便把木门踹开。 木门倒落在地,发出巨响。余芹才从那凄美的月光里回过神来,一脸惊讶和不知所措,看着黄善,无言。 黄善鼻子一抽,也不作任何犹豫,冲上去抓住余芹的手腕,果断道:“走!快跟我走!” 余芹赶紧跌跌撞撞地起身,在黄善的拉扯下踉跄着走了几步,眼角还带着泪痕,柔弱道:“徐怀谷呢?” 黄善边走边回答:“他在城外接应我们,我们出去了就能见到他。” 余芹向前才走几步就差点扑倒在地,身体及其虚弱,黄善干脆抱起她,迅速奔跑。 黄善身上穿着那一名士卒的软件,奔跑起来之时便咯得余芹生疼,但她没有怨言,只是看着廊道两边伸出来的苍白手臂,心里不忍,乞求道:“可不可以顺便救一下他们?” 黄善正大汗淋漓,一半因为劳累,一半因为紧张。他此时听见余芹这话,更加急不可耐,但脚步不停,答道:“不可以的,余芹。徐怀谷,我,还有你的琵琶姐姐左丘寻,都是用命来换你逃出去的机会的。你是无辜的,清白的,但他们呢?他们是囚犯,是罪人!他们生活在这恶臭之地,枯燥,压抑,只能等待死亡,他们与别人的生活天差地别……” 他越讲越激动,面露挣扎,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这并没有什么不对的,这才是世界本来的模样!” 余芹眼角泪珠慢慢收回,面色呆滞,似乎在努力消化这句话。 黄善也不忍打破这个天真女孩子对于世界美好的幻想,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可怕无情得多,她总有一天要面对。 在黄善带着余芹一路飞奔的路上,还真看见有些强壮的囚犯竟然趁乱打破木门逃出,黄善没有任何留情,全部敲晕。如果囚犯逃出太多,官兵们势必会回守大牢,左丘寻的牵扯也就失效了。 余芹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黄善这么做是为了他能逃生。 快到出口了,他已经能看见门口的火把燃烧,越来越亮,映照出他的激动神色。 就要成功了,就要成功了…… 黄善猛然感觉到一股强大气息出现,他脚步不免一停滞。 那股强大气息的主人,正是兴庆大牢最高的看守者,也就是最顶层的那名老者。 黄善放松的心再次紧张起来,放缓步伐,将气息压制到普通人,以免被发现。对于高手而言,一群普通人间的一名修士就像黑夜里地一只火把一样显眼。 他的心跳急剧加快,怀中余芹也感受到了他的紧张,惊讶地看着他。 他清楚地感受到那人气血旺盛,是一名武夫,而且境界只会比左丘寻更高。 他默叹一句:最麻烦的,来了。 能否顺利劫牢,便在此一举了。 ------------ 无鞘剑 第一百二十四章:六境武夫 左丘寻盘坐在内墙上,白色长剑卧在双膝,法袍迎风猎猎作舞。她合上双眼,不去看底下的混乱场面,只管酿存剑意。 皓月高悬,直挂天边。远远看去,这一抹白色身影风采卓绝,好似谪仙人。 一名白须老人从容走过,底下的士卒们顿时安静下来,急忙后退,互相推搡着给老人让出一条在地上的宽阔大路。 老人不急不忙走向内墙,直到站在左丘寻下方。他身着一件莽红色大袍,象征着朝廷宦官,脸庞棱角分明,一双慈眉,却搭配着怒目,胡须头发尽皆花白。 他不想抬头去看高处的左丘寻,只是面对着墙壁说:“小女娃大好年华,应当找个好夫婿嫁了便是,何至于来此处寻死?” 左丘寻面色平静,不曾睁眼看他,自顾自理顺了头发,道:“老爷爷年岁这么高,又一身好本领,此时不应该儿孙满堂,在家享天伦之乐吗?” 左丘寻仅仅只是一句话,这名古稀年纪的老宦官便被戳到痛处,恼羞成怒。 他眉头拧作一股粗绳,睁圆双眼,看向她,怒道:“牙尖嘴利的兔崽子!区区三境修士,也敢擅闯大牢,打扰老夫清修,是找死不成?” 左丘寻与他直视,气势不减丝毫,厉声驳斥:“裆里没鸟的老东西!你修个屁的道!一大把年纪也就这么点道行,仗着年纪大欺负我年轻人,难怪朝廷把你发配来守大牢。对着我吼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去欺负青楼里的姑娘们啊?” 一番粗俗话语激得围观士卒们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仙女一般的美人竟如此不修边幅。不过针尖对麦芒,倒也有趣,几个大胆士卒都低头捂着嘴笑起来。 老宦官更是怒火中烧,面色涨的通红,自知这女子剑修嘴皮子功夫厉害的紧,斗嘴不过,便干脆动手。 他朴实无华一拳砸在墙壁上,顿时如雷巨响,尘土飞扬,飞散的砖块四射开来,砸伤了几个士卒,而那处墙壁被他一拳砸得生生塌陷。 左丘寻滑步向后一去就是几丈,重新站定在另一处墙上,丹凤眼敏锐看见黄善和余芹混在被老武夫这一拳吓得四散奔逃的士卒中,一时心里大感慰藉。 只要她再拖一会时间,余芹就可以逃离了。 老宦官也轻跃上墙,震的整座内墙灰尘散落。他并不急着出拳厮杀,而是颇为轻蔑地笑对左丘寻说:“我知道你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帮你朋友逃脱罢了。不过我并不急,待我杀了你之后,再去杀他们不迟。” 左丘寻持剑,郑重地面对着老武夫,心里则在暗忖老人实力。 八境武夫大余只有两名,一人是前段时间在保护林宏治的那一战中跌至七境的齐朝树,另一人则是留守在大余国南部布置防御工事的濯雪峰。 除了这二人之外,大余国的七境武夫倒也不少,但也绝对不多,大多封有将军官职,驻守边地。此人被发配看守大牢,而且年岁又颇高,想必只有六境实力,自己还有一战之力。 左丘寻作为一名刺客,身法是自然是极好,但是墙上空间狭隘,不利于她发挥。于是她径直从内墙上跃身进入下面的兵堆里,随意踩住两人,力道之巨大直接把那两个倒霉士卒踩的瞬间趴下,扬起一阵尘土,咧嘴哀叫。 随着左丘寻进入兵堆之中,兵堆便如油锅里进了一滴水,顿时沸腾起来。这些兵卒都是来大牢看门混饭吃的,从来没有见识过真阵仗,一时人人自危,拼命逃跑。 老宦官见到兵卒纷纷逃离,无一人敢上前,不禁大怒道:“一群废物!” 随即他抡起拳头就俯冲而下,拳势如虹,直冲左丘寻面门。 左丘寻跳进兵卒之间,本想逼他投鼠忌器,但这人丝毫不顾士卒死活,拳脚依旧大开大合,威猛无比。凡是被他误伤到的士卒,都喷出一口鲜血,飞出几丈远。 左丘寻左移一步,避开他的拳头,那拳头却将左丘寻身后两名士卒拍飞好远。 老人一拳落地,身体尚未平衡,便又是迅速扭腰施展一记腿鞭,不愧是厮杀经验老辣之人。 左丘寻没有预料到老人能做出这样不合身体常理的动作,一时惊慌躲避,只能高高跃起,堪堪躲过这一脚。但高高跃起委实是下策,身体下落之时便不可控制。老人没有给她任何机会,飞身一记重拳打在她胸口。 左丘寻避无可避,只能用剑稍稍挡住,再赶紧恢复自身五境修为,硬接下这一拳。但没想到老人下手极为凶狠,此拳没有丝毫保留,便是大杀招。 她身形如同断线风筝一般飞入一间士卒兵舍,撞开红砖砌成的墙壁,落进了屋里。 左丘寻只感觉胸口失去知觉,她慌忙吐出两口淤血,才好受些。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余芹和黄善应该也已经逃到南门口了。 她一剑砍破墙壁,强行压制疼痛,运转筋脉,施展身法,迅速逃向兴庆南门。 老宦官自顾自呆在原地,皱紧粗眉,惊异道:“咦?此人二十出头,竟然有五境修为,当真是天才。只不过却要与我大余作对,实在可惜了。今日绝对不能留她,否则日后必成大患。” 他不管那间坍塌的兵舍,全力追击黄善和余芹。 黄善此时已经恢复自身三境修为,正抱着余芹一路狂奔向南门。此时已是深夜,家家入眠,除了在街角差点撞上一名老更夫,倒还算畅通无阻。 黄善距离南门近了,已经可以看见南门宏伟的城墙,还有高耸城墙之上的那一条张牙舞爪火龙,他却感受到身后有一人极速奔来,怀着浓烈杀意。 黄善心中大惊,是那老者无疑,竟然连左丘寻也拦他不住,该如何是好? 他只得再加快步伐,汗珠从他脸上滑落,迅速划向飞向后方。奈何境界不够,修士速度也不如主练体魄的武夫,还抱着余芹,那股压抑气息越来越近。 黄善不敢扭头看后方场景,只顾亡命奔跑。 左丘寻此时正在另一条与老宦官平行的街道上飞奔,身法已经被她催动到极致,但因为身负伤势,速度还比那老宦官慢上一线。 她眼睁睁看着老宦官超过自己,逐渐追上黄善二人,心里焦急万分,秀眉皱成惊人角度,却无能为力。 黄善看见了城门,近了,近了…… 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 身后压力陡然剧增,已经容不得他奔跑了。他转头看去,老人已经拔地而起,挥拳冲来。 他当即停步,面容坚毅,放下余芹,迅速转身,从腰间抽出那一柄青绿色的法宝伞,将余芹挡在身后。 就在伞架撑起的瞬间,那一拳便如约而至,砸在伞面。大股力量分散开来,饶是如此,伞骨依旧瞬间断裂,但拳势也减去七八分。 那一道拳光继续向前,轰在他胸口。一名六境武夫倾力一拳,就算只剩两三分气力,也远非三境修士可以抵挡。 黄善身形暴退,连带着余芹一起向后划。 尘土飞扬,一道不浅沟壑被余芹和黄善划出。 整整三十步长,六境武夫两三分气力的一拳将两人轰退三十步。 黄善胸前肋骨不知断了几根,大口喘着粗气,鲜血从口里不住涌出,眼神冷如死灰,连去愤怒和害怕的气力都没有了。 余芹躺在他身侧,后背血肉模糊,也是喷出一口瘀血,已经昏迷。 老宦官从容迈步走来,转头看见左丘寻还有一段距离,就冲着她笑了起来。 笑意满是嘲讽。 左丘寻怒气满腔,面目凶煞。老宦官笑得更加灿烂,他就是喜欢这种让敌人绝望的感觉。 左丘寻更接近了,她秀眉怒皱,猛地又加快速度,准备以自己肉身接住老宦官的下一拳。反正身上还有这一件白色法袍,一拳应该可以勉强接下,大概还能剩一口气。 老宦官却看出了她的想法,说道:“何必呢?你如此做,只是让这两人死的更快罢了。” 老宦官弓下身子,扎出拳架,于是潮水一般的拳意倾泻而出。 左丘寻愤然道:“你敢!” “我如何不敢?若是你今日能够逃脱,此时还两说,但是你,注定也活不过今夜!” 老宦官说完这些,便不再废话,一拳向下。 拳势惊人,拳还未至已经让人感到无穷压力…… 黄善闭上了眼睛,心里满是解脱感。他不禁想起了拿已经过世师父的音容,还有被他常挂在嘴边的那一句“我辈野修应当……” 师父说得对,死是野修的唯一归途,他死在这里是天命所归。 但是为什么那么不舍呢?师父终究还是没有全部告诉他死亡的滋味。 年幼时的惨烈屠村场面浮现,早已记不得的父母面容也不知为何又清晰起来。 最后,他竟然看见了那个扑在他怀里哭泣的女孩来,一切是那么的动人,泪花甚至能溅到他身上,仿佛就在眼前。 他有点愧疚,低声呢喃:“对不起,不能帮你救父亲了……一切都结束了……” ------------ 无鞘剑 第一百二十五章:逃出生天 时间好像在这一刹那停滞了,冰霜一般的月光照出这一幅残酷场面。 左丘寻眼角有泪珠出现,花容憔悴,无助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倒地两人,却还有几丈远。 咫尺之间,便是生死两隔。 左丘寻感到自己是多么无力。早知道,早知如此,万万不应该接受那刺杀官员的任务,但是此时后悔还有什么用呢?余芹她还那么年轻,那么纯真,她不该在这里送命。 城墙外,徐怀谷听见里面的打斗声,心急如焚,握紧拳头,指甲陷入皮肉而浑然不知。 他知道里面计划必定是出现了变故,但却不知发生了何事,而且他待在城墙之外也无能为力,着实是着急。 但是时间停滞也只是在这一刻罢了,它再次开始重新无情流转…… 但是意料之中的那一拳却终究没有落下。 不是老宦官突发慈悲,而是有一件物品挡住了他拳头去路。 那个物件悬浮在空中,散发柔和的绿色光辉,正是那支碧绿色玉簪! 是那一支余芹母亲留给余芹的神秘玉簪。 在那致命一拳落下之时,玉簪便从余芹胸口自行飞出护主。那一点碧绿光芒闪耀着,隔开老宦官的拳头和余芹二人,那就是生的希望! 老宦官脸色再次讶异,他的拳,竟然再难进分毫。 左丘寻果断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不敢稍有懈怠,趁老宦官还在讶异之际飞身掠入黄善二人身边,抓起两人便消失在被老宦官拳意打得灰尘四扬的城门口,不见踪影。 那支玉簪子极有灵性的重新飞回余芹胸口衣物里。 老宦官显然没想到还有如此宝物,心中杀意更烈。今日若不转草除根,他日必将后患无穷! 他纵身前追去,手臂一挥,拳罡裹挟着尘土散开,露出空旷土地,但是却没有见到预料中地任何一人,面对他地只有高耸的青石城墙。 被耍了!他们必然有缩地符! 城外传来马嘶鸣声和驱马的人声:“驾......” 老宦官气急败坏,一股气登上城墙,眺望而去,便隐约看见夜色中五匹马奔驰向渡口方向。 老人气急败坏,愤怒地向城墙士兵大吼:“一群废物!城外有人接应,你们是怎么看城门的?人和马都到墙根了你们也看不见,你们是瞎子吗!” 一名青年将领在守城士卒之中,没来由被骂,心里也有怒火,同样大声驳斥:“你是谁,有什么资格骂我们废物!除了皇帝,无论是谁到了城墙也得给我老实!” 老人猛地走近一步,一身恐怖气势散发出来,怒道:“小兔崽子,我在边关厮杀时你连娘胎都还没走出来呢!还在这里说什么废话,赶紧放云梯,让我出城门去追!” 将领不屑地撇开眼睛,带些嘲讽道:“你想要夜晚出城?好啊,依照大余国律法,给我看一下圣旨,我就让你出去。” 老人很不满意他的态度,颤抖着手指向他,怒道:“今夜有人劫了兴庆大牢!竟然还被他们逃出城去,皇城颜面尽失!你担得起责任?” 将领心头惊讶,神色终于庄重,知道这老宦官必然是朝廷派在看守大牢的武夫,但依旧不客气道:“我这里不劳你费心,还是担心你自己怎么向朝廷交代吧。” 随即他又一挥手,招来传令兵,吩咐道:“传我命令,派快马即刻前往渡口,封锁渡口,盘查所有马匹和行人,严禁任何船只私自出入。还有,派兵在昌阳河和淇水上下游全部设关卡,严格盘查过往船只!” 传令兵立即跑下城墙,城门缓缓落下,马上就有大批精兵骑马朝渡口进发。 老人隐隐约约还是有些不放心,看着五个越来越远的黑点,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 晨光微熙,葱郁的平原树林浸没在阳光下。鸟儿们叽喳欢唱,追逐着从一个枝梢飞向另一个枝梢,压的枝头微微晃动。 枯黄的落叶纷纷扬扬飘落,却也显得美丽异常。 冬至已过,只不过兴庆处于大余国南方,此时树叶也只是枯黄,并未落尽。想得当时徐怀谷和余芹刚来兴庆时也不过刚刚入夏,五个月的时间便眨眼挤过。 刚来兴庆时的懵懂无知,到靠自己能力安定下来,最后卷进这无妄之灾,被迫离开兴庆,徐怀谷转头再看了一眼兴庆,心情复杂。 但想起余芹最后终于还是被救了出来,他已经不敢再奢求什么了。心情舒畅,从来没有觉得太阳如此明媚动人。 他身后背着重伤的黄善,他的伤口已经简单处理过了,无甚大碍,但黄善的断骨想要恢复,就是以他三境修士身份也要好些时日。 左丘寻在他身前走着,她只是受了老宦官一拳,受伤不重,嘴角血迹已经抹去,正背着余芹慢慢赶路。 余芹依旧在昏迷。幸好黄善帮她挡住一拳,否则以她普通人的身躯,应该是已经死了。她后背上背老宦官那一拳打得在地面划去好远,此时衣裳碎裂,与血肉混在一起。左丘寻就剪下了她的后背衣裳,露出肌肤,否则不利于伤口愈合。 伤口看着可怕,但也只是皮外伤,不涉及生命危险,过些时日就能醒过来。 一匹毛色纯白的高头骏马绕着步行的两人撒欢,还亲昵的蹭蹭左丘寻的脸颊。她非但不恼,反而明眸浅笑,显然与这白马感情极好。 按照左丘寻的说法,白马,白剑,白袍,在加上一壶好酒,这才是江湖剑客该有的模样。 那匹白马的马背上仅背着她那一把琵琶和一个大包裹,无人乘坐。左丘寻是怕马背颠簸,余芹承受不住,就背着她步行,反正一个五境剑修背个普通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徐怀谷高兴不假,但心里也有许多别样情绪。那日余芹的一句“徐怀谷,我喜欢你”确实令他方寸大乱。他不知道怎么面对醒过来的余芹。 自己对她的关爱,究竟是出自救命恩人的嘱托,亦或是自身情感? 是亲如兄妹的爱,还是男女之爱? 徐怀谷本来还以为自己看得很清楚,可是仔细一思索,自己与余芹究竟有无男女之爱?还真是个问题。那天在忘川幻境之中与那所余芹经历的,终究还是假象,到底可否当真? 徐怀谷不知道。 徐怀谷对于这件事很是庄重,若是弄错了自身感情胡乱作答,对自己确实无害,可对余芹而言呢?可能就是她一生过不去的坎。 徐怀谷绝对不想看见这样的结果,所以他必须要慎重。 他看着左丘寻背后的人,一件件往事在脑海里飘过。 淇水之畔的初次相逢,小村寨里的三年朝夕共处,一起流离失所,最后在兴庆的点点滴滴。 自己对于她究竟是何种情感?徐怀谷一时间分辨不清楚,但余芹却对她自己的感情看的极清。 似乎更聪明的徐怀谷从来没有对余芹仔细想过,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发生了。而表面懵懂的余芹显然心中条理清晰,一条条脉络被她梳理得清楚自然。 徐怀谷在思考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愧疚慢慢占据他。 自己终究已经不是那个在泠江边卷起裤脚便可以自在吹风,摸小鱼捡石子的人了,有些事情必须要想,而且要仔细想,想了再想。 左丘寻转过头来,看见徐怀谷眼神迷离地看着自己背后的余芹,感觉挺好笑,嘲讽道:“啧啧啧,姓徐的,我家芹儿妹妹后背就这么好看,把你眼珠子都要看出来了?要不我帮你脱去了她衣裳让你看个遍?” 徐怀谷经不住她调笑,脸色立即涨红,把头扭向一边。 左丘寻干脆放肆大笑起来,爽朗笑声魔咒般传入他耳朵。那白马似乎受她情绪感染,也蹦蹦跳跳着欢快嘶叫。 徐怀谷心中无语。 前方传来山泉叮咚声,两人一马不约而同地向那里走去。 小溪流不宽,两丈有余,三丈不足,溪水仅仅能没住脚踝。溪水清澈甘冽,溪底是大大小小方方扁扁的各色鹅卵石。 溪边有一块小草地,左丘寻把余芹轻轻放下,自己盘腿而坐,与她面对面。让她身子倚靠在自己身上,取出外敷的草花散,仔细地涂抹在她后背。然后又取出一瓶丹药,丢给徐怀谷。 徐怀谷接着,喂黄善吃了一颗,又丢还回去。左丘寻自己却没有吃,把它收好了。 徐怀谷想到昨晚逃生的那件事,心里不禁很是得意。 昨晚之事虽然十分险,但是幸好左丘寻最后布的这一步棋发挥了作用,给四人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其实正如那老宦官隐隐约约猜测的那样,那几匹奔向渡口的马只是幌子。他们一行人并未骑马去渡口,而是从兴庆城墙根下走,一路从南门走到了城西北门,才离开兴庆进入这一片树林,然后继续北上,并未去渡口。 好一个声东击西。 白马踏蹄走进小溪流里,小声地饮水。 徐怀谷也看向那一条小溪底的石子,不由得想起泠江里面的石子来。那时候的他,终究只是过去的那一个他了,长大也真是愁啊。 不过幸好,还有一座江湖在。 徐怀谷剑意似乎又要喷薄而出,左丘寻心里小小一惊,想道:“是终于要破境了?” 剑意约莫持续十几息时间,便又慢慢收敛了回去。 左丘寻心底叹息:“差一点,还差一点。” ------------ 无鞘剑 第一百二十六章:月不醉人人自醉 此处小溪流离兴庆还不远,左丘寻和徐怀谷害怕追兵追上来,不敢多逗留,稍微歇整些,便继续上路。路上依旧风景缤纷,徐怀谷却少了一丝欣赏的心思。 直到临近傍晚时分,左丘寻背上的余芹才先行苏醒过来。 她迷迷糊糊尚且睁不开双眼,就感觉背上宛如火烧,轻轻叫唤一声。身躯一下一下的颠簸让她意识到自己在一个人的背上,便莫名有点紧张,赶紧睁开眼想看个究竟,却只见到左丘寻侧过头的半张清丽容颜。 她心里闪过一点失望,柔声叫唤道:“左丘姐姐......” 左丘寻笑眯起双眼,答道:“在的。” 她感觉到嘴角有点湿润,立即就清醒了,有些懊恼。怎么这么多年了,流口水的老毛病还不改? 她害怕左丘寻衣物被弄脏,便羞赧道:“姐姐,对不起啊。” 左丘寻笑道:“无事,这一身是法袍,不会被弄脏的。” 随后她便不怀好意地看着余芹,坏笑道:“话说你不会是想那个姓徐的想的流口水了吧?唉,姐姐这般舍了性命救你,还比不上那个姓徐的登徒子,当真是惨兮惨夕。” 余芹忙着解释:“哪有啊,我不过是想着陇丰楼里好吃的才流的口水,姐姐知道我最喜欢吃了。” 左丘寻笑意更甚,面容灿烂若桃花,故意提高了音调:“那妹妹就是想吃黄善了咯?妹妹前几天还说喜欢徐怀谷来着,今天又改变主意了?啧啧,真是四处留情啊。” 徐怀谷跟在两人身后,一直没有打扰。听见这话却心头一紧,赶紧看了一眼黄善。 还好,黄善还在昏迷。 他心里提高了警惕,自己是得提防提防。 余芹心里很开心,这才是自己的琵琶姐姐嘛,斗嘴和调戏人的功夫确实了得。她向左侧右侧都看一眼,却不见徐怀谷地身影,当下也不好意思开口询问,便安安静静地趴在左丘寻肩头。 左丘寻继续开口笑言:“妹妹可得小心些,那姓徐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姐姐帮你打量过了,就是一个老色胚。妹妹千万别被轻易占了身子,小心事后便被抛弃了。” 余芹红了脸,轻轻啐了一口,不再言语。 后面的徐怀谷听了这一句话,惊为天人。 左丘寻一个好歹五境剑修杀气人来都毫不含糊,又是个如花似月的年轻女子,怎么讲话如此口无遮拦?三句话不离男女情爱,而且句句都刺着他。 他又向后看看黄善,惊讶地发现黄善竟然已经醒了,却没有动弹丝毫,也不和他打声招呼,只直勾勾盯着前方。 徐怀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黑了脸,不愉道:“黄善,快把眼睛闭起来,不然我就把你丢下了!” 黄善干笑两声,厚脸皮道:“徐兄,别这么小气嘛,我好歹帮她挡了一拳,这不是看看她受伤严不严重嘛?如果严重,我这良心还过不去呢。” 徐怀谷佯装生气,怒道:“不行,这事没得商量,快点闭眼。” 黄善动动手指,习惯性想拿出酒壶。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在他最得意和最失落的时候肯定是要喝酒的。 此时显然是得意,不过现状却不允许他喝酒。他也故意提高音调:“徐兄,何必让我闭眼呢?你走到她们前面去不就行了?不会是你也想待在后边吧?” 徐怀谷被说中了,有点恼怒地盯着黄善。黄善和左丘寻却不以为意,同时放声大笑。黄善胸口本就受了伤,一笑起来肺部更是剧痛,可是又停不下来,疼得他直叫唤。 黄善觉得这大概就是痛并快乐着,但是一想到这个,便又更加想笑了。 余芹直觉感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她疑惑地问:“姐姐,你们在笑什么呢?” 左丘寻眉宇间笑容根本停不下来,神秘地说:“妹妹难道不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余芹仔细一感觉,好像确实如此。之前还以为是受伤涂的药效如此,但现在竟然能直接感觉到风吹在肌肤上。 她顿时慌乱,赶紧伸手去摸后背,却发现衣裳被剪开了去,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也就明白了徐怀谷和黄善的对话含义,当即恼怒:“徐怀谷,你快给我到前面来!” 徐怀谷装腔作势道:“喂,余芹你说什么,我听不见……黄善,别捂住我耳朵!” 余芹只觉得受了天大委屈,愤恨道:“徐怀谷你个老色胚,快到前边来!” 左丘寻还嫌事情不够大,煽风点火,道:“没事的,妹妹,你不是正喜欢这老色胚吗?给他看个后背不打紧的,指不定哪天还要给他看见别处。” 余芹不做声了,隐约有了点哭腔。 徐怀谷晓得今天玩笑有点过分了,赶紧快步跑上前来,震的后背上的黄善哆嗦直叫:“徐怀谷,你轻点……” 绕过两人身边时,余芹突然抬起头来,狠狠给他踹了一脚,道:“徐怀谷你个登徒子,算我瞎了眼看错了你,从现在开始我不喜欢呢了!” 左丘寻道:“妹妹总算看清这臭男人的真面目了。为了庆祝妹妹摆脱这色胚,姐姐也帮你踹他一脚。” 说完便也抬起玉足狠狠一脚。气势十足,却极有分寸。将他踹的侧退几步,但不至于摔倒。 徐怀谷故意哎呦哎呦叫唤几声,衣服上多出两只鞋印,笑容却不减,道:“值咯!” 余芹气得七窍生烟,指着他怒道:“徐怀谷,你什么时候这么油腔滑调的了?” 徐怀谷仔细想了想,带一点疑惑:“难道是因为你?” 他顿时感到黄善一阵颤抖,没好气地问:“你干嘛?” 黄善讪讪道:“我的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啊。” 余芹沉默了,没有多说。左丘寻又笑起来,刚欲讲话,却被余芹从后面捂住了嘴巴。 左丘寻不挣扎,没有人注意她脸上露出真正开怀的笑容来。 一路上继续赶路,直到太阳落进了远方的山脉之间,夜色也沉了,四人不再嬉闹,寻了一处林间平地生起了火。 火光温暖,一如四人的心。 左丘寻说是去打点猎物回来,徐怀谷则去找野果子,剩下两名伤员在营地里休息。 黄善在火堆畔倒地就呼呼大睡,什么也不管。 兴许是白天的事,余芹好像不太高兴,一个人披着一件左丘寻的绿色长袍,在火堆旁,了无睡意。 徐怀谷先回来,放下几个果子,见黄善已经睡着了,左丘寻也没有回来,就大摇大摆走到了余芹身畔,盘腿坐下。 余芹看着火堆,不曾转头看他。徐怀谷似乎因为白天的事胆子大了许多,径直牵住余芹的小手,还装做一副若无其事模样。 余芹懊恼地撅起嘴唇,用另一只手狠狠拍掉他的手。 徐怀谷轻声说:“对不起。” 余芹面上看不出表情,淡淡的问:“徐怀谷,你可喜欢我?” 寂静,死水一般的寂静。 世界归于混沌。 徐怀谷不敢吱声,他还没有想清楚,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有点愤恨自己的无知。 月华如洗,不远处的高树枝上,一人静静看着他们,两行清泪无言流下。 这幅场景,是不是多少年前见过?那时的自己,似乎还是局中人? 可怜岁月蹉跎不等人,故人终究只是过客,化作了那枯骨黄沙。 剑意在这一处树杈之间肆意散布开来,顿时周围的树枝树叶被细微剑气划得纷纷掉落下来。 左丘寻抬头看向天空。 月色从来没有改变,一如既往的美。 她以月色发誓,必定要报他的仇。 只要有一天月色尚在,这仇,便是她活着的唯一目的。 ------------ 无鞘剑 第一百二十七章:四人前行 这一夜,左丘寻大半夜才回来,说是去打猎物,却什么也没带回来,只是丢了几支干柴进火堆,便不管那枯坐在一起的两个人,自顾自弹奏起一首琵琶曲。 琵琶音调清高,音色澄澈,旋律及其缓慢,有时断断续续得让人听不太清,配上这荒岭孤火,极尽凄凉。 徐怀谷只觉得此曲格调及其高远,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令得人心不自觉生出诸多缠绵愁意。 他见到余芹的身体却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伸手去摸她脸颊,更是冷得似冰。 他慌忙问道:“左丘寻,她这是怎么了?” 左丘寻面带怜惜地停止弹奏,放下琵琶,道:“无妨,过一小会就好了。” 她又是一声轻轻叹息,脑袋倚着白马后背,闭上眼睛,准备睡去。 一曲断肝肠,有意者听之如坠冰窖,无意者听之便无事。 徐怀谷心疼余芹,就紧紧握住她的手掌,给予她一点温暖,却浑然不知,那一点温暖于余芹更是寒彻心扉。 行路劳苦,他也不敢熬夜太晚,待得余芹逐渐暖和之后也睡去。 翌日清晨,旧日新照。或许是几天前过于劳累,徐怀谷睡得死沉。 沉沉睡梦里,徐怀谷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踢他,只皱皱眉头,翻滚一下,侧着身子继续睡觉。然后就有什么湿滑的东西贴上他的脸颊,还会动。他被吓得瞬间惊醒,睁开眼睛,只看见一张马脸。 白马见自己吵醒了徐怀谷,欢快地嘶鸣一声,再走向昏昏大睡的黄善,准备去吵醒他。 不远处左丘寻和余芹坐在一起,正在研究一副地图。本以为一大早上被白马欺负一事会受到两女的嘲讽,结果只受到左丘寻的冷漠眼神,拒人千里之外的那种。余芹压根都没抬头看他,弄得他有点郁闷。 徐怀谷只好厚着脸皮坐到她俩旁边去,看向那张东扶摇洲的地图。 左丘寻的这一张东扶摇洲地图可不比徐怀谷之前买的那一张破烂货,这可是真正的仙家地图,上面清清楚楚标记着各个国家以及主要城市的位置,还有各家宗门所在山头,在地图之上也是一目了然。其中有一抹紫霞在地图上标记着,十分显眼,就位于大和国和流苏国的分界山脉之上,那便是紫霞宗。 徐怀谷清晰地记得当初自己所说的话,若是有一天,他必然要踏上紫霞宗去与那慕容狄和宗主崔枯好好讲一讲道理,只是不知道那一天究竟还有多远。开始修行之后,徐怀谷却也终于明白了他和一大宗之间的差距到底隔了多少,但是这消磨不了他的决心,只会让他更加奋进。 话说东扶摇洲地形很奇特,东西方向狭窄,南北却狭长,看上去像一根木棍。大洲上山脉走向也很独特,不是一般的沿着海岸线,却是东西走向,把东扶摇洲切作几节。东扶摇洲的几个大国便大致以山脉为界划分领土。由南向北依次是大余国,大和国,流苏国,扶桑国。除了这四个大国之外,小国家更是不计其数,但大多都是附属在大国下。 四大国中又以扶桑国国力最强盛。它位于东扶摇洲最北部的尖端,海岸线很长,与别洲交易方便。又有淇水在它境内入海,入海城市名作淅城。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是大陆与海洋的商业枢纽。淅城便因此重商,成为东扶摇洲最大的港口城市,跨洲渡船往来不绝。 东扶摇洲的各大宗门也被清晰地标注在地图上。一流宗门有三座,分别是扶摇宗,紫霞宗,星月宗。二流宗门有十一座,较强的有清风山,水镜宗等,三流宗派则数不胜数,估计大余国内都有几十座,小小一张地图并不标明。 大宗派与帝国之间基本上处于互不干涉的状况。大宗派实力强衡,自然不惧帝国,国与国之间的战乱无法蔓延到山上。大宗派之间争斗也会有仙家手段解决,不会殃及平民百姓和皇权朝廷,而小宗派就不同了。由于实力较低,经常会作为国家战争的牺牲者。他们也必须依附于国家以求安宁,通常国家的灭亡也会代表着大量小宗派的更迭。 于是大宗派不扰世俗,安心问道,日益强盛;而小宗派却要为了生存与国家绑在一起,注定不能脱离世俗,实力终究不强。 强者愈强,弱者恒弱,这就是目前东扶摇洲宗派的整体格局。 大宗派和朝廷就像两套相互独立的体制,共处于同一块土地却互不干扰。 国家内部也会培养修士以增强国力,但大多数是战场厮杀下成长起来的武夫,与山上仙家,山泽野修所言的修士是不一样的。 武夫不能修行法术,全凭自身体躯,将躯体修炼得刀枪不入,以达到一人敌军的程度。而修士相对而言更难修行,必须要有入门法门才能修行。 法门决定修行的方向以及最高成就。大宗派里的法门只会传授给门下弟子,而且会有特殊手段保密,修习之人无法外传。大宗派的各类法门品秩都很高,因此培养出的修士自然也很厉害,极有规章秩序。 野修们的法门及其混乱,大多是杀人得来,或者无意间在某个遗失机缘下获得,甚至有些是从墓里面偷来。鱼目混珠,有些人还会买卖法门,因此造成野修法门及其混乱。 黄善修习的法门是他的师父传授给他的,最高能到达六境,已经是较高极的法门了。有很多法门到三四境就封顶了,依然很多人趋之若鹜。 而徐怀谷身上所修习的那一套法门,则是扶摇宗的不传之秘,最高可以修习到十一境,至于飞升渡劫境,则是要看徐怀谷自身的天赋了。 黄善此时也被那匹白马舔得醒过来了,抹了一把脸,边打呵欠边问:“左丘剑仙,那我们现在应该往哪里走呢?” 左丘寻一边看着地图,一边说道:“继续向北走,尽量先离开大余国。那群朝廷里的官员现在应该已经回过味来了,必定在到处追捕我们,北方边境也肯定会设关卡。北边山脉之中又以杭旬山最为险峻陡峭,我们就从那里过境,兵力应该少些。” 杭旬山是大余国和大和国交界处最险峻的一座山,山高处长年积雪,山脚山坡野兽横行,极少有人烟,即使是有人去杭旬山也是去寻找那里面的神秘草药。 去这种山林里找草药可是赌命的勾当,一不小心就要折在里面,尸骨无存。但是回报也是极高,若是能够找寻到那仙家草药,便足够普通人衣食无忧一辈子了,这也是有人依旧冒着生命危险去杭旬山的缘由。 不过这些危险对于他们一行人是不用担心的,至少还有左丘寻这一名五境剑修在。反正跟着左丘寻走就没错,目前她才是队伍的主心骨。 继续上路,黄善可怜兮兮地乞求左丘寻借他骑一下马,还说自己为了救余芹可是豁出了性命,这会儿实在走不动了。 结果都不用想,当然是被果断地拒绝了。左丘寻又不傻,你走不得路,怎么还有心思来求她借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闲的没事吗?所以肯定是有力气走路的。 黄善被左丘寻这一顿歪理教训得哑口无言。 她还严肃地宣称了这匹马只能让她和余芹坐,臭男人一个也不能上去。 她于是就把余芹安排上了马,自己在下面走着,悠哉悠哉。 徐怀谷头疼,感觉左丘寻要把余芹给宠坏了。 余芹今天换下了破旧的衣裳,里面着一件纯白衬衣和白色长裤,外边披着一件淡绿色长袍。衣服当然都是左丘寻的,左丘寻比她快高了一个脑袋,长袍穿在她身上都快拖到地上了。 左丘寻对穿衣服这件事一直很上心,马上有一只好大一只包裹,里面全是她的衣裳,每天穿的都不重样。不过人家好歹一个五境剑修,肯定不会缺买衣服的钱。 不过余芹这么认真打扮下来,其实也挺漂亮的。小巧可爱的瓜子脸,皮肤比刚来兴庆时白皙了许多,长发如瀑披在肩后。眉如远山,眼含秋水,俏鼻微挺,一点绛唇。坐在白马上更显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高贵气质,和以前那个农家女孩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左丘寻马上就发现了徐怀谷的不正经,打趣道:“姓徐的,盯着我家妹妹干什么呢?今日妹妹好好打扮一番,就要把你的魂儿勾走了?” 徐怀谷赧颜。 “这么说来,昨日那句妹妹那一句’你可喜欢我’,今天有了答案吗?” 徐怀谷震惊:“你怎么知道?” 左丘寻大笑:“哈哈哈,你去问问黄善,看他知不知道?” 黄善感觉收起笑脸,疑惑问:“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余芹和徐怀谷脸色通红,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们辛辛苦苦修炼,就是为了偷听别人讲话的吗? 罢了罢了,以后再和他们计较。 山林原野间,四人前行。 骑着白马的普通人,心地善良的野修,身背琵琶的女剑客,腰间系剑的徐怀谷。 (第一卷终) ------------ 花间酒 第一章:破境 十日后,杭旬山脚下。 依旧是四人一马,围着一堆篝火烤着一只野凫子,火光照亮每一个人的脸庞,红彤彤的,颇有些江湖气韵。 余芹伤势基本已经恢复,和以前一样了。黄善也好转了许多,就是伤到了骨头,还是要注意些,不能打斗厮杀,行路倒也已经没有什么问题。 一行人一路向北,走的都是山间野泽,刻意避开了大城市。大城市必然有他们的海捕文书,是绝对去不得的。一路上他们也见到不少散落在山野间的小村落,但都没有前去打扰,毕竟有人处便是是非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山林里也没有官兵,朝廷也是知道轻重的。若是大面积搜捕,兵力必然无法集中,凭区区几个小兵卒到五境剑修面前送死吗?估计连信号都发不出来就已经身首异处。 几天朝夕相处下来,大家互相也都了解了不少。 黄善是个大酒鬼,而且他有一只储物镯子,算是很玄妙的玩意,以前从来都没有和徐怀谷讲过,别看带在手上毫不起眼,里面却有一丈见方的空间,能够储存物品,而且没有重量,是很珍贵的仙家宝物,连左丘寻都有点眼红。 那只镯子是他师父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遗物,里面值钱物件没几件,倒是摆了满满一角落的酒坛。 左丘寻一日到晚除了偶尔练剑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在观赏沿途景色,有时看到兴起处还要弹一曲琵琶。徐怀谷觉得这就是左丘寻琵琶弹得极好的缘故,她的琵琶曲子里装的从来都是真正的山水。 左丘寻总是会让徐怀谷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修仙者,在大道无情的夹缝之间追求那一点自在。 天气将要入冬了,还没有下雪,气温却也很低了。 黄善“毫不吝啬”地从他那一只镯子里拿出一大坛子酒,还有三只酒碗,先给其余三人都满上一碗,自己直接抱着酒坛子喝起来,一脸满足。 这阴冷冬日里,酒可是个好东西,喝了身上跟个小火炉似的,不怕寒冷。 徐怀谷曾经在凤头山那一座山贼小寨子里时,也见过山贼们有时在冬日里上山打猎,他们随身就都会带一点烈酒。 不过那些酒都是山寨里酿的高粱酒,味道又辣又冲,实在难喝。只在冬天严寒或者夜晚守夜提精神用,没人拿喝酒当享受。 徐怀谷一向不喜欢喝酒,就是在余芹被官府带走那一晚,黄善邀他买醉之时,他都没有喝。不过这一次,他却觉得总算有了一点江湖味,便打算多少喝一点。 他先泯上一小口,感觉味道还不错,比自己以前喝的酒淡一点,多出一股清香,他才又喝了一大口。 左丘寻一看这酒水就知道是市井酒家的酒水,虽然也是上等,但是却不是那仙家酒,便略皱绣眉,道:“黄善,你好歹也是个野修,怎么野修的豪气半点没学到?真是折了野修的面子。你知不知道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野修在,仙家都要低看野修一眼。上次那个小壶小壶的酒还有没有?说好余着的,救出余芹这么多天了,也不见你拿出来,快点给我泯一小口。” 黄善心头紧张,上次那酒是看左丘寻长得漂亮,想给她留个好印象才给她喝的。一口就喝了大半壶,黄善想起来就心疼,这次就算她再漂亮也不能给她喝了。 他狠狠灌了一大口酒,豪爽道:“左丘剑仙哪里话,别的野修我不知道,但我黄善豪不豪气,大伙不知道?不瞒你,上次那酒早就被我喝完了啊,委实是对不住大剑仙了。” 左丘寻也懒得从这个铁公鸡身上拔出一壶好酒来,轻蔑地瞪了他一眼,将就着喝了起来。 余芹只见过酒,却从来没有喝过。父亲告诉她只有男人能喝酒,女人是不能喝酒的。不过她看见左丘寻也喝了酒,也好奇地端起酒碗放在鼻尖上闻一闻。 一股清香沁入,诱惑着她。很想尝一口,但想起父亲的言语,她又有点犹豫。 凡是嗜酒之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最喜欢劝不喝酒的人喝酒。 黄善显然正是此列。 他笑眯眯看着余芹犹豫不决的样子,使尽浑身功夫劝酒,道:“余芹,酒可是个好东西,喝了酒可以让你变得更漂亮,就像左丘剑仙那样。” 意料之外,左丘寻竟然没有反驳,反而应和着:“对的对的,芹儿妹妹,喝了酒就能让你变漂亮啦。到时候有大把男人喜欢妹妹,气死那个姓徐的。” 余芹不是很相信,皱眉疑惑:“可是为什么我父亲告诉我女人不能喝酒呢?” 左丘寻巧舌如簧,立即回道:“傻妹妹,你父亲他当然是怕你变得漂亮就被哪个男人勾搭走了,所以才不让你喝的,现在你就可以喝了。” 余芹很天真地被她们骗了,竟然喝了一大口。酒液进入口腔,那股清香就在唇齿间弥散开来,确实美妙。她还想仔细品味一番,酒在口腔里似乎酒变了味,辛辣刺鼻,实在令她始料未及。她赶紧将酒咽下去,还被呛得咳嗽几声。 左丘寻和黄善都放声大笑,如饮天下最美最醇之酒。 徐怀谷只是干笑两声,这段时间下来,他与余芹反而有些疏远了。 余芹是个挺害羞的人,明确表明心意,徐怀谷却不作答复,两人间的关系有点微妙。 黄善见气氛差不多合适,便装作随意地说:“其实伊芸在我们离开兴庆之前找我看了看他父亲。她父亲魂魄残缺不全,是被鬼物所夺。她想请我们帮她,你们怎么决定?” 徐怀谷和余芹是与伊芸接触比较多的,自然是倾向帮助她。想起伊家受这大祸,家道中落,十三四岁的伊芸一个人撑起这个家,也是很不容易。如果有机会,他们都愿意帮助伊芸。 左丘寻以洞察一切的眼神看着黄善,盯得他瘆得慌。 左丘寻说道:“夺人魂魄的鬼已经是能化形天地之间的大鬼了,不需要依靠人的身体也能生存,怎么也得有个六七境,黄善你觉得如何?” 黄善有点急了:“也不一定吧,有些境界不高的鬼得到某些特殊功法以后也是可以摄人魂魄的,咱们可以先去看看,到时候再做定夺也不迟。” 左丘寻见他露出了小尾巴,心中了然,道:“好了,黄善人,不就是喜欢那姑娘?大男人的,何必扭扭捏捏?” 黄善刚欲辩解,她却摆摆手示意他住嘴,道:“待我突破到六境,找到一把合适的本命飞剑,再去那地方走一趟,否则免谈。” 黄善放下心了,只要有了她的承诺,不管条件如何,总归是有希望。不然要他一个人去,那才真是去鬼门关。 余芹第一次喝了酒,面色潮红,问:“姐姐,我也可以修行吗?” 左丘寻温柔笑笑:“当然可以啊,不过暂且没有合适的法门。姐姐法门特殊不能外传,黄善那个太低级了,徐怀谷那个法门也是个仙家不传之秘,待到姐姐找到合适法门再送给妹妹。” 黄善心里不爽。 平心而论,黄善的法门在修行界已经是比较高级了,在左丘寻嘴里说的跟个破烂似的,眼界这么高? 不过以她二十出头岁的样子,却有五境修为,想必法门也是极好,她该不会是大宗子弟? 不过就算是大宗子弟,这个年纪五境也是宗主嫡传吧?当然,黄善眼中的大宗,还只是紫霞扶摇这些宗门,至于二十四岁就已经入七境的太华山道士孙祥,还是比不得的。 但是大宗子弟怎么会去刺杀朝廷官员?又怎么会与我们这种杂鱼混在一起?她肯定是另有机缘。 徐怀谷没有和他们一起聊天,他还在想着余芹的事。 他平常挺聪明一人,怎么却陷在这里头出不来啦? 实在想不出来,他干脆不想,抬头仰望星空。不知为什么,每次看见星空,都会有一种亲切感觉。像是卸下了肩头所有担子,无与伦比的轻松。 额头上有冰冰凉凉的感觉,一片片小冰晶落下来,化作融水。 徐怀谷惊喜出声,于是其余三人都看向了他。 左丘寻也发觉了这一场雪,顿时心情也变得好起来。 今年的初雪,裹挟着友好与美丽,就这样来临了。 一堆篝火,漫天小雪花纷纷扬扬。鸟鸣声不知为何而响起,似在庆祝这初雪圣洁。他甚至闻见了落叶和松脂的芬芳,沁人心脾。 全身畅快淋漓,有什么东西疯狂钻进他的身体,驱散掉疲惫。 三人都惊讶看着发生奇异变化的徐怀谷。 黄善皱眉问:“他……这是在破境?” 左丘寻眼里闪过一丝欣赏,道:“没错,他就是在破境。” 黄善更加疑惑不解:“他这什么都没做,怎么就破境了?” 左丘寻骄傲地说:“你这小小野修自然不知道这类秘诀,他本来就已经二境巅峰,心中有所感悟,配上今年这初雪,意境恰好。契合天地大道,鸟鸣庆贺,轻而易举突破。”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他这法门也确实有点奇妙,竟然不是纯粹的剑修法门,似乎还有一点道家的意蕴在里面。” 道家意蕴,其实便就是徐怀谷心间那一道金梭子符。 余芹静静看着他祥和的脸,由衷开心。不为他破境,却是为这张许久不见的忘却烦恼的面容。 徐怀谷还在破境,灵气不断涌入他的体魄,徐怀谷的心湖正在逐渐成形。 修士从二境到三境的破境最为关键,便是因为那心湖之说。心湖一出,个人的天赋也就凸显出来了。 黄善期待说道:“不知道徐怀谷开辟出来的心湖有多大,想当初我三境之时只是有一小片水洼,徐怀谷这小子天赋还是不错,应该能有一座小池子大小。” 三境之时心湖就有一座小池子大小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想黄善现在四境,心湖也只是一座小池子。 左丘寻摇头说:“他不会开辟出心湖。” 黄善疑惑:“怎么可能?三境修士不都会生成心湖吗?” 左丘寻不作答,却突然看向身后的黑暗,低声道:“有人来了。” 黄善也看向那一片黑暗之间,如临大敌。 荒郊野岭遇见人主动找上门来,准没好事,不是强盗就是疯子,着实麻烦。 左丘寻严肃地说:“黄善,你先应付一下。” 她随后纵身跳上一颗高树。 余芹紧张地看着那黑暗处,风雪似乎更凌厉。 黑暗中有温和的男声传来:“雪落白头,风刺人心,好不寒冷。这位兄台,江湖相遇便是你我的缘分,可否借火一暖?” ------------ 花间酒 第二章:山林偶遇 黄善听完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最坏的来了。 这句话极有讲究,算是野修间的黑话。荒山野岭,互相辨认身份难,长时间下来野修们也就练就了一套自己使用的道上黑话,传说是一个野修儒士所创立。 那人修行本事没多少,却喜好文人们那一套繁文缛节的古怪玩意,历来被野修不齿。直到野修里出了那位在中土赫赫有名的祖师爷,名沈高岑,堂堂十一境的大修士,但后来也逐渐消失在修行界之中。有人说他后来被正道仇敌联手所杀,也有说他晋升十二境飞升而去。 他的结果无人知晓,但是他确实是十一境的大修士,这点毋庸置疑,而且硬是强行与山上诸多大宗分庭抗礼,奠定野修的一代基础。 他就对那一套咬文嚼字的名堂感兴趣,觉得咱们野修也出了个文人嘛,挺痛快的。其实那儒士文采实在不太好,但沈高岑喜欢,后来也就慢慢演变成今日这套黑话了。 那段时间,沈高岑便是所有野修的英雄,便又许多后生野修去模仿他行事,琢磨那些黑话,于是这一套话语便逐渐流传开来。 在不同时节,不同场合,话语都是不同的,有一套独特的讲究。 既然这伙人是野修,那就很麻烦。杀人越货,野修们都爱干,尤其在这无人知晓的地方。虽说双方无怨无仇,但天晓得对方品行怎么样? 越是这紧张时候,越是不能输了气势。 黄善装作从容,边喝酒边说:“白头是为相思人,人心却比风更冷,火如何能暖?还是请各位转个身,回吧。” 三名男子的身影逐渐从黑暗间显露出来。 为首的是个公子哥打扮的男子,着一件白身黑纹大袍,腰间系玉,手持一把折扇,风流倜傥。 身后两人,一人生的高大雄壮,浓眉大髯,只披了一件背心,袒胸露背,在这风雪里显得及其违和。另一人身材矮小,一身普通人家衣裳,干净利索,腰间一把挎刀,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 那浓眉大汉一脸兴奋,明显是个杀人越货干惯了的人,落在黄善眼里便是心惊肉跳。 这眼下三人明显都不是善茬,荒郊野岭的敢来借火,必然是有所倚仗。反观自己这边,徐怀谷还在破境没有醒,余芹一个普通弱女子,就自己一个四境修士,自己这一伙人可不就是一块大肥肉? 似乎是察觉到黄善眼里的一抹狭促,粗眉壮汉更加兴奋,跃跃欲试,手都不自觉向着背后的刀柄伸去。 黄善紧紧盯着那大汉动作,心里慌张得很。但那男子的面色却突然冰冷,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再不敢有任何情绪表露,看起来害怕极了。 那美男子不去管大汉,只是对着黄善淡淡浅笑,心平气和道:“原来是一家人嘛。既然兄台不愿意借火,那我等也就不叨扰了。” 语毕就领着两人离开,踏着轻雪,缓缓步入林间,只留下一路脚印,马上就被新雪覆盖住,无影无踪。 黄善丝毫不敢懈怠,紧紧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时刻警惕,天晓得他们会不会杀出个回马枪? 余芹面露担忧,小心地问:“他们是不是很厉害啊?” 黄善警惕地看着四周,松开捧在手里的酒坛,酒坛壁上满是汗水。 他郑重地回答:“是的,除了那一名粗鄙汉子,其余两人应该都要比我强。” “那他们会不会要杀我们?” “不一定,之前那汉子明显动了念头,但被什么所吓住了,大概是左丘寻干的。” 余芹叹气,皱眉看着徐怀谷,他还是那样安详地盘腿坐着,完全不知晓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三人渐行渐远,进了密林深处。左丘寻则再远处小心跟着,作为一名刺客,她跟踪人的本事自然是极好,她有自信不会被发现。 不知不觉,她的秀发上铺上了一层细雪,在月色下反着淡淡荧光。 每一步都及其轻缓,没有半点声音,山林里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响动。 左丘寻跟着三人翻过了半座小山,却也不见三人有停下来的念头,便感觉很有古怪。这么恶劣的天气,又是在这危险的杭旬山,当真没有半点害怕? 果然,不久后,那为首的美男子便无故转过头来,皱眉不愉快,对着左丘寻的方向,无奈说道:“我们并未刁难你们一行人,阁下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左丘寻自讨没趣,倒也不在乎,转身,也不再隐藏身影,当着三人的面大方潇洒地走了回去。这次跟踪虽然被发现,但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能够肯定一点,对方必定有人修为很高或者感知很敏锐。出门在外,小心一点总是不会错。 待得左丘寻彻底离开之后,那三人也停了下来,站在了一颗颇大的松树之下。 那粗眉大汉此时完全没有了嚣张气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担惊受怕,不敢抬头。 为首的美男子憋了一肚子气,愤怒呵斥那大汉:“你个蠢货!谁让你摆出那副准备动手的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打架似的,要不要在额头上贴一张’我要和你打架’的字条?” 他实在气愤:“你脑子里都是什么,看见比你弱的人就想动手?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便是你们低劣的野修路子。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女的先前就在暗处,若不是师叔制止你,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怪不得你的兄弟会全被你害死!” 身材远不如大汉的美男子肆无忌惮地斥骂他,壮的和头熊似的大汉连大气都不敢喘,极具反差感。 等那男子骂得火气消了些,大汉才谄媚地笑出来,奉承那斗笠人,说:“这不是有魏师叔在这吗,那些个废物能扑腾出什么水花?” 美男子刚消的气马上又涌上来,呵斥道:“石承,你最好看清楚你自己的位置!师叔是你能叫的,一名卑劣野修,也敢叫师叔?嫌一路上惹出来的事还不够多?你我只是有这一场交易才能同行,别再给我整出其他事来!” 大汉畏畏缩缩,苦着脸,一句话也不敢说。 斗笠人沙哑地开口:“华贤侄,不必多说了。他个野修就这副德行,不必多说了,就当让那伙人更相信我们的身份吧。” 他转头看向美男子,看不出脸上表情,道:“倒是你,华贤侄,我们一路上装成野修,有何感悟?” 华杉正色道:“以野修身份混迹世间,倒是能省去许多麻烦。而且大可以从心所欲,不必拘泥于宗门规矩,自在许多。” “嗯,正是此理。许多仙家子弟下山走江湖之前,都得装作野修走一遭世间,便是为了体验一番各生百态,磨练心智,也可以长点见识,要知道,真正的修行界可遍地都是刀剑,远远不如山上的师兄师弟们那般平和。” 华杉心道:山上师兄师弟们也不见得平和,那只是表面如此罢了,暗地里有多少蝇营苟且,可不见得比刀剑弱。 “我记得华贤侄以前在山门上时,脾气可没这么暴躁吧?” 华杉吓出一身冷汗,顿时明悟这便是自己的心魔种子,赶紧把那斥骂石承的想法泯灭了去,然后谨言记之,拱手说道:“弟子知罪,多谢师叔提点。” “修道修道,修的是大道。不要把原本宽阔大路修成田垄小巷,更不要修进死胡同。” 斗笠人又感叹一声,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修道之人,尤其是山上仙家,除了术法,最重个人心性。 心性干净澄明,大道自然何处皆可去。心性肮脏狭隘,处处都是断壁残垣,路路皆是死路。 这也就是大部分野修为何境界不高的缘故。他们过于势利,只想着宝物,却不知心里越是这般作态,越是机缘都避开着走。 但野修也会有心性宽阔之人。开阔如那中土万里大江珺水,雄壮似那龙甲洲平原独起一岳龙头山,浩然若那万哉千里快风,悠远作那青离岛主一笙飘渺无音曲。 道法同源,万物皆作道,看你能悟出几分罢了。 华杉似乎还有点不太放心,问斗笠人:“魏师叔,那伙人会不会坏我们的大事?” 斗笠人答:“他们应该只是路过,不然不会带着那一名普通女子。不过我们还是要小心,多提防着点,先前那个跟过来的剑修很不一般。” 他又问大汉:“石承,你有没有把这个地方告诉其它人?” 汉子如临大敌,他能清楚感受到斗笠人身上浩浩杀意,赶紧低头道:“大师,绝对没有!我以性命发誓,那次进杭旬秘境,我的兄弟们都死完了,只剩我一个人啊。除了你们,我谁也没有说!” 斗笠人点点头,算是认同,杀意也随之而去。 他暗暗叹息:“人皆有恶,心性澄澈,连我也做不到,何其难也……” 大汉一身大汗,腿都软了,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心里暗骂:“狗仙家!一个个道貌岸然,都是心狠手辣的主,以后再也不和这群伪君子打交道了!” ...... 风雪覆盖的密林深处,一只雪白小兽靠着树干,浑身皮毛纯白胜雪,高贵优雅。 她托起下巴,看了看左丘寻一行人的方向,又看看那边三人,若有所思。 然后它起身,抖落皮毛上的细薄朝着某个方向而去,留下一串梅花脚印。 不久又被雪重新覆盖。 ------------ 花间酒 第三章:女孩卓彩 营地火堆旁,余芹披着一身左丘寻的白色貂裘,靠着一棵松树假寐。黄善则一个人喝着劣酒,警惕观察着四周,不时往火堆里扔几块柴禾。 一个人喝酒实在没什么意思,他就劝余芹也多喝一点酒,结果被余芹狠狠瞪了一眼,一脸嫌弃。黄善这才醒悟,这孤男寡女的劝酒,好像是有些不妥。 徐怀谷还在盘坐着,二境破三境的时间本来就要很长,一个晚上就这么坐着也很正常。 雪花浇落下来,在他头顶和肩膀上都有一个小指节厚了,他也感受不到,枯坐着不动。 余芹睁开眼睛,抖落衣裳上的小雪,径直起身走向他,伸出手轻柔拂去他身上的积雪,然后又把长袍小心披在他身上,生怕惊扰了他。 她又看见徐怀谷面色恬静祥和,有点好奇,就用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拂了一下。 黄善心里一惊,这不是存心刺激自己吗?还让不让人好好活了? 苦兮苦兮。 黄善仰头看向高空明月,心里那叫个惆怅啊。 他好像曾经听哪个穷酸秀才说过一句话。 人生有苦难言说,便予酒杯二三两。 这句劝酒诗委实作得不咋地,但是黄善觉得对于自己这个只会识字的人来说,也必定是够用了,于是当时便从那面黄肌瘦却依旧执意要花最后的钱买书的穷秀才手里买过了这一句诗。那秀才刚开始还满心不愿意,说诗是天底下最重的东西,买卖不得。但是最后却迫于家里那刚刚呱呱坠地的孩子和那饿的都没了奶的婆娘,卖出了这一句诗。 黄善花了十两银子,若是这十两银子经营得好,以后钱生钱,也能是一笔不小财富。但若是肆意挥霍,那可用完就是用完了。 至于后事如何,黄善不想去管,他做得已经很好了。 此时突然又想起这一句诗,他也不知为何。 但是不管如何,黄善觉得酒杯只有二三两是肯定不够的,起码得要个二三斤,才能解今日心头之惆怅。 他抱起酒坛,仰头倒灌,差点没把整颗脑袋都埋进去。 余芹看见黄善专心喝酒,看不见她,便又大了胆子,摸了摸他的脖颈,随即双眼笑眯成月牙。 黄善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你小心点,破境的时候有很多忌讳的,小心徐怀谷走火入魔。” 余芹听了这一句话,赶紧缩回手,有点惊慌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黄善摇摇头说:“无甚大事。” “哟,芹儿妹妹这是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左丘寻不知何时回来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躲过余芹和黄善的注意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已经到了火堆旁,一脸奸邪笑容看着余芹。 余芹害羞了,就走到火堆旁,假装伸手去烤火,免去尴尬。 但徐怀谷嘴角却不经意浮现一噙微笑,别人自然注意不到,可逃不过左丘寻的眼睛。 左丘寻把余芹的脑袋转了一下,对着徐怀谷,咬耳朵道:“看见那个姓徐的猥琐笑容没?破境的时候都笑成这样,真是恶心啊,满脑子歪心思,妹妹千万别上当咯。” 余芹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嗔道:“净瞎说。” 左丘寻不退反进,两只手臂缠上她的脖颈,脸靠上去,呵气如兰,吊在她身上。 余芹闻见她身上清香,脸红似霞,轻柔推开她,道:“快走开,妖精。” 左丘寻眨巴眨巴眼睛,妖冶道:“哦?你不喜欢吗,小妖精?” 画面简直不忍直视。 这虽然不是左丘寻第一次调戏余芹,但黄善依旧是忍受不下去了。他倒头躺在地上,把空了的酒坛子盖在脸上,叹息一句:“旱涝皆成灾啊……” 徐怀谷其实早就醒了,听见了黄善这话,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余芹很生气,抓雪做了一个雪球,狠狠地打在他脸上才解恨。 万里长空风与月,一夜安好。 三境修士徐怀谷感觉自己的体魄比以前确实强了许多,与天地间灵气的契合度也要更高。而最重要的事是,他看见了自己开辟出的那一道“心湖”。 其实算不上是心湖,是一件很古怪的玩意。 一颗雪白色的莲子静静悬浮在他本来应该生成心湖之处,还有一柄雪白色的小剑绕着那一颗莲子不停转圈,颇为灵动有趣。而且徐怀谷尝试与那一把小剑沟通,还真就做到了,只不过小剑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并不很听徐怀谷的话,但也足够让徐怀谷惊喜了。 他开口便打算向左丘寻询问自己这古怪心湖究竟是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左丘寻也只是自己遇见的一名剑修而已,似乎还没有那么熟络,何况这事涉及大道,更加不能说。 徐怀谷只好自己默默埋藏好这一个秘密,期待以后能够得到答案。 除此之外,最令他开心的便是昨日突破只是那种澄澈心境。 在那一种心境之下,他真正能看清自己。 他看见自己心中分明对余芹是动了情的,也不打算扭捏,想着找一个合适的契机与她明说罢了。再说自己与她又不是亲兄妹,余安只是要他照顾好余芹,也没有说不许他与余芹结成伴侣不是? 不过余安当时说的是把余芹托付给自己,似乎是把余芹许配给自己的意思?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肩头那一撂重担算是落下了,他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 四面是密密麻麻的寒针叶林。 由于地势较高,又是冬季,地面上没什么杂草,只有些许灌木,穿行起来倒是方便。昨夜初雪,今天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些,夹杂着雪水的甘甜。 山林寂静而安好。 这已经是第二天,徐怀谷一行人经历了不平静的一夜之后,终于又开始重新上路。 按照左丘寻的估计,穿过杭旬山需要两天的时间,而他们昨日已经赶了一天的路,大约几日傍晚就能走出这一片山脉。但是徐怀谷却感觉很不对劲,本来还以为在杭旬山会遇到麻烦,但是除了昨晚那一拨来历不明的怪人,他们在山上连妖兽都没碰到一只。 亏得徐怀谷的乌鸦嘴,变故说来就来。 “嗷……” 巨大吼声却突兀地打断了宁静氛围。吼声萦绕在山林间,震落了各处积在松枝上的雪块。 是一声熊吼,可以听出这只熊极度愤怒,紧接着就又响起一个小女孩的尖叫声。 一个小女孩被熊袭击! 这是徐怀谷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他下意识地握紧剑柄。 熊吼声如洪钟大吕,震荡在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离这里很近。 小女孩的尖叫声也异常凄厉,他下意识想去救那个女孩。 其余三人也都停下了脚步,仔细听响动。 有熊掌拍击地面的声音,小女孩惊慌失措的尖叫,离他们越来越近,正是朝着他们而来。 左丘寻沉声道:“我们去看看!” 遂一人当先,闪身进树林,剩下三人就跑着追随她。 只是几息时间,熊的脚步声便停下了,小女孩的尖叫声也消失,林中重归寂静。 徐怀谷不禁冒汗,他担心小女孩的安危,便加快了速度。 林间一处空地上,一个小女孩瘫坐在地,眼神惊恐地望着前方,浑身战栗,眼泪止不住地大滴掉落。一只大黑熊在她的对面,挺直了身子,用后脚站立,昂起头颅,足足有一丈高,嘴里不停发出低沉吼声,凶猛气势展露无遗。 至于它为什么不进攻? 自然是一人一熊之间站了一个左丘寻。 黑熊体格极其壮硕,仅是身高就有两人高,左丘寻在它面前更是显得脆弱不堪。但它却在左丘寻的身上感受到了浓浓危险气息,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把自己最强壮的一面展示出来,想吓跑她。 可它眼前那人毫不畏惧,迎着它而立,手持长剑,眼神凌厉地盯着它。 大黑熊吼了一阵,却没有收到任何结果,自讨没趣,摇摇尾巴转身回熊洞里睡觉去了。 左丘寻也不想和它打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这熊还颇不好对付。天生蛮力,又皮糙肉厚,大约和一名四境武夫差不多。 徐怀谷率先跑上来了,只看见黑熊的背影和两个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女孩子没事。 但那只黑熊体格是真的大。 他以前在凤头山的时候也是见过熊的,不过那片山林里的熊只是比成年人体型稍大一些,都凶猛异常,及其难缠。 因为熊皮,熊掌,熊胆都很值钱,也有山贼曾经尝试围猎熊。那一次围猎很是惊险,一头黑熊虽然身中陷阱受了伤,仍然与四名山贼搏斗,抓住机会便咬中一个人手臂,死活不松口,直到被杀死也不松嘴,最后硬生生扯断了那人手臂,很是惨烈。从那以后再没有山贼敢围猎熊,那可是一不小心就要送命的勾当,实在不值冒这么大的风险。 眼前那熊起码有人的三倍大小,应该是这片山林的霸主了。 小女孩明显是惊吓过度,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过这小女孩外貌还是很可爱,十一二岁模样,一双水灵灵大眼睛,头发扎成许多束,圆嘟嘟的小胖脸,脸颊和手上沾满泪水,楚楚可怜。 小女孩在这雪地里只穿了两件单薄衣裳,还沾满了泥巴。 余芹看了就心疼,一定是家里不太富裕。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来,对这个小女孩没有丝毫戒备,只是把她轻轻抱起来,放进怀里,再用长袍把她包住,一边安慰道:“小可爱,不怕了啊,有姐姐在呢。” 小女孩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在她怀里撒泼打滚。 余芹耐心地低下头,眉眼带笑,问她:“小可爱,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呜咽着说:“我叫……卓彩。” 霞玉卓卓,流光溢彩。 是个好名字,余芹想道。 ------------ 花间酒 第四章:露水小愁 卓彩躺在余芹怀里大哭了好一阵子才消停下来,脏衣服和小手蹭得余芹身上也全是泥,但余芹却不恼,反而很开心。 余芹想起自己自小也是这般贫寒,和父亲在山林里挣扎求生。她一下子又想起了去世的父亲,更加不忍心,这小女孩可怜模样深深打动了她。 她温柔擦拭去小女孩脸上的眼泪,问道:“那小卓彩,你家住在哪里啊?” 卓彩似乎是被先前那一幕场景吓得不轻,哆嗦着,讲话断断续续:“我……家就住在……这山里深处。” 杭旬山深处?这说法有点意思。杭旬山可不是什么小山包,是这一片山脉里有名的大山岳,占据天险,野兽横行,周围数十里地都算杭旬山,这深处是何处? 看来这小女孩是迷了路,也不知道家在哪个方向。 这就有点麻烦了,她又问:“那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又怎么会被大黑熊追呢?” “我……两天前在村子附近采药,结果不小心跌落山坡滑下去就晕了。醒来后就迷了路,随便找了一个方向走,结果就越走越远,天气还越来越冷,最后下起大雪来。我实在又冷又饿,看见一个山洞就钻了进去,结果里面有一只大熊!大熊被我吵醒了,就……追着我到这里来了。” 卓彩边说还边伸出手捂住眼睛,好像回忆起什么可怕的东西。 余芹更加心软,忍不住转头问向左丘寻:“姐姐,小卓彩好可怜啊,我们送她回家好不好?” 左丘寻没说话,走到她身前,绕有兴趣地看着卓彩小姑娘,然后狠狠地撅了一下她的脸蛋,惊得卓彩赶紧捂住脸。 左丘寻似乎心情大好,答应道:“好,我们走。” 徐怀谷和黄善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发言权,只能跟着左丘寻的决定。 徐怀谷不禁低头感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不过就算撇开左丘寻的决定,他也是乐意送小姑娘回家的。一个十一二岁小姑娘,风天雪地里还要上山采药,一个人迷路在山林里,怎教人不可怜? 余芹又问她:“你的家大概在什么方向呢?我们送你回家吧。” 卓彩皱眉头仔细想了好久,鼓着嘴巴,指着一座山脊,道:“应该在那个方向吧,我之前就是从那里走过来的。” 还别说,这一招真有用。小女孩本来就长的粉嫩可爱,这一卖萌,余芹就沦陷了,眼睛笑成月牙,连左丘寻都不禁伸手去揉她脸颊。 徐怀谷看着这一幅熟悉场景,突然也想伸手去过过瘾。毕竟好久没摸着屏翠小姑娘的脸了,手有点发痒。 话说起来,他们走了这十几天,也不知道屏翠现在在兴庆怎么样了。 她有没有认真跟着她的秀才父亲好好念书? 她有没有去那已经成为死地的秦婆婆家里? 她被徐怀谷一行人喂成的包子脸有没有变回原先漂亮的瓜子脸? 她还有没有再去陇丰楼吃那些个早就吃腻了的黄鳝? 前三个问题他不知道,但她估计是吃不上陇丰楼的黄鳝了。黄善不在,吃黄鳝还有何趣味? 不过也好,这样脸就能瘦下来了。长大后成个美人,却也不知要便宜谁家公子。 有点愁,有那么一点点愁。 小小的,毫不起眼,静静的缩在心间的某一个角落,平日里毫不起眼,但却任你如何去看,都能一眼看见。 好像夏夜里的一只小蚊子,赖着你不肯离开,萦绕在你身旁,扰得你心烦意乱。 这些个小愁啊,当真是世界上最妙不可言的缘分。 不过没过多久,他从伤感里清醒过来,又想起那可怕的大黑熊来,就偷偷问黄善:“黄善,你觉得你打的过那只黑熊吗?” 黄善这次没有厚脸皮,很实诚的回答:“肯定打不过,而且就算左丘寻要杀它也很难。说真的我,我在这外面混了几十年,除了妖兽之外,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熊,简直和一辆马车差不多大小。” “也许是这杭旬山独特位置和气候才有这么大的熊吧,我以前见过的黑熊只比你大一点点。” “哈哈哈,说起这个,你知道修士怎么划分野兽的实力吗?” “不知道。” “那你想不想知道?” 徐怀谷没好气地看着他。黄善每次说这句话就是要敲诈一笔了,他直接说:“要多少钱?” 黄善立马来劲了,赶紧道:“徐兄这是什么话,我黄善是那种爱钱胜过兄弟的人吗?只要你下次帮我买一壶那个小壶的仙人醉,我就告诉你。” 徐怀谷很想吐槽:“所以你是爱酒胜过兄弟咯?”但他没有说出来,留了个心眼,问:“你那个酒多少钱一壶?” 黄善笑眯眯伸出一根手指。 徐怀谷试探问:“一百颗小珠,一颗大珠?” 黄善摇摇头。 徐怀谷点头,意料之中。他刚刚是乱说的,这个世界上能有这么贵的酒水? 但他很快就醒悟过来,试探说道:“要十颗小珠?” 黄善还是摇摇头,说:“是一。” 徐怀谷松了一口气,他也觉得世界上哪有那么贵的酒水,有人花钱去买那一枚大珠一壶的酒水,不知道攒钱去买实打实的法宝? 好说好说,一颗小珠而已,虽然买一壶酒很贵,但是还能买得起,他现在身上还有一小笔小珠钱。 于是他就答应了。 黄善心里乐开了花,而且喜形于色,被徐怀谷看见了,顿时恼怒道:“黄善你骗我?” 黄善连忙解释:“没有没有,真的是一。” 徐怀谷终于放下心来。 一颗小珠?当然是一颗大珠! 仙家酒酿,当然要拿神仙钱买。反正这小子兜里还有点钱,不宰他宰谁? 当然黄善也就是说说罢了,他还真舍不得花那一颗大珠的神仙钱去买一壶酒,再怎么喜欢喝酒也得有个度。 “既然徐兄答应了,我就告诉你吧。” 黄善笑眯眯说道。 “野兽也会有开启灵智成精怪的,实力自然不能以常规野兽对待,也是有一套修行体系的。一般来说,我们就把它们当做武夫来处理。” “比如说,这只熊大概相当于四境武夫的实力,已经很强了。出门在外,千万不要对着武夫说你壮的和头老虎似的,那是骂人的话,是挑衅。” 黄善传授给他经验,徐怀谷也就绕有趣味地听。混江湖也是一套大学问,自己的路还远着。 时间就在这样的聊天间打发过去,似乎没人注意到四周的树林在无声无息地变化着。 松柏高树逐渐稀少,杂草和灌木逐渐丛生,甚至还有阔叶树出现。气候变得很奇怪,按理说,他们往这大山里走应该是要越来越冷的,但这植被却越来越像温暖的地区。 大伙都发现了反常,停下脚步疑惑地打量着周围。 树木苍翠,鸟鸣啾啾。古老的大树干上满是青苔,树枝上挂满了藤萝,互相交织,生气勃勃。 放在此处,却是无比诡异。今早还是冰天雪地,现在却连雪的痕迹都没有看见,这绝对不是冬天应该出现的景色。 一时一行人没了主意,踟蹰不前。 倒是卓彩开心地拍了拍手,从余芹臂环里挣脱出来,跳到了地上,指着不远处的一块石头,兴奋大叫:“我认识那块石头,我还在上面做过标记呢!离我家不远了。” 卓彩蹦蹦跳跳到那块石头边去,余芹着急地想去追,却被左丘寻伸手拦住。 小女孩来历不明,这里处处又透露着古怪,不容得不小心。 左丘寻说:“卓彩,既然你认识这块石头,那也应该找得到回家的路,我们就不再送你了。” 听见这话,卓彩急了,她指着太阳说:“可是姐姐,太阳就快要落山了,晚上山里有好多野兽,我害怕!” 四人都有些吃惊,那太阳还在头顶,是正午呢,怎么会快落山? 大有古怪。 一行人不敢过去,卓彩也不肯过来,气得直跺脚,双方就这么暂时僵持着。 卓彩看着一行人实在不肯过来,也缓了口气,说:“那姐姐们既然不愿意送我,我便自己回去就是了。只是原先想要感谢姐姐们救我,只能作罢了。” 余芹小心地说:“我们还是送送她吧,反正我们也不急着走。” 左丘寻拦下她:“先前说不认识回家的路,现在不也走到了这个地方吗?芹儿,你今后在外面行走之时千万要多谨慎,我看她是别有目的。让她自己回去吧,我们继续上路就好。” 余芹被左丘寻说了一顿,便也不说话了,默认。 徐怀谷眼角却猛然瞥见一只狼躲在卓彩身后的一棵树后,眼露凶光。 他当即着急大叫:“小心!” 然后立马拔剑冲向卓彩。 那头狼已经暴露,却没有退却,直接扑向卓彩。 电光火石之际,徐怀谷已经闪身到了卓彩身后,狼的利爪重重划过他胸前,势大力沉,直接把剑拂去好远,又把他扑倒在地。 四年前的那一幕又浮现出来,腥臭的气味呼在他鼻孔,令人晕眩。他使劲想把狼推开,但它的利爪距离胸口却越来越近。 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他使劲呼吸着气体,仿佛下一刻咽喉就要被刺穿。 就在这一刻,徐怀谷昨日突破之后生出的那一座莲子小剑却猛然发难,只是在徐怀谷的心湖处横斩而过,于是他的眼前闪过一瞬白光,那匹狼就没了气力。 徐怀谷把那匹皮毛厚实的狼推开,却发现左丘寻此时就站在他面前,很是愤怒。 ------------ 花间酒 第五章:阴谋,交易 卓彩哭花了脸,腥红温热的狼血洒满地面,妖冶诡谲。 左丘寻很是恼火,大骂徐怀谷道:“你个混蛋!知不知道有多危险?要是这里有陷阱,我现在就陪你死掉了!” 她说的是怀疑卓彩有问题,本来她实在是不愿意冒险过来了,但是徐怀谷又如此莽撞,她只好过来给了那匹狼一剑。 徐怀谷也很委屈,他只是想救卓彩,实在无法看着可怜的小女孩被狼袭击。 不过他也有点失落,敢情那一道白光并不是自己心湖间的那一把小剑斩出,是左丘寻的剑。 他明白自己确实莽撞,只是道歉:“对不起,我只是不能看着卓彩死掉。” 左丘寻斜睨着他,眼神宛如在看一个白痴,徐怀谷被看得更加愧疚。 余芹赶快跑上来,蹲下身子安慰哭的稀里哗啦的卓彩,替她拭去泪水,道:“好啦好啦,不哭了,有姐姐在呢。卓彩最勇敢了,对吧?” 然后她才直起身子,对着徐怀谷,微微低头,说:“谢谢你救卓彩。” 徐怀谷很不习惯,这么的一个小动作,好像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心里有点发慌。 左丘寻心乱如麻,这小女孩绝对很有问题。 一次被熊追击,恰巧遇见他们一行人救援。这一次又是狼袭击,也正是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强行把他们拉到了卓彩身边。 巧合?世界上最可能的事就是巧合,最不可能的也是巧合。 既然四人都到了这石头边,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这女孩暂时还没有动作,但她执意为何要自己一行人跟着她?是要去那一座村子里,那村子里又有什么秘密? 左丘寻此时已经可以笃定卓彩大有问题,但是她却来了好胜心。既然你想要给我们挖坑,也要让你知道我们一行人可不是吃素的。 无论小女孩想要干什么,左丘寻都打算搞砸它。 五个人各怀心思,黄善的突然大叫却打破了寂静。 “快看,这石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众人目光纷纷看向那块石头。 乍看之下这块巨大的石头与其他石头并无不同,只是异常巨大,而且成较标准的椭圆形。长约一丈,宽约五尺。整块石头是淡黄色,通体温润,是块好石材。但如果仔细看去,似乎能瞧见里面有小小一团颜色格外深些,散发着光泽。 左丘寻欣喜过望,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出口却是淡淡一句:“是一块石精。” 天下不仅是动物能成精怪,花朵草木等植物也能成精,不过所需时间会更长,寿命也相对更长,各有特点罢了。 按照理论,天地万物都是可以成精的。 大到山脉河流,假以时日,是必然能孕育出相应精怪的,不过人们大多称之以神灵,比如水神、山神之类的。许多地方都会建立寺庙,祭祀当地的神灵,乞求一方平安。神灵也是有修行的,年岁越久,香火越兴盛,修行越高。比如淇水这样的一洲正水水神,地位极高,已经不知存在了多少千年,起码会有十境的修为。 再小到一根房梁,一块瓦片,一颗石子,这种随处可见的小物件亦可成精,不过极难,只可遇不可求。除了自身机缘开启灵智,也有一家道术可以点化物件成精,不过这种道术乃逆天道行事,要担负很重的因果。而且点化一个小物件也没什么用,导致这类小精怪特别稀有。 像花草之类的精怪,虽然稀少,但花草本身也是有生命,比那些无生命的物件精怪却多了去,许多仙家都会饲养一些,赏心悦目,提高品调。 眼下这块黄色大石头就是一只石精,其中那一团深黄色就是“石婴”,也被叫做“石中石”。看着没什么用处,但却是一味珍稀药材,价值很高。 石精在修为还低的时候,只能寄生在原先的那一块石头之中,无法逃离,这次倒是让徐怀谷撞见了大运,这一块石精起码价值十枚大珠。 黄善听见了左丘寻的论断,脸色惊讶,一块石头成精不仅要极为漫长的时间,而且要有合适机缘。他欣喜道:“这是石精?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玩意,听说值好多钱呢!” 余芹和徐怀谷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东西,黄善兴奋地向他们普及了一下石精。 一听说值好多钱,余芹和徐怀谷眼睛都发亮,毕竟是真穷过的人,对于钱还是很有感情的。 三个人便着手开始搬运石头,幸好黄善还有一个储物手镯,勉强能放进去,不然大伙还真不知道拿这块大石头怎么办。那可是一大块银子哩,放在你面前却搬不起,想想那得有多难受。 左丘寻才不会做这种掉价的事,虽然她也很缺钱,但是她现在心思更多在这个满身奇怪的卓彩上。 她猜不透卓彩的来历,也看不出她有修为。要么卓彩修为比她更高,要么卓彩根本没有修为,两者相比,她竟然更愿意相信前一种。 三个人呼哧呼哧地搬着石精,累的满头大汗。似乎是应证卓彩的话语,刚刚还在头顶的太阳真的就落了下来,天空逐渐黑了下来,夕阳的红霞散落人间。 忙活着的三个人停下了手,震惊地看着日头西落。刚刚还是正午,现在才搬了一块石头,竟然就天黑了?这大概是他们见过的最诡异的日落。 左丘寻看着提前落下的太阳,若有所思。 徐怀谷也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那个时候在忘川,那里的日月规则好像也是与外界不同。 天很快就黑了,他们也压住心里紧张不安,升起了火堆。在这个满是诡异的地方,似乎只有火焰还能给他们一点温暖。 卓彩得意地说:“看吧,我才没有骗你们呢,天很快就黑了。” 徐怀谷强压疑惑,问:“你们这里每天都是这样的吗?” 卓彩开心地烤着火,道:“对啊对啊,每天太阳到正上方的时候就快落山了啊,但是从日出到正上方就要很久呢。” 随即她又有点疑惑:“咦,为什么要这么问啊,你们都长这么大了,难道不知道吗?” 一行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卓彩话语的意思,只有左丘寻似乎露出一抹笑意。 徐怀谷问道:“那你们村子里的人平时在杭旬山里这么生活?” “他们啊,有些人会耕种田地啊,有些人会去山上打猎。对了,还有些人,他们是祭司,不用做事的,他们每天与神灵沟通,为村子乞求平安,最受人尊敬。” 她还得意地拍了拍胸脯:“我爷爷就是大祭司!” 徐怀谷一听,就想到了那一座自己长大的村子,那里也是这般,也会有几名祭祀,那个时候,他的教书先生褚贤便是祭祀之一。 就这么听起来,这个村落似乎与山里普通小村落也没什么两样。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日落是怎么回事,思来想去,难道是自己脑袋糊涂了? 卓彩早就呼呼大睡了,口水都流出来了。其余四人干坐着看火,也捱不住,纷纷打着呵欠睡去了。 夜半,火堆渐渐熄灭了,留下几块烧红的木炭散发荧荧火光。霜月挥洒,给林子制造出朦胧的雾色。 万籁俱寂,沉静的山林唯独夹杂着些许鼾声。 一行人聚拢在火堆边,闭眼沉睡,偶尔翻动身体,却也不知有几人真正睡着。 有人轻轻地睁开眼睛,趁着月色起来,手伸进衣袖掏出一只匕首,朝某个方向走去。 月色轻柔,皎洁如水。 月下有人,杀心四溢。 左丘寻蹲下身子,拿着匕首的刀面轻轻摩挲着卓彩的脖颈。 卓彩应该是感觉到脖子上的冰凉,呢喃着睁开眼睛。看见左丘寻架着匕首在她脖子上,她惊恐地看着那张绝美容颜,竟是连哭声都发不出来。 左丘寻也不在意她是否早就醒了,她面色冷若霜雪,匕首尖挑起她的下巴,直直的看着她,道:“别装,我知道你想要干什么。你最好给我放下歪心思,既然有求于人,就给我拿出诚意来交换。否则,就算我打不过你,也会有你苦头吃。” 她脸上那股浓烈杀意简直要溢出来,衬得她更加阴森可怕。 卓彩哆嗦着,一个字也没有说。最后才弱弱地说出一句:“求求姐姐不要杀我,明天就到村子里了,我爷爷一定会给姐姐最好的报酬的。” 左丘寻对她这一番假惺惺言语很是不屑,收好匕首进衣袖,轻声回到自己原先睡觉的地方,慢慢躺下来。 毫无睡意。 她在思忖着利弊。 自己是否应该冒这个风险,去要那一笔不知为何的报酬? 她可以肯定,这趟必定是极其危险,说不定还要把其余三人的性命也押进去。 但直觉告诉她,报酬应该很丰富。 那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之下,便拿他们的性命一起押赌注,对也不对? 她想起自己早年的一些往事来,还有那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她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为他报仇。但是无论是十年前天生剑胎,天赋异禀的她,还是经历无数次搏命厮杀后,迅速成为五境剑修的她,那个目标的距离好像并没有改变多少。 她叹了口气。 突然想弹一曲琵琶。 ------------ 花间酒 第六章:杭旬秘境 夜晚倒是没有什么异常,依旧是一轮明月和满天星光,时间也和以前所了解的相同,看来这地方的古怪只是在白天。 清晨,大家都陆陆续续起来了。卓彩自左丘寻找她以后就没有睡了,现在正带着一副黑眼圈。 余芹揉揉眼睛,问她:“怎么了,小卓彩,昨晚没有睡好啊。” 卓彩弱弱地说:“是的,睡在地上我很不习惯,没怎么睡着。” 那倒没什么问题,反正今天就能到村子里去了,一夜没睡好并不是什么大事。 整装出发,路上卓彩一直待在余芹身边,不敢离开。余芹也很乐意,反正她就是对卓彩的印象很好,大概这就是看见有人与自己小时候的遭遇如此相似而带来的情感。 去往卓彩村子里面的路真是一段很神奇的路,越往杭旬山深处走去,越是能感觉到奇妙之处。 随着脚步逐渐迈进深处,山林里的野兽数量越来越多,各种漂亮的鸟儿几乎挤满了树冠,有野鹿们在四处啃食着青草,藤萝挂满苍天大树,地上是一层厚厚的松软苔藓,踩起来很舒服。 这般翠翠青青,生机充盈的情景当真像极了人间仙境,不由得令一行人都默默赞叹。 穿过葱茏树林,远处一片好大的开阔原野,紫色的长穗花朵布满原野,一眼望不到尽头。 万里长空,碧云青天,以复见光明舍去黑暗。 哪知左丘寻看见那紫色长穗花朵的一瞬间,眼泪竟然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世间茫茫多花海,独此一份让左丘寻潸然泪下。 多少年以前,是否有过相似的回忆?勾动的是谁人家的心弦? 自古生死两茫茫,皆不知死人生人为何茫茫。 三人从来没有见过左丘寻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一时哑言,只是有些不知名的感伤轻轻生长。 黄善心里轻叹:“果然世间剑客从来都装着一个无人知晓的故事。” 卓彩神采奕奕地看着左丘寻流泪的样子,似乎在努力思考着什么。 气氛尴尬许久,卓彩才打破沉寂,道:“快到村子了,穿过这片花海就到了。” 左丘寻擦去泪水,一个人大跨步径自走在前面,花容失色。后面四人都跟随着,默默不说话。 紫色的长穗小花在他们的小腿间摩挲着,痒痒的,却有说不出来的柔软舒服。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苦涩清香,令人不知不觉沉醉。 再向前,花海之后是一片蓝的似眼睛一样的开阔湖水,在太阳的光辉下波光粼粼,映出被小小波浪打碎的天空。 湖边花朵换去了紫色,却是姹紫嫣红,红红绿绿一大片,与湖水相接。 左丘寻停下来,怅然无言。 她已经和后面一行人拉开了好长距离,她默默地等着。 卓彩跑了上来,指着湖对岸,说:“村子就在那里了,他们会招待好姐姐的。” 左丘寻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自顾自沿着湖岸迅速走去。卓彩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去追。 徐怀谷有点恍然,看着余芹脸上全是对左丘寻的担忧,不禁苦笑。 左丘寻是个很复杂的人,至少在他们这一行人里,没有人能看清她。别说是余芹,徐怀谷也完全不知道她的来历,左丘寻从来不和他们说这些。 酒楼里刺杀官员,兴庆内大劫牢狱,一字一句里的讥讽调笑,看似从无心机背后的缜密。喜欢喝好酒,更喜欢劝别人喝酒,再到最后看见花海的泪下。 好一个江湖人! 好一名有情亦无情的剑客! 终究是不放心她,余芹率先追了上去,黄善和徐怀谷也就跟着。差点忘了卓彩,徐怀谷就回过头去把她背起来撒腿跑,弄得小姑娘咯咯笑了好久。 ...... “杭旬初雪,涉往以深。 春暖花开,湖天一映。 日息紊落,是之失境。” 轻轻关上古老的羊皮卷轴,他甚至不敢去抖落上面的经年灰尘,生怕折损了这宝贵纸页。 石承心情复杂的看了看这奇怪卷轴,感想繁多。 三年前,他和一帮兄弟听闻了村子里流落下来的传说,来到这人烟飘渺的杭旬山,寻找传说中的失境。 凭着祖上传下来的一小张印有些许晦涩难懂文字的羊皮卷轴,历经千辛万苦,按照冥冥之中的指引,他们终于到了这杭旬秘境。 那个时候,大伙都还是二三境的底层野修,修习着同一本法门,是在一个洞穴中发现的。即使如此,大伙都很开心,可以去做那高人一等的修士。 他们最后怀揣着满腔信心与热血来这杭旬山,寻找大机缘。 可惜,显然是大伙对自己的实力预估过了头,秘境实在不是什么二三境修士可以接触的地方。村民们对他们很好,给他们住宿,分享最好的食物,甚至还带着他们去参观了失境里的那份最神圣之物。 想起那件物品来,姓石的汉子现在都要感叹一句“真神迹也”。他们见过之后皆惊叹,一番讨论之后便准备离去,那种层次的东西绝对不是他们可以染指的。 但,有人起了贪念。很快就有更多人支持,一群人开始谋划。 他很胆小,不敢去冒险,被大伙孤立、唾弃。动手的那天晚上,他一个人趁乱逃跑走了,顺便也带走了那份羊皮卷轴。 一直跑,一直跑,他不敢回头。跑过美丽湛蓝的湖泊,跑过漫山遍野的花海,再跑过葱郁树林。村子那个方向什么动静也没有,就像一只怪兽的嘴,无声无息地吞没了他的所有弟兄们。 他不敢回去,于是他就这么失去了他的所有兄弟们。 他开始一个人漂泊江湖。 起初,他逼着自己相信兄弟们的死是因为他们自己的贪婪,与他无关。但慢慢的,他心里的愧疚越来越重,他好像能听到那些人的亡灵在嘶吼:“是你……石承,是你带走了卷轴,带走了我们最后的生路!” 愧疚,慢慢转变成害怕,再到绝望,他再也没有心思漂泊。最后,他连活着的心思也死去了。 他知道的,报应来了,那个时候闯入杭旬山的所有人,一个也跑不掉,都要死。他跑出失境,却还是跑不出自己应得的报应。 终究还是要回来的,那个时候,就让自己也跟着死去了吧,这世界也没有什么好怀念的了。 他把卷轴放进了胸口,小心翼翼收好。这是他最深的秘密,连那两个来自中土天河宗的一叔一侄也不知道。 这次会和他们做这一场交易,是石承怀着必死的心情做的,至于为何要带上那两名仙家,石承自己心里也不清楚。 耳边传来催促声:“石承,你好了吗?快点继续上路了!” 石承收敛好心情,大声回答:“好了,这就来!我们已经进入杭旬秘境了,已经不远了,今晚就可以看见那一座村庄!” 美男子华杉笑道:“凤凰尸骨,这我倒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有何种神奇?” 矮小刀客说:“一见便知。” ...... 一行人跟着左丘寻靠近了村子,似是验证卓彩所说,这已经过了几个时辰,太阳看起来还是初升,远未到正上方。 湖泊之畔开始出现人高的芦苇荡,遮住人视线,宛若进入芦苇的海洋。一阵清风吹过,齐齐地弓下身子,蔚为大观。 芦苇丛间出现一条小路,顺着小路前进,芦苇越渐稀少,隐隐约约能看见不远处的禾田。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青绿秧苗在禾田里整整齐齐的摆着,有人在耕种着。田间小垄交错繁杂,房屋随意散落在稻田埂间,有人有树有炊烟。 卓彩心情大好,深吸一口气,大喊:“我卓彩活着回来了!” 无人作应,她一人活泼向前跑,一如春日阳光融融。 大伙受她情绪感染,也都心情大好,除了左丘寻一个人还是心不在焉,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卓彩很快就到了田间,亲昵地与忙活着的大伙打招呼。 “李叔,你家那窝小鸡孵出来了没?” “哟,卓彩,你终于回来了!卓老爷子找你找了几天了呢!” 答非所问,似乎也无人在意。 继续走,路上的熟人越来越多,卓彩一一应付过来,好像大家都很喜欢她。 但徐怀谷所在意的不是卓彩,而是在村子的正中心,有一座奇怪的黑色高塔,尤为瞩目。 塔共有五层楼,占地巨大,恢宏大气。与周围矮小的村庄相比,很是显眼。 这座五层黑色高塔是由一种不知为何物的黑色石块建成,没有繁杂漂亮的修饰,仅仅是石块堆砌而起,显得古朴典雅。最奇怪的是,这座高塔像是“倒过来的”。 第一层像是塔尖,只有小小一块地,第二层在第一层基础上向四周延展开来,面积增大,再向上也是如此。直到第五层,整整有半座村庄大小,尤为突兀。 看见了那一座高塔,卓彩更加快脚步,恨不得马上到那里去。 她转过头,满脸自豪地说:“看见没?那座高塔是我们村子里与神沟通的地方,也就是我爷爷住的地方了。” 所有人都被这古怪的塔给弄糊涂了,这塔怎么看都不正常,竟然还有人住在里面? 事出反常必有妖。 是真的有妖。 ------------ 花间酒 第七章:小村子与妖族 卓彩带着一行人直接往那一座高塔而去,她欢快地重重敲了几下那扇黑色的门,大门发出几声沉闷的声音。 她对着里面喊道:“爷爷,我回来了!” 随着他的话语,黑塔的门很快就打开了,里面站着一名白色胡须乱糟糟的老人,一看见卓彩便面色激动。 老人衣衫与平常村民并无两样,但是手上却拄着一根黑木拐杖,拐杖之上镶嵌了一颗幽黑色珠子,才显出他与平常人区别的祭司身份。 老人白发苍苍,皱纹爬满脸颊,岁数已经很高了,眼神便不太好使,努力睁开浑浊的老眼,才看清卓彩身后还站着几个人。 他指着徐怀谷一行人,对着卓彩说了些什么,语音模糊不清,徐怀谷想要去听,却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清。 卓彩见徐怀谷疑惑,便解释说:“我爷爷岁数高了,所以讲话都有点含糊。他平日里很安静的,也不怎么讲话,你们习惯就好了。” 接着卓彩便和白发老人讲了些什么,老人脸上才对徐怀谷一行人露出欢迎的笑容,抬高那一只拐杖,招呼着他们进到黑塔里来。 徐怀谷便在老人的引领下进去了这一座黑塔,却见黑塔之中虽然是密闭的空间,但是设计的却很精巧。其中黑色石柱和横梁交错,架构很是独特,与外面建筑完全不同,不然也无法撑起这一座越到高处面积反而越大的反常高塔。 黑塔的材质也很古怪,虽然从外面看来看不见里面,但是在里面看去,外面的景色竟然一览无余,而且阳光也可以穿透过来,照得里面很是亮堂。 高塔第一层的面积不大,而且也没有摆放什么物件,几眼就差不多看完了,白发老人也没有打算让他们在这里停留,便把他们往楼上带去。 卓彩笑着说:“高塔的二层便是我爷爷平日里生活的地方,冬暖夏凉,很舒适,你们若是想要尝尝鲜的话,这几日也可以住在这高塔里。” 二楼正如卓彩所言,有好几间房间,房间里无一例外都只有一张小木床。虽然布置得比较朴素,但是冬日的暖阳直照进来,的确很暖和。 “三楼便是藏书阁,别看我们村庄偏僻,但是藏书阁里面的东西却着实不少,只不过里面有些文字很是奇怪,似乎是很古老的语言,我也有很多看不懂,只有我爷爷能够看懂。你们若是感兴趣的话,也可以随意去看看,若是不懂的话,问我爷爷也可以的。” 卓彩看着白发老人,说:“他就是太闲了,你们若是看书的时候有问题问他,他会很高兴的。” 老人把一行人带到二层之后,便坐到了一边,闭目养神起来。。 徐怀谷点头说:“好。” 卓彩便就此准备离开,徐怀谷赶紧叫住她,问:“卓彩,你这是要去哪里?” 卓彩笑道:“我才不想留在这高塔里面,这高塔里面也就这三层能够玩,再往上便是一直被封锁的禁地,平日里不能开放。这座高塔我都不知道进来过多少次了,早就腻了,外面才好玩呢。” 余芹叮嘱道:“你小心点,别到时候又一个人走丢了。” 卓彩连声道:“好!” 卓彩便往楼下走去,左丘寻却也跟了上去,准备下楼。 徐怀谷刚想问左丘寻这是要去哪,但是略一思索又闭了嘴。 左丘寻对那一片花海究竟有什么情感,他不知道,也不敢问,但肯定是不好的回忆。既然如此,还是不要询问过多比较好。 徐怀谷便想去卓彩所说的三楼看看那些古书,转身一看,余芹已经脱下了外面披着的那件白色袍子,在太阳底下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往一间房间里走去,并没有想要上三层的意思。而黄善更是已经跑到白发老祭司的身边,大声地对着老人讨要这边有无乡下土酒可以喝,老人明显耳背,正疑惑地看着黄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徐怀谷便一个人往三楼走去。 三层又比二层又大了很多,但是这藏书的地方却与徐怀谷心中秩序井然的想象完全相反,高塔第三层简直就是一团糟。古书倒是真有不少,但是大多杂乱地堆放在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人翻阅过。 徐怀谷也就是原先在青岭的时候读过一些书,还记得那个时候他一点也不喜欢读书,上课不是在想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就是在真的做白日梦,徐怀谷此时心中想想都觉得有点羞愧。 现在他觉得书当真是件奇妙的东西,无论如何,起码都要尊重,便为这些书的悲惨命运叹了一口气。 他随手捡起一本书,簌簌灰尘洒落,在阳光的照射之下飞扬。 他把书籍的封面灰尘拂去,看见上面写着《陈氏家谱》,便知道这应该是小村落里某一家的家谱了,只不过庄严的家谱竟然被这么随意地丢在这里,徐怀谷还是觉得不妥。 他对别人家的家谱并不感兴趣,没有翻开便把这本家谱放回原来的地方,然后又翻看起一些其他的书籍来,却发现不是各族的家谱,就是小村落平时里的一些琐事,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他不禁有点失望。 难怪卓彩不愿意待在这里,确实挺无聊。 他突然眼角瞥见一大堆散乱的书籍之下,好像有一本漆黑的小册子,只有一个小角露了出来,顿时感觉有点兴趣,便抱着不如一试的心态把那一本小册子抽了出来。 他这才发现手上的这一本小册子竟然只有半本,再去看封面之时,却只看见一张空白的泛黄皮纸,并没有书名。 他轻轻翻开第一页,便看见一只怪异鸟兽张牙舞爪,羽毛鲜红似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细长的尖喙仿佛就真的要刺穿书页飞出,栩栩如生。 徐怀谷心里暗暗赞叹这画技真是奇妙,便又翻开了第二页。 第二页是一只雪白色大狐狸,身后有九条极长的尾巴,高傲地站立在一处峭壁之上,月光清辉洒落,极尽高冷。待得徐怀谷仔细去看那狐狸之时,与它对视了一眼,竟然心中猛地一惊,那眼神闪烁,有真实情感流露,仿若活物。 徐怀谷心底涌起一股寒意,迟疑着还是翻开了第三页。 第三页是一只金黄色凤凰展翅翱翔,尾翎五彩缤纷,及其华美。它的全身像是沐浴在圣光之中一般,威武庄严,而在这一只凤凰身下的彩云间,有无数鸟兽齐齐对着它鸣叫,像极了朝圣。 徐怀谷被这一只凤凰的美丽深深吸引进去,不知不觉就已经忘记了时间。 突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头。 徐怀谷猛地一惊,立马合上书页,惊慌地看向身后,却见那白发老人此时就站在徐怀谷身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徐怀谷没来由觉得有点心慌,像是做了贼一样。 他有点歉意说道:“老人家,我只是上来看看书籍,绝无冒犯的心,若是哪里做得不对,还请老人家莫要责怪。” 白发苍苍老人浅笑,吐词依旧含混不清,但是离得近了,徐怀谷也就能够稍微听得懂了。 “没事,上来看书是极好的,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越来越不爱看书了,像我们村里那曹家的孩子,天赋本来是极好的,本来我还想让他接我的班,但是那孩子却安不下心来,读书也读不进去多少,便也只能作罢。我这把老骨头是活不了多久了,等我一死,我们村子里的古老习俗就要消失咯。” 说到这里,老人叹息一声,又对徐怀谷说:“你手里面那一本小册子是妖族一些圣兽的图样,本来应该是有一整本的,但是后来却只剩下半本,可惜了一本好书。” 徐怀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人。 老人看出徐怀谷尴尬,便继续一个人说了下去:“看看这么多书,大多是些无用之书,真正有用的书都快被人忘记了。” 老人从徐怀谷的手上拿过那一本黑色册子,看了看第三页的凤凰,叹息到:“这世间凤凰本来有六只,一善一恶,一黑一白,一水一火。只不过当年它们随着那一条龙从妖域到中域来,在中域却折损了一只,还有一只决定留在了中域,现在不知在何处。” 老人宠溺地看着那一张画,说:“多漂亮啊,可惜了。” 他转头望向徐怀谷:“小家伙,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 徐怀谷试探着问:“老人家说的是那一条墨龙五百年前入侵中域之事?” 白发老人一下子来了精神,讶异地说:“你竟然还知道那一件事情?看来你们家里藏书应该也不少,是从书上面知道那件事的吧?难怪会说入侵一词,必然是从书上读到的无疑了。” 老人说:“其实整件事情熟错熟对当真不好说,只不过单纯以入侵一词来评价,确实过于刻薄了。” 徐怀谷疑惑问道:“妖族来中域之时不是来入侵的吗?莫非其中还有隐情?” 老人家不回答他,反而问道:“你觉得妖族天生便为恶吗?” 徐怀谷略一思索,便不假思索回答:“自然不是,我曾经认识过一只妖,但是她却是对我最好的人,她也很善良。” 老人欣赏说:“好,有点意思,这些年我待在村子里也见到不少从外面来的人了,说出这一番话你却还是第一个。这世间,人和妖都是上天的子民,本来应该平等才是,但是人族强盛,善恶便由他们决定,很少人会这样看待妖族了。” “这么说,老人家你对妖族有不同的看法?” 白发老人激动起来:“何止如此,说起来,我们这一个小村子能够在五百年前的那一场浩劫之中活下来,便是因为那折损在中域的一只凤凰啊!” 徐怀谷来了兴趣,好奇说:“老人家,这其中有什么故事,可否告诉我?” 老人笑了,捋了捋胡子,道:“当然可以,且听我慢慢说来。” ------------ 花间酒 第八章:剑名无人见 小村子外的那一片湛蓝湖边,卓彩走到了水边蹲了下来,摘下一小朵艳红色野花,插在了自己发间,然后看向那一片明镜一般的湖面。 左丘寻在她后边,转头看着湖边的紫色花海,心生感慨。 两人沉默许久,她才问卓彩:“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直接说吧,但是价钱也得给足,不然免谈。” 卓彩小脸蛋愁了起来。 她问道:“话说,你是怎么看出我异样来的?” 左丘寻平静说道:“无他,只是剑客的直觉以及一些简单地推断罢了,只不过最后的结果还真是如此。” 卓彩叹气,把发间的红色花朵又摘了下来,重新走到那一朵被摘下来的花茎之上,却见那一朵红色野花竟然重新接回了花茎,重新在微风中摇曳起来。 左丘寻面露凝重,破坏一朵花简单,但是要重新创造,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那已经涉及到了生命的一些玄妙本质。 卓彩说:“不管你是怎么猜到的,我现在也没有打算继续瞒你的想法了。估计你也已经看出来了,这片村子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子,实际上我们整座村子都是在一座崩塌的秘境之中,已经摇摇欲坠了。至于要你帮什么忙,还得从十几年之前的一件事说起。 十几年前的一天,村子里无故来了几十个小野修。本来我也只是当他们误入秘境,便无心防备,让他们在村子里住了下来,还带他们去看了外面村子高塔上面的黑凤凰枯骨,就是那一座枯骨支撑着这座即将崩塌的秘境,使我们的村庄得以幸存。但是谁知他们的身上既然带着会毁掉整个村子的东西,那是一封羊皮卷轴。那那不是一张普通的卷轴,是当年斩杀死在此处的那一只黑凤凰的一名修士所刻画,里面还存着对黑凤凰具有很大危害的灵力。而我们整座村子得以在秘境之中生存下来的原因,就是那一只黑凤凰的枯骨庇佑着我们全村人。若是枯骨失去灵力,我们这一座村庄就会在秘境崩塌之中消亡。 那一次,他们带来了羊皮卷轴,本来灵力就已经很稀少的黑凤凰枯骨再一次被消磨许多,于是我只好把那群野修全都杀掉,但是却有一个人趁着混乱带着羊皮卷轴逃走了。黑凤凰的枯骨受损,我也遭受重创,没有能力去追那人,只好让他跑掉。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然而现在,那个人竟然又带着卷轴回来了,而且身边还带着两名修士,我的实力拦他不住,只好把你们也拉进这个局,借助你们的力量帮我一把。” 左丘寻越听越觉得古怪。 左丘寻疑惑问她:“那你所说的高塔四五层之中所埋藏的就是那一只黑凤凰的枯骨?” 卓彩点头:“对。” “你又和黑凤凰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枯骨被伤害会殃及到你?” 卓彩认真地说:“其实我不能算作是人,我只是黑凤凰死后想要保护这一座村庄的最后一点力量罢了,你也可以把我看做村子里面的保护神。我是和黑凤凰的枯骨融为一体的,所以才会拥有与周围生灵沟通的能力,比如之前的那一头袭击我的熊和狼都是我所控制的。” 左丘寻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卓彩的说法。 左丘寻问道:“那带着羊皮卷轴和另外两名修士修为如何?若是修为太高,我可帮不了你这个忙。” 卓彩连忙说道:“并不高,其实你们见过面的,就是初雪的那一个夜晚和你们遇见的那一拨修士三人。其中那一名粗鄙大汉就是那带着卷轴之人,另外两人是伪装成野修的两名仙家修士,那为首的年轻美男子应该是四境,而跟在他们身后那个不起眼刀客其实是一名六境的修士,一直很小心谨慎,我们这次主要的危险便是他。” 左丘寻一听便摇头说:“这不行,对方的实力明显远胜于我们,胜算太低,我没有必要为了报酬去做一件搭上性命的事情。” 卓彩说:“那如果我的报酬丰厚得你不忍心不接受呢?” 左丘寻轻蔑笑道:“你以为我是那贪图宝物之人?我左丘寻会为了爱的人甘愿奉上性命冒险,但是绝对不会为了一件宝贝去冒生死之险。” 卓彩继续认真说下去:“那如果这件法宝是一件仙兵呢?” 左丘寻面色陡然严肃:“真的?” 卓彩重重点头,说:“的确是真的,而且是一把仙剑。你现在五境,很快就要晋升六境,应该正缺一把好剑作炼化本命飞剑吧?就不心动吗?” 左丘寻思索了好一会,还是拒绝说:“仙剑固然好,但是也要有命消受。我只是一名五境剑修,黄善和徐怀谷二人也不是对方的对手,我们没有胜算。” “其实有一个万全之策,既可以让你得到这一柄仙剑,而且还可以帮我度过这一次劫难。” “说来听听?” “破境。” 卓彩走到左丘寻身边,继续说:“只要你破境,就可以炼化那一把仙兵做本命飞剑,带时候战力自然不是那一名六境修士可以比拟,这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 左丘寻摇头说:“破境哪有那么简单,说破就破,那还要修士修道作甚?虽然我的剑道天赋的确很高,但也不是说破就能够破境的。” 卓彩鼓励说:“不试怎么知道?我带你去高塔之上那一具黑凤凰枯骨身边参悟,说不定你会有感悟。灵光一到,破境便大有可能了。怎么样,要不要一试?” 左丘寻转头看向天边云彩,犹豫起来。 一把仙兵,是极难得的丰厚机缘了,她在江湖行走这么多年,也就听说过两次仙兵出世的消息,但是每一次都惊动了八境的修士前去争抢,哪里轮得到她的头上?此时有这么好的机会,如何能够拒绝? 况且她还要为那个人报仇,没有实力如何报仇? 于是左丘寻只犹豫了一瞬,便说道:“好,我答应你,但是如果我破境失败,你务必要保全徐怀谷和余芹一行人的性命。” 卓彩严肃答应说:“可以,若是事不可为,我会让爷爷带他们走的,这点我有分寸。” 左丘寻做事一向干脆,便说:“时间紧迫,能多一分时间就是一分希望,那便直接带我去看那凤凰的枯骨,还有那一把仙兵也给我,我破境的时候要用。” 卓彩笑着说:“先不急着拿仙兵,到时候你看见凤凰枯骨的时候就知道那一把仙兵了。” 左丘寻隐隐猜到了什么,心情不觉有些激动起来。 卓彩带着左丘寻重新回到那黑塔之中。 此时,徐怀谷已经在二层的房间里休息了下来,而余芹也躺在了一张小床上,迎着暖洋洋的阳光,微微眯着眼睛打个小盹。 左丘寻和卓彩往高层楼走去之时自然没有瞒过徐怀谷,徐怀谷疑惑地问道:“卓彩,你这是要和左丘寻去哪?” 卓彩天真地笑起来,说:“左丘姐姐说喜欢那紫色花朵,我恰好有一本书,写的就是那紫色花朵的名称以及来历,正准备上去拿给她看看。” 徐怀谷正嫌无聊,便也想上去看看,说:“我也去看看。” 左丘寻转头向他,冷冷地说:“你待在这里,有时间抓紧时间稳固境界。你才刚刚破境,小心境界不稳,根基不牢,到时候贻害无穷。” 徐怀谷看着左丘寻眼神里拒人之外的意味,便也不再跟随,让她和卓彩走上了去。 左丘寻问卓彩:“这么装着不累吗?” 卓彩无奈说:“没办法啊,徐怀谷和余芹都是好人,就让我在他们心里留个好印象吧。” 到了第三层,有一条漆黑的小楼梯通向黑塔更高处,但是被一只锁链锁住。 卓彩把手指放到嘴里,轻轻咬破皮,把一小滴鲜血抹上锁链,那锁链便如同货物一样渐渐抽动起来,缩到了一边,露出入口。 卓彩说:“上去吧。” 左丘寻率先走了进去,她心里其实也好奇那黑凤凰究竟是何物,竟然只是以五百年前的一具枯骨就能够支撑起整座庞大秘境的所有生灵。 她问道:“那黑凤凰死前有几境?” 卓彩伸出两只手。 左丘寻讶异:“十境?” 卓彩再伸出一根手指头。 左丘寻震惊过后,不免叹息:“十一境的妖兽,竟然也会死去,看来五百年前把一战当真惨烈。” 再往楼梯里面走去,四周越来越漆黑,没有一点光亮,和黑塔下三层阳光明媚完全不同。 左丘寻一走到四层,便往四周看去,但是目光所及之处只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卓彩走到她前面,二指并拢,指向自己眉心处,然后渐渐把二指指向另一处。 一道黑色的光亮从卓彩的眉心里涌出,随着她二指的指向飞向了那一出角落里。 在黑色光亮接触到角落的一瞬间,整座高塔便仿佛突然活过来了,一道黑色的亮光迅速从那角落里传出,接着便照亮整座黑塔,一时间黑塔内部黑色光影流动,很是神秘。 卓彩指向那个角落,说:“看见了吗?那就是黑凤凰的枯骨。” 左丘寻凝神看去,终于在黑暗之中看见了一座枯骨立在那里。 枯骨大约只有一人高,但是却很长,大约两三丈长,显得很小巧精致,和那些以蛮力见长的妖兽完全不同。 卓彩说道:“凤凰本来就身形小巧,以速度和技巧出名,但是却十分漂亮。” “传说凤凰一共有六只,一黑一白,一善一恶,一水一火,这便是其中那一只黑凤凰。黑凤凰不仅修行极高,一身羽毛和枯骨也是坚硬不可摧,但是最后还是被那家修士以法术卷轴之术慢慢消磨掉了神魂,只能含恨死去。” “法术卷轴不是早已失传了吗,怎么还有人知道?” 卓彩摇头说:“其实还是有高人精通卷轴之术,只不过不愿意现世罢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她走到那黑凤凰身边,看着这一具守护了村庄几百年的枯骨,在它死去之后依旧骄傲昂起的头颅之下跪了下来。 她虔诚祈祷说:“高贵的黑凤凰,我们承蒙您的照顾在秘境中存活五百年,但今天就要迎来灭顶之灾,请您看在救过我们的份上再帮我们最后一把,恕我冒犯了。” 她跪了许久才站了起来,走到凤凰枯骨最后边,左丘寻跟了上去。 卓彩蹲下来,从枯骨的尾羽处抽出了一小只尖利黑色物件,约莫三尺多一点,拿在手上。 那一小块枯骨漆黑,上面还有凤凰羽毛的脉络。 左丘寻狐疑:“这便是仙兵?” 卓彩点头说:“对,这就是。别看不起眼,其实这是黑凤凰的尾羽中最锋利的一根,而且一如和黑凤凰本身,坚不可摧,全天下独此一把,绝对算得上是仙兵品秩。” 左丘寻从她手里接过黑色尾羽,拿走手里,轻轻掂量一下,恰好。 她把黑色尾羽拿到眼前,看着上面的瑟瑟寒光,满意地笑了笑。 “这把剑够了。” “不止这尾羽,凤凰身上到处都是玄机奥妙,你赶紧抓紧时间参悟,破境之后便可以炼化本命飞剑了。” 左丘寻点头,走到黑凤凰旁边坐下,把黑色尾羽放到身侧,开始闭眼参悟剑意。 卓彩问:“剑客都爱剑,不给剑取个名字吗?” 左丘寻掩饰不住嘴角的笑:“那就叫无人见吧。” 卓彩也笑了:“三尺凤羽剑,鞘中无人见。好个无人见,能见的也只有鬼魂了吧?” 左丘寻不答话。 不是这个原因,只是单纯想要记念一些别的人或事罢了。 ------------ 花间酒 第九章:无人能逃 小村子里面的时光过得飞快,徐怀谷在最开始怀着好奇的心态逛过这片村子之后,便也觉得无聊起来。 余芹这几日便陪着卓彩到处疯玩,把附近的山林都走遍了。黄善则更加无耻,先是从卓彩爷爷那里讨要来了当地的酒酿,尝过一口之后便赞叹不绝,说是小村子绝对是个灵气宝地,酒水里面都是满满的灵气。于是这几日他除了酩酊大醉,便是跑到小村子周围的山间去转悠。 他虽然宣称是去欣赏山光水色,但是徐怀谷心里其实清楚得很,他就是贪图上次在路边发现的那一块石精,想要再捡一块罢了,他这是掉钱眼里去了。 徐怀谷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修行路上其实还是与世俗界有许多相通之处,这金钱交易便是之一,修士们也要进行商品的互换,这是必要之事。 虽然黄善一如既往的厚脸皮,但这是他的本性,徐怀谷倒是司空见惯了,倒是左丘寻这几天让徐怀谷感到很奇怪。自从那一天左丘寻上了高塔之后,便再也没有看见左丘寻下来过,而当徐怀谷上三层去找她的时候,也只是看见大堆的杂乱书籍,没有见到左丘寻的影子。 关于这事,他也问过卓彩,卓彩说是左丘寻早就已经从高塔里走了出去,不知道去了何处。左丘寻做事一向不喜欢和身边的人说,徐怀谷总感觉她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 很有江湖气的人。 于是徐怀谷这几天也只好在这黑塔里暂住了下来,大多数时间他都在修行剑道,不过时不时的也会去三层看看那些古怪书籍。在卓彩爷爷的帮助之下,他现在已经看过了许多与妖族有关的资料,对妖族了解也日益增加。 徐怀谷了解到五百年前的那一战,其实是所谓域外的妖族入侵。 域外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徐怀谷知道整个天下还有一个别称,便是中域,而人们习惯性的把中域之外的地域就叫做域外,至于这些妖族到底从域外何处而来,书上也没有记载。 妖族之中也有区别,像徐怀谷所处的这一座中域之中也有本土妖族的存在,只不过中域里面的妖族都统称做域内妖族,与域外妖族关系虽然很密切,但是也不能算是一家。 就这样,日子暂且就这么过了下来。 徐怀谷每天修行稳固自己的境界,左丘寻则在黑塔的第四层紧张地参悟黑凤凰枯骨,期望早一日破境。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 夕阳红透了天,把湛蓝的湖水都染成了血一般的颜色。 石承走到湖边,看着湖水,有点呆滞。 他想起来上次见到这一座湖泊之时,仿若昨日。 他捧起一小捧湖水,洗了个脸,然后又捧起一把,喝了下去,很是甘甜。 华杉看着石承的古怪动作,不由得怜悯,对着旁边的矮小刀客道:“魏师叔,这家伙最近这几天越来越不正常了,该不会是被心魔折磨得快疯了吧?” 斗笠刀客魏屹回答说:“估计是,所以你更加要引以为戒。心如明镜,时常拂拭,大道将来宽阔的很,不像这人,已经到了尽头了。” 华杉微微一笑,说:“谨记师叔教诲。” 华杉又转头去看石承,眼神愈发怜悯起来。但是更多的是不屑。 华杉这个名字虽然在东扶摇洲名气不大,但是在中土上还是小有名气。 他是中土一家不小的宗门——天河宗的当代祖师堂嫡传弟子,是天河宗这一代弟子的第一人。虽然说当代天河宗如今确实衰落的不浅,只有宗主和大长老两人晋升九境,在宗派浩瀚、修士云集的中土只能勉强算是二流宗门,但是天河宗在几百年之前还是一家一流宗门,所以名头很大,知道的人也很多,这也就是华杉能有小有名气的原因。 天河宗目前正处青黄不接的阶段,弟子的质量越来越差,但是华杉作为弟子第一人,本事的确不小,而且在他破四境之时就被宗主亲自赐下来一件仙兵,战力很高。也就是天河宗对他的高度重视才渐渐激起他心中那骄傲的性子,所以他一向看不起底层修士。 这次他离开宗门就是因为已经到了四境巅峰,所以要到外面来寻找机缘突破五境。其实在宗门里也有足够的机缘可以让他突破,但是华杉的眼界高,不愿意简简单单地突破,想要在大机缘之下突破,这样的话境界也更牢固,今后破境也会更加容易。 宗门派下来这一名六境的修士时刻保护华杉,就是为了让华杉绝对安全。他们俩人从中土一路游历到东扶摇洲,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缘,以至于华杉灵气已满,随时可以突破五境,但是却一直压着没有突破,就是为了让破境更加完美。 而这一次,他们终于碰见了一桩大机缘,便是石承所说的那一具黑凤凰的枯骨。 凤凰乃是妖族圣鸟,又是十一境的大妖,其中枯骨的玄妙之处难以想象,对于华杉这个四境修士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而且不仅如此,若是有机会把黑凤凰的枯骨带回天河宗,那就算是对已经九境的宗主和大长老也是很有益处的。说不定天河宗就可以趁机多出两名十境修士,重新回到一流宗门的层次。 华杉光是想想,心情都要激动几分。 到时候他是天河宗的恩人,等宗主老去之后还不把宗主之位传给他? 不光是他,其实身边的魏屹也很是激动。 他只是一名小小的六境修士,在宗门里是没有多少前途了的,不然也不会被宗门下派到去保护一名晚辈修士。魏屹是很不得志的,他也希望能够通过这么一件事重新获取宗门的重视。 而这一切,都会在这里实现。 按照石承之前的描述,秘境之中肯定是有人或者东西守护,不然的话石承当年的一群兄弟们如何会死在这里? 魏屹通过这三天的侦查,已经把这座小村子基本的情况打探清楚了。 小村子处在一座即将崩塌的秘境中,岌岌可危,但是由于那一座黑凤凰枯骨的缘故才得以保存下来。整座村子里面除了祭司之外,其余的人都只是普通人,而那祭司也只是一名低阶修士罢了,在魏屹的眼里,这座村子就是一块大肥肉。 其中最麻烦的,就是那尚还神秘的守护秘境之人。不过魏屹依旧觉得冒这个风险是值得的,他的底气不仅是他的六境修为,还有就是华杉身上那众多宗门赏赐下来的法宝和仙兵。 魏屹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可以下手了,而华杉也早已迫不可耐,他们决定好就在今晚行动。 至于野修石承,自然是没有一个人会去管的。 是生是死全由天,华杉都懒得去杀他,反正他的所有价值已经结束了。 华杉不耐烦地问还在湖边怔怔看着湖面的石承,说:“石承,你还走不走?” 石承微微摇头,说:“不走了,越走心里越乱。我们的交易到此结束吧,你们也已经进到这秘境之中来了,我所知道的也都告诉你们了,咱们之前说好的价钱也可以给出来了吧?” 价钱是十枚大珠,足够买一件中等层次的法宝。 华杉挑眉:“你说什么?” 魏屹责怪说:“我怎么和你说的?心如明镜,不是口上说说而已,不然迟早一天要出心魔。” 迫于辈分上的一句师叔,华杉只得面上答应说:“只是和他开一个玩笑罢了,说好的价钱自然会拿出,我又不是那口是心非之辈。” 于是他从身上拿出了十枚大珠,走到石承身边去,说:“拿着吧,够你挥霍一辈子了。” 石承慢慢地伸出手,接住了十枚大珠。 华杉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魏屹最后看了一眼湖边的石承,也转身离去了。 石承看了看手里十枚鲜红色的神仙钱,心情复杂。 这就是他们野修一直以来追求的那个东西,不惜以命来追求的东西,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石承心里一点感情也没有,这几天随着越来越深入这秘境,那些早已经快要忘记的场景一幕幕地重演,而他的心也在这折磨之间一点点死去。 那些死去的兄弟们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一张张早就努力忘却的脸却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眼前,而且挥之不去。 石承知道,自己的命终于要结束了,他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但是,在他去陪他的兄弟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那张卷轴,是自己带走了那一张卷轴,所以那一次所有人才都会死。 而现在,他要把卷轴还给他的兄弟们。 石承看向远方夕阳,此时已经只剩下小半了,映在湖面上更多的是黑色的夜幕。 石承猛地一挥手,把那十枚大珠钱丢向远方,然后看着它们落进了湖水深处。 他再次捧起一捧水,洗了一个脸。 然后他终于走回了岸边,拿出了那一张古老的羊皮卷轴,看了许久。 “来了,我终于也来陪你们了,我们注定一个也走不掉。” 石承喃喃低语。 ------------ 花间酒 第十章:三境飞剑 夜幕已深,今夜星光依稀,是个爽朗天气。村庄里面的人们也都差不多结束了农活,回到了家里休息起来。村子里的人没有熬夜的习惯,基本上天色一黑便到床上睡了下来。 随着人们的入眠,村子里的鸡也扑腾着翅膀躲藏到了树枝上,黄狗蜷缩在墙角,耷拉着耳朵,时不时睁开眼看看周围夜色。 整座村子陷入沉睡之中,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灾祸。 华杉和斗笠刀客魏屹在黑夜中潜伏而上,进了村子之后便直奔那一座黑色高塔而去。 这几日的探查让他们早就熟悉了村落里面的道路,而那一座头重脚轻的古怪黑塔自然没有躲过两人的视野,他们笃定那黑凤凰的枯骨必然是在古怪黑塔之中。 此次行动主要还是靠华杉动手,权当是为他准备的磨练,只有到华杉应付不了的地步魏屹才会出手相救。 毕竟是中土大宗之中培养出来的弟子,华杉的手段也是极其老辣,到了那一座黑色高塔门口,便熟络地拿出了一小张黄纸符箓,那自然就是一张缩地符。 虽然对于华杉而言,缩地符也不是随便就能用的符箓,但是这一次黑凤凰的枯骨委实太过重要,该省不该省他心里是有数的。 符箓灵光一现,两人就已经进入了那一座黑塔之中。 第一层依旧是一个狭窄空间,没有几件物件,华杉在排除危险之后便快步向二层走去,在灵力的协助之下他脚步轻捷,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黑塔第四层,坐在正在破境的左丘寻身边的卓彩睁开了眼,一脸担忧,说道:“他们来了。” 左丘寻还在努力参悟之中,并没有睁开眼,只是略一皱眉:“再给我一点时间,很快了。” 卓彩感受了四周越来越锋利的剑意,知道破境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刻,不再待下去,说:“好,我尽量多拖时间。” 不再言语,卓彩直接快步走下黑塔。随着她的离开,那条沉重的锁链逐渐合拢,锁住了前去第四层的道路。 黑塔第二层,四周一片黑暗。 黄善待在自己的一间小房间里,没有点蜡烛,也没有睡觉,而是在黑夜之中品尝着一小杯酒。那是他私藏起来的一小壶好酒,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虽然味道比不上那一枚大珠才一壶的仙人醉,但也是很名贵的酒水。 饮酒正酣,黄善突然感受到天地灵气似乎被牵引了一下,就像是向湖面投入小石子所激起的涟漪。 黄善心里有点疑惑,随后集中精神仔细感受之时却再无动静。他摇摇头,只当是自己感觉出了错误,便继续埋头喝了一小口酒。 一个人影闪过,天地灵气迅速沸腾起来,一股雄浑的灵力直接冲向黄善。 黄善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是那人偷袭手段很是果断,还不等他有任何动作,那道灵力翻涌而至,直接击中黄善的胸口,顿时黄善喷出一口鲜血,被打得飞身撞到了黑塔。 他手上的酒壶被打翻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黄善痛苦地发出一声惨叫,便直接昏了过去。 华杉一击便重创了同样是四境的黄善,虽然有他偷袭的缘故,但是他作为大宗弟子的底蕴也可见一斑。 徐怀谷一行人会待在黑塔之中就是华杉计划之中的变数,他事先还在担忧徐怀谷一行人会参与进这件事,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但是他也没有过多惊慌,在他眼里,徐怀谷一行人不过只是一群不成气候的野修,不成大碍。而唯一有威胁的那一名剑修女子,到时候魏师叔也会帮他拦着,于是华杉便干脆狠下心来,不再多做筹划,虽然计划有变,但是依旧在今夜动手。 那一名剑修女子不在,华杉便挑了修为最高的黄善首先动手。而且目前看来,一击得逞,黄善算是彻底丧失了战力,而他现在要面对的只是徐怀谷和那祭司。 酒壶落地之声进入正在闭目修行的徐怀谷耳中,他猛地睁眼,转头看向黄善房间方向,只迟疑了一瞬,便提剑冲出自己房间。 余芹也被惊醒,惊慌道:“怎么了?” 徐怀谷焦急说道:“你先待在这里,别出去!” 徐怀谷提剑冲出自己房间之时,便感觉一道炽热的灵力扑面而来。他心底直冒冷汗,几乎是以直觉一般的速度侧身,才躲开那一道攻击。 待得徐怀谷看向那二层的正中央之时,却见有一个高大俊俏男子手持一小把折扇,直直地盯着他,那眼神高傲得像是再看一件死物。 男子手上的那一把折扇散发着炽热的气息,扇面还能看见有小火舌在跃动,但是拿在那男子手里却没有伤到他,是一件法宝。 男子高傲地笑道:“不认识我吧?但是你的同伙们可都是认识我的。那天夜晚你在山林里破境之时,我见过你。” 徐怀谷警惕地盯着男子手上动作,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男子对于徐怀谷是志在必得,出手之前还嘲笑道:“三境的感觉如何?拥有心湖的感觉还挺不错吧,只不过运气似乎不太好,今天性命就要到此结束。” 来者不善,黄善应该已经被他解决了,徐怀谷知道此人的实力绝对远胜于他,不免有点没有底气。 徐怀谷问道:“我们一行人可有和你有仇怨?为何要杀我们?” 男子不屑说:“若是放在平时,我才懒得和你们这一群野修动手,只不过你们现在拦住了我获取大机缘的道路,不能不杀!” 卓彩的爷爷此时也终于走了出来,义正言辞道:“贪婪!凤凰乃是神兽,即便是尸骨也岂是你们这些肮脏之人可以觊觎!还不快滚出村子!” 华杉冷笑:“神兽?老头子你莫非是老糊涂了?看看你自己,你是人是妖?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觉得丢人族的脸!” 白发老人斥责道:“无知!神兽五百年前便庇护我们这一座村子,在我们心里便是神兽,今日想要拿到凤凰尸骨只有踏着我这老头子的骨头过去!” 华杉懒得再争论是非,说道:“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气氛剑拔弩张,战斗一触之间就要激发。 余芹慌忙跑出了房间,问向剑意已经散发的徐怀谷:“徐怀谷,这是怎么了?” 徐怀谷急说:“你赶快带着黄善上楼去,不要管这么多!” 余芹又看向与徐怀谷对峙的那一名男子,惊讶道:“是你!” 华杉放纵笑道:“的确是我!” 徐怀谷拦在余芹和华杉中间,说:“你快点和黄善上楼去,我暂时拦住他。” 华杉仰起头,居高临下:“放心,我还不至于会对一名普通女子动手,今夜这男子死掉之后,你若是好好表现的话,我还可以放你离去。” 徐怀谷按捺不住,一道锋利剑气直奔华杉而去。 华杉面色终于有点讶异:“竟然是剑修,剑气?没想到啊,三境剑修竟然也能够使出剑气,天赋倒是不错,不过和我相比还是差远了!” 华杉手中那一把火焰折扇一挥,便出现一道白炽光幕,剑气遇到那一片光幕之时只是打去几片火焰,便消散而去。 华杉拿着那一把泛着火焰的折扇冲向徐怀谷。 白发老人手持那一支手杖,抚摸着上面的那一颗墨黑珠子,吟唱咒语,于是整座黑塔猛地一颤,从黑塔的角落间钻出许多锁链,伸向华杉。 华杉一边应付繁多的锁链攻击,一边与徐怀谷近身厮杀。 话说华杉的本领当真不小,不愧是天河宗第一人,极其精通近身厮杀之道。徐怀谷是剑修,所凭只有手上的剑,而他的出剑虽然很快,但是华杉本来就压徐怀谷一境修为,手持的那一把折扇更是十分灵巧,招式变换之间徐怀谷便已经险象环生。 而且那折扇品秩也是不俗,每一次与徐怀谷的长剑碰撞之时都隐隐能够看见长剑“晓雨”剑锋处似乎有一点要消融的迹象,应该是一件上等法宝。 逐渐地,徐怀谷就感觉到了自己的乏力。在面对华杉绵延不断的攻势之下,有好几次他都已经快被华杉伤到,而卓彩爷爷召唤出来的黑塔锁链十分笨拙,对于华杉更加造不成威胁。于是华杉一人对阵两人,依旧稳占上风。 徐怀谷心里很是焦急,他的实力快要别发挥到极致,但是远远敌不过华杉,现在唯一能解局的只有左丘寻,但是左丘寻却也不知现在何处。 华杉手腕一转,那折扇便灵活地转过方向,划向徐怀谷的胸前,徐怀谷大惊,连忙后撤,但是还是被划破了一道很长的口子,猩红血液弥漫出来,浸透徐怀谷胸前。 华杉不给他喘息机会,上来便又是一番更加激烈的攻势,徐怀谷一边左支右绌地应对,一边思考该如何破局。 但是没有结果,只要左丘寻不来救他,他似乎无路可走。 卓彩的焦急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徐哥哥,快上来吧,四楼还可以暂且避一避!” 白发老人也赞同说:“对,我来掩护,我们俩一起上去,还能再拖延一会儿时间!” 老人再度加快吟唱,于是锁链更加迅速的缠绕上来,但是华杉却狂傲笑道:“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灵巧躲过锁链的缠绕,又踏上两条飞速而来的锁链,飞身向着准备逃向三层的徐怀谷而去。 折扇在华杉的催动之下火焰愈发明亮,随后他猛地一挥,一道火焰筑成的光幕便向着徐怀谷扑面而来。 这一击下去,徐怀谷估计要重伤。他拼命想要往火焰两侧逃去,但是火焰范围太大,他发现这根本做不到。 死亡的感觉再次袭来,徐怀谷很是绝望。 但也就在此时,他隐隐觉得心湖里那一枚莲子似乎终于苏醒了起来,白色的柔和光彩散发在他的心湖之间,他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随后那一柄围绕在莲子周围的雪白色小剑也终于飞起来,竟然直接对着心湖之外刺出! 一瞬间,剑意凛冽,周围空气宛如都被刺穿! “啊!” 徐怀谷痛苦惨叫一声,感觉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刺穿了一样,身体每一处都似乎被剑意摧残。 削骨摧髓的疼痛让他顿时倒地,抽搐着不省人事地昏了过去。 但是随着徐怀谷的倒地,却见有一柄雪白色小剑当真从他的眉心穿出,以极快的速度刺向华杉。 一直在暗处观战的斗笠刀客魏屹猛然起身,死死盯着那一柄雪白飞剑,再也顾不得任何风度,只是惊叫出声:“三境飞剑?天生剑胎!” 华杉动作停滞在半空,也惊恐道:“天生剑胎?!” 但是飞剑不会因为言语停滞,那一柄小剑转瞬即至,到了华杉眼前。 小剑还只是靠近,剑意就刺得华杉睁不开眼。 此时此刻,死亡的恐惧笼罩了他。 华杉心底生出不可言说的绝望。 ------------ 花间酒 第十一章:死局 一刹那之间,魏屹也只是刚刚察觉那一把飞剑,而那飞剑转眼之间就已经飞到了华杉面门钱,眼看靠着魏屹相救是不可能了,华杉直冒冷汗。 白发老人看见那一把飞剑,也震惊得走不动路了,站在原地看着雪白小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雪亮的白色弧线,然后对着华杉就是一剑刺去。 生死一刻,华杉怒吼一声:“该死!” 他面色不再犹豫,举手一抬,顿时也有一件羊脂白玉颜色的印章从他的袖口钻出,挡在面门之前。 他沉声道:“御!” 于是那一件印章便挡住了小剑的去路。 雪白小剑与印章直接碰撞。 没有意料之中的金铁交击之声,那小剑仿佛是刺中了一团棉花,凌厉的剑气被印章消融开去。 但是那印章也遭受猛击,连带着身后的华杉也退去好几步,紧紧捂住胸口,把已经涌到嘴边的腥甜鲜血吞了回去。 华杉此时愤怒到了极点,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徐怀谷竟然会是一名天生剑胎!只有天生剑胎本命心湖就是一把飞剑,所以比寻常剑修都要多出一把飞剑,战力极高。 天生剑胎者,在天下可谓极其稀有,无一不是几十年一遇的天才。现在为世人所熟知的一共有七位天生剑胎,其中有四人是老一辈的剑仙,无人不是九境以上战力,而其中最出名的便是那中土十一境巅峰剑修杨沂,当之无愧的剑道第一人。 除这四名已经成名多年的天生剑胎之外,天下还有三名新生天生剑胎。一人是中土本土剑修,现在是六境修为,得了杨沂的传承,在中土苦修剑道。另一人是一名龙甲洲的野修,在崇尚武风的龙甲洲赫赫有名,尤其是他还在重刀轻剑的龙甲洲号称刀剑通杀,年轻一辈之中无人敢忤逆他,也是个极其风流之人。 华杉还记得,最后一名天生剑胎似乎是飞鱼洲人氏,而且还是一名剑修女子,当年在天下也是极其有名,而且据说容貌极美,不晓得迷得多少男子剑仙肝肠寸断,只不过这些年似乎没了她的消息。华杉曾经也刻意打听过,不过飞鱼洲那边风声锁得很紧,他也不知道其间具体情况,只知道那剑修女子是因为另外一名男子的死愤然离开飞鱼洲,此后就没了消息。 而现在,就有一名没有被天下人所知的天生剑胎站在他眼前,如何不让他感到震惊! 不仅是震惊,待得华杉从差点被一剑摘掉了头颅的恐惧之中清醒过来,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嫉妒。为何就连这个自己从未放在眼里的小野修,竟然会是那天之骄子的天生剑胎! 华杉咬牙切齿,看着被剑意刺得昏了过去的徐怀谷,知道他用出这一剑也是极限了,再也没有防抗余地,顿时杀心骤起。 他指挥那一道被他祭出的仙兵印章,怒道:“压!” 一股澎湃灵力洪流从印章上倾泻而出,直接对向昏迷的徐怀谷。 正在楼梯上面带着黄善准备上三层的余芹猛然转头,惊恐喊道:“徐怀谷,小心!” 白发老人赶紧指挥那锁链前去救援徐怀谷,挡住了这一击,但是锁链尽皆被损坏,掉落了一地的黑色石块。 白发老人心里讶异,要知道这锁链本来就是这座古怪黑塔的一部分,坚硬不可摧,竟然也会被这一击打得碎裂,那一件印章的杀伐之力着实很高。 不过趁着锁链为他争取到的一点点时间,他赶紧冲上去,带着徐怀谷上了三层。 “哪里去!” 华杉此时又羞愤又嫉妒,他连忙追赶而上,冷冷道:“今日你们必死无疑!一个也别想活!” 斗笠刀客魏屹在看过徐怀谷那飞剑过后,此时宛如丧失了神智一般,不停低声重复道:“天生剑胎......三境的飞剑啊,当真是那天生剑胎。” 华杉转头看向魏屹,急切地提醒说:“魏师叔,他们上去了,我们快追!” 魏屹面露为难。 本来徐怀谷一群人突然出现在黑塔之中就已经是计划之外,但是事情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但是此时徐怀谷天生剑胎的身份一出,此时就很麻烦了。 天生剑胎何其稀有,每一人都是天地独有的造化,魏屹清楚他们的价值。他委实不想杀这样一名大道可期的剑修,但是局势却不允许他这么做,他们已经和徐怀谷结了死仇,现在徐怀谷还只是三境剑修而已,那若是以后呢? 假以时日,恐怕集整座天河宗之力也未免是他一合之将。 作为一名仙家宗派的人,他要为宗派考虑,所以今夜,他必须狠下决心,徐怀谷必死无疑。 所有思考在魏屹的脑海里一瞬而过,他立马冷下面孔,说:“追,今日必须除掉那飞剑的小子!” 说罢他也不再留手,直接抽刀出鞘,也奔向黑塔第三层。 华杉看见魏师叔也愿意帮他,冷笑道:“竟然差点敢杀我,我看你这个天生剑胎,今日上了黑塔,到底还有哪里可逃!” 他和魏屹一同冲上第三层,但是黑塔第三层却一片黑暗,一个人也没有。 华杉惊疑:“这是去哪里了?” 魏屹冷静说:“别急,黑塔中必然有古怪之处,我们慢慢找,很快就可以破解。” 华杉看了看身边的厚重书籍,很是不耐烦地一脚踢开,然后去寻找黑塔第三层究竟有何诡秘之处,魏屹也如是。 此时,黑塔第四层,所有人都已经聚集在了一角,紧张地听着第三层的动静。 余芹担忧地看着昏迷过去的徐怀谷,满是心疼,问:“他这是怎么了?” 白发老人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还是一名天生剑胎,不过之前勉强出了一剑。那一剑的威力根本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承受的,所以伤及了五脏六腑,暂时是醒不了了。” 余芹担忧地拥住徐怀谷,贴在他耳边说:“没事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卓彩怜悯看了一眼余芹,再看向那边依旧枯坐在黑凤凰枯骨边的左丘寻,心底焦虑不已。 左丘寻的破境眼看就要完成,但是塔下的华杉两人却也马上就要上来,生死全在左丘寻能否在这关键时刻破境,这可如何是好? 当下黄善重伤,徐怀谷也昏迷,自己和白发老人的修为根本不够用,对付华杉一个人尚还不足,何况华杉身边还有那六境的刀客? 卓彩深吸一口气,沉静下来,道:“无论如何,必须保护好左丘寻破境!” 老人点点头。 突然,通往四层的那条锁链猛地振动起来,金铁交击之声传来。 是华杉和魏屹找到了通往四层的道路,此时正在破除那锁链。 咔嚓的声音出现,那道锁链也开始碎裂,此时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而左丘寻那边,一丝丝的天地剑意逐渐成形,酝酿在左丘寻的身边,涌入她的体内。 卓彩眼神一亮,破境就在此刻! 随着左丘寻身边最后一丝天地剑意进入她的身体,一股锐不可当的气势以她为中心散发而去,所有人都感觉四周剑意刺眼! 终于六境! 魏屹感受这一股气势,蹙眉道:“有人突破到六境了,一定是那一名女子剑修。” 华杉迟疑道:“那我们究竟还要不要继续?” 魏屹咬牙道:“当然要!今日那天生剑胎的小子不死,你知道会给宗门惹去多少麻烦吗?我说了,今日那小子必死!” 华杉点头:“有理,那便依师叔所言,今日拼了!” 魏屹抽刀一道劈下,那条满是裂痕的锁链终于撑不住,碎裂而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华杉和魏屹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通道之中,对着四层而去。 左丘寻此时刚刚破境,境界尚还不稳,便也咬牙逞强道:“我来对付他们!” 随后她慨然抽出发间那白色系带长剑,挺直身子,一剑划去。 一剑拔地而起,于是一道极细的剑气斩出,划过长空快速奔向华杉。 魏屹一刀上前,帮华杉挡住那一剑,说:“我拦住那剑修女子,其余人交给你解决。记住,一个人也不能放过!” 华杉冷笑:“魏师叔就算不提醒,我也会这么做的。” 于是魏屹不再多言语,终于正对着左丘寻,缓缓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沧桑老脸。 他持刀,看着风华正茂的左丘寻,心中没来由有点感慨,惋惜道:“天下终究还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我一个近百岁的糟老头子,修了一辈子道,却依旧是六境,你这才二十出头吧?这般天赋之人,才是真正的修士。还有那个天生剑胎的小子,前途也是一片光明,但可惜命运着实弄人,今日进了这一趟浑水,无论如何我也留你们不得了!” 左丘寻一如既往不屑道;“你若是愿意把讲废话的时间用在修行上,也不至于如此落魄。” 魏屹叹息,持刀而出。 两人近身厮杀到一起,一时间刀光剑气四溢,黑塔表面被划出许多划痕,处处凶险。 华杉看见魏屹与左丘寻厮杀在一起,杀得难解难分,终于转头看向其余一行人,傲然说:“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滋味如何?” 卓彩紧张地看着他,心底有点害怕,准备用出她最后一点力量再做反抗。只不过她也知道,她仅剩的力量在华杉的手里撑不过多久,这不是破局之法。 黑塔之间的局势似乎倒向了华杉两人,只要华杉再腾出手来,那左丘寻那边也会溃败的。 但是,身处厮杀之中,所有的人似乎都忘记了一件事情。 这座秘境之中,还有一个外人。 石承宛如中了魔怔,一步步缓慢地走向黑塔,虽然脚步很慢,但是却异常坚定。 黑塔上方打斗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是石承宛如什么都没有听见,继续迈向黑塔。 月色突然一瞬间变得血红,周遭空气满是萧条肃杀。 石承走到了黑塔之下,拿出了那一份不知来历的羊皮卷轴,仔细放在手心里摩挲起来。 他又看向高处的黑塔,黑塔古怪的塔顶遮住了星光,好不巍峨。 石承把羊皮卷轴放到了黑塔上。 顿时,这座秘境的小天地为之变色。 ------------ 花间酒 第十二章:剑开天幕 随着这一卷羊皮卷轴的落下,这一座秘境仿佛是被最后的一根稻草压倒,转瞬之间天地变色。 起风了,很大的风,一棵棵高大树木被吹起,一座座房屋逐渐倾塌,一时间还在熟睡的村名们都惊慌地跑出来,面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紧接着,黑塔也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抖落大块大块的黑色石块。 天边那一轮残月变成血色,忽明忽暗,随后夜幕之后竟然又有一轮红日似乎正要喷薄而出。一切事物都乱套了,随着秘境的崩塌,整座秘境的规则在逐渐分崩离析。 石承随意坐到了地上,看着眼前这一幅宛如末日的情景,竟然会心一笑。 羊皮卷轴回到了它本来应该回到的地方,而他也应该找到他的归宿了。 他终于要去到那个地方了,那个唯一能够让他心安的地方。 他癫狂大笑起来,一块黑塔的石块砸落下来,正中他额头。 鲜血疯狂涌出,石承脑袋一歪,向后倒地,带着最后满足的笑容死去了。 ...... 黑塔第四层。 天地剧变自然逃不过一群修士的感知,几乎是在卷轴与黑塔相遇的一瞬间,华杉便率先察觉到这座秘境的灵气突然变得紊乱起来,很不寻常。 一个极其不好的念头在他心里闪过,他看向黑塔外,慌张问:“这是发生什么了!” 卓彩心底一沉,她作为这一座秘境的守护者,自然知道发生了何事。 那份卷轴回到了黑塔,黑凤凰最后的灵气被卷轴冲散,这座本就岌岌可危的秘境,已经支撑不住了,即将崩塌。 魏屹也从与左丘寻的厮杀中抽出手,疑惑问:“灵气为何不可控了,发生了何事?” 左丘寻心里大致猜测到了那一个结果,看向卓彩。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卓彩身上。 卓彩低下脑袋,沉痛说:“结束了,都不必再打斗下去了,这座秘境要崩塌了。” 魏屹和华杉同时惊呼出声:“怎么可能!秘境存在这么多年,为何会无缘无故崩塌?” 左丘寻挑起眉毛,冷笑说:“还不是拜你们所赐。那和你们一起进来的野修,身上有一份羊皮卷轴,便是与黑凤凰的灵气冲突。最后支撑这一座秘境的力量消散,秘境自然会崩塌。” 华杉听完,心底一凉。 秘境乃是天地间的造化,是处于这座天下一些远古留存下来的空间裂隙之间,就连最高阶的修士都不知道秘境究竟为何存在,很是神秘。而且每一座秘境之中都含有构建整座秘境中所有生灵和自然规则的灵气,崩塌之时会释放出多巨大的力量,华杉心里清楚。 虽然这一座秘境很小,但是即使如此,便是一名九境的修士,恐怕也难以正面抵御这一座秘境的崩塌,何况是他们一群人? 他们只能从秘境的入口逃出去,但是此时他们都在秘境中央的黑塔之中,想要从原来的入口出去,何其难也? 时间根本来不及。 华杉一急,不禁慌忙骂道:“那死野修果然藏着东西!若是有机会,看我怎么弄死他!” 黑塔的颤抖愈渐剧烈起来,魏屹心里无奈,提议说:“秘境要崩塌,各位谁也逃不过,还是暂且停下手,想办法怎么这秘境中逃生吧!” 华杉绝望道:“还有何办法?除了从入口出去,便是强行破开秘境出去,但是我们之中谁有这个本事?” 魏屹看向卓彩,问:“小女孩,我知道你是秘境的守护者,你可有办法出去?” 卓彩咬牙切齿,愤怒道:“你们带着那野修进来,想要带走凤凰枯骨,现在落到这步田地,还想着出去?若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魏屹在卓彩处碰了一鼻子灰,便看向左丘寻,但左丘寻依旧一幅云淡风轻风貌,似乎秘境的崩塌丝毫不管她的事。 魏屹无奈,说:“看看你旁边的人吧,就算你恨我们,他们又有何罪,要跟着陪葬?是你把他们拉进这局里,你心里不愧疚吗?” 卓彩嘴角抽动一下,不为所动。 魏屹继续劝说:“那再退一步说,这个村子里面的所有村民呢?也留在这里和这座秘境陪葬吗?” 卓彩叹了口气,说:“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此时只能强行破开秘境禁制出去了。” 魏屹挺身说:“我能否做到?” 卓彩摇头:“不行,差远了。” “再加上这女子剑修呢?” 卓彩沉思起来,似乎是在权衡。 左丘寻此时却突然说:“不用你,我一人便可以做到。” 魏屹不禁苦笑:“你天赋虽高,但是才刚刚破境,和我差不多修为,若我做不到,你如何能做到?” 左丘寻不急不忙说:“我炼化那一把仙兵,就可以。” 魏屹惊疑:“此处竟然还有仙兵?” 说话之间,那柄漆黑的凤羽剑就已经到了左丘寻手边。然后她当即盘膝而坐,一丝丝剑意散发开来,融入那把凤羽长剑中,已然是已经开始炼化。 华杉惊讶她这一份说炼化就炼化的胆气,以心湖叩声于魏屹说:“魏师叔,她怎么敢这样?不怕我们趁机杀她?” 魏屹眼神中闪过一丝欣赏,道:“她知道我们还要靠她才能出秘境,不敢杀她,但是竟然敢在这黑塔之中直接开始炼化本命飞剑,这份胆气也是极高!当真是一名真正的剑修!” 华杉不作声了,心里有点不舒服。 他这一位师叔一路上都只是指教自己如何收敛性情,没有夸赞他一句话,却对左丘寻有这么高的评价。 他再以心湖问道:“那等她炼化那本命飞剑,我们岂不是更加不是他的对手?她到时候再要杀人,我们该怎么办?” 魏屹沉思一会儿,扬起下巴指向徐怀谷一群人:“无妨,我们劫持住他们,她自然就不敢出手了。” 华杉点头道:“师叔好主意,只是可惜了这一具凤凰枯骨,就要这么消散而去了。” 魏屹叹气道:“你今后走的路还远着呢,不要因为这凤凰枯骨耽误了脚步。你要知道,你肩负着宗门的未来,无论是宗族还是长老们都对你寄予了很大希望。一定时刻都要以宗门为己任,我这把老骨头确实没用,也就现在能指导一下你了,宗门以后还是要靠你们的。” 华杉心里竟然被这一席话一暖,心里苦涩,说不出味道。 但他当即回答说:“师叔放心,华杉自然时刻谨记!” 魏屹便走到徐怀谷一群人身边,一股灵气散开来,笼罩住卓彩、徐怀谷、余芹、黄善和白发老人,只要他心念一动,徐怀谷一行人就会死。 魏师叔帮他看住徐怀谷一行人,华杉干脆就这么观看起左丘寻炼化本命飞剑起来。 那漆黑凤羽剑也是一把仙兵,那炼化起来应该是极其困难。华杉还记得就算是凭他的天赋,当时使用这一方仙兵印章的时候,光是获得印章的认可,都用了许久时间。他不禁怀疑,左丘寻是否能够炼化这仙兵飞剑。 时间流逝,秘境坍塌得越来越厉害,但是左丘寻还是闭目,面容祥和,完全沉浸在炼化飞剑的过程中,丝毫不为所动。 华杉质疑道:“这家伙该不会是逞强吧?仙兵素来桀骜难驯,她如何有自信能够这么快炼化?” 余芹顶嘴:“左丘姐姐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一个红掌印出现在余芹脸颊,华杉眯起狭长眸子,冷冷说:“聒噪。” 余芹红了眼,卓彩握紧了小拳头,而魏屹则是心里长叹一口气。 就在这一刻,那之前因为破境和交战而四散开来天地剑意突然收敛,宛如一碗泼出的水被收了回去,这种感觉颇为玄妙。 华杉凝神看向左丘寻那边的古怪动静。 一条极细极细的黑线出现,好像一根头发丝落在风里。 然后,黑塔之中的众人便突然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劲风,天上的血色月光也照射而下。待得他们惊讶向上看去之时,却发现这一座黑塔的塔尖被削开而去。 一剑破塔。 然后又仅仅一刹那,那第一剑散发出来的剑意再次被重新收敛。 左丘寻自下而上又是简单一剑,一道黑色剑气直奔着穹顶而去。 那一道剑气一出,魏屹和华杉顿时都大惊失色。 那道剑气,绝对有七境的战力! 顿时天上雷霆滚滚,天空被破开了一道小口子,背后有银光从被破开的口子中散发出来。 华杉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纵使他见过天河宗里的长老和宗主,修为都比左丘寻高,但是绝无一人能有左丘寻此时出剑破开天幕的风范! 魏屹激动喊出声:“好剑!此剑风范,有剑仙的大意思了!” 天地剑意再次收敛。 天地雷云聚集而来,顿时一道雷霆对着黑塔怒劈而下! 凤羽剑从左丘寻手中飞出,对着落下天幕的雷霆,一剑斩出! 左丘寻怒喝道:“给我开天!” 漆黑剑光一闪,雷霆顿时消散不见,然后天顶像是一张被撕开的黑纸,出现一条很长的裂缝。裂缝之后,白色的光芒倾泻而下,顿时天地间茫茫一片光明。 左丘寻转头,衣裙被烈风吹得飞舞,先是看见了余芹面上的红掌印,随后冷冷看了一眼华杉。 华杉顿时心里一阵发毛,宛如跌入冰窖,但他也不愿服输,硬是这么和左丘寻对视起来。 左丘寻此时本来剑意就已达巅峰,又被这华杉一恼,顿时全身上下无处释放的剑意全部灌注到华杉身上。 剑意宛如一场飓风,刮得华杉心湖一阵风波,那些他好不容易在心湖里积攒下来的修为化作的湖水,顿时被吹去了不少。 偏偏华杉就是这么和左丘寻对上了,不肯低头。 魏屹焦急的声音在他的心湖炸响:“理智,莫要再看她了!” 华杉不甘心地低下了头颅。 左丘寻不再理会他,狠狠瞪了一眼把徐怀谷一行人生死握在手心的魏屹。 魏屹纵使心底有点害怕,但是依旧死死控制住徐怀谷一行人。 魏屹试探说:“这位道友,我也是形势所逼,莫要怪罪!现在天幕已开,我们还是赶紧从这一座秘境间出去吧。” 左丘寻只是冷冷说:“你带他们出来,他们若是有半点损伤,你就死定了。” 左丘寻说完,那一柄黑色凤羽剑便飞在了空中。一道黑色的剑光一闪而过,她已经御剑飞出天幕。 魏屹看向华杉,点点头,于是华杉再次祭出那一件印章,印章便逐渐变大,然后载着一行人也飞向那一道天幕。 ------------ 花间酒 第十三章:有些人活着但已经死了 卓彩看向脚底的无助地胡乱奔跑的村民们,对着华杉哀求道:“可不可以把下面的村民带出去?他们都是无辜的。” 华杉面色一冷,刚欲反驳,心湖中传来魏屹的声音:“答应吧,权当是行善积德。” 华杉无奈,只得答应说:“好。” 天幕之外,便是一片白雪茫茫画面,白日里阳光照耀而下,落在皑皑白雪上有点晃眼。看来待在秘境里的几天,外面又下了不小的雪。 杭旬崇山峻岭之间,只剩下银装素裹的美景。从远处望去,杭旬山像是被大雪洗成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宛若仙境。 左丘寻靠着一棵覆盖了厚厚积雪的柏树,冷眼看着不断地从天幕之中往返把村民带出来的华杉,以及还以灵气紧紧笼罩住徐怀谷一行人的魏屹。 魏屹狠下了心,此时左丘寻杀意已经到了极致,他和华杉唯一的活路就是靠着手中的徐怀谷一行人的命来交换。 待得所有村民都从秘境之中逃了出来以后,卓彩便让白发老人带着村民们去往其他地方安身,自己依旧留了下来。 左丘寻就这么盯着魏屹,眼神里的寒意直刺人心。 魏屹便说:“大家相逢便是一场缘分,虽然是我们有过错在先,但是此时共同度过这劫难,便也算是相识了,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放我们离开可好?” 左丘寻冷笑相对:“为何是各退一步?过错难道不是一直在你们那边吗?想进秘境夺走凤凰枯骨是你们,把那疯子野修带进秘境,害的秘境崩塌的也是你们,最后还是靠我才出了秘境,如何说是各退一步?” 魏屹哑口无言。 他叹气,无奈地说:“那你想要如何?只要不杀我们俩,什么条件都好说。” 左丘寻平静地说:“那小子,气焰太嚣张了,我看他不过眼,那打在余芹脸上的一巴掌,让他自己打十巴掌回去。” 华杉面色微变,眉毛拧成一团。 魏屹很是为难,要知道华杉可是他们宗门这一代的门面,怎么可能受此屈辱? 魏屹再次商量道:“道友似乎有点欺人太甚了吧,道友不如提点其他条件?像是法宝,或是神仙钱一类,自然都是可以的。” 左丘寻冷笑:“拿钱买命?可以啊,我看那小子虽然人傻不拉几的,但是天赋似乎还不错,应该值不少钱吧?一万枚彩珠,怎么样,值不值?” 魏屹脸色一凛。 一万枚彩珠,那哪里是能拿的出手的钱?便是集齐他们整座宗门的财力,估计也就几千彩珠罢了,怎么可能全部拿来换取华杉性命?分明是左丘寻故意为难。 魏屹沉声说:“道友这是不打算谈下去了?那我也不妨撕破脸皮,这些人的性命都是在我一念之间,只要你放过我们,我就放了他们。不然的话,道友大可试试是你的剑杀掉我快,还是这些人死得快。” 左丘寻认真又说:“那就留下那小子一件仙兵,然后让他认真给余芹道歉。” 魏屹以询问的眼光看向华杉,华杉有点按捺不住,反驳道:“不可能!这件仙兵若是丢在这里,你我回去都无法向宗门交代,至于道歉,则是更加不可能!” 左丘寻起身,冷冷看向华杉:“为何不可!” 华杉辩驳道:“他只是一名凡人女子,我便是多看她一眼都是她的福气,为何偏偏要揪住这件事不放!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向一名凡人道歉!” 左丘寻剑意骤然升起,整个人气势顿时锋利无比:“你敢再说一句试试!修士界有你们这些人,才是修士中真正的毒瘤!无论如何,道歉!” 华杉梗着脖子,硬是不肯,于是左丘寻剑意更加密集,几乎都要凝成实质,华杉和魏屹都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魏屹咽了口唾沫,紧张地掌控住手中灵气,随时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决定。 局势一时间僵持不下。 左丘寻的耐心在一点点地被磨去,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怒火,无处发泄,只好化作更凌厉的剑意。 就在左丘寻终于忍耐不住准备出剑之时,那华杉终于咬牙松了口:“我道歉便是!” 他转头看向余芹,面色满是不甘,低头说道:“对不起!” 余芹没有看他,只是担忧看着怀里昏迷过去的徐怀谷,仿佛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徐怀谷,华杉如同不存在一般。 华杉咬紧了嘴唇,脸颊发颤。 魏屹商量说:“道友,华杉也道歉了,可以依你之前所言,放我们离去了吧?” 左丘寻最后狠狠瞪了一眼华杉,缓缓点头。 魏屹心中终于坦然,对着华杉说:“我们赶紧走吧。” 华杉憋住怒火,说:“走!” 那一座白玉印章化作一块悬浮的白玉平台,载着两人就要离开。 华杉心里此时愤怒到了极点。他是天河宗的天骄,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只不过现在屈于左丘寻的剑修实力,他只能吞声忍气,等回到宗门之后,必然要请人来报仇! 恶念一起,华杉归心更加急切。 印章速度被催动到了极致,迅速往天边飞去。 左丘寻眯起丹凤眼,似乎是在看清他们离去的方向。 她一剑斩出,一道黑色长线往那白玉印章而去,几乎是瞬间就已经奔到印章面前。 魏屹此时慌忙以刀抵挡。 刀光与剑气相碰的一瞬间,仙兵的威力便被完全显露了出来。之前他与左丘寻厮杀之时,左丘寻还只能够与他打个平手,但是用了仙兵之后,这一剑,已经和之前的锋利不可同日而语。 魏屹挨了这一剑,委实不好受。他刀身被剑气削得偏离手掌,从天上掉了下去,而人也喷出一口鲜血,飞出好远。华杉慌忙操纵印章飞过去接住下落的魏屹,十分狼狈。 魏屹对着左丘寻的方向,怒吼道:“出尔反尔!今后等着我天河宗的追杀吧!” 印章立马化作一枚流光,飞逝在天地间。 余芹焦急问道:“左丘姐姐,就这么放过他们?那今后若是惹来了追杀,该如何是好?” 左丘寻看向天边,那印章已经载着两人飞去很远,剑气已经不能及。 左丘寻从容一笑,剑气虽然说不能及,也只是这一把凤羽剑,而她还有一把剑。 一把静静卧在心湖里的剑。 而且那一把剑,比起她手里的这一把剑还要厉害许多,无论多远,都是一剑可至。 天生剑胎的玄妙,不是一般修士可以体会到的。 徐怀谷之前所说见到左丘寻第一面便觉得剑意被牵引,就是如此。 白玉印章之上,华杉愤然对着魏屹说:“魏师叔,他们真是太欺人太甚!竟然出尔反尔,不愧是那不要脸面的臭泥潭野修!” 魏屹也愤怒,当时左丘寻那一剑让他失去了那一把跟了他好多年的中等法宝品秩的刀,自然心里也很是不忿。 他说:“这次回去之后,你便向宗主和长老禀明此事,说那黑凤凰枯骨在那群小子手里,待得长老们出马,他们自然手到擒来!” 华杉阴冷一笑:“自然如此!” 魏屹刚欲转头,却感觉天地宛如被一座牢笼盖住,心里一股寒意压抑不住得猛蹿上来。 华杉也感觉周围小天地被囚禁,当他惊慌地去看是如何回事之时,却见天地间无数道细微剑气划过雪白云彩,对着白玉印章而来。 一拨细微剑气而过,白云都被剑气吹散了许多。 华杉惊慌道:“师叔,这是什么!” 魏屹也震惊地看着这些剑气,宛如见鬼一般:“是很多剑气,但是为何竟然都对着我们而来?” “先别管那么多了,赶紧挡住这一拨剑气吧!” 华杉拿出那一把折扇,一道道火幕挡住了小剑气,小剑气每触碰到火幕,便会轻易被消散而去,但是细小剑气宛如无穷无尽一般,烧去一拨,便会有更多剑气重新划过白云袭向两人。 魏屹疑惑地伸出手,触碰到了一条从他面前划过的小剑气,而那剑气穿过他的手掌,而手掌竟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魏屹疑惑地说:“别急,这些剑气,都是假的。” 华杉停住手,于是一道道剑气如淇水的大潮一般纷纷划过华杉的身体,华杉果然感觉不到任何事,便问:“那这些东西究竟从何而来?” 魏屹皱眉,说:“我们离那女子已经很远了,应该不是她的剑,难道此处别有玄机?” 变故横生。 就在魏屹话音落地的一刹那,一道道血花从魏屹身上绽放,他还没来得及有任何举措,就变成了一摊鲜血,在白玉印章的迅速飞行之下,鲜血立刻就从印章上落下,染红了周遭一大片白云。 华杉惊慌失措,赶紧喊道:“魏师叔!” 但是魏屹却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些小剑气极其古怪,竟然有真有假! 兔死狐悲之意弥散开来,华杉赶紧拿出折扇,重新开始抵挡那些细微剑气。 剑气越来越繁杂,随着时间流逝,华杉灵气快要枯竭,但还是在苦苦支撑着,而且那股天地被禁锢的意味还是没有退去,华杉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那精通掌寸山河之术的道家老神仙困住了。 华杉一边抵挡剑气,一边喊道:“莫不是小子路过此地,无意打扰了哪位老神仙?若是如此,还请看在我家天河宗宗主任云岫的脸面上,放小子一次,到时候宗主自会前去拜谢老神仙!” 无人应答,剑气依旧无穷无尽涌来。 百密之间必有疏漏,一道白色小剑气从边沿飞过火幕,从华杉眼前削过,把他鼻梁骨削去半截,顿时鲜血涌出,满脸鲜血。 华杉面色极度痛苦,哀嚎出声。 但也是这一剑,让得华杉看清了小剑气的真正面貌。这些繁杂的白色剑气之间藏有小剑,剑气是假,但是小飞剑却是真剑! 剑气和小飞剑依旧源源不断,华杉似乎看不见自己有活着出去的机会,他不禁在心里绝望想究竟是谁和自己过不去,埋伏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杀他。 他突然脑袋里想到了什么,惊讶说道:“苏涒,难道是你?!” 他好像记得飞鱼洲消失的那一位天生剑胎的心湖飞剑,叫做“青丝”,似乎就是这样的本领。但是他委实不记得,自己何时与那一位剑胎有过交道,她又为什么要杀自己。 既然是被苏涒盯上的人,华杉心里最后那一点侥幸想要逃生的心理也消失而去,转眼之间,稍有懈怠的华杉便露出了破绽。 那些小剑更加雀跃,汇集在一起,如同一条小溪一般流过华杉。 溪水被染成红色。 白玉印章失去主人,从天上掉落而下。 左丘寻还是靠在那一棵柏树上,只是闭目而已。 余芹疑惑问道:“左丘姐姐?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左丘寻这才缓缓睁开了眼,对着余芹微笑说:“没事,那两个人已经死了。” 余芹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左丘寻起身,看向两人死去的方向,御剑而去,说道:“我去去就回,你待在这里照顾好别的人。” 余芹微微点头,看着御剑远去的左丘寻,心里向往之意油然而生。 飞剑很快就来到了云层间,左丘寻接住那还在坠落的白玉印章,小心收好。 她又看向天边,一道光芒闪过,便又出一剑,把那亮光打落。 左丘寻不屑:“本命魂灯,多少年了,还是这一套老玩意。” 无数把小飞剑汇拢到左丘寻身边,随后都逐渐进入了左丘寻的心湖间。 一座湖泊在左丘寻心湖处,湖水荡漾,波光粼粼。 荡漾的是剑意,波光是雪白的剑气。 这是一座以剑构成的心湖。 左丘寻有点伤感,自语道:“好久没有听见苏涒这个名字了。” 她眼神逐渐转冷:“不过她已经死了,很久之前就死了。” ------------ 花间酒 第十四章:缈缈天河 中土西北角的一处海岸边,一条长河静静流淌,河水清凉,和天上皎洁的月光两相辉映。 这一条长河是中土西北角的一条名头很大的河流,叫做浚水,便是从此处流入大海。 其实浚水并不算得是中土西北角的大河,但是名气着实不小,原因有二。 其一,便是因为浚水有一个极其有趣的特点,恰巧与天上一条玉带一般的星辰银河相对应。 于是就有传说浚水便是管理那一条天上银河的神灵有不小心洒落的一滴银河水,落到人间,就成了浚水。 传说是极美的,每年浚水边上都会有一大拨文人雅士赏月作诗,其间不免修道有成的修士。 其二,便是因为浚水入海处有一座中土颇为出名的宗派,应了天上那一座河流的名字,就叫做天河宗。 天河宗虽说是中土二流宗派,但是在几百年之前还是一座极其强大的宗门,几乎是中土西北部最大的几座宗门之一。 天河宗有一座高塔,直耸入云端,那就是天河宗的圣地之一。据说天河宗的祖师爷就是在此处悟道,以天上银河之意入道,晋升十一境,靠着无比神通从天上银河之间摘下一小点银河之意,遂创立这一座宗门,命名就作天河宗。 高塔是距离银河最近的地方,平时几位闭关的长老就是枯坐在黑塔之中,日夜感悟银河之道,增进修为。 但是今夜,平静被打破了。 “让我进去!”一名白发苍苍老头子在高塔之下,对着那守卫在高塔正门口两侧的两名弟子吼道。 那两名弟子脸色很为难,这老头子是天河宗里辈分很高的一位前辈,但是却不精于修行,以至于许多勤奋修行的弟子修为都要比他高。 不过因为辈分的缘故,平日里所有人都对他极其尊敬,就是宗主任云岫也对他是平等之礼相待。 不是他们不尊敬老人,只是今日夜晚宗主在高塔之中闭关,已经下了死命令不允许外人进入,偏偏这时老人要进去,如何是好? 老人见两名弟子不开窍,便对着高塔之上大喊道:“云岫,云岫!”眨眼之间,一名披着雪白色鹤氅的女子出现在高塔之下。 女子不高,比起那两名弟子都还要矮上半个脑袋,但是女子出现的一瞬间,那两名弟子顿时拱手低头,不敢稍有不敬。 女子有点不耐烦,问:“何事?”老人拿眼神看了看两名弟子,以心湖焦急传声给女子道:“祖师堂的本命魂灯又灭了两盏。”女子心底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 如果只是有外出的弟子死去两人,只需交付执法堂,自然会有专人出去调查并且报仇,还不至于要直接告诉自己。 她回道:“何人?”老人说:“华杉和魏屹。”女子心底一沉,顿时周遭灵气波动得厉害,那两名弟子都感到了一股不小威压。 女子按捺住心里愤怒,问道:“可追踪到是在哪里出事的?” “东扶摇洲中部,大余国和大和国边界一座叫做杭旬山的山间。” “死于何人?”老人无奈摇摇头:“出手之人极其老辣,本命魂灯想要带回来的信息被打断了,所以并不知道。”女子心情很不好,死去一名天赋极好的弟子,又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但是也只是一名弟子罢了,还不至于轮到他出手。 女子皱眉,随后便以心湖传音给另一人说:“陈景山,你的弟子华杉在外面被杀了。”一股气势从高塔之间蓦然传出,一名男子也出现在高塔之下。 他面色发黑,脸色极其难看,问:“在哪里?”老人心湖回答:“东扶摇洲中部杭旬山。”男子皱眉,说:“我这就去!”女子有点恼火,拦住他:“急什么?再等一段时间,你现在正是破境的关键时刻,赶紧回塔继续闭关,等晋升九境之后再追杀也不迟。”陈景山面色阴沉如水。 要知道,他收一名天赋高的嫡传弟子可不容易,而且那华杉还颇对他的胃口,所以他本来是打算把自己衣钵继承给华杉,还赏赐了一把仙兵下去,可见他对华杉的喜爱。 而现在不仅人已经死了,仙兵也必然落入他人手中,怎么不气愤?陈景山站了一会儿,便愤然跺了跺脚,再次消失,进了高塔之间,继续闭关修行。 女子也转身欲走,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老人说:“我们与那人谈得如何了?”老人笑说:“还挺不错,他答应我们到时候帮我们重新夺回在中土的地位,只要我们到时候打开这一座中土西北部的大门,让妖族进来即可。”女子转头沉思一会:“行吧,便依他们所言,之后这件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好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老人平静点点头。 雪白色鹤氅女子也很爽快,转眼间消失不见,重新回到高塔之间修行。 老人看向西边的大海,凉风袭来,很是舒爽。过了这座茫茫大海,就是东扶摇洲,华杉和魏屹就是在那里被杀。 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要去接受陈景山那最是护短的人的怒火,怕是到时候渣都不会剩下。 不过那又如何,过了几年,妖族入侵,还不是一样的死?老人摇摇头,离开了这一座高塔,准备去找一壶酒去喝。 酒和海风,是老人最喜欢的两件事。......左丘寻此时已经回到了营地里,看着在茫茫白雪之间还抱着徐怀谷的余芹,心疼地说:“芹儿,你过来吧,暖和暖和,我也给徐怀谷和黄善用一点疗伤丹药。”余芹颤颤巍巍站起来,抱着徐怀谷走向左丘寻,而黄善则是被左丘寻以灵气带到身边来。 左丘寻检查了一番两人的伤势,便对余芹说:“那男子下手挺狠,是奔着杀人去的,黄善伤的有点重,估计要个几天时间才能醒过来。”余芹急切问:“那徐怀谷呢?”左丘寻蹙眉,道:“他?他问题更大。黄善只是受伤而已,但是徐怀谷强行动用了还只是刚刚生出的那一把心湖飞剑,此时全身都被剑意刺伤,境界极其不稳定,随时都有危险。看他的造化如何吧。若是造化不好的话,估计要跌境。” “不会有生命危险吧?”左丘寻摇摇头:“那倒不会。”余芹舒了一口气,说:“那就好,只要活着,就可以了。”左丘寻笑笑:“傻丫头,你知道在多少修士的眼中,修行比生命还要更重要吗?就是因为想要破境,想要法宝,一次次地明争暗斗,又一拨拨地死去。”余芹不解:“为什么要这样?修为固然重要,但是人死了的话,岂不是更加什么都没有了。”左丘寻说:“理是这个理,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有那一点侥幸心理,觉得死的不会是自己。比如之前被我杀掉的那两人,岂不就是觉得以自己的实力,完全可以拿到凤凰枯骨?最后落得这个下场,就是因为他们咎由自取。”她又看了看余芹脸上的红掌印,气又上来了:“尤其是那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就敢在我面前嚣张,还敢欺负芹儿,活该找死!”余芹想了想,也觉得华杉特别恼火,但她还是说:“死者为大,既然人都死了,他也付出了代价,这件事就算了吧。”左丘寻叹息:“芹儿妹妹你就是太善良了,以你这性子要是进了修行界,怕是要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余芹笑着说:“那就不修行吧,反正我估计也没有那天赋。”卓彩走了过来,坐在了余芹身边。 余芹微笑问卓彩:“小卓彩,今后准备去哪里?”卓彩小心翼翼问:“余姐姐,你不责怪我吗?是我骗了你们,还把你们牵扯进来这件事,害得徐怀谷都昏过去了。”余芹淡然,摇头说:“徐怀谷昏过去我自然是伤心,但是你的做法也并没有错,我不怪你,反而有点心疼,整天要想这么多东西。”卓彩绷紧了小脸,眼角的泪水就要盈眶而出。 卓彩哽咽道:“余姐姐,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余芹替她抹去眼泪,温柔道:“你看看你,说是什么秘境的守护兽,其实也就是个孩子呢。”卓彩哭得更加厉害,把脑袋埋在了余芹手臂里。 余芹问:“你今后准备去哪里呀?要不和我们一起离开吧?”卓彩摇摇头:“不行,村民们还刚刚逃出来,我必须和他们待在一起,起码要等到他们重新建造好家园稳定生活下来,才能离去。”余芹拍了拍卓彩小脑瓜子,安慰说:“真是辛苦你了。”卓彩坚定摇头:“没有的,没有的,保护村民们是我的责任,不会麻烦的。”余芹又问左丘寻道:“姐姐,那我们这几天该带在何处?起码要等到徐怀谷和黄善恢复回来才走吧?”左丘寻一剑破开他们所处山脊处的一堆积雪,顿时出现一个很大的雪洞,左丘寻笑道:“进去吧,雪洞里面会暖和的,我以前在山间都是如此过冬。”余芹疑惑道:“雪洞里面到处是雪,难道不会更冷吗?”卓彩认真说:“左丘姐姐说的没有错,虽然看着雪洞冷,但是住进去之后,可真是比外面要暖和许多,连风也刮不到。”余芹浅笑:“还有这样的怪事?我进去试试。”她抱着徐怀谷,刚欲站起来,但是徐怀谷背后的长剑又掉落下来。 左丘寻帮忙捡起这一把剑,说:“走吧,我拿着。”余芹点点头,进了雪洞中。 左丘寻转眼看了看手上这把长剑,有点迷惑,自言自语道:“这把剑品秩还不错,徐怀谷这野小子哪来的?”随即她又释然道:“果然,天生剑胎都是玄妙之人,不足为怪。” ------------ 花间酒 第十五章:心湖飞剑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一行人便在这一间左丘寻一剑开辟出来的雪洞之中度过。 果然如左丘寻所言,雪洞里完全没有外界的寒冷,偏偏还有些暖和,让余芹很是惊奇。 依左丘寻所言,这就是天地间的一件奇妙之事,并不是灵气的缘故,而是天地间的造化本来如此。 但是当余芹问及更加深刻的原因之时,左丘寻也说不出所以然,只好拿物极必反的理由搪塞过去。 黄善在左丘寻每天的丹药疗伤之下,终于在第四天醒了过来。不过他真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经脉断了好几条,今后的修行都要受到极大影响,可见那华杉出手的狠辣。 而且华杉本身实力之强也可见一斑,一般的同境野修在他手里根本就毫无抵抗之力。 黄善醒过来之后便依旧待在雪洞里好好疗伤,只不过伤势到了五脏六腑,不能饮酒,只能忍着酒瘾,让黄善馋的浑身不自在。 至于徐怀谷,则更是一直昏迷不醒,让余芹十分担忧。徐怀谷只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好像来到了一个虚无的空间之中,四周一片混沌,看不见出口。 徐怀谷很慌张,他记得之前还在与华杉厮杀,便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个地方。 而且他似乎还发现自己的灵气逐渐流失,让得他更加不知所措。突然,远处天边有一道白色剑气穿过,待得徐怀谷看去之时,却见那里是是一把雪白色小剑,而且感觉极其熟悉,正是徐怀谷心湖里面的那一把。 徐怀谷眯眼看向那把剑,那把小剑便划过长空,接着飞到了徐怀谷身边,从他耳侧一晃而过,掀起一股劲风。 剑意凛然。徐怀谷转身去看小剑,那小剑又飞了回来,不断盘旋在他身边,似乎是想要引导他。 徐怀谷有点疑惑,但他自然相信自己的剑是不会害自己的,于是便随着那一把小剑向一个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那把剑意欲为何,但是他身上的灵气丧失得越来越快,他似乎都感觉自己的境界开始不稳起来,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跌境? 偏偏随着灵气的流失,那雪白小剑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徐怀谷感受的到它上面的剑意逐渐消散开去。 徐怀谷心里焦急得要命,那把剑是随着他的心湖而生出,这么下去,若是跌境了,那把剑是不是也要消失? 那可是自己的心湖飞剑,虽然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心湖会是一把飞剑,但是徐怀谷隐隐能够感觉到那一把剑着实不凡,他不想这么失去这一大机缘。 小剑依旧向前,速度越来越快,徐怀谷脚步也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以奔跑的速度追赶那一把小剑。 在小剑的带领之下,他似乎看见了无尽的混沌之中似乎出现了一小块绿地,那块绿地悬浮在空中,充满了生气,让得徐怀谷精神为之一振。 小剑盘旋在那片绿地上方,徐怀谷知道这就是小剑想要把他带到的目的地了,他直觉感到在那一块绿地之间,说不定会帮助自己不跌境的方法。 ......雪洞之间,黄善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吞下一小颗褐色丹药,面色复杂地看着灵气越来越少的徐怀谷,说:“这小子再这么下去,该跌境了吧?”左丘寻也喂了一颗黑色丹药进了徐怀谷嘴中,又握住他的下巴,把丹药灌进他的喉咙间,说:“差不多了,现在正处在二境和三境的瓶颈之间,跌境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了。”黄善担忧地说:“你们之前说这小子是被自己的飞剑所伤,那他还真是天生剑胎?”左丘寻白了他一眼,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信就算了,还问什么?”黄善悻悻然说:“谁叫天生剑胎那么稀少?据说天下间出世的天生剑胎也不过双手之数,哪一个不是天之骄子?哪像这个小子,无名无姓。”左丘寻没好气:“我看你就是嫉妒。”黄善把脸偏向一边,不服气:“我嫉妒?有什么好嫉妒的?有天赋便多修行,没天赋就混混日子,不死就是最大的本事了,我就觉着活着挺好,剑胎不剑胎无所谓。”左丘寻不理他。 黄善又小心问道:“按你所说,这小子是晋升三境才会生出一把心湖飞剑,那若是他又跌境回去,那心湖飞剑该如何?”左丘寻叹了一口气:“这就是问题根结所在,就是因为天生剑胎太稀有,我也揣测不出若是在这个关键境界跌境会如何。但是那把心湖飞剑肯定是保不住,说不定今后能否像别的天生剑胎一样再养出一把心湖飞剑都是个问题。”黄善怜悯地瞅了两眼徐怀谷,便把脸偏向一边,不说话了。 雪洞里沉默了一小会儿,许是黄善受不了这尴尬的氛围,又问道:“我说那个余姑娘也真是有点傻,为了这个小子几天没有睡觉,她真的有那么担心吗?”左丘寻看了一眼身边躺在雪地上安详睡着的余芹,周围有一股白色灵气环绕着她,帮助她保持温暖并且睡得安稳。 这是左丘寻实在没有办法才实行的措施。自从徐怀谷昏迷过去之后,余芹就一直担心,时刻照看着昏迷的徐怀谷整整三天,都没怎么合眼,早已经疲倦得很,就连青丝之间都长出了几丝白雪,看得左丘寻那叫一个心疼,随后便只好以强制手段让余芹休息一段时间。 黄善扬起下巴指了指余芹:“这姑娘该是喜欢这小子吧?”左丘寻皱眉说:“这不是废话?只要不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黄善有点忧心:“之前还只是打趣徐怀谷几句,却没想到余姑娘还真是喜欢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感慨。只不过这小子还懵懵懂懂的,到底是不知道还是装着不知道?若是装着不知道,那可就颇不厚道了。”左丘寻说:“不是不知道,是不敢表露出来。”黄善疑惑:“为何?两人喜欢便在一起就好,为何还要扭扭捏捏?我最看不得这般模样的剑客,真是忒不爽利。”左丘寻鄙夷:“一看你就是从来没有与女人打过交道。”黄善面色立马有点不自然,争辩说:“那又如何?我辈野修自然与山泽为伴,日夜修行,哪有那闲情逸致去谈情说爱?”左丘寻叹气说:“这世间万般事,于剑客而言都简单,只有斩得断与斩不断,唯有情之一字最是难缠。你以为徐怀谷答应余芹便是好事?你心思远不如徐怀谷这般细腻,真是白多活了十年。若是徐怀谷答应这一件事,才最是麻烦。你自己身为修士,难道还不知道修士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而那徐怀谷的性子又岂是能够在一个地方待得住的?到时候分离之时只会更加难受。再说,徐怀谷也害怕自己一旦有了牵挂,出剑便会更加不利索,不够快,那时候剑道与她该如何抉择?”左丘寻摇摇头:“古往今来,我辈剑客最怕就是情。”黄善听得脑壳痛,说:“麻烦,像我无事一身轻,有何不好?”左丘寻唾弃:“你懂个屁。”最难缠之事,却也是最撩人心弦之事,最令世间人苦苦追求一事。 左丘寻心想。......徐怀谷的心湖之间,他几乎没有犹豫就跟随那一把小剑走向了一小片绿地。 那一块绿地也是个奇妙之地,在这毫无生气的混沌之间生出,不知道是何物。 待得徐怀谷靠近那一块绿地之后,便看见绿地之间并无青草绿树,那绿的颜色纯粹只是一股浓郁的灵气所凝成实质而出,那程度简直就是徐怀谷生平所见最浓郁。 一团绿色的灵气之下是一片小水洼,大约一丈见方,那一小片水洼里绿色灵气最为浓郁,像是云雾一般缭绕在水洼之上,很是玄妙。 徐怀谷身体灵气还在流失,他现在正苦于找不到灵气可以吸收,这小水洼的出现正是及时,他赶紧俯下身子,盘地而坐,默念起道士孙祥教给他的那一套吸纳天地源初灵气的法诀。 本来那法诀是用来给他吸收金色源初灵气所用,但是徐怀谷发现其实这一套法诀对于其他灵气的吸收同样有着显着的作用,此时最是合适。 只不过他刚刚盘腿坐下,那一柄天上的小剑就开始飞到他身边,飞快飞舞,令得他静不下心来。 他很是恼火,此时若是再吸收不了灵气,很快就要跌境,这一把心湖小剑自然也要消散,它还在这里给自己捣乱,那岂不是给自己找死路? 不过那小剑似乎完全没有想要停下来的念头,继续在徐怀谷身边飞舞,剑尖时不时奔向那绿色水洼被灵气遮掩的最中心冲出一段距离,但是却又害怕那水洼里面的什么东西,不敢过于靠近就又匆匆飞回。 徐怀谷算是看出来了,这把小剑是想要自己去进去那水洼中心去,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那东西才是这把小剑把自己引导到这里来的原因。 既然如此,徐怀谷便也不再担心,大胆上前去准备看看那水洼中心究竟是何物。 他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把手伸入了小水洼的冰凉池水之中...... ------------ 花间酒 第十六章:莲子小剑 一接触那池水,一股刺骨的冰凉之意就袭来,徐怀谷不禁皱眉。那池水的温度委实不像是冰天雪地的寒冷,更像是一种直入人心的严寒之意,让人心底里泛起敬畏之情。 雪白小剑此时落到了徐怀谷肩头,轻轻震动着,发出着清脆剑鸣之声,示意徐怀谷继续下去。 徐怀谷往水洼之中继续伸出手臂,但是却空无一物,那小剑依旧指向水洼的正中央被绿色浓郁灵气掩盖的那一处,兴奋地颤动。 徐怀谷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那一座小水洼之中。水洼的水不深,仅仅只是没及小腿,但是却很凉很冷,他还只往里面走了两步,就感觉到小腿都快要被冻得失去知觉。 他没来由想起小时候在春冬之际,泠江刚刚融雪之时,自己曾经不止一次走进那一条河里,那时的泠江也是这般寒冷。 他咬咬牙,继续坚持下去,又往前走了一步。浓郁的灵气迅速将他围绕起来,他看不见周围的景色了,只能看见一片云雾一般的灵气,只不过他没有退缩,还是继续往前走去。 到了小水洼的正中央,他看向水面,只见那里绿色的灵气葱郁,像是有一团小云彩浮在正中央。 他低头仔细去看那小云彩,却见那小云彩之间竟然有了小气象,丝丝灵气化作的雨珠从灵气小云之间生出,然后对着水洼表面浇灌而下。 徐怀谷有点好奇那云彩之下的水面里究竟隐藏着何物。他轻柔地拨开那一团小云,随后再拿手挥散开那葱郁灵气,于是一小颗白色东西就这么显露了出来。 那雪白色的小物件就像是天地间最纯粹的事物一般,完全不染尘埃,雪白得不像是凡物。 徐怀谷仔细去看那白色物件,发现那正是他突破三境之时在他的心湖之间与小剑一起生出来的那一颗雪白莲子,此时正静静卧在小水洼的水面,躺在一小片绿色灵气化作的荷叶之上。 那白色莲子经过这些日子,似乎也有所增长,已经萌芽出了一小片雪白色叶子,很是可爱。 莲子出现之后,还在水洼之外无法进入的小剑突然发疯一般颤抖起来,瞬间一道道剑气飞向绿色水洼,但是却都被浓郁的灵气阻挡。 徐怀谷疑惑小剑的反应,然后伸出手托起那一小颗雪白莲子,看向小剑。 小剑如蛇一般曲折地游走起来,似乎是在让他继续。徐怀谷会意,小剑是想要他把这一颗白色莲子带出这小水洼。 徐怀谷拿起莲子,然后放眼看向四周,灵气依旧葱郁,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倒是让徐怀谷放下了一点心,他之前还害怕自己轻举妄动这莲子会招来祸事。 不过这一颗莲子其实本来就是徐怀谷心湖中生出的物件,其实与徐怀谷本来就是一体的,谈何攻击徐怀谷? 他带着莲子走出了水洼,那小剑立刻发疯一般直刺向徐怀谷的手。徐怀谷惊吓得往侧边一躲,才躲过那小剑,只不过小剑立刻折返回来,又对着徐怀谷的那一只手刺去。 徐怀谷惊叫出声:“你疯了吗!”小剑当真宛若疯魔,完全不管徐怀谷这个主人,一剑一剑对着他的手心刺来。 小剑十分灵巧且迅捷,徐怀谷终于被逼得没办法,张开了手,放下了手里握住的那一颗莲子。 莲子刚刚从徐怀谷手心里落下,小剑便对着那莲子一剑斩出。只不多白色莲子也不是普通物件,这一剑下去竟然没有丝毫损伤,只是被小剑削去好远。 还不待得白色莲子落地,小剑又马上调转方向,重新对着莲子出剑而去,于是一剑一剑的攻击之下,那白色莲子在空中被小剑打得四处飞舞。 一道道剑气之下,那莲子终究是有点扛不住,被一剑劈开了一小片裂缝。 顿时,那莲子之中的葱郁灵气与那小剑紧密交融在一起,这一把小剑被白色的灵气环绕着。 而那莲子被小剑削破的一瞬间,徐怀谷也感觉心口处一阵剧痛。那道士孙祥许久之前种在他心口出的那一道金梭子符的金线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剧烈地收缩起来,刺得徐怀谷的心脏很痛。 那一颗莲子本来就是道士孙祥那金梭符法的本源所在,正因为金梭子符被种植在徐怀谷的心间,所以徐怀谷当时破三境之时,那一颗白色莲子会随着心湖飞剑一起生出,也就是左丘寻当时在徐怀谷破境之时感受到有一点道家意蕴的原因。 此时这飞剑不知为何想要削破这莲子,吞噬掉这一颗莲子的力量,但是那莲子是道家的金梭符法的根源,也是极其不俗,所以白色莲子之间的力量在这一瞬间完全释放之时,竟然与那心湖飞剑僵持下来,飞剑不仅吞不下去白色莲子的力量,还被莲子的力量困住。 徐怀谷心脏处那些金色丝线缠得徐怀谷极其痛苦,但是天上那飞剑与白色莲子的较量还远没有结束。 徐怀谷下跪在地,痛苦地哀嚎起来。白色力量逐渐融入飞剑之间,而飞剑则被白色光芒所困住,动弹不得。 逐渐地,在白色光芒的侵蚀之下,那一把飞剑之上也缓慢地长出了白色的莲叶花纹,一片一片的白莲花花瓣纹身出现在飞剑的剑身之上,而那飞剑似乎也受到引导,不再狂暴,而是被白莲子的温和之气所制服,逐渐平稳下来。 这一片不知名的混沌空间之中只剩下了这飞剑与那白莲子的光芒。不知过了多久,那白莲子似乎终于与飞剑完成了融合,莲子消失不见,但是那飞剑的剑柄处平白无故出现了一小颗珠子,雪白色的珠子,就是莲子力量融合到飞剑之后所产生的。 而飞剑与莲子完全融合之后,徐怀谷才终于感觉心口处那一团金色丝线终于停止了挣扎,安静下来,而那难以忍受的剧痛也停下来了。 徐怀谷惊慌地爬起来,马上重新去看自己的心湖,但是他却依旧能够看见那一把飞剑和莲子一共存在,不禁觉得很是疑惑。 莲子与飞剑融合成一体,为何心湖之中的莲子还是存在?徐怀谷有点疑惑不解。 这件事他一时还找不到答案,但是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面的灵气还在不断流失,这才是当下最急需解决的问题。 徐怀谷下意识看向那莲子之前存在的那一座水洼,那水洼处绿色灵气依旧十分浓郁。 徐怀谷赶紧跑到那水洼旁边,盘坐下来,开始吸收莲子离开之后的水洼中残留的灵气。 这灵气十分葱郁,而且本来就是从那莲子之中衍生而出,所以属性也契合莲子的温和之性,徐怀谷吸收得很快。 灵气如同一条小溪流一样流过徐怀谷的全身脉络,有着无法言说的舒爽。 之前的疼痛与疲惫一消而散,他静静感受着这纯粹灵气带给他的滋润。 ......外边,左丘寻和黄善饶有兴趣地看着徐怀谷身上发生的变化。 这是徐怀谷昏迷过去的第七天,他还是没有醒过来,但是在他昏迷期间却发生了许多奇妙的事情。 徐怀谷的灵气先是迅速流失,随后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所刺激,变得极度不稳定,黄善还担心徐怀谷在昏迷之中是走火入魔,想要强行把徐怀谷叫醒,但是又被左丘寻拦住。 这之后没过多久,他就开始慢慢安静下来,而且身体之中出现了很大的变化,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他的身体之间酝酿。 再之后,徐怀谷的灵气就开始趋于稳定,甚至开始飞速提升,看得左丘寻都有点吃惊,到最后徐怀谷的三境底子不仅极好,修为还攀升到了三境中期的地步,看得黄善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他还从未见过有人在几天的时间里先是破境,然后修为就到了三境中期。 黄善咽了咽口水,吃惊问道:“这小子是怎么了?怎么如此古怪?”左丘寻也十分困惑地看了徐怀谷好久,才不确定地说:“难道是这个小子的心湖飞剑的本领?”其实凡是剑修,炼化后的本命飞剑都会有一项特殊的本领,也就是本命飞剑的神通,其中以天生剑胎的心湖飞剑尤为厉害。 便如左丘寻那一把心湖飞剑,就是虚实相生的本领,而且无论对方有多远,只要是与她交战过,心湖飞剑就可以随时出剑到他身边。 就像左丘寻经常说的,天生剑胎的玄妙,真的不是一般修士能够理解。 她沉思了许久,还是没有得到答案,只不过凭着这个之前似乎有东西在徐怀谷的身体间酝酿的感觉,左丘寻大概能够推断一下徐怀谷心湖飞剑的本领。 很可能是吞噬,或者融合。这样的飞剑本领听起来或许很古怪,但是对于天生剑胎而言,谁有能说没有可能呢? 左丘寻思索了很久,久到徐怀谷不知何时都悄悄睁开了眼睛,她还没有察觉。 话说徐怀谷在那不知名空间里面吸收了莲子遗留下来的灵气,感觉精神好极了。 他当时观看了那一把飞剑许久,而且那把飞剑在吸收了莲子的力量之后,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桀骜不驯,竟然与徐怀谷的有了一丝共鸣,只不过由于徐怀谷修为太低的缘故,小剑还是不能完全受他控制。 徐怀谷现在还不知道心湖之间莲子与小剑的融合对于他来说究竟是好是坏,而且心口处的那一片金色丝线还在保护着他,他还记得当时孙祥所说金色丝线起码可以保护他的心脏受一次致命伤而不死,应该还是算数的。 那个混沌空间中,只剩下他和那一把莲子小剑,然后那莲子小剑对着天空就是一剑斩开,然后徐怀谷就觉得眼前一片白光,于是就睁开了眼。 在那个空间里面发生的事情委实太过于玄妙,以致于徐怀谷醒来之后都还没有立即起身,而是还在回味到底那把莲子小剑是什么情况。 左丘寻终于发现了徐怀谷的苏醒,当即说:“姓徐的,终于醒了?”徐怀谷看向左丘寻,发现她的眼神似乎有点古怪。 徐怀谷稍微蹙了蹙眉:“对,醒了。” ------------ 花间酒 第十七章:剑胎之间,相互出剑 徐怀谷慢慢坐直了身子,看见不仅是左丘寻眼神有点古怪,黄善更是如此,远远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活像是白日里见鬼了一般。 徐怀谷疑惑询问:“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什么了?”黄善不答话。 左丘寻顿了好久,才说:“那刀客和拿扇子的男子死了,而且我们之前所处的那个村子其实是一座秘境,现在秘境也已经崩塌了,现在我们是在外面。”徐怀谷不知道左丘寻为何答非所问:“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那我昏迷了几天?”左丘寻说:“七天。”徐怀谷有点吃惊:“这么久?我还觉得没多久,感觉只是一瞬之间。”左丘寻白了他一眼:“洞天之中不知日月,你昏迷的时候哪里会知道时间流逝。不过你这一昏迷可就真是苦了芹儿妹妹,为你操心得都快累死了。”徐怀谷看向雪洞一边别白色灵气包裹着的余芹,她在灵气的保护之下还在安详小憩着,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他有点心疼,说道:“辛苦她了。”左丘寻冷眼:“说一句辛苦便好了?”徐怀谷不解地看向左丘寻,不知道她突然这么刁难是哪样。 左丘寻秀眉拧成一团,起身对徐怀谷说:“起来,我有话对你说。”说完她就径自走出雪洞。 徐怀谷看向黄善,问说:“她这是怎么了?”黄善缓缓摇头,说:“不是她怎么了,而是你怎么了。和她出去吧,你应该还不知道你自己现在的情况吧?左丘寻她会告诉你的。”徐怀谷疑惑地走出了雪洞。 一走出雪洞,一股夹杂着鹅毛大雪的寒风就袭来。徐怀谷缩了缩脖子,感慨了一句天气寒冷,便对着前方不远那一抹白色身影走去。 左丘寻站在风雪之中,背对着徐怀谷,他走上去,到了左丘寻身后。徐怀谷小心问道:“黄善说我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你会告诉我,那我到底现在是怎么了?”左丘寻转头,说:“你还记得你说第一眼看见我,就感觉剑意被牵动吗?”徐怀谷点头:“对,的确如此,上次我还问过你这个问题,不过你没有回答,说我破了三境之后自然就会知道了。”左丘寻接着发问:“没错,你现在就已经有三境了。我猜你的心湖里不是一座湖泊,而是一柄剑吧?”徐怀谷脸色一变,连忙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左丘寻从容拍掉了白色长袍上面的落雪,还是没有回答徐怀谷的问题:“那你可知道什么是天生剑胎?”徐怀谷疑惑:“不知道,也没有人和我提起过。”左丘寻说:“正常,天生剑胎在破三境之前本来就极难辨认,除了同是天生剑胎之人之间的共鸣,几乎没有其他辨认方法。话说你那两把剑的品秩都不俗,尤其是短剑上面的剑意,已经很是高深了,是哪位高人送给你的吧?” “是扶摇宗邓纸鸢。”左丘寻讶异:“原来是她,竟然连她也没有看出来你的底细。”徐怀谷焦急:“那我的那一把剑的心湖究竟是什么情况?”左丘寻平静说:“你是天生剑胎。”徐怀谷挑眉:“那又如何?很厉害吗?”左丘寻一字一句地说:“不是很厉害,是非常厉害。”徐怀谷又说:“可我觉得自己没什么厉害。”左丘寻皱眉。 觉得天生剑胎没什么厉害,那也就是说她也没什么厉害?左丘寻心湖剑动了。 顿时风雪之间出现一股比风雪更凌厉的剑意,而且许许多多白色小剑和剑气悬浮在空中,比天上落下来的鹅毛大雪还要密。 徐怀谷抓起眼前的一柄细微小剑,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剑?”左丘寻说:“这是我心湖里面的剑。”徐怀谷说:“你的心湖里也是剑?那你也是天生剑胎?”左丘寻说:“对。”徐怀谷点了点头,平淡地说:“那你把心湖里面的剑弄出来干什么?”左丘寻也平静地说:“打你。”徐怀谷不可思议:“打我干什么?我没做错什么啊。”左丘寻说:“对,你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我今天看你不爽,想要教训你一顿。”空中所有小剑齐齐调转方向,对准徐怀谷,密密麻麻,就像是女子发间青丝,难怪被叫做 “青丝”。左丘寻挑眉问道:“现在还觉得天生剑胎没什么厉害吗?”徐怀谷觉得这些小剑聚集在一起,颇为有趣,便笑着说:“应该还行吧。”左丘寻有点不满意他的这个答案,于是所有小剑聚拢,如同一条溪流,对着徐怀谷出剑。 剑意滔天,但是徐怀谷反而觉得很舒服,好像当时遇见左丘寻的第一眼就应该又这么一次畅快的出剑。 徐怀谷迎着那小剑,从容笑道:“我也有剑,不过只有一把!”心湖之间,那柄莲子小剑飞荡而出。 一道雪白剑气出现在这白雪皑皑的天地之间,顿时左丘寻小剑凝成的溪流被这道剑气削去不少,但是小剑也十分灵活,被剑气冲散之后立马重新聚集,瞬间就把徐怀谷把包围起来。 此时的小剑就像是一座飓风环绕着徐怀谷,而他就处于飓风的正中心。 徐怀谷的心湖剑一剑一剑地斩出一道道剑气,对着身边的小剑而去。而那些小剑每一次聚拢起来对徐怀谷刺来之时,却都被徐怀谷的心湖剑挡住。 一时间局面僵持起来。左丘寻心里有点惊讶,虽然她已经是把实力压制在三境中期,与徐怀谷是同一层次,但是她这么多年与心湖小剑之间的磨合,对自己这一把 “青丝”可谓是极其熟悉,而徐怀谷竟然只凭着一把刚刚生出来的心湖剑,就与她的 “青丝”不分上下?而且她很快就发现徐怀谷那把心湖剑很是古怪,不像是一把纯粹的剑,每一道剑气之间都会夹杂着一种道家的意蕴,而且那意蕴也很是玄妙,可攻可守,主要是因为那不知来由的道家意蕴的存在,使得那把剑与徐怀谷十分契合。 一般的道家物件可无法与心湖剑并驾齐驱,若是徐怀谷身体里原先就有道家的传承,多半会被心湖剑压制得死死的,但是这道家意蕴似乎并不输给心湖剑,究竟是道家的什么法术,竟然拥有这么大的本领? 左丘寻越来越迷惑,因为她发现,随着她对徐怀谷了解越来越深,徐怀谷身上的秘密似乎越来越多,这个小子绝对不只是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天生剑胎这么简单。 徐怀谷还在 “青丝”的包围之中出剑,每一次出剑都酣畅淋漓,不遗余力,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出剑越来越迅速,与那心湖剑之间的默契也越来越高。 左丘寻的 “青丝”小剑已经被徐怀谷斩断了不少,但是徐怀谷身上也同样出现了许多小划痕。 左丘寻愈发觉得有趣起来,她一直以来都是把自己是天生剑胎当做一个最深的秘密埋藏在心底,很久没有出过心湖剑,也没有在与同境之间的对战之中感到货压力。 左丘寻笑了,心想:“是时候该结束了。” “青丝”剑突然在这一瞬间乱舞起来。如果说之前的 “青丝”还遵循着章法,出剑整齐划一,那此时的 “青丝”剑就宛如失去了理智的疯子一般,四处飞舞,但是每一剑却都从不同角度对徐怀谷刺出。 看书喇这一个简单地变换以后,徐怀谷所受到的压力便陡然剧增。之前徐怀谷只需对着防御一个方向的剑意即可,但是现在小剑却是从四面八方而来,每一个方向都不得不防,但是徐怀谷却只有一把剑,顿时徐怀谷动作开始捉襟见肘起来。 黄善早已走出了雪洞,站在大雪之间看着这两人出剑的一幕,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良久,他感叹一声:“真是不知见了什么鬼,天底下才多少天生剑胎,我竟然能够一次性结识两人,这辈子都活够本了。”一袭青绿色窈窕身影走了出来,站在黄善身边,担忧地看向雪地之间相互出剑的两人,说:“黄善,左丘姐姐这是在干什么呢?为什么徐怀谷才刚刚醒来,就要这样作战,不会伤到他吧?”黄善对余芹说:“没事的,徐怀谷这小子的心湖剑颇为古怪,左丘寻只是想验一验徐怀谷的心湖剑的本领罢了,顺便还能帮助他巩固突升的境界,免得将来境界不稳,坏了前程。”余芹便蹙眉点点头,拉了拉披着的袍子,让自己更暖和些,然后欣赏起这一场战斗。 随着左丘寻小剑变得毫无规律,徐怀谷处处惊险,这场战斗很快就要到了结束时刻。 徐怀谷此时剑意依旧强盛,只不过左丘寻的剑更古怪而且不寻常,让得徐怀谷每一次出剑都几乎落到了空处,收效甚微。 最后一道雪白剑气闪过,一片小剑纷纷折断,但是随着这一剑的空隙,其余的小剑蜂拥而上,把徐怀谷死死围住,最近的小剑已经到了徐怀谷的眉心处。 小剑停住了,左丘寻对徐怀谷说:“你输了。”徐怀谷不说话。左丘寻继续说:“已经很不错了,我也只能够从对剑的熟悉程度上压你一头,不必过于在意,今后的路还长得很。”徐怀谷突然笑道:“谁说我输了?”左丘寻皱眉,一股灵气顿时以她为中心散发出去。 她脸色震惊之意更浓,因为她分明感觉到一把剑的剑锋正对着她的后颈,最可怕的是她之前竟然还没有丝毫察觉。 是那一抹剑气,那飞剑必定是躲藏到了剑气之间,所以才从小剑的包围之中突围而出,又在她疏忽之时到了她身后。 左丘寻有点气恼:“还是你输了,我的剑比你更快,你会先死!”徐怀谷笑道:“先死后死有何区别?不过是一两息的事情罢了。”左丘寻沉默良久,低头说道:“行,这次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你这把剑隐藏得这么深,这次算是平手。”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左丘寻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于 “青丝”的熟悉程度比起徐怀谷对这一把心生的心湖剑不知强了多少,所以其实还是她略输一筹。 但是碍于剑客的脸面,她不好意思讲出口罢了。一瞬间,那些围绕着徐怀谷的小剑就全部消失,化作虚影重新进入了左丘寻的心湖之间孕养,而相应的,徐怀谷那一把莲子小剑也回到了他的心湖之间。 左丘寻看向雪洞前面的一抹绿色身影,有点伤感,说道:“看见没,余芹醒过来了,赶紧去找她吧,这几天她可担心你不浅,不要辜负了。”徐怀谷答应说:“知道了。” ------------ 花间酒 第十八章:缘定 徐怀谷从雪地之间走回去,余芹便焦急地小跑着迎上前去,看了看徐怀谷身上那些被左丘寻小剑划破的伤口,担忧说:“没事吧?左丘姐姐下手了也太狠了些,都打成这个样子了。”徐怀谷随意一笑:“没事的,这些只是外伤,完全不碍事的,倒是我得好好感谢左丘寻帮我巩固境界,而且对于剑道的了解也更深了。”余芹责怪说道:“一天到晚别只知道剑,多休息一下。”徐怀谷对着她温和点点头。 左丘寻从远处走了过来,有点不高兴说道:“芹儿妹妹,你别老是惯着他,我辈江湖剑客都是这样子厮杀过来的,如果他在我手里都过不去这关,那迟早会死在江湖上,连自己都保护不好,那什么说保护好你?”余芹摇头,说:“没关系的,是我自己要跟在他身边,我自己承担后果。”看书喇左丘寻眉毛皱得更甚,无可奈何走开了。 黄善也跟着左丘寻离开,于是这外面又只剩下了余芹和徐怀谷二人。风雪更甚,很快两人的发间积满了白雪,不过对于徐怀谷来说,他只需稍稍运转一点灵气,便可以保持身体的温暖,所以这些白雪无甚大碍,但是余芹就没有那么暖和了。 看着余芹在风雪之间站着,就这么一动不动看着他,他心里有点心疼,便走到她眼前,下意识握住了余芹的手。 入手冰凉,但是却很柔软,徐怀谷觉得很舒服。徐怀谷看向余芹,余芹心跳有点加快,便不自觉低下了头,掩盖住了面上两抹不自然的绯红。 毕竟是修士,徐怀谷的手是很暖的,他便更加握紧了几分,说道:“要不在这外面走走吧?有些话想要对你说。”余芹心跳愈发快速,她脑子里有点空白,很想知道徐怀谷想要对她讲的话究竟是什么,但是却又有点没来由的担心。 犹豫了一下,她轻声说:“好。”于是徐怀谷牵住余芹的手腕,往前走去。 徐怀谷一路上没有讲话,只是向前走着,很快就到了不远处的一处小山坡上。 山坡上积雪很深,稀稀拉拉的松树在山坡上矗立着,许多枝条被积雪压得快要断裂,还能看见松树之间的一个个小鸟巢。 许是终于有点忍受不了这沉默,余芹停住脚步,拉住了徐怀谷。徐怀谷有点疑惑地转头,挑眉看向余芹。 余芹挺了挺胸脯,鼓起勇气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快点说吧。”徐怀谷听过之后还是沉默,似乎在酝酿措辞。 余芹皱眉,心里突然很是伤心,失望地低头,带着一点哭腔说:“我之前已经对你说过了那件事,你却还给不出答案,是不喜欢我,对吧?”不等徐怀谷有任何讲话时间,余芹赶紧接上话语,小心地说:“其实没有关系的,不喜欢我就算了,直接说出来便是,我不会太伤心的。可能当时那天晚上说喜欢你的时候,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内心吧,现在想想,还是我当时想得太少,所以唐突了。”余芹抬头,紧紧绷着脸,尽量让自己显得自信一点:“所以,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的。我父亲当时的要求也确实有点强人所难吧,若是你不愿意的话,我便找个地方离去就好了。”徐怀谷摇头,突然加紧握住余芹手腕的力度,轻轻一拉,便拥她入怀。 温香软玉入怀,徐怀谷闭眼,贴上余芹额间,道:“不,余芹,我也喜欢你。”余芹头脑一片空白,许久,她伸出手,轻轻环住徐怀谷腰间,颤颤巍巍道:“真......真的?”徐怀谷笑道:“真的,不能再真了。”他继续说道:“其实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开始逐渐关心你,想要永远保护好你,想要你留在我身边,当时在兴庆的时候,就想要带上你一起北上,但是北上太危险,而且又迫于我与余安的承诺,所以便只能把你留在兴庆。但是后来既然待不住,只能带着你北上的时候,心里其实可能还有那么一点侥幸吧。” “其实我一直都不太敢对你说出喜欢这个字眼,因为我害怕,害怕自己对你的感情不是喜欢,害怕我的会伤你的心。但是破三境的那一个夜晚,我看清了自己的心,其实我心底里还是在乎你的,是真心喜欢你的。”徐怀谷再抱紧几分,余芹被拥得有点闷,尤其是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好像就要蹦出胸膛。 她第一次想到她和徐怀谷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那天和徐怀谷表明心意的时候,她几乎都没有想到过和徐怀谷真正在一起之后的画面。 但是现在,这个画面就成为事实了,就在她的眼前。余芹低头,看了看自己环住徐怀谷的手臂,是那么的真实,让她想到了那一个在兴庆大牢里的的夜晚,那天的月光照在她的手上,永远也抓不住的那个伤感。 她深呼吸一口气,拥得更紧了,闭上眼享受这一刻。这一刻,风雪似乎不再沸腾,天地间寂静无声,余芹只能感觉到那股美妙的感觉,仿佛心田里盛满了暖江春水。 良久,徐怀谷终于放开了拥抱,低头看着余芹,眉眼尽是笑意,说道:“差不多了,你的腿都快冻僵了吧,我们回去吧。”余芹有点懊恼:“那我们回去之后,怎么和左丘姐姐他们说?”徐怀谷说:“无妨,若是他们问起来,直说便是,若是不问的话我们也不用说出来。”余芹点点头,又疑惑问道:“那我们在一起之后,到底该干什么啊?”徐怀谷沉思一阵,不确定说:“牵手,或拥抱吗?”余芹皱眉,有点忧虑,道:“不知道啊。”徐怀谷释然笑了,上前摸了摸余芹脸颊,随后便爽快转头,率先迈开步伐,说道:“不管了,走吧,回去了。”余芹赶紧想要追上去,但风雪把她的袍子吹得有点凌乱,于是她赶紧拉住袍子,向前小跑了两步,着急说道:“徐怀谷,等等我,别走了。”徐怀谷脚步不停,笑道:“追不上来就算了,一个人留在雪地里,冷死你。”余芹也笑了,真就停了下来,用手放在嘴边,大笑道:“那你就走吧,留下我一个人,看左丘姐姐怎么教训你!”徐怀谷只好折回头来,挽住余芹手腕,拉着她一步一步走在雪地上。 有说有笑,两行脚印在雪地上出现,一大一小,随后又被风雪逐渐掩盖。 好个良人佳境,风雪似乎都变得和春风一样暖和了。......云端之间,一柄漆黑飞剑停留在天空,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这一柄飞剑很是古怪,不像是一把传统的剑,剑锋处并非笔直,而是稍微带点弧度,像是一根羽毛。 这便是那一把杭旬秘境之中带出来的仙兵凤羽剑,而它的主人,此时也站在飞剑之上,看着这一幕。 左丘寻有点触景生情,想起来那些不愿意再回忆的往事。那些回忆,有美好的也有悲痛的,到最后,全部都化作一片云彩一样飘散在天边,再无踪迹。 就像在那秘境里面看见的那一片紫色长穗花海,本来以为世间只有飞鱼洲那一份,但是没想到还能够在别洲的秘境之间发现,但是秘境还是崩塌而去,可惜了花海。 左丘寻正沉浸在回忆之间,突然耳边传来黄善的着急声音:“左丘剑仙,我们靠近点吧,那徐小子和余姑娘都走远了呢,看不清了。”左丘寻皱眉,说:“别吵,清净点。”黄善嬉皮笑脸:“你说徐小子到底是真的喜欢余姑娘吗?余姑娘肯定是真心喜欢那个臭小子,但我看那小子不正经的样子,该不会是想着玩弄余姑娘的感情?若是如此,余姑娘该如何是好?”左丘寻脸色一冷:“他要是敢辜负余芹,我就杀了他。”黄善还以为左丘寻是说笑,便笑说:“杀了也还不至于吧?罪不至死,教训一顿就差不多了。”左丘寻火气大:“你懂个屁,我说杀就要杀,还要你同意?”黄善赶紧噤了声,小心说:“我不就开个玩笑而已,何必认真呢?到时候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绝对双手双脚赞成你杀了姓徐的。”黄善点点头,故作认真说:“世间最该杀的,就是负心汉。”他还伸出手,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道:“该杀。”左丘寻叹了一口气,问:“你可有过喜欢的人?”黄善愣了一下,随后摇头说:“没有。”左丘寻斜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黄善赶紧圆场:“赶紧飞过去吧,他们俩都快走远了。”左丘寻摇头,说:“不去了,没什么好看的,回去了。”凤羽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剑痕,向前飞去,顿时寒风凛冽,仿佛刀子一样划过黄善的脸。 黄善摸了摸脸,胡子拉碴的,很扎手,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刮过胡子了。 想当初的时候,正是意气风发年纪,还老是想着能够在野修界干出一番事业来,转眼间就已经变成这么一个邋遢中年汉子了,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左丘寻问他有没有过喜欢过一个姑娘,他当时回答的是没有,但是怎么可能没有? 三十来岁的人,又不是那修忘情道的道士,如何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只不过有些东西不愿意想起来罢了。 不想了,每次想到往事都不免要感伤好久,但是那个姑娘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情景却又不自觉地浮现出来。 黄善突然还想起来那个伊家的小姐伊芸,当时和她说好一月后到大和国的白海见面,现在算算时间,也已经过去二十来天了,还剩下一旬时间。 幸好白海并不遥远,只要走过这一片山脉便不远了,回去之后得把这件事再提出来,毕竟当时左丘寻说好了破六境之后就去试试看,答应人家姑娘的还是得做到。 不过伊家那位姑娘现在到了白海了吗,这一路上可不是安全地方,是有危险的,凭他一个弱女子也能走到白海吗? 黄善还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左丘寻的剑已经停了下来,他们回到了那一座雪洞前。 左丘寻头也不回走进雪洞,又突然地撤了剑,让得黄善从飞剑上掉下里,差点在雪地上摔一跤。 他拍拍裤腿上面沾上的白雪,赶紧跟上去,小心问道:“左丘剑仙,你看现在也已经六境了,之前我们说好的那件事......”左丘寻转头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在意那个姑娘?”黄善不自然笑道:“答应了人家的,自然要说话算数。”左丘寻嘴角一抹嘲笑:“野修说自己说话算数,能信吗?”黄善一愣。 但是左丘寻马上又说:“放心,野修说话算不算数我不知道,但是我左丘寻说话肯定是算数的,既然我答应了你,当然会做到。”黄善笑道:“那就麻烦左丘剑仙了。” ------------ 花间酒 第十九章:扶摇宗玉簪 徐怀谷回到雪洞的时候,是和余芹一前一后走进来的,脸上没有挂太多表情,就像和往常一样。 两人还只是靠近雪洞,就已经听见雪洞之中有琵琶乐曲声音悠悠传来,原是左丘寻又拿起了那一把从来不离身的琵琶,静静坐在一个角落里弹了起来,曲调没有以前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气范,倒是带了一丝烟火气。 余芹走进来的时候,左丘寻便停下了弹奏,淡淡对她说道:“芹儿,到这边来吧,我帮你暖和暖和。”余芹点头,坐到了左丘寻身边,左丘寻便分出一丝灵气,围绕在余芹身边。 顿时那一丝的白色灵气便把余芹笼罩起来,余芹感觉身边严寒不再,仿佛已经春暖花开。 这之后,雪洞里面的气氛便有点沉默。个人心思各是不同。徐怀谷正想着余芹,余芹也在想着今日雪坡上之事。 黄善心里想的是伊家那位小姐,而左丘寻的心里,想的则更多更复杂。 不仅有徐怀谷和余芹结成道侣一事,有即将前去白海杀鬼一事,还有更多以前的事情。 左丘寻发现自己越来越容易想起那些挥之不去的往事了,难道是自己身边有这两个人的缘故? 雪洞之中人心各异,却被一件小小意外打破。一只雪白色的小兽从外边的风雪之中走了进来,耸了耸肩,抖落了身上落下的雪花,顿时众人的目光都疑惑看向那小兽。 小兽毛色纯白,耳朵挺大,毛茸茸的,有点像一只小狐狸,但是尾巴却远没有狐狸那般大,两只眼睛灵动有神,很是可爱。 徐怀谷疑惑地看了看小兽,看不清这小兽的来历。他摸上了剑柄,不认识的东西就要小心。 余芹把脑袋凑过去,悄悄问左丘寻:“这是什么?”左丘寻浅笑道:“这就是你的小卓彩。”余芹有点讶异,睁大了眼睛,认真打量起这只小兽。 果然,左丘寻话音刚落,小兽便逐渐开始幻化人形,最终成了一个八九岁小女孩模样。 小女孩身穿一袭雪白色衣衫,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扎了两只小辫子,正是卓彩。 卓彩站在原地,愧疚地看向余芹,说:“余姐姐,对不起,之前一直都骗了你,其实我不是人,只是秘境中的守护兽。”余芹认真听完卓彩的讲述,然后向她招了招手,眉眼弯弯笑道:“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讲这些了,快过来吧,给姐姐再抱抱。”卓彩走了过去,安静躺在了余芹怀里,闭上了眼。 余芹轻轻伸手拂过卓彩发梢,柔声说:“这些天辛苦了吧,好好休息一会吧。”卓彩安详,点点头。 余芹轻轻扯了扯卓彩脸颊上面的肉,软绵绵的,感觉很舒服,卓彩也一脸享受。 左丘寻把手中琵琶小心地放在自己膝上,看着那一具琵琶,说道:“我们在这里待得也够久了,是时候离开了。”余芹抬头疑惑问道:“什么时候走?”左丘寻淡淡说:“明天。”卓彩匆忙睁开眼,从余芹怀里站起来,不甘心说道:“为什么这么快?”左丘寻懒洋洋说道:“本来就只是路过杭旬山,我们在北边还有其他事情要去做。现在黄善和徐怀谷的伤也已经养好了,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了。”看书溂卓彩央求道:“可是我还不想余姐姐走,能不能再等两天走?”左丘寻坚决摇摇头:“不行。”卓彩丧气地重新躺回到余芹怀抱里,满脸委屈。 余芹心里觉得好笑,便嗔怪了两句:“果然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分人妖,都是小孩子脾气。”卓彩倚靠在余芹怀里,委屈说道:“余姐姐,我还舍不得你走。”余芹只好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说:“没事的,以后我还会再回来的,到时候一定来看你。”卓彩垂头丧气:“那你可一定要记得。”余芹笑道:“放心吧,我说过的话不会忘的,到时候一定会重新回到杭旬山来看你,再给你带好多好吃的。”卓彩点头嗯了两声,兴致不高。 余芹看着卓彩不高兴的样子,想逗笑她,便对卓彩说道:“小卓彩,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下来送给你,不过我手上还有一支玉簪子,还挺漂亮的,给你看看吧。”卓彩好奇看向余芹。 余芹伸出手,放进衣襟之间,然后慢慢掏出了那一只碧绿玉簪子。卓彩看着那支玉簪子,眼神慢慢变得疑惑,雪洞里面其他人也都看向玉簪子。 徐怀谷还清楚记得这一支玉簪子,当时余芹被官府抓走的时候,她在最后时刻送给自己的就是这一支碧绿玉簪,而在营救之中也是靠着这一支玉簪子才能够找到余芹的位置。 而左丘寻和黄善也都认识这一支玉簪,就是这一只玉簪当时帮助他们一行人挡住了那一名朝廷六境武夫的致命一拳,让得黄善和余芹得以生还。 不过当时情势紧迫,左丘寻根本就没有时间仔细去察看这一支玉簪子的底细,而那之后,左丘寻便也以为这支玉簪是余芹的秘密,所以也没有加以追问,但是此时余芹把这玉簪拿出来的时候,左丘寻多看了两眼,不知为何突然感觉这玉簪有喇那种意味似乎是一种剑意,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就是很熟悉。 卓彩看见那玉簪之后,眼睛便离不开它了,痴痴地看着那华美玉簪。余芹以为卓彩是被玉簪的漂亮所吸引,便炫耀似的说:“漂亮吧?”卓彩疑惑地移开眼神,看向余芹,问道:“余姐姐,这玉簪是什么来历?”余芹说:“是我娘亲留下来给我的。”卓彩看向左丘寻一行人,似有询问的意味。 左丘寻回答说:“那确实不是一件普通的物件,很坚硬,根据我们以前的事情推断,它起码可以抵挡一名六境武夫的全力一拳。”卓彩皱眉头,说:“一般的中等防御法宝也就只能达到这种地步了吧,这玉簪子难道是上等法宝?”左丘寻再次看了眼玉簪,困惑地说:“恐怕不是这么简单,这玉簪子不需要灵气催动便可以使用,不是法宝,只是因为玉簪子本身材质坚硬,所以才可以抵挡一名六境武夫全力一拳。”卓彩更加疑惑:“怎么可能?天底下能有这么坚硬的玉?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左丘寻笑说:“世间玄妙之物多了去了,我都不敢说见过这世上所有玉石,你虽然活得久,也只是待在秘境里面,不知道岂不是更加正常?”卓彩沉默,不说话了,似乎是认同了。 左丘寻对余芹说:“芹儿,能不能把那支簪子给我仔细看看?”余芹被两人说得有点困惑,递出那玉簪子。 左丘寻接过玉簪,放在眼前仔细查看起来。玉簪通体碧绿,玉质很是纯净,里面绿色光彩流动,一看就是好玉。 而玉簪的雕刻也既有讲究,虽然只是很简单的样式,但是毫无任何雕琢的痕迹,入手温润柔滑,仿佛这块玉天生就是这般样式。 左丘寻闭上眼睛,屏气凝神,仔细去感知之前她感觉到玉簪子的那股熟悉感觉。 玉簪子里面并无灵气,但是似乎有一股十分细微的剑意,在玉质之间游走。 忽隐忽现,若有若无,但左丘寻却能感受到那微弱的剑意,并且可以说出那剑意她绝对是见过的。 她又思考了一会,终于想起来这玉簪里面些许剑意的来历。扶摇宗。她刚刚从飞鱼洲来到东扶摇洲的时候,就是从北边过来的,所以首先就乔装去拜访了那北边有名的剑道宗门扶摇宗,还在那里修行了一段时间,感悟了一些扶摇宗的剑意,正是这玉簪子里面所蕴含的那种剑意。 但是这玉簪子并不是剑,本来不应该能有剑意,应该是在扶摇宗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才会沾染上了一些扶摇宗的剑意。 不过如此一来,左丘寻便更加疑惑不解了。按理说,若这玉簪子是扶摇宗的物件的话,如何会流落到余芹的手里面来? 难道余芹的母亲和这玉簪又有什么秘密?左丘寻问余芹:“那你娘亲现在在哪里?”余芹低下头,垂头丧气道:“不知道,爹说她很早的时候就离开我们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现在何处。”左丘寻也有点伤感,安慰了余芹两句,便把玉簪子还给了她。 徐怀谷记得这支玉簪子是余安临死之前交付给余芹的,便不免觉得有点好奇,问左丘寻:“这玉簪究竟有什么来历?”左丘寻回答他说:“里面有一丝扶摇宗的剑意,应该以前是扶摇宗收藏之物,和你那把短剑里面的剑意很相似。”徐怀谷也开始变得困惑,他实在想不通余芹如何会与扶摇宗有瓜葛。 他又问道:“那这簪子到底有什么用处?” “会自主保护余芹,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用处,不过我也看不出来。”徐怀谷缓缓点头,既然可以保护余芹,想来不是什么坏物件。 接着他问道:“那我们明天上路之后,去哪里?” “白海,去与那一位伊芸姑娘见面。”徐怀谷有点担忧:“我们当真要去帮她去杀鬼夺回魂魄?不是说夺人魂魄的鬼修为都很高吗,我们一行就这几个人,够不够?”左丘寻点头说:“不太够,那里起码会有六境甚至七境的鬼物,而且鬼物大多都是聚集在一起,所以肯定会有很多小鬼,处理起来会有点麻烦。” “那我们该怎么办?” “无事,那鬼物既然长期盘踞在黎川山,必然不只是杀害了伊家一路商队,肯定还有其他商队遭殃,当地官府肯定也在想办法杀鬼。我们到时候先去官府一趟,让他们也派人出来对付小鬼物,修为最高的鬼给我解决就好。”余芹担心地问:“左丘姐姐,你不会出事吧?”左丘寻笑道:“我心里有数,不会。”左丘寻其实没有说出来,以她现在的战力,一把仙兵飞剑,还是天生剑胎,多出一把心湖飞剑,使出全部实力,就算是一般的七境修士都敌不过她,稍微弱一点八境修士她都能抗衡。 以六境初期能有这么高的战力的人,天底下寥寥可数,应该也就那么十几个人而已,左丘寻算是一个。 所以她身边这群人,其实一直以来都远远低估了她的实力,即使是听说过天生剑胎的黄善,也就只是知道天生剑胎很厉害而已,至于究竟有多厉害,也没有具体的概念。 不过和这样一群人待在一起,倒也很是轻松,左丘寻就是喜欢这种感觉。 如果真让他们知道自己真正实力,估计就会有隔阂了。她闭目养神,轻轻以指甲叩击琵琶面上的梧桐木,继续回想那些远去的事情来。 ------------ 花间酒 第二十章:鹿城 于是翌日,一行四人继续踏上北去的路程。这一场持续了数日之久的大雪也终于在今天停了下来,天空好不容易放了晴,阳光灿烂,照耀而下,整座杭旬山便成了雪亮的一片,美丽至极。 卓彩有点伤感,她是很舍不得余芹的,但是也知道余姐姐不得不离去,所以也不敢表示过多牵扯,只能把这一份感情藏进心里去,待得以后再慢慢品味,应该会如醇酒一般清香甘甜。 黄善这个死不要脸的酒鬼还专门跑去了一趟村民们重新建造起来的家园,本来是想要去再向那位白发老人讨要一些秘境里面的土酒喝,但是秘境崩塌之时,人人逃命都快要来不及,哪里会带酒出来? 不过尽管如此,黄善依旧不死心,以银钱向一位善于酿酒的当地人讨要了这酿酒的方子,准备以后自己酿。 徐怀谷依旧是孤身,加上两剑而已,只不过现在两把剑都在他的背后的一块剑匣里面背着。 这块剑匣是左丘寻以前所用,不过左丘寻现在身上三把剑,一把可以化作束带缠在发间,一把本命飞剑孕养在体内,还有一把心湖飞剑温养在心湖之间,不需要额外的剑匣,所以就把这剑匣借给徐怀谷一用。 一路向北,左丘寻和余芹二人坐在那一匹白色的大马上,一边行路一边游山玩水,倒是很惬意,丝毫不急。 这也是因为白海离这里不远的缘故,大概四天的路程就能到,那时还不到和伊芸所约定的一月之期,所以左丘寻干脆还绕了一点路,打算去一趟鹿水河边的鹿城。 鹿城是处在鹿水中游的一座小城,就在杭旬山西北约百里左右,也是在一处山野之间,可谓普通至极,甚至可以说有点偏僻,但是左丘寻偏偏要去鹿城,原因就是鹿城有一个特别之处,那就是那里的火锅极其出名。 鹿城本就是山间,寒气湿气重,所以当地兴盛吃火锅,祛湿驱寒,并且火锅里面还有一道特色,那就是鹿肉。 鹿城之所以称作鹿城,是因为它处在鹿水河边,但是鹿水之所以称作鹿水的缘由则是周边一圈大山里面的野鹿极多,而且肉质极其鲜美,所以鹿城的鹿肉火锅是很有名的,名声都传到了大余国那边,左丘寻就是奔着鹿城火锅的名头而去。 徐怀谷对此有点无奈,在他眼里,修行者都应该是高高在上才对,本来以为自己这样的江湖修士已经是很贴近地气了,没想到左丘寻竟然更加近人情,杀人杀鬼之余还有心思去吃一顿鹿肉火锅,这让徐怀谷心里不仅赞叹,还有点羡慕。 看书喇如果世间修士都能够像这般,多热爱一些所谓世俗之物,想必修行界也就不会这么人情冷淡了吧。 左丘寻想去鹿城,徐怀谷自然是没有异议,而黄善虽然有点焦急伊芸之事,但是最后杀鬼出力之时还是要靠左丘寻,所以也就只能依着她。 短暂的决定过后,一行人便改变了方向,往西北边而去,前去那一座鹿城,准备在尝过那火锅之后,便可以沿着鹿水一路向下游走去,便可以去到白海。 于是在一行人慢悠悠的赶路之下,直到第三天的傍晚时分,他们才在太阳刚刚落下的时候看见了那一条鹿水河,还有鹿水之畔那零零散散的灯火,那就是鹿城无疑了。 左丘寻和余芹坐在马上,白马慢慢走在队伍的最后边,而此时一行人是以徐怀谷为首行进。 徐怀谷对此也很无奈,他委实不想做一行人之首,但是之前左丘寻在路上发过话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面她必须要隐藏起来,能不出手就不出手,就是害怕那之前被左丘寻所杀的二人的宗门追杀而来。 毕竟左丘寻出手的话声势太大了些,于是徐怀谷就成了这一支队伍里边暂时的领头人。 一行人趁着最后的一点夕阳红光走进了那鹿城之中,一踏进鹿城,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如水的黑夜吞没这一座山间小城。 鹿城不如兴庆那般的大城市,没有专门的士卒在城门口盘查过往旅客,于是四人很容易就走进了鹿城,不过进了鹿城之后,却发现仅仅是傍晚时分,整座城市便已经死寂一片,街上竟然没有一人行路,只有一些火烛和灯笼在孤零零地亮着,宣告着这里还是有人家的。 徐怀谷走在大街上,皱紧了眉。风声穿过街道,呼啸过耳,带着家家户户门口的桃木牌碰撞的声音,气氛有点古怪。 他忧虑地看着街道两边紧闭的门窗,还有那些挂在门匾上面被风吹得碰撞在一起的桃木牌和门扇上的黄色纸符,缓缓移动脚步,向前走着。 白马的马蹄声一下一下有力地敲打在青石板街道上,便是这大街上唯一有生气的声音。 徐怀谷有点拿捏不定主意,看向马上面的左丘寻,低声说道:“这座城有点古怪吧?哪有这么早就毫无人烟气的城市,而且家家户户门上都有辟邪的物件,很是不详。”左丘寻坐在白马上,也在端详这一座城,没有立即回答他。 黄善忍不住插嘴说:“哪有那么多古怪,我看不过是这一座城里风俗罢了。这些山野里面的小城都是这样子的,你以为还像兴庆那种大城市,夜里都和白天一样热闹啊?再者说,山里面本来鬼物就多,有这些辟邪驱鬼的东西也很正常。”他加快了步伐,走到徐怀谷身边,嘿嘿一笑说:“不过天色不早了,我们现在还是赶紧先找一个客栈落下脚吧,肚子也饿了,顺便就尝尝这里的火锅。冬日雪天里吃火锅最是舒适,还可以尝尝这里的特色酒酿,这才是人间美事。”徐怀谷还是询问地看向左丘寻,左丘寻坐在马上,淡淡说:“你来做决定。”徐怀谷说:“那我们就先找一座客栈落脚。”继续向前,一行人在这着 “来财客栈”。客栈委实不大,看那木质建筑模样也有好些年头了,满是灰尘,而且那客栈门口也挂了好几块桃木牌,木牌之间还有一把小小桃木剑,辟邪手段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徐怀谷虽然心底总觉得这座城不对劲,但这还不至于让他害怕,于是走向前去,敲了敲那座客栈的门,向里面喊道:“掌柜的,你一个开客栈的营生,这么早关门作甚,我们要入住客栈。”客栈里头似乎有些淅淅索索的脚步声想起,但是马上又消失了,没有人来开门,也没有人回答他们。 这客栈里面明显是有人的,但是却故意不给他们开门,这让徐怀谷着实有点恼火。 他加重了敲门的声音,焦急说道:“开门,我是人又不是鬼,关门干什么!”依旧寂静,一只小老鼠从徐怀谷脚边经过,钻进了客栈里面,气氛异常诡异。 过了许久,那客栈里面终于似是有人出来了,迈着慌乱的步伐走近客栈门口,然后客栈门便被打开了一条小缝,一双躲闪的眼睛透过门缝看向外边。 不等那人有反应,徐怀谷便推门而入,大大方方走进了客栈里面,后面跟着的三人也都进来了。 那小伙计显然被徐怀谷一行人闯入给吓坏了,腿竟然都打颤起来,此时更是远远躲着,不敢靠前来。 徐怀谷直截了当对他说:“我们一行人要住下来,要最好的房间,赶紧去安排。”小伙计不敢动,似乎还是有点害怕。 客栈里面又走出来一个半老头子,脸色瘦削而苍白,手上捻着一串佛珠,还在不断地翻动着。 徐怀谷瞥了一眼,发现那串被他捻在手上的佛珠有点颤抖。半老头子小心走到徐怀谷身边,道歉说道:“这位客官,我这店里伙计有点痴呆,莫要去和他计较。我是这座客栈的掌柜,敢问各位客官是从哪里来?”徐怀谷面色不悦:“怎么,我们一行人来柱客栈还得告诉你来历?这是住客栈的规矩?”老头子赶紧道歉说:“倒也不是,只是最近情况有点特殊罢了。各位客官想必之前过来的时候也看见了吧,整座鹿城都没有人在外边。”徐怀谷点点头,说:“这倒是确实注意到了,这鹿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大家都不敢出门?”半老头子瞅了两眼徐怀谷背上的剑匣,客气地说道:“这位客官有所不知,我们鹿城最近出了一件怪事,每天晚上都会有人接二连三死去,而且死状极其惨烈。若是男人,则是一身苍老枯萎,仿佛花甲之年的老头子一般,而若是女子死去,便……”徐怀谷赶紧问道:“便如何?”老头子像是回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场面,心惊胆战说道:“便是整张面皮都会被剥开了去,只剩下白骨啊!” “我曾经见过一次那场面,那女子……”老人面容蜷缩起来,痛心说:“当真是可怖到了极点,宛如恶鬼一般啊!”余芹在后面听着,打了个寒颤,害怕地看向那老人,抓紧了左丘寻的衣角。 徐怀谷蹙眉,也觉得恶心。老人接着说:“自那以后,那些晚上还待在鹿城外边的人,都会以上面的方式死去,从无一人幸免。所以现在夜晚哪里还有人敢在外边啊,这也就是我那伙计之前不敢给各位开门的缘由了。”老人叹气说:“各位客官一看就是江湖人吧?你们肯定是经过鹿城,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所以晚上还会在外边,我也是担心若是无人告知的话,你们会有麻烦,所以才冒着风险给各位开了门。”徐怀谷听过之后,连忙拱手道谢:“多谢老人家,之前我言语还有些冒犯,请老人家海涵。”老人摇摇头,捋了捋胡子,展眉说:“没事,只要大家平安就好。” ------------ 花间酒 第二十一章:闹鬼 鹿城外面死寂一片,但是这座客栈里面还是烛火摇曳。徐怀谷被鹿城一事吸引住了,还在继续问老人:“那鹿城既然发生这种可怖事情,官府查清楚缘由了吗?”老人回答:“官府已经开始调查许久了,早就查清楚了原因。那些死去的男女都是中了鬼术,男子是被吸光精元而死,女子则是被蛊惑神智之后活生生剥下面皮才死去。”徐怀谷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 被剥下面皮而死,光是想想都觉极其可怖。 “那这么说,这座城里是有鬼物横行?”老人重重点头,说:“正是,有时我们在夜晚都还可以听见鬼物嚎叫的声音,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啊,我光是在屋里听见,都觉得心肝要被吓裂了。”徐怀谷又问:“那这鬼物出现多久了?”老人低头,掰着手指算了一算,说:“约莫有一旬半了吧,至今鹿城已经死去十二人了,人人自危啊,有些家境好的富家都已经搬出鹿城了,剩下我们这些无权无钱的普通百姓们无处可去,便也只好继续待在这里。”徐怀谷脸色阴沉:“一旬半,竟然已经这么久了?那官府不做些什么?”老人无奈说:“官府也没办法,从他们调查那天开始,凡是夜晚出去抓捕鬼物的差役都死了,而且官府里的两名三境的武夫都不例外,都是被吸干精元而死,那十二个死去的人之中有五人都是官府的人。” “也不知道我们鹿城究竟是惹了什么灾祸,竟然摊上这样的糟心事。不过据说官府已经联系郡里面的人了,马上就会有更厉害的修士前来治鬼,所以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幸好那鬼也从来不进入别人家里,只要待在家里不外出,就不会有事。”鬼不进屋……竟然还有这样的道理? 徐怀谷不禁思虑起来。如果只是为了杀人而去,那为何不进入别人家中,而只是杀夜晚留在街道上的人? 他可从来没有听说什么鬼物不能进入别人家们的说法,而这些居民们放在门口的桃木和纸符也都只是普通物件,灵气微弱,虽说对鬼而言也有些压制作用,不过还不至于让它们忌惮。 那这些鬼物奇怪行为之下,原因究竟为何呢?他一时半会还想不出答案。 老人迟疑了一会儿,再次小心问徐怀谷:“这位客官用剑,不知剑仙姓甚名谁?”徐怀谷匆忙说:“哪里是什么剑仙,胡闹着玩而已。鄙人姓徐,叫我徐怀谷就好。”老人家也说道:“原来是徐公子。我姓唐,叫我唐掌柜就好,这是我们店里的伙计,从小没得名字,就叫长乐,人有些痴傻,不过心地还是极好的。到时候若是哪里得罪了徐公子,还请看在我的面子上海涵一二。”徐怀谷看了看那缩在角落里的伙计长乐,他立马就如被弓箭吓到的野兔一般,匆忙跑走了。 徐怀谷有些无奈,这长乐应该就是个古怪的人。于是他不在去管那伙计,而是对唐掌柜说:“掌柜的,我们一行人今日行路也累了,这几天便在你这客栈里住下吧,你去安排一下最好的房间,银钱不会少溂唐掌柜一笑,说:“好,那各位客官是否还要些吃食?”徐怀谷想了想,余芹还是普通人,还赶了大半天的路,这几天也都是吃的干粮,想必肯定馋了,于是对掌柜说:“你这里可有鹿肉?”唐掌柜嘿嘿一笑:“几位是冲着我们鹿城的鹿肉而来?鹿肉可是我们鹿城的特色,我这店里有倒是有,不过我手艺也就一般,怕是不能讨得各位满意。待得明日白天放晴,各位可以去鹿城西边一家名作食野萍的酒楼,那里就是我们鹿城的鹿肉火锅最好吃的地方。”徐怀谷也笑着回道:“多谢掌柜的提醒,不过我们一行人也饿了,今日掌柜就暂且做两斤鹿肉来给我们尝尝鲜吧。”唐掌柜说道:“好的,马上就来。”见唐掌柜转身就要离开,黄善急了,赶紧提醒说:“掌柜的,再来两坛子这里当地的好酒。一定要好酒,掺水的我可一口就能尝出来!”掌柜连声答应:“行!”一行人点好了吃食,便上了楼去,到了二楼的大堂里。 二楼是呈环形建成,房间只有五六间,而且大多门口都布满灰尘,看起来冷落很久了。 徐怀谷自言自语说:“真是冷清,看起来鹿城闹鬼这件事还真是给掌柜的生意造成了很大影响。”左丘寻看了看其中一间房间门口的草鞋印,不说话。 很快,唐掌柜就和那一名叫做长乐的伙计端着满满一大盆鹿肉上来了,还带着两大坛子未开泥封的酒酿,顿时二楼大堂之间肉香酒香弥漫开来。 黄善早就饿坏了,直接拿了一把小匕首割肉吃,一边还抓了一坛子酒喝起来。 余芹吃得很小心认真,左丘寻也是,徐怀谷则一边吃着鹿肉一边思考接下来是否应该插手鹿城之事。 他们本来的目标就不是鹿城,而是去白海与伊芸回和,况且只要大和国的朝廷出手,想要对付一个山野之间的鬼物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是徐怀谷心里总有点不好的预感,白海离这里不远,而黎川山也就几十里开外,如此凑巧的闹鬼之事,两者究竟是不同的两伙鬼物,还是彼此之间有所关联? 看书喇黄善才没有想这么多,他光顾着拼命往嘴巴里塞满鹿肉,赞不绝口:“好个唐掌柜,还敢自称手艺一般,我觉着这鹿肉很是好吃啊。这鹿肉肉质鲜而不老,一口下去,唇齿之间满是鹿肉香味,还有各色香料卤味夹杂其中,色香味俱全,好多年都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徐怀谷吃得也很高兴,赞同说道:“确实好吃,不过老掌柜应该没有说谎,真期待他所说那食野萍里面的鹿肉该是如何人间美味。”黄善喝了一口酒,大笑道:“明日试试便知!”几人吃肉喝酒正到兴头,突然听见有房门咔哒一声被打开,有一名身穿草鞋的汉子揉着睡眼,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汉子还没有走近一行人,顿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几乎都要把鹿肉的气味压制下去。 徐怀谷一行人顿时停下交谈,都看向这汉子。汉子睁开眼睛,惊讶地看了看大堂里面的几人,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但是随即他就瞥到了徐怀谷一行人中间那一大盘鹿肉,顿时眼神放光,垂涎道:“真是好香啊,这便是鹿肉吧?”汉子极其邋遢,身上臭味熏天,之前躲在房间里还好,这一走出来,身上臭味散发开来,顿时徐怀谷连除吃鹿肉的胃口都在提不起来半点。 徐怀谷看向其余三人,黄善面上有点不悦,而左丘寻更是怒目看着那汉子,恨不得把他一剑砍了。 于是徐怀谷冷淡回答:“不错,确实是鹿肉。”汉子嘿嘿笑起来,又走近了几步,靠到徐怀谷身边,凑近乎说:“这位小哥,天地这么大,咱么竟然能够在鹿城相遇,便是天大的缘分啊。人生难得萍水相逢一场,不如我们坐下来吃肉喝酒,畅聊一番,如何?”那股恶臭越来越浓烈,徐怀谷差点都要把吃进肚子里面的鹿肉都吐了出来,他正想把这邋遢汉子撵走,但那汉子却已经不等他回答,厚着脸皮坐到了徐怀谷旁边,看着那鹿肉,垂涎三尺。 徐怀谷灵机一动,赶紧用灵气遮住自己鼻子,才把这汉子身上的臭味驱散开去。 他看向其余三人,却见黄善也是如此。左丘寻更甚,她甚至都用灵气把自己和余芹全身上下都包裹了起来,害怕衣服沾上那臭味。 那汉子也不觉得自己被嫌弃,反而自己介绍起来:“我叫孔雄,是北边的人氏,只是暂住在鹿城这家客栈里面,不知小哥叫什么?”徐怀谷冷冷回道:“我姓徐。”汉子环视了一圈其余几人,目光并无因为左丘寻和余芹的容颜而停留,只是扫视了一圈就作罢,这个小举动让徐怀谷让徐怀谷心里总算舒服几分。 这汉子虽然邋遢,但应该还是一个正经人。汉子也看见了徐怀谷身边的那一块剑匣,接着疑惑问道:“徐小哥是江湖剑客?”徐怀谷回答说:“算是半个吧。”汉子顿时豪气大笑道:“没想到小哥竟然和我是同道中人啊!我孔雄也是江湖客,不过用的是刀不是剑。”汉子接着赶紧那出了腰间的一把刀鞘,抽出里面的刀,炫耀似的说道:“小哥你瞅一眼,这可是一等一的好刀啊,想当初我可是花了三百两纹银从一家破落的寺院里面买来的。那些个僧人不识货,他们也用不上这刀,所以我便买了过来。虽然这把刀确实不俗,但我也没有占他们便宜,三百两纹银,对得起这把好刀!”徐怀谷仔细去看那把刀,寒锋闪亮,刀身是精钢炼作,确实是一把不赖的好刀。 但是也只是一把世俗刀,不然就算是最低级的灵器,那也是以小珠来算价钱的,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世俗白银。 徐怀谷嘴上附和了几句,点点头说:“确实是把好刀。”汉子一听赞叹,更加起劲,豪气地搂住徐怀谷脖子,大笑说:“哈哈,徐小哥,我总算是遇着一个识货的了。我在这鹿城啊,来了也不是一两天了,但是遇见的所有人都看不出这一把刀的厉害。但是我知道,我们这些江湖野修肯定都能认出这把刀的好坏!”徐怀谷略一皱眉,下意识反驳道:“谁是野修?”汉子有点疑惑,看向徐怀谷,说:“难道你不是?”随即他又打量了一番徐怀谷,似乎有所顿悟,说:“难怪,徐小哥你还这么年轻,是还没有找到合适法门跨入修行界?”徐怀谷一愣,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汉子随即笑笑,拍了拍徐怀谷肩头,安慰说:“没事的,个人有个人缘法,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不急。”徐怀谷面色古怪,看向黄善,有些戏谑。 黄善自然是明白徐怀谷意思。难道你们这些野修,都是这样子?怪不得被仙家子弟嘲笑。 黄善也很无奈,不过话说回来,绝大多数底层野修还就真是这样子。二三境的修为,拿着一本破烂法门,一柄刀或是一把剑,仅此而已。 不过这叫做孔雄的汉子格外混得惨,黄善能看出来他就是刚刚跨入修行界,一境的修为,而且似乎因为买那一柄刀,现在很是穷困潦倒,就连吃一顿鹿肉的钱都没有。 黄善耸耸肩,意思是说我能有什么办法,自古野修就是如此。徐怀谷不做理会,继续去听那汉子自顾自说话去了。 ------------ 花间酒 第二十二章:鹿城劫难 在徐怀谷与名叫孔雄的汉子交谈的时候,左丘寻一直在审视这一名邋遢汉子。 破烂法门,一境修为,与左丘寻和徐怀谷这等天生剑胎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但是左丘寻对于这汉子还是有一点兴趣,主要是因为汉子身上那一点江湖气。 左丘寻突然出声,声音清脆:“那你前来鹿城不是为了吃火锅,究竟是为了什么?”汉子被左丘寻悦耳声音一惊,看向那声音来源之时,心跳就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那女子他先前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只觉得蛮好看,待得此时再看一眼的时候,便更加觉得惊艳。 左丘寻一头青丝如瀑,白衣胜雪,就端坐在一边。睫毛微颤,一双狭长丹凤眼看了看汉子,清澈有神,给人一种清爽利落之感。 汉子看了好几下,才猛地惊觉过来,发现自己这是丢了大脸面了,连忙转过眼神,歉意地看向徐怀谷,才有点怯懦说道:“我是因为这鹿城闹鬼一事前来。”本来汉子还觉得自己为了杀鬼而来,想着到时候在一行人面前气势十足说出这一句话,一定可以让这位姓徐的剑客对自己崇拜万分。 但是不知为何,他被左丘寻这一眼看得很是心虚,说出这句话时都断断续续的,一点底气都没有。 左丘寻轻笑道:“那你是准备杀鬼?”汉子点点头,说:“是的。我原先只是路过这里,但是在路上听说鹿城闹鬼一事,据说已经死了十余人,而且死状极其惨烈,我心中过意不去,便决定来一趟。”左丘寻颔首,问:“就凭你和手上这一把刀?”汉子被这一问,更加心虚,竟然唯唯诺诺起来:“这把刀是把好刀,恰巧我也会一些刀法,杀些小鬼应该是不成问题。”他再次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左丘寻,失落地说:“姑娘是看不起我这薄弱修为?”左丘寻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认真摇摇头,说:“恰巧相反,真正的江湖之人,当如你这般。”她素手舀起一碗酒,递给那汉子,然后自己也舀了一碗,举到嘴边,说:“我敬你一碗。”随后,左丘寻仰头,一大碗酒送入口中,滴酒不剩。 汉子迟疑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惊喜说:“多谢姑娘谬赞,我也干了!”一碗酒下肚,汉子愈发快意,大笑说:“人生难得遇见能看得起我的人,今日大赚了!”徐怀谷看着左丘寻的举动,心里觉得很是豪气,看向黄善之时,他的面色也满是赞叹。 黄善以心湖言语叩击徐怀谷,得意地说:“看看,我辈野修没有丢脸吧?”徐怀谷也笑,回答:“确实,这人倒是个坦荡之人。”徐怀谷突然说道:“那孔兄,今夜聊的这么来,不如与我们一同吃肉喝酒?”汉子爽快一拍徐怀谷肩膀,说:“哈哈,早就在等你这句话了!”随即,汉子便直接伸出手,撕开一大块鹿肉,大快朵颐。 众人皆相视一笑,纷纷举箸饮酒,和孔雄一起吃起鹿肉来,很是快活。 一座普通的山间小城,寒冬夜里,一席人言笑晏晏,虽然境界与际遇差距甚远,但是毫不妨碍快意交谈。 这座客栈虽小,其间倒是有些大意象。……鹿城外,鹿水河在静静流淌,如墨汁一般浓稠的黑夜笼罩住这一条河流,把它映照成黑曜石的诡异黑色。 月色苍白,照耀在河面上,仿佛河面泛起骨灰一般,透着说不清的诡谲。 鹿水河边,有几只小鹿在吃着河边的青草,不时摆摆耳朵,吃得渴了的时候,便走几步路喝点河水,很是舒适。 突然,几只小鹿似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全部竖起耳朵,惊恐地看向周围。 河边一阵风吹过,几只小鹿蓦然尖叫起来,尖叫声打破黑夜的死沉寂静,然后便立马朝四周跑开。 但小鹿还没来得及跑出几步,便都在那风中化作了一摊血水,被带到了鹿水河里,然后冲向下游。 血水很快被鹿水河冲散,河边月色依旧微弱,黑夜仍是死寂,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一名身穿黑色道袍的老道士出现在河边,眯着眼睛,看向远处山峦。老道士不知是哪一脉的道士,道袍竟然是一袭奇怪的黑色,一只手上拿着一只黑红色风铃,另一只手则不断摩挲着道袍宽大的袖子。 老道士小心提起那一只风铃,放在眼前轻轻抚摸了两下,很是喜爱的样子。 他轻轻晃了两下那风铃,风铃发出一阵尖锐的响动。那响动不是风铃应有的清脆声音,反而有点向鬼哭一般的嚎叫声,刺人耳膜。 风铃响动,那几只小鹿死去的地方,一些黑色的灵魂凭空出现,然后钻进了风铃之中。 风铃在这一瞬间变成了血红色,顿时散发出血红色的光芒,然后再次变成朴实无华的黑色,被老道士重新藏在了袖子里。 老道士皱了皱眉,很是不满意的样子,自言自语说:“通过吞噬野兽的灵魂来修补风铃,真是太慢了,远远不如人来得快。”他静静站在这里,看向河岸边。 河边再次出现一个人,那人一袭宽大红衣,但还是遮不住鼓胀的肚子,是一名怀胎已久的女人。 她穿着一双金丝绣花鞋走在河边,但是河边淤泥却没有弄脏那鞋分毫。 老道士看向女人,阴险一笑,说:“你那边的事进行的怎么样了,鹿城可还在掌控之中?”女人回答说:“计划之中,只不过出了一点小小意外,有一些人看见了,所以我不得不杀他们灭口。不过放心,那些都只是小人物而已,无关紧要。倒是你这边,那鹿城的官府已经联系上了郡里面,准备派修士下来查处这一件事,你准备怎么做?”老道士不以为然:“放心,就凭那些混饭吃的修士,也能管到我们?我已经在监视郡里面的动向,如果有修士过来,我定然会处理好,这点你不用担心。我知道你做事一向深思熟虑,那些死人做的怎么样?”女子轻蔑一笑,说:“当然处理好了,那些人地死状看起来绝对只是普通的鬼物作乱,所以郡里面派下来的修士修为不会太高。”老道士满意点点头,赞叹说:“你果然还是你,就算死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聪明。”赞叹之间带着毫无掩饰的讽刺。 像是听见了什么触及底线的言语,女人脸色猛然变冷:“闭嘴,莫再提及这件事,否则别怪我翻脸!”老道士随意一笑,不置可否。 女人不悦说:“那我们之前说好的交易,我用鬼丹助你的血风铃重新回到仙兵的层次,你帮我肚子里的这孩子重新渡化,寻找来世,可还作数?”老道士说:“作数,当然作数,只不过前提是你得成就鬼丹啊。以你目前这速度,还要几天才可以把整座鹿城炼化下来?”女人说:“三天左右,最迟四天就可以做到。待我晋升五境之时,绝对可以成就鬼丹!”老道士撇撇嘴,说:“那我可管不着,我只要鬼丹,至于通过何种手段,那都由你自己决定。”女人说:“好,希望你不要食言。”老道士笑着说:“怎么可能食言,我一向说到做到。你那肚子里面遗留的鬼胎也确实只有通过我这血风铃才能渡化,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是互帮互助。”女人似有些愧疚,喃喃说:“要不是为了这可怜的孩子,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老道士敷衍她:“知道你是被逼无奈,没必要责备自己,先用心把鹿城这件事做好。你的死如此冤屈,难道你对那些人就没有恨意?尽管杀吧,人间腌臜事多了去了,你杀一座城,见不得比那些只杀了一个人的人坏。”女人沉默,走进河边树林之间,然后去了鹿城之中,继续去布置那一座祭炼鹿城的阵法。 她突兀出现在鹿城城门口,然后静默地走过一道道鹿城的街道,一如既往地冷清,空无一人。 自从她狠心杀了几个夜晚还在大街上游荡的人之后,整座城就再也不敢在夜晚有人出来了。 今夜的风似乎格外大,吹得女人的那一袭红色衣裙疯狂飘飞。她转眼扫视这一座沉睡的小城,心情复杂。 看书喇城里的人们虽然知道闹鬼,但是都还以为只要夜晚不出家门,就不会危及到自己,但殊不知,整座城的人都在劫难逃。 女人是有故事的人。她是一只鬼,而且修为还很不低。过往之事不想再提起,但是她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煎熬才终于在鬼物之中脱颖而出,其间艰难不言自喻。 她当时被害临死之时,肚子里面的孩子也就跟着一起死去了,而且被下了法术,和她一样不会有来生,只能作为鬼存在世间。 而她唯一的目的,便就是想要自己的孩子能够重新进入轮回,所以她与那身穿道袍的鬼修做了一个交易,用自己的鬼丹帮助老道士的血风铃重回仙兵,老道士再用风铃帮她孩子渡化。 老道士是个鬼修,最为阴毒,为了修补血风铃,不知害死了多少人。但是修士杀人终究是有限度的,他也害怕沾染那天地因果,于是就和女鬼做了交易,让女鬼来替自己背负着杀人的因果,再以女鬼的鬼丹修补风铃,如此一来,便可以万无一失。 女子有时候会很自责,她觉得自己这么做是错的,但是肚子里面那遗腹子,却让她一次次地残忍起来。 就如那老道士所说吧,人间确实没什么有意思的,各色破烂事情她都见惯了。 既然自己本无错,却是依旧遭来横祸,那也就不要怪她狠心。女子面色逐渐坚毅,脚步沉稳,走向一处处阵眼继续布阵。 她下定了决心。这座城,就当是她孩子转世的祭奠品。 ------------ 花间酒 第二十三章:天下剑仙最好看 客栈里面,徐怀谷一行人喝酒到了大半夜,浑然不知外界到底是什么情况,一行人横七八竖地躺在二楼大堂里面睡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还是被唐掌柜挨个叫唤,才醒过来。 徐怀谷有点懊恼昨晚的放肆,着实是气氛有点过于火热,左丘寻带头喝了许多,徐怀谷也不好意思推就,也喝了不少,就连余芹都喝了好几杯,更别说那本就是酒鬼的黄善。 黄善早就已经喝得烂醉如泥,躺在一个一处脏兮兮角落里面,此时脸上沾满了角落里面的灰尘,还加上醉酒过后的潮红,颇为滑稽。 待得吃过了客栈唐掌柜特意煮好的醒酒茶之后,众人便聚集在一起,开始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汉子继续说出自己的情况。原来他在鹿城已经住了好几天了,刚开始是为那闹鬼之事焦虑,上门去找了官府衙门几次,但是衙门早就吃了那鬼物的苦头,不敢再有动作,坚持要等到郡里面派下来的修士到了之后再开始捉鬼。 但是汉子却很着急,他总是觉得鬼物只杀夜晚外出的人,却不害其他人,这之间必然有古怪。 所以他依旧是不放心,害怕等不到修士来的那一天,鹿城就会酿出大祸。 但是官府依旧不松口,汉子也只是个一境的小修士,衙门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再过几天去找衙门之时,就连门都进不去了。 他积攒的钱财也大多被那一把刀耗去了,所以这几天穷困潦倒,连鹿城最出名的鹿肉都吃不起,留宿在这家客栈里还是因为唐掌柜看他一心为了鹿城百姓,所以让他免费住下来的。 汉子孔雄吃过了早点,愁苦地说完了这一些事情,便开始央求徐怀谷:“那些官府的人畏手畏脚,我一个人劝不动他们,徐小哥你能不能也和我再去一趟官府,和他们说说这件事?”徐怀谷反问他:“那我去了,官府便会松口?”汉子有点急:“徐小哥,虽说你可能没有修为,但是你这幅相貌当真是不俗,那剑匣里头也是真家伙,官府里面的人多少会重视的。不如与我一去,若是能够说动官府派兵早点抓捕那鬼物,对鹿城百姓可就是天大的好事啊!”徐怀谷犹豫了一下,不确定是否要听汉子的话。 汉子的初心确实是极好的,但是思虑还是太少了。那鬼物明显修为不低,若是官府有办法早日捉拿的话,也就不必上报到郡里去。 就是因为害怕更多无谓的死伤,所以才不敢贸然有行动。汉子只是个一境野修,对于官府抓捕鬼物并没有多大助力,所以官府不答应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要想让官府提前动手,必须要拿出让官府觉得有把握抓鬼的条件来。 比如左丘寻愿意出手的话。徐怀谷正在犹豫之间,左丘寻心湖传音就过来了:“你去帮他,和他一起去官府一趟,尽量说服官府出手杀鬼。我也察觉到这事情确实有点不太对劲,昨晚我们喝酒的时候,我感觉到有鬼物在外面走动,她的目的绝对不只是杀外出的人这么简单。况且她很可能早就料到了上面会派下来修士,所以现在是她掌握主动权,一切都在她算计里,官府继续等待下去,很可能会酿出祸事。”徐怀谷不解:“那你如果出手的话,岂不是更加简单?” “我现在不能随意出手,很可能会有天河宗派下来追杀的人察觉到。而你也已经是三境的剑修,杀力很高,在这小地方已经很有可能让官府动摇想法了。”徐怀谷略一思忖,回答左丘寻说:“那好吧,我和他去一次。”左丘寻最后提醒说:“但是你务必切记,只是显露部分实力即可,千万不要说出你是天生剑胎这件事,不然就要大难临头!”徐怀谷回答:“放心吧,我知道分寸。”他在之前来鹿城的路上就听过了左丘寻对于天生剑胎的说法。 天下天生剑胎之稀有,足够一大洲都为之争抢,不仅会有正道宗门千方百计想要拉拢,也有妖宗想方设法想要追杀,所以在有足够能力保护自己之前,千万不能暴露剑胎一事。 徐怀谷刚开始还很惊讶自己是天生剑胎一事,但是冷静下来之后也就接受了这一事实,不过也没有过多纠结于此事,该怎么过日子依旧是怎么过,这也算是徐怀谷心境的一点磨练。 汉子见徐怀谷许久都不说话,更加着急:“徐小哥啊,这可是关乎一城百姓的大善事,莫要在纠结了。要是真的能救人,今后修行路上也会有道德加身,事半功倍的!”徐怀谷面露为难,但还是答应下来:“行,那我就与你去一趟官府,不过我可不能保证官府同意下来。”汉子大喜:“没事,你愿意去就已经很好了,总归是有些希望的!”徐怀谷瞥了汉子一眼,有点嘲弄说:“不过,你去官府之前也总得把身上这股味道洗去了吧?难怪人家都不愿意让你进门,你这幅样子进去还不得把官府的人都臭死?”汉子呆滞了一下,闻闻衣袖,然后尴尬笑笑,难为情说道:“哈哈哈,这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我现在赶紧去整理一下。”随即他立马起身,跑进了房间里,一边焦急大声喊道:“我很快的,徐小哥,你一定要等我!”徐怀谷一笑,对着周围一圈人,有点无奈说:“这家伙看起来年纪也不小,心思怎么和个小孩子一样?”左丘寻说:“小孩子心思不好吗?像你这十几岁年纪,想着想那,不累吗?瞻前顾后,畏手畏脚,一点少年心思也没有,就好了?”徐怀谷默不作声,倒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的余芹开了口:“徐怀谷,记得小心点。”看书溂徐怀谷看向余芹,浅浅一笑,像是春天的柳絮落进了心湖里,荡起层层涟漪。 徐怀谷温和说:“知道了。”左丘寻莫名又开始有点愁,黄善也默然喝了一小口酒,来掩盖自己那一丝略有略无的愁意。 ……徐怀谷和汉子孔雄走在鹿城的街道上,观看着这座山间小城。相比于夜晚的死寂,白天的鹿城还是与往常无异。 看来鬼物影响的只是夜晚,白天依旧秩序井然,所以官府也不那么着急要抓鬼。 街道上三三两两的人流穿梭而过,不时有扛着冰糖葫芦的脚夫走街串巷叫卖,也有肩挑木匣的馄饨铺子商贾,遇见穿着较为鲜艳的有钱人便会停下来,点头哈腰笑问是否要一碗馄饨。 那些有钱人也大多不会推辞,就停下脚步,站在街边,吃一小碗馄饨,歇息片刻。 同样是城市街道之景,兴庆之与鹿城又是两番风景。兴庆是大城繁华之美,小城美在淳朴简素。 山间居民们的淳朴民风,就在这街边小摊贩的叫卖之间便也体现了出来。 孔雄与徐怀谷并肩走在街道上,看着城中一片祥和之景,感慨地叹了一口气:“真是美啊。”徐怀谷问他:“这就是你愿意来鹿城杀鬼的原因?”孔雄点点头,说:“是的。我自大和国北边一路南下,本来也不知去往何处,就随便走走,权当是在江湖上长见识。但是自从看见这些小城里边的民风,我就觉着这真是很美啊,一定不能被伤害。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为何,虽然境界确实不太够看,但是一听说闹鬼之事,心里就着急,于是也就来了鹿城,能尽一份力是一份力吧。”徐怀谷有点被他感染,说:“有人说江湖腌臜,蝇营苟且,但是看见你之后,我觉着江湖还是挺不错的。”汉子眉毛微颤,有些动容。 徐怀谷继续说:“江湖最缺你这种人。”汉子一笑,似乎被徐怀谷夸得有点害羞,没再说话。 小城不大,官府又是位于小城街道的正中央,于是两人很快就到了。那座衙门也不大,大约也就比普通人家院子大上一点,而那门口就立了两名衙役,手持两根黑色木棍,看守着官府衙门。 孔雄看见那衙役,便堆着笑脸走上前去,与那衙役打了声招呼:“王兄,几日不见,看你面色不错啊!”其中一名肥头大耳的衙役看过来,一见是孔雄,立马脸色就转冷,说:“怎么又是你,又是为了抓鬼一事前来?那你还是快点回去吧,县令大人已经下过命令了,在郡里面派下来的修士到达之前,绝对不可以轻举妄动,所以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孔雄依旧笑脸,指着身边的徐怀谷说:“这次我可不是一个人前来,是和这位徐小哥一起来的。他可是一名剑客,我们联手起来,定可以抓住那鬼物,还鹿城百姓一个公道。”那衙役疑惑打量了一下徐怀谷,脸色依旧不悦:“胡闹,你这所说的剑客,看着就像是谁家的公子哥似的,哪像习武之人?我看是不靠谱,你还是回去吧,县令大人不会答应的。”孔雄不死心,祈求说:“就最后一次,可以吗?麻烦王兄前去县令大人那报个信,我只要能见一面大人就好了。”王姓衙役把头转向一边,不再理会孔雄。 孔雄还想在说些什么,但是徐怀谷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不必再求了,我来试试。”他走上前去,从袖口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了那衙役的手里,说:“我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也不容易,这位大哥还请行个方便。”那衙役讶异地看了一下手里那一锭十两大小的纹银,手心不觉冒汗。 十两银子,那可就是他两月的差钱,没想到这男子出手如此阔绰,这更加坚定了他觉得徐怀谷是富家子弟的念头。 他紧张地思考了一下,颤抖着手把银子推了回去,耐心劝说:“唉,何必如此,县令大人早就下过命令,就算我去报了信,这件事也是办不成的。”徐怀谷听完此话,也不再矫情,收回了银子,但却取下了背后的剑匣。 随着机关的咔哒一声响动,他打开了剑匣,里面卧着一长喇王姓衙役只看了一眼,嘴巴就被吓得合不拢。 他虽是个门外汉,但也与武器经常打交道,一眼便能看出这两把剑的不俗。 他曾经见过衙门里那一名三境武夫的佩剑,虽然也是极其锋利,而且据说还是一件灵器,但是绝对没有这两把剑其中任何一把有威势。 那衙役结结巴巴说道:“这是……仙家法宝?”徐怀谷淡淡一笑,关上剑匣,说:“不错,那现在可否告知一下县令大人,三境剑修徐怀谷求见?”剑修? 是那稀罕又杀力奇高的剑修?王姓衙役吓了一大跳,他还只见过佩剑的武夫,剑修只是听说过,从来没见过。 他顿时唯唯诺诺说:“原来是我不识高人,我马上就去告知县令大人去,剑仙您稍等!”徐怀谷转头看了一眼汉子孔雄,却发现孔雄也惊讶地看着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徐怀谷微微笑道:“看什么看,又不是姑娘家,有那么好看吗?”汉子怔怔说:“好看,剑仙如何不好看。” ------------ 花间酒 第二十四章:剑仙自有剑仙气 徐怀谷抿了一小口茶水,虽然着实不太习惯这官府里面的这一套礼数,但是最基本的礼仪还是要有的,不然只会让官府的人觉得自己不尊重他们。 茶水入口微涩,但是一股青涩的香味也萦绕在舌尖,久久不散,是鹿城本地的竹叶茶。 徐怀谷挺满意这茶水,便轻轻把茶杯放在了茶碟上,然后看向大堂之上的那一名县令,面露微笑。 那县令坐在高堂之上,戴着一顶乌黑纱帽,此时也微微一笑,以示回应。 县令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我姓袁,名睿智,便是鹿城这一座城的县令,不知剑仙何许人?”徐怀谷也回应说:“剑仙不敢当,我叫徐怀谷,只是一名三境剑修,前来拜访县令大人。”袁睿智脸上有些欣喜:“果真是剑修,话说我在朝廷里面任职这么多年,大多都是见些武夫,剑修还是第一次见。不过今日一见,剑修果真不负盛名,很是不俗,不但相貌堂堂,而且气质更是淡然从容。”徐怀谷说:“不过是一名小小剑修,县令大人谬赞了。”袁睿智微微颔首,看了看徐怀谷身边坐着的略显局促不安的汉子,问他:“那你和这汉子前来,也是为了鹿城闹鬼一事?”徐怀谷说:“正是,我们希望能够尽早抓住闹事的鬼物,这样也好还鹿城百姓一个安心。”袁睿智皱眉,郑重地说:“我也知道尽早抓住是最好,但是此事着实难办。那鬼物修为不低,我们鹿城衙门里本来还有四名三境武夫,单却在那鬼物手上折了两人,因此那鬼物的修为起码应该有四境,所以单凭我们的本事,怕是抓不住那鬼物啊。”徐怀谷淡然说:“我可以帮忙,一起抓捕鬼物。”袁睿智脸色有点不悦:“徐先生这份敢于为鹿城百姓讨回公道的心意我是领了,但是这件事我还是不能答应。我之前就说过,那鬼物起码有四境,光凭徐先生三境的修为,即使是杀力很高的剑修,恐怕也有些不是对手吧?”徐怀谷略微一笑,取下剑匣,放在膝上,说:“那如果我要告诉县令大人,虽然我只是三境剑修,但是杀力却堪比四境呢?”袁睿智来了兴趣,向前俯了身子,好奇地说:“我知道确实有人可以越境界杀敌,但是那都是难得的天才,难道徐先生也是其中一人?”徐怀谷摇头,说:“我徐某人可不敢当什么天才之名,只不过是凭借外物罢了。”他打开了剑匣的开关,两把明晃晃的宝剑横卧其中,顿时大堂之上氛围变得有些凝滞。 袁睿智只瞅了一眼,便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谨慎起来。两把货真价实的仙家剑,品秩都是法宝,在一名三境剑修身上着实令人吃惊。 他在大和国任职时间不短,知晓一些修行界里面的内幕。在大和国的武夫体制里,一名武夫只有到达四境之后,才可以佩戴法宝品秩的武器,而在这三境的年轻人身上竟然就有两把法宝。 他下意识察觉到这青年来历必然不俗,而且看他那从容模样,和那汉子孔雄在大堂上坐立不安的表现完全相反,肯定是见识过大场面的,更加心生忌惮。 袁睿智问徐怀谷:“徐先生这剑确实不俗,倒是好凭仗,但是仅凭这两剑,越境界杀鬼怕是不太够吧?若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恕我不能答应剑仙的请求,毕竟我手底下每一名衙役,那都可是人命,我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所以还是最好等郡里面派来的修士前来,才有十足的把握。”徐怀谷劝说道:“但是县令大人可曾想过,我们是否当真能等来那修士?”袁睿智疑惑:“徐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徐怀谷继续说:“鬼物不是傻子,它们也是有灵智的,何况还是四境的鬼物。它们在鹿城杀戮,必然就已经料到你们会告知郡里面,但是依旧在鹿城停留杀人,是为何?难道是找死不成?依我看,它们敢待在鹿城必然是有依仗,而且肯定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留着鬼物一日,鹿城便多一日隐患,不如早些斩除的好。”袁睿智依旧不太乐意,说:“但是这也只是猜测而已,况且若是你敌不过鬼物,我手下之人岂不是更加伤亡惨重?这个风险我冒不得。”孔雄听着两人谈话不急不慢,本来就有些着急了,又一听袁睿智依旧是死活不肯松嘴,便焦急地出声:“袁大人,可不能再等下去了啊!那鬼物现在在暗处,早已摸清楚了我们的打算,必然是做好了万全之策,所以若是继续等下去,恐怕要酿成大祸。不如允许我与徐小哥出手,只要您加派几人协助,定可以抓获那鬼物!”孔雄这语气此时已经是极为不善,他刚说话出口之时徐怀谷就感觉不妙,果然引起了袁睿智的不满。 他脸色阴沉:“胡闹,这么大的事情,哪能说什么一定?有你参与进去,我更加不放心!”孔雄急了,还想说什么,但是马上袁睿智就招手一挥,立马就有几名衙役持棍上前来,准备赶人。 袁睿智下令说:“这件事不必再议,到此为止吧。若是郡里面修士到了,二位还愿意帮忙的话,我当然乐意,只不过现在,我冒不起这个风险。”衙役走到了两人面前,便拉住了汉子,准备拉他离开。 徐怀谷面色一凛,突然说:“且慢!”袁睿智看向徐怀谷,问道:“还有何事?”徐怀谷安静地说:“若是我说有绝对的把握能够杀那鬼物,县令大人可不可以答应?”袁睿智愣了一下,随后似是有些嘲讽:“若是真的有绝对把握,自然是可以,但是事先说好,那两把剑可不算是绝对把握。”徐怀谷笑着说:“当然不是那两把剑。”袁睿智被徐怀谷这句话一奇,再次问他说:“那你还有什么好东西?”徐怀谷从袖口里拿出了一张黄色纸符,展开给袁睿智看。 这位早已看尽世间沧桑的县令大人一看见那符箓,竟然震惊地张大了嘴巴,死死盯着那纸符,许久都合不拢。 孔雄看见袁睿智这反应,顿时心里一阵激动,也赶紧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徐怀谷手中那符箓。 他只瞥见一眼那符箓,也被深深吸引了进去,再移不开目光。因为那是一张杀力极高的雷符,而那张符箓就这么捻在徐怀谷手中。 符箓上面刻画的是璀璨的蓝色雷纹,而且大有衍化出真雷的趋向,在符箓表面跳动,隐隐间还可以看见有电弧在雷电纹路之间跃动,气势惊人。 徐怀谷看那袁县令看呆了了去,不禁得意说道:“这张雷符,便是我最后必胜的把握,县令觉得可还够?”袁县令许久才合拢嘴巴,但是却没有回答徐怀谷的问题,反而疑惑反问他:“这雷符绝不简单,我曾经似乎见过,应该是紫霞宗的雷符,难道你是紫霞宗的人?”徐怀谷缓缓摇头,说:“不是。”袁县令更加疑惑,紫霞宗本来就是大和国本土的道家大宗门,又是最以五雷天法出名,雷符自然也是极其厉害,而徐怀谷手上这一张,绝对是紫霞宗出产无疑。 但是徐怀谷却又自称不是紫霞宗人氏。不过想想来也是,紫霞宗都是道士,哪里来的剑修? 不是紫霞宗的人,但是却拥有一张紫霞宗品秩极其不俗的雷符。于是乎,徐怀谷这个人的来历便更加神秘了。 袁睿智觉得徐怀谷的来历很是不小,绝对值得自己再把他的背景提高一个层次。 这种人,能多结交一个便多一份助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于是,袁睿智开始重新思考起来。 他再次发问:“我毕竟不是修行界人氏,对这些符箓也只是了解皮毛罢了,所以徐先生你这张符箓究竟杀力如何?”徐怀谷自信说:“对修士释放,四境以下必死,但是对于鬼物来说,紫霞宗神雷本来就极其克制鬼物,所以四境鬼物也必然难逃一死。”汉子孔雄听得心里直哆嗦。 什么叫四境以下必死?说得好像四境修士满街都是一样。汉子走江湖这么久,也就只见过一个四境的野修,还只是匆匆一撇,人家都没正眼看过他。 他和四境的修士完全是天壤之别,但是在徐怀谷嘴上,似乎不值一提? 汉子想起昨晚对徐怀谷说过的那些话,不觉有些羞愧。袁睿智看着那雷符,思索了一会儿,说:“徐先生这符箓的本事绝对没有夸大,但是用这么一张珍贵符箓杀鬼,会不会有些浪费了?”徐怀谷觉得好笑,说:“用的是我的符箓,也不要袁县令出半分钱财,还有何不可?”袁睿智拿起醒木,重重敲在桌面,果断说:“那好,既然先生愿意如此倾尽力气帮我鹿城,我袁某人也不再多说。那就依徐先生所言,我派人协助,到时候还劳烦先生出力。”徐怀谷说:“没关系,我自愿出力。” “那先生觉得什么时候开始比较好?”徐怀谷略一沉思,说:“明日吧,今日我晚上先去探查一番情况,明日谋定而后动。”袁睿智赞赏说:“好,先生如此沉着,我觉得此事绝对可成!”徐怀谷笑说:“那就承县令的吉言了。”他再次拿起茶杯,慢慢一饮而尽,说:“好茶,多谢袁县令的款待了。”徐怀谷看了一眼外边,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晌午,便起身告辞说:“天色也不早了,那我徐某人就先行告退,不打扰大人了。”袁睿智微微点头,说:“好。”徐怀谷给孔雄一个眼神,汉子也随着他站起来,准备离开。 袁睿智试探着问了一下::“徐先生初来乍到,住的还是客栈吧?要不我给诸位安排下榻之所,晚上也好派人犒劳先生?”徐怀谷眼睛眯了一下,颜色转冷,说:“县令好心,但不必了,我担待不起。”袁睿智若有所思:“那还是我多嘴了,既然如此,那先生慢走。”徐怀谷转身,脸色不太好看,带着孔雄便离开了。 终于送走了徐怀谷,袁睿智靠在了椅子上,蹙眉思索着这个徐姓剑客的来历。 年纪轻轻,一副好皮相不说,气质谈吐俱是不俗,而且最后自己试探那一句,他还很不乐意? 敢对一名县令如此,胆识也不错,不愧是那高傲剑修。袁睿智思索了许久,才挥手叫来了身边一人,吩咐他说:“你派人去查查这个姓徐剑客的来历,这个人很不简单,应该不是无名之辈。”身边那人拱手,接下命令,然后退下了。 ------------ 花间酒 第二十五章:吃火锅 此时天色已经是晌午,孔雄和徐怀谷走在街上,徐怀谷一人走在前面,汉子跟在他身后。 孔雄今日被徐怀谷的修为以及层出不穷的宝物震惊到了,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是默默走在徐怀谷身后,不敢上前搭话。 徐怀谷转脸,对他说:“怎么了,为何不走到前面来?”汉子闷闷不乐:“徐小哥你真是忒不讲义气了些,既然都是三境的剑修,昨日里竟然还不讲出来,害得我昨晚说错了话,肯定在你们一行人面前丢了脸。”徐怀谷淡淡一笑,说:“哪有?昨日你该是大出风头了才是。”汉子撇嘴,说:“胡说,你们昨夜肯定都在笑话我,毕竟我这一境的修士和你比起来,还真是不知道差到哪去了。”徐怀谷这下子庄重起来,说:“你当真以为是如此?那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徐怀谷小声说:“这真的是一个很大的秘密,你千万莫要和别人讲。”汉子困惑地点点头,贴近徐怀谷,说:“徐小哥,你说吧。我孔雄虽然境界不够看,但是做人最基本的底线还是有的,你不想让我说,我绝对不会说。”徐怀谷小声问他:“还记得昨晚给你敬酒那一名白衣女子吗?”汉子重重点头,说:“记得。”徐怀谷坏笑说:“好不好看?”汉子脸色一呆,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半天没说出话来。 最后他支支吾吾说:“好看,确实好看,说实话,我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子。”然后孔雄便羡慕问徐怀谷说:“是你妻眷啊?”徐怀谷慌忙看向四周,发现没有熟人,才小声警告说:“这话也就在我当面说说算了,千万不要说给其他人,不然我俩就死定了。”孔雄恍然大悟,也坏笑起来:“原来徐小哥你偷偷喜欢那女子,不过以你这青年才俊模样,又是前途无量的剑修,那女子迟早是手到擒来,不用急。”徐怀谷摇头,告诉他:“瞎说,不是说我喜欢她。”汉子疑惑:“那你和我说那女子干什么?”徐怀谷尽量把声音压到最低,说:“其实昨晚敬你喝那一杯酒的女子,是一名六境的剑修。”汉子脸色依旧困惑,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更加靠近了徐怀谷,说:“你声音大点,我听不太清。”徐怀谷说:“我说那女子是一名六境剑修。”汉子这下子是听清楚了,不过他愣了许久,猛地大笑起来,狠狠拍了一下徐怀谷肩膀,放肆笑道:“哈哈哈,徐小哥,我知道你是骗我。我孔雄虽然境界是差了,但是这么明显的假话,我还是能听出来的。那女子才二十出头的样子,能有六境?”孔雄拍了拍胸脯,保证说:“这世上能有这么年轻的六境剑修?肯定没有!”徐怀谷苦笑,无奈摇摇头,说:“不信就不信吧,随便你。”汉子撇撇嘴,说:“徐小哥你修为虽然比我高,但是品德还真比不过我孔雄。你不是一个厚道的人,我不信。”徐怀谷轻描淡写道:“不信就不信吧,权当做是个笑话听听就算了。不过话说我们清晨与他们说好下午去那名叫食野萍的酒楼去吃火锅,你还记得吧?”孔雄嘿嘿一笑,说:“当然记得,那里的鹿肉火锅,我早就馋了好久了,只不过没钱去大吃一次罢了。”徐怀谷笑说:“哈哈,那我们就走吧,我付钱请客!”汉子匆忙答应说:“那我们赶紧走!”徐怀谷转头,向前走了几步,笑着吆喝了一声:“走喽!”孔雄急忙跟了上去,于是两人并肩走在鹿城小道上。 冬日晌午的阳光正好和煦,洒在这一座小城,便化作了遍地光斑,漂亮又温暖。 ……热气腾腾的火锅不停翻着泡,周围人声鼎沸,嘈杂入耳。这座酒楼是很杂乱的环境,但是此时落在徐怀谷耳中却显得异常和谐。 这才是山间小城里最淳朴之处,接地气。人人都把自己最为真实的一面展露出来,没有猜测,没有算计,只有相聚在一起吃一顿滚烫的火锅的快乐。 徐怀谷眼前的火锅是一块红色的砂石锅,砂石锅底放了几块烧的火红的木炭,火苗蹭蹭的从火锅的口子冒出来,很是热闹。 而在那砂石锅里,便是一片鲜红的辣椒油,辣椒油上裹着花椒和孜然,其中又有黑色的毛肚和被煮的入味的鹿肉翻腾。 鹿肉最为本真的香气扑面而来,钻进在座每一个人的鼻尖,麻辣鲜香,那叫一个痛快。 五人都被这火锅的香味弄得心痒难耐,顾不得什么修士不修士,不断下筷,只是把大块大块的鹿肉往嘴里送,即使舌头被烫到也不停。 徐怀谷尽管不是很能吃辣,但是这鹿肉火锅着实太过好吃,他依旧硬撑着不停下筷,好像有谁要和他抢一样,于是很快他就被辣到不行,满脸通红,大口哈气,再也没有之前那在官府里面的超俗气质。 鹿肉入口酥烂椒麻,那一丝丝的椒麻味就在舌尖弥漫开来,随后鹿肉特有的清香就会充斥嘴间,令人回味不穷。 五人之中,以孔雄的吃相最为难看。他只顾着往自己嘴里夹鹿肉,一句话都没有说,往往是前一块肉还为下肚,下一块就已经送到了嘴边。 再加上这鹿肉火锅本来就又热又辣,很快他就吃得满头大汗,嘴边沾满了辣椒油。 黄善也喜欢吃,但是对他来说最割舍不得的还是酒。他举杯喝了一口鹿城当地的酒酿,然后举箸夹起一块肉,放在嘴边吹了吹,送进嘴里,高兴说:“还别说,这鹿城的火锅真是名不虚传,一吃起来就上瘾。话说自从我修行以来,除了仙家酒食,从来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左丘寻你这一趟可真是来对地方了。”左丘寻吃得就相对而言文雅多了,她夹起了一块毛肚,沾了沾酱料,一口下肚,细嚼慢咽之后才回答说:“是吧?比起修行,人间事情也不乏有新鲜有趣之处。以后有机会的话,要多去吃点好吃的,喝点好酒酿,看些好风景。”她神色一下子凝滞下来,低声说:“毕竟,天晓得哪一天就得死了。”黄善又喝了一口酒,摇摇头说:“左丘寻你这话可就不太吉利了,大家在一起聚聚,说什么死字?先不管这些,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先!”左丘寻没理他,问了问身边的徐怀谷:“今日你去官府说那抓鬼一事,如何了?”徐怀谷说:“已经和官府讲好了,只要我们挑一个日子抓鬼就好,官府自会派人协助。”随即徐怀谷又以心湖传音说:“不过我们的动作得加快一些了,与伊芸说好的一月之期,还剩下五天了。办完这件事就得赶紧赶去白海,毕竟当初答应过人家,人家一个小姑娘独自走这么远,让人家等着还是不好。”左丘寻也传音回去:“无妨,其实鬼物大多以群居,这鹿城与黎川山仅仅相隔不到一百里地,况且也和白海离得很近,在这里闹事的鬼多半只是黎川山里面鬼物的分支。我们大可以隐藏实力,从这里开始调查,顺藤摸瓜,自然更容易查清楚黎川山鬼物的情况。”徐怀谷恍然大悟:“原来你叫我在鹿城帮忙抓鬼还有这么一层意思,是我之前思虑少了。”左丘寻平淡说:“知道就好,你认真办好这件事,当做是对你的磨砺。这里的鬼物不会太强,应该就是四境左右,你尚可以应付,所以我轻易不会出手相助的。”徐怀谷点头答应。 他夹起一块鹿肉,送到嘴边,刚准备吃下,就听见一阵人群的嘈杂声响,顿时疑惑看向大堂中央。 那大厅中央是一座小舞台模样的建筑,舞台上有一张小桌子,小桌子前站了一名斑白胡子老说书人,穿了一身漆黑长袍,此时手里拿了一块醒木正在激动挥舞,嘴里还念念有词:“却见那林姓武夫怒斥一声‘妖孽,哪里跑?’便是一拳如虹挥出。话说这林武夫虽然是一名不懂法术的武夫,但是他那声音却极为洪亮,蛇妖只是一听怒吼,神智都消散去几分,更别说那全力一拳,顿时口吐鲜血,倒飞出好远才停下来……”徐怀谷只一听,就知道又是那些陈词滥调的老故事,便觉着无趣,但是这座酒楼里面的其他顾客却激动万分,有人甚至急不可耐站起来,抢先问道:“后来呢,那蛇妖便这样死去了?那许公子是和那白姑娘成亲?!”便有人愤愤不平说:“好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却被那蠢武夫搅和!人家蛇妖与许公子情投意合,为何不能走到一起?”有妇人低声抽泣说:“若是蛇妖最后不能与许公子走到一起,我这辈子也不相信爱情了,孤独终老,不嫁也罢。”看书溂那些小城里面的人没见过世面,被吸引也就算了,但徐怀谷竟然还看见余芹也被那故事迷住了,注意力全在故事上面,只好无奈摇摇头。 但那万众瞩目的说书老人果然不负众望,阴险一笑以后,便拱手作道歉状说:“今日的故事就到此结束,若想要知道后事如何,还请明日准时前来。”人群皆是一阵叹息。 有一人跳脚大骂说:“你个狡诈的老头子,每次都说下回分解,我都已经连续来了四天了,也不见你这个故事讲完,是在和酒楼合伙坑钱呢?”说书老人直接装作没听见,优哉游哉走下了台,顿时引起人群一顿嘘声。 左丘寻许是来了兴致,也跟着人群起哄了一声:“这个故事我听过,大家别听他的,听我讲,我知道结局!”老人急眼了,看向左丘寻,但是左丘寻也只当没看见,继续站在那里,就等着有人来提问。 ------------ 花间酒 第二十六章:说书人 随着左丘寻这一声说出,整座酒楼的目光都聚焦在左丘寻一行人的身上。 果然不出所料,立马就有人站起来焦急问道:“那结局呢,究竟是什么?”周围一群人也激动附和起来:“对啊,结局究竟是什么?那蛇妖与许公子在一起了吗?”左丘寻微微一笑,毫不慌张,喝了一小口酒,说:“接着老先生的故事说起,话说那蛇妖被林姓武夫一拳打得七窍流血以后,只好以一身修为为代价,好不容易从那武夫手里逃脱,但也因为修为大减,于是无法保持人形,只能现出尾巴出来。最后她冒死前去江州寻找许公子,历经千辛万苦才见到许公子。但是谁知那许公子却是一名生性凉薄的负心汉,见蛇妖法力已失,又无法保持人形,顿时厌恶起来。恰逢江州一位富家的千金小姐白姑娘看中了许公子,于是两人竟然暗下共结连理,而蛇妖也就被遗弃而去。”左丘寻的语气满是煽情意味,于是这一段故事经她口中说出来,顿时增色不少。 当即就有一名中年汉子咬牙切齿,握拳狠狠锤了一下桌面,愤恨说道:“果真如此!那姓许的我一听名字就不是个好东西,蛇妖姑娘对他如此之好,却也只落得这么一个悲惨下场,真是瞎了眼!”还有人依旧不肯放弃,问她:“那再之后呢,蛇妖是不是把两人杀了?”那之前啜泣的妇人也说话了:“该杀,就该杀!天下负心汉最该死,那许公子如此辜负蛇妖姑娘一片好意,就该死!”左丘寻仔细端详了这妇人,发现妇人只是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面前也只有一个小锅和一小碟鹿肉,是一个人前来,并且看她衣着也像是个贫苦人家。 她略一思索,便继续讲述这故事:“那蛇妖见自己被如此辜负,本来心里那对许公子的爱意悉数化作滔天愤恨,最终拼死在许公子与那白姑娘成婚之日杀了两人,但是自己也被随后马上赶过来的修士所降服,最终被永世镇压在一座高塔之下,永远不得离开。”那之前还得意洋洋要卖关子的说书老人本来听见左丘寻要讲出故事结尾,便开始垂头丧气坐在一边,但是这左丘寻这真正结尾一说出口,他眼中立马闪过一丝精光,困惑地看了看左丘寻。 老人蠕动嘴唇,似乎要说些什么,左丘寻此时也就看了看老人,于是老人欲言又止。 待得人群被这故事都感动得一塌糊涂,正忙着稀里哗啦讨论的时候,那说书老人就走向了左丘寻一行人。 徐怀谷见着了,脸色有点难看,对左丘寻说:“你看,你多管闲事,抢了人家的饭碗,怕是要被人家找上门来。”左丘寻坐下来,随意一笑,说:“不会,他感谢我都还来不及。”徐怀谷面露疑惑。 老人果然走到了左丘寻面前便停了下来,带了一副笑脸,对她说:“小姑娘你这是真的知道故事结局,还是编的而已?”左丘寻静静说:“我知道故事结尾。”老人说:“但是这个故事的结尾不是这样的吧?蛇妖应当是最终放过许公子和白姑娘二人,最后归隐山间,再不问人间事才对,你为何说蛇妖杀了两人?”左丘寻从容笑道:“那又如何,老先生你刚开始也没打算讲这样的结局吧?”老人震惊了好一会儿,才释然笑出声来:“小姑娘你这猜人心事的本领还真是精湛,我这把老骨头在想些什么都逃不过你啊。”左丘寻指了指那边妇人,说:“那名独自一人吃火锅的妇人,究竟是什么来头?”老人悲切说道:“是个可怜人。她家里本来就很贫困,又嫁了个坏男人,于是日子愈发难过。就在前几天啊,他家男人晚上出去和别人家的妇人偷情,哪知那日晚上正是闹鬼的第一天,那男人和那偷情的女子双双横死街头,那叫一个惨啊。而妇人更加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此后整天疯疯癫癫,算是快疯了。” “他男人以前最爱吃这家酒楼里的火锅,可怜死前也没吃过几回,现在人死了,是永远也吃不上喽。而那之后,这妇人就天天跑到这家酒楼里面来吃火锅,店家老板可怜她,从来没受过她银子,还请我来这里说书,说是说书,其实是想让那妇人对生活也好有个盼头,不至于寻死。”徐怀谷郑重听完老人的故事,心里也十分复杂,有些愤怒说道:“鬼物害人至此,天理该诛!”老人看了看徐怀谷,又看见了徐怀谷背后的剑匣,顿时有点慌了神,赶紧告诉徐怀谷说:“这位小哥啊,看你背着剑匣,是剑客吧?”徐怀谷重重点头。 老人面露凄切,劝说道:“那就听我一句劝,千万莫要冲动沾染此事。你是不知道啊,那官府衙门也想要抓那鬼物,但次次都无功而返,反而害死了两名三境的武夫啊!三境武夫是何水平,小哥你肯定比我清楚,所以千万莫要意气用事。”汉子孔雄一听这话语,顿时来气了,怒目横睁道:“官府畏手畏脚,那我辈江湖客自然应当挺身而出!鹿城黎民百姓无辜被害,我孔某人看不过眼,必须要插上一手,而且不妨实话告诉你,我身边这位背剑小哥可不是简单人,人家可是一名货真价实的三境剑修!”汉子炫耀似的举起食指在空中画了画,对老人说:“剑修,你晓得吧?是那飞剑一动,杀敌千万里的剑修!”汉子说话声音本来就大,此时剑修二字又如雷贯耳,顿时整座酒楼里面都安静下来,震惊地看着徐怀谷一行人。 徐怀谷被汉子这突然话语一惊,随后眉头拧成了一股绳。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徐怀谷是三境剑修的事实,还未开始抓鬼就已经把自己暴露出来,这做法委实太过愚蠢。 徐怀谷心里有点气愤汉子的莽撞,果然汉子虽然有一颗想要匡扶正义之心,但是头脑实在太过简单。 左丘寻面色都微微泛起波澜,随后立即以心湖传音给徐怀谷:“快走,不要解释!”徐怀谷立马起身,拉着余芹就此快步离开,而左丘寻也起身离开,黄善也再也顾不得那酒酿和美食,赶紧跟了上去。 汉子见一行人突然之间全部离开,顿时慌了神,伸出手想要拉住走在最后面的黄善,说:“你们怎么就走了?”黄善理都没理这个冒失鬼,赶紧离开,剩下汉子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急,便摔下筷子,也赶紧追了上去,一边喊道:“等等我啊,等等我!”后面众人都只听见剑修二字,随后这一桌子人就都慌忙离开,顿时疑惑地看着这边。 店小二突然反应过来,赶紧着急地上前追了几步,大声喝道:“诶,各位客官,你们的饭钱还没有付!”黄善愣了一下,就听见左丘寻心湖言语:“别管,快走就是!”黄善一听左丘寻语气极其焦急,完全顾不上问原因,赶紧离开。 汉子孔雄听见店小二在后面的提醒声,想要结账,却又看见徐怀谷一行人匆匆远去,而自己身上又没有银子,便也一狠心,朝着徐怀谷一行人方向追上去,一边对着后面喊道:“店家,对不住了,我们有点急事要处理,下次再结账!”店小二一听这话,手足无措站在原地,随后气得跺了跺脚,垂头丧气走了。 店老板看了看远去的一行人,无可奈何对着店里面的其他人说:“这伙子江湖客不是什么好人,大家伙儿别被扫了兴,该吃吃,该喝喝吧。”于是酒楼里面的人又逐渐喧哗起来,很快火锅沸腾的热气再次喧嚣,酒楼里重新回到了原先模样。 人人畅所欲言,快意喝酒吃肉,只不过话题里面多多少少夹了一些之前那一伙江湖客。 那名说书的老人站在徐怀谷之前那一桌旁边,饶有兴趣看着他们仓促离开的背影。 酒楼的掌柜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对着老人家笑道:“老人家你莫要见怪了,这江湖客啊,脾气就是古怪,行为举止再奇怪也不足为奇。先是打乱老人家你说书计划,后来又挑弄事端,连钱也不付就走了,看那说书女子和背剑男子模样那都不是贫穷人家,肯定不缺这些钱,但是这德行啊,却着实不高。”说书老人把醒木藏到那一身宽大袖袍里,抖擞了一下宽松袍子,回答掌柜说:“不见怪,不过那女子也是个妙人,竟然能够猜到我的心思。帮助那名妇人的目的也实现了,那我明日开始就不来酒楼了。”看书溂掌柜一笑,一边从腰间锦囊里拿出了一锭雪白银子,一边说:“劳烦老先生说这几日书,这些权当是报酬,老先生买酒喝就是。若是以后还想在我这店子里吃火锅,只管来就是,都算我请客。”说书老人没有推脱,伸出手接过那一锭银子,顿时那只伸出的手上响了几声。 掌柜奇怪,疑惑说道:“老人家你这手腕上是有个小铃铛?”说书老人温和一笑,把那小风铃遮住,然后收了回去,说:“都是以前家父家母的遗物罢了,当做护身符一直带在身边。”掌柜见是老人家里私事,便也不好过问,离开去忙他的生意去了。 说书老人重新站定,看向徐怀谷一行人离开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说:“有意思,背剑男子有点小意思,白衣女子更有些大意思。”他喃喃低语:“看来,计划终究还是计划,变故果然说来就来。” ------------ 花间酒 第二十七章:夜出鹿城 一行人坐在那名叫 “来财客栈”的二楼大堂里,围坐在一起,面前依旧是一大锅滚烫鹿肉,是下面那唐掌柜特意煮好了送上来的。 只不过此时这一锅鹿肉摆在大伙儿面前,却再也没有人有心思下筷。左丘寻自从回来之后就一直沉默,似乎在思索对策,而被暴露身份的徐怀谷也很是焦急,生怕因此而惹来祸事。 汉子一脸后悔,不住对着徐怀谷道歉说:“徐小哥,真是对不住啊!这……这你也知道我,我心里藏不住事情啊,当时被那说书老人一激,我顿时火气就来了,一不小心就说出了你的修为,是我的错,我该骂!”看书溂徐怀谷依旧紧皱眉头,不说话。 汉子愈发着急,满脸大汗,想要继续解释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便嘴巴微张,欲言又止,看起来十分委屈。 徐怀谷见汉子实在难受,便以心湖传音给左丘寻:“我们走的还算及时,应该只有那说书老人听清楚了,况且说书老人也不见得会相信,这件事要不就这么揭过?”左丘寻很是无奈,传音回去:“这件事任何人知道都没有那说书老人知道来的严重。” “此话怎讲,你害怕说书老人告诉别人?”左丘寻长叹一口气,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直觉的问题,我总感觉到那说书老人很不一般,尤其是他说书的神色,感觉不像是正常的说书人。”徐怀谷疑惑问:“就凭这一点?应该是你神经过于紧张了吧?我看着老人挺正常的啊。”左丘寻依旧不肯松口,说:“反正我总觉得那老人有点古怪,而且应该也是新来酒楼的,更为可疑。”徐怀谷问她:“那我们怎么办?”左丘寻面色阴沉,说:“还能如何,你的修为已经被孔雄说了出去,接下来我们又要处于被动地位了。不过幸好你虽然是三境,杀力却远胜三境,所以我们还是有一点周旋的余地的。接下里我们计划依旧不变,以不变应万变。我依旧不会出手,你在今晚去查看一下那鬼物的状况,明日再重新制定计划抓鬼。如果那说书老人真的是局内人,到时候我一定帮你拦住他,所以你只要专心对付那一只鬼物即可。”徐怀谷也沉思了一会儿,答应说道:“那好,我们就这样办。”随后徐怀谷才终于出声,对着那急得团团转的孔雄说:“孔大哥,这件事确实是你做得不对,对我们的计划会带来很多影响的。”孔雄焦急说:“那你该不会要退出抓鬼吧?这件事是我大错特错,这我承认,但是鹿城百姓可耽误不起了啊。如果你真的觉得不解气,我孔雄……这一颗项上人头都可以许诺给你,如何?!”徐怀谷责怪说:“胡说,我要你的人头作甚!这件事虽然已经泄露少许,但也不是不可为。我刚刚想了许多,我们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今晚先去刺探一下那鬼物的实力和留在鹿城的目的,随后制定详细计划,明日夜晚再收网。”汉子听见徐怀谷最后还是答应了,才松了一口气,答应说:“好,就依徐小哥所言。若是我有哪里可以帮上忙,小哥你尽管吩咐我,虽然境界不够看,但是我孔雄不怕死。”孔雄依旧是那般豪气,徐怀谷不禁有点忧愁,说:“孔大哥,你这番行事风格,今后怕是要酿出大祸啊。”孔雄认真说:“我知道徐小哥你说的大祸是指什么,不过是死我一条命罢了。我孔雄早就一无所有,父母早年双亡,妻子本来是要与我成婚,但是却由于她家里人看我不起,我也出不起彩礼钱,此事便也作罢。当时我就觉着,人生究竟还有何趣味可言?所以便提刀走出了那一座小村庄,行走江湖起来。我这破烂法门还是另外一个凄惨野修传授给我,虽说有修为,但是却与之前无异,所以我就觉着既然总有一天要死,为何不让自己死得有价值一点?”他摸了摸眼角,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继续说:“我孔雄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死去之后还能有人惦记着,哪怕只有一人也好啊。所以我就想着,如果我因为鹿城的黎民百姓而死,多少还是有人能记得我的,所以我就毫不犹豫地来了。”左丘寻听完无言,不知该说什么好。 汉子真是一个极其有血肉的小人物,怀揣着最简单的小梦想,愿意以性命来拼,这份胆气,由不得人不佩服。 徐怀谷也被汉子这一段话说得沉默了,只是仔细思索着什么。最后还是黄善叹了一口气,说:“我辈野修啊,都是如此,不求生,只求人惦记。”接着他转头问徐怀谷说:“那今晚你们去探查情况一事,还需不需要我帮忙?”徐怀谷看向左丘寻,左丘寻便以心湖传音给他:“不必事事都问我,自己该有自己的决定。”于是徐怀谷低头皱眉想一会儿,便传音过去说:“黄善,要不你还是待在客栈里面吧,这件事就让我一个人和孔大哥去做吧。”黄善点点头,说:“行,那随你。”但他立马便以心湖传音给徐怀谷,告诉他:“虽然我明面上不出手,但是还是要关注一二,若是孔雄有危险,我会救他。”徐怀谷答应说:“好。”孔雄在说出之前那一段话之后,就一直低头在一边,一言不发,想着自己的事情。 徐怀谷起身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孔大哥,我知道你不容易,所以更加你尊敬你。今晚,便依你所愿,我们一起出手,去杀那鬼物,还鹿城百姓一个清白!”汉子也终于回过神,握住徐怀谷打赏他肩膀的手,激动地说:“好,今晚,便让我们一起杀鬼!”那一锅鹿肉和未开封的酒坛,又开始重新散发出肉食酒香,一席人欢笑起来。 ……这一晚,酒饱饭足之后,徐怀谷和汉子孔雄都回到了房间里。唐掌柜专门上来收拾碗筷之时,还特意提醒了一行人,千万不要在夜晚外出,以免引来不必要的祸事。 徐怀谷感激唐掌柜的善良,但是有些事情,必须得有人去做。他回房间是从剑匣取出了那两把剑,一把系在腰间,一把背在身后,也方便取用。 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携带的便是那一张仓央公主给他的紫霞宗雷符,用作是最后的底牌。 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徐怀谷并不打算使用这一张雷符,好歹是一张威力极高的杀伐符箓,三境修士都是一击必杀,这杀力不可谓不高。 要知道,徐怀谷心中也只有三境而已,而自从行走江湖以来,他也更加清楚三境修士已经是很稀少。 像他刚刚走出青岭,和道士一块同行的时候,整天遇见的都是九境十境的神仙,但是那也只是墨龙出逃所引来的大修士之间的争端罢了,实际上,三境修士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很高的修为,整座鹿城最高战力也就四名三境武夫而已。 徐怀谷换好了一袭黑色衣直到悄悄走下了楼梯,发现一楼的灯已经熄灭了,唐掌柜应该已经睡去,所以便和汉子孔雄一同下楼。 有灵力的辅助,他走起路来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直到靠近客栈门口,他轻轻打开了那一扇木门,便回头提醒汉子说:“走吧。”汉子点点头,率先走了出去,随后徐怀谷便回头打算关门。 就在他拉上房门的那一刹那,突然楼梯转角处似乎有一个黑色身影动了一下,把他吓了一跳。 但是当他在聚精会神去看时,却发现什么也没有。不祥的阴云笼罩在徐怀谷心头,但是他一想到这座客栈里还有左丘寻在压阵,便稍微放了点心。 他轻轻合上客栈门,走上街道,顿时就有一股寒冷夜风迎面袭来,吹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他轻声埋怨了一句:“真冷啊。”汉子回答他说:“这天气阴寒,最适合鬼物出来活动,今晚极有可能会遇见那鬼物。”徐怀谷担忧地提醒他说:“我们今天只是试探一下,不被发现是最好,所以不要弄出动静。若是真的打起来了,你就在一边伺机而动,我来拖住鬼物。”孔雄连声点头答应说:“好,这种大事,我都听徐小哥的安排!”徐怀谷点头示意,然后便带着孔雄走进鹿城的弯弯绕绕小街道上。 今日夜晚的鹿城依旧是苍凉一片,毫无生气。月亮慵懒的躺在天边,看着这苍凉人间,洒下它清冷的光辉,为这人间更添几分死寂。 比起第一次进入鹿城以来,徐怀谷此时的心境远没有当时迷惑,便也没有那般对于未知的恐惧。 无论闹鬼一事有多诡异可怖,但好歹还是有迹可循,有了目标,徐怀谷便可以畅快出剑,最怕就是知道有错,剑却不知如何出,往哪出。 徐怀谷绷紧了神经,仔细感受四周的动静和灵气波动。汉子紧张地跟在他后面,只能看着徐怀谷探查,自己因为境界太低而帮不了忙。 两人在大街上走了许久,月亮都已经过了头顶,都不见有收获,孔雄不禁着急上前询问徐怀谷说:“徐小哥,我们走了这么久,可发现有问题?”徐怀谷刚想回答他,后背却突然感受到一股阴森寒风,顿时直冒冷汗,拉着孔雄迅速钻进了最近的一条小巷子,然后躬身躲进了墙角的黑暗中。 孔雄紧张地屏住呼吸,咽了咽唾沫,贴到徐怀谷耳边问:“来了?”徐怀谷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到嘴边,示意他不要讲话。 四周静悄悄的,孔雄茫然地四周张望。突然,一袭鲜红大衣猛地闯入他的视野。 汉子一惊,忍不住想要叫出声,但是却被徐怀谷捂住嘴巴,紧张地摇头。 ------------ 花间酒 第二十八章:鬼阵 汉子见到那红衣鬼物之后,差点吓得惊惧地叫出声来,好在徐怀谷反应及时,捂住了他的嘴,所以还不至于被发现。 那鬼物一袭鲜红大衣,走在路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所以出现的极其突然,才吓了汉子一跳。 徐怀谷虽然也有点紧张,但还不至于被吓破胆。鬼物就这么迅速而又安静地走过这一条小街道,从两人所躲藏的小巷子面前路过。 这鬼物极有特点,一下子就吸引到了徐怀谷的眼球。一袭大红衣,明显是个女鬼,而且那宽大红袍子也掩盖不住她的大肚子,更是彰显了她的身份。 徐怀谷看到女鬼此景之后,皱了皱眉,觉得很是麻烦。女鬼死的时候还是和腹中胎儿一起死去,所以怨气会特别重,杀力通常也更高。 不过这一次与女鬼的短促相逢之中,徐怀谷也可以稍微察觉到女鬼的一些情况。 女鬼应该只是四境的鬼物,如果境界相差太多,徐怀谷当时应该感受不到女鬼的突然到来,从而带着孔雄躲起来的。 这也让徐怀谷心底踏实了一些,左丘寻有意把这次的闹鬼一事交给徐怀谷一个人来做,就是想要磨练他的技巧,而他同样也很乐意这样做。 如果鬼物有五境的话,徐怀谷必定是应付不了,而四境比徐怀谷高了一境,刚好是极好的练手对手。 看那鬼物稍微走远一些,徐怀谷便对着身边紧张得无法自已的汉子说:“走吧,我们悄悄跟上去。”汉子虽然被吓了一跳,但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咬咬牙便说:“好。”徐怀谷拉起汉子,尽力隐藏自己身上的灵气波动,带着汉子也静悄悄地跟随女鬼摸了上去。 月黑风高夜,两人一鬼在这小小鹿城里一前一后,潜伏起来。那女鬼行进速度很快,同时徐怀谷还要保证了不被发现,使足了力气才没跟丢。 过了没多久,女鬼在转过一个街角之后,终于在溂徐怀谷拉着孔雄,躲在街角处,看那女鬼准备干什么。 只见女鬼站立在水井边,拉了一下袍子的裙角,再蹲下身子,用手指在地上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 并且女鬼每一次手指划动,地面上都会出现血迹,然后再逐渐隐没,看起来很是诡异。 孔雄疑惑不解,准备问徐怀谷,但是刚一转头,便看见徐怀谷紧皱眉头,摇了摇头,汉子疑惑的问题只好作罢。 再去看女鬼,大约画了一炷香时间之后,再次站起身,迅速赶往了下一处地点。 汉子悄悄问徐怀谷:“我们要不要跟上去?”徐怀谷摇头,说:“不必,女鬼在地上所画乃是阵法,她此时肯定是赶往下一处阵法布置之地。鹿城官府被蒙在鼓里这么长时间,这女鬼都不知布置了多少阵法,我们跟上去也是无益,还不如好好研究一下这一处。”孔雄面色愁苦,说:“那她布置阵法的目的为何?”徐怀谷不确定地说:“看布置阵法时候的诡异形式,此阵必然是邪阵,但她的目的……我也不太确定,反正肯定不是好事,还是要等到破解阵法之后才可以确定。”汉子又开始焦急起来,徐怀谷便又说:“没事,黄善懂阵法,又算半个鬼修,叫他过来辨认一下就好。”孔雄很急,立马对徐怀谷说:“那我马上回去跑一趟,告诉黄善让他过来!”徐怀谷反问道:“你就这么一个人回去,不怕被鬼碰见?”汉子一下子面露犹豫,但随即又说:“没事,我不怕死!”徐怀谷看了一眼汉子,告诉他:“不用回去,其实黄善一直都在我们旁边。”汉子疑惑道:“啊?”徐怀谷看向一处屋顶,就有一名黑色人影走出来,然后轻轻一跃,就落到了地面。 微风稍稍掀起他的衣角,一名中年男子带着一副笑脸走出了黑暗,到了两人面前,正是黄善。 他笑道:“怎么,不是说不需要我吗,怎么还是得叫我过来?”徐怀谷也笑着回击说:“我可没叫你,是你自己耐不住性子,想要逞风头走出来的,好吗?”黄善一听这话,便故意威胁说:“这可是你说的,不说需要我的话我可就走了?”徐怀谷赶紧说:“别别别,还是得仰仗黄道友你,行了吧?”孔雄听了二人对话,急得和猴子一样,委屈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互相闹着玩,还是赶紧看看这阵法吧!”于是徐怀谷和黄善便不再多说,走上前那一座水井。 那一座水井很大,周边用青石砖砌成圆形,石砖的缝隙间长满了苔藓。 那水井正上方是一个吊水用的摇柄,手艺粗糙,木料也被腐蚀得很严重,是上了年头的物件。 这一座水井其实是这一片百姓的水源来处,关乎着周围一圈百姓的水源安全。 徐怀谷看了这水井,问黄善说:“这女鬼的阵法是在水里面下毒吗?”黄善伸出二指摸了摸井边的苔藓,沾了点水,放到唇边,微微尝了一下,然后摇头说:“不是,水源没有问题。”随后黄善便蹲了下来,仔细查看那阵法布置之处。 他从身上携带之物里边拿出了一个小布袋,然后把里面鲜艳的朱砂轻洒在地面上。 随着朱砂逐渐覆盖在阵法上,那女鬼布置之时出现的鲜血也显露出来,勾勒出一个复杂的纹路。 这个小阵颇为不简单,至少徐怀谷看去时是一头雾水,只能看见复杂纹路,但是随着时间过去,黄善面上的表情逐渐凝滞,然后变得很沉重,再也没有之前那般与徐怀谷谈笑时的从容。 徐怀谷一看黄善脸色,心就凉了半截,问:“怎么了,这阵法很厉害吗?”黄善凝重地摇摇头,说:“的确,这阵法很不简单,是很高级的阵法,我在我师父的一本残卷上稍微有过提及,我不知道一个四境的女鬼怎么会拥有这么高级的阵法。” “那这阵法很难破解码?”黄善说:“破解这一个阵法,倒是不难,难在这阵法只是一座大阵中间的一座小阵罢了,破解这一个对整座阵法的施行您呢造成太多影响。”徐怀谷皱眉,问他说:“那这阵法究竟意欲何为?”黄善有点不确定,犹豫着说:“这小阵危害很小,但是勾连起来的这一座大阵威力必然极大。我不太清楚这女鬼要威力这么巨大的阵法是为何,单纯以这座大阵的实力来看,应该可以摧毁整座鹿城。”孔雄一听整座鹿城,顿时脊背一寒,难以置信说:“整座鹿城?黄善大哥你莫不是在开玩笑,这这么可能?”黄善挑眉,对他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像鹿城这样的一座小城,几千人口,几里地方,只要七境修士的全力一击,或者七境剑修的本命飞剑出鞘,那都是可以一剑摧杀的。而这一座大阵极其复杂,摧毁整个鹿城,并非不可能之事。”孔雄听玩这一席话,惊为天人,他根本不知道那些七境修士究竟是何本领,从未想过,也从未有人告诉过他。 徐怀谷赶紧问黄善说:“以那女鬼布置阵法的速度,这么多天下来,这样的阵法在鹿城不知道有多少,你有什么办法应付吗?”黄善沉思了半晌,才说出口:“时间,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时间。鬼物只能在晚上布置阵法,而我们可以拆除阵法的速度要远胜过她,所以只要在大阵形成之前摧毁掉足够多的的小阵,让大阵威力削弱,我们才可以应付。”徐怀谷立即想到对策,说:“官府,官府的人多,可以找他们帮忙。”黄善点头,说:“这是一个办法,官府那边的事情交给我吧,我会用这个阵法来说服他们的。”孔雄试探着小心问道:“那如果我们直接杀了那女鬼,是不是也可以阻止大阵触发?”黄善说:“按道理是行得通的,如果女鬼背后没有别的人也能控制这阵法,杀了女鬼,阵法无法触发,也是可行之策。”徐怀谷思索一会儿,说:“两者相比,我觉得直接杀了那女鬼似乎更简单?摧毁阵法一事太过繁琐,况且这阵法还会自己隐身,我们总不能把整个鹿城都铺上朱砂吧?还是直接杀了女鬼更简单。”黄善问他说:“你有把握能在夜晚杀掉一名比你高一境的女鬼?如果用那一张雷符的话,虽然保险,但是你可就亏大了。”徐怀谷最后决定说:“那我们还是左右开弓吧。我去找那一名鬼物,阻止她继续布置阵法,而你去找官府,向他们说明这阵法的危害,让他们派人协助你,如何?”黄善认真点头,说:“我觉得可以。”孔雄害怕自己被徐怀谷遗忘,赶紧问他说:“那我能干什么?”徐怀谷说:“你就和黄善一起去官府一趟吧,那官府的人还是你比较熟悉,到时候你也可以帮着黄善摧毁阵法。”看书喇汉子这下子变得有点为难起来,请求说:“徐小哥,我知道我这境界确实太低,但是我也有一颗想要杀鬼的心啊,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找那鬼物?”徐怀谷为难了。 说实在话,汉子一境的修为,手上虽然有一把好刀,但也不是仙家物件,委实在杀鬼一事上帮不了太多的忙。 但是看着汉子焦灼的眼神,徐怀谷心里又不忍心。黄善心湖传音劝道:“我劝你一句啊,虽然孔雄是真心想要杀鬼,但是境界实在太低。若是不让他去,你自己一人至少不会被拖累,胜算更大。”徐怀谷脸色难看思索了许久,说:“还是让他去吧,若是实在不行,大不了用那一张雷符就好。”黄善点点头,说:“那随你吧,事情紧急,我现在就去官府说事,多一分时间就多一分胜算。”随后黄善便在不犹豫,起身一跃,悄无声息上了一户人家的屋梁,然后在月色中远去了。 汉子惊喜问徐怀谷说:“那我就跟着徐小哥了?”徐怀谷笑着说:“对,跟着我去杀鬼。”汉子激动地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行,必定要那女鬼付出代价!”对于汉子的行为,徐怀谷心里还是有点无奈。 徐怀谷拍了拍汉子肩膀,朝着女鬼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孔雄便也紧紧跟了上去。 月色如水,死水之下,一场杀局拉开了帷幕。 ------------ 花间酒 第二十九章:有剑气就是剑仙 之前女鬼经过徐怀谷身边之时,徐怀谷就已经对女鬼的气息有所察觉,而他又在那诡异阵法上面取了一小滴女鬼布阵是所用鲜血,使用了一个简单的小法术,就是当初在兴庆城的大牢里找到余芹的那一个法术,循着踪迹前去追查那女鬼。 幸好女鬼要到处布置阵法,所以速度自然要比追踪的两人慢上许多,不多时,两人就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再次看见了那女鬼。 她依旧是在全神贯注布置阵法,无心顾及其他,徐怀谷便有了出其不意袭击女鬼的想法。 徐怀谷轻声嘱咐身边的汉子,说:“等会儿我先上去,你在这里伺机而动,趁其不备才出刀。”孔雄把手放在刀柄上面,连连点头。 徐怀谷从背后缓缓抽出了那一把长剑 “晓雨”,然后握剑在胸前,逐渐温养剑意。汉子不懂什么叫做剑意,只看见徐怀谷拿出剑,然后便岿然不动,但是整个人的气势就猛然转冷,锋利无比,像一把无鞘之剑。 剑意已经被蓄养得差不多,徐怀谷随后便凭空一剑,便有一道小小白线对着女鬼而去,正是一道剑气。 自从跨入三境之后,徐怀谷对于剑的掌握早就与刚入兴庆城之时不可同日而语,在剑意合适之下,斩出剑气很简单,倒是汉子被这一剑惊呆了,十分好奇看着徐怀谷的剑,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这一道剑气划过,连一丝微风也没有带起,直奔女鬼。不过那女鬼果然不愧是四境的鬼物,不是省油的灯,极其谨慎,就算是在布置阵法之时,也没有放松警惕,就在徐怀谷剑气出鞘的那一瞬间,她猛地转头看向徐怀谷躲藏之处,露出一张极其可怖的面容。 那张脸上有一半都是骷髅白骨,一个黑漆漆的窟窿在黑夜底下尤其可怕,有几只小蝇虫在窟窿里边爬动。 汉子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光是看见这一张脸,都够他缓上好一会儿了,更别说是独自面对着鬼物,那还不得魂都被吓破? 汉子面色苍白,后悔起当初的莽撞来。剑气比起女鬼回头的速度快许多,所以女鬼还没来得及反应,剑气就削中了她的脸。 女鬼的脑袋顿时被这一道剑气打得转向侧边,她急忙用手捂住脸庞,不想让人看见。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那女鬼被伤,却没来得及还手,就马上就再次转过头来,但此时脸上就已经换上了一张美人面皮,并且竟然笑了起来,对着那一边剑气来的方向施了一礼,唯唯诺诺说:“不知是哪位剑仙路过这荒山小城,妾身委实不知是剑仙前来,脏了剑仙大人的眼睛,妾身在此给大人赔个不是。”徐怀谷先是一愣,随后马上便反应过来了。 女鬼这是凭剑气以为自己是境界很高的剑仙,毕竟剑气可不是一般剑修可以斩出。 不过看女鬼被一剑劈中,非但没有半点不乐意,还很客气,是个极其圆滑老到的人,肯定是以前吃过大苦头的,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 徐怀谷眼珠子一转,妙计顿时上心头。不如顺着这鬼物的意思演一出戏,将计就计,如此溂于是徐怀谷狡黠一笑,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更沧桑一些,斥责说:“区区小鬼,竟然也敢在鹿城为非作歹,还布置如此多的阵法,是想要整座鹿城和你陪葬?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女鬼一听这话,连忙低下头,紧张回答说:“哪里的话,剑仙言重了。”徐怀谷嘲讽一笑,说:“言重?可是依我看,这阵法确实有摧杀鹿城之威,胆敢布置这种大阵,竟然还狡辩?若不是我恰巧路过这小城,想吃一顿火锅,这荒山野岭可还真就没人治得了你,可就要连累这一整座城的百姓遭殃!”女鬼战战兢兢起来,不知所措,生怕被这不知哪来的剑仙一剑斩杀。 女鬼颤抖着身子许久,不禁暗暗叫骂自己这倒霉的运气,竟然会碰见这么一个不知深浅的剑仙。 她低头看了看这宽大红袍子里面大肚子,哀怨想到:“我生前一直为善,不见有好运,死后果然也是没有,看来是老天不想让我这孩儿有来世啊!”她几乎已经接受了这一命运,被这剑仙一剑斩杀的命运。 不过,那剑仙过了许久,才终于继续开口说:“以为我要杀你?”女鬼心里苦涩,点了头。 “那为何我之前不一剑杀了你?”女鬼稍一疑惑,随后摇头说:“剑仙高明,行事自然有理,我哪里敢妄自猜测?”徐怀谷浅浅一笑,说:“你为何要杀着一座城的人,理由说来我听听,兴许就不杀你了。”女鬼左右为难,犹豫了好半晌才败下阵来,说:“妾身故事可就有点长了,剑仙若愿意听,我自然是愿意讲出来的。”她开始慢慢讲述:“从前有一富家女子,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长大。本来父亲给他安排了一门好婚事,对方也是名门望族,门当户对,但是这女子当时却被一名赶考的读书人所诱惑,以为那便是自己真爱,于是与父母纠葛之后,最终离家而去,想要与那落魄读书人云游天涯,再找一处地方好安家。那读书人最开始的时候对她极好,事事无微不至照料,而女子也极其感动,最后答应把自己身子交给那读书人。岂知正如那古诗所云‘信誓旦旦,不思其反’,两人走过一段路程以后,那读书人便开始对她逐渐冷淡下来,而就在此时,女子惊奇地发现自己怀了读书人的孩子,然后便告知读书人。谁知那读书人在女子怀了孩子之后,愈发冷淡起来,而就在二人最穷困潦倒之时,有一名有钱的青楼女子介入其中。女子很是恐慌,使尽手段想要挽留读书人,可惜换来的确是那读书人伙同青楼女人,将女子连同肚子里面的孩子给生生打死。”女鬼说到此处,声音不觉哽咽,眼泪更是想要落下,可惜为鬼,早已没有了眼泪。 徐怀谷虽说有点怜悯,但是依旧保持镇定,对女鬼说:“就是这一座小城里的人害死了你,所以你要报仇?”女鬼摇头,说:“并非如此,实际上,我虽然对那读书人恨得彻骨,但是却从未想过报仇一事。”她定了定神,补充道:“况且,那也已经是一百多年的事了。”徐怀谷喉头微动,问她说:“那你还有什么理由要杀这一座城的人?”女鬼面对徐怀谷时早已心如死灰,便也不再欺瞒,直接说道:“因为有一名老道士找上了我,说可以用一物渡化我腹中胎儿,让他去往来世。” “代价就是这一座城的人命?”女鬼还是摇头,说:“不是,老道士有一件神奇的法宝,唤作血风铃。那东西颇为古怪,可以吞噬万物灵魂而进化,其中玄妙功用更是繁多。道士说了,只要我拿出一枚鬼丹,就可以助他的血风铃晋升到仙兵的层次,如此一来,就可以帮我孩儿渡化。”徐怀谷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道士想要杀人滋补他的宝物,但是又怕染上因果,所以只好借着女鬼之手来达成目的。 渡化鬼物一事,徐怀谷是见过道士孙祥做过一次,至于究竟有多难,他是没有印象的。 而女鬼就是想要借助吞噬着一座城的灵魂,晋升五境来凝结鬼丹,好让老道士履行承诺。 徐怀谷愤然道:“那你鬼丹一破,岂不是修为全散?这百多年的修行,全打作水漂,你不心疼?” “心疼自然会有,只不过比起腹中孩儿,不足一提罢了。”她随即眼神竟然柔媚起来,悄悄说:“况且,这可是我和他的孩子,无论如何,得有个好下场。”徐怀谷顿时想到了那个在青岭山间为情而死的女鬼,不禁踢脚大骂说:“这么你们这些女鬼,都如此愚昧!那男人害你至死,你竟然对她还有恻隐之心,何苦来哉!”女鬼疑惑看了看猛然发怒的剑仙,不确定说道:“听起来,剑仙以前也遇到过别的女鬼?”徐怀谷惨然一笑,说:“何止是遇到过,简直让我一辈子也忘不掉。”女鬼点点头,说:“那她必然也是一个惨淡之人。”徐怀谷颔首:“不错,我都不知道究竟是该敬她还是该责她。”女鬼见徐怀谷也没有打算讲出那个故事的想法,便沉默了,而徐怀谷则沉浸在回忆里。 一时间,女鬼和徐怀谷便默默站着,寂静无声。孔雄看着对话这两人越来越离谱,也不知道是否该叫醒徐怀谷。 许是忍受不了这沉默,那女鬼率先开口了:“剑仙大人故事也听完了,是否要放过妾身,还请给个准信吧,不论是杀是留,我都认了。”徐怀谷想了一下,安静说道:“你走吧,看你还没有酿成大错的份上,饶你一命。”得到免死消息的女鬼,似乎并没有像徐怀谷想象中那样激动,而是一脸平静,转身便打算离开。 徐怀谷突然一仰头,对着女鬼说:“你可知中土太华山?”女鬼说:“知道的,听说是天下道家第一宗门。”徐怀谷说:“对,就在太华山里,有一名道士名叫孙祥,长得很是俊俏,但是其实是活了很久的老道士了。若是实在想渡化你腹中胎儿,不妨去找他吧,报上我姓名,他应该会答应帮你的。”女鬼先是一惊,想到这剑仙究竟是多大的来头,竟然会与太华山有牵连。 但她随即便又苦笑,心里想那中土太华山乃是道家圣地,自己哪里能上山? 但是这剑仙一片好心,她却是不能不感谢。她转身,对着徐怀谷施了一礼,感激说:“多谢大剑仙,敢问剑仙姓甚名谁?” “徐怀谷。”女鬼点头,说:“记住了,若是有机会前去,还是得仰仗剑仙名气。”今日说出自己的伤心事,女鬼似乎感觉心里更难过了,也不敢再在这剑仙面前停留,于是就要离开。 刚走出没几步,突然便有一道熟悉声音传进他的脑海,正是那拥有血风铃的黑衣道士。 “你被骗了,那剑修根本不是剑仙,只不过是三境而已!”女鬼一惊,脚步猛然停了下来,怔怔看向前方。 ------------ 花间酒 第三十章:两剑 女鬼脚步猛然一停,赶紧以传音给道士,质问他说:“你怎么知道?”道士回答说:“我这几天不是扮作说书人在食野萍说书吗,那人今天在食野萍吃过火锅,身边还跟了一名汉子,就是那愚笨汉子说漏了嘴。他只是一个三境剑修,而我仔细探查过他身上的修为,确实只有三境左右。”女鬼觉得古怪,疑惑问; “那他之前斩出那剑气该如何解释?” “嘿嘿,剑气何足为奇?一些天赋极好的剑修本来就可以在境界低的时候就斩出剑气,今日碰见一个天赋高的剑修,虽然有些稀罕,但也不至于那么惊慌。再说,你以为他为什么会放你走?哪里是说什么怜悯你,分明是他那一剑已经出了全力,知道自己杀不了你罢了,又怕露馅,只好借机恐吓你,让你自己离开。不过你竟然会被这样的小计俩欺骗,真是让我有点失望啊。”女鬼脸色不好看,阴冷问他:“你知道这么多,为何不早点告诉我?”道士阴险一笑,说:“还不是想看看你会怎么做,结果不尽如人意啊。”女鬼冷笑回他:“那我现在该怎么做?”道士脸色阴寒,说:“当然是转过去杀了他!如此欺骗你,又要坏我们的大计,如何能不杀?”女鬼犹豫了一下,说:“但是我觉得他当时是真的怜悯我,又和我说太华山道士一事,不像是作假。”道士撇嘴,说道:“他怜悯你,那又如何?想要成就大事,就必须狠下心来。看看你肚子里面的孩子吧,经受了这么久的折磨,你作为母亲,当真还可以看得下去?至于按那人所说去太华山,简直是自寻死路。现在能够帮到你的只有我,而只有杀了这鹿城的所有人,结出鬼丹,你才可以渡化你的孩子。”女鬼许久无言,还在做思考,但是道士早已不耐烦,催她说:“快去杀了他,这种人,留着最是祸害。”她思索了很久很久,最终面色一沉,下定决心,说:“好,为了孩子,我什么都能做,不过你,也要记得履行你的诺言!”道士嘴角上扬,露出难以揣度的笑容,说:“那当然会遵守。”于是她冷冷说了一句:“最好如此。”女鬼便折返回去,脚步异常坚定,准备要去杀徐怀谷。 徐怀谷和孔雄还都以为成功化解了这次危局,正高兴着打算离开,便看见女鬼重新走了回来,心中顿觉不妙。 还未等女鬼靠近,徐怀谷便厉声呵斥住她:“放你走就快走,还回来干什么,一心寻死?”女鬼在远处恭敬地停下脚步,对徐怀谷说:“剑仙大人别急,我只是想到还有一事,想要告诉剑仙罢了。我之前愚昧不懂事,在这城里布置了许多阵法,剑仙大人你也看见了,危害极大。虽然我会离开,但是这阵法还有一人可以操控,就是那和我做交易的黑衣道士,所以我想着要不要告诉剑仙这些阵法的位置,剑仙好破除它们。”徐怀谷心中困惑,心想这女鬼哪有这么好心,竟然还会告诉自己阵法的位置? 于是便不敢轻易回答,低头打量这女鬼,想要知道她到底在卖什么药。 女鬼见徐怀谷不动摇,便继续劝道:“那看来剑仙是另有高明的术法可以探查阵法,所以不需要我帮忙?若是如此的话,倒是我叨扰剑仙大人了,我这就离开。”徐怀谷微微眯眼,仔细打量着女鬼。 他突然说:“那你过来告诉我吧,也算是给你自己积点德。”女鬼施了一礼,说:“遵命。”她端着步子,缓缓走向徐怀谷,看得身边孔雄有点惊慌,询问徐怀谷说:“那她看见我,我该如何回答?”徐怀谷说:“不必惊慌,你就说是我身边一随从就好。”孔雄点点头,就这简单两句话交谈的功夫,那女鬼就已经走上前来,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只不过汉子每次想起之前那女鬼还未化形的时候那可怖的模样,就着实觉得恶心。 徐怀谷忍住心头不悦,装作云淡风轻,对女鬼说:“就站在那,别过来脏了我的眼,说出你布置阵法的方位。”女鬼似是被徐怀谷威严震慑,没有丝毫反抗,而是乖乖交代了一切:“我待在这鹿城一旬半时间,一共布置了小阵一百二十三处,在城门那棵枯萎柳树的左右五丈边各有一处,黄泥小巷开头往里走三丈处有一处……”总共有一百多小阵,徐怀谷也有点被吓到了,但是女鬼说出那些方位之时,徐怀谷却不得不聚精会神去听,毕竟他可没有女鬼所说的什么高明术法可以帮他找到阵法位置。 不过幸好他从小以来就记忆力超群,所以这一百多小阵虽不敢说全部记得清清楚楚,但是也能八九不离十。 见那女鬼足足讲了有个把时辰,也只讲到五十多处小阵,徐怀谷此时已经全然沉浸在女鬼所讲的那些位置里面,没有半点防备,那孔雄更是厌恶这些繁琐之事,听得都快睡着了去,此时两人一鬼讲话的场面倒是颇为滑稽。 那女鬼见徐怀谷放松警惕,便故意含混其词说:“在来财客栈楼往前八步处有一座,在……前也有一座……”徐怀谷轻轻一挑眉,问她说:“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女鬼掩嘴轻轻一笑,贴近了徐怀谷,调笑说:“剑仙大人真坏,故意调笑我,凭你这么高的修为,也会有听不清楚话的时候?”徐怀谷很不喜欢女鬼此时的姿势和妩媚言语,不喜说:“叫你快说一遍就再说,哪来这么多废话?”女鬼邪魅一笑:“剑仙大人凶我做什么,之前却还没见到剑仙大人这么对我?”徐怀谷觉得这鬼物似乎语气和之前变化了许多,没有那畏惧的客气,反而言语挑逗,难道被她看出了端倪? 但是她之前也还没有发现,这么现在就知道了?不论如何,徐怀谷真心厌恶此时女鬼模样,厉声呵斥道:“理我远点,若是不听劝的话,一剑杀了你!”女鬼此时一听杀,顿时仰天大笑起来,说:“剑仙大人真是好大的口气,动不动就说要杀了妾身,可真是折煞妾身了。不等剑仙出手脏了剑,我今日回去便去上吊去。”听完这一句话,徐怀谷心底一沉,立马迅速出剑向后,一道剑光闪过,刚好迎上一道黑色鬼气,挡下这一击。 那汉子孔雄此时还在一旁打瞌睡,赶紧被徐怀谷扯住了衣襟,用力拉起,然后丢在了一边,让他离远些。 接下这第一招,徐怀谷终于冷眼直视那女鬼,平静说道:“你戏耍我。”女鬼冷笑:“剑仙说笑了,明明是剑仙戏耍妾身在前,妾身只是回个礼罢了。”徐怀谷问她:“我没有破绽,你是如何看出来的?”女鬼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在地上的汉子孔雄,讥讽道:“剑仙大人聪慧过人,当然不会留下破绽,只不过有些多嘴之人,却没有大人脑子好使。”徐怀谷抿嘴,脸色很难看。 他现在很烦,若不是孔雄在食野萍里面透露出了自己的境界,此事就已经了结了,但是现在却还要横生变故,确实让徐怀谷糟心。 汉子孔雄一脸愧疚,悔恨不已,说:“徐小哥,我这……我这真是酿成大错了啊,我这……这不是也没想到就随口一说,竟然会惹来这样的麻烦,实在是对不住!”女鬼好奇看着徐怀谷,想知道他会怎么处置这个一境的小野修。 但是徐怀谷什么也没有做,还是直视女鬼,说:“不必看我俩的笑话,这点小事,无可厚非,只不过是杀你与不杀你的区别罢了。不过虽然不知道你如何知道我们在食野萍里面说过的话,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回头来想要杀我,是否是在自找死路?”女鬼轻薄一笑,说:“好大的口气,比我低了一境,也敢如此嚣张,纳命来!”顿时女鬼那宽大红袍子一挥,便有无穷黑色鬼雾袭来,顿时漫天盖地的黑色雾气笼罩了徐怀谷。 汉子在一边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徐怀谷在里面除了不测,也在心里面暗暗后悔当初鲁莽做法。 若官府当初真的被他说动,派人出来抓鬼,没有徐怀谷协助的话,恐怕无论官府来多少人,进了这女鬼的诡异黑雾里头,还不都是死路一条? 汉子急得直跺脚,旁观这斗法之时,那女鬼还专门转头嘲讽地看了一眼他,然后根本理也不理他,继续给徐怀谷施展鬼雾。 这轻视之意让一边的汉子急躁难安,却又无可奈何。而徐怀谷此时身处浓浓鬼雾之间,却也不如何慌张。 虽然视线受阻,而且在这里面运用灵气也会有阻碍,不过鬼雾带给他的影响并不是很大,因为他有一招可以对抗。 他盘膝坐下,开始再次温养剑意,于是乎,越来越多的天地小剑意逐渐聚拢,围绕在徐怀谷身边,然后他的身边就出现了一座小天地一般的剑意小笼,刚好把徐怀谷笼罩在里面,以阻挡那鬼雾。 徐怀谷剑意收敛之后,便开始出剑。一剑复一剑,一道道纵横剑气出现,然后划破这一片鬼雾,每一次剑气划出,鬼雾都会被削弱一片,于是很快,那片浓稠的鬼雾就已经快变得透明起来。 女鬼看得这一切,不禁在心里感叹徐怀谷的剑意还真是不俗,一般的剑修哪里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剑意,足以抵挡鬼雾的侵蚀? 而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那名黑衣道士,也在一旁暗暗瞠目结舌,赞叹徐怀谷对剑意的熟悉。 假以时日,此子必然会成剑仙。女鬼也如是想,于是杀心更加急切,便再次施法,顿时那静止的黑雾逐渐开始蠕动起来,幻化作一只只的面目狰狞的小鬼,闪烁着鲜红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徐怀谷。 徐怀谷抽出了另外一把短剑 “沧水”,于是两剑在手,无畏地看着女鬼。女鬼愤然说道:“看看究竟是你的剑利。还是我的鬼物更厉害!”徐怀谷自信一笑:“拭目以待。”天色已近黎明,两人的斗法,进入白热化。 ------------ 花间酒 第三十一章:第三剑 只见那女鬼话音刚刚落下,那些鬼雾幻化出来的小鬼就发出凄厉尖叫,张着狰狞面容,都如同疯了一般朝着徐怀谷扑过来。 不过徐怀谷也没有懈怠,那第二把剑 “沧水”一出手,周身剑意顿时更加凌厉浑厚。锋利剑意在他的身边化作了一座屏障,那些幻化出来的小鬼只要稍一碰触剑意屏障,就会烟消云散。 只不过它们在女鬼的操纵之下,完全不惧死亡,依旧是一波接一波前赴后继地扑上来。 那些鬼物在被徐怀谷的剑意杀死之后,女鬼再次一挥衣袖,于是又有一片黑雾袭来,笼罩住徐怀谷。 徐怀谷依旧不慌,一剑接一剑,衣袖翻飞,剑光四射,斗法场景很是漂亮。 只不过这一次,那女鬼知晓光靠小鬼奈何不得徐怀谷,自身也上前与徐怀谷近身作战。 眨眼之间她就已经飞身到了徐怀谷身前,顿时一道黑气从女鬼手上生出,化作一片刀刃形状对着徐怀谷便当头斩下。 徐怀谷从容一剑破开那黑气刀刃,顺手剑锋一翻,直指女鬼胸前。女鬼急忙以手掌合拢,顿时黑气生出,夹紧了那一剑,那短剑便再不得寸进。 那黑气极其浓烈,徐怀谷的剑被那黑气腐蚀得竟然有点颤抖,剑锋处更是有点磨损,让得他不禁有点惊讶。 女鬼挺了挺丰硕的胸脯,诡异笑道:“好一个江湖剑修,出剑专门对着姑娘家胸口来?原来你练剑是用来破开人家姑娘胸衣?”徐怀谷一言不吭,心如止水,没有理会女鬼污言秽语,只是右手再出一剑,劈向那女鬼。 那女鬼终究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躲避开来,于是徐怀谷便趁机收回了之前的那一把剑。 此时,他剑意正值巅峰,没有给那女鬼丝毫喘息机会,飞身上前就是再出剑,又是两道雪白剑光直奔女鬼而去。 女鬼看到徐怀谷不退反进,竟然怒极反笑,说道:“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剑仙,低我一境,也敢与我正面对抗,看来你是从小被娇生惯养,苦头吃少了,让我来给你见识一下一境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女鬼终于不再留手,对着徐怀谷便也冲上前去,顿时周身被滚滚黑雾包围,与徐怀谷近身厮杀在一起。 徐怀谷沉着对着黑雾出一剑,但那一剑只是穿过黑雾,却没有斩到任何东西,他心里顿感不妙。 果然女鬼没有给他丝毫喘息机会,就是一掌对着徐怀谷拍去,力道之沉重,足以摧墙断壁。 这一掌的力道差别,就是这三境与四境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顿时徐怀谷被这一掌拍的向后翻飞好几步,然后一口殷红鲜血便吐了出来。 女鬼洋洋得意,蔑视道:“之前口气还不是挺大,现在为何不讲话了?”徐怀谷站起身,随意擦了一口鲜血,淡然笑了出来:“你有资格,让我多讲一句话?”女鬼摇摇头,嘲弄说:“打不过我,也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看来还真是傲气得很,真不知是哪家山头,培养出来你这样目中无人之人。”徐怀谷笑出声:“说我目中无人?可你也不是人。”女鬼言语被侮辱,激愤说:“好个牙尖嘴利的臭小子,还是得给你吃点真教训!”女鬼拔下腰间系着的一个木签子,丢落在地,顿时那木签子就变成了一只恶鬼。 恶鬼约莫一人半高,浑身衣裳破烂,通体几乎透明,血腥的双眼盯着徐怀谷,似乎是把他当做了可口美味一般。 那木签子便是一件不错的鬼修法宝,可以召唤出一只二境修为的恶鬼协同作战,这让得徐怀谷的处境更加危险起来。 那汉子孔雄依旧是在一边围观,本来早就因为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而急得要命,此时那恶鬼一出,他便焦急说道:“徐小哥,你专心对付女鬼,这只小鬼给我便是!”说罢,他便抽刀出鞘,怒喝一声,冲上前去与那小鬼厮杀起来。 虽然说小鬼高他一境,但是孔雄手里有那一柄好刀,而且又凭着一股不怕死狠劲,一时间倒也与那小鬼拼得难解难分。 女鬼冷漠看了一眼孔雄那边,便不作搭理。其实一境的压制已经是很多了,所以孔雄能撑一时,却也撑不了太久,只要等着孔雄落败,徐怀谷这边自然也会更加兵败如山倒。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黎明即将到来,而天亮的环境本来对于鬼物而言就有极大的压制力,所以女鬼此时攻势愈发凌厉,想要尽快解决掉徐怀谷。 徐怀谷在鬼物的不断进攻之下,剑术顿时显得仓促起来,而且鬼术变化多端,极难预测,徐怀谷的剑时常落到了空处,也没几剑真正伤到女鬼,反而是他自己,此时已经伤痕累累,而且灵气也即将枯竭,快要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看书喇徐怀谷剑意逐渐被女鬼的鬼术所消磨,于是剑术愈发捉襟见肘,最后被那女鬼最后一掌击飞,像一只断线风筝一般,飞去好远,重重摔落在地,骨头似乎要散架一样。 徐怀谷捂住胸口,狠狠地盯着女鬼,完全不服输。女鬼此时狞笑着,以胜利者的姿态落到徐怀谷身前,怜悯地打量这这一名剑修,说:“小小年纪,剑术和剑意倒是真不错,将来说不定还真能够闯出个名头,只不过还是低估了一境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像你这样持着有些天赋便自命不凡的修士,真是多了去了,总有些所谓天才,以为自己有多厉害,最后死在不知名角落,连出名的机会也没有,你就算是其中一个。” “不过你还算走运,碰见的是我,所以我会让你死得好受一点。临死之前,不妨说出你的姓名来历,若是有空,我帮你立块碑。”徐怀谷嘴角还沾着鲜血,却释然笑了出来:“一个鬼物,给活人立碑,谁给你的信心?”鬼物怜悯说:“死到临头,还要保持你那可悲的气节?一个活人,被名誉所遮蔽双眼,比我这鬼物还不如,还不看在我今日慈悲的份上,赶紧说出姓名?”徐怀谷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也配?”女鬼怒道:“既然你赶着去投胎,那也随你!”说罢,她便举起右手,于是四周土壤之间就有黑色的灵气不断涌向她的手掌,那黑气越来越浓郁,在女鬼手中孕育成一个球状,正是她在酝酿最后的杀招。 徐怀谷感受的出来那黑气里面可怕的力量,有点心惊,看来四境的鬼物果然不好惹,所以必须要在女鬼出手之前反杀她才是。 徐怀谷知道自己其实还有两张底牌,一张是那一张紫霞宗雷符,只要雷符一出,这女鬼必死无疑,毫无半点逃脱可能。 再一底牌就是徐怀谷那一柄心湖飞剑,飞剑乃是天生剑胎所专有,杀力与徐怀谷手上所握的两柄外剑自然云泥之别,只要出心湖飞剑,这女鬼也是敌不过。 徐怀谷略一思量,就有了答案。雷符毕竟是一次性的消耗品,只能用一次,而且极其珍贵,不如留到以后再用。 而自己这心湖飞剑,除了上次与左丘寻试炼一次,还没有展现过真正实力,不妨一试。 于是趁着女鬼还在聚拢黑气,徐怀谷缓缓在心中默念一句:“我有一剑。”那一柄心湖飞剑颤抖起来,似乎是在蠢蠢欲动,丝丝剑意透过飞剑的剑锋传出来,锋利无比。 他轻声念道:“出剑!”那女鬼一时没反应过来,似乎听见徐怀谷说了一句出剑,便惊奇看向他这一边,顿时眼前就是一片白色的剑光一闪而过,正冲着自己而来。 在这一瞬间,女鬼真切感受到一股死亡的气息,心中大惊,本能的反应让她丢出手上那尚未成型的黑气,和那剑光碰撞在一起。 轻轻一声,那白色剑光斩开黑气,如同切开一块豆腐一样顺畅自然。女鬼大惊,惊慌失措道:“飞剑!你不是三境,你真是剑仙!”这一剑直接刺向女鬼胸口,却被女鬼在最后时刻以红衣绣袍挡住,剑锋直刺入三分。 那女鬼哀嚎一声,却并未因此死去,而是瞬间化作一道红色身影,准备逃去。 徐怀谷冷笑:“跑?能跑的有飞剑快?”他看向那一柄停留在空中的雪白色小飞剑,念道:“去!”飞剑与徐怀谷心灵相通,得了命令之后,便咻的一声划破长空而去,一道雪白色划痕在空中闪现,比起女鬼那一抹鲜红身影快上了许多。 于是那女鬼惊慌起来,眼看飞剑就要来临,她焦急难耐,求助道:“道士,救我!”黑衣道士其实一直都潜藏在一边,仔细观看着这一场斗法。 本来他也以为女鬼必胜无疑,但是没想到徐怀谷最后闪现而出的那一柄飞剑出世,顿时扭转了战局。 道士下意识也很惊讶,他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徐怀谷确实是一名假装低境界的剑仙,但是他之前与女鬼厮杀许久,那些手段可做不得假。 天底下谁都知道,剑修一脉最是讲求爽快利落,一剑斩万法,也不会有哪个剑仙闲着没事闹这么一出戏,那么此时,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 这年轻男子是天生剑胎。不可能,黑衣道士立马甩去了这个念头。太过不切实际,那天生剑胎老道士也是听过,都是近乎传说的人物,哪一个不是在一洲之地都赫赫有名? 难道他那一柄飞剑是什么神奇的法宝?还是不对,法宝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威能才是,那就只能是仙兵了。 黑衣道士一想到这里,顿时激动起来。那血风铃就是一件上等法宝,老道士布这一场局就是为了把血风铃提升到仙兵的品秩,而现在,就有一把现成的仙兵摆在他面前,如何不心动? 更况且,这年轻男子只是一名三境剑修,杀他易如反掌。黑衣道士狡诈一笑,悄然消失在原地。 ------------ 花间酒 第三十二章:黑衣道士 徐怀谷此时全身心注意力都投入在那飞剑之上,远远只听见那女鬼似乎叫了一声,却未听真切,还以为是女鬼被吓破了胆,尖叫罢了,于是依旧继续操控飞剑前去追逐她。 那黑衣道士身手极快,只是刚刚消失在原地,很快,便有一道劲风吹过徐怀谷裤腿,然后一道黑色身影蓦然出现,一掌拍在徐怀谷肩膀上。 这一掌还未至,徐怀谷就感受到了那上面所蕴含的雄浑灵气,顿时大惊失色。 但还未等他做出反应,那一掌便飞快打在他肩上,拳肉碰撞,一道闷响炸开,徐怀谷被这一掌拍飞出去,重重砸在一道墙壁上,肩膀处的衣裳都被灵气尽数撕裂。 徐怀谷咬牙,鲜血便从牙缝间流了出来,他恶狠狠看向那偷袭之人。而孔雄此时早就已经被那一只恶鬼逼得快无路可走,本来还指望着徐怀谷杀了那女鬼之后,再来帮助自己,却看见又来了一名偷袭之人,顿时心生绝望,只好再次强行撑了一口气,转身继续与恶鬼厮杀在一起。 徐怀谷看清了偷袭之人的相貌,是一名穿着一袭黑衣的老道士,尤其是老道士的面容,徐怀谷倍感熟悉,似乎在那里见过。 老道士捋了捋胡子,别有深意地笑笑,看着徐怀谷不说话。徐怀谷仔细端详老人容貌,终于似是想起了什么,惊讶地脱口而出,道:“你是今天那食野萍里面的说书人!”老道士带着颇为赞许的眼光,说:“小崽子记性不错,我确实就是那人。”徐怀谷看着慌忙逃窜的女鬼,恍然大悟:“难怪那女鬼知道我的身份,原来你是和她一伙的!”老道士点点头,嘲笑看了一眼被那二境鬼物快要逼得无路可走的汉子,说:“这可还得多亏了你身边那个蠢汉子,若不是他,我还真不敢准确猜出你的修为。”徐怀谷咬牙,问他说:“那你现在想要怎样,是要杀我?”老道士不置可否,反而问他:“你年纪尚小,别老说什么杀与不杀之话。我先问你一些问题,说实话我或许还能饶过你。”徐怀谷重重吸了两口气,愤怒看着老道士。 老道士率先问道:“你是哪家山头的人?”徐怀谷冷声说:“江湖野修,无根浮萍,没有山头。”老道士压根不信,嗤笑说:“没有山头,哪来的剑?你那手上两把剑,可都是法宝品秩,不是山头赏赐,难道是你自己赚来的?”徐怀谷把脸转到一边,随意说:“别人送的。”老道士笑得开始不自然,别样意味地看了一眼徐怀谷,然后瞬间就移身到徐怀谷身边,把手放在徐怀谷脖颈上,恶狠狠威胁说:“劝你看清楚局势,现在你的性命掌握在我手上,最好给我老实一点。再这副吊儿郎当样子,你马上就去死!”黑衣道士的手上汇聚满了黑色的灵气,冰冷似寒铁,贴在徐怀谷脖颈之上时就如同一把利刃,随时会要了他的性命。 徐怀谷害怕地吞了一口唾沫,后退了一点点。两人间气氛剑拔弩张,徐怀谷突然狡诈一笑,沉声说道:“别高兴太早,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老道士也嘿嘿一笑,另一只手以二指并拢,直接向后一抓,于是徐怀谷那一把奔袭过来的心湖飞剑的剑锋便被抓在道士二指间。 道士毫不费劲就抓住了飞剑,徐怀谷脸色猛地转冷,变得恐惧起来。道士冷哼一声,不屑说:“就凭你这一把剑?毕竟是刚出茅庐的小兔崽子,和我来玩这一套,你还嫩了点!”黑衣道士愤怒地把飞剑抓到眼前来,仔细端详了一下,随即眼神变得困惑,自言自语:“好家伙,这飞剑可真是古怪啊,似乎不是实质做成?那就必然不是仙兵,那这飞剑究竟是何物?”徐怀谷默不作声。 道士猛地把手上灵气调度几分,于是黑色灵气更加逼近徐怀谷脖颈,他加重语气说:“问你呢,究竟是何物!”徐怀谷回答说:“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黑衣道士终于似是要失去耐心,最后警告他:“小兔崽子,可真是不怕死啊。不妨告诉你,现在我的耐心已经被你耗完了,既然你不肯说出这飞剑究竟是何物,那你的利用价值也就没了,去死吧!”黑衣道士说罢,便怒喝一声,那黑色灵气凝聚而成的手掌便上前掐住徐怀谷。 徐怀谷脸色涨红,随后便奋力挣扎起来,可惜在道士强大的力量之下毫无作用。 很快他的脸颊就变得青紫,肢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但是他的右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一张黄纸符。 徐怀谷依旧再用尽全身力气反抗,而那道士则面目狰狞,誓要杀他。天空雷云集聚,很快一片黑沉沉的乌云就覆盖在了天空中,但徐怀谷有意拼命挣扎来转移那道士的注意力,所以黑衣道士一时却还没有察觉。 徐怀谷的挣扎动作逐渐减弱了,而那道士眼中的疯狂更加厉害。黑衣道士狂笑出声,说:“到此为止吧,下辈子投个好胎,莫要再修剑了。”徐怀谷脖颈上青筋裸露,几乎是从牙缝里面挤出了这几个字:“到……到此为止吧。”那天空雷云就是随着这几个字的落下,顿时狂暴起来,那一道在雷云里酝酿许久的青蓝色雷霆终于大成,直接当头劈落。 顿时这一瞬间,天地被这一道雷霆照成白昼,映出老道士难以置信的脸。 雷霆劈落而下,正中徐怀谷眼前这老道士,一股焦臭气味散发开来,那黑衣道士全身焦黑,面目不可辨别。 他痛苦地嚎叫了一声,随后放在徐怀谷脖颈上的手便不自觉地松开了。 徐怀谷就趁着这稍纵即逝的间隙,从老道士身边抽身而出,无力地跌落在旁边地上,大口大口贪婪呼吸着新鲜空气。 那雷霆持续的时间虽短,但是黑衣道士还处在被雷击中的酥麻之感里面,一时半会不能挣脱。 徐怀谷此时也狠下了心肠,杀红了眼,没有打算离开,而是直接调动那一柄心湖飞剑,对着黑衣道士的心口处就是一剑刺去。 老道士身体不能动弹,但是那飞剑一剑刺来之时,他也恐慌得不能自已,奈何身体不能动弹,只能无奈看着飞剑刺来罢了。 叮当一声响起,那飞剑刺入黑衣道士心口之间,但是只有剑尖刺入一小寸,一小股殷红鲜血渗了出来,便再不能进去。 徐怀谷正诧异这黑衣道士究竟还藏着什么诡异的保命手段,就见黑衣道士已经从那一道雷霆之中恢复过来,愣愣地看着自己胸口。 老道士面色变得很庄重,猛地一扯那飞剑,顿时把飞剑拿出,死死握在手心里,任凭那飞剑如何挣脱都是无用。 随后,他又从自己的心口处拿出了一个东西,似乎是一张符箓。金身符,老道士把这一张符箓藏在了自己心口处,才在这最后无法动弹的一瞬间,阻挡住了徐怀谷的飞剑。 老道士深吸一口气,有些后怕地自语道:“好一个三境的剑修,手里竟然还藏有一道紫霞宗的雷符,背景真是不小。若是我稍微粗心一点,我今天可就在这阴沟里翻船了。以三境搏杀六境还差点成功,小子,之前是我错了,是我不该小瞧你。”徐怀谷看着老道士似乎话还没有说完,便继续听了下去。 “像你这种人物,可还真是稀少啊,放在我那一辈也能算是卓越拔尖的大道种子。”说完这一句话,那黑衣道士气势陡然上升,怒吼道:“所以,你值得我用全部实力来杀你!”一串小小的风铃从黑衣老道士的手腕上面飞出来,悬浮在空中,随着老道士法术的施展,那风铃疯狂摇晃起来,发出一阵阵可怕的声音,刺人耳膜。 那边汉子和恶鬼的打斗也停下来了。汉子一见那恶鬼松手,顿时心里大慰藉,哪知立马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刺人心湖的风铃响声,宛如从九幽黄泉之下传来,其中凄厉,无法言说。 汉子孔雄立马捂住耳朵,跪伏在地,哀声嚎叫,那恶鬼则是站在一边,静静看着那风铃。 徐怀谷也被这风铃声音吵得心烦意燥,但是毕竟是生死一刻,当真由不得他出半点差错,只好强行忍下非人的折磨,看着老道士,好揣测如何破局。 那风铃在老道士的手中很快就变成了血色,徐怀谷想起了女鬼之前和他所说的那上等法宝血风铃,心里纳闷为何这血风铃会有如此强大的威势,而自己那同样身为上等法宝的短剑 “沧水”却远不及此。看来上等法宝之间,也还有差异。那风铃很快就爆发出了无穷威能,黑红色的灵力不断涌入血风铃之间,老道士这最后的杀招,就要酝酿出来了。 徐怀谷感受着那风铃汇聚的灵气,脸色冰冷,对着老道士说:“你这一招下去,是想摧毁整座鹿城?其间多少因果,你担得起吗!”老道士狠心,说道:“因果固然多,可杀你,更重要!”那一道黑色庞大的灵气终于酝酿好了,黑衣道士手一挥,一道巨大的黑雾便对着徐怀谷飞来,顿时月色失色,四周一片黑暗。 徐怀谷知道,在这一击之下,自己避无可避,只能硬抗,但是硬抗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他一点也不惊慌。因为他的背后,还有一个人。一道白色身影如约而至,然后便有清脆女声隔空传来:“要杀他,先问过我!” ------------ 花间酒 第三十三章:真剑仙 黑衣道士正是一招落下,顿时天地无光,甚是可怖。但是随着那一道黑色灵气对着徐怀谷席卷而来,也有一名女子的清脆声音响起,于是这血风铃所创造出来的黑雾之间,又有一条黑线出现。 那一条狭长黑线对着道士的黑色灵气飞去,接触到黑色灵气的一瞬间,那一团庞大的黑雾便尽数被这一条黑线破开。 破开黑衣道士的这一招,黑线依旧威势不减,直奔后面操纵血风铃的道士而去。 那道士一见这黑线,便如同吓破了胆一般,惊呼一声道:“好厉害的剑气!”只不过黑色剑气没有停留丝毫,一剑利落划过,那黑衣道士只好以血风铃来抵挡,才堪堪守住这一剑,只不过他那血风铃此时也受损严重。 黑衣道士看着血风铃上面的一道小小裂纹,心惊胆战,同时也心疼地要命,顿时说道:“阁下是何人?为何无故出手?”一道冷笑声传来:“无故?我在这鹿城里面,你却要摧毁鹿城,岂不是要杀我,如何算是无故?”不等黑衣道士有任何反应,又是一条黑线斩来,而且这一剑,更加凌厉果断,是想要道士留下命来。 黑衣道士再次施展手头血风铃,那风铃带着道士身形迅速移动,才避过了这凌厉一剑。 他狠狠望了一眼倒地的徐怀谷,愤然对着剑气传来之处说道:“阁下欺人太甚,他日必有报复!”回应他的,又是一道黑色剑气,道士终于吃不住这剑客的飞剑袭击,借着血风铃的迅捷身法,再次想要脱身。 黑衣道士对于出剑这人已经有了基本的预估,应该是一名初升六境的剑修,刚刚炼化出本命飞剑,所以出剑尚还不是很熟练,才能够被他三番五次抵挡开去。 而黑衣道士也是一名六境修士,依然是完全敌不过这剑修,就是因为剑修的那一柄本命飞剑是一把仙兵,而道士手里只有那一个上等法宝层次的血风铃。 法宝与仙兵之间的差距,实在太过巨大。上等法宝虽然稀有,但好歹也还有买卖,只要有钱还是能买到。 而至于仙兵,就算是最低级的下等仙兵,那也是无价之宝,两者之间的威力差距也是不可同日而语。 黑衣道士嫉妒地看了一眼身后黑色剑气,说道:“阁下只不过是凭着一把仙兵才能胜我,不过却还留不住我!”道士知晓今日之事已不可为,还是速速遁去为上,于是操纵那血风铃到极致,化作一道黑色影子就想要逃走,但是左丘寻都出手了,况且道士手里还有那一件害人至深的血风铃,如何能让他逃走? 又是一剑,道士依旧以血风铃躲避,同时狂笑出声:“杀不掉我的,待得我将血风铃也晋升至仙兵层次,再来与你的飞剑一战,看看究竟孰强孰弱?”左丘寻冷声说道:“不会有那个机会了!”道士听了她的这一句话,突然心里生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果然如此,左丘寻这一句话刚落下,道士就感觉周身灵力似乎有点不受控制,顿时大惊。 他行走道上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诡异场面。按理来说,天地灵气是极难琢磨的一个存在,像这样子一片天地之间的灵气都被震慑的场面,实在有点奇怪。 不等道士回过神,他的周围突然出现了许多白色小剑以及剑气,顿时化作一条条小溪流一般,在他身边穿梭流动,伺机进攻。 那些飞剑小溪可都是杀力最高的东西,只要稍微碰到东西,便会被凌厉的剑气瞬间搅碎,而那道士显然也察觉到了飞剑溪流里面的重重杀机,不得不正视起来。 一道飞剑小溪袭来,他赶紧驾驭血风铃慌乱躲避,于是立马就又有一道飞剑溪流直奔而来,黑衣道士顿时险情突生。 不过黑衣道士也是一个极其果断之人,知晓被困在这奇怪的空间之中,是必死无疑,便也不再心疼得失,赶紧以血风铃催生出最强的一招,强行从周围已经变得稀少的灵气里面抽出大量灵气,凝聚成一个黑红色球,砸向周围空间,而他的身体也因此暴露在飞剑之下,吃了一道飞剑溪流的浇灌,顿时血流如注。 却说黑衣道士受了重伤,却还依旧有心思逃离,他那之前丢出的黑红色灵气球此时也终于炸开,在左丘寻的心湖飞剑神通束缚之中砸出一个口子,然后飞速从口子里面逃离开去。 眼看黑衣道士受了重伤要逃走,左丘寻自是不会允许,御剑上前,厉声斥道:“风铃留下!”于是又是利落一剑斩去。 道士已经收了重伤,之前那血风铃也使用了许多次,再次催生也是极难,却是再也躲避不开,那剑气飞速划过黑衣道士,刚好斩到道士的手腕,顿时掀起一抹血花,那半只手臂和缠绕在手腕上面的血风铃都被斩下。 黑衣道士此时全身都是鲜血,已经面目全非,还承受了这斩手一剑,钻心疼痛袭来,但他再也顾不上任何事物。 相比于那血风铃,还是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道士凄厉惨叫一声,便化作一道黑影逃走了,而左丘寻看见血风铃已经被留下,也没有再前去追杀,而是赶紧抓住那一截在空中下落的手臂,然后把血风铃摘下。 那一束风铃在左丘寻手里握着,闪着鲜红色的光泽,似乎是因为黑衣道士的鲜血沾染其上而显得更加诡异莫测。 一道黑光闪过,左丘寻脚踩那一柄漆黑凤羽剑眨眼间就回到了徐怀谷身边,然后轻巧跃下。 一袭白衣缓缓落地,徐怀谷看着眼前白衣身影,有点愧疚,说:“我让你失望了。”左丘寻缓缓摇头,说:“三境搏杀六境,差一丝成功,如果这也能让我失望的话,我要求未免太高了一些。”徐怀谷依旧是兴致不高,似乎还是有点自责。 那边汉子孔雄与那二境恶鬼的搏杀还在继续,夹杂着汉子大骂以及恶鬼厉嚎的声音传来。 左丘寻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厌烦道:“聒噪。”手中黑剑轻轻一动,细若发丝的一道剑气催生,从那二境恶鬼的胸前穿过,再从胸后穿出,顿时恶鬼便烟消云散。 汉子孔雄惊讶看着黑色剑气穿过恶鬼,自己的肩膀处的衣裳刚好被剑气划破,恰好没有伤到皮肉,顿时舒了一口气,然后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息起来。 等到他稍微缓过气来,便在远处匆忙拜了一礼,感激说道:“多谢这位剑仙相救,斩杀厉鬼,孔某人感激不尽!”左丘寻面色微微不自然,随后一转身,便对汉子孔雄说道:“这才多久不见,以剑仙相称,你是忘了我了?”孔雄一惊,觉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再仔细看去,那一袭白衣身影窈窕,在月色下颇为诱人,不禁想到那个人来。 孔雄不确定问道:“剑仙……可是左丘小姐?”左丘寻略一笑,嘴角微扬,倒是真心欢喜,配上之前那出剑的风情,确实极有韵味。 但她没打算答话,反倒是徐怀谷抢先说道:“今日白天里就和你说过了,左丘寻可是一名六境剑修。你当时还怎么说来着?说我骗你,对吧,这会儿怎么样?”孔雄这会儿苦了脸,赶紧对着白衣身影道歉说:“这……这我也不知道剑仙你就在我身边,你也知道,我就一小修士,没那眼力见,若是这两天冒犯了剑仙,剑仙大人喇左丘寻忍不住笑道:“杀鬼你不怕死,此时却向我道歉,是怕死了?”孔雄一听左丘寻笑了起来,又说出这般模棱两可的话语,顿时摸不着头脑,更有些惶恐,不知如何回答。 徐怀谷哈哈大笑,提醒他说:“别担心,左丘寻若是真草菅人命,那你出房间那天,凭你身上那股熏人的臭气,她就把你杀了。”孔雄琢磨着问道:“那你这意思,左丘剑仙不会杀我?”左丘寻摇头,收起了那漆黑凤羽剑,半笑着说道:“杀你作甚,我只求江湖上你这般修士再多些,如今遇上一个,如何杀得?”孔雄郑重点了两下脑袋,却不知如何动作。 在这样一位他生平仅见的大修士以及美貌女子脸皮底下,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表现。 正在惶恐不知如何作为,就看见徐怀谷给他使了个眼色,似乎是叫他过来。 孔雄赶紧收了刀,小步跑了过来,走到徐怀谷身边,疑惑看着他。徐怀谷试探着看向左丘寻,她便看向远方,说道:“今日之事就此结束,那女鬼和黑衣道士都跑远了,短时间不敢再回来了。”徐怀谷问她说:“女鬼虽然酿成大错,但是起码还是情有可原,而那道士最后施展血风铃那一击,穷凶恶极,若是出手,大半座鹿城可就没了啊,如此罪行,今日为何不斩杀了他?”左丘寻回答说:“我不杀他,自然有理由。之前说过了,黎川山离这里很近,恰逢两处都闹鬼,必有联系。我断他一臂,又留下这一只血风铃,黑衣道士必然不甘心,会卷土重来的。而那时,黎川山的鬼物想必也会牵扯其中,我们顺藤摸瓜,便可以追查下去。”徐怀谷仔细一思索,确实觉得很有道理,便答应了左丘寻。 这些话语,自然都是瞒着孔雄说的,是徐怀谷和左丘寻在心湖传音所为,为的就是不让孔雄知道黎川山一事,免得他牵涉其中。 毕竟那黎川山的鬼物,可不是鹿城里面这一只四境鬼物而已,鬼王至少有六境,七境也有可能,再加上那黑衣道士,实力已是极高,小鬼更是不计其数,所以孔雄牵扯进去,几乎没有活路。 一番言语过后,天边红霞都似要喷薄而出,四处鸡鸣也已经纷纷起来,整座鹿城即将从夜晚的沉睡里面醒来。 红日将生,驱散了夜晚的寒冷,将鹿城头顶上围绕的乌云尽数散开。看书溂左丘寻心生感慨,便说道:“好一个霞日生来,魑魅鬼物皆散开。” ------------ 花间酒 第三十四章:宴会 一夜厮杀过后,鹿城里的鬼物总算是被驱赶而走,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这一夜折腾得可不轻,那漆黑剑光以及平地雷霆,还有黑衣道士最后所施展的鬼术,都是大阵仗,普通人家百姓都被吵醒了许多,更别谈那有武夫的官府。 只不过那仅剩的两名武夫境界太低,官府也不敢冒险,便下了命令下不敢前来,直到这一战收尾过后,才匆匆来迟。 黄善早在夜里就去找过了官府,说明了女鬼在鹿城里面偷偷布阵一事,本来官府还打算加派人手慢慢排查,但是哪知今夜就发生了冲突,而徐怀谷一行人更是直接将女鬼和黑衣道士都追杀走了,算是解决了鹿城一大隐患。 不过尽管如此,官府对残留的阵法依旧是极其上心,毕竟是关乎一城存亡的大事,而且还是那位袁县令的官纱帽能否戴稳的关键,他当然不能不重视。 于是在黄善的带领之下,官府派出了一大批人马四处寻找阵法并破解,进行着鹿城闹鬼一事最后的收尾。 左丘寻依旧是不愿意露面,于是所有的功劳自然而然都加在了徐怀谷头上,那女鬼和黑衣道士的修为也被极大地压低了,以不至于引起太多关注。 只不过这种事情也只能瞒着普通老百姓,官府那边还是瞒不住的,只不过袁县令也是个明智的人,知道有人能惹,有些人却是绝对惹不得,所以对于徐怀谷一行人,只知道其中必然有高手,却也不敢多加探查,生怕惹恼了那位不知深浅的修士,引来灭顶之灾。 此事过后,还有许多后续工作要继续,于是一行人便干脆在鹿城留了下来。 徐怀谷与黑衣道士之间的厮杀中受了伤,便留下来安静养伤,余芹便在一旁照看着。 左丘寻闲来无事,一大清早竟然跟着一群上山的猎户们前去捕鹿,说是新鲜鹿肉更加好吃,所以想去尝试一番。 只不过一个年轻漂亮姑娘家跑去那茫茫大山里,特别还是在白雪皑皑的的冬季,引得好几户猎户家里面婆娘在背后不知骂了多少句狐狸精,不过好在这位美若天仙的姑娘家身手确实不凡,倒也很快与几家猎户混得熟络了。 一行人里头,最忙的还要数黄善。那女鬼夜里告诉徐怀谷那些阵法的布置之处自然都是假的,所以排除阵法一事还是得靠黄善一步一步来,以根绝隐患。 于是鹿城便出现了家家户户全城撒朱砂的模样,看起来倒是颇为有趣。 至于那位邋遢汉子孔雄,近几日可是大出风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徐怀谷说出那晚经历的时候,尤其提到了孔雄对于这一战的贡献,于是在官府宣传之下,家家户户都知道了这一位粗犷汉子的姓名相貌,以至于孔雄走在路上,都不免引来人们回头。 今日,他是受了官府的邀请,前去食野萍赴宴。这一次的宴会,就相当作是那一夜的庆功大会,这县城官府里头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比如那一位袁县令大人,还有衙门里头那两名武夫和一名文职师爷,都会前来赴宴。 说是赴宴,其实孔雄是不大想去的,因为他们前来鹿城的一行人里边就只有他一人赴宴。 徐怀谷忙着养伤,余芹守护在他身边,左丘寻和黄善则更加看不上眼这种宴会,肯定是不会来,算来算去,也只有他来了。 虽说那食野萍里面的鹿肉确实好吃,只不过汉子觉着少了徐怀谷那一拨人,吃再好吃的鹿肉也是无滋味了。 三五个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姑娘家从他面前匆匆跑过,掀起一小阵香风,汉子无奈笑了笑,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去。 那几名姑娘家跑过了孔雄之后,便相互嬉闹拉扯着停了下来,然后转身对着缓缓走远的汉子,评头论足。 似乎是讨论之中出了点问题,几名姑娘不自觉争吵起来,最后好不容易才得出了一个一致的意见。 那名据说夜晚在杀女鬼一事里赫赫有功的刀客,长得是真心不咋样。于是这几名姑娘家注视失望过后,又在大街上四处晃荡起来,讨论着哪家胭脂水粉漂亮,哪家新出的螺黛颜色更妙,再不去想那一名汉子了。 至于汉子的刀术究竟如何,性格品行又如何,她们自然更加不会去深究。 诚然,谁不想嫁一个相貌堂堂的公子呢?汉子在一路人的纷纷回头之下走进了食野萍,这种处处被人注目的感觉着实让他很是不习惯。 孔雄走进食野萍,却发现今日远没有上次来的时候热闹,那位说书人今天没来。 事实上,说书老人已经好几天没有来过了,那一群焦急想等待下文的听客也不耐烦了,日渐减少,而那名上次坐在座位上听书听到啜泣的妇人也不在,这让孔雄松了一口气。 他慢慢走上楼去,食野萍的楼上,本来能够坐下慢慢上百人的位置,现在就坐着寥寥十几人,这便是官府里面的宴会开设之地。 旁边有好几名店小二在伺候着,端茶送水的全是些穿着暴露,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 汉子以前没见识过这些场面,只觉得看见的第一眼便心生不喜,算是知道了几分为何徐怀谷等人都不愿前来的原因。 孔雄一进来,立马就受到了隆重欢迎,那位之前对他出言不逊的袁县令还笑呵呵地率先给他进了一杯酒,算是一点赔罪。 除了官府里头的武夫,师爷,以及几位重要人物之外,位子上还有一名身着道袍的老人家。 老人家长着一张长脸,很是瘦削,那位袁县令起身敬酒的时候,他压根连眼皮子都没抬起过,只是在汉子落座之时才不悦地看了一眼。 这就是那位从郡里面前来鹿城捉鬼的修士,只不过这位修士还没有走到鹿城,鬼物就率先被另外一伙人杀了,所以他这是一点功劳都没捞着,白跑了一趟。 这位老修士本来就对被派来鹿城一事心有不满,结果又出了这番幺蛾子,更是让他心生不爽。 直到这一位汉子出席,他的情绪更加一步激化。以他四境的修为,来这么一个小地方出席宴会,而对方来的人只是一个一境的粗鄙野修,这难道不是羞辱他? 老修士决意想要羞辱一番这个小野修,于是在汉子落座的一瞬间,那老修士便出手了,只不过不是光明正大打杀,而是存心想要汉子丢脸。 于是孔雄落座的一瞬间,那老修士顿时运用灵气,把那一把椅子的脚损坏,孔雄这一坐,便直接一屁股坐破了椅子,摔了个狗啃泥。 袁县令一脸惊慌,那修士却率先大笑起来,嘲笑孔雄说:“果然是个粗鄙汉子,做个位子也能坐坏椅子,那只女鬼难道是被你一屁股坐死的?”官府一行人都有点想笑,可是看见袁县令严肃模样,却又不敢笑出来,于是场面颇有些尴尬。 汉子赶紧起身,却看见对面那老修士虽然是笑着,但是笑容里边满是嘲讽,于是心里便大概清楚了这件事的缘由。 只不过汉子瞧着这位老修士修为不低,绝对不是自己能够惹得,便也不敢多说,担心会惹来麻烦。 袁县令脸色阴沉,说:“给孔兄弟换一把椅子。”立马便有一名小厮跑到一边去,搬了一张椅子,然后帮他换上。 孔雄这次谨慎了许多,小心翼翼扶着椅子才坐下去,幸好,这次总算没有问题,他安稳地坐了下来。 宴会马上开始了,袁县令便开始一些套路化的说辞,无非是表彰一番孔雄,说他劳苦功高,自然也没有忘记那位老修士,整个宴会上一直给老修士斟酒。 这顿饭,汉子吃得是浑身不自在,恨不得赶紧吃完,然后离开,只不过那老修士似乎没有让他好好离开的意思,又给他使了点绊。 这次也是一些捉弄的小计俩,让得孔雄的筷子变得极其滑溜,于是他的筷子便夹不起饭菜了,每一次夹菜,都会滑落碗里,颇为尴尬。 袁县令被气得脸色发青,已然有了怒意,但是还是不好发作。那老修士继续嘲讽孔雄:“你是没用过筷子还是如何?若是不会用筷子,不如直接用手抓,你应该会觉得更方便。”孔雄抿了抿嘴,停下了筷子,喝了一小口酒,便不再夹菜。 老修士灿烂笑起来,大口夹菜,还一边夸道:“袁县令啊,你们鹿城这鹿肉可真是好吃得紧,不负盛名,没让我白来一趟。”袁县令不高兴,这毕竟是鹿城的地盘,他宴请客人,却要让客人受此奇耻大辱,他觉得丢尽了脸面。 于是他说:“道长这么做,是否有点过分了?”老修士脸色突然一冷,停下筷子,问道:“袁大人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太懂?”袁县令心里有气,但奈何此时无人是这老修士的对手,便也不好继续说下去,于是沉默了。 但众人却听到酒楼之外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你听不懂,我来告诉你。” “你先是在孔雄的椅子上动手脚,又在筷子上做手脚,让他如此丢脸,是不是有些过分了?”老修士狡诈一笑:“你是谁,有什么证据说这是我做的?”就在此时,一声巨响炸开,食野萍二楼的木窗被破开,顿时木屑纷飞。 一把白色飞剑从窗户口飞来,插在地面,惊得周围一圈人纷纷后退躲避。 一名白衣女子从窗户口轻轻一跃,便灵巧地上了楼,然后对着那一柄白剑伸手,剑便自行回到了她手中,微微震颤。 老修士看见这一幕,眼皮微微发颤。白衣女子环视一周,提剑朗声道:“我有证据,而且证据不是别人,是要你亲口说出来!” ------------ 花间酒 第三十五章:萍水作别 老修士看见白衣女子杀进来,又有那御剑飞剑的本领,顿时一惊,还在想为何会有人愿意为这一名一境的小野修出头,随即便马上反应过来。 这名一境的小修士自然是无法杀鬼的,所以他的背后绝对是有人支持,而那真正斩杀女鬼之人,便是此人无疑。 老修士斜眼看着那白衣剑修,想要看看究竟是何等人物,竟然敢与他对抗。 于是那女子提剑,微微一侧,顿时剑气纵生,一道白色剑光一闪而逝。 老修士见女子出剑,也立马祭出宝物,是一件雕刻有圣贤书字的白玉腰牌。 剑光闪过,却见那白玉腰牌没有受到任何损伤。老修士眉头微微一皱,因为他发现那一道剑气,根本就不是对着他而去。 只是一丝疑惑过后,他便马上就反应了过来,顿时脸色凝滞,嘴唇微颤,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说不出口。 那名武夫最先发现异样,赶紧转身看向老修士身后,顿时张大嘴巴,惊呼道:“县令大人,这食野萍的墙壁,为何如此多沟壑!”袁县令也赶紧从椅子上起来,转身去看,却见那身后墙壁和窗户上尽数宛如被小刀子划开一般,布满了繁密的小沟壑,一道一道的划痕勾结连横在一起,像是在墙壁上刻满了字画。 袁县令心里惊异,之前分明只看见女子出了一剑,为何墙壁上会出现如此多的剑痕? 他想不清楚,但是看向那之前还嚣张跋扈的老修士时,老修士却如吓破了胆一般,眼神呆呆地,不敢有丝毫动作,袁县令顿时明悟,这一剑,绝对不简单。 其实女子那一剑的玄妙,除非见多识广的修士,是绝对看不出来的。以一剑化千万剑,简直叫人为所谓我,不过老修士听说过有一个人能够做到。 自然是那一位名流天下的飞鱼洲天生剑胎苏涒,只有她的那一把本命飞剑 “青丝”,一剑亦是千万剑,一道剑气间也是蕴含千万剑气,才有这样的造化。 但是那名作苏涒的剑修,早就已经在天下销声匿迹许多年,算起来年龄,也就应该和这女子差不多大小,老修士难免不会多想。 但是他一想到这里,就有些自嘲笑了笑,毕竟那女子怎么可能是苏涒,那般在修士之中都算得上是神仙的人物,能让自己运气这么好给瞧见? 应该只是这女子有其他的神通罢了。但是那白衣女子出了这一剑之后,便以她那一双狭长凤眼审视老修士,实则是在心湖传音给他:“先别急着否定,实际上就是你想的那样。”老修士如遭雷击,猛地起身,不可思议看着白衣女子,着实把身边人都吓了溂他慌忙传音回去:“敢问姑娘姓氏?”白衣女子微笑回他:“我姓苏,单名涒字,三水一君的那个涒。”老修士差点惊呼出声,只不过立马被白衣女子所打断:“不要惊慌,我不杀你,只是告诉你我是谁。只要你不让任何人知道我是谁,你就不会死。如果你敢说出来,相信我,你会死得很快的。”老修士牙齿开始打颤,小心问道:“那前几日里鹿城杀鬼一事,就是苏姑娘行侠仗义所为?”白衣女子回他说:“不是我,是另外一人,你认错了。我只是今日恰巧路过,看不惯你作风,给你点小教训。”老修士这才松了口气,既然是那一位天生剑胎的苏姑娘,自然是不屑于与自己这种半截身子进了土,没有半点前程可言的小修士较劲的。 而更令他舒缓的是,苏涒并不是那一个一境的粗鄙汉子的靠山,否则,光是嫉妒都能把他嫉妒死。 孔雄也被白衣女子果断地出剑吓了一跳,再去仔细看向女子之时,却见女子带着一顶斗笠,白色面纱覆盖住面庞,看不清容颜。 他赶紧谢过了那一位女子,拱手说道:“多谢姑娘出剑,为我主持公道。”女子没有说话,白色长裙一挥,随后一道白色剑光闪过,人就已经消失不见,极尽潇洒,看得那袁县令啧啧称奇。 老修士是知晓了这位神秘女剑客的身份,之前连大气都不敢喘,这会儿女子走了的时候,也连一眼也不敢多看。 待到女子走后,袁县令看了看这一片狼藉的酒楼,心情很是复杂。若自己当时不在言语上护着孔雄,自己岂不是也要遭受责罪? 他叹了一口气,一挥袖子,说道:“闹成这样子,还有什么好继续吃下去的?大家都散了吧,道长你也回郡里去吧,鹿城太小,留不住你这尊大佛。”话虽说的极其难听,但是老修士一句话也没有反驳,直接起身,快步离开了。 随后袁县令便看着孔雄,抱歉地说:“孔兄弟,是我对不住你。你是我们鹿城的英雄,本不该让你吃这苦头,只不过这老修士真是嚣张得很,我这鹿城委实没有可以与之对抗之人,还得靠那一位剑客给你撑腰。不过你放心,将来有机会,我必定要去郡里面参上他一本。”孔雄没说什么,只是兴致不高,也皱着眉头,礼貌性地道过谢之后,便离开了。 孔雄很失落,这场闹剧下来,他对人心更是有点失望。虽然说袁县令对他可以说算是不错,但是汉子总觉着心里边缺了点什么,就是那一点东西,才让得孔雄心里不好受。 老修士羞辱自己,这件事并不大,孔雄也不是第一次有此遭遇,他心里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后来之事。 袁县令出言阻止,但是老修士完全不屑,直到那无名剑客路见不平出剑,震慑住了那老修士,此事才算作罢。 他所在意的点,就在这里。为何世间不公道之事,好言相劝总是解决不了,最后都要讲道理讲到刀剑上面去? 汉子觉着这世道不太对,好人被欺负,心地坏的人却活得更好,本来不该是这样子的。 前脚踏出酒楼,汉子立马就看到一袭青衣向自己走过来,仔细一看,正是左丘寻。 左丘寻没有提剑,而且换下了那一身白色法袍,而是穿了一件青绿色的普通长裙,同时也把头发披了下来,那一条一直扎在她发丝上的白色细带也被解开,此时缠绕在她手腕上,与之前看起来又是别样风情了。 左丘寻快步走到汉子身边,看了看食野萍上面那被一剑破开的空洞,问孔雄:“我在那边感受到城这边剑意森然,是有一名境界不低的剑修在此,发生了什么?”孔雄疑惑看了看左丘寻,摇头说:“其实也没什么。”左丘寻眯眼,说道:“是他们欺负你了?”孔雄认真想了想,才说:“是的,但是幸好半路上遇见了一名剑修拔剑相助,所以现在已经无事了。”左丘寻看了看他,说:“没事就好。”她随即从身上拿出了一个小锦囊,从里面拿出了一小串碧绿钱币,递给孔雄说:“前几天的事辛苦你了,这点小钱就当做给你的报酬。别嫌少,一百枚小珠,你绝对值这个价。”汉子面颊一抽。 一百枚小珠,嫌少?汉子不是没有用过小珠钱,不过用的也确实不多。 像他那一柄之前还拿来炫耀的刀,就三百两银子,也就是三颗小珠,这就花光了他全身家当,而面前这一百枚小珠,就这么随随便便被左丘寻拿在手里,汉子如何不惊? 不过孔雄只是稍微一看,立马坚决摇头说:“左丘剑仙,我不能要你的钱。这件事情本来不管你们的事,是我把你们牵扯进来,最后还让你给我掏银子,这算什么事?这钱,我拿着良心有愧,是绝对不能要的。”左丘寻一笑,说:“那按你所说,我们好歹相逢一场,便是天底下的缘分,如今即将分别,总得留个念想。你又不要钱,那叫我给你什么好?”那之前在酒楼里受尽了屈辱的汉子突然木讷了,思考了好久好久,连额头都开始渗出细密汗珠。 终于,他小心翼翼说:“那你可不可以送我一缕头发?”左丘寻笑得更灿烂了,饶有兴趣说:“你要我头发作何?”孔雄摸了摸脑袋,羞赧说:“其实第一眼见着你的时候,就觉着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子,当时还以为你是徐怀谷的家眷,便丝毫不敢有想法。这时候,知道了你的身份,就更加不敢多想了。虽然心里明白我们之间将来应该不再会有任何交集,但是见到你的时候,还是时不时会想着这些东西,所以若是你愿意给我留一缕头发,我可以时常看着,就心满意足了。”左丘寻挑了挑眉,反问道:“那我若是不愿意呢?”孔雄苦笑道:“只求姑娘不要一剑杀了我。”左丘寻沉默了,孔雄也不敢做声,不过眼神里却充满希冀。 她说:“头发不能给你,我已经有心上人,无论如何不能辜负他,况且我们剑修也不兴这一套。”她思索了许久,从身上拿出了一支雪白匕首,递给了孔雄,说:“这把匕首是我早年间的随身物件,不是灵器法宝,只是一件普通匕首,但是对我而言却有很重要的意义,今天就送给你吧。”孔雄惊慌,说:“太贵重了,这如何使得?”左丘寻似乎有点不耐烦,说:“我说使得就是使得,哪这么多废话。东西也送了,徐怀谷和黄善也都准备好了,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话间,就已经有一柄白剑落在了她身旁,随后她轻巧跃上。 白剑得了命令,一闪而逝,冲上了云霄,在空中带过一道极长的剑痕,随后消逝在天边。 这名一境的野修汉子,与六境剑修女子,萍水相逢,就此分别。孔雄远远看着飞剑远逝,终是消失,再也看不见半点。 日头有些刺眼,照得他眼睛有点疼,于是他终于不再看天,而是看向了那一柄左丘寻留给他的匕首。 泪水盈眶,他自语道:“我知道那帮我解围的白衣剑修就是你,就算是换了青色衣裳,但你的白剑,却不曾变。”此言刚落,耳边又传来女子声音:“我如何不知道换剑,只不过是给你留个线索罢了。”孔雄惊慌失措,四周张望,却见酒楼之下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那左丘寻的最后一句话,仿然是在梦里一般。 天边,白剑载着女子远去,在御剑中擦过耳畔的寒风里,似乎掺杂了一句话。 “我辈剑客出剑,从不折返;离别之时,更不回头。” ------------ 花间酒 第三十六章:白海 鹿城外的一座小山间,一道白虹从远处划过而来,从容落地,便有一名青衣女子从上面跳了下来,站在了另外三人一马正中央。 其余三人,自然便是徐怀谷,黄善和余芹,那匹马依旧是跟着左丘寻许多年的那匹白马,此时白马见了主人御剑归来,也略微扬起前蹄,撒欢地叫了一声。 其实关于那一匹马,徐怀谷一直以来都有些疑惑。左丘寻乃是六境剑修,赶路可御剑飞行,实在没有道理带着一匹普通白马在身边。 不过左丘寻行事向来不可以常理推测,她自己不说,徐怀谷便也不问。 黄善知晓她刚刚是是去与孔雄作别,便扯皮说道:“怎么,左丘剑仙板着一张脸作甚,看你杀人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子难受。我说,那汉子该不会是喜欢你?”左丘寻冷眼看了他一眼,不做声。 黄善装做恍然状,嘿嘿一笑,道:“那你不做声,我可就当你是默认了。”随即他便转身对着徐怀谷,得意洋洋说:“徐小哥,我说是如此吧?那糙汉子就一个一境小野修,没见过世面,那见着了我们左丘剑仙,可不是被迷得神魂颠倒的?肯定是喜欢上了左丘剑仙,你就不要再和我争论了。不过要我说啊,徐小哥你赌品如何,可得给大家个交代,再说余芹妹妹还在这里,你也不好意思食言对吧?说好的一壶仙人醉,无论如何你是逃不掉了。”一枚小珠一壶的仙人醉,着实不便宜,但是徐怀谷却一点也不慌张,只是笑着看着黄善,颇有些幸灾乐祸意味。 无需徐怀谷出言或是出手,自然就有左丘寻剑气已经逼近,不悦道:“世间喜欢与不喜欢一事,是这么给你们来玩弄的?赶紧给我住嘴,有这瞎管闲事功夫,不晓得去管一下你那可怜的修为!”黄善被骂了,倒也不伤心,只是故作悻悻然模样走远了。 反正脸皮够厚,几句言语而已,无伤大雅,破不开这脸皮,除非左丘寻出心湖飞剑,说不定还能有几分胜算。 徐怀谷看了一眼左丘寻,那模样分明是心绪不宁,但也不敢问,只是给余芹使了个眼色,悄悄站到了余芹骑着的那匹白马边,牵了缰绳,缓缓向前走去。 一行人经历了鹿城这么一事,虽然颇有波折,但是好歹是有惊无险过了。 而现在一月约定将至,他们接下来要做的,是前往白海与伊芸汇合,面对盘踞在黎川山的鬼物。 届时,必然要有一场血雨腥风掀起,不会像鹿城这么简单了。……黎川山是大余国与大和国之间的一座大山,比起杭旬山的以奇险闻名天下,黎川山以前素来是以秀丽景色,阁楼道观出名,是一座小有名气的道家山头。 只不过香火虽然不少,但是那座山上的小道观却在百来年前不知为何没落了,而自那以后,黎川山便如失去了庇护一般,一座灵气旺盛的山川硬生生变得死气沉沉起来。 自那时起,时常能够听到有采药人进山之后再也没有走出来的奇闻怪事,也有一些活着走出黎川山的人,都害怕地说山里面有一座城池,长宽皆有数十里,商铺楼阁,吃喝玩乐,无所不用其极,比得上人间仙境。 只不过这些说见过城池的人,之后在家也就无故暴毙了。于是大家都知道了黎川山有大古怪,渐渐的,也就不再有人进去了,黎川山便变成了喇要说变成荒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这世上荒无人烟的山脉不计其数,但是偏偏却又在几月前,黎川山里面的古怪似乎待不住了,竟然威胁到了山头周边的一些地区。 除了当地的村落被屠尽之外,还有一条从黎川山脚底下经过的商道被拦腰截断,许多商队遭到洗劫,这下子才引起了当地官府重视。 只不过士兵以及修士都派进去了不少,却没听说有人活着走出来。恰逢大军都被派往大余国备战,大和国兵力不足,也就没有足够力量去动摇黎川山的鬼物。 于是它就变成了一座生命禁地一般,再没人敢前去,连官府也如是。伊芸的父亲伊兴平就是在商道路上被鬼物袭击,不知中了什么鬼术,这才导致魂魄残缺,疯疯癫癫也不见醒来。 只不过徐怀谷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一个疑点,既然说没人能活着出来,为何伊兴平却活着回到了兴庆? 难道是鬼物百密一疏,漏了这一位伊家老爷?徐怀谷仔细思索,觉得其中必有蹊跷,想来这一趟黎川山之行只会比鹿城更加凶险许多,不觉提高了警惕。 左丘寻此时在鹿城出过风头之后,还是回到了之前隐匿的状态,戴了一个黑色斗笠,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毫不起眼,于是此时又是徐怀谷带头。 所幸白海距离鹿城并不远,只是第二天的午间,一行人就顺着鹿水看到了那一座宽阔大湖。 大湖是鹿水的尽头,是大和国境内最大的湖泊,因此在东扶摇洲也赫赫有名,便称作白海。 原来白海并非海,只是一片内陆湖泊罢了,不过白海极其辽阔,想要横渡湖泊几乎不可能。 在很久以前,从海边迁来这里的人们发现这座湖泊,而且也看不见对岸,自然而然便以为这是一片新的海洋,又因为白海湖水不知为何,常年呈淡淡的白色,尤其是冬季,更是一片雪白,与周围景色浑然一体,因此就被称作了白海。 此时正值冬季,四周更是刚下过雪,正应了这旷世的奇景。徐怀谷远远望去,只见那流动的鹿水尽头处是一片雪白,看不见绵延的山脉,也看不见蓝天,那一片天空都被辽阔的白海映成了雪白,湖天相接,极其壮阔。 余芹坐在马上,瞅了一眼那边,疑惑地说:“我们这一路走来,除了鹿水旁边有一些空地之外,都没见到这么大的平地,那边是哪里,竟然有如此奇景?”黄善一笑,抢先殷勤答道:“余姑娘有所不知,那边辽阔平地哪里是平地,其实就是那白海,我们这就是到了白海了。”余芹绕有兴趣,挺了挺身子,想看得更远些,自言自语道:“好一个白海,真大啊。况且这景色也是极美,当得了一个宏伟壮观。”黄善苦笑说:“景色美不错,只是我们这一趟怕是看不了景色咯,连生死尚未可知,谈何其他?”徐怀谷皱了皱眉,说:“生死应该还是有数,如果实在打不过,与那鬼物和解也未尝不可。我们之间实力不会差距太大,若是想要吃下我们,它们也得费一番功夫,搞不好还得元气大伤。”他看向白海东边那座缭绕在云雾间,若隐若现的那一座巍峨高山,说道:“我们也只是可怜那伊芸,所以才承她一个情,帮一次忙罢了,若是这次做不到,那也不能怪我们不尽力了,是天命如此。”黄善刚欲讲话,徐怀谷便嬉笑着脸问他说:“黄善,我记着当时伊家为了求你出手可真是费尽心思,你还一幅不愿意的模样,怎么现在见过了那伊家小姐,就变得这么殷勤?”左丘寻嗤笑出声:“男人,都逃不过一个色字。”黄善给左丘寻翻了个白眼,说道:“我且问问你们,你们知道野修心里最想要什么吗?”徐怀谷挑眉道:“命?”黄善微微摇头。 左丘寻说道:“钱。”黄善眼睛一亮,转眼就拍了个马屁,说:“还是左丘剑仙懂我,野修嘛,命不值钱,不过钱,确是货真价实的钱,不见得比命就差了!”徐怀谷问他:“所以你到底想说些什么?”黄善这才缓缓道来:“在我们野修心里,钱自然是第一,其次就是宝贝,兄弟,性命,最后啊,才是这女人二字。所以说,你们根本就不了解我帮助伊芸的初衷。”徐怀谷故作为难,说道:“我寻思着,这伊芸她既不是钱,也不是个宝贝,但她既然能够让你冒着性命危险去帮她,莫非我们都看走眼了,她是你兄弟?”左丘寻大笑,余芹也掩嘴一笑,但那黄善脸上却不见半点被刁难的神色,反而似乎是早就知道徐怀谷要这么问一般,回答说:“那是因为我答应了她,给了承诺,在我心里,承诺自然是比性命一般重要,所以,我乃是为承诺而助人。”左丘寻不屑,开口给评了四字:“大言不惭。”徐怀谷也附和道:“大言不惭。”黄善挑眉疑惑道:“这你两人怎么都信不过我,那余姑娘给评评理,你认同他们吗?”余芹笑道:“算不上大言不惭,应该说是厚颜无耻。”黄善哎呦叫唤一声:“我的个余姑娘啊,我平日里对你可不错吧,竟然这么说我,可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啊!”说罢,他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撒泼打滚起来。 徐怀谷牵马走过,左丘寻也走过他身侧,顿时两股微风拂来,吹在了他身边,破开一堆小雪。 黄善打了个寒颤,可怜巴巴看向左丘寻,说:“剑仙是嫌剑气太多,压不住了吗?”左丘寻说:“没办法,有些人就是欠扁,身上这剑气可能就有点不太收敛,确实不是我故意为之。”黄善赶紧站起来,跟了上去,说道:“哪里的话,左丘剑仙怎么可能故意为之,若是故意,此时我还不早就分尸了不是?”一行人距离白海越来越近,随着湖泊逐渐展现在他们面前,一座城池也显现出来,那就是白海城。 徐怀谷皱了眉,有点茫然。这白海城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约摸和他见到的滨西城差不多大小,意思就是说这里面起码有上万人口。 当时和伊芸约定之时只是说在白海相见,可这么大一座城,上哪里找去? 徐怀谷刚想问出这问题,黄善便猜到了八九分,抢先答了上来:“当时分别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伊芸给了我一方小手帕,只要一个小法术,便能跟着手帕找到她。”徐怀谷点头赞叹道:“还真是思虑周全,这倒是不错。”看着近在咫尺的白海,黄善轻念法诀,那一方手帕也就悬浮起来,朝着一个地方缓缓飞去。 一行人便赶紧跟上了手帕,且看着手帕会把他们引向何方。 ------------ 花间酒 第三十七章:将至便杀人 那一方手帕虽然只是寻常物件,不过却是伊芸的贴身之物,所以上面沾有伊芸的气息,只需一个小小法术,便能够跟随着气息去寻到它的主人。 当初在兴庆劫牢之时,他们便是靠着这一个小法术在纵横交错的兴庆大牢里找到了余芹。 手帕悬浮在空中,缓缓向着白海城的方向飞去,看来伊芸此时已经进入了白海,众人好歹松了一口气。 只要她还活着,就已经是很走运了,毕竟一个弱女子要从兴庆马不停蹄赶到白海,也得半月路程,其中艰险,不言而喻。 最担心便是伊芸在路上遭遇不测,那可就是无可奈何了。既然要进入城内,这手帕法术自然是不方便施展,于是黄善就把手帕抓在了袖口里,通过感觉手帕想要飞去的方向来走。 白海城的城墙逐渐靠近,古语有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白海挨着这一座大湖而建,自然百姓的生活都离不开这一座大湖。 好在这湖虽然颜色有些古怪,物产却是丰富得很,除了各色鱼类丰富,还有一种淡白色的藻类,被称作雪玉,乃是白海特产,可以制作一种名贵的香料,向来都是御贡之物,其珍稀难得,名不虚传,当地大多数百姓便是依赖着这雪玉生存。 只不过雪玉要想运出去,还是得靠商队。白海城三面靠湖,只有东边一面有一条商道能够出去,这就是黎川山脚下那条。 所以自从黎川山商道被鬼物所截,当地官员可是急得不得了,但是也无可奈何。 一日日的,城里面雪玉堆积,却又送不出去,外边的物资也进不来,百姓的生活日渐艰苦。 ……白海城内,一家绸缎铺子里,或鲜红或藏青,或鹅黄或五彩的鲜亮布料从一处高悬的梁子上垂挂而下,一位年过四十,但却风韵犹存的妇人站在铺子里,看着眼前一名衣衫有些破烂的年轻姑娘,一幅无可奈何模样。 那姑娘身材柔柔弱弱,面相也极好,想是一名贵家千金,但衣衫却不知为何这么破烂,这名年轻女子正是从兴庆一路北上的伊芸。 此时她在这异国他乡,无所依靠,又为父亲的病情所担心忧虑,憔悴不堪,恰似一朵被夜雨摧残的海棠,美丽之中带着可怜。 她纠结了许久,才对眼前那妇人说道:“大娘,我去找过马家的人了,但是他们嫌我衣衫褴褛,瞧不起我,连门都不让我进去。所以我想着,能不能在您这里借一身衣服穿了,我再去试试。”妇人怜惜地看了一眼伊芸,爽快便答应了下来,道:“好孩子,真是为难你了,为了父亲竟然一路跑到了这里来,真是苦了你了。”伊芸摇头说:“没关系的,父亲生我养我,这是我应该做的。”妇人欣慰地点点头,便转身进了铺子里间,却没有拿出衣服,而是拿了一幅皮尺。 伊芸疑惑道:“大娘,你这是?”妇人温柔道:“和我说什么借衣服,趁着我眼睛还没昏花,给你做一套就是,这铺子里这么多布料,你随便挑一块。你这么漂亮的孩子,该配最好看的料子。”伊芸慌忙拒绝道:“还是算了吧,大娘,自从你丈夫也被那鬼物所害,你就只能靠这些布料过日子了啊!”说到她丈夫,妇人终是叹了气,放下皮尺,眼睛不觉便润湿了。 她赶紧拿手遮住了眼眶,久久无言。伊芸心里十分难过,劝道:“大娘,没关系的,你丈夫和我父亲患的是同样的病症,还能救。我从兴庆跑来白海,自然是有救治之法,只要等我那些朋友过来,他们就能救你丈夫的。”妇人抹眼泪,说:“他们?他们和你是什么关系,不过也只是普通朋友罢了。孩子,你心地善良,却不知道这世上人心险恶,这些人多半是靠不住的,就算他们愿意尽力帮你,那也绝对是有所求。”说罢,她便打量了伊芸一身,伊芸被看的有点慌,恰巧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大娘口中所求为何,便不吱声了。 此时,那绸缎铺子门被敲响,声音急促,似乎很是急切。妇人从伤心里回过神来,马上应道:“急甚么,来了来了!”但是还不等她靠近去开门,那铺子的门便被一脚踹开了,一名额头有一块硕大疤痕的男子站在门口,看他那凶神恶煞相貌,就知道绝非善茬。 那名男子今日上门来,确实就不是来做好事的。他是附近这一块区域的混混头子,向来欺软怕硬,混迹街道多年,乃是有名的恶霸。 况且还有他那在官府担任文书的舅舅,官府对他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倒也随他去了。 男子站在门口,大娘一眼就瞧出来他是谁,顿时失色,差点跌落在地。 伊芸看见妇人被吓倒,也赶紧上前去搀扶,一边又惊慌地看着来者,不知所措。 男子丝毫不打算掩饰自己的猥琐目的,开门见山便说:“冯大娘,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四十来岁的人了,没有子嗣,丈夫也死了,你这日子还有个盼头吗?迟早有一天得饿死,不如跟了我去,虽然没有名声,但是管你吃饱喝足!”原来这位姓冯的妇人虽然年岁虽高,但是风韵犹存,倒有些徐娘半老之美色,早就进了这男子的眼睛,此时她丈夫又死,还不上门来强求,再等何时? 妇人大哭道:“我丈夫他没死,你快给我滚出去!”男子狠狠说道:“没死?昏了几个月了,和死人有什么区别?还要你一天天照顾,还不如死了干净!再说那家伙有什么好的,能给你好日子吗?但我可以啊!”伊芸惊慌看着这男子,怒斥道:“哪里来的泼皮,你说什么鬼话,真是好不要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书喇这男子惊奇地看着伊芸,仔细端详一番后,眼上竟然露出喜色:“好个标致的姑娘,这皮肉和身段,我还真没见过几个,快点给你大爷笑个。”说着,拿衣袖一擦嘴巴,便欲上前抓住伊芸手臂,伊芸自然不肯,拼死反抗,那冯大娘见伊芸也要被牵连,心里更是着急,也扑了上去,顿时三人扭打在一起。 伊芸这边虽然有两人,但那男子毕竟是街头混混,力气又大,伊芸二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吃了不少苦头。 那男子此时也打红了眼,竟然不再去管自己对手是谁,抡圆了一个巴掌就想要扇去。 那一巴掌势大力沉,竟是用了全身力气,一掌下去,起码也得皮开肉绽。 男子狞笑,巴掌落下,威胁说:“这就是违背我的下场!”那一巴掌正对着伊芸而来,吓得伊芸尖叫起来,但这尖叫却正中了那男子的下怀。 伊芸正准备接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但是似乎眼前寒芒一闪,便有一团猩红鲜血喷洒而出,落在了伊芸脸上,她还听见了什么东西落地的沉闷之声。 伊芸呆滞地看着鲜血洒在自己脸上和衣衫,随后便是男子一声凄惨嚎叫,命也不要似的跑出了门,然后便有一名身材修长男子提剑跑来,一剑就当街斩杀了那男子。 此人一袭黑衣,杀了男子之后,并无丝毫慌张之意,安然看着男子身上鲜血逐渐在地面散开,然后周围看见此景的路人们大喊尖叫,纷纷慌乱逃走。 看了一小会儿,他慢慢走进了这一间绸缎铺子。那冯姓妇人见到黑衣男子出手就是杀人,早就害怕地不敢动弹了,在她眼里,那男子也只是个恶霸,平日里欺压百姓,虽然罪行着实可恶,也还没有闹出过人命,但是这黑衣人一来就杀人,而且如此光明正大,妇人那一颗只知道在小地方安稳生活的心,早就提到嗓子眼来了。 那伊芸见到了黑衣人模样,便喜不自禁叫了出声:“徐怀谷,你终于来了!”徐怀谷看见了伊芸,早就换了一幅笑脸,温润模样和之前骤起杀人之时,早已是天差地别,弄得这一名没见过世面的妇人更是心神恐慌。 妇人颤抖着伸手指了一下门外那死得不能再死的男子,声音颤颤巍巍:“你……你杀了人。”徐怀谷莞尔一笑:“市井败类,死不足惜。”妇人唯唯诺诺,不敢再有言语。 伊芸对着徐怀谷,眼神充满希冀:“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的!”徐怀谷说:“那是自然,答应过得事情,当然会做到。”伊芸又问:“那其余人呢?” “他们还在后面观察情况,我看见这边你有难,便抢先过来了一步,帮你一把。”伊芸高兴地点点头,向着身边妇人说:“大娘,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朋友们了,他们都是修士,一定可以帮助我们的。”妇人一听修士二字,眼里陡然一亮,赶紧看了一眼徐怀谷,说道:“你就是修士?”徐怀谷微微点头。 妇人看了许久,总归是长吁了一口气,竟然说道:“如此杀人,除了修士还能有谁?我早该想到了的,无论是鬼物还是修士,只要有超越常人的力量,都会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徐怀谷蹙眉,为这妇人话语一惊,不过仔细想来,竟然还有几分道理,不觉高看了这妇人。 很快,这边杀了人的事情便传了开来,官府的人闻讯赶来,很快就把这间绸缎铺子围得水泄不通。 先前那挑事男子的舅舅也已经赶到,却只看见地上一摊鲜血以及那一具少了一只手臂的尸体,顿时大怒,叫嚣道:“是谁杀的人,我绝不绕他!”徐怀谷冷眼走出铺子,与那人正面对质,提剑便是剑尖朝地,一剑划出,那路面便起一条极长沟壑,尘土飞扬。 只听见众人惊呼:“好个剑客,那姓胡的算是踢到铁板了!”姓胡的,就是死去的那泼皮。 那官府文书自然不罢休,不过只是一惊,便依旧义正言辞道:“剑客有什么了不起,剑客就可以随意杀人不是?那这天底下还有王法!” ------------ 花间酒 第三十八章:陈绍纯 那姓胡的恶霸的舅舅,名作胡凤天,就是这白海城里头官府文书,就在刚刚听闻了侄子的死讯,着急敢来之时,却见自己侄子惨死之状,不禁大怒,愤然向徐怀谷责骂。 徐怀谷本来心情就不好,原本这白海一趟就是只能赔本的买卖,哪知道刚来便碰上了这摊子事,便也怒气冲冲回他说:“你那侄子究竟是何等蠢人,你心里没点数?杀了就杀了,我看谁能拿我如何!”胡凤天被气得吹胡子瞪眼,道:“好猖狂一小子,给我上,抓住他,我要让他付出代价!”一列官兵在他身后站着,手都扶上了刀,随时准备出刀而战。 而徐怀谷是何等人,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拔剑出鞘,正面一人对峙那一列官兵,气势更足。 正值剑拔弩张之际,眼看两方就要开战,却横生变故。 “慢着!”一句浑厚声音传来,一名骑着枣红色大马的官员匆忙赶来,顿时人群纷纷让开了一条路,胡凤天在看清那大马上的人时,显然也微微一惊,低了头,不敢做声了。 周围人群也纷纷看向那一名骑马而来的官员,不少人脸色微变,于是都低下头来窃窃私语。 那些人言语虽低,但自然逃不过徐怀谷耳边,他清楚地听见他们在说县令,心里不觉明朗几分。 来者穿了一袭青黑色官袍,戴着一顶紫檀色乌纱帽,相貌端正,面上长了一大茬胡须,看起来为人颇为正道,倒是让徐怀谷有几分好感。 他下马来,走到胡凤天身边,说话声音不小,明显是有意让大家都听见,说道:“你那侄子平日里什么行径我最清楚不过,原先是看在他没有捅出大篓子的份上,才没有给他教训,现在惹了不该惹的人,死了也并无错。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率兵出来胡乱执法,这件事,我回去要好好和你计较一番!”这句话说的也还公道,周围百姓们听见了都点头称是,胡凤天看到了这来者是自己上司,又是斥责自己,更是面色不好看,不说话了。 那来者骂完胡凤天之后,才看向了徐怀谷,说道:“仙长虽然是秉公出手,斩除奸邪,但是下手就杀人,也是太狠辣了些。虽然你是修士,但是当街在我白海城杀人,这份罪不可不审,请和我到县衙走一趟吧。”这人只是一小小县令,白海虽然比鹿城大,但还是只能算小城而已,徐怀谷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况且他觉得自己出手并无错,哪里肯去县衙? 于是他冷笑道:“不去,多说无益,有本事就把我抓去,若是没这本事,也不必多说。是他招惹我们在先,不过是恰好碰上了我,倒霉罢了,若是无人犯我,我保证绝对不会无故杀人。”胡凤天大怒,说:“你个小子真嚣张,你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谁?乃是朝廷钦赐白海县令陈绍纯陈大人,你是想和朝廷作对?来人,给我拿下他!”徐怀谷面色一沉,那立在地上的长剑随手一起,一道剑气划过,胡凤天的帽檐便被削掉了一角,惊得他满背冷汗。 是个境界不低的剑修,事情有点难办了。胡凤天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又不敢再向徐怀谷发难,干脆看向了身边的陈绍纯,想让他为自己做主。 但是陈绍纯也皱了眉头,轻声说道:“不是我不想帮你,这家伙虽然棘手,但是并不难解决,只是他还有同伙藏在暗处,我们恐怕不敌。再说,现在黎川山那边闹腾得厉害,我也想好好利用这个机会。”胡凤天眼珠子转了转,疑惑道:“大人是想和他联手斩除黎川山的鬼物?”陈绍纯点头说:“无奈之举,不然这么耗下去,商道再不开放,白海就要开始饿死人了。”胡凤天听了这一席话,生气地瞪了一眼徐怀谷,拂袖扬长而去,留下陈绍纯继续待在原地。 等到胡凤天离开,陈绍纯便换了一副脸,微笑看向徐怀谷,说:“仙长杀恶人,虽然于律法不合,但是于情于理都是没错,所以这次我也就不再追究了。只不过仙长初来乍到,我还想和仙长说道说道我们白海的风情,想必我是没有那么大面子能请仙长到我家府邸去,所以要不今日就在这铺子里谈?”徐怀谷听着话,敏锐地察觉到陈绍纯话中有话,恰好也觉得他奈自己不何,便答应了:“行,那就现在谈。”陈绍纯走向徐怀谷,身后亲卫要跟随,被他摆了摆手,拦下了,大方笑道:“仙长要是想杀我,你们拦不住,所以不必担心,你们守在门外即可。”说罢,他便走向了那间绸缎铺子,并伸手做请状,徐怀谷也就跟了上去。 进了铺子里,这才发现其余三人都已经从后门进了铺子,此时坐在一起,看着进来的两人。 徐怀谷倒也不觉如何,直接挑了个座位便坐,于是那张桌子就没了座位,害得陈绍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颇为尴尬。 从绸缎铺子里间走出了伊芸和那名姓冯的妇人,伊芸给桌子上沏了几杯茶,妇人也赶紧给县令搬了一张椅子来让他坐下,又给他递了一杯茶,随后自己便和伊芸站在一边看着这些人。 徐怀谷小啜了一口茶,问道:“有事直说就可以,不要拐弯抹角。”陈绍纯也不造作,开门见山便说:“仙长想必已经听说了黎川山一带闹鬼一事,心里可有想法?”徐怀谷心里清楚,这陈绍纯应该是打算联合自己这一行人的力量,一起攻上黎川山,看是否能够消灭山上的鬼物,那么他必然要拿出条件来,这很可能就是徐怀谷这白海一趟能拿到的唯一报酬。 想到这一点,他就有点心疼。之前在鹿城的时候,他不得已用掉了那一张威力极高的紫霞宗雷符,那张符箓着实稀罕,他心疼了好久,是亏大发了,现在有机会捞一笔,他不想浪费。 徐怀谷便说道:“是想要我帮忙?帮忙倒未尝不可,只是要拿出报酬来。”陈绍纯笑道:“这是自然,我们白海虽然不盛产粮食,但是却出产雪玉这等稀罕物,所以钱财倒是不缺,仙长你看十枚大珠如何?”徐怀谷讨价还价道:“十枚?这可是上山杀鬼,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行当,十枚太小气了。”陈绍纯问道:“那你想要多少?”徐怀谷伸出一只手,抓了一抓空气,说:“五十枚。”陈绍纯愕然,随即一笑道:“仙长,不是我说你,你虽然是剑修,也能使出剑气,但也就是三境修为吧?我就算把你当做四境战力的剑修来看,你出手一次也就值十枚大珠,五十枚绝对不可能。”徐怀谷也轻松笑道:“五十枚,不讲价,虽然我也许不值,但是我们这一群人肯定值。”陈绍纯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徐怀谷一行人,他能察觉到黄善的修为是四境,但是看那另外两名女子时,却看不真切,要么都没有修为,要么修为就比他更高。 陈绍纯问他:“这里你说了算数?”徐怀谷点点头,说:“敢不敢信我?五十枚,你绝对不亏。”陈绍纯仔细皱眉想了好久,说:“好,我相信你。不过这五十枚也太多了些,三十枚如何?”徐怀脸色阴云密布,有点不喜。 陈绍纯指了指伊芸,说道:“仙长你别说这么多,我知道你们一行人来这里的目的,是给这小姑娘来帮忙的吧?本来没有我这一份报酬,你们也要上山,现在除此之外还能挣一笔神仙钱,还老是抠着二十枚大珠不放,不是剑客所为吧?”徐怀谷撇撇嘴,便知道了这陈绍纯虽然看起来刚正,但也十分狡猾,伊芸这几日在城里所作所为,应该都进了他眼里,倒也不再多计较那些神仙钱了。 计较多了,倒显得自己颇为不大气。于是徐怀谷点头说道:“看在你今天处事还算公正的份上,我便答应了你。”陈绍纯拱手笑道:“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绍纯,是这白海城里的县令,以前是队列行伍出身,五境武夫。”徐怀谷也推手说道:“徐怀谷,三境剑修。”陈绍纯试探着以眼神指了指徐怀谷身后一行人,是想要探探这身后人的底细,但是徐怀谷却不说话,弄得陈绍纯有些不太自然。 不过在徐怀谷想来,陈绍纯倒也是奇怪,竟然能够以队列行伍的出身进了官场,想必除了修为之外,做人也是极其圆滑老道,这在武夫一行里还是颇为稀罕的。 果然,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对着徐怀谷笑道:“原来是徐剑仙,幸会幸会。”徐怀谷敷衍道:“境界卑微,担不得剑仙二字,叫我徐怀谷就好。”陈绍纯便说道:“那便依了剑仙的意思。徐怀谷,黎川山被鬼物所盘踞,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对我们白海造成了极大威胁,所以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筹备攻上黎川山,夺回商道一事。到现在为止,已经积攒了不小力量,只需要一个缜密计划,便可以上山杀鬼。此事宜早不宜迟,今日能够得到你们的帮忙,我觉得力量已经差不多了,我计划就在明日,邀请你们到南安楼参加酒宴,就在酒宴上,我们共同商议上山大策,你意下如何?”徐怀谷说道:“自无不可。只是我有一件事必须要说,这件事事成之后,我必须要拿到一个人的魂魄,不然这件事我不会出手。”陈绍纯说:“这你放心就好,我们上山一事,目的之一也是为了拿回那被掠夺而去的许多魂魄,到时候会依次归还,就算你不说,我们也理应如此做。”徐怀谷这才满意点头,说:“那就这么定了吧。”陈绍纯笑道:“徐兄爽快,那我就不叨扰了,先行告辞一步,明日我们安南楼再会。”说罢,便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满意地捋了捋大胡子,大阔步离开了绸缎铺子。 ------------ 花间酒 第三十九章:黄龙观 看着陈绍纯走出了绸缎铺子,徐怀谷终于放下了茶杯,微微一笑,环视一圈,最后看向了那一名不知名妇人。 妇人被徐怀谷眼神盯得浑身不舒服,还是伊芸看出徐怀谷眼神,赶紧替她解围说:“徐怀谷,这是冯大娘,是这一间绸缎铺子的老板娘,她丈夫原先也是被鬼物所害的其中一人,现在一人守着这铺子,很可怜。而且她人很好的,我这几天在白海就是在她家铺子里落的脚,不然都要无家可归了。”妇人原本就是个柔弱性子,之前见了杀人,魂都快被吓破了,此时哪里敢搭理徐怀谷,好在伊芸这一席话倒是给徐怀谷介绍了一下。 徐怀谷害怕继续吓着她,便赶紧收剑进剑匣,对着妇人温和说道:“大娘你莫怕,我虽然今天杀了那厮,但我也只杀恶人,绝不是滥杀之辈。这姑娘伊芸本是我的朋友,我来白海就是为了救她父亲性命,幸得大娘这几日照顾,我在此谢过大娘。”妇人颤抖着点了点头,不敢多说。 伊芸使劲给妇人使眼色,但是妇人早已明白不过来,于是伊芸只好低三下四地对着黄善说道:“黄道长,冯大娘对我有恩,她的丈夫中的是和我父亲一样的鬼术,你看可不可以帮忙也救救她?她很可怜的。”黄善看看伊芸,又看向徐怀谷,徐怀谷心湖传音给他说:“只管按你自己想法去做吧,这件事我不管你。”黄善便抬头对着妇人说道:“实话实说,我也不是烂好人,本来是不打算救你丈夫的,但是既然你心地善良,又帮助了我们这位朋友,所以我便帮你一把。不过他最终是否能够醒来,还是得看能否找回残缺的魂魄。”冯大娘听了这话,精神为之一振,赶紧下跪谢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黄善连忙扶起她,然后便在冯大娘的指引下走进了里间,准备去以符箓之术暂时稳定她丈夫的病情,伊芸也赶紧跟了上去,于是,这外边就只剩下了徐怀谷,左丘寻,余芹三人。 三人围坐着,并无外人,所以也不必遮拦,便没有用心湖传音,徐怀谷直接说道:“左丘寻,你怎么看那陈绍纯所说的结盟一事?”左丘寻说:“结盟乃必然之事,那黎川山所盘踞的鬼物实力着实有些强得古怪。论理说,那一座山虽也算是名山,但一家仙家宗门都没有,却竟然能够引来六七境的鬼居住,很是不同寻常。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黎川山之中,只怕有更深的秘密。如果只是凭着那陈绍纯的五境修为,甚至他再找来几名五境修士,只怕也凶多吉少,对付鬼王,起码要六境修士才能发挥作用,且看明日他的其他同盟实力如何。”徐怀谷沉气道:“那我们有几分胜算?”左丘寻自信一笑,说:“我说有十分。”徐怀谷难以置信,思索了一番,说:“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你现在已经是六境修为,一把法宝外剑,一把仙兵本命飞剑,还有一把诡异莫测的心湖飞剑,比起没有仙兵的一般剑修,你到底能与几境持平?”左丘寻笑道:“难说,不分生死,就只有六境,若是分生死,八境也未尝不可。”徐怀谷脸色猛然一停,打量左丘寻的眼神都变了几分。 左丘寻说:“别想太多了,你想在六境有我这个实力,还差的远。光是没有仙兵,这就是一大差距,再说你那心湖飞剑的本命神通,现在都还没有弄清楚,这又是一大差距。况且你走过的路太少,眼界剑心皆不及我,这又是差一节,你的路还长着。”她托着下巴,靠在了桌子上,丹凤眼眯得狭长,看着他说:“不过我倒是好奇,你那心湖飞剑里一丝道家意韵究竟为何,竟然能够与心湖飞剑并驾齐驱,相互博弈,这一点倒是我所没有的。”听到这里,余芹的目光也疑惑地移了过来,似是想要询问,但徐怀谷只是抿了抿嘴,并不说话。 左丘寻嘴角微扬,转过头去,不置可否。……黎川山上,树林葱郁,参天树木密密麻麻,挤成了一团绿色的海洋。 灿烂阳光照耀而下,只不过树林枝叶过于繁茂,却并无几缕真正落地,于是尽管是大晴天,但树林之间却依旧昏暗。 黎川山的半山腰有一座山脊,山脊之上,却有一座石台突兀而出,在这山坡上制造出了一块难得的平地,那平地之上,便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废墟。 废墟年代久远,木制的房梁和窗棂上爬满了碧绿的藤蔓,角落里满是老鼠洞和蛇洞,大块大块的瓦片都落在地上,砸成碎片。 而那正中央大殿的正门上,却还悬着一块匾额,上书 “黄龙观”。年代虽久,但是匾额之上依旧光鲜亮丽,刻字书法遒劲有力,隐隐有灵气蕴含其中,是一件灵气宝物。 只不过此时的黄龙观之中,却早已没有人居住,百来年前,这座道观便古怪地没落了,从此黎川山也变得古怪起来,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黄龙观的一间侧房里,光线昏暗,尘土堆积,便在这一间普通至极的房间里,一场秘密的交谈正在继续。 一名红衣女子站在房间一侧,红袖飘飘,无风而动,肚子那处明显地凸出来,极有特征,这竟然正是当时在鹿城暗地里布置阵法的那名女鬼。 而此时,在那女鬼身边,还有一个黑袍老道士气得发抖,不住地跺脚,很是不耐烦,这自然也就是那鹿城里的黑衣鬼修。 黑衣道士声音冰冷,说道:“你姐姐真的会帮我们吗?”女鬼点点头,说:“会的,姐姐与我交好,而且她一向怜悯我。她是黎川山鬼王,本领通天,对付那几个跳梁小丑绝对是手到擒来。”黑衣道士皱了皱眉,说:“最好如此。”说话间,一股黑气奔袭而来,转眼便钻进了这一间小房。 红衣女鬼一见,马上下跪在地,不敢抬头看那黑气,而道士则硬是不跪下,斜瞥着那黑气,似乎是想要看看这它究竟有多厉害。 黑气在空中悬浮,缥缈不定,没有固定形状,发声道:“你们二人所为何事?”女鬼恭敬回答说:“姐姐,我那肚中孩儿需要这鬼修的一只法宝,名作血风铃,才能转生度化。只不过在我们行动之时,却被一行人撞见,那群人抢了血风铃而去,所以恳请姐姐能够帮我一把,杀了那群人,夺回血风铃,帮我一把!”黑气冷冷说:“那一行人可是四个?”女鬼疑惑回答说:“他们有几人我倒是不知,不过其中有一名三境剑修,竟然对剑的掌控极其精妙,能使出剑气。另外还有一名六境剑修女子,杀力极高,差点还杀了这六境的黑衣道士。”黑气不作声。 女鬼见黑气没什么反应,隐隐啜泣起来,哀求道:“姐姐你也知道度化我们这些孤魂野鬼有多难,这次机会委实难得。我不求来生,只是我肚中孩儿却是无辜,还请看在你我昔日情面份上帮我一把。那些人虽然实力不低,但是只要姐姐你出马,一定都不成问题的。”黑气停顿了好久,无奈说:“妹妹,我早就告诉过你,死了就是死了,不要在纠结于此,你总是不听,如今才会有这一遭事故。这件事,很不好做,我现在在这一带闹出了不小声响,白海城里头那犟牛陈绍纯已经准备要来对付我,我自保尚且不定,再多出来一名杀力极高的六境剑修,只怕是更难。”女鬼继续哭泣说:“那如果借助黄龙观里的那一尊恶煞鬼魂呢,应该不成问题吧?”黑气冷声说:“还差一点,我只差一点就能够炼化那一只恶煞鬼魂,到时候我的实力能够突飞猛进,只不过现在正是节骨眼,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问题,所以妹妹,别怪姐姐狠心,只是现在确实不能做。”那黑衣道士冷笑一声,说:“说这么多作甚?不就是不愿意帮忙吗,这种事我见的多了。苟富贵,勿相忘,人间尚有几人能做到,何况是你们这些鬼物?”黑气听了这嘲讽,果然来了怒气,说:“你是谁,也敢在我面前放肆?”黑衣道士说:“我就是那血风铃的主人,你想怎样?”黑气怒道:“我叫你跪下!”黑衣道士嗤笑,说:“跪你?你以为你是谁?你是无量天尊还是元始天尊,好让我跪你?”黑气沉默少许,声音冷静下来,竟然不复之前的愤怒,说:“跪下。”仿佛是收到了天地间的号令一般,随着这一句话落地,那黑衣道士膝盖便开始颤抖。 黑衣道士惊恐地看向自己膝盖,却发现它正不受控制地向下落去,直至重重地跪伏在地,把石板地面压开裂缝。 红衣女鬼惊讶地看了看黑气,呢喃道:“姐姐,原来你已经突破那一层了。”黑气不作理睬那黑衣道士,而是对着跪着的女鬼说道:“妹妹,我刚好手里缺一件趁手的宝物,那血风铃我能否驱使?”女鬼惊慌答道:“应该是可以的。”黑衣道士心头一冷,连忙说:“不行,那血风铃被我种下了血印,只能由我一个人驱使,没有我,你们就算得到它,也用不了!”黑气冷声说:“血印?如今你应该知道,我比你境界更高,我自然会找到办法消除。至于你这个人,既然我也能使用血风铃,还留着你有什么价值?”她又转头看向女鬼,询问道:“你说呢,我的好妹妹?”红衣女鬼答道:“并无价值。” “那杀了如何?”女鬼微微蹙眉,说:“姐姐想怎样就怎样。”那黑衣道士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恐惧,忙说:“之前是我不开眼,不知道你竟然如此修为。如今我固然有错,但是我好歹也是一名六境修士,你不是说陈绍纯想要攻打你?我可以前去白海探查情报,也可以为你杀敌,我还有价值!”黑气冷笑,说:“先前硬着骨头还有几分看头,这会儿怕死倒是更厉害,很是无趣。也罢,那就依了你,你即刻启程去白海探查情报,等他们上山之时,你再为我阻拦,便算抵过这不跪之罪,如何?”黑衣道士连忙抹了一把额间冷汗,忙答应说:“好,我定当如此!”黑气随手将一记黑气打入了道士身体内,说:“不过我还是不放心,给你留一点后手。若是背叛我,这道印记立即爆发,你必死无疑。若是忠心,事成之后,我会帮你消除,还你自由身。”黑衣道士痛心道:“好,我知道了。”黑气冷笑,说:“那你现在就去白海吧,我倒是要看看,陈绍纯到底想要对我如何。” ------------ 花间酒 第四十章:若是冤家,路宽也相逢 翌日正午时分,天色大亮,一轮明亮太阳挥洒光辉而下,暖洋洋的阳光照耀这一片大地,照得那一座白海雪亮一片,宛若山间的一颗宝石,十分耀眼。 这是徐怀谷一行人来到白海的第二日,这间小小绸缎铺子本来是容不下这么多一群人,但幸好徐怀谷等人都是修士,不用睡觉也没关系。 于是一晚上,那三名修士则在铺子里坐着修行,余芹,冯大娘和伊芸便在铺子里挤着稍微睡了睡,这一长夜便也这么熬过去了。 当徐怀谷率先睁开眼,从修行之中醒来,早已在一旁候着的伊芸便赶紧端上来一杯热茶,帮忙吹了吹,告诉他说:“之前看你在修行,就没有来打扰。其实今天一大早陈绍纯那边就来人通知我们,说正午时分让你们在安南楼相聚,叫我提醒你过去。”徐怀谷接过茶,一饮而尽,随后把茶杯交还给伊芸之后,便把手遮了遮眼睛,眯着眼看了看外边太阳,说道:“正午?那看这时辰,也差不多了吧,得马上启程了。”徐怀谷轻声以心湖言语提醒了左丘寻和黄善二人,将他们从修行之中叫醒,问道:“你们去赴宴吗?”左丘寻摇头说:“黄善跟着你去,我就不去了。你一个三境剑修,若是一个人去了多半要被瞧不起,黄善跟着你去刚刚好。”徐怀谷疑惑问道:“那你为何不去,你去了我们一方势力岂不是更强?”左丘寻笑了笑,说:“这种场合,说是相聚探讨对策,其实根本上是要各方自报家门,说出自己修为到底有几斤几两罢了。只有对内部每个人的修为了如指掌,才能制定合适的策略。黄善去是给你撑个面子,而我不去,是要给我们这一方隐藏实力,以备不测之祸事。”徐怀谷恍然,道:“原来如此,还是你思虑得周全。如此一来,这件事便很妥当了。若是他们真的能敌过黎川山鬼物,你大可不必出剑,免得引来天河宗那些人。”左丘寻点点头,说:“没错,有些事,经历的多了,自然就看清了。”徐怀谷便问黄善道:“你有什么意见吗?”黄善嘿嘿一笑,自然是继续拍左丘寻的马屁,说:“左丘剑仙定的主意,自然是天衣无缝,我黄善一个粗人,只管办事就对了。”左丘寻无可奈何笑道:“一幅野修样,刻进骨子里了,改不了。”黄善反而厚着脸皮道:“这有什么不好的,要改?”左丘寻微微点头,赞道:“活得透彻,没错,不改。”黄善拱手一笑,说:“多谢左丘剑仙夸奖。”徐怀谷背起剑匣,向着黄善说:“那话说完了,我们便走吧。”左丘寻轻声说:“等等,我有一件东西给你。”徐怀谷和黄善都好奇地看向左丘寻,只见左丘寻从身边一只包裹里拿出了一把精巧小扇子,随手就丢给了黄善,说:“还记得这个吧?”黄善一手接住,看也没看,就赶紧收了起来,笑道:“当然记得,这不就是我们在杭旬山上碰见的那华杉的一件法宝吗?”徐怀谷仔细想了想,才记起来这一把法宝扇子。 当时与华杉交战之时,这一把能扇出火焰的扇子还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华杉被杀之后,这身上的宝物自然就落到了左丘寻的手上。黄善一眼就看出那扇子来历,但是徐怀谷却还是在黄善说出扇子来历之后,才记起来,其中可见人心。 左丘寻一眼洞察黄善心里所想,笑着说道:“惦记着这东西时间不短了吧?”黄善也不推脱,大方说道:“正是,上次为了救余芹,我那一把法宝伞都被毁了,确实是元气大伤。咱们野修这身家都是靠性命打拼出来的,身上平白缺了一件法宝,就没点安全感。左丘剑仙你反正境界高,眼界更高,不缺这一把法宝,送给我岂不更合适?”黄善说的确实不错,连在那六境修士身上都极其稀有的仙兵,左丘寻就有两把。 除了那一把本命飞剑,还有上次杀了华杉拿到的那一块白玉印章,这一段时间她一直在不断尝试炼化印章,只不过仙兵极其桀骜难驯,一时半会还是炼化不得。 不过这仙兵入手是迟早的事,左丘寻倒也不太看重那法宝扇子,给黄善做一个人情也还不错。 徐怀谷笑着说道:“那这把上等法宝入手,黄善你可收获不小,想必战力更要上一层,这次上山刚好可以试试这法宝。”黄善点头称是,然后徐怀谷便带着黄善走出了这一间绸缎铺子,准备前去安南楼赴宴。 就在快要出门之时,那冯大娘却突然从铺子里间跑了出来,跪倒在地。 她面容憔悴,眼角泪痕还未干,此时跪在地上更是楚楚可怜,她看向徐怀谷,哀求道:“我丈夫的性命,全仰仗仙长你们了,请你们发发慈悲救救他吧!”徐怀谷叹气,郑重说道:“你放心,我等自然尽力而为。”说罢,便大阔步离开了铺子,赶往安南楼。 ……安南楼是白海城里的名楼,也是最高的一座楼,足足九层高。作为酒楼而言,这么高的楼在兴庆城那样的大城里都寥寥不过几座,但为何在这小地方也能有一座? 原来这安南楼并不是酒楼,而是一处类似了望楼的建筑,建造目的本是为了眺望白海,做观景之用。 只是今日陈绍纯要宴请各路修士,酒楼规格自然不能低,便征用了这安南楼的最高一层作宴席之地。 这安南楼倒也是一座奇楼。从楼顶看去,这一片汪洋大湖还是看不见边际,像是一大块雪地横亘在山脉中央。 远处的湖面云雾缭绕,湖天一色,宛若仙境。晴天时,则视线高远,登楼之人未有不心胸开阔。 阴雨时,则云雾逼近,飘飘乎宛如置身云海,似要飞升成仙,当真是一个观景的极好去处。 而今日,白海城县令陈绍纯便在这座高楼之上做酒宴,宴请四方修士,共计铲除黎川山鬼物一事。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安南楼的第九层早已坐满了宾客,人声鼎沸之间只剩下几个不起眼的位置空着,正等着徐怀谷等人前来。 一名光头高大僧人坐在陈绍纯身侧,身披半侧金红袈裟,手上拿着一串菩提佛珠,一边捻着佛珠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并不与周围修士言语,自然也没有喝酒吃肉,在这一群修士之间甚是显眼。 此时众人都已经开始有些等不及了,便有一人对陈绍纯说道:“陈县令,现在都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了,大家喝酒都过了半巡,再不说正事,只怕人人都要醉倒喽!”陈绍纯看了一下那空着的座位,笑着安慰道:“各位都是附近有头有脸的修士,不是我陈绍纯说,喝这些凡间酒酿,怕是给你十坛子也醉不倒一人,何苦拿这事来打趣我?各位请再稍等一下吧,还有一席客人没有来。”那人兴致缺缺,摇摇头,又倒了一杯闷酒喝了下去。 陈绍纯皱起了眉头,他昨日与徐怀谷说好以三十枚大珠的价钱请他们出手,已经是很看得起他们了。 按照这里其他修士的价钱,一名三境修士只值五枚大珠,一名四境修士也只是十枚大珠,而徐怀谷当时竟然狮子大开口要五十枚,让他吓了一跳的同时也不禁更加赞叹这年轻人的胆气。 况且能够让那一名四境修士都听命于他,而且那身后跟着的两名女子气质举止也不俗,肯定是有几分真本领的,所以他才破例花了大价钱,请他前来。 只不过此时酒席宾客都已来齐,其中不乏高阶修士,所以让得这么多人等着他,确实有些不妥。 这次陈绍纯集结而来的修士中,六境修士有两名,一名是坐在他身侧的那一名光头僧人,另一人则是一名黑袍道士,却也不知来历,只不过修为好歹也是有六境,是一大助力,而且还是他自己找上了门来,所以陈绍纯就让他也加入了进来。 而下面散席所坐之中,四境和五境的修士更多,这次陈绍纯是真的花了大功夫,下定决心要铲除这黎川山的恶鬼。 正在他思考之间,终于再有人叩门而入,抬头看去,正是昨日那一名背着剑匣的剑客和他身后那一名四境修士。 陈绍纯微微一笑,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但是这一层楼里热闹的气氛却被二人的到来所打破,顿时安静下来。 徐怀谷成为众人目光焦点,却并不在意,依旧脚步稳健走了进来,到了陈绍纯面前也和他打了一声招呼,陈绍纯便也让人安排了座位给二人坐下。 徐怀谷还只是刚一入座,便有人找上了茬。其中一名五境修士许是看不惯徐怀谷这高傲行径,站了起来,阴阳怪气说道:“我说是谁呢,让得陈县令和我们这一群人好等,原来是那眼高于顶的剑修,果然不同凡响。话说小伙子,你杀过鬼吗?别到时候上了山见了鬼,剑匣里头的剑都拔不出来,可就失了颜面喽。”众人只是哄笑,黄善有些看不过眼,准备出言驳斥,但是被徐怀谷拦下,他瞪了那人一眼,说:“管你何事。”那人嘲讽徐怀谷目的已经达到,此时也不管徐怀谷说了算么,只是笑着摇摇头,继续喝酒去了。 这一起风波平息,陈绍纯见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也准备讲些正事,便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一时间,人人放下酒杯,肃静起来,准备听陈绍纯讲话,可以看出陈绍纯在众人心里地位还是不低。 “黎川山鬼物横行,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已经有数月。这群鬼物凶狠异常,而且修为又高,所以此次白海遭遇如此大危机,我陈某作为这一地县令,自当挺身而出。在座的诸位,无论是我花钱雇来的,亦或是出于江湖道义想要杀鬼扶持正义的,到了这里,我们便都是一个团队。此次杀鬼,事情重大,据可靠情报,那黎川山的鬼王起码有六境修为,是否七境都尚未可知,所以此次行动之困难可想而知。但是诸位也不要气馁,我们同样也有六境修士!”陈绍纯爽朗一笑,伸手指了指身侧披着金红袈裟,一心念佛的僧人,说:“这是中土白马山的苦禅大师,就是六境修为,所学佛经专门镇杀厉鬼。”众人一齐鼓掌,拱手向僧人行礼,徐怀谷也看了一眼,那僧人确实有些本事,身处众人之中,依旧心境澄澈,只顾着念佛,并不说一句话。 陈绍纯再一挥手,指了另外一人说道:“而我右侧这一位莫饶人莫修士,也是一名六境野修,他也会帮助我们!”徐怀谷也看向那名字奇怪的莫修士,却猛地一惊,顿时酒杯都差点掉了。 黄善连忙拍了拍他,说:“你怎么了?”徐怀谷没说话,指向了那正春风得意接受众人吹捧的莫修士,顿时黄善也惊呆了。 因为那个名叫莫饶人的黑衣修士,分明就是他们在鹿城碰见的那一个与女鬼串通的人! ------------ 花间酒 第四十一章:安南酒宴 那黑衣道袍男子不像那只顾念佛的僧人那般一声不吭,此时被陈绍纯一介绍,便谦虚地推手,道:“本人修为虽然不高,但是也想为白海人民出一份力,此次上山杀鬼,还望各位齐心协力,定能斩除奸邪!”一番客气话说出来,便让众修士觉得他平易近人,赢得许多人好感。 此时正是接受众人吹捧,许多人都是觉得他修为高,自然是想要巴结一番,无论如何,留了一个好印象,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只赚不赔的买卖,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能做自然会去做。于是莫饶人也来者不拒,众修士依次站起来,远远隔着给他敬酒,他也不摆架子,也是笑着一一回敬,倒是给众人留下了不错印象。 只不过这众修士依次的敬酒到了徐怀谷这里,徐怀谷却只是狠狠盯着莫饶人,也不打算起身。 众修士目光纷纷聚集到徐怀谷身上,于是这一层楼气氛再次因为他而尴尬起来。 二人视线相交,徐怀谷自然不会退步。虽然不知道黑衣道士硬是参与进来这次上黎川山的杀鬼行动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光凭他在鹿城的所作所为,就知道肯定不会是好事,所以无论如何徐怀谷不会给他好颜色看。 只不过那黑衣道士却是依旧笑着看着徐怀谷,见徐怀谷没有站起来的打算,竟然自己起身了,端了一杯酒,举到眼前,对着徐怀谷说道:“这位道友似乎心情不太好?也是,马上就要前去黎川山,生死尚未可知,我看你还年轻,心里有些害怕总是正常的,作为长辈,我就先给你敬一杯酒,壮壮胆子!”说罢,莫饶人便仰头,将杯中酒酿一饮而尽。 只不过徐怀谷依旧眉头紧皱,眼神满是不屑,丝毫不理会黑衣道士的所作所为。 他也在思索着莫饶人葫芦里头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只不过这一份眼神落到了其他不知他们之间恩怨的修士眼里,则是徐怀谷赤裸裸的嘲讽了。 莫饶人一个六境修士,比起这三境的剑修整整高了三个境界,作为前辈不仅不介意徐怀谷没有敬酒,反而为他敬酒来给他壮胆,而徐怀不仅不领情,反而这么充满敌意地看着莫饶人,委实是太过目中无人。 许多修士此时都看不过眼,瞥向徐怀谷的眼神充满轻蔑。莫饶人依旧装作不认识徐怀谷,似乎也丝毫不介意徐怀谷的敌意,只是端着酒杯,微微笑着,给人很是亲切之感,让得徐怀谷心里更是厌恶。 他就是想要以这一幅面容示人,好把众人矛头指向徐怀谷,在上山之前就先给他制造麻烦。 果然,修士之间气氛开始有些不太对头,有人已经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只不过在一群修士之间小声议论简直就是当着别人的面说坏话,毕竟各位都是修士,再小的声音都不会逃过他们的耳朵。 “这剑修真是不知好歹,人家如此给他面子,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心胸狭窄,不成大事!” “你也别这么说人家,人家毕竟可是剑修,杀力高,自然不把咱们这些人当回事。” “我看他那剑匣有些不俗,不是一般的剑匣,里面的剑肯定也不是俗物。这人敢在六境修士面前如此猖狂,身后肯定是有人撑腰,真不知道是哪家山头培养出来这样的剑修,丢人现眼!”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那人是昨天刚到的白海,进来就杀了人,不过陈县令也没有责罪与他,还把他拉拢进来,我还以为这杀人一事必有隐情,现在看来,这人分明就是好歹不分,草菅人命!”修士们议论纷纷,自然一句都没有逃过徐怀谷耳朵,但是徐怀谷依旧面色不改,眼神冰冷。 舆论渐渐白热化,很快就有人顺势把矛头从徐怀谷指向了剑修,说起那剑修如何如何高傲,不把其他修士放在眼里,场面开始变得有些失控。 陈绍纯很是着急,这次是他好不容易找来的机会,何曾想过竟然会被敬酒这么一件小事闹到这个地步。 他不禁想起徐怀谷昨日狮子大开口以及今天迟到的场景,心里不禁有些怀疑徐怀谷到底是何来历,又到底有几分真本领,他开始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 突然,众修士猛地听见 “锵”的一声,顿时众人目光都转向声音传来处,那里竟然有一名花衣男子拔剑出了鞘,那铿锵一声正是剑锋擦过剑鞘的嘶鸣。 花衣男子提剑,愤然说道:“你们议论他可以,但是不要牵扯上剑修,否则,我定然不饶!”原来那花衣男子也是一名五境剑修,原本并不打算搭理这一件事,但是众人言论逐渐从徐怀谷转向了剑修,这他可就忍不了了,于是才有了这番言论。 众人被花衣男子一喝,都被惊到了,而那男子修为又高,众修士也不想与他结仇,于是也就不再说话。 陈绍纯正是想要众人平息下来,一见这机会,赶紧趁机说道:“我们这一行人之中的两名六境修士,我已经介绍过了,刚刚喝酒的时候,想必大家也都对彼此了解了一些,其余人我也就不一一赘述了,我们就直接讲正事吧。”接着就是陈绍纯讲述黎川山的一些情报,包括鬼物的实力以及黎川山的天线地形。 原来这黎川山三面是山坡,剩下一面就是悬崖,那一面悬崖自然没有办法攀登,只能从其余三面进攻。 在南面的半山腰处,就是那一座破落的道观,名作黄龙观,不过那道观早已荒废了百来年,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如何情况,不过按照陈绍纯的情报来看,鬼物大多聚集在黎川山的西面,所以道观那里不是重点。 而西面也是商道经过的位置,所以陈绍纯计划在西面多派人手,毕竟夺回商道才是此番真正目的,所以那光头僧人苦禅大师以及黑衣道士都被安排到了进攻西面的行伍之中,而徐怀谷只是三境,按照境界来分,在众人之中很是普通,于是便被分到了攻打南面的行动之中,黄善也是如此,而其中攻打南面之人的领头人就是那先前出剑的花衣男子。 在这之后的交谈之中,那花衣男子也做了介绍。他是一名五境剑修,来自东扶摇洲一座二流宗门清风谷,名作李思青,这次下山游历到附近,被陈绍纯一封送到清风谷的求助信给叫了过来。 陈绍纯原本就是行伍出身,也是五境武夫,以前的时候也与清风谷有些交情,于是清风谷就把刚好在附近游历的李思青给派了过来。 之后又是一番交谈,众人定好了大方向之后,又有各自的领头人商讨细致计划,尽量让每一人都各司其职,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其中人员繁多,又有修士剑修以及符箓师之间的区别,所以具体商讨颇为繁琐,直到满天繁星深夜之时,才定好了方略。 众人决定西面以陈绍纯为指导,又有苦禅大师以及黑衣道士莫饶人做辅,派出的修士最多。 南面就以李思青作为领头人,又有其余七八名三四境的修士跟随,北面则是另外一名五境修士带领,至于是一座高耸悬崖的东面,则不做安排人手。 然后便是选取合适时间,一席人之中自有奇人,其中一人就擅长占卜八卦,占卜了一番之后便说四天之后乃是二月初二,正是阳气旺盛,阴气亏损之日,天然对鬼物有压制,而四日时间也好给众修士做些准备,于是上山的时间就定在四日之后。 一行事物悉数交代完毕,也已经是夜深了,于是陈绍纯给各位赔笑之后,再说了些寒暄话语,众修士也就逐渐散开回去了。 不过徐怀谷依旧坐在座位上,并没有打算离开。黑衣道士莫饶人是与其余几名认识的修士一起离开的,他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意味深长看了徐怀谷一眼,似乎是在嘲笑徐怀谷。 徐怀谷一行人当时在鹿城把他害的可不浅,而现在,则是他胜徐怀谷一筹。 不过看见徐怀谷留下,他也能猜的出来徐怀谷是有话要讲给陈绍纯听,多半便是自己在鹿城一事。 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反而自信地离开了。待得其他修士都离开了,这安南楼顶就只剩下徐怀谷,黄善,陈绍纯,还有那一直以来就在念佛从未睁开过眼睛的苦禅大师。 黄善古怪地看了一眼苦禅大师,觉得有点搞笑,他都怀疑这一席辛苦安排苦禅大师到底都听进去了没有。 不过苦禅大师只是依旧念佛,对于外界一切似乎都不感兴趣。陈绍纯倒也大度,见徐怀谷不走,也不计较徐怀谷今日的行为,反而走到他身边坐下,给他斟了一杯酒,问道:“道友是有话要说给我听?”徐怀谷直截了当说道:“我见过那个莫饶人,他不是一个好人。两日前,我就是在鹿城遇见的他,当时他与一名三境女鬼所勾结,想要杀害整座鹿城的百姓,为他自己那法宝做祭品,想要将法宝晋升为仙兵。幸好被我发现,计划被我所破坏,才保下了鹿城。此人阴险狡诈,凶狠残暴,绝对不会因为可怜百姓而参与上山杀鬼一事的,他参与进来肯定是有其他目的。”陈绍纯疑惑问道:“那你说在鹿城破坏了他的行动,可他一名六境修士,就算你是剑修杀力高,也不过三境,再加上你身后这位四境修士,应该也不是他的对手吧?在鹿城,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徐怀谷不愿意说出左丘寻的存在,于是便遮掩说:“发生了什么你派人去鹿城询问一番自然就会有定论,而至于我是如何击败他,自有别的办法。我也只是把这件事说给你听,你信与不信都不关我事。不过要是因为这个人导致大伙都丢了性命,我可不负责任。”陈绍纯皱了皱眉,说:“我知道了,不过这件事我也不能听信你的一面之词,我会派人前去鹿城查证。这件事,我会有定夺的,如果事情真的如你所说,那我会好好重新考虑一番。”徐怀谷点了点头,便起身告辞说:“那这件事说完了,我也就走了。四日之后上山之时,我们再见。”陈绍纯笑着回敬说道:“那就有劳道友出力了。”徐怀谷对他终于展颜一笑,也拱手回了礼,便转身就走。 黄善也起身跟了上去,临走之时还不忘埋怨了一句:“陈大人,你这酒真不怎么好喝,连我在鹿城客栈里吃的酒都比不上。”陈绍纯尴尬一笑,也没说什么,于是黄善也觉得无趣,便也离开了。 只不过徐怀谷正走到门口,那位一直在念佛的苦禅大师却开口了:“施主留步,我有话要与你讲。” ------------ 花间酒 第四十二章:剑与禅 徐怀谷听见一句清朗声音传来,甚是悦耳动听,心里正觉得惊奇,不知是谁说话,但转眼一想,这里除了黄善和陈绍纯之外,也就只剩下苦禅大师,于是他立马察觉到此人应该就是那一直在念佛的苦禅大师。 苦禅大师来自中土白马山。白马山是中土一家赫赫有名的佛家宗门,位于中土北方,与那中土东边天下佛家第一宗天昱山颇有渊源,算的上是天昱山的附属宗门,不过在中土的北方也是排的上名次的大宗门,实力大约和天河宗差不多。 此次苦禅大师正是下山游历红尘,到了这大和国境内,听说白海一带长期有鬼物盘踞,便自发赶往白海驱鬼。 他此时已经在白海待了半旬有余,就是在一点点地积攒力量,想要一举攻破黎川山鬼物。 这次许多前来帮忙的修士也是看着苦禅大师身后白马山的名声,想要与苦禅大师套些交情,所以才前来帮忙。 不过这苦禅大师却似乎十分不近人情,不过其中也有知道这些人目的的原因,所以一直不与任何人交往,倒是让很多修士失望不少。 苦禅大师好不容易开口说话,这一句留步立马就勾起了徐怀谷的兴趣,他转身好奇问道:“大师有什么指教,请说吧。”苦禅大师停下了手里捻佛珠的动作,却沉默了。 陈绍纯敏锐察觉到苦禅大师手中动作,便知趣地说; “大师,需要我回避一下?”苦禅大师想了一想,摇摇头说:“不必,我直接说就好。”徐怀谷笑得更加灿烂,更加好奇苦禅大师究竟想要说什么事情,黄善也饶有兴趣地看着苦禅大师。 苦禅大师不紧不慢说道:“这位剑修施主,敢问尊姓大名?”徐怀谷笑着说:“怎么,你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今天这赴宴之人应该都看我不惯,你却想要知道我名字,这是为什么?”苦禅大师面色不改,说道:“今日酒宴上面发生之事,我并不觉得施主做法有何不妥,所以也并没有把施主当做心性不良之人。至于我为什么想要问施主名字,则是因为施主背后的那只剑匣,我认识。”徐怀谷听着这由头确实有些新奇,便挑眉疑惑道:“我背后这剑匣虽然有些来头,但是天下之大,我这样子的剑匣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吧,怎么偏就认识我这一只?”苦禅大师轻轻一笑,说道:“万物皆有缘分可言,我与这剑匣早些年间有些渊源,所以今日还能再相见。施主若是不相信我认识这剑匣,要不看看这剑匣左后方半寸处是不是有一条裂痕?”徐怀谷眼角轻轻一瞥,竟然还真就在那处看见了一条小小裂痕,顿时心里一惊。 这剑匣他背在身上也有不少时日了,都没有注意到这么一条小裂痕,那苦禅大师为何知道? 他正要发问,苦禅大师却轻笑说道:“施主不必问我为何知道,因为那条裂痕就是被我打破。”徐怀谷眯了眯眼,略一思索,立马提高了警惕,问道:“难道你与左丘寻有仇?”苦禅大师恍然,笑道:“左丘寻……原来改了一个这么名字,难怪世人都找不到她了。不过我并非与她有仇,只是有一段渊源罢了。当年她从北边飞鱼洲来到中土之时,恰巧遇见下山游历的我。那个时候的我,也是白马山的修道苗子,自认不凡,便与她一战,可惜啊,那一架我输得可真是不轻,差点把我大道前程给丢掉。” “我遭受如此重创,而对她所做的,却只是在她那剑匣上留下了一道痕迹罢了。不过那一战之后,对我心境也裨益极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此间道理还是要亲身体会才来的深刻。于是我便放弃下山游历,直接回了山门,澄澈心思吃斋念佛,如今境界突飞猛进,已经是六境了。如果还能见到她,我觉得她敌不过我。”徐怀谷打量了一番苦禅大师,觉得有人认为自己能在相同境界胜过左丘寻挺有意思,便玩味地说道:“没想到你与她还有这么一段恩怨,只不过就算是现在,你也不是她的对手。”说罢,转身又要走,苦禅大师赶紧再次出声留住徐怀谷,语气竟然有了一丝焦急,问道:“她现在是不是在白海?”徐怀谷头也不转,回答说:“按照你们佛家的说法,只要有缘,天下再大也能相见。若是无缘,就算是这一座小小的白海城,街头巷尾也不少,兜兜转转却也遇不见。”徐怀谷执意要走,苦禅大师没有再挽留,而是默默看着徐怀谷离开的背影,嘴角突然微微一笑,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叹道:“这幅样子,还真是像极了当年的她。”之前二人交谈之时,陈绍纯一直不好意思打扰,所以在一边听得稀里糊涂的,此时徐怀谷已经离开,他便也好奇地问苦禅大师说:“大师,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她,究竟是谁?”苦禅大师闭上眼睛,重新捻起佛珠,说道:“飞鱼洲那个销声匿迹多年的天生剑胎。”陈绍纯如遭雷击,讷讷道:“苏……苏涒?”苦禅大师没有讲话,安南楼重新平静了,轻轻的念佛声音响起,伴随着菩提子摩擦的细微声响,白海安然入了眠。 ……此次安南楼酒宴过后,距离去黎川山,便是四日的准备时间。不过徐怀谷倒是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在他看来,此次上山杀鬼一事最大的变数莫过在于黑衣道士。 黑衣道士最心爱的那一件法宝血风铃被徐怀谷一行人夺走,本应对徐怀谷一行人恨之入骨,而这一次见面,黑衣道士竟然对他没有丝毫怨气,而是想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阴招来对付他,徐怀谷总感觉有点奇怪。 而且他也没有想要拿回血风铃的意思,甚至没有与徐怀谷多讲一句话。 按照之前那一战来看,黑衣道士也不应该如此隐忍才是,他如此做,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他心里,徐怀谷必死,早死晚死并无区别,而那血风铃也必然会回到他的身上,所以才不急。 再想到鹿城之时黑衣道士与女鬼勾结一事,此番事情来龙去脉便差不多浮现出来了。 极有可能就是黑衣道士与黎川山鬼物相勾结,想要从内部制造混乱。到时候内外夹击,进攻黎川山的队伍自然会受到不攻而破。 不过就算如此,又能如何?徐怀谷并不在意,需要提醒的徐怀谷已经给陈绍纯提醒过了,至于他会不会听取,那就是另外一码子事了。 而且队伍里面还有左丘寻压阵,加上那比起左丘寻也只是略逊的苦禅大师,应该出不了大问题。 黑衣道士此番算计,本来已经很是精密了,可惜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苦禅大师也是能够匹敌七境的修士,而暗中藏着的左丘寻,则更是说若分生死,可以匹敌八境修士,如此天才存在,黑衣道士想不到也实属正常。 所以在这将要上山前的几日里,徐怀谷倒还算是清闲,每日修行依旧是懒懒散散,顺势而为,只是黄善和左丘寻就没有那么悠闲了。 黄善收了那一把法宝扇子,虽然说法宝并不如仙兵难驯,却也要下一番功夫。 这几日里,黄善炼化了这把小扇子之后,又开始逐渐熟悉这扇子的用处,却惊讶地发现这扇子不愧是大宗弟子所用的上等法宝,比起自己之前那一把法宝伞来,强上了不少,倒也觉得有一番失而复得的惊喜。 而左丘寻则更加不得清闲。她在从徐怀谷那里听说苦禅大师也来了白海,而且又听说他也已经六境,就有点着急了。 在左丘寻的口中,徐怀谷了解到那法号苦禅的僧人本名蔡合璧,乃是白马山年轻一代的青年俊杰,也是很出名的人物。 虽然岁数比起左丘寻大了几岁,但是也已经是六境,天赋可见一斑。苦禅大师说是不曾记恨左丘寻,但是谁知道他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况且苦禅大师也是白马山有名之人,便如那华杉一样,身上必然会藏着一件仙兵,若是到时候对她出手,也算是有点麻烦,所以左丘寻也有了点压力。 光凭一把仙兵品秩的本命飞剑,恐怕还不足以面对所有不测,所以她打算在上山之前炼化好从华杉那里夺来的那仙兵品秩的白玉印章。 到时候两件仙兵在手,无论如何,这一趟不会出太大的变故了。于是这几日左丘寻就寻了一家白海当地的仙家客栈,开始闭关修行,全身心投入炼化那白玉印章之中,除了徐怀谷时刻守在门口,其余人都不敢去打扰她。 徐怀谷守着左丘寻,一守便是整整三日时间过去,那房间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徐怀谷在外面等的都很是焦心,也不知道里面左丘寻此时究竟是如何状况,好在终于在临走那天夜晚,那扇房间的门终于从里面被打开了。 在门口盘坐着的徐怀谷一听见响动,立马站了起来,对着还没完全打开的门着急问道:“怎么样了,炼化好了吗?”随着那扇门的打开,徐怀谷看见左丘寻板着一张脸,顿时心里一沉,冷声说:“是没有成功?”左丘寻看了一眼徐怀谷那焦急神色,似乎比自己还要在乎结果,顿时不禁掩面笑了起来。 徐怀谷面色逐渐变得疑惑,随后也笑起来。这左丘寻和他也朝夕相处了一段日子,这种有趣的笑容只见到她对余芹有过,对自己和黄善永远都感觉像是高深莫测,算尽了一切似的,没那么近人情。 不过这一笑,倒真是被徐怀谷的反应所逗笑了,况且徐怀谷还觉得,左丘寻这一笑还真是别有风情。 说到这里,徐怀谷想起好像自己自从在杭旬山与余芹表露心事之后,和余芹反而一直没有什么进展,顿时有点头大。 对于男女情爱一事,徐怀谷还只能算得上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子,以后的路,还长得很。 左丘寻见徐怀谷思绪又飘了,便给他提醒说道:“有什么心事到时候再想吧,今天天色不早了,明天还要上山,快去休息了吧。”徐怀谷点点有,临走之时,再问了一句:“那印章?”左丘寻一抬手,便有一枚手心大小的白玉方块印章静静卧在她的手心里,散发着淡淡的白色荧光,在夜色之中颇为明亮。 印章洁白无瑕,左丘寻的手也雪白修长,如此一看,还真是让人赏心悦目。 徐怀谷便笑道:“炼化了就好,那这次上山就有十足把握了。既然夜深了,你也早点休息,我就离去了。”左丘寻点点头,于是徐怀谷便就此离开。 白海的夜深了,安南楼顶佛经阵阵,客栈之间剑气森森,黎川山头鬼气凄凄。 难得徐怀谷今夜没有修行,一躺到床上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 花间酒 第四十三章:好剑不如美人 这一夜白海依旧是风平浪静,百姓们在家里熟睡,更夫在半夜四处打更,还有夜半出湖捕鱼的渔船四面航行。 而在这些普通人之下,便是聚集在白海准备明天上黎川山杀鬼的修士们。 苦禅大师在安南楼顶念佛,四日不曾一动。左丘寻在客栈炼化仙兵,也不曾一动。 徐怀谷在床上熟睡,黑衣道士莫饶人在筹划明日如何与鬼物里应外合,余芹在为徐怀谷而担忧,伊芸和冯大娘则是希冀修士们能够早日斩鬼归来,好让他们的亲人苏醒过来。 这一夜,人人心事重重,心思各异,算不得是个好夜。终于,鸡鸣逐渐在白海四处响起,天边的朝霞也逐渐喷薄而出,驱散了白海城夜里的薄雾。 看起来,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徐怀谷起了床,在房间里收拾要带的东西。 说是收拾,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剑匣两把剑罢了,所以他主要是在清点自己包裹里的东西。 除了几块很早之前一直保存着的泠江石块,还有一小袋子神仙钱,而在包裹的角落里,他还看见自己一黑一白两枚彼岸花令牌之后,有些过去的事情又逐渐浮现出来了。 那黑色彼岸花令牌是从黄善手中拿来的,他还记得当时黄善对这令牌颇为看重,差点为了令牌连命都可以不要。 但是这令牌之后却被徐怀谷拿走了,虽然明面上没有说出来,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令牌在徐怀谷的手里。 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黄善也从来没有向徐怀谷问起过这一枚彼岸花令牌的事情,但是徐怀谷知道黄善没有忘记,他只是在看徐怀谷是否会主动还给他。 其实前几日左丘寻把那法宝扇子送给黄善之前,黄善就早已对扇子念念不忘,却也不曾挑明话语。 从这件事可见黄善之心,她知道黄善对所有事情都是记在心里的,不说不是忘了,只是不想说罢了。 徐怀谷想起这一段日子以来,黄善和他们并肩作战,一起喝酒吃肉,也曾劫过兴庆大牢,也曾进入杭旬秘境,也曾在鹿城杀鬼,也算得上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了,他不禁对自己拿走黄善令牌这一行为有点愧疚。 虽然从忘川的那一段经历来看,这令牌牵扯极大,与忘川那一扇生死门以及忘川上的摆渡人有关,但是良心告诉徐怀谷,这本不是他的东西,他应该把它还给黄善。 他正在回忆,突然敲门声传来,然后便是黄善的声音传来:“徐怀谷,你就一剑客,不就两把剑要背吗,磨蹭那么久干什么?怎么,还想背个姑娘上山解闷啊?快点出来,我昨天晚上弄了一坛好酒,左丘寻喝过了都说好喝,给你也留了点,算是给我们上山践行了。再不出来的话,这酒可就要被我和左丘寻喝完了。”这一席言语说得徐怀谷突然心间一动,心里似乎很是温暖,那是一种自从离开了道士孙祥之后就再也没有的感觉。 他决定了,待得黎川山一事过后,就把令牌还给黄善。无论这令牌牵扯有多大,又或是拿到它能够获取怎样的力量,在这一刻,徐怀谷都不在乎了,这些都比不上黄善的这一坛子酒。 徐怀谷把剑匣一拉,随意背到了背上,高声回答说:“就来了,不许偷喝!”黄善大笑,然后便走远了。 徐怀谷出门,在铺子门口见到了站着的黄善和左丘寻,黄善便不怀好意地笑着把手上的半坛子酒丢给了徐怀谷,说道:“喝吧,喝完了我们就走。”徐怀谷本来不是很能喝酒,见还有半坛子,顿时有点不悦,一边心里也在奇怪黄善今日怎么如此大方,如此昂贵的仙家酒酿竟然还会分半坛子给他。 他抱起酒坛子,喝了一口,果然是好酒。酒液清澈甘冽,入口极香,还有一股甜甜的花香味,竟然比起那仙人醉只好不差。 徐怀谷尝了一口之后,问道:“花了不少钱吧?”黄善嘿嘿一笑,没有说话,倒是左丘寻开口说道:“就他这个小气模样,上辈子肯定是穷死的,肯花钱买这种酒?其实这酒是白海本地的桃花酒,也是以仙家秘法酿制,算是上好的仙家酒。昨天晚上陈绍纯派人给上山的每一队修士都送了一些,不然哪里去找这么好的酒喝。”徐怀谷砸吧砸吧嘴巴,然后一口把剩下的酒水饮尽,把酒坛子撂在地上,爽快笑道:“酒喝完了,我们走吧。”正要离开,绸缎铺子里又走出来三人,正是余芹,伊芸和冯大娘。 三人又好生给徐怀谷他们嘱咐了一番,徐怀谷都答应了下来,这才得以离开。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但好在徐怀谷三人都是修士,所以走起路来脚力也是极好,只是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已经到达了黎川山南面的一口悬挂的古钟之处,那便是李思青和他们约好的集结之地。 徐怀谷到来之时,那里已经有了三四名小修士,不过都是各自为伍,不像徐怀谷这边三人本就是一个队伍。 独来独往,大多就是这些野修的性子。除了这几名野修,那在安南楼宴会之上拔剑为剑修鸣不平的花衣剑修李思青也已经到了。 不过今日他倒是换了一身青黑花纹衣裳,背后背一把长剑,面容冷峻,又自有剑修的一番冷酷气韵,看起来容貌颇佳。 那李思青也只是一个人站在一边,不与那几名野修搭话。不过也难怪,他可不是野修,乃是东扶摇洲清风谷的人,堂堂正正的仙家剑修,自然不屑与野修为伍,此时他看见徐怀谷一行三人一起前来,而且容貌不俗,想必也是宗门里面的师兄妹,才愿意结交一二。 他迎面走了上来,对着徐怀谷善意地笑了一笑,徐怀谷也笑着回应,两人这一番看起来还颇为熟络。 徐怀谷对李思青还有几分好感,其实主要来源于他当日在宴席上为剑修拔剑鸣不平。 在徐怀谷看来,这才是剑修应该有的心气,也是出剑的根源。李思青给徐怀谷打了个招呼,说道:“徐道友,好久不见。”徐怀谷也回应了他,寒暄了几句。 随后李思青便发现徐怀谷的身后还有一名长相颇佳的白衣女子,上次赴宴之时并未见过。 他指着左丘寻,问徐怀谷说:“徐道友,这位是谁,怎么上次安南楼的时候没有见过?”徐怀谷解释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虽然只是二境剑修,但是也想来黎川山上来见识一番,不知道李道友能否行个方便,让她也加入我们?”李思青打量了一番左丘寻,更是发现这女子年纪确实不大,二十出头而已,而且比起她的剑修身份,她的模样更是出挑。 下巴尖尖似柳叶,面颊清冷,眼眸狭长,剑眉横卧,自是一股出色剑仙韵味,落在同是剑修身份的李思青眼里,更加意气相投。 真是好标致一个剑修女子,李思青心里顿时有些心动。他也就是近三十的年纪,便已经是五境剑修的身份,在清风谷之中也能算是中上水准,只不过清风谷里女修士本来就少,漂亮的女修士更是被那些天赋更高之人所占据,李思青仗着一副好皮囊,却也寻找不到良配。 而且此时在李思青看来,这剑修女子相貌比起平日清风谷里所见的其他剑修女子,竟然都要更姣好,心里求慕之意更浓。 只不过他好好探查了一番这女子,发现女子还果真只有二境的修为,不禁有些失望。 但他转念一想,这女子应该修行时日尚短,二境其实也算不错了,又肯定是小宗培养出来的,到时候凭着自己这清风谷弟子的身份,想必她身后的宗门肯定也乐意攀上清风谷这一根高枝。 此番追求一事,应该是十拿九稳。李思青心里一乐,没有想到这白海一行竟然还能碰见这么一位美人,若真能与这名女子结为道侣,倒是意外之喜。 左丘寻其实已经把李思青的心思看了个七八分,不过也不觉得有何不妥,毕竟男人大多如此。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仅仅只是一个照面,李思青竟然已经想了这么多。 既然有了追求的心思,李思青便也多了一份心眼,小心问徐怀谷道:“敢问徐道友是出自哪家宗门,改天路过之时,也能拜访一二?”徐怀谷犹豫了一下,正不知该不该说,便听见左丘寻心湖传音提醒他说:“你就说来自飞鱼洲的新雨宗。”徐怀谷笑答道:“我们不是东扶摇洲本土人士,乃是从飞鱼洲前来,所在宗门名作新雨宗。”李思青稍微皱眉思索了一番,似乎并不知道新雨宗到底是哪一家宗门,不过却也知道这女子若真是飞鱼洲人士,此次会面很可能就是唯一一次见面机会了,若不能好好把握,估计以后就再难相见了。 李思青便作了个温和笑容,说道:“原来是新雨宗,久仰贵宗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乃是钟敏毓秀之地。徐道友生得风流倜傥,这位女剑修道友也是花容月貌,贵宗绝对是一块风水宝地,改日定要前去拜访。”徐怀谷心里一盘算这段话,倒也觉得李思青是个妙人。 修行中人,最在意应该是修为,而评价一个宗门高低好坏,自然也是以门下弟子的修为,而这人竟然是以人之容貌来定夺,倒也有趣,这人估计便就是那喜好形色之人。 李思青又问道:“不知这位女道友姓名?”左丘寻低头一笑,款款答道:“姓左丘,单名一个寻字。小小姓名,修为又低,不足挂齿。”李思青便劝说道:“道友此言差矣。我李思青平日里最喜欢形貌昳丽之人,说起来我修行的缘由,竟有几分也是为了能让自己年轻样貌能保存更久一些。说实话,清风谷女修士也不少,但是在我见过之人中,从未见过有道友如此相貌无暇之人,因此道友的姓名,无论如何我是要记下的。”左丘寻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随后又以衣袖遮住面庞,似乎是很害羞的样子。 徐怀谷憋着笑,知道左丘寻这又开始施展演技了,可怜这李思青,还真把她当做了追求对象,只怕是要苦了心了。 时间慢慢过去,其余人等也逐渐都来齐了。到最后,加上左丘寻,这一对一共有八人,其中五境修士两人,除了李思青之外还有一名上了岁数的老野修,四境修士两人,三境修士三人,还有左丘寻这一个 “长见识”的二境剑修。 ------------ 花间酒 第四十四章:生死本来自然 这一行人集结之后,便是等待约定的时辰了。当时在安南楼之时,一行人约定好的是正午时分进攻,但是此时已经过了正午时分,却也不见李思青下进攻命令,只是坐在一颗松树荫下闭目养神,时不时往徐怀谷这边瞥两眼。 徐怀谷觉得有点奇怪,李思青好歹五境修士,这约定好的进攻一事应该是无论如何不会忘记的,此时时间已过,为何却还如此悠闲养神? 徐怀谷并不打算去打扰他,不过有人却等不及了,着急问他说:“李道友,我们与陈县令约定好的时间是正午,你是领头人,不应该忘记才是。只不过为何现在已经过了正午,却还不进攻?要是误了战机,这可不是小事啊。”李思青悠然自得理了理头发,解释道:“我们要进攻的乃是黎川山的南面,而黎川山鬼物所占据之地大多是在西面,所以我们主力的那两名六境修士都是在西面。你们虽然是见过那六境的和尚,却不见得知道那和尚的厉害。那法号苦禅的和尚是来自中土佛家大宗白马山,是白马山年轻一代的最杰出之人,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是六境修士了,而且底蕴之深厚,身上法宝的数量,完全不是一般六境修士可以比拟,所以他的战力绝对有七境。我们大可不必如此早动手,待得西面先打起来,南面的鬼物自然会被吸引过去一部分,到时候我们的对手就要少很多了。”除了李思青之外,其余修士都是野修,都明白人不为己天地天诛地灭的道理,听到李思青一席话,顿时恍然大悟,便也不说话劝他,只是留在原地待命。 那除了李思青之外的另外一名五境老野修冷笑道:“说什么仙家修士,心胸狭窄,斤斤计较,与我们野修并无区别,可笑可笑。”李思青微微一笑,却没有觉得丢脸,而是轻松说道:“这是战略,我们对手一少,自然可以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我这不是为大家考虑吗?若是我们之间八人到最后少了一两人,岂不是坏了一场缘分?”那五境修士冷笑一声,摇摇头,不说话了。 李思青静静看向黎川山的西面,能够感受到那边灵气波动剧烈,此时应该是已经开战了,于是再等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说道:“诸位,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我们便上山去。不过我们只需要攻下那一座道观,便以道观作为根据地,再派出几人扫荡一下游荡的野鬼,便可以了。”徐怀谷觉得这李思青果然是一个有点意思的人,心里明明是有剑修的豪气,但是做起事来却又有点自私,斤斤计较之意,却也一时看不透这人到底心思如何。 不过按照李思青的方法,确实是最省力的方法,而且也是最安全的方法。 一席人也都是因为利益而来,能够让自己活下来的机会多一分,自然没有人反对。 于是一席人在以李思青为首,分散开来向山上攻去。不过李思青上山之时,有意无意靠近徐怀谷这一边,似乎是想要在左丘寻的面前表现一番。 虽然西面开战吸引过去一些鬼物,但是这南面鬼物依旧不少。也不知道那鬼王究竟积蓄了多久,才能够招来这么多孤魂野鬼,着实是十分麻烦。 很快,山间逐渐出现一些黑色鬼影,在树林之间穿梭,极为迅速,而那边几名野修就已经开始与鬼物交上了手。 不过现在靠近山脚,这里的鬼物都还只是二三境的小鬼。那些个野修都是经历过切切实实厮杀的人,杀起来鬼来毫不手软,于是一行人的速度只是被拖慢了一些,并不没有多大影响。 不过再往山上走一点,鬼物就开始密集起来,远远的还能看见一道巨大的黑色身影站在山上一块岩石下,正是一名五境的鬼物盘踞其间。 那鬼物身躯高大,浑身冒着黑气,面目狰狞,一见到活人前来,顿时凶气更甚,一句话也不说,便带着黑压压一群小鬼就冲上前来。 对付那五境鬼物,李思青自然义不容辞。他便拔剑出鞘,先是斩出一条剑气,扫清了几名小鬼,便对着徐怀谷嘱咐道:“徐道友,那名五境的鬼物由我去解决,你就站在这里莫要走动,保护好左丘道友,我杀了那鬼就回来帮你!”徐怀谷心里觉得好笑,但是却也面上没有表露,而是郑重说道:“我知道了,李道友你也小心!”李思青提剑冲向那狰狞鬼物,傲气笑道:“这有什么小心的,不过就是死去的人罢了。他生前我尚不怕他,何况这死人!看我几剑便取了他性命!”顿时剑气出鞘,那周边小鬼悉数被纵横的剑气搅碎,只有那五境的鬼物扑上前来,与李思青近身厮杀。 李思青凭借着周围剑气环绕,也在这密集的鬼物之间杀出了一道空地,专心与那五境的鬼物搏杀。 那边几名野修此时看到李思青只顾专心对付五境鬼物,压根就不管他们,心里早就对他没了指望。 倒是在这生死关头,他们由另外那一名五境老野修带头,也聚集成了一伙小团体,站在一起对付鬼物,也算稳定了局面。 徐怀谷和黄善也加入战斗。徐怀谷每一次出剑,都能杀一只小鬼,而黄善则是祭出了那把法宝扇子,只是一扇,就有一道火焰划过鬼物,烧死一片。 左丘寻没有出剑,就站在黄善和徐怀谷之间,静静观察着这一场战斗,还有那李思青和其他野修的杀力如何。 这样来看,只要保持这个局面,徐怀谷这一行人应该是稳操胜券。但是变故却突然横生。 有一道红色影子从身边树林之间一闪而过,直奔那一群野修而去。鬼影仿佛一支利箭一般,快到几乎看不清。 徐怀谷赶紧给那边野修提醒了一声,那几名野修也发现了这红色影子,知道这定是另外一只境界较高的鬼物,不敢懈怠。 但是鬼物的偷袭速度极快,那五境野修只好赶紧抽出身来,挺身而出,祭出了一件防御法宝,想要挡住那鬼物。 但是哪知那鬼物压根就不是对着他而去,只是从他身边擦过,刺向了一名三境的野修。 那三境野修顿时一口鲜血喷出,身子一软便栽倒到了地上。老修士见自己没能挡住鬼物,便也恼怒地赶紧一道灵气拍下那鬼物,再又是一道法宝砸下,那偷袭的红色鬼物便逐渐消散了,是真正地死去了。 看书喇偷袭的红色鬼物是四境,本来没法造成太大影响,但是仗着身法极快硬是换掉了一名三境的修士,让得他们损失一人。 这般袭击与自杀无异,但是这鬼物却是悍不畏死,这才是麻烦之处。徐怀谷心里默默一叹,不过也没有时间去悲伤,赶紧再出一剑,杀掉离自己最近的那鬼物。 人是死了,但是战斗并没有因此结束。那群野修见自己有一名同伴被杀,也都红了眼,一件件的法宝被祭出,然后将怒火倾洒在那些扑上来的鬼物身上。 大约一炷香时间过后,那些似乎杀不尽的鬼物数量终于减少了,只剩下三三两两的鬼物依旧扑上来,只不过是造不成多大威胁了。 而也是在此时,李思青也已经使出了一套清风谷的上乘剑术,一举击杀了那一只五境鬼物,脱身而出,又是几剑便基本扫平了周围鬼物。 见到有一名三境野修已经死去,李思青皱了皱眉。虽然看不上野修,但是那好歹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况且今天这一战在一起,也算是并肩作战过的人,心里见到他死去,心里未免不有一些兔死狐悲之意。 五境修士难过地看了看底下倒下的尸体,只见那野修恐惧地睁大着双眼,鲜血从他的胸口不住地涌出,此时鲜血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染红了地面。 在平时,三境修士与凡人之间已经是差别极大,但就如此看去,他的死相却也与普通人并无两样。 难道只有死亡之时,修士和凡人之间的沟壑才能被填满?徐怀谷心里感觉有点寒意。 李思青看着另外一名五境修士,把剑归入鞘,安慰着说道:“要不就地掩埋了吧?他身上的东西我们都别拿,既然人家身前喜欢,就让他带着陪葬吧。”那名年老的五境修士摇摇头,说:“你不懂我们野修。有人说野修之道,生前最是自私,死后最是大度。我们野修死后,按照规矩,就直接把尸体放在这里就好,任苍鹰啄食,任风吹雨淋。生于自然,回于自然,这才是野修之道。”黄善在一边狠狠点了点头,心里暗暗赞叹这老年修士果然还是见多识广,和自己师父当年说过的话相差无几。 李思青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说道:“没想到野修竟然还有如此宽广的胸襟,看来往日还是我眼界狭窄了。以前若是有得罪,道友请见谅。”五境修士冷冷说道:“别,你们仙家依旧是仙家,我们野修自然有我们的生存之道。我们之间的沟壑,自古从来未变,也无须改变。”李思青沉默了,在琢磨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虽然二人境界相同,但是李思青自小在宗门里长大,老修士则是在世间摸爬滚打了一辈子,两人之间见识的差距,确实极大,这也是李思青下山游历的目的所在。 想要勘破红尘,须得先入红尘。徐怀谷问老修士说道:“那他身上的法宝钱财该怎么办?”老修士看了一眼徐怀谷,说:“自然是我们野修平分。”徐怀谷点了点头,并不在意。 倒是左丘寻被这一句话勾起了兴趣,眼角打量着李思青,想看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李思青几乎没有多想,点头说道:“依你所说。”左丘寻微微笑了一下,徐怀谷说道:“那我们现在继续上山?”李思青心情终归有点沉重,说:“走吧,留在这里也是无益。不过这也给我们提了个醒,就算鬼物被西面引走一部分,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不过接下来应该就很简单了。这南面鬼物应该已经被扫荡得差不多了,我们只要拿下那一座道观即可。”老野修把死去之人的钱财平分给每个野修之后,也上了路,只不过脚步有些沧桑罢了。 徐怀谷不禁在想,老野修活到这个年纪,一辈子到底看过了多少生离死别? 没有人告诉他答案,黄善应该知道,但是徐怀谷不想问。他正在为这件事思索着,却看见半山腰处一块巨石突兀生出,上面耸立着一片建筑。 屋顶之上只看得见破败的房梁,连瓦片也不剩几块。那就是那座百来年前无故没落的道观——黄龙观。 ------------ 花间酒 第四十五章:波诡云谲 却说徐怀谷一行人已经基本扫除干净鬼物,到了那一座黄龙观,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以黄龙观为阵地,慢慢清理周边的鬼物,但是由陈绍纯所带领的主力队伍却还在西面苦苦鏖战。 虽说徐怀谷所进攻的南面鬼物已经是不少,但是西面鬼物更多,光是六境的鬼物都有三只,五境的鬼物更是接近十来只,陈绍纯一行修士这一战打得十分艰难。 不过幸好有那一位苦禅大师坐镇,修得一身佛法专克鬼物,只是口念佛经,便有天地灵气聚集,况且这灵气对鬼物又有极大的克制,所以便以一人拖住两名六境的鬼物,而且稳占上风。 偶尔还能分出心来扫除一下周围的小鬼,于是双方在高阶修士的对抗之上还是处于平局。 只不过陈绍纯的忧虑随着战斗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因为那一名起码六境甚至七境的鬼王不知为何还没有现身。 而若是她一现身,估计局势又要大变。心里忧虑也是无用,一心只想要快点结束战斗的陈绍纯也抛掉自己是指挥者的位置,而纯粹把自己当做五境武夫,也冲了上去,竟然直接对着与苦禅大师厮杀的那两头六境鬼物而去。 陈绍纯想的是只要苦禅大师抽出手来,那些五境以下的小鬼物在他面前几乎没有反抗之力,如此一来低阶的修士也能少死许多。 陈绍纯乃是队列行伍出身,在沙场上见了不知多少血肉横飞,生离死别,现在老了,过上了安逸的生活,究竟是不想再看见有人死去了。 不过他不愧是能当上县令的武夫,心气自然是极高,而武夫出拳最是要讲究心气。 面对那两只六境鬼物,毫无畏惧,只是一拳接着一拳递出,再加上苦禅大师口念佛经之时又祭出了一件上等法宝佛经,一时间四周笼罩了淡淡的金光,那些鬼物修为在金光之下都被压制了几分,于是陈绍纯和苦禅大师更加稳占了上风。 只不过那两只六境的鬼物越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越是快要消散而去,陈绍纯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心里那不安之感却越来越浓。 损失两只六境鬼物,对于黎川山而言绝非小事,可谓是元气大伤。只不过这两只六境鬼物都快要被斩杀了,那鬼王却还依旧不见身影,这究竟是为何? 是那鬼王知道今日必败,所以逃走了?还是说那鬼王还留有后手,所以并不在乎这两名六境的鬼物生死? 出拳之时最不能心意杂乱,陈绍纯强行压制住自己胡思乱想,专心眼前的局面,与苦禅大师配合着出拳,逼得那两只鬼物节节败退。 陈绍纯又是一猛拳上前,拳头所对的那只六境鬼物此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地步,狠下心来竟然不躲,也拼了命聚拢灵气,对着陈绍纯便冲了上来。 他那六境的修为此时岌岌可危,浑然不顾身上伤势,周围的灵气疯狂涌动,这是他的临死反扑,他想与陈绍纯同归于尽。 陈绍纯一惊,慌忙想要后退,但是却不知那鬼物究竟使用了何种法术,竟然锁住了他的脚步,让他动弹不得。 陈绍纯终于惊慌起来,顿时意识到这是自己太疏忽大意了。就算是快要消散的六境鬼物,那也依旧比自己高了一境,要拼起命来,自己不可能是对手。 早年间那在沙场厮杀,短兵相接白刃交缠之时的死亡之感再次涌上了心头,陈绍纯不甘心地咬了咬牙,似乎是准备接受这自己疏忽引来的恶果。 但是却见身后突然佛光大盛,顿时周遭一片金光,万籁俱寂。在这金光之下,那原本离自己近在咫尺的狰狞鬼物就在眨眼间消散而去。 这一幕把陈绍纯看呆了,大口喘着气。他转过头去,却见苦禅大师还是坐在原处,口念佛经,正直视于他。 陈绍纯懊恼地低头,说道:“大师,这是我莽撞了,多谢您出手相救!”这比起陈绍纯小了三十岁的僧人坦然受之,只是眉间终究有点不爽快,说道:“其实陈施主何必如此着急,我这一枚宗门上面传下来的金刚菩提子可是无价之宝,为了他们两只六境鬼物却用了,不值。”陈绍纯余光瞥到了那一直带在苦禅大师手腕上的佛珠,确实比起前几日来少了一颗,看来这就是他所说的金刚菩提子,应该是威力极大的一种消耗性宝物。 陈绍纯连连再道了几声歉,然后就问苦禅大师道:“大师,我有一事没有弄明白。这两名六境鬼物,按理来说,在黎川山也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只不过他们都已经被我们斩杀,那鬼王为何还是不出手相救?”苦禅大师看了一下陈绍纯,有点困惑说道:“我也不知,不过想必那鬼王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她现在应该再做一件非常要紧之事,分不开身。这次上山恐怕并没有这么简单,只怕要再起波澜。之前我就觉得疑惑,这黎川山并不是十分适合鬼物居住,为何还会有一只七境的大鬼愿意迁来此地,看来这座山必定还藏着我们不知道的秘密。”陈绍纯紧皱眉头,心里明白这种可能确实存在,似乎是有了一点退意。 他问苦禅大师道:“大师,今日我们已经杀了不少鬼物了,黎川山元气大伤。既然你说有可能会再生变故,要不现在退去,等回去查清楚黎川山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再做筹划,你觉得如何?”苦禅大师反问道:“为何如此?这里面的修士你都是花了不少神仙钱的,要是下次还想让他们上山,恐怕更难。”陈绍纯叹气说道:“我委实不想再看到我们的修士死伤了。而且按照今日形势来看,那鬼王必定已经跻身七境,我们到底有胜算吗?”苦禅大师说:“我可以匹敌七境鬼物。” “但是还可能有变故啊,若是鬼王当真还留了后手,我们真的有把握胜过?”苦禅大师笑了一下,安慰道:“你放心,若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还真不敢保证能够胜过。但是今日上山之人中还藏了一名天生剑胎,有她在,我们不会输。”陈绍纯听到天生剑胎四字,顿时浑身一颤,不可思议说道:“怎么可能!那天下天生剑胎者,不是说只有七人吗,如果有一人在白海,我为何不知?”苦禅大师反问道:“既是天生剑胎,行事自然隐秘,你如何会知道?”陈绍纯缓过神来,又急忙问道:“那大师可知她是谁?”苦禅微微笑了笑,说:“我不便说出口,还是先杀掉这边的鬼物再说吧,届时自然你就知道了。”……黄龙观内,徐怀谷一行人此时进了道观,正在四处查看这座道观里的情况,以防有鬼物盘踞其间。 徐怀谷拿了那把长剑 “晓雨”,身边跟着黄善和左丘寻,直接走进了那正殿。迎面而来便是正殿之中的一大面金碧辉煌壁画,画了一条祥瑞黄龙飞升之景。 天空之上有一轮红日散发着万丈光芒,阳光之下是万物生灵,生灵之上是一条黄色祥龙,正衔了一颗碧绿色玉珠飞升向上。 天空中白云滚滚,白云之间有一道出口散发金色光芒,似乎是要通往仙界。 这幅画委实太过栩栩如生,徐怀谷仔细欣赏了好一番,然后再继续看向正殿其余之处。 只见壁画之下还有一座仙人塑像,上面镀了一层金。那塑像是一名老道士,戴了一顶长条道冠,道袍正迎风飘舞,左手拿了一卷道经,右手拿了一把桃木剑。 他正直视着左手书卷,眼神严肃,而右手之剑依旧不离手,显得整座雕塑很是威严。 左丘寻看得有些迷惑,自语道:“一手书一手剑,这塑像好生奇怪。我游历过几洲,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道观。道家没有这样的神仙,也不知道这供奉的到底是谁。”左丘寻都说不知道,那徐怀谷更加不知,所以他没有去接左丘寻的话,反而另外岔开了话题,说:“这塑像竟然还镀了一层金,想必以前这道观香火一定很旺盛,说不定这不知名的神仙还真灵验。”黄善摇摇头,说:“这种道观是不会灵验的,供奉的都是道家无名之人,能有什么灵验之说?况且又是在这些山野之间,更加如此。要在那些大道观寺庙里面供奉的,那可才真是佛道两家古来飞升的神仙,那才会灵验。”左丘寻也说道:“确实如此,有人说佛道两家不拜小庙。不过山野田间也并非无庙可祭,不过换做时当地的山水神灵罢了。只要用心供奉那些山神河婆的寺庙,好好积攒香火,他们也能保证一方平安。”徐怀谷听明白了,又把这正殿到处仔细查看了之后,才回到二人身边,面色疑惑问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一路上来,山坡上都到处都是鬼物,为何唯独这道观之中无鬼?”黄善疑惑猜测说:“难道是这道观天生克制鬼物,鬼物不敢前来?”左丘寻白了他一眼,说道:“信口胡说,哪有这样的道理?你见那山间破落寺庙,最容易吸引鬼物前来,难道也是因为克制鬼物?就你这样子,我都不敢信你是在外摸爬滚打好几年的野修。”黄善知道自己说的没道理,被左丘寻刺了,便腆着脸看向别处。 徐怀谷问她说:“那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左丘寻难得皱了眉,说:“我也不知道,这道观里很不正常,大有古怪。”徐怀谷看着那一幅黄龙飞升壁画,若有所思。 恰巧李思青等人把几座偏房也都检查了一遍,都没有发现鬼物,便走上正殿来找徐怀谷,问道:“你发现鬼物了吗?”徐怀谷回答说:“没有。”李思青叹了一口气,说:“我们也没有,感觉很奇怪。”李思青问另外一名五境修士道:“老先生,你见多识广,觉得这是为何?”老野修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和他闹脾气,而是和善回答说:“按道理来说,破落的寺庙道观最容易吸引孤魂野鬼,但这道观身处鬼物包围之中,却没有一只鬼,我也没见过这种情况。不过可以知道,这道观必定有古怪。”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李思青也有点失望,嘱咐了几句要大家小心的话语,便准备离开。 他临走之时犹豫了一刻,然后走到了左丘寻身边,似乎有点害羞,把剑收回了鞘,和气问道:“我记得左丘姑娘你说前来黎川山是想要增长见识,我现在正要出去杀鬼,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左丘寻装作清纯眨巴了眨巴眼睛,看向了徐怀谷,似乎是要听他的主意。 徐怀谷立马反应了过来,对着李思青赔笑说道:“李道友啊,实不相瞒,我这师妹从小长得容颜极好,一直是我们宗门里的掌上明珠。这次带她出来,师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保证她安全,这出去杀鬼,是不是太危险了?要不……”李思青听到有点不妙,连忙打断了他,笑道:“徐道友,我既然带左丘姑娘出去,就绝对会保证她的安全。就算是我死了,也绝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徐道友大可相信我。”徐怀谷这才为难地答应下来,说道:“那好吧。”李思青笑着看了看左丘寻,给了个眼色,左丘寻便也跟了上去,二人离开了黄龙观。 徐怀谷冷笑一声,看着李思青的背影笑了一笑,便也就此离开,不过出门之时还转眼看了一眼那黄龙壁画。 他眨了眨眼,表情变得疑惑起来。刚才好像看见壁画中的黄龙嘴中的明珠似乎闪了一闪,不过待他仔细去看,却再见不到丝毫异样。 这黄龙壁画大有古怪,徐怀谷留了个心眼,不过也不再停留,就此离开了正殿。 ------------ 花间酒 第四十六章:书,剑 黎川山西面,僵持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在解决了那两名六境鬼物之后,战斗便近乎呈现一边倒的局面。 苦禅大师只要一出手,便有一大群低阶鬼物消散而去,唯一不顺利的就是与黑衣道士莫饶人交战的那一名六境鬼物在被重伤之后,没有被斩杀,而是逃离了。 不过那六境鬼物受了重伤,此时也已经失去了战力,不值一提。很快,之前还浩浩荡荡的一群鬼物逃的逃,死的死,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只不过尽管黎川山鬼物几乎已经被剿灭,但是那神秘的鬼王依旧没有现身。 苦禅大师一点也不慌张,倒是站在原地,时不时出手绞杀一些散落的小鬼,但是陈绍纯心里总是有一块石头悬着。 虽然苦禅大师说有一名天生剑胎在上山之人中,可以保证此次上山绝对能胜,但是却又不愿意说出姓名,这让陈绍纯心里还是有点担心。 其实陈绍纯也能够理解苦禅大师。毕竟是天生剑胎,伪装身份隐秘上山来,肯定不愿意被人揭穿,所以苦禅大师并不好意思戳穿,能够告诉自己这件事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只不过这个人到底是谁呢?陈绍纯回想起每一个参加过酒宴的人,苦苦思索着。 突然,他的脑海里闪过那徐姓剑客的笑容,以及他那在安南楼之时傲慢之景。 陈绍纯再一想,当时初见徐怀谷之时,他那永远都只是淡淡的笑容以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语气,还有五十枚大珠的高昂要价,以及那一名心甘情愿跟随在他身后的四境修士……陈绍纯越想越觉得有理,徐怀谷的种种模样和举动愈发清晰,让得陈绍纯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不过徐怀谷为何要伪装成三境修士?陈绍纯不知道答案,但他想要去见见再见见徐怀谷。 无论如何,天生剑胎隐秘化身到黎川山来,肯定知道自己不知道的秘密,而这,说不定就是鬼王至今还没有现身的理由。 仔细一想,陈绍纯记得徐怀谷是被分派去到了南面,他眼珠子一转,很快决定道:“我们去南面。”苦禅大师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没有说什么,只是调转了方向,往南面而去。 陈绍纯对着身后一群疲倦的修士,振奋士气说道:“我们这一战终于是胜了,这多亏了诸位甘愿抛头颅洒热血。只不过虽然商道被夺回,鬼王却依旧没有现身,那么多无辜之人的魂魄也仍然下落不明。所以在此,我陈某人恳请诸位再出一把力,加紧赶往山坡南面,从鬼王手中夺回魂魄。白海城几百条人命,就全仰仗诸位了!”看书喇身后诸多修士纷纷举手应和,不过也有几名修士趁乱打算悄悄溜走,陈绍纯狠一狠心,便给苦禅大师一个眼神示意。 苦禅大师明白他的意思,使出神通拦下那几人,把他们强行带回队伍,随即对着其余修士说道:“我苦禅在此给大家说几句。大家既然上山来杀鬼,要么是想承一份白海的香火情,要么都是拿了实实在在的神仙钱,这中途逃跑一事,实在是很不光彩!我苦禅在此承诺,事成之后,凡是活下来的修士,我都记着你们,就算是与我白马山挂上了一份情谊。今后修行路上,能获得多大的好处,你们心里清楚。”苦禅大师从未在众人面前讲过话,此话一出,周围修士们纷纷眼中露出喜悦,士气恢复了许多。 但他随即看了看那几名被抓回来的修士,冷眼说道:“不过,这想要逃走的几人,自然没有他们的份。”那几人被苦禅大师抓回来,本来就十分惊慌,此时在他威严之下,哪里敢多说,连忙答应了下来。 周围修士自然也都看不起这想要逃跑的几人,都冷眼旁观。苦禅大师转身就往南面走去,走到陈绍纯身边都没有停下来,继续向前去了。 陈绍纯蹙眉,转身对着身后修士们说道:“走吧,时间不多,不能再被耽误了。”陈绍纯这边一行人尽管死伤了一部分,但是依旧有二十几人。 一行人往南边而去,路上遇见的些许鬼物自然不在话下,十分轻松就解决了,因此行进速度很快。 却说黎川山南面,徐怀谷和黄善,以及那一群野修都在道观里待着,而李思青和左丘寻则是前去道观之外杀鬼。 有李思青相伴,这外边仅剩的一些小鬼自然不值一提,很快就被李思青的剑气扫荡得十分干净。 而左丘寻则是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这问那,再就是请教李思青修剑一事,还有如何孕养出剑气。 一层层询问环环相扣,李思青知无不答,一阵子下来差点连清风谷的剑修法门都说了出来,幸好最后一刻猛然醒悟自己犯了大错,才没有说出口。 二人并肩而行,相谈倒也是甚欢,那些个鬼物并不能伤到二人,二人更像是在山间郊游。 李思青看着左丘寻俏丽容颜,心中悸动,知道必须要把握住这次机会,便悄悄试探着问一些修行之外的话:“姑娘这次事情过后,打算去哪?”左丘寻回答说:“我在东扶摇洲从北往南,也快走了个遍,接下来应该是继续往南边去大余国。如果有机会,应该还会再去南边那与妖域的边境处去游历一番。”李思青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 随后环顾四周并无人,才靠近左丘寻耳边悄声说道:“听我一句劝,千万别要去南边了。左丘姑娘你是别洲的宗门,有所不知我们东扶摇洲的情况。其实就在几年前,东扶摇洲发生了一场大事,那只镇压在青岭的墨龙趁机逃脱回了妖域。那一日,中土几名一流宗门的宗主都来了,却也没留住。此事极其隐秘,消息被压得很严。我清风谷谷主乃是九境修士,才知道这些事情,而我也是偶然在祖师堂里偷听到的,不然凭我这五境修为,不可能接触到这些事情。这件事我谁也没有告诉,只是告诉了你。现在大余国南边很不太平,姑娘还是趁早回宗门吧。若是以后有机会,我必然会前去拜访姑娘。”这一番言语着实让左丘寻震惊,她知道墨龙乃是妖域之王,实力强的可怕。 不过关于墨龙出逃一事,她却从未听说。还是有宗门好,至少消息比自己一个人更加灵通。 她突然想到徐怀谷,他就是来自大余国南边,却也不知道是哪个城镇? 她稍微留了一个心眼,准备回去之时再询问徐怀谷。左丘寻问李思青说:“那你呢?是准备离开东扶摇洲吗?”李思青楞了一下,才说:“不瞒姑娘,我并不打算离开。若是墨龙入侵,我也要与宗门坚守东扶摇洲。若是东扶摇洲被攻陷,那时李某人还能侥幸留有性命的话……我应该会去飞鱼洲吧。”左丘寻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西面不远处似乎有一道熟悉的气息,便转头去看。 李思青见左丘寻看向西面,便也顺着视线看了过去,问道:“那边有什么吗?”左丘寻把脑袋转了过来,淡淡说道:“没事,看见了一只小鸟罢了。”难得修剑之人还会被自然之美景吸引,李思青觉得她更是可爱。 从侧边看过去之时,只觉得左丘寻清纯美好,便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左丘寻猛地一惊,还没等李思青手靠近,她赶紧往一边一跃,躲了过去,随后怔怔地看着李思青,说道:“李道友你这是要干什么?”李思青脸色有点尴尬,心里懊恼自己怎么如此冲动,现在落得这般田地,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心里一横,他正下了决心准备对左丘寻说出自己心事,左丘寻却突然指着西面,说道:“李道友你快看,西面是不是来人了?”李思青只好把要说的话给憋了回去,然后看向西边,果然看见一行人走了过来。 那领头之人正是苦禅大师和陈绍纯,后面还跟着一群修士,正是进攻西面之人。 看他们人还剩不少,西面应该是胜了,但是为什么还来南边?李思青正心里疑惑,那群人就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 陈绍纯立即上前来,询问李思青南面状况如何,李思青便将死去的那一名野修以及其余人所在的黄龙观说给了他。 陈绍纯特意问了他徐怀谷现在身处何处,李思青便也如实回答了他,说是在黄龙观里休息,于是陈绍纯便立即率领身后之人赶往黄龙观。 不过苦禅大师却没有和他一起走,留在了原地,一脸笑意看着左丘寻。 左丘寻不以为意,还做出被恶心到了的表情,求助地看向李思青。李思青看着这一幅情景,自然是误会了,如何能忍? 就算那苦禅是六境修士,来历不小,但他李思青也是五境,宗门也是东扶摇洲的地头蛇,现在更是想要在美人面前出头,便上前挡在了左丘寻和苦禅大师中间,不悦道:“大师,陈县令他们都走了,您怎么不跟上去?”苦禅大师微微一笑,不做理会,继续向南走去,不过却与左丘寻心湖传音说:“许久不见,还以为自己境界提升已经是够快了,没想到你也已经六境了。这件事过后,我会再来找你,希望还能再见到你的 “青丝”剑。”左丘寻对这个和尚没什么好感,便也心湖传音冷笑道:“只是凭你司参玄的话,现在怕是还不够我出 “青丝”剑。” “那就拭目以待。”司参玄,也就是苦禅大师,说完这句话后,便继续往黄龙观方向而去了。 李思青古怪地看了一眼他,心里很是不满,但也没有说破,倒是看向左丘寻,问她:“姑娘要不再与我走一段?”左丘寻看见陈绍纯那焦急询问徐怀谷下落的模样,再加上司参玄也在此处,已经猜出七八分事情缘由。 必然是因为司参玄告诉陈绍纯山上有天生剑胎一事,那陈绍纯思索一番肯定是误解那一名神秘的天生剑胎是徐怀谷了。 黄龙观那边必定要出事,左丘寻便回答李思青说:“不了,陈县令和苦禅大师他们都已经往那边去了,想必他们来的路上也已经没有鬼物了,我们也回道观里去吧。”李思青见左丘寻如此说,便没有阻拦,二人就此回黄龙观里去。 ……黄龙观地底,一处昏暗无关的密室中,许多面黑红色的阵旗插在地面之上,隐隐间竟然连成一座阵法的形状。 而在这阵旗正中央,则是一座凶恶石像。石像是一名凶残恶鬼模样,面目狰狞,獠牙半露,看起来十分可怖。 而最让人惊奇的是,那石像恶鬼竟然与黄龙观正殿的那位道士十分相似,也是一手书一手剑,不过这恶鬼却是把书随意揉在手上,却把右手之剑提起,挥舞向前。 而那石像恶鬼手中之剑,似乎还有黑气缭绕。一名黑衣女子静静坐在密室一角,冷漠看着阵旗之中的那一座石像。 她冷冷说道:“似乎还有一个佛家人?”她又自言自语:“我最恨佛家人,虚伪无能,却自以为清高。” “不过也好,所有人都到齐了,那就都去死吧。” ------------ 花间酒 第四十七章:叛徒 黄龙观中,徐怀谷还在里面四处走动,想要弄清楚这道观里是否还有其他诡异之处。 只不过除了正殿之外,其余各处偏房之中都是十分破落,也没有什么可疑,只是有几张陈旧腐朽的木桌罢了,要不就是角落的小茶几上有几只小香炉,没有像正殿之中那雕像和壁画奇妙之处。 搜索无果,徐怀谷便决定还是去正殿看看那黄龙与雕像是否有奥秘,但他刚准备走去正殿,黄龙观的大门却被人猛地打开了。 徐怀谷等人还以为是鬼物要闯进来,赶紧聚拢在一起,祭出法宝,一待鬼物进门,便将其斩杀。 只不过待得看清开门之人后,徐怀谷等人便有些尴尬的放下了法宝。来人正是陈绍纯,他进了门便急忙扫视一眼道观里面的人,便看见了徐怀谷提剑在人群中,顿时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放下心来。 只要这位天生剑胎神仙还在,至少是出不了大篓子。他赶紧上前去,对着徐怀谷说道:“徐道友,借一步说话。”徐怀谷一头雾水,不知道陈绍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跟了上去,到了一处偏房之中。 陈绍纯仔细再看了看徐怀谷,生得高大挺拔,面容俊俏,似乎还真有天生剑胎的神韵。 不过一想到这天生剑胎之稀少,他心里就很紧张,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徐怀谷看着他有些着急,就抢先问道:“你找我有何事?西边战况如何?”陈绍纯便回答说:“西面胜倒是胜了,鬼物也基本被清理干净,只不过却不见那鬼王,所以那些中鬼术之人的魂魄依旧不知下落。我与苦禅大师商讨过了,都认为鬼王不现身必然是留有后手,应该是与黎川山的秘密有关,所以敢问徐道友是否知道黎川山有何秘密隐藏?”徐怀谷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我这是第一次到白海来,也是第一次上黎川山。若说起对于这座山的了解,陈县令在这里当官,应该比我知道得多才对,为何来问我?”陈绍纯急得直跺脚,赶紧说道:“徐剑仙,这可是关乎此次成败的大事啊,你要是真知道一些隐秘之事,还是告诉我吧!”徐怀谷也愣了神,解释说:“可我真的不知道啊!”陈绍纯一横心,干脆捅破天窗说亮话,道:“徐道友,你就莫要再欺瞒我了。我陈绍纯把话挑明白了,你是不是那天生剑胎?”徐怀谷一惊,自己是天生剑胎一事只有他们一行四人知道,绝不应该传出来,为何陈绍纯会知道? 来不及多想,心湖里传来左丘寻的提醒声:“别管他,只管否认就是!”徐怀谷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但也听从了她的话,说:“陈县令说的是天下只有七人的那天生剑胎?你该是糊涂了吧?我徐怀谷虽然是剑修,但怎么可能是天生剑胎?至于黎川山究竟有什么秘密,我也是一点不知!”陈绍纯后退两步,仔细打量了一下徐怀谷,脸上满是困惑。 他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问徐怀谷说:“你真不是?”徐怀谷耸耸肩,说:“真不是啊。”陈绍纯困惑地走到了墙边,有些失魂落魄地靠在了上面,自言自语道:“不是你……那是谁?”徐怀谷正被这陈绍纯举动弄得十分迷惑,便想要出去找左丘寻问个清楚。 就在他准备走出之时,却突然听见耳边传来女子的尖笑声,凄厉异常,刺人心魂。 徐怀谷猛然一惊,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又好像有万蚁噬咬一般疼痛难忍,身体就要支撑不住,于是赶紧就地坐下,默念一段清心法诀以平心静气。 而陈绍纯也听到这诡异声响,心里一沉,知道必然是鬼王现身了。不过他好歹是习武之人,又是五境,比起徐怀谷高了两境,便自行压制住心里不安,走出偏房,却见房外已经是黑云缭绕,没有一丝阳光,这座道观仿佛转眼间陷入了黑夜。 刺耳的声响依旧在耳畔嘶鸣,陈绍纯仗着自己还是五境武夫,这才能勉强在声音之中保持清醒,而那些低阶修士则没有这本领了。 三境修士几乎全部丧失了战力,只能哀嚎,而四境修士也只能枯坐在原地,勉强凭借灵气底蕴与这刺耳尖叫抗衡。 只是这一招,几十人的队伍之中大多数人就已经丧失战力。陈绍纯在心里忖度着,这鬼王绝对是七境无疑。 他正要召集剩下的修士联手,只见那鬼号声音传来的正殿处升起了一缕金色光芒。 随后金色光芒慢慢延伸开来,这黑夜一般的道观之中终于有了光亮。陈绍纯看着那温和佛光升起,就像是看见了深渊中的一点希望,心中不由自主生出无限敬仰,一时间忘记了自己也能帮忙,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苦禅大师作法。 苦禅大师静静坐在正殿门口,而那正殿之中,此时已经满是黑雾盘旋。 那黑雾宛如怒海波涛一般汹涌,拼命翻滚,想要从正殿门口冲出,但是苦禅大师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左手依旧捻着那一串菩提子,而右手却拿出了一只金色禅杖。 他右手紧握着禅杖,将禅杖立在地面上,于是就有金色光芒以禅杖为中心散发开去,那黑雾一碰到金光,便会惊惧地缩回去。 任凭黑雾如何疯狂冲撞,那金色光芒依旧屹立。苦禅大师便凭自己一人,守住了这正殿门口,让的鬼王不能出来。 陈绍纯这才真正见识到了苦禅大师究竟有多厉害。那一件金色禅杖想必是是一把佛家仙兵,威能哪里是法宝可以相比拟? 便凭着一把仙兵,苦禅就可以正面对抗比自己高出一境的鬼王。那黑雾疯狂冲撞了许久,却依旧逃离不出。 鬼王也知晓禅杖的厉害,自己破不开,便收回了黑雾。那原先如浪潮的黑雾逐渐收敛,化作了一名黑衣女子。 女子身材缥缈虚幻,让人看不真切,但是一眼望去,却绝对能感受到在那如烟一般轻柔的身体之中的阴森可怖。 她此时面色很不好看,仰起头对苦禅大师说:“小子,你是哪里人,手里竟然还有一件仙兵?”苦禅大师回答说:“我是佛家人。”黑衣女子冷笑一声,说:“切,佛家人,说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似的。也不就是凭着手里一件仙兵才能胜我,有何光彩可言?”苦禅大师静静说道:“你是鬼,我是人,本来就势不两立,又需要什么光彩?把收走的人的魂魄都交出来,若是实在有苦衷,我还能找人帮你渡化一番,下辈子投个好人家。”这句话似是触碰到了女子的逆鳞,她忽然仰天大笑,尖声骂道:“好人家?我呸!这世上就没有一户好人家!全是些奸佞狡诈,自私无耻之辈!要我说,全死了才好!”她面容扭曲起来,愤怒说道:“今日你们来的正好,待我杀光了你们,再把白海屠得一个人也不剩!”随着这一句话落下,黑衣女子再次化身,那滔天黑雾便更加凶猛地席卷而来。 苦禅大师拄着禅杖,沉声道:“无药可救。”黑雾滚滚袭来,苦禅屹立其中,金色禅杖发出耀眼光芒,挡住那黑雾。 但是这次的黑雾更加来势汹汹,碰见了金光也不躲开,任凭黑气被金光消散而去也不后退。 这样一来,虽然黑雾在以极快的速度消耗着,但苦禅也受到了很大压力,金光已经岌岌可危。 陈绍纯见到此番威胁场面,终于从旁观者的身份清醒过来,朗声说道:“大师一人抗敌,我们也来帮他一把!”说罢,那些还没有丧失战力的几名五境修士便站在一起,也往黑雾的方向灌输灵气,局面才算终于抗衡下来。 陈绍纯稍稍松了一口气。那黑衣女鬼明显已经是拿命在拼,碰到金光而消失的黑雾可都是女鬼身上来之不易的修为,每少一分,黑衣女鬼的修为就会减弱一分。 这样的局面他已经很满意了,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女鬼必败无疑。但看着那与苦禅大师一齐御敌的几名五境修士,他突然心生疑惑。 不该只有这些人才是,那一名六境的黑袍道士去哪了?心里疑惑还只是刚刚生出,只见一道黑衣身影飞速闪过,正是那黑袍道士。 只不过他的方向,却是站在最前方苦苦作战的苦禅大师。陈绍纯心里大惊,脊背一凉,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就见那黑衣身影已是一掌打中了苦禅大师胸口处。 却说黑袍道士莫饶人全力一掌打中苦禅大师,苦禅大师却并没有像他想象之中飞出,却是依旧坐在原地,不过口中也是喷了一口鲜血,受伤不浅。 苦禅惊愕看了黑袍道士一眼,随后也愤然以左手一掌打回,莫饶人只觉得有一股巨大力量打中,身形便飞开了好几丈,撞在了一件偏房的墙壁上。 莫饶人愤怒地骂了一句,说:“好家伙,身上袈裟还是件法袍。死和尚全身都是宝贝,待我杀了你,就全归我吧!”说罢,再要上前继续去偷袭还在与黑雾苦苦纠缠的苦禅,那边陈绍纯眼睛圆睁愤怒道:“叛徒!分出两名五境修士,与我一同拦下他!”随即便自己快步向前,对着莫饶人便是出拳,而那边也分出两名五境修士上来纠缠。 只不过莫饶人手段虽然不堪,但是六境修为却是实打实的,三人与他交战,竟然还只能被死死压制,稍有不慎就要身遭重创。 而苦禅此时情况也愈发危急起来。刚刚受了莫饶人全力一掌,虽有法袍庇护,但也伤的不轻,此时又在强行支撑,而后方支援之人也少去两人,那禅杖所散发的金光更加岌岌可危了。 眼看金光就要消散而去,苦禅无奈,只能狠心再丢出一枚菩提子,以巩固这一道金光屏障。 时间流逝,价值极高的菩提子被一颗一颗丢进去,而女鬼黑雾依旧汹涌,局势很不妙。 那边莫饶人与陈绍纯三人之间的厮杀也已经接近尾声,到底还是莫饶人更胜一筹,出其不意斩杀了一名五境修士之后,剩下两名也被他重伤在地,丧失了战力。 莫饶人奸狠一笑,一步步走向苦苦支撑的苦禅,准备给他最后一击,但是正当他以为胜券在握之时,却看见有人手里拿了剑站在了他面前。 他抬头一看,却见正是那在鹿城与他厮杀过得那小剑修。莫饶人轻蔑一笑,说:“现在竟然还能保持清醒,看来你还是有点手段。不过你也来的正好,免得我再去找你。新仇旧账,就一起算吧!” ------------ 花间酒 第四十八章:冷眼相观 却说之前那刺耳鬼号声音响起之时,徐怀谷便立刻盘坐下来默念清心法诀。 只不过那鬼王境界比他高出太多,一时间他只感觉到心湖之中的飞剑十分不安,被鬼号刺激得颤鸣,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而自己也似乎要随之失去理智,头疼欲裂。 其他三境修士也是和他差不多的境遇,只不过他们都是心湖中起波澜,也是平息不下,心烦意乱。 然而就在这时,有一道白色的光芒在飞剑上亮起,然后顺着剑身的白莲子花纹流过。 就像是羊脂白玉融在了雪白绸缎上,华美异常。在那白色光芒流淌过剑身之后,飞剑便逐渐平息下来,而徐怀谷的精神也清醒过来。 那飞剑之上的白莲子花纹乃是徐怀谷心湖之中原先那一颗白莲子融于飞剑之后才生出的,而那白莲子其实是孙祥送给徐怀谷的金梭子符之术在他心湖之中所衍生而出。 果然不愧是道家第一术法,妙用无穷,还能在此时为他平心静气,免受了鬼号的纠缠。 所以徐怀谷才能在其余三境修士尽数丧失战力之时,还能保持战力。莫饶人与陈绍纯等三人厮杀之场景,他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 安南楼宴会那一天他就有提醒过陈绍纯,可是陈绍纯兴许是割舍不下这么一位六境修士的战力,又或许是不相信自己这么一名三境修士的话,在侥幸心理之下,终究酿成大祸。 徐怀谷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面前几步远的黑袍道士莫饶人。上次在鹿城交手之时,徐怀谷完全对他造不成一点威胁,只能使用了那一张紫霞宗雷符才拖延了些许时间,等到左丘寻出剑。 而现在,他再没有别物辅助,只能靠手中之剑,正面对抗比自己高了三境的这一位野修。 他神色很是凝重,这是他目前遇见过的最强的敌人,估计也是最艰难的一战。 他没有一点胜算,只是想着能拖多久是多久。不过尽管如此,剑还是一定要出。 司参玄看了一眼这边,心里不禁感慨这名徐姓剑修之气韵,真是像极了他以前所见之剑仙。 他转头回来继续看着眼前又快要消散而去的禅杖金光,把最后一颗菩提子丢进去,那金光顿时再次高涨,挡住了鬼雾,只不过这也只是权衡之策,时间一久,必败无疑。 他眉宇间已经开始焦急,自言自语道:“现在还不出剑,你究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徐怀谷拔剑出鞘,未等莫饶人先出手,就向前而去。 随后便是一剑对着黑袍道士胸口直刺去,但是莫饶人动也没动,嘴角微微浮现一抹阴冷笑容,待得徐怀谷剑尖刺到他心口之时,便有一道黑色灵气纠缠上来。 只是莫饶人轻轻分出的一道黑色灵气,就打得徐怀谷的剑锋一偏,这一剑自然落了空处,反而是徐怀谷的身子由于用力过大而收不住,只得在空中转出一个刁钻的弧度,才没有迎面撞上莫饶人。 徐怀谷一剑过后,莫饶人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分毫,倒是徐怀谷落地之时还显得颇为狼狈。 上下之别,不言而喻。莫饶人嘲弄说道:“小子,你是三境修士,所以根本就不会明白六境修士究竟有多强。你看看那三名五境修士,联手杀我,都被我反杀一人,重伤两人,更别说是你这样子的小修士,无论来多少对我而言都是无用。上次在鹿城之时,不过是靠着手里那一张雷符,还有背后有那剑修女子撑腰,不然的话,我怎会如此狼狈?”徐怀谷咬牙站起,又是一剑斜斩而下,但是莫饶人还是一手便抓住了剑锋,徐怀谷再不得进分毫。 莫饶人轻松应付,还留出时间问了一句:“不过我一直都有点好奇,你小子到底是哪里的人,手上能有这么一把法宝品秩的剑?”徐怀谷冷哼道:“不关你事!”说罢,直接把长剑弃手,右手再抽出剑匣之中的短剑 “沧水”,又是一剑横斩而去。莫饶人仰头大笑,随手一指,便又有一股黑色灵气聚拢起来,挡住徐怀谷的短剑。 徐怀谷两剑都已经被纠缠住,不得脱身,莫饶人便狂傲笑道:“你不是剑修吗,两把剑都被我束缚,看你还有何用!”徐怀谷一咬牙,心里还有些犹豫是否要出心湖飞剑来。 只不过他稍微迟疑了一刻,却发现左丘寻还没有出剑,便知晓了的她的用意。 于是他右手松开,再弃掉短剑,向后一跃,与莫饶人拉开四五丈的距离来。 莫饶人见到徐怀谷古怪举动,竟然弃了两把剑都不要,顿时警惕起来,不知道这小子到底要玩什么花招。 他凝神望去徐怀谷,却见徐怀谷右手二指并拢作刃,对着自己刺来。莫饶人被这一招弄得满头雾水,但是十分真切地感受到有东西朝自己飞来。 那东西速度极快,他也只能看见一束白光眨眼而过,而且威力绝对不小。 他不敢大意,赶紧再分出一股黑色灵气前来阻挡。但那件东西似乎对自己的黑气有克制,黑气竟然拦它不得,它依旧对着自己心口而来。 莫饶人心中有点惊慌,但多年来的厮杀经验让他迅速冷静下来,赶紧借了徐怀谷那两柄遗弃掉的剑挡在心口。 那东西与法宝相碰,发出铿锵一声,果然在两柄法宝的阻挡之下,停了下来,而他也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究竟为何物。 不过,这件东西显然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的面色变得惊异起来。因为那悬停在他心口前的,显然是一柄雪白飞剑! 飞剑本就十分罕见,都说是六境剑修才能拥有第一把本命飞剑。而世间剑修本就稀少,因此飞剑更是不多见,但是这三境的小子为何会有飞剑? 莫饶人下意识想到是徐怀谷身后有人相助,不过这若真是一名六境剑修的飞剑,自己不该如此轻易就挡住才对,他心中倍感疑惑。 当然,他也想到了那个可能,就是徐怀谷其实是一名天生剑胎,只不过相比于天生剑胎这件事,眼前的古怪飞剑倒是不值一提。 他宁愿相信这是不为自己所知的某种法宝,也绝不会相信徐怀谷会是天生剑胎。 飞剑一剑未中,徐怀谷便赶紧撤开飞剑,然后继续操纵飞剑一剑又一剑刺去。 飞剑速度极快,一时间这边剑气群起,白色剑光森然四射,看起来十分绚丽。 但是还是因为境界相差太多的缘故,那飞剑虽然速度极快,却无法伤到黑衣道士,倒是让他对于这一把飞剑的兴趣越来越浓。 司参玄却在专心对付女鬼,只是稍微感觉到这边似乎剑意有些不一样了。 心里讶异之时,却也不敢再分心,因为眼前的黑雾越来越汹涌了。莫饶人阴险一笑,心里大快活。 任凭徐怀谷如何努力出剑,都伤不到他分毫。你法宝多又如何,在这境界的绝对压制之下,能把我怎么样? 他其实也想到过徐怀谷身怀如此之多的法宝,小小年纪又是三境,极有可能是大宗门的剑修苗子,而上次在鹿城见到的那位女剑修应该就是宗门派来保护他的人。 只不过到现在为止尚未现身,应该是离去了。那自己杀了徐怀谷,夺了宝物,隐居山泽之中,谁能抓到他? 再不济逃往别洲,天下之大,总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想好后路,杀心便起,他也开始动真格了。 只不过是冲向徐怀谷,他的速度就比徐怀谷快上了许多,然后便是一掌探出,用的是对付苦禅相同的招式,最是简单,但也最难躲避。 徐怀谷知道这一掌下来,自己怕是必死无疑,赶紧想往侧边躲去。但是莫饶人一掌未中,手掌便在空中立即改变了方向,对着徐怀谷肩角便抓下。 徐怀谷肩角被擒,而且莫饶人那力气大得惊人,肩胛骨应该是被抓断了。 徐怀谷疼得额间直冒冷汗,费尽最后一丝心神想要继续操控飞剑,只不过却早已被莫饶人所料到,那飞剑只是一靠近徐怀谷,就被他一掌打到了一边去。 莫饶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看着徐怀谷因为疼痛而满是冷汗的脸,说:“早知现在如此,当时在鹿城之时还敢与我结仇?小子,你还是走江湖时间短了,以为靠着宗门里有靠山,就可以行事无所忌惮?现在看看,死到临头,你的宗门是否有人救你?”徐怀谷咬牙切齿,倔强地看着他,并不予理会。 莫饶人只当他是一个死人,冷冷说道:“最后问你一件事,若是如实回答我,我还能让你死的痛快些。不然的话,我这鬼修有的是阴毒办法让你生不如死。”他说:“我那被你夺走的血风铃,现在何处?”徐怀谷露出畅快的笑容,骂道:“害人之物,被上次差点斩杀你的那位剑修拿走了,有本事问她要去。”说罢,徐怀谷再次想要催动心湖飞剑。 费尽全身力气。终于让那飞剑再次从地上挣扎而起,刺向了莫饶人,只不过却依旧是徒劳。 莫饶人抓住飞剑,随意摔在地上,恶狠狠说道:“你这是嫌死的不够快?”徐怀谷仰天大笑,毫无畏惧,说:“你为恶多端,还杀过那么多平民百姓,就不怕报应吗?”莫饶人摇头说道:“我从未直接杀死过一名凡人。” “借助他人之手杀人,你以为就能逃过因果纠缠?天地有正法,天不杀你,自有人来杀!”莫饶人冷笑说:“那人恐怕还不知在何处呢。”徐怀谷也冷笑一声,说:“来了。”一道雪白剑气从背后而来,莫饶人始料不及,硬生生吃了这一剑,顿时背后被斩开一条血口,鲜血横流。 他愤怒地往后看去,只见李思青站在离自己不远处,提剑而来。 ------------ 花间酒 第四十九章:出剑必杀人 李思青原先是在苦禅大师身后支援,此时却见徐怀谷已经身处生死险境,他皱眉左右思忖一番。 苦禅大师已经是油尽灯枯地步,撑不了多久了,金光一散,那鬼物从正殿中逃出,庙里众修士无人是敌手。 这局面已是必败,他倒不如来救下徐怀谷,若是成功,至少还能保得一人性命。 然后再尽快带着徐怀谷三人迅速逃离此地,一则能够保住性命,二则可以博取左丘寻好感,比起都死在这里好上许多。 不过他也依旧不敢大意,虽然说莫饶人此时两战过后,灵气损耗,但是好歹比自己高了一境,他自知不是对手,只能找机会顺势逃离,这已经是当下局面的最好结果了。 至于黎川山鬼王一事,只能来日方长。只是可惜了这么多修士,本来必胜的局面却因为莫饶人的背叛而反转。 这个叛徒,李思青已经在心里把他狠狠地记住了,若是今后有机会,必然要报仇雪恨。 想好此事,他便果断舍弃了苦禅大师这一边,提剑便往莫饶人而来。徐怀谷见李思青刚刚离开苦禅,那禅杖金光再度变弱一分,顿时在黑雾的冲击之下像一块镜子一般破碎开来,而那滔天黑雾早就被金光压制许多,这一没了束缚,顿时如海啸席卷而来。 登时天空再度陷入一片黑暗,四周鬼号之声又响起。苦禅大师无奈只得后退一步,再次立起禅杖,化作一小团金光,把自己和剩下身后的两名五境修士包裹在内,不被黑雾所侵袭,至于这座道观的其余地方,他却是再也顾及不到了。 黑雾冲刷而下,就像是泼翻了的黑砚,浓稠墨汁铺散开来。而随着黑雾而来的是让人浑身汗毛竖立的阴森鬼气,伴随着耳边凄惨嘶鸣,这一座道观仿佛是陷入了阴曹地府。 黑雾席卷之下,很快就有几名挨得近的低阶修士被卷入其中,生死不知。 看着这幅场景,司参玄终是忍耐不住,没有用心湖传音,而是直接大声怒喝:“你究竟还在等什么?再不出手,你是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吗!”其余修士都不明白他话里意味,茫然地看着金光之外浓稠的黑雾,似乎想要找出司参玄究竟是在和谁说话。 而也就在黑雾席卷而来之时,李思青也正要与莫饶人短兵相接,终于有一道久等的漆黑剑气从一间偏房处拔地而起,带着如针尖麦芒的锋锐气息,一剑向莫饶人斩去。 这一道剑气速度极快,根本不等黑袍道士有丝毫反应,便直接迎面而来。 他顿时便被这一道剑气击飞,扑进了一座偏房之中,砸碎了大半座偏房,尘土飞扬,起码是被重伤。 李思青瞠目看着眼前这一道剑气,急忙回首去看剑气传来之处,却见到一名熟悉的白衣女子手持一柄黑色长剑,迎着滔天鬼雾从容而立。 鬼雾在她的面前宛如翻涌的怒海,但她就静静站在浪潮之前,任凭劲风吹过她的衣角和发梢,挺直了腰杆,握住手中长剑。 李思青瞳孔微缩,死死看着那边。这一幅景,极有剑仙韵味。没有多说一句话,她一跃而上,对着那黑雾挥出几剑,顿时周遭因她而充沛的剑意迅速聚拢,化作几道漆黑剑气破空而去,把那面前黑雾驱散开来。 再是犀利几剑,把那黑雾往后逼退几步之后,左丘寻一跃,便站在了司参玄身侧,面对着暂时退却至正殿门前的黑雾,将手中长剑剑尖朝向黑雾,再又是一剑。 黑雾呜咽了一声,然后便重新聚拢,慢慢汇聚出那一名女鬼身形。女鬼有些忌惮地看了一眼左丘寻,但眼中又满是不甘,面目颇为狰狞。 她暗暗嘀咕了一句:“好厉害的剑。”左丘寻没理她,手中长剑一挥,依旧是想要出剑。 女鬼突然喊道:“等等,我有话要说。”左丘寻出剑不停,还是一剑往女子身上划去。 那女鬼冷哼一声,闪身躲过这一剑。左丘寻冷冷说:“剑修出剑不能停,恕我停不了。要说什么,现在说吧。”女鬼愤恨地说道:“这位道友脾气还真是不小,真不愧是那铁肚肠剑修。我就有一件事想问你,此事明明不关你事,为何要插手?”左丘寻冷笑说:“不关我事?这话你也说得出口。这里面可有几人是我朋友,你要杀他们,怎么就不关我事?”女鬼识时务得很,想都没想,马上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不杀他们就是,你可否离开?”左丘寻顿了一下,又说:“这里的人都是我的朋友。”女鬼面色微微一颤,颜色冰冷,但是犹豫一会儿之后,竟然依旧答应了:“也行,今天他们上山杀我许多鬼物之事,我也可以不计较。只要他们现在离去,我会让他们安全下山。”左丘寻起了兴趣,挑眉说道:“那我还有朋友的魂魄在你这里,你把他们还给我。”女鬼面色冰冷,迟疑了许久,说道:“好,也可以。那些东西我本无用,只不过是我下面一些无用的手下抓来的,我还给你们就是。”左丘寻伸出一只手,说:“那你现在拿来。”女鬼摇头说:“现在不能给你,等你离开黎川山,我自然会把东西悉数交给你。只不过你要答应我,从此之后,黎川山一事你都不要管。”左丘寻举起手里剑,挑衅说道:“那不行,你现在不给我,我杀了你之后东西自然也就到了我的手上。比起过一段时日才能拿到手,还是现在就拿到手更合我意。”女鬼有些戏谑,嘲笑说:“开口就是杀不杀的,你就这么笃定能够杀我?比我低一境,虽然手里有一把仙兵,也只能与我堪堪持平,杀不了我的。这么耗下去,对我们都没好处。”左丘寻认真说道:“可我并不这么觉得。”女鬼眯眼,挑衅地说道:“小姑娘家的,脾气可真是不好,你这样的,可嫁的出去?”左丘寻轻声说道:“有些人死了,念头也就绝了。”女鬼啧啧赞叹了两声,说道:“为情所困的女剑修,难得难得,我这黎川山今天各路神仙都碰见了,可真是热闹非凡。”左丘寻沉默了一会儿,平静说:“能聊的也聊完了,剩下不能聊的,就打一架?”女鬼仰天大笑,说:“有趣有趣!来,打一架!”说罢,身形一闪,便如一缕青烟,飞快对着左丘寻袭来。 左丘寻一剑挑开黑色鬼影,随后身子轻轻借力一跃,便轻松跳上了正殿檐角。 她放开手中凤羽剑,于是黑色长剑便如同入了水的青鱼,在空中迅速游走,对着那一道如烟黑影便纠缠上去。 一道黑影,一把黑剑,相互纠缠在一起。女鬼一直在想办法接近左丘寻,但是身形速度却远不如那左丘寻的飞剑,每一次尝试接近,都被飞剑准确阻挡而回。 屡次进攻,却次次被阻挡而回,局面有些僵持不下。女鬼心里惊讶于这女剑修对于飞剑精确的操控。 没想到她只是二十出头一名剑修,抛开在她这个年纪夸张的六境修为不谈,这与飞剑的契合程度,就像两人同出一体。 她的心念在哪里,飞剑便立马接踵而至。便是因为这精巧的手段,她的每一次出剑都是恰到好处,不多出一分力,却也不少一丝一毫。 司参玄此时正抓紧时间恢复自己的伤势以及损失过多的灵气,不过也耐不住好奇,抬头望着空中飞剑与女鬼的厮杀,暗暗揣测着左丘寻现在实力究竟如何。 而李思青此时更是看呆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之前在自己面前清纯可爱的年轻女子此时就这么站在檐角之上,操纵飞剑杀敌。 而那飞剑的浩然剑意以及行云流水的剑术,当场的更是没有人比他这个剑修更加了解了。 他往日里在清风谷所见长老们展示飞剑之术,心里虽然觉得不同凡响,但是那些飞剑竟然都远不如左丘寻此剑。 这一把飞剑其实早就被左丘寻炼化得十分彻底,而且她本来就是天生剑胎,对剑意剑术的掌控,比一般人高出许多。 此时更是对着鬼物出剑,自有天地一分正气在,而那一股自发而生的气韵,变也是飞剑如此流畅的原因之一。 女鬼再一次突袭而来,飞剑也从另一边飞来。一剑下去,女鬼不得不避其锋芒,只能往后再退了一步。 只不过这一次,女鬼从手中分出了一股黑气,从剑气的侧边擦过,转瞬间便化作五枚黑色飞梭,对着左丘寻飞速袭来。 左丘寻从容抽出那一根此时被她束缚在手腕上的白色丝带,那一把白色长剑便出现在她手里。 白色长剑寒光飒飒,在她手里挽了几个剑花,使了巧力,是以四两拨千斤的招数,那五枚阴险的黑色小飞梭便被依次打偏了方向,落在正殿屋檐之上,轻松便穿破了房梁,打进正殿那幅华美壁画上。 左丘寻眉头一皱,很不高兴这幅壁画被损,便冷眼看向女鬼。女鬼也冷笑回敬她说:“说过了你我奈何不得彼此,不如依了我之前的约定,你走你的罢,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左丘寻说:“我也觉得,不要浪费时间了。”女鬼嘴角一笑,说:“那我们就此停手?”左丘寻也一笑,回答说:“不,换我来杀你。”女鬼面色猛地转阴,冷笑说道:“给脸不要脸!若不是我有要事在身,哪里会和你这狂傲小辈一句话!看来我们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那就继续打下去,看谁有好处!”左丘寻持白色长剑,从檐角跃起,对着女鬼便斜斩而去。 也就在此时,凤羽飞剑也一闪而逝,对着女鬼而来。女鬼冷眼看住那两剑,正准备找机会躲开,却见左丘寻眉间竟然还钻出一柄飞剑,直刺自己而来。 女鬼大惊,不知这第三把飞剑从何而来。但更令她惊奇的是,那从她眉间生出的飞剑还没到她身前,竟然就在半途中化作了几十把密密麻麻小剑,一齐袭来,把周围可逃之处封得严实。 顿时,她周围全部积满了飞剑,退无可退。她顿时慌了神,而飞剑越来越逼近,她无路可退,只能正面硬抗这诸多飞剑。 女鬼衣袖一挥,身形便重新化作了一团鬼雾,避开了凤羽剑和左丘寻手中白剑,寻了一处小飞剑较少之处,猛冲了出去。 小飞剑乃是左丘寻的心湖飞剑,自然不同凡响,女鬼从飞剑剑阵之中钻出之时,只感觉身上被许多利剑刺穿一般,受了不轻的伤。 她自知这剑修女子来历绝不简单,这第三把飞剑一出,自己绝不是对手。 女鬼看似已是山穷水尽地步,但其实她还有最后一条退路。只不过这一条退路,代价过于惨重。 若是如此做,她数十年来的谋划就要毁于一旦。她不甘心,但是此时不甘心也是无用了,情势逼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又要袭来的飞剑,心一横,便化作黑烟,飞速往正殿而去。 入了正殿之后,她速度依旧不减,迎面便撞上了那一幅黄龙壁画,但古怪的是,她钻进去的一瞬间,身形却随之不见。 黄龙观正殿之中高悬的壁画依旧祥瑞,黄龙栩栩如生,嘴里绿色明珠熠熠生辉,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 花间酒 第五十章:反扑 却说女鬼化作一阵黑烟而去,一头钻进了壁画之中。徐怀谷看见这一幕,不禁惊呼出了声:“原来如此,我见那壁画好古怪,却不知问题出在何处,原来壁画之后还有空间!”左丘寻冷眼瞟了一眼,既然出了心湖飞剑,就是已经下了决心要杀女鬼,自然一刻也不犹豫。 她轻轻一跃上飞剑,顿时飞剑载着她飞速追去。就是在这御剑飞行的短短几息之间,她给徐怀谷心湖传音道:“你和我一起进来!”徐怀谷先是一愣,随后便会意。 那黄龙壁画之后必然对他有好处,所以左丘寻才会让他前往。虽然受了一些伤,但是对于壁画之后的好奇与渴求却让他忍住疼痛,左手捡起地上的短剑,然后便踉跄着脚步,仓促走向正殿。 李思青见他如此,不禁着急喊道:“徐道友,你受了伤,万不可如此冒险!那壁画之后祸福难料,只怕是比这外面更危险啊!”徐怀谷转头看了一眼李思青,淡然一笑,说:“可是左丘寻她进去了。”李思青踌躇片刻,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徐怀谷见他犹豫,也不多说话,自顾自走了过去。李思青见他就要离开,顿时一急,捡起徐怀谷的另外一把长剑,追了上去,说道:“我和你一起去!你肩膀受了伤,一个人进去太危险了。这把长剑就借我一用!”徐怀谷点点头,和李思青一起走进了正殿。 正殿之中一片杂乱,桌子早已碎成木屑,几只香炉也支离破碎,生满了铜绿的碎片洒落一地。 而正殿之中其余地方也损坏严重,这是因为之前女鬼在殿内施展术法与司参玄斗法之时所制造而出。 但是令人惊奇的是,那正殿中央的那一尊道士塑像却与周围破败之景不同,依旧岿然不动,很是古怪,让得徐怀谷多生了一分警惕。 殿内正中央依旧是那一幅黄龙飞升之壁画。左丘寻没有等他们,早就御剑飞进了壁画之后,徐怀谷不想在外面耽误时间,便转头对李思青说:“李道友,那我们就直接进去吧。”李思青点点头,说:“好。”李思青皱眉走向壁画,心里还是有点担心,委实是今天发生之事太过匪夷所思。 先是稳赢之局,却有一名六境修士反叛。而后来本已经生死一线,而谁知那和自己有说有笑的年轻女子竟然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剑仙,硬是扭转了局面。 这一番大起大伏之下,他都不知道如何做决定才对,干脆随了自己的心意,肆意放纵一回。 徐怀谷伸手去触摸那壁画,却感受到壁画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把人往里面拽去。 徐怀谷闭上双眼,一步跨了进去。再等他睁开眼之时,却看见眼前一片漆黑,待得他在黑暗中缓了一阵,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道蜿蜒向下的甬道之中,看不见尽头,而左丘寻和女鬼俱已不见。 徐怀谷说:“李道友,左丘寻估计已经追远了,我们也赶紧跟上去吧。”李思青麻木点头,向前快走了几步,提两把剑走在徐怀谷身前,二人一前一后往甬道深处走去。 不多时,身边周遭的剑意逐渐浓密起来,徐怀谷和李思青都是剑修,所以自然能察觉到这微弱的变化,不觉欣喜。 李思青说:“应该快到了。”二人加快了脚步,又转过了几个弯,但那预想之中的越来越多的剑意却并没有如约而来,二人往里面走得越深,剑意反而少了。 徐怀谷和李思青都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心里不禁都开始有点慌张。再走过许久,甬道依旧往地下延伸而去,看不见尽头,而剑意更是稀少得已经快要消失。 李思青有些着急,徐怀谷也是如此,他疑惑说道:“这里面好古怪,只怕是中间哪一步出了错,我们赶紧回去看看。”二人心里都着急,便赶紧沿着原路走回,直到他们出发之地,但是那里却是一堵土墙,被封的严严实实,没有半点能出去的办法。 再走到剑意密集之地,徐怀谷仔细感受了一番,那剑意确实是左丘寻的没错,但是两边都只是土墙。 徐怀谷沉心静气,伸出手指,细细在空中触摸,便有一丝丝的精纯剑意游离而来。 徐怀谷终于发现了端倪,剑意在这甬道之中一边汇聚较多,而另一边则略微稀少。 剑意乃是剑修所独有,每次出剑之时都会自然流出,所以这剑意是以出剑之人为中心四散开来。 徐怀谷和李思青都想到了缘故,不禁相互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徐怀谷皱眉说道:“左丘寻似乎身处在这甬道左边,应该是那边另外还有空间。只怕是从那黄龙壁画进入之处不同,所以进来之后的位置也是不同。”李思青恍然大悟,点头说道:“正是如此!那女鬼是飞进壁画,左丘寻是御剑而入,都是从高处进去,而我们却是从低处走入,难怪会有如此差别。”徐怀谷叹了口气,说:“只是我们现在被困在此,又走不出去,该如何是好?”李思青却并不这么觉得。 他瞥了一眼徐怀谷,微微一笑,往那甬道深处示意一下,徐怀谷顿时会意,也笑了起来。 李思青笑问徐怀谷:“你怕不怕死?”徐怀谷云淡风轻说道:“以前挺怕的,不过现在鬼门关都走了好几回,早就不怕死了。”李思青说:“那既然在这里枯坐着也是无益,我们不如往下走去,看看那深处到底有什么。”徐怀谷站起身子,挺了挺腰,豪气说道:“那就去看看。”李思青也满意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迈开步子往甬道深处走去。 ……却说左丘寻这边。她跟着女鬼一路进了这壁画之后,所见之景却与徐怀谷那边天差地别。 这里并没有甬道,进来之处就是一座极大的空间,像是在一座山中间挖空了很大一块。 而在这一处空间里,没有一点光明,四周漆黑一片,只有中间有几十株白色的小荧光灯火发出微弱光芒,甚是诡异,不知那些萤火是什么。 不过好在对于六境修士而言,黑夜已经不是问题了。修炼到这个境界,眼睛视力已经不同于常人,不需要光亮也能看见,所以相对于徐怀谷和李思青还得在甬道之中摸索前进,左丘寻情况好了许多。 只不过在这漆黑之中还有一名七境女鬼伺机而动,这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耳边传来细微声响,左丘寻闭目细听,随后对着一边就是一剑斩去。这一剑没有落空,因为剑气没有落在石壁上。 随后四周重回寂静。左丘寻向前缓缓走去,说:“你打不过我。”依旧是静默,随后左丘寻眼神一凛,猛地看向正前方,握紧手中长剑,而她本命飞剑也悬停肩角,随时可出。 女鬼的身形在眼前逐渐明朗,她平静地看向左丘寻,说道:“关于你那第三把飞剑,如果我没猜错,你该是天生剑胎?”左丘寻笑道:“果然是个老不死的,知道的东西倒是不少。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更加留不得你,所以现在准备好求死了?”女鬼放荡大笑起来,说:“好一个天生剑胎,难怪敢这么高傲,果然够资本。不过想让我求死,你应该是做不到了。”左丘寻认真点头说:“试试就知道。”女鬼摇摇头,说:“论起战力,我确实不如你,我也打不过你。但是,既然你进了这里,哪怕是你是天生剑胎,恐怕也只有陨落的份。”左丘寻挑了挑眉,没说话。 女鬼冷笑着指了一下那中央的几十株小光亮,说:“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左丘寻瞟了两眼,冷声说:“有什么手段使出来就是,别在我面前绕弯子。”女鬼不紧不慢说道:“这世上的东西总是更新迭代,有些东西在越变越好,有些却越变越坏。远古时期的许多东西都被人遗忘了,因此为何总说现在世上飞升之人越来越少,现在更是如此,连十二境都无一人达到,飞升就更别提了。总归起来,还是因为远古的许多阵法以及修行之道逐渐没落失传。” “那白色的光亮你绝对没见过,但是其实简单来说,那就是一套阵旗。”左丘寻面色微微一变。 女鬼邪魅一笑,说:“你看,你也会害怕。不过你猜的也没错,这阵旗所布置的阵法是用来镇压某样东西的。远古时期,有人花了极大的心思画了那一幅黄龙壁画遮掩耳目,又把封印之地放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所以这就注定了,这里面被封印之物的可怕。” “其实你也应该能猜到一二分,黎川山并不适合鬼物居住,而我千里迢迢迁徙至此,必然是有原因。而我的目的,就是这一只被封印在地底上千年,直到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记住他的这一只上古凶魂。”女鬼冷笑更甚,紧紧盯着左丘寻,咬牙切齿地说出口道:“但是因为你这个硬要多管闲事之人,我几十年的谋划毁于一旦!不过你毁了我的计划,你也会遭报应的。而这报应,就会是你的性命!”左丘寻冷冷吐了几个字:“你生前是哑巴吗,废话真多。”女鬼最后恶毒地看了她一眼,一拂衣袖,顿时化作青烟而去,而那几十株小光亮也随之消逝,阵旗已经被她拔除。 女鬼最后留了一句:“你就好好待在这里,我就不奉陪了。”这句话说完,四周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而过了几息,突然有一道极强的气息迸发而出,像时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势不可挡。 四周土石松动,尘土飞扬,空中传来岩石碎裂的隆隆巨响,恍若雷鸣。 眼前凶煞气息扑面而来,左丘寻首当其冲。她面色凝重,微微后退一步,凤羽剑与心湖飞剑齐出,才在周围卷出一片剑意小天地,把自己包裹在内。 但是那凶煞气息委实可怕,只是这一道气息袭面而来,那心湖飞剑便被搅碎了许多,剑意破碎。 左丘寻喉头一甜,似乎有鲜血要喷出,但被她咬牙吞了回去。幸好她的心湖飞剑不止一把,只要飞剑根本不被损害,其余飞剑倒还可以慢慢温养出来。 左丘寻以手掌往胸口一推,逼出之前被咽回的淤血,随后抬头看向前方。 有一团青黑色的火焰在空中燃烧,火焰逐渐幻化成人形,但是那人形却没有五官,面目混沌,看不清容貌。 两把飞剑盘旋在左丘寻身边,蓄势待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黎川山众修士是生是死,就在这一战之中了。 ------------ 花间酒 第五十一章:密事 徐怀谷和李思青还在继续往甬道深处走去,那甬道像是一条无底洞一般,二人走了不知多远,却也看不到尽头。 李思青还从未见过如此长的甬道,光是花费时间来挖开这么深的甬道,就算是修士,也得要上一年半载,所以这也更加坚定他想要一探究竟的信念。 就在两人往深处走去之时,这条甬道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钻出来一样,土石松动,四周隆隆作响。 徐怀谷茫然地看了看周围,李思青则是前后四顾,气得一跺脚,骂道:“该死!被困地底也就算了,怎么还遇上这种事?要是洞塌了,任凭你是七八境的修士,在这么深的地方也只能死路一条啊!”徐怀谷脸色铁青,似是也没考虑到洞会坍塌的情况,决绝说道:“李道友,这情况紧急,只怕是外边又出了什么变故。回头必是死路,不如一横心,我们继续往地底而去,究竟看看这里面有何玄机!”李思青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艰难说道:“也只能这样了,大不了一死,没什么好怕的。”徐怀谷点头说道:“横竖都是死,不如往下探查一番,或许别有洞天。别再耽误时间,我们快走。”二人便把脚步加快,往甬道更深处跑去。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二人终于看见甬道似乎到了尽头,而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漆黑的小空间孤独立在甬道尽头。 此时那震颤已经过去,甬道并未塌陷,倒是终于让两人松了一口气。只不过依旧被困在这甬道中也不是个事,还是必须早日找到脱困之法。 徐怀谷谨慎地停下脚步,远远地打量那漆黑空间,有些犹豫该不该进去,而李思青也在他身边,努力地想要看清里面有何物。 李思青是五境修士,所以视力比起徐怀谷高了许多,他仔细看了一阵,有些狐疑地说:“我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却看不清楚,不过里面似乎隐隐约约有一个人的轮廓。”徐怀谷被惊得额间渗出冷汗,有些不确定说道:“你可看清楚了?这地方竟然会有人在里面?”李思青再看了几眼,点点头说:“看仔细了,确实是一个人的轮廓,而且是坐着的,一直没动,应该是死了。”徐怀谷揣测道:“死在这甬道的最深处,莫非也是和我们一样误闯了进来,找不到出路?”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们还能找到出路吗? 李思青皱紧了眉,很不安。徐怀谷决定道:“不管了,我们先上前去看看。”他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见在这甬道的最尽头处有一个人倚着墙角席地盘腿而坐。 他放慢了步伐,又故意弄出了一些声响,那人都没有动。徐怀谷大着胆子走到了人影轮廓面前,仔细看去,发现是一名脸颊瘦削,胡子老长的老人。 老人身上穿着一件道袍,此时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霜,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土灰,起码也得有几十年的光阴。 那老人面色虽然苍白,但是胡须毛发都没有腐烂,只是皮肤都失了水分,显得干巴巴的,贴在骨头之上,倒是有些诡异。 李思青也跟了上来,瞧了一眼老人,眼神便变得困惑起来。徐怀谷便问他为何,李思青蹙眉,说道:“这老人生前应该是一名有功德的道士,所以死后尚还能保持肉身不腐烂。不过这不是我所奇怪的点,他身上这一身道袍我感觉很是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徐怀谷轻轻吹了一口气,把道袍面上的灰尘吹去,发现这是一件月白色面料袍子,上面绣有层层白云,好似海水波涛一般绵软,顺着道袍的纹路而下,看起来颇为自然,做工面料皆是不俗。 徐怀谷说:“可能是一家道家宗门里面的道袍,而那宗门现在依旧存在,你碰巧见过里面的人罢了。”李思青点点头,神色有些焦急地往四周看去,说道:“他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也不管他到底是哪一家宗门的人,现在最要紧的事还是得找到办法出去才是。”李思青便在这小空间之中寻找其他线索,徐怀谷则对这一名枯坐的老人更感兴趣,坐下来仔细观察着死去老人。 他还清楚记得在忘川秘境中,那座洞穴底部,在忘川河边看见的那一名枯坐之人。 当时那枯坐之人身上还披了件法袍,而徐怀谷并未动那法袍。后来才知道,如果当时他先动的是那一件法袍,而不是那小玉片的话,那他当时就已经被那人的机关所杀了。 所以当下他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惹了这位前辈的忌讳而招来杀身之祸。 观察许久过后,徐怀谷并未在这道士身上发现其他线索,便也不再去管他,也和李思青一起寻找这一座小空间之中是否有脱困的办法。 按人之常理,无论是谁进入到如此绝境之中,临死之前都该是十分绝望。 那么这样一来,一般都会留下一些文字记录自己生平或是所见所闻。果然,在这甬道尽头的土墙一角,李思青发现了一些人为刻意雕刻的痕迹,惊喜说道:“徐道友,这里有字!”徐怀谷也快步上前,仔细看向那一段字,却见上面写道—— “在黄龙观密道之中的一年零六个月中,我从来没有出去过。每日在这暗无天日的环境之中挖掘,我的意志和生命终于到了尽头。” “我是一名七境道修,至于宗门出自,我就不记述了。将死之人,不敢再连累宗门背负骂名。这一条狭长甬道,其实并非天成,都是由我一人挖出。其目的,是为了通往白海之底。白海之所以呈淡白色,绝不仅只是因为自然之因,实则是因为白海之底另外藏了一片秘密。至于究竟为何,我也不清楚,但是曾在一名野修口中了解到只言片语。在我生命的尽头,修为再也不能寸进,而寿命也要到尽头。我急切地想要找到破境的办法,以延长寿命,但是七境到八境何其艰难,没有大机缘,绝无可能。我也实在是被破境迷了心窍,竟然抱着一丝希望,从黄龙观开始挖掘,希望能挖到白海之底。临死之时,回想起这一段时间,当真是生不如死。堂堂一位七境道修,竟然会被外物所迷惑之下做出这等行径,整日在希望与绝望之中度过,其中痛苦难以与人说。若是我在宗门之中度过这最后几年,想必比起这要快乐许多吧。话已至此,虽是醒悟,但是也没有脸面回宗门了,只能在这孤独老去。悔矣,晚矣。”字迹到此便没了踪迹,却还没有说到离开之法,徐怀谷正是着急,再要仔细往下面找去,但是却再无字迹。 李思青抿了抿嘴,不死心,又在周围找了起来。徐怀谷觉得能再找到线索的机会渺茫,垂头丧气坐在了地上,看着这位老前辈发呆。 七境修士也已经是不低的境界了,但是在这位老前辈临死之时,却依旧做出这种事来。 难道对于修士而言,当真就没有东西比得上修为二字,以至于临死之前都要来这种地方碰运气? 那自己是否又算得上能逃脱这修为?当自己年老寿元将尽之时,又会怎么办呢? 徐怀谷想得出神了,突然,李思青再次惊喜叫出声:“这里还有字!”徐怀谷从地上一跃而起,赶紧走向李思青所在之处,顺着他的手指指向,徐怀谷又看见了几行小字—— “附上黎川山的一个秘密。那黄龙观正殿之中所祭拜的雕塑是黄龙真人,乃是远古时期一名道修,说起来与我这一脉道统还有几分渊源,所以也知道一些当年内幕。除了我这一条甬道,黄龙观壁画之后其实还另有一片空间,里面镇压着一只上古凶魂,约莫八境的实力。凶魂已经被镇压千年有余,年代久远,所以逐渐被人们所淡忘。若是有人无意间惊扰了凶魂,必将引起生灵涂炭。不过也并非没有破除之法,那位镇压凶魂的黄龙道人留有一丝修为在塑像之上,届时,只需将黄龙观壁画之上的龙口中宝珠取下,放置于黄龙真人塑像之上,方可解救。”刻字到此处,也消失不见了。 越是继续看下去,徐怀谷脸色越是阴沉。直到最后,他望着字迹消失之地,半晌没有移开眼神。 这记载的事情虽然新奇,但是也没办法帮助二人逃脱甬道。二人不愿放弃,再将周围仔仔细细搜索一遍,却再也没有找到其他刻字了,这两段刻字便是这名老修士唯一留下来的线索。 徐怀谷正失落,李思青安慰道:“老修士在那刻字上面是说自己是没有脸面回宗门,却不是说无法回到宗门,说明这甬道之中必有出路。这甬道并无岔路,只此一条,只要我们仔细寻找,应该不难。”徐怀谷看着李思青,说:“你心里应该也已经猜到了吧,那第二段刻字。”李思青默然,随后说:“是的,我之前也觉得奇怪,黎川山应该并不适合鬼物居住才是,但是却有一只七境鬼物盘踞于此。而之前作战之时,鬼王迟迟不出手,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徐怀谷说:“所以之前的动静,很有可能就是凶魂出世了。”李思青也点头赞同,说:“极有可能,这么说来,那位左丘剑仙应是凶多吉少。”徐怀谷叹一口气,说:“她曾经告诉过我,若分生死,八境也可抗衡。但是至于谁生谁死,她没有说。我们是唯一知道如何制服凶魂之事的人,但是却又出不去。”李思青蹙眉仔细思索刻字之上的内容,随后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徐道友,我们似乎一直一来都弄错了一件事情。进入这甬道中,我们是从壁画上钻过去的,但是我们一进来,在我们背后的却是一堵土墙。那有没有可能,那土墙也如壁画一样,其实只是障眼法?”徐怀谷略一思索,面色逐渐释然,随即转为惊喜,说道:“有道理!原来我们都被引入了误区。其实出去之法很简单,并不需要任何技巧,所以这位老前辈在刻字之中也就没有提及。”李思青欣喜地说:“应该就是如此,我们早该想到了!”徐怀谷也欣喜笑起来,赶紧起了身,说道:“距离那凶魂出世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左丘寻此时必然深陷困境。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我们得赶紧出去!”李思青点头附议,徐怀谷便最后看了一眼枯坐的老修士,惋惜一声,心里谨记着引以为戒,便不再逗留,全速向甬道的另一头奔去。 ------------ 花间酒 第五十二章:上古凶魂 镇压凶魂的那一片洞口之中,左丘寻紧紧盯着眼前浑身散发青黑色火焰的上古凶魂,剑意已经被催动到顶峰,丝毫不敢懈怠。 那凶魂被镇压了上千年,终于脱困,此时并不急着动手,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感受着这久违的自由。 这一刻的宁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寂静。他不动手,左丘寻不敢轻举妄动,她还在慢慢地温养剑意。 对付这一只凶魂,她没有多少把握,这是一场真正的硬仗,她必须要谨慎对待。 过了许久,那凶魂依旧没有动,不过他身上的青黑火焰却被他收敛起来,那人形也更加明显,直至最后变成了一名黑衣男子。 他平静地看向左丘寻,没有动手,反而说起话来:“小姑娘,是你把我放出来的?”左丘寻两把飞剑绕身,把剑意往前逼近一分,说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放你出来的?”男子嘴角一笑,轻轻挥了挥手,便把左丘寻身边剑意往后驱散开,说道:“别这么着急,好久没有人和我讲过话了。其实我在这些被镇压的日子里,真的过得很孤独,暗无天日,没有阳光,没有活人,甚至没有时间的流逝。就连我这么一个生性冷漠凶残的人,也都快要逼疯了。”左丘寻纠正说:“你不是人。”男子叹了口气,说:“你看我现在都在和你和气讲话,你就不能陪我聊两句?”左丘寻狡黠说:“你要是能自己钻回阵法里,我不介意陪你聊两句。”她突然笑了一下,说:“当然,就两句,一句也不能多。”男子捧腹大笑起来。 说:“有趣,你这嘴皮子倒是机灵。其实不妨告诉你一件事,我在被镇压的日子里,曾经许下过誓言,只要有人救我出去,我会尽量满足他的一个愿望。所以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你放我出来的?”左丘寻摇头说:“挺可惜的,并不是我。”男子看看四周,若有所思说:“不是你,那人却跑了,看来是想借我之手杀你?”左丘寻微微点头。 男子有些为难,说:“那如此看来,杀你就是放我出来的那人的愿望了。可是我又不太想杀你,这该如何是好?”左丘寻心里早已被他这琐碎言语惹得不耐烦,但是却没有说话。 男子继续说道:“我决定了,我不杀你。誓言对我来说什么也算不上,背叛了也就背叛了。不过被关了这么久,难得一出来就看见你这么一个有趣的人。我不杀你,留着你跟在我身边,陪我解解闷,你可愿意?”左丘寻坚决说道:“你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男子大笑说:“难道不是吗?”左丘寻冷笑出声,再不管男子轻浮行为,一把凤羽飞剑如流光一般飞跃而上,心湖飞剑则化作几百上千把细密小飞剑,也都尽数飞上前去。 男子神色似乎有些痛心,伸手便一把抓住了凤羽剑剑锋,那锋利的剑锋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仙兵自然不好对付,不过尽管他的手心被剑锋撕开,但是青黑色的火焰立刻便从他皮肤中钻出,竟是没有受伤。 上古凶魂果真不一般,虽然看上去是人形,但是其实本非血肉,只不过是一副皮囊裹着的青黑火焰。 左丘寻对这凶魂也知之甚少,所以见到这一幕,心里便是一沉。因为现在世上都没有凶魂这一说法,他便也被当做远古之物而保留在记载之中,并不为世人熟知。 不过据说凶魂都是修炼到极高境界的鬼物所化,倒也不知真假。凤羽剑被缚,心湖飞剑顿时聚拢,化作流水一般对着男子刺去,但是男子也只是随手一拍,就有一片炽热火焰弥散而来,碰到火焰的飞剑就被迅速燃烧成虚无。 只是这一击,左丘寻的飞剑就损失了一小半,她赶紧将其余飞剑唤回,化作一座剑阵守护在她身边。 男子笑道:“和你说过不要急着打架,你又不是我的对手,何苦如此?还是聊聊天吧。”左丘寻说:“把飞剑还给我,就和你聊。”男子果断松手,左丘寻眼神一凛,飞剑在空中一扭,将剑尖朝向男子心口刺去。 这一剑,刺入了他心口近三寸,青黑色的火焰从他的心口流淌而出。只不过男子依旧笑容灿烂,像是没有事情发生过一样,单手把飞剑直接拔出,转手丢给了左丘寻,然后心口处那一道伤口便在火焰的燃烧下再次愈合如初。 左丘寻心灰意冷,彻底死心,脸色无奈。看来凶魂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仅凭飞剑应该是杀不了他,而这或许也是他被镇压而非杀死的缘故。 男子笑容不改,问道:“现在该和我聊会儿了吧。我问你,你知道黄龙道人是谁吗?”左丘寻知道自己奈何不得他,干脆直接坐在了地上,一幅打不过任你宰割的模样,如实回答说:“没听过。”男子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这是在哪里?”左丘寻随口答道:“东扶摇洲,大和国。”男子蹙眉疑惑:“东扶摇洲?我只记得有扶摇洲,却不记得还有东西之分,是改名字了?”左丘寻说:“不是,扶摇洲在五百年前被一剑劈作了两半,东边一座,西边一座。西扶摇洲是妖域的领土,东扶摇洲是人族的领土。”男子再问:“妖族不是一直以来都式弱吗,现在竟然如此昌盛?”左丘寻伸了个懒腰,说:“我看你啊,是真什么都不知道。五百年前,域外妖族入侵中域,占去了中域几洲的领土,扶摇洲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一剑劈作了两半。域外妖族并非本土妖族,所以算是中域所有生灵的共同敌人。他们占据着扶摇洲西边几洲,便自名为妖域,与中域分庭抗礼。”男子点点头,说:“原来如此,这世界早已分崩离析。是我被镇压得太久了,也是该出去看看。”左丘寻问他说:“那你出去之后,会杀人吗?”男子嘴角一扬,笑道:“杀,当然得杀。若是遇到我看不惯的人,不杀难道还留着?你莫不是以为我现在好好和你说话,当真就连人也不杀了?”他继续说:“这世间哪有不杀的道理?自从有了生灵,杀戮便从未停过。人杀鸡犬,自有妖族杀人,就连人类自己之间也有残杀,独我不能杀?所以说拿杀人这条规矩来衡量好坏,终究是眼界狭窄,落了下乘。况且我又不是人,是凶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其余凶魂了吧?茕茕孑立于世间,非人非鬼非妖,那我就只站在我的角度来衡量对错。所以说,我不仅会杀人,而且会杀鬼杀妖,总之谁拦我路就杀谁。”左丘寻冷笑说:“这么多年镇压,你就没有琢磨出一点道理?为什么你会被人镇压,而不是被鬼被妖镇压,乃是因为违了大势。被镇压千年之久,也就八境修为,不过能够仗着修为高活得久欺负一下我们这些小修士罢了。你这次出世,不惹出动静还好,没人知道你出来,但你若是敢胡作非为,东扶摇洲难道没有能够再镇压你的人?你要杀鬼杀妖我都不管,但你若是敢杀人,自有人来诛杀你,到时候你连东扶摇洲都走不出。”这一席话不知是触碰了男子的逆鳞,他面容阴鸷,愤然说到:“我最恨人,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说话,阴险狡诈,虚伪自私!”左丘寻摇摇头,平静地说:“你恨人不是因为这些,是因为你害怕人罢了。”男子盛怒,浑身凶戾气息压制不住,顿时散发而出。 左丘寻剑意抵挡不过,只能退后好几步,靠着墙角勉强稳住阵脚,让自己看起来还稍微好受一点。 男子冷声说道:“我平生最恨与我讲道理之人,既然好好聊天你不聊,那我也就饶不了你,去死吧!”男子身形便如鬼魅一般快捷,青黑火焰也不再压制,带着一股死亡的热浪便对着左丘寻猛冲而来。 左丘寻背后就是黄龙观壁画之门,只要一步就能踏出,但是门外却还有着几十名修士,若是凶魂逃出,众人只能死路一条。 她无路可退。左丘寻银牙一咬,三把剑齐出。凤羽剑最前,心湖飞剑组成的剑阵守护在中心,自己手中还有一把白色长剑则是留在最后。 除此之外,她袖口中还有一枚白玉印章悬浮,随时可以祭出来抵挡。这已经是左丘寻所有底牌了,若是连一击也不能挡,那这一战就没办法打下去了。 凤羽剑一剑斩去,随后剑身却被男子一掌拍飞,哀鸣一声便插进了守卫石壁之中。 然后是心湖剑阵,凶魂一路迎着成百上千把飞剑剑阵直接冲进来,飞剑顿时折损了许多,而那男子却像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一般,速度没有慢下半点,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左丘寻果断祭出白玉印章,再加上手中长剑,也迎面而去。好在白玉印章是一件偏向于防御的仙兵,男子攻势终于被印章所阻挡,左丘寻趁势一剑斩去,在男子身上再划出一道狭长伤痕。 青黑火焰再度在伤口燃起,伤痕便愈合如初。男子轻蔑说道:“说过了,你的剑对我来说没有用。就是那一位黄龙道人,也只能用阵法把我镇压,何况是你?竟然还想杀我,蜉蝣撼树,可笑。”男子再次发起攻势,左丘寻只能一退再退,凭着两把仙兵和心湖飞剑勉强支撑。 但是灵气消耗得很快,这么耗下去,她必死无疑。她突然想起自己御剑进入壁画后之时有叫过徐怀谷,但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为何徐怀谷还没进来? 左丘寻想不通,男子再又是一击袭来,她速度远不及男子,自是躲避不过,只好再次祭出白玉印章抵挡。 又是几招下来,白玉印章一一阻挡,光芒略显黯淡,已经受了不小损伤,而左丘寻的灵气在多次使用仙兵之下也快要支撑不住,一时间险象迭生。 男子赞叹说道:“六境剑修,能达到你这个程度的,我活了这么久,真的就只见过你一人。我收回之前要杀你的话,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愿意留在我身边,还能给你一条活路。”左丘寻冷笑,抹去嘴角鲜血,仰头傲然说道:“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东西能留住我。”她伸出食指对着男子,摇了摇,说:“至于你,更不行。”男子欣赏之意更甚,说:“好,我敬你,所以也会遂你的心愿。不愿意屈辱地留下来,那就死去吧。”男子随即狂笑道:“生命,何尝不是一具枷锁?死亡,又何尝不是解脱!你将会知道那是一个更加广袤的世界!”男子将青黑火焰催动到极致,左丘寻额间热汗淋漓,只觉得这山洞空间虽大,但是在青黑烈焰炙烤之下,身体如烈火焚身一般痛苦。 自己再这么下去,肯定是撑不住了。只能先逃出洞去,御剑逃遁,还有一线生机。 只不过如此一来,她必须抛下所有人,他们难逃一死。左丘寻不敢多想,咬了咬牙,凤羽飞剑随着心意而来,顿时黑光一闪,她便对着壁画之外御剑冲去。 不管如何,至少要保证自己活着。她还有仇未报。 ------------ 花间酒 第五十三章:舍身当取义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左丘寻便从壁画之中钻出,出来一眼便瞥见众修士都坐在道观之中等她,而那莫饶人此时已经重伤,被众修士拿着各色法宝所围住,已经被制服。 后面还有凶魂,左丘寻根本顾不上莫饶人,急了眼赶紧说道:“快跑!里面出事了,再不走,全都要死!”众修士原本看见左丘寻安全出来,都还以为她斩杀了鬼物,面色都欣喜,还准备起身道贺,但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都让大家愣了神。 司参玄本来对于左丘寻很有信心,听见这一句话,顿时起身,焦急问道:“出了什么事你和我们说清楚,不然的话,我们去哪里?”左丘寻苦皱眉间,心中大叹。 其实她知道自己说这一句话只是徒劳罢了,这么多人,能逃到哪里去呢? 自己的御剑之术尚且还抵不过凶魂速度,至于其他飞行法宝速度更慢,只要那凶魂愿意,所有人都得死,最后的结果只是大家被逐个击破,而他们被杀死所拖延的这一段时间,只有左丘寻能逃,但是她又不愿。 她看了眼黄龙壁画,叹了一口气,将壁画之后发生之事简明扼要说了一遍。 众修士听了之后,脸上欣喜之色都退去,惊慌恐惧之情涌上眉梢。司参玄皱眉问道:“你我二人联手,可有机会?”左丘寻回答说:“几乎完全没有,只能拖延一点时间罢了。”司参玄果断点头说道:“拖延时间就够了,大家可以分散开,先行逃离。若是有人侥幸逃脱,请务必前去中土白马山给宗门报个信,禀明凶魂出世此事,到时候宗门自会有人为我报仇。”众修士都惊讶地看向他,有些修士眼眶都不免红了。 陈绍纯也一皱眉,说道:“大师,你这是准备牺牲自己为我们争取时间?那就务必再加上我一个!我一个老头子活到现在,算是够了本,今日上山之时就没打算活下来过,现在死也无憾了!”听到此话,又有几名修士慷慨陈词道愿意留下,只不过都被陈绍纯所拒绝。 他对着众修士拱手,郑重说道:“我知道诸位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都愿意为天下正道而死,但是活下去其实更好。说句难听的,诸位再留下来,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了。我这五境武夫,在那凶魂面前怕是一拳也碰不到。只不过我陈绍纯练拳向来心性坚忍,若是今日逃下山,今后必然是没脸出拳了。所以我这其实也有为我自己的私心,并不是无畏无私。心底里觉得只有痛痛快快出了这一场拳,方是不辜负了我练拳一生,也算是善始善终了。诸位趁机赶紧下山去,多一人下山便多一分希望,只是来日这凶魂被斩杀之时,不妨给我祭一坛子酒罢!”一席慷慨赴死话语,说得许多修士竟然都悄然落了泪。 修士落泪难得,如此多修士共同落泪,其尊重仰慕之意自不必多说。司参玄悄声问向左丘寻说:“要不要和你宗门说一声?”左丘寻冷笑一声,说:“自从我离开飞鱼洲起,就没有宗门了。”陈绍纯疑惑问道:“苏姑娘不是飞鱼洲新雨宗吗?”左丘寻瞪了一眼陈绍纯,他自知说错了话,赶紧闭嘴,还好周围众修士都心绪繁杂,并没有听清这句话,也没人有心情追问。 交代好事情过后,众修士遂不再停留添麻烦,都赶紧下山去,于是道观之中便只留下了左丘寻,陈绍纯和司参玄三人。 他们三人对着正殿席地而坐,但那凶魂不知为何竟然还没有从壁画之中钻出,倒让左丘寻有些疑惑。 难不成那位镇压凶魂之人还在壁画之后设了什么禁制不成?那这么一来,倒是大家虚惊一场? 左丘寻突然想起一事,蹙眉问向司参玄道:“徐怀谷和李思青呢,为何没有看见他们二人?”司参玄说:“当时你进入壁画以后,徐怀谷便和李思青两人也走了进去,直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怎么,你也没有看见他们?”左丘寻困惑道:“我没有看见他们二人啊,他们这是去哪了?”一想到这凶魂还未解决,徐怀谷竟然在这关键时刻还不见了,左丘寻心思更加烦闷。 左思右想,只是想不出他能去何处。司参玄见她心绪不宁,便安抚了几句,意思说现在专心对付凶魂才是,徐怀谷的事到时候再说。 若是他们三人实在不敌,左丘寻可以御剑自行逃离,他二人会尽力阻拦。 左丘寻无奈,只好继续温养剑意,心里默默祈祷徐怀谷能够安然无恙。 ……甬道之中,徐怀谷和李思青还在努力奔跑。随着他们往出发之处跑去之时,那甬道之中的震颤之声便再次袭来了,他二人不敢松懈,只是向前奔跑,也算终于安然到达了出发之地。 那一堵土墙依旧在那里立着,徐怀谷给了李思青一个眼神,便自己将手伸了上去。 果然那土墙有古怪,徐怀谷的手刚一放上去,便感觉有一股力量将他往土墙中吸引而去,和他进入壁画之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不敢耽误时间,赶紧一步跨入,便只感觉眼前猛然一亮,赶紧睁开眼睛,便看见了正殿之中供奉的那尊塑像。 而在正殿之外,却是左丘寻,司参玄和陈绍纯三人正对着正殿而盘坐,其余修士皆已不见。 哪知徐怀谷刚一走出壁画,面前三人猛然睁眼,顿时有剑意和佛光冲面而来,把徐怀谷倒是吓了一大跳。 不过看见是徐怀谷和李思青,左丘寻和司参玄赶紧收回法术,险些伤到了二人。 那左丘寻急忙发问:“你们两人去哪了?怎么之前在壁画后面没看见你们?”徐怀谷也焦急回应:“来不及多说了,我就问一句,之前那大响动是不是凶魂从镇压里逃出来了?”左丘寻疑惑之意更浓,说:“正是,不过你们怎么知道凶魂?”徐怀谷着急一跺脚,赶紧指着壁画中黄龙口里衔的那一颗绿色珠子,说道:“那颗珠子,就是破解凶魂的关键!”左丘寻只迟疑了刹那,但见到徐怀谷那焦急神色,莫名十分相信他。 当即就按照徐怀谷所说,那把凤羽飞剑化作一抹黑色流光飞速而来,竟是想要以飞剑把珠子挑出。 徐怀谷见那飞剑近在咫尺,心中也算长舒了一口气。只要这珠子到手,再将它放在那黄龙真人的塑像之上,那凶魂的事就不必他们担心了。 可也就在这一瞬间,那还在壁画之后喘息的凶魂,却似乎敏锐地感受到了危险,当即不再停留,直接从壁画之后冲出。 顿时,凶魂身边的青黑色火焰也倾泻而来,一股热浪夹杂着死亡气息从壁画之后汹涌袭来,凶魂已经从壁画之后逃离,进入这道观之中。 左丘寻皱眉,她清楚地知道,此时飞剑更是不能停,于是干脆拼着受伤的风险,指挥凤羽剑依旧对着珠子而去。 可惜终究是差了那么一点,凶魂出来之后,首当其冲的就是飞剑。那凶魂似是知道左丘寻这一剑的目的,很是恼怒,伸出一手紧紧抓住飞剑,那青黑火焰顿时包裹住凤羽剑,他想要以自己的火焰让这把仙兵破损。 可是这把仙兵哪里是普通的仙兵?这本是黑凤凰尸骨所化,天地之间最坚硬之物,十一境凤凰的尸骨也是他一个八境凶魂能够伤到的? 见自己的火焰还奈何不得这把剑,凶魂稍稍有些讶异,不过也只是一瞬罢了。 既然伤不了这把剑,只需禁锢住它即可。凶魂四周张望一圈,见到面前有三人,两名六境修士和一名五境修士,身边还有两人,分别是一名三境剑修和一名五境剑修,顿时微微一笑。 这阵容,还不足以困住他,只要他愿意,当场的人全都会死。但他并不着急,于是他就抓着凤羽剑,从空中落下,扫视一圈,目光停留在徐怀谷身上,对着徐怀谷发问:“这当场五人之中,当属你境界最低,但是我看得出来,你的天赋应该是最高的,和那名女子不相上下。我问你,你怕不怕死?”徐怀谷见这凶魂竟然还有时间和他闲聊,心中倒是有些改观,他原本还以为以凶魂镇压千年的煞气,一出世就要掀起血雨腥风,现在看来也是可以好好说话的。 不过愿意聊天也好,毕竟左丘寻那边三人都还没有动作,徐怀谷觉得能为他们拖延一点时间就拖延一点。 于是他便回答道:“怕啊,世间谁人不怕死?别说世人,妖族鬼物也怕死,你这个凶魂也怕,这个问题好无聊啊。”这个凶魂竟然笑了起来,又对徐怀谷说:“那这样,我给你一条生路逃走如何?不过其余这些人,我得都把他们杀了,你觉得怎么样?”李思青脸色陡然一变,紧张地看着徐怀谷,而那边陈绍纯也是如此。 左丘寻有些轻蔑地笑了笑,司参玄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悲不喜,脸上看不出表情。 徐怀谷摇摇头,说:“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怕死归怕死,但是有些时候,人应当不避死。”凶魂有些兴趣,问:“何解?”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徐怀谷认真说道:“怕死是所有生灵的本能,因为大道给予我们生命,并不是让我们去死的,而是想让我们好好活着。但是至于到了有些境况,生与义冲突之时,我当舍生而取义,必不能犹豫。”李思青听着话有些呆住了,这可不正是他所求之剑道? 当时左丘寻问他,妖族入侵东扶摇洲之时,他是否会离开。他当时回答左丘寻会与宗门同进退,如果东扶摇洲沦陷,他还侥幸能有命的话,再去飞鱼洲拜访左丘寻。 生与义,当取义也!此话进到当场每一个人的耳中,都各是一番心神激荡。 那左丘寻一边三人,也都是为大义而留下,不然以他们的修为,逃起来还不比那些低级修士更快? 司参玄有些动容,左丘寻也叹了一口气,说:“这孩子,终究还是长大了。”凶魂颇为赞赏地看着徐怀谷,大笑道:“人间还是一如既往地有趣!都挺有意思的,我突然不想杀你们了。你们走吧,我这才出世就杀人,也确实不太好。”徐怀谷反问道:“那你今后呢,也不杀人了?”凶魂说:“还是那句话,有人挡我路,该杀就杀。不与我作对的人,我自然不去管。”徐怀谷点点头,随即说了一句话,顿时在场之人脸色都为之一变,连那凶魂都被惊住了。 “那在你杀其他人之前,换我来杀你。” ------------ 花间酒 第五十四章:龙嘴绿珠 凶魂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说:“就凭你,一个三境剑修?你问问之前那与我交战过的白衣女子,别说杀我,就是伤到我都不能够。”他手又指了指那黄龙真人的塑像,继续说:“你看看这老道士,上千年前的九境修士,也只能把我封印在此而已,你想杀我,怎么个杀法?”徐怀谷提短剑,正视凶魂,一字一句说:“凭这把剑。”凶魂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般,只是大笑,没有说别的话。 李思青担忧地看了看徐怀谷,而徐怀谷神色却肃穆,瞟了一眼左丘寻,给她使了个眼色。 左丘寻当即会意。这凶魂不会这么快杀徐怀谷,他这是想给左丘寻拖延时间。 听这凶魂的语气,应该还不知道那黄龙真人还留了一手,那颗绿色珠子就是破局的关键。 徐怀谷又以心湖传音给李思青:“左丘寻会寻找机会拿到那颗绿色珠子,到时候你把珠子放到塑像上去。”李思青恍然,这才明白了徐怀谷的用心,顿时心中会意。 而那左丘寻三人也早已在心湖中做了好几番交谈,眨眼之间此事已是准备妥当。 司参玄和陈绍纯不再盘坐,而是挺身而出,走向凶魂,摆明了是打算加入徐怀谷的队列。 凶魂大笑道:“还有人吗?”左丘寻依旧坐在地上,突然出声道:“我还有仇未报,就不与你们同伍了。”凶魂挥舞着手中紧握的凤羽剑,问她:“怎么这就要走,这把仙兵我可不会还给你,就这么不要了?舍得吗?”左丘寻咬咬牙,没说话,另有一把白剑前来,顿时白虹贯天,一眨眼功夫人就已经御剑消失不见。 凶魂点点头,又看向李思青,说:“那你呢,你怎么打算?”李思青面露艰难,握剑的手有些发颤,只是低头没有说话。 凶魂似乎对他并不感兴趣,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说道:“现在留下来的人都是想要阻挡我的人,我给过你们机会,但既然你们想要求死,那也不能怪我狠心了。”语毕,他似乎也没有了继续和这一行人消磨下去的耐心,顿时身上的滔天火焰散发开来,一股热浪把身边的徐怀谷和李思青逼退好几丈,司参玄和陈绍纯有些勉强地稳住步伐,但是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们眉间的细密汗珠彰显出内心的不平静。 陈绍纯躬身扎出拳架,不再犹豫,对着凶魂便飞速而去就是一拳,可惜这一拳差距太大,还没有近到凶魂的身,拳意就已经被火焰消散而去。 一拳砸在凶魂身上,便有一股热浪把陈绍纯冲退,而那凶魂竟然丝毫不动。 实力差距太大了,大到让所有人内心生不出任何希望。但是还好,他们还有破局之法。 徐怀谷等人也不甘示弱,随着陈绍纯这一拳,所有人都展开了攻势。司参玄在远处作法,李思青和徐怀谷则持剑上前出剑,毕竟近身出剑的威力比起剑气还是要更强上一分。 凶魂似乎有些不耐烦,在他看来,这些小蝼蚁渣滓根本不值得他出手,要是放在以前,根本都不会正眼相待,只不过现在刚出封印,也还需要一段时间重新适应这天地灵气和自身力量,权当是把他们练练手吧。 几人纷纷施展出全力,只有司参玄让凶魂感受到了一些压力,其余人完全伤不到他。 那还是因为司参玄手中那一柄仙兵禅杖对凶魂天生有一定的克制作用,不然的话,仅仅凭借一把普通仙兵还不足以伤到他,像左丘寻的凤羽剑就是如此。 凶魂花了一点时间适应了这千年后的天地灵气,便不太想继续和这一群人玩下去了,于是便开始使出杀招。 顿时这与凶魂缠斗在一起的四人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险象迭生。凶魂只是随手挥出一团火焰,就必须要让司参玄以禅杖金光来阻挡,其余三人根本挡不住。 况且在凶魂周围缠斗,火焰对身体的伤害也很大,必须时刻以灵气护体,才能阻挡一二,所以一行人灵气消磨也极快,怕是不多时就要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徐怀谷咬牙坚持,他知道,左丘寻现在也肯定在寻找时机。在距离黄龙观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左丘寻立在一棵树梢上,静静看着道观之中的缠斗。 虽然表情平静,但是她的内心却十分杂乱。看书喇她能够清楚地看出,徐怀谷一行人很快就要落败了,但是时机还不够合适,她必须耐心等待。 她只有一次机会,用自己那心湖飞剑 “青丝”虚虚实实的本命神通,将黄龙口中所衔珠子挑出,再由李思青放到塑像之上。 她紧皱眉头,等待着时机,随时准备出手。突然,那凶魂有些按捺不住,似乎想要先解决掉那个棘手的和尚。 于是他一步迈出,顿时劲风袭来,直冲着司参玄而去。这是机会!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司参玄自然不例外。 他没有闪躲,而是举起那一把仙兵禅杖,横握在胸前,顿时一道金光屏障把他护在身后。 他想要以这把仙兵和身上的法袍吃下凶魂这全力一击,只有让凶魂离开那壁画前面,左丘寻才有机会出剑挑出珠子。 可是司参玄之前就已经被黑衣道士所重伤,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战斗,灵气将要枯竭,已是接近油尽灯枯了。 吃下这一击,还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可是如果躲开,大家都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该如何抉择,他心里有数。那凶魂一拳带着火焰砸在禅杖之上,顿时禅杖金光黯淡许多,热浪扑面而来,那一件法袍也承受不住凶魂的火焰,竟然被烧出了好几个孔洞,许多地方都已经焦黑,已经是废掉了。 司参玄被这一拳的余力震出好远,重重砸在道观的大门梁上,那门梁年月也已久,被这一砸便崩塌开来,碎石块和木屑纷飞,把司参玄压在了下面。 陈绍纯见堂堂苦禅大师被打成这副凄惨模样,顿时不觉有些想要怅然落泪。 但那悲伤之情马上就化作愤恨,转身便大吼一声再次冲上前去与凶魂缠斗。 左丘寻心里虽然不忍,但是司参玄拿性命风险换来的机会,她无论如何不会浪费。 心湖飞剑如同一支上弦的箭一般,从她的眉心蹭的一声窜出,随即便急速飞向那壁画之上。 凶魂也察觉到了剑意,顿时心中一惊,明白过来那女子剑修定是欺骗自己远去,实则躲在一边偷袭。 不过他依旧不放在心上,毕竟他是杀不死的,之前女子剑修一剑刺入他的心口,也不能伤到他分毫。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这密密麻麻的小剑并不是冲着他而来,而是对着壁画而去。 他心中虽然疑惑,但是直觉让他觉得此事不妙。他一拳赶紧把陈绍纯打退开,一挥手又是一道火焰飞去,要拦截那飞剑。 不过幸好左丘寻这心湖飞剑乃是千千万万把飞剑聚集而成,他只能伤到一部分,一些漏网之鱼依旧躲开了火焰,到了那壁画跟前,一剑挑出了黄龙嘴中的珠子。 与此同时,损失过多的心湖飞剑也伤到了左丘寻的根本,她喷出一口殷红鲜血。 那翠绿珠子从天上掉落,李思青不敢有丝毫懈怠,赶紧飞跃上前,抓住了那珠子,正准备丢向塑像,却见凶魂竟然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到了他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面色凶狠。 李思青顿时感觉胸口有一团火焰在灼烧,钻心的疼痛袭来,意识立马就涣散了。 可他心里明白,这是司参玄和陈绍纯用性命换来的希望,决不能在他手里破灭! 李思青怒吼一声:“徐怀谷!”,然后用力把手中珠子掷向他。徐怀谷沉静下来,看着那翠绿珠子向自己而来,而凶魂也朝着珠子而去。 他一剑挥去,便有一道剑气生出,比那凶魂速度快了分毫,击中了珠子。 那珠子自然不是凡物,剑气不可摧,便被这力道打入了塑像身上。变故陡然发生。 珠子一进入塑像身体,顿时化作绿色灵气钻了进去,一道气息出现了。 凶魂感受着那一股熟悉的气息,终是惊恐地停了下来,看着那塑像渐渐活过来,浑身不住地颤抖。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死亡恐惧,是根深蒂固在他的头脑之中的恐惧。活过来的塑像化成了一个老道士的虚影,他看着凶魂,静静说:“千百年了,你终于还是出来了。”凶魂吼道:“是啊,千百年了,你还不肯放过我!”老道士怅然说:“这么长的时间过去,我已经死了,这只是我死后分出的最后一股力量,而你,竟然还是原先一样活着。” “你是天地间的一份造化,这一点上,我不如你。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戮呢?”凶魂狂傲大笑,道:“我并不想杀戮,可有人老是想要挡在我的道上!挡我的人,我就要杀!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今日你挡在我前面,我也要杀了你!看看你这千年过后,还拦得住我与否!”青黑色火焰大作,顿时整座道观如同进了修罗地狱一般,热浪无情炙烤着。 徐怀谷等人本来灵气枯竭,这如何还能耐得住?好在左丘寻立马御剑前来,忍住自己的伤势,立马将徐怀谷和李思青等人带出,顺便也救出了那被压着的司参玄。 几人御剑出道观,站在了一棵高树的树梢上。左丘寻立马开始检查大家的伤势,发现司参玄虽然伤得很重,但是由于这法袍的缘故,倒还能救,但陈绍纯却全身多处都已经被那凶魂的火焰烧的焦黑,又挨了一拳,此时已经奄奄一息。 左丘寻不忍这么一名五境武夫死去,赶紧拿出身上的丹药喂进他的嘴里,不过是死是活还得看他自己造化如何。 而徐怀谷和李思青受伤并不严重,此时还有心思站起来,看向那道观的方向,似乎想要知道这场斗法该是以如何样子收尾。 ------------ 花间酒 第五十五章:杂事 话说那黄龙真人生前的最后一份力量被唤醒之后,局势陡然逆转。凶魂召唤出的火焰顿时弥漫了整座道观,但是那老道士只是轻轻一挥手中的那本书,就有温和的白光从书卷之中溢出,如同甘霖浇灌在火焰上,那青黑色火焰迅速驱散开去。 而当那些白光触碰到凶魂上时,之前还不可一世的凶魂便不住地哀嚎起来。 他企图再施展火焰,但却是徒劳,而他引以为傲的肉身力量在这位老道士面前也不堪一击。 局势十分明了。凶魂面露狰狞,不甘心地吼叫着,可是这千年前封印他的老道士,就算是到了今天,他也依旧不是对手。 白光越来越盛,凶魂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柔和的白光之中,徐怀谷再也看不见了。 而在道观之内,黄龙真人用白光削弱了凶魂的力量之后,也就召唤出了那原本封印凶魂的一套阵旗,施展法术重新排列。 那凶魂见挣脱无果,便又苦苦祈求老道士能放他一条生路,他今后必然改邪归正。 只不过这后悔来得太迟,黄龙真人自然不会冒着生灵涂炭的风险放他回去,因此阵旗一开,凶魂便只能被束缚其中,毫无办法。 至此,凶魂一事也算就此了结了。不过黄龙真人的虚影并未散去,他还记得那几个唤醒自己的人,顿时身影移动,便到了徐怀谷一行人立足的那棵树梢前。 徐怀谷眼看着老道士骤然出现,吓得倒是不浅,差点没从树上摔下去,引得李思青有些笑意。 他瞪了一眼李思青,便看向身前这位远古时期的黄龙真人。徐怀谷多少还是懂一些人情世故,便对着老人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前辈相救,晚辈感激不尽。”李思青也行了一礼,但左丘寻只是看了一眼老人,便继续照料司参玄和陈绍纯去了,并未有其他动作。 一名九境修士,左丘寻觉得还不够资格让她行礼。那位黄龙真人也是个好说话的人,见到左丘寻这模样也并没有怪罪,而是挨个把这一行人打量了一番。 随后他便开口道:“你们大可不必谢我,这凶魂本来就是上千年前被我所镇压,只不过我本领不够,杀不了它。我当时就预料到后世他必然还会出世,所以才留下这一份力量来制衡。是你们唤醒的我,你们也冒了很大风险,不必谢我,权当是我们为天下黎民百姓做了一件好事罢。”徐怀谷和李思青微微点头,左丘寻便直截了当问了他说:“老道士,好歹是因为你这凶魂才导致我们一行人受伤,你看看这两人你能不能救一下?”黄龙真人看了眼昏倒的两人,微微一笑,说:“自然可以,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黄龙真人捋了捋胡子,说道:“我要一个人接受我的传承。”李思青眼神一亮,一名九境修士的传承,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大造化! 要知道,九境修士在他的宗门清风谷也就谷主一人而已,他如何不眼馋。 只不过当下还有左丘寻、徐怀谷、苦禅大师这等天赋更加出众的大道种子,哪里轮的上他? 想到这里,李思青有点忧愁。左丘寻问他:“你想要谁?”黄龙真人一脸欣慰,对左丘寻说:“小女娃,你愿不愿意?”左丘寻脸色冷下来,有些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说:“你的道法压不住我,而且,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女娃。”黄龙真人有些遗憾地摇摇头,说:“你是剑修,本来可以额外修我这一脉的道术,可却不愿意。这个三境的小剑修孩子,体内竟然已经早有人种下了道术种子,而且远比我这一脉强,如果没感受错,应该是那太华山金梭符法?”左丘寻一听见金梭符法,神色骤然一凛,皱眉看向徐怀谷,徐怀谷脸青一阵红一阵,不好意思做答。 李思青只知道太华山,却不知道金梭符法为何物,因此并没有多少震惊。 那么场中只剩下李思青、司参玄和陈绍纯。陈绍纯自不用说,既然是纯粹的武夫,自然不能修炼道术。 司参玄乃是中土白马山佛家子弟,没有转修道术的理,那么这传承似乎只能由他来接? 李思青一意识到这个情况,心里立马窃喜起来,这么大的机缘,可是他想都没有想过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老道士,发现老道士也正看着他,吓得李思青赶紧再次低下头来,竟像是个意外受到奖赏的孩子一样有些害羞。 左丘寻自然察觉到这一点,便顺水推舟问了李思青:“李思青,你可愿意接受这一位老道士的传承?”李思青头脑嗡嗡作响,喜上眉梢,又害怕太过表露出来而导致黄龙真人不悦,只好低下头,涨红了脸说:“我愿意。”左丘寻看向黄龙真人,似是询问:“他可还行?”黄龙真人叹了口气,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没时间去找别的人,就你吧,随我到道观里来。”李思青欣喜答应:“是!”黄龙真人化作一团云雾,带着李思青向道观而去,临走之时并没忘记施法稳定了那还在昏迷的两人的伤势。 被黄龙真人救治之后,司参玄和陈绍纯脸色好看了很多,至少性命是无忧了。 徐怀谷刚松了一口气,立马就感受到左丘寻审视的目光,顿时心里打了个寒颤。 左丘寻神色严肃,问道:“未出世的天生剑胎也就算了,身上竟然还藏了太华山的金梭符法,你究竟是谁?” “那金梭符法可是太华山作为道家第一圣地的立身之本,旁人绝不可能轻易取得,别想糊弄我。”徐怀谷有点被左丘寻的眼神吓到了,迟疑好久,才说:“这只是金梭符法的一道子符,是一位太华山的道士传给我的。”左丘寻脸色并未转好,继续逼问:“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来着。既然你是来自大余国南边,究竟是哪一座城市?”徐怀谷愕然,不过听见左丘寻语气不善,便和盘托出道:“算不得是城市,只能说是一座村庄。”左丘寻挑眉:“青岭?”徐怀谷微微点了点头。 左丘寻长舒一口气,那青岭可是镇压墨龙之地,机缘造化何以言尽,能出像徐怀谷这样的人倒也还不奇怪。 至少徐怀谷不是隐藏身份的大宗弟子,那她就放了心。她又问:“那墨龙出逃一事可是真的?”徐怀谷讶异:“你怎么知道?”他顿时心底一凉,这件事牵扯太多,邓纸鸢曾经嘱咐过他不要告诉别人,徐怀谷也就一直遵守邓纸鸢的话,不过左丘寻竟然已经知晓,难道是此事已经流传开来? 左丘寻摇摇头,说:“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依旧很隐秘,极少人知道就是了。”徐怀谷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说:“那就好。”看着依旧昏迷的两人,徐怀谷问道:“那我们是等李思青一起走,还是先把他们送回白海?” “先回白海吧,李思青接受传承还不知道得要多久,这两人的伤势越快得到处理越好。而且之前那凶魂的火焰烧去不少我的心湖飞剑,伤及了大道根本,我也得回去赶紧养伤。”徐怀谷重重点头。 左丘寻心念一动,凤羽剑便从道观中飞了回来,再加上心湖飞剑,载着这四人飞向了白海。 ……话说黄善那边,左丘寻义不容辞选择留在黄龙观,徐怀谷当时又是处在甬道之中,黄善虽然也有点想留下的念头,但是自己境界实在不太够看,况且内心里多少还是不想死的,所以当时也随着那一批下山的修士逃往别处。 这一批逃走的修士没有人指挥,自然一下山便作鸟兽散。其中大部分人都刻意选择了远离白海的道路,是因为他们担心留在白海会受牵连,至于黄善却是离开不得。 余芹和伊芸还在白海等待他们的消息,无论如何,这两个自己的朋友,黄善是绝对抛弃不下的。 所以他一下山,便迅速朝着白海方向而去,与绝大多数修士背道而驰。 而那已经被众修士抓住的叛徒莫饶人,因为大伙要分散开走,也被众修士交到了前去白海的黄善的手上,准备把他带回白海,再做处理。 莫饶人本就已经重伤,众修士又给他施法封印了灵气,此时修为全无,只是一个重伤的普通人罢了,对黄善造不成丝毫威胁。 一路上,莫饶人都在劝说蛊惑黄善,既有威逼,也有利诱,恳求放他一马。 可这只是让黄善心头厌恶之情更浓,恨不得直接杀了他。不过此事既然与官府有关,还是按理得走官府的程序,自己是没有随意杀人的权利的,黄善的任务就是把他交给白海的官府,由官府来发落。 黄善走得很急,所以约莫只花了来的路程的一半时间就匆匆赶到了白海官府,便和那文书先生胡凤天说明了山上的情况。 胡凤天听得山上情况危急,整座白海可能都要因此不保,吓得魂都丢了半截。 好在周围还有几名管事的人,他们便一起商量着对策,似乎在说什么疏散或逃离的事情。 不过黄善自然懒得管这些,时间如此紧迫,疏散整座白海的人是极其不现实的,而这些百姓的命运和黄善并没有多大关系,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余芹和伊芸,带他们做好离开的准备,免得祸事牵连。 至于左丘寻和徐怀谷,黄善只能祈求左丘寻能够带着徐怀谷逃走就好。 夕阳已经西下,黄善匆匆回到那一间伊芸住下的绸缎铺子里,便见到余芹和伊芸二人搬了两张小板凳,坐在门口,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发呆。 她俩一见到黄善,立马面露欣喜,站起来迎上去,焦急询问道:“怎么样,杀鬼一事可还顺利?”黄善脸色尴尬,这次杀鬼之旅之一波三折,正是无论如何都与顺利二字沾不上边。 不过害怕余芹和伊芸担忧那还在山中的二人,他不敢说出真正的事实,只是敷衍说道:“先不说这些,你们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离开白海。”伊芸听见黄善答非所问,又是这么一句含糊不清的话,顿时慌了神,问:“出了什么事?”余芹见黄善孤身回来,也慌张问道:“徐怀谷和左丘寻呢,怎么不见他们?”黄善只好撒了个谎:“他们都还好着呢,在鹿水那边等我们,只是山上出了一点变故,继续待在白海城会有危险,所以他们叫我回来带你们过去。”伊芸和余芹都面露疑惑,不过碍于黄善连连催促,二人便也只好赶紧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白海。 只不过在她们的心中,都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 花间酒 第五十六章:恶剑 天色已近傍晚,黄善焦心二人在山上现在究竟状况如何,也不知道是凶魂更胜一筹,还是左丘寻他们占据上风。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打算带两位姑娘离开。余芹和伊芸一路上都心怀不安,看着黄善面色也不对劲,生怕二人在山上出了变故。 直到走到了他们来时的那条鹿水边,黄善才终于停下了脚步。余芹四周张望,并未见到黄善所说的徐怀谷二人。 她心中那预感更加强烈,问黄善道:“他们究竟在哪里,是不是在山上出了事?”黄善已经带着二人离开了白海城,便也叹了一口气,回答道:“之前是我骗了你们,其实左丘寻和徐怀谷还在山上。”余芹急切问:“那你为何一个人下山了?”黄善脸色有些愧疚,便把山上之事都告诉了余芹和伊芸。 余芹一听徐怀谷和左丘寻都被困在山上,尚还不知生死,吓得面色苍白,差点都要站不住了。 伊芸稍微好些,毕竟她与徐怀谷和左丘寻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只不过知道自己父亲的魂魄依旧没有下落,也是茫然无措。 黄善赶紧扶住余芹,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这个苦命的女孩子,只是扶着余芹坐下,静静听着余芹抽泣。 余芹哭着说道:“他俩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了,如果他们出了什么事,叫我怎么办?”黄善听着心痛,便劝慰道:“没事的,他们不会有事的。左丘寻那么厉害,就算不敌,自保也肯定绰绰有余。” “那要是他们不愿意走呢?硬要留在山上拦住凶魂呢?”黄善哑口无言,想起左丘寻留下的时候的决绝眼神,突然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但他不能说出口,只是劝道:“没事,如果他们出了事,我就带你们俩回兴庆去。我也不走江湖了,就留在兴庆陪着你们,安安静静生活也挺好的。”余芹嚎啕大哭,伊芸也伤悲地落泪,用手掌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一行人正在感伤之际,却看见远处一道白色剑光疾驰而来,随后便是清亮的女声传来:“想拐我余芹妹妹去兴庆?黄善你想得美!”三人一齐抬头,看向那剑光飞来之处,沉默无言。 之前都还没哭出来的黄善,这一刻都感到眼眶有些湿润。他赶紧低下了头,轻声自语道:“大晚上的,这白色剑光还真是刺眼。”白色飞剑自然只在一瞬间便落下,左丘寻也就顺势落了地,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个人,正是徐怀谷。 原来二人已经去过一趟白海官府,把手上的陈绍纯和司参玄交到官府手里,嘱托他们好好养伤,便来找黄善。 这才发现黄善已经带着两位姑娘离开,依旧施展了那一个追踪的小法术,很快就找到了黄善的踪迹。 黄善心头五味杂陈,站在一边看着左丘寻和徐怀谷。之前他还以为二人必死无疑,现在却又站在他的面前,怎能不让他感慨? 这种并肩作战而来的友谊,最是可贵。余芹一见到徐怀谷,便赶紧抬起头去看他,只见徐怀谷面上依旧挂着笑容,但是衣服却被凶魂的火焰烧去了许多,头发也凌乱,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此时便也不顾及那么多了,脸颊上的两行泪都还没干,便又开始痴痴傻笑起来。 左丘寻见着余芹一副中了魔怔的样子,啧啧感叹一番,便一步上前,站在了余芹跟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左丘寻擦了擦余芹面颊的泪痕,嗔怪道:“只晓得你的徐哥哥,不要你左丘姐姐了是吧?早知道把徐怀谷那个臭小子丢在山上,给那凶魂吃掉算了。”徐怀谷也一笑,看向黄善和伊芸那边。 伊芸见到这一番情景,又看见黄善似乎也很伤感,才明白过来这四人走过这一段路之后,感情早已不同于一月前的兴庆了,而自己反而像一个局外人,不免有些落寞。 他们感情自然是极好的,自己却都不知道如何融入这个小集体,伊芸觉得有些无助。 那边三人还在重逢的喜悦之中,黄善看了看身边这个单薄的姑娘,敏锐察觉到她的感伤,便走到她身边,劝她说:“徐怀谷他们三人感情自然不同于我们,那可都是出生入死的朋友,不过你不用担心,我黄善答应过你帮你父亲找回魂魄,必然不会食言,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边。”伊芸面色有些惊喜,连忙点了点头,想要说一些感谢的话,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没有出口,便也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待得大家整理好情绪,左丘寻才把黄善离开之后山上发生之事说了出来,引得黄善、余芹、伊芸三人目瞪口呆。 黄善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么一个下场,不过这也还亏得徐怀谷和李思青在甬道之中的发现,若是没有这意外之事,估计还真奈何不得那条凶魂。 不过凶魂一事结束,那留在山上的几人也都没有出事,已经是万幸了。 只是陈绍纯尚还在昏迷,李思青还在黄龙观接受传承,左丘寻和徐怀谷也都还需要一些时间养伤,所以庆功一事,估计还得再过几天。 在场之人只有伊芸有些闷闷不乐,黄善刚开始还不知她为何不高兴,后来便了然于心了。 他把伊芸叫到身边说了几句话,伊芸点点头,黄善便开口道:“左丘剑仙,这凶魂一事暂且了结,只不过那丢失的魂魄,好像还是没有下落?”听了这话,一行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之前光顾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差点忘了这回事。而且不止伊芸父亲的魂魄丢失,白海城中还有许许多多人还昏迷不醒,这些人命可也不是个小数字。 左丘寻又开始蹙眉,当时她与鬼王谈条件之时,鬼王答应了她归还魂魄的事,那么魂魄应该是在鬼王的手中,只不过后来鬼王逃离,却也不知到了何处,魂魄也随之消失了。 这可有点难办,一只七境化形的鬼物,天地之大何处不能去,想要找到她,怕是与大海捞针无异。 伊芸见到左丘寻都面露难色,心顿时凉了半截,但也不敢插话,站在一边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 徐怀谷见气氛尴尬,赶紧圆场说:“我们还是先回白海吧,白海的消息应该灵通些,无论如何都比站在这鹿水边上好。何况这里还有两位没修行的姑娘,着了凉也不太好。”左丘寻点点头,说:“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我对不住伊芸。不过事已至此,还是先回白海,从长计议吧。”一行人走路返回白海城,并未御剑,还是担心动静太大,低调些总是好的。 回到白海之后,一行人便找了一家仙家客栈准备住下来,只不过伊芸却婉拒了,想要回去住在那一间绸缎铺子里。 她好歹是个明白人,知道左丘寻一行人帮了她这么多,还险些丢掉性命,情义不可谓不重。 可如今事情已经更加难办,她再求左丘寻帮忙实在太强人所难了。与其大家闹得不愉快,不如不再打扰,到时候一个人悄悄离去,对大家都好。 只是可怜了自己父亲,还有那一位苦苦等着徐怀谷等人归来,找回丈夫魂魄的绸缎铺子妇人。 都是苦命人,伊芸在回去的路上悄悄落了泪。徐怀谷一行人吧伊芸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只不过不谋而合地都没有说出来。 伊芸回到了绸缎铺子,轻轻敲了敲门。天色已晚,本来已经到了睡觉的时辰,可那位妇人本就还等着伊芸回来,因此并未上床睡觉,而是在坐在铺子里,背靠在墙上打着小盹。 此时一听见敲门声,便惊醒过来,问了是伊芸,才开了门。妇人一眼便看见伊芸脸颊上的泪痕,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妇人想到傍晚时分把伊芸叫走的那一名男子,心中就有一股火气,问伊芸说:“怎么哭成这个样子,是不是那群人欺负你了?不要怕,有什么事你跟大娘说,我帮你找官府寻理去!”妇人似乎忘记了,徐怀谷一来白海便杀了人,不见官府有任何作为。 若说要寻理,上哪寻理去?伊芸眼神愁苦看了她一眼,说:“他们对我很好的,没有欺负我,只是上山杀鬼一事出了点意外。”妇人急切问道:“是我们输了?”伊芸摇摇头,说:“我们赢了,可是那为首的鬼物逃走了,并未留下魂魄。应该……唉,应该是找不到了。”妇人愣了神,赶紧抹了抹眼睛,往里屋她丈夫躺着的那间屋子里走去。 伊芸见妇人举止怪异,从后面抱住妇人,哭到:“大娘,我们都是苦命人,命中注定该是如此的。”妇人也嚎啕大哭起来,两人就这么互相抱着,泪流满面。 ……半夜,白海起了风,随后又下了下雨,淅淅沥沥。那一家仙家客栈里,一行人对坐着思忖着魂魄一事,得出的结论非常一致。 想要找到鬼王和魂魄,几乎不可能。左丘寻问了黄善:“你说你答应过伊芸,一定要做到,这下子打算怎么办?”看书喇黄善为难,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左丘寻接着说:“以后路还远,别干傻事。”黄善还是不做声。徐怀谷闭上了眼,也为这件事苦恼,可是依旧毫无办法。 余芹虽然很想帮助伊芸,可是一行人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委实也仁至义尽了。 正在一行人沉默之事,左丘寻忽然沉声开口:“有鬼在靠近我们!”徐怀谷一惊,脑海中下意识觉得那是鬼王。 黄善也这么想,赶紧问:“莫不是那鬼王?”左丘寻恨得咬牙切齿,骂道:“放她一条命,还敢回来在我面前嚣张!今日我便是拼得半座白海毁掉,也要她魂消魄散!”说罢,不顾那已经伤及大道根本的伤势,凛冽剑意便从她身上肆意散发开来。 整座仙家客栈的修士顿时骤然惊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哪位剑仙竟然藏在这无名客栈之中! 徐怀谷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他是第一次见左丘寻发这么大火,但更是被左丘寻的剑意所震惊。 凤羽剑平地拔起,一条黑色剑气生出,还未触碰到墙壁,那仙家客栈以专门材料制作的墙早已被剑意撕成碎片,随后那剑气直奔外面街道而去。 徐怀谷大惊,这是不顾百姓伤亡硬要出剑了!谁知那客栈之外突然传来一个凄惨叫声:“剑仙留我一命!我是带着魂魄而来的!” ------------ 花间酒 第五十七章:善恶之辩 徐怀谷心中一惊,那女鬼的声音,自己竟然还有几分熟识,绝不是那黎川山鬼王。 那么会是谁呢?他仔细一思忖,豁然醒悟。那声音可不就是鹿城里布置阵法的那一只女鬼! 她为何会在这里?来不及多想,左丘寻也意识到不对劲,可惜那一道剑气已出,怕是收不回了。 那女鬼躲避不开,只得硬生生吃了这一剑,顿时感觉自己全身如烈焰灼烧一般疼痛,那是因为左丘寻的剑意已经进入女鬼的身体,自然痛苦不堪。 女鬼吃了这莫名一剑,差点都要直接魂飞魄散,委屈得很,可是她也不敢违逆,只是苦苦哀求道:“剑仙饶命,我是带着黎川山搜集的魂魄而来的。”左丘寻听到这,也知道自己错怪了她,赶紧上前,把残留在她体内的剑意除掉,女鬼这才好受了许多。 徐怀谷还有点惊讶于女鬼竟然还能抗住这一剑,要知道,左丘寻这一剑可是奔着那七境的女鬼而去的,肯定是使上了全力,以那女鬼之前的四境修为,不该如此才是。 那女鬼身上剑意被消除,又得到左丘寻的允许,才敢走进了这一间客栈里。 虽然左丘寻这一剑动静很大,但却没有一名修士敢前来查看,都是因为忌惮那一剑,生怕牵连到了自己。 而这间客栈的老板,偷偷探查了一番这一剑的实力,心中十分震惊,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触怒这位不知名剑仙,尽管客栈都被打碎,他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女鬼走到了一行人眼前,没多说话,而是跪了下来。徐怀谷看得是一头雾水,黄善也有些不解。 左丘寻站着,剑意再次释放开来,只不过这一次是对着客栈之外而去。 这是警告那些无关的修士,不要趟这浑水。左丘寻发问:“你说带着魂魄而来,把情况说清楚点。”女鬼点点头,说道:“其实我曾经与黎川山鬼王结拜过姐妹,感情还不错。那在鹿城逃走之后,我和黑衣道士都受了伤,便去黎川山找我姐姐,想要她替我除掉你们。可是她当时正忙着炼化那一头凶魂,并没有答应我的请求,后来的事你们应该也都知道了。无非是陈绍纯带人打上山,我姐姐不敌你们,溃败而逃,只不过凶魂被释放,也是我意料之外的事,幸好你们能够化险为夷。只不过姐姐虽然逃离,血风铃自然夺不回,我渡化孩子一事却没了着落。那血风铃不是在你手里吗,我只好过来找你们帮我,我拿那些被夺去的魂魄作为交换,如何?”左丘寻又问她:“魂魄不应该是在鬼王手里吗,怎么又在你这里?”女鬼答道:“其实姐姐一直都不在意那些魂魄,毕竟她修为太高,这些东西对她用处不大,那都是下面一些低阶的鬼物搜集而来。所以姐姐对魂魄并不上心,只是随便放在了黎川山的一个隐秘地方,临走之前没有带走,所以便到了我的手上。”左丘寻笑了笑,举剑指向她眉心,问:“不怕我一剑杀了你,再夺回魂魄?”女鬼惨笑道:“剑仙大度,哪里会和我计较。”左丘寻又问:“魂魄不在你身上吧?”女鬼神色有些惊慌:“不在,被我藏起来了。”左丘寻了然:“那还不就是怕我杀了你再夺走魂魄,说的那么好听干嘛。”女鬼低头,没说话。 左丘寻说:“可我记得你之前说这血风铃还是法宝层次,不能渡化你的孩子。要我们杀人来晋升那血风铃,我做不到。”女鬼赶紧说:“无妨,不用麻烦剑仙,我已经晋升了五境,结出了鬼丹,用我的鬼丹把血风铃晋级即可,并不需剑仙杀人。”徐怀谷恍然,难怪能挡住左丘寻一剑,原来是已经有了五境。 左丘寻摇摇头,说:“此等邪物,我不会用。”徐怀谷和黄善对视了一眼,便也说道:“我是剑修,不会那鬼修的路子。”左丘寻看向黄善,问:“你不是说自己算半个鬼修吗,这东西你来炼化怎么样?”黄善愕然,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那可是一件仙兵啊!自己从来都觉得仙兵于自己还是传说一般的物件,怎么这就轻而易举轮到自己的头上了? 黄善心情激动,虽然说那是一件左丘寻不屑的邪物,但是好歹是一件仙兵,而且黑衣道士使用之时,诡异莫测,着实厉害。 器物终究只是器物,是邪是正还得看使用的人。只要使用者心术正,邪物也未尝不能干正事。 黄善觉得自己有能力做到这一点,左丘寻也是这么认为,不然不会问黄善。 他没有过多犹豫,而是很爽快便答应了。要是这么大的机缘送到他眼前,他都不好好珍惜的话,那未免也太过矫情了。 徐怀谷也是发自内心为黄善开心,在他看来,黄善绝对可以算是一个好人,况且那血风铃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左丘寻,确实没有多大助力。 反而是对黄善,益处无穷。这也稍微能够弥补一些他拿走黄善黑色彼岸花令牌的愧疚感。 那块令牌徐怀谷还是打算留在自己身边,毕竟事关重大,忘川里那一位上官川老人又给自己寄予了极大的希望,不该辜负。 女鬼难掩喜色,当即便从口中吐出那一颗鬼丹,左丘寻也拿出血风铃,交予黄善。 那血风铃依旧如初见一般诡异,闪耀着血色的光泽。鬼丹这东西都是几人第一次见,初看起来就像是一颗黑色的珠子,毫无出彩之处。 但只要细细探查,就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的灵魂力量,那灵魂已经凝成了实质,所以才能结出丹。 鬼丹只有鬼物晋升五境之时才能结出,倒是与妖族的法门有点相似,只不过鬼物结鬼丹,妖族结的是妖丹,据说人族也有特殊法门能结金丹,不过现在好像没有听说了,都是以心湖大小论资质和实力。 黄善感慨于鬼丹的奇妙,好奇地问那女鬼:“那这鬼丹给我,对你可有危害?”女鬼摇摇头,说:“危害倒也算不上,只不过修为散尽罢了。”徐怀谷和黄善脸色一惊,没想到失去鬼丹竟然会是修为散尽的结果,倒是左丘寻脸色看不出波澜,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在乎还是事先就已经知道这回事。 黄善叹气,又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那一句话来。大恶之人内心必然存有良善,大善之人也必然有一丝恶念。 加上近日之见闻,可算是了解更深。之前左丘寻那一剑,分明是会伤及无辜,可那一剑依旧是出了,难道便可以说左丘寻不算好人? 人心这种事情,黄善觉得还是师父看得更透彻,自己要走的路还远得很。 只不过女鬼愿意舍弃自己的修为来渡化那腹中的孩子,此番情义,比起诸多修士更加可贵。 修士重情义者尚且少,没想到今日遇见一鬼物,竟能做到这个地步,黄善感慨万千。 他问那女鬼:“那之后呢?你没了修为,如何在鬼物之界立足?难道要去做那山林间的孤魂野鬼?”女鬼茫然,说:“之前只是一心想要救我的孩子,并没有考虑这么多,不过没了修为,应该也只能这么办了吧。”黄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女鬼想要的就是渡化自己的孩子,他不能不如她的愿。 于是黄善接过那鬼丹,与血风铃放在一起。果然,血风铃就像是看见了猎物的猎人一般,迫不及待地发出红色光泽,从鬼丹之中吸取灵魂。 而女鬼修为便开始骤减,而且身体抽髓之疼痛比起之前左丘寻的剑意只多不少。 她咬紧牙关,死死坚持,看得徐怀谷都为之动容。徐怀谷看向左丘寻,问她说:“这女鬼亦善亦恶,该作何解?”看书喇左丘寻说:“恶是为自己而恶,善也是为自己而善,终究落了自私的下乘,算不上善,只能算恶。”徐怀谷反驳道:“可她并不为了自己,而是腹中孩子,她为此宁愿散去修为!”左丘寻摇头,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不对。”徐怀谷也不服气,只是不再争辩。 在他看来,他只觉得女鬼只是个可怜人,不能算作是恶人。血风铃吸取鬼丹并未花费太多时间,只是两盏茶左右,那鬼丹中的灵魂就已经被吸收干净,消失了。 而与此同时,女鬼的修为也果真一点也不剩了。女鬼终于从疼痛中缓过来,惨笑一声,对着黄善说:“希望仙长不要食言。”黄善痛心,道:“不要叫我仙长,虽然之前在鹿城之时我厌恶你,那是不知道你的苦衷,但现在我敬你。平心而论,让我做出这个选择,我不敢像你这么选。”女鬼只是一笑置之。 左丘寻问黄善说:“这血风铃现在好歹也是一件仙兵了,你要炼化多久?”黄善不确定地说:“我也没炼化过仙兵,不知道。”左丘寻看了一眼被自己一剑劈碎的客栈墙壁,都能见着外面街道上的行人,有些自嘲和无奈,说:“这么个破地方也不经砍,一剑就变成个这样,看来店老板也是个偷工减料的主。反正我这几日要养伤,干脆我给你护法,就在这里炼化吧,没人敢打扰你。”黄善赶紧点点头,说:“好。”随后便盘腿坐下,把那血风铃放在掌心,开始沉心静气,炼化起来。 左丘寻又看向徐怀谷,说:“你也是,虽然受伤不重,但好歹也是一场大战,该整理一下心湖和剑意,说不定能有所收获。”徐怀谷觉得有理,便也坐下,闭上眼睛,默念起那道士交给他的法诀,开始整理剑意。 ------------ 花间酒 第五十八章:魂魄 第二天几近黎明时分,徐怀谷和那只女鬼便已经悄悄离开了客栈。女鬼虽是没了修为,但也是鬼物,徐怀谷是修士,所以一人一鬼赶路速度很快,只是天亮之时就已经回到了那一座黎川山。 黎川山经过这么一次大战,算是元气大伤。之前郁郁葱葱的树林,有许多地方被夷为平地,从高处看来,就像是一块块丑陋的藓夹杂其中。 不过好在鬼物已除,等天地灵气再次聚拢在山上,假以时日,黎川山又会恢复以往的风水宝地。 女鬼一路上和徐怀谷讲了不少话,倒还算是挺谈得来,主要是徐怀谷对女鬼的经历很感兴趣,又加上昨晚一事,对她极有好感,所以相谈甚欢。 想起这一人一鬼在鹿城初见之时,徐怀谷还演戏吓唬她,便觉得好笑。 不过这倒也是缘分,若不是左丘寻从黑衣道士手里拿来血风铃,二人依旧还是仇敌。 感受着黎川山天地灵气的涌动,徐怀谷深深吸了一口气,倍觉舒畅。昨夜按照左丘寻所说整理剑意之后,果真发现自己受益匪浅。 一场实实在在的搏杀,最能够激发潜能,在那生死一线之间,就是许多修士破境的机会。 因为这一战之前,他还只是刚入三境,所以倒还没有破境,只是修为已经来到了三境的巅峰,那心湖之中飞剑的剑意更加浓厚凝实,比起之前强了很多。 现在再让他出剑,只会更快,并且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容易灵气枯竭。徐怀谷询问身边女鬼,道:“等把你腹中胎儿渡化以后,你何去何从?真的要像黄善所说那样流浪山林吗?”女鬼苦笑,道:“不然还能去哪?有境界之时倒还好,没有境界与实力,天地间难容。”徐怀谷不忍心,便说:“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北上如何?”女鬼坚决摇头,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事绝对做不得。你们之中那位左丘剑仙明显不喜欢我,我怎么待得下去。”徐怀谷叹气,也没说什么,反而是女鬼又劝慰了徐怀谷一句:“其实也没那么可怕,没有修为的人世间千千万万,还不是好好活着?没有修为的鬼也是,只要安于本分,不要做伤天害理之事,也能存活下去。”一想到这里,徐怀谷忽然记起那鹿城夜晚惨死的十二人,顿时心中陡然一惊,更加不知道拿什么态度对待她,好在女鬼说完这句话也不再多说,只是带着徐怀谷前去魂魄藏匿之地。 很快他们就到了黎川山悬崖之下,那高耸崖壁之下有一座小小坟头,看起来就像最普通的荒坟野冢,毫不起眼,但这就是女鬼所说的魂魄藏匿之地。 那一座荒冢徐怀谷自然是进不去的,只有鬼物才能出入。女鬼马上就化作了一道虚影,从荒冢外钻了进去,随后便抱了一个紫黑色坛子出来。 她把坛子递给徐怀谷,徐怀谷便接下,想要用灵气探查坛子内部,却发现这紫黑色坛子有屏蔽灵气的作用,从外面感受不到里面是何物。 女鬼解释说:“这紫黑色坛子其实是一件下等法宝,虽然品秩并不高,但是却可以隔绝灵气,有时候倒也有妙用。”徐怀谷点点头,觉得把一些贵重物品放在这坛子里确实是保险之策,就算有人专门搜寻这一座荒冢,也不会暴露里面的魂魄。 徐怀谷问她说:“你能感受到里面有多少魂魄吗?”女鬼回答:“昨天夜晚我就探查了一番,里面应该还有七八十人的魂魄。”徐怀谷皱眉,道:“怎么这么少?光是白海城里丧失魂魄的人应该就有一百多人,其余的都去哪了?”女鬼面色尴尬,只好说:“这些都是下面的鬼物搜刮而来,说是献给姐姐,但姐姐自然是不屑于这些魂魄的,有可能他们中饱私囊了一些。毕竟这些魂魄,对于修为低的鬼物,是不错的补品。”徐怀谷被气得脸色发青,敢情这么一来,伊芸父亲的魂魄还是不知道是否存留。 看书喇徐怀谷一行人最初就是为了伊芸而来,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也冒着极大风险孤身来到这白海,要是现在还找不回他父亲的魂魄,徐怀谷都觉得没脸见她。 他脸色难看了好一会儿,才愤愤说道:“走,我们回去再说!”女鬼噤若寒蝉,便跟着徐怀谷走。 他留了个心眼,前去黄龙观看了一眼,发现那道观依旧门庭破落,只不过里面的灵气波动还在,应该是李思青传承还未接受完,徐怀谷便等到天黑,才悄悄进了白海,回到了客栈。 左丘寻一听见这魂魄并没有完全找回一事,立马冷下了脸,死死瞪着她,吓得女鬼话都不敢说。 其实左丘寻在想,有没有可能是这个女鬼自己藏了一部分魂魄,准备等左丘寻一行人离开再自己享用? 如此一来,就算她现在修为散尽,到时候光是吃魂魄都能硬生生补回个三四境。 左丘寻暗暗留了个心眼,到时候自然有办法试探,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这些魂魄之中有无伊芸父亲的。 左丘寻把坛子放在一张茶几上,自己闭眼,沉心静气,揭开了那坛子的盖子。 顿时有魂魄想要飞出,立马被左丘寻以灵气阻挡,拦了回去。她再分出一小缕灵气,钻进了坛子中,开始探查起来,只要有伊兴平的魂魄,必然会沾有伊芸的气息。 时间渐渐流逝,左丘寻的眉毛越皱越深,都快拧成了一团。徐怀谷心中不详的预感也越来越浓烈了,难道里面没有伊兴平的魂魄? 左丘寻最后终于眉头舒展,睁开了眼,徐怀谷迫不及待地问道:“是有了?”左丘寻失望地摇摇头,说:“没有。”徐怀谷心寒,赶紧说:“你要不再试一次,说不定漏了呢?”不消徐怀谷催促,左丘寻再次沉心进去,只不过这一次的结果依旧没有改变。 徐怀谷急了眼,看了看那边还在专心于炼化血风铃的黄善,不知所措。 左丘寻提醒徐怀谷说:“别吵到他,这正是关键时候,要是出了差错容易走火入魔的。”徐怀谷点点头,哪知左丘寻话还没说完,这次是以心湖传音给他说:“我怀疑这里面不对劲。你想想,若是那女鬼藏匿了一部分魂魄,等到我们离开之后再自己享用,她修为可以恢复大半,这可是一举两得的事。你千万不要被她求情这一事所蒙蔽,无论如何,这女鬼在鹿城的时候杀了那么多人,骨子里来讲还是冷血的!”徐怀谷听过这一席话,心中大惊,不过他可不敢表露,害怕被女鬼察觉到自己的脸色。 他也传音回去说:“今天我在路上便问过了她,她说是可能是因为低阶鬼物中饱私囊。我当时都没有怀疑,这么听你一说,感觉大有可能!”左丘寻说:“没事,先不用急,我到时候自然有办法试探出来。”这几句心湖传音,女鬼自然是不知道的,而且两人面上功夫做的极好,连表情都没怎么变,所以那女鬼此时还在为这两人的沉默而害怕,生怕两人没有找到朋友的魂魄而反悔。 女鬼悄悄抬头看向左丘寻,只见她也正盯着自己,冷哼了一声,便对徐怀谷说:“看来伊芸运气着实不太好,这也是天命,没别的法子了。这样,你先去白海官府看看陈绍纯醒来了没有,若是醒了,你就把这些魂魄交还给他吧,能救多少是多少。”徐怀谷点头答应,便抱着那紫黑色坛子前去官府。 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件事。到底是左丘寻对了,还是当真就如女鬼所说呢? 徐怀谷拿不定主意,他从女鬼的言行举止中还真看不出究竟哪种可能性更大,不过左丘寻显然比自己的心思更深了一层,徐怀谷觉得今后也应该多想想这些。 路上这么一思虑,徐怀谷很快就到了那一座官府。表明身份之后,他轻而易举便进去了,而消息也马上传到了陈绍纯那里,他赶紧前来接待徐怀谷。 随着他而来的还是苦禅大师,也就是司参玄。他两人都是今天下午就醒过来了,得多亏了黄龙真人给两人疗伤,要不然肯定会落下病根。 他们俩本来也在为丢失的魂魄没有找回一事而发愁,一听说徐怀谷竟然找到了这些魂魄,陈绍纯顿时喜上眉梢,拉着徐怀谷硬是说要喝酒庆祝。 徐怀谷没有和陈绍纯说魂魄是一名女鬼带来的事,只是一笔略过,只说是自己后来在山上无意间找到的。 毕竟当初徐怀谷可是给陈绍纯下过提醒,关于那黑衣道士莫饶人的事,可是陈绍纯没有听进去,才有了后来的变故。 关于那女鬼,徐怀谷不想再多说了。司参玄显然并不相信这魂魄是徐怀谷无意间碰见的,只是徐怀谷不愿说,他也就不点破。 每个人总得有些秘密,聪明人之间知道什么可以问,什么不该问。不过此事了结,司参玄也算是鬼门关走了一遭,便打算再过几天,等伤完全养好,便回中土白马山去。 至于与左丘寻想打的那一架,也不用打了,他心里已经有了数。天生剑胎不是他能比的。 此番回宗门,该是好好修心养性,吃斋念佛了。陈绍纯还想留徐怀谷庆祝,哪知那魂魄中并没有伊芸父亲的,徐怀谷哪里有心情庆祝? 只得告罪一声,便离去了。徐怀谷走后,便只剩下了陈绍纯和司参玄对坐。 陈绍纯手中拿着那一只装着魂魄的坛子,不住地发笑,又说:“大师你瞧,我还以为之前那一战算是白打了,现在看来,还是圆满达成了目的啊!”司参玄也笑道:“是如此不错,只是徐怀谷一行人出了多少力,有多少功劳,你这县令得给多少神仙钱,该怎么算?”陈绍纯心中一惊,叹道:“这……这确实也是。之前说好的三十枚大珠肯定是不够,只是不知道这救命之恩值多少神仙钱?”司参玄大笑:“说神仙钱作甚?那白海湖底的好东西,该拿点出来吧?”陈绍纯愣了一下,随即释然笑了,说:“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大师的眼睛,正好那雪玉这几个月都没运出去,堆积了许多,送一些出去也无妨。”司参玄点点头,没去管那又开始痴痴对着坛子傻笑的陈绍纯,而是看向了夜空。 看着看着,他脸上疑惑之意越来越浓了,嘟囔着说:“今日这天上星宿怎么有些紊乱?难道又要出大事?” ------------ 花间酒 第五十九章:分歧 时间一晃又是好几天,这几日里,左丘寻一直守着黄善炼化那一件血风铃,女鬼也每天待在客栈里,等待着黄善炼化。 徐怀谷在客栈里待不住,心里又担心伊芸,便每天都陪着余芹一起去看望她。 魂魄归还一事马上就在白海开展起来,徐怀谷能够感觉到陈绍纯想要办好这一件事的决心。 刚开始听见这个消息,伊芸自然无比喜悦,可是当徐怀谷告诉她事实之后,却又久久沉默了。 好在那位绸缎铺子的妇人算是走运的,他丈夫的魂魄还在那紫黑色坛子里,能救回来。 经过调养,他丈夫很快就醒了过来,知道是徐怀谷一行人救了他的命,便感激涕零,却也不知道如何表达,只好每天忙着给前来的徐怀谷一行人做饭菜。 只是伊芸兴致依旧很低落,徐怀谷也无可奈何。在这事情上,似乎是上天都在和她这名弱女子作对一般,每次有了希望,最后却依旧回到绝望。 有时天命如此,确实人力难以改变,徐怀谷也只剩下感慨的份。伊芸还没有打算回兴庆,一是不知道回兴庆能干什么,二则是还想要等黄善炼化好那一件仙兵,再试着问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过她早已做好失望的打算,毕竟黄善与她之间只有那一句承诺,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让黄善帮她做任何事。 李思青这几天也终于回来了,不过接受传承之后,他便已经跻身六境,明显感觉到他剑道的精进。 和徐怀谷相类似,他的剑意之中夹杂了一些道家的意蕴,比起单纯的剑意厉害许多。 李思青自然是十分感激徐怀谷等人,若是没有他们,哪有这么大的机缘掉在他脑袋上? 就算有,也绝对轮不到他。他觉得自己是时候回宗门了,在外面有了如此机缘,应该回去给师父禀告一声,而且说不定还得和宗主禀明。 毕竟这可是一位九境修士的传承,要知道他们清风谷的宗主也才九境。 借此机会,他便热情地邀请徐怀谷一行人前去清风谷做客,说是一定要好好感谢一番他们。 徐怀谷想去清风谷,因为清风谷是东扶摇洲第二的剑修宗门,而那第一自不用说是扶摇宗,他想去见见世面。 左丘寻无所谓,不过去清风谷也可以暂时避一避凤头,毕竟这边黎川山动静闹得有点大,也不知道那天河宗的强者是否已经来到东扶摇洲,又有没有察觉到。 不过左丘寻严厉警告了李思青,不能说出半点关于自己的事情,只当是一个别洲来的二境剑修。 李思青也知道轻重,自然不敢多说。而且知道左丘寻的实力以后,也算彻底对她死了那一条念头。 至于道侣一事,李思青觉得自己这次回宗门,必然会受到重视,也就不愁了。 于是这几天里,大家就都留在了白海,等着黄善炼化血风铃。……半夜,白海城里忽然下起了大雪,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像是一团团棉絮飞舞,不消片刻便堆积起了脚踝高。 难得这一场雪,让徐怀谷想起来杭旬山里,自己也是在那初雪一天破的三境,酝酿出心湖飞剑。 当时还是初冬,现在却已经是隆冬了,才个把月功夫,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的心思有点杂乱。 他停下了修行,走出客栈,站在街道上,没有用灵气保护自己,而是任凭雪花落在肩头发梢,任凭寒冷的风吹拂脸颊。 他想起来自己好久没有睡过觉了,初修行的自己还喜欢睡觉,就算可以不睡,也都要睡一会儿。 现在却变了,若是无事,白天黑夜便都在修行,和一般修士无异了。他莫名有些感伤,果然成长,得有成长的代价。 余芹悄悄来到了他身边,看看他落在肩上的细雪,浅浅笑了一下,露出两个小酒窝。 徐怀谷也笑了,把那些糟心事暂且丢在一边去,靠近了些,于是余芹便顺势依偎在了他身上。 余芹帮他拍了拍肩角的雪,说道:“你破三境那一天晚上,是不是看见我帮你拍雪了?”徐怀谷笑得更加灿烂,说:“何止拍雪,你还摸了我的头发。”余芹故意撅起嘴巴,皱眉头,哼了一声,说:“那你还装着不醒,就是为了戏弄我!”徐怀谷摸摸她的脑袋,开心地说:“当时也没那念头,只是有些好奇你会做什么罢了。”余芹轻轻 “切”了一声,拥得更紧了。这几天来,二人倒是没怎么亲热,主要还是事情太多,徐怀谷得忙着忙那的。 今天晚上余芹睡得不熟,一见着徐怀谷半夜里竟然还有听雪的兴致,便也有些开心,赶紧跟了过来。 两人正站在街道边,竟然听见这半夜里竟然有小孩子嬉闹声,而且越来越传近了,不禁都好奇地向那边张望过去。 只见有两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嬉笑着在街边玩雪,有些稚气的声音不断传来。 随后两个孩子便开始堆雪人,一人堆一个,忙手忙脚的,似乎在比试谁堆得更快更大。 余芹语气有些责怪,说道:“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晚出来堆雪人,就不怕被人贩子拐走了?”她不知道这句话落在徐怀谷耳朵里,竟是说不出的羡慕与美好。 他问她:“你有堆过雪人吗?”余芹有些落寞,摇摇头,说:“小时候有过,还是父亲带我一起的,后来许多年都没有了。”徐怀谷拉住她的手,说道:“我带你一起堆。”余芹面容转笑,赶紧说:“好呀好呀。”徐怀谷宠溺笑笑,说:“像个小孩子一样。”……那边仙家客栈里头,李思青也被这一场雪从修行之中拉了出来,往街道外一瞅,便看见徐怀谷正和一名女子在外面堆雪人,顿时心中讶异。 那女子他并不认识,只知道是徐怀谷一行人里面的,没想到竟然还与徐怀谷有这等感情。 那女子李思青白日里见过了,虽然说是一名普通人,但是姿色可以算上乘。 况且眉宇之间满是寻常女子的温柔气,与那逆大道而修行的女修士又是两番风情了。 顿时李思青心头幽怨,想到:“好你个徐怀谷,这等美差事竟然独享。不行,我李思青必须得插一脚!”刚欲大喊徐怀谷的名字,坏他们的好事,顿时感觉后背凉飕飕的,直觉告诉他不太妙。 李思青连忙换了一副笑脸,转过头一看,可不正是左丘寻的飞剑指着他。 左丘寻冷笑道:“是把刚才想要说的话咽回去,还是我用飞剑搅烂你的嘴巴?”李思青那幽怨的眼神愈发浓烈,委屈道:“为何我也已经六境,就全不是你的对手呢?难道我这六境是假的?”左丘寻伸出食指,摇了摇,说:“如果要这么说的话,天下剑修的六境就都是假的了。”李思青撇撇嘴,不太相信。 左丘寻也懒得和他继续说,反正爱信不信。两人在客栈里又坐了一会,李思青虽说是闭着眼,但时不时便睁开瞥一眼左丘寻,左丘寻挑了挑眉,没管他。 兴许是和黄善学的,李思青脸皮也变厚许多。见左丘寻不理会他,便大胆起来,又把左丘寻全身都打量了一遍。 左丘寻终是忍耐不住,破口大骂:“你上辈子没见过女人吗?再多看一眼,眼睛也可以不要了!”李思青慌忙说道:“小点声,小心黄善走火入魔!”左丘寻猛地一转头,看向角落里盘坐着的黄善,神色严肃起来。 李思青慌了,赶紧问道:“不会真走火入魔了吧?”左丘寻没说话,只见黄善缓缓睁开了眼,周遭灵气疯狂涌入他的身体,整座客栈的人都感觉到了,在外堆雪人的徐怀谷也是。 那客栈的老板低声说了一句:“有人破境了。”身边有人问:“几境?”老板苦笑:“那位剑仙房间里的,你敢去查?”那伙计顿时噤了声。 徐怀谷也看了一眼,随后低声对余芹说:“有人破境了,应该是黄善。”余芹也面露喜色,说道:“上次你破境也是下雪,这次黄善破境也是下雪,是不是下雪天格外容易破境?”徐怀谷笑着说:“哪来的事,只是凑巧罢了。”客栈里头,随着灵气涌入,黄善自然而然从四境突破到五境,而那一件仙兵也被成功炼化了。 黄善起身,长舒了一口气,那女鬼便赶紧上前哀求道:“道长,现在可以帮我了吗?”黄善正准备答应,却见左丘寻飞剑拦在他身前,直指女鬼眉心。 女鬼脸色惨白,黄善也一惊,困惑道:“这是?”左丘寻笑这对女鬼说道:“我后悔了,这魂魄也已经到手,我现在想要杀你。”女鬼凄惨一笑,看向了黄善。 黄善急了,连忙对左丘寻说:“你这是干什么?”左丘寻名正言顺说:“杀她。她杀了人,我杀她,天理如此。”黄善说:“可我们之前答应过她了,反悔一事难道也能做?”女鬼惨然,凄楚说:“剑仙只是答应渡化我腹中胎儿,并未说要饶过我。无妨,只要道长愿意帮我孩子一把,我死也无悔了。”黄善沉默一会儿,说道:“我不想你杀她,我可以也渡化她,让她去寻个来世。”左丘寻环视一圈,说:“不是我说,在场的有人能拦住我吗?”黄善迟疑了,李思青还没搞明白这是个什么状况。 女鬼低头呜咽,若不是鬼物没有眼泪,此时该是潸然泪下了。左丘寻飞剑更近一步,女鬼突然大喊道:“剑仙杀我也就算了,饶过我的孩子吧!”左丘寻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问道:“真就愿意这么死,舍得那些被你藏起来的魂魄?”女鬼脸色一凛,立马说:“剑仙什么话?我哪有藏魂魄,那些可都给你们了啊!” “原来剑仙是不相信我,那我也无话可说了。”黄善看得有些心疼,便劝左丘寻道:“不像是假的,要不算了吧。”左丘寻盯着那女鬼许久,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收回了飞剑,对黄善说:“算了,真是无趣。这女鬼留给你处置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那女鬼听见这么一句话,顿时松了一口气,又委屈地看向黄善。 黄善叹了一句:“可怜人。”左丘寻冷哼一声,闭眼开始温养剑意。 ------------ 花间酒 第六十章:离别而已 就在黄善与左丘寻闹分歧之时,徐怀谷还在客栈外头,自然不知道客栈里面发生了这些事情。 其实左丘寻本意是想要试探一下那女鬼是否藏匿有魂魄,但是女鬼死活不松口,她也没办法判定是真是假。 再加上黄善又劝她,她脸色虽然不善,其实心里也算是认同了黄善的。 至于黄善该如何处置这一名女鬼,左丘寻不会过问。不过她心里认为黄善一定不忍心让那女鬼流落山林之间,估计要么是顺便把女鬼渡化了,要么干脆一直带着她。 反正那一件血风铃既然是仙兵,可以吸收魂魄,一定也可以藏匿鬼物。 话说黄善和那女鬼出门之后,不多时便又回来了。只不过回来的是黄善一人,女鬼已然不见了。 左丘寻没有纠结于此,而是问:“黄善,伊芸你打算怎么办?”黄善此时已经知道伊兴平的魂魄并未寻回,之前出门之时就已经有了一些思虑,便蹙眉回答道:“当初我答应过她的,现在若是食言,还不知道这姑娘能否活下去,这倒也是一桩麻烦事。”左丘寻又问:“真的没别的打算?”黄善叹气道:“有是有,想过要带她去寻找那可以滋补魂魄的药草,也能帮他父亲起死回生。只不过那药草何其难寻,便譬如这大余国、大和国一国的国库,几百年的皇室底蕴,都不见得能有一份,我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左丘寻告诉他:“这东西在东扶摇洲这偏僻之地自然稀罕,其实在中土并未如此。一般一些宗门或是大国都会收藏有一些,甚至市场上都有流通。”黄善讶异道:“市场上还有这东西卖?”左丘寻笑道:“知道中土的落云城吗,那是天下最大的仙家交易之地,以大法阵修建在云层之上,各种珍奇古怪无所不有。这滋养魂魄的药草,在那里应该有卖,不过绝对不在明面上,而是在暗地里,这其中的规矩我就不太清楚了。毕竟我是剑修,不是商人。你若是下定了决心,不妨去那里一试。”黄善惊喜说道:“没想到还有这种地方,果然天地之大,我的眼界还是狭窄了。”左丘寻问:“怎么,想去试试?”黄善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说:“也不能都算为了伊芸吧,以前是自己没多大本领,便想着苟且偷安,混一辈子算了。现在又是破境又是仙兵的,还听你说天下还有这样神奇的去处,便想着去一趟中土,也算见见世面。”左丘寻说:“那自然是极好的,中土的诸多奇妙,确实不是东扶摇洲这等地方可以相比拟。不只是你,徐怀谷也该去中土看看。”黄善便询问她说:“那你们一行人接下来该往哪里去?” “清风谷。徐怀谷想去见识一下大剑宗的模样,我也刚好去那里避一避风头,免得被天河宗查上身。” “那天河宗到底有几位强者?”左丘寻不假思索道:“应该是两位九境,八境就不清楚了。不过这些年过去,可能多了一两位九境也尚不知。” “那再熬个几年,说不定等你再破两境,都能直接问剑他们宗了。” “哪有那么容易?且不说人家的护宗大阵,中土那些宗门之间的关系密切,你问剑一家宗门,便把关系要好的一片宗门全得罪了。而且,你以为天河宗所在的世俗国家会善罢甘休吗?想要问剑一宗,烦心事情多得很。”黄善笑道:“那就再等几年,等什么时候能把他们一群人全一剑解决了,再问剑不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左丘寻嘴角微微一扬,笑道:“这话倒不错。”黄善出门想要离开客栈,左丘寻问:“那你想好要去中土了?”黄善点点头,说:“想好了,无论是为我还是伊芸,都该去中土了。我现在先去找伊芸,等过几日你们前去清风谷之时,我便启程去中土。”左丘寻提醒他说:“记住,你现在才只有五境,虽然身上还有一件仙兵,但在中土断不可胡来。要审时度势,有些人千万不喇黄善问道:“平时还有什么忌讳吗?”左丘寻想了一想,说:“山泽林间赶路的时候,碰见带童子的书生,衣服破烂的和尚,长相俊美的道士,都避着点走。总之一切不合常理之事,都不要沾染。”黄善哈哈大笑,左丘寻白了他一眼,说:“笑什么?”黄善回道:“就是觉得规矩这么多,好笑。”左丘寻说:“最好听我一句劝,不然到时候丢了命,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黄善这才收起了笑脸,郑重地点了点头,离开了客栈,前去找伊芸去了。 左丘寻摇摇头,看向那边把所有话都听干净了,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李思青,叹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终究要如此的。”……白海城里,又是几日过去,各人都在做着远行的准备。 陈绍纯已经派人把徐怀谷一行人应得的报酬送了过来,一共是十枚彩珠,以及几小罐雪玉。 雪玉本是白海的特产,只生长在白海湖底,对于修行有极大的裨益。在市面上流通都是以两来计算,而且价格不菲,这次陈绍纯送来的几小罐加起来得有十来斤,放在世面上也得要十枚彩珠左右的价钱,算是一份厚礼了。 那彩珠倒还是徐怀谷第一次见,大小与小珠和大珠并无区别,只不过彩珠既不是绿色也不是鲜红,而是五彩色。 彩珠钱的钱面上刻着五彩的花纹,给人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不过一想到这一枚小小钱币的价值之后,就更加让人心情舒畅了。 一枚彩珠值一百枚大珠,可以买一件一般的上等法宝。不过徐怀谷现在不缺上等法宝,只不过想起在兴庆的三竹街上见到的那一件下等法宝的法袍,都要五十大珠,他还是有些心疼。 那法袍固然好,可是太贵了,而且徐怀谷也不见得看得上下等法宝的法袍,他想给自己添置一件中等或者上等层次的法袍,那可就不是一枚彩珠能搞定的了。 众人分那报酬,徐怀谷和黄善各得了两份,左丘寻拿了剩下的六份,李思青不用考虑,他算不上徐怀谷一行人,所以报酬是陈绍纯额外给他的。 这白海一行,虽然险象迭生,但是报酬却也是丰厚。不止这些神仙钱和雪玉,黄善那一件仙兵和境界,李思青的传承,也都是报酬。 这天清晨,一行人加上李思青,便早早地到来了那一座陈绍纯开办酒宴的安南楼。 这安南楼有九层高,本来是用来观景的,可上次陈绍纯宴请众修士商讨杀鬼一事,便拿来做了最高规格的酒宴场所,今日一行人准备远行,提前告诉了陈绍纯一声,这安南楼便摆好宴席,给一行人践行。 安南楼的第九层,徐怀谷眺望着白海,心绪万千。前几日那一场大雪之后,气温稍微回升了一些,白海的冰便消融开了,终于露出它的本来面目。 淡淡的白色湖水在微风吹拂下荡漾着,细细的波涛一层接一层的吹打在岸边,激起雪白色的小水花。 今日的酒味道委实不咋样,虽然还是那前去黎川山之前的桃花酒,但是那股风发的意气却是没了,因此徐怀谷老觉得这酒里少了点东西。 黄善本来想让伊芸回兴庆去,等他拿到滋养魂魄的药草之后再带给她,不过伊芸不同意,硬是想溂徐怀谷叹了口气,知道伊芸心里一直以来都觉得有所亏欠,没有什么可报答的,只好自己陪伴着黄善。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黄善一个人去中土太孤单了。那个话痨一样的野修,要是没人陪他说说话,该憋死了吧,也不知道以前那些年他是怎么过的。 这场酒宴气氛不太好,大家都有些沉默。后来吃着吃着,饭菜吃完了,酒也喝完了,众人坐着,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了。 唯独没人起身离席。终是黄善打破了沉默,说道:“前去中土的路太远了,我就不再耽误时间,该启程了。”徐怀谷起身说道:“我送你走一段。”黄善笑了,说:“哪有剑修离别还送人的?对吧,左丘剑仙?”左丘寻答非所问:“我还没听你叫过我的全名,什么时候能不加上剑仙两个字?”黄善回道:“留个念想,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修为和你一样高,到时候就不用加剑仙了。”徐怀谷便坐下,黄善和伊芸起身,拱手对着在座的其余人,说道:“诸位保重,我们有缘中土再见!”二人转身,一步一步走下了安南楼,头也没回。 黄善心思杂乱,一路上都在想别的事情,只感觉回过神来的时候,都快出白海了。 他停下脚步,又转头看了一眼安南楼顶。不知道左丘寻他们走了没有。 黄善长叹一口气,还是转过头来,继续向前走去,难得竟然落了几滴泪。 伊芸见着了,赶紧关心道:“黄道长?”黄善擦了两下脸颊,说:“以后我俩相伴,就千万别叫我道长了,若是不嫌弃,叫我黄大哥就行。”伊芸点点头,说:“好,黄大哥。”……安南楼顶,一行人还没人起身。 余芹轻轻地哭了出来,徐怀谷也有些感伤,不过没有落泪。左丘寻安慰余芹说:“离别而已,见的多了也就淡了。”余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问她说::“是淡了,还是会藏着了?”左丘寻,徐怀谷,还有李思青,全都沉默了。 ------------ 花间酒 第六十一章:清风谷 清风谷乃是东扶摇洲第二大剑宗,位于东扶摇洲中部,也就是大和国境内。 既然都是在大和国,清风谷距离白海并不远,只是四五天的行程,清风谷便已经近在眼前了。 从李思青的口中,徐怀谷了解到了清风谷的许多信息。清风谷并非是一座山谷,而是位于一片山脉。 只不过祖师堂的位置在山脉中心的一座山谷里,而清风谷的第一任谷主又被修行界称作清风剑客,这一座宗门的名字也就这么定了下来,就叫清风谷。 徐怀谷虽然见过了不少大修士,但是大宗门倒还是第一次见。他才知道一座宗门竟然要占据如此辽阔的地方,以前还以为以山结尾的宗门就仅仅是一座山而已,现在看来,是自己见识太浅薄了。 清风谷下弟子不多,相比于扶摇、紫霞这等宗门算少很多的了,仅仅只有六百余人。 其中男多女少,毕竟练剑这差事,听起来就更适合男修士一些。不过当今的清风谷主却是一名女剑修,平日里最厌恶男女剑修之别,所以在清风谷内,男女修士无论境界高低,都是平起平坐的。 大宗门有大宗门的规矩,没有宗门依靠的野修是不能进去的。于是徐怀谷一行人便扮作了飞鱼洲新雨宗来的剑修,在东扶摇洲游历,顺便拜访清风谷。 一行人又有李思青的引荐,如此一来,才算进了这家大宗门。清风谷并无山门,只要是周围地界,就都算是清风谷的领地。 不过有护宗大阵笼罩,只有经过许可的修士才能进入,一般人也进入不得。 徐怀谷等人进入清风谷之时正是黄昏,一进这护宗大阵之中,他立马就感受到里面的不同寻常。 这山里面的灵气,起码是一般山头的三四倍,虽比不上那真正的灵气宝地,但这还只是清风谷的外围,区域如此辽阔,就有这么多的灵气,着实让徐怀谷吃了一惊。 要知道在凤头山的那一处灵气宝地,虽然灵气比这个旺盛一些,但仅仅只局限在那湖泊周围一里左右,和这个根本无法相比。 李思青一进宗门,顿时如鱼得水,活跃起来,给他们介绍道:“这就是我们清风谷的地界,像这等灵气之地在谷内只能算是下下乘,根本就没人在这里修炼。再往中心地域而去,灵气会越来越浓郁,到了我们平时修行的地方,灵气起码是这里的四五倍。在那里修行,才是事半功倍。”徐怀谷惊喜地点点头,也想去一试。 他现在可算是明白一些仙家修士为什么比起野修强盛许多的原因了,若是平时都在这种灵气宝地修行,哪里是混迹山泽的野修能相比拟? 其实清风谷内灵气旺盛不仅是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护宗大阵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护宗大阵不止有防御外敌的作用,还能聚拢周围的灵气。所以说,每一家宗门的护宗大阵都是宗门的一项根基。 相比于徐怀谷的惊喜,左丘寻倒没什么感觉,毕竟世面见的多了,这种宗门在中土不知有多少,因此在她眼里也只算是一般。 几人继续向谷内走去,一路上见到了好几名弟子,但是都只是三境左右的修为,看来是入宗不久的新弟子。 他们见到了徐怀谷一行人,都好奇地张望几眼,但是都只是恭敬地和领头的李思青问了好,并没有和徐怀谷等人说话。 见到那些弟子都对李思青客气有加,徐怀谷便问:“看起来你在宗门里头地位还不低?”李思青自豪地笑道:“这些都是刚进入宗门修行不久的弟子,修为低,所以对我客气。他们都是派出来巡防山林的,免得有贼人偷偷摸进来,也算是对他们的锻炼。不过我平日里在宗门六百人中,资质也能排上七八十名的样子,这次又突破六境,应该能排上二三十名。既然有了那位黄龙真人的传承,资质更是大进,这次回去一禀报,说不定祖师堂嫡传都能争一争!”徐怀谷看着李思青眉飞色舞,也笑问道:“祖师堂嫡传是什么?”李思青说道:“一般弟子都是大规模的教授,有专门的长老负责。嫡传就是指宗门里的长老收为弟子,亲自授学,比起一起授学效果好很多。至于祖师堂嫡传,那就是谷主亲自收为弟子,称得上是宗门里全力培养的弟子,修行资源和地位与一般长老无异。像我之前在宗门里就只是嫡传。”徐怀谷又疑惑问:“那你如果跻身祖师堂嫡传,之前那位师父该怎么办?”李思青说:“那自然还是我的师父。祖师堂嫡传更多讲究的是名头,能享受到很高的修行资源和地位,其余传业授课一事还是由师父来进行。毕竟谷主除了要处理宗门事务,还得忙着自己的修行,哪里有时间来教课。”徐怀谷恍然,点点头,原来大宗门里是这样一个修行模式。 李思青嘿嘿一笑,道:“而且,据说跻身祖师堂嫡传以后,能被赏赐下来一把仙兵。现在的祖师堂嫡传只有两人,每一个都是绝世天才,三十出头年纪就有六境修为,若是我也能成为那样的人,一定不会缺道侣的!”徐怀谷听这话,撇了撇嘴,觉得有点好笑。 敢情说到底,还是想找个道侣。话说这李思青也是个妙人,既然有这想法,资质又能排上宗内七八十名,相貌也不差,不该找不到女修士才是,怎么都馋成几辈子没见过女人的样了。 看来这清风谷中,果然旱涝成灾啊。几人说说笑笑,终于来到了清风谷的中心区域。 在这里,不仅灵气葱郁许多,人也慢慢多起来了,只不过徐怀谷一眼扫去,还是男多女少。 而且那些珍惜少见的女修士身边大多都已经有男修士,看来是名花有主,就没见着几个独走的女修士,难怪愁死李思青。 此时太阳刚刚落山,天色已黑,李思青便说带大家去喝酒。剑修果然是最爱酒的,连这剑宗里面都能开酒楼,把徐怀谷逗笑了。 事实上,在清风谷的弟子们中,夜晚除了修行的人外,都会聚集这酒楼里头喝酒,聊天侃地,交流修行心得和修行界的信息,这也是修行之外的娱乐。 之前在宗门的时候,李思青也爱来这酒楼,只不过酒楼只卖仙家酒酿,贵得很,不能常来。 这次在白海大赚一笔,陈绍纯给他不仅送了雪玉,还给了两枚彩珠,李思青现在富得流油,便大方地请徐怀谷等人来喝酒。 清风谷人少,但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宗门里面各人都互相认识。一进酒楼,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徐怀谷这一行人。 酒楼里的修士们打量徐怀谷一行人之后,有些胆子大的不免啧啧咂舌,眼神停留在左丘寻和余芹身上。 那加上李思青,总共才四人的队伍里,竟然有两名女子,而且气质容貌俱是不俗,也不知道李思青这小子从哪里找来的,可真是艳羡众人。 李思青拱手对着酒楼众人,笑道:“各位师兄弟好久不见,我李思青又回来了!”在他说这话的时候,也不再压制自己的修为,顿时剑意扩散,整座酒楼的修士都感受到了他的剑意。 许多修士顿时面容惊讶,有人问道:“李师弟,你这是六境了?”李思青爽快笑道:“正是!下次有机会,再向王师兄请教一番!”于是酒楼里众人的注意力又转向李思青,倒是为左丘寻和余芹解了围。 李思青不再顾着自己出风头,而是把身后众人介绍给大家:“我身后这几位是飞鱼洲的道友,来自新雨宗,前来东扶摇洲游历,在路上与我结识,我便邀请他们来我们清风谷参观。接下来一段日子也要住在清风谷,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 毕竟清风谷还是大宗,平日里前来参观拜谒的人多了去了,至于飞鱼洲新雨宗,大家并不熟悉,也就以为是一个小宗门,不再追究了。 不过众人一致认为,这虽说是小宗,但是弟子的相貌着实好看。不仅那两名女子美貌,那背着剑匣的男子也俊秀。 顿时众人忍不住讨论起来,但又不好意思在徐怀谷一行人面前说出口,便都在心湖之中言语。 虽然面上平静,但是心湖之中都快因为争两名女子谁更美貌吵起来了。 此时一行人找了张桌子坐下,那李思青的心湖之中更是炸了锅一般,周围的师兄弟们不断问这问那,既有关于剑道的,也有询问美人的,弄得李思青心烦意乱。 他只好暂时关了自己的心湖,不再去听那些言语。众人的神色落在了左丘寻的眼中,自然瞒不过。 她不禁有了几分气,鄙夷道:“李思青,看来不只是你,你们全宗的人都是饿死鬼啊,这风气是得改改了吧。”李思青神色尴尬,连连称是,又赶紧叫上管事的,要了几坛子清风谷特产的好酒,才让左丘寻心情好了点。 徐怀谷向四周张望而去,见到这里的修士们都聚集而坐,看来之间感情还是很好。 只不过大多都是男修士,只有一桌很古怪,全是女修士,不仅没有男修士和她们打招呼,就连眼神都不曾看向那边,似乎那几位女修士便不是女子一样。 徐怀谷仔细端详了那一拨四名女修士,有一名女子最为古怪,只是闭着眼睛大口喝酒,似乎整座酒楼都不关她的事。 那价钱不菲的仙家酒水,三两口便是一碗,不多时桌上就多了两个空坛子了,都是那女子所为。 其余三名女子倒还算正常,也是好奇地看向徐怀谷这边,好像目光还是停留在他的身上。 看书喇那三名女子见到徐怀谷也看向了她们,都掩嘴笑起来。随后又互相嘀咕着说了些话,引得那闭眼喝酒的女子都忍不住笑了,也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 徐怀谷正看着,李思青忽然拍了拍他肩膀,指了指那几位女子,奸笑道:“徐小哥,看看也就得了,千万不用打上那几位的主意,那边没一个好伺候的主。”徐怀谷莫名其妙,又想到余芹还在,李思青说话也不避着点,便责怪他:“说什么呢?我就有些奇怪,怎么你们这群想女人都要疯了的剑修,看也不看她们一眼?我看着她们容貌也不算差啊。”李思青神秘地摇摇头,说:“这你可就不懂了,这几位可是……”话还只说到一半,徐怀谷眼角却瞥见那四人之中竟有一名女子站了起来,朝着自己这桌而来。 李思青赶紧断了要说的话,斟了一碗酒,给那位女子递过去赔罪笑道:“柳姑娘,今日怎么赏脸来我这破落地方?”那柳姑娘只是一笑,没接他的酒碗,大大方方坐在徐怀谷边上。 ------------ 花间酒 第六十二章:柳婉儿 李思青口中那柳姑娘走到徐怀谷这桌人前面,没去管李思青递来的酒,倒是大方坐在徐怀谷身边,让徐怀谷不禁心中一寒。 这女子坐在自己身边,未免让这气氛有些尴尬,但这初来乍到的,也不好驳了人家,只好让她坐下。 李思青眼神古怪地看了一眼徐怀谷,没趣地拿回那碗酒,自己仰头喝尽,有些闷闷不乐。 话说那柳姑娘落座以后,徐怀谷一行人自然都好奇地看向她。这位柳姑娘长着一张鹅蛋脸,恰似逢了她的姓氏,又是一双柳叶眉。 只不过眉宇之间并无剑修的锐气,反而有点像屏翠那般的可爱气质,在这剑修扎堆的清风谷,独具风格。 那柳姑娘穿了一身白色长袍,腰间系了一把长剑。长剑似乎是清风谷的制式法宝,徐怀谷见到周围大部分的修士都是这么一把剑。 柳姑娘特意坐在徐怀谷身边,似乎就没打算掩饰自己的意图。自落座以后,眼睛便一直打量着他,连那边李思青都不曾看一眼,更别说另外两名女子了。 看书溂徐怀谷被这柳姑娘盯得发慌,赶紧瞅了一眼余芹,却见余芹正撅着嘴巴,满脸醋意地瞪着他,那审问的眼神似乎是想看徐怀谷如何处理。 徐怀谷脑门儿疼,又看向左丘寻,只见左丘寻脸上堆满坏笑,竟也是要看他的笑话。 孤立无援,徐怀谷只好看向那一位柳姑娘,向她打招呼道:“听刚才李大哥的话,姑娘是姓柳?”那姑娘笑着点点头,说:“对,我叫柳婉儿,你叫什么?”徐怀谷客气笑道:“我叫徐怀谷,来自飞鱼洲,久闻贵宗的名声,今日特来拜谒。”柳婉儿随意说道:“我们这清风谷还有什么名声可言,莫不是这些馋疯了的男修士打上飞鱼洲女修的主意了?”徐怀谷赶紧说:“哪里的话,我路上与李大哥相结识,李大哥人很好,对我也很照顾,便知清风谷定是风气极好的一家剑宗,正好我们一行人来开开眼界。”柳婉儿不满意道:“喂,我说,我们都是剑修,就不用这么弯弯肠子客气了吧,不爽利。”徐怀谷尴尬笑笑,没接她的话,实则心中暗笑:“要的可不就是这种效果,柳姑娘啊柳姑娘,赶紧回到你的同伴身边吧,可不要再为难我了。”哪知柳婉儿似乎知道他心里所想,偏要和他作对,不仅不回去,依旧是盯着徐怀谷看。 徐怀谷再偷偷瞥一眼余芹,却见余芹面色冷若冰霜,心中陡然大惊。以前都只看见过余芹温柔如水,哪里知道还有这样的时候,下定决心要赶紧打发走这位柳姑娘。 心下还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李思青却又来胡搅蛮缠:“柳姑娘,我这次在外面破境,有些事情得去祖师堂禀告谷主一趟,可能要些时间。我看你难得对外人有兴趣,要不你就替我带徐小哥一行人参观一下我们清风谷,如何?”柳婉儿笑了,说:“好啊,反正我整天也闲着没事,那就带他们玩玩。”李思青也对着柳姑娘客气一笑,立马就收获了其余三人不善的目光。 李思青笑着喝了一口酒,得意地想:“谁叫你们先前在白海的时候都欺负我?现在给你们点颜色瞧瞧。”柳婉儿得了李思青的话,立马笑逐颜开,看着徐怀谷的眼神都带着笑意,那副花痴样引得余芹咬牙切齿。 徐怀谷还想再挣扎一下,便说:“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姑娘也需修行,我们几个外人前来清风谷,自己随意走走就好了,不劳烦姑娘浪费时间在我们身上。”柳婉儿笑道:“修行算个什么,我平日里不是下山去玩,就是在酒楼里喝酒,实在是功课紧急才会修行一会儿。正好最近无聊,陪你们玩玩挺好的。”徐怀谷在这姑娘身上探查一番,发现也只有三境,果然是平时贪玩不好好修行。 看来是怎么都甩不开这个人了,徐怀谷心里叹了一口气,只好接受这事实。 好在柳婉儿答应带他们参观清风谷之后,总算没有一直盯着徐怀谷,而是问过了左丘寻和余芹的姓名,便回到了她们原本那一桌去。 徐怀谷自己倒了一碗酒,一口喝尽,有些无奈。左丘寻调笑他说道:“我说,那姓柳的姑娘有点喜欢你。”徐怀谷撇撇嘴,道:“这种喜欢也能算是喜欢吗?她既不了解我这个人,也不知道我是否已经有喜欢的人,喜欢的不过只是这副皮囊,算不上真正的喜欢。”左丘寻看了一眼李思青,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有人要吃醋了。”徐怀谷看向余芹,见她还是闷闷不乐,一时也没了主意,埋怨地看着李思青,似乎在怪他当时为何要说给柳姑娘带他们参观清风谷。 李思青喝了一大口酒,说道:“我之前话还没说完,你们知道为何清风谷的修士为何都不看她们一眼吗?”徐怀谷疑惑地摇头,李思青便接着说:“那边几位女子脾气都挺古怪的。她们四人为首的是那一名闭眼喝酒的女子,那女子名叫安筱雨,就是那两名祖师堂嫡传中的一人。现在是六境,修为和天赋都极高,据说比另外那一位祖师堂嫡传还厉害几分。” “至于其余三名女子,那名穿着花纹长袍的叫做宁倩,绿色长袍的是竺兰月,最后一人你们也都认识了,就是柳婉儿柳姑娘。话说这三人之中,又属柳婉儿最奇怪。”徐怀谷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一上来就盯着我看,是挺奇怪的。”李思青哈哈大笑,道:“那还不是因为徐小哥盛世美颜?若我是个女子,也该喜欢像徐小哥这样的人。不过你们这几天待在清风谷,这种事肯定不会少,而且余芹和左丘寻二人遇到的只会比你更多,不信你们明天就知道了。”左丘寻不想听这些话,只是好奇柳婉儿到底奇怪在哪里,便问他:“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快说柳婉儿到底哪里奇怪了。”李思青说道:“那祖师堂嫡传虽说没有柳婉儿的名,但是谷主曾经亲自说过,我们清风谷年轻一辈中,当属柳婉儿剑道资质最好。按理说祖师堂嫡传该有她的一席之地,只不过柳婉儿生性不爱修行,偏偏喜欢花花草草、虫鱼鸟兽之类。因为贪玩,所以现在十六岁了都还只有三境。祖师堂有规矩,贪玩的人是不能收为嫡传的,所以我们谷主一直很可惜。”左丘寻好奇:“你们谷主就不采取些别的强硬手段?就这么浪费一个剑仙苗子?”李思青摇头说:“谷主她曾经说过,每个人都应当有属于自己的一条路。不是说我练剑厉害,就非要练剑不可,如果心中对剑并没有兴趣,不练也罢。我们清风谷还不至于落魄到少了一位七八境的剑修,就要立足不下去的地步。”左丘寻点头称赞,徐怀谷则是想起了邓纸鸢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我传授给你剑修法门,又要孙祥给你金梭符法,并不是一定要你努力修行,境界多高才算对得起我。每个人都应当有自己的路,修为高固然好,但安安静静度过一生也半点不差。”左丘寻说:“你们谷主还有点意思。”李思青自豪笑道:“那可不是,我们清风谷谷主在历届谷主之中都算厉害的,七十岁便入了九境,现在东扶摇洲多了好几名十境强者,我们谷主也在往十境修行。”徐怀谷来了兴趣,问:“现在东扶摇洲的十境有哪些人,说说看?” “扶摇洲的宗主罗忾然,紫霞宗的宗主崔枯,星月宗宗主梁辰,都是新晋升的十境强者。”徐怀谷没听见那个他想要知道的名字,便赶紧问道:“那邓纸鸢呢?”李思青惊奇徐怀谷竟然还知道邓纸鸢,便说:“她早些年其实是东扶摇洲第一个晋升十境的人,不过前些年好像因为一些事情,跌境到了九境,现在还没有传出她晋升十境的消息,也不知道是没晋升还是藏着。至于那件让她跌境的事情,据说很隐秘,我就不清楚了。”一行人边聊边喝酒,清风谷的酒还挺好喝,徐怀谷天天和这一群酒鬼们打交道,也能喝酒了,只不过依旧不算爱喝。 喝完酒,已经是午夜时分,月亮都已经升到了头顶正上方,酒楼里的修士也离开了许多,只剩下寥寥几桌人了。 李思青说:“天色已经晚了,我们回去休息吧。清风谷里有专门接待外客的地方,比起那仙家客栈绝对只好不坏。”一行人便打算起身离开,好巧不巧,那边一桌四名女修士也准备走出去,两拨人便在酒楼门口处相遇了。 柳婉儿笑颜如花,问徐怀谷说:“你们住哪?”徐怀谷还不知道住址,便看向李思青,李思青说:“自然是小落霞峰后院那里。”柳婉儿点头,对着徐怀谷又笑了一下,就自顾自转身走了。 不过那之前闭眼喝酒的女子安筱雨却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看了看徐怀谷,说:“你的剑,有点意思。”徐怀谷莫名其妙,怎么到处都是这么说话神神叨叨的剑修? 说几句云里雾里的话,就是高人了?他没好气回道:“我的剑,和你的剑一模一样。长三尺,有双刃,很没有意思。”安筱雨冷眼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大踏步离开了。 ------------ 花间酒 第六十三章:剑石 话说安筱雨被徐怀谷言语刺中,冷哼一声便离开,李思青也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毕竟安筱雨平时在宗门里高傲冷清,很没有人情味,也就那么几个女修士愿意和她做在一起,李思青才懒得为她辩护。 于是一行人便在李思青的带领下前去小落霞峰。这周围一整条山脉都是清风谷的领地,自然也就被划分成许多山峰,小落霞峰就是其中一座。 至于名字的由来,则是因为清风谷中有两峰的落日之景格外美丽,便取名叫落霞峰。 为了区别这两座山峰,高的就叫大落霞峰,矮的叫小落霞峰,清风谷接待宾客的场所就在小落霞峰。 小落霞峰在清风谷的中心地带,灵气盎然葱郁,适合居住修行。清风谷愿意在这等地方修建待客之所,其热情好客的风气不言而喻。 在小落霞峰的后院住下以后,余芹为了今天那柳婉儿的事,埋怨了徐怀谷几句,徐怀谷也就受着了。 不过余芹也知道今天的事不能怪徐怀谷,虽然心中不快,但也没再多说。 这醉酒的一晚着实过得很快,住在这仙家宗门里,徐怀谷不想浪费这么好的修行时间,便先用灵气驱散了酒力,然后闭眼修行,不消片刻,就已经到了第二天清晨。 他呼吸着清风谷的新鲜空气,觉得连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比外面甘甜,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难怪都说仙家修士好,每天在这样的地方修行居住,就算是普通人,估计都能延年益寿好几十年。 既然来了清风谷,徐怀谷最想做的还是游览一番,见见世面。于是他便赶紧起身,准备去找余芹等人。 哪知刚走出院子,便看见门口有一袭白衣,个子不高,扎了一条马尾,系了一把长剑,身形熟悉,可不就是昨晚的柳婉儿柳姑娘。 柳婉儿见着徐怀谷第一个走出来,便笑道:“早啊,徐怀谷,昨夜在我们清风谷睡得还不错吧?”徐怀谷应付道:“贵地灵气葱郁,比起我自家的宗门好上许多,自然事事都顺心。”柳婉儿骄傲地点点头,说:“我也觉得,我们宗门的灵气比外面多得多,有助于睡眠。像我在外面睡觉,一夜都要醒好几次,在宗门里的时候,一般一觉就睡到天亮了。”徐怀谷有点无奈,心想:“这宗门聚集灵气,是拿来修行的,可不是让你好好睡觉的。”不过这么被她这么一说,徐怀谷还真有了几分兴趣,毕竟这样天真可爱的小姑娘,也挺少的。 柳婉儿又问他:“昨天那两位和你同行的姐姐呢,还没起床吗?”徐怀谷说:“我正要去看她们,顺便把她们叫醒,让柳姑娘久等太不好。”柳婉儿皱眉说道:“你一口一个柳姑娘的,我就这么生分吗?那我以后不叫你徐怀谷了,干脆叫你徐先生,反正你就喜欢客气这一套。”徐怀谷被柳婉儿逗笑了,说道:“好,那我以后也叫你柳婉儿。不过说起来,你的名字还真好听。”柳婉儿被徐怀谷这么一夸,立马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 她眼珠子一转,又狡黠笑道:“去掉柳,叫我婉儿。”徐怀谷连连称是,还叫了一句 “婉儿”,柳婉儿笑得就更开心了。两人一起走进左丘寻和余芹住的小竹楼,不忘敲了敲门,是余芹开的门。 余芹一见到柳婉儿和徐怀谷同来,顿时脸色不太好,徐怀谷赶紧解释道:“我刚准备来找你们,就在门口见到了她,所以就和她一起过来了。”余芹点点头,对着柳婉儿笑了一下,就把她迎了进来,徐怀谷跟在后面也进来了。 小竹楼里面很清静,不仅是没有杂音,而且装饰布置也从简,颇有仙家气韵,适合清修。 竹楼里头照例只有茶水,余芹便倒了几杯茶,几人一起围坐下来。于是柳婉儿便开始介绍清风谷:“我们宗门其实很大,周围这一片山都是属于宗门,不过外围区域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都是些青草绿树,平日里人烟稀少。不过有时候也能在偏僻的地方找到药草,那就又是别样趣味了。” “清风谷中心其实也就这么几座山,除了你们这一座小落霞峰,就是大落霞峰,还有一座竹剑山,此外便是祖师堂所在的那一座山谷,就叫做清风谷。小落霞峰大多是弟子们的居住之所,散落了百来座小竹楼,一些用于接待外客,其余都是弟子们自己居住。当然小落霞峰的竹楼总共就这么多,一般只有嫡传才能住在这,普通弟子都住在外面的山峰里,宗门也不约束,他们想住哪就住哪。” “大落霞峰是长老们传道授课的地方,弟子们平常的修行之地也在那里。竹剑山则是清风谷的核心,里面有一间阁楼,专门收藏剑修法门和各种灵器法宝,阁楼外有一块剑石,好像还是老祖宗清风剑客留下来的。那块剑石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剑意极其精纯,而且坚硬无比,连仙兵都无法损伤。曾经好像还有一任谷主想要拿这一块剑石练一把仙兵剑,可是根本无法切割,也就作罢。那块剑石就一直放在那里,偶尔也有弟子前去感悟剑意,不过并没有多大用处,后来也就没什么人去了。”柳婉儿还剩下祖师堂没有和他们介绍,徐怀谷想要问,但一想,祖师堂该是一家宗门最神圣之地,既然柳婉儿不说,肯定有不能说的理由,也就作罢了。 柳婉儿介绍完这些,便笑着对大家说:“小落霞峰没什么好玩的,只是晚上看落日才有些意思,白天还是得去大落霞峰玩。那里人也多,有时候还有弟子之间相互比试,可好玩了。”徐怀谷对人没什么兴趣,倒是对那块神秘的剑石感到好奇,便说:“可不可以带我们去看看那剑石?”柳婉儿说:“当然可以,话说起来,每一批来我们清风谷参观的剑修都对那剑石感兴趣,还有人直接席地而坐一感悟就是好几天的,也不差你们几个人。既然你想去,那我就带你们去吧,只不过这么多年来都没人能参悟出东西,你也别抱太大期望就是,免得失望。”徐怀谷点头,左丘寻也赞同去剑石,毕竟这也还是她第一次听说剑石这玩意。 于是柳婉儿带着其余三人前去竹剑山,路上恰好要经过大落霞峰,也顺便游览了一遍。 大落霞峰之上正有长老在传授剑术,因此徐怀谷一行人并没有进去。毕竟每一家宗门的剑术和法门都是绝密的,非本宗弟子不外传。 很快便到了那一座竹剑山,在竹剑山之下就看见了有两名弟子守着山门,相比于之前的大落霞峰严肃许多,大概就是因为那一座收藏有法门和宝物的阁楼在竹剑山,所以守卫更加森严。 那守护山门的两名弟子都认识柳婉儿,问过来意之后就放了一行人进去。 柳婉儿进去之前还问了一句:“吴长老在阁楼里面吗?”其中有一名弟子笑答道:“应该在,我今早还看见吴长老进了竹剑山的。”听了这个,柳婉儿高兴了一些,对徐怀谷他们说道:“吴长老就是专门看守那一间阁楼的长老,和我关系最好了。等会我带你们去见了剑石,你们可以在那里待一会儿,我就去找吴长老玩去了。那剑石就是土不拉几的一块石头,我都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一点意思都没有。”徐怀谷点头,柳婉儿就开始在前面带路,前去剑石。 其实徐怀谷刚走进竹剑山,就感觉到竹剑山里的灵气与其他几座山峰不同,明显多了一股精纯剑意,但是看柳婉儿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他便猜测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天生剑胎体质,对剑意的感觉更加敏锐所导致的。 这一点也在左丘寻那里得到了印证,左丘寻也能感受的到,这不禁让二人更加好奇那块剑石到底是什么,散发出来的剑意可以弥漫整座山峰。 不久,山上有一条小溪出现了。小溪很小,仅仅一步就能跨过。溪水从山顶上流来,一眼看去,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 柳婉儿用手鞠了一捧水,喝了下去,又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慵懒道:“这小溪里的水是从山顶上一座泉眼里流出来的,甜得很,可以放心直接喝。至于那剑石,就在这溪流的上游,你们顺着溪流走就是。我就不陪着你们了。今天太无聊,走了这么远的路,我都累了。你们好好玩,我就去阁楼那边找吴长老玩去。”徐怀谷等人自无不可,只是余芹不是剑修,知道左丘寻和徐怀谷二人去了那剑石肯定也是忙着感悟,不会管自己,干脆也想和柳婉儿一起去玩。 柳婉儿见有玩伴,答应的很愉快,徐怀谷也觉得如果两人关系好点,自己也就不会那么尴尬了,于是也答应了。 左丘寻和徐怀谷朝着溪流上游走去,身边没了人,说话可以自由一些。 徐怀谷问左丘寻说:“话说这剑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左丘寻摇头,道:“我以前也没听过,不过既然有剑意,肯定是那位清风剑客做的。很可能那剑意就是被他封存在石头里面,所以才会这样。”徐怀谷听得一知半解,也没多问,反正到时候一见便知。 果然如柳婉儿所言,沿着溪流向上走不过一里路,地势便突然陡峭起来。 二人沿着小溪又转过一个角,一块两人高的大石头就这么矗立在溪边。 徐怀谷见到那剑石的一瞬间,便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剑意从剑石上散发而来,顿时心中几乎惊呼出声。 这就是剑石! ------------ 花间酒 第六十四章:生死一线 那块剑石此时就在徐怀谷眼前几丈处,靠着那条小溪矗立着。剑石约莫有两人高,一人宽,看起来不胖不矮,倒是比较合乎比例。 它的颜色是一般石头的土黄,质地看起来也和寻常石头无异,除了大,表面看起来还真就和石头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那剑石中散发出来的剑意,却是当之无愧的锋利凛冽!徐怀谷那两把剑也都有一些剑意,其中以短剑 “沧水”居多。只不过若是把这块剑石发出的剑意比作大海,那么 “沧水”剑的剑意最多算是眼前这一条小溪,其中天差地别,似乎都已经不是单纯的量变,而是质变了。 左丘寻也讶异这剑石之中蕴含的剑意竟然雄厚到如此地步,她以前见过许多人身上的剑意,这应该与一名十境剑修相媲美。 当年那清风剑客真是好手段,竟然还能把如此多的剑意封存在一块石头里,着实令人吃惊。 果然远古之人,技巧和手段都比现在多得多。徐怀谷兴奋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想要在这里参悟一会儿吗?”左丘寻笑道:“之前听柳婉儿说这剑石坚硬无比,连仙兵都损伤不得。不过在杭旬秘境里,卓彩不是说了吗,黑凤凰的尸骨才是世间最坚硬之物,我倒想要试试,到底谁更胜一筹。”徐怀谷一听,也来了兴趣,说:“那你赶紧试试,我也想看。”左丘寻不多说,眉心那一把已经被炼化成她的本命飞剑的凤羽剑就出来了,随即被她握在掌心里。 她靠近剑石,手持剑轻轻在剑石上划了一剑。徐怀谷凑上前去看,见左丘寻露出满意的笑容。 黑色的凤羽剑半点不损,那块剑石却被切割下来一小块,孰优孰劣自不用说。 徐怀谷不禁赞叹道:“不愧是十一境妖兽的尸骨,这坚硬程度就是厉害,连剑石都比不过。”左丘寻收回凤羽剑,对徐怀谷说:“不用说那么多了,赶紧抓紧时间参悟剑意吧。你我都是天生剑胎,这位老前辈的剑意应当不会吝啬的。”徐怀谷早已忍不住想要一试,听到左丘寻这么说,便赶紧走近几步,在离着剑石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闭眼感悟。 左丘寻也和他一样,盘腿坐下,收敛自己的剑意,让剑石的剑意把自己笼罩起来,开始感悟。 感悟一事,最重要的就是静心。俗语说: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对于剑修而言,每个人的剑意都不同,他人的剑意就像是一块明镜,既能够看到自身剑意的长处,也能够照拂出自己剑意的不足。 因此时常感悟别的前辈的剑意,对于剑修找到正确的温养剑意方向,是很有裨益的。 不多时,左丘寻心思便完全沉浸在了这剑意之中,不过徐怀谷却皱紧了眉头,他遇到了一点麻烦。 他的心静不下来。准确地来说,不是他的心神不宁,而是他心湖中那一把莲子小剑不肯安宁。 那心湖小剑自从与金梭符法的白色莲子融合之后,性情温顺了许多,这些日子都乖乖听徐怀谷的话。 要用到的时候就出来,不用的时候就躺在心湖中温养。只不过此时莲子小剑却如同发了疯一般,在徐怀谷的心湖中到处乱飞,左刺右闯,搅得他心境无论如何也安静不下来。 徐怀谷开始默念道士教给他的清心法诀,那小剑顿时像被念了紧箍咒一样,虽然依旧很想动,却是不怎么能动弹了。 但是小剑有灵性,被徐怀谷用清心法诀束缚以后,剑身不断震颤起来,似是在呜咽,引得徐怀谷大为惊奇。 既然静不下心,他干脆想要看看这小剑究竟想要做什么。于是他不再念法诀,而是给了小剑自由。 小剑得了自由之后,猛地就是朝着徐怀谷心湖正上方一剑刺去,看那方向,应该是想要从心湖里出去。 徐怀谷一惊,赶紧想要收回飞剑。毕竟这可还在清风谷里面,要是心湖飞剑飞出来,被别人看见了,暴露自己的身份,那还了得? 无论如何不能由这小剑乱来,可是徐怀谷想要收回飞剑,它却不受控制,于是一人一剑就这么较起劲来。 徐怀谷拼命控制莲子小剑中的莲花花纹,但是小剑的本来灵性却不想受他控制,硬要往外飞。 若是有人在外面看,就可以发现徐怀谷虽是坐着,但浑身不住地颤抖,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水不断渗出来,他在很努力地抵抗小剑。 他心里恼火,想道:“平日里这小剑乖顺多了,今天怎么发了疯似的,硬是要在这地方出去?难不成在心湖里关闷了,要出去溜溜?”他还在咬牙坚持,但是不多时,竟然还是小剑更胜一筹,从徐怀谷的眉心钻了出来,悬浮在他面前。 徐怀谷舒了一口气,大汗淋漓,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小剑,说:“行了,你赢了,我斗不过你。”小剑似是欢快地绕着他飞了一圈,然后在他额前停下,剑尖指向那一块剑石。 徐怀谷皱眉,感觉到事情似乎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莲子小剑的反常与那一块剑石有关。 莲子小剑指向那一块剑石之后,并没有打算靠近,而是停留在此处,随后徐怀谷就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钻进小剑。 小剑是他的心湖飞剑,他自然能够感受到钻进小剑的东西。徐怀谷惊讶的表情越来越重,最后面色阴沉如水。 是剑石散发的剑意在钻进小剑。这周遭的剑意,竟然都以莲子小剑为中心,向中间靠拢来。 随着这一丝一缕的剑意钻进小剑,徐怀谷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湖飞剑的剑意越来越浓厚,相应的,自己的修为竟然也在提升,不知觉间竟然从三境巅峰快要到了破境的瓶颈! 但徐怀谷内心并没有应该有的狂喜,只是讶异。没想到自己的心湖飞剑神通竟然是吞噬别人的剑意,这可从来闻所未闻。 他只知道左丘寻的心湖飞剑神通是一剑化作虚虚实实的千万把飞剑,不过话说起来,这也确实令人匪夷所思了,那么自己这飞剑的奇怪神通应该也还说得过去。 这诸多思考在徐怀谷脑中一闪而过,却见左丘寻猛地睁开双眼,惊讶地说道:“怎么剑意在消逝?”她向徐怀谷方向看去,见到徐怀谷那一把心湖飞剑正悬浮在空中,不断吸收着周围的剑意。 左丘寻震惊看了好一会儿,皱眉焦急说道:“不是叫你藏好心湖飞剑吗,怎么现在把它放出来?”徐怀谷委屈说道:“不是我放出来的,它自己想要出来,我控制不住它。”左丘寻死死盯着徐怀谷那飞剑,看着它依旧不断吸收剑意,脑子里已经有了答案。 上次还在杭旬山,徐怀谷昏迷之时,就感觉他身体里有东西在酝酿,随后他的剑意中就夹杂了那金梭符法的意蕴。 当时左丘寻就猜测徐怀谷心湖飞剑的神通应该是吞噬或融合一类,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只不过吞噬这种本领,实在太古怪了,左丘寻不知道这本领究竟是强是弱。 但这可还在清风谷内,如此肆无忌惮地任凭小剑吞噬剑石上的剑意下去,肯定会被发现,那可绝对得不偿失。 徐怀谷心里此时既兴奋又有些害怕。兴奋的是知道了自己心湖飞剑的本领,而且小剑吞噬剑意之时自己的修为也能提高,不过他也害怕被别人发现。 况且这剑石是清风谷的东西,被自己这么糟蹋,必然会惹来麻烦的。徐怀谷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赶紧用尽全力想要把小剑收回,但那小剑却如同见了美味佳肴的饿死之人一般,死死咬住剑意不松口。 来回相互拉扯几番,小剑就是不肯回去。左丘寻脸色冷若冰霜,说道:“不能再这么下去,我给它来一剑,徐怀谷你接好。”徐怀谷咬牙点头,顿时左丘寻的凤羽剑出手,一道黑线划过,直奔小剑而去。 徐怀谷急得出了一身汗,左丘寻这一剑着实用了几分真功夫,这一剑下去自己绝不会好受。 只不过他很相信左丘寻,她会控制好度的。这种信任是在一次次的厮杀和日常相处中培养出来的,很牢固,至少徐怀谷是这么认为的。 谁知刹那之间,莲子小剑似乎感受到了威胁,瞬间便飞开,避开凤羽剑,竟然对着剑石刺去。 之前离着剑石远点还好,莲子小剑一靠近剑石,顿时那雄厚的剑意宛如一片浪潮袭来,徐怀谷作为小剑的主人自然不好受。 那感觉,就像是有一块巨石压在自己的心口,喘不上气来。可是莲子小剑依旧不停,直到一剑刺入剑石。 剑石的剑意顺着莲子小剑不断涌入徐怀谷的心湖之中,一瞬间的功夫,徐怀谷原本的心湖就被填满。 可是那剑意深厚似海,哪里是徐怀谷这小湖一般的心湖能装得下?于是剩下的剑意便扩散至他的经脉血肉之中。 剑意一扩散开,徐怀谷顿时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啊!”看书溂只是一瞬,他失去了知觉,跌落在地。 左丘寻看着这一连串变故转瞬间就发生,急忙起身去看徐怀谷。只见徐怀谷面容痛苦,在地上抽搐着,皮肤上开始不断渗出鲜血,不消片刻就成了一个血人。 左丘寻顿时大惊失色,被如此多的剑意侵袭,内伤不知严重到何种地步,才会连皮肤都渗出血珠。 身为剑修的她最为清楚,被剑修剑意残留在身体之中是多么痛苦的经历。 那种感觉就宛如千万把小剑在切割血肉,没人受得了那深入骨髓的疼痛,何况徐怀谷此时被如此多剑意侵袭,想是生不如死。 如果不赶紧想到办法救他,他马上就会死去,可偏偏左丘寻并不知道该怎么救治。 按理说,得由这剑意的主人收回残留剑意才行,可这剑意都是死去多年的清风剑客所留,还能有谁解开? 左丘寻咬紧牙关,想不出任何办法,就这么守在徐怀谷身边,竟有点不知所措。 ……却说柳婉儿那边,她正和看守阁楼的吴长老相谈甚欢,余芹也在一旁饶有兴趣地听着。 反正她只是个普通人,听这些修士讲的内容都是自己不知道的,也觉得有趣。 三人正言笑晏晏,突然那吴长老的神色陡然变冷,把柳婉儿和余芹都吓了一跳。 他震惊了半晌,眉头拧做了一股绳,问道:“今日是否有人上山看剑石?”柳婉儿赶紧答道:“有是有,前两天来了几名飞鱼洲的剑修,说是想要看剑石,我就带他们先去了,然后才来的这边。”吴长老愤怒说道:“为何我刚刚突然感觉到剑石之中的剑意没了?那群人有古怪,其中一定有诈!”柳婉儿和余芹都被惊得目瞪口呆,尤其是余芹,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羞愧难当。 吴长老起身,一身修为散发开,沉声说道:“我现在就去看看!”随后一把白色飞剑一起,他就准备御剑前去。 而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等等!”三人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声音的源头,只见有一名白袍高瘦女子从阁楼里面走了出来,她面容冷淡,腰上系了一把白色长剑。 柳婉儿面色疑惑,随即转为惊讶,说道:“这是……谷主?” ------------ 花间酒 第六十五章:剑丹 见是清风谷主前来,吴长老神色一惊,连忙收回了剑,回身拱手行礼,羞愧道:“谷主,是我失职。剑石那边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剑意竟然不见了!”那身为谷主的女子并没有多大惊讶,只是说:“不怪你,这件事我会亲自前去处理,不用你管。”吴长老连忙称是,于是女子腰间那一把雪白长剑自己出鞘,落在了她的脚边。 她转头看了一眼余芹,余芹赶紧低下头,不敢看她。她也不刁难余芹,于是就一脚踩在飞剑上,离去了。 柳婉儿和吴长老也都看向了余芹,余芹涨红了脸,不知道如何分辩。柳婉儿抬头,对吴长老说:“我想去那边看看。”吴长老有点郁闷,听见柳婉儿这么一说,知道她平时最爱看热闹,就无奈地摆摆手,说:“去吧去吧。”柳婉儿可没有她们谷主和长老们御剑的本领,只能老老实实跑着去,余芹也在这边待不下去,便跟着柳婉儿一起走了,剩下吴长老留在原地叹气。 只是柳婉儿年纪还小,知道清风谷的陈年密事并不多,所以不知道吴长老叹气的原因。 吴长老从小就在清风谷长大,至今已经八十多年了,他还清楚地记得清风谷自创立以来就有一条口口相传留下来的预言。 他轻声说道:“剑石的剑意一动,祸事就该起了。”……剑石那边,徐怀谷的伤势依旧不断加重,左丘寻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把自己的剑意也放进徐怀谷身体中,企图与剑石的剑意相抗衡。 可她的剑意一进去,便感觉到心口钻心的疼痛。她的剑意终究还是太少了,与那侵袭徐怀谷身体的剑意相比,无异于杯水车薪。 徐怀谷的呼吸越来越轻微,他的生命正在流逝。左丘寻愤然看了一眼还在外面的那一把莲子小剑,骂道:“这下你高兴了吧,看你把徐怀谷害死,能有什么好处!”小剑被骂得似乎有点委屈,颤动几下,钻回了徐怀谷的心湖里。 左丘寻泄了气,失望地坐了下来,打算要放弃了。可就在这时,身后有一道女声响起:“苏涒,苏姑娘?”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又知道苏涒这个名字的人,必定不简单。 左丘寻转头去看,看见一名高瘦女子就立在她身后。既然身份被怀疑到了,左丘寻也不矫情,就点了点头,反问道:“你是清风谷主?”高瘦女子点点头,看向已成了血人的徐怀谷,问道:“他是什么情况?”左丘寻默不作声。 女子继续说:“你最好全部告诉我,不然的话,我没办法救他。”左丘寻撇撇嘴,简短说道:“他是偶然遇见的,也是天生剑胎,现在才修行到三境,刚养出心湖飞剑。他的心湖飞剑的本领是吞噬,这次来参观剑石,本只是想感悟一番,可那该死的心湖飞剑不受控制,硬是钻了出来,把剑石的剑意都给吃掉了,现在可不就成了这样。”女子惊疑道:“全吃掉了?那可是老祖师十境剑修的全部剑意,就他一个三境剑修,也敢吃?”左丘寻不多解释,只问她:“还有救吗?”女子思索了一瞬,说道:“本来按理说,三境剑修哪里承担得起十境剑修的剑意,他必死无疑。可他既然是天生剑胎,现在又有你苏涒在这里,说不定不仅不会死,还能有一场造化。”左丘寻急忙说:“要我做什么?”女子一笑,道:“借你‘青丝’剑一用,我来封住他的经脉,把剑意封存成剑丹,兴许能救他的命。”左丘寻不多说,心湖飞剑就被祭出,千万把小飞剑围绕住二人。 女子有些好奇地多看了几眼这些飞剑,便随手捻起几把,对着徐怀谷身上的几处穴位刺去。 那几把青丝小剑仅仅只有食指大小,用来封住经脉最合适不过。这几剑刺进去,徐怀谷连动也不动一下,他已经昏迷,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了。 左丘寻皱眉,有点怀疑是否能救过来。女子封存经脉之后,就是操纵剑意的招数了。 毕竟她有九境,又是修习的清风谷本宗的剑修法门,操纵这些剑意并不吃力。 她一丝一缕地把深入徐怀谷皮肉之中的剑意抽出来,然后把所有的剑意都逼到他的心湖里。 由于剑意太多,徐怀谷的心湖太小,她只能把剑意以剑丹的形式封存起来,留在徐怀谷的心湖内。 整个过程耗费时间很长,直到最后,所有的剑意都被她逼到剑丹之中,徐怀谷暂时没有危险了,只是他依旧浑身鲜血,昏迷不醒。 左丘寻怀疑地问:“这样子能救活他吗?”女子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说:“难说,还得看他自己。不过这些剑意都已经被我封存成剑丹,留在他心湖里。今后如果能够炼化这些剑意为己用,那可是一份天大的造化,就看他有没有这个福气了。”左丘寻指着那已经失去剑意,完全沦为一块普通石头的剑石,问:“失去这堪比十境剑修剑意的剑石,你就不心疼?”女子淡然道:“这剑石本来就没什么大用,平时不仅弟子们感悟不到什么,连我也无所获,可能它只青睐你们这些天生剑胎吧。” “那你们的老祖宗清风剑客把这块石头留下来,有什么用?” “剑石的作用不是给我们感悟的,是给我们警示。”左丘寻挑眉,疑惑道:“什么意思?”女子叹气,说:“曾经老祖师流传下来的预言,哪天剑石出了差错,就是祸事要起了。”左丘寻说:“是说墨龙一事?”女子摇摇头,说:“不见得,如果是那事,剑石早就该出问题了。”左丘寻笑道:“有没有可能就是你们那老祖师随便说的,当不得真?”女子脸色有点不好看,没接她的话。 在自己家宗门面前说老祖师的坏话,终归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不过左丘寻并不在意这些,这女子虽然贵为清风谷主,又是九境剑修,但依旧是不能杀自己。 既然不能杀,左丘寻也没打算从清风谷手里拿什么好处,自然不用管她的脸色。 女子对左丘寻淡淡说:“这人我就先带走了,你们一行人是去是留,由你们自己决定吧。”左丘寻只问了一句话:“你会不会要杀他?”女子摇了摇头,说:“哪有我辛辛苦苦救活他,又杀掉的道理。不过既然我清风谷的剑石被他吃掉了,自然我要拿回来失去的利益。”左丘寻手一挥,说:“行,那你尽管带走他吧,反正他和我萍水相逢,也没多大关系。”女子不再停留,腰间长剑再次出鞘,载着女子和徐怀谷向清风谷祖师堂所在的那一座山谷而去。 恰是夕阳西下,左丘寻在地上这么看着一道白色剑光冲天而起,又消逝,觉得还有几分美感。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收好剑,叹了一口气。这一趟清风谷走得不好,半点好处都没捞到,反倒是徐怀谷得了大好处。 她刚准备离开,却听见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左丘寻向后看去,可不就是柳婉儿和余芹二人。 柳婉儿看见左丘寻,连忙叫道:“左丘剑仙,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剑石的剑意没了?”左丘寻觉得没趣,说道:“自己问你们谷主去,我懒得说。”余芹张望一圈,并未见到徐怀谷,而左丘寻又情绪低落,不免担忧道:“徐怀谷呢,他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左丘寻冷笑,道:“可不就是他,捅出了大篓子,差点折了性命,也不知道救不救得活。现在被清风谷主带走了,且过几天再看吧。”余芹一听可能会丢掉性命,顿时脸色被吓得苍白,不可思议地看着左丘寻。 左丘寻自嘲一笑,道:“有什么奇怪的吗?修仙之人丢掉性命难道不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吗?既然打算踏上修行这条路,死去的机会比起凡夫俗子只多不少。余芹妹妹,劝你早点想开,不要太依赖于他,说不定哪天真的死了,好歹自己还得活下去。”余芹听这一席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柳婉儿听得这句话似乎话里有话,好像余芹和徐怀谷关系很不一般? 登时她心里也有点小忧愁。左丘寻转过身子,自顾自往前走,说道:“该回去了,天也快黑了,回去我再和你们细说吧。”余芹点点头,跟着左丘寻的步伐,向山下走去。 柳婉儿也担心徐怀谷,便一直跟在二人身后。三人下山回到小落霞峰,气氛沉重,一路上都没有再讲半句话。 ……清风谷祖师堂里,李思青在焦急地等待着谢卿云。谢卿云就是清风谷这一届的谷主,也就是刚刚前去救治徐怀谷的女子。 李思青在外突破六境,又有了大机缘,就想着应该够资格禀告谷主一声,说不定能成为祖师堂嫡传。 抱着这种想法,他就来找了谢卿云。只不过他还只把事情交代到一半,谢卿云却突然脸色大变,什么都没说,立刻就御剑出去了。 李思青以为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也不敢打搅,就一直在祖师堂里待着,等着谢卿云回来。 李思青也在琢磨着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能让一向冷静的谷主大惊失色。 不过他自然想不到答案,也就不去深究了。直到夕阳西下,天色都快黑了,天边又有一道白光飞来,落在了祖师堂一边。 李思青走出祖师堂一看,果然是谷主回来了,于是他再次走向前去,给谢卿云行了一礼。 他抬头看向她,正准备继续说,却发现谢卿云的脸色阴沉,而且似乎正是对自己感到不高兴,顿时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不等李思青开口,谢卿云冷冷问他:“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有东西瞒着宗门?”李思青大惊,赶紧下跪道:“弟子恪守宗门规矩,不曾背叛宗门!”谢卿云冷哼一声,说:“那名和你一起进宗门的女子,真的是二境?你是不知道,还是瞒着宗门?”李思青顿时羞愧难当,又害怕受到处罚,低着头,咬牙说了实话:“她确实不是二境。”谢卿云摇摇头,失望地说:“本来觉得你对宗门挺忠心的,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去执法堂领罪吧,面壁思过三月。”李思青咬咬牙,没有再争辩,而是回答:“是。”谢卿云不再管他,走进了祖师堂,有一名长老立在一边,为李思青求情说:“这孩子本性是善良的,平时对宗门确实忠心,没必要这么打击他吧。”谢卿云说:“我知道,不过这次在外面有了大机缘,心却浮躁了。不让他好好清醒过来,今后怕有心魔。”那长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果然还是谷主考虑周全。”谢卿云叹气,又说:“这些暂且不说,传我的命令下去吧,清风谷从今日开始戒严,所有外出的弟子全部召回宗门。还有,竹剑山从今天开始封为禁地,不许弟子出入。”长老惊讶了一会儿,便点点头,下去传达命令了。 谢卿云看了看远处夕阳,自言自语道:“天要变黑了。” ------------ 花间酒 第六十六章:学月老牵红线 柳婉儿随着余芹和左丘寻二人回到了她们在小落霞峰的竹楼,也在那里留了下来。 她还想要弄清楚在剑石边上,徐怀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就坐在一边听左丘寻细细说来。 今天发生这些事,左丘寻糟心得很。因此她并没有多少兴致,便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包括徐怀谷是天生剑胎一事,也没有因为柳婉儿在场而隐瞒。 现在已经无所谓这些,谢卿云都已经知道了徐怀谷的秘密,清风谷里再多一个知情的也不多,况且左丘寻还觉得柳婉儿这个姑娘,并不会说出去。 柳婉儿对天生剑胎的概念并不是很熟,只知道天生剑胎比常人多一把心湖飞剑,练剑的天赋也很高。 至于究竟有多高,这个满心装着玩,对修行不感兴趣的姑娘,当真还不知道。 不过知道徐怀谷受了那么重的伤,自己家宗门又因此丢了剑石,柳婉儿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余芹则更加伤心了,毕竟徐怀谷可以看做是她在世上的最后亲人了。如果失去他,余芹不知道将来该去哪。 说过一席话,左丘寻也没有劝慰二人,而是自己进了房间,躺在床上去了。 柳婉儿和余芹心里难过,左丘寻难不成就不伤心?好歹一路走来,这个孩子和自己感情也不算浅了。 之前虽然也有过几次生死一线,但是那都是在左丘寻眼下的,是她可以控制的,可今天在清风谷内发生的那件事,如果不是谢卿云赶来,自己又刚好有一把 “青丝”剑,徐怀谷必死无疑。左丘寻有些懊恼,自己终究还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境界,不能事事遂心。 如果自己也有个九境十境,这些小事还不是随意处之?还有往年那一件事,如果自己境界够高,实力再强硬一些,他也不会死的。 左丘寻觉得有点感伤,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摘下了那一只琵琶,抱在怀里,温柔地轻轻抚摸着。 这把琵琶,是那个人送的,自那件事以后,左丘寻一直携带在身边,不曾离手。 她看着这把琵琶,牙齿咬住上唇,下决心暗暗道:“总有一天,我会为你报仇的。”……竹楼外边,柳婉儿听过了故事,安慰了余芹几句,便失落地准备回家去。 月色清朗,正是隆冬,夜晚的山风夹杂着寒气袭来,柳婉儿才堪堪三境,还没到那可以无视寒冷的地步,便在寒风中缩了缩脖子,往山外走去。 她虽然被谢卿云说是清风谷年青一代剑道资质最高的人,但是却对修行着实没什么兴趣,因此境界不高,大家都把她当做是一个怪人。 小落霞峰的竹楼都是嫡传弟子才能住的,柳婉儿并没有被收为嫡传,因此住在外边一座小山里,离着小落霞峰还有一段路,不过她并不在意多走一段路。 她还挺喜欢一个人走夜路的感觉,有月色和葱郁树木作伴,全不用自己在意,比起那些思虑深重的人好相处多了。 不过柳婉儿今天有些忧愁,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徐怀谷的事。那天在清风谷的酒楼里,她们一行四人本来只是喝酒,结果徐怀谷一行人进来,她一眼看去,就觉得这个男子特别合自己的眼缘,怎么看怎么顺眼。 小姑娘也是大大方方的性格,平时见到男修士这么做多了,因此做出那些事,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只不过当时只是闹着玩,不知为何,回去之后柳婉儿却又有点忘不掉他,夜里想着他的样子,就是睡不着觉。 好在她虽然爱睡觉,但至少还是修士,不睡觉也并不会精神不佳,干脆半夜起来雕木雕。 木雕的本领不是学来的,是小姑娘自己琢磨的,拿着一把小刀在木头上雕刻出花纹,是小姑娘很爱做的事。 那天她寻思着想要雕一个徐怀谷的人像,后来又觉得太俗了,而且雕人像是很费时间的事,估计还没等到自己雕好,他们一行人都该走了,所以小姑娘改了主意,打算雕一块平安无事牌。 昨天还只是雕了一个轮廓,今天回去还要刻字,想到这里,她加快了脚步。 突然,她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念头:“说不定自己这块平安无事牌雕好,他就真能平安无事了呢?”柳婉儿浅浅笑了起来。 没过多久,她就到了自己那间小竹楼门口,却看见几个黑影站在那里,正等着她。 “婉儿,我们等你好久,可算来了。”说话的是那天和她一起喝酒的宁倩,身边还有两人,分别是竺兰月和安筱雨,加上柳婉儿,正是那一桌喝酒的人。 柳婉儿有点疑惑她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赶紧开了门,把众人引进了竹楼坐下,这才聊了起来。 安筱雨依旧不爱说话,一坐下就开始闭眼养神,倒是宁倩开口问她说:“婉儿,你知不知道,我们清风谷出大事了。”柳婉儿眼珠子一转,想着剑石的事只有当时在竹剑山上面的人才知道。 谷主和吴长老自然不会多嘴,左丘寻和余芹是和自己一起回的家,剑石的剑意丢失的事应该还没有传开才是。 她还不准备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就说:“我之前一直在和最近来我们清风谷的那些人待在一起,刚刚才回来,还没碰见熟人呢,哪里知道?”宁倩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说:“今天傍晚的时候,谷主下了命令,清风谷从今天就开始戒严了。不仅要召回所有外出的弟子,竹剑山也被封了。”柳婉儿惊讶,又疑惑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今天竹剑山是冯师弟值日,他说中午的时候看见你带着那一群人进了竹剑山,之后傍晚竹剑山就被封了,下午在竹剑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柳婉儿脸色为难,想了半天,才说:“这是谷主做主的事,我哪里敢多说?宁姐姐你就不要为难我了。”宁倩脸色不悦,责怪道:“婉儿,可不是我说你,我们姐妹四人一向最要好,有什么秘密是说不得的?你就告诉我们一点点嘛,我们绝对不会传出去的。”柳婉儿低头想了好久,说:“不行,有关谷主的事,我不敢做主。”安筱雨睁开眼,说话了:“婉儿,你还不相信我吗?我们只是好奇而已,你告诉我们,我们都会帮你保密的,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大不了我来扛着。”柳婉儿委屈说道:“以安姐姐的身份,直接问谷主,谷主她也会告诉你的吧?何必为难我呢?”安筱雨脸色一冷,狠狠看了柳婉儿一眼,也不多说话,马上起身就走了。 剩下的宁倩和竺兰月二人都是以安筱雨为首,自然也赶紧跟着出去了,剩下柳婉儿一个人在竹楼里。 安筱雨其实有点怒意的,之前她就打听过了这件事,不过口风很严,只知道谷主从竹剑山回来就颁布了这命令,没人知道竹剑山发生的事。 至于问谷主谢卿云,安筱雨则更加不敢。虽然自己贵为祖师堂嫡传,但那也只是看在她修行天赋的份上,她知道其实谢卿云打心底里并不喜欢自己。 自从谢卿云说清风谷当代弟子中剑道资质最高的是柳婉儿,安筱雨便暗地里一直不服气,事事都想要压过柳婉儿一头。 其实她也并不一定要知道竹剑山发生的事,可是她不知道,柳婉儿却知道,这让她心里有点嫉妒。 而柳婉儿平时也挺听话的,今天却冲撞她,所以她才这么生气。柳婉儿刚回家,本来心情就失落,被这么一搅和更加感到委屈,都快哭出来了。 她没了做木雕的心思,一个人默默爬上了床,想起了以前自己和安筱雨等人愉快喝酒的场面,和现在一对比,更加难过。 好在柳婉儿确实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虽然心里难过,但也只是一时,在床上不知道想事情想了多久,也就挨不住睡意,迷迷糊糊睡着了。 大概是晚上睡得晚,这一觉柳婉儿睡得格外长,一直到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竹楼之间的缝隙照进屋子里的时候,她才终于醒了过来。 柳婉儿伸了个懒腰,坐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便准备去祖师堂一趟。昨晚,她做了一个决定。 一路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虽然周围有人似乎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但柳婉儿也都不去在意了。 无非是清风谷戒严一事,肯定是有人传出去和自己有关的消息。很快她就翻过了大小两座落霞峰,到了那一座山谷,山谷之间有一座古朴建筑矗立着,那就是清风谷的祖师堂。 柳婉儿笑着问过门口两位长老的好,就说:“我想要找谷主一趟,麻烦长老们替我说一声。”两位长老也知道了昨天柳婉儿和竹剑山之间有联系的事,不敢耽搁,便前去通报,很快就带来谷主同意的消息。 柳婉儿走进祖师堂,在一片放置着灵位和魂灯蜡烛的房间走廊里左兜右转,便到了一扇后门。 她推开后门,走出祖师堂,就到了一片草地上。草地上有一对桌椅,谢卿云就伏在桌子上处理清风谷的琐碎事务。 柳婉儿恭恭敬敬地走到谢卿云面前,拱手行了一礼,说道:“谷主。”谢卿云点点头,抬头看向她,问道:“婉儿,什么事?”柳婉儿郑重说:“我想要好好练剑了。”谢卿云笑道:“想要好好练剑自然是好事,只是你下定决心要练剑,就收收贪玩的心,跟着师兄长老们修行就是,找我干什么呢?”柳婉儿红了脸,低头说道:“我希望谷主能够给我嫡传的位子,这样我修炼起来可以更快。”谢卿云摇了摇头,说:“其余人不可以不在乎修行资源这些东西,但是你柳婉儿想要练剑,可以不在乎。”柳婉儿问道:“谷主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天赋够高,不依靠外物同样可以走得很远。相比于用丹药符箓,不如只是单纯的清修,对你以后其实更有裨益。”柳婉儿点点头,又问:“那谷主可否指点我几句,该从哪里开始呢?”谢卿云淡淡一笑,说道:“修行,修心也。想要练剑,先练好心境。我看现在刚好有一个不错的机会,那个姓徐的剑胎还在昏迷不醒,你就负责照顾他,怎么样?”李婉儿讶异地看向谢卿云,看见她的笑容似乎有点揶揄自己的意思,赶紧羞红了脸,说:“谷主是认真的吗?”谢卿云的脸色不似作假:“当然。” ------------ 花间酒 第六十七章:苏醒 柳婉儿从祖师堂里走出来,满脑子疑惑不解。尽管她自己都不太相信,但是谢卿云确实是让她去照顾还在昏迷的徐怀谷,让柳婉儿又害羞,又有点兴奋。 也不知道自己家宗门这位谷主,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能看见他,终归心情会好一点,于是柳婉儿走在路上,也笑了起来。 谢卿云给徐怀谷安排的养伤之地在清风谷的中心地带,是祖师堂背后的一间不起眼小屋子里。 那里正是清风谷灵气最旺盛之地,对他的伤势有好处。而且环境也清幽,除了谢卿云自己,没人能随便进出这里。 柳婉儿准备回家一趟,拿一下木雕的工具。既然是照顾一个昏迷的人,那也无需时时刻刻看守,趁着空闲的时间,她想赶紧把那一块平安无事牌给做出来。 回了家一趟,拿好了木雕,她又想起来这件事是不是应该和余芹和左丘寻说一声,又赶紧赶去小落霞峰,告诉了她们这件事。 左丘寻依旧没兴趣,倒是余芹好好嘱托她照顾好徐怀谷,柳婉儿自然答应了。 傍晚时分,柳婉儿终于把外面的事情打点好,才又进了祖师堂后面。不过此时谢卿云并不在,不知道去哪了,她就一个人搬进了徐怀谷的小屋子里。 那间小屋子极其简陋,只有两间房,一张床而已。柳婉儿以前从没来过这里,还不知道在清风谷如此中心的一块好地方修建的屋子,恰恰是最简陋的。 不过也好,清修的生活,本来就是越朴素越好。她好奇地走到那唯一的一张床前,看见果然有一名昏迷的男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可不就是那天还在酒楼里一起喝酒的徐怀谷。 柳婉儿心疼地不忍再多看,帮他把被角掖好,想着要好好照顾他。不过小姑娘思来想去,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这个人。 既然是修士,只要有灵气,应该短时间可以不用喝水吃饭,刚刚掖好的被角也不会自己脱开,那自己该干什么呢? 柳婉儿疑惑地抓了抓头发,没有半点头绪。难道谷主所说的修养心境,就是让自己在他身边坐着修行? 正好也没有多余的床了,自己想睡觉都睡不了,看来谷主还真是一片苦心。 柳婉儿想通这一点,便安安静静地靠着床脚坐下来,把腰间的长剑卧在腿上,开始感受天地灵气修行。 时间一晃而过,灵气运转身体几圈之后,柳婉儿睁开了眼,看见窗户外边天刚蒙蒙亮,这就已经是一个晚上过去了。 她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走到床前,又看了几眼徐怀谷,发现和昨晚一模一样。 她想到一个词来形容——真乖。柳婉儿被自己的古怪想法逗笑了,正在自顾自乐呵着,谢卿云推开门进来了。 看见柳婉儿笑,她也笑起来,问:“婉儿你昨晚怎么照顾他的?”柳婉儿心情大好,说:“昨晚我就帮他把被子掖好了,他还挺乖的,一晚上都没有踹被子。”谢卿云大笑起来,柳婉儿还是第一次见到谷主大笑,顿时好奇地看向谢卿云,眨巴眨巴眼睛:“谷主笑起来真好看。”谢卿云心情挺好,便问她:“今天想好该怎么做吗?”柳婉儿点点头,说:“想好了,今天我和昨晚一样,好好修行。”谢卿云指着徐怀谷,问:“那他不用吃东西吗?”柳婉儿试探着说道:“我们谷里不是有专门辟谷的丹药吗,我看师兄姐们要闭关的时候,都会吃。我去弄一颗过来,应该就行了吧。”谢卿云摇摇头,说:“这可不行,徐怀谷的剑修底子打得极好,从来没有用过辅助修行的丹药或是符箓,你这么做会害了他的。”柳婉儿皱眉,思索道:“那我怎么办?”谢卿云笑道:“简单,你做饭给他吃啊!”柳婉儿眼神一转,立马疑惑说道:“那怎么能行,我从来没自己做过饭,都还不会呢。”谢卿云没打算放过她,说:“不会可以自己摸索,清风谷这么大一片山,里面什么草药野兽没有?自己生火煮饭煮菜,也是一种修行。”柳婉儿苦着脸,还打算再狡辩几句,但谢卿云没给她这个机会,走出了屋子,说:“我还有事情要去做,你就听我的话,保管他能醒过来。”柳婉儿只得无可奈何答应了。 随后这几天,清风谷的外围山里,经常能够看见一个小姑娘提着剑到处寻找野味,有时还会叫上在外面巡山的弟子,一起抓野鸡野兔,弄得大家都哭笑不得。 加上柳婉儿本来性格就洒脱,很快,她就在那一群境界不高的巡山弟子中就混熟了。 熟络之后的一群人还打算和她一起去喝酒,不过柳婉儿还记得她的职责。 而且谢卿云让她清修,喝酒肯定是不准的。在清风谷祖师堂后面,时常能够飘来炖肉的香味,那是柳婉儿自己在附近找柴火搭灶煮的。 不过她也喜欢这样的日子,挺悠闲自在的。一日里到处找食材做饭,有几次还找着了珍惜的草药和蘑菇。 草药被她换做了神仙钱,蘑菇则和肉一起煮。这么锻炼下来,她的厨艺也飞速增进。 平安无事牌的制作也并没有荒废,夜晚每次开始修行之前,她都要雕刻一会儿。 她早已想好在牌子上刻的字,就写 “喜乐顺心,无事长安。”看书喇这样的日子一晃而逝,徐怀谷的脸色在一天一天的照顾之下回转过来,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了。 自然,柳婉儿没有把这件事瞒着余芹,她隔两天就去一趟小落霞峰,告诉余芹徐怀谷最近的状况。 知道徐怀谷没事,最开心的就是余芹了,她常常听柳婉儿讲徐怀谷这些天的事,听着听着眼睛里不觉就堆满了笑意。 任凭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余芹是喜欢徐怀谷的,只不过柳婉儿只是忧愁了一小下,就不再多想了。 她老是这么想着:“是余芹喜欢徐怀谷还算不得数,徐怀谷又不一定喜欢她。”虽然有过猜测,但一直没人告诉柳婉儿余芹和徐怀谷之间真正的关系是什么,她也不想去问,就维持现在这样的状态挺好的。 日子就是这样,一旦有了规律可循,就过得比天上的飞鸟还快。这样的时光,一晃就是一月。 柳婉儿早就开始纳闷了,按理说徐怀谷的脸色都好起来了,应该苏醒过来才对,但是却依旧昏迷不醒。 她曾经问过了谢卿云,谢卿云只是告诉她没事,让她继续这么下去,睡得越久,徐怀谷的伤势会好得更彻底,于是她只好继续这么照顾下去。 这天,柳婉儿在屋子边自己搭的一个小灶上炖汤。汤里面是一只野鸡,还有一种白色嫩嫩的蘑菇,是她最近在山上发现的,去问过了专门管理草药的长老,说能吃,就拿回来和鸡肉一起炖汤,而且这汤里还别出心裁地撒了葱花。 清风谷可不出产葱,那是她在山门外边小镇上买来的,费了不小功夫。 一眼看去,绿色的葱花点缀在白汤里,看起来诱人极了。柳婉儿小心地尝了一口,顿时露出满意的笑容。 味道好极了。她舀了一碗,端着准备拿去喂给徐怀谷,却见谢卿云竟然在这个时间点来了,便停在原地,想要行礼,却不知道把碗放在哪里,站着不是坐着也不是,有点尴尬。 谢卿云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柳婉儿便捧着那碗汤走到了谢卿云面前。 谢卿云吸吸鼻子,闻了一下,便露出笑容,道:“闻起来还不错,给我尝一口?”柳婉儿讶异道:“谷主你还用吃东西吗?”谢卿云说:“就是因为太久没吃东西了,所以才要尝一尝。”说着,她把柳婉儿手里的汤碗接过来,吹了一吹热气,才喝了一口。 柳婉儿伸长脖子去看,只见谢卿云露出了享受的笑容,说道:“好喝,果然我没说错,婉儿你修行有成。”柳婉儿笑起来,说:“谷主你瞎说什么呢,修行还是那三境,动都没动。”谢卿云问她:“三境都这么久了,还没有到四境的苗头吗?”柳婉儿仔细想了想,说:“好像快了,应该一个月里能够破境。”谢卿云这才满意地点头,说:“我这次来正是要和你说修行这件事,我们要举办一场东扶摇洲年轻一辈之间的道会。说是道会,其实就是相互比试,这是东扶摇洲所有大宗门的共识,地点就设在紫霞宗,时间就在半年后,我想要你去参加。”柳婉儿下意识想退让,说道:“那让安姐姐她们去不就行了,我这才三境,肯定要给宗门丢脸的。”谢卿云摇头,说:“这场道会有规矩,既然是年轻一辈之间的比试,境界不能超过五境,而且不能使用仙兵。我想要你在这半年里突破到五境,然后再去参加。”柳婉儿吃惊道:“啊?半年到五境?不可能吧,我记得安姐姐都是花了三年才到五境。”谢卿云说:“可是我说过,你的剑道资质比安筱雨更好。”柳婉儿还打算说些什么,谢卿云摆手示意她不要说,随后自己说道:“不急,这只是我给你定的一个目标,若是能达到自然是好,达不到也就算了,如何?”柳婉儿点头,又听见谢卿云说:“对了,今天你给徐怀谷喂过这一顿,就不用再照顾他了。”柳婉儿疑惑道:“为什么?”谢卿云指了指那间屋子,笑道:“他醒了。” ------------ 花间酒 第六十八章:意外之喜 柳婉儿看向那间屋子,舒了一口气,道:“昏迷这么久,终于醒了。难怪谷主你现在来这里,原来是知道他醒了。”谢卿云笑道:“我说是为了你这一碗汤,你信吗?”柳婉儿稍微撇了撇嘴,显然不太相信,这并没有逃过谢卿云的眼睛。 谢卿云说道:“这么费心煮了一锅汤,不给他去尝尝吗?”柳婉儿有点懊恼道:“他好像有喜欢的人了,我这么去不太好吧。”谢卿云问她:“你是说他们一行人里那个普通人?”柳婉儿点了点头,谢卿云才笑道:“那女孩子只是个普通人,你和她怄气干什么?徐怀谷是天生剑胎,将来成就不会小,甚至可以说很高,起码有我这个水平。几十年之后,那女孩子红颜老去,化为一片黄土,能陪他走到最后吗?所以为什么修行界都是道侣这个说法,只有修士与修士,才能最后走到一起。”可是柳婉儿心里还挺喜欢余芹的,听到她这么说,心里很不是滋味。 谢卿云看得出来,劝道:“修士难得动情,既然碰上了自己喜欢的人,大胆试一试吧,至少以后不会后悔。”柳婉儿思索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谷主。”谢卿云扬起下巴,指向那间屋子,说:“去吧。”柳婉儿对着她笑了笑,重新盛了一碗汤,向那一间屋子走去。 看着她推开了门,走了进去,谢卿云才有些无可奈何的笑道:“傻孩子,在见喜欢的男人之前,都不知道理一理头发。”……话说屋子里,徐怀谷昏了整整一个月,身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只是昏迷的时间太长,醒来的时候觉得脑子一片空白,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记起来自己是谁。 他把脑海里的记忆碎片拼接起来,才想起自己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是自己的心湖飞剑吞噬太多剑石的剑意,导致自己差点死了过去。 不过好在没有真的死去,现在他意识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间屋子里。 屋子四面徒壁,除了这一张床之外,连张桌椅都没有,比起余芹家里都要简陋,这不禁让徐怀谷颇感好奇。 究竟是谁救了自己,而这间屋子又是在哪里?正在思索着,就闻见了屋子外面飘来有鸡汤的香味,让整整昏了一个月的他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他活动了一下身子,发现已经没有疼痛了,便打算下床出去一看。只不过他刚掀开被子,准备穿鞋下床时,那间屋子的门却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腰间系剑的白袍小姑娘走了进来,手里还捧了一碗汤,此时正惊奇地看着准备下床的他。 徐怀谷一看,感觉小姑娘脸熟得很,可不就是带他们一行人前去竹剑山的柳婉儿。 柳婉儿见徐怀谷看着自己,也站在原地,笑眯眯地看回去。徐怀谷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在竹剑山昏过去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柳婉儿便告诉他:“当时你在竹剑山受了重伤,性命堪忧,是我们清风谷主救了你,之后也是谷主派我这些天一直照顾你。”徐怀谷面露尴尬,说:“你照顾我?这……”他本来想说不太合适,但转眼一想柳婉儿好心好意照顾自己,这么说话太绝情,便换了一句说:“真是麻烦你了。”看书喇柳婉儿摇摇头,说:“才不是我要来照顾你,是谷主叫我来的,我也没办法反驳。”徐怀谷心里好受了一点,说:“原来是这样,那我昏过去多久了?” “已经一个月了。”徐怀谷皱眉,自言自语道:“一个月……竟然昏了这么长时间,难怪肚子都这么饿了。”柳婉儿大笑,说:“那我煮了汤,你要不要喝?”徐怀谷自然没有拒绝,于是柳婉儿就把汤递给了他。 徐怀谷尝了一小口,笑了起来,说道:“真好喝,没想到你身为剑修,厨艺也这么好?”柳婉儿被夸的有点开心,喜笑颜开,道:“那还不是因为熟能生巧,这些天要不是我给你煮汤,你早就饿死了。”徐怀谷端着碗的手一抖,惊讶说道:“这一个月我都在喝你的汤?”柳婉儿点点头:“对啊。”徐怀谷心中顿生愧疚,问她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这是谷主让我这么做的啊,我本来想着给你吃几颗辟谷的丹药,这样你就不会饿死了。不过谷主说吃丹药对你的身体不好,叫我给你煮饭,我就只好给你做。”虽然听见是谢卿云让她这么做的,可徐怀谷心里还很不是滋味。 无论如何是柳婉儿好好照顾了自己一个月,这份情谊,他不能无视。可自己已经有了余芹,自然不会对柳婉儿动心,只能将来想办法还给清风谷这一份照料之情。 柳婉儿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害羞地说:“对了,我给你做了一个东西。”说罢,她从腰间解下了一根红绳子,那红绳子上串了一只黑色的小木牌。 柳婉儿把牌子递给徐怀谷,有点不好意思,说:“这些天在这里有点无聊,我就给你做了一块平安无事牌。我不会雕玉,只会雕木头,所以这平安无事牌只能是一块木牌,你不要嫌弃啊。”徐怀谷惊奇地看了柳婉儿好几眼,才把木牌接了过来,放在手心里打量。 木牌方方正正,正是一块平安无事牌的模样,正面并没有刻字,却又两行小字分别刻在侧面,写着 “喜乐顺心,无事长安。”徐怀谷拿着这一块木牌,觉得好似有千斤重。 不是说木牌重,而是这木牌上面寄予的情谊和希望,更重。徐怀谷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地把木牌收起来,看向柳婉儿,说:“婉儿,谢谢你。”柳婉儿眼睛里的笑意堆满,都忍不住溢出来了,又感觉有点害羞,便说:“你快点把汤喝了,我还得赶紧修行。”徐怀谷不敢耽误小姑娘的时间,赶紧几口就把汤喝完,便打算去屋子外头转转。 推开屋子的门,外面就是一大块草地。正是晚冬,这一片草地却绿油油的,生机勃勃,有些不知名小草都结了草籽,开了花,着实令人惊奇。 徐怀谷出门一眼就看见了草地上有一名女子站着,看着从屋子里出来的他和柳婉儿。 女子身材高瘦,长发及腰,面色桃红,天生有一种从容不迫气质,安静地看着两人走出来。 他正在纳闷那是谁,柳婉儿就悄声告诉他说:“这就是我们清风谷主。”徐怀谷恍然大悟,连忙躬身行了一礼,高声道:“谷主救命之恩,我徐某人必然谨记在心。”谢卿云说:“谨记在心还不够,得做实事。”徐怀谷说:“那是自然,日后若是谷主有事找我,我一定不会推辞。”谢卿云笑道:“你一个三境剑修,我能找你做什么事?不要太早夸下海口,免得惹人笑。” “虽然我现在是三境剑修,但日后的事却尚未可知,谷主也不要想得太绝对。”谢卿云说:“好,那我要你今后为清风谷出剑一次,怎么样?”徐怀谷笑了,说:“承蒙谷主还看得起我这一剑,以后谷主只要有事,叫我就行。”谢卿云满意地点点头,对着柳婉儿说:“你先出去一下,我和他还有事要说。”柳婉儿应了一声,便从祖师堂的后门出去了,只留下谢卿云和徐怀谷在后面。 徐怀谷问:“谷主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你不是我清风谷弟子,不用叫我谷主。我姓谢,叫卿云。”徐怀谷点点头,说:“好的,谢前辈。”谢卿云笑了,直视着徐怀谷的眼睛,说:“你身上藏着不少秘密。”徐怀谷脸色一变,不知道怎么接这一句话。 谢卿云继续说:“我在你身上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我来一件一件说给你听。那剑匣里的那一把短剑,是扶摇宗的东西吧?除了这个,你还是一名天生剑胎,飞剑神通是吞噬。而且你的飞剑有一丝道家的意蕴在里头,和李思青这次回来的剑意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他的不如你,难不成是哪一位道家的老神仙早就在你身上种下来的?” “我说对了多少?”徐怀谷沉默一会儿,说:“谢前辈都说对了。那短剑确实来自扶摇宗,而且是邓纸鸢以前用过的剑,是她送给我的。而我也确实是天生剑胎,只不过才刚刚晋升三境,连心湖飞剑的神通是什么都还不知道,所以吞吃了清风谷的剑石,实在不是我有意为之,我今后会补偿清风谷的。” “那你剑意里面的道家意蕴呢,究竟是哪一脉的道法?”徐怀谷沉声说:“谢前辈,请恕我不能说。”谢卿云没再多问,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救活你的?”徐怀谷疑惑地说:“我记得我是被剑石中的剑意侵袭,前辈应该是收回了剑意?” “那剑石里面的剑意还是清风谷的老祖师清风剑客所留,他早已兵解数百年,我收不回他的剑意。”看书溂 “那谢前辈是怎么做到的?”谢卿云笑道:“看看你自己的心湖。”徐怀谷按照她的指示去做,发现自己心湖里竟然多出了一颗雪白色的小丹,悬浮在莲子小剑的一侧。 而那莲子小剑似乎对小丹很不服气,一剑一剑地刺去,可是却伤不到小丹丝毫。 “这是一颗剑意凝成的剑丹,是我把剑石中多余的剑意抽出来化成的。之前剑意在剑石里,是无主的,所以你那把心湖飞剑可以肆意吸取,现在我把剑意封存进剑丹,这就算是你的东西了,所以你可以控制小剑慢慢炼化。”徐怀谷赶紧谢道:“多谢前辈救我一命,只是这剑丹有什么用呢?”谢卿云笑道:“有什么用?你那天吸收剑意之后,难道没有觉得自己的修为增高了吗?”徐怀谷仔细一感受,果然发现自己的修为已经到了三境巅峰,距离四境只有一步之遥,顿时喜上眉梢。 “这还只是一小部分的剑意而已,如果能完全炼化这一颗剑丹,你起码可以到七境。”谢卿云只是淡淡地把这句话说出来,但徐怀谷心中早已惊讶得无以复加。 说得轻松,要知道那可是七境! ------------ 花间酒 第六十九章:破境,蜕变 徐怀谷头脑几乎被这句话震得空白。七境的修为虽然在谢卿云看来依旧不值一提,但是却无法掩盖这境界究竟代表着什么。 七境的修士,已经可以在东扶摇洲开宗立派了。虽然比起清风谷、水镜宗等二流宗门差得远,但是在当地几座城池之内,那也是神仙一般的存在了。 而现在剑丹就在徐怀谷的心湖里,总有一天能炼化干净,这相当于说徐怀谷今后的七境修为就到手了。 徐怀谷内心喜悦,赶紧说道:“多谢前辈的造化之恩!”谢卿云点点头,但还是提醒道:“可别被这剑丹给冲昏头脑了。剑丹虽然可以提升你的修为,但剑意终究是别人的,炼化起来可没那么简单,需要日复一日的积累。而且千万不要满足于七境,不然我要你替我清风谷出剑为何?你要知道自己是天生剑胎,今后九境十境都是信手拈来,这剑丹只不过是能让你比其他天生剑胎快一点到达七境而已,要想最后的成就比其他人更高,决不能懈怠。”徐怀谷连连点头,说:“这是自然,我一定不会辜负谢前辈的期望的。”谢卿云问他:“你准备怎么对待柳婉儿?”徐怀谷皱眉,说:“在清风谷之前,我就已经有了道侣,柳婉儿就算喜欢我,我们也是不可能的。”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问你觉得柳婉儿为人怎么样?”徐怀谷说:“柳婉儿秉性天真单纯,灵秀活泼,说实话,我对她的印象挺好的。”谢卿云说:“如此最好,半年之后在紫霞宗会举办一次道会,其实就是修士之间的相互比试。到时候,整座东扶摇洲的年轻杰俊都会前来,你希望你和柳婉儿代表清风谷前去参加。”徐怀谷为难道:“可我还想北上,并不打算在此停留,况且我并不是清风谷的弟子,怎么代表清风谷参加?”谢卿云说:“是不是清风谷的弟子并不重要,这次道会连野修都能来参加,何况是你呢?不过至于你不想去,那可就不能由着你了。吃了我们宗门的剑石,总得帮我们宗门挣点面子吧?”徐怀谷不好推辞,而且自己有了剑丹,清风谷里又是灵气荟萃,挺适合修行的,想着留半年也无妨,便答应了下来。 有关那次紫霞宗道会的事,谢卿云让他去找柳婉儿问,自己就离开去忙别的了。 毕竟还是一宗之主,事务多得很。谢卿云一走,徐怀谷立马就坐了下来,饶有兴趣地观察起心湖里那一颗剑丹。 莲子小剑依旧在不知疲倦地一剑接着一剑递出,每一剑划过剑丹之时,都会从剑丹上刮下一丝剑意,然后吞噬下去。 如此一来,剑丹的力量会越来越弱,而莲子小剑的力量会越来越强。此消彼长,终有一天,剑丹会被完全炼化,到时候自己就能有七境了。 只不过那一天还会很长,但徐怀谷只是想着,都觉得开心。七境的修为,虽然还不能说是很高,但是在即将到来的劫难之中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想到这里,徐怀谷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当然没有忘记余芹,看了一会剑丹便起身赶往小落霞峰。 他按着记忆里的路,走向余芹住的竹楼。老远看见那一间竹楼之时,他便加快了脚步走到竹楼前,敲了敲门。 很快就有人开门了,还是那样一个熟悉的身影。余芹还没来得及说话,徐怀谷就一把抱住她。 余芹还没看清楚来人是谁,就被一把抱住,顿时慌了神。不过她立马就反应过来,这熟悉的温度,不是徐怀谷还能是谁呢? 于是她也紧紧拥住了徐怀谷,热泪盈眶。两个久别重逢之人就这么沉默地拥抱了好久,余芹才把他迎进了竹楼里面。 徐怀谷环视一圈,并没有发现左丘寻,便问道:“左丘寻人呢?”余芹擦擦泪,说:“自从你出事之后,左丘姐姐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爱说话,也不调侃人了。之后她就时常去大落霞峰,和清风谷的弟子们一起修行。她昨天就离开了竹楼,直到今天也没见她回来。”徐怀谷皱眉,说:“这也是她自己的事,我们不好插手。” “其实我一直觉得,左丘姐姐她有事瞒着我们。”徐怀谷也说:“我也这么觉得,左丘寻从来不和我们说她以前的事,就连真正的姓名都没有告诉我们。她曾经肯定是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所以换了身份,从宗门下山,出来游历。”余芹叹气道:“我害怕左丘姐姐再这么下去,就和那些只知道修行的修士无异了。”徐怀谷默然,但知道这不是他们该管的事,便说:“听柳婉儿说小落霞峰的日落好看,我们今天要不去看看吧。”余芹赶紧点头,擦干了泪花,又笑起来了。 还没到黄昏,左丘寻就回到竹楼了。她见了徐怀谷回家,只是多看了几眼,什么话都没说,又一个人进了房间,把自己关了起来。 余芹好心好意去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日落,里面沉默了一会儿,便答应了。 于是三人就坐在竹楼里等着,到了黄昏,在小落霞峰上找了一处僻静的山崖,看起日落。 日落之景,三人虽然已经见过无数次,但是这一次看起来,却与以往都有所不同。 到了日落时分,那山间的云雾仿佛有灵性似的,都向着落日那一边聚拢过去。 于是日头刚落下半边,金红色的夕阳出现之时,那些云雾衬着落日最后的余晖,绝美无比。 那些云雾还在流动着,就像穿着薄纱的舞女,翩翩起舞。徐怀谷和余芹都陶醉其中了,眼神随着那些缥缈的云雾而走动。 这里的落日之景,名副其实。等太阳终于完全落下,天色黑了的时候,余芹才缓过了神。 她转头去看徐怀谷,却看见他坐在原地,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好像是睡着了。 余芹轻轻 “呀”了一声,正疑惑之时,左丘寻却说:“在破境,别吵着他了。”余芹赶紧点头,看向徐怀谷的脸颊,眼神里满是温柔和宠溺。 ……柳婉儿今天从祖师堂出来以后,就直接回了家。虽说徐怀谷已经醒了,她应该高兴才是,但她总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就像是有一件东西被别人抢走一样,偏偏那人才应该是东西的主人。这么说来,她还有点委屈。 本想着回家之后,一定要好好修行了,不能辜负谢卿云的厚望,要代表清风谷去参加半年后的紫霞宗道会,可是她却怎么也静不下心。 失落又孤独的她无处可去,只好去了那家酒楼里,买了两壶酒,带回家喝。 回家的路上,她碰见了一名在自己家附近巡山的弟子,正好是前些日子在山上抓野鸡野兔时认识的,便请她去家里一起喝酒。 那巡山的弟子是一名十二岁的小姑娘,是清风谷最新一批招进来的人,还只有一境修为而已。 不过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却也学着师兄姐们的模样,配了一柄长剑在腰间,把头发披在肩后,显得洒脱飒爽。 柳婉儿手里刚好有两壶酒,便请她一起去家里喝酒,恰逢日落,正是落霞漫天的时候,她们就一起爬到了小竹楼的顶上,坐在一起闲聊。 柳婉儿只是见过她,连名字都给忘记了,便问她:“上次人太多,我把你的名字给忘了,你叫什么来着?”小姑娘似乎有点恼怒,不高兴说道:“我叫陶雨梦啊,上次告诉过你,婉儿姐你又忘记了?”柳婉儿嘿嘿一笑,说:“你婉儿姐年纪大了,忘记人的名字也很正常嘛,看在这酒的份上,你就饶过她一次吧。”小姑娘接过那一壶酒,好奇地凑上前去闻了一闻,顿时被酒的气味一惊,赶紧把酒壶拿开。 小姑娘家里原本只是小城里的一户普通人家,但运气好,有些修行的天赋,在一次清风谷的选拔中被选上了,自此便孤身一人来到了清风谷。 来之前,家里人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在谷里按月发了神仙钱的时候,换一点白银寄回家里去,就是对家里最好的报答了。 关于这件事,从小跟着父母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小姑娘记得很清楚。只不过她才进来两个月,小珠钱确实是发了几颗,但却不知道去哪里换成白银,所以也没东西寄回家去,因此她一直有点愧疚。 而那酒楼里的酒水都是要钱的,她只在外边看过几眼,从没进过酒楼,也就没喝过酒了。 柳婉儿见她把酒壶从鼻子边拿开,顿时笑了,说:“你还是第一次喝酒?”小姑娘不服气,端起酒壶,憋着气,一口闷下,就给自己灌下了小半壶。 这一喝可不得了,小姑娘被辛辣的酒水刺得鼻子里全是难闻的酒气,登时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打完喷嚏之后,小姑娘眼泪都快被辣出来了,但还是逞强说:“谁说的,我以前经常和师兄姐们一起喝酒,可能喝了。”柳婉儿笑着不说话,自己也喝了一口,觉得这个身边的小姑娘有点像以前的自己。 小姑娘指了指天边的落霞,说:“婉儿姐你看,那边天真好看咧。”柳婉儿看了一眼,便说:“你去过落霞峰没有?那里的日落才是全清风谷最好看的,这个和那边的比起来,差远了。”小姑娘不信,撇撇嘴,没理会她。 柳婉儿问她道:“你们新进清风谷的人,都住在哪里啊?”小姑娘想了想,说:“也是住在竹楼里,不过得好几个人挤一间。” “那你要不以后过来和我住吧?反正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挺闷的。”小姑娘眼神一亮,但想了想,又灰暗下去,说:“婉儿姐,还是算了吧,我和大家住在一起也挺好的。”柳婉儿这次没做声,狠狠喝了一大口酒,直到这一壶酒都喝完了,才埋怨了一句:“果然一壶酒还是喝不过瘾。”她看着身边明明喝不下去,却依旧装成爱喝的小姑娘,思绪有点多。 最终她叹了一口气。人都是要成长的,就像她一样,总有一天,得蜕去天真的外皮,勇敢地面对这世界。 还是酒好喝。 ------------ 花间酒 第七十章:道会前夕 一如几百年前创立以来,清风谷的日子过得很快。一眨眼,不仅连冬天的尾巴悄悄溜走,连春姑娘都走得没影了。 现在是盛夏,谷中本来树木鸟兽就多,到了这个旺盛的季节,更加把自己没处宣泄的生命力全部释放开来,于是谷中鸟声、蝉鸣、野兽叫唤之声,不绝于耳。 没想到这么一过竟然就是快半年了,距离紫霞宗的道会时间只剩下半个月。 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么一场盛会,人人也都想参与进去,毕竟那可是整座东扶摇洲的青年才俊的比试大会,所有人都渴望自己能出人头地。 但是清风谷经过几轮选拔,只挑选出了三人参加最后的大会,分别是柳婉儿,徐怀谷,还有一名清风谷的弟子杜乐湛。 徐怀谷这一段时间以来,自然都在清风谷清修,不断炼化他心湖里的那一颗剑丹。 事实确实如谢卿云所说,那剑丹对于他的修行有极大的助力,每一丝剑意都能被他的莲子小剑吞噬,然后化为自己的修为,所以他的修行速度很快,现在比起上次在小落霞峰破境之时,竟然又破了一境,已然有五境了。 不过话说柳婉儿也不赖,紧紧跟随着徐怀谷一起破了四境,之后仅仅只是修行了四个月,竟然又破了一境,可谓是清风谷历史上最快的四境破五境了。 而且这还是在不借助剑丹的情况下,比起身为天生剑胎的徐怀谷还要强上一筹。 所以现在的柳婉儿,已经被收为祖师堂嫡传了,与安筱雨和另外一名六境男修士并列。 不过任谁都知道,以柳婉儿的天赋,继续破境下去,迟早会超过另外两人,所以大家公认柳婉儿现在才是清风谷年轻一代里的第一人。 只不过与这相对应的,柳婉儿越发孤寂冷清了。没有了以前活泼的性子,见人也爱答不理的,除了见到徐怀谷或是余芹还能有笑脸,再就是几名在外巡山的低阶弟子,其余的人她都几乎没有笑容了。 说不上是好是坏,徐怀谷只是有点愁,也只能是有点愁罢了。那块柳婉儿送给他的平安无事牌他一直好好收藏着,他很相信这一块牌子能带给他平安,因为上面有真情实感。 至于最后那一名叫做杜乐湛的剑修,则是清风谷里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平时并不见得有多出众,但是却在几轮选拔里脱颖而出,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清风谷参会的第三人。 李思青谨遵谢卿云的命令面壁三月过后,心思果然沉静了许多,不再去想祖师堂嫡传或是道侣一类的事,而是安安静静开始修行。 期间他也找过徐怀谷喝了几次酒,谈到了此事,李思青毫无怨言,反而觉得谢卿云做得很对,让徐怀谷对李思青再次刮目相看。 李思青还开玩笑说,要不是在黎川山突破到了六境,这次的紫霞宗大会说不定他也能有一份。 只不过可惜,他没有机会与东扶摇洲的杰出一辈比试了。正在所有人都在为这次的紫霞宗大会摩拳擦掌之时,徐怀谷却并不在意。 他本来对这种大会一点兴趣都没有,留下来只是因为谢卿云救了自己的命,又给了自己如此大的造化,不好反驳她。 既然要给清风谷挣点面子,徐怀谷准备拿一个不错的名次就可以了,不用太高,也不用太低。 最近清风谷里热闹得很,除了这次道会的原因,还有就是有很多宗门都前来拜访。 清风谷和紫霞宗都在大和国境内,相距并不遥远,因此许多宗门前去紫霞宗之前都会前来顺道拜访一下这一座宗门,毕竟清风谷的谷主也是九境的修士,值得好好交往。 关于这种宗门来访的小道消息,清风谷里自然没有别处比酒楼更加灵通了,所以酒楼最近生意火热得很,经常都是座无虚席。 徐怀谷有几次约了柳婉儿想去酒楼喝酒,结果都没了座位,只好买了酒出来,在路上边走边喝,有点无奈。 毕竟酒楼可不是修行之地,只讲究先来后到,不会因为谁的修为高就能抢到座位。 来酒楼喝酒,没有这样的规矩,至少在清风谷里的这一家没有。不过有山间清风明月作伴,徐怀谷和柳婉儿都能喝得畅快,不过今天来酒楼喝酒不是二人的私会,而是有了第三人——杜乐湛。 找上他是因为三人得一起代表清风谷去紫霞宗道会,提前熟络一下。不过杜乐湛是偏内敛的性子,像个闷葫芦,不太会说话,因此酒喝得并不十分顺意,三人互相寒暄几句之后,杜乐湛也知道自己不讨喜,便先行告辞,留下柳婉儿和徐怀谷继续喝。 徐怀谷的酒量在这段日子里和他的修为一样飞速增长,刚来清风谷时只能喝个两碗,现在就算是一坛酒摆在他面前,他也能喝个干净。 柳婉儿比起以前不爱笑了,徐怀谷对此毫无办法,毕竟成长是不可避免的。 今日的酒楼里似乎格外热闹,有许多人都在热烈的讨论着新来清风谷的一拨人。 这拨人的身份很不一般,所以才引起如此激烈的讨论。徐怀谷早就把周围人的言语听得七七八八,对柳婉儿说道:“他们说扶摇宗的人也来清风谷了,这消息是真是假?”柳婉儿说:“是真的,那一行人昨天进的山门,今天就被谷主特地召见了。”徐怀谷好奇地问:“这拨人情况怎么样,修为如何?”作为东扶摇洲第一大的剑宗,又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徐怀谷不能不关心。 柳婉儿回道:“一共来了五人,其中有一人是领头的长老,应该是九境,后四人都是来参加紫霞宗道会的。那四人里面为首的是一名叫做殷子实的剑修,今年才十九岁,据说剑道天赋极高,进入扶摇宗才五年,就一路披荆斩棘连破到了五境,现在正是五境巅峰的修为,是这次道会夺魁的人选之一。至于其余三人,也都是五境的修为,具体情况就不清楚了。”徐怀谷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把殷子实这个名字好好记在了心上。 徐怀谷从十岁在滨西开始踏入修行一道,现在已经十六岁了。六年的光阴过去,他现在虽然也是五境,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五境其中剑丹的功劳居首,要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这枚剑丹,现在最多四境罢了,而这叫做殷子实的剑修竟然只用了五年就到了五境巅峰,现在才十九岁,比起二十出头五境的左丘寻都还要强上一线。 他一想到殷子实可能比起左丘寻还要强,自然丝毫不敢懈怠。左丘寻有多少底牌和手段,徐怀谷很清楚,想必殷子实也不会少。 看来天下剑道也不只垂青天生剑胎,像殷子实或是柳婉儿这般并非天生剑胎,修行照样不比天生剑胎差的人,世间还是不少的。 只不过天生剑胎多出来的一把心湖飞剑,却是他们得天独厚的优势了。 徐怀谷听着耳边嘈杂的交谈声,似乎许多人对那群扶摇宗来的人不太友好,说是扶摇宗的人仗着宗门高清风谷一头,便目中无人,不把清风谷的弟子当回事。 有人提议上书给长老们,要赶紧撵走这一拨人,立马得到了周围人的附议,于是整座酒楼的气氛都偏向躁动。 恰是在这时,有五人从酒楼外面走进来,为首的是一名花白胡子的老人,后面跟着四人,那四人都是五境修为,来者何人不言而喻。 正好在这风口浪尖上,扶摇宗的五人闯进酒楼,那还了得,顿时整座酒楼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这一拨人身上,很是不善。 不过那来的五人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场景,并不在意,在酒楼门口站定,其中便有一人走了出来,拱手一笑,对着酒楼众人朗声道:“在下叶冷,来自扶摇宗,早就听闻清风谷大名,特地前来拜会。”他冷笑说道:“不过我从一名朋友那里听说,清风谷剑术虽然高超,但是却被我们扶摇宗稳压一头,原因就在清风谷的剑术注重技巧而非力道,往往是招式漂亮但却杀力不高,名不副实。我听了之后大感疑惑,我们东扶摇洲第二大剑宗在别人口中如此难道就如此不堪?所以今天有幸来到清风谷,希望诸位替我答疑解难,好让我看看是否正如那人所言。” “请诸位赐教。”此言一出,顿时清风谷酒楼内一片哗然。如此出言不逊,摆明了是来砸场子的,清风谷里的剑修脾气可不见得好,一时间酒楼里纷纷响起酒碗愤怒地砸在桌面的声音,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像是要活生生吃了他。 那说话的叶冷留在原地,环视酒楼,那名为首的白胡子老人笑着说道:“各位别见怪,我这叶冷师弟就是个剑疯子,也不会说话,平时出门在外没少惹麻烦,请诸位海涵。不过既然有人敢质疑清风谷的剑术,想必各位应该比我更想证明,不妨遂了他的愿,让我这师弟吃点苦头,也让他回去告诉他那朋友,清风谷的剑术名不虚传才好。”接着他带着其余三人走向柜台,点了几坛子酒,解释道:“诸位尽管出手教训他,我们其余人只是想尝尝清风谷的酒酿而已,不必在意。”说罢,几人找了张桌子坐下,还真就斟酒喝了起来。 徐怀谷看向那煽风点火的白胡子老头,视线随即转移到他身边另外三人身上,想要找出殷子实究竟是谁。 不过那三人似乎只顾着埋头喝酒,徐怀谷并没看出这三人的差异,也就不知道殷子实究竟是谁。 柳婉儿见他目光在那边,就提醒说:“那名青衣服的就是殷子实。”徐怀谷恍然,也就在这时,那青衣男子也抬头一望,对上了徐怀谷的目光,笑了笑。 徐怀谷皱了皱眉,总感觉这个人对自己的笑有点奇怪,似乎藏着点什么。 ------------ 花间酒 第七十一章:徐怀谷出剑该如何 徐怀谷不再去看青衣男子,别过脸来,皱眉问柳婉儿道:“扶摇宗的人都这么狂妄自大吗?”柳婉儿摇摇头,说:“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毕竟隔了两大国,我们两宗的弟子之间并不熟悉。只不过这群人现在来挑事明显藏有别的意思,应该是想在道会开始之前试探一下清风谷的实力,好在道会上加以应对。”徐怀谷疑惑:“有必要这么认真吗?为了此事伤了两宗的和气,我觉得不划算。”柳婉儿说:“你是还不知道这场道会的重要性,才会这么说。此次道会来的都是各大宗门最杰出的年轻人,几乎代表了整座东扶摇洲的未来。这次道会的结果从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代表今后东扶摇洲的宗门地位排名,所以现在各宗都不惜一切代价想要获得更高的排名,只有你不把它当回事。”徐怀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又没有宗门,那么在意这些干嘛。不过难怪你们谷主叫我留下来帮她,原来道会还有这么一层意思。”他又问:“这是东扶摇洲的惯例吗?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举办一次?”柳婉儿也蹙眉说道:“这就是古怪的地方所在了。以前东扶摇洲从来没有举行过这样的道会,也没有那么在意宗门的排名,不知道这次为何要这样。而且我听谷主说,这次道会优胜的前二十人会有专门的长老带领去中土游历,据说还能在中土那边的宗门里修行,因为很多人都想去中土见世面,所以导致这次竞争很激烈。”这倒确实古怪,徐怀谷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顿时打了个激灵。 道会优胜的前二十人将会是东扶摇洲资质最好的二十人,各宗门联合起来把他们送往中土,应该别有用意。 难道是为了在大难来临之前保存东扶摇洲的火种?如此想来,极有道理。 柳婉儿见徐怀谷表情奇怪,就关心地问他:“你怎么了?”徐怀谷赶紧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我觉得可以的话,婉儿你最好也能进入那前二十人。”柳婉儿说:“其实我对中土并不是很感兴趣,我觉得清风谷就挺好的,不想去那边。”徐怀谷神色有点严肃,对她说:“请你相信我一次,进入前二十人,去往中土,绝对是最好的选择。”柳婉儿见他这么认真,也就说:“好,我尽力为之。”徐怀谷的思绪有点乱,这次道会现在就开始举行,看来距离妖族入侵东扶摇洲,应该是不远了。 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妖族入侵以前达到足够高的境界。 他长叹了一口气,看向酒楼门口的叶冷,又环视一圈周围的人,看见许多清风谷的剑修都慷慨激昂,恨不得马上出剑去教训那狂妄自大的叶冷。 只不过这些人之中五境的修士居少,大多是三四境,所以只是群情激奋而已,不太敢贸然前去。 徐怀谷还看见了一个熟人,正是安筱雨。此时她坐着,正死死盯着叶冷,面若冰霜。 只是她已经六境,在这个场合出剑不太合适,无论是胜是负,都不光彩。 徐怀谷和柳婉儿还是坐在桌上,按兵不动,显然不打算给他们如愿。不过却有其他弟子忍不下去,有一名五境的剑修愤怒地一拍桌面,站起身,拔剑出鞘,道:“我来会会你!”徐怀谷认识那个剑修,是在清风谷选拔的时候落败的其中一人。 而那叶冷既然能在扶摇宗众人中被选出来,显然有其过人之处,徐怀谷觉得这人胜算不大。 一剑出鞘,酒楼里顿时鸦雀无声。周围人迅速把桌椅移开,给这两人腾出了地,竟是都站在一边静静观望起来。 地方狭窄,周围有人,因此不能用剑气,这两名五境剑修之间只能用近身的厮杀来定胜负,比起道修之间的斗法,这种原始的短兵相接更加惊心动魄。 叶冷也拔剑出鞘,那是一把淡蓝色的剑,寒光飒飒,是一把好剑,正是上等法宝的层次,是道会允许使用的最高级的法宝,看来扶摇宗为了这次道会下足了功夫。 清风谷那名剑修提剑上前,一剑斩出,速度极快,飘忽不定,正是清风谷的剑术。 其实叶冷之前一席话并未完全说错,清风谷的剑术确实重技巧,讲究的是四两拨千斤的本领,剑意也大多以快为核心。 这是从清风谷创立以来就沿袭下来的剑术,清风之道,唯快不破,缥缈难寻。 但叶冷并没有那么好对付,他冷静下来,很快就看出了那剑招的破绽,顿时顺着破绽一剑过去,这剑招就被破解。 随后那人又连出好几剑,只有一剑威胁到了叶冷,不过也只是逼得他狼狈地后退几步,并不能左右胜负。 叶冷接下这几招,得意说道:“清风谷的剑术果然如我那位朋友所说,虽然漂亮,但是却不实用。如果你只会这些的话,应该是输定了。”那人瞪了叶冷一眼,再提剑冲过去。 叶冷依旧寻找到了他剑术的破绽,然后身子一转,竟然从侧面转到了他背后,手中淡蓝色的剑顺势一剑挥下。 那人提剑一挡,虽然接下,但是这一剑力道之大,竟然把他硬生生逼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扶摇宗的剑术,出剑光明正大,讲求的是一力破十会的功夫,恰是与清风谷的剑道相反。 其实这一场比试,并不能说清风谷的剑术落了下乘,只是两人之间本来就有差距,所以胜负才会如此明显。 叶冷笑道:“这就是我们扶摇宗的剑术,怎么样,是不是比你强多了?”那人不服气,接着又持剑冲杀上去。 两人再次交战好几回合,叶冷稳占上风,每一剑都势大力沉,几剑下来,那名清风谷弟子都感觉虎口被震得酥麻,心中尽管再不甘心,也知道自己比不过他。 不过他并不示弱,而是起身,一字一句说道:“你别得意得太早,我在同境界的师兄姐之中,剑术只能算下乘。我输给你,只能算我学艺不精,剑术不高,但却绝不代表我们清风谷剑术不高!我们清风谷也有天纵奇才,你不见得能胜过他们!”酒楼本来沉寂下去的气氛被这句话引爆,所有清风谷的弟子们都红了眼,一边叫骂着,一边在酒楼中开始搜寻厉害的弟子,想喇安筱雨早就没了喝酒的心情,看着自己家宗门的人节节落败,最是不服输的她看不下去了,直到那人说完这句话,她就起身了。 她看向叶冷,眼神冰冷,说:“想要砸场子,我来和你打。”这句话之中,杀意涌动,任谁都能听出来,这位清风谷祖师堂嫡传之一是动了真怒的。 没有人敢怀疑,如果真的无所顾忌,安筱雨会出手杀他。叶冷咽了口唾沫,心里有点慌。 那白胡子老头立马不同意道:“这可不行,你都已经六境了,难道还要靠境界欺负后辈不成?”安筱雨强忍住冲动,冷静地说:“我可以把境界压到五境。”白胡子老头冷笑道:“笑话,那我把境界压到六境,和你一战,你觉得能比吗?境界之别,一境就是一重天,只能由你们清风谷的五境修士上场。”安筱雨听着这死老头子如此护短,偏袒叶冷,顿时脸色一凛,差点就要说出 “试试”二字,不过这句话还是被她压了下来。对方越是无理取闹,自己该越是显得有风度,这件事传出去以后,清风谷才能在名誉上有所获益。 安筱雨正在与那白胡子老头对峙之时,徐怀谷也在和柳婉儿交谈。柳婉儿依旧不打算出手,此时就是应该沉得住气。 那叶冷如此做,分明是知道清风谷祖师堂嫡传只有三人,而其中只有柳婉儿参加道会,想要以自己试探出柳婉儿的底细,好给扶摇宗其余人铺平道路。 于是徐怀谷问柳婉儿说:“你觉得我出手怎么样?”柳婉儿想了想,还是摇头:“不妙,知道对方的意图还迎合上去,虽然出了一时的风头,长远来看还是不好。”徐怀谷笑了,说:“剑修之间贴身厮杀,刀剑无眼,哪里能把度控制得那么好?我看之前叶冷出那几剑,力道极大,稍有不慎对方都会受伤,也没看他有顾忌。我寻思着我要也来这么一套,应该不会亏吧?”柳婉儿皱了皱眉,说:“扶摇宗不是和你关系还挺好的吗,你这么为清风谷出头,会不会为难?”徐怀谷说:“这别人的脚都快踩到我们脸上来了,如何不还手?况且只是邓纸鸢于我有恩而已,并非整座扶摇宗。”柳婉儿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做?”徐怀谷笑道:“离紫霞宗道会还有半月,我把他打得半月之内好不了就行了。我只是损失了一些手段,而他们却损失了一名参加道会的人,稳赚不赔。” ------------ 花间酒 第七十二章:出剑复出剑 酒楼里众人见到自己家宗门的人落败,安筱雨又迫于境界不好动手,都急红了眼。 也有五境修士掂量了一下之前叶冷展露出来的实力,觉得自己确实不敌,也不敢贸然上前去比试,毕竟如果又输一场,清风谷面子上就更挂不住了。 徐怀谷把身后背的剑匣猛地一拍在桌上,顿时一声巨响传遍了酒楼。清风谷众人,包括扶摇宗一行五人,都看向了他。 清风谷的弟子们都认识徐怀谷,毕竟在清风谷修行了半年,而且即将代表清风谷参加紫霞宗道会,徐怀谷也算是清风谷的知名人物了。 众人见到徐怀谷有动作,都兴奋起来。要知道徐怀谷能在清风谷的选拔中脱颖而出,靠的不是谢卿云,而是自己真正的本事。 不过当然,徐怀谷隐藏了更多。白胡子老头看了眼徐怀谷,对着身边的殷子实说:“终于沉不住气了,你等会好好看着他的手段,不要浪费这一次机会。”殷子实不悦道:“陈长老,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提前获取情报,这和我们宗的剑道怕是背道而驰吧?”白胡子老头说:“现在哪还顾忌这些?在宗门里的时候早就已经说过了,这次的紫霞宗道会非常重要,你务必要拿到前三,而我们其余人,能多进一个前二十就多进一个,为了这个结果,吃相难看点也都罢了。”殷子实皱眉,他本不想来的,可是陈长老一再坚持,也就没了办法。 周围再次因为徐怀谷的出手而热闹起来。有人激动大喊道:“徐道友,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让他们知道我们清风谷不是好惹的!” “说得对,让他们知道挑衅我们清风谷的下场!”还有人在大喊些什么,徐怀谷都听不太清了。 他只是看着眼前剑匣,然后打开,拿出那一把短剑 “沧水”,握在手心里。这曾经是邓纸鸢的佩剑,现在徐怀谷用它来对付扶摇宗的叶冷。 白胡子老头看着那一把剑,脸色震惊,匪夷所思道:“这不是邓大长老的佩剑吗,怎么在这个小子手上?难不成是我看错了?”殷子实死死盯着那一把剑,皱紧了眉头,想起他在扶摇宗临走之前,邓纸鸢找他说过一席话。 她说曾经她在滨西遇见过一个姓徐的孩子,把 “沧水”剑送给了他,前些天有消息传过来说他现在正在清风谷,也会去参加紫霞宗的道会,所以邓纸鸢让殷子实捎几句话过去。 邓纸鸢亲口吩咐的话,自然是绝密,他身边的人,包括这位陈长老,都不知情。 殷子实本来打算去找徐怀谷,可没想到这个人此时偏偏就在酒楼,而且正要对叶冷出剑,估计对扶摇宗的印象不会好到哪里去了。 殷子实不禁在心里责怪这固执的老头子,坏了邓纸鸢和他吩咐的事。经过这么一番风波,等会要再去找徐怀谷,他还真有点拉不下脸面。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了挽回的余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徐怀谷提着这把本属于扶摇宗的雪白色短剑,一步步下楼,再走到了叶冷面前。 叶冷也觉得不可思议,冷着脸质问道:“你手上的剑是我们扶摇宗的东西,哪来的?”徐怀谷说了实话:“是你们宗门邓纸鸢邓前辈送给我的。”叶冷以为徐怀谷在戏弄他,气得脸发青,说:“胡说,你一个清风谷弟子,我们邓大长老怎么会给你剑?一定是你偷来的!”见到事情有点不可控制,殷子实赶紧以心湖传音斥责道:“住口!叶冷,你只管请教这位徐道友,他手上剑的来历不用你管!”叶冷听见殷子实这么一句话,赶紧住了口,心里有点郁闷,为何殷子实会来有这么一出。 徐怀谷只是大度笑笑,说:“首先,我只是代表清风谷参加道会,并不是清风谷弟子。其次,至于我的剑是不是偷来的,你回去可以问一问邓纸鸢前辈,相信她会告诉你正确的答案的。现在我要做的事,是用这把扶摇宗的剑,好好教训你一顿。”叶冷刚刚就无缘无故在殷子实那里得了一句责骂,心里很不爽快,被徐怀谷一说,此时心里更是愤怒,也管不得那把剑究竟从何而来,只想好好打一场,挽回自己的颜面。 他依旧拿起之前那一把淡蓝色长剑,稳住步伐,等着徐怀谷先出手。徐怀谷自然不客气,举起手中短剑就冲杀过去。 和清风谷的剑术不同,徐怀谷从没正经学过剑术,所以出剑的路子有点野。 虽然不好看,但是他的剑术,都是在一次次的生死厮杀之中学来的。从黄芪山的妖狼,到兴庆城的修士,再到劫牢狱,杭旬秘境,鹿城和白海,每一次生死之间的游历都使得徐怀谷的剑术更加精湛,也更加冷血无情。 此时在清风谷中,徐怀谷对于自己的剑术很有信心,比起面前这叶冷,他的剑术只会更高,不会差半点。 简单的一剑斜斩而下,叶冷也持剑挡住,酒楼里鸦雀无声,只有两把剑碰撞发出的尖锐声音传开。 徐怀谷这一剑大约用了七分力,叶冷堪堪挡住,后退两步,徐怀谷也借着余力,向后在空中翻转一圈,才落地站稳。 这一剑下来,虽然没有人受伤,但是气度之别,足够显示出两人之间的实力。 叶冷有点心慌,他察觉到对方用剑的力道很大,绝对不会比自己弱,而且对剑术的掌控也是及其精妙,否则绝无可能在一剑出后那样潇洒自如地落地。 他不再选择停留,而是主动提剑出去,手中的淡蓝色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奔着徐怀谷而去。 徐怀谷淡然一笑,并不后退,竟然迎头也是一剑斩去。两把使足了力气的剑,在空中相遇。 这野蛮而不讲道理的一剑把叶冷吓住了。他这一剑用了全力,力道之大,绝不应该能硬抗下来。 可是这人竟然就真的不闪不避,他到底对自己的力道有多大的自信?难道不知道扶摇宗的剑术就是讲求重剑吗? 好在这一剑的结果告诉了他答案。叶冷碰到徐怀谷的剑的瞬间,只觉得面前好似有一座高山阻挡,像是一剑劈砍到了巨岩上,竟然再不能前进半点。 这依仗自己力量的一剑,在徐怀谷这里半点便宜都没有讨到。叶冷死死撑住,才让自己只后退了三步,不至于太难看,反观徐怀谷那边,仅仅后退一步站稳而已。 如果说之前一剑,叶冷还对自己有点希望的话,那么这一剑下来,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了。 叶冷最大的依仗就是自己出剑的力道,之前击败那一名清风谷弟子靠的正是此招,可是当徐怀谷的剑术比他力道更胜一筹时,他没了办法。 徐怀谷冷笑一声,似是在嘲讽他,接着又是一剑递出,不过这一剑比起之前的剑,多了一分技巧,不单单只是出剑了。 叶冷死死盯住那一剑,终于在最后时刻看出破绽,出剑抵挡。险些直接被这一剑丢了性命,他心里还在后怕。 只不过徐怀谷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这一剑过后,顺着剑的方向一转身,又是一剑对着叶冷而去。 叶冷后退,再次出剑抵挡。接着,徐怀谷接连递出好几剑,每一剑都是承接着上一剑的力道和弧度,所以出剑之时不需转向,剑才能更加迅捷。 那叶冷被这接连的好几剑逼得险象丛生,已经从酒楼中心退到了墙壁边,接下来徐怀谷的每一剑更加令得他左支右绌,早就没了之前讥讽清风谷剑术之时的嚣张气焰。 徐怀谷稳压叶冷一头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在你擅长的力道上,我不输你半点,但你所没有的剑术技巧,我依旧精通! 这样一来,这场比试,叶冷无论如何都赢不了。在徐怀谷下定决心要出剑的时候,结果就已经确定了,叶冷必败无疑。 周围众人见到徐怀谷势如破竹一般稳占上风,顿时喜上眉梢,激动地大喊:“徐道友替我们好好教训他,我们请你喝酒!”徐怀谷出剑之时还有心思回应道:“我酒量可不小,你们得大气一点!” “那是自然!打败他,就是连着喝一个月的酒,我们也得给你凑齐了!”徐怀谷畅快大笑,出剑之间更加流畅,真有了点剑仙风范。 柳婉儿在楼上看着他,露出了好久没有的快意笑容。那边之前和徐怀谷关系紧张的安筱雨,竟然也放下了成见,笑了起来。 清风谷平常之时,虽然弟子之间有隔阂,有拉帮结派,但是当外人要欺负清风谷之时,所有人都能够放下私仇,同仇敌忾面对外人。 这才是一座宗门的凝聚力,是一座宗门立足东扶摇洲的底蕴和精神。与柳婉儿、安筱雨相对的,扶摇宗的人脸色都不好看,其中以那白胡子老头最甚。 他脸色铁青,再也没了喝酒的心思,只是盯住出剑的徐怀谷,对殷子实说:“这人好难缠,绝对是本次道会的夺魁人选之一。子实,对上他,你觉得你有几分胜算?”殷子实如实回答道:“如果他没有别的手段的话,那我不会输。可如果他还有本事藏着,那我也不好说。”白胡子老头叹了口气,也就在这时,徐怀谷终于一剑挥去,把力竭的叶冷打在了墙上,随后以剑对剑,死死把他压着。 叶冷咬紧牙关,不肯认输。毕竟这是他先来挑衅,要是他认输的话,面子就丢大了。 白胡子老头知道叶冷已经输了,便准备帮他叫停。可就在他准备说话之时,徐怀谷却突然反手握剑,用剑柄狠狠地击打在了叶冷胸口。 徐怀谷这一击的力道很有讲究,不会杀了他,但是绝对会让他有大苦头吃。 叶冷始料不及,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他胸口伤及了骨头,就算是有丹药,十天半月的也绝对好不了。 白胡子老头一惊,才反应过来徐怀谷的用意,顿时震怒,一拍桌子而起身,说:“好个心狠毒辣的小子!他明明已经输了,你还要伤他,好不讲理!”徐怀谷故作疑问道:“他输了吗?可是叶道友并没有承认啊,我还以为叶道友想要接着和我打呢。看来是我误会了他的意思,真是对不住啊。”这哪里是道歉,这分明是挑衅! 白胡子老头羞恼,骂道:“没教养的小子!我来给你点教训!”说罢,竟然还真就有一股剑意弥散开来。 这人身为长老,竟然敢在这时候仗着境界硬要出剑!徐怀谷咬牙,迎着那一股剑意站定,丝毫不退。 相比于他,周围许多修为不高的弟子都难以站立,被这股蛮横的剑意逼退好几步。 就在这时,酒楼之上又是一股剑意顿生,随后众人只看见一道白色残影一闪而过,震惊之余,气氛更加紧张。 殷子实感觉自己后颈有一丝凉意,那是一把飞剑悬停在那里,剑尖正是朝向他。 那是一把仙兵,所以很快,快到那白胡子老头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转瞬间可以取了殷子实的性命。 出剑之人,是已经六境,炼化了一把仙兵作为本命飞剑的安筱雨。她冷冷说道:“你敢出剑试试。”殷子实很冷静,他转头看向高处的安筱雨,悄悄记下了她的面容和名字。 在场之人中,此时最担惊受怕的是那白胡子老头。他太清楚殷子实对于扶摇宗的重要性了,他就像是一名预定了的九境剑修,所以他的命,比自己还要重要。 就在这闹剧无法收尾之时,有一名冷着脸的女子走了进来,说了一句:“闹够了,该散了。”天地之间,那些一触即发的剑意即刻消失,本命飞剑也回到了安筱雨的眉心里。 ------------ 花间酒 第七十三章:明心玉簪 那冷着脸的女子自不必说是谢卿云,她肯定不是此时才赶到,只不过见到这事难以收场才出手。 看书喇白胡子老头见着是谢卿云来了,还不肯善罢甘休,说道:“这就是你们谷里培养出来的好苗子!故意打伤了我们宗的叶冷,害得他参加不了道会,清风谷就是这么管教剑修的?”谢卿云脸色很难看,说:“他虽然不是我们清风谷的弟子,但是他为清风谷出头,我就得护着他!今日之事,皆由你们先挑起,还有什么好说的?要是看不习惯我们清风谷的行事,离开便是,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白胡子老头冷哼一声,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走就走!我们现在就离开,谁稀罕待在这里!”谢卿云冷声说:“不送。”白胡子老头一挥手,那几名扶摇宗的弟子立马拉起叶冷,跟上了他,只不过殷子实依旧坐在椅子上未动。 白胡子老头正在气头上,刚要问他为何不走,殷子实就起身,拱手对着谢卿云说:“谢谷主,此番酒楼一事,确实是我们扶摇宗有错在先,这点我早就知道,只不过陈长老要一意孤行,我也是无奈才跟了过来。此番回宗门之后,我定会向宗主禀告此事,希望谷主能稍息怒火。”谢卿云见到殷子实这么一出,疑惑问道:“这么说来,你还想留在清风谷?”殷子实点点头,说:“我在宗门临走之时,有人嘱托我带给徐怀谷一些话,所以我想在清风谷再留一晚。”徐怀谷疑惑地挑眉,想着这扶摇宗还有谁会带话给自己? 难不成是邓纸鸢?谢卿云似乎颇为赞赏殷子实,便点头答应说:“行,你想要留下来就留下来。不过其余人,我们清风谷地界小,留不下这些个大佛,还是请离开吧。”那白胡子老头听见殷子实这么一席话,早慌了神,殷子实不给他台阶下,他也不敢对殷子实发火,一时间很尴尬。 殷子实对着扶摇宗其余人说:“那么就依谢谷主所言,你们先行离开吧,我留在清风谷一晚,明天就来找你们。”白胡子老头面子丢尽,早就恨不得赶紧离开,听见殷子实这么一说,便马上带着其余三人大步走了,留下殷子实一人在清风谷弟子之间。 殷子实倒也并不害怕丢脸,对着周围人说道:“今晚这件事,是我殷子实对不住各位清风谷同道们。若是我能态度强硬一些,陈长老也不会前来挑事。今晚各位敞开了喝,账都记到我殷子实头上来,算是给大家的赔礼了。”酒楼里一片嘘声,有人语气不善说道:“就凭你也想请我们喝酒,谁稀罕呢?反正这酒我是喝不下去!”随着这句话落下,又有许多人附议,清风谷众人没了喝酒的兴趣,纷纷离开了酒楼。 于是这里冷清下来,只剩下徐怀谷、殷子实和柳婉儿三人,连安筱雨都离开了。 徐怀谷和殷子实隔着老远,斜看着他,说:“有什么话,说就是了。”殷子实说:“这里不方便,借一步说话。”徐怀谷摇摇头,说:“你不是要请人喝酒吗?怎么,到我这里就不算数了?”殷子实大笑,说:“徐道友哪里话,今晚尽管喝,我请客。”徐怀谷点头,说:“边喝边谈就是。”他也不客气,一口气点了好几坛子最贵的酒,坐到了柳婉儿身边,殷子实也坐了过来,问徐怀谷:“这位是?”徐怀谷直言:“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你有话直说就是,什么都不必瞒着她。”殷子实别有意味地笑了笑,显然是把柳婉儿误会成徐怀谷的道侣了,接着他就说道:“其实这次是我们扶摇宗的邓纸鸢邓大长老要我给你带几句话。”意料之中,徐怀谷点头不语,但有点好奇邓纸鸢会和他说些什么。 殷子实继续说道:“其实邓大长老她还一直记挂着你。前些日子各大宗门把参加道会的弟子名字都报了出来,邓大长老她才发现你竟然也在里面,她有一些话要告诉你。”他放低了声音:“和你家乡的那件事有关。”徐怀谷一惊,意识到决不能让柳婉儿知道此事。 不然的话,她怕是不会离开清风谷去中土的,但留在东扶摇洲实在是太危险了,徐怀谷不想让她冒风险。 徐怀谷赶紧心湖传音给殷子实:“这里说话。”殷子实一笑,端起一碗酒,凑到嘴边,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在酝酿要说的话,实则借着喝酒的模样,已经在和徐怀谷交谈了。 “大长老要我告诉你,根据可靠情报,妖族入侵来的会比我们想象中更快。再等五六年左右,大乱必起。还有则是你从小的玩伴张小禾,已经不在青岭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这件事说大不大,可也绝对说小不小了,千万要警惕才是。”以下一些话无关妖族,殷子实就直接说出口了:“大长老说,前些年的在滨西的承诺现在还作数。只要你走到扶摇宗,大长老答应会收你做弟子。”徐怀谷终于听见这么一句肯定的话,心中喜悦,但没有表露出来。 殷子实以为他对今晚扶摇宗的表现失望,就解释道:“其实平时宗门里的风气不是这样子的,只不过这次带头的陈长老本来就是个尖酸刻薄之人,而且他毕竟是长老,地位高,我们一行没人压得住他,才会这样。你了解大长老的性情,请千万不要对我们扶摇宗失望。”徐怀谷不说话,算是默认了殷子实的一席话。 柳婉儿只是一直听着,没有说话。虽然知道邓纸鸢想要收徐怀谷做弟子这件事确实令人惊讶,不过柳婉儿没有表现出来。 三人便在这冷清的酒楼里喝酒,因为不怎么熟识,也没话可说,各人都在想着各人的事。 徐怀谷突然想到余芹手里那玉簪,曾经左丘寻说里面有一丝扶摇宗的剑意,他想要知道玉簪的来历,说不定殷子实会知道一些。 他问道:“殷道友,你们扶摇宗有过丢失的玉簪吗?”殷子实被这问得一头雾水,奇怪道:“什么玉簪?宗门里那么多人,虽然我见得少,但也确实有女剑修拿玉簪盘头发,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不是说普通玉簪,比如什么灵器法宝之类的玉簪,有吗?”殷子实仔细思考起来,过了一会,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恍然道:“你这么说起来,我还确实听说过一件关于玉簪的事情,不过那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是我从别处听来的。说是曾经有一名中土的修士帮过我们扶摇宗一个大忙,我们宗主感激不尽,便送了一把玉簪出去作为凭信,日后定会报还。好像这些年过去,也没听说有人把玉簪拿回来过。那把玉簪还有名字,叫做明心玉簪。你说的难道是这个?”徐怀谷皱了眉头,说:“我也不确定,你能不能和我回一趟我住的竹楼,我拿给你看。”殷子实点头答应,于是一行人收拾了剩下的酒,柳婉儿知道此事和她无关,也就不打扰,先回家去了。 不过尽管现在已经被收为了祖师堂嫡传,柳婉儿依旧住在原先的竹楼里,并没有搬进小落霞峰。 按照她的说法,就是住习惯了,不想变动了。因为记挂着余芹那一支玉簪的来历,徐怀谷很快就带着殷子实来到了余芹住的那一间竹楼里。 此时天色虽晚,但余芹和左丘寻都还没睡,于是徐怀谷就把殷子实迎了进去,把他介绍给了二人。 左丘寻其实是记得殷子实的,前几年她刚来东扶摇洲时,第一家去的宗门就是扶摇宗。 她在扶摇宗待了一段日子,听说扶摇宗出了一名奇才,就叫做殷子实。 没想到这才几年过去,殷子实就已经五境巅峰了,比左丘寻只低了一点,不禁让她有一些感慨。 说明来意之后,左丘寻也对玉簪很好奇,便也附和着徐怀谷,想知道玉簪的来历,于是余芹就从那一只漂亮的锦囊里拿出了玉簪。 那玉簪通体圆润晶莹,好似浑然天成,不事雕琢但却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丽。 殷子实一见玉簪,立马就意识到这玉簪绝不是凡物。再经过了仔细的探查,里面的扶摇宗剑意也是真的,这不禁更加确定了徐怀谷和殷子实的那个猜测。 这支玉簪,很有可能就是扶摇宗送出去几十年,音信全无的那一支。徐怀谷和殷子实对视一眼,殷子实对余芹说:“这支玉簪,你是哪里来的?”余芹低了头,有点失落道:“是父亲临走之前才给我的,他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那你知道你母亲的身份吗?”余芹摇了摇头,说:“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我了,我不知道她是谁。”殷子实看着徐怀谷,想看他怎么说。 徐怀谷还记得当时余安说过,这支玉簪是余芹将来踏上修行一道的契机。 他一定早就知道这支玉簪的不同寻常,几乎可以肯定,这只玉簪就是扶摇宗的那一支。 而余芹的母亲,应该是有着更加神秘的身份,不能与女儿相见罢了。徐怀谷和左丘寻都想到了一件事。 要不要让余芹踏上修行一道?对于左丘寻而言,她是希望余芹能早日修行的。 毕竟她是修士,她知道余芹虽然长期和他们接触,但是因为没有修行,并不能真正融入修士的世界。 余芹想要和徐怀谷长久下去,修行是必不可少的。徐怀谷同样知道这一点,但他有一些私心,他害怕余芹开始修行以后,会像柳婉儿那样,失去少女该有的天真活泼了。 柳婉儿变成现在这样,他只是感到有点惋惜,但是余芹呢?只会是惋惜这么简单吗? 他有点举棋不定。 ------------ 花间酒 第七十四章:千杯少 徐怀谷皱眉思考已经很久了,他不敢轻易下决定,毕竟这可是一件大事,关系到余芹今后一辈子的命运。 当时余安把余芹托付给他,他不能不慎重。徐怀谷还不知道该怎么抉择,就问余芹:“余芹,你想要修行吗?变成像我和左丘寻那样的人?”余芹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修行,而且左丘姐姐上次不是说了嘛,还没有找到合适我修行的法门,你们怎么现在又问我这个问题?”徐怀谷拿起玉簪,对余芹说:“你知道这支玉簪究竟是什么来历吗?”余芹困惑:“难道不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吗?” “上次在兴庆城救你出来的时候,就是这一支玉簪救了你和黄善的命,你还记得吗?”余芹点点头,当时就在那一名六境武夫要一拳打上来的时候,正是这一支玉簪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 于是徐怀谷继续说道:“左丘寻上次说这支玉簪里面有一丝扶摇宗的剑意,我和殷子实确认过,这确实是扶摇宗的东西。”余芹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疑惑问:“那扶摇宗的东西,怎么会在我母亲手上呢?这到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左丘寻也前倾身子,好奇地看着徐怀谷,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按照殷子实所说,曾经有一名中土的修士帮了扶摇宗的大忙,于是扶摇宗送出去了一支玉簪作为将来报还的凭信,而这支玉簪,应该就是余芹手上的这一支。”左丘寻恍然大悟,道:“那这么说来,余芹的母亲是……” “对,余芹的母亲必然大有来头。能帮到扶摇宗的忙,她的境界绝不会低。只是她离开之后再也没有音讯,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中土何许人也。”余芹下意识蹙眉,问:“那这么说起来,我和母亲还能有相见的机会?”余芹一想到这,顿时心潮澎湃。 母亲,这个词对她而言真的好遥远,那是一个只存在于她的梦里的词,她甚至有点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能和母亲相见。 但其实就算相见,这么多年来离别的代沟,从未有过的感情,真的能被血缘填补吗? 余芹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想见母亲。就算想见的话,也只是想告诉那个人,自己和父亲这些年来到底受了多少苦,以及父亲最后是怎么为了自己而死的。 好多好多话,她都想告诉她。本来余芹并不责怪她,但这么一想,她竟然开始有点怨恨她的狠心。 正在余芹思绪万千的时候,左丘寻开口道:“其实还是挺难的,中土那么大,就算是境界很高的修士,也不知有多少。你连你母亲的名字都不知道,怕是难以相见。”殷子实提醒说:“其实你可以去扶摇宗,问一下我们的宗主,就能知道答案了。”徐怀谷也点头,轻声问她说:“你想要见见自己的母亲吗?”余芹眼神闪躲着,还在犹豫。 徐怀谷见她慌张,也不好多问,以心湖传音给左丘寻道:“你觉得应该让余芹去修行吗?”左丘寻回答他:“最好还是修行。修士和普通人之间差了多少,你我最清楚,而且扶摇宗好歹也是东扶摇洲的一流宗门,绝不会亏待了余芹。她的母亲来历神秘,而你也是修士,你要想想,如果余芹不修行,只是一辈子做个普通人的话,你们之间的路到底还能走多久?你难道真的能陪她一生吗?这不现实,徐怀谷,你得想好。”徐怀谷也在沉思着,被左丘寻这么一劝说,他也有点偏向让余芹去扶摇宗修行了。 无论如何,天下大难将要来临之时,最好能有保全自己的能力。虽说徐怀谷愿意保护余芹,甚至可以说愿意为她而死,但是若自己保护不了呢? 若自己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就死去了呢?徐怀谷叹气,不再多想,问皱紧眉头的余芹道:“你怎么想,你想去扶摇宗修行吗?”余芹低头,说:“我不知道。”徐怀谷有点无奈,和左丘寻面面相觑。 余芹抬头问他说:“徐怀谷,你想要我去吗?”徐怀谷愣了一下,劝道:“我自然是希望你去的,左丘寻她也想让你去。毕竟你若只是做一辈子普通人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你的母亲了。”余芹摇摇头,说:“我并不想见她。如果我想去修行的话,唯一的理由只能是你。是你希望我去修行,也只有修行才能让你我走得更远,那么我会去的。”徐怀谷轻轻牵住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殷子实看得目瞪口呆,之前在酒楼之时还以为徐怀谷和柳婉儿才是道侣,没想到他所钟爱的女人竟然只是一名凡夫俗子。 殷子实不禁有些为自己之前的想法而羞愧。左丘寻别开脸,不去看他们二人,心里早就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四人在这竹楼里冷清了好一会儿,左丘寻才问徐怀谷:“你是想要她陪着你一路北上去扶摇宗吗?”徐怀谷点头说:“那是当然。邓纸鸢已经答应我,只要我走到扶摇宗,她就收我做弟子,到时候余芹也能在扶摇宗修行,如此一来就最好不过了。”左丘寻不同意道:“最好不要如此。你走到扶摇宗起码还要两年,可余芹今年已经十五岁了,等到那时就有十七岁了。少年之时青春年华,正是修行的好时间,十七岁才开始修行,实在太晚了。”徐怀谷为难:“那怎么办?难道让余芹一个人过去吗?不行,我绝不放心。”殷子实好心说道:“徐道友若是信得过我,不如在紫霞宗道会之后,让我带着这位余姑娘前去扶摇宗,如何?”徐怀谷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殷子实继续说道:“徐道友已经被邓大长老预收为弟子了,前途一片光明。我殷子实天赋在扶摇宗中尚可,却也没得到过几次邓大长老的指导,所以邓大长老对于徐道友的重视,可见一斑。只希望以后同在一座宗门之后,徐道友能记得我的情分就好了。”人情买卖,殷子实果然有所图,徐怀谷放下了心。 要是什么都不图,徐怀谷才更加会怀疑。现在把这作为一场交易,他觉得应该可行。 但徐怀谷还是担心地问道:“殷道友,我今天出剑,算是得罪了那白胡子老头和叶冷,要是让余芹和你们一起回去,他们会不会对她不利?”殷子实拍了拍胸脯保证道:“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其实平日里叶冷也并不是那高傲之辈,只不过在我们五人之中,他的修为最低,所以被那陈长老所逼迫,不得已才闹了这么一出。现在我已经和陈长老撕破脸,他知道我在宗门里的身份,绝对不敢惹怒我。请相信我殷子实说出口的话还是有信誉的,若是实在有什么变故,我就是死,也必然要保全余姑娘的性命。”徐怀谷点点头,还是有点不放心。 殷子实前半段话他相信不假,可后半段,他绝对不会相信。为了一份人情交易宁愿牺牲自己,这种话徐怀谷不敢信。 但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就算余芹和自己一路北上,再加上左丘寻,也会有危险,那尚未不知是否来到东扶摇洲寻仇的天河宗就是最大的变数。 当时虽然斩杀了华杉和魏屹二人,又把他们的本命魂灯打破,但其实他们死亡的地点依旧泄露了出去,只要有大修士耐心寻找,其实还是有蛛丝马迹的。 尽管这概率已经很小了,但徐怀谷不想赌,哪怕是万分之一。权衡之下,他觉得余芹跟随殷子实先去扶摇宗更好,于是问过了余芹的意见。 余芹只说自己什么都听他的,这件事就这么尘埃落定。待到紫霞宗道会结束,余芹就和殷子实去扶摇宗,徐怀谷和左丘寻继续北上,徒步去扶摇宗。 事情安排好之后,几人最后又互相说了几句客气话,殷子实就打算走了。 毕竟昨晚说好了的,他只在扶摇宗留一晚,第二天就去寻找其余人。此时都已经过了午夜,大约在四更天,徐怀谷让余芹赶紧去睡觉,自己则送殷子实出清风谷。 路上,两人相谈甚欢。殷子实坏笑着说:“徐道友不仅剑术高,而且艳福不浅。我瞧着之前在酒楼之时,你和柳婉儿两人喝酒,其实是借着商量道会一事偷偷私约,对吧?这回到家里,还有一名漂亮女子时刻惦记着,事事都顺从你。要我说,这日子过得也太滋润了,什么时候我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这剑?不练也罢。”徐怀谷瞪着他,说:“别没事找话说。我和柳婉儿那是两人喝酒吗?之前还有清风谷出席道会的第三人杜乐湛,只不过那家伙就是个闷葫芦,说不到两句话就走了,可不就只留下我和柳婉儿。”其实徐怀谷说这话的时候底气有点不足,毕竟在这之前,二人还是在酒楼里喝过几次酒的。 那可是真的只有两人,徐怀谷狡辩不了,但幸好殷子实也不知道。殷子实后来又说到了此次道会:“徐道友,我今天看你出剑,确实厉害。不过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这次道会是整座东扶摇洲青年杰俊的盛会,其中天才不胜其数,以你的剑术,想要夺魁,依旧很难。”徐怀谷反问他:“那你呢?以你的剑术,夺魁的几率有多大?”殷子实神秘地笑道:“不多,但也不少了。”徐怀谷笑道:“你就嘚瑟吧,到时候在道会上被人打趴下,可就笑不出来了。”说话间,天色已近黎明,清风谷的护宗大阵也已经近在眼前。 徐怀谷停下了脚步,拱手对着面前的殷子实说道:“殷道友,与你结识,我很开心。前去紫霞宗,一路保重!”殷子实笑得有点尴尬,说:“这么肉麻的话,我是说不出口,就此别过吧!”徐怀谷点头,于是殷子实转身,朝着护宗大阵之外走去。 恰逢朝阳初升,霞光满天,殷子实嘴唇轻轻蠕动,说了一句:“保重。”话很轻,转眼被吹散在晨风中。 ------------ 花间酒 第七十五章:梅花宗 送走了扶摇宗一行人之后,清风谷的日子再度恢复到了从前的宁静。最近几天也没有别的宗门的人前来拜访了,因为距离紫霞宗的道会只剩下最后十天了,参加的宗门都已经赶到了紫霞宗,忙着熟悉紫霞宗的参会规则,顺便打点一下人情和香火。 与之相对的,清风谷的三人也将要前去紫霞宗了。也不知谢卿云是有意还是无心,带队的长老正是那一名在竹剑山上看守阁楼的吴长老。 这天清晨,一行人代表清风谷前去紫霞宗,这也算是清风谷的一件大事了,所以许多弟子都前来送行。 谷主谢卿云没有来,徐怀谷知道不是她不想来,而是谷主必须得有作为谷主的威严,不出大事,能不现身就不现身,以保持这一种神秘感。 来送行的弟子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孔,不仅是李思青来了,连安筱雨、宁倩她们一行三人都来了。 李思青与徐怀谷极其熟络,自然说了许多临行前的话,不过安筱雨虽然来了,却没有找柳婉儿,甚至还是如在酒楼喝酒那般,只是站着,连眼睛都不曾睁开过。 徐怀谷看得有点好笑,知道安筱雨有傲气,拉不下脸面和争吵过的柳婉儿说话,但是她心中依旧牵挂紫霞宗道会这么一场大事,所以才来送行。 虽然不说话,但心意徐怀谷和柳婉儿都领会到了。只不过那杜乐湛却显得局促不安,显然这么暴露在众人的关注之下,对他而言是一件很难堪的事情。 徐怀谷知道有这么一些人,天生性格比较孤僻,不愿意合群,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才华出众,例如杜乐湛,剑术在清风谷中算得上很高,不然也就不会代表清风谷出征了。 送行之弟子们说过一些激励的话语,那吴长老便迎着朝阳,带着徐怀谷三人出发了。 话说前去紫霞宗的方法倒是着实令徐怀谷惊奇,并非他原先以为的传送法阵,而是一艘像小舟的法宝。 吴长老解释说传送法阵成本太高,光是维护就得花上大把的神仙钱,不合算,因此正道宗门之中并不使用,也只有妖宗这财大气粗又行事隐秘的宗门会使用。 归根结底,还是妖宗的神仙钱更多。毕竟做的是黑道的生意,杀人越货,青楼赌场,都是妖宗的产业,来钱的渠道广多了。 而那一艘徐怀谷从来没见过的小舟法宝就是被称作飞舟的物件,可以自己吸收天地灵气运转,在空中航行,比起御剑省力多了。 基本上每一家宗门都会配备几艘这样的飞舟备用,毕竟长途的远行,非得靠飞舟不可。 比如扶摇宗前来清风谷,难不成还用御剑不成?那估计得要八境的修士才能御剑飞行这么远,何况带上几名弟子了。 一行人登上飞舟,飞舟运转起来,很快就飞到了云海里。周围缥缈云雾触手可及,从上往下看,那一座清风谷所处的山脉已经化作了一条长蛇,蛰伏在地上。 这样从高处俯瞰地面的风景,又是别样一种趣味了。三人都是初次登上飞舟,自然十分好奇,眼睛不住地到处看,想要把大和国的景色一览而尽。 徐怀谷眼睛尖,看见了南边远处有一片白色,恰似一颗珍珠嵌在了大地里,那就是白海无疑了。 想当初在白海发生之事,历历在目,好像还在昨天,徐怀谷不禁感慨世事无常多变。 吴长老一边看着三人好奇的目光,一边笑着,说道:“这么急着看干嘛,等你们以后都炼化了本命飞剑,天天御剑上来看风景都行。”柳婉儿笑着回道:“这么高,要让我一个人御剑上来,我只怕会吓得腿发抖,掉下去。”吴长老大笑,说:“那你可就出名了,还从来没有哪位剑修是御剑摔死的。真有那么一天,婉儿你也算是剑修界的第喇一行人闲聊着,飞舟底下景色变换,仅仅只是两个时辰,就有另外一座山脉显现出来了。不同于清风谷山脉的长条形,这座山脉是圆的,周围小山峰簇拥着中间的大山峰,从天空看来,竟有几分像一朵盛开的莲花。而在那莲花的最中心,有一块面积不小的紫色湖泊,在绿树葱郁的山脉中尤为醒目。吴长老看见那片紫色的湖泊,便对三人说:“看见没,那就是紫霞宗的雷池。话说也不知道这雷池究竟从何而来,里面是最精纯的雷霆,凝成实质化作了那一座湖泊,所以被叫做雷池。除了紫霞宗之外,中域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这么神奇的地方。紫霞宗历史很悠久,早在远古时期就以这座雷池作为根基,立下宗门,所以他们的道法以雷霆之术而闻名,就叫做五雷天法,与那太华山的金梭符法都是齐名的,是一流的道家杀伐之术。”徐怀谷不禁啧啧赞叹,这天地之间造化的奇妙,果真不是人力能参透的。 就算是一名十二境飞升境的修士,也绝无可能制造出这样一座雷池,可见自然之力高于人力。 说话间,飞舟就已经到了紫霞宗附近,吴长老带着三人在紫霞宗外面的树林里下舟,飞舟随即变小,化作一只小纸船模样收进了他的衣袖里,让徐怀谷不禁感叹这小物件的巧妙。 吴长老并不急着进入紫霞宗,而是说:“我们今晚就在这树林里凑合着过一夜,等几位道友一起过个夜。”柳婉儿好奇地问:“等谁?”吴长老说:“这件事还是谷主特意嘱咐我的,流苏国的梅花宗此次也会参加道会。你们年轻一辈应该还不是很清楚,流苏国的梅花宗也是东扶摇洲的一家二流宗门,素来与我们清风谷交好,他们宗主也是一名九境的修士。这次谷主和梅花宗主商量好了,让你们小辈之间见个面,也熟络一下。”柳婉儿听见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呵欠,问:“这荒山野岭的,怎么凑合着过夜?”吴长老讪笑道:“生一堆火,坐着闲聊,不挺好的嘛。”徐怀谷问吴长老道:“你带酒来了?”吴长老脸色一愣,徐怀谷知道肯定没戏了,便看向柳婉儿和杜乐湛,只是两人也都马上摇头。 徐怀谷心里一凉,这敢情好,晚上说生篝火聊天,连壶酒都没有,还有什么可聊的,不如睡觉。 果然还是清风谷的风气好,这才半年功夫,天下又多了一名酒鬼。徐怀谷有点郁闷,吴长老赶紧说道:“小事一桩,你就先忍一晚上,明天进了紫霞宗,我请你喝他们特产的竹鞭酒。”徐怀谷勉强答应下来,看了看天色还早,便和其余人说去四周转转,参观一下紫霞宗周边景色。 吴长老也知道自己管不住徐怀谷,便由着他去了。徐怀谷走在紫霞宗护宗大阵之外的山上,这山林间灵气浓郁,比起清风谷的还要更胜一筹,果然一流宗门开宗立派的山头,还是比二流宗门好些。 他走在山间,想起了前些年在滨西的往事。那一次滨西之战,紫霞宗的大长老慕容狄参战,当时还为了孙祥刻意刁难了一番徐怀谷和李紫。 当时徐怀谷确实怒不可遏,想着总有一天要上紫霞宗讲一讲自己的道理,可是后来邓纸鸢告诉他,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徐怀谷依旧坚持己念的话,是不对的。当时觉得难以理解,这些年走过来也就慢慢释然了。 之后还遇见了紫霞宗的宗主崔枯,不过也只是见过罢了,他和邓纸鸢讲了几句自己听不懂的话,也就离开了。 不过徐怀谷知道,他当时起了杀心,想要留下孙祥和李紫,但被同样晋升十境的孙祥逃走了。 徐怀谷不管紫霞宗和太华山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调和的恩怨,他只知道,崔枯当时要杀李紫,这个仇,他记下来了。 但他同样也很清楚,现在绝不是他报仇的时候。这次上山,不用多说,慕容狄和崔枯都是见过他的面的,必然会认出来,到时候还要起什么变故,他并不知道。 走过了两座山头,徐怀谷发觉天色不早了,便转身回去。这两座山走来,徐怀谷只感觉这边山里的竹子特别多,难怪紫霞宗会产吴长老说的竹鞭酒。 约莫星光稀疏之时,他才回到了之前离开的地方。此时那里已经多出来一行人,借着篝火的火光,他看见领头的是一名头发斑白的老妪,她身边还站了三人,都是女孩子,天色暗看不清脸,但是从轮廓看来,身段必然都是极好的。 见到徐怀谷从林间走来,那几名梅花宗的弟子都看了过来,吴长老赶紧介绍道:“这是徐怀谷,他本不是我们清风谷的弟子,是谷主特意请来参加道会的。上次扶摇宗的人来清风谷寻事,就多靠了他让那群人颜面扫尽。”那几名女弟子都点头,作恍然状,看起来都像是已经知道了此事,徐怀谷不禁有点讶异消息传播之快。 徐怀谷对着那几名女弟子淡淡一笑,然后她们也都笑着回了礼。徐怀谷走近篝火,看见柳婉儿和杜乐湛坐在一侧,便也挨着他们坐下。 那老妪笑着说:“徐公子一表人才,姑娘们不赶紧给徐公子介绍一下自己?”那三名女弟子掩嘴笑着,对着徐怀谷三人坐了下来,其中有一名面容姣好女子说道:“我叫卢锦,旁边这一位是我的妹妹,卢苇,我们是亲姐妹。”她身边那一名女子笑了一下,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徐怀谷也笑着回应。 于是徐怀谷看向剩下的那一名女子,只见那女子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对鸳鸯眉挂着,两颊还有几颗小雀斑,在火光下看来,长相竟十分甜美,像一只小鹿。 徐怀谷不禁多看了一眼,惹得那身边其余两名女子都有点笑意。那长相甜美的女子低头笑着对徐怀谷说:“我叫庄野云,相貌不佳,徐公子见笑了。”徐怀谷赶紧尴尬地收回目光,瞥了一眼身边的柳婉儿,见柳婉儿脸色不善地看着他,顿时心里发怵。 再看向杜乐湛,却见这小子虽说好好端坐着,但这眼睛就时不时偷偷睁开往对面瞟一眼,正在假正经。 徐怀谷心里窃笑,到底是在清风谷憋坏了的。不知道谢卿云安排这么一出,到底是什么想法,难不成准备给杜乐湛安排个相亲大会? 徐怀谷觉得,今晚上,肯定有好戏看, ------------ 花间酒 第七十六章:初至紫霞 却说一行人围着篝火坐定,吴长老和那老妪寒暄了几句宗门见面的客气话,便不再作声,把场子留给这些小辈。 这六名参加道会之人,有四名女子,男子只有徐怀谷和杜乐湛二人,而且单从外貌看来,徐怀谷确实更加出众,所以那边梅花宗三名女子的目光时不时便在徐怀谷身上停留,其中尤以那卢锦的妹妹卢苇为甚,不过徐怀谷自己却是对最后出声的庄野云更感兴趣。 一行人这么互相看着也不是个事,柳婉儿便打破僵局道:“我见你们几人都是女子,梅花宗里一定女多男少吧?”那卢锦是个跳脱的性子,便抢先答道:“可不是嘛,我们梅花宗老祖师以梅花入道,开创的法门也与花有关,所以自宗门创立以来,都是女子多,男子少。”柳婉儿笑道:“那正和我们清风谷相反,我们谷里修剑,都是男子多。这一群男剑修见着女子,就像饿狼见着了羊似的,丢脸得很。”徐怀谷讪笑,半开玩笑说道:“若是我们两宗有缘,说不定将来也可以举办一场道会,大家互相熟络一下。”柳婉儿摇摇头,指着徐怀谷坏笑道:“瞧瞧这德行,这才刚认识梅花宗这几位姐姐,就想着怎么骗到手里了。这人还不是我们清风谷的剑修,在清风谷生活一段时间,也被这风气带坏了。”那卢锦赶紧接话说:“哪里的话?就徐公子这模样和剑术,还缺女子作伴吗?若是去了我们梅花宗,不知有多少女修士愿意跟着呢。对吧,妹妹?”那卢苇本就对徐怀谷有点心动,被这么一说,羞红了脸,赶紧低头不作声,惹得庄野云也在一旁笑了起来。 这三名女子虽然性格稍有差别,但都极有女人味,想必是梅花宗的风气如此,盛产这美人修士。 徐怀谷听着这天聊得越来越不对劲,赶紧扯开话题,聊到了这次参加道会的事情上。 他问道:“你们对于此次参会,有多少把握?”这次是庄野云接的话,她苦笑道:“我们梅花宗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这次来参会,我们宗门五境修士本就少,堪堪凑齐了我们三人,也只有我是五境巅峰。卢锦她是五境中期,而她妹妹卢苇,则是刚入五境。其实我们之中还是卢苇资质最好,只不过年纪小了点,要是多给我们一些时间,卢苇必定能够更进一步。所以这次参会,那前二十人,我们宗能有一人进去就算不错了。”卢锦和卢苇也失落地点点头,认同了这一席话。 徐怀谷劝道:“境界也不能代表太多,像我们清风谷三人,也只有杜乐湛是五境巅峰,我和柳婉儿都是刚入五境而已,想必其他宗门也差不多,你们不必太担心。”庄野云又问:“你与那扶摇宗叶冷交过手,他的实力如何?”徐怀谷皱眉想了一想,说:“倒是还行,是一般五境巅峰的实力,只不过听殷子实所言,叶冷只是他们四人中剑术最差的,扶摇宗的实力应该很强。”听见殷子实这个名字,庄野云顿时一惊,问:“你认识殷子实?”徐怀谷说:“算是朋友吧。”庄野云羡慕地看了徐怀谷一眼,说:“徐公子必然有过人之处,否则殷子实绝不会与你结交。话说那殷子实的实力着实很强,在这次道会中是夺魁的人选之一。”徐怀谷好奇地问她说:“那除了他,夺魁人选还有谁?”庄野云笑道:“你们一行人现在才来,我比你们早来几天,所以多多少少也在紫霞宗里打听到了一些消息。这次参加道会的都是真正东扶摇洲的大道种子,各家宗门都没有藏掖着。扶摇宗的殷子实虽然厉害,但也没有把握夺魁,除了他,这次道会还有好几名天才参加。” “作为东道主的紫霞宗就有一名女子,叫做樊萱,五境巅峰,天生的变异心湖,乃是雷霆所作,恰好契合紫霞宗之道,所以她那雷法杀力极高。南边星月宗为首的是一名叫做沈峨眉的男子,专攻星月宗的刺杀之道,以身法迅捷闻名。这二人与殷子实齐名,都是夺魁的人选。”徐怀谷一听,顿时皱眉,问:“怎么都是一流宗门里面的呢,就没有别的人可以与他们抗衡吗?”庄野云摇头,叹气道:“哪有那么简单。那些好苗子都早就被这些一流宗门挖走了,像我们这些二流宗门,想要和他们比,都差了好多。而且他们的修行资源和长老也比我们的更厉害,想要在别处出一个能和他们抗衡的人,很难很难。”不过她又笑道:“不过我这几天在紫霞宗,倒是听见了一桩趣闻。有一名叫做姜承错的男子,和星月宗的一名五境巅峰修士起了冲突,竟然几招之间就把他撂倒,手段之诡异,着实可怕。所以坊间有些传闻说,姜承错也是有希望夺魁的,只不过他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实力罢了。”徐怀谷觉得有趣,就问:“那他是哪座宗门的?”庄野云说:“这才是最有趣的地方,那姜承错没有宗门,竟然是那无根浮萍的野修!”徐怀谷惊奇道:“野修也能参加道会吗?”庄野云也皱眉,说:“其实原则上并没有禁止野修参加,只不过这是我们仙家的道会,好像也没有野修来凑热闹,所以才会觉得他的出现有点奇怪。”来历不明的野修,实力强横,徐怀谷没有把这当做一桩趣闻,而是悄悄记在了心里。 庄野云又饶有兴趣地问:“那你们清风谷呢,这次道会有几分把握?”徐怀谷自然谦虚了几句,说:“都是二流宗门,哪有多大把握?和你们宗差不多就是了。”庄野云说:“徐公子谦虚了,你都能把叶冷打成那样,一定可以进前二十吧?”她眼神有点落寞,又说:“话说中土,我也想去那里看看,只可惜自己怕是没这个能耐。”徐怀谷赶紧劝慰了几句,可是庄野云依旧兴致低落,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一行人又聊了一些闲碎话语,直到天快要黎明,众人才熄了篝火,往山脉深处走去,前往紫霞宗。 梅花宗的人先到了几天,所以门清路熟,庄野云就在前面带领着一行人前行,时不时回头和徐怀谷闲聊几句,和他走得很近。 柳婉儿一直跟在后面,警惕地盯着她。梅花宗的另外两名女弟子对此竟然熟视无睹,只管着相互聊天和赶路。 而杜乐湛则是走在最后,依旧不爱说话,面无表情,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们昨晚歇脚的地方本就是山脉外围,所以距离并不远。一行人清晨出发,连周围草叶上的露水都还没有晒干,就已经来到了紫霞宗的护宗大阵了。 由于道会的举办,护宗大阵处有好几名弟子守着,见到有新人前来,便查验过了梅花宗和清风谷的令牌,赶紧把他们请了进去,毕竟这两座宗门都是二流宗门,在这次道会里也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徐怀谷进了紫霞宗,乍一看过去和初次进入清风谷并无多大差异,只是周围绿树环绕,灵气葱郁,可当他再往紫霞宗内部走去之时,却清楚地感受到了紫霞宗的灵气之中,夹杂了一丝雷霆的意蕴,吸收多了之后,竟然有点浑身酥麻的感觉,不禁惊奇。 柳婉儿和杜乐湛也都感受到了,不等他们开口询问,吴长老就说:“这就是紫霞宗的雷池散发出来的灵气,是不是很与众不同?这还只是在外围,越往里面走,雷霆之气会越来越重,所以没有修习过五雷天法的修士,根本无法靠近雷池。”徐怀谷问:“那我们在这里比试,岂不是紫霞宗的人占了便宜?”吴长老笑道:“就你这么着急,其实有丹药可以避免雷霆之气对于身体的损害,只是我刚刚想让你们好好感受一下这灵气,所以没拿给你们罢了,现在我就给你们。”说罢,他从袖口中掏出了三枚紫色丹药,分给了三人,徐怀谷吞下之后,果真发现身体里残留的雷霆之气被消除了,很是神奇。 在继续往里走,庄野云又给清风谷三人介绍说:“我们在参加道会的时候,居住的地方在骆驼峰,而到时候比试的地点则是定在雷池之畔的五雷台,你这几天没事的时候可以去看看,熟悉一下。”徐怀谷点头,跟着庄野云往里面走去,只见没过多久,就有一高一低两座相邻的山峰出现在了视野中。 像是骆驼的驼峰,那便就是骆驼峰了。走进骆驼峰,徐怀谷立马发现这里的人多了起来,与之相对应的,山上的小阁楼也四处坐落着,看起来比清风谷的竹楼漂亮多了。 那庄野云一直带着路,边说:“我们两宗的住所是相邻的,这是宗主和你们谷主事先就说好了的。这几天你们一直没来,阁楼也都空着,倒显得冷清。”再往山上走,转过一座山脊,便见到在山坡上一块平地,上面建了好几座阁楼。 这一处阁楼群位置略显偏僻,周围并无其他阁楼相邻,通身紫檀色,古色古香,倒是挺好看的。 庄野云说:“紫霞宗这次为了接待我们这些外来客,倒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光是这么多阁楼,就得花上许多钱财。前来的参会者都是一人一间阁楼,我和卢家姐妹都已经选好了,你们三人挑选剩下的就行。”柳婉儿和杜乐湛分别选了一座,徐怀谷则选了一座二层的紫木檀楼,住了进去。 进去阁楼之前,那庄野云还笑着告诉徐怀谷长老们并不住在这里,而是另有居所,所以住在骆驼峰的都是年轻修士们,让他可以多走走,也能结识一些朋友。 徐怀谷自然答应了,不过却没抱着想要交际的想法,毕竟他也不是那种左右逢源之人。 不过他对于庄野云的印象确实挺好,不仅因为可爱甜美的长相,而且觉得她性格和善,平易近人。 反正他觉得这个女孩子,还挺灵秀的。徐怀谷并没有再多想下去,住进阁楼之后,他就开始修行,以预备那即将到来的紫霞宗道会。 ------------ 花间酒 第七十七章:醉酒人 徐怀谷待在阁楼里修行,全身心沉浸其中,一晃便是两日而过。这两日里,他都在继续炼化心湖中的那一颗剑丹,稳固他的五境境界。 之前临走清风谷之时,徐怀谷还只是刚入五境,不过经过与叶冷的一战,再加上这几天的修行,五境初期的境界已经算稳固了。 不过他这五境初期,都是自己脚踏实地从一次次生死磨砺中修行出来,底子极其扎实,所以连那叶冷五境巅峰的修为,也不是他的一合之将。 而见到梅花宗的实力之后,他更加信心倍增。一般的五境巅峰修士根本敌不过他,他觉得自己虽然不一定敌得过殷子实,但进个前十应该没问题。 当然,这前提还是不出心湖飞剑。毕竟出心湖飞剑相当于告诉天下人自己是天生剑胎,会惹来多大的关注和麻烦,徐怀谷清楚得很。 清修了两天,当他睁开眼时,感觉肚子有点饿,便准备出去找点吃的喝的。 恰好此时,那阁楼门口传来的叩门声,徐怀谷便去开了门,是柳婉儿前来找他。 徐怀谷问她何事,柳婉儿便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肚子饿了,想去酒楼吃饭,一起吗?”徐怀谷哈哈大笑,说:“真巧,我也刚修行出来,正准备出去找点吃的。毕竟还是活在这世上,没点荤腥浑身不舒服。”看书溂柳婉儿点头,便和徐怀谷一起走出山,找了一名紫霞宗的弟子问过了路,准备前去酒楼,顺便一尝吴长老口中的竹鞭酒。 走在路上,柳婉儿提醒徐怀谷说:“你最好小心一点那个叫做庄野云的梅花宗女子,你这两天在修行,所以还不知道那庄野云的性子。这几天来,她每日都出去和其他宗门的修士交际,而且无一例外,那些和她在一起的人都是各自宗门的领头人。如果她想接近你,你最好当点心,小心她动机不纯。”徐怀谷皱眉,道:“她能有什么动机?这次道会要求如此严格,难道我还能帮他参战不成?”柳婉儿叹气说:“你还不知道,这次道会的排名自然是变不了,但是那前二十前去中土的人,是可以带上自己的道侣的。”徐怀谷讶异道:“你的意思是,那庄野云知道自己进入前二十的机会不大,便准备依靠这种方法去中土?”柳婉儿点头:“我也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罢了,总之她接近你,你就小心提防着点。”徐怀谷想起篝火那晚庄野云谈到中土时的羡慕与落寞神情,顿时觉得还真有几分可能,便记了下来。 他知道柳婉儿是为他好,便对柳婉儿善意地笑,说道:“婉儿,谢谢你。”柳婉儿给了他一个白眼,心里偷乐着,嘴上却嗔怪道:“也就你艳福好,清风谷里还有余姐姐时刻惦记着你,在这紫霞宗还有我为你着想,外面还有些狐媚子想尽办法接近你。徐怀谷,你小心点风流债还不清!”徐怀谷大笑,感觉柳婉儿这句话又有了那少女稚气,便高兴地拍了拍她的头发。 柳婉儿也不拒绝,任凭他摆弄着。柳婉儿像是突然记起一事,问他:“我上次送给你那个平安无事牌还在吗?”徐怀谷撩开衣裳,那块木牌正系在他的腰间,他说道:“一直系着,没取下来过。”柳婉儿嘴角微微上扬,心中窃喜,但言语上依旧不迁就,说:“算你还有点良心,不然的话,今天的饭钱非得由你来出。”徐怀谷笑道:“那现在呢,换你请我吃饭吗?”柳婉儿瞪着他,说:“想的美!拿了我的平安无事牌,连顿饭都不请,徐怀谷你还有良心吗?” “刚刚还是你说我有点良心的,怎么这么快又没了?”柳婉儿恶狠狠看着他,说:“我不管,这顿饭必须由你请我。”徐怀谷笑着,连声点头答应了。 两人嬉闹之间,转过了一个弯,那酒楼就出现在眼前了。相比于清风谷的酒楼,紫霞宗这家大多了,不像是一座酒楼,更像是好几座连在一起。 事实上,这紫霞宗的酒楼里不仅卖酒,还卖饭菜,只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饭菜,都是仙家培育的稻谷和蔬菜,价钱自然都是以神仙钱记。 酒楼门口熙熙攘攘,两人挤着走进酒楼,便见到酒楼中足足有七八层楼高,人来人往,酒香四溢。 柳婉儿想了一想,说:“如果我没记错,紫霞宗的弟子应该有两千余人,是我们清风谷的四倍多,所以这酒楼修建得这么大,倒也确实需要如此。”徐怀谷清修了两天,此时一闻见饭菜香,肚子竟然开始咕咕叫唤,引得柳婉儿大笑不止。 这都是五境的剑修了,还闹出这样的笑话来,徐怀谷确实自己面子上也挂不住。 不过幸好也只有柳婉儿听见了,他觉得倒是无所谓,反正和柳婉儿在一起的时候挺舒服自然的,不必刻意去掩饰什么。 底下几层早就被占满了座位,两人一直走到第五层,人才终于少了些,周围的环境也安静一些。 他们找了张桌子坐下,便有人上前来招呼他们。徐怀谷惊奇地看着那人像店小二一般,问他们道:“二位想吃点什么?”没急着点菜,徐怀谷好奇地反问回去:“你是修士,怎么在这里当店小二?”那人笑道:“我其实就是紫霞宗的弟子,在这酒楼里做店小二是拿工钱的,都是神仙钱。宗门里每月发下来的神仙钱毕竟不多,想要多挣点,还得自己想办法。”徐怀谷恍然,那人又说:“这位公子不知道我们的规矩,应该是来参加道会的?我们酒楼对前来参加道会的道友,饭菜酒水都是五折,二位敞开了吃就是。”柳婉儿听见还能打折,顿时喜笑颜开,看着那一张菜单,点了些饭菜,又点了两坛子酒,还特意要了不一样的,准备都尝尝。 那店小二也不跑腿,只是把菜名酒水写在了一张符箓上,就算是点好了,看得徐怀谷又是惊奇一番。 柳婉儿猜测说:“紫霞宗毕竟是道家宗门,符箓术必然是精通的。这符箓应该是可以把写的字传到后厨,倒也算用得其所。”徐怀谷觉得有趣,便说:“这一趟来的不亏,见了不少世面。果然是一洲的一流大宗门,很有意思。”坐定之后,他便开始向周围张望,却见前来之人大多三五成群,像他和柳婉儿这样一男一女前来的,还是少数,不过他还见到有一名男子孤身坐在一张酒桌前,面前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酒碗,桌子都快挤不下了,那人却还在仰头猛喝。 徐怀谷指着那人给柳婉儿看,笑道:“你看他,那么多酒水下肚,也不知道他肚子怎么装得下。”柳婉儿也觉得那人好笑,调侃了几句便没再多看,因为二人的饭菜和酒水也都上来了,他们便开始吃菜喝酒。 好巧不巧,不多时,那梅花宗的三人竟然也进了酒楼,徐怀谷恰好看见她们走进来,便赶紧指给了柳婉儿看。 柳婉儿点头,说:“难怪这几天晚上都看见她们出去,应该是都去了这酒楼里。”徐怀谷继续看着那三人,却见她们一进酒楼,第一层就有人伸手招呼她们。 庄野云去了其中一桌,在一张专门为她留着的座位上坐下,而那卢家姐妹则又被另外一桌人叫走,也坐了下去。 柳婉儿看着那三人如众星捧月一般坐在酒桌上和一群男修士相互敬酒,不禁冷笑道:“看见没,倒还真是三朵交际花。”徐怀谷心中也起了一些厌恶,说道:“没想到这梅花宗几人竟然是这样的人,我们也不必拆穿,以后渐渐疏远就是。”柳婉儿点头,喝了口酒,叹道:“这酒味道太淡了,以竹鞭入的酒,这还确实还是我第一次喝,不如竹叶酒。”徐怀谷点头赞同,端起另外一只坛子给她倒了一碗,说:“这个酒味道重些,倒还好喝。”柳婉儿喝了一口,确实觉得不错,便自斟自酌起来,徐怀谷则是依旧看着酒楼里的众生百态。 徐怀谷有时候确实爱看这些东西,一样米百样人,人心很有趣。他眼角觉察到那边独自喝了一桌酒的男子起身了,之前给他们点菜的店小二便上前去结账。 兴许是喝了太多酒,那男子醉醺醺的,摇晃着脑袋,好像在和店小二说自己没钱。 那店小二听见这么一句话,登时脸就冷了下来,和那男子对峙着,随后又有几名酒楼里的人上来了,把那男子围住。 那男子被众人围住,也不慌张,挺直身子站着,似乎也不觉得喝酒不给钱是一件丢脸的事。 动静闹开了,周围的修士们也都发现了这一桌的事情,纷纷看向这边,包括柳婉儿,不过她手中的酒碗依旧不停送入嘴边。 那男子摊开手,笑道:“我现在真的没钱,过一段日子,一定回来归还。”店小二冷着脸说:“你喝了这么多酒,一共是十七枚大珠,我们酒楼没有赊欠的规矩,如果现在没钱的话,我只能请你去我们酒楼管事处,交给他处理了。”男子咧嘴一笑,道:“你们酒楼管事是谁,确定够资格处理我吗?”店小二脸色铁青,正要叫周围人上去抓他,却听见有人说道:“放他走,这顿酒算我请他喝的。”店小二回头看向那边,疑惑地说:“管事……这不太好吧?”那管事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于是那男子就拱手对着管事微微躬身,便走开了。 徐怀谷一直看着那男子,此时正疑惑此人身份究竟是什么,却见他走到徐怀谷桌前时,鼻子似乎嗅了嗅,然后露出笑容。 他看向徐怀谷,还是那诡异的笑容,说:“这位道友,我们好像认识同一个人,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她的味道。”徐怀谷嫌弃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谁。”男子仰天大笑,摆摆手,不再说下去,就此大踏步离开了酒楼。 ------------ 花间酒 第七十八章:开幕 徐怀谷还在疑心那人究竟是谁,那句奇怪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可是怎么想也想不出头绪,便也只好作罢,且走一步看一步。 柳婉儿自然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便劝徐怀谷说可能是醉酒之后在说胡话,可徐怀谷觉得那人来历绝对不小,不像是醉酒之话。 这件事姑且放在一边,之后的几天他们也没有再遇见那男子,也就渐渐淡忘了。 又是几天过去,紫霞宗道会越来越近了。庄野云还是一如既往有点故意往徐怀谷身边凑,但徐怀谷就冷漠许多了,没有和她有过多交集,连去五雷台参观比试场地和那一座闻名天下的雷池,都是和柳婉儿一起去的。 不是他们不叫上杜乐湛,只是他太过不合群,上次在清风谷喝酒他还好歹出来了,现在干脆待在阁楼里不出门了。 对此,徐怀谷和柳婉儿有点无奈,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随着道会的临近,一些消息也被放了出来。 此次参加紫霞宗道会的一共有二十一家宗门,其中一流宗门自然是那三家,二流宗门包括清风谷、梅花宗等一共是七家,剩下的十一家便是三流宗门了。 参会的修士一共是七十二人,由抽签决定对手,通过两轮淘汰挑选出前十八人,剩下两人从淘汰之人中重新分配选择。 由于三流宗门参会的人也不少,所以这次参会之人的平均水准,大约在五境中期,只不过五境巅峰之人,也有三十来人,因此就算是五境巅峰的修士,也并没有把握能进前二十,何况五境初期和中期还有一些像徐怀谷、柳婉儿这般的怪才,所以竞争依旧很激烈。 徐怀谷对参会之人进行大致估计之后,便有了预测。以自己的剑术,只要不是运气不好,在开头就碰见樊萱、殷子实这等夺魁之人,前十估计手到擒来。 而柳婉儿的剑术并不比他差,前二十并不难。想到柳婉儿也能去中土,他稍稍放了心。 第二天就是紫霞宗的道会了,徐怀谷一行三人都去抽了签。徐怀谷抽到的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五境中期修士,来自一座三流宗门而已,对他自然没有半点威胁。 可怜那一位五境中期修士还在高兴自己抽中了一位五境初期的剑修,却不知道自己究竟遇见何等可怕的人物。 看书溂柳婉儿抽中的是一名星月宗的弟子,五境巅峰,实力不可小觑,运气算不上好。 而那边杜乐湛抽中的则是一名五境中期弟子,并无特别之处。因为五雷台场地有限,第一轮的三十六场比试得分作六天举行,三人的场次是错开的,而徐怀谷的场次恰好就是第一天,柳婉儿和杜乐湛约定去看徐怀谷的场次。 徐怀谷自无不可,不过提前和他们说好,想看他出风头肯定不是可能的了,因为他得隐藏实力,明天这一场估计看起来会很 “僵持”,而他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 “险胜”。这天又是平安无事度过,很快就来到了崭新的一天。清晨,朝霞透过天边的云,散落在了紫霞宗的群山上。 虽然时间尚早,紫霞宗早已开始热闹起来了,因为今天就是道会举行的第一天。 东扶摇洲的杰出一辈们,即将在这紫霞宗的雷池边,决出胜负!少年们热血激昂,即便是很多场次不在今天的修士,也都因为好奇,打算去那五雷台边观摩一场,顺便看看自己的实力究竟如何。 一大早,徐怀谷三人就准备齐全了,跟着人流走向紫霞宗的深处,那一座雷池。 几人都事先吞服好了丹药,所以不惧怕那灵气之中混杂的雷霆之气,一路上走来,全是修士,不仅有参加道会的人,也有紫霞宗本地的弟子前来观看的,倒是热闹非凡。 他们一路挤着才走到了那一座雷池,只见那平日冷清的雷池,此刻周围却围满了人,而那一座用于比试的五雷台,则是建造在雷池一侧,那里的修士格外多。 徐怀谷见到这人山人海的场景,心里有点厌烦。修士之间比试可不是儿戏,这么多人围观势必影响到发挥,徐怀谷对此很不满意。 好在不多时,就有紫霞宗的一名长老前来主持道会,对着五雷台旁边的人海说道:“大家请退一退,我会在这里建造一座小法阵来隔绝声音。各位前来观看的道友依旧可以看见台上,也让我们台上的修士能够全心专注于道会,请道友们后退一下,烦请谅解。”众修士们人挤着人,此时又要后退,早就不顾忌修士风度,不禁怨声载道,惹得那台上建造法阵的紫霞宗长老脸色难看。 徐怀谷在一旁看见这一切,觉得好笑道:“我怎么觉得这道会倒还颇有些市井气息,像我在兴庆城看见的比武杂技。”柳婉儿和杜乐湛也都笑了起来,就在此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女声,道:“你们原来都在这里,我一大早就来了,之前还在到处找你们呢。”徐怀谷转头去看,是那梅花宗卢家姐妹中的妹妹卢苇,正抬头对着他笑,笑得还挺干净。 徐怀谷礼貌地回道:“卢苇,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姐姐和庄野云呢?”卢苇说:“她们俩今天都有场次,所以已经先去准备了,你不是也有吗,怎么还在这里待着?”徐怀谷疑惑地问:“要做什么准备,也没人提前通知我啊?”卢苇露出困惑的表情,随即反应过来,肯定是徐怀谷整天待在阁楼里,所以连这规矩都不清楚,急忙说:“没人告诉你吗,当天参加比试的修士都得去五雷台旁边的长老处签到,再由长老核验身份,才能够参会。要是时间过了,就算自动弃权了。你还傻乎乎地在这里等,道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快和我来!”说罢,卢苇也不待徐怀谷反应,便急忙拉了他的手,赶紧往那五雷台跑去。 徐怀谷还觉得奇怪,但也没反抗,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前跑。直到二人跑到那五雷台下,果然看见一名白袍长老在那站着,而他身边早已围了十来人,都是今天比试的,庄野云和卢锦都在其中,徐怀谷才意识到卢苇应该还真没骗自己。 卢苇拉着他到那长老身边,停住脚步,喘着气说道:“长老,这里还有一个人!”那白袍长老转身看向徐怀谷,招手示意他过来,核验过了他的身份之后,才有些不悦地提醒道:“以后早点来,今天你要是再晚来一点,参会资格都会被取消了。”徐怀谷莫名其妙被这么责怪一遭,也心中不喜,问:“为何没人和我说这件事?”白袍人问:“你们带队的长老是谁?”徐怀谷回道:“我是清风谷的人,带队的是吴长老。”那白袍人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原来是那个老头子!昨晚他和别人喝酒,被灌醉了,估计现在还在迷迷糊糊睡觉,难怪没通知你。”徐怀谷不禁苦笑,这吴长老还真不是一个靠谱的人,也不知道谢卿云怎么就派他过来带队,要不是卢苇恰好碰见他,徐怀谷就要被取消资格了。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谢卿云苦心安排的事可就弄砸了。做好这些准备之后,第一天比试的十二名参会者就被带到了五雷台下的一间屋子里,准备等待着上场。 徐怀谷和庄野云、卢锦二人认识,三人就凑在了一起,讨论着今天的比试。 庄野云抽到的对手也是一名来自二流宗门之人,只不过那人只有五境中期而已,比起她修为还弱了一分,因此庄野云并不是很担心。 不过卢锦就没有她的好运气了,她的对手来自紫霞宗,是一名五境巅峰的修士,不仅修为比卢锦更高,修行的雷法杀力也比梅花宗高,卢锦算来算去,觉得自己必输无疑,因此情绪低落得很。 徐怀谷对此也没有办法,毕竟他也觉得这规则并不合理,要是有修士明明有进前二十的实力,可是第一轮就碰见如殷子实、樊萱等人,毫无胜算可言,这又算什么呢?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这和他并没有多大关系,他只负责为清风谷取到一个好看的名次,至于中土,他不见得感兴趣。 庄野云试探着问徐怀谷说:“你抽到的那人好像只是个五境中期,徐公子应该要不了几招就能淘汰他吧?”徐怀谷回答道:“哪有这么简单,说起来,我都还只是五境初期而已,人家境界比我高,我哪能如此轻易取胜。”庄野云不信他,说:“你连扶摇宗的叶冷都能打过,还怕这人?我看你是太谦虚了。”卢锦似乎是已经想通了自己必败的局面,所以干脆不那么失落了,而是说:“徐公子确实太谦虚了,我只听说过剑修的高傲,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徐怀谷礼貌回以笑容,不过给人的感觉却十分疏远。 庄野云和卢锦都会看脸色,知道徐怀谷不愿再多说,也就噤了声,开始调息,做最后的准备,毕竟就算要输也得输的好看些。 而此时五雷台之上,那一座法阵已经被建造好,只见一道白色的灵气从法阵中涌出,化成了一个球形,如幕布一般盖在五雷台上,把五雷台笼罩起来。 随后这灵气化作了透明,从台下看去,并无区别。不过台上的人却看不见台下的人,也听不见外界的声音,这法阵刚好能让修士们集中精神斗法。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一名穿着紫霞宗白色道袍的女子走上了台。那女子虽然只是一名弟子,但天生丽质,肌肤雪白,面润桃腮,穿着一身道袍更是出俗如仙人,而她就是本次道会的主持之人。 随着女子的上场,场上气氛活跃起来。众人全不顾了自己的修士身份,有爱慕之人大声喊着女子的姓名,也有人吹着口哨,那场面看起来,与世俗之景无异。 那女子笑颜如花,并不管这些,而是爽朗道:“我是本次道会的主持时小枫,接下来将由我来给各位道友解说道会比试的场次,也由我来宣布,本次道会正式开始!”女子声音不大,可在场之人听得却真真切切,好似声音就在眼前一般,不禁感叹紫霞宗的手段。 有一只雪白蒲团飞来,时小枫安坐其上,那蒲团便飞到了五雷台的半空中,给台上留出了场地。 她嘴角微微笑着,激情澎湃,说道:“本次道会的第一场,由清风谷的徐怀谷对阵琵琶山的孙阳秋,现在开始!” ------------ 花间酒 第七十九章:险胜,险胜 随着时小枫这一句话的落下,顿时场中气氛如引爆一般,许多人高声呐喊起来。 柳婉儿也喜欢热闹之景,此时更是被气氛所感染,仰起头,高喊着徐怀谷的姓名,卢苇在她身边,脸色涨的通红,也激动地叫喊着,连那闷葫芦的杜乐湛,都一改既往的沉默,跟着喊了几声。 徐怀谷起身,缓步走到了台上。却见一上台,喧闹嘈杂之声便迅速平息下来,而周围景色也忽变。 从台上往下看,周围竟是茫茫不见边际的草原,他顿时心中了然,这就是紫霞宗那一座法阵的作用。 而另外那名叫做孙阳秋的男子,上台之后也好奇地四处张望,不过很快也熟悉下来,看向了和他相对而立的徐怀谷。 孙阳秋似乎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笑着对徐怀谷说道:“这位道友,多有得罪了。”徐怀谷冷笑道:“谁得罪谁,还说不清。”孙阳秋的客气话也说了,终究比试才是正事,便严肃起来。 他知道徐怀谷是剑修,而那六境之前的剑修是没有本命飞剑的,只要不给他近身,那么徐怀谷将毫无还手之力。 他不敢懈怠,迅速掏出了好几张黄色符箓捻在手中,随时可以使用。没想到这人是一名稀罕的符箓师,难怪之前他面对自己时显得云淡风轻,原来是有所依仗。 若徐怀谷是一名普通的五境初期剑修,还真难以近他的身,可徐怀谷不是。 徐怀谷抽出鞘中长剑,是那一把 “晓雨”。他本来就打算要掩藏实力,那么上等法宝品秩的短剑 “沧水”最好藏起来,也免得因为那扶摇宗的剑意而惹出麻烦。他提剑上前,挥出一道白色剑气,对着那人而去。 只不过那人只是迅速丢出一张符箓,顿时周身就被金色的光幕笼罩,徐怀谷的剑气迎上去,就被抵挡了下来。 这是一张品秩不低的防御性符箓,光凭剑气肯定破不了,只有靠近身出剑,才有机会破防。 于是徐怀谷提剑冲杀上去,那人又丢出一张符箓,身影迅速模糊起来,不等徐怀谷到他面前,他早已退出去十来丈远,随后又是一张符箓,便有一道火球从符箓中催生,热浪冲着徐怀谷而来。 徐怀谷装作躲避不及,只好出剑抵挡那一道火球,顿时身形后退好远,喘着气,似乎受了点伤。 场外众人看见这一幕,许多人已经开始笑了起来。这才一招,徐怀谷就受了伤,而且连那笨拙的火球都躲不过,这实力实在不足一看。 与徐怀谷对战的孙阳秋也冷笑,他的策略没有错,只要让徐怀谷近不了身,自己的符箓还多的是,而徐怀谷的灵气终将耗尽,只要这么下去,自己是稳赢的。 趁着徐怀谷还和他距离很远,他一次又丢出了好几张符箓,于是空中就有风刃凝结,又有几道火球催生,都冲着徐怀谷而来。 徐怀谷专注盯着那几道火球,催生剑意,提前出了一剑打破其中一道,只不过还有几道依旧对着他而来,他只好加快速度躲避,可惜还是被最后一道火球砸中,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 他只是专心于火球,风刃无法躲避,这一番下来,也被几道风刃划中,徐怀谷的衣裳都被划破,几道血痕露了出来,颇显狼狈。 场外,之前见这清风谷剑修俊俏而心生欢喜的几名女子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开始捂着眼睛,痛心疾首。 而其余人也大多失去了兴趣,只是等着比试结果赶紧出来。而就在此时,徐怀谷像是终于开始发力,猛地起身,身法催动到极致,冲着孙阳秋而去。 那人并不束手以待,几道风刃追随着徐怀谷的身影,想要把他拦下。徐怀谷往后出一剑,稍微把风刃拦下,再次加快了步伐,准备对着孙阳秋一剑斩下。 孙阳秋咬紧牙关,并不躲避。在他算计之下,风刃虽然比徐怀谷的剑稍慢一分,但也只要转瞬间就能到达。 而他身上还有那一道金色光幕笼罩,还能抗下徐怀谷这一剑。这一剑过后,凭那几道风刃的威力,徐怀谷必死,而自己只是被破了一道防御符箓,并不会输,所以他准备这么做。 徐怀谷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想法,一剑笔直挥下,那一道金色防御光幕承不住这势大力沉的一剑,化作镜子一般碎裂。 就在刺客,风刃也对着徐怀谷的后背而来,他就要输了,可孙阳秋却看见徐怀谷咧嘴冷笑了一声。 他心中莫名有点不安。天地寂静,有一名九境的紫霞宗长老突兀出现在台上,抓住了那几柄风刃,保住了比试之人的性命。 这就是紫霞宗的底蕴,可以让一名九境修士时刻照看道会,若有人有生命危险,便会出手相救,所以在比试中,大家才能敞开了打,不必顾忌太多。 当然,他的出现,代表着有人 “死了”,自然也就意味着这一场比试的结束。时小枫在空中,自以为看得一清二楚,便开口准备宣布结果:“本场比试的胜者是,孙……”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一名抓住风刃的九境长老却摆了摆手,时小枫只好疑惑地停下。 不仅是她,在场的所有修士都惊奇地看着那长老的举动,不知发生了什么。 那九境长老淡漠地说:“胜者不是这耍风刃的小子,而是这剑修。”众修士们一惊,顿时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有人似乎在责怪紫霞宗比试不公平,因为清风谷是二流宗门,比那琵琶山强上一分,所以偏袒清风谷。 时小枫也一头雾水,问道:“刘长老,这是怎么回事?”那孙阳秋也猛然醒悟过来,急忙问道:“怎么会是我输了,该不会是你弄错了吧?”刘姓长老冷笑一声,道:“老夫看得千真万确,这风刃本来确实会杀了这小子,只是在最后时刻被他的剑意打偏,所以会从这剑修的腋下穿过,杀了你,明白了吗?至于质疑我看错,不仅你不够资格,连你们家宗主来了也不够资格。”那孙阳秋脸色涨红,在台上犹豫了许久,才气冲冲地下了台。 刘长老看向空中盘坐着的时小枫,时小枫会意,赶紧重新说道:“由刘长老指正,本场比试的胜者是清风谷的徐怀谷!让我们恭喜清风谷拿下开门红!”场下嘘声一片,显然对这结果很不满意,倒是徐怀谷厚着脸皮,在台上拱手对着下面,笑道:“险胜,险胜。”场下,柳婉儿倒是笑了,身边卢苇见了,便拉了拉柳婉儿的衣袖,好奇问道:“柳姐姐,徐哥哥他是怎么赢的?我怎么看得稀里糊涂的。”柳婉儿拍了拍卢苇脑袋,说:“小孩子家家的想这么多干嘛,反正他心肠黑的很,千万别学他就是了。”卢苇听柳婉儿说徐怀谷坏话,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才不是呢。”远处,殷子实此时也来看热闹,看完徐怀谷这一战,不禁黑了脸,皱眉道:“好个徐怀谷,竟是个红脸黑心的家伙,这事做的太不厚道了。”扶摇宗其余几人看得也是迷迷糊糊,只觉得最后这反转来的莫名其妙,又加上那负责审判的刘长老并没有公开真相,这一场比试还真是迷雾重重。 更远处,在那紫霞宗祖师堂所在的紫霞山之巅,有两名女子迎风立着,看向那一座比试所用的五雷台。 其中一人约莫中年,周身雷霆气息稳固如山,目光锐利,正盯着那一座五雷台。 而另一名女子则年轻,大概十八九岁,身材瘦削,肤色极其苍白,好似不是活人。 她扎着一条长马尾,右手腕带了好几条银色细手链,左手正放在右手腕处,不停把弄着。 这师徒二人都来自紫霞宗,中年女子是一名九境修士,徐怀谷曾经见过的,是紫霞宗的大长老慕容狄。 而那年轻女子,则是那樊萱。那年轻女子看着五雷台,眼神中有些疑惑。 她转身问她师父道:“师父,这一战究竟为何是那剑修胜,我没看太懂。”慕容狄别有深意地在远处注视着徐怀谷,回答樊萱道:“那是以周身剑意散发出去,把风刃打偏了的缘故。这个叫做徐怀谷的剑修剑术绝不止于此,他在藏拙。”看书溂樊萱点点头,问:“那他实力究竟如何?”慕容狄说:“还算有些实力,进这次道会的前十肯定没问题,不过对于你而言,无论是那人的风刃还是他的剑意,都差太多了,不足为虑。不过话说起来,这个孩子我曾经在滨西见过他,那时还是邓纸鸢护着,现在又攀上了清风谷,倒是有点意思。”樊萱有些明悟,继续看着那五雷台,只听见她师父又问:“你的那一颗掌心雷酝酿得如何了?”樊萱张开左手,掌心向上,顿时有雷霆之气在顺着周遭天地凝结在她的掌心,化成了一颗鹅卵石的模样。 那一颗掌心雷静静卧在那里,淡蓝色的电弧在掌心雷表面跳跃着,狂暴的雷霆之气被压缩在里面。 慕容狄笑道:“很好,果然还是变异心湖更强,你对于雷霆的掌控比起当年的我尤有胜之。既然掌心雷已经练成,那么这次的道会,你的目标只能是第一,不能是别的。”樊萱挺直了身子,蔑视地看向那一座五雷台和场下众修士,冷笑一声,道:“自然如此。” ------------ 花间酒 第八十章:白狐 徐怀谷率为清风谷先下一城,只不过却并没有得到众修士的认可,下台之后,周围之人都对他指指点点,有人还投来鄙夷的眼光。 他对此视若无睹,这一局本就是他苦心经营的藏拙之策,好在那负责审判的九境长老还算公正,至于下面这些冷嘲热讽之人,都是看不出自己的技巧才会如此,那么也没必要和他们计较。 他带着笑容,径直走向了柳婉儿一行三人。卢苇见他过来,赶紧抢着问他:“徐哥哥,你刚才到底是怎么赢的?我问了婉儿姐,她都不肯告诉我。”徐怀谷随意笑道:“是我运气好,那人操控风刃的技术不娴熟,本来要杀我的风刃突然拐了个弯,竟然对着他自己而去,可不就是我走运。”看书喇卢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满脸写着 “你骗鬼呢”的表情,徐怀谷打着哈哈,赶紧把此事搪塞了过去。他的场次虽然已经结束,但梅花宗的庄野云和卢锦却还有两场。 好歹算关系密切之人,徐怀谷便打算把这两场比试看一下。庄野云那一场对阵的是一名五境中期的弟子,本来就有修为压制,很快就占了上风。 但是庄野云十分稳健,只是一点一滴磨损着那人的灵气,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以最稳妥的方式赢下了这一场。 徐怀谷看得出来,庄野云是真的很想赢,大概是因为想去中土的缘故。 不过徐怀谷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依靠自己的实力去中土,比起她之前在酒楼奉承他人的模样,好看多了。 而卢锦那一场则是输的毫无悬念。对方那一名紫霞宗之人本就是五境巅峰,压她一筹,而且修习的法门又是重杀伐的五雷天法。 几招之下,卢锦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一名九境长老就再次出现在了台上,把那已经近在咫尺的一道雷霆握在手心,宣告了卢锦的失败。 徐怀谷看得啧啧称赞,那雷法着实杀力极大,而且十分迅捷。只要心念一动,立马就有雷霆召唤而来,比起之前自己对阵的孙阳秋使出的风刃强了不知多少,这就是法门之间的差距了。 他有点好奇那夺魁人选之一的樊萱,究竟雷法修习到了怎样的层次。第一天的比试很快就结束了,接下来的几天,比试依旧在如火如荼地举行着。 柳婉儿对阵的那一名星月宗五境巅峰修士,擅长近身刺杀一道,刚好与柳婉儿的剑术相契合,于是二人这一场比试便是短兵相接的厮杀。 柳婉儿知道自己修为更低,灵气底蕴与对方相比没有优势,一开场便使了全力,拼得那人也只得尽全力出刀。 这场惊心的刀剑之比,台下外行的人仅仅只是看见刀光剑影交错,还没看出点什么,那一名九境长老再次出现在台上,同时按住了柳婉儿指向他心口的剑,还有那一把已经斩断了柳婉儿几缕青丝,正奔向脖颈的刀,众人这才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在他判定是柳婉儿胜,因为她的剑更近,那人会比柳婉儿先死。徐怀谷也看得心惊,若是在场外,这可就已经是两人同归于尽了。 那星月宗果然不愧是一流宗门,门下弟子绝不可小觑。杜乐湛的那一场不如柳婉儿,他几乎全方面都压了对方一筹,所以赢得也很轻松。 而梅花宗卢苇以五境初期对阵一名五境巅峰弟子,本来以为她会输,结果没想到卢苇确实如她姐姐所言,天赋异禀,竟然被她赢了下来,倒是令徐怀谷对她刮目相看。 这么下来,第一轮结束,清风谷三人都进入下一轮,而梅花宗三人进了两人,倒也还算成绩不错了。 这一轮之中,还发生了许多轶事。比如那与樊萱对阵之人,知道自己毫无胜算,干脆上台就认了输,倒也磊落大方。 有人笑他没胆气,他便反问那人:“有本事你来打这一场给我看?”那人连看都不敢看一眼樊萱,哑口无言。 还有那与沈峨眉对阵之人,只是眨眼间感觉到一阵风吹来,一把短小的匕首就已经贴在了他的脖颈上,吓得他满脸冷汗。 不过沈峨眉下手自然有轻重,只是这一招,不等长老裁决审判,那人赶紧认输,下了台。 输给这种绝世天才,并不丢人。还有那之前在坊间传闻中也是夺魁人选的姜承错,也现了身,徐怀谷发现他就是那天在酒楼里喝了一桌酒没给钱的那人。 难怪当时酒楼的管事没收他钱,应该是给了他面子。不过徐怀谷在想,他说自己和他认识同一个人,并不像是开玩笑,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 这一场下来,他没用任何武器,就靠着身法和拳头,把对方另外一名五境巅峰修士打得找不着北,最后一拳定了胜负。 姜承错丝毫不介意展露出自己的真实实力,而经过这一战,他也被众修士公认定为夺魁人选之一。 作为一名野修能得到这么多仙家修士的认可,极为难得。而第一轮结束之后,有一旬的休息时间,在这一段时间里,也将会进行第二轮的抽签。 清风谷三人都顺利进入第二轮,自然是一件喜事。刚好徐怀谷还惦记着那紫霞宗酒楼的饭菜和酒,便又想拉着柳婉儿前去。 柳婉儿当然愿意和他出去喝酒,不过两人这次硬是叫上了不愿意去的杜乐湛。 因为徐怀谷想着这该是庆功的酒席,三人同去才有意思,不然又变成他和柳婉儿二人私会,说出去不清不楚的,也害怕传到余芹耳朵里。 不过正当几人傍晚时分要前去之时,庄野云不知从哪里听来了消息,也要和他们一起去,顺便叫上了卢苇,而卢锦则因为输了比试在阁楼里闷闷不乐,也就不来了。 徐怀谷全然没有办法,虽然心里不太情愿,但面子上却不好驳斥,只得让庄野云和卢苇跟着他们。 一行人轻车熟路到了酒楼,发现酒楼之人比起上次少了许多,估计是有一批人输了比试,心中郁闷,也就没了喝酒的心思。 毕竟紫霞宗还是道家宗门,喝酒并不是不准,只不过肯定不如剑修宗门那般风气,因此这些人大多应该都是来吃饭菜或是参加道会之人。 一行人找了张桌子,庄野云依旧和之前一样,与徐怀谷走得近,刻意坐在了徐怀谷身边。 而柳婉儿则针锋相对,坐在了徐怀谷的另一边,对庄野云冷脸相待。不过庄野云似乎也不在意,只是和徐怀谷闲聊着琐碎之事。 徐怀谷担心柳婉儿不悦,只得敷衍庄野云,而卢苇也时不时往徐怀谷身上瞥,有几次似乎要讲话,但见着庄野云凑上去那样,感觉自己插不上嘴,也就作罢。 柳婉儿只顾着喝酒,懒得理徐怀谷,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庄野云那狐媚子,硬要挨到徐怀谷身边,偏偏庄野云长相极甜美,徐怀谷那天还多看了她一眼。 笑的则是这一桌庆功酒吃下来,各人心思都不在庆功,却都在了徐怀谷身上。 这酒吃得好没意思,柳婉儿只瞧见杜乐湛才是真的一直在认真喝酒,别的什么心思都没有。 柳婉儿喝着酒,视野却移到酒桌之外,看着其他在酒楼中喝酒之人。有人喜,有人悲。 有人孤坐,桌上摆满饭菜,却只是稍尝两口;也有那男女相坐,仅仅两个菜一壶酒而已,却也喝的痛快,自得其乐。 这些不同的人生际遇之景色,柳婉儿觉得不比雷池之景差。突然,她好像看见有一道白色的影子从酒楼门口一闪而逝,随后从一楼一跃而起,窜上了二楼,引得众修士连连惊叫。 随着那白色影子而来的,是好几名身着紫霞宗道袍的弟子,他们一见那白色影子,便叫道:“各位不必慌张!只是我们宗门豢养的一只白狐精怪跑了,对各位没有威胁,我们这就追拿回去!”说着,就有弟子赶紧从楼梯跑上二楼,又有人跑上三楼,正是把那白狐精怪的退路挡的严严实实。 不过也算那小精怪运气不好,进了这酒楼里,可就只有正门一条出去的路了,那些弟子们只需瓮中捉鳖即可。 柳婉儿是最早注意到这动静的,刚开始还被那白色影子身上的妖气吓了一跳,后来经紫霞宗弟子们这一解释,才放了心。 许多山上的大宗门都会豢养一些小精怪,作讨喜之用。这些精怪都是中域本土的精怪,与那域外妖族自然是不同的。 不过说实话,柳婉儿倒还不想让那些紫霞宗弟子抓住这小白狐,毕竟小精怪都还挺可爱的。 要是被抓回去,又得丧失自由了。那白狐左跳右窜,也不顾及酒楼中的人,它经过之处都是一片混乱。 不过后面的紫霞宗弟子跟的很紧,那白狐无处可逃,又赶紧再往上窜了一楼,这一窜出来,恰好落在了徐怀谷一桌人的脚边。 徐怀谷等人也都听见了紫霞宗弟子所说的话,见着小白狐一上来,便盯着它看。 那小白狐偏偏与柳婉儿对视了一眼,柳婉儿心生喜爱,赶紧伸出双手,说:“快进来!”那白狐有灵性,一扑便窜进了柳婉儿的怀里。 柳婉儿赶紧用自己宽大的白袍把它遮起来,护在怀里。那紫霞宗弟子上了这一楼,不见了白狐,便开始一桌桌询问。 一直询问到了徐怀谷这一桌,自然大家都帮着柳婉儿掩护,那紫霞宗弟子没察觉异常,只好失落地回去了。 待得这一场闹剧结束,柳婉儿才笑嘻嘻地打开袍子,那白狐正乖乖地躺在她怀里,很是温顺。 她说道:“小家伙,抓你的人回去了,你也赶紧走吧。下次小心点,别再被抓住了。”那白狐对着柳婉儿轻轻叫了两声,便跃了下来,不作停留,灵巧地窜来窜去,离开了。 柳婉儿笑着,看那白狐离开,徐怀谷想起往事,便说道:“我以前认识过一只白色的妖,也是这般灵巧。”庄野云讶异,道:“真的?我还没怎么见过妖呢,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徐怀谷说:“说来话长,今天这顿酒喝完,都还不够我说的。”庄野云还想问,徐怀谷摇了摇头,不想再提起这件事。 他有点想白小雨了,不知道她现在究竟何处。夜色深了,一轮弯月挂在天边,夜幕上星点稀疏,一桌人依旧喝完了酒,便约好第二日一同前去进行第二轮的抽签。 徐怀谷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一轮将要面对的人是谁。 ------------ 花间酒 第八十一章:心死之人,最难将息 翌日清晨,徐怀谷昨夜喝了酒,想着好好休息一番,便没有修行,而是睡了一觉。 岂知这许久不睡,这一觉便睡得天昏地暗,直到日上三竿,徐怀谷还在床上。 那门口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柳婉儿催促道:“徐怀谷,快点出来,昨天说好去抽签的,看你都睡成什么样了!”徐怀谷听见这话,顿时从睡梦中惊醒,一跃而起,慌忙穿了衣服,回应道:“睡过头了,马上就出来!”柳婉儿没好气地重重锤了几下门,身边庄野云笑道:“婉儿,你好像和他关系还挺好的。我看他对我们谁都客气,就对你才有熟络的样子。”柳婉儿板着脸,说:“那可不是,好歹我与他相识了大半年。当初在清风谷他昏死一个月的时候,要不是我给他天天熬汤喝,早就饿死了。”卢苇辩护道:“修士不用吃饭的,最多会肚子饿,但肯定不会饿死。”柳婉儿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小孩子懂什么,不懂就别乱说。”卢苇不高兴,轻轻 “哦”了一声,徐怀谷恰好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看着外面所有人都等着他,顿时不好意思赔笑道:“对不住各位,有点睡过头了。”柳婉儿没给他好脸色看,一言不发,便带着一行人向前走去。 徐怀谷知道她多半还在为了昨晚一事与庄野云怄气,只是无奈苦笑一声,跟上了众人。 那抽签之地上次他们已经去过,这次知道了路数,很快便到了。负责抽签的是一位长老,面前放了许多黄色纸符,纸符上是参会修士的信息。 前去抽签之人只要随意拿走一张,那纸符上是谁,对阵之人也就是谁了。 徐怀谷从那负责抽签的长老手中拿走了一张黄色纸符,走到一边,便看了起来。 那上面有一张画像,而画像之下则有一些文字。画像中的是一名年轻女子,五官宽阔,身形魁梧,无论如何算不上是一名温婉美人。 不过这比试一事看的是各人的功夫,又不是看容貌,想那卢锦虽生得面容姣好,但也在第一轮之中就淘汰了,倒是这女子进了第二轮。 一般而言,女修士长得就算不好看,但修行所带来的气质上的变化也会让她们看起来添色几分,只不过这女子肯定是例外了。 徐怀谷好奇地再往下读去,看见了她的宗门和姓名。他皱眉疑惑,自语道:“金刚宗?这是哪一家宗门?”柳婉儿看了过来,说:“金刚宗是扶桑国西边的一家宗门,建立在一座荒漠之中,也是东扶摇洲的一家二流宗门。这女子还挺出名的,叫做曹知春,五境巅峰,应该是金刚宗最厉害的弟子。金刚宗修习的是体魄,与武夫有点类似。你知道那句武夫间的俚语‘一拳之间,天下修士尽需低我一头’吧?这种修习体魄的修士,在近身厮杀之中最是难缠,你对上她是一场硬仗,千万小心就是。”徐怀谷严肃地点头,又看向柳婉儿的签,却见那是一名五境中期的人,比起她第一场的对手修为还要低上一分,不禁笑道:“怎么又抽中这样的人?婉儿你运气真好。”柳婉儿抽到的对手不强,自然喜悦,说:“倒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那人也是闯过一轮的人,说不定与你我类似,也是个不出世的天才呢?”徐怀谷不正经瞥了她一眼,说:“这是在夸你自己吧。”柳婉儿嘟嘴,跳起来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算是解恨。 二人互相看过之后,便凑到杜乐湛身边,却看见他神色凝重,顿时心中暗道不妙。 杜乐湛的那签上画的是一名扶摇宗的男子,五境巅峰实力,当初在清风谷里见过,但是没有说过话,也不知道实力究竟如何,但既然出自扶摇宗,肯定也是个棘手的人。 徐怀谷劝道:“其实未免不可一战,你们都是五境巅峰的剑修,他又不是那殷子实,谁胜谁负并不一定。而且若是扶摇宗把握很大的话,也就不会到清风谷来试探了。”杜乐湛郑重地点头,说:“接下来几天,我要好好再温养一下剑意。”徐怀谷说完这些,便看向那边梅花宗二人,却见卢苇已经打开了自己的签,那对方同样也是一名五境巅峰之人,看来第一轮淘汰下去,剩下来的人实力都不弱。 不过卢苇并没有太多担心,毕竟她第一场对阵的就是一名五境巅峰,但那人还是输给了她。 此时她更关心的是庄野云的对手是谁,而庄野云从拿到签开始,就紧张地握住那一张纸符,一直还没敢看。 徐怀谷好奇地凑到庄野云身边,柳婉儿和杜乐湛也都靠近了,都想要知道庄野云对阵的是谁。 庄野云深呼吸了一次,似是下定了决心,终于缓缓展开了那一张纸符,却见那上面画像是一名面色惨白的瘦削女子,扎了一条长马尾,右手腕似乎带了几条银色链子。 她的神色和气质很突出,徐怀谷看见她的第一眼,脑海中就只想到了两个字——冷清。 这两个字在修士之中,通常会与心高气傲联系起来。而有傲气的人,必然有其骄傲的资本。 庄野云视野向下移,看向画像下面写的字。她浑身一震,先是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随后眼神灰暗,面如死灰,拿着纸符的手开始发抖。 徐怀谷看见那一名女子画像的下面写着字。樊萱,紫霞宗弟子。众人脸上都露出同情的目光,毕竟这运气也太差了点,夺魁的人选总共才四人,没想到庄野云这就遇上了其中一位,可真是有苦说不出。 那樊萱乃是变异的雷霆心湖,与紫霞宗的五雷天法最为契合。其实天生剑胎严格上来说,也能算是一种特殊的变异心湖,只不过他们的心湖化作了一把飞剑而已。 如此说来,樊萱的天资,可以与天生剑胎相比拟,而世人皆知整座中域千千万万修士,天生剑胎才七人,可见樊萱的资质究竟好到了怎样的地步。 那种层次的天才,对于只是在二流宗门修行的庄野云而言,与传说无异。 她知道自己遇上樊萱,绝对毫无胜算。难道自己的道会之路就止步于此? 那前去中土的梦想,就这么碎裂?庄野云不甘心,她心绪杂乱,一把将那纸符揉作一团,眼神冰冷无神地看向前方。 卢苇知道庄野云很想去中土,见到她这样神情,心里有点害怕,试探着问道:“庄姐姐?”庄野云低头,神色落寞,对众人说了一句:“我去外面散散心,你们不用跟着我了。”说罢,她便一人大步走开,往山的深处走去。 徐怀谷叹了口气,看向柳婉儿,只见柳婉儿脸上毫无表情。两人对视一眼,也离开了这地方,往骆驼峰的阁楼回去。 ……时间已是傍晚,庄野云一人坐在了紫霞宗深处的一座不知名山崖处,看着远方的落日和晚霞。 自早上看见自己的对手是樊萱之后,她便借故离开了众人,一人在紫霞宗群山之间转悠。 路上遇见了好几名在紫霞宗新认识的男子修士,他们都笑着打了招呼,庄野云心如死灰,并没有搭理他们,也就是在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之前的做法毫无意义。 能代表自己家的宗门来到紫霞宗参加道会,他们都是聪明人,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刚认识几天的女子而把去中土的一个名额分给她。 她之前刻意接近那些人,估计在那些人看来都很愚蠢,到头来必然是一场空。 她就这么看着紫霞宗的美景,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怜,可也没有谁会来怜悯她。 庄野云把头埋进了衣袖里,轻轻落了两滴泪,随后用袖子拂去,重新抬头,看起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她开始回想起自己的境遇。其实她与卢家姐妹关系并不算好,只是同出一家宗门前来参会,所以该照顾的地方会照顾到罢了。 而徐怀谷对她,恰似她今早对柳婉儿所说的,带着一种礼貌的疏远感,似乎也不喜欢她。 而她在紫霞宗结交的一些所谓朋友,更不过只是贪图她的容貌,并没有谁真正关心她。 直到今天看见自己的对手是樊萱,这一切幻梦都才破灭。她知道自己绝无胜过樊萱的可能,也不会有机会进入到那前二十人之中,去往中土了。 可是她一定得去中土,她不能留在东扶摇洲,她有一个秘密,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 天色晴朗,云很少,庄野云看着天边一朵小小的孤立着的云彩,想到自己名字中的野云,是不是就代表着自己该是这么孤独着生活在别人之外呢? 她想了很多很多东西,最后坚定了决心,仰起头,对自己说道:“庄野云,你要去中土,你要活下去。”她想好了,为了去中土,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自己的尊严。 这名说不清楚是好是坏的女子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站直了身子。 日已经完全落了,正是天黑的时刻。她借着太阳流落人间的最后一丝光明,看清了骆驼峰的方向,然后迈开步子,回到阁楼里去了。 ------------ 花间酒 第八十二章:露水姻缘 徐怀谷正在自己的小阁楼之中盘坐着,温养剑意。一丝一缕的小剑意从他的身体里游离出来,化作点点流光,环绕在他身边,看起来颇为奇妙。 这是徐怀谷晋升五境之后才发现的,自己的剑意似乎已经可以凝成实质,存在于天地之间了。 这对于剑修而言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因为从五境破六境之时,需要炼化一把本命飞剑,就是要以这些凝成实质的剑意作为本命飞剑的剑意。 因此剑修在五境是能够凝成的剑意越多,本命飞剑的威力也会越大。可是徐怀谷的心思并不在此,他在想着白天离开众人而走的庄野云。 本来经过上次酒楼一事,徐怀谷对庄野云已经有些厌恶,可今日看到这一名女子因为对手是樊萱而心灰意冷的模样,他莫名有点心疼。 徐怀谷不知缘故,只能把这心疼归咎于自己有些喜欢庄野云的相貌上。 月色已深,天边一道月牙儿如施舍般地撒落些许清辉,又被重重云雾所遮挡,今夜注定是个没有月光的夜晚。 徐怀谷在一片黑暗之中,心沉静了下来。周身的小剑意如游鱼一般,在他身体与外界不断来回穿梭着,灵动活泼。 他感觉自己与剑意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强了,这正是剑意精进之时的征兆,徐怀谷不敢浪费这一次机会,全心沉浸其中,渴望在剑道上更进一步。 可是一道细若蚊呐的敲门声却传入他的耳朵,把他从这人剑合一的境界之中拉了出来。 徐怀谷缓缓睁开眼,没有恼怒,今晚他的情绪安静得不同寻常。那敲门声只响了一次,但徐怀谷并不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他轻轻起身,走到门前,打开了那一扇木门。 有一名女子低头站在门外,穿着一袭白色薄纱裙,掌了一盏灯。灯光照耀出她的身材,恰如其分。 徐怀谷心中微微讶异,把那女子请进了阁楼,随后点起了阁楼里的几颗明珠,顿时楼里亮堂了起来。 不过这明珠却比不过太阳,散发出的光芒带着一丝朦胧之意。徐怀谷在之前养剑的地方坐下,那女子和他相对而坐。 她挽了一下头发,将有些散乱的青丝梳理到耳后。自她坐下以后,徐怀谷一直看着她的脸,那女子倒是显得颇为害羞,一直低着头不敢往上看。 在朦胧的灯光之下,那是一张极美的脸。徐怀谷曾经初见时觉得她的相貌甜美清秀,就像一只小鹿,那么现在看来,这便像一只受了伤担惊受怕的小鹿了。 徐怀谷问她说:“你来我这里干什么?”那女子正是白日里离开了众人的庄野云,她说:“我知道自己敌不过樊萱,可我想去中土。”徐怀谷有点失落地点了头,说:“我明白了,你是想要我帮你。”庄野云说:“是,我想要作为你的道侣前去中土。”徐怀谷眯起眼睛,审视着面前容貌动人的女子,陷入沉思。 庄野云起身,坐在了徐怀谷身侧,轻轻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角,徐怀谷没有动。 他看着庄野云依偎在自己身边,一时间心思杂乱,不知从何捋起。庄野云今日是有精心打扮过的,施了些粉黛,又穿着那一件白色纱裙,徐怀谷甚至能透过纱裙感受到她的肌肤的温度,可他暂时没有别的杂念。 徐怀谷问她说:“你并不喜欢我,何必依靠这种方式去中土呢?去中土的办法有很多,这对你并无好处。”庄野云无奈地苦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并不喜欢你?我在这紫霞宗认识那么多修士,为何只找你却不找别人?果然我是不被你所信任的。”徐怀谷心中有些不安,手便下意识扶上了她的肩角。 阁楼里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二人略显慌乱的呼吸声。徐怀谷还有最后一件事想要知道,便轻声问她:“为何非去中土不可,你在梅花宗地位很高,去了中土,便只能是泛泛之辈了。”庄野云盯着他的眼睛,说:“东扶摇洲就快要死了,只有去中土,才能活下来。”徐怀谷叹了一口气,说:“又是为了妖族入侵一事?”庄野云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点了点头,并未追问徐怀谷为何知道这件本该绝密之事。 徐怀谷说:“我曾经遇见过一个人,也是如你这般知道妖族即将入侵之事。只不过他的选择并不是逃避,而是与宗门共进退到底。”那是李思青。 庄野云皱眉,说:“你是在指责我?”徐怀谷摇摇头,道:“并不是,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和你说说罢了。人人生来皆有自己的权利,其中以保全自己性命为最大。你只是想要活下去,如果这也能被责怪的话,那天底下还有什么道理可言?只不过你与李思青选择了不同的路,在我眼里,算不上对错。”徐怀谷知道,庄野云所做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包括今夜到自己的阁楼中来,也是为此。 可是其中是否如她所说有真心,徐怀谷觉得应该是有的,只不过不知道有几分罢了,所以他可怜她。 徐怀谷对她说:“可我并没有前去中土的打算,就算是进了道会的前二十名,也只能把我的名额空着了。不过你若是想要,我可以把名额让给你。”庄野云微微惊疑了一瞬,便说:“为何不去,你明明知道留在东扶摇洲必定会死,到时候再走就太晚了。”徐怀谷说:“我生在东扶摇洲,我的亲人朋友,还有我喜欢的人,都在东扶摇洲,我不会走。不过你不用担心,这次道会之后,我会马上启程去扶摇宗,在那里继续修行。若是妖族入侵,东扶摇洲沦陷那一天,我还活着的话,我应该会去中土,到时候我们俩或许还能再见。”看书溂庄野云失落地问他:“为什么不走,硬要留在这,以你的修为,对大局根本造不成半点影响。”徐怀谷道:“以我现在的实力,确实不行,可十年后,二十年后呢?总有一天,我会站起来,以我手中的剑,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你我志不同道不合,走不到一起去。”庄野云蹙眉,道:“你果然是嫌弃我,可我虽放荡,尚还是处子之身。纵然最后走不到一起去,连这露水姻缘也不行?”徐怀谷轻声说:“我还是初次。”庄野云娇羞一笑,自然有万种风情。 她轻轻解开了衣裳,露出雪白的脖颈和锁骨,双手搂住了徐怀谷的脖子,面对着他。 今晚,那一轮冷清的月也变得温柔起来。……柳婉儿早就一人回到了阁楼里,今夜她的心思没理由地很杂乱,连剑都练不进去。 无奈之下,她走出了阁楼,打算在这附近散散心。骆驼峰是紫霞宗专门为此次道会而准备的住所,因此在山上,全都是来参加道会的弟子,并无几名紫霞宗的本宗弟子。 此时夜已经很深,恰好又是这么一个漆黑的夜晚,骆驼峰上更加孤寂清冷,人烟稀缺,柳婉儿一路走来,连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不过她在出门之时倒是看见徐怀谷的那间阁楼亮着灯,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柳婉儿并没有敲门。 她有点怀念在清风谷的年幼时光了,那个时候的她,最喜欢做的事之一就是走夜路。 那种孤独和安静的感觉,在她开始努力修行之后,变得很少了。柳婉儿有点伤感,不过正在她回忆往事之时,却听见身边似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柳婉儿一惊,赶紧闪身躲在了一棵树后,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不过马上,她就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可笑。 毕竟骆驼峰住了这么多人,兴许也有人和自己一样在外面散心呢?可她的直觉却告诉她这件事不对劲,于是待得那脚步声离自己稍微远些了,她便轻手轻脚跟了上去。 那人走得很急,一路下了山,拐到了一处山脚处,便停了下来,柳婉儿则在山坡一棵树后躲着,想看那人究竟要干什么。 他在山脚处等候了不多时,便有一名白衣女子到了山脚,二人显然是约好了的,在小声商量着什么。 柳婉儿心中不禁怀疑起了自己,该不会就是一男一女私会而已?难道是自己多疑了? 可就在这时,她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妖气,方向就来自那两人。之前她一直跟着那男子,并无妖气,那么妖气必然来自那白衣女子身上,没想到在这紫霞宗,竟然有妖混了进来。 柳婉儿意识到了事情也许并不简单,便好好躲着,专注下来,想要听清他们究竟再说些什么。 但是那二人声音很小,隔得又远,她一个字也没听清。不多时,那二人就已经交谈完,白衣女子先行一步,迅速隐入丛林,消失不见。 而那男子也不再多停留,沿着来时的路准备回骆驼峰。柳婉儿蹲在原地,看着那男子从自己面前不远处走过,收起了呼吸,死死盯着那人,想要看清他的面貌。 那人越来越近,柳婉儿终于看清他的眉目,竟然是那天在酒楼喝酒不付钱之人,可不就是姜承错。 柳婉儿皱紧眉头,心里思忖着这号称江湖野修的姜承错,为何会与妖扯上关系? 姜承错的来历本来就神秘,这么一来,就更加是一团迷雾了。柳婉儿觉得此事不可小觑,等姜承错离开自己远了,便也抱着疑惑,回了阁楼。 ------------ 花间酒 第八十三章:左手剑 几近黎明时分,那享受过一夜之欢的二人才依依惜别。虽说庄野云最初之目的不过是想要借徐怀谷之手前去中土,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可事实确实如同她自己所言,本来她对于徐怀谷就是有着几分欢喜的,这一夜过后,心中那一股暧昧的情愫更加开始生长了。 再说到徐怀谷这边,初识人事的他不免也是手忙脚乱,心神不宁。事后想来,昨晚之事本来确实不该,他也从没有想到过自己定力会如此差,如此草率便与一名萍水相逢之人行此大事,不禁对自己产生了一些怀疑。 自己虽然说喜欢不上她的品性,可她的相貌却着实令人着迷,那一颦一动,一眸一笑,过了昨夜到今早,更加摄人心魄了。 徐怀谷责怪了自己一番,可也算不上后悔,毕竟还是自己受不住诱惑罢了。 只是今后该怎么对待她呢?仅仅只是把她送去中土,二人的缘分就结束了吗? 他明知不该陷入太深,可是终究有点舍不得,便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久,柳婉儿便过来看他。徐怀谷对她愧疚得很,便把那一块平安无事牌从腰间摘下,收进了包裹里,暂时不佩戴了。 柳婉儿见他似乎有心事,便问了几句,徐怀谷羞愧,又不敢坦白,便随意搪塞了过去,引得柳婉儿连连皱眉。 她见徐怀谷并不愿意多说,便告诉他:“和你说一件事,昨晚我心思不知为何很乱,就没有练剑,而是出去散了散心,哪知见到了溂徐怀谷心中大惊,以为她见到了庄野云,便慌忙问道:“何事?”柳婉儿看了他一眼,说:“昨夜我出了阁楼之后,在骆驼峰散步时,遇见了一名男子外出。我见他有蹊跷,便小心跟了上去。哪知确实如此,他一路走到了山脚处,和一名白衣女子相会,也不知聊了些什么。”徐怀谷听见和自己无关,才舒了一口气,说:“男女之间幽会,应该也不至于有什么惊奇吧?”柳婉儿笑道:“这才是事情最奇怪的地方,那二人若是常人也就罢了,可那女子是一只妖,而那男子却是姜承错!”徐怀谷顿感疑惑,说:“好奇怪,姜承错竟然会和妖混在一起。”柳婉儿说:“你还记得上次在酒楼之时,姜承错说你和他认识同一个人?这人说话古怪,来历又是那不清不楚的野修,实力也如此强横,怕是有什么秘密背负在身上。我有预感,他说不定才是这次道会最后的胜者。”徐怀谷皱眉,说:“这也说不清,毕竟还有殷子实、樊萱等人,他想要夺魁,只怕不轻松。”柳婉儿问他:“那你呢?你准备拿多少名?”徐怀谷随意笑道:“进个前十吧,那前面几人的争斗,我就不参与了。刀剑的锋芒太盛,容易被折断。”柳婉儿点头,提醒道:“你可要小心,心湖飞剑千万不能出,要是让天下知道东扶摇洲出了个天生剑胎,只怕又要起风波。”徐怀谷答应道:“知道了,你以后去中土,也要小心。”柳婉儿笑着说:“自然如此,到时候等我学剑归来,我们还会相见。”徐怀谷拍了拍她,责怪地说:“这还没分别呢,就开始说这样的话。”柳婉儿一笑置之。 她今早来这里就是想要告诉徐怀谷昨夜所见姜承错一事,现在话也说完了,便也回了自己的阁楼,静心养剑,为几日后的第二轮比试做准备。 而徐怀谷也收起了关于庄野云的那些心思,继续温养剑意。后几日里,日子过得很平静,庄野云没再来找过徐怀谷。 只不过几人在这几日里还一起去过一次酒楼,她依旧和以前一样对自己很热情,就像那一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而柳婉儿也照例对她冷眼相看。 这几日过去,便到了道会第二轮比试的日子了。在这一轮里,总共有十八场比试,分三日举办。 徐怀谷的场次在第二日,柳婉儿和杜乐湛都是在第一日,而卢苇和庄野云则是在最后一日。 徐怀谷准备把些场次都看下来,毕竟庄野云与自己有过那关系,梅花宗也算是与他相纠葛了。 第一日里,柳婉儿的那一场分外轻松,对手那一名五境中期的修士明显是凭运气进的第二轮,柳婉儿只不过出了寥寥几剑就落败了。 而杜乐湛那一场则很僵持,毕竟对手也是一名五境巅峰,而且还来自扶摇宗。 这一场比试很有看头,许多修士都想知道,东扶摇洲第一剑宗和第二剑宗,究竟谁更强上一分。 可惜持久鏖战过后,杜乐湛还是惜败了,止步于二十名之外,徐怀谷和柳婉儿都扼腕叹息。 接下来便是徐怀谷的那一场,话说那名叫曹知春的金刚宗女子的名头在修行界之中很大,似乎只比殷子实等人稍逊一筹而已。 徐怀谷知道此事之后,也不得已认真起来。毕竟若是只在这第二轮就输了,不仅辜负了谢卿云之意,自己夸下的海口也得让他颜面扫地。 而且,庄野云也就去不了中土了。所以这一战,他必须赢,而那本该有实力进入前二十的曹知春,只能怪自己运气不佳了。 不过除了徐怀谷和他身边的人之外,所有的修士无一例外地认为徐怀谷必输无疑。 毕竟曹知春是五境巅峰,成名已久,而徐怀谷仅仅只是五境初期,无名之辈,第一轮还是凭着运气才过的。 孰优孰劣,一眼便知。因此当徐怀谷登上那一座五雷台之时,台下看客稀疏,大多在闲聊着,并不十分在意这一场比试,在他们心中,结果已定。 徐怀谷看见了柳婉儿一行人,落败的杜乐湛也在,包括梅花宗的卢苇,还有庄野云。 他拔剑,那是 “沧水”,对付曹知春,他不敢懈怠。在场有些内行人马上便看出了那一把剑的端倪,那剑的剑意,分明出自扶摇宗。 可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而且很冷静,并没有说出来。当那女子和徐怀谷相对而立的时候,徐怀谷才知道曹知春比起画像之上,看起来更加浓眉大眼,倒像一名汉子。 主修体魄之人确实如此,所以为何说女子修道的居多,女子武夫或是炼体,其实样貌上会有很大的变化。 曹知春与徐怀谷差不多高,她面色凝重,说:“我见过你上一场的比试,你不是靠运气赢的,你在藏拙。不过对付我,请全力以赴,我也会出全力,这是修士之间的尊重,不然你就得在第二轮输了。”徐怀谷也说:“你出全力是最好,至于我要不要出,还得看你能逼出几分。”曹知春向前踏出一步站稳,手中握住一柄长刀,便对着徐怀谷一刀劈来。 这还是徐怀谷第一次对战主修体魄的修士,像极了武夫的路数,就是仗着体魄优势近身搏杀。 徐怀谷并不觉得自己的近身厮杀会比她差,便也持剑冲杀而上。不过就在她的长刀与短剑相碰的一瞬,徐怀谷却将剑锋一转,与那刀锋相接划过,自己则从她身侧转到她身后,迅速收回短剑便是一剑斩出。 曹知春来不及回身,只好对着身后盲目一刀劈去,运气还不错,恰好接住了这一剑。 曹知春使的是长刀,徐怀谷只是一把短剑,力道上自然不敌,顿时身形向后退了好几步,堪堪稳住。 这一刀的力度,比上次扶摇宗叶冷的剑大很多,徐怀谷便知道自己的力道不如她。 曹知春的实力,绝不可小觑。那么徐怀谷引以为凭借的就只有自己的剑术了,于力道之中使出巧力,以技巧胜过蛮力,徐怀谷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曹知春出了这一刀,脸色冰冷,转过身来。她知道刚才若不是自己出刀快,又恰好接住那一剑,现在怕是重伤。 不过她并不畏惧,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她如此快活地出刀了。她心里有着与那武夫类似的信念,越是遇到强敌,战意越是浓烈。 刀剑无眼,又是几个回合过去,曹知春战意高涨,一刀比一刀更快,而徐怀谷则不敢硬碰,一直在闪躲,试图从她的刀法之中寻找出破绽。 直到比试白热化之时,场下的众人才终于明白过来这名姓徐的清风谷剑修,并不如他们口中那般不堪,便开始认真观看这一场不可错过的刀剑之争。 曹知春果然如她所言,尽了全力。虽然出了这么多刀,但极有章法,一刀接下一刀。 徐怀谷找不到突破口,只好下了决心,险中求胜。又是一刀迎面而来,徐怀谷终于不再躲避,出剑抵挡。 只不过这柄剑似乎出的角度不对,这一重刀而下,剑柄顿时难以握住,从徐怀谷的手中翻飞而去。 曹知春眼神一凛,哪里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赶紧对着徐怀谷迅速一刀而去。 也就是这仓促的一刀,终于给徐怀谷落了破绽。他早有预料这一刀的来向,那柄飞出的剑也是他有意所为。 他躲过曹知春以为必中的一刀,翻身向后,准备去接那把剑。曹知春暗道不妙,赶紧一刀向后,想要把那剑挑飞,却哪知徐怀谷不以右手,却以左手接剑,顺着刀锋的一侧刺向她心口。 这一切,都只在那柄剑落下之前一气呵成地完成。负责审判的那一名九境修士再次出现了,以二指握住徐怀谷的剑,对着空中的时小枫说道:“胜负已定。”曹知春面色阴沉如水,在蒲团之上解说的时小枫也被这电光火石之间的刀剑碰撞惊住了,此时听了长老的话,才赶紧宣布:“本场比试的胜者再次是清风谷的徐怀谷!”场下众修士也看得心惊,此时见徐怀谷胜了,更是愕然。 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徐怀谷第一轮的胜利并不是运气,而是他的实力,他们同时也在为自己的无知也羞愧。 徐怀谷笑意盈盈,走下台,不顾周围修士的议论,而看向柳婉儿一行人所在之地。 他看到庄野云也看着他,轻轻地笑着,实在很美。前往中土的资格,我帮你拿到手了。 徐怀谷也笑了,在心里默念道。 ------------ 花间酒 第八十四章:云散了 今日徐怀谷一战过后,算是成名了。本来曹知春算是这次道会里仅次于殷子实、樊萱、沈峨眉等夺魁人选的人,可是依旧被徐怀谷所击败,未免让众修士对这个清风谷出来的无名剑客刮目相看,而这次道会也随着徐怀谷的出全力而变得更加有意思了起来。 不过众修士觉得徐怀谷的实力虽然强,但也只能止步于此,与殷子实等人依旧没法比。 事实上,徐怀谷今天对阵曹知春,也确实算是把自己除了心湖飞剑以外的看家本领全部施展了出来,最后也只是靠那一柄出人意料的左手剑才险胜曹知春。 参会之人中确实卧虎藏龙,这不禁让徐怀谷也对道会重视起来。接下来第三日的比试只剩下卢苇和庄野云二人。 庄野云对阵樊萱,自然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于是这天夜晚,她又偷偷来了徐怀谷的阁楼,二人并肩坐着,在屋子里闲聊。 徐怀谷对她说:“你可以放心了,这场我赢了下来,就已经进入前二十人,就算之后输了,也不会妨碍你去中土。”庄野云感激地点头,随后温顺地靠在了他肩上,任凭徐怀谷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和发丝。 徐怀谷把视线从她的脸移向别处,问道:“你说我们这关系,到底算什么?”庄野云说:“你想是什么,就是什么。若你愿意公开,我做你道侣也可以,若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也不会说出去,就这样也好。不过既然我心里认定了你,自然今后行事会收敛的,你不必担心我。”徐怀谷低头,有些羞愧地说:“可我已经有道侣了。”庄野云惊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是谁?难道是柳婉儿?”徐怀谷摇摇头,说:“不是,柳婉儿与我仅仅只是朋友而已。是另一个人,你并不认识。”庄野云叹了一口气,说:“好一个拈花惹草、风流倜傥的剑修。我这么一个后来者自然是管不到你,可我得提醒你,你说柳婉儿与你只是朋友,到底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那几天喝酒我坐在你身边的时候,她的眼神就差没把我给杀了,一个普通朋友会这样做?徐怀谷,有女子爱慕当然不是坏事,可若是把这爱慕当做享受,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对你的好,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一句话恰好说中他的痛处,徐怀谷惘然,许久才点了头,说:“知道了。”气氛到这有点沉默,徐怀谷心里在想别的事情,庄野云把身子挨得更近了些,才让他把心思回转过来。 徐怀谷问她说:“那你明天面对樊萱之时如何,直接认输吗?”庄野云摇头道:“直接认输未免太难看了,我会尽全力和她一比,也试一试这东扶摇洲最杰出之人的实力究竟有多厉害。反正有那一名九境修士在,不会死就是了。”徐怀谷稍微舒心了些。 若是庄野云打算直接认输,他自然不会不遵守承诺,可却会失望。而现在她的抉择,才是徐怀谷心里所认同的。 她本心并不坏,资质也尚好,日后去到中土修行,避开东扶摇洲的纷争,说不定会有一番成就。 到那个时候,她就不会仅仅因为一件事,如此委屈自己了。那个时候的她,如果徐怀谷再遇见的话,应该会更喜欢,所以徐怀谷有点期待二人以后的相遇该是如何。 不过现在,她就在自己的怀里。徐怀谷搂住怀里那温香软玉,暂且不去想别的事情,就这么安静地拥着她,好似岁月就不曾流逝了。 庄野云给他的感觉是与众不同的,与余芹和柳婉儿都不同。对于余芹,他更多的是责任与关心,而在男女情爱方面,倒有些欠缺了。 而柳婉儿虽然与他谈得来,而且心灵纯净,资质也极好,与徐怀谷有点门当户对的感觉。 而在庄野云这里,徐怀谷感受到的是一种释放,可以在她面前变成一个不加掩饰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恶人。 庄野云确实很能调动徐怀谷内心的罪恶一面,这种野性的释放,令徐怀谷有点着迷,这是独属于庄野云的魅力。 徐怀谷想到这,突然咧嘴一笑,似乎不再在乎那些仁义道德、君子慎独了,只想享受这一刻的欲望。 是的,这种最简单的欲望,却最令人难以抵挡。他喜欢的仅仅是庄野云的相貌,她也知道。 所以徐怀谷在这一刻像是冲破了一道枷锁,他的手从庄野云的脸颊一路向下,划过锁骨和肩角,搂住她的腰。 庄野云害羞得红了脸,徐怀谷低头吻了下去。在这一刻,庄野云突然脑子里一片空白了,似乎比上一次鱼水之欢时的感触更加热烈。 上一次二人只是交易,以及纯粹的欲望,可是徐怀谷的这一吻,是有了真正情感的。 原来爱一个人的外在,也能有真情。庄野云心中有感动在逐渐生起,她彻底认定了眼前这个人,哪怕他喜欢的是自己的外表。 她闭上了眼,热烈的回应着,便又是一夜缠绵。……昨夜已经过去,现在是白天了,徐怀谷在五雷台下,看向即将开始的庄野云与樊萱之间的比试。 台下看客极多,都是想来瞻仰这一位紫霞宗的大道种子的手段。樊萱在上一场的比试中,对阵之人直接认了输,导致樊萱至今还尚未出手,因此今日看客中好奇之人居多。 不过徐怀谷并不好奇樊萱的手段,他只是来看着庄野云打完这一场比试。 就算要输,也不能轻易就输。樊萱就是上次画像上的脸色苍白女子,不过真人比画像显得更加冷清。 从台下到台上,她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过话,没有与任何一人对视,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任何一人。 似乎这些看客对她而言都是不值一看的蝼蚁,而只有她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神。 徐怀谷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皱眉,依旧看着她。庄野云从另外一边上台了,立在樊萱对面,有点紧张地咬住嘴唇,额头上急得有汗水渗出。 比试在时小枫的主持下开始了,可是许久,樊萱都没有出手,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樊萱不动,庄野云自然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她想了想,对樊萱说道:“我不认输。”樊萱微微点头,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有细小的电弧在她的指尖跳跃。 那电弧很快变大,成为一道淡蓝色的雷电,对着庄野云而来。那一道雷电速度极快,转瞬即至,比起徐怀谷的剑气亦或是心湖飞剑都要更快,徐怀谷不禁在心里为庄野云捏一把汗。 庄野云急忙也使出一道白色灵气抵挡,虽说勉强接住了这一道雷,可是她却觉得自己的手臂都被雷电的力量所侵蚀,有些酥麻之感。 好在至少接下了樊萱一招,庄野云心里还觉得庆幸。这一招过后,樊萱又一抬手,顿时雷电之力更加澎湃,五雷台上的空气里都充满了电弧,眨眼间又是几道雷电凝聚。 那雷霆之速哪里是人能比拟?好几道雷电过去,庄野云只堪堪躲过一道,另外几道被她用自身的灵气和法宝硬生生抵挡下来,自己便元气大伤,有些狼狈。 已经接下樊萱两招,徐怀谷觉得差不多是时候认输了。再打下去,于她而言一点好处都没有。 可是庄野云似乎并没有现在就认输之意,她还想再多坚持一会儿,徐怀谷有点为她心急。 樊萱已经使出两招,第三招她没有再藏掖了。她摘下右手腕的一条银链子,轻轻注入雷霆之力,那一条银链子便如被激活的野兽一般,苏醒过来。 那银链子是一道极好的上等法宝,一被催动,立马化成了一条雷鞭,带着狂暴的雷霆之力,奔向对面的庄野云。 这一招的雷霆之力,绝对是杀招。徐怀谷在心里早已急不可耐,想着庄野云为何还不认输,难道她是想要那一名九境修士救她? 面对那雷鞭,庄野云皱紧眉头,死死咬牙,同样祭出一件上等法宝,想要看她的雷鞭究竟威力有多大。 当雷鞭与这件法宝碰撞之时,顿时爆发出极其耀眼的光芒,台上在这一瞬间亮如那空中的太阳,根本无法直视。 那一道雷鞭的威力太大了,徐怀谷自问在不出心湖飞剑的情况下,绝对拦不下这一道雷鞭。 殷子实也看见了这一道雷霆之威,心里不免一沉,他从现在开始才觉得,自己的实力与樊萱似乎还差了一点。 这次道会,应该是她为魁。可是庄野云却还在台上,这道雷霆之威,绝不是她能接下的! 徐怀谷焦急地看着台上,只能寄希望于那一名九境修士的保护。从道会开始到现在,众人所经历的生死一刻有好几十次,都被他一一救下,可是徐怀谷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许久,雷霆的耀眼光芒终于散去,那台上露出两人的身影。徐怀谷心里那一根绷紧的弦刚松下去,却见除了樊萱之外,另外那一名身影不是庄野云,而是那一名九境的修士! 庄野云去哪了?徐怀谷心头不安之意更加浓烈,他挤着人群,往里面走去,柳婉儿和卢苇则在后面焦急地跟着,想要一探究竟。 待得他走得近了,看清台上之景时,便眼神枯槁,心如死灰。那台上分明躺了一人,不是庄野云还能是谁。 徐怀谷头脑一片空白,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急忙跑到了台上躺着的庄野云身边,蹲下身子,看着她已经被雷电击的焦黑的侧脸,心头间悲酸苦楚竟不知从何说起。 那九境的老修士愣在原地许久,才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施了一些术法,让庄野云的样貌变回了原样,可是人却是已经没有了呼吸,再也救不回来了。 卢苇此时也跑上了五雷台,看见庄野云竟然死了,只好蹲在她身边,嚎啕大哭。 那一名九境修士愧疚说道:“是老夫失手了,只能让她走得好看些吧。”徐怀谷愤怒地起身,盯着那人,吼道:“你失手之人为何是她?为何偏偏是她!”在场之人都被徐怀谷的语气给吓到了,那老修士可是九境啊,平时紫霞宗主也得对他以礼相待,竟然被这么一个五境小修士吼? 好在那老修士脾性还不错,并没有责怪徐怀谷,而是沉重地解释说:“樊萱的雷太快了,比起之前你们所有人的术法都快。道会比试本来就是生死自负,老夫这一失手也并不是有意为之,你也请节哀吧。”徐怀谷转头看向樊萱,却见她依旧冷着脸,似乎对庄野云的死毫不在意。 他恨得咬牙切齿,当即拔剑出鞘,指向樊萱,说:“我问你,你为何杀她!”樊萱冷冷道:“她自己不愿意认输,又技不如人,还能怎样?”徐怀谷听了这一席话,不禁怒极反笑,骂道:“好一个紫霞宗的天才,竟是个如此冷血的牲畜!好,很好!我前些年见到紫霞宗行事鲁莽,这几年过去,依旧如此!在场之人不妨说说,杀人之后没有丝毫悔改,这天理何在!”樊萱怒目看向徐怀谷,那之前还和善的老修士也有了怒意,盯着徐怀谷,不过他丝毫不惧。 只是那台下众人听到徐怀谷的话,之前还在沸沸扬扬的议论声全都消失,几百人的场下,鸦雀无声。 在紫霞宗的面前,没有人敢说天理,紫霞宗的道理就是天理。原来如此。 徐怀谷从来没有对这个世界如此失望过,他把剑尖指向樊萱,说:“我会在道会上杀了你,一命偿一命。”樊萱冷笑,道:“无名之辈,能闯到道会的最后再说,我会送你去见她。” ------------ 花间酒 第八十五章:酝酿 正在徐怀谷和樊萱对峙之际,有一道笑声打破了寂静。 “哈哈哈,原来紫霞宗就是这么一个草菅人命的宗门?这次回去,看来我得和江湖上的兄弟们好好说道说道!”这声音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与狂傲,有一名男子在众修士的目光下大步走向了台上,直到和徐怀谷并肩站着,看向樊萱。 徐怀谷瞥了一眼,那是姜承错。姜承错对徐怀谷说道:“徐兄弟,这场下的修士都是有名有派的仙家,怕死,怕宗门被牵连,不敢说话。可我姜承错是野修,以江湖为家,怕紫霞宗个屁!我来说句公道话,今日之事,樊萱大错,徐兄弟骂得好!”樊萱脸色愈渐冰冷,姜承错冷笑着回应,徐怀谷依旧死死盯住她,杀意凛然。 闹剧至今,除了这一名九境老修士,还没有紫霞宗的高层出现,甚至连梅花宗那一名带队的老妪都不知身影。 庄野云的死,连她的宗门都不愿意出手,只有徐怀谷和姜承错来出头。 徐怀谷的杀意已经抵挡不住,心湖飞剑跃跃欲试,他在考虑自己能否一剑杀了樊萱,至于后果,他不去想。 柳婉儿见他情绪太激动,赶紧走到他身后,提醒道:“徐怀谷,你冷静一点!现在杀不得她,紫霞宗的宗主还有其他长老都盯着这里,你现在出剑,必死无疑。再过几日,我们从长计议,必然会为她报仇的。”徐怀谷咬牙,狠狠瞪了一眼樊萱,最后收剑回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柳婉儿看向台上的庄野云,心里同样悲痛。尽管二人之前并不和睦,可无论谁看见一个今早还鲜活的人,眨眼间就死了,那种通性的感伤还是不可避免。 她叹了一口气,走到还在哭泣着不知所措的卢苇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知道该说什么劝慰的话。 这一场看似只是修士之间切磋比试的道会,从死了第一个人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道会的第二轮过去了,以庄野云的死结束。可是一个人的死只作为谈资议论了三两天,酒楼里面的话题又都转向了夺魁之人,仿佛死者不曾存在过一样。 梅花宗因为这一件事,退出了这一届道会,庄野云的尸首也被她的宗门之人带了回去。 为了安抚梅花宗,卢锦和卢苇都被算进了前二十人,有了去中土的资格,可是这资格,是庄野云拿命换来的。 卢锦听说这件事,哭得死去活来,可也拿紫霞宗没有办法。毕竟那是樊萱,是紫霞宗百年难遇的天才,紫霞宗绝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她如何,最多只是表面上的一些惩处罢了,谁叫梅花宗与紫霞宗的差距这么大呢? 徐怀谷觉得世间的道理不该这样,规则不应该只由强者所决定,弱者只配服从和妥协。 几年前他与李紫和慕容狄对峙的场景再度出现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已经冷下来的对紫霞宗的恨意,再次高涨,比起以前更甚。只不过这些年过去,他已经会把愤恨隐藏在心里了。 因为他知道,有恨意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只有把心中的恨意发泄出去,真真切切地杀了樊萱,问剑了紫霞宗,那才值得骄傲。 但现在他还不够资本。徐怀谷孤身一人坐在一处僻静的山崖上,看着远方的景色,心头间五味杂陈。 有悲伤,有愤怒,也有迷茫和无助。庄野云与徐怀谷虽说只是有过露水姻缘,但也是他身边重要的人,何况那一夜的吻,徐怀谷是动了真情的。 他还期待着二人以后在中土的相遇,转眼间竟是永别了。他提起酒壶,狠狠给自己灌了一口,再次陷入回忆之中。 那两晚的缠绵悱恻,徐怀谷以前还可以释怀,可现在他知道,他是真的永远也忘不了这个让他享受罪恶的女子了。 柳婉儿不知何时找到了他,静静站在他的身后,就看着他佝偻着身子,一口接着一口地喝酒,像是苍老了许多岁。 她走了过去,坐在徐怀谷身边,关心地看向他,说:“我知道你心里痛苦,但你一定得振作起来,这么一直喝下去总不是个事。”徐怀谷摇摇头,怅然说:“婉儿,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是这样的。修行和实力可以凌驾于道德之上,而那些天天把仁义道德说在嘴边的人,才是最不讲理之人。”柳婉儿皱眉,说:“这个世界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不要对它太失望了,徐怀谷。这只是一个意外,那名九境的老修士确实不是有意为之。”徐怀谷愤怒说:“他不是有意为之,那么樊萱呢?再者,不是有意为之便可以无错?那么这件事到底是谁的责任,天底下的理还能说清吗?”他摇头,道:“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柳婉儿担忧地看着他,似乎徐怀谷有心结在庄野云身上,再这样沉沦下去,心魔就要滋生了。 她关切地问徐怀谷:“你有事情瞒着我,你到底是怎么了?”徐怀谷愤然说道:“庄野云她曾经找过我,想让我帮她去中土,我答应了。她的本心并不坏,那些我们曾经见到她的所作所为,只是因为她想要活下去,仅此而已。可现在一个只是想要活下去的人,却死了,你明白我的心情吗?”柳婉儿试探着问道:“你是觉得世道不公?” “如果一个人仅仅是想要活着,都是一种错误,都有人要拦着她的路的话,那我不喜欢这个世界。”徐怀谷痛苦地别转过脸,落了两行泪,又赶紧拭去,说道:“我是多么希望这样的一个人能好好活着啊!不为别的,只为了她求生的心。可是事已至此,她死了,必须有人付出代价。”柳婉儿担心地问:“你想要干嘛?”徐怀谷猛地把手中的酒壶掷向地面,砸得粉碎。 他冷冷说道:“我说过,一命偿一命,我要樊萱死!”……紫霞宗群山的一处不知名树林里,有一名白衣女子躺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枝上,晒着太阳,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她已经有好几日都住在这树上了,没办法,下面有紫霞宗的弟子在巡山,严格得很,她想要不被发现,只能躲在树上。 突然,她抽了抽鼻子,像是嗅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看向树林的一处。 她的眼睛很美,柳叶细眉下,那是一双浅绿色的眸子。有一名男子从树林的那个方向走了出来,他边走路边仰着头,往树上四处打量着。 白衣女子看见他,终于来了兴趣,轻声说:“姓姜的,我在这,快点上来!”姜承错转过头,赶紧跳上了那一条粗大的树枝,与白衣女子对坐。 白衣女子好奇地问他:“还没到我们上次约定的时间,你来找我干嘛?是不是道会输了,找我一起回去?”姜承错神色焦急,说:“白师姐,压根就不是这事儿,是你上次嘱咐我好好关注的那个叫徐怀谷的人,他出事了。”白衣女子脸色一变,严肃起来,问:“什么事,快点告诉我。”姜承错说:“昨天道会的时候,有一轮比试,是梅花宗的庄野云对阵紫霞宗的樊萱。那叫做庄野云的女子自然不敌,但又没有及时认输,而那负责保护道会不出人命的九境老修士也失手了,庄野云便意外死在了樊萱手下。”樊萱的名头,白衣女子自然知晓,而这叫做庄野云的人,她却从未听说,这结果并不意外,只是道会死人一事确实不光彩。 她赶紧催促姜承错:“你别卖关子,赶紧说,不然有你好果子吃!”这在众人心中傲然不可一世,又来历神秘的野修,在白衣女子面前却毫无脾气,继续说:“谁知徐怀谷与那一名死去的女子相识,似乎关系还并不一般。他当即就跑上台,痛声斥骂紫霞宗和樊萱,还说要樊萱偿命。我这寻思着他想让樊萱偿命,紫霞宗还不得先要了他的命,便赶紧告诉白师姐你来了。”白衣女子略皱秀眉,问:“徐怀谷他现在实力如何,当真有本事让樊萱偿命?”姜承错不确定地说:“在这一轮的比试中,他对阵的是金刚宗的曹知春,最后虽然是险胜,但也看得出来他实力不俗。只不过对上樊萱,胜算估计还是不大,更别说要杀她了。白师姐你这么关心他,要不去劝劝?”白衣女子仔细想了想,问:“师父她现在在哪?”姜承错一拍腿,急得满头大汗,说:“白师姐,师父她老人家还在白芷洲,你要把她找来东扶摇洲,就为了救这姓徐的?那师父还不得怪罪死你。”白衣女子摇摇头,说:“你来师父门下时间晚,还不知道几年前在兴庆的时候,师父曾经与这人有过善缘。现在他出落得不错,资质也好,说不定愿意在他身上加大点投资呢?而且我认他做弟弟,那你们也是兄弟,师父若是怪罪下来,难道要我一个人扛着?你这做师弟的拉的下这个脸吗?”姜承错无奈地听着师姐扯歪理,只好叫苦不迭地答应了下来。 白衣女子从袖口里捻出了一柄传信小飞剑,约莫两寸长,用信纸写下事情原委,系在剑上。 她放开飞剑,那传信飞剑便如入水之鱼,转眼消失不见了。白衣女子做完这一切,才舒心起来,继续躺了下来,揉了揉眼睛,似乎又要睡觉了。 姜承错心里有点后悔,他本来只是把这事作为谈资和白师姐一说,哪知就要惊动师父了。 这要是师父知道事情是他告诉白师姐的,自己还不得掉一层皮?他哭丧着脸,像个小孩子一样,与那众人眼里的姜承错判若两人。 白衣女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坐起身,摸了摸他的脑袋,补了一句:“你顺便去查查那个叫庄野云的女子和徐怀谷是什么关系,要是樊萱杀了我的弟媳妇,我也饶不了她。”说完这一句,也不等姜承错回答,女子把他的脑袋顺势一推,便把他推下了树枝,掉到树下去了。 白衣女子闭着眼睛躺下,想着几年前那个在兴庆城里为了几两银子而发愁的孩子,现在已经可以提剑对着东扶摇洲最杰出之人,要她杀人偿命,白衣女子的心里就很欣慰。 只是他成长得太快了,快到她这个姐姐都有点始料不及。她还记得他当初告诉她的话。 若是有人与你为敌,便就是与我作对;若是天下人与你为敌,我便帮你问剑天下人! 她嘴角微微上扬,浅笑起来,她会很期待那一天。 ------------ 花间酒 第八十六章:决战 有人死了,但更多人还活着,道会依旧在继续进行。徐怀谷还在参会,当时他说过,要在道会上让樊萱偿命,可不是说说而已。 所以之后几天里,他便从沉沦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认真地炼化那一颗剑丹,而他的修为也在这夜以继日的努力修行之下,成功到了五境中期。 虽然只是一小点进步,但已经属实不易了。寻常修士想要从五境初期突破到五境中期,起码得花上一年半载,而他仅仅在半月内就做到了。 徐怀谷最近几天练剑宛如疯魔,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什么人也都不见,急得柳婉儿都没心思顾着自己的比试了。 她知道徐怀谷那犟脾气,最是固执,只要心里认定一件事,除非心结解开,不然谁的话都是耳边风。 她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写了一封信,以飞剑带回清风谷,询问谷主是否相救。 只不过柳婉儿觉得谢卿云并不太可能救他,况且紫霞宗主可是十境修士,若是他出手,谢卿云也救不走徐怀谷,柳婉儿也只能如此死马当活马医,聊以慰藉罢了。 姜承错这几日也刻意与徐怀谷走近,他来拜访过好几次徐怀谷,不过都被柳婉儿以徐怀谷在练剑为由推脱了。 那天晚上她看见姜承错和妖待在一起,更加不敢相信这个所谓野修,不想在情况如此复杂的风口浪尖上再添麻烦。 接下来便又是一轮轮的比试,在前二十人中排出名次。柳婉儿止步前十便为止了,而徐怀谷则是下了十分的狠劲,一路披荆斩棘,竟然进了前四。 话说后来几场徐怀谷赢得着实艰难,尤其是最后一场,两把剑齐出,打了整整两个时辰,才胜了对面那一名修士。 可见虽是天生剑胎,但也不乏有人天赋与之并肩。只不过虽然勉强进了前四,他却是真的已经把自己的手段压榨得干干净净了,除非出心湖飞剑,否则对上樊萱,依旧没有胜算。 而看徐怀谷那油盐不进的模样,柳婉儿觉得他肯定是下定决心要出心湖飞剑,奈何自己劝不动她,只能干着急。 那前四人除了徐怀谷,分别是姜承错、殷子实和樊萱,与预测的结果差不多,而星月宗的沈峨眉则是被姜承错淘汰了出去,令得众人对姜承错的实力再次有了新的估计。 在众修士眼中,目前夺魁希望最大的,就是姜承错和樊萱,连殷子实都落了第二等。 在四进二的比试中,徐怀谷抽中的是姜承错,而殷子实则是对上樊萱,整场道会已经进行到了最激烈的时刻。 所有的修士都热血沸腾,想要看这东扶摇洲的第一人会是从这四人中的哪一位选出。 ……殷子实对阵樊萱的场次。台下看客人山人海,那放在一城之中都稀罕的修士,在这盛会的吸引之下聚拢而来,也泯然众人而已。 这一场比试,早已代表的不是殷子实与樊萱二人,而是扶摇宗与紫霞宗争夺东扶摇洲第一宗门的比试! 不过在绝大多数修士的心中,胜利的天平倾倒向了樊萱。比试刚一开始,二人都没有任何藏掖,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樊萱右手腕那几条银色手链全部解下,顿时场中雷声滚滚,蓝色的电弧跃动着,充斥了整座五雷台。 若不是有那一座法阵的保护,估计雷电还要殃及台下的看客。而殷子实则是祭出了自己的一柄重剑,只不过寻常剑修难以掌控的重剑,在他的手中宛如一柄轻剑,力道与技巧并重,极其难缠。 殷子实提剑想要近樊萱的身,可是樊萱立在原地,身边一道接着一道的雷霆劈过来,逼得殷子实不得不躲避,也就没了近身的办法。 他一剑又一剑的递出,可是樊萱对雷电的操控很精妙,每一次都能以刁钻的角度逼退殷子实,这么耗下去,殷子实觉得自己没有胜算。 在这关键的时刻,他想要冒一次险。作为扶摇宗的年轻剑修第一人,他有自己引以为傲的资本,那就是他的体魄。 他修习过类似金刚宗炼体的方法,所以体魄很强,这也就是为何他能轻易使用那把重剑的缘故所在。 而现在,他想要硬抗一击雷电,换取一次近身的机会,只有这样,他才有些许胜算。 不过想起那天被樊萱杀死的庄野云,殷子实都有点胆寒,只能说服自己,以自己的体魄最多重伤而已,死是死不了的。 他提剑而上,就在快要接近樊萱之时,果然有几道雷电从四面八方而来,要逼退他。 他咬牙,抗下最前方一道,顿时感觉浑身滚烫,如被烈焰烘烤一般,而且这雷霆击打在身上,便感觉一阵酥麻,几乎要昏过去。 此时若是一昏,可就没有任何活路了。自己亲身体验过,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庄野云会死。 别说是她,就是扶摇宗的其余人被雷电直接击中,也必死无疑。殷子实已经没有了退路,他怒吼一声,努力挥动手中的重剑,一剑对着樊萱的身子斩出。 场下众修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身犯险,这是真正的搏命!殷子实这一剑也是杀招,樊萱绝对抗不下这一剑,若是躲不开,她便只能退场了。 樊萱依旧站在原地,似乎没打算躲这一剑。当殷子实看见这一幕时,他知道自己要输了,樊萱肯定藏了手段,所以才能有恃无恐。 樊萱抬手,露出自己的手掌,只见那上面是一颗蓝色的雷球。殷子实身子猛地一震,那是掌心雷! 没想到樊萱仅仅只是五境,就已经练会了这一招,要知道,那可是紫霞宗五雷天法中杀伤力最高的一招! 就在此刻,那一名九境老修士出现在了台上,一手握住樊萱即将脱手的掌心雷,一手止住殷子实的剑,叹气道:“别再出人命了。殷子实,我问你,你觉得自己能否扛下这掌心雷?”承认就相当于认输了,殷子实虽然心有不甘,但知道胜负已定,便也坦然了,说:“是我输了。”樊萱听到这句话,从来没有面部表情的她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殷子实敏锐地察觉到,冷笑着对她说:“不过赢了我,你还不是道会的魁首,别忘记还有一场。我相信无论是徐怀谷还是姜承错,都会给你一个惊喜的。”樊萱稍有笑意的脸立马冷下来,说:“输了的人,没资格说这话。”殷子实仰天大笑,转身离场,朗声说道:“樊萱,我等着徐怀谷说的话是否会实现!”……徐怀谷对阵姜承错的场次。 二人一上台,徐怀谷便手握短剑,背上背了另外一把长剑,随时准备抽出,丝毫不敢懈怠。 姜承错见着这一幅模样,痛心疾首,赶紧解释道:“徐兄弟,何必这么紧张,我们之间谁和谁啊,还用得着比试吗?”徐怀谷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没有收剑。 姜承错说:“你是不知道,这几天里我每天都去找你,结果那个和你走的近的女剑修死活就是不让我见你,所以我有话憋在心里,还没说给你听。”徐怀谷皱眉,问:“你究竟是什么来历?婉儿那天晚上瞧见你和另外一名白衣女子私会,她是谁?还有,你说我们俩认识同一个人,那又是谁?”姜承错见徐怀谷终于愿意和他说话,便赶紧说:“那天和我见面的是白师姐,我们认识的人也是她,她还特意托我告诉她你的消息。至于我的身份,不瞒你,我既然叫她白师姐,那我就是白师姐的师弟啊。”徐怀谷心中大概有了猜测,问道:“白小雨?”姜承错重重点头,说:“就是她,她是我的师姐。”徐怀谷恍然:“难怪,难怪婉儿说那天和你私会的女子有妖气,原来是白姐姐。怎么她也来了紫霞宗?”姜承错嘿嘿一笑,说:“原本只是我一人要来紫霞宗参会,你也知道我们妖宗不受待见,我就假装成野修来参会。师父不放心我一个人来,就叫白姐姐陪我一起,要是出了事,她起码能带我跑掉。”妖宗……白小雨当年在滨西消失之后,果然是去了妖宗,徐怀谷的猜测证实了。 可那又如何?白小雨依旧关心他,依旧是他的姐姐,不论她变成怎样的人,徐怀谷都只站在她的身边。 这下子事情的来龙去脉可算是全部弄清了,连着那些迷惑的疑点一起展开,姜承错的身份之谜也是解开了。 以上二人的谈话自然是心湖传音,所以在场下人看来,二人还在原地站着,相互对视,时不时面部表情变化,古怪得很。 看书溂和徐怀谷说完这些,姜承错突然对着他拱手一笑,不再心湖传音,而是开口说道:“上次见到徐兄弟不畏强敌而出剑,我姜某人实在佩服。今天有幸能与徐兄弟一战,我本不应该浪费这机会,只是徐兄弟与那樊萱有仇,我不敢消耗你的精力和剑意,就当结交你做朋友,我姜承错甘愿认输!”徐怀谷也跟着笑了。 好个姜承错,演戏都带有始有终的。估计在场下看客的眼中,他还真是那豪情万丈,讲江湖义气的野修。 徐怀谷点头答应,于是姜承错又说道:“徐兄弟保重,给那只会拿鼻孔看人的女的一点颜色瞧瞧!”场下众修士哄笑,樊萱脸色阴沉得要杀人,若不是碍于颜面,她现在就要对姜承错出手。 至此,姜承错已经认输,徐怀谷自然顺利进入最后二人。他看向站在台下的樊萱,嘴角上扬,露出挑衅的笑容。 樊萱脸若冰霜,强忍住杀意,冷声对他说:“我绝不会输给你。”徐怀谷摇摇头,说:“不,你会。” ------------ 花间酒 第八十七章:只分生死,不分对错 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料想到,这次紫霞宗道会竟然会以一场生死之战作为终局。 樊萱杀了庄野云,徐怀谷对她恨之入骨,而徐怀谷让高傲惯了的樊萱颜面丧尽,樊萱也想让他死。 二人之间的仇恨没办法调解,也没有人愿意调解。毕竟这就是修士界,恩怨情仇本来自然,只看这一场比试究竟是谁更加技高一筹。 不过那一位九境的老修士还是摆明了态度,尽量不让这最后一场比试闹出人命。 只不过樊萱的掌心雷,亦或是徐怀谷的心湖飞剑,都很快,至于能否快过那九境老修士的出手,也尚未可知。 殷子实见到徐怀谷最终还是进了最后一轮,要与樊萱生死交战之时,也无可奈何。 但他留了一个心眼,以小飞剑传了一封信回扶摇宗,说明紫霞宗道会的情况,至于邓纸鸢是否会出手,又会怎么做,那就不是他所能考虑的了。 他只希望徐怀谷能够静下心来,最好与樊萱和解,毕竟那确实是一场意外,他与樊萱和紫霞宗交恶,没有任何好处。 距离最后一场比试的时间越来越近,柳婉儿愈发焦急,那一封寄回宗门的信宛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 而殷子实和白小雨这边也是如此,不禁令二人都有些着急。徐怀谷还是没日没夜地练剑,他下了决心的事,谁也劝阻不了。 时间一日一日地流淌,马上就到了比试的那一天,徐怀谷一大清早便和柳婉儿、杜乐湛一起前去五雷台。 这天天气很好,清晨的微风凉爽,天空湛蓝如海,万里无云,是个极好的大晴天。 柳婉儿一路上都蹙着眉,她发现徐怀谷真的是倔得像头牛,无论她费多大力气劝他,他就是不搭理,气得柳婉儿干脆都不想管他。 可是今早,她还是陪他来了。杜乐湛没怎么劝徐怀谷,他尊重徐怀谷的决定。 生死由天,且看今日结果如何吧。到了五雷台下,只见底下修士人山人海,比起之前任何一场比试都要多出好几倍。 还有一些长老们也早早地开始等候着,看得出来,众人对这一场比试极其热情。 柳婉儿心情沉重,转头对徐怀谷说:“你知不知道你面对的是谁?要是你出了闪失,不仅谷主她是白救你了,余姐姐她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你想过吗?”徐怀谷坚定地说:“我不会死,她会死。”柳婉儿被气得冷笑:“徐怀谷,不仅是樊萱冷血,你也好不到哪去。你走吧,我管不着你,要死要活都由你自己!”徐怀谷转身想要走,柳婉儿又说道:“等一下,你回来!”徐怀谷转头,疑惑地看向她,只听柳婉儿说:“我那块给你的平安无事牌,还在身上吗?”他摇了摇头,说:“取下来了,挺长一段时间没系上了。”柳婉儿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摊开手掌。 看书溂徐怀谷从包裹里拿出那一块木牌,放在她手心上。柳婉儿弯下身子,帮他把平安无事牌系在腰间的衣裳上,挂好了。 徐怀谷浅笑道:“系得真好,比我自己系得好多了。”柳婉儿抬头没好气瞥了他一眼,泄了气,最终还是关心地说:“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今天务必小心点,别出事了。”徐怀谷向前走一步,抱住了柳婉儿,轻声说:“等我回来。”柳婉儿愣在原地,就这么手足无措地被徐怀谷拥着,许久才说:“好。”徐怀谷松开她,转身走向那一座五雷台,脚步快而坚决,好似樊萱于他而言并不足为虑。 柳婉儿看得有些痴,不知为何便泪水盈眶了,喃喃道:“徐怀谷,千万要回来。”……台上,徐怀谷和樊萱相继登台,比试已经开始了。 只不过与以往比试不同的是,那一名九境老修士还站在台中,对徐怀谷说:“你何苦如此?那只是那一场意外,樊萱确实做错了,但也不是故意要杀她。若你实在要责怪,怪老夫就是,为何一定要樊萱偿命?”樊萱冷声反驳道:“我没有做错。”徐怀谷盯着她,道:“就算是意外,也要有人要为意外付出代价。今日我和她登上五雷台,便只分生死,不分对错,你不必再劝我了。”老修士叹气,说:“罢了罢了,现在的一辈,傲气得很。我管不了你们,随你们去吧。不过规则依旧在这里,如果你们的手段快不过我,我是不会让这场比试出人命的。”看书喇说完,他便消失在台上,只剩下这生死之战的二人。 徐怀谷握住短剑,猛然发力,身形快速朝着樊萱过去。他不像殷子实那般有重剑,只能靠剑术和技巧取胜。 还有就是他的底牌,那一柄尚还无人知晓的心湖飞剑。樊萱也同时出手,顿时台上再度电闪雷鸣。 那几条银色手链被她尽数解开,一条条雷鞭宛如野兽,在台上肆意横行,限制住徐怀谷的去路。 由于突破到五境中期的缘故,徐怀谷的身法比起之前又有了精进。他的剑术本就是速度与力量并重,善于在近身厮杀中在对方身侧游走,伺机出剑。 而现在,身法已经被徐怀谷催动到极致,只有如此,才能在雷鞭的封锁之中,找到前进的路。 徐怀谷还没打算开场就亮出心湖飞剑,那是他的底牌,他必须保证能用心湖飞剑一剑杀了樊萱,否则,在紫霞宗的地盘上杀她,绝无可能。 他的身法比殷子实更加迅捷,因此殷子实不能做到近樊萱的身,徐怀谷可以。 他在那雷鞭的封锁之中找到一条缝隙,当机立断,便从那交错的雷鞭之间冲过,仅仅只差分毫,雷鞭就会落在他的身上。 他可不像殷子实那般炼体过,要是被这雷鞭击中,只怕生死难料。但这风险是值得的,他终于和樊萱挨得近了,当即果断一剑斩下。 樊萱丢下一张符箓,身形再度出现在几丈之外,让徐怀谷的剑落了空,趁着这机会,樊萱操控雷鞭都朝着徐怀谷的方向重新汇聚而来。 徐怀谷咬牙,再次冲上前去,在挥动着的雷鞭之间穿梭,想要找到近身的路。 又是一次机会,徐怀谷两面开弓,右手持剑对着樊萱一剑斩下,左手拔出背后长剑,对着一道背后而来的雷鞭而去。 就在徐怀谷这一剑即将落下之时,樊萱猛地抬手,手中那积蓄已久的掌心雷便飞出,对着徐怀谷斩向自己的剑而去。 掌心雷杀伤力极大,又在樊萱手中酝酿已久,徐怀谷单凭手中一剑之力绝对抵挡不下,可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若此时不杀樊萱,后面只怕更难。 樊萱此时丢出掌心雷,却见徐怀谷依旧一剑对着掌心雷劈下,不禁心头冷笑。 掌心雷乃是精纯的雷霆之力所化,便是高一境界的修士硬接,都要花费不少气力,而徐怀谷想要以一剑止之? 可笑至极。徐怀谷拼尽全力将所有的剑意全部逼到剑尖,以剑尖刺向掌心雷,希望用剑意来阻挡这雷霆之力。 徐怀谷的剑意也不是凡物,与掌心雷相碰之时,顿时那雷球之中的所有能量都被剑意所激发,化作漫天雷电爆炸开。 台上又是一阵炫目的白光,像极了庄野云死的那一幕场景。台下修士看不见台上的场景了,心中不免一寒,难道徐怀谷也要被樊萱所杀? 柳婉儿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神焦急地看向那一个方向,默默祈祷道:“千万别出事,千万,千万……”正在台下众人为徐怀谷揪心之时,台上的局势却在猛烈地变换着。 那掌心雷不负虚名,果然杀力极高,徐怀谷的剑意几乎是在碰到雷球的一瞬间,便彻底破碎开去。 而那雷球释放的狂暴雷电四散而开,徐怀谷只能赶紧再次聚拢剑意围在身边,可是雷电太强,徐怀谷置身其中,只觉得有如被烈焰烘烤,全身上下都有酥麻的感觉传来,情势极其不妙。 可徐怀谷也知道,这一刻他身处险境,落尽下风,正是樊萱心神最松懈的时刻。 他想起了那个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女子,那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人,她死在樊萱手里。 徐怀谷还想起自己这些天为她流过的泪,与她的每一点滴回忆,还有今后再相遇的期待,都被眼前这人无情碾碎。 本来被雷霆击得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他的全身依旧在被痛苦地折磨着,可是心中的愤怒却让他忘记了疼痛,只记得自己的目标。 杀了樊萱。有一柄雪白色的小剑从他的眉心穿出,一出来便化作了一柄飞剑,那飞剑上还刻有华美的莲花花纹。 飞剑速度很快,比起樊萱的雷电更胜一筹,何况她在飞剑出现的时候还愣了一瞬,周围没有雷电能赶上来救下她了。 这一柄飞剑,带着徐怀谷置身雷电中的痛苦,带着庄野云死去之时的绝望,带着二人之间的丝丝缕缕,径直刺向了樊萱的咽喉。 在台下聚精会神地看着这场比试的老修士,在心湖飞剑出现的一瞬,竟然也迟疑了。 他因为震惊而迟疑,随即他马上意识到樊萱接不下这一剑,赶紧要使出神通上台阻拦,可此时那柄飞剑距离樊萱的咽喉不过咫尺之遥。 他也拦不下这一柄飞剑。这一剑,樊萱躲不开,也接不下。她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可是怎么可能会有飞剑快? 绝望,如潮水一般淹没了她。原来徐怀谷出心湖飞剑之时,生死已定。 ------------ 花间酒 第八十八章:崔枯 徐怀谷嘴角扬起,冷笑着看向被吓得惊慌失措的樊萱,似乎觉得从来没有如此舒畅过,他的心头间有什么东西在滋生。 再过一瞬,樊萱必死无疑。复仇的快感充斥了他的脑海,至于他杀了樊萱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压根没去想。 负责救人的老修士眼睁睁看着飞剑就要刺入樊萱的咽喉,可奈何自己神通有限,实在是抢救不下来。 那一柄飞剑的速度,太快了。可就在这飞剑要杀死樊萱的一瞬间,有一股不知来由的力量却干涉进来,对着飞剑轻轻一拍,于是飞剑方向被打偏,一剑刺入了樊萱的肩角。 樊萱痛苦地嚎叫一声,后仰倒地,捂住肩角的伤口。鲜血不断流出,染红了她的半边衣裳。 徐怀谷惊疑地往四周张望,却看不见一人。连九境的老修士都无能为力,那莫名的力量究竟是谁使出的,难不成是崔枯? 直到这时,那老修士才出现在了台上,看向倒在血泊中,脸色愈渐苍白的樊萱,脸色冰冷。 他狠狠瞪了一眼徐怀谷,随后赶紧拿出符箓为她疗伤。此时,台上那由雷电制造出的白光也尽数散去,众修士都看见了台上的三人。 徐怀谷还站着,樊萱已经倒下,肩膀上插着一柄剑,浑身鲜血,那一位老修士在为她疗伤。 谁胜谁负,自不必多说。就在众人为徐怀谷的胜利惊奇之时,天空中有一道惊雷响起,随后便有一女子怒声传来:“徐怀谷,你竟敢杀她,找死不成!”徐怀谷冷眼看向空中,那个声音他有点熟悉,没听错的话,应该是在滨西曾经见过的慕容狄。 徐怀谷并不惧怕她,他心念一动,那一柄还插在樊萱肩角的飞剑便飞了回来,落在徐怀谷的身侧,剑尖朝下,滴着血。 伤势本来就重,徐怀谷抽出这一剑,樊萱又是惨叫一声,听得下面众修士心里都有点发寒。 可现在众人的关注点并不在此,而是齐齐迷惑地看向那一柄飞剑。这飞剑的出现委实匪夷所思,台下众修士纷纷议论起来。 “不是说剑修要六境才有本命飞剑吗?为何这小子有,难不成他悄悄晋升六境了?” “怎么可能,若是晋升六境,紫霞宗的长老们难道探查不出来?这飞剑到底是什么,难道是仙兵?” “不一定吧,不是说那天生剑胎心湖就是飞剑,三境之时就有飞剑了。”这句话一说出来,顿时引起周围一群修士哄笑。 “我说你想多了吧,天生剑胎哪一人不是鼎鼎有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徐怀谷这个名字呢?”众修士人多口杂,一时间争论来争论去,也争不出个结果来,倒是殷子实等内行人看出了点端倪。 这柄飞剑并不像本命飞剑,也不是那仙兵,只是他也没见过天生剑胎,不敢下定论。 徐怀谷拔出飞剑,冷笑着看向空中,说道:“慕容狄,怎么样?我这飞剑还合你的胃口吧?”又有一道惊雷声响起,天空中乌云开始盘踞,遮住太阳,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只能依靠乌云中落下的闪电才能看清周围景色。 慕容狄杀意腾腾,落在了五雷台上,与徐怀谷对立着。这就是九境修士的神通,连天地都为之变色。 众修士被这么一出吓得都不敢作声,紧紧盯着五雷台上对峙的二人,紧张地想要知道接下来事情该如何收尾。 慕容狄脸色难看到极点,对徐怀谷说:“好个天生剑胎,以为有这身份,我就不敢杀你?”众修士愕然,慕容狄的话竟然坐实了那一个最不可能的结果,徐怀谷竟然是那极稀少的天生剑胎! 徐怀谷冷笑着回应她:“我徐怀谷要是怕死,会上这座五雷台?今日唯一可惜的就是没能杀掉樊萱,若不是有人在暗中助她,她已经死了。”慕容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差点杀掉樊萱,又如此羞辱紫霞宗,她绝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去。 就算紫霞宗要为此担负杀掉一名天生剑胎的罪名,也在所不惜。而且今天要是不杀他,今后只恐怕机会更加渺茫。 慕容狄抬手,乌云中有白光在闪烁着,里面酝酿着一道雷电。这一道雷电落下,徐怀谷必死无疑,绝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九境修士对阵五境修士,差距实在太大。徐怀谷依旧站在原地,没有打算去躲。 柳婉儿看着这一幕,泪如雨下。她算是知道了,徐怀谷今天登上五雷台,就没有打算活着下来过。 那一句等他回来,是徐怀谷骗她的。她绝望地喊道:“你们还要不要脸!以九境杀五境,好无耻!”身边人都怜悯地看向她,只不过慕容狄早已下定决心,那一道雷电酝酿好了之后,便化作一条银色闪电,正对着徐怀谷劈落而下。 柳婉儿泪流满面,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早已心如死灰。可就在这时,有一道浅红色剑光从远处飞逝而来,宛如一颗流星,以极快的速度落在了徐怀谷上空,一道红色剑气生出,划破长空往上,为徐怀谷挡下了这一道雷! 柳婉儿一惊,好熟悉的剑意!那是谢卿云的剑!随着这一道剑气而来的是一柄黑色飞剑,飞剑之上站了有两人,一名是谢卿云,另一名是穿着白色法袍的左丘寻。 左丘寻一眼找到徐怀谷,怒声痛骂道:“出息了是吧!这才多久,惹出这么大的事,真以为自己的命不是命?”徐怀谷没反驳,眼角隐隐有泪花,那是感动的。 谢卿云从黑色飞剑上走下,接回自己那一柄淡红色的剑,对着慕容狄说:“慕容长老,他是我清风谷的人,我不能看着他死,希望长老能够谅解我出剑。”慕容狄这必得的一击被飞剑挡下,心中怒火冲天,说:“他不能死,难道我紫霞宗的萱儿就该死?今日之事不必多说,必不可能善了。谢谷主既然已经出剑,不妨出到底,看是我紫霞宗的雷法厉害,还是清风谷剑术更胜一筹!”说罢,空中乌云更密,雷声滚滚而来,好几道闪电都在同时酝酿着,慕容狄动了真怒。 左丘寻骂过了徐怀谷,顿时祭出心湖飞剑和凤羽剑,两把飞剑围绕在她身边。 众修士不禁震惊叫道:“两柄飞剑?十境剑修!她是谁?”心湖飞剑 “青丝”由一柄化作千万柄飞剑,环绕住整座五雷台,这诡异的场景又让众修士目瞪口呆。 慕容狄反应过来,惊讶道:“苏涒!竟然是你!”这个名字一说出来,一些年纪大见识广的修士已经想起她是谁了。 苏涒就是那一名隐匿而去的飞鱼洲天生剑胎,心湖飞剑是那一把 “青丝”,有一剑化千万剑的神通,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出现这副古怪场景。 她今日穿着法袍立在此地,天生剑胎的威名,加上那两柄不可小觑的飞剑,她足可以匹敌一名八境修士。 慕容狄不肯退步,谢卿云也下定决心救下徐怀谷,便沉声说:“那就依慕容长老所言,我出剑到底,定要护住他!”那一柄淡红色飞剑脱手,化作一道红色流光在空中穿梭,随时可以出剑。 本来明了的局势在谢卿云和左丘寻的出手之下,再次不可捉摸起来。慕容狄气得浑身发抖,说道:“谢谷主就不为清风谷考虑考虑?再说,今日我紫霞宗下定决心要杀他,就算你全力出手,也不见得能把人带走!”谢卿云知道慕容狄所说的是崔枯,他已经十境。 若是他不出手,谢卿云虽然不一定胜得过慕容狄,但起码可以救走徐怀谷,不过谁知道他到底出不出手呢? 谢卿云说:“总得试试才是。”慕容狄冷笑道:“好,很好!我看你们今天,谁能好好离开我紫霞宗!”顿时空中那几道酝酿的闪电当头劈下,谢卿云连出几剑,拦下闪电,左丘寻则是把徐怀谷带上飞剑,准备御剑离开。 飞剑起来的一瞬,谢卿云也跟着起身了。她跟随在这把飞剑旁边,为它保驾护航。 只不过慕容狄的雷电愈加快速地掉落,谢卿云一剑又一剑挥出,额头上有些汗珠渗了出来,显得有点吃力,但还应付得过来。 慕容狄仅凭自己的五雷天法,是留不下谢卿云的。飞剑一路往上,很快就要出了紫霞宗的范围。 面对身前这一道护宗大阵,谢卿云猛地又出一剑,在那大阵上强行打开一个口子,准备通过。 若是紫霞宗手段到此为止,徐怀谷就能被顺利救走了,只不过事不如人愿。 就在飞剑即将通过护宗大阵的一瞬,似乎被神通所拘束,竟然停滞下来,再不能前进半点。 左丘寻一咬牙,努力催动飞剑,可是那一股力量太强,左丘寻的实力在他面前,宛如螳臂当车。 有一名矮小的黑衣道士坐在云端,说话的声音清脆,宛若稚童,道:“来者是客,何况还有两名天生剑胎,更是贵客,不着急走。”徐怀谷和左丘寻都看向那边,明白过来那就是紫霞宗的宗主,十境修士崔枯。 谢卿云面露为难之色。果然,他还是出手了,紫霞宗全宗上下都下定决心要杀徐怀谷,今天的事难办了。 ------------ 花间酒 第八十九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崔枯端坐在浓厚的乌云之间,说道:“两个小孩子不懂事,才想要匆匆离开,但谢谷主不该不懂事,怎么也这么着急走,不帮着我留着他们?”谢卿云沉默了,在崔枯面前,她最好的选择是不讲话。 崔枯继续说道:“我知道谢谷主宗门事务繁忙,就不留你了,谷主可以自行离去。只不过这两个孩子却要留下,我紫霞宗得好好招待一番。”谢卿云与左丘寻和徐怀谷对视一眼,随即说道:“谢某人饭量小,也不爱喝好茶,不用特意好茶好饭招待,坐坐就行,崔宗主不必急着赶我走。”崔枯笑道:“好,那就都留下。”他伸出右手食指,有雷电从他脚底的乌云中蔓延开,化作一只雷网,毫不费力便困住了三人。 崔枯继续说:“谢谷主为自己宗门之人出剑,并没有过错,我不怪你。苏涒,你更是成名已久的天生剑胎,为朋友出剑,我也无话可说。可是徐怀谷,你为什么出剑?是为了一己私欲,还是为了出剑复仇的快感?”徐怀谷反驳道:“我为了死去之人,为公道出剑。”崔枯冷笑道:“那按照你的说法,一命偿一命,今天要不是我出手打偏你的飞剑,樊萱现在已经死了,你要不要为她的死偿命?你自以为所做是对的,但是为了一件意外之事杀人,当真对吗?我问你,当初你与孙阳秋对阵之时,那两柄被你弯曲方向的风刃,要不是刘长老及时出手,孙阳秋该是死了吧?为何到了樊萱这里,同样是杀招,只不过刘长老无意失手罢了,就要偿命了?说到底,还是庄野云与你关系不一般,你为她出头罢了,换做是陌生人,你会为他这样出剑?”徐怀谷哑口无言。 崔枯说道:“一个人最可怕的时候,就是他以为自己有审判他人的权利之时。徐怀谷,你出剑的时候很畅快吧,你已经有心魔了。”徐怀谷大惊,仔细想去,似乎真的有某种东西在内心滋生着。 左丘寻看向徐怀谷,发现他的慌张神情,顿时心中了然,崔枯所说之话果然不错。 她好奇,到底在紫霞宗的道会中,他与那叫做庄野云的女子发生了什么,会让他生出心魔。 但现在他们还在紫霞宗内,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时候。 “说实话,我并不想一位天生剑胎陨落,但是你与紫霞宗结下如此死仇,我作为一宗之主,不得不杀你。”徐怀谷一言不吭,倒是左丘寻皱眉,怒声说道:“你想干什么!”崔枯冷哼一声,道:“看看,徐怀谷都已经一心求死了,你这个外人却还抱着希望,不过这不妨碍我杀他。”他轻轻一抬手,徐怀谷从谢卿云和左丘寻的身边离开,到了崔枯身边的一朵乌云之下。 左丘寻焦急骂道:“崔枯,你要是敢杀他,我苏涒迟早有一天要问剑紫霞宗!”崔枯随意道:“随便,等你有问剑紫霞宗的实力的那一天,东扶摇洲是否还安在都是个问题。不过眼下,你还拦不住我。”谢卿云轻声劝道:“算了,我们尽力了,我们拿崔枯没有办法的。”左丘寻气得咬牙切齿,而徐怀谷头顶那一朵乌云中白光开始出现,有雷霆在其中酝酿。 崔枯问他:“还有什么遗言吗?”徐怀谷说:“我当时上了五雷台,就没打算活着走下去,若有遗言,早就交代好了。”崔枯大笑道:“视生死如无物,看来心魔已经不浅了。也罢也罢,我就送你去见那女子,免得你今后遭受心魔摧残之苦。”一道雷电就要从乌云中诞生了,徐怀谷闭上了眼,准备迎接最后的死亡。 崔枯的雷法很强,足以一击毙命,应该不会有多少苦痛。就在众人希望就要破灭之时,有一道碧绿色剑气从紫霞宗山脚下生出,带着浩荡无比的剑意,一剑竟然破开了紫霞宗整座护宗大阵! 从最低阶的弟子到长老,紫霞宗的所有修士都感受到了这一剑的威势,纷纷愕然地看向剑气生出的那一边。 一家一流宗门的护宗大阵,足以阻挡十境修士,可现在竟然被一剑破去。 这一剑,比起谢卿云的剑,强上了不止一星半点!有女子怒道:“姓崔的,你敢杀徐怀谷,就不怕我打烂你的紫霞宗?”一把碧绿色飞剑从山脚处拔地而起,载着一名高大的青衣女子,立在了紫霞宗的上空。 那女子浑身剑意凛冽,好似冬日里刻骨的寒风,稍一接近,便会被刺痛。 她一剑向上,那笼罩在紫霞宗头顶的厚重乌云便如潮水一般散去,露出湛蓝的天空,阳光洒下。 她的气势,在这一刻甚至盖过了崔枯,像是神一般。殷子实憧憬地看着那一名女子,自语道:“终究还是来了。”下面众修士中不乏见多识广者,看见那女子和她脚下的青剑,顿时忍不住惊呼出声:“那是邓纸鸢,扶摇宗的大长老!”此声一出,场下修士皆是目瞪口呆。 可那女子竟敢与十境的崔枯对峙,又是剑仙,东扶摇洲除了邓纸鸢还能有谁? 一名区区五境剑修,虽说是天生剑胎,但竟然会引来两名十境修士的争斗,实在是意料之外。 而场下众修士不禁热血澎湃,毕竟这十境修士之间的争斗,可不比五雷台上的比试,那可都是一生难逢的场面啊! 若是有所感悟,说不定对修行也很有裨益。徐怀谷看着邓纸鸢护住自己,一时间心头温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崔枯见邓纸鸢前来,惊了一瞬,随即便怒极反笑,道:“好,好个邓纸鸢邓剑仙!竟然说要打烂我紫霞宗,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今日,我下定决心要杀他,就算是你,也拦不住我!”邓纸鸢冷着脸,脚底青色飞剑自行抽出,化作一道青色霞光飞向崔枯。 而崔枯则再次施法,空中乌云又聚拢,比起之前尤有胜之。乌云厚重得渗不进丝毫光亮,这紫霞宗群山之间,只剩下黑暗。 而唯一的亮光,便是空中那一柄穿梭着的青色飞剑划破长空的光芒。飞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碧绿色弧线,挡下一次又一次的雷电。 邓纸鸢不敢冒险向崔枯出剑,她害怕崔枯当即就要杀徐怀谷,因此只敢挡下那落下的雷电,场面一度僵持。 又是一柄雪白色飞剑从邓纸鸢眉心飞出,她已然重新晋升了十境,自然又炼化了一把飞剑,所以她有两柄飞剑。 这一柄飞剑落在徐怀谷身边,时刻守护着他。邓纸鸢说:“你们宗门那樊萱也没死,看在我的面子上,要不今日就到此为止,你我各退一步,如何?”崔枯怒声质问道:“为何你如此护着那小子?当初在滨西也是,那时你并不知他是天生剑胎,究竟为何护着他?”邓纸鸢说:“我曾经说过,我与这孩子有眼缘。当时我就告诉他,若是他能走到扶摇宗,我可以收他做弟子。那时仅仅只是我喜欢他的性子,可现在,他既然还是一名天生剑胎,我更加得收他做弟子。崔枯,停手吧,这样下去对我们都没好处。”崔枯冷笑:“怎么没好处?出我心头这一口气,不算好处?我告诉你,邓纸鸢,就算你有两把飞剑齐出,也不是我的对手。这可是在我紫霞宗的地界上!”他抬手,那群山环绕着的雷池开始沸腾起来。 五雷台边的众修士感受到那雷池的异动,都大惊失色,纷纷祭出各类法宝,争先恐后地逃离,生怕被殃及。 邓纸鸢眯起眼睛,冷声道:“给你台阶你不下,这是要和我分生死?”崔枯道:“你自己掂量着,我有这雷池相助,你还是我的对手?我劝你不要再管今日之事,一名剑道天才死了也就死了,倒是你,免得又像几年前那般再跌一境。”邓纸鸢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了。 那跌境的一剑本是为孙祥所出,她知道因为早年间的事,紫霞宗与太华山结下大仇,尤其是崔枯和孙祥二人,仇怨尤其深。 孙祥离开东扶摇洲之时,就是被崔枯所截,此时他又拿这件事来刺邓纸鸢,她如何不怒! 雪白飞剑载着徐怀谷到了她身边,崔枯并未阻拦。反正徐怀谷能否活着走出紫霞宗,不在这几步路,而在于邓纸鸢能否拦得下他。 雷池之中都是最精纯的雷霆之力,此时一被唤醒,顿时有紫色的雷电从池中生出,不断汇聚到崔枯的掌心。 这雷池中的雷电乃是紫雷,与天上的雷电并不相同,不过紫雷的力量更加狂暴,杀力更高,崔枯要借紫雷来酝酿一道掌心雷。 邓纸鸢面色凝重,两把飞剑都迎了上来,顿时一青一白两道飞剑带着浩然剑意,对着崔枯而去。 与此同时,崔枯的掌心雷脱手了。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飞剑和掌心雷,那两道杀力绝高的术法相碰,只听见一声巨响,剑意与雷霆都被互相冲散开,这一击的余威扩散,谢卿云出剑,慕容狄也使出符箓阻挡,才为紫霞宗场下之人抗下余威,免得伤及无辜。 邓纸鸢咬牙,身形后退好远,牙缝间有丝丝鲜血渗出。果然,崔枯与她同是十境,又有着这天地造化的雷池相助,连邓纸鸢都确实不敌。 那两柄飞剑都受了重创,剑光黯淡许多,飞回了邓纸鸢的身边。崔枯却像没受到任何影响,说道:“也许在扶摇宗,你能借助宗门剑意,我不如你,可是在我紫霞宗,就算是十一境,也讨不到好处!”邓纸鸢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还十一境,十一境修士看都不会看你紫霞宗一眼!有本事先杀了我,否则别想杀徐怀谷!”崔枯身形瞬间消失,出现在徐怀谷面前,抓住他的咽喉,冷笑道:“杀你?杀你做什么?我还不想和扶摇宗不死不休,我只想杀他而已,无需拿扶摇宗压我!”徐怀谷面目狰狞,看着崔枯,说:“我就是死了做鬼,也与紫霞宗不共戴天!”崔枯摇头,讥讽道:“我紫霞宗神雷专克鬼物,你不会有做鬼的机会的。”徐怀谷咬牙切齿,周身剑意想要运转,可是在崔枯的雷电之下,毫无抵抗之力。 徐怀谷恨意到了极致,只可惜自己奈何不得他。猛然,他想到自己心湖中的那一枚剑丹。 那是清风剑客的毕生剑意,若是全部释放出来,崔枯绝对会吃大苦头。 可他也会死。那又如何?反正被崔枯所杀也是死,不如最后再让世人为他惊奇一次! 正当他决绝之时,他看向了场下,努力想要找到那些自己相识之人。左丘寻还被雷电所困,她一剑接一剑挥出,凤羽剑上伤痕累累,心湖飞剑也折损了许多,可是雷电分毫不为所动。 谢卿云在场下,无奈地看着他,似乎在说,她已经尽力了。殷子实看着他,眼神中有赞许和敬佩,可始终没有出剑。 余芹不在这里,应该是左丘寻觉得危险,不让她过来。也好,免得让她看见自己这落魄的样子。 还有柳婉儿,她还在无助地痛哭着。徐怀谷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只可惜那一块平安无事牌,虽有真情,但依旧保不了人平安。 徐怀谷最后看了这世界一眼,把这一幕场景刻在脑海里,再闭上了双眼。 心湖中的那一颗剑丹颤动起来,表面上开始出现了一些裂痕,就要被引爆了。 崔枯握紧了手,徐怀谷的脸色顿时由红转青。有一黑一白两名女子诡异地出现在他身后,黑衣女子的手搭上了崔枯的肩膀,崔枯猛地回头,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轻声说道:“他死了,你就去死。” ------------ 花间酒 第九十章:落幕 崔枯看着那一名黑衣女子,恐惧在他的脸上慢慢生了出来。能悄无声息地从一名十境修士身后出现,崔枯不敢想黑衣女子的修为究竟到了怎样的层次。 场下众人都看见了黑衣女子的忽然出现,随后只见她走到崔枯的身后,似乎在和他说点什么。 谢卿云皱眉,大感疑惑,问慕容狄道:“那是谁?”慕容狄同样困惑:“我不知道,从未见过。”连两名九境修士都不知道她是谁,更别说场下众修士了。 女子面容很安静,闭着眼,但是崔枯能感觉到她的修为,比自己更高。 他也很疑惑,在他预料中,此时不该出现这么一位大修士才是,他好奇这女子的身份。 崔枯只好沉下气,把手从徐怀谷的咽喉上拿了下来,问道:“前辈也是要救他?”黑衣女子说:“不是我要救,是我徒弟要救,所以我就来了。”她身边的白衣女子顺势对着崔枯一笑,那笑容里满是讥讽,看得崔枯又是愤怒,但又不敢盲目出手。 徐怀谷的咽喉被释放,赶紧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才看向黑衣白衣女子那边。 却见白衣女子正关切地看着她,可不正是白小雨!而她身边的黑衣女子,自不必多说,是徐怀谷在兴庆见过的她师父。 以前他只知道白小雨的师父修为极高,又很神秘,可没想到就算是十境修士崔枯,在她面前也不敢造次,难道她是那十一境的修士? 十一境修士,天下寥寥数人而已,有谁不是威名赫赫?连东扶摇洲这一洲之地,也没有一位十一境修士,就能看出十一境的修士该有多稀少了。 崔枯只得好声好气对黑衣女子解释道:“这孩子要杀我紫霞宗的天才,老夫想要杀他,这不为过吧?”黑衣女子笑道:“那你要杀我徒弟想救的人,我杀你,为不为过?”崔枯哑口无言。 这黑衣女子口气极大,似乎压根就不把崔枯放在眼里。崔枯仔细一思索,便让步道:“既然前辈要救他,只能算他好命了,我不敢留下他。只不过前辈光临我宗,能否留下尊姓大名?”黑衣女子说:“我不像你们人族有姓名,不过以前在江湖混迹之时,有人给我取过诨名。”崔枯露出疑惑的表情,似要询问,却见黑衣女子终于睁开了她的双眼,崔枯登时大惊失色。 那一双眸子是漆黑的,如虚空一般深邃无垠。崔枯只看了一眼,感觉心神都要被拖入其中,赶紧念起清心的法诀,把头转向一边。 这黑衣女子的身份,他有一些猜测了。崔枯不确定地说:“前辈的诨号,是叫黑瞳?”女子笑起来,说:“还算有点见识,十境的修为果然不是吃白饭吃出来的。”果然如此,崔枯心头暗暗叫苦。 黑瞳的名号他如何没有听说过?那可是他的上一辈修士们心中的噩梦,从前经常听紫霞宗的长老们念叨过。 只不过后来她销声匿迹,不知去向。还以为她已经兵解离世,没想到却依旧活在世间的阴暗处。 不过那白衣女子身上的妖气,崔枯自然也感受出来了。难不成这位在修士一界掀起过血雨腥风的黑衣女子,是加入了妖宗? 崔枯不知道答案。黑衣女子问他:“那我今日带走这个人,你没有异议吧?”崔枯只好摇头,道:“前辈既然出手,我区区小辈哪里敢留下他?全听前辈处置就是。”黑衣女子听了这话,心情尚佳,点点头笑道:“果然是识时务的,明明能好好协商的事情,为什么非得以修为来解决?既然你态度好,我也不为难你,走了。”她后退一步,就有一道黑色的裂缝在空中生出,裂缝里面是一片漆黑的虚无。 她就这么走了进去,头也不转地对着白小雨说道:“我在此地不能久留,那男子就交给你了。处理完这边事情以后,早点带着你师弟回中土。”白小雨笑容灿烂,答道:“知道啦,师父!”虚空缝隙合上,黑衣女子消失不见,白小雨脸上的笑容也随着消失,她眼神转为淡漠,看向在场众人。 白小雨走到徐怀谷身边,拉着他的手,从空中落下,然后大步离去。崔枯没有拦着,邓纸鸢和谢卿云同样也没有,只有姜承错向着白小雨离开的那个方向大步追去。 不过眼下这局面,也没有去管这么一个五境野修。邓纸鸢收回飞剑,好奇地问道:“姓崔的,那个黑衣女子是谁?”崔枯没好气地答道:“你没见到她的眼睛,所以不知道,她就是黑瞳。”邓纸鸢脸色陡然一凛,惊疑道:“黑瞳?徐怀谷怎么会与她有关系?”崔枯冷笑道:“何止是黑瞳,看见黑瞳身边那个白衣女子了吗?那是妖,也是黑瞳的弟子,黑瞳正是受了她的委托,才来救徐怀谷。徐怀谷与妖有不浅的渊源,你要收他做弟子,可得擦亮眼睛小心着点,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邓纸鸢冷哼一声,道:“你管得着?”崔枯无奈地摇头,说:“你还是以前那脾气,半点没变过。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吧,你也别怨恨我,我也是为宗门考虑,不得已为之。”看书溂邓纸鸢不再理会他,倒是看向白小雨和徐怀谷离去的那个方向,思索着什么。 大战已然落幕,谁也没讨到便宜。紫霞宗失了颜面,樊萱也重伤,谢卿云和左丘寻算是白忙活一场,邓纸鸢则是白跑一趟。 敢情徐怀谷的背后还有一名十一境的修士相助,那还有她们的什么事? 崔枯没趣地看了一眼周围人都已经逃走,显得有些冷清的雷池,从空中落到了五雷台上,带上受伤的樊萱,回了紫霞山上的祖师堂。 邓纸鸢落地,找到了扶摇宗的一行人,问了一些道会的概况,也就无话可说了。 谢卿云和左丘寻也找到了满脸泪痕的柳婉儿,还有面色沉重的杜乐湛。 这几人虽然知道徐怀谷得救,可是却对那黑衣白衣女子不甚了解,也不知道徐怀谷被白衣女子带去了哪,还在思忖着是否去找他。 这一番波折下来,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先是徐怀谷要杀樊萱,引起慕容狄的出手,谢卿云和左丘寻因此为他出剑。 随后崔枯出手,邓纸鸢前来相救,直到最后神秘的黑衣女子到来,才算奠定了局面。 紫霞宗道会的最后一战,竟然惊动了一名十一境修士,两名十境修士,和两名天生剑胎。 这等大手笔,是东扶摇洲除了滨西一战,许多年未曾有过的了。清风谷一行人还在讨论着黑衣女子的事情,能够让崔枯不敢反抗她,她的身份着实令人费解。 原来一路走来,徐怀谷一直都有所隐瞒自己的经历,左丘寻算是对徐怀谷背后藏着的东西越来越感兴趣了。 谢卿云又问过了庄野云究竟是谁,又和徐怀谷有怎样的关系,才会让他如此不要命地出剑。 柳婉儿心头也对此事感到疑惑,但还是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引得左丘寻冷笑了好几声。 原来那徐怀谷也是风流种,一离开左丘寻和余芹二人,便开始招蜂引蝶,左丘寻平生最恨此类人。 不过以她所知道的徐怀谷的性子,多半与那庄野云并无多少瓜葛。因为一路上走来,徐怀谷都是极其沉稳的,绝不是那好色之人。 只不过她却不知,徐怀谷的心境在这道会之中已然改变,就像崔枯所说的,有心魔在他身上。 正当清风谷一行人讨论此事之时,白小雨和徐怀谷已经走出了紫霞宗,往最近的一座镇子上走去。 姜承错已经赶到了二人身边,跟在白小雨的身后,不住地笑着说:“白师姐,师父和你真是好威风!你们一出场,我看到那之前还嚣张得不行的崔枯,马上就变了脸色,只得与师父好好说话,真是痛快啊!下次有这种出风头的机会,能不能让我上?”白小雨瞥了他一眼,说:“好好修行,等你有了我这境界再说。”终归是没马上拒绝,姜承错立马答应下来:“好勒,七境而已,不出几年我定能达到,到时候白师姐你带我去威风去!”徐怀谷惊奇地发现这在紫霞宗来历神秘,狂傲不羁的姜承错,在白小雨的面前很乖顺,一点脾气都没有,这落差让他觉得有点好笑。 白小雨转头问他说:“话说你与那庄野云到底是什么关系,何至于为了她出剑,连命都不要?”徐怀谷一愣,惭愧不已。 如果说在左丘寻和谢卿云面前,他还需要顾忌的话,那么在白小雨面前,他是真的可以摊开心扉的。 姜承错在二人身边,听见白小雨这么一问,顿时也好奇地凑了上来,想听听着里头有没有什么隐情。 徐怀谷涨红了脸,思来想去,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长叹了一口气。白小雨试探着问:“你是喜欢她?”徐怀谷略皱眉,回答:“应该算是喜欢。” “那你二人可曾确立过道侣的关系?”徐怀谷叹气:“不曾,我愧对于她。正是因为如此,心绪才更加烦乱,冲动之下想要出这一口气,才有了今天的事端。”白小雨也有点闷闷不乐,提醒道:“徐怀谷,你对此应该有心结吧?”徐怀谷点头道:“我也感觉到了,心头无论如何咽不下这一口气。本来以为今天出剑之后,就能好过来,只不过现在伤了樊萱,那一口气依旧憋在胸口,很不是滋味。”白小雨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说:“心结容易滋生心魔,有了心魔之后,修行之路便寸步难行,你告诉我所有的事情,我帮你分析症结到底出在哪里。”徐怀谷点头答应。 只见那一座离紫霞宗最近的小镇就在三人眼前了,白小雨领着他和姜承错到了一家茶馆的门口,说:“进去吧,我们坐下说。” ------------ 花间酒 第九十一章:人人皆有心魔 小镇里的茶水很朴素,仅仅是这周边山野间出产的绿茶而已。三人坐下不多时,便有一壶烧的滚烫的茶水和三只陶瓷大碗被店小二端了上来。 这三只大碗就是做茶碗用,碗沿上还有几道豁口,并不雅致。来这家茶馆的人基本都是行路口渴之人,没那么多讲究,能解渴就行。 白小雨先给自己倒了小半碗,用嘴轻轻吹着茶汤的热气,抿了一小口。 徐怀谷给自己的碗里也倒上茶,顺便帮姜承错倒了一碗。喝了热茶,白小雨才开口说道:“说说你的故事吧,庄野云和你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徐怀谷心中惭愧,不再隐瞒,便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包括庄野云与他在阁楼里的那两晚。 白小雨听得眉头紧锁,姜承错倒是像是在听故事一般,越听越有趣。徐怀谷说完这些之后,便赶紧红了脸,又说:“我知道我自己做的确实不对,所以才更加想要为她争回这一口气。”白小雨摇头道:“你并未做错什么。”徐怀谷疑惑,说:“我已经与余芹结为道侣,却在外与庄野云有了肌肤之亲,难道这还不算错?”白小雨皱眉盯着他,严肃问道:“你是真心喜欢余芹的吗?”徐怀谷困惑地说:“我自然是喜欢她的,不然为何与她结为道侣?” “我听你的故事说来,总感觉余芹和你的感情有些奇怪。真心的喜欢,应该是每见到她的时候,都像是看见了天底下最美的景色一样,那种纯粹的快乐和心跳的感觉,你对她有过吗?”徐怀谷仔细回想着,没有说话。 “你们之间的感情掺杂了太多外物,比如余安对你的救命之恩,比如余芹对你的顺从和关心。” “真正的喜欢,应该是抛去对方对你的好之外,你还能够愿意和她继续走下去。在每一次见到她颠沛流离之时,都想着要为她丢下这一座江湖,只想与她安度余生。”白小雨反问他:“这些感觉,你有过吗?”徐怀谷哑口无言。 许久,他惭愧道:“确实不曾有过。上次想把她送去扶摇宗修行,一心也都只想着让她能有一个好的未来,至于离别的伤痛,还真没有多少。”白小雨问:“那你和她结为道侣,是在可怜她,然后感动你自己吗?”徐怀谷脸色大变,眉头紧锁,在细细品味这白小雨的话。 白小雨有些忧郁地说:“你也许不太相信,可我觉得事实也许就是如此,只是你的内心不愿意承认罢了。余芹和柳婉儿毫无疑问地都喜欢你,可你对她们的关心,是建立在她们关心你的基础之上的,你要明白,这不算喜欢。而你与庄野云的关系却不同,那恰好是一种平等的态度。你的内心是有些喜欢庄野云的,只不过道德告诉你,你不该喜欢她,所以你从心底里就否认了自己喜欢她这一说法,连你自己都没有发觉。直到庄野云死在樊萱的手下,这感情才终于爆发了出来。”徐怀谷不知如何回答白小雨,只是不住叹气。 她接着说:“你知道吗?天底下的修士,十有八九都有心魔。而那些没有心魔的修士,反而不是那些九境十境的大修士,恰好是那些一二境的小野修。一名大修士活了起码八九十年,历经世事沧桑,难道不曾为哪名女子动过情,不曾与朋友亲人生离死别过?在世事这坛子酒里泡久了,多多少少会带上一点俗世的味道。只是他们之所以能够继续一路修行的缘故,却不是斩却了心魔,也是压制心魔。” “心魔一旦滋生,便如同烙印一般刻在心间,没有办法斩除,只能压制。便如那与你一路北上的左丘寻,你可知道她真实身份是飞鱼洲的天生剑胎苏涒?”徐怀谷点头,说:“我在许多人的口中都听过这个名字了,她以前很出名。”白小雨这才继续说下去:“我这些年来听说过一些关于她的事迹。飞鱼洲有一座小宗门,名叫新雨宗,在飞鱼洲的境内,连三流宗门都算不上,可想而知,这座宗门有多差。可是有一天,新雨宗的一名弟子,也就是苏涒,在破三境的时候发现了心湖并未生出,而是生出了一柄飞剑,把这个初入修行的孩子吓了一跳。她请教过了宗主之后,新雨宗主大惊,知道这是万中无一的天生剑胎,赶紧雪藏起来,把她当做新雨宗的宝贝一样小心呵护,并且亲身传授给她剑术。” “苏涒在新雨宗迅速地成长着,也就是在这一座宗门里,她遇见了那一个喜欢的男子。二人很快私底下结为道侣,相互许下誓言,要陪伴对方走过一生。可世事难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苏涒是天生剑胎这件事不知由谁给传了出去,顿时整座飞鱼洲的修行界都为之震惊。由于新雨宗是小宗门,一些势力强大的宗门便开始插手新雨宗,在暗地里较着劲,千方百计想要拉拢苏涒,而自然,那一名与苏涒结为道侣的男子就成为了这场局之中的一枚棋子。” “棋子是不会有好的命运的,在那些大修士们的较量之下,那男子成为了牺牲品,死去了,不过具体如何死的,我并不清楚,那件事只有极少数参与者才知道。这件事之后,苏涒大怒,愤然离开了飞鱼洲,销声匿迹许多年,再也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直到今天,紫霞宗道会的消息一旦被传出去,世人便知苏涒在东扶摇洲了。” “此事过后,这男子的死就是苏涒的心魔,她离开飞鱼洲之时曾经放出过话,总有一天,她重新回到飞鱼洲之时,会问剑当年参局的所有宗门。你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吗?一人之力与一洲对抗,只有十一境修士能够做到,那就是她的目标。”徐怀谷听得发怔,许久之后说:“难怪,原来这才是左丘寻的过往,她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起过。”白小雨问:“你可知她一路上有什么修身养性之举吗?”徐怀谷不假思索便说道:“她有一把琵琶,时刻都带在身边,有时遇见好看的山水之时,都会拿出来弹奏,我觉得很好听。”白小雨点头说:“这就是了,这便是她压制心魔的方法之一。那把琵琶对她而言一定有很重的意义,所以才会如此重视。”徐怀谷一想到这一层,才发现左丘寻其实已经很久都没有认真弹过一曲琵琶了。 自从她去到清风谷之后,更加是夜以继日开始练剑,似乎有些入魔,难道是她的心魔快要压制不住了吗? 徐怀谷把这件事记下来,准备回去询问左丘寻。他问白小雨说:“白姐姐,那我应该如何压制我的心魔?”白小雨说:“方法有很多种,只看哪一样适合你罢了。我问你,庄野云生前可有非常喜欢做的事?”徐怀谷皱眉沉思起来。 他与庄野云相识并不久,其实还算不得十分了解她,只对她在酒楼中左右逢源之景尤其记忆深刻。 难不成她喜欢交际?不对,她曾经在夜里和自己说过,那只是她想要去往中土的一种手段,算不上喜欢。 那她所喜欢的,究竟为何?徐怀谷幡然醒悟,她一直所追求的中土,可不就是代表着生吗? 徐怀谷有些激动地说:“她喜欢活着,她想要前去中土的原因就是因为知道妖族会入侵东扶摇洲,她最想要的,就是活下去!”白小雨也笑道:“那你可知道该怎么做?”徐怀谷有些疑惑地摇头。 白小雨说道:“继承她的遗志吧,让她在你身上继续活下去。你不觉得这很奇妙吗?在一个人的身上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让那个人在你心里活下去。” “徐怀谷,你要知道自己的命有多宝贵。不仅因为你是那世间罕有的天生剑胎,更因为这世界上有如此之多关心你,爱你的人,你才更应该好好活下去。余芹,左丘寻,柳婉儿,谢卿云,还有我,还有已经逝去的庄野云,都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所以你,务必不要让爱你的人辜负了他们的善意。”徐怀谷惘然,抿了抿嘴唇,眼角似乎有一些泪花在闪烁。 白小雨笑着端起都有些冷了的茶碗,说:“不多说了,喝茶。”徐怀谷喝了一大口,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白小雨说道:“那按照白姐姐你的说法,我岂不是还从未对谁动过真心?难道我从未真正喜欢过谁?”白小雨说:“我只是说出自己的看法而已,究竟如何,还是看你自己心里是怎么觉得的。不过要是今后遇上了我所说的那样,就千万不要错过心爱的女子了。” “如果真有一天遇上了,余芹和柳婉儿她们该怎么办?”白小雨摇头道:“由你自己来决定。”徐怀谷闷闷地一口喝尽茶水,又倒了一碗。 那边姜承错听着二人的对话十分有趣味,嘴角带着笑,早就向店家要了一碟花生,正在抓着吃。 徐怀谷又是一口喝尽碗中茶水,好奇地问白小雨:“白姐姐你说天下修士十有八九都有心魔,那你有心魔吗?”白小雨正在喝茶,喉头不自觉一滞。 随即,她没有停歇,把这一碗茶饮尽,对着姜承错说道:“姜师弟,向掌柜的再要几个烧饼,结了账,我们就走。”姜承错苦着脸,说:“白师姐,怎么又是我结账?”白小雨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凭你这多要的一碟花生,就该你结账。”姜承错遇到这歪理,自然没话可说,赶紧屁颠屁颠跑去前台结了账,还真拿了几个烧饼。 白小雨转身离开茶馆,走在最前面,没有回答徐怀谷的问题。她不想让徐怀谷知道,她的心魔,就是当初她加入妖宗的初心。 也就是徐怀谷和李紫二人。 ------------ 花间酒 第九十二章:尾声 出了那一家茶馆,徐怀谷对白小雨所说的话有了一些感悟,他边走着,边细细咀嚼那些话里的意思。 白小雨还并不急着回中土,况且他与徐怀谷再次偶然在紫霞宗道会上相遇,目前为止都还没好好熟络感情,便想着再陪徐怀谷一段时间。 姜承错倒是无所谓,反正只要白小雨在他身边,他什么都听这一位白师姐的。 白小雨便问徐怀谷:“你接下来打算去哪?我跟着你再走一段。”徐怀谷想了想,说:“还是回清风谷吧,左丘寻和余芹应该都还在那里。只是邓纸鸢这次过来救我,我都还没有和她好好说过一句话,心里愧疚得很,如果能找到她的话,顺便也能请她把余芹带到扶摇宗去,如此就是最好了。”白小雨说:“邓纸鸢可不清闲,此番你被我救走,她若是不来追上我们,应该就是直接回扶摇宗了。”徐怀谷说:“若是如此,那也就没有办法了,只能让余芹和我一同北上,再去扶摇宗。”姜承错其实是中土人士,并不是东扶摇洲本地人,还从未去过清风谷,自然有些兴趣,问:“清风谷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徐怀谷思索了一会儿,笑道:“清风谷好玩的地方也就那么几样,你别抱太大希望就是。大小落霞峰两座山峰的落日之景,堪称绝美,算是清风谷的招牌。此外本来还应该有一块剑石,只不过现在清风谷封掉了竹剑山,你此次前去,应该是看不到了。”徐怀谷本来话已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一物,问:“你喝酒吗?”姜承错一愣,大笑道:“徐兄弟,你这记性着实不好,你忘记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就是在酒楼吗?那时,我可是喝了一桌子的酒!”徐怀谷被这么一提醒,倒也恍然大悟过来,大笑着回应道:“原来如此,那看来是同道中人!清风谷的酒,比起紫霞宗的好上许多,我带你去喝个痛快!”白小雨笑道:“徐怀谷,我记得你在兴庆的时候还不爱喝酒的,怎么这一路走来,天底下倒是又多出一名大酒鬼了?”徐怀谷有些不好意思,说:“身边之人都爱喝,久而久之,自己好像也就爱喝了。白姐姐,你喝不喝酒啊?”白小雨摇头说:“酒是拿来浇愁的,我还是喜欢喝茶。”姜承错听到好酒,心里有点馋,便迫不及待地说:“白师姐,你不是有师父赏赐下来的那一只可以飞行的蒲团吗?要不我们坐蒲团去清风谷吧?”白小雨看透他的心思,说:“想得美,清风谷距离紫霞宗也不过一旬的脚程,走路去还能看山看水,不好?这么急着想喝酒,小心师父知道。”姜承错哭丧着脸,说:“白师姐,我发现你对我的好压根就比不上徐兄弟。我对你百依百顺,还落得这么一个苦下场。”白小雨知道他在故作矫情,懒得理他,自顾自往前迈开步子,走进了一片葱郁的树林间,往清风谷的方向而去。 徐怀谷笑着拍了拍姜承错的肩膀,不说话,也往前走。姜承错见二人都没打算等自己,也就收起哭丧着的脸,朝白小雨的方向翻了个白眼,赶紧跟上了二人。 ……紫霞宗里,局势有些混乱。连宗主崔枯出手,最终都没有拦下徐怀谷,不免让紫霞宗颜面扫地。 而此时,樊萱还在重伤之中,只能安静养伤,况且徐怀谷最后那要杀她的一剑,给这位不可一世的女修士心中所留下的阴影,后患之多,难以言说。 道心蒙尘,说的就是如此。而且今后樊萱若是再遇见徐怀谷,估计只会更加惧怕,紫霞宗这么一个难得的好苗子,算是有一半毁在了徐怀谷的那一剑上。 对此,紫霞宗上下都是极不甘心。尤其是她的师父慕容狄,本就与徐怀谷有过节,这件事情一过,更加对徐怀谷恨之入骨。 只不过碍于最后那出手的黑衣女子,实在是没有办法对徐怀谷如何,不然若是惹来那一位十一境修士的盛怒,紫霞宗真的承受不起。 这一日,紫霞宗的高层举办了一次宗门大会,特意来商讨此事。看书喇慕容狄虽然有怒火,但是知道就算说出来,紫霞宗也不能怎样,遂也作罢。 只不过这一场宗门大会上,慕容狄一直都是眉头紧锁,一句话也不说。 那负责道会安全一事的刘长老站了出来,愧疚地请罪道:“此番我紫霞宗元气大伤,我刘某人是第一个逃不脱责任。要不是萱儿那一场比试中,我没有救下那女子,这后来之事,都不会发生了。”崔枯说:“刘长老没有错,你尽力而已,无论是于心,还是于宗门,都应该无愧,不必说这些话。”慕容狄冷哼一声,道:“这也无错,那也无错,错的难道是我萱儿?”崔枯见慕容狄心情不佳,便劝道:“我觉得这件事其错有二。一是那徐怀谷,蛮不讲理,硬要出剑,在道会上掀起这风波,罪魁祸首就是他。其二,就是我们紫霞宗的实力还是不够强。若是能有人实力能与那黑衣女子比肩,难道还会这么眼睁睁地放徐怀谷走不成?” “此事不仅要责怪外人,也应当内省。凡事遇对错,都应该如此。不能把错误都推给外人,那只会使我们双眼被蒙蔽。但同时,也不能把责任都揽在自己头上,终究要给自己留一点余地。否则愧疚积攒,终有一天会爆发。”众人皆应道:“是。”崔枯冷笑道:“而且,我们并不是完全拿徐怀谷没有办法。明面上的出手,自然不行,但是暗地里,我们可操纵的力量就多了去了。”众人疑惑地看向崔枯,崔枯才继续说道:“传我命令,安排一些看客把此事传播出去,尤其是徐怀谷是天生剑胎,还有与白衣女子那妖族关系不浅,都可以大作文章。最好是找那些小野修,还有说书客,在修行界中传播出去,务必少与紫霞宗扯上关系。”崔枯戏谑地笑道:“我看他在如此舆论之下,该如何在修行界立足?”……此时已是夜晚,扶摇宗一行人,包括邓纸鸢,都还留在紫霞宗的阁楼里,暂且不急着回宗门。 此次道会,紫霞宗四人之中有三人进了前二十,唯一没进的就是那在清风谷就被徐怀谷重伤的叶冷,这一切都还得怪那带队的陈长老。 殷子实把一路上的事情都如实禀报给邓纸鸢,邓纸鸢自然没给陈长老好脸色看,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毕竟那还是一位长老,仅仅因为一名弟子没有进前二十的事情而过多责怪的话,于情于理上都不太好。 其实邓纸鸢这一趟来的心情算是喜忧参半。喜的是那徐怀谷竟然是世间罕见的天生剑胎,而自己早就与他结下善缘,如果不出意外,他会顺利地拜入邓纸鸢门下,成为扶摇宗的剑修。 这是扶摇宗的一件天大好事,天生剑胎的实力,在五境之时其实还未完全体现,所以在不出心湖飞剑的情况下,他与殷子实的实力堪堪持平。 但是若是到了今后,那多出来的一把心湖飞剑,还有飞剑的天生神通,可就是天生剑胎在对阵他人之时最大的依仗。 很简单的道理,若是七境的剑修与七境的天生剑胎出剑,那普通剑修只有一把飞剑,天生剑胎却有两把,一把用来缠住对方飞剑,另一把就可以轻易取人性命。 但她也同样忧虑,就是为了那与白衣女子与徐怀谷的关系。白衣女子是妖,能拜入黑瞳门下,资质和来历绝不简单。 与这种将来必然修为和地位都不低的大妖有了这说不清楚的纠葛,对于扶摇宗这等正道宗门而言,实在是风险太大。 邓纸鸢忧心忡忡,她害怕若是真收了徐怀谷做弟子,会像崔枯所言,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殷子实没有这么多的想法,他只是觉得徐怀谷此人很对他的胃口,是个可以结交之人,他能活着走出紫霞宗,殷子实由衷为此感到高兴。 就在这扶摇宗一行人相聚之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殷子实上前打开门一看,外面是谢卿云和左丘寻。 谢卿云此行是专门为了邓纸鸢而来,她走到了邓纸鸢面前,行了一礼,说:“多谢邓大长老为我们清风谷徐怀谷出剑,此番情谊,我清风谷会谨记在心。”邓纸鸢会意,笑道:“要说徐怀谷就徐怀谷,怎么就变成清风谷徐怀谷了?据说所知,他应该还没有加入清风谷吧?”谢卿云笑道:“邓大长老有所不知,这孩子在清风谷的时候,用他那一柄心湖飞剑吃掉了清风谷祖传下来的剑石,从此之后,他的剑意中都会带有清风谷剑意的影子。虽未有名,却已有实,也能算半个清风谷的弟子。”邓纸鸢觉得好笑,这就开始忙着拉扯香火情了,看来谢卿云也不是个厚道的主。 邓纸鸢说:“我看他吃你这一块剑石,你倒是乐意得很。”谢卿云一笑置之,又问:“只不过他还尚在清风谷之时,我便看见他手里那一柄短剑,曾是邓大长老的佩剑,却不知邓大长老与他有何渊源?”邓纸鸢随意道:“不过是在滨西那一战之时,就已经碰见了他。当时他还尚未跨入修行,我见他有意练剑,又合我眼缘,便传授给了他剑修法门和那一柄短剑。我还告诉他,若是他想要好好练剑,可以走来扶摇宗,我会给他一个机会,做我的弟子。”那时徐怀谷尚还未展开羽翼,邓纸鸢就敢说出这样的话,着实令人费解。 谢卿云有些讶异,说:“原来如此,难怪邓大长老愿意千里迢迢赶过来,为徐怀谷出剑。”谢卿云自知与徐怀谷这关系怕是抵不上邓纸鸢了,便赶紧换了个话题:“邓大长老可还记得明心玉簪一事?”殷子实已经和邓纸鸢说过这玉簪,邓纸鸢自然是极乐意看到这情况的。 只要余芹加入扶摇宗,徐怀谷在正道也有了牵挂,正好与那妖族女子相制衡。 况且这对于扶摇宗而言,又是一桩不小的香火情。要知道余芹的母亲,也就是曾经帮助过扶摇宗的那一名中土女修,在修行界身份和地位都是极高。 邓纸鸢答道:“殷子实已经告诉过我了,余芹此时应该还在清风谷吧?”谢卿云点头说:“是,那邓大长老有何打算,是准备把她带去扶摇宗?”邓纸鸢摇头道:“不急,我还想再听听徐怀谷的想法。”至此,谢卿云无话可说了,便坐到了一边,喝了几口茶水。 邓纸鸢有些怜悯地看向谢卿云身后的左丘寻,说:“苏涒,听说两年前新雨宗主死了。他一死,新雨宗没了主心骨,祖师堂的传承香火都要断了,你不回去看看吗?”左丘寻冷笑一声,道:“前辈说笑。苏涒早已经死了,站在这里的是左丘寻,与新雨宗素无瓜葛。”邓纸鸢叹了口气,也坐下喝茶了。 ------------ 花间酒 第九十三章:人间自在天 随着紫霞宗道会的收局,这一场东扶摇洲修行界的盛会就此落幕。而它的结果对于众修士而言,自然是极有意思的。 不仅是那东扶摇洲前二十名大道种子被选出,而且最后徐怀谷对阵樊萱的一场比试,以及后来所引起的风波,更是激动人心。 两名十境修士,两名天生剑胎,此番盛景,当真是稀世难求。那道会所推选出的前二十人并不住在紫霞宗,而是回了各自宗门。 待得半年之后,他们将再次集结,带着东扶摇洲的修道火种,前去遥远的中土。 这其中包括柳婉儿,卢锦以及卢苇,但是徐怀谷却被有意无意地排除在了之外。 他此时正在淇水边闲庭漫步,身边是白小雨和姜承错二人,而方向,则是大和国的都城——淇阴。 本来这一行三人是打算回清风谷的,但是清风谷与紫霞宗虽说同在大和国内,距离却着实不近。 白小雨所说的一旬脚程,是指日夜不停地赶路,这三人显然还要游山玩水,所需的时间就要另当别论了。 而在紫霞宗与清风谷的路程之间,必不可少地会经过大和国的这一座都城淇阴,所以白小雨便提议在淇阴歇脚两日,再做打算。 所谓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那么淇阴顾名思义则是在淇水之南。 淇阴是一座古都,历史比起妖族入侵都还要多出几千年,厚重的文化历史底蕴是这一座城市的特色。 而且淇阴十分出名的一点在于它的气候,这里常年温暖潮湿,因此有益于花卉的生长,所以被称作花都。 与此同时,利于花卉生长的气候,也利于仙草灵药的生长,有专门的修士在淇阴附近的山中开辟药圃,种植各类仙草灵药,因此这里的修士市场中,以仙草和灵药居多。 仙草和灵药是炼丹的必不可少的材料,而丹药又是修行界必须的消耗品,因此在淇阴种植药草的修士大多十分富裕,神仙钱都是如流水一般进账。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这神仙钱,想让修士推磨也未尝不可。这些因为仙草灵药生意而富裕的修士,尽管自己境界也许并不高,但却能雇佣修为高的修士,因此也是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 只是这仙草灵药都是修士界之物,如兴庆城那般,只有隐秘的修士市场中才有售,因此淇阴的城景,除了许多古老的建筑,看起来也与一般城市差别不大。 徐怀谷三人走进这一座城时,天空正下着绵绵细雨,一路走来,街道上都是撑着伞的人埋头行走,少了街头商贩们的叫卖声,这里很安静。 比起兴庆的闹市之景,这淇阴更像是一名温婉的女子,静静的端坐着,别有一番韵味。 更有那撑着花伞的姑娘们,略施粉黛,在雨中街上安静地走过,恰似淇阴这一座城的气韵。 白小雨这些年早就把东扶摇洲的大城全都走了一遍,这时带着徐怀谷和姜承错在淇阴的街道上拐来拐去,轻车熟路地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巷子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行而已,两边的墙不高,但都是由青石砖所砌。 砖与砖的缝隙间有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泥土,苔藓和爬山虎在这墙上生长着,也有些不知名的柔弱小花开放着,大致看去并无稀奇,而若是贴近去仔细观赏,兴许还能见到几只昆虫在花蕊中偷偷采蜜,那又是一种别样的微观世界了。 苔花如米小,亦学牡丹开。生命之奇特,不是大小所能衡量的。三人排成一路往巷子深处走去,白小雨在前,徐怀谷位居其中,姜承错走在最后。 姜承错在这狭窄巷子里走着着实不舒服,便埋怨道:“白师姐,这巷子是去哪里啊?”白小雨说:“这里面的尽头,就是我们在淇阴这几晚的住所了。”姜承错惊喜道:“是那仙家客栈,对不对?我就知道,这些仙家客栈就爱开在这偏僻人烟稀少之地,也不知道白师姐你怎么找着这破烂巷子的,有什么秘诀,下次告诉我,我有机会也去试试。”话虽如此说,但是姜承错其实惦记的是仙家客栈里的仙酿酒水,不知道淇阴这鲜花盛开之地的仙家客栈,是以何入酒? 想来别有一番滋味。白小雨摇头道:“那你可得失望了,这里面并不是仙家客栈,是我一位朋友的居所。”姜承错疑惑道:“朋友?白师姐,你这朋友是隐居的修士吗?”白小雨说:“修士?修士有什么意思,她并不是修士,只是我在这淇阴所认识的一名普通人罢了。”姜承错抓了抓头发,困惑道:“你这朋友连修士都不是,怎么做到你的朋友的?”白小雨白了他一眼,说:“一定要是修士才能做朋友?师父有教过你这句话吗?我有告诉过你这句话吗?”姜承错一愣,摇头说:“没有。” “那就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姜承错愣愣的点头。 “就你那笨脑子,自己琢磨的东西十有八九都是错的,还敢说出来。既然我和师父都没有说过,那世间就没有这样的道理。”姜承错恍然状,说:“难怪师父说我将来的成就一定不如白师姐,原来我在脑子上就不如白师姐聪明。”白小雨心情不错,打了个响指,说:“还有点觉悟,看来你比起昨天,多聪明了那么一点点。”姜承错故作好奇问道:“一点点是多少?” “大概……就和这苔藓上长的花差不多吧,就这么一点点。”徐怀谷被两人夹在中间,谈话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此时正捂着嘴巴,使劲憋着笑。 白小雨与姜承错当真是绝配,二人一路上搭话闲聊,都极有意思。幸好有这么一个跟屁虫一样的师弟,白小雨应该也不会觉得修行路无趣吧。 如此是最好了,徐怀谷总觉得自己在这一点上,还远不如白小雨通透。 巷子虽然很深,但总有走到尽头之时,而这巷子的尽头,是一间破败的大院子,那一只生满锈迹的青铜大锁彰显着这间大院子的年代久远。 院子看起来很大,院门两侧大柱子上的朱漆早已脱落,那正上方本来应该是额匾的位置却落了空,显然是有人故意把它取了下来。 一切都在显露着,这间大院子在历史岁月中也曾经拥有过一段属于它的辉煌。 白小雨走到门口,重重地叩了叩青铜大锁,响起的沉闷金铁碰撞之声,在这无人巷子里,显得古老而悠远。 过了好一段时间,才有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随后有人打开了这一扇大门。 徐怀谷好奇地探头去看,却见那门里站着的是一位极美的女子。女子一身雪白青纹的长裙,眉毛弯弯,眼波含情,眉眼间满是看不尽的风景。 女子一见着白小雨,便讶异地叫了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赶紧笑着把白小雨迎了进去,说道:“你怎么今日来了?”白小雨回道:“我当初说过的,来淇阴的时候,一定会来找你,我说话算数得很。”女子心情很好,又看见白小雨身后有两名男子,便露出疑惑神情,问:“这两位是?”白小雨介绍道:“这二人都与我熟识,你不用担心他们是坏人。站在前面的是徐怀谷,你便把他当做我弟弟吧。后面这一人则是我的师弟,与我在一起朝夕相处一年多,虽然有时候不太正经,但本心并不坏。”女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二人,听到白小雨介绍之后,便笑着点点头,往院子里面叫道:“柳郎,柳郎,家里来客人啦!”有男子声音回应,随后一名身穿儒杉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见到是白小雨,连忙一惊,说:“白小雨,是你,你怎么来了?”白小雨只得再一次耐心地解释道:“来淇阴有些事要办,自然便来看你二人,顺便瞧瞧你俩这日子过得怎么样了。”男子笑道:“挺好的,比起以前在村子里的生活,好了不知多少倍。还得多谢你,否则我与萧儿,绝不会走到一起。”白小雨摆摆手,说:“举手之劳,倒是你们俩这神仙日子,我整天东奔西跑的,都还羡慕不来。不多说了,我来淇阴逛几天,顺便带着这二人在你这暂住,应该没问题吧?”女子高兴地一口答应道:“你要住,别说几天,长住下来也随你的便!”白小雨笑得很开怀,带着徐怀谷和姜承错往院子里面走去。 只见转过一座小屋,那院子角落里便有一座小药圃,药圃里面种了好几种草药。 徐怀谷走近之时,便闻到一股略带苦味的异香传来,倒是清新得很。那被称作是萧儿的女子笑着解释道:“这是我在外面铺子里买的草药种子,自己种出来的,有些也能拿出去卖,可以稍微补贴一点家用。”白小雨问:“是卖给我告诉你的那人吧?”女子点点头,白小雨才也点头说:“那人也算厚道,卖给他,不会少你的钱。”女子就这么一直和白小雨碎碎叨叨着,白小雨也不恼,就与她闲聊这些家常琐碎之事,乐在其中。 徐怀谷与姜承错二人走到一边,在一块石墩上坐下,看着两名白衣女子言笑晏晏。 徐怀谷只觉得这一景真是绝美,问姜承错道:“白姐姐她现在几境了?”姜承错伸出一只手还不够,再伸出两根手指,说:“七境。”徐怀谷讶异,道:“七境?她才修行几年,就能有七境了?天底下还有修行这么快的人吗?”姜承错笑道:“白师姐不仅天资好,性格也极随和,心境很平。你瞧她二人虽然身份天差地别,但白师姐也是真心对那女子好。再瞧樊萱,虽然天赋高,但性情却着实不怎样,因此才五境而已。所以说为何我师父曾经说过,我远不如白师姐,便是在这心境一事上。”修行修心,徐怀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看着白小雨与那女子闲聊时的笑容,那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快乐,他有所感悟。 徐怀谷喃喃道:“心无烦恼愁思去,便是人间自在天。” ------------ 花间酒 第九十四章:为畅快出剑 一行人在这淇阴的不知名小巷中的院子里住了下来,打算跟随着白小雨,在淇阴游玩两天。 白小雨是这深居淇阴的夫妻二人的难得稀客,他们自然要好生招待。那被唤作柳郎的儒杉书生去了城里买好酒好菜,女子则留在家中,忙着烧起柴火,给几人煮茶水。 女子在一边忙碌着,徐怀谷见她不仅漂亮,干起这些活计来也颇为熟练,不禁对她又生好感。 不过这好感,却是感慨天底下有如此贤惠端庄的女子,也仅此而已了。 白小雨三人为客,女子没让他们帮忙,他们三人便搬了几张小板凳,倚着院墙坐着,看着这间夫妻二人所住之所。 徐怀谷对他们的身世好奇,便问道:“白姐姐,他们二人是何来历?”白小雨说:“他们都是很普通的人,没什么大来历,不过是才子佳人,那些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故事罢了。”姜承错笑着说道:“这才子佳人的故事,在说书人的口中最是寻常。我以前听得多了,便觉得厌烦,陈俗滥调之事,不足一谈。只不过今天亲眼所见,他们却生活得很幸福,才知道原来这种故事真的在现实中也是存在的,不禁让我有点改观。”白小雨继续说:“这二人本来是在大和国北边一座小镇里生活,自小青梅竹马,玩得很好。后来男子要求功名,出走他乡,女子不舍离别,便想着跟随。只不过你们也见着了,萧儿出落得极美,她的父母便打算把她嫁给当地的一家富人。那富人品行并不坏,娶她也是做正室,只不过萧儿无意于他,奈何父母逼催,便进退两难。我便掺和了进去,和她父母说清道理之后,又在淇阴为他们找了这一间宅子,于是男子既可以继续他的功名,女子也能与他生活在一起了。”这本是佳话,徐怀谷却问:“我见那男子依旧在攻读经书,像是没有考取到功名。那这二人生活所需的钱财,从哪里来?”白小雨叹气,道:“自然是我在背后相助,不过我只是通过一些隐秘手段给他们钱罢了,他们应该还未察觉到,给的钱也不过只能够二人在淇阴过上清贫的生活。今天我见他们二人给我们买好酒好菜倒是大方,可见人心。话说男子来到淇阴也有四五年了,还是在读书,女子跟着他,肯定吃苦了的。不过他们乐在其中,确实难得。”徐怀谷说:“若是在话本里,男子该是中了进士做大官,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请那女子当诰命夫人了。”白小雨摇摇头说:“人间之事,难得圆满。”天地间没来由地起了一阵大风,徐怀谷正觉得凉爽,却见变故陡生。 随着这大风而来的,有一名高大的青衣女子从院墙上跳了下来,站在了徐怀谷身边。 那还在煮茶的萧儿听到响动,看向那边,脸色一惊,连忙要问她为何闯进院子,但白小雨却对她笑了笑,说道:“没事,这也是我的客人,只不过行事有点鲁莽,所以唐突了。你煮你的茶,她一会儿就走。”萧儿作恍然状,答应了下来,于是继续转头去煮茶。 白小雨以一道灵气围住这边四人,与萧儿分隔开来,她便听不见这边的响动,也看不见里面所发生之事了。 来人是邓纸鸢,她正以审视的目光看着白小雨,缓缓开口道:“我查清楚你们的身份了,你是妖宗的白小雨,而你身边的姜承错,也是妖宗之人。身为妖宗之人也敢擅闯紫霞宗道会,胆子倒是不小。”徐怀谷一见到是邓纸鸢,便欣喜着要与她说几句话,但一听她语气不善,顿时一惊,才明白过来她是为白小雨和姜承错的妖宗身份而前来。 十境剑仙的剑意散发开来,笼罩住这一块院墙边的角落。剑意锋利刺骨,白小雨和姜承错咬牙,才算是坚持下来。 可是只要邓纸鸢心念一动,二人生死只在眨眼间。徐怀谷赶紧劝道:“邓前辈,他们虽说是妖宗的人,但是心地并不坏。难道仅仅是因为宗门缘故,不论对错就要杀人?”邓纸鸢说:“你不懂妖宗的危害在中域何其重大。想那当时的滨西一战,若不是我出手,带你走出青岭的孙祥岂不是就要死在妖使应崖手里?那当时还只是九境的梁辰,还有慕容狄,难道又能逃?整座东扶摇洲上层战力损失一大半,妖族入侵之日,东扶摇洲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你不过与他二人相识,就要拦下我杀妖宗的人?”徐怀谷起身,站在白小雨身前,坚定地说:“我不管天下大义,我只知道白姐姐为了救了我,愿意死,那么我就算死,也不会让她受到伤害。邓前辈若是要杀她,先杀我就是。反正我能走到现在,也都是靠着邓前辈的法门和剑,我徐怀谷担保,不会对邓前辈有丝毫抱怨。”邓纸鸢死死盯着他半晌,才收回了剑意,顿时白小雨和姜承错都如释重负,喘了一口气,抬手去擦额间的冷汗。 姜承错下跪在地,对邓纸鸢恭敬道:“晚辈谢过前辈不杀之恩。”白小雨瞥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动作。 徐怀谷也拱手谢道:“多谢邓前辈不杀之恩。”邓纸鸢看向别处,淡漠道:“不是为了徐怀谷而不杀你们,只是今天看你们在淇阴这一间院子里的所为,放过你们罢了。”她冷声说:“如此一来,白小雨,不仅是你成全了这夫妻二人,也可以说是这夫妻二人救了你的命。从此以后,你与这夫妻便算是两不相欠了,这次离开淇阴,就不要再回来看他们。我们人族该如何在天地间生活,还轮不到你一只妖来管。”白小雨问道:“前辈这是怕妖族入侵以后,他们会因为与我的关系而受牵连?”邓纸鸢冷哼一声,不作答。 白小雨说道:“既然前辈开口,那我也不敢违逆,今后便算我与这二人缘分已尽,再不相见了。”徐怀谷心中可惜,只是邓纸鸢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徐怀谷不指望别的什么。 邓纸鸢继续说:“其实我也并不是刻意追踪你们,只是有些话要和徐怀谷交待,所以才过来。碰巧遇见了这么一桩奇事,便看了一会。原来妖族之人,心也不算全坏。”白小雨无奈笑道:“哪有人心全坏之人,便是有,也是那疯子罢了。只不过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妖同样也有,从不同立场与角度看来,是非对错便交错混杂,难以说清了。便如妖族那一只墨龙,杀人无数。可域外妖族原先所居之地被破坏,他不得已才入侵了中域,他的愿景,只不过是为自己的族群谋求生息繁衍之地。再如中域的人族,痛恨妖族,也不过是为自己一族的性命与利益所担忧,可有错?两者从自己角度看来,都是无错,但是从对方眼中来看,都是大错。此间道理,谁能讲得清楚?”邓纸鸢颇为赞许,道:“小家伙,你将来前途不可量。”白小雨笑道:“前辈眼光极好,我师父曾经说过,起码十境起步。”邓纸鸢啧啧赞叹一声,道:“好个十境,还敢这么说出口,不怕我反悔杀你?”白小雨摇头道:“不怕,前辈说的话,自然是一言九鼎,哪有收回去的道理。”邓纸鸢说:“那就暂且不论你,我还有一些话要问徐怀谷。”徐怀谷赶紧说:“前辈有什么想问的,我一定尽数回答。” “我从殷子实那里听来明心玉簪和那一名叫做余芹的女孩子,你说想把她送去扶摇宗修行,主意是否已定?”徐怀谷有些为难,道:“我是想让她去,可是终究自己的眼光太狭窄了些,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前辈觉得应该让她去吗?”邓纸鸢劝说:“还是修行更好些。乱世就要来了,无论如何,有能力保护好自己,总不是一件坏事。”徐怀谷恍然着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就依了前辈的话,还请前辈带她过去扶摇宗吧。” “我在扶摇宗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越早回去越好,你二人还要相见作别吗?”徐怀谷沉思一会儿,说:“不了,怕到时候受不住离别。”邓纸鸢笑道:“当初你在滨西与那一个叫做李紫的姑娘作别之时,似乎也是这么个光景?”徐怀谷也笑了,说:“是啊,只不过当时有几分是孙祥所逼的,可是现在自己想来,孙祥所作所为确实是为我与她二人好,也觉得本应该如此。” “我辈剑修离别,就应该快刀斩乱麻,那种扭扭捏捏的小儿女作态,我实在看不很来。徐怀谷,你能想到这一层,还算不错了。”徐怀谷无奈地笑一声,算是谢过了邓纸鸢。 邓纸鸢最后看了一眼这一妖二人,还有那在忙碌着烧火煮茶的萧儿,心中有些感慨,准备离去。 邓纸鸢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何要收剑,那白衣女子现在要是不杀,今后必定是人族的隐患。 可是剑要出鞘时,她竟然觉得依道义二字,不该杀。不仅是邓纸鸢不知自己为何收剑,可谁又能想到,白小雨无意间结下的这一道善缘,在今天,竟然能救了她自己? 修行之道,一饮一啄早有定数,似乎可以从中略窥一二。邓纸鸢把这些思绪暂且放在脑后,轻轻一拂袖,便有一柄青色飞剑落在了脚底,竟是打算御剑出淇阴。 徐怀谷看邓纸鸢离去,猛然想起一事,赶紧道:“前辈!可否告知我玉簪的原先主人是谁?”邓纸鸢停留了一瞬,摇头说道:“女子姓杨,是剑修,你知道这么多就够了,以后自己再慢慢去寻找答案吧。”说罢,不管徐怀谷心中疑惑,一道青色剑光拔地而起,宛如水彩画上的一笔青墨,在空中划过。 煮茶的萧儿连忙回过头来,讶异地看着那青色的弧线,再看向白小雨一行三人,满是疑惑与不解。 出去买酒和菜的柳郎此时走在了回家的小巷子里,看着这一道冲天青虹从自己家中而起,顿时目瞪口呆。 愣了一瞬后,他赶紧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赶,生怕萧儿会出变故。不仅是这夫妻二人,整座淇阴的百姓都看到了这一幕,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观看起来。 有大和国皇室的武夫一拳对着青虹而去,怒声道:“何人胆敢在我大和都城如此嚣张行事!”一道白色剑气轻易将他击退回原处,他惊疑地站在那里,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堂堂九境武夫,这一道剑气只是击退回去,却并没有伤到他,对他而言有些羞辱之意。 他抬头,有女子声音从剑光消失之处传来。 “你管不着!” ------------ 花间酒 第九十五章:却道天凉好个秋 邓纸鸢一离开淇阴,那击退皇室九境武夫的一剑,自然在大和国掀起了不小风波。 大和国的朝堂和宗门都在纷纷讨论着这起码有十境的一剑,还有那在淇阴城中不按规矩御剑出城的剑客,只不过这些朝堂与宗门都万分关心之事,知情的徐怀谷三人反而并不那么在意。 姜承错和白小雨算是逃过一劫,对此,姜承错十分感激,想着自己是走了运气,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 不过白小雨倒是并未有多大反应,心境仍然平静,不禁让徐怀谷称叹,果然二人之间的资质差距,在心境之上最是能够体现。 萧儿已然煮好了茶,柳郎也买了好酒好菜回来,见院子里的几人都没事,也暂且放下了心。 一行人在院子里抽了几张板凳,围坐下来,开始喝酒吃菜。这顿饭随着青衣女子的出现以及御剑出淇阴,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夫妻二人对视几眼,心照不宣地没提起,只是心中已经有了心事,这好酒好菜,也不那么好下咽了。 白小雨看得出他们的心事,心情有些沉重,对他们二人说道:“你们别怕,之前那青衣女子虽然是修士,但是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当时心中有些不痛快,所以才要御剑出淇阴。不过她走之前,必然是打理好了这边的事,不会牵扯到你们的。”那萧儿怯怯地抬头说道:“修士?白姐姐你不是说她是你的朋友吗,你认识修士?”徐怀谷和姜承错对视一眼,敢情这二人连白小雨的修士身份都还不知道,看来白小雨帮人帮得还真是透彻,不露丝毫名声。 白小雨低头,轻声道:“其实我一直以来都骗了你们一件事,请你们不要介意。我本不是人,我是妖族。”萧儿与柳郎顿时眉头一皱,萧儿疑惑地问道:“妖族?妖族……是什么?”白小雨苦涩一笑,道:“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妖。”萧儿端着茶杯,愣了许久,才说:“白姐姐是妖?可是白姐姐你这么漂亮,心地又善良,这么可能是妖呢!”她转头疑惑地看向身边的柳郎,他也困惑说道:“我在书中所写的妖,都是吃人血肉,杀人如麻。可是白姑娘既不杀人,还如此通情达理帮助过我们,不可能会是那人人喊打的妖啊!”原来就算是自己承认是妖,也有人不愿相信,白小雨心头间有些暖意。 姜承错皱眉不悦道:“怎么,你在书上看见妖吃人血肉,就当真如此?古时候不是有圣贤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吗,你都没有亲眼见过妖,就不能妄下定论。再说,那些书本还不是人族刊印出来的,政治上的思想控制尚且令人难以察觉,何况是种族之间?其中是非黑白,早就不是几本书能说了算。”柳郎被他说得脸色有些涨红,微微张着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却没有开口。 白小雨又喝了一口茶,说:“你们不必争论,人妖之间的矛盾早就是亘古以来就不曾改变过的,不是这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只是我确实是妖,这点你们二人可以相信了。你们若是害怕,不愿意我住在这里,我即刻就可以离开,绝不怨你二人丝毫。”萧儿一听这话,赶紧焦急起来,紧锁眉头看向柳郎。 而那柳郎还涨红了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萧儿心急白小雨,便不管丈夫心中所想,赶紧说道:“白姐姐,你尽管留下来就是!我夫妻二人虽然只是布衣百姓,不知道什么人族妖族的,可是却知道以恩报恩,以德报德。就算你是妖族,但我知道你心地是好的,至少对我们夫妻二人是如此,那就不管别的了。只要你不嫌弃我,你就永远是我姐姐!”柳郎见妻子说出这些话,便也回过了神,说:“萧儿和姜兄说得都对,我们只是小百姓,虽然不懂什么事理,但是以恩报恩,却是绝对不能违背的!”以恩报恩,好个以恩报恩。 白小雨这些年在妖宗之中摸爬滚打,有了现在的身份与境界,其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当真是数不胜数。 以恩报恩这个词,对于修士,特别是妖宗的妖而言,实在是太遥远了。 但是这一对生活在淇阴的普通夫妻,却深知此理。白小雨眼角有些湿润,轻声说道:“那好,那我就住下来,只不过以后,我应该不会回淇阴了。若是有人问起是否认识一名我这么白衣女子,尽管否认,只说从来没见过我。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好好活下去。”萧儿紧张地看着白小雨,没问缘由,轻轻落了泪,说道:“我知道白姐姐你一定有难处,也是真心为我们考虑,若是以后有人问起,我不会说。只是我说过,只要白姐姐你不嫌弃我,你就永远是我姐姐,你以后要是实在不能来看我们,我定然也会把你记在心里的。”白小雨别过头,眼眶中盈满泪水,但又死死压住不让它们流出来。 她起身,从腰间掏出一块紫色的令牌,交到萧儿手上,萧儿惊疑地瞪大眼睛看着她。 姜承错一看见那令牌,顿时满脸惊讶,说道:“这这这……这师父给你的妖宗长老牌,你就这么送出去?”徐怀谷也好奇地看向那令牌,只见那紫色令牌晶莹剔透,不是木料,倒是有些像水晶的样子。 令牌之上上书了长老二字,象征着持有者的身份。白小雨用另一只手握住萧儿的手,让她把那令牌握在手里,说道:“这东西你留着,今后天下大乱的一天,它能保住你们的命。”萧儿疑惑问道:“大乱?现在正是和平盛世,哪来的大乱?难不成大和国与大余国又要打仗了?”白小雨轻声道:“不是大和国和大余国,是别的战争,不会太远了。”萧儿苦着脸,说道:“又是战争,那得死多少人,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啊!为什么天下一定要有战争,好好生活不好吗?”白小雨摇头说:“萧儿,你不懂。战争是所有生灵都不想要的,不管是人是妖。但是战争是一种手段,是达到一些目标的唯一手段。因为最后的那个目标,战争才有了意义。有些祸事能避就避,但有些战争,不打不行。”萧儿低着头,不再说话。 白小雨怅然,继续劝道:“听我的,不管外面怎么乱,你们二人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是。身边永远都有一个人陪伴和依靠,你们真的很幸运,有时候我也羡慕你们啊。所以,收好我的令牌,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好好活下去。”萧儿哭红了眼睛,低下头,重重地点了好几下,泪水滴落在地上。 柳郎也低头,诚心谢过了白小雨。短短一日之间,徐怀谷便了解到了白小雨与这夫妻的真挚情谊,但是又转眼之间随着邓纸鸢的干预,又赠送令牌出去,他知道白小雨是下定了决心要与二人断绝往来了,往后必然是缘分殆尽。 徐怀谷尽管对此有些扼腕叹息,但也知道这样的结局对白小雨和这对夫妻,都是最好的结果了。 不愿朝朝暮暮相陪作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徐怀谷胡乱喝了几口酒,觉得索然无味,顿时思虑随着身边吹来的风逐渐飘远了,飘到了那还在清风谷的几人。 邓纸鸢御剑速度极快,此时一顿饭时间,肯定已经赶到清风谷了。不知道余芹知道自己不愿与她作别的决定,心里会不会怨恨自己? 其实做出这个决定,徐怀谷还有一点私心,就是听了白小雨对他说的关于情爱一事之后,他觉得有几分道理,所以才对余芹愧疚难当,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便暂且搁下。 既然相见之时又是扯不清头绪,不如不见,等自己理清了关于本心的思绪,再做打算。 当初答应与余芹结为道侣,他觉得错一次也就罢了,但第二次绝不能再错了。 柳婉儿半年之后就要前去中土了,徐怀谷对她自然还是有不舍。毕竟还是那个给自己喂了整整一月汤的人,那一块平安无事牌还吊在腰间,时刻提醒着他柳婉儿的对他的感情。 当时自己抱着必死的决心踏上五雷台之前,对柳婉儿所说的 “等我回来”,本就是一句谎言。只是阴差阳错下,自己竟然没死,不过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上一句话,就和白小雨离开了紫霞宗。 现在到了这淇阴,更是打算不再回清风谷了,不知道再与柳婉儿相见,该是何年何日了。 希望那时,她的身边能跟着一个真正喜欢她的人。不管境界,不管资质,但一定要真心实意对她好,愿意给她熬好喝的蘑菇鸡汤,还要加上葱花,那便是最好了。 徐怀谷想到这,嘴角不禁微微上扬,浅笑起来。还有左丘寻,她与徐怀谷同行的初心是陪着余芹北上。 只不过现在余芹前去扶摇宗,不知道她将要去向何处。难道是她的家乡,飞鱼洲? 徐怀谷觉得不大可能,飞鱼洲的事是她心里的死结,以左丘寻的高傲性子,必然会说到做到。 不到可以问剑整座飞鱼洲宗门的境界,她是不会回去的。那她应该会去中土吧,毕竟中土机缘最多,提升境界更容易。 至于她和自己一起北上,徐怀谷还真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他知道,左丘寻对自己虽然也算感情深厚,愿意在紫霞宗为自己出剑而不惜暴露身份,但是她应该更向往孤独的生活,剑客的生活。 而且徐怀谷既不像黄善那般话痨,又不像姜承错那般有趣,到时候左丘寻和他走在一起,肯定是一天都难得说上几句话,那样的尴尬日子,还不如分开过的好。 希望她能早日报仇,如果自己实力够的话,最好也能和她一起问剑飞鱼洲。 她这次帮徐怀谷在紫霞宗出剑,徐怀谷承了这一份情谊,会还的。那这么看来,接下来去扶摇宗的路,他极有可能又要一个人走了。 正在思索间,远处似乎传来了孩子们读书的朗诵声:“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徐怀谷猛然间惆怅若失,喃喃道:“却道天凉好个秋。” ------------ 花间酒 第九十六章:青楼巧遇 徐怀谷待在淇阴已经三天了。紫霞宗道会本就是在盛夏时分开幕的,而中间好几轮比试下来,也用了两月有余的时间。 所以此时已经到了快入秋的季节,淇阴的夏花之景只剩下一些尾巴了。 白小雨带着初次前来的徐怀谷和姜承错在淇阴的大街小巷间游玩了好几天,看尽了淇阴的鲜花,又喝过了花茶和花酒。 只不过此花酒非彼花酒,乃是以各种鲜花入酒,再以仙家秘法酿制,入口甘甜醇香,回味无穷。 不过花酒的花粉气太重,徐怀谷不太喜欢,倒是姜承错喜欢得紧,还说要带几坛子会中土喝。 淇阴的特色也并非只有花,还有那撑着花伞,一颦一笑间勾人心魄的女子。 说到此,那又是别样的寻花问柳之美景了。这几日里,姜承错早就留意到了那些开在小巷僻静处的各式青楼,心里痒痒的,只是迫于白小雨在身边,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但是忍耐终究有限,早就起了色心的他便暗暗记下了一家看起来颇为豪华的 “醉花苑”,预备着以后前去。这天,他便特意寻了个由头,白天没有出去,和白小雨、徐怀谷一起待在了院子里。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他才悄悄溜到了徐怀谷的房间里,坏笑着问他说:“徐兄弟,夜里闲着没事,我们去喝花酒不?”徐怀谷正在房间里练剑,一听姜承错说去喝花酒,顿时皱了眉,说:“姜兄,那花酒有啥好喝的,味道太重了,我实在喝不来。你自己一个人去吧,我还要练剑,就不去了。”姜承错笑眯眯地凑到徐怀谷耳边,轻声说道:“不是你以为的那个花酒,是那个花酒,你懂吧?”徐怀谷困惑道:“上次喝的好像是桃花酒,这次难不成换了口味,是杏花?梨花?桂花?”姜承错痛心疾首,抚掌嗟叹道:“徐兄弟,你是真糊涂啊还是装糊涂,我哪里和你说这什么梨花桂花的,我说的是女人啊。”徐怀谷恍然大悟,指着姜承错,讶异道:“原来你是去喝那个花酒!”姜承错赶紧捂住他的嘴巴,紧张地看了看门外,轻轻点头说:“正是,千万别被白师姐听到了,不然我非得被她打死不可。”徐怀谷疑惑道:“你不是仙家修士吗,怎么还看得上这些凡世间的风尘女子?”姜承错说:“徐兄弟,这你可就有所不知。天下万物,自然都是以修士界的更好。譬如修士本身,就高人一等,又如灵器法宝,也都不是普通的刀剑可以相比,但是唯有一样,这女人啊,还是俗世的更加动人。有烟火气,你懂吧?”徐怀谷摇摇头,示意不懂。 姜承错小声说:“你看看白师姐,多美貌,多漂亮,可是至今还是孤身一人,没人喜欢。就是因为她太高傲了,谁也看不上,所以就少了点烟火味。”徐怀谷笑道:“你就不怕我告诉白姐姐,让她打死你?”姜承错神色一凛,一拍胸脯,庄重说道:“徐兄弟这说的是哪里话?你和我是何等关系,难不成我还害怕你告我的密?那我姜某人也太小心肠了,对吧?”徐怀谷笑着摇摇头,说:“这些话我不告诉白姐姐就是,只是你去喝你的花酒,我就不去了。那些藏污纳垢之地,我不想去。”姜承错不信,悄声问:“徐兄弟是不是从来没去过,所以不太敢去?没事,有我带头,保管你喝得满意。”徐怀谷依旧摇头,不愿意去。 姜承错眼珠子一转,便想到一个好主意。于是他故意叹了一口气,沉重地说:“不瞒你说,我其实也不是那好色之人,只是青楼中的酒酿着实好喝。你知道吗,那些有名气的酿酒之人,都与青楼有商议,最好的酒都先卖到那里边去了,卖给我们市井坊间的都是次一等。我们二人一同前去,不要姑娘,只要好酒,一起喝个痛快,如何?”徐怀谷听这话好像还有点理,而且来淇阴这几天,喝得都是那味道浓重的花酒,他并不爱喝,所以现在一听到好酒,心里还真有几分馋。 耐不住姜承错这么劝说,徐怀谷也就勉强答应道:“那行,那我和你一起去。但事先说好了,我们不点姑娘的,而且喝完尽早回来,不能过夜。”姜承错豪爽地一拍胸脯,道:“绝对没问题!”其实他心中则在暗暗笑道:“去了那地方,任你如何谨慎,几杯酒灌下去,又有美人作陪,难不成还能如那圣人一般不动丝毫念头?”想到这里,他心中快活异常,比真喝了花酒还要高兴许多。 世上有瘾之人似乎都是如此,爱酒之人劝人喝酒,爱茶之人劝人喝茶,爱书之人劝人看书,劲儿都十足。 便例如黄善和左丘寻爱劝酒,徐怀谷最初学着喝酒就是他们俩带的。于是二人准备出行,恰好走出房门,便遇见白小雨蹲在院子角落里给那块药圃除草。 她看了一眼两人,问道:“你们去哪?”姜承错冷汗都要吓出来了,但还是故作镇定道:“我和徐兄弟去喝点酒,白师姐要不一起来?”白小雨瞪了一眼他,说:“我不喝酒,你们自己去吧。”姜承错连忙点了头,拉着徐怀谷走出了院子,才舒了一口气。 徐怀谷看着姜承错的脸,笑道:“姜兄,你出了好多汗啊。”姜承错赶紧一把抹去,尴尬地笑道:“是啊,天气有点热。”徐怀谷给他留了点面子,没再追问,边向前走边说:“话说俗世间既然有青楼,修士界里有没有这等风尘之地?”姜承错说:“有是有,我曾经在中土见到过,只不过那地方里面的仙子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况且前来的客人也都不是贪图色相,而是真心喜欢仙子们的才艺罢了。总之与这青楼相比,差远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徐怀谷说:“而且那种的地方最是花钱,光是入场费就得这个数。”徐怀谷试探着问:“一枚小珠?”姜承错瞥了他一眼,说:“小珠?那也太寒碜人了吧,是一枚彩珠。”徐怀谷吓了一跳,吃惊道:“彩珠?一枚彩珠够买一件上等法宝了吧,谁会花这冤枉钱去那种地方?”姜承错感慨说:“所以说那地方不是我们这种修士能进去的,进去的都是起码七八境的神仙了,还是俗世的青楼更好,物美价廉。”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着路,不久便到了那一家姜承错惦记已久的 “醉花苑”门口了。这一家青楼在淇阴城里都是鼎鼎有名的,大门正上方有一块大匾额,上书了 “醉花苑”三字,旁边还有一副对联,上书 “花和月色不怪,酒与美人最好”。徐怀谷仔细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对联指的是什么,不禁一笑,觉得有趣,对这青楼好奇了起来。 没有他想象中的混乱,这青楼之中其实秩序井然。一走进去,便是亭台楼阁鳞次栉比。 楼阁之间空隙处,种满了各色花卉,在淇阴的特殊天气之下,开得极鲜艳饱满,散发着花香,让这青楼里的气氛暧昧了起来。 姜承错一看就是来过不少这类地方,带着徐怀谷轻车熟路到了一间高楼前,然后走了进去。 这一座高楼里的第一层是大堂,已经有许多人坐着在喝酒了。大堂正中央是一处舞台,有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在舞台正中间弹古琴,周围有各色弦歌器乐的乐伶,也有翩翩起舞的舞女,都和着中间女子的琴声而弹奏起舞。 徐怀谷不是很懂这些,只是觉得乍一听起来,还不错。有一名中年女子见到徐怀谷二人前来,赶紧上前来招呼,巧笑着说道:“二位爷面生得很,是头一次来我们这?”姜承错从袖口里掏出几枚小珠钱,放在中年女子的手心,笑道:“别的不要问,规矩你懂,来最好的。”那中年女子见了小珠钱,顿时眼神一亮,赶紧谄媚着笑道:“原来是两位仙人大驾光临,恕小女子不知,没能提前欢迎,二位请跟我上楼。”徐怀谷不悦地看了一眼姜承错,说:“不是说好只喝酒,不点姑娘吗?”姜承错解释说:“我说的是来最好的酒,哪里说姑娘了?徐兄弟别冤枉我。”徐怀谷觉得姜承错说话不对劲,但奈何人都已经进来了,也不好出去,只得跟着姜承错和中年女子的步伐,上了最高层,在一间房间里落了座。 房间装饰得极其豪华,座椅面料都是精美的绸缎铺的,还有那角落里焚的香,也是奢侈香料,弄得徐怀谷在这里面坐得浑身不舒坦。 不多时,就有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几名小丫鬟,端着两壶酒和滚烫的茶水,在徐怀谷二人身边落了座。 姜承错的目光在为首的女子身上打量了好几眼,眼神中满是赞叹之意,这女子的身段和相貌,都是极好,可以说得上是完美无瑕。 不过徐怀谷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她,而是盯着姜承错,似乎在质问他。 姜承错连忙说道:“这女子只是给我们温酒而已,并没有其他意思。”徐怀谷依旧是不悦,说:“酒喝冷的也无妨,你热你的就是,我直接喝就行。”说罢,就从小丫鬟的盘子里拿走一壶酒,仰头便灌下去好大一口。 那女子从容笑道:“这位俊俏小哥倒是豪爽,只不过酒喝冷的伤胃,还是让妾身为你暖一壶吧。”她起身,挨着徐怀谷坐下,从他手里接过酒壶,又从一名丫鬟盘子里取来滚烫茶水,把酒壶轻轻地放在茶水里。 她见徐怀谷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便问他道:“这位小哥看起来对我不太满意,是妾身哪里做的不好吗?还是嫌弃妾身不够美貌?”徐怀谷冷声道:“只是不喜欢这污浊地方而已。”女子笑了,说:“小哥是修士,看不起我们这陪酒的女子也是正常。不过我们醉花苑的酒确实是好酒,小哥喝点酒,也不算枉来一趟。”徐怀谷没说话,女子便又抬手,端起温热的酒壶,送到了他手上,给他接着。 徐怀谷一把接过酒壶,却匆匆一瞥看见了女子腰上似乎系着一块红色的牌子,看起来颇为眼熟。 他有些好奇,便多看了几眼。只是仔细看后,却把他惊了一跳。那红色的牌子上刻着花纹,正是那盛开的彼岸花! ------------ 花间酒 第九十七章:两女相逢 徐怀谷一见到那彼岸花令牌,心中自然大惊。要知道,这块令牌关系着忘川秘境中那一扇生死门,里面关着的可是十二境的上官川! 十二境修士是何概念?在中域中,尚未一人达到。没想到在这淇阴的青楼里,自己竟然会碰到这么一枚令牌,当真是巧合至极。 徐怀谷当即想要伸手拿住那令牌,女子却猛地起身走开,笑道:“小哥刚才不是还瞧不起妾身吗,怎么这就急着上手了?”徐怀谷立马起身,拱手道歉说:“对不住姑娘,我无意冒犯!我是看见了姑娘腰间的那一块令牌,恰好知道那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所以一时情急,才莽撞了,还请姑娘不要怪罪我。”女子拿起红色令牌,疑惑地问道:“你说这东西?”徐怀谷赶紧点头说:“正是!可否问一句,姑娘这令牌从何而来?”女子笑道:“这是我祖上一直传下来的,父亲传给我的时候,再三嘱托我要好好保管,于是我便随身带着。不过我曾经接待过其他修士,也请他们帮我看过,这东西一点灵气都没有,不是什么灵器或者法宝,小哥应该是看错了。”徐怀谷拿出自己的一黑一白两块彼岸花令牌,给女子看,欣喜说道:“姑娘请看,这令牌本是五枚一套,现在流落世间各处。我手上有两枚,本来还以为找到其余令牌的希望渺茫,没想到今天能在姑娘这里遇到,真是大幸!”女子仔细对比令牌之后,也好奇起来,说:“有趣,当真是一套的,只是不知道这一套令牌有何用处?”徐怀谷一愣,摇头说:“牵扯挺大的,恕我不能说。”女子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高兴,便无奈地说道:“小哥是修士,不愿意说的东西,妾身自然也没办法。那就请小哥继续喝酒吧,好让妾身尽职陪侍。”徐怀谷有些焦急,说道:“这令牌对我确实有大用,姑娘能否行个方便,把令牌转交给我?”女子冷哼一声,道:“笑话,我管你有什么大用,这是我祖上一辈一辈传下来的,难不成凭你溂徐怀谷说:“姑娘开个价钱,无论多少钱,我都买了。”女子冷笑更甚,道:“我知道小哥是修士,不差这些世俗钱财。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作为后人不能随意变卖。我虽然身份低贱,流落到这醉花苑里,但是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无论你开多少价钱,我都不卖。”徐怀谷急不可耐,姜承错则是在一边喝着酒,看着徐怀谷焦急模样,再看那令牌,若有所思。 徐怀谷从来就不是个会讲话的人,心里一急,便说道:“那你用这令牌,换你自己一命,可还愿意?”那女子神色一冷,讥讽道:“哟,这就开始想要杀人越货了?你们俩该不会是那下贱的野修吧?实话告诉你,就凭你们俩,还威胁不到我。我这么多年当醉花苑里的头牌,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修士,我都认识不少人。你要是想杀我,看看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淇阴!”徐怀谷赶紧解释道:“不是说我要杀你,你今后有灾祸之时,我救你一命,你拿这令牌来换,可以吗?”女子骂道:“你就知道我今后会有杀身之祸?该不会是你自己想要杀我吧!瞧你这模样周正,说出来的话却如此阴阳怪气。遇见你算我倒霉,我今天就不伺候了!”说罢,她气冲冲地走开,摔门而去,那几名丫鬟也跟着赶紧离开,留下徐怀谷愣在原地,哑口无言。 许久,姜承错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徐兄弟,我说你既然有求于人,可不能这么跟人家说话啊。她误解了你的意思,怕是对你印象坏到极点了,这下子你想要拿到那东西,怕是难办。”徐怀谷心里烦闷,无奈地坐了下来,喝了几口酒,沉默着没说话。 姜承错试探着问道:“徐兄弟,可否告诉我那些令牌究竟有何用处,说不定我也能帮你的忙?”徐怀谷闷闷不乐地把酒喝尽,摇了摇头,不愿意说出来,姜承错也只好耐着性子,将此事作罢了。 不久,之前那一名在楼下接待他们的中年女子就着急地走进了房间,弯腰低头,谄媚着对姜承错笑道:“仙人莫要责怪,那女子就是个有眼无珠的小贱人,还请二位稍微体谅些。要不我马上换一个人前来,这次一定会服侍好二位仙人的。”姜承错摆了摆手,说:“不用了,被这么一弄,还有什么喝酒的心情?”那中年女子连声答应了几声 “是”,唯唯诺诺站在一边,像是等候着姜承错的发落一般。姜承错说:“我且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回答,包你没事。”中年女子如释重负,赶紧道:“那是自然,仙人有话问我,我绝不敢隐瞒。” “之前那女子的来历如何?”中年女子迟疑了一会儿,说道:“那女子是我们的醉花苑的头牌,名叫宋蕊,青楼里的艺名就叫蝶蕊。说起她的来历,倒也有几分古怪。她是我们青楼的一位大客人送来的,说是在外出游猎的时候,在荒山野岭中碰见。当时她一个人流浪在山间,饿得面黄肌瘦,那位大客人见她身段和相貌的胚子好,就把她救活了。只是大客人已经有了家室,不能把她带回家,所以送到了我们青楼来养着。后来那位大客人出了事故,倒了台,于是她就开始在我们青楼挂牌迎客了。”看书喇 “说起她的家乡,我们也曾经问过她。她说是来自南边的大余国,但是我们都听得出来,她绝不是大余国的口音,所以她应该是骗了我们。至于她真正的来历,我们也就不知道了,还请仙人不要怪罪我不知情。”徐怀谷问她说:“那位大客人究竟是谁,又是在哪里找到她的?”中年女子吓得脸色苍白,连声说:“说不得的,说不得的,说了我们醉花苑会糟大祸的。”姜承错疑惑问道:“不是说那人都倒台了吗,他又奈何你不得,为何还说不能说?”中年女子使劲摇头,为难地说:“希望仙人恕罪,实在是不能说啊。”徐怀谷若有所思,道:“连倒台了都不能说,那一定是皇家了。”姜承错恍然,道:“难怪,他既然喜欢那女子,也不能当做妾娶回去,原来是皇家的人,这就解释得通了。”中年女子如遭雷击,跪下来哀求道:“二位仙人高抬贵手,不要再刁难我这老妇人了。要是传出去丝毫风声,我就是死也不够平息事端的啊!”姜承错笑着看向徐怀谷,徐怀谷摇了摇头,于是姜承错也就摆摆手,说:“你去吧,今日你我的谈话,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我说到做到。”中年女子感激地磕了好几个头,便不再逗留,离开了房间。 姜承错好奇地问:“那件东西不是对你来说很重要吗,怎么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徐怀谷说:“没必要,她只是局外人,把她牵扯进来,确实不太好。况且那女子既然不愿意给,我也不愿意用下三滥的手段拿到,就看今后缘分吧。”姜承错笑道:“徐兄弟啊,要我说,你就是心地太善良了。若是你能心狠手辣些,现在的成就绝对会更高。”徐怀谷摇头,道:“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必须要坚守的原则和底线。若是我没有这底线,早就死了很多次了。”他知道自己一路走来经历无数生死险境,每一次都能有人相救、死里求生的原因,就在于自己有原则和底线,所以邓纸鸢、左丘寻、谢卿云等人都愿意救他,余芹、柳婉儿、庄野云才会喜欢上他。 这是为人立身的根本,不能丢。姜承错问:“那我们还继续喝酒吗?” “不了,天色也不早了,赶紧回去吧,别让白姐姐担心了。”姜承错自无不可,虽说没喝到花酒,但看上这么一出戏,又见识到了那彼岸花令牌,他觉得并不亏。 入秋的月亮很圆很亮,今夜是个好夜,二人行走在清冷的街道上,不多时就拐进了那条狭长的小巷,准备回院子里去了。 徐怀谷正看见了院门,要加快脚步之时,却听见耳边响起衣裙擦过风的声音,随后有一个黑色身影从小巷的墙外纵身一跃,便到了二人跟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姜承错看见黑影,有些紧张,有灵气聚集在手掌间。徐怀谷虽然有些讶异,但并不惊慌,因为这一道身影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熟悉了。 徐怀谷轻声问道:“左丘寻?”黑衣女子抬头,一双丹凤眼在黑夜下打量着徐怀谷身边的姜承错,随后眨了眨眼,便有一把黑色飞剑悄无声息地悬在了姜承错的脖颈边。 姜承错手掌中的灵气消散而去,他大气不敢出,咬紧牙关,汗意岑岑。 徐怀谷焦急问道:“你这是干什么,他是我的朋友!”白小雨冷声道:“他是妖宗的人。”徐怀谷急得一跺脚,还要上前拦住左丘寻,却听见不远处的院门发出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一袭白衣站在门口,说:“他是我师弟,放开他。”左丘寻挑了挑眉,道:“不放,如何?”白小雨脸色冷下来,说:“你可以试试。” ------------ 花间酒 第九十八章:追杀 左丘寻听见白小雨这句话,冷笑一声,那把黑色飞剑更靠近了几分,姜承错被吓得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可是飞剑紧紧跟上。 白小雨怒了,道:“苏涒,你这是在找死!”左丘寻不屑道:“谁能让我死?是凭你,还是凭你师父?”白小雨愤然抬手,一道白绫从她袖口里飞出,速度极快,还不等飞剑有动作,顿时便缠住黑色飞剑,让它动弹不得。 虽说凤羽剑来历着实不凡,但那白绫好歹也是一件仙兵,两件仙兵对碰,局面便开始僵持。 飞剑无法动弹,白绫也被缠住,没有任何一方愿意退让。徐怀谷急忙上前,劝左丘寻说:“他们二人虽是妖宗的人,但心并不坏,连邓前辈都没有出剑杀人,你这又何必呢?”左丘寻其实本来杀意并不重,只是想要给白小雨二人一个下马威,既然已经出剑,自己也占不到便宜,便顺了徐怀谷的意思,收回了飞剑,白小雨也同时将白绫召回。 姜承错满头大汗,见飞剑撤去,终于如释重负一般,大口喘着气,跑回了白小雨身边,面色阴冷地看向左丘寻,左丘寻自然不怕他,同样回以冷眼。 徐怀谷在左丘寻和白小雨二人之间立着,往哪边走都不是,一时间境况有些尴尬。 白小雨看出徐怀谷的境况,便冷冷地瞥了一眼左丘寻,转身带着姜承错进了院子,把门用力关上,将徐怀谷和左丘寻留在外面。 徐怀谷心里无奈,知道白小雨和左丘寻之间的矛盾一时半会肯定是化解不了,便问她说:“话说余芹和柳婉儿现在在清风谷里怎么样了?”左丘寻背靠在巷子的墙壁上,随意答道:“那天邓纸鸢找你之后,当夜就到了清风谷,说明你的意思之后,便带着余芹去扶摇宗了。至于柳婉儿,知道你没事,还待在淇阴城里,便想来淇阴找你,只不过被谢卿云拦住了。现在肯定是来不了,而且她半年之后还要去中土,诸多事情都需要开始准备了。若是你们二人还想相见,只能再等几年看看了。”徐怀谷有些失落地点点头,又问:“那你来淇阴,是和我一起北上吗?”左丘寻冷笑一声,道:“我曾经说过,平生最恨之人就是负心汉。徐怀谷,我且问你,你与那庄野云究竟是什么关系?不仅如此,你又与柳婉儿纠缠不清,之前和那妖宗的人前去的地方,我都看在眼里。以前以为你还算个专情之人,如今看来,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人。我今天最后来看你一眼,就是告诉你,你的行径有多可耻!我们两人就在淇阴作别,你去你的扶摇宗,我走我的野修道!”看书喇徐怀谷百口莫辩,只得低下头,默然承认了这些话。 那好不容易被白小雨的言论平静下来的心,又有愧疚开始滋生了。徐怀谷羞愧道:“你说得对,是我负了余芹,我确实可耻。”左丘寻怒气还未消,又说:“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的名声有多臭?紫霞宗道会的消息传了出去,现在几乎全中域的修士都知道东扶摇洲新出了一名天生剑胎,却与妖宗的人纠葛不清,你还有脸面在中域修士面前握剑,还敢说自己为了世间道义而出剑吗!”徐怀谷握紧拳头,低头不语。 左丘寻叹气说:“总之,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接下来的路我就不陪你走了。今后若是再相见,你我就是陌路人。”她决绝地转身,黑色的袍子被在夜风中飘摇着,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了小巷,转过巷角,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徐怀谷呆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心中一股难以抑制的情感似乎就要喷薄而出。 他想起初见左丘寻的时候,那舞台上的绝美琵琶声。还有一行人一路北上,进过杭旬秘境,也在鹿城杀过鬼,吃过火锅。 直到紫霞宗道会的最后一战,她还愿意为自己出剑而不惜暴露身份,可现在这一席冰冷的话,却提醒着徐怀谷,左丘寻瞧不起他,二人前缘已尽。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左丘寻于他而言就是他心中所向往的江湖的缩影。 在他心中的江湖,那里有鲜衣怒马,有快意恩仇,有酒有剑有美人,可现在这座江湖随着左丘寻的唾弃,被打破成碎片了。 从前那样围坐在篝火旁,欢笑着喝酒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不仅是左丘寻,余芹也走了,谢卿云也不允许柳婉儿与徐怀谷继续交往了,黄善和伊芸已经到了中土,听到自己与妖宗关系不明,应该也会失望吧。 从前身边总有一群人欢笑,现在只剩下自己形单影只。这就是人生境遇吗? 徐怀谷自嘲地想到。他站在原地,想着这些东西想了很久。不知为何,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处突然被刺痛一下,可马上,那种刺痛的感觉就消失不见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徐怀谷开始觉得麻木,对于左丘寻的离去,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他面无表情地转身,走进了巷子更深处,推开院门,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盘坐下来,开始练剑。 或许徐怀谷自己都还没有察觉到,那心脏突然一下刺痛的感觉,是心魔已成。 ……大和国与大余国的边境山脉间,有一名男子在山林里走着。奇怪的是,这男子只是孤身一人,但这片林子里成片杀人饮血的野兽,离着男子还远远的,就都如受了惊吓一般跑走了,不敢靠近半步。 于是男子一路走来,连野兽的影子都没见着一只,这片山林似乎很祥和。 他很有耐心,目光如鹰一般锐利,在山林间一寸一寸地搜寻着。突然,他像是看见了什么,大步向着一处松树林走去。 到了一棵老松下,他用脚拨开树根边的厚重松针,一把银光闪闪的刀就藏在下面。 他拿起刀,端详了一番,自语道:“是魏屹的刀。”男子把刀收了起来,细细感受了一番,便转了头,看向杭旬秘境的方向,皱了皱眉,一步步走了过去。 这名男子很快就找到了一座藏在山谷间的小小村庄,他斜眯着眼,看着这只有几十人,十来间房屋的村落,脚步一移,便站在了村落的中心。 有一名小女孩从推开门,从一间屋子里走到他面前,对他说:“这里是杭旬山,我们不欢迎陌生人,你要是迷了路,我可以带你走出去。”男子摇摇头,说:“我没迷路,我是专门到这里来的。”卓彩面露疑惑,心中顿感不妙。 男子拿出背后的刀,问小女孩:“你见过这一把刀吗?”卓彩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男子笑了,环视周围一圈房屋,又问:“那我要是把他们全都杀了呢,你还认不认识这把刀?”……天色傍晚,对于鹿城的人们来说,辛苦一天的劳作终于结束了,他们可以在梦乡中得到片刻安宁。 自从上次有几人把鹿城的鬼驱逐出去以后,鹿城的日子就恢复到以前的太平了。 鹿城的百姓都衷心感谢那几人,要不是他们几人,鹿城的苦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可今天,这座小城里来了一位客人,一名生面孔男子进了鹿城,走街串巷,不知道他究竟想去哪里。 对于外人,百姓们自然都以为是为鹿城的鹿肉火锅而来,便有人好心提醒道:“我们这的火锅当属食野萍的最好吃,你刚来不熟悉鹿城,去那里吃火锅准没错!”男子点头称谢,便去了那一家食野萍。 食野萍二楼的墙壁上,还留着许多条纵横交错的划痕,那是细微剑气所劈砍出来的。 自从上次那一名白衣剑客为孔雄出剑,老板就一直没有修缮这墙,毕竟是剑仙的手笔,说出去也算一桩轶事,倒还能给小店添上几分名气。 这名陌生男子点了火锅,在二楼坐下,看着墙壁上的剑气划痕,陷入沉思。 不多时,当那店小二要上来招呼他时,却发现男子凭空不见了,而那桌上的火锅也还一如刚刚端上,竟然一口都没有吃。 店小二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自己犯了癔症,压根就没有这么一名客人,这都是自己的想象? 他想到这里,便觉得有些心慌,赶紧跑去问了其余几名店里的人,是否看见了那男子。 ……紫霞宗的山脚下,还是那一名男子,他在林子里随意散着步,看着鸟雀栖息在竹林间,似乎十分悠闲。 一名穿着黑衣道袍的矮小老人出现在他身前,那男子赶紧停下步伐,给老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自报家门道:“晚辈中土天河宗陈景山,前来拜谒老先生。”黑衣道袍问他:“何事,直说就行。”男子从手里拿出一缕被拘缚的剑意,问道:“老先生见过这剑意吗?”崔枯仔细感受了一下,有些吃惊,说道:“问这个干什么?”男子笑道:“晚辈弟子被此人所杀,所以特地前来东扶摇洲为他报仇。”崔枯笑了,指着北边说:“你可算来对地方了,那人此时就在淇阴城里。”男子又鞠了一躬,看向北边,笑道:“多谢老先生。” ------------ 花间酒 第九十九章:疑是故人来 淇阴城的那间院子里,徐怀谷自从那一夜与左丘寻说话之后,便回了房间练剑,一练就是三天三夜。 白小雨知道必然是左丘寻和徐怀谷说了些什么,他才会这样,可是奈何不知道究竟说了什么,所以也只是徒劳担心罢了,想不出好办法来解决。 但她也不可能这么看着徐怀谷入魔一般一直修炼下去,便想了个主意,准备让徐怀谷休息一会儿。 拿好了主意,她就轻轻推开了徐怀谷房间的门,走了进去。只见徐怀谷盘坐在地上,一长一短两柄剑放在身子两侧,有丝丝剑意从徐怀谷身上散发出来,那是五境剑修才能有的剑意化作实质的本领。 白小雨挨着徐怀谷坐下,以些许灵气推开他身边的剑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让他清醒过来。 徐怀谷缓缓睁开眼,看向了身边的白小雨,又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沉下心来,问:“白姐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白小雨担忧地说道:“你这练剑一练就是三天三夜了,也不知道休息会儿,怎么能行呢?”徐怀谷说:“可我不修炼又能干什么呢?淇阴也就这么大点地方,我们都差不多走遍了,难道还去看花不成?”白小雨摇头,说道:“不是叫你去看花,是有另外一件要紧事和你说。”徐怀谷好奇地问:“什么事?”白小雨开口说道:“你现在已经是五境中期的修为了,以你这修行速度,一年之内足够突破六境了。剑修破六境是要炼化一把本命飞剑的,你想好炼化哪一把了吗?”徐怀谷拿起短剑 “沧水”,说道:“我已经想好了,就炼化它。它不仅陪了我这么多年,而且又是上等法宝,很适合炼化成本命飞剑。”白小雨却说:“你是世间罕有的天生剑胎,飞剑肯定得要最好的才行,凭这把剑的上等法宝品秩,还配不上你的资质。”徐怀谷苦笑,无奈地说:“我也想要仙兵,可那仙兵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奇物,连修士市场都没有卖,我这一时半会我上哪里找去?”白小雨笑道:“修士自然不会在市场上交易仙兵,可是我最近知道了一个消息。过几天,淇阴会有一场修士的拍卖会举行,在这一次拍卖会上,有一把上等法宝品秩的剑会被拍卖出来。这把剑的来历不小,据说以前曾经是仙兵,只不过受到了重创,跌到了上等法宝的层次,以后若是有机缘,可以想办法修复成仙兵。我们就买下它,把它炼化成本命飞剑,这把短剑你用了这么多年,也顺手了,做外剑也不错。”徐怀谷顿时眼神一亮,说:“还有这种好事?可这消息应该不止你一个人知道吧,到时候拍卖会上争抢起来,价钱岂不是很高,我怎么买得起?”白小雨说:“我大致估了个价,两枚彩珠应该就能拿下这一把残剑。而且就算你身上没钱,我也可以先借给你。”徐怀谷想了想,说:“两枚彩珠我身上还是有的,只是买了之后,可就真倾家荡产了。”他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白姐姐,那既然是拍卖会,我能不能卖东西?”白小雨好奇道:“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卖?”徐怀谷笑道:“我在去紫霞宗道会之前,在白海帮了白海城的县令一个忙,他就给我送了两斤白海特产的雪玉。那雪玉只对道修很有用处,对我这剑修并没有大用,所以一直存着,应该也能卖不少钱吧?”白小雨沉思一会儿,说:“雪玉确实珍贵,一般都是以两来贩卖。我记得前一段时间雪玉特别贵,不过最近价格又降下来了,现在应该是十枚大珠一两雪玉,你这两斤,可以卖两枚彩珠。”徐怀谷惊喜道:“这么多钱?那可就太好了,我一直想买一件法袍,应该也能有着落了。”白小雨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也觉得心里开心,说:“好,那过几天我就带你去那一家拍卖会,不过雪玉就不用在那里卖了,就在修士市场里卖给药店就行。”徐怀谷点了点头,说:“好。”白小雨又笑着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就带你去修士市场里逛一逛,把雪玉卖了,顺便买一件法袍,到时候再带你去拍卖会。”说罢,她就起身准备离开,但是走到门口之时,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堆着笑说:“对了,姜承错已经和我坦白了,你们上次一起去喝了花酒,对不对?没想到你这小子离开我几年,本领没怎么长进,倒是学坏了不少。”徐怀谷羞得脸上发烫,哑口无言。 白小雨爽朗笑道:“看你那害羞样,我也没责怪你,知道你是被姜承错骗去的。不过听说那里不仅酒好,茶也是上上品,今晚我和姜承错打算一起去一趟,你要不要一起来?”徐怀谷挑眉,问道:“白姐姐也会去那种地方?”白小雨说:“身处的地方如何不是问题,问题是能否守住本心。就算在青楼里,我只喝茶,不为外物所扰,何尝不是一份清静?”她的话里其实还有一层意思,说的是她身处妖宗。 不过徐怀谷的思虑哪有那么多,只是点头答应道:“那我也跟着去,上次去喝了那里的酒,味道着实不错。那次走得急,没好好品尝,这次一定补回来。”见徐怀谷答应下来,白小雨也就放心走了出去。 到傍晚时分,她叫上了姜承错,于是三人便再次前去那一家醉花苑。一路上,他们聊的都是三日后的那一场拍卖会,据说那一把压轴的残剑还是一把有名的古剑,具体是哪一把现在还没有风声透露出来,但毋庸置疑肯定是好剑,令得徐怀谷心里很是期待。 进了醉花苑,三人摆明了身份之后,便又入座了最高层。只不过这次白小雨特地吩咐了,所以没有陪酒的姑娘前来,只是有几名丫鬟端着酒和茶,陪侍在一边,三人便自斟自酌。 喝了几杯酒,姜承错问徐怀谷道:“徐兄弟,你不是说上次那姑娘腰间的令牌对你有大用吗,这次要不再叫她上来,你和她再好好谈谈?”徐怀谷坚决地摇了摇头,说:“算了,她既然不愿意给我,我也懒得低三下四问她,到时候我自有办法让她交出来。”姜承错点了点头,给徐怀谷斟了一杯酒,二人互相敬了一杯,便开始谈论些其他事情来。 徐怀谷问身边一个小丫鬟道:“我们两次前来,都是在最高层,你们这最高层是不是只接待修士?”小丫鬟赶紧回答说:“回这位仙人,不仅接待修士,也接待一些大客人。只不过最近来我们这里的修士尤其多,这最高层的房间都满了,几位要是再来晚点,都只能排到下面一层去了。”徐怀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难不成是因为这一次的拍卖会?可是一场拍卖会而已,不至于惊动这么多外来客吧?”白小雨解释说:“那是因为这次拍卖会和以前的不一样,那一件压轴的残剑既是一把名剑,又是可以晋升仙兵的剑,所以引来这么多修士也很正常。不过修复残破的法宝其实很困难,没有方法的话,根本找不到门路,不然也就不会有人把这把残剑拿来拍卖了。不过众修士都是这样,抱有一丝侥幸,说不定就被自己修复好了呢?因此为这把残剑前来之人特别多。”徐怀谷觉得好笑,就问道:“那白姐姐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觉得我一定能修复好?”白小雨敲了敲他的脑袋,说:“少说点丧气话,凭你这资质都找不到办法修好,还指望谁去?反正这残剑,难得碰见一次,拿到就是赚到。”徐怀谷笑着摸了摸头,说:“白姐姐,有话好好说,你打我干什么?”白小雨浅笑,不理他,姜承错在一旁看着,也笑了起来。 三人之间,依旧很美好。房间里,喝茶的喝茶,吃酒的吃酒,各人都放下了束缚,尽情谈天说地,却听见房间外面似乎传来了喧闹声,不禁有些好奇。 那喧闹声是从第一层的大堂里传来,三人放下了杯子,走到窗户边往外边看了几眼,却见那一名在大堂里弹古琴的女子面纱不知何时被掀开,正尴尬地用两只手捂住脸颊,其余几名乐伶也慌了神,台上有些狼藉。 徐怀谷远远看去,可见那女子脸颊上有一块不小的烧伤印记,无论她怎么死死捂住,都会露出一点。 这女子的古琴弹得极好,本以为长相也一定与她的气质相符,只不过如此看来,确实是有些可惜,而那大堂底下一群人更是已经开始不怀好意地坏笑起哄。 “原来这位姑娘长相如此丑陋,难怪整天遮着面纱!” “别说了,再说下去,我这刚喝下去的酒都要吐出来了!”那一名女子听见这些话,正是戳中她的痛处,不禁急得泪水都流出来了。 偏偏那面纱不知如何,怎么也戴不上去,她只得用手捂着脸,凭着泪水从指缝间落下。 徐怀谷看去,那女子身边并无其他人,一定是有修士施了法术,故意要嘲弄她,不禁心中有点恼怒。 姜承错也看不下去,不悦道:“是修士做的,也不知道是谁,都入了修行界,还玩这些无聊的小把戏。”白小雨抬手,有一丝灵气从天地间聚集,飘向了舞台,为那女子将面纱轻轻戴上,顺便擦干了她的泪水。 看书溂就在白小雨出手之时,大堂里却有坐着的一人猛地回头,惊讶地看向了徐怀谷三人所立之处。 白小雨瞪了他一眼,姜承错也不屑地说道:“就是他干的,无耻之人。”徐怀谷本来也想说他几句,只不过看见那人的相貌之后,突然像是触到了记忆中的某个点,总感觉这人很是面熟,像在哪里见过,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人的名字呼之欲出,但又差了那么一点意思,徐怀谷仔细想去,猛然醒悟过来。 那人竟然像极了他从小在青岭的玩伴,张小禾!但是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徐怀谷又想起邓纸鸢让殷子实带给自己的话,她说张小禾在青岭消失了,不知去向。 难道今天如此凑巧,那就是他?徐怀谷急着要确认这一猜测,又赶紧看向那人,却见那人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座位在原地而已。 白小雨和姜承错见风波已经平息,就又回到了房间里坐下,开始喝酒喝茶,说起之前那人的行径来。 其中不免谈到了那在修士界中属下流的野修,还有人心品性。徐怀谷的目光又在大堂里寻找了好几圈,依旧是看不见那人的影子,只好带着疑惑坐了回去。 只是虽然坐着喝酒,却没了喝酒的心思了。白小雨看见徐怀谷神色有些落寞,便关切问道:“怎么了?”徐怀谷回过了神,抿了一口酒,掩饰地笑了笑,说:“没什么。” ------------ 花间酒 第一百章:外来客 这在醉花苑的一个夜晚,徐怀谷终究还是没能再见到那形似张小禾的男子,但他悄悄把此事放在了心上,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起。 虽然觉得希望不大,但他还是觉得说不定以后二人能在淇阴相见。说起张小禾,徐怀谷对他一直心怀愧疚,还是因为当时在青岭,他承了李紫的情,才能跟着孙祥走出去。 但是当时已经失去了父母亲人的张小禾,却不得已只能留在青岭。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孤身一人生活,究竟要经历怎样的苦楚,徐怀谷不敢去想,反正只会比自己更多就是了。 如果今天那个人是他,徐怀谷心里还会稍微安稳一些。毕竟看到他还好好活着,又能有修行,不管是如何得来的,徐怀谷心里的愧疚都能减轻一些。 从醉花苑回去的第二天,白小雨带着徐怀谷前去了淇阴的修士市场,把那两斤雪玉卖了出去,换了两枚彩珠。 她又去了一家法宝店铺,徐怀谷在里面挑选中了一件下等法宝品秩的黑色法袍,花了一枚彩珠。 不是不想买更好的法袍,只是法袍实在太贵,一件普通的上等法宝只要一枚彩珠即可,但若是上等法宝的法袍,就要五枚彩珠。 徐怀谷实在是囊中羞涩,而且还得留些钱去买那一把残剑,只好退而求其次,买了这下等法宝品秩的法袍。 至此,徐怀谷还清算了一下手里的神仙钱,一共是三枚彩珠,二十几枚大珠,小珠钱也有一小堆,但是一百枚小珠才换一枚大珠,所以他也就没有去细数了。 说实话,对于一名五境剑修而言,徐怀谷手里的钱还算富裕的。主要是上次在白海城大赚了一笔,不然的话他还真要揭不开锅了。 而且在这次的修士市场中,他还在药店铺子里看见了石精。那才巴掌大的一块石精,竟然就标价十枚大珠,让他不禁想起上次在杭旬秘境中拿走的那一块,有一个三四岁小孩那么大,起码值好几枚彩珠。 黄善手上有那石精,在中土的日子应该也能稍微过得好些。出了这修士市场,就是等待两天过后的拍卖会了。 说起来,徐怀谷还从来没有进过拍卖会,不禁很好奇里面到底是怎么样。 而且白小雨还说参加拍卖会的修士必须要严格守好自己的身份,免得引起杀人越货的事,这就让徐怀谷更加紧张和期待了。 两天不长,眨眼间便过去了。于是这天清晨,白小雨就带着徐怀谷和姜承错,一起前去那引来众多修士的拍卖会。 话说这拍卖会的场地还是在那修士市场里。和兴庆城类似,在一处僻静的院子里有一道传送法阵,通过传送法阵就能进入修士市场。 白小雨带着两人进去之后,徐怀谷便立刻发觉到今天这里面的人比起两天前多了许多,而且有许多灵气波动强烈的修士混杂其中,那些都是境界比较高的修士。 看来为了这次拍卖会,还真有许多修士从外地闻名前来。白小雨拿出了三幅白色的面具,一边给自己戴上,一边交给徐怀谷和姜承错,说道:“现在就戴好面具,免得被别人记住相貌。等会儿拍卖开始之后,千万别说话,就以心湖传音给那位拍卖者就行了,他会报出最高的价钱。如果开口说话,容易被人惦记。”没想到这拍卖会竟然还有这么多讲究,这都还是徐怀谷头一次听说,他赶紧点了点头,又戴好了面具,白小雨才继续带着他们往前走。 拐过几条小街,一座恢弘高大的棕褐色建筑就出现在了一行人眼前。那一座建筑占地极宽,高有三层,在这周围的小店铺之中鹤立鸡群。 这座建筑的正门口处上书了 “清凉楼”三字,早已有许多带着面具或面纱的修士进进出出,看来众人为这拍卖会都做足了准备。 白小雨指着眼前这座宏伟建筑,说:“这就是这次拍卖会的举行之地,清凉楼。其实清凉楼是淇阴当地修士市场的店铺中最负盛名的一家,符箓丹药,灵器法宝,甚至是法门,这里都有卖。这次拍卖会倒不是清凉楼举办的,只是清凉楼规格较高,所以承办了这次的拍卖会。”徐怀谷问:“那这么说起来,这把残剑不是清凉楼所有,还有其他来历?”白小雨点头说:“对,其实听消息说,这次拍卖会的背后之人是来自飞鱼洲的一家宗门。他们想要卖出一些宗门里积攒下来的不用的物件,但却跑到了东扶摇洲来,估计还有些隐情在里边。而且飞鱼洲有那一座万剑冢,这把残剑说不定就和剑冢有关。”徐怀谷从没听说过剑冢,便疑惑地问:“万剑冢是什么?”姜承错见自己终于有说话的机会,便抢着回答:“顾名思义,剑冢就是剑的坟墓。远古时期的飞鱼洲有这么一个风俗,死去剑修的本命飞剑,不能传给别人,只能放进这一座万剑冢里。于是千百年积累下来,万剑冢里埋葬的剑,不说真的上万,好几千肯定是有的。只不过现在万剑冢也变了味了,竟然成了那飞鱼洲第一大宗门水云宗的私家产业,而万剑冢里那些积攒下来的飞剑,都被用作淬炼新剑之用,而水云宗就专门靠着这在万剑冢里锻剑的手艺,挣了不知道多少黑心钱。”他眉飞色舞说道:“说到万剑冢的名剑,那一对情侣用剑,‘龙泉’和‘凤眼’,肯定是要说道的了。据传那是一对十一境的神仙道侣之用剑,两人经过百年磨合,剑意早已不分彼此,但又有着各自特色,所以那两把剑在万剑冢里,是最好的两把。”白小雨惋惜道:“只不过可惜啊,几十年前,一次事故中,两把剑同时失窃了,不知下落。当时还惊起了修行界不小风波,只是最终四处寻找,都没有寻到。就如那两名神仙道侣,到头来终究也得兵解离世,两把剑最后也是天各一方,不知去向。”姜承错冷哼一声,说:“鬼知道是谁偷去的,我看就是水云宗的人监守自盗罢了。”白小雨说:“也别这么说,水云宗虽然独占了万剑冢,但是好歹作为飞鱼洲第一宗门,这点脸面还是要的,偷剑之事应该不是水云宗所为。况且水云宗是道修宗门,又不是剑宗,要那两把飞剑也没什么大用。”姜承错有些不服气,不过这么争论下去显然毫无意义,三人又恰好已经进了清凉楼的正门,便噤了声,小心为上,不再说话。 清凉楼的第一层里尽是各色符箓和花花绿绿的丹药,再就是一些卷轴,不过那些卷轴都有专门的人守在一边,应该是较为珍贵的法门。 有不少修士在第一层里闲逛着,寻找合适的丹药和符箓。三人此行目的不在此,徐怀谷匆匆看过了几眼之后,就在白小雨的带领下上了第二层。 只见那第二层中的修士比起第一层少了许多,有许多精致的盒子摆放在各处,每一处都有专门的人守着,这盒子里应该就是灵器和法宝了。 有负责买卖的老修士和一些买家在交谈着,有人买到了自己心仪的法宝,也有人听过了价钱之后,只能失落地转身离开。 这一层里,倒是像极了世俗的市场买卖。只是拍卖会依旧不在此举行,而是在那第三层。 三人走到前往第三层的台阶处,却有一名胡子花白的老修士拦住了几人的去路。 徐怀谷疑惑地看向他,只见老修士和蔼地笑着,问为首的白小雨道:“这位道友,今天我们清凉楼的第三层有一场拍卖会,不能随意出入。若是道友是为拍卖会而来,不妨让我看看你的境界,只有境界足够的道友才能进入。请放心,我们清凉楼一定为道友保密,这是我们店的信誉保证。”白小雨伸出手,撩开白色衣袖,那老修士就如同郎中看病一般,二指并拢,搭在了白小雨的手腕上。 随即,他露出笑容,说:“几位请进,老夫我也是按规矩行事,若是有冒犯,请道友多多担待。”白小雨点点头,便跨步上了台阶,姜承错和徐怀谷依次跟上。 徐怀谷好奇地问那老修士说; “话说要参加你们这拍卖会,要几境才可以?”老修士说:“六境即可。”六境,也是不低的境界了,看来这拍卖会规格确实比较高。 要不是有白小雨带领,凭徐怀谷和姜承错,还真就进不来。不过这么说起来,之前在外面所见那么多戴着面具和面纱之人,都起码是六境以上? 看来这场拍卖会还真是不简单,这么多高阶修士一同前来,只怕竞争会很激烈。 徐怀谷进去第三层之后,却见正中央是一处高台,周围布满了座位,已经有不少修士落座其中。 这些修士或孤身或结伴,但都无一例外戴着面具,把自己的灵气波动隐匿得极好,而且相互之间有意坐得很开,留下了许多座位空着,可谓谨慎至极。 白小雨选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带着徐怀谷和姜承错落了座。这座偌大的拍卖场中鸦雀无声,显得尤其诡异,显然,其余修士都是在心湖之中交谈。 白小雨环视了周围一圈,忽然笑了,以心湖传音给徐怀谷道:“瞧见左前方的那个女子没,是否有些眼熟?”徐怀谷顺着她的话看去,却见不远处确实有一名身材匀称的女子孤身坐着,穿着一袭淡蓝色云纹袍子,头发梳成一条马尾,正闭着眼在假寐。 乍一看,徐怀谷还真没认出来,但仔细端详之后,那束着马尾的白色丝带还是出卖了她的身份。 那一条白色丝带是左丘寻的剑,在兴庆出手刺杀朝廷官员之时,就是用的这一把,那么这女子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徐怀谷还想要和她打个招呼,却想起来她上次所说,再见就是陌路人,已经张开的嘴便又合了回去。 他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不知道左丘寻看见他们三人没有。这伪装得极好的女子,身子坐得笔直,连往侧边都没有看一眼,似乎没有发现徐怀谷。 可是谁又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到底有没有发现徐怀谷,有没有过纠结,有没有后悔那天和徐怀谷说的话呢? 没人知道。有一名男子在淇阴的这座修士市场里转了许久,终于走到了清凉楼的门口,然后走了进去,直接上到了第三楼。 那名在台阶处站着的老修士照例拦下了他,说:“道友若是来参加拍卖会,不妨让老夫看看你的境界。请道友放心,我们清凉楼一定会为你保密,这是……”老修士话还没说完,男子就有些不耐烦地伸出了手臂,老修士便搭上了他的手腕,随后脸色猛地一惊,嘴唇微微张开,被吓得竟然说不出话来。 男子笑道:“说好了要为我保密,要是泄露了出去,你知道后果的。”老修士唯唯诺诺点了好几下头,那男子往周围看了一圈,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也就跨步走进了拍卖会。 ------------ 花间酒 第一百零一章:龙泉剑 这拍卖会还是徐怀谷头一次参加,不禁一切都感到好奇。在等候开场的过程中,他一直在四处张望着,看着周围的修士越来越多,直到场外传来了三下悠远的钟鸣,代表着现在已经是正午时分,才终于有一名羊角胡子的小老头走上了拍卖台。 看书喇那小老头个子不高,身材更是干瘦,但一双眼睛却狡猾有神。他一上台,便点头哈腰地对周围众修士问了好,像极了一名奸商。 徐怀谷好奇地看着那人,听见他赔罪似得笑着说:“让诸位道友们久等了,拍卖会马上就开始,我相信这次的拍卖品一定不会让各位道友失望的。”他提了提嗓子,说道:“虽然各位应该都不是第一次前来拍卖会了,但以防万一,在拍卖会之前,我还是和诸位说一说规矩。” “在拍卖的过程中,诸位道友务必安静,若是要出价,心湖传音给我即可,我保证公平公道,这是我们清凉楼的信誉担保。其次,在拍卖会结束之后,买了物品的道友可以先行离去,我们清凉楼随后会上门将拍卖之物奉上,以免不必要的争斗。请诸位道友放心清凉楼的信誉,这是我们数百年来一直在淇阴城里屹立不倒的根基。”那小老头最后咧嘴一笑,说:“我再在最后唠叨一句,这次的拍卖品不是清凉楼所有,而是受了飞鱼洲红香宗的委托,卖出红香宗历年积攒下来的一些物件,所以品秩与真假,都是有仙家宗门的保障的,诸位大可不必担心买到假货。而且最后拍卖的那一把残剑,据说是万剑冢里的一把古剑,很有来头,红香宗本来并不打算卖掉,但是却实在找不到办法修复,所以那把剑才能出现在这次的拍卖会上,诸位请拭目以待就是了。”这小老头子的一番话刚说出来,顿时众修士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虽然没有人说话,但是场中的气氛,却似乎开始热闹起来了。徐怀谷疑惑地问:“那红香宗是什么宗门?”白小雨传音给他:“红香宗是飞鱼洲的一家佛家大宗,算得上是飞鱼洲佛家的集大成者了。红香宗不仅佛法高妙,而且实力也很强,是飞鱼洲前几的一流宗门,所以这些修士才如此惊讶。而且果然不出意料,那一把残剑是万剑冢里的剑,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远古剑仙的遗物了。”徐怀谷心里激动,可也有些担忧,说道:“可既然这把剑这么厉害,我还是担心钱不够。”白小雨豪爽回道:“没事,他事先没有放出这把剑来自万剑冢的消息,所以应该没引来八九境的修士,这里的人应该都是六七境而已。凭我们俩身上的钱,拿下这把剑绝对没问题。”徐怀谷听到这话,放心地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很快自己又能拥有一把剑了,何况这一把还是万剑冢之中的残剑,是有希望晋升仙兵的。 虽然红香宗都没有办法修复它,但谁知道徐怀谷不能呢?想到这里,他不禁心跳加速,万分期待起来。 那小老头子说完这些话,便朗声说道:“下面我们就请出第一件拍卖品,功德念珠!”徐怀谷从未听说过这东西,顿时来了兴趣,前倾身子,好奇地看向台上。 只见有一名貌美的女修士端了一张碟子,走了上来,而那小老头则拿起碟子上的一串念珠,满面春风地笑道:“这功德念珠乃是红香宗特产之物。我们都知道,修士杀了人是要担负因果业障的,红香宗宣称这功德念珠就有消除此因果业障的作用,所以要是有曾经犯下过错的修士,不妨购买一试。只不过我们清凉楼得提醒一句,只是红香宗宣称它有这种奇妙效果,至于究竟有没有用,像因果业障这等玄乎其玄的东西,谁也说不清。”徐怀谷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东西真是奇怪。 以前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神奇之物,今天倒是长见识了。白小雨也笑了,心湖传音说道:“这东西好古怪,我跟随师父这么多年,都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东西。这老头子把这古怪玩意儿放在第一个拍卖,当真是狡猾得很。功德念珠就是一个噱头,这下子吸引住了大伙儿的眼球,后面的东西就好卖了。”那小老头说道:“起拍价,二十枚大珠,最少加价五枚大珠!”场中一片安静,但大家都在心湖中进行交谈。 很快,那小老头就笑着说:“有人已经出价到了三十枚,各位道友有想要此物的,快点传音给我吧!” “三十五枚,已经有人出价到三十五了,还有没有更高的?”小老头奸猾笑道:“四十枚!依旧是之前那位道友,看来这位道友确实渴求这功德念珠,该不会是以前犯下错事太多吧?”场中有低笑声响起,毕竟规矩说不许讲话,但没说不许笑出声来。 而且这老头子说话极有意思,徐怀谷都被他激起极大兴趣来了。 “若是没有道友再加价的话,可就成交了?”他停留了片刻,没有人再加价了,于是他猛地把手中的小锤往台上一敲,高声说道:“成交!恭喜这位道友,以四十枚大珠的价钱,买下功德念珠!”小老头把念珠放回碟子里,于是那位貌美的女子对着台下嫣然一笑,抛了个媚眼,便走下去了。 按照规矩,这件功德念珠将在拍卖会结束之后,由清凉楼派人送给买家。 之后接连好几件拍卖品,都是灵器和法宝,只不过果然如白小雨所说,相对而言比较普通,没有功德念珠那么古怪。 而且都是些外面市场上也能买到的东西,所以出价的人并不多,只不过却也没有流拍的,都卖了出去,看来红香宗的面子还是有几分用处的。 又是一件拍卖品被端上来,只不过这次却不是年轻貌美的女修士上台了,而是一个十来岁左右的可爱女孩子。 那女孩子粉雕玉琢,红扑扑的脸蛋,扎了两只羊角辫,穿着一袭红色的衣裳,显得轻灵可爱。 她头上顶着一块石头,笑着走上了台。负责拍卖的小老头费了不小劲,才把石头从她脑袋上搬到了拍卖台,随后他指着这石头,眉飞色舞地讲解起来:“这一件拍卖品与之前几件就不同了,这是一块磨剑石,别看它品秩很低,像是一般小剑修拿来磨剑的,但是它却大有来历。” “大家都知道飞鱼洲有一名天生剑胎,叫做苏涒。她在未成名之前,用的一直就是这一块磨剑石,一直用了八年之久。诸位道友不妨想想看,那天生剑胎何其稀有,许多修士终其一生也难得见到一次。而现在,这样的机会就摆在面前,只要买下这块磨剑石,你甚至可以参悟几分天生剑胎在上面留下的玄妙剑意!依我看,这是人生多么难得的一件事,而且不贵,起拍价十枚大珠,最少加价三枚!”徐怀谷听到他这么一说,顿时一惊,赶紧看向淡蓝色袍子的那位女子那边,只见她依旧端坐着,让人看不清脸上表情。 那小老头说得很起劲,只不过这件磨剑石却没有人有大兴趣。虽说有苏涒的名气在里头,但是却是件没什么用的物品。 毕竟那一块磨剑石的品秩太低了,在场的都是六境以上的修士,买回家去只能当做摆设收藏起来,花十枚大珠买这个,着实不划算。 这小老头本以为这件磨剑石肯定会有人想要,却没想到半天过去,竟然没有一个人出价,不禁令得他有点失望。 难道这磨剑石要成为今天第一件流拍的物品?徐怀谷见那小老头半天不说话,知道是没人出价,自己赶紧以心湖传音道:“十枚大珠,我买了。”那小老头报价说:“已经有道友愿意出十枚大珠买下苏涒用过的磨剑石,还有道友要加价吗?”心湖之中一片沉默,那小老头有些无奈,正要把 “成交”二字说出口,却听见一道淡漠的女声在自己心湖中响起:“我出一百枚。”徐怀谷正以为没人和自己争抢,磨剑石就要到手之时,却看见那小老头面色一滞,心中顿时暗道不妙。 那小老头面色古怪,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有道友直接把价格从十枚大珠加到了一百枚,现在磨剑石的价格是一百枚大珠,还有人出更高价吗?”徐怀谷一惊,面露疑惑,下意识地往四周看去,却见场上的修士都十分吃惊,也都面面相觑,满是疑惑。 明明没什么人争抢这磨剑石,偏偏竟然有人愿意花一百枚大珠买下来,而且还是直接加价翻了十倍,怎么能不令人吃惊? 徐怀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赶紧看向左丘寻的方向,却见那淡蓝袍的女子并没有像其他修士一样左顾右盼,而是依然端坐着。 看到这,徐怀谷的心里像是有了答案。那块磨剑石,或许只有在她的眼里,才价值一百枚大珠吧。 那端着石头上来的小女孩见到磨剑石卖出高价,也喜出望外,开心地笑着给众修士施了一礼,才把石头放回头顶,依旧是带了回去。 经过了这么一次风波,拍卖会的气氛愈发热烈起来。接下来好几件物品都卖出了高价,徐怀谷也禁不住诱惑,尝试着买了一张烈阳驱鬼符。 那是一张三品的符箓,比起在林仓央那里得来的四品紫霞宗雷符还要高上一品,自然价格极其不菲,花了他五十枚大珠,买下来之后,徐怀谷都心疼了好久。 但是自从那一张雷符在鹿城被用掉之后,徐怀谷一直觉得自己身上除了心湖飞剑之外,没什么底牌了。 这张三品烈阳驱鬼符不仅对鬼物和精怪有很强的克制,对一般的修士杀力也极高,比起那张三境以下必杀的雷符不遑多让,所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买下这一张符箓,以备不时之需。 随着一件件物品被拍卖出去,日头也渐渐西沉了,拍卖会逐渐进入到了尾声。 只不过越是到最后,众修士的心情越是激动,因为作为本次拍卖会的压轴之物,那一把出自万剑冢的残剑,就要登场了。 终于,那小老头卖完了除残剑之外的所有物品,便深吸一口气,沉声对着众修士说:“诸位道友,我知道你们很多人远道而来参加这一次拍卖会,都是为了这最后的一把残剑。我说过,这把剑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厚望,说到做到。”他转身,背对着众修士,肃穆地看向拍卖台的后场,说:“请原谅我们清凉楼事先没有告诉大家所有关于这把残剑的消息,其实这把剑的剑名,我们是知道的。”众修士的心随着这句话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听着。 他激动地抬手作邀请状,高声道:“那么,接下来让我们有请,龙泉!” ------------ 花间酒 第一百零二章:天价 龙泉二字如同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狠狠地砸在了在场每一名修士的心中。 有人甚至忘记了拍卖的规矩,惊呼出声道:“你说什么!龙泉?怎么可能!”那小老头瞥了一眼说话的那人,点点头说:“没错,我们清凉楼反复请人确认过了,就是龙泉剑。”众修士愕然,就连徐怀谷三人都目瞪口呆。 那传说中镇压万剑冢的两剑之一,龙泉,怎么会出现在这么一场拍卖会里! 要知道这一把剑可是十一境剑修的遗物,放在外面,就算是十境剑修也万分心动,就在这么个小拍卖会里出现了? 徐怀谷有些没缓过来,困惑地看着台上,却见那小老头表情严肃,不似作假。 于是这拍卖会的场面有些失控,他严肃地喊道:“诸位道友请安静,安静!若是不安静下来,恐怕诸位就见不到龙泉剑了。”顿时,场中鸦雀无声,人人惊讶而又好奇地看向台上,期待着他能如何把这一把绝世名剑给请出来。 他朝着台后挥了挥手,这次不再是女子,而是有一名高大的男子背着一块剑匣,腰间系了一把剑,冷着脸走上了台。 他一上台,顿时浑身剑意散发开来,笼罩住这一座拍卖场。这一名背剑男子修为高得可怕,所有修士都被剑意包围,只要他稍一动念头,就会被剑意侵袭而死,顿时众修士面色肃穆起来。 那小老头赔罪地解释说:“恕我们清凉楼无礼,可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拍卖龙泉剑,牵扯太大了。这位是红香宗专门请来护送龙泉剑的剑客,乃是一名来自中土的十境剑修,他会向诸位说明拍卖龙泉剑的情况的。”那男子咧嘴一笑,接下小老头子的话,说道:“诸位应该都对在这一次拍卖会上出现龙泉剑感到很疑惑吧,我来简明说一下情况。自从三十年前,龙泉和凤眼两把绝世好剑在万剑冢失窃之后,各地的剑修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直到十年前,这一把龙泉剑,终于被我的师兄,也就是现在红香宗的宗主鸿德大师,在一家邪宗的宗门里找到了。但是由于那邪宗之人使用了不知什么诡异的手段,往这柄龙泉剑里灌入了许多其他杂剑的剑意。他们本意是想要提升这把剑的品秩,却不知道其他的剑都不如龙泉,所以剑意混杂,反而使得龙泉的品秩从仙兵跌到了上等法宝。我师兄鸿德大师痛心之余,花了整整十年的功夫,都没有找到办法把混杂的剑意剔除出去,但又不想把龙泉剑放回江湖,担心引起大修士之间的血雨腥风,所以就请我护送这把剑来拍卖会,想要把它卖出去。” “这次拍卖龙泉剑,事关重大,就由我来进行。规则依旧和之前一样,有人报价,就心湖传音给我,我会挑选出最高报价成交。不过诸位在出价之前最好事先想清楚,我的师兄鸿德大师花了十年都没能把它修复,你们有几分把握?若是不能修复,以龙泉剑现在的境况,和一把普通的上等法宝无异。”他突然轻蔑一笑,说:“不过据说龙泉和凤眼相遇之时会有共鸣,诸位要是有在茫茫中域寻找凤眼剑的雅趣,不妨买回去,应该会有用。还有一事,如果不出意料,龙泉剑的价格应该会提得很高,诸位要是有谁敢胡乱报价,到时候又出不起的话,我的剑可就不乐意了。诸位虽说放在外面的修士界,也能算一方豪杰,可是在我的剑下,说句难听的,六七八境应该没区别,因为连一剑都抗不下。”这神秘剑客的一席话无疑是给众修士浇了一盆冷水,大伙被从见到龙泉剑的狂喜中拖了出来。 冷静下来过后,仔细思考一番,便觉得世上果然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这龙泉剑并没有那么好拿。 何况那位红香宗的宗主都修复不了这把剑,更别说他们了。那男子看着众修士脸色逐渐从欣喜转变为平静,觉得有些好笑,便说道:“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那现在就开始拍卖这一把龙泉剑吧。起拍价一枚彩珠,每次至少加价五十枚大珠。”说罢,他就开始闭眼,静等着场下修士的出价。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立马就有人出价了一枚彩珠,随后又有人加上五十枚大珠,几番抬价下来,价钱很快就涨到了三枚彩珠。 出价的人这才开始犹豫起来,放慢了加价的速度。徐怀谷在听到这把剑乃是那传说中的龙泉剑之后,也和那其余修士一样,惊得瞠目结舌。 只不过他心里想到的还是,为何如此厉害的一把剑会出现在这种小地方。 不过听那名神秘剑客讲解完龙泉剑的故事之后,他才觉得有些可信。而且最令徐怀谷欣喜的是,龙泉剑之所以会跌到法宝层次的原因是掺杂了别的杂剑的剑意。 按理来说,每一把剑的剑意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有剑的主人才能操纵。 那龙泉剑里混进了不知多少杂剑的剑意,所以就算是红香宗的宗主鸿德大师,也对此无能为力。 可是徐怀谷不同,他有一把心湖飞剑,而且那神通可不就是吞噬别人的剑意? 如此说来,如果他可以用心湖飞剑吞噬掉龙泉剑里的杂剑剑意,不仅可以巩固自己的修为,还可以把龙泉剑重新晋升为仙兵! 这天大好事砸在脑袋上,徐怀谷喜得头脑都有些空白。他连忙心湖传音给白小雨:“白姐姐,我有办法修复这把剑的品秩,这把剑,我们务必要拿到手!”白小雨正为此事发愁,突然听到徐怀谷这样一说,顿时放下心,高兴地答应道:“好,你能修复这把剑是最好了。龙泉剑可是天底下赫赫有名的好剑,有这把剑炼化做本命飞剑,可了不得!我身上还有不少钱,一定可以拿下它!”就在二人说话间,龙泉剑的价钱又已经涨到了五枚彩珠,可出价之人并未停歇,还有人在不断出更高的价钱。 徐怀谷和白小雨暂时还未出价,只是在一旁观望着,看这价钱究竟要飙升到何处才为止。 价钱一直上涨到八枚彩珠,终于没了出价的人,那神秘剑客有些不满意说道:“才八枚彩珠,你们也太小气了吧,简直是侮辱了这把剑。”这剑客心里不悦,要不是师兄鸿德大师特意叮嘱过他,不许大修士拿到这把剑,他都想出个价钱把龙泉剑拿走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用意。 不过剑客其实也并没有多在乎这把龙泉,因此他的剑鞘里藏着的那一柄,不比这把剑差。 徐怀谷虽然心疼,但是知道这把剑对于他的价值,简直算是无价之宝。 毕竟别人买了这把剑还要承担着修复不了的风险,但是自己买了,那可就是真正的一把龙泉剑啊! 无论价钱是多少,绝对都是自己赚了。他打算加价到八枚彩珠五十大珠,白小雨拦住了他,劝说说:“在拍卖会上看到必得之物时,就有魄力点,气势上要足。”白小雨直接心湖传音给神秘剑客,说:“我出十枚彩珠。”那剑客冷声说道:“有人加价到十枚彩珠,还有人继续跟吗?”有人说:“我出十二枚。”剑客重复道:“十二枚。”白小雨冷下脸,说:“十五枚。”剑客有了些笑意,报价出来道:“十五枚了,想要这把剑的赶紧报出来。”那人犹豫了半晌,才说:“十六枚。”剑客说:“十六枚,还有人继续吗?”白小雨展颜一笑,知道这人是快要没钱了,所以只加了一枚彩珠,她志在必得,说道:“二十枚!”剑客报价二十枚,那人果然后继无力,终于死了心,没有再继续跟下去了,但却有另外又有一个陌生声音传过来说道:“我出二十一枚。”剑客报出二十一枚,白小雨顿时紧锁眉头,想着这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但无论这加一枚彩珠的人究竟是谁,白小雨都一定得拿到这把剑。于是她说道:“那我跟二十二枚。”那人直接报价二十五枚,惹得白小雨有些恼怒,她虽然有不少钱,可也没有这么多啊。 二十五枚彩珠,一家三流宗门百来名修士,一年的流水都没有这么多,白小雨要不是有那财大气粗又护短的师父,哪来的这么多钱? 可尽管如此,她和徐怀谷加起来身上总共才二十五枚彩珠,怎么继续加价? 可是这样眼看着那人把龙泉剑拿走,白小雨哪里甘心?她一咬牙,便说道:“二十五枚彩珠,加一把仙兵!”剑客眼神一亮,说道:“有人加价了,二十五枚彩珠,加一把仙兵。我喜欢这个主意,从现在开始,有仙兵的也可以当做神仙钱加价。”众修士不禁为这加价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二十五枚彩珠也就算了,可还出一把仙兵,可就着实厉害了。要知道,仙兵是市场上从来没有卖的,要极大的机缘才能获取,这人出一把仙兵和这么多钱,只是为了一把极有可能修复不了的龙泉剑,怎么算都划不来,除非这人财大气粗,准备买这把天下名剑回去作收藏,那就另当别论了。 姜承错听得白小雨之前出价之高,早已在旁边痛心疾首了,都捂住耳朵不忍心听下去。 没想到这下子她还加了一把仙兵,把姜承错吓得脸色苍白,赶紧劝道:“白师姐,你千万别逞一时之快啊!仙兵可都是无价之宝,你身上那两件都是师父赏赐给你的,要是没了,回去怎么交代?还不得被师父打死啊!”白小雨脸色冷若冰霜,说:“仙兵的价值我知道,可龙泉剑却是可遇不可求的绝世名剑。我们这次遇见它,是走了天大的运,无论如何,必须把它拿到手!我就不信我都出仙兵了,还有人出更高的价钱!回去之后,我自然会和师父请罪,不会牵扯到你!”姜承错叹息了一声,不再劝阻。 徐怀谷知道这是白小雨为他才会出仙兵,心里很过意不去,道:“白姐姐,我看要不算了吧,用一把仙兵和二十五枚彩珠买龙泉剑,我觉得不划算。”但白小雨却志在必得,坚定地说:“我都已经报出价格了,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到时候这把剑你拿着,以后对你的修行有天大的裨益。”徐怀谷不再说话,但心里却默默记下来这一份情。 将来,他一定会以加倍报还的。就在白小雨等人以为龙泉剑必得之时,那名神秘剑客突然又笑了起来,说道:“有意思,有意思。竟然又有人加价了,二十枚彩珠加两把仙兵,换龙泉剑,还有人继续出价吗?”白小雨和徐怀谷心头为之一震,而周围的众修士也是如此,虽说没有人说话,但各人心湖之中早就炸开了锅,纷纷议论着这出价两把仙兵的高人究竟是谁。 白小雨抿了抿嘴唇,脸色冰冷,心中纵有万分不甘,但也只能这样了。 她身上只有两把仙兵,出不起更高的价钱。只不过这人着实太狠了些,竟然拿出两把仙兵来,实在令人惊讶。 神秘剑客满意地说:“这才对,龙泉剑值这个价钱。这么看来,是没有人出更高的价钱了,就按二十五枚彩珠和两把仙兵,龙泉剑成交!事后,我会亲自把剑带给此人,各位也坐了大半天了,这次拍卖会就散了吧。”他背好剑匣,大步走回了拍卖台的后场,只不过他刚一消失在众修士视线中,就立马往台上的一个方向瞥去。 那里有一名男子孤身坐着,周围已经有许多修士起身准备离开,但他还坐在原地,似乎在等着什么。 神秘剑客皱了皱眉,疑惑自语道:“不该啊,以这次拍卖会事先的规格,不该引来九境修士才是,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 花间酒 第一百零三章:乱人心者,陈年,杂事 拍卖会结束后,徐怀谷和白小雨心情失落地回了家,但姜承错却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只不过碍于白师姐的脸面,不敢表露出来。 姜承错故作叹息,惋惜道:“唉,如此绝世好剑,白师姐都出一把仙兵了,竟然都还有人抢。不过没事,我敢打赌,那人肯定修复不了龙泉剑!他这就是花两把仙兵买一把上等法宝,亏不死他!”白小雨没理会他,徐怀谷也死了拿仙兵炼化本命飞剑这条心,心里不断劝慰着自己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要是真的被自己修复好了龙泉,又加上天生剑胎这么一个名头,还不得被推上风口浪尖? 何况他身上还藏着许多秘密,到时候会惹来不知多少麻烦,徐怀谷也不愿意看到那个结果。 只是劝慰归劝慰,要说心头没有失望,肯定是假的。不过好在这次拍卖会也不是一无所获,还有一张烈阳驱鬼符,被他买到了手里。 回到家里的第二天,就有清凉楼的修士上门来,把烈阳驱鬼符拿给徐怀谷。 徐怀谷好奇地捻着手中那一张三品符箓,只见符箓之上金光灿灿,有金色的光彩在符纸之内流动,好似活物一般。 这就是三品的符箓,有很强的神意蕴藏其中,所以杀力也尤其高。而在徐怀谷收到烈阳驱鬼符的同时,那一名护送龙泉剑的神秘剑客也找到了那买家,两名男子在一家仙家客栈里相对而立。 买下龙泉剑的男子脸上堆满笑意,拱手笑道:“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穷乡僻壤见到岑前辈,实在是晚辈的荣幸。”姓岑的剑客来了兴趣,说道:“你认识我?听你这语气,也是中土的人?”那男子说:“晚辈天河宗陈景山,见过岑前辈。”岑姓剑客恍然大悟,说:“原来是天河宗,不过你好歹也是九境,怎么跑到东扶摇洲这拍卖会来了?别告诉我你早就提前知道了要卖龙泉剑,这是绝不可能的。” “晚辈前来东扶摇洲确实另有事情要办,只是恰巧看见了龙泉剑,就顺手买了下来。还要辛苦岑前辈一路护送,还把剑送上门来,实在是折煞了晚辈。”岑姓剑客随意说:“没事,受我师兄之托,尽本分罢了。只是你来到东扶摇洲,有什么事情要做?难不成是想要去南边的事上插一脚?”陈景山连忙摇头,说:“南边之事哪是我能插手的,晚辈修行不高,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不能。实不相瞒,我这次前来东扶摇洲,是为了杀一个人。”岑姓剑客露出好奇的表情,陈景山便继续说道:“一年前,我的徒弟和一名宗内的长老在东扶摇洲被杀了,当时我正在破境,所以没能及时赶来。现在已经晋升九境,也是时候报仇雪恨了。好在我已经找到了那人的踪迹,她就在这一次的拍卖会里面,所以我才进了拍卖会。只不过恰好碰到龙泉剑,实在是意外之喜,我就买了下来。”剑客点点头,说:“原来如此,杀人报仇的事我不会管。只不过还是提醒你一句,南边的事,你想都不要想插手,不仅是你,就算是天河宗主,也还差得远了。”陈景山后退一步,拱手给岑姓剑客鞠了一躬,恭敬说道:“谨受教。”岑姓剑客露出满意的笑容,把背后背着的剑匣交给他,说:“龙泉剑就在这里面,我就不停留了,今后有缘再去天河宗坐坐。”说罢,他就离开了这座仙家客栈,留下陈景山。 陈景山把手中剑匣放在桌上,轻轻拨开机关,剑匣便打开了,亮出里面的一把古铜色长剑来。 长剑长约三尺五寸,浑身泛着棕褐色的光泽,有些地方甚至发黑,看起来像是已经病入膏肓,毫无名剑该有的锐利之气。 陈景山惋惜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可惜了这把好剑啊,被人糟蹋成这个样子。虽说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但也绝不能流落到他人手中。”他转手把剑匣关上,收到自己的袖口中。 原来他穿的这件衣服其实是一件法袍,那袖口上特意有一处储物的空间,和黄善的手镯类似,只不过这件法袍的空间比起黄善多了许多,而且里面可不是堆得瓶瓶罐罐的酒酿,而是陈景山大半辈子积攒下来的神仙钱和各色符箓丹药。 陈景山收好龙泉剑后,便开始坐下来,看向窗外一处高楼,冷笑着低声说道:“敢杀我徒弟,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死定了。”……离陈景山所在的仙家客栈不远处的一座高楼,是淇阴城里久负盛名的一家酒楼,名作 “白象轩”。在那最高层,有一名女子独坐着,面前摆了两坛子好酒,还有几碟下酒菜。 她一个人自斟自酌,喝酒喝得很快,倒是那几碟上好的下酒菜,却没动两筷子。 耳边传来酒楼里沸沸扬扬的喧哗声,还有那大堂中乐伶们弹奏的歌曲,她不觉想起了在兴庆城酒楼里弹琵琶的那一段日子。 也就是在那里,她结识了徐怀谷、余芹、黄善和伊芸。只不过现在匆匆一年过去,物是人非,那些并肩走过的路依旧还在,只不过那群人,却已经天各一方了。 其实她没有继续待在淇阴的理由,但却又迟迟不愿意起身离开,连她自己也都有些迷茫无措。 她看向窗外,那是淇阴的城景。大大小小的街巷林立,古朴的二层小楼是这座城市的主打色,几乎占了淇阴的半壁江山。 再往北边看去,有一座巍峨的城墙耸立,依稀能看见许多小黑点在城墙上移动,那是淇阴的将士们。 看书喇城墙之外的更远处,是一片五颜六色的草原,绿色的是草,红色、黄色、白色的是花,有一条柔顺的白色丝带落在草原之上,像是牛奶被泼在了地面,那是淇水。 难得,她今天的思绪不在修行,而在这东扶摇洲的风景。可有一名小女孩子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走到了她的身边,打扰了她,以稚嫩的童声说道:“这位姐姐,我是清凉楼的小蝶,昨天我们在拍卖会上见过的,我专门给你送来磨剑石。”左丘寻回头,果然看见一个红衣小女孩儿站在酒桌边,手里端了那一块磨剑石,眉毛弯弯,笑嘻嘻地看着她。 左丘寻接过磨剑石,浅笑道:“多谢你,这石头这么重,也难为你走这么远给我。”红衣小女孩儿使劲摇了摇头,开心地说:“哪有?还多亏了姐姐出一百枚大珠,我也能小赚了一笔呢!”拍卖会的规矩,端着拍卖品上场的女子,若是物品卖出了远出寻常的高价,是可以分到一笔神仙钱的。 这也就是为何那端着拍卖品的女子大多都是貌美之人,而且多半在物品卖出之后,还要感谢场下买客的缘故。 左丘寻把磨剑石揣在怀里,细细地端详起来。她温柔地抚摸着这块石头,看着石头表面上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甚至还能记起来那些沟壑的来历。 小时候磨剑的记忆,包裹着新雨宗还有那个死去的男子,都愈渐清晰起来了。 这块磨剑石就如同她的老友,老友相见,总是有说不完的旧话。她指着上面最深的一道沟壑,笑着告诉小女孩儿:“你瞧这条,是师父给了苏涒新剑的时候,苏涒开心得不得了,整整磨了三个时辰,把那把剑磨得都有些豁口了,才停下来。结果好好的一把锋利无比的新剑,被她这么一折腾,反而没那么锋利了。”小女孩儿听得有些糊涂,问:“姐姐你在说什么呀,你怎么知道这沟壑的来历?”左丘寻说:“姐姐以前是飞鱼洲的人。”小女孩儿眸子亮晶晶的,崇拜地问:“那姐姐难道认识苏涒?你知道吗,我和我的朋友们都觉得苏涒特别厉害。不仅因为她是天生剑胎,而且她出走飞鱼洲之时,敢说要回去的时候问剑整座飞鱼洲!这气魄,我可羡慕了!”左丘寻紧锁眉头,心尖好像在滴血一般。 小女孩儿赶紧又问道:“姐姐,那你知道苏涒她人现在在哪里吗?是不是已经修为很高,马上就可以杀回飞鱼洲了呀?”左丘寻落寞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和她很久没有见过了。但以她的天赋,想来应该也快了吧。”小女孩儿喜出望外,说:“那就好!对了,姐姐,你下次要是见到她,能不能帮我要她帮我刻一枚印章?我记得剑修赠人物品,都喜欢送印章,毕竟可以刻进去自己的剑意。要是我能有一枚苏涒刻的印章,就算是这辈子修行都不再寸进,我也愿意得很咧!”左丘寻心乱如麻,胡乱说道:“好,下次见到她一定帮你要一只印章。要是她敢不给,我就一剑削了她。”小女孩儿天真说道:“姐姐你可真会说笑咧,要是她不愿意给,那就算了。那也是因为我修为太低,配不上她的印章。”左丘寻被这一席话搅得心思越来越乱,默念了好几句清心法诀,竟然都无济于事,只得赶紧抱起那磨剑石,收进了包裹里,说:“我拿到了磨剑石,你也赶紧回去吧,一个小女孩子在外面,也不安全。”小女孩儿点点头,起身,小碎步跑了出去,还不忘提醒她说:“姐姐你一定要记得啊!”左丘寻点了点头,她才离开。 左丘寻胡乱灌了几口酒,还有些下酒菜吃都没吃,扔下了几两银子,便神色慌张地走出了酒楼。 淇阴,她是待不下去了。至于接下来去哪,暂时还不清楚,待得她在路上再慢慢想。 只不过她刚一出酒楼,就有一名男子站在门口,拦住了她的去路。左丘寻正是心烦气闷之时,开口便骂道:“哪来的浪荡子,闪一边去!”那男子咧嘴冷笑,抬起头看着左丘寻,说:“还记得杭旬山上死去的华杉和魏屹吗?”左丘寻心中陡然一惊,当机立断要祭出本命飞剑,却感觉到男子身上的澎湃灵气已经从四周涌来,退无可退。 境界差距太大,没有办法弥补。陈景山冷冽地说道:“他们二人,一人是我的弟子,一人是我宗门的长老。我陈景山前来复仇,且看你接不接得住!” ------------ 花间酒 第一百零四章:缠杀 淇阴城不知名小巷最深处的那间院子里,徐怀谷三人围坐着,面前摆了一盆炭火,有一只漆黑的陶瓷茶壶放在这盆炭火上,里面的水早已被烧得滚烫,蒸汽止不住的呼噜呼噜从壶口里冒出来。 这茶壶着实不大雅观,说起来,它原本并不是漆黑,只是用来烧水久了,就被炭火熏成了漆黑一片。 白小雨拿来了三只大碗,依次放在地上,又从一只随身的锦囊里用手捻出不知道名字的干花,给每一只碗里都放了一些。 干花不止一种,有鲜红的,有碧绿的,也有橘黄的,总而言之,这看起来压根就不像茶叶,倒是像富人腰间系的香囊里的香料。 而这,就是白小雨要请几人喝的茶。徐怀谷看着碗里花花绿绿的一片,心头有些担忧,说:“白姐姐,你确定这能喝吗?”姜承错也同样表示疑惑:“白师姐,你这干花看着不像能吃啊,吃死了我倒不要紧,要是把徐兄弟吃死了,那天下可不就少了一位天生剑胎?你这么糟蹋老天爷的造化,想把他给气死啊。”白小雨给两人翻了个白眼,撇撇嘴道:“瞎说,这茶怎么就不能喝了?告诉你,当初我还在大余国那座破庙的时候,就经常吃这几种花。怎么现在泡成水,还能把你们这两名五境大修士给吃死了不成?提前说好,这是我自己做的蜜茶,还是头一回做,就算是不好喝,嘴上也不能说出来。”姜承错苦笑道:“白师姐你怎么老爱整些稀奇古怪的名堂。我记得师父那里是不是还有好几把油纸伞来着,也是你的手笔吧?我看挺漂亮的,要不送我一把?”白小雨叹气道:“你想得美,油纸伞难做啊,伞骨和伞叶都是极其难得的,还是从师父那里求来的。师父和那些山水神灵有过约定,只要手里有那油纸伞,路过一地,可以求得当地山水神灵的庇护,可是个好东西。总共才几把,你想要,自己问师父去。”一听到山水神灵,徐怀谷又来了兴趣,说:“话说天底下到底有没有山水神灵?我一直听见说有,但是却从未亲眼见过,好生玄妙。”姜承错正经地回答道:“当然有,师父她老人家就是专门和山水神灵打交道的。一般人肯定是看不见山水神灵,就算是修士,要是没有修习过专门的功法,也是看不见的,除非他们显露真身,自愿给你看见,你才能看得见。不过师父不一样,师父那一双眼睛很奇妙,反正种种玄妙功用,数不胜数,看见山水神灵自然不在话下。不过那是天生的,我们也羡慕不来。”白小雨又给徐怀谷解释道:“你看那城隍庙,土地庙,或是山神水神庙,就是山水神灵的地盘。只要有人有信仰,有香火,就会有神灵。”姜承错问道:“白师姐,我记得你好像练的就是香火神道?”白小雨摇摇头,有些严肃地说:“不要提及此事。”姜承错赶紧闭上了嘴,手上控制一丝灵气,想要把滚烫的茶壶从炭火上拿下来,白小雨却直接打断了他的那一丝灵气,责怪着说道:“喝茶就好好喝茶,不许用灵气,自己不会想办法用手拿下来?”姜承错哭丧着脸,说:“这可不是用灵气用习惯了吗?以后我改就是。”白小雨去屋子里找了一块手帕,又用凉水淋湿,一手提着袖子,一手拎着湿手帕,把那滚烫的茶壶提了下来。 她给每人都倒了一杯茶,滚烫的白开水倒进陶瓷碗,那干花蜜茶顿时被开水激发,碗里的茶水很快就变成了琥珀色,丝丝甘甜气息在空中散发开来。 白小雨先行小抿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就说道:“有修行固然好,但也不能事事都靠着修行。比如烧火煮饭,煮茶洗衣,这些琐碎的事情,用手做起来还真是不易,但用上了灵气之后,就很简单了。只不过用灵气做这些事,终究失了烟火气,没有了俗世的韵味,反而不美。”姜承错皱着眉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倒是徐怀谷深以为然。 俗世有俗世的生存之道,修士有修士的求生之法。但在修行之外,应当多多感悟俗世生活,因为那是天底下所有修士的根。 喝茶间,却突然听见淇阴城南边一声巨响传来,三人都停住手中的茶碗,齐齐看向那边。 只见一条黑色弧线划过天空,有人御剑出淇阴。白小雨叹气道:“世风日下,刚刚说到此事,就有剑修不按规矩,竟然在人间城市中御剑出城。纵使他剑术再好,也已经落了下乘。”可这事情还远未结束,姜承错转眼间又敏锐地察觉到那御剑出城之人的身后,似乎有许多把小剑跟着,顿时困惑道:“你们看那人的身后是些什么?”徐怀谷站起身子,往那边眺望,果然看见那人身后跟了许多把小剑,心中顿时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 又是一声巨响传来,城中有一人的身影拔地而起,以极快的速度飞上天空,向着那黑色飞剑的方向而去。 令人诧异的是,那人仅凭肉身的飞行速度,比起黑色飞剑,竟然丝毫不输! 此人的修为,定然极高!黑色飞剑之后的诸多小剑纷纷涌起,对着追杀的人而去,但是每一次接近,都只被那人轻轻一挥手,便打散去许多。 此消彼长,小飞剑越来越少,那追杀之人的速度越来越快,迟早下去,那御剑之人会被追上。 小飞剑,黑色凤羽剑,徐怀谷几乎敢肯定,那人就是左丘寻无疑,可是她身后那一名追杀之人是谁? 她与谁结过仇?他突然想了起来,杭旬山上华杉和魏屹二人被杀一事。 左丘寻一直担心天河宗之人的追杀,所以想尽量低调行事,可是在紫霞宗的道会上,她为了自己出剑,身份暴露在全天下人眼中,肯定就是因为此事,天河宗的人才找到了她! 这么说来,左丘寻是因为自己才会被天河宗的人追杀的。徐怀谷心中的愧疚涌上心头,他放下茶碗,脸色阴沉,咬牙切齿说道:“那是左丘寻,她是因为我才被追杀的,我得跟上去。”姜承错愣了一下,不禁质问道:“你瞧见身后追她的那个人没?以那人的身法速度,起码是九境修士!你们哪里惹来的这么大的祸事?”徐怀谷横眉倒竖,心中气愤到了极点,语气冰冷地说道:“有人要杀我们,若是不杀他,我们就会死!这应该是他身后的宗门报仇来了,今日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本事,能否吃得下我们!”说罢,他竟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二话不说,直接祭出心湖飞剑,一道白虹从院子里直冲云霄而起,向着那二人的方向追了过去。 姜承错看着徐怀谷又是御剑出去,无奈地看了一眼他,又焦急地看向白小雨,说:“白师姐,这可怎么办啊!他这一去可不就是送死吗?”白小雨绷紧了脸,似乎在压抑心中的怒火,不带感情地说道:“姜承错,你觉得我们俩过去,加上他们,打不打得过那个九境修士?”姜承错傻了眼,连忙喊道:“怎么可能打得过!那可是九境啊,我和徐怀谷两个五境,对他压根就没威胁。只能靠你一个七境,还有那个六境的剑修,哪来的胜算?”白小雨没理他,眼神锐利地看向那边,手指轻轻敲打着碗沿,似乎在权衡。 姜承错见她有过去的意思,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慌乱说道:“白师姐,这找死的事你可千万别叫上我,我还只有五境,还有好多地方都没去过,还有好多酒没喝过,还有好多青楼的姑娘在等着我,我现在不能死啊!”白小雨还是转头问他:“你觉得如果我现出真身的话,能不能打得过?”姜承错瞠目结舌,急得一跺脚,骂道:“你和那死小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了他现出真身,到时候引来全东扶摇洲的修士追杀?不值得啊,白师姐!”白小雨坚定地看着他,说:“这么说来,你也觉得我现出真身的话,是有胜算的?”姜承错忙道:“不是,这话不能这么理解啊!你要是现出真身,就算杀了那个人,我们也死定了!”白小雨摇摇头说:“放心,死不了。”一把银白色飞剑落在了她脚下,她一把拉住姜承错,自己跳上飞剑,顿时淇阴城中又是一道白虹闪出,对着左丘寻逃跑的方向追去。 一黑两百,加上追杀的那人,淇阴今天可谓是热闹非凡。那驻守在皇宫里的九境老武夫坐在一间高楼的屋脊上看着,自从吃了上次邓纸鸢那一剑过后,她都不太敢去拦着他们了,任凭几道飞剑飞出淇阴,往北边而去。 左丘寻,徐怀谷,陈景山,白小雨,姜承错。五人齐齐出城,向北而去,一场大厮杀即将在东扶摇洲的大和国与流苏国拉开序幕。 ------------ 花间酒 第一百零五章:有我徐怀谷在 却说左丘寻一见到陈景山,哪里敢有丝毫懈怠,当即祭出了凤羽剑,一剑从陈景山的灵气封锁之中划出了一条口子,又祭出那一件从华杉身上拿来的白玉印章抵挡,才终于没有被他当即斩杀在酒楼门口。 凭着这一瞬的余地,她便踩上飞剑,凤羽剑便从灵气的缺口中如箭一般飞出,划过一道黑色的弧线,从淇阴城上空远遁而去。 陈景山也并不是没有下杀手,而是左丘寻反应迅速,又是同时祭出两把仙兵,所以才让得她有了这一丝逃生的希望。 只不过当陈景山见到那本该是华杉的白玉印章之后,失去弟子的怒火,在他里心里越烧越旺。 他更加坚定了决心,左丘寻必须被他亲手杀死!陈景山乃是九境修士,这一催动身法,速度之快,左丘寻的飞剑都不及。 而徐怀谷境界还低,心湖飞剑速度连左丘寻都还不如,这一追过去,只能大致地看清楚他们二人远去的方向,但那两人的身影却在天空中越来越小,最终以至于消失不见。 无论徐怀谷再怎么努力催动飞剑,那两人都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心里不免有些丧气,但一想到左丘寻是因为自己才会被天河宗的人发现而追杀,心中愧疚与愤慨不允许他停留,他便狠下来心,继续御剑对着那方向而去。 尽管知道自己也许帮不上什么忙,但是那天在紫霞宗,左丘寻为自己而出剑慕容狄,徐怀谷便知道,自己纵使不敌陈景山远矣,但这一剑还是必须要出。 他想起来当时还在兴庆之时,左丘寻在劫牢狱之前说过的话:“有些事情不是有十足胜算才能做,仅仅是有胜算,就已经够了。”而还左丘寻那天在紫霞宗为自己出的那一剑,对于徐怀谷而言,就是这样的事。 他目光坚毅,看着二人消失的方向,加快了飞剑速度。雪白色的心湖飞剑宛如一道离弦之箭,在白云之间穿梭,向着远方无尽的云海而去。 ……左丘寻还在飞速逃亡,身后的心湖飞剑 “青丝”依旧在不停地扰乱追杀而来的陈景山,可是那些经年辛苦积攒温养下来的小飞剑,在陈景山的攻势之下,显得那么弱小无力,而且越来越少了。 而陈景山则是不急不忙,紧紧地跟在左丘寻身后,并不打算以雷霆之势杀了她,倒是有些享受这种追杀猎物的乐趣。 左丘寻还在冥思苦想破局之法,只是她身边已经再没有了能够救她的人。 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徐怀谷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有谢卿云,有左丘寻,有白小雨,都愿意舍身出剑救他,可是当生死危险落在左丘寻自己身上时,却没有了人来救她。 若是放在以前,尚还未与飞鱼洲各大宗门闹翻之时,自然有人愿意为她出面解决,不过现在,肯定是冷眼旁观了。 她想到此处,不禁冷哼了一声,却并不后悔当年所做的决定。在她的眼里,若是不出那一口气,她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陈景山距离左丘寻越来越近了,她还在苦苦思索着,可无论怎么寻找破局之法,都不尽如人意。 最终,她还是只想出一条稍微有些生还可能的办法,那就是跨海往西,去往那一座西扶摇洲。 上官川曾经在忘川中与徐怀谷交谈过,听起徐怀谷所说的东扶摇洲,便困惑不已。 在上官川的那个年代,也就是一千二百年前,中域是只有扶摇洲的,并无东西之分。 只是在五百年前,妖族入侵之后,扶摇洲才开始分东西二洲。至于一洲为何变作两洲,就要从那妖族的墨龙与中域各位十二境大修士之间的大战说起了。 那惨烈的一战,打得扶摇洲陆地下沉,海水倒灌。海水从扶摇洲下沉的中心涌入,硬生生把一洲分作了两洲,于是从此扶摇洲分裂,就叫做西扶摇洲和东扶摇洲。 东扶摇洲的北边依旧是人族的领地,南边是妖族的领地,而西扶摇洲就整洲都沦为妖族的土地。 左丘寻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是实在没有了丝毫生机,死马当活马医。 中域之大,却没有一处能够让她安身,她只能从绝境中逢生,期望去到那一座妖族的领地。 届时飞剑和陈景山的动静必定会引出西扶摇洲的大妖,她便有机会趁乱逃离。 只是一旦引出大妖来,左丘寻自己能逃离的几率更是微乎其微。她是天生剑胎,妖族绝不会放任这么一名心腹大患安然回到中域,她也会死在西扶摇洲。 可是那又如何?终究比自己被陈景山斩杀要强上百倍。于是她便咬了咬牙,抱着必死的决心,调转过飞剑,往西边径直而去。 陈景山见她往西边逃遁,心中有了几分怀疑。他猜测到了左丘寻的意思,咧嘴森然一笑,对着前方的左丘寻喊道:“小兔崽子,难不成还想去妖域?那里离东扶摇洲还有数百里的路程,你确定还能活着走到那里?今日你必然只有死路一条!”说是几百里,但以飞剑之速,也只需一盏茶时间便至。 陈景山还不至于狂傲到觉得自己能活着从西扶摇洲走出来,顿时加快身形,一拳对着左丘寻的背影而去。 这一拳夹杂着澎湃的灵气,呼啸着划过云端,顿时四周云海如见了天神,像潮水一般散开。 这一拳在浓厚的云海之中,打出了一条通道,直奔左丘寻的飞剑而去。 左丘寻心中察觉,当然不会坐以待毙,飞剑转瞬便往高处飞去,陈景山那迅猛的一拳在左丘寻的脚底穿过,掀起云海间的汹涌浪潮。 光是那余威都把飞剑震得剑身颤抖,若是被这一拳碰到,毫无疑问,她必死无疑。 她没了退路,顾不上危险,飞剑依旧朝西。只是陈景山又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把笔直长刀,握在手中,几刀对着左丘寻虚划而去,便有刀影转瞬即至。 这把长刀又是一把仙兵,虽说为了买龙泉剑,陈景山花了两把仙兵,但是身为一名九境修士,又是天河宗的重要长老之一,他身上并不缺仙兵。 这几道刀影的角度很刁钻,每次左丘寻躲过一道,下一道刀影便如同早就预测好了她的轨迹一般,正对着她而来。 如此几刀下来,她被折腾得颇为狼狈,只得操控了飞剑在原地躲避,却没了精力继续向西。 等到她勉强把这几刀躲过,一抬头,便见到陈景山落在她前方仅仅几丈处,冷笑着看着她。 陈景山轻蔑地说道:“就凭你这境界,想逃到妖域去,还差得远。要不是我不想那么早杀你,你早就被我追上了。”其实他心里清楚,在察觉到左丘寻要逃去妖域的那一刻,他就不敢再拖延了。 妖域不像中域,中域之中还有一些妖族残留,那是因为妖族化形成人,难以被普通人和低阶修士察觉。 但是在西扶摇洲那片土地上,妖族都是以妖身生活,只要见到有人形,那便是人族。 所以一旦有人去到妖域,就好似黑夜中点亮的一把火炬,想让妖不察觉都难。 而后果,必然是引来大妖的合力追杀,就算是陈景山,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逃掉。 为了给一名弟子复仇而冒生命危险,陈景山还没那么愚蠢,而他现在之所以敢追杀左丘寻,是因为他确信左丘寻不可能杀得了他。 左丘寻被追上,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除了背水一战,别无他法。 她虽然有自信分生死之时,可以与八境修士抗衡,可面前的是一名九境修士,生还希望何其渺茫。 可她必须出剑。已经所剩不多的心湖飞剑汇聚在她身边,那本来成千上万、声势浩荡的飞剑,现在只剩下寥寥几百把而已,颇有一种残兵败将、山穷水尽之感。 手上的两把仙兵,是左丘寻最后能和陈景山对抗的底牌了。她抽出发间的白剑,踩上它,好让凤羽剑能抽出身来,这是她现在最强的攻伐仙兵了。 陈景山还在啧啧称叹,阴阳怪气道:“好一个天生剑胎苏涒啊,销声匿迹世间这么多年,也才堪堪六境,两把仙兵作伴而已。还说要问剑飞鱼洲,现在在我的手里都过不去几招,何况那些宗门里的老怪物?要我是你,肯定都惭愧得要求死了。”左丘寻闷闷不语,凤羽剑落在肩侧,白玉印章悬浮在胸前,剩下的小飞剑则围绕在她周围,随机应变。 看书喇陈景山被逗笑了,说:“你这是来打架的,还是耍杂技的?”一道黑色剑气奔着他飞去,他只是以右手的食指与中指轻轻一夹,这剑气便准确地被他捻取在手中,稍稍费了些力,便消散而去。 既然剑气无用,那就飞剑来补上。凤羽剑嗖的一声飞出,对着陈景山的心口而去。 他一掌拍去,浩瀚的灵气如同一片大海,顿时把飞剑往侧边击退好远。 飞剑又是一剑刺出,他这次更是直接握住了剑身,对着脚底云海便掷去。 陈景山惊疑了一刹,自语道:“这飞剑竟然不是普通的仙兵,是把好东西,可惜你却发挥不出它的实力!”左丘寻只觉得飞剑在这一刻似乎失去了她的掌控,疯狂下落,而陈景山已经闪身到她身前,一掌探出。 白玉印章感受到危险,急忙为左丘寻挡下,但这一掌力量之大,不仅把白玉印章打得直接失去控制,左丘寻的身体也遭受重创,一口殷红鲜血喷出,身形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从天上落下。 好在身边的小飞剑有灵性,自觉回到她身边,托住了她,不至于从这万丈高空中摔下去。 可是仅仅是一招而已,她就已经落尽下风,手段全失,与那待宰的羔羊无异了。 九境和六境,差的太多,多到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弥补。左丘寻不甘心,咬紧牙关再次操控凤羽剑,从身后又是一剑对着陈景山刺去,可惜九境修士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那飞剑再度被一掌拍飞。 左丘寻面色几近疯狂,还想要再出剑,可那冰冷的刀锋就已经落在了她的脖颈。 刀锋挨得很近,只是呼吸之间,她的脖子上就有了一道血痕,只要刀锋再前进一分,她就死了。 她抬头,眼神冷酷地看向陈景山,那眸子里有不甘心,但更多的是失落与迷茫。 作为一个将死之人,许多不记得的陈年旧事再度涌上了她的脑海,一生的回忆,她好像在这一瞬又走了一遍。 她曾经与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抗争过,但输得一败涂地。一滴眼泪,痴痴地从她的脸颊落下。 陈景山说:“死的滋味不好受吧?你杀华杉和魏屹的时候,他们也是你这样的感受。好了,不延误你的痛苦,与这个世界作别吧。”刀锋似乎要开始逼近了,左丘寻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在脑海的最深处,有人好像在焦急地叫着她的名字:“苏涒!苏涒!”很熟悉的声音,是那个人,那个她一直以来想要为他复仇的人。 他张开着嘴巴,焦急地喊着自己的名字,似乎后面还讲了些什么,但左丘寻都听不太清楚了。 她苦涩地笑道:“对不起,我没能帮你报仇,不过我就要见到你了,我们就要永远在一起了。”过了一会儿,刀锋似乎还没有落下,左丘寻睁开眼,阳光刺得她眼睛有些睁不开。 隐隐约约,好像看到有人从远处御剑过来。那人一边御剑,一边怒喝道:“老混蛋,你要是敢杀她,我和你拼命!”也是个熟悉的声音,左丘寻知道那是徐怀谷来了。 她坐在小飞剑中央,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泪水如溪水一般从脸上落下。 原来在她最落魄的时候,还有一个人惦记着她,愿意为了她而出剑平心中的那一口恶气,可以连命都不要。 偏偏这个人,是徐怀谷。 ------------ 花间酒 第一百零六章:白蛟 徐怀谷御剑前来,正好看见陈景山的刀锋架在左丘寻的脖颈,顿时心中怒火冲天,管不得三七二十一,大骂道:“老混蛋,你敢杀她,我和你拼命!”陈景山自然在他看见自己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一名五境小剑修的靠近。 若是一名平常的五境剑修,此时妨碍他,说不得要被他一巴掌拍死,但是徐怀谷可不是一名普通的五境剑修,他在紫霞宗那最后一战中,是出了名的,因此陈景山有点兴趣,想会一会这名所谓的东扶摇洲第一人。 徐怀谷到了他眼前,见到陈景山在眼前,一剑挥出。只不过这一剑还未落下,那眼前人影就已经消失,再又出现在几丈之外,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他起来。 徐怀谷赶紧御剑到左丘寻跟前,见她满脸是泪,顿时心里慌得不行。左丘寻在他眼前一直是何等人物? 纵使自己现在的境界只与她相差了一境,但是一路以来所经历的种种事迹,却让左丘寻在徐怀谷的心中,比起那九境的谢卿云,亦或是十境的邓纸鸢,剑术都要更高更厉害。 可她现在竟然宛如一个孩子一般,见到自己便大哭,这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徐怀谷的心尖都在发酸。 这让得这个御剑几百里来到这里,出口便大骂九境修士的剑修,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 他手忙脚乱地把她从飞剑堆里扶起来,放在自己的剑后面,看见她还在不停地哭,困惑地挠了挠头,只好略显尴尬地安慰道:“你哭什么,我都没哭。”左丘寻泪水依旧是止不住落下,看得陈景山笑意更浓,别有意味地说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俩还是一对戏水鸳鸯?”徐怀谷大骂:“闭嘴!我和你说话了吗!”陈景山一愣,脸色登时就铁青,握紧了拳头,杀意抑制不住地四溢。 左丘寻听了也是诧异了一瞬,随即更加张狂地大笑起来,心中快意,比起喝酒高上十倍百倍。 如果说徐怀谷第一句骂人的话只是冲动之下,下意识说出来的,那么这一句话,就是当真没有把陈景山放在眼里丝毫了。 陈景山何曾受到过一名五境小修士如此的羞辱?他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道:“小子!别以为我第一时间没杀你就是不敢杀你!就算你背后有邓纸鸢撑腰,她也管不到我天河宗!”徐怀谷冷脸道:“我看不起你,和我的境界无关,和邓纸鸢无关。我今天跟着过来,就没打算活着!反正我横竖一条命,你要拿走就拿走,骂你几句怎么了!”陈景山愤怒到了极点,声音颤抖着说:“好,好!你这么求死,我偏不让你死!我给你开开眼,仙家宗门里折磨人的手段!”徐怀谷昂首,傲然道:“请便!”陈景山身形飞掠而出,直冲着徐怀谷而来,此时天空中又传来一名女子的叫声:“且慢!”陈景山为之一滞,斜瞥着看向天边那女子。 只见一名白衣女子踩在一把银白色小剑上,身后站了一个战战兢兢的男子,快速赶往这边。 他感受到空气之中的妖气似乎越来越重,顿时一惊,喝道:“你们是妖!”说话间,白衣女子已经赶到战场,笑眯眯地看着陈景山,说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天河宗的陈景山陈长老?怎么不在中土好好待着,跑到东扶摇洲作乱来了?”陈景山狐疑地看了女子一眼,问:“你怎么认识我?”白小雨笑道:“我师父带我去过你们宗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还和你们宗的宗主相谈甚欢来着,对吧?”陈景山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站在场中,很是尴尬。 天河宗与妖宗是有一些往来的,陈景山作为长老,不可能不知道,只不过宗主任云岫全权将与妖宗的来往派给了那一位宗里的老人,他自己倒不是很清楚。 此时白衣女子突然站出来说出此事,他不免要留个心眼,既要担心坏了与妖宗的关系,又要谨防这女子是在狐假虎威。 他试探着说道:“笑话,我天河宗屹立中土上千年,向来是名正言顺的仙家宗门,怎么可能会与妖宗有关系?你别在此地信口雌黄!”白小雨摇摇头,说:“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有数。不过场下这两个人我保定了,你回天河宗吧,回去我和我师父说一声,让你们宗在我们妖宗的布局里位置更好一些就是,你明白那是什么意思。”陈景山心里还是怀疑,特别是这女子要保下徐怀谷和左丘寻,更是令他有些不可思议。 按理说,妖族与人族应当相互仇恨才对,可这妖族的女子却想要保住二人性命,着实令人费解。 杀了自己的徒弟,且不说他花费大心思一路追踪过来,徐怀谷还对他还出言不逊,这口气怎么能忍? 陈景山坚决摇头,说:“这两人和我有死仇,绝不可轻易罢休。你年纪轻轻就有七境修为,要好好珍惜自己性命,劝你不要掺和此事。”白小雨说:“那我要是说非要掺和呢?”陈景山冷声道:“那就只有连你也照杀不误!”一道刀影又扑面而来,徐怀谷焦急喊道:“白姐姐小心!”白小雨灵巧一躲,祭出那一道蒲团,把吓得哇哇叫的姜承错直接一丢在蒲团上,让蒲团带着他离战场远点。 而自己则是直接站在空中,脚底下银白色飞剑化作一道流光,对着陈景山的刀影而去。 刀光剑影相碰,自然是白小雨的飞剑略逊一筹,银白飞剑被打向一边,而那刀影却也削弱了几分,被白小雨躲过。 陈景山看着白小雨凭肉身便站在空中,便知道她的妖身一定是会飞的妖。 无论是人族的修士,亦或是妖修,都只有在八境的时候才能不依赖于法宝飞在空中,而有一种妖是例外,就是天生会飞的妖。 比如东扶摇洲的妖宗分舵主宋戾,妖身是一只胜遇,就是天生会飞。陈景山沉声说道:“我念你虽然是妖,但是修为不易,若是你现在离去,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你要是硬要掺和进来,那也只有死路一条!”白小雨没说话,飞剑笔直冲着陈景山而去,算是给了他答复。 陈景山冷笑道:“蜉蝣撼树,不自量力!”他一手虚握,顿时白小雨的那一把飞剑便被灵力控制在了空中,左右不得寸进。 她赶紧一挥手,袖口处便飞出一道白绫,赶紧把飞剑拉回,总算是摆脱了陈景山的控制。 随即,陈景山便身形一闪,就有一拳对着白小雨头顶直冲而下。白小雨急忙往身边飞去,堪堪躲过这一拳。 她稳住身形,焦急喊道:“我一人不是他的对手,你们也别都看着,随我出剑啊!”徐怀谷总算被这句话弄得缓过神来,顿时御剑到了姜承错身侧,跳上了蒲团,说道:“姜兄,借你蒲团一用!”说罢,也不管他同不同意,便从飞剑上一跃而起,稳稳落在了姜承错身边。 这一块本来就小的蒲团上站了两名男子,显得更是拥挤,在云端不断颤抖着,似乎随时就会掉下去。 姜承错吓了一跳,赶紧施展灵气,稳住了蒲团,心里才稍微安定一些。 徐怀谷跳上蒲团之后,心湖飞剑便自由了。他操控着心湖飞剑靠近陈景山,但又不敢太过接近,毕竟他的境界低,飞剑也跟弱小,害怕陈景山把他的飞剑废掉,因此只在外侧围着他,伺机出剑。 左丘寻看到白小雨等人前来,赶紧收回了眼泪,也没再哭了,而是凝聚心神,再度把那已经遭受重创的凤羽剑收回到身边,对着陈景山而出剑。 于是在这大和国北境的天空中,就有四人围着一人,激烈地斗法。三把飞剑围绕着中间那人,但中间那人却丝毫不慌张,只是一掌一掌地把想要靠近自己的飞剑全部打回去,手脚不急不慢,颇有一种闲庭信步的自得从容之感。 时间慢慢过去,尽管有三把飞剑的夹攻,也没有一剑能够刺中陈景山。 天边的云霞逐渐变红,是快要日落了,但围攻陈景山的几人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他们相继出剑,伤不到陈景山,但若是被陈景山找到机会反扑,那就是有性命危险的了。 三把飞剑配合得还算默契,知道难以伤到陈景山,飞剑的阵法便转攻为守,陈景山被三把飞剑挟持住,也施展不开拳脚,局面一时间有些僵滞。 夜幕渐渐落下,像是为大地这一名温婉包容的女子盖上了一件黑衣。几人身处云端,那些往日里在地面上看起来遥不可及的星辰,似乎都要落到他们头顶来了。 这一幕的壮观,足以让世间每一个初见之人都为之惊叹,但是这几人没有时间欣赏风景,因为生死斗法还在继续。 已经好几个时辰过去了,徐怀谷出了不知道多少剑,早已经精疲力竭,那一把往日顺人心意的飞剑,在这灵气即将枯竭的情况下使出来,都像是有千斤重,速度也慢下来许多。 反观白小雨和左丘寻那边,总归是境界比自己高,疲倦之意没有他这般厉害,只是这么继续耗下去,迟早灵气也要枯竭而死。 陈景山早就开始不耐烦了,但是三人的飞剑对他确实有一些威胁,他不得不谨慎对待。 仅仅只是几名在他眼里不值一提的小修士,却一再阻挠他的攻势,令得他有些厌烦,他不想再耽误时间了。 天河宗所修的法门,与天上星河有关,此时又值夜色降临,正是陈景山的优势所在。 他使出秘法,顿时天空中有一颗星辰亮了起来,随即,这一颗星辰宛如落入草原的火种,火焰迅速蔓延,周边的星辰也都开始发亮,有一丝丝的灵气不断从星辰之中汇聚,往陈景山的身上而去。 徐怀谷赶紧加快出剑,只是依旧近不了陈景山的身,那些星辰之力汇聚得越来越多,他在酝酿着最后一招。 白小雨见到此景,终于眸子蓦然一亮,说道:“好机会!他在施法,没机会防御,我们一起出全力,杀了他!”徐怀谷怀疑地问:“杀得掉?” “来不及解释,能杀!”在这危机的一刻,徐怀谷本能地相信了白小雨。 他赶紧祭出在拍卖会上买的那一张三品的烈阳驱鬼符,心湖飞剑也灌注了最后的灵气,孤注一掷,对着陈景山刺去。 左丘寻凤羽剑划出一道黑色残影,也正对着他而去。白小雨嘴角一笑,白绫全部施展开来,顿时一条条白色丝带铺天盖地一般,和着她的那一柄飞剑,直指陈景山。 只不过光凭这些手段,却是还差了些火候。徐怀谷正觉得杀不了陈景山之时,却猛地感觉到左侧一道大风刮来,顿时往左边惊疑地看去,只见一条巨大的白色蛟龙盘踞在空中,身躯直冲着陈景山扑去。 徐怀谷惊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这是……这是什么?” ------------ 花间酒 第一百零七章:杀与被杀 一条身形庞大的白色蛟龙盘踞在空中,像极了徐怀谷在忘川秘境里所见的云海蛟龙,只不过那云海化作的蛟龙面相凶恶,这一只白蛟看上去却温和柔顺,祥瑞得当。 所谓蛟龙,与真正的龙还是有区别的。蛟龙背后生有一对小翅,而且有四只脚,而龙是没有翅膀的,身躯也没有手脚。 在民间传说里,蛟是龙的幼年时期,待得成长之后,便有希望晋升为真正的龙。 徐怀谷见这蛟龙平白无故出现在空中,而白小雨也随之消失不见,顿时意识到这可能是白小雨的真身了。 但是当年在破庙里相遇之时,白小雨分明还只是一条蛇妖,怎么现在的妖身就已经变成一条蛟龙了? 来不及多想,徐怀谷的符箓和飞剑毅然出手,没有留给他多余思考这些的心思。 无论如何,先杀了陈景山再说,这些事以后再议。白色蛟龙一出场,顿时徐怀谷这边的气势便足了起来。 那蛟龙在空中怒吼一声,浑身雪白尖锐的鳞片竖起,猛地扑到陈景山身上,锋利的爪子切割开他的护体灵气,强壮有力的尾巴也缠绕上去,把陈景山整个包围了起来。 几把飞剑从护体灵气的裂缝中穿了进去,陈景山本来还在酝酿最后的杀招,这突然出现在空中的白色蛟龙把他吓了一跳,一时间竟然留给了那几把飞剑空隙,刺了进去。 不过陈景山似乎并不只是单纯的道修,还修炼过增强肉身的功法,徐怀谷的飞剑只是碰到他的皮肤,便如同刺中了岩石一般,往侧边弹开。 倒是左丘寻和白小雨的飞剑更锋利,一把刺进了他的肩角,一把从他的脸颊划过,带出一条惊人的伤疤,鲜血流淌而出,顿时陈景山便成了半个血人。 徐怀谷喜悦,好歹终于伤到了他,要是这都奈何不得他的话,自己这边可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好在陈景山受了伤,徐怀谷的精神也为之一振,没有之前那么绝望了。 白色蛟龙的爪子还在陈景山的护体灵气上抓挠,那一道护体灵气越来越虚弱,似乎就要破碎了。 可就在这时,白色蛟龙却猛地放开了陈景山,扑翅一振,怒吼一声,便往更高处飞去。 徐怀谷会意,飞剑顿时收回,载着他以最快的速度往高空飞去,左丘寻也收回飞剑,紧跟在他身后。 他们刚一往上飞,陈景山所立之处便如同烈日灼空一般,爆发出一股巨大的白光,顿时黑夜亮得如同白昼。 周围几十里的云海尽数被这一击驱散,露出惨败的月色流转而下。而在陈景山的身边,甚至连灵气都被这恐怖的一击蒸发了。 要不是白小雨及时提醒,他们一行人只怕会在这一击下,全部重伤。这就是陈景山施展天河宗秘法,酝酿已久的杀招。 徐怀谷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名九境修士的怒火,竟然威力至于斯。看来扶摇洲被墨龙和十二境修士们打作两洲,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他仔细看向白光爆发的正中央,却见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心里陡然警惕,大喊道:“小心!陈景山要出手了!”果然,他话音刚刚落下,只见有一人的身影如闪电一般,飞到了最上空,对着白色蛟龙的头颅便是一拳而下。 雪白鳞片翻飞,蛟龙长啸一声,尾巴怒拍而来,把陈景山往一边打去,随即振翅一飞,对着那方向再次冲杀过去。 看来陈景山虽然受伤,但是还有一战之力,而且这也激发了他全部的怒火,这是要真的来分生死了。 与九境修士分生死,徐怀谷还从来没有想过。但是到了这真正的生死一刻,早就杀红了眼,哪里还管得到对手是谁? 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管他是谁,出剑就是!又是三把飞剑陆续而至,围在陈景山身侧与他缠斗。 白色蛟龙有了这三柄飞剑的相助,明显好受了许多,虽然在陈景山的刀锋和拳头下,锋利如剑刃的白色鳞片被打得掉落不少,但陈景山的身上也被她的爪子和鳞片所伤,血痕满身都是,也吃了大亏。 陈景山双眼血红,大口喘着气,手中的刀柄在颤抖。他万万没有想到,本来必杀之局,竟然被左丘寻一步一步扳回了平局,现在来看,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但是他也同样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心里只想着杀,顿时不再犹豫,刀影一闪,他就随之到了白色蛟龙的身后,一刀对着蛟龙后颈斩下。 白色蛟龙反应极其迅速,赶紧侧身一躲,但那刀影何其快?这一刀没有落在虚处,而是一刀切开了蛟龙的一只翅膀,顿时血肉横飞,断翅从空中坠落。 白色蛟龙吃痛,怒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獠牙,便对着陈景山一口咬去。 一直不太愿意出手的姜承错见到白色蛟龙一只翅膀被斩,心中怒火一股脑全涌了上来,痛声骂道:“死畜生!你敢伤我师姐,老子把你天河宗拆个干净!”一座小塔从他的手掌中生出,那是一件仙兵。 他猛地伸手,将手中小塔对准陈景山,那小塔便自行飞出,落在他头顶不远处,黑色的幽光从塔中倾泻而下,陈景山的动作被塔所影响,变慢了一拍。 徐怀谷一见这是机会,连忙怒喝道:“出剑困住他!”三把飞剑应声而至,拦住陈景山的去路,而白色蛟龙则恰好一口咬合而下,把陈景山竟然衔在了獠牙之间,随后努力振着身后仅剩的一只翅膀,对着地面便俯冲下去。 云端之下,远处有几片亮光,那是灯火通明的大城市,而正下方刚好是一座山脉,似乎是大和国与流苏国交接之山。 有一座高峰耸立在群山之中,似一把利剑,直指苍穹。这一座高峰的顶端积满了白雪和玄冰,终年不化,是一座极高的雪山。 白色蛟龙带着巨大的身躯,愤怒地对着那座山峰的尖端冲去。陈景山被困在獠牙之间,夜风飞快地从他脸颊划过,他使尽了浑身修为,可是已然重伤的他,再也没有力气从蛟龙的嘴巴里挣脱出来,于是一人一蛟宛如疯了一般,对着雪山直接冲了过去。 雪山就要近了,白色蛟龙的速度丝毫不减,看得追上去的徐怀谷一阵胆战心惊。 轰隆!巨大的碰撞之声宛如平地惊雷,响彻这两国之界。应着这一声巨响的,是雪山的崩塌。 雪山的山顶在冲击之下化作齑粉,千年不化的玄冰被震碎,巨大的石块如夏季暴雨的雨点一般密集而迅速地翻飞落下。 尘土飞扬,周围几十里的山脉都是厚厚的灰尘,无数参天大树被拦腰折断,无数猛禽野兽瞬间就被这一击的余威和天空落下的石块杀死。 白色蛟龙和陈景山的身影都隐匿在尘土之中,徐怀谷心急如焚,飞剑从他身边掠过,他一跃而起,从蒲团跳到了飞剑上,笔直对着那座最高的雪山而去。 进了那被扬起的巨大灰尘之中,徐怀谷才发现,雪山早就不是雪山了,这里既没有雪,也没有山。 有的只是四处散落的白色鳞片,还有不知是人是妖的鲜血。在这一座山的废墟之上,有一道巨大的白色身影立着,她的尾巴上缠住了一个人,那是陈景山。 她伤痕累累,美丽的雪白鳞片已经失去了大半,身上许多处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 被她的尾巴缠住的陈景山也是如此,但他只是奄奄一息,还没有死。徐怀谷御剑落在白色蛟龙身侧,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鳞片,蛟龙轻轻吼了一声,大口喘气。 左丘寻和姜承错也落下来,姜承错一见到蛟龙现在的模样,顿时指着徐怀谷和左丘寻,失声大骂:“都是你们干的好事!我白师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也脱不了干系!我让师父把你们全都杀了!”蛟龙似是呜咽着吼了一声,姜承错听得心都要碎了。 徐怀谷神色凛然,心湖飞剑就已经指向了陈景山的脖颈。缺失了护体灵气,徐怀谷的飞剑要杀他,就如刀切豆腐一样简单。 陈景山见到飞剑就在眼前,竟然放声大笑,似是在嘲笑这天地。他本来就满面是血,狂笑起来之后,面目更加狰狞,宛如那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徐怀谷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道:“我杀了你!”陈景山疯狂大笑,浑身颤抖,说:“杀,来杀了我!这世间只有杀!今天你杀我,明天你也要被别人杀!这狗日的天!”徐怀谷的飞剑早已忍耐不住,没有人阻拦他,飞剑一闪而逝,切割过陈景山的头颅,鲜血喷涌而出,头颅应声倒地。 看书溂堂堂一名九境修士,竟然就这么陨落在东扶摇洲的一座雪山之中。 修行百年,到头来终究不过一坯黄土。可就在他终于解了心头大恨,以为可以舒一口气之时,突然却有一道残影从陈景山的身上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出,直接刺向左丘寻。 徐怀谷慌忙转头去看,却见一把刀穿过她的左胸,鲜血立马就染红了半边衣裳。 他呆立在原地,痴痴地看着鲜血从左丘寻的身上流下来,染红了白袍。 好红的血。 ------------ 花间酒 第一百零八章:人心如火,终有熄时 徐怀谷眼睁睁看着那一把刀从已经死去的陈景山身上弹射而出,刺向左丘寻。 可是当场众人没有一人想到,陈景山死之前竟然还留了这么阴毒的一手,他对于左丘寻的恨,竟至于此。 这一把刀直接撕裂法袍,从她的心口刺入,又从后背穿出,出来时已是一把血刀。 好狠的一刀,心口被搅碎,若是没有徐怀谷那样的金梭符法附在心脏处,纵然是修士,也是生机断绝,必死无疑,而左丘寻目前就是这个状况。 她只感觉心脏处一阵刺痛,随后全身一股冰凉之感从脚底袭来,那些经年累月修行积攒下来的灵气,在不受控制地离她远去,反哺回到天地间。 她悲哀地看了一眼胸口,那里血流如注,但却感觉不到疼痛了。她不禁问自己,这是快喇周身的心湖小飞剑开始颤鸣,一把一把地回到左丘寻的心湖里,她能感觉得到,这些一直陪着自己的小飞剑的剑意在一点一滴地丧失。 应该是快要死了吧,左丘寻在这一刻终于像是解脱了一样,大口呼吸着空气,胸口开始止不住地火辣辣疼,但她不在乎了。 徐怀谷痴痴地看着她,把手中长剑插在地上,跪下来,失声痛哭。他哭得很大声,很放肆,像个无所顾忌的孩子一样,发泄着内心的情绪。 姜承错叹了一口气,白小雨伤势过重,没办法化身人形,只能颤抖着声调,哀怨地轻声叫着。 左丘寻平静地问道:“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徐怀谷痛哭着摇头,说:“没有,你不会死。”左丘寻摇了摇头,说:“我不傻,我知道我死定了。不过是还有一些灵气留存在我的身体里,所以还能缓一会罢了。”徐怀谷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乎在绝望之中找寻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忙擦干了泪,说:“不,我能救你!孙祥在我心口里留了一道金梭子符。我把金梭子符的金丝借给你,可以救活你的心脏。对!一定可以救活你的!” “六境……只要我突破到六境,就可以操控金梭子符,就可以救你!”他忙盘坐下来,温养剑意,口中不停念叨着孙祥教给他的口诀,比起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上数倍。 心湖之中的那一把飞剑一剑又一剑刺向剑丹,渴求着剑丹里面那些剑意,只要再多些剑意,再多些,他能破境的,一定能破六境的! 左丘寻苦涩地摇摇头,说:“算了,徐怀谷,你才五境中期,不可能这么快破六境的。我不奢求活着,我有些话想说给你听,你一定好好听着。”徐怀谷一边闭着眼睛流泪,一边颤声说道:“不……你不要你现在说给我听,等我把你救活了,你再说!”左丘寻全然不像一名将死之人,她温和地笑了,柔声说道:“徐怀谷,你知道吗?当陈景山追到我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快被他杀了。我左思右想,想要找到一个可以求助的人,可是却发现自己早已众叛亲离,没人在我身边了。可是啊,当你御剑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你还惦记着我,原来你还愿意为我出剑,不惜去死。之前在淇阴说的话,是我错了,我以为你背叛了余芹,是个生性凉薄的负心汉,可你不是,你是这天底下最讲义气的人。” “我们走过的路不远,从兴庆到这里,也才堪堪一年而已。但是我们经历过的事,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段回忆。人啊,只有在将死之时,才会明白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对她而言最重要,我现在明白了,我所遇见的每一个人,每一段捉摸不透的缘分,都是最宝贵的东西。”徐怀谷泪流满面,还在默念着吸纳灵气的法诀,心湖中的飞剑疯狂对着剑丹,似乎是要把剑丹砍碎一样。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六境……六境……只有到了六境,才能救左丘寻! 左丘寻的手搭上了徐怀谷的肩膀,她温柔地说:“徐怀谷,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可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现在的我也算放下了。那些仇恨,那些恩怨,那些感情,都是枷锁。天地是一道囚笼,七情六欲是笼子上的锁,我悟破得太晚了,以后希望你引以为戒。” “我死之后,你……”徐怀谷哭着哀求道:“不许说死,你不会死的!”左丘寻浅浅一笑,说:“好,那我答应你不死,你暂且把我的话听完。” “我如今已经放下我的仇恨了,那些过去的事,既然我都已经死了,那也让它们随着风远去吧,没有人会再愿意想起了。徐怀谷,我身上的东西你全部都拿走,两把仙兵,一件法袍,神仙钱,都给你。我只求你一件事,把我的骨灰,还有那一把琵琶和我发间的白剑,带去飞鱼洲的新雨宗。” “新雨宗的后山上有一座千江山,千江山上有一片紫色花朵的花海,在那里的江边,有一座小坟,是一名叫做席铭的修士的坟墓。我的琵琶和白剑,都是他送给我的。也许你早有了一些猜测,我便都告诉你,席铭就是我所爱之人,我一生所爱之人。”说到这里,左丘寻的声音才不复平静,她有些激动地说道:“把我的骨灰葬在他旁边,琵琶和白剑和我一起陪葬。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能去新雨宗南边的青山镇上,在仙家客栈里买几壶乌叶酒,祭在我和他的坟前。不贵,一枚小珠一壶,那个时候的我们,都很爱喝。只不过离开飞鱼洲这么久,尝过万水千山的酒,都不如乌叶酒,见过熙熙攘攘的人,都不如故人。人和酒都好久没见了,所以想念得很。你帮我买点,我在黄泉之下都会感激你。” “还有,我曾经答应过小蝶。你见过她的,就是清凉楼拍卖会上卖我磨剑石的那个女孩子,给她一块苏涒刻的印章。我本来觉得苏涒已死,没有必要再在世人眼里留下任何东西了,但是还是没忍住刻了一块,就放在我法袍的储物空间里,请你带给她。” “这世界很美,你千万不要对它失望。多去这个世界上看看,你会……”左丘寻的话说到这,已经哽咽了。 身体里的灵气再也支撑不住她继续的生机,她眼中的光彩逐渐消散,瞳孔紧缩,脸色更加苍白。 她无奈地闭上了眼,一滴泪珠带着她对这个世界的不甘心从脸颊上滑落。 天地间有一声细微的轻叹响起,泪珠落地,这一瞬,便成了永恒。徐怀谷还在抓紧时间突破,心湖之中的飞剑竟然一剑刺穿了那一枚剑丹,滔天剑意涌入心湖飞剑,被飞剑吞噬,化作了他的修为。 五境中期……后期……巅峰……突破六境了,徐怀谷猛地睁眼,终于六境了! 他慌忙睁开眼,喊道:“我六境了,六境了!我能救你,你再等等我!”没人回应他。 他慌乱地四处看着,左丘寻已然靠在他的肩角,脸色祥和,长长的睫毛沾满泪珠,那一双灵动有神的丹凤眼,再也睁不开了。 白蛟仰天长啸,哀鸣一声,月色如寒霜撒下,好个凄凉人间。姜承错缓步走到徐怀谷身边,看着他慌忙无措的眼神,轻声道:“你晚了一点,她死了。”徐怀谷抱住左丘寻的躯体,脑袋埋在她的发间,眼泪如雨水一般落下,声嘶力竭地哭着。 哭声里带着绝望与死寂,那痛苦的感觉,好似心尖被刀一片一片切割下来。 左丘寻是徐怀谷心中的那一个永远忘不了的梦,在他眼里,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快意的江湖。 不过现在她死了,徐怀谷心里的江湖也死了。他的心,也死了。但沉浸在悲伤中的在场诸人,似乎并没有发觉,有一道模糊的光芒从左丘寻的身上闪起,转瞬间飞向天边,消失得一干二净。 ……飞鱼洲新雨宗,山头没来由地下了很大的雨,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后一刻雨水就倾泻而下,老天爷的怒火来得太突然了。 还在外山修行道术的弟子们被这大雨淋得浑身湿透,争先恐后地跑回了各自的房子里,准备在自己住所里,继续修行。 一间破烂的小平房里,正对着大门处立着许多块灵牌,上面写着新雨宗死去的历代宗主与杰出弟子的名字。 若不是这些灵牌和正门口上挂的 “祖师堂”牌匾,没人会把这座破房子与仙家宗门的祖师堂联系起来。这平房里的一间偏房里,有一只蜡烛在燃烧着。 偌大的偏房,就只有这一支蜡烛,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有些诡秘异常。 似是受到房外风雨飘摇的影响,这一支蜡烛的火光忽然开始忽明忽暗。 火苗闪烁着,似乎在不断挣扎,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最终还是熄灭了。 这是一盏本命魂灯,日夜耗费的都是神仙钱,价钱很贵,整座新雨宗只有这溂一名拿着扫帚的老人在安静地打扫着这一间祖师堂,他在按照日常擦完灵牌之后,便走到这一间屋子里,准备开始打扫。 可他还没进房间,就看见并没有亮光从房间里照射出来,心底不由一沉。 他丢下扫帚,焦急地快步走进去,痴痴地看向蜡烛那边。这一盏本命魂灯,终究还是灭了。 老人心急如焚,赶紧跑出了祖师堂,也顾不上那瓢泼大雨,就这么站在雨中,看向天边远处,似乎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等到他全身被大雨淋得湿透,老人依旧皱眉苦脸,却见天边忽然闪过一丝亮光,好似流星坠落,顿时眼神清明,颤抖着身子,默然凝视着那一道亮光。 亮光正是对着新雨宗而来,它飞速地穿过了祖师堂的破烂砖墙,落进了那一盏本命魂灯里。 焦急等候多时的老人赶紧颤颤巍巍地跑进房子里,从祖师堂灵牌之下一处暗格里拿出了一只匣子。 匣子雕龙画凤,灵气盎然,是一件很精美的法宝。他打开匣子,里面装着一只翠绿的玉瓶,些许水被封存在玉瓶之中,在翠绿玉瓶的衬托下,好似天上的琼浆玉液。 他带着玉瓶走到那一支蜡烛旁,把玉瓶小心翼翼地放在熄灭的烛火之上,打开塞子,顿时有一丝黑色的烟雾从蜡烛头升起,随后钻进了玉瓶里。 这玉瓶是一件极其难得的养魂瓶,里面的水,是那忘川河的河水,据说每一滴,都有千斤重。 本命魂灯带回了苏涒的一魂一魄,留下了生的火种,这只玉瓶里的忘川水足够供养她的魂魄十年。 十年之后,若是还找不到滋养魂魄之法和转世肉身的话,就是十二境飞升的修士来了,也救不回。 他沉默着把玉瓶藏在祖师堂灵牌下的暗格里,看了看天色,竟然已经放晴了。 老人闭目,沉痛地垂下了头,自言自语道:“苏涒啊,过去好多年,你终于回新雨宗了。”老人摇了摇头,孤独一人走开了。 几日后,一块新的灵牌立在了新雨宗的祖师堂里,在最中间的位置,上面写着 “新雨宗弟子苏涒之位”。于是天下哗然皆知,那么一名大道可期的天生剑胎,竟然死了。 ------------ 花间酒 第一百零九章:来人负前愿 却说雪山之上,徐怀谷抱着左丘寻的尸体哀怨痛哭,那哭声中的撕心裂肺,听得白小雨心疼不已。 得要是有多深的感情,才会哭成这样?白小雨不知道他们二人从兴庆至此的经历,也无法猜测。 她与左丘寻相交并不深,因此她心中想的更多的不是左丘寻的死,而是惋惜徐怀谷的前程。 剑丹本来被谢卿云压制得好好的,只要徐怀谷取之有道,完全可以晋升七境。 可现在他强行刺破了剑丹,吞噬了全部的剑意,换取短时间的修为提升,因此剑丹中剑意全部都吸收,境界也还只有六境而已。 并且这种快速依靠外力的突破,后患无穷,对修行根基的损伤极大,徐怀谷今后的修行路,必定会要雪上加霜。 可惜世间九万字,唯有情之一字最是难解,最是捉摸不透。虽说徐怀谷与左丘寻二人并非那男女之情,但却是真真切切经历过生死的友情。 朋友之情,也算是情。为情所困之人,外人没法干预,只能靠自己破开牢笼。 只有内心清明,方能脱困。一行人还在为左丘寻的死唏嘘不已之时,却见远方有几道流光闪过,从漆黑的天际飞来,每一道流光都是一名大修士。 毫无疑问,这一场厮杀的阵势太大,从大和国的都城淇阴一直打到了大和国与流苏国的交界,又把这一座高大的雪山夷为平地,而且陈景山这么一名九境修士都陨落了,说要附近的宗门没有人察觉,那是不可能的。 白小雨伤势过重,不能化作人形,依旧还是那妖身的白色蛟龙,人族的修士只要一来,她必定是在劫难逃。 可徐怀谷还沉浸在悲痛之中,浑然不管其他任何事情,也没看见那些前来探查情况的修士,急得姜承错差点就要跳脚大骂。 那几道流光飞速而来,很快就落了地,把徐怀谷一行人团团围住,顿时场中的气氛再次开始剑拔弩张起来。 白色蛟龙对着那五名前来的修士不断怒吼着,但那些修士都是见过大阵仗的人,知道她已经重伤,还不至于被几句吼声就吓退,倒是对白蛟的出现起了兴趣。 有一名老人紧紧盯着白蛟,饶有兴趣地说道:“好生奇怪,老夫活了一辈子,都还没见过世上有真正的蛟龙。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这里遇见,真是奇妙!”另外有一名老妪附和道:“我也是头一回见到蛟龙,但是我记得蛟龙之属,应该算是妖吧?”其余三名修士纷纷点头,明显对白蛟已经有了几分敌意。 他们又见到白蛟尾巴上缠着一名无头尸体,更是猛然大怒道:“妖孽!你竟敢杀人!”白色蛟龙抬头,逆鳞竖起,怒吼回去,又把尾巴上的陈景山猛地一甩而出,砸碎了周围好几块巨石,才停了下来。 那几名修士见到此景,赶紧分开后退几步,摆出阵型,围住徐怀谷一行人。 他们手上结印,口中默念法咒,开始施展灵气,想要结阵先行困住白蛟。 徐怀谷抱着左丘寻起身,怒然瞥着那几人,眼神冰冷地说道:“人是我杀的,和她无关!”有一名老者眯着眼,威胁着说道:“小子,你知不知道这白蛟是妖,竟然还敢偏袒她!你是要与妖为伍,背叛我人族吗?”徐怀谷不屑地哼一声,反问道:“我们之前被这人追杀之时,没见到你们前来维护公道,这下子人死了,便来充好人?你们还要不要脸?”那老者气得脸色铁青,对着其余几人喊道:“别管他,我们结阵,定要斩了这白蛟。不然等到她将来化龙之时,又是我人族的一场浩劫!”其余几人点头附议,顿时手中结印,周围的灵气在阵法的牵动之下,都往这边聚拢而来,想要困住一行人。 徐怀谷一手拉着左丘寻,一手提剑,对着阵法一剑斩去。却见剑气一碰到阵法边界,便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本破不开阵法。 而身后的白小雨重伤,姜承错和徐怀谷实力相仿,眼下情形,竟是没有人能够奈何这几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本地修士,不禁让徐怀谷有些龙游浅滩、虎落平阳之感。 但姜承错看起来似乎并不着急,他仔细看了看前来的五名修士,暗暗记下他们的脸,阴冷地说道:“诸位今日的所作所为,我姜某人记下了,来日必有报还!”为首一老者怒声道:“小子,阵法已成,你已经是瓮中之鳖,今日绝无可能逃过我们的掌心!还谈什么来日!死来!”姜承错不理睬他,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张黑色的纸符,从容地捻在手心。 寻常的道家纸符虽然种类有别,甚至有千万种,但都是以黄纸符作符纸,而这黑色的纸符倒还是徐怀谷第一次见。 不仅是徐怀谷,那几名修士也看得惊奇,赶紧施展阵法,抽干阵法之中的灵气,想让他没办法施展符箓之术逃遁。 可是姜承错还是不急,他展开这一张卷好的纸符,顿时滔天灵气从纸符之中倾泻而出,一道传送法阵蓦然出现在他身侧。 “糟糕!那不是符箓,是卷轴!”有一名修士惊呼而出,顿时其余几人也都目瞪口呆,被卷轴这个词一说,竟然不知道怎么去防备。 那失传已久的卷轴之术,没想到天地之间竟然还有人会制作使用,何其不让人诧异? 就在那几名修士还在震惊之时,姜承错转头对着徐怀谷说道:“徐兄弟,之前的话是我说重了。只不过你要知道,我师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那都是为了你,而不是为了左丘寻。这次我们侥幸逃得性命,所付出的代价,也就是这一张卷轴,你根本无法想象它的价值有多大,说是不亚于一件仙兵也不为过。所以陈景山的那一把仙兵品秩的刀,我就拿走了。还有,这次回去之后,师父必然大发雷霆,今后白师姐想要再出来,怕是比登天还要难。今后有缘还能再见,若是无缘,估计一辈子也见不了。”说完,他漠然把目光从徐怀谷身上收回,再冷冷地环视那几名修士一眼,愤然拂袖,走进了传送法阵中,消失不见。 而白蛟则跟着他的步伐,踏着受伤的爪子,走了进去。不过最后,她还是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徐怀谷,直到传送法阵彻底消失。 白蛟那幽怨的眼神,看得徐怀谷心中一片茫然。随着二人的离去,阵法之中便只剩下了徐怀谷和两个死去的人。 那五名修士见白蛟脱困,也只得无奈地叹气,收回了阵法,看向场中失魂落魄的徐怀谷。 那一名老者环视了一圈四周,看着遍地碎石和玄冰,叹息道:“如此宏伟的一座雪山,还有周围山上的无数生灵,就被你们这样打没了,实在是太可惜了。”徐怀谷不作声,抱起左丘寻的尸体,不顾场中还有那五名修士,自顾自往一边走去。 那老者不悦,叱问道::“小子,你与妖族为伍,就打算这么一声不吭离开?今天不把事情交代清楚了,你别想走!”徐怀谷回头,淡漠地看了一眼那老者,指着陈景山的那一具无头尸体,说:“是我徐怀谷杀了他,与白蛟没有关系。”一名老妪皱眉困惑道:“徐怀谷?好熟悉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有一人猛地想起,说:“你是紫霞宗道会上要杀樊萱的那个小子!当时就有传言说你与妖族勾结,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徐怀谷不做辩解,还要继续走,那一人忽地出现在他身前,阴沉着脸说道:“小子,纵使你本领再高,也好歹得有些礼数不是?我们几人也只是感受到这边的动静而来,况且既然那蛟龙已经逃走,也没刁难与你,只是要你说明情况而已,也这么难?”徐怀谷心里正烦闷,听他这么语气不善,便站直了身,和他对视起来,没有丝毫服软的意思,更别说说出情况了。 那人神色逐渐难看,正在这二人较劲之时,那为首的一名老者赶紧快步走到了二人中间,劝解着说:“诶,我说郑老弟,何必和一个小辈斤斤计较呢?话说他还是那不可一世的天生剑胎,你是没见着,在那紫霞宗里,那是连慕容狄和崔枯都没给过一个好脸色的,我们何必在这和他怄气呢?”看书溂那人很是不悦地说:“肖宗主,本来以我的脾气,肯定要给他一个教训的,但今天看在您的面子上,就暂且放过他!下次若是再让我遇到,那我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被称作肖宗主的老者笑了几声,又打发走了其余几名修士,只剩下他和徐怀谷二人留了下来。 徐怀谷依旧没好气问道:“你帮我干什么?”老者摇摇头,说:“你这脾气也真是,要是还不改,迟早要吃大亏。这么和你说吧,他们叫我肖宗主,其实我就是梅花宗的宗主,肖玉。”徐怀谷愕然,口中喃喃道:“梅花宗……”老者长叹了一口气,说:“唉,年轻一辈的事,倒是让我这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骨头感慨不已。卢锦和卢苇回到宗门以后,和我大致说了一下庄野云与你的事,我心中也有了些推测。我得替她好生谢谢你,你能不惜性命为她出剑,她便是在九泉之下,都会记挂着你的。”左丘寻刚死,徐怀谷还尚未从悲伤中缓过来,就又提起庄野云,顿时心中怅然之情更加油然而生。 他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说:“是我对不起她,没替她报仇。”老者慨叹道:“年轻人,终究还是年轻人,这一股热血,我是早就没有咯!也不是一件坏事,要是少年就暮气沉沉的,那才不妙。”徐怀谷没说话,二人沉默一会儿,还是老者打破沉寂,道:“卢锦和卢苇都有了去中土的名额,这件事上,也算我梅花宗欠你一个人情。”徐怀谷颤声道:“不是欠我,是欠庄野云。”老者无言以对,说:“无论如何,紫霞宗道会的对错之分,我梅花宗都站在你这边。”徐怀谷点头,说道:“老先生还有指教吗?若是没有,晚辈就先走一步了。”老者指着陈景山的尸体,说:“那人修为是九境,你就这么杀了他,他身后宗门不会善罢甘休的。今后行事,低调小心为妙。”徐怀谷拱手行了一礼,说:“多谢老先生提醒。”老者神色落寞地看了眼徐怀谷肩上的左丘寻,终究没有再问什么,转身离去了。 徐怀谷面无表情,走出好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回到陈景山的尸体旁,扒下穿在他身上的那件法袍,随手握在手心里,然后就这么把陈景山晾在了山野之间。 堂堂九境大修士,竟然沦落到苍狼啃食的下场,不禁令人唏嘘。徐怀谷还有些事情要做,他还要去淇阴一趟,把左丘寻刻的印章交给清凉楼的小蝶,算是了却左丘寻的一桩遗愿。 他在左丘寻法袍里的储物口袋中找到了那一枚印章,夜色很深,他把印章贴在眼前,才终于看清上面所写的字。 “不忘前愿,却负来人。”徐怀谷身形陡然为之一滞,惊得面色苍白,细细咀嚼着这八个字里面的含义。 前愿是问剑飞鱼洲,来人应该是指江湖路上所遇的缘分,包括徐怀谷自己。 原来她死的时候,终究对这个世界还是有太多留恋的。徐怀谷感觉胸口气血翻涌,似乎憋着一股气,怎么也发泄不出来。 许久,他才在黑夜中说出一句没人听见的话。 “那么,就由我来负起你的前愿,问剑飞鱼洲!” ------------ 第一章:再上江湖 春秋易逝,岁月流转。光阴从未停下她的脚步,此时距离左丘寻的死,已经两年有余了。同样的,徐怀谷离开淇阴,也已经两年多。 岁月催人老,徐怀谷虽说此时还只十九岁,远远算不上老,可两年的行走江湖,再加上他本来就丰富殷实的阅历,此时的他心理之成熟,早已远超了同龄人了。 徐怀谷正穿着一身黑色袍子,腰间一边系剑,另一边挂着一块平安无事牌。长发被束作一条马尾,一双棕褐色鹿皮靴子在刚落过雨的山林间行走自如,步伐矫健而有力。任谁看来,此人都是一名风流俊俏、游走山野的江湖剑客。只不过与一般剑客不同的是,他的身上多了一样本不该有的累赘,就是背后背了一只沉重的布袋。 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但远远看去,那布袋扎眼得很,所以显得人远没有那么潇洒了。 腰间的剑是「晓雨」,中等法宝品秩,是徐怀谷身上品秩最低的一把剑了。把这把剑展露在外,可以低调一些,掩盖自己的真实实力,加上他年轻的相貌,看起来也就像一名普通的三四境的剑客而已。 他身上的一席黑色袍子乃是法袍,是他在淇阴的修士市场里花一枚彩珠买来的。但他身上还有两件法袍,一件是左丘寻留下来的白袍,中等法宝品秩。另一件是从死去的陈景山身上扒下来的蟒红云纹青团袍,上等法宝品秩,但徐怀谷从来没穿过。理由是这一件蟒红袍子像极了宫廷里宦官武夫的打扮,徐怀谷一看见这袍子,心里就来气,只不过好歹价值十几枚彩珠,丢了可真是暴殄天物,徐怀谷就一直带在身边。 此时的他依旧是六境,和两年前为了左丘寻强行突破的修为相比,精进的很少。兴许是刺破剑丹的后患,亦或是心魔缠身的扰乱,徐怀谷这两年里愈发感觉到修行的不易了。 以前那种醉心其中的感觉,现在很少再出现过,大多数时候,当自己想要沉心修行之时,都会感觉到心中的不安宁,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对此毫无办法,着急也没用,越是着急,心魔就越是气焰嚣张,这事急不来,只能看今后的造化,能不能打破这一道心中的枷锁了。 好在修为虽然不得进,但他的杀力却比起两年前,强上了不少。一是从陈景山的法袍里搜出来的龙泉剑,被徐怀谷用心湖飞剑吞噬掉杂剑剑意之后,已经重新晋升作仙兵了,而且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徐怀谷晋升六境所炼化的第一把本命飞剑。二是金梭符法,他现在已经可以稍微使用那些心头种下的金丝了,只不过远不如孙祥那样灵活自如,而且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使用,还是害怕被太华山的人发现。 只不过龙泉剑的锋利以及速度,虽说有仙兵的层次,但对上其万剑冢雌雄两剑之一,十一境剑修的佩剑,绝世名剑等等名头,还是显得名不副实。徐怀谷对此虽说有些困惑,但是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只能归咎于自己境界不够高,发挥不出龙泉的实力罢了。 除了龙泉,他身上还有凤羽剑和「沧水」剑,至于白剑和琵琶,那都是左丘寻的遗物,是要和她陪葬的,算不得是徐怀谷的东西。这些东西都被他放在左丘寻法袍的储物空间里,一路带着北上。 左丘寻死后,他本来应该遵守她的遗愿,即刻前往飞鱼洲的,但是东扶摇洲到飞鱼洲的路途太远,光靠御剑压根就不可能,他只能乘坐跨洲渡船前去。虽说大和国同样有去飞鱼洲的船,但是徐怀谷还是想去扶摇宗一趟,预备见过了余芹之后,从扶摇宗西面不远处的淅城乘船,前去飞鱼洲。 徐怀谷背上布袋里的东西着实不轻,但他背了 整整两年,早已习惯,于是脚下依旧健步如飞。他在林间穿行,绕了几个弯之后,便走上了一条宽阔的官道,向前走去。 这条官道很热闹,道上的车马络绎不 绝,有达官贵人的精致小轿,也有那运送货物、马边站了好几名威武押镖人的商队。总而言之,这条官道是非常重要的一条交通线路。 这若是放在大余国内,徐怀谷说不定还要惊叹一番繁华盛世。但他一路走来,在位于东扶摇洲最北边的扶桑国境内,已经是屡见不鲜了,这东扶摇洲第一大国的名头还真是实至名归。况且此处已经接近了那一座东扶摇洲第一大城——淅城,自然比起别处更加繁华热闹。 徐怀谷继续快步赶路,不多时,一处隐匿在山林间的小镇便显露了出来。 小镇依山傍水而建,背后靠着一座直耸入青天的巍峨大山,面前则是一条碧绿江水。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不过如此。而且当地的房子都是山上出产的青石块砌成,看起来端庄而典雅,给人印象就好。屋子侧边的墙上无一例外都有着一副用浓墨画着的龙凤图像,应该是这小镇里的独特风俗。 徐怀谷早已查看过地图,这座小镇叫做东平镇,只要再走过小镇背后的那一座高山,就是东扶摇洲的第一大剑宗——扶摇宗了。徐怀谷打算在东平镇里歇一夜,明日再继续前去扶摇宗。 话说一进东平,他就觉得这座小镇当真是与众不同。 兴许是和扶摇宗挨得太近的缘故,这座小镇里的人都有着一股仙气,气质风雅,衣着谈吐俱是不俗。而且这里的生活似乎很祥和,徐怀谷在东平的小街上走了许久,耳边都只听见了莺儿们清脆的叫声,还有那忽远忽近、忽骤互缓的捣衣声,没有那世俗商脍之音。 在这么一种清新的环境之下,他的心不禁放松了下来。在镇上寻找了许久,他总算是找到了一家客栈,想着去里面住一夜,顺便喝一下当地的酒酿,也不妨为一件美事。 想到这里,徐怀谷便大步走了进去。走进去之后才发现,这座客栈其实并不大,第一层的酒楼大堂之中仅仅有四五张桌椅,再加上掌柜所在的柜台,显得拥挤得很。但他此时也顾不上这许多讲究,只想着住下来就好,便找了一张空着的桌椅坐下。 店小二见客人一来,立马就从柜台底下窜出来,像个猴儿似得灵巧地跑到了徐怀谷桌前,笑着问道:「客官是住店,还是吃些酒菜就走?」 徐怀谷坐下之后,背上沉重的布袋依旧没有放下,而是就这么坐着,回答道:「住一晚,酒菜也要,来半斤牛肉,两坛子酒,酒一定要你们这里有特色的,最好的。」 店小二点头哈腰,应了下来,便赶紧走去了后厨,叫厨子去准备了。 徐怀谷喝了桌上的一口冷茶,往周围挨得紧凑的几张桌椅一看,发现除了自己以外,就仅仅只有一桌人了。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见那一桌人总共是四人,一名青衫玉簪、手里攥着一把描金扇子的书生,一名身材高挑、眉宇间英气十足的少女,一名上了年纪、羊角胡子花白却穿着一身道袍的老道士,还有一人则是脸上有一道碗口大伤疤的精瘦老者。 徐怀谷心里觉得奇怪,这四人怎么看都是风格迥异,不像是一伙人,但偏偏这几人就是聚在一起,而且有说有笑,桌上推杯换盏,酒和茶不分彼此,都能喝就是了。 徐怀谷余光所至,感觉到他们似乎是在讨论着自己,并且不经意地指指点点着。 他心中不悦,他并不喜欢这样。但互相之间也不认识,这么贸然戳穿他们, 徐怀谷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他也就静下心来,等着他们结束关于自己的话题了。 很快,他的酒菜也都被端了上来。半斤牛肉和好酒,标准的江湖剑客酒楼必点,只要是个人都把徐怀谷当做那行走江湖的剑客了,包括那店小二和邻桌一群人。 徐怀谷喝酒吃菜,那青衫白面的读书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把说话 声音压低到贴着耳朵才能听见,问:「秀杨,你说那家伙为什么吃饭的时候都还背着那个布袋呀?布袋看起来不轻,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被称作秀杨的正是那一名英气十足的女子,话说这女子生得也极妙,峨眉皓齿,杏眼桃腮。一对秋水杏儿眼若即若离,一双俊秀远山眉宜嗔宜喜,倒是可人得很。 她听了书生的轻声言语,俏皮地笑着说道:「我又没有透视的本领,哪里知道他布袋里装的是什么?哥哥你要是好奇,问他就是。别人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我们也别在人家背后乱嚼口舌。」 敢情这书生和女子竟是兄妹二人,听起来二人语气之间颇为亲昵,关系应该是极好的。 那书生果真是个洒脱的性子,当即斟了一杯酒,对着徐怀谷,敬酒说道:「这位仁兄,你我相见就是缘,我先敬你一杯酒。」 他仰头一口喝尽酒酿,将空杯对着徐怀谷一露,才笑道:「我见仁兄的打扮和举止,应该是那行走江湖剑客吧?不瞒仁兄,我对你们这种江湖剑客佩服得很,自己倒也想去走一趟江湖,但是鼓不起那个胆子啊。」 徐怀谷切了一大片牛肉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口酒,随意点了点头,没说话。 书生继续说:「仁兄来到东平这座小镇,怕并不是偶然路过吧?难不成是想去扶摇宗看一眼吗?」 徐怀谷又漠然点了点头,还是自顾自吃肉喝酒,没太多理睬那边的书生。 这两年里,徐怀谷的性情可谓是大变,由原先那个潇洒善谈的剑客,变得越来越心思深沉,寡言少语了。先是庄野云和左丘寻的死对他影响太大,再就是一个人行走江湖两年,他已经习惯了孤独,让他这么和一个自来熟的陌生男子讲话,他还真就不那么想讲。 那青衫书生见徐怀谷不太想讲话,只道是江湖剑客的孤傲脾气罢了,依旧满面春风地笑道:「那可就巧了,我们一行人也是打算去扶摇宗参观一番,仁兄一个人前去不免无聊,要不我们结个伴,共同前往?」 徐怀谷瞅了他一眼,又见他身边那英气女子有些揶揄地看着她哥哥,似乎在等着他碰壁出丑,于是徐怀谷本来并不打算答应的,却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青衫书生笑道:「多谢仁兄赏我这个脸了。我叫楚文泽,淅城人士,这边是我妹妹,楚秀杨,其余他二人是我的随从。不知仁兄怎么称呼?」 徐怀谷说道:「余不合。」 好个奇怪的名字,那青衫书生挠了挠头,心中暗暗想到:「果然不合,这个淡漠的脾气,与谁都不太能合得来吧。」 楚秀杨一听到这个名字,则是直接掩嘴笑了起来,被楚文泽眼神制止之后,他又说道:「余兄要不和我们一起来喝个酒?彼此也能熟络一下。」 徐怀谷晃了晃脑袋,起身说道:「不必了,我习惯一个人喝酒。」 他起身,摸出几两碎银子递给店小二,指着桌上酒菜道:「不用找了,把这些酒菜带去我的房间。」 说罢,徐怀谷扭头就走,那店小二得了小费,逢迎着笑了几声,赶紧端起酒菜,跟在徐怀谷身后也走了,留下唯一的一桌人在大堂之中。 ------------ 第二章:一场闹剧 徐怀谷没给这位热情好客的楚文泽多大面子,只是堪堪答应了同去扶摇宗,便不近人情地一个人回房喝酒去了。 楚文泽是个脾气好的人,倒也不恼,反而问那老道士说:「顾大师您看看,刚刚那人怎么样?」 被称作顾大师的老道士眯眼说道:「殿下是问我他的人格品性,还是修为境界?」 楚文泽说:「大师不妨都说说。」 老道士说道:「此人人格品性颇为古怪,本来是喜欢孤身一人相处,却像是为了故意气一下公主殿下,才答应了同去的请求。至于境界,我倒是看不出太多,要么是压根就没有,要么是和我相仿,我不敢断言。」 楚秀杨一听说那人是故意气自己才答应同去,不禁来了气,鼓着腮帮不悦道:「他以为他是谁呀,我们扶桑国当今堂堂太子殿下邀请他,再加上顾大师和蔡宗师,他还敢这么耍脾气?竟敢还气我,我可说好了,明天见到他,我绝对没有好脸色,谁想理他呢!」 楚文泽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脾性跳脱,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没怎么在意,笑道:「人家又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不知者无罪嘛,在意这些干什么。倒是他的境界,如此年轻就和顾大师境界相仿,明显是不可能,只能是他压根就没有境界了。罢了,就当是结交个普通剑客,走一遭扶摇宗吧。」 老道士提醒道:「但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法袍,腰间系的剑也是一件法宝,没有境界的人,不可能会有这些的。」 楚文泽眉头皱起,开始犹豫起来,说:「那这也不可能呀,如此年轻就和顾大师境界相仿,绝无可能。对了,大师能否看出他背后背的到底是什么?」 老道士摇了摇头,楚文泽只得把心里的好奇咽了下去。 楚秀杨有些担心地说:「哥哥,你可千万别只顾着结交朋友,把正事给忘了。这次我们来扶摇宗,可是受了父皇的旨意,要来办事的。」 楚文泽无奈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不过是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父皇早就和扶摇宗谈妥当了,派我们来只是给扶摇宗排面而已。唉,这些事情一点意思都没有。据说前两天,连我们扶桑国的大军都已经往南开拔了,这妖族和东扶摇洲的战事,最多两年就要起了。我这个太子当得不安生啊,到时候连还有没有这个位子都不知道。」 那位一直没说话的蔡宗师悄悄把这些话记在了心上。他是扶桑国皇家的一名老武夫,这次奉了皇帝的旨意前来,不仅是保护太子和公主的安全,还暗地里起了监督太子言行举止的责任。太子方才所说的这些话对扶桑国而言不太好听,他记下来是打算回去禀告那位龙椅上的楚氏皇帝的。 那英气十足的楚秀杨听了楚文泽一席话,皱着长眉,也忿忿不平,说道:「哥哥从小苦读经书,跟着学士们学习政务,现在都已经二十好几了。父皇不让你帮着处理政务不说,可我从小就学骑射马术,一身好武艺,一般的三境武夫连我的身都近不到,自保绝对绰绰有余。我想去南边从军见识一番,父皇也是不准,那还要我从小学 这些干什么?若是想让我在乱世中有自保之力,还不如去修行!」 楚文泽见妹妹脾气又上来了,赶紧劝道:「哪有皇家的人去修行的,那还不是闹了大笑话?父皇也是担心你的安危,你要知道,南边的战事一起,面对的可就不是人,而是那妖族啊!寻常修士杀妖都难,何况是你?父皇一世英名,在这种事情上不会糊涂的,我们静静等着吧,总有一天,都会有用武之地的。」 楚秀杨兴致被这么一搅和,也不高兴了,尽管听了楚文泽的劝,也只是匆匆喝了几口酒,就说身子乏了,先回去睡觉了。而楚文泽对她也没办法,和其余两名上了年纪的老人再说了客套话,也就上楼去睡觉了。 …… 徐怀谷一夜未眠,他在打坐修行之中度过了这一夜。 只有在夜晚,他才可以把金梭符法的金丝放出,小心地操控着那些金丝,变换成各种奇妙形状的物件。在这样一次次的尝试之中,他对于金丝的操控能力变得越来越强,而且自从到达六境之后,孙祥所教给他的那一套拘缚元初灵气的法诀才开始慢慢显效,他心口的那些金丝在缓慢地增长着。假以时日,这无人知晓的金丝将再次成为他的一张底牌。 待到清爽的晨曦阳光从窗户照进这一座房间之时,徐怀谷才睁开了眼。静坐片刻之后,背上那一只布袋,挎好长剑,便走出了房间。 在那大堂里,楚文泽早已和那两名老者坐在了一张桌子上,面前摆了几只碗,碗里盛着的是杂粮粥,还有几只白面馒头。除此之外,便是一只茶壶。清早之际,宜喝茶不宜喝酒,何况今天还要去扶摇宗,喝酒更是误事。 徐怀谷昨夜拒绝了一起喝酒,今早也没有一起吃早点的打算,他就自己去外面街上买了几只肉包子,三两口吞了下去,就算是吃完早点了。 回到客栈里,那楚文泽三人也把桌面上的早点吃干净了,店小二正在收拾他们的碗筷,但是却依旧不见昨日里那英气女子楚秀杨。 徐怀谷往那边看了一眼,问:「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楚文泽赔笑着说道:「请余兄再等会儿,家妹爱睡懒觉,我刚催过她,这时候估计才已经起床了。等穿衣打扮好她自然就会出来了,不过她怕发胖,一向是不吃早点的,所以不会耽误余兄太多时间。」 徐怀谷点点头,坐在了楚文泽身侧,于是这一张四方桌便坐满了人。楚文泽见徐怀谷态度稍好,便和他搭话说道:「余兄,你这一趟前去扶摇宗是去干什么?仅仅只是去看看吗?」 徐怀谷说:「也没什么,就找几个故人说说话,差不多就走了。」 楚文泽一下子来了兴趣,好奇地问:「哦?故人?余兄原来在扶摇宗还认识修士,敢问是谁?」 徐怀谷想起那些往事,不禁有些怀念地说道:「殷子实,余芹,还有邓纸鸢。」 那楚文泽三人先是听到殷子实,顿时心里一惊,暗道此人竟然认识他,必定来路不小。余芹他们倒是不怎么认识,但听名字像个女子,至于听到最后的一个名 字,就更加吃惊了。 邓纸鸢竟然被眼前这剑客说成是故人,而且不称呼邓前辈或是邓大长老,敢直呼其名。要知道,就算是扶桑国的皇帝,那也得对邓纸鸢以礼相待,而他竟敢直呼邓纸鸢,两人关系恐怕不简单。 楚文泽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心中不免狐疑,说道:「没想到余兄还认识这么多人,这殷子实和邓纸鸢的名头我们都是知道的,想不到都与余兄有交情,余兄当真是年轻翘楚,我辈豪杰啊。那位姓余的听起来像是个姑娘,应该是余兄的小妹?」 徐怀谷被这么一说,只好说道:「算是吧。」 徐怀谷这一句话说过,那两名老人明显对徐怀谷开始有了戒备,桌上气氛有些紧张,难以缓和。而就在此时,那众人苦等的楚秀杨终于穿戴齐整了,走了出来。 靴子轻踏木板的清脆脚步声响起,徐怀谷应声往台阶上看去,只见一名女子款款走下。 那女子今日穿了一身黑色长袍,头发被束作一条清爽的马尾,更令人惊奇的是,她腰间竟然挎了一张弓,背后背着一只装满翎羽箭的箭筒,配上那本就英武的眉眼,看起来活脱脱像一名俊俏男子。这股巾帼不让须眉的风情,落在他人眼里,又有不知多少人要惊叹了。 楚文泽第一个笑出声来,说道:「我说秀杨啊,今天既不是带兵打仗,又不是外出游猎,你穿着 这么一身给谁看?难不成给扶摇宗的修士去见笑话?」 楚秀杨本来精心打扮成这样,心情大好,可却被楚文泽这么一笑话,顿时心里也有了点不自信。这会儿看见徐怀谷更是把她本来的位子给坐了,心里不禁把气全都撒在了这个人身上,阴阳怪气说:「哟,这不是剑客兄弟吗?怎么昨晚那么大的排场,还不愿与我们一起喝酒,今天这就坐到我哥身边了?该不是那半斤牛肉和酒把你身上银子给花光了,吃不起早点了吧?」 徐怀谷一听这讽刺的话,登时皱起了眉,冷哼一声。 楚文泽知道徐怀谷来历不小,此时更是想和他结交,哪知楚秀杨竟然出言不逊,情急之下他不禁快了几分声调,说道:「住口,休得无礼!」 这句话落到了楚秀杨耳中,就是赤裸裸的斥责了。没想到自己一向敬重的兄长,竟然会为了一个刚认识的外人吼自己,楚秀杨哪里受过这么的气?她当即就气的满脸涨红,浑身发颤,眼圈中仿佛有泪花要落下,带着哭腔说道:「你凶我!这么多年你都没骂过我,现在你就为了这么一个外人凶我!我不和你走了,你一个人上山去吧!」 楚秀杨来了脾气,当即转身往楼上跑去,楚文泽则是懵了,一下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看得那店小二和掌柜赶紧低头,把脑袋埋在账本里,暗暗偷笑。 楚文泽急道:「诶……不是,我不是那意思啊!」 他慌忙起身,和徐怀谷告罪一声道:「余兄,我这小妹脾气古怪,我去劝劝她就好了,马上就回来!」 徐怀谷心里觉得好笑,可脸上还是一股凝重之情,说道:「没事,你先去,我等着便是。」 ------------ 第三章:白玉阶引事端 这客栈里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徐怀谷在楼下桌子上都能听见上面又哭又闹的声音,还有茶壶砸在桌面的碰撞声,过了好一会才消停了下来。 徐怀谷在楼下听得哭笑不得,但偏偏自己还是那当事人,不太好意思笑,于是只好强忍住笑意,倒是憋坏了他。 那声音消停不久后,楚秀杨和楚文泽二人终于走了下来。徐怀谷抬头瞧见楚秀杨那泛红的眼圈和脸颊上的泪痕,咧嘴对着她一笑,气得楚秀杨直跺脚,狠狠剜了他一眼。 此时她虽然穿的还是那一身黑色长袍,却也把弓箭给放下来了。这女子哭后的梨花带雨模样,倒也有些惹人怜爱。于是徐怀谷便不再和她作对,径自把头转了过去,等着二人下来。 楚文泽一路小心翼翼地拉着楚秀杨走下来,生怕自己一放手,这位娇纵惯了的公主殿下又会马上跑回去似的。 他走到徐怀谷面前,不好意思道:「让余兄笑话了,耽误了你许多时间,我们即刻便出发吧。」 徐怀谷摆了摆手,示意没事。于是那楚文泽带着楚秀杨往客栈外边走去,徐怀谷跟上,那两名老者则走在最后。 一路上都是楚文泽在和徐怀谷找些话题聊,徐怀谷知无不答,至于有些不知道的,徐怀谷就听楚文泽细细说来。 翻过那一座小镇背后的山时,二人已经说过许多话。徐怀谷惊讶地发现楚文泽并不是那纯粹的书呆子,懂的事情还真不少。许多徐怀谷闻所未闻之事,尤其是东扶摇洲的历史和风俗,他都知道得极其详尽,而且从他口中说出来并不是那简单的知识而已,通常还会夹杂着楚文泽的奇怪想法,让人听起来很是有趣,这让得徐怀谷对这名青衫书生的好感大增。 而他身畔的楚秀杨,则一路上都一声不吭,看起来还在生早上的气。可是徐怀谷分明看见楚文泽在讲到几次好玩的事情之时,她分明嘴角都扬起来了,只不过少女似乎脸皮薄,不愿意这么快就原谅她哥哥,故作生气罢了。 徐怀谷心里暗暗想道,这女子倒也是个灵秀之人。 翻过这一座山,就已经过了正午时分了,但现在正是清明时节,天气并不炎热,就算是正午,也只让人感觉十分舒服罢了。 扶摇宗所在的山头逐渐显现出来了。这还只是最外面的一座山,就高耸入云,直逼青天。 徐怀谷从山下看去,这座山约摸从半山腰开始就云雾缭绕,比起他以前所见的杭旬山应该都要高上几分。至于清风谷和紫霞宗的山,比起这一座的高度,也只能是小巫见大巫,远远不及。 不过这座山比起徐怀谷所见其他仙家宗门的山还有一个更加显著的区别,那就是它热闹许多。徐怀谷见到山脚下围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有不少人都是从东平镇和周围其他乡镇上来的,聚集在山脚下,准备登山。 令徐怀谷好奇的是,这群人之中大多没有修为,竟然是那普通人,但观其相貌和穿着,却以儒衫读书人和年轻美妇人居多。 他身边这跟着楚氏兄妹的两名老人都是修士,而且寸步不离地守护,那兄妹二人明显来历不凡,去扶摇宗有事倒还情有可原,可是这许多普通人也登山上去,是做什么?没有修行,连扶摇宗的门都进不去,这可是徐怀谷在其他的仙家宗门都没见过的。 不过徐怀谷并不想发问,几人便继续向前走。进了山脚下的树林之后,一条汉白玉的台阶便显露在树林之中,远远看去,台阶一路向上,那一端直插了云雾,宛如一条从云雾 中垂下的雪白丝带,看起来圣洁而美好。 楚文泽指着汉白玉台阶,笑着说道:「余兄可知道这条台阶的来历?」 徐怀谷摇了摇头,说:「我初次前来扶摇宗,以前都没听说过这些,并不 知道。」 楚文泽娓娓道来:「话说这一条汉白玉台阶乃是进入扶摇宗的必经之路,从山脚到山顶,一共一千五百四十二阶。这台阶的阶数还有来历,据说当年创立了扶摇宗的那位祖师爷,他在飞升之时,面对天劫雷霆,一共出了一千五百四十二剑,才斩破了天幕,飞升成仙。于是后来人就修造了这么一条台阶,以这个数字寓意着登高造极之意。」 他笑着指了一下周围那些人,说:「这些都是来参观这条白玉台阶的,登上顶端之后,便是那一座天下闻名的牌匾,是一名远古剑仙所刻的「天下剑术,天上剑道」八字。他们虽然不是修士,但也想要瞻仰一番那剑仙光景,所以这里都快成了一出旅游胜地了。只不过那里还算不上扶摇宗内,想要真正进去扶摇宗,就要另外的凭证了。之前我就以为余兄你只是来看看这台阶和牌匾,但既然你在扶摇宗里认识人,想必进去就轻而易举了。」 徐怀谷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这些登山客估计大多是文人雅士及其亲眷,难怪之前多见儒衫书生和貌美妇人。 楚秀杨见徐怀谷对扶摇宗一无所知,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堂而皇之高他一头的理由,炫耀似的抢着说道:「这些个书生都不顶用,那一千多级的台阶,以他们那孱弱身子,一天都走不到头!简直是白白浪费钱!」 徐怀谷好奇问道:「浪费什么钱?」 楚秀杨见徐怀谷还问她问题,不自觉认为徐怀谷自认矮她一头,顿时气又消了一些,指着那台阶下面说道:「看见没?那台阶的最下面站了两名扶摇宗的弟子,专门收钱,一枚小珠一次呢!不然你以为人家这么漂亮一道台阶,你想上去就上去呀!」 徐怀谷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揶揄道:「扶摇宗缺钱缺到这地步上来了?赚神仙钱都赚到平民老百姓身上了,掉钱眼里去了吧!回去我得好好和他们说道说道。」 楚秀杨眉毛一挑,得意洋洋说道:「你懂什么?赚钱还是次要,要是不加限制,你看看到时候登山的人不把这台阶踩烂?到时候好好的仙家宗门,被糟蹋得一塌糊涂,那还哪来的仙气?」 徐怀谷心里暗暗想道:「若是扶摇宗怕人多的话,直接封了这一条台阶不就好了吗?哪还费什么心思搞收钱?只不过看上去这一天下来也有好几百人登山,每天都有几百枚无源之水的小珠钱进账,一年也可以净赚好几枚彩珠。况且一枚小珠也并不贵,一百两银子,稍微富裕点的人家省一省就能拿出来了,如此一来,倒也甚妙。」 徐怀谷心里偷偷把这个赚钱的好点子记了下来,到时候给清风谷说一说,让他们也效仿一下。毕竟白来的神仙钱有啥不好的,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钱过不去呀? 徐怀谷心情大好,跟着楚氏兄妹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到了那台阶下,看见了两名站着的扶摇宗弟子。只不过此时那两名弟子身边站了许多人,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徐怀谷察觉到不对劲,微微皱了皱眉,楚文泽也觉得奇怪,说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几人往前走去,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中挤到了前面去,只听见那扶摇宗的两名弟子都快和前面的几名中年妇人吵起来了,徐怀谷不禁感到讶异。 有一名妇人 恶狠狠地指着那两名弟子,语气不悦道:「怎么以前这台阶都好好的,今天就不放我们进去?我又不是不出钱,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有一名弟子苦着脸,赔礼道歉地说:「这位夫人,实在不是我不让你进去。你刚才也看到了,有一个人过来说了这些。那是我师兄报了长老的口信,说今天有急事,台阶和牌匾都不对外开放了。我这就一小小弟子,也只能听上面的安排呀。你就别为难我了,要不你明天再来?明天一定可以了。」 那妇人不依不饶,双手叉腰咬着牙说道:「说得好听啊,我走这么远的路跑到这里来,就这么一个破台阶和破牌匾,还要一百两银子,亏得你们想的出来啊,赚我们贫苦老百姓的黑心钱!这也就算了,竟然还不让进,要是明天来,又得多住一晚,房钱饭钱谁出啊?你来出吗!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理!」 这妇人气焰嚣张,立马就得到了周围几名中年妇人的附和,一时间逼得那两名弟子哑口无言,满脸通红不知道怎么回答。 徐怀谷见到这闹的,顿时心里又把那赚钱的鬼点子念头给打消了。为了一年下来的几枚彩珠,坏了宗门清净,糟了弟子的心,那可就得不偿失啊。但他心里依旧觉得好笑,那两名弟子分明是修士,那些个妇人合伙也打不过一个,可是现在二人却被逼的话都说不出,占尽下风。 虽说有修为,到底还是十几二十岁的孩子,和那些四五十岁的妇人比起来,脸皮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 于是那些妇人见了二人示弱,干脆钱也不打算给了,直接一股脑儿往前冲,想着闯进去。 那两名弟子平日在宗门里,师兄弟和长老们都是极其讲道理的人,哪里见过这阵仗?顿时二人都吓傻了眼。眼看要被一群妇人冲破防线,终于有一名弟子怒然拔出剑来,拦下了他们。 这铿锵一声拔剑出鞘,顿时把那些妇人吓得停住脚步。可这场面只安静了一瞬,还是之前吵得最凶的那名妇人,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说道:「哎哟喂,了不得了,了不得了!扶摇宗的修士要杀人了啊!我王翠花一生光明磊落,从来没做过半点坏事,连路边的野果都没摘过,我对得起天地良心!没想到今天要被你们这些破修士给杀了!我不怕死,有本事杀了我,杀了我啊!」 这一闹腾,底下围着的人群群情激奋,大骂起来。那弟子二人见了这场面,真是大开眼界,手中的剑出也不是,收也不是,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 这么一场闹剧弄下来,徐怀谷这么一行人也别想上山了。不过徐怀谷可没打算掺和这破烂腌臜事,今天上不了山,大不了明天上去就是,但要是惹了那几个脸皮比城墙厚的妇人,可就是黏上了牛皮糖,甩都甩不掉了。 徐怀谷很知道该怎么权衡,只不过他知道忍,有人却忍不了。 只听见耳边一道尖锐女声如惊雷一般炸响,斥责道:「你们好不讲理!人家有人家的难处,何必咄咄逼人?真是不要老脸!」 徐怀谷往身边一看,果然是楚秀杨挺着身子,义愤填膺地骂出来的。只见楚文泽看着自己妹妹忍不住插了句嘴,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急得焦头烂额。 这下可好,全场的人都看向徐怀谷这边。 徐怀谷看着那些个妇人眼里的目光,感觉被一群豹子盯上了似的,心底里凉嗖嗖的。 徐怀谷不禁叹了口气,暗暗心想道:「不仅得防着仇人恶棍,还得和老大妈唇舌相斗,江湖路真不好走啊!」 ------------ 第四章:血迹 却说楚秀杨这一句话刚落下,不管是那两名手忙脚乱的弟子,还是那些蛮不讲理的妇人,都看向了这边来,顿时这几人便成了众矢之的。 哪知楚秀杨说了那些话,还觉得不够意思,便凤眼圆睁,愤然拂袖,甩开了楚文泽的手,走上前几步,和那几名妇人相对而立,说道:「人家扶摇宗是何等宗门,难不成还会诓骗你们?说了有急事,你们偏要上去,要是上面哪里跑出来个妖魔邪崇,人家正在追杀,你们也跑上去,找死不成?」 那几名妇人被楚秀杨的气势吓了一跳,但立马发现这女子竟然是孤身一人站着和她们说话,顿时那名坐着的妇人腾地一下起身,三步作两步走到她面前,骂道:「好个黄毛小丫头,你懂个什么呀?姐姐们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来插嘴?走开!」 说罢,那妇人向前走一步,猛地伸手向前一推,竟然想要动起手来。 徐怀谷心中暗笑出声,这妇人遇到比自己厉害的就撒泼打滚,一见不如自己的就急着动手动脚,果然是深谙此道。 不过楚秀杨可是习过武的,那妇人哪里是她的对手?楚秀杨刚好嫌自己没有用武之地,想一展拳脚,可那姓蔡的武夫宗师便闪身上前,抽出一把长刀,护住楚秀杨。 那妇人见了明晃晃的长刀摆在自己眼前几寸远,当即吓得脚都软了,把手收回来,气得说不出声。 楚秀杨虽说对蔡宗师为自己出手的行为有些不满,但也算帮她出了气,便昂头高傲说道:「蔡宗师,她冲撞本公主,按扶桑国的律法,该判什么罪?」 蔡宗师回道:「起码可以押入天牢三月。」 那妇人一听公主,又说什么天牢三月,更加惨白了脸。楚文泽见楚秀杨又要耍公主脾气,赶紧上前去一把拉回她,低声劝道:「你忘了我们出来的时候父皇说过的话了?就算捅出天大的篓子,也绝不可泄露我们的身份!」 楚秀杨憋着一股气,鼓着腮帮,又开始闷闷不乐。 楚文泽上前去,对那妇人说道:「你也见着了,今天确实有急事不能上台阶。家妹脾气着实不太好,说话也没个章法,之前所说公主乃是乱说的,请你多多担待。」 妇人见这兄妹二人气质不俗,又有人守着,心中不免存了疑虑。但既然别人给了她台阶下,她也就顺水推舟,说:「罢了罢了,就当老娘白来一趟吧!我走还不行吗?」 妇人哼了一声,大步走了。其余人见她作罢,也兴致缺缺,一窝蜂跟着她也走了,场下便留下了徐怀谷一行人。 只不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有那好事之人早已暗暗记下了楚秀杨的容貌,还有她所说的公主一词。有时这种小事最能惹来麻烦,徐怀谷就深有体会。那时还在鹿城,要不是孔雄在食野萍里把徐怀谷的身份泄露给那位说书人,也能免去之后的诸多麻烦了。 那两名弟子见这一场混乱被平息,赶紧笑着给几人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各位出手相助了,要不是你们, 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她们呢!」 楚秀杨眉飞色舞道:「这种人我见的多了,自己屁大点本事没有,无非是欺负你们不敢真的动手罢了。只要给她们点真颜色瞧瞧,她们就不敢嚣张了。」 两名弟子感谢过一行人之后,又对他们说:「诸位也是来登台游玩的吗?若是如此,几位也是通情达理的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楚文泽客气说道:「我们并不是来游玩,而是有事前去扶摇宗内,早已与贵宗宗主说好了的。请二位仙长帮我传达一下,有劳了。」 那两名弟子先是面露难色,面面相觑一眼,其中一人随即说道:「既然和宗主有关,想必是大事,我去一趟就是。」 那人提剑准备上山 ,山上却有一道剑光落下,有一名白发苍苍的长老御剑而来,身后跟了几名英俊的御剑弟子,落在了一行人面前。 那长老看向楚氏兄妹,自然是熟识的,不过当他看向徐怀谷之时,却脸色大变,徐怀谷面色也为之一惊。 这人好巧不巧,正是那道会之时带领扶摇宗弟子去清风谷找茬的陈长老!难怪徐怀谷和他认识。 徐怀谷面色古怪,颇有几分笑意。看来陈长老回去之后确实没得好果子吃,两年下来,已经从一名带领扶摇宗年轻一辈的长老变成一名待客长老了,估计被殷子实参得不轻啊。 陈长老见是徐怀谷,也心里大感尴尬。那些丢脸的事,明面上也不好说出来,他就不看徐怀谷,而是对着楚文泽和楚秀杨说道:「二位殿下,宗主已经久等了,请让老夫接二位上山休息罢。」 徐怀谷恍然大悟,微微颔首。听到陈长老称呼楚文泽和楚秀杨为殿下,这下子他基本可以确定了,这二位应该一位是皇子,一位是公主。只不过二人前来的目的,徐怀谷依旧不明确。 楚文泽如沐春风般笑道:「谢过长老。」 楚秀杨则是好奇地看着那些御剑的弟子,想着自己等会儿也能御剑上去,这还是一件她从未做过的新鲜事呢,到底还是个贪玩的人。不过一听到哥哥道谢,她也忙不迭反应过来,匆匆道了谢。 陈长老性情比起以往明显收敛了许多,他还留心问了徐怀谷一句:「你要不要我带你上去?」 徐怀谷笑道:「陈长老的剑,我还不敢坐呢,真是折煞我了。」 楚文泽惊奇,对着徐怀谷说:「你还认识这位长老?要不我们就一起上去吧?」 徐怀谷摇了摇头,拒绝道:「不用了,我难得走一趟扶摇宗,还想看看这台阶和牌匾,就步行上去好了。」 楚文泽说:「那好,那余兄,我们就先走一步,到时上面再见。」 徐怀谷点了点头,陈长老听见楚文泽叫他余兄,神色古怪起来,但也没说什么,嘱咐身后弟子注意安全,便带着兄妹二人御剑上山。只不过楚秀杨临走之时,还颇为得意地居高临下看了眼徐怀谷,不过徐怀谷才懒得搭理她,弄得小公主又有些不太高兴。 那两名弟子见到陈长老认识徐怀谷,而且他是前去扶摇宗里面办事,便放了行,徐怀谷一步步沿着台阶,向山上走去。 这一条长台阶果然不好爬,说是一千多阶,但是每一阶都很高,有小腿那么高。估计一名普通人,爬个几十阶就得气喘吁吁了,难怪楚秀杨说那些书生爬不上去。但是徐怀谷不同,他都已经六境,爬台阶自然不在话下。 此时已过了正午,要想在夜晚到来之前进入扶摇宗,得加把劲了,徐怀谷想着便加快了脚步。 身处这秀美山林之间,往上走不多时,松柏之类的针叶树便取代了山脚的落叶林,有一条泉水汇作的溪流从两峰之间泄下。徐怀谷置身其中,泉水击石的清脆声,树林阴翳间的啾啾鸟鸣,和着山风拂过松柏的沙沙声,宛若仙乐。 也好在今天这台阶被封了,不然若是放在平常时,人声喧哗,哪里还轮得到这自然的天籁? 徐怀谷在这清新的环境之中前行,全身的疲惫都被洗涤一般,他一边享受着,一边往台阶更高处走去。 不过走出一段路之后,他便发现了这台阶上似乎有一些端倪。 本来应该是雪白的汉白玉台阶,可越往上走,台阶却有一处似乎有丝丝红色渗出,不禁让他疑惑。 他见周围无人,便蹲下了身子,用手指在那红色的地方用力蹭了蹭,放在鼻尖一闻,顿时神色肃穆起来。 那台阶上的些许红色里,夹杂着一股腥味,徐怀谷再熟悉不过了,那是 人血。 他起身,抬头往更高处望去,只见台阶上无一例外,每一阶上都有着这么一块轻微的血迹。 台阶上的血迹,这事情听上去有些令人发毛,只是在这扶摇宗的地界上,哪有鬼怪敢作祟?徐怀谷大感古怪,恰巧今天扶摇宗把台阶给封了,莫不是这里面出了什么不能外传之事? 徐怀谷心念及此,便没了欣赏风景的心情,当即一跃而起,飞快地往山上跑去,想要一看究竟。 再往上走,没见到游人,倒是见有几名弟子一路下山而来,手里拿了块手帕,自上而下地逐阶擦干这些血迹。 徐怀谷走上前去,好奇地问:「各位道友,请问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台阶上会有血迹?」 那几名弟子听到徐怀谷以道友而非师兄弟相称,不是本宗弟子,顿时警惕起来,质问道:「台阶不是已经被封了吗,你怎么进来的?」 徐怀谷好言说道:「我是来扶摇宗找几名故人的,在山脚下遇见了陈长老,我恰好认识他,那守门的弟子就把我放进来了。」 那些弟子恍然大悟,又喟然叹气说道:「原来是我们宗门的熟人,那没事了。唉,说到台阶血迹这事,其实也不算大事,只不过着实麻烦得很,我三言两语肯定是说不清,你不妨登上山去,自然就知道了。」 徐怀谷被他这么一卖关子,更加起了兴趣,当即告谢一声,身形飞也似的往山上跑去。 ------------ 第五章:跪着的女子 徐怀谷心急扶摇宗到底发生何事,身子一发力,在他的快速赶路之下,只用了两个时辰就爬上了这一千多阶的汉白玉台阶,到了那一座「天下剑术,天上剑道」的牌匾之下。 徐怀谷一看到那一座牌匾,顿时上面所蕴含的锋锐剑意便铺天盖地袭向他。 他心里暗道奇怪,这剑意怎么长了脚似的,专门对着自己而来?不过徐怀谷并不怕这些剑意,以心湖飞剑偷偷截取了一小缕,剩下的就任由它们从自己身边划过,散入天地间。 这剑意果然是扶摇宗所特有的,与「沧水」剑和余芹的那一支明心玉簪上带有的剑意同根同源。 徐怀谷把这小小一缕剑意藏好,预备着今后再参悟。他再看向别处,只见牌匾之下是一座巨大的青石砌成的广场,而广场之后便是一条下山去的道路,门口有几名弟子巡逻着,那应该就是扶摇宗宗门的入口了。 兴许是封了台阶的缘故,今日的广场上人烟稀少,除了那些青衣佩剑的弟子,徐怀谷还见到一个黑色的小点在牌匾之下,他仔细一看,却是一个人似乎跪伏在地。 他往周围看了一圈,并未有其他异常,那清扫台阶的弟子所说的上山一瞧便知只能是这名跪地之人了。 徐怀谷眯眼瞧了瞧那远处若无其人地巡逻着的弟子,心里有了几分猜测。该不会是扶摇宗在外有了冤案,这人无路可走,只能上山来跪着求情? 若真是如此,那扶摇宗做的也太不厚道了。 徐怀谷走向那人,那人听到清脆的脚步声,也赶紧抬起了头,有些慌乱地看向脚步声传来处,正好对上了徐怀谷的目光。 那是一名三十来岁的风韵女子,生得算不上好,一双泛满了血丝的眼睛惊慌失措地看着徐怀谷,面色惨白,眼角犹有泪痕未干。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她的额头,伤了好大一块,现在已经隐隐结了痂。 那女子见到徐怀谷眼神之中并未有多少怜悯,又不是扶摇宗的打扮,只好凄凉地收回了眼神,失望地重新把头挨在地面,继续跪着。 这一凄凉落寞的一眼,看的徐怀谷有些心醉。 她的腿在微微发颤,腰也有些撑不住往下收,显然已经跪了很久了,可尽管如此,她还在坚持。 有一名在广场上巡逻的弟子走向了他,问道:「这位道友,前来我扶摇宗何事?」 徐怀谷说:「来找几个人。」 那人道:「道友请自报姓名,还有你找的那人是谁?」 徐怀谷想着扶摇宗里认识余芹的人不多,邓纸鸢的名字又太惹人注目,便落落大方道:「我叫余不合,来找殷子实。」 那名弟子皱了皱眉,没听说过余不合这个名字,但殷子实的名头他当然知道。不过世间知道殷子实的人多了去了,他也不能确定这男子是否想假借殷子实之名混进扶摇宗,于是就吩咐了另外一名弟子,前去殷子实那里报个信。 扶摇宗占地辽阔,又是山地,这报信的弟子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他想和那巡逻弟子打探一下跪着的妇人情况,哪知那人见他身份还不明,这种家门丑事哪敢和外人说?他干脆走的远远的,不过来这边。 徐怀谷倒也不追问,直接就在女子旁边席地而坐,从身上取出了一只水囊,摆在地上,问那女子道:「你渴不渴?喝不喝水?」 那女子跪了大半天,水米未进,嘴唇都快渴得干裂了。此时见到徐怀谷拿出喝的,赶紧抿了抿嘴唇,心底里犹豫一番过后,竟然拒绝了。 她本意是想要徐怀谷更加可怜她,可这男子的心像是铁秤砣一样,见她不喝,立马仰头倒灌,咕噜噜一口气把水喝了个见底,还特意把酒壶倒过来,几滴水流下,这还真是喝得干干净净了。 女子心里不痛快,可有苦说不出,只得忍气吞声。被这么一刺激,她把怒气化作了力气,那腿也不抖了,腰杆子也直了。 徐怀谷不傻,他给的这一壶水可喝不得。 这女子跪了一天,任谁看了也不忍心。扶摇宗那群神仙们都在看着呢,要是她喝了徐怀谷的水,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徐怀谷赞叹道:「倒还有些骨气,要是你刚刚喝了我的水,今天无论你求的是什么事,都黄了。现在看起来还有点希望。」 那女子一听,心里明白过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嗔道:「那你还给我喝!」 徐怀谷说:「给你喝是我的事,至于你喝不喝就是你的事。你还能管得着我不成?」 女子心中气愤,不想和他讲这歪理,便冷哼一声,继续专心跪着去了。 徐怀谷问她说:「你到底有什么事,要到这宗门口来诉冤?我得好好提醒你,这里的修士可不是吃素的,要是看你不顺眼,飞剑一转就能取了你的脑袋,到时候连个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女子皱眉,咬牙尖声道:「反正我在这天下孑然一身,活着没个盼头,杀了就杀了,我也认了!」 徐怀谷不说话了,从身上又掏出了一壶酒,还拿了两个早上没吃完的肉包子,自顾自啃了起来,边吃边做出享受的表情,贱兮兮说道:「好香的包子啊,这包子是今天早上买的,还没馊,正好。我吃这一口下去,汤汁四溢啊,我猜里面一定放了猪肉,香菇,火腿,还有白菜。发酵两次过后,再放在蒸笼上蒸半个时辰,不然绝不会如此绵软香滑,口感细腻。说实话,我这走了好几年的江湖路,就还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够了!你是吃包子还是做包子啊!偏要把每一步都说出来吗!」 女子怒喝道。自己饿着肚子,却被迫看着徐怀谷大吃大喝,眼神幽怨愁苦得都要垂下泪来。 徐怀谷如沐春风,笑道:「我吃包子,可你不能吃,你要是吃了,可就前功尽弃咯。加油,再加把劲,胜利就在前方了!哈哈哈!」 女子气得咬牙切齿,只觉得天地间果然一个好男人都没有,全是些腌臜泼皮!要是这次扶摇宗求事未果,自己就从这扶摇宗的山崖上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 此时已经近了傍晚,徐怀谷喝着小酒,悠闲地等着殷子实过来。 不多时,那扶摇宗的山门里果然走出来了一行人,只不过看那浩浩荡荡的阵势,起码有五六人,徐怀谷眯眼看去,只见殷子实果真在里面,就放了心。 那女子也向那群来人的方向看去,只见眼 神之中满是憧憬,那跪了一整天的疲惫也消失大多了。 徐怀谷看着女子这幅神情,无奈地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我打赌,你这次来扶摇宗办的事,绝无成事的可能。不过你要是决心坚定,可以来找我,我叫徐怀谷,说不定能帮你一把。」 那女子斜着瞧一眼他,冷笑道:「切,别假惺惺的,还说要帮我,连真名都不告诉我。我可听得清楚,你和那个弟子说话的时候,明明说自己叫余不合!」 徐怀谷撇了撇嘴,抓一把头发,思来想去,还是把那一句「我不说真名是怕吓着他」给咽了回去。 不过该说的话也已经说了,至于女子怎么做,就不是徐怀谷能做打算的了。 那行人从扶摇宗里走过来,女子远远地就瞧见有一名男子,是那么的眼熟,顿时憋在心里的心酸苦楚全化作了鼻涕眼泪,一下子嚎啕大哭道:「江林阳,你可算来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说罢,她急忙起身想要往前面跑去,哪知跪了一整天,腿都麻了,刚起身就又掉在了地上,那副模样,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徐怀谷没去扶她,倒是那群人中有一名男子赶紧跑了过来,一把拉起她,似乎有些责怪地低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女子哭道:「你忽然离家,连个信儿都不捎给我,要不是镇子口打铁的李叔告诉我,你跟着一群修士走了,我都不知道你去哪了!现在可好,找了你八年,终于找到你了!」 这女子情绪太激动,忍不住声音高了几分,这一哭闹之下,在场的其余人都看向了那叫做江林阳的男子。 江林阳满头大汗,这可都是他的师兄弟啊,这一闹腾,今后他在宗门里怎么抬得起头来? 他心虚地往周围看了两眼,扶起女子,也不管她腿脚不便,赶紧抓着她就往山门里走去。周围都是识趣之人,也没人去追,他们逐渐消失在了扶摇宗里。 徐怀谷目送着他们远去,心里猜测已中七分,就看接下来事情会怎么发展了。 正在他思虑之间,殷子实已经走到了他的眼前,狠狠打量了几眼他,拍着他的肩膀笑骂道:「你这家伙不厚道!你之前对那女子所做之事,我可都看在眼里。好家伙,还和两年前一样心黑!」 徐怀谷嘿嘿一笑,置之不理,第一句话便问道:「余芹过得怎么样?」 殷子实大笑道:「好的很呢!他们都知道余芹是我带回来的,没人敢欺负她,还认识了不少朋友,总之过得很好就是了。怎么,得好好感谢我吧?两顿酒肯定没得跑了!」 徐怀谷狡猾道:「那得看是什么酒,太贵了我可不请你。」 殷子实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批了四字:「心机太深。」 随即,他又揽住徐怀说:「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宗门里,路上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就是。」 徐怀谷还想问和他同来的那几人是做什么的,只见那几人和之前几名弟子换了班,才明白过来扶摇宗的巡逻应该是白天一班,夜晚一班,也就不问了。 于是殷子实亲热地一手揽住徐怀谷的肩膀,二人说说笑笑着走进了山门里。 ------------ 第六章:直上扶摇 扶摇宗的山头果然与众不同,徐怀谷一走进去,不仅感受到了空气中蕴含的充沛灵气,而且分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剑意弥漫了整座扶摇宗,就像是清风谷剑石那般。 只不过清风谷的剑石散发的剑意只能笼罩竹剑山,而这些剑意,却是扶摇宗内无处不在,难怪余芹的玉簪也会染上。 徐怀谷听殷子实说余芹没事,也就暂时放下了心,转而好奇起那名跪着的女子的事来。他问道:「那女子为何长跪不起?和那个叫江林阳的男子又有什么关系?」 殷子实苦笑,摇了摇头,纠结了一会儿是否要说出来,但最后还是开了口道:「这宗门里的丑事,我本来不应该说的,只不过短短一天,就闹得全宗都知道了,谅也瞒不住你,还是告诉你吧。」 「这事儿还得从昨晚说起。昨晚半夜时分,那名女子就到了山脚下,要上山,我们守门的那两名弟子见她可怜,那时候周围也没人,就循了一回私,没让她出钱就上来了。哪知她上了台阶以后,竟然一步一叩首,而且磕得极重,没几下就出了血,吓坏了我们那两名守门的弟子,赶紧跑回山里禀告了长老。后来又长老前去询问,那女子才说出来实情。」 「原来这女子本是扶桑国南边一座小镇上的农家女,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已经和丈夫结了婚。她的丈夫也年轻,与她年龄相仿,但却不甘平庸。后来在一次扶摇宗的选拔里,他被测出有剑道天赋,于是被选拔入山。你也知道,仙家宗门的规矩,在俗世有了家世的人,是不能上山的。于是那男子就瞒报了自己无妻,跟着上了山,那女子就被浑然不知中抛弃在了家里。」 「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那女子早该改嫁了才是,没想到竟然一直在找他。不知她从哪得知的消息,知道了那男子在扶摇宗,便赶了上来,闹了这么一出。那男子就是江林阳,女子就是跪着的那人。」 殷子实喟然长叹,望着远处的晚霞,茫然说道:「有时我也真的想不通,八年的时间,人生能有多少个八年啊,就这么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人身上,这女的也真有些死脑筋。」 徐怀谷为她辩护道:「那不是死脑筋,那是痴情。」 殷子实有些不屑道:「她要是真的喜欢江林阳,应该为他的前程考虑,而不是纠结于儿女情长。」 徐怀谷反问道:「殷子实,你有喜欢的人吗?」 殷子实被问得有点糊涂,抓了抓头发,问道:「那按你的说法,怎么样才算喜欢?」 徐怀谷仔细一想,发现自己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便想起了白小雨和他说的话,照搬了出来道:「喜欢一个人,该是看到她的每一眼,都像是看见了天下最美的山水一样。看见她的眉毛,会想到远山;看见她的眼睛,会想到湖海;看见她的笑,就像是春风吹开了十里桃花,带着一叶扁舟闲漂在江河上。那种美,说不出来,只能这么想象。」 徐怀谷说着说着,有些情不自胜,眼睛里满是对那种感情的向往。 殷子实瞧见了,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酸溜溜道:「我的个大情圣哟,这肉麻的话都说的出口,你羞不羞?」 徐怀谷这才发觉自己太投入了,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找人出来打掩护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别人告诉我的。」 殷子实啧啧称奇,抚掌笑道:「真是妙啊!徐怀谷,这才两年过去,又多了个红颜知己?我帮你算算,余芹, 柳婉儿,庄野云……还要再来个女人,你开胭脂铺子呢!」 徐怀谷赶紧一把推开他,笑骂道:「怎么样,臭光棍,是不是羡慕了?我告诉你,不但剑术你不如我,这事儿你也差远了!怎么,要不要拜我做师父,我给你安排一个女人?」 殷子实「切 」了一声,梗着脖子道:「谁稀罕啊?这感情一事上我不如你,我承认,但剑术,你绝对不如我!不行咱俩比试比试!」 徐怀谷坏笑道:「完了完了,就你这剑痴样,保证找不到女人了。」 殷子实不服气,道:「咋样?找不到就不找呗,女人滋味很好吗?硬要找一个?」 徐怀谷见他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便悄悄竖起大拇指,轻薄一笑,说道:「你懂个屁,我告诉你,滋味好极了。」 殷子实不理睬他,心里却也生出了了一些小小的心思。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只见前方又有一座高峰,如一把利剑直入青云。那高峰之上有一座尖塔,足足有十九层,耸立在峰顶,远远望去,心中不免生出无限敬畏之情。 殷子实解释道:「那就是我们扶摇宗的悟剑阁,有我们宗门历代大剑修亲手留下的剑意,以供后人参悟。一般有些名望的弟子都在那里边修行,余芹应该也在,我带你去找她。」 徐怀谷跟着殷子实又一路向上登去,直到了那悟剑阁的阁底,只见一名抱剑的中年汉子靠着阁楼的墙立着,手里拿了一根长烟管,正呼哧呼哧抽得起劲。 殷子实笑着问好道:「蔺师兄,怎么又在抽烟啊?不怕被长老们看见?」 他正抽得痴迷,都没注意到殷子实的到来。此时一听见人说话的声音,顿时吓得浑身一激灵,赶紧慌慌张张把烟管给藏起来,见是殷子实,才松了一口气,后怕地说道:「原来是殷师弟啊,哎呀,你这么吓师兄干嘛?我就说前脚才看见长老出去,哪有这么快就回来的道理?既然是你,师兄就放心了,你想必不会说出去的吧?」 殷子实笑着摇了摇头,倒是徐怀谷指点道:「你这烟味也得处理一下,我刚刚隔着老远就闻见了。」 那抱剑汉子打量了一番徐怀谷,问:「这人是你朋友啊?不是我说,悟剑阁外人不能进去啊,你师兄我也得守规矩,不然要是出了啥岔子,我还不得被骂死去。」 殷子实轻声说道:「人家道侣在里边呢,几年没见了,师兄给行个方便。」 徐怀谷登时面色一变,看向殷子实,却见他一脸女干笑,只道是他回击了,也有些无奈。 那抱剑汉子酸着个脸,皱眉想都没想,摆摆手道:「敢情这么个鬼事,快进去吧,进去吧!给我再抽两口烟,嗯,抽两口烟。」 他赶紧再把烟管给摸出来,放在嘴边,徐怀谷和他道了一声谢,便跟着殷子实走进了悟剑阁。 一进悟剑阁,便看见了许许多多错落着的房间,徐怀谷能感受到许多剑意都从这些房间里散发出来。不过他却依旧只敢取了一小缕,其余的分毫不动。 就像当时在牌匾之下一样,那些剑意似乎有了目标,专门铺天盖地对着他而来,着实有些古怪。他分明可以用心湖飞剑悄悄吞掉一些剑意,但这是扶摇宗的,不是那无源的剑意,他这么做,是偷,徐怀谷做不来。 殷子实对这里熟络得很,带着徐怀谷走上台阶,说:「余芹一般都在三楼的一间房间里,我带你去。」 就要见到那朝思暮想的人儿了,徐怀谷心情不免激动,可是当殷子实带他到了那房间,敲了几下门,却并无应答。 殷子实有些困惑,不确定地说道:「可能她刚好不在?我去问问下面守楼的师兄。」 徐怀谷有些失落,只好又跟着他走下去。问过了那抱剑汉子,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女的是谁啊?」 徐怀谷答道:「余芹。」 抱剑汉子神色古怪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徐怀谷,连烟都顾不上抽了,担忧地说道:「那小妮子倒是出落得很,我就说怎么一直没人追到手呢,原来外面有人了。 好小子,余姑娘是个好姑娘,长得又好,性情也温顺,我们宗门惦记着她的年轻俊杰不知道有多少呢,你就心里偷着乐吧。不过我之前看见她和秦观玉一起出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殷子实给那抱剑汉子告了谢,就带着徐怀谷下山去了。他说道:「既然余芹和秦观玉一起走了,想必是女孩子之间出去玩耍了,不必担忧。这偌大的扶摇宗,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一时半会肯定找不着,不如你我先去喝酒,你多住几天,肯定能找到。」 他哪里知道徐怀谷和余芹两年不见,心情何其焦虑?当时在悟剑阁里,得知余芹不在时,徐怀谷心中那大起大伏之感,实在难忍。他见余芹心切得很,便说道:「我今晚怕是没有喝酒的心情了,你告诉我她们最可能在哪,我去找她去。」 殷子实神色间有些不自然,说:「这……余芹既然不喝酒,想必不在酒楼里,我们扶摇宗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不过祖师堂的后山上倒有一座水池,她们女孩子就喜欢在里面洗澡来着。至于男的嘛,要是敢接近,早就被飞剑捅成筛子了,你确定你要去?」 徐怀谷哭笑不得,说:「那我不进去就是,我在祖师堂外边侯着,总行了吧?」 其实殷子实自小没怎么和女人打过交道,天生存有一种对女人的敬畏之情。此时他思索片刻,一想起那一群莺莺燕燕从祖师堂边嬉笑着经过的盛况,要是和徐怀谷一起在那里等人,得有多羞耻?自己还要不要脸面和师兄弟们见面了? 他想清楚其中利害,赶紧明哲保身道:「不不不……我给你指路,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 徐怀谷笑出声来,以这位老哥的性情,难怪剑术都练到扶摇宗年轻一辈第一,还没个倾心之人。要是换作自己有这么好的资源,那还了得?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他也没拒绝,就说:「行,那我先去,到时候再来找你。」 殷子实郑重提醒道:「见过了余芹,别忘了去见邓大长老。到时候邓大长老收你为徒,你就是我们扶摇宗的人了,天天和余芹相见也未尝不可。神仙道侣,谁都要羡慕几分的。」 徐怀谷心里有苦说不出,他自知在左丘寻死时,自己强行刺破剑丹,又加上心魔缠身,前程已经被毁了大半,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大道可期的天生剑胎了。况且自己还要前去飞鱼洲,也没空继续待在东扶摇洲。他这次前来扶摇宗,不仅是见余芹,还得婉拒邓纸鸢的一片好意与栽培。 他苦笑着回殷子实道:「我自然会去找邓前辈。」 殷子实只当他入定了扶摇宗,哈哈大笑起来,畅快道:「好,今后我们有酒一起喝,有剑一起练!」 徐怀谷惨然一笑,就此告别殷子实,前去坐落于另外一座山头的祖师堂。 ------------ 第七章:何以问心无愧 扶摇宗所在的山脉很是陡峭险峻,座座山峰都极高,因此宗门里的大多数地方都是云雾之中。 徐怀谷就在这云雾缭绕里翻过了两座山,才到了祖师堂所在的长月峰。 话说这一座长月峰乃是扶摇宗的中心区域,因为山峰很高,却有一种天然的弧度,若是晴天云雾散去,从远处看来,便酷似了一轮月牙儿,因此叫做长月峰。而且山峰之高,夜晚站在其上,竟像是可以触摸到那天空皓月,也应了长月峰这一座峰名。 祖师堂的位置好找,隐隐约约在靠近山峰处有一处灯火透亮之地,那就是祖师堂里日夜不息的本命魂灯之光。 扶摇宗不像新雨宗,只有那一座本命魂灯。大宗自然有大宗的气魄和手段,上百盏魂灯相聚,倒是一处颇为浩荡的场面。 每一盏本命魂灯一年都要烧掉一百枚大珠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魂灯与人息息相关,若是魂灯出了差错,那人也是会受到重创的,因此魂灯有弊有利,还需仔细权衡才能使用。 徐怀谷走到了扶摇宗的祖师堂门口,却见一名剑眉怒眼的长老守护在正门,每一名进出祖师堂之人都要受他的严密盘问,果然仙家大宗的风范,就是不同。 不过有一点令徐怀谷有些奇怪的是,尽管扶摇宗财大气粗,祖师堂依旧只有一层。似乎这是全天下宗门的共识,祖师堂都只有一层,以突显其威严庄重。 那守门的长老见徐怀谷是生人,顿时提高了警惕,拉着一双剑眉,死死盯着他。徐怀谷也不恼,就在祖师堂边的一条石子小道旁盘腿坐下,看向小道深处。 他又不做什么违规之事,那长老能奈他何? 果然如殷子实所说,这里是专门前去山后洗澡的道路,全是女子,一名男子也没有。 此时已是夜晚,来这山里的女子并不多,大多是从山里洗澡完归来的了。纵使是剑修,那女子沐浴之时也是不佩剑的。于是徐怀谷便见着一群群穿着宽松浴袍的女子从眼前走过,带起络绎不绝的香风。 徐怀谷浅浅笑着,这可真是来对地方了。如此天下美景,扶摇宗里竟然没一个识货的,被自己独占了,当真是人生好快活。要不是太显轻薄,他都要取酒来喝了。 他哪知道,要是寻常扶摇宗的男子到了这道上如此明目张胆地坐着,还不早就被这群女子群起出剑了。但是她们见徐怀谷是生面孔,而且俊俏非凡,心里春心萌动,有意卖弄几分,也就不在乎他坐在这了。 徐怀谷要知道她们心里都是这么个想法,定要夸个「灵秀」二字了。在他眼里,如此憨娇可爱,才有女人味儿,要是这女子都如安筱雨、樊萱那般高傲不近人情,亦或是十三四岁的姑娘家那般不晓人事,徐怀谷才就要失望呢。 有些女子心里按捺不住寂寞,又受周围的姐妹鼓动,或是远远对着徐怀谷抛了几个媚眼儿,或是想着前去搭讪。但徐怀谷欣赏归欣赏,也说了淡淡的几句话,却是连名字都没说出去,不禁让那些女子有些懊恼失望。 徐怀谷不管周围人的眼神,自 顾自看向小道的深处,心里却在焦急地想着:「余芹呢,余芹为何还不出来?」 猛地,他听见不远处似乎有一名女子愤然尖叫的声音,打破这宁静暧昧的氛围。她怒喝道:「你走开,别拦着我,今天我一定要向扶摇宗讨个说法!」 这女子声音颤抖着,带着急促奔来的脚步声,显然气得不轻。 徐怀谷只觉得这女子声音好生熟悉,再看一眼那黑夜中奔跑的身影,如同一头迅捷的豹子,几步之下,便上了祖师堂,气冲冲直奔门口而去。 周围人都被这女子的举止吓了一跳,纷纷看向那处。只见那女子来势汹汹,压根不把祖师堂 门口那一位长老放在眼里,就要闯进去。 徐怀谷心里啧啧称奇,这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凭着这擅闯祖师堂的罪责,那守门长老要是狠心些,直接将她当场格杀也不算错。毕竟那里头可护着上百盏的本命魂灯啊,要是出了岔子,扶摇宗战力就得损失大半了。 瞧那守门长老的模样,就是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之辈。见到这女子蛮横无理,就要闯进祖师堂,他当即横眉一竖,鞘中长剑如蛇袭人一般快速弹出,对着她就是一剑下去,竟然不留丝毫情面。 这长老的举动也把徐怀谷吓了一跳,连问都不问都要下杀手,徐怀谷断言自己绝对没这魄力。 那女子好像压根就没想到有人敢拦着自己似的,更别说会有长老要出剑杀自己了,顿时吓得身形一停,呆滞在原地,面目惊恐地看着那把剑对着自己劈来。 就在这旁观众人都为之心颤的瞬间,却有一道金光符箓猛地从女子身后树林里飞出,迎上剑锋,为女子拦下了这致命的一剑。 随后,一名白袍子老道士皱着眉头,气冲冲地从树林里快步走了出来,对着那出剑的长老骂道:「你知不知道面前的是谁,就敢下杀手?要是她出了事,有你好看!」 出剑的长老一身正气凛然,有板有眼说:「擅闯宗门祖师堂,按规矩就是死,老夫出剑并无过错,就算是当今的公主殿下也不能例外。」 老道士气得一摔拂尘,指着他鼻子骂道:「亏你还知道这是公主殿下!拦住她不就好了吗,硬要杀人干什么!」 那长老依旧不退让,说道:「按宗门规矩她要死,我要是拦着不杀她,那下次要是有弟子犯了此规,法如何能服众?」 老道士狠狠地看着他,牙齿打颤道:「殿下,我百般好言相劝拖着你不听,你硬要上人家的祖师堂,一点规矩都没有。这下子可好,给人看笑话了吧!」 楚秀杨从小在皇宫里长大,锦衣玉食,人人都得对她客气有加,因此养成了她娇惯的脾气。哪知到了今天这晚上,竟然有人敢这么出剑杀她。 她到底才十九岁,到鬼门关边走一回,吓得魂儿都没了,惨白着小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道士没好气地上前拉住她的袖口,说:「我们走!」 楚秀杨委屈得一下子就哭出来了,站在原地不肯走,哀怨哭道:「我犯了什么大错了吗,就有人要杀我?呜 呜呜……我就是见那个女的可怜,想给她找一个说法,你们扶摇宗就要杀我,好个一手遮天的大宗门!呜呜呜……」 徐怀谷和那些洗澡归来的女子都驻足观望。徐怀谷虽觉得那长老太狠心,但也认为他说得有道理,而他身边那些女子也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有人说那位长老太苛刻了,也有人说是楚秀杨罪有应得。 楚秀杨正哭着,眼泪模糊了双眼,却突然在那观望的人群中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赶紧擦干了眼泪,看清那是徐怀谷,哭着哀求道:「余大哥,你来评评理,那名今天跪在牌匾下一天的女子可不可怜,扶摇宗该不该给个说法出来!」 这下子全场的目光就又集中到他身上来了。 徐怀谷挠了挠头,这家伙就这么把他也拖下水了?竟然还亲昵地叫他余大哥,这要是传到别人耳朵里,再被余芹听到,那还了得? 徐怀谷福至心灵,嘿嘿一笑,嬉皮笑脸说道:「这位姑娘,咱俩认识吗?你该不会认错人了吧,何况我姓徐,不姓余呢,要不你可以问问殷子实,他就知道我姓徐。」 天黑得很,她又刚哭过,眼睛看东西还模模糊糊的,楚秀杨还真以为自己认错了,便跑到他跟前去,仔细端详了一番,又「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道:「什么殷不殷,子什么实的,明明就是你! 我今天早上还和你在一起呢,现在就说不认识我了,死骗子!」 她这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也不管了,干脆举起拳头敲他。 小姑娘正哭得浑身软绵绵的,拳头也使不上劲,敲了好几下,一点也不疼,落在旁人眼里,倒像是在和徐怀谷打情骂俏似的,顿时周围人看着他们的眼神都带了笑意。 楚秀杨会以为自己认错人,那一名穿着白袍的老道士可不会,他一眼就看出那是徐怀谷,此时又见楚秀杨对着他撒泼打滚,实在有失皇家威严,便大步上前,劝道:「请殿下务必自重,和我赶紧回去吧!」 楚秀杨回头对着老道士喝道:「什么自不自重,我都哭成这样了,你还帮着外人说话!呜呜呜……回头我定要向父皇告你的状!」 老道士苦着脸,摇了摇头,很是无奈。 她忽而又转头看向徐怀谷,噙着泪水,严肃说道:「我告诉你,那个叫江林阳的就是个死负心汉,给了那女子钱,就想把她打发回去。活着心里没了念想,要那钱有什么用?扶摇宗也没人为她出面,她现在就在山崖上,要寻死路了!」 楚秀杨猛地一转身,愤然指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边指边骂道:「要是那个女子死了,你们,你们,还有你!全都是害死她的人!你们的良心难道就不会痛吗!」 「袖手旁观,就能做到问心无愧吗!你们这些个仙家修士做得到,我楚秀杨做不到!」 徐怀谷愕然地看着她。 好个何以问心无愧。 她骂完这一句,怒得一拂袖,转身往山下走去,道:「走!」 楚秀杨跟着老道士急匆匆离开了祖师堂所在的长月峰,往夜色中隐匿而去了。 ------------ 第八章:再见你 却说徐怀谷还呆立在原地,细细品味着楚秀杨所说的问心无愧几字,好似失了神一般。 而在那条通往祖师堂后山的小道深处,有一片幽篁竹林散落着。沿着这竹林往下走几十步路,便有一座池子若有若无地坐落在林间。 这池子挺大的,一整块平滑的青石做底,水位刚好及颈,恰似天生就是为沐浴而打造的一样。 池子边放了花花绿绿的诸多衣裳,十几个脑袋冒在水里,这些个正值青春的女子正在池子里嬉闹着,水花四溅,雾气氤氲。 天边一轮弯月落进了池子里,月华流落,衬着沐浴女子的雪白肌肤,隐约间可见的匀称有致的身段,还有那迷离而放松的眼神,独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一名女子站在池子里,恰把肩膀露出。雪白香滑的肩角,凹凸错落的锁骨,精致的小瓜子脸,活脱脱一个百媚千娇的大美人儿。 她正挽着青丝,池水从长发的尖端落下,滴落回池子里。那水似乎从她发间走了这么一遭,都带有一股迷人的少女香味了。 有一名穿着好了的女子兴致勃勃地跑到了池边,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休息,立马有一名池子里的女子问她道:「观玉,你刚刚不是走了吗,怎么这又回来了?是落东西了?」 秦观玉浅笑起来,又似乎有些娇羞,说道:「哎呀,你们待在池子里可还不知道,祖师堂那边正闹得不可开交呢!有一个自称公主的人要闯祖师堂,差点被邢长老一剑杀了呢。幸好有人护着她,不然今晚就得见血了。」 「那你回来干什么呀?又不关你的事,热闹不好看吗?」 秦观玉俏脸一红,痴迷地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祖师堂那条道上今天坐了一个俊俏小哥,那模样长得可真是好看啊!而且他不是我们宗的人,我寻思着说不定下次就没机会见到了,舍不得走,这下子可不是跑回来告诉你们一声?怎么样,够义气吧?」 那下面的女子都吃吃地笑起来,羞得秦观玉一阵脸红。 有人轻薄笑道:「得嘞,有男子迷得我们秦大姑娘神魂颠倒的,咱们姐妹也去见识见识,看看到底是不是名不副实!」 那下面的女子说到做到,便纷纷起身,拿起自己的衣服穿戴好,却见还有一名女子在池中,轻轻地挽着青丝,正是之前那人。 秦观玉和她要好,便开心问道:「余芹,你去不去呀?」 余芹恍然回过神来,见大家都要走,连忙说道:「去,你们等等我,马上就好。」 她也起身往岸上走,轻轻勾起一席青衫披挂在肩上,手再从脖子往肩后一拉,三千青丝便被扯了出来,散落在肩后。 秦观玉啧啧称叹几声,道:「你这身段是越发出落了,要是姐姐也能有你这么漂亮,今天见着那小哥,我也要前去搭讪两句咧!」 余芹浅浅一笑,没说话。在她的心里,除了那个在兴庆城里为她冒死出剑的男子以外,世间再也没了别的可托付之人,没了别的男人够她再多看一眼。 只是一别两年,说好要来扶摇宗的,他究竟还在哪里呢? 余芹念头及此,心里顿时落寞,蹙着眉头,轻声道:「走吧。」 秦观玉知道她对那男子没什么兴趣,这两年来,不知多少宗里的青年 俊杰都对余芹有过意思,可谁知道她竟然一人都看不上,拒绝了所有人,在宗门里落了个清冷的名头。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秦观玉和一众姐妹们的兴趣,那男子余芹不稀罕,她们倒是稀罕得很。 这又是一大拨人往祖师堂走去,到了那儿,才发现闹剧都已经散了,只留下三三两两的人还在讨论着。 秦观玉眼尖,在四周人影里逡巡了 一圈,立马就看见了一名黑衣男子坐在一处树下阴影里,顿时惊喜地叫道:「快看,就是那个人!」 一众女子们地目光都好奇地向那边看去,但男子既是坐在阴影下,不免看不清容颜,有人埋怨说:「这也看不清呀,怎么办?」 「简单,我们去个人把他叫出来不就得了?」 一人笑嘻嘻地说出来,又向大家看了一下,出主意道:「要不余芹妹妹你去吧,你是我们这儿最漂亮的了,想必那男子肯定会出来的。」 余芹今晚本就思念徐怀谷,一听要她去招呼别的男子,顿时冷下了脸,推辞道:「姐姐,我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家休息去了。」 那女子见余芹不肯,心里有些埋怨,但明面上也不好讲出来,只道:「行,那你先回去吧。没有你,我们姐儿们自己也能把他弄出来。」 余芹听这话语气不太好,但心中思念成疾,没辩解,只是赶紧回家去了。 秦观玉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子,没听出那人的弦外之音,还道是余芹真的身体不舒服,也就随着她回去了。 另外有一名白袍俏美女子笑着自荐道:「我去吧,保管到手,不过姐姐们得给我留最初两夜哈。」 众姐妹笑她没羞没臊的,那女子也笑着要迎上前去,哪知自己刚走几步,那男子竟然动了,快步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男子的身形轮廓逐渐显露出来了,果然如秦观玉所说,俊俏极了。人生的高大挺拔,身材匀称,一双长眉横卧,好似连绵山峦;眼神坚毅,仿若星辰闪烁。 那几名女子一瞧这相貌,当即就这心就怦怦直跳,那俏美白衣女子见机不可失,赶紧迎上前去,把耳边长发温柔地拂到耳后,低头巧笑倩兮道:「小哥好生面生,恐怕不是我们宗门人氏吧?」 原来徐怀谷在阴影里一直看着这边的动静,好不容易瞧见了一个女子身形气质像极了余芹,正要赶来,哪知她却突然离了众人走了。徐怀谷心里一急,就快步走过来,想着追上前去一看究竟,便碰到了这位白衣女子。 徐怀谷心急,又不知道那女子究竟是不是余芹,正好她这么一迎上来,便赶紧问道:「这位姐姐,请问刚才离了你们而去的那名女子叫什么名字?」 她面容一怔,疑惑地说:「你说刚刚那个?她叫余芹,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就……」 徐怀谷一听到余芹二字,顿时喜上眉梢。在悟剑阁碰了壁,终于是在这里找到她了! 他心里急切,还等不到那人把话说完,就匆匆道谢道:「多谢!」 说罢,他急忙快步朝着余芹离开的方向走去。 那一群女子见白衣女子失手了,又有人想要跳出来搭讪,可徐怀谷目光坚定,心里想见余芹的心情宛如涸辙之鲋对于江海之水的渴望,哪里还看得见别人? 他小跑 起来,把那几名想要上前的女子置之不理,转眼间就跑进黑暗了。 那白衣俏美女子冷着脸回到众人之中,众人问她,她就冷哼一声,说道:「他就问了余芹的名字,结果一听就和见了宝贝似的追上去了。放着现成的姐姐们不要,让他去碰壁去吧!」 她还没忘记讽刺了一句余芹:「真是个小妖精!」 说罢,她拂袖而去,众人也跟着她走了。秦观玉略一思忖,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赶紧也离开了众人,往余芹那边跑去了。 …… 荒林山间,本来就人少,何况还是夜晚,周围更是寂静无声,只有林枭的刺耳叫声偶尔划破长空。 余芹走得不快,徐怀谷很快就远远地看见了那个身影,心里的相思之情不减反增。本来那些积攒了好久的想要见面和她说的言语,这 下子像是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于是他就默默地在她身后跟着走,静静地看着她。 她比起上次见面的时候变白了,头发也变长了许多,走路的姿态也变了,变得更妩媚多情了。她腰间还束着一条青色的丝带,衬出盈盈一握的腰肢。 徐怀谷走在她的身后,都能闻见她出浴的香气,这小姑娘果然如抱剑汉子所说,越发出落,越发有女人味了。 只不过这么两年过去,见过了山上的风景,她还会不会像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一样依赖着自己,喜欢着自己?扶摇宗的剑修里头也有长相剑术比自己更好的,她会不会倾心于别人去了? 徐怀谷心里惶恐,无端的猜测在他的心头滋生着。 这猜测一生出来,就如那野草一般疯长,徐怀谷本来还自信着,现在却不敢贸然与她说话了。 他正在思考间,余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吓得徐怀谷也慌忙停下来。 「你还要跟着我多久!」 余芹冷冷说道,猛地掏出袖口间的一把防身匕首,迅速向后刺去,徐怀谷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剑出鞘,挡下这一刺。 匕首尖恰好刺在了长剑的剑身上,顿时两把法宝相碰,清脆嘹亮的声音传遍了山间。 余芹愣住了,她的神色由愤怒转为不可思议,再转为惶恐。 徐怀谷温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有一些水珠要渗出来了。 徐怀谷没有收剑,余芹也没有收回匕首,二人就这么架着刀剑,面对面看着对方。 徐怀谷俏皮地眨了眨眼,说:「没想到我们俩见面竟然会是这样。」 余芹如受了惊的小鹿一般,手忙脚乱地把匕首收回衣袖里,哀怨着求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你不要怪我……」 徐怀谷看着她像犯了大错一样的神情,心中那些关于她是否还喜欢着自己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了。 他微微一笑,收剑入鞘,一把向前紧紧地揽住了她。 她的身子很软,带着刚出浴的清香,撩的徐怀谷心绪有些错乱。 余芹也热烈回应着,紧紧抱住了他,已经初露风采的胸脯因为紧张而起伏不定,压得徐怀谷有些喘不上气来。 眼泪悄然落下,她委屈地哭道:「徐怀谷,我好想你。」 徐怀谷拍了拍她的肩,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幸好,我也是。」 ------------ 第九章:宗主难做 二人在这扶摇宗的山间小道上紧紧相拥着,彼此都能听见对方那炽热而急促的心跳。那种感觉,正是余芹所日日夜夜渴望着的啊,两年来思念和等候的心酸苦楚在这一刻如洪水决堤一般倾泻而出,化作了两行清泪滚滚落下。 她本来也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对徐怀谷说,还有许多事想要质问他。比如当时在淇阴之时,为何就那么狠心,连最后的告别都不曾就让邓纸鸢带她来扶摇宗。在紫霞宗道会上,究竟又是为了什么要为那一名叫做庄野云的女子拼了命出剑?他们二人又究竟是什么关系? 余芹在最初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纵然是一向温顺如水的她,心底里是有怒意的。可是到了扶摇宗,慢慢随着时间过去,她才发现自己有多离不开他,没有了他的日子,余芹觉得索然无味。 她常常在月夜里站在穹顶之下,脑海中全是他们之间的回忆。 黄芪山的初遇,他满身是血,自己一口一口地给他喂药喝;兴庆城的相依为命,他为了她向整座兴庆的官兵冒死出剑;忘川秘境里,他为了拿到救她的解药,九死一生;杭旬山间,他在破境,她为他披上衣裳,轻拂过他肩头的雪…… 这些一生难忘的回忆,是余芹心头最珍贵的东西。一向不善言辞的她,用行动默默地拒绝了所有追求者的好意,一心只有徐怀谷。 还好,她终于等到了他。 余芹把身子稍微向后挪开几分,直视着徐怀谷的眼睛。 徐怀谷看得痴了,那里面仿若有脉脉秋水流动,情深似海。 他迎着头向前,两唇相交,好似鱼入了水一般,互相都变得鲜活起来。一抹嫣红霎时出现在了余芹的雪白小脸上,但她没有拒绝。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二人沉醉其中,天地都静下来了。 「好你个道貌岸然的登徒子!」 一声女子怒喝从耳边传来,一道雪白剑气带着风,迅猛无比地直奔着徐怀谷而来。 徐怀谷一惊,眼角余光一瞥,却见一道剑气对着自己而来,下意识转身把余芹护在身后,随后周围剑意凝结,也化作了一柄剑,与这剑气相抵。 那女子心中暗暗惊道:「剑意凝成实质?六境剑修!」 她自知不敌,可咬牙一看被他护住的余芹,又愤然抽剑奔上前去,威胁道:「你快点离余芹远点!宗门长老马上就会赶过来,到时候有你好看!」 徐怀谷心里又气又好笑,自己这是犯了什么罪,这女子如此不依不饶地要出剑? 自己不找事,事却要长腿跑到面前来,那可就怪不得他了。 徐怀谷也冷声说:「我与你素昧平生,何故出剑!」 说罢,他也拔剑出鞘,对着那女子肃然站立。 两人正要大打出手,余芹却见了那女子,赶紧制止道:「观玉,你干什么!」 那女子听着余芹的声音一愣,听这嗔怪的语气,好像余芹并不是被这男子轻薄了? 原来这女子正是脱离了众人赶来找余芹的秦观玉,她一直跟着徐怀谷,却恰好撞见二人拥吻这一幕。心里焦躁之下,还以为是余芹被这陌生男子给欺负了,自然怒不可遏要出剑,只是余芹叫自己住手,这是为何? 秦观玉蹙眉,困惑地说道:「余芹,你不是和我说过,你已经有道侣了吗?这男子如此欺负你,为何……」 说着说着,秦观玉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起来。 她看了一眼余芹,她正娇羞着脸,似乎很不好意思。 她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莫非这个男子就是余芹口中的道侣? 难怪这男子在那小道上 等着,一听见余芹的名字就兴 奋地跟了上来,余芹也不恼,原来如此…… 那这么看来,反而是自己扰了二人的亲热? 她还是不确定地看向了余芹,余芹不好意思地对她点了点头。 秦观玉的脸唰的一下红了,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敢情自己闹这么一出,却是惹了大笑话。 再看那男子,似乎有些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正笑看着她。 秦观玉觉得这男子笑里肯定是带了几分嘲弄的,一时也没法反驳,便结结巴巴说道:「那个……对不住啊,嗯……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余芹本来就是个害羞的女子,被要好的朋友撞见这么一出,脸都红得像那秋日的枫叶一般,又害怕秦观玉回去告诉别人,就赶紧追到了秦观玉身边,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我先跟着观玉回去了,我们明天再见吧。」 徐怀谷心里有些失落,可见到余芹那羞得耳根子通红的表情,只得暗暗一笑,释然道:「没事,你去吧,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余芹赶紧点点头,拉着秦观玉小跑着就走了。徐怀谷一直目送着二人,直到再也看不见她们。 四周再次恢复寂静,徐怀谷舔了舔嘴唇,回味着刚才的滋味,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而且拥吻之时,自己还有意无意间蹭到了她的胸脯,心里还有些痒痒的。 这小妮子可能天生就是个美人的底子,如她母亲一般有着修行的天资,但又从小在山野里长大,所以纯粹带了一股天真烂漫风情。到了这扶摇宗里两年,既是不忘那可爱的性子,气质身段也出落得有仙子气了。果然如那悟剑阁底下的抱剑汉子所说,自己可有福气呢。 徐怀谷想着这些事情,不自觉间笑意爬上了脸。 待得他终于从遐想之中回过了神来,才发现自己正身处这半山腰上,而那一轮弯月正在自己的头顶,正是半夜时分了。 他往四周一瞧,茂密的树林层层叠叠,怪石散落在山间,好一副山间美景,可是却不见一个人。那今晚自己何去何从?难不成就在这里坐一晚上? 徐怀谷懊恼,早知道问问殷子实自己住哪了,要不知道余芹的住所也好啊,至少不会无家可归了。 可现在,他就似乎被抛弃在了这长月峰的半山腰上。 思忖了半晌,他还是不打算就地休息,干脆借着夜色游览一趟扶摇宗,意境应该也很美。 于是徐怀谷便把剑收回鞘中,背着那一只沉重的布袋,一步步地走向山脚下。 …… 扶摇宗一座山峰的峰顶,一间宽阔浩大的行宫坐落着。行宫气势恢宏,房梁和檐角上雕龙画凤,鎏金的瓦片负在行宫之上,极尽奢华。 在仙家宗门这么一个清修之地,会有这样一座奢华的建筑,着实有些古怪。但其实,这座行宫算不得是扶摇宗的手笔,而是扶桑国的皇室在扶摇宗山上建下来的。 扶摇宗历史悠长久远,千年前就已经创立了,扶桑国也同样如此。一直以来,扶摇宗都是扶桑国的国教,因此这一宗一国之间的往来十分密切。所以在几百年前,扶桑国便在扶摇宗的山头上选址建了这一座行宫,以便接待皇家的来客。而今晚,这里自然是楚文泽的客场了。 楚文泽坐在一张紫檀花木精心做成的方桌一侧,对面坐了另外一名中年男子,桌上的茶壶里煮着香茗,冒着热气。房间里只有这二人,周围的侍女和护卫都被屏退了。 楚文泽很擅长应付当下这种场面,这是他从小就一直学习的。他斟了一杯茶,对着对面那男子温和笑道:「罗宗主,久仰大名,这倒还是我第一次见你,我以茶代酒,敬你 一杯。」 被称呼宗主,对面那人自然是扶摇宗主罗 忾然。他修行百来年,终于在两年前突破了十境,倒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大事。当时扶桑国送来的贺礼可不少,罗忾然对这位太子殿下也得以礼相待回去。 他笑着举起茶杯,两盏茶杯轻轻一碰,他仰头喝尽,回礼说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楚文泽满意地放下茶杯,和他聊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 二人这次会面,说是要商量正事,可是那一件正事早就被扶桑国的皇帝和扶摇宗说好了,楚文泽到扶摇宗一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不过能与这么一位十境的修士谈话,楚文泽也是很乐意的。 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向了徐怀谷,楚文泽有些好奇地问道:「宗主可知道今天和我一起上山的那个余不合,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似乎对扶摇宗很熟识的样子。」 罗忾然随意笑笑,说:「这个孩子还算与我们扶摇宗有渊源,其实他不叫余不合,那只是他警惕,所以取的假名,他本名叫徐怀谷。」 楚文泽本来就没以为余不合是他的真名,此时也没怎么惊讶,倒是徐怀谷这个名字让他皱眉沉思起来,喃喃道:「徐怀谷?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但却不知道在哪听起来过了。」 罗忾然提醒道:「还记得两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紫霞宗道会吗?」 楚文泽困惑地想了片刻,猛地神色一凛,差点惊呼出来,努力压低声音道:「是那个要杀樊萱的人!我记得最后还引来了一个十一境修士,对不对?」 罗忾然点点头,说:「就是为了这小子,扶摇宗差点和紫霞宗结成死仇,幸好最后来了那一个十一境的修士,不然事情还不知道闹到什么地步。」 楚文泽急不可耐地问:「那个十一境的修士究竟是谁?为何救他?」 罗忾然摇了摇头,摆手道:「不能说。」 楚文泽若有所思的点头,看他那神色好似惊魂未定。 罗忾然笑着说道:「总之,这个人来历很不简单,就是我,也不敢小瞧他,能与他交好,必然会是一件好事。」 楚文泽明白罗忾然的意思,还想说什么,但恰好在这时,行宫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 「殿下,太子吩咐过的,您现在可不能进去啊!」 「别管我,走开!」 一名女子怒气冲冲地快步走了进来,不消说,自是在祖师堂受了气跑回来诉苦的楚秀杨。 她一进来见着楚文泽,顿时脸色由愤恨转为可怜,放声大哭起来,边说:「哥哥,扶摇宗的人要杀我!我好冤枉!」 楚文泽大吃一惊,说:「怎么会呢?有谁要杀你?」 罗忾然一听这话,腾地一下站起,正气凛然道:「殿下,我是扶摇宗主,你把事情原委说清,我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楚秀杨一听是扶摇宗主,眼泪一下子就收回去了,一把扑到他身边,哀怨地倾诉出了事情的经过。 楚文泽听完之后,赶紧用手扶着额头,揉着太阳穴,痛心道:「人家的家务事,你插手干嘛?」 楚秀杨知道楚文泽在这种大事上肯定不会偏袒着自己,顿时噙着泪水,委屈巴巴地看向罗忾然,那模样,简直比窦娥还冤。 罗忾然只和她对视了一眼,就败下阵来,无奈地望着屋顶房梁,一个头能有两个大。 「唉,这位公主殿下还真是个小祖宗。宗主不好做啊,难怪当年邓纸鸢死活不当宗主,讨了个清闲的大长老当,都怪当时年轻不懂事,还喜滋滋地接下了这么个差,敢情是被算计了。」 他心里恨恨地想道。 ------------ 第十章:世道浮萍 却说徐怀谷下了长月峰,便趁着夜色在扶摇宗里乱逛起来。 他对扶摇宗的路一概不熟,无非是眼睛看到哪座山峰更高,树林更茂盛,便往哪边走。哪知这七拐八拐,他竟然把自己给绕糊涂了,费了半天找不着回去的路了,竟然连那一座如灯塔一般到处可见的悟剑阁都看不见了。 徐怀谷觉得有些羞耻,都六境的人了,还会迷路,这事可不能被殷子实和余芹知道,不然还不被他们笑掉大牙去? 迷了路也有迷了路的好处,徐怀谷干脆趁着月色赏景,走过许久之后,想起来天色应该快要亮了,不如找一处高处欣赏日出。 已经有好久好久,他的漫长夜晚都在修行之中度过了,难得还有今天这么个机会能看一次日出。徐怀谷想到这,不觉又为自己的心魔担忧揪心起来。 按白小雨的说法,继承了死者的遗志,应该对压制心魔有好处。不过那是对庄野云一死说的,后来左丘寻也死了,徐怀谷心中的结更加乱如一团麻,解不开了。或许只有等到去飞鱼洲,把她的琵琶和白剑安葬,出了心中的那一口气,心魔才能缓解吧。 心里这么想着,他往身边的一座偌大高峰上走去。 他在扶摇宗里转了不短时间,这一座高峰又不比山门那座有汉白玉台阶,徐怀谷沿着山路上去,花了两个多时辰才终于到了峰顶。 他放眼望去,只见周围云雾环绕,自己好似身处了云端之间。远处的朝霞如一团鲜红的火焰,酝酿在大地深处,即将喷薄而出。 晨风带起云雾,从脸颊上划过。脸上冰冰凉凉的,又有水雾凝结,濡湿一片,扫清了他一夜行路的疲倦,精神清醒。 好一番旷世美景。 徐怀谷不禁把心中那些什么心魔,剑意等等糟心事,全都置之脑后了,大口呼吸着山顶的新鲜空气,同时又有灵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他那许久不动的修为竟然从六境中期到了六境后期了。 徐怀谷心中讶异,没想到费尽了心思都突破不了的修为,偏是在忘记修为一事的时候才能突破。不过徐怀谷知道,这种机会也是极为难得的。因为昨天刚见过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儿,心情大好,又感受到这天地自然之美景,所以才有了这小小的突破。 这是自然而然的突破,但若是刻意而为之,为了突破而去欣赏美景,怕是没有丝毫作用。 但既然有突破了,这总归是一件好事。 徐怀谷打算今天先去拜访邓纸鸢,告诉她自己心里的想法,再和余芹待上一段时间,就出发前去飞鱼洲了。 只不过正在他准备离开之时,却听见了几句哀怨的哭泣声从不远处传来。 那声音尖细,是一名女子在悲情地哭着,哭声断断续续,异常凄凉。要不是这是在仙家宗门里,徐怀谷就要以为是那山间的孤坟野鬼了。 他好奇地往那边走去,却见一名身着棕褐色布衣钗裙的女子正在那深不见底的崖边,侧躺着身子趴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哭着。 看着她,徐怀谷的神色古怪起来。这女子分明就是昨天在匾额之下跪着的那人,难怪昨晚楚秀杨说那女子走投无路,想要在崖边自尽了事,看来不是空穴来风的了。 这女子一心寻死,在崖边已经待了一夜了,可身边却竟然连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好像她是扶摇宗里的一团空气,没人在乎,没人搭理,死活无所谓。所谓孤凄,还能有更甚之? 女子哭得撕心裂肺,那叫一个哀怨。徐怀谷听得心中发酸,本来不想掺和这么一桩扯不清的破烂事,这下子却又软下了心肠,往前走了几步,盘腿落座在女子身侧。 那女子听见有人来了,蹭得一下慌忙坐起,顾不得看向徐怀谷,赶紧几下擦干眼泪 ,把 遮住脸的发丝胡乱塞到肩后,才睁着一双红肿得老大的眼睛,惶恐地看向他。 由于昨天坐在女子身边的那些举动,徐怀谷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开口,倒是女子愣愣地看了徐怀谷老久,猛地喝出声道:「是你!我跪在那下面的时候,就是你在我旁边吃肉包子!」 徐怀谷没否认:「对,是我。」 女子怒得睁大了双眼,狠狠地看向他。 她披头散发,眼眶鲜红,嘴唇因为没有喝水而皲裂开,额头那一块磕得鲜血直流的地方刚结了痂,却依旧渗出血丝。她就这么盯着徐怀谷,面目狰狞得很。 她恶狠狠地骂道:「昨天羞辱我,今天还要来看我笑话!我和你有什么仇,你这么恨我?」 徐怀谷抿了抿嘴唇,抬头看向她说:「昨天我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没有恶意。至于今天,我说我半夜在扶摇宗里散步,恰好今早走到这里碰见了你,你会信吗?」 女子怒喝道:「我信你个鬼!男人都是死骗子!我恨你们所有人!」 因为情绪太激动,她似乎有些精神错乱了。说完这句话,她就猛地站起身,对着徐怀谷就扑了过去,像个疯子一样不停地用力捶打着徐怀谷的胸口,发泄着心里的怒火。 徐怀谷心头生厌,使劲把她用手一推开。 那女子力气哪里有他大?她顿时就被推开,滑出去几步,在地面上瘫了个大字躺着,一边喘着气,一边哽咽哭着。 打过这么一顿之后,女子似乎也从疯狂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只是她还在小声的哭泣着。明明忍不住,但又死死压着哭声,不想要徐怀谷听见。 徐怀谷多少有些为她揪心,回转了心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句算不上关心的话出口,那女子却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慌忙答道:「顾三月。」 徐怀谷点了点头,又问:「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 徐怀谷神色黯然道:「才二十三?二十三的年纪,为一个男人寻找了八年……生命中三分之一你都给了他,值得吗?」 顾三月泪流满面,如鲠在喉,既没说值得,却也没说不值得。 徐怀谷叹息又问:「你昨天进了扶摇宗之后,发生什么了?何至于到这里来寻死呢?」 顾三月痴痴地说:「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 徐怀谷点头应声道:「好。」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讲话断断续续的:「昨天他带我进了宗门,就直接把我带到了他住的阁楼里。我和他说我找了他八年,找的好辛苦,好不容易,他就一直哭。」 「我以为他哭了,是会回心转意的,当时开心得不得了。只要他还爱我,我不管他是谁,有没有钱,我都愿意和他继续在一起。」 「可他告诉我」,顾三月哭声越来越大,「我不该来找他,他已经是修士了,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如果我还爱着他,就不要再逼他。我如果再逼下去的话,宗门会废了他的修为,把他赶下山去的。」 「然后他就求我,他给我钱,把他所有的钱都给我了。他说那二十四枚大珠,就是二十四万两银子,叫我带下山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可我举目无亲,孤苦伶仃,孑然一人,纵然有再多的银子,在这世上怎么活下去呢?」 「我把钱还给了他,我说我不要他的钱,我活着没有念想,自己找一条死路得了。」 说到这,顾三月又嚎啕大哭起来,道:「呜呜呜……他没有拦我,我就自己走到这里来了。」 徐怀谷听完她的话,很是头疼,这件事之复杂,绝对不是惩罚谁就能解决的,难怪扶摇宗也一直拖着,估 计是想不到解决的法子。 虽然说是江林阳有错在先,可是他内心对顾三月也同样愧疚,否则不会把所有的神仙钱都给她,只想她能好好活下去。 可是惩罚江林阳有用吗?废了他的修为,然后逼他和自己早已不爱的顾三月在一起?那就是一个好结果吗?一人满心愧疚,一人满心不甘,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能有夫妻的温情吗? 但若是想要安抚顾三月,钱又行不通,非得江林阳不可,这就绕进了个死胡同里头。 但是徐怀谷觉得顾三月其实早就不喜欢江林阳了,她只是缺乏一个活下去的念头,才会把江林阳当然她人生黑夜中唯一的火,不然的话,她不会对他如此痴迷到疯魔。 所以解局的关键,不在江林阳,不在顾三月,而在于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活下去。她才二十三岁,今后的人生还有许许多多的可能,徐怀谷不想让她这么早对世界失去希望。 徐怀谷轻声道:「你来山崖时间不短了吧,却还没跳下去。是不是觉得活着活不下去,死又下不定决心,所以觉得自己很窝囊?」 顾三月神情一愣,这句话正戳在她的心底。 徐怀谷摇头道:「其实不然。上天好不杀之德,我们每一个来到世上,老天爷都是想让我们好好活着的,不是要我们来寻死觅活的。」 「我曾经如你一样,对这个世界很失望,觉得世界就像是浮萍之下的一层水。浮萍是碧绿的,光鲜的,从表面看起来,多美啊,可是浮萍之下的,全是浑水。」 「浑水里泥沙混杂,恶心的爬虫里面在滋长,腐朽的枯枝败叶在里面散发臭气,多么不堪。而且只会有越来越多的爬虫和枯枝败叶在浑水生出来,让人看不见希望。」 「可这就是世道,我们没办法改变。可是我们有办法让自己成为浑水之上的浮萍,阳光只会落在浮萍上,照不进浑水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三月听得痴了,愣了好半晌,喃喃道:「你是要我成为人上人?」 徐怀谷笑道:「你本就该是人上人。」 顾三月眸子突然亮了,有异样的光彩在里面流动,那是生的渴望。 她激动地颤声问道:「你是修士,对不对?」 徐怀谷微微点头。 「你和江林阳比起来,谁更厉害?」 徐怀谷笑了,说:「我比他厉害很多,至于到底厉害多少,你不是修士,压根就不知道。」 顾三月看着他,眼神很坚毅,像是被他一席话打动,下定了决心。她一字一句说:「我也想要做山上人,你教我好不好?」 「要么,你就做我的师父,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教我怎么做山上人!」 徐怀谷苦笑,说:「想好了吗,做修士很累的,何况你没有法门,很可能只能做武夫,那更累。」 顾三月眼神坚定,嘴角微微扬着,使劲摇头说:「我不怕苦,也不怕累,这八年里我所有的苦都吃过,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 徐怀谷看着这女子坚决而有神的目光,心中不知为何而动容,突然一下子觉得她还真有可能在修行界闯出一番成就来。 于是徐怀谷点了点头。 顾三月朗声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她当即就要跪下,可是徐怀谷用手一虚扶,她便跪不下了。 顾三月疑惑地看着他,徐怀谷轻轻摇头说:「修行界收徒是有大规矩的,不能这么草率。我先领你走一段路,看你是否适合修行,再做决定。」 顾三月听他还要考验自己,咬牙道:「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徐怀谷好似看见了一个倔强的灵魂 站在自己的眼前,她欣慰地说:「好,希望如此。」 ------------ 第十一章:说剑 顾三月被徐怀谷一席话所打动,短短一席话之间就转变了心意,要跟着徐怀谷做那山上人。 委实不是顾三月是那三心二意、做事三分钟热度的人,事实上,她为了找到江林阳花了整整八年时间,其心志不可谓不坚毅。但是徐怀谷对她的心思拿捏得恰到好处,所以一席话便如四两拨千斤一般,力度小却分量重。 先是道破她想死却不敢死的心情,随后又以世道如浮萍浑水做比喻,让她对这个世界不要太失望,找到自己在这世上的追求。 徐怀谷想起来凤儿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这个世界没有多美好,却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在浑浊的水中给自己留出一块清洁的余地,就已经很好了,别对世界太失望。」 顾三月有了这一份要做山上人的追求,眼神中明显就透露出来那一股生的活力了。到底还是个二十三的女子,青春韶华还未逝去,让她孤独一人去死,是多么困难,也是多么令人扼腕叹息的事啊。 可徐怀谷的心里还有着别的盘算。 要让顾三月做山上人,徐怀谷说到就会尽力做到,但是这山上人有多难做,徐怀谷比顾三月更清楚。只有意志坚韧不拔之人,才能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否则就是路边白骨、水中见血的下场。 徐怀谷不是没杀过人,也不是没见过杀人,他知道,修士在普通人羡慕的背后,死的几率,比起在山村里安度一生的人也多了不知何许。 徐怀谷不怕顾三月没有坚韧的意志,而是怕她经历这么一场大起大落的波折,会把八年里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坚贞傲骨给抹去,所以她心里那一根绷紧的弦,暂时还不能放下去。 徐怀谷表情严肃,面对着她,郑重地说道:「顾三月,我有件事得提前告诉你。」 顾三月见徐怀谷这幅正经模样,赶紧也正襟危坐,仔细听他的话。 「一旦踏入修行一道,不可有片刻懈怠,更何况你已经二十三岁,比起那些早入宗门的修士们已经落后一大截了。你得时刻保持内心清醒,学会反省自己,保持好现在这一颗坚韧的心。」 「我还要过几天再下山,但你已经没必要待在扶摇宗了。你就去东平镇上,等我几天,我下山以后去找你,带你走一段江湖路。」 顾三月认真地看着他,拱手低头肃然道:「弟子听令!」 徐怀谷见她学得倒是有模有样,心里好笑,道:「自称什么弟子,我还没打算收你为徒呢。等到哪天名正言顺了,再说吧!」 顾三月此时虽然相貌上狼狈难看,但也挤出一缕笑,说道:「那我怎么称呼你?」 「我姓徐。」 顾三月迟疑了片刻,说:「徐仙长?」 徐怀谷哈哈大笑,说:「还从没人这么叫过我,倒是有趣。算了算了,你就暂且这么叫着吧。那我就叫你三月好了,名字还挺讨喜的。」 徐怀谷夸她名字好听,顾三月也笑了出来,这次不是强行挤出来的,而是真心实意,自然而然的笑了。 古人有诗说,烟花三月下扬州,但三月里不只是烟花漂亮,还有和睦亲切的春风,因此徐怀谷要说三月是个好名字。 徐怀谷伸出一只手,五指分开,摊开对着顾三月,放到她面前。 顾三月左右仔细看了看他的手,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就看向他,眼神有些困惑不解。 徐怀谷解释说:「把你身上的钱和东西都给我,什么都不许带,自己想办法在东平镇生活这几天,这是第一个考验。」 顾三月想也没想,就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小串铜钱,除此之外就是几只粗糙的木发簪和一把桃木梳,仅此而已,别无他物了。 她一边把东西给徐怀谷, 一边满不在意地笑道:「我要是没个赚钱的手艺,八年来哪能走到这里来?这第一道考验,太简单了。」 徐怀谷面上嘿嘿跟着她笑,实则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说道:「既然你说这么简单,那就给你加点难度。除了活下去,还要赚到你自己在淅城的生活费,要是生活费不够,你就睡桥洞底下吧。那里可不比乡村里,一夜可不便宜。」 这才刚熟络起来,顾三月就有些心浮气躁了,徐怀谷能不压着她吗?这才有了这么一出。 顾三月顿了顿,眼神坚定道:「我会赚到钱的!」 徐怀谷随意摆了摆手,说:「知道了,我还有事要做,就先走了。」 顾三月焦急地说道:「徐仙长,那你可千万别忘了我!」 徐怀谷已经背对着她,走出好几步了。此时听见她的提醒,便挥了挥手,重重点头,下山去了。 朝霞完全出了,太阳带着温暖撒向大地。正是春季的清明,万物复苏着,迎来生机蓬勃的季节。 顾三月留在原地,脸上一如既往地倔强,眼神充满了自信的光彩,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道:「三月,你一定会成功的!做个让他们都羡慕的山上人!」 …… 悟剑阁最顶层,邓纸鸢背靠着坐在一张硬木椅子上,高大的身体把椅子坐得满满当当。 她在看着眼前的一张镜子,里面浮现出徐怀谷和顾三月的画面。二人的神色表情,以及每一句对话,都没有逃过她的掌握。 而听到徐怀谷以浮萍做比喻之时,邓纸鸢颇感兴趣,非常专注地听了下去。但听完之后,她的神色就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似乎在忧心忡忡。 罗忾然昨晚见完了楚文泽,此时也在悟剑阁里。他走到邓纸鸢身后,看着她皱眉,问道:「怎么,这孩子哪里不对劲?」 邓纸鸢担忧地说:「他做了个比喻,说世道像浑水,想要做那浑水之上的浮萍。可是浮萍居于上,浑水该怎么办呢?同理,要是所谓人上人们都只做与浑水无关的浮萍的话,对于世道又有什么裨益呢?世人浊而我独清,并非我宗的剑道。」 罗忾然说:「当初不是你告诉那孩子,让他尽管放手去做,要是就这么安静平淡过一生,也半点不差吗?怎么现在改主意了?」 邓纸鸢摇 头说:「不是那意思。我想告诉他的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可是他现在有出息了,却还是想着独善其身,他不想挑起这一份责任,他在逃避。」 罗忾然猜测道:「或许他只是觉得世人难救罢了,救得了一个,还能救千千万万个?厚此薄彼,不如不救。」 邓纸鸢看向他,反问道:「那顾三月怎么解释?也算是不救?」 罗忾然想了想,觉得徐怀谷的性格还真是猜不透,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只好直截了当地问:「那你还收不收他做弟子?」 「收,当然得收。好歹是一个我们东扶摇洲本土的天生剑胎,要知道,白芷洲和飞鱼洲现在可是一个剑胎都没有,我们东扶摇洲的剑道是时候该兴了。况且我曾经说过,只要他走到扶摇宗,就是我的弟子,还能反悔不成?」 「说的对,天生剑胎,拉拢过来总是没错的。对了,你可以带他去那把古剑处测一下剑道天资,看他能拿的起几把剑的剑意?若是有古剑青睐于他,给他一把也无妨。」 邓纸鸢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开怀的笑容,道:「那是自然,要做我的弟子,起码要拿起七把。」 罗忾然大笑,道:「啧啧,这是硬要把我比下去?我当年可就拿了六把起来,我记得你也才七把而已,对他这么有信心?」 邓纸鸢放松下来眯着眼,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对。 」 …… 徐怀谷那边,他离开了顾三月以后,下山去随便找了个弟子,问出了邓纸鸢平常待的地方,就对着那一座悟剑阁而去了。 悟剑阁很好认,昨夜只是因为云厚天黑,徐怀谷在夜晚里才没把悟剑阁找出来。今天一早云消雾散,晴空万里,悟剑阁自然也就显露出它的真容颜来了。 徐怀谷上山,走到悟剑阁脚下,才发现守门人和昨天一样,还是那一名抱剑汉子,顿时熟络地打了个招呼,道:「这位大哥好,我要进去一趟,能否行个方便?」 抱剑汉子今天面容冷峻,心情不大好,也没抽烟,见着是昨天跟在殷子实旁边的那个人,没好气撇着嘴说:「余芹今儿个压根没来,你去别的地方找吧。」 徐怀谷解释说:「我昨夜已经见过她了,这次我是来见邓前辈的。」 抱剑汉子不太耐烦,也没问他找邓纸鸢干嘛,赶紧甩甩手道:「去吧去吧,赶紧进去。」 徐怀谷前脚踏进门,回首嘲弄着多问了一句:「大哥昨天值的班,今天怎么又值班了?扶摇宗的班一周一换吗?」 抱剑汉子一下子就气得跳起来了,骂道:「嘿哟,你个小子,专往我伤口上撒盐是吧?实话告诉你,托你和殷子实的福,昨天抽烟被抓住了,这一个月都是我守阁。你小子要再提起这件事,悟剑阁以后都分你没得进!」 徐怀谷哈哈大笑,自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大阔步走进了悟剑阁,随后直奔最高层而去。 抱剑汉子偷偷骂娘道:「真是个鬼精的狐狸小子!黑心得很,准没好下场!」 ------------ 第十二章:天灵之宝 悟剑阁是一座很古典的黑色高塔,不似杭旬秘境中的那座,悟剑阁是寻常一样的底端大而上层小。徐怀谷一路往上走,每一层的房间数量越来越少,应该是按照弟子的级别来分房间的。越到上层,修炼的条件越好,弟子等级也越高。 总共十九层,余芹的房间在第三层,由此看来,她的修为应该还差的远。但那又怎么样?徐怀谷只是希望余芹能够开心的活下去,做个潇洒快乐的山上人就好了。 徐怀谷想起柳婉儿。那个他初至清风谷所碰见的天真可爱的小姑娘,现在也因为修行而变得沉闷许多了。 其实徐怀谷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世道就像是一道不可阻挡的水流,把水中的鹅卵石磨得日渐圆滑。 柳婉儿的修行是无可奈何,清风谷里数她的天赋最高,又承受着谢卿云的厚望,不得已必须要好好修行,撑起清风谷的门面。但是余芹不同,徐怀谷只要她快乐,至于今后性命之事,他会保护好她的。 一路向上,直到了悟剑阁的顶楼,整层就只剩下了一个房间了。毫无疑问,这就是邓纸鸢平日里的修行之地。 四周静悄悄的,古朴的石门和威严的高塔无不提醒着此地的庄重。徐怀谷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些紧张,毕竟自己的那一个想法,在旁人看来或许太过大逆不道了。 但他有自己的决定,徐怀谷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他提了提衣领,把长发梳理干净,便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厚重的石门传来沉闷的响声,随即里面有女子说道:「进来。」 徐怀谷推门进去,只见这间房子并不大,也没有几件物什,空荡荡的房间一览无遗。 最显眼的无非是房间正中央的一张硬木椅子,一名青衫高大女子坐在那,背对着徐怀谷。 徐怀谷走进去,把石门带上,恭恭敬敬拱手行礼道:「前辈。」 他抬头,却见邓纸鸢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一双剑眉星目正打量着他,带着一股严肃的审视意味。 徐怀谷从没见过邓纸鸢这幅神情,心里更是紧张,连出气的声音都放缓了。 他试探着说道:「前辈,是不是我来的时机不对,打扰到你了?」 邓纸鸢摇了摇头,兀自走开,说:「没有,只是许久没见,多看你几眼罢了。」 她转身,语气放松下来,轻巧说道:「你能有如今的成就,又好好地走到了扶摇宗来,我很欣慰。今后你我就是师徒了,对我大可不必如此拘谨。」 徐怀谷一听急了,忙道:「前辈,其实我有一事要说……」 邓纸鸢打断了他,问:「是苏涒之死吗?」 徐怀谷怔了怔,一时间没说话。 邓纸鸢惋惜地说道:「她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就在我走后不久,流苏国那边就传来的很大动静,接着两日,飞鱼洲那边就传来了苏涒死去的消息。那一战里,有一名九境修士陨落了,那个人叫陈景山,是中土天河宗的人。」 「我听到这消息也痛心不已。你不要怪我,我当时也没察觉到那一战,不然的话我定会去救她。 可惜这么一位天生剑胎陨落,天下剑道又少了一人。不过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世界上总得有人生,有人死,活在天底下,就得看天命啊。」 徐怀谷哑然,之前想要说的那一件事,却又梗在喉间,说不出口了。 邓纸鸢目光转到徐怀谷身后的布袋上,眉梢儿一挑,有些困惑。 在那一战中,邓纸鸢和陈景山双双死去,他们身上的东西自然就落到了徐怀谷的手中。陈景山一名九境修士,积攒的好东西自不必多说,而左丘寻又是天生剑胎,好东西岂会少了去?所以徐怀谷应该身上不缺 储物法宝才是。 邓纸鸢难得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徐怀谷没说话,漠然把布袋撂下,轻轻地打开结,把包裹着那东西的布揭开。 里面露出一只黑色陶瓷坛子。 邓纸鸢紧张地抿了抿嘴唇,不忍去看那里,转向别处说道:「你先跟我来一个地方。」 徐怀谷把陶瓷坛子重新包好,背在背上,才起身跟上她的脚步,那坛子与他寸步不离。 邓纸鸢心中喟然长叹,这孩子是个性情中人,好个江湖人啊。 她走到一堵墙边,从发间拔出了一把小剑,***石门之间的一处缝隙。顿时些许剑意从小剑上散发,这一堵墙也动了起来,最终露出了一扇暗门,里面是螺旋的阶梯,通往上方。 邓纸鸢率先走了进去,解释说:「悟剑阁不该是十九层这么一个奇怪的数字,它本来有二十层。只不过最上面被我们封作禁地,所以一般人只知道十九层罢了。」 徐怀谷在阶梯里走,往上张望着,上方一片漆黑,直到邓纸鸢走到角落里点亮了一盏烛火,徐怀谷才把这禁地看了个干净。 密密麻麻的剑,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两边墙壁的架子上,起码有上千把,品秩最少都是法宝起步。 说是禁地,不如说是剑冢。 「如今扶摇宗弟子一共一千二百人,长老一百人,所用的剑都是出自这里。当然,一般的弟子可没有进来挑剑的资格,有专门的长老随机分发下去就是了。」 徐怀谷痴痴地立在原地,看着剑,那一股杂乱无章的剑意,没人比他感受更深了。邓纸鸢却继续向前走,说:「跟我来。」 「外面的剑都是法宝,仙兵品秩的剑在里面。我是带你来测剑道资质的,不过要是有古剑青睐于你,你也可以带走。」 徐怀谷跟着她的步伐进了一间更小的密室,这里面的剑就只有十几把了,被整齐地排列在一座高台上。 徐怀谷眼神发亮,十几把仙兵同时出现在眼前,这阵仗,天下罕见。 邓纸鸢看他那痴迷的神情,不免笑道:「这十六把剑中有十把是我们扶摇宗飞升的那位祖师留下来的,用来测剑道资质,其余几把是我们后人搜集而来。」 「以前终究还是你的眼界太浅了,只知道仙兵难得,却不知道世间宗门如此多,谁家还没个飞升的祖师呢?中土那些宗门里的仙兵,比扶摇宗只多不少。而且仙兵之上还有一阶,乃是天灵之宝,那才是稀世罕见,扶摇宗只有一把。」 邓纸鸢自豪地指向那一排剑的最里边,一把湛蓝色的寒冰利剑静静卧在那里。 徐怀谷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天灵之宝的说法,深吸了一口气,怔怔地看向那把剑。 他的记忆深处仿佛被这利剑刺了一下,觉得这冰蓝色的剑好生眼熟,像极了在忘川做的那个梦里自己的佩剑。 徐怀谷赶紧自嘲地摇了摇头,把那个荒诞无稽的梦给甩去了,又听见邓纸鸢说:「天灵之宝才是真正的镇宗至宝,只有一流的大宗门里才会有。像在东扶摇洲,只有我们扶摇宗和紫霞宗才有,星月宗的历史底蕴都太浅了,所以并没有。」 「不过天灵之宝极难炼化,必须天资绝高,得到它的认可才行。我们宗这把天灵之宝的剑,是那中土阮家剑泉铸造的。上千年的物件了,至今除了那位祖师,还没人握的起。」 她看向徐怀谷,眼神满是期许,心中暗道:「说不定你可以拿得起。」 但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可徐怀谷眼神迷离,有些出神,他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若是仙兵之上还有天灵之宝,自己的龙泉剑是不是并没有完全恢复实力,说不定这也是一把天 灵之宝呢? 于是徐怀谷急切问道:「万剑冢的剑,比起阮家的剑,怎么样?」 邓纸鸢说:「天下品秩是天灵之宝的仙剑,几乎都出自阮家之手。万剑冢的剑虽然出名,但也估计只有龙泉和凤眼两把可以跻身天灵之宝的层次。实际上,这世上比龙泉、凤眼品秩更高的剑还不少,只不过都隐姓埋名,如这一把剑一样被雪藏在某家宗门的禁地里了。」 徐怀谷一听到龙泉剑很有可能也是天灵之宝,顿时心中一阵热血沸腾,但又立马被他压制下来。 只不过他已经把龙泉剑中混杂的剑意都去除了,为何它还只是下等仙兵的层次?难不成要把它恢复到天灵之宝,还有别的手段才行? 应该确实如此,不然那一位红香宗的宗主不应该轻易把它卖了才是,徐怀谷在心里暂且把这件事悄悄记下。 邓纸鸢见他出神,眯着眼睛审视了一番,开口道:「在想什么呢?」 徐怀谷蓦地清醒过来,急忙回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惊讶。」 邓纸鸢看不出他的虚实,知道他身上还藏着不少秘密,也不刁难他,而是指着高架之上的剑,说:「这十把剑就是当年祖师留下来的,用来测剑道资质。你能拿起的剑越多,剑道资质就越高。如果资质够好,会有剑想要主动认主,你可以带走。」 徐怀谷听到可以带走仙兵,有些心痒难耐,可转念一想,这是因为邓纸鸢以为他算做了自己的弟子,才允许他拿走仙兵。要是自己拒绝做她的弟子,怎么会白送他仙兵? 不过为了一把仙兵而去违背自己的意愿,当邓纸鸢的弟子,这不是徐怀谷能做出来的事。但他同样很想知道自己能拿起几把剑,便想着测出资质之后,再告诉她实情。 邓纸鸢期许地看着他,说道:「试试吧。」 徐怀谷点了点头,满目憧憬地走到第一把剑旁,伸出了手。 ------------ 第十三章:祸从口出 徐怀谷看着第一把长剑,心情激动地把手伸出去,握住了剑柄。 剑柄入手冰凉,手感圆润而凝实,没有一丝粗糙质感,是一把精心锻造过的好剑。 徐怀谷深吸一口气,准备提剑。邓纸鸢在一旁笑着说道:「我以前拿起过七把,罗忾然拿起过六把,殷子实是五把,轮到你了。给自己目标高点,起码七把。」 徐怀谷屏心静气,握着手柄向上用力一提,可那把剑一动不动。 徐怀谷再一次用力,可那把剑并没有他想的那样起来,而是稳重如一座山岳,还是分毫不动。 邓纸鸢脸色大变,赶紧收起了笑容,严肃地看起来。 徐怀谷心里也急了,他顾不得潇洒的形象了,而是猛地发力,使出浑身的力气,可那剑柄依旧挨在地面上,一丝都没有被他提起的迹象。 老天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徐怀谷竟然一把剑都拿不起。 邓纸鸢急道:「你全身心投入其中,和它的剑意保持好联系。」 徐怀谷按照她的话,探出一缕剑意,想要和这把剑沟通。可是剑意刚伸出去,便被这把剑本身的剑意绞杀得一干二净。 徐怀谷惊愕,不该如此才是,这把剑好像对自己抱有很大的敌意。 邓纸鸢愣了一会儿,随后破口大骂道:「什么破烂玩意儿!肯定是年久失修,坏掉了吧!」 但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东西坏掉的可能性,比徐怀谷压根没有一点剑道资质的概率更小。 可是徐怀谷天生剑胎,才十九岁就已经六境后期,打得过殷子实,杀得了樊萱,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剑道天赋?这完全说不通。 邓纸鸢也是头一回看见这种情况,愣了一会儿不知所措,干脆拉着他走到第二把剑处,说:「你试试这把!」 徐怀谷伸手试了,可这把剑也是纹丝不动。 邓纸鸢又让他试了另外几把,但是无一例外,一把都没有拿起来。 徐怀谷的心里也是掀起惊涛骇浪,他满以为自己怎么说也得比殷子实的五把更多,可没想到竟然连一把都拿不起?难不成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剑道天赋,是假的? 徐怀谷不信,邓纸鸢也不信。但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二人都不知道。 邓纸鸢单手扶着额头苦思了一会儿,无奈地说:「算了,回去吧,今天这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下次再来试试。」 她转头,有些赌气地往外走。徐怀谷见此,也承认了自己实在拿不起剑的事实,心情虽然低落,但他猛地想起一事,顿时喊道:「前辈等等!」 邓纸鸢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徐怀谷轻抿嘴唇,眼神坚毅,似乎在下定决心。他犹豫了一会儿,难为情地说道:「其实前辈,我应该做不了你的弟子了。」 邓纸鸢皱眉道:「你说什么?」 他抬起头,坚决地说道:「在左丘寻死的那一战里,我为了尝试救她,刺破了心湖里的一颗剑丹,强行靠着外物突破境界,已经大伤了根基。后来心魔又滋生,两年来境界几乎在原地踏步,我知道自己的剑道前程已经断绝十之八九了。」 他低头羞愧道:「现在的我,不配做你的弟子。」 天地寂静无声,邓纸鸢觉得难以置信,睥睨而视,眼神如利剑,看着面前这个失心落魄之人。 然后她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徐怀谷心里愧疚难当,扑通一声跪下,求道:「前辈,我知道你对我有多高的期望!在滨西的夏季行宫里,是你给我剑,给我法门,我才能开始习剑。后来也是你为我在紫霞宗出剑,这份恩情,我徐怀谷时时刻刻记在心头不敢忘!今后我愿意为扶摇 宗抛洒热血,至死不渝!只是正因为前辈如此看重我,我才更加不能掩盖自己的情况,免得误了前辈的精力和盛望啊!」 邓纸鸢愤然转头,怜悯地 看着他,冷声说道:「不适合练剑的人,尚还可练,可是觉得自己不能练剑的人,肯定练不了!」 「你想想在滨西,你还是无名之卒的时候,我教你练剑,是因为知道你是剑胎吗?是因为知道今天的徐怀谷剑道天赋之高,能成为我的弟子,才教你练剑的吗!那个时候的你真正喜欢剑,觉得自己能练好,现在呢?」 「你自己好好想想!」 邓纸鸢猛地回身,长袍唰的一声烈响,愤然拂袖而去。 徐怀谷呆跪在原地,许久许久,他闭上了眼,长长的叹息声在暗室里响起,带起悠长的回音。 可徐怀谷并没有发现,身后那一排长剑中的最后一把,也就是那一把天灵之宝,发出了淡蓝的光泽,微微颤动起来。 但没过多久,光泽黯淡了,剑身也停下来了,暗室重新归于寂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楚秀杨正神采飞扬,好奇地睁着那一双灵动有神的杏眼,仔细打量着眼前在她不远处下山的女子。 她和楚文泽正走在那一座汉白玉台阶上,只不过这次不是上山,却是下山了。 本来二人不该这么早就离开扶摇宗的,他们好歹是扶摇宗的客人,怎么说也得留上几天。只不过昨夜楚秀杨在罗忾然面前一闹,那位宗主倒是好言相劝,没怎么生气,倒是楚文泽觉得她丢尽了皇家的脸面。虽然心里气,但又对楚秀杨拿不出半点办法,这不一大早就赶着下山去算了。 刚好他去淅城还有几位朋友要拜访,借此难得的机会在淅城多玩两天,可比枯燥无味的皇宫里有趣多了。不过那个兼职负责监察太子殿下言行的蔡宗师,也偷偷把这一条记了下来。 楚文泽和楚秀杨在上山的时候还专门看过跪着的顾三月一眼,因此才认识了她。他听说顾三月的悲惨遭遇之后,也是深表同情,可是这事也怪不得扶摇宗,他也不知道怎么决断罢了。现在见到她还好好活着,而且那股精气神儿完全就和前两天迥然不同了,心里也惊奇,这两天她到底有什么神奇的遭遇。 楚秀杨如见了个宝贝一样,在她身边左窜后跳,好奇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楚文泽也无奈一笑,自己家这位妹妹虽说爱胡闹,可是天真浪漫的性情着实也可爱得很,难怪让他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顾三月早就注意到了这边主仆四人,长期行走在外的经验让她对来路不明却有意靠近自己的几人十分警惕,又看见楚秀杨毫不掩饰地看着她,心里难免紧张,加快了步子,想要先行下山。 楚秀杨哪里会放过她?她又习过武,蹭地两下又跑到了顾三月身侧,活脱脱一个跟屁虫模样。 顾三月终是忍不住,蹙着眉尖儿,问:「姑娘一直跟着我,到底有何贵干?」 楚秀杨眨了眨眼,反问道:「难道一定要有事,才可以跟着你吗?」 顾三月可不知道她是公主,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警告说道:「没事别跟着我。」 说罢,她又加快步子要下山去。 楚秀杨在后面着急地叫道:「诶……你慢点呀,我不是坏人,我认识你的。就在那个牌匾底下,我见过你的。」 顾三月这才回过了头,冷着脸一字一句道:「你既然知道我在牌匾下跪着,就不该现在提起,以此来羞辱我。」 楚秀杨愣了一下,赶紧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呀!我我……我其实还在扶摇宗里帮过你的忙呢!我和那个扶摇宗主闹了一场,想让他给你一 个交代,还被我哥骂了一顿来着呢。」 顾三月这下子困惑了,问:「你是谁,怎么能在扶摇宗的宗主面前说上话?」 楚秀杨见她神色缓和,顿时喜上眉梢,拍了拍胸脯道:「我可是扶桑国……」 「秀杨!」 楚文泽责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楚秀杨这才打了个激灵反 应过来,自己的身份可说不得啊。 可话已经说到了一半,她只得结结巴巴圆场道:「扶桑国……国民!我是扶桑国的国民,嗯……是那个扶摇宗主的,呃……私生女!」 楚秀杨像是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自豪一样,又强调了一遍:「对,没错,就是私生女!」 顾三月古怪地瞅了她一眼,再一眼看向身后的楚文泽,若有所思。难怪这二人身边还跟了两个侍卫,应该就是扶摇宗主派来保护他们的了。 顾三月不禁心中耻笑。好个仙家宗门,门下弟子无情无义,宗主却是个多情货,还在外面有私生子女,和腐朽的王侯家有什么区别? 如此看来,还是自己今早碰见的那个男子好。 楚文泽被她急得是出了一身冷汗,被她这私生女一说,自己这私生子的帽子也是自然而然扣上了。这小妹平日里灵巧可爱,可这脑子怎么就和个摆设似的? 楚文泽扶着额头,颇为头疼。在这么下去,自己迟早得被她气死。 顾三月冷笑了一声,说:「姑娘和公子都是大人物,我就是个草民,不配与二位同行,告辞。」 顾三月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走,她头也不回,转身向山下走去,任凭楚秀杨怎么叫唤也不回头了。 楚秀杨不知道自己哪做错了,一脸委屈地看向了楚文泽,含着泪哀怨道:「哥,我又哪里做的不对了?我还想问她怎么从山崖上走下来了呢,她怎么就走了?」 楚文泽看着可怜兮兮的楚秀杨,觉得劝也不是,骂也不是,实在是无奈得很。 他只好叹气,说道:「算了,也不怪你,这件事肯定解释不清了。我带你先去淅城吧,去那里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这件事先不提起了。」 楚秀杨苦闷地说:「那好吧。」 楚文泽敲了敲手上的描金小扇,提醒道:「你记不记得,再过五天就是三月十七了,是淅城的花灯节呢,要不要我带你去玩?」 楚秀杨眸子一亮,脸色顿时霁雨天晴,开心地笑道:「好啊好啊,我早就听说那里的花灯节特别好看,可惜每年待在皇宫里,都没看过呢!」 楚文泽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好,哥带你去看。」 不务正业,带公主前去花灯节游玩。蔡宗师的心里又悄悄记下了这一条,不过这却丝毫没有影响兄妹俩的兴致。 楚秀杨蹦跳着走在前面,楚文泽笑着走在她后面,前者呼而后者应,伛偻提携,好一番美好景色。 老道士见蔡宗师神色不对,拿拂尘敲了敲他的手臂,轻声说道:「我说老蔡啊,人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蔡宗师睁着浑浊的老眼,看了眼兄妹俩,突然感觉是应该去看一次花灯节,好像非这样不可才对。 他难得地挤出了点笑,惜字如金道:「你说得对,是该去。」 老道士畅快大笑,天边的清风似乎也变得清甜起来了。 可主仆四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有一伙人已经盯上了他们。这一伙人躲在暗处,商量着对策。 「你没看错吧,那真的是太子和公主吗?」 有一名男子畏畏缩缩,颤声说道:「各位爷,那天在台阶底下,我亲耳听到那女子自称本公主,扶摇宗里下来的长老也叫 他们殿下,还能有错吗?」 一名面目凶煞的男子狞笑道:「呵呵,好。要是能吃下他们,我们的功劳就大了。不过……」 他转头看向那男子,冷笑道:「要是你说的消息是错的,我会一刀一刀把你切开的,明白吗?」 那男子打了个哆嗦,几乎吓得屁滚尿流,不敢丝毫违逆,连连称是。 「嘿嘿……楚文泽,楚秀杨……等我拿下了你们作筹码,看扶桑国的老狗东西会怎么决定,还敢不敢拦我们妖族的路!黄泉路上,你们兄妹就好好作伴吧!」 ------------ 第十四章:小团圆 天色不觉已经晚了,徐怀谷在悟剑阁顶层的密室里跪了许久许久,才终于想清楚其中症结,提起早已酸楚不堪的膝盖,痴痴地起身走了。 他面无表情,慢慢地往悟剑阁楼下走去。 约摸到了三四层左右的地方,他听见阁楼底下似乎有人的吵架声,走得更近了些,才听清楚。 「又抽!还抽!就知道抽这该死的烟,你还有个当师兄的样儿吗!」 「邢长老,我……我真的再也不敢了!下次我要是再抽烟,绝对任凭您处置!」 这声音倒是痛心疾首,好像是下定决心要悔改一样,徐怀谷咧嘴笑了笑。 「什么!还有下次?要是下次在让我撞见,你就滚出扶摇宗!」 徐怀谷此时已经走到了阁楼下了,他看见那抱剑汉子在阁楼底下唯唯诺诺,又一把决绝地将那烟管折断,痛心不已道:「绝没有下次!」 那被称为邢长老的老人冷哼一声,这才余怒未消地走进了悟剑阁,进来的时候没忘记冷冷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徐怀谷。 顿时他的心湖之中炸响了一道怒喝声:「小子,邓纸鸢收你做弟子都不要,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徐怀谷面不改色,走出了正门,那抱剑汉子一见是徐怀谷,没好气地催促道:「赶紧快走!」 徐怀谷踏出没几步,就有一个穿着月白色对襟短裙,浅粉色梅花绣履的女子轻巧地跃到了他身边,大大方方挽住他的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地看着他。 徐怀谷见是余芹,虽然心中不太得意,嘴角也是不由自主地扬起了笑意。 上次见面的时候,她胆子都还还没有这么大来着,见了秦观玉都会害羞,今儿个怎么这么大方了? 那抱剑汉子正为折断的烟管心疼来着,转头看看邢长老已经上楼去了,赶紧又把口袋掏了个底朝天,才翻出几根剩下的烟丝,偷偷丢在嘴巴里嚼了起来。 他满意地嘿嘿一笑,不过转眼间他就见着了余芹跑了过来,带着灿若桃花的笑容,竟然一把挽住了那混小子的手,顿时惊得下巴都要合不上了。 抱剑汉子看着余芹眼中的快乐和笑意,是他从未在别的时刻见过的,他感觉心都要碎了。 又见徐怀谷宠溺地伸手轻抚余芹的长发,两人贴的很近,余芹还把脑袋在他的怀里蹭了蹭,抱剑汉子只觉心里绞痛绞痛的,手中的长剑「啪嗒」一声就落在地上了。 余芹又微微红着脸,害羞地踮起脚尖,在徐怀谷耳边私语了几句,他只模模糊糊听到似乎有一句「去我家里吧」的话,登时吓得「呸呸呸」几下把嘴里嚼得稀烂的烟丝系数吐了出来,瞠目结舌看着二人。那震惊的模样,好像眼见那条墨龙无故在扶摇宗里冒了出来似的。 心里好痛啊,比起长老罚他守一个月的悟剑阁还要痛。 徐怀谷和余芹嬉笑着,相互倚靠,逐渐往山下走远去了。 抱剑汉子死死看着二人消失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地上吐出的烟丝,一脚踩上去狠狠拧了几下,骂骂咧咧道:「还真去,他娘的!要是老子能有这么个女人,我还抽个屁的烟!」 …… 山里的一间小小竹楼里,月色正好,透过小窗户和竹子间的缝隙照射进来。余芹扎起了袖子,露出白皙纤瘦的两只小臂,蹲下身子,从橱柜的角落里拿出一壶精致的小酒来。 她提着这壶酒走到桌边,给对面的杯子里倒上了一杯,给自己的杯子里却倒了一杯用竹筒存下来的山泉水。 她笑意盈盈地坐下,说道:「这酒是上次一个朋友送给我的,据说还是中土产的仙 酒呢。我始终喝不惯酒,于是留着,想着给你喝。」 她只 道是朋友,却不说出这其实是一个爱慕她的男子费了不少手段才弄到的仙家极品,想要搏她一笑,可惜却碰了一鼻子灰回去了。现在要是让他知道这酒给了另外一名男子,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气死。 徐怀谷惊喜地凑上去闻了闻,果然酒味醇香,色泽清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好酒。 他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呼了一口气,畅快道:「好酒好酒,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酒。而且还是你专门留给我的,连滋味都不一样。」 余芹眼神温柔,悄悄笑道:「你喜欢喝多喝点,到时候我再找找那个朋友,看能不能再弄一壶来,以后慢慢喝。」 徐怀谷点点头,虽是低头喝酒,眉梢却上挑,眼睛偷偷看着余芹,见她只顾着认真看自己,眼神儿柔顺得都要化出水来,心中感动之意自不必说。 徐怀谷想起一事,问她说:「芹儿,你现在是几境了?」 余芹笑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邓前辈帮我看过了,说我资质一般般而已,所以两年来也就二境。我知道自己不太适合修行,不过既然当初是你要我来的,肯定是对我有好处,所以我也一直没有懈怠呢,只不过效率确实不高就是了。」 徐怀谷满不在意,道:「境界这事儿嘛,很多时候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话说当时我在黄芪山见你的时候,也才二境,那个时候的我都已经修行四年了,所以你的二境也不慢。况且我让你来扶摇宗,本意也不是要你境界多高,多厉害,而是想着让你见识一下山上的风景。至于打打杀杀的事嘛,不必在意这么多,反正还有我呢。」 余芹低头浅笑,有些羞赧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红脸说:「其实我自己修行还有个目的,就是想离你近些。你都修行十来年了,要是我还是个普通人,在外人看来也不太好。再说,现在看着还能在一起,但我害怕以后我们会因为思想差距太大而分开,所以我也很想紧跟着你的步伐。不只是要你在前面为我遮风挡雨,我也能在后面帮你的。」 这一席话说的徐怀谷心中五味杂陈,他感动地颤声道:「芹儿……」 二人这么相对坐着,余芹好像有些不太满意,犹豫了一会儿,道:「我们就这么坐着吗,要不挨得近些?」 徐怀谷正喝了口酒,心里不由一震,面上却波澜不惊,问:「怎么个近法?」 余芹低垂眼帘,轻声道:「挨着坐呗,还能怎样。」 这间竹楼是一个清修之地,楼里没几件家具,连椅子也就这两把而已。 徐怀谷正思索着该怎么坐,她却起身,拉着徐怀谷到了床沿边,挨着坐下,故作镇定道:「家里没什么可以坐的地方,就将就着下吧。」 徐怀谷正心想这小妮子是真的这么想的还是故意撩拨自己,却瞥见她羞得通红的耳根子,心中顿时了然。只不过知道这些事,带给他的远不是兴奋或者快乐,而是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细细算来,余芹和他是同一年的,她也已经十九岁了,不是当年那个幼稚单纯得什么都不知道的姑娘了。更何况在这山上两年里,那些同门弟子们不知道和她说了些什么话,总而言之,小姑娘对男女之事肯定是开窍了的。 徐怀谷心里有些感伤,和面对庄野云的时候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了。他知道余芹今天闭口不提紫霞宗里发生的事,还有自己背后的布袋是什么,不是她不想知道,而是她不愿意去问。 她想要给徐怀谷更多的自由,让他有自己的秘密,至于愿不愿意说出来,那就是徐怀谷的事了。 徐怀谷心乱如麻,不觉蹙起了眉,余芹见着了,赶紧往他怀里缩了缩,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这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徐怀谷听得羞愧难当。 有这么一个好女孩子喜欢自己,事事为他着想,他还能想别的人吗?如此想起当时在紫霞宗里发生的糊涂事,他就恨不得给自己连抽几个巴掌。辜负了这样的女孩子,上天都要惩罚的,说不定下辈子就再也没有女的喜欢他了。 徐怀谷连忙伸手拥住了她,把下巴轻轻放在她的脑袋上,劝道:「没呢,我只是刚刚想起了别的事,有些出神罢了。」 余芹笑笑,徐怀谷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略带的苦涩。 他赶紧改口道:「是想起了当时你和我初遇的时候,在黄芪山里,你喂我喝药,喝粥,还给我做了一顿腊肉吃。说实话,那一顿腊肉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菜,好想再尝一次。」 余芹释然,她有些懊悔自己误会了他,赶紧缩得更紧了些,像一只温顺的小鹌鹑。她笑着说道:「我记得那个时候你还打趣我,你说十两银子都买不起一块腊肉,我还信了。后来才知道,十两银子都够买上半只猪了,能熏上不知道多少呢!」 这可爱的风情看在眼里,徐怀谷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弄得余芹又有些害羞。 二人就这么在床边说着只有他们能听得懂的悄悄话,不知不觉就已经过了半夜了。余芹在他怀里躺得舒服,不觉打了个呵欠,道:「我有些乏了。」 徐怀谷说:「那你就先睡了吧,我在那边打坐一会儿,很快就天亮了的。」 他想起身,余芹却拉着他,不给他走。 徐怀谷的心怦怦直跳,只得又坐了回去,问:「怎么了?」 余芹咬咬嘴唇,似乎是早就下定了决心,说道:「要不你上来吧,坐着多累,我们凑合着一晚就行。」 徐怀谷盯着她,余芹脸颊红似血,不敢和他对视,只是悻悻地把目光移向另外一边。 长久,徐怀谷长叹道:「真的要这样吗,芹儿?」 余芹抱着他,羞得把头埋起来,说道:「姐姐们告诉我,想要赢得男人的欢心,就得这样子。」 「徐怀谷,其实我知道柳婉儿喜欢你,你在紫霞宗和那个叫做庄野云的女子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我知道你因为我,从来没有逾越,我应该给你的。」 徐怀谷眼神闪躲,迟疑着说道:「可是我,我和庄野云有过。对不起……」 余芹猛地抬头看向他,徐怀谷闭着眼不敢看她,痛心道:「对不起……对不起……」 许久,她叹了口气,摇摇头道:「算了,那是以前的事了。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不求你只倾心我一人,只求你不要丢下我。」 徐怀谷心如刀割,立马正色道:「你哪里配不上我?该是我配不上你才对。我徐怀谷现在起誓,如若负你,天诛地灭!」 余芹眼睛中有泪花闪烁,颤声说道:「好,好……」 她轻盈地钻出徐怀谷的怀抱,如一只小猫一样无声地爬上了床,擦干了眼泪,笑着说道:「姐姐们还说过,这事儿初次可不好受,你当心着些。」 徐怀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自问自己不是毫无七情六欲的圣人,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尤其是听到了余芹说的那些话。 如果白小雨说的是对的呢?自己其实并不喜欢余芹呢?现在匆匆要了她,会害她一辈子的。 于是徐怀谷摇了摇头,余芹失落地垂首,困惑地说道:「为什么?」 徐怀谷只是摇头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 第十五章:听一夜风雨 余芹眼神里说不出来的失落,倒不是因为想和徐怀谷享受那鱼水之欢,而是害怕他是因为不喜欢自己才会拒绝的。 「啪嗒啪嗒」的声音传来,外面似乎下了小雨,那是雨滴击打在竹片上的声音,余芹往雨滴声传来出看了看。 徐怀谷叹气,神色落寞地说道:「离开你的这两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先听我说。」 余芹回头,再点头答应了。 徐怀谷指着现在放在竹楼角落里,那个自己一直背着的布袋,问:「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吗?」 余芹疑惑地摇摇头。 徐怀谷走到布袋旁,缓缓解开了布袋上打的结,露出了一个精巧的黑色陶瓷坛子。 起风了,大风穿过竹楼的缝隙,发出了尖锐的咻咻声,徐怀谷和余芹的衣摆被风微微吹起。 他小心翼翼地把坛子带到余芹眼前来,双手捧着,对她说道:「这是左丘寻。」 余芹眉尖儿猛地一皱,惊疑不定道:「你说什么!」 徐怀谷惨然一笑,说:「你没听错,这就是左丘寻,只不过是左丘寻的骨灰。」 余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起身焦急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快点告诉我!」 徐怀谷把头别过去,看向窗外的无边月色,有牛毛细雨在月色中朦朦胧胧,隐约可见。他说:「事情还得从紫霞宗道会结束之后说起。」 「邓纸鸢把你带去扶摇宗以后,我和白小雨,就是你在兴庆见过的那个姐姐,一个叫姜承错的人,还有左丘寻一起待在淇阴。可是正当我们准备北行之时,华杉和魏屹背后的宗门——天河宗却来了人复仇。」 「来的人是一名九境的修士,叫做陈景山。我们与他生死搏杀,最终虽是先杀了他,可是左丘寻却也……却也被他暗算致死。之后我就一个人来扶摇宗了,准备来见你一面。」 余芹早已听得泪流满面,听到最后,不免又心里猛地一紧张,连发几问:「来见我一面?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会待在扶摇宗,做邓长老的弟子吗?」 徐怀谷微微张着嘴,没说话。 一声惊雷炸响,天幕宛如被这惊雷炸出了一道缺口一样,雨水如同江海倒灌,哗啦啦地落下来。 于是天地间只剩下「唰唰」的雨声,余芹含着泪,却也极尽温柔地看着徐怀谷,哀求道:「求你留下。」 徐怀谷却狠心摇了摇头,毅然决然地说:「不,我有别的事要去做。」 余芹苦苦问道:「什么事?」 徐怀谷从身上的法袍里拿出一把琵琶,一柄白剑,放在桌上。 余芹颤抖着身子走到桌子边,仔细端详着,随后伸手抚摸着那一把琵琶,还有白剑。 她轻声说道:「这是左丘姐姐的。」 徐怀谷不忍看她,说道:「对,她在临死前嘱咐过我,要我把她的琵琶和剑带去飞鱼洲,埋葬在新雨宗里,骨灰也埋葬在那边。」 余芹泪眼婆娑,说:「所以你把她的骨灰一直背在背上。」 徐怀谷点头,怅然道:「她爱看山水,东扶摇洲的山水不会留存很久的时间了,多看一眼是一眼。我把她背在背上,我看到的山,她也能看到,我遇到的人,就当是她遇到了,我出的每一剑,都是她和我一起出的。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带她多看看这世界。」 余芹痛声大哭,嘶吼着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左丘姐姐那么好,她从未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华杉和魏屹,分明是他们先要杀我们,被杀是他们罪有应得,为何要怪罪到左丘姐姐头上!」 徐怀谷冷声说道:「我会为她报仇的,我迟早会问剑天河 宗。」 余芹站立不稳,一下子倒在了徐怀谷肩上,嚎啕大哭起来。她一遍遍声嘶力竭地质问着,可是逝者已逝,还能如何呢? 风雨更甚了,雨点汇聚成一条条水蛇,不停地砸在竹楼上。大风吹过山涧,发出如鬼魂嘶吼一般的可怖叫声,许多扎根不深的小 树都被拦腰吹折了。这样大的一阵风,扶摇宗很久没有遇见了。 有凄风有哀雨,倒是衬景。徐怀谷心里想着,是不是左丘寻在天还有灵,所以才会这样哭泣? 他不知道,但他希望如此。 他想起来一件事,对余芹说道:「左丘寻死之前,给一个叫做小蝶的女孩子留下了一句话。」 余芹睁着泪眼看向他,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不忘前愿,却负来人。」 「不忘的是为自己心爱之人问剑飞鱼洲的愿望,而来人,就是我们。你,我,黄善,伊芸,都是。她说她对不起我们。」 余芹捂住眼,泪水顺着指间的缝隙流落,凄凄地呜咽。 徐怀谷坐在床沿上,轻轻抱着她,听这一夜无故袭来的风雨。 …… 悟剑阁楼顶,邢长老坐在今早邓纸鸢的位置上,看着眼前那一张水月花镜,里面是徐怀谷和余芹的相拥而泣的画面。 水月花镜是一件大宗门里标配的物件,勘察宗门及周围的情况,最是好用。只不过水月花镜这东西,不仅市面上没得卖,而且使用起来耗费的神仙钱也极多,只有一流的宗门里才担得起使用的费用。 邢长老是扶摇宗执法堂的执法长老,在扶摇宗地位极高,仅次于罗忾然和邓纸鸢。他素以执法严明,脾气暴躁著称,要是哪个弟子违反宗门法规被他发现,免不得要受严厉的责罚。例如那天硬闯祖师堂的楚秀杨,还有在悟剑阁底下抽烟的抱剑汉子,就是这不幸之人的其中之一。 他面容冷峻,竖起一双剑眉,死死盯着水月花镜中的画面,用食指指节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思忖着什么。 「左丘寻是苏涒,陈景山,天河宗……」 他喃喃地说着,突然一笑:「小子本事没两斤,口气倒挺大。幸好守住本心没动余芹,不然的话,呵呵,老夫就得亲自动手了。」 禁地石门被推开,邓纸鸢走了进来,冷声道:「我的事你少管!」 邢长老悻悻地把手一挥来,顿时镜面上起了一层雾气,什么也看不见了。 邢长老面色有些得意,说道:「邓大长老,我早就劝告过你,不要让那小子进我们扶摇宗。他与妖族有很大的牵扯,你在淇阴分明见过那只妖,后来陈景山死的那一战里,消息传来有一只白蛟现身,多半就是和他关系密切的那一只妖。假以时日,这只蛟必然是我人族的大隐患,让徐怀谷进扶摇宗,无异于引火上身!到时候别的宗门怎么看我们?难不成一世好名声都败坏掉,做世人眼中妖族的走狗?」 邓纸鸢听他语气不善,也怒怼道:「邢长老,你可是越来越会耍威风了,这分明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何以当真?」 邢长老摇摇头,说:「要是让他进扶摇宗,这是必然的局面。幸好那小子不识时务,最好别和我扶摇宗的人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让他赶紧滚蛋得了。」 邓纸鸢冷笑道:「我告诉你,他要去飞鱼洲,我安排了七里山的那家伙暗中护着他,保他不死。待得他从飞鱼洲归来,东扶摇洲的战事也该起了。故土有难,以他的性子,必然回来。到时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到时候还怕不入我扶摇宗?」 邢长老冷哼一声,猛地一拍桌子,起身道:「我就想不通,他虽然是天生剑胎,但这一番遭遇下来,前程确实断了十之七八,还有什么剑道可言?你怎么 就这么想让他入扶摇宗?竟然还叫上七里山的那个人,把一桩经营这么多年的香火情白白浪费掉,亏不亏!」 邓纸鸢不屑道:「你懂什么,我觉得他将来会是人族与妖族战争之间最好的斡旋者,你信不信?」 邢长老摇头说:「我不信。」 「那赌不赌?」 「呵呵,怕你不成,赌!就赌上大长老这把交椅,输了的人辞退职务,前去南边杀十境大妖一头,如何?」 邓纸鸢行事向来随心意,她干脆利落地说道:「好!」 接着,她又干脆利落地转头就走,身影一闪,就已经到了余芹 的的小竹楼里,站在了相拥着的二人面前。 风雨声太大,余芹在哭,徐怀谷心里同样不好受,他们沉浸在伤痛之中,一时间邓纸鸢进来,竟然都没有发现。 邓纸鸢清咳了两声,两人这才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邓纸鸢。 余芹吓得一惊,赶紧抽身从徐怀谷身上离开,惊慌失措道:「长老……对不起……」 邓纸鸢淡然一笑,说道:「不就是一对小道侣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扶摇宗的宗规又没说不许。我这来是有几件事得叮嘱一下徐怀谷,不关你的事。」 余芹连忙擦干了眼泪答应下来,她才对徐怀谷说:「我道你为何不肯拜入我门下,敢情是要去飞鱼洲一趟。年轻人是该重情重义,不然我都要看不起你的。今早的事,我不怪你了。」 徐怀谷心里那块惴惴不安的石头落了地,他惊喜地说道:「前辈高义,晚辈感激不尽!」 邓纸鸢笑道:「诶,别谢我谢得太早,我还有件事得告诉你。」 「前辈请说。」 邓纸鸢在房间里兀自踱了几步,意味难测地笑说道:「当初在滨西的时候,我为你在孙祥那里谈了一桩美事,当时还不是时候告诉你,现在可以说了。」 美事?这词听起来好生古怪。 徐怀谷眨着眼睛,不解地看着她,只听她继续说道:「你还记得跟着孙祥走了的那个女孩子李紫?那孩子天赋也是一等一的好,我救了孙祥一命,他欠我的人情,除了教授给你那金梭子符之外,还和他约定,若是你二十岁的时候能达到七境……」 她顿了顿,露出笑容来看着徐怀谷,他连忙焦急道:「到七境,便如何?」 邓纸鸢大笑道:「哈哈哈,你就得和李紫结成道侣!」 「什么!」 余芹比徐怀谷还激动,惊呼出声。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徐怀谷,问道:「这个叫李紫的,又是谁?」 徐怀谷和邓纸鸢大眼瞪小眼,这李紫和他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哪能解释清楚?他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苦笑道:「这……这前辈,你怎么乱点鸳鸯谱啊!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小孩子打打闹闹的事情,能当真么?」 余芹圆睁双眼,像一只护犊的老虎,警惕地瞪着邓纸鸢,又不时瞅瞅徐怀谷,看他脸色如何。 邓纸鸢坏笑了好一阵,徐怀谷算是看出来了,她也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是纯粹来捣乱的。 都百来岁年纪,十境的人了,偏偏有些任性,像个小孩子脾气,难怪徐怀谷对这位邓前辈的观感极好。 见余芹还忿忿不平,耿耿在心,邓纸鸢终于笑够了,转而正经说道:「好了,这事儿我也就和你一提,你不愿意嘛,那就算了。毕竟道侣一事,强扭的瓜肯定不甜的。」 「倒是你们两个小孩子,我很看好。徐怀谷,记得多在扶摇宗留几天,余芹可想你许久了,别让她失望。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今后再会!」 转眼 间,邓纸鸢如鬼魅一般到来,也同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徐怀谷看着鼓着腮帮生气的余芹,忙上前抱着她,陪笑道:「邓前辈和我们开玩笑的呢,李紫那都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了。小孩子过家家的,十年没见,模样都忘记了,还说什么道侣呢。」 余芹勉强收起了眼泪,委屈道:「可她比我认识你早。」 徐怀谷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那又怎么样,现在陪在我身边的还不是你吗?再说,她脾气可不好,还是我的芹儿对我最好了。」 余芹轻轻打了他肩膀两下,用软糯的语气撒娇道:「那你得听邓长老的话,多留几天。」 徐怀谷爽快地一口答应:「好,这次来,肯定得和你玩够了才走。」 余芹这才笑起来,徐怀谷也笑了,那些悲痛的往事似乎也就被二人抛去了。 风雨声不知何时停了,有残留的雨水在树叶上顺着叶脉汇聚,「滴答滴答」地落到地面上的水洼里。 ------------ 第十六章:茶水铺子 三日后,扶摇宗门口的牌匾下。 正是正午时分,三月十五的太阳照射而下,把人影拉得很长。 牌匾之下有一棵千年古槐,枝繁叶茂好似那天下的江河湖海汇聚一堂。有三人站在古槐的树荫下,相诉别离。 徐怀谷身着一席黑袍,依旧背着那一只布袋,腰间一边系剑,一边挂着平安无事牌,眉眼大方,对着前来送别的二人浅笑。 余芹站在他对面,一席素白色绣荷花袍,发间钗了那一只翠绿色明心玉簪,眼中满是深情不舍,衣冠锦绣,款款动人。 殷子实和余芹并肩而立,对着徐怀谷拱手大笑道:「纵然有美人作陪,徐兄弟也在我扶摇宗待不住啊!这就要走了,我都还没请你喝酒呢!」 徐怀谷眼珠子一转,想起这家伙这两日故意躲着自己,果然是有原因的,不免狡黠道:「酒嘛,世间何处无酒?到时候你我再相遇之时,保管喝个痛快。你这欠我的两顿酒,我徐怀谷可记下了,这次算了,下次可别赖账啊!」 殷子实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道:「酒都不是问题,哪里都可以喝,只是待你从飞鱼洲回来,东扶摇洲战事该起了。不知道妖族从大余国一路打到扶摇宗,要多久的时间。余芹还在这里,你可千万别忘了回来!」 余芹也轻移莲步上前,拥住徐怀谷,脑袋挨在他肩上,泪花闪烁着说道:「你千万要回来,左丘姐姐的事,你帮她办好也就算了,至于问剑飞鱼洲,今后日子还长,从长计议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要是你死了,我也活不了了。」 徐怀谷温柔地拥住她,轻轻在她脸颊上吻了一口,说道:「我答应你,最多两年,我一定回来。你等我,有些事待得到时便可做了。」 余芹耳根子一红,心里暗暗啐了一口。殷子实还在一旁呢,他就敢说这样羞人的话,真是越来越厚脸皮了。 徐怀谷知道殷子实是个榆木脑袋,肯定听不懂,便有心挑弄一下她,这二人之间的小小乐趣,自然妙不可言。 殷子实一拍脑袋,像是明白过来,快意道:「徐兄弟说的是,到时候等你回来,就在我们扶摇宗办婚礼,叫上邓大长老给你做证婚,全宗弟子都开吃喜酒,面子够大了吧,如何啊!」 他哈哈大笑,徐怀谷也豪气干云笑道:「届时你我二人喝酒杀妖,以妖族头颅祭酒下饭,好不痛快!」 殷子实抚掌称快:「说的好!那我等你回来!」 余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不舍道:「徐怀谷,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徐怀谷后退一步,对二人拱手,沉声道:「那我就走了,两年后,我们再会!」 徐怀谷转头离去,许是情绪压抑得太久,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了下来。他装作眼里进了沙子,用衣袖擦了擦,一直走到汉白玉台阶上面了,也没有再回头。 余芹终是忍不住又哭了,殷子实叹气劝道:「离别,总是下一段相遇的开始。俗语道小别胜新婚,我看徐怀谷对你是有真情的,他性子直爽,受不得约束,在一个地方待不住的,你别怪他。」 …… 悟剑阁山上,门下还是那一名抱剑汉子在百无聊赖地发呆,他身旁站了一名青衫女子,正看向宗门出口的那个方向。 汉子把剑放在了地上,一屁股坐上去,摇头晃脑幽幽地说道:「唉,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那小子性情这么对我胃口,可惜现在进不来我扶摇宗啊,可惜可惜。」 邓纸鸢斜着瞥了他一眼,说:「你也觉得他应该进扶摇宗?」 汉子其实心里骂骂咧咧:「去他妈的,把我们宗门的花儿拐走了,我恨不得 他有多远滚多远,再也不要看见他!」 可他面上却满是惜才的惋惜之情,颇有天下豪杰为何不尽入我毂中来的情感,叹息道:「是啊,如此剑道天才,又生得丰神俊朗,眉目清秀,要是我有个女儿,我都愿意嫁给他,不入我扶摇宗实在可惜了。」 说罢还长叹了一口「唉」,长到邓纸鸢几次想要说话,都被他的「唉」给憋回去了。 好在她不恼,反而笑道:「还算有点见识,你不用守着悟剑阁了,明天起自己去练剑吧,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给你赦免了。」 汉子蹭得又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笑嘻嘻说道:「任凭长老差遣!」 邓纸鸢无奈笑笑,慢步走了。 …… 徐怀谷正下着台阶,思绪飘飞。 今天台阶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憋了好几天的游人们一股脑儿地爬了上来,于是这本就不宽的台阶上又挤满了人。 有文人墨客携娇妻美妾的,有长眉剑目之人携剑登台的,有普通百姓好奇前来的,总之三教九流之辈,此处都有。 徐怀谷在想着那一名苦命女子顾三月,此时会在东平镇里干着怎样的行当赚钱呢? 她还只有二十三岁,芳龄美好,风华正茂。虽然徐怀谷见她的时候,她着实面目不雅,可经过一番调养休整,必然也归得上是中上游的相貌。 徐怀谷在东平镇里走街串巷寻找客栈的时候,可没少看见那角落出的寻花问柳之地。对于一名异乡女子,大约没有比这更能赚钱的法子了,她会去那里吗? 以她那倔强的性子,徐怀谷心里觉得不会,可若是她真有这样的举动,那他保管会转身就走,更不必说什么带她走一段江湖路了。 这算是徐怀谷给她的第一个考验。初为人师表的徐怀谷着实有些激动,想着她赚钱的方式既不能走歪门邪道,也不能太过迂腐刻板。比如若是帮着路边小店里端茶送水,虽然也算是讨个活计,但终究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徐怀谷虽然不能怪她,但肯定会失望。 所以对于她赚钱的法子,徐怀谷抱着很大的期待。 大约走到半山腰的地方,徐怀谷就已经被正午的烈日晒得汗如雨下了。本来前来的那天还没有这么热,只是天气转暖,况且今天游人如织,人挤人之下,难免更热。 徐怀谷一眼瞥见前面不远处的台阶旁似乎架了一座小茶铺,不禁心中大感疑惑。 来的那天都还没见着,这才几天的时间就有人卖茶了?不过这是扶摇宗的地界,谁能在这里卖茶呀,难不成是扶摇宗自己开的,这是真掉钱眼里,一两银子都不放过了? 不过他嘴里着实口渴得很,身上带的酒又不能解渴,这间小茶铺来的正是时候,他想都没想,就往茶铺里走去。 走得近了,他才发现这小茶铺着实十分简陋,就简单的几根木头搭起来,上面挂了一张草席 遮挡阳光,下面摆了一张桌子,连椅子都是随便搬来的几块石墩,不过这丝毫不影响铺子的生意兴隆。 台阶上的人们相互拥挤着往里面走去,想要买茶解渴。没座位的人就端着一碗茶水,在路边的树荫下品尝,解着难耐的酷暑。 有人喝完了茶,把碗放下,对着茶铺里面高声喊道:「老板娘,结账!」 「好嘞,三碗茶,一共三两银子!」 那人吓了一大跳,道:「什么,三两银子?一两银子就一碗茶,你怎么不去抢呢!」 那老板娘给陪笑道:「这位客官,我这可是在扶摇宗里开起来的茶铺,光是进来,山脚底下的弟子我都给了一百两银子,而且还得花银子在宗门里疏通关系。不然你看这么大块地方,怎么就只有 我的茶水铺子能开起来?所以客官请谅解些吧。」 那人满是不爽快,可是实在口渴,老板娘说得也在理,就掏出一小锭银子,说:「这是五两银子,再给我来两碗!」 两碗冰凉的茶水送到他手上,他递了一碗给身边跟着自己的娇媚妇人,自己也喝了一碗,终是喝足了,才满意地走了。 徐怀谷立在了原地,看着那熙熙攘攘挤着要喝茶的人,没往前继续走,倒是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他立在原地倒不是因为人多挤不进去,而是那老板娘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好像有些像顾三月? 徐怀谷站在外头笑着高喊道:「老板娘,给我来碗茶!」 无人应答,那位老板娘显然是忙不过来,对于在茶铺外面的徐怀谷,自然关照不过来了。 徐怀谷吃了个瘪,倒也不恼,只是笑着。周围的人纷纷看向这一名剑客,男子们倒是瞥一眼就走,不过女子们嘛,就有些驻足偷偷观望笑着的了。 徐怀谷也不急,就在附近找了个阴凉地方,把剑和布袋都放下,静静看着那一座茶水铺子。 有一名陌生女子一手掩嘴悄悄笑着,一手端了一碗买来的茶,送到了他眼前。 女子二八年华,风姿绰约,掩嘴薄笑的风情更是娇媚柔和极了。 徐怀谷接过茶碗,笑着道了一声谢,并不急着喝,放在一边慢慢品尝起来。 这女子给他送了碗茶,只说自己叫燕若离,是淅城的人,既不问徐怀谷叫什么,也不问他去哪,就只是这么离去了,倒勾的徐怀谷心里来了些兴趣。 要是这女子和别人一样,多和他搭讪几句,徐怀谷反而不会这么在意,可就这么一两句话的缘分,倒是勾人心得很。 这种朦胧之感,像隔了一层纱,似乎正应了她的名字,若离。徐怀谷把燕若离这个名字悄悄在心里记下了,他觉得这个女子应该不简单。 一个人,一碗茶,他没去打扰那座茶铺的生意,一直等到了夕阳西下,没人继续进来了,那个老板娘才挂起了「打烊」的小木牌,铺了一桌碎银子,兴高采烈地坐在石墩上数着今天的进账。 徐怀谷走过去,敲了敲茶铺的横梁,那老板娘头也不抬,眼神宠爱地看着那些亲爱的银子,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说道:「不卖了,打烊了。」 徐怀谷轻声薄笑道:「怎么,连我也不卖一杯?把我渴死在这里,谁带你上路去?」 顾三月神色一惊,猛地抬头,惊讶叫道:「哎呀,怎么是你!」 ------------ 第十七章:在三月和三月上路 此时距离顾三月下山已经过去了三日,她把身上的那一席破衣裳给换掉了,换了一套麻青色布衣长裙,额头上的伤疤也好的差不多,只剩下些血痂,整个人的精气神看起来都变得好多了。 不过从这么看起来,顾三月长着一对弯弯的弧月眉毛,下面落着一双狭长尖促的柳叶眼眸,鼻梁小巧,嘴唇丹红,脸颊上带着忙碌一天之后的潮红,透着些微汗意,模样倒还算清雅大方。只不过她披头散发,却略显不庄重,落在徐怀谷眼里,不免心里暗笑。 徐怀谷笑的是她披头散发的原因,正是他没收了顾三月的木钗和梳子,以至于她变成这样子。 顾三月一见徐怀谷,像是被猫吓到的老鼠,猛地一下子跳了起来,赶紧手忙脚乱地把徐怀谷请进来,将茶壶里剩下的一层茶渍倒掉,给他重新上了一壶新水煮茶。 徐怀谷看着她做完这一切,又紧张地在他对面坐下,左顾右盼的,眼睛都不太敢瞥他一眼,不禁觉得心里好笑。 原来为了一个心爱之人能孤身寻找八年的人,也会有慌乱的时候,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勇敢嘛。 徐怀谷随意拨弄了两下桌面上的碎银子,不露声色地问道:「我叫你回东平镇,怎么在这开起茶水铺子了?」 顾三月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得小心地轻声道:「我去东平镇里看过了,那就是个普通的小镇子,没什么赚钱的机会。你不是说要我自己承担在淅城的生活费吗,我曾经路过淅城一次,在那里的客栈里住一夜起码得要二两银子,在东平镇里肯定是赚不到的。」 「我这寻思着,上扶摇宗的台阶那么长,我当时去的那天都快渴死在半路上了,我觉得这里刚好缺个茶水铺子,估计着肯定能赚钱,就开起来了。」 「不过在山下弟子那儿,还是得交一百两银子的上山费。只不过我这一上山,就没下去过,已经待了三天了。就凭着些小手艺,做了这么个简单的茶铺,一天算上来,银子也能进账一二百两呢!在淅城活个把月肯定不成问题了。」 她有些害怕地问:「这应该不算违反你的要求吧?」 徐怀谷哈哈大笑,道:「不算不算,我刚还在想着你在东平镇能干什么,没想到你竟然跑到这来了。看不出来你点子还蛮多嘛。」 徐怀谷不免记起来当时在滨西城的那个夜晚,他,李紫,还有孙祥三个人在梧桐树下摆摊算命赚钱来着。结果不仅啥也没赚到,还淋了一场大雨,再看顾三月,忙活一日下来,就是这么百多两银子,这女子脑子还挺灵光的。 不过这么丢脸的往事他可不会说出来,毕竟好歹算人家的引路人,没点庄重威严感那怎么行? 顾三月见徐怀谷大笑,才松了一口气。她害怕徐怀谷觉得自己是在投机取巧,不过现在总算放了心。不过她心里一想,顿时也觉得他挺平易近人的,便也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排小小贝齿。 徐怀谷随手把她的木梳和钗子还给了她,顾三月立马接过去,有些羞赧地梳好了三千青丝,再把木钗稳稳簪上去,便作了一个牡丹团形的发髻。 茶水很快就煮好了,顾三月给徐怀谷倒上了一杯,徐怀谷端着碗沿,轻轻嘬了一口,顿时清妙的茶香涌入唇舌之间,他不禁赞叹道:「好茶,之前一碗喝得太匆忙,都没品出这味道来。」 顾三月笑道:「这茶道我略微懂一些,你之前喝的一定是冷茶,所以品不出多少味道。事实上,那些来这里喝茶的客人们都只是想要解渴罢了,两口就是一海碗,没谁会去仔细品茶的。」 「俗语道好水出好茶,这水是我在三里外的一口泉眼里挑来的,毕竟靠近扶摇宗,那泉水自然是极好的水,所以虽然茶叶是普通的茶叶,喝起来也极为不凡了。」 她 却又转了个弯,说道:「只不过有一个人尝出了味,应该是一个很懂茶的人。她说我的茶好喝,又说自己叫燕若离来着,是淅城人,还叫我有空可以去淅城找她玩。」 徐怀谷略一皱眉,又是燕若离这个名字?先是在顾三月面前混个脸熟,又在自己面前出现,不像是巧合。而且她那气质也不似一般人,莫非自己被人盯上了? 徐怀谷还在沉思,顾三月却静静地看着他,有些心思荡漾,心里觉得这人还挺年轻俊俏呢,比江阳林好看多了。 只不过她刚一有这个想法,立马就惊醒过来,不再继续想下去了。 她可是知道,那些大修士们有变换容颜的本领,而且看徐怀谷做事处变不惊,又在扶摇宗里地位颇为不低的样子,境界肯定很高,一定修炼了很长的时间。所以就算是看起来这么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面貌,说不得实际年龄都七老八十了呢。 顾三月想象着他鬓发斑白,胡子拉碴的模样,觉得好笑极了。 徐怀谷白了她一眼,莫名其妙道:「你笑啥呢?」 顾三月赶紧收起笑意,严肃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赚了这么多钱,很高兴。」 徐怀谷将信将疑,看得顾三月有些脸红,连忙转移了话题道:「徐仙长,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徐怀谷还是不太适应被人叫仙长,有点不自然地说:「你先把钱收起来,我们就不在扶摇宗停留了,马上动身去淅城,然后我带你离开东扶摇洲。」 顾三月惊得目瞪口呆,道:「离开东扶摇洲?为什么?去哪里?」 徐怀谷瞥了她一眼,说:「怎么,你还不愿意离开东扶摇洲?」 顾三月被徐怀谷看了一眼,顿时就泄了气,道:「只要仙长教我修行,仙长去哪我就去哪。」 徐怀谷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才对嘛,山上人最是尊师重道,所谓上山,就得先斩断尘缘。还好你也没有亲人了,不然又要添一份伤悲。从今往后,我就算你的引路人,不过算不得师父。我自问学问见识还没那个水平,会误了你。况且我也没有法门可以传授与你,你可能只能做那纯粹的武夫了。」 顾三月瞪着好奇地眼睛,又连问了好几句道:「法门是什么,武夫又是什么?」 徐怀谷喝完最后一口茶,缓缓起身道:「天色不早了,起来赶路,路上与你细说。」 他先 行往山下走,顾三月匆忙拿了个口袋,把桌上的碎银子全部扒拉了进去,弄得噼里啪啦一串响,像是过年里放的炮竹。 徐怀谷想着那一年邓纸鸢传授他法门的时候,告诉了自己这修行界的面貌,不觉十年匆匆过去,自己竟然也到了带领别人上修行的年岁了。 岁月催人老啊,徐怀谷不觉喟然感慨。 他猛地惊醒过来,自己这才十九岁啊,怎么会发出这样老气横秋的感慨?真是糊涂了。 他赶紧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丢掉,便听见顾三月收好了银子,提着沉甸甸的口袋,三步作两步地跑向徐怀谷,一边有些气喘地说道:「仙长,等等我!」 徐怀谷没等她,兀自往前走,直到顾三月跑到他的身边,好奇地问他道:「仙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徐怀谷这才娓娓说道:「那你可仔细听好了,话说这修行之路,大致分为修士和武夫两条。修士与武夫都各有十二个境界,十二境以上,那就是飞升境了,飞升仙界,位列仙班。」 「修士之间种类繁多,有御剑的剑修,有使鬼的鬼修,有妖族的妖修,有修道的道士,也有画符的符箓师。但修士之道,都需要法门作为引路之术,只有通过才能达到一境,才算跨入修行道路。修士修的是天地 灵气,施展法术和符箓都需要灵气,灵气枯竭,则与普通人无异了。」 「而武夫则不然,武夫修的乃是一口真气,以人体为淬炼之地,用真气浇灌肉体。境界高的武夫可以做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百毒不染的地步,一拳可碎山岳,可断江湖。而且武夫入一境并不需要法门,只需要破胆即可,但是武夫想要提升境界,与修士的清修不同,只能靠一场一场的搏命厮杀,在生死一线间寻找破境的机会,会非常辛苦。」 徐怀谷不怀好意地一笑,道:「而且我的情况有些特殊,没有法门可以传授给你。要是去外边买的话,只能买到很低级的法门,基本没什么前途,而且会很贵,你赚不到那个钱,我也没有道理帮你买。所以嘛,你愿意做武夫吗?」 顾三月愣了愣,心想着你都这么说了,还问***嘛,不都被你安排好了吗? 顾三月黑着脸,问:「武夫和修士,哪个更厉害啊?」 「同境之间,除去技巧和某些天纵奇才之外,当然是一样厉害。武夫重近身搏杀,修士重远程法术,各有所长,只要以长处攻其短处,就能占上风。」 顾三月想了想,还是没什么底,担心地又问道:「那做武夫,会不会变得浑身都是肌肉,特别凶恶啊?」 徐怀谷想了想那位镇守兴庆大牢的宦官武夫,还有白海的县令陈绍纯,思索了一阵才不确定地说道:「应该不会吧,没听说过有这么个道理啊。」 顾三月一听就急了,道:「你怎么能这么不确定呢,到底靠不靠谱啊,要是我练那个什么武夫练的一声肌肉,咋办啊?我还是个女的呢!」 徐怀谷摸了摸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赶紧加快了步子走去,剩下顾三月犹豫了片刻,还是跑着跟上去了。 ------------ 第十八章:多事之秋 淅城,扶桑国的都城,东扶摇洲最大的海港城市,同时也是整座东扶摇洲最大的商业枢纽,这些称号,都属于这一座繁华的城市,并且名不虚传。 不过说到淅城为何如此繁华,还得归功于淇水。 淇水是东扶摇洲的一洲正水,自南而北流经大余、大和、流苏、扶桑四国,四国的各类珍贵特产,都通过水运流向淅城,再根据需要从淅城运送到其余各洲去。同理,其余各洲的货物也由淅城转运到东扶摇洲的各大城市,毕竟淇阴和兴庆两大都城,可都是在淇水之畔。 扶摇宗和淅城挨得很近,徐怀谷和顾三月二人只走了一天的路,就已经来到了这一座庞然大物的脚下了。 此时正值傍晚,但大概是因为春季北方日出时间长的缘故,天色依旧还很亮堂,徐怀谷一眼就能看见淅城的面貌。 淅城不如兴庆那般有着高耸的城墙,这里的城墙只有十来丈高而已,不过守城的士卒们倒是比兴庆多了许多。手持长矛的轻甲兵士在城墙上下列队巡逻,不时有骑着快马的探子架着飞快的马匹从偏门进去,城门口处则有好几名士卒盘查着来往的行人和商队,非常严密。 好在淅城在繁华的同时,奇人异事也同样很多。因此徐怀谷虽然打扮怪异,背了一个奇怪的布袋,腰间还系一把剑,那些士卒们司空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也没有刁难他,于是他便和顾三月顺利地进了城,准备找客栈住下。 徐怀谷是打算在淅城玩两天的,毕竟他是一路游山玩水北上的扶摇宗,不在淅城这么出名的城市待两天,怎么说都不像样。 二人穿梭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却见到大大小小的街巷里,除了沿街叫卖的小吃摊贩以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小铺子上堆满了形式各异的花灯,红红绿绿的,花纹都是蝴蝶翩飞、喜鹊结巢的样式,喜庆极了。 顾三月目不斜视,倒是徐怀谷对这些花灯颇有兴趣,东张张西望望,这边看两眼,那边又拨弄两下,顾三月生怕跟丢了他,只得加快步子,紧紧跟着徐怀谷。 徐怀谷对这里精巧的花灯好奇得很,果然是一座城有一座城的特色。兴庆的特色在驳杂热闹,淇阴的特色在安静大雅,还有当地的花茶花酒,而淅城的特色则似乎在这花灯上了。 「我说这位小哥,给贵夫人买盏花灯吧!我家的花灯最是物美价廉,你看这精雕细琢的描金纹路,还有请丹青大师画的图案,才五两银子一盏,买了绝对不亏!」 一位老掌柜嘿嘿笑着自卖自夸,他看见徐怀谷佩剑,身后又跟着一名女子,自然误以为顾三月是徐怀谷的夫人了。 他自作聪明地笑道:「看这盏花灯,乃是鸳鸯戏水的样式,还有一团富贵牡丹,代表着二位早生贵子啊!而且将来一定是大富大贵的前景!五两银子,我绝不欺你的价,怎么样,小哥买两盏吧?」 顾三月脸红地转过头去,恨不得赶紧离去,可是徐怀谷还在那和老掌柜攀谈着,她可不能走。 徐怀谷倒是不以为然,反而问道:「老掌柜的,今儿个淅城怎么这么多花灯啊,你卖的完吗?」 老掌柜笑道:「怎么卖不完,明天三月十七,可就是三年一度的花灯节了啊,别看我这还有四十多只花灯,不出两个时辰,保管卖的精光!这位小哥,先买先得啊!」 徐怀谷恍然状点头,说:「花灯节?原来如此,难怪这么多花灯。」 老掌柜听他这么一说,便问道:「小哥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我和我妹妹路过淅城而已,还不知道这边的风俗。」 老掌柜神色有点尴尬,不自然地赔笑道:「原来是妹妹啊……哈哈,老夫眼拙了。」 他神采飞扬,侃侃而谈道:「小哥你应该还 不知道,这花灯节啊,是我们淅城三年一度的大事,说起来,比起春节都还要热闹几分呢!传说三月十七这一天,灯神会降临淅城,只要在花灯上许下愿望,放飞出去,灯神会选出幸运的人实现他们的愿望!」 「诶哟我跟你说,这事儿可真的不假,我隔壁那有个王老头儿,在朝廷上做了个御史,都六十多岁了,前些年纳了个二十岁的美妾,一直想要个孩子,但用了各种药物,硬是怎么生都生不出孩子来啊。结果那年花灯节,他买了我十盏花灯,放了整整一夜。」 老掌柜眉飞色舞道:「结果你猜怎么着?回去之后没多久,那小妾果然就有喜了啊,生了个大胖小子。那王老头还给我送锦旗来着,我没要他的,街坊邻居嘛,帮帮忙很正常,我也没想着他感谢我!」 徐怀谷像看着白痴一样看着他,认真说道:「那小子和他长得一定不太像吧。」 老掌柜眼神一亮,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来着?王老头一直很瘦很虚弱来着,那小孩子可壮实得很,他还说是灯神庇佑孩子呢!」 徐怀谷笑道:「我乱猜的。」 老掌柜自以为徐怀谷已经非买不可了,指着花灯问道:「那这灯,小哥要买几盏?」 徐怀谷挥了挥手,顾三月赶紧上前把装着银子的口袋给他。 徐怀谷从口袋里摸出几块碎银子,正打算给老掌柜,却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问顾三月道:「花灯可以许愿,你要不要买一个?」 顾三月低头想了想,才说:「五两银子贵了些吧,我们要不去别的铺子看看,兴许能便宜一些。」 老掌柜一听这话可急了,忙道:「哎呀,这位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别家的花灯,都没有我家灵验的!五两银子,肯定不亏!」 说罢,他赶紧抓了两只花灯,想要塞到顾三月手上。 顾三月惶恐地后退几步,那老掌柜伸手就想抓住她,可是徐怀谷的手却就在此时搭了上去,紧紧握住老掌柜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那老掌柜愤怒地看着他,徐怀谷冷冷地瞥了眼腰间的剑,他顿时心里一个激灵,赶紧颤颤巍巍松手,心里暗骂晦气。 徐怀谷冷声道:「做人良心至此,花灯还有什么灵验的?这灯,不放也罢,我们走!」 他干脆利落转头就走,顾三月急忙叫了他一声,徐怀谷没应,她只好提着口袋也追了上去。 徐怀谷脸色不太好看,让顾三月有些如履薄冰之感,她小心地问道:「要不去别家店铺看看花灯?那老掌柜虽然胡言乱语的,但说不定花灯真的能许愿呢。我们一人买一盏,明天去放了去?」 徐怀谷问她说:「顾三月,你会许什么愿望?」 顾三月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愿望,可是在徐怀谷面前却不能说出来,她就撒了个小谎,说:「我在人世间也没啥好挂念的,就让我多赚点钱,好好活下去吧。」 徐怀谷说:「我还以为你要许愿做厉害的山上人。」 顾三月笑道:「山上人我当然想做,但是太难了,许这么难的愿望,灯神都会为难的吧。愿望还是简单一点,实现的机会也大一点。」 徐怀谷没说什么,又转过一条巷子,结果二人迎面碰上了一个大口啃着馒头的瘦削老方士。 那老方士瘦的和根竹竿儿似的,正举着馒头大口大口地吃,身后跟了一名八九岁的面黄肌瘦小童子,背着比他人还高的一只书箱,书箱一侧插了根竹竿,上边写着「算无遗策」四个草书大字。看来这二人应该是一对师徒,行走江湖做算命先生的。 徐怀谷匆匆看了二人一眼,对这方士让小童子背起所有东西的模样着实厌恶,就想着从二人身边走过去,哪知老方士突然猛地喝了一声道 :「慢着!」 徐怀谷还道是说他,便停了下来,面露不耐烦之色,看向那方士。可是方士说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跟着的顾三月。 顾三月被这猛地一喝给吓到了,疑惑地看向那方士,那方士紧锁眉尖,盯着顾三月看了好一阵,提心吊胆地说道:「姑娘最近的命格好险啊,生死只在一线间,得要历经两次这样的劫难,方可转危为安,逢凶化吉。我看你已经度过了第一次的劫难,这第二次的劫难,还是要多加小心啊!」 顾三月听得稀里糊涂的,又对上徐怀谷不耐烦的眼神,哪里还管的上这个神神叨叨的方士,赶紧就要跟着徐怀谷走。 那老方士急了,忙追了上去说:「姑娘,我话还没说完呢!要想顺利度过劫难啊,我这里有一些法子,只收你十两银子,诶……别跑啊!」 「姑娘,我向来不是那蒙骗人的算命先生,只是姑娘确实命中有难啊!这十两银子只是本钱,老夫一分不赚,姑娘请留步!」 顾三月已经跑到了徐怀谷身边,惊慌地看着他,徐怀谷只是冷冷道:「走。」 二人转头就走,那老方士痛心疾首,道:「唉,明明是一片好意,怎么就不信老夫呢?小杏子,我们跟上去!」 那小童子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把背上的书箱抖了一抖,重新背好了,才迈着小碎步往徐怀谷离去的地方跑去。 ------------ 第十九章:百般巧合 徐怀谷带着顾三月走得很快,老方士追着追着,便已经汗流浃背,他身后的小杏子更不用说,脚步虚浮,左一脚右一脚,像是喝醉了酒,似乎马上就要被那一只书箱给压倒了。 老方士却视而不见,一个劲儿地高声催促道:「小杏子,快点!在不赶紧走,十两银子就要飞走啦!」 小杏子一直高声应道:「是,师父!」 好不容易,徐怀谷总算是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停了下来,老方士追到了他身后不远处,弓着身子,把手扶在膝盖上,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说道:「哎呀,你可停下来了,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啦!」 徐怀谷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他却视若无睹,朝着后面被甩了老远还在奋力赶来的小杏子喊道:「小杏子,赶紧把为师的罗盘和签子拿来!给他们看看为师的本事!」 小杏子立马振作了精神,加快了步子,应道:「是,师父!」 顾三月都心疼那个叫做小杏子的孩子来了,徐怀谷竖眉,瞪着他漠然问道:「怎么,你们淅城的人都这么爱强买强卖?」 老方士还以嘿嘿一笑,没说话。 小杏子已经跑到了老方士身边,不小心一个趔趄,身子一软就栽下去了。书箱倒了,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老方士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责骂道:「小心点,摔坏了为师的东西,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小杏子倒地还没爬起来,依旧应了一声,道:「是,师父!」 老方士这才缓过气来,对着顾三月笑道:「姑娘莫走,老夫这里有几条可以助你度过劫难的法子,你要不要试试?十两银子买一条命,肯定值。」 徐怀谷想看看顾三月怎么打算,哪知她早就看不下去,开口就大骂道:「你个死老头子!有你这么虐待孩子的吗?他才八九岁,你怎么忍心这么对他!」 老方士一愣,又说道:「小杏子,这位姑娘叫你赶紧起来!」 「是,师父!」 小杏子一骨碌就爬起来了,把书箱里的东西重新捡拾好,又背起书箱毕恭毕敬地站在老方士身后。 老方士笑道:「姑娘这下可满意了吗?只要十两银子,便可以助姑娘逢凶化吉,度过劫难。老夫行走江湖,靠的那都是实打实的信誉,绝不欺人。」 顾三月咬牙切齿,不甘心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给你钱,你带这孩子去吃点好吃的!」 老方士笑容灿烂无比,点了点头,顾三月从口袋里掏出了好几颗碎银子,狠狠地丢到他手上。 老方士一手全部抓住,细细数了一遍,满意地笑着说:「十一两三钱,姑娘果然大气。老夫也不白收你的银子,我算出来姑娘你最近命中犯水,千万不要过江湖河海,极有可能会丧命的。」 顾三月没信他的鬼话,只当他在乱说,赶紧打发他道:「快走吧,别再跟着我们了。」 老方士嘿嘿一笑,道:「姑娘,那就后会有期了。」 「小杏子,我们走!」 小杏子抖了抖书箱,挺直了腰板,高声回道:「是,师父!」 两人转身,正要离开 这小巷子,却突然发现巷子外面站了两个人,顿时惊得停住了脚步。 那巷子外的女子高喊道:「怎么是你?诶……别走!」 话说老方士一看见巷子外站的那一男一女,顿时脸色大变,也顾不上身后背着书箱的小杏子,迈开步子就要跑。 可惜那女子像是习过武,身手十分矫健,老方士年老体弱,只堪堪跑开了几步就被那女子一把抓住了后颈的领子,顿时只得停下来,叫苦不迭地哀求着。 那女子神色得意洋洋,瞥了 眼老方士,冷笑道:「哟,正是巧啊,本姑娘昨天才见过的你,今天没想到又见着了?怎么样,还记得昨天本姑娘和你说的话吗,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老方士畏畏缩缩,不敢回应,倒是小杏子一把冲到了女子的眼前,张开小小的双臂护住了他,怒道:「不准伤害我师父!」 女子狠狠看着小杏子,半带威胁地说:「这家伙对你这么坏,你还跟着他干什么?我看你肯吃苦,不如跟了姐姐走,姐姐包你有好吃的有好穿的!」 小杏子死死摇头,张开手臂护住了老方士,就是不肯退让。 女子脸色逐渐沉下来,就在她要动手的时候,她身边的男子赶紧上前去拦下了她,责备道:「秀杨,你怎么这么莽撞!人家又没哪里惹着你,你干嘛对人家动手!」 徐怀谷在巷子里边看着这一场戏,笑了起来。 好家伙,敢情果然是应了那一句「天下何处不相逢」的话,这一男一女竟然是徐怀谷在扶摇宗屡次遇见的楚文泽、楚秀杨兄妹,此时听楚秀杨的言语,似乎早就和这个方士打过了交道,而且结下了梁子。 徐怀谷笑着看戏,他想要看看扶桑国的这两位殿下,会怎么处置这个坑蒙拐骗的老方士。 一听楚文泽劝解,但楚秀杨这次没有听他的话,也生了气说道:「这老头子老不自重,满口胡言乱语。你看他昨天都说了些什么屁话?又说我红鸾星动,又说你命犯华庭的,这不是瞎胡扯吗!口无遮拦,骗人钱财,就该打!」 说罢,她举起拳头,就要打下去。 小杏子死活不让,眼看一拳就要落下,楚文泽一咬牙闪身上前,挡在小杏子前面,对楚秀杨喝道:「你要打他们,你就先打死为兄的。为兄死了,就再也没人拦着你胡闹了!」 楚秀杨紧紧咬着嘴唇,还是一拳锤了下去,只不过力气小了很多,颇有些撒娇的意味了,权当是出了一口气。 楚文泽拦下了她,又小声好言劝道:「秀杨啊,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去拜访一下燕家。你不是一直想去燕家玩吗?要是你打架,把兵马司的人引过来,你我身份曝光,还怎么去的成?而且父皇肯定会禁足我们,明天的花灯节也就泡汤了啊!你再忍忍,就算了为了明天的花灯节,你也放了他们吧。」 楚秀杨紧蹙着眉头好一会儿,权衡了一阵,才不甘心地说道:「算你们俩今天走运,要是下次再见到本姑娘,先给我认错道歉,再远远地避着点走,否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照打不误!」 「是是是……」 那老方士被吓破了胆,楚秀杨一松开他,他 立马就跑走了,小杏子跟在他身后,匆匆忙忙提着踉跄的步子,也逐渐消失在人流之中去了。 楚秀杨擦了擦手掌,不屑道:「切,一大一小两个江湖骗子,要不是哥你拦我,看我不狠狠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知道,骗多了也是要还的!」 楚文泽好不容易安抚好了楚秀杨,连声道:「说的对,是是是。」 二人正准备离开,徐怀谷却突然笑道:「真是好巧啊,二位请留步!」 楚文泽和楚秀杨齐齐看向他,顿时二人的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楚秀杨惊讶的是怎么他在这里,自己大打出手的样子肯定被他看见了,可惜没打成,丢脸了。楚文泽想的则是楚秀杨和他这么一胡闹,徐怀谷肯定看见了全过程,这下皇家脸面可就丢大了。 楚文泽下意识不由自主地说道:「徐……」 他猛地反应过来,改口道:「余兄,你怎么在这里?」 徐兄与余兄,一字之差,却能看出很多东西来。 徐怀谷对着他高深莫测地一笑,看的他心里模棱两 可的,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是否已经暴露了。 徐怀谷笑道:「是啊,我也觉得巧。」 楚秀杨大呼小叫起来,兴奋对着顾三月喊道:「哎呀,是你!我们在下山的路上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 顾三月看着这二人,想起来她离开扶摇宗的那一天,正是这二人在路上拦下了自己,问东问西的,尤其是这个女子,古怪得很。 顾三月皱眉说道:「还记得,你当时还嘲笑我来着。」 楚秀杨焦急地解释道:「不是的,我没有嘲笑你,我就那么一说而已!你误会了!」 楚文泽连忙打圆场说:「小妹脾气古怪,性情刁钻,有些话不过脑子就说出来了。不过她心地还是很好的,绝不会有要嘲笑姑娘的意思。」 顾三月看着她之前伸手就要打那老方士的样子,心里也暗暗猜测下几分,这女子应该是大大咧咧,爱耍脾气的性格,也就对她上次说的话没那么放在心上了。 徐怀谷看了一眼几人,疑惑地说道:「你们相互认识?」 楚文泽解释说:「是这样的,这位姑娘下山的那一天,恰巧碰到了我和小妹也下山。小妹出言稍有不逊,冒犯到了这位姑娘,实在对不住,但我们也因此算认识了。」 徐怀谷恍然大悟,点头说:「原来如此。」 楚文泽笑脸相迎,对顾三月说:「这位姑娘,我叫楚文泽,这是我妹妹楚秀杨,之前无意冒犯,还请姑娘恕罪。」 顾三月见他如此客气,早已没了怒气,也礼貌地笑了一下说:「没事,我没放在心上去。我叫顾三月,很高兴认识你们。」 徐怀谷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天下的事情这么凑巧,顾三月和楚氏兄妹二人在扶摇宗见过,而且那脾气古怪的老方士偏偏昨天见过楚氏兄妹,今天又见着了自己,而且恰巧楚秀杨还在这里遇见了老方士。 这一切,也太过凑巧了些吧? 徐怀谷思索不得解,但他没有觉得这是巧合,只是暗暗把这事记在了心里,提高了警惕。 ------------ 第二十章:同游燕家 见顾三月的态度变好了许多,楚文泽也松了口气,如沐春风地笑道:“阳春三月柳如雪,姑娘的名字真好听。”顾三月浅浅对他一笑,算是礼貌地回应了。 楚秀杨站在一旁,睁着眼睛看着顾三月,她还是好奇顾三月到底是怎么改变了寻死的心意,转而竟然和徐怀谷认识了起来,还到了淅城来。 可她有了上次的教训,不敢胡乱说话了,生怕又冒犯到了顾三月,此时在一旁想说不敢说,倒是憋坏了她这直来直往的性子。 楚文泽知趣地绝口不提顾三月在扶摇宗被羞辱的事,倒是对徐怀谷说道:“余兄,话说起来,你是怎么和三月姑娘认识的呢?怎么又来到了这淅城?”看书溂徐怀谷自然不会告诉他事情的所有经过,只模糊地说道:“我在扶摇宗山上见到了她,与她谈的到还算投缘。她想要出去走走,我就带她来了淅城,没想到这一进城没多久就碰到了那个老方士,这不把他好不容易打发走,就碰见了你二人,真是凑巧得很啊。”楚文泽笑着说:“原来如此,看来我和余兄正是颇为有缘,否则不会处处相见呐。余兄可知明天是淅城三年一度的花灯节?这花灯节虽然那许愿灵验的传说不一定当真,只不过光是看看那些精美的花灯,也有趣得很。秀杨以前一直吵着要来,所以我就带她来花灯节上玩一次,余兄和三月姑娘要不和我们一起同行?”徐怀谷面色不太好看,冷笑道:“我看这淅城的人都爱玩强买强卖的玩意儿,我偏一个都不买。我既不是当地人,也不怎么信花灯,没打算参加这个花灯节,就不和殿下你一起同行了。”楚文泽听徐怀谷对淅城印象不好,但这可是扶桑国的大城,他作为太子,说淅城不好可不就是说扶桑国不好,这是丢了皇家的颜面。 他最是重视皇家的脸面,急忙拦住徐怀谷,严肃说道:“余兄这是什么话?可是碰见了什么奸商不成?若是有这样的事,尽管告诉我,我为你主持公道!”徐怀谷笑道:“诶,只是一个刁民而已,不劳烦太子殿下亲自出马。我习惯了一个人走路,也不怎么会说话,就不扫殿下明天游玩的兴了。”徐怀谷说完之后,就想要带着顾三月离开。 他现在可是提着十二分的心,先是那个叫做燕若离的奇怪女子出现,后来又是这一连串的巧合,徐怀谷不敢不提高警惕。 如果真的有人要暗中害自己,那这场局从自己还在扶摇宗里就已经开始布置了,此人可谓是处心积虑,而且完全看不出来此人的目的,还有他究竟是谁。 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徐怀谷现在见着谁都不放心。楚文泽,楚秀杨,老掌柜,不知名的老方士,燕若离,到底谁是知情者,谁又是无辜者? 楚文泽当时说出口的 “徐”字,分明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为什么不说破?他又存着什么目的? 他突然又想到顾三月,他现在最放心的人就是她,会不会是她要暗算自己? 现在的他,周围没有一个人信得过。楚文泽有意要交好徐怀谷,听他不愿意和自己同游,心里略一思忖,还以为是当时那个情急之下说出口的 “徐”字暴露了自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可又没有说破,让徐怀谷心里颇为不爽,于是他干脆坦白了出来,道:“徐兄,我也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我知道你当时和我兄妹二人说的是假名,你真名该叫徐怀谷才对。这是我在扶摇宗主那里无意间知道的,不是我特意打探。” “说实话,我楚文泽并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我爱结交朋友,碰到徐兄你这么个英雄豪杰,是真的想与你同游一趟。还请徐兄赏我个面子,就算明天不同游,今日我请你去海边住一夜,喝酒听海,如何?”徐怀谷见他坦白出来,心里稍微对他放心一些,当下也不好再三推辞,便说道:“好,那就请殿下带个路,我们前去海边一叙。”楚文泽大喜,连忙做了个虚请的手势,徐怀谷一笑,随着他手指的方向走去了。 在路上,难得楚秀杨没有再添乱子,她一直在沉思着顾三月到底是怎么回心转意的。 而楚文泽则是极其热情地向徐怀谷介绍起淅城来:“话说我们淅城临海,海景当属小花滩最妙,我们今晚去的就是那里。而且小花滩可不是人人都能去的,是我们淅城当地的第一富家——燕家的私地,因此清净得很,最适合我与徐兄前去闲聊说说话了。”燕家? 燕这个姓氏可不多见,恰好那个奇怪的燕若离也是姓燕,莫非她与燕家有联系? 徐怀谷留了个心眼儿,问道:“殿下,你既然说小花滩是燕家的领地,我们能进去吗?”楚文泽大笑道:“为何不能进去?燕家既是淅城的第一富家,与我们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怎么敢不敬我们皇室?而且这次本来就是我和秀杨要前去拜访燕家的,恰好碰见徐兄,所以干脆一起去。” “徐兄或许不知道,燕家可真的算得上是富可敌国啊,每年进出燕家的流水那都是以神仙钱记的,大约一年得有六七百彩珠,就是六七亿两银子,整座扶摇宗的一年流水,也就两千彩珠左右。”楚文泽满目自豪,道:“你想想,扶摇宗乃是东扶摇洲一流宗门之一,就算说是第一宗门也不为过了。两名十境修士,八境和九境的修士更是不计其数,就这样的一座宗门,一年的流水也只有燕家的三倍左右,你想想燕家的势力有多大。”徐怀谷有些惊心,就燕家一个家族,竟然能有扶摇宗三分之一的资产,不知道这个家族的供奉得有多少,委实富得可怕。 顾三月在一旁听不太明白,但只听见燕家,扶摇宗之类的话,也感觉燕家是个不得了的地方。 她轻声问徐怀谷道:“仙长,你叫他叫殿下,他到底是谁?”徐怀谷悄悄回道:“殿下嘛,当然是太子殿下,那个他身边的姑娘就是公主殿下。”顾三月吃了一惊,焦急说道:“哎呀,竟然是太子和公主,那我那天在台阶上会不会冒犯了他们?他们会不会把我们抓起来啊?”徐怀谷不以为然道:“怕什么?你看他们俩难道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吗?况且就算他们要抓,你现在在我身边,算我的人,他敢抓试试?”顾三月开心地笑起来,道:“仙长真厉害,连太子都得给你面子呢!”徐怀谷瞪了她一眼,道:“别高兴得太早,我这只是护着你不受着无故的伤害,要是有真正的厮杀,我可不会帮你的。”一行人闲聊着,往海岸边走去。 徐怀谷之前一路北上的时候基本是沿着淇水走的,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海,心里不免有些激动。 远远地还没有接近海,便有一股强烈的海风迎面而来。徐怀谷闻着那清新的咸湿海风,精神大振。 话说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走得更近些,便看到远方的天际处像有一条黑色的长线逐渐出现。 再继续往前走,那黑线就往自己脚边扩散而来了,像是一面黑色的镜子,镜面上泛起些微的波浪。 还没走到海岸边,几人就先到了一座府邸。这一座府邸气宇轩宏,门口处便是两根两人合抱才能抱住的巨大楠木,上面刷了一层深红的朱漆。 两边分别站了两只汉白玉雕刻的貔貅,活灵活现。楚文泽指着挂了 “燕府”牌匾的朱红大门,说道:“这就是燕家的府邸了,这只是他们众多府邸中的一间,还有几间在城里。” “这里一般只是下人们打扫着,偶尔会有燕家的人住到这边来赏景休息,不过我事先和他们打好了招呼,燕家的两位少爷,还有一位小姐,应该都在这边。”他走到大门口去敲了敲门,立马就有几名侍女开了门,见是楚文泽,赶紧低了头,恭敬地齐声说道:“见过殿下。”楚文泽随意摆了摆手,几名侍女纷纷散开,有一位中年侍女留下,抬头说道:“殿下,我们小姐已经在观海阁恭候多时了。”楚文泽皱眉问道:“你们家二位少爷呢,不在家吗?”侍女战战兢兢说道:“二位少爷还在忙着渡船的商务,一大清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奴婢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去哪了。”楚文泽觉得自己被放了鸽子,很没有颜面,有些不满地埋怨说道:“连我面子也不给,你们家二位少爷架子也太大了点,今晚不来就算了,明早的茶会如果还不来,那就别怪我不认情了。回去把我的话告诉他们。”侍女低头,害怕地答道:“奴婢不敢。”楚文泽没理她,叫上了徐怀谷几人,就往府邸的深处走去。 徐怀谷一路上见着燕家的这座府邸极尽奢华,每一座楼都是用名贵木材精心建造而成,而且楼阁之间的位置也是精心打造,通风设计得极好,走在里面满是海风拂面。 而几人走过的路则是曲径通幽,两边种了各色芳香花草,还有假山和池塘坐落其中。 雪白的天鹅在池中漂浮,翠绿的锦鸡在花草间嬉闹。不时有侍女们挑着红灯笼从身边走过,带起一阵香风,令人陶醉。 徐怀谷在心里啧啧称奇,好一个豪奢腐朽的富贵大家。走过不远,就过了花园,到了沙滩上了。 只见沙滩上离海边不远处有一座小亭子,亭子有三人高,塔尖附近负着翠绿的琉璃瓦,有一人坐在亭子里,背景便是无边的黑沉大海,远远看去,这场景甚是美妙。 有一名侍女迎了上来,细声细语说道:“殿下,小姐就在里面。”楚文泽露出笑容,颇为欣赏地看着亭子里的那个身影,说:“知道了,你下去吧。”几人对着观海亭走去了,徐怀谷不免在心里好奇,这让得太子殿下都露出欣赏之意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绝色? ------------ 第二十一章:燕家小姐 几人还未靠近小亭子,那亭子中的女子就已经先行迎了出来。只见这燕家的小姐约摸二八年华,身着一件浅粉色梅花绣金短衣,下身穿了一条翠绿色花边长百褶裙,脚底踏了一双雪白的布鞋。 青丝如烟,面若灿桃,对着几人就走了上来,随后施了个万福金安礼,温柔问候道:“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好。”徐怀谷仔细看向她,只见这女子容颜果然极其惊艳。 一张精致的鹅蛋脸,眉眼之间尽显朦胧之意,琼鼻挺立,面若桃花,配着这一身精巧细致的打扮,既有少女的清新,也有独到的妩媚,竟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情,难怪楚文泽对她会用那种欣赏的眼神看待。 而且果然不出意料,这女子就是那天在茶水铺子里碰见的燕若离,这让徐怀谷再次小心起来。 徐怀谷特意打量了一下楚文泽,只见他满脸堆满了笑意,看着这女子,醉心于她的容颜之中,不免暗暗叹息。 看来楚文泽似乎对燕若离还有些意思,那这事就更加复杂了。燕若离扫了一眼楚文泽身后的两人,眸子里有些惊喜,道:“这二位我看着好生眼熟,是在哪里见过?”楚文泽闻言,好奇地看向徐怀谷和顾三月,顾三月问道:“燕姑娘全名可是叫做燕若离?”那女子兴奋地点点头,于是顾三月便笑道:“原来是燕若离燕姑娘,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两天我们不是刚见过吗?在扶摇宗的那个茶水铺子里。”燕若离恍然回过神来,又浅浅的笑道:“瞧我这记性,这两天哥哥们忙着去做渡船的商务,我虽然清闲些,但是今儿个听说太子殿下要来,要抽出时间来陪他,也花了不少时间准备,因此就把上次见过姑娘的事儿给忘了,希望姑娘不要怪罪。”顾三月笑道:“哪里的事儿呢?姑娘大家闺秀,记不得我们这些小事儿也很正常。倒是上次姑娘品茶说我的茶水好,想来姑娘也一定是懂茶之人,要不今晚和姑娘讨教讨教?”燕若离不好意思笑了笑,说:“实在抱歉,今晚我都没有准备茶水来着。太子殿下说要前来饮酒,因此倒是准备了几壶好酒。至于喝茶,要不就等到明天早上的茶会再说吧。”顾三月自无不可,随后燕若离又看向了徐怀谷,再次睁着惊喜的眸子,说道:“呀,我想起来了,这不是我上次送茶水的那个小哥吗?怎么你也跟在这位老板娘的身边?难道是觉得他的茶水好,所以就跟着他了吗?”徐怀谷见她那惊喜的样子,一时也不看不出来他是装的还是本来如此。 不过他表面上自然不好拂了她的意思,只好礼貌地笑着说:“我们本就在扶摇宗里相认识。约好了下山一起游历江湖,这不待到这位老板娘赚足了银子,我们就到淅城来游玩了。”燕若离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不自觉间用小指抹了抹鬓角,自有一股娇媚的风情。 楚文泽惊奇地看着他们,疑惑说道:“你们难道之前就认识?”徐怀谷这才把顾三月在扶摇宗的台阶上开茶水铺子的事情给说出来。 至于燕若离,也是他们在茶水铺子里认识的。楚文泽越听越惊奇。只不过听到燕若离为徐怀谷送去那一碗茶水的时候,眼中难免有一抹难以掩饰的落寞之意。 这自然没有逃过徐怀谷的眼睛,只不过他也知道这事辩解不得,越是辩解,越是惹人介意。 反正自己心里是清白的,也就不用管别人是怎么想的了。相互寒暄过一番之后,燕若离作为主人,便眯着眼睛,邀请着笑说道:“今日太子殿下说要前来海边饮酒,小女子特意在家中的酒窖中挑了几壶珍惜的仙家酒酿。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好酒,请各位前去品尝一番吧。”几人纷纷答应了,楚文泽走在最前面,和燕若离并肩而行,楚秀杨则是似乎早就知道了他们会这样,只是一个人默默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徐怀谷和顾三月则走在最后面。 一行人进了亭子,只见一只精致的小火炉放在桌子上,烧的火红的小碳火在黑夜中闪着红色的亮光。 小火炉上有一只精致小铜锅,里面放了半锅水,水里还特意加了些玫瑰花瓣,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银色的酒壶放在这水里温着。 些微酒气从酒壶的壶口就冒出来,顿时亭子里满是甘甜清醇的酒香。徐怀谷吸了一口酒气,不禁在心中暗暗感慨燕家果然不愧是扶桑国的第一大富家,这酒都是极好的酒。 无论是那一枚大珠一壶的仙人醉,还是他在白海所喝的桃花酒,比起这个都差远了,只有在余芹那儿吃到的中土酒酿,才可以与这酒相提并论。 燕若离轻轻的撩起袖子,露出雪白的皓腕,轻轻地捻起一壶酒,先给楚文泽倒了一杯,然后是楚秀杨,再才是徐怀谷和顾三月。 最后,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优雅地端起酒杯,嫣然一笑,与楚文泽敬酒道:“殿下,平日里难得来我一次燕家,今儿个怎么出了皇宫,有时间到小女子这儿来叙一叙?”楚文泽与她干杯,一口将杯中的酒酿饮尽,无奈地苦笑着说:“其实这次我和秀杨来燕家。并不是父皇的意思。本来父皇是派我们去扶摇宗,但是因为秀杨和罗宗主起了一些冲突,于是我们就先行下山来了。这不明天就是花灯节了吗?秀杨一直想看来着,所以我就想着干脆在外面多留几天,看了花灯节之后再回皇宫。这不一有时间就来拜访你们了吗?只是你的两位哥哥却不在家,倒是有些可惜了。”林若离听到这话,有些担心地蹙眉问道:“我看到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两人单独前来,都没个护卫的人,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让我们燕家如何担负得起?”楚文泽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没事,其实我们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呢,只不过在暗处没有显露出来罢了。况且我们兄妹二人此次出行,身份隐藏得极好,除了我身边这位徐兄和三月姑娘。再加上扶摇宗的人,应该就没有其他知情人了,你不必担心。”燕若离喝了一杯温过的酒,此时脸上便带着些许醉意的酡红。 又是夜幕黑沉之下,更显得她风情万种。楚文泽看得有些痴醉,难得楚秀杨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这场酒会上只顾着喝酒,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因此这相聚倒像楚文泽和燕若离的私会了。 酒过三巡之后,楚文泽就开始问起了一些燕家的家务事。 “燕老爷子现在的病情怎么样了?那位从他医院带去的高太医,医治是否得方?”话题谈及此,燕若离不禁落寞地垂下了眼帘,担忧地说道:“那位高太医自然医术高明。只是老爷子患的病症,实在太过复杂,年纪又高,因此恢复得并不好。高太医对此也毫无办法,据他所说,老爷子应该只有个把月的日子了。”楚文泽不禁放下酒杯喟然长叹,劝慰着说道:“唉,若离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人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之常情,何况燕老爷子已经七十有余,算得上是高寿了。想当年他也在这扶桑国的商场里纵横捭阖了大半辈子,才传下来这颇大的一份家业。干出此番大事业,也算不枉来人间一趟,他一定是带着满足走的。”说到此处,燕若离不禁悄悄落了几滴泪,低头呜咽地说道:“我不管什么家业不家业的,只是父亲一向最疼我,现在突然就说要离我而去,我如何能不伤悲?何况我那两位哥哥现在只想着争夺这一份偌大家业,病床之侧,经常只有我一个人陪着他。别人都说我们燕家如何如何好,却不知道这商贾之家,人心早已不复寻常百姓的温情,只剩下冰冷的权力和金钱罢了!”楚文泽皱眉,面上带了几分愠怒,为燕若离打抱不平道:“岂有此理!燕老爷子命不久矣,抚养他们一生,他们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去争夺家产。将来若是燕家的家业落入了这二人手中。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燕若离赶紧擦干了眼泪,轻声说道:“你也别这么说哥哥们,他们也是迫不得已,毕竟老爷子现在倒下了,这份家业必须得有人撑起来。他们这两天正在忙着那几艘渡船的事情,招揽商客,现在已经颇有成效了呢。”楚文泽叹了一口气,看着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爱怜地说道:“若离,你就是太善良了。你应该生在王侯世家,而不应该是这在商贾之中。也罢也罢,再过些时日,我向父皇提婚,把你娶来太子府上,如何?”燕若离赶紧害羞地低头,耳根子都红透了,媚眼如丝,娇嗔着说道:“这还有人在这里呢,殿下你在说些什么胡话呀?殿下一定是醉了,要不我送你先回去?”楚文泽爽朗大笑道:“这才喝了几杯酒呢,我们徐兄连一点醉意都还没有,难得他赏脸跟我来,我和他再多喝几杯。倒是你已经醉得满脸通红了,要不你先回去吧,明早茶会我们再见。”燕若离早已羞得无地自容,此时得了楚文泽这句话,随即告辞了一声便回房休息去了。 楚秀杨觉得这酒喝的毫无意思,便也和楚文泽告辞一声,回房间睡觉去了,于是观海亭中只剩下的徐怀谷、顾三月和楚文泽。 徐怀谷在一旁一边喝酒,一边听着楚文泽和燕若离的谈话,听得正兴起。 没想到这燕家和皇室之间竟然还有这么一层联系,看来楚文泽所说的娶燕若离回太子府,说的应该是等燕老爷子离世之后,借着大婚的名头给燕家冲喜。 民间的规矩,父母白事之后的三十日之内子女是可以结婚的,目的就是可以冲喜。 若是三十日之内没有结婚,则三年内都不行了。显然,楚文泽是等不急这三年了。 不过,让徐怀谷最为好奇的却是楚文泽和燕若离之间究竟有没有感情? 二人到底是在相互利用,还是早有真情?徐怀谷也看不透。反正楚文泽这个人看起来像是老实憨厚,但是他好歹是扶桑国的太子,没有点心机都说不过去,可能只是没有显露出来,徐怀谷也说不准。 他端着酒杯,饶有趣味地看着楚文泽,心里想着:“一个皇家里的太子殿下,一个商贾大家中的千金小姐,且看会惹出怎样的恩怨情仇来吧。” ------------ 第二十二章:煮酒听海 燕若离早已羞得无地自容,此时得了楚文泽这句话,随即告辞了一声便回房休息去了。 楚秀杨觉得这酒喝的毫无意思,便也和楚文泽告辞一声,回房间睡觉去了,于是观海亭中只剩下的徐怀谷、顾三月和楚文泽。 徐怀谷在一旁一边喝酒,一边听着楚文泽和燕若离的谈话,听得正兴起。 没想到这燕家和皇室之间竟然还有这么一层联系,看来楚文泽所说的娶燕若离回太子府,说的应该是等燕老爷子离世之后,借着大婚的名头给燕家冲喜。 民间的规矩,父母白事之后的三十日之内子女是可以结婚的,目的就是可以冲喜。 若是三十日之内没有结婚,则三年内都不行了。显然,楚文泽是等不急这三年了。 不过,让徐怀谷最为好奇的却是楚文泽和燕若离之间究竟有没有感情? 二人到底是在相互利用,还是早有真情?徐怀谷也看不透。反正楚文泽这个人看起来像是老实憨厚,但是他好歹是扶桑国的太子,没有点心机都说不过去,可能只是没有显露出来,徐怀谷也说不准。 他端着酒杯,饶有趣味地看着楚文泽,心里想着:“一个皇家里的太子殿下,一个商贾大家中的千金小姐,且看会惹出怎样的恩怨情仇来吧。”燕若离和楚秀杨离开以后,徐怀谷和顾三月明显就不那么拘谨了,开始敞开了喝酒。 楚文泽今天兴致很高,或许是因为燕若离答应了他婚事的缘故,又或许是真的赏识徐怀谷。 他给徐怀谷斟了一杯酒,笑着敬他道:“我和秀杨常年身居皇宫里,处处不自由,难得出来一趟拜访燕家。我又早就和燕若离有过情愫,许久不见,因此想念得紧。之前和她聊得太多,有些冷落了徐兄,徐兄莫见怪。”徐怀谷大方地笑说道:“哪里哪里?我徐怀谷还没那么小心眼,会和女人吃醋呢!不过殿下的眼光确实不错,依我看来,燕姑娘确实是个极好的人。”楚文泽哈哈大笑,说:“徐兄慧眼如炬,真果然英雄豪杰!我记得紫霞宗道会一事之后,东扶摇洲还有谁不识徐兄的名头啊!我和小妹都对徐兄神往已久,却从未见过你的相貌,因此小妹刚开始在扶摇宗对你略有不敬,我这个做哥哥的替她给你敬一杯酒,请你不要怪她。”徐怀谷摇摇头,赞美说:“小妹性子真诚直爽,当真是天地山川的灵秀汇聚一身。我在江湖行走,什么样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没见过?倒是见了她,给我如醍醐灌顶般的清新之感,感谢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她呢?”楚文泽又给他斟了一杯酒,舒了口气,说:“如此最好了。”顾三月听着二人客气性地互相夸赞,心里觉得好笑,既插不上话也懒得插话,便只顾着喝着这从未尝过的好酒,吹着海风,看着如墨苍穹和大海,非常惬意。 徐怀谷又喝了几杯,他想要多了解一些燕家的状况,便问道:“我听你们之前说话,似乎燕老爷子已经七十有余,怎么这燕家的小姐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的模样?燕姑娘是侧室的孩子?”楚文泽摇摇头,忙解释道:“并非如此,燕若离是燕老爷子正室所生。你不是当地人所以不知道,燕老爷子不仅事业有成,在我们扶桑国声誉也是极好啊!” “他出生苦寒,从码头上的苦力做起,忙活了大半辈子,靠着一次又一次的机遇和风险,终于挣下了燕家如今这一份家业。而他也从未抛弃过那位陪他一起奋斗的糟糠之妻,一生没有纳妾。” “燕若离乃是燕老爷子五十多岁时得的,那时燕家已经颇为家大业大了,因此燕老爷子对她最是疼爱,恨不得不给她吃任何一点苦头,而她也善良孝顺得很,大家都很喜欢她。”楚文泽说到这,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实不相瞒,徐兄,我第一次见到燕若离的时候,就对她暗生情愫,这费尽了心思,屡次制造巧合,一来一往许多年,才勾住了她的心。我们应该不久就会举办婚礼了,徐兄你一定要来捧场啊!”徐怀谷合计了一下,神色为难,委婉拒绝道:“实在对不住殿下,我有急事,马上就要赶往飞鱼洲,估计等不到那么久了,最多三五日就要走。不过礼我肯定会送到,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祝殿下与燕若离姑娘百年好合,早生龙凤!”楚文泽见他有急事,只得妥协地说道:“那好吧,我知道像徐兄这样的修士忙碌得很,不爱参加我们这些世俗之事,你能随礼来,我已经倍感光荣了。不过你既然要去飞鱼洲,不如就坐燕家的渡船前去,我记得燕家不久后就有一艘去飞鱼洲的渡船要起航,应该是燕若离的二哥燕重楼手下的,明日茶会上你和他说一声就行。凭你我的面子,肯定能安排到头等的上房。”徐怀谷好奇问道:“怎么这燕家的渡船还分谁手下的,不都是燕家的船吗,怎么这么生分?”楚文泽叹了口气,看了他一眼,说道:“那还不是因为燕老爷子的大限将至。他挣下这一份家产颇为不易,自然不想后世白白浪费掉,所以立下了一个协议,要让最有能力的子女接手燕家。” “至于如何算是最有能力,燕老爷子给燕家的大少爷燕九歌,二少爷燕重楼,还有小姐燕若离设了一个考验。” “其实这管理经商一事,无非是两样握在手里,即人力与财力。考验很简单,燕家一共十五艘跨洲大渡船,每人分五艘,而那些燕家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修士供奉可以自由选择一个人投靠。待得一月后,燕老爷子病逝之时,谁的渡船赚的钱最多,手底下的人势力更大,谁就是燕家下一任的家主。”楚文泽又说:“就是因为这么个考验,燕重楼和燕九歌最近都在到处东奔西跑,一是为自己的渡船招揽商客,多赚点银子,二是尽可能地拉拢那些原有的供奉,并且寻找新的供奉。如果能从外面招来新的供奉,也算是大功一件,所以才忙碌得很,连我的面子都不给了。”看书喇徐怀谷微微一笑道:“忙中生错,竟然连太子殿下面子都不给。他们难道不明白,拉拢了太子殿下,比起多少修士供奉都来的实在吗?看来这二人也是只会墨守成规之人,并不会变通。”楚文泽被徐怀谷一夸,有些飘飘然,满意地点头说道:“确实如此。那二人没什么经商的头脑,所做之事无非是照着燕老爷子的旧例,吃老本罢了。时日一长,不知变通,弊端必然会显露出来。而燕若离更是对经商毫无兴趣,压根不想参与这争斗。她拿了那五艘现成的渡船以后,就放出消息来,看燕重楼和燕九歌谁能更胜一筹,她就认谁做家主。” “若离确实是个好女孩啊,心地善良,人也长得漂亮,只要把她娶进门来,我这辈子就心满意足咯。”徐怀谷看着楚文泽那幸福的笑容,不像是作假,对他更是放下了心来。 只不过徐怀谷还有一个疑问,他便问道:“话说这燕家的势力这么大,手下到底有多少修士供奉?”楚文泽神色凝重起来,说:“话说这燕家的供奉,着实不少,而且厉害得很。目前境界最高的是一名九境的修士,叫范陈,八境修士也有三名,分别叫吴群,郑符,林凉月,六境和七境的修士更加数不胜数。他们都是山泽野修出身,燕家花了大把神仙钱栽培起来的,对燕家可谓忠心耿耿。”徐怀谷心里不禁暗笑:“这些人有什么忠心可言?还不就是看到哪里有好处就往哪里走便是了。今后燕家要是倒下,少不得有什么王家李家的要接下淅城第一富家,看他们到时候是否还对燕家忠心?”不过这燕家的实力也确实令得徐怀谷大吃一惊。 竟然会有一名九境修士都攀附在燕家的屋檐下,这是徐怀谷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 一名九境修士,三名八境修士,都和一座像清风谷那样的二流宗门差不多了,看来这些富贵大家的势力,也绝不可小觑。 楚文泽还在继续解说:“话说这几名修士里,九境修士范陈投靠的是二少爷燕重楼,其余三名八境修士各投靠了一位,燕若离手底下的则是那个叫做吴群的八境剑修。这些人明早都会出席茶会,到时候徐兄可以和他们认识一番,想必他们对你也早就很感兴趣了。”徐怀谷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打算的。 只不过燕若离压根就没有当家主的念头,竟然还会有一位八境修士跟随,这倒是徐怀谷意料之外的。 按理来说,尽管家主选出以后,这些修士供奉还是一家人,但是亲疏有别,站对了边的自然会受到更好的待遇,这吴群竟然肯投靠肯定不会当上家主的燕若离,他的举动有些奇怪。 楚文泽和徐怀谷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期间又一直在喝酒,徐怀谷倒是无所谓,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楚文泽尽管酒量不差,也已经满面通红,不胜酒力了。 他笑着告罪一声,双手抱拳说:“徐兄海量,我自愧喝不过你,明天还要陪着秀杨去逛灯会,要是迷迷糊糊的,她又要责怪我了。我就先行告辞,徐兄和三月姑娘再坐坐,这酒可难得喝到呢。”徐怀谷看了眼顾三月,只见她也喝醉了,正迷蒙地趴在桌子上,两只眼皮像是打架一样分不开了,昏昏欲睡,也就说道:“酒要人在才能尽兴,既然殿下要走,我也不喝了,明早茶会再见吧。”楚文泽说:“明早会有侍女前去带路的,徐兄今晚好好睡。”徐怀谷点头,楚文泽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徐兄明天当真不和我们一起去放花灯?燕家有专门的工匠制作花灯,那灯做出来,才是真正的艺术品呢!你要是不看看的话,那就太可惜了。”徐怀谷见他如此热情,只好答应了下来道:“多谢殿下的偏爱,那就依了殿下的意思,明天徐某人陪殿下同游一场花灯节。”楚文泽喝了酒,豪迈大笑道:“好!徐兄既然肯给我这个面子,今后扶桑国的皇室,至少我这一脉,就是徐兄的朋友了!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徐兄尽管说出来!”徐怀谷也笑道:“殿下太客气了,今后殿下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也可以告诉我,徐某人愿意为殿下尽一份绵薄之力。”楚文泽连声笑道:“好,好,一定如此。那就不打扰徐兄休息了,我们明早再会!”徐怀谷点头,和顾三月在侍女的引领下往休息的房间去了。 他有些好奇,燕家和皇室的人聚集在一起,明早的茶会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 第二十三章:茶会 第二天清早,伴随着顾三月醒来的是漫无边际的潮水声。 “沙沙……”潮水涌上岸,刚好淹没到了离观海亭仅仅三丈远的地方,甘甜清爽的海风吹拂在脸庞上,比起任何东西都要来的使人清醒。 顾三月也是第一次见海,她趁着清晨的阳光尚还不热烈的时候,忍不住地往海边走去。 海浪一层一层地拍打在岸边,打碎成白色的气泡,再被海吞没回去。看书喇顾三月远远地就看见了观海亭里似乎有人,待她走的稍微近些之后,才看见里面那人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儿,身段标致,气质高贵。 顾三月下意识想到的是燕若离,因为她昨天带给顾三月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妩媚之美,这个女子很漂亮。 可是待得她走得更近些,才发现里面的竟然是楚秀杨。她今日穿了一身鲜红色长袍,扎了个高马尾,看起来清爽利落,英气十足,一如她的风格。 顾三月好奇,怎么太阳都还没出来几分,楚秀杨怎么就已经坐在亭子里了? 她走上前去,楚秀杨被这边的脚步声惊动,连忙甩头一看,见是顾三月,立刻展露笑颜,脆生生说道:“三月,你怎么来啦?”这幅模样,活生生是一个俏皮的孩子。 顾三月笑道:“大清早的被海水声吵醒了,睡不着,趁着天色还凉快就出来走走,恰巧就碰见你了。”楚秀杨连忙把她请进亭子里来,二人并肩挨着坐下,吹着清晨的海风,好不惬意。 三丈远外就是海水,顾三月饶有趣味地看着海水,楚秀杨见她高兴,也歪着脑袋,说:“看,这亭子就是专门这么修建的。涨潮的时候海水离亭子刚好三丈,不远也不近,最合适了。可惜皇宫不靠海,不然我也要修这么一个亭子。” “这些富贵家里,过得倒是比我这个公主还好的多呢。”顾三月略微苦涩地笑笑,说:“公主只看见富贵家里的过法,却看不见平民百姓是如何过的。此时正值五更天,太阳都还全未出来,可是这淅城的寻常百姓家里,该上山砍柴的已经上山去了,该下海捕鱼的也都布好渔网了,卖馄饨烧饼的小贩子已经开始走街串巷地叫卖了。公主殿下的日子,已经很好了。”楚秀杨鼓着腮帮,生闷气道:“不好,一点也不好。你这么说的我活得很轻松似的,可是一点也不好玩。整天都是待在皇宫里,这也不许去,那也不许去,一点自由都没有。等我再长大些,父皇就要把我嫁人了,嫁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成为政治的牺牲品,这就是我的命咯。” “我可不像你,三月姐,你可以跟着徐怀谷走江湖,见识好多好多的新鲜事物,那些东西,我一辈子都见不到。”她揉了揉脑袋,嘟着嘴,没精打采地说:“再说,我哥哥也要离开我了。他昨天说要娶燕若离来着,她是漂亮,也很善良,可是我总感觉她哪里不太对劲,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反正我不喜欢她。” “等我哥哥娶了她,肯定就不会喜欢我了。男人都是这样子,父皇自从纳了新的嫔妃之后,也不怎么来看我和哥哥了,他们都是喜新厌旧的坏家伙。”顾三月摸了摸她的头,看着楚秀杨眉毛都要皱得竖起来了,觉得好笑道:“我的小公主啊,你该活得无忧无虑才是,怎么也生出这诸多烦恼呢?人生嘛,各有各的活法,不去试试一种活法,谁也不能说这种活法一定不好。” “可是我已经试过了啊,我做公主都十多年了,无聊死了。”顾三月眯着眼睛问道:“那你的人生有什么目标吗?”楚秀杨猛地抬头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我想去南边打仗,于万里狼烟烽火之下,扬刀立马。”顾三月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公主殿下呀,你可是娇贵的一国殿下,怎么能去做这种事情呢?那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们干的。沙场无情,那一刀一剑都是要搏命见血的,殿下吃得了这个苦头吗?”楚秀杨失落地垂下眼帘,赌气甩开她的手,说:“你看,你也不相信我。可我就是想要那样的生活啊,就算是那样死了,也比我现在活着强。” “三月姐,那你的人生有什么目标啊?”顾三月认真想了想,说:“以前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自以为可以为他付出一切,也确实做到了为他付出一切。只不过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就发现自己没那么喜欢他了。” “也就是在扶摇宗上面,我本来想要寻死来着,可是碰到了徐怀谷,他和我说了一些什么世道,什么浮萍的话,当时颇有感触,就听了他的话,想做山上人,于是跟他一起走了。现在想起来,觉得那一番话对我的影响也没那么深,可是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跟他走了,我就不改了,一心一意要做山上人。就算再辛苦,我也要坚持做下去。”楚秀杨看着顾三月的眼神,越说越有光彩,眸子越来越明亮,心里暗暗觉得这个叫徐怀谷的可能还真有点本事。 就在这时,有一名穿着长裙的侍女急急忙忙跑到了观海亭里来,看见楚秀杨和顾三月在这里,焦急说道:“公主殿下,茶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太子殿下到处找你不到,都要急死了,奴婢找了您好半天,快和奴婢去参加茶会吧。”楚秀杨不耐烦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去,一惊一乍干什么呢。”那侍女连忙低头,楚秀杨起身,顾三月也跟着起身,在那一名侍女的带领之下,前去参加茶会。 那侍女带着她们左兜右转,好不容易终于到了一处静谧的花园里,再往花园里面走,有一幢精致的小楼出现在了花草隐秘处。 小楼并不大,却很幽静,隐藏在这花草的深处,很是典雅。侍女带着二人进去,却见小楼里有一张宽大的圆桌,已经有十来人坐在了桌子上,仅仅留下了两个空位,正等着楚秀杨和顾三月。 在座的不是燕家的少爷小姐,就是八境九境的大修士,还有一位太子殿下。 顾三月从未见过这种大场面,不禁有些紧张得脸红,眼神一瞥徐怀谷身边有个位置,就赶紧闪身在他身边坐下。 在这陌生的环境里,徐怀谷是她唯一的倚靠了。楚秀杨在楚文泽身边坐下,至此一席人算是全部到席了。 楚秀杨刚一入座,就有一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子笑脸相迎,说道:“这位就是公主殿下吧?我曾经见过你,那个时候公主殿下还小,肯定还不记得我,没想到一别这么多年,公主殿下也长得这么大了啊。我们倒是老了,哈哈哈。”楚秀杨不认识他,正不知道怎么回应,楚文泽就小声提醒道:“这是燕家大少爷燕重楼,已经四十好几了,你叫一声伯伯就好。”楚秀杨训练有素,立马也换作笑脸,甜甜地叫道:“燕伯伯好。”燕重楼赶紧摇头晃脑,开玩笑的语气地说道:“公主哪能叫我伯伯呢?可真是折煞我燕某人了。你这么一喊,我这脑袋还要不要啊?” “哈哈哈……”众人笑起来,茶会的气氛顿时也活跃了。可徐怀谷和顾三月并不觉得这个笑话有什么好笑的,但出于礼貌,顾三月也跟着他们一起笑,徐怀谷则是板着脸,硬是没笑出来。 徐怀谷在打量着桌上的一圈人。按照楚文泽的说法,来人不仅有燕家两位少爷和燕若离,九境供奉范陈,三位八境供奉吴群、郑符、林凉月也都到席了。 燕若离起身了,亲自从桌子旁的一个小炉子上端下来一壶烧得滚烫的开水,美目在到席的众人身上扫了一圈,眨了眨秀媚双眼,笑着说道:“小女子在燕家闲来无事之时,就爱研究茶道,如今也略微懂一些。今日开这茶会,不仅是二位哥哥抽空前来,还有太子、公主殿下,四位我燕家的大供奉,徐小哥和顾姑娘。小女子想略尽宾主之谊,给各位煮一壶茶,如何?”众人纷纷对视一眼,眼神不约而同地落到了楚文泽的身上,隐隐间以他为首。 于是楚文泽笑着回应道:“燕姑娘肯为我们煮茶,自然是我们的荣幸,请燕姑娘上茶,只是小心些,不要烫到了手。”燕若离抚了抚鬓角,浅浅一笑,像是一片花瓣落进了水里,在众人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她一边给各人茶杯里倒水,一边说道:“煮茶最要水好,为了这一场茶会,我前两天专门去了一趟扶摇宗,买了扶摇宗里新鲜取出来的竹筒水,配上这白芷洲特产的雪峰银月茶。这大概是东扶摇洲能喝到的最好的茶了,各位请慢用。”徐怀谷听她这么一说,不怎么爱喝茶的他都来了兴趣。 说起这煮茶的水和茶叶,竟然都如此名贵,真是煞费苦心。徐怀谷轻轻抿了一小口,顿时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好茶,当真是极好的茶!茶色清而不浊,茶味清淡而不失香气,徐怀谷只是喝了一小口,顿时感觉整个人精神都为之一振,甚至天地灵气的感悟都更深了一分,不禁赞叹不已。 徐怀谷赞叹不绝道:“好茶,好茶,这是真正的仙茶啊!”众人都嘿嘿笑起来,燕若离尤其开心,睁着一双美目,惊喜地望着他说:“徐小哥竟然也爱我的茶,真是让小女子受宠若惊。” ------------ 第二十四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徐怀谷这么一说话,众人的目光顿时看向了他。只不过他们都还不知道徐怀谷的名字,只是以为他是太子殿下带来的朋友,因此没怎么搭理罢了。 那个长着两撇小胡子的燕重楼眼睛一瞅,问他道:“这位徐小哥,请问你的全名是什么?”徐怀谷刚想说话,楚文泽却热情地抢先一步,替他说道:“这位是徐怀谷徐剑仙,是我在扶摇宗里认识的,好不容易才将他请来了我们这茶会。哈哈,为此我可还煞费了一番苦心呢。”燕重楼眯起那一双小眼睛,捋了捋小胡子,蹙眉沉思道:“徐怀谷……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啊,听太子的口气,此人好像架子还很大。不管如何,先不要得罪他。”于是他做出恍然大悟状,笑眯眯地说道:“啊,原来是徐怀谷徐剑仙,久仰久仰。今日一见,果然少年俊杰,名不虚传啊。”徐怀谷立马谦逊地回道:“燕少爷哪里的话?我担不起这剑仙之名。要说剑仙,在场的还有吴群吴剑仙,哪里轮得到我?实在是燕少爷谬赞了。”有一位身穿白色长袍的老头子瞪大了眼睛,惊奇道:“你就是徐怀谷,那个紫霞宗道会上要杀樊萱的人?”徐怀谷看向那老头子,只见他长得慈眉善目,面容和蔼,颇给人一种亲近之感。 他之前一直没说话,只是在安安静静地喝茶,所以徐怀谷没怎么注意到他。 徐怀谷略微猜出几分他的身份,便笑着说道:“正是在下,让老先生见笑了。老先生可是范陈范前辈?”范陈微微点了点头,和蔼地看着他,似乎颇为赏识。 而又有另外一名男子冷哼了一声,语气不善道:“我道你是谁,原来是那个在紫霞宗道会上出名的徐怀谷。只不过我可是记得你不仅要杀樊萱,而且和妖族相勾结,我没说错吧?”勾结妖族? 众人心里不免猛地一震。楚文泽一急,立马为他辩护说道:“这……吴供奉,道听途说之语,可不要乱说呀,恐怕毁了徐兄的清誉。”吴群把头别向一边,很是不服气,说道:“是否确有其事,你问问他就知道。”徐怀谷冷着脸道:“我徐某人要杀樊萱,是因为她杀了我的朋友,一命偿一命,自然该杀。至于我与妖族勾结,并无此事。我只是认识一位妖族的朋友,她救我一命,没什么不对的吧?试问我要是真的与妖族勾结,邓纸鸢会站在我这一边?谢卿云谢谷主会为我出剑?恐怕事情并没有吴供奉听说的那么简单。” “我徐某人做事向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求对得起天地良心,吴供奉想必是听信了流言。”一番话如连珠炮一般,说得吴群哑口无言,楚文泽也附和道:“是啊吴供奉,想必是有人暗中嫉妒徐兄,才编出这些流言来。也不怪你,流言一事最难辨别防范了。”楚文泽出口为他辩解,纵然是吴群也不好反驳了,只不过他心里还是不服,只得开始闷头喝茶。 范陈和善地对众人笑着,说道:“我倒是听说过这位徐道友别的事迹。在那紫霞宗道会的时候,紫霞宗的樊萱杀了一名参会的女子,正是徐道友的朋友。徐道友极讲道义,不顾紫霞宗给他的好处,硬要向那樊萱报仇。” “那樊萱诸位可都是知道的,变异雷霆心湖,紫霞宗年轻一辈的第一人,可算得上是天纵奇才。可是我们徐道友也丝毫不弱,一手天生剑胎的心湖飞剑藏的死死的,要不是最后慕容狄不要脸地出手,樊萱必死无疑。而后之战,又引来了崔枯,邓纸鸢,还有一名妖族的大能,试问这样的战绩,在座的何人能做到?”范陈加重了语气,赏识地说道:“所以就算说徐道友是我们东扶摇洲年轻一辈的第一人,也未尝不可啊!”郑符和林凉月听这么一解说,都惊奇地看向徐怀谷。 燕九歌和燕重楼也是如此,尤其是楚秀杨,听到徐怀谷原来这么厉害,眼睛都快被她瞪出来了。 看她那吃惊的模样,要不是这是正式的茶会,她都要跳起来拍桌子了。 顾三月也听懂了一些,只知道徐怀谷很厉害,厉害到当场的这些人没有谁敢对他小瞧一眼,因此也觉得倍儿有面子。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看来自己没跟错人呢。徐怀谷被这么多人注视,还是不太习惯,讪讪地笑道:“诸位别光顾着看我,喝茶喝茶。如此好茶要是冷了,可就拂了燕姑娘的一片好意了。”燕重楼见徐怀谷可以结交,此时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顿时有了个主意。 如果能把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剑修拉拢到燕家来做供奉,自己拿到家主之位就更加稳重了。 不过这茶会上还有燕九歌和燕若离在场,如果现在说出来,免不得要被他们阻挠,不妨等到茶会之后,找个时间和他细谈。 他都已经想好了,就算徐怀谷不愿意出力,只挂个空牌子当名头上的供奉也是极好的。 不过是浪费些钱罢了,主要是自己得拿下这一份功劳,对于争取家主的位置很有助益。 燕重楼想到这里,不禁心中嘿嘿一笑,觉得这次茶会并没有白来。而恰巧也在这时,徐怀谷看向了他,问他道:“请问这位可是燕重楼燕二少爷?我听太子说,不久后你有一艘前去飞鱼洲的渡船。恰好在下有急事,正要赶去飞鱼洲一趟。不知燕少爷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和顾姑娘借船前去飞鱼洲。”燕重楼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意识到这可是件大好事,连忙喜道:“原来徐仙长前去飞鱼洲有事。正如你所言,五日之后,我确实有一艘渡船前去飞鱼洲。既然徐仙长要去,我自然会为徐仙长和顾姑娘安排最好的上房。哈哈,这是在下的一些小小心意,还请徐仙长千万不要推辞。”只不过是一间上房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其实徐怀谷自己花钱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上房向来比较难订。 一般都是有些权势之人才,预先很久才能订得到的。不过这对于渡船的主人燕重楼来说,自然是易如反掌,他很乐意做这么一桩顺水人情。 徐怀谷也不矫情,当即点头答应了下来,道谢说:“那就劳烦燕少爷了。”燕重楼大笑,脸上横肉都堆起来了,他摆摆手随意的说道:“这有什么好劳烦的,不过是一两句话的事,徐仙长实在太见外了。不如等茶会结束,我与徐仙长再细谈此事,如何?”如此区区小事,对于燕重楼来说,不费吹灰之力,还有什么需要细谈的? 只不过燕重楼想和徐怀谷谈的乃是供奉一事,而徐怀谷还以为要上这渡船有什么规矩,于是也没有生出怀疑,就此答应了下来。 之前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范陈此时却也笑道:“徐道友,这可真是巧了,那艘前去飞鱼洲的渡船,恰巧是由我来押运的。看来你我二人还算有缘,能够在渡船上再重新走一段。哈哈哈,老夫也想见识一下,当今这东扶摇洲第一人,该是何等的风采啊。”此言一出,顿时又有一名中年男子处紧皱紧了眉头,连忙问道:“这次这艘前去飞鱼洲的人渡船到底有何宝物?竟然需要范陈范供奉亲自押运?”这说话的人,自然是燕家的大少爷燕九歌。 他听到范陈要亲自出马押运一趟渡船,而且还是他的对手燕重楼的渡船,自然就警惕了起来。 范陈笑道:“在座的都是我们燕家自己的人,范某人在此就不瞒着各位了。这次想去飞鱼洲的渡船上,乃是受了紫霞宗的委托,要押运三件仙兵前去飞鱼洲,我不得不慎重啊。”三件仙兵? 在座的众人心中猛地听到这个词,都愕然的看向了范陈。范陈笑笑说道:“这次押运三件仙兵的单子还是二少爷费尽了心思,从孙家和刘家的手里好不容易抢过来的。说实话,老夫这辈子都还从没有押运过这么贵重的东西,心里也没什么底。只不过此事做得极其隐秘,除了紫霞宗的高层和我们竞争的孙家和刘家之外,再没有别人知道了。想来以我亲自押运,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情。”燕若离正在倒茶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茶水溢出来不少。 她不自觉地惊叫了一声,众人都看向她。她连忙向面前的楚秀杨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手抖了,请公主殿下恕罪。”楚修养看了她一眼,忙说道:“没事没事,若离你也倒了这么多茶,实在辛苦你了。”楚文泽也嗔怪着说道:“若离你可小心点,千万别烫到手了。”燕若离浅浅一笑,往桌上看了一圈,露出抱歉的眼神,众人便也不再看向她。 然后她才看向吴群,恰好也碰上他的目光。她挑了个眉尖儿,吴群会意。 吴群立马皱眉沉思着说道:“三件仙兵……我们燕家好久没有接到这么大的单子了。我记得前去飞鱼洲的那一条航路上,要路过长鲸湾,范供奉一个人可对付得来吗?”范陈皱了眉,脸上皱纹挤了起来,说道:“我怕的也就是这个。只不过那些海里面的长鲸一向都很温顺,我们只是借道过去,它们没必要和我们大打出手吧?”吴群说:“我看此事还是谨慎为妙。要是三件仙兵出了什么差错,巨额赔偿不说,我们燕家名誉也得扫地了,不如林供奉跟着一起去押运吧?”林凉月伸出素手,端着茶杯喝了口茶,摇头说道:“我没时间,还有一趟去中土的渡船要押运。”范陈面色有些为难,燕重楼被他这么一说,本来还很是兴奋,现在心里也有些没底了。 燕若离敏锐地察觉到燕重楼的为难,善解人意地说道:“二哥,我最近倒是没有什么重要的渡船要出海,要不吴供奉愿意的话,让他陪你去?”吴群拱手对着众人笑道:“我天资并不好,多亏了燕家的知遇之恩,一路培养我到八境,吴某在心中感激不尽。现在能有机会报答,便是赴死也不妨,何况去押运一艘渡船而已!”燕重楼一听,顿时大喜。 燕若离这是有意支持自己的意思啊,他们兄弟姐妹一共三人,要是有了燕若离的支持,那他这个家主可就十拿九稳了。 于是他连忙笑着答应了下来,说:“若离妹妹和吴供奉肯帮我,实在是太好了!我在此谢过二位了!”燕若离款款地又倒了一杯茶,笑着说道:“都是从小朝夕相处的兄妹,二哥还和我客气什么呀。”茶壶空了,她转身把那茶壶重新盛了一壶竹筒水,放在了火炉上,此时正是背对着众人。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 第二十五章:百万之约 燕若离给众人分别上了一杯茶之后,侍女们就纷纷上来服侍了。一碟接着一碟的珍馐点心被年轻貌美的侍女们端上了桌,都是淅城的特产,而且制作极其用心费力,可谓非常奢华了。 这一顿茶会上,当属顾三月吃得最痛快。刚开始她还十分矜持,只是小口小口的品茶,生怕丢了面子。 后来发现其余人说的话题她基本都听不懂,也插不上嘴,没人管着她,她就放松下来。 直到那些精致的小点心被端上桌,她就彻底沦陷了,只顾着填满自己的五脏庙,早把什么礼节矜持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在座的除了徐怀谷之外,都不是很了解她,也不清楚她的来历,所以也就任她去吃了。 待得这茶会结束后,众人正要散去之时,徐怀谷带着顾三月起身,哪知她吃得太多,刚站起来就差点就摔倒了,引得其余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徐怀谷笑着责备道:“没点出息,吃个东西都能吃成这样。”顾三月满不在乎,自嘲地笑了一声,就起身想要离开。 徐怀谷也准备走,燕重楼抢着拦下他,说道:“关于上渡船一事,还请徐仙长借一步与我详谈。”徐怀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好。”燕重楼带着徐怀谷离开了,顾三月正不知去处,楚秀杨忙叫她道:“三月姐,到我这儿来!”顾三月跟着楚秀杨过去了,二人走出这花草深处的小楼,顿时阳光扑面,清风徐来,满眼尽是草木花开,和那小楼之中的境况又是恍若隔世了。 楚秀杨是一个人和她走的,楚文泽还留在那小楼里,与燕若离不知说些什么私话。 楚秀杨什么都会向哥哥撒娇闹泼,唯独这件事不会。楚秀杨叫顾三月去淅城里游玩,顾三月怕她不告而别会让徐怀谷生气,坚持要在外面等徐怀谷,楚秀杨拿她没办法,就和她在外面一起等。 没过多久,就看见徐怀谷从小楼里出来了,身后的燕重楼也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 不用想,想拉拢徐怀谷当燕家的供奉一事肯定是黄了,而且估计徐怀谷还没给他几句好话听,所以燕重楼才被气成这样。 恰好也在这时,楚文泽和燕若离也并肩笑着走了出来,见到楚秀杨和徐怀谷都在外边,楚文泽连忙快走了几步到众人面前,满面春风地笑道:“正好,你们都在,我刚还想去找你们呢。今天就是花灯节,我刚才和若离商量好了,我们今晚一起去碧水湖中心的塔里放花灯,如何?”楚秀杨惊喜地尖叫出声,道:“碧水湖的塔!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地方是全淅城最适合放花灯的地方了!哥哥你真好,我正想要去那里!”燕若离浅浅笑着,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把脸颊上的青丝别到耳后,细声细语道:“既然公主殿下喜欢,那就最好不过了。今晚我拿一些最好的花灯来,让家仆们挑着,一起去塔上,到时候公主殿下想放多少就放多少。”楚秀杨喜滋滋地满口答应下来,顾三月也好奇那花灯得有多漂亮,连楚秀杨都如此欢喜,心里不禁期待起来。 楚文泽温柔地抚摸着燕若离的青丝,说道:“若离,你也该改口了,还叫什么公主殿下、太子殿下的,你就叫我文泽,叫秀杨叫妹妹好了。”燕若离红了脸,拿袖子掩面娇嗔道:“那怎么行?这还没成亲呢,就这么叫你和公主,皇家的颜面何存?你不是最看重皇家威仪了吗,不行,还是等以后再说。”楚文泽轻声说:“你这么为我考虑,我真的很感动。像你这么好的人,该让我去哪里找呀。”燕若离痴痴地笑起来,和那坠入情网的女子毫无异样。 楚秀杨看得心里酸酸的,不过一想到今晚可以游玩花灯,也就没有那么伤心了。 于是众人先行各自离去,约定好黄昏时分,再乘轿子去碧水湖的塔里放花灯。 ……燕家的一间客房里,徐怀谷席地而坐,长剑 “晓雨”放在他身侧,丝丝剑意在长剑和他的身上来回穿梭游走,他正在打坐修行。 顾三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纵然她以前知道修士有多了不起,但现在真真切切地看见一名修士修行的样子时,也是很惊奇的。 她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徐怀谷的身体和那把剑里会有白色丝状的东西不断游走,而这东西竟然就是徐怀谷作为剑修的根本所在。 没有学习过剑修法门的她,静静看着徐怀谷这样子已经两个时辰了。她既不敢动,又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打扰了他,会惹他生气。 渐渐的,顾三月一直看着徐怀谷不断重复这一个过程,也觉得厌烦了。 待得她百无聊赖,都已经开始玩自己的手指头的时候,徐怀谷才猛地睁开了眼,眼神凌厉,好似一把出鞘的利剑。 顾三月吓了一跳,随即徐怀谷站起了身,往窗外看了眼天色,说:“不早了,该去放花灯了。”顾三月古怪地看着他说:“原来修行,就是像你刚才那样啊,感觉好无聊。”徐怀谷说:“你没有经历过修行,你自然不懂。身处修行其中的人,是不会感觉到时间流逝的。”顾三月 “哦”了一声,却突然感觉肚子一阵抽动,竟然 “咕噜噜”地叫了起来。顾三月尴尬地捂住了肚子,徐怀谷大笑不止,道:“你没吃午饭?该不会看我修行看了一天吧。”顾三月白了他一眼,故作嗔怪道:“那还不是怕吵到你,怕你走火入魔,我一直待在床上都不敢走动。”她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过,光是安静看着,也挺好看的。”这声音小得和蚊子叫差不多大小,可是却逃不过徐怀谷的耳朵。 他心里暗暗偷笑,说道:“你说什么?”顾三月立马改了口,说:“我说我肚子饿了好久了,能不能先吃碗饭再去放花灯?”徐怀谷坏笑着,眼神明目张胆地扫过她的腰肢,顾三月的脸顿时飞上一阵桃红。 徐怀谷轻笑道:“我说三月啊,你看看自己这腰,和燕若离比起来不知差到哪里去了,还有心思天天顾着吃饭?早上吃了那么多,现在不用吃了,直接去放花灯。”看书溂顾三月又羞又气,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最终只得冷笑道:“呵,男人。”徐怀谷笑着,从法袍里随手翻出了一颗指甲大小的绿色丹药,指尖一弹,把它送到了顾三月的手上,说道:“辟谷丹,吃了以后三天内可以不用吃饭喝水。”顾三月惊喜地说:“哇,丹药!这么厉害,一定很贵吧!”徐怀谷不忍心揭穿这其实是最低级的丹药之一,只好说道:“应该差不多吧……反正你赶紧吃了,保持身材嘛,这东西最好了。”顾三月经过今早的茶会,此时已经知道了,徐怀谷才不是她心里以为的七老八十的修士变换容颜,而是仅仅十九岁的天纵奇才。 此时被他这么一说身材什么的,也顾不上什么师徒修士凡人了,只觉得少女心有点怦然心动。 顾三月心里美滋滋地把丹药咽下去,果然感觉小腹中热乎乎的,随后马上就感觉不到饿了,实在是神奇得很。 徐怀谷看着她那样子,心里觉得好笑。突然,一个念头如流星划过一般闪过他的脑海。 有这么一个人陪着自己聊天解解闷也挺好的嘛,至少比起一个人行走江湖,什么事都只能往肚子里咽好多了。 反正带她走一段江湖路再说,若是实在没有机缘和天赋,就让她当个普通人,跟在自己身边算了。 可是这么一来,她又该是什么名分呢?难不成是徐怀谷的徒弟?他收了个没有修为的徒弟? 这不像话。徐怀谷看着顾三月还一脸高兴,像个好奇宝宝似的时不时摸摸自己的肚子,心想起来那个在扶摇宗台阶上一步一叩首走上一千五百四十二阶台阶,把额头磕得鲜血直流,然后在烈日下跪了一天,坚持不吃不喝的女子。 这还是同一个人吗?是不是这几天的好日子过去,已经把她心里的那股狠劲儿给磨掉了? 心志消磨掉了,修行路就可以说是到头了。徐怀谷觉得自己这是误了她。 他突然神情严肃起来,沉声说道:“顾三月。”顾三月还沉浸在喜悦中,听到徐怀谷语气不好,顿时心里一惊,赶紧收起了笑脸,认真说道:“徐仙长?”徐怀谷正经地问她道:“你还想不想做山上人?”顾三月愣了愣,坚决地点了点头,高声道:“想!”徐怀谷从法袍里拿出了一本拳法的册子。 他可不会买这种东西,这还多亏了陈景山的庞大收藏。徐怀谷把册子给她,顾三月看着那拳法,喉头动了动,心中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徐怀谷郑重地说道:“这是一本拳法,入门级别的。我大致算了算,按这一套拳法,熟练下来,出拳一次要两息,一个时辰能出一千五百拳。” “从明天开始,你就开始练拳,每天一万拳,练完才可以吃饭休息。当然,你要是想偷懒也可以,不过要是被我发现,你以后就不用跟着我了。” “一百天之后,若是你能出一百万拳,我就收你做弟子。”顾三月只觉得这个时刻神圣无比。 她没有被徐怀谷吓倒,而是双手接过了那一本薄薄的册子,面容坚毅地说道:“我会出一百万拳,成为你的弟子。”徐怀谷微微笑着,说:“希望如此。” ------------ 第二十六章:花灯之游 徐怀谷带着顾三月前去燕家的门口,只见远远地看着,燕家的门口停了一辆大马车,有八匹骏马被缰绳牵引着,马车周围围了十余位家仆和侍女。 楚文泽和燕若离靠在马车上,挨得很近,两人还在窃窃私语,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沉浸其中。 因此倒是楚秀杨先发现了前来的二人,赶忙招呼道:“三月姐,快到这边来!”顾三月也挺喜欢这位公主殿下的,毕竟楚秀杨就是这么一个小孩子脾气,也没有一点公主架子,让人亲近极了。 徐怀谷和顾三月一到来,楚文泽也就从与燕若离的交谈中抽出身来,笑着说道:“徐兄和顾姑娘终于来了,我们已经准备妥当,等候多时了,现在就出发吧。”徐怀谷点头答应,一行人便乘上了这一辆豪华的大马车,周围围满了挑着花灯、拿着香烛的家仆,浩浩荡荡十几号人往碧水湖而去。 碧水湖在淅城的东边,湖中央有一座高塔,从外面看来是五层,实际上在塔内则有九层,修建年代很是久远。 不过奇怪的是,这座塔并没有名字,大家习惯性的把它叫做碧水湖中心的塔,好像本来就该如此似的。 楚文泽在马车给初来乍到的给徐怀谷解说道:“要说到这碧水湖啊,可就不得不提到那一青一白两只蛇妖和许家公子民间故事。” “话说这白蛇妖啊……” “我知道!”楚秀杨眉飞色舞地打断了楚文泽的话,说:“这个故事我以前在皇宫里最喜欢听了。话说这白蛇妖本来是湖边山上的一只白蛇,修行了五百年才化作人形……”楚文泽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楚秀杨就是这么个风风火火的脾气,爱出风头,也就随她去了。 他看向徐怀谷,却见徐怀谷眼睛无神地看着车窗外,似乎没有仔细听楚秀杨的故事,而是在想着什么。 其实徐怀谷一听到这个故事,就像是吃了一记当头棒喝,那些深藏在脑海里的回忆就像是海边退潮时的石子,重新明朗起来了。 这个故事很耳熟,他记得这还是当时在鹿城的时候,说书人和左丘寻讲的那个故事。 只是后面才知道,那说书人其实是个杀人无数的邪修,而左丘寻现在也不在他身边了。 他摸了摸背后的布袋,似乎这样才能让他心安下来。楚文泽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又和燕若离面面相觑,心里都在好奇徐怀谷背后背的到底是什么,但是没有人去问他。 今晚的淅城格外热闹和拥挤,他们乘着一辆大马车,纵使有家仆在前面不断地呵斥开路,行进速度也很慢。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一轮明亮的圆月高悬在天上时,一行人才赶到了碧水湖畔。 只不过此时的碧水湖,却已经早就被前来放花灯的人群挤满了。徐怀谷朝车窗外一看,只见外面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人群喧闹着,走动着,笑声不绝于耳。而天空中此时也已经放了许多花灯,从地面看去,像是远处的无数星辰坠落到了近处,明亮地闪烁着。 楚秀杨把脑袋探出去,看了一眼天空,兴奋地喊道:“好看!这可比起我在皇宫里看花灯好看多了!”楚文泽赶紧拍了拍她,示意她住嘴。 楚秀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把 “皇宫”二字给说出来了。不过她兴致依旧很高,俏皮地眨了个眼,说道:“这有什么嘛,就算我家里是个小官,也可以在皇宫里看花灯呀!谁会想到我们的身份啊!”楚文泽还是不放心,依旧提醒道:“还是小心些,免得惹出不必要的乱子。”楚秀杨点点头,急切地说道:“我们赶紧下去吧,塔上都已经有好多人了,再不去就挤不上去了。”楚文泽往塔上瞧了瞧,果然见到那上面人山人海,人们争先恐后地把脑袋探出了走廊,抢着似的燃放着手里的花灯。 楚文泽皱了皱眉,他只知道这里依山傍水,而且又有神话传说,最是放花灯的好地方,却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 只不过来都来了,而且楚秀杨似乎满不在乎,看那神情,正准备和那些挤上去的人大干一场,楚文泽也只得硬着头皮下了马车,带着后面四人在人潮之中挤着前进。 楚秀杨一马当先,闪身便冲进了人群当中,楚文泽立马喊道:“秀杨,你先等等!别走散了!”而就在这时,有二人从旁边的人群冲了出来,拦住了楚秀杨的去路。 那二人都是老者,其中一人相貌仙风道骨,另外一人则浓眉大眼,正是在扶摇宗上跟着楚文泽前去的那位老道士和老宦官武夫。 只不过二人此时都已经换了寻常人的衣裳,在人群中看起来一点也不扎眼。 楚秀园被二人拦住,只好不高兴地停下了脚步。那名老道士走到楚文泽的面前,对他说:“太子殿下,前方人潮太过拥挤,我和蔡宗师不能在远处保护了。若是有了急事,一时间赶不过来。请殿下允许我们贴身保护。”楚文泽面色显得十分为难。 这次前来放花灯,他最想要的是和燕若离有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有这两个老家伙在身边盯着言行举止,处处都不自由,他不想这么做。 楚文泽皱眉,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次我和他们是想要放花灯,二位跟在我身边的话有些不太方便。我看你们就待在这下面,等我回来就行。”那名姓蔡的武夫宗师连忙拱手急道:“万万不可啊,殿下。现在此处人潮涌动,正是鱼龙混杂的时候。殿下要是独身前往,恐怕会有危险。保护殿下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请殿下允许我们贴身保护。”楚文泽瞥了一眼燕若离,只见她此时似乎也有些不太高兴,顿时也开始不耐烦起来说道:“唉,蔡宗师此言差矣。我们这儿一路过来,去了扶摇宗,又在这燕家待了好几天,都没见到有什么事,难道这事情偏偏就这么巧,今晚就发生?我知道二位是想尽心尽责的保护我,可是我也已经二十好几了,这次出皇宫,只想和燕姑娘有一个单独相处放花灯的机会,二位还是待在下面吧。”那蔡宗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楚文泽狠狠瞪了一眼,顿时轻轻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终于说服了这两个贴身保护的人不陪自己上去,楚文泽心情愉悦地松了口气,牵起了燕若离的手,向这碧水湖中央的那座塔走去。 好在人潮虽然拥挤,但燕家带来的许多家仆在前面为后面几人开路,走的倒也还算顺遂。 几人划过了一只小船,到了湖中央的塔。并在家仆们的簇拥下,往塔顶上走去。 此时,便只有几名挑着花灯的家仆跟随了。好不容易挤到塔顶,一行人寻了一个靠近外面的地方立下,把花灯从那几名家仆手中接过来,徐怀谷这才得以仔细观赏这绝美的花灯。 原来这燕家花灯的样式乃是走马灯。走马灯的里面点了一支明亮的蜡烛,在蜡烛的热气蒸腾之下,推动走马灯的机括轮轴转动,而让花灯上的图案不断变换。 那花灯之上的图案包罗万象,有美人浣纱,也有花鸟虫鱼,更有沙场点兵。 并且雕刻的十分精美,金线和银丝相互窜杂。在烛光的衬托之下,金线银丝更是光华四射,显得美极了。 顾三月忍不住悄悄地问道:“这一件花灯如此华美,该花多少银子呀?”燕若离还以为她不好意思要这么贵重的礼物,就说道:“其实并不贵,做花灯的工匠都是我们燕家自己豢养的工匠,成本费大约在五十两银子左右,算不得什么。”顾三月默然低头。 五十两银子呢,那可是寻常人家两三年的生活费用了。楚文泽给每个人手里都发了一只花灯,温和的笑着说道:“这花灯可是淅城里最精美的花灯啊。想必灯神一定会多加眷顾的。各位先想好愿望,然后许下去吧,祝各位都能愿望成真!”楚文泽第一个大声地把自己的愿望说出来道:“我希望能和燕若离永远都在一起,希望扶桑国能够永远强盛下去,千千万万年,不被妖族所吞灭。”燕若离睁着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秋水眸子里仿佛有泪珠的闪动。 她也深情说道:“我也希望永远和殿下在一起,希望殿下能够永远清闲无忧,不要为家国大事操劳太多。”徐怀谷也许了个愿望说道:“希望这世间永远都是太平盛世。”楚文泽笑着问道:“秀杨,你想什么愿望了吗?”楚秀杨歪着脑袋,古灵精怪的看着他,说道:“可是我听别人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我才不告诉你们呢。”看书溂楚文泽疑惑道:“有这么个规矩吗?那我们之前许的愿望,岂不是都不灵了?”楚秀杨笑着摇头说:“反正我就是不告诉你们。”楚文泽宠着她,说:“今天高兴,随便你了。”顾三月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很认真地小声说道:“我希望徐怀谷能不丢下我。”楚秀杨没听清,好奇地问:“你许了什么愿望呢,我都没听清。”顾三月笑着摇头,说:“你都不说出来,我也不告诉你。”徐怀谷默默看着顾三月。 楚文泽把花灯举出了塔外,大笑着说道:“好了,愿望也许完了,该放花灯咯!”楚秀杨迫不及待地也伸出手去,把花灯放在了外面,轻轻松手,那精致轻巧的花灯就摇摇晃晃地飞上了深沉夜幕。 顾三月,燕若离和徐怀谷也依次放了花灯,五只花灯载着各人不同的愿望,缓缓升上了天。 徐怀谷看着花灯,感触良多。可突然,几乎是眨眼之间,那五只花灯却猛地都灭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徐怀谷只觉得心中一阵寒意涌上心头,随机一股妖气扑面而来。 他猛地蹙眉,腰间长剑锵然出鞘,怒喝道:“有妖!” ------------ 第二十七章:蓄谋已久 徐怀谷猛地抽剑出鞘,又一声大喊 “有妖”,顿时吓得周围人群一阵尖叫,纷纷挤着往塔下争先恐后地溃散跑去。 一时间塔内混乱不已,人人自危,那下楼的出口瞬间就被挤得水泄不通,一大群人在顶楼大声恐惧地喊叫着。 几乎是在徐怀谷声音落下的一瞬间,好几名黑衣人从夜幕中闪身而入,一落地便迅速排开了阵形,目标直指楚文泽和楚秀杨。 楚文泽大惊失色,赶紧拉着燕若离就往后跑。楚秀杨也吓破了胆,想往身后跑,可是人群早就把出口堵塞了,他们此时竟然退无可退。 徐怀谷当机立断,抽剑奔赴到楚文泽身前,一剑拦下一名黑衣人的进攻。 但随即这群黑衣人之中就分出了三人,围住徐怀谷,和他缠斗起来,剩下的人迅捷地绕过了他,跑向楚文泽和楚秀杨。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正是这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徐怀谷与三人缠斗,气势上丝毫不弱,每出一剑都恰到好处地拦下一人或两人的进攻。 在这三人围攻之下,他竟然还有余力一剑刺穿了一名黑衣人的肩角,顿时白剑变作红剑抽出,鲜血淋漓。 有声音怒喊道:“这小子好快的剑,抓了人就赶紧撤!” “那这女的呢?” “她是燕家的小姐,一起抓走了!”仅仅是几句简短的交谈,徐怀谷又已经一剑从一名黑衣人胸口划过。 那人痛苦地哀嚎一声,顿时退出战场,又有两名黑衣人上前来补上受伤二人的位置。 这群人训练非常有素,悍不畏死,明明是蓄谋已久。徐怀谷发了狠,出剑更加迅速,不过两息,又有一名黑衣人被刺中心口而倒下,只不过他们拖延的时间已经够了,楚文泽、楚秀杨、燕若离这三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已经被另外的人带走。 “撤!”这一声令下,黑衣人们悉数抽身而出,对着塔外就跳了出去,随后化作妖身往远处逃遁飞去。 徐怀谷面色阴沉如水,一言不发,没有丝毫犹豫就跟上了他们。他身形如鹰,健步如飞,一脚踏上了这座塔的护栏,猛地一跃,腾空而起,好似追魂索命的阎罗。 顾三月看得瞠目结舌,正被徐怀谷这举动吓了一大跳,却见他的眉心处飞出一把银白长剑,化作一抹流光落在了他的脚下,顿时他身形速度快了好几倍,也对着那无边漆黑的夜色飞去。 此时的塔内洒满了那些妖族的鲜血,还有一名黑衣妖族的尸体被丢弃在地面上,可怖极了。 人群们吓破了胆,不断惊呼着:“是神仙啊!”顾三月压下心头的不安,看了眼徐怀谷远去的方向,暗暗记了下来,也猛地转身往想要下楼的人群之中挤去。 ……徐怀谷一出塔,就立马祭出了本命飞剑龙泉,顿时看见塔外也是一片混乱,那两名在塔下守着的老道士和老武夫都已经被别的妖族纠缠住了,不得脱身。 徐怀谷几乎是怒吼了出来:“这是在淅城,你们皇宫里没人了吗!”老武夫叫苦不迭,分出心喊道:“碧水湖已经算是淅城的外城了,皇宫太远,有强者也一下子赶不过来,起码还要个半盏茶时间!”老武夫心里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早就说要贴身保护楚文泽的,奈何却存了侥幸之心,答应了楚文泽在下面等他,哪知偏就是有人早盯上了他们,正等着这一个机会罢了。 这要是楚文泽和楚秀杨出了点什么事,他还不得人头落地?他连忙对着徐怀谷焦急地喊道:“徐道友,我家太子对你礼让有加,请看在我扶桑国皇家的面子上,救他一命!我们必有厚报!”徐怀谷冷声道:“还用你说!”说罢,他催动飞剑速度到极致,对着妖族逃离的方向绝尘而去。 好在那几名妖族人数虽然众多,但境界却都不如徐怀谷。此时徐怀谷又祭出本命飞剑御剑,比起他们的逃离速度快多了。 不久后,那几名黑衣妖族的身形就出现在了他眼前不远处。这几名黑衣妖族正在往深山中逃去,徐怀谷虽然稳占上风,却也丝毫不敢懈怠。 他知道,以这些妖族的训练有素来看,必然不是游勇散兵,只能是妖宗的人。 而妖宗在东扶摇洲各大城市附近都有传送法阵,如果让他们先行一步进入到法阵之中,徐怀谷就彻底拿他们没有办法了。 他提剑一挥,一道锋利的剑气顿时生出,直奔前方那几名妖族而去。他们感受到后方的危险,立刻变换了阵形,那剑气从几人之间穿了过去。 徐怀谷一剑不成,再祭出了短剑 “沧水”,一长一短两剑分别一剑接一剑递出,眼前顿时满是剑气纵横,铺做了一张剑气罗网,把那几名妖族的去路拦死。 那几名妖族见躲闪不过,面面相觑一眼,立马有一名妖族停下身,决绝地转头飞来,以肉身挡下了徐怀谷的一道剑气,随后其余的妖族便在这只妖以死换来的剑气缺口之下,逃过了这一招。 徐怀谷见这妖族竟然丝毫不畏惧死亡,心下也是一惊。只不过他也一下狠心,要是现在不杀了这些妖族,楚文泽和楚秀杨还不知道会受到怎么样的折磨! 话说那被抓去的三人被妖族随手携带在空中,除了习过武的楚秀杨稍微还能保持神志清醒之外,楚文泽和燕若离已经完全不省人事了。 楚秀杨身上到处都是火辣辣地疼,又感觉到似乎有一只爪子死死地箍住了自己的腰,力气之大,简直完全不是人能够反抗的。 原来这只妖族的妖身乃是一只鹰,此时一只爪子抓住了楚秀杨,正全速飞翔。 楚秀杨痛苦地睁开了双眼,恍惚之间瞧见远处身后有一道白色流光飞速赶往这里,知道是有人来救他们,顿时一咬舌尖,把精神振作了几分,拼命挣扎起来。 好在妖族的爪子只是箍住她的腰,因此她的手倒还可以活动。她拼命弯腰,从靴子下抽出了一把随身携带着的雪亮匕首,死死地握住匕首的把柄。 现在在她的眼里,这只匕首就是她唯一生的希望。没有多少犹豫,她一咬银牙,反手就把匕首狠狠地刺进了这只妖族胸口,顿时鲜血如一条小河一样流淌而出。 “唳!”这只妖族嘶吼一声,吃不住疼,生机迅速湮灭。它的身子侧着往地面坠落而去,爪子也失去了力量,松开了楚秀杨,顿时她也从这高空中飞速坠落而下。 楚秀杨只觉得自己耳边的风在呼啸,身子从这高空中落下,她的心里生满了对于死亡的恐惧。 她惊慌地大喊道:“救我!”那另外几名黑衣妖族见到同伴鲜血直流,瞬间坠落下去,而楚秀杨也在往地面坠落,他们便赶紧往楚秀杨的方向靠拢。 毕竟他们是要抓到活的人,死人对于扶桑国而言可没有威胁的价值。楚秀杨一路往下坠,她转头看见地面直冲着自己而来,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而就在这时,一把雪白色的小剑猛地从侧边飞过来,精准地接住了楚秀杨,这一把是徐怀谷的心湖飞剑。 楚秀杨趴在剑上,脸色惨白,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气。身后那些跟来的妖族一见到这把剑,心里暗道大事不妙。 果然只是眨眼之间,徐怀谷乘着龙泉剑前来,轻巧地一跃就换到了心湖飞剑上,一把搂住楚秀杨,免得她掉落下去,然后指挥那一把腾出来的龙泉,几道雪白的残影飘过,那些黑衣妖族如断线的风筝一样,纷纷从空中落了下来。 楚秀杨被徐怀谷紧紧搂着,挨着他很近,可以看见他专注御剑的眼神和侧颜。 楚秀杨只感觉自己的心在狂跳不止,不全是因为这死里逃生的恐惧,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 徐怀谷把这些妖族纷纷斩杀之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随机他操控着龙泉,想要把还在空中坠落的楚文泽和燕若离给救下来,可哪知变故却横生了。 一只黑色的巨鸟从远处山林间猛地窜出,好似一支离弦之箭,竟然比徐怀谷的飞剑还要快,抢在飞剑之前接住了燕若离和楚文泽,把已经昏迷过去的二人驼在了背上。 这黑色巨鸟明显就与之前的几名妖族不一样了。它体型很大,浑身都是漆黑的羽翎,翼展修长,足足达三丈左右。 就是因为这修长的双翼,才使得它的速度出人意料的快。徐怀谷见到这里还有别的妖族接应,赶紧又是一剑挥出,龙泉也重新活跃起来,在那黑鸟的周围盘旋,伺机而出。 那黑色巨鸟很明确自己的目的,它只是想要带走楚文泽和燕若离,压根就不想恋战。 速度和灵巧是它的长项,而厮杀则是它的短处。黑色巨鸟速度快的惊人,徐怀谷猛然听见 “咻”的一声传来,那是它的羽毛和空气在迅速地摩擦。眨眼间,黑鸟已经展翅,快速潜逃而去,消失在夜幕中。 ------------ 第二十八章:所谓气节 眼看那黑色巨鸟双翅一展,就要隐没于黑暗中,徐怀谷心里一急,顿时怒斥道:“哪里走!”那黑色巨鸟身形奇快,徐怀谷心里一思忖,心湖飞剑的速度略胜于本命飞剑龙泉,不如换乘龙泉剑,以心湖飞剑追击,效果更好。 于是他当即把脚底心湖飞剑的速度催动到极致,顿时飞剑登高到接近云端,耳边狂风嘶吼着拂过脸颊。 楚秀杨害怕掉下去,因此不仅是徐怀谷搂着她,她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一心只想着紧紧抱住了徐怀谷。 心湖飞剑不停,而龙泉飞剑也快速前来,停在了心湖飞剑一侧,两把飞剑全速并列而行。 徐怀谷看准了机会,大声喊道:“抓紧我!”楚秀杨心头紧张又害怕,也大声应了一声,死死抱住了他。 徐怀谷带着楚秀杨在这云端一跃而起,脚尖轻轻一蹬,便灵巧地从心湖飞剑跳到了龙泉剑上。 一跃而过,楚秀杨没有感觉坠落,而是被一把剑稳稳地托了起来,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大幅度地起伏,回过神来之后,便满面通红地兴奋喊道:“好刺激!”徐怀谷大声喊道:“别急着放松,你哥还在它们手上呢,还有一场厮杀!你一定要抓紧我!”楚秀杨 “嗯”了一身,用力双手环住他,感受着他的身体贴在自己身上,心中却不自觉地想到他们在扶摇宗山下的东平镇的初次相遇。 那个时候自己还有些讨厌他来着,现在觉得这人其实还不错嘛。徐怀谷没心思想别的,踏上龙泉剑之后,心湖飞剑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飞速刺向黑色巨鸟。 黑色巨鸟尖叫一声,那修长的双翅轻巧地一拍,顿时身形猛地一个急转弯,对着地面俯冲而去,躲过了这一剑。 徐怀谷急忙操控飞剑调转方向,又是一剑凶狠地刺去。黑色巨鸟猛地展翅,几条锋利的羽翎从身体上落下,化作一把把刀剑,也凌厉地刺向徐怀谷。 徐怀谷拔剑出鞘,对楚秀杨高声喊道:“来了!”楚秀杨闭上双眼,抱紧他的腰,只听见耳边传来 “噼里啪啦”地好几声,徐怀谷持剑将那几支羽翎悉数击打偏开。这几支黑色羽翎一来,紧接下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羽翎。 徐怀谷咬牙,把手中的剑舞得唰唰作响,那些前来的羽翎被一剑又一剑地挑开。 这羽翎虽然不快,可是却会拦住他,算算这黑色巨鸟逃离的时间,应该快要到那传送阵法所在之地了。 看书喇这么耗下去,徐怀谷杀不了它,也救不了楚文泽和燕若离。他心里一急,猛地心念一动,把那心湖飞剑拐了个急弯,终于是一剑刺入了黑色巨鸟的一只翅膀。 黑鸟凄厉地哀嚎一声,徐怀谷下了狠心,在飞剑上使力,想要把黑鸟的一只翅膀切割下来。 那黑鸟感受到了威胁,竟然如壮士断腕一般下定决心,把身上的锋利羽翎往内一收,死死地把心湖飞剑锁在了自己的翅膀血肉里,一时间无论徐怀谷怎么使力抽出,心湖飞剑都丝毫不动。 徐怀谷急了,把身前的所有羽翎箭雨清理干净,突然急中生智,喊道:“我要出脚底这把剑,等下你抱住我,我们要坠落一段了!”楚秀杨惊慌地尖叫道:“什么!”时间很急迫,不待她有多少反应时间,徐怀谷猛地抽出龙泉剑,顿时楚秀杨脚底一空,和徐怀谷从空中直直地坠落而下。 徐怀谷努力在寒风中保持着清新,对着受伤的黑色巨鸟又是一剑刺去。 龙泉剑虽然还未恢复到天灵之宝的层次,但好歹是一件仙兵。黑色巨鸟翅膀受了伤,速度慢了下来,徐怀谷这一剑直接刺进了它的胸膛。 只不过巨鸟的羽翎太坚硬,剑锋只刺进去二寸左右,并未刺破心脏。那黑鸟尖锐地哀嚎,徐怀谷和楚秀杨下落得已经很快了,眼看就要触及地面,徐怀谷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怒喊道:“给我出!”心湖飞剑 “咔嚓”一声,斩破了几只羽翎,才终于从羽翎的封锁之中撤出,化作一道雪白流光,快速飞向徐怀谷的正下方。 此时二人已经跌落进了树冠之中,高速坠落之下,任何一根柔软的树枝都变得极其危险。 徐怀谷穿了法袍,于是便抱着楚秀杨,翻了一面身,把她护在上面,自己在下方,为她挡下了这些要命的树枝。 楚秀杨幽怨地看着徐怀谷,眼睛里好像有泪花在闪烁。好在心湖飞剑足够快,直接下落到树林之间,一路上奔赴而来,参天大树有如割麦子一样纷纷倒下,终于是在最后时刻落在了徐怀谷和楚秀杨的下方。 二人猛地砸在飞剑上,徐怀谷拼尽全力嘶吼道:“给我起!”飞剑立马减速往下落,缓冲了一段距离,才撞在了地面上。 绕是如此,在下方的徐怀谷还是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吓得楚秀杨面色惨白。 二人落了地,她赶紧从徐怀谷的怀里挣脱出来,在他身边蹲下了身子,焦急地关切到:“徐怀谷,你没事吧?你千万别吓我啊!”徐怀谷擦了擦嘴角边的鲜血,惨笑着坐起了身,说:“公主殿下有点胖了,要是再瘦点就好了。”楚秀杨一愣,哭丧着脸打了徐怀谷胸口好几拳,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打趣我!害得我都担心死了!”徐怀谷面色痛苦地把她的手握住,说道:“疼疼疼……别打了。”楚秀杨坐在地上,哀怨地看着他,徐怀谷又立马起身,道:“我没什么大事,那只黑鸟被我重伤,走不远了,你哥和你嫂子还在它手里呢,我们赶紧追上去!”说罢,他赶紧再次御起心湖飞剑,往上面一踩,然后转头对着楚秀杨伸出手去。 楚秀杨牵过他的手,被他轻轻一拉,就上了飞剑。飞剑开始升起,还不等徐怀谷叫她抓紧,楚秀杨就熟练地自己抱住了徐怀谷的腰。 徐怀谷这才意识到二人之前的举动有些亲昵过头了,不禁身子一僵。可楚秀杨却抱得更紧了些,甚至把脸都贴到他的后背上来了。 事急从权吧,徐怀谷心里有点慌,只能这么暗暗解释对自己到。飞剑一闪即逝,对着黑色巨鸟的受伤的方向而去。 行过不远处,只见那里的地面上坐了三个人,正是楚文泽,燕若离,还有一名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浑身鲜血淋漓,胸口处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殷殷地淌着血。 她奄奄一息,正在盘坐着呼吸吐纳,龙泉剑落在她的身侧,也沾满了鲜血。 楚文泽和燕若离二人相挨着靠在一棵树上,还在昏迷之中。徐怀谷的飞剑落地了,他和楚秀杨走下了飞剑。 黑衣女子没有丝毫反应,还在静静地呼吸吐纳,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等待着既定的命运。 徐怀谷轻轻抬了抬手,龙泉剑就飞到了他的手心里。他持剑走到黑衣女子面前,蹲下身子,低头看向她。 黑衣女子倔强地把脸转到了一边去,徐怀谷伸手握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正对着他。 女子眉毛修长,眼神冷冽,面容清艳高冷,不屑地看着徐怀谷。徐怀谷看了一会,逐渐疑惑地皱起了眉,他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黑影女子突然冷笑了起来,气息微弱着说道:“徐怀谷……我们曾经见过面,你可还记得我?”徐怀谷仔细审视了一番,猛地想起脑海深处角落里的一个身影,惊疑道:“烛尔,是你!”黑衣女子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说:“亏你还记得我,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徐怀谷问道:“你不是跟在宋戾身边吗?他人呢?”烛尔惨笑道:“你说宋舵主?他早就已经被调升到中土去了。如今和你我第一次见面之时,已经过去了十年,没想到那个时候我眼中的一个蝼蚁,现在竟然能杀我了。”徐怀谷狐疑地看了一眼四周的树林,问:“没人来救你,这新来的舵主要舍弃你了?” “呵……那个家伙,最是会干背信弃义的事。现在事情败露,皇宫里的强者正在赶来,他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我的。”徐怀谷看了她半晌,没说出话来。 随后似是下定了决心,心湖飞剑轻巧地飞起来,端端正正地落在了烛尔的肩角,只要稍微一动,就能切下她的头颅。 烛尔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甘,祈求道:“徐怀谷,看在我曾经救了你和白小雨一命的面子上,放我走吧。”徐怀谷怜悯地看了一眼她,说:“妖宗对你如此无情,离开吧,不要再待在里面了,做一只自由的妖,不好吗?”烛尔咬了咬牙,反问道:“自由?哪来的自由?我生来是妖,生来就被人所憎恨。就算我不杀人,人也要杀我。这中域终究还是人族的天下,要是我失去了妖宗的庇护,我怎么活下去?”徐怀谷轻声道:“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害人了,好不好?”烛尔冷笑着说:“我既然要继续待在妖宗,你觉得我不杀人能行吗?”徐怀谷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凶狠地说道:“你如果还要继续杀人,我宁愿背负恩将仇报的名声,也会把你斩杀在这里。”烛尔紧紧咬着牙,面色艰难。 许久,她才从嘴里憋出几句话,沉声说:“你们人族不是向来看重气节吗?不要以为只有人有硬骨头,我们妖族也有。我生而为妖,生来就应该杀人。妖族对于人族的仇恨,你作为人,根本就不明白。” “我的父母亲人都被人所杀,剩下我孤零零一人在世上,这种刻骨的仇恨,你能明白吗?如果你的亲人都被妖族杀了,你会有多恨他们?”她咽了口唾沫,神色逐渐坦然了,说:“所以我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放弃杀人,这是我的原则。”徐怀谷微微点了点头,笑着说:“好,好一个妖族的气节。”楚秀杨惊疑不定地看着徐怀谷,听这语气,是要放了她? “从我个人的想法来看,我不想你死,可是若是今后会有人因为我今天的决定而丧命,我会让你死的。”飞剑轻轻一动,猛地从后背刺入了烛尔的心脏,剑锋从心口处钻了出来,满是狰狞的鲜血。 楚秀杨第一次看见杀人,身子微微颤抖着,面无血色。 ------------ 第二十九章:公主往南,剑客向北 徐怀谷转头看向被吓得脸色惨白的楚秀杨,说道:“这就是杀人,这就是战争。我的公主殿下,你不是想去南边打仗吗,现在觉得如何?”楚秀杨面色呆滞地咽了口唾沫,难以置信地说道:“原来妖族之中,也有这般不畏死的人物?”徐怀谷摇摇头,说:“妖和人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要带着太多偏见。”他闪身到烛尔身后,把飞剑从她的心口拔出,鲜血流淌,她的身子应声倒地。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烛尔,这把剑本来应该切割下她的头颅,但徐怀谷想给她留个全尸,所以只是刺进了心脏,让她死得好看些。 徐怀谷走到楚文泽和燕若离身边去,手指轻轻搭在二人的脉搏上试探了一下,发现他们只是吓晕了过去而已,也就松了口气。 楚秀杨急着问他说:“我哥没事吧?”徐怀谷靠着一棵树坐下,闭目眼神,说:“没事,他们好得很,过会儿就会自己醒了。”楚秀杨看了一眼他,在他身边又找了棵树,也靠着坐下了。 楚秀杨心思有些杂乱,不知为何,她还想让徐怀谷带她御一次剑,那种抱着他的感觉还挺舒服的。 徐怀谷闭着眼,脸色安详,楚秀杨灵巧地眨着杏儿眼,微微笑地看着他。 猛地,徐怀谷突然睁眼,身边的飞剑锵然飞起,化作一道流光,对着楚秀杨刺去。 楚秀杨惊讶地张大嘴巴,还没来得及尖叫,却听见身后一声惨叫,随后就听见有液体滴落在地面的声音。 她赶紧转身,却见一只黑衣妖族胸口插了一柄剑,缓缓倒地。随着这黑衣妖族的死,周围树林像是活起来了,不断传来细细碎碎的树叶划过衣服的声音。 徐怀谷猛地抽出这把飞剑,又御起另外一把龙泉剑,分开向着黑暗的树林之中飞去,不过一会儿,两把剑就沾满了鲜血回来了,剑锋上的血尤在滴落。 楚秀杨惊慌地往树林四周看了几眼,喊道:“这里面还有妖?”徐怀谷点了点头,飞剑再次迅速地钻进树林。 他对着树林里面漠然喊道:“给你们三息时间,自己走出来,否则性命不保!” “一!” “二!”两名黑衣妖族猛地从树林的黑暗处跃了出来,那两柄飞剑紧紧跟着他们,只要他们稍有异动,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斩杀。 徐怀谷架着飞剑把他们逼到了自己面前,楚秀杨看着妖族就害怕,也几步赶紧跑到了徐怀谷的身侧,抱住了他的一只手,似乎这样能让她消除恐惧。 徐怀谷把飞剑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语气淡漠地问道:“你们背后的人倒也狠心,明明事不可成,连烛尔都被我杀了,还要让你们过来送死。你们跟着这样的人,有意思吗?”这两名黑衣妖族面面相觑一眼,随后一齐没有说话。 徐怀谷再问:“和我谈谈你们这个新来的东扶摇洲舵主吧。”一名黑衣妖族冷笑一声,道:“舵主乃是妖神转世,神通无边,你在他手里活不过一招。”徐怀谷觉得好笑,道:“妖宗的东扶摇洲舵主,能有几境,我记得宋戾也就九境吧,这人还是后来的,最多也就是个九境。一个九境的妖族,单凭修行能在东扶摇洲掀起多大的浪?我就算站在这里不动给他杀,你看他敢出来杀我吗?” “倒是你们这些无名小卒,他说舍弃就舍弃了,你们甘心自己的生死被握在他的手上?”那一名妖族坚决说道:“我为妖宗而死,死而无憾!”徐怀谷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愚昧无知。”随后他再次开始闭目养神,飞剑还压在那两名妖族的肩上。 楚秀杨掰了一下他的手,问徐怀谷道:“你怎么不杀他们?”徐怀谷闭眼道:“不急,等会还有用,现在我们就等着皇宫里面的人赶过来就行。”楚秀杨一听到皇宫,心里便有些不开心了起来。 她蹙眉说道:“皇宫,又是皇宫,我真是恨透那个地方了!这次捅了这么大篓子回去,肯定又要被父皇禁足好几个月!气死我了!”可徐怀谷不是楚文泽,任她怎么撒泼打滚,徐怀谷依旧安详地闭着眼,一句话也不说。 楚秀杨见徐怀谷不理她,低头想了想,突然说道:“徐怀谷,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什么忙?”楚秀杨搂住徐怀谷一只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你借我一把剑,我不回皇宫了,我想去南边打仗去。”徐怀谷吓了一跳,忙睁开眼道:“什么!你疯了?你一个女人,打什么仗?”楚秀杨鼓着腮帮,气呼呼地说:“为什么女人就不可以打仗?我从小在皇家里跟着各位宗师们习了一身好武艺,上场打仗,绝对比那些士兵要厉害!”她顿了顿,又一咬银牙,说:“况且,皇宫里真的很无聊。我要是回去,就只能待在里面,等着父皇找一个人把我嫁了。那样地活着,还不如叫我死了呢!” “现在哥哥他们还没有醒,蔡宗师他们也还没有赶过来,我只能现在逃走。你就说我被妖宗的人抓走了,好不好?没人会知道的。”她睁着一双含泪的杏儿眼,楚楚可怜地看着徐怀谷,哀求道:“徐怀谷,求求你了。”徐怀谷心情复杂地说:“那你想没想过,你要是死了怎么办?你哥哥那么喜欢你,他得有多伤心?”楚秀杨摇着他的手,求他说道:“所以说,要你借我一把剑啊。有了你的剑,我肯定不会死的。”徐怀谷看了她一眼,把长剑 “晓雨”丢出去,再看向那两名被飞剑架着的黑衣妖族,对她说:“你以前有没有杀过妖?”楚秀杨抿了抿嘴唇,说:“只在皇家游猎的时候杀过鹿和狍子,没杀过人,也没杀过妖。”徐怀谷冷声道:“你杀一只妖,我让你去。”楚秀杨吃惊地看着他,然后坚决地点点头,缓缓捡起了地上的长剑,对准了那两只妖族。 一名黑衣妖族猛地往前冲了过来,愤怒地喊道:“欺人太甚!”徐怀谷窜起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让他停下脚步,眯着眼睛说道:“你没有选择,给她杀,你还能有个痛快,不然……”徐怀谷冷笑道:“你觉得你要是落到皇家的手上,会怎么死?”那黑衣妖族顿时浑身一颤,徐怀谷立马转头看了眼楚秀杨。 楚秀杨迟疑了一瞬,立马咬牙狠下心,一步飞身跃起,将长剑刺入黑衣妖族的胸膛。 鲜血顺着剑锋流到了她的手上,温热的,咸腥的,很奇妙。楚秀杨颤抖着把剑拔出来,徐怀谷像丢掉一件垃圾一样随手把被杀的那只妖族丢弃在地上,说:“没什么愧疚的,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战场上尤其如此。”楚秀杨吸了一口冷气,缓缓点了点头。 徐怀谷把剑从她的手上拿过来,再收好,楚秀杨疑惑地地问:“你不借剑给我?”徐怀谷摇头道:“这把剑品秩太高,容易被认出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会给你带来麻烦的。”他拿出了一件黑色的法袍,递给了她说:“这是一件上等法宝层次的法袍,是我从一名死了的九境修士身上扒下来的。除非有行家,否则他们认不出这件法袍的价值。” “有危险的时候你穿上,普通的刀剑绝不可能伤到法袍,这件法袍比剑更适合你。”楚秀杨面露惊喜,一把接过法袍,说道:“我记得法袍很贵的,谢谢你啦!”徐怀谷无奈地笑笑,说:“你还知道说谢谢啊,还以为你只会撒娇打滚耍脾气呢。”楚秀杨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说:“以后肯定不会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游历,知道轻重的。”徐怀谷点了点头,抓了几张银票,给她道:“还有银子,江湖上没有这东西,可是寸步难行。”楚秀杨接过去,放在怀里揣好,明媚地笑起来,看着徐怀谷。 徐怀谷道:“看什么,有这么好看吗?”楚秀杨竟然有些像小女生似的垂下眼帘,憋了一会儿,才羞涩地说道:“徐怀谷,其实我感觉自己可能有点喜欢你。”她羞红了脸,生怕徐怀谷先说话,赶紧伸出手放在眼前,把拇指和食指捻起来,挨近得大约只能放下一颗米粒,说道:“就只有这么,这么溂徐怀谷真诚地看着她,也学着她捻起食指和拇指,挨得很近,模仿她的语气,笑着说道:“希望你以后能遇见比这么,这么一点点喜欢更喜欢多一点的人。”楚秀杨大笑起来,又不舍地看了几眼徐怀谷,再往皇宫方向的天边瞅了一眼,说:“那我走了啊。”徐怀谷安静地点了点头。 楚秀杨转身,踏着轻巧的步子往南边跑开了,她的眼睛里有几颗晶莹的泪珠落下。 徐怀谷闭上眼,没去看她离去的背影。以前离别的时候,总爱多看一眼,多看一眼,恨不得永远都不要分开。 现在离别多了,只想着赶紧走吧,赶紧走吧,不要再记挂在自己的心头了。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知道自己今天做的决定是对是错,如果有一天楚秀杨死了,自己是不是要对她的死负责。 可是他知道,那种追求梦想而不得的痛苦,比死还难受。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终于有几道强烈的气息过来了,他才睁开了眼。 徐怀谷看了一眼南边,楚秀杨已经踪迹全无了。 ------------ 第三十章:武夫破胆 天边几道强烈的气息越来越近了,徐怀谷站起了身,驻剑在地,看向那处的天边。 有几人从天空中落下,面朝着徐怀谷,审视地看了他一眼。蔡宗师从那几人身后猛地冲出来,焦急地询问道:“徐道友,殿下被救下来了吗?”徐怀谷转头看向楚文泽和燕若离靠着的那棵树干,蔡宗师立马跑过去,检查了一番二人,顿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逐颜开,拱手道:“多谢徐道友相助啊!”徐怀谷微微笑了笑,没说话。 那和他一起前来的几人往周围扫视了一眼,看见了地面上的妖族尸体,有人察觉到异常,连忙问道:“公主殿下呢?”蔡宗师猛地一惊,这才发现楚秀杨并不在此处,一下子慌了神,问道:“徐道友,公主殿下呢?”徐怀谷摇了摇头,说道:“我尽了全力,但还是没有救下公主殿下。”蔡宗师的脸色陡然凝滞,场面一时沉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在树林中蔓延。 那几人之中有一名满脸皱纹的老武夫猛地往前走了几步,狠狠地瞪着徐怀谷,斥道:“废物,你怎么办的事!竟然连公主殿下都没救下来!”徐怀谷眯起眼睛,凛冽地盯着那老武夫,讽刺道:“好大的口气,不愧是扶桑国的皇室啊。”随即,他猛地抽剑出来,轰得一声刺入地面,怒喝道:“看看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这都过了多久,妖族都被老子杀光了,你们才过来!要不是有我,太子殿下和燕小姐都会被妖族抓走!废物的不是我,是你们!”那老武夫气得脸颊发颤,满脸的皱纹像活过来了一样拧动着。 眼看场面气氛难以控制,蔡宗师连忙冲到二人中间,低头劝道:“刘宗师,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公主殿下下落不明,太子殿下昏迷不醒,这事儿得赶紧给皇上一个交代。我们赶紧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吧!”他轻声地加了一句:“这个人背景很大,我们动他可能有点难。”刘宗师听了蔡宗师的话,深吸了几口气,把心情平复下来,冷声道:“把太子殿下和燕姑娘带走!”后面几人得了他的吩咐,赶上前来背起楚文泽和燕若离离开了。 刘宗师看了眼那个还活着的黑衣妖族,缓缓地走上来,拳意在他的手心凝结。 那黑衣妖族胆子远不如烛尔和之前死在楚秀杨手里的那个同伴,一见到刘宗师走上前来,身子就开始发抖,奈何又被飞剑架着脖子,进退都是死,只得认了必死的命。 徐怀谷走上前来,拦住刘宗师,说道:“等等,不要杀他。”刘宗师漠然道:“留着一只蝼蚁,有什么用?”徐怀谷摇头说:“他是被我生擒的,我有处置的权力。”刘宗师睥睨看着他,又问:“你不走,留在这里作甚?”徐怀谷看向树林的一边,道:“我等一个人。”……顾三月还在匆匆向着徐怀谷离去的方向跑过来。 话说自从碧水湖出现妖族之后,她也跟着那惊慌失措的人群跑下了塔,不过她并没有找个地方躲起来,而是朝着徐怀谷离去的方向追过来了。 此时夜色已经很深了,一轮皓月悬挂在她的头顶上,衬着周围漆黑一片、不知边际的茂密树林,显得阴森可怖。 她什么都没有,没有飞剑,没有修为,只能凭着自己的两条腿,还有那一个不知道是否正确的方向,一个劲的拼命跑着。 汗水很快就湿透了她的衣襟,她把木簪卸去,披头散发着,在树林里奔跑。 到后来,她每迈出一步都好似有千斤重,可是她的面容依旧坚毅,脚步依旧飞速交换着,没有停下。 努力和坚持,是这个女孩子身上最鲜明的特点。夜晚的林地里看不清地面,她猛地被一根树枝绊倒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手臂被锋利的石子挂出鲜血。 她起身,咬牙撕下衣服上的一块布,包扎好伤口,重新辨别出徐怀谷离去的方向,握紧了拳头,坚定地又朝着那个方向跑去了。 她在放花灯的时候许的愿望,是徐怀谷不要丢下她,同样,她也不会轻易放徐怀谷离开的。 不管徐怀谷那里现在是怎么样的情况,不管那里是否还有妖族,是否危险重重,顾三月只想找到徐怀谷,虽然徐怀谷对她算不上好,但那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倚靠。 时间流逝,天色将近黎明,徐怀谷闭眼靠在一棵树上,嘴里叼着一根草,那黑衣妖族靠着另外一棵树,肩上端平了一柄飞剑。 徐怀谷在等一个人,那个人是顾三月。他睁眼看了眼天色,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再次闭上。 天快要亮了,如果顾三月还不来的话,他就要杀了这只妖离开。这只妖是留着给顾三月破胆用的,想要成为武夫,第一境的破胆尤为重要,而杀妖,无疑是一次最好的机会。 顾三月如果没有来的话,徐怀谷也不会怎么样,不会说因此就对她产生偏见,但是她会因此损失一次极好的破胆时机。 等下一次有这样的机会,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徐怀谷再等了等,天色越来越亮了,他还是微微叹了口气,那只妖族肩头的飞剑猛地一下子剑意涌动,像是从沉睡中活过来了。 妖族的身体猛地一颤,立马下跪,哀求道:“求仙长开恩,我就是一只受人指使的小妖而已,求仙长开恩啊!我发誓,仙长若是能放我一命,我定然再也不杀人了,就算是待在仙长身边做牛做马,做一只笼中玩物,也毫无怨言!”徐怀谷飞剑不停,笑道:“要是我修为不如你,落到你的手上,向你这么求情,你会答应吗?”他摇摇头,说:“想必不会。我不想做那好杀之辈,但是对于敌人,我知道该杀的必须要杀。”飞剑颤鸣,这妖族吓得直哆嗦,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猛地,徐怀谷飞剑停了下来,他看向树林的隐秘处,那妖族发现飞剑停了,也好奇地看向那里。 徐怀谷笑了笑,对那妖族随意说道:“来得还挺及时的,算你走运,我给你留一条生路。”黑衣妖族的眸子猛地一亮,随后便看见有一名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女子从树林间跑了出来,往四周到处张望着。 她看向徐怀谷这边,随后慢慢停下了脚步,想要仔细看清楚这边。徐怀谷冲她喊道:“顾三月,过来!”顾三月听见他的声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笑逐颜开,赶紧跑上了前来,道:“徐仙长,我跑了一晚,可算找到你了!”徐怀谷看她披散着头发,手上满是被小树枝划破的血痕,眼睛也因为一夜未睡而满是血丝,既有些欣慰,也有些心酸。 顾三月往周围看了一眼,发现了那一名黑衣人,便疑惑地问道:“这是谁?”徐怀谷拿起短剑,放在了顾三月的手心里,对她说:“这是一只妖族,我给你剑,你杀了他。你想要做武夫,必须要破胆,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顾三月惊慌地看向那黑衣人,一时间不知所措。 徐怀谷对黑衣人也说道:“我给你一个机会,尽全力杀了她,我就放你自由。要是你技不如人被杀了,那可就不怪我了。”那黑衣妖族一看顾三月,那竟然是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顿时喜道:“好!”其实这妖族的境界也委实不高,就二境而已,不然也不会被徐怀谷如此随意玩弄。 可是顾三月还只是个普通人,要她去杀这只天生蛮力的二境妖族,其实还是算强人所难了。 不过徐怀谷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说是这么对那只妖说,要是顾三月真的有生命危险,他会救她一命的。 黑衣妖族说干就干,猛地身形一动,对着顾三月冲杀过去。顾三月初次持剑厮杀,压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学着徐怀谷的样子,把手中的剑对准了那妖族,看准机会一剑劈下。 黑衣妖族往侧边一闪,轻易躲过这一剑,然后又以迅猛之势,猛地扑了上去。 顾三月连忙后退两步,可那妖族伸出修长的手臂,爪子一抓,几道血痕就从她的衣服上渗出,皮肉肯定是被刮去一大块了。 疼痛袭来,她咬紧牙关,忍住这疼痛,一剑刺去。这一剑稍微好了些,划过黑衣妖族的腰间,翻出一道血花。 顾三月初次用剑见血,心中倒不怎么慌张,因为她全身心专注进了厮杀之中,用剑渐入佳境。 黑衣妖族不甘心,眼神中闪过一丝狠色,转身猛地一跃而起,对着顾三月扑去。 这一扑很是凶猛,顾三月持剑还未收回,便见到那妖族已经到了她面前,随即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力冲着自己而来,将她狠狠地推到在地。 那妖族伸出尖锐的爪子,没有丝毫犹豫,一手拍下,那爪子直接对着她的心口刺去。 顾三月感受到死亡的感觉,心脏怦怦直跳,不知哪里来了力气,连忙也单手握住那妖族的爪子,面容痛苦,死死用力抵抗着,不让那尖锐的爪子落下。 可黑衣妖族毕竟是妖,又有修为的加持,力气比起顾三月大的多,于是那爪子在二人的对峙之下,还在朝着她的心口落去。 顾三月死死咬住牙齿,几乎如疯了一般拼尽全身的力气去阻挡,可那爪子还在缓缓落下。 突然她心口猛地一痛,那是爪子刺破了皮肉。她感觉得到,那心口刺痛的感觉越来越重了。 锋利的爪子还在下落,不知还要多久,就会到自己的心脏了。徐怀谷在一旁死死盯着这一幕,紧紧抿着嘴唇,飞剑悄悄靠近。 他也在努力纠结着,到底要不要立刻出剑杀了这只妖。死亡的感觉临近了,顾三月眼前开始回现出过往的经历,好像这么一来,伤口也没那么痛了。 突然,她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破了。这东西好像就是一道枷锁,它一破,顾三月感觉自己的力量似乎增长了许多。 她猛地一用力,在死亡的恐惧之下,把那妖族竟然从自己的身上推开了! 爪子从她的心口拔出,带出一道鲜血,狰狞恐怖。随即她右手握紧了剑,提剑向着眼前凶狠地一扫,顿时鲜血喷涌,浇落到了她的身上。 那只妖被利落地一斩为两半。这一剑过后,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眼前一黑,顿时倒下了。 徐怀谷身形一闪,赶紧蹲在了她的身前,立马掏出几枚丹药,给她吞服而下,然后再掏出一张符箓,贴在她的心口处。 心口处的符箓化作点点灵光,落到了她的身上,顿时血肉生长,伤口缓缓愈合了。 徐怀谷看着浑身鲜血淋漓的顾三月,欣慰地捋顺了她的头发,又帮她把衣服整理好。 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好样的。” ------------ 第三十一章:上船跨海 四日后的燕家,清晨的阳光挥洒而下,照出碧蓝澄澈的海面,好似一块镜子一样纯净美丽。 徐怀谷从打坐修行之中苏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喝一盏茶,便听见了门口传来 “咚咚”的轻柔敲门声。徐怀谷心里暗道,看这天色,顾三月应该已经在练拳了才是,怎么现在来找自己? 是拳法有不透彻的地方,要来问自己?原来自四天前的那一战过后,顾三月成功破胆,突破到了一境,已经是一名一境武夫了。 而她虽然经历生死一战,但由于徐怀谷治疗得当,又是丹药又是符箓的,武夫气血也旺盛,她才过两天就恢复如初了。 而她这个时候也体会到了做山上人的乐趣,身体素质比起以前好了不知多少。 她虽说只是一境,但是由于破胆破得好,乃是在与妖族的厮杀时破胆,比起一般的一境武夫还要强上几分。 这都是拜徐怀谷所赐,她可不敢违背徐怀谷这位 “严师”的旨意,因此伤势一好,立马就投入到了艰苦的练拳生活之中。 徐怀谷要她每天练一万拳,现在才刚开始,她对那拳法还不是很熟练,因此每天要花上八个时辰练拳。 基本上就是天还没亮,顾三月就早早起了床,一直练到天色黄昏之后,才能回家吃饭。 因此这才二十三岁,还能算得上是姑娘的女子,这几天里可谓是吃尽了练拳的苦头。 顾三月天天冒着酷热练拳,肤色都从浅白色被晒成了小麦色,不过幸好的是,练拳还没有怎么改变她的身形,她的手臂依旧和以前一样粗细,大概是因为成为了武夫的缘故,力量已经不会以肌肉这种表层的形式显露出来了,而是体内蕴含的那一口真气。 那个敲门声还在继续,于是徐怀谷说道:“三月,进来吧。”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有一名穿着翠绿色华裳的女子款款走进来。 她年华正好,风姿绰约,掩嘴偷笑着进了门,娇媚地说道:“我可不是三月姐呢,徐仙长肯定是天天想着三月姐,所以才认错人了。”徐怀谷见是燕若离,咧嘴礼貌地一笑,道:“原来是燕姑娘,在下失礼了,请见谅。”燕若离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轻声说道:“你瞧,我就开个玩笑呢,徐仙长怎么就当真,还和我道歉起来了,好歹你救过我的命,我们还有这么见外吗?”徐怀谷挪了挪身子,和燕若离坐得远了些,冷淡地笑着说:“燕姑娘大家闺秀,徐某人哪里高攀得起。”燕若离轻咬樱唇,把脸颊的几缕青丝别到而后,抚了抚鬓角,幽怨说道:“我知道徐仙长一定是见过世面的,看不起我们这些凡间女子,嫌小女子姿色不佳罢了。”徐怀谷笑了笑,不作答。 他这几天在燕家待着,可算见识到了这位燕姑娘的多情。不仅对太子殿下深情款款,对自己也是屡抛橄榄,他早就对她敬而远之。 碰见这种女子,徐怀谷不会向楚文泽揭穿,但自己会疏远就是了。燕若离见徐怀谷没有丝毫兴趣,也泄了气,说:“小女子今天不是无故来叨扰徐仙长,我是来给徐仙长送些东西来的。”她掏出一只锦囊,说道:“毕竟仙长上次救了我的命,我们燕家不是小气的家族,这里面是十枚彩珠,请仙长务必要收下。”徐怀谷毫不客气,一把接过锦囊,掂了掂分量,才嘿嘿一笑道:“多谢燕姑娘馈赠,那徐某人就却之不恭了。”燕若离 “切”地笑了一声,眨了眨眼,说:“这可不是我给你的,是我的家族给你的,不过我确实有些东西想要以私人的名义送给徐仙长,仙长莫要推辞。”徐怀谷表情很是精彩,好奇问道:“姑娘还有什么好东西送我?事先说好,钱财宝贝我都要,不过要是女人嘛,那可就算了。毕竟身边已经带着一个拖油瓶了,再带一个,我怕有两条命都不够死啊。”燕若离吃吃笑起来,道:“徐仙长真会说笑,小女子再怎么肤浅,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这不是知道徐仙长乃是那剑仙,所以特地向家里讨来了一张飞剑符,要来送给徐仙长。”徐怀谷眼神一亮,随即笑起来道:“好东西,燕家竟然还有这样的收藏,快快拿出来给我看看。”燕若离从袖口捻出了一张黄色符箓,递给了徐怀谷。 徐怀谷接下,放在眼前好奇地看了起来。他早就听说过,这天地间各色符箓种类之繁多,起码有成千上万种。 这飞剑符就是其中一种主杀伐的符箓,可以短时间内召唤出一把符纸飞剑作战,和那剑修的飞剑很像。 不过至于飞剑符具体的威力,还得看飞剑符的品秩。这是徐怀谷第一次看见飞剑符,他仔细地把它放在眼前端详,只见符纸之中有一道白色的流光穿梭飞舞,被封印在符纸之中,这便是符纸中的飞剑了。 这张飞剑符的神意已至大成,威力非凡,起码可当的上一名六境剑修的飞剑。 加上徐怀谷自己的两把飞剑,这符箓的施法时间内他可以同时拥有三把飞剑,杀力比一般的七境修士还要更高。 燕若离看着徐怀谷眸子亮晶晶的,知道这是送对了礼,笑说:“怎么样,小女子这送给徐仙长的东西,徐仙长可还满意吧?”徐怀谷开心地问她:“哪来的?”燕若离说:“这东西价值可不菲,白芷洲桃花山出产的,三品飞剑符,我们燕家都没几张呢。”徐怀谷满意地点点头,道:“三品……确实是好东西。那这东西我收下了,谢过你一番美意。”燕若离垂下头,妩媚地笑了,说:“那徐仙长今天可准我去送你上渡船?”徐怀谷收了飞剑符,脸皮还是那么厚,丝毫没有拿人手软的自觉,只是嘿嘿笑道:“燕姑娘千金之身,哪能去码头那种粗糙地方呢?徐某人自己去就行,燕姑娘心意我领了,你就不必去了。”燕若离只得说道:“那好,那我送你去府门口,这可不用推辞了吧?”徐怀谷微微点了头,心里却在暗笑这燕若离如此想要接近自己到底是为何。 如果她只是一心一意想要当太子府的正主,大可不必如此结交自己,更何况她似乎更有想要与徐怀谷暧昧的意味。 总之,这个女人不简单就是了。在徐怀谷知道她的意图之前,他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午后,正是渡船快要启航的时候了,侍女们送来了午餐,给燕若离和徐怀谷吃过之后,二人就一起走出了房门,往燕家府门走去。 徐怀谷先要去找顾三月,他和燕若离穿过了几条小路,赫然便见到花园深处的一处草地上,有一名女子背对着他们,正学着那拳法。 她一连跨出好几步,猛地对着前方出了一拳,随即右腿一移,站稳身子,对着侧边又是凌厉的一拳。 又是连续好几拳,拳拳都到位,没有少走一步,轻出一拳。她的身边草地上放了一只木桶,里面是每天清晨顾三月在燕家的井里打的一桶水,用来解渴的。 徐怀谷轻步走到她身后,他往水桶里一瞧,还只剩下小半桶了。徐怀谷缓缓地拔剑出鞘,猛地前冲好几步,顺手一指,那柄剑的剑尖就灵巧地落在了顾三月的背后心口处,这才停下来。 被剑指着心口,顾三月身子猛地一停,徐怀谷冷声不满地呵斥道:“死拳!你看看自己练的什么拳,按着拳法上面练就对了吗?我的剑都已经到你背后了,你还分毫不知,这是什么拳?刻板不知变通,拳意不活,就是死拳,别人只要摸清你的路数,你就必死无疑!” “出拳的精髓,该是收放自如,随我心意,没有一拳像拳法,但却拳拳都有拳法之神韵,这才算把一本拳法练透,你还差得远!”燕若离有些畏惧地看着徐怀谷,他语气着实不善,连她都被吓了一跳。 她又看见顾三月满头大汗,喘气如牛,从清晨到现在一粒米都没进,还要被徐怀谷如此责骂,都有些心疼。 可是徐怀谷却知道,现在不对她严厉,等到她真正与人交战厮杀之时,那可是实打实的生死一线,只要有丝毫的破绽,人可就这么死了。 与其到时候给她收尸,不如现在狠下心来对她严厉。顾三月知道徐怀谷的用意,只是低下了头,沉声道:“是!”徐怀谷冷哼了一声,说:“今天要上渡船,余下的拳就算了,明天开始,接着每天一万拳。”可顾三月却说:“我知道今天要上船,所以今早半夜就起床了,并非清晨才起来,到现在已经打满一万拳了。”徐怀谷心里一颤,面色却让人看不出心头所想,只是冷冷说道:“只是打死拳,练再多也毫无用处。现在还早,要是练到二十万拳的时候,还领悟不出活拳,你就不是武夫的料子了。”顾三月低头称是,徐怀谷便头也不回地走了,顾三月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行李布袋,跟上了他。 到了门口,徐怀谷和顾三月登上了马车,燕若离立马招呼了旁边的一个小侍女,把一笼小点心端了上来,笑着递给顾三月,说:“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肯定饿了,赶紧垫垫肚子。这是我给你的,徐怀谷不能说你什么的。”顾三月灿烂地笑着,谢过了她,马车就缓缓驶离了燕家。 顾三月把马车的帘子放下,依旧带着笑脸,捻起一个小绿豆饼,递给徐怀谷,问他说:“徐仙长,装着一张冷冰冰的脸累不累呀?”徐怀谷撇了撇嘴,没说话。 ……燕家里,燕若离找到了即将前去押运渡船的吴群,严肃地说道:“飞剑符已经送到徐怀谷的手里了,接下来的事,就必须仰仗吴供奉了。”吴群手指按在剑柄上摩挲着,笑着说道:“小姐放心,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我知道该怎么做。”……渡船码头上,有一名算命的瘦削老方士在胡乱啃着馒头,身后跟了一个八九岁小童子,还是背着那个硕大的书箱,插了一面 “算无遗策”的白布大旗。老方士把馒头啃得干干净净,摸出腰间系的一只酒葫芦,喝了一口,拿衣袖随意擦了擦嘴角,叹气道:“都说了命里犯水,不能过河过海,怎么就说了不听呢?”老方士无奈道:“可是谁叫我收了别人的钱呢?我们做事,最讲究信誉了,对吧,小杏子?”小杏子高声喊道:“是,师父!”老方士大手一挥,朝着那渡船说:“走,我们上船!”小杏子抖了抖背后的书箱,把它背好,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摇头晃脑地朗声道:“是,师父!” ------------ 第三十二章:小葱 徐怀谷和顾三月乘着燕家的马车缓缓到了淅城的码头处,一下马车,就看见海岸边停靠着数以百计排列整齐的大渡船,浩浩荡荡,看起来很有气势。 这些海上的渡船可不比江河里的船只,海里面危险众多,几千几万米的深海里不知藏了多少八境九境乃至十境的远古妖族,因此海里面的环境其实比起陆地上更加险恶。 这些跨洲渡船每一次运送的可都起码是几百万两银子的买卖,因此在渡船上都安装有专门的防御法阵,所以船身极其庞大。 徐怀谷二人被燕家的一名家仆带领着,走到了一艘格外庞大的渡船之下。 这一只渡船足足有七八层楼高,船头到船尾一共百来丈,几个人站在这渡船之下,当真好比了几只蚂蚁而已。 徐怀谷被渡船的身形之庞大给惊到了,纵使他以前早就听说过,江河里的船只远远比不得跨海渡船,但也绝没有想到,跨海渡船的身形会庞大到这种地步,起码算得上是几十艘最大级别的江河渡船的大小了。 那一名家仆带着徐怀谷和顾三月到了船下,就看见燕重楼在船下指挥着码头上的苦工们把货物搬上去,这亲力亲为的模样,也算很尽责了。 家仆跑到燕重楼的身边,低头悄声说了几句,燕重楼顿时看向了徐怀谷这边,然后堆起笑容,大步走过来,说道:“原来是徐仙长来了啊,在下早就在这里恭候多时了,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一间很好的上房,在船上的七楼,你上船之后,会有专人带你过去的。”这燕重楼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前几天还因为想让徐怀谷当供奉一事被徐怀谷没给好脸色看,这下子立马就变得乖觉起来,这份大度的本事也是不俗。 徐怀谷点了点头,拱手一让,算是谢过他了。燕重楼还有别的事要去忙,徐怀谷就和顾三月先行登船了。 果然他们刚一登船,就有一名穿着白衣裳的侍女带领他们,一路前去了七楼,找到了一间上房。 那名白衣裳侍女长相乖巧,个子不高,但性格活泼,一路上和徐怀谷嗑瓜子似的说了许多闲聊的话,最后把他们带进房间之后,才自我介绍说道:“我叫小葱,是徐仙长这一间房的侍女,徐仙长和顾姑娘二位要是有事,尽管找我就是了,我都会帮你们办好的。”顾三月今早没睡觉,此时困了,就到了这间上房的一个房间里,睡了下来,于是大堂里就只剩下了小葱和徐怀谷。 徐怀谷笑问道:“小葱……好奇怪的名字,有人叫做豆腐吗?”白衣裳侍女知道这是在打趣她了,只不过这船上偏偏还真有个男子家仆叫做豆腐,他们俩平日里没少被同船的侍女家仆们起哄,这下子听徐怀谷一说,立马就脸红了。 徐怀谷看她脸红,顿时心中了然,笑道:“原来还真有。看你这脸红的样子,俗语道小葱拌豆腐,你俩是绝配了?”小葱白嫩嫩的脸涌上潮红,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耳根子,说道:“徐仙长就知道胡说。虽然这条船上确实有豆腐这么个人,但是我和他也就仅仅认识而已,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的。再说,既然我是徐仙长这间上房的侍女,怎么会有别的相好呢?”徐怀谷听得话里有话,直接捅破了窗户纸道:“怎么,这上房的侍女还有讲究?”小葱挑了挑眉尖儿,不确定问道:“徐仙长真的不知道?”徐怀谷摇头说:“我还是第一次坐跨洲渡船,这些规矩我还真不知道。有什么事你都告诉我,我绝不会刁难你的。”小葱想了想,她终究还是胆子挺大的,羞涩地说道:“徐仙长有没有觉得小葱比燕家的其他侍女要好看些?”徐怀谷细细打量了她几眼,这才觉得她确实极有韵味。 狐儿似的尖尖下巴,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眉毛被螺黛勾得长而自然。鼻梁高挺,唇若朱丹,身着一袭素白色衣裳,一根青色的丝带系在腰上,衬托出那纤细而有活力的腰肢。 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也不缺斤两,浑身上下很有女人味儿。尤其是那纤细的腰肢,当真像极了一根水葱儿。 难怪叫做小葱,难不成就是这个意思?小葱看见徐怀谷那丝毫不加掩饰的眼神,顿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之前这人还挺正经的,这下子被自己一说,也开始不正经了起来。小葱有些后悔和他说这些,毕竟她还只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家,遇到这种事,心里还是很紧张害羞的。 不过这算是跨洲渡船这一行里默认的老规矩了,不仅是小葱,这艘渡船里还有十几名和她一样的侍女,被分到了其余的上房里。 那些侍女的命运就更惨了,上房里住的大多都是些有名有势的权贵,这些权贵都是以中老年人居多,好歹自己这里还是为年轻英俊的公子哥,虽说心里不愿意,但也比其他人更好了。 想到这,小葱也就稍微释怀了一些。徐怀谷看过几眼之后,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所以你们这上房的侍女,必须相貌要出挑才行?”小葱微微点了点头,紧张地说道:“毕竟是上房,住的大多都是和燕家很亲近的人,有时客人会有一些别的要求,就需要好看些的侍女才行。”徐怀谷如何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 只不过他对此没什么兴趣,只是问:“你们做上房的侍女,赚的钱多吗?”小葱连忙回道:“其实我们的报酬只比寻常的侍女略微高了一些,但是由于伺候的客人比较有钱,因此收入大多都来自客人的赏赐。”看书喇徐怀谷突然干笑了几声。 无非是一个出钱,一个出身,这和青楼里的嫖妓也没有多大区别,看来这世道也就这样了。 小葱有些慌乱,还以为是徐怀谷看不起她,忙哀求道:“仙长莫要嫌弃,小葱这还是第一次做上房的侍女,没有服侍过别人的。小葱在侍女里面还算姿色出众的了,当时还是管家特意挑选的我来伺候仙长,说务必要有求必应,因此徐仙长问了什么,我也就说了,求仙长千万别换下我。”徐怀谷来了兴趣,好奇地问:“有趣,你叫我不换下你,你赚这笔不干净的银子要干什么?”小葱结结巴巴老半天,才说道:“小葱的祖爷爷原先乃是朝廷里的大官,后来被同朝官员构陷下狱,判了个结党营私的大罪,家里好几十口男丁都被发配边疆去了,女子则充奴籍。” “小葱是后来生下来的,因此一生下来就是奴籍。本来应该在教坊司里过一辈子,但是却被燕家的一位管家赏识,花了关系把我带了出来,到这船上做侍女。” “我还有一个比我小三岁的妹妹,如今也在教坊司。她已经十六岁了,按照教坊司的规矩,就要被拿出去待客了。我只有花银子,才能保住我妹妹暂时的清白。要是银子一断,她立马就得被迫待客了。”小葱满脸涨红,狭长的桃花眸子里隐隐有泪珠凝结,泫然欲泣。 也是个苦命人,于是徐怀谷皱眉问她说:“救你妹妹要多少钱?” “教坊司里面的人说了,一百两银子拖延一个月的时间。” “不是说这个,我说把你妹妹救出教坊司,要花多少钱?”小葱惊喜地看着他,说:“要救出妹妹,光花银子可不够,还要在朝廷里有关系才行,难不成仙长有办法?”她咬了咬薄唇,道:“只要仙长能救出我妹妹,我便任凭仙长差遣。”徐怀谷哈哈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小葱红着脸点头了。 徐怀谷说道:“好,我渴了,要喝茶,你快去给我泡些茶来。还有酒,把你们船上最好的酒也拿过来,给我尝尝味道如何。”小葱愣了一下,道:“就这些?”徐怀谷笑起来,说:“当然不是。”小葱脸上又开始变得红晕晕的,他还以为徐怀谷要她的身子,只不过要是这样能救出她的妹妹,她也是很愿意的。 毕竟像她这样的女子,就算一时留得住清白,又能拖到什么时候呢?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救出妹妹,让她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就好了。 至于自己,既然已经上了这条船,就没有过平常生活的希望了。小葱低头,给徐怀谷施了一礼,乖顺地说:“那小葱就是仙长的人了,小葱无怨无悔,但求仙长能救我妹妹出来。”徐怀谷噗嗤一笑,道:“你在想些什么呢?我是叫你赶紧拿来笔墨,乘着渡船还未起航,我修书一封给皇宫里找关系,救你妹妹出来就是了。”小葱一惊,痴痴地看着徐怀谷,猛地泪水落下,她 “咚”的一声跪地叩头,感激地说道:“多谢仙长大恩大德!”徐怀谷连忙扶起她,说道:“我徐怀谷做事,爱讲究一个天地良心。既然你和你妹妹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一句话能救的事,自然不会吝啬,你不必谢我。”他咧嘴一笑,道:“至于你所说的什么侍奉嘛,也就端茶送水就行了。我一个修士,也没什么特殊的癖好,只要安静就行,好吗?”小葱郑重地点点头,眼神满是坚定。 “好了,你去吧。”徐怀谷挥了挥手,示意小葱出去,顺便加了一句:“别忘记茶和酒啊!”小葱轻巧地迈着步子走出了门,徐怀谷看见她点头了。 可徐怀谷却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救得了一个,能救千千万万个吗?徐怀谷啊徐怀谷,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 第三十三章:算命方士 渡船缓缓起航了,由于船身里有一道很强的阵法加持,不仅是能够抵御海底妖族的侵袭,而且使得船的行驶非常平稳,徐怀谷坐在房间里,如履平地。 第二天一清早,小葱就按照徐怀谷的吩咐提来了一整桶水,放进了顾三月的房间里。 原来渡船的上房乃是一间套房,里面有好几个小房间,还有专门饮茶看书的地方,顾三月在宽敞的房间里面,不愁施展不开拳脚,因此练拳的事不能落下。 徐怀谷也要修行,于是就特意吩咐小葱说,务必要安静。自从昨天徐怀谷修书一封送去了皇宫里,虽说还没有自己妹妹被救的消息传来,但小葱心底里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 她觉得眼前这个修士可不一般,举止和气度都很不凡,为人又正直善良,因此小葱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徐怀谷让她安静,她就干脆站在了门口,守着房门,生怕谁会来打扰他们。 后来她一个人在房门口站了好几个时辰都不动,实在无聊,她就拿了好大一袋瓜子,坐在门口细心地用手剥瓜子,放在一个盘子里,预备着休息的时候,拿进去给徐怀谷和顾三月吃。 好巧不巧,平时这七楼上房的地儿,来往的人实在很少,一般而言也没人喧哗,但今天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一名老方士不知何时上了楼,身后带着一个背着书箱的小童子,在走廊里边大喊大叫起来。 “算命啦!十两银子一算,窥破天机,逢凶化吉,老夫统统能做到!” “十两银子,你买不到吃亏,十两银子,你买不到上当!快来找老夫算命呐!”一间房门猛地被一名壮汉推开,他冲着老方士怒吼道:“我家先生看书要安静!你这大喊大叫的,是算命还是要命啊!”老方士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随后仔细一打量这壮汉,顿时大吃一惊说道:“诶呀,可了不得!这位兄台,我看你你身上业障缠身,只怕是曾经杀过不少人啊!你最近很快就有一劫,怕是很难渡过。若是渡不过去死了,凭你这好些因果业障,要下地狱的!”不过老方士立马变脸嘿嘿一笑,奸笑道:“不过幸好你碰见了老夫,老夫拜师丛道,专门就是去除杀人业障的。顺便加上你几天后的劫难,只多收你一点银子,十五两,良心价,怎么样?”那壮汉开始还愣了一下,一听老方士说杀人,随即马上脸色就更难看了,一把上前揪住他的衣领,骂道:“我呸!你个江湖骗子!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说罢,他提拳就要打人。 小杏子一见师父要被打,比自己被打了还急,赶紧冲上前去,死死抱住壮汉的腿,一口狠狠咬了上去,道:“不许你打我师父!”壮汉吃痛,单手就把小杏子给提起来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提起另一只拳头就要砸过去。 “铜牛,住手!”看书溂背后的房间里传来威严的中年男子声音,他怒斥道:“休得无礼!快给我进来!”壮汉不甘心地停下了手,狠狠瞪了两眼老方士和小杏子,把他们推开,自己冷哼一声,转身走回了房间,把门 “轰”的一声砸上了。老方士挣扎着才站稳身子,看着这扇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说:“自救者天救,不自救者天也救不了。小杏子,快起来,我们接着走。”小杏子听话地把洒在地上的东西收拾好,重新背起书箱,说道:“是,师父!”于是老方士像是完全没迟到苦头一样,又开始大喊:“算命啦!十两银子一算……”这次,再没有人开门了,任凭这不要脸的一老一小走过长廊。 直到老方士和小杏子走到徐怀谷的房间门口,自然就和蹲在门口剥瓜子的小葱对上眼了。 小葱好声好气地说道:“这位老先生,我家客人在里面有重要的事,还请您安静些,不要吵了他。我也没什么钱,这些瓜子就送给你吃了。”她递了一把瓜子过去,又提醒道:“老先生,这上面都是有权有势的人住的,他们虽然有钱,但是不信这种江湖算术的。你要去就去一楼或者二楼,把价钱放低点,才会有人算的。”老方士接过瓜子,全部揣进了兜里,执拗地说道:“我这算术,本钱就要十两银子,少一分我也不算。”小葱只好说:“那还请老先生担待些,请不要吵到我家客人了,你去别处吧。”老方士看着小葱,认真地说道:“小姑娘,我见你做人还挺和善的,不妨告诉你一件事。你在这几天之内,也会有一场劫难,你要是信得过老夫,老夫收你十两银子,保管逢凶化吉,渡过劫难。而且此劫一过,你后半辈子有大福可以享受。”小葱微微一笑,说:“老先生怎么见了谁都是这么一副说辞?你刚才说那汉子这几天也要有劫难,恰好我也要有劫难,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只是个小侍女,没什么钱,十两银子该是我半个月的报酬了。我还得养家糊口,恕我不能给老先生。”老方士轻轻摇头,惋惜地看了她一眼,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房间里传来另外一个声音,道:“老先生且慢!”房门被轻轻地推开,徐怀谷走出了房间。 小葱立马带着瓜子站起身来,恭敬地立在徐怀谷的一侧,好奇地看着他。 徐怀谷拱手对着老方士笑道:“老先生,许久不见,没想到今天竟然还能遇到你,看来你我真是有缘啊。”老方士眯着眼睛好生打量了一会儿,才恍然醒悟过来,说:“原来是你!那天在淅城,就是给你算了命之后,老夫就被那个蛮女人打了!嗐,别提了,真是晦气!”徐怀谷依旧摆着笑脸,说道:“老先生要是不嫌弃,可以进来一叙,在下也想让老先生帮我算一卦。”老方士颇为欣赏地看着他,说:“不错,你这小子还算懂礼貌。既然你都这么请求老夫了,那老夫就给你卜一卦吧,不过银子可不能少一分。”徐怀谷说:“那是自然。”老方士甩了甩袖袍,双手笼在背后,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前方,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往前就要走进徐怀谷的房间里。 可就在他要单脚跨进去的时候,却猛地一停,随即皱眉问道:“上次那打人的姑娘,没在这里边吧?”徐怀谷摇头说:“不在。”老方士顿时愁眉舒展,脸色又变成了仙风道骨的模样,笑道:“那就好,那我就进去了。”徐怀谷做出虚请的动作,老方士欣然顺着他的手进了房间里,小杏子也进去了,而他则留下来关门。 小葱在门外边,此时见老方士被徐怀谷好生邀请了进去,一时也搞不清徐怀谷的用意。 不过她没有多问,就准备蹲下来继续剥瓜子了。徐怀谷赶紧靠近她,悄声急促说道:“还不快进来,我有事和你说。”小葱一听徐怀谷语气焦急,什么也没问,就端起了已经有了半碟瓜子的碟子,连忙走进了房间里。 她把碟子放好了,就又给几人沏了一壶茶,端上了桌去,侍候在徐怀谷身边。 隔壁的一间房间里正传来喘气声和拳风的呼呼作响声,老方士好奇地问道:“这隔壁房间里有什么,声音怎么这么奇怪?”徐怀谷递了一杯茶给他,解释道:“这是上次老先生算过命的那个女子,她和我一起同船,正在里面练拳。”老方士脸色猛地变严肃,说道:“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她最近命里犯水,不可过河渡海,怎么又到了这船上来?你们是把老夫的话当做耳旁风吗?”徐怀谷从容地笑道:“老先生的话,我们自然不敢不从。只不过那天你收了她的十两银子,可是说好了有让她能够安稳度过劫难的方法,我就是因为相信老先生,所以才带她来了船上,想必老先生一定有办法保住她的周全。”老方士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说:“老夫说的话,当然会作数。你放心,老夫一定会让她渡过劫难就是了。”徐怀谷说道:“那我就替他先行谢过老先生。只不过这次请老先生进来,可否帮我算一卦呢?”老方士立马伸出手,徐怀谷从身上拿出了一锭银子,放下了他的掌心,老方士这才哈哈一笑,一边把银子收起来,一边不假思索就说道:“我看你的命格,虽说不久后也有一场劫难,但幸好命中有高人相助,不但不会殃及性命,反而会是一件好事,你就不要担心了。”徐怀谷紧锁的眉眼舒展,和善笑道:“原来如此,多谢老先生告知了。”老方士连忙摆摆手,说:“不谢不谢,要不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老夫才懒得帮你算呢。”老方士接着又喝了几杯茶,就开始不耐烦起来,说道:“老夫也给你算过命了,该让我走了吧?一寸光阴一寸金,耽搁了老夫的时间,那可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流走了。老夫就先行告辞了,下次有空再来见你。”徐怀谷赶紧伸手拦住了他,然后又用手肘推了推身边站着的小葱,对她说道:“快给这位老先生十两银子,让他也给你改一改命格。”老方士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小葱不情愿地看了他一眼,怨怨地说:“这,有用吗?”徐怀谷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觉得这位老先生就很厉害,你给他十两银子,绝对不会亏的。”小葱犹豫了片刻,还是不情愿地从手上摘下了一个玉石镶嵌的银镯子,递给了老方士,问道:“这应该值十两银子了吧?”老方士一把夺过银镯子,睁着老眼,把它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喜出望外地说道:“值,肯定值了!”他把银镯子揣进怀里,大笑着保证道:“这位姑娘尽管放心,我收了你的钱,就会帮你办好事的。这场劫难,姑娘一定会逢凶化吉,逃出生天。”老方士不再停留,赶紧迈开步子就往房间外面跑去,一边说道:“小杏子,快跟上为师,为师带你去吃好吃的!”听到有好吃的,小杏子的脸喜得红彤彤的,他拉开了嗓子,兴奋地答道:“是,师父!” “等等。”徐怀谷再次出声,问道:“不过在下有一点好奇,老先生不仅不知道我们的生辰八字,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算出我们的命来的?”刚刚一脚跨出门的老方士身形一顿,随即捋了捋胡须,微笑道:“那是因为老夫道法高妙。”徐怀谷笑道:“原来如此,那没事了,老先生请走吧。”老方士笑着,再把另外一只脚跨出了门,带着小杏子走了。 ------------ 第三十四章:渡船阵法 小葱嘟着嘴,幽怨地看着老方士离去的方向,蹙眉对徐怀谷说道:“这人靠谱吗,我怎么瞧着像个骗子呢?”徐怀谷认真地说道:“我暂时还看不出他的端倪。但是我上次在淅城碰见了他,恰好刚一上船,他也就来了,这也太凑巧了,未免会有些古怪。反正花十两银子买个保险,不亏的。”小葱不高兴地垂头,说:“十两银子对仙长来说肯定不算什么,可却是我半个月的报酬了。何况那一只镶嵌玉石的银镯子,是我身上唯一的首饰了,就这么给了他,我还舍不得呢。”徐怀谷笑了笑,说:“再过几天看看,要是直到下船,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就去找他,把你的银镯子给要回来,行了吧?”小葱既想要回银镯子,可是一想到要徐怀谷这位 “仙长”出面去拿,心里未免有点惶恐,仔细想了想,还是推辞说道:“算了,看那跟着他的小孩子也怪可怜的,我那只银镯子就当给他换点好吃的吧。”说罢,她又把那半碟瓜子给拿了过来,放在桌上,然后款款立在他身侧,灵巧地说道:“这是我今早剥的,仙长吃一点吧。放心,我洗过好几遍手了的。”徐怀谷眯眼,享受地笑着,不觉想起了以前在兴庆城皇宫的日子,也是这般腐朽。 看来世间王侯权贵们的日子,自己还是过不来啊。他随手吃了几颗,赞叹道:“好香。”小葱一下子就开心笑起来了,水灵灵的眼睛满是欣喜,说道:“都是些俗物,仙长不嫌弃都是好的了,若是喜欢,就更好了。”徐怀谷从身上摸出了一枚小珠钱,放到小葱的手心里,说:“这是给你的。”小葱惊喜地看着碧绿色的小珠钱,说道:“这是什么呀,是不是神仙钱?”徐怀谷微微点头,说:“对,这就是小珠钱,算不得什么贵重东西,就送给你了。”小葱伸出白皙的手,把小珠钱放在眼前好奇地打量着。 虽说燕家做的买卖里有不少是涉及神仙钱的,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因此很是欣喜。 她喜笑颜开,忙不迭地给徐怀谷鞠了一躬,开心地说道:“谢谢仙长!”徐怀谷看着她笑得灿烂又真诚,自己也笑了起来。 “咚咚,咚咚……”门外传来了有力的敲门声,徐怀谷看向门口,小葱连忙把小珠钱收起来,说道:“我去开门。”小葱快步上前,推开了门,疑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鬓发雪白的老人,问道:“这位老先生,请问您找谁?”老人看了眼小葱,不悦地说道:“哪来的黄毛小丫头,竟然连我都不认识,燕家下面的人教导得越来越不像话了。”徐怀谷一见到老人,连忙起身,走到老人面前,郑重地拱手道:“原来是范供奉亲临,我提前也不知道。这女子是我这房间的侍女,没什么见识,范供奉别责怪她。”看书喇范陈看了眼二人,便笑着说:“老夫还不至于和一个小丫头闹别扭呢,不知者无罪,我也就说说那些负责教导她们的人。”小葱听到徐怀谷说到 “供奉”二字,登时打了个激灵,再一瞧这老人,果然气度不凡,赶紧恭敬地低头退到一边去,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 范陈跟着徐怀谷进了房间,他一进门,就疑惑地看向顾三月练拳的那个方向,问道:“这是什么声音?”徐怀谷解释道:“这是和我一起上船的顾三月在练拳,声音有点大,范供奉请担待一下。”范陈又看了好几眼,才转头欣慰地说道:“这孩子练拳倒是刻苦,今后能成大器。”徐怀谷礼貌地微微笑了笑,扯开话题道:“范供奉平时日理万机的,今天能抽空到我这里来,是有什么事找在下?”范陈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道:“这渡船开了好几十年了,自己有一套体系,运作的很好,谈何日理万机?何况护船阵法那里还有吴群在看守,我今天来找你没什么事,就想来找你聊聊。”徐怀谷笑道:“原来如此,正好我也有一件事想要问一下范供奉。范供奉前来的时候,可有见到一个带着小童子的老方士?”范陈皱眉说道:“见到了,就在刚刚来的路上。他还拦我的路,说我这几天会有一场劫难,要我花十两银子给他,他可以帮我度过这一劫。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就没理他,赶紧把他打发走了。”徐怀谷问道:“那依照范供奉看来,那老方士有没有是高人的可能?”范陈一笑,说道:“徐道友,这你可就太小心过头了。我告诉你,我以前行走江湖的时候,这种江湖算命的,一抓就是一大把,其中十个有九个都是胡说八道,剩下一个稍微懂些皮毛,自保尚且不足,还能救别人?再说,以老夫现在的境界,他还能比我更高不成?不可能的。”徐怀谷释然道:“那这么看来,确实是我太谨慎了。”范陈又说道:“年轻人谨慎些是好事,有些人天资太高又年轻,怀着一腔热血,爱冲动逞风头,容易酿出大祸。”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惋惜地说道:“那位我们一起登船的吴群吴供奉,就是这样子的。他年轻的时候,练剑的天赋也极好,堪称剑道奇才。虽说不是剑胎,但也和扶摇宗的殷子实是一流的。” “可惜他太自负,有一次和一名高他一境的修士捉对厮杀,本就境界低,还轻视挑衅对手,结果连本命飞剑都被别人打断了,深受重创。后来他剑心大损,虽说再重新炼化了一把本命飞剑,可是天赋比起从前却是差太多了,不然的话,现在他也该有九境的。”徐怀谷若有所思,点头道:“难怪,我看他似乎有些愤世嫉俗。”范陈附议着说:“正是,像他这样半路夭折的天才,最是如此。而且他不像我,他野心还挺大的,一直渴望在大道上更进一步。只不过自己修行的话,资源不够,只能暂时寄身在燕家的屋檐下。其实那天在茶会上,他对你出言不逊,未尝没有一些嫉妒的意思。”徐怀谷恍然,原来吴群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可是按照范陈的说法,他既然有野心,为什么还会投身在最没有野心的燕若离门下呢? 这不是自断前程吗,其中恐怕又有蹊跷。徐怀谷心里不太安定,总感觉自己周围的气氛不太对劲,像是身处在一个局里,可是把这些怪事理在一起,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奇怪的老方士,和自己刻意亲近的范陈,蹊跷的剑修吴群。还有岸上的人,也有可能在暗中操控。 到底谁是局内人,谁是局外人?徐怀谷想得有点出神,范陈眯眼看了他一会,突然出言问道:“徐道友在想些什么?”徐怀谷猛地回过神来,笑着说道:“我在想,这渡船上有没有什么地方好玩的。不然整天待在房间里,除了修行也没别的事能干了。”范陈说:“渡船航行本来就枯燥,不过在甲板底下,有一条街道,酒肆青楼,还有做买卖的商铺,那里都有。你可以让这个侍女带你去看看,不过想必徐道友在江湖上都见惯了的,不会太感兴趣。不过比起那里,我觉得渡船核心的法阵,徐道友可能会更感兴趣。”徐怀谷果然来了精神,问:“那法阵有何讲究?”范陈自豪地笑道:“我们燕家的渡船,法阵都是请了中土的阵法大师布置的。像这一条船的法阵,乃是取了七千多张符箓和阵旗制作而成,坚不可摧,可以抵御九境修士的全力一击。”徐怀谷称叹不已,说:“好厉害的阵法,一般二流宗门的护宗大阵,也不过如此吧。”范陈爽朗地笑着说:“一般的宗门里,护宗大阵都是绝密,除了长老和宗主,都是不能进去看的。徐道友要是没看过,要不我带你去见识一下?”徐怀谷立马一口答应道:“好!”范陈这就起身,徐怀谷叫小葱在房间里候着,等顾三月练完拳,再告诉她自己的去向。 小葱知道这老人是燕家的一位供奉,刚才他在和徐怀谷攀谈之时,小葱在一旁一直很紧张,束手束脚的,现在听徐怀谷一说要走,也就乐意留下来。 范陈带着徐怀谷往渡船的核心走去,一直走到了一扇厚重的木门前,才停下了脚步。 这扇木门不是普通的门,门上铺满了金色光线,光线相互勾连,连成了一张精巧的八卦图,这门上布置的也是一座防御阵法。 范陈从袖口里拿出一枚令牌,放在了门上,这扇坚不可摧的门才缓缓打开了。 徐怀谷往里面看去,只见门的里面是一座大厅,大厅的四周墙壁上插满了金色的阵旗和符箓,一片金光璀璨,夺人眼目。 大厅的正中央有一个金色的光球,四周的金光都汇集起来,像是一条条小溪一样流到了这光球之中,这就是阵法的阵眼所在了。 范陈带着徐怀谷跨进门,这里面其实还有几名燕家的供奉,而吴群就盘坐在金色光球的边上,正在闭眼,打坐修行。 徐怀谷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恢弘的阵法,心中讶异不止,看着这些金光灿烂的符箓和阵旗,逐渐痴迷了。 范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就是渡船能够在海上安全航行的保证,怎么样,够大气吧?”徐怀谷点了点头,赞叹道:“果然气宇轩宏,燕家真是大手笔啊!”范陈畅快地笑起来,徐怀谷还要再往前走,想去那阵眼附近一看,可是吴群却猛地睁眼了,阻拦他道:“除了我燕家的供奉,没人可以靠近阵眼!”吴群冷哼了一声,不屑地看着徐怀谷说:“尤其是你,与妖族勾结的叛徒!”徐怀谷停下了脚步,脸色越来越冷。 他盯着吴群,眸子里有杀意溢出。 ------------ 第三十五章:红衣小姑娘 吴群猛地出言不逊,徐怀谷愣了一瞬,随即脸色越发冰冷,杀意腾腾。 吴群三番五次地提起自己和妖族的事情,上次在茶会上已经和他解释过了,可是吴群依旧不肯让步,一见面就出言针对,徐怀谷已经忍无可忍。 徐怀谷是范陈带过来的,范陈也没想到吴群这么大的火气,竟然一句好话都没说就呵斥了出来,顿时感觉自己的脸上也无光,连忙对他说道:“吴供奉,你出言谨慎一点!你说徐道友和妖族勾结,你有什么证据?更何况徐道友上次还从妖族的手里救下了小姐,难不成这也是和妖族勾结?”吴群冷哼一声,说:“鬼知道他和妖族在谋划些什么,说不定放小姐回来还是计谋呢!范供奉,你就是对他太友善了。依我看,这种不清不白的人,连渡船都不应该给他上,何况让他靠近阵眼!”徐怀谷气得脸色铁青,一口气往前迈了好几步,冷声说道:“我就靠近了,你能怎么样?”吴群站起身子,腰间剑鞘震颤,一柄白色的剑钻出二寸。 他也毫不退让地说道:“那我就只能出剑了。”徐怀谷愤怒道:“出剑就出剑,谁怕你不成!”说罢,徐怀谷的眉心竟然猛地一把飞剑钻出,落在他的身边,他继续向前稳步走着。 吴群腰间的剑也出鞘了,带着锋利而冰冷的剑意,随时可以一剑斩向徐怀谷。 徐怀谷还在向前走,吴群冰冷着脸,信守诺言,一剑飞出。徐怀谷分毫不惧,虽然吴群高他两境,但是不见得他就能胜得过自己,于是他身边的飞剑也冲着那把剑飞了出去。 眼看两道剑光就要相碰,范陈猛地闪身到了两剑之中,丢出一张符箓。 然后白光闪耀,他一手抓住一把,把两把剑都丢了回去。范陈气得满脸通红,呵斥道:“胡闹,简直就是胡闹!”他指着四周的阵旗符箓,还有中心的阵眼,怒道:“你们敢在这里出剑,要是阵法出了差错紊乱了,全船的人都要给你们陪葬!吴群,你太意气用事了,从现在起,你不用看守阵眼,我亲自来!”吴群还在愤怒地看着徐怀谷,随后收起剑,冷哼了一声,就快步走出了大厅。 他在走过徐怀谷身侧的时候,徐怀谷面容冷峻,对他说道:“这里不能打,我们就到天上去打个痛快,如何?”吴群冷笑道:“切,就凭你这小子,要么再叫你的妖族朋友过来,要么就再修炼个二三十年和我打吧,我还不屑于欺负一个后生。”说罢,吴群转身毅然走了,留下徐怀谷死死地瞪着他的背影,满身杀气。 范陈兴致也不高,走到徐怀谷身边,道歉地说道:“真是对不住徐道友,被这狂妄的家伙扫了兴。吴群虽然说平日里确实高傲不近人情,但也没有这么暴躁才是。徐道友本来是我们燕家的恩人,这是燕家款待不周,我回去会禀报家主的,请他责罚吴群。”徐怀谷看了许久吴群离开的方向,一言不吭,转身就走了,留下范陈有些为难地立在原地,追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一场风波过去,徐怀谷心情可谓是糟透了。当日在紫霞宗道会一事,明明是紫霞宗有错在先,为何天下人都不说樊萱杀人之过错,而硬要说自己勾结妖族之过错? 自己确实认识白小雨,姜承错,可是他们也都不是滥杀之辈啊,特别是白小雨,徐怀谷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会杀过无辜的人的。 徐怀谷一个人走在船身的长廊上,微微垂着头,有气无力地往楼下走着,情绪很低落。 看书喇他想清楚了一些事,在这个世界上,能一剑斩开的东西有很多,可也有很多东西,无论有了多高的境界,无论有了多锋利的仙剑,也一样破不开。 比如人心的成见。但他其实并不知道吴群今天特意强调他勾结妖族一事,并不是想要诋毁他的名声,其实别有用意。 徐怀谷一个人走到了甲板下的那条街道里,预备着找一家酒肆,喝一顿再说。 这渡船体型庞大,所以甲板之下的街道还着实不小,其中青楼酒肆、买卖店铺等地方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座小剧院,进去端茶看戏剧的人也很多。 徐怀谷随便找了家酒肆,买了一壶好酒,然后就提着酒壶一边喝酒,一边逛了起来。 兴许是渡船上确实没什么有趣的地方可去了,因此这条街道上的人特别多。 徐怀谷在并肩接踵的人群里挤着前行,却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堆人挤在一起,把一块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喝彩声不断地从那里传出来。 外面有些个子矮的人看不见里面,都急着跳起来往里面张望,想着多瞧几眼。 徐怀谷也好奇里面是什么,于是也走上前去。好在他个子高,不用进去也能看见人群之中的场面。 那里边是一位十四五岁的红衣小姑娘在耍杂技玩火。红衣小姑娘头发是棕褐色的,只穿了身露脐的短衣和短裙,都是火红色的,露出充满活力的腰肢和腿,脚上赤着没有穿鞋,别有一股异域风情。 她手中拿了两根一端有火的火棍,在手上舞得和风一样快。脚下功夫也不停,虽说是赤脚,但是一只脚踝上套了一颗铃铛,另一只的脚踝则栓了一条带火的绳子。 那火绳随着她的脚步而飞舞,另一只脚的铃铛也清脆作响。从这人群之中看去,又好听又好看,实在是技艺高超。 她突然脚步一停,扎出一个步子,往前跑去几步,随后腰部发力,猛地从地面弹起,就是一个漂亮的后空翻,配合上火花和铃铛声,顿时赢得了满堂喝彩。 徐怀谷看着那红衣小姑娘的杂技,又被人群的气氛所感染,也不觉忘记了吴群的事儿,只顾着大笑喝酒,和周围的人群一起高声呼喊了。 那红衣小姑娘使出这精彩的侧翻之后,又好似一只小鹿一样灵巧地落了地。 她停了下来,表演就此告一段落。趁着周围众人还在不停地叫好,红衣小姑娘赶紧趁热打铁地笑着说道:“各位爷们姐们要是看得高兴,不妨随意打赏点钱,不论多少,都是给我的心意了!”这表演看得才叫人过瘾,当即各位围观的人纷纷慷慨解囊,有人丢出铜钱的,有人丢出碎银子的,徐怀谷也看得起劲,从身上摸了好一会儿,没找到闲散的铜钱和碎银子,干脆直接丢了一颗碧绿的小珠钱进去,掺在黄色的铜钱和白花花的银子之间,甚是扎眼。 有人一见小珠钱,当即就惊呼了出来,兴奋道:“有修士啊,有修士竟然也在看我们这些玩意儿!”顿时周围的人纷纷开始面面相觑起来,都在找是谁丢下了这一枚小珠钱。 但是围观的人太多,而且乱哄哄一片,因此谁也没发现是徐怀谷丢的。 徐怀谷藏在人群后面,爽快地笑了起来。那红衣小姑娘见到收获不少,顿时喜笑颜开,把火棍和火绳都放下,招呼过来一个十来岁的黑黢黢小男孩儿,让他端了一个小碗,把地上的铜钱和银子都捡起来,不过那一枚翠绿的小珠钱,却是红衣小姑娘自己捡起来了。 她对着周围还没散去的人群笑道:“承蒙各位的捧场,今儿个表演就到此为止了,明日再来,还有许多新鲜花样儿呢!”周围的看客们听到表演没了,纷纷唏嘘一片,散去了。 徐怀谷比他们走得还早些,他看见红衣小姑娘捡起小珠钱的时候就走了。 这条街上还有许多没逛,下次很可能就没有兴致来了,他想要今天把这条街看个遍。 只是没走出多远,却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后面喊道:“这位小哥,请你等等!”徐怀谷转头去看,却见那红衣小姑娘已经穿好了鞋,正往自己跑来,身后还跟了个黑黢黢的小男孩儿,远远地看,活像一截在走动的煤炭。 红衣小姑娘有练舞的功底在身上,跑得快,不消一会儿就到了徐怀谷身边。 他正疑惑小姑娘跟上自己来干什么,却见她手上拿着那一枚小珠钱,伸手递给了徐怀谷,笑着说道:“这位小哥,这可太贵重了,我们就是个耍杂技的,师父说人家给个二三两银子都算是天大的赏赐了,这我实在不能要。”徐怀谷饶有兴趣地打量起这个红衣小姑娘,却见她虽然舞起火来英气十足,可现在穿好了鞋,笑着站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才发现她个子并不高,面色还带着几分稚嫩,更像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他没有接过小姑娘还给他的钱,而是和善地问:“你今年几岁了?叫什么名字?”红衣小姑娘大大方方说道:“我今年十四岁,名字早没了,艺名就唤作个雀儿。”她又指着身后那个肤色黝黑的小男孩,说道:“他是我在淅城捡到的,虽然跟着我,但木讷得很,一直不肯说话,我就叫他小黑炭。我给他摸过骨,应该是九岁吧。”徐怀谷惊奇道:“你还会摸骨看年龄?好家伙,你才十四岁,又会跳舞又会摸骨的,怎么知道的东西这么多?”红衣小姑娘被夸的开心,说道:“我从小就和师父一起在江湖上混,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懂得自然就多。不过这都是些旁门左道,只能挣些小钱,要是像小哥这般懂得修行之道,那才是光明大道咧!”徐怀谷觉得这小姑娘真是有意思,于是把她伸出的手章握成拳,推了回去说:“这钱对你们虽然多,可对我又不算什么,你拿着就好,没必要心里不安。”红衣小姑娘连连摇头,坚决不收回去,说:“师父以前说过,干我们这行的,只能挣小钱,要是看客老爷们给多了,那反而是祸事。我们只有些小本事,因此只能心安理得地挣些小钱,挣多了的话,祖师爷会不高兴的,说不定以后就不赏我们这口饭吃了。”徐怀谷听了这话,只得把小珠钱收了回去,说道:“那这小珠钱你不要,我身上没零钱了,请你们吃顿饭总行了吧?”红衣小姑娘高兴地笑着,一口就答应了下来,问:“去哪儿吃?”徐怀谷说:“和我来吧,这下面街道上也没啥好饭菜,我带你去我房里,叫侍女带些船上厨师做的上好菜肴来,那才好。”红衣小姑娘愣了愣,犹豫起来,看向徐怀谷的眼神也警惕了。 徐怀谷会意大笑,道:“怎么,怕我害你呀?你就十四岁一小姑娘,怎么鬼精鬼精的呢?”红衣小姑娘羞红了脸,说道:“哪有?我就想了一下,去就去,我怕什么呀。”徐怀谷看向她身后的小男孩儿,说道:“你也一起来吧。”那小男孩儿怯懦地看着徐怀谷,连退了好几步,红衣小姑娘上去劝了他好几句,他才战战兢兢地跟着徐怀谷走起来。 一想到又结识这么有意思的二人,接下来的渡船日子应该好过些了。徐怀谷不免喜笑颜开,吴群的事就暂时被丢到一边去了。 ------------ 第三十六章:雀儿教拳 徐怀谷房间的大堂里,一张紫檀木精致小桌子上摆满了各色美味菜肴,小葱站着侍立在一边,好奇地看着桌上的红衣小姑娘雀儿,满心欢喜。 话说雀儿和小煤炭跟着徐怀谷到了房间里之后,徐怀谷就让小葱去拿了几碟好吃的菜肴过来。 本来徐怀谷登船以来一直没吃饭的,小葱还想自作主张多拿几个好菜,但是徐怀谷却说不要浪费,因此就只拿了五个菜而已。 小葱真是对这位徐仙长越来越有兴趣了,就算是那些稍微富贵一些的家庭,宴请吃饭都从不计较几个菜的,越是菜多,越是显示出主人家的大度。 偏偏这个徐仙长,连燕家的供奉都对他好言相待,偏偏要纠结菜品的多少,还说不让浪费,可不是有趣嘛。 不过说起来,她最觉得有意思的还是这红衣小姑娘雀儿。毕竟她的长相衣着就很奇特,更别说她那一身玩火的舞艺了。 渡船上供应给上房的菜肴是十分精美的,比起街道上普通店铺里的菜好了不知多少,因此雀儿也吃得很高兴,时不时和徐怀谷聊些江湖上的见闻,那名叫小煤炭的男孩儿还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吃着饭,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雀儿夹起了一块鱼肉,对着徐怀谷笑道:“说起这鱼肉,我就又想起我师父来了。”徐怀谷好奇地看向她,似是询问,于是雀儿就说道:“那还是两年前在流苏国的冬天了。有一次我和师父正在外面表演杂技,偏偏天上突然下了鹅毛大雪,天气好冷,看客们都忍不住寒冷回家去了,没人看我们,我们也就走了。当时我们住在一间河边的破水神庙里头,身上没钱买吃的,师父就说刚下大雪的河边石头底下容易藏着鱼。于是我们俩就挽起裤脚,冒着大雪,在河边的石头底下翻鱼。我胆子小,害怕摸到蛇,不敢把手放进去,师父就一个人摸,一直摸到了半夜,才摸到了两条鲶鱼。我还记得那时候,师父的身上都被雪给盖了好厚,生火的时候都打着哆嗦生不起来。后来好不容易生了火,才把雪水烧融了,煮了一锅子鱼汤,把身子吃得暖和极了,才挨过了那最严寒的一晚。”徐怀谷微微点了点头,温和地笑着说:“那鱼汤一定很好吃。”雀儿把鱼肉送进嘴里,感慨着说道:“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鱼肉,以后再也没吃到过了。”徐怀谷问道:“那你师父呢,怎么现在没和你在一起?”雀儿停下了筷子,垂头道:“师父去年冬天没挨过去,死了。”徐怀谷沉默了,小葱紧紧抿着嘴唇,眼睛里水汪汪的,快要落下泪来,只有那小煤炭还在没心没肺地动筷子吃着。 雀儿释然地笑了笑,先动了筷子夹菜,才打破了这沉寂的氛围,道:“师父说了,人死去,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像我们这样四处流浪的人,只有死是归宿了。”徐怀谷皱眉问道:“你表演得这么好,给钱的人很多,吃饱穿暖应该不愁吧?你师父怎么还会冷死?”雀儿苦涩一笑,说道:“你只看到我表演的好,得了满堂彩,却不知道我们这一行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行当。其实看我们这杂耍玩意儿,大家都只是图个新鲜,看了两三遍之后就不会想看了的,因此我们必须要四处辗转。经常就是十天半个月过去,才能找到下一座城镇。师父就是在路上冷死的,我就地把他埋了,去最近的镇上花了所有的钱给他立了一块碑,之后就一个人上路了。”她指着小煤炭,说:“我在淅城表演的时候,赚了不少钱,然后在淇水边的一座小破屋子里过夜的时候,碰到的他。我瞧他可怜,给了他几顿饭吃。本来还想着传授一些师父的把戏给他,哪知这小子既不说话,也不怎么听我的话,只会收钱和吃饭。没办法,怕他饿死,我就只好带上他了。”小煤炭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还在一口一口地夹菜吃饭。 徐怀谷也开始动筷子,顺便对小葱说:“你也别干站着,一起吃吧。”小葱应了一声,坐到雀儿身边,慢慢开始吃起来。 吃了没几口,雀儿又问徐怀谷道:“那边的房间里怎么有声音?我听着好像是有人在施展拳脚?”徐怀谷赞叹地说:“你耳力很不错嘛,上次来我这里的范供奉都没听出来是什么声音,你倒是知道?”雀儿笑道:“因为师父以前教过我一些拳脚功夫,自己也练过,所以才清楚。不过我听这拳脚的声音虽然力道重,练拳的人虽然肯定没有偷懒,但是却像是死板的按照拳法来,一点也不灵巧,我应该没说错吧?”徐怀谷一听这话,更是对雀儿有了敬佩之意,说道:“你小小年纪,竟然懂这么多。那里面练拳的是一位姐姐,一直找不到真正的要领。我没练过拳,也不是很懂,你能教教她怎么练拳吗?”雀儿兴奋起来,说:“我可以试试,不过不一定能成功就是了。”徐怀谷点头答应,带着雀儿走到顾三月的房间外,敲门说道:“三月,你先停一停,我带个人进来。”里面的拳脚声应声而停,顾三月大汗淋漓,推开了门,便看见徐怀谷站在门外面,身边还跟了个面色稚嫩的红衣小姑娘,不禁疑惑问道:“这是谁?”徐怀谷看了眼雀儿,雀儿就自己笑着开口说:“我叫雀儿,今天刚和这位小哥认识的。我刚刚在门外听见你的拳脚声,好像有些过于刻板了。所以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试着教你该怎么练出灵巧自如的拳法来。”顾三月睁大着眼惊奇地看着这个十四岁的红衣小姑娘,讶异道:“你竟然懂拳法呀,我正好不怎么会,要是你能教我,那实在太好了。”雀儿刚开始心里还没底,主要是担心这位姐姐看自己年纪小,让自己教她拳法,怕没面子。 不过现在看来,这位姐姐人也十分谦虚,那么这拳法一事应该十拿九稳了。 其实雀儿的拳脚功夫是很不错的,主要还是从他的师父那里学来。她的师父走了一辈子江湖,懂的东西十分驳杂,都一股脑儿教给了这个唯一的女徒弟。 其中拳脚之法,既可以当做街头表演的节目,也可以在江湖路上自己防身,因此雀儿的拳法其实练得很好,只不过她之前在徐怀谷的面前谦虚了几分而已。 顾三月连忙从房间里拿出了徐怀谷送给她的那一本拳法,递给雀儿。雀儿没急着看,反而可爱地眨了眨眼,问道:“这位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顾三月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太过着急了,连名字都还没说出来,就笑着说道:“我叫顾三月,左顾右盼的顾,阳春三月的三月。”雀儿眸子亮晶晶的,说道:“好漂亮的名字,那我就叫你三月姐,好嘛?”顾三月欢喜地点了点头,看着这个年轻朝气的红衣小姑娘,觉得她甚是讨喜。 雀儿打开了拳法,认真地看了一遍,随即面色变得凝重起来,说道:“这一套拳法里面很讲究拳意,恐怕并不是世俗拳法。三月姐,难道你也是修士?”顾三月点头应道:“我是一境武夫,前几天刚破胆,所以这拳才刚刚开始练,很不得要领。我也知道这拳法里头讲究拳意,可是拳意到底是什么呀?我就一直练拳,练了好几万拳了,可一点都没有感受到拳意,所以才着急。”雀儿皱眉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师父以前和我说过拳意。他说拳意是只有武夫才会有的,是武夫练拳的精气神所在。其实无论是武夫练拳,还是江湖人练拳,主要都是要提着一口气,有一股必胜的坚定心念,这样子出拳才会流畅迅捷,才有拳意。”她又看了看手上的拳法,说道:“不过这本拳法确实有点难练,我刚刚看了一遍,很多地方都还不是很透彻。要是让我多看几天,一定可以参悟出来的。”顾三月喜上眉梢,又看向给她拳法的徐怀谷,问道:“徐仙长,那能不能把拳法借给她看几天?”这拳法本来就是陈景山的收藏,徐怀谷以前压根就没想着用过,自然没什么不可以外传的,不过徐怀谷还是问了一句:“雀儿,你住在船的哪里?”雀儿回答说:“在船舱底层,就是那条街的一个小门洞里睡觉。这跨洲渡船的船票可贵了,就算没有买房间住,都花了我二十两银子,而最便宜的下等房都要五十两银子一间。以后去了飞鱼洲,还不知道混得怎么样,能省一点就是一点吧。”徐怀谷问道:“说到这,我都还没问你,你为什么要去飞鱼洲呢?”雀儿认真地看着徐怀谷,说道:“因为东扶摇洲差不多都被我走遍了,我知道这天下除了东扶摇洲之外,还有许多的地方,因此就想去别洲看看,说不定不一样的地方,江湖都不一样呢。”徐怀谷心里一颤,雀儿的话有些让他动容。 原来就算是像雀儿这样无家可归的江湖卖艺人,心里也会有诗和远方的梦。 徐怀谷真心希望他们能一直走下去,不仅要去飞鱼洲,还要去见过白芷洲,龙甲洲,以及那一座五彩斑斓、藏着无数传说的中土。 徐怀谷的这间上房里还有一个房间没人居住,于是他就挽留二人道:“我这里刚好还有一间房,你们就凑合着住吧。雀儿,你这几天就安心看看这套拳法,争取早点吃透了,好教给顾三月。”雀儿有点慌乱,急着说:“可我明天白天还得去出摊呢,今天说好了明天再去,失了信可就不好了。”徐怀谷连忙说:“无妨,你不用去出摊,我替你去就行了,保管让那些看客们更满意。”小葱一听,顿时急了,说道:“仙长,你应该在家里清修才行,怎么能去那种混乱地方出摊呢?这可使不得。”徐怀谷笑着争辩道:“有何使不得?谁说修士就不能出摊的,我以前还和一位比我还厉害许多的大修士一起出过摊,他可还乐在其中呢。”小葱蹙眉,还要劝他,徐怀谷摆手示意她不用说了,道:“你不用说了,我明天就去玩杂技出摊,你陪着我一起去。”小葱哀叹一声,苦兮兮地说:“仙长,你还要拉上我干什么呀?”徐怀谷做出大有要干一番事业的踌躇满志模样,笑着说道:“那当然是要一个人替我收钱呀,不然我一个人表演,还要一个人收钱,那也太没面子了。” “就这么说定了,明早我们就去,看看到底能赚多少钱回来!” ------------ 第三十七章:人生美好 徐怀谷房间的大堂里,一张紫檀木精致小桌子上摆满了各色美味菜肴,小葱站着侍立在一边,好奇地看着桌上的红衣小姑娘雀儿,满心欢喜。 话说雀儿和小煤炭跟着徐怀谷到了房间里之后,徐怀谷就让小葱去拿了几碟好吃的菜肴过来。 本来徐怀谷登船以来一直没吃饭的,小葱还想自作主张多拿几个好菜,但是徐怀谷却说不要浪费,因此就只拿了五个菜而已。 小葱真是对这位徐仙长越来越有兴趣了,就算是那些稍微富贵一些的家庭,宴请吃饭都从不计较几个菜的,越是菜多,越是显示出主人家的大度。 偏偏这个徐仙长,连燕家的供奉都对他好言相待,偏偏要纠结菜品的多少,还说不让浪费,可不是有趣嘛。 不过说起来,她最觉得有意思的还是这红衣小姑娘雀儿。毕竟她的长相衣着就很奇特,更别说她那一身玩火的舞艺了。 渡船上供应给上房的菜肴是十分精美的,比起街道上普通店铺里的菜好了不知多少,因此雀儿也吃得很高兴,时不时和徐怀谷聊些江湖上的见闻,那名叫小煤炭的男孩儿还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吃着饭,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雀儿夹起了一块鱼肉,对着徐怀谷笑道:“说起这鱼肉,我就又想起我师父来了。”徐怀谷好奇地看向她,似是询问,于是雀儿就说道:“那还是两年前在流苏国的冬天了。有一次我和师父正在外面表演杂技,偏偏天上突然下了鹅毛大雪,天气好冷,看客们都忍不住寒冷回家去了,没人看我们,我们也就走了。当时我们住在一间河边的破水神庙里头,身上没钱买吃的,师父就说刚下大雪的河边石头底下容易藏着鱼。于是我们俩就挽起裤脚,冒着大雪,在河边的石头底下翻鱼。我胆子小,害怕摸到蛇,不敢把手放进去,师父就一个人摸,一直摸到了半夜,才摸到了两条鲶鱼。我还记得那时候,师父的身上都被雪给盖了好厚,生火的时候都打着哆嗦生不起来。后来好不容易生了火,才把雪水烧融了,煮了一锅子鱼汤,把身子吃得暖和极了,才挨过了那最严寒的一晚。”徐怀谷微微点了点头,温和地笑着说:“那鱼汤一定很好吃。”雀儿把鱼肉送进嘴里,感慨着说道:“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鱼肉,以后再也没吃到过了。”徐怀谷问道:“那你师父呢,怎么现在没和你在一起?”雀儿停下了筷子,垂头道:“师父去年冬天没挨过去,死了。”徐怀谷沉默了,小葱紧紧抿着嘴唇,眼睛里水汪汪的,快要落下泪来,只有那小煤炭还在没心没肺地动筷子吃着。 雀儿释然地笑了笑,先动了筷子夹菜,才打破了这沉寂的氛围,道:“师父说了,人死去,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像我们这样四处流浪的人,只有死是归宿了。”徐怀谷皱眉问道:“你表演得这么好,给钱的人很多,吃饱穿暖应该不愁吧?你师父怎么还会冷死?”雀儿苦涩一笑,说道:“你只看到我表演的好,得了满堂彩,却不知道我们这一行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行当。其实看我们这杂耍玩意儿,大家都只是图个新鲜,看了两三遍之后就不会想看了的,因此我们必须要四处辗转。经常就是十天半个月过去,才能找到下一座城镇。师父就是在路上冷死的,我就地把他埋了,去最近的镇上花了所有的钱给他立了一块碑,之后就一个人上路了。”她指着小煤炭,说:“我在淅城表演的时候,赚了不少钱,然后在淇水边的一座小破屋子里过夜的时候,碰到的他。我瞧他可怜,给了他几顿饭吃。本来还想着传授一些师父的把戏给他,哪知这小子既不说话,也不怎么听我的话,只会收钱和吃饭。没办法,怕他饿死,我就只好带上他了。”小煤炭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还在一口一口地夹菜吃饭。 徐怀谷也开始动筷子,顺便对小葱说:“你也别干站着,一起吃吧。”小葱应了一声,坐到雀儿身边,慢慢开始吃起来。 吃了没几口,雀儿又问徐怀谷道:“那边的房间里怎么有声音?我听着好像是有人在施展拳脚?”徐怀谷赞叹地说:“你耳力很不错嘛,上次来我这里的范供奉都没听出来是什么声音,你倒是知道?”雀儿笑道:“因为师父以前教过我一些拳脚功夫,自己也练过,所以才清楚。不过我听这拳脚的声音虽然力道重,练拳的人虽然肯定没有偷懒,但是却像是死板的按照拳法来,一点也不灵巧,我应该没说错吧?”徐怀谷一听这话,更是对雀儿有了敬佩之意,说道:“你小小年纪,竟然懂这么多。那里面练拳的是一位姐姐,一直找不到真正的要领。我没练过拳,也不是很懂,你能教教她怎么练拳吗?”雀儿兴奋起来,说:“我可以试试,不过不一定能成功就是了。”徐怀谷点头答应,带着雀儿走到顾三月的房间外,敲门说道:“三月,你先停一停,我带个人进来。”里面的拳脚声应声而停,顾三月大汗淋漓,推开了门,便看见徐怀谷站在门外面,身边还跟了个面色稚嫩的红衣小姑娘,不禁疑惑问道:“这是谁?”徐怀谷看了眼雀儿,雀儿就自己笑着开口说:“我叫雀儿,今天刚和这位小哥认识的。我刚刚在门外听见你的拳脚声,好像有些过于刻板了。所以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试着教你该怎么练出灵巧自如的拳法来。”顾三月睁大着眼惊奇地看着这个十四岁的红衣小姑娘,讶异道:“你竟然懂拳法呀,我正好不怎么会,要是你能教我,那实在太好了。”雀儿刚开始心里还没底,主要是担心这位姐姐看自己年纪小,让自己教她拳法,怕没面子。 不过现在看来,这位姐姐人也十分谦虚,那么这拳法一事应该十拿九稳了。 其实雀儿的拳脚功夫是很不错的,主要还是从他的师父那里学来。她的师父走了一辈子江湖,懂的东西十分驳杂,都一股脑儿教给了这个唯一的女徒弟。 其中拳脚之法,既可以当做街头表演的节目,也可以在江湖路上自己防身,因此雀儿的拳法其实练得很好,只不过她之前在徐怀谷的面前谦虚了几分而已。 顾三月连忙从房间里拿出了徐怀谷送给她的那一本拳法,递给雀儿。雀儿没急着看,反而可爱地眨了眨眼,问道:“这位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顾三月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太过着急了,连名字都还没说出来,就笑着说道:“我叫顾三月,左顾右盼的顾,阳春三月的三月。”雀儿眸子亮晶晶的,说道:“好漂亮的名字,那我就叫你三月姐,好嘛?”顾三月欢喜地点了点头,看着这个年轻朝气的红衣小姑娘,觉得她甚是讨喜。 雀儿打开了拳法,认真地看了一遍,随即面色变得凝重起来,说道:“这一套拳法里面很讲究拳意,恐怕并不是世俗拳法。三月姐,难道你也是修士?”顾三月点头应道:“我是一境武夫,前几天刚破胆,所以这拳才刚刚开始练,很不得要领。我也知道这拳法里头讲究拳意,可是拳意到底是什么呀?我就一直练拳,练了好几万拳了,可一点都没有感受到拳意,所以才着急。”雀儿皱眉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师父以前和我说过拳意。他说拳意是只有武夫才会有的,是武夫练拳的精气神所在。其实无论是武夫练拳,还是江湖人练拳,主要都是要提着一口气,有一股必胜的坚定心念,这样子出拳才会流畅迅捷,才有拳意。”她又看了看手上的拳法,说道:“不过这本拳法确实有点难练,我刚刚看了一遍,很多地方都还不是很透彻。要是让我多看几天,一定可以参悟出来的。”顾三月喜上眉梢,又看向给她拳法的徐怀谷,问道:“徐仙长,那能不能把拳法借给她看几天?”这拳法本来就是陈景山的收藏,徐怀谷以前压根就没想着用过,自然没什么不可以外传的,不过徐怀谷还是问了一句:“雀儿,你住在船的哪里?”雀儿回答说:“在船舱底层,就是那条街的一个小门洞里睡觉。这跨洲渡船的船票可贵了,就算没有买房间住,都花了我二十两银子,而最便宜的下等房都要五十两银子一间。以后去了飞鱼洲,还不知道混得怎么样,能省一点就是一点吧。”徐怀谷问道:“说到这,我都还没问你,你为什么要去飞鱼洲呢?”雀儿认真地看着徐怀谷,说道:“因为东扶摇洲差不多都被我走遍了,我知道这天下除了东扶摇洲之外,还有许多的地方,因此就想去别洲看看,说不定不一样的地方,江湖都不一样呢。”徐怀谷心里一颤,雀儿的话有些让他动容。 原来就算是像雀儿这样无家可归的江湖卖艺人,心里也会有诗和远方的梦。 徐怀谷真心希望他们能一直走下去,不仅要去飞鱼洲,还要去见过白芷洲,龙甲洲,以及那一座五彩斑斓、藏着无数传说的中土。 徐怀谷的这间上房里还有一个房间没人居住,于是他就挽留二人道:“我这里刚好还有一间房,你们就凑合着住吧。雀儿,你这几天就安心看看这套拳法,争取早点吃透了,好教给顾三月。”雀儿有点慌乱,急着说:“可我明天白天还得去出摊呢,今天说好了明天再去,失了信可就不好了。”徐怀谷连忙说:“无妨,你不用去出摊,我替你去就行了,保管让那些看客们更满意。”小葱一听,顿时急了,说道:“仙长,你应该在家里清修才行,怎么能去那种混乱地方出摊呢?这可使不得。”徐怀谷笑着争辩道:“有何使不得?谁说修士就不能出摊的,我以前还和一位比我还厉害许多的大修士一起出过摊,他可还乐在其中呢。”小葱蹙眉,还要劝他,徐怀谷摆手示意她不用说了,道:“你不用说了,我明天就去玩杂技出摊,你陪着我一起去。”小葱哀叹一声,苦兮兮地说:“仙长,你还要拉上我干什么呀?”徐怀谷做出大有要干一番事业的踌躇满志模样,笑着说道:“那当然是要一个人替我收钱呀,不然我一个人表演,还要一个人收钱,那也太没面子了。” “就这么说定了,明早我们就去,看看到底能赚多少钱回来!” ------------ 第三十八章:飞剑引鲸 自从小葱喝了一口酒,醉倒在了甲板上,被徐怀谷背回去之后,日子一连又过了好几天。 这几天里,小葱还对上次醉倒的事耿耿于怀,见着了酒就像见了鬼一样避而远之,对徐怀谷似乎也有点刻意疏远了。 经常是一看见他,就会羞红了脸,借着船上的杂事还要她去帮忙的借口,赶紧离开徐怀谷的房间里。 到底是个小姑娘的害羞性子,徐怀谷本来就没打算让她怎么伺候自己,也就任她一天到晚都在外面,不回来了。 雀儿和小煤炭依旧待在徐怀谷的一间房里。雀儿整天都在钻研那一本拳法,自己有时也要练上几拳,找一找这拳法之中的感觉。 这几天下来,她的成效似乎很不错,和顾三月讨论过好几次之后,顾三月的拳终于不再死板,练得有模有样起来了。 那个叫做小煤炭的九岁男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古怪,整天就坐在房里,眺望着远方的海景,除了吃饭喝水上厕所之外,屁股都不挪一下。 徐怀谷才懒得管他,反正这世上古怪的人多了去了,他也没心思管那么多。 于是这几天里,他也在忙着打坐修行,晚上夜深无人的时候,还会偷偷使出金梭符法来练习。 金梭符法经过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练习,那些金线比起以前多了两三倍。 他在夜晚的时候试验过一次,用金梭符法的金线捆住自己的飞剑。虽然以徐怀谷的实力,使出来的金线还十分脆弱,但是也拖延住了飞剑两息的时间,徐怀谷已经很满意了。 要知道,在真正的厮杀之中,别说两息,就算是区区一息时间,也是足够反转胜负,改变生死的。 这金梭符法的金线用的好的话,可以当做自己的一张意想不到的底牌,或许能救自己一命。 这几天过去,果然应了小葱那天在甲板上的话,渡船航行到了长鲸湾。 长鲸湾其实是一座岛屿附近的海湾,这里的环境很适合鲸鱼的生存,因此许多鲸鱼都聚集在这里,就被称作了长鲸湾。 徐怀谷每天都能看见成群结队的鲸鱼在海面上遨游,有时候鲸鱼会挨得非常近,就会引来许多人去甲板上观看。 不过好在有这一道阵法的保护,航行得还很顺利。这天清晨,徐怀谷还在修行之中,突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像是鼓点重重的击打在鼓面上,急促而有力。 小葱是有钥匙的,因此敲门的人不会是小葱。而雀儿、小煤炭、顾三月三人这个时候都还在睡觉,会是谁这么一大清早就来找自己? 徐怀谷有些疑惑,他走上前去开了门,却见到一个绝对意料之外的身影,门外站着的竟然会是吴群。 徐怀谷脸色立马冷下来,警惕地把吴群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发现他竟然没有佩剑,顿时对他的来意感到困惑了。 吴群脸色似乎不太好意思,对徐怀谷说道:“上次在阵眼处和你打斗的事情,范供奉和我谈了一番话,我觉得确实是自己有些过分了。我对你不该有那么深的偏见,今天特地上门来拜访你,顺便道个歉。”徐怀谷更加困惑了,狐疑地看了吴群几眼,完全不相信他的这个解释。 以吴群当时的态度,分明对徐怀谷的敌意很深,难不成听了范供奉的一席话,真的就这么容易悔改过来了? 而且他竟然还说给自己道歉,这就更奇怪了。以吴群那高傲的性子,就算心里觉得是自己不对,也拉不下脸面来道歉。 怎么今天太阳就打西边出来了,他竟然还上门来道歉?徐怀谷眯着眼,直接问道:“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直接说就行,这种假惺惺的作态还是算了吧。”吴群一听被徐怀谷勘破,也就坦白了说道:“其实我有一件机密的事要和你商量,是小姐告诉我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你和我到甲板上去,现在还没什么人,我转告你一下。”燕若离? 燕若离又有什么事情要找自己?徐怀谷正没有头绪,犹豫了片刻,料想吴群还不至于胆子大到敢在渡船上公然杀自己,而且他今天刻意没佩剑,兴许就是要打消他的疑虑,因此沉思了一会儿就说道:“那好,那就去甲板上说。”吴群露出和善的笑容,带着徐怀谷走出了房间,往甲板上走去。 ……渡船的阵法大厅里,范陈闭着眼守在阵眼的旁边,寸步不离。他的身边还有几名燕家的供奉,在忙碌着一些别的事情。 有一名供奉从大厅门外走了进来,一直走到范陈的身前,对他说道:“范供奉,徐怀谷说有事要找您,请您到他的房间里去详谈。”范陈皱眉,想了想,疑惑地自语道:“徐怀谷?他找我有什么事?”思考一会儿过后,他还是决定去一趟再说。 于是他起身,对着前来的那名燕家供奉说道:“你先帮我看着阵眼,我去见他一面,尽量早些回来。现在渡船正在长鲸湾,务必要保护好阵法,不能出半点差错。”那名燕家供奉恭敬地说道:“在下一定守护好阵法。”范陈点了点头,走出了大厅,往徐怀谷所在的房间而去。 那名前来的燕家供奉坐在范陈之前的位置上,咧嘴阴森一笑。……甲板上,吴群和徐怀谷已经靠着船舷站下,远处有几条鲸鱼在结队戏水,他们都看向那边。 徐怀谷直截了当地说:“吴供奉,燕姑娘有什么事情找我,你直说就是,我还要急着回去继续修行。”吴群笑道:“徐道友练剑如此勤奋,想必今后一定会成大器。那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直接开门见山了。”他说道:“还记得小姐给了你那一张飞剑符吗?小姐其实并不是很懂符箓,所以只是向家里讨来了这一张符箓,却不知道它的用法。这桃花山秘制的飞剑符,不仅需要灵气灌注,而且还有一道仙家口诀。只有念出口诀,才能够使用。所以她昨天修了一份书,飞剑传给我,叫我告诉你。”徐怀谷面色顿时疑惑起来,谨慎地问道:“怎么可能?我从没听说过使用符箓还要念口诀的。况且要是真的是这么回事,为什么她不直接传信给我,还要叫你转告给我?这未免不合情理。”吴群丝毫不慌,笑着说:“徐道友先别急着否定,你看我念出来,就知道了。”……范陈一路走到了徐怀谷的房间外,敲了几声门,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说:“徐小哥,你回来了?”范陈困惑地皱了皱眉,只见一个红衣小姑娘开了门,却不见徐怀谷。 雀儿看着外面这白发老人,疑惑地问:“请问您找谁?”范陈冷声问道:“先说你是谁。”雀儿赶紧答道:“我是徐小哥的朋友,他带我进来住的,我叫雀儿。”范陈压根就不在乎她叫什么名字,只是问道:“徐怀谷呢?他在里面吗?”雀儿眨了眨眼睛,有点没搞清楚状况,说:“徐怀谷?徐小哥他今天一早就出去了呀,都还没回来呢。您要是找他,不妨告诉我您的名字,等他回来,我就告诉他。”范陈使劲揉了揉脑门儿,自语道:“奇怪,徐怀谷说要找我,人去哪了?真是古怪。”范陈心里有一股不详的预感在滋生,他心里不安,于是赶紧转身往阵法的大厅走去了。 结果还没走出几步,顿时船身没来由地突然一震,随即像是遭遇了风暴一样,猛烈地摇动起来。 一时间,整座船上的人都感受到了船身的剧烈震动。雀儿身子一动,一个趔趄没站稳,差点就要摔倒在了地上。 好在她扶住了门栏,所以不至于摔倒。这一下震动袭来,范陈心里像是有一块石头猛地砸落,那股不祥的预感还是印证了。 他心里暗道不妙:“坏了!阵法出事了!”随即,他也不顾还在渡船的走廊上,当即对着楼顶一拳打去,把木板打穿,连忙纵身飞了出去,立在了渡船的上空。 顿时一身九境的修为散发开来,暂时护住了渡船的平稳航行。甲板上的徐怀谷和吴群也都被这突然的震动给惊到了,徐怀谷脸色惊疑,说:“这是怎么了?”可吴群却好像早就知道这震动会发生一样,他依旧带着笑容,只不过此时的笑容落在徐怀谷眼里,却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吴群大笑着说:“这是渡船的阵法坏了!”徐怀谷脸色一凛,怒斥道:“你还笑得出来!”吴群阴森地冷笑道:“我为何笑不出来?谋划这许久,正是为了这一刻!”徐怀谷立马反应过来,惊呼道:“是你干的!”说罢,他立马果断地放出本命飞剑,对着吴群一剑刺去。 无论吴群谋划的是什么,徐怀谷必须要先发制人,阻止住他。吴群还在笑着,可耐人寻味的是,他竟然不出本命飞剑,而是任由徐怀谷的飞剑袭来,他只是闪身躲避。 徐怀谷刚开始心里还暗道奇怪,随即就立马反应了过来。渡船还在长鲸湾里,飞剑的颤鸣会惹恼鲸鱼群的,难怪吴群不敢出剑对抗。 徐怀谷赶紧收回飞剑,往周围看了一眼,却见鲸鱼还在安静地游着,幸好自己刚才出剑的动静不大,不然就要出大事了。 吴群摇摇头,说:“虽然醒悟过来,但已经晚了。”他默念了一句口诀,紧接着徐怀谷就觉得自己的法袍里似乎有东西在动。 徐怀谷正惊奇,想要努力压制,可那东西的动静太大,终于压不住了,一张飞剑符猛地从他的袖口里钻出,化作一柄金黄色飞剑,直接钻进了海水里。 “叮咛!”一声飞剑的巨大颤鸣猛地响起,全船的人都安静下来了,看着那一柄飞剑,死一般的恐惧在人群里蔓延。 徐怀谷目瞪口呆,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吴群,嘴里缓缓吐出几个字:“你疯了。” ------------ 第三十九章:海上之战 吴群摇了摇头,虽然周围风云变色,但他眼神却很清明,说道:“我没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不过得委屈一下你了。”徐怀谷头脑飞速运转,之前所遇到的所有古怪之事,现在好像都被串起来了。 燕若离给自己的飞剑符是动过了手脚的,她又借着茶会的名义,把吴群给安排上了这一艘船,就是为了要惊动这些鲸鱼。 可为何要大费周章用飞剑符去惊动这些鲸鱼呢?徐怀谷猛地醒悟过来,顿时心凉了大半截。 这是要栽赃陷害自己!难怪当时他对着吴群出剑的时候,吴群没有出剑,那么吴群就可以摆脱嫌疑。 而且飞剑符是徐怀谷的物件,用飞剑符去惊动鲸鱼,正是要把罪名构陷给徐怀谷! 徐怀谷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往海面上看去,只见海面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鲸鱼黑影,无数的鲸鱼都被惊吓到了,正发出怒吼,朝着渡船游了过来。 其中不乏有体型更加庞大的鲸妖,渡船被这群恶鲸围住,岌岌可危。范陈在渡船的正上方,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目眦欲裂地看着徐怀谷。 在他的眼里,这一切再清楚不过了。徐怀谷制造了一个骗局,假言说有事要找自己,实则是把自己骗出了阵眼的位置。 随后不知做了什么手脚,把阵眼给破坏了,阵法失灵,他又趁机出剑惊动长鲸! 这是想要杀掉全船的人!好歹毒的人啊!范陈在心里狠狠的想着,亏自己还那么看重他,原来也是个白眼狼! 恰好在这时,吴群也愤怒地喊道:“范供奉,我说这家伙勾结妖族,你之前还不信!这些引来的长鲸里面有鲸妖,一定是他勾结了鲸妖,贪图我们渡船上的宝物!你我合力,赶紧杀了这小子!”范陈心里真是愤怒到了极致。 光是那些货物也就算了,关键是渡船上还有三把紫霞宗的仙兵!要是仙兵出了差错,落入了鲸妖的手里,那燕家赔偿起来,必定是元气大伤啊! 范陈越想越气,可是鲸鱼都已经接近渡船了,他咬牙对着吴群说道:“我要守住渡船,能守多久就是多久,你赶紧杀了徐怀谷!”说罢,他赶紧从袖口里掏出一柄飞剑,放在嘴边说了几句话,随后对着淅城的方向投掷而去。 传信飞剑顿时化作一抹流萤,眨眼间消失在了天际。随即,范陈盘腿坐在渡船的最高处,手中结印,猛地向下面一拍,九境修为没有丝毫掩藏,顿时灵气扩散,渡船在灵气的作用下猛地一震,重新恢复了稳定的航行。 只是这仅仅只是权宜之策,要是等鲸鱼群冲撞上来,抵抗不了多久的。 范陈只得高声呼喊,以至于渡船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 “各位船上的同胞们,由于有恶人蓄意谋划出剑,长鲸湾的鲸鱼群已经被惊动了。防御法阵被损,一时半会修复不好。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范某人在此号召诸位有能力的修士,随我一同杀鲸,保护渡船!事成之后,我燕家必然有赏!”这一席话说出,顿时人群里就像炸开了锅。 有修士英勇站出身的,也有畏畏缩缩躲在背后的,更多的是惊慌失措的普通人。 徐怀谷的房间里,几个人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最担忧害怕的是小葱,她急得满头大汗,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雀儿虽然担心,但也还不至于慌乱。她只是震惊了一会儿,随即就冷静了下来,开始拆卸木门板,还找来一些水和食物带在了身上,准备在海上漂流了。 虽然生还几率接近于没有,但是好歹也是一点点希望。小煤炭则是面无表情,看着窗外海面上的鲸鱼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三月还算沉着,问其余人道:“最重要的是徐怀谷,他去哪里了?”雀儿一边有条不紊地做劫难后的准备,一边说道:“今早有一个白胡子老头来找过了徐怀谷,我说他不在,然后那老头子就走了。他刚走出没几步,渡船的阵法就坏掉了。至于徐怀谷去了哪,我也不知道。”顾三月蹙眉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向外面走去,说道:“你们先待在这,我去找徐怀谷!”小葱急着劝道:“三月姐,外面太危险了!我们就在里面待着吧,徐怀谷一定会回来的!”顾三月摇头,坚定地说:“刚刚那位站在船上的供奉不是说了吗,修士要和他一起抵御鲸鱼的袭击,我虽然境界低,但也是武夫,可以尽自己的一份力,至少自保不成问题,你们不用担心我。”她又对急得团团转的小葱说道:“小葱,你先冷静下来,现在急是没有用的,你也赶紧学着雀儿,做些长时间漂流海上的准备才是。你放心,只要能活着走下渡船到海上,徐怀谷一定会找到我们的,你不用怕。”小葱都快要哭了,红着眼睛,点了点头,立马转身回去找水和食物了。 顾三月转头离开房间,纵身一跃,就到了下一楼。随后借着走廊和护栏,几下就快速的跳到了甲板上,开始奔跑起来,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徐怀谷的身影。 话说吴群得了范陈的杀令,顿时不再保留实力,一把雪白的本命飞剑从眉心飞出,对着徐怀谷就猛刺了上去。 徐怀谷不甘示弱,龙泉剑也立马迎上去,两把飞剑相互纠缠,厮杀起来。 吴群已经八境,身形可以腾空。他就站在空中,徐怀谷站在甲板上,二人以飞剑斗法。 龙泉剑乃是仙兵品秩,只不过吴群作为财大气粗的燕家的八境供奉,那一把本命飞剑竟然也是一把极其稀少的仙兵。 徐怀谷只有六境,吴群则是八境,纵使徐怀谷是天生剑胎,但是两境的差异实在太大,龙泉剑在吴群飞剑的攻势之下,节节败退。 徐怀谷只得再次祭出心湖飞剑,两把飞剑一起纠缠上去,才算是勉强与吴群的飞剑相抗衡。 飞剑受制于人,徐怀谷本人也不怠慢,立刻抽出腰间的一长一短两剑,对着吴群就冲杀上去。 吴群冷笑一声,也抽出一把外剑,迎着徐怀谷的两剑冲了上来,顿时二人在甲板上厮杀成一团。 除了徐怀谷和吴群二人,甲板的另一边还站了一大群修士。除了燕家自己的供奉以外,其余人都是响应范陈的号召,愿意为渡船出一把力的。 范陈站在渡船的最高处,指挥道:“等会长鲸冲撞上来,我会尽力稳住渡船不被掀翻。诸位修士们,你们各自为战,自行寻找长鲸捕杀就是。若是遇到了鲸妖,就告诉我,我来对付!”诸位修士纷纷响应,都祭出了自己的看家法宝,想要与冲上来的长鲸们一决胜负。 范陈看着鲸鱼群和甲板上的修士,心里很不乐观。这些鲸鱼群至少有上百头鲸鱼,三四只鲸妖,但是甲板上的修士只有二十来人。 更何况海洋本身就是鲸鱼的主场,一名五境的修士连一头鲸鱼都不一定敌得过,范陈觉得自己这溂此时只能寄希望于吴群早点杀了徐怀谷,等他腾出手来,渡船才有存活下来的希望。 “砰”的一声巨响传来,渡船像是被锤子狠狠砸了一下,猛地向一侧侧翻过去,船上众人站稳不住,都摔倒在了地面上。 范陈咬牙,伸出一掌,按压在渡船上,施展灵气,才把渡船重新拉拢回正常的行驶轨道。 随着这第一头长鲸的袭击,其余的鲸鱼们也都像得了号令一样,纷纷对着渡船冲撞而去,想要掀翻渡船。 渡船上的众修士自然不肯束手就范,有些境界高胆子大的,直接跳下了甲板,趁着鲸鱼冲撞渡船而出海面之时,祭出法宝来与之厮杀。 顿时鲸鱼群发出一阵阵的哀嚎,鲜血直流,染红了这一片的海面。一只鲸鱼虽然体型庞大,但却缺乏灵活,只能对着渡船冲撞,却伤不到渡船上的修士,因此一番交战下来,渡船众人这边倒也还不算占下风。 只是范陈依旧紧锁了眉头,看起来很是担忧。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目前冲撞上来的还只是普通的鲸鱼而已,那几头鲸妖还在鲸鱼群里蛰伏着,像是埋伏着的豹子,随时准备给渡船发动致命一击。 那些鲸妖不比普通的鲸鱼,它们有灵智,而且身形大约有一般鲸鱼的四五倍大小。 如果说一般的鲸鱼大约与一名五境修士匹敌的话,那么一只鲸妖大约抵得上七境的修士,尤其是鲸鱼群里最大的那一只鲸妖,估计能有九境修士的力量。 范陈已经盯上它了,那家伙的体型差不多有半只渡船的大小。要是让它撞上渡船,渡船漏水的话,情况就会急转直下。 此时众人与鲸鱼交过了第一波手,有范陈为渡船保证平稳,众修士把那些鲸鱼群暂时击退了。 有好几头鲸鱼受伤很重,只能潜入了海洋深处疗伤,暂时肯定无法攻击渡船了。 而渡船上的修士,因为使用的是法宝作战,因此只是灵气有些损耗,并无一人伤亡。 有修士暗暗窃喜,笑着说道:“我还以为这些家伙有多厉害呢,现在看来,也就不过如此,范供奉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周围的修士们也都纷纷附议,范陈严肃地喝到:“诸位千万不要掉以轻心!鲸鱼群中还有鲸妖尚未出手。我们现在能取得上风,主要还是倚靠渡船。要是渡船沉没下去,诸位落了水,那就只能是九死一生了。”那些修士听了这话确实在理,也都收起了笑容,抓紧时间蓄养灵气,准备下一轮的防御。 范陈看向海洋里的鲸鱼群,心里估算了一下。现在渡船正在全速行驶,半天内就可以驶出长鲸湾了。 只要抵御住这半天,渡船就能逃出生天。虽然有三四只鲸妖,但是众修士之中,也有三四名七境的修士。 至于那一只最大的九境鲸妖,可以交给自己来对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渡船应该能有惊无险地逃出去。 可是事与愿违,他刚刚才想到这一点希望,远处却传来一声巨大的鲸鱼的叫声。 那叫声低沉,却带着极其恐怖的力量,周围方圆十里以内的海水都震颤起来,好似被煮沸了一样。 顿时,围着渡船的鲸鱼们都纷纷停了下来,也回应地叫着,仿佛臣子在等候着王的到来,连那一只九境的鲸妖也不例外。 范陈努力压住渡船,脸色露出了几分绝望。这一只赶过来的鲸妖,应该就是长鲸湾的鲸妖之王了,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十境修为。 范陈身上渗出了一身冷汗,有大麻烦要来了。 ------------ 第四十章:各自逃亡 那一只远远赶过来的十境鲸妖速度很快,只过了一会儿就到了渡船不远处,随后化作了人形,站在了空中,看着这艘被鲸鱼群包围的渡船,仿佛那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范陈心里讶异,没想到这只鲸妖都已经修炼成了人形,那这鲸妖起码有好几百年的修为了。 海中的万丈深渊里,还藏着许多人们未曾知晓的秘密。陆地之中能孕育出大妖,受人们限制因素更小的海洋里,妖族只会更加繁盛,这只十境的鲸妖就是证明。 要知道,在妖宗之中,里面的大妖也都是陆地上的飞禽走兽一类,只有一名大妖达到了十境的修为,而今天就在这长鲸湾里,范陈就遇见一只十境自行修炼出人形的鲸妖,何其不让人震惊! 估计海洋里躲藏着的妖族,还会有十一境。和这只十境的鲸妖对上,范陈心里早就没底了,但他不得不强装镇定,说道:“我燕家在这条航线上行驶渡船以来,从未打扰过诸位的生活。今天因为一个歹毒的小人,意外之下才惊吵到了诸位。这罪过,还不至于赶尽杀绝吧?只要你能放渡船安全离开长鲸湾,我们燕家一定给你送来厚报!如何?”那只鲸妖化作了一名男子,此时听了范陈的一席话,不免大笑道:“厚报?能有多厚?比这只渡船上的所有货物加起来还要厚吗?”范陈一惊,怒斥道:“你想要杀人越货!”那名鲸妖摇头,说道:“以前你们人族在长鲸湾里航行,不吵到我们,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们过去算了。但是既然今天吵到了我族群的生活,那就没有放你们安全过去的道理了。这只渡船,我要了。”范陈骂道:“得理不饶人!要吃下我们的渡船,你们也得掉一层皮。你就不在乎你的族人的死活吗?”那只鲸妖大笑道:“族人?我当然在乎。只不过你们燕家既然派了你这么一名九境供奉来押运这一趟渡船,想必渡船里一定有好宝物。我拿到手里,我们的族群将会更加强大,舍小利逐大利,我明白这个道理。”范陈气得冷笑,虽然一把年纪了,但少年血性却不减,愤怒地说:“你就是贪图宝物罢了,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来吧,今天我就告诉你,我们人族不好惹!我范陈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会让你好受!”那只鲸妖不屑地道:“呵,就凭你,还没有那个资本。”他猛地一挥手,顿时周围的海水都像是随了他的掌控,一道巨大的旋涡开始在海面出现。 渡船经受不住旋涡的力量,逐渐被旋涡吸得往里面走去了。范陈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和这鲸妖生死一战,于是不再有任何保留,使出雷霆手段,祭出了一件仙兵品秩的宝鼎,立在船上,顿时船身受到了极大的增幅,逐渐趋于平稳,缓缓又往旋涡之外驶去了。 鲸妖冷哼一声,说:“无谓的挣扎。现在是在海面上,这是我的主场,何况你还低我一境,你没有任何胜算。”说罢,他往水中跳去,身形顿时转化为一只庞大无比的长鲸,足足有渡船的两倍大,冲着渡船就全速游了过来。 在他的号召之下,那些周围的鲸鱼们也都纷纷怒吼,在其余几只鲸妖的带领之下,对着渡船冲撞过来。 范陈见此情形,知道大势已去了,心里不免有几分凄凉。一想到全船近千人的性命,还有无数的货物,尤其是那三件天下稀罕的仙兵,都要毁于一旦,他心里就怒火冲天,可惜愤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事到如今,他只有狠下了心,对着船上绝望的修士们说道:“诸位,长鲸湾的鲸妖要杀我们,是我范陈境界不够,保护不了大家,是我燕家愧对了诸位。现在船上还有近千的普通人,诸位修士有飞行法宝的就赶紧使出来,不必抗争,大势已去,能带走多少人就带走多少吧。”有修士红了眼,高声喊道:“范供奉乃是九境的大修士,这鲸妖留不住你,你也和我们一起走吧!”范陈惨然一笑,道:“我范陈修行已经一百多年了,这世上的生死离别早就看了不知多少,我已经不怕死了。今天遭遇此等劫难,我范陈的责任首当其冲。是我愧对大家,我会留下来与渡船共存亡,让这些贪婪的鲸妖知道,我人族不是砧板上的肉,我人族绝不好惹!想要吃下我们,他们也要元气大伤!”底下的修士们都低下头,沉默了,许多人的眼眶都红了。 范陈慷慨激昂,意气风发,好像不再是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他喊道:“诸位,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赶紧走吧!”有修士恶狠狠地看着海中的鲸妖,说道:“来日,等我境界高了,我定将屠尽长鲸湾!” “说得好!再给我十年,我也要来长鲸湾复仇!” “加上我一个!”修士们群情激奋,最后愤怒地看了一眼鲸妖,不再犹豫,纷纷祭出了自己的飞行法宝,还有几名修士竟然有小型飞舟。 那些船上的普通人此时正是最害怕的一群人,见到这里有一丝的逃生机会,顿时争先恐后地跑过来,挤着要登上修士们的飞行法宝,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许多人被后面的人推到,踩在了脚底下。 修士们的飞行法宝所能带上的人,相比于整船的人,无异于杯水车薪。 只是谁的命不是命?大家都想活下去,在生的希望之下,人性的恶念都被激发出来了。 有弱小的妇女孩童刚一登上飞舟,就有身强体壮的男子抓着他们的身子,把他们拉下来,然后自己再登上去。 还有那在世俗界的权势之人,也还在大声嚷嚷斥骂其他人,似乎自己比别人高一等。 只不过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们嚣张的叫喊声满是苍白无力。没有人在乎他们的身份,他们的威胁和叫骂,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逃生的优势。 范陈看着那一片的乱象,心里一叹,威严地说道:“不许乱来,让女人和孩子先上去!”那一处还是乱哄哄一片,像是把范陈的话当做了耳边风。 那些修士们都佩服范陈,此时一听他的命令,也开始动手维持秩序。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们再厉害,也比不过修士,因此只能含恨走在后面。 雀儿和小葱一行人也在拼命地往修士们那边跑去,她们都是普通女子而已,可以先行逃生的。 可当她们冲到飞行法宝旁边的时候,却见无论是飞剑,还是飞舟,亦或是蒲团,都已经挤满了人。 一柄狭窄的飞剑之上,平时最多载两人,现在竟然能满满当当站下了六个人,实在匪夷所思。 她们寻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空位,只得急得团团转,求助地看向那些修士,可是那些修士又不能凭空变出法宝来,也已经没了办法。 所有的飞行法宝上都已经挤满了人,也只堪堪装下两百人而已。而周围那些没有登船的人见到了这一幕,愈发着急地往前面挤去,那些维持秩序的修士们都要压不住了。 范陈痛心地看了一眼那边,下命令道:“赶紧起飞走了!能走一个是一个!”这一声令下,那些还没有登上飞行法宝的人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要被抛弃了,都像发疯了一样往里面冲去。 还真有几人冲了进去,一把抓住了法宝。那些法宝本来就已经到了使用极限,这几人一拉住,竟然都飞不起来了。 范陈怒喝道:“起飞!赶紧起飞!鲸妖马上就要撞上来了!”那些修士脸色一凛,都狠下了心,把拉住法宝的几人推开,然后发动法宝,在其余众人绝望而哀求的眼神中,逐渐飞上了云端。 雀儿、小煤炭和小葱最终还是没能挤上去。小葱红润漂亮的脸此时被吓得煞白,发丝散乱在脸颊上,痴痴地看着那些修士远去,心里满是绝望。 雀儿一咬银牙,说道:“小葱姐,靠别人救是靠不住的,留在船上必定是死路一条,我们赶紧下海,说不定还能趁着鲸鱼们进攻渡船的时间,逃离这一片海域。”小葱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害怕地说:“要不再等等徐怀谷,他应该会救我们的。”雀儿急道:“不能再等了!我们只是与他萍水相逢一场,他真的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们吗?天救不如自救,现在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小葱恐惧地低头想了几眼,也下了决心,点头说:“好,就按你说的,我们赶紧逃!无论结果如何,是生是死,我都认了!”雀儿这才坚定地点了点头,马上和跑去了船舱里,拿出了刚刚用木门临时做好的一个简易筏子,还有一袋子的水和食物,找了个偏僻没有人的地方,偷偷地把筏子丢下了水。 随后小葱和小煤炭也从船舷上跳进了海里,游到了筏子上,用了几只木板做的小桨,拼命地往外面划去。 筏子很小很简陋,周围围满了鲸鱼,海水被它们的游动而搅乱得汹涌澎湃。 一行人在这只小小的筏子上,心中充满了恐惧,但好在筏子很小很不起眼,这些鲸鱼们似乎没有发现。 几人在求生的信念指引下,拼了命地划离渡船。……渡船上的一个不起眼小房间里,一名老方士在里面盘腿坐着,面色波澜不惊,好像早就知道这一切要发生了一样,他大概是这艘在劫难逃的渡船里最从容的人了。 小杏子在一旁急得不可开交,看着丝毫不为所动的老方士,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师父,外面有好多人都要死了,你救救他们吧!”老方士脸色不起一丝波澜,反问道:“小杏子,为师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小杏子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们七里山是做生意做买卖的,有买才有卖,不出钱的人,我们是不会帮他们做事的。”老方士又问:“我们在渡船上算了一圈的命,有几个人给了我们钱?那些不给钱的人,凭什么叫我帮他们?”小杏子急得直跺脚,说:“可他们都是人命啊!师父,你救了他们,也算是积德了!”老方士摇摇头,说:“这是他们命中该有这一劫,我救不了他们。世间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如果救了他们,又会有许多人的命运因此改变,不见得就是好事。我们七里山立足飞鱼洲这么多年,讲求的就是一个黑白通吃。平日里收了钱,刺杀一类的事没少做过,这些人命算不得什么。”他顿了一顿,叹气说:“况且,那只鲸妖的实力太强,我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小杏子愁眉苦脸,难过地低下了头。 老方士站起了身,说:“走了,小杏子,不要自责了,我们把那些出过钱的人救下来就好了。”小杏子无力地背起了书箱,低头叹着气,无精打采地说:“是,师父。” ------------ 第四十一章:以死相救 船上的众人正为了逃跑的事情焦头烂额的时候,徐怀谷和吴群的厮杀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两名剑客贴身出剑厮杀,生死就在一瞬之间,没有任何能够分心的余地。 只要稍一不留神,刀剑可不会长眼睛。一番厮杀下来,吴群不愧是八境的剑修,纵使徐怀谷的剑术再好,再精妙,可与吴群还是相隔了整整两境的差距,因此吴群占尽了上风,徐怀谷节节退败。 事实上,吴群的心里也已经对徐怀谷的剑术很是惊讶了。一般的六境剑修,和他交手的话,不出三剑必然会落败,只不过徐怀谷的剑术底子精湛,所以才在他手里撑了许久。 徐怀谷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估算,自己不是吴群的对手,这么耗下去,肯定会输的。 但是自己的优势在于有两把飞剑,只要用一把暂时缠住吴群的飞剑,另一把就可以用来御剑逃离,吴群应该拦不住他。 不过这次被燕若离和吴群算计到了,徐怀谷担下了这一项天大罪名,他早已对他们二人恨之入骨。 况且这渡船上如此多的人命,都做了这一场大局的牺牲者,就算按照天理,徐怀谷也对二人的歹毒行径愤恨至极。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非是不报,时候未到。徐怀谷与吴群再对出一剑,二人都向身后退开几步,徐怀谷脸若冰霜,说道:“吴群,你和燕若离陷害我的事,我记下来了。今后当着点心,我必然会取你二人性命!”他刚说完这句话,吴群还没回答,却感觉船身却猛地一颤,比起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的剧烈。 那是一只九境的庞大鲸妖撞上了渡船,范陈已经力不从心了。徐怀谷和吴群都被这一击给吓住了,一时间看向撞击的那处,暂时停下了厮杀。 有人在甲板上对着范陈慌乱地高呼道:“范供奉,渡船被撞了一个窟窿,海水灌进来了!”此言一出,还留在船上的众人顿时慌乱地尖叫起来,绝望地四处乱跑,希望找到什么东西能救自己的性命,可惜都是徒劳。 范陈沉着脸,双手握紧了拳,微微颤抖,一言不发。海水大股大股地流进了船舱里,任谁都能感受得出来,渡船开始慢慢下沉了。 任是范陈此等九境修士,也没有力量能够托起这一艘庞大的渡船,只能眼看着它沉下去。 范陈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对着吴群说道:“吴供奉,请你务必杀了徐怀谷,回去燕家,禀明一切。”吴群庄重地点了点头,说:“范供奉,那三件仙兵,要不也给我带回去?”范陈摇头,说:“这些鲸妖们想要的就是船上的宝物,要是把仙兵给你,你也回不去了。不要忘记,那只鲸妖已经有十境修为了。”吴群心里暗暗叹息,要是有了这三件仙兵的助力,自己和燕若离的势力马上就会迅速提升,可惜了,带不回去。 他心里很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既然带上仙兵就是死,那就不带了。徐怀谷看见范陈那愤恨与不屑的眼神,心里纵使觉得冤枉委屈到了极点,却也百口莫辩。 要怪只能怪自己还不够警觉,如果能早些就察觉的话,溂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这艘船上人命的事,纵使别人看他有万般不耻,他只求对得起天地良心。 徐怀谷不再犹豫,最后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吴群,在那与飞剑缠斗的两剑之中抽出心湖飞剑,顿时御剑飞起。 本来还势均力敌的飞剑缠斗,心湖飞剑一离开,顿时龙泉剑就开始左支右绌了起来。 没挨过几招,就被猛地打落在了一边,插进了船舱的木板里。吴群把本命飞剑收回,轻巧地一踩,也御剑对着徐怀谷追去。 顾三月没有登上那些修士的飞行法宝,此时还在人群之中寻找着徐怀谷,一见天边出现一名御剑的剑修,看清了那是他,便大喊道:“徐怀谷,我在这儿!”徐怀谷听见顾三月的喊声,顿时转头看去。 可是吴群还在紧紧地追着他,只要他有丝毫停留,就会被吴群追上。到时候是生是死,可就说不好了。 徐怀谷继续御剑往前飞,心里在苦苦纠结着,就在此时,那十境的鲸妖之王终于从海面之下浮现了。 只见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显露在海面上,随后黑影越来越清晰,最终它在海面之下一跃而出,张开巨大的嘴巴,对着渡船一口吞下。 渡船在这咬合的巨力之下,瞬间就被拦腰截断,粗壮的横木脆弱得就像冬日里晒得干枯的小树枝,纷纷折断开来,在空中飞舞。 渡船经受这么一击,再也没有任何喘息的余地了,分崩离析开来,化作许多碎木在海上漂泊着。 那些站在甲板上密密麻麻绝望的人群,有些直接掉进了鲸妖的嘴里,有些被粗壮的横木击中受伤,有些则是落入海中,但无一例外,都只有等死了。 范陈飞在空中,眼看着渡船被一分为二,气得脸色铁青,顿时手中结印,那一只仙兵宝鼎从空中猛地落下,镇压在鲸妖的身上,随后他也闪身冲进了海水之中,与那十境鲸妖拼死厮杀起来。 海水被澎湃和灵气和巨大的蛮力打得往四周散去,好像一场海啸一样扑向四周,留下鲸妖和范陈在中心殊死搏斗。 徐怀谷只看见这些,幸好顾三月这几天里拳脚功夫增进了不少,躲过了几根横木的袭击,现在正在海面上漂浮的碎木上不断跳跃着,从一块跳到另一块,向着自己奔跑而来。 吴群渐渐逼近了,徐怀谷知道自己绝不可能丢下顾三月一人逃离,只得咬牙收回龙泉剑,想要用龙泉剑再度缠住吴群,自己好去调头接上顾三月。 龙泉剑已经受了重创,刚一飞向吴群,就被吴群一剑挑飞,再也没了战力,徐怀谷只好把它赶紧收回了眉心温养。 不然再受一剑,这把来之不易的本命飞剑就得被废了。吴群几乎已经飞到了徐怀谷身后,顿时一剑斩出。 徐怀谷走投无路,只能把手往后一挥,顿时几条璀璨的金线从手指间迅猛射出,快速缠住了吴群的这一剑。 吴群看着这金线,从未听见识过世间还有这等玩意。而且看那模样,竟然还不是身外的法宝,似乎金线与徐怀谷本身就是融为一体的。 吴群心里暗道古怪,好在金线没有他想的那么难缠,只用了一息时间,金线就被悉数斩断,钻回了徐怀谷的心口里。 他被金线缠住了一息的时间,徐怀谷趁着这宝贵的一息,已经快速把顾三月拉到了飞剑上,准备远去了。 吴群冷笑一声,徐怀谷的境界远不如他,飞剑的速度也不如,再加上了一个拖油瓶,必然逃不过他的手掌心了。 于是他御剑上前,没过多久就追上了徐怀谷,随后脚底飞剑一抽,顿时化作一道流光,拖着雪白的残影,一剑刺向了徐怀谷。 徐怀谷急得直出冷汗,他现在所有的手段都被逼出来了,可谓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按照吴群这赶尽杀绝的态度,自己估计是逃不出去了。顾三月站在徐怀谷身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目前的状况。 其实以当时徐怀谷的战力,还有龙泉剑可以替他挡下一剑,在加上那神秘的金线,如果不是为了调头救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现在,徐怀谷已经是必死之局,他一死,顾三月也绝对活不下去。 眼看身后的飞剑越来越靠近,顾三月咬紧了嘴唇,赶紧对徐怀谷说道:“仙长,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会被逼到这种地步。从小以来,从来没有人对三月这么好过,也可能就是因为小时候没人关爱,所以三月才会为了那一个虚无的影子追逐了八年。”说着说着,她潸然泪下,呜咽道:“可是现在,三月不会再迷茫了。有仙长对我这么好,我死而无憾。”徐怀谷心中大乱,怒吼道:“顾三月,你在说些什么胡话!”泪水一大股一大股地落下,顾三月颤声道:“三月没有说胡话,三月清醒得很。”她直起身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可是立马又有更多落下。 顾三月突然从后面抱住了徐怀谷,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任凭滚烫的泪水流出,凄然一笑,对他说:“是仙长你收留我的,三月能叫你一声师父吗?”徐怀谷不自觉间泪水盈眶,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她嘶吼道:“不可以!你还没练够一百万拳,我不收你这个徒弟!”顾三月带着泪水笑了笑,说道:“这是我最后和仙长说的一句话了,也不能叫你一声师父吗?”徐怀谷心里好像生了一团乱麻,各种情绪,酸甜苦楚,感动和绝望,一时间都涌上了心头,泪水夺眶而出。 顾三月柔声说道:“师父。”徐怀谷犹豫了片刻,带着哭腔应了一句:“在呢。”顾三月很开心地笑了,她转身,看向那一柄越来越近的飞剑,眼神坚定而清明。 自己本该几个月前就结束的生命,现在还是该结束了。幸好能遇见徐怀谷,这是她人生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想到这里,她灿烂地笑了,迎着那一柄飞剑,宛如飞蛾扑火一般义无反顾,纵身跃了过去。 ------------ 第四十二章:远走他乡 徐怀谷脸颊上的泪水不住地落下,他想起来顾三月那一天跪在扶摇宗门口的样子,想起来她在花灯节上许的愿望,想起来她奔跑一夜只为找到自己的狼狈模样。 许多许多回忆,此时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股脑儿地涌入徐怀谷的脑海里。 徐怀谷悲痛欲绝,嘶喊道:“顾三月,不要!”可是顾三月已经跃出徐怀谷脚底的飞剑了,她现在唯一在想的,就是自己的身体能够挡住吴群的飞剑多久,能给徐怀谷争取多久的时间逃走。 徐怀谷歇斯底里地怒吼道:“吴群,等我回来东扶摇洲,我定要把你碎尸万段,拿你的头颅作祭奠!”吴群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要是真的让徐怀谷顺利逃走了,恐怕今后等他回来的时候,自己将再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今日之事,必须要斩草除根!正当吴群的飞剑即将刺入顾三月的胸膛之时,天边却突然传来了一名老人的笑声:“好一对重情重义的师徒!姓吴的,这你还要赶尽杀绝,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吴群猛地一惊,环顾四周,惊疑道:“是谁?你是谁!”一名老方士突然出现在顾三月的身前,竟然丝毫不惧怕吴群的飞剑,直接一把抓住了剑锋,飞剑顿时不得寸进。 然后他随手就把飞剑丢进了海里,看得吴群目瞪口呆。随着这名老方士出现的,还有一名背着书箱的小童子跟在他身后出现,笑着问顾三月道:“姐姐,还记得我吗?”顾三月皱眉思考一瞬,顿时惊讶说道:“是你!你们是在淅城算命的那两个人!”老方士点头称是道:“对咯,记性还不算太差。只不过老夫是不是告诉过你,最近命中犯水,不要过河渡海,这就把老夫的话当做耳旁风了?”顾三月一阵脸红,心想道:“就凭当时你的打扮,谁能相信你不是个骗子,只是没想到竟然还真的遇上了高人。”徐怀谷此时一见老方士回来,心中顿时大定,连忙御剑调头转回,惊喜说道:“前辈,原来你真的是高人!多谢前辈搭救!”老方士笑了笑,说:“你小子还算机灵,当时在你房间的时候,还叫上了那个小丫头给我银子,是不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徐怀谷说道:“其实心里很没有底,算不得看出端倪,只是觉得前辈很不一般,想着谨慎一点才好,所以就那么做了。我一直之中有一种感觉,自己身处一个局里面,可惜一直找不到破解之法,没想到原来前辈就是助我破局之人。”老方士摇了摇头,说:“破局的人不是我,是别人。要不是那个人叫我保住你,老夫才懒得费心思跟在你身边保你一命,你应该感谢那个人才对。”徐怀谷困惑,问:“请问前辈,那个人是谁?”老方士沉声道:“我们七里山做事,向来是要保证客人身份的绝对秘密,这可说不得。”吴群听着他们在谈话,正忙着偷偷把海中的飞剑收回来。 此时一听见七里山三个字,不禁想到了什么,吓得面色苍白,再一看这老方士,愈发和以前听到的传闻接近了。 以此人的本事,他莫非就是七里山的山主?吴群心里再无半点侥幸,趁着二人谈话,猛地收回飞剑,赶紧化作一抹白虹,御剑逃遁而去。 老方士看了眼吴群,没去拦他。徐怀谷也咬牙切齿地看着吴群逃遁而去,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他回东扶摇洲之时,必然要杀了吴群,一雪前耻。 他又转头看向老方士,拱手低头施了一礼,恭敬地说道:“老前辈救命之恩,徐某人定不敢相忘。敢问老前辈尊姓大名?”老方士笑道:“老夫乃是七里山的山主,至于姓名,你不需要知道。你可能还没有听过七里山,但这不要紧,等你去往飞鱼洲之后,自然就会知道了。” “按照我和那个人的约定,我要跟在你身边救你一命。现在约定已经完成,我就不跟在你身边了。之后前去飞鱼洲的路,你自己多多小心就是。不过交情虽然没了,买卖却可以继续做。只要你能拿出好的价钱,七里山能帮你解决一切问题。飞鱼洲各处都有七里山的分店,你自己打听就好了。”徐怀谷点头道:“多谢老前辈告知。”老方士点了点头,正准备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道:“那个你房间的侍女小葱,她是给了钱的,我已经救下来了。她身边还跟了个红衣小姑娘和一个小男孩子,我也一起把他们送回淅城去了。还有,这里距离飞鱼洲还远得很,你御剑是过不去的,灵气不够,我也送你一趟吧。”徐怀谷听了大喜,再次感谢道:“多谢老前辈!”其实徐怀谷的心里还是很牵挂小葱和雀儿的,主要是二人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几天,心地也都很善良,徐怀谷不想她们因此而丢掉性命。 之前他还担心她们的安危,现在听老方士这么一说,心中就像一块大石头落下,安定下来了。 老方士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就说道:“我在飞鱼洲还有很多事情,就不停留了。这就送你一程!”说罢,也不管徐怀谷是否答应,拿出一只小舟,把徐怀谷和顾三月往里面一丢,又捻出一张符箓,贴在船尾,轻轻一推,这只小舟就好似入了急流一样,迅速地朝着远方的海天相接处驶去。 老方士看着远去的小舟,温和一笑,转身说道:“小杏子,我们该走了。”小杏子重重地点了点头,昂起小脑袋,说道:“是,师父!”……老方士给小舟船尾贴的不知道是一张什么符箓,小舟在海面上的航行速度竟然越来越快,比起庞大笨重的渡船不知快了多少,坐在小舟上的二人只花了半天时间,就看见了远处出现了一大块陆地,那应该就是飞鱼洲无疑了。 徐怀谷在小舟上,看着顾三月,心情很是复杂。他问道:“顾三月,当时为什么要救我?”顾三月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红了脸说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在扶摇宗里收留我,要不是你当时和我说那一番话,我可能已经死了吧。而且你还不顾危险回头来救我,所以当时也没想太多,就想着报答你呗。”徐怀谷眼神温柔地看着顾三月,顾三月悄声说道:“我记得最后的时候,仙长你也还哭了呢。”这下子就轮到徐怀谷难堪了。 他赶紧低头轻咳了两声,说:“说啥胡话呢,当时你都快要死了,是出现幻觉了吧?我告诉你,顾三月,我从来就没哭过,一定是你看错了。”顾三月狐疑地说:“真的吗?”徐怀谷郑重其事道:“真的。”顾三月撅起了嘴,鼓着腮帮想了一想,觉得徐怀谷在骗人。 不过她也没有纠结于此,而是问道:“话说仙长,我最后叫了你一句师父,你好像还应了我呢。那算不算你收我做徒弟了?”徐怀谷皱眉,摇头说:“不对,你当时快要死了,幻觉和幻听经常是一起出现的,那一定是你幻听了。”要说之前顾三月还有点怀疑的话,这下子就可以确定肯定是徐怀谷在骗人了。 她轻松地笑了笑,把脸凑到徐怀谷耳边,清脆地一连叫了好几声:“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徐怀谷无奈地看着她,犹豫了片刻,也就说道:“行吧,那既然你这么想要做我这个天下第一大罪人的开山大弟子,不怕自己的名誉的话,那你就做呗。”顾三月蹙眉问道:“师父,你怎么就是天下第一大罪人了?”徐怀谷苦涩一笑,说:“别看我们现在侥幸逃得了一命,实际上却也被坑得惨啊。”看书溂 “我当时在紫霞宗道会参会之后,就有流言传出来,说我和妖宗有勾结。现在燕若离和吴群合伙坑了我一笔大的,这船上的无数宝物,三件仙兵,近千条人命,加上范陈的性命,都栽赃陷害在我的头上了。吴群回去之后一定会说是我和鲸妖勾结,谋害了渡船,再加上那引动鲸鱼群的飞剑符确实是我在身上飞出去的,我还能怎么辩护?我可不就是天底下第一大罪人?”顾三月面色冷下来,握紧了双拳,说道:“好狠毒的人!只不过我想不通,燕若离费尽心思,竟然是要谋害了燕家自己的一艘渡船,又害得燕家损失一名九境供奉,声名狼藉,她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徐怀谷说:“还记得楚文泽和我们说过的燕家境况吗?燕老爷子病重,给燕九歌,燕重楼,燕若离每人都分了五艘渡船,就看谁能为燕家带来的利益最多,谁就是家主。这艘渡船是燕重楼的,燕家总共这十五艘渡船,在他手里就损失了一艘,更别说忠心耿耿的范陈和三件仙兵,燕重楼的这个位子,直接就可以淘汰了。” “再说燕九歌和燕若离。那次茶会上,明显就能看出来,燕九歌其实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人,他压根就没能耐管理好燕家。再加上燕若离还有太子支持,你觉得二人相争起来,谁能取得胜利?”顾三月惊讶道:“那这么说起来,燕若离才是最后的赢家!”徐怀谷点头道:“没错,这个女人很不简单。她几乎是用尽了一切手段,加上她自己,布了这一个大局,目的就是要成为燕家的家主。表面上看去她对家主之争毫不关心,实际上她在背后已经操控了一切。更何况她敢于把千条人命和一艘渡船都舍弃掉,这番狠毒和魄力,很是不俗!燕家落到她的手里,今后只会更加强盛。”顾三月气得脸色发青,咬牙切齿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她干出这样子丧尽天良的事来,老天不会让她好过的!”徐怀谷狞笑,道:“当然不会,等我回到东扶摇洲之时,就是他们燕家的死期!” ------------ 第四十三章:荒村鬼事 小舟很快就靠岸了,只不过徐怀谷和顾三月所处上岸的地点却不太妙,只见岸边周围满是沼泽,还有密密麻麻的树枝,根本无法通行。 而这只小舟好像早就安排好了一样,一航行到岸边,立马就失去动力停了下来,和一般的小木舟再无区别。 这次历尽艰险,好不容易终于到了飞鱼洲,徐怀谷要做的头等大事就是把左丘寻的骨灰、琵琶和白剑送回新雨宗,可是他压根就没有飞鱼洲的地图,连新雨宗在哪都不知道。 因此当务之急是找到有人的地方,买一张飞鱼洲的地图,再做行路的打算。 徐怀谷现在已经声名狼藉,不需要多久,全天下的修士们都会知道这一名东扶摇洲的天生剑胎,如何与妖族勾结,如何残害人命,如何把一名正气凛然的九境修士给逼死。 到那个时候,徐怀谷就不是什么天生剑胎了,而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已经决定好,在飞鱼洲改名换姓,尽量低调行事,就让顾三月替他打头阵。 看书喇趁着身处海岸的沼泽边,没人注意到这里,徐怀谷悄悄御剑上了天空,远远地看到西边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河的上游依稀有几道薄薄的炊烟,于是就确定了方向,带着顾三月御剑到了河边,然后顺着河流,徒步走上去。 一路上,他和顾三月说好了自己要低调行事,就把腰间的长剑换在了顾三月的身上,自己腰间空空,拿出了一个装满衣服的行囊背在身上,看起来像是顾三月的一个小随从。 顾三月心里对此还有点忐忑不安,但是徐怀谷坚持要这样,她也只好顺了徐怀谷的意思。 二人在海上本就航行了半天,此时顺着河流走出没多远,天色就黑沉了下来。 再往上游走了大约三四里,终于看见了河岸边的一处河滩上,依稀有几粒灯火照耀,十几座小屋子在河滩上零落地排列着,孤凄异常。 顾三月瞥了一眼那处,猛地拦下徐怀谷,又往四周一看,只见小村子的周边种满了本不该在此处出现的一些树木。 村落的南边种了桑树,北边种了柳树,东边种了槐树,西边种了柏树,而村落之中的空地上,则零零散散种了许多杨树。 即便是顾三月并不精通阴阳五行之术,也能认出这五种树木乃是五阴之木,最是汇聚阴气。 民间宅子的风水一说,桑树乃是通 “桑”,通 “丧”字。柳树多插于坟冢,槐树的 “槐”右边是鬼,柏树则只生长在墓地。而村落之中的杨树,也被称作鬼拍手,因为风吹杨树的声音,其实就是和鬼拍手一样。 只要略微知晓阴阳五行之术的人,都知道这是修宅子的大忌,而这村落如此种植,明显是有意为之,这村落很不对劲。 徐怀谷完全不懂这些,还困惑地看向顾三月,问:“你拦我做什么?这村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顾三月神色肃穆,指了指那边,轻声道:“南种桑,北种柳,东种槐,西种柏,中种杨,乃是五阴之木,聚阴之地。这村子有意为之,恐怕不是一座一般的村子而已。”徐怀谷不仅不怕,反而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连我都不知道。”顾三月说:“还不是以前在村子里生活的时候,听老一辈的人讲的。这些东西虽然邪乎,但是确实符合阴阳五行之术,因此也不可不信。”徐怀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乎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顾三月有些责备地说道:“怎么师父你一点都不担心,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徐怀谷看了她一眼,笑道:“哪能呢?这地方阴气重肯定是对的,我也能感觉得出来那里的灵气很污秽。只不过普通人需要怕鬼,你现在可是一名气血旺盛的一境武夫,鬼应该要敬你三分才对吧?怎么思想还停留在以前的普通人身上呢?”顾三月听徐怀谷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不过从小以来的思想还是让她很怕鬼。 于是她担心地问:“师父,真的没事吗?要是里面有很厉害的鬼,我压不住该怎么办?”徐怀谷随意说道:“怕什么?想当初,我在大和国黎川山的时候,整整一山的鬼都见过,最高的还有一只八境的鬼,难不成还怕这些不成气候的孤魂野鬼?有我在你后面,只要进去就行了,别怕。”顾三月点点头,她信不过自己,但徐怀谷的本事她还是很相信的。 因此她深吸了几口气,咽了口唾沫,给自己打打气,就往那个古怪村落的方向而去了。 不多时,二人已经逐渐逼近了村子里,只听见村里悠悠的似乎有女子咿呀唱戏的声音传来,为这诡异的氛围再添一笔。 要不是有徐怀谷在身后,顾三月都快吓破胆子了。但她也不想让徐怀谷觉得自己胆小,因此还在往村里里面走去。 徐怀谷悄声对她说:“你去敲门,我们今晚找一家房子借宿一晚,明天就继续上路。”就在此时,那戏曲声却猛地戛然而止,顿时四周安静得不似人间。 顾三月只听见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心跳声,紧张地对徐怀谷点了点头,往最近的一家茅草屋子走去。 顾三月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徐怀谷,鼓起勇气,抬手重重地敲了几下门,问道:“有人吗?” “咚咚……咚咚……”顾三月的敲门声就是这死寂村落里唯一的声响了,她敲门的手都在颤抖着,但却还是一下一下地叩击木门。 “有人吗?有人吗?我们只是想要借宿一晚,请问有人吗?”许久,木门突然发出 “吱呀”一声,顾三月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木门被缓缓打开了,里面是一名皮肤煞白的中年男子。 他蓬头垢面,眼眶深陷,皮肤透着毫无生气的苍白,看了眼顾三月,顾三月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那像鬼一样的男子什么也没干,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关上了门。徐怀谷皱起了眉,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个男子不是人。 顾三月害怕地对徐怀谷说:“师父,要不我们在外面歇一夜吧?这村子也太诡异了。”徐怀谷摇头,说:“这人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拒绝了你而已,继续下一家。”顾三月没得法子,只能走向下一家,这一家的是一个年轻妖娆的美妇人,和之前那男子一样,皮肤透着诡异的苍白。 看她那垂涎的模样,倒是很想把徐怀谷给请进屋子里去,只不过却碍于什么不能逾越的规则,她还是摇头关门了。 见这些人虽然长相可怖,但却并不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来,顾三月的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她接着一连又敲了好几家的门,开门的有老妪,有老头子,有青年男子,有美貌妇人,甚至还有两个十来岁大的小孩子,但无一例外,他们都一句话没说,就拒绝了顾三月留宿的请求,摇头关上了门。 顾三月就这样一路敲着门,一路走进了村子的深处。只见周围全是低矮的茅草屋,但村子的正中央却坐落了一座巨大院墙围成的宅子,比起茅草屋好了不知多少。 在徐怀谷的要求下,顾三月又来到了这座大宅子的门口。她握住满是铜锈的门环,轻轻叩了叩,顿时厚重的青铜击打的声音在村子里传开了,幽幽的,直刺人心中最深处的恐惧。 顾三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喊道:“有人吗?我们想要在这里借宿一晚,请问有人吗?”她敲了许久的门,里面还是一点应答声也没有,她转头对徐怀谷说:“好像没人,要不我们去下一家?”徐怀谷说:“再等等。”顾三月又喊了几声,终于听到了宅子的里边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随后有一名浑身素白的老婆婆开了门,神色焦急地看向二人,微微摇了摇头,很是害怕的样子。 这老婆婆虽然年纪很大了,但是与之前那些茅草屋里的人不同,她的脸色稍微有些红润,这是一个活人。 老婆婆还在急促地摇头,似是在催促二人赶紧离开,但徐怀谷偏偏像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走上前一步,对着老婆婆笑道:“老人家,我们兄妹俩路过此地,只是想要借宿一晚。要是宅子里还有空房间的话,请您行个方便,无论有多破旧都没关系,我们只求凑合一夜。”老婆婆急得皱眉,赶紧摇头,顿时满脸的皱纹都像活过来了一样。 却在这时,他们却听见宅子的深处传来一个男子的雄厚声音,道:“苗婆婆,我们一向是好客的。晚上外面不安全,请他们进来吧。”苗婆婆答了一声 “是,老爷”,然后无奈地看了一眼二人,幽怨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请进吧。”徐怀谷给吓得腿在发抖的顾三月使了个眼神,顾三月只得迈着沉重的步子,随着苗婆婆走进了院子里,徐怀谷也跟了进去。 苗婆婆关上了宅门,然后带着二人穿过院落,去往一间侧边的厢房里。 徐怀谷旁敲侧击地问道:“老人家,我们兄妹俩迷了路,才走到了此地,请问出去的路该怎么走?”苗婆婆瞥了一眼他,没好气地说:“出去?进了宅子还想出去?我劝你们两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捱过今晚再说吧!”徐怀谷微微笑了笑,压根没放在心上,苗婆婆只当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心里不屑得很。 苗婆婆带着二人到了一间房间里,给他们安顿好了,就出去了,剩下徐怀谷和顾三月挤在一张床上。 顾三月还是害怕,她点起了床头的一盏油灯,睁开双眼看着那里,盼着那一点火光能带给她安全感。 徐怀谷则是躺了下来,闭上眼睛,竟然还想真的和衣睡觉了,惊得顾三月有些羞恼,道:“你怎么能现在睡觉呢?要是有鬼进来了,怎么办!”徐怀谷把手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半开玩笑地说道:“鬼只会抓睡不着觉的人,你连这个道理你也没听过吗?”顾三月害怕地想了想,也躺了下来,二人一人侧着一边睡下,完全没有旖旎的意味,只有寂静的恐惧。 突然,徐怀谷好像听见外面传来了几声雷,随后又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那之前停下来的咿呀戏曲声,却也在这宅子里再度响起来了。 ------------ 第四十四章:诡异宅子 戏曲的声音很尖很细,徐怀谷仔细去听,能听见是一位女子在咿咿呀呀唱着。 这声音婉转流畅,宛如莺啼,不管这恐怖的意境的话,戏曲的技术也算得上是炉火纯青。 徐怀谷是见过鬼的,知道这鬼和人并没有多少区别,只不过人是实体,鬼是虚体罢了。 而他又是修士,鬼伤不到他分毫,所以压根就不怕。此时他倒是好奇,这宅子里为何会有女子的唱戏声,还有就是之前那个请他们进来的浑厚男声,究竟是谁。 于是徐怀谷从床上一跃而起,悄声地走到了门口,对着顾三月说道:“三月,你就在里面待着,我去外面看看唱戏的是谁。”顾三月惊恐地看着他,说:“还能是谁,当然是鬼啊。都怪你要在这里住,这下子可好,这还怎么睡得着觉啊?”徐怀谷却摇头说道:“这唱戏的人不见得是鬼。我告诉你,之前你敲的那些茅草屋里住的,都不是人,那些才是鬼。倒是这宅子里头那个白衣老婆婆,才是目前我们在村子里见到的第一个活人。这一座古怪村落的秘密,必定在这一间宅子里,我要去一探究竟。”顾三月连忙起身,害怕地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间屋子里,我会被吓死的。”徐怀谷想了想,便说道:“我一个人去,你修为不行,去了容易被发现,还不如躲在这屋子里。”他从身上掏出几张黄纸符箓,递给顾三月说道:“这几张符箓都是有驱鬼效用的符箓,就给你留着保命。”随后,他又从身上掏出了两张品秩更高的驱鬼符,贴在了门上,说道:“那个老婆婆警告过我们了,今夜一定会出变故,你务必小心谨慎,随机应变。记住,有这两张驱鬼符在门上,一般的鬼物是进不来的。你就留在这里面,无论听到什么声音,千万不要开门,就没事。”徐怀谷又说道:“如果真出了什么变故,要和鬼物交手的话,你只要记得,鬼和人、妖并没有什么区别,该死的还是会死,所以不要害怕。要是有鬼物敢袭击你,你就抽出你腰间的长剑。以那把长剑的威能,只要斩到鬼物,鬼物必死无疑。”顾三月吓得面色检查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确定没有别的东西之后,又赶紧给油灯加了许多油,顿时屋子里一下亮堂了好多。 一个人要在这恐怖的屋子里捱过一晚,顾三月没有底,于是她也从床上起了身,开始练习拳法。 拳脚之声呼呼作响,顾三月很快就沉浸其中,汗流浃背,心中纵然有许多恐惧,也没那么害怕了。 ……徐怀谷走出这宅子里的侧边厢房之后,往四周院子里打量了几眼,发现自己现在所身处的还只是这座宅子的前院而已。 前院的后面还有后院,有一座二层楼高的古怪绣楼坐落在后院,那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就是从绣楼的二楼里传出来。 在黑暗中,徐怀谷隐约还能看见那座绣楼二楼的檐角上挂了几只惨红的灯笼,只不过灯笼的火早就熄灭了,只剩一盏灯笼骨架而已。 这座绣楼越来越不寻常了,徐怀谷嘴角微微上扬,好奇地一笑,他对这座村庄里的故事越来越好奇了。 五阴之木构成的聚阴阵法,茅草屋里住的死人,苗婆婆的警告,还有绣楼里的戏曲声,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徐怀谷好奇不已。 但也仅仅只是好奇而已,他没有丝毫害怕。这和渡船上的局不同。渡船上的谋划,看上去并无半分可怕之处,但却是既要杀人,又要诛心,此乃人谋。 而这村庄里虽然鬼物横行,怪事连连,但是好在事情都摆在了明面上来,徐怀谷有自信,这么一座荒凉海岸边的村落里,绝不可能有能伤到自己的鬼怪。 说起来,渡船上的局要比这鬼村可怕不知多少倍。他轻巧地迈着步子,悄无声息地在黑夜里往后院走去。 一阵阴风吹过,院子里的槐树沙沙作响。徐怀谷眯着眼睛,看着这荒凉宅子的四面八方,没有发现半点活物的迹象。 突然,他的身侧有门发出了 “吱呀”的一声响,徐怀谷猛地往一棵槐树后闪去,像是一只松鼠落地一样灵巧,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那扇门里走出的是之前给二人开门的苗婆婆,她的手上端着一碗像水一样的东西。 但是天色太黑,徐怀谷也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不是水,兴许是,也兴许不是。 苗婆婆往后院的那一座绣楼里走去了,徐怀谷悄悄地跟在她身后,继续往后院走去。 不多时,苗婆婆拐过了一个弯,徐怀谷也跟着她一拐,但却奇怪地发现在这条路上,苗婆婆竟然消失不见了。 徐怀谷很确定刚刚她走的就是这条路,但是现在她的人呢?他警惕起来,往四周张望着。 那一座绣楼依旧还在,戏曲声和之前一模一样,哀怨悠长,还带着几分哭腔。 只不过……有一件东西,有些古怪。是月亮。徐怀谷跟上苗婆婆的时候,应该差不多到午夜时分了才是,可是现在,那月亮却还在东边,还没到半夜,时间竟然还后退了。 这可就古怪了,天底下还从没有谁能把月亮往前推移吧?只能有一个可能,刚刚的那个拐角有玄机,徐怀谷中了套,这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一座宅子了,而是一座类似于杭旬秘境一样的秘境小空间。 秘境空间之内,时间自成体系,因此有这样的事情也就可以解释了。不过这秘境相比于杭旬秘境来说,可就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 杭旬秘境之中有四季,有花鸟虫兽和万物生灵,乃是由十一境黑凤凰的尸骨所撑起来的,哪里是这一座小秘境可以比拟? 这座小秘境的大小,最多就是这一间宅子这么大了。徐怀谷并不着急出去,他想看看有人把自己引进来,到底意欲为何。 “吱呀……”有一扇门被推开了,徐怀谷往周围看去,没找到是哪一扇门被推开了。 “吱呀,吱呀,吱呀……”又是一连好几声,好几扇门也都推开,随后,这附近所有的门都被推开了,徐怀谷这下子看清楚,门里面走出来的都是那些在茅草屋里见过的死人。 他们面目狰狞,浑浑噩噩着地笑着,无一例外,都对着徐怀谷缓缓走上来。 其中还有那一只之前见过的妖娆美妇人,媚眼如丝地看着徐怀谷,眼中满是垂涎之意。 徐怀谷心里暗道恶心,不过他还不至于现在就出手。要是这么快就把他们都杀了,这场戏可就要唱不下去了。 他大笑着骂了一句那美妇人,道:“我呸,你个死婆娘!他娘的死后还这么恶心人,身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占你爷爷的便宜,下辈子长得再漂亮十倍再说!”美妇人脸色一变,立马狠毒起来,速度快了许多,对着徐怀谷猛扑了过来。 徐怀谷大笑一声,果然骂女人丑还是激怒她们的最有用的手段。面对那女鬼猛扑过来,徐怀谷只是轻巧地脚尖一点,就从原地纵身跃起,跳上了身旁一间平房的屋檐之上,坐了下来,饶有趣味地看着鬼物们靠近过来。 这些小鬼,连境界都还算不上,就算来一千一万个,也对徐怀谷没有任何威胁。 只是他在思索,这些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建造这个村子的人,把这群鬼物豢养在村子里,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徐怀谷看了眼这座小秘境的天空,想起来左丘寻在杭旬秘境里最后出的那一剑,不免心潮澎湃,从容笑道:“不过天幕而已,我可一剑斩之。”……顾三月的房间里,拳脚之声不断传出,她还在练拳。 话说这练拳还确实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法子,顾三月之前还害怕得不行来着,现在练了一会儿拳,只觉得浑身气血翻涌,精气神十足,那些虚无缥缈的鬼物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正当她练拳之时,却听见房门外面传来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还夹杂着女子尖细的笑声,在这黑夜里,充满了诡异。 顾三月心中一沉,这诡秘的村子里面有这样的声音,必定是鬼物无疑了。 毕竟还是做了二十多年的普通人,她对于鬼的害怕,几乎刻到了骨子里。 即使现在做了武夫,也还是对鬼有一种天生的恐惧之感。练拳不得不停了下来,那尖细的笑声越来越大,一个身材妖娆的影子透过窗户的纸帘,逐渐逼近了,最后停在了房门外面,笑着说道:“好妹妹,姐姐一个人在这里孤独好几十年了,凄惨得很啊,今儿个终于能见到活人了。好妹妹,你就给姐姐开个门吧,姐姐就见你一眼,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顾三月害怕得大气都不敢出,在床沿边的油灯旁坐下,缩成一团,惊恐地看着房门。 那女子的声音娇糯无比,像是从蜜糖里泡出来的一样,说道:“好妹妹,你要是不肯给姐姐开门,姐姐可就自己来找你咯。”顾三月惊恐无比,喉头微动,手里握紧了长剑的剑柄,看向门上的那两张驱鬼符。 那女子的身影刚把手放到门上,顿时门上两张驱鬼符箓金光大作,她痛苦地哀嚎一声,身形消散而去了。 顾三月总算松了口气,颤抖着把手从剑柄上移开,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禁拿衣袖擦了擦汗。 哪知一波刚平,一波又起。门外突然有好几个身影出现了,其中一个身影手里持了一柄剑,后面有几个身影在追着他。 那持剑的身影不敌,节节败退,一路扑到了房门前,喊叫道:“快给我开门,我要被他们杀了,快救我!”顾三月神色一惊,这是徐怀谷的声音! 她犹豫了片刻,想起徐怀谷当时告诉她的,无论如何都不要开门,可是现在……到底要不要开? 正在她犹豫的时候,那几名身影也追了上来,与持剑的身影再度开始厮杀。 持剑的身影左支右绌,竟然不知被什么东西伤到,一抹鲜血顿时飞溅出来,落在了房门上,看得顾三月触目惊心。 那徐怀谷的声音还在喊道:“快救我,救我!再不开门,我就要死了!”顾三月急得火上眉梢,一跺脚,狠下了心,猛地冲向了门边。 ------------ 第四十五章:半夜来客 门口那徐怀谷的影子叫得越来越凄惨,顾三月害怕地冲到了门边,手中紧紧握住了长剑,一下狠心,猛地把门打开了。 “咻……”一股阴风吹过,顾三月只觉得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随即往外面一看,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之前还在打斗的几个身影,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顾三月心中暗道不妙,赶紧退回了房间里,把门猛地合上,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气。 “哈哈哈哈……”之前那一名女子的尖细笑声又响起来了,不过这次却不是在屋外,而在屋内了。 顾三月吓得汗毛竖立,猛地转头看向屋子里,只见一名白衣长发的女子身影正立在屋子中央。 那白衣女鬼一身镐素,长发及腰,面前的刘海把整张脸都遮住了,让人看不清容颜。 她此时正尖锐地笑着,说道:“好妹妹,我就使了几个小把戏而已,你怎么这就当真了呢?怎么,那个和你同行的人对你就这么重要吗?”女鬼尖利笑道:“我看你们可不只是兄妹的关系吧,我赌那家伙是你的情郎才对。”顾三月没理睬她,虽然心中万分害怕,但是想起徐怀谷告诉过她的话,立刻抽出长剑,剑尖直指女鬼,威胁道:“胡说八道!你别过来!你要是敢上前一步,这把剑就会要了你的命!”那女鬼一见到长剑 “晓雨”,顿时惊骇得后退好几步,难以置信地说道:“法宝!竟然还是中等品秩的法宝!你怎么会有!”看书喇顾三月见她害怕长剑,心中安定下来几分,依旧狠狠地说道:“知道厉害就好,你要是敢上前来,我绝对会杀了你的!”女鬼看着长剑,心中逐渐有了垂涎之意。 一把中等法宝品秩的剑,这可是个好东西,得要四境左右的修为才能拿到一把。 可是这么一把剑,竟然在眼前这个怕鬼怕得不行的女子手里,实在是一块大肥肉。 这只女鬼修行已久,与那些茅草屋里的鬼不同,她是已经有修为的,自然更加需要一把趁手的法宝才好,因此杀人夺宝的想法就在她的脑海里生了出来。 不过既然这女子有一把法宝傍身,女鬼也不敢小瞧了她,顿时她尖声喊道:“老二,老三,出来干活了!杀了这女的,把她的剑夺来!”顾三月心中大惊,这女鬼竟然还有别的同伴,这下子她可就危险了。 她顾不得屋内的女鬼,猛地转身把房门打开,对着宅子的大门就跑去。 外面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顾三月根本就顾不得这些,踩着泥泞的小路,一个劲儿地往门口跑去,脑袋却一直看着后面,只不过却什么都看不到。 虽然看不见鬼,但顾三月清楚地知道,鬼肯定跟在自己的后面,现在的情形只让她更加害怕而已。 还没等到她跑到宅子的大门口,那一只女鬼就猛地从她身边的一个草丛里跳了出来,扑向顾三月。 顾三月始料不及,还没来得及出剑,身子就被扑到在地,顿时女鬼立马就压住了她,面前的长发散去,露出一张狰狞可怖的苍白面孔。 那一张面孔,大概是顾三月平生所见最可怕的相貌了。深陷的眼眶,有蛆虫爬进爬出,满脸像枯树枝一样的皱纹,还有嘴里尖利的牙齿,顾三月吓得不住尖叫起来。 那女鬼见惊吓得逞,立马就出手要去夺她手里的剑。顾三月死死握住剑柄不肯松手,闭上眼睛,另一只手从口袋里一摸,也不知道到底抽出了几张符箓,都一股脑儿地丢向了身前的女鬼。 那女鬼像是见到了最害怕的东西,顿时凄厉地哀嚎起来,被符箓的金光打得飞去好远,落在了院墙的一个角落,浑身冒着像烟雾一样的黑气,竟然幽幽地哭了起来。 顾三月不去管她,心里只想着赶紧逃出这宅子,赶紧起身,继续踉跄着往宅子门口跑去。 可是那女鬼之前叫上的两个同伴,也都在此时出现了,两名身形魁梧的鬼物站在了宅子门口的两侧,挡住了顾三月的去路。 那女鬼凄厉的惨叫着,哭道:“老二,老三,她差点杀了我!你们帮我报仇!”那两名魁梧的鬼物随着女鬼的声音,心中愤怒,也不怕顾三月,顿时身形如鬼魅一样猛冲了过来。 顾三月刚刚太过着急,在女鬼身上一次性用了好几张符箓,现在一摸口袋,竟然只剩下一张了,心里又是懊恼,又是后悔。 这张符箓一定要留着才行,先用剑对付他们。顾三月看着两名鬼物冲过来的身影,想起徐怀谷对她说的:“如果要和鬼物交手,切记鬼和人、妖一样,都是会死的。”她深吸了几口气,手里颤抖地握紧剑柄,看准其中一只鬼物,还不等那鬼物靠近,自己就先行往前跑了两步,一剑挥出。 那鬼物竟然是没想到顾三月还有先出剑的勇气,登时就被吓得往侧面闪去,躲开了这一剑,随后站在一边,开始犹豫还要不要继续参与战斗。 顾三月的剑乃是一件法宝,要杀他们这种一二境的小鬼物简直不要太简单。 他刚开始是仗着顾三月不敢出剑,所以才大着胆子扑过去,现在顾三月对他有威胁之后,他一时也不敢莽撞上去了。 倒是另外一只鬼物,胆子更大一些,瞧见顾三月出剑差点杀了另外一只鬼,连忙看准了出剑空隙的时机,猛地一拳打在了顾三月的胸口,顿时顾三月身子向后猛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那只鬼物大吃一惊,他还以为这一拳下去,这弱女子不死也得重伤了,哪知竟然只是后退几步而已,他也开始意识到这女子恐怕并不是普通人。 顾三月感觉到胸口势大力沉的一拳袭来,心里已经绝望,可是后面才发现,这一拳竟然只是让她后退了几步,胸口有些疼痛,连喉头腥甜的感觉都没有,因此这一拳并没有打出内伤来。 她顿时感到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似乎自己当上了一境武夫之后,身体的素质变得很不一样了。 那一拳要是放在以前,自己说不定就直接死了,但现在,却对自己没有半点威胁。 顾三月想起来当时那女鬼的攻击手段更加不堪,只是把她扑倒,然后拿面孔去吓唬她而已,说起来实质的伤害,连这一拳都不如。 那还有什么害怕的必要呢?想到这里,她心里的恐惧就已经消除大半了。 她握紧了长剑,手也不抖了,站直了身子看向那三只鬼物,只要他们再过来,她必定会毫不留情地出剑。 女鬼看到这里,心里气愤至极,那两名魁梧的鬼物也有了怯意,不愿意再上前和顾三月厮杀。 女鬼恶狠狠地看了眼顾三月,说:“算了,今天就饶你一命!今后小心点,当心老娘要你的命!”顾三月也骂着回应道:“你们不也就只能待在这破宅子里,今夜过后,你们还能去哪里找我?你们这几只鬼,真是丢了鬼的脸!”女鬼纵使怒火冲天,也只能往心里按压去。 她冷冰冰地说道:“走,我们回去!”那另外两名鬼物听命于她,就随着女鬼的离去,也离开了,剩下顾三月站在宅子门口,心里很是兴奋。 原来这就是武夫的力量,以前老一辈人们口中谈之色变的鬼物,也不过如此嘛。 她心里有些洋洋得意,既然鬼物对她没什么威胁,那也没有离开宅子的必要了,她想着继续回到那间屋子里,去等徐怀谷。 此时的小雨还在连绵不断地下着,她正准备走回厢房,却听见宅子的大门口传来了悠长的叩门声,不禁停下了脚步,看向那里。 叩门声一连响起了好多下,才有一名男子的低沉声音传来,道:“请问有人吗?我们夫妻二人在荒野里赶路,结果下了雨,没地方躲雨,就走到了这里,请问可以进来躲雨吗?”顾三月皱起了眉,不知道该去还是不去,就站在了原地等着。 那男子似乎比不打算放弃,一下一下地敲着门,到后面敲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倒不像是敲门,而像是砸门了。 好在没过多久,那一名苗婆婆就急匆匆地赶过来了,她看到顾三月站在宅子门板,惊讶地看了她好几眼,然后再看到了她手上的剑,眼中惊讶之意才褪去,换上了一副冷冰冰的脸。 她过去开了门,只见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和一名带着面纱的女子站在门外,那男子眉宇之间满是焦急,说道:“老人家,我家娘子身子骨从小不好,这淋雨淋了这么久,我生怕她会得风寒,请老人家允许我们进去。我就生一堆火,借宿一晚就好,不会麻烦到您的。”苗婆婆古怪地打量了几眼二人,说:“那你们就进来吧。”那男子赶紧感谢了几句苗婆婆,然后搀扶着面纱女子,走进了宅子里。 面纱女子还娇弱地咳嗽了几声,好像真的有点风寒。他们一进门,自然就看见了门口边不远处持剑的顾三月,顿时一惊,问道:“老人家,这位姑娘是谁?”苗婆婆心情看起来不太好,随口说道:“也是迷了路,进来借宿的,比你们早了一点过来。”那男子眼珠一转,就顺口说道:“老人家,那要不我们就和她挤一间房里去吧,也免得老人家带路了。”苗婆婆答应了,说:“那你们自己和她说去,她要是同意,你们就住一起吧。”那男子又客气地对着苗婆婆笑了几声,和那面纱女子一起,走向了顾三月。 ------------ 第四十六章:同道相逢 话说那男子和面纱女子走近了顾三月,顾三月心里对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很是警惕,手上暗中使力握紧剑柄,长剑随时可以刺出。 那男子似乎一点也不惧怕顾三月,走上了前来,和善地笑着说道:“这位姑娘,怎么大半夜的拿剑站在宅子门口?难不成是怕宅子进来些什么脏东西?”顾三月没理睬他,反而看向了那一名蒙着黑色面纱的女子,却见她身材窈窕有致,至于脸,则是被面纱遮盖得很好,看不清楚,不过想必一定不会差。 那男子又追着说道:“姑娘也是前来躲雨的?那我们可真是太巧了,这荒郊野岭里的村子,平时估计半年都没个外人来吧,今天才一晚,我们就碰巧相遇了。”顾三月对这二人充满了警惕,毕竟她可没有徐怀谷那样的眼力劲儿,不知道这二人到底是人还是鬼,于是就不理他的套近乎,转身就想要走回房间里。 男子依旧不死心,站在原地,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姑娘来这座宅子的路上,是否发现这村子有些不寻常?”顾三月这才猛地停下了脚步,反问道:“不寻常?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不寻常?”那男子见顾三月如此举动,心里已经差不多有了个猜测,于是就说道:“我和我娘子长期在江湖上行走,对于这五行之术,稍微有些涉及。这村里周围载种的乃是五阴之木,是有人刻意为之,就是为了聚集阴气。而且那些茅草平房,我也都敲过门了,那些人都是脸色苍白,恐怕受这些阴气侵袭颇重,这村子恐怕不简单啊。”顾三月眼神锐利,问他:“你都知道这些,应该害怕才对,怎么还进到这宅子里来?而且不见你丝毫恐惧?”那男子轻轻一笑,悄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姑娘先行带我们前去房里,再细细说来。”顾三与想了想,打算赌上一把,看看这夫妻二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于是她就在前面带路,一行三人朝着厢房走去。到了房门口,那男子看了眼门上贴着的两张符箓,心里的那个猜测终于被证实了。 他和那名面纱女子对视一眼,就跟着顾三月一起走进了房里。顾三月把房门关上,找了张椅子坐下,那男子和面纱女子就并肩坐在了床沿上,和顾三月相对而坐。 那男子指了指门口的符箓,问:“这是姑娘贴的?”顾三月留了个心眼,没说出徐怀谷,而是反问道:“不是我,还能是谁?”那男子舒了一口气,笑道:“原来如此,那姑娘大可不必担心了,我们乃是同道中人啊!”顾三月蹙眉,疑惑地说:“为何如此说?”那男子站起身,亲切地笑道:“请容我介绍一下我自己和我娘子。”他说:“我的名字叫做戴信,我娘子叫做虞青青,我们乃是行走江湖的一对道侣。前些日子,我们在不远处的陈江镇上听说了一件怪事,据说往海边沼泽地走去的人,都没有活着再走出来过。我们刚开始还以为是沼泽凶险,那些人不认路,于是死在了沼泽里,但是后来才知道,那些死的人里面还有许多熟识沼泽地形的人。以前走过几十回,都没有出过事,却偏偏后来都死在了里面,而且这样的人不止一个,有很多。” “那个时候,我和我娘子就觉得这里面一定有蹊跷。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才了解到,这件事是从九年前开始的。后来这片沼泽地里死的人多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过来了。我和我娘子都爱行侠仗义,于是我们就结伴而来,今夜才找到了这一座村子,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还能遇见姑娘这样的同道中人,可不就是巧吗!”顾三月听得也颇为有趣,相信了几分,又见那一直蒙着面纱的女子把面纱褪了下来,里面露出一张水灵好看的脸来,但美中不足的却是脸颊上的一道狭长刀疤。 那唤作虞青青的女子对着顾三月笑道:“我脸上的疤就是在与人厮杀的时候伤到的,应该让姑娘失望了吧。”瞧见二人如此有诚意,说的话也不像作假,顾三月心中的疑虑几乎都被打消了。 于是她连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我觉得姐姐长得真好看,身段也好,我倒是羡慕都羡慕不来呢。”戴信心疼地看了一眼虞青青,说道:“别说这些话,我们夫妻走江湖都快十年了,还老是在乎这个干什么呢?”虞青青斜瞥了一眼他,心里倒是美滋滋的,只不过面上却没好气,对他说:“你不在乎,我在乎。”戴信知道她就是这么个脾气,压根就不恼,又问顾三月说:“那姑娘你叫做什么名字,今晚又为何会在这村子里?或者,我该称呼姑娘叫道友?”顾三月听到 “道友”,便惊讶地看着二人,说道:“你们是修士?”虞青青点了点头,说道:“正是,道友难道不是吗?”说罢,她瞥了一眼门上贴的符箓,还有顾三月手里的剑,说:“道友的剑和符箓,都是好东西呢,我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顾三月被一口一个道友叫得很不习惯,便实话实说道:“我算不得是修士,应该算是武夫。”虞青青惊奇,把顾三月浑身上下看了一遍,神采奕奕说道:“你气血旺盛,果真如此。没想到女子也可以做武夫,当真是少见,今天倒是长见识了。”顾三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还不是因为没有法门,所以才做的武夫。”虞青青连忙止住顾三月,肃然说道:“此言差矣。法门乃是靠机缘所得,有时候运气不好,就是拿不到手。但是武夫却是实打实的自己本事,可是要在生死之间破胆的。光凭这一点,我夫妻二人就要敬你一分。”顾三月被她这么一夸,更加不好意思了,笑着垂头,什么也没说。 戴信又笑着说道:“武夫相称没有修士的那么多讲究,叫道友也不太合适,要不我就叫你姑娘,我夫人就叫你妹妹吧?”顾三月点头说道:“好,我叫顾三月。”戴信笑着拱手道:“原来是顾姑娘,幸会幸会。”虞青青不屑地看了一眼戴信,走到顾三月身边去,握住她的手,说:“还说什么幸会幸会,假惺惺的。我们别管他,就熟络一点,我叫你妹妹,你就叫我姐姐。”顾三月点了点头,虞青青就问她说:“那妹妹还没说,今晚为何到这宅子里来了?”顾三月想了想,这才娓娓道来:“其实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个朋友和我在一起。我们并不是飞鱼洲的人,而是来自东扶摇洲。就在昨天,我们乘坐的渡船沉了,我和他侥幸逃得一命,就流落了这里来了。我们也就只想着找个地方借宿一晚,就到这里来了。”虞青青这下子更加吃惊了,说道:“东扶摇洲?渡船还沉了?这么大的事,幸好你还逃了一命。跨洲渡船一旦出事,那都是震动两洲的大事。看来我和戴信这次出去之后,消息应该就会传过来了。”顾三月点了点头,戴信又疑惑地问他:“那你那个朋友呢,他人呢?”顾三月眨了眨眼,犹豫着说道:“他说他出去有点事,结果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戴信急了,忙道:“他是修士?”顾三月想起徐怀谷和她说的,他在飞鱼洲要尽可能地低调,于是就撒了个谎,说:“不是,他就是普通人。”戴信焦急地说:“什么?他就是个普通人,那怎么敢一个人在这种地方乱逛?你那位朋友,多半喇江湖人都是讲道义,也难怪了戴信一脸焦急。不过顾三月心里倒是一点都不急,这落在了虞青青的眼里,就显得有些奇怪了。她奇怪地问道:“妹妹,你知道你那位朋友去哪里了吗?我们赶紧现在去救他,说不定还有机会。”顾三月想了想,说:“他之前说外面有人在唱戏曲声,应该是往那里去了。”戴信扶额,心里无语,说道:“你这位朋友,可还真是胆子大啊。那唱戏的女的,肯定就是这座宅子的女主人,他还往那里撞去,不是送死吗?”顾三月想到徐怀谷的飞剑术,实在没办法把死和他扯上联系,但是现在既然是在演戏,她也只好故作惊慌地说道:“那戴大哥,我们该怎么办啊?”戴信急着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去,说道:“还能怎么办,赶紧赶过去救他,要是晚了,估计就已经变成鬼了!”顾三月也赶紧跟上戴信,虞青青敏锐地察觉到顾三月有些不对劲,心里暗暗留了个心眼,与戴信心湖交流了一番,戴信这才反应过来,顾三月确实有些奇怪。 难不成这个顾姑娘,也是和宅子的主人是一伙的?戴信不敢不慎重,和虞青青叮嘱好务必小心谨慎、见机行事,看好顾三月,一行三人也就一起往后院的绣楼走去了。 ------------ 第四十七章:绣楼之谜 且说徐怀谷那边,他自从跟着苗婆婆,被引入了那个秘境之后,就飞跃到了一间平房的屋檐之上,静观其变。 那些从门里走出来的行尸走肉们见到徐怀谷跳上屋檐,也都纷纷聚拢在了屋檐之下,奈何他们虽然是鬼,但却是没有修为的鬼,空占了一副肉身,但却比起活人还要更加虚弱,都在只能在下面聚集看着徐怀谷,竟然连溂徐怀谷自然懒得多看他们一眼,而是看向了那一座二层的绣楼,绣楼的檐角上还挂了几只红灯笼,里面还在亮着依稀的烛光。 之前徐怀谷在秘境外面看见的绣楼,红灯笼的光是熄灭的,但现在却是亮起的,这让徐怀谷不禁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说不定这座小秘境,是以前某一刻时间的宅子,被单独地封存在这座秘境之中。 而那座绣楼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唱戏的人究竟是谁,徐怀谷非常好奇。 这座宅子的秘密就要揭开了,徐怀谷最想知道的,是这座宅子里的故事究竟是什么。 他一跃而起,身子在空中借着屋檐轻巧地连跳了好几下,轻盈地落在了绣楼的一处檐角上。 他站在屋檐上,走向最近的一扇窗户,里面的唱戏声越来越清晰了。那声音哀怨悠长,一字一腔都满是凄苦哀楚,倒也还算动听。 只不过徐怀谷并不是很懂戏曲,不知道这唱的究竟是哪一出,不然的话,应该对于解密会有一定的帮助。 徐怀谷看准了一扇开着的小窗,轻巧地翻身一跃,就从屋顶上进入到了绣楼里面。 而也就在他翻身进去的一瞬,唱戏的声音戛然而止,四周归于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徐怀谷翻手拿出了短剑 “沧水”,向后挽着握在手心里,警惕地看向四周。他进来的地方是绣楼二层的一个小房间里,似乎是一个杂物间,乱七八糟的布料和箱子都被随意地丢弃在这里,满是厚重的灰尘,应该有许多年没有人清扫过了。 徐怀谷并没有惧意,因此看了几眼这间杂物间里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也就开了门,往房间之外走去。 房间之外是一条长廊,长廊上还有类似的好几个房间,但却都是紧锁着门,从外面打不开,而在长廊的尽头处,有一扇与众不同的门,一道带水的脚印通向那一座门,而那一座门上,没有锁。 徐怀谷眯起了眼,仔细探查了一下周围的灵气,发现那一座门的里面是阴气最浓重的地方,看来绣楼的谜团,应该就在那一扇门的后面了。 他持剑横卧在胸前,缓缓走进了那扇门,然后猛地打开了门,顿时一股浓郁的脂粉气扑面而来。 徐怀谷厌恶地用手扇了扇鼻子,站定身子,往门的里面看去,只见这是一座女子的闺房,里面挂着深红色的罗帐,角落里有一座精巧的梳妆台,还有一面古朴的铜镜。 铜镜应该是经常使用,被人擦得透亮透亮的,不染一丝纤尘,大概是这座绣楼里最干净的东西了。 徐怀谷扫视一眼,房间里没有看见人,于是他就把目光看向了那一座红色罗帐的里面。 帐子颜色很深,看不清里面的样子,于是徐怀谷大着胆子,走到了罗帐之前,轻轻掀开了帐子,往里面看去。 终于,里面不再是空空的一片,他看见有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背对着他坐着,没有穿衣服,一头青丝如瀑,遮盖住了女子后背的旖旎风光。 女子身段很好,肌肤嫩滑,腰肢纤瘦。不过徐怀谷在意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女子身上发出的气息,像是人却又不全是人,像是鬼却也不全是鬼,似乎正处于一种人鬼之间的状态。 徐怀谷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不禁眯起眼,好奇地打量起了这个女子。 女子应该是察觉到了帐子被人掀起,手上正在擦脸的动作停了下来,不过却也没有回头。 一声轻轻的叹息在帐子里响起,那女子轻声说道:“好久没来人了,你是谁?”徐怀谷回答道:“过路人,就来这里好奇看一眼。”那女子娇笑出声,当真极其妩媚,说道:“好一个过路人,竟然都过路到了我的闺房里来了,还说不是故意来的?”徐怀谷不屑道:“就算我是故意来的,又能怎么样?你想要杀我?”那女子沉默了,她猛地转头。 与徐怀谷想象中的恐怖场景不同,映入他眼帘之中的,是一张清纯如小鹿一样的脸庞,脸颊上有两行清泪落下,嘴唇边的胭脂还只涂了一半,怎么看都是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儿,与那女鬼的形象截然不同。 她喉头微动,竟然是在哽咽地哭了起来,对徐怀谷幽怨地说道:“我不是要杀你,而是求你,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只要你愿意救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是要了我的身子,也随你便了!”徐怀谷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反而伸手把剑锋搭在她的脖子上,女子立马呼吸粗重起来,可怜地望着他。 徐怀谷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这些不重要,你先把这座宅子的故事讲清楚,我再考虑是要杀你还是救你。”……秘境之外,顾三月三人正焦急地赶往绣楼,一路上也没见到苗婆婆的身影,倒是那唱戏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他们一直走到绣楼门口的院子里,才看见院子里有一个破落的秋千,秋千上好像坐了一个人,在微微地摇动着。 顾三月还是有点害怕,后退了几步,于是戴信抽出了一把刀,把刀放在胸口前,缓缓地走了上去,虞青青和顾三月跟在他后面。 那一个人的轮廓越来越明显了,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戴信的刀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出刀。 那男子看见有三个人走了过来,也好奇地站起了身,看向这边。那个身影看起来很像徐怀谷,顾三月忍不住多往前走了好几步,看清之后,急忙对戴信说道:“戴大哥,别出刀,他就是我的朋友!”戴信怀疑地看着那个身影,于是徐怀谷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好奇地看着顾三月身边的两个人,说道:“三月,这两个人是谁?”顾三月回答道:“这位是戴信戴大哥,那位是他的娘子虞青青,他们都是前来除鬼的江湖人,我刚刚在房间里等着你的时候,碰到他们的。”徐怀谷扫了一眼二人,这个带刀的男子是三境,那边那个女子则是四境,在野修中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只不过仅凭他们,要解决今晚的事情,不太行。 看到这男子果然是和顾三月认识,戴信也就松了口气,把刀放下来,没好气地责备徐怀谷道:“我说你,在这么古怪地宅子里面,大半夜的还敢到处乱走,是嫌命太长了是吧?赶紧说,你在这待着干什么?”徐怀谷冷漠地瞅了一眼他,顾三月听着戴信的言语不善,生怕他会激怒了徐怀谷,赶紧打圆场道:“徐怀谷,戴大哥也是因为太担心你了,所以才会这样。刚刚在房间里,我告诉他们你很久没回来的时候,他们都很担心的,也赶紧跟了上来,想要救你。你就告诉他们吧?”徐怀谷冷声说道:“还能干什么?听曲子呗。不要钱的曲子,而且唱的还不赖,为什么不听?”戴信不信,怀疑地说:“这宅子到处透着古怪,大半夜的你竟然还有胆子听曲子,你就不怕鬼?”徐怀谷淡然一笑,说道:“这宅子哪里就到处透着古怪了?我看着虽然荒凉破落了点,但也没什么古怪的。更何况这绣楼里面还有一名女子唱戏,深闺冷阁,我看她定是孤独寂寞得很,要不是绣楼上了锁,我都想进去一睹芳容,说不定还能有一场露水缘分。”戴信古怪地看了徐怀谷,真是越来越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难不成这家伙的胆子就这么大,还真想进去和那鬼物翻云覆雨,共赴巫山? 虞青青冷眼看了一眼他,啐了一口,道:“无耻,下流。”徐怀谷脸皮厚得很,像是什么都没听到,还在惋惜因为进不去绣楼而叹气不已。 顾三月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觉得徐怀谷这演技也太好了一些,心里想笑却不能笑,可憋死她了。 戴信走到绣楼底下的正门口处,果然见门口挂了一把青铜锁。锁的外面虽然生满了铜锈,但锁芯却是上过了油的,有人最近在开这一把锁。 戴信回头看向虞青青,说:“这锁有钥匙,最近有人开过。”虞青青走上前来看了一遍,也点头说道:“没错,我看多半是那个白衣老婆婆,她肯定知道这里的秘密,只是不知道她现在去哪了。”绣楼二层的戏曲声还在如泣如诉地唱着,唱得顾三月心里毛骨悚然。 戴信虽然也有点害怕,但是他夫妻二人乃是前来捉妖除鬼的,哪能就这么被吓跑? 更何况这里还有外人,戴信可不想丢脸。反观虞青青,脸上满是严肃之情,但却没有惧意,这女的还真有几分胆识,比起戴信还喇徐怀谷看过了两人的反应之后,也就笑了笑。 既然他们愿意先出手,不如就给他们个机会,要是办不成这件事,徐怀谷再出手救一下他们。 戴信沉思一会儿,果然对着众人说道:“这宅子里的秘密,估计就在这一座绣楼里了。我们想要解开宅子的谜团,必须进去。等会我来打头阵,青青,你就跟在我身后,顾姑娘自己也务必要小心。”徐怀谷听见没有自己的安排,就问道:“那我呢?”戴信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说:“你?你就一普通人,进去干嘛,送死吗?我告诉你,等会要是打起来,我可没工夫管你。”顾三月连忙说道:“没事,不用戴大哥分心,我一定会管好他的,让他一起进去吧。”戴信皱眉,无奈地说:“那好吧,那我们就一起进去。务必记得,别乱碰东西,要不然出了什么事,我们都得死了!”顾三月严肃地点头,虞青青也称是,徐怀谷则还是那一幅云淡风轻、吊儿郎当的样子,看得戴信气不打一处来。 一行四人,就这么打算进绣楼了。 ------------ 第四十八章:山神娶亲 这把青铜锁虽然年代久远,但却是个精巧的物件,戴信使劲拉扯了好几下,都没有拉开。 好在一行人仗着人多,估计也掩盖不了进去的声势,戴信干脆直接拿刀用力砍了几刀,把青铜锁给砍成两截,然后一行人才开了门,往里面走去。 砍掉青铜锁发出了很大的动静,那绣楼里的戏曲声顿时就戛然而止了,四周透着诡异的寂静,戴信咽了口唾沫,给自己壮了壮胆子,一马当先地走进绣楼里。 绣楼的一层也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墙角和房梁上满是灰尘和蜘蛛网,看起来很久没有人清扫了。 唯一有意思的是,房间的地面上有一道灰尘上的脚印,往绣楼的深处走去。 戴信微微回头,对着后面几人轻声说道:“我们跟着脚印走,你们跟紧我。”虞青青和顾三月都点了点头,徐怀谷则是随意地看着一楼里的杂物,没理他。 戴信心头气愤,奈何这不是发火的时候,只好忍了下去,带头继续往里面走。 “啪嗒……”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声音不大,但落在精神极度紧张的戴信耳中,却像是一道平地惊雷。 他慌忙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那是什么声音?”徐怀谷看了眼那边,说:“好像是一只老鼠把什么东西打落在地上了吧。”戴信松了口气,回头看向绣楼黑暗的深处,说:“我们继续走。”猛地,他还没跨出一步,只见一道黑色的影子突袭而来,从几人身边穿过,闪身进了一个侧边的房间里,但那房间的门却是紧锁的。 顾三月吓了一跳,差点就要惊叫出声了。戴信连忙伸手止住她,说:“别怕,有鬼很正常,这还只是来吓唬我们的。要是真的有鬼攻击我们,你就出剑杀他们。”顾三月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几下头,手再次摸了摸口袋,里面的那一张符箓还在,她的心稍微安了一点。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去,不久就看见了那一串脚印走到了大堂里,然后才上了台阶,拾级而上,通往了二楼。 戴信带着一行人走进大堂,正准备往楼上走去,只感觉眼角余光里闪过几道黑影,从四面八方冲着一行人而来,顿时喊道:“来了,当心!”说罢,他猛地抽出刀,一刀砍向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只鬼。 他的刀法很快,那鬼还没来得及闪躲,就被一刀砍中,化作黑烟消散而去。 戴信出师得利,心里不免得意。虞青青也不赖,从袖口里翻出一把压衣刀,敏捷地对着一只鬼物的头颅就是一刀刺去,那鬼物也被杀死,烟消云散。 不得不说,这夫妻二人的刀法还果真不错,一看就是老江湖了。顾三月也不甘示弱,抽出长剑,虽然厮杀的身法还远不及戴信和虞青青那般狠辣,但也有模有样了起来。 她身边围着好几只鬼,都一时不敢冲上前来。这些鬼物不强,基本都是些低灵智的一二境小鬼,戴信和虞青青几乎一刀一个,因此涌出来的几十只鬼物,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被清扫干净了。 顾三月也用剑杀了几只鬼,连符箓都没用,不免信心大增。虞青青灵巧地持刀一刺,最后那一只鬼物也被一刀结果了性命,戴信才笑出来道:“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也不过如此而已。”不过虞青青依旧面容严肃,提醒地说:“别掉以轻心,这还只是一楼,还不知道二楼有些什么东西。”顾三月看了几眼周围,突然觉得有些怪异,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皱眉想了一想,才发现了不对劲的究竟是什么。一行四个人进来的,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徐怀谷不见了。 顾三月痛心地拍了拍脑袋,她并不担心徐怀谷的安危,只不过他就这么不告而别,该怎么和戴信、虞青青解释? 他倒是走得潇洒,把烂摊子丢给自己了。马上,虞青青就发现徐怀谷不见了,赶紧问道:“妹妹,你的朋友呢?怎么不见了?”顾三月故作惊慌地看了几眼周围,果然不见徐怀谷,也焦急道:“这……这我刚刚忙着杀鬼,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呀?”戴信气得直跺脚,骂道:“什么人嘛这是!叫他不要进来,偏要进来,进来了就失踪,这不纯粹给我们拖后腿吗!真是服了!”虞青青也柳眉微皱,看起来也对徐怀谷颇有意见了。 顾三月脸上涌上一团红晕,不好意思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那个朋友脾气古怪得很。这会儿不知道他去哪了,我们先不管他,赶紧上楼去吧。”虞青青奇怪地看着顾三月,问道:“妹妹,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他的安危?”顾三月愣了愣,慌忙圆场道:“我那个朋友虽然没有修为,但是机警得很,这会儿估计是看到了鬼,吓得跑回去了吧,他应该不会有事的。”顾三月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不确定,虞青青更加疑惑了起来,她总感觉这二人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瞒着他们。 戴信又骂骂咧咧了几句,说道:“不管那小子了,我和青青进来杀鬼都是冒着生命风险的,没有时间去找他了。这是那小子不听我们的话,就算是死了,也不管我们的事!”顾三月忧心忡忡,没说话。 虞青青眯起狭长的凤眼,审视地看了一眼顾三月,就回转过头去,对戴信说:“少说两句,走吧。”于是戴信再次横刀在前,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上了台阶,虞青青和顾三月紧跟其后。 他们一起上了二楼,只见二楼和一楼的布局完全不一样,一条长廊一以贯之,然后就是大大小小的房间坐落在长廊的两侧,但无一例外,都挂上了锁。 那一道脚印还在继续往长廊的深处走去,戴信跟上了脚印,拐了两个弯,才看到脚印的尽头,是一座与众不同的门,那扇门上没有上锁。 戴信警惕地把二楼除了脚印尽头的房间之外所有的房间都检查了一遍,这才发现其实有一间房是开着锁的,只是虚掩着,让人很难看出来就是了。 为了确保进去脚印尽头那间房的时候,没有后顾之忧,戴信想把这一间房检查一遍。 一行人推开了门,这才发现里面是一个杂物间,满是灰尘和蜘蛛网,并没有任何活物,也没有鬼怪藏匿。 戴信松了口气,说:“应该只是年久失修,这把锁没关上而已了,看来是虚惊一场。”虞青青却神情严肃,摇头说:“不对,绝不是虚惊一场,我感受到灵气的波动了,这里最近来过人,而且还是有修为的。”戴信猛地皱眉,惊疑道:“有人?好古怪!这座绣楼真是越来越古怪了,怎么处处都是谜!”顾三月心里还记挂着徐怀谷,就说道:“要不今晚我们先回去,再多调查几天,改天再来这里?”虞青青摇头说:“不行,来都来了,哪有回去的道理。别怕,这种小地方的鬼物,怎么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以我和你戴大哥的修为,解决这么一件事还是十分轻松的。”戴信也点头,说:“不错,并不是自夸自擂,我和青青行走江湖,比这还大的阵仗都见多了,这算不得什么。我们这就去那间房里,看看到底是何人在作怪!”顾三月只得跟上他们,戴信领头,走到了那间脚印通往的房间外,都噤了声,戴信悄然无声地走过去,缓缓推开了门。 门 “吱呀”一声被推开,戴信所看见的第一眼,就是一名红衣罗裳的女子背对着他们一行人,坐在一座梳妆台前。 梳妆台前的铜镜,被擦得透亮,戴信看向铜镜,里面的女子脸庞精致妖冶。 瘦瘦的狐儿脸,狭长的柳眉丹凤眼,一双眸子里尽是柔情妩媚。她正在给自己的脸上涂胭脂,与其说是国色天香,倒不如像是红颜祸水。 女子嘴角浅浅上扬,露出一个醉人的微笑。戴信停下了脚步,看得有点痴。 虞青青脸色铁青,狠狠给他背上拍了一下,戴信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脸色一凛,把刀指向那女子,问:“你是谁?”女子没理他,把胭脂放下,换了一只眉笔,勾了些许螺黛,又开始画眉毛。 戴信只道这魅人心弦的女人是一只鬼,见她如此轻视自己,不禁心中有了怒意,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喝道:“再不说话,休怪我刀下无情!”女子从容一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画眉。 戴信怒了,当即持刀上前,就要一刀把这女鬼杀掉。谁知就在此时,房间的角落里猛地冲出一个白衣身影,挡在了戴信的刀前,哭道:“公子刀下留人!”戴信手中刀一停,看清这白衣身影竟然是之前给他们开门的那个苗婆婆。 苗婆婆鬓发须白,就这么满脸泪痕地哭着,跪在了他的刀下,戴信不禁心肠一软,放下了刀。 他咬牙,语气冷冽地说道:“你们这村子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那些无故失踪的人,又去向何处?老人家,你快点如实交代而来!”苗婆婆幽幽地哭着,那女子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中落下两行清泪,嘴唇微张,欲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 苗婆婆边哭边说道:“也罢也罢,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小姐不能说,就让老身来说罢了!就算是永世不得投胎,老身也认了!”虞青青惊奇,问道:“什么永世不得投胎,谁能有这样天大的本事?老人家,到底这是怎么回事,快说与我们听!”苗婆婆跪地哀求道:“我说出来,我都说出来,只求求你们能救救小姐,小姐是无辜的啊!”说罢,她猛地磕头下去,那一声巨响吓得戴信心尖儿都在发颤。 戴信心肠软,没了法子,赶紧把苗婆婆扶了起来,皱眉叹息道:“老人家,这我可受不得啊!要是你们遇上了什么坏事,说给我听,我一定帮你们!这叩头却是不必!”苗婆婆额间渗血,哭着点了点头,这才颤声说道:“各位,你们可知山神娶亲?”山神娶亲? 那是个什么东西?顾三月还在云里雾里中,却见到虞青青和戴信一听到这个词,脸色同时变得煞白! ------------ 第四十九章:来龙去脉 戴信和虞青青目瞪口呆,看着苗婆婆,顾三月则是好奇,这山神娶亲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会让二人如此大惊失色? 苗婆婆看了眼戴信和虞青青,试探地问道:“二位这是知道?”虞青青严肃地答道:“以前略有所闻,不过并不知道详细的情形,只听说很可怕就是了,还请老人家给我们详细说来。”苗婆婆看着已经悄然落泪的那名女子,长叹息说道:“话说这山神娶亲,乃是一方山神要娶凡间女子,因此就叫做山神娶亲。只不过这山神,乃是山的精怪所化,修炼的又是香火神道,寿命何止千百年。因此山神若是要娶凡间女子,必然得保存下女子的容貌,不然的话几十年后女子就是一坯黄土了。按理来说,给凡人延长寿命,很难很难,而且有悖天道,山神基本做不到这一点,但是却有一个方法可以做到。”戴信皱眉,焦急问道:“什么方法?”苗婆婆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咬紧了牙关,颤声说道:“取鬼物的精魄给那女子,让她日夜涵养,如此进行十年,就可以把女子活生生熬成鬼,并且依旧保有从前的容貌!”戴信面色一惊,当即怒声呵斥道:“竟然还有这样的邪法!残害无辜百姓,这竟然是一方山神能干出来的事!简直无耻至极!”虞青青也被气得脸色铁青,看向那梳妆台前落泪的妩媚女子,之前的憎恶此时已经化作了心酸和怜悯。 苗婆婆擦了几下眼泪,又说道:“我们家小姐,就是被山神看中了。因此那山神就在这里修了一间大宅子,把小姐囚禁在里面。同时,把路过这里的人全部都抓起来,变作厉鬼,日夜抽取他们的精魄,给小姐服食,这就是外面那些茅草屋子里的鬼如此孱弱的原因。”戴信恍然说道;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全都说得通了!我就说村子外面为何会专门种了五阴之木,也是那山神弄的鬼!”顾三月此时也听懂了,不禁柳眉倒竖,握紧了拳头,恨恨地说道:“作为山神,不但不庇佑一方百姓平安,竟然还干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实在是太过分了!”虞青青也愤恨说道:“这种为祸人间的山神,就该砸了他的庙才是!老人家,你就告诉我们他的庙在哪,只要打破他的塑像,他必然就会元气大伤的!”苗婆婆叹气说道:“这……这山神既然敢把我们都囚禁在这里,哪里会让我们知道他的庙在哪呢?况且,这里应该离他的山头很远,他只是偶尔才会过来看一次。”顾三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惧在她的脸上蔓延,她赶紧问道:“老人家,之前我敲门的时候,那个叫我进来的男子声音,是不是就是那个山神?”苗婆婆看着她,点了点头。 顾三月急忙说道:“那山神岂不是还在这里?我们进来不是送死吗?”戴信和虞青青惊疑地看了顾三月一眼,这才知道她进来宅子的时候,山神都还在。 他们二人进来宅子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半夜了,所以没听见有山神的声音。 苗婆婆摇头说道:“没呢,现在没在了,不然的话我哪里还能和你们说完这些话。他上半夜还在的,后半夜应该就赶回去了,毕竟离开山头太久的话,他也怕被别人发现失职。”顾三月这才放心下来,又问道:“这位小姐的身世着实悲苦,只是要怎么做,才能够救下她?”苗婆婆眸子里放出异样的光彩,惊喜说道:“这么说,你们愿意救小姐了?”顾三月自己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戴信和虞青青二人,却见他们俩也坚决地点头,苗婆婆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即脸颊一皱,竟是差点被感动得哭出来了。 那女子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的言语,直到这时,才含泪起身,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们三人,跪倒在地说:“小女子感谢三位仙长大恩大德,若是不死,纵使为仙长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顾三月赶紧跑上前去扶起她,摸到她的手臂时,顿时打了个哆嗦,惊讶道:“哎呀,你的手臂怎么这么冰?”那女子眼神闪躲着,抽回手臂,没说话,倒是苗婆婆解释道:“小姐被关在这宅子里,日夜接受那些鬼物的精魄,已经九年多了,很快就要有十年了。只要十年期满,小姐就会变成鬼了!所以她的手才没有温度,这都已经有很久了。”顾三月焦急说道:“那这么说,得赶紧把她从宅子里救走才是。老人家,你倒是说说,该怎么才能救她?”苗婆婆这下子为难了,结巴着说:“这……这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小姐是走不出这一间宅子的,只要一到宅子门口,寻常人能进出,唯有小姐不能。因此,我们才被一直困在这里面。”虞青青不假思索说道:“被下了咒,身上有咒的人不能走出宅子,这咒语倒是简单施加,不过解除起来,还有些麻烦的。”苗婆婆赶紧说道:“那到底是能救还是不能救啊?”虞青青点头,说:“能救,我要先检查一下她的身体,一般来说被施咒的人,身体皮肤上会有不同的。”那女子一听,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叩头道谢道:“麻烦仙长了!”虞青青摆手示意不谢,然后看了戴信一样,戴信会意,走出房门,回避去了。 他持刀守在门口,防范着还有其他鬼物前来侵袭,但是等了好半天,一只小鬼都没有,因此他百无聊赖,就在门口耍起刀来。 戴信又舞了一会儿刀,都觉得有些腻了,结果虞青青那边还没有弄好,他不禁有些着急。 只是这脱衣一事,他一个男的又不好意思催,只得在门口焦急地踱步。 又过了好一会儿,里面还是没有动静,戴信等不及了,就敲了敲门,说道:“青青,弄好了没有?我在外面都快等到天亮了,青青?”结果里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戴信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赶紧重重敲了几下门,喊道:“青青,青青,你在里面吗?青青!”房间之中还是死一般的沉寂,戴信心里暗道不妙,赶紧一脚踹开门,冲进去一看,却见整个房间里已经人去楼空,喇戴信只感觉心中毛骨悚然,又充满了对虞青青的担忧,一怒之下抽刀对着空中猛劈了几下,喊道:“是谁!到底是谁!谁做的古怪?给我出来,别藏着掖着,快点出来!”没人应答他,戴信脸色铁青,到处在这房间里乱翻找起来,直到在铜镜前的梳妆台上看见了那女子的眉笔和胭脂,他拿起来仔细嗅了嗅,好像没有哪里不对劲的。 他又检查完眉笔,还是没异常,戴信更加困惑不已。这房间里也没有线索,自己一直守在窗台,难不成他们飞走了不成? 等等……说到飞,还真有可能是飞走的!虞青青才四境,身上也没有飞行法宝,更加没有理由会带着几人逃走而不告诉自己,那个叫做顾三月的女子境界也不高,不可能会是她。 那难不成是苗婆婆和那个女子弄的鬼?可是之前看二人的神情,却也不像是在欺骗他们,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戴信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终于下定决心,准备要跑到绣楼外面去看一看,说不定她们在宅子的其他地方。 想到这里,戴信赶紧往房间外跑去,哪知他正要跑出这间房之时,那房门却像被使了什么术法, “砰”地一声猛地关紧了!戴信慌了,赶紧想要开门,可是那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情急之下,他直接一刀劈向了门板,可是那脆弱的木门板,在这上等灵器的刀全力一击之下,竟然纹丝不动,实在诡异。 这下子戴信终于反应过来了,这门上必定是被施了法术,除了他们一行人之外,还有人在绣楼里暗中操控着一切。 刚想到这一点,戴信只觉得后脑勺猛地一疼,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然后他就眼前一黑,迷迷糊糊地昏过去了。 ……三百里外的兰考山上,一间山里的小破茅草屋里,四个人昏迷着,睡在角落里,不省人事。 小破茅草屋只有一个人脑袋大的小窗户,窗外也昏昏沉沉的,几缕昏黄的光线照射进来,不足以让屋子里面的人看清东西,但却徒增了悲凉的气氛。 虞青青晃了晃脑袋,只觉得头疼欲裂,赶紧伸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使劲晃了晃,这才稍微清醒过来一点。 随即,她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身处这一间破茅草屋里,而身边竟然还有三人。 她仔细地把脸凑近了去看,才看出这其余的三人分别是顾三月、苗婆婆和戴信,他们此时都还在昏迷之中。 虞青青咬紧牙关,忍住那头疼的感觉,赶紧把几人拍醒,他们这才依次扶着额头醒了过来。 戴信也觉得头疼,虞青青见他醒了,赶忙问道:“戴信,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戴信疼得哎哟交换了几声,这才回答说:“我当时在房间外面守着你们,然后里面好久都没有动静,我就闯进去看,结果你们一个人都不见了。后来我想去外面找你们,但是还没有出房间的门,那门就被关上了,然后我感觉被人从后面打了一下脑袋,就昏过去了。”虞青青拍了拍脑袋,不顾疼痛,赶紧皱眉沉思起来。 顾三月此时也醒了过来,慌慌张张地问:“这是在哪里,我的头怎么这么疼?”苗婆婆年纪大了,头疼之中,连眼皮子都睁不开,此时却慌张地神神叨叨道:“完了完了,这是山神的神通。他当时肯定没有走,完了完了……”正当一行人一筹莫展之时,这破茅草屋里却响起一个男子浑厚的笑声,道:“一群无知之徒,也敢和我作对,这就是下场!”苗婆婆一听这声音,几乎吓得肝胆欲裂,身子猛地往后退,哆嗦着说道:“这……就是他,这就是他,是山神!”虞青青神色一凛,恶狠狠地看向小茅草屋的中间,那里有一道黑色模糊的影子,这就是兰考山的山神了。 ------------ 第五十章:江湖生死 虞青青很冷静,她悄然把手伸进袖口中,握住衣袖里藏着的压衣刀,面色冰冷,看向那山神。 虽然以前从没见过山神,对此也了解不多,但是毋庸置疑的是,这一定是一座小山的山神,修为境界不会很高,不然他也无须用这么下流的手段来困住几人。 因此虞青青觉得,若是拼死相斗,也不见得自己一方一定会输,她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那山神确实只是个小山神,完全没有注意到虞青青的小动作,还在自顾自地高傲笑道:“怎么样,我这山间的茅草屋,各位还待得习惯吧?”戴信脸色铁青,他气得直接一把抽刀出鞘,猛地从地上跃起,就是一刀刺了过去,可惜那山神反应也不慢,立马就躲了过去。 山神嘲讽地大笑道:“哈哈哈,就凭现在的你,也想要杀掉我?简直就是个笑话!” “你们是不是都感觉头疼欲裂?哈哈哈,那是因为你们被我下了入鬼咒,十日之内没有解救之法,就会变成鬼物了!而且会是最孱弱,最低等的鬼物,然后沦为蔡姑娘的滋养补品!有了你们几个修士和武夫入鬼的精魄,蔡姑娘的十年之期还可以提前好几个月!”顾三月吓得脸色苍白,慌张说道:“你为什么这么做!”山神笑道:“为什么?那还不是因为你们几个人要坏我的好事!”他看着顾三月,愤恨地说道:“那时我把你叫进宅子里面来,确实存了要杀你的想法,可是啊,你身边那个男的可不好惹,所以我没有立马动手,只是吓吓你罢了。要是你识趣,不管这件事的话,我还可以放你走。可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坏我的事,我能不杀你吗!”顾三月眼珠子一转,蹙眉问道:“徐怀谷!徐怀谷在哪里,难不成也被你抓起来了?”山神冷哼了一声,说道:“算那个小子福大命大,提前溜走了,不然的话,现在就是和你们一个下场!”顾三月这才缓了一口气,只要徐怀谷没有被抓起来,就说明他们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只是,徐怀谷现在究竟在哪里呢?有没有跟过来?她不知道,所以她心里很是忐忑不安。 虞青青和戴信心里只以为是徐怀谷临阵脱逃走了,因此并没有对他抱有丝毫希望,只是在心湖之中默默交流着,商讨着如何才能杀了这山神,保存一命。 其实单论杀力的话,虞青青修的乃是刺客之道,而且境界也比戴信高了一境,杀力比起戴信还强上了不少。 因此之前戴信那一刀没有伤到山神,并不代表着虞青青也伤不到他。眼下这个情形,只能是你死我活。 二人最终确定由戴信带头缠住那山神,再由虞青青伺机出刀,力求尽快结束战斗,利落地杀了他。 山神看着这已经被下了入鬼咒的几人,满意地笑着说:“很快,你们就会成为蔡姑娘的养料了。等蔡姑娘成就了鬼身,我们成亲之时,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们的。”虞青青唾弃骂道:“无耻!人家好好一女孩子,都不愿意嫁给你,你用这么下流的手段相逼,简直就是禽兽!还好意思装出这一幅深情的模样,恶心!”山神脸色愈渐冷下来,身上的气势陡然上升,修为随之蔓延开来,虞青青和戴信都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二人咬紧牙关,弯腰苦苦支撑着,差点就要被压得跪伏在地上了。原来这山神已经修炼香火神道到了五境的修为,四境的虞青青和三境的戴信在他的面前,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更何况二人还被下了入鬼咒,实力大减。 虞青青心里暗道不能再等下去了,猛地在心湖之中对着戴信喊道:“赶紧出刀了!不然的话,我们会更加没有力气还手了!”戴信一听,赶紧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怒喝一声,随即站直了身子,顿时感觉胸口气闷,好像扛着那山神的威压起身,都快要吐出血来。 只是他知道现在不能拖,赶紧咽下喉头的一股腥甜,一刀猛地对着他刺了过去。 那山神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只是伸出一手,身形也向前,却快速地避过了他的刀,一手抓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握。 戴信手腕顿时被折断,惨叫一声,脸色煞白。尽管他心里再不舍,可是也只能眼看着手腕使不上任何力气,渐渐垂了下去,刀柄也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了。 虞青青见此大怒,四境的修为也被发挥到了极点,猛地一跃,身子如狼一般矫健地弹起,随后手中一把锋利的压衣刀从袖口中甩出,一刀利落地刺进了那山神的胸口。 见到虞青青得手,戴信也顾不上手腕的疼,面露喜色。虞青青的刀法他是最了解的,平时二人看起来是以戴信为首,但其实虞青青才是真正的杀招。 这下子山神不慎被刺进胸膛,该死了吧?那山神面色一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虞青青得意地笑了起来。 山神突然也哈哈大笑起来,随即猛地振臂一拳,就把眼前的虞青青打退好几步,嘴角都流出鲜血。 虞青青难以置信,惊呼道:“怎么可能!”那山神看了眼胸膛的那一处空荡荡的伤口,混不在意地笑了笑,说:“你们难道没听说山神本来就不是人,连血都没有,刺我的胸口有什么用呢?”他又看了眼虞青青和戴信,又再次冷声说道:“本来还打算给你们多活十天,谁知道你们这么不识时务。反正没有你们,蔡姑娘和我的好事也就推迟几月而已,既然你们还这么不听话,那就都杀了吧!”说罢,他身形猛地向虞青青闪去,一拳就要轰出,竟是要先杀了刺他一刀的虞青青。 虞青青之前就挨了他一拳,还没缓过气来,这又是一拳下来,恐怕不死也得重伤了。 她强行忍住身上疼痛,就要躲开,可是山神的拳头几乎就在一瞬间就要落在她的额上,这狠辣的一拳是想要直接结果了她的性命。 虞青青大惊失色,瞳孔微缩,她心里已经预测到,这一拳怕是躲不开了。 可哪知就在拳头即将落在她的额上之时,却有一个人猛地从她身侧扑了过来,将她推开一边,然后只听见一声拳头打在肉体上的闷声。 那个为她挡下一拳的人身形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向后飞去,狠狠地砸在这间屋子的墙上,砖块四溅飞落,那人闷哼了一声,口中鲜血滴落。 虞青青苦着脸看向戴信,看着他如同一滩烂泥一样从墙上滑落到地面,心中心疼与伤痛,无法言说。 她泪眼朦胧,心疼至极,却骂了出口道:“死家伙,谁叫你帮我挡下来的!老娘身子骨还好得很,谁让你帮忙了!你个混蛋……”骂着骂着,虞青青眼泪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看向戴信倒下的方向,声嘶力竭地骂道:“你给老娘说话啊!你平时不是就喜欢和我说话吗,现在怎么不说了!死男人……”戴信被一拳打中了胸口,胸口都凹陷进去一块,正是伤到了肺。 他感觉浑身都散架了一样,尤其是胸口,火辣辣地疼,都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他意识朦胧之间,仿然听到虞青青在骂自己,于是喉头微微动了动,可惜却没有力气吐出一个字来。 顾三月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也不禁忘记了自己的生死,只是沉浸在悲伤之中,潸然泪下。 虞青青踉跄着站起身,跑到了戴信身边去,蹲了下来,泪眼模糊地看着嘴里还在流血的他,喇戴信微微动了动睫毛,虞青青会意,赶紧把耳朵凑了过去,只听见戴信用微弱的气息颤抖着说道:“青青,让你受委屈了。我们走江湖好歹十余年,其实去年开始,我就有件事想告诉你,但却还没说出口。”虞青青哭着说道:“你说。”戴信振作了力气,喘息着说道:“我想着……想着啊,想和你安一个家,随便在什么地方都好,不再做这些刀尖上舔血的事情了。” “可是啊,这世上总是有杀不尽的坏人,救不完的好人。我知道你嫉恶如仇,最恨这些东西,因此一直没和你说出来,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等到哪一天你也厌倦了江湖厮杀的时候,我就和你在一处地方住下来。”戴信眉头舒展,微微笑了出来,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我都想好了,那个地方,一定要有山有水,还要有一群善良的人。到时候,我们就开个小杂货铺子,安安稳稳地居住下来,你也得给我生个孩子。我都想好了,男孩子女孩子都没有关系,我都会很喜欢的。”虞青青凄惨地嚎啕大哭,戴信艰难地抬起手臂,抚了抚她的青丝,继续说道:“不哭了,既然这辈子我们在江湖相遇,还是死在了这一座江湖里,只能说是缘分还不够,还不够,下辈子,一定可以永永远远在一起的。到时候,我们不走江湖了,我们就安安静静生活在一起,好不好?”虞青青颤抖着身子,哭着点头道:“好,好!我们一定下辈子在一起!”她缓缓抽出了压衣刀,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抿了抿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轻声说道:“戴信,我先走一步,你跟上来,好不好?”戴信艰难地咧了咧嘴,笑道:“好,你就走在我前面,我跟紧你。”虞青青抬起了刀,看向刀锋。 这把刀锋,曾经浸透过无数仇人的鲜血,而下一个被它杀死的人,会是自己。 兴许,这就是江湖吧,这就是江湖人的命吧。刀锋快速地朝着虞青青的脖子落下,一道白色的剑气从茅草屋的小窗户里飞进来,精准地打在刀身上,压衣刀应声被打出了虞青青的手掌。 她慌忙看向茅草屋的窗口,却见窗口之下的门,被缓缓推开了。 ------------ 第五十一章:山神之死 本来一屋子的人都被虞青青的刀锋吸引住了视线,哪知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一道白色剑气飞了进来,打偏了虞青青的刀,屋内几人加上那兰考山山神,都侧目一齐看向门口处。 门被缓缓推开了,有一名高大的黑袍男子和一名红衣女子走了进来,黑袍男子手中握了一把剑,身边还有一把飞剑环绕。 这二人正是徐怀谷和那个山神口中的蔡姑娘蔡莼。那山神一看到蔡莼,顿时惊呼出声道:“这……这怎么可能!你不可能找到她!”徐怀谷从容一笑,道:“有什么找不到的,不过是一间破庙罢了。”他指着茅草屋外的一个方向,于是龙泉剑乖巧地也把剑尖指向了那里,似乎只要徐怀谷一下命令,飞剑立马就会前去。 徐怀谷说道:“那破庙,不就在那一堆坟冢的下面吗?只要我一出剑,飞剑立马就会把你的塑像搅得稀烂,怎么样,刺你胸口杀不掉你,这总可以杀掉了吧?”那山神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蔡莼破口大骂道:“是你,一定是你告诉他我的秘密的!蔡莼,我费尽心思想到得到你,你想要的一切我都给你了!我这么喜欢你,你为何如此待我!”蔡莼垂下眼帘,苦笑道:“你说把我想要的一切都给我了,那么自由呢?我最想要的自由呢,你也给我了吗?”山神愤恨说道:“除了这一点!除了这一点,我什么都可以给你!这一点,绝对不行!”蔡莼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一声,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自私,而且固执。”她的声音愈发冰冷,透着一股寒意,道:“你知道吗?你知道将近十年的时光里,都待在一座死气沉沉的屋子里,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吗!更何况你这个疯子,还想把我变成和你一样的鬼!”鬼? 这山神难道不是山水神灵,却是那鬼物?戴信和虞青青对视一眼,眸子里满是不可思议。 蔡莼一字一句,冷声说道:“陶文,我恨你!”这短短几个字掷地有声,那被叫做陶文的山神顿时如同糟了雷击一样,痛苦地后退好几步,摇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蔡莼冷笑,说道; “很早之前我就拒绝过你,可你硬是粘着我。到后来,竟然还修了鬼道,在坟冢之下修了一座庙,聚集鬼物的信仰来修香火神道,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更加可恶的是,还想让我变成和你一样的鬼!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来!”那山神此时近乎疯狂,身上修为如洪水一般扩散开来,只不过徐怀谷在这里,他那点修为压根就翻不出浪花。 徐怀谷分出灵气护住几人,看着陶文如疯了一般吼道:“那还不是因为你要离开我!我只能这样,才能留住你!”蔡莼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算是有了修士一样的力量,又有什么用呢?”陶文气急败坏,道:“你个死婆娘!再说一句,我杀了你!”说罢,他还真就准备动手。 一身修为猛地迸发出来,瞬间他的身形长高了三倍不止,这间茅草屋的屋顶被捅破,然后他又是随手一扫,这间茅草屋便轰然倒地。 徐怀谷惊奇地看着陶文身形长高三倍,心想着这邪术还真有些门道,尽管不算正统的香火神道,但这身形变大的术法,确实是香火神道的本领,看来传授他法术的人,不容小觑。 只不过陶文差了徐怀谷一境,徐怀谷的六境又远非寻常六境可以比拟,二人之间的差距,看似只有一境,实则天差地别。 陶文愤怒地举手就要一拳对着蔡莼砸下,徐怀谷持剑,一剑挥出,顿时一道锋利如丝的剑气挥出,陶文的拳头直接被这一剑削作了两半。 蔡莼看着这一幕,面露喜色,嘲讽地说道:“瞧见没,这才是真正的仙家术法,这位仙长才是真正的修士,你只不过是一个偷窃者!”徐怀谷瞥了一眼蔡莼,没有说话。 陶文完全没想到徐怀谷的实力竟然高到这种地步,被这一剑吓得本来有了几分退意,可是听到蔡莼这么一句话,心中大怒,竟然顾不得自己性命了,又猛扑上来。 徐怀谷心念一动,龙泉剑顿时化作一抹流萤,飞速在陶文身边划过,吓得他只得收回拳头,在原地躲避飞剑,再也没有余力出手。 徐怀谷现在还不想杀他,不然的话之前在坟冢之下的破庙之时,徐怀谷就该砍了塑像,杀了他才是。 陶文被飞剑逼得险象环生,但飞剑的度又把控得极好,偏偏不伤到他,看得蔡莼急道:“仙长,为何还不杀了他?这人罪孽深重,不仅想要把我变成鬼,还曾经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变作鬼物,死有余辜呀!仙长莫要手软!”徐怀谷咧嘴森然一笑,冷声对她说:“我要做的事,你管得着?”蔡莼心中猛地涌上一股寒意,赶紧回过视线,心砰砰直跳,不敢再看向徐怀谷。 徐怀谷心中冷笑,这叫做蔡莼的女子虽说是受害者,但也不是个好东西。 虽说陶文确实有错在先,杀了人,还想要把她变成鬼,但是陶文对她的情谊却的确是真真切切的。 尽管有这一份情谊,蔡莼却丝毫不留情面,一心只想着赶紧杀了陶文,心肠不可谓不硬。 而且之前在破庙里的时候,这女的没少耍小把戏,想要引起自己的注意,徐怀谷对此嗤之以鼻,自然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印象了。 这些个妇人诱惑男子的花把戏,又和柳婉儿那般真诚相待的喜欢是两码子事了,徐怀谷最是厌恶假惺惺的作态。 现在要救蔡莼,只是因为徐怀谷觉得她确实不该死,而且陶文背负有人命在身,按天理来说,确实该死,不过陶文现在还死不得。 徐怀谷用飞剑困住陶文,又对他说道:“我问你,真正的兰考山山神在哪里?”陶文狞笑道:“真正的山神?哪里还有什么真正的山神?我就是山神!”徐怀谷摇头叹息道:“是真的疯了。”陶文虽然被飞剑逼得近乎死局,却依旧猖狂大笑。 徐怀谷怒了,飞身一跃,跳到了陶文高大身躯的头顶,顿时陶文只感觉身上如同背负了一座山岳一样沉重,身体承受不住,只得咬牙跪了下来,地面凹陷进去丈许,动弹不得。 同时,飞剑也往屋子外飞去,钻进了坟冢之下的破庙,一剑刺进了山神塑像的肩角,顿时陶文惨叫一声,肩膀无力地垂了下来。 徐怀谷杀意凛冽,说:“我再问你一遍,真正的山神在哪里?你最好实话实说,不然的话……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会生不如死的!”陶文心中惊慌不定,之前那疯狂要拼死的想法松懈了几分。 就在此时,徐怀谷又给他的另外一个肩角刺了一剑,终于陶文吃不住疼,说道:“那山神……兰考山的山神,被我师父吃掉了,真的死了。”徐怀谷惊疑不定,又把飞剑逼近,冷声地问:“吃掉了?这世上还有能吃山水神灵的人,我为什么从来不知道?”陶文害怕地说道:“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没有的,但是我师父不一样。我师父是自创的法门,他的大道根本就是山水神灵之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何可以吞噬山水神灵的修为化作己用,但是他确实可以,这一套修建鬼庙、假作山神的本领,就是他教给我的。”徐怀谷越听越觉得奇妙,关于这山水神灵一事,向来神秘。 他知道白小雨的师父黑瞳就和这一方面相关,但那可是十一境的修士啊! 这就在飞鱼洲的山野之间,竟然会混迹出这么一个可以吞噬山水神灵的人? 简直匪夷所思。如果陶文说的是实话的话,那么这个人的修行天资,绝对比自己的天生剑胎会更强。 这趟浑水,走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不能再往前走了。看书喇徐怀谷心中做了决定,还是问陶文道:“快说,你那个师父叫什么名字,几境了,现在还在飞鱼洲吗?”陶文为难地摇了摇头,说:“我不能说。”徐怀谷笑了笑,说:“不能说,那就是知道但是不肯说了。”飞剑一剑刺入,陶文哀嚎道:“我说我说!”他恐惧地看着徐怀谷,结结巴巴地说:“我师父他……他叫梅咏,当时见我的时候还是十几年前,那个时候他也有六境了,现在我就不知道了。至于是否还在飞鱼洲,这十几年过去,我更加是不知道啊!”徐怀谷眯眼细细想了想,十几年前的六境,天资像他说得那么好的话,现在可能已经破了两境,到达八境了,自己不是对手。 因此徐怀谷想要杀陶文,还得确认一件事情。徐怀谷冷笑说道:“陶文,你在骗我。如果这个叫做梅咏的人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他会收你做弟子?简直好笑。要么你夸大了他的实力,要么就是你装作是他的弟子,究竟是哪一种?”陶文一急,说道:“我所说的关于他的事情,句句属实啊!只是……只是他虽然没有说过要收我做弟子,但是他传授给我术法,我也算是他的弟子了吧?”徐怀谷一听,顿时哈哈大笑,道:“我说他怎么要收你做弟子,原来就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罢了。那好,那你可以去死了!”陶文惊慌失措,立马说道:“仙长,我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为什么还要杀我?只要仙长手下留情,我愿意做仙长身边的一个奴仆,任意仙长驱使!”徐怀谷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我要你做什么?既然那个你口中的人不会为你报仇,我一点也不介意杀一个背负有许多人命的假山神。”陶文脸色煞白,还要说什么,飞剑就已经一剑刺穿了破庙里塑像的心口,于是徐怀谷脚底下那一具庞大的身躯就这么应声倒下,扬起一片灰尘。 徐怀谷从容走下,看着众人都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便笑道:“看我干吗?” ------------ 第五十二章:压胜镯子 顾三月蹙眉,看着徐怀谷缓缓从山神高大的身躯下走下,只觉得他今天杀气特别重,和她以前认识的那个徐怀谷不太一样。 徐怀谷却丝毫没发现似的,笑着说道:“说你们呢,都看着我干嘛?”虞青青和戴信二人目瞪口呆,差点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了。 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赴死,连下辈子誓死相伴的诺言都说出了口来,哪知却在这死亡的前一瞬间被救了下来? 更何况,现在救他们的,竟然还是他们以为已经临阵脱逃的一个胆小之人。 虞青青敏锐地想到了什么,瞥了一眼顾三月,只见她虽然也古怪地看着徐怀谷,却远远没有应该有的惊讶,顿时心中明了。 这二人分明是知道互相的底细的,难怪那个时候在绣楼里的时候,徐怀谷消失不见,顾三月却丝毫不为他担心,敢情这人是一名境界极高的剑修。 戴信此时比起虞青青更是惊慌,因为之前在绣楼的时候,他对徐怀谷还言语多有不善。 现在徐怀谷却回来救了他们二人,而且看他那一把本命飞剑,最起码也是一名六境的剑修。 戴信在心里暗暗叫苦,得罪了一名不知深浅的六境剑修,还不知道是祸是福啊。 于是他慌忙在心湖中询问虞青青道:“青青,之前我对他言语有辱,没想到他竟然是个藏着的剑仙,这下子如何是好?”虞青青想了想,也狠下心,咬牙说道:“不管了,反正之前就打算好要死,要是他敢羞辱我们,我们就直接和他拼了。大不了就是一死,我们的誓言还作数!”戴信听了这话,心中感动万分,也做好了死的准备。 要是徐怀谷敢羞辱他们二人,就是拼死,也得让他看得起他们。但戴信和虞青青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徐怀谷却先行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笑容灿烂,拱手鞠了一躬,道:“二位之间的情谊,当真是感天动地,我看你们一场生死离别之情,心中感触颇多。世间人心凉薄,难得看见像你们这样赤城之人,我徐某人敬二位。”这下子换做戴信懵了,他迷惑地看着徐怀谷,迟疑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你不怪我之前对你对你态度不好吗?”徐怀谷快意笑道:“那算什么,要是我在意那些东西的话,之前就不会救你了。倒是二位的真情实意,着实太让我感动了。”戴信被徐怀谷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捂着额头,有些脸红。 虞青青见徐怀谷非但不怪罪他们二人,而且还帮他们说话,心中讶异之余更是觉得徐怀谷此人心胸宽阔,因此也顿生好感。 她忍住身上被陶文打了一拳的疼痛,踉跄着脚步,脸色煞白,走上前施了一礼,道谢说:“多谢剑仙出手相救,之前是我和戴信有眼不识泰山,请剑仙谅解。”这一走过来,又牵动了她的伤势,虞青青喉头一动,面色痛苦,嘴角微张,似乎又有鲜血要流出来。 徐怀谷见此,心中不忍,赶紧拿出了几枚疗伤的上好丹药,递给了戴信。 戴信更是担心虞青青的伤势,赶紧接住丹药,又上前扶住虞青青,心疼地看着她,喂了一枚丹药给了她。 虞青青轻轻喘息着,微弱地给戴信做了个眼神,要他给徐怀谷道谢。戴信低头轻轻一叹,让虞青青搀着他的肩膀,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把面前的徐怀谷吓了一跳。 戴信沉声说道:“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戴信不是软弱的人,今生今世除了父母之外,这是唯一一次下跪。本来就算是死,我也绝不会下跪,但是这次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青青。剑仙能愿意出手救下青青,我戴信感激涕零,故此一跪!”说罢,他还要叩头,徐怀谷哪里料想到他会这样,赶紧把他扶了起来,急忙说道:“我哪里是要你这么感谢我?我只道你们都是江湖人氏,性情豪爽,就算救你们一命,只是一顿酒肉谈笑间的事,绝对不该如此重谢啊!”戴信和虞青青相互搀扶着,他固执地摇了摇头,说:“剑仙能救下青青,别说是这一跪,就算是死,我也绝对无怨无悔。”虞青青泪眼婆娑,看着身侧的男子,暖意涌上心头。 徐怀谷看着二人情意缠绵,微微笑起来,说:“你们二人倒真是神仙眷侣啊,我是羡慕都羡慕不来。”虞青青羞涩地低头,眼帘缓缓垂下,温顺地说道:“剑仙本领高强,还羡慕我们这境界低微的野修干什么?实在是折煞了我和戴信。”徐怀谷却笑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我虽不是天子,你二人倒真是那卢家的夫妻,相生相死,从一而终。我走过这么久的江湖路,人心倒也还了解几分,这世间能有多少像你们这样的人?难得啊!”听到徐怀谷这么夸,虞青青也害羞了,之前那还握刀要自刎的刚烈女子此时却低头掩饰着笑颜,果真另有一番趣味。 话说那蔡莼见到陶文已经死去,徐怀谷却像她不在身边似的无视她,一直想要引起他的注意,这下子见了机会,赶紧殷勤地说道:“仙长不仅仙法高深,性情也是真真的好!世间修仙的人,我虽见的不多,但也知道修仙之人性情凉薄,徐仙长却是如此古心侠肠,真乃是世间奇人!”徐怀谷得了她蹩脚的赞美,面色只是微微冷笑一声,却一句话也没说。 虞青青此时大了点胆子,问徐怀谷道:“话说仙长既然有如此高强剑术,为何当时在宅子里的时候,不直接使出来,救出蔡姑娘,却绕了个弯,多费了这诸多心思?”徐怀谷回道:“若是要救她,当然简单,但是只是救了她一次,不杀掉那假山神的话,那下一次呢?难不成还能带着她上路不成?况且那假山神堕入邪道,作恶多端,天理该杀。” “不过说起来,这个假山神虽然本领也就那样,但是确实还挺谨慎的,竟然还把宅子建在远离山头三百里的地方,要不是使这么一出,还真就找不到他的巢穴。”虞青青还是不太明白,好奇地问:“但就算剑仙是跟着我们过来的,找到了这座山头,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蔡姑娘和鬼庙的位置呢?”看书溂徐怀谷看向众人身后笑了笑,说:“也难怪你们不知道,这其实就得问问苗婆婆了。”众人这才记起来一直被忽视了的苗婆婆,只见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此时却开心地笑着,说道:“老身之所以能够跟着小姐在这满是阴气的宅子的生活了九年多,其实我是有一些修为的,只不过也才二境而已,上不得台面,所以藏着掖着一直没说。” “那天夜晚,徐剑仙半夜出来,想要去绣楼里面,老身看着他气度不凡,便大胆赌了一把,把他引进了一个小秘境里,那座秘境里藏着的是小姐刚进宅子里的情形。”看书喇苗婆婆赞许地看着徐怀谷,继续说道:“徐剑仙果然青年杰俊,一下子就看出了秘境的秘密,然后从那个时候的小姐口中得知了这所谓山神的真相,因此才能如此顺利地在兰考山找到小姐和鬼庙,这都亏了徐剑仙的聪明才智。”徐怀谷轻笑道:“老人家也不赖,我当时都被你骗了。”戴信和虞青青恍然大悟,原来宅子里面还藏了这么一出。 那座所谓的小秘境,一定就是苗婆婆瞒着山神动的手脚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给蔡莼带来一丝生机。 徐怀谷话锋一转,又问道:“只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问,既然宅子里能够存下这样一座小秘境,必然有压胜的宝物,那是什么?”苗婆婆听了这话,释然一笑,说:“果然你还是问到这里来了。说到那个东西,确实是个宝贝,只不过你既然救了小姐的命,我当然不会吝啬给你作为答谢。”徐怀谷大方地笑道:“老人家别急,我不是打那个东西的主意,只是好奇罢了。你先告诉我是什么,我再做决定。”苗婆婆看着远方,眼神浑浊,回忆着说道; “说到那个东西,其实是小姐家里一直流传下来的。” “其实小姐并不是来自普通人家,还是好几百年前,那个时候的蔡家还是此处大陈国的名门望族,老身一家世代都是蔡家的仆人。哪知小姐刚刚出生,蔡家就起了一场大风波。缘是小姐本来是和当朝一名炙手可热的宰相大人的儿子订了指腹婚约,后来才知道,那宰相之子其实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痴呆,宰相一直瞒着众人。” “小姐乃是我们蔡家的千金小姐,当然不能伺候那个废物,为此,家主大发怒火,和那位宰相关系闹得很僵。”苗婆婆叹了口气,说:“再后来,朝中另外一名吏部尚书联合了好几名当朝权贵,要扳倒那一名宰相。我们蔡家与宰相关系不好,自然就站在了这位吏部尚书的队伍里。政治之争,本就凶险,后来这个礼部尚书不仅没扳倒宰相,反而被倒打了一耙,倒台了。我们蔡家自然也受到了牵连,那位宰相本就恨我们蔡家让他丢尽了脸面,刚好就找了个由头,新仇旧账就这么一起算了。” “蔡家倒台之后,我带着小姐连夜出逃到了这山间,但哪知那个疯子陶文却从京城一直跟到了这里来,还弄了这么一套邪术,把小姐囚禁了起来。”苗婆婆说道这里,情不自禁,老泪纵横,辛酸说道:“也不知道小姐造了什么孽,命运如此多舛啊!后来的事,剑仙也都差不多知道了,我就陪着小姐一直生活在这个宅子里,直到你们前来。”没想到蔡莼还有这么悲惨的身世,本是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却沦落到差点成为鬼物的下场,果然命运之莫测,难如人意啊。 徐怀谷安慰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苗婆婆几句,才继续问:“老人家你别哭,先告诉我,那个秘境的压胜之物,到底是什么?”苗婆婆擦了擦泪,说:“那是一只传世的镯子,临走的时候家主戴在小姐手上的。后来碰见陶文,我怕被他发现,就藏起来了,现在就在那座宅子里。那个镯子很是了不得,至于是不是传说中的仙兵,老身见识不够,看不出来,还得请剑仙亲自过目。”徐怀谷对这镯子很是有兴趣,心里暗暗想道:“我这一趟在鬼村里走得也不容易,终于能有点回报,救他们俩一命,这只镯子总该能抵得到的。”于是他催促道:“老人家,快带我去看看吧。”苗婆婆自无不可,点了点头,于是一行人依次踏上了徐怀谷的飞剑,飞向宅子里去。 ------------ 第五十三章:红颜祸水 因为剑上还有蔡莼,为了照顾她,徐怀谷的飞剑并不快,当一行人重新回到那座宅子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从飞剑高处看去,这座海边沼泽里的村子面貌还和昨日没什么区别,四周的树木郁郁葱葱,不远处就是碧蓝如宝石的无边海洋,在阳光下生出凌凌波光。 虽说这景色和昨天是一样的,但是这村子却真真切切有区别了。这一座村子的精气神,不再是那死气沉沉的感觉,而是给人一种劫后余生的清新之感。 果然随着陶文的死,这座村子也不一样了。徐怀谷领着一行人落了地,却见茅草屋依旧如昨,徐怀谷开了其中一间进去瞧了瞧,发现那些之前被陶文用邪术留存下来的鬼物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空空的屋子。 苗婆婆看见这一幕,脸上堆满了笑,对徐怀谷说:“这些鬼物也都是冤死之人,他们本就对人间没有留恋,不该变成鬼物的,奈何被陶文用邪术封锁才会留下来。这下子陶文死了,他们也该转世投胎去了,剑仙救了这么多鬼,是积了大功德的,将来一定有好报。”好报? 做好事就有好报?徐怀谷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了,好报不是做好事带来的,而是境界带来的。 徐怀谷笑了笑,反问苗婆婆说:“老人家见多识广,你倒是说说看,这修士看重的功德和因果业障之事,到底作不作得真?”苗婆婆正色说道:“这都是老一辈的人们口口相传下来的,剑仙若是硬要找事例,既有做好事一辈子的人落了个凄惨下场的,也有作恶一生的恶霸却活得比谁还快活的,那可就真的说不清了。不过我相信,做好事的话,一定会有好处的,总比坏事做尽好。”徐怀谷若有所思似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顾三月觉得徐怀谷有点奇怪,走到他身边去,小心翼翼地问:“师父,你今天怎么了?”徐怀谷看着她,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他像是想起了,又问道:“对了,三月,你觉得要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做好事真的有用吗?”顾三月认真地想了想,说:“虽然二者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也不能说没用,毕竟做好事总比做坏事强吧。”徐怀谷又问道:“那么境界呢?境界有用吗?”顾三月不假思索说道:“那当然有用,境界最有用了。毕竟道理说不通的时候,还得靠境界才行。比如这次呀,要不是师父你境界高,剑术厉害,我们一行人还真得就栽在这个陶文手里。不过境界与做好事并不冲突呀,我们可以一边提升境界,一边做好事呀。”徐怀谷却说道:“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这么好的事?很多时候,提升境界,和做好事是冲突的。”徐怀谷像是想起来什么,对她说道:“我曾经遇见过一个人,是一个黑衣老道士,算是一个鬼修。他手中有一只风铃,乃是一件邪物,要吸取人的精血才能够修复到仙兵的品秩。他为了提升自己的实力,不惜和另外一只鬼物相勾结,意图谋害整座城百姓的性命,你觉得这对吗?”顾三月困惑地看了眼徐怀谷,奇怪地说道:“当然不对呀,怎么能把实力的提升建立在别人的性命之上呢?这当然不行。师父,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种问题都会问出来?”徐怀谷面色波澜不惊,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继续往宅子的方向走去。 苗婆婆在前面带路,不久之后,几人就进了宅子,随后从前院往通往绣楼的长廊走去。 转过一个弯后,苗婆婆就停了下来,指着转弯处的一个小房间,对着徐怀谷说道:“徐剑仙,那只镯子就被我放在里面。”这个转弯处,就是上次徐怀谷跟丢苗婆婆,进入秘境之处。 苗婆婆没有欺骗他,如果那只镯子真的存在的话,只能在这里面。苗婆婆从身上掏出了一大串钥匙,熟练地抽出一把打开了这扇门。 徐怀谷率先推开了门,里面似乎是一个类似于祠堂的小房间,一个不知是谁的塑像坐落在正对着门的高处,下面有一只满是铜锈的铜香炉,里面还插着几支没烧完的香,应该是还没有少玩就熄灭了的。 香炉上还有几张蜘蛛网,一看就是很久没人使用过了。苗婆婆走上前去,把香炉上的蜘蛛网清除了,叹息着说道:“这还是宅子刚刚建成的时候,那个陶文塑的像,这座塑像是我们蔡家的老太爷。他当时还害怕小姐在宅子里思念成疾,因此才塑像,倒也是一番心思。”蔡莼在后面冷哼了一声,不悦说道:“他要是真心想我好,就不该那么对我!”苗婆婆对蔡莼很是言听计从,于是不再去管那些蜘蛛网,而是走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擦了擦角落墙壁上的灰尘,随后轻轻地移动角落里的一块砖。 那一块砖上有机关,慢慢的,整块砖头就被苗婆婆拿出来了,里面出现一个小暗格。 她把手放进去,拿出来了一个黑木的小盒子。众人的目光都好奇地集中在了那黑木盒子上,只见苗婆婆不急不慢地把盒子递给徐怀谷,徐怀谷缓缓揭开盒盖。 一块漆黑的玉镯子果然静静地躺在里面,徐怀谷把镯子拿起来,放在眼前细细地打量起来。 这玉镯子虽说是漆黑的,但却十分润滑有光泽,摸在手上很是舒服,给人一种温润的感觉。 而且黑玉确实稀有,徐怀谷见到这黑玉的第一眼,就萌生出了这玉绝不简单的想法。 不过按照苗婆婆的说法,这玉镯子肯定是一件仙家器物,于是他放出一小缕灵气进去探查,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灵气进入玉镯子之后,如鱼得水一般,活泼顺畅,这玉镯子与灵气的契合程度极高,确实品相不差。 但徐怀谷虽然使用了灵气,却不知道在这玉镯子的用途究竟是什么,不过看起来也不像杀伐之物,倒像是辅助之物,因此他思虑过后之后,皱眉说道:“这东西算不上仙兵,只能说是一件品相还不错的法宝。苗婆婆,你真的不知道这镯子的用途究竟是什么吗?”苗婆婆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确实不知道它的用途,只是知道不一般,足够镇压住那一座小秘境。”徐怀谷又端详这镯子许久,心里想着这镯子本身的功用该不会就是镇压秘境吧? 不然以一只法宝品秩的镯子,不应该能够撑起一座秘境,哪怕只是最小的也不行。 不然的话,徐怀谷的两把剑岂不是也可以撑起秘境?那这世界还不乱套了? 感觉这镯子没什么用,徐怀谷有点失望,想了想之后,就把镯子递给了顾三月,说道; “你身上还没有仙家器物,这东西就给你了,炼化的口诀我回头再告诉你。”顾三月突然得了这一只镯子,心中惊喜异常。 这可还是徐怀谷给她的第一件宝物呢,她立马就笑逐颜开,开心地说道:“谢谢师父咧!”接着,她赶紧把镯子喜滋滋地戴在了手腕上,不大不小刚刚好,瞧起来喜人得很。 把这镯子的去向处理好,徐怀谷往四周瞧了一眼这宅子,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了,于是无聊地打了个呵欠,说道:“事情也办完了,人也救回来了,我还有事情要去办,就不陪着诸位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就此离去,如何?”蔡莼一听徐怀谷要走,心中急了,赶紧跨了一步上前,对徐怀谷喊道:“仙长请等等!小女子被陶文毒害,此时背井离乡,没了去处,还请仙长能帮人帮到底,收留我吧!就是做个端茶送水的小丫鬟,我也愿意!”徐怀谷觉得好笑,歪着脑袋,审视着她说道:“是谁给你的胆子?想跟着我上路,凭什么啊,就凭我们见过一面,就凭你身世悲惨,我就不仅得救你,还得带着你在身边?这天下还没有这样的规矩吧!”看书喇徐怀谷的语气不善,落在一行人耳中更像是呵斥,蔡莼顿时吓得脸色苍白,绝美的狐儿脸微微颤抖着,丹凤眼中满是惊慌失措。 蔡莼本来还以为以自己的美貌,无论如何,这位仙长肯定愿意收留自己,到时候跟着这位前途无量的仙长,自己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哪知道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美貌,在徐怀谷这里丝毫不起作用,反而只惹来了徐怀谷的厌恶。 苗婆婆看见这一幕,知道小姐这是见识短浅,赶紧上前道歉说道:“剑仙言重了,小姐在宅子里关了这么久,因此对未来有一些迷茫罢了。剑仙能够帮助我们杀了陶文,我们二人已经感激不尽,再不敢有别的奢望。如今剑仙要继续上路,我们只有恭祝剑仙一帆风顺,心想事成。”徐怀谷变脸很快,笑了笑说:“还是老人家明事理,镯子我收下了,此刻我就离开这里,希望老人家和蔡小姐能尽快找到安身之所。”苗婆婆谢了又谢,拜了再拜,徐怀谷才带着顾三月离开了宅子,戴信和虞青青夫妻二人跟着徐怀谷,一起离开这海边,他们四人还要再走上一段,去往最近的城镇,再做上路的打算。 蔡莼在宅子里,看着徐怀谷远去的背影,心中又是羞恼又是不甘,咬紧了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苗婆婆无奈地看了眼蔡莼,劝道:“小姐,这位徐剑仙不是一般人,眼界极高,小姐容貌虽然倾国倾城,但是行为举止却入不了那位剑仙的眼呀!今后恐怕难以相见了,小姐还是对他死了心吧。”蔡莼气得跺了跺脚,恨恨地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修士,架子比皇帝还大呢!”这句话吓得苗婆婆一惊,赶紧捂住她的嘴,沉声焦急道:“小姐,说不得呀!修士神通变化莫测,要是被那人听到了,这是福是祸,说不得就得反转了!”蔡莼蹙眉,连骂也骂不得,她泄了气,说:“婆婆,那你说我们今后去哪?天下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所?”苗婆婆说:“依我看,我们就在大陈国找一座小城安居下来,我还有一把力气,还可以继续服侍小姐好些年。到时候给小姐挣出一份嫁妆,小姐安心嫁个好人,这辈子平平淡淡过去也就得了。”蔡莼坚决摇头说道:“不行,我可不想这辈子就这么平凡地过去,我要去京城,我要去闯一番事业!”苗婆婆皱眉劝道:“小姐,我们蔡家树倒猢狲散,在京城现在已经没什么朋友了,这么去京城,该投靠谁呀?”蔡莼却握紧了拳头,说道; “为何一定要投靠谁,就靠我自己不行吗!以我的脸,一定会在大陈国闯出自己的名声来的,到时候就算是搅得大陈国波浪不宁,也比起安安静静死去好一万倍!” ------------ 第五十四章:围城 徐怀谷一行四人走出宅子,再次进入到了茂密的林子里,好在戴信和虞青青来的时候带了一幅地图,还记得回去的路,因此走得倒也顺畅。 几人行出村子不久,日头就逐渐西沉了,血红色夕阳在不远处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落下,洒下万丈霞光,很是壮观。 顾三月走在路上,还像个笑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一直看着自己手腕处的黑玉镯子,眸子里像是有星星,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只镯子。 徐怀谷知道,她喜欢黑玉镯子不是因为这是一件法宝,而是因为这是自己送给她的第一件仙家器物。 有了这一件镯子,她这个徐怀谷的弟子当得就更加名正言顺了。徐怀谷也开心,毕竟知道有一个人把自己当做唯一的依靠,感觉也很不错。 戴信和虞青青一路上一直没有说话,不是二人不想说,事实上,他们还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只不过此时碍于徐怀谷的实力远胜于二人,心中很有压力,不敢随意言语罢了。 虞青青想到顾三月曾经说过,他们二人乃是从一艘从东扶摇洲到飞鱼洲的渡船上幸存下来的。 当时自己就应该想到,渡船失事之地在海中,离飞鱼洲还不知道有多远。 仅仅凭顾三月的那点修为,肯定不够远渡这么长的距离,必然有别的帮助才对。 现在徐怀谷的实力显露出来,这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二人跟在徐怀谷和顾三月身后,往最近的陈江镇走去。 之前二人将死之时,戴信说想要带着她远离厮杀,安安静静找个地方生活下来。 这一段话着实触及到了她心底里的什么东西,之前在行走江湖的时候只想着除魔卫道,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现在这么一想,心中那一点柔软就被牵动了。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买一座房子,做些普通人家做的事情,和他办一场热闹的婚礼,为他生一个孩子,应该也会很有趣吧。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没有死,都活下来了,而且余生还有好几十年可以继续生活,还有好几十年的时光等着他们去完成,这是上天给他们的馈赠。 虞青青正想得沉迷,突然听见徐怀谷说了一句话道:“我初来飞鱼洲,你们给我说说飞鱼洲的情况吧。”虞青青愣了一愣,疑惑地问道:“飞鱼洲这么大,各地风俗,各大宗门,数不胜数,剑仙想听什么,不妨说得具体些,不然恐怕我说不完,剑仙也会听腻呀。”戴信也点头附议道:“青青说的对,飞鱼洲是个大洲,除了中土之外,其余的东扶摇洲、白芷洲、飞鱼洲、龙甲洲四洲之中就数飞鱼洲最大了。我和青青行走江湖,消息也还算灵通,剑仙想知道什么,尽管说出来,我和青青一定知无不答。”徐怀谷回头看向二人,说:“那你们就先告诉我,我们现在身处的位置吧。”戴信答道:“我们现在是在飞鱼洲的西海岸边,此处乃是大陈国的境内,最近的镇子叫做陈江镇,距离大陈国的京城还有好几百里路程。飞鱼洲像大陈国这样的国家还有十好几个,具体所处的位置,我也一言难尽,剑仙要是想要细细研究,可以买一张地图。”徐怀谷微微点头,继续问道:“那你们知道新雨宗在哪里吗?”看书喇戴信顿时露出困惑的神情,自言自语道:“新雨宗?这名字……也不是飞鱼洲的前几大宗门啊,但为何这么熟悉,这是哪里来着?”虞青青轻轻拍了一下他,提醒道:“那是苏涒的宗门,不记得了?” “哦哦!对!”戴信如梦初醒一般叫道,随即赶紧回答徐怀谷说:“就是新雨宗!新雨宗乃是我们飞鱼洲唯一一位天生剑胎苏涒所在的宗门,也就是因为这个人,新雨宗才能扬名飞鱼洲。不然以新雨宗的实力,只能排在飞鱼洲的末流,我们二人肯定不会知道的。”徐怀谷急切地问:“那新雨宗究竟在哪里?”戴信皱眉想了一想,才说:“我记得是在飞鱼洲的东南角,离这里还有好远,几千里路程吧。实在是太远了,我也不知道具体在哪一个国家之中,不过剑仙可以买一张地图,地图上一定会有标记的。”徐怀谷心情有些失落,点了点头,回转过头,继续走路去了。 虞青青看出徐怀谷心情变化,大着胆子,试探着上前问道:“徐剑仙这是要去找那一位苏涒?”徐怀谷犹豫了一刹那,点了点头。 虞青青长叹一声,说道:“唉,那剑仙大可不必前往了,因为大概在两年前,那边传来消息说苏涒已经死了。”什么? 苏涒死了?左丘寻是当着他的面死去的,徐怀谷当然知道,但是他从未告诉过别人,眼前这两个飞鱼洲的江湖人,是怎么知道的? 徐怀谷面色微动,说:“你说清楚点。”虞青青见徐怀谷感兴趣,自然不敢隐瞒,说道:“约莫在两年前,新雨宗的祖师堂里就给苏涒立了一块灵位。都在祖师堂里立起灵位了,还能有活的吗?这件事当时在飞鱼洲闹起了惊涛骇浪,尤其是那和苏涒有生死之仇的水云宗,几乎立马就派下人手,想要吞并新雨宗。”徐怀谷一惊,问:“吞并?这又怎么说?”虞青青答道:“剑仙既然要去找苏涒,应该对她的事迹有所耳闻吧?当年因为一件很隐秘的事情,苏涒和水云宗结仇,出走飞鱼洲,不知去向。她在离开水云宗的时候,就放出话来,等她回到飞鱼洲之时,一定要问剑整座飞鱼洲,水云宗就是首当其冲!” “苏涒虽然当时境界不高,但是却是那稀少的天生剑胎,水云宗其实这些年也过得心惊胆战的,一直偷偷搜寻苏涒的下落。这下子得知苏涒死了,没了顾忌,可不就打算吞并让它颜面丧尽的苏涒所处的新雨宗?听说现在新雨宗祖师堂的香火都断了许久了,宗主的位子一直撂着,没人去当,估计迟早要被水云宗吃下了。”听到这些,徐怀谷握紧了双拳,脖颈间青筋微微耸起,面色愤怒说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水云宗实在是欺人太甚!”虞青青看了眼徐怀谷,担忧地说道:“徐剑仙别这么急,那水云宗虽然确实做的不对,但是那可是飞鱼洲第一大宗门啊,还掌管着那一座万剑冢,要吃下这么个小宗门,要不是害怕明面上不好看,早就得逞了。但是水云宗实力太强,也没人拦得住它。”徐怀谷冰冷地问道:“你可知道水云宗的修士境界,究竟如何?”虞青青答道:“很强,据说有一位老祖师都已经摸到了十一境的门槛了,不知道这些年过去,是否真的突破了。不过就算没有这个人,他们都还有两位十境的大修士,九境修士有十来人,飞鱼洲的第一大宗门实至名归,而且水云宗乃是剑宗,那些人都是剑仙,杀力很高。”最起码三名十境修士? 徐怀谷有些被惊到了,要知道,东扶摇洲三大一流宗门也就每个宗门一名十境修士罢了,九境修士也是凤毛麟角,全洲加起来应该也就一手之数吧。 但到了水云宗,竟然有三名十境修士,十来个九境修士?这一宗的力量,几乎就是东扶摇洲全洲的修士加起来了,二者之间的差距,着实不小。 其实虽然徐怀谷之前一直知道,东扶摇洲是中域几洲之中最弱小的洲,但却也不知道竟然和飞鱼洲差了这么多。 连飞鱼洲尚且如此,那强者如云的中土,岂不更加?看来那个九境修士陈景山,在中域里估计也不过如此,难怪他死了,都没听说中域那边有什么消息,估计没多少人在意罢了。 虞青青蹙着眉,焦急地对徐怀谷说道:“剑仙,水云宗虽然做的过分,但剑仙千万不要冲动,务必三思而后行!那个宗门,绝不是我们能靠着一个人的力量能够为敌的!剑仙不要为了江湖义气与水云宗为敌,还请三思!”徐怀谷气得喘了几口气,这才把愤怒收了起来,脸上重新变成波澜不惊的神色,说:“没事,我就问问罢了,我做事有分寸。”虞青青这才松了口气,说:“那就好。”徐怀谷像是想起了什么,问戴信和虞青青道:“对了,到了陈江镇之后,你们还跟着我一起走吗?我去新雨宗有事要办,即刻就会动身前去那里。”戴信和虞青青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地沉默了,似乎都在等对方做决定。 徐怀谷看得好笑,说:“虞道友,我看你们夫妻二人你才是主心骨,你来说吧。”虞青青被看穿,不好意思地一笑,看了一眼戴信,眼神坚定地回答道:“我刚才已经想好了,江湖路远,路上兼顾风险,我不打算继续走下去了。在这乱世风尘之中摸爬滚打了半辈子,是该歇歇了。”戴信听到这话,顿时喜上眉梢,如同得了奖赏的小孩子一般,惊喜说道:“你说真的吗!你愿意和我一起平淡地生活下去?”虞青青温和地笑着,回道:“当然是真的,我说话什么时候不作数过。”戴信喜得难以自禁,红着脸说道:“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青青,我们都要好好活着,一起过完这一辈子!”虞青青也笑得很开心,她挽起衣袖,和着刀鞘拿出那一把时刻藏匿着的压衣刀,递给了戴信,说:“既然不走江湖了,这把刀也终于可以放下了。今后,这把刀就交给你保管,你可得好好藏着,免得我哪天看见了,想起走江湖的年岁来,带刀走了。”戴信激动地一把抱住她,声音颤抖着说道:“不会的,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的!哈哈哈,终于,终于,我们也可以像平常人一样安静生活下去了!”虞青青微微笑着,手臂张开,也搂住了他。 二人旁若无人地相拥着,顾三月想起那个在扶摇宗里的江姓男子来,不觉想得痴迷,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徐怀谷转头问她道:“你哭什么?”顾三月低下头,使劲憋住眼泪,问道:“师父,为什么有人想尽办法就是想成为修士,有些修士却又渴望着过上凡人的生活啊?”徐怀谷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说:“世间的事都是这样子的呀,城外的人想进去,城内的人要出来。都以为换了一种日子,会过得更好。”顾三月奇怪地问:“那师父,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今后过得不会比现在好?”徐怀谷连连摇头,道:“不不不,好还是会好,坏也依旧还是会坏,只不过好的和坏的地方会变罢了。”顾三月皱起了眉,努着嘴儿,细细思索着这句话的意思。 徐怀谷则是看着戴信和虞青青嘴角幸福的笑容,久久无言。 ------------ 第五十五章:旧事年年新 陈江镇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个小镇子,一行四人在去到镇子之后,住了约莫三四日,吃过了当地的美食和酒,就准备分道扬镳上路去了。 戴信和虞青青要去北边一座叫做林陵山的地方,那里的环境好,他们要找一个安静的小城定居下来,而徐怀谷和顾三月还要继续跨上前去新雨宗的路,两拨人在镇上的一条江边作别。 这江就是陈江了,陈江镇就是因此而得名。此时正值初秋,天气转凉,徐怀谷还是那一袭黑色法袍,顾三月做了武夫以后,气血旺盛,压根感觉不到寒冷,穿的衣裳也和夏天的一样,不过虞青青倒是套上了一件墨绿色的短袄,蒙着黑色的面纱,看去甚是婀娜多姿。 江边多风,吹得她的长发飘飞。柳枝随风摇曳生姿,远处有牧笛声悠悠地传来,悠闲恬淡。 一艘小船停在岸边,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徐怀谷和顾三月站在船上,虞青青站在岸上,看着船上二人,戴信手里拿了一只斗笠,立在她身侧。 戴信和虞青青要走路前去北边的山里,徐怀谷和顾三月则是走水路,中间还要辗转变换好几次行程,才能去到新雨宗。 新雨宗还很远很远,除了坐船之外,还要行路,还要骑马,徐怀谷已经买了一副地图,从那上面看来,就算全速赶去,也得要一年多的时间。 因此,他倒也把心放了下来,准备在路上先不急着赶路,可以多看看风景,见识一下飞鱼洲的景色,也不错。 四人在江边作别,恰逢江风大作,徐怀谷的衣袖被风吹得飞舞,他浅笑着说道; “相逢便是缘分一场,离别也远不是终点,今后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戴信拱手,对着徐怀谷鞠了一躬,恭敬地说道:“徐剑仙救命之恩,我夫妻二人就算隐居,也没齿难忘。若是剑仙以后有事需要我们的,尽管到北边的林陵山找我们,我夫妻二人一定全力相助。”徐怀谷摆摆手,笑道:“你们太客气了,要是真感谢我,就好好把日子过下去。该吵的架可以吵,但别对对方失望就好了。世间难得像你们这样的人了,我能见到一次是一次,兴许今后就见不到了,改天路过这边,一定还来看你们。”虞青青和戴信都开心地笑起来,看着徐怀谷的眼神里,满是美好。 天边随风而来的,似乎落了几滴小雨,冰冰凉凉的,砸在了徐怀谷的额间。 徐怀谷看了眼天色,远方有乌云缓缓游了过来,于是他便说道:“好巧不巧,这会儿要下雨了,老天爷在催着我们走了。也是时候了,我们江湖人就不讲那泪沾衣裳的一套,要走就爽利点,行不?”虞青青眉眼笑意盈盈,说道:“就依剑仙所言,不讲那些儿女情长,等今后再见的时候,我当再给剑仙煮一壶酒,说说那些剑仙路上见到的故事。”徐怀谷开怀笑道:“那可就说好了,我酒量大得很,你到时候别后悔。”虞青青眼神脉脉,看着徐怀谷,还不等他说话,徐怀谷就抢先一步说道:“好啦,再这么聊下去,行程又得被耽误了。我就不再停留了,你们夫妻二人好好保重,今后再相见。”戴信和虞青青一齐低头,鞠了一躬,齐声说道:“剑仙保重。”徐怀谷满意地笑了笑,拂袖转头,不再看向岸上,却看向江的远处,说道:“三月,走咯!”顾三月手里拿了一只桨,对着岸上两人挥了挥手,喊道:“我走啦,你们保重!”虞青青眉眼含笑,说道:“顾姑娘也保重。”于是顾三月就笑着坐下来,把桨伸进了水里,慢慢划着。 水波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小舟在这平缓的江水之中,逐渐向着远方驶去了。 直到天边泛起了夕阳,戴信和虞青青还站在岸上,默默地看着那一只小舟变成核桃大小,再变成一个黑点,最终消失不见。 半晌,虞青青才感慨地说道:“这位剑仙,真是一位妙人呐!”戴信也笑道:“可不是嘛,我也觉得。”虞青青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慨然叹道:“天色不早,我们也该走了。”戴信点了点头,于是这行走江湖十余年的夫妻二人,背着两只小行囊,慢步往着他们今后半生要生活的地方走去了。 他们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长,最后消失在了天边的那一抹红霞里,然后太阳也落了。 ……春去秋来,便是一年光阴弹指闪过。此时又是另一年的秋季了,徐怀谷和顾三月在前去新雨宗的路上,度过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里,他们走过了飞鱼洲的十来个国家,见过了大大小小上百座山峰,渡过了长长短短几十条河流,遇见过善善恶恶无数的人,慢慢地,他们距离那个最终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一年光阴并非虚度,顾三月勤奋练拳,那一百万拳早就被她一拳一拳地脚踏实地打完了,这也算了却了她和徐怀谷的一桩承诺。 练完那一百万拳之后,徐怀谷就在修士市场里给她买了一柄上等法宝品秩的长刀,留在她身边使用。 虽然一把上等法宝花了两颗多彩珠,一般的五境修士才能配一把,但毕竟是自己的徒弟,送的东西决不能小气了。 于是顾三月兼顾赶路与练拳,此时一年中又破了一境,是一名二境的武夫了。 况且她的境界来得非常的扎实,因此武夫的底子好,二境能抵上三境的战力,又在徐怀谷身边耳濡目染,整个人的精神气质完全不像那些杀人越货的野修,而是正义感十足,倒是比仙家修士还仙家。 徐怀谷这一年里也没有落下修行,只不过,因为那些难以祛除的症结和心魔,修为依旧死死地稳固在六境巅峰,那貌似唾手可得的七境,却始终不来。 急也没有用,干脆不急。是自己的总会来,这点毫无疑问。徐怀谷躺在一条河边的林子里,看着漫天繁星,这么想到。 顾三月从林子里抱了一堆柴火出来,坐在了徐怀谷身侧,把柴丢进面前的火堆里。 干燥的柴火劈啪作响,那火越烧越旺了,照出两个人红扑扑的脸庞。顾三月看见徐怀谷在发呆,便用胳膊撑着脑袋,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道:“师父,又在想什么呢?”徐怀谷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没什么。”顾三月把脸转回去,撇了撇嘴。 虽然二人经历一年的朝夕相处,彼此之间可谓算得上是最熟络的人了,可是徐怀谷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整天心事重重的,而且绝不肯和顾三月提半个字。 甚至顾三月只知道徐怀谷要去新雨宗办事,至于究竟要去新雨宗办什么事,又该怎么办,一概不知。 徐怀谷就是这么个性子,也亏得有顾三月陪在他身边,不然的话,让他一个人在这路上走,两年过去口都不张,说不定连话都不会说了。 顾三月在心里暗暗埋怨了一句师父无趣,便枕着脑袋,看起面前熊熊燃起的篝火了。 那火好似有魔力一般,顾三月一看能看上几个时辰,这一点倒是和徐怀谷很相似,徐怀谷也爱看火。 只不过今晚,徐怀谷没了那心思,突然对她说道:“三月,给我看看你的刀法练得如何了。”顾三月迟疑了片刻,应了一声,站起身,手握住刀柄,飒的一声把刀抽出鞘,顿时刀身寒光四射,猎猎生风。 她一人站在月下,手中刀如蛇一般快速弹出,脚步迅捷好似豹,在这林间草地中起舞。 徐怀谷闭着眼,听着刀划过风的声音,流畅,自然,恍然如与风声浑然一体,这刀法很妙,于是他这才满意地笑出来。 他缓缓开口说道:“自古刀剑本来一家,只不过剑重术法,刀却更加能使得上力。这刀法,你练的很好。”徐怀谷像这么考核她,可不常见,因此顾三月之前心中还有些紧张来着,现在被徐怀谷一肯定,顿时心中大定,那刀更加没了束缚,舞得密不透风,很是漂亮。 看书喇渐渐地,不只是徐怀谷,顾三月自己也沉浸入了刀法之中,浑然间似乎忘却了天地间的一切,心中只有面前这一把刀了。 就在这时,那边树林间却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还夹杂了几声急促的脚步。 徐怀谷比顾三月更早察觉,顿时猛地睁眼,说道:“停,有人来了。”顾三月正舞得兴起,大汗淋漓,却听徐怀谷说有人来了,不得已只得停下了刀,略有不悦地看向徐怀谷眼神所指的那一边。 只见树林丛中有一个人影正全速奔跑着,不时惊慌地反脸看看身后,似乎在被什么东西追逐着。 这荒郊野岭的,他们都已经好几天没看见一个活人了,顾三月瞧见那边有事可做,顿时来了兴趣,把刀一收,说道:“师父,恐怕有野兽在追着那个人,我去看看?”徐怀谷知道顾三月就喜欢热闹,也不拦着她,懒得去管追着那人的是到底野兽还是仇人,反正由着顾三月去就是了,她有自保的实力。 顾三月得了徐怀谷的默许,喜上眉梢,顿时撒开步子就往那边追去。却见那人似乎也看见了林子里的火堆,就像是看见了希望一样,疯了似的往这边跑过来。 那奔跑的人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女孩儿,披着一头秀发。待得她再跑过来一些,顾三月眼角便能看见她身后跟着几个黑影了,那是数个在树林间穿梭着的人,他们身形快捷,比起那女孩儿丝毫不慢,而且看起来游刃有余,似乎在等前面那人的体力耗尽,再追上来。 她看见了顾三月,也不管顾三月是谁,赶紧气喘吁吁地跑向顾三月,恳求道:“姐姐,救命!有人要杀我!”顾三月眼神凌厉地看着她身后的几个黑影,对她说:“你先过来,把事情说清楚。”那女孩儿绝处逢生,赶紧慌张地跑到了顾三月身后,精疲力竭的她顿时一下子脚下没了力气,瘫软在了地上。 顾三月出刀护住她,那几个黑衣人也赶了上来。他们不知道顾三月的底细,不敢贸然上前,便与顾三月对峙起来。 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的眼神中透着冰冷如铁的杀意。 ------------ 第五十六章:林间相遇 顾三月闲着没事想要找事做,护住了那女孩儿之后,便丝毫不惧地与那几名黑衣人对峙起来。 那几名黑衣人见有人阻拦,把顾三月打量了一会儿之后,眼中的忌惮之色便逐渐褪去,露出凶残的目光来。 因为他们看得出来,顾三月的境界并不高。有一名格外高大的黑衣人站了出来,冷声对顾三月说道:“这女的我们已经追了一整天了,按照江湖规矩,我劝阁下最好还是不要多管闲事。”顾三月也皱着眉头,冷冰冰回道:“看你们这样子,就不像是好人。快点老实说出来,你们追她,是要干什么?”那人冷哼一声,说:“江湖仇怨,还有什么需要解释的?阁下要是不想惹祸上身,就赶紧离开她,把她交给我们,今晚的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那女孩儿听见黑衣人这么说,手脚颤抖着抱住了顾三月的腿,哀求道:“姐姐,我和他们没有仇。他们是要杀我的,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救救我吧!”顾三月看向那女孩儿,只见她发丝凌乱,满脸都是泪痕,眼神中满是对死亡的恐惧,心中不忍,对着那几名黑衣人说:“有什么仇怨?人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儿,和你们能有什么仇?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出来,不然我是不会放人的。”那黑衣人不满地冷笑道:“她?她和我们确实没什么仇,但是她的父亲,却和我们不共戴天!父债子偿,他父亲的罪过,就由她来偿还!”那女孩儿慌忙说道:“不是,不是这样的!姐姐,你相信我,他们都是坏人,他们都是罪有应得,真的不是我父亲的错啊!求你救救我!”顾三月神色顿了顿,这双方各执一词,她一个不明内情的外人,还真就不知道谁对谁错。 虽然看起来这女孩儿楚楚可怜,那黑衣人一方咄咄逼人,但是实际情况究竟是怎样呢? 但仅凭与此,可不能说这个女孩儿可怜,她的父亲就一定没有过错,说不定连她也蒙在鼓里呢? 顾三月不敢随意做决定,便说道:“那你们把事情的经过全都说出来,我自有道理。”那名黑衣人很是不悦,说道:“你算老几啊?哥们儿刚才和你好好讲话,已经是给你面子了,还要我讲事情经过?你当你谁啊,衙门判官啊?我们做事,你管不着!”说罢,他就猛地一挥手,顿时身边的几个人就散开,开始蠢蠢欲动,准备动手。 这可就有点不讲道理了,顾三月神色一凛,扬刀出鞘,对着那几人冷声说道:“要是想硬动手,先问过我的刀再说。”那黑衣人一见她的刀,神色顿时一惊,奇道:“好刀!这刀怎么说都是法宝品秩,没想到竟然就在你这么个小武夫手里,实在是暴殄天物。既然你把这刀拿出来,那我可就连同它一并收下了!兄弟们,给我上!杀了她的,重重有赏!”他身边的几名黑衣人也都是狠角色,一看就是刀尖上舔血惯了的,见到有宝物和赏赐,不仅不害怕,反而更加躁动起来。 他们纷纷掏出刀剑,气势汹汹地对着顾三月,随时准备上前进攻。顾三月看着那如同饿狼的一群黑衣人,撇着脑袋,对女孩儿沉声说道:“你别怕,有姐姐在,在事情说清楚之前,你不会有事的。”女孩儿见到有生的希望,莫名地十分信任眼前这个陌生人,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心神安宁了许多。 黑衣人们一拥而上,顾三月也冲上前去,把女孩儿留在身后,利落地拦腰一刀,顿时有一名黑衣人来不及躲避,只得用剑挡下。 但是这一刀的力道极重,他顿时猛喷了一口鲜血,后退好远,狠狠地摔在地上。 有一黑衣人趁此机会一刀就捅向顾三月身体,却见她猛地以刀挑地,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改变方向。 这一刀划破了她腰上的衣裳,还差丝毫就伤到皮肉了,万分惊险。顾三月挑刀落地,赶紧弯腰躲过一刀,随即一刀刺出,一名黑衣人便被刺中了肩角,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她抽刀出来,鲜血淋漓。只是短短两个回合,就有两名黑衣人受伤,那之前说话的黑衣人首领顿时也有点被吓到了。 但是这女孩儿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太过重要,他们花费了很大的心思,又追了整整一天,眼看就要到手,怎么甘心就这么放过? 那黑衣人首领咬了咬牙,眼神凶狠,从背后拔出一把长剑来,猛地冲上前来与顾三月厮杀起来。 这名高大的黑衣人首领与之前那几名喽啰就不一样了,他手中的长剑是一把上等灵器,而且修为也是三境,比起其余人战力强上了不少。 他自信与兄弟们合作默契,一定能够胜过顾三月一人。却哪知顾三月今晚正是舞刀到兴头上,却被他们打断,心中已是不悦,刚好就把火气全部撒在这一群黑衣人身上了。 顾三月丝毫不惧,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个见到鬼物都会害怕的人了,走过一年的江湖路之后,她也参加过不少厮杀,这种场景,她能够冷静应付。 只见她眼观六路,每一个黑衣人的动向都在她的眼中,身形不断地在几名黑衣人之间周旋着,好似荷叶下的鱼,在莲蓬之间灵巧地穿梭。 不过又是几个照面,除了那高大黑衣人之外的几人又都纷纷倒下,要么是手臂受伤,要么是腿脚被砍,一个个地都躺在地上哀嚎,哭爹喊娘。 那一名高大的黑衣人见势不妙,这么下去,估计自己也走不了。他倒也是个果断的主儿,立马就抛弃了那些地上的兄弟们,一个人拿着长剑,迅速地钻回了树林之中,逃跑走了。 顾三月看着他狼狈地落魄而逃的背影,不屑地笑着摇了摇头,又看向那些在地上哀嚎的黑衣人们,说道:“都还在干什么呢?你们家老大都跑了,还留在这里,找死呢!十息之内,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之中任何一人,不然的话,就永远留下来吧!”那些黑衣人吓得失魂落魄,听到还有生存的机会,一个个地都来了力气,赶紧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拼了命似的往树林子里跑走了。 顾三月嗤笑出声,道:“我还以为他们受了多重的伤,一个个的躺在地上都像要死了一样,敢情还有力气逃跑呢!真是一群蟊贼!”笑过那些黑衣人,她便转头看向身后的女孩儿,只见她睁大着眼睛,一脸惊奇地看着顾三月,嘴唇微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三月走向她,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道:“别怕,他们都是坏人,姐姐帮你打跑了。放心,姐姐不会伤害你的。”女孩儿咽了口唾沫,有些害怕地看着顾三月,轻声说:“姐姐,你的刀法好厉害,和我爹都差不多了。”顾三月被夸,得意地笑道:“姐姐刀法也还没学多少,还远得很呢。倒是你,你爹到底惹他们什么事了,害得你被他们追杀?”女孩儿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说道:“我爹乃是江湖中人,以前走江湖的时候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我也不认识他们。但是我爹做的都是匡扶正义的好事,他们一定都是坏人的!”那些江湖事情,哪里是这么简单的对错之分? 顾三月深知此理,知道不见得就是黑衣人的过错。但是这女孩儿哭得可怜,她就好言安慰了好几句,女孩儿才抽搭搭地止住了泪,情绪好些了。 见她逐渐冷静了下来,顾三月便问道:“话说你家在哪里呀?要不我送你回去吧?”那女孩儿红着眼眶,楚楚可怜地望着她,说:“我家里在东边的苏昌,今天被他们追了一整天,估计得跑去上百里了,要是走回去,得要好几天呢,我想先休息一会儿。”顾三月愈发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奇怪,你一个女孩儿,竟然能一口气跑了百来里?你怎么跑来的?”女孩儿小心地说道:“我和姐姐一样呀,我也是修士,只不过身上没有防身的法宝,而且他们又人多势众,我打不过他们,因此就一直跑咯。”顾三月讶异道:“修士?你竟然是修士?谁教给你的法门?”女孩儿理直气壮地说道:“那当然是我爹呀,我当初还不想学呢,是他硬要教给我的。”顾三月这才恍然道:“难怪,这就对了。既然你爹的仇人是修士,你爹也该是修士才对。”女孩儿自豪地拍了拍胸脯,说道:“我爹和他们才不一样呢,我爹比他们厉害多了,一只手就能全杀了他们。要是他在我身边,那些坏人才伤不到我!”顾三月看着女孩儿天真的模样,笑道:“对对对,你爹肯定很厉害。那你就先在这里休息一晚上,明天在上路,怎么样?”女孩儿点了点头,说:“好呀,姐姐你是好人,回家之后,我一定会叫爹好好答谢你的。”顾三月揉了揉女孩儿的头发,说道:“那就回去再说。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女孩儿可爱地鼓起腮帮,说道:“我叫方鹤,天地方圆的方,白羽毛长脖子的鹤,姐姐叫什么呀?”顾三月笑着回应道:“我姓顾,名字叫三月,一年十二月里的三月。”方鹤大大方方笑道:“姐姐真好,我喜欢三月姐姐。”顾三月略有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笑了笑,说道:“走,我先带你回火堆边,我们在那边聊。”方鹤轻快地点了几下头,答应道:“好!” ------------ 第五十七章:也是剑客 徐怀谷在火堆边,自然把顾三月和黑衣人之间的这一场厮杀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自始至终没有对顾三月有丝毫的担忧,就是因为看出来双方的实力,那几个黑衣人境界低微,远不是顾三月的对手。 只是那个叫做方鹤的小女孩儿,虽然有一些修为,大约二境左右,却完全不知道如何使用,也不怪乎她会被那几名黑衣人追着跑了。 不过究竟是谁传给这小女孩儿法门,却又不教她仙家术法?徐怀谷觉得有点好奇。 顾三月带着方鹤回到了火堆边,徐怀谷还在火堆边的地面上闭着眼睛安静地躺着,好像之前的厮杀不曾发生过一般。 还没等到顾三月把徐怀谷介绍给方鹤,方鹤远远地一见到有一个男子在火堆边,顿时惊得身子一哆嗦,害怕地抓住顾三月的手臂,指着他问道:“姐姐,那是谁呀?”顾三月连忙解释道:“他是我师父,和我一样,都是好人,不是坏人,你不要怕他。走,我们过去吧。”方鹤畏缩着不敢上前去,死死拖住顾三月,慌张地说道:“姐姐,我不能过去。”顾三月觉得奇怪,问:“为什么不能过去?害怕他吗?放心,姐姐保证他是好人,绝不会伤害你的。”方鹤依旧使劲摇着脑袋,无论顾三月怎么劝说,就是不愿意过去,急得顾三月连问了好几句,她才害怕地低声在顾三月耳边说道:“我爹说了,男的都是坏人,不让我靠近除了他之外的男人。他说,要是我靠近别的男人的话,他就不要我了。”顾三月听了这话,又好气又好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 看方鹤的样子,不像是傻子,难不成她从小到大就从来没接触过男人,所以才会这么想? 顾三月问她道:“你从小是在哪里长大的呀?除了你爹之外,就没接触过别的男人吗?”方鹤摇了摇头,说:“我从小就在家里长大,家在深山里,出去的话也有专门的人给我跑腿,所以一年到头,也出去不了几次。我在家里实在无聊,后来爹也觉得我这么一直待在家里不好,就把那座山和附近的土地买下来了,我就整天在山里面玩了,只不过还是不能出去。除了爹之外,就只有爹的一个徒弟和我比较熟了。但他对我不好,感觉他看我的眼神一直很古怪。”顾三月一头雾水,哪有爹把女儿这么关起来圈养的啊? 不过这么说起来,她还真没怎么接触过别的男人,真是奇怪的一个人。 不过这么也就对了,方鹤虽然已经十八九岁,但却一直和外人没有什么接触处,所以心思才单纯得像八九岁的孩子似的。 而且虽然有修为,却也不知道如何使用,更不懂如何拿来防身了,所以才会被那几个黑衣人追着跑。 顾三月想了想,只以为是方鹤的父亲害怕女儿被别的男人拐走,所以编出这么一个奇怪的理由来,便笑着劝道:“没事的,你爹那是说别的坏男人,我师父人很好的,不会害你的。而且现在大半夜的,不靠着火,多冷啊。放心,我们就在火边坐着,不会碰到他的,这样的话,就不算违反你爹的话。”方鹤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疑惑地问:“真的嘛?”顾三月点点头说:“当然是真的。”方鹤犹豫着打量了徐怀谷好一会儿,只见他单单只是躺在火堆边闭目养神,心中胆子也就大了一点。 而且从小到大就没有见过几个男人的她,心中也有了点好奇。最终,她还是小心地点了点头,于是她就在顾三月的带领下走到了徐怀谷的对面,和他隔着火堆坐下了。 秋季的夜晚还是有凉意的,方鹤身子弱,之前就冷的不行,现在一坐下来,便赶紧把外面套着的一件湿袄子脱了下来,放在火上烤着,又揉搓着小手,对着手心里哈气取暖。 徐怀谷隔着火堆看着这女孩儿,只见她瘦得像一条柳枝,不过身子倒还算高挑。 眉目间满是孩童的天真和幼稚,在这十八九岁逐渐发育了的身体上看见这样的神情,徐怀谷总觉得有点别扭。 话说这女孩儿的父亲也是个怪人,竟然把这女孩儿从小与世隔绝地养起来。 虽然不愁吃喝,但是终归失了正常姑娘的灵秀之气,实在可惜了。徐怀谷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就不去管她了。 毕竟江湖行走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徐怀谷自从走进江湖之后,就深刻明白这一个道理了。 火堆边,坐着的坐着,躺着的躺着,没人说话,林子里除了些秋虫的低微鸣叫之外,就是一片寂静了。 “方鹤!方鹤!”远处悠悠地传来几声叫喊声,方鹤一听见,立马焦急地起身,看向声音传来的那处,回应道:“徐哥哥,我在这里!”徐哥哥? 徐怀谷正在放松着,忙不迭地突然打了个激灵,坐直了身子。随后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前来找她的那个人也姓徐罢了。 他自嘲一笑,又睡了回去,只是还未躺倒,心中却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猛地一惊,顿时抽剑出鞘,一道剑气生出,直直对着顾三月飞去。 顾三月被徐怀谷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赶紧拉着方鹤的手,往侧边一躲,只见那一道剑气精准地从顾三月眼前划过,竟然与另外一道从林间而来的剑气相抵消。 徐怀谷迅速一跃,身形稳稳地落在顾三月和方鹤的身前,此时短剑已经握在手中,他严肃地看着剑气传来之处。 顾三月大惊失色,没想到自己这竟然刚刚就是从鬼门关便走了一遭。要不是有徐怀谷护着,她现在已经被那一道不知名剑气给杀了。 此时她明白过来,那使出剑气之人,实力远不是自己可比的,于是赶紧拖着方鹤躲在了徐怀谷身后,惊惧地看着外面的林子里。 方鹤朝着那个方向挥了挥手,喊道:“徐哥哥,我在这里,快过来!”徐怀谷转头瞪了她一眼,语气冰冷,呵斥道:“闭嘴!就是你口中那姓徐的,差点杀了顾三月,你知不知道!”方鹤一惊,呆呆地看着徐怀谷。 顿时她满脸通红,眼眶中隐隐就有泪花闪现,竟然快要哭出来了。徐怀谷没心思管她,看着剑气传来的那一处,冷声道:“我们与阁下无仇无怨,阁下为何出剑就要杀人?若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可以好好谈,不过阁下要是还是想出剑,我奉陪到底!”不久,树林子里走出一个高大的白衣身影,是一名腰间系剑的剑客。 他长眉阔目,眼神如炬,瞪着一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徐怀谷。 那男子看了眼徐怀谷,语气不善地说:“就是你们,带走了方鹤?”徐怀谷不屑地冷笑一声,懒得解释。 那男子见徐怀谷的冷笑,顿时怒上眉梢,唰的一声拔剑出鞘,雪亮的一把长剑在夜空中熠熠生光。 眼看厮杀就要开始,方鹤赶紧对着那人喊道:“徐哥哥,不是这样的!是我自己跑来这里的,是他们救了我的命!”那男子这才一愣,怀疑地看了一眼徐怀谷和顾三月二人,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方鹤,你快点说出来。”方鹤害怕地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小声说道:“是我今天早晨的时候,偷偷溜出了山,想跑到镇子上去玩。结果在路上遇见了一伙黑衣人,看见了我就追我,说我爹和他们有仇,要把我抓起来。我害怕死了,就一直跑一直跑,跑到这里来之后,是顾姐姐把他们都打走了,救了我。我还和顾姐姐说了,回去之后,要好好答谢她的,徐哥哥,你别错怪他们了。”那男子听了方鹤的解释,顿了顿,这才有些尴尬地收起了剑,拱手说道:“刚才是我错怪各位了,实在对不起。是我太心急,方鹤是我师父的女儿,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就再也没脸见师父了。既然是二位救了她,我徐某人在此谢过。”徐怀谷冷眼相观,一句话也不说,让这男子有些下不来台。 顾三月见了这一幕,知道徐怀谷不想给那男子面子,害怕再惹事端,赶紧打圆场道:“没事,现在方鹤还好好的,这就足够了。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嘛,现在我们相遇,也算是缘分一场。你叫什么名字?”那男子说道:“徐松图,姑娘呢?”顾三月亲切地笑道:“我叫顾三月。也还真挺巧的,我师父他也姓徐,他叫徐怀谷。”徐松图看了眼脸色冷冰冰的徐怀谷,犹豫了片刻,还是微微一笑,主动开口道:“没想到道友也和我一个姓,实在是凑巧。在下刚才多有得罪,请道友多多见谅。”他倒也是个谦虚的人,这么一说,徐怀谷反而不好再发脾气了,不然也显得他太小肚鸡肠。 只不过他依旧板着一副脸,点了点头,当做是听到了。徐松图对着方鹤招了招手,方鹤便乖巧地走到了他身边。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徐松图焦急问道:“刚才的时候,方鹤没有碰到徐道友吧?”顾三月古怪地看了眼他,摇头说:“没有,怎么你们都这么关注这件事情?方鹤刚才告诉我了,她一直都生活在深山里。你们从小把一个女孩儿与世隔绝地养起来,虽说衣食无忧,但也终归不太好吧。”徐松图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一言难尽啊。这件事,我做不得主,只有师父能说,恕我不能告诉姑娘。”顾三月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徐松图便邀请道:“道友一行人是准备去哪里?要是不急的话,可以前去我师父的山头玩一段时间。你们是方鹤的救命恩人,我和师父都应当好好感谢你们。到时候,谢礼自然也会备上。”顾三月正是赶路赶得无聊,又觉得方鹤还挺有趣的,便问道:“你师父的山头在哪里?”徐松图道:“在距离此处一百二十里的苏昌,最近那里很热闹,你们要是去的话,一定会很好玩的。”顾三月想去,便抬头央求着徐怀谷道:“师父,我们去苏昌玩一玩嘛?这都在飞鱼洲赶了一年的路了,而且我看过地图,苏昌也是我们前去新雨宗的必经之路,我们就去那里停几日,好不好?”新雨宗? 这个名字在飞鱼洲的东南角可不陌生。徐松图听到这个名字,赫然一惊,顿时又偷偷瞟了几眼二人,悄悄把二人的去向记在了心里。 徐怀谷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便说道; “也行吧,赶路的事情也不那么急。那我们就在苏昌停留一个月,等你玩够了,再继续赶路。”顾三月喜得都要跳起来,眉眼弯弯笑道:“师父真好!走咯,玩去喽!” ------------ 第五十八章:古朴小城 夜色黑沉,林间有秋虫在低声鸣叫着。月色皎洁如水,银光洒下,满地像是穿上了一件白色纱衣,朦胧而美丽。 在徐松图和方鹤的邀请之下,徐怀谷和顾三月一起踏上了前去苏昌的路。 徐怀谷仔细探查过了徐松图,凭着当时那一道剑气的威力,估算出来他大概是四境的实力。 以他二十出头的年纪,还有这四境的修为,在像惊羽国这种小国家里面,几乎算得上是举国难遇的天才了。 毕竟可不是谁都是天生剑胎,就算是左丘寻,二十出头的时候也才五境而已,徐松图只低她一境,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徐怀谷今年二十岁,却是六境巅峰的修为,这就另说了。整座中域都难得有几个人修行如此之快,更别说徐松图了。 这也无怪乎他当时竟然敢直接对着顾三月出剑,想来是太过高傲,根本就没有把荒野中的顾三月放在眼里罢了。 不过徐怀谷与他相抵消的那一剑,只用了和他差不多的实力,因此徐松图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徐怀谷的真实境界。 事实上确实如此,徐松图还在心中暗暗揣测着徐怀谷的境界。他想着,既然徐怀谷的剑气能与自己相平,那也一定是四境甚至以上了。 但看徐怀谷的年轻样貌,徐松图最多只敢把他想到四境,连五境都不敢去想。 只不过那个一口一个叫他师父的顾姑娘,看起来年龄比起徐怀谷还要更大一些,难不成徐怀谷是那通晓驻颜之术的修士? 看起来只是二十来岁,其实真实年龄已经大了好几十岁?无论是哪个可能性,徐怀谷都很不简单,徐松图不敢轻慢,因此之前才会那么快就认错道歉。 这件事情,还是留到见到师父,问过他之后再说吧。惊羽国是一个很小的国家,战战兢兢地夹在两个大国之间。 这两个大国,就和大余国差不多大小,只是这惊羽国,国土大约只有大余国的十分之一罢了。 它夹在两大国的缝隙之间生存,可谓处处都要胆战心惊。稍有不慎,就溂而苏昌城,就是这样一个国家中的普通小城。 小国中的小城,自然平平无奇,只不过徐松图却说了,这座小城最近来了很多修士,很是热闹。 顾三月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会这样,徐松图便颇为自豪地说,是他的师父要在此地开宗立派,因此要选一些长老和门下弟子一类,许多人前来一试身手罢了。 徐怀谷听到有人要开宗立派,这才有了兴趣。大宗小宗他都见过了不少,只不过这开宗立派,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据徐松图所说,他的师父乃是一名七境修士,在惊羽国中混迹江湖一辈子,无论是皇家、正道、还是江湖上的野修,他都认识不少,在惊羽国的江湖中号称无敌手。 此时他已经五十有余,没了奋斗的目标,厌倦了江湖生活,便想着找个地方安静地修养下来。 只是这一辈子刻苦领悟的本领却不能轻易丢掉,兴起之余,他就想着不如寻一座山头,开宗立派,也算是有一个传承,将来后世的人都还能记得自己。 其实像惊羽国这样的小国,能有一名七境修士开辟的宗门,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毕竟国家是不入流的小国,宗门也是不入流的小宗,倒也般配。想到宗门的选址,徐松图的师父就记起以前走江湖的时候路过的苏昌来。 这个叫做苏昌的小城乃是建立在水边,一条大河从城边流过。河流下游不远处,水流绕了一个弯,朝着相反的方向流去。 就在这河流的转角处,恰好有一座山峰耸立其间,山清水秀,环境优美,正是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 像这种有山有水的地方,一般来说,灵气比较充裕。他仔细考察过一番之后,就决定在这里开宗立派了,这就是事情的来由。 一行人走的速度不算慢,于是大约在第二天的黄昏时分,他们便远远地看见了一条宽阔大河出现,在那河水之畔,有一座古朴的小城坐落着。 小城依山傍水而建,清一色的灰砖黑瓦,远远看去,像是与自然融为一体,和谐而安宁。 徐怀谷看着这苏昌小城,心间舒畅,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感觉到头脑清醒,而且身体之间的灵气运转地似乎更加流畅,果然是一块灵气宝地。 忙碌着走了这么远的路,顾三月也有些疲倦了,但是看见这座隐匿在山间的小城的一刹那,她似乎被这和谐的氛围所打动。 顿时觉得没有白来,心情好了许多。徐松图远远指着那一座城,笑着给众人说道:“那就是苏昌古城了,是不是很美?当年师父和我看见这座城的时候,就是这么觉得的。因此都有了留意,这宗派就准备建在这里。”随即,他又看向河流下游一座云雾缭绕的高峰,指着那里说道:“那就是宗门祖师堂所在的山峰了。这座山本名叫做白凉山,师父现在就在山头上,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理,比如祖师堂的选址和建造,宗门平日里弟子讲学和修炼的地方,各类法门和法宝存放之所,都需要郑重挑选。因此我们这几天只能在苏昌城里住下,等过几天居住的房屋修好了,再带你们去见师父,顺便在山头上游玩,行吗?”顾三月心里喜滋滋的,自无不可。 但她还是看向了徐怀谷,见到徐怀谷微微颔首,她这才开心地说道:“好,我觉得好极了。”她歪了歪脑袋,又问:“对了,苏昌城里有没有好吃的东西?或者好玩的地方,都行。”徐松图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没想到顾姑娘身为武夫,也喜欢这些世俗的东西?告诉你,要是换做别的一心只有修炼的修士,可不一定知道苏昌城里好吃好玩的地方。但你问我,可算是问对人了。我平日里闲着无事的时候,就爱在城里溜达,也算是知道了几处有意思的地方。这几天就带姑娘一起逛逛苏昌城,如何?”顾三月高兴地点了头,方鹤听了也心动,便求道:“徐哥哥,能不能带我一起去玩呀?我从来都没有玩过那些东西。”哪知轮到方鹤一说,徐松图的神色突然就严肃起来了,他认真地说:“不行,鹤儿,你要听话。今晚我就送你去师父身边,这几天你就好好待在山里面,我改天给你带好吃好玩的回来。”方鹤委屈着脸,嘟起嘴巴,可怜兮兮地垂下了头颅,幽怨地说:“好吧。”顾三月奇怪地看着徐松图,为方鹤打抱不平道:“为什么不能带她一起去呀?就算你师父催促得紧,那我们就今晚去城里玩一夜,明天就回去了呗,这有什么关系?”徐松图固执地摇头,说:“不是我不想带她去玩,而是真的不行啊。顾姑娘,请你相信我,我和师父也是有苦衷的。这件事情师父如果愿意说,你一定会知道,请不要再为难我了,我必须要确保鹤儿的安全。”顾三月讨了个没趣,不好继续问下去,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一行人继续前进,快到苏昌城门口的时候,人就开始渐渐多了起来。有一名裹着灰布头巾的青年汉子在城门口坐着喝酒,一见到徐怀谷一行人想要进城,便站起了身,远远地喊道:“诶,要进城的几位,请先在我这里登记一下吧!”原来那是个青年汉子喝醉了酒,眼神朦胧,看东西像是隔了一层雾一样,所以并没有看清徐松图,只当是外人。 徐松图皱了皱眉头,走近过去,说道:“这是什么时候的规矩?以前我进城的时候都不用的。”那汉子听着声音有些熟悉,便疑惑问道:“怎么,公子以前来过我们苏昌?”徐松图一直走到那汉子面前,那汉子摇了摇脑袋,睁大眼睛看了徐松图许久,这才认出他来,顿时讶异叫道:“呀,这不是徐仙长吗?哎呀,我这真是老糊涂了!”他的酒顿时就醒了,连忙把徐松图迎进了城门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徐仙长,我这喝多了酒,眼睛花了,所以没认出您来,您别介意。”徐松图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又问道:“怎么现在还搞了些这盘查的东西?我记得以前的时候没有吧。”那汉子就解释道:“徐仙长,您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来过苏昌了,所以这苏昌城里有了些变化。” “因为方仙长不是要在我们苏昌开宗立派嘛,我们苏昌都沾了光,咱们那位皇帝大人可重视得很。因此就在前天,派了一队官员过来,要协助方仙长建好宗门。” “他们来了之后,就说现在苏昌城里进来了许多江湖人,鱼龙混杂的,不好。这不为了方便管理,就派我前来城门口,进城的人都要登记姓名和来历。”徐松图若有所思,说道:“原来如此。”这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他并不打算纠结于此。 说罢,他便抬脚就要进城。那青年汉子知道他就是那建立宗门的方仙长的徒弟,不敢阻拦,自然也不敢拦他的朋友,因此徐怀谷等人借此顺利地进了城。 只见进城之后,周围没多少店铺,街边的大多都是二层楼的小房子。尽管也有些卖包子馄饨的小铺子,但也都是在自家的屋子前,都是个人的经营,没什么大的产业。 这就是最质朴的商业,在这座山间的小城里,演绎得淋漓尽致。仿佛亘古以来,就从未改变过。 而在这街上,果真如徐松图所言,徐怀谷见到了许多各色各样的修士。 这些修士里,有那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有那背剑背刀的汉子,也有衣裳华美的女修士,更多的是十几岁的少年男女,在他们爹娘的带领下,前来碰运气的。 但无一例外,这些人都非常的普通。有那七八十岁高龄的老头子,也还只是三境修为的。 有那浓妆艳抹的女修,实则连稍微贵一点的首饰都没有的。他们都是想要加入这一座宗门的,他们想拥有更好的前程,哪怕希望渺茫。 徐怀谷看过了这些人,心中莫名有些惭愧。每次见到这些世俗的普通人,他都会想到自己。 他们没有多少修行的资质,也没有贵人相助,甚至可能连惊羽国这样的小国都从未出去过,所以如此普通,普通到如同大海里的一滴水,没有半点突出之处。 可是徐怀谷不一样,他出生在镇压墨龙的阵眼青岭,生来天资极好,又是那天生剑胎。 一路走来,又有孙祥、邓纸鸢、谢卿云等人相助,若是不好好修行的话,似乎对不起上天对自己的偏爱。 可是邓纸鸢曾经又说,要是自己不愿意修行,就安安静静地找一个地方生活,老去,也半点不差。 究竟哪一种生活,才是对的呢?这种事,不该是他现在应该思考的。他现在的目标,是要完成左丘寻的遗愿之后,尽快回到东扶摇洲去,把自己的亲人朋友带出那一座牢笼。 想着想着,徐松图突然停下了脚步,徐怀谷也跟着他停下,一座古朴的宅子出现在了眼前,这便是徐松图在苏昌城的居所了。 ------------ 第五十九章:三月的心 这间古朴的宅子与苏昌的其他房子有些不同,虽然年代久远,但却保存得很是完好。 而且这间宅子坐落在苏昌城的东南角,环境清净,没什么人经过,挺适合居住的。 徐松图把一行人迎入宅子之后,给几人烧水倒了茶,天色就已经差不多完全黑下来了。 他对着徐顾二人说道:“天黑了,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带着方鹤回山上去,二位就在寒舍暂居一下吧。明早的时候,我就会回来,到时候带着二位在苏昌城转转,如何?”徐怀谷和顾三月都点了点头,于是徐松图就在方鹤依依不舍的眼神中,对她说道:“该走了,师父该担心死了。”方鹤委屈着小脸,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顾三月瞧见了,便笑着安慰道:“没事,再过几天,姐姐上山来陪你玩,总好了吧?”方鹤想了想,说:“那我回去要催催我爹,让他快点把屋子建好,这样的话你就可以早点上山来了。”顾三月笑着道:“好,但也别太为难你爹了。”方鹤使劲点了点头,与顾三月挥手作别,徐松图便带着方鹤离开了这间屋子,去往那一座即将建成的宗门所在的白凉山了。 这间宅子还挺大的,夜晚很是安静,顾三月在宅子里四处转了转,瞧见了前院里有一座水井,便打了一桶水上来。 她伸手进去摸了摸,只觉得井水冰凉,微微抿一小口,唇齿之间满是清香甘冽,不禁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这灵气充裕之地的水。 顾三月心情正好,又搬了一个小椅子,给自己盛了一碗凉茶,坐在了前院的草地上,抬头开始赏月起来。 现在正是九月初,今晚的月亮好似一把弯弓,天空之中万里无云,星辰就像棋子一样散落在天边各处,眨着调皮的眼睛。 徐怀谷也搬了一张椅子,走了出来,落座在顾三月身边,和她一起看向天边的月亮和星辰。 徐怀谷一来,顾三月就赶紧跑回了房间里,给徐怀谷沏了一碗茶,递给他,笑着吆喝道:“师父,请用茶咧!”徐怀谷半笑着看了她,接过茶碗,喝了一口,缓缓开口道:“顾三月,你变了好多。”自己变了? 顾三月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心中莫名开始有些惴惴不安,小心地问道:“师父,我哪里变了呀?”徐怀谷见到她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我说你啊,变了确实是变了,但却是变得好了,这么紧张干什么。”顾三月这才把那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略微轻松了些,问道:“那师父你说,我到底是哪里变了?”徐怀谷回想着以前的事,说道:“还记得你我相遇时候的样子吗?那个时候,我觉得你是个特别坚强的女子,有自己的执着,有自己的追求。那个时候的你,为了心中的目标,不惜走上扶摇宗前去要个说法,要我说,这份胆识,就算是在我见过的诸多人里,也是极少有人有的。” “但是你看现在,除了练拳练刀的时候,你倒真像个小女孩子似的了。”说到这儿,徐怀谷不禁莞尔一笑,道:“你现在叫我师父的语气都像是在撒娇一样,还老是喜欢用一些‘呀,咧,咯’之类的语气词,有时候我听起来,也真觉得好笑。年纪都比我大来着,还这样说话。”顾三月羞得有些红了脸,低声说道:“师父是不喜欢这样吗?”徐怀谷既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是喝了口茶,不平不淡的说道:“都好,随便你。”顾三月嘟着嘴巴, “哦”了一声,便也看向天空中的那一轮残月,问了个奇怪的问题道:“师父,你说天上的月亮和太阳,一直相互追逐着,却永远都见不到彼此,会不会孤独呀?”徐怀谷笑道:“那我哪里知道?你师父我也不是万能的,我不知道的地方还多了去了。平时你问我的一些关于修行的东西,我都不敢随便教你,害怕会误了你。至于太阳和月亮,那就更加不知道了。”顾三月点了点头,又问:“那师父,天上到底有没有神仙呀?”徐怀谷说道:“有啊,当然有。不是和你说过吗,修士只有十二个境界,只有突破到了十二境飞升境,才可以飞升仙界的。”顾三月歪着脑袋,像个好奇宝宝似的,又问:“那飞升之后的神仙,还能和我们讲话吗?”徐怀谷摇头道:“那可不行,仙界自有仙界的规矩,若是飞升成仙,就必须得斩断在俗世的缘分了。从来没有听说哪位飞升仙界的神仙,还能和原先世界的人说话的。就算是最些微的一点联系,也不行。”顾三月皱起了眉,说道:“那他们不会无聊吗?只要飞升,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朋友了,那仙界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在我们地上这里好玩呢。”徐怀谷点头,附议着说道:“是啊。你说,我们修士修一辈子的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对我而言,修道就是为了能保护好我的亲人和朋友们。这就是我修道的意义,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也能飞升仙界的话,就算是能长生,我也绝对不去。”顾三月眸子亮晶晶的,满是崇拜地看着徐怀谷,笑着说道:“师父,我觉得你好厉害啊。”徐怀谷也笑道:“开玩笑,你当你师父是谁。在同一辈年纪的修士中,难得有你师父的敌手。”顾三月摇了摇头,满不在意地说道:“师父,你在吹牛。虽然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中域那么大,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可不信咧。”徐怀谷也毫不在意,只是笑道:“我就说说,不信就算了。”夜晚的风缓缓吹过来,吹得身上冰凉冰凉的,很是舒爽。 顾三月躺在椅子上,任凭着风吹过来,缓缓闭上了眼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朦朦胧胧的睡意逐渐涌上了心间,于是她就这么安静地睡着了。 当第二天清晨的暖阳柔和地洒在她的身上的时候,顾三月才慢慢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着远处那一抹将出的艳阳,顿时意识到自己昨夜竟然躺在椅子上睡着了,不禁有些害羞懊恼。 但更让她意外的是,她身边的另外一张椅子上还坐了一个黑衣男子,正直直地看着她。 顾三月顿时心中一惊,赶紧跳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低头说道:“师父,昨夜太困了,坐着都睡着了,起床太晚,你别怪我。那个练刀的事儿,今晚我一定会补上的,绝不少练一刀。”哪知那男子顿了一顿,却哈哈大笑起来。 顾三月先是奇怪,后又觉得这笑声似乎不太像徐怀谷,便抬头去看那男子,顿时脸羞得通红。 那黑衣男子哪里是徐怀谷,明明是昨天走了,今早清晨回来了的徐松图。 顾三月在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两声,奈何脸皮薄不争气,耳根子都快红透了,又气又急,干脆一跺脚,赶紧对着房间的方向就冲了进去。 徐松图见她如此,便喊道:“顾姑娘,去哪里呀?不是说好了,今天带你去苏昌逛一逛的吗?”顾三月脚步不停,羞恼地回道:“等会儿再说,我要先找到我师父。”徐松图连忙提醒道:“你师父已经走了!他刚刚还叫我转告给你,他要一个人去白凉山里走一走,说是明天再来苏昌玩,要你今天和我一起走就行了。”顾三月脚步一顿,有些害怕地问道:“他真的是这么说的?”徐松图困惑地看着顾三月害怕的神情,说道:“是啊,顾姑娘。你的神色怎么有些不太对,怎么了?”顾三月心中不安,连忙把害怕的神色收了起来,摇头说道:“没有,没什么,你看错了。”说罢,她赶紧走进屋子里,关上了门,站在门口,皱起了眉,心中再度不安起来。 她在害怕,害怕徐怀谷这是要丢下她,一个人上路去了。一想到这里,她就又开始想着自己最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惹了徐怀谷不高兴。 但是思索了许久,却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过了好半晌,直到徐松图开始催促她,她才重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脸色凝滞,低着头走到了前院徐松图身边。 徐松图见她闷闷不乐的,心中也是疑惑,问道:“顾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昨夜住在这里不习惯?”顾三月愁着脸,摇了摇头,说:“没有,就是师父不在我身边,我心里难受。”徐松图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劝她说道:“没事的,顾姑娘,今早徐道友已经和我说过了,他就只是去看看白凉山,估计晚上就该回来了。若是姑娘实在思念的紧,要不我现在就带你去白凉山找他也可以。”顾三月想了想,摇头说道:“算了,师父要是想丢掉我,肯定是我做的不好,不配做他的弟子了。既然他说会回来,那我就在城里等他就好。”徐松图微微一笑,说:“顾姑娘如此好的人,徐道友怎么会不喜欢呢?那今天,就请顾姑娘允许我尽一点地主之谊,带你好好玩一天吧。”顾三月点了点头,于是徐松图做了个虚请的手势,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出了这间宅子,前去苏昌城的热闹之地了。 ------------ 第六十章:苏昌故事 九月的山间小城,阳光正明媚,却又恰到好处的没有一丝热度,全都增添给了山间的美景,正是一个秋天的好天气。 小城上,行人不多,但是每一个行人都好似相识颇深一般,走不远几步路,便会碰见自己的熟人,于是就该停下来唠嗑几句鸡鸭鹅犬,瓜果蔬菜之类的琐碎小事了。 苏昌城的正中心有一条小河流过,这并不是那一条经过苏昌的大江。事实上,那一条大江还在城北一里处,这只是一条流入大江的小河罢了。 小河边的一座低矮石桥上,顾三月和徐松图缓缓并肩走过。脚底的河水离着石桥很近,伸手就能碰到,顾三月走在桥上,远处看来,若是不留心注意的话,就像是走在了水上一样,很是有趣。 而也是在这一座桥附近的河岸边,便是苏昌城最繁华的地段了。说是繁华,和兴庆、淅城此类的大城自然没有办法相比,只不过这一块小小的地方,也是小城人们的休闲娱乐之地了。 此时正值清晨,没多少人在河岸的商铺里玩,要到晚上的时候,这里才会热闹起来。 徐松图指着不远处的一家铺子,那里正浓烟滚滚地冒出来。他笑着说道:“别看那里不好看,但是却是一家老店了。我们就去那里吃早点吧,那里的铁板烧,几乎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铁板烧,你一定也会喜欢的。”顾三月微微点头,和徐松图一起走进了那一家烟雾缭绕的铁板烧铺子里。 那间铺子的样貌很是寻常,甚至算得上是不好。桌子和椅子上积了年代久远的一层油,而且也没有几个客人,倒是有一个流着鼻涕的五六岁孩子在门口折纸蜻蜓玩。 徐松图毫不避讳,走上了前去。那站在店门口一片烟雾之中的汉子一瞧见徐松图,就像是活人见了神仙一样,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来,笑着招呼道:“哟,这不是徐仙长嘛!好久不见你,今儿个又来了哈!”徐松图开怀一笑,答道:“那还不是馋你这里的铁板烧了。几天不尝,心里痒痒的,很不是滋味呀!”那店老板憨厚一笑,又惊奇地看着徐松图身边的顾三月,问道:“徐仙长,这位是?”徐松图答道:“这是我最近认识的朋友,还是第一次来苏昌。这第一顿饭就在你这里吃的,你可得上点心做,不然要是人家不满意,岂不是给苏昌丢了面子。”店老板把顾三月上下打量了几眼,豪迈地笑道; “好说好说,包在我身上!我老牛做事你还不清楚啊,我做这铁板烧二十好几年了,哪有不满意的客人?今儿个刚好王胖子给我送了两条江里钓上来的鲜活鲫鱼,这就做给二位吃,保管好吃!”徐松图笑着答应下来,带着顾三月走进铺子里,也不嫌不干净,随意挑了一个座位便坐下了。 顾三月是吃过苦的人,这些东西自然不在乎,于是她也就和徐松图相对而坐,看着那汉子熟络地从后厨里拿出了两条鲫鱼,抽了一把刀,三下五除二便把鲫鱼开膛破肚,整理好了。 随后,他提了一桶门口河里的水,把那鲫鱼用水洗过了几遍,就重新钻进了那一片烟雾之中,去做铁板烧去了。 门口那个折纸蜻蜓的孩子似乎有些呆呆的,一直专注着手上的折纸,他的父亲在一边忙里忙外,他也连一眼都不看。 顾三月看着那孩子,徐松图见她视线所指,便说道; “那孩子也是可怜,娘在生他的时候就难产,出了好多血。后来好不容易要生出来了,结果又被脐带缠住了脖子,当时没处理好,这不一长大,智力就有些不正常。之后,他娘就因为身体虚弱去世了,只剩下这孩子爹,一手把他拉扯大。”顾三月心里不太快活,点了点头,沉默下来。 徐松图又说了些其他关于这小城里的事情,顾三月一一点过了头,不久,那汉子就端了两碟新鲜出炉的烧鱼出来了。 把那烤鱼递给徐松图之后,汉子有急急忙忙跑进了烟雾里,再次拿出了两碟堆得满满当当的铁板烧肉来。 他把那烧肉也放在了徐松图和顾三月的面前,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开口,犹犹豫豫着说道:“那个……徐仙长啊。方仙长不是最近要在白凉山上修建一座宗门吗,我寻思着能不能也把我这孩子弄进去?虽然平时看起来,他有些呆呆的,但其实这孩子早慧得很,说不定能有修道的天赋。要不您给看看?”徐松图苦笑了一声,说:“老板,这你可就是为难我了呀。那宗门挑选弟子一事,我做不得主的。要是你的孩子有修道的天赋,就算是不说,我们也得请他进去。只是若是没有天赋的话,就算是我,也不能违背规矩说把他带进宗门啊!”那店老板有些急了,又说道:“这不您还没看吗?要不您给看看,说不定真有天赋呢?”徐松图拗不过他,就对着那孩子说道:“孩子,你过来,我帮你看看你的根骨。”那孩子头也没抬,痴痴地望着手中的纸蜻蜓,眼中别无他物。 店老板汉子心急如焚,语气加重了几分,对着那孩子喊道:“狗蛋儿,听话,赶紧过来,给这位仙长看看!”那孩子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这边,眼神阴暗得完全不像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倒像是一个刀尖舔血的刺客。 只不过他的脚步,却完全没有因此动弹。那店老板是个急性子,此时一见那孩子如此没有礼貌,不禁怒了,当即冲上前去就抓住他的后衣领,狠狠给他甩了俩耳光,骂道:“叫你给仙长看看资质,还敢如此放肆!我养你这么大,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爹!”说罢,手又从身边随手抄起了一根竹鞭,狠狠打在那孩子的屁股上。 竹鞭呼呼作响,那孩子挨了这么重的打,竟然一声不吭,死死咬紧着牙关,眼神依旧如一头恶狼一样看着徐松图,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 这种眼神,哪里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够做到的?顾三月心中不忍,忙说道; “快别打了,不就是看修道资质吗,我也稍微会一点,我来看。”那店老板这才停下了竹鞭,惊奇地看着顾三月,说道:“姑娘也是修士吗?”顾三月答道:“姑且算是吧,反正看修行资质这种小事,还是能做到的。”店老板如获至宝一般看着顾三月,连忙改了笑脸,说道:“那就多谢仙长了!狗蛋儿,快去,给这位人美心善的女仙长看看资质!”说罢,他放下了那孩子。 谁知那孩子刚一落地,便恶狠狠地瞧了一眼顾三月,顿时拔腿就往街道上跑走了。 店老板傻了眼,想要去追,奈何店铺还在这里,需要有人看管,只得愣了一愣,再骂道:“这死不听话的家伙!跑吧,跑了就别回来了!”他生气地跺了跺脚,再看向顾三月和徐松图,苦着脸说道:“二位仙长,这……这孩子不听话,给二位惹麻烦了。害,糟了仙长们的心情,这顿饭,就当做是我请你们的吧,权当是给仙长们的赔礼。”徐松图笑了笑,说:“吃饭哪能不给钱呢?我又不缺饭钱,老板你也不必如此拘谨。”说罢,他从身上掏出了一锭银子,递给那汉子说道:“不用找了,给那孩子多买点肉吃,和他好好说说话,别动不动就打孩子了。”汉子受宠若惊,那腿脚就像是僵住了一样,无论如何都走不过来去接那银子。 顾三月劝道:“店家,我们既然在你这里吃饭,又不缺这钱。你不要我们的银子,是把我们当做那街头讨饭的乞丐可怜我们,还是把我们看做那恃强凌弱的恶霸害怕我们?”那汉子顿时一惊,连忙说道:“怎么可能!我们全苏昌的人都知道,这位徐仙长的脾气那是最好最好的!我们都很尊敬他,何来这么一说?”顾三月微微笑道:“既然是尊敬,那就该收下这银子。”看书喇汉子这才明白过来,心中一股暖流顿生,感激涕零,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呆呆地立在原地许久,才说道; “我们苏昌能有二位这样的神仙人物大驾光临,真是苏昌的荣幸啊!”汉子颤抖着手接下徐松图的银子,说道; “这银子我会好好珍藏下去,作为传家宝,一直流传下去的。”徐松图哈哈大笑,道:“些许银子,满是污秽,我看你还是找个地方用了吧。我坚持要给你钱,只是想要告诉你,我们修士和你们凡人,并没有多大区别。依旧是饿了就要吃饭,渴了就要喝水,自然吃饭也要给钱。像你那个孩子啊,我瞧着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却是是个早慧的孩子。你只要平时多多劝导他向善,将来福气不会小的,没必要一定要做修士。”那店老板连声称是,徐松图又吃了几筷子,便和顾三月一起与那店老板作了别,去往别的地方了。 走在路上,顾三月有些心事重重的,徐松图看出来了,便问道:“顾姑娘这还是在想之前那家铁板烧店铺的事情吗?不妨告诉姑娘,天底下这样的家庭多了去了。没必要为他们感到惋惜,该有的都会有的,不该有的也不会再有了。”顾三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不是因为这个。”这下子徐松图困惑了,说:“那姑娘在想些什么?”顾三月便问道:“这里附近有没有什么卖小玩意儿的铺子之类的?我想给师父买个礼物送给他。”徐松图愣了愣,笑道:“你师父能看上这些世俗小东西?提前说好,这苏昌只是个小城,可没有什么法宝符箓卖。”顾三月听出他话里对徐怀谷不善,便赶紧反驳道:“哪有?我师父倒是和你有些相似,明明那么高境界的人了,偏偏就是喜欢这些个俗世里的小东西。要不是他不在,若是今天一起来了铁板烧的铺子,还不知道要闹出怎么样的事情来呢!”徐松图脸色有些发红,不好意思,说道:“那看来是我错怪徐道友了。只是这苏昌城里也没有什么有趣的把戏儿能送的出手的,顾姑娘还有别的选择没?”顾三月为难起来,却突然想到一物,最是徐怀谷所喜爱,顿时有了主意,说道; “那酒呢?酒总该有地方卖吧?”徐松图笑道:“原来徐道友也喜欢那东西。苏昌哪能没有酒呢,说起来,苏昌的酒还是附近很出名的!我这就带你去清月斋,那里的酒最是上好!” ------------ 第六十一章:难断之事 清月斋是苏昌的一家老酒坊了,世世代代传下来,都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历史了。 苏昌城的人们只记得,好像从爷爷的爷爷开始,这一座老酒坊就已经是苏昌最负盛名的酒坊了。 只不过如今的清月斋,好像遇到了一些麻烦。徐松图和顾三月穿过纵横交错的小巷,逐渐靠近了一家老旧的房屋。 那间看起来与其他房屋并没有多大区别的屋子就是清月斋了,之所以取了个这么文雅的名字,还是据说以前惊羽国有一位有名的诗人在此饮酒过后,赞不绝口,所提的名字,至今那一块 “清月斋”的匾额还悬挂在大堂之上。顾三月还没靠近那一间屋子,就隐隐约约听到屋子里似乎有吵闹的声音传过来。 随后,就是陶瓷碗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徐松图自然也察觉到了,因此他有点惊讶。 听这声音,好像是酒坛子砸在地上的声音,这是有人在酒坊里面闹事? 想到这里,徐松图的脸色逐渐冷了下来。小城里的人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如果说有人闹事的话,就只能是那些所谓慕名前来想要加入宗门的江湖人氏了。 只是这宗门乃是徐松图师父的基业,若是因为这件事导致小城鸡犬不宁,那可不就是在败坏宗门的名声? 这种事情,徐松图不可忍。于是他加快了脚步,走进了那间屋子里,顾三月紧随其后。 一进屋子的大堂,顾三月立马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地面上一片狼藉,既有酒水,也有破碎的酒坛子,很是杂乱。 而在大堂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名男子背对着门口,正在大声喧闹着,似乎对着角落在呵斥。 那男子气得身子都在颤抖,语气也很是不善,徐松图见状连忙走了上去,问道:“易叔,怎么你家酒坊里变成这个样子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有人在里面闹事?若是有人闹事,尽管告诉我,我绝不轻饶他!”那背对着门口的男子被徐松图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来,见是徐松图,顿时一惊,眼珠子一转,连忙说道:“没事没事,只是一点小事而已,不劳仙长费心。”原来这男子就是易沉,是这清月斋的主人。 他一见到徐松图,眼神就有些惊慌了,又往角落里走了几分,好像是在遮掩着角落里的什么东西。 徐松图好奇,又走上前去,问:“真的没事吗?我刚刚走过来的时候,似乎听见这里面有吵架的声音。还有,你这酒坊里怎么被砸了这么多酒坛子?”易沉低头思考了一瞬,有些慌慌张张地说道:“没,那一定是仙长听错了。至于这酒坛子嘛,是我今天手滑,不小心打碎的,实在是可惜了。我等会就收拾干净,没什么大事的。”这演技也太拙劣了一些,徐松图没搞清楚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自然不愿意离开,于是他装着看酒,继续向屋子里面走去。 易沉就一直站在那角落上,盯着徐松图的脚步。徐松图指向了一坛子酒,问道:“易叔,这酒怎么卖?”易沉站着没动,慌张地说道:“二两银子一坛,若是要单卖,那就十枚铜钱一两。徐仙长要是喜欢,我就送给仙长了,如何?”徐松图摇了摇头,说:“我不怎么喝酒,在你这里买酒是要送人的。易叔,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就直接告诉我,你这里最好最贵的酒是哪一种吧。”易沉神色顿了一顿,指着酒架上一坛红色陶瓷坛子的酒,说道:“就那个,那个最好,十两银子一坛,仙长就直接拿去吧。”徐松图凑到那酒坛子面前去,闻了闻,皱眉说道:“易叔,你确定这酒就是最好的?我记得你最好的酒应该藏在酒窖里头吧?我自己喝也就罢了,关键我买酒是送人,那人喝酒挑剔的很,要是酒不好,这可不是坏了我和人家的交情吗?”易沉皱眉为难起来,徐松图趁机又说道; “易叔,要不你带我去酒窖里看看?放心,无论多贵的酒,我都买下来,我这个钱还是出得起的。”易沉咽了口唾沫,神色很是为难。 此时徐松图已经走到了易沉身前不远处了,他伸长脖子往那易沉身后看了看,问道:“易叔,你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呀?那是什么?”易沉脸色涨红,正想要狡辩,突然一下,他的身后猛地跳出了一个红衣的身影,一下子就跑到了徐松图的面前来,睁大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他。 徐松图之前还以为易沉是想要遮掩什么东西,哪知这遮掩的东西竟然是一个活人,也被吓了一跳。 但好在他遇事冷静,此时一张面孔还是波澜不惊,于是就显得很是高深莫测一样。 待得徐松图仔细去看,才发现那红衣身影竟然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生得桃腮杏眼,脸是圆圆的,红扑扑的像是一个苹果,此时和徐松图凑得很近,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徐松图连忙问道:“易叔,这位是?”易沉看着冲出来的小姑娘,脸色发黑,没好气地说:“是我女儿,叫易微澜,今年十四岁了。”易微澜重重地点了几下头,示意易沉说得对。 徐松图这下子有点犯迷糊了。既然是易沉的女儿,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那他之前为什么要把易微澜藏着不给自己看见? 这父女二人到底在玩些什么花样?徐松图直截了当就问易沉说道:“易叔,既然是你女儿,你刚才为什么要把她故意藏着不给我们看见?”易沉见徐松图捅开天窗说亮话,就叹了口气,说:“唉,该来的还是要来,真是天要断我清月斋的传承啊!”徐松图更加迷惑了,问:“这话从何讲起啊?”易沉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说道:“唉,还不是你们要修建宗门惹出来的事。” “我们清月斋从祖师爷传起,一路传到今天,都是靠着家族香火的世代传承,如今已经有四百多年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们家也不缺钱,本来想着招一个上门女婿进来,帮着我们易家经营这一座酒坊,我们易家的香火也就不算在我这一代断了。可是……”他痛心疾首说道:“可是我这女儿,却从小就喜欢些弄刀弄枪的玩意儿。以前的时候还小,我也没怎么在意,不管她,哪知到现在,天天就知道想着武艺,对酿酒半点心思的都没了。就到最近,方仙长不是要在白凉山建一座宗门吗,我这女儿就想要上山去做宗门里面的人。我早就听说过,进了仙家宗门的人不可以再与世俗有过多的联系了,要是我这女儿上了山,我死了以后,清月斋还怎么经营下去啊!”易微澜鼓着腮帮,不悦地看着她的爹易沉,说道:“爹,你找个徒弟不就得了呗。以后这酒坊归那个徒弟,总可以开下去了吧?”看书喇易沉睁大了眼睛,愤然看着易微澜,坚决地说道:“不行!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基业,要是拱手让给了别人,叫我怎么有脸去见易家列祖列宗啊!微澜,这绝对不行,我们易家的手艺,不能传给外人!”易微澜也生气了,她年纪不大,却颇为老练地说:“你不是说要招一个上门女婿吗?你就收一个徒弟,大不了我和他成婚就是了,这样他就不算是外人。反正我就是要上山修行,爹你是拦不住我的!”易沉气得吹胡子瞪眼,冷声道:“胡说!女孩子成婚一事,岂能是这么草率的!再说,你上了山去,还怎么和你丈夫相见?”易微澜满不在意,说:“不见就不见呗,反正就是一个名分上的而已,又不是真的嫁给他。我要嫁就要嫁山上的修士,才不会嫁给俗人呢。”易沉脸色铁青,指着易微澜,声音气得发抖,道:“你……你,易微澜,我真是白养你了!”徐松图看着这父女二人的闹剧,心中也很不是滋味,便说道:“易姑娘,这上山修行一事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你想上山就可以上去的,得要资质合适才行。”说到这,易微澜得意地笑了起来,俏皮地说:“这我当然知道,徐仙长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师父方仙长刚来苏昌的时候,就帮我看过了资质,他说还不错呢,足够进入宗门了。到时候等我上了山开始修行了,我会经常来找你玩的。”徐松图撇着嘴,眉头紧锁。 那这么说起来的话,这一笔糊涂账,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算。其实徐松图个人心中还是觉得易微澜最好不要上山去。 小姑娘这是正值叛逆的年龄,所以对她爹的话满不在意。其实为了做修士,闹得家里不愉快的话,也是可惜啊。 况且小姑娘这个年纪的人,也不懂家族基业的重要性,和她说这些大道理,肯定是不行的。 易微澜现在一门心思要上山做修士,其实徐松图也不好劝阻,毕竟是小姑娘想要上进,只是她上了山,清月斋和易沉该怎么办? 顾三月也愁眉苦脸的,对这种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易沉脸色涨红,看着易微澜和徐松图好一会儿,终于像是泄了气,长长叹息了一声,把头转了过去,背对着众人,有气无力地说道:“算了,我也老了,管不到你了,你爱怎么去就去吧。微澜,你要是执意上山,我不拦你,但从此,我就当你不是我易家的人。”易微澜先是听到易沉口气松了,未免一喜,结果他又说若是上山,就要断绝关系,气得小姑娘再度撅起嘴巴来。 她也是个倔脾气,丝毫不肯服软,冲着易沉就喊道:“哼,你不要我就算了!别说等到上山,从今天起,我就不回家了!”说罢,易微澜恨恨地看了一眼这酒坊,抬起脚就对着外面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错落的巷子里。 易沉身子顿了一顿,还是没有回头,只是在顾三月看来,这身影一下子又苍老了许多。 徐松图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易沉说道:“易叔,我回去会劝劝师父和易微澜的,你别太担心了。”易沉沉默了许久,才说道; “那我就多谢徐仙长了,要是能留住我女儿,我一定感激不尽。”徐松图点头道:“我会尽力的。”顾三月还记得要为徐怀谷买酒,便问道:“店家,那可否卖我们一坛好酒?”易沉转身看了眼顾三月,点头说:“当然可以,你们跟我来酒窖,我有一坛珍藏了许多年的极品仙酿,就送作二位,权当是谢礼。”顾三月道谢一声,那易沉佝偻着身,便缓缓迈开了步子,一边往酒窖里走着,一边说道:“这是清月斋卖的最后一坛子酒了。从明天起,清月斋就关门,直到微澜回心转意为止。”徐松图和顾三月对视一眼,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 第六十二章:白凉风景 当顾三月和徐松图在苏昌城里闲逛的时候,徐怀谷此时已经登上了白凉山,准备去看一看这一座即将建成的仙家宗门的气象了。 话说这白凉山果然不愧它的名字,因为正是身处大江拐弯之处,江水湍急,砸在河岸边的岩壁上,顿时许多都蒸腾成水雾,往上飘去,于是这一座山便满是雾气。 徐怀谷走在山间的一条石子小路上,这小路看起来很是崭新,鹅卵石子错落有致,应该是新铺成的,估计就是这一座宗门的手笔了。 这条石子小路恰好是沿着山崖修建的,几步远处就是高耸的崖壁,崖壁之下便是那滔滔江水,从上往下看,蔚为壮观。 徐怀谷心情大好,便顺着这一条小路继续向上攀登,不久便遇见了几名手中拿着斧子的樵夫,后面还有好几十名挑夫扛着一根根圆木,准备往山上送去。 那几名樵夫看见徐怀谷腰间系剑,只是打量了他几眼,便有一名樵夫问他道:“这位小哥,可是来宗门应聘的?”徐怀谷看了他一眼,只见这人约莫二十几岁的年纪,长相颇为粗犷,浓眉大眼,胡子长而杂乱,都没有修剪,确实像一个山间砍柴人的形象。 徐怀谷答道:“并不是,我只是路过苏昌,看见这座山的风景极好,所以想要上来游览一番罢了。至于那座宗门,倒是可去可不去的地方。”那樵夫古怪地看着他,心里想着这人未免有些狂妄了。 虽然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樵夫,但他也是苏昌的人,知道这一座宗门不仅是对于苏昌,更是对于惊羽国都有着莫大的益处,连当朝那一位皇帝都是极为重视,而这人却说可去可不去? 看他这清秀佩剑的模样,像是京城里的大家子弟,可是那些大家子弟也没有这么大的架子吧? 因此这樵夫心里对徐怀谷少了几分好感,但是也算不上厌恶就是了。那几名樵夫之中的一名领头人催促了一声,顿时那身后跟着的几名汉子也纷纷收回了目光,重新扛起巨大的圆木,往山上走去了。 他们的行进速度很慢,这石子小路又狭窄,徐怀谷绕他们不过,干脆就弃了这小路,从山林间穿行,往山上走去。 其实这座山的林子还比较好穿行,兴许是由于靠近水的缘故,这山间有许多碗口粗大的竹子,直直地挺立,起码得有个十来丈高。 茂密的竹叶遮天蔽日,这竹林之下的地面很是清凉。继续往前走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就已经完全进入深山了。 那一条大江被徐怀谷甩开差不多三四里路,此时都已经听不到水声了,倒是竹林间清脆的布谷鸟叫声和啄木鸟敲击竹子的声音,悦耳动听。 徐怀谷看着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竹海,不禁困惑了,自语道:“好奇怪,这怎么还没有到山顶呢,难不成这条路上不了山?”他回望一眼身后,皱了皱眉,没打算回去,重新往竹林的深处走。 这次没过多久,便听见了潺潺水声流淌而来,随即他快步往前跑了一阵,越过一块巨石的时候,顿时眼前忽然一亮,好似拨开云雾见青天,一座气势磅礴的瀑布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一座瀑布巍巍然有二十几丈高,水势虽然不大,但是胜在高,因此这么看起来,倒也有一番趣味。 尤其是瀑布底下的那一潭深水,碧绿碧绿的,其间清澈得可以看见鱼儿在游动,很是好玩。 徐怀谷走上前去,准备在伸手去捞一些水潭里的水,当眼神不经意间瞥向瀑布崖壁之时,却猛然瞧见有一名穿着一袭黑衣的中年男子顶着瀑布的水流,打坐在一块岩石上,而他也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盯着徐怀谷看。 徐怀谷停下伸手捞水的动作,站起身来,细细地打量过去。只见这中年男子顶着瀑布的水流,巍然不动好似山岳,体魄已经达到了很强的地步。 况且那一双看着徐怀谷的尖锐鹰眼,精气神也十足,正是一名境界不低的武夫,大约在六境和七境之间。 徐怀谷眼神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落在那瀑布底下的男子眼里,就有一些挑衅的味道了。 当即他便沉声说道:“这位道友,此处乃是我宗门禁地,还请道友行个方便,绕道他处。否则,就不要怪我出手了。”徐怀谷恍然似的点点头,把这座瀑布和崖壁仔细看了又看,最后眼神落在了男子的身后,那瀑布水帘的后面,有一个洞。 所谓宗门禁地,应该是在里面藏了东西。见到徐怀谷丝毫不惧,还发现了这瀑布的秘密,那男子的眼神顿时凌厉起来,冷声道:“道友请速速离开,莫要自误!”徐怀谷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姓方吧?我救过你的女儿,她还说请我来白凉山做客,所以我这就前来了。难不成这就是白凉山的待客之道?”那男子听到姓方和女儿,顿时面目一怔,疑惑地问道:“那你不妨说说,姓方之人的女儿是谁?”徐怀谷从容答道:“她说她叫方鹤。”那男子还是不太放心,又问:“敢问道友可是姓徐?”徐怀谷点头说道:“正是。”那男子听到这里,赶紧站起了身,对着他拱手,展颜一笑道:“原来是徐道友,哈哈哈,那看来是我误会道友了。昨晚的时候,徐松图就已经带着鹤儿回来了,和我们说起此事,说是有一名姓顾的女子武夫和一名姓徐的剑客救下的鹤儿,原来那姓徐的剑客就是道友啊!”徐怀谷笑着称是,说:“方道友不必客气,都是江湖人氏,路见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何况令女着实天真可爱,我们都喜欢得很。”那男子神情变得古怪起来,说道; “道友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并不是方鹤的父亲方胜铭,我只是这宗门的一名供奉罢了。”徐怀谷一听,脸色顿时也尴尬起来,细细再看了几眼,果然这男子眉毛眼睛全然不像方鹤,这才搞清楚,原来这并不是方胜铭,而是宗门的一位供奉。 只是宗门尚未完全建起,怎么就已经有人了?看来这位武夫是方胜铭当年在惊羽国行走江湖之时所结识的,如今要开宗立派,所以喊过来帮忙就是了,不足为奇。 想来也是,这宗门禁地固然重要,但也最多就是一名长老守护就够了,哪有宗主亲自天天看着禁地的? 那这宗门的大小事务,还喇徐怀谷连忙给那男子道罪,那男子只是一笑置之,说道:“徐道友太客气了,我叫姓杜,名重阳,敢问道友名讳?”徐怀谷说道:“当不得名讳二字,姓徐,名怀谷。”杜重阳笑道:“原来是徐怀谷徐道友,既然你是方鹤的救命恩人,此番上山来,要不去随我一起见一见我们的宗主?他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徐怀谷想了想,委婉地拒绝道:“还是算了吧,本来说好是过几天和顾三月一起上山来的,只是我见到白凉山正乃是一座风景名胜之地,所以忍不住要提早来看看罢了。等再过几日,方宗主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了,我再和顾三月、徐松图一起上山正式拜访,如何?”杜重阳沉吟了片刻,说道:“也好,既然道友这么说,那就依道友去吧。这宗门禁地的法阵还没有建好,所以我暂时还离开不得,不能相陪,请道友恕罪。”徐怀谷摇头道:“这是哪里的话?道友太客气了,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扰杜道友炼体了,过几日我们再见。”杜重阳点了点头,于是徐怀谷辞别他而去,找了一条能上山的小路,继续往山上走去。 哪知往上走过不多时,那一条之前的石子小路竟然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原来他绕了一圈,也还是绕到了这一条路上回来了。好在只要有路,跟着路往上走,一定可以到山顶了。 于是他重新走上了石子小路,心里却在思忖着之前遇到的那一群樵夫和挑夫,走得究竟是比自己快还是比自己慢。 他一边心里想着,一边往上走,又走过大概半里路,突然看见那竹子缝隙之间,似乎有几个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人影儿,便好奇地走上前去。 待得他绕过一个小弯,便看见那几个穿着鲜艳色彩衣服的人影其实是几名女子,提着食盒和汤壶,正在路边上休息,互相说笑着呢。 其中年纪最大的约莫有五十来岁,最小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其余三人就都是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了。 她们本来相互说笑得正欢,结果徐怀谷这一突兀地出现在她们面前,不免吓了她们一跳,一齐惊慌地看向了他。 不过待得看清徐怀谷腰间的佩剑之后,她们反而没那么惊讶了。有一名胆子大些的女子见着徐怀谷相貌俊俏,不像是坏人,便试探着说道:“这位公子可是上来想要加入宗门的?”徐怀谷和善地答道:“不是,我只是兴起,看着白凉山的风景好,想要登顶看一看风景罢了。倒是几位姑娘,在这里干什么呢?”那女子惊奇地看了好几眼徐怀谷,微微蹙眉,心中暗暗想到:“竟然是来单纯看风景的,这倒还是我们第一次遇见。”她提了提手上的食盒,说道:“我们都有家人在上面帮忙修建宗门,这时候快到中午了,所以来给他们送饭吃。”徐怀谷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那女子又热情地笑道:“其实公子若是来看风景,不如也和我们一起上去,看一看这一座宗门的气象。那上面已经建成了许多房子,都漂亮得很咧,惊羽国别处都是很难看见这么漂亮的房子的,不会比这山上的景色差。”徐怀谷微微一笑,说:“那去看房子的话,顺便可以登顶上山吗?”那女子点了点头说:“当然,都是这一条石子路,要是走别处,这山林之间,很容易迷路的。”徐怀谷便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和姑娘一起上去,有劳了姑娘带路了。” ------------ 第六十三章:得失相长 那一名女子对着身边几名同伴做了个眼神,那其余几名妙龄女子顿时都做出扶额叹息的模样,怨声载道说:“哎呀,巧儿姐,这才休息了这么一会儿,姐妹们脚还酸着呢,实在是爬不动了。你平时锻炼的多,要不你就先上去吧,我们等会儿就跟上,到时候就在山顶上见。”之前与徐怀谷说话的女子笑着瞥了一眼几人,说道:“行,一群懒鬼,那我先和这位公子上山去,你们快点上来,不然饭菜和汤该冷了。”那几名女子纷纷点头,那一名五十余岁的老妪笑眼咪咪地看着贺巧儿,一句话也不说。 倒是那个十三四岁的年轻小姑娘自告奋勇地说道:“巧儿姐,我休息好了,我不累,我和你一起上去吧!”之前怨声载道的那几名妙龄女子听了,心里一急,连忙使劲挤眉弄眼地看向小姑娘,但是小姑娘却只是好奇地回看过去,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意思。 那女子宠溺地看着那孩子,答应道:“好,那你就和我一起去。”小姑娘开心地笑起来,捡起了地上的一个小食盒,蹦蹦跳跳着率先一步往上山走去了。 那女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给徐怀谷说道:“这孩子还小,不懂礼貌,公子莫怪。”徐怀谷笑容和善,说:“小孩子就该如此才好,更何况是我求你们帮我带路,哪有我责怪你们的说法?姑娘实在太客气了。”看书溂那女子低头赧颜,说:“那公子便随我来,上山去吧。”说罢,她提起地上的食盒,还有一个小竹筒,里面应该是汤,然后往山上走去。 徐怀谷好心地说:“姑娘力气小,我来帮你拿着吧。”然后他就替那女子接过,自己提着,跟着她一起上山去。 那女子笑得痴痴的,二人并肩往上山走了一段,气氛沉默得有点尴尬,她就开口问道; “请问公子叫什么名字呀,又是哪里的人?”徐怀谷回答道:“姓名嘛,姓徐,名怀谷。至于是哪里的人,那可就有点远了,姑娘应该不知道那个地方。”女子疑惑地看着他,说:“惊羽国总共也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大小城池加在一起最多百来座,其中大半我都还是知道的。公子不妨说说,说不定我还曾经去过呢。”徐怀谷笑道:“可是这世上,可不只有惊羽国这一个国家。”女子眼神惊奇,讶异道:“难不成公子不是我们惊羽国的人?那你是东边的大离国,还是西边的大梁国?”东边的大离国,还有西边的大梁国,都是很大的国家,国土面积大约和大余国相当。 只不过惊羽国夹在这两个大国之间,就显得很是弱小了。它的面积大约只有大余国的十分之一左右,无论是大离国还是大梁国,都远远招惹不起。 这女子正是因为以为徐怀谷来自这两个强大的国家,所以才会惊讶。毕竟在这种小地方,是很难看见那些大国的人的。 可是徐怀谷只是笑了笑,摇头说:“都不是。”女子蹙眉使劲想了想,好像真的就不知道除了这三个国家之外,这世上究竟还有哪些国家了。 于是她有点失落地垂下了头,也没再去问徐怀谷了。徐怀谷问她说:“那姑娘呢,姑娘叫什么名字,是来自苏昌吗?”那女子回答说道:“我叫贺巧儿,刚才她们都叫我巧儿姐,因为我是她们之中年龄最大的,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我家祖上就是山里面的游散猎户,后来苏昌建成,我们一家就搬到这里来居住了。我爹除了打猎,还会一些木匠活,这些日子就在宗门上面做木工,能挣到不少钱,比起打猎好多了。只不过这里没有伙食,中午也回不来,所以我就每天都给他来送饭吃。”徐怀谷微微点了点头,一时就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了。 贺巧儿又找话题说道:“其实我从小也跟着我爹学了一些打猎的技巧,而且因为家里是猎户的缘故,我从小身体就好,因此我那些朋友们都走不动了,我还不是很累的。”徐怀谷听着她跟自己扯着琐碎小事,不禁莞尔一笑,道:“我当时见你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好事,对于老百姓而言,身体强健不生病就已经是很好了。”贺巧儿连声附和道:“是啊是啊,我爹经常说病来如山倒。有好多以前和爹关系好的猎户,平时看着身体很好,还有能杀狼的,结果雪天在山中过了个夜,又或者是在家里受了凉,感染了风寒,不过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就瘦得像柴似的,更有些严重的,直接就死了呢。我爹平时一直告诫我,让我小心生病。”徐怀谷抿了抿嘴,说道:“你爹说的很对。”贺巧儿又换了个话题,问道:“话说徐公子,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家乡到底在哪里,但是你可以告诉我你那边的风俗或者好玩的事情吗?我很喜欢听这些的。”徐怀谷看着她,问道:“你是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吗?”贺巧儿被说中心事,点了点头,说:“是啊,我经常听别人说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有多漂亮,可是我却从来没有出去过。”徐怀谷看着贺巧儿,莫名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个人来,那个和自己一起在泠江边探险的人。 他忘记了李紫的脸,可是却还依稀记得她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徐怀谷有些心疼贺巧儿,便说道:“那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呢?你还年轻,有的是大把的时间,出去见识一下世面,的确是件好事。”贺巧儿苦涩地笑了,说:“哪有那么容易?就算不说去外面要花多少钱,我爹生活在苏昌,我要是一个人走了,我爹就得孤孤单单地生活在这里,我哪里放得下他?”徐怀谷想起了那还远在东扶摇洲的自己的父母,顿时倏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是啊,都说父母在,不远游。对于那些父母们来说,自己家的孩子就是唯一的期望,你能有这一份孝心,真的很难得,不像我,死没良心,只顾着自己一个人潇洒快活,却没有想到父母的感受。”贺巧儿见着徐怀谷一脸的忧愁,也被感染了,好奇地问:“这么说起来,你多久没回过家了?”徐怀谷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十一年。”贺巧儿被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看着徐怀谷。 她看着徐怀谷如此年轻,还以为徐怀谷最多在外漂泊了一年或是两年,却何曾想过竟是有十余年都没有归家了? 徐怀谷看贺巧儿那难以置信的表情,自嘲一笑道:“我今年二十岁,却已经离家整整十一年了。十一年来,没有修过一封家书,也没有带回家过一条音讯,他们可能都以为我死了吧。大概江湖浪荡子,就是像我这样的人吧。所谓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哈哈,也可能是在说我吧。” “我走过两座大洲,经历过几十个国家,见过无数的风景,可是啊,家这一个字,却许久都与我无缘了。”徐怀谷突然很认真地看着贺巧儿,说:“这个世界很大很大,一个人靠着自己的脚,永远也丈量不完这一片土地。你要是像我一样离家,估计一走也要走个几十年。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选择留下,一点也没有错。”贺巧儿怔怔地看了徐怀谷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一边闲聊着,一边继续往山上走去,大约又走过了半个时辰,路上的人终于慢慢多了起来。 而且这些人之中不仅有樵夫和木匠之流,也有佩刀佩剑的江湖人了。在这山脊之间的一块平地上,石子小路变得愈渐宽阔,随即分出了好几条岔路,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贺巧儿对这里路熟,指着一条路就说道:“这就是去找我爹的路了,他们最近在修一个叫做祖师堂的地方。方仙长想要把楼建在一处悬崖峭壁边,因此他们就在那里修建。告诉你,你既然是来专门看风景的,那个地方可千万不要错过。那里的视野非常开阔,可以看见整个大江转弯的全过程。”徐怀谷点头,也和她一起走向那里。 只消片刻,就有一座一层楼高的建筑木架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毫无疑问,这就是祖师堂了。 那祖师堂虽然只有一层高,但却修建得很大气。底下有好几十名工匠在进进出出,还有挑夫不停地从山林之间扛着巨大的木头钻出来,然后再由许多光着上身的汉子们一边大声吆喝着,一边把巨大的圆木立起来,架在那祖师堂的骨架上。 贺巧儿把食盒和竹筒从徐怀谷手上拿过来,走到那祖师堂骨架之下,大声对着上面喊道:“爹,下来吃午饭了!”有一名灰头土脸的中年男子回头,往下面看了看,见到贺巧儿,顿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来。 他应声回道:“好,知道了,等我做完这个梁子,马上就下来!”说罢,他开心地笑着转过头,继续投入到了他的工作之中。 旁边有一位工友羡慕地看着他,说道:“老贺,真羡慕你啊,还有人给你送午饭吃。像我,就只有孤单一个人,没人关心我!”那姓贺的男人一边做工,一边笑着说道:“你家不是也有个闺女吗,怎么不见她也给你上来送送饭菜啥的?”那人说道:“闺女?我闺女出嫁了,就在上个月。家里的婆娘身子骨也不太好,上山的路太远了,我不准她过来。我自己饿着点没事,大不了回家多吃些就行了,但是要是害她生了病,那可就罪过大了。”男人点了点头,那人又担忧地低声说道:“话说老贺啊,你闺女年龄也不小了吧?是时候该找个人家嫁了。人家一黄花大闺女的,哪能成天伺候咱们这些个年过半百的人啊?毕竟还是要成家的,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迟了的话,怕就没人要咯!我们是迟早要进土里的人,孩子们路还长着呢,要多为他们考虑考虑!”男人听到这里,手头活计顿时停了,皱着眉头想了又想,随后叹了口气。 他那名工友说完话就继续去专注做活去了,男人便转头看向贺巧儿,看见她坐在悬崖边的一块石头上,眺望着远方,正在出神。 男人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心,那还剩下一点的屋脊梁子也没心思做了,他从木架上缓缓走下,走向了贺巧儿。 ------------ 第六十四章:再见方鹤 在贺巧儿的父亲走向她的时候,徐怀谷也已经走了过去,站在了她的身侧,看着峭壁之下的风景,感慨万千。 远处山峦耸立,翠绿的树木一片连着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际。而就在这峭壁之下,就是经过苏昌的那一条大江。 大江气势磅礴,在这拐弯处尤其如此。滔滔江水被高耸的河岸崖壁所阻挡,无可奈何地转向朝着另一个方向汹涌流去,而让这江水转向的代价便是那漫天的水雾。 其实这大江比起那贯穿东扶摇洲的一洲正水淇水并不弱,徐怀谷都惊奇这样的小地方会有这样的一条大江。 而这大江的尽头,也将会是海洋。只是这大江虽然大,徐怀谷却还不知道叫做什么名字,他想着等到回苏昌的时候再询问别人吧。 徐怀谷正想得有点出神,贺巧儿在一旁安静地坐着看他。他忽然听见身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浑厚声音,徐怀谷连忙转头去看,却见是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站在了他的身侧,正疑惑地打量着他。 那中年男子有些灰头土脸的,身上大汗淋漓,和腰间系剑、长眉剑目的徐怀谷相比,好似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的就像神仙和凡人对比。 那男子好像之前询问了贺巧儿,贺巧儿便站了起来,笑着对他解释道:“爹,这是徐公子,我刚才在上山的路上遇见的,他不认识路,我就和他一起走上来了。”男子瞥了眼徐怀谷,语气有些责怪的意味,对着贺巧儿说道:“那你陪他上来就上来,怎么到这里来了,还一起看风景?”贺巧儿幽怨地看了一眼他,说道:“哪呢?只是这里风景好,我告诉了徐公子,所以他才来的。我也是给你送饭呀,这不是顺路嘛。况且刚才坐在这里等你,也没有一起看风景呀,只是恰好站在一起而已。”那男子还是有点不高兴,徐怀谷见着了,便展颜一笑说道:“看来大哥就是贺姑娘的父亲了吧?我和贺姑娘只是在路上相逢,我又不认识路,所以贺姑娘才陪我一起走一段而已,请你千万不要责怪她。”说罢,他又拱手对着贺巧儿行了一礼,谢道:“多谢姑娘带路,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行告辞了。”贺巧儿脸色有些着急,想找个什么理由把徐怀谷留下。 只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只能皱眉,微微张着唇,像是欲言又止。 徐怀谷对她又笑了笑,道谢过后,往四周看了一眼,找了一条能继续往山上走的路,就对着那里走去,把贺巧儿和她父亲留在了原地。 贺巧儿眼瞧着徐怀谷离去,自己却没能留住,不禁有点生气。她皱起了眉尖儿,不悦地看着他的父亲,而她父亲此时好像也察觉到了自己不应该这么过分,又想起之前那工友对他说的事情,顿时更加懊悔了,于是也就闷闷不乐地坐在了地上,打开了贺巧儿带来的食盒,随意扒了几口饭。 贺巧儿看着徐怀谷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林之间,心中有些空落落的,随后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也配不上他,叹了口气,便不再继续说什么了。 徐怀谷从小路上继续往上走去,心里还在想着之前的事情。其实该如何评判贺巧儿,徐怀谷倒也觉得有些难办。 这个人心思单纯归单纯,可是却又不是那种毫无所知的单纯,而是心里明白,但却不去做的那种单纯。 这个女孩儿还算善良,不过在徐怀谷遇见的女子之中,只能算是再寻常不过了,他没过多久就把贺巧儿的事抛在了脑后,一门心思想着登顶白凉山,看看山顶的风景了。 但是事情却发展得偏不如愿,当他继续往上走的时候,突然就察觉到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似乎这片林子里有古怪。 果不其然,正当他提高了警惕,冷眼看着四周的时候,立马就有几个人从身边的树林里窜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几个人都是修士,有的四境,有的五境,虽然在徐怀谷看来并不高,但是在这惊羽国中,都是不可忽视的高人了。 这么多人同时出现在树林里,必然有不寻常之处。那几人见徐怀谷佩剑,便有一名领头的中年人盘问他道:“你是来宗门应聘的吗?负责检查修行资质的长老在下面的房子里,不在这山上,不要再往上走了。”徐怀谷扫了一眼几人,说:“我不是来应聘的,只是想要登顶看一看风景。怎么,现在你们要修建宗门,就不许别人山上游玩了?”那领头之人怀疑地看了看徐怀谷,不怎么相信他的这个解释,所以并不愿意放行,只说道:“我们宗主有令,从这里开始,不许别人上山了。这是宗门的规矩,改不得。”徐怀谷轻蔑地笑道:“规矩?不是强者说的话才是规矩吗,只要能实力够的话,还有什么规矩可言?你们最好都给我让开,我今天就是想要上山,就凭你们几个人,还拦不住我。”那领头之人脸色顿时沉下来,怒声说道:“那你这是准备与我们宗门为敌了?小子,看你这年轻模样,是没听说过我们方宗主的名声?惊羽国之内,就没人敢在这里造次。何况是你这样初出茅庐的后生?这是我最后的劝告了,如果你还是不识时务,就别怪我无情!”徐怀谷冷笑几声,当即抽剑出鞘,那几人也都纷纷拿出仙家兵器,与徐怀谷对峙起来。 就在双方都要动手之时,突然听见上面的林子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孩子声音,焦急地说道:“你们快点住手!要是伤了徐哥哥,我一定告诉爹,让他好好惩罚你们!”这声音熟悉得很,那几人顿时疑惑地看向从远处跑来的方鹤,又面面相觑,不知道方鹤为何要这么护着这前来硬要闯关的男子。 方鹤一路小跑到他们面前,指着徐怀谷,对着那几人说道:“这是我的朋友,叫徐怀谷。他是上山来看我的,你们不许拦着他。”小女孩儿讲话颇有一股颐指气使的味道,想来是平时在山上借着方胜铭的名声,在这群人之中霸道惯了。 那领头之人一见是方鹤,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头疼得很,只得好言劝道:“方小姐,这不许别人上山的规矩,可是你爹定下的。要是你就这么把人带上去,被方宗主知道了,不太好吧。”方鹤却丝毫不以为意,说道:“那有什么关系?我爹平时什么都听我的,我就带个人上山去玩玩,又不是什么大事。”那人面色为难,皱眉说道:“可是……可是这却算是我们失职啊。要是被方宗主知道了,那可怎么办?”方鹤说:“就知道你们一天到晚就担心着什么失职不失职的,真是一群榆木脑袋。放心,这件事我会亲自和我爹讲,不会连累你们的。”那人见方鹤要徐怀谷上去,也不好得罪了这个宗主之女,况且既然不会牵扯到自己的话,没必要和宗主的女儿作对,还能做个顺水人情,有何不好? 于是他也就松了口,说道:“既然方小姐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再阻拦了。只是这放人上山,我们也是担了风险的,小姐若是空闲的时候,不妨为我们几个在宗主面前美言几句,在下一定感激不尽。”方鹤撇了撇嘴,勉强地说:“好吧。”于是那几人才给徐怀谷放了行,他便和方鹤一起往山上走去。 难得有人来见她,方鹤今天心情大好,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一边熟络地给徐怀谷带路,一边笑着说道:“徐哥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上来看我了,我还以为你还要过几天才来。对了,顾姐姐怎么没有和你一起上来呀?”徐怀谷不想拂了方鹤的兴致,自然不会说出自己本意不是来找她的,便说:“你的顾姐姐这会儿还在苏昌城里玩得兴起,估计还要个几天才会过来。我对那城里不感兴趣,却喜欢山里的风景,所以就先行一步,来看看你了。”方鹤天真地笑着,说:“那徐哥哥你来得真巧,最近这几天,我娘回来看我了呢!刚好你们俩还可以见见。”她笑得很开心,小嘴不停地说着,如数家珍一般道:“告诉你,我娘在家的日子可少了呢。平时的时候,一年都难得回来一次。回来的时间也不固定,反正我记得,春夏秋冬都有过。这次还真巧,你来的时候她偏偏还在家。对了,她做菜很好吃的,我最喜欢吃她的菜了。今晚的时候,我们一起吃饭,你也尝尝,你一定会喜欢的!”徐怀谷瞧着她笑颜如花,天真烂漫得像个孩子一样,也开心地笑着答应下来,随后又问道:“既然你这么喜欢你娘,为什么不让她在家陪着你?”听到这句话,方鹤脸上的笑容陡然就停了,有点闷闷不乐的地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娘她不愿意呀。她一年到头的忙得很,好像是在外面找什么东西,而且每次回来都还带药草给我吃。那些药草可苦了,吃得我舌头都尝不出别的味道来,一苦就要苦好几天。”方鹤耷拉着脸,对着徐怀谷苦兮兮地吐了吐舌头,好像现在舌头都还在苦一样。 徐怀谷被方鹤的举动逗得大笑起来,看着这可爱的女孩儿,忍不住伸手出去,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哪有药苦能苦好几天的,我看你是在骗人。小孩子骗人鼻子是要变长的,你也得小心点。”方鹤之前也是和徐怀谷开了个玩笑,此时正在嘿嘿笑着。 只不过当徐怀谷的手碰到方鹤鼻尖的一瞬间,方鹤突然一下子就尖叫了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来。 徐怀谷吃了一惊,顿时想起之前徐松图所说的,方胜铭不让别的男子靠近方鹤的事情来。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讲究吗?他慌忙询问方鹤怎么了,方鹤过了好半晌才慢慢缓过来,小脸上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害怕,说道:“徐哥哥,你刚刚碰我的一瞬间,我好冷。就像是大冬天的没穿衣服在雪地里一样,冷死我了。”徐怀谷听得一头雾水,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心中大感疑惑,准备见到了方胜铭之后,一定要问个明白。 幸好方鹤只是冷了一阵子,就又转好过来了,她便说道:“现在好了,没事了。徐哥哥,我们快走吧,家里离这里不远了。我肚子饿了,好想回去吃我娘的饭菜。”徐怀谷皱着眉,点了点头,和方鹤一起往山上走去。 ------------ 第六十五章:白凉山上的妖 徐怀谷在路上走着,心里想的却还是之前碰到方鹤的事。虽然他在外游历十一年,大大小小的怪事听说过无数多,可是这只能女子碰,男子碰不得的人,却是从未听说,当真是古怪到了极点。 他看着方鹤,似乎明白了方胜铭要把她关在山上的原因了。方胜铭有事情瞒着别人,这个女孩子身上绝对藏了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们继续向前走,果然如方鹤所说,不多时,就有一座红砖灰瓦的小阁楼出现在了一条山间小溪边。 虽然是秋天了,但是那小阁楼四周却开满了鲜花,长满了绿草,也不知道是怎么弄得。 这么远远望过去,五彩缤纷,好似童话故事里的地方一样。方鹤归心似箭,一见到阁楼,就往那边疯跑过去,一边笑着高声地喊道:“娘,娘,我回来啦!”徐怀谷看着她的身影,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这个女孩儿的天真,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他也快步跟上方鹤的步伐,只是越靠近那一间小阁楼,徐怀谷却的眉头却缓缓皱了下来。 他吸了吸鼻子,脸色沉重,觉得事情变得有点奇怪了起来。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这味道,徐怀谷曾经闻到了无数次。 他眉尖儿皱了皱,想了起来,这是妖的味道。徐怀谷放慢了脚步,抬头疑惑地看向那一座阁楼里,想着难不成这里有妖精? 可是这是在宗门之中,除非是豢养的精怪,不然哪里哪里来的妖?难道这无名小宗也兴这一套玩意儿? 正在他想的时候,却见就在此时,那阁楼之下的门从里面被忽的推开了,有一个白衣纤瘦女子笑颜如花,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雪白长裙,眉毛细长,好似一对翠羽,眼神脉脉有情。这温润一笑的风情,在徐怀谷看来,可以在毕生所见的绝色女子中,排得上前五之列了。 这个排名,可不是徐怀谷胡乱诌出来的的。在他眼里,确实有这么一个排名。 不消分说,余芹自然是天下第一,其次便是白小雨、柳婉儿,还有那个淇阴城里的女子。 除了这些,再就是一年前在飞鱼洲西海岸边所见的那个绝色女子蔡莼。 虽说蔡莼品性并不如何,但是光论姿色,徐怀谷却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人间难得一遇的美人。 只不过眼前这白衣女子,就和蔡莼是完全两种光景了。蔡莼的美,美得像红颜祸水,她的容貌天生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魅惑,而这眼前的白衣女子,则是美得干净优雅,像是天仙谪了凡间一般,出尘地漂亮。 只不过有一点不太妙,这女子身上妖气重得很,只怕不是人。她刚一打开门,第一眼看见的是方鹤,随后便立马看见了那个跟在方鹤身后的黑色男子人影,顿时心中陡然一惊,下意识蹙眉喝道:“站住!不要靠近我女儿!”徐怀谷立马停下步子,看着那白衣女子,善意地笑了笑,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 那女子连忙问跑上前来的方鹤道:“鹤儿,这人是谁?”方鹤依旧开心地笑着,跑到了女子身边,说道:“这是徐哥哥,是我在外面认识的,他就是上次救了我的人。他今天来白凉山上看我,我就带着他到家里来玩。哈哈哈,除了爹和娘,以前还从没有过别人来看过我呢。”那女子听到这里,那紧紧蹙着的眉毛才放松了回去,看着徐怀谷站在原地不动,好像确实没有恶意。 但是他那从容的表情,不知为何,却让女子感觉到一种危险的气息。妖族对于这种危险的感觉很是相信,就像是野兽会害怕更强大的敌人一样,那是刻在骨子的东西。 她再看那男子腰间的佩剑,起码是法宝,也不是随意可见的俗物。白衣女子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这人恐怕不简单,修为可能已经到了非常高深的层次。 徐怀谷同时也在揣度着这女子的境界,细细探查过一番之后,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应该与自己差不多,六境左右,但至于有没有七境,可就不好说了。 而且现在他也可以确定下来,这女子绝对是妖无疑,只是不知道妖身是什么。 想到这里,徐怀谷不禁暗暗皱了皱眉。毕竟如果说这女子就是方鹤的亲娘,那么方鹤就是人和妖所生的孩子了。 这种人妖之间结合的事情,徐怀谷闻所未闻。只是觉得如此悖逆天道行事,恐怕不太妥当。 毕竟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种族,生出来的孩子,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怪事呢。 如果说站在这里的是别人,要是知道方鹤是人和妖结合的孩子,肯定会对她有偏见。 只不过换做是徐怀谷,就没有这码子事了。他只把这件事当做一件奇事来看待,非但没有厌恶,反而很是好奇。 没想到这方胜铭和自己在对妖族的观点上竟然出奇的一致,不如寻常人那样痛恨,这是他所惊奇的。 徐怀谷越来越好奇这白凉山上的趣事了。还有之前半山腰上拦住自己的一群人,方胜铭既然下令不许别人上山,只怕这山上还有别的秘密,这趟来的不亏。 方鹤全然不知二人已经在心中把对方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拽着白衣女子的手,撒娇似的说道:“娘,我们请徐哥哥进去吧。我肚子饿了,想吃晚饭了。”白衣女子眼神担忧地看了一眼徐怀谷,但明面上的功夫却做足了。 她深深施了一个礼,说道:“原来公子是小女的救命恩人,刚才失礼了,请公子多多包涵。外人天冷,容易着凉,还请公子进屋里来,在下暂且先准备一顿晚饭,让公子暖暖身子。”徐怀谷饶有兴趣地走上前去,一边笑道:“这秋日的山上,确实挺凉的。只不过如此一来,劳烦方夫人做款待了。”那女子微微点头,笑道:“没事,只是多加一双筷子而已。”徐怀谷道谢之后,便踏步进到阁楼之中,女子等他进去之后,才关上了阁楼的门。 徐怀谷一进来阁楼,顿时便感觉到了阁楼之中的暖意。只见墙边的壁炉上,有柴火在里面燃烧着,散发出热量,于是这山间的屋子里也就温暖起来了。 方鹤在山林间疯玩了一天,一身灰头土脸的,白衣女子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又取了一桶水,把衣服小心地浸在水里,这才去了灶房做饭做菜。 徐怀谷看着白衣女子熟络地做着家务,心里暗暗想到:“这女的虽然是妖,但这么看起来,还挺能干贤惠的。这方胜铭也是个奇人,竟然敢娶妖族为妻,还生了个孩子,就凭这份胆识,就值得我见见他。”白衣女子去准备晚饭了,方鹤便和徐怀谷便坐在房间里,有意没意地闲聊着。 不一会儿,晚饭上了桌,徐怀谷就和方鹤、白衣女子一起吃了晚饭。饭后,方鹤跑去门前院子里打理那些花花草草,正好剩下了徐怀谷和白衣女子在房间里。 二人都猜出了一些对方的底细,有些话也不能一直藏着掖着,还是要放到台面上来说的。 徐怀谷是好奇这一家子人的故事,白衣女子则是好奇徐怀谷的来历,在她的印象中,惊羽国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人,二人都有问题想要询问对方。 “公子……” “方夫人……”徐怀谷和白衣女子同时出声,顿时二人都是一惊,随即默契地一笑。 徐怀谷让道:“方夫人乃是主人,请夫人先说吧。”白衣女子便没有推辞,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说道:“公子救了我们家鹤儿,我赵某人感激得很,随后必然会有大礼相赠。敢问恩人尊姓大名?”徐怀谷自嘲一笑,答道:“最近自报姓名有些频繁了,这来苏昌一趟,还真是认识了不少人啊。我姓徐,名怀谷,夫人呢?”二人之间的气氛被徐怀谷的一句插科打诨调和了许多,那白衣女子也面带笑容地说道:“我姓赵,名流萍,惊羽国本地人。我之前看公子的打扮和相貌,恐怕不是惊羽国的人吧?请问公子来自哪里?”徐怀谷没正面回答,却意味深长地反问道:“夫人说自己是惊羽国本地人,恐怕不太准确吧?”赵流萍心中一沉,知道瞒不过的终究还是瞒不过,也就轻轻叹了一口气,坦白说道:“公子慧眼如炬,果然我的身份还是瞒不过你。只不过我虽然是妖族,却一辈子安分守己,只是想要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并没有害过别人。还请公子不要因为我的身份而看不起我。”徐怀谷笑了笑,说:“夫人到底有没有害过别人,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不知道,也不敢评判。”赵流萍神色紧张起来,问道:“徐公子这是不相信我?”她倏地又无奈一笑,说:“果然都是这样的,人族与妖族向来对立,你们人族不相信我们妖族,也算正常。只是我的的确确没有害过人,这点我自己知道就好了。”徐怀谷不置可否,却说道:“话说你和你丈夫方胜铭,竟然敢跨越两个种族生下这孩子,胆子也忒大了些吧。可有先例为证?”赵流萍摇了摇头,说道:“我和他再决定要孩子之前,翻阅过无数古籍,也在民间听到了一些传说。其实人妖相恋,自古有之,只不过能诞下孩子的,却几乎没有。本来我们俩压根就没想过能有自己的孩子,但是上天眷顾,送给了我们鹤儿,实在是太仁慈了。” ------------ 第六十六章:深山夜话 听着赵流萍说出方鹤的来历,徐怀谷微微叹了口气,问道:“我听徐松图说过,你们从小就把方鹤养在山里,尤其是不允许她接触男子,难道这其中就有什么讲究?”赵流萍神色顿了顿,犹豫着说道:“徐松图竟然连这都和你说了,这事情说来就更加古怪了……”赵流萍说到这儿,就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反而愁眉苦脸地沉吟起来,似乎在决定要不要说给徐怀谷听。 徐怀谷见她忧愁的模样,好奇心大涨,好心劝道:“夫人,莫非是鹤儿遇到了什么难事?如果是这样的话,夫人不妨讲给我听。说实话,鹤儿这个孩子,我也喜欢得很,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会尽力去帮。”赵流萍看着徐怀谷眼神真诚,不似口头上随意说说,心中感动,说道:“难得萍水相逢一场,你会对鹤儿这么好。徐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帮助鹤儿一事,你恐怕帮不上多大的忙。”徐怀谷好胜心来了,他问道:“夫人不妨说说,我的本事可比你想的还要大一些,你不说的话,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赵流萍无奈地笑了笑,问他道:“我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人族修士的事情。瞧你如此年轻,但是这一股精气神却很有意思,想必你的境界肯定不会比徐松图低吧?你们虽然天赋异禀,大道可期,只不过年纪却小了点,所以在修士界之中,人脉却不如我们这些混迹多年的人。”她眼神失落地说道:“我和方胜铭虽然能够结合生下鹤儿,但是却依旧逃不过天谴。鹤儿这孩子生下来就有病,而且是很古怪的病,她的身体与一般人和一般的妖族都不同,类似于半人半妖的形态。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人,但是实际上她的身体状态正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只要这个平衡稍微被打破,鹤儿就会迎来不可预料的灾难。”徐怀谷皱眉想了沉思,又问:“那这和她不能与男子接触,又有什么关系?”赵流萍答道:“鹤儿既然是半人半妖的形态,其实已经不能以常理推测了。她从小生下来的时候,我和方胜铭就发现了,她天生就是极其阴寒的体质,而且非常排斥阳气,只要身边有阳气旺盛之物,阴寒之气就会更加狂暴,必然会让她反噬而受到伤害。这些年来,我和方胜铭想尽了办法,翻阅了不知道多少的古籍,才找到了唯一的一个出路。”徐怀谷赶紧问道:“那是什么?”赵流萍叹了口气,说道:“就是寻找世间各种阴寒之物,给鹤儿吃下去。这样一来,阴寒之气会在她的体内不断地积累,只要积攒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有办法可以让鹤儿结成阴丹。只要结出阴丹,鹤儿才可以控制自己的阴寒之力,抵御身边的阳气。到那个时候,她不仅可以恢复正常,而且修为也可以大幅提高。” “所以,这些年来,我和方胜铭一直分离两地。他带着鹤儿在山上居住,也教给鹤儿修行之道,就是要让她有一天阴寒之气积攒得能结出阴丹的时候,至少能有足够的修行基础。而我,则是在外面世界寻找阴寒之物,然后带回来给鹤儿吃。”徐怀谷恍然大悟,自言自语着说道:“原来是这样,这么说起来,一切都能说得通了。难怪鹤儿虽然有修为,但却不会术法。而且她告诉过我,说是你每次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她带回来药草。她还和我抱怨来着,说那些药草实在太苦了。”赵流萍苦涩地笑了,说:“是吗,她还这么和你说过?嗐,真是苦了这孩子了,我们夫妻俩的过错,却让这一个孩子来承担。”徐怀谷连忙安慰她道:“夫人何出此言?你和方宗主都已经尽了全力了,这是天道不公,不关你们夫妻俩的事,夫人千万不要再自责了。”赵流萍直视着徐怀谷的眼睛,突然一下子泫然欲泣,叹气说道:“唉,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晚了。鹤儿已经快二十岁了,我所找到的阴寒之物却还是不够,再这样下去,鹤儿她……她会在结出阴丹之前,就死去的。”徐怀谷心中不忍,劝道:“夫人别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再等等看,一定会有办法的。”徐怀谷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思考起阴寒之物来。 自己身上好像并没有这种收藏,那就没办法,只能是爱莫能助了。等等……徐怀谷突然眉头一皱,说起这阴寒之物,他身上好像确实还有一件东西,一直以来都没有用过,这么多年过去,差点都要忘记了。 这件东西,正是那一次在忘川秘境之中,忘川河上的那一名垂钓老者送给他的一瓶忘川河水。 据说这东西难得得很,只有大宗门蕴养本命魂灯的时候才会用到。那种花费,不是一般修士可以享受得起的,起码得要九境修士才能使用。 不用说,这夫妻二人,肯定是买不起忘川河水的。只不过那忘川河水乃是世间至阴至寒的东西,应该可以用于治疗鹤儿的病吧? 虽然忘川河水珍贵,但其实用途却很少,除了做本命魂灯蕴养魂魄之用之外,没别的什么用途了。 徐怀谷一时拿着也没什么用处,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多年来多没使用过? 此时若是给了鹤儿治病,以徐怀谷的性子,也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想到这里,他正准备告诉赵流萍,却还没开口,赵流萍就又说道:“这些年来,我到处托人帮我寻找阴寒之物,虽然得到了一些,但却也越来越少了。现在,附近能找到足够多阴寒之物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惊羽国的国库。”徐怀谷吃了一惊,把嘴边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惊讶反问道:“你们是要窃取国库?”其实还别说,这办法听上去危险,其实未免不是一个可以一试的机会。 方胜铭乃是七境修士,赵流萍也是六境的妖族,再找几个修士朋友,还真就能与惊羽国皇家的修士力量平分秋色。 其实如果他们要这么做的话,徐怀谷也可以帮他们拦住一名惊羽国的强者,这么一来,此事基本可以十拿九稳。 反正是救鹤儿的命,徐怀谷做事从来只讲究自己的良心。只要他问心无愧,他就觉得没什么错的。 这就是修士的力量,别看平时的时候,这些江湖人氏与朝廷没有什么瓜葛。 但若是真正有利益纠葛起来,他们可丝毫不输朝廷,这就是修士之于凡人的强大。 可赵流萍却坚决地摇了摇头,说:“虽然这窃取一法,确实可行,但是无可避免会死很多人,而且会让我们与惊羽国结仇。可以好好商量的事,没必要大动干戈。”她抬起头,往这四周扫视了一圈,道:“所以我们就和惊羽国做了一个交易,而交易的内容,就是这一座宗门。”徐怀谷眯起了狭长的眼,压低了声音,说:“你们宗门这是要暗地里为惊羽国做事?这是要突破修士界和凡间的规矩?这事,可开不得头例。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无论是你们这一座宗门,还是惊羽国,都再以难以立足在这世上。你们想清楚后果了吗?”赵流萍惊奇地看了眼徐怀谷,赞叹道:“你这孩子,年纪不大,知道的东西却不少。其实按照交易的内容,我们宗门也不是完全为惊羽国做事,只是惊羽国那一位皇帝想要和我们宗门绑在一起,互相借力。他会帮助宗门挑选修道的好苗子,帮助宗门的发展。而等到我们宗门的势力起来之后,他也会从中获利,不仅是国家综合实力的提升,甚至在战场上,我们宗门的修士都可以暗中相助。”徐怀谷严肃地看着赵流萍,说:“把修士用于战争之中?这样的事,你们也敢做,亏得是胆子大。要是传出去,非得被口诛笔伐死。”看书喇赵流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切都是为了救鹤儿。放心,这事我们做的很隐秘,那位皇帝是个厉害角色,他会把握好分寸的。”徐怀谷问道:“做的隐秘?那你还这么轻易就告诉了我这么一个不熟悉的外人,不怕我告诉别人啊?”赵流萍睁着漂亮的柳叶眸子,认真地看向徐怀谷,说道:“你不一样,我感觉你不是一个古板的修行人。连我当时说出自己是妖族的身份,鹤儿是人和妖的孩子的时候,你都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厌恶或是偏见。你和我认识的其他那些修士,很不一样,所以我才愿意说给你听。”被人认可总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徐怀谷愣了一愣,然后哈哈大笑,道:“既然夫人如此不避讳我,我也不妨有些事情可以告诉夫人。其实我有一个妖族的姐姐,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最好的人,愿意为我死,还愿意为我倾家荡产买剑。我从小离家,漂泊至今,她是我遇见的最好的人。所以我对于妖族,其实不仅没有偏见,反而一直有一种亲切的感觉,我觉得妖族一直以来是被人族误会,是人族错了。”赵流萍越听越惊奇,一边讶异地看着他,一边点着头道:“原来如此,看来我今天遇见徐公子,真是注定的缘分。这个世界上,像你这么想的人,我还没遇见过几个。”既然话题谈开了,徐怀谷便也少了许多拘束,开玩笑地说道:“夫人这话说的就有些别有意味了吧?哈哈哈,夫人可是有家室的,缘分一词,在下可当不起。”赵流萍先是一怔,随后便掩嘴轻笑起来。 那眼神之中,却没有丝毫的责怪,而是略有嗔意地说道:“呵,徐公子这话,可是在调笑我?”徐怀谷笑了笑,摇头道了句不是,那赵流萍却没打算放过他,故意笑着说道:“我们妖族,若是幻化做人形,一般都和妖身有密切的关系。像我,妖身是一只白鹤,所以这人形才有几分姿色。不知你那位姐姐,妖身为何?”徐怀谷只答道:“她是一只白蛇。”他可不傻,有些东西不能说的他不会说。 其实像白小雨那样的妖,可以算得上是很另类的妖族了。她原先妖身是白蛇,现在则是蜕变成了一只白蛟,这件事情白小雨对他说过,牵扯还挺大的,徐怀谷才不会告诉赵流萍。 可赵流萍却只当是如此,立马便笑道:“原来是白蛇一族,那徐公子那一位妖族的姐姐,想来姿色一定很不错吧?都说蛇最是阴狠狡诈、诱惑人心,像她那么一心一意对你好,徐公子可得好好珍惜。” ------------ 第六十七章:山顶秘密 徐怀谷点了点头,抬头看向窗外,却见月色已深。窗外月华如水,他起身走到窗前去,却见方鹤还在安静地打理着那一片小小的花圃。 方鹤拿了一只浇水的小壶儿,从小溪边打了水来,再慢慢地浇在花草之上。 看她那认真的神情,对这些花草倒是很上心。赵流萍走到了徐怀谷的身侧,温柔地看向方鹤,说道:“看,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只要她能好好生活下去,我就算吃再多的苦,再怎么违背这世间的规矩,都心甘情愿。”徐怀谷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方宗主呢?怎么都这么晚了,他还没回来?”赵流萍答道:“他还在山顶上,忙着宗门的事情。其实这白凉山还有一个秘密,那个秘密也就是我们最终决定在白凉山上修建宗门的原因。今夜我和徐公子一见如故,说了这么多,也把你当做我的知己了。这件事情,我觉得不必瞒着你。公子若是好奇,可以上山一看,找到方胜铭,到时候就知道了。”徐怀谷看着赵流萍,笑了笑,说道:“既然夫人把我当做知己,如此看得起我徐某人,我也愿意相信夫人。有些事情,我也不想瞒着夫人了。话说夫人,当真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赵流萍觉得奇怪,疑惑地问道:“这话从何说起?难不成我们以前见过,我应该认识你?”徐怀谷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夫人不妨试着念一念我的名字,看看是否会有点耳熟。”赵流萍微微蹙起了眉尖儿,低头沉吟道:“徐怀谷,徐怀谷……这个名字……”徐怀谷见她还没记起来,心中还在感到疑惑。 难道自己的那一大堆坏名声还没有传到这小地方来?突然,赵流萍猛地一惊,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徐怀谷,颤声问道:“徐怀谷……是你,你难道是那个东扶摇洲的天生剑胎?!”徐怀谷这才展颜一笑,道:“果然,夫人还是听说过我的名字。只不过刚才我第一次说的时候,你肯定没有注意罢了。”赵流萍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剑客,以前听说过的种种传言逐渐再脑海中重新熟悉了起来。 徐怀谷,继苏涒死后,东扶摇洲新出的一位天生剑胎。虽说天赋异禀,但却据说和妖族之间有着莫大的牵扯,而且在东扶摇洲前往飞鱼洲的渡船上,勾结海中的鲸妖,意图夺取渡船上的货物,害死了一渡船的人,九境修士范陈也死在他的算计之下。 这些臭名声,赵流萍这两年确实在外面听说了不少。当时她还对此人不耻来着,自己虽然是实打实的妖族,却也没有做过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 但是徐怀谷背叛自己的种族,只为了一己私欲,害死多少人命,这样的人,实在可恶。 只不过,自己眼前这剑客,却与传闻中的形象完全不同。他既温和有礼,也待人善良,赵流萍无法把他和那个传闻中的徐怀谷联系起来。 徐怀谷自嘲地笑了笑,道:“看夫人这表情,想来是听说过不少我的事迹了?”赵流萍困惑地看着徐怀谷,似乎在犹豫,没有说话。 徐怀谷便又说道:“若是我告诉夫人,那些关于我的传闻,其实都是编造出来的,我只是被人算计了,夫人会相信我吗?”赵流萍看着徐怀谷的眼睛,看了许久,才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我相信你。”这一刻,徐怀谷好似心中放下了一块沉重的枷锁,缓缓舒了一口气。 他其实一直在担心,虽然说那害死渡船上所有人的并不是自己,可是如果全天下都没有愿意相信自己的人的话,他也害怕那个结果。 而现在,在这遥远的他乡,有一个萍水相逢之人愿意相信自己,这对于他而言,其实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了。 这其实是一种对于心境的弥补,徐怀谷现在急需这个。徐怀谷对着赵流萍深深鞠了一躬,道:“夫人愿意相信我,徐某人很是感激。夫人把我看做知己,我便也把夫人看做是好友,今后如果有事,我定当鼎力相助。”赵流萍打量了一眼徐怀谷,想着这人竟然就是传说中那天生剑胎,心中颇有一种恍然之感。 毕竟对于飞鱼洲的人来说,和天生剑胎这四个字挂钩的,不仅是迟早的九境甚至更高的修为,还有一个人的名字——苏涒。 如果能把一名天生剑胎拉拢过来,宗门前途未来可期。不过她也知道,想让这样的人物做自己宗门的弟子,肯定是不现实的,于是赵流萍便半开玩笑地说道:“话说你要是真的感激我,把我当做朋友,要不考虑一下来我们宗门当一个挂名供奉?”徐怀谷苦笑道:“夫人说笑了,以我现在的声誉,要是我挂个名字在你们宗门,估计大家都要敬而远之了。不过明面上不行,暗地里夫人要是有什么事,我还是可以帮助夫人的。”赵流萍答应了下来,能够得到这样一位大道可期的剑仙的承诺,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她不敢再多有别的想法,不然的话,说不定好事都要转变成坏事。 二人之后的谈话无非就是些琐碎小事了。待得夜更深,方鹤回了阁楼里,徐怀谷还是很好奇白凉山的山顶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赵流萍依旧让他自己亲眼上山去看。 他顺便还想去山顶看一看日出,于是便打算在夜里出发,先去找到方胜铭,再登顶白凉山。 方鹤还在这屋子里,赵流萍就没有和徐怀谷一起去了。于是徐怀谷便一个人在这大半夜里走出了这小阁楼,往山顶而去。 一出小阁楼的门,他便从袖口里拿出了一把传信飞剑,对着飞剑说了几句话,飞剑便从他手中飞起,化作一抹流光,对着苏昌城而去。 他今早出门的时候说过,夜晚就会回来,看现在这模样,估计要等到第二天了。 所以特意传一封信回去给顾三月,让她不要担心。夜晚的山林间静悄悄的,月色清冷,雾气弥漫。 徐怀谷踩着松软的土,一边缓缓地往山顶走去,一边想着方胜铭。按照刚才赵流萍的说法,方胜铭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而且脾气和徐怀谷很是相似,二人说不定会非常投缘。 总而言之,徐怀谷现在对于赵流萍的印象是极好的,就看这方胜铭又是如何的一个人了。 能在这江湖上结识一些素昧平生的朋友,徐怀谷也很开心。……白凉山山顶的一处巨石边,一个大约一人出入的洞口安静地矗立着。 月色照下,洞中一片漆黑,像极了没有星星的夜空,带着一股诡异的神秘感。 这洞口之畔堆了好些湿润的泥土,表明这洞口是新挖掘出来的。几个脚印在泥土上显露着,暗示这洞里有人。 突然,沉重的脚步声在洞里响起,洞口不远处的一棵苍天巨树边,有一名中年男子倏地睁开了眼,看向那洞口,眼神中带些期许。 这站在树边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衣,浓眉粗目,呼吸绵长,是一名境界不低的武夫。 此时仔细看去,正是今天在那瀑布之下看守着宗门禁地的武夫杜重阳。 看书溂他快步对着洞口走去,急切地问道:“宗主,找到那东西没有?”此时,洞口中走出来了一名中年男子。 那男子留着些许络腮胡子,身披一袭青衫,鼻梁挺拔,目光刚毅,虽然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但是精气神却极好,算得上是一名丰神俊朗的美男子。 这人,就是杜重阳口中的方宗主方胜铭了。他带着笑容从洞里走出来,从手上拿出了一小块暗黄色的东西,递给杜重阳,开怀笑道:“功夫不负有心人,可算是被我们给找到了。有了这东西,宗门今后的发展,势必会更有一大助力!”杜重阳看了看那东西,顿时喜形于色,大笑道:“实在是太好了,看来是天要助我宗门啊!”方胜铭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此事既然已经办好了,那就先不急,反正在这白凉山上,这东西又不会跑,最重要的是守住消息。现在这件事,只有你我,还有萍儿知道,绝不可以泄露半点给外人。”杜重阳连连点了好几下头,看着那黑漆漆的洞口,不自觉地扬起嘴角,露出笑容。 方胜铭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了,这事儿也暂且告一段落,辛苦你陪着我了。现在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吩咐半山腰上的人,看紧山头,千万不要让外人上山了。”杜重阳说了声好,正准备下山,只见方胜铭突然脸色一变,猛地看向山下的一处树林里,面色很是凝重。 杜重阳急了,慌忙低声问道:“怎么了?”方胜铭一脸严肃,轻声道:“有人上山来了。”杜重阳心里顿时掀起惊涛骇浪,他惊疑地说:“怎么可能呢?这大半夜的上山来,一定是有所图谋!难道是消息走漏了?”方胜铭眼神变得凶狠起来,决绝地说道:“不管他是谁,这洞里的秘密绝不可能拱手让给别人。他既然敢闯关挑战我宗门的威严,尽量先抓起来,实在不行就杀了。”杜重阳也沉下气,点了点头,往另一边走了几步,藏在一棵树后,和方胜铭分散开来,躲在了暗中,观察着山下来人的那一个方向。 ------------ 第六十八章:不打不相识 却说徐怀谷正在登山,耳边忽然听见远处似乎有一些若有若无的说话传过来,微微皱眉,心下觉得是方胜铭,于是便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只不过那声音只持续了片刻,就再也没有响起来了,周围的空气重新回归寂静。 徐怀谷并没有因此就改变自己的判断,相反,他更加确定了方胜铭就在那里的猜测。 好歹方胜铭是一名久经江湖的七境修士,徐怀谷登山上来,只要靠近他,他不可能没有察觉。 试问若是有人在做一件隐秘事情的时候被外人发现,会怎么做?当然是先把自己藏起来,再暗中观察,随机应变。 而徐怀谷想到的则是更多。如果说这白凉山上的秘密牵扯很大的话,方胜铭说不定为了守住秘密,还会对自己下杀手。 不过徐怀谷并不害怕他,毕竟方胜铭只是高他一境而已,徐怀谷的战力远飞寻常六境剑修可比,方胜铭若是真的和他捉对厮杀起来,还真就不一定打得过他。 徐怀谷提高了警惕,步伐依旧沉稳有力,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去。此时徐怀谷离二人已经很近了,杜重阳和方胜铭已经可以看见徐怀谷的身形轮廓,只是他们二人躲在暗处,徐怀谷并不知道他们的位置。 敌在明,我在暗,这是很好的出手时机。方胜铭与杜重阳对视了一眼,他伸出手指了指徐怀谷。 杜重阳知道这是让他先上的意思,便严肃地点了点头,随后双腿开始发力,准备扑上去与他厮杀。 而方胜铭则是悄悄地拿出一件法宝,只要杜重阳上去缠住徐怀谷,他立马就会祭出法宝,只求以最快的速度让徐怀谷失去战力。 若是他反抗得厉害,杀了也未尝不可。等徐怀谷再往前走了一步,杜重阳看准了时机,猛地从树后飞窜而起,随即右手便握拳,顿时拳意凝结,带着浩荡的威力砸向徐怀谷。 几乎是一瞬间,杜重阳就已经闪身到了徐怀谷面前。只不过徐怀谷也早有准备,手中那一直紧绷着的剑唰的一声出鞘,顿时也一剑斩出。 拳意与剑气相碰撞,杜重阳这志在必得的一拳被阻挡,感觉手臂一阵疼痛,他咬牙后退了几步,再次提起拳头,使出身法,换了一套拳法再次冲上前去。 徐怀谷轻巧地一跃而起,落到了身边一棵树的树枝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杜重阳见状,顿时便冲上前去一脚扬起,一个扎实的飞鞭腿打在树干上。 顿时轰的一声响起,木屑纷飞,这棵苍天大树拦腰倒下。徐怀谷再从树枝上跳起,便落在了另一棵树上,眼神带些戏谑的看着地面上的杜重阳。 此时天黑,徐怀谷又穿着一身黑衣,刚刚交手两个回合,他并没有看清徐怀谷的脸。 此时见徐怀谷在树上非常灵巧窜来窜去,自己却奈他不何,有点愤怒。 在杜重阳与徐怀谷交手的时候,方胜铭也并没有闲着。原来这方胜铭乃是一名七境的剑修,刚才见徐怀谷和杜重阳交手两招,稳稳占据上风,心下也是一惊。 要知道,杜重阳和他是至交的好友,他的实力,方胜铭再清楚不过了。 在惊羽国中,除了皇宫里养的那几个老武夫之外,江湖之中能胜得过杜重阳的,不会超过一手之数,而且那些人,方胜铭都熟悉得很,都不是眼前这个人。 看书喇他心中警钟大作,这人只怕不是惊羽国的人,难不成还是外面来的修士? 惊羽国相比于飞鱼洲来说,仅仅只是一个弹丸之地,他的实力在惊羽国中数一数二,但若是放在外面,只能算是寻常而已,这点方胜铭还是很清楚的。 那么要是这人来自外面,恐怕棘手得很。方胜铭不敢有丝毫的侥幸和懈怠,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人很可能是他这一辈子遇到过的最强的敌人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祭出了自己的本命飞剑,和另外一把使用多年的上等法宝品秩蝴蝶飞刃,一齐飞向徐怀谷。 空气之中的剑意被引动,徐怀谷自然比谁都更敏感。因为他的徒弟徐松图是剑修,徐怀谷早就推测出方胜铭必然也是一名剑修,毕竟哪有师父和徒弟分属不同修行派别的? 徐怀谷嘴角扬起一抹笑,顿时心念一动,自己的本命飞剑也如离弦的箭一般,从眉心钻出,冲着方胜铭飞剑过来的方向而去。 而且徐怀谷出这一把飞剑,丝毫没有掩盖声势。刹那间,山林之间白光滔天,凛冽无比的剑意如流水一般弥漫而出,惊得还在地面上的杜重阳都连退了好几步。 方胜铭一感受到这剑意,心下大惊。这剑意的精纯,比起他来还要高上不少! 只不过他也感受到了,这剑气的力量似乎还缺了一些。念头在他的脑海间眨眼闪过,他就已经得出徐怀谷乃是一名天资极高,但境界却不如自己的剑修。 方胜铭一咬牙,对着杜重阳喊道:“重阳,你上去近身缠着他,此人境界不如我,待得我解决掉他的飞剑,就来帮你!”杜重阳看着那滔天的剑意,心中已经有了几分退意,只不过听到方胜铭这么说,也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 可惜作为一名武夫,还没开始打斗,心气就已经输了,这注定他这一战的出拳会有所顾忌,会慢很多。 他继续对着徐怀谷冲去,要与他厮杀,徐怀谷则只是借着树林四处躲避,并不与他正面相斗,也没有出外剑,好像没有想要伤害他的意思。 而也是在这时,方胜铭手握了另一把外剑,和自己的本命飞剑以及蝴蝶飞刃一起迎上了徐怀谷的本命飞剑。 只不过刚一靠近徐怀谷的飞剑,方胜铭就感觉到了这把飞剑的不寻常。 这飞剑所带的剑意和气势,比起自己的强上了不知多少!两剑相碰,再加上那一雌一雄的一对蝴蝶飞刃,方胜铭又拿着一把外剑挥剑相助,本以为应该能敌得过,哪知徐怀谷的飞剑却蛮不讲理一般,一剑就砍飞了那两把蝴蝶飞刃,随后与他的本命飞剑相碰,他的飞剑也只是抵抗了一刻,便飞去好远,看得方胜铭目瞪口呆。 他紧紧抿着嘴唇,咽了口唾沫,自语道:“好锋利的剑,难道这就是仙兵?”本以为那把飞剑击退了自己的飞剑和蝴蝶飞刃之外,还要对着自己而来,他紧张地持剑相对而立,只是那飞剑却就这么立在了那里,并不前进了。 徐怀谷在树枝上踏着步子,飞速跑来,随后从树冠上一跃而下,刚好拿下这把剑的剑柄,挥舞了一个弧度,做了一个漂亮的落地,笑着看向方胜铭。 杜重阳一路追着徐怀谷,这时候也赶到了此处,他赶紧走到了方胜铭的身边,二人并肩而立,神情紧张地看着徐怀谷。 徐怀谷却从容笑道:“杜道友,你追了我这么久,认出我是谁来了吗?”杜重阳神色从紧张变成疑惑,他仔细地把徐怀谷全身打量了一眼,最后看着徐怀谷的脸,猛地想了起来,说道:“是你!你是今天我遇见的那个人!”徐怀谷点了点头,说:“那个时候你还在瀑布底下来着,这就离开那里了?是看守的法阵修好了?”杜重阳奇怪地看着他,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方胜铭见状,立马询问杜重阳,他便答道:“宗主,这人和我今天白天的时候见过。他姓徐,正是前几天救过鹤儿小姐的人!”方胜铭讶异地看向徐怀谷,道:“你就是救了鹤儿的那名徐姓剑客?”徐怀谷说道:“不错,就是我。”方胜铭又焦急地问道:“那你是怎么上山来的?那些半山腰上的人,难道都被你杀了?”徐怀谷听了哈哈大笑,说:“方宗主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我和你们宗门无冤无仇的,干嘛要无故杀人呢?本来我只是想要上山来看看风景,结果那几个人不准我进来,还是方鹤带着我进去的。之后我到了她居住的小阁楼里,与你夫人倒是相谈甚欢。她说这山上有一个秘密,我便好奇上来瞧瞧,方宗主应该不介意吧?”方胜铭愣了一愣,不敢相信地问道:“你已经见过萍儿了?”徐怀谷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你夫人赵流萍还告诉了我方鹤的身世。”方胜铭神色再次局促起来,他问道:“你不介意鹤儿的身份吗?”徐怀谷说道:“若是我介意,难道还会与你夫人相谈甚欢?鹤儿这孩子,在我看来,是个可怜的人,我对她只有同情,绝没有其他任何偏见。” “我今晚上山来,对你们并没有恶意,刚才出剑,也只是想要和你们切磋切磋罢了,绝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方宗主请多多包涵。”方胜铭听到事情的原委是这样,也就无奈地笑笑,说:“徐道友太客气了,倒是我比你大了这么一把年纪,剑道反而不如你,真是羞愧。” “对了,我还只知道道友姓徐,不知全名为何?”徐怀谷笑着答道:“徐怀谷。”方胜铭一听到这三个字,便如同遭了雷击一般,一下子猛地看向徐怀谷,眼神之中满是震惊。 ------------ 第六十九章:阳铜矿脉 原来这方胜铭在惊羽国之中人脉众多,消息灵通得很,而且自己又是剑修,比起赵流萍,对于剑道一事上的消息关注多得多。 因此赵流萍在最一开始的时候没有想起徐怀谷这个名字,倒是方胜铭一听到,就立马想了起来。 他连忙问道:“徐道友可是来自东扶摇洲?”徐怀谷点了点头,说:“正是。”方胜铭还是不太敢相信,他宁愿相信眼前的剑客是与那个人同名同姓,也来自同一个地方,都不愿意相信这就是徐怀谷本人。 看着他怀疑的眼神,徐怀谷笑道:“方宗主不用怀疑了,我就是你想的那个徐怀谷,并不是别人。”方胜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满脸的震惊。 要知道,若此人真是徐怀谷的话,那可是天下唯七之一的天生剑胎啊! 天生剑胎的名声实在是太响了,况且是方胜铭这样的修剑之人,天生剑胎在他们看来,更是有一种神圣的仰慕之情。 方胜铭哑然,许久说不出话来,倒是杜重阳愣了一愣,随即愤怒地出声骂道:“原来你就是徐怀谷!你这个臭名昭着的小人,勾结妖族,残害同胞,就算是天生剑胎,我也不屑与你为伍!”徐怀谷神色一变,连忙解释道:“那都是谣言,我是被人陷害的!”杜重阳压根就不信,依旧怒气冲冲地看着他,而徐怀谷见他不听自己的解释,脸色也逐渐冷了下去。 眼看二人就要闹掰,方胜铭眼珠子一转,心中暗想:“无论这人是不是被人陷害的,他既然是天生剑胎,我二人加在一起也未免是他的对手。此时此刻,都不能先与他交恶。”于是他连忙劝道:“重阳,不要胡乱说话!要是他如传闻之中那样的话,怎么会救鹤儿?徐道友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杜重阳不服气地又要说话,却见林子高处猛地又扑腾翅膀的声音响起,一只雪白的鹤从松林之间缓缓落下,随后化作了人形,正是闻声赶来的赵流萍。 场下众人一齐看向她,只见赵流萍脸色严肃,说道:“重阳,徐道友他是无辜的,必然是被别人陷害。这一点,我可以用我的信誉向你保证。”方胜铭看向她,惊疑地说道:“萍儿……”杜重阳脸色有些尴尬,犹豫了片刻,也就败下阵来,妥协道:“流萍,连你也……好好好,你们都愿意相信他,那我相不相信还有什么用?”说罢,他就把脸别转过去,看着地面生闷气。 赵流萍看着杜重阳还是一脸不服气,知道自己的话让他很没有面子,此时下不来台阶罢了。 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也就不去管他了。她问方胜铭说:“怎么样,找到那个东西了吗?”方胜铭点了点头,赵流萍也和杜重阳一样,顿时喜上眉梢,急切地说:“快带我去看看!”赵流萍丝毫不避讳徐怀谷在场,基本上是把徐怀谷当做宗门自己人看待了。 方胜铭并没有过多地去想,他只是很相信自己的夫人,她的眼光不会错。 于是一行四人便往那一个洞口走去,方胜铭领头,众人依次进了洞中。 洞中非常黑暗潮湿,而且洞口又小,徐怀谷在里面走着很难受。但是不过多时,里面的空气竟然逐渐变得干燥起来,洞内的空间也逐渐越变越大了。 方胜铭用了一张照明的符箓,顿时柔和的光从符箓上洒下,把这洞照得透亮。 几人继续往洞内走去,走得越来越深了,徐怀谷慢慢感觉到这洞口墙壁上似乎有了一些古怪,有些许黄色发出金属光泽的东西出现在了土壤里。 徐怀谷好奇地走上前,用手拿了一块下来,放在眼前仔细查看起来。只见那金属光泽的东西是暗黄色的,徐怀谷放在眼前仔细观察,还能看得见金属矿物之中夹杂着一些黄土。 赵流萍见他疑惑,便笑着问道:“你不是走过两大洲吗,可曾见过这东西?”徐怀谷皱着眉头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坦然笑着说道:“我虽然走过两洲,也只是见过许多人和事罢了。这洞里面的矿物,我还真是不懂。话说这到底是什么?”赵流萍解释道:“你可想过,这仙家法宝,既然能与凡铁打造出来的兵器有天壤之别的功效,材料是什么?”徐怀谷说道:“这个我倒是听说过一些。有些地方专门出产仙家材料,例如玄铁和贡木,但是却也涉猎不深。这黄色的矿物,难不成也是铸造法宝的材料?”赵流萍忽然神秘一笑,不说话了。 徐怀谷见她故意吊自己胃口,便憨直地笑了笑,摸了摸脑袋,再次问道:“方夫人,这到底是什么啊,你可别卖我关子了。”赵流萍笑了笑,打趣他道:“还叫什么方夫人方夫人的,多生疏。叫声姐姐,就告诉你。”方胜铭走在前面,本来好好的,突然被这句话听得一惊,心中暗暗生疑:“这小子什么时候和赵流萍这么熟络了?”他心中有些不安,不待得徐怀谷有所言语,赶紧抢在赵流萍之前就说道:“徐道友,这东西可不是什么铸造法宝的材料,而是铸造那世间最值钱的东西的材料。”徐怀谷听着越发好奇,这世间最值钱的东西,难道还有个定数不成? 而这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黄色矿物,竟然那么珍贵?赵流萍嗔怪着拍了拍方胜铭,笑骂道:“就你知道的多是吧?坏我的好事,还把事情说的这么玄乎。”徐怀谷连忙笑问道:“赵姐姐,你赶紧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吧,我都快急死了。”赵流萍这才满意了,指着徐怀谷手上的黄色矿物,说:“刚才方胜铭说这矿物是用来铸造世间最值钱的东西,其实也并不算错。你想想啊,这世上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徐怀谷想了想,倒是有些困惑了,便说道:“这世间最值钱的东西,在不同的人看来,并不一样吧?就靠这东西,能制作出来?”他拿起那一块矿物,说道:“若我想要一把仙兵,就凭这东西,能做出来?”方胜铭狡黠地笑了笑,赵流萍则似乎早就猜到了徐怀谷会这么说,也就笑着说道:“你想要仙兵,这东西确实制造不出来,但是只要你足够有钱,就算市面上买不到仙兵,也能有别的办法弄到一把。”徐怀谷看了眼黄色矿物,挑眉道:“所以?”赵流萍说道; “还没猜出来?”徐怀谷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真猜不出来。”赵流萍嘿嘿一笑,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串小珠钱,放在徐怀谷的面前摇了摇,那一串小珠钱顿时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响声来。 徐怀谷看着眼前的小珠钱,再一看手中暗黄矿物,脑海中顿时豁然开朗,脸色一惊说道:“难不成,这是铸造神仙钱的阳铜!”他惊疑地握着手中毫不起眼的矿物,不自觉出了些汗,握得更紧了。 这阳铜的名声徐怀谷还是听过的,因为这是铸造小珠钱必不可少的原材料。 神仙钱之所以与平常铜钱不同,不只是在于修士界亘古以来的规定,还在于神仙钱是可以储存住灵气的。 凡是要储存灵气,就必须要容器才行。就像是白纸无法承载灵气,所以画符箓必须得用符纸,普通的铜也没办法储存住灵气,因此就有了阳铜一说。 所谓阳铜,就是生长在纯阳之地的铜,蕴含纯阳之气,才能够承载灵气。 只不过阳铜的品秩还是不够高,所以只能用来铸造小珠钱,而大珠钱则是要用到更加稀少的阴铜。 至于彩珠,那就不是铜能铸造的了,据说还得用上别的秘法才行。而今在这白凉山上,竟然会有一条未被发掘的阳铜矿脉,这可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 世间阴阳铜的矿脉基本上都被发掘干净,由各自洲的大宗门所镇守。而且经过几千年来的开采,这些矿脉基本已经消失了,所以目前世上的神仙钱算得上是等值的,不过是在不同修士的手中流通罢了。 也正是基于此,修士界的货币体系运行得非常良好。但也没有人说,不能开采阴阳铜矿脉。 只不过这种稀罕至极的事情,有人能碰见,那都是撞了好几辈子的好运才行。 看来这赵流萍、方胜铭夫妻,倒也正是运气好得有点过头了。难怪他们想要在白凉山开宗立派,敢情白凉山就是一座神仙钱山。 赵流萍看着徐怀谷出神,笑嘻嘻说道:“怎么,你也被吓到了?这东西还不错吧?”徐怀谷怔怔地点了点头,问道:“话说这山里,大概有多少阳铜?”赵流萍摇头说道:“这我可不知道,你得问方胜铭才行。”谅是方胜铭非常相信赵流萍,此时听到她说这话,眼神也有些急了,连忙给她使了几个眼色,暗示这么隐秘的信息决不能外传。 看书喇可是赵流萍却眼神坚定地看着他,心湖传音给他道:“方胜铭,相信我,这人心底善良,绝对不坏。只要我们真诚相待,一定可以拉拢过来!”方胜铭抿了抿嘴,有些不情不愿地说道:“这山中的阳铜矿,我还只是刚刚开始接触而已。但预估的话,起码也能铸造几十上百万颗小珠钱吧。”徐怀谷脸色微变,几十上百万颗小珠钱,换算过去的话,就是几十上百枚彩珠,几乎和扶摇宗这种大宗门一年的流水相当了。 只不过那是扶摇宗,门下弟子长老加在一起有好几千,而这小小一个白凉山,这么多钱花在修行资源上去,就是硬堆,也能堆出一个九境来。 而这个人,毫无疑问会是方胜铭。这是一个未来必然九境的宗门,徐怀谷看向方胜铭的眼神,也随之庄重了起来。 ------------ 第七十章:插手铜脉 徐怀谷思索了片刻,把手中的矿脉放下,对着赵流萍和方胜铭夫妻二人拱手行了一礼,郑重说道:“方宗主和方夫人能够如此信任我,徐某人受宠若惊。这些阳铜矿脉,既然是方宗主发现的,我也就当做见识一下,绝不会有半分染指,二位尽可以放心。”赵流萍见徐怀谷语气严肃,想来是他已经明白了这些阳铜的珍贵,便和善笑着说道:“你这么见外干什么?我们夫妻二人要在这白凉山开宗立派,说句实话,其实全是为了鹤儿。因为要和惊羽国皇室做交易,所以只能屈身于人。而你救了鹤儿,其实说起来,比起这些阳铜珍贵多了。”她笑意盈盈地走到了徐怀谷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方胜铭,说道:“胜铭,你说是吧?”方胜铭也附和着笑道:“萍儿说的对,徐道友既然是鹤儿的救命恩人,我们自然会相信你。这些事情,我们还是分得清主次的。”徐怀谷心中感动,鼻头有些酸意,情绪微有不自胜。 眼看就要出窘态,徐怀谷连忙换了一个话题,问道:“那你们与惊羽国皇室之间的交易,包括这一座阳铜矿脉吗?”方胜铭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座阳铜矿脉的事,惊羽国皇室那边也知道。只不过皇室中人人多口杂,害怕消息流传出去,所以只有皇帝傅荣御和那一位国师公孙长林知道。” “何况这阳铜矿脉深埋地底,如果没有皇室那边的帮忙,仅凭我们这些人手,想要全部搬运出来,夜以继日都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更何况还要把他们铸造成小珠钱,工匠也都得皇家那边出力才行。”徐怀谷明白了过来,这是二者互赢的一个局面。 惊羽国要帮助白凉山一行人发展壮大,这些人力,他们自然要出。方胜铭又说道:“话说徐道友,你也来得够凑巧,皇帝和国师大概就在一周后就会亲自过来,和我商讨这矿脉的分属一事。到时候,会把一切细节都商量好的。”徐怀谷点了点头,方胜铭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徐怀谷也没怎么在意。 于是几人就提议继续往洞里走,里面的矿脉更多也更精纯。徐怀谷跟在几人身后,心思却慢慢地飘飞了。 其实徐怀谷最近也有点缺钱,主要是这一年来,一分钱也没赚,还花了很多神仙钱在路上的仙家旅馆和仙酿上。 而且顾三月现在也是个吃钱的钱篓子,且不说那一把上等法宝的长刀就花了两枚多彩珠,平时她就算是练拳也得花大把大把的钱在补养上,不然的话身子跟不上练拳的辛苦,就像是每天掉砖漏瓦的屋子,迟早要四面通风。 俗语说穷学文富学武,真是一点也没说错。不禁世俗界如此,修士界也是如此。 这一年风风雨雨下来,自己身上的盘缠也确实有些捉襟见肘了。若是能在白凉山上赚一笔,徐怀谷会非常乐意。 只不过刚才他还保证说不会对这些阳铜矿脉有分毫染指,现在要他向他们要钱,脸面还真是挂不住。 何况,人家萍水相逢的,就算是礼遇自己给自己钱,那也显得有些施舍的味道,徐怀谷想着,能不能有一个方法,让自己出力来赚钱。 思索了许久,想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只不过为了些许钱财,把自己和这一座宗门绑起来,也不知道将来是福是祸。 徐怀谷还在仔细权衡,一路上都没有心思看四周的阳铜矿脉了。最终,他还是下定了决心,为了这神仙钱的事,冒一点不算风险的风险还是可以的。 做事情要是太畏手畏脚了,徐怀谷自己也不舒服。徐怀谷故作漫不经心,旁敲侧击地问道:“赵姐姐,你们宗门不是说要对外发展吗?究竟是怎么个发展的方法?”赵流萍随意回答道:“你问这个啊,其实很简单。按照我们和惊羽国皇室那边的协议,首先我们要笼络惊羽国境内的其他小宗门。无论手段软硬,反正要么花钱,要么威胁,先把他们联合起来,归顺在我们手下就行。至于之后的事情嘛,就是慢慢整合这些宗门,逐步把他们融为一体。最好的结果,就是整座惊羽国的仙家势力都由我们白凉山来掌控,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力量走出惊羽国,和别的国家分庭抗礼。”徐怀谷再问:“若是有宗门硬是不同意呢?”赵流萍蹙眉道:“其实我们现在也在担心这个问题。惊羽国境内有七境修士镇守的宗门还有两家,他们宗主的实力和胜铭相差不多,肯定不愿意屈居我们之下。要是以武力强行压迫的话,又恐怕会两败俱伤。我们宗门才刚刚成立,应该以发展为重,最好不要有争斗。”徐怀谷眼神一亮,提议道:“这个简单,只要让他们知道,跟着夫人的宗门,会比他们自己埋头干自己的事情前景光明得多,不怕他们不归顺。”赵流萍苦着脸,说道:“哪有说着那么简单啊?我们现在主要的优势就是阳铜矿脉和皇室,这二者都是不能泄露出去的秘密,该靠什么才能让他们心悦诚服?我还没有想到好主意。”徐怀谷觉得这其中能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便兴奋地说道:“姐姐,你觉得若是苏涒还在新雨宗,会有宗门不服新雨宗吗?”赵流萍不假思索道:“当然不会。以苏涒在飞鱼洲的名头,谁人敢不服?只是可惜啊,这样大道可期的一名天生剑胎,竟然会莫名其妙地死在别洲。实在是可惜!”听到她叹息,徐怀谷心中也有些忧愁。 赵流萍又问道:“话说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方胜铭此时已经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他仔细听去,只听见徐怀谷对着赵流萍说道:“关于这件事,我倒是有一个好主意。”赵流萍脸色一喜,连忙问道:“什么主意?说出来听听?”徐怀谷缓缓道来:“话说飞鱼洲之所以无人敢不服苏涒,并不是因为她的境界有多高,有多厉害。而是大家都知道,虽然现在的她境界并不高,但却是一名实打实的天生剑胎,只要假以时日,今后战力必然会是飞鱼洲的最顶峰之人。再有就是她的气魄,敢于与一洲宗门公然叫板。大家心头都有一股热血,正是被她这样的举动所激发。” “因此,只要我们也能有像苏涒这样的一个人,自然不怕那些宗门不顺服。”赵流萍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徐怀谷的意思,她不可思议地说道:“你难道愿意帮我们?”刚刚说罢,她立马又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蹙眉说:“不行,这行不通。只要你的身份暴露,那必然会引来无数的麻烦。徐怀谷,我们白凉山是个小地方,经不起那样的折腾。这绝对行不通。”徐怀谷自然想到了这一层,只是从容一笑,便用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劝道:“这个我当然早就考虑到了,我有一个万全之策。”这下子不仅是赵流萍看向徐怀谷,前面带着路的方胜铭和杜重阳都一齐停下了脚步,齐刷刷地看向他,眼神之中满是迫切和喜色。 徐怀谷问道:“话说,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两名有七境修士镇守的宗门,他们那两名七境修士可曾见过徐松图?”方胜铭愣了一愣,顿时明白徐怀谷的意思来,顿时惊喜道:“不曾!徐松图从小一直跟着我,虽说游历过许多地方,但那两名修士都没有见过他!”徐怀谷笑着说:“那就好办了。我和徐松图年纪相似,又都是剑修,我可以直接假扮成徐松图,问剑那两名七境修士。打败他们之后,他们自然就会知道今后谁才会是惊羽国甚至周围几国修士界的顶峰之人。如此一来,不用我们拉拢,他们估计都想挤破了脑袋要做我们的下属宗门了。”方胜铭和赵流萍听了这话,都低头沉吟起来。 二人脸上喜色越来越多,看来也是颇为赞同徐怀谷的计策。只是那杜重阳依旧不服气,说道:“你小子可别太得意忘形了。你就六境的修为,那两人都是经验老辣的七境修士了。到时候可不能像今晚对付方宗主一样使用仙兵,你确定胜得过他们二人?只怕是到头来一场空。”徐怀谷庄重说道:“这点完全不用担心。我既然说得出这话,自然有我的把握。别说那两名七境修士,境界更高的我都杀过!”境界更高的? 八境?九境?杜重阳脸色颤了颤,冷哼一声,撇了撇嘴,从牙缝里丢出两个字:“吹牛。”当然,说是这么说,但他心里还真就不觉得徐怀谷是在胡说。 一想到这人才二十左右的年纪,就杀过七境以上的修士了,杜重阳心里就觉得有些发怵。 他拿眼神偷偷瞥了一眼徐怀谷,看到他并不在意自己刚才的话,而是专注地看着方胜铭二人,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 这人战力实在可怕,而且方胜铭和赵流萍都偏向他,要是想好好在白凉山待下去,不能再和他结仇了。 杜重阳叹了口气,心中忿忿不平想着,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咋个就这么大呢? ------------ 第七十一章:达成交易 方胜铭和赵流萍思索一番,又在心湖里交流了一番,彼此都觉得这一条计策很妙。 既不会暴露出徐怀谷的真实身份,也能让那些宗门心悦诚服,的确当得上是一条万全之策。 此时,方胜铭已经完全放下对于徐怀谷的成见和不愉快了。他本就不是一个小心肠的人,好不容易碰到这样一名大道可期的天生剑胎,还愿意帮自己宗门做事,别人求都还求不来,他何乐而不为? 只是徐怀谷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不然全无利益的话,他肯定不会出手的。 于是方胜铭思忖片刻,小心问道:“我和萍儿都很赞同你的计策,只是要让徐道友帮我们出力,不知道我们需要付出些什么?”果然是明白人,方胜铭自己说出来,就免得徐怀谷道破的尴尬了。 于是徐怀谷笑着说道:“好说好说,只是一些小小的报酬而已。你之前不是说这一座阳铜矿脉大概可以铸造出几十上百枚彩珠吗?只是这钱还在土里埋着,一时半会肯定取不出来,我也不为难你们。这样,这一座阳铜矿脉的产业,我要三分之一,另外的你和惊羽国皇室分,如何?”方胜铭一听这话,脸色立马阴沉下来。 就连之前一直偏袒徐怀谷的赵流萍,眉毛也一颤,脸色不自然,显然不太愿意。 要知道,这三分之一的阳铜矿脉,那就是三四十枚彩珠啊!说不定这阳铜矿脉远不止方胜铭所估计,那就更多了。 这么多的钱,就让徐怀谷出两次手?别说是徐怀谷这样的六境修士,三四十枚彩珠都可以请一位十境修士出手了,方胜铭不是傻子,当然不会答应。 他面色为难地说道:“徐道友,这可不能怪我不给你面子了。这么多的钱,恐怕我给不了,而且惊羽国皇室那边肯定也不会答应的,你还是换一个条件吧。”徐怀谷也知道自己出手值不了这么多钱,便继续解释道:“我给你们的好处还不止两次出手,你先听我说完。” “之前赵姐姐告诉我,鹤儿得了很严重的病,需要至阴之物才能缓解,所以你们才会求助与惊羽国皇室,对吧?”方胜铭点了点头,无奈说道:“鹤儿的病生来就有。唉,我们四处寻遍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只能用至阴之物来压制。”于是徐怀谷继续说道:“只不过就算得了那些惊羽国国库之中的至阴之物,恐怕也只是能缓解而已,并不能让她结出那阴丹吧?”方胜铭神色落寞,叹了口气,说:“是啊,我和萍儿都知道,这只不过是权宜之策。只有找到更加阴寒的东西,才能让鹤儿结出阴丹,这才是一劳永逸的方法。可是,那种阴寒的宝物,该上哪找去啊?凭我们夫妻二人的本事,只怕是不够。”徐怀谷神秘地笑了笑,问道:“不知忘川河水够不够?”方胜铭说道:“忘川河水乃是世间最阴寒之物,当然够。这个办法我当然想过,只不过,忘川河水稀少无比,而且是本命魂灯的必备之物,所以交易都被大宗门垄断了,外面压根就是有价无市的局面。就算有再多的钱,也买不到多少,不足以让鹤儿结出阴丹。”赵流萍皱着秀眉,凄苦道:“唉,忘川河水的办法我早就想过了。只不过历经千辛万苦,使用了许多人脉,还是找不到。”徐怀谷突然笑了起来,赵流萍疑惑地看向他,问道:“你笑什么?”徐怀谷没说话,反而从袖口的储物空间之中拿出了一个瓶子,递给了她,笑着说道:“姐姐拿着当心点,这东西重得很。”赵流萍困惑地看了一眼徐怀谷,再伸手接过那瓶子。 哪知这瓶子看起来并不大,却重的吓人。瓶身仅仅只是一只手掌就能握住,却重如一块巨石,赵流萍不禁惊呼出声道:“好重!真古怪!”徐怀谷笑道:“你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赵流萍虽然困惑,但还是按着徐怀谷的说法去做了。 正当她看到瓶中之物的一瞬间,好似被雷击中了一般,嘴巴微张,目瞪口呆地看着瓶口内,好似外物全然与她无关了一样。 方胜铭见她这样,心里一急,赶紧凑上前去看,哪知也是这一看,他也惊得瞠目结舌,说道:“这……这难道就是忘川河水?!”赵流萍死死盯着瓶子里,喃喃道:“对了,对了……都对得上号了。都说忘川河水每一滴有千斤重,这瓶子这么重,一定是忘川河水无疑了。”在他们夫妻二人的讶异神情之中,徐怀谷从容不迫地说道:“正是,这一瓶子里的确就是忘川河水。”方胜铭眉头紧紧皱着,问道:“这东西你是哪里来的?”徐怀谷随意说道:“我自然有我的门路,这你不用管。只是这东西确实是如假包换的真东西,而且与别人之间也绝没有纠葛,大可以放心使用。如何,再加上这一瓶忘川河水,能成交吗?”方胜铭低下头颅默不作声,而赵流萍几乎没有半分犹豫,便沉声说道:“成交!”方胜铭猛地看了她一眼,说:“就这么答应他,我们怎么向惊羽国交代?”赵流萍却已经把那瓶忘川河水收了起来,反驳道:“那又怎么样?我只知道,这铜矿没了三分之一,条件可以再谈,但若是没有这瓶水,鹤儿就要死!我才不管他什么惊羽国不惊羽国的!”方胜铭被反驳得说出不话来,徐怀谷也趁热打铁劝道:“方宗主,凡事都要分个轻重缓急才对。你们夫妻二人对鹤儿的感情,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徐怀谷也不是那趁火抢劫的人,并不是拿你女儿的性命要要挟你们。只是你也看到了,这一瓶忘川河水,若是放在外面,估计也值这个价钱,我并不多收你们的钱。要不是囊中羞涩,就算是赠送给你们,也未尝不可。”方胜铭眉头紧锁,思考了许久,这才叹了口气,大手一挥,说道:“罢了罢了,就这样吧。鹤儿的病,拖了这么多年,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只是三分之一实在太多了,就算是我同意了,只怕惊羽国那边不答应啊。不是我不体谅徐道友,而是我夹在中间,也很为难啊!”徐怀谷说道:“这个好说。惊羽国的皇帝过几天不是还要来一趟白凉山吗?到时候我再和他谈条件,这样方宗主就不用有所顾虑了吧?”方胜铭想了想,这样确实也行得通,便也送了口,说道:“既然徐道友这么执着,那就依你所言吧。只是这铜矿到底能开出多少神仙钱来,还不是个定数。要是收成不好,徐道友到时候莫要反悔。”听到方胜铭也答应下来了,徐怀谷便笑道:“这个自然。做生意的规矩,愿赌服输,我当然明白。那就预祝我和方宗主合作愉快了。”方胜铭也同样客气地回了几句,赵流萍便也对徐怀谷说道:“交易归交易,可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徐怀谷笑着说道:“今后我依旧当你是姐姐就是了,你也别嫌弃我这个穷的响叮当又贪财之人便是了。”赵流萍嗔怪着白了他一眼,说道:“说的阴阳怪气什么话?我还得多谢谢你才是,要不是有你这一瓶忘川河水,还真不知道鹤儿的病该怎么办呢!幸好,这下子全都好了。只要再过一段时间,我和胜铭把东西准备齐全了,就能根治鹤儿的病了。”徐怀谷说道:“公平交易,谈不上谢。”此时,徐怀谷对于赵流萍的印象更好了起来。 虽说之前赵流萍与他颇为合得来,但她既没有因此而压自己的价,也没有因为自己谈及钱财而不悦,是个拎得清的人。 朋友之间相处,谈及一点小钱都无所谓。但是在这大钱一事上,还要顾及什么朋友面子,又或者是借着情谊来谋利,那都不是可交之人。 这白凉山虽说小,但却也有赵流萍和方胜铭这两个妙人。再加上惊羽国那一位姓傅的皇帝,说不定真能搞出点什么名堂来。 只是不知道那一位皇帝的能力如何,到时候见了面,先试他一试。徐怀谷这么想着,又和白凉山几人寒暄几句,便走到了洞的尽头,于是他们又原路返回。 只见刚一出洞外,远方的天空之中就有一条狭长的鱼肚白亮了起来,好似那天上仙女的一条银色发髻落入了凡间,闪烁着银光。 徐怀谷这才记起来自己来的本来目的,是要去山顶看日出的。于是他笑着告罪一声,对方胜铭解释道:“方宗主,我来白凉山本意是来看日出的,没想到却和你做了这么大一笔生意,实在是意外之喜。现在天也快亮了,我就不叨扰你们了,就此告辞。”方胜铭点了点头,赵流萍热情地说道:“等会下山的时候,再来一起吃一顿午餐吧。鹤儿还想着你呢。”徐怀谷笑着允诺,于是便依旧抬起步子,往山顶攀登而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丛林只见,方胜铭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似乎还在犹豫自己今天做的决定到底正不正确。 赵流萍看了他忧愁的样子,说道:“别想那么多了,只要鹤儿好,别的我都不祈求了。而且,只要徐怀谷一入我们的阳铜矿脉,那可就是和我们白凉山绑在一起了。今后若是有人想对白凉山,你觉得他会同意吗?这件事,有利无弊。”方胜铭点头赞许道:“还是你想的对,是我多虑了。都快天亮了,鹤儿快醒了,我们赶紧回去吧,不然她起床见不到我们,又该哭了。”赵流萍点头,于是一行人迎着天边的朝霞,下山而去。 ------------ 第七十二章:偷得浮生半日闲 话说徐怀谷离开了白凉山一行人,继续往山顶赶去看日出。哪知之前在阳铜矿洞里耽搁的时间太久,还未等到他走到山顶,天边那一道鱼肚白就已经越来越亮,随后,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把白凉山照得十分光亮。 徐怀谷此时还在树林之间,抬头看了看天色,无奈地叹了口气,自语道:“来晚了一步,果然天底下的事,合人意的终究是少啊。”话虽这么说,但他一路上山来,遇见了不少有意思的人,还与方胜铭谈了一笔不小的交易,并不算枉来一趟,因此徐怀谷也不觉得有多可惜。 他在这山间驻足少许,想了一些事情,便又继续下山去了。之前答应好赵流萍的,中午还要和他们一家人吃一顿饭,然后才回苏昌。 顾三月应该已经收到了自己的传信飞剑,想来不会担心,徐怀谷也能安心在山上多待一会儿。 顾三月这个小丫头,跟着徐怀谷走了一年多的江湖路,名义上也是自己的弟子。 徐怀谷不是那生性凉薄之人,她在他的心里自然分量也是不轻的。想着想着,他就走到了方家的那一座小房子前。 方鹤还在外边疯跑,一见着徐怀谷远远地走来,便兴奋地大喊起来:“娘,娘!徐哥哥回来了!我们可以吃饭了吧?”赵流萍带着宠溺的笑容,应声从房子里走出来,看见了是徐怀谷,便对方鹤说:“我道你说徐哥哥,还以为是徐松图回来了呢,原来是徐怀谷。你管徐松图也叫徐哥哥,徐怀谷也叫徐哥哥,叫人怎么分得清?”方鹤一听,确实有道理,便也蹙眉困惑起来。 她想了想,突然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说道:“要不……我一个叫徐大哥哥,一个叫徐二哥哥,怎么样?”赵流萍笑道:“当然可以。只不过,哪个是你的徐大哥哥,哪个又是二哥哥?”方鹤撅起嘴唇,古灵精怪地眨了眨眼睛,说:“我还没想好,看他们谁对我好,谁就是大哥哥。”一道笑声传来:“那当然是我了。我可是救过你呢,对吧,方鹤?”说这话的人自然是徐怀谷,就在他们母女俩闲聊之时,徐怀谷就已经走到了二人跟前,此时一脸笑意看着方鹤。 方鹤对他扮了个鬼脸,笑道:“不告诉你。”赵流萍拉着方鹤的手,一脸宠爱,对徐怀谷说道:“小孩子心性,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徐怀谷点了点头,于是赵流萍便对方鹤说:“你看你,今天一大早晨起来就在外面疯玩,这会儿也该回去吃午饭了吧?小心饿坏了肚子。”方鹤笑嘻嘻地说:“娘,那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呀?” “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鱼汤,保管你能多吃好几碗米饭。对了,药也已经煎好了,等你吃完饭,把药也给顺便喝了吧。”说到吃饭的时候,方鹤的眼睛还是亮闪闪的,但一听到吃药,那眉头便又皱紧了,一脸不乐意的样子。 方鹤苦着脸,试探着说道:“娘,能不能不喝呀?每次吃那个药,都苦得我舌头好几天尝不出味道来,我不想喝嘛。”赵流萍心疼地看着她,语气确实坚决,说:“不行,不喝药,病怎么会好呢?放心,娘已经找到了根治你的病的办法,再过几天,等娘把东西都准备妥当了,治好你的病,以后就不用再喝药了。”方鹤不高兴地 “噢”了一声,然后才起身,走回家里去了。赵流萍略微皱着眉头,抱歉地看了一眼徐怀谷,然后二人也紧跟着方鹤,进去吃午饭了。 由于有方鹤在场,这一顿午饭显然不是谈论正事的时候,仅仅只是一顿简单的午饭而已,徐怀谷吃过以后,便继续下山,准备回苏昌。 待得他再次走到那石子小路上,又遇见了那一队昨日里碰见过的送饭女子,可是其中却不见贺巧儿。 徐怀谷上前打听了几句,这才知道,据说昨天回去之后,贺巧儿他父亲就和别人家讲好了一门亲事,可是贺巧儿似乎并不太乐意,这不就和父亲闹起了矛盾,所以今日里没上山来送饭。 徐怀谷明白,这些个琐碎事情,天底下是数不尽的。他也就是问一句,不会干预分毫。 于是这一路下山,又沿着小路走回苏昌的那一座暂居的宅子里,都快要到了傍晚。 还未敲门,便听见里边有耍刀的呼呼作响声,不用说自然是顾三月。这一年里,无论徐怀谷是否在她身边,只要一有时间,顾三月必定是在练拳练刀的。 关于这一点,徐怀谷很欣慰,不然,顾三月在他心中的分量也绝不会如此重。 门没上锁,徐怀谷轻轻推开,只见前院的空地上,一袭熟悉的身影舞刀舞得正兴起。 她的身边是一只水桶,伴随着她的步子,那水面都在起着一道又一道的涟漪。 翻飞的刀面时不时折射出夕阳的光芒,看起来漂亮极了。而院子角落里,有一名黑衣男子坐在椅子上,正看得起劲,正是留在苏昌陪顾三月的徐松图。 徐怀谷刚一推门,那舞刀的身影就察觉到了。她喜笑颜开,喊道:“师父,你回来了!”见她那模样,像是要停下,徐怀谷便说道:“别停,等你练完了,再说话。”顾三月听见这话,便没停,继续练刀。 徐怀谷走到那角落里,看见徐松图目光不曾从顾三月身上移去,嘴角还留着些许没收回的笑意,便说道:“怎么?看上我家徒弟了?”徐松图摇了摇头,但眼神里依旧是藏不住的欣赏,说:“你这个徒弟,很吃得起苦,今后必然有一番作为。”徐怀谷撇了撇嘴,似乎不太乐意徐松图这么老成的评判,说:“你也就二十出头,说得倒像自己有多厉害似的。我的徒弟,还轮不到你来这么说话。你看人家一女子练得那么努力,你还在这坐着看,我要是你啊,我都得羞死。”徐松图笑道:“那你呢,你不也去白凉山上,一玩就玩了两天?” “不是去玩,我和你师父去谈正事了。”徐松图皱眉,疑惑道:“你见着我师父了?”徐怀谷也看向顾三月,随口说道:“不仅是你师父,还有你师娘、师伯,全都见着了。你最好尽快回去一趟,你师父估计正准备要找你。”徐松图问:“此话怎讲?” “我和你师父谈的那一件正事,和你有关。”徐松图一下子警惕了起来,连忙问道:“你们谈了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徐怀谷不急不慢说道:“问我干嘛,回去问你师父去。”徐松图不悦地看着他,又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和顾三月究竟从哪里来,你又是什么身份?”徐怀谷依旧板着脸,只说:“别问我,问你家师父去。他要是愿意说就说,不愿意的话,我现在说了对你也没好处。”徐松图心里暗道这真是一个怪人,又往顾三月那边看了两眼,便提起手中的剑,缓缓离开了这座宅子,应该是回白凉山去了。 于是徐怀谷便坐在了之前徐松图的座位上,瞅着顾三月练刀还不知要多久,便闭上眼睛,开始思索着白凉山的事情。 这事情牵扯到惊羽国的皇室,又有那一座铜矿在,不算是小事,有些细枝末节,还需要仔细推敲一番。 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那呼呼作响的舞刀声终于停了下来,随后便是一名女子说道:“师父,今天的刀练完了!”徐怀谷缓缓睁开眼,问道:“那昨天的呢?” “昨天我和徐松图在苏昌逛了一圈,白天没练,晚上练了一宿,也补回来了。”徐怀谷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于是顾三月便跑到他身边来,笑着说道:“师父,我昨晚还收到了你的传信飞剑。你在山上玩,还记挂着我呢。”徐怀谷一本正经地说:“第一,为师上山不是去玩的,有正事要办。第二,飞剑传信给你是怕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偷懒。”经过这一年的陪伴,顾三月自然把徐怀谷的脾性摸了个七七八八,知道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是装出来的,便不作辩解,又说:“师父,昨天在苏昌游玩的时候,见着了不少有意思的事。”徐怀谷说:“那你说说看。”顾三月笑道:“对了,知道师父你每到一地就要喝酒,我还专门买了好酒来,我们便喝酒边说。”说罢,她便跑回了屋子里,拿出了那一坛在清月斋的仙酿,带了两只海碗,放在前院的一只小桌子上,斟好了酒,一碗递给了徐怀谷,一碗放在自己眼前。 徐怀谷把酒端到鼻尖前嗅了嗅,露出满意的笑容,说:“不错不错,的确是好酒。”顾三月见徐怀谷喜欢,喜笑颜开,语气之中有几分自豪,道:“那可不是。这是我让徐松图特地带我去最好的酒肆买的,说到这一家酒肆,我们当时去的时候,还撞见了那老板和他的女儿正在闹矛盾,差点就没买到酒了。”徐怀谷从容地端起酒碗,慢慢饮着,听见顾三月说的话,便点头示意了一下,于是顾三月就开始继续讲起她在苏昌城里的所见所闻了。 ------------ 第七十三章:宜广结善缘 好歹是与徐怀谷朝夕相处了一年,便是以前从来没有喝酒习惯的顾三月,耳濡目染之下也会喝了一些。 但也只是能喝,远还没到徐怀谷那样嗜酒的地步罢了。要是让徐怀谷来说,还是顾三月江湖路走得少了。 江湖路走得越多,这酒量自然也就越大。你看看那些个混迹江湖的老油条,无论男女,哪个不爱喝酒? 左丘寻,黄善,李思青……比比皆是。当然,白小雨不算,不过她嗜茶如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性质也差不多。 至少徐怀谷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好在今晚酒是真的好,徐怀谷好像很久都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仙酿了,又有心事在身上,以至于喝得有点醉醺醺的。 顾三月说的那些见闻,他只听了个零星。说到兴起时,顾三月还要笑上几声,徐怀谷便在此时也装模作样点点头,好让她知道自己在听,其实他的心思压根就不在这上面。 反正一年多,师徒俩差不多就是这么过来的。没那么多客客气气的讲究,互相都觉得舒服就行了。 直到听见顾三月说:“师父,之前你和徐松图说什么……你和他师父谈了正事,究竟是什么正事啊?”这可不是点头就能应付过去的桥段,徐怀谷知道躲不掉的了,偏偏他还有些醉意,便迷迷糊糊说道:“啊……你说这个啊。你有所不知,话说在那白凉山上,有一座阳铜矿脉,徐松图他师父就是因为那一座矿脉,才决定在白凉山开宗立派。”顾三月听得困惑,问道:“阳铜矿脉?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听过。”徐怀谷从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一枚小珠钱,放在桌子上,指着它说道:“看见没,小珠钱,这玩意儿就是用阳铜做出来的。”顾三月这才明白过来,说:“原来如此,我早就听说铸造神仙钱有专门的矿物,原来就是阳铜。不过这山上有阳铜,和师父你又有什么关系?”徐怀谷摇了摇头,说道:“傻徒弟,既然这阳铜是铸造小珠钱的矿物,那一座藏着阳铜矿脉的山,可不就是一座钱山?有这么多钱堆在眼前,换做是你,你要不要?”顾三月这才反应过来,惊喜地说道:“当然要呀!只不过……师父你只不过是撞见了这事而已,就分到了一份矿脉?难道是见者有份?”徐怀谷扶额,无奈地说道:“天底下要是有这么容易赚的钱就好了。要不是你师父境界够高,光是撞见这事儿,估计连命都没了。不过好在他们知道动不了我,所以这事儿便才有可以商量的余地。”接下来,徐怀谷便把和方胜铭所谈的交易内容全都告诉了顾三月,包括忘川河水和方鹤的身份,都没有隐瞒。 可是顾三月听完之后,不仅毫无喜色,反而忧心忡忡,说:“师父,就为了这些钱,你就要把自己和白凉山绑在一起?这山门逆修士界的规则而行,要是以后惹来了什么麻烦,岂不是也要牵连你?我总感觉为了这些钱财这么做,不值。”徐怀谷又喝了一口酒,皱眉道:“那有什么办法呢?你以为你师父现在钱很多呀?实话告诉你,这一路走来,花销还真不小,你师父现在啊,就是穷光蛋一个。不想点赚钱的法子,以后日子还怎么过?”顾三月低着头,劝说道:“大不了以后我们再节省一些嘛。我又不是吃不起苦,以后路上,我们不住仙家客栈,可以住普通客栈,我也可以少用些药草补养。总之,宁愿生活过得差些,我还是不希望师父你牵扯进这些事情来。”徐怀谷直视顾三月,轻笑一声,说:“怎么?这是在关心我?”顾三月顿了顿,低头沉默了。 徐怀谷把碗中的酒一口饮尽,起身伸了个懒腰,淡淡地说了一句:“困了,睡觉去。”他便走进了屋子,还真是去睡觉去了。 顾三月在原地蹙眉思索了一会儿,便也回房间里,休息去了。……对于徐怀谷和顾三月而言,一周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他们二人一个修剑,一个练刀,除了顾三月时不时还要出门去买些酒食,二人便是整天都待在宅子里。 待得那一周约定的时间到了,徐怀谷便带着顾三月准备上山去。顾三月还惦记着那个叫做方鹤的小女孩儿,自然是愿意去。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二人就出门了。只不过刚走出两条街巷,还未出城,便听见远处有鞭炮的声音传来,依稀还能听见唢呐声和人群的喝彩声。 顾三月好奇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便继续跟着徐怀谷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哪知走去不多远,那唢呐声却越来越近了,最终在一条大街上与二人相遇。 原来那唢呐和鞭炮声的来处是一列迎亲队伍,有几名光着上身的大汉抬着一顶花轿子,估计是去迎接新娘子的,正往徐怀谷这边走来。 大清早的遇见这么一桩喜事,自然是令人开心的。顾三月开心地看向那边,说:“是有人家娶亲嫁人呢。”徐怀谷看了一眼,点点头说:“三月,你过去讨个彩头。”顾三月应允,大大方方地走向那一列迎亲队伍。 于是便有一名穿着崭新大红色衣裳的男子从队列之中走出,满脸笑意,给路过的顾三月递上了一个红包。 原来依照当地的风俗,这娶亲路上,若是遇见行人,都是要奉上红包的,谓之见者有份,聚拢好运的,所以顾三月此举并无不妥。 拿了人家的红包,照例给那户人家说上了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利话,顾三月便依了徐怀谷的旨,讨了个彩头,又跑回他身边去了。 徐怀谷伸手,顾三月把红包递给他。他拿着红包,摸了一下,里面应该是十来枚铜钱。 寻常人家娶亲,只有这么多钱。顾三月笑着说:“师父,彩头讨来了,我们走吧!”徐怀谷摇了摇头,停留在原地,像是等着那一列迎亲队伍过来。 顾三月不知他为何停留,却见徐怀谷干出了一件更加让她惊讶的事情。 他把红包打开,拿出一枚铜钱,却往里面塞回了一枚小珠钱,然后重新封好。 那列迎亲队伍很快就到了面前,那一名之前给过顾三月红包的男子再次从队伍之中走出,从怀里拿出一只红包,堆着笑脸,双手递给徐怀谷。 徐怀谷同样也笑着接过,问道:“敢问这位新郎官,新娘子可是姓贺?”那男子一愣,似乎是吃了一惊,点头道:“正是,请问公子怎么知道?”徐怀谷温和一笑,说:“我与贺姑娘的父亲有旧,前几日就听他说给贺巧儿找了一门亲事,没想到竟然只过了一周时间,这么快就成亲了。”男子拱手拜了一拜,说道:“原来是岳丈的朋友,小生有礼了。巧儿与我一见如故,十分合得来。这不,择日不如撞日,就早点把婚事办了。”顾三月看见那花轿窗上的帘子被掀开,有一名顶着红盖头的女子往窗外看了一看。 徐怀谷把之前塞了一枚小珠钱的红包拿出来,递给男子说道:“我既然是熟人,按规矩,得给巧儿封一个红包才好。我还有急事要出城,匆忙之间只准备了这个,请新郎官收下。”男子看了看红包,又看见了徐怀谷身边站着的顾三月,那红包分明就是自己之前给出去的,心里只道是把自己的一个红包还给自己罢了。 于是他收下红包,放入怀里,预备再次见到别人的时候,再给出去就是。 但他回头一想,这既然是给贺巧儿的,虽然钱少,但好歹是一份心意,便又拿了出来,从花轿的帘子上递给了贺巧儿。 徐怀谷见到这一幕,拱手祝福道:“公子和夫人是有福气的,在下祝二位同枝连理,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男子也笑着拱手谢过,走回队伍之中。 于是唢呐声重新响起,这娶亲队伍,路过徐怀谷和顾三月,走向了街道远处。 顾三月好奇地看着徐怀谷做完这一切,说道:“师父,没想到你心地这么好啊。”徐怀谷迈开步子,边走边说:“若是放在平日,自然不会做这些。但是我前些天去白凉山之时,和那姓贺的姑娘偶遇,也算是相识,我这么做也是结一桩善缘。” “况且,若是那男子把红包当做是之前给你的那个,而不屑于之的话,这份善缘恐怕就没了。所以我为什么要说,他们二人是有福气呢?”顾三月睁着大眼睛,恍然大悟,说:“原来师父你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啊。”徐怀谷看着迎亲队伍远去,说:“耽搁了一些时间,该上山去办正事了。”顾三月崇拜地点点头,在她心里,总觉得师父做事真是越来越有神仙气了。 要是哪天自己也有了师父那能耐,也得多多助人才是。清晨的天气正好,空气清新,不知从谁家的屋檐上传来燕子的啾啾叫声,一片祥和美好之景。 于是师徒二人,迈着轻快的步子,继续往白凉山上而去。 ------------ 第七十四章:挥霍一空 从苏昌城到白凉山约莫有两个时辰的脚程,徐怀谷和顾三月一路走去,等到走上那一条上山的石子路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今天的白凉山似乎格外热闹一些,在山脚处的时候,就有稀稀散散的行人上山,待得徐怀谷和顾三月走到半山腰,人更是多了起来。 人群之中最多见的便是一对一对的夫妇,还带着自己的孩子,也有那佩剑的粗犷汉子,似乎是前来应聘的江湖剑客。 再往上走一些,快到祖师堂的地方,人群都已经开始排起队来了。在这山野之间见到如此多的人,并不寻常。 顾三月问过了排队的一名妇人,这才知道今天是白凉山对外选拔弟子和长老的日子,那些拖家带口的夫妇,都是想要来测一测看自家的孩子是否有那修行的资质。 在这些个普通老百姓的眼中,能够在山上修行的人,那都是神仙,哪个做父母的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将来成龙成凤呢? 话说在这惊羽国之中,方胜铭的名头确实不小。这些人不仅来自苏昌,连着周围好几座城池的人都来凑热闹了。 徐怀谷带着顾三月从队列旁走过,一直走到祖师堂门口,才看见有几名五六境的修士在给排队的人测资质,那一名叫做杜重阳的男子也在其中。 徐怀谷带着顾三月走向一边的观景台。这一座祖师堂特意建在山崖边,从这山崖之上看去,面前的大江之景,尽收眼底。 二人欣赏了一会儿风景,便听见身后有人来招呼自己。徐怀谷回头一看,是赵流萍正向着他二人款款走来。 赵流萍亲切地说道:“徐道友终于来了,我家相公和皇上已经在里边等你了。”徐怀谷笑着点点头,说:“那就麻烦姐姐带路吧。”赵流萍走在前面,徐怀谷和顾三月跟着她进了祖师堂里。 七转八转,进了祖师堂深处的一间厢房。这厢房里有一张大圆桌,此时已经落座了好几人。 方胜铭自不必说,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还有一名生得宽眉阔目的一名中年男子,一名长胡须的儒雅老者,一名干瘦老人。 徐怀谷只看了一眼,就把这几人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那中年男子面色沉着冷静,有一种威压从容的气质,想来就是惊羽国的皇帝傅荣御。 那一名端坐着的儒雅老者,应该是此事的另一名知情者——惊羽国国师公孙长林。 至于干瘦老人,更是好猜。他气血旺盛,是一名随行护卫的武夫罢了。 赵流萍在方胜铭身边落座,徐怀谷也带着顾三月坐下,随后有侍女上前来给二人分别上了一盏热茶,然后退出厢房,这房中便只剩这七人了。 徐怀谷正在打量那一位惊羽国皇帝,他同样也在看着徐怀谷,眼神之中似乎有好奇,也有顾虑,还有不满,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却无人先作声,气氛不免有些尴尬。作为此次会面的东道主,方胜铭赶紧讪笑了两声,看向徐怀谷二人,率先打破沉默道:“徐道友,请问你身边这位姑娘是?”徐怀谷答道:“还没来得及介绍,这是我徒弟,顾三月。我们的事,她都知道,方宗主不必介怀,可以敞开了谈。”方胜铭和那位皇帝交换了一个眼神,双方微微点了点头,于是方胜铭便给徐怀谷介绍了一下皇室那一行三人。 彼此认识之后,这次的谈话也就可以正式开始了。说是三方面谈,其实主要还是方胜铭和惊羽国皇室这双方在会谈。 因为徐怀谷那三分之一的铜矿份额,是算在方胜铭的份额之下的。其实徐怀谷的两次出手,按理来说确实不值三分之一的铜矿份额。 之所以方胜铭答应下来,主要还是为了那一瓶忘川河水。而这忘川河水一事,其实算是方胜铭一家的私事,不好放在明面上来谈,因此徐怀谷只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二人交谈。 二人所谈之事很是详尽,其中不免涉及到铜矿矿脉的份额分配,皇室该出多少工匠来帮助铸钱,今后发起战争时白凉山该如何在其中助力,以及惊羽国皇室如何在全国各地挑选修道苗子来送给白凉山。 傅荣御难得亲自走一趟白凉山,事无巨细,自然是一次性谈妥了最好。 在这过程之中,有谈得来的,也有双方争得面红耳赤的,但是总体而言,还算是顺利。 徐怀谷没怎么开口,一直都在闭目养神,时不时嘬一口茶。这一场会谈时间可不短,顾三月对这些东西天生不感兴趣,听得哈欠连天。 她见徐怀谷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忍不住凑到他耳边,微微蹙着眉尖儿,轻声说道:“师父,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啊?他们谈的东西好无趣,我都快困死了。”徐怀谷只是轻声回答道:“不急,还没到我说话的时候。他们所谈的东西,也是修心的一方面,你多听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顾三月得了徐怀谷的话,无奈地 “哦”了一声,便双手撑着下巴,使劲儿把眼皮子睁开,看着那边二人继续交谈。 这一场会谈一直持续了约莫三个时辰,期间还有人专门上了几道点心,不然的话,又饿又困,顾三月铁定撑不下去。 也不知道到底打了多少个哈欠,吃了多少块糕点,会谈终于到了尾声,顾三月早就熬不下去了,一心只想着赶紧离开,去白凉山上看一看风景,再去看看那个女孩子方鹤。 就算是练刀,也比在这干坐着强一万倍。就在方胜铭和傅荣御双方准备结束离开之时,之前一直不说话的徐怀谷却开口了:“方宗主和傅先生可是已经交谈妥当了?”方胜铭点头道:“各方面的事情,都谈得差不多了。关于徐道友之前给我们出的主意,我们都觉得可行。当然,钱不会少了徐道友的。”徐怀谷继续说:“感谢二位看得起我徐某人,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说给二位听。” “按照计划,我会假借徐松图的身份,挑战惊羽国内其余的两座七境宗门。以我目前六境巅峰的实力,单凭外剑,想要胜过那二人,并没有十分的胜算。因此我想要二位帮我一把,若是我能突破到七境,这事便可以更加稳妥地完成。你们觉得如何?”当时徐怀谷可是信誓旦旦说自己可以做到,现在却临时变卦,方胜铭脸色有点不悦,问:“你先说说看,怎么个帮法?”徐怀谷拱手对着二人行了一礼,说:“二位都是惊羽国境内的大人物,想必对当地很是熟络。我想让二位帮忙,帮我搜集一些剑意来,不论是什么,只要包含剑意都行,数量自然是越多越好。有了这些剑意给我参悟,突破七境便指日可待。”方胜铭神情变得古怪起来,那位傅氏皇帝对着干瘦武夫耳语了几句,随后神情也开始变得不自然。 徐怀谷的这个忙,不是那么好帮的,二人在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这剑意的来源,无非就那么几种。 要么是古剑残留,要么是修剑的剑客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还有就是一些珍奇之物了。 这些东西都价值不菲,可不是随手就能帮忙的。见他二人迟疑,徐怀谷赶紧继续说道:“二位先别着急拒绝,我也知道自己这个请求不合情理,所以我也会有补偿。”他从法袍之中拿出一只小锦囊,打开口子,倾倒而出,顿时一小堆五彩斑斓的铜钱便哗哗地滚落到了桌子上,这些都是彩珠。 这钱一拿出来,方胜铭和傅荣御的表情都不自觉呆滞了片刻。要知道,这可是彩珠钱啊! 一枚彩珠换作世俗金银便是一百万两银子,说实话,除去铜矿不谈,方胜铭全身上下也就差不多只有这么多钱。 在铜矿不能稳定出产之前,白凉山的经费用度还准备向惊羽国借钱来着。 徐怀谷笑道:“方宗主修剑多年,傅先生又是一国之主,想必都有各自的门路。我这里还剩下十枚彩珠,二位若是能帮我搜集到剑意,我愿意出高价买。” “你们觉得自己的门路值多少钱,尽管从我这里拿多少。若是凑不整彩珠钱的,剩下的便是你们自己的,二位意下如何?”方胜铭和傅荣御都有些震惊,二人面面相觑。 傅荣御不敢相信地开口说道:“徐仙长就这么大方地用彩珠来交易?若是我二人不讲信用,从你这里胡乱拿钱,却只给你远不如此的物品,那你岂不就亏大了?”徐怀谷却轻松笑着回道:“二位是这样的人吗?我徐怀谷今日见到二位,觉得不是。方宗主乃一方豪杰,傅先生又是堂堂皇室,断不会因此小利丢失更长远的利益,对吧?”更长远的利益……这话多少带了点别样的意味。 方胜铭和傅荣御还是有些顾虑,不敢答应徐怀谷的请求。倒是赵流萍当机立断,先行对着方胜铭点了点头,说:“我觉得可行。”她劝说二人道:“白凉山初建,正是最需要花钱的时候,徐道友这一笔钱正可以解我们的燃眉之急。而傅先生那边,我知道你志向高远,不安心一辈子只守着这些领土。可是若要开疆扩土,打起仗来,打得那可都是黄金白银。你那国库里有些无用的东西,卖出去赚一笔有何不可?”说罢,她眉眼弯弯,对着徐怀谷笑了一笑,徐怀谷也回笑,拱手谢过。 方胜铭向来最是相信赵流萍的决定,思索片刻便答应道:“我有一些剑修朋友,我可以去问问他们。”傅荣御和身边那一位国师说过几句话之后,便也说道:“我惊羽国的国库之中确实有不少珍藏的古剑,应该可以符合徐仙长的要求。”于是,方胜铭拿去了四枚彩珠,傅荣御拿去六枚,徐怀谷这最后的家底,就被掏得一干二净。 顾三月只顾着在一旁开心地看着,说:“师父,没想到你这么有钱啊。那你之前还说没钱了来着,是不是怕我养成大手大脚的坏毛病,所以不敢告诉我?”徐怀谷干笑了两声,没搭理她。 之前确实是骗她的,可这下,身上是真的一枚彩珠也没有了,只剩下些零零散散的大珠和小珠钱。 顾三月还沉浸在师父真有钱的想法之中,还浑然不知,真正的苦日子就要来了。 ------------ 第七十五章:杂事 白凉山是一家小宗门,除去这一座山崖边的祖师堂之外,还有便是弟子们居住的房屋和学习仙家术法之处。在工匠樵夫们的辛勤劳作之下,这些地方都已经基本上修建好了。只等最初一批长老和弟子入驻山头,再举行开宗立派的仪式,将这“白凉山”的宗门名字送往惊羽国记入档案,便算是宗门正式成立了。 作为白凉山所处的世俗国家,惊羽国有记录其辖内各家宗门的权利,这是从古至今的规矩。 按照方胜铭的想法,弟子们居住的房屋建在了靠近江边的山脚下,而平日修行和长老教授术法的地点则是选取在靠近山顶的一道山脊上。这一高一低,就是为了让山门弟子每天都登山下山各一次,以勉励他们的心志。但是顾三月对此抱有怀疑的态度,她总觉得这么做不合理,要是有人偷懒不想爬山,岂不是一点东西都学不到? 对于此事,她还专门问过徐怀谷,徐怀谷只说:“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修行之路何其艰难,唯有心志坚强之人才有可能闯出一番事业。而那些连登山都懒得去登的人,就算学了修行之道也只是浪费,还不如不学。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白凉山还有一件大事要做,那便是建造护宗大阵。 方胜铭没有这个本事,事实上,惊羽国内都没人有这个本事。因此他只能请了一名大宗门的阵法大师前来建造,光是这一件事,不计其数的神仙钱不谈,又花去了一月光阴。 在此期间,徐怀谷也没有闲着。按照承诺,方胜铭从他的剑修朋友之处收集来了好几把蕴含剑意的宝剑,而惊羽国皇室也派人送来了几把珍藏的古剑。 这些各种各样的剑,徐怀谷大致估量了一下价值,和之前他们从自己这里拿去的彩珠钱差不多,看来这两方都是经过了精挑细选之后,才把剑给他的。 顾三月也好奇徐怀谷为什么要这么多剑,但是问了徐怀谷之后,他却不愿意说,顾三月也就只能作罢了。 关于自己心湖飞剑的本命神通是吞噬剑意这一件事,委实是太过诡异,若是泄露出去,必然是天大麻烦,顾三月还是不知道为好。 借着这些剑的剑意,还有陈景山法袍之中收藏的众多符箓丹药,徐怀谷总算是成功地从六境巅峰突破到了七境。只是这一次突破,全无修行初期破境的那一种水到渠成之感,却是用外物硬生生突破了境界。加上那挥之不去的心魔,他的修行前程将会艰难无比。 对于这一点,徐怀谷心知肚明,可是他依旧选择这么做。 之后,他便为白凉山连出两次剑,几乎是异常轻松地就击败了惊羽国内的另外两家七境宗门。加上方胜铭从中威逼利诱,也算是让那另外两家宗门成了白凉山的下属宗门。 白凉山的长老和弟子也都陆陆续续被挑选了出来,加上惊羽国皇室为了庆祝白凉山成立而送来的十余名修道苗子,满打满算,宗门上上下下一共也有百来人。这平日里冷清的山头,在这些人的到来后,也逐渐变得有烟火气了起来。 在见识过一流大宗的徐怀谷眼里,白凉山依旧是一座地图上都懒得去标注的小宗门,但是顾三月却是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些,却把白凉山当做一件稀奇玩意儿。除了每天照常的练刀之外,便是和方鹤一起在宗门乱逛,也认识了不少朋友。 值得一提的是,在那一瓶忘川河水的帮助之下,方鹤已经有惊无险地结出了阴丹,修为也到了三境。只不过她的心性,却依旧和小孩子没区别。至于今后是否修行,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愿,徐怀谷对此并不关心。 白凉山之事打点得差不多了,徐怀谷准备等白凉山开宗立派的仪式之后,便辞别此处,继续前去新雨宗。 …… 又是一年初冬,徐怀谷不禁感慨时间流逝之迅速,当真犹如白驹过隙。细算一番,自己离家已经有十一个年头,这已经是第十一个冬天了。 白凉山天气冷,这一天清晨,悄无声息的,初雪来了。稀稀散散的小雪花儿随着寒风纷飞落下,给山间万物都覆上了一层霜白的衣裳。 这雪虽然不大,但落在山间,其凛冽的程度,并不逊色于大雪。 在师徒俩的小屋子里,有一盆炉火烧得正旺。以徐怀谷的境界,本来是不必烤火,但是他却依旧让顾三月烧了一盆,顾三月也就这么做了。她知道,徐怀谷就是这么个古怪脾气,虽然境界早就不低了,却依旧爱干一些普通人才会干的事情。 有这一盆炉火在,屋子里便暖烘烘的。顾三月便和徐怀谷闲谈起来:“师父,在这白凉山待的时间也不短了,你还打算待多久呀?” 徐怀谷没回答,却反问道:“你天天在外边瞎晃荡,知道开宗大典是在哪一天吗?” 顾三月从身边的柴火堆里抽出了一根长树枝,一边摆弄着炉火,一边说:“本来定的是在明天,可这雪下得委实不是时候,外边天气可冷了,我都待不太住。要是明天雪还不停,估计就要推迟了。” 徐怀谷点了点头,说:“那就等到开宗大典结束后,我们就启程。” 顾三月好奇地问:“师父,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开宗大典之后才走啊?平时你也不太喜欢凑这种热闹呀?” 徐怀谷看了顾三月一眼,随口说道:“那好,那我们就今日启程,如何?” 说罢,他便提起身边的佩剑,还真个就起身收拾行李,准备推门出去了。 顾三月看得一惊,赶紧窜起身一把抓住徐怀谷的小臂,拖住他,焦急道:“师父你等等!” 徐怀谷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问道:“不是你催我走吗?怎么现在又拉着我不给我走?” 顾三月愣了一愣,低头皱眉思索了片刻,才犹豫着说道:“嗯……可我还想看看开宗大典到底是什么样子,要不我们就稍微再晚几天?” 徐怀谷停下脚步,满意地说:“那好,那就再晚几天。” 顾三月看着徐怀谷这变脸更翻书似的,心里清楚他把自己心里那点小心思早就给看透了,顿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没精打采地说:“师父,你怎么这么鬼精鬼精的?我怎么什么心思你都知道啊!”看书喇 徐怀谷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足够了解你,又愿意多花点心思去想想罢了。” 顾三月讨了个没趣,便蹲下身子,继续拿那根树枝拨弄炉火去了。却就在此时,外边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徐怀谷自顾自在火炉边坐下,随口对顾三月说:“这是方鹤那小丫头又来了?去玩可以,记得今天要练的刀不要落下。” 顾三月见有人来找自己玩,顿觉开心,当即答应了下来,然后便去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一名高大的黑衣男子。 那名男子似乎是徒步而来,肩上和发间都落了一层薄雪。她看了一眼,原来是徐松图,并不是方鹤。 顾三月皱眉,困惑地问:“你来做什么?是方宗主找我师父有事?” 徐松图却答道:“与方宗主和徐道友无关,是我来找你。” 顾三月这下更是摸不着头脑了,问:“你找我做什么?” 徐松图反问道:“还记得我带你在苏昌游历的第一天,见到的那两个孩子吗?” 顾三月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你是说铁板烧铺子还有清月斋里的那两个孩子?” 徐松图点头称是,又说:“你想不想知道他们二人此时是何境遇?” 顾三月低头沉思了片刻,说:“我确实有点好奇。怎么,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 徐松图向门外伸手做了个虚请的手势,笑道:“请随我来。” 外边寒风瑟瑟,夹杂了纷飞的雪花,在这个天气穿单衣出门,就算是顾三月这二境武夫的体质,也有些撑不住。她便走回房里找了件以前穿旧的袄子,才跟着徐松图出去。 那件袄子是顾三月还未见到徐怀谷之前便有了的,不过是麻衣里头塞了薄薄一层棉花,苏昌城里稍微家境好一点的人家都不会穿,顾三月却一直带着身边。 徐松图看见了这一件袄子,不禁好奇地多看了两眼,问:“你不该缺这些钱才是,袄子这么旧了,怎么也不换一件好的?” 顾三月边走边随口答道:“这件袄子我穿了很多年了,虽然是单薄了些,但还挺结实的。况且我又不赚钱,钱都是师父赚来的。师父自己还老是穿那几件旧衣裳呢,我哪里敢想着去换衣服?” 徐松图笑着说:“你师父身上那几件可不是旧衣裳,那都是上好的法袍,随便捡一件出来都能换不知道多少神仙钱。” 顾三月反驳道:“那也是师父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我一分力气都没出,有这件袄子,就已经很开心了。” 徐松图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你怎么对你师父这么好,处处都为他讲话啊?” 顾三月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眼神坚定,语气不容置疑:“因为他是我师父,他对我很好。我不许别人讲他坏话,半句也不行。” 她说这句话的模样,就好像在说天就是天、地就是地。如此坚定而又自然,好像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道理一样。 徐松图不悦地抿了抿嘴,没说话。 顾三月这才继续往前走,只不过没走出几步,又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总觉得师父活得很辛苦。” 徐松图撇撇嘴,心里暗道你师父过得哪里辛苦了,要真按你这么说,天底下就没有不辛苦的人。 顾三月蹙着眉尖儿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算了,不说这些。那两个孩子呢,在哪?” 徐松图指了指前方江边的一小片房子,说:“快了,就在那里边。” ------------ 第七十六章:白凉山的新客人们 顾三月顺着徐松图所指的地方看去,那是江边连着的一小片屋子,也就是白凉山弟子们的居住之处。 此时距离白凉山的开宗大典时日已经很近了,因此之前就选取好准备入宗的弟子们差不多都已经入住其中。 天气严寒,这些弟子们也大多都烧起了炉火。从这外边看过去,能看见这些屋子里面隐约有着火光闪烁,还有那窗户上厚厚的一层水雾。 顾三月抬起双手,给手心里使劲哈了一口暖气,搓了搓手,走进了这一片房屋之间。 徐松图早就事先调查好了那两名孩子所居住的楼房,便走向其中一间,上前敲了敲门。 不多时,便有一名和顾三月差不多高的十五六岁男孩子开了门。那孩子见到是一名高大黑衣人在外边,先是吓了一跳,再看清是徐松图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就开始有点惊慌失措了。 到底是年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虽然知道这是他们宗主的嫡传,不是坏人,但也战战兢兢吓得不轻。 这种感觉,约莫和在家中坐着,却碰见私塾先生亲自来自己家里走访是一样的,生怕是自己平日哪里言行不慎,招来私塾先生责骂一般。 徐松图低头,问他道:“曹厚是不是住在这一间屋子里?”那孩子见徐松图不是来找自己的,顿时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来,连忙用力点了好几下头。 于是徐松图先行跨了一步走进屋子里,顾三月在门口拍了拍头发上落的雪,把脚底的泥稍微擦了擦,也走了进去。 一进屋子,二人顿时感觉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间屋子的正中央烧着一盆炉火,炉火旁边摆了一张凳子和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有一本翻开的书,书页朝下放着,显然是最近有人在看。 那孩子把顾三月和徐松图二人迎进屋以后,便站在这桌子边看着二人,没敢坐下。 顾三月走上前去看了一眼,是一本叫做《成虞子外篇》的道家典籍。她感到好奇,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男孩子毕恭毕敬地答道:“我叫程倚青,今年十五岁,来自安陵。”安陵是惊羽国的都城,怪不得这孩子名字挺好听,看那模样也像是读过不少书,还有像《成虞子外篇》此类的道家典籍,家境应该不错。 顾三月又问了几句,才知道这孩子原来是京城里一户诗书世家之子,从小聪慧伶俐,后来被惊羽国皇室发现颇有修仙的资质,便作为礼物送到了白凉山上来。 当然,这个孩子也是自愿前来上山修行的。这间屋子本该是两人居住,但客厅之中只见到他,却不见另一名叫做曹厚的孩子。 徐松图问他说:“为何这屋里只见你,曹厚到哪里去了?”程倚青皱起了眉头,指了指一扇紧闭的房门,担忧地说:“他在里边呢,已经好几天没出来过了。我怕他饿,又怕他冷,喊过他好多次,可都没人回答我,我也进不去。”徐松图看了一眼那门,走上前去敲了几下,无人应答。 顾三月也上去敲了几下,又喊了喊那孩子的名字,可是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顾三月有点担心,皱眉说道:“他才几岁啊,这么点大一个孩子,几天都不出来吃东西,天气又冷,怎么可能受得住。”看书喇徐松图也开始有点担心,加重了敲门的力度,可是依旧没人回答他。 无奈之下,他给顾三月使了个眼色,让她退后,随即使劲一脚便把门踹开了。 顾三月还担心会吓到那孩子,可是与她想象的不同,屋子里依旧是一片奇怪的安静。 若是有人在里面,这踹门而入,总得有点反应吧?她和徐松图同时走了进去,环视一圈,发现这屋子里空无一人。 再仔细观察,能看见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桌子上的烛火早就已经燃尽了,而一边的凳子上,竟然积了一小层灰。 这屋子看起来有一段时日没人居住了。顾三月感到困惑,问:“这人呢?去哪了?”徐松图思索了片刻,皱眉说:“应该是跑了。”顾三月焦急道:“好好的,人怎么跑了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徐松图这才把事情经过缓缓说了出来。 原来这叫做曹厚的孩子就是那家铁板烧铺子里的孩子。当时在铺子里时,他就不愿二人为他检验资质。 后来被他父亲硬逼着上山来,几位修士一测,没想到他还真有那么几分修道的天资。 但那孩子却死活不愿意留在山上,他父亲勃然大怒,又是打又是骂的。 那手段之狠毒,看得众人都心惊。本来白凉山对于此事也颇为头疼,觉得这孩子既然自己不愿那便算了。 可是他父亲却非常执拗,硬是把他留了下来。只可惜留得住人留不住心,这不,寻了个机会,还是跑了,至于跑去哪了,鬼才知道。 顾三月低头一连叹了好几口气。这么冷的天气,若是跑回家也罢,要是流浪在山间,会被冻死的吧? 就怕他害怕被父亲打而不敢回家,天知道这么小一个孩子,能到哪里去寻找容身之所? 徐松图语气沉重地说:“我当时就劝过他父亲,叫他少打点孩子,多陪他说说话,可他就是不听。唉,这事儿也没有办法,我们白凉山同样推卸不了责任。要是当初坚决不把他留下,或是编个他没有资质的谎,这事也就不会发生了。”那一名叫做程倚青的孩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此时也直直地看着炉火发愣。 二人在屋子里休息了片刻,便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当然,徐松图会回一趟苏昌,和那一名铁板烧铺子老板说清楚此事。 接下来便是去找那个叫做易微澜的女孩子。对于她,顾三月还是挺放心的。 毕竟当时看小姑娘那表现,明显是很想要留在白凉山的。只不过她上了山来,她父亲易沉那一家清月斋该如何是好? 传承了好几百年的老酒坊,就这么关门?实在太可惜了。顾三月跟着徐松图走了一段,顿时一幢奇怪的屋子出现在了她面前。 为什么说奇怪呢?倒不是说房子的样式奇怪,而是因为这屋子委实太过于显眼,大老远的就能看出它的不寻常。 它的烟囱正止不住地往外冒烟。从烟囱里飘出来的烟一层接着一层,厚重浓密,堪称浓烟滚滚。 说是有人在做饭吧,可谁做饭能烧出这么多烟来?大冬天的,该不会是哪一位奇才在屋子里熏腊肉吧? 顾三月抱着怀疑的心走得更近些,从窗户之外看进去,依旧只能看见满屋的烟。 光是想想待着这里面,顾三月都觉得要被熏出眼泪来了。他们二人一边用手放在鼻子前扇走烟雾,一边靠近这间屋子。 但还不等他们前去敲门,那门就从里面被猛地打开了。从打开的门中冲出来的,除了滚滚浓烟之外,还有一名红色衣裳的小姑娘。 她一边捂着嘴猛烈地咳嗽着,一边冲出了老远,才停下来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顾三月看见她,匆忙之下,下意识地喊了一句:“易微澜!”红衣姑娘这才直起了身子,努力地睁开被烟熏的通红的眼睛,看向顾三月,断断续续地喊道:“别管我!咳咳……里面,里面还有人,快去救她!咳咳……”徐松图闻言,心中一急。 还来不及细问她,便猛地冲进了那还在冒烟的屋子之中。不多时,他便带着另一名小姑娘从浓烟之中冲了出来。 顾三月看向易微澜,却见她灰头土脸,脸上被烟熏黑了好几处,头发也被烧焦了不少,这会儿正捂着胸口一个劲儿地咳嗽。 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徐松图把那屋子里的另一名姑娘救出来之后,脸色铁青,对着易微澜便骂道:“你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烧个炉火,还能把屋子都点燃不成?”易微澜咳嗽了许久,终于缓过来一些,能喘上气了。 被徐松图这么一骂,她也火上眉梢,反驳道:“那怎么能怪我呢?我本来,咳咳……我本来觉得天气太冷了,想把火烧的旺一些,哪知火突然一下子窜的那么高,一下子就把楼顶给点着了。我这……咳咳,我这也不是故意的啊!”徐松图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尽管十分愤怒,但还是耐着性子进屋里去把火给灭了。 易微澜心里也有些愧疚,跑到另外那一名女孩子身边去,关心地说道:“夏儿,你没事吧?火有没有伤着你?”那女孩儿也是和她一模一样,脸被熏了个乌黑。 她无缘无故撞上这么一幢无妄之灾,心中正是烦闷得很,便撂了几句狠话,说的易微澜心里更加愧疚了,一个劲儿地在旁边劝她、给她道歉。 顾三月在旁边看着这一幕闹剧,心里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幸好他们二人来的及时,没惹出大祸来。 此时,徐松图从屋子里救完火出来,一肚子的闷气,正准备对易微澜要发作,却被顾三月打断道:“徐松图,时候不早了,再不抓紧时间上山,就得摸黑走山路了!”顾三月有意打断他,就是担心易微澜又被骂,在她眼里,这小女孩儿虽然有错在先,但是也不至于被骂太惨。 徐松图给了顾三月一个面子,狠狠地瞪了易微澜一眼,什么也没说,便气呼呼地大步离开了。 顾三月与徐松图不同,她倒是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因此步调轻快且自然,跟上了他。 上山的路上,顾三月一直想着,这一群白凉山新招的弟子们,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不过少年少女,倒也没有失那一份天真活泼,还不知道今后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呢。 想着想着,顾三月的眼睛便眯成了月牙儿,开心地笑了。 ------------ 第七十七章:总是故人最动人 在山脚下玩了这么一天,待得顾三月回到她和徐怀谷在山上的小屋子里之时,天都已经黑了。 徐怀谷在屋子里打坐修行,顾三月轻手轻脚地给火炉里添了一些柴,没有打扰他。 随后便拿出了那一柄徐怀谷送她的刀,推门而出,在院子里练起刀来。 这是徐怀谷今早嘱咐给她的,该玩的可以玩,但是练刀不能少。大概是因为入夜的缘故,那山间的寒风愈发嚣张了起来。 每一缕风在严寒的助长之下,似乎都成了一把割人皮肉的刀。虽然冷得难以忍受,但是以她二境武夫的体质,生病肯定也不会,只不过要吃一点苦头罢了。 每次觉得想要放弃的时候,她都会想起来自己在东扶摇洲漂泊的那八年,还有在扶摇洲崖顶之时,徐怀谷和她所谈的那一番话。 然后,她就会继续练下去了。不多时,她就出了一身的汗,晶莹的雪花一落在她的身上,就立马化作了水滴,夹杂着汗水,缓缓从她肌肤上流落。 待得她完全沉浸其中,心里便只剩下手中的刀。刀光翻飞之间,外界的一切——雪花、松柏、月亮,对她而言,似乎都不存在了。 这一次雪夜练刀,顾三月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刀法又精进了不少。 这是难得的机会,因此她练完当天的分量之后,没有停下,一直练到了第二天太阳升起来。 冬日里夜晚漫长,这一夜,她练了七个时辰的刀。看着天边那一轮红日逐渐喷薄而出,顾三月终于停了下来。 她休息了片刻,回屋子里煮了一壶热茶,给徐怀谷倒了一杯,然后自己喝了个够,便倒头就睡。 徐怀谷一直都在打坐修行,没有理会她。这一觉她睡得很舒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了过来。 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清醒了精神,她从床上下来,看见徐怀谷坐在火炉边,给快要熄灭的火堆里添柴。 顾三月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竟然都已经黑了,顿时讶异道:“哎呀,怎么就又天黑了?我睡了多久?”徐怀谷淡淡地答道:“一整个白天。”顾三月有点不好意思,说:“都怪我昨夜练刀练得太累了,也不知道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徐怀谷点了点头,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顾三月起来走去烧茶,却听见徐怀谷说道:“收拾收拾东西,我们明早天亮就出发。”她停下手中的活,疑惑地问道:“不是说等开宗大典结束之后,我们再走吗?怎么这么急?”徐怀谷瞥了她一眼,别有意味地笑了笑,说:“你猜?”顾三月愣了一会儿,随即猛地一拍脑袋,惊呼道:“糟了!该不会开宗大典就是今天,我睡过去了吧?”徐怀谷一边笑,一边点了个头。 顾三月顿时心底一沉,后悔不已,恨不得给自己扇一个耳光。这可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看的开宗大典,怎么能睡过去呢? 顾三月啊顾三月,你干脆睡死去得了!她痛心疾首,哀怨地说道:“师父,你咋个也不叫我起来呢!”可徐怀谷却说:“我看你睡得沉,没忍心叫你。”顾三月又气又急,拿着茶壶痴痴地站在原地好久,最后只能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抓了把茶叶丢进茶壶里,添水烧茶去了。 徐怀谷接着说:“你别急着难过,我这里还有一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顾三月不高兴地说:“师父你说。”徐怀谷轻声问道:“是不是三境了?”顾三月一惊,这才开始仔细探查自己的身体。 与修士所练的灵气不同,武夫所修的乃是身体本源的一口真气。顾三月驾驭着自己体内的真气,运转全身筋骨一周,这才发现那一口真气比昨天的时候确实有所增长,而自己的肉身,似乎也比往日里增进了不少。 看来今天自己睡了这一觉,确实是破了一境。也亏了徐怀谷没叫醒自己,否则这难得的破境机缘就得从身边溜走了。 见到顾三月吃惊的脸色,徐怀谷知道了自己的猜测并没错。只不过还不等顾三月欣喜,徐怀谷便提醒道:“小心些,武夫破境常在生死搏杀之间。像你这样在院子里练刀练着练着就能破境,境界肯定不够稳固,平时还是不能懈怠。”顾三月喜上眉梢,赶紧开心地点了点头。 徐怀谷说:“继续烧茶。”顾三月得了令,一边烧着茶,一边还在美滋滋地想着这件事。 待得茶水烧得滚烫之后,这师徒二人,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烤火取暖。 这一夜的光阴,便悄然而过。……徐怀谷和顾三月一宿没睡,自然早早地就收拾好了行李,正是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时,便起身继续往新雨宗而去。 二人下山之时,恰好是白凉山的这些弟子们上山做功课的时间。于是一路走去,碰见了不少弟子往山上走。 其中大的约莫十五六岁,小的七八岁的都有。有少年人的地方,就会有生气。 经过一段时间的熟络,已经有些人陆陆续续成了一个一个的小团体。他们三五成群,互相闲聊笑着,于是这登山的路便好走多了。 与其他人不同,徐怀谷和顾三月二人是逆着人流往山下而去,不免引来了许多弟子的好奇目光。 昨日里那一名叫做程倚青的男孩,见着了顾三月之后,便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说:“师兄师姐好。”原来徐怀谷和徐松图体型相像,这清晨里光线也不太好,见到顾三月,便把她身边的徐怀谷错认成了徐松图,才这么一起问了好。 徐怀谷笑道:“谁是你师兄,谁是你师姐?怎么着,你这才刚进宗门,便想着把我拉拢进白凉山了?你家宗主都做不到的事,你做起来倒是顺口得很。”程倚青抬头一看,是自己认错了人,顿时一急,赶紧把头低了下来,心中惶恐不已。 早就听家里的长辈们说山上的大修士们脾气古怪,自己的言行举止一定要注意。 而这刚上山便认错了人,听起来这位修士来头还不小,恐怕是一件祸事啊。 顾三月嗔怪地看了一眼徐怀谷,说:“师父你吓他干嘛?”徐怀谷只是笑笑,没说话。 顾三月走上前去,扶起了还在恭恭敬敬作揖不敢抬头的程倚青,和气地说:“我师父在和你开玩笑呢。”但是程倚青还是害怕,不敢抬头。 顾三月便凑到他耳边,嬉笑道:“他就是这么个老顽童,逗你好玩呢,别怕。”徐怀谷撇了撇嘴,嘟囔道:“没大没小的,怎么说你师父我呢?”顾三月没理会他,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包茶叶,放在了程倚青的手心里,笑眯眯地说:“这个你拿着。这是仙家茶,平时慢慢喝着,对修行有裨益。”程倚青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一包茶叶,又抬头看了看顾三月,使劲点了点头。 说完这几句话之后,顾三月便起身,和徐怀谷对视一眼,然后二人便继续下山去了。 程倚青把茶叶小心地收好,转身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石子路上,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收了别人的东西,还没来得及道谢,于礼不合。 可是徐怀谷和顾三月都已经走得看不见了,他只好对着下山的方向大声喊道:“谢谢仙子姐姐!”这一举动立马引来了周围许多人的注视,程倚青自觉有点尴尬,便继续往山上走了。 程倚青上山一路都在想着这件事,也不知道那位姐姐听到没有。对了,自己还忘记问她的名字了。 不过他随即想到,若是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让她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估计也不敢问。 好在他知道,徐松图肯定知道这位姐姐的名字,待得日后有机会,旁敲侧击地问徐松图就行了。 话说那边下山的二人,这句道谢的话当然被他们听见了。徐怀谷坏笑着说道:“你看上那个小孩了?”顾三月 “切”了一声,说:“他年纪还那么小,怎么可能。”徐怀谷依旧不肯放过她,调侃道:“对于我们修士来说,年纪不是问题呀。大不了今后学一学那个驻颜的术法,又不难。”顾三月不以为然,反驳道:“若是我给他解个围都算是看上他,师父你那天在苏昌城里给那个姓贺的新娘子封了个小珠钱的红包,算什么?”徐怀谷见她拿他自己来反驳,连忙解释道:“我那叫广结善缘。”顾三月笑道:“那我这也是广结善缘。咋个你师父你能结善缘,不许我结善缘吗?”徐怀谷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说道:“你这耍嘴皮子的功夫从哪学的?”顾三月振振有词,回道:“那都是师父教的好啊!”这下子轮到徐怀谷不做声了。 二人继续往山下走,他就开始思索别的事情。自从顾三月从扶摇洲开始跟着自己,还没到两年,就已经破了三境,这速度说实话有点夸张了。 顾三月打岔道:“师父,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子啊?”徐怀谷脚步顿了一顿,没理睬她。 顾三月便继续说道:“师父,你一直都没告诉我,你去新雨宗到底要干什么啊?是不是去见自己喜欢的女子?”徐怀谷停下了脚步,看向天边云彩,脸色从未有过地凝重。 顾三月吓得心惊肉跳,知道是自己那句话触了徐怀谷的忌讳,生怕徐怀谷一生气就要丢下自己。 她赶紧变作一脸知错的模样,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央求道:“师父你莫怪,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再也不说了。”徐怀谷把心神从回忆之中拉扯了回来,摇了摇头说:“没事,不怪你。”于是二人继续往山下走去,只不过顾三月看得出来,徐怀谷依旧心事重重。 徐怀谷其实在想,如果左丘寻还在的话,听见顾三月问自己有没有喜欢的女子,一定会在旁边用一种酸溜溜的语气说:“哎哟,徐剑仙哪能没有喜欢的女子呢?你可不知道,你家师父那是大情圣来着!我来给你数数……”想着想着,左丘寻的语气和样貌都逐渐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真是怀念啊。这下山的一路上,顾三月都吓得要死。因为她在徐怀谷心神恍惚之时,好像看见他脸颊上,落了两滴泪。 ------------ 第七十八章:八云镇 新雨宗与白凉山挨得已经很近了,师徒二人只花了一旬半的时间,就抵达了新雨宗所处的山脚下。 新雨宗和白凉山相似,虽然不是什么大宗门,但选址也是经过了细心考察的,是一处灵气旺盛之地。 此处有山有水。山是那连绵一片、沃野十里的千江山,水则更是不止一条。 这一块地方自古以来多雨水,周围水系发达。在千江山这十来里的地界上,有秀水、溧水、浔阳江等三条大江,而其他汇入这三条大江之中的小河小江则更是不计其数。 没人认真去数过这片地区到底有多少条水系,只知道有很多便是了,因此这一片地界的山,就唤做千江山。 千江山这片地区自古气候潮湿,又正值冬季,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就像是江南的梅雨似的,虽然不多,但却胜在连绵不绝。 因此这边地界上,积雪很厚,深的地方可以到膝盖。徐怀谷手上有地图,他们决定先在离新雨宗最近的镇子——八云镇上歇脚,然后选一个融雪之后的日子上山。 否则以千江山上的积雪,二人除了御剑,怕是寸步难行。但是御剑是绝对不可的,徐怀谷要上山去完成左丘寻的遗愿,只能一步步走,绝不可能御剑。 这并不是担心犯了新雨宗的忌讳,而是徐怀谷对于此事态度很庄重。八云镇是一座小镇,坐落在秀水和溧水两江的交汇处,水运行业发达。 有水运的地方,自然就得有码头和船夫们。而这些来来往往,动辄就要在水面上待上大半月的船夫,也催生了另一条产业的发展。 在八云镇的外文,秀水岸边,有一处专门的僻静地方,那里稀稀散散停了一里左右的小绣船,常年有年轻女子住在船上。 同样,这片地方经常也能看见船夫们踏足。水运小镇的青楼,正是别有这一番特色。 不过这些暂且都不提,却说徐怀谷和顾三月二人来到八云镇以后,首先要做的事便是找一家客栈歇脚。 二人到达这小镇之时是正午时分,天气尚还稍微暖和,只不过街上除了一些走街串巷的小商贩之外,并无多少行人。 看来在这寒冷的冬天,小镇居民还是更愿意待在温暖的家里。这种规模的小镇子,照例应该是不会有仙家客栈的。 于是二人走了一圈,便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稍微像模像样的客栈—— “留云客栈”,住了下来。按照徐怀谷的意思,他现在要低调行事,于是平时的琐碎事务,诸如入住客栈、购买酒食、打听消息等,都由顾三月来出面。 这一路上走来,顾三月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越是靠近新雨宗,徐怀谷便越是心事重重。 但是由于那天走下白凉山时发生的事情,顾三月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再也没敢在徐怀谷面前提起新雨宗这三个字,因此只能徒劳地担忧罢了。 其实,她多么希望徐怀谷能够对她敞开心扉啊。别人不了解徐怀谷,可她知道,徐怀谷的身上背负着许多秘密,而他,也一直给自己施加了很大的压力。 要是徐怀谷能把那些过往的事情都说出来就好了,两个人承担总比一个人强吧? 顺利入住留云客栈之后,便是安安静静待着,等到天气暖和,再上山去往新雨宗。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徐怀谷二人到达八云镇之后,老天爷就像是变了脸似的,天气竟然一天比一天差了起来。 先是连绵不绝的小雪就没停过,后来小雪竟然又变作了大雪,也不管白昼黑夜,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儿往地上落。 一天天过去,漫天的鹅毛大雪逐渐把小镇盖了个严严实实。竟然连那两条从未冻结过的秀水和溧水,在这严寒之下也只得作了让步,被冰封起来了,引得那些船夫们怨声载道。 还有那些以绣船为生的年轻女子,也都冷得船上待不下去了,纷纷进入到八云镇的各家客栈里来。 这些大多数时候在水面飘荡的女人们,下了船之后,生意还是照做。只不过那一群愿意花钱在女人肚皮上的船夫们,由于开不了船,又爱喝酒赌钱,此时个个都是囊中羞涩,倒没了那副闲钱来玩女人。 这个冬天,对于八云镇的所有人来说,注定都是难熬的。这天,大雪依旧不停,顾三月照例出客栈到街上去买酒食,却见大多数的酒坊和饭店都关了门。 兜兜转转好久,才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家小酒楼。找不到别的酒楼,无奈之下,也只能在这里买吃的了,她便抬脚走了进去。 因为这大雪的缘故,酒楼里一个客人也没有。顾三月走进去的时候,那掌柜的正坐在前台,双手撑着下巴,睡得正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看这模样,这座酒楼很快也会关门了。顾三月心底叹一声气,想着下次还不知道要到哪去找酒楼,干脆一次性多买一些。 于是她便叫醒掌柜的,说:“掌柜的?我要买东西。”那掌柜的听见有人说话,身子一抖,这才从黄粱美梦之中惊醒,睁开眼环视了一圈,便看见顾三月坐在正中间的一张椅子上,看着他。 掌柜的揉了揉眼睛,强撑起精神,问道:“这位客官,你要些什么?”顾三月说:“先给我来几坛好酒,酒要你们这里特产的,最好的。再就是肉,牛肉羊肉都可以,也给我来十斤吧,这些东西全都打包带走。”那掌柜的听到这女子一口气点了这么多东西,心下不禁起了一些疑虑,便问道:“客官要的这些,小店都有,只是能否先给在下看看银子?”顾三月不满道:“哪有东西还没上,就要先付钱的?怎么,怕我出不起这个钱?”掌柜的连忙赔上笑脸,说:“哪里哪里。只是这最近,八云镇里涌进来一大批船夫和窑子里的女人,那都是来吃白食的。他们人数众多,又不讲道理,连官府那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有好几家酒楼遭难了。我这小店只是小本生意,吃不起这个亏啊。”顾三月谅他情有可原,便也只是撇撇嘴,从身上掏出一大锭银子,放在桌上。 那掌柜的见了银子,赶紧又给顾三月拱手作揖赔了个不是,一边招呼后厨去准备,一边把银子收回前台,又找了好些碎银子给顾三月。 顾三月问他道:“掌柜的,我见外头其他酒楼都关门了,你这酒楼还开到什么时候?”掌柜的叹了口气,摇摇头说:“看今天这生意冷清的,除了客官你,便尽是些上门来讨饭吃的。我看这生意做得也没个盼头,干脆明天也关门得了。”顾三月皱眉,说:“那酒楼全都关门,我再要买酒食,该去哪里才好?”掌柜的回道:“客官手里头有银子,就不怕买不到东西。”他伸出手来,往街道的一个方向指了指,说:“以后客官要是还要买酒食,就往那边走。约莫半里路的样子,就有粮油铺子,也有酒坊,那些都不会关门,只不过味道没有酒楼里好吃就是了。唉,都是这鬼天气害的,客官请忍耐着些吧。”顾三月点了点头,谢过了掌柜。 等着酒食上桌的时候,她便往窗外看去。这窗外,鹅毛大雪纷飞落下,眼中所见之景,尽是一片银装素裹。 她想到,幸好自己还有徐怀谷可以倚靠,若是一个人行走在这冰天雪地的异国他乡,该有多凄惨? 她走过八年的漂泊之路,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受。顾三月看着窗外雪花正发呆,却见寂静的街道上,突然有一个人闯进了自己的视线里。 那人穿了一身破袍子,把身上裹得严严实实,还戴了一块头巾遮住了脑袋,只留下一头长发披在肩后,落满了白雪。 她走得很慢,走到这酒楼门口之时,便停了下来,缓缓抬起了头,眼神无助地望向前台坐着的掌柜,可却死死抿着嘴唇,一句可怜的话也没说。 那掌柜的见是讨饭的,一下子站起了身,不耐烦地催促道:“走走走!别来我这店里!要是吃不起饭,就去领官府的救济粮!我这酒楼是要做生意的,又不是做慈善的,快走吧!”女子闻言,又面无表情地缓缓低下了头,停留了片刻,便把头转向街道上,准备离开。 “等等!”顾三月注意到有些不对劲,便喊了出来,问道:“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那女子看向酒楼里坐着的顾三月,犹豫了片刻,伸出双手,从袍子里抱出了一个棉被裹着的团子,给顾三月看了一眼。 兴许是外边太冷了,那团子一被拿出来,便哭了起来。顾三月登时心就软了下来,说:“你进来吧,吃点东西暖和一下身子。”那女子赶紧把团子收回袍子里,颤声说道:“可我没钱。”顾三月看着她,说:“我知道,我请你吃。”那女子似是有些讶异,有点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顾三月,然后才颤抖着身子,小碎步走进酒楼里来。 顾三月看见她的鞋破了,脚指头露在外面,冻得乌黑乌黑的。那掌柜的见了此景,一个劲儿地给顾三月使眼色,压低声音,焦急地说道:“这位客官,我知道你一片好心,可是这好心却使错地方了!”他嫌弃地指着那女子,说:“这女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是那窑子里出来的!她手里抱着的,不知道是哪个野杂种呢!要我看……” “够了!”顾三月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对那掌柜说道:“是我不付钱还是如何?你不是说你这酒楼是做生意的地儿吗,我给钱,你上菜就是,管这么多干什么!”那掌柜的见顾三月眼神里都要冒出火来,心里也有点发怵,只得安排后厨再上菜上饭。 ------------ 第七十九章:酒楼命案 那一名穿着棕褐色破袍子的女子走进来,颤颤巍巍给顾三月磕了一个头,然后才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酒楼的桌子下烧了炭火,比外面暖和得多,女子便摘下了头巾,把她怀里那一只团子也从袍子里抱了出来,慢慢摇着,哄那孩子睡觉。 顾三月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那女子抬起头看向顾三月,犹豫了许久,才难为情地说道:“我叫常小玉,本来不是八云镇本地人,是跟随爹娘从南边逃难过来的,后来便在八云镇定居下来了。那位掌柜其实没说错,我……我确实就是从窑子里来的。”顾三月见她抬头,细长双眉,秋水眼睑,眉眼之间的风情还颇为稚嫩,怎么看着都像不过二八左右的年华,而她怀里的孩子却都有几月了,心下不免唏嘘不已。 也不知道这女子在外边流浪了多久,嘴唇都被冻得乌青,毫无血色。顾三月看不过去,把自己面前的热茶推过去,说:“不说这些,先喝茶。”常小玉慌忙谢道:“多谢姐姐,姐姐真是菩萨心肠。”顾三月只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不多时,酒楼后厨里便端上来饭菜。常小玉虽然饿得脸色苍白,但却依旧很拘束,顾三月好说歹说劝了几句,这才开始慢慢吃起来。 顾三月继续问道:“你说你是窑子里的,无论如何应该能挣个温饱才是,怎么至于流落到这讨饭的地步?”常小玉听罢,放下碗筷,低头垂下眼帘,长叹一声说:“姐姐有所不知,干我们这一行的,身份也有高低贵贱之别。我和我爹娘当初逃难来到这里,无依无靠的,钱财早就花光了,一时又找不到能赚钱的活计。无可奈何之下,我爹娘只得把我卖给了秀水边上的那些绣船里。” “当时,我才八岁,远没到能待客的年纪,所以我在船上也就是干些端茶送水、洗衣做饭的粗活儿。靠着卖我得来的银子,我爹娘便在八云镇做起了小本生意,还想着趁我尚是清白之身,把我赎出来。哪知祸不单行,没过多久,我爹就病倒,不久就过世了。我娘孤苦伶仃,也跟着去了,于是我家就只剩下了我一个。” “没了爹娘,再也不会有人把我从绣船中赎出来了。嗐,我也只能跟着妈妈在绣船上讨日子。再后来……”常小玉看了眼手中的那一只团子,垂下泪来,说:“再后来,我也不知怎地,就有了这孩子。妈妈当时又羞又恼,一气之下就把我赶走了。这几个月里,我身上的钱财也慢慢花光了,也没地方可去,我就只能上街来乞讨。” “我本来不该说这些,污了姐姐的耳朵。不过我还是很感谢姐姐的款待,我知道自己低贱,吃了这一顿过后,我自会离去,不会再给姐姐添麻烦。”顾三月心情沉重,问:“你去哪?可有想好?”常小玉说:“妈妈当时说过,只要我把这个孩子送走,她还愿意继续留我。只是……我也不知道把她送往哪里去,况且,我心中又割舍不下。”她抿了抿嘴唇,说:“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顾三月连连叹气,久久无言。 后厨里把顾三月之前点的酒肉准备齐全之后,便送了出来。常小玉还在吃饭,顾三月也没走,就坐在一旁等她。 顾三月还在想着,到底如何才能帮上这个可怜的女子。当时在扶摇宗的时候,她自己的心境便也和这女子一模一样的绝望,幸亏有徐怀谷,不然她早该从那山崖上跳下去了。 可是换做是自己,自己又该怎么做呢?光是给银子肯定是不行。且不说这女子还有几分骨气,愿不愿意收,银子也只能解眼下一时燃眉之急罢了。 想要长远解决问题,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就在她思索之际,酒楼外边突然传来仓促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好生紧密,好似军阵鼓点,又如夏夜骤雨,随后她便见一匹高大的枣红色骏马从远处疾驰而来。 马背上有一名白衣戴斗笠的男子,远远地似乎在眺望这一座酒楼。随后这匹马便朝着这里飞奔而至,那人猛地一拉缰绳,顿时这枣红色骏马前蹄扬起,长 “吁”了一声,停了下来。白衣男子神情急切,仓促下马,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 “啪”地一声拍在酒楼前台,对着那掌柜的说道:“快点给我准备酒食,你们店里有多少,我要多少!”掌柜的从未见过有人要买下酒楼所有的东西,便困惑地问:“客官,你这话当真?一个人哪里吃得了那么多东西,更何况,你这一人一马的,也带不走那么多吃的啊!”白衣男子一边往窗外街道上看,一边急不可耐地说:“别管那么多!我让你去准备,赶紧的!”掌柜的还要多问,他却没了耐心,猛地抽出剑鞘里的剑,吓得那掌柜脸色苍白,跌倒在地,把刚准备问出口的话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后厨的人见了有这种事,生怕得罪这尊神仙,哪里还敢说二话?他们当即就按照白衣男子的话,把酒楼里所有的酒食从后厨往大堂里搬,而那白衣男子竟然把这些吃的全都塞进了自己的袖口里。 常小玉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倒是顾三月看得明白,这白衣男子身上所穿的分明是一件带有储物空间的法袍。 这事情可就古怪了。法袍可不是寻常修士能穿得起的,而这白衣男子慌慌张张,冲进酒楼里买下所有的酒食,还用法袍装走,实在是蹊跷。 这酒楼虽然不大,但是各种酒食也都齐全,因此后厨的人来来回回搬了几趟,都还没搬完。 那男子的神色愈发焦急,一边装酒食,一边抬头不住地往窗外看,好像是在寻找什么。 终于把所有的东西都装下了,白衣男子给了那一张银票之后,也没让掌柜找钱,赶紧跑出酒楼,就想要上马离开。 哪知他刚踏出酒楼门槛半步,街道上便传来另一名男子的怒喝声道:“哪里走!”声音刚落下,便有另一名黑衣男子提了一把长刀,从外边冲着这白衣男子杀来。 他的脚法很快,几步之间,便从远处冲到了酒楼门口,一刀当头劈下。 以此人的脚法来看,也是一名修士。白衣男子心下一急,只得后退两步,抽剑出鞘,横在胸前,挡下这势大力沉的一刀。 只不过这一刀的余威,却震得周围几张挨得近的桌椅,尽数碎裂。那掌柜的看见是两位修士打架,连自己的小命都有危险,哪里还管这酒楼? 他赶紧连滚带爬地躲进了后厨里,留下这一黑一白两名男子站在大堂之中,持刀剑对立。 常小玉倒是也想躲到后厨里去,但是后厨和大堂之间,就横亘了那两名男子,她哪里敢上前去? 他们挡住了门口,因此出酒楼也不行。她只得抱着自己的孩子,赶紧躲到了角落里,害怕地看着那二人。 顾三月依旧安然坐在桌子上吃饭吃菜。那名白衣男子行事古怪,这二人之间恐怕并不是简单的江湖仇怨,顾三月倒是想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二人针尖对麦芒,似乎是有生死之仇,一句话也没多说,便又近身互相厮杀起来。 这酒楼大堂太小,在二人的打杀之下,桌椅都被刀光剑影撕成了碎木,纷飞开来。 刀剑无眼,这纷飞的木头也同样不长眼。常小玉躲在角落里,看着二人厮杀,早就吓得肝胆俱碎。 这时又撞了厄运,一根桌腿在二人刀剑的余力之下,竟然直直地冲着她飞来。 常小玉就是一介弱女子,这种飞来横祸,哪里躲得开?她顿时心都凉了半截,只道是老天要杀她,惊惧之下,闭上了双眼。 就在那桌腿要打中常小玉之时,却被一刀劈了个粉碎。顾三月持刀冷冰冰地站在常小玉身侧,很是不悦地看向那杀红了眼的二人,说:“你二人打打杀杀也就罢了,为何要伤及无辜百姓!外边地儿大,外边打去!否则我就来陪你们练练!”那二人听到此话,都吃了一惊,各退一步,看向顾三月。 那名黑衣男子看见顾三月手上的刀,眼中精光一闪,不禁赞叹道:“好刀!”好刀自然是好刀,这可是上等法宝。 除了仙兵之外,就属这刀品秩最高了。而以眼前这二人的境界,肯定是没见过仙兵的。 顾三月冷冷地说:“知道就好,还不去外边!若不是我出手,你们就伤及无辜了。好歹是修士,要不要脸?”那黑衣男子猖狂笑道:“不就死个普通人嘛,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我对面这位白衣公子,乃是新雨宗的仙家修士,道友该说他才是!”听见新雨宗三字,顾三月脸色一愣。 白衣男子恼羞成怒,道:“你敢辱我宗门!找死!”说罢,二人又不管不顾,冲上前去厮杀起来了。 那些个招式,都是分生死的狠招。顾三月担心常小玉受伤,便守在她身边。 二人的厮杀很快就有了结果。那来自新雨宗的白衣男子趁黑衣人一个不注意,挑了个剑花,一剑便割下了黑衣人的头颅,顿时鲜血流了一地。 常小玉吓得赶紧捂住眼睛,尖叫了起来。那白衣男子胜了之后,自己也心神恍惚了一下。 他们二人,实力相近,所以刚才的厮杀,谁生谁死真的不好说。顾三月冷眼相观,问道:“你是新雨宗什么人?”白衣男子看向顾三月,答道:“一介小辈,不足挂齿。此人与我宗门有生死之仇,在下差点误伤无辜,实在不是有心所为,请道友见谅。”他拱手行了一礼,说:“我还有要事去办,先行一步。”说罢,白衣男子看了眼酒楼里的惨状,转身上马疾驰而去,消失在了外边茫茫一片白雪之中。 ------------ 第八十章:上中下三策 白衣男子杀完人就匆匆忙忙走了,可这件事引起的风波却还远未平息。 那掌柜的见自己酒楼里出了命案,吓得三魂七魄全丢了,赶紧慌慌张张跑去官府报官。 而看见了整件事经过的常小玉也被吓得不轻,顾三月只得找了家客栈先把她安置下来,准备以后再想办法帮她。 由于那名白衣男子和新雨宗有关,顾三月不敢耽搁,当即便回到了留云客栈,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诉了徐怀谷。 徐怀谷听过之后,也是困惑,百思不得其解。一是白衣男子所说,黑衣人和新雨宗有生死之仇,不知道这黑衣人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二是白衣男子把酒楼所有的酒食都给买走了,又是要去做什么呢?徐怀谷沉思了片刻,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柄传信飞剑,然后对着传信飞剑说了几句话,飞剑便自己飞出客栈,化作一抹流萤消失在天际间。 顾三月好奇地看着他的举动,问:“师父,你这是给谁写信呀?”徐怀谷拿起桌上刚买回来的熟羊肉,蘸了满满一大碟酱料,又撒了点葱花在上面,塞进嘴里,随口说道:“你猜猜?”刚买回来的羊肉还是热的,蘸酱料和葱花吃最是新鲜香甜。 顾三月被徐怀谷勾起了食欲,也开始大口吃起来。她本来打算打趣徐怀谷,说是不是给他喜欢的女子寄过去的。 但是转眼间,她又想到那天白凉山的下山之路来,因此赶紧把刚到嘴边的话,和羊肉一起咽回了肚子里。 顾三月直截了当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徐怀谷没和她继续猜谜,直接公布了谜底:“七里山。”七里山在飞鱼洲的鼎鼎大名,顾三月当然不会不知道。 据说七里山是飞鱼洲一家颇为神秘的组织,专门进行暗杀和情报买卖,在飞鱼洲黑白两道都颇有人脉,堪称手眼通天。 话说起来,那一位七里山的山主,当初还在渡船上救下了二人。这么说起来,他们二人与七里山也算是曾经结下过缘分。 既然是寄给七里山,那么内容也就不用说了。肯定是询问有关新雨宗的最新情报,至于代价嘛,自然就是神仙钱。 徐怀谷并不急着上山一查究竟,他先要搞清楚这些年过去,新雨宗现在的状况究竟如何。 小心谨慎一些,总归是没错的。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在客栈里静等七里山的回信。 只不过究竟要多久才有回信消息,徐怀谷也是第一次买卖情报,并不知道。 好在顾三月买回来了酒肉,一边喝酒一边吃肉,些许光阴而已,并不难熬。 二人在客栈里闲聊,话题不知不觉就往那个叫做常小玉的女子身上去了。 一想起那个可怜的女子,顾三月眉头都能皱得拧成一条绳。她忍不住问徐怀谷说:“师父,你给说说看,她这么可怜,我们要怎么帮她呀?”徐怀谷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说:“我不说,你来说,你想要怎么帮她?”顾三月撑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想着,只给钱当然不行,得想个长久的办法。要不,我们把她送到白凉山上去?这样的话,好歹也有个地方落脚。到时候她在山上无论做些什么,端茶送水也好,粗活累活也罢,至少都能活下来。”徐怀谷却笑了,说道:“那给白凉山的这封引荐信,就由你来写?你准备写给谁?”顾三月不假思索道:“那当然是方宗主啊!我看方宗主通情达理,只要我们说明来意,他一定愿意收留她们母女二人的。白凉山那么大,不缺这一亩三分地。”徐怀谷心下觉得好笑,说道:“你这真是个实打实的馊主意。”顾三月坚持己见,争辩道:“怎么就是个馊主意?我觉得方宗主肯定会收留她们。”徐怀谷说:“对,这一点你说得对。收留肯定是会收留,但是你要知道,那也是方宗主看在我的情面上,才会收留的。而且我敢保证,她去了白凉山之后,免不得受许多冷嘲热讽,日子过得肯定不会好。”顾三月困惑地看着徐怀谷,徐怀谷便接着说:“你想想看,方宗主也是混迹多年的老江湖,他年轻的时候,没见过这些可怜人?见得肯定比你多了去了。” “你若是真的写信给他,方胜铭也只是会当做一件小事处理。大不了把她们接上山,随便找个事安置下来,就不会再管了。但那些白凉山的弟子,见到这件事,会怎么想?他们一个个的,都是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费尽辛苦才上了山。但现在,有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竟然这么轻轻松松就上了白凉山?人心妒忌,还不得被人在后头乱嚼舌根?”徐怀谷喝完了一杯酒,又吃了几口牛肉,说:“所以呀,给方宗主写信,真的是下策。”顾三月听徐怀谷这么一说,顿时也确实觉得有道理。 她把酒杯举起,放在唇边,皱眉思考了许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徐怀谷便说:“其实白凉山也不是不能去。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给方胜铭写信,得换个人。”顾三月马上看向他,试探着问道:“徐松图?”但她马上又否认了这一想法:“不对,徐松图肯定不能写。那个家伙办事,我觉得靠不住。而且这种事情,他肯定不屑于去做。”她又想了一阵子,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皱眉摇了摇头说:“还是不知道。”徐怀谷说:“程倚青。” “程倚青?”顾三月有点不可思议地看了徐怀谷一眼,眼珠子一转,终于像是恍然大悟,道:“对,程倚青可以!” “虽然程倚青只是白凉山上一个小小弟子,但是也正因为他的身份不高,才会对此事认真。”顾三月自言自语道:“而且,程倚青有意愿和我结交。他如果愿意收留下常小玉,虽然没有权利让她住在白凉山上,但是在苏昌给她一个全新的身份,找个活计安排下去,却不成问题。这么说起来,当真比给方宗主写信好多了。”她这么一理清思绪,觉得这个办法确实可行,顿时喜上眉梢,问道:“那要不我们就这么办?”可徐怀谷还是说:“我觉得这只能算是中策。”顾三月连忙问道:“那师父,你觉得什么才是上策啊?”徐怀谷卖了个关子,没有直接回答她,却说:“三月啊,你觉得我们这些局外人,到底有权力插手一个人的命运多少?”顾三月皱眉,问道:“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徐怀谷说:“你想啊,我们在白凉山的时候,无论是我给贺巧儿的小珠钱,还是你给程倚青的茶叶,都是小小的一桩善缘,对于他们今后的生活,虽说有裨益,但也不大。但若是写一封信,把常小玉送到白凉山上去,这可就是改变人家一辈子命运的大事了。你觉得我们有权力这么做吗?”顾三月愣了一愣,她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她一想,若是常小玉愿意的话,自己这么做也是为了帮她,难道也能算是坏事吗? 于是顾三月没说话,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徐怀谷停下酒杯,对她说:“我觉得上策,就是给她些银子。”顾三月愈发困惑了,问:“不是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吗?若是直接给她些银子就了事,等到银子用完了,那该怎么办?” “可以多给些,足够让她熬过这个冬天,然后在镇子里找一份稳定的工作。”顾三月争辩道:“可是,她还带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能找到什么工作啊?” “可以把那孩子送去尼姑庵,先寄养一段时间。等到孩子大了,再接回来。”顾三月依旧不服气,说:“可是我们明明可以把她送去苏昌,在苏昌难道不比这里更好些?师父,你真的觉得这个办法才是上策吗?”徐怀谷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我不知道。” “我只是在以我自己的理解去做一件事罢了,至于三月,你的理解,不用和我一样。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思想,正因为如此,所以人才能被称之为人。”徐怀谷接着说:“关于常小玉的这件事,既然是你发现的,我便不会插手。她的最终去向如何,由你来做决定。”顾三月看向徐怀谷,见他神情严肃且认真,并没有丝毫愠怒,才放下了心,也同样认真地回答道:“是,师父。”徐怀谷笑了笑,说:“你迟早得离开我,独自一个人走江湖。到时候一切事务,就只能靠你自己了。”顾三月抿了抿嘴唇,语气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说:“可我不想离开师父。”徐怀谷摇摇头,说:“天命难违,由不得你。”两人的闲谈便到此结束,徐怀谷继续给自己的酒杯里斟满酒,一杯接一杯。 那桌子上的牛肉羊肉,也在他的胡吃海喝之下,越来越少了。顾三月没吃,她正有别的小心思。 在徐怀谷吃得正高兴的时候,顾三月突然朝着他咧嘴一笑,说:“师父,我前几天读到一句诗。好像叫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请问师父,这句诗作何解?”徐怀谷顿时停了下来,然后他便坏笑着看向顾三月,说:“今日的刀,好像还没有练吧?”顾三月点点头,却像个胜利者一样开心地说:“是,师父,我这就去!”顾三月起身,就在她准备提刀出门之时,天边一抹流萤飞过,几息之间,便钻进了徐怀谷的屋子里。 一柄雪白色的传信飞剑,停在了徐怀谷面前。徐怀谷拿起飞剑,放在耳边听。 过了一会儿,他笑了笑,说道:“有点意思。” ------------ 第八十一章:艮山宗 传信飞剑一回来,顾三月立马就没了出去练刀的心思。她正好奇得很,新雨宗到底出了什么事,会让徐怀谷说出那一句 “有点意思”。徐怀谷知道她好奇,也没瞒着她,便说道:“按照七里山的情报,这个黑衣男子的身份,应该是艮山宗的弟子。”顾三月好奇地问道:“艮山宗?这是个什么宗门,我怎么没听说过?”徐怀谷继续说:“飞鱼洲宗门数不胜数,艮山宗又不是什么出名的宗门,你当然不知道。” “情报上说,艮山宗是一家七年前创建的新宗门,是水云宗的下属宗门,和新雨宗挨得很近,仅仅只有二十里。艮山宗是一名八境修士所创立,此人名叫段右,而现在他也任艮山宗的宗主。” “据说是因为艮山宗和新雨宗挨得太近的缘故,所以在修行资源的分配上一直有矛盾,导致两宗之间冲突不断。逐渐的,两宗之间的冲突越来越多,而在艮山宗因为冲突而死了一名弟子之后,两宗之间的恩怨便彻底化作了生死之仇。所以你见到的那一黑一白两名男子,出手才会如此狠辣,非要分个你死我活。”顾三月听完这些,叹了口气,说:“也是啊,修行之人,对于自家宗门的归属感,确实极强。宗门之间的恩怨,就等同于弟子之间的恩怨,实在是可惜了。”她又问道:“师父,你刚才说艮山宗是新创立的宗门,那新雨宗又创立了多久?”徐怀谷答道:“新雨宗占据此地已经很久了,有两百多年。”顾三月蹙眉,疑惑地说:“那就奇怪了,明明是新雨宗先占据了这一块地盘,怎么艮山宗还偏偏选在它附近来建宗门呢?这不是摆明了让大家以后的日子都不好过吗?”徐怀谷解释道:“艮山宗建宗那会儿,新雨宗的宗主只有七境。而且,新雨宗恰好刚出了一名天生剑胎。”顾三月惊讶不已,难以置信地说:“天生剑胎?那不是全天下总共才七个人吗?那那个人岂不是和师父你一样厉害?这样的小宗门之中竟然会出一名天生剑胎,运气也太好了吧!”徐怀谷冷笑道:“运气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罢了!”顾三月好像想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地说道:“我明白了,那个艮山宗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在新雨宗附近建立宗门,是想要把那个天生剑胎拉拢过去吧?”徐怀谷皱起了长眉,说:“凭他一个只有八境修士坐镇的艮山宗,也有胃口能吃下一名天生剑胎?这分明是艮山宗背后的水云宗在谋划。”水云宗的大名在飞鱼洲可是如雷贯耳。 顾三月知道,水云宗乃是飞鱼洲最强大的宗门,有三位十境修士坐镇,是飞鱼洲当之无愧的执牛耳者。 也确实,只有一洲之主,才有资格和胆量来争抢天生剑胎。徐怀谷说到这里,感觉自己向顾三月透露的东西有点多了,便没有再说话。 包括苏涒,又或者是左丘寻,他都没有提起半个字。当年的那一件事,也就是害死了左丘寻的挚爱之人——席铭的那一件事,其实远不止水云宗一宗在谋划,飞鱼洲其余几家一流宗门,都有插手。 所以左丘寻才会说,她要问剑的,不是水云宗一宗,而是整座飞鱼洲的一流宗门。 顾三月见徐怀谷沉默,知道话题又要转向徐怀谷始终不愿意说的事情了,于是她也知趣地不多嘴询问。 徐怀谷继续说道:“最有意思的,是现在艮山宗与新雨宗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水云宗还假作慈悲,派了一名叫崔淮的九境修士前来和解。你说好不好笑?”顾三月急道:“这哪里是什么和解,分明就是帮艮山宗来对付新雨宗的吧!水云宗恃强凌弱,简直无耻!”这当然很明显,水云宗派来崔淮确实是来帮助艮山宗的,但是徐怀谷却想得更多一些。 既然左丘寻都已经死了,那么新雨宗对于水云宗而言也就没有威胁了,为什么还要煞费其事地派一名九境修士,来帮助一座宗主才八境的小宗门? 难不成仅仅只是因为恨新雨宗?这并不合情理,只怕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 而无论水云宗的目的为何,徐怀谷都不会让它再得逞了。当年之事,左丘寻拦不下水云宗,但是今日之事,徐怀谷却要拦下。 徐怀谷想到此处,心头间的恨意便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他提剑起身,看向窗外的漫天飞雪,坚定地说:“即刻启程,上山!”……却说另一边,在徐怀谷和顾三月依旧留在八云镇等待七里山的传信飞剑之时,那一名白衣男子却已经快马加鞭往千江山上赶去。 此时大雪封山,山林之间的小路上堆满了积雪,深达数尺。那白衣男子骑马到了半山腰处,积雪实在太深,都已经淹没了马腿的一半,实在没办法继续骑马上山了。 他只得舍弃了这一匹马,步行上山。步行上山的一路上,他一直十分警惕地环顾四周。 他知道,之前那一名黑衣男子可不是单独行动。那一名黑衣男子所属的艮山宗,早就在千江山所有的下山和上山路上,埋伏了个遍,完全封锁住了新雨宗。 在这寒冷的大雪天,新雨宗全宗六十余人,就这么被围困在了千江山上,孤立无援。 艮山宗所采取的计策其实很简单,就是把新雨宗的人全部围在山上,让他们不能与外界接触,直到新雨宗臣服为止。 天气严寒,新雨宗里面还有不少境界低下的弟子,他们可不能像大修士一样不畏严寒,又不需进食水米。 周围山上到处都是树木,因此生火取暖倒还有办法,只不过这粮食的供应,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眼看一天天下去,新雨宗的粮食越来越少。要是耗尽,全宗上下的弟子就只能饿肚子了。 他们也曾飞剑传信给外边,但是水云宗的威迫之下,还有谁敢帮助新雨宗? 堂堂传承了两百余年的仙家宗门,竟然沦落到全宗上下饿肚子的地步。 每念及此,这白衣男子就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把艮山宗的人全杀了才好。 可是就算他杀出去,又能有什么用呢?他心里很清楚,艮山宗的实力远胜于现在的新雨宗,这么做的话,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好在新雨宗的弟子骨气还在,虽然饥寒交迫,但也没有一人向艮山宗屈服。 作为新雨宗弟子中的领头之人,他不能眼看着弟子们挨饿。所以才有了他冒险突破包围而下山,前去八云镇买酒食的事情。 白衣男子在山间行走,每一步踏下,积雪都会淹没到他的大腿。他时刻注意着周围,虽然林间静悄悄的,但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毕竟修士们都很擅长隐匿自己的气息。 他一步步往上山走去,很快就能到新雨宗了,但越是接近成功,他越不敢大意。 白雪,厚重的白雪。猛地,他看见自己身边一棵高大松树上的白雪掉落了下来,心中暗道不妙,当即从腰间抽出长剑。 长剑扬起地面上的积雪,一剑往上刺去。锵!这一剑,刺中的不是雪,而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刀。 他借力往后退几步,回头匆忙看了一眼那人,便继续往山上跑去。随着这一刀落下,四周的树林便活过来了。 人踩在积雪上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急促而密集,像是死神催命的镰刀。 周围的人不少,白衣男子心顿时凉了半截,暗道大势已去。只不过他咬紧牙关,脚步依旧不停。 此时只能放手一搏,是生是死,全看天意。几息之间,还不待他跑出去多远,林间的人就已经追了上来,把他团团围住了。 白衣男子没有丝毫犹豫,提剑便砍,往前方杀去。没了活路的人,便如这般,临死之前也得歇斯底里一把。 那围困他的几人还以为他会停下来,哪知他这么不要命,便仓促挡了他几剑,被他杀得有些阵型散乱。 那白衣男子趁着机会赶紧冲出重围,继续往上山跑去。人群之中有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似乎是这群人的头儿,愤然骂道:“废物,这都能给他跑掉不成!快给我追!”在他的命令下,其余几人再度重整旗鼓,往前追去。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还没追出多远,从山上竟然也跑下来了几人,与追上山的人迎面相对。 山上跑下来的人,是新雨宗的弟子。白衣男子见了山上跑下来的同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赶紧往那边跑去。 而那几人之中,也有一名女子慌忙走出来,上前扶住了他,关切地问道:“辛师兄,你没受伤吧?”白衣男子摇摇头,说:“没事。”艮山宗的那一名领头人见了这一幅情景,顿时冷笑了起来,道:“哟,这不是新雨宗的朋友们吗?这么多天被困在山上,没想到你们还没死绝啊,真是顽强。不过这么耗下去是没有意义的,就算辛邻苑能给你们带回来粮食,你们也撑不了几天。这天气冷的,大伙儿与其在山上厮杀,不如围在火炉边喝酒,你们说呢?”白衣男子辛邻苑转头,愤怒地看向那人,骂道:“放屁!我们新雨宗就算全宗战死,也绝不会便宜你们艮山宗!”那人冷冷地说道:“辛邻苑,你一个人想找死,不代表新雨宗的弟子都想死,我们艮山宗对于愿意投诚的新雨宗弟子还是很宽容的。我不急,我有的是耐心,能等到你们土崩瓦解之日。到时候,看看你还有没有这份骨气!”说罢,那人一挥手,下令道:“走!”艮山宗的弟子们都听从他的号令,随后便各自分散,回到了树林里。 ------------ 第八十二章:徐怀谷上山 徐怀谷和顾三月准备上山之际,正是傍晚时分。夜晚上山,不仅气候更加严寒,而且容易迷路。 但是徐怀谷上山心切,也亏得在他们二人有修为在身,并不是很惧怕这些。 这师徒二人穿街走巷,一路离开八云镇,竟然在街道上连一个活人都没见着。 天气之寒冷,可见一斑。一路往山中走去,越是离开镇子,天气就越冷,风雪也更甚。 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以外,便是一片寂静,好像世界都死去了一般,令人心里发毛。 顾三月还是只穿了那一件在白凉山穿过的破旧短袄。当时在白凉山之时,这短袄尚还能撑得住,但和这里的天气比起来,却是小巫见了大巫,无可奈何了。 她在风雪之间瑟瑟发抖。徐怀谷取出了一件白色法袍,正是左丘寻留下来的那一件,递给了她。 顾三月颤抖着手接过,道了一句谢,便赶紧把白色法袍穿在了身上。顿时,一股温暖的感觉流遍了她全身,就好像到了春天一样,她立马就不冷了。 顾三月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身上这件法袍,为这奇妙的功效惊叹不已。 难怪看徐怀谷一点都不冷,原来不是因为他境界高,而是这法袍的缘故。 但是顾三月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件法袍分明是一件女款,怎么会在徐怀谷的身上? 秉持着不懂就问的好习惯,顾三月好奇问道:“师父,这件法袍是女人穿的吧?你身上怎么会有女人穿的衣服?”徐怀谷看向远处的树林里,说:“是一位故人留给我的。你穿着正好,很应景。”顾三月只道徐怀谷这是在夸她,便笑嘻嘻地点了点头,说道:“师父真好。”同样一件事,在有些人的眼中,会埋怨徐怀谷为何不早点就把法袍给她。 而在另一些人的眼中,则会觉得徐怀谷愿意拿出一件法袍来给自己遮风挡雨,是师父真好。 徐怀谷想到此处,没忍住,笑了一笑。顾三月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徐怀谷的笑脸,惊讶地说道:“师父,你笑了!”徐怀谷赶紧把笑容收了起来,反问道:“瞧你这话说的,好像你师父我以前从来没有笑过?”顾三月睁大着眼睛,摇头说:“不一样!你以前笑的时候,都是笑得很有心机。要么就是皮笑肉不笑,又或者是冷笑。但是你刚刚笑得就很干净,我一定不会看错的!”徐怀谷半眯着眼,说道:“可能是因为想起了某一位故人,触景生情,所以笑了吧。”顾三月便问他道:“师父,你口中的那一位故人,究竟是谁啊?”徐怀谷说:“你不认识。”顾三月说:“我当然不认识啊,但是你说给我听,我不就认识了?”徐怀谷摇了摇头,说:“你最好不要认识。”顾三月又讨了个没趣,不过跟着徐怀谷,这些她都已经习惯了。 好在她心眼大,也不计较这些。二人继续往山上走,没过多久,周围的林子就更加茂盛起来了。 那一条上山的小路,在风雪之下延伸向远处,若隐若现。顾三月边走路边想着,天气这么冷,自己今天在酒楼里买的酒食,好像都被他们二人在客栈里就全吃光了。 这下子跑到这风雪交加的山上来,到时候没东西吃,该怎么办?就在她为之担忧之时,徐怀谷猛地停下脚步,伸出一只手拦下顾三月,轻声说道:“这片林子里有人。”顾三月也停下脚步,往四周看去,只见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她压低了声音,问道:“在哪里?”徐怀谷往三个方向指了指,说:“我们周围,就有三个人。”顾三月问:“他们是新雨宗的弟子?”徐怀谷说:“我不知道。” “那我们绕过去?”徐怀谷摇头说道:“绕不过。这些人散开得很有规律,明显是把整座山都围了起来。这么冷的天把山围起来,这事有古怪。”顾三月有些急了,问:“那绕也绕不过去,我们该怎么才能上山啊?”徐怀谷说:“绕不过就不绕,直接上山。谁挡我们的路,刀剑劈开便是。”顾三月竖了一个大拇指,由衷赞叹道:“师父霸气!”于是在徐怀谷的带领之下,二人继续往山上走去。 虽然知道前方有危险,但是顾三月一点也不担心,毕竟身边有师父在嘛。 自家师父那就是天下无敌,这是每一个好徒弟都应该有的自觉。顾三月想到这里,甚至还有点想笑。 很快,二人的动静就被周围埋伏着的的艮山宗弟子发觉了,有好几人都朝着徐怀谷这边靠了过来。 等他们再走出去几步,便有六名艮山宗弟子站在了徐怀谷和顾三月的跟前,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而那名追捕辛邻苑之时的领头之人,也站在这六人之中。看书溂这人叫做霍启丞,是负责围困新雨宗的艮山宗弟子之首,乃是六境修为。 他刚刚察觉到徐怀谷二人的动静,因此便赶了过来。霍启丞用审视的目光扫视了二人一眼,问道:“你们二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徐怀谷用余光扫了一眼这几人,答道:“我们只是赶路,恰好走到这里而已。”霍启丞自然不信,道:“这么冷的天,又是大晚上的,竟然还赶路?你们要去哪里?”徐怀谷淡淡答道:“这应该不关你的事吧?无可奉告。”旁边有一名艮山宗弟子怒道:“你怎么和大人说话的?知道我们大人是谁吗?”说罢,他不怀好意地走上前一步,似乎还想吓唬徐怀谷。 只不过顾三月同样上前一步,手按在刀柄上,拦下那人,气势上不让分毫。 针尖对麦芒,眼看就要动手,可霍启丞并不想在此时起冲突,便把那人拉了回来,说道:“一点小事而已,不必动刀动剑的,大家还是要以和为贵。”他对徐怀谷说:“这位道友,我们一行人拦下二位实在也是有苦衷。上面有宗门的命令,要我们把这座山围起来,不许人进出,实在不能违背。二位要是急着赶路,不如换一条路,只要不上这座山,我们便不阻拦二位。”徐怀谷看着他,从容说道:“可我们二人,本来就是想去这座山上。请问,应该如何绕道呢?”霍启丞脸色逐渐冷了下来,抬起一只手,他身后的艮山宗弟子们便纷纷举起刀剑,跃跃欲试。 顾三月也唰得一声拔刀出鞘。徐怀谷只是微微一笑。这个笑容,就是顾三月所说的冷笑了。 ……话分两头。此时的千江山上,辛邻苑已经回到了新雨宗。他在几名弟子的簇拥之下,往一座高大的阁楼走去。 这座阁楼很大,有三层,从远处看过去,颇为气宇轩宏。阁楼门口挂了一块叫做 “明剑堂”的牌匾,昭示着这座阁楼的名字。明剑堂原本是新雨宗用来传授剑道的地方,但此时,已经成为了弟子们的避难之所。 阁楼的大堂里烧起了许多盆炉火,每一盆炉火的旁边都围坐着七八名新雨宗弟子,粗略看去,约莫有五六十人。 在炉火的燃烧之下,这阁楼的大堂里很是温暖。这些弟子并没有在练剑,而是大多愁眉苦脸。 毕竟大敌当前,正值宗门的生死存亡之际,没有人有心情去练剑。辛邻苑刚走进明剑堂的大门,顿时大堂里众弟子的目光纷纷转向他,随后面露欣喜之色,大堂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了。 “快看啊,是辛师兄回来了!” “真的是辛师兄!他说下山去给我们找吃的,竟然成功回来了!” “不愧是我们新雨宗弟子第一人,辛师兄好厉害!”新雨宗众弟子们看见辛邻苑回来,都像见了英雄凯旋归来一般,不禁喜笑颜开,由衷地称赞不已。 辛邻苑见了此番情景,心下大感欣慰。能看见大家充满希望的模样,之前在八云镇里和上山路上的生死厮杀,他觉得都不值一提。 辛邻苑站起了身,满脸笑容,自豪地对众人说道:“不负各位师弟师妹们的重托,我辛邻苑给大家带吃的回来了!”众弟子一齐不由自主地欢呼了起来。 辛邻苑朝着众人点点头,然后脱下那件装了许多酒食的法袍,递给身边一名弟子,吩咐道:“你给大家都发下去。尽量平均一些,免得有人不服气。”那人是辛邻苑颇为信赖的一名弟子,此时赶紧点了点头,又喊了身边几名弟子帮忙,去给大家分酒食去了。 趁着众人去领酒食的空当,辛邻苑便找了角落里一盆快要熄灭的炉火,在旁边盘腿坐了下来,然后添了些柴,拨弄了两下,火苗便慢慢窜了上来。 有一名身材高挑,长发及腰的女子在他身边坐下。这女子,便是当时去接应辛邻苑那几人的其中之一。 女子手里拿了一份肉和一碗酒,递给辛邻苑,亲切地说道:“辛师兄,你吃吧。”辛邻苑笑着摇摇头,说:“素素,你是女孩子,身子骨弱,你先吃,我等会儿再去领一份就行。”那被唤作素素的女子并不答应,一个劲儿地劝道:“辛师兄,你为了大家,都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下山。要是没有你,大家都得饿肚子。无论如何,你肯定得先吃,不然你叫大家怎么吃得心安?”辛邻苑看了看周围的弟子们,果然见到大家都拿着酒食,却没人动一口,都在热切地看着他。 辛邻苑对着众弟子一笑,接过女子递给他的酒,喝了一口,然后其余弟子才陆陆续续开始吃东西。 ------------ 第八十三章:寻一位故人 大家都是剑修,不做过多矫情。辛邻苑喝了一口酒之后,便也开始吃肉。 吃了还没两口,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便招呼过来那一名负责分发酒食的弟子,嘱咐道:“记得留一份带给祖师堂里扫地的老先生,切记啊!”那名弟子有些不乐意,说道:“辛师兄,那个老人不就是个扫地的吗?我见他成天到晚,除了打扫祖师堂之外,就是坐在祖师堂外边晒太阳。现在咱们宗门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也没见他有丝毫改变,你管他做什么。”辛邻苑固执地说:“自从我记事的时候起,那位老先生就在祖师堂里这么做了。人家在新雨宗里待的年头,不知比我们多了多少,论辈分也得尊重一下。你就按我说的去做,记得去的时候,尊称一句老先生,要有礼貌。”那名弟子点了点头,继续去忙去了。 吴素素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笑意都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她问道:“怎么,你还记得那一位老先生?”辛邻苑笑着答道:“怎么不记得。你忘了小时候,我们闹着玩闯祸那一次,就是那位老先生带我们躲进了祖师堂,才逃过执法长老的追查。这么多年了,当时的情景,我都还历历在目。”吴素素叹道:“只不过,老先生虽然帮了我们,我们却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辛邻苑边喝酒边说:“何止我们?连长老们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可能也就宗主知道他的身份吧。”吴素素惋惜地说:“可是宗主已经死了。”辛邻苑不想再提起这些伤心往事,便没再说话,只是喝酒。 他们二人,都是从小就在山头上长大的,对于新雨宗的感情非同一般。 在新雨宗尚还平安稳定之时,他们的关系就极好,时常走在一块儿,好似青梅竹马。 更重要的是,他们认识苏涒。苏涒是在七年之前离开的新雨宗,那个时候的他们,也都有十三四岁,已经到了明事理的年纪。 况且在那之前,苏涒更是作为他们的师姐,和他们朝夕相见。只可惜物是人非。 席铭死了,苏涒愤然出走飞鱼洲,艮山宗半路崛起,处处逼迫。后来连宗主也死了,祖师堂香火都无人继承。 到了现在这破落地步,当真是事事休矣。辛邻苑一想到这,便叹了口气,放下酒杯和碗筷。 吴素素知道他在为宗门之事担忧,便劝说道:“师兄不必过多忧愁,新雨宗现在到了这等地步,也已经是油尽灯枯,无可挽回了。我知道师兄对宗门感情深厚,我又何尝不是?等到宗门覆灭之日,大不了我与师兄一起赴死便是,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辛邻苑抬头看向吴素素,见她眸子清澈坚定,知道她也已经下了死志,不作劝解,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吴素素说道:“师兄这次带回来的东西,应该还够弟子们撑三四日。”辛邻苑皱眉,道:“竟然只够三四日?那等到这些东西吃完,我再下山一趟。”吴素素连忙说:“没有用的,无论再下多少次山,也只能缓兵之计罢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更何况师兄你这一次下山,都差点回不来,你觉得下一次,艮山宗还会这么轻易放你回来吗?”辛邻苑心急如焚,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呢?难不成真的让大家饿死在山上?”吴素素释然地笑了笑,说:“饿死也好,战死也罢,都没有什么区别了。只是大家终日活在惶恐之中,却忘了当初一起生活之时的快乐了。” “师兄,你和我心里都清楚,新雨宗气数已尽。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再体验一下像当初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然后带着这些回忆赴死。兴许这样,下辈子我们能再见的几率会更大一些。”她温柔地看着辛邻苑,笑着说:“师兄,不如和我讲讲,你下山遇到的事吧?”……新雨宗众弟子填饱了肚子之后,便好好地睡了一觉。 这吃饱喝足后的一觉,是他们许久都没有享受到的了。因此大家睡得都很沉,直到黎明时分,有一名弟子带着急匆匆的脚步声闯进了明剑堂,才吵醒了还在熟睡中的众弟子。 那名前来报信的弟子正急得不可开交,一看见辛邻苑,便赶紧走向他,一边喘着气,一边焦急地说道:“辛师兄,出怪事了!”辛邻苑皱紧眉头,手扶住腰间的剑柄,问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是不是艮山宗的人杀上来了?”那弟子赶紧摇了摇头,说:“不是,但却更奇怪啊!就在刚刚,我们山上来了两个陌生人,是从山脚下来的,说是要到我们宗门寻一位故人,想在我们这借住几天。那上山的路不是都被艮山宗的人围住了吗?我就是想不明白他们是到底怎么上山来的,于是便赶紧跑过来报信了。”辛邻苑大感困惑,问道:“那他们那两个人呢,现在在哪?”那弟子说:“应该还在外边,等着我回话。”辛邻苑蹙眉,说:“这两个人肯定有古怪,容我先去看看,再做决定。”说罢,他就要起身出去,吴素素赶紧拉住了他,劝说道:“这两个人来历不明,恐怕是艮山宗的诡计。师兄你要是贸然前去,只怕有危险,我看还是叫上两位长老,再一起过去更稳妥一些。”辛邻苑略一思索,也觉得有道理,便快步上了明剑堂的二楼,和新雨宗最后的两位长老——封长老、龚长老禀告了此事。 两位长老也觉得事出蹊跷,于是便打算和辛邻苑一同前去,吴素素担心辛邻苑,便也跟了上去。 你道那从自称从山脚下而来,到新雨宗寻一位故人的二人是谁?不消分说,自然就是徐怀谷和顾三月。 虽然那艮山宗人多势众,还有六境的霍启丞坐镇,但在已经晋升七境的徐怀谷面前,能挡得下几剑? 当然,徐怀谷并未出手伤他们,只是吓了吓他们,让他们知道拦不住自己而已。 毕竟艮山宗宗主段右乃是八境,又有水云宗那一名九境修士崔淮的帮助。 打狗还得看主人,徐怀谷可不想再给自己找上一门仇家。霍启丞那几人见了徐怀谷的境界与手段,知道不是敌手,也只得低声下气让了路。 不过此时这件事的消息,肯定也传到了段右和崔淮的耳中。原本僵持的新雨宗、艮山宗双方,在徐怀谷的搅局之下,又会如何发展? 这就要拭目以待了。此时,徐怀谷站在茫茫大雪之中,看着这一座风雨飘摇的宗门,心中感慨万千。 左丘寻啊左丘寻,我徐怀谷历时四年,走了上万里的路,终于站在这一座你曾经待过的宗门面前了。 不知道在你的心里,对于它是不是真的有那么恨呢?你要是看见它现在的模样,还会责怪它当年的无能为力吗? 徐怀谷不知道答案,没人知道答案,唯一知道答案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没过多久,从宗门里面便走出了四人,分别是封长老、龚长老、辛邻苑和吴素素。 他们快步走到徐怀谷和顾三月二人面前,双方打了个照面,都下意识地审视对方的实力。 徐怀谷一眼扫过,那年轻的白衣男子是五境,女子则是四境,而他们身边的两名长老,则分别是一名六境,一名七境。 若这就是新雨宗残存下来的全部实力的话,那还真是不太够看。顾三月和辛邻苑是在酒楼里见过的,辛邻苑见了顾三月,便稍微松了口气,至少可以知道这贸然上山的两人不是艮山宗的人。 他在心湖中和那两名长老说明了此事,那两名长老的脸色也就缓和下来了。 徐怀谷给顾三月使了个眼色,顾三月便对着新雨宗四人拱手一笑,说道:“新雨宗各位仙长莫怪,我们上山来其实并没有恶意,只是来找贵宗一位故人罢了。还请行个方便,让我们二人在山上借住几天,和那一位故人叙叙旧就走,仙长意下如何?”看书溂那一名封长老就是七境修为,此地应该是他做主。 于是他便问道:“不知道友跋山涉水而来,是想要找我们新雨宗找谁呢?”这个顾三月可就不知道了,于是徐怀谷接上话道:“左丘寻。”这个名字可不太耳熟。 封长老和辛邻苑对视一眼,辛邻苑也很困惑,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再看向吴素素,吴素素也摇头表示不知道。封长老回道:“二位道友确定这个人是我们新雨宗的?依我看,我们新雨宗并无此人,有可能她已经离开我们宗门了。”徐怀谷摇了摇头,说:“不会的,我很确定,她就在你们宗门。只不过这个名字可能是一个假名,待得我见到她本人,自然就知道她真名是什么了。”封长老脸色为难,他能够隐约地感觉到徐怀谷的修为与他相近,这二人看着十分年轻,却绝不是好对付的,但若是贸然把徐怀谷二人留下,却又害怕给新雨宗带来隐患。 双方沉默了片刻,封长老又问:“老夫最后再问道友一个问题,你们来找这个人,是善是恶?”徐怀谷答道:“请长老放心,我们并无恶意。”封长老妥协道:“如此甚好。你既然执意要找这个人,那就留下来吧。只不过我得提前告诉你,我们宗门正处于一场危机之中,想必你们上山的时候见过那一群人了吧?”徐怀谷笑了笑,说:“不仅见过,还交过了手。长老放心,我们知道这么做的风险,并且愿意承担。”封长老该问的也都已经问完了,便对辛邻苑说:“给他安排一个住的地方去,我和龚长老再去附近巡视一圈。”辛邻苑点头答应下来,于是封长老和龚长老先行离开,留下场中四名年轻人。 辛邻苑怀疑地看了一眼二人,说道:“二位,请跟我走吧。”顾三月上前一步,回道:“请带路。”吴素素警惕地瞥了一眼顾三月,然后便跟上了辛邻苑。 徐怀谷没来由笑了一声,然后便在顾三月奇怪的眼神中也跟着走去。 ------------ 第八十四章:过个好年 辛邻苑一边往前走,一边淡淡地说道:“我们宗门正处在生死存亡之际,没闲心思款待你们这些客人,只能委屈道友和我们弟子住在一起了。”顾三月答道:“不要紧,我们也不需要什么好款待,有地方住就行。”辛邻苑又说道:“对了,现在我们新雨宗粮食正短缺,吃的也没有,也请道友谅解一下。”顾三月说:“没关系,粮食我们可以自己准备。而且,我们那天在酒楼不是还见过吗?我知道你们的难处。”吴素素又用余光瞟了一眼顾三月。 辛邻苑点点头,于是顾三月便又问道:“请问二位如何称呼?”没等辛邻苑回答,吴素素抢先一步说道:“我叫吴素素,这位是我的师兄,辛邻苑。我们俩从小相识,关系很好。”顾三月笑着给他们打了个招呼:“原来是辛大哥和吴姐姐,有礼了。”吴素素问她:“那你们二位呢?该怎么称呼?”顾三月答道:“我叫顾三月,这位是我师父,徐怀谷。我师父他脾气有点古怪,一天到晚老是板着个脸,你们别见怪。”吴素素蹙起了眉尖儿,心里暗道哪有徒弟当着自己师父的面,这么说话的? 确实是有点古怪。徐怀谷连忙 “咳咳”干嗽了两声,让顾三月稍微收敛了一点。顾三月连忙关切地问道:“师父,你怎么咳嗽了?是不是老了,身子骨弱了?要不要徒弟给你煎几服补药吃?”徐怀谷咳嗽得更严重了,低声说:“我们来山上是办正事的,正经一点。”顾三月认真地点头答应下来,吴素素和辛邻苑多看了二人几眼,也就作罢。 这一行四人踩着雪,往明剑堂走去。明剑堂里面,新雨宗的弟子几乎都齐聚于此,好奇地想要知道今早上山来的两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此时一见辛邻苑领着两名陌生人进了明剑堂,顿时都一齐看了过来。顾三月当即给众弟子作了个揖,熟络地说道:“各位道友好,我们俩是上山来探亲的,并无恶意,只是暂住几天罢了。请各位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当我们不存在就行。”众弟子见顾三月如此说话,辛邻苑和吴素素也都没有反驳,顿时疑虑都消了一大半,也客气地和她拱了拱手,便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辛邻苑领着二人在角落里的一盆炉火边坐下,看了眼徐怀谷,带着点威胁的语气说道:“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们和艮山宗有关系,否则,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徐怀谷淡淡地答道:“说句实话,你可能不太爱听。以你们新雨宗现在的实力,艮山宗压根不需要花这份心思多此一举。”这话确实难听,所以落到辛邻苑耳中之时,他心头顿时就升起了一股火,好在吴素素赶紧把他拉开了,才没有让双方起冲突。 徐怀谷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盘腿坐了下来,丢了几枝柴火进去,打了个哈欠。 顾三月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徐怀谷低头沉思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他突然问顾三月:“三月,还有多久过年?”顾三月掰起手指头算了算,说道:“这么一说起来,过年也真是快了。今天是腊月二十五,还有五天就要过年了。师父,你问这个干什么啊?”徐怀谷说:“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对了,你有什么过的印象特别深刻的年吗?”顾三月想了想,说:“印象深刻?无家可归,又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算不算印象深刻啊?”徐怀谷点点头说:“算,说说看。”顾三月不太乐意地低下头,说:“不想说,都是老早以前的事情了,都快记不清了。不过要说过得最开心的年,还是小时候在家里,和家人父母一起过年。那个时候,家里还要挂上对联和红灯笼,哥哥姐姐们还会买鞭炮来,和我一起玩。有一次,还有一队舞龙灯的进了我家,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可开心了。”这些开心的陈年旧事,她记得倒是清楚。 徐怀谷问:“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你的家人。你当时离家出走要去找江阳林的时候,就舍得他们?”顾三月兴致不高,说道:“哪有什么舍不舍得?我家人把我嫁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管过我了,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一样。我当时要离开家乡,他们都从来没有过问。”徐怀谷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认真地说:“三月,我想请你帮我个忙。”顾三月答道:“师父你说,我能做的一定帮你做。” “帮我下山去,置办些年货回来。”顾三月愣了一愣,随即笑出声了道:“师父,你这是闹哪出呀!你现在都是仙家修士了,还要过年啊?”徐怀谷可没有笑,而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说:“嗯,我想过个好年。等年货置办齐全了,我带你去寻那一位故人,然后一起过个热闹的好年。”他看着顾三月的眼睛,说:“能让你开开心心地记住一辈子的好年。”顾三月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她心里突然觉得酸溜溜的。 这些年过了数不尽的苦日子,也只有师父愿意对她好。她感觉眼眶有点湿润,便赶紧把头给埋下来,又往炉火里添了好些柴,直直地看着那团火。 顾三月低着头,小声问道:“那我现在就去吗?”徐怀谷摇摇头,说:“这会儿还早,等下午的时候你再去。这样的话,就能在傍晚时分赶到镇子里,然后住一夜,明天把该买的东西都买了,再上山来就行。”顾三月点头,又问:“那艮山宗的人呢?他们要是拦着我,不让我上下山怎么办?”徐怀谷说:“你就说是我让你下山去的。要是不给你下去,我现在就去把他们所有人都削个干净,然后再下山。他们就不敢拦着你了。”顾三月笑着说道:“不愧是师父,就是霸气。”徐怀谷看着她,说:“所以说你也得多多努力修炼才是,只有境界高了,别人才会怕你,才不敢拦着你。”顾三月认真答应了下来,问:“师父,你要我买一些什么年货呀?”徐怀谷想了想,说:“这倒是个问题。灯笼和对联就不必了,这里也没个挂的地方。好酒好菜一定要买,而且多买一些样式,越多越好。瓜子和花生也要买一些,若是见到有人卖糖葫芦和酥饼的,也买一些上来。最最重要的,你一定要帮我买到乌叶酒。”顾三月好奇地问道:“乌叶酒?那是什么酒?很好喝吗,师父你这么记挂着?”徐怀谷答道:“不知道,我没有喝过,但我那一位故人最爱喝了。所以切记,乌叶酒一定不能少。”顾三月很认真地把这件事记在心上。 乌叶酒,她要第一个去买,免得忘记。徐怀谷顿了一顿,又说:“还有,帮我买一些耐烧的纸钱来。”这下子顾三月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疑惑地问:“纸钱?师父你要纸钱做什么?”徐怀谷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顾三月也没有再问。 师徒二人在炉火边没坐多久,徐怀谷就说他还有事要去做,先行离开了明剑堂,往外边山上走去了。 顾三月一个人闲着无聊,干脆也下山了。徐怀谷走出明剑堂之后,看了看山势,然后往山巅处走去。 千江山越是往高处走,山势越是险峻。有一处山角上,怪柏丛生,乱石嶙峋,徐怀谷早早地就从远处看见了那里,正是准备往那里走去。 待得徐怀谷走进其中,便看见这些怪石之间,有一口碧蓝色的深潭,此时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冰面上又积了一层雪。 这口冰封的深潭旁边有一块石碑,上面刻了不少密密麻麻的小楷字,应该是有人为这一口深潭做的传记。 潭边有一棵高大的柏树,树枝盘曲错杂宛如虬龙,树干约莫要两三人合抱才能抱住,一看就是上百年的古树了。 而在那古树之下,竟然还有两个人并肩而立。徐怀谷略一挑眉,仔细一看,这两人竟然是之前带他们进明剑堂的辛邻苑和吴素素。 冰天雪地之中,还有闲情雅致外出游玩,这两人的关系,可不一般。徐怀谷看见了他们二人,自然他们二人也察觉到了徐怀谷。 那吴素素脸上立马就飞上了一抹霞红,辛邻苑则是看起来有些愠怒,努力忍着没有发作。 徐怀谷视若无睹,缓步从山石之间走下,到了潭边,然后再向四周仔细地看去,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像是把两人当做空气一样。 辛邻苑被他的这副作态惹恼了,冷冷地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徐怀谷答道:“辛道友误会了,我并没有跟着你们二人。我是看了山势,看出这边灵气更为旺盛,所以来这里寻找溂辛邻苑没好气地问他道:“那你说,你要找什么东西?”徐怀谷说:“我想要找一块上好的石料。”辛邻苑脸色阴晴不定,说:“我看你是在撒谎!什么石料,什么山势,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徐怀谷看着他,说:“我并没有骗你。”辛邻苑自然不信,问道:“那你说,你要找石料干什么?”徐怀谷淡淡地答道:“无可奉告。” ------------ 第八十五章:磨一块青石 徐怀谷那冷淡的态度引得辛邻苑颇为不满,他正在气头上,便想要上前去和徐怀谷理论。 但是好在吴素素赶紧拉住了他,低声劝了好几句,他才作罢。吴素素看了眼徐怀谷,给他台阶下道:“辛师兄,这家伙既然这么扫兴,我们也别和他计较,离开此处就是。反正新雨宗里面值得一逛的地方还有很多,没必要在这里和他浪费时间。”辛邻苑又没好气地瞟了一眼徐怀谷,然后才点点头,准备和吴素素离开。 “等等!”徐怀谷突然叫住了他们,问道:“请问二位,是否知道新雨宗里,哪里有一片紫色长穗花海?”辛邻苑本来也准备回之 “无可奉告”,但是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神情一滞,连忙反问道:“你从哪听说这个地方的?”徐怀谷答道:“从我上山要找的那一位故人口中得知。”吴素素听到紫色花海之时,神情也愣了一愣。 此时,她的神色缓和了不少,转头看向徐怀谷,说:“你那一位故人倒是对新雨宗熟悉得很,只不过可惜的是,这片花海在五年前,被一场野火烧没了。那个地方,现在就是一片杂草,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徐怀谷点头称谢,又问道:“二位既然是从小在新雨宗长大,可否认识席铭这个人?”哪知一听见这个名字,辛邻苑和吴素素顿时脸色大变,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地说:“你是来找席铭?”辛邻苑神情凝重,拉住吴素素的手,向前走一步,把她挡在身后,然后另一只手悄悄摸上了腰间的剑鞘。 徐怀谷笑了笑,说:“二位不必如此,席铭与我并不相识,我不是为他来报仇的,我只是随口一问。” “还请二位对我的戒心不必如此重,我既然说过上山来是对新雨宗没有恶意的,就说到做到。”辛邻苑并不相信他,冷冷地说:“我现在很后悔把你带上山。”徐怀谷不置可否,笑道:“可是人间没有后悔药。”辛邻苑和吴素素二人赶紧离开了此地,徐怀谷目送着他们远去,低头想了想,然后便开始继续找合适的石料。 ……却说顾三月得了徐怀谷的指令,下山去置办年货。她大摇大摆地走下山,压根就没打算隐匿行踪,自然是被艮山宗的一行人拦了下来。 一回生二回熟,那个叫做霍启丞的人见了是顾三月,便盘问道:“你下山去做什么?”顾三月便按徐怀谷教给她的话来回答:“我师父让我下山去置办年货。他还说,要是你们不给我下山,他会亲自提剑过来会会你们。”霍启丞听了之后大笑,然后没多问,就给顾三月放了行。 顾三月得意洋洋地走了,霍启丞看着她逐渐消失在了山林之间,便取出了一柄传信飞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悉数传回艮山宗宗主段右。 而在艮山宗里,段右拿到这一柄传信飞剑之后,也是对徐怀谷的莫名出现感到了困惑。 至于什么下山置办年货的说法,他更是没相信。毕竟在他的眼中,哪有修士还过年的? 好在艮山宗现在并不是他一人主持事务,那一名来自水云宗的长老崔淮,也在这里。 两个人一起商量,总比他一个人想办法要强。段右便问崔淮道:“崔先生,你怎么看这个插手进来的剑修?是否会对我们的大局有影响?”崔淮手里掌了一盏茶,喝了一口,慢慢说道:“不急,等七里山的信过来,先摸清楚这个剑修的底细再说。”话音刚落,天边就有一道流光飞过。 崔淮又抿了一口茶,另一柄传信飞剑就落在了他的眼前。段右笑道:“还真是说到就到。”崔淮也回之一笑,把传信飞剑放在耳边,随后,他的表情就开始古怪了起来。 段右问道:“七里山那边怎么说?”崔淮皱眉,有些困惑地说:“七里山说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段右也颇为讶异,说:“还能有他们不知道的事?难道是因为这个剑修是无名之辈,所以他们压根没在意?”崔淮放下手中的茶盏,捋了捋胡子,说:“霍启丞是六境,可他却说,这名剑修的境界比他还要高不少,那就至少是七境了。这样的剑修乔装打扮,还带了一个徒弟,七里山能不事先察觉到?依我看,是七里山不愿意告诉我们有关这个人的消息。”段右又说:“那按崔先生这么说,难不成是此人的背景极大,七里山并不愿意自身被卷进这件事里?”崔淮叹了口气,说:“还不知道。而且我很好奇,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为了新雨宗,甘愿拦在我水云宗的面前。新雨宗可曾有结识过什么大人物?”段右很确定地说:“这些年来,我算是把有关新雨宗的情报收集了个遍,从没听说新雨宗有这种奇缘。除非……”他猛地像是回过神来想起了什么,说:“崔先生,你说苏涒会不会是假死,这个人,就是苏……” “荒唐!”崔淮脸色骤然铁青,猛地一拂袖,把茶盏打翻在地,骂道:“怎么可能是她!她早就已经死了!”崔淮接着骂道:“本来吞掉新雨宗,就是芝麻绿豆大点小事,由我亲自来镇压,还能出什么乱子?我看你就是在杞人忧天!”段右见崔淮对自己发怒,心中也颇为不满,但奈何这是水云宗的长老,境界还高自己一境,他只得忍气吞声,点头称是。 崔淮一怒之下,便说道:“坐在着艮山宗里整天喝茶也是无趣,与其靠什么霍启丞、七里山的消息,不如亲自走一遭,去会一会那个人!我就不信了,他在我手底下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徐怀谷找到了一块上好的青石之后,便用剑气切割了下来,然后带着那一块青石回了明剑堂里。 明剑堂里的弟子众多,见着他拖了一块石头回来,都颇为不解。但徐怀谷却视若无睹,只是在之前那一盆炉火边坐下,把青石放在身侧,然后细细地用剑意打磨起来。 众弟子见他如此举动,都叽叽喳喳在一旁议论,徐怀谷只当做没听见。 “这人真是古怪,当时上山来的时候,说是来找寻一位故人的,可他上来之后,就压根没见着他要找谁。现在从外边拖了块石头带回来磨,这是要干什么?” “我看他如此古怪,肯定没安什么好心!要我说,把他赶出去才好!” “师弟你小声一点!小心被人家听见了,惹来争斗。” “就算被他听见又怎么样?咱们宗弟子都在这里,他一个外乡人,还敢对我们如何不成?” “好了好了,别吵了,大家都消消气。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不合群的人。你瞧祖师堂里成天扫地的那位老先生,也从来不和我们交往,不也是个怪人吗?这个人虽说奇怪,但他磨石头又没挨着我们什么事,随他去便是了。” “诶,我听说啊,那天辛师兄从山下带了酒食回来之后,还专门嘱托朱师兄给那个扫地老先生带了一份过去。这老先生啊,大家还是放尊重点比较好。” “尊重?有什么好尊重的?宗门大难临头,没见他对宗门做出什么贡献啊?我以前还以为那老头子说不定是个不出世的大修士,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他就是个扫地的!” “不是,师弟,你这话说的也忒难听了点。再怎么说,人家在宗门里的辈分也比你高,你怎么能这么说老先生?” “辈分?辈分有什么用,能救宗门吗?他要是能救宗门,能像辛师兄一样从山下给我们带吃的回来,我才尊重他!不然,休想!”眼看着一群人因为这扫地老人都要吵起来了,恰好被走回明剑堂的封长老听见了,他顿时板着脸,沉声道:“够了!都别说了!” “宗门外部有难,难不成还要起内讧?都给我安静些,要是再给我听见有人议论此事,罚他出去给大家砍柴!”那之前争论不休的几人听见了封长老的责备,都涨红了脸,说:“是,长老。”明剑堂里面终于安静了下来,徐怀谷一边打磨着青石,一边把这件事悄悄记在了心上。 新雨宗祖师堂里终日扫地的老人,徐怀谷留了个心眼,他得找个时间去打听打听。 徐怀谷是以剑意打磨青石,那名封长老从他一旁走过之时,特意多看了两眼。 徐怀谷收住手,回之以淡淡一笑,那名封长老便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他继续低头打磨青石。 这块青石是他精挑细选了很久之后,才确定下来的,确实是一块很好的料子。 石料光滑细腻,颜色是普通石头的黑色之中透了一点淡青,仔细看去,那一缕青色颇有一种江南水雾的朦胧之感。 这块青石,应该很合适。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火堆一侧,认真仔细地打磨青石,直到夜幕笼罩了千江山,有两个人坐在了他的对面,才让他停了下来。 那两人是游玩归来的辛邻苑和吴素素。辛邻苑瞧着徐怀谷手里还真有一块上好的石料,被憋得无话可说。 徐怀谷笑着说:“怎么样,我没骗你们吧?”辛邻苑有点过意不去,说:“好吧,那就算这次是我误会你了。但是你还没说,这块石头你到底要用来做什么?”徐怀谷依旧摇了摇头,不愿意说。 辛邻苑无可奈何,吴素素却柔声问他道:“徐道友,今早确实是我二人误解你了。你可否告诉我们,你要找的人到底是谁?”徐怀谷答道:“之前我就已经说过了,她叫左丘寻。”辛邻苑斩钉截铁地说:“我很确定,新雨宗从未有过这个人。”徐怀谷不置可否,却又问:“吴道友也还没告诉我,那片紫色长穗花海到底在哪里?”吴素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此处沿着小路往北走半里地,见到有一处杂草丛生之处便是。”徐怀谷拱手笑道:“多谢。” ------------ 第八十六章:争吵 或许是担心徐怀谷会危害新雨宗,又或许是辛邻苑自己对他感到好奇,总而言之,辛邻苑和吴素素二人,就一直坐在徐怀谷的对面,不肯离去。 若是单纯坐着也就罢了,可二人并不老实,时不时就堆着笑,手拉着手,凑到一起说悄悄话去了。 二人卿卿我我,互相倚靠着,咬耳朵说些情侣之间才会说的话。虽说声音小,细若蚊呐,但耐不住徐怀谷修为高,那一个个字落在他耳朵里和炸雷似的。 那块青石磨着磨着,徐怀谷便感觉远不如下午一个人独坐的时候磨得那么好了。 他放下青石,满脸笑意地看着二人,道:“我说你们,成心是来寒碜我的是吧?”吴素素转头看向徐怀谷,一脸讶异地说道:“徐道友这是什么话?怎么,我们二人连坐在哪里,干些什么的自由都没有了?难不成这座宗门,是道友你开的?”徐怀谷这下子晓得了,这二人是故意来折腾自己的。 他也不恼,只是说道:“我在这里磨青石,你们二人吵到我了。”吴素素振振有词:“修行,修心也。有人能居闹市而心不扰,有人居高山而心亦乱。道友心境不静,所以磨不好石头,和我二人无关。由此观来,徐道友今后还要多加磨练心境才是。”徐怀谷见她执意如此要和自己争辩,便释然地笑了笑,放下了青石,说道:“也罢也罢,这块石头,还有的是时间磨,先不急,不如我们先聊聊。”吴素素问他道:“聊什么?”徐怀谷打量了一眼两人,问:“你们两个,应该还没有正式结为道侣吧?”吴素素有点惊讶,说:“这都竟然被你看出来了,只不过那又怎么样?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意,正不正式,有什么区别?”徐怀谷笑道:“可我看得出来,你还是很想要这个名分的,对吧?” “所谓名不正而言不顺,吴道友和辛道友都是仙家宗门上的人,名分这二字,你们应该比我更加看重才是。”徐怀谷接着便问:“所以我徐某人有点好奇,你们二人之所以没有结为道侣,难道还有什么隐情?”辛邻苑对此绝口不提,吴素素想了想,模棱两可地说道:“每家宗门都有每家宗门的规矩,因为一些陈年旧事,我们不便正式结为道侣。”徐怀谷问:“是因为怕人闲话?”吴素素摇了摇头,说:“不。”徐怀谷继续问了几句,都被吴素素一一否认,但她依旧不愿意说出口,到底是因为何事,二人不能在明面上结为道侣。 无奈之下,徐怀谷只得遗憾地说:“那就算了吧,我之前还想着,如果你们俩结成道侣的话,我还想给你们做证人来着。”吴素素笑了,反问道:“徐道友总共才上山来一日,难道和我们很熟吗?就想要当我和辛师兄的证人?”徐怀谷摇了摇头,说:“我就那么随口一说而已,反正是闲聊,当做我瞎说的就行了。”说罢,徐怀谷也觉得无趣,便在炉火旁边随便躺了下来。 他透过窗户,刚好能看见夜幕之下的星空。今夜万里无云,星光闪烁,是个好夜。 徐怀谷闭上双眼,耳边有蝇虫嗡嗡的声音传过来,他挪了挪身子,随意用手扇了两下,打了个哈欠。 从前自己啥都还不懂的时候,便草草和余芹定下道侣的约定,今日看来,还是过于草率了。 想起今后该如何面对她,这位敢踩在紫霞宗全宗人脸上出剑的剑客,都有些恨不得找一个地缝给自己钻进去了。 睡意像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徐怀谷又打了一个哈欠,沉沉地睡去了。 “师父!师父!”徐怀谷在睡梦之中,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有个女子的声音在焦急地喊道:“师父!快醒醒!你都看看什么时候了,还睡呢!太阳照屁股了!”熟悉的声音,是顾三月错不了。 徐怀谷无可奈何,睁开惺忪的睡眼,缓缓地坐了起来,却发现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身旁那一盆炉火已经烧了个干净,只剩下些发红的木炭了。他愣了一愣,才明白过来这是个梦。 看书溂这梦的内容真糟糕。徐怀谷叹了口气,小心地给炉火加了几枝细柴,火苗便慢慢钻了上来。 在火光的照耀之下,他看见辛邻苑和吴素素还坐在自己对面。两人肩挨着肩脸贴着脸,靠在墙上,睡得正香。 徐怀谷盯着二人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低声骂道:“死什么死,明明能活得好好的,又有喜欢自己的人,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吗?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要是死了,阎王爷下辈子该罚你去做短命鬼!”吴素素好像被惊吵到了,无意识地身子一动,往左边缩了缩,几乎要跌到辛邻苑怀里去了。 徐怀谷又喃喃自语道:“那你呢,你当时在紫霞宗的时候,为什么要一心求死?”长久的寂静,没人再在黑暗之中说出一句话,徒留下一声叹息。 次日清晨,辛邻苑听见了有刺啦刺啦的细小声音传进自己的耳朵里,便睁开了眼,准备起来。 “别动。”徐怀谷打断了辛邻苑的动作,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会吵到她。”辛邻苑睁开了眼,但没动。 他看见徐怀谷还在打磨那一块青石,而吴素素则是躺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甜。 她的头靠在辛邻苑的怀里,长发散落,像一片海。她的眉毛弯弯,微微蹙着,像两条海里的银鱼。 徐怀谷轻声问他道:“你是不是想和宗门共生死?”看书喇今天辛邻苑的情绪还算得上是沉静,他如实回答道:“是。”徐怀谷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怀里的吴素素,问:“那她呢?”辛邻苑答道:“她说想和我一起死。”徐怀谷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问:“那你有没有问过她,想不想和你一起活?”辛邻苑愣了一愣,道:“没问过。”徐怀谷淡淡说道:“练剑练傻了。”辛邻苑一听,顿时脖颈上青筋迸出,骂道:“你说谁呢?”徐怀谷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说你。”辛邻苑顿时不买账了,他怒发冲冠,当即就要跳起来与徐怀谷打上一场。 “别动!”徐怀谷喝住他,提醒道:“你会吵到她。”兴许是被二人说话的声音惊吵到了,吴素素眉尖儿蹙得更紧了,把脸转了个方向,动了动,但是幸好没醒。 辛邻苑不敢动了,他恶狠狠地看着徐怀谷,说:“等她睡醒了,我非得和你打上一场不可!”徐怀谷云淡风轻道:“随便。但我看得出来,她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辛邻苑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说清楚点。”徐怀谷环视一圈,指向明剑堂里的其他还在熟睡的弟子,说:“你觉得这里面,有多少和你一样,心甘情愿以死殉宗的?”辛邻苑冷冷地答道:“起码三成。”徐怀谷摇头,说:“我打赌不超过两个。”辛邻苑满脸不屑,鄙夷道:“别小看我们新雨宗。我告诉你,我们宗门的人,那都是铁骨铮铮的!”徐怀谷摇了摇头,说:“你心里清楚得很,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辛邻苑把头偏向一边,不再理睬他。 徐怀谷皱起眉头,说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你为何老是想着要赴死,还想要宗门里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都陪着你一起去死?这些人,都是和你朝夕相处过的。连我都不愿意看到他们去死,你却偏偏想要他们死。你说说看,活着有什么不好的?”辛邻苑一字一句答道:“我宁愿光荣地去死,也不愿屈辱地苟活。”徐怀谷被气得大骂:“倔驴!”这下子,吴素素终于被吵醒了。 她猛地从辛邻苑怀里坐起来,惊慌失措地看着二人针锋相对。徐怀谷指着吴素素,对辛邻苑说:“你问她,你问她!”吴素素一脸茫然,惊疑不定地问辛邻苑:“他在说些什么?”辛邻苑冷着脸,说:“这人是个疯子,别管他。”徐怀谷听到这句话,脸色便逐渐冷静了下来。 只不过这一种冷静,却好像是那飓风之眼里的平静,稍有偏移,就会爆发。 徐怀谷对辛邻苑冷冷地说:“自己找死也就算了,还要拖上喜欢自己的人。送你两个字,懦夫。”吴素素猛地反应了过来,她哪里能容忍徐怀谷羞辱辛邻苑? 她顿时站起身,眉头拧成了一条绳,冷声说道:“你再敢说他一句试试!”徐怀谷也站起身,对她说:“吴素素,他不喜欢你。为他死,不值得。”说罢,也不看那二人是何表情,徐怀谷便捡起了那一块了打磨许久的青石,从明剑堂走了出去。 恰好要踏出大门之时,顾三月也刚好走了进来。顾三月穿了那一件白色法袍,双手满满当当拿满了各种各样的大件小件,见着了徐怀谷,便站住了脚,拦在他面前,高兴地喊道:“师父,你要去哪?”徐怀谷脸色铁青,一步也没停,从她身边绕过,说:“去外边散散心。”顾三月看见徐怀谷脸色冰冷,心里暗道不妙。 就在她迟疑的一刹那,徐怀谷就已经走出好远了。顾三月看了一眼明剑堂里面,又看了一眼远去的徐怀谷,赶紧跑着跟了上去,边跑边喊道:“诶,师父,你等等我!” ------------ 第八十七章:追溯 徐怀谷心情不佳,因此走得很快,顾三月又提着许多东西,因此她努力赶了好一会儿才追上了他。 顾三月喘着气,和徐怀谷并肩走着,小心地问道:“师父,你这是要去哪啊?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事了?”徐怀谷只是阴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 顾三月从来没见过徐怀谷生这么大的气,一般来说,他都会把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的。 她感觉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因此也不敢多问,就一步一步跟着徐怀谷。 “师父,你猜我在镇子买着了什么?我买着了糖画!”顾三月举起手上提着的大包小包,邀功似的对徐怀谷说:“我记得师父你是属蛇的吧?那个卖糖画的老头子只会画十二生肖,所以我就特意买了蛇画。不过那老头子手艺不太好,说是蛇,画出来和条虫似的,不好看。不过师父你也多多体谅一下,毕竟这小镇子就是小镇子,东西肯定是比不上淅城那种大城的。”徐怀谷停下了步子,对她说:“给我看看。”顾三月听罢,估摸着徐怀谷可能消了一点气,便从右手提着的一大堆包裹里抽了一个出来,把里头的糖画递给他。 徐怀谷拆开,里面果真是一幅蛇的糖画。只不过这条蛇,身子并不长,但脑袋却大的离谱,而且画出来就是直直的一条,不像是弯弯曲曲爬行的蛇,果然如顾三月所说,更像是一条虫。 徐怀谷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买这个给我吃,是觉得你师父属虫?”顾三月知道徐怀谷没有真正生自己的气,便连忙笑着辩解道:“哪有?这明明是我的一片心意嘛。要怪就怪那画糖画的臭老头子,手抖得和得了痢疾一样。等我们下山去,我得好好去找他说道说道。”她给自己辩解一番之后,又做出一副欢喜的样子,满脸希冀地看向徐怀谷,说:“师父,你吃一口吧。这个虽然不好看,但是味道还是不错的。”徐怀谷问:“你怎么知道味道不错,是不是偷偷尝过了?”顾三月赶紧摇摇头,说:“不是,我看到他那个小摊子旁边围了好多小孩子,他们都说好吃来着,不然我也不会买。”其实她撒了个小谎。 那老头子第一次给她画蛇的时候,画出来的蛇更难看,所以那一条蛇就被顾三月给吃掉了,给徐怀谷的这个,是第二条蛇。 于是徐怀谷就咬了一口。冰天雪地的,这糖画硬得就像石头一样。待得糖画在徐怀谷的嘴里融化,一股甜味儿便在他的嘴里化开了。 徐怀谷撇了撇嘴,暗道这卖糖画的老头子也真会做生意,知道自己画的不好,就在别的地方弥补。 这甜味儿,确实还挺不错的。不只是单纯的冰糖,应该还加了些蜂蜜才是。 顾三月满心期待地问:“怎么样,还不错吧?”徐怀谷点了点头,又咬了两口,然后把剩下的放进了自己法袍的储物空间里。 顾三月笑着说:“师父,你要是喜欢,下山的路上可以多买点。”徐怀谷点了点头,没说话,继续往前走,只不过脚步却比之前轻快了许多。 顾三月跟上去,心里暗道师父可真好哄,像个小孩子一样,一块糖就给打发走了。 走出没多远,徐怀谷便问她说:“三月,我叫你买的好酒好菜,都买了吗?”顾三月点头道:“都买了,在镇子里最好的酒楼买的。师父你不是说样式越多越好嘛,我就让厨子把他的拿手菜都做了一遍。什么葱爆羊肉,糖醋鲫鱼,五香酱牛肉,猪血老鸭汤……我都把它们放在法袍里面,现在应该还是热的呢!总之,味道包师父你满意!”徐怀谷点点头,说:“好,你现在跟我去拜访一个人,我们就用这些酒菜来款待他。”顾三月好奇地问道:“是不是去找师父你口中的那一位故人啊?”徐怀谷摇头,说:“不,我们先去一趟新雨宗的祖师堂。”顾三月疑惑地问:“你是要去见他们的宗主?”徐怀谷只回了一句:“去了你就知道了。”明剑堂往西走一里地,就是新雨宗的祖师堂了,这是徐怀谷向一名弟子打听到的。 待得二人靠近这祖师堂之时,顾三月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得古怪起来。因为二人眼前这一座祖师堂,堪称是他们见过的最破烂的一座了。 单薄的一层木楼,碎木破瓦在木楼四周散落得到处都是,还有一扇本该有两张窗页的窗户,却缺了一张窗页,让得寒风呼呼地往里面吹。 顾三月看着这间破败的小木楼,实在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它和仙家宗门的祖师堂联系起来。 她愣愣地说:“师父,这和我想的不一样啊。我瞧着白凉山的祖师堂,不长这个样的。”徐怀谷答道:“年久失修,又缺人打理,无论曾经有多恢弘壮阔,在岁月的洗礼之下,都会变成这样的。走吧,我们进去。”顾三月点头答应。 于是徐怀谷先一步走进去,顾三月紧跟其后。好在从外头看起来,这祖师堂确实破落,但是里面还是颇为整洁的。 地面上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四周的角落里也没见着有蜘蛛网。而大堂里供奉的那些灵牌,也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徐怀谷朝着大堂里供奉的灵牌走去。他粗略地扫了一眼,在众多牌子之中,第一时间就看见了那个自己最熟悉的名字。 那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牌子,被摆在靠边的位置,上面写着 “新雨宗弟子苏涒之灵位”。看书溂徐怀谷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但是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波澜不惊。 他走上前去,缓缓地拿起这一块灵牌。他盯着苏涒这两个字,看了许久许久。 顾三月也凑上前去好奇地看了一眼,但她并不认识苏涒这个名字。看徐怀谷那样,肯定也没打算告诉她,她也就知趣地不问了。 徐怀谷把灵牌放回去,从角落的香盒里抽了三支香出来,取火折子点燃,插在她的灵牌之前。 顾三月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徐怀谷也没告诉她,但她也学着徐怀谷,给她上了三支香。 做完这件事之后,徐怀谷便继续往祖师堂里面走去。穿过一条长廊,他们二人和一名鬓发须白的老人迎面碰上了。 双方隔着两三丈远,看见了彼此,就都停了下来。那名头发花白的人老人用浑浊的双眼打量了一眼二人,警惕地问道:“你们不是新雨宗的人,到这里来做什么?”徐怀谷郑重其事地给老人作了个揖,答道:“我来此地,是想来找老先生聊一聊。”老人脸色很是惊讶,说:“和我聊聊?我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头子,既没有修为,也在新雨宗里说不上什么话,你找我聊什么?”徐怀谷真诚地说:“但是老先生在新雨宗里,辈分却是最高的。我来找老先生,是想了解一个人,她叫左丘寻。”老人摇了摇头,随手拿起放在墙边的一只扫帚,对他说:“我不认识这个人,你找错人了。”说罢,老人便躬下了身,开始慢慢地扫地。 扫帚划过,扬起灰尘,在地上发出 “簌簌”的声音。徐怀谷高声说道:“左丘寻是她行走江湖的化名。当她尚还在新雨宗之时,她叫苏涒。” “簌簌”的扫地声戛然而止,老人神情一滞,手脚一抖,连那一柄扫帚,也 “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老人抬起了头,满面胡须都在颤抖。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徐怀谷,徐怀谷也直视着他。 长廊之中,四目相对,两两无言。这一刻的气氛很是庄重,顾三月虽然好奇左丘寻和苏涒到底是什么人,但她不敢问,生怕打搅这两人。 老人颤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她的化名?”徐怀谷轻声回道:“我来自东扶摇洲,我在江湖行走时认识的她。那个时候的她,就叫做左丘寻。”老人连声焦急地说:“和我说说,说说她在外面经历的事!”徐怀谷劝道:“老先生别急,我们可以坐下慢慢聊。”老人听罢,匆忙把二人往祖师堂里面领去。 三人七拐八拐,就进了一间中央烧了一盆炉火的小房间里,然后对坐下来。 看书喇老人此时的情绪很是激动,他刚坐下便想问他,但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站起身来,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些茶叶,给徐怀谷匆匆忙忙沏了一杯茶,急切地说道:“快点和我说说她的事情吧!”徐怀谷端起老人的茶,薄薄地喝了一口,说:“老先生,你别急。我和她认识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完的,我们带了饭菜来,我们可以边吃边说。”说罢,他给顾三月示意了一个眼神。 顾三月会意,便从法袍的储物空间里头,把那些在酒楼里买的菜都一样一样地端出来。 新雨宗上粮食短缺,老人同样也挨了饿,因此并没有推辞这一顿饭。于是二人一边吃饭,一边谈论关于左丘寻的往事。 徐怀谷从老人的口中得知,原来这位老人名叫苏新稔,是苏涒的爷爷,这也就是为何他如此焦心苏涒的缘故。 而从徐怀谷的口中,苏新稔也多多少少得知了一些苏涒在江湖上的经历,当然,也包括最后苏涒死去的原因。 其实四年来,徐怀谷从东扶摇洲中部走到新雨宗,对于左丘寻的死,他一直都耿耿于怀。 直到他开始逐渐在新雨宗里找寻到左丘寻曾经生活过的影子之时,他的心才开始慢慢地释怀。 那一块打磨着的青石,是他要给左丘寻做的墓碑。他磨得很细很慢,其实是很害怕磨不好。 如果连一块碑都不能给她最好的,徐怀谷会愧疚的。再就是有一点,他还没有想明白。 最后在石碑上刻下的名字,到底应该是苏涒还是左丘寻。一名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先生,一顿饭吃下来,筷子没动几下,倒是两人都落了满面的泪。 顾三月的碗筷还整整齐齐地放在她的面前,她一口也没动,只是安静地坐着,听着两个人对互相诉说关于第三个人的事情。 可惜他们口中的第三个人,此时却已经是阴阳两隔。难怪师父从来不肯在自己的面前提起他的那一位故人,原来他还有一段这样的过往。 这顿饭的结果,是一个人的恍然大悟,两个人的痛彻心扉,三个人的潸然泪下。 ------------ 第八十八章:一剑结仇 待在祖师堂深处的这一间小屋子里,沉浸在悲痛之中的两人都已经忘记了时间。 可是悲痛归悲痛,逝者已逝,生者却还要在这世界上活下去。不知过了过久,等到徐怀谷终于能从悲伤中喘过气来的时候,他便和老人辞别,离开了祖师堂。 走出祖师堂大门,久违的明亮阳光在刹那间就照在了他和顾三月的脸颊上。 徐怀谷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原来现在都已经是晌午了。雪已经停了,今天的天气,是那许久不见的明媚晴天,确实难得。 徐怀谷的心里好受了很多,但是脚步依旧有些沉重,而且一走出祖师堂大门,就又有一个坏消息在等着他们。 新雨宗祖师堂的门口,站了两个陌生人。两个人身上的气息很强,绝不是新雨宗的人。 徐怀谷立马停下了脚步,眯起狭长的双眼,谨慎地问道:“你们是谁?”其中一人笑着往前走了一步,对徐怀谷说道:“道友别急,我这就报上名来。我叫段右,是艮山宗的宗主,而我身边这位,是水云宗的长老,崔淮。”徐怀谷神情一凛。 之前得到过七里山的情报,段右是八境,而崔淮是九境,这两个人,都不是好招惹的。 此时他们二人同时来找自己,恐怕来者不善。徐怀谷神情庄重地说道:“我与二位素不相识,不知道二位来找我,所为何事?”段右缓缓地答道:“我们艮山宗,一直以来都和新雨宗是结仇的。这些日子,艮山宗的弟子把新雨宗给围了起来,不许外人上山下山。但是根据我手下弟子的报告,道友和道友的徒弟执意要上山下山,拦都拦不住,因此我是特地来劝诫一声道友,多年修为不易,不该蹚的浑水,还是别掺和的好。”徐怀谷冷着脸,说:“我和新雨宗没有什么交情,二位大可放心,明哲保身,我还是会的。”段右捋了捋胡子,满脸笑意回道:“道友果然是聪明人,如此一来,就是最好不过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晴空万里,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应该不会再下雪了。 于是他便说:“这该死的鬼天气,终于是个头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明日午后,我会和崔长老亲自上山来,说服新雨宗投诚,希望到时候道友要记得刚才说过的话,可不要出尔反尔。”徐怀谷反问:“你就这么把计划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段右笑容不减,说:“告诉与不告诉,有什么区别?这么大一座宗门,还能跑了不成?”徐怀谷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大过年的,还要闹这么一出,真是糟心。”段右却说:“无妨,还有三天才过年,而我们明天就上山。这个年,该让艮山宗弟子和新雨宗弟子一起过,大家一起和和气气地说说话吃吃饭,多好啊。何苦要在这么冷的日子里互相较劲呢?”段右皮笑肉不笑,对徐怀谷说:“道友,你说对吧?”徐怀谷冷笑一声,不作搭理。 段右说道:“既然道友答应不插手,那我们也就告辞了。明日道友若是还留在山上,就到时再见了。”徐怀谷回道:“慢走不送。”一柄飞剑从段右眉心间钻出,落在他的脚下。 段右踏上去,准备御剑离开。崔淮那边也是唤出了自己的本命飞剑,只不过这柄飞剑没有落在他的脚下,而是围绕在他身边。 看书溂徐怀谷困惑地看向他。崔淮突然挑了个眉,这柄九境剑修的飞剑,便在空中划了个雪白色的弧线,带着锋锐无匹的剑意,竟然直直地朝着徐怀谷刺来! 徐怀谷大惊失色。他还以为二人目的已经达成,是该离开了。没想到崔淮突然对他出这一剑,当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要知道,这可是九境剑修的本命飞剑!若是他愿意出全力,一剑劈开了千江山也不是不可。 但这一剑,肯定是留了手,只不过徐怀谷,却依旧未必挡得下。徐怀谷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心念一动,龙泉剑也在一刹那就飞出。 全身上下一直以来温养多年的一丝一缕剑意,在这一瞬间没有任何保留,如经年积攒的水库开闸一般倾泻而出。 段右一看见徐怀谷的本命飞剑,神色不禁陡然一变。他自然看得出来,那是一把上好的仙兵,不禁有些眼红。 但他随后也想到了,徐怀谷能在这个年纪拥有一把仙兵,背景肯定也不会小。 他对徐怀谷的来历愈发好奇了。两剑相碰,徐怀谷只感觉崔淮的剑意宛如一座大海,自己的剑意刚碰到他,便如同泥牛入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境界差距太大,虽然崔淮留了手,但自己的剑还是弱了不少。于是这一剑下来,他只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但是顾三月那边却没有他这么好运了。两剑相碰,凛冽的剑意便散发开来。 她却被波及开来的剑意所伤,哀嚎一声,然后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后飞出了好远,狠狠地撞在了地上。 她只感觉两剑相碰的时候,有一股自己完全无法抵抗的滔天力量直扑自己而来,而且无处可躲。 因此她只得硬生生吃了这一剑的余威,此时全身筋脉都被二人的剑意所侵袭。 那些残留在她肌肤之中的剑意,如同千万把小剑一样在切割着她的皮肉。 顾三月只感觉如烈火焚身,那疼痛让她瞬间就昏了过去。幸好有那一件上等法宝品秩的法袍护身,不然这一剑的余威,就足以让她丢掉性命。 而那些她提着的年货,自然也都被剑意搅成了碎片,什么也不剩了。崔淮出的这一剑是七境巅峰的实力,两名七境剑修对拼,哪怕只是一剑,哪怕只是余威,也确实不是她这么一个三境武夫能够承担的。 顾三月躺在远处的地面上,无声无息,像是死了一样。徐怀谷吃了崔淮这始料不及的一剑,转头便焦急地看见了顾三月的惨状,当即怒不可遏,对着崔淮便骂道:“堂堂九境剑修,竟然还偷袭我,你还要不要脸!”崔淮置若罔闻,却说道:“你的底子很扎实,算得上是七境里的佼佼者。说吧,你是哪一家宗门的小辈?兴许我们还能攀上些关系。”徐怀谷心头怒火冲天,毫不留情面地骂道:“关你屁事!倒是你伤我的徒弟,这账怎么算!”崔淮看了眼昏迷过去的顾三月,冷笑一声,抬起手,收回自己在她体内残留的剑意,随口说道:“放心,没死。一个小小的三境武夫,吃点苦头而已,不算坏事。”徐怀谷眼神凶狠地盯着他,握紧了拳头。 小臂之上,青筋迸起。崔淮见徐怀谷如此愤怒,根本没办法继续攀谈下去,便摇了摇头,收起飞剑,与段右二人一同御剑离去了。 徐怀谷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离开,然后便赶紧转身跑到了顾三月的身边,蹲下身子察看起她。 顾三月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怕。她的脸上满是鲜红的血,正在从七窍之中殷殷流出。 胸口肋骨因为剧烈的撞击而碎了好几根,右手小臂也断了。除此之外,那件白色法袍上也满是泥泞和血迹。 乍看起来,她已经不像是一个活人了。但若细细观察,还能看见她的胸口在微微起伏着,有一丝气息尚存。 多亏了她的武夫底子,要是换做一名常人,五脏六腑早就已经被剑意搅了个稀烂,而她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徐怀谷脸色满是忧虑。武夫受伤和修士受伤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武夫是没有办法使用灵气来修补自己身体的,只能靠皮肉一点点慢慢长出来。 而且由于武夫修的是体内的一口真气,所以徐怀谷也不能用自己修的灵气来救她。 这就是当年在兴庆城的皇宫里,那一名八境武夫被重伤之后,梁辰为他疗伤,却反令得他跌了一境的缘故。 如果徐怀谷强行使用灵气给顾三月疗伤的话,顾三月很有可能会境界全失。 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吃下疗伤的丹药,然后再靠她自己慢慢撑过去。 徐怀谷从袖口中拿出了几枚上好的疗伤丹药,和着她嘴里的血,给她吞咽了下去。 然后,他轻轻地把顾三月抱了起来,看向崔淮和段右远去的那个方向,杀意在他的眼中溢出。 崔淮千不该万不该,把顾三月伤成这副模样。本来不想找仇家,可是仇家却偏偏自己找上门来。 如果这都能忍的话,他徐怀谷还算是顾三月的师父吗?一想起自己这个路上捡来的便宜徒弟,平日里如何用功,如何心善,如何在自己生气的时候劝解自己,徐怀谷便觉得胸口那一把怒火烧得更甚,愈发欲壑难平。 这个仇,一定得狠狠地报!水云宗,他迟早要上一次,为这件事讨要一个说法! 徐怀谷心中暗暗想着,那边新雨宗的人却又赶了过来。这边那一剑的动静实在太大,然后又有两人御剑而出,要说不惊动新雨宗的人,是不可能的。 带头的依旧是辛邻苑和吴素素,还有那两名长老,身后还跟了几名境界较高的弟子。 徐怀谷把脸转向那边,淡淡地扫了一眼。辛邻苑一马当先地赶了上来,急不可耐,当头便质问道:“之前那一剑是怎么回事?还有,御剑出去的两个人是谁?”徐怀谷抱着奄奄一息的顾三月,懒得理会他。 吴素素见到徐怀谷怀里的顾三月,当即脸色苍白,惊得失语道:“天呐!徐道友,你徒弟怎么会伤到这种地步?是谁害了她?”徐怀谷冷冷地答道:“你们心里难道不是应该已经有答案了吗?还来问我做什么?”吴素素连忙问道:“是艮山宗的人,对不对?”徐怀谷说:“是段右和崔淮。”在场的新雨宗弟子脸上都露出惊慌的神色,开始面面相觑。 然后,他们的目光再次变得不可思议,却都看向了徐怀谷。吴素素低下头,面色难堪,对徐怀谷道歉:“对不起,徐道友,是我们连累了你。”徐怀谷不置可否。 辛邻苑却一脸的不相信,盘问:“那之前那一剑,难不成是段右出的,被你挡下了?不可能,段右的剑,你不可能挡得下!”徐怀谷瞥了一眼他,冷笑一声,转身就准备离开。 “等等!”吴素素叫住了徐怀谷,她语气充满真诚地说:“若是徐道友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以帮你照顾她。”徐怀谷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思索了片刻,便把顾三月交到了她的手上,说道:“那就麻烦吴道友了。还请吴道友务必亲自照看,其余的人,我一个都不放心。”说罢,徐怀谷还特意瞟了一眼辛邻苑。 徐怀谷换了个方向,那是往山下走。新雨宗的其余人,则是停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 徐怀谷走出几步,突然说道:“对了,段右和崔淮他们还说了,明日午后他们会亲自上山来,你们都好自为之吧。”徐怀谷继续往山下走去。 大雪天的阳光刺眼,很快他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徐怀谷心中暗暗想到,今年这个年,真的没办法好好过了。 ------------ 第八十九章:山下的事 徐怀谷一路冷着脸走下山,那边还围着新雨宗的霍起丞一行人,似乎也都知道了山上发生的事,见了徐怀谷跟见了瘟神一样,远远地躲着,没敢在他面前露脸。 看书喇所以徐怀谷这一路下山,走得很顺畅。之前崔淮的那一剑,不只是让顾三月受了重伤,顾三月身上的年货,也都没了,所以徐怀谷这一趟下山,是要去重新把那些被毁的年货买回来的。 这个年,对他有很重要的意义,年货必不可少。他赶了一夜的路,走到了八云镇上时,刚好是清晨。 此时朝阳初升,寒雾散去,却见今天的八云镇上,格外的热闹。兴许是雪过天晴,又或许是快要过年了的缘故,八云镇和徐怀谷离开之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街道上大大小小的酒楼、赌坊、衣服首饰铺子,此时都已经热热闹闹地重新开了起来。 在家里憋屈了许久的镇子里人们,也都纷纷出来逛街。有男人和妇人一起带着孩子出来玩耍的,有那年轻男子约姑娘出来约会的,也有小孩子们互相追逐嬉闹。 而那些贩卖小吃的本地商贩们,也都在忙碌地穿街走巷。毕竟他们一年的收入,不小的一部分都得仰仗过年的这几天。 整座八云镇都活起来了,充斥着热闹的氛围。徐怀谷立住脚,唤了一名在街边卖馄饨的妇人,向她要了一碗馄饨,然后又仔细问过了八云镇的集市所在,便向着集市走去了。 在集市里,徐怀谷买下了很多年货,包括乌叶酒,都放在了法袍里面。 那一名顾三月口中的卖糖画的老人,他也看见了,只不过他的小摊子上,却是冷清得很,没什么人光顾他。 徐怀谷走上前去,老人见来了客人,立马和善地笑道:“这位公子,要买什么糖画?”如果徐怀谷没记错的话,顾三月比自己大四岁,那么这么算起来,她应该是属鸡。 徐怀谷回答他道:“鸡。”老人点点头,拿了一支小竹竿放在面前的光滑青石上,然后又舀起了一勺黄澄澄的糖,开始作画。 徐怀谷看着那老人的手,果然抖得很,那在他手底下画的鸡,歪歪扭扭的,一点也不像。 徐怀谷随口问道:“老人家,你这摊子,生意怎么不太好啊?”老人画画不停,却也不懊恼,态度倒是乐观,笑道:“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啊,没得办法的事。”徐怀谷又问:“你这糖画的手艺,从哪里学来的?”老人轻轻摇头,说:“没学,就我自己瞎琢磨的。”徐怀谷突然笑了,说:“老人家,您应该不缺钱吧?”老人抬起头,多瞧了徐怀谷一眼,爽朗笑道:“公子好眼力,我卖这糖画,就图个乐子。若是真靠这个谋生,怕是已经在冰天雪地里饿死冻死了。”说话间,老人手底下的糖画就已经画好了。 徐怀谷仔细看了又看,实在没看出来这东西和鸡有什么关联,看着就像是一堆糖黏在了一起而已。 老人把画好的糖画递给徐怀谷,说道:“五文钱。”徐怀谷接过糖画,想了想,对老人说:“这个画的不太好,你再重新给我好好画一个吧。”老人爽快地答应下来:“可以,但是要算两份的钱。”徐怀谷点头。 于是老人便又开始重新画,徐怀谷一边吃着那一块画失败的糖,一边等。 老人画着画着,突然笑了,说:“上次有个像公子这样的年轻小姐,也是嫌我第一次画的不好,要我画第二次。她等我画第二次的时候,也是和你一样,边等边吃,那副吃相,我看着都是和公子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徐怀谷随意点了点头,在想着别的事,并没有放在心上。 老人自顾自唠嗑着说:“那个小姐,看着就不像是缺钱的,手里大包小包拎了一堆。我以前从没在八云镇见过她,也不知道是哪里人,兴许是新嫁过来的娘子,或者是哪个有钱人家里的丫鬟。我记得她上次买的,好像是蛇来着。”老人嘿嘿一笑,自夸道:“还不错,我这把老骨头,还挺有记性。”徐怀谷愣了一愣,好像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还没来得及询问老人,老人就已经把画好的糖画递给了徐怀谷,说:“别再让我画了,我就这水平,再好也画不出来了。”徐怀谷点了点头,旁边又有一名牵着小孩的妇人走了过来,老人便又赶紧招呼他们去了,把徐怀谷晾在了一边。 徐怀谷想问的话没问出口,可是想了想,也许也并没有什么问出来的必要,便也离开了。 买好了年货之后,他又来到了一家客栈的门口,问过客栈老板几句之后,就上楼,走到了一间房间门口,轻轻叩了扣门。 房间里面有清脆脚步声响起,一名长发女子推开了门,当看见门外站着的是一名高大男子之时,她的眼神明显有点害怕。 徐怀谷问她:“你是不是常小玉?”常小玉心里又害怕又困惑,便反问道:“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徐怀谷长话短说,道:“是顾三月把你安置在这里的吧?顾三月是我的朋友,她现在有点事,两个月以内,肯定不会再过来找你了。”常小玉半信半疑,说:“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徐怀谷继续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顾三月让我来找你,我会给你五十两银子,你有两个选择。一,在这座客栈继续住下去,等几个月,等到顾三月重新再过来找你。二,带着我的钱离开,重新找一个地方生活下来,从此见与不见,看缘分就是。”常小玉一脸的质疑,心中压根就不相信这男子的话,还道他是故意过来捣乱的,便把手撑在门板上,随时准备关门了。 徐怀谷可没有太多时间和这个女子解释,他掏出一锭五十两的纹银,递给她,说道:“你不用马上做出选择,也不用告诉我你的选择,因为我压根就不在乎。我只是给你银子而已,按照顾三月的意思,救助一下你。”常小玉还是没反应过来徐怀谷说的那些话,徐怀谷便没再多管,把那一锭五十两纹银撂下,就快步离开了。 他走出客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快到中午了。再过一会儿,段右和崔淮二人,就将登上新雨宗,和新雨宗的弟子们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新雨宗的破事,和徐怀谷真没太大关系。能不掺和,就不掺和,毕竟崔淮和段右可都不是好惹的。 而且左丘寻临死之前说过,不要为她报仇。徐怀谷登上千江山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左丘寻的骨灰、长剑、琵琶,按照她的遗愿,葬在席铭的墓边。 其余的事情,相比于这一件来说,都是小事。至于新雨宗的存亡,也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年货都已经买好了,徐怀谷便准备重新上山去。沿着走过好几遍的路,他又穿街走巷出了镇子,找了一条上山的路,登山而去。 按照他的脚程来算,上山还要两个多时辰。到时候,应该刚好能撞上艮山宗和新雨宗的谈判。 难得,他能作为局外人看一场热闹。徐怀谷走在上山的小路上,阳光照耀而下,那厚厚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了。 雪水从山间流下,这山里便又多了几条小溪流。积雪的千江山,还是美的。 忽的,他像是看见了天边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于是徐怀谷用一只手遮住太阳,抬头去看,是一柄传信飞剑刺破云海,向着这边飞来。 段右和崔淮都应该已经在山上了。毕竟他们修为高,又身兼要职,有飞剑来找他们,很正常。 但是这柄飞剑好像不太正常。因为它并非对着山顶而去,而是对着徐怀谷飞来的。 徐怀谷困惑不已,这个时候,还有谁会给自己寄传信飞剑过来?他停下了脚步,开始思索。 这一柄飞剑很快就落在了他的面前,徐怀谷一眼就看见了飞剑剑柄上雕刻的精致小篆——七里山。 徐怀谷挑了挑眉,心里想着,他并没有再向七里山买情报,怎么七里山还会无缘无故地给他送一柄传信飞剑过来? 这一柄飞剑,到底又是有什么用意?猜测自然是无用的,他拿起飞剑,放在自己耳边,开始聆听。 话很简单,只有一句。 “崔淮向七里山打听你的身份,七里山没有泄露。”徐怀谷皱了皱眉,这是一句废话。 昨天崔淮和他打照面的时候就已经问过他的身份了,要是崔淮从七里山那里知道了他的身份的话,自然就不会问了。 七里山给自己发这一柄飞剑来,是来表功的。如果七里山告诉了崔淮徐怀谷的真实身份,昨天崔淮的那一剑可就不会那么简单了,说不定就要直接把徐怀谷当场打杀。 而正是因为七里山没有告诉崔淮实情,才让得他有点顾忌徐怀谷的身份。 所以敢情那蛮横无理的一剑,还是对徐怀谷有所礼让了?念及此,徐怀谷不禁咬牙切齿。 看来这个崔淮的手段,真是毒辣果断。徐怀谷这算是欠了七里山一个人情,他回了一柄飞剑过去,说清楚这件事,然后继续上山去了。 ------------ 第九十章:以死殉宗 话分两头,却说山上的新雨宗里。自从昨日徐怀谷说今天段右和崔淮将会亲自上山来之时,众弟子们就已经绝望了。 段右乃是八境,崔淮更是九境,如今新雨宗实力最强的也就是那一名七境的封姓长老,又没外人愿意帮忙,当真犹如那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的能力。 当新雨宗的弟子们都在为这件事担忧不已的时候,辛邻苑反而是最平静的那一个人。 他其实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新雨宗失道寡助,是必定会灭亡的,而且他也做了死志,准备以死殉宗,因此倒也不怕了。 吴素素此时正在极端的纠结之中。她曾经答应过辛邻苑,如果宗门覆灭,她会和他一起赴死。 但是偏偏徐怀谷那一天和辛邻苑争吵之后,她又仔细去想了想,觉得徐怀谷说得确实有道理,便又有些不愿去死了。 其实不只是吴素素,新雨宗内绝大多数弟子,包括那两名长老,都是不愿意赴死的。 虽然新雨宗这个名字从今往后将在中域被除名,但是他们却还能继续活下去。 有谁能说,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想要活下去是不对的呢?只有像辛邻苑那样的极端之人,才会想着和艮山宗拼个鱼死网破。 不对,只有鱼死,网不会破。这一晚,吴素素没有和辛邻苑待在一起,她在明剑堂的二楼找了一间安静的房间,把顾三月安置在里面,然后一直陪着她。 吴素素细心地给顾三月擦拭过了身子,又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那一件满是血迹和泥泞的白色法袍,被她稍加法术弄干净之后,还是穿在了她的身上。 法袍加身,不仅能取暖,还能加速身体的伤势恢复。在新雨宗弟子们紧张而焦虑的心情之中,第二天的中午还是一如既往地来临了。 段右和崔淮很讲信用,太阳刚过头顶,他们便率着那一批围困新雨宗多日的艮山宗弟子,往山上走,进了新雨宗的地界。 同样,在新雨宗两名长老的率领之下,新雨宗的弟子也往山下走去。于是对峙良久的两拨人,便在新雨宗门口,相遇了。 段右和崔淮走在最前面,二人脸上挂着笑容,春风得意。而新雨宗的两位长老,则是脸色难堪,低着头,看都不太敢看对面一眼。 领头之人尚且如此,弟子就更不必说了。段右给自己身后的弟子使了个眼色,于是霍起丞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对新雨宗众人拱手说道:“诸位道友们,大家都是聪明人,咱们不必遮着盖着,我就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按照我们家宗主的意思,是要你们新雨宗从此加入我们艮山宗,成为艮山宗的一部分。以后,大家一起共享这一片区域的修行资源,再也不必为了资源分配不均而大打出手了。这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是好事,各位意下如何?”领头的封长老直截了当地问他:“你们都走上我们山门来了,我们的意见如何,还重要吗?”霍起丞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段右和崔淮,再说道:“封长老乃是新雨宗的长老,德高望重,您的意见,对于我们来说当然是很重要的。简而言之,如果封长老愿意率先加入艮山宗,并劝说弟子们加入的话,我们一切都可以好好谈,甚至可以让你们在原先的地方居住和修炼。但是,如果封长老拒绝的话,恐怕我们就得采取一些强制性的措施了。”霍起丞故作为难地说道:“毕竟都快过年了,我们弟子总不能守在堆满雪的林子里过吧?你们也不想饿着过年吧?所以还请封长老能体谅一下我们的苦心。”封长老苦笑了一声,道:“要我率先加入艮山宗,你们这是要让我把这老脸都丢尽啊。”霍起丞摇了摇头,认真地劝道:“我并不这么认为。您看看新雨宗的弟子们,他们都还这么年轻,他们今后的人生,都还能有无限的可能,有谁愿意死呢?您这么做,是救了他们,他们会感激您的。”封长老回头看了一眼众弟子们,他们虽然也感觉屈辱,但眼神之中,却都有活下去的渴望。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以他这老脸来换取这么多弟子的性命,孰轻孰重,他看得很清楚。 若是有人谈论到这件事,也将会是他带着众弟子归降,大多数的骂名会归到他身上罢了。 这些新雨宗的弟子们,不会受到太多谴责。于是封长老叹了口气,换了个问题,说:“若是苏涒没死,还在这里,你们还会逼迫至此吗?”这个问题霍起丞不敢贸然回答,于是便求助于身后二人。 崔淮似乎对于封长老提起苏涒很不满意,冷冷地答道:“如果她还在,来的就不会是我了,可能会是我们宗主。那样的话,事情恐怕就没现在这么好说话了。”封长老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新雨宗的众弟子们,虽然不甘心,但也还算坚定地说道:“各位新雨宗的弟子们,作为长老,我必须告诉大家一个很遗憾的消息,新雨宗气数已尽,恐怕中域的土地上,将再也不会有这座宗门的名字了。” “事已至此,我也不强迫大家。若是想要继续走修行这一条道路,就和我一起加入艮山宗吧。若是实在不想去的,我现在就以长老之名,将其驱逐出新雨宗。天地之大,何处都可去。这两种选择,在我看来都是平等的,没有优劣贵贱之分,你们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好了。”封长老看向段右和崔淮,问:“可以吗?”段右点了点头,可崔淮却说:“还有一个要求,驱逐出新雨宗的弟子,应该要被废去修为。”封长老顿时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很是难看。 他抗争道:“可是按我们新雨宗的规矩,驱逐出宗的弟子,可以保留其修为!”崔淮淡淡地说道:“可我站在这里,新雨宗的规矩,不管用。我的规矩,才管用。”新雨宗弟子一听这话,顿时群情激奋,纷纷议论了起来。 有些人已经气红了眼,也不顾身份之别,恶狠狠地看向崔淮。崔淮一脸淡然,毫不在乎。 段右看局势不太妙,便在心湖之中传音给崔淮,劝说道:“崔先生,这样逼下去,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和平地解决啊!我记得水云宗宗主那边的意思,也是想要和平解决、不落人话柄的吧?”崔淮一意孤行,回道:“宗主那边,自然有我扛着,你不用管。”段右劝说无用,也就作罢了。 其实段右心里很清楚,为何崔淮对于新雨宗如此刻薄,那都是因为当年的席铭和苏涒。 当年导致席铭之死的事,就是崔淮拿的主意。后来事发,席铭意外死了,苏涒勃然大怒,与水云宗彻底翻脸。 对于水云宗来说,苏涒从本来能够拉拢的剑道天才,变成了一支随时可能向自己射出的暗箭。 对此,水云宗的高层颇为震怒。崔淮也因此受到排挤,被赶出水云宗的管理层,颜面尽失。 这人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现在有机会报复新雨宗,他如何不想?因此才有今天这么一出。 奈何段右有劝诫之心,却无劝诫之力。崔淮境界高,地位高,只得由着他去了。 封长老现在正是左右为难。崔淮所说的这句话,就是逼着新雨宗的弟子们加入艮山宗了。 他回头看一眼,很多弟子都是不服,但是由于害怕崔淮,怨气都埋在心里,敢怒不敢言。 这样肯定不行。封长老再祈求道:“崔先生的要求,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我想,如果弟子们不愿加入艮山宗,让他们走就是了。崔先生若是硬要把他们留下来,想来他们对于艮山宗也不够忠诚,何苦如此呢?”对艮山宗不够忠诚? 崔淮一点都不在乎。反正艮山宗就是水云宗的一个小小傀儡,当初建立的目的就是方便和新雨宗周旋,现在事情结束,就什么价值都没了,还管它做什么? 崔淮死死咬住这一点,不肯松口,双方开始僵持了。辛邻苑见弟子们怒火越来越大,心里觉得时机已到,脸上露出一丝兴奋,便准备走出去说话。 旁边的吴素素敏锐地察觉到了,赶紧拉住了他,几乎是以祈求的眼神看向他,摇了摇头,低声求道:“求你了,别去。”看书喇辛邻苑没理会她,甩开吴素素的手,猛地冲出人群,用一种狂热的声音高声喊道:“请诸位新雨宗的兄弟姐妹们听我一言!”辛邻苑这一出场,立马就吸引住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他的脸色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高举起手中的剑,义愤填膺地喊道:“诸位!”新雨宗弟子看着他,立马都肃静下来了。 “诸位兄弟姐妹们!” “昔日,我们并肩相处,一起修行,一起练剑,一起喝酒,一起逍遥。是新雨宗,这座宗门收留了我们,养活了我们,教会我们成长,给予我们力量。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我至死也不敢忘记。” “今日,新雨宗的覆灭,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可是!尽管如此,我辛邻苑不愿意背叛宗门,不愿意在一个没有新雨宗的世界上苟活!” “诸位,我们都是新雨宗的弟子,也是铁骨铮铮的仙家修士!以前是,今天是,以后也会是!我不愿被驱逐出新雨宗,更不愿投靠艮山宗,我只希望能以死殉宗!”辛邻苑此时的声音已经近乎声嘶力竭,这些话从他的嘴里怒斥出来,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一般落在新雨宗弟子的耳中。 无论是新雨宗还是艮山宗,气氛都是极度严肃的。吴素素面色惨白,死死咬着嘴唇,忍住不让泪水落下,痛苦地呢喃道:“辛师兄……”辛邻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喊道:“若有不愿投降,想和我一起以死殉宗的兄弟,跟我一起冲杀上去。杀一个不亏,杀一对赚了!”说罢,他当真丝毫不惧,猛地提剑,一人当先,往浩浩荡荡的艮山宗队伍中杀去。 马上,新雨宗的阵营里,吼声连天,不知有多少弟子跟随着他的号召,一起冲上了前去。 ------------ 第九十一章:覆灭 封长老被辛邻苑突如其来的一席话惊得呆在原地,随后便听见新雨宗弟子之中爆发出震天的吼声,约莫十来名弟子被辛邻苑说动,都气红了眼,不管不顾地跟随着辛邻苑的脚步,提剑往艮山宗的阵营之中冲杀而去。 艮山宗那边众人也都没有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间也乱了阵脚。 霍起丞慌忙向段右和崔淮二人看去,等待他们的指示。崔淮冷着脸,挥一挥手,那些冲杀过来的新雨宗弟子,包括辛邻苑在内,便都停在了原地,一步也不能向前了。 无论如何挣扎,也是徒劳无功。这就是境界之间的差距,眨眼间,这群人的生死就掌握在了崔淮的手中。 崔淮脸色阴云密布,讽刺地说道:“看来新雨宗的诚意还是不够啊。段宗主,你怎么看?”把辛邻苑一行人的过错,却扣在了整座新雨宗的头上,崔淮这是想要找借口把新雨宗全杀了? 这并不是段右想要看到的结局。他迟疑了片刻,正准备回答崔淮,那边封长老却抢先焦急地喊道:“段宗主,这件事情,我也毫不知情!并非我新雨宗诚意不够,而是事发突然!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好好规劝他们!”崔淮冷笑道:“规劝?我和段宗主之前规劝得还不够吗?我看规劝这法子还是太平和了,不如我把他们都杀了,封长老不就耳边清净了吗?”封长老脸色大变,惊慌道:“千万不可!”封长老看向那场中十来名被崔淮书法困住的弟子,他们一个个都横眉怒目,看向崔淮的眼神,都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一般。 可这些人,都是新雨宗的弟子啊!平日里,他们都是和封长老每天相见的,有些人还曾经向他请教过修行上的问题。 此时要让封长老看着他们去死,他怎么可能忍心?那一群弟子们越是愤怒,封长老便越是觉得愧疚不甘。 崔淮饶有趣味地审视着新雨宗一行人,并不急着处置他们。封长老吐了一口浊气,看向崔淮,皱眉说道:“崔先生,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崔淮戏谑地笑道:“我只说要杀了这一群冲上来的人,可没说要你们死,那都是你们自己选的。”封长老看向辛邻苑,辛邻苑一脸的愤恨,不为所动。 封长老无计可施,便也只能丢车保帅了。他叹了口气,劝说道:“他们也都是听了辛邻苑的言论,被他所蛊惑,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这些人年纪都还小,血气方刚,崔先生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们一般计较,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吧。”崔淮不置可否,而是问道:“你说的辛邻苑,就是刚才那个带头的弟子吧?那你说他们是被辛邻苑所蛊惑,那辛邻苑又是被谁蛊惑呢?难不成,是封长老的授意?”封长老语气沉重地问他:“若我说是我,你能放了他吗?”崔淮大笑,道:“封长老对我们的态度,我都看在眼里,怎么可能是你呢?我刚才只不过和封长老开了个玩笑而已。这件事,我心中自有定夺。”辛邻苑忍不住骂道:“你心里有个屁!道貌岸然的畜生,伪君子,你连狗都不如!我告诉你,这件事,和封长老没关系!就是我一心求死!大不了就是一死,我早就看开了,怕什么怕!二十年过后,我又是一条汉子!”崔淮死死盯住他,眼中杀意凛然。 新雨宗的弟子们又开始躁动不安起来,封长老转头,威严地斥道:“都给我安静下来!”这一句斥责,才终于让新雨宗弟子们重新平静下来。 封长老转头看向崔淮,皱眉说道:“崔先生,既然辛邻苑已经说了,这件事都是他一个人的错,可以把其他人都放了吧?”吴素素一听这话,顿时眼中垂下泪来,她凄苦地对封长老说道:“长老,平时辛邻苑他一心都是为了宗门,您不能这么做。”封长老咬了咬牙,压低声音,无奈地回她道:“这是辛邻苑自己求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所有新雨宗的弟子都拉上!”说罢,封长老便祈求地看向崔淮,过了许久,崔淮终于点了点头。 封长老松了一口气。除了辛邻苑,其余弟子都得到了释放,封长老赶紧把他们叫回了自己这边来。 现在只剩下辛邻苑在场中,他的神色,像是英雄走到了末路。吴素素不忍心,拖着两行清泪,挺身而出说道:“我愿意和辛师兄一起,以死殉宗!”封长老一惊,赶紧把她拉了回来,斥责道:“胡闹!我知道你和辛邻苑关系好,但现在不是时候!”吴素素苦涩地摇了摇头,说:“我和辛师兄之前就说好了的,我陪他一起死,我不能食言。”吴素素都快哭成了个泪人儿,看向辛邻苑,然后便一步一步走出新雨宗阵营,往他那儿走去。 辛邻苑皱眉,急躁地喊道:“停下,你别过来!”吴素素停下脚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辛邻苑冷冰冰地说道:“忘掉之前说过的那些话,让我自己去死。”吴素素坚决地摇摇头,固执地说:“不,我们之前说好了的。我下定了决心,不会改了。”辛邻苑语气极其不耐烦,说道:“可我压根就不喜欢你!”吴素素愣了一愣。 他顿了顿,接着说:“徐怀谷那小子虽然话不好听,但他说的对,我确实不喜欢你。我之前和你亲近,也只是想要拉上你和我一起死罢了。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是个疯子。吴素素,让我一个人去死,别跟着我,离我远点。”崔淮的眼睛中闪过一抹困惑,用没人能听见的低声自言自语道:“徐怀谷?”吴素素停住了脚步,眼角泪花依旧止不住地落下。 封长老痛心疾首,走上前去,把她硬生生拉了回来,劝道:“吴素素,你是从小在新雨宗长大的,算是长老我求你了,别过去!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啊!”吴素素哭得更厉害了。 也就在这时,有一个人缓缓地从山下走来,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于是众人都向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看去,他正是从山脚走上来的徐怀谷。 隔着老远,徐怀谷便冷冷地瞥了一眼崔淮,再扫视一眼在场众人,自言自语道:“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受到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他却视若无睹,依旧跨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溂等他看见在双方之间被崔淮困住的辛邻苑,还有哭得稀里哗啦的吴素素,便什么都明白了。 吴素素对着徐怀谷痛哭着喊道:“求你救救辛邻苑吧!我知道你来历不凡,现在也只有你能救他了!算我求求你,救救他!”徐怀谷无奈地说道:“我也实在爱莫能助。你没看见崔淮在这吗?他昨天当着我的面,都敢伤我的徒弟,压根就不会卖我这个情面,更何况今天?”他立住脚,看向辛邻苑,严肃地说道:“况且,对于一心求死之人,没有什么能比死得其所,更能让他安心的了。” “就像我们并没有权力让别人去死一样,我们也没有权力,去让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活着,对他而言,那是一种屈辱,比死亡更难熬。”徐怀谷郑重其事地看向辛邻苑,庄严地拱手行了一礼。 辛邻苑笑了,说:“谢谢你能体谅我。你那天说的很对,我不该和你吵。也许我们俩相遇再早一些的话,我会改变赴死的执念。但现在,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请你好好劝说吴素素,让她活下去,我会感激不尽。”徐怀谷承诺道:“定当不服所托。”辛邻苑点了点头。 崔淮撇撇嘴,心中不悦,说道:“行了,让你们说了这么久,也该知足了吧。我会把辛邻苑带回去处置,其余人我就不追究了。” “还有,其余的交接事项,就按封长老之前说的来,不愿加入艮山宗的,废掉修为,驱逐下山。愿意加入的,留下就是。这总可以了吧?”封长老再次问道:“真的不能保留他们的修为吗?”崔淮已经很不耐烦了,他没好气地说道:“我已经退了一步了,没杀掉那些其余的人,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新雨宗弟子之中一片沉寂。 多年修为不易,没人愿意被剥夺,因此也就没有人说要下山,那就是都默认愿意加入艮山宗了。 就在封长老准备带着所有人走向艮山宗那边之时,吴素素却突然哭着说道:“我要下山!”封长老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说:“也罢,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后悔就行。”吴素素站起身子,用袖子擦干了眼泪,闭上眼,将自身容纳灵气的心湖敞开,那些来之不易的一缕缕修为,便化作灵气,缓缓地从她的身体中流逝,反哺回到天地之间。 她一边哭,一边散去了修为。封长老带着其余人走到了段右的身边,辛邻苑依旧被崔淮困着,不得动弹。 崔淮眉头紧锁,还是不高兴。今天的结果,让他并不是很满意。虽然新雨宗就此消失在世间,但是他总感觉并没有复仇过后的那种快感,心口处还是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似的,有点喘不上气来。 但究竟为什么会这样,他也说不清楚。崔淮指向徐怀谷,问封长老道:“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封长老答道:“他说他叫徐怀谷。”崔淮心口胸闷的感觉更重了,他不知道这个徐怀谷是不是他所知的那个徐怀谷,有可能只是二人重名,也有可能是此人盗用了徐怀谷的名字。 总之,他回去要查清楚。既然七里山不肯说,就找别的办法查。崔淮一声令下:“走了!”说罢,眉心飞剑钻出,他便准备带上辛邻苑离去。 可辛邻苑却冷笑一声,对着徐怀谷说了一句:“记住你的承诺。”然后他猛地把剑放在自己脖子上,毫不犹豫地自刎了。 鲜血如注,流了遍地都是。炽热的鲜血流淌在积雪上,连雪也融化了。 红白相间,甚是凄惨。吴素素只感觉脑袋之中一阵轰鸣,泪水就想泉眼一样源源不断地留下,她的视线逐渐模糊了。 新雨宗弟子之中,顿时爆发出了一阵阵哭喊声。 “辛师兄!” “辛邻苑,你怎么能死!我还欠你两顿酒,该怎么还啊!” “辛师兄……呜呜……”封长老喉头微微动了动,那老眼之中,也挤出了一滴泪水。 徐怀谷看向崔淮,问道:“人已经死透了,该留个全尸吧?”崔淮收回术法,淡淡说道:“请便。” ------------ 第九十二章:收尾 千江山的这一个夜晚,是如死一般的寂静。今夜的山间起了好大的雾气,自半山腰笼罩而上,把整座山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灰蒙蒙的月光撒下,就像是给这座山披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莫说五步,两步之外,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明剑堂里,一楼的炉火都已经熄灭了,徒留下燃烧过后的灰烬。再也没有弟子再在这里谈笑风生,只有寒风肆意地从打开的门窗往里面灌进来。 二楼的一个小房间里,有一盆小小的炉火还在燃着,昭示出这座阁楼之中,还有人居住。 小房间里有一张床,床上躺了一名昏迷不醒的白衣女子,那是顾三月。 火炉之侧,有一男一女对坐,男子低头一言不发,女子眼睛无神心如稿灰。 坐在火炉之侧的二人自然是徐怀谷和吴素素。自从辛邻苑死后,二人找了个风水宝地将他埋葬,然后便一起回了明剑堂,坐在这个房间里,一边烤火取暖,一边等着顾三月醒来。 徐怀谷倒是也劝了吴素素几句,只不过她伤悲过度,一句话也不说,徐怀谷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 只不过既然答应了辛邻苑,要照顾好她,徐怀谷也只能陪在她身边,等她自己想通。 徐怀谷多加了一些柴,好让炉火烧得更旺一些。吴素素现在没有了修为,身体就和普通人无异了,徐怀谷担心她会受寒。 徐怀谷取了一壶酒出来,递给吴素素,问道:“你喝不喝酒?”吴素素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谢谢,我不喝。”徐怀谷点了点头,自己喝了一小口,说道:“这是你们这里特产的乌叶酒,以前有一位朋友推荐给我过,现在看来,这位朋友的对酒的品味着实不错。”吴素素眼神痴痴地看着火堆,没有接话。 徐怀谷又喝了一大口,自顾自说道:“我曾经在一位老先生那里听过一句话,你来听一听,看看有没有道理。” “他说,一个人最大的成功就在于,他能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或平淡如水,或奋斗一生,或长命百岁,或中道崩殂,只要是他自己愿意,那旁人就算有再多不解,也只是不能理解他罢了。”徐怀谷看向吴素素,叹了口气,说:“我相信,辛邻苑死的时候,一定是快意的满足的。”吴素素鼻子一抽,眼睛里的泪水,又憋不住了,两行清泪从她的脸颊上缓缓流下。 她赶紧低下头,用袖子擦拭而去,然后吸了吸鼻子,双眼无神地继续看着火焰。 徐怀谷慢慢喝酒,心里也是在想着别的事。夜肯定已经很深了,徐怀谷又往火炉里面加了几次柴。 他没有刻意去算时辰,也不知道现在是多晚了。吴素素突然问他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上山来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徐怀谷失神地说:“你问我是谁?我是徐怀谷。我上山来是为了找一位故人,她叫做左丘寻。”吴素素还以为徐怀谷在骗她,语气有点急促,说:“可现在整座新雨宗的人,除了我,死的死了,走的也走了,你这位叫做左丘寻的故人,却还没找到。你总不能说,这个人是我吧?”徐怀谷说道:“当然不是你。”吴素素赶紧追问道:“那左丘寻,到底是谁?”徐怀谷顿了顿,把酒壶放下,也失落地看向火焰,说:“我这位朋友,不是活人,她已经死了。” “左丘寻,是她的化名,她在新雨宗里的名字,叫做苏涒。”吴素素一听到苏涒二字,就像是遭了雷击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难以置信地说:“你说什么?你是来找苏……苏涒?”徐怀谷点点头,说:“没错。你先坐下来,我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你。”明剑堂里,一盆小小的火炉燃烧着,徐怀谷把左丘寻与他的故事娓娓道来,吴素素在一旁安静地听。 二人一夜未眠,徐怀谷刚开始讲的时候,便一口接一口停不住地喝酒,讲到后面,就慢慢开始语无伦次了。 再到后面,徐怀谷一下子没忍住,便落了两滴泪。吴素素触景生情,也在一旁哭了起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讲故事的人哽咽了讲不下去,听故事的人也听不下去了,因此徐怀谷的故事,并没有说完,吴素素也没心情去问了。 大概没有什么,能比同病相怜的二人,痛痛快快肆无忌惮地哭上一大场,更能安慰彼此的心了吧。 ……一连又过了好几天,便到了大年三十的除夕。吴素素自从那一晚和徐怀谷一起哭过之后,情绪好了很多,徐怀谷也是如此。 二人很默契地没有再提起那不堪的一晚,就当它从没有发生过吧。顾三月的伤很重,亏得白色法袍和徐怀谷及时喂给她的疗伤丹药,她此时并没有生命危险,呼吸也比之前安稳了很多。 虽然还没有醒过来,但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可惜了,今天是大年三十,却不能和顾三月一起过了。 吴素素没什么过年的意识,毕竟是山上人,从小都不怎么过。于是她便和这几天一样,清晨去找了些野菜,然后煨粥给顾三月喝。 野菜粥做好了之后,她便拿了碗勺,坐在了顾三月的床边,轻轻舀起一勺,在嘴边吹冷,然后送进顾三月的嘴里。 毕竟当初答应了徐怀谷要照顾好顾三月,她不能食言。徐怀谷在一旁坐着,问她道:“能不能给我也来一碗?”吴素素答道:“就你这境界,还用吃野菜粥?我煮的不多,多留点给你徒弟吃不好吗?”徐怀谷笑道:“这不是馋吗,想尝尝你的手艺。”吴素素瞥了他一眼,说:“粥在灶房的瓦罐里,自己去找碗筷。”徐怀谷答应下来,出门片刻,就端了一碗粥回来了,递给吴素素,说:“辛苦了,你也喝吧。”吴素素问他道:“你不是说想喝吗,怎么不喝?”徐怀谷在火炉边坐下,笑道:“太好喝了,我在路上就喝完了。”吴素素白了他一眼,说:“馋鬼。”徐怀谷笑笑,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徐怀谷又说:“我今晚要上山一趟,去席铭的墓边,你去不去?”吴素素疑惑地问他:“你去那里做什么?”徐怀谷说:“左丘寻当时的遗愿,要我把她和席铭葬在一起。我寻思着,得挑个特别的日子做这件事,所以就今天吧。大年三十的,我们也去陪陪她,热闹一些。”吴素素低下头,答应了下来,道:“好,苏涒当年和我也是好朋友,我确实应该去的。只是……我们都去了的话,顾三月没人照顾,怎么办呢?”徐怀谷劝道:“我们很快就回来,应该没什么事。”吴素素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还有,祖师堂里那一位扫地老人,其实就是苏涒的爷爷,我也把他叫上吧。”吴素素有点惊讶,说:“他竟然还有这么一层身份?为何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你却知道?”徐怀谷答道:“我之前特意过去拜访过他,他告诉我的。”吴素素点点头,这个解释倒也还算合情合理。 徐怀谷又问她道:“你呢,你以后准备去哪里,有打算了吗?”吴素素一边给顾三月喂粥,一边摇了摇头,说:“还没有想好。”徐怀谷说:“你要是想继续修行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宗门。若是想求近,离这里大概半月脚程的地方,就有一座新建的白凉山,那里的宗主和我是好友。若是想求远,你可以去东扶摇洲,我也有办法给你介绍一个好宗门。”吴素素眼神落寞,回绝道:“谢谢你的好意,可我现在年纪都这么大了,早就过了修行的最好年纪。与其再找一家宗门从头来过,我更想过不一样的生活。”徐怀谷问:“那就是想要做一个普通人,这么生活下去了?”吴素素点点头,说:“但我还没有想好去哪儿。”徐怀谷说:“也好。过一过平凡的生活,挺好的。只不过你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普通人可不像修士一样不愁吃不愁穿。”吴素素挑了个眉,说:“你是怕我吃不了苦?”她把空了的碗放下,帮顾三月嘴角擦干净,起身收拾了一番,整理衣襟,说道:“清苦,我并不怕。我怕的是,不知道接下来这大半辈子,究竟要为了什么而活。”徐怀谷点头同意道:“确实是个问题。不过,只要不是复仇,就都是好的了。”吴素素无奈地苦笑,说道:“复仇?我倒是想,可我拿什么来复仇?我天赋平平,从来就不敢奢望过能和崔淮平起平坐。我们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怎么复仇?”徐怀谷点头道:“你能这么想,就是最好不过了。” “有些仇恨啊,实在是太难太难讨回一个公道了。便是左丘寻那样的天生剑胎,也做不到。她临死之前,应该是想明白了吧。她告诉我,让我不要给她复仇。这条相互复仇的链子,总要被一方打破的,否则,将会一环连着一环,把天底下搅得不得安宁。”吴素素微微一笑,说:“你这人,到底多少岁了?怎么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徐怀谷答道:“我今年刚满二十。”吴素素压根就不信,说道:“二十岁,七境?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天底下有那一种驻颜的法术,我估计着,你就算再怎么天纵英才,也得有四五十岁了。”徐怀谷笑笑,不置可否。 他站起身,说道:“我去祖师堂一趟,和那一位老人讲一讲。”吴素素点头应允。 徐怀谷便走出门,往祖师堂走去。在路上,他便一直想着,当时左丘寻曾经说过,她在六境之时,便可以与七境匹敌。 若分生死,可以与八境一站。徐怀谷看着自己心湖之内那许久不用的莲子小剑,想到,若分生死,自己可否与九境一战? ------------ 第九十三章:除夕夜 徐怀谷去祖师堂请那一位叫做苏新稔的老人,老人听说要去葬苏涒,便又是老泪纵横。 他虽然情绪激动,但当然也答应了徐怀谷。于是徐怀谷便把老人带往明剑堂,预备着今晚和吴素素一起去。 去明剑堂的一路上,徐怀谷总感觉苏新稔好像有什么东西埋在心里一样,三番几次想要和自己说话,却又欲言又止。 徐怀谷疑惑地问了他,他只说没什么,这更是让徐怀谷怀疑。徐怀谷看人向来很准,他很相信自己的看法,苏新稔有东西瞒着他。 但是究竟是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只能等苏新稔想明白了,自己告诉他。 大年三十这一天,在这几人的等待之中,便到了夜晚。徐怀谷知道,他走遍两洲,经历四年,就是为了这一天。 那一只灰色的布袋被他从法袍之中拿出,背在了背上。吴素素和苏新稔都已经知道了这只布袋里面装的是什么,因此心情都很沉重,便没有再说话了。 那一把琵琶也被徐怀谷拿了出来,这是一件专攻暗杀的法宝,此时也作为左丘寻的陪葬之物,拿在他的左手上。 而那一柄白剑,被系在了徐怀谷的腰间。吴素素则是拿了一柄小铁锹,苏新稔带了些许钱纸。 一行人准备妥当,便趁着夜色,往山上去。这几天都是大晴天,山上的积雪融化了不少。 但也正是因为融雪,才使得天气更加地寒冷。夜风瑟瑟地吹,呼啸着划过山间。 一行三人除了徐怀谷,吴素素已经是没了修为的普通人,苏新稔更是古稀之年的老人,都有些吃不住这刺骨的严寒,但是他们都神情坚毅,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着。 徐怀谷带头,他走的很慢很慢,好像一边走着,一边在回忆那些他与左丘寻的过往。 左丘寻在杭荀秘境里面,见到紫色长穗花海之时,便潸然泪下,可见她还心心念念着千江山上的同一片花海。 只是吴素素说了,五年前的一场野火已经把花海烧了个干净,那里现在已经满是杂草了。 也不知道左丘寻在九泉之下,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伤心。徐怀谷心情很沉重,一行人出了明剑堂,沿着小路往北走了大约一里地,看见有一处凹陷进去的谷地,那里长满了茅草,看起来像是荒废很久了。 许是经年没人打理,这里的茅草长得比人还高。正值隆冬,那茅草已经干枯成了金黄一片。 那些茅草边缘如同刀剑一样锋利,一不小心,便会在皮肤上上划出一条血口子。 徐怀谷眼神坚定地看向前方,依旧走的很慢,但却沉稳,跨进了茅草里面,吴素素和苏新稔也紧随其后。 没走进去多久,徐怀谷就发现这样行不通。由于茅草实在太高了,这一块谷地面积也不小,那一座也不知道长什么样的席铭之墓,隐没在茅草之中,根本就找不到。 徐怀谷不得已停下了脚步,对身后两人说道:“这根本就找不到席铭的墓,你们说该怎么办?”吴素素说:“这个地方,平日里弟子们都从来不来的。这些茅草易燃,我看直接一把火烧了就是。”苏新稔赞同道:“对,烧了这里,这些茅草就可以当做肥料。等明年立春,我可以在这里重新撒下花种,等到夏天的时候,那一片紫色花海,就能回来了。”徐怀谷心中涌上一股热烈的暖流,那紫色花海所代表着的,似乎不仅仅是花朵,而是希望。 徐怀谷点了头,于是几人便重新退了出去,丢了一支火折子进去,这一片茅草便猛地烧了起来。 冬天的火燃得很快,火舌如同豹子一般在茅草之间穿梭,不消片刻,这一片茅草地便燃起了十来丈高的熊熊大火。 火光冲天,烟雾滚滚,一行三人在外边仅仅只等候了半个时辰,这片草地便被烧了个干净,只留下厚厚的一层灰烬,还有零星的几颗火苗罢了。 也亏得是个融雪的天气,周围的树木并没有燃起。不然的话,冬日的野火一烧起来,恐怕这座山都能被付之一炬。 徐怀谷带着二人重新走进去,一眼便看见了一座孤零零的高耸起的小土堆,有一座方方正正的石碑立在上面,想来那就是席铭的墓了无疑了。 徐怀谷慢慢走过去,走到那座墓边,把周围的灰烬清理干净,露出了石碑上的字。 那上面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席铭之墓。徐怀谷问一旁的吴素素道:“你们宗门的弟子死后,都会立这么一块碑吗?”吴素素皱了皱眉,回答道:“不是的,一般来说,是会送回他们在俗世的家里去。如果是孤儿,没有家人的话,也会是火化之后,再埋葬在专门的地方立碑,但那个地方离这里也还有几里路。”徐怀谷自语道:“那这么说起来,这块碑,不是走正规途径所立的了。”苏新稔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看多半是苏涒那孩子立的。她从小就是个倔脾气,当时席铭一死,她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啊!她当时一定是恨透了新雨宗,所以不愿把席铭的尸骨交给新雨宗处置,而是自己偷偷埋在了这里。”徐怀谷低下头,解开身后背着的布袋,把那个紫黑色的陶瓷罐子取出来,郑重地放在地上,低着声音呢喃道:“席铭,她来陪你了。”吴素素不知为何,一下子热泪就从眼眶里滚落了。 她哭得很突然,边抽泣边说道:“待我哪一天死了,也有人把我葬在辛邻苑的墓边,我便知足了。”徐怀谷没有去安慰她,却从她的手里接过铁锹,在席铭墓边选了个位置,用力插了进去,用脚踹上一脚,然后再把土翻出来。 苏新稔在一旁,看看一言不发的徐怀谷,再看看不停拿衣袖擦眼泪的吴素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又卡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 徐怀谷很快就挖出了一小块地方,足够安置左丘寻的骨灰了。他便把铁锹丢到一边,把陶瓷罐子拿起来,很小心很小心地放了进去,然后就是那一把琵琶和白剑,也都被他放在陶瓷罐子旁边,作为陪葬了。 然后,便是把挖出来的土重新盖回去。新翻开的泥土尚还是湿润的,徐怀谷把泥土盖在那些东西的上面之时,每一锹土放上去,都让他感觉胸口有东西钻心的疼。 好像埋葬的并不是左丘寻,而是他的青春年少。花间酒,花间酒。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这一次,徐怀谷没有落泪。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落泪了。从今往后,他也有足够的实力了,再也不是需要左丘寻庇护的孩子了。 他也有要守护的人,有要出但却还没出的剑。最后一锹土填上去,徐怀谷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小土堆,然后在一旁盘坐下来,从法袍里拿出了那溂在徐怀谷的仔细琢磨之下,这块青石已经成了方正的一块石头,正是做墓碑的上好原料。 只是上面,唯独缺了几个刻字,徐怀谷无从下笔。他不知道,这上面应该写谁,是苏涒,还是左丘寻? 虽然都是同一个人,但是意义却天差地别。徐怀谷直视前方,好像在对着风说话一样,轻声道:“若你想我刻苏涒,便停一停风。若你想要我刻左丘寻,便不停。”徐怀谷藏了点私心,他希望能刻上左丘寻的名字。 所以按照他的话,如果风不停,便是左丘寻。可是,风真的就停了。徐怀谷愣了一愣,心中感慨交集,自顾自低声说道:“看来你最后还是原谅了新雨宗。也好,也好,你最后是带着释然走的,那就再好不过了。”他伸出二指作刻刀,剑意在他的身体之中游走,凝聚在他的食指和中指上。 徐怀谷以剑意,在青石上刻下了 “苏涒之墓”四字,恰好与 “席铭之墓”相对应。四字刻好的一瞬间,他放下了手,风又重新开始吹拂了。 徐怀谷把青石墓碑立在她的坟前,又用铁锹加了几锹土固定好,对苏新稔道:“你若是还在,记得常来看看她。”苏新稔严肃地点点头,说:“我年岁虽然高了,但是身子骨还硬朗得很。况且苏涒是我的亲孙女,就算你不嘱托,我也应该常来的。”徐怀谷便点头说:“好。”这一切都完成之后,便是给她烧一些纸钱了。 徐怀谷心神恍惚,看着纸钱缓缓化为灰烬,却听见天边似乎有爆炸的声音传来。 他抬头往天上看去,是八云镇的人们放出的烟花。这一刻,时间好像跨越了许多许多年,一直回溯到那个在兴庆劫牢的夜晚。 那一个夜晚,也是徐怀谷与左丘寻的初次共事。泪水无声无息地从徐怀谷眼睛里流出来,他低头喃喃道:“过年了啊。”苏新稔走到他的身边去,安慰道:“没事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自责。”徐怀谷长叹了口气,摇摇头说:“还不够好。”苏新稔劝道:“其实,有一件事情,是关于苏涒的,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徐怀谷说:“老先生请讲。”苏新稔正准备开口,却看见徐怀谷脸色陡然一凛,眼中闪过一抹警惕,看向一处树林。 苏新稔只得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有一个人,从那边树林的阴影之中缓缓走了出来。 而好巧不巧,这个人,竟然是崔淮。 ------------ 第九十四章:本该出的剑 崔淮着了一身青绿色的长衫,腰间系了一把长剑,面色带着几分戏谑,缓缓向着几人走了过来。 徐怀谷一见这人是崔淮,顿时脸色就冷了下来。吴素素自然也恨透了他,憋了一股子气,死死地盯着他。 崔淮对二人的敌视却视若无睹,自顾自地一路闲庭信步,一直走到了苏涒和席铭的墓前,扫了一眼,开口说道:“席铭和苏涒,都是我的老熟人了。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也全都死了。”他冷笑一声,不屑地说:“一对亡命鸳鸯,可笑可笑。”吴素素有点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似乎想要开口骂他,却被徐怀谷伸手拦下了。 徐怀谷面色还算沉着,问他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崔淮讥笑着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闲来无事到处逛逛,没想到今天夜里还给我撞见了这么一出,真是感人肺腑啊。”他故意做出痛心的模样,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呀,一想到这里,我就有点后悔当初把席铭给杀了。”吴素素大惊失色,问道:“什么?席铭是你杀的?”崔淮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一眼几人,说道:“你们连这都不知道?看来,你们对于当年那件事还是不够了解啊。也罢,我来告诉你们。” “当年,我们水云宗本来打算以拉拢席铭来拉拢苏涒,这是我出的主意,水云宗高层也都同意了。只不过,到了具体实施的时候,却出了一些变故。” “当时除了我们水云宗,还有几家宗门也想要争夺苏涒。不止我想到要拉拢席铭,另外一座剑宗,也想到了这个办法。结果,席铭被抢来抢去的,出了点意外,就被我们宗的弟子给误杀了。” “所以啊,席铭一死,苏涒自然也就不干了,彻底和我们宗闹翻了脸。而我,也因此被排挤出了水云宗的管理层,直到今天……”崔淮语气越来越激动,紧锁眉尖,心怀怨恨地说道:“直到今天,我晋升到了九境,都还无权和其他人共同管理宗门。九境修士之中,只有我沦落到这种地步!竟然还被外发来帮助艮山宗吞并一个最高修为仅仅只有七境的新雨宗?你知道这有多屈辱吗!”崔淮脸色涨红,愤恨地说道:“而这一切,都是拜苏涒和席铭这两个傻子所赐!” “我们水云宗乃是飞鱼洲的第一大剑宗,能被我们看上,是他们的福气,他们竟然还不愿意来!活该死成现在这个鬼样!”徐怀谷越听越气,咬牙切齿地看着崔淮,骂道:“你他娘的才是傻子!活该的人也是你!” “你杀了席铭,害得苏涒丧失心爱之人,却毫不悔改。今天,我来埋葬苏涒,你却还来破坏,就为了你那可怜的被人排挤的自尊心?”徐怀谷咬着牙,冷笑道:“要我看,活该的人是你!你这种人,不配在水云宗,连野修都看不起你!”崔淮怒喝道:“你好大的胆!”他脖颈之上青筋迸起,怒斥道:“我已经查清楚你的身份了!你就是徐怀谷,那个从东扶摇洲过来的小杂种!早就听说你和妖族有牵连,不仅要杀紫霞宗的天才,还和妖族图谋了一位人族的九境修士,吞并渡船货物,你才是罪无可恕!今日碰见了我,算你倒霉,逍遥法外的日子也该到头了!” “给我拿命来!”崔淮一身修为不再有丝毫压制,顿时九境修士的滔天灵气夹杂着剑意,以他为中心,像潮水一样对着几人扑面而来。 徐怀谷见崔淮这是起了杀心,便也不再掩饰,两把飞剑瞬间从眉心钻出。 剑意散发,为吴素素和苏新稔挡住了崔淮。徐怀谷皱眉,对崔淮冷声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谁,打就打,我陪你!只不过不要伤及无辜,我们去别处打!”崔淮也不想因为杀徐怀谷而沾上杀凡人的因果,便说道:“好!”说罢,一柄青绿色剑气冲霄而起,向着不远处的秀水飞去。 徐怀谷脚下飞剑一踏,也要离去,却停了一刹那,对吴素素匆匆嘱咐道:“若是我死了,不要告诉顾三月今天的事,就说我走了,到别的地方去了。切记切记,千万不要提到崔淮!”吴素素心中万分焦急,在她看来,徐怀谷去和崔淮比剑,那是必死无疑的。 她伸手便想去拽住徐怀谷的衣角,可是还没来得及伸手,徐怀谷脚下飞剑一踏,便化作了一抹白色流光,追随着崔淮而去了。 吴素素急得一跺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怀谷离去。她连忙低下头,脑海之中飞速运转,想要找解救他办法。 可思来想去,却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苏新稔那一句想要对徐怀谷说的话还没说出口,此时也是急得要命。 要知道,他要告诉徐怀谷的,那可是关乎苏涒的本命魂灯一事啊!徐怀谷还不知道这件事,他还以为苏涒已经死透了! 苏新稔此时悔不当初,早知道应该更信任一些徐怀谷,早点告诉他就好了。 现在他这一去,也不知道回不回得来。要是徐怀谷都死了的话,那苏涒的转世肉身,肯定是不会有人愿意去帮她找了的。 苏新稔还在懊恼自己没有告诉徐怀谷本命魂灯一事,徐怀谷此时却浑然不知。 他已经踏着飞剑,跟着崔淮,来到了秀水之上。宽阔的秀水河上,两名剑修各自踏着本命飞剑,相对而立。 秀水上雾气氤氲,二人踩着飞剑在水雾之中,倒真有那几分仙气。锋利的剑意不自觉的从二人身上散发开来。 剑意刺入水中,于是二人脚下的水面便如同沸腾了一般,哗啦啦地被锋利的剑意划出冒出细小的浪花。 那一名被这无妄之灾吓得破了胆的秀水水神,此时飞快地赶了过来,见是两名针尖对麦芒的剑仙正站在自己的秀水之上要比剑,不禁暗道气数已尽。 那两名剑仙身上的气息,无论是谁,都绝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这种境界的剑仙,随便一剑也能打的秀水中道横断、江水逆流,无论哪一种,对他来说,都得元气大伤。 当然,这还只是一剑。要是再多几剑,他都能直接被打死了去,老老实实再修炼个几百年,秀水可能才会孕育出新的水神。 这个倒霉到家的秀水水神,赶紧出现在附近,跪在江面上,连抬头看一眼那江面上的两人都不敢,满面是泪,求道:“小的修为不易,求求两位剑仙大人放过在下这小小的秀水一马,今后就是给两位剑仙做牛做马,任凭差使,也毫无怨言!”看书溂崔淮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就是一剑。 这一剑从崔淮手中长剑生出,迎风就长,一道巨大的翠绿色剑气从江中央横贯而出,扬起好几十丈的滔天大浪,直接一剑把那水神不知道打去了哪里。 过了许久,这一剑带出的巨浪才平息了下来,江面恢复如初。崔淮这才对徐怀谷说道:“现在可以好好打了。”徐怀谷脸色沉重,一言不发,但他身边的心湖飞剑却十分警惕,围绕在他的身边,不敢分毫懈怠。 要知道,对方可是崔淮,一名如假包换的九境剑仙,高出徐怀谷整整两境。 徐怀谷自问没有左丘寻那样的豪气,敢说出分生死能与高出自己两境的修士抗衡。 虽说徐怀谷之前并非没有杀过九境修士,但那也是在白小雨的帮助之下,徐怀谷只是割下了陈景山的头颅而已。 而现在,就只能靠他自己一个人,对抗崔淮了。徐怀谷最大的优势,就在于自己有两把飞剑,而崔淮却仅仅只有一把。 只有以一把飞剑缠住崔淮的飞剑,另一把才能有伤到崔淮的可能。可是崔淮的优势却在于那扎扎实实高出的两境,徐怀谷要想以自己的一把飞剑缠住他的飞剑,恐怕挨不了几剑,自己的飞剑就得被打废了。 所以崔淮此时虽是很有自信,但也不太敢托大。毕竟在他查出来的消息之中,徐怀谷的的确确是斩杀过真正的九境修士的。 他崔淮要是在阴沟里翻船,被一个七境修士打败,那可就丢大脸了。但尽管如此,崔淮也最多在担心被打败而已,压根就没有考虑到自己有可能会被斩杀。 在他看来,那是不可能的。当然,不仅是他,在所有人的眼中,那都是不可能的,所以不怨崔淮。 崔淮自以为有十分胜算,笑着对徐怀谷说:“我知道你是天生剑胎,多一把飞剑,比起同境剑修要厉害不少。不过面对我,你应该要有自知之明。我给你一个选择,加入我们水云宗,我不仅可以留你的性命,将来还能在水云宗里扶持你,助你平步青云,如何?”崔淮心里在盘算着,只要能带徐怀谷这么一个天生剑胎回宗门,就能弥补之前丢掉苏涒的过错,崔淮就能重新得到宗门的重视。 可徐怀谷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说:“不可能。自从你今晚侮辱了苏涒之后,我们之间,要么你死,要么我活,没有别的选择。”崔淮听了这话,愣了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说:“你是疯了吗?我都还没说要分生死,你就说要和我拼个你死我活?你到底有没有看清楚,自己到底有几分胜算?”徐怀谷脸色沉静,坚定地说:“我不知道,也许千分之一,也许万分之一。可曾经有一个人告诉过我,有些事情,不是要有十分胜算才去做,而是仅仅有胜算,就够了。”崔淮对他竖了个中指,讥笑道:“我告诉你,别说什么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你连千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没有。”徐怀谷看向他,坚定地说:“可我想试试。”话音刚落下,早已跃跃欲试的心湖飞剑,便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带着锋利的剑意,划破水雾,一剑对着崔淮迅速刺去。 ------------ 第九十五章:江上比剑 徐怀谷先发制人,一剑刺出。这一剑,是心湖之中的莲子小剑。徐怀谷为了掩人耳目,这一把心湖飞剑,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世间了。 此时得了释放,便如同脱了囚笼的鹰隼一般,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笔直地朝崔淮刺去。 与此同时,徐怀谷看都不看刺去的那一剑,果断地翻身从本命飞剑上跳下,从袖口甩出一张黄纸符箓焚去,便稳稳地踩在江面之上。 这张符箓的功用,是避水。御风而行,那是八境修士的神通,徐怀谷境界不够,没办法凭空站在空中。 而对阵崔淮,他的那一把本命飞剑龙泉剑必须要腾出来,否则将毫无胜算,因此他只能踩在江面上,与崔淮对阵。 却说那边朝着崔淮刺去的心湖飞剑,崔淮只是简简单单地抬手出了寻常一剑,心湖飞剑便被狠狠地打飞而去,落进了茫茫江水之中。 好在这把飞剑被打飞,龙泉剑却又立马迎了上去,与崔淮纠缠起来。崔淮只是站在原地,从容不迫地提起手上的外剑,一剑又一剑地把龙泉剑给挡下。 到现在为止,他的本命飞剑还安安稳稳地飞在他的身边,没有动。眼下情形,对徐怀谷很是不妙。 徐怀谷把心湖飞剑从江水之中调出来,和龙泉剑一起往崔淮那边攻去,却见崔淮的本命飞剑,在这时终于动了。 那一柄青绿色的飞剑,不动则已,动辄快如雷霆,从崔淮的身边猛地对着心湖飞剑刺去。 两剑相碰,青绿色飞剑一剑便挑飞了莲子小剑,把它重新打入水中,然后便紧随其后钻进了水里,自行去找莲子小剑的麻烦去了。 两把飞剑在江面之下打得不可开交,当然,徐怀谷的莲子小剑是落尽了下风的。 江水在两把剑的搅和之下,好似疯魔了一般,一个接一个的滔天大浪从江底生出,一条接一条的沟壑在江底和河岸边出现。 这一片江面之下的所有生灵,都死绝了。神仙打架,生灵涂炭。徐怀谷用了那一张避水符,此时便踩在翻涌的浪花之上,时不时还要躲避朝自己飞来的剑气。 他眉头紧锁,头脑飞速旋转,思索着破局之法。直到现在,崔淮还是非常从容。 虽然徐怀谷有两柄飞剑,但崔淮也应付得十分轻松,压根就没有出多少力。 而且崔淮还没有对自己出剑,可能是存留着想把他拉拢进水云宗的念头。 一旦崔淮决定对徐怀谷出剑了,局势马上就又会急转直下。崔淮一剑把龙泉剑挑开,冷着脸对徐怀谷说道:“小子,之前我就感觉你这把剑的剑意不一般,似乎是我万剑冢里的剑,刚才更是证实了我的想法。这把剑,是那被盗多年的龙泉吧?这把剑,怎么会到你的手上,你速速给我从实招来!”徐怀谷理直气壮答道:“这是我买来的!”崔淮冷笑,道:“你这小子,撒谎也不知道找个好点的理由。虽然不知道你是哪里得来的,但是既然被我看见了龙泉剑,就绝不可能放过你了!” “你不愿意加入我们水云宗也无所谓了,只要我能把龙泉剑带回去,一样能重新得到重视!” “所以,你可以去死了!”徐怀谷冷声道:“聒噪!”崔淮猖狂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你知不知道,九境剑修的全力一剑,到底有多强?就让我来给你长长见识!”崔淮要用全力了。 在滨西之战里,徐怀谷见识过九境剑修的实力的。当时若不是他和李紫躲避得及时,罗忾然的那开山一剑,都得误伤到这两个小孩子。 九境剑修的一剑,可移山。填海虽说不至于,但是要断了这秀水江,却依旧是绰绰有余了。 龙泉剑不再进攻了,徐怀谷把它召回自己的身边来,伤痕累累的莲子小剑也停止了与崔淮本命飞剑的缠斗,飞速地往徐怀谷身边赶回来。 再看崔淮,他傲然地站在空中,衣袖被风吹得高高飞扬,俯视地看着江面上的徐怀谷,气势就压倒了他不知多少筹。 崔淮右手提剑,所有的剑意收缩,都被凝聚在手中的长剑上。他缓缓地抬手,斩出一剑。 这一剑,不只是剑气朝着徐怀谷而来,崔淮脚底下的江水,像是都被这一剑所牵引,化作一道剑气的形状,朝着他迎面扑来。 剑气未到,狂风先至。徐怀谷踏着大浪,眯起狭长双眸,看向崔淮斩出的那一剑。 崔淮抬手虽慢,但剑气奔赴而来的速度,却极快。徐怀谷没打算去躲,他就是想要看看,自己与九境剑修的差距,究竟还有多少。 他还没自信到以为凭着自己的两把飞剑,就能拦下崔淮的剑气。他不躲,是有自己的把握。 徐怀谷猛地一抬手,一块纯白玉色的印章便从他的袖口飞出。那白玉印章原本是华衫的一件仙兵,他和魏屹在杭荀秘境里被左丘寻斩杀之后,这一件防御仙兵就落到了左丘寻手上。 而左丘寻死后,自然也就到了徐怀谷的手上。这还是徐怀谷第一次用到它,因为之前,一直没有需要用到它的危急时刻。 这一件白玉印章好歹也是一件如假包换的仙兵,一被祭出来,便感觉到了危险的靠近。 它顿时体型增大了不少,散发出温和的白光,飞出拦在了徐怀谷的身前。 徐怀谷又同时挥出三剑,其中两剑是两把飞剑,还有一剑则是徐怀谷的外剑——沧水所为。 如果连白玉印章,加上徐怀谷自己的三剑,都还拦不下崔淮一剑的话,那就没办法打下去了。 好在徐怀谷手段尽出,但却没有让他失望。崔淮的那一道青绿色剑气一碰到白玉印章,白玉印章便受到了重创,白光消散,立马变小重新缩回了徐怀谷的袖口。 但好在剑气经过这么一挡,已经弱上了几分。徐怀谷随后的三道剑气接踵而至,接连与崔淮的剑气相碰,剑意便如同炸雷一样往四周扩散,不消分说,周围一里地之内的所有东西,都被剑意搅碎。 当然,水除外,水是搅不碎的。三道剑气过去,一一消逝,但崔淮的那一道剑气,也没了。 徐怀谷立在原地,笑了笑,看向崔淮。崔淮看向徐怀谷的眼神变得凝重了起来,他缓缓开口道:“好小子,我还从未听说过有七境的修士能接的下九境修士的一剑,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徐怀谷笑道:“崔先生这是在夸我,在此谢过了。”崔淮郑重地说:“今日我若不除你,必将后患无穷!所以,你也别怪我心狠手辣不讲情面了!”徐怀谷说:“请赐教。”崔淮身形陡然消失在原地,随后徐怀谷便觉得身后突然剑意纵横,当即便唤出龙泉剑前去阻拦。 随后他往前跨出几步,一跃而起,踏上心湖飞剑,剑尖朝上,直直地往上转了个弯,朝着天空飞去。 崔淮看向徐怀谷远去的心湖飞剑,当即也唤来本命飞剑,一步踏上,转瞬之间便追了过去。 他一连出了好几剑,都被徐怀谷的心湖飞剑堪堪躲过,心中一急,便加快了脚下飞剑的速度,朝着徐怀谷追去。 只不过待得他靠近心湖飞剑之后,却见那飞剑之上,竟是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影! 崔淮心中一惊,知道这是上了徐怀谷的当,不禁恼羞成怒。他转头,一眼找出徐怀谷的另一把飞剑,再度御剑追上前去,挥出几道剑气,高声怒斥道:“这下你无处可逃了吧!”可是当他追上去的时候,却见龙泉剑上竟然还是空的! 徐怀谷究竟去哪了?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雾,让人看不真切。飞剑很久没有入江了,连江面都已经平静了下来,这一股子寂静让崔淮心里发慌。 崔淮心中大惊,眼下的局面实在有些超出他的掌控范围了。他不禁打起了退堂鼓,要不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 这个念头刚进入他的脑海,便马上被他赶了出去。不行!他崔淮堂堂九境剑仙,要是被一个七境的小辈给吓跑了,传出去被人知道,他还有脸待在水云宗吗? 崔淮沉下心来。既然不知道徐怀谷在哪里,那就往哪里都出剑就是了。 崔淮在空中盘坐下,厚重的剑意在他身边凝结。随后,一瞬间,数十来条剑气从他身上飞出,往四面八方而去。 这些剑气没有人阻拦,落到江面的,便惊起滔天巨浪,飞到山上的,便把山都切出一道口子来。 更有一道剑气,乍起于江的一侧,以雷霆之势把秀水直接横切为两段,力量竟然还没有消减,又继续向前,把两座山之间又硬生生劈出了一道峡谷,于是秀水便改了流向,往峡谷那边流去了。 这就是九境剑仙的力量,移山断江,就在一剑之间。当然,也不知这山中江中,有多少生灵做了这一剑下的冤魂。 可是四周还是一片寂静,徐怀谷的两柄飞剑依旧被崔淮盯得死死的,可是徐怀谷的人,却还不知道在哪里。 崔淮心里觉得有些狼狈,可又不甘愿服输,便赌气似的继续往四周挥出剑气。 ------------ 第九十六章:金梭符法 就在崔淮为找不到徐怀谷而胡乱出剑之时,徐怀谷却已经稳稳地站在了暗中的一处江面上,看着崔淮出剑。 崔淮剑气虽多,但是却太过于分散。徐怀谷手脚灵活,这些胡乱挥出的剑气自然是伤不到他,只是可惜了那些被剑气所伤的树木和动物,无缘无故做了剑下亡魂。 你道徐怀谷是如何从飞剑上离开,逃脱崔淮的追杀的?原来是当时徐怀谷把心湖飞剑作了个急转弯,往天空逃去之时,他就趁着江水溅起、水雾弥漫之时,偷偷地抬脚从剑上落了下去,进了江中,才躲过了崔淮的追杀。 等到崔淮缓过神来,那两柄飞剑都只是瞒天过海之计时,徐怀谷早就已经藏进了满江的雾气之中,不见了踪影。 现在崔淮在明,徐怀谷在暗,直到这个时候,徐怀谷才能算是占了一些优势。 徐怀谷知道,崔淮现在正在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两把飞剑,只要飞剑一动,崔淮就会有所提防。 所以要以飞剑杀崔淮,是不可能的。但是幸好,徐怀谷的底牌可还不止两把飞剑。 金梭符法。太华山道士孙祥教给徐怀谷的道家一流杀伐术法,在五境之前,一直用不出来,而在五境之后,徐怀谷才能够使用。 这些年里,徐怀谷一直都在夜深无人之时,悄悄地修炼这一套法诀,温养心脏处的那些金丝。 当他尚还是六境之时,在渡船之上,就是靠着这金梭符法催动金丝的神通,从吴群剑下讨得了一息的时间,才能够死里逃生。 而现在,距离渡船逃生又过去了快两年,他的境界也已经晋升到了七境,毫无疑问,徐怀谷对于金丝的掌控程度强了不少。 现在,他已经可以使用金梭符法,短暂地困住对方的法宝或飞剑,然后给自己争取进攻的机会。 金梭符法最好用的一点就是,根本没有人会想到徐怀谷能用出这一招。 毕竟这乃是道家圣地太华山的不传之秘,就连知道的人都很少,还有谁能想到这种秘法竟然会在一名剑修身上出现? 但是金梭符法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怕被人认出来。那些境界低没什么见识的小修士也就罢了,肯定是没见过。 但若是在九境的崔淮面前使用,肯定会被认出,到时候他只要一通知太华山,立马就会有太华山刑堂的人前来捉拿徐怀谷。 偷学仙家秘法,那可从来都是不可赦免的死罪,徐怀谷可不想沦落到那个下场。 但在崔淮面前也不是不能用,只是必须得有十足的把握,能杀掉他就行了。 毕竟,死人是肯定不会泄露秘密的。这是崔淮先要杀他的,怨不得徐怀谷滥杀。 心中暗暗下定了杀心,徐怀谷便开始缓缓靠近崔淮。崔淮还没有察觉到徐怀谷在哪,依旧向四周挥出剑气。 突然,他余光瞥见看见徐怀谷的心湖飞剑朝一个方向飞过去,立马便迅速朝那边挥出一剑。 只不过这一剑刚刚挥出,徐怀谷的本命飞剑却也开始有所动作了,但他的本命飞剑却是朝着和心湖飞剑相反的方向飞去。 崔淮眉头皱得都拧成了一条绳,这相反的两剑,到底哪一剑是徐怀谷的真实意图? 崔淮当机立断,以自己的本命飞剑追向徐怀谷的心湖飞剑,而他自己则提着外剑,朝着龙泉剑飞走的方向追去。 龙泉剑在水面上飞了好一段时间,崔淮却还是没见着徐怀谷的影子,心中不免愈发焦虑不安。 突然,龙泉剑竟然转了个方向,直直地朝着江面下飞去了,然后消失在江水之中。 崔淮微微蹙眉,对着龙泉剑消失的那一处江面便是抬手一剑,浩然剑气眨眼间便至。 剑气碰到江水,便如同进了热油的水,江水顿时发出一道惊雷一样的声响,滔滔江水被这一道雄浑的剑气炸开来,水汽蒸腾。 可是却依旧不见徐怀谷。徐怀谷此时带着龙泉剑潜在水底,这一道剑气就从他的身边划过,仅仅只差了几丈而已,就会直接击中他,那样的话他必死无疑。 徐怀谷被惊得脊梁骨都发冷,心里暗道一声好险,便继续让龙泉剑带着自己在水底飞速穿行。 崔淮看着脚下因为自己这一剑而炸出的漫天水雾,更加看不真切水面下的情况了,他心里有点后悔出了这鲁莽的一剑。 现在,徐怀谷占据了主动权,崔淮现在完全是在被他带着节奏走,崔淮觉得这很不妙。 他只得静下心来,看向江面,希望能找到徐怀谷的蛛丝马迹。两息过后,一道水柱从江面上冲天而起,是徐怀谷踏着龙泉剑,终于飞出江面。 终于看见了徐怀谷的人,崔淮心里松了口气,但那一口气又马上被他提了起来。 崔淮知道,如果是徐怀谷主动现身的话,恐怕他还会有诡计。这个家伙的棘手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崔淮的预料。 他不得不对徐怀谷重视起来,现在的他,把徐怀谷当做的是一名九境修士。 徐怀谷从龙泉剑上跳下来,飞剑便停在他的肩角上。他踏着水,站在江面上,笑意盈盈地看向崔淮。 崔淮也从空中缓缓落在了江面上,提着长剑,和徐怀谷相对而立,直视着他。 江风拂过二人的衣角,猎猎作响。崔淮冷冷地说:“你果然没有死。”徐怀谷笑道:“我要是这么容易就死了,崔先生应该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尽兴吧?”崔淮死死抿着嘴唇,恶狠狠地看向徐怀谷,脸色铁青,早已不复之前上山来的那一种从容不迫了。 他带着威胁的语气缓缓地开口道:“我承认,之前确实是我小看你了,但现在,我会使出我的全力。你敢主动现身在我面前,肯定就是有一定的把握了。来吧,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给我看看!”徐怀谷点头,微笑着说道:“如崔先生所愿。”眨眼间,龙泉剑对着崔淮飞速地刺去,与此同时,徐怀谷提起沧水剑,也快速地朝崔淮奔去。 崔淮的本命飞剑早就被徐怀谷的莲子小剑给引开了,相隔还很远,一时间赶不回来,因此他只得提着手里那一把长剑,也冲着徐怀谷奔杀而来。 这两名剑修之间的飞剑之争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使用外剑的剑术之争了。 而这,也意味着两人的比剑到了尾声,胜负很快就要揭晓了。徐怀谷比崔淮多了一柄飞剑,可是崔淮的剑意比起徐怀谷强了很多。 在九境剑仙的剑意化形之下,徐怀谷并没有多少优势。厚重而锋利的剑意缠绕在崔淮的身边,将他包裹起来。 这一层剑意,就像是最坚固的甲胄,任何东西都无法刺穿。刀光剑影之间,二人近身厮杀已经有来有往过了十来招。 崔淮一边要应付徐怀谷的剑,一边又要挑开不断从暗处袭来的本命飞剑,却依旧和徐怀谷打了个平分秋色。 九境剑仙不愧还是九境,除了剑意之外,多年修习的剑术也很是精湛,比起徐怀谷只强不弱。 又是危险的一剑,崔淮的长剑与徐怀谷的剑相碰。在力道上,明显是崔淮占了优势。 他一剑把徐怀谷击退,随后紧接着一步踏出,一剑当头劈下,被徐怀谷堪堪挡下之后却又借力在空中翻了个身,再一剑把飞来的本命飞剑龙泉剑挑到溂这一套剑术行云流水,饶是徐怀谷,也对崔淮佩服了几分。 崔淮品行虽不好,但是这剑术确是实打实的九境,毫无水分。徐怀谷不打算再拖下去了,要不然,莲子小剑和崔淮的本命飞剑那边,莲子小剑就该被打废了。 徐怀谷站稳了脚跟,收住攻势,变作守势。崔淮提剑一剑斩来,徐怀谷持剑挡下。 就在这一瞬间,突然有几条金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徐怀谷眉心之间钻出,顿时便缠绕在了崔淮的长剑上,死死拉住长剑。 崔淮脸色大变,惊疑不定道:“这是什么!”他心里不安,连忙想要抽剑出来。 哪知自己这一柄锋利无比的外剑,竟然一时间无论如何还切不断这金丝,让得崔淮又气又急。 就在这一刹那,徐怀谷腾出手来。他从水面之上轻踏一脚,高高跃起,怒喝一声:“龙泉!”龙泉剑随音便至,飞速地落在了徐怀谷的身边,剑尖朝下。 徐怀谷手里拿着沧水剑,面色沉静,也是剑尖朝下。徐怀谷对着江面的崔淮,两剑刺去。 徐怀谷这二十年来辛辛苦苦积攒的所有剑意,此时都凝聚在了这两剑之上。 这两把剑带着徐怀谷毕生的剑意,迅速地落下。这两剑还没碰到崔淮的护身剑意,却见那江面的水,都被徐怀谷的剑意逼得往四周散去。 江水流散,江面下沉。一瞬之间,徐怀谷剑尖之下的江水全都被逼走,直接露出了江底。 崔淮的长剑还被金丝所纠缠,他面色惊恐地看着从天空之中落下的两剑,脸色惨白。 徐怀谷的剑碰到崔淮的护体剑意,便如同刺进了一座大山一样,寸步难行。 只不过徐怀谷知道,这是他唯一的能够杀掉崔淮的机会了,如果这一剑失误,徐怀谷的下场,将会不可想象。 徐怀谷面目坚毅,持剑向下,几乎是用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怒喊道:“给我压!” ------------ 第九十七章:后患 当徐怀谷与崔淮正在秀水江上杀得不可开交之时,那被留在了新雨宗上的吴素素和苏新稔二人也是为徐怀谷的安危而焦心不已。 吴素素面色焦急,担心的不得了,全无回明剑堂的心思。苏新稔毕竟年过古稀,身子骨再好,也不能在这山间过夜,于是便先行回去了,只留下吴素素还在山间。 她看向崔淮和徐怀谷御剑飞去的那个方向,二人的身影很快就被树林和山岩给遮盖住了。 吴素素看不见他们,更加心急如焚,便咬了咬牙,不顾严寒,继续往山顶爬去。 今天依旧是融雪的日子,气温低得简直可怕。再加上山间的寒风,吴素素冷得止不住地发抖。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没有了修为的庇护,自己一介肉体凡胎,在这夜晚的山间究竟有多难捱。 但是就像她和徐怀谷说过的,她不怕吃苦。吴素素意志很坚强,她硬是爬上了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从这里,恰好能看见远处的秀水,那就是两人的战场。 不看也就罢了,这一看,更是让吴素素胆战心惊。那几里地之外的秀水,此时已经完全变了天。 江水好似发了疯一般,一下子翻来这边,一下子又涌去那边。江水每一次翻涌而出的大浪都有十几丈高,如此巨大的惊涛骇浪拍在岸边,顿时发出惊雷一样的巨响。 在这股巨浪的冲击之下,岸边的树木都好似冬日里的枯枝一样脆弱,齐刷刷地被拦腰折断。 这还只是秀水江边,而那些在空中纵横交错的白色和青色剑气,则更是威力巨大,令人触目惊心。 每一道剑气劈向山间,所过之处都如同刀削豆腐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切成两段。 在剑气纵横之下,附近的地面上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巨大沟壑。那沟壑之中,所有东西都被剑意搅成碎片,远远看去,就是一片焦土。 再这么打下去,这十来里地界的千江山,一大半都得被二人的剑气给毁得一干二净。 吴素素从小就在这一处地方长大,自然对千江山的感情深切。如今看到这个本来山清水秀的地方,却被毁得满目疮痍,心尖儿都如同被刀割了一样,悲痛不已。 可是与此同时,她不免更加担心徐怀谷了。在这种程度的剑气之下,他能活下来吗? 吴素素觉得不可能。在她的眼里,无论徐怀谷有多厉害,和崔淮相比,那也差了太多太多。 她站在那里痴痴地看了许久许久,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几个时辰,江面终于平静了一些,那些四散的剑气,也都收敛起来了。 大概是二人的比剑结束了吧,吴素素拼命想要在这残局之中找到徐怀谷活下来的证据,但是奈何她眼界不高,这么看过去,压根就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吴素素失魂落魄,看了眼天边,有一条狭长的鱼肚白逐渐亮了起来,这是天快要亮了。 她又往秀水那里继续看了一会儿,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便死了心,只当徐怀谷死了,准备回去。 站了一夜,吴素素身子被冻得僵硬,差点都动不了了。她低着头,面色沉痛,慢慢一步一步挪下了山,往明剑堂而去。 ……太阳逐渐出来了,江面之上,雾气被驱散开,露出这条一片死寂的秀水江,还有一个孤零零地坐在江边石块上的人。 秀水之畔,已经是遍体鳞伤,满目疮痍。有好几座挨得近的山峰都被夷为了平地,更有一座山,被一道剑气从半山腰横贯过去,便只剩下了半山腰以下,上面的山峰都不知道去哪了。 当然,还有崔淮那切开秀水,改变流向的一剑,也是令人惋惜不已。大年初一,新年的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落在了江面上。 微风拂过,徐怀谷的耳边是一片死寂。这个时候的山野之中,本应该有此起彼伏的鸟鸣,走运的话还能听见几声猿啼。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连江水的波涛声都很小很小,好像连秀水都在奄奄一息。 没错,昨夜徐怀谷的计策确实成功了。在最后那从天空向下压的两剑中,崔淮的护体剑意也没能救下他的性命,他被徐怀谷杀了。 以七境修为斩杀九境修士,这要是换做别人,早就该为自己的辉煌战绩而兴奋不已了,可是徐怀谷不仅没有高兴,反而心中有一种难以填补的落寞。 这就是修士的力量吗?移山填海,生杀予夺,这就是他一直在追求的东西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还有腰间系的剑,感到了深深的怀疑。拥有着这一种超越自然的力量的修士,餐风饮露、栖霞朝夙,真的应该被世人称作神仙吗? 难道不应该被叫做魔?这些问题的答案,兴许徐怀谷自己永远也找不到解答。 没想到这来新雨宗一趟,本还想借着给左丘寻还愿的机会,压制一下自己的心魔,争取在修行大道之上更进一步。 但他却在经历了这一战之后,对自己所修的剑道产生了怀疑,心魔也就更加猖獗了。 也罢,也罢,如果杀戮和争斗,就是修行最终的目的的话,那修行也没什么好的,不修也罢。 莲子小剑挑着一件青色的衣服,从远处 “咻”地一声就飞了过来,轻快地停在徐怀谷的身边,邀功似的清脆鸣了一声。 这一件被莲子小剑带回来的衣服,是崔淮的法袍。这一位九境修士毕生的收藏,都在这里面了。 包括崔淮的本命飞剑和那一把外剑,这两把仙兵,也都在里面。好不容易冒着性命危险斩杀了一位九境的大修士,不把东西拿走,徐怀谷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徐怀谷把法袍收起来,愧疚地看了一眼秀水,也就不做过多犹豫,一脚踏上飞剑,进入云端,往明剑堂的方向飞去。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似乎忘记了一件事。崔淮乃是水云宗的九境剑仙,按道理来说,他应该会有本命魂灯的。 但徐怀谷忘记了这一点,因此崔淮的本命魂灯,此时已经带着崔淮残存的一魂一魄,回到了水云宗的祖师堂里。 ……飞鱼洲中部的水云宗,盘踞在全飞鱼洲灵气最为旺盛的地界。这里群山环抱,两条大江在此汇合。 一条是飞鱼洲最大的水系——芦花江,另一条则是芦花江的最大支流红河。 在山环水绕之间,就坐落着这一座稀世大宗。水云宗的美景举世无双,只不过却只有宗内的人才能欣赏到。 因为护宗大阵的存在,几十里地之外,闲杂人等就已经不能靠近了。这一座宗门遵循着古老的法则,向整座飞鱼洲传递着它的威严,以及高傲。 不过新年第一天的水云宗出乎寻常地有点慌乱,缘故是一名弟子在祖师堂里日常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上面供奉的那一排本命魂灯有一盏突然给灭了。 这种事情其实也算不得稀少,毕竟宗门大了,外出的弟子或是长老太多,难免不出个意外什么的。 一般来说,都是些四五境的修士,能有个七境的都算是顶天的大事了,能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是这名弟子看见的,却是在位于最前列之一的一盏本命魂灯。以至于这位弟子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继续扫地。 等他扫完了地,再来看的时候,那一盏本命魂灯却依旧是灭的,连一点火星都没有。 这名弟子感觉事情不点不太对劲了,他大着胆子前去看了一眼魂灯下的名字,这一看,可把这位小小的弟子吓得魂都给散了。 因为那盏魂灯下面,写的名字竟然是崔长老崔淮!其实这名弟子压根就没见过崔淮,只不过他却知道,崔淮在水云宗里的地位,和他相比大概就是云泥之别。 他寻思着,崔淮大概是除了宗主之外,水云宗里最厉害的几人之一了。 想起之前自己还扫了半天的地,那魂灯想来早就是灭了,他就吓得心里发颤。 这等大事,被自己耽误了这么久,会直接被赶出水云宗的吧?他不敢再拖延,赶紧跑到祖师堂里值班的长老面前,惊慌失措地说道:“长老,可不得了!崔淮崔长老的本命魂灯灭掉了!”那名值班长老一听,也惊得跳了起来,说道:“什么!你说谁?”那弟子急得额间冒汗,说:“是崔淮,崔长老啊!”那长老半信半疑,问:“怎么可能!你有没有看错?”那弟子摊开手,焦急说道:“千真万确啊!是我刚刚在扫地的时候看见的,要是长老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看!”那长老冷着脸,拔腿就走,一直走到存放本命魂灯的屋子里,一看,崔淮的魂灯果真是灭了,顿时脸色也变得苍白。 他赶紧问那弟子,道:“什么时候灭的?”那弟子浑身是汗,紧咬着牙,眨了眨眼睛,撒了个谎,道:“就在刚刚!”那长老板着脸什么也没说,快步冲出了祖师堂,随后立马祭出自己的本命飞剑,御剑升天,十万火急地赶去找水云宗宗主。 那名弟子也紧接着跑出了祖师堂,看着御剑远去的那位长老,满面愁容,心里很是不安。 他总感觉,自己因为扫地而耽误的那一段时间,是做错了一件天大的事。 ------------ 第九十八章:交代后事 徐怀谷从秀水江边御剑,前往明剑堂。两地之间并不遥远,仅仅相隔几里地,所以只花了半盏茶的功夫,他就已经安安稳稳地落在了明剑堂的门口。 幸好明剑堂所在的这座山离着秀水还有一段距离,没被昨天二人的剑气给波及到,不然的话,那可就万事皆休了。 徐怀谷踏着急促的步子走进去,心里想着吴素素和苏新稔应该都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现在再见到他,一定会很惊讶。 他快步走向二楼,在上楼梯的时候,就依稀听见二楼的房间里有两名女子对话的声音,心中顿时一喜,应该是顾三月醒了。 待得他再走近了几步,便能够听清房间里的声音了。 “你快点告诉我,我师父他到底去哪里了!”这是顾三月的声音,她的语气很是急迫,而且带着一股强烈怀疑的意味。 吴素素则是耐心地劝她说:“三月妹妹,我已经告诉过你,你师父是去别的地方有事去了。等他办完事,自然就会回来了。听我的话,你现在就一心养伤就好。不然等你师父回来的时候,肯定又要怪我照顾你不周到。”顾三月却并不相信,反驳道:“你骗我!我师父要是去办事了,肯定会留信件给我的,不然他不会放心。他以前就是这么做的,现在我师父不见了,信件也没有,你倒是快告诉我,你们到底把我师父怎么样了!”吴素素见她情绪很是激动,赶紧拉住她的手,好言劝道:“三月妹妹,我哪里敢骗你呀?你师父的本事你也是知道的,我们这群人,也打不过他,能拿他怎么样?放心,你师父可能就是走的太急了,忘了留信给你,他很快就会回来的。”顾三月用审视地目光看了一眼吴素素,见她眼神躲闪,当即就不干了,质问道:“你们不能怎么样我师父,可是上次和我师父对了一剑的那两个人却可以!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师父和他们争起来了?”这事正是被顾三月说中了,吴素素愣了一下,然后又笑着说道:“怎么可能呢?你想错了。”可是她的笑容之中,分明有一丝苦涩。 顾三月看见吴素素这样子,心里知道是被自己猜中了。她的心猛地一沉,愣愣地说:“我师父他,他是不是因为那两个人伤了我,所以就去找他们麻烦了?”吴素素赶紧摇了摇头,认真地说:“这个真不是,是另有其事!”顾三月又赶紧问道:“那你告诉我,我师父有没有生命危险?”吴素素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顾三月眼中顿时噙满了泪水,拉着吴素素的手,急不可耐地追问道:“好姐姐,你要是真为了我好,你就告诉我实情吧!我师父他会不会死?”吴素素皱紧眉尖儿,看向顾三月的眼睛,担忧地说道:“这我真的不知道,但我知道和他对阵的,是一名九境修士。”刹那间,顾三月只觉得脑子里一片轰鸣。 九境修士,徐怀谷才七境啊,他怎么能和九境修士抗衡?那不等于是找死吗? 一想到自己师父这会儿生死未卜,而且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顾三月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她猛地掀开被子,一边翻身下床,一边哭着说道:“我得去找他。”吴素素赶紧慌忙拉住了她,劝道:“你可千万不能去啊!且不说你这身体能不能走那么远,就是你去了,也帮不到你师父!” “你不懂!”顾三月固执地哭喊道:“只要我去了,我师父就一定不会抛下我的。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顾三月伤势才刚好,那几根断骨都还没愈合,却执意要下床,吴素素拖都拖不住。 正在两人相争不下之际,那扇门却 “吱呀”一声,被人从外边推开了。两人停下动作,都讶异地看向门口。 徐怀谷微微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用命令的语气对顾三月说道:“回去躺好。”吴素素被惊得目瞪口呆,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而顾三月则是愣了一刹那,然后惊喜地大声喊道:“师父,你回来了!”徐怀谷见她还在床边坐着,便加重语气,重申了一遍:“回去躺好。”顾三月这下子见了徐怀谷,心头的石头落了地,赶紧躺了回去,把被子盖好,喜滋滋地看着他。 她不着急问徐怀谷这件事,反正今后时间还长着,师父总会慢慢告诉她的。 现在,她只要知道师父还活得好好的,就行了。徐怀谷走进来,在火炉边坐下,把剑随手放在一边。 吴素素凑上前去,小心地问道:“你和他和解了?”徐怀谷摇了摇头,说:“和解?和解不了,我把他杀了。”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之云淡风轻,就好像是宰了只鸡一样。 吴素素不太相信,继续问道:“真的假的?”还没等徐怀谷说话,顾三月便开心地抢先说道:“肯定是真的!我师父的本事,我最清楚了!杀那个姓崔的家伙,还不是信手拈来?”徐怀谷严肃地说道:“说了,叫你躺好,能不说话就别说话。”顾三月给他翻了个白眼,说:“亏我这么夸你,你还凶我。行,你不准我讲话我就不讲,谁叫我是你的好徒弟呢?”徐怀谷没心情和顾三月开玩笑,他脸色凝重,起身拍了拍吴素素的肩膀,说:“出去走走。”吴素素点点头,也站起身,和他一起走出了房间。 顾三月有徐怀谷的命令在身,再加上身上也确实还疼,便躺在了床上,看着吴素素离开,气鼓鼓地小声嘟囔道:“就凭你,还想做我师娘?做梦去吧!”徐怀谷带着吴素素走出明剑堂,外边积雪已经融得差不多了,阳光从树林间撒下,灿烂明媚。 吴素素走在徐怀谷身侧,问他道:“叫我出来干什么?”徐怀谷一脸的严肃,说:“有些事情,不方便在顾三月面前讲。”看书溂吴素素点点头,说:“好,那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你说吧。”徐怀谷把左手从袖口里伸出来,他的手心里攥着一柄传信飞剑。 他一边把飞剑递给吴素素,一边说道:“就在刚才,我在门口的时候,收到的七里山的飞剑。”吴素素接过飞剑,却并不急着去听,而是俏皮地说道:“我就知道你在门口偷听我们俩说话。”徐怀谷问:“你怎么知道?” “进门的时机。你要是没偷听,进门的时机不可能有那么巧,正好就是顾三月闹着要下床的时候。”徐怀谷笑了一笑,说:“你倒是还有点小聪明。你说得对,这一点我以后会注意的,下一次就不会被别人这么发现了。”吴素素得意地看了他一眼。 徐怀谷指着传信飞剑,说:“听吧,接下来我得和你说说正事。”吴素素点了点头,神色正经了起来。 她把传信飞剑放在耳边,开始聆听起来。慢慢地,她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沉重。 听完之后,她叹了口气,把传信飞剑放下了,还给徐怀谷。徐怀谷缓缓地走着,一边说道:“就像你刚才听到的那样,杀了崔淮,可远远不只是杀了他而已,还得罪了他身后的水云宗。七里山有情报说,崔淮的死讯已经通过本命魂灯传到了水云宗,马上就会有人来追杀我了,很可能是十境。”吴素素仰头,心情复杂地看向徐怀谷,慎重地问:“说吧,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徐怀谷笑了笑,说:“你放心,要你帮忙的事情很简单,一点危险都没有。” “你说。”于是徐怀谷便开始娓娓道来:“我很可能会死,大概就在今明两天之内,就算不死,以后也只能被水云宗的人追杀到天涯海角。所以七里山给我提供了一个契约,可以让我立一份类似于遗嘱的东西出来,然后他们再帮我把这些东西交给我想要交给的人,他们只收一部分的中间费用。” “水云宗的人知道崔淮的东西全都在我的手上,所以肯定不会让我把这些东西给别人,因此我和七里山的交易必须在暗中进行。”看书喇 “我会先把这一批东西交给你,你藏把他们起来,然后过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七里山的人会来你这里取。你觉得怎么样,这个忙可以帮我吗?”吴素素悲伤地看着他,说:“你已经下好决心去死了?”徐怀谷释然地一笑,说:“死与不死,对于我们这些修士而言,都太正常了。我还记得很清楚,曾经有一名作恶多端的野修,在被我和苏涒一行人杀了之前,说的那最后一句话。”吴素素好奇地问:“是什么?”徐怀谷面色平静,缓缓开口说道:“杀,杀,杀,这世间只有杀。今天你杀我,明天你也得被别人杀,这狗日的天。”他笑了笑,补充道:“当然,他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可不是我这么平淡的语气。我寻思着,他当时都快被气疯了。”吴素素莫名被徐怀谷逗得有点想笑,但在这个时刻,却又不能笑出来,于是她又问:“话说你要我转交给七里山的东西,到底有多少?”徐怀谷没有隐瞒,一五一十说道:“七七八八的小东西太多了,说不完,我自己也记不清了。主要的东西就是一张价值三四十枚彩珠左右的契约,还有三把仙兵。”吴素素惊得下巴都要掉了,难以置信地说:“这么多?”徐怀谷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吴素素咽了口唾沫,这些东西的价值,应该比之前他们新雨宗整座宗门的东西,还要多上两倍。 吴素素讪讪地说道:“你可还真是有钱啊。”徐怀谷却说道:“有钱有什么用,得要有命消受才行啊。”吴素素留了个心眼,说:“你把这么多东西交给七里山,恐怕就是连他们也会眼馋的吧?你就不怕七里山的人把这些东西昧下来?”徐怀谷摇摇头说:“没事,这件事会由他们的山主亲自办理。我和他有旧,他不会昧我的东西。”和七里山山主有旧,又是一条不得了的消息。 吴素素今天已经被徐怀谷接连吓到了好几次,现在听到这个消息,都有点麻木了。 走着走着,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苏新稔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告诉你来着,你快点去找他问问吧。”经她这么一提醒,徐怀谷才想起来这件事。 之前在苏涒墓边的时候,苏新稔就好像想说什么来着,可惜却被突然出现的崔淮打断了。 徐怀谷觉得自己有必要知道苏新稔想要告诉自己的事是什么,便问道:“他现在在哪里?”吴素素答道:“就在祖师堂里。”徐怀谷转了个方向,朝向新雨宗的祖师堂,对吴素素说:“外面天气冷,你赶紧回去烤火吧。记住,看好顾三月,别让她下床。要是你压不住她,就拿我的名头来压。”吴素素点点头,说道:“放心,她就是太担心你了而已。现在知道你还活着,就不会闹了的。”得了吴素素的答应,徐怀谷便去向祖师堂,找苏新稔去了。 ------------ 第九十九章:死不得 祖师堂和明剑堂相隔不远,徐怀谷走路快,很快就走到了。这间祖师堂依旧和初次前来之时一样破落,徐怀谷在门口看了一眼,便大踏步跨了进去,轻车熟路地走向苏新稔平时居住的那一间房里。 还没走到那个房间,他就在二人首次相见的那一条长廊里,再次看见了他。 老人依旧遵循着自己多年的习惯,这个时候正拿着扫帚,不紧不慢地打扫着祖师堂。 徐怀谷的出现,自然惊扰了他的清净。老人抬起头来,一见到是徐怀谷,顿时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之情。 苏新稔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半信半疑地说道:“你没有死?”徐怀谷平和地笑道:“这世上想让我死的人多了去了,可我偏偏就不如他们的愿。”苏新稔激动地笑了起来,连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徐怀谷问他道:“吴素素说你好像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我,请问老先生,究竟是什么?”苏新稔恍然大悟,忙说道:“对对对,昨夜在山上的时候,我就想要告诉你来着,就被那个吴素素说叫崔淮的家伙给打断了。”老人颤颤巍巍地把扫帚放在一边,皱着花白的眉毛,指着长廊的深处,对徐怀谷说:“跟我来。”徐怀谷紧随其后。 苏新稔把他带进了自己居住的房间里,然后又站在门口往四周仔细看了看,确认没人跟上来,这才把门紧紧地关上了,还加了一道反锁。 徐怀谷看见他这么慎重,也意识到这恐怕不是一件小事,顿时也正襟危坐了起来。 苏新稔脸色极其凝重,坐在了徐怀谷的对面,严肃地说道:“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这件事,很隐秘。全天下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所以你千万不能够泄露出去。”徐怀谷郑重地承诺道:“老先生若是信得过我,就请讲。我徐怀谷说话算数,一定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的。”苏新稔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缓缓地开口说道:“其实,苏涒她还没有死。”徐怀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皱起眉头,说道:“这怎么可能呢?老先生,你是不是记错了,她可是真真切切死在我面前的!连她的尸体,都是我火化的。昨夜我们还上山埋了她的骨灰盒,你不记得了吗?”苏新稔叹了口气,说:“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没有怀疑你对我说谎。只是啊,苏涒的肉身虽然是死了,但她的魂魄却还有所残留。”徐怀谷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困惑,他沉默了许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问道:“本命魂灯?”苏新稔用力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对,就是本命魂灯。” “苏涒乃是我们新雨宗最杰出的弟子,又是万中无一的天生剑胎。我们新雨宗虽然穷,但是却为她立了一盏本命魂灯。”苏新稔语气沉重地说道:“唉,说起这件事,也是令人伤心。那一盏本命魂灯,是我们宗主私自里为她立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我们宗主说了,新雨宗亏欠了她太多太多,为她立一盏灯,是应该的。”徐怀谷不太信,疑惑地说:“可你们宗主自己都没立灯。”苏新稔连忙解释道:“是啊,她确实没有立,谁叫本命魂灯那么费钱呢?能为苏涒立一盏,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现在,宗主她已经死了,她死前嘱托我,保守住这个秘密,说不定有一天会有用,而现在,就派上了用场。”徐怀谷直直地盯着苏新稔,皱眉问道:“所以,你想把苏涒残留的魂魄交给我?”苏新稔点了点头,说:“现在能救她的,只有你了。只要找到能够修补魂魄的药草,还有她的转世肉身,就可以让她复活。”徐怀谷一言不发。 他低下了头,他现在的心情极其复杂,乱成了一团麻。他刚刚才对着吴素素交代完后事,下了必死的决心,苏新稔就告诉他苏涒没死透,还等着他去救活,这算什么破事? 徐怀谷懊悔不已,他冲着苏新稔焦躁地说道:“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偏偏要现在!”苏新稔被徐怀谷这一吼吓了一跳,哆嗦着身子,不敢说话了。 徐怀谷烦躁地捂住脸,闭眼默念清心法诀,念了好久,才终于让自己的心情稍微平和了一些。 苏新稔其实也没做错,他只是担心徐怀谷的品行,害怕贸然把苏涒的魂魄交给他,他会对苏涒不利。 而等到他觉得时机合适了,准备告诉徐怀谷之时,却又半路杀出了个崔淮,令人始料不及。 或许这就是造化弄人吧。徐怀谷睁开眼,无奈地对苏新稔说道:“老先生,刚才是我失礼了。只不过我有我的难处,不是我不想帮,只是我应该帮不了她。”苏新稔连忙劝说道:“怎么会呢?你年纪轻轻,就这么厉害,又和苏涒有如此深的交情,要是连你都帮不上她的忙,那还有谁能帮?” “算是我求求你,看在苏涒和你相识一场的份上,帮她一把吧!”徐怀谷心情复杂,却坚持说道:“老先生你还是另寻高人吧,我真的帮不了。”苏新稔一听,顿时面色悲痛,低下头来,无奈地说:“可是我能去哪找什么高人啊?我就是一个守着祖师堂的普通老头子,现在新雨宗也覆灭了,我还能去找谁帮忙?如果你也不帮她的话,她就只能真的等死了。” “小伙子,我看的出来,你是一个很重情重义的人。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是想要救她的,我也理解你的难处。这样吧,苏涒的养魂瓶,我还是交给你,你要是实在帮不上忙,那也就算了,这是她的命。但是如果你连她的养魂瓶都不收下的话,那就真的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徐怀谷看了一眼苏新稔那绝望的眼神,低头沉思了许久,才回答道:“那好,我尽力为之。”苏新稔转悲为喜,赶紧走向了房间的一个角落里,然后蹲下身子,手放在墙砖上,摸索了许久,才慢慢地抽出了一块砖。 他把手从拿出砖之后的空处伸进去,再慢慢地把周围几块砖都抽出来,从这里面的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镶金丝白玉匣子。 他双手捧着玉匣子,小心地递给徐怀谷,说:“这里面就是苏涒的养魂瓶,若是将来有机会,希望你能救下她。”徐怀谷眉头紧皱,接过匣子,打开看了一眼,然后收进了法袍的储物空间里,说:“我会尽力的。”苏新稔把玉匣子给徐怀谷之后,像是完成了一件压在心头多年的大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开口道:“我替苏涒谢谢你。”徐怀谷心情很沉重,他问道:“老先生今后打算怎么办?”苏新稔回答道:“我这也都一把年纪的人了,现在把苏涒的养魂瓶交给了你,算是了却了我心头的最后一桩大事。现在我也没什么活着的念头了,就在祖师堂里待着吧,等着哪一天老天把我收了就是。”徐怀谷点了点头,拱手给苏新稔鞠躬行了个礼,说:“时间紧迫,我得赶紧走了,恕我不能好好和老先生作别,您多保重。”苏新稔也郑重地说道:“你忙你的去吧,务必也要保重。”徐怀谷允诺下来,然后转头,飞快地走出祖师堂,然后快步赶往明剑堂。 计划有变,徐怀谷本来是没怎么打算活下去了的,但是现在苏涒还有魂魄残留的这件事,却让徐怀谷暂时还死不得。 正如苏新稔所说,全天下有这个本事,并且愿意帮助苏涒的,只能有徐怀谷了,绝无二人。 所以徐怀谷,现在还死不得。他要赶紧御剑离开千江山,尽可能地在水云宗的人追杀来之前跑得越远越好。 只有这样,才能拖延一些时间。他看得很清楚,在飞鱼洲与水云宗的人对峙,毫无胜算,只有御剑逃到中土,把水搅浑,他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徐怀谷一边跑向明剑堂,一边拿出一把传信飞剑,放在嘴边快速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往空中一丢,飞剑便迅速化作一道流光,十万火急地消失在天边。 他快步走进明剑堂,把吴素素从顾三月的身边叫到了另一个房间里,然后便赶紧对她说道:“给我准备笔墨,越快越好。”吴素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见徐怀谷脸色如此焦急,便丝毫不敢耽搁,赶紧去找了笔墨纸砚,又挽袖给他研墨,担心地问道:“怎么突然这么急?”徐怀谷坐在椅子上,还在飞速地思索着对策,答道:“苏新稔那边出了一点变故,我现在有要事去做,还不能死。我要赶紧离开这里,跑得越远越好。”吴素素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他不能死的原因,而是问道:“那顾三月呢?你准备怎么处置她?”徐怀谷喃喃道:“顾三月……她不能一辈子都生活在我的庇护之下,她迟早要离开我的,我和她说过很多次了。” “需要我转告给她什么吗?” “有。我虽然要逃,却不一定能逃的掉,我会在给七里山的遗嘱里面留一份东西给她,记得让她收下来。今后行走江湖,小心为上,切记切记,不要为我报仇!”徐怀谷加重语气,又重申了一遍,说:“你一定要跟她说清楚,绝对不要为我报仇。否则,就当做她从来都不是我的徒弟!”吴素素蹙着眉,答应了下来:“好,我一定帮你转告给她。”她停下手,把砚台推给徐怀谷,又把一支小毫递给他,说:“墨好了。”徐怀谷神情严肃,丝毫不敢耽误,赶紧提笔,奋起疾书。 ------------ 第一百章:御剑南下 徐怀谷提笔,在纸上写下自己多年所收藏的仙家物件归属。七七八八的灵器法宝这类小东西太多,大多都是陈景山和崔淮法袍里面的,他自己都数不过来,因此就干脆当做送给七里山的中间费用,这一笔大概价值十枚彩珠钱。 给七里山做酬金,已经不少了。然后就是白凉山铜矿那三分之一的份额,徐怀谷早就想清楚了,把自己应得的铜矿份额分成三份,余芹、柳婉儿、顾三月各一份。 自己手上空着的三把仙兵,分别是两把从崔淮手中拿来的仙兵剑,还有那一件他自己已经炼化的白玉印章,都要留下来。 那两把仙兵剑分别给余芹和柳婉儿一把,白玉印章则送给顾三月,毕竟她习惯了用刀,用剑的话,恐怕用不来。 而那一端白玉印章,是一件上好的防御仙兵,对于近身厮杀,有极大的用处。 只是可惜了自己的龙泉剑,这一把绝世好剑,若是自己死了,肯定也就会回到水云宗的手里了。 这一把剑已经是徐怀谷的本命飞剑,徐怀谷不能自己丢弃,不然的话,他可能会受反噬,直接重伤。 要不是这样,他宁肯把龙泉剑也交给别人。写到这里,大致的东西归属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突然,他想起他的白姐姐,白小雨。白小雨一直对他都很好,比对自己的亲弟弟还亲,徐怀谷想着,自己怎么也得给她留点东西才行,不然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他想到了自己手里还有两块彼岸花令牌,以及淇阴城中醉花苑的那个叫宋蕊的女人手里的第三块,那可涉及到了忘川秘境最大的秘密,十二境的那位老修士。 只不过只是稍加思索,他就否定了这一条。这件事情若是贸然告诉了白小雨,把她牵扯进去,还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祸,还是让这个秘密跟着自己陪葬比较好。 他思来想去,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能留给她了,便只好把白凉山铜矿三名受益人之中的柳婉儿画掉,修改成了白小雨。 还有,自己儿时从泠江之中捡来的那一些石头里,还剩下最后一块最漂亮的,徐怀谷一直好好收藏着。 这石头虽然不值钱,但却是他小时候最视若珍宝的东西,送给白小雨,最合适不过了。 这么一来,他心里就平衡了。还有最后一件大事,自己的父母还留在青岭。 必须要在妖族入侵之前,把他的父母给接出来,最好要让他们离开东扶摇洲。 这件事,他打算交给余芹去做。毕竟余芹就在扶摇宗,离得近。而且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依旧是道侣,相互扶持对方的父母,也是应该的。 写到这里,事情就差不多交代完了,徐怀谷沉吟片刻,搁下笔。吴素素,但她很礼貌地没去看纸上写的内容,只是看着他而已。 此时她看见徐怀谷搁下笔,便问道:“写完了?”徐怀谷点点头,把纸小心地折好,并从袖口里掏出了一颗彩珠钱,和纸一起交给吴素素,说道:“这是给你的,谢谢你帮我照顾顾三月和转交东西给七里山。”吴素素看见是一颗彩珠,顿时就连连摆手,赶紧拒绝道:“不行,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徐怀谷劝道:“七里山帮我做事,都尚且收了我的钱,你帮我的忙,难道就不该收取报酬吗?”吴素素坚决不收,说:“我知道你有钱,可我帮你的忙,真的不值这么多钱。而且是我心甘情愿帮你的,我没想着要你的钱。”但徐怀谷硬是把钱和信都塞到了她的手上,而且说:“帮我的忙不值这么多钱,那就当我徐怀谷交了你这个朋友,总值了吧?听着,你现在没了修为,赚钱很难的,留着它,以后肯定会有大用。”吴素素只得钱和那张纸都放进了自己的内衫里面收好,却坚决地说:“我自己的钱自己会赚,不要你的,我会把它给顾三月。”徐怀谷无奈地笑道:“也好吧,那就随你处置了。”做完这一切,他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看向桌上的一支蜡烛。 这支蜡烛此时已经快要流完了泪,矮得和桌面一样高了。而自己的生命也就像这蜡烛一样,快要消逝了。 吴素素好心地问他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徐怀谷双眼无神地看着蜡烛,说:“马上,让我再休息一会儿。”吴素素点了点头。 徐怀谷继续说:“今天先不要告诉顾三月这件事,给她吃点帮助睡眠的药,让她睡到明天。等明天,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告诉她。”吴素素应允下来,于是徐怀谷便又问道:“话说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去哪里生活?”吴素素想了想,认真答道:“我没想过去别的地方,就想待在山上,每年去看一看辛邻苑和苏涒的墓,给他们打理一下。种一些花朵,养一群鸡鸭,等到苏新稔老先生什么时候过世了,就接替他继续扫祖师堂。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过完一辈子,再也不想被牵扯进任何的纷争了。”徐怀谷笑了,笑得很苦很涩。 他温柔地看向吴素素,艳羡地说:“你知道吗,我现在真的很羡慕你。你从辛邻苑的死中解脱出来了,而我,还得在这无尽的复仇噩梦之中挣扎。” “种一些花朵,养一群鸡鸭。曾经也有这样的选择摆在我的面前,可我依旧选了江湖和远方。”徐怀谷单手提起剑,放在自己的胸前,对吴素素说:“这是我的剑,也是我的命。”吴素素真诚地问道:“你后悔吗?”徐怀谷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不后悔。”吴素素长叹了一口气,又问:“告诉我,你到底有几分逃脱的希望?”徐怀谷伸出两根手指,平静地说:“如果他们真的派出十境修士来,我逃脱的机会不会超过两成。”才只有两成? 这也太小了。吴素素焦急地看着他,催促道:“那你早点走,逃脱的希望就会更大一些吧?那你还在等什么呢,为什么不现在就走?”徐怀谷直视着吴素素的眼睛,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吗,吴素素,所有人都觉得我天赋异禀、光鲜亮丽,活得潇洒自在。可没人知道,我其实活得很累。我现在真的很累,我想要休息一会儿,什么也不想,就好好休息一会儿。”吴素素有点困惑地看着他,微微启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便没有再劝他了。 天边一道金光划过,朝着千江山笔直飞了过来。一把金黄色的传信飞剑以比一般传信飞剑快几倍的速度,眨眼间就从云海钻出,划破长空,一剑刺穿明剑堂的窗户,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徐怀谷的面前。 这把金黄色的飞剑与以往的传信飞剑都不同,这上面,不仅写着 “七里山”,还有 “加急”两个小字。徐怀谷攥住飞剑,把飞剑放在了耳边去听。但他一听到飞剑带来的消息,竟然猛地笑了出来,看得吴素素皱起眉头,一脸的不解。 吴素素觉得徐怀谷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古怪,像是疯了一样。她担忧地拍了拍徐怀谷的肩膀,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徐怀谷笑得根本停不下来,说道:“哈哈哈,水云宗还真是看得起我,哈哈哈……” “我刚才还在想着,他们会不会派出十境修士来追我,然后我就去问了七里山,结果他们告诉我,哈哈哈……” “水云宗,他们全宗所有的三名十境修士,全都出来追我了,现在已经在路上。今天落日之前,肯定会到达千江山。也亏得七里山会用加急的传信飞剑,不然一般的传信飞剑都跑不过那三个老家伙的飞剑。”徐怀谷笑得都喘不过气来了,说道:“你说说看,好不好笑?”吴素素看着徐怀谷那笑的样子,眼中满是忧虑。 她赶紧问道:“那这样子的话,你还有几分逃走的希望?”徐怀谷大笑不止,说:“一分也没有。”吴素素眉尖儿蹙得更紧了,她怜悯地看着徐怀谷,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劝慰他,便只好说道:“你怎么知道一分希望都没有?你以前经历过那么多死局,还不是过来了?现在赶紧走,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的!”徐怀谷缓缓地摇了摇头,说:“你不懂,这次不一样。以前那都是有人帮我,可现在,我只有自己一个人。我的飞剑速度太慢了,不可能赶在十境修士的前面逃到中土,我现在已经是必死之局。”吴素素听到这里,知道自己急也没有用了,便问:“那你要不要和顾三月去告个别?”徐怀谷不假思索便说:“不用,她会看出来的。” “顾三月很了解我,她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几个人之一了。我去和她作别,她就一定会看出来这是生离死别,到时候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我可哄不好她。”吴素素无奈地垂下眼睑,叹气道:“你这个徒弟啊,还真是离不开你。”徐怀谷说:“她不是离不开,是不想离开。我很早之前就告诉过她,她迟早要一个人上路的。” “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益了,我还是现在就走吧。记得我嘱咐过你的话,明天再把这件事告诉顾三月。”吴素素神情庄重,使劲点头答应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徐怀谷笑着说道:“我对你一直很放心。”说罢,徐怀谷不再耽误了。 他站起身,吴素素把他送到了明剑堂的门口,他便把莲子小剑从眉心之间放出来,落在了自己脚边,然后踩了上去。 徐怀谷最后转头看了一眼吴素素,看了一眼顾三月的方向,然后便驱使飞剑,开始载着自己升空,准备远去。 吴素素看着飞剑之上的徐怀谷,想到这一去,二人估计就再也见不着了,便突然喊道:“咱俩相识一场,若你没死,记得写一封信告诉我!”徐怀谷在飞剑之上,已经离开明剑堂有一段距离了。 他点了点头,然后飞剑陡然加速,化作一道流光,消逝在云海之间。吴素素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心情复杂。 她摸了摸藏在内衫之中的那一颗彩珠钱,还有那一封要交给七里山的信,都还在,才安了心。 此时明剑堂的一间房间里,顾三月正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 她依稀好像梦到了,有一位住在天上的仙人要邀请师父和她一起去他家喝酒。 那天上的酒酿,装在白玉瓶子里,都是琼浆玉液,每一滴比金子都还贵重好多倍呢。 她半睡半醒,却咧开嘴笑了,喃喃道:“师父……师父最爱喝酒了。我不喝了,喝饱了,我的都留给师父喝。”她笑了,然后沉沉地睡去。 ------------ 第一百零一章:日落了 徐怀谷的莲子小剑正载着他在云海之间飞快地穿行。凛冽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地面上的景色不断地变换。 他踩着飞剑,从一朵云彩之中钻出,再钻进下一朵云彩。他现在正在御剑南下,去往中土。 按照徐怀谷的计划,只有去往中土,让水云宗那三人的追杀引起中土大修士的注意,然后他再见机行事把水搅浑,自己才有可能逃脱。 他一边全力御剑,一边看着脚底下的风景。这一片广袤无垠的大地上,有人居住的城市还是稀少,大多都是人迹罕至的深山峻岭和江河湖泊。 在这些没人居住的地方,那就是中域本地妖族的天下。其实他一直在想,为什么域外妖族入侵中域,就一定要引发不可避免的战争呢? 他知道,那些域外妖族想进入中土,是因为他们以前自己居住的土地被别人所入侵,无处可去,只想寻求一方家园罢了。 那为什么不可以签订条例,让域外妖族生活在这些没人的地方呢?大家和平共处,井水不犯河水,难道不好吗? 徐怀谷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也许是妖族那一条墨龙仗着自己修为高实力强,硬要把人族赶尽杀绝。 又也许是中土最强大的几座宗门的下棋人觉得这么做风险太大,不同意罢了。 不管怎么样,妖族和人族的战事,目前来看肯定是无法避免的。徐怀谷自嘲地笑了一笑,自己都是一个将死之人了,还有心思操心这种天下大事,可笑至极。 他继续御剑,想要全神贯注地把精神投入进去,可是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集中注意力,却老是会想到一些其他的事情。 比如张小禾,自己在青岭的时候,最好的玩伴。邓纸鸢说他无缘无故从青岭消失了,没人知道去向,他到底是去哪里了呢? 自己当时在醉花苑里看见的那一个略会法术的小泼皮,是他吗?还有李紫,她被孙祥带走之后去了太华山,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想起自己还曾经被邓纸鸢乱点了鸳鸯谱,这二十岁七境的约定现在是达到了,可是却连李紫的脸都给忘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早就应该忘记自己的脸了,想到这里,徐怀谷不禁莞尔一笑。 还有去往中土游历的柳婉儿,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被蒙在鼓里,知道妖族即将入侵东扶摇洲的事情吗? 她知道自己肩膀上承担的,是东扶摇洲的未来吗?虽然徐怀谷希望她能知道实情,可又怕这么沉重的压力会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希望柳婉儿能过得更开心更自在一点,就像他们曾经在清风谷初次相遇的那样。 想起柳婉儿,他就摸了摸腰间的那一块平安无事牌。四年过去,不知为何它平添了几道裂痕,但却依旧在自己的身上没有遗失。 真好啊,自己身上也有想要随着陪葬的东西。这块平安无事牌所寄托的情感,大概和左丘寻的那一把琵琶是一样的吧? 徐怀谷思绪飘飞,他所想到的,其实远远不止这三人,还有余芹、白小雨、邓纸鸢、殷子实、姜承错……还有,还有那差点把自己算计到死的燕若离。 一想到她,徐怀谷的怒火就忍不住地钻上心头,他握紧了拳。虽然自己也许不再有能够复仇的机会,但是她为了权力而丧尽天良,害死一整座渡船的人命,总有一天,会招致天谴的。 他就这么回忆着自己的生平,时间就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徐怀谷穿行在云海之间,只见远方的云彩逐渐变成了夕阳的金黄色,这是太阳快要下山了。 他再看一眼脚底,有一条宽达数里的大江,带着不知何数的江水,向南奔腾而去。 这一条大江之宽阔,是徐怀谷前所未见的,竟然比起淇水都宽了两三倍。 虽然之前在飞鱼洲游历的时候没见过这条江,但徐怀谷还是能猜出来,这应该就是飞鱼洲的一洲正水——芦花江。 芦花江在飞鱼洲是往南流的,一直流入海里,这正好与徐怀谷的路线一致。 他不禁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最后一程,和我作伴的竟然是一条江。”也罢也罢,能在死前欣赏一番山河美景,想来也算走得更加潇洒自在一些。 徐怀谷看向远方金光璀璨的夕阳云海,豪迈大笑道:“上!”飞剑得了指令,剑尖转了个头,朝上方飞去,带着他飞到了云海之上,于是徐怀谷脚底下的景色便都被金色的云海遮住了。 他往四周看去,只见远处有一轮金色的鸿日,硕大无比。璀璨的金光从鸿日之上散发出来,把这无尽的云海照得透亮。 那一种壮观的金色,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兴许是飞得太高了,这一轮太阳和在地面上看时完全不同。 若是说从地面看太阳只不过如一颗鸡蛋大小,这一轮太阳就是车轮了。 徐怀谷原本是朝南而去,结果看到这幅美景,却给飞剑转了个方向,向着那一轮亘古不变地光辉闪耀着的太阳飞去了。 太阳的金光撒在他的身上,他感觉身上暖融融的,像是沐浴在了圣灵的光辉之中,温暖而纯洁。 徐怀谷陶醉在这一种感觉里,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开心最轻松的时刻了。 下辈子再来人间,一定还要踩着飞剑,看一看太阳。突然,徐怀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地停下了飞剑。 他站在飞剑上,看了一眼身后,视野所至,是一片空荡荡的云海,并未见到有异常。 可徐怀谷却叹了口气,心里暗道该来的还是来了。他转过身,飞剑继续带着他朝落日迅速地飞去。 徐怀谷身后的云海之中,突然有一道剑气乍现。剑气所至,云海退散。 这一剑,笔直地劈开云海,好似在如潮水一般的云海之中开了一条线,带着锋利无比的剑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徐怀谷。 徐怀谷早就有所察觉,赶紧把飞剑转了个方向,笔直地朝着自己脚下飞去。 在云海之中穿行了两息,徐怀谷穿过云海,来到了云海之下。他的眼前猛地一暗,原来云海之上,尚还有落日的余晖,但是云海之下的世界,已经是天黑了。 一剑未成,立马就有其余两道流光追着徐怀谷过来,一前一后地围住他,断住他的退路,不由分说又是凌厉的两剑。 徐怀谷只躲过了一剑,另外一剑击中他,划过他的胸口。徐怀谷胸口难以忍受的疼,这是那出剑之人的剑意已经入侵了他的心口,在撕破他的皮肉。 他现在很痛苦,十境修士的剑意一点也不好受,他的心口现在好似万蚁噬咬,针扎似的地疼。 徐怀谷不打算跑了,他早就知道自己根本就跑不过。受了重伤,莲子小剑本来就是和徐怀谷一体的,自然也受到牵连。 它只能颤颤巍巍地带着徐怀谷,一摇一晃地向地面上落下去。徐怀谷的脚下,正是那一条贯穿飞鱼洲大半土地的芦花江,他想死在这一条大江里面。 那边的三名十境修士已经尽数现身在了天边,都注视着徐怀谷。徐怀谷不看他们,眼睛里面只剩下脚下的大江。 有一人突然冲出,身形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徐怀谷的背后,提起手中长剑,喇长剑贯穿。 这一剑从徐怀谷身后刺进去,从心口前穿出,一剑贯穿了心脏。徐怀谷顿时喷出一口鲜血,只觉得眼前一黑,耳中嘈杂的风声一瞬间就变得安静下来了,连周围的景色也在迅速地变暗,消逝而去。 他的生机,正在流失。莲子小剑不住地颤抖,发出很低很沉的声音,像是在呜咽。 作为徐怀谷的心湖飞剑,它也正在死去。没遭受太多的痛苦,徐怀谷终于眼前一黑,无力地闭上眼睛,昏过去了。 与此同时,莲子小剑再也不能在天空中载着他,也迅速化作一抹流光消散。 于是徐怀谷的身形,开始急速地从空中坠落。长剑从他的后背拔出,鲜血淋漓,顺着剑脊流到剑尖,然后再一滴一滴地滴落。 许久,只听见 “噗通”一声,徐怀谷的尸体落进了芦花江里。其余两名十境修士赶到那人身边,询问道:“死了没?”那人答道:“被我一剑贯穿心脏,生机断绝,就算是十一境的修士来了,也不可能救得活。”其余二人点头,又说:“还得把他的尸体从芦花江里捞出来,崔淮的东西都还在他手上。那两把仙兵,我们必须要拿回来。”那出剑之人笑道:“捞尸体的事,让芦花江水神去做就行了,想来她也不敢不给我们这个面子。”其余二人也笑着赞同,三人谈笑风生,像是干了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在这时,天边却又有一道身影出现了,那人沉声说道:“人死了要清净,你们就积点阴德,别去动人家的尸首了。”看来人的衣着,像是一名行走江湖的老方士。 徐怀谷曾经见过的,那是在渡船上救了他的七里山山主宁城。那三人看向天边,其中一人不悦地说道:“宁老头,你怎么也来管他的事?之前崔淮向你打听情报的时候,你也向崔淮隐瞒了此人的底细,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宁城也不太高兴,紧皱着眉,说:“我受扶摇宗邓纸鸢之托,曾经护送过他一程。我最好提醒一下你们,你们刚刚杀的那个人,和扶摇宗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扶摇宗也是有两名十境修士的,不必你们差多少,小心被别人找上门来。”那三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有一人不屑地说道:“扶摇宗来找我们的麻烦?笑话。东扶摇洲现在就是一块将死之地,他们自己都顾不过来,还有时间跑来水云宗问剑?况且就算来了,我们也不怕他。”那人又补充说道:“崔淮的两把仙兵还在那小子的手上,这可不是积不积德的事儿,我们肯定要把仙兵拿回来的。” “不用了。”宁城看着那人,淡淡地说:“那两把仙兵,现在在我的手上。他临死之前,把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转交给我七里山保管了。”水云宗的三人顿时勃然大怒,其中居中的那一人冷脸质问道:“七里山好大的胆子!我们水云宗的事情,你也敢管?快点把东西还给我们,不要因小失大,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宁城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好意思,我们七里山拿钱做事,最讲究信用。我收了他的钱,就得帮他做好事。你们三个人还留不住我,自然也拿不回仙兵。若是你们想要因为这件事和七里山开战的话,请随意。”水云宗三人被气得脸色铁青,当即就有人持剑飞去,要去和宁城打斗。 宁城只是脚踏一步,就消失在了天边,留下淡淡地一句话:“与他作对,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那人对宁城出剑不成,冷着脸返回三人之中,冷笑说道:“死都死了,还能把我们怎么办不成?”他转头看向中间那人,询问道:“宗主,那小子的尸体,是否还要捞上来?”中间那人看了一眼江面,摆了摆手,随口说道:“算了,仙兵既然不在他身上,给他留个全尸。”旁边一人笑道:“宗主仁德。”那被称为宗主的老人闭上眼,说道:“宗门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该走了。”三人先后御剑,消失在了天边。 这一处江面之上,一片照旧,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远处,迟暮的太阳缓缓落下,把它撒向人间的最后一缕阳光也收了回去,空空留下一片黑暗。 天彻底黑了。 ------------ 第一章:芦花江畔 芦花江下游的一座江滩处。 此时正值清晨,旭日初升,宽阔的江面之上满是雾气。隆冬时节,天气还没有暖和起来,江滩上大大小小裸露着的鹅卵石和杂草上都打了雪白的一层霜。 此时已经是大年初八了,距离徐怀谷被水云宗那名十境剑修一剑贯穿心脏,已经过去了七天。 在这七天里,徐怀谷是真真切切死了的。此时他的尸体正安安静静躺在江滩上,浑身的衣裳都湿透了,胸口那一处狰狞的伤痕,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人是被一剑贯穿胸膛...... 随后就借口出去上厕所,然后跑去了公共电话亭,给徐玉琴留下的电话拨了过去。 大概是刚刚被她的话吓到,谢琳琳现在只敢扯着厉以霆的袖子低声哭泣,苍白的面色配着病号服,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 因此,她也只能那般对他下狠手,不过,也够那狗东西受罪的了。 现在家里就剩下周秉昆这个老疙瘩了,但是她仍旧是坚持着这个习惯,她就等着啥时候一家人凑齐了,然后她就从柜子里面拿出来自己纳的这些东西,一件一件的全部分给他们。 再想到堂哥夏大龙拖着鼻涕,邋里邋遢的样子,夏莲莲已经迫不及待想看颜沐到时候被毁掉的模样了。 开始的时候,周子扬一直在垫资,垫了多少钱大家有目共睹,所以所有人都在观望,看周子扬能坚持到多久。 刚刚和爸爸针锋相对,在厉声下顾苓依没有哭,可现在被妹妹软声细语一劝,顾苓依感觉自己有些憋不住眼泪。 但是韩旭显然忘记了,一品和一品是不同的, 就像他面对其他一品的绝对优势, 现在也是这样,只是角色反了过来。 当然,中品战法一般确实比低品战法更加精妙、威力更大,但是这不是绝对的。 她靠在更衣柜上,平复了下心情后,才换回自己的衣服,向出口走去。 没想到隔天,我们却遇上了麻烦。那天我们像往常一样把摊位摆好,等待着上门的顾客,可是很奇怪的,顾客却异常的稀疏,到最后,没等来顾客,却等来了几个痞子。 刚扶了韦大娘出去溜达回来的阿妹听到孙鸿雁这句,急忙开口反驳。 一看清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二十个一模一样的人,四个魔尊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难看了起来。 “那什么,哥俩不是要回家么,先回去看看吧,然后再来找我,我给哥俩找个好活干,咱一定要过的比在军营里潇洒。”管兵说道。 但是如果通过这种捷径得来的地位、名声、财富会满足自己么?不是自己努力得来的东西会安稳可靠么? 阿秀推了关武一把,拉上阿妹进了李欣的屋子,转身就把门栓插上了。 夫妻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将他们商量好的打算说给牛老爷子听,态度诚恳,提出的待遇也优渥。// 高速更新//因为荷塘一般都是默认为主属于临近的农户的,当然还有附近没有人家的野生塘子。 只是这桩婚事里边儿单单是关全看不上胡月英,而胡月英,很明显的是喜欢关全的。 清晨的光线还不是十分强烈,三人下潜了十多米便打开了头顶的灯,雪亮的光柱照射着深邃的海水,不是有一两条鱼被突然出现的灯光吓跑,一摆尾巴消失不见。 “让人收拾点东西,我今日就走。”司马巍颜一听,都没有问张氏,直接就做了决定。 这一尾针,力量极大!刹那就扎进了张风的护罩,将张风顶的微微闷哼一声,后退了一步。 ------------ 第二章:死而复生 天气冷,山路尤其难走,能净和能悟这一高一矮两人,一人背着尸体,一人提着两桶水,都走不快。因此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他们才回到了寺庙里。 今日是初八,是个吉祥的日子,寺庙里的香客不少。能悟和能净二人因为背着尸体,所以不敢惊动香客们,因此都是走的后门。 二人回寺庙以后,都累得身子骨要散架了一样。 能净的水早就在山路上有意无意地撒了个干净,此时两只水桶里的水都已经见了底。 一回寺庙,他都顾不上累,赶...... 忽然,远处的虚空之中有一片璀璨的神光绽放开来,大道之花从天而降,仙音弥漫,瑞气蒸腾,显得缥缈而神秘。 他们两人走了之后,大皇子的手下,也就是那个很冷酷低调的青年程刚,也转身离开了。 金艺琳听不懂后面的话,她也根本不想去理会,她现在只想拉着妮可、带着朴素妍一直跑,直到逃离这个地方。 朴初珑被这边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这才发现之前那凶煞的李荣佑竟然伏在地上,四脚张开像是癞蛤蟆趴在地上一样,模样很是搞笑,但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有些惊恐。 不过,他心中也有了主意,这家伙既然想消耗掉自己的体力,不如将计就计。 尤其是听到眼前的青年叫风清,竟是能够斩杀凌族强者,他便更加确认这一切。 我慢慢下了楼梯,朝着广场的中心走了过去,悄悄来到牧野芸的身后。 丁展可是清楚的记得上次中秋诗词大赛,他也是给风清报的名,然后风清便是成为了全校的风云人物,难道这次运动会,风清也有信心? 一道亮光闪过,一枚硬币准确地扎进了的大胡子的手腕上,伴随着大胡子的一声闷哼,鲜血迸射而出,他手里的短枪也应声掉在了地上。 萧七:妹子,听哥哥的,先完成你的本职工作最重要。这也关系到你的仙籍是不是能补完整了。哥哥那件事,纯粹是临时起意的。 陈飞心一惊,cāo控着定位仪不断的变化想看看道千君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系统的声音在易川心中想起,易川一只手捂着肩膀坐倒在地。肩膀处正往外渗着血液,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炽火暴龙伤到的,直到将炽火暴龙杀死,易川才发现肩膀受伤了。 强大的挤压感令穿着防护服的我呼吸不畅,看见迈尔斯凶残的进攻的猩红眼睛更让我透不过气,一众精灵躲过迈尔斯的扑击后赶紧聚拢,再次云集能量,形成强有力的保护墙,众人才勉强不被黑洞压死。 “混账!敢杀我万羽楼之人!”居中的那一位,相比之下很年轻,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的模样,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配上那细眼,直接有着一种刻薄之意。 “人呢!你说的人呢?!”叶航怒气冲天的转头瞪着只见身后的恐鸟半兽人,恨不得一刀将其切成两半。 “这是城卫军要招收新兵吗?这次计划招多少人?”易川见那军官过来向自己问好,笑着点了下头,好奇的问到。 清心欲直视为蔚言说道,他琥珀色的眼睛看在蔚言眼里仿佛能洞察一切,让她很不安。但璞玉子一抹探究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她更让她如芒在背。 “好吧。”陈飞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同意了,如果现在不买的话等回到别墅之后在想出来买就费劲了。大不了等下抓药的时候自己注意点就是了。 元朔五年,卫青率大军出塞,奔袭六七百里,于夜色间数万铁骑悄悄包围了匈奴右贤王的大营,在卫青的一声令下,大汉铁骑对睡梦中的匈奴人,举起了屠刀。 ------------ 第三章:隐姓埋名 在徐怀谷死过去的这几天里,其实并非是真正的死,而是暂时处于了濒死的边缘而已。 当时在芦花江上,水云宗那一位十境剑仙的的确确是把长剑贯穿了徐怀谷的胸膛,也正如那名剑仙所说,徐怀谷心脏被刺穿,本该直接生机断绝,毫无存活的可能。但是,他却没有料到,徐怀谷身上还藏着一样东西,救了他一命。 金梭符法。 孙祥当时传授给徐怀谷金梭符法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这些盘踞在徐怀谷心脏处的金丝就是金梭符法的根源。而...... 这种时候要是求助真的是有点丢狼了……不过我蓝晶儿像是要面子的狼吗? 当目光看向红姐的双手时,他才发现地面上有个名字,当即老金哭了,哭的很伤心,也从那一晚之后。 “能有什么事情,一切都挺好的。你怎么样,回家的感觉挺不错的吧?”我岔开了话题,不想最后没忍住将我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敏兰,这样会让她担心的。 而后,在他的目光下,萧锋真灵的身后,浮现了一个轮回黑洞。随后,萧锋的真灵消失在了轮回黑洞之中。 我听着这话,回忆着今晚的事情,似乎领悟到了什么,但似乎什么也没明白,看向韩阳时,他对我微微一笑,然后离开了。 孩子不见了?这里又不是白天,人多拥挤,怎么还能将孩子丢了,也真是的。 不知火舞吃疼,本能的打开手中的花蝶扇反手挥了过去,但却只将那只可恶的黑鸦拍成了一摊诡异的黑色泡沫,随后这些黑色泡沫,又像前面一样带着她的鲜血,返回到了前方那个状若闲庭信步的敌人的身上。 让安雅帮自己把盘子送到餐桌,无视她的古怪眼神,擦擦手告诉杰森说:“如果你想离开,我会在凯撒宫或者金银岛赌场酒店那边,帮你安排一个适合的管理层职位。 那些堪比灵神境全力一击的力量压缩为一根根细细的光针,其爆发力可想而知。然而,当青阳真正闪躲起来的时候,他却是发现,他的身体居然是犹如一道风一样,居然可以毫不犹豫地闪开那些可怕的攻击。 “砰!”两发鱼雷直接击中了俾斯麦,爆炸掀起的巨大水雾使得其他的舰娘的视野变成了一片白色。不过在确定了舰队中俾斯麦的信号并没有消失之后,纷纷松了一口气。 纷纷扬扬大雪纷飞,却其余的地方半点不落,全都下在了刑台之上。这不是老天鸣冤是什么? 碍于位面限制,佛门仅仅只是派遣了燃灯和观音这两人的分身前来,但毫无疑问,若是得知叶凡来到了他们的底盘,佛门是绝对不会轻易地善罢甘休。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分宝岩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能被鸿钧用来摆放众多先天灵宝,肯定差不到哪去。 而且,不同于以往的异变,这一回,可不只是“随便玩玩”的程度了。 事实上,余颖后来还真的遇到了这种情况,但只有完成任务之后,才会知道,为时已晚,把余颖呕得不行。 叶尘将镜头对准了他身前的这片连绵不绝的荒漠,早晨的太阳折射下,一副绝美的画卷出现在观众们眼前。 似乎为了印证这句话一样,一团白光升起,原本被打得四分五裂的魁召,在这道光束的作用下,重新站了起来,与原先别无二致,丝毫没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其实,最好是家长就不单单是孩子的长辈,更应该是孩子最忠实的朋友。 他们看到余秋的穿着,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好似都明白老者为何赶人。 ------------ 第四章:远行客 这座山间寺庙的门口,此时正站着一名高大的黑衣男子。他正仰头好奇地看着寺庙上的牌匾,口中念念有词道:“成鹤寺,不知道这是在哪里呢?” 这名黑衣男子自然是跟着能净过来的徐怀谷,他虽然修为和飞剑都在,但却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应该去向何方,所以便想着干脆来这寺庙先打探一番。 不过和能净不同的是,能净回寺庙走的是后门,而徐怀谷则绕了一个圈子,从正门进去。 今日是正月初八,香客虽然不少,但现...... “吃饭吃饭吃饭!肚子饿了!早就饿了!”容儿一副不当回事地样子,没有回答杨青儿,嚷嚷着吃饭。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两名保镖顿时愣在了那里,一齐惊讶的看向林天。 而且,刘海相信,在彭星海的心中,绝对不想借他人之手取刘海的性命。因为这关乎天才的尊严。 “我已经很久没用魔杖了!”说道这里,他还故意发出了一声长叹。 至于魔都市前十的家族,这个就更加骇然了,魔都市是个怎样的城市他是绝对清楚的,那可是堪比首尔的国际大都市,在华夏的城市排名中至少是前三位,这样的一座城市里前十的家族,该有多强大? 距离哈维默还有两三米的距离,科拉和马葛几也还在半路中,贝尔就更不用说了,甚至才刚刚转过身来。 见木匠铺老板好像想“逃跑”,回去拿枕头,卖儿不干了,张开双臂,拦住了。 两方人马汇合,卡密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向慕岩行了一个巫师礼,郑重的道了一个谢。 庞涓这个嫉才的家伙,就跟疯狗一样,凡是来魏国为官的人,都是他的敌人。见魏君冲着惠施发脾气,他又落井下石,找惠施的麻烦,要置惠施于死地。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三代弟子,几乎个个都长的很标致,在这里修炼也算是在人间天堂修炼了。 徐浪突然听到有人喊,然后,就觉得耳朵疼得厉害,用手一抓,抓到一只手,这只手,正在抓他的耳朵。 谁也没提过周贤钟,这说明周贤钟从来都不在家吃晚饭,夏天虽然知道了这件事,可是也并没有立刻开口问林安平。 站起来才发现她的身体太过于瘦削了,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似的。 离婚,是为了保护邹蔚君,保护谢骞,不仅是财产,更是人身安危。 风宸焕的右手食指在桌上不停地点着,倒是有点坐立难安的意思,风苒看热闹看得高兴。 “干嘛?”他抓过郎乔的手臂晃了晃,软绵绵的语气里满满的撒娇意味。 虽然他是自己掏钱出自传,不像闻樱是出版社争着抢着要出版她的。 李梦娇如今处于了不利局势,一边是徐枚在买通稿,一边是管总的翻脸无情,李梦娇的前路不再是一片坦途。 张兰芳和林二水见高好月走了,他们两个便也跟了上去,谁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一秒钟。 也不枉兰伽他们在即将到来之前,就郑重的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和表情,可是怎么帅怎么来的。 若不是知道他只消失了九个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已经离开陆地几千年了。 老师们不会在前往学院大赛的路途上提供保护,但是同学们却是可以的,虽然能起到的效果也就仅此而已了。 无疑,他们便是暗自侵入这里的毁灭者一行人,为打探异世界的虚实而来。 “王爷她不止说了要威武雄壮,还说可以三宫六院。”胡飞一字不漏的汇报着。 ------------ 第五章:女和尚 正如弘成之前给徐怀谷介绍的那样,这座成鹤寺确实只是一座小寺。 整座寺庙里头,除了几排挨得密密麻麻的僧舍,一间不起眼的厨房,一座供奉菩萨的大殿,一间专门堆放佛经的书苑,几间接待香客的厢房之外,便什么建筑都没有了。倒是山间的本土树木,像是松柏和水杉,在寺庙的各处都栽种了不少。 只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寺庙虽然地方是小了破了点,但是一座寺庙里该有的东西,这里却都有。而且这里被和尚们打理得很好,几...... 并不是如此,正如碧语柔所说的那般,因果在前世起,今世结,而又由今世起,前世结,轮回就是一个说不清的旋转之物,只有一步步的往下走才会得知真正的面目。 同时给宗门所有未有公会的内堂弟子发了条信息,说明情况,看有没有人愿意跟他。 几个简易的火把燃了起来,照亮了出现在城外的一干人等。1名祭司,2个牧师,15名卓尔战士,剩下的就是41名临时佣兵了。火把光影跳动间,把众人的影子映在空旷的石壁上,影绰绰的仿佛张牙舞爪的厉鬼。 原本还想着要在正屋的窗前种几株牡丹,但经过去年的牡丹事件之后,虽然害了她的是苦蒿,可苏夏至把怨怼转到了牡丹身上,于是在几经考虑之后,她弄了一架葡萄回来种上了。 “是。”十九也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连忙上前便要抓住陈璐的肩膀。 一个如此高阶的亡灵龙属竟然跑进了历来以崇尚自然,崇尚生命为生存使命的精灵族领地,这如何不让镇守此处的绿龙们愤怒的咆哮连连。 剑锋觉得少主此计可行,也正好可以将秦王拉下马,为燕王爷造势。 穆里举行的第一次探险,结果几年内却引发出这么多线索,刚开始觉得是可悲的,可后来觉得这是值得的。 他将一万二千大军分为十路,一府为一路,彼此互相接应地追赶过去,要求诸府都尉只要急赶,无须逼近其中军斩将血战。 可灵契师却恰恰相反。灵契师每一个召唤的魔法生物都是固定的,甚至很多灵契师还和自己的召唤物签订了永久性的魔法契约,这样他就能以更少的精神力消耗来召唤更多的魔法生物。 “无道想用十一品丹方和大部分丹材换取穆少侠的十品加速丹!”莫无道此刻开门见山的说道。 此刻穆西风与臧龙两面夹击莫生气,占据着绝对的上风,但二人在得到战星野的传音后,却毫不犹豫的抽身离去。因为他们知道,战星野可是个瑕疵必报的主,若是没有绝对的危险,这老家伙绝对会玩死莫生气的。 当童恩在楼上搂着宇豪在往事和现实中百感交集、愁肠百结时,钟岳就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耐心地等着她。 “是!”欧猛眼中有着恶毒之色,从牙缝之中蹦出了一个‘是’字。大手一松,放开了猪八戒几人。 就这样,三人到达后院后,韩明就服下一粒疗伤的丹药在一旁打坐恢复了。至于慕容婉和吴天则是守在韩明的身边,就因为韩明一场战斗就解决了血花的事,这才让两人一点事情都没有。 前后不过五息的功夫,一个大活人血肉尽失,变成了摊散在地上的一堆枯骨。 这不禁让秦涯感到不可思议,要知道,当初与母亲分别的时候,对方可连悟道都还没有达到呢。 辰云嘴巴一张,一口黑气喷出,迎上黑衣老者的神通攻击,黑衣老者的攻击马上土崩瓦解,让黑衣老者一张脸彻底黑下来。 ------------ 第六章:得理不饶人 山里的落日要更加早一些,徐怀谷在厨房里拿了斋饭回到自己住的僧舍,吃过了之后,按照慧成的嘱咐,洗好了碗筷,给她送了回去。 一回生二回熟,回去送碗筷和食盒的时候,徐怀谷又厚着脸皮向慧成讨要了一只大的陶瓷罐子,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装满了井水,然后放进了自己的法袍里头藏起来。这下子,送给白小雨的煎茶好水也有了。 然后他又问了一名和尚,知晓了这寺里收藏佛经的地方,便去那里找守佛经的和尚借了一本佛经,就回...... 神秘商人打了一折,这么一张建会资格证,仅仅只需要五百金币。 时间没有概念的流淌着,无言满是肌肉的躯体,让他的力量强到只用一招就可以直接轰碎雷厉的界了。 听到这里季汀仑有些疑惑,“可惜什么……”季淑敏听到柳思恒对自己痴心,当下心头一喜,想来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说过喜欢自己,随即羞涩一笑。 苏樱今天不是和夏瞳出去玩去了吗?貌似是上午去游乐场,下午去海洋馆来着。 炆欲一身造型华丽的金甲,慢慢悠悠的走近了雷厉,炆欲的金色战靴走在地上的声音,是哒哒的响声。 你个臭痞子,你非得搞得天塌地陷才行是不是?知道你痞性难改,可是你骂人总得分个场合分个对象吧。淫贼这货一张脸都变得绿了,他义愤填膺地瞪着萧让,手里的折扇被他死死攥着,也骚不起来了。 李振是真心实意还是假仁假义,佘不独此时对李振心中充满了好感。 “丁大人,不知道去年代朝鲜订购的5艘炮船什么时候可以交付?”李宁宇问道。 此事在散修联盟之中引起了一番轰动,即使是黄石上人,灵犀上人等几位执法者也是不禁露出惊容。因为自散修联盟开创两千余年以来,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 还魂尸邪性的厉害,以灵官榨的强悍,甭管是人是鬼,榨住了就动弹不得,宛如泰山压顶,可还魂尸却能诡异的在挣扎,动作虽然不像之前那么流畅,但是手臂还能举起,脚下也能移动,就是显得更加僵硬了而已。 这么多年,黑衣教发展壮大,与佛教南北对立,双方各自指责对方是邪门歪道。 虽然河老很疑惑,仙灵一个灵者,怎么会去好奇器者的契约兽问题。 王贲回到家中,第一时间就是跑到他老子王翦的院子里,边跑边嚷嚷。 青与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晃神,但还是笑着,像是一个灵魂被偷走了的人,她对他用了摄魂术,可九娘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早就不会受其影响了,她不知道,因为她从来都没有靠近过他。 医馆的门开了,当值的大夫给她把了脉开了药后哑奴又把她带回草舍,熬了粥煎了药,等她好不容易意识有了一丝清明,扶她起来喝点稀粥,可是她吃了一些粥后再吃药,却又吐了,连带着好不容易吃下去的粥一起呕了出来。 这果然只是一个单纯的天骄排行榜,名次应该是按照实力和潜力划分的。 第一次这般肆无忌惮的看她,不得不承认,这时的她很美,美得素净、宁谧。 秘道在厨房,走下长长的阶梯,经过一条黑暗的通道后豁然开朗,火把通明。 她抬眸才看清陈释之的脸,这张已经不见了三年的脸,变得她有些认不出。 慕程连忙给他满上一杯,眼睛却是看着梅子嫣,见她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他才松了口气,像放下心中大石。 林雪颜冷笑连连,花重锦在原地伫立许久后,缓缓走上前向她施礼。 ------------ 第七章:酒剑仙 白荷大师带着能净刚走出徐怀谷的僧舍,立马便有一人从房门边急匆匆地走到他们身侧,横眉怒目,颇为不平地说道:“师父!你怎么能答应那家伙这么多无理的要求!他分明是在得理不饶人,师父为何要和他一般见识!” 冲上前来的这人,自然就是和能净关系极好的能悟。他之前一直都在房门边站着,偷听屋子里的谈话。 事实上,下午在厨房门口的时候,当能净看见徐怀谷不仅活了过来,还和慧成谈笑风生之时,他确实吓得不得了,赶紧跑...... 长这么大,她从未坐过飞机,因为飞机票比起火车票来说,贵了太多。 萧羽心中的疑惑没有丝毫减少,反而更多了,他一直都没有去考虑身世的问题,萧家对他来说是模糊的,他从未将自己当做是萧家人,至于更加神秘的背景也不会进入他的考虑范围。 有一点好笑的是,两个孩子爱坑对方,但是,他们关系还是十年如一日地好。 只能放下了手来,举起手里的大刀,冲到海边去,继续杀鱼泄愤,这方才符合她的性格。 韩舒芊狼狈地被慕青搀扶而起,发髻因这摔倒也有些散乱,原本精致的妆容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可如今却进退两难。 猪卖了好价钱,他们都觉得满足了,没想到更大的惊喜在后面!是那五百多亩地瓜。 刚刚夏麟看得很清楚,那人并不是被打伤的,而是在打斗中突然失去平衡掉下去了。 她以为周瑾答应了就不会反悔,但是检录完上跑道后,她一眼就发现了跑道外熟悉的人。 “如今看来,只有等这人主动送上门,我们才能将其除掉了……”一名中年人叹息道。 既然他能为了陆雪薇来找她,就说明至少陆雪薇装可怜是引起了他的怜悯的。 ‘当然,这得建立在没有人抢功劳的情况下。’一旁的白夜看到这一幕,在心中默默地补上一句。 洛恩看着眼前漫天飞舞的烁光,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双手拄着枪杆插入滔滔的冥河之中。 爱是因为秦楚天长得英俊帅气,还将她们的绝学都学到了,因为他的存在,她们在岛上的生活才没有那么无聊。 手触碰到陆修铭的脖颈,程鸢将脸往前一凑,尽数热气洒在陆修铭耳后。 齐悦一头利落短发,精致的五官在看到程鸢的那一刻猛地激动起来。 等到附近的几棵树采摘得差不多了,青丝蛊又跑到了远处寻找金丝蚕和蚕茧。 可以说,如果不是林正杰是穿越者,他的财富从九十年代中后期就不会增长了。 “三千世界。”林语轻声说,他的操纵一气呵成,各处空间的时间产生错乱自成一域,一瞬间林语便已经布下八道防御。 但是,徐陌森也不是就会这样被说服的人,既然可以做些什么来弥补,即使微不足道,他也想要这样做,只是为了……让他的心里能好受些,不要再那样备受煎熬了。 杨欣怡的规劝起到一些作用,好在双方粉丝还算比较理智,并没有都像网上那些喷子一样,满嘴污言碎语。 “既然进来了,就让他们尝点苦头,不过他们毕竟是连云宗的人,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还得罪不起连云宗”承天道。 买一个最好的生物实验室,虽然对瀚海而言,不是太大的问题,但投资毕竟不少,如果后期没有回报,祝博仁肯定不会干。双方既然要合作,如果连对方的目的都不明确,龙晨光自然也不会答应。 影卫中最神秘的是元魅,他是无影,行动必须无影无踪,从来就不会出现在众人视野。迄今为止,即便是元妖和元鬼,都没有见过元魅。至于元影见没见过,外人自然不得而知。 ------------ 第八章:背经人 正月初九的夜晚,徐怀谷坐在僧舍的椅子上,脚尖轻踏地面,随意地打着拍子,而他的视线却透过窗户向外面看去。 今夜大风无云,残缺了的月亮挂在漆黑一片的苍穹之上,像是被谁家顽皮小孩儿偷啃过的一块馅饼一样,缺了小小的一块。 这天下的文人墨客们吟诗之时老是爱说,中域虽然广阔,又有千千万的生灵,但是天底下的万物却依旧是同此日,同此月,亘古不变。 其实这种说法也不全对,徐怀谷想起自己以前在忘川秘境和杭旬秘境...... 被他碰过的地方是敏感地带,再加上楚思因为紧张,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动作上,因此,他地嘴唇一动,楚思便轻颤不已。随着他的一串轻吻。楚思也不停的颤抖着。 生好火堆,叶成河坐下来,问了叶宁宁今天的去向,突然开门见山。 望千不断介绍道,这些符篆都是他闲暇的时候炼制的,不过随着他的修为提高,这些符篆对他来说便显得有些鸡肋了,还不如给司徒怡。 楚思垂下眼敛,把所有的失落和酸苦都藏起来,把那被针刺了一下又一下的心武装起来。慢慢的,直到眼中恢复了平静无波,她才抬起头来。 也许是因为这种无视,使得她反而念念不忘了。有意无意间对旁人提起几次,因此世人都知道,陈郡谢安是自己的仰慕。 如果他们不当慕皓晨是朋友,绝对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说想要杀他。 “我明日再劝劝外公吧。如今大雪路滑也不方便出行,希望外公不要再坚持。”莫华笙叹了一口气说。 无论是东西方的古代,由于生产能力低下,通讯物流等各方面的客观限制,皇室的中央集权影响力远远不能覆盖疆域,是一个普遍的现实情况。 收完了粮食,乡亲们也不用担心闲着,这作坊可是就紧接着开始了,自己可得再准备不少的东西了。 叶氏座谈会,主持人请的是本地挺有名的晚间新闻主持人,叶博和对方经纪人都来了,坐在一边。 而出唱片,拍电视剧,电影则是大白今生最大的理想,她怎能不高兴呢。 喻子明脸色有些难看,他不得不承认,哪怕规矩做出修改,涅槃境这一场恐怕也要吃大亏。 完说,又赞许地看了陈漫一眼。她原来觉得那动作怪异又莫名其妙,现在才知道有大用。 但是,转身的瞬间,在面前的一个混混早就准备好了,一脚踢了过来。 刘天一无奈的抬手在自己的光头上摸了一把,叫人拿过一把椅子,在苏晓茹身边坐下,刚想说话,却被胡彩凤打断了。 说起来是挺让人寒心的,而且他也没有任何真实的证据,但这就是秦彼得的直觉,而且他知道,这份直觉不会有错。 明白这个时候到底应该做一些怎样的事情,如果这个时候他们,没有将这些力量施展到这种。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刘天一慢慢的从芽衣嘴里问清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叶浩然撇撇嘴,手中的98K遥望已经逃出去有一段距离的吉普车,八倍镜中吉普车驾驶位上一个脑袋出现在他眼里。 墨轩,感觉十分的奇怪,因为先前对方一说话,他就听到了,但是此刻对方说,他的话别人是不可能听到的,难道自己在这个方面,或者说自己在这个地方,有一些独特的领悟? 顾老夫人继续盯着顾心菱,想用眼神震慑她,让她承受不住压力,主动跪下来。可是,顾心菱才不会被区区一个老太婆所震慑,锐利的目光直接瞪了回去。顾老夫人倒是被吓得愣了一下。 ------------ 第九章:月下夜话 自从慧成来给徐怀谷念佛经之后,徐怀谷像是找到了莫大的消遣一样,也不惹事了,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在寺庙里安住了下来。 白天他一般会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就等着能悟给他带来镇子上新买的新鲜酒肉。酒是立马就被喝完了的,肉则会被他在一天里慢慢吃掉。 刚开始的时候,慧成、能悟一行人对他喝酒吃肉很是不满,但是渐渐地,或许是习惯了,或许了懒得去不满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徐怀谷在寺庙里住下来这件事,就像是每天例行的晨...... 张天的字典里面,一旦出现能够威胁他的人,管他什么人,天王老子,还是谁,杀了,清除麻烦再说。 白发男子环视四周后,将目光转向青年,与其对视了一眼。随后又转过身看着那勉强提着剑一脸倔强的少年,不由一叹。 桑夏心中大喊着,却发不出一点声响,她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疼痛。 扛着柴从山上往下面走,路上遇到很多不知道路的生人声面孔,偶尔唠嗑两句,那也是常态了。 居然在电话里也能偷亲他,而神奇的是他居然、好像、真的感应到了那两瓣湿润温暖的粉唇。 玉天卿默默挪了一下身子,躲开那个身影,继续在纸上涂涂画画。 这是说轮盘还是树的问题吗?这是在说好不好看的问题吗?两人同时暗自想到。 北澜来叶眉心点了一滴水色,无意之间被酒水给溅的,她那神色中多出了一丝诧异,没想到今夜这他会如此主动,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 “说到这里,你一定不明白我为何说这么多陈年旧事吧。那么,容我介绍。”姬戎渊有些欣赏扶苏的傲然正气,但欣赏归欣赏,你我终归不可能成为朋友的。 说话的人,名叫毕伟,在来到机场做保安之前,是一家地下拳赛的打手。 虽然周海三人也是玄王境,但都只是玄王境一阶,所以萧天浩才有此一说。 当然这并不是最主要的,这巨大里面的生物让李江微微变色,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生物。 看到莫毓离开,陆飞飞道:“太师叔,您看师叔她”,花万紫道:“别管她,都活了几千岁了,还是这般莽莽撞撞,一点也没有长老的风范”。 听着这连番的反击,恩罗满脸震怒,指着其他负责人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麻仙姑担心夫君受伤,赶紧替他迎了上去,她的修为在陆判哥哥之上,三下五除二,就把敖睚眦打得爬不起来,然而,他的嘴巴在不停的咒骂。 说起这间密室,其实更像是一个储藏室。这里面没有多大的空间,也没有什么金银财宝,只是分门别类的放置着许多油布包裹着的物件。 一团烈火喷出,附在了防护罩之上,只是这么一下,无数的冤魂魂飞魄散。 咱们都知道,汽车是有四个轮胎的,对吧?当这辆车的其中一个轮胎或者两个轮胎失去了摩擦力,你以为这辆车还会在路上走直线?你连自己等一下会歪向哪一边都不知道,这车还怎么开? “哈哈,好大的胆子,”司徒剑冷笑一声,随即砰的一声,释放出了玄王境一阶的强大气势,一股气浪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此时的吕玄对外界的感应比较敏锐,高大的黑汉子一出现,吕玄即刻感知到了。 就在这时,柳洁走了进来,她端着一只精美的茶艺木盘,木盘上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宝岛洞顶乌龙茶。其中一杯是吐了口水的。走进客厅的时候,她将没有口水的那一杯递给了凌霄,然后又将吐了口水的那杯递给了黎倩。 ------------ 第十章:小寺金佛 在正月十六的月光轻柔地照拂之下,沁着微寒的风,徐怀谷一边拿脚尖儿轻打着不知何处学会的节拍,一边在座椅上缓缓睡了过去。一直到寺庙里那一口似乎亘古不变按时响起的钟发出每天生活开始的征兆,他才被惊醒了过来。 这一夜睡得好轻,颇有一种在现实和梦境之中游离的感觉,不过倒是非常令人轻松。 吸一口微冷的空气,徐怀谷看了一眼天边摇摇欲出的朝阳,缓缓站起了身。 他默默把椅子和酒壶,还有昨天晚上慧成来送给他的...... 半晌之后,这三个字低低地回荡在她的耳旁,然后随着风飘向了远方的空中。 那么,此时的王修,就是类似的心态,这天元大夏的人间繁华之美景,放在超凡者眼里,也就没了那种特殊感。 人族九大道尊几乎不再现身,其余万族大尊也是一样,真神境强者的出现,他们无上的地位不在,想要恢复以往的荣光,非有也一同破入真神境。 当然,精英挑战也不是你想挑战就可以挑战的,要是谁都来挑战,那岂不是要麻烦死,所以规定,如果没有通过这个道馆的精英挑战赛,那么这一年就不予许挑战这个道馆,说白了,就是只有一次的机会挑战这个道馆。 太医一根根银针扎下去,直到第三十七根银针扎在大母身上,她才睁开了昏睡许久的眸子。 冰冻蔓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粗暴的将周边几百米都是冻成冰面。 就在白学姐在众人的劝说下想要服下丹药的时候,明菲直接运用灵力把神纹筑基丹给吸了过来。 月出云这才重新露出微笑,温朗的笑容引得孙飞亮脸上同样升起几分笑意。 夜静静的深了,吕荼的腰被蓝琪儿双腿夹着,像只树袋熊一样从背后搂着。 月出云开口便唱,随着四句完全没有违和感的诗句从他口中冒出来,倾城与素素同时放心下来。不过如倾城素素这般,却是听着这四句诗有些疑惑,为何每一句听着都颇为难得,可连在一起却给人一种不是出自从一首诗一般? “她是你奶奶!你不能这么没良心。”如果真的交给警察局,那会不会将他也牵扯进去?他不知道叶璟珩手里还有什么证据,什么银行记录。不过他很清楚自己未必经得起警方的调查。 洛天幻走出控制室,那两个巨大的钢铁巨龙的头颅距离洛天幻不足百米,那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洛天幻。 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NTR了魔师庞斑,虽然风行烈是被动的,而且付出实际行动以后,还被人家掏空内力,有点惨,但怎么着也不能磨灭绿了庞斑的功绩,绝对算得上我辈楷模。 叶妙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这样的奇怪的感觉,她是第一次拥有,还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李云姝疼的脸色惨白,那血顺着额角流淌下来,遮住了她视线,可是她却只是咬牙直接跪了下来。 哪怕那天确实是她给他下了药,哪怕她确实不是和他结婚的那个顾筱筠,但是只要她咬死不承认他又能怎样呢? 毕竟如果洛天幻还拿着双剑的话,那就无法打得对手措手不及了,所以洛天幻需要洛依绫继续为自己保管武器。 她有些不习惯在那个年代,很少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的谈感情,更别说这么肆无忌惮的谈“挑战”,信誓旦旦的要把一个男人抢到自己的身边了。 黄琼看了眼沉默不语的韩縯,慢悠悠地说:“费亭侯,本朝良宦也。善待士人,未尝有过。”这个定论,好到即便是曹腾自己都会欣喜若狂。 ------------ 第十一章:众生不愿回头 兴许是天色太早太阳都还未出来的缘故,这一间房的光线有点昏暗。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正对着房门的一张宽大的梨木长桌,桌上角落了点了一根蜡烛,除此之外,还七七八八放了茶碟、香炉、砚台、几卷翻开的佛经等诸多物什。有一名老人坐在长桌后的椅子山,不消分说,这自然就是白荷大师。 由于之前弘成所说的那一番话,让徐怀谷不敢不小心谨慎了起来。他现在还猜不透白荷大师的用意,这对于一直而来都算无遗策的徐怀谷来说,有点在...... 莫溪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笑盈盈的道:“沈寒落,你给君少鞠躬道歉,能做到吗?”她唇角微弯,眼眸之中满含笑意。 赤龙戟没入了徐焰的身体,他不顾一切的逼出元素力量护住自,同时抽身准备逃离。 可这一切都只是叶寒自己所想,并不能得到证实,人死了,什么成就,什么德高望重,都只是一场泡影,全部在死亡的那一刹那化作乌有。 “不碍事,再一会就能恢复了。”昊天摇了摇头,仙人之体的强悍之处便是在这里,不管你受多重的伤,它始终能够将你治好。 于科一脸为难,他想起了刚才接起的那个电话,尹南非兴奋的打电话过来询问尹若君被整的怎样,然后两个多年前的大学同学就聊了七八分钟。 额前的乌发方才被那天风撩拨的垂下一缕流苏,曳曳晃荡间婉儿不动声色的将那浅淡唇畔浅抿了下。 也许在别人的眼中她脸上的蝴蝶胎记十分丑陋,但对于她自己而言一切早已习惯,反正她也并不在乎外貌,只是她却不明白皇后为何会提出这个疑问。 原来,刚刚百里岚趁着众人呆愣的一瞬,拿着酒罐从窗户跳出,跑到隔壁的花房点了把火。只是那些花花草草的确不好烧,所以才多费了点功夫。 本以为好歹也能对这家伙造成些伤害,谁曾料即便这样的速度,对付这位达菲基大酋长,都是徒劳无功的,鬼影七重杀每一杀都刚好被那柄巨锤给拦下,达菲基就像是座密不透风的墙,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压根攻不进去。 “薛统领免礼。”楚晔道。慕容赏则淡淡地应了一句。便转头不看他。 向婉看他拿起对讲机吩咐阿怒观察山路上的车行进方向,很惊讶的低声:“老鬼子还是给了暗号?”看姑娘蓬发起来的一点杀气,要真是被出卖了,估计巴克把枪给过去,她还是敢下手的。 穿越而来已有十年,看多了后宅手段,姜瑗此生就盼着年岁到了,安安稳稳嫁个不那么糊涂的夫君。 冷长熙将秦玉暖拖拽到梅花桩处,直到秦玉暖使劲扭开了冷长熙的手腕。 符筝筝眼睛看着孙冬泽的车子离开,脑子里却在想着还是不能这么便宜放过韩思齐,以致一直出神地望着远处。 “神台到手,却不知此物到底有什么用?”神墟道塔上萧云眸光一凝,掂量着手中的神台。 只有这种实实在在运用规则,构造世界的架构方式,才能给秦丹以灵感。 倒不是还存着侥幸。这话出自他口里,怎么可能只是糊弄人。然则她便是这样的性子,或许真要穷途末路,见了棺材,才肯认命。 七姑娘心想:是提过。那人上回拿你做筏子,哄得国公夫人从姜昱那儿离开。 “然后呢?”男人看着王婉晞,玉磐云这条线也是王婉晞搭上的。玉磐云虽知道王婉晞背后有个“爷”,但这个爷究竟是哪一位,玉磐云未必知道。至少,他是从未亲自见过玉家这个没什么名声,也没什么本事少爷的。 ------------ 第十二章:采笋去 “喂!徐松图!挖笋你去不去!” 一大清早的,徐怀谷正在自己的僧舍里看佛经,门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来人在高喊着他的名字,语气是极其熟络的。随后,便是一阵猛烈的像雨点似的敲门声。 此时已经是阳春三月,白雪化开,徐怀谷在这座小小的成鹤寺里已经待了两月有余。 自从上一次与白荷大师交谈之后,徐怀谷感觉心结被解开,便决定将计就计,干脆留在寺里一段时间,修心养性,彻底压制自己心底那两尊心魔。 由于他和...... 林辰全身如同万蚁噬咬,整颗脑像好似被无数的铰刀狠狠刮着,形神遭受惨烈的摧残折磨,销蚀着林辰的意志锐气。 恭亲王一直觉得皇太后的事情有诈,他派去鬼市的人都没回来,连同瘦猴等人一起消息了,这让他觉得有一股和他相悖的势力在暗处活动着,而慈宁宫现在的行动更让他觉得有事发生。 自从两个孩子回来之后,秦方白就没怎么忙凌安的事,又是顾着去香港,又是顾着出海,他再这么撂挑子下去,只怕凌安会乱成一锅粥。难为他想得周到,找了林岚来做陪。 “给!”君五灵递向君一笑,君一笑也没有推辞,将谏绝令即刻收好。 夏阳的确没有动用全力,他如今也只是初步领悟了“元极摩诃”,距离真正大成可令时空震动的境界,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自作孽,不可活!”宁老夫人半丝怜悯也没有,干脆说道,李丹若暗暗叹了口气,心里一时说不出什么感觉。 而剑飞扬也挑走剑如诗一半的精锐势力,循着玄火剑所指引的方向迅速前往。 “可是……”叶儿说着有些哽咽,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的简直想要把她抱在怀里,不过一边珞珈和烟雨尘也在,我只能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他。 这件事一直放在心里面,谁也说不得,谁也碰不得。好几次和林岚见面的时候,她想和林岚诉说,却又张不了口。 姜艳夏从通往后厨的月亮门正要进来,一眼看到李丹若,忙闪到月亮门后,看着李丹若进了正屋,又等了片刻,才脚步轻捷的越过月亮门,沿着游廊几步进了西厢自己屋里。 那领头人见到令牌便是心中一惊,这可不是李老爷随身携带的那块,号称见到牌就犹如见到他本人,不可半分怠慢的令牌? 这个时候的他,反倒是感觉不到麻痒和酸痛了,仅能感觉到炎阳之力在疯狂的涌入体内,将他身上的血液一滴一滴的灼烧淬炼,令他的血液似乎都染上了一缕淡金的色泽。 抬起头,若馨模糊的视线注视着白容,苍白的唇带着温烫的泪水贴在他的额头,慢慢下移,吻过他坚毅的眉、紧闭的双眼、英挺的鼻梁。最后,吻住白容已经没有了温度的薄唇。 又走了一段,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阵喧闹之声,随之出现的是一片较大的开阔区域,正有不少青玄学院的学院聚拢在那边。 席曦晨想到他们两个大男人,在便利店为了争套套而大打出手的画面,忍无可忍的笑了出来,还能再幼稚一点吗? 他身体里的毒是长期易容的药物沉淀于体内形成,只要服了解药恢复本貌,毒便也能随之解去。他没有解的原因,一是他始终是以易容之貌出现,二则服了解药,他身上类似梨花的香气便也会掩盖不住。 一旁的村民们原本还对薛川忽然支走殷曼清有些不满,但是看到张仲也跟过去后,便也没再说什么。 ------------ 第十三章:连天大雨 柳絮落尽,花开了又败,春去夏也来。 此时是仲夏六月,比起之前采笋之时又过去了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徐怀谷便过上了几乎和和尚们一样的生活。 白天跟随那一口钟声起床,然后便待在僧舍里看佛经。偶尔看书看累了,或是遇到不甚明白的地方,他便会去后山上寻一处偏僻的角落练剑。此时的练剑其实只是为了平心静气,顺便也是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自己经年来修习的剑术,那是立身之本。 不过今天,徐怀谷没有心思练剑,也没有...... 于当归瞥他一眼没说话,在顾十一嘴角勾着笑朝她看过来时,猛地将温热的毛巾罩在了脸上。 逛街的时候不再有人帮她拎包,没有人随时随地会关心她的冷暖饥寒。 带回到手上时,若羽觉得手腕有千斤重。她是真后悔今天带这块腕表出来。 柳长老笑了笑,说道:“加入霸王宗后,宗门会给你们安排对应的住处,到时候,你们可以把自己的家人接过来,一起到霸王宗居住。 而且眼前若羽的没化任何妆容,看上去确实清纯稚嫩极了,真是让田宁越看越想撕了若羽那张清纯的脸。 假的!都是假的!他早就死了!她无声呐喊着, 咬着牙关抬起了手, 一掌拍向了“父亲”的胸口。 如果新伊国倒灌洪水的事也跟义洲那股神秘势力有关的话,那这义洲怕是比以往任何敌人都要难对付了。 国公府特地给她备了一顶轿子,按照柳若晴的意思,让她先去靖王府。 他的奴印虽然被杨尘给解除了,但是,在面对杨尘生气的时候,妖神还是会条件反射的产生害怕之意。 “两个笨蛋,让开!”杀死了两位准帝,看到云华和凌烈还没解决问题,左手抓着葬天棺的秦初,就朝着大圣巅峰修为的阵道师杀去,此时秦初也有点纳闷,因为幻灭大阵是准帝级的,就不是大圣可以布置出来的东西。 试想下,一个比法神还厉害的人,施放出的魔法,就算对方是巨龙,也不可能,轻易的挣脱吧? 意识稍稍清醒后,我回忆起被冥王攻击的画面,什么时候,刘东旭成为了冥王的走狗,竟然布下这样的陷阱来加害我们,但另一方面,我也奇怪,为什么冥王不直接击杀我,而只是把我打晕了过去。 “砰砰……”林峰连续的射击,并非想要击中对方,只是想将对方压制住,好让石玟萱冲上去。 贝立德站在那里,现在真的是尴尬了,他都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经历类似的画面,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从来都是他掌控别人的命运,即便是碰到一些招惹不起的,也不至于让人一巴掌摔在脸上找不到任何的反驳机会。 这是他身上最后一张传送符,目的地的另一头仍然是这颗寒冰的星球。 “谈什么?”大元这是装的只剩疑惑之色,其实早料到会有此刻,他早知道身边有莫西亚族的人,也知道莫西亚族族长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 当初恒毅不争则必属许问峰,如今恒毅不争就看自然王能否维持过去的声威,换言之,最后的结果已经不是确定的事情。 “旅长同志,前面发现中国坦克部队。”担任先锋的苏军少尉,迅速的跑了回来,报告着情况说。 第二种则是黑蚀星。一整颗星球被黑蚀雾侵蚀,上面张牙舞爪的全是黑雾,狰狞得如同恶魔,可怕得如同恶梦。 虽然大军并没能真正断粮,但商羽此次为了能催运粮草成功,挟元帅郭天叙而致粮草成行,并且成功将被软禁地马秀英救出元帅府,这便大功一件。 ------------ 第十四章:水神庙 这天清晨,一行五人吃过了慧成连夜做好的饭菜之后,便稍微收拾了行李,即刻启程离开成鹤寺。 白荷大师离开之时,便把寺庙里日常事务都交给了弘成来打理。弘成平日本来就是负责接待寺里的香客,这雨下得这样大,香客是肯定不会有了的,他也有时间来处理寺里大小事务。能悟在走之前特意悄悄嘱咐过了弘成,让他多留心能净,弘成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交代过后续事情之后,一行人便开始启程了。正好今日天色赏脸,虽然依旧是下...... 而且,浅夏相信,若是她果真有什么事,桑丘子睿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些自私,可是一想到了当年他曾那样的利用自己,现在自己只不过是偶尔利用他那么一下下,也算做是来讨要利息了。 川竹孝浩见着神色,不由微微冷笑,人鱼之血,是明令不允许取用,取用者按照恶鬼处理——这倒不是嫉妒,而是事实上几次都证明,哪怕是一开始看起来没有副作用,长久下,当事人必变成了非人。 章天葆微挑着眉梢,嘴边挂着个古怪的微笑,有三分冷漠,却有七分疲倦。 如果当初不是自己的意志力惊人,自己这些年是如何挺过来的,他现在自己都有些难以想像。若是再重来一遍,他真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勇气,继续承受着那样噬骨的痛苦,卑微地活着。 “擦,跟着狗叔学点功夫才是你的主要目地吧?”我直接开腔揭穿了卢帅的真实想法。 江欣怡整理了一下衣装,下了坐榻,简单的洗漱梳洗了一下,『揉』了『揉』有点红肿的眼睛,怎么做梦哭眼睛也会肿呢?她弄不懂了。伸手在车厢外抓了一把雪包在帕子里,放在眼睛上消肿。 此次的急报,却是着重提到了疫症。边关十万守军中,竟然因此疫症,已至上千兵丁折损。 那些修士悬停在外面的空中,形成一道半圆,依旧把苏唐的去路堵死。 接着,苏唐拿出了一匣融神丹,他记得金鸦星君说过,以他的修为,只能服用两颗。 “您不反对?”我更加诧异了,按照昨晚上李教官的表现,分明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在他眼里我们这样的捣蛋学生就应该被开除或者禁闭。 “沈先生对于今天的比赛有多少把握?”威尔逊仿佛随口,实则有心地问道。 “老熊,醉酒刘,冯老头儿……谢谢你们!”凌风看着眼前这些熟悉和蔼的面孔,心中动容。 蔡东被同事那诡异的笑声激起了好奇心,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开始看了起来。 不知为何,叶淑萍怔怔望着贺静,听她说的那些话,心里没有半分高兴,反而愈发气恼。 苏均双眼一眯,这人的怪,一定要再撸一次。不过现在不是时候,于是苏均手一挥。 沈纾纭被他眼神骇住,嗓子一窒,「我没有」三个字只来得及道出第一个字,便被打断。 但在这一刻,他却感到无比庆幸,因为正是有股力量的存在,他刚刚才准备脱离肉身的灵性,硬是被死死的压在身体里面,无法脱离出去。 说起自己的身世,林晚秋并不伤感,反而给人一种,她好似说的是旁人的事情的冷漠感。 大学时候,他们使出浑身解数去追校花周双双,可周双双鸟都不鸟。 沈琉璃冷眼看着柳如眉的举动,心中冷嗤,神色淡然地看着她扭着腰肢,款款走了过来。 然而荆建还是低估了自己的作用。不一会儿,他居然接到塞丽娜从美国打来的长途。 ------------ 第十五章:蛇妖作乱 徐怀谷又藏在庙顶听了一会儿,才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接近半月的大雨使得芦花江江水高涨,已经危及到了这一座村庄的生存。而就在众人绝望无措之时,村庄附近的这一座水神庙里却突然出现了一行刻字,说是要一对童男童女给水神娘娘做弟子,方可确保村庄的安宁。 说是做弟子,但其实是要将人沉入水中去做祭祀之物。村子里的人哪里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去?于是便在人贩子那里买了两名孩子,准备作为这祭江之物。 村子里的...... 武斗晋级可不是儿戏,一旦进入战斗,除非认输,否则即便是内门弟子也不可以阻止,这是御剑门一开始就制定的规矩。 沈念一等的就是这个契机,同时跟了进去,再次隐藏好自己的行踪,寝宫内帐幔垂帘,门窗都关得紧紧。 此时,一个坐在广场中央四大席位左侧,衣着流云锦袍,头束金环的俊逸青年忽的朝着林雪抱拳笑道。 燕赤风嘴角也一阵抽搐,他没想到钟葵话一开口就犯了鬼医的忌讳,这不禁让他心里兴奋,不过他的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否则肯定会被钟葵发现。 “呵呵,我看你也就只能在这里狂吠了,赶紧滚出去吧,我已经等不及看你名声扫地的样子了!”鲁光狠狠地一笑,这才是离开了叶凯的豪宅。 “好了。那么开始吧。”炼并没有等多长的时间,毕竟时间对于现在的炼来说是非常的重要的,如果现在炼龙化的时间没有了的话,那么炼真的要栽在这里了。 云浩嘴角一弯,再次开启赤眼金瞳,然后将一道道法印,带给他的无尽威压,和禁锢之力轰碎。 虽然,现在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楚星寒在迷雾山谷内所做的一切被透露出去,但,那么多武者进去其中,除去与楚星寒一同出来的武者之外,三大巨头属下却无一人生还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疑点。 “奶奶,咱们在‘帝国拍卖行’有没有雅间?”南柯睿没有绕弯子,直奔话题,毕竟樊襄和轮回府这件事牵扯甚广,由不得他不谨慎。 “没有了,你确定?”秦思冉用一个居高临下的俯视姿态,双眼紧紧盯着她。 西四心想自己这次是劫数难逃了,能在死之前为同伴争取个十几秒的逃跑时间,想想也不错。 眼看着就要爆发混乱,突然,在瞬间一个略带阴冷的声音在年轻人和雇佣兵中间响了起来,只见他一手抓住了年轻人的手腕,另一只手一挥挡回了准备动手的几个队员。 樱三十八给酒碗盛满酒水,蛔蛔端起酒碗,看到碗里的清酒清亮透明,一片樱花瓣飘落其中,又是芳香宜人,令人无法拒绝。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任何言语,清酒一饮而尽。酒水入喉口味纯正,绵柔爽口。 枕溪低着头唯唯诺诺,努力表演得像一个心理精神出现问题的人。 现在的武朝,除了那些底蕴深厚、绵延数百年传承不绝的名观显庙外,仙神的道场基本上都是没有香火的。也就是金华府的城隍归了位,要不然,金华全境的城隍庙此时仍是断壁残垣。 片刻后,从月球基地的镇魂曲发射井里喷出大型高能粒子光束,光束经过一个又一个的中转站进行折射偏转,最后射向阿克西斯。高能粒子光束照亮地球圈的外轨道,所过之处寸土不留,场面极其震撼。 等看到弗兰德那吃人的表情,他才忙不迭的跑了出去,将门关了起来。 鬼窟老祖顿时大急,他没想到左行野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而且真的敢对他动手。 ------------ 第十六章:杀蛇 话说徐怀谷在探寻这村子里的秘密之时,白荷大师一行人则是待在屋子里等待他的消息。 徐怀谷离开了很久,一直快到了半夜时分,都还没有回来,其余人未免有些担心他。 桌上的蜡烛已经烧掉了好几根,留下一滩白蜡蜡的烛泪。慧成走上前去,又点了一根蜡烛,担忧地说:“师父,你说他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怎么都快半夜了还没回来?而且,之前屋子的那位夫人也还没回来,事情有点蹊跷。” 白荷大师手中捻了一串佛珠,眉头紧皱,...... 郑柏娜在厨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把饭给拿回来,白树偷吃胡萝卜,她当然看在眼里,不过她还是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 呵!凭什么,李嗣不屑地想到,放开神识到客栈门口,看到那一副嚣张奢华的排场,心中更不想把房间让出来了。 静如止水的颓废日子,幻想与绝望并存的日子,终止于锦宣遇到陆吾的那一天。 定郡王沉默了,他现在还只有地仙修为,上面还有天仙,天线之上才是金仙,要等到何年何月。 “我要洗好再回去!”林嘉若皱了皱鼻子,这个样子回去太丢人了。 “你们公司某位男生喜欢上戴明远了?”林钺皱了下眉头,但想着戴明远为人处世的样子,被男孩子喜欢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绘雪蹲下身子,早在看到钱芸瘸了腿是便是一道柔和的水波环上了钱芸的脚踝。 如此用心实在险恶,要知道唐楼虽然地位不高,对前线大军至关重要,如果杀了他,大军减员严重,说不定真有可能被攻破防线。 “怎么了师父?”江雨烟放下抚琴的手指,以前从来没见过师父这般样子,但最近一段时间却经常看到,问起她来总是说在帝都中来了一位实力不弱于他的前辈,受到了灵力波动的影响,才会做此反应。 如今宋朝看上去内乱平定,加强中央集权,各府路分设屯兵大营,北有雁门关,西面有强悍的成都府府军,南面是世代臣服中原的云南大理,如果宋真宗赵恒和吐蕃诸部交涉得当,至少在近期之内,应该不会有战事。 石板的正面,刻着完整的世界树模型,还有十七位真神的神灵基石法则,在背面,则是在这个世界最大禁忌,登临真神的方法,关于如何凝聚真神神职的方式。 朱冰立刻察觉到战场的变化,他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好机会,他立刻就开始行动。 饺子全部都包好了,大铁锅煮两锅就能吃,除了庄有田,人都齐了,吃的不亦乐乎,吃了饭,庄有田动手洗锅,二乔则帮着收拾东西。 有人的空间波动探测仪发现了强烈空间波动,以为发现了新的半位面和主世界,但是最后却发现了一个大的出奇的空间洞,通往未知领域。 见到生人,尤其是三个妖怪,那白隼发出一阵不安的鸣叫,将头躲在了波尔背后,瑟瑟发抖。 不过季萱没预料到的是,盛泽衍不仅是晚上没有回来,第二天也不见人影,好像又回到了刚结婚的时候。 就连之前迫于形势,半是无奈半是应付地道歉的方正都难得对他升起了几分真实的歉意。 林舒笑了笑,“他们很好,我很喜欢他们。”正是因为自己喜欢他们,所以才会愿意对他们好的。而不是不管是谁自己都会对他好。 之前佛骨舍利在的时候,这祭赛国被周围的人们奉为天府神京,四夷朝贡。但三年前的那场血雨,却是举国蒙羞,舍利子一失,外国不朝,昏君不察,赃官任意。 ------------ 第十七章:初至鹤门 鹤门城其实是一座不小的城,徐怀谷远远望去,其规模和兴庆城都有的一比。只不过兴庆城乃是大余国的首府,而这鹤门城与之相比起来,规模虽是差不多,但观其城内建筑,还是差了点意思。 城畔的芦花江很是显眼,这一条大江宽达数里,犹如一条飘飞的丝带,环绕在城池的身边。只不过徐怀谷从飞剑之上的高处看去,这一条丝带似乎格外臃肿了些。 太宽了,实在是太宽了。芦花江的江岸已经压到了鹤门城的城门,再要多涨高一些,就要淹...... 她没想到张扬打球竟然会那么厉害,直接把李子俊给碾压了,而且把篮板都给扣碎了。 不光是汴京城里,这个方法行得通,就有人提议,叫边关的将士们也都种痘吧。 赵少卿一本正经的将所有的事情交代完,随后将自己的玉虚青葫芦放置在修罗殿的房梁之上。 由于戴昱告了别,戴昱见苏流茵与杏儿去的远了,脸一扬,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在云德武馆开馆之前,平南城里都没有武馆,而巴州第一宗门青云宗远在子阳城东四十里外的青云山上。 本来张扬长得就不怎么样,加上又穿着校服,别人更是一看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王语嫣默默的看着这一切没有出声,她不傻,从刚刚的打斗来看就可以知道,张扬不是普通人。 与此同时,真凤也不在刻意压制自己,来自真凤灵魂深处的强大威亚突然之间爆发开来,令得在场众人无不感受到阵阵心惊胆战。 对于这些怎么也甩不掉的跟屁虫,万灵学院一干学员们心中都有些不悦。同时他们也没弄明白,为何方月会带着自己朝着一个明显不是前往荒野中心的方向行去。 “咻……”的一声尖啸,那黑影发出一声怪叫,一道急风从袁紫衣手臂两侧朝外猛飙而出。 这次动静搞得有点大,整个武林世家都震动了,各个出京路口都有人把守,然后一大波修士一家一家上门查,按着户口簿来,所有人全部强行检测灵根,像吴一龙这种漏网之鱼被处百万罚款,以儆效尤。 我撇了撇嘴,脸色不是很好看,“我被你叫醒的,你还问我?”原本我是想忍着就算了,但被陈馨这么一问,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不是和一个护士把已经睡着的病人叫醒,提醒他应该吃安眠药一样气人吗? 要说潘齐的想法是不错,只是现实中的情况却是滑雪场的建造过程一波三折,从一开始就遇到了非常大的阻力,这是超出所有人的想象的。 原本,李尘也只是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长的有点帅而已,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作为一名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怎么会对男人有想法? 苏爸很同情肖妮,范玉梅则是幸灾乐祸的眼神,反倒是肖妮很平静,来这里之前,她就想到了各种可能。 公主此时如果放手。将来不要后悔。”林凤举说完。挥了挥衣袖走了。丹夏傻眼,林凤举这人除了医术,有些不着调。自与他认识以来,从未见过他这么正经严肃的样子。 感受到近在咫尺的风澈呼出热气扑在自己脸庞,即便如今双方关系已经是今非昔比,希影也不禁有些脸红,好在此时环境昏暗,并没有给风澈看到自己一张红脸的机会。 等第二遍又响的时候,窦云龙见薛飞没回家,就凑过去看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就是一愣,这不是门筱的手机号吗?她怎么会有薛飞的电话?她给薛飞打电话干什么? ------------ 第十八章:分头行动 陈琮明陈员外今年已经是六十好几的人了,年轻时他曾经在朝廷中官至户部侍郎,那时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做官上任几十年,勤勤恳恳为民谋福,但是新皇帝上任之后却不太信任他,渐渐把他疏远了。 他知道这是皇帝要扶植自己的党羽,每逢龙椅上换人,总是免不得把朝廷里的官儿都洗个牌,这固然也没错。但他心里依旧是不甘心,好歹在先帝那里受重用,此时失了意,恰逢年岁也高了,一气之下干脆撇下这个官,告老还乡了。 皇帝那边巴不...... 翌日,早上起来,扭扭捏捏的跟乐之橙道了歉,两姐妹算是正式和好了。 当我们越来越有钱时,堵车就会司空见惯。而美国公路上的堵车也很常见,两辆警车横在了公路上,已经变成丧尸的警察仍在胡乱开枪。 象这种被冰雪冻过的萝卜干会更好吃。这里天寒地冻的,难得有这样冰冻的天气吹冻萝卜。她从浑天境里摘了许多萝卜摆在冰池里,别看里面阴冷,洞里其实很干燥,正是做风吹萝卜干的好机会。 琰去而复返,令其他的神使讶异非常,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令他折返,刚升起的疑问在看到随琰之后出现的一人之后不由顿住。 “你什么意思?”她慢慢转过身,盯着他抓住自己手臂的手出神。 她心说,当初方方妈,不是信誓旦旦的答应自己,为了防止娜娜上楼摔跤,准备把一楼的房间腾出来,给娜娜住的吗? “你尽管取吧,一些冰雪而已。如果你能再赠送我一点火灵髓,我可以赠送你一瓶天外雪泥!”他大方地道。 谁也摸不准萧淮什么时候回来,他自己也没定数,今儿初四了,温婵要动手,最保险的动手时间就是初六之前。 “埋伏好了吗?”等这一刻等了很长的时间,赵王已经有些不耐烦。 “米斯特袁,我相信这个世上是有魔鬼的!”菲尔德一边驾驶飞机一边向我道。 那个大夏五毒教强者的身体,更是直接倒飞出去了数十米远,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苏兮是在客房睡的,凌晨钟礼到家,她听到了,毕竟没睡着,只不过外面的人,跟没事人一样,该洗洗该睡睡,丝毫没有关心她在不在家。 岸田无极嘴角的笑意更甚,他就喜欢看到夏国人被他捏在手心里的感觉。 就在蒙战想着要不要趁这个机会直接给裴清风弄废时,一道声音响起。 他们不明白,明明以前他们家里是那样和谐,怎么竹漾一来,就变了呢? 他走到停尸床旁边,细细的查看了一遍,想要从那尸体身上,查找出些许能够证明人身份的东西。 那就是热眼会在水中受到影响,当周围都被泛着冷意的海水包裹,几乎没有什么东西的温度,能透过海水被他看到。 宋尧莫名心慌了一瞬,明明眼前之人,仍旧还是先前那般干净纯粹的天真姑娘,却不知为何,叫她生出一股子,不敢直视之感来。 常思琪一下被逗乐,直接在抽屉里取出一个纯金打造的三足金蟾给林辰。 孙权此举,既是想让周泰在城内养伤,也是想将阳羡当做自己的根据地。 现在不趁着人多势众在这里抖落出自己的威风来,将来在拆迁过程中肯定会被这帮刁民牵着鼻子走。 在裴东来用处儒门圣器之后,他面对裴东来之时就午一种压迫感。 约摸半刻钟的功夫,燕云侯都在盯着这军令,目光不曾有半点游移,更不曾有半句言语。 “可恶!!”。火叶肥胖的身躯一颤一颤的,看着手下被蛊虫围攻,看向江南,目光充满着愤怒和滔天的杀意。 ------------ 第十九章:鹤门大疫 “香烛二十根,纸钱两筐,铃铛两只,法杖一只……” 能悟正在和慧成埋头商量着要买的东西,清单上所列出来的物品越来越多。毕竟是一场规模宏大的法事,他们预备走遍整个鹤门城,因此东西是要准备齐全的。 “铃铛我这里还随身带有两只,就不用买了。” 能悟如此说道,于是慧成把铃铛从清单上划去。二人算来算去,算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是定下了最终的清单。 武成是肯定是要跟他们一起去的,不然那么多东西,他们抬都抬不...... 球童拿着高尔夫球袋,正挥着高尔夫球杆打球的男人,就是秦世锦。 经过这一战,太史慈也是真心佩服许褚的武功了,而许褚,也为太史慈的机智拜服,再也不复出发前那针尖对麦芒的架势。 琉国的春天来得比大楚早得多,一大早,三皇子府里就井然有序的忙碌了起来。 刘天浩劝到,“我观壮士实乃豪杰,如何能够逃离人间,去伴那茹毛野兽,苟且偷生于山野?我乃汉氏宗亲,皇亲国戚,今日不如追随于我,且成些大事,我必保你安然无恙。”说着扒拉扒拉又是把自己吹嘘一番。 而我却突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源自于安薇的死!难道说安蔷是在害怕我把安薇的死公布于世?我心里还是很不明白。 褚大勇面对这样的局面也甚是无力,陆战亲自出马也毫无办法,差点被储户堵在银行里出不来,眼镜都被打碎了。 眼见刘天浩和六健将战意十足,甚至连午饭都是打算往后推迟了,吕布自然是没有二话,刘天浩自己想打,那就打呗,不打怎么能有长进? 谷星月把袖子挽了起来,便拿着刀,把一条刚刚杀好的鱼分成了两半。 说她是从乱葬岗抱回来的,根本不是皇室真正的公主,她又惊又喜,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谷星月话刚刚说完,在上面的萧何立即的拍了一下手掌,万分的赞同。 不愧是能摧枯拉朽覆灭大燕的势力,看来这次,是山长要输了,根据大燕的经验,就算是山长愿意和大夏合作,顶多也就派出来五六位儒生罢了。 而难度分,则是根据培育所需要使用的资源难度来评分,资源等级越珍贵,难度分则越低。 但瑞典人依旧顾虑重重,似乎打算还要将进入波兰境内的军队撤回国内,以应对俄国人的威胁。 慈禧太后闻言大怒,曰:胜保专横跋扈,不识好歹,即刻密诏多隆阿,谨慎逮治,押京候审。 洛宁宁盯着镜子良久,忽然,她眼前的镜子里出现了一个陌生人的倒影。 当然,若是太后病重不治而薨逝,他们便作为慰问使,以大齐皇室的名义,吊唁大秦皇太后。 自认为得了奇遇拥有金手指成为天选之子的梁子轩洗了把脸,重新打起精神继续抄写资料。大王八和大黑猫都被排除了,所幸还有个云山观许愿池大王八备选。 林涛想过了,县交通局这边不给审批通过的话,他就找县里面的领导。 此时斥候已经感受到了王宪身上那股同源的气息,都是点将台召唤出来的,离得近了能在对方身上感应到熟悉的气息。 茴目海晏道:内无粮资,外无援军,刘锦棠六千湘军复又莅临,复再坚撑,亦无裨益。俯首请降抑或绝地突围,还请大元帅及早定夺。 “怕什么?不是还有你吗?”姬天成龇牙咧嘴的说道,被姜华这么一拍,身子都差点散了架。 只能鲜明的感受着,那钢刀刺进肉里的痛楚,好痛,好痛,痛的神经都麻木,灵魂都在哭泣。 ------------ 第二十章:压制心魔 天黑了,在药铺伙计不耐烦地催促之下,徐怀谷才从药铺里离去了,往陈府走去。 白天就冷清的街道上,夜晚更是空无一人。周围的雨下得很大,从徐怀谷身上止不住似的窜出几道细碎的剑气,将雨水也切碎了,打成水雾。 任谁也看得出来,徐怀谷心情很不好。 “徐怀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叫你买的药呢,买回来了吗?”慧成站在陈府的门口候着,见了徐怀谷便问。 徐怀谷只说没买到,便冷着脸走进去了。慧成心里既疑惑,又有点生气和委屈,徐怀谷平时不是这个样子。 在一行人休息的房间里,能悟和武成都在清点做法事所需的物品。史管家在一旁站着,殷勤说道:“诸位师父们要办法事,早说呀!这些置办东西的粗活儿交由我去做就行了,自己去多麻烦!”能悟答道:“陈员外给我们提供吃住,我们已经很感激了,这些小事不该麻烦你们。” “能悟师父太客气了。今后若是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找我。这是陈员外亲口说的,我这个做管家的得尽职尽责。” “多谢史管家。以后若有需要帮忙之处,还得仰仗你。”能悟和史管家对话之时,徐怀谷和慧成也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徐怀谷脸色紧绷,能悟看了一眼,发觉他不对劲,便对着慧成使了个眼色,作询问之意。 慧成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能悟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只当是徐怀谷心里不舒服。 慧成见徐怀谷没买着药材,便找史管家帮忙去买。虽然官府在管制药材,但是陈家好歹是这一方的名门望族,弄到一些药材并不难。 史管家允诺下来,也就此离开了。城里的疫病情况正在快速恶化,很不容乐观。 能悟决定做法事的时间宜早不宜迟,便定在了后天,明天还要再做一些准备。 一行人累了一整天,约定好时间以后,便各自去休息了。徐怀谷心事重重,怎么也睡不着觉。 半夜的时候雨稍微停了一些,徐怀谷的心里事有点多。他没心思睡觉,便在陈府的院子里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坐下。 院子里的夜色阴沉如水,苍穹似墨,云出月明,是许久不见的好天色。 希望明天不要再下雨了,再下雨的话,徐怀谷一心烦起来,指不定要提剑找那一位水神的麻烦去了。 他心里琢磨着,自己若是对上了那水神,到底胜算能有多少?按照之前那土地老儿的说法,这一段江里的水神要么是七境,要么是八境。 只不过水神在自己的江里,有江水可以操纵,战力至少可以提升一个境界。 若那水神是七境,尚还可以一战,但若是八境,恐怕就难了。八境水神,相当于一名九境修士。 陈景山和崔淮,九境修士徐怀谷也杀过两人了,只不过都是底牌尽出,险之又险的局。 本来自己就在飞鱼洲气运已尽,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这条命不能这么送出去。 这一剑太冒险了,不能出。虽然人间应当有一个公道,但是徐怀谷不能拿命去换这一个公道,况且现在也并不是全无办法。 那大莽国的朝廷也派了礼部官员下来,按道理来说,这水神无论如何也得给朝廷一个面子,赶紧施展神通停了这雨,万事就好说了。 这一剑不必出。还是好好养着,等再在成鹤寺里修补一些心境,到时候是回东扶摇洲还是去中土,再做打算。 徐怀谷好久没有在月下练剑了,恰好天气配合,他抽剑出鞘,就在这院子里,舞起剑来。 剑是那一把仙兵品秩的凤羽剑,通体漆黑,但丝毫掩饰不住剑刃的锋利。 他闭上双眼,感受着手掌心传来的清凉。挑剑,按剑,平剑,出剑……一个一个动作。 剑刃划过空气,嘶嘶作响,凤羽剑在徐怀谷的手中如行云流水一般利落地翻飞。 最后这一套剑招以一个漂亮的落地翻剑花结束。徐怀谷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微微一笑,他很满意。 平心静气,练剑最佳。许多年来,斗转星移,从山川河流到无垠海洋,从荒郊野岭到万家灯火,他身边的人总是来了又去,离了又散,唯有这心口的一把剑,心湖的一把剑,腰间剑鞘的一把剑,永远跟着自己,不曾分离。 他好像有点理解到了邓纸鸢以前和他所说的,剑是剑修最亲密的人,朝夕相处,剑是有感情的。 剑是有感情的。徐怀谷看见自己手中的剑微微有点泛白,心湖之中卷起浪花,周遭灵气也如同有了生气一般,缓缓地朝他飘来。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什么也不懂的无知少年了,他知道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徐怀谷从容地盘腿坐下,任凭那灵气进入他的身体,流过通体脉络,然后沉入他的心湖。 莲子小剑上的莲花纹刻散发出温和的白光,剑锋比起之前似乎更加坚实有力了。 终于,徐怀谷那许久不得寸进的修为,终于更进一步了。七境中期,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个突破,但是这对于徐怀谷来说至关重要。 这说明他在成鹤寺待得半年并没有白待,他的心魔确实暂时被压制了。 而且这次白天所见所闻也是一个契机,他的心情从烦闷到平静,月下练剑,一切的一切造就了这一次突破。 更或许,这一次突破是要他承担起一些责任来。徐怀谷还没能想到这一点,他只记得自己从破境的沉醉状态醒来之时,已经快要天亮了。 一抹纯洁的鱼肚白挂在天际,朝霞灿烂,耀眼得像五彩的宝石镶嵌在空中,流光溢彩。 “醒了?”柔和的女声在他的耳边响起,徐怀谷被吓了一跳。他赶忙转头去看自己的侧边,才看见有一名中年妇人立在他身边,而他的肩上,也不知何时挂了一件翠绿色的鹤氅。 这妇人眉清目秀,神色从容,穿着不俗,徐怀谷忙问道:“你是?”那妇人微笑着答道:“我是陈琮明的妻子,我叫沈含光。你是昨天随着白荷大师一起来的小师父吧?我看见你在这院子里坐着睡着了,怕你着凉,就给你加了件衣裳。没想到刚一加上去,你好像就醒了。”徐怀谷慌忙起身道谢:“原来是沈夫人,多谢沈夫人。”他心底暗暗想着,幸好这沈夫人没有吵到他。 破境的关键时候最受不得打扰,若是被吵醒,后患无穷。便是凭这一点,徐怀谷也该好好谢过她。 沈含光笑道:“无妨。我知道你们昨天忙着操办一场法事,也辛苦了。”徐怀谷也笑了笑以回应她,又问道:“天都还没亮,沈夫人起这么早做什么?” “去施早粥。厨房里的下人们做事毛手毛脚的,偷工减料,我不放心。我早起去看看他们,他们才能把这早粥给做好。” “这点小事都亲力亲为,夫人真是玲珑心意。”沈含光掩嘴一笑,道:“你这小和尚,还挺会说话。我倒是还想问问你,怎么大晚上的睡在外面,是不是下人们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是谁,我让史管家好好教训他。”沈含光本就生得美貌,保养得又好,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颇有徐娘半老的韵味。 这掩嘴薄笑的风情,便是年轻姑娘们也比不上。更何况这善良和玲珑剔透的心思,让徐怀谷心中对她印象极好。 看书溂徐怀谷答道:“沈夫人误会了,我并不是成鹤寺里的和尚,只是借住在成鹤寺,夫人可以把我看做白荷大师的门客。昨夜也并无人欺负我,只是白天里见了一些事情,心里郁结睡不着,就到这院子里来散心。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给夫人平添了麻烦,实在抱歉。”沈含光重新打量了他两眼,似是有些恍然,道:“难怪,我就说看你身上带了一把剑,心里便好奇。和尚习武也是习得棍棒,怎么会有剑。原来你不是和尚,倒是解释得通了。”徐怀谷点了点头。 沈含光又好奇问道:“不过你昨日白天到底见了什么,晚上连觉都睡不着了?该不会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吧?”徐怀谷忙道:“夫人说笑了,是我白天里去了一家名为‘杏林堂’的药铺。见到的一些事,让自己心里不舒服。” “杏林堂,原来你去了那个地方……”沈含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你是不是见到一个抱着婴童的妇人了?” “正是!”徐怀谷有些惊讶, “夫人原来也知道?”沈含光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害,那个妇人的事儿,大家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也难怪你心里难受,原来是见了她。其实,她家的事情还远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你若是想知道,等会儿随我一起去施粥就知道了。”徐怀谷当然想要知道更多关于那妇人的事情,忙一口答应下来。 “好,那我先去厨房催催他们,你就去大门口等着,一会儿随我一同去吧。”沈含光走了,徐怀谷本来想去门口,但转念一想自己又这么不告而别,估计慧成又要生闷气,而且昨晚自己确实是有点凶到她了。 于是徐怀谷便回了房里,留了一张字条说明缘由,这才去门口候着沈含光。 没过多时,沈含光就已经把一切准备妥当了。府门打开,好几辆马车缓缓驶出了陈府。 徐怀谷登上马车,在沈含光身边坐下。清晨的第一缕朝阳照拂下来。 ------------ 第二十一章:施早粥 今天的清晨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至少不像前半个月那样阴沉了。那罪魁祸首的雨终于是停歇了,当天边的第一缕朝阳洒落人间之时,好像拨开云雾见青天,终于给苦难的鹤门城带来了希望。 兴许是雨过天晴的缘故,沈含光今早的心情很好。她笑着和徐怀谷聊道:“这雨下了半个月,也总该是停了,老天保佑。”徐怀谷也答道:“是啊,终于停了。老天爷再生气,也总有个尽头。”沈含光摇了摇头,却说道:“这可不是老天爷生不生气,这是咱们朝廷的功劳。” “此话怎讲?”沈含光故作神秘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问你,你信不信这世上有水神?”徐怀谷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在沈含光面前却不方便直接讲出来,只得用怀疑的语气说道:“以前听老一辈的人说过,而且这天下四处也有水神庙。只不过是否到底真的有,我也没见过,不好说。” “我告诉你,是真的有。”沈含光把右手笼在左手的袖子里,神情认真地说, “这件事说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朝廷里许多人都知道,只不过瞒着平民百姓罢了。” “其实,咱们大莽国和水神是签订过契约的。我们修筑水神庙,人们信奉祭拜,庙里就有香火。而相应的,水神也得负起保护一方水土安宁的责任。像今年这种天气,明显是那水神心中不满所致,因此朝廷派出礼部官员去协商,肯定是用什么条件把她安抚下来了。不过具体是什么,我家员外已经不当官了,也不知道具体。只知道昨夜礼部官员去夜访了水神,今早就停雨了,肯定是他们的功劳。”徐怀谷故作惊奇道:“原来世间还有这种事情,我以前从未听说,真是长见识!”沈含光和善地看着他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了去了呢,年轻人就应该多出去长长见识。但是要切记,闯荡归闯荡,这心里头一定要有个家,千万别做出什么傻事来,安全为上。”徐怀谷迎上沈含光的目光,他总觉得她的眼神里似乎有一种不该对自己展现出来的柔情。 那种眼神,说不清道不明,像是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人。而且,徐怀谷也觉得沈含光对自己的态度莫名好得过了头。 沈含光心细,察觉到了几分徐怀谷在想什么,因此她把视线转开,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向窗外的街道。 “说起来,要是没出那件事的话,我家孩子也该像你一般大了。”沈含光让阳光从窗户上照射进来,落到她的衣服上,而她的眼神却看向徐怀谷腰间的剑, “他从小就爱舞刀弄枪,腰间时常和你一般挂了一把剑。” “我那孩子爱学武,立志要当一名将军。陈琮明自己是个文官,便偏偏也要他儿子今后当文官。父子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个倔脾气,吵来吵去的,他就跑了,跑到边疆去当兵去了,说就算没有陈琮明帮他,他也要自己建功立业当将军。”沈含光的话说到这里就停了,她把帘子放下,把目光收回来,不说话了。 徐怀谷没有追问,后面的事猜也猜得出来了,现在这个情景再追问她是不太合适的。 她又缓缓开口了,道:“事情过去好几年了,我慢慢地也看开了,习惯了只有两个人的日子。只是,你的眉毛和眼睛和我那孩子真的很像,见了你,我又忍不住想起他。就算是可怜可怜我这苦命做娘的,你别太见怪。”徐怀谷嘴唇微启,心里有些难过。 他认真地看向沈含光,摇了摇头,说:“哪里的事。”沈含光还是温柔地看着他,徐怀谷心里突然没来由地很慌张。 他想起自己那远在东扶摇洲的父母,离家十一年,他们早该忘了自己罢? 说不定,家里已经有一个比他更小的弟弟或妹妹了。寄信?徐怀谷从没往家里寄过信。 开始江湖漂泊的前几年,被乱花迷了眼,丝毫没想着家里。再往后走,时而会想起来,却又觉得自己几年都不寄信回家,很是愧疚,似乎便从此丧失了寄信回家的资格。 自己也从未收到家里来的信。属实是他四处游荡,他父母只是两个普通人,哪里去寻他的踪迹? 现在他似乎唯一能为家里做的,就是在 “遗书”里所叮嘱余芹的事,把他的父母带离战乱将起的东扶摇洲。马车 “哐当”一声停下了,沈含光轻拍了拍在发呆的徐怀谷,说道:“地方到了,下车吧。”徐怀谷把心神收敛起来,起身下车。 明媚的阳光照拂在身上,暖洋洋的。像许多许多年以前,自己在江里玩得一身泥巴,娘揪住他后脖颈处的衣领,一边没好气地责骂,一边把他衣裳上的泥土拿手帕擦去,娘手心的温度就是这般。 他知道娘没有生气。他往四周看一眼,或许是天气好的缘故,这例行施粥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 他们也因为这阳光也感到快乐,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也仿佛被阳光融化,他们不像以前那么互相躲着,有些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 “今天天气真好,不是么?” “是啊,如果能喝上一碗热乎的粥,那就更好了。对了,你原先家是哪儿的?” “陈家沟,黄皮子山南边那个,你呢?” “黄皮子山?那可不也在我家附近吗!我原先住在牛家村,只和你们那隔了四里路。” “那还真是巧!等大水退去了,可以一起结伴回家去。” “是啊,等大水退了,一起回家!雨停了,水总会退去的,总会的。”细碎的谈话不断传进徐怀谷的耳中。 他们见了陈府的马车,都赶紧聚拢过来,排成一条长队,安静地候着。 沈含光让家仆把粥都端下来,盖子掀开,一阵热腾腾的水汽冒出来。一切都成规矩的,每一个排队的人手里拿了一只碗,接了一碗粥,再道一句谢,便自觉到一边去吃。 没过多久,那熙熙攘攘近百来人都得了吃食。沈含光在一旁看着,例行施早粥是她近些日子来每天都做的事情。 “看见那边那个浅蓝色短衣的女孩儿了吗?”沈含光指了一个人给徐怀谷看, “你昨日里在药铺见到的那个妇人,就是她的娘,她是那妇人的女儿。”徐怀谷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有一个穿着蓝色衣裳的姑娘。 大约是因为衣服洗了太多次的缘故,那一抹蓝色隐隐约约,与麻布本来的灰色交杂,成了浅蓝色。 “你若是想了解更多关于那妇人的事情,不妨去问问她,她等会还会过来的。”徐怀谷点点头,继续看着那女孩儿。 她喝完了自己之前所得的一碗粥,往马车这边远远望了两眼,停了老半天,似乎是拉不下脸面要再要一碗。 但是有一种比饥饿更重要的责任胜过了自己的脸面,她慢慢往这边走来。 她越走越近,眉目棱角也逐渐清晰起来了。这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她的皮肤是小麦的深黄色,脸和身子都瘦瘦的,浅蓝色短衣作上身,下半身则穿了一条宽大的明显不合身的长裙,看起来最初的目的并不是为她所量身做的。 兴许还是脸皮薄了些,她有点怯生生的,走到那舀粥的人身边,小心翼翼地双手端着碗伸给他。 舀粥的人也是认出了她,给她多添了一碗,这自然是沈含光事先就嘱咐好过的。 她轻声道了一句谢,便准备往回走,但是沈含光却叫住了她道:“姑娘,先等等。”女孩儿有点怕生,回头看见是沈含光喊她,一下子慌了神,眼睛又不敢直视她,便滴溜溜直转,脚步也迈不开。 沈含光朝她伸出手作邀请的姿势,好声好气地说道:“过来坐坐吧,我们聊一聊。”她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用一种回答命令似的语气硬生生说道:“是。”沈含光从马车上拿了一张小板凳下来,让那女孩儿坐上边,语气随意地问道:“粥的味道还好么?” “唔……好喝,挺好喝的。”她像一只被黄鼠狼邀请进屋的鸡一样坐立不安,突然她解释道, “夫人,我不是故意要喝第二碗粥的,我是想把粥带回去给我娘喝。唔,她……她不太方便自己来领粥。”但她似乎又对这解释不满意,觉得自己的说法站不住脚,好像眼前的人并不会信任她。 于是她的耳朵和脸都涨得通红,只恨这地上没有地缝能给她钻进去。沈含光拉了她的手,柔声说道:“你别怕,我知道你是要把粥带回去给你娘,我相信你。我们只是聊聊天,好么?”女孩儿听了这话,终于稍微好受了些,微微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家原先住在哪里?” “我叫苏木兰,家里原先在葫芦镇苏家口。前些日子芦花江涨水,整个葫芦镇都被淹了,我和我娘没办法,只能逃来了鹤门。” “你爹还在吗?” “爹……爹不在了。在逃难来的路上,爹病倒了,没能捱过几天。我弟弟他也病倒了,母亲日夜照料他,因此来不了这里。”说到这里,似乎是触碰到了什么伤痛的地方,她一下子没忍住哭了,拼命拿手拂去眼角泪水。 沈含光不说话了,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安慰她。 “你若是想知道更多,不妨去拜访一下她们住的地方。”沈含光对徐怀谷轻声说道, “这里有许多灾民,以我的身份,不便单独探问一人,显得太偏颇了。你去正好,帮助一下她们,怪可怜的。”徐怀谷点点头,沈含光便问她道:“这位大哥哥能和你一起回家去看看你母亲和弟弟吗?放心,他是个好人,我保证。”苏木兰有点慌张,微微启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好孩子,没事的。你跟着这位大哥哥走,让他给你取些需要的药材,一并带过去给你娘。”苏木兰紧张地看了看徐怀谷,徐怀谷朝着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她还觉得今天的遭遇像是在梦里一般,不太真实的样子,但她终究还是迈开脚步了。 徐怀谷转头对沈含光感激地道一句谢,然后跟着苏木兰离去了。 ------------ 第二十二章:煎药 在去苏木兰她们所住的地方之前,徐怀谷先带着小姑娘回了一趟陈府,去取些药材。 这是沈含光亲口吩咐的,徐怀谷转告给史管家之后,史管家很快就取了药材回来了,然后徐怀谷才和苏木兰一起走回去。 穿过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巷,二人在偌大的鹤门城七拐八绕。苏木兰走在前面,还小心地端着那一碗粥,神色明显还是很紧张,一句话也不敢说。 徐怀谷心情郁结,也不太有心情讲话,二人便一路沉默地赶路。最终,他们来到了靠近城郊处的一座破宅子里。 徐怀谷一眼望去,虽然破落,但这座宅子的规模属实还不小,应该住了不少难民。 宅子门口有几名穿着制服的官兵正在忙着用担架把什么东西从宅子里边抬到外边的一架马车上。 徐怀谷凝神看了一眼,那担架上是人的身形,不过是拿白布遮住了。而那马车的样式,则是和他进城时在城门口看见的运送死人的马车一模一样,看起来,这宅子里又有人因为疫病死了。 苏木兰停下了脚步,转头对徐怀谷说道:“这宅子里每天都有人因为疫病死,他们每天清晨都会来检查一遍,我已经见过好多了。大哥哥,你把药材给我吧,里边不安全,你最好还是不要进去了。”徐怀谷微微摇了摇头,认真说道:“没事,我不怕得病。对了,我姓徐,你可以叫我徐哥哥。”苏木兰只得点头说道:“好吧,徐哥哥。”徐怀谷随着她的脚步缓缓走进宅子里。 在路过门口的时候,他往那运送死人的马车里看了一眼,里面约莫有八九匹白布,有的白布上撒了有零零点点的血迹,看起来有点吓人。 那几名负责运送死人的官兵一边埋怨一边匆匆把马车开走了。宅子看起来虽大,但是里面住的灾民更多。 有些是拖家带口的,有些则是孤零零一个人。没有那么多房间可以分配,往往就是拿块破布或是破柜子隔开,就成了两个空间,给两户人住下来。 徐怀谷数了数,一间客厅里,能住下五户人。人虽多,但是人声却不多,徐怀谷只听得见死寂的咳嗽声,只看得见空洞茫然的眼神。 住在这里面的人是没有希望的,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得了病,不过是在死亡的悬崖上挣扎。 徐怀谷一时有点怀疑,官府是不是故意把这些得病的人全部集中在这里,就等着什么时候他们全都死绝了,一把火把这地狱里的宅子烧光了才好。 但是苏木兰和她母亲是没有得病的,只不过这样下去,迟早也要得病。 徐怀谷皱了皱眉,得找个办法把她们带出去,另寻个地方居住才好。 “娘,我回来了。”苏木兰走到一个小房间里的阴暗角落,把手上小心端着的粥递给她母亲。 那妇人的脸是熟悉的,徐怀谷之前在药铺里见过。 “怎么是冷的!”妇人狠狠白了她一眼,接过粥的手生气地抖起来, “你弟弟本来就病了,怎么能喝冷的东西!下次的粥还是冷的,你就别再回来了,给我滚出去!” “娘,对不起。今天绕了远路,所以粥才冷了。不过我找了些药材来,我现在去给弟弟煎药。”苏木兰有些委屈,立刻拉了徐怀谷的袖子,往房间外边走去了。 自始至终,那妇人的眼睛一直在她那怀中白色的被褥上,未曾离开过。 连徐怀谷和她女儿一起走进了房间,她也没有问一句关于徐怀谷的话,像是这世界上除了那一只被褥,一切都不存在一样。 “日子太苦了,因此娘的脾气有些古怪,你别见怪。”苏木兰为她解释着走出房间,走到煎药的瓦罐前。 这座宅子里能煎药的地方就这么几个,大家一起用的。其实也没几个人能在这样的境况下弄到药,所以这煎药的瓦罐倒是很空闲。 她生了火,拿出一张被攥得皱巴巴的药方,贴在眼前,仔细想要分辨出那些字。 白术一钱,百合两钱,云贝母一钱,茯苓一钱……徐怀谷把药一味味地递给她,她把脸贴近,小心地加进瓦罐里,生怕掉在了地上。 “木兰,你这是哪里来的药?”徐怀谷顺着声音来源看去,是一名身材矮胖的妇人在问她。 看见了那瓦罐里呼噜呼噜冒着热气的药,她眼神似乎都亮了几分。 “回李大婶,是位好心的夫人给我的。” “好心的夫人?”那妇人颇为怀疑地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徐怀谷,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那妇人心里在想什么,徐怀谷一清二楚。远处传来更细碎的嚼舌声:“那个苏家的小贱人,真是天生的狐媚子,不知从哪里勾搭来一个男的,还给她那死了的弟弟弄了药来,真是糟蹋!瞧她那鬼样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不晓得那男的是瞎了眼还是怎地。” “就是,他们一家古怪死了。一个疯子,一个死人,还有个半死不活的,以后别和他们来往。” “呵呵,无非是见了人家有药,你们心里嫉妒罢了。谁还不是个要死的呢,说得自己和金枝玉叶似的,也不害臊!” “死贱人,你说谁呢!我惹你了?有病啊你!” “哟,说得好像谁没病似的呢?” “那要死也是你先死,死娼妇!” “你骂谁娼妇!你才是,死贱人,你全家都是!”拌嘴声结束了,随后便是窸窸窣窣的打斗声传过来。 徐怀谷看着在煎药的苏木兰,她很认真地在把控火候,眼神没动,应该没听见那些远处的杂音。 人在绝望的时候,所有的恶习都会显露出来了。说她们有多坏,也不见得,也许在涨水之前,众人都能各得其所的时候,他们也是普普通通男耕女织的一家一户,过着自家的小日子。 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说来说去,还是这雨的错。不过幸好,雨已经停了,相信白荷大师那边治疗疫病的方子也快了,到时候一切都会再次走上正轨。 只希望那一天快些到来吧,这样就可以少死一些人了。药还在咕噜咕噜地翻腾,那边却听见苏木兰的娘在大喊着她的名字。 苏木兰听见了,赶紧过去找她娘,徐怀谷跟在她身后。走到她娘落脚的房间里,徐怀谷看见她娘正在小心地拿了一个木匙慢慢给她那孩子喂粥喝,只不过那孩子当然喝不进,汤水从他的冷冰冰的嘴角流下。 妇人拿了一块破布焦急地帮他擦干净,然后重新喂粥,直到粥碗见了底,自己是一口没吃。 这场景苏木兰已经见过多次了,她已经麻木了,问:“娘,什么事?”妇人急切地说道:“把你弟的药赶紧煎好拿过来,郎中说了他只是有点风寒而已,喝几服药就好了。” “是,娘。”苏木兰又跑去煎药,只不过等她过去的时候,却瞠目结舌了。 那一只煎药的瓦罐被打翻在地上,药材和汤汁撒了一地,冒着雾一样的热气。 苏木兰心疼地要命,一下子赶紧去捡那瓦罐,但是瓦罐被烧得滚烫,不仅没捡起来,还把自己手给烫了。 旁边那矮胖的妇人带着戏谑的语气说道:“刚在你离开的时候,有只大耗子跑过去,一下子就把它打翻了。”说罢,她还看了一眼徐怀谷,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得意,好像徐怀谷和苏木兰被她打败了一样。 徐怀谷有些愤怒。若是换在以前,他说不得要亮剑给这妇人一点颜色看看了。 但是现在,他却没有动手。说到底,这妇人虽然可恶,但也不至于死,而且还得顾着些苏木兰的感受。 要是徐怀谷出剑,那肯定是要见血的。苏木兰痴痴地看着地上的瓦罐半晌,一下子蹲下便捂脸哭起来。 徐怀谷走到那瓦罐旁,取下腰间的剑放在一边,然后席地坐下,捡起瓦罐,重新生了火,再取出一份药材放进去煎。 他泰然自若地说道:“别哭了,没事的,我再帮你煎一份。要是药不够了,我再帮你去取,不差这一份。”苏木兰还是捂着脸在小声抽泣,旁边那矮胖的妇人则怒目圆睁地看着徐怀谷。 徐怀谷没理会她,看都没看她一眼。兴许是徐怀谷那淡漠的神色惹恼了她,那妇人突然冷笑一声发难道:“我看你是完全不知道她家的情况。她那弟弟死都已经死了,她娘也是个疯子,在他身上浪费药做什么!我劝你最好赶紧滚出这宅子,滚去你该去的地方,少插手这里!”苏木兰刚轻下去的哭泣声又加重了,哭得撕心裂肺。 徐怀谷面色不动分毫,把剑抽出剑鞘,平放在膝盖上,轻声说:“你再说一句试试看。”那妇人神色猛地变得慌张起来,大声喧道:“你要做什么?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徐怀谷摇了摇头道:“反正得病也是个死,被剑杀也是个死,你以为明天早上来收尸的官兵会在乎?更何况是我杀的,他们只会更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我要是你,我就会乖乖闭上嘴。”那妇人似乎是真的被徐怀谷吓到了,一下子噤若寒蝉,不敢说话了。 徐怀谷把剑收回剑鞘里,继续煎药。苏木兰还是一直捂着脸,虽然已经没有哭声了,但她依旧没有抬头。 徐怀谷叹了口气,轻声安慰她说道:“不必愧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其实关于你娘和你弟的事我都知道,上次在药铺里的时候,我已经见过他们俩了。只是可怜了你,受了太多委屈。”瓦罐里的药翻腾地冒出热气,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像在低声嘀咕着什么人听不懂的语言。 徐怀谷把脸伏低,轻轻地往火炉里吹口气,火烧得更旺了。 ------------ 第二十三章:药方 帮苏木兰煎好了药之后,都已经过了晌午了,徐怀谷才从那宅子里回去。 徐怀谷也想帮她们一行人另寻个住处,但是苏木兰不答应。一是因为她娘不愿意走,二则是她觉得太麻烦徐怀谷了而不好意思,于是徐怀谷也就没有再强求了。 徐怀谷一路走回陈府。从那座宅子里走出来,徐怀谷的心情并不是太好,当他正跨入陈府的朱漆大门之时,却恰好碰到了脸色狂喜的陈琮明也从一辆马车上走下,匆匆小跑进了府邸里。 徐怀谷看着他着急的背影,蹙眉想了一想。陈琮明昨天和白荷大师一起去了官府里研究药方才对,看他那欣喜的神色,难不成是有进展了? 那可真是一件好事,于是徐怀谷也加快脚步跟上了他。陈琮明一路往府邸深处走,一直走到了正屋,那是他和沈含光的住处,因此徐怀谷站在屋子外边十来丈远便停下了。 屋子里面传来陈琮明的喜悦声,道:“夫人,药方终于研究出来了!鹤门城有救了!”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咳咳……赶紧把药方推广起来才好。这么久,一切终于都有救了,咳咳……” “夫人,你怎么了?怎么连你也开始咳嗽了?” “没事,就是嗓子有些痒,可能是起早了有些受凉了,没大碍。” “我马上去给你请郎中。现在时期不一样,咳嗽可不是小事,我马上就去!” “没事,真的没事。那几个住在我们府里的小师父们都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呢,你赶紧去告诉了他们。还有,我晓得你在官府里肯定还有忙的,先去忙吧,我这点小事儿自己吃两副药就行了,不耽搁。” “那,那也好……我先去把消息传出去,你自己务必要请郎中来看看!千万切记!”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心里有数。”陈琮明把门打开了,又匆匆走了出去。 他确实还有许多事要忙,虽然是已经退休了,但是他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 官府那边做事他总是不放心,凡事他都想要亲自视察,也亏得那官府里边的人不恼他。 “咳咳咳咳……咳咳……”陈琮明一走,像是憋不住了似的,房里爆发了一阵刺耳的咳嗽声,徐怀谷颇为担忧地看向那个方向。 咳嗽声停歇了好半晌,沈含光才单手叉腰,虚弱地扶着门从房里走出来。 徐怀谷想要迎上去,沈含光见了却慌忙退了好几步,连连摆手道:“别靠近我!”徐怀谷只得停下脚步,担忧地说道:“沈夫人,我刚才听到你咳嗽了。”沈含光愣了一下,似乎已经没有狡辩的余地了,才不甘心地微微点了点头。 徐怀谷问道:“有多久了?”沈含光强振起精神,理了理头发,答道:“没多久,就今天中午开始的。”徐怀谷摇了摇头,说:“我不信,如果是今天中午才开始,不可能有这么严重。”沈含光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好吧,瞒不过你。其实已经有两天多了,之前都还比较轻微,我怕给你们添乱,忍一忍就过去了。只不过今天中午一下子变重了许多,这才露了馅,让你和陈琮明撞见了。”徐怀谷忧心地看着她,认真说道:“夫人,他人的性命是性命,自己的性命难道就不是?我知道夫人你心善,但是对别人心善的时候,对自己也心善些吧。我帮你去请郎中来,有新研究出的药方,一定会没事的。”沈含光朝徐怀谷笑了笑,妥协道:“那好,麻烦你了。”徐怀谷点点头,准备转身去找史管家。 沈含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徐怀谷问道:“等等,我突然想起来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徐怀谷犹豫了一霎,道:“我叫徐松图。” “徐松图……是个好听的名字。” “夫人,你先进屋休息吧,郎中应该马上就会到了。” “好。”徐怀谷转身快步去找史管家。听说是沈夫人病了,史管家丝毫不敢怠慢,连忙跑去请鹤门城最好的郎中。 慧成和能悟他们还在准备第二天的法事,徐怀谷一天都还没见他们,便走到几人居住的客房里去。 还没走近,便听见客房里传来欣喜的交谈声。他推门而入,看见陈琮明正站在三人中间,便知道了一切。 看来陈琮明已经告诉他们那个好消息了。 “徐松图,药方见效了!这疫病终于有救了!”慧成见他走进来,兴奋地朝着他喊道, “说是之前的药方里缺了一味关键的药材,还是师父提出来的。没骗你吧,我们师父最厉害了!”能悟也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欣喜地说道:“是啊,终于有救了,这一个药方起码能救鹤门城里的好几千人。”陈琮明喜极,也不住地赞叹道:“白荷大师真是咱们鹤门城的救命恩人啊!现在药方已经由官府之手交由城里的各位郎中了,很快这场瘟疫就能被平息下来了。”武成也高兴地问道:“那我们明天还要不要去做法事?” “要做,当然要做。”慧成飞快地答道, “超度死者,抚慰生者。再加上这药方的功效,肯定可以让全城的人振作起来的。大家充满信念,鹤门就能更快地恢复正常的生活了。”能悟也说道:“慧成说的没错,明天的法事照行不误。”像是想起了什么,能悟又突然问陈琮明道:“陈员外,我师父现在怎么样?他身子还好么?” “放心,白荷大师好得很呢!药方之事已成,已经安排他在官府里休息下了,你就放心好了。” “如此甚好。若是得空,希望陈员外能帮我转告师父,明天的法事都已经准备妥当,让他不要操心,交给我们就行。” “好,我等会儿去官府里一定帮你亲口带到。”陈琮明说过了这些,便也没理由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他又匆匆赶往官府里边,看得徐怀谷有点无可奈何。虽说陈琮明确实是心地善良,对老百姓也很是热心,但是却对家里疏于照料。 沈含光都病成那样了,他也没看出来,还得让沈含光在他面前瞒着,说起来真是有点可气。 怎么这些人对外人那么热心,对自己却如此刻薄呢?白荷大师是,陈琮明是,沈含光也是。 算了,反正自己让史管家去请郎中了,估计沈含光也不会有什么事了。 慧成心情大好,饶有兴趣地问他道:“徐松图,我看见你留的纸条了,你今早去哪了?”徐怀谷答道:“去和沈夫人施早粥去了。” “施早粥?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我也想去,下回叫上我!”徐怀谷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下回估计要很久以后了,沈夫人病了。” “病了?”慧成有点讶异, “什么病?” “咳嗽,就和那些得了疫病的人是一样的。不过幸好有了药方,应该没有性命之忧。”能悟低头念了句阿弥陀佛,道:“沈夫人和陈员外行善积德,佛祖保佑,不会有事的。”徐怀谷斜着看了他一眼,说道:“希望如此吧。”慧成问他道:“话说徐怀谷,我们明天去做法事,你去不去?”徐怀谷回答得干脆利落:“去。我还没见过做法事,去凑凑热闹,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正好,我们缺一个人摇法铃,就是这两只铃铛。”慧成从怀里拿出两只手掌大小的金黄色的铜铃递给他, “可不是乱摇,得和经文配合着来。不过也不难,我教教你就会了。”徐怀谷欣然答应,于是慧成便开始教他怎么摇铃铛。 雨停了,药方有了,法事明天举行,看起来一切都走上了正轨。能悟的视线透过窗户看向夕阳西下的天边,厚重的云层被照得呈现灿烂的橘红,像是烧红木炭上的灰烬。 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心里想到:“希望一切顺利。” ------------ 第二十四章:杀人偿命 但是这次法事终究没能成功举行。也不知是老天和他们开玩笑还是怎样,就在药方研究成功,法事也准备举行的前一晚,所有人都以为一切要好起来的这一晚,上天却又无情地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半夜之时,几乎全鹤门城的人都听到了炸耳一般的雷声,闪电划破夜空,把黑夜照亮得像白昼。 随着电闪雷鸣而来的,是史无前例的大雨,比前半个月更大。大雨已经不能用倾盆来形容了,徐怀谷亲眼见到那场面,他更愿意用瀑布来作比喻。 雨滴密集得成了一条条流动的线,从不知多高的天上砸下来。若是伸出手去,手掌都被砸得生疼。 徐怀谷一行人全都醒来了,看着窗外的大雨瞠目结舌。陈琮明和沈含光也醒了,也是震惊不已。 这雨要是按这样肆无忌惮地落下去,鹤门城将陷入瘫痪的状态,因为众人连家门都走不出去。 而且比起这一点更让人忧虑的,是那一座建在芦花江上游不远处的协江堰,若是协江堰溃了,芦花江江水灌进来,那鹤门就彻底完了。 陈琮明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发生如此大的转折。按理来说,礼部官员和芦花江水神协商好了的,不应该再下雨了才是,怎么会如此? 他有点慌了神,手足无措。不多时,大概黎明时分,官府那边就有人来传报说,在协江堰附近发现了之前那几名礼部官员的尸体,惊得陈琮明一下跌在了椅子上,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几名官员怎么死了? 难不成是协商失败了?那也不至于杀人才是。白天逐渐到来了,但是在厚重乌云的遮挡之下,太阳光就像是在水中要溺死的人一样,压根透不过气来。 这白天和黑夜没有多大区别,雨滴砸在门和窗户上,发出 “咚咚”的响声,像沙场上的战鼓嘶鸣,气氛压抑得要命。多亏了这陈府的房子结实,要是换做年久失修的房子,那肯定都得被雨冲垮了去。 想到此处,徐怀谷立马就想到了住在破宅子里的苏木兰几人,忧心之下,他提剑钻进雨里,就要去找他们。 慧成看见徐怀谷突然跑进雨里,顿时大喊。只不过雨声太大了,她的声音刹那间便被雨点淹没,徐怀谷也顷刻间消失在了雨帘之中。 慧成一急,还想去追,能悟赶紧拉住了她,劝道:“外边太危险了,你就好好待在屋子里,不然出了事我没法和师父交代。”徐怀谷钻进大雨之中,几乎是刹那间,浑身衣裳便被淋得湿透了。 大雨遮住了视线,他只能看见前方几丈远,更远便是一片黑沉。他跟随着自己的记忆,往那一座宅子赶去。 他走到街道上,往四周看去。果然不出所料,有几座不够结实的房子都直接被大雨冲散了,地上散了一地的木料,而那房子之中住的人只能茫然无措地站在大雨中,无家可归。 徐怀谷怜悯的眼神一扫而过,继续前进。从半夜开始,那电闪雷鸣也丝毫未见停过。 轰隆隆的雷一道接一道地从云层中砸向地面,像野兽的嘶吼,对这座城市宣战。 徐怀谷加快了脚步,再穿过一条街,到了城郊,他看见了昨日里那一座宅子。 还好,那宅子还立在原地,没有坍塌。只不过那门口处好像有几个黑点在争抢着什么东西,还听得见哭喊和叫骂声,似乎起了一点骚乱。 待得他再走近了一些,便能听清那边的哭喊声了。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快点还给我!”徐怀谷立刻听出来了,这熟悉的声音是苏木兰她娘的,他赶紧跑过去。 “什么你的孩子,这是个死人!得疫病死的死人!”有一名官兵怒气冲冲地朝着她大吼, “亏得你藏了这么多天,尸体都臭了!你知不知道,现在疫病闹得这么厉害,都是被这些得病的人传染上的!我们每天冒那么大的风险来这里处理死人,你倒好,还敢藏着不告诉我们!那我们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吗!”妇人被那官兵一推,本来就虚弱,此时被推倒在地,顺势一跪,哭得撕心裂肺:“你胡说!我家孩子只是得了风寒,郎中说了,只要吃两服药就好了的!你这恶人,快把我孩子还给我!”那官兵气不过,还要接着骂,另一名官兵忙劝住了他,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听宅子里的其他人说,这妇人是个疯了的,别和她计较,赶紧把尸体拉走埋了。这雨下得古怪,我们办完差事赶紧回去。”在劝说之下,那官兵才满脸愤恨地作罢。 他一手揪着那小小的被褥,随手丢进了马车上的死人堆里。 “你这畜生!把我孩子还给我!”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那妇人面露疯色,一下子从地上窜起来。 连那两名官兵都完全没想到一个瘦弱的妇人能跑得这样快,她不要命一样地跑到马车边,在死人堆里翻找着那被褥,拼命想要找到她的孩子。 那官兵惊了一刹那,随即便立马冲过去粗暴地把她拉开,妇人倒在了地上。 滂沱大雨像碎石子一样砸在她的脸上,又气又急,她脑海之中猛地一片空白,一口气没咽下去,便失去了意识。 “娘!娘!”苏木兰见她娘没了声响,吓得那瘦弱的脸庞上毫无血色。 她赶紧冲到妇人身边,扶起她,惊慌地大喊道:“娘!娘!你说句话呀!”可是那妇人只是不回应她。 她又喊了好几声,可是依旧毫无回应。这下那两名官兵也开始有点慌了,二人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 她怨恨地看向那两名官兵,哭道:“你们把我娘打死了!杀人偿命!” “小子,那是她自找的。”那官兵心里有点慌,但嘴上并没松口, “她妨碍公务,我只是轻轻拉了她一下,哪晓得她这么弱不禁风,就这么死了?”另一名官兵附和道:“孩子,这事真是个意外。按理来说,就摔一下也不至于死,我看更可能是你娘太生气了,心里一口气咽不下去,气血攻心,人就这这么没了。你多节哀。”苏木兰在雨中发疯一样哭喊道:“那你们为什么要惹我娘生气!为什么要带走我弟弟!我娘就是被你们害死的!呜呜呜……娘,娘你赶紧醒醒啊!” “哎,不是,你这可就不讲理了啊。你娘疯了,你可没疯,你明明知道你弟早就死了,不仅不说,也帮你娘瞒着。要是你早点说出来,让我们带走他,也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事情了。这件事你可不能光怪我们,你自己也有责任。”是啊,她也有责任。 可是她又能怎么做呢?告诉官兵,让他们带走弟弟,然后让娘伤心死? 她做不到。现在,这世界上终于只剩她一个人了。好一场大雨,把这世界冲了个干干净净,人的良心也被雨冲走了。 她哭着站起身,看向那两名官兵,道:“你们杀了我娘,我也没活下去的盼头了,干脆把我一并杀了吧!来啊,杀了我,来啊!” “完了,又疯一个。”一名官兵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另一人说道, “走吧,今儿个真是撞了天大的霉运。先是这雨下得像要打死人,而后还真死了一个。我们俩估计回去不好交差了,这份差事能不能保下来都是个问题。” “唉,这最脏最累的活是兄弟俩干,还费力不讨好,沾了一身晦气!我家还有一大口子等着养活呢,没了差事去街上讨饭啊?”那名拉人的官兵走到苏木兰身边,安慰了几句道:“这件事确实我们俩都有责任,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没办法挽回了。这样,只要你不把这件事告到官府那里去,我们俩凑些钱给你,做你娘的棺木费,还能留一点给你做以后用,怎么样?” “谁要你的钱!”苏木兰哭成了个泪人儿,骂道, “你滚,你们都滚!离我娘远点!”那两名官兵对视一眼,有些悻悻地驾马车走了,剩着苏木兰跪在她娘的尸首边,跪在大雨里,哭得昏天黑地。 这一切的一切,徐怀谷都看见了。但他始终没有出手,他就安静地躲在雨帘之后,默默地看了全部过程。 其实那妇人的死,也在徐怀谷的意料之外,不然他肯定要出手救下来的。 那官兵的一拉,不是妇人死去的原因,是她自己心里太气太急了,再加上身子虚弱,一口气没咽下去就死了。 两名官兵倒也还算尽职,面对死了娘的苏木兰也还算好,因此徐怀谷并没有出手拦下二人。 徐怀谷静静看着痛心至极的苏木兰。这幕戏剧落下帷幕了,是一出彻彻底底的悲剧,而且无人可怪,无人有罪。 但是依旧需要有人来为这名妇人的死负责,徐怀谷看了看天空。他撑开了一把伞,走到苏木兰身边,然后蹲下,为她遮住了雨。 还在埋头痛哭的苏木兰感到有人来了,猛地抬头一看,见是徐怀谷。似乎终于来了一个可靠人的一样,她一下子扑在他肩上,哭得稀里哗啦,更厉害了。 还带有最后一丝希望,她微弱地求道:“徐哥哥,你帮我看看我娘,她是不是还活着?也许我娘只是昏过去了,对吧?”徐怀谷把手放在她的嘴唇上边,感受了一下她的鼻息,空寂寂的,叹气道:“已经没了。”苏木兰不说话,只是一直哭,一直哭。 徐怀谷安慰她说道:“这不怪你,你做的没错。好好活下去,知道吗,你娘生前肯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苏木兰哭道:“你说我没错,那究竟是谁错了呢?是我娘的错,还是那些官兵的错?”徐怀谷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都没错。” “那事情为什么会到现在这一步?我娘又怎么会死!” “是这天的错。” “天?呜呜……”苏木兰哭得很无助。徐怀谷说得有道理,一切都应该说是这场雨的错,可是这雨下了也就是下了,能怪谁呢? 难不成真的去怪天?那有意义吗?徐怀谷为她撑伞,伸一只手抱住她,手指轻轻穿过她被雨淋湿的头发,把她的湿头发一簇一簇地理顺,整理放在她的肩后。 他轻声说道:“我会让天付出代价的。” ------------ 第二十五章:风萧萧兮 苏木兰没了娘,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尽管徐怀谷把她接到了陈府里来,陈琮明和沈含光也热情招待了她,但她这两天却终日沉默,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眼神空寂寂的,常常望着远方,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就像失去了灵魂一样。 徐怀谷对她的遭遇是痛心的,比见了一般的悲剧要更痛一些。兴许是想到了往事,余芹当年在黄芪山失去父亲的时候,境遇和这个女孩子是很相似的。余芹的父亲是被大余国祁文带领官兵所杀的,徐怀谷把他的名字记得很清楚。等自己回东扶摇洲之时,这个仇一定会报。就算毁掉自己与大余国、与林仓央的交情,也绝没有回旋的余地。 徐怀谷的心里有一本账,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哪些人对自己有恩,哪些人与自己有仇。 江湖剑客,快意恩仇,徐怀谷就是这样的人。 撇下这些暂且不说,鹤门城目前的状况更加令人着急。 自从大雨重新开始下之后,又过了两天。在这两天里,鹤门的情况可谓又是急转直下。 大雨冲毁了城里许多房屋,无家可归的人又新添了不少。而且大雨也让本来就匮乏的药材更加稀缺了,即使有了药方,也只有极少的人能够得到足够的药材来治疗,因此疫病的情况也并没有得到好转,相反还有继续变坏的迹象。 在所有的坏消息中,最坏的一条还是当属协江堰了。这座屹立芦花江畔百年不倒的堰口,似乎终于要迎来它的大限。 禁不住芦花江的水位一个劲地上涨,堰口多处都已经受到了严重的破损。全城的工匠都被派了过去修补协江堰,但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只要这大雨不停,无论怎么修补,也是治标不治本,只能拖延那一天的到来罢了。 陈府里,陈琮明已经急得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当然,这不仅是因为协江堰的事,更重要的是沈含光的病。 陈府虽然不缺药材,但是按照那药方每天煎药给沈含光吃,她的病情却依旧没有好转,甚至每况愈下。郎中来看过了,说沈夫人的身子骨弱,而且在开始吃药之前就已经捱了好几天,病已经深入骨髓了,因此就算现在按时吃药,也不一定能好得了。 得知这个消息,陈琮明只感觉脑子里好似被雷劈了一般,轰隆隆一片空白。他一直忙着官府里的事,忙着安置各处灾民,忙着研究药方,忙来忙去,别人得救了不少,但是自己的夫人却落到性命攸关的地步。 都怪自己只顾着外边的事,对家里疏于关心,此刻,陈琮明追悔莫及。要是沈含光有个三长两短,他今后的岁月便只能在孤独和愧疚之中度过了。 白荷大师此时也已经从官府回来了,住在陈府上。他也看过了沈含光的病,却无可奈何地得出和那郎中同样的结论。 病床上,沈含光脸色苍白,白得毫无生气,眉尖儿紧皱着,嘴唇紧闭,露出痛苦的神情。每隔一段时间,她就要咳嗽几声,连那咳嗽声也有气无力,好像骨髓都被抽干了似的。 陈琮明焦急地坐在一旁,房门被推开了,有一名仆人轻手轻脚端着药走了进来。 他急忙接过那仆人手上的药,坐到床沿上。他舀了一勺药,放在嘴边吹吹,递到沈含光的嘴唇便,心疼地轻声唤道:“夫人,醒醒,吃药了。” 沈含光神情痛苦,极其困难地睁开了双眼,微微张开嘴唇,让药液从她嘴里流进去。 “咳咳,咳咳……”沈含光皱眉咳嗽了几声,“你怎么,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让你不要来我这里吗,万一你也染上了怎么办?” “都这时候了,你还说这些。”陈琮明心疼得要命,“咱们在一起多少年了,什么事不是一起走过来的?我不管染不染上病,不管怎样,反正我得和你在一起。若是你有什么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沈含光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丝,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少说些傻话,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肯定没事的。” “真的?感觉好多了?” “嗯。” “那看来是药起效了!夫人,赶紧把药喝了,一定能好起来的。” 陈琮明一勺一勺把药喂给她,沈含光配合地喝下去。夫妻二人眼神对望,温情脉脉。 房门处传来敲门声。 陈琮明说:“请进吧。” 门被推开,徐怀谷缓缓走了进来。自从沈含光病了之后,徐怀谷每天都会来看她。 徐怀谷走到沈含光的床边,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徐怀谷不比陈琮明,他的眼力自然更好。在徐怀谷眼里,沈含光的脸色比昨天更坏一些了,气息微若游丝,距离鬼门关是越来越近了。 陈琮明急切地问道:“徐施主,你看看夫人的气色,是不是比昨天好些了?” 徐怀谷撒了个谎,道:“确实,比昨日里好些了。” 陈琮明喜上眉梢,道:“我说也是,看着人比昨天精神多了。看来这药方还是有效啊,之前那郎中就知道胡说。” 徐怀谷说道:“对了,陈员外,又有官府的人来府上了,好像要商量什么事,事情还不小的样子。” 陈琮明脸色一变,坚决地一口回绝道:“告诉他们我没空,让他们回去。官府的事我本来就不管了,我夫人病了,我得陪着她。” 徐怀谷凑到他耳边,轻声劝道:“协江堰那边水位今天又涨了两尺,已经压不住了,随时可能会崩溃,官府正在准备全城撤退。陈员外这么大的家业,也总得有个交代吧。” 全城撤退?听到这,陈琮明坐不住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大事,就算是在打仗的年代,也绝没有官府带领全城人民撤走的先例。鹤门城的官府竟然搞这么一出,事情当真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沈含光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迷迷糊糊之中她好像听到徐怀谷和陈琮明在交谈什么。她下意识忙说道:“文若,是不是有人找人有事?你先去忙吧,我不打紧的。” 文若是陈琮明的字,平日里夫妻相称,沈含光都是这么叫他。 陈琮明轻声说道:“没事,能有什么事。药方有了,现在城里的事基本都压下来了,能有什么要紧事?我再陪你一会儿。” “你陪我一会儿,又能陪到几时呢?”沈含光一说到这,眼泪有点要抑制不住了,“你去吧,去吧。我和徐怀谷谈一会儿,你知道我喜欢这孩子,我很乐意和他谈一谈。” 陈琮明妥协道:“那好,那你们先谈,我马上就回来。” 他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徐怀谷和沈含光,拿了喝完的药碗,起身离开了。 徐怀谷坐到沈含光的床沿边,看着她,说道:“夫人。” “我快要不行了。”沈含光的呼吸很微弱,“我感觉胸口像是有块大石头压着似的,怎么也喘不上气来。” “是了,夫人。外边的疫病到了病入膏肓之时,也是这同样的症状。” “呵……”沈含光自嘲地一笑,睁开眼睛看向徐怀谷,“你倒是不拿假话来骗我。” “在这府里,人人都骗我说我气色好些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还不清楚?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特别是今天,不仅喘不上气来,头脑也昏昏沉沉的,耳朵也不太好使了。咳咳,咳咳……我还老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我儿子来。” 沈含光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想要看清徐怀谷,缓缓说道:“我看你越来越像我那孩子,就好像他坐在我床边一样。我大限将至了,但是来人世间一趟,富贵荣华享了,文若他也对我极好,按道理来说我该满足了。我这一辈子,唯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留下一个孩子。徐松图,你多陪我一会儿,多陪一会儿……”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已经是呢喃了。徐怀谷凑到她的耳边,说道:“夫人,我在。” 徐怀谷把手伸进被褥里边,握住沈含光的手,一股透心的冰凉渗进他的掌心,沈含光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抓紧了他。 沈含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是徐怀谷不想让她死。不知道是出于同情还是什么,徐怀谷特别不想让她死。 灵气从徐怀谷的心湖中一丝一缕地钻出来,顺着他的手掌流入沈含光的身体里。新鲜的灵气可以治愈伤痕,同样可以治愈疾病,但是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要想救活沈含光,到底需要多少灵气,徐怀谷心里没有数。 他以前从来没有通过这种方式救过人,对于成功的几率有多少,他也不知道,但他打心底地觉得自己就该这么做。 虽然他与沈含光素昧平生,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就是在陈府里几天的相处,但是徐怀谷还是义无反顾地这么做了。 白荷大师说,陈琮明和沈含光夫妻二人行善积德,老天都要保佑的。老天到底有没有保佑他们俩,徐怀谷不知道,但是徐怀谷自己却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含光死去。 天是虚幻的,有时候只是人们寄托希望和推卸责任的一个借口,但是徐怀谷却是真真切切可以掌握自己的行为,真正去救人的。 大约过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徐怀谷感觉到沈含光体内的病痛似乎好多了。她的眉头渐渐舒展,额间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面颊上露了些许朦胧的红润之色,看起来舒服多了。 她的呼吸很均匀,绵长轻缓,富有生命的力量。 徐怀谷把手从她的手心里抽回来,帮她盖好被角,然后缓缓起身,走出了房门。 他的境界从七境中期跌回了七境前期,而且是很虚浮的七境前期,就像是刚晋升七境之时的感觉。 数年的努力付之一炬,但是徐怀谷丝毫不后悔。反正他活在世上本就没了意义,能救一个是一个,况且还是自己想救的人。 徐怀谷看向天空中遮天蔽日的乌云和滂沱大雨,踏步走进雨中。 他往北边而去,那是即将坍塌的协江堰的方向。 徐怀谷心里默默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但如果能救一座城的话,那么自己就是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 第二十六章:一人抗下 徐怀谷走到陈府门口时,恰巧碰到了正在焦急四处寻人的慧成。她见了徐怀谷,连忙喊道:“徐松图,我正要找你!协江堰马上就要垮了,鹤门城要被水淹了,我们赶紧一起回山上去吧!山上地势高,水再怎么高,应该也淹不到山上来!”徐怀谷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慧成,说:“你们去吧,我就不跟你们回去了。”慧成忙道:“你要去哪里?”徐怀谷答道:“回到我该去的地方。我本来就不是寺里的人,在寺里住了大半年,也该走了。我知道自己在寺里的时候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麻烦你和白荷大师讲,我留了报酬在我的僧舍里,你们记得取了。”徐怀谷说完这些,便一句话也不说地继续往北边走去。 慧成停在原地愣了一下,眉头突然皱起来,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突如其来的惆怅之感。 她知道徐怀谷迟早有一天要走,但是要走也不是这么个走法吧?若是自己不是恰巧看见他,岂不是又是不辞而别? 好歹大家一起在寺里朝夕相处了半年,他就这么没有心,连一个招呼都不打就走? 徐松图呵,平时相处觉得你热切,但这几天却又如此冷漠,你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 慧成不甘心就这么放他走,便冲进雨里拉住他,急促地说道:“那你也得等大水过去了再走!你和我们一个招呼都不打就走,算什么意思?况且你现在就走太危险了,和我们一起上山去吧!等大水过去,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我绝不拦你。”徐怀谷坚决地摇了摇头,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不能耽搁。慧成,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大可不必,这么多年来我一个人都活得好好的,所以以后也会活得很好。遇到你们我很开心,但是萍水相逢,终有离别,是时候要走了。”这猝不及防的离开完全在慧成的意料之外,她愣了半晌,眼睁睁看着徐怀谷挣脱自己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 看着他坚决得近乎残忍的离去背影,慧成感觉有一口闷气突然涌上她的心口,泪水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这是怎么了?明明这家伙这么绝情,怎么自己却有点想哭? “施主请等等!”师父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慧成连忙转头去看,却见师父也已经不知何时走进了雨里,看向徐怀谷离去的方向大喊。 慧成慌忙拿手擦了擦眼睛,生怕自己师父看见。徐怀谷已经走进了雨帘的深处,看不见了。 慧成心头怀疑,自己留他不住,难不成师父就能留住吗?一个人影重新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没想到徐怀谷听到了白荷大师的喊声之后,竟然往回走了回来。 看书喇徐怀谷看向白荷大师,问道:“大师为何叫住我?是想要留住我?”白荷大师微微一笑,道:“施主误会了,我喊住你并不是为了留你,我也没这个能力留住你。还记得当时我们在寺里交谈之时,施主曾说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只是想问问施主,现在施主要走,是找到回家的路了吗?”徐怀谷似乎没想到白荷大师会这么回答他,愣了一刹那。 他随即也回之一笑,拱手行了一礼,尊敬地说道:“回大师,我找到了。”白荷大师欣慰说道:“如此甚好,甚好。你走吧,找到自己的路,回家去。”慧成一听急了,忙道:“师父,你就这么让他走了?现在大水随时可能破堤冲来,太危险了!大家留在一起也好歹有个照应!”白荷大师却淡淡地说道:“慧成,徐施主已经说过了,他找到了回家的路。你觉得像徐施主这么聪明的人,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说出这种话吗?让他去吧,众生都应该找到自己的路。自己的路是自己选的,没有后悔可言。”说罢,白荷大师往回走去,边说道:“慧成,雨里冷,你也赶紧回府吧。整理好东西,我们即刻出发回山上。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人力已尽,剩下的只能看天意了。”慧成紧紧盯着徐怀谷离去的方向,此时的他已经再次离去,身影隐没在雨中。 她看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回府里去了。但她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在雨帘的深处,徐怀谷也停下了脚步,回望了半晌。 他想到了在寺里与白荷大师的交谈:浮生一日,蜉蝣一世;人生的尽头;万事都是相对的。 当然,还有那醍醐灌顶的一句。 “为何我看不见佛?” “只因众生不愿回头。”就算在如今,徐怀谷想起当时那画面和意境,细细品味起来,还别有一番韵味。 这句话对于当时被愧疚和迷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徐怀谷,无疑是一剂及时的良药。 他知道,这句话或许要陪伴他一辈子。他走在往北边协江堰而去的路上,这一路上,他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竟是从未有过的舒适与畅快。 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心湖里那两座盘踞着的心魔,已经完全被压制住了,甚至于快要从他的心中消散而去。 在最初来到鹤门城之时,徐怀谷权衡过,这面对芦花江水神的一剑不能出。 当时在那小村子里杀蛇妖之时,那是因为自己力所能及,随手一剑也就杀了,但是这可是芦花江水神,风险太大了。 就算自己能胜过她,身份一旦暴露,也是必死无疑。徐怀谷在想,自己态度的转变究竟在哪里? 到底是什么让他愿意拼死也要救下这一座城?是因为这一座城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吗? 是因为抗下洪灾所能带给自己的功德吗?都不是,徐怀谷知道另有原因。 他之所以决定独自抗下这一场天灾,是为了那个叫做苏木兰的死了娘亲的女孩,是为了义无反顾地从成鹤寺里赶来大疫的城中商讨药方的白荷大师,是为了视百姓比自己性命更重的陈琮明,是为了病床上与病魔作斗争的沈含光。 是为了药铺二楼那一位看病的郎中。在他离去之时,徐怀谷清晰地听见他的咳嗽声。 是为了即使疯了,也还始终守住怀里孩子的妇人。妇人死去的那一幕,徐怀谷依旧历历在目。 是为了那破旧宅子里互相谩骂,勾心斗角的人们。他们虽然算不上善良,但是徐怀谷喜欢他们的烟火气。 是为了徐怀谷自己,要想彻底压制这两座心魔,他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就算扛不住这大水,纵使身死道消,他也不后悔。为了所有的所有,所以这一剑必出,绝没有回头路可走! 徐怀谷已经换上了那一件左丘寻留给他的白色法袍。这一件上等法宝品秩的法袍,徐怀谷还从未用过,现在派得上用场了。 他走到协江堰分出的流经鹤门城的那一条河边,从袖口抽出一张避水符丢在空中。 当时与崔淮江上比剑时,用的也是这一张符箓。纸符在空中焚烧殆尽,纵使瀑布一样的雨也浇灭不了纸符的火光。 徐怀谷踏步走上河面,一直往河中心走去。他在这条河的正中心盘腿坐下,漆黑的凤羽剑横在膝上。 那一座造福了鹤门城百年的堰口,还有自己脚下的这一条河,终于有一天要毁了鹤门城。 拦在协江堰背后滔滔江水和鹤门城成千上万百姓之间的,只有徐怀谷一人了。 他向协江堰眺望而去,他看见协江堰上有许多缓慢移动的小黑点,那是在进行修补工作的工匠。 即使在最后一刻,他们还在坚守自己的岗位。他回头往鹤门城看去,他看见有马车一架一架地驶出城门,没有马车的也拖家带口地正在迅速逃出鹤门城。 有一架马车看起来是很熟悉的,那是陈府的马车,陈琮明他们也在往城外逃。 但是来不及了,协江堰马上就要溃了。徐怀谷看得见协江堰上越涨越高的江水,有一道硕大的裂缝横在堰口上,那里的工匠最密集,但是裂缝怎么堵也堵不上,还在缓慢地扩大。 虽然不知道芦花江水神到底为什么要水淹鹤门,但是徐怀谷会拦下她。 神灵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徐怀谷会让她知道人的风骨。纵使她是一江的神灵,也绝不可能踩在人的生命之上。 河面上的风在呼啸,雨滴疯了一样地落到徐怀谷身上,然后从他的法袍上滑落而下,白色法袍滴水不沾。 若是有人从远处看见,一定会惊讶地发现在河面上的这一粒白色的微光,风雨不侵,像是黑夜之中的火苗一样让人感觉到希望。 徐怀谷闭目养神,他在聚拢浑身剑意。此刻,他的剑意已经达到多年来的顶峰。 一条一条雪白的剑气从他身上溢出来,落在他四周的河面上,打出千万条细密漂亮的水花。 来了,终于来了。徐怀谷听到一声响彻云霄的轰隆声,他睁眼看去,只见协江堰被洪水冲出了一大道口子,修建堰口所用的巨石滚落到江水中,打出翻天的水花。 而在那一道口子的背后,则是一整条泄洪的芦花江。飞鱼洲一洲正水,宽达数里的芦花江,终于展现出了它的狰狞。 雪白的江水从这一道口子里翻泄而出,像是连锁反应一般,协江堰其他的部分也开始瓦解。 被压制了许多天的洪水终于有了可以宣泄的口子,像发了疯的狼一样从囚笼中冲出来。 滔天的洪水有十来丈高,只是一霎之间,漫天的水雾就已经袭来,连河谷也在水流的力量之下不住地震颤。 徐怀谷直视那来势汹汹的洪水,毫无畏惧之色。风把他的长发和衣裳吹得四处飞扬,他从容地提剑站起身,直面洪水。 雪白的剑气纵横交错,汇聚在他的周身,像穿上了一身剑气织成的锁子甲一样,徐怀谷从未觉得自己的剑意如此锋利浑厚过。 他看着比自己高出数十倍的滔天大浪,微微笑着。既然你咄咄逼人,那便看看,到底是这江水厉害,还是自己手中的剑更狠! ------------ 第二十七章:镇压江水 徐怀谷迎风而立,手中凤羽剑猛地一提,从下往上便是利落的一剑。一道雪白剑气从剑锋伸出,迎风就长,仅仅是眨眼之间的功夫,便从三尺长化作了数丈高,竟与那高涌的大浪有的一拼。 一剑挥出,徐怀谷不作丝毫停留,毅然踏步往前奔出几步,抬手又是一剑。 再次,一道浑厚的剑气朝那大浪而去。徐怀谷一连挥出好几剑,每出一剑,他就会往前迈出几步,因此剑气一道比一道凌厉,一道比一道快。 只见那锋利的剑气与江水碰撞之时,一柔一刚,江水瞬间被劈做了两半。 剑气如入无人之境,劈开大浪之后,继续往后而去。在徐怀谷的眼睛里,便是从大浪之中开出了一线天,靠近剑气的江水全部退散,让出了一条通道。 只不过水是柔的,剑气为刚。剑气虽然迅猛地劈开江水,但是江水从两边依旧扑来,速度没有丝毫减慢。 徐怀谷自然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他不止出了一剑,随后的那几剑也随即蜂拥而至,好似织成了一道剑气纵横的罗网,把那江水包裹在其中。 几道剑气之间剑意沛涌,把江水切成满天的水雾,顿时河面之上弥漫一片白雾。 徐怀谷脚步不停,继续往前。凤羽剑在他的手中挥舞,每一剑都精准地落在恰到好处之际。 在他精湛的剑术之下,以剑气挡住江水,这看似不可能的举动,竟然真的被他做到了! 以剑封水,徐怀谷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往前奔的脚步也越来越快。那滔天的江水被剑气所封,无处可去,耐不得徐怀谷一步步向前,只能不进反退。 于是江面上便出现了这一怪景,那来势汹汹的洪水竟然被剑气逼得往芦花江倒流回去。 徐怀谷的出剑看似轻松,但其中的困难,只有他自己清楚。芦花江这不知何数的江水灌进来,光是重量都是极难承受的。 而现在,徐怀谷不仅要以一人之力拦下,还要把江水逼回去,何其难也? 他的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此时所有的江水都压在他的剑上,徐怀谷持剑的手微微发颤,但是他还在咬牙坚持,挥出一剑又一剑。 练剑的路苦不苦?慧成曾经这么问过他。当然苦,如果不苦,那就不是练剑了。 但是,徐怀谷也说了,他有的是能吃苦。只要心中认定了一个方向,连死都不怕,吃苦算什么? 现在,在他的剑保护下的,是整座鹤门城。徐怀谷坚信今天的出剑没有错,那么他就会一直出下去,直到心湖枯竭,剑气耗尽。 许多年之前,在大余国兴庆城的一个夜晚,一名背着琵琶的女剑客曾对他说,有些事不是要有多少胜算才去做,而是仅仅有胜算,就已经很足够了。 这就是徐怀谷今天的处境,虽然胜算渺茫,甚至要付出自己的性命,但他不会退缩。 念及往事,徐怀谷眉宇之间又多了几分豪情。他意气风发,剑气自然更加潇洒。 那芦花江江水被剑气逼得连连后退,一直到了协江堰之后。就是现在! 徐怀谷突然发力,一连又挥出好几剑,随即猛地一踏河面,顿时身形高高跃起,跳到了协江堰的最高处。 他从法袍之中迅速抽出一把短剑,短剑寒光凛冽,正是那把邓纸鸢亲手交给他的沧水,也是他的第一把剑。 沧水之所以被称作沧水,李紫当年其实已经道出了其中玄机。沧水乃是以远古神通禁锢了一条江,化作这一柄剑,故称为沧水。 此时此刻,以沧水来压制芦花江的洪水,再合适不过了。想来邓纸鸢若是知道徐怀谷把她给他的剑作这个用途,一定不会怨他的。 对邓纸鸢,徐怀谷一直很有信心。他把短剑高高举起,猛地插入协江堰的废墟之中,高声斥道:“堂堂芦花江水神,不为民求福,反而置百姓性命不顾,落下连日大雨要水淹鹤门,草菅人命竟然至此!既然被我徐某人撞见了,那就不能视而不见!”水雾弥漫,大风凛冽。 天边雷声滚滚,眼前江水浩瀚。徐怀谷孤身立在协江堰之上,与那江水一比,似乎渺小得不值一提,但是他却安然屹立不倒。 风吹得他的衣袂翻飞,雪白的云纹法袍在空中流动,好似谪仙下凡。 “今日,我以这沧水一剑,势要镇住江水!此生此世,只要剑立与此,江水永不得越过剑柄!”徐怀谷的声音很高,宛如洪钟大吕一般,使人振聋发聩。 即使是几公里之外,每一个字也听得清清楚楚。协江堰附近逃开的工匠不跑了,从鹤门城慌乱逃出的熙熙攘攘的马车也不走了,他们全都惊讶地停了下来,看向协江堰的方向,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尊崇仰慕之意。 那边的山坡上,白荷大师几人也停了下来,痴痴地看向协江堰。此时的一行人都不做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们亲眼见到了江水被一名男子用剑逼回芦花江里,然后那男子跳到协江堰上,插了一把剑在脚下,便传来这声音。 以一人之力便镇压住滔天江水,真是好大的意境!而且,从协江堰上传来的声音很熟悉,是他们朝夕相处总是能听见的。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更加震惊。半晌,能悟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喃喃道:“这声音,好像徐施主。”白荷大师眼也不眨地看向协江堰上的那个人,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容,用一股颇为怀念的语气说道:“徐施主说自己是一名剑客,他一直以来都没有骗我们,他果然是一名侠肝义胆的剑客。”慧成喜乐参半,皱眉问道:“可是人怎么会拥有这样的力量?这已经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吧!”白荷大师看向她,答道:“普通人当然没有,但是徐施主不是普通人。他固然是一名剑客没错,但他更是一名剑修。” “原来如此,他是修士。我最初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后来却又把这一想法摒弃了,毕竟我也没见过真正的修士。”能悟似是恍然大悟, “这样一来,一切都可以说得通了,我们早就该想到的。” “从很远的地方而来,不知道要去哪里。脾气古怪,但又不做任何坏事。”白荷大师欣慰地笑道, “是了,徐施主是修士。如果他不是的话,那么还有谁是呢?”武成最晚才回过神来。 此时此刻,他想起来当初和徐怀谷的那一场比武,不禁有些面红。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记得,剑修境界高到一定程度之后,有别的称呼。”能悟说:“我从古籍上见过,是叫剑仙。”白荷大师面露向往之色,怅然道:“剑仙,好一个风采绝代的剑仙!我见过的修士也不少了,但如同徐施主这般意气豪情的,不要说能有相提并论的,连望其项背的都从未见过!年轻人呵!”……再说那边,徐怀谷把沧水插入协江堰之中,顿时浑身蕴养的剑意不再收敛,悉数以沧水剑为引,流入协江堰之中。 他想要用沧水剑镇压江水,让江水永世不得越过剑柄!天地有感,言出法随。 徐怀谷话语刚毕,那芦花江的江水当真见了沧水剑便如见了天敌一般,疯狂地往四周退散开去。 江面迅速往下沉,落在了沧水剑剑柄之下,不敢稍有逾越。随着江水而去的,还有天空的乌云。 雷声慢慢小了,雨也渐渐停了,天空露出碧蓝的穹顶,金灿灿的阳光洒下,给鹤门这一座灾城带来希望。 徐怀谷笑了,他站起身来,低头看着矮下去的江面,他没想到这真的能成。 身后传来爆发般的欢呼声,是鹤门城的百姓在庆祝自己的劫后余生。苍生百态,徐怀谷剑下守护的是这喇江水是压下去了,鹤门城也得救了,但是事情远还没有这么简单。 要想真正永绝后患,还要过芦花江水神那一关。果然不出所料,那江水只是平息了片刻,顿时突然再次翻涌起来。 在江面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有一道风姿绰约的女子身影从漩涡之中显露出来。 徐怀谷神情肃然,右手紧握剑柄,睥睨看向那一道女子的身影。那女子越走越近,直到徐怀谷看清楚她的脸,这是一张因为愤怒而扭曲了的脸。 她脸色阴沉,柳叶长的眉尖儿狠狠皱着,咬牙切齿地看向徐怀谷,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她站在江面上,使劲压住自己的怒火,冷声质问道:“你是从何而来的剑修,也敢坏我好事!”徐怀谷也高声斥骂道:“亏你还说得出口,什么好事?淹了这一座城,便是你口中的好事?你作为一方水神,放任妖怪横行,伤人性命,还落下这连日大雨要害死几千人!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水神!”那女子狠毒地看向徐怀谷,又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剑,似乎是有所忌惮,不敢立马出手,便冷笑道:“我是不是这一方水神,你说了不算,得看我家娘娘的旨意。我劝你看清形势,我家娘娘乃是芦花江的正统水神,地位尊崇,现如今已经是十境的神仙。如果我是你,就该赶紧离开此地,免得惹火烧身!” “我呸!”徐怀谷往江里吐了一口唾沫,骂道, “你家娘娘十境,和你这打杂的有何关系!你家娘娘不管你,自有人来管!”那女子脸色愈发阴沉,附近江水也好似被牵引,波涛汹涌,翻起大浪。 她咬牙切齿说道:“既然你不识好歹,那便来过几招!我倒是想看看,在我的江上,你能翻得起多大的浪来!” ------------ 第二十八章:江水柔,剑气刚 不谈那女子卑劣的所作所为,但她确实是芦花江在这一段的水神。虽说她也是七境修为,与徐怀谷持平,但是这芦花江的江水都可以由她来操控,再说徐怀谷之前出剑逼退并镇压江水,已经耗损了不少灵气。 现在的情况下,徐怀谷可谓是落尽下风。那女子冷漠的言语刚落下,这一条江便沸腾起来了。 宽达数里的芦花江刹那间波涛浪涌,天空中消散而去的乌云重新聚拢,遮天蔽日,顿时四周再次落入了黑夜。 一方的水神,并且能有七境的修为,是可以改变一地的气候的。水神的威能,可见一斑。 只不过这是在她的江上,若是换在别处,无法施展神通的话,那她的能力还比不过一般七境修士。 女子身形后退到江心的旋涡中,对徐怀谷冷声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现在拔剑离去,今日之事我可以不追究。”徐怀谷回以冷笑,道:“笑话,我的剑既然出了,就没有回头的道理。休说要我走,你今日不为水淹鹤门给一个说法,我也不会放过你,当心我把你的神像都砸烂!”女子大怒道:“那就是要分生死了!猖狂剑修,拿命来!”说罢,她猛地一抬手,顿时从江水之中升起两股通天的水柱,直奔徐怀谷而来。 徐怀谷立在原地不动,挥出两剑做抵挡。只不过剑气与水柱相碰,却是宛如泥牛入海,只能劈开水柱,却阻挡不了水柱前行。 徐怀谷又一连出了几剑,想用之前逼退洪水一样的招法,以剑气织成罗网来阻挡水柱。 只不过这一招在之前虽然管用,面对水柱却有些力不从心。主要是因为之前那洪水乃是自然之力,无人操纵,但此时这水柱却是由那女子操控,灵活多变,徐怀谷的剑气很难落在合适的位置上。 更何况,如果使用这样的章法,阻挡一条水柱需要出许多剑,徐怀谷的消耗会远远大于那女子。 她只需要以逸待劳,徐怀谷自然会落败。因此,他必须换一套打法。但是江水乃是柔性,剑气以锋利为长处。 以剑气攻江水,乃是实力落在了虚处,自然事倍功半。那么,究竟如何破局? 徐怀谷也在思考破局之法,但是那两道袭来的水柱已经迫在眉睫了。他不得已只能躲开,但是身后便是鹤门城,他退无可退,只能咬紧牙关,往前踏出几步,干脆跃进了芦花江之中。 徐怀谷之前已经使用了那一张避水符,因此可以踩在江面之上。只不过芦花江此时波浪汹涌,危险重重,江面晃动得过于厉害,徐怀谷连站都站不稳。 无可奈何之下,他不敢停留在江面之上,只把江面作踏板,飞速奔跑在江上,以躲避那水柱。 那女子见他不仅不退,还往前跑进了江中,顿时喜上眉梢。 “好你个剑修,你还敢跑进江中,莫不是不把我当回事!落入我的江中,纵使你今天是有九条命,也都得给我交代干净了!”女子嘴角咧开冷笑一声,把手心作掌,一拍江面,斥道:“起!”只听得芦花江深处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闷声,江面再次猛烈地颤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江面之下钻出。 徐怀谷大惊,这下子江面翻腾得连踏脚的用处都做不得了。他不敢稍有懈怠,连忙唤出本命飞剑,一脚踏上,飞剑立刻载着他往云霄钻去。 “晚了!”那女子得意地大笑一声,徐怀谷心底一沉,只道是她有狠招。 果然不出所料,徐怀谷四周的江水也随即冲天而起,把他困在中间。徐怀谷拼命催动飞剑往上飞,想要逃离追赶而来的江水。 但是江水的速度快得出奇,而且水中又伸出了好几条水柱来干扰他。徐怀谷一边要躲避水柱,一边还要往上飞,明显是力不从心。 四周的江水很快追上了他,以比他更快的速度掠过他的头顶,随即汇聚在一起,化作了一道水牢,把他锁在其中。 在往上飞,就要撞到江水了。若是他落入江水之中,那可真就是任人摆布了,徐怀谷只得赶紧停下飞剑。 环顾四周,他已经被厚重的水帘围了个严严实实,并且江水还在不断地靠近,马上就要把他裹挟进去了,徐怀谷眉尖紧皱,时间容不得他犹豫了。 那女子志在必得的声音从水帘之后传来:“怎么样,服不服气?”徐怀谷冷声道:“不服!”女子笑道:“输了就是输了,不服也得服!若不是我看在你容貌尚可的份上,你现在已经没命了!哪还能和我在这里讲话?”徐怀谷眼神一转,眯起了双眸。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那水神女子语气颇有些妩媚,道:“小小年纪的剑修,年轻气盛,做事莽撞猖狂了些,也不是不可原谅。除了死之外,我给你另外一个选择,留下来服侍姐姐我。兴许哪天高兴了,还能饶你一条命,如何?”没想到这水神还是此等货色,徐怀谷心中不禁更加憎恶。 以他的傲气,怎会愿意答应?徐怀谷当即破口大骂:“做梦,休想!”那女子也动真怒了,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留下来做我江中的水鬼吧!”随着她话音落下,徐怀谷四周的江水也再次开始迅速往中心收拢,就要把他裹进水中。 徐怀谷借着之前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蓄了一剑,此时正是施展之时。他手中长剑猛地往上一挥,一道锋利的剑气生出,顿时把水帘劈开一条缝隙。 无论如何,毕竟他手中的凤羽剑还是一把仙兵,威能还是极强的。也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徐怀谷脚下的本命飞剑心意一动,赶紧载着他从那江水之中的缝隙钻出,逃到了水牢之外。 那女子就站在不远处,轻蔑地看着他。徐怀谷也停下来,站在飞剑上冷眼直视回去。 “像只老鼠一样逃来逃去,又能逃到何时呢?” “你说得对,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会逃了!看剑!”本命飞剑龙泉飞快地载着他飞向那女子,同时,他举起右手的凤羽剑,挥手便是利落一剑斩去。 只不过这一剑比起女子的身法还是慢上了不少,她只是轻移一步,身形便出现在了几丈远的江面,轻松躲开这一剑。 “天时地利人和,你一个都没占到。”女子从容地立在江面上, “空有一股蛮劲,却使不上力的感觉怎么样?”徐怀谷再次迅速挥出一剑,但是和上一剑一样,也被她轻松躲开了。 这女子水神心中此时觉得大局已定。这剑修的剑术虽说在七境之中不算差,但是千不该万不该托大进了这江中。 这芦花江乃是她的地界,每一缕水流都可以由她操控,她在江上行动也颇为迅捷,这剑修的剑根本伤不到她。 主要还是因为他没有落脚之处,只能踩在飞剑上,用外剑来进攻。外剑太慢了,除非他能腾出飞剑来,否则都是无用。 徐怀谷此时也在心底里盘算该如何才能破局。眼下的局面,脚底踩的这一柄本命飞剑肯定是不能撤开的,否则自己一旦落入江中,必然九死一生,那么就只能出心湖飞剑了。 任她如何谨慎,也不可能想到自己还有一把心湖飞剑。更何况徐怀谷看得出来,这女子此时已经松懈了不少,这是他的机会。 但是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心湖飞剑祭出,却又不能立马斩杀她,那么徐怀谷将落尽下风。 他此时已经做好了打算,找机会祭出心湖飞剑,以迅雷之势斩杀了这女子,随后立马南下逃离飞鱼洲。 无论是去往那一片充满神秘色彩的中土,亦或是回东扶摇洲,都是可行的选择。 总之心湖飞剑一旦祭出,就决不能在飞鱼洲继续待下去了。心里下定了决心,徐怀谷便开始想办法制造那一个能让他祭出心湖飞剑的机会。 他继续朝那女子出剑,都是和之前一样的路子,让那女子以为自己黔驴技穷。 徐怀谷很轻松地就达到了这个目的,因为她对徐怀谷已经松懈下来了,更何况这是在江上,因此她更加有恃无恐。 不过她的耐心也在一剑又一剑中慢慢消磨。她开始施展出越来越多的水柱,这些水柱就像是一条条锁链,在江面上挥舞,一条一条对着徐怀谷而来。 徐怀谷便趁机继续示弱,装作被水柱追得狼狈不堪。女子开始不耐烦了,她的招式变得更加急促而不讲章法,徐怀谷的机会就要来了。 徐怀谷一边躲避水柱的围追堵截,一边伺机靠近她。徐怀谷朝她挥出一剑,又是一道剑气生出。 女子脚步往侧翼一挪,又要施展她那在江面上瞬移的身法,徐怀谷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要去的方向。 就是现在!徐怀谷眉间白光一闪,心湖飞剑早似离弦之箭一般朝那方向猛地弹射过去。 只见那女子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飞剑惊到了,愣了一刹那,随即面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慌忙一抬手,以江水来抵挡。 此时江水的劣势就展现出来了。江水根本没办法阻挡徐怀谷的剑,莲子飞剑飞快地切开江水,利落刺入女子的肩角。 就在飞剑刺入的一瞬间,四周江面猛地平息了许多,那些一直追着徐怀谷不放的锁链也停了。 徐怀谷可没有懈怠,他依旧以最快的速度御剑飞到那女子身边,把手中的凤羽剑架在她的肩膀上,那闪着寒光的剑锋紧贴她的皮肤。 或许是因为这女子不是人,而是神灵的缘故,飞剑刺进的地方并没有流血,但是她依旧是受到了重伤,这从四周的江面上就可以看出来。 “两把飞剑,十境剑仙?”女子似乎根本没心思去管自己的伤势,而是惊恐地自语, “十境剑仙……若你是十境剑仙,为何不早就杀了我,还要与我周旋这么久?”徐怀谷默默看着她,不说话。 “那你一定就是天生剑胎了!是不是?”徐怀谷依旧没说话,二人沉默了许久。 那女子妥协了,道:“无论如何,是我栽在你手里了。留我一条命,你要什么都可以!”徐怀谷说道:“说说看你能给我什么。” “什么都可以!我这些年来在此地做水神,收集到了许多珍稀之物,灵器法宝,我有好几十件,你要的话都可以拿去!神仙钱我也有,二十枚彩珠钱够不够?要是不够,我还有办法弄到更多!”她的声音很慌张,已经被吓得有些语无伦次了,可徐怀谷只是摇摇头。 “剑仙若是要我也可以!我可以给剑仙做牛做马,一辈子服侍您,绝无怨言!”徐怀谷的剑锋贴得更近了,他冷冷地问:“你为什么要水淹鹤门城?”那女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说道:“不是我要淹,是有人逼我的!”徐怀谷半信半疑:“有人逼你?是谁?”女子像是想到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事情,神情变得更加惊恐,脸都因为恐惧而扭曲了。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他会杀了我的,我会死得很痛苦!” “那你就现在去死。”徐怀谷不是在威胁她,而是确实准备这么做。鹤门城几千名百姓的性命,还有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这一切的责任都压在她的身上。 但如果能知道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徐怀谷会更加乐意。 “到底说不说!说的话还能给你个痛快!”女子呜呜咽咽起来,看那可怜的样子,好像就和一名普通女子无异。 可是徐怀谷的心肠没有丝毫变软,如果不是他实力够强,现在已经换做是他被这女子任意宰割了。 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徐怀谷心善固然没错,但是决不妇人心肠。 他的剑心澄澈,向来如此。 “不说,那就是准备去死了。”剑意凝聚在徐怀谷的剑锋之上,他准备出剑了。 那女子无可奈何,只得求道:“等等!我说,我说!” “那人名叫梅……”话语未毕,突然江面再次波涛汹涌起来。一股水流从那女子身下钻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她的心口,彻底了结了她的生机。 这水流的速度比起之前快上了不少,就连徐怀谷也完全没料到。徐怀谷皱眉。 芦花江水神竟然被自己的江水杀死了,他突然感觉事情不太妙。在他身前不远处,有一名男子的身影逐渐显露出来。 他没有压制自己的气息,浩瀚的灵气从他身上扩散开来。徐怀谷的神情逐渐变得惊讶起来,他眼前的这一名男子身上的气息,就像深不见底的海一样,他从未和这样的人对峙过! 此人的修为绝对比九境更高,至于是十境还是十一境,这就不是徐怀谷所能看出来的了。 但无论是什么,徐怀谷都毫无胜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从他心中升起,他感觉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不该触碰的秘密。 ------------ 第二十九章:狐假虎威 徐怀谷往前看去,只见那从江中而来的神秘男子穿了一袭花紫色的衣裳,腰间佩玉,头顶插了一只银簪,绾住长发。 明明是一名男子瘦削的脸,却涂脂抹粉,嘴唇画了胭脂,眉尖点了螺黛,完全不像个男子,打扮得倒像个女人。 最古怪的是他那鬓角处簪的一朵鲜红色的花,妖冶至极。果真应了那句修士界的名言,修为越高,人的脾气也就越古怪,徐怀谷今天可真是见识到了。 那男子从江面之下浮出,但并不着急出手,而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徐怀谷,眼神中的玩味之色让徐怀谷很不舒服。 他的眼神就好像在说,任你怎么蹦跶,也不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但遗憾的是,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这名修为高得深不可测的神秘男子面前,徐怀谷生不出任何逃离的念头,那只会加快自己的死期。 境界之间的差距,若是一境两境,倒还有办法可以弥补,但若是三境,那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那男子率先开口了,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之地,竟然能遇见一位天生剑胎,真是出人意料。”他说话的声音很阴柔,软腻腻的,像是隔了一层浓厚的胭脂水粉和他说话似的,徐怀谷心里不禁有些厌恶。 徐怀谷虽然有傲骨,但也会审时度势。这男子神情淡漠,明显是对刚才那水神之死压根毫不在乎,他只是不想那女子泄露自己的身份罢了。 而那女子最终也没能说出他的名字,因此徐怀谷与他倒是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兴许这场灾祸还能避过去。 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若是那女子说出他的全名,以这男子的性格,估计肯定要杀人灭口了。 自己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大多数时候还是别人踢到了他这块铁板,今日终于换做是自己遇上了这难买账的主。 真是风水轮流转!徐怀谷立马把剑收到剑鞘之中,低头向他拱手行了一礼,道:“前辈谬赞了。小辈只是稍通些剑术功夫,和前辈想比还是差远了。”男子继续打量着他,心中似乎还是在权衡利弊,到底要不要杀眼前这人。 天生剑胎天下只有七人,死了个苏涒,但听说东扶摇洲那边又出了一个,因此还是七人不变。 虽说如此稀有,但是以他的境界,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怕眼前这天生剑胎有背景,若他是中土那剑疯子杨沂的弟子,可就得轮到他吃不了兜着走了。 看书喇只要他不是杨沂的弟子,无论他是龙甲洲那一位,还是东扶摇洲的,都无足紧要。 男子面无表情地继续问:“你师从何处?”徐怀谷眼神一转,心中细细盘算。 这男子如此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他反而有些为难,不知道如何作答。若是说出实话,自然是怕这男子随手杀了他,若是不说实话,又该如何编一个谎话瞒过这修为恐怖的男子? 要知道,此人的见识必然比自己多得多,要是一个不谨慎被他察觉到自己在说谎,那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徐怀谷先尽量表现得镇定,蒙混地答道:“回前辈,师父有令,我在外历练时不得透露他的姓名,否则回去是要受罚的。”那男子直视徐怀谷,冷冷地说道:“受罚?你想要受罚,还是想要受死?快点表明自己身份,否则我现在立马杀了你!”说罢,他当真就抬起一只手,顿时江水抬升,围成了一道结界,把他们二人都锁在其中。 徐怀谷还在犹豫,不肯说话,那男子的神色开始不耐烦了。徐怀谷其实也在赌,这男子如此急切地想要知道他的身份,想必也是有所忌惮。 如果他发现徐怀谷不是他所忌惮的那个人,那么依他之前杀了那水神女子的手段,自己必定是难逃一死。 只要不说出自己的身份,说不定还能有一丝活路。这就要看那男子愿不愿意冒那个风险了。 男子神情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斜着眼睛打量着他,心中权衡的天平已经倒向了一方。 而徐怀谷则是抬起了头,挺直腰杆,对望回去。二人就这么对视着双方,徐怀谷突然开口说道:“前辈是还在权衡是否要杀我吗?”那男子不做声,但面上的表情毫不掩饰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徐怀谷往前走了一步,颇为愤慨地说道:“我敬前辈修为高深,所以尊称一声前辈。今日之事,明显是那芦花江水神的过错,我为鹤门百姓伸张正义,心中觉得并无不妥!或许是我打扰到了前辈的谋划,但前辈也不至于要杀了我吧?”男子突然冷笑一声,道:“鹤门百姓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对正义二字也丝毫不感兴趣,别拿大道理来压我。我数最后五个数,如果你还不报上师门,我就杀了你。”徐怀谷似乎也很生气,道:“既然如此,也不用数数了。碰到你算我倒霉,技不如人也算我学艺不精,你直接杀了我就是!”那男子皱了眉,把手指搭在脸颊上,轻轻拂过,似乎在考虑。 半晌,他突然噗嗤一笑,说道:“你在虚张声势。” “我有什么声势可以虚张?我只不过是普通一剑修,没有任何背景。现在落到你手上,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好,既然你找死,那我满足你。”那男子伸出一只手指,从江水中引出一股水流,缓缓靠近他。 这一股水流走得很慢,但徐怀谷不敢躲避,只要他有任何动作,那男子立马就会以其他手段杀了他。 他还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徐怀谷不能露馅,要演戏就得演到底。水流贴近他的心口,徐怀谷没有丝毫慌张,直视于他,眼中没有任何惧色。 不过这人的法门也是古怪,按他的杀伐手段,也是依靠这江水。而且他操控江水的能力明显还在之前那女子水神之上,不然不可能能用江水杀了水神本身,此人恐怕很不简单,这次可真算是倒霉透顶了。 那男子又看了徐怀谷一阵,似乎也没得出个结论来,最后叹了口气,说道:“我没耐心了,不管你是谁,今天都得死。”他这句话并没有在开玩笑。 他话音刚落,江水之中又钻出好几股水流,像锁链一样捆住徐怀谷,把他往江底拉去。 徐怀谷使出浑身解数挣扎,体内剑意疯狂涌动,但是无论如何却都拿那几条看似瘦弱的水流没办法。 他束手无策,被水流拉下了江面,越沉越深,江面的光芒逐渐消逝,眼前的一切场景也慢慢模糊了。 无助的感觉袭来,徐怀谷心里有些气馁。自己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但终究还是逃不过,那也只能这样了吧。 反正他决定站出来一人抗下洪水,救助鹤门城之时,就已经没想过继续活下去了。 但现在不仅杀了那水神,还永远镇压了江水,保护了鹤门一方平安,也算是莫大功德了。 只是濒死的感觉着实不好受,他之前受过一次,实在不想再来一次了。 他闭上双眼,等待自己的意识逐渐散去。但突然,他感觉到之前紧紧禁锢自己的水流消失不见了。 他猛地一惊,在水中挥舞了一下手臂,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可以活动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兴许是那男子回心转意了。徐怀谷立马唤出飞剑来,一手抓紧剑柄,拼了命地使唤飞剑往江面飞去。 “砰”地一声,飞剑载着他冲出江面,徐怀谷赶紧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水雾,他从未觉得空气如此香甜过。等到终于能稍微缓过来一些,他才开始重新观察四周的情况。 之前那男子已经消失不见了,但是取而代之的,江面上站了一名穿着一袭黑衣的女子。 黑衣女子戴了一只黑色的斗笠,遮住她的脸。徐怀谷没有感觉到黑衣女子身上有任何修为的气息,但越是这样,徐怀谷越是感到不安,他完全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前那男子去哪了?这突如其来的神秘黑衣女子又到底是谁?徐怀谷不敢贸然靠近,只在远处细细打量她。 过了一会儿,那黑衣女子突然说道:“看够了没?”这女子不说话也就罢了,一说话,像是唤起了徐怀谷心底的记忆似的。 他顿时一惊,这声音好生熟悉。修为如此高深,又是自己曾见过的人。 一个一个人选在徐怀谷心中迅速划过,他最终似乎有了一个猜测。这好像是白小雨的师父,那一位已经成名百年的十一境大修士,黑瞳。 是了,她还穿着那一身标志性的黑衣裳。在徐怀谷印象中,他只见过她两次,都是这副打扮。 这可是徐怀谷的恩人。当初在紫霞宗之时,面对崔枯下的死手,还是多靠了白小雨找她来解围。 否则以那天在紫霞宗上的境况,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现如今她又出现在这里,岂不是又救了徐怀谷一命? 但徐怀谷还是不敢确定就是她。一是他只与黑瞳见过两次,而且都是转瞬即逝;二是他想不到有任何理由能让黑瞳到此处来救自己。 毕竟那可是十一境大修士,纵使自己是天生剑胎,也还入不得她的眼。 似是为了消除徐怀谷的疑虑,黑衣女子抬起头,掀开斗笠上的面纱,睁开双眼看了他一眼。 徐怀谷立马看见,她的那双眼睛之中一片漆黑,像是藏了无垠的虚空。 是了,就是她!这世间除了黑瞳,还有谁拥有这样奇特的双眼?但是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徐怀谷百思不得其解。 ------------ 第三十章:再见黑瞳 黑衣女子已经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徐怀谷知道黑瞳对他肯定是没有敌意的,肯定是她出手救了徐怀谷,眼下的情形只能有这么一个解释。 因此徐怀谷立马御剑往下飞到她身边,毕恭毕敬行了一个大礼,感激地说道:“多谢黑瞳前辈救命之恩!”黑瞳合上双眼,把面纱放下,淡淡地说道:“这么一来,是救过你两次了。自己欠我多少,心里该有个数。”徐怀谷面色坚毅,说道:“欠前辈两条命,今后便是以死相报,也毫无怨言!”黑瞳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还比较满意。 徐怀谷见黑瞳神情缓和,便小心地问道:“晚辈有一事不解,希望前辈赐教。” “说。” “敢问前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黑瞳嘴角扬起一抹福祸不定的笑意,道:“为何出现在此处?你难不成还当我是专门跑过来救你的不成?” “晚辈不敢!晚辈只是心存困惑,因此斗胆一问。若是无意触碰到了前辈的秘密,晚辈宁愿不知!” “呵,礼数倒是周全。”黑瞳藏在面纱之后的神情难辨, “不过不是一件坏事,修仙之人本就最应该讲究礼数。现在的年轻一辈都狂得很,你倒是个例外。”徐怀谷心中大定,忙答道:“前辈谬赞。” “首先,你应该有自觉,我出现在此地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还远没达到能让我时刻关注着你的地步。倒是上次在东扶摇洲,你给我那徒儿惹下了弥天大祸,差点害她前途尽失,你晓不晓得?”这说的是白小雨的事。 那次与陈景山的厮杀之中,若不是白小雨拼死相救,徐怀谷肯定是必死无疑。 最后,白小雨和姜承错还是靠那一张极其珍稀的卷轴才得以逃出生天,但是姜承错也说了,二人回去之后必定要承受黑瞳的怒火,估计以后他和白小雨都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想到此事,徐怀谷便愧疚不已。 “我那徒儿,心中挂念的有你,还有那个叫做李紫的小家伙。修行香火神道之人最要耳根清净,拂去六尘。你们俩是她证道之路的绊脚石,所以刚才我大可不必救你,你死了对我更好处。”这话里似乎藏了一些若隐若无的杀意,徐怀谷低头拱手,满额大汗,不敢抬头稍微看一眼。 “但是你封住江水这件事做得确实没错,还算有点天地良心,所以我救你一命。” “多谢前辈!” “看你被吓的样子,抬起头来。”黑瞳的语气已经彻底缓和下来了, “都是从青岭走出来的,那个叫李紫的比你强多了。”徐怀谷抬头看向她,有些急切地问道:“李紫她现在过得怎样?”黑瞳答道:“她过得比你好多了。我上回在中土见过她一面,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才有真正大修士的气魄。不像你,东躲西藏,活在死人的一张皮底下,得过且过。”徐怀谷默然不语。 其实黑瞳也没觉得徐怀谷窝囊,相反她觉得他也有几分大修士之风范。 但她就是要这么说,就是想要挫一锉徐怀谷的锐气。不过关于李紫的事,她却是没有夸大。 徐怀谷一直都没去过中土,所以不知道,李紫这两个字在中土年轻一辈中意味着什么。 “天生剑胎不是修行的终点,以后等你眼界高了,你就会知道,这世上比天生剑胎天资更好的多了去了。” “好像越说越远了。其实我来到此处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之前要杀你的那男子,我追杀他已经很久了。”徐怀谷忙说道:“按之前那水神女子所说,他好像姓梅。”黑瞳点头道:“没错,他叫梅咏。”梅咏? 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徐怀谷想起来了,他在飞鱼洲的兰考山听那假山神说起过这个人。 徐怀谷皱起了眉,说道:“我在飞鱼洲的兰考山曾见过一名假山神,他对我说,就是这个叫梅咏杀了原先的山神,又传授给他香火神道,让他做了兰考山的山神。这二人应该就是同一人。”黑瞳表情波澜不惊,道:“这不稀奇,飞鱼洲的山神水神早已经被他渗透进了不少,就像你碰到的这个水神,便是梅咏杀了原先的水神之后,随便找了个赝品瞒天过海罢了。”徐怀谷疑惑地问道:“他为何这么做?” “他修的法门很古怪,就是要吸取这些山神水神的香火,然后化作自己的修为。因此,他便四处屠杀山水神灵,但是这些山水神灵都属于我的管控,他这么做就是与我作对,这就是我追杀他的原因。”山水神灵都归她管控? 徐怀谷露出惊奇的神情,他从未听说过有人有这样的本领。这难道就是黑瞳的神通? 黑瞳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也没解释,只是淡淡说道:“不信?接下来,只管好好看着。”徐怀谷收敛神色,正襟危坐。 只见黑瞳盘腿坐下,伸出手指,在江中沾了一滴江水于食指尖。她把指尖上的那一滴水放在嘴唇边,睁开双眼,斥道:“星列于南,帝召于北。一气三清,化为神将。天地有令,芦花江水神绿珠,速速前来!”话语落罢,四野一片静寂,连风都停止了一般。 随后不出两息,只见芦花江的远处突然掀起大浪,四周猛地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徐怀谷正在讶异之际,远处那一阵大浪还在飞速往这边赶来。又是一眨眼的功夫,也不知道那浪如何走得这样快,徐怀谷就看见自己面前几丈远的江面突然窜出一小片水花,立时便有一名身穿翠裙、头戴珠冠银钗的女子低头跪在他们面前,毕恭毕敬道:“绿珠在此,恭迎黑瞳大人!”徐怀谷惊奇地看着她,这女子水神身上所散发的气息,比之前那赝品强了不知多少。 她应该就是芦花江的正统水神了,如果没有猜错,她是一名实打实的十境水神。 在自己的江中,堪比十一境。但她现在就这么跪在自己面前,属实很有点不可思议。 当然,准确来说是跪在黑瞳的面前。 “绿珠,可知自己有何罪?”那跪着的女子始终低头,不敢看黑瞳一眼。 此时听了这句话,她似乎才察觉到了事情不太妙,愣了一瞬,赶紧把腰弯得更低了些,慌张道:“绿珠不知,请黑瞳大人解惑!” “看看那一座堰口。”黑瞳指向协江堰, “这座堰口后面,是一座城,今天差点被芦花江给淹了。你却在自己宫里享乐得很,你自己说说看,算什么罪过?” “这……”绿珠一时间不知怎样辩解, “这是此处水神的过错,我立马将她唤来,革了她的职,还请大人息怒。”一边说着,她一边却在心中盘算。 左思右想,依旧感到非常疑惑。这偌大的芦花江,从源头处到入海口,大大小小有好几十位小水神共同管理,绿珠是统领她们的,也是芦花江名义上正统水神。 鹤门这一块靠近入海口,她记得应该是金枝负责管辖的,她一向做事最稳妥,怎么会出这样大的纰漏? 而且最奇怪的是黑瞳的突然来访。她乃是当今世上所有山水神灵公认的王,就算金枝捅了天大的篓子,淹了这座城,也不该引起黑瞳的来访才对,事情恐怕另有玄机。 此时的她连金枝早就死了都不知道,也就不怪她作此猜想了。黑瞳语气淡漠地问她道:“你可曾知道梅咏?”绿珠答道:“听说过一些。他似乎也是年轻一辈新出来的邪修,专门以杀戮山水神灵为修行之道。大人怎么说起此人?”黑瞳冷笑道:“亏你也晓得,那还说什么革不革职?你且施法看看,这一段江的水神还在不在?”绿珠终于反应过来了,赶紧施法去唤金枝,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一段芦花江确实已是无主之地。她心中颇为震惊。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明了了。 必然是那叫梅咏的杀了金枝,夺了此地,要淹了鹤门城。她蹙眉回想年初之时众水神议事的场面,她记得金枝明明还在,也不知道这梅咏到底使了什么鬼法子,竟然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绿珠忙说道:“是我监管不力,让那邪修的势力渗入芦花江。我这次回去定会好好清查,绝不会留下那人的党羽!”黑瞳斜眼看向她,俯身说道:“这可不够。你知道我与那梅咏大道相对,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如果不让你长点记性,哪能保证你今后办事细不细心?依我看,降你一境如何?”徐怀谷吓了一跳。 这芦花江水神绿珠乃是十境修为,若是降一境,便是九境。虽说只差一境,但是却好似天差地别。 这句话就这么轻易地从黑瞳的口中说出来,如此云淡风轻,就好像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 山水神灵修行本来就比修士慢,从九境修到十境怎么着也要几百年的光阴沉淀。 这说降就降,罚得好像有些重了。但是徐怀谷听黑瞳前面话里的意思,梅咏与她大道相对,二人乃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梅咏的道是杀戮山水神灵,那么黑瞳的道也是和山水神灵息息相关了。 如此看来,也确实由不得黑瞳不心狠手辣。只是可惜了这绿珠,天降横祸,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徐怀谷看见绿珠头顶冠上的银簪都在颤动,她恳求道:“绿珠有罪不错,但请大人看在往日情面的份上,从轻处罚!” “一境已经算轻的了!”黑瞳的语气变得锋利起来, “你还能继续当这芦花江的水神,就知足吧!” “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帮你?”绿珠面色枯槁,心如死灰。几百年修为说没就没,还来得如此突然,让她实在难以接受,但她也生不出任何反抗的意愿来。 黑瞳如此震怒,想必那梅咏一定是她必杀之人,一切只能怪自己倒霉了。 徐怀谷啧啧叹息,纵使尊贵如一洲正水的水神,也在人前噤若寒蝉。绿珠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多半句求情,默默等待审判的来临。 只是在此时,黑瞳却向徐怀谷使了个眼色。徐怀谷福至心灵,顿时会意。 这是要他来求情,让黑瞳有一个台阶下。原来她心底里也并不想罚得太重,只是事关重大,必须吓一吓绿珠,免得她不放在心上。 最主要的是,这是送一个顺水人情给他。十境水神的人情,得是有多少人眼馋? 徐怀谷自然也不例外。徐怀谷喜出望外。看来黑瞳嘴上虽然不饶他,但对他心底里还是有欣赏之意的。 看书溂 ------------ 第三十一章:卖个人情 徐怀谷会了黑瞳的意,便清了清嗓子,好言劝说道:“前辈,且容晚辈说上一句公道话。绿珠虽说有罪,但这说降一境就降一境,也罚得太过了些。依晚辈来看,她罪不至此。”绿珠一直紧紧低着头,自然是没有察觉到二人之间的眼神交流。 此时她一听黑瞳身边这男子竟然还为自己求起情来了,顿时一惊,惊讶之余连忙抬头往徐怀谷这边瞥了一眼,心中思忖着此人与黑瞳到底是何关系。 黑瞳依旧不肯松口,道:“你也知道,我与那梅咏乃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若是今日我不重罚,各地的山神水神们都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迟早要被渗透个干净。到时候,让那邪修当道,天下可还有安宁?”徐怀谷知晓黑瞳的意思,必须要自己好好劝几句,她才能松口。 否则,绿珠就不会那么重视,这个人情也就不值钱了。他继续劝说道:“都说不知者无罪。看她之前的模样,连此地的水神早就被杀了都不知,因此才有疏漏。那邪修的手段狡猾,确实令人防不胜防,若是没有经验,初次的确不好对付。我看不如此次饶过了她,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回去好好清查一番,若是下次再犯,便双罪并罚。治下者,应当温肃并备。如此一来,前辈也不用失了温肃之道。”黑瞳沉默不语,似是有些被说动了,正在考虑。 绿珠见了有机会挽回,也连忙求情道:“这位小哥说得对,绿珠也是初次见到此等古怪事情,实在是没料到。若是黑瞳大人愿意给我一次机会,绿珠一定好好改过,绝不会犯第二次!若有再犯,大人怎么罚都行!” “好。既然你说出此话,那若是下次还犯,你这芦花江的水神之位就可以交给别人了。”绿珠顿了一顿,心里还是有不甘,但无论如何比降她一境强多了。 她给黑瞳磕了个头,道:“大人慈悲。”黑瞳冷笑了一声,说:“平时慈悲的时候,你们感觉不到,一定要等大祸临头了,要罚你的时候,就知道慈悲了。你们这些做山神水神的,就是活得太长久了,不爱想事,脑子也钝了。要是没有我和那些世俗王朝来约束你们,指不定这天下是个什么样!”绿珠忙答道:“多谢黑瞳大人赐教,绿珠一定谨记在心!”黑瞳摇了摇头,说:“算了,就这样吧。梅咏被我所伤,估计逃不远,我要继续追他去了。绿珠,你回到水神宫之后,务必把所有水神召集起来,找出其中的假冒之人。若是有,直接杀了就是,不要有任何犹豫!对付梅咏的势力,务必要斩草除根!”绿珠坚定地答道:“绿珠一定按大人说的照办!”黑瞳点了点头,站起身,是准备走了。 不过她立在江面上,却犹豫了片刻,并没有立即离去。她像是临时做了个决定一样,突然又转头对徐怀谷说道:“徐怀谷,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飞鱼洲待不下去了,尽快离开吧。多添一句,若是你还想见到白小雨,她在青岭。”白小雨,青岭……徐怀谷记在心里,对黑瞳默默点了点头。 黑瞳抬起一只手,一道黑紫色的裂缝凭空出现在了江面上。那裂缝之后是一片漆黑,和她眼睛的颜色一样,像是虚空。 她往前踏一步,走进虚空里,然后裂缝消失不见,只留下白茫茫一片江面,她就这么走了。 徐怀谷以前见过她的这手段,但每次见到,心中依旧是不免啧啧称奇。 毕竟在所有的修士流派中,他从未听说过有修士会此类法术的,就连相似的都没有。 他知道黑瞳修习的是自创法门,果真奇妙无比。黑瞳走了之后,那叫做绿珠的芦花江水神还跪在原地许久。 直到她感觉到黑瞳确确实实是走了,一丝气息也没有了的时候,才终于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直起腰,站起了身来。 徐怀谷正饶有兴趣地看她。绿珠穿了一袭翡翠色的外衣裳,里头搭了件白色的小马甲。 发是及腰的长发,而且看起来就柔极了,就像这江里的一汪水。眉毛生得修长,形似那春日的柳叶儿;眼是水汪汪的杏眼,瞳孔棕黑,在阳光下闪耀出生机的光泽来。 徐怀谷看过了几眼黑瞳的眼睛,再看这样的眼睛,顿时觉得神清气朗,舒服多了。 绿珠此时也在好奇地看他,但她首先还是朝徐怀谷鞠了一躬,道:“今日之事,多谢小哥搭救。”徐怀谷笑道:“无妨,我只是依我心中所想,实话实说罢了。”绿珠又问他:“敢问小哥尊姓大名?与黑瞳大人又是何关系?”既然已经没打算继续留在飞鱼洲,徐怀谷也就没有再隐瞒了。 他说道:“我叫徐怀谷,至于与黑瞳大人的关系……”徐怀谷心里暗暗思忖了一番,面色装作有些为难之意。 他又瞥了一眼绿珠,见她似乎并没有想因为徐怀谷的为难就作罢的样子,心里有了数。 他便有意往高了说:“若是说的疏远些,黑瞳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若是说的更近些,黑瞳大人约莫是我姐姐的师父。”绿珠听到这话,神色一惊,又把徐怀谷从上往下打量了几番。 黑瞳大人弟子有两人,徐怀谷说是姐姐,那想必便是白小雨了。关于白小雨,绿珠多少也知道一些消息,并且应该比徐怀谷知道还要多。 那是一位修习香火神道的妖,天资极高。在黑瞳的帮助之下,她已经从白蛇修炼到了白蛟,就等修为和功德再高一些,就能择时机而化为白龙了。 若是她成为了白龙,便又是一位统领各洲水神之主。绿珠记得,白小雨的势力主要还是在龙甲洲。 一是据说龙甲洲曾经出过真正的真龙,现在还残存有龙气;二是因为若是妖族攻打进来,偏居一隅的龙甲洲肯定是最后的避难之所。 白小雨或许能成为战争的转折点,也尚未可知。回到眼前人。难怪他在黑瞳面前也敢直言劝说,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绿珠对徐怀谷恭顺地笑了。 徐怀谷也回之一笑。其实是因为这绿珠偏要知道他和黑瞳的关系,似是徐怀谷不说她便不罢休的样子。 如此一来,徐怀谷便干脆往高了说,也把她给唬住,希望黑瞳知道了不会怪罪。 二人互相这么干笑也不是个事儿。徐怀谷心里有点急,他还要等着绿珠说出那一句欠自己人情的话来,好从这件事里边捞到一些好处。 只是这水神模样看起来玲珑剔透,这心里呢,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就是不说出来。 再怎么说,也是堂堂十境水神,自己帮她这么大的忙,她不会这么小气,连点好处都不肯给他吧? 徐怀谷一急,朝她挤眉弄眼,只恨不能直接把话明示出来,那也未免有些太尴尬了。 绿珠自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好歹活了几百年,就是块石头也熬成精了,这点人情世故不知道? 芦花江流遍一洲,她可是和飞鱼洲大大小小几十上百家宗门都有香火人情在的。 这些个宗门之间又有大大小小的恩怨,她要是不够圆滑,哪能在夹缝之中游刃有余,和座座宗门都处理好关系? 这些事情,好像向来都是女人天生所擅长的。轮到山水神灵这里,也同样适用。 绿珠故作困惑地看向那挤眉弄眼的徐怀谷,问道:“看徐小哥模样,似乎有点急,可是有事要走?” “不不不……”徐怀谷连连摇头, “我就一闲人,哪来的要紧事。没事可做,没事可做。”绿珠似是明白了的样子,点了点头,笑道:“那不如到我宫中坐一坐?说来今日之事,多亏了小哥帮忙,我也得好好感谢你。”等的就是这句话。 徐怀谷连忙展颜一笑,道:“如此甚好。不知娘娘的宫殿,离这里有多远?去一趟要多久?”绿珠柔媚一笑道:“不论是多远,既然是在这江中,不出几息也就到了。再有,小哥叫我娘娘也未免显得太老气了些,叫我绿珠就好。”徐怀谷拱手笑道:“那便劳烦绿珠姑娘捎我一程了。”绿珠似乎对姑娘二字尤其喜欢,满脸笑意。 只是她却并不急着施法,反而问道:“徐小哥救了这座城,不去城中看看故人吗?不去与他们作个别再走?”徐怀谷心中疑心骤起,警惕地问:“我与那假水神厮杀之时,你并未在此处。你怎么知道是我救的这座城,不是黑瞳?”他右脚跟往后撤一步,几乎是只要绿珠稍有不对劲的动作,他便能立刻远离她。 绿珠掩嘴一笑,伸手指了指那座堰口,道:“徐小哥的剑还在那呢。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们剑意相通,你本是他的主人。这事情好推断得很,徐小哥莫要误会绿珠了。”徐怀谷愣了一下,也自觉是自己疑心过重了,只得赔笑道:“绿珠姑娘说的也是,我这心中确实还有些挂念。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了,是应该好好与众人做个别。”绿珠善解人意地笑道:“那你便尽管去吧。那假水神在此地之时,对这一段江水里的精怪不曾管束,我得赶紧肃清一下,也需花费些时辰。不知徐小哥要作别多久呢?”徐怀谷沉思片刻,道:“那便后日清晨吧。只是还有一事,今日这里发生这么大的动静,请你保守秘密,不要让任何外人知道此地发生的事,包括我的名字和身份。”绿珠认真地说道:“徐小哥请放心,黑瞳大人今日来此,就算是你不说,我也不敢泄露分毫。这里动静太大瞒不住,各大宗门肯定会托飞剑来问,我到时候不搭理他们,他们也就知道这事儿不是他们能掺和得起的,不会多过问。”徐怀谷舒了口气道:“如此甚好,那我便放心了。”绿珠对着徐怀谷行了一个标志的万福礼,道:“徐小哥慢走,有任何事来江水边唤我就行。”徐怀谷点了点头,最后看了眼绿珠,便回头走了。 走在往城里去的路上,徐怀谷心里想着:绿珠说得对,是该做个别。慧成最不喜欢自己不告而别了,他不想让她不开心。 只是自己骗了他们这么久,这一去作别,该如何面对他们呢?却是有些愁。 徐怀谷看了看天,好在雨是终于停了,并且估计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也不会再下了。 太阳西落,已经被远处的山峦遮住了大半边,橘红色的温暖的光照拂在人间,已经是近傍晚了。 可是徐怀谷知道,鹤门的夜并不是来了,而是已经过去了。 ------------ 第三十二章:人间烟火气 江水被镇住了,这一条由协江堰分开,流入鹤门城内的河一如既往地执行着它的使命。 它的水位低了,水流也缓了,便远不像之前那般狰狞可怖了。城门口依旧有几辆装满白布裹尸的马车,但是徐怀谷路过它们之时,却听见车旁的官兵们说这是最后一批得疫病而死的人了。 官府那边集合了众郎中所研究出来的药方效果很好,很多病人都已经慢慢恢复了过来。 徐怀谷继续往城内走。他并没有直奔陈琮明的府邸,却是凭着记忆先去了趟那住了许多灾民的破宅子。 等他走近之时,才发现那破宅子已经不堪雨水的侵蚀,就在今日午后便倒了。 所幸撤离及时,里面的人并没有伤亡。听附近一位打更老伯的说法,是官府把灾民们迁到另外一处地方去了。 于是徐怀谷便往陈府走去。在路上,他经过了那一间名作 “杏林堂”的大药铺。虽然已经入夜了,但是药铺却还在开着。他往里面看了一眼,那柜台之后的伙计已经有五六人了,而不是之前孤零零一人。 也没有人排队去二楼诊治了,病人都按统一的药方抓药。徐怀谷挂念二楼那一位老郎中,但他特意上了一趟二楼,却不见了他。 兴许是不需要郎中看病了,所以他回家休息了罢。徐怀谷衷心希望他能挺过去这场疫病,希望如此。 他再往前走,看着街道两旁的白灯笼已经撤去了不少,各家大门敞开。 里边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人人手里拿了蒲扇,搬了板凳坐在院子里乘凉,谈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自然,话题避不开今日那一场洪水。有男子在院子里说道:“我当时都已经逃出城去了好远,站在那山脊上,看得清清楚楚。那江面上有个米粒大小的人,不知使了什么法术似的,他一个劲儿地往前冲,那洪水便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堰口上。那人高喊了句什么,什么‘镇压在此’,‘永世不得越过剑柄’什么的,那江水就如他所言,立马就退了。你们说,神不神奇?”另一人质疑道:“真的假的?哪有人有那种本事,那还是人吗?”之前那男子争道:“那哪里是人,那是神仙啊!我亲眼见到的!你们就算没看见,那声音也听见了吧?” “唔,声音确实是听见了,但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是真的,我也亲眼看见了。”这是个女子的尖细声音。她从屋子里走出来,端了几碗凉茶,分给了众人,又紧挨那说看见神仙的男子坐下,眉飞色舞道, “那可真真是个神仙,连说话的声音都怪俊的。”众人哄笑,有些揶揄地看向这一对夫妻。 那做丈夫的也不恼,就是跟着笑笑罢了。众人喝了茶,又说争来争去的也争不出个结果来,不如改天去那协江堰上看看,若真有那神仙留下的剑,那肯定就是真的无疑了。 谈话间,不免又提到了 “永世不得越过剑柄”这句话,登时又有个小孩儿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一个劲儿地喊道:“什么煎饼?煎饼在哪?我要吃!” “还煎饼,煎饼!没出息的小崽子,成天不知道读书,净想着吃!”那女子站起身,估计想去抓住他,但那孩子眨眼又不知道躲哪去了。 女子只得空手而归,其余人哄堂大笑。徐怀谷站在院门口的墙外,听了许久,也笑了。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徐怀谷自认不是什么神仙,还是个七情六欲的凡人。 他很开心之前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这样的万家灯火不止一处,鹤门城的每一座院门后边,都是自成体系的一座自由的小天地。 仲夏夜的清凉,萤火虫的微光,漫天繁星,聒噪的蝉鸣。这里是人间,却胜似仙境。 徐怀谷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了陈琮明府邸的那一座富丽宏伟的朱漆大门之前。 现在已经入了夜,朱漆大门紧闭,徐怀谷不想自己此次前来再惊起太多风浪,便不打算从正门进去了。 他往府邸的侧边走去,找了个僻静无人之处,轻轻踏脚一跃,便从容地毫无声息地落在了府邸之内。 这里是陈府的花园,夜晚并无人。他循着记忆往陈琮明和沈含光所住的主屋里走去,路上不免遇见了还在挑着灯笼四处忙碌的侍女,但都被他一一避开过了。 主屋里还是灯火通明,夜还未深,陈琮明和沈含光应该都还没睡。徐怀谷抬起手准备敲门,但那只手刚想要落在门上,却又犹豫了。 他不知道二人是否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若是认了出来,那自己这一趟来作别,又该如何说得出口呢? 兴许是屋子里边的人透着灯光看见了门口的影子,陈琮明在里面催促道:“夫人的药煎好了就赶紧送进来,站在门口发愣干吗?”徐怀谷便顺手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陈琮明还以为是哪位侍女,待要再说两句,一见是徐怀谷,顿时一惊,那已经到了嘴唇边的话也被他咽回去了。 沈含光还躺在床上,似乎在迷迷糊糊地睡着。徐怀谷往床上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已经红润起来了,手臂上肌肤润泽,也没有咳嗽,比起清晨来强了许多,果然自己的法子是奏效的。 陈琮明惊奇道:“怎么是你?”徐怀谷怕吵醒了沈含光,便轻声答道:“我特意来看看员外和夫人。沈夫人病情可好些了?”但沈含光睡得浅,依旧是被二人的谈话声吵醒了。 她见了是徐怀谷,立马露出笑来,没等陈琮明开口便自己说道:“好多了,是真的好多了。像是有人把我心口那块石头给卸了似的,整个人精神一下就好起来了。还是这药好,真真的救人良方。”看书喇陈琮明有些神情不定地看着徐怀谷,像是有话要对他说,却又在犹豫。 沈含光微笑着问徐怀谷道:“你不应该跟着白荷大师他们回寺里去了吗,怎么又到这儿来了?”徐怀谷答道:“这大水不是也退了吗?也没有上山的必要性,因此我就留下来了。念着沈夫人的病情,所以来看看。” “你这孩子,我这病有啥好念着的,都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了。”沈含光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是大病初愈,身子骨还虚弱得很,并没能坐起来,倒是惊得陈琮明忙道:“你好好休息,要是再动,伤着了哪里,你让徐松图怎么过意的去?”沈含光只得作罢,对徐怀谷赔了个笑脸,重新在床上躺了下来。 陈琮明神情复杂地看向徐怀谷,说道:“我们不妨借一步谈谈。”徐怀谷点头,跟着陈琮明走到了主屋外边。 陈琮明有意走得更远些,二人便一直走到了花园里,在池塘边凭栏望月。 “既然你还来我这陈府上,有些话我也就不和你遮遮掩掩了。”陈琮明直接了当问道, “今天镇压住那江水之人,是不是你?”徐怀谷早知道瞒不过,微微点了个头,并未否认。 陈琮明似是舒了口气,沉默了片刻,突然朝着他迎面跪下。徐怀谷大惊失色,慌忙要扶起陈琮明,道:“陈员外这是要闹哪样?折煞我也!”陈琮明浑身颤抖,只是死命跪在地上,任徐怀谷如何扶他也不动。 他语气急切道:“仙长莫要扶我,让我跪着!”徐怀谷无法,只得闪身到了他身侧,不肯受他这一跪。 陈琮明情绪很激动,两行老泪从他眼角流下,他急促道:“仙长救了鹤门城,便是鹤门城所有百姓的再生父母。这份恩德,我便是跪上三天三夜,又是如何!”夜风吹过,徐怀谷看见他的发梢和鬓角在月光下微微泛白,心中唏嘘不已。 陈琮明是真的把鹤门百姓都放在自己的心尖儿上,如此父母官,徐怀谷还是头一回见到。 徐怀谷郑重答他道:“其实我所做的,与员外所做的,并无差别。无非都是尽自己所能,帮助这鹤门城度过劫难罢了。陈员外前些时日为鹤门百姓所做的一切,我徐某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若不是有陈员外在,兴许我也就不会出这一剑了。”陈琮明依旧长跪不起,涕泪横流道:“仙长大恩大德,请允许我为仙长在城中塑像。” “使不得!”徐怀谷忙道, “我行事乃是本分,并非要此报答。” “若仙长说自己救下鹤门是本分,那我陈琮明为仙长塑像也是本分!鹤门会牢牢记念仙长的恩情,代代相传。”徐怀谷立在原地,默然不语。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此朴素之心,人皆有之。徐怀谷拗不过他,便叹了口气,说:“那便依陈员外所言吧。我答应了你,也请员外速速起身。我此行本是来和你们做个别,却引得你做出这些事来,实非我本意。”陈琮明这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徐怀谷又问道:“苏木兰那姑娘呢?在府里过得可还好?”陈琮明答道:“比前些日子好多了。虽说还有些失魂落魄,但我看得出来,她会慢慢想明白的。不过既然她是仙长的缘,我不敢妄加处置,她今后是何去向,还请仙长定夺。”徐怀谷思索片刻,道:“等大水过去再说。若是她想回家乡,便打发些银钱让她走;若是想留在鹤门,还麻烦陈员外帮她找个活计,能让她生活下去就好。至于我的身份,万万不可让她知道。”陈琮明拱手低头道:“谨遵仙长之令。”徐怀谷无可奈何。 他实在受不惯这样的礼节,但是陈琮明执意要做,他也没有办法。二人再聊过一会儿,徐怀谷便说要走了。 陈琮明要送他,徐怀谷却摆手笑道:“送人千里,终有一别,陈员外还是赶紧回去陪陪沈夫人吧。今后若是时间,我定会再回鹤门,与员外和夫人一叙旧情。”说罢,徐怀谷祭出飞剑,一脚踏上,飞剑载着他飞入云端,眨眼间便了无踪迹。 陈琮明站在原地,注视徐怀谷远去。待得他消失不见之后,他又慨然落泪,朝着徐怀谷离去的方向跪了下来,许久没有起身。 徐怀谷没见过他这样热心百姓的父母官,他又何尝不是呢?陈琮明也从未见过像徐怀谷这般的修士,愿意为凡间百姓抗下天劫的修士。 ------------ 第三十三章:涅槃 徐怀谷御剑离开了鹤门城,接下来便是去一趟成鹤寺。 到鹤门城之时就已经是入夜时分了,与沈含光和陈琮明告别之后更是已经深夜。依徐怀谷这半年里与寺里众人的相处,寺里的僧人们应该是都睡了。待得他御剑落在了半山腰,往上走到成鹤寺之时,只见寺门紧锁,寺里一盏灯火也没有,寂静无声。 徐怀谷看了一眼天色,此时约莫三更天,寺里那口古钟要到五更天才会响起来,倒是还早,可以四处转一转。 成鹤寺坐落在这座山的接近山峰处,四周都是茂密的松柏树林。山中的月色冰凉如水,蝉鸣蛙鸣打成一片,不远处的崖壁上不时传来林枭的刺耳叫声,比起鹤门城的景色又是别样的风味了。 徐怀谷驻足在寺庙不远的林子里,看着夜色,心神沉浸。 说到底,他的心里多少有些舍不得此处。 想起刚来之时,还是能悟和能净二人将他从芦花江畔当做尸体捡了回来。那时有多落魄?命也去了大半条,况且心魔缠身,处处不得志,整日在寺里喝酒吃肉,活着倒像个死人。 哪里料想半年后的现在,终是找回了原先的感觉,有了前进的方向。 不仅是他救了鹤门城,鹤门城和成鹤寺,也救赎了徐怀谷。他心底里对于白荷大师还是非常感激和尊敬的。看书喇 他又想起了寺里的众人。 慧成依旧是那个烧火做饭、刀子嘴豆腐心的慧成,有她在,佛经就永远不会丢;至于能净,估计还是个小孩子心性,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爱做;能悟,那是要继承白荷大师的衣钵的,徐怀谷希望他不要辜负了白荷大师的名声;弘成,安心做个待人接客的香火和尚,寺里缺他不可;武成,虽是憨了些,但是武艺不弱,若是哪天有盗贼前来,还得靠他才行。 一众人都在他的心中闪过,徐怀谷觉得在他们的手里,成鹤寺说不定将来会更加繁荣,能延续好几百年的香火不断。 山间响起松软迟缓的脚步声,很轻很轻,眨眼间就被吵闹的蝉鸣蛙鸣盖过去了,但是徐怀谷却敏锐地听见了。 他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一名老者穿着一身破旧的僧袍朝他缓缓走了过来。徐怀谷一眼就认出这是白荷大师。 半夜三更,他来这林子里作甚? 徐怀谷看白荷大师,白荷大师也看他。在他苍老的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惊讶的神色,有的只是一种超脱的淡漠的从容,像是早就知道了徐怀谷在这里,只是过来看看他而已。 徐怀谷关心地问他道:“大师,山间夜里寒冷,到林子里来做什么?” 白荷大师在他面前不远处停下脚步,不再靠近。他双手合十,微笑道:“我来瞧瞧施主。” 徐怀谷困惑不解:“大师何故知道我在此地?” 白荷大师笑答道:“我在梦里梦见了佛祖,他告诉我说你就在寺外边,让我来看看你,于是我便来了。” 徐怀谷不免感到惊奇,道:“竟有此等事,真是神奇!” 白荷大师答道:“施主以剑术封住江水,也是神奇。” 徐怀谷谦虚道:“一些旁门左道罢了,不值一提。” 白荷大师不置可否,却又说道:“佛祖不仅告诉了我你在此处,他还告诉了我另外许多关于你的事。” 徐怀谷不太相信,只当是一场梦罢了。他不在意地笑道:“当真?佛祖他和大师说我什么了?” 白荷大师低头思索了许久,才颇有些失落地说道:“佛祖和我说了很多很多,只是我悟性还不够,只记得了其中的只言片语。我记得佛祖告诉我说施主心中有两座心魔,今后会牵绊施主的脚步,让我来最后帮施主一把,彻底消除他们。” 徐怀谷笑不出来了。他神情变得严肃,认真地看着白荷大师。 白荷大师继续说道:“佛祖说,施主心中心魔,皆因七情六欲而起。一座是为了故人之死,一座是为了心中剑道。佛祖还传授给了我消除施主心魔的方法,请施主到我身前,面对我坐下。” 徐怀谷照做了。他走到白荷大师身前,盘腿坐下,白荷大师随后也盘腿坐下。 白荷大师面色严肃而郑重,手中结印,然后把结印的双手放在徐怀谷摊开的掌心上,随后他开始轻声快速地念经文。徐怀谷本来想仔细听一听经文的内容,但是不知为何,他很快就起了困意。 这困意来得如此迅速,似是比破了堰口的洪水还要猛。徐怀谷按捺不住心中困意,便沉沉睡去了。 他依稀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身处一座佛殿里,四周满是悬空的镶金色的经文,把他网在其中。白荷大师坐在佛殿的正座上,似乎也成了一座佛像。大师的嘴唇微微动着,还在念经。 中间很长一段梦,徐怀谷记不得了,完全记不得了。他只记得最后的时候,白荷大师与他挥手作别,说是他在尘世的使命已经尽了,要回到该去的地方,二人今后还会再见的。 “咚,咚,咚……” 徐怀谷再醒过来之时,是被寺里的钟声吵醒了。此时的他正盘腿坐在地上,手中结了个很奇怪的印。天色将明,面前的白荷大师踪迹全无。他再回想起昨夜的情景,竟是很不真实,比梦还要像梦,一时都分不清昨夜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但当他准备站起身,呼吸山野之间的新鲜空气之时,他却怔住了。 自己体内的灵气似乎充沛得不像话,那心湖里的剑意好似在一晚之间增长了一倍!心湖之中蕴养的那一把莲子小剑熠熠生辉,正在欢欣雀跃地乱窜,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想要一展高低。 这是八境了?徐怀谷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有些头脑空白。 自己这是从七境初期一连升了好几次,直接跳过了中期和巅峰,便到了八境? 徐怀谷从未听说过有人一夜之间能从七境初期到八境的,即使是最天才的天才也不可能,他一时间有些迟疑,开始怀疑自己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八境,或许只是七境巅峰也尚未可知。 但是无论如何,他的实力确实增长了不少,这是件大好事。 他想起昨夜白荷大师说帮他消除心魔的话,顿时知道一定是白荷大师帮了他的忙,不禁狂喜。 徐怀谷当即便想要冲进寺里去,好好感谢一番白荷大师。只不过当他走到寺门口之时,寺里深处却传来一阵悲恸的哭声,似乎是有人在痛哭着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师,大师他圆寂了!” 这句话好似晴天霹雳,落在徐怀谷的耳中。他惊得立在原地半晌,什么也不顾的一脚踹开了寺门,往里面冲去。 不只是他,整座寺庙的人都随着这句话而活起来了。他们从各自的僧舍里匆匆起来,一窝蜂地冲向白荷大师的僧舍。等徐怀谷赶到之时,寺里的和尚都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这小小的僧舍里跪了一地的人,哭声一片。徐怀谷痴了似的穿过他们,看见有一道瘦削的身影盘坐在床边,那是白荷大师。 他穿着一件破旧的僧袍,手腕上有一串佛珠。他的手上也结了一个奇怪的印,和徐怀谷醒来之时的结印一模一样。 是他无疑了,昨夜的事是真的也无疑了。只是帮忙归帮忙,为何要圆寂呢? 徐怀谷悲从中来,眼眶中竟也润湿了。白荷大师的几名得力弟子,能悟一行人跪在最前面,已经泣不成声。 人老了,终究要离开的。纵使是得道高僧,也是要走的。只有那已不算是人的修士,才能在岁月的刀前多残喘一些光阴。 徐怀谷穿过人群,走到了和能悟一行人并肩的地方,扑通一声跪下来,泪珠大把洒落。 …… 是夜,僧人们抬了白荷大师的遗体到了山林的一处空地里。按照白荷大师圆寂前所留下的字条,是想要把自己火化了的。寺庙不出意料地交给能悟接下,其余一行人依旧各司其职。 徐怀谷和慧成坐在空地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 “你要走了么?” “是的,今夜送别过大师之后,我就要回去了。” “今后还有机会再见吗?” “这座寺庙,我迟早还会回来的。也许要好几年,但一定会再回来的。到时候你若还在寺里,自然可以相见。” “你要去的地方到底在哪里?若是给你寄信过去,该寄到哪里?” “东扶摇洲大余国青岭。”徐怀谷看了一眼慧成,摇摇头道,“太远了,信也寄不到。” 东扶摇洲,原来徐怀谷要去的地方在另一座洲。 在慧成的印象里,世界好像只有大莽国和周边的国家,甚至连飞鱼洲都从未想起过。 死一样的寂静。火光慢慢升了起来,徐怀谷和慧成一齐看向火。 “所以你是修士,对吗?” 徐怀谷不说话,便算是默认了。 慧成也不说话了,只痴痴地看火。 人看火,火也在看人。火光映在二人的脸上,两张脸是不一样的神情。 “我说过还欠你一个人情,总得要还吧。” 徐怀谷很想说不用慧成还,可是最后还是没说出口,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干脆不说话。 “大家快来看!火里面烧出舍利子来了!” 众人又是一惊,都纷纷凑过去围观,赞叹白荷大师真乃得道高僧,才能烧出舍利子这种传说之物。 是夜,待火苗熄灭之后,一共从余烬中取出了八颗舍利子,众人将其带回成鹤寺供奉起来。 ------------ 第三十四章:水神宫 清晨的风是润湿的,穿过树梢河谷,吹拂在江面上,掀起一阵阵细碎的波涛。 初升的太阳是硕红的,像是喜娘出嫁花车轿子上装饰的红,是很可喜的颜色。 昨夜送别了白荷大师之后,徐怀谷便依了之前与绿珠的约,从寺里下山,走到了江边。 一路上他都在回忆在寺里与众人相处的半年,是觉得有些离别的悲伤,可又好似不像前些年那么浓烈了。 他想起来小时候在凤头山上所住的四年。那时候的离别好彻底,一点悲伤都没有,徐怀谷就提剑上路了。 他当时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江湖,只想着到处走走转转,见识更多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事。 再后来一些,便是与左丘寻,余芹,黄善他们相遇了。四人并肩在路上走了很长的时光,那个时候的别离,又好似痛彻到了骨髓里,恨不得送了十里一长亭,再送十里。 只是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终是默默承受下来了。再到现在,别离的多了,离别的滋味又变了。 就像是往桃树柳树下酿一坛子酒,虽是有些舍不得,但是心里也知道等酒再酿过几年,便会愈发浓香喜人了。 届时再品味,滋味还要比现在好上几倍几十倍。或许就是想明白了这点,徐怀谷才会心里好受些。 大约这就是成长的变化罢。徐怀谷走在江滩的鹅卵石上,往江面上看一眼,却见绿珠已经在江边款款立着,等候多时了。 她今儿个换了身灰青色的衣裳,头上戴的各式珠钗也都换了样式,但是搭配总是极素雅整齐的。 徐怀谷还不知道原来绿珠也爱经常换衣裳穿,他只以为像她这般活了几百年甚至于上千年的水神娘娘,哪里还有心思花在穿戴上? 修士之中,关于这穿戴一事,好似也分为极端的两派。一派便像黑瞳那般,永远穿着那一身漆黑的法袍,好似要把衣裳也带入自己的特色,让人见了衣裳都能想到她,扶摇宗的青衣长衫便是属于此派。 另一派便完全不同,最喜换衣裳穿。反正有的是钱,不差多买几身衣裳,左丘寻当年和他们一起走江湖之时骑的那一只白马,身上便总是驼了沉甸甸的一只包裹,里边装的全都是她的衣裳,能换大半个月都不重样。 还是当年骑着白马的左丘寻好。在他的记忆里,大约是自己前去紫霞宗参加东扶摇洲道会之时,左丘寻和谢卿云赶来救自己。 从那时起,左丘寻便再也没换过世俗衣裳,一直都穿了那一件白色的法袍。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左丘寻的心魔逐渐压不住了。绿珠在江面上也不说话,只是看徐怀谷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停在原地像是在追忆什么,略有所思。 徐怀谷最终叹了口气,结束了回忆,继续往绿珠走去。绿珠打量了一眼徐怀谷,心中略微权衡一番,还是露出笑脸道:“可喜可贺,徐公子这是又破境了?”徐怀谷心情却并不大好,只是讪讪笑了回道:“是么?原来真是破境了,我还以为只是到七境后期。”看书溂绿珠点头肯定道:“是真的破境了。我看你身上的气息,最少也是八境了。”徐怀谷回道:“多谢绿珠姑娘告知。”绿珠迎风笑了笑,把被风吹乱的发丝理在鬓角后,踏在江面上,往江心走去,道:“看起来你心情不太好。”徐怀谷也往江心走去,绿珠用江水托着他,二人并肩走在江面上。 徐怀谷有些抱歉地笑道:“让你看出来了。这两天里发生的事情有点多,今早又想起了故人,不免是忧愁了点。”绿珠笑道:“你真是个古怪人。换做是别人七境破八境都该喜得合不拢嘴了,你偏倒好,还愁,你要别家修士都气死去?”徐怀谷禁不住笑了,他看向绿珠,只觉得这女子真是有意思。 绿珠也笑着看他,笑意像是雨后的井,水满了,便漾得溢出来。她又问道:“问句不该问的,徐公子今年多少岁了?”她原先心中思忖,就算眼前这人再怎么天资好,破八境也至少有四五十年的修行了罢。 前两天徐怀谷告诉了她自己的姓名,她也去查了一番,才知道此人也并非无名之辈,乃是东扶摇洲新出的一名天生剑胎,也难怪了黑瞳器重他。 只是她对徐怀谷的了解也仅限于此了,七里山的人似乎对他颇有忌讳,不愿再卖更多情报出来,她并不知道徐怀谷今年才二十二。 徐怀谷如实回答了她:“二十二岁。”绿珠一听,掩嘴直笑道:“我可是认真问的,徐公子莫要打趣我。看你这模样,却是二十二左右,只是你肯定用了那驻颜的法术,不然哪能这么年轻就破八境?便是黑瞳大人,二十二岁之时也没有八境的修为。”徐怀谷见绿珠不信,也不多解释,倒是笑着反问道:“你不信就算了。倒是你,你有多少岁了?”绿珠伸出手指放在脸颊上,抬头望天,似是在细细数算。 半晌,她才答道:“应该有九百多岁了,具体时间我也记不得了,反正也从来没数过。毕竟我们做山水神灵的,修行速度哪能比得上人?” “九百多年前……”徐怀谷喃喃道, “那个时候妖族尚未入侵,想来中域还是另一番景象吧?”绿珠点头,抬头看天,有些怅然地答道:“那是自然。不过其实对于飞鱼洲而言,也没有多大区别。只是沧海桑田,宗门的名字换了一座又一座,出名的大修士换了一批又一批,本质上而言,还是老样子没变。像我们这些做山水神灵的,寿命长得可怕,但修行也慢,只能做一切的见证者,能参与的极少。”徐怀谷情不自禁地笑了,说道:“真是羡慕,若给我这么一个机会,我倒是更愿意做山水神灵。”绿珠笑道:“行啊,那我不如把芦花江交给你,我自己云游四海去,如何?”徐怀谷收住笑,认真问道:“真有这样的可能吗?”绿珠也不笑了,答道:“说着玩呢,不可能的。人是人,神灵是神灵,从本质上来说就不一样,不可能的。”徐怀谷只得把这悖逆天理的想法作罢,绿珠便趁机道:“好像说的越来越偏了,徐公子若是准备好走了的话,还是随我去水神宫吧,有话在那里讲更方便。”徐怀谷自无不可,他甚至还有些好奇这位十境水神到底给自己准备了什么礼物作答谢。 绿珠忽然拉了徐怀谷的手,调皮一笑道:“可要抓紧了。”徐怀谷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绿珠立在他面前的身子转瞬间便化作了一滩流水落入江中,随后就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往江底拉去。 这股江水的力量和前几天那假水神的简直没法比,完全抗拒不住。徐怀谷猛然入水,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的所有景色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心中一紧张,想起绿珠说的话,使劲抓住她的手。他只感觉到眼前一片漆黑,周围的水在飞速流过他的身体,却丝毫不阻碍他,和平时在江中入水的感觉完全不同,奇妙极了。 渐渐地,他开始适应这感觉,甚至还有些享受。时间的流逝慢了起来,他以为过了很久,怎么说也有一炷香的时间,但其实不过只是十来息罢了。 徐怀谷又感觉眼前黑暗逐渐退去,身边水的流速也变慢了,一座宏伟的水下宫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和绿珠此时都在江底深处,徐怀谷下意识地憋气,不敢呼吸,绿珠便笑道:“不用怕,你和在外边一样吸气便是了。有我在这里,难不成还怕淹死?”徐怀谷颇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大胆地吸了口气,只是和他预想的并不同。 他以为他会吸一口江水进去,只不过江水压根不进入他的身体,倒是一股气流被他吸进去,然后呼出来,便有了一堆泡泡往江面上浮去了。 这种感觉很古怪,毕竟是违逆了多年的生活经验,徐怀谷虽说知道江水不会伤害自己,但还是不习惯。 绿珠只是笑道:“没事,过会儿适应了就好。毕竟也是一种新奇体验,你若是实在不舒服,我让周围这些江水离你远些,给你单独留一个空间出来也行。”徐怀谷推辞道:“不用,我也想试试这在水下的生活。”才说罢,他便立马意识过来自己在水中开了口,又慌张地想把嘴巴闭上。 但其实绿珠施过了术法,江水无论如何也不会沾上徐怀谷半点就是了,那模样儿惹得绿珠都要笑弯了腰。 徐怀谷有些赧颜,便道:“我也是头一回在水里讲话,姑娘莫要再取笑我了。”绿珠扬了扬眉毛,笑着抚慰道:“没事,各处宗门有事要与我商量而进入江水里来的多了去了,多数都是你这般反应,还有的连你都比不上呢。你不知道那些在外边风流倜傥的大修士,到了水里却窘态百出的样貌。”徐怀谷又呼吸了几口,稍微适应了一些,他才得以好好观看这一座水神宫。 只见这水神宫整体乃是呈一只海螺的形状,螺旋往上升,高达二三十丈。 宫殿都是用一种灰白的石料建成的,与江水深处的阴暗交融在一起,总的看来是偏阴暗的风格,在高处江面波光粼粼地反射之下,闪耀出一种奇异诡谲的光芒。 徐怀谷远远看过去,一眼便望见了水神宫里四处忙碌的身影。多数都是正值年轻的男女,穿着统一的服装,手上拿了各式各样的卷轴或书本,脚步匆匆地从一处赶到另一处。 徐怀谷对这景象熟稔极了,这可不就是世俗王朝宫殿里的景色?绿珠见徐怀谷一直看着水神宫,眼睛都不眨一下,便解释道:“是不是好奇有这么多人?其实都是小的水神们罢了。” “管理这么大的一条江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我便是有无穷的精力,那也打理不过来。如你所见,这里像极了俗世王朝里的宫廷,人人各司其职,各分其位,各管其事。水神不像山神,只管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条大江流遍的往往数千里,所以水神从来不能说是一个人,而应该是一群人。我只负责芦花江水神对外的名义,还有监管这一座水下王朝。”徐怀谷不觉赞叹道:“从未想到就连江底都有如此一番盛景,真是壮丽!”绿珠被夸,似是有些得意地笑了笑,拉着他往前走道:“走吧,我带你进去瞧瞧。”被这一拉,徐怀谷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牵着她的手,不觉赶紧抽了回来。 却见绿珠的手上有两条红痕,想来是自己之前拉得太紧了,不免有些惭愧。 绿珠忙低下头往前走,徐怀谷看见她的耳根子似是有些红。于是他和绿珠便一前一后,往那座宫殿里走去了。 ------------ 第三十五章:江中闲事 绿珠带徐怀谷往水神宫的正门走去,徐怀谷好奇地往四处看。与那世俗王朝宫殿不同的是,水神宫的正门敞开,并未有任何守卫,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 不过想来也是,世俗王朝设置守卫是为了防止不速之客闯进来,而在这一条芦花江里,却显然没有这个隐患。 天底下大多数的人压根都不知道江底下还有这么一座宫殿的存在,哪里会来打扰? 当然,肯定也是有人知道的,但那些知道的人就更加不敢冒犯了。毕竟这是绿珠的江,哪个修士会没有眼力到去惹一位十境的水神? 二人进了宫,便顺着楼梯往高处走去。路上不免遇见诸多忙碌政务的水神们,只是令徐怀谷惊奇的是,他们见了绿珠却犹如不见,只会在经过的时候稍稍放慢一下脚步,然后继续忙碌去了,远没有那世俗王朝中的繁琐礼节。 徐怀谷便问她道:“真是有趣,他们见了你都不行礼的?”绿珠便挑了挑眉,歪头笑道:“行礼做什么?我们水神可不兴世俗王朝里的那一套。那些帝王们都是嫌自己命不够长,不能多统治几年的,因此便要在他上位的期间多行使这权力,才有了那诸多礼节和僭越。如若他们也和我一般活了好几百年,你看他们还喜不喜欢坐在那龙椅上?”徐怀谷反问道:“那这么说起来,你不喜欢当这芦花江的水神?” “倒也不算不喜欢吧,只能说没那么喜欢。”绿珠蹙眉, “做水神尊贵是尊贵,但也不自由。像你们这些修士,想去哪就去哪,从一洲赶往另一洲也是常事,对我们来说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做了水神,便永远只能在自己这一条江中,做了山神则更是如此。况且天地还给我们有另一道约束,做一方山水神灵那是要对自己管辖之地负责任的。要风调雨顺,但也不能好过了头,适当的也要给些灾年给予警告。但不能做的太过分,便如前几日那假水神所做之事,伤天害理,还牵连到了我的身上,差点就被黑瞳大人降境了。”绿珠又朝徐怀谷甜甜一笑,道:“说到这里,还是要再次感谢徐公子。”徐怀谷忙说她太客气了。 恰巧谈及自由二字,他便又说:“从前我便听一位前辈谈起过自由,她说只要是活在这天底下,无论修为高低,身份尊贵,便没有自由二字,都是如那囚笼里的鸟雀罢了。只是有人住的是金丝笼,有人住的是竹草笼,区别并不大。”绿珠点头赞同道:“这位前辈说的在理。” “她还说,只有斩开了这天,飞升成仙,才有真正的自由可言。只是,只是我觉得……”徐怀谷皱了眉,没有继续说下去。 绿珠看出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我也觉得。飞升成仙也不见得自由,到时候自然有别的仙来管你。”徐怀谷皱眉说道:“其实我一直对所谓的飞升成仙有一种反感,倒也不全是因为自由的缘故,只是要飞升成仙就得斩却尘缘,再也无法与那以前的知己好友联系,我想我怎么也做不到。”绿珠神色有些落寞地说道:“那是因为你活得还不够久。等你境界再高些,你迟早会的。等你活够一百年,两百年,眼睁睁看着身边境界低的好友逐渐死去,红颜知己化作一坯黄土,你就会释然了。当然,像我这样的山水神灵,还能活得更久远,会看得更清楚。” “或许吧,但我尽可能不想走到那一步。”绿珠苦涩一笑道:“这可由不得你。”二人已经走过四层了,但是楼梯还再往上蔓延,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了,与此对应的,四周的装饰也愈渐小巧·精致了。 徐怀谷似是想起一事,又问道:“话说这山中水中都是神灵,海中有没有?” “你这倒是问对人了,一般修士还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绿珠的语气有些得意, “其实很难用有和没有来回答这个问题,在海中情况复杂得多。大体而言,是没有海神的,也可以说是没有像我这样的正统的神灵。因为海洋实在是太宽阔了,而且全中域的海都是连在一起的,若是有一位海神能够管控一切,那它必然要有十二境的修为,但是当今中域尚还没有一人跨入十二境。” “海中的水与江中的水不同,江中之水是从天上降雨落下来的,但海中的那都是无源之水,从天地初开之时便有了,从未增加,也从未减少过。但正如天底下没有绝对的自由,海洋也并不是无人监管。你可听说过瑶池秘境?”徐怀谷摇了摇头,表示从未听说,于是绿珠便耐心地继续讲给他听。 “瑶池秘境和忘川秘境一样,也是全中域最大的几座秘境之一,涉及到了天地初开之时的机理构造。据说瑶池秘境之中有一位娘娘,乃是天上真正成仙之人。天地初开之时,她从瑶池之中舀了一瓢水洒落人间,这就是海,后来的江河湖泊中的水也是逐渐从海中脱离而来。” “而且关于这瑶池的娘娘,还有一则传言,你只可当做坊间传言一听,千万不要当真了。”绿珠说到此处,便吃吃地笑了起来,颇又有几分顽皮之色,徐怀谷顿时感兴趣了,忙问她是什么。 “譬如这天底下的污浊迷醉之物……没错,我说的就是酒。”绿珠说到这就停了,睁大眼睛笑看着他,这是有意卖徐怀谷一个关子。 一听到酒,徐怀谷也来劲了,他急忙问道:“酒怎么了?” “据说这天地间的酒啊,都是那位娘娘洒下那一瓢无源之水时,顺带滴落的两滴香汗罢了。”绿珠故作嘲弄地笑道, “看你这模样,一定是已经喝过不少了。”徐怀谷不以为然,却笑道:“都是些传说罢了,不能当真的。”绿珠本来也就是当个笑话讲出来了,自然不在乎徐怀谷的看法。 绿珠又问:“你爱喝酒?”徐怀谷道:“嗜酒如命。”绿珠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看你们这些个学剑的都爱喝酒,果然连你也不例外。” “绿珠姑娘难道不曾听说过一句话,这酒就好比剑修的洗剑池子,大剑仙不一定爱喝酒,但是不爱喝酒的剑修一定成不了大剑仙。我这是有上进心。” “还上进心呢,得了吧。”绿珠笑道, “不过酒和剑修倒也不是从来都不分开,我知道那中土的杨家剑仙一脉,就从不喝酒,但却是天下公认的剑术最高的一脉。他们练的剑是很规矩的剑,站在中域剑道的顶峰已有上千年了。”一边闲谈之间,绿珠已经带着徐怀谷走到了宫殿的高层,站在了一间房门口。 有一名穿着素白色长裙,戴了雪银色长钗的高瘦女子从一旁走到绿珠身旁,低头恭迎道:“娘娘,您回来了。”绿珠对徐怀谷说道:“这是我身边的丫鬟,叫栀子。”徐怀谷忙点头道:“原来是栀子姑娘,在此见过。”绿珠便转头对栀子吩咐道:“这是徐公子,是我远道而来的贵客,你好好接待他。”栀子会意,说道:“谨遵娘娘之命。”绿珠有些抱歉地说道:“徐公子,应黑瞳大人的命令,我必须立马召集全芦花江的水神过来,揪出其中梅咏的势力。这可能要费一些时日,等到这事结束了,我定会准备一份令徐公子满意的谢礼给你。徐公子应该还不急着走吧?”徐怀谷思索了片刻,答道:“确实不急,只是我在此地消息不灵,有些事情还想让绿珠姑娘替我打听一下。”栀子听到徐怀谷称绿珠为姑娘,不禁为之一惊。 绿珠笑道:“徐公子是客,就不必多礼了,但说无妨。” “我想知道东扶摇洲南边的形势如何,妖族大约还要多久入侵,可有确切的消息?”绿珠点头答应道:“可以,我立即派人去查,有了消息就告诉你。”徐怀谷道谢,绿珠让栀子好好接待徐怀谷,便离去了。 栀子此时还沉浸在惊讶之中。许久许久以来,起码有一二百年了,她从没听见过一个男子称娘娘叫绿珠姑娘。 她心下可不敢大意,对徐怀谷分外客气。徐怀谷在她的带领之下到了一间上好的客房里,栀子给他沏茶。 徐怀谷喝过了茶,问她道:“此处可有文房四宝?”栀子忙答道:“有。”徐怀谷客气地笑道:“可否请栀子姑娘借给我一用?”栀子有些困惑,却依旧答应道:“好。”她走出了房去,去拿笔墨纸砚。 栀子心里想着,这新来的男子好奇怪,有事不用传信飞剑,倒是要文房四宝,不像个修士,更何况他竟然还管娘娘叫姑娘。 想到此处,栀子却忍不住又笑了。在她眼里,绿珠娘娘本来就是个姑娘,只是平日里没人敢这么叫罢了。 总之,这个新来的男子还是有意思的,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好玩的事情来呢。 ------------ 第三十六章:寄信去 就这样,徐怀谷在这芦花江江底的水神宫里暂住了下来。绿珠正在召集全芦花江各地的水神前来宫中,要按照黑瞳的意思查出其中的赝品,怎么着也得费上一旬左右的光阴。 在东扶摇洲的南边形势的消息没有到来之前,徐怀谷也还不急着走,因此他便准备利用这一段时间好好巩固一下自己那刚破的八境。 但除了巩固修为这件事之外,他还在琢磨酝酿另一件事,那就是写信。 本来被水云宗之人追杀,他把这些年来所有的钱财宝物全都交给了七里山,还写了一份遗嘱出去。 七里山行事很快,想必原先的那些朋友们早已经收到了自己的遗物,都以为自己死透了罢。 但在成鹤寺之时,徐怀谷又还没有想清楚自己今后到底何去何从,因此也没有告知任何人他还活着的消息。 不过现如今他却可以说了,他有了明确的方向,预备回东扶摇洲走一趟。 距离青岭的封印破除已经有十三年了,当初就听邓纸鸢她们说过,妖族会在十到二十年之间重新挑起战事,算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只是不知道具体到底还要多久,不过按照黑瞳所说,白小雨已经回到了青岭,那么一定是青岭有所异动。 若是回到了东扶摇洲,徐怀谷可就不怕水云宗。自己在东扶摇洲的人脉广,也有邓纸鸢一干人愿意保自己,水云宗的人无论如何也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的节骨眼上来东扶摇洲追杀自己。 毕竟东扶摇洲现在已经是一枚弃子,众修士心里都知道,所以此时东扶摇洲的修士界就是一只铁桶,咬的比谁都硬。 唯有放下往日的偏见联合起来,才有更强大的力量对抗妖族。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东扶摇洲的修士自然对别洲的修士有怨言。 可以说,现在东扶摇洲是全中域修士界中最团结一致且排外的群体,谁敢来惹? 水云宗也不敢。如此一想,徐怀谷便有底气回到东扶摇洲去了。而在自己回乡之前,还得写几封信给故人,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活在世上,而且就要回东扶摇洲了。 徐怀谷向来是重情重义的,他把这件事看得很重。栀子把笔墨纸砚给他送来了,便陪侍在一旁,给他研墨。 徐怀谷谢过了她,又说自己喜欢清静,让栀子去忙自己的事便好,于是栀子也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了他一个人,四周寂静无声。 可以平心静气地写信了。他首先想到的是余芹。距离上次扶摇宗一别,又是快三年过去了。 徐怀谷一直在飞鱼洲赶路,余芹也不知道他的地址,想来她就算想给徐怀谷寄信,这信也无从寄起。 漂泊得久了,才愈发知道一个人的苦处,便是没有一个知心人来分享喜怒哀乐。 光是想起来二人在东扶摇洲赶路之时的那段时光,徐怀谷都能不自觉地咧嘴笑起来。 修行之路道阻且长,无论如何,她是自己的道侣,这第一封信一定要写给她。 其次便是白小雨。按照黑瞳的说法,白小雨此时已经回到了青岭,不知道她还会回到那一座破寺庙去看看? 若是见到了当年那一位名叫王浩丞的书生,还会再与他聊两句罢?想来是会的,徐怀谷了解白小雨,她最念及故人交情。 当时收到徐怀谷的死讯之时,想必肯定哭得很伤心,徐怀谷于心不忍,这第二封信要写给她。 再是邓纸鸢。这位扶摇宗的大长老,自己人生遇见的第一位贵人,于他有启蒙之恩,有提拔之恩,有救命之恩,不可谓不恩重如山。 她有权知道自己还没有死的消息,这第三封信要写给她。当然,还有自己的那一位稀里糊涂的便宜大弟子,顾三月。 一想到她,徐怀谷就不免叹口气,她当时知道自己死讯的时候,肯定哭得死去活来,估计吴素素一定为此很头疼。 徐怀谷倒是也很想写一封信给她,但是却不知道顾三月此时身在何处,又有什么办法可以联系上她。 他想到请七里山来打探她的下落,但是思忖过后又觉得,或许让她以为自己死了才能更好地成长,便又作罢了。 除去上面的几人之外,他还有要写的。例如柳婉儿,吴素素,殷子实等人,他都准备写一封过去。 想到此处,他便准备提笔了。只是笔蘸了墨,准备写第一个字之时,一个想法却猛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让他停住了笔。 为何不借此机会写一封信回家?徐怀谷搁下笔,心中突然有些害怕。便如他从前所想到的,自己十二年不归家,从未寄过一封信回去。 前几年被修行界的繁华迷了眼,一心只想着快意江湖,从无寄信的想法。 待得后几年想到的时候,却又对写信回家感到害怕,好似自己从此就丧失了写信回家的资格一样。 他回想起小时候和爹娘在一起生活的画面,满是温馨与快乐。越是如此,他越是感到惶恐。 他们在家里为等自己的消息等得白了头,十来年音信杳无,想来心也碎了,自己到底还有没有资格说是他们的儿子? 徐怀谷心乱了,今天的信写不成了。他只得长叹了一口气,一面看着砚台上的墨变干,一面思索到底要不要写这一份回家的信。 余芹应该已经按照他在遗嘱中所说的把他的父母接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如果他的父母还和余芹有联系的话,想必也已经知道自己的死讯了。 徐怀谷茫然无措,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他只是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要不……还是写一封吧。就算是为自己赎罪,无论这一封信会得到怎样的答复,也总该得写才是。 只是不是今天,他今天思绪太乱,这封信对于他的意义太重要,徐怀谷要仔细想一晚上才好动笔。 于是他准备在今天剩下的时间里练剑,也好巩固自己这刚刚晋升的八境。 徐怀谷在房间的床边盘腿坐下,念起那平心静气的法诀,深呼吸几口,再祭出自己的本命飞剑龙泉,悬浮在他眼前。 自从进入八境以来,自己心湖之中的剑意大大增长,本命飞剑龙泉的剑意自然也不例外。 当初从陈景山手中夺下这把剑之时,龙泉因为受到了杂乱剑意的侵蚀,都还只是一把法宝而已,而现在经过徐怀谷心湖飞剑的净化,已经是一把仙兵了。 但是徐怀谷依旧不太满意,以这把剑的名气而言,应当是一把天灵之宝才对。 只是现在的龙泉剑虽然没有杂乱剑意,却依旧只是仙兵,徐怀谷百思不得其解。 若能够把这把剑提升到天灵之宝的层次,那就厉害了。仙兵虽然稀有,但是从九境开始,基本上都是人手一把,甚至多把了。 像徐怀谷或白小雨这种有特殊的背景或是机缘的,境界很低之时就有了仙兵。 天灵之宝就不同了,那才是天下真正稀罕的宝物。就算是一名十境修士,也不一定能有一把天灵之宝。 徐怀谷至今只见过一把天灵之宝,是在扶摇宗剑室里的那把苍蓝色古剑。 就算是邓纸鸢和罗忾然,也成为不了那把剑的主人,或许只有十一境修士才能拿得动它。 按照当时邓纸鸢对徐怀谷的说法,整座东扶摇洲就只有两把天灵之宝,一把是扶摇宗的古剑,还有一把是在紫霞宗之中,具体是什么就不清楚了。 由此可见天灵之宝的珍贵。要是能够重新把这把龙泉剑恢复天灵之宝的层次,徐怀谷便是不出心湖飞剑,也能轻松与九境修士抗衡,实力将会得到大幅提升。 只是,他找不到那个方法。这些念头在他的心中转瞬即过,他握住龙泉的剑柄,感受它的剑意。 但是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没有推门,而是用了术法直接进来了。 徐怀谷猛地收回本命飞剑,警惕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却见来人是绿珠,她的脸色看上去惊疑不定,非常严肃。 徐怀谷稍微缓了口气,但也不敢太过于放松,皱眉问她道:“你不是说有事要去忙吗?怎么突然来了?”绿珠语气急促,答非所问:“刚才那把剑,可是龙泉剑?”徐怀谷打量了她几眼,犹豫片刻,才说道:“确实是。”绿珠忙问道:“可否拿出来给我看看?”徐怀谷看绿珠的眼神明显都变了,他现在有些后悔,自己还是不够谨慎。 他早该想到的,绿珠可不是一般的修士,又活了那么多年,见多识广,有很大可能认识龙泉剑,自己在这水神宫里祭出龙泉,还不知道是福是祸。 毕竟是一把曾经的天灵之宝,就算是十境修士,也会垂涎。看书溂绿珠见徐怀谷看她的神情都变了,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又不是剑修,拿你这把剑有何用?只是这把剑名头太响,又已经失窃多年,所以我见到才会如此惊讶,确实有点失态了。”徐怀谷反问她道:“那你怎么会认识这把剑?你以前见过?” “我当然见过。原先这把剑本来的主人还在世时,与我关系很好。是故人的剑啊,两三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绿珠一一回答了徐怀谷的问题,也没见她有任何想要动手的模样,徐怀谷才放了心。 其实在这江里,若是绿珠硬抢起来,他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既然绿珠没有别的心思,他不妨也大度一些。 徐怀谷再次祭出龙泉剑,绿珠露出怀念的神色,往他面前快走了几步,凑近龙泉剑,贴在眼前仔细端详起来。 “果然,果然是龙泉剑不错,我绝不会认错。”绿珠痴痴地看着剑,自言自语道, “他已经兵解许久了,剑还留存在人世。没想到我竟然还能有幸再见到这把剑,可叹,缘分!”徐怀谷见绿珠反应这么大,便好奇地问道:“听起来,这剑原先的主人和你关系很不一般?”绿珠笑了,用一种怀旧的语气说道:“何止是不一般,他算是我的恩人,那时候我还没当上芦花江水神……唉,提起这些做什么,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那个时候的人也都死了,只剩我一个。就算告诉你,你又能体会几分呢?”徐怀谷心里想到:是啊,就算绿珠告诉自己,自己也体会不了她的感情。 物是人非,少了人,纵然物还在,也没有当年那个味了。绿珠笑得满面春风,说道:“不过真是意外之喜,这把剑竟然会到你的手里来,那我们俩也是缘分。”徐怀谷想到龙泉剑的品秩一事,绿珠既然与它原先的主人有故交,说不定她会知道修复的办法? 徐怀谷连忙趁机问道:“绿珠姐姐,我有一事想问。龙泉剑落到我手里之后,只是仙兵的水平,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把它修补回天灵之宝吗?”绿珠闻言,伸手探查一番龙泉,直皱眉道:“还真只是仙兵,竟然降阶了,这可有点麻烦。”她琢磨了一会儿,才不确定的说道:“这把剑原先在他主人手中之时,还是一把上好的天灵之宝。兴许是他兵解离世太久了,因此连这把剑也蒙了尘,才会降阶到仙兵。这修补之法,我不是剑修,也不是很懂,但或许和凤眼剑有关。” “凤眼?” “嗯,凤眼。想必你也听说过这把剑的过往,当年飞鱼洲有一对神仙道侣,二人都是十境修为,男子的本命飞剑就是龙泉,而那女子的就是凤眼。龙泉与凤眼同出一胎,天生极为契合,据说二人联手,可以与十一境修士抗衡,几百年以来都是一段佳话。”徐怀谷若有所思:“原来如此。这么一说确实很有道理,只是要找到凤眼剑,无异于海底捞针。”绿珠笑道:“看缘分便是了,不必强求。当年那一对道侣不也是缘分?说不定不需要你去找,龙泉剑自己就能带你找到。”徐怀谷也笑着说道:“希望吧。” ------------ 第三十七章:游子归乡 日子一晃而过,又是一旬半的光阴流逝过去了。 在这一旬半的时间里,徐怀谷一直待在水神宫中,一是写信,二是巩固境界。当然,以他的性子,自然也去外边转了转。 话说这水神宫所在之处也是一山清水秀、钟敏毓秀之地。此处的芦花江接近源头,江水清澈甘冽,带着从雪山上携带而来的寒意,倒是很像徐怀谷家乡的那一条泠江。前几日,徐怀谷起了游乐之心,便顺着江往上游还走了一天一夜,远远地看见了一条硕高无比的山脉,山脉高处尽是皑皑的白雪玄冰,是那幽深的苍蓝色。qs 徐怀谷是很想要登上去看看风景,不过绿珠之前便劝过了他,让他不要上山去。在芦花江中自然无事,但是若去了那山上,可就不是她所管辖的地界了。那条山脉可以说是飞鱼洲的始祖之山,号称飞鱼洲的龙脉起源,上边盘踞了一位十境的大山神,徐怀谷若是去了,免不得要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来。 本来待在水神宫就已经给绿珠添麻烦了,徐怀谷听了这话,便也绝了登山的念头。还是好好待在水神宫里,不然要是连东扶摇洲都没回去,就又掀起风波,这归乡一事就又要耽搁了。 今日是七月十六,夜里,徐怀谷在房间中准备东西,规划路线,准备翌日便启程,回东扶摇洲去。 绿珠关于东扶摇洲南边形势的消息是昨天传来的,说是边境的阵法已经受了好几次妖族的冲击。虽说阵法还在正常运转,但也有妖族只是仅仅想要试探的原因,若是它们真的下定决心要进攻了,那道阵法所起的作用很有限。这至少是一个警醒,妖族已经在蠢蠢欲动了,总进攻随时都可能发起。相应的,东扶摇洲本土四大国的军队也已经开拔,驻扎在边境上,战事一触即发。 徐怀谷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便开始忧心地坐不住了。无论如何,他也得敢在妖族发起总进攻之前回到东扶摇洲。 青岭是最靠近边境的地方,妖族一旦进攻,青岭必然最先沦陷。而那是他的故乡,漂泊在外太久,有许多许多美好的回忆都还留在那里,等他去重新拾起。如果他不能再回一趟青岭,他一定会后悔一生的。 但是绿珠却有些为难,因为她那边的排查工作还没有做完。本来预想一旬就能解决的事情,硬是拖了一旬半还没有完成。实在是芦花江太长了,现在又不是年初,各地的水神事务繁忙,不是这个说走不开,就是那个有人情要做,晚几天来。拖来拖去,绿珠也安排不好时间,因此才这么久都没做完。 关于此事,绿珠对徐怀谷也是有些愧疚。本来说给他一份满意的谢礼,自己却抽不开身来。但是此时的徐怀谷已经顾不上要那一份谢礼了,当知道战事即将被挑起之时,他便归心似箭,一心只想尽快回东扶摇洲。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徐怀谷最要紧的不过是几柄剑而已,而其他东西都放在自己的法袍中。所谓要整理的东西,更多应该是自己的情绪吧。 都说近乡情怯,对于一个十二年未归的游子而言,这份情绪恐怕只会分外强烈。 没有告诉绿珠,徐怀谷独自走出水神宫,往江面上而去。 他走在江岸边,眼睛无神地看向遥远的西边,那是东扶摇洲的方向。说起来也古怪,明明东扶摇洲是中域最西边的一座大洲,为何要被称作东扶摇洲?其实这个问题存在他的心中已经很久,只是听起来却又有一些可笑。 不过是命名的事,兴许只是随便起的罢了,哪里来的这么多讲究? 夜来,江面上起了一阵很大的风。簌簌的,吹过江面,吹过树梢,吹走夏夜的暑气。漫天繁星点点,星罗棋布,像一局棋。那么坐在这苍穹之上手谈的二人,一定都是绝高无比的仙人。 徐怀谷继续往前走,却见前边不 远处的江滩上似乎坐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儿。那人影儿衣袍宽松,骨架子却小,像是个姑娘的影子,面前摆了一只坛子,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她正兀自抬头望月。 徐怀谷随她抬头望了一眼,那月亮硕大,淡淡的黄色,阴影清晰可见。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此话不假。 徐怀谷不想打扰那姑娘的兴致,绕了个道,准备从树林里走过她。树叶子被吹得哗哗响,那姑娘笑声像银铃儿似的:「徐怀谷,我专门在这里等你这许久,你却偏偏要绕道走,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徐怀谷猛地停下脚步,又朝那姑娘看了一眼,顿时心里直道自己糊涂。 这哪是什么姑娘,这难道不是绿珠的声音?再看几眼,那人影的模样一下子也像绿珠起来了。 徐怀谷忙朝绿珠走过去,一边解释道:「夜色太黑了,我也没仔细看,只当还是哪家姑娘在赏夜,没敢打扰。」 绿珠咯咯地笑:「你倒是个正人君子,却不知道哪家姑娘敢荒山野岭的一个人在江边赏月?准被豺狼吃了。若是真有人如此,怕是在哪里失了意,存了投江的心思,我这江里时常有这样的事。」 说话间,徐怀谷已经走到绿珠身旁,也寻了个石板坐下。一股酒香传来,他才明白绿珠面前这坛子里装的是酒。 说起来,最近喝酒倒是喝得少了,许是缺了喝酒的人。 徐怀谷问她道:「这几天不是忙的不可开交吗,好几天连你人影都看不见,怎么还有心思来赏月?事情都做完了?」 绿珠听了这话,有些惭愧。她把眼前的酒坛子递给徐怀谷,赔笑道:「你看,果真是生我的气了,这不是专门给你赔礼来了?跟你讲,这可是真正的仙酿,是我磨破了嘴皮子才向上回你要去的那座山上的山神讨来的。他也是个嗜酒如命的,为了酿那几坛子酒,还专门在自己山上种了庄稼,采了白露的露水,霜降的白霜,年初头雨的雨水,梅花上的残雪,混在一起酿出来的。自己平日里都舍不得喝几口,你看在我向他求了这许久的份上,也该消消气了吧?」 徐怀谷本来就没生她的气,哪来的消气可言?他只是笑着接过那一坛子酒,问道:「你喝吗?」 绿珠摇头答道:「不爱喝。以前也不是没喝过,只是喝不习惯。」 徐怀谷点点头,便说:「既然你不喝,这酒又如此宝贵,我还是先留着,以后再慢慢喝。」 绿珠笑意盎然地看了他一眼,道:「知道你要回东扶摇洲去,免不得遇见几个故人,所以送你一坛好酒。与故人坐下来喝酒,是再美妙不过的事。」 徐怀谷笑道:「你都这么贴心,还让我怎么生的起气来?」 绿珠掩嘴直笑,又说道:「放心,不会一坛子酒就给你打发了,东西多着呢。江里虽然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忙得完的,我陪你一晚上也不会如何。」 说罢,她又从怀中掏出两只缝金绣银的锦囊来。锦囊约莫手掌大小,光泽闪烁,做工尤其精美。 绿珠把两只锦囊交到徐怀谷的手上,说道:「这两只锦囊送给你。一只里边有二十枚彩珠,另一只里面有一块极好的磨剑石,上等法宝品秩,是远古之物。今后若是与妖族厮杀,杀的妖多了,剑锋有磨损,拿这块磨剑石磨剑是极好的。」 徐怀谷接过,并没有推脱,放入法袍中,答谢道:「绿珠姐姐有心了。」 绿珠调笑道:「前几日叫姑娘,这几日便改口叫我姐姐,果真是嫌我老了是不是?」 徐怀谷忙笑道:「哪里来的事?便是一二百年后,我老得不能再老之时,姐姐也会像如今这般貌美年轻。只是姐姐是前辈,叫姑娘未免有些轻浮之意,之前是我没考虑周全。」 绿珠撇撇嘴,道:「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反正你这张嘴讨喜。对了,你明日去东扶摇洲,准备怎么去?」 徐怀谷答道:「准备往西边去。御剑到飞鱼洲西海岸,再寻个大城坐渡船跨海回东扶摇洲。」 绿珠道:「你若是愿意,我可以送你到芦花江入海口,那边有座大城,你从那边坐渡船途经中土回东扶摇洲,会更安全一些。」 徐怀谷摇头道:「那样的话太远了,两三个月都不一定能到,我还是往西边走吧。」 绿珠低头沉吟片刻,叮嘱道:「若是你往西边去,我可就护不住你了。你要御剑可以,但是切记要飞到云端之上,否则可能会被别人察觉。你自己清楚,你现在的身份,不能在飞鱼洲暴露。」 徐怀谷点头称是,二人便不再说话,又差不多到了别离的时刻了。 徐怀谷突然想起一事,问她道:「你不喝酒,那么喝茶如何?」 绿珠笑道:「也不爱,不论喝什么,都不爱。兴许是成天喝江水喝饱了,见了带水的都自觉要退让三分!」 徐怀谷大笑,绿珠也笑。二人对坐闲聊一夜,不觉天已经渐渐明了。 绿珠站起身,郑重说道:「那么,归乡的路上,请保重。」 徐怀谷也起身,拱手说道:「保重,今后再见。」 他祭出本命飞剑,飞剑载他飞入云端,绿珠出手帮他掩盖飞剑升空的动静。 一人往空中飞去,一人再度潜入江底。 绿珠心里暗暗想着,兴许二人下次再见之时,他已经名扬天下了,就像龙泉剑的上一任主人一样。 ------------ 第三十八章:溯流 距离徐怀谷辞别绿珠,踏上归乡的路程,又已经过去近一个月了。夏渐渐褪去了嚣张的炎热,七月流火,天气逐渐转凉了。 在这一个月的旅途中,徐怀谷从芦花江的水神宫出发,一路御剑往西边飞,花了三天的时间到达飞鱼洲的西海岸,再乘坐一艘跨洲渡船从飞鱼洲前往东扶摇洲。 由于是要回青岭,因此他没有选择去淅城的渡船,而是选了一艘前去大余国海港的渡船。 这艘渡船也是不同寻常。许是知道了大余国战事将起,那运往大余国的货物尽是些杀伐的兵器,或是米油等生活必需品。 自然,这艘渡船里也是有灵器法宝之流的交易,只不过徐怀谷和运营这艘渡船的家族不熟,自然也接触不到那些了。 渡船一进入大余国的海港,便由一支专门的军队接手了。徐怀谷和这些军队没多少瓜葛,因此不作停留,继续往青岭走。 不过话说起来,他当时在扶桑国游历之时,在扶摇宗之中认识的那一对楚氏兄妹,妹妹楚秀杨便是一个心地想要来南边打仗。 最后还是徐怀谷帮了她一把,她才得以逃离扶桑国。凭她的本事,应该不会在路途中丧命,迟早会到南边来。 或许她已经加入了军队,也或许她被扶桑国的皇室找到,带了回去,这就不是徐怀谷所知道的事情了。 各人皆有各人的缘法,徐怀谷能做的很有限。到了这座海港,离青岭也就近了。 御剑过去,一日多就可以到达,徐怀谷的心情愈发复杂了。青岭……到底是承载了自己童年的一个地方啊,虽说离开许久,可是越是离开得久,越是思念得紧。 当时孙祥善后墨龙逃出一事时,曾经下令,除了带走自己和李紫之外,其余所有人必须继续留在青岭之中,不得进出。 他一定是在青岭周围建了法阵,将青岭再次与外界隔绝开来。但是邓纸鸢前些年又带来过消息,说张小禾不见了,想来他一定是有方法走了出去。 至于是谁帮他走了出去,他又去了哪里,现在境况如何,徐怀谷一概不知。 所有问题的答案,等到了青岭,就都知道了。徐怀谷在海港里歇了一夜,便再次上路了。 他是清晨启程的,黄昏之时,他在云端之上便远远地看见了一座好似树叶脉络的城池,城池边有一条大江流淌而过。 这条大江比起芦花江来略小一些,但却也是东扶摇洲的一洲正水。徐怀谷看着那座城,心绪翻飞。 回来了,一切都回来了。这座城是兴庆,那条江是淇水。他把飞剑调转了个方向,绕过了兴庆城,继续南下。 人间大城都是禁止飞剑闯入或飞出的,况且兴庆城中还有那两位八境武夫把守,自己御剑的动静恐怕瞒不了他们。 徐怀谷不想节外生枝,更何况他也是站在兴庆城的这一方,没必要给彼此增加不愉悦。 继续顺着淇水逆流而上,一直御剑到半夜,便能看见那些起伏的群山了。 这里的山都不高,比起飞鱼洲所见的那一座大山脉差远了。群山之间没有积雪,倒是郁木葱葱,又正值夏季过去,更显得茂盛。 那些藏在他记忆里的场景都回来了。他凭着记忆在一座小山前落下,往四周一看,辨别出了方向,便顺着一条山脊往高处走去。 不多时,一座荒凉破败的小庙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小庙隐匿在树林草木之间,房顶塌了一大块,长满了苔藓,一如十二年前那般破落。 想来此地孤清,也没有几个人来打扰吧。但是这座庙对于徐怀谷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就是在这座庙里,他见识了那一桩为情所困的两世冤案,见识了孙祥的本事,为那叫做冰冰的女鬼叹息。 更重要的是,他结识了白小雨。他缓步踏入庙内,环视四周。一尊土佛像倒落在地,佛像的面庞被砸了个稀烂。 地上满是破砖烂瓦,石块缝隙之间便是蛇鼠毒虫的绝佳藏匿之所,当年白姐姐便是这里馋嘴偷吃香火的一条白蛇。 土佛像砸碎了,但是佛像前供奉的一盏铜香炉却依旧安然不动,香炉身上结满了坚硬的灰。 徐怀谷从这铜香炉上仿佛看见了岁月的洗礼。灰尘落在这盏香炉上,再被雨水浇灌,阳光灼烧,凝结成坚硬的块。 灰尘再次沾上,雨水阳光周而复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晒雨淋。 这是岁月的刀,光阴的剑,刻在铜香炉身上是如此,人蒙了尘也是如此。 但是铜香炉上却还有不那么久远的痕迹。徐怀谷看见香炉里边插了几根香梗子,尚还是鲜艳的紫红色。 徐怀谷走上前捻起其中一根,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还很新鲜,连灰都沾得很少,大约是在几天之前插上的,有人来这里上过香。 应该是白小雨,徐怀谷心里想到。她在这里上香,估计是为她那一位姐姐吧? 孙祥为她祈福过了,她一定会投胎一户好人家,过上一辈子快乐无忧的生活的。 想到此处,徐怀谷突感慰藉。快乐无忧,人生能有多少时日快乐无忧? 当年与左丘寻,黄善几人北上之时,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纵使那时境界低,眼界也低,但是快乐却是真真切切的。 反而境界越高,越觉得不自在,那些往昔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徐怀谷站在破庙正中央,抬头看了一眼,从塌了大半边的庙顶可以看见残破的月亮。 他走到长满青苔的砖石边,伸手轻轻抚摸,闭眼感受青苔上那微潮的润湿。 断壁残垣,尽是断壁残垣。不过也无所谓了,想来不过多时,东扶摇洲的土地上将满是这般景象。 辞别破庙,徐怀谷继续南下去青岭。如果他所记不差,从此处再往南走半日便是那座唤作将垣的小城,当时孙祥便是把他的父母安置在那里。 只不过按照徐怀谷给余芹留下的嘱托,他的父母此时肯定已经离开了将垣。 至于身在何处,那就要问过余芹才知道了。将垣是离青岭最近的一座城,两地之间仅仅相隔十来里,一个多时辰便能走得到。 因此徐怀谷御剑到将垣,便改换了步行,没有再祭出飞剑了。看书喇青岭虽是一座小村庄,但是其特殊性不言而喻。 此时有多少双眼睛在紧紧盯着这小村庄,徐怀谷心知肚明。他是来回乡的,不是来耀武扬威地显摆的。 只不过尽管如此低调,徐怀谷在进入青岭之时还是遇见了一些麻烦。此时约莫是五更天,日头将出未出,徐怀谷走在前往青岭的山野之中,心中一股惆怅之情越发浓烈。 他看着四周的一草一木,一个个好似都眼熟,像是在小时候见过似的。 但又好像很是陌生,朦朦胧胧地怎么也想不起以前是否来过此处。都说近乡情更怯,徐怀谷也是如此。 幸好他父母不在青岭,他尚还可以推迟一些他们的见面,否则以徐怀谷此时乱如麻的心境,估计都要迈不开步子了。 天边有一道亮色的鱼肚白,但树林里的光线依旧很昏暗。清晨的鸟鸣最好听,咕啾咕啾的,像个讨要糖果吃的孩子。 徐怀谷走得并不快,但是他没走多远,便不得已停下了脚步。前边的树林下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闭着眼,沐浴在晨光下,神色泰然自若。 纵然徐怀谷感受不到半分他的修为,但是他浑身上下不加掩饰的从容淡然之情,还是能让他立马就判断出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更何况,老人的膝上还卧了一把锋利的剑。只不过,这还阻挡不了徐怀谷回青岭。 他并不想打扰这位冥想的老人,准备绕开他。徐怀谷换了条路,继续往前走。 不多时,那位白发老人再次出现在了他身前的路上,依旧是在闭目养神。 这不知来历的老人分明是要有意要阻拦他,但是徐怀谷丝毫不恼,又要换条路绕开他。 这次老人坐不住了,开口说道:“留步。”徐怀谷停下脚步,看向那老人,面色平静地问道:“前辈为何拦我?”老人眼睛依旧没睁开,只是说:“姓甚名谁,出自哪家宗门,报上名来。”徐怀谷不卑不亢道:“野修一位,无根浮萍。姓徐,名怀谷。”老人脸颊微动,似是有些惊奇地睁开眼看了他一眼,随即立马又闭上了,说道:“原来你就是徐怀谷,八境剑修,倒也不差。”徐怀谷道:“我回答过前辈的问题了,请问前辈又是谁?为何不许我进去?”老人淡淡地说道:“既然你是徐怀谷,那便放你进去。至于我是谁,等你去到青岭里边,见到了你要见的人,就知道了。”徐怀谷瞥了他一眼,心中暗道故弄玄虚。 不过反正他与这位老剑修也从未见过,兴许又是从哪处赶来凑青岭热闹的。 徐怀谷从老人身边走了过去,这次老人果真没再拦他。再往前走不远,树林渐渐稀疏起来,徐怀谷便能透过树林依稀看见河谷中的那一条雪白的泠江,还有坐落在江边的村子了。 青岭要到了,徐怀谷心中万千感慨,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了。魂牵梦萦的故乡,游子赤诚之心所归之地,就在眼前了。 ------------ 第三十九章:杂货铺子 徐怀谷很快便离开了树林,走在了进村的田埂上,此时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田埂两边种了密密麻麻的青绿色的稻子,阳光充足的夏天正快要过去,稻子吸足了夏的精气,已经从头顶结出饱满的穗来了。 风一吹,稻子哗啦啦齐身弯腰倒去,稻穗拂过徐怀谷的靴子,像是挠痒痒一样。 大风吹低了稻子,徐怀谷这才看见弓腰在稻田深处劳作的乡亲们。还是十年前的模样,男人穿着粗布衣裳,扛了锄头或箩筐,在田间汗流浃背。 女人挑了食盒,从家里带来饭菜。徐怀谷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他想喊出来,喊出那劳作的乡亲们的名字,就像他小时候一样,毫无顾忌地喊出陈叔李婶。 但是他的口好似被针线缝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有个人抬起头了,一张黝黑的方正敦实的脸。 他看了一眼徐怀谷,徐怀谷立马停下脚步,也回视过去。这人的眉眼棱角好熟悉,徐怀谷在心里想着,这一定是和他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同辈。 只是,他不记得这个人的名字了。那人似乎也没认出徐怀谷,而且最近来青岭的外乡人并不少,他对徐怀谷的到来压根没有兴趣,只是当做陌生人看了一眼罢了。 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他又继续低头做农活去了。就只一眼,但好似过了万年,徐怀谷心头那么多期望一下子全落了空。 不认识了,互相都不认识了。哪还有什么谈笑欢声,互道同乡之情?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他愣愣地又看那人半晌,眉头一皱,没再打招呼,继续往村里走去了。 徐怀谷心中冷得像在冰窖里。他很担心,若是再见了白小雨,见了李紫,见了张小禾,还是这般可如何是好? 若真是那样,自己这一趟青岭之行,估计会很令他失望。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他已经穿过了稻田,进到村子中心住人的地方了。 他的记忆全都活过来了,这里的每一条路都是他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像是天生的能力一般,他记起了自己家的方向,顺着熟悉的路往家里走去。 一座土坯平房逐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这平房的院门紧锁,门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锁上满是铜绿,早已生锈得不成样子了,似乎轻轻一碰就会自行裂开,但是无人触碰,因此还好端端的留存在这里。 父母自离开青岭之后应该没再回来过,家里一切都还是旧模样。但是徐怀谷发现村子里的别处还是有一些变化的,例如自己家旁边不知何时新建起了一幢小木楼,木楼有好些小货物摆在门口。 徐怀谷朝那边看了一眼,都是些油纸伞、蜡烛、各色针线等家用之物,像是个杂货铺子。 他没太关注那杂货铺子,而是想先进屋,但是门上的锁把他难住了。钥匙是肯定没有了的,他当年本来就没带家里的钥匙走,更何况这么久过去,就算是带了钥匙估计也丢了不见了。 其实这锁过了这么多年,早已破败不堪,徐怀谷随手一扯都能扯开,但是他不愿意破坏它。 还记得小时候,家里和陈家关系好,自己家的钥匙都会放在陈家一把,免得哪一天弄丢了,也好有个备用的地方。 只是当年墨龙逃出一事,陈家被灭了门,一个人也没留下,这钥匙也就无从寻找了。 于是徐怀谷只得翻过围墙,跳进了院子里。院子里有几只硕大的陶瓷水缸,是当年家里专门用来存水的,专门拿来做饭和平时喝。 还记得那个时候,他娘秦琪不许他碰水缸里的水,但她越是管得严,徐怀谷越喜欢玩水缸里的水,比泠江的水还喜欢。 为此,他还吃了不少打。但是现在,里面只剩下很浅的一层浑浊的雨水了。 徐怀谷往主屋看去,屋子内外全都落满了蜘蛛网。徐怀谷用手拂开房门把手上的细网,推门而入。 屋子里的陈设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只是所有的物件上都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房门后边有一只彩色的小陶瓷罐子,徐怀谷记得很清楚,这是他小时候拿来存放在泠江找到的漂亮石子的。 只是当时自己离开之时,把所有的石子都带走了,现在罐子里空空如也。 徐怀谷微微一笑,把那罐子捡起来,擦干净灰尘,收进了法袍里。再往里边走,打开左侧的房门,便是自己的房间了。 被子依旧是一团杂乱地丢在床上,似乎从来都没有整理好过。看来那天确实走得匆忙,母亲连叠被子都还没来得及。 徐怀谷把剑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走到床沿处去叠被子。他把被子拿起来,却见有什么东西从被窝里 “啪嗒”掉到了床上。徐怀谷好奇地把那东西捡起来,才发现是自己小时候最爱看的武侠,不禁会心一笑。 看来那天晚上,自己也是掌灯在被窝里看了许久的杂书,自己后面竟然一直都不记得了。 都是自己的回忆啊。徐怀谷把武侠也收好,再把被子叠好。他看向满屋的灰尘和蜘蛛网直皱眉,心里寻思着得给这屋子进行一次大扫除,不然没法住人了。 不过想来也是,离家这么久,也是该给家里好好清扫一下。用灵气来做是不行的,他得亲手做。 他又在屋里转了一圈,破布倒是有不少,但是没看见扫帚,得买一把。 他想到了家旁边新开的那一家杂货铺子,应该有卖。……在那一间新开不久的杂货铺子里,有一名二十大几岁的青年坐在柜台后面嗑瓜子解闷,柜台上的瓜子壳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心猿意马,东看看西瞧瞧,眼睛跟只猴儿似的不肯安分。一会儿呆呆地盯着一处不放,一会儿又往铺子外边张望过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但又懒得挪开步子。 往铺子外边看了半晌,什么也没看见,那青年男子有点不太耐烦了,便往柜台旁的门后说道:“师姐,他都来青岭老半天了,怎么还不来我们铺子里呢?”看书溂门后边传来冷静的女声道:“等着呗,反正我们都来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青年男子闷闷不乐,手上嗑瓜子的动作又变快了。 他抱怨道:“真是搞不懂师姐你,对他怎么就这么上心?还特意跑到这鬼地方来,你没看见那老不死的剑修看我们俩的神情,像是要把我俩生吞活剥了似的。我跟你讲,我这几天晚上都没睡个好觉,生怕我一闭上眼睛,那老剑修的剑就架到我脖子上来了。你说说看,师姐,这日子还有没有过头了!”柜台旁的门 “砰”地一声从里边打开了,一袭白衣的女子走出来,对青年男子翻了个白眼,一把收走他的瓜子,没好气道:“那就不要过了。天天就知道嗑瓜子,这家铺子赚的钱,还不够你嗑瓜子的,败家!”青年男子却不发脾气,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把瓜子来,死皮赖脸地笑道:“师姐教训的是,教训的是。反正这间铺子里的东西都是师姐你做出来的,我就是个守铺子的,哪敢违背你?我就发几句牢骚,师姐你莫要放在心上。”白衣女子似是习惯了这人的不要脸,也不做理会,就要继续关门进屋里去。 “师姐你等等!”青年男子忙叫住了她, “师姐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东西?给我瞧瞧呗,解个闷也好。”白衣女子淡淡地说道:“胭脂。”男子一听,惊得一挑眉,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道:“师姐你这么美,还要涂胭脂吗?那胭脂也配得上?”白衣女子柳眉微蹙,斜眼威胁道:“姓姜的,你少贫点嘴,小心我回去跟师父告你的状。”男子登时泄了气,低下头一言不发。 白衣女子自顾自说道:“取春天的桃花瓣研磨细了,慢慢舂成浆液,用细纱布滤一遍。再取白蚕丝,按胭脂缸大小压成圆饼状,浸以桃花浆,五六天后取出,晒两三个日头,就成了上好的桃花胭脂了。”那男子嘟囔了一句道:“真麻烦。师姐你有做这个的心思,都不知道能赚多少钱,买多少胭脂了。”白衣女子摇头道:“自己做出来和买的总是不一样的,相差远了。不多说了,我继续回去琢磨琢磨。虽然是按照步骤来的,但是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做出来的效果不太好。”男子面无表情,跟木鱼似的点点头,继续嗑瓜子。 二人一如既往有聊没聊地谈过几句话,日子便要照常进行下去了。这男子心里忿忿不平地想着,自己要是有师姐那样厉害的天资,那样受到师父看重的话,肯定把心思都花到修行上了,只是自己没那个福气。 不过这可不是嫉妒,这只是他随心想想罢了。其实他对于自家师姐还是很尊敬的,别看二人平时一聊天就是拌嘴吵架,其实都是相处太久,互相习惯了。 他也知道,他在师姐心里还是很有地位的。他心情还不错,翘起了二郎腿,哼起了小曲子。 这杂货铺子是一个客人也没有,但是还是要继续地开下去,为的是等一个人,了结一件事。 他正想着不知道自家师姐给那名油盐不进的老剑修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到现在为止都不杀了他们俩,那边却出了一件稀奇事,原来竟然有一名客人上门来了。 青年男子瞥了一眼那客人,顿时眼睛一亮,瓜子也不磕了,他心里暗道这苦日子终于结束了。 那客人一走进门便问道:“店家,可有扫帚卖?” ------------ 第四十章:故人相见不相识 却说徐怀谷要走进这杂货铺子里买扫帚,刚说出那一句话,再看到柜台后坐的那个人,顿时神情一滞。 那柜台后边坐的青年男子开怀大笑起来,回答他道:“有的有的,别说是扫帚,徐兄要什么都有!”徐怀谷愣了半晌,才面露喜色,似是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姜兄?”男子笑着点点头。 你道这坐在柜台后边嗑瓜子的男子是谁?与徐怀谷是旧识,况且又姓姜,自然是姜承错。 那么他口中念念叨叨的那个师姐的身份也就不必多说了,自然是白小雨。 原来这二人早已来了青岭,此时正在这里闲来无事,开了一间杂货铺子。 姜承错忙伸手招呼他道:“快快快,过来坐。喏,给你瓜子。”他那口袋里好像有数不清的瓜子一样,掏出来一把又一把,此时他便抓了满满一大把递给了徐怀谷。 徐怀谷顺手接过,只是他的心思并不在瓜子上。他随手把瓜子放在桌上,急切地问道:“白姐姐在哪里,她跟你一起过来的吗?”姜承错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说:“别急嘛,师姐她既然是来了青岭,肯定是迟早要和你见面的。先不急,咱俩先聊聊。”徐怀谷往这杂货铺子里的诸多物什都看了看,有好些熟悉的东西。 譬如那门口卖的油纸伞,就是当年在兴庆城里见过的,是白小雨的手艺,不会出错了。 姜承错抬眼瞥了一眼徐怀谷,又低下头来嗑瓜子,似是随口问道:“徐兄几年不见,修为又精进不少啊,连我都看不出你的底细了。咱俩这么熟,就大可不必藏着掖着了啊。说说看,几境了?”徐怀谷伸出三根手指,姜承错神色大变,牙齿一紧,没咬到瓜子,却狠狠咬到了手指尖上,顿时疼得他大叫起来。 “呸呸呸!”他使劲把嘴里的瓜子碎吐掉, “八境?你逗我玩儿呢,真的假的?”一别五年,那个时候徐怀谷都还只有五境,姜承错以为现在的徐怀谷最多到了六境,甚至很可能还在五境原地不动。 但是今天这一见面,他就八境了?这不太合理吧?老天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 姜承错一想到自家师姐给自己的挫折就已经够深了,现在又来了一个,这日子还能不能继续过下去了? 这还修个什么行啊,干脆回家种田去得了。徐怀谷神色平淡,问他道:“那次你们逃回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姜承错痛心疾首,不太想搭理徐怀谷,偏偏他还要揭他的伤疤,更加不想说话了。 但是他知道自家师姐肯定在门后边听着,因此不得不答:“师父很生气,说我和师姐瞎胡闹,明明可以不管,但却杀了个九境的修士。然后就是把我和师姐关禁闭,一关就关了两年,才放出来。哎哟,你是不知道那两年我是怎么过的,整天就是坐着修行,站着修行,躺着修行,连一口酒都没得喝。我没酒喝是要死的,你晓得吧?后来,还是师姐想了个法子,偷偷弄了点米过来,自己酿酒喝,只是那滋味就别提了。”姜承错愈发苦起了脸,道:“徐兄,你说我为了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可不能不记得我的好!”徐怀谷自觉羞愧,确实对不住他,便说道:“你说得对,这事都是因为我。今后若有什么用得着我帮忙的,我必不推辞!”姜承错脸色一下子就缓和了起来,又笑道:“既然徐兄这么客气,那我就不客气了,眼下正有一件需要徐兄帮忙的事情。”徐怀谷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他坑了,但既然已经答应,也不能反悔,便问:“什么事?”姜承错说道:“徐兄下次见到那一位老剑修的时候,请多帮我在他面前美言几句。”徐怀谷困惑:“哪个老剑修?” “就是坐镇青岭的那一个,你进来的时候想必已经见过他了吧。”徐怀谷想起清晨在树林里拦下自己的那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应该就是他了,只是徐怀谷与他并不熟识。 徐怀谷皱眉为难道:“我和他不熟,连他是谁,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帮你美言?”姜承错忙道:“无妨,无妨,你们都是剑修,又都是正派人,迟早会熟的。只是你千万要记得,一定帮我多说几句好话。”徐怀谷若有所思,问道:“他知道你俩是妖宗的人?”姜承错眉头紧皱,狠狠地点了点头,轻声道:“那老剑修来历可不小,反正一见着我们俩就认出来了。师姐和他说了些什么,他才没杀我们二人,否则你现在哪里还能见到我?只是我这心里还是有点不放心,万一有个好歹,倘或他反悔了,那就完了。”徐怀谷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又问姜承错道:“话说那老剑修是什么人?以前从来没见过他,想来东扶摇洲应该没有修为这么高的剑仙吧?” “可不是嘛,东扶摇洲剑道厉害的就只有个扶摇宗,扶摇宗的十境剑修又只有邓纸鸢和罗忾然两人,这老剑修自然不在其中。其实吧,虽然他没说自己的来历,我还是能看出点名堂来的。”姜承错故作神秘地低声道:“他身上带的那把剑我见过差不多的,应该是中土杨家那一脉的剑仙。”中土杨家? 这个名字徐怀谷已经听说过多次了,据说是全中域剑道最巅峰之地。如果说太华山是道家的圣地,那么对于剑修而言,杨家便如同太华山的地位。 只是他没去中土,也始终没见过杨家的人,现在却在青岭遇见了,不能不说也是一种缘分。 只是中土的剑仙,跑到青岭来做什么?莫不是来上阵杀敌,磨砺剑道的? 只是他都已经那么老了,想来要破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磨砺剑道更是年轻剑修们喜欢做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他亲自前来才是。 徐怀谷把这个疑问说给了姜承错,姜承错说他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和白小雨两个月前来到青岭之时,这位剑仙就已经坐镇在此了。 至于那人是多久来的,因为什么而来,一概不知,于是徐怀谷也只得作罢。 不过有件事倒是可以确定的,这位剑仙应该没有坏心。毕竟青岭现在有多方势力盯着,不论是东扶摇洲的本土宗门,还是大余国朝廷,肯定不会允许一个身份不明的别洲剑仙坐镇青岭,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位老剑仙是大家公认了的正派。 徐怀谷又问白小雨现在何处,姜承错正准备答就在这里,白小雨便立马心湖传音给他说现在还不是相见的时候,于是姜承错便匆忙改了口,撒了个谎道:“师姐她最近在做胭脂,需要好些新鲜的花瓣,昨儿个就去山里边采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到时候等她回来了,我跟她说一声你已经到了,她自然就会来见你了。”于是徐怀谷见不到白小雨,只得离去。 走之前,姜承错又匆匆叫住了他,道:“扫帚就在那边墙角里,拿走就是。咱兄弟都是自家人,拿去就是,不要银子,和我客气做什么!”徐怀谷取了扫帚,因为没见到白小雨的缘故,似是有些失落。 他前脚刚走,那柜台旁边的门就打开了,白小雨从里边走出来。姜承错脸色含笑,看了一眼她,问道:“跑到这鬼地方本就是专门见他的,怎么人到眼前却又不见了?师姐啊师姐,我可真是搞不懂你。”白小雨只是看了一眼铺子对面的房子,淡淡地说道:“还不是时候,再过几天,自会相见。”……在青岭一片土坯平房之中,有一座红砖砌成的小楼,这便是故事的开端,青岭的那座私塾。 当年给徐怀谷一行人教书的那一位老先生早已不在人世了,但是私塾里依旧坐了不少孩子,书声琅琅。 新来教书的是一个年轻人,据说当年也是从青岭里走出去的。只不过出去闯荡没多久,他又回到了故乡,当起了私塾先生。 这位私塾先生很受当地老人和孩子们的喜爱,不仅因为他学问高、人耐心,更因为他为人和气、不收学费。 因此,有时候在田间地头劳作的汉子们路过这间私塾时,也很愿意站在窗外停下脚步听一听,权当是歇脚了。 在书声和讲课声中,日头渐渐移到了头顶,晌午到了。一天的功课到此结束,下了课,孩子们依旧是三三两两结伴成群,欢笑嬉闹着冲了出去,去各自家里吃饭去。 在这位私塾先生记忆中的,那没有钱交学费,下了课之后还不愿意走,还要向先生援疑质理的那个孩子,现在是没有了的。 不过也好,那样的孩子,他也不希望再看到了。私塾先生也往外边走去,他并不急着回家,而是在村里的小道上四处闲逛。 路上遇见了个赶着牛车的老汉,那老汉停下来和他打了个招呼才继续走。 这倒是和他记忆里是相符的,只不过双方的人都换了。再往前走不远,就快到那一家杂货铺子了。 他并不是来买东西的,而是走到了杂货铺子对面的房子前,敲了敲门。 有个紫衣裳的姑娘很快就给他打开了门,年轻私塾先生走了进去,姜承错在铺子里边嗑瓜子边冷眼看着。 年轻人同那紫衣裳姑娘见了面,那姑娘一关门便迫不及待地说道:“徐怀谷回来了。”年轻人匆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早上刚回的。我还看见他去了一趟对面铺子里,和那坐在柜台后的男的聊了好一会儿,最后拿了把扫帚走了。” “他们说了什么?” “没听见,我也不敢太仔细用法术去听,否则他们会察觉到的。” “他和那白衣服女的见面没?”看书喇 “那倒是没有,白小雨一直在铺子后边,没见她出来。”年轻人端起一盏茶,皱眉沉思起来。 或许他们二人的担心是多余的,徐怀谷在外与妖族勾结的名声,终究是从紫霞宗口中传出来的。 而那紫霞宗与徐怀谷有大仇,极有可能就是陷害,亦或者添油加醋许多,凑了个三分真七分假,就更加难以辨别了。 “张小禾,你说徐怀谷他不是这样的人吧?”紫衣裳姑娘也喝了口茶,眉尖直蹙, “当年是妖族害死了陈家,把青岭闹了个天翻地覆,他总不能不记得了吧?”原来这一位年轻的私塾先生是张小禾。 一提起当年那件事,他的脸色便难看起来。说起来,他母亲就是那件事死的。 见他脸色难看,紫衣裳姑娘好像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应该提起往事,便赶紧换了个话题道:“我看还是暂且继续观望一段时间,先别急着和他见面,免得再生变故。对了,让你在青岭各处埋的符都埋了吗?”张小禾点头道:“都按你说的埋好了。话说,我们这么做,那位剑仙真的看不到吗?”紫衣裳姑娘咬了咬牙,道:“管他看不看得到,只要这件事能办成就行了。无论如何,青岭的乡亲们不能成为战争的陪葬!”张小禾也坚定语气道:“好,那我就听你的。” ------------ 第四十一章:风起云涌 徐怀谷回到家里之后,便开始了清扫。虽然从没做过这些家务事,手生的很,但是徐怀谷有的是时间慢慢来,他并不急。 况且在清扫的时候,他总能时不时地发现一些带有自己年幼回忆的物件,便是意外之喜了。 平心静气地干这件事,徐怀谷倒也算乐在其中。就这么一直从早晨清扫到晚上,才终于把家里收拾了个干净。 院子的水缸只有浑浊的雨水,徐怀谷起身倒了,他要去井里打些干净的来。 此时已经入夜了。小村庄不像兴庆那般的大城,夜里也还喧嚣热闹得像白昼一样,天一黑,青岭便早早地进了梦乡。 走在熟悉的乡间小路上,耳边吹来泠江的风,带着些令人心醉的微凉。 泠江的水冷,风总是凉飕飕的,徐怀谷对这风很熟悉。他把领子往下稍微拉了一些,任凭风灌进来,吹得人心口带点冷气儿,分外舒畅。 他在井边打水,井里映了一口月亮,木桶一放下去,那月亮便被打碎了。 只不过碎了又圆,圆了又碎。徐怀谷觉得自己应该在青岭待下去,等到妖族入侵的时候,也去上一次战场,能杀多少是多少,实在打不过了就往后撤,撤到兴庆城去。 再不敌,还能往北撤到清风谷,紫霞宗,扶摇宗。到扶摇宗就无路可退了,那是东扶摇洲的最北端,如果扶摇宗沦陷的话,东扶摇洲就没了。 想到这些,徐怀谷觉得心里一阵绞痛。但是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妖族入侵势不可挡,别说一座东扶摇洲,就是整片中域能否在战争中活下来都还是个不定的事。 只不过输可以输,但却不能投降,必须要打出人族的气节来。到时上了战场,尽管往死里杀便是。 来青岭已经一天了,那些想见的故人却都还没见到。徐怀谷回的太晚了,他哪里知道张小禾、李紫、白小雨其实都已经在暗中见过他了,只是因为张小禾和李紫站在人族的这一方,白小雨却是妖宗弟子的身份,双方有所忌惮,都不想要在对方面前暴露自己,因此都没敢贸然与徐怀谷见面。 徐怀谷打水的时候想到,自己明天应当去一趟泠江看看才行。他对泠江有很不一样的情感,那是他童年时最喜欢的地方。 许久没回来了,他怀念泠江的风。那就这么决定了,明日去一趟泠江。 ……夜色深沉如水,高山上更是如此。黑夜给山蒙上了一层纱,扶摇宗的悟剑阁屹立在一座高耸的山峰处,直插云端。 这是扶摇宗弟子们平日里的修剑之处,悟剑阁的门口还站着那一名抱剑汉子,他正在偷偷地四处张望,趁没人看见的时候抽两口烟。 距离徐怀谷离开扶摇宗都已经快五年了,他似乎有抽不完的烟,受不完的罚,竟然还在悟剑阁底下守门。 他吞云吐雾,满脸陶醉的神情。灰白色的烟圈一个接一个从他口中吐出,然后被风吹散而去。 悟剑阁里传来了有人下楼的脚步声,抱剑汉子赶紧掐灭了烟嘴,拿手扇一扇风,把白烟吹开,然后振作起精神来,装作在认真履行守门的义务。 一名长老走了下来,瞥了他一眼,看见他那认真的神情,不禁笑道:“难得这么认真,不抽烟了?”抱剑汉子忙乐呵呵笑道:“李长老说笑了,早戒了。”李长老挑了挑眉毛,笑着反问道:“是么?上回我听邢长老说,才十天前他刚好把你抽烟抓了个正着,这也是早戒了?”抱剑汉子只好一个劲儿地赔笑,不说话了。 这姓李的长老并不严厉,对他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被他正面看见,都不会有什么事。 主要还是那个刑堂的邢长老,都多少年了,抓了自己少说也有几十回了,还抓,还不许他抽烟,真是不知道他在和自己较什么劲儿。 怎么宗门里头只许喝酒,不许抽烟呢?抱剑汉子闷闷不乐。待那李长老走后不久,他又点起了烟。 没过多久,悟剑阁又传来脚步声,但是抱剑汉子没有去管,依旧畅快淋漓地抽烟。 这脚步声一听就是对他没有威胁的,这些年来守这座悟剑阁,别的没学会什么,倒是把扶摇宗里所有人的脚步声听了个七七八八。 当然,这是为了他能更方便地抽烟。看书喇脚步声渐渐近了,走出来果然不是什么长老,却是个模样标致的女子。 抱剑汉子似是早就知道了她是谁,只是一边抽烟,一边对她笑道:“余师妹你终于出关了,破境成功了吧?恭喜恭喜。”余芹心情不错,便也笑着回道:“多谢师兄。”原来余芹在扶摇宗内修行多年,此时已经刚破了五境,也算是扶摇宗里一名新起之秀了。 抱剑汉子摇摇头示意不谢,那边却又有一人向悟剑阁走来。抱剑汉子往那处仔细一瞧,却见是殷子实。 他嘿嘿一笑,心想运气不错,也是个不管事的,便抬起烟斗又猛吸了一大口,吐了一大圈白雾。 殷子实往悟剑阁而来,正巧在门口碰见了余芹。殷子实看出来余芹刚破境,便也赶紧走上前来道贺,余芹同样答谢过他。 余芹对他说道:“可巧在这里碰见殷师兄,刚好要去找你帮忙来着。我想离开一趟宗门,只是最近宗门里头气氛不同往日,只怕执事堂那边不准。我知道殷师兄和执事堂关系不浅,所以想请你帮我多说几句好话。”殷子实问道:“余师妹可是要去找徐怀谷?”余芹有些惊讶,问道:“你也知道他还活着?他也给你寄信了对吧?”殷子实答道:“确实,不仅是我,大长老也收到了他的信。他这会儿估计已经到青岭了,大长老让我南下去一趟,一是打听南边的情报,二也是见他一面,看看他现状如何。如果余师妹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同去,这样一来执事堂那边也好办多了。”余芹喜上眉梢,忙拱手谢道:“太好了,多谢殷师兄!”殷子实笑道:“举手之劳罢了,不谢,况且我也很希望看到你们俩团聚。当时得到徐怀谷死了消息的时候,我就不太相信来着,那小子就算是去了地府里,阎王也是不收的,哪有这么容易死?如今一看,果然如此。”余芹只是轻轻抚摸胸前的长辫子,低头微微地笑。 抱剑汉子不知何时默然把烟熄了,茫然看向天际远方。……兴庆的夜色是万家灯火的夜。 当年的兴庆,若从高处俯瞰而去,城中的灯火便如那满天的繁星,闪烁亮色。 但是如今兴庆城的景色却比不上往年了,只能算得上是有云的夜晚,也看得见稀疏的星点,但是不多。 城中最北端的皇宫里,大余国皇帝林宏治穿着一袭金黄色龙袍,坐在龙椅上,垂眉扶额,似乎很失落。 周围的几名太监端着几份公文,颤巍巍地跪在大堂的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只要是个住在大余国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几年国力衰弱得厉害,完全不比往年了。 不过这也不能把责任全推到林宏治身上去,都是为这妖族入侵一事才会如此。 这几年大余国一直在扩充军力,养兵向来是最吃银子的,大余国因此国库空得厉害。 还有那联合军队的事,也把大余国害得不浅。联合军队是东扶摇洲四大国共同商议出来的,其本意是要让整个东扶摇洲的世俗力量联合起来,共同抵御妖族入侵。 除了大余国本身,其余三国也有义务派出军队入驻边境,尽可能地阻挡妖族。 只是这些军队进了大余国之后,并不安分,四处扰民。况且这些军队由他们本国的将军管辖,大余国压根管不着他们,这些天里,上奏弹劾此事的地方官奏折都有好几十本,看得林宏治头疼不已。 这些年费了这许多措施,做了许多让步与妥协,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准备。 只是号角尚未吹响,倒是大余国自身已经逐渐乱了阵脚,这些决定做的到底对不对? 林宏治心里没有答案,得战争真正打响之后,才会见分晓。对于大余国目前的战力,林宏治早已在心中盘算过无数次,自然是一清二楚。 上层战力,有十境修士两位,九境修士四位。十境修士之中,一位是星月宗宗主梁辰,忠实可靠;另一位则是那从中土而来,坐镇青岭的杨姓剑仙。 听说他的杀力极高,堪称十境修士的巅峰,但是却并不听从大余国的调遣。 当时他来青岭的时候,只对大余国朝廷交代了一句话,说他会尽一切可能杀最多的妖,不择手段。 此后,便一句话也不说了,他曾派人想与那剑仙商谈,但直接被人家拒之门外。 林宏治很想知道关于这人更多的消息,只不过他派出的往中土那边打探消息的人却也什么也查不到,让得林宏治颇为恼火。 这修士的修为一旦高了,傲气得不像样子,关键是林宏治还真就拿他没办法,也只能随他去算了。 下层战力,纠集了四国军队之后,大余国南边驻扎的军力已经达到了恐怖的五百万之多。 只不过林宏治心里也清楚,兵力一多,鱼龙混杂的,战斗力肯定不如精兵,但是目前情况危急,也顾不上这些了,能多一个人就是一个人。 但就算有五百万的军队,能抵抗妖族多久,他的预期还是很不乐观。能把妖族拖住三个月,他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能拖得更久,大余国估计就能在中域出名了。但是也只能到此为止,覆灭的命运是逃不掉的,只是延缓罢了。 不仅是他,东扶摇洲的每一座国家、每一座宗门都是如此。林宏治坐在龙椅上,猛然发怒,把桌子上堆成山高的奏折往堂下一推,顿时奏折稀里哗啦地散落了一地,吓得那一众太监全都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他龙颜大怒,厉声骂道:“把所有弹劾军队冗余的奏折全部给我压下去!国难当头,不靠当兵的救国,难不成靠他们这一群只晓得舞文弄墨的饭桶?传我的令,从明日起,还有给我上裁兵奏折的,让他自己提着脑袋给我滚到边境上去!他要是能杀妖,我这个皇帝的位子都给他坐!”看书溂太监们畏畏缩缩,连声称是,又把被林宏治丢的满地都是的奏折捡起来,全都拿了出去。 林宏治单手扶额,靠在椅子扶手上,只觉得自己两边为难,脑子深处钻心地疼。 ------------ 第四十二章:分洲一剑 第二天清晨,太阳都还早未出来,徐怀谷便起了个大早,出村往泠江去了。 委实是他出门太早了,连青岭的乡亲们都还没开始去田间地头干活。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只早起的鸟儿掠过他的头顶,还有路边杂草上的露珠沾湿了他的鞋。 泠江离村子并不远,只花了半盏茶的功夫,徐怀谷便能看得见那条银白的江了。 一切故事的起点就在这一条江中。墨龙,妖族,修士,血脉,封印……可以说,徐怀谷这些年所经历的所有事的源头都在这江中,若没有这条江,他走不出青岭,也就更别谈那之后的遭遇了。 但是今天来到这条江边,并不是为了那些,只是徐怀谷想吹吹风而已。 他慢慢地走近了,走到了江滩上。江滩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布满了大大小小、五彩缤纷的石子,只是徐怀谷一眼看过去,却没见着特别中意的。 兴许是现在的眼界不同于往日了,再也发现不了那些珍稀的石子。徐怀谷在江边寻了一块石板,就在上边坐下,往江的另一边眺望过去。 当年封印尚未解除之时,无论天气如何好,也始终看不见江的另一岸,只能看见茫茫的白雾。 但现在不同了,这条江似乎就变成了一条寻常的山间江河,两岸不过半里来宽,而且江水不深,清澈见底,看起来只要是个水性好的人都能游到对岸去。 江那边的景色和这边很像,都是层叠起伏的山峦,长满了高大的各色树木,郁郁葱葱,一眼看不到边。 只不过徐怀谷可以看见那边山峦的远处,似乎有一座极高的山峰,在群山之中鹤立鸡群,比周围的山高了起码两倍不止,好似平地里的一座高塔,煞为显眼。 但是那山实在太远了,纵使以徐怀谷的境界仔细屏息凝神去看,也只能看个依稀,看不到细节。 泠江沁着微寒的风吹拂在他的脸颊上,清凉无比,徐怀谷沉醉地闭上了眼,感受这久违的故乡的风。 风声呼呼地划过他的耳边,他太入迷了,以至于有人走到了他的身边,他都没有听见脚步声,不过幸好来人的用意不坏。 来的是个白衣女子,气质端庄,但穿着很朴素,身上一件首饰都没有。 一头齐腰长的秀发简单地披在肩后,眉似弯月,脸藏春风。她见徐怀谷没有反应,也不恼,只是浅浅地一笑,在徐怀谷身边紧挨着他坐下。 徐怀谷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感觉身边忽然坐了一个人,自然是被吓了一跳。 待得他睁眼仔细看去,不免痴了。来人可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故人?徐怀谷心中刹那间感慨万千,千言万语涌上心间,却不知先说哪句好。 半晌,他才发愣地说道:“白姐姐。”白小雨的语气带些委屈,道:“亏你倒还记得我,来之前也晓得给我写一份信,不然我还真以为你死了。”徐怀谷顿了顿,长叹了口气道:“那次死里逃生,实在惊险。连我自己也以为是必死无疑了,因此才留下了遗嘱。结果死没死成,倒是引得许多人徒为我伤心,真是……”白小雨蹙眉,伸出食指放在他的嘴唇上,道:“不许继续说了。”徐怀谷把要说的话咽下去,直直看向白小雨的眼睛。 她的眼睛是浅绿色的棱花瞳,还是和当年初见时一如既往的漂亮。但是徐怀谷不确定自己是否看错了,他似乎瞥见她的眼睛里像是起了一些古怪的变化,浅绿色的眸子好像被一层朦胧的白纱罩住了似的。 这倒是很像她师父黑瞳的眼睛,只不过黑瞳是黑色,白小雨的是白色,而且颜色还远没有她那么深罢了。 白小雨眼神中闪过一丝慌张,她连忙把眼睛转向泠江的对岸,看向远处那最高的山。 徐怀谷心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刚要问出来,白小雨却指了指那座尤为醒目的山,道:“你知不知道那座山叫什么?”徐怀谷被打断了,也不好再问,便摇头回答道:“我也是才来泠江,第一次见那座山,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座山叫做齐月山,是东扶摇洲第一高山,也是远古时候的扶摇洲第一高山。自从扶摇洲分裂为东西两洲之后,东扶摇洲南边又被域外妖族所占领,那座山便成了大妖们的盘踞之地,就连墨龙也住在那座山中。”徐怀谷若有所思地看着齐月山,点了点头。 他突然想起一事,又问道:“白姐姐,我听说远古时期,扶摇洲不分东西,怎么后面又分开了?而且我们所在的这座东扶摇洲明明位于中域的最西边,为何却要在前面加一个东字?”白小雨眉尖儿挑起,有些惊讶地说道:“你连这也不知道吗?在外边没听人说起过此事?”徐怀谷摇摇头道:“在四处游历的时候也听说过一些,但都太碎了,始终没有明白整件事的经过。”白小雨恍然道:“原来如此,那我便告诉你。” “话说在这远古时期,只有扶摇洲这一说法,并不分东西二洲。但是当年在与妖族的大战中,战况实在太过激烈,尤其是大妖与大修士之间。那时,中域有一位风采冠绝的十二境巅峰大剑仙,也是那杨家剑一脉的先祖,叫做杨沂。他在与墨龙的厮杀之中,使尽毕生剑意挥出一剑,意图永绝后患。只是那墨龙生性狡猾,使了个诡计,让那一剑落了空处。于是这一剑便落到了扶摇洲的土地上,从北往南,一路削山如泥。遇山则开,遇水则断,硬生生一剑把扶摇洲劈做了东西两洲,于是海水倒灌进来,两边土地相互隔绝开,自此扶摇洲便被分开了。而那位大剑仙杨沂也因为这一剑耗费了太多剑意,本命飞剑在那一战中被墨龙所折断,元气大伤,再也没有飞升的机会,没过多久就兵解离世了。” “因此啊,扶摇洲前头这一个东字,并不是代表他在中域的方位,而是指扶摇洲的东边一半,与西扶摇洲相区分罢了。”徐怀谷听得入迷,只想着那一剑该是有多大的力量,能直接把一洲劈开做两洲。 仅仅只是一柄剑,真的能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自己是否有一天也能斩出那样的一剑? 白小雨见徐怀谷痴迷的样子,忍俊不禁道:“这都是中域的传说,未免有些人为加工的成分,但那一剑力量确实极大。后人还给那一剑取了个名字,就叫做‘分洲一剑’。你若是感兴趣,不妨去一些仙家集市的书铺子看看,一般都有和这件事相关的话本卖。”看书溂徐怀谷又问道:“那若是墨龙中了那一剑呢?是不是就会死了?”白小雨皱起了眉,道:“难说。毕竟没有发生过的事,谁也不好妄加推断。我只能告诉你,那条墨龙的实力实在是强得可怕,最后还是靠了三位十二境的大修士,才合力把它镇压在青岭。仅凭杨沂的一剑,可能还是不够。”徐怀谷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连能把一座大洲劈作两半的剑都不能斩杀墨龙,他都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杀死它。 更何况现在人族式微,别说三位十二境的大修士了,就是一位都没有,重新镇压墨龙的希望恐怕也是微乎其微。 这天下的局势,很不容乐观。白小雨见徐怀谷眉头紧皱,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劝道:“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战争虽说对人族这边很不利,但也不是没有赢的机会。再退一步说,就算人族落败了,我也一定会保你。等战争结束了,你寻个清净之地安心住下来,也未尝不可。”徐怀谷依旧有些失落,他不想要白小雨的保护,他想凭自己的实力活下来。 白小雨把手掌心放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攥住。徐怀谷一惊,抬起头来看她,白小雨便直视他的眼睛,坚定地说道:“不论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你和李紫我都会保住的。我当年加入妖宗,不为别的,就为这个。”徐怀谷心中百感交集,既有感动,也有酸楚。 白小雨落寞地说道:“只不过李紫对我有些误解,她以为我加入了妖宗,就是背叛了她。”徐怀谷忙问道:“李紫也在青岭?你们见过面了?” “对,李紫已经来青岭许久了,她就住在杂货铺子对面那栋房子里。只不过我们那次见面并不愉悦,她对妖族太恨了,以至于听不进我的话。徐怀谷,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能劝劝她,我怕她会不顾自己的性命与妖族对抗。”徐怀谷皱眉,沉重地点了头。 白小雨又说道:“我不能在青岭待太久,师父还吩咐了一件重要的事需要我去办。不过姜承错不会和我一起去,他会留在青岭,直到我办完那件事回来找他为止。这段时间你帮我照看他一二,他性子急,别让他惹出事来。”徐怀谷担忧地问道:“你会不会有危险?”白小雨笑道:“不会,只是与别人谈些事罢了,哪来的什么危险?况且就算有,我也有保命的法子。实在不济,师父还能救我。”徐怀谷放了心,道:“那好,那你办完事记得早些回来。”白小雨点头答应,又说:“不过那件事也还不急,时候未到,今天倒是可以在江边坐一天。”徐怀谷眉头舒展,喜笑颜开。 见到了白姐姐,便好好与她叙旧情。管它什么天下大势,民族义利?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 第四十三章:妖族冲阵 话说徐怀谷和白小雨二人有将近五年没见面,此时在青岭相见,不免觉得分外亲切。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像极了血浓于水的亲情的,二人对彼此都知根知底,而且又信任依赖。 在白小雨的眼里,徐怀谷和李紫永远都是当年跟在她身后的那两个小孩子。 只不过在十来年岁月的打磨中,徐怀谷与她倒还见过几次,李紫则不然了。 在李紫的心中,或许只是知道了当年的白姐姐加入了妖宗,并且地位不低。 因为她那对妖族的仇恨,所以连带白小雨一起恨了。徐怀谷对此不免有些扼腕叹息,他当然希望他们三人能像当年那样的好,他得想个办法让李紫回心转意。 二人坐在同一块石板上,都没说话,任凭江风吹过,衣袂翻飞。徐怀谷像是突然想起一事,说道:“说起来,我还有个东西要送给你。”白小雨乐呵呵地笑,问道:“是什么?”徐怀谷笑着从法袍里拿了一只陶瓷坛子来,说道:“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那些什么灵器法宝之类的东西,但你喜欢喝茶,我在飞鱼洲的时候,恰巧碰见了一井好水,便盛了一坛子来,预备着送你作煎茶也好。”白小雨把那一坛子水接过来,打开坛盖闻了一闻,问道:“是寺庙里的水?”徐怀谷讶异道:“这你也能闻得出来?”白小雨微微一笑,道:“水滋养万物,与出产之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水里有佛家的意蕴在,肯定是寺庙里的了。就连水井里都能有佛家的味道,这寺的功德恐怕不简单呐,是不是那红香宗的大钵寺?”红香宗是飞鱼洲的第一大佛宗,大钵寺是其供世人奉献的寺庙,是飞鱼洲佛家最盛行之地,因此白小雨这么问。 只不过她猜错了,这水出自一座无名小寺罢了。徐怀谷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水来自大莽国的成鹤寺。这寺庙只在方圆几十里还有些名气罢了,不是像大钵寺那么出名的寺庙。只不过里面的僧人,倒是令人敬佩。”白小雨笑道:“那么一定是有故事了,不妨说给我听听?”徐怀谷便把在成鹤寺里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包括自己被刺一剑而未死的事。 还有后来,鹤门城被大水所淹,他与那假水神厮杀,再就是梅咏和黑瞳,都一一细说了出来。 徐怀谷发现,当自己说出梅咏的时候,白小雨眼神中明显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意。 难怪是师徒二人,都是修习的山水神灵的法门,对那梅咏都恨之入骨。 不过想来那梅咏也定非等闲之辈,竟然能在黑瞳的追杀下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死。 徐怀谷自问换做是他,十条命都不够死的。况且梅咏的实力只会越来越强,如果黑瞳还不能尽快把他杀了的话,恐怕又是一个大祸患。 说到这些,可聊的事情便又多起来了。二人聊得兴起,自是无话不谈,从清晨一直到了黄昏之时,他们还在石板上坐着。 不料变故陡生。一声刺耳的嘶鸣乍起,好似从那九幽地狱之中传来的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徐怀谷猛地一惊,往那怪叫声传来之处看去,却见声音来源处竟是那泠江的对岸。 也不知是什么妖,能叫出这样凄厉的声音来。紧随着这嘶鸣声而来的,便是气势磅礴的号角声。 徐怀谷皱眉,仔细朝对岸看去,只见密密麻麻的树林都好似活过来了一般,树枝不住地颤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空中动静也不小,似是一群鸟兽从远处飞来,黑压压的一片。这变故是他从未想到的,徐怀谷不禁有些慌张,道:“这是什么?妖族进攻了?”白小雨神情凝重地点点头,道:“没错,妖族又来进攻了,而且比前几次似乎更凶猛了。”徐怀谷急道:“那我们是不是得赶紧把消息传出去?”白小雨摇头道:“急什么?这泠江的阵法也不是吃素的,妖族不一定能冲得过来。再说,坐镇青岭的那一位老剑仙这时肯定盯着此处,就是真要打起来了,也是他先出手,与你我二人关系并不大。”看书喇听到这话,徐怀谷才稍微放了点心。 不过他依旧眉头紧皱,死死看向泠江对岸。很快,妖族的军队便冲出了树林,来到了江滩上。 徐怀谷只看得见江滩上熙熙攘攘的一片,全是妖族的士兵,而且他们身后的树林还在不住地颤动,显然林子里还藏有许多妖族。 这树林的动静一直往后绵延了数里不止,可想而知妖族的士兵有多少。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域外的底层妖族,自然观察得更仔细些。只见那些个靠泠江较近的妖族里头,豺狼虎豹之辈比比皆是,也有些身形格外庞大的,像是黑熊。 空中也布满了妖族,都是有翅膀的飞兽,遮天蔽日,压得人心头喘不过气来。 徐怀谷疑心道:“这也太多了吧,起码有好几万妖族。该不会这么巧,他们今天就准备总进攻,一举冲破阵法?”白小雨摇头道:“凭这些底层小妖,就是再来几十万也过不来,主要还是得看大妖的出手。”她往妖群之中指了指,说道:“看见妖群中间那一条黑蟒没有?那是一只大妖,约莫八九境的样子。还有空中,那一只尾羽极长的四翼彩鸟,也是起码八九境的修为。不过我看今天的进攻里头只有这两只大妖,倒还不足为虑。要冲破泠江这一道阵法,起码得来好几只九境的大妖,或者来一只十境的。这次应该还是妖族在试探,我们坐着看戏就行了。”徐怀谷满脸忧虑地点点头,眼睛看向江对岸,眨也不眨。 不久,妖族就开始冲锋了。先是由空中的飞妖率先往泠江冲过来,各种各样带翅膀的鸟兽嘶嚎着一个劲儿地往前飞,黑压压的一片,像是乌云过境。 只不过他们仅仅只能飞到泠江中央,便好似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了,一头像是撞在了岩石上一般,顿时鲜血横流,纷纷痛苦地哀嚎,栽落进了江水里。 有些飞妖折断了翅膀,有些飞妖撞断了脖子,前赴后继,这些空中的妖族不要命地一头接一头撞在阵法上,然后落进江水里,很快泠江的那半边江水便染成了血红色,但是自杀式的冲阵还在继续。 这一幕看得徐怀谷有些触目惊心,他皱眉焦急地问:“他们这么送死,有意义吗?”白小雨脸色波澜不惊,只是说:“有,你继续看就知道了。”空中的飞妖渐渐少了,之前死的太多了,他们的尸体填满了泠江,硬生生铺出了一条路来。 那些陆地上的妖族似乎受了同族鲜血的刺激,眼睛都变得煞红,那是嗜血的颜色,现在该轮到他们了。 又是一声尖锐的嘶鸣,号角声铺天盖地袭来,妖群发出一阵阵令人心颤的怒吼,从江岸上猛冲过来。 他们踏着死去飞兽们的尸体,一路冲锋到了泠江的中央,那道阵法之前。 撕咬,打砸,撞击,怒吼……他们用他们所能做到的一切破坏的手段,狠命地冲击阵法。 只是这阵法乃是以仙家手段做成,哪是这些蛮力能破坏的?后边的妖群使劲往前冲,前边的妖群无路可进,一时又有许多靠前的妖族被活生生压死了去,他们的尸体同样落入江水,成为同伴的踏脚石。 徐怀谷看得心惊肉跳,他从未想到过妖族冲阵竟是这样的场景。他们就像是天生的杀戮工具一般,对死亡毫不畏惧。 徐怀谷估计光是为了填满泠江为后面的妖族铺路,起码都死了一两万的飞妖,换做是人,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感到脊背一阵凉意。现在在他眼前的,就是这些嗜血成疯的妖族,中间只有一道阵法阻隔,他没办法想象阵法被破之后的情景。 若是两军对垒,这里的任何一只妖起码都能以一当十,更何况妖族全族皆可上战场,军队数量上也比人族多,这仗该怎么打? 徐怀谷猛然感到一种莫大的悲哀。白小雨在一旁冷静地说道:“你也看见了,妖族不在乎死。不仅是上边的大妖不在乎手底下妖族的死活,就连底下的妖族也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他们的怨气积攒得太久了,偏居一隅的滋味可不好受。”徐怀谷忧心忡忡,更可以说是有点绝望,感叹道:“这将是一场硬仗啊!”白小雨看向远方的齐月山,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徐怀谷的意见。 天渐渐黑下来了,妖族的攻势也放缓了。那两名大妖发出号令,剩下还活着的妖族便停下了进攻,开始把同伴的尸体拖回树林里去。 不久,他们就都撤退了,江水冲走了鲜血,除了河岸边的斑驳血迹,这条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下一次,又会是一模一样的场景。又会再有一批飞妖用自己的尸体给同伴铺路,又是一次冲锋,然后剩下的妖把尸体带回去。 直到哪一天妖族真正下定决心,认为时机成熟了,就会有大妖来破除这一道阵法,届时野兽出笼,东扶摇洲将生灵涂炭。 况且妖族冲阵一次比一次猛烈,徐怀谷觉得那一天可能不会太远了。妖族已经撤去许久了,徐怀谷还在石板上坐着,紧咬牙关,看着江对岸出神。 白小雨叹了口气,劝道:“战争就是这样的,流血,牺牲,死亡,谁都身不由己。戏也看完了,该回去了。”徐怀谷心情很失落,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往回走。 如果这样的死亡换在人族这边,徐怀谷连一个人的死也难以接受。每一个人死去,就会有好几十个人为他痛心断肠,那些他们曾经共同生活过的记忆就都没了。 但是为什么在妖族那边,随随便便就可以送出好几万妖族的生命?他们就没有亲人吗? 徐怀谷想不明白,但是白小雨知道想不明白也没有用。因为他们是妖族,他们是真的不在乎。 ------------ 第四十四章:当年的风 回到青岭之后,徐怀谷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白小雨说是去周围山里有些事,便和徐怀谷分开了。 他一个人走回了家里,看见旁边的杂货铺子里还亮着灯,便走上前看一眼,只见姜承错正在柜台后面嗑瓜子,面前的桌上还放了本书。 他看得正津津有味,完全沉浸其中,时不时咧嘴笑两下,很是古怪。徐怀谷大感好奇,便悄声走上前去。 他一直走到了柜台前边,姜承错都还没有发现他。徐怀谷往那书上瞟了一眼,只依稀看见了一张小插画,旁边配了几小段文字,至于这书说的是什么,他没看清。 姜承错终于察觉到有人走到他跟前来了,吓得他神色一慌,赶紧把瓜子哗啦一声撒在了桌面上,随即 “砰”地一把合上了书,用手肘把书名也掩盖起来了。他收敛起笑意,轻咳两声,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才抬头看向来人。 徐怀谷困惑地看向他,问:“你在看什么呢,这么鬼鬼祟祟?”说罢,徐怀谷用手撩开姜承错的手,就要去拿他手底下的书。 姜承错忙把另一只手也护住书,死死抓紧不给徐怀谷看,慌忙道:“这是师父传给我的秘法,不能给你看!”徐怀谷压根不信,随口拆穿道:“你师父传授给你的秘法,能就写在这么一本破册子上?别骗我,给我看看!还是不是兄弟了?”姜承错脸色为难,还是不愿意给徐怀谷看,这可愈发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今夜不搞清楚姜承错到底在偷看什么书,徐怀谷决不罢休。看书喇徐怀谷想出了个好主意。 自己是制不住姜承错,只能拿白小雨来压他,于是徐怀谷便威胁道:“你要是再不给我看,我等会儿回头可就告诉白姐姐去了,她到时候肯定能查出来。你自己选吧,给我看,还是给她看?” “哎哟喂,不就是本书嘛,何至于呢?”姜承错死皮赖脸地终于妥协了, “行行行,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么绝情的份上了,我给你看还不行吗?只不过我得提前告诉你,看了这书,咱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千万不能给师姐知道,不然我腿都得被她打断了去!”徐怀谷万分好奇之下,自是连忙答应了他。 姜承错悻悻地把手挪开,往铺子外瞧一眼确认没人,才把书递给了他,说道:“是你自己要看的,可别说是我教唆的你。上回在淇阴那一次,就带你去喝了一壶花酒,师姐差点没骂死我。”徐怀谷哪还管姜承错说的话,他把书拿起来,看了一眼书名,只见《隐世习卷》四字,一时也猜不透到底是写什么的。 他再翻开书来,扫了几眼,顿时感觉有些荒唐。于是又翻了几页,那内容愈发不堪了起来,徐怀谷脸色有些难堪。 姜承错忙站起身来,走到徐怀谷身边,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若是喜欢,我这里还有几本,给你拿去解闷就是。只是这一本不能给你,我正看到一半呢,若是不知道后续,那是茶饭不思的。”徐怀谷把书丢在桌子上,看着姜承错的脸,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书无非是那淫工巧本,而且还是质量非常低劣的俗本,真不知道他怎么会爱看这种东西? 再看一眼那桌上堆成山的瓜子壳,愈发觉得姜承错不像个样。姜承错忙把书收起来,道:“徐兄不爱看也在情理之中,我也就偶尔看看解个闷而已,千万不要以为姜某是那好色之辈。”徐怀谷挑了挑眉,心里暗想,你难道不是吗? 姜承错也不管徐怀谷那不加掩饰的质疑,换了个话题道:“师姐她今儿个和你去哪里了?”徐怀谷皱眉道:“去泠江边坐了坐,恰好碰见了那妖族冲阵的情景,便看得久了些,当真触目惊心。”姜承错却满不在乎,说道:“妖族嘛,本来就是这样的。他们天生不怕死,一切全都听从上边大妖的安排。大妖们让他们去送死,拿尸体铺路,他们都不会犹豫分毫。”徐怀谷挑眉问道:“话说你们妖宗里的妖族,也是这般?”姜承错摇头道:“那可不是,我们宗名字是叫妖宗,但其实大多数还是人族罢了。就算是有妖,那也和人差不多,比不上域外妖族他们那般不要命。再说,我们妖宗哪有那样的底子,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好几万妖族来?那还不早就死绝了,域外妖族和中域本土妖族差异还是很大的。”徐怀谷若有所思,点点头。 姜承错又问:“怎么只看见你一个人回来,师姐去哪了?”徐怀谷答道:“说是去外边山林里有事去了,我听她说你们师父让她去办一件事,估计应该就是那事了。对了,他还让你在青岭等她办完事回来,再一起走。”姜承错闷闷不乐,坐回柜台后边原位,叹了口气道:“行呗,有好玩的事不叫上我,天天让我守铺子,真无聊啊。”徐怀谷看他耷拉着眼皮那模样,又有点可怜他,便说:“你要是觉得无聊,我明儿个来找你喝酒,总行了吧?”姜承错生怕徐怀谷反悔似的,忙一口答应下来,嬉皮笑脸道:“只是我身上的酒早就喝光了,这青岭也没有好酒,怎么办?”徐怀谷知道姜承错这是要坑他一顿了,不过也无所谓,便笑道:“这酒我来请,总行了吧?”姜承错喜笑颜开,连连点头称是,又说徐怀谷肯定是喜欢看他那书的,只是情面上过不去,因此硬要送两本给他,让他不要扭扭捏捏。 徐怀谷汗颜,又花了一番不小的心力气才推辞了他的 “盛情”,这才回家里去了。徐怀谷家里的锁还是锁上的,于是他依旧从院墙上翻进去。 回家之后,他走进自己的房间,把剑解下,想起了白天看见妖族进攻之时的场景。 那些妖族狰狞的模样,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他们嗜血的眼神,就算是徐怀谷,也都尚还心有余悸。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战争是肯定避免不了的,他所能做的,就是在战场上尽可能地杀妖。 另外还有一件事,按白小雨所说,李紫已经到青岭了,就住在杂货铺子对面的房子里。 毕竟是从小的玩伴,既然已经知道她的消息,那么还是要去见她一面,更何况还要想办法和李紫说清楚白小雨的事。 徐怀谷翻了个身,侧身躺下。他看向墙角,心里思忖着明天该和李紫说些什么话。 不如问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再问问孙祥怎么样了。故人相见,聊些人生境况总是不会错的,徐怀谷想到。 夜深了,徐怀谷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知何时也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灿烂的花开满了青岭遍地,黄的紫的红的绿的,到处都是花,五彩缤纷,像是彩虹铺在了地面上。 还有那一条墨龙,他硕大如山岳的身躯盘踞在泠江边上,火红的鳞片像是流动的岩浆。 看书溂墨龙的呼吸绵长均匀,竟是看起来很温顺的样子。鸟兽在他的身躯上欢欣跳跃,从这一处跃到另一处。 人们在他庞大的身躯下劳作,到处的稻田都是绿油油的,鲜明亮丽,一片祥和。 这梦可有点荒唐,墨龙明明与人族那么势不两立,怎么会这么温和?徐怀谷在梦中微微蹙眉。 “笃笃笃……”一阵雨点似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徐怀谷眼睛猛地一睁,这才被惊醒,从床上坐起,看向自家的院门口。 “笃笃笃,笃笃笃……”敲门声不急不缓,保持着那特有的节奏。徐怀谷走下床,疑惑地走到院门口,道:“请问是谁?院门锁的钥匙丢了,进不来,若是想进来,得走院墙才行。”敲门声停了,门口那人没有答话,徐怀谷正要再重复一遍,却听见 “啪嗒”的清脆一声,那锈迹斑斑的锁竟然被人从外边打开了。徐怀谷一惊,迟疑了片刻,心中似乎有了猜测。 他伸手放在门首上,缓缓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两人。 男子和他差不多高,蓄了些胡子,穿了一身浅蓝色的儒袍,面目和善;女子则穿了一身浅紫色的衣裳,眉眼娟秀,薄嘴唇,一头飒爽的短发。 她朝着徐怀谷笑,朱唇微启,露出一排碎玉。二人都好生面熟,像是刻在脑海深处不可磨灭的记忆,徐怀谷立刻就认出了他俩。 女子是李紫,男子是张小禾。自己今天正要去找他们,他们竟然先找上门来了。 遇见二人上门来,这是意料之外的事,徐怀谷一时慌了神。昨日夜里想的那些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像是被噎住了一样,怎么也说不出口,倒是李紫抿嘴一笑,先向他问候道:“好久不见,徐怀谷。”张小禾也笑道:“好久不见,徐怀谷。”徐怀谷百感交集,久别重逢的喜悦,当真如同那埋了数年的陈香酒酿,一揭开坛子,便熏人沉醉。 风还是当年的风,连空气中泥土夹杂青草的味道都没变过。徐怀谷在风中喃喃道:“好久不见。” ------------ 第四十五章:老剑仙的秘密 张小禾熟络地把手搭在了徐怀谷的肩膀上,道:「这么多年过去,长高了不少啊!」 徐怀谷只是笑,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答话。沉默了半晌,才有些刻板地说道:「是,都十二年过去了,能不长高吗?」 李紫也笑,伸手把被风吹乱的头发理顺,道:「说起来,这十二年好像弹指一瞬间似的,我们三人的会面,好像还在昨天。」 光阴流逝,岁月如梭。那三个在青岭打闹玩耍的孩子,现如今都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栋梁了。 徐怀谷看向张小禾手里的钥匙,记了起来。张小禾的母亲是陈家人,她确实应该是有一把自家的钥匙。 张小禾和李紫二人还在门口站着,徐怀谷忙把他们迎了进来,热情地说道:「快进来坐吧,幸好前两天打扫了一下家里,不然真是住不下人了。」 李紫笑道:「你家倒还好,不像我家,这些年过去,竟然都已经塌了,只得借住在张小禾家。」 张小禾也附和道:「可不是吗,都说岁月不饶人,连房子也不能免。」 徐怀谷忙把他们招呼进了屋里,他们在桌子边坐下,随即徐怀谷又要给他们沏茶,却发现自己法袍里似乎只有酒,没有茶,便又要去隔壁那杂货铺子里买。张小禾忙拦下他道:「不必了,我和李紫喝点水就行,平时也不爱喝茶。」 李紫也点头赞同。但徐怀谷今天见着了故人,心里高兴,自然不肯轻易将就,便赶急赶忙去姜承错那儿取了些茶叶来,沏了一壶上好的花茶,端给二人喝。 花茶热气腾腾,二人都端起来喝了一口。 徐怀谷看着二人喝了茶,才开怀地笑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李紫抿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眉毛一扬,用手托住下巴,笑道:「我们就住在你家旁边,你这里有什么动静,我们还不知道?早就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你回来,现在你真回来了,不得赶紧来看你?省的你要说这些年过去,我们忘了你。」 徐怀谷仔细端详了一下李紫,发现她变了好多。眉毛好像比以前变得更修长了,眼睛也是,窄窄的,像是狐儿眼;她的短发齐肩而已,显得整个人很有活力;再就是她的衣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紫衣裳,白布鞋,背后还背了一把带鞘的小木刀。 那小木刀的样式是徐怀谷所熟识的,那些个降魔驱邪的道士,都喜欢在背后背一把桃木剑,李紫这小木刀和桃木剑很相似。况且她师从太华山孙祥,乃是天下道统最正的一脉,这把小木刀和她的身份也很符合。 她的口齿还是和以前一般伶俐,徐怀谷笑道:「别人这么说也就算了,你也不了解我不成?我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吗?」 「这可说不准。」张小禾笑道,「以前自然不是,但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你变成什么样了?就算是你,恐怕心里也在担心我和李紫不认你了吧。」 李紫哧哧笑起来,徐怀谷也会心一笑。三人心里本来是都有顾虑的,但幸好,大家都还是往年的那个人,模样变了,心却没变。 徐怀谷问张小禾道:「说起来,我听说你也离开了青岭,去哪了?」 张小禾想了想,答道:「我啊,没去什么远地方,只是游历了一番大余国和大和国,便回来了,左右不过只离开了青岭四五年而已。之后,我便在这里当私塾先生,平日里教孩子们些礼仪道德之类。」 大和国……那么他一定去过淇阴了,徐怀谷心里还想着那个在淇阴醉花苑里的样貌酷似张小禾的人。 张小禾还在继续笑道:「我可比不上你,在各处都出了名。东扶摇洲稍微与修士界有关系的人,都知道你的名字。」 徐怀谷苦涩一笑,道:「我这名声,恐怕在外头不 太好吧?唉,四处得罪了不少人,我又是孤家寡人的,名声狼藉也属实无奈。」 李紫听罢,心中忖度一番,决心还是问个明白,便道:「我听说东扶摇洲有一条去飞鱼洲的渡船,在海里遇难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提到此事,徐怀谷便冷下了脸,道:「是我被人算计了,若不是有人暗中护住我,我早就被那人算计死了。淅城的燕家,我迟早会回去找他们算账。」 李紫蹙眉道:「这么说起来,渡船遇难和你无关?」 「本来就与我无关,是有人栽赃到了我的头上。」徐怀谷握紧了拳头,神情愤懑,「为了算计我,她还不惜把整艘渡船的人命和货物全都拱手让给了海里的鲸妖一族,实在狠毒!」 李紫和张小禾互换一个眼神,忙把手搭在了徐怀谷握成拳头的手上,劝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你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为那种人如此动怒不值得,等你重回了淅城,恩怨自然会有一个了解。到时候若我没有离开东扶摇洲,我也和你一起去那燕家,讨个公道!」 徐怀谷神色逐渐放松下来,道:「今天我们三好不容易相聚,不该说这些话。对了,李紫,说说你跟着孙祥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李紫笑道:「能怎么样?无非是天天在山头上修行罢了。不过太华山还是有不少好玩的地方的,有时候跟炼丹房的长老学学炼丹,有时候又找两本书来学一下符箓术,倒也不算无聊。」 「你没去中土四处走一走吗?我记得你小时候那会儿跟我说过,你想要去四处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张小禾一下子笑了,李紫也有点不太好意思,羞道:「你问就问,提那会儿的事干嘛?师父管得严,轻易不给我下山头,不过有一次跟了一位师兄下山去办事,倒也一路走了好几个大国,见了不少世面。再就是师父常带我去中土各大宗门里转悠,也见到了许多中土年轻一辈,彼此算是能说上个名字来。不过我见过的世面肯定没有你多,我听说你走遍了东扶摇洲和飞鱼洲。」 徐怀谷谦虚道:「东扶摇洲和飞鱼洲也不过只是些小地方罢了,哪有中土好?常听说中土人才荟萃、景色冠绝,我都还没有机会去过。本来近一段时间准备去中土的,但是又听说东扶摇洲战事将起,因此便马不停蹄赶了回来,没想到你们来的比我还早些。」 李紫热情道:「也不急,今后年月还长着呢,总有机会去中土的,到时候我定要带你好好逛一下太华山。」 徐怀谷点头答应下来,三人一边喝茶,一边又聊了些近年来各人的经历,席间言笑晏晏。 聊到一半,徐怀谷见李紫和张小禾互相之间给了好几个眼色,一时觉得有些奇怪,便问:「你们是有什么事要急着走吗?这样的话,我就不留你们了,下次我一定去你们家里再聊。」 李紫顿了顿,神情似乎有些为难,道:「不是的,只是我们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来着,又不太好意思开口。」 徐怀谷忙问道:「是何事?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这么客气做什么?你开口就行,我能帮得上的一定帮。」 李紫顿了一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跟你拐弯了。你知不知道我们青岭现在由一位老剑仙坐镇?」 徐怀谷说道:「知道,我刚进青岭的时候就被他拦下来过。我听说这老剑仙是十境巅峰的修为,而且还是中土杨家剑一脉的,为了杀妖来到此处。你问起他来做什么?」 李紫有些讶异,道:「你知道的还不少嘛,只不过这老剑仙的来意可不仅止于此,容我细细和你说来。」 李紫娓娓道来:「这位老剑仙名叫杨昀,乃是杨家剑一脉成名多年的老一辈人,十境巅峰修为,与十一境之间仅差一步之遥,杀力极高,比十 一境修士也逊色不了多少。只不过他在十境巅峰这一境界已经徘徊了七十余年,一直突破不了,现如今他已经二百来岁了,寿元将尽,如果还不能破境,十年之内必定会兵解离世。」 「这么说,他是来青岭寻找突破的机缘?」 「这就是问题的根结所在,他压根就不是想来破境的。」李紫蹙眉摇头道,「你且听我继续说。」 「话说这杨家剑传承至今,已有了将近千年的历史,错综复杂,早就不是当年那一脉相承的杨家剑了。现如今,杨家剑乃是一个宗门的名称,在这宗门之中,又分嫡脉和庶脉。嫡脉自然是最正统的杨家剑,庶脉则次之,但也身份不低,这位老剑仙便是出自一条庶脉。只不过,如今他那一脉式微,上头的老一辈们快要离世了,下面年轻一辈中一个能挑起大梁的人也没有,堪称青黄不接。再这么下去,他这一条庶脉就只能消亡了,这关乎他这一脉的家族荣誉,因此他便想了个法子来挽救。」 「只要他能在青岭杀妖,杀足够多的大妖,名声自然就会起来。这样一来,就算他兵解离世死了,他那一条庶脉靠着他赚来的名声,也能在杨家剑中屹立不倒,不至于丢失庶脉的资格,这才是这位老剑仙坐镇青岭的真正目的。」 张小禾补充道:「因此,他需要尽可能地杀更多的妖,所以他想要利用青岭的阵法。」 徐怀谷皱眉问道:「是那泠江中央阻隔妖族的阵法?」 李紫却道:「并不是,那道阵法是后来大余国请了阵法大师来修建的,杨昀想要利用的,是青岭原先镇压住墨龙的那一座大阵。」 「当时陈家血脉流失,致使墨龙逃了出来。只不过,青岭的山水大阵依旧还能发挥效用,只不过威能不如以前了而已。但是要运转这一座大阵,必须和当年那祭祀仪式一样,需要全村各姓人的血脉。这位剑仙坐镇在青岭,其中一个用意便是为了防止青岭有人逃出去,他需要每一个姓氏的血。但是徐怀谷你想想,他这么做也太自私了吧?他是为了杀妖不错,但是没道理让青岭的老百姓为之陪葬啊!那座大阵一旦重新运转,确实能杀掉许多妖族,但是也只能延缓攻势,并不能阻挡。妖族一旦破了这一座大阵,青岭的百姓们便是首当其冲,成为那砧板上的肉!我今天来和你商量的,就是关于帮青岭百姓逃出去这件事。」 徐怀谷深吸一口气,目光深邃地道:「这件事不仅是你的责任,也是我的责任,你尽管说要我做什么,我绝不推辞。」 李紫大喜道:「有你帮忙就好了!我和张小禾早已定好了计划,你且听我仔细说来。」 ------------ 第四十六章:再次共事 徐怀谷听见李紫道出那位老剑仙杨昀的秘密,心中愤慨不已。身为境界如此高的一位老一辈剑修,虽说也有杀妖的原因在,但是仅仅为此,就可以置青岭的百姓性命于不顾? 徐怀谷是从青岭走出去的,这里居住的都是他的乡亲们,他怎么能不为之愤懑不平? 李紫既然道出这老剑仙坐镇青岭背后的隐情,徐怀谷肯定得帮她的忙。 不为了她,就是为了青岭的乡亲,为了他自己的良心,也非这么做不可。 徐怀谷一口干脆地答应了下来,李紫便继续说道:“原先青岭的结界是我师父布下的,我来之前就已经向他讨要到了结界的破解之术,本来以为一回到青岭就可以让大家离开,只是我也没料到杨昀会前来此地。现在我师父的结界已经除去了,但是杨昀却再次设下了剑气结界,只要有人进出青岭,就立刻会被他察觉。因此我想了个办法,让张小禾借着私塾先生的身份,四处走访各家各户,说清楚青岭目前的状况。现在已经颇有成效,许多人愿意跟我们逃出青岭。再就是,我让张小禾在青岭的结界周围埋下了许多能干扰剑意的子符,只要我催动手中的母符,这些子符就能同时发挥作用,到时候混淆住杨昀的视野,我们赶紧带着大家离开,应该可以蒙混过去。”听起来倒是缜密,只是徐怀谷依旧觉得不太妥当。 在一名活了两百来岁的十境巅峰修士面前玩这些花招,会不会太幼稚了? 或许他们的一举一动始终都在那位剑仙的视线之中,就连这场谈话也是都说不定。 徐怀谷皱眉,觉得可行性不高。李紫见状,忙劝道:“这只是我和张小禾两人的主意,如果你加入进来,胜算又可以往上提升不少。我想让你做的,就是在我们动手之时去那位剑仙那里寻他,无论是想什么办法,拖住他就行。你们都是剑修,总有些共同语言,你与他聊些剑道有关的东西也行。”徐怀谷依旧低头,愁眉不展,似乎还在权衡,张小禾也在低头思索。 李紫又道:“你是怕那位剑仙知道之后,对你不利?那你大可放心,他虽然脾气古怪了点,但为人还是非常正派的。只要这事办成功了,木已成舟,他也无法改变了。况且这事本来就是我们在理,他不会对你如何的。”徐怀谷摇头道:“倒不是因为这个。我是担心,我们的一举一动始终都在那位剑仙的眼皮子底下,到头来别是我们一厢情愿筹备了半天,在他眼里只是一个笑料罢了。” “那又如何?总得试试才知道吧!况且张小禾已经埋下不少符箓了,也没见着那位剑仙有什么动作,说不定他正忙着别的事,没心思管青岭里头。不管怎么样,青岭的乡亲们是无辜的啊,你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成为战争的牺牲品?”徐怀谷沉吟片刻,道:“好,那就按你说的办,只不过有些细节的地方还要推敲一下,要尽可能做到万无一失。”李紫眉尖儿扬起,开心笑道:“我就知道你的性子,这种事儿肯定不会推脱的!”她伸出手掌,做出要击掌的模样,道:“那么,就祝我们再次合作愉快!”徐怀谷和她击了一掌,张小禾也与二人击掌结盟。 时隔十二年,三人再次合作,且看他们又要闹出怎样的风波来。……夜里,徐怀谷吃过了晚饭之后,便提起剑往家旁边的杂货铺子里去了。 他昨晚说好今天陪姜承错喝酒来着,自然不能食言。至于要请姜承错喝的酒,徐怀谷觉着拿一壶差不多的就行了,那一坛绿珠送给他的十境山神亲手酿造的极品酒酿还是先留着,等以后见了重要的人再喝。 这可不是徐怀谷觉得姜承错在他心里的分量不够,而是因为姜承错实在是太能喝了,况且脸皮又厚,徐怀谷怕把这坛子酒一拿出来,他就要想尽办法喝个干净。 到时候徐怀谷给他喝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岂不是两头为难?徐怀谷走进杂货铺子里,却见姜承错还是坐在柜台后,不过今儿个却没嗑瓜子了,而是改吃起了蜜饯,桌上堆了一小山的果核。 姜承错一听见脚步声,就连忙看向徐怀谷,站起身热情招呼道:“哟,徐兄你来了,快请进!”徐怀谷走进来,姜承错也从柜台后走出来。 他走到杂货铺子门口,往两边小路张望一眼,才关上了门,拴好锁,又走回来。 徐怀谷问道:“终于打烊了?”姜承错笑道:“这不是徐兄来了嘛,我哪还有心思招呼别人啊。来来来,进里屋,里边有桌子,我们坐下喝酒。”他打开柜台旁的门,带领徐怀谷走了进去。 徐怀谷一进这扇门,便闻到了一股浓香。他仔细嗅了几下,发觉这香味不止一种,是混合了许多味道的。 他又往里屋的柜子上看去,见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整齐排列,不像是杂货铺子,倒像是个专门配丸药的药铺。 姜承错领他在一张小木桌旁坐下,看了一眼四周,道:“这些啊,都是师姐折腾出来的。我跟你讲,她前段时间不知怎么迷上了配药,你晓得她原先妖身是一条白蛇,对药材这些最是敏感,于是就去山林里边找来了各种各样的草药,要么捣成汁,要么磨成粉,做出来各种药。不过我觉得吧,这些都只能用来调理身子,真治病还是差点火候。”徐怀谷又看见柜子上有一个小染缸,里边盛满了紫红色的棉絮状的东西,便又问姜承错是什么。 姜承错随口答道:“那个啊,哪个是她最近在做的桃花胭脂。现在都快入秋了,哪来的桃花瓣?她费了好些心思才弄到手。你可离那胭脂缸远点,那可真真是她的心头肉。上回我就凑上去闻了一下,她就说我的臭气沾到了胭脂上,这不是瞎胡扯吗?”徐怀谷笑了笑。 白小雨倒是还和以前一样有数不清的闲情雅趣,好像修行从来就和她无关似的。 不过她的法门特殊,修习的又是香火神道,似乎只要接受信徒们的供奉就行了。 绿珠说过她的庙主要在龙甲洲,改天有机会,一定要去龙甲洲看看。姜承错斜瞥了徐怀谷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徐兄,这大晚上的有些口干舌燥,是不是缺点喝的?”徐怀谷笑道:“既然昨天都说好了,少不得你的。”说罢,他从法袍里掏出一坛酒来。 这是他下了从飞鱼洲到大余国的那艘渡船后,夜晚在海港上买的仙家酒。 只不过这也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只比一般酒肆里卖的好喝些罢了。姜承错也不挑剔,从桌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两只海碗,斟满了酒,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一碗推给徐怀谷。 随即,他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大把花生来,哗啦啦全撒在了桌面上,笑眯眯道:“喝酒可不能空着肚子喝,来点花生,五香味的。这还是我上次和师姐来的时候,路过了兴庆,在兴庆城最好的铺子里买的。我跟你讲,也就是你,换做是别人我都不招待的。”徐怀谷咧嘴一笑,压根没把他那张口就来的话放在心上。 他捡起一颗花生,拨开壳,把花生粒塞进嘴里一嚼,满口溢香。姜承错还不停手,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各色蜜饯,红的是枣子,绿的是青梅,黄的是桂花,一股脑儿全拿了出来。 徐怀谷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去人家铺子里特意买的?我看你是把他家铺子都买下来了吧?”姜承错忙推手,一本正经道:“诶,那倒不至于。我只是买空了他们家,让得排队在我后面的人免受了等待之苦,功德一件。”徐怀谷喝了口酒,又挑了一颗硕大圆润的蜜枣放进嘴里,笑道:“我看你在白姐姐身边待久了,也有点学着她的样了。”姜承错吃了个青梅,正酸得睁不开眼睛,听见徐怀谷这话,便闭着眼答道:“哪里?师姐她喜欢茶啊,药啊,胭脂啊,纸伞啊这些东西,我就不一样,我发现我就爱吃,而且一吃就上瘾停不下来。”说着,他又挑了个青梅吃了,咂咂嘴道:“这个不酸。”徐怀谷笑得前仰后合,道:“没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你把她那一套不务正业的东西全学来了。我记得那会儿在紫霞宗见你的时候,你还挺喜欢修行来着,现在说说看,多久没修行了?” “修行?好几个月没修行了,修行有啥用?反正我修行得再多,师姐什么都不干,师父也更喜欢她,那还不如不修算了。”徐怀谷收敛起了笑意,直起腰,身子前倾,试探问道:“你是不是有点羡慕她?” “羡慕?不羡慕。”姜承错忙着去捡掉在桌子上的桂花蜜饯,头都没抬, “师姐有什么好羡慕的?反正吧,在我心里,我觉得师父那么喜欢师姐,是师姐应得的。这世上好人不多,长得漂亮又善良的好人更是寥寥无几,但是师姐肯定算一个。”徐怀谷眨了眨眼,盯着姜承错看了半晌,看他一个劲儿地低头喝酒剥花生,徐怀谷突然问道:“你不会喜欢白姐姐吧?”姜承错正在喝酒,徐怀谷话刚说出口,他差点没一口酒喷在徐怀谷脸上。 姜承错把手中的酒碗放下,瞠目结舌半晌,才慌忙道:“喂,徐怀谷,酒可以乱喝,话可不能乱说啊!再怎么说,师姐对你那么好,你何苦编排她?”徐怀谷也有些懊悔,怎么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他皱眉说道:“行行行,是我说错话了,自罚三碗,好吧?”姜承错给他斟罚酒,徐怀谷一碗接一碗饮尽,一共喝了三碗。 姜承错还是有些不太放心,提醒道:“徐兄你是喝醉了,才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要是传到我师父耳朵里去,估计我就得被逐出师门了,你可千万别在外面乱说。”徐怀谷连连答应了下来,姜承错才稍微放了心。 尽管如此,但是姜承错好像还是有些不太自在,喝酒没有之前那么无拘无束了。 徐怀谷也自觉说话错了,心中惭愧。二人把这坛子酒喝过之后,便已经是半夜了,徐怀谷就回到自己家去了。 ------------ 第四十七章:杨昀出剑 徐怀谷在青岭又过了好几日,这几日里,表面上看起来和平常一样,但其实张小禾和李紫在暗地里准备带领乡亲们逃离青岭。 在那次见面之后,三人又聚了几次,主要还是对计划的细节进行推敲。 比如开始计划的时机,那位老剑仙平时的兴趣,大家逃离青岭之后的去处,这些都是值得考虑的问题。 在三人的齐心协力商讨之下,计划逐步完善缜密了起来。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妖族又冲了一次阵,而且这一次派出了三名九境的大妖,尝试着攻击了一次阵法,但依旧没有成功。 虽然阵法还在,但是众人心里都清楚,妖族的攻势一次比一次猛烈,指不定下一次就来了一名十境大妖,一举攻破阵法也尚未可知。 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妖族的身上,不如早点行动,抢在妖族彻底进攻之前带领乡亲们逃出去,才是正道。 这天三人又相聚在了徐怀谷的家里,万事俱备,他们准备第二天就开始行动。 在那位十境老剑仙的眼里,白天黑夜其实差别不大,反正他时时刻刻心神都在,因此三人干脆选了白天动手,好让乡亲们方便走山路逃出去。 关于如何拖住那位老剑仙,三人也商量出了一个不错的计策。李紫已经探查出那位老剑仙平时所在之地。 若非有人进出青岭,他便日日夜夜都在飞剑上。那把飞剑立于云端之上,他便可以眺望泠江南边的妖域,时刻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到时候由徐怀谷御剑去寻他,提出要请教剑术的请求,尽量想办法多拖住一些时间,李紫他们手脚很快,一盏茶之内的功夫便可完成计划。 到时候木已成舟,便是这位老剑仙也不能把逃出去的人一个个抓回来了。 至于青岭乡亲们的去处,倒是又一个大问题。李紫说可以准备一艘去中土的渡船,干脆让他们离开东扶摇洲,只不过谈到中土何处可以安身时,李紫却也答不上话来。 其实,青岭的乡亲们大多都是普通农户,一辈子连村子都从未出过,忽然之间要背井离乡去那么远的地方,能有什么好去处呢? 再说,无论去哪个国家,也得要通关文牒才成。若是一张两张,他们都还可以想别的办法弄到,只是这一个村子几十上百号人要走,动静大,偷渡不成,通关文牒也弄不齐,只怕无处可去。 权衡之下,他们只得暂且把乡亲们安排在大余国的其他地方,反正无论哪里都比青岭强。 也只有在大余国,徐怀谷三人还有些人脉,可以给大家找到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但也肯定长久不了,因为迟早大余国是要被灭的。 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妖族说不定哪天就攻进来,火都要烧到眉毛上来了,顾不得这许多。 因此三人当下立断,明天便实施计划。三人一起吃过晚饭,便各自回去准备明日之事了,徐怀谷也在思索,明日该如何拖住那杨昀更久。 ……今日清晨的朝霞格外的璀璨,徐怀谷在院子里的椅子上修炼了一夜,睁开眼就看见了天空那瑰丽的云彩,顿时心情大好。 朝霞还是青岭的最好看,晚霞的话可就说不准了。他在清风谷的大小落霞峰看过,那里的晚霞也是倾世绝景,和青岭的不相上下,说不准哪个好看,但他总觉得青岭的看起来更亲切溂徐怀谷提剑起身,推开门,走向李紫他们家。 他还瞥了一眼杂货铺子,只见铺子大门紧锁,这么早,估计姜承错还在睡觉。 他敲了敲李紫家门,立马门便打开了。徐怀谷和里边二人确认没有变故之后,便开始按计划行动。 徐怀谷祭出本命飞剑,踏上去,飞剑带着他慢慢升入云端。他低头往下方看去,只看见李紫和张小禾二人往两边散开,依次敲开各家各户的门,乡亲们纷纷开了门,提着行李跟上了他们俩的脚步。 飞剑已经进入云端之上,下面的景色便看不清了。徐怀谷往四周看去,很轻松便找到了那位坐在飞剑上的老剑仙。 他就安静地坐在青岭的正上方,面朝南边,闭目养神,修炼剑意。徐怀谷御剑靠近他,老剑仙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这般情景让徐怀谷有些为难。 他在离杨昀背后约莫三四丈远的地方停下飞剑,对着杨昀的背影行了个礼,道:“晚辈徐怀谷,唐突前来请教前辈剑道,请前辈谢罪。”老剑仙没说话,令得徐怀谷心里有些发慌。 半晌,他才冷笑一声,道:“什么请教剑道,骗人的鬼把戏罢了,可知现在的年轻剑修心有多浮躁。”徐怀谷忙弯腰行礼道:“我早知道瞒不过前辈,只是晚辈做此事也是有苦衷的,希望前辈能理解。”老剑仙语气平淡:“理解与不理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能否成功。”徐怀谷依旧弯着腰,道:“前辈教训的是,晚辈们没敢事先找前辈商量,想先斩后奏,确实是晚辈们的不对。”老剑仙似是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徐怀谷皱了皱眉,没听真切。 只听他又说:“你们几个里边,也就你头脑还算清醒,知道这事儿瞒不过我。我又不是睁眼的瞎子,整座青岭发生的事,连水井一天被挑了多少担水,我都一清二楚,你说你们谋划的事我知不知道?”徐怀谷会心一笑,道:“可是前辈并没有阻拦,那么一定是默许了的。”二人聊到此处,徐怀谷已经完全放了心。 明显这位老剑仙自己心里也有犹豫,觉得之前打算做的事有违道义。既然李紫之前就说过了,这位老剑仙杨昀是修士界公认的正派人,那么他不应该如此自私才是。 现在看到杨昀默许了此事,徐怀谷才觉得合情合理。老剑仙伸手指了指身边的云朵,道:“你坐这里来。”徐怀谷遵命,御剑到他的身边,然后盘腿坐在飞剑上。 杨昀瞥了他的腰一眼,道:“把腰间系的那把剑拔出来,给我看看。”徐怀谷照做了。 他腰间的是凤羽剑,乃是当年杭旬秘境里黑凤凰的尾羽所成,本来是左丘寻的佩剑,后来送给了他。 杨昀伸出二指,夹住凤羽剑的两侧使力,似乎是想要折断这柄剑,但是这朴实无华的黑剑分毫不动。 他又猛地握住自己膝上的剑,挥出一剑朝凤羽剑砍去,只听一声金石之声响起,凤羽剑锋寒光凛冽,光刃如新,不见丝毫豁口。 徐怀谷看得有些困惑,问道:“前辈为何砍我的剑?”杨昀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这是剑吗?长得像把剑的模样便是剑了?你且告诉我,这玩意儿的来历是什么?”徐怀谷被问得不敢狡辩,只得实话实说:“我曾经在一座秘境中有过一段奇缘,那座秘境中藏了妖域黑凤凰的尸骨,这把剑就是黑凤凰的尾羽所化,据说坚不可摧。”杨昀微微点头,道:“算你聪明,没撒谎。早就听说妖域黑凤凰当年陨落在东扶摇洲,尸骨一直没被人找到,竟然被你这小子撞狗屎运捡着了,倒也算你的造化。这把剑你好好珍藏,往后若是遇见了匠人,锻造一番,兴许能升作天灵之宝。”徐怀谷喜出望外,道:“这也能升作天灵之宝?”杨昀用没见过世面的眼神看向他,说道:“当然,妖域六凤各有所长,黑凤凰主管坚硬不可摧,便是同境的十一境修士,也不见得能伤她分毫。你说拿这种宝物锻造出来的剑,够不够资格是天灵之宝?只不过你得找对匠人,否则便是明珠暗投。”徐怀谷又问:“那这匠人该去哪里找?”杨昀冷笑道:“这也要问我?事事都要问,还要脑子做什么?自己想办法。”杨昀不肯说,于是徐怀谷也只得作罢。 不过仅仅是得知这个消息,就已经让他很高兴了,到时候去中土的时候,一定要留心。 徐怀谷又问道:“我在李紫那听说了前辈的事,不知前辈是否需要我帮……” “住嘴!”杨昀突然神色大变,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冷声道, “李紫那小丫头片子,真是多嘴多舌!我看在她师父的面子上也就不追究了,但我得告诉你,我的事,用不着任何人管!”徐怀谷好心好意,反而被杨昀骂了一通,心里着实难受。 但仔细一想,杨昀这样傲气的人,家里后辈出不了人才,还得靠他自己来拿命换功名。 都说家丑不外扬,徐怀谷偏要揭他的伤疤,他怎么能不生气?杨昀脸色冷得像冰,眼睛一动不动地望向泠江对岸。 徐怀谷不敢说话,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便准备离去。 但也就在此时,泠江那边又传来了凄厉的嘶叫声,顿时,铺天盖地的妖群再次席卷而来,带头的似乎有三只九境大妖。 妖族又来冲阵了,徐怀谷停下脚步去看,站在这飞剑之上,那边的情况便看得更清晰了。 妖群像黑色的洪水一样袭来,比起之前他在泠江边见到的那一次几乎多了一倍,估计有十万只。 只不过这次妖群来的不是时候,恰巧正撞在某人的气头上。杨昀铁青着脸,猛地握住膝上放的那柄剑,从左往右,横向切过一剑。 徐怀谷没看见这一剑的剑气,不过看云彩的飘向,像是有一阵微风拂过。 半息过后,泠江那边的岸上忽地像是掀起了一阵风,尘土飞扬,扬起好几丈高。 那边喧嚣的叫声刹那间安静了下来,地上跑的,天上飞的,全都被这尘土无情地掩盖住了。 半晌,尘土才终于重新落到了地上,徐怀谷只看见江岸边数里之内,全都成了赤裸裸的黄土,那冲阵的十万妖族顷刻之间死了个干干净净,连带着岸边数里的树木都成了齑粉。 上次徐怀谷见着的那一只黑色巨蟒大妖,巨大的身躯已经断成了两截,在地面无力地扭动着,像一只蚯蚓。 另外两只九境的大妖吓破了胆,惊慌失措地往后逃去,头也不敢回。杨昀冷哼一声,重重地把剑摔在膝上。 徐怀谷咽了口唾沫,没有再打扰他,悄悄离去了。 ------------ 第四十八章:泠江南边 泠江的南岸,兴许是被妖族占领了的缘故,这里的树林草木比北岸更加兴盛。 这片山峦从北往南一直绵延了数百里,其间居住着不计其数的豺狼虎豹,妖族的军队数量如此之多的原因,也在于这些山野的滋润。 妖族已经占领了东扶摇洲泠江以南的地域五百年,在这妖族的天堂中,早就没有了一个人。 只不过今日有个例外,有一名穿着白衣裳的年轻女子在树林间缓缓走过,朝眼前那最高的山峰走去。 为了抵达这一座山峰,她已经走了五天了。这片山峦之中,最高的山峰便是齐月山。 古时据传在此山之高,只要站在山巅伸手就可以摸到月亮,故名齐月山。 齐月山究竟能不能摸到月亮,怕是无人可知,但是现在齐月山上盘踞的妖族,却是真切存在的。 妖族之中,为首的便是那一条墨龙,修为之高深,已经不能用境界来划分了。 墨龙往下便是妖族的四圣六凤,四圣分别是穷奇、饕餮、梼杌、混沌;六凤分别是冰凤、火凤、水凤、黑凤、白凤、青凤,分别掌管不同的自然之力。 四圣六凤都是堪比人族十一境巅峰的大妖,况且除此之外,妖族之中还有诸多十境、十一境的大妖,具体情况也就不得而知了。 周围林子里的妖族虎视眈眈,越是靠近齐月山,树林里的妖便越来越多。 白衣女子走得很慢,时不时要露出凶狠的样貌来警告身边的小妖不要靠近,直到她走到了齐月山山脚,那些小妖才逐渐消失殆尽了,这是大妖们的地盘。 从山脚到半山腰是最困难的一段,在这一段不过数里的路途中,周围起码有四五十只八九境的大妖在暗中盯着她。 但她面色波澜不惊,脚步从容稳健,眼睛直视前方,都没往四周瞥一眼。 那些大妖似乎也知道她并不是好惹的,因此都没有拦她。过了半山腰,就已经快入夜了。 她继续往上走,有一只青紫色的大狐狸在高处盯着她,她抬头看了一眼,数出那狐狸身后的尾巴有十条,那便是十境了。 再有一只高大壮硕的四臂猿猴站在那狐狸身边,也高高在上地看她。那猿猴似是想要警告她,往身边随手一抓,数丈宽的巨石被他单手轻易托起,便往下砸过来。 她脚步不曾停歇,纵使巨石一块一块在她身边擦肩而过,也不曾躲闪。 她经过那狐狸和猿猴的时候,和他们对视了一眼,猿猴的眼神是极其愤怒的,那狐狸的眼神则有些暧昧不明,像迷雾一般看不透。 只不过,他们俩也都没有阻拦她。女子继续往上走,看见的各类大妖越来越多,样貌也越来越奇怪。 甚至她远远地看见一条火红色的凤凰在崖边梳理羽毛,周围很大一圈地方寸草不生,连其余的大妖都不敢靠近,她猜测或许那就是六凤之中的火凤。 快到齐月山的山顶了,她穿过缭绕在接近山顶处的云雾,然后在一道狰狞可怖的身影前停下了脚步。 那道身影修长,庞大无比,像一条蛇一样缠绕住了齐月山的山顶,在山巅吞云吐雾。 赤红色的鳞片覆盖在他的躯干上,每一片都闪烁着炭火般的红光,热气滚滚,像流动的岩浆。 这就是墨龙的本体了,也是她此行的目的。 “见了吾王,还不现出妖身来!”尖锐的斥责声传来,一只浑身七彩色的凤凰划破云霄,从高空中落在了墨龙的身侧,威严地看向白衣女子。 她往上看去,只见这一只彩凤好生漂亮,通体的翎羽像琉璃一般流光溢彩,烁烁有光。 这只彩凤高高立在墨龙的身侧,一龙一凤,这就是域外妖族的最高主宰了。 关于这条彩凤,传言道是六凤之祖,也就是她们的母亲,比墨龙的实力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她轻易并不现身,因此人族中有关与她的存在一直有争议,不过现在看来,却是真的无疑了。 “这是中域来向我们投诚的,别吓着她了。”墨龙把巨大的脑袋转向她,说话的声音浑厚嘶哑, “现出你的妖身来,给我们看看。只是确认你的血脉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不必害怕。”墨龙亲自开口,白衣女子不得已,只得现出妖身。 只见她化作了一只白蛟,头顶处隐隐长了两只小角,但和其身形并不匹配,是还没有发育完全。 通体鳞片洁白闪光,身躯之下还有四只蛟龙独有的利爪,竟也是漂亮极了。 墨龙从鼻息喷出两股热气,笑道:“很好,很好,是蛟龙一脉,血脉的确稀有。”七彩凤凰看她的眼神变了,带有另一股不怀好意的讽刺。 她似乎并不太习惯妖身,很快又变回了白衣女子的样貌,拱手低头说道:“我来自中域的妖宗,奉了宗主之命,特地前来与吾王商讨攻克人族一事。吾王若是有旨意要传达给妖宗,可以由我代为授意。” “噢?我都还没急着重新挑起战争,你们倒这么积极?”墨龙的笑中暗藏深意,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吾王误会了。我们妖宗立于中土,一心供奉的乃是吾王,只不过先前五百年来,吾王被人族所封印,妖宗失势,也只得东躲西藏。在这五百年里,妖宗暗中积蓄力量,一心只等吾王归来。我们忍耐的已经够久了,现在时机成熟,怎能不急?” “呵,什么一心供奉,都是一昧的谎话罢了。”彩凤冷声道, “当初吾王被镇压在青岭之时,也没见你们妖宗派人去解除封印,还是吾王靠自己才得以解救!现在吾王重现人间,你们就开始怕了,要投奔而来,说什么一心供奉的话,岂不可笑!” “彩儿。”墨龙缓缓说道, “既然是投奔而来的客,应该好好接待。说吧,你们能为我做什么,需要什么报酬?”白衣女子低头一笑,道:“我们妖宗已经在中域各洲诸多宗门都埋下了伏线,只等吾王率兵前来,便可以里应外合,一举攻破,岂不事半功倍?况且我知道吾王向来体恤妖族子民,如此一来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伤亡,也是吾王的仁慈。至于报酬,我们想要的也很简单,只求吾王占领天下之后,留给我们一亩三分地苟延残喘便可。这个要求,应该不高吧?”彩凤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就可以出卖族人,原来人族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墨龙叹了口气,沉吟片刻,道:“去回你们家宗主,说我答应了,以后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我会开口。否则,你们按兵不动。”白小雨答应下来,又道过了别,便就此离开。 走在了下山的路上,她依旧是有些心有余悸。那墨龙和彩凤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况且墨龙虽然自始至终语气不差,但她总觉得看不透他的心思。 他已经被人族骗过一次,这一次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她的请求,似乎不太合理。 但是无论如何,师父交给她的使命她已经达到了,现在要做的事便是赶紧回青岭,带姜承错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加快了脚步,重新往泠江的方向走去。白小雨离开才不久,空中便有一只四翼彩鸟仓皇飞进了齐月山里,急忙往山顶上赶去。 这只刚从泠江岸边杨昀那一剑下死里逃生的九境大妖已经吓破了胆,毫无大妖的风范,匆匆忙忙往山上飞去,却被之前那只十尾的青紫色大狐狸拦下。 狐狸冷眼看着她,盘问道:“匆匆忙忙的,往山上去做什么?” “回青狐娘娘,在下率领十万妖族前去泠江边攻打阵法,哪知对面有一位境界极高的剑修,不按规矩出剑,一剑盘过来,把那十万妖族全都给杀了。就连黑蟒,也死在了他的剑下。在下是要把这事赶紧禀报吾王!”这狐狸皱眉眯眼,眼珠子一转,语气自带一股天生的柔媚,道:“他不按规矩对我们妖族军队出剑,到时候我们自然也有大妖对他们的军队出手。只是黑蟒突然死了,这仇不能不报,我会禀告吾王,请他的示下,你可以走了。”四翼彩鸟连声答应,便灰溜溜地逃回山林里去了。 “青狐,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这条路走不通。”那只力可扛山岳的四臂猿猴笑道, “你还是少出点洋相吧,不论你在吾王面前出现多少次,吾王也不会看上你。我看你还是安心管好你身后的尾巴,仔细哪天凤大人看你不顺眼,切你两条做法袍。” “死猴子,嘴巴给我放干净点!”青狐娘娘横眉冷眼, “像你这般空有蛮力,头脑简单的,有功夫笑我,不如去多识几个字儿!”四臂猿猴哈哈大笑:“我又不舞文弄墨,要识字做什么?像你这只骚狐狸,今天巴结这个,明天讨好那个,才要识字呢!”二人好似天生的冤家对头,说不得几句便对骂了起来,不知从何处又出来了几只大妖劝架,才没打起来。 青狐娘娘对四臂猿猴冷眼相待,哼了一声,才往山上走去,禀告泠江边的事了。 ------------ 第四十九章:最后的故乡 白小雨奉了妖宗的命令,偷偷去见了一趟墨龙,这事儿她是瞒着徐怀谷的。 这件事牵扯太大,知情者寥寥无几,除了妖宗上边几位十一境的大修士,也就坐镇青岭的这位老剑仙杨昀知道了,白小雨连姜承错都没告诉。 至于姜承错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杨昀认出他俩身份的时候,为何不一剑杀了他们,这自然是因为白小雨与杨昀之间做了个交易。 而这个交易的内容,就包括他得放行白小雨渡过泠江,到对岸的妖域去。 否则杨昀坐镇在此,白小雨又如何能瞒天过海,如此顺利地到妖域去? 至于二人交易之中,杨昀究竟得到了什么好处,又要扯得更远,也就不便细谈了。 但是可以知道的是,白小雨一定是拿捏住了杨昀的软肋,否则以这位老剑仙古板的脾气,还真就不能轻饶了她和姜承错的性命,更别谈放行。 在白小雨从齐月山赶回青岭的路上,青岭却也并不太平。那只四翼彩鸟口中说,杨昀的这一剑是不讲规矩的一剑,虽然其中包含了她的埋怨,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里的所谓规矩,是人妖双方都约定俗成的规矩,即大修士对大妖,底层的小妖对人族军队,这才算公平。 否则大修士一出手,任你来多少小妖,几十万或是几百万,都是一样的毫无还手之力,同样,这一情况放在大妖那边也适用。 因此杨昀的这一剑确实坏了规矩,毕竟他当时正在气头上,又存心想要激怒妖族,让妖族派出真正可以与他一战的大妖来,他才好挣那以命相搏的功名。 看书溂徐怀谷自从见了杨昀那意气风发的一剑后,心情也是激荡不已。 这才是大剑仙的风范,举手投足之间,万事由心,不被外物所拘束。况且杨昀有这个能力,因此见了那些个妖族不爽,随便一剑都砍了,还能杀一头九境的大妖,而他徐怀谷若是想杀一只九境大妖,恐怕要绞尽脑汁,慎之又慎,使出浑身解数来,一不小心还有陨落的危险,这就是境界之间的差距。 杨昀心情不好,徐怀谷不敢打扰,便离开了云端,回到了自己家里。李紫和张小禾那边已经把事情办妥了,大家在他们的带领下都逃出了青岭,估计正在赶往临时的避难场所。 按照计划约定的,李紫和张小禾会亲自把他们带到那里,才会回青岭。 一来一回要花上近一整天的时间,因此现在的青岭只有徐怀谷孤零零一个人。 不对,还有隔壁铺子里坐店的姜承错。估计他还蒙在鼓里呢,都不知道青岭已经人去楼空。 徐怀谷回家之后,有些百无聊赖,便干脆去铺子里看一眼姜承错,和他聊聊天解闷也好。 徐怀谷清晨起床后,御剑去找杨昀的时候,铺子都还是关着门的,现在日上三竿了,铺子还是紧锁,姜承错睡得一天比一天晚了。 徐怀谷敲门,喊道:“姜承错,醒了没?你看看太阳都多高了,还不起来?”里边没人应答,徐怀谷加重了敲门的力气。 好半晌,门才终于打开,姜承错睡眼惺忪,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徐怀谷蹙眉,道:“这么晚了铺子都还不开门,你师姐知道了肯定不开心。” “不就开铺子迟了点嘛,有什么开不开心的,反正铺子也从来没开张过。”姜承错一脸无所谓, “再说,好不容易得了个清净的去处,还不许我多睡一会儿吗?以前修行的时候夜夜不睡觉,现在多少得补回来一点。”徐怀谷觉得姜承错的心态好像出了问题,想起他俩初次在紫霞宗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姜承错天资极高,又充满了年轻修士的志气,绝不是现在这个慵懒的模样。 徐怀谷叹了口气。姜承错困惑不解,问道:“你叹气做什么?大清早的就叹气,多不吉利。”徐怀谷答道:“没什么,只是随口一叹罢了。依我说,等白姐姐带你离开了青岭去往别处,可别这么懒了。你天分那么高,当年紫霞宗道会的时候,许多人都赌你能夺魁呢,别辜负了你师父和师姐的期望。” “期望?他们能对我有什么期望?”姜承错撇了撇嘴, “她们对我的期望,还不如对你的多呢,亏我还是她们的徒弟和师弟。反正啊,她们现在有事也不跟我讲,瞒着我。就好比师姐这次去办事,我压根一点都不知情。她只是一个劲儿地让我等她,好像我是她的跟班似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一点意思也没有。”徐怀谷皱眉道:“你对你师父和师姐有些失望?”姜承错沉默了良久,道:“哪能呢?她俩都是真正的天才,失望也不该对他们,恐怕是我对自己有些失望罢了。”说罢,他还看了一眼徐怀谷,顿时徐怀谷明白了,自己原来也给了他不少压力。 昔日在紫霞宗之时,他们的实力尚还是持平的。在青岭这一见,姜承错自知已经远不如徐怀谷,因此才会这样有些自暴自弃了。 这事儿徐怀谷也是当事人之一,不好劝诫,思来想去,还是只能慢慢来,不能损了姜承错的自尊。 他从法袍里掏出那一坛子上次没舍得拿出来喝的酒酿,这是绿珠送给他的。 姜承错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凑上来闻了一闻,顿时喜上眉梢。 “好酒,这才是真正的好酒啊!”姜承错喜道, “上回你可没拿出来,今儿个怎么这么大方?”酒能抚慰人心,对于像姜承错这般爱酒的人更是如此。 徐怀谷笑道:“这不是要走了吗?下一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这酒本来就是同故人喝,人不在了,还要它作甚?放开了喝就是。”姜承错立马笑眯眯道:“我都还不知道师姐什么时候来找我,怎么就快要走了?难不成你要先走?”徐怀谷点点头道:“差不多,今天连青岭的百姓都已经逃走了,现在这就是一座荒村,妖族一来就没了,还待着作甚?我今天最后在青岭待一夜,明天等你铺子对面住的那两人回来,就和他们一起北上去了。你是妖宗的人,妖族不会动你,还可以在青岭再待一待。只不过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等来了白姐姐,你们也赶紧走吧。”姜承错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虽说是妖宗的人,但也是人族,只恐怕妖族杀红了眼,不一定会放过我。我看我也得早些动身,去兴庆城里等师姐,至少比在这地方安全。”徐怀谷沉吟片刻,道:“也行,那正好我们都要北上,不如一起?”姜承错连忙摇头推辞道:“你愿意,你的那两位朋友却不见得乐意。你不晓得,之前我和师姐在这里开铺子的时候,他们俩时时刻刻都盯着我们,尤其是那个喜欢穿紫衣裳的姑娘。他们是正派,我们是妖宗,肯定合不来的,我还是自己动身。”徐怀谷愣了愣,露出为难的神情。 姜承错看了眼徐怀谷,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正派和我们本就水火不容,我早就习惯了,你不必为难。”徐怀谷只得说道:“那好吧,记得保重。”姜承错开怀大笑道:“喝酒喝酒!喝了这么好的酒,保管前路逢凶化吉!”徐怀谷也大笑,二人拿出碗来,痛快畅饮。 姜承错喝得很仔细,每一口都细细品味,赞不绝口。直到他说已经醉了喝不下去的时候,坛子里还剩了半坛,徐怀谷便把剩下的半坛重新收好。 姜承错脸色熏醉,迷迷糊糊笑道:“这真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的酒,你在哪弄来的?就是一枚彩珠一坛子,也值了!”徐怀谷笑笑不说话,这酒是绿珠送他的,十境山神亲自酿造,哪是钱能买来的? 他不自觉地回想起当年和黄善他们走在路上的情景,就是一枚大珠一壶的仙人醉,竟也是一次只舍得抿一二小口,不觉有些怀念得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泠江南边,白小雨加快了赶路回青岭的脚步。一路走来,她感受得到树林里的妖族正在大规模地聚集,往北边靠去了。 其中不乏好几只九境的大妖,这让白小雨有些忧心青岭的形势,徐怀谷他们一行人都还在青岭,得赶紧回去给他们报信才是。 约莫黄昏时分,白小雨正在树林里快速穿行,却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气息从后方迅速逼近。 这道气息之强烈,恐怕比起她师父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白小雨不禁一惊,往自己后方看去,只见一股劲风袭来,身后的树木齐刷刷地弯下,一道冰蓝色的身影从天空中迅速掠过,转瞬即逝,往青岭的方向飞去,那股令人窒息的气息便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白小雨低头蹙眉。十一境大妖,冰蓝色的飞鸟,只恐怕是妖族六凤之一的冰凤。 十一境大妖开路,这是要彻底破阵了。白小雨一咬牙,竟也现出妖身来,飞升入空中,迅速往青岭飞去。 白小雨的妖身特殊,乃是蛟龙一族,按理来说不应该如此招摇过市,但是现如今徐怀谷、李紫和姜承错都还在青岭,若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白小雨不能想象那个结果,因此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拼尽了全力要赶回青岭。 妖族与人族的旷世大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 第五十章:冰霜凤凰 半夜时分,徐怀谷正在家里盘坐修剑,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把他惊醒了。 徐怀谷连忙去开门,见到来人是李紫和张小禾。徐怀谷焦急问道:“怎么样,把大家带到安全的地方了吗?”李紫忙点头道:“带到了,然后我就和张小禾火速赶了回来。那位老剑仙没为难你吧?”徐怀谷这才放了心,道:“没有,杨前辈是很讲理的人,并没有为难我。”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会夹在中间难办。”李紫舒了口气, “那么赶紧收拾东西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徐怀谷点了点头,道:“行,明天一早你来找我,我们一起走。”李紫和张小禾点了点头,便回到各自的家里去收拾行李了。 他们走后,徐怀谷往自家院子四周环视一圈,不由得叹了口气。青岭最终还是逃脱不掉消亡的命运,他们也只能带走一些珍贵的留有回忆的东西罢了。 只要他们三人——这青岭的最后一批人离开,青岭就没了。不是因为妖族的占领而导致青岭覆灭,而是因为再也没有一个人在这里居住生活、织衣耕地,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黄善的那位野修师父曾经说过,一个人的死不是指头颅落地,而是他被所有人忘记,留存在世间的一切痕迹都消逝而去。 对于一个地方来说也是同理,以后再也没有人在此居住,青岭便死了。 可这是不得不接受的事情,徐怀谷也只能转身回屋,最后看一眼还有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 也就在此时,变故陡生。他刚迈入门槛,一道震耳欲聋的响声忽然从外边传来,紧接着,地面大幅颤抖起来,屋子也抖动起来,房顶的灰尘簌簌洒落。 徐怀谷完全没料到这变故,差点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上。他立马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他赶紧跑出门抬头一看,只见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条缝一样,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横亘在高空中。 徐怀谷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天空裂开了,而是那道一直守护在青岭上空的阵法破裂了。 李紫和张小禾也都跑了出来,他们一看,也都知道了事情原委。徐怀谷和他们对视一眼,便焦急地祭出飞剑升空,想看看阵法到底是怎么被破的。 他飞到青岭的屋子上边,往南看去,视野顿时就清晰了起来。是了,又是妖族在攻打阵法。 但这次的冲阵和以往的完全不同,没有那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妖群,临江岸边冷冷清清,只立了一只冰蓝色的奇鸟,身形并不高大,但却十分修长,翎羽好似冰蓝色的剑,寒光飒飒。 只一眼,徐怀谷便看得出来这鸟的不同寻常。主要是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威严的气质,高高在上,冰清玉洁,与以前见的那些大妖完全不同。 徐怀谷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好像和他当年在杭旬秘境里的册子上见到的凤十分相似。 徐怀谷心中讶异,他没想到如此珍稀的一只凤,竟然就现身在泠江!若真是一只凤,那么阵法肯定是拦不住她了。 但是不要忘记,青岭的上空还坐了一个人。冰凤飞翔在空中,猛地朝着那一道阵法飞去。 又是一声巨响,阵法上的裂痕愈发明显了,随即,她张开翅膀,用尖锐的翎羽划开裂缝,飞入了青岭的上空,阵法便如同被砸的镜子一样破碎开来,也就彻底失效了。 冰凤振翅停在空中,冷艳地看向前方。在她的对面,有一柄飞剑缓缓而来,离她约莫半里便停了。 飞剑上的老剑仙终于睁开眼,站起了身,腰杆挺得和竹子一样笔直。这一人一妖的风采,旗鼓相当。 杨昀抽出剑鞘中的外剑,脚底下的飞剑撤开,他就这么站在半空中。原先在脚底的那把飞剑环绕在他的身边,另外又有一把本命飞剑从他的眉心之中钻出。 两把飞剑加上一把外剑,这就是十境巅峰剑仙杨昀的所有倚仗了。一道雷声落下,若有若无的雨丝打在了徐怀谷的脸上。 他紧盯着空中那一人一妖的针尖对麦芒,不觉有些看痴了。李紫在下面着急地催促道:“徐怀谷,赶紧下来,上边太危险了!”徐怀谷迟疑了片刻,还是御剑飞了下去。 张小禾也有些焦急地说道:“我们得快走了,杨昀低她一境,恐怕不是这妖的对手。”李紫眉头紧锁,迟疑了片刻,严肃道:“那倒也不一定,这位老剑仙的实力我是知道的,不见得比十一境逊色。我们离他们远些,可以在远处观看这一战,长长见识也好。”徐怀谷提剑犹豫了一会儿,想去帮忙,又觉得以自己这小小八境的修为,怕是帮不了什么。 要知道,天上对打的可是十一境的层次,随便一次出招的余威,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再加上李紫又在旁边催,徐怀谷便跟着她们往后方撤去了。徐怀谷是御剑往后迅速撤退的,李紫则是一挥袖,顿时几根金丝从她的袖口中钻出,笔直地射向远处,速度之快,恐怕比徐怀谷的飞剑还快了十倍不止。 这几根金线祭出,她和张小禾便赶紧踏了上去,也使出各自的身法来,以金线作桥,往后跑去。 这便是金梭符法的真传了。果然这天下第一道术,真是奇妙无穷,只要运用得当,这小小金丝便可以化作万千用处。 徐怀谷对金梭符法的神奇啧啧称奇,却猛地又听见几道震耳的落雷,天边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雨丝太过密集,聚拢在一起,好似从天上流下的溪水,缠绵不绝。可叹这天,或许也是知道了大战将起,生灵涂炭,故而落下泪来。 逃离的三人身上都穿了法袍,因此大雨对他们三人影响不大。他们很快就撤到了十来里开外的一座山顶上,寻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向冰凤和杨昀交战之处远眺过去,那边的情况看得一目了然。 只见杨昀先是巍然立在空中不动,身边的两把飞剑却得了他的示意,快速朝那冰凤袭了过去。 杨昀作为十境剑仙,既然有这两柄可以远距离进攻的飞剑在,他自然是想要以逸待劳,先行取得一些优势。 不过飞剑虽快,但冰凤的迅捷却更胜一筹。凤这一种妖身形不大,本就是以灵巧迅捷见长,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只见杨昀的两柄飞剑快捷如风,在冰凤身边一剑又一剑飞速切过。速度之快,连徐怀谷也只能看到残影。 但是不知那冰凤到底是何身法,只见她也在空中快速滑翔,双翼挥舞,做出一个又一个精巧绝伦的转向,硬是把那两柄飞剑的进攻几乎全躲了。 偶然有几剑削中了她的双翼,却也只是从翎羽边划过,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飞剑和冰凤好似在空中跳一支节奏变换极快的舞,看得人为之提心吊胆。 杨昀见两柄飞剑对她造不成威胁,便也只得提剑,自己飞身靠近冰凤,三把剑同时逼来,冰凤的压力陡增。 只不过她之前一直在躲飞剑,好似她就没有进攻的手段似的。就在杨昀靠近她要出剑的刹那间,冰凤振翅一挥,顿时把他的两柄飞剑弹开,然后仰头嘶鸣一声,尖利清脆的唳声传遍旷野。 鹤唳之声刚落下,徐怀谷只感觉山林顿时一片清静,耳边似乎突然少了什么声音。 是雨声。他摸了摸脸颊,这才发现已经没有雨滴落下了。他又抬头一看,只见漫天都是深蓝色的冰丝,相互凝结缠绕,结成冰柱冰墙,停留在空中,一直往天上延伸到不知多高的地方。 原来不是雨停了,而是雨丝都结成了冰。妖域六凤,各自掌管不同的自然之力,冰凤掌管的便是冰了。 也亏得它这一身通天的造化,方圆十来里之内的雨在一眨眼的时间里就悉数结成了冰,真是壮观! 道家符箓术网罗天地万象,也有把水化成冰的办法,只不过和这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完全没法比。 李紫和张小禾见到此番奇景,也是按捺不住地惊讶。再看向那边战场,随着雨化作冰,冰凤的优势一下就显现出来了。 她只需轻轻挥动双翼,那些空中的冰都可以为她所用,顿时纷纷化作了冰枪冰箭,朝着杨昀便飞速袭去。 杨昀抬手便是一剑,想要斩碎那些冰。哪知那些平时脆弱的冰,到了冰凤的手中,竟然坚硬异常,杨昀一连挥出三剑,才勉强劈开了前面几尺的冰,但随后而至的冰枪冰箭源源不断,他根本应付不过来。 杨昀只得赶紧收回两柄飞剑,其中一柄朝着侧边挥出一重剑,从空中结满的冰柱中劈出一条缝隙,另一柄则是落在了他的脚下,载着他迅速从裂隙中飞去。 就这么一柄飞剑开路,一柄飞剑载人,他才得以躲过那些冰枪冰箭。但是冰凤的能力却还远不止如此,她掌控满天的冰,在这一方天地中,她就是主宰。 天空中的冰重新得了她的旨意,迅速凝结成几道冰墙,拦在了杨昀的周围。 这些冰墙每一道都有数丈厚,杨昀的剑根本破不了,他似乎已经退无可退。 杨昀苍老脸上的皱纹微微抽动,自己虽是十境巅峰,自信能与十一境一战,但没料到这雨下得委实太不是时候了。 若是没有这突如其来的雨,冰凤没有如此多的冰供她操纵,杨昀觉得自己尚且都还有机会与她正面碰一碰,但现在却落尽了下风。 他不甘心,自己千里迢迢赶来青岭,就是想要斩杀一头妖族的凤,难不成要败给她? 那么自己在青岭所杀的妖,便只有前些天那随手一剑下的一头九境的妖? 这未免太丢杨这个姓氏的脸了。这位抬手灭十万妖族的老剑仙颇有一种意气将尽的感觉,他在迟疑,要不要现在祭出杀手锏来。 若是不祭出,恐怕自己破不了这冰墙,若是祭出,冰凤有了警惕之心,恐怕他连最后杀她的机会也没有了。 冰墙还在靠近,留给他的时间所剩无几,杨昀眉头紧锁,还在犹豫。 ------------ 第五十一章:逆转契机 远处的山峰上,徐怀谷三人把杨昀和冰凤交战的场景尽收眼底。他们也都看出来了,自从冰凤把天上的雨水全部凝结成冰之后,局势便急转直下,杨昀节节败退,已经落尽下风了。 他们三人心中固然着急,尤其是徐怀谷,他那天与老剑仙聊过几句之后,对他的观感极好,怎么忍心他就这么被杀? 况且,这是青岭阵法被破之后,妖族与人族之间的第一场大战。双方一个是妖域六凤之一的冰凤,一个是天下剑道最高峰的杨家剑下的成名大剑仙杨昀,这一战的意义可不谓不重大。 若是杨昀输了,对于人族士气的影响,恐怕很难修补回来。只是徐怀谷纵然着急,却也没有合适的办法帮忙。 自己八境修为虽然说低也不低了,但是在这样的战役面前,却依旧是螳臂当车。 他丝毫不怀疑,只要那只冰凤稍微分出一丝心神来对付他,他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张小禾皱紧了眉头,李紫则是低头,陷入沉思。徐怀谷眼看杨昀要败了,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悲凉之感,直叹气。 沉默许久的李紫突然说话了:“或许我们能帮到他。”徐怀谷急忙道:“怎么个帮法?”李紫的语气有些不确定,她迟疑地说道:“这个办法也只是我突然想到的,有没有用还不好说,况且,这需要你的帮助。”徐怀谷催促道:“你直说便是了,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我绝不推辞!”听到徐怀谷如此坚决,李紫也不矫情,赶紧说道:“好!那我便说给你听。” “其实冰凤与杨昀交战,杨昀并非没有还手之力,如今落入下风的关键症结还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上。如果雨能停下来,那冰凤没有冰可以供她使用,手段便会受到极大的限制,如此便可以为杨昀扳回一城!”徐怀谷皱眉,道:“这道理大家都是明白的,只是……该如何让这雨停下来?”李紫没有直言挑明,却朝他会心一笑。 徐怀谷心中一惊,道:“难不成你有办法?”李紫从容答道:“符箓之术,集天地自然之精气,掌控天地自然之力量。既然有把雨化成冰的符箓在,自然也有停雨的符箓。只不过这一道符箓制作起来却还有些麻烦,严格来说,这不是一张符箓,而是一整套符箓,也可以说是一个符阵。” “我曾在古书上看见过,这个停雨的符阵,需要由一张母符和诸多子符所构成。子符分散在要停雨的区域周围,母符则要布置在子符的中央,然后再催动母符,带动子符一起生效,便可以短时间使雨停下来。只是这种符阵用的很少,我随手并没有携带,因此还要临时来画才行。而且除此之外,还有个更棘手的问题……”徐怀谷问道:“是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快说吧!”李紫见徐怀谷万分着急,也加快了语速道:“一是子符必须要布置在云端高处,我没办法去那么高的地方,得要你御剑载我上去;二是我刚才观察了一番,如果要想停住这片区域的雨,母符的位置刚好会在他们二人交战的正上空,只怕是危险万分。”徐怀谷沉吟一刹那,立马说道:“无妨,你尽快画好符,子符我带你一起去布置,那母符的位置是有些危险,就由我一个人御剑去他们上空布置就行。”李紫连忙皱眉道:“这可不行,你又不会符箓术,怎么知道如何布置母符?我肯定得和你一起去才行。”徐怀谷犹豫了,他自己去倒是不怕危险,只是要牵扯上李紫,他却迟疑了。 看书溂李紫柳眉一横,急忙说道:“怕什么?生死险境我李紫这些年也不是没遇见过,如今就怕了,算什么好汉?大家都是从青岭走出去的,有什么困难一起闯过去,你一个人把危险的事都揽走,是不是看不起我?”徐怀谷被李紫说得哑口无言,见她决心已定,便也只得答应了下来。 张小禾的境界低了些,帮不上什么忙,李紫便让他赶紧往北边去,把青岭阵法被破的消息传出去。 张小禾即刻起身,辞别了二人。徐怀谷把本命飞剑唤了出来,时刻准备升入空中。 只不过在开始布置这一道停雨的符阵之前,还要李紫先把所需的符箓画好才行。 只见她抽出了背后的那一把木制符刀,又从袖口中甩出一张黄纸符丢在空中,手握符刀朝那符纸挥舞几下,几道金线便在符纸上显现出来了。 符刀在她的手中飞舞,那符纸上的金线纹样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徐怀谷看得很仔细,心中暗叹李紫画符技艺之娴熟。 关于道家的符箓术,他也有所了解。无非是听说符箓的制作过程极其繁琐,不仅是符纸有严格要求,画符人的心神,甚至画符的笔,都是画符成败和符箓品秩的关键因素。 如今李紫不用笔,却用了这一把木符刀来画符,徐怀谷倒是从所未见,也是稀奇。 想来这柄符刀一定来历不俗,毕竟李紫是孙祥的关门弟子,有些平常人没有的好东西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过仅仅几息之间,一张符箓便成了。不过这一套符阵繁琐,时间紧迫,李紫没有片刻休息,又抽出一张符纸画了起来。 徐怀谷等待之时,也朝杨昀和冰凤交战之处看去,却见杨昀落败得更厉害了,被冰凤逼得险境迭生。 徐怀谷心间焦急,李紫同样也是。她的额间满是细密的汗珠,画符对心神的损伤实在太大了,因此符箓师都是事先画好了符箓来用,临时画符本就劳心费神,更何况要画一套符阵出来? 也亏得李紫对这一道钻研得深,不然早就已经力竭了。但李紫还在坚持。 她紧咬住牙关,符刀在她手上的速度慢了很多,似乎每动一寸,都要花费很大的气力,但符纸上的金线还是在慢慢延长,汇成金线纹样。 一张又一张,终于子符都画好了,到了最后一道关键的母符。李紫大口喘着气,脸色涨红,快到了极限。 徐怀谷焦急地伸出手,想要扶住她,却被李紫摆手拒绝了。她强撑起最后的精神,提起符刀,开始画母符。 母符乃是符阵的根本,又要协调各处子符之间的功用,因此比子符复杂得多。 但是这画符都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怎么能够轻言放弃?杨昀还在那边与冰凤死战,就快要输了,而逆转局势的契机就在他们俩身上,他们怎能不拼命? 一条一条的金线在符纸上画了出来,李紫手上的符刀在颤抖,她虎口发颤,但依旧紧紧地握住刀。 徐怀谷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是徒劳的心疼,好似度日如年,却又帮不上忙。 终于,那最后一道母符上的金线纹样逐渐成形了。就在最后一笔落下之时,李紫猛地呼出一大口气,脸色煞白,手中符刀 “啪嗒”一下就掉在了地上,人也虚脱了似的往地上摔去,幸好徐怀谷及时扶住了她。 徐怀谷看着李紫眼皮子都在微微颤抖,心疼不已,道:“你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不行。”李紫虚弱地抓住徐怀谷的手,语气满是倔强, “你带我一起去,你从来没布过符阵,一个人去怎么弄得好?”徐怀谷皱眉,只得妥协道:“好,那你一定抓紧我。”李紫闭眼,喘了几口气,轻声道:“嗯。”徐怀谷把李紫背起来,让李紫的双手环在自己脖颈上,然后才踏上了飞剑。 徐怀谷挥剑,艰难地在空中密布的冰凌冰柱中开出一条路来。脚底的飞剑往空中升去,离地面越来越远,不久就进入了云端。 李紫把脑袋贴在徐怀谷的背上,睁眼往四周看了一下,轻声道:“往西南边去一里半,丢出第一张符。”徐怀谷照做无误,把第一张子符丢出。 那张黄纸符箓悬在了半空中,任凭大风如何吹拂,也悬在原地不动。 “往西北边走五里,丢出第二张符。” “西边再走五里。” “不对,不是这里,再往南走半里。对,这里才对。” “东边走八里。” “东南边三里。” “好了,最后一张,南边七里。”很快,所有的子符就已经全部布置好了,只剩下那最为凶险的最后一张母符,需要布置在战场的正中心上空。 或许是冰凤与杨昀之间的战役太过激烈,让双方都没有太多心思关注周围发生的事,到目前为止,徐怀谷和李紫在边沿布置的符箓倒是还算顺利。 只是这最后一张母符,位置实在凶险,若是被冰凤觉察,只怕二人有死无生。 徐怀谷站在飞剑上,看向交战之地,迟疑了。李紫心神损耗太多,只觉得脑子里像是在煮馄饨似的,怎么转也转不过来,此时只虚弱地劝道:“走吧,走吧,带我进去。母符布置好之后,还得靠我催动才行。”徐怀谷直直地看向杨昀。 他几乎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两柄飞剑满是伤痕,速度也大不如前了,而反观冰凤那边,却依旧有无穷无尽的冰供她使用。 孰优孰劣,不言而喻。徐怀谷喃喃自语道:“你说我们这么做,有意义吗?若是停下了雨,杨昀依旧不是冰凤的敌手呢?连我们也要被牵连。”李紫无可奈何地苦笑道:“可我们若是什么都不做,良心能过得去吗?求自己一个问心无愧,这好歹……好歹也算一种意义。”徐怀谷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飞剑义无反顾地继续往交战的中心飞去了。 碎裂的冰块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徐怀谷只是挥剑把它们挡开。越是靠近交战的中央,飞剑的行驶也开始愈发不稳定了起来。 李紫把双手环得更紧了,脸也紧紧贴在他的脖颈上,二人感受得到彼此的体温。 徐怀谷别无杂念,他手中捻着最后一张母符,一心御剑往前飞去。有那么一刻,他似乎深刻地感觉到了,那种身临其境的意味,像是钥匙插进了锁孔里的茅塞顿开之感。 一切的一切终究不是幻想的梦境,而是变成现实了。徐怀谷昂首挺胸,看向远方。 他既然身处世间,便终究无法独善其身,这也是他的战争。 ------------ 第五十二章:所谓意气 徐怀谷和李紫还在不断靠近交战的中心,那些从他们身边擦过的碎冰都还不是冰凤出手,只是杨昀出剑打碎的罢了,尚且凶险万分,可想而知,若是冰凤对他们出手了,该是何种情形。 他们靠得越来越近了,徐怀谷看见之前还在专注于对付杨昀的冰凤突然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锐利。 冰凤终于发现他们了,十一境大妖的感知力并非形同虚设,即使是在全身心地投入厮杀中,身边任何的风吹草动也都看在她的眼里。 冰凤只往徐怀谷这边看了一眼,杨昀也立马就发现了他俩。徐怀谷的心湖之中几乎是一刹那间便炸起了杨昀的骂声:“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还跑过来做什么!成心给我添乱是不是!”徐怀谷忙以心湖传音回道:“前辈,我们是来帮你的!” “帮我个屁!没看到现在是什么状况吗?我护不住你们!快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徐怀谷咬咬牙,没听杨昀的话,继续往里面飞去。 冰凤又瞥了他们俩一眼,分出一缕心神,随意取了几块坚冰,那冰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笔直朝着徐怀谷射过来。 徐怀谷御剑想躲开,但是那几块冰的速度太快了,比起徐怀谷的飞剑起码快了好几倍,他根本躲不开,徐怀谷只得狠心抽出外剑便一剑砍去。 杨昀在远处看见了这一幕,心中不免干着急。这冰凤手里的冰可不是普通的冰,这些冰在她的操纵下坚硬无比,连杨昀都奈何不得,徐怀谷如何能破? 但是接下来,令人惊奇的一幕却发生了。却见那连杨昀都无可奈何的冰,竟然在徐怀谷的这一剑之下,都碎成了渣,四散开来。 徐怀谷趁此机会,赶紧迅速御剑继续往前飞去。杨昀神色惊奇,但是很快,他就想清楚了其中缘故,顿时明白了过来。 而那冰凤则是看见了徐怀谷的剑,心神不觉恍惚了一瞬,当她反应过来徐怀谷手中所持之物究竟为何时,滔天的恨意涌上了她的心间。 你道徐怀谷为何能以如此低的境界破冰凤的坚冰?这都得益于他手上那把剑。 凤羽剑,取自黑凤的尾骨,乃天下至坚不催之物。冰凤的冰虽然厉害,与她姐姐相比却还是差了不少火候。 只是徐怀谷在冰凤面前掏出这把剑,那可真是激起了她的怒火,这下子事情恐怕更难收拾了。 之前便已经提到过,当年妖族入侵中域之时,黑凤便陨落在了中域,尸骨一直未被人寻找到。 黑凤在妖域六凤中排行第二,六凤是共同长大的,论辈分而言,眼前这只冰凤还得称呼黑凤一声二姐。 而如今,她看见自己那一直杳无音讯的二姐的尸骨,竟然在一个人的手中做成了一把剑,如此侮辱,她心中该有多恨,也就不需再多言说了。 当冰凤认出徐怀谷的剑之时,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必须要杀了这个人,带走凤羽剑,绝无妥协的余地。 杨昀的骂声再次在徐怀谷的心湖炸起:“糊涂啊,真是糊涂!你在冰凤面前拿出她亲姐妹的尸骨,岂不是找死!这下子连你也走不掉了,你个傻子!”他哪里知道徐怀谷的决心,徐怀谷既然已经决定要完成这一座符阵,当然要冒这风险。 此时已经祭出凤羽剑,并且被冰凤所认出,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便是完不成,也得硬着头皮完成了。 他心湖传音回杨昀,冷静说道:“前辈,你与妖族厮杀,我和李紫不能袖手旁观。我们俩准备布置一个符阵,停下这雨,这样一来,冰凤没有雨可以结成冰,杀力将大不如前,我们才有机会逃出生天!说不定还能斩杀了她!”杨昀冷笑着回道:“想法不错,只是人家可是十一境的大妖,就算没有冰可以借用,我也不见得是她的对手。不过现在也没法回头了,你既然想要一试,那我便陪你一试!我们三人的性命,可就赌在这上边了。” “多些前辈,还请前辈助我一臂之力!”杨昀冷着脸呼出一口气,调转心神,御剑往徐怀谷的方向飞去。 冰凤的杀意已经凝聚到了极致,她嘶鸣一声,把空中所有的冰全部调动起来,悉数朝徐怀谷攻了过去。 满天的冰凝结在一起,好似成了一条寒冰的巨龙,张牙舞爪,冲袭而来。 这一招威力之恐怖,若是落在了地面上,只怕方圆百里之内将寸草不生。 杨昀此时已经御剑在了徐怀谷的身边,决心要护住他。面对那条寒冰的巨龙,杨昀眯了眯眼。 寒冰巨龙的威能太过恐怖,杨昀自知就算用尽全力,恐怕也拦不住,只得狠下心,壮士解腕,拿一把本命飞剑来换时间。 他祭出自己其中一把本命飞剑,经年温养而来的剑意化作一条溪流,悉数注入其中。 这把本命飞剑承受不了如此厚重的剑意,剑身已经开始微微发颤,但是杨昀还在继续。 使用这种方法,可以短时间内让飞剑锋锐无匹,但是不久之后,这把剑自然就会废了。 这是剑修拼命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谁也不想损失一把陪伴自己几十上百年的剑,何况这种手段对剑修本身的伤害也极大。 但是现在,杨昀和徐怀谷已经被逼入绝境,因此也顾不上这么多了。杨昀把剑意注入这一把本命飞剑之后,冷哼一声,飞剑便朝那寒冰巨龙飞去。 无论是飞剑还是寒冰巨龙,双方的力量都已经强到了极致。二者相碰,一声巨响好似平地惊雷,脚下的山峦都震颤了起来。 被注入了过多剑意之后的本命飞剑终究没有让他失望,飞剑一路长驱直入,从龙头斩到龙尾。 硕大的冰块四处纷飞,已经造不成威胁了。但飞剑的绚烂光景只在一刹之间,寒冰巨龙刚被破,飞剑便自行折断了,杨昀感到喉头一股腥甜,喷出一口鲜血。 他现在只有一把本命飞剑了。失去本命飞剑的剑修有多悲痛,不必多说,只是现在还不到悲痛的时候。 在杨昀自损一把本命飞剑所换来的时间里,徐怀谷终于把最后一道母符布置好了。 李紫掏出背后的木符刀,在母符上轻轻一点,顿时从母符上射出许多条金线,把各处的子符连接起来,符阵完成了。 徐怀谷急忙望向天空,只见雨是真的停了。众人为之付出如此多的心血,倒也不算白费,但是冰凤还在,危机并未解除。 冰凤从容不迫地立在空中,从进入青岭以来,一直沉默着的她终于开口说话了,连她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 “本来不必至此,但是我二姐的尸骨竟然在那个人族的手中做成了一把剑,那么我就不能放你们活着离开了。”杨昀随手擦去嘴角鲜血,冷笑道:“说话做什么,接着打便是。”冰凤冷声道:“你丢了一把飞剑,更不是我的对手了。其实你有你的难处,我有我的责任,哪有对错,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杨昀垂下眼睑,微微低头,是认同了这一句话,场上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 趁着还没重新打起来,徐怀谷赶紧关切地问背上的李紫道:“你还好吗?”李紫强撑精神睁开了眼,勉强扮出一个笑脸,艰难地说道:“还好,只是有些累。”徐怀谷皱紧了眉头,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冰凤,一妖和三人在空中相对而立。 杨昀脸色沉重,开口道:“这是我们两族高层之间的事,让年轻的小辈离开吧。”冰凤回答得很干脆:“可以,但是你们得把我二姐的尸骨留下。”徐怀谷一皱眉,握紧了剑柄,忙道:“不行!”冰凤的眼神再度充满了杀意,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寒冷了。 杨昀转头看向徐怀谷,半晌,他突然叹道:“不给她剑,不怪你,你走吧,我帮你拦下她。我本就寿元将尽,来青岭就没想过活着走出去。世人都道神仙好,唯有儿孙忘不了。我还和那姓白的女人做了个交易,呵,不过也是为这些事罢了。” “徐怀谷,你今后是要成大事的,我看好你。作为天生剑胎,便要有天生剑胎的风采!”杨昀说罢,脸色凝重,又有一把飞剑从他的眉心间缓缓钻出。 徐怀谷大惊失色,原来杨昀也是天生剑胎的其中一人!冰凤见此情景,神色也开始慎重起来了。 原来杨昀一直藏着的杀手锏,便是最后这一柄出其不意的心湖飞剑。他看着这把剑,沉声道:“我这把剑,许久没有拿出来过了,世人或许都忘了吧。临死之前,与我之挚友,肝胆相照,携手并肩,再战最后一次,也算是有始有终,不辱我杨家这个姓氏!”冰凤点头道:“好,我与你一战。”杨昀笑了笑,催促道:“还不快走?放心,我会尽全力拦住她,她一时半会追不上来。”徐怀谷抿了抿嘴,神色沉痛地给他鞠了一躬,道:“前辈请保重!”杨昀随意笑道:“晓得了,你走吧。”徐怀谷回头看了一眼背上的李紫,却见她已经力竭得昏过去了,脸色惨白。 他叹了口气,御剑北上而去了。杨昀转头看向冰凤,这一场死战就此开始。 ------------ 第五十三章:月是当年月,人已相隔远 徐怀谷带着昏迷的李紫御剑北上,脚底的风景转瞬而过。身后杨昀与冰凤相互厮杀的动静大得可怕,但他终究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他心里知道,杨昀是下了死志的。一境之差,犹如鸿沟,他不是冰凤的对手,又不肯逃,只怕是九死一生。 想来所谓剑仙的意气,便如杨昀这般吧。他无缘无故想起了当年左丘寻说的一句话,是在当年紫霞宗上救他的时候,她说,我辈剑修出剑,从来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好一个不值得却心甘情愿的出剑!这样的剑,才能堪称潇洒,才有剑修的精气神! 经历了今天杨昀的出剑,徐怀谷对这句话又有更深的体会了。飞剑行驶到将垣上方时,徐怀谷便看见了下边驻扎的密密麻麻的军营。 自西往东,绵延四十多里地,满是整装待发的军队。徐怀谷估算了一下,这里约莫有五十万人。 这还只是一处驻扎的地方,像这般规模的驻军地,大余国的南边还有好七八处,全都布置在兵家必争的险要之地。 大余国费尽心力纠集的四国一共五百万军队,立下死志,就算是鱼死,也硬要挣个网破出来。 徐怀谷眉头紧锁,心间悲痛。这样的旷日大战,该死多少人啊!又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但是这却是不争的事实了,徐怀谷纵然心痛,也阻挡不了时代的大潮。 将垣满是军队,百姓都逃得差不多了,不值得停留。徐怀谷找到淇水,沿着淇水御剑顺流而下。 他要去兴庆,在那里与张小禾会和,毕竟兴庆恐怕是全大余国内暂时最安全的地方了。 飞剑不得进出人间大城,徐怀谷在兴庆城外的树林里便落了下来。他背着李紫,往城门走去。 城门口排了一条很长的队伍,起码有好几百人,全都等着进城。虽然官方的消息一直没有放出来,但军队大规模地调动难免不被人注意到,或许这些人也是察觉到了南边的战火将至,因此才都背井离乡,逃来了这里。 排队进城的人虽多,但城门处那守门的卫兵也多。兴庆早已人满为患,他们接了上面的命令,已经不允许再接收难民入城了。 于是焦急的队伍越来越长,守门的卫兵也有他们的难处,纷纷举起武器对准躁动的人群,双方剑拔弩张,闹得不可开交。 这一派萧条的景象,与徐怀谷初次来兴庆之时完全不同,他不免又有诸多感慨。 城门口是走不通了,但徐怀谷不是普通人,自然有别的门路。他背上的李紫还在昏迷中,他得赶紧找地方让她躺下来休息。 徐怀谷往城墙根下走去,他寻了个偏僻无人的地方,从法袍之中掏出一张缩地符,注入少许灵气,顿时二人的身形便进了城墙里面。 这缩地符想来也神奇,当年劫狱救出余芹的时候,也是靠这几张符箓。 时隔这许多年,却又用到了。兴庆城已经满满当当全是人了,徐怀谷和李紫刚进入城内,便迎面和几名席地而坐的难民撞见了。 他们几人瞠目结舌,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徐怀谷突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徐怀谷不做理会,脚步匆忙往城中心走去。他还记得当年住过的那一家仙家客栈,他们之前和张小禾约的也是这一家,他得尽快过去。 穿过嘈杂的街道小巷,那一家不显眼的客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还好,这里的人看起来不是很多。 徐怀谷走进店里,急忙掏出几枚小珠放在柜台上,道:“要一间房。”那柜台后坐着的老板娘看了一眼小珠钱,没伸手去拿,笑了笑,却道:“客官,这年头可不比往日了,几枚小珠都是好几年的价格了,现在最便宜的房间都是一枚大珠一夜。”徐怀谷微微蹙眉,收回小珠钱,道:“这么贵?那平常那些个修士哪里住得起?”老板娘无奈地解释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客官不如去外边转一转,看整个兴庆城里,还有几家仙家客栈在开的?那些老板们的消息灵通,各有各的门路,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了,因此都卷铺盖逃了,因此价钱才水涨船高。”徐怀谷问道:“那你怎么不走?”老板娘道:“我走了,客官岂不是更没地方住了?”徐怀谷哼了一声,不过是个发国难财的黑心商人罢了,但他现在懒得和她计较。 反正徐怀谷并不差钱,便向她要了一间上好的房,付了钱入住了。他把李紫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又给她喂了几颗有助恢复的丹药。 李紫只是心神损耗,力竭了而已,睡上一觉就会好了,徐怀谷倒并不是很担心她的情况,他还在想着青岭中冰凤和杨昀的那一战。 想来这一战已经有结果了,杨昀肯定是凶多吉少,徐怀谷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凡事都得往前看,这一战过去也就过去了,重头戏还在后边。徐怀谷知道大余国的朝廷为妖族入侵一事做了许多准备,近几年来,可谓是把其余所有事都暂缓放下了,一心只在抵御妖族上用功。 徐怀谷也有些期待,这一仗大余国到底能打出个什么样来。再说,兴庆城里还有许多他的故知,譬如伊家,屏翠,林仓央,既然重回了兴庆,这些老朋友们也该拜访一下。 徐怀谷准备着手去做,但是要先等李紫醒过来再说,不然他放心不下。 他坐在李紫的床沿上,静静看着她。李紫的脸安详平和,不禁让他想起当年二人经历的那些事情来。 那时他们两个都还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儿,在孙祥的带领下才得以走出青岭。 恍然间白驹过隙,十二年好似弹指一挥间,二人的再次相遇,算不上有多惊艳,但也已经令徐怀谷很满意了。 至少李紫还是当年的李紫,他也还是当年的他。纵使年复一年,岁月侵蚀,依旧能在他们身上清晰地看见勇敢赤诚的影子。 窗外的日头渐渐往西斜,残阳像一道可怖的血,洒落在云彩上。徐怀谷坐在李紫床沿边,闭目养神,不觉好几个时辰就过去了。 夜里,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徐怀谷只道是张小禾来了,忙过去开门,却见门外的竟是白小雨和姜承错。 原来杨昀在与冰凤厮杀,徐怀谷与李紫全力相助之时,姜承错见战况不妙,也往后撤了,一直跑进了兴庆城里,白小雨自然是紧随其后。 白小雨之前在妖域,是亲眼见着了那一只冰凤飞来青岭的。只不过她虽然也现出妖身,速度和那冰凤依旧无法相比,所以还是晚到了一步,没能及时给他们报信来。 徐怀谷见了白小雨,赶紧把她请进了屋里,问道:“白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白小雨神色焦灼,道:“我自有我的法子,幸好你没出事,可担心死我了。对了,李紫呢,她在哪里?”徐怀谷把床上还在睡着的李紫指给她看,白小雨忙走上前去,搭了搭她的脉,又凑近她的脸闻了一闻,才舒了口气道:“还好,没有大碍,只是太累了而已。你们到底做什么了,怎么把她累成这样?”徐怀谷叹了口气,便把他们帮助杨昀的事和盘托出。 白小雨听后,眉尖紧蹙,责怪道:“糊涂啊,糊涂!这样危险的事,若是有个一星半点的差池,你们俩就都死定了。倘或是那冰凤心再狠一些,又或者杨昀不够义气,你们俩今天就死了,该让我怎么办去!”徐怀谷知道白小雨当年加入妖宗的缘故便是为了将来有一日在乱世中能够保全他和李紫,若是他们死了,白小雨十几年谋划的目的就全落了空,她今儿个是真的生了气,就连一边的姜承错都不太敢说话了。 徐怀谷左右为难,给她道了许久的歉,白小雨依旧是眉头紧蹙,说道:“你和李紫都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了,我管不住了。唉,随你们自己闹去吧,但我还是得劝你一句,千万不要寄希望于大余国的军队。只要一开战,大余国会溂徐怀谷一听这话,忙问道:“两军对垒,胜负未分,这话怎么讲?莫不是其中有什么隐情?”白小雨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多了,便抿了抿嘴,没有回答他。 但徐怀谷是何等的聪明?仅仅是这么一小个动作,他便明白了,一定又是妖宗在兴庆城里有谋划。 安静了片刻,徐怀谷说道:“白姐姐,我知道你关心我,我很感激。只是你关心我,待我如亲人一般,不愿看见我受一点危险,却不知我也有喜欢和在乎的人?” “我在兴庆城里认识许多人,都是与我相交的故知。战争一来,我倒是走得,但是他们却该怎么办?在白姐姐你的口中,大余国的军队一溃即散,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罢了,但这句话下面,该有多少战死的将士?又该有多少为他们痛心断肠的亲人?他们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白姐姐,你若是真疼我,便告诉我妖宗在兴庆到底布了什么局,而不是只叫我快走。”白小雨神色很是失落,嘴唇微微动了动,但却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无论如何,白小雨偏袒徐怀谷归偏袒,她的人却还是妖宗的人,立场不同,细枝末节的事可以由着徐怀谷来,但是大局上,她不能泄密,否则就连她师父也饶不了她。 妖宗在兴庆城的谋划,牵扯很大,整整经营了八年。其实徐怀谷当年也经历过那一件事,自然有蛛丝马迹可以给他寻找,若是他自己能够找到答案,那与白小雨无关,但是她是无论如何不能直接告诉他的。 终究这立场不同的二人,还是心生了嫌隙。白小雨心乱如麻,不知如何面对徐怀谷,告罪了两声,匆匆便又离开了。 姜承错留了下来,和徐怀谷说了几句他师姐的好话,也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随着白小雨去了。 匆忙而来的二人又匆忙而去,房间里只剩下了李紫微弱的呼吸声。徐怀谷打开窗户,站在窗边往街上看去,眼睁睁看着白小雨和姜承错消失在兴庆夜晚的街道上,心情烦杂。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白小雨是疼他的,只是她也有她的难处。罢了罢了,这次见面不欢而散,下次自己再向她道歉罢。 徐怀谷心事郁结地叹了口气,坐在了椅子上,看向窗外的夜景,慢慢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 第五十四章:今朝兴庆 今夜的兴庆城并不安生,城门口依旧挤满了那些想进城却被拦下的难民。 守城的卫兵又增加了不少人,一个个都手持长矛佩刀,打着通红的火把,把城门口照得透亮。 那些难民们进不去城,无可奈何,有些人往更北方逃去,有些人则是就在城门口附近搭了个小帐篷,暂时住了下来,期盼朝廷哪一天给他们通行,再进去兴庆。 看书溂但是在这些落魄的难民之中,却有两人显得格格不入。他们是刚从官道上走出来的,两人分别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长相英俊潇洒,女的容貌也是上佳,一看容貌就知道不是难民,更何况二人都着了一袭青衫,腰间佩剑。 一路走来,女子的眉尖一直是蹙着的,就没舒展开过,满脸写得都是忧愁二字,那男子神色也颇有些沉重,似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两人接近了城门口,都看到了周围的难民,驻足停了一番,二人间的气氛不禁更沉重了。 似是为了缓解气氛,那男子特意换了个话题,道:“师妹,今天青岭可是打了一场大战,你还是要去吗?”女子点点头,坚定地说道:“既然都到了兴庆,我肯定要去的,我必须得找到他才行。”男子似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便也说道:“那我陪你一起去。大长老托我给他捎了话,我也得找到他才行。”女子说道:“师兄,谢谢你。”男子笑了笑,道:“说这些做什么,都是分内之事。”女子抬头看了看他,舒展眉头,勉强扮了个笑,然后把眼神回转往前,继续走向城门。 二人离城门口还有老远,城门口的卫兵便高举火把,冲他们大喊道:“喂,前边的两个人,停下,停下!朝廷有令,现在兴庆城封城,所有的人不得出入!你们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男子看了一眼城门周围的难民,终于明白了为何他们都在这里不进去。 但是他们二人身份不一般,这城应该还是能进的。二人依旧往前走,男子大声回守卫卫兵道:“我们有进城的请帖!乃是城里的贵人邀我们进城,难不成这也进不得?”卫兵们面面相觑,没了主意,其中有一名兵官走了出来,道:“既是如此,请拿请帖给我看。”说话间,二人就已经走到了门口,男子掏出一本精美的请帖来,递给那人。 那人翻开一看,只见请帖之上,赫然写了林仓央的名字,右下角又有朱红的仓央公主府印章。 那名兵官是见多识广的,忙弯腰恭请道:“既然是公主的贵客,快请进。”二人顺利进了城门,男子回头看了看戒备森严的城门,问道:“话说你和这位仓央公主,是旧识?”女子摇了摇头,道:“我和她没见过,但她与徐怀谷应该很熟。这次她下请帖不仅邀请了我们扶摇宗,而且还请了紫霞宗、清风谷、梅花宗、星月宗多家宗门,已经超出一位公主所该管的事了,我倒也是有些好奇,她到底想要做什么。”男子皱了皱眉道:“是啊,兴庆的水本就已经够浑了,这位公主还弄这么一出,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请贴上说了,宴会应该是在五天后举行,我们还是先找一家仙家客栈住下来吧,顺便也可以打探一下青岭的情报。”女子点头表示赞同,二人进了城,去找客栈了。 其实,在这几天里,像他们这般的大宗弟子,另外还有好几拨都已经入了城,请贴上都写的是林仓央的名字,说是要开一场宴会,众人分别代表各自的宗门,协商抵御妖族之事。 说来倒也是奇怪,这协商抵御妖族这么大的事,出席的不是各自宗门的长老或宗主,而是一群小辈们;而这邀请人也不是大余国的皇帝或宰相,却是一位公主,这不禁让人联想这场宴会的严肃性,莫不是这位公主在闹着玩吧? 现在胡思乱想是没有用的,一切都将在五天后的宴会上揭晓。……第二天很快便如约而至了,当徐怀谷睁开眼结束一晚上的修炼之时,他发现李紫已经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在床上直直地看着他。 徐怀谷也不知道她看了多久,有些不好意思,便问:“醒了?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李紫笑了笑,摇头道:“只是有些累而已,睡过一觉之后舒服多了,多谢你。”徐怀谷也笑道:“你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本来都是多少年的朋友了,还说什么谢不谢的,我都怪不好意思的。”李紫噗嗤一笑,道:“说的也是,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不过我身上没哪里不舒服,就是肚子有些饿,这里有什么早点吃吗?”徐怀谷有些不确定,严格来说,现在是战争期间,兴庆城里正一团糟,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早点。 徐怀谷便答道:“虽说现在世道挺乱的,但是兴庆这么大的城,早点应该还是有的吧。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买馄饨怎么样?”李紫俏皮地眨一眨眼,笑道:“我倒是更想吃一碗豆花儿。如果有的话帮我买一份,让他多给我加糖,若是没有就算了。”徐怀谷点了点头,便领命出门了。 其实他也想吃个早点,毕竟好久没尝过了。还记得刚和余芹进城的时候,身上没有钱,连吃一碗素面都得精打细算的,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到的竟然不是苦,而是一种久远的烟火气了。 自己一封书信写给了余芹,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徐怀谷其实很想她,他还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 出客栈的时候,他还特意问了一下街道上的行人,得知不远处就有早点摊,便走过去了。 早点摊里人不多,他寻了个位置坐下,要了碗馄饨给自己吃,又要了碗加糖的豆花儿,让老板娘打好包预备带走。 馄饨得趁热吃才好,碗面上的几粒翠绿的葱花分外诱人。徐怀谷把头埋进热气腾腾的水汽里,提筷子拎了一个,塞进嘴中。 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味道,清淡的肉香,韧性十足的馄饨皮,吃一个满嘴留香。 他享受地吃了一个,然后往街道上看去。街道上的店铺大多和这早点摊一样,都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约莫是大余国近些年来养军队花了太多钱,国库空虚,导致底下老百姓日子也不好过了的缘故。 早点摊的对门是一家裁缝铺子,有一名中年妇人坐在柜台后边,正低头认真地在做刺绣。 她的身边坐了一个芳华正茂的小姑娘家,约莫二八佳龄,应该是那中年妇人的女儿,身材匀称,头发乌青乌青的,插了一支木簪子,正是生得一副好骨貌。 都说美人看骨不看皮,小姑娘从这一点来说,好看极了。小姑娘正坐在她母亲身边,手里挑了一根针,也在低头专注于绣活儿。 时不时的,她还要撇过头去朝她母亲笑着说两句体己话,眉眼间的风情活像一只可爱的雀儿。 徐怀谷一边吃馄饨一边看她,他总觉得这小姑娘有点像他曾经认识的一个人。 只不过都说女大十八变,那时候她还是个七八岁的姑娘,现在八九年过去,都已经十六七岁了,让徐怀谷陡然去认,他也拿不准。 那边裁缝铺里的中年妇人像是发觉到了徐怀谷的眼神,忙朝他瞪了一眼,随即把自家姑娘唤进了里屋,不让她在外边了。 徐怀谷自觉有些尴尬,又不好意思去问,只得问早点摊里的老板娘,道:“我想问问店家,对面那裁缝铺里的女孩儿,姓什么?”那老板娘意味不明地看了他几眼,说道:“你若是个踏实的人,我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但你不过只是见了人家一眼,就问我这话,恐怕心里是犯了什么胡思乱想的癔症,我却不敢告诉你。”徐怀谷忙解释道:“店家多虑了,我是见她特别像我以前认识过的一个人,所以才问这么喇那老板娘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依旧不肯说出来。徐怀谷不得已说道:“那我只问店家一句,那女孩儿是不是姓屏,单名一个翠字?”老板娘眼神一亮,惊奇道:“你竟然认得她?我之前瞧着哥儿好生面生,不像是住在附近的,怎么认识屏翠?”徐怀谷笑道:“原来真是她,出落得越发大方了!不瞒店家,我是离乡远去的人,离开兴庆也有八九年了,前两天才刚回来。屏翠小的时候,和我关系可好了,如今一见,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可不是嘛!屏翠是我看着长大的,越发出落得像个美人儿,你不晓得,提亲的人都要把门槛踩烂了呢!”那老板娘满脸都是快活的笑意,好像屏翠是她自家闺女一样。 她又看了一眼徐怀谷腰间的佩剑,说道:“不过说句实在的,哥儿你回来的也不是时候,现在谁不知道兴庆城可不比往年了,涌进来一大批难民,又没钱又没活计做的,闹得全城不得安宁。”徐怀谷略皱一皱眉,说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南边要打仗了,他们也是为了活命而已。” “这么说起来,南边是真要打起来了?”老板娘停下手上的活计,满脸愁容, “这可如何是好啊!咱大余国打得过吗?我可听城北宋婶子说,他家那个在朝廷里当官的舅舅都已经收拾好银两和行李了,就准备连夜跑路呢!你给说个准信看看,咱打得过吗?”徐怀谷神色为难,思索了半晌,才郑重地说道:“不好说,只能说是一场硬仗,但是输赢还尚未是定数。” “诶哟,这么说起来,日子又愈发难过了。本来店里生意已经不好了,这可叫人怎么办啊!”徐怀谷也爱莫能助,他吃完了馄饨,掏出二十文钱,递给老板娘,然后提着李紫的豆花儿,往回客栈的方向走去。 “诶,这位哥儿,请等等!”那老板娘又叫住了他,好奇道, “不是说屏翠是你的旧相识吗,怎么不去看一眼呢?”徐怀谷朝那裁缝铺子看去,中年妇人还在柜台后做活儿,店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 徐怀谷语气略有些苦涩地说道:“下次再去吧,我怕今儿个突然过去吓着她。店家的,你回头得空了帮我和她说一声,就说一个叫徐怀谷的,择日来拜访。” “行嘞,那哥儿您慢走。豆花儿冷了不好吃了,快点吃才好。”徐怀谷点点头,往客栈走回去了。 ------------ 第五十五章:陆续入城 徐怀谷回到了客栈里,走到了自家房间门口,却听见里面有讲话的声音传来,不禁疑惑。 再一听,原来是张小禾和李紫的声音,才明白过来,在他出去买早点这段时间里,张小禾恰巧已经到了兴庆,找到他们俩了。 徐怀谷一敲门,张小禾立马就把门打开了,他迎面笑道:“看到你和李紫都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之前赶来兴庆的一路上,心里一直发慌,生怕你们出什么变故,如今一见,才算是放心。只是我修为太低,之前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惭愧。” “兄弟间说这些做什么?人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在,只要尽了本分,就是问心无愧,不关修为的事。”徐怀谷一边说话,一边把豆花儿递给了床上的李紫,又笑问他道, “你呢,吃过早点了吗?” “没有,我昨儿夜里都没敢睡,一路赶来的兴庆,刚还在城门那花了不少时间,比起你们慢多了。”徐怀谷忙劝道:“那赶紧出去吃个早点吧,小心饿坏了。”张小禾笑道:“哪有那么容易饿坏,我倒是不急,还是先说说接下来的打算吧。”徐怀谷低头沉吟片刻,道:“这倒是个问题。现在青岭阵法被破,妖族入侵肯定很快了,你们准备走还是留?”李紫喝了一口豆花,缓缓道:“我来之前就和师父说过,一定得亲眼见证这一场战争打起来,上过一次战场再走。难得我师父他也答应我了,所以我要继续留下来。你呢,张小禾?”张小禾皱了皱眉,却道:“我……我的话,应该不留了。我境界不够看,留下来也是无用。之前游历大余国和大和国的时候,结交了一批朋友,现在他们也都准备离开,往中土走,我想着干脆和他们一起走算了。”李紫点点头,看向徐怀谷,郑重地问道:“那你呢,徐怀谷?”徐怀谷不假思索地说道:“我肯定得留下来,如你所说,上战场杀妖去。大余国不退,我也不退,大余国什么时候灭了,我再往北走,边走边杀。总而言之,能杀多少妖,我就要尽量杀多少。”李紫似有些讶异,道:“没想到你对妖族这么恨?”徐怀谷皱眉道:“不能说是恨,只能说是无奈罢了。如果说每杀一头妖,就能算救活一个人的话,当然是尽量杀。说起来,我们都不过是天下大势之中被裹挟的人罢了,身不由己。不杀就要被别人杀,我最看不得那些活生生的人间城市被屠戮。”李紫点头赞同道:“那我们可以一起上战场。听说见识过战场之后,人的心性会改变的,对修道有裨益。”徐怀谷倒不是为了自己的修道之路才想上战场,他的目的很单纯,他只是喜欢人性罢了,因此想要尽可能地救人。 他喜欢人与人之间的温存美好,任何一点一滴的举动,一句话或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他都能从中看出人性的光辉来。 就连那些不算多好的事情,比如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徐怀谷也存有另一种角度的喜欢,他从中看出人性的悲哀,这也是人性的一部分。 好像万物之中只有人得到了上天的眷顾,有喜有怒,有悲有色,每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造化,他想要保护这一份造化。 从东扶摇洲到飞鱼洲,他见过无数的人。好人坏人,仙人凡人,徐怀谷常常会想到他们。 他们如今过得该怎么样了?凤头山上的那个哑巴孩子,是不是还整天吃不饱饭? 楚秀杨现如今在世间何处,是否如她所愿从军上了那马革裹尸无觅处的疆场? 贺巧儿与她那新认识半月便结了婚的丈夫,有没有看见自己送他们的那一枚小珠钱,有没有好好珍惜他们的福气? 诸如此类的事,太多太多了,数也数不清,但是徐怀谷心里有一本账,记得还算清楚。 他喜欢人性,因此他珍惜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因此他不愿意看见人死,因此他要上战场,这非常合理。 也是那一天帮杨昀的时候,他才悟出来了,在这天下大势面前,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既然身处其中,这就是他的战争,这与他从前只想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的思想是相悖的。 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事情,人的心性总要变,或许这就是他会与白小雨产生争吵的缘故。 白小雨是典型的独善其身,但他在另一洲的一座无名小寺里,却见识到了何谓明可以置身事外却偏要救助世人,何谓普度众生矢志不渝,两种思想产生碰撞,徐怀谷此时此刻选择了后者。 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的心意还会转变,但现在他要遵从自己的内心,那便上战场吧。 “徐怀谷,徐怀谷,你在想什么呢?”李紫好奇的声音传来,这才把徐怀谷从沉思之中拉了出来。 徐怀谷忙解释着说道:“没什么,就是不自觉想到了以前的事而已。”张小禾有些担忧地说道:“咱们这次见面也不久,我都看到你好几次说着说着话就心神恍惚了。你每次都是说在想以前的事情,你到底藏了多少事情在心里啊?”李紫也附和道:“藏心事太多了不好,我听师父说,心中牵念太多,修行的路会走窄。”徐怀谷笑了笑,心想自己的经历比起他们二人多了许多。 就算拿实打实的境界来和他换这些经历,他都还不愿意呢,谈何走不走窄? 徐怀谷想是这么想,嘴上依旧宽慰他们说道:“哪有那么严重?只是讲到一些事情的时候,我难免联想到以前类似的经历。都是很小的事情罢了,你们不要为我这么担心。对了,既然张小禾要走,不如我们今晚一起去吃个饭吧?兴庆城里高档的酒楼倒是不少,城北有许多,菜色和酒都是极好的,好久没吃了,我都馋。”李紫和张小禾自然答应了下来,徐怀谷心里还惦念着今早见到的屏翠,不免想到当年和黄善、余芹、左丘寻、屏翠他们一起在酒楼里快活潇洒的日子来了。 那小姑娘当时也爱死了吃好吃的,徐怀谷是眼睁睁看着她那小脸儿从瓜子脸吃成胖乎乎的圆脸的,好在现在是瘦下来了,不然整个人相貌就没那么出众了。 许久未见,徐怀谷也想和她再吃一顿饭,他在犹豫要不要把屏翠叫过来一起。 但是转眼一想,李紫和张小禾都不认识她,让她来的话未免有些尴尬,便也作罢了。 徐怀谷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心神又沉浸了。李紫和张小禾都看在眼里,他们俩对视一眼,没打扰徐怀谷。 李紫的心里只是好奇,明明现如今他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怎么倒更像是愿意活在过去似的,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大余国北部边境的杭旬山,山间迎来了秋季。不过即使是大余国的北边,在东扶摇洲算起来依旧是偏南,大多数树木是不落叶的,除了天气凉爽些,山间依旧是郁木葱葱。 有一座小村子在山间的河谷旁坐落着,清一色的简朴小屋,周边都是新开垦的稻田。 这个村子的人们勤劳善良,男耕女织,鸡犬相闻,他们在尽一切努力改善自己的生活。 这杭旬山的村子就是当年从杭旬秘境里逃出的人们重新组建的,距离徐怀谷他们一行人初次到访杭旬秘境已经过去八年了,村子也渐渐地从一无所有到自给自足,如今他们过着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 除了陈景山到访的那一次危机之外,一切都过得很安逸。今儿个村子里来了两名远客,这是很稀奇的事情。 毕竟像这种偏僻隐秘到大余国的户部册子上都没有记载的村落,是极少有人来访的,就算有人偶然迷路前来,多半也不会受到欢迎,但是今天来的两人是个例外,他们可以算是村子的恩人。 卓彩为二人办了一场宴会,家家户户入席迎接,带的带酒,带的带鸡鸭,都为这村宴尽了一份力。 尽管黄善和伊芸使劲推辞,但是卓彩可不依他们,按她的话来讲,村子现在这副模样还是多亏了当年的他们一行四人,这宴会若是都不办,岂不是忘恩负义? 原来这到来村子的二人是那前往中土寻找滋养魂魄之法的黄善和伊芸。 他们二人在中土游历这许多年,近些天来也逐渐听闻到了一些东扶摇洲那边的风声,想起伊芸那还在兴庆城的老父亲,二人便打算尽快回来。 话说那滋养魂魄的法子确实极难寻找,这许多年过去,也是没找到,最后不得已几乎花了倾家荡产的价钱,在中土最大的仙家商贩聚集之地落云城买到了一副药,这才算好。 不过因此二人也在中土滞留了许久,赚了足够的路费才得以回东扶摇洲,不可谓不窘迫。 岁月不饶人,黄善如今都已经三十好几了,修为有幸得以在中土又破了一境,如今是五境,在一些小宗门里都能当上长老了。 伊芸也二十几岁了,不复当年了闺阁小姐的模样,眉眼间添了诸多风霜兼稳重。 她没有修行的天分,依旧是凡人的身子。二人一路作伴,互相扶持,有些事虽没有说出口,但互相也认定了离不开对方,更何况黄善于她有大恩。 此番回到东扶摇洲,他们首要的事便是治好伊芸父亲的病,再就是带他一起离开兴庆,再依据形势而定,到底是往东扶摇洲北边去还是往中土走。 其实黄善与伊芸二人也都想念当年那日夜相陪的故人——徐怀谷,左丘寻和余芹。 左丘寻本领厉害,黄善反而不担心,他担心的还是徐怀谷和余芹,这两个懵懵懂懂的年轻人,他们知不知道东扶摇洲即将发生的一切? 晓不晓得要赶紧逃走?自然,他的担心完全错了,但那也不怪他,毕竟中土那么遥远,凭他的境界,所能知道的事情又很有限,关于徐怀谷和左丘寻他们后来的际遇,那可真是两眼一抹黑。 不知道他去往兴庆,见到徐怀谷之后,知道他们后来发生的事,该会有多么惊讶。 二人在杭旬山的村子里吃过了宴席,便又骑马日夜兼程往兴庆赶去了。 那些与兴庆城有丝丝缕缕牵挂的故人们,都陆续进城了,且看人员到齐之后,兴庆将会闹出怎样的一场风波来。 ------------ 第五十六章:欲上疆场 李紫、徐怀谷和张小禾三人在兴庆城里吃过晚饭之后,张小禾便离开了二人,自行去准备前去中土的有关事宜了。 夜里,徐怀谷和李紫回到了客栈里,一起商量上战场一事。他们想上战场,只不过这战场却也不是随便谁都能上的。 大余国有正规的军队,又岂能允许两个不入编制的修士随意参战?若是想上就上,想走就走,这战场还有什么严肃性可言? 因而二人得首先找到上战场的门路。对此,李紫是有些无可奈何的,她在大余国待的时间短,认识的人少,谈不上上门门路,于是这重担就落到了徐怀谷的身上,不过好在徐怀谷的心里有一个不错的人选。 徐怀谷和李紫在一张桌子上对坐,他给她沏了杯茶,问道:“你还记得林仓央吗?”李紫蹙眉想了一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好像是当年我们在梧桐树底下帮人算命的时候,那个接我们进皇宫的仓央公主?太久不见了,我都很有些记不清楚了。”看书喇徐怀谷肯定道:“对,就是她。后来你离开兴庆之后,她还找过我一次,让我帮了她一个忙,因此我和她也还算是相识了。凭她公主的身份,肯定有认识的将领,到时候把我们往那些将领手下引荐一番,这事十有八九就妥了。”李紫听罢,也赞同道:“说得对,毕竟哪个将领不想自己手底下多两名修士可以派遣?都恨不得多来几个。主要还是缺这一个门路,门路找着了,那就好办了。既然你觉得林仓央合适,那我们就去拜访她一趟。”徐怀谷点点头,道:“那明日就去吧,今天夜深了,也该休息了才好。”李紫瞥了瞥那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神色不太自然,道:“你睡床上吧,昨夜辛苦你照顾我了。”徐怀谷喝了口茶,却推辞道:“你心神损耗过大,这几天还是好好休息的好,别熬夜。我就在地上盘坐修行,眼睛一闭一睁就是一夜,平时也习惯了。不过话说起来,这客栈也真是黑,光是这么一间小房间,竟然收三枚大珠一夜,要不是看在这里灵气还算旺盛,有助于你恢复心神,我宁肯住到世俗客栈里去。也不是差这点钱,就是看不惯那老板黑心的嘴脸。”李紫笑了笑,道:“我就说一句话,你就说出这么一堆来。这么些年过去,怎么话愈发变得多了?”徐怀谷也笑了,说道:“你知道的,我在外人面前话最少,也只有在你们这些老朋友的面前是个话痨,且容我多唠叨几句吧。”二人之间的默契,自然是不争吵的。 既然徐怀谷让李紫去睡床,她也不矫情,爬上床盖好被子去了。徐怀谷以为她睡了,便解下了腰间的佩剑,坐在地上呼吸吞吐,开始修行了起来。 直到徐怀谷的呼吸逐渐均匀,沉醉其中之时,李紫才缓缓翻了个身,侧着躺在床上,窝紧了被子,睁开眼睛看向徐怀谷。 月光悄悄地从窗户外爬进来,照在李紫的眸子上,闪润润得像是清晨的露珠。 李紫看了一会儿,似是看累了,她微微眨了眨睫毛,打了个哈欠,就这么侧躺睡过去了。 ……第二天很快就到来了,昨夜照在李紫眸子上的月光变作了太阳光,透过眼皮她也能感受到那刺眼的光,因此提前就醒了过来。 她坐起身,眨了眨眼睛,从枕头边拿了一把梳子把头发梳好,便听到一阵开水沸腾的声音。 她朝那声音的来源看去,原来是火炉上架了一个水壶,里面的水已经烧得滚烫了,徐怀谷正站在一边,提起水壶,沏了清晨的第一杯茶。 徐怀谷本来是不爱喝茶的,但是最近喝得多。他发觉大清早的还是得喝一杯茶才行,不然像是整天都昏头昏脑的没精神。 李紫对茶和酒这些没什么兴趣,有什么喝什么,若是没有不喝也罢。不过她独好一口甜食,因此昨天的豆花才特意嘱咐了徐怀谷多放糖。 徐怀谷见她醒过来,便端了一杯茶放到桌子上,一边问道:“今天要吃什么做早点?”李紫歪头想了想,道:“有什么甜的吗?”徐怀谷答道:“上回姜承错给我拿了好多蜜枣吃,那个是甜的,也好吃,不过不知道他是在哪家蜜饯铺子买的,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要不去吃糖包子吧?我昨儿个给你带早点的那个摊子里有,好像还是桂花糖呢。”李紫挑了挑眉,没说早点的事,却问道:“姜承错是谁?”徐怀谷道:“就是我们还在青岭的时候,你家对面那个杂货铺子里,常坐在柜台后的男人。”李紫把头转向一边,神色不悦道:“那家伙是妖宗的人,我不喜欢他。” “人家也没做什么坏事,不过是他师父是妖宗的人,所以他也是了而已。况且他也是个讲义气的性情中人,和我挺合得来的。”李紫无奈地叹了口气。 徐怀谷和妖宗的人混在一起,她心里是清清楚楚的,只是现在正值人族与妖族的战事,徐怀谷这么做,怕是会给人留下话柄。 俗语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徐怀谷为人族所做的贡献大家平日里是心安理得承受的,但若是哪天牵扯到了妖族,怕是那些往日的贡献也没人看了。 虽说听起来有些不公平,但这就是人性,徐怀谷应该也知道,那他为何不明哲保身? 徐怀谷看了一眼李紫,好似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问道:“李紫,问你一件事,你得好好回答我。”李紫道:“什么事?” “你怎么看白小雨?”李紫撇撇嘴,沉默了片刻,道:“什么怎么看,我不懂你的意思。” “还记得当年她给我们写的信吗?我都还记得一清二楚。不论她现在是什么立场,其实她心里一直记挂着我们俩的。李紫,我希望你不要对她太苛刻,她加入妖宗是有她的苦衷的。”李紫皱眉道:“她有她的苦衷,我也有我的。自古正派与妖宗两不相立,你是野修,因此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是太华山的人,平时行事不能不考虑对宗门的影响。若是传出去我和妖宗的人有不明不白的关系,该让我家宗门蒙受怎样的毁誉?”徐怀谷低头沉吟道:“原来如此,那这么说起来,你和白小雨上次在青岭的不合也是做给别人看的?那你偷偷告诉我,你对她到底是怎样的看法,我也好有个底。你可以信得过我,我不会说出去的。”李紫叹气道:“我自然信得过你,但是对白小雨的看法,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说。要说起以前的事吧,确实是她对我们好,只是这许多年过去了,我和她一次面也没见过,怎样的感情也淡了。说实话,我见了她并没有多少心情起伏,像是没感觉了一样。我师父常对我说,修道之人要心思澄澈,要放得下。我师父的道就是放下的道,唯有放下,方能拥有。也兴许是我受他的影响多了,心淡了,才会这样。说不定有一天,我会连你和张小禾也不再牵挂,连我师父也不再牵挂,甚至连我自己也不再牵挂。”徐怀谷神情严肃,摇头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不信他的道。” “谁知道呢?”李紫也有些失落, “大清早的说这些做什么,还是赶紧去外边吃了早点,拜访那位仓央公主去吧。”徐怀谷点头,二人稍微收拾了东西,一齐走出客栈,到了昨日徐怀谷买豆花的那间小早点摊里。 老板娘一下就认出了徐怀谷,笑着招呼道:“哥儿又来了啊,今儿个吃点什么?”徐怀谷点了几个葱油饼,又要了一碗面汤,李紫要了两个桂花糖馅的包子。 早点很快就上齐了,徐怀谷边吃边看向早点摊对面的裁缝铺子,却见裁缝铺子大门紧锁,连门都没开,更别提看见屏翠了。 于是徐怀谷便问道:“店家,对面这裁缝铺子怎么不开了?昨儿个你帮我向屏翠带话了吗?”那老板娘忙答道:“带了的呀,我还特意和屏翠亲口说的,她听了之后高兴极了。至于这裁缝铺子关门嘛,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最近城里各处的生意都不好,裁缝铺子客人也少,她娘便索性关了门得了,还能落个清闲。”徐怀谷又问道:“她爹呢,我记得他是个秀才来着,他现在还在帮人家教书吗?” “诶哟,您还记得他呢,她爹早就死啦!几年前他得了病,身子本来就弱,也没什么钱看大夫吃药,一两月的功夫就一命呜呼了,好像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徐怀谷皱眉,咬了一口饼,埋头喝汤,李紫在一旁认真地听。 “至于屏翠她娘,针线功夫倒是很好的,因此开了这家店铺。她们娘俩相依为命的,就是咱们街坊邻居看了也可怜见。”李紫咬了口包子,试探着问道:“要不先去她家里一趟?”徐怀谷摇摇头道:“不急,依旧先去仓央府吧。这是我的私事,到时候我自己去一趟便是。”李紫道:“我可以陪你去。”徐怀谷沉吟片刻,说道:“也好。”剩下的时间里,二人埋头吃了早点,便往兴庆城的北边的仓央府赶去了。 ------------ 第五十七章:见林仓央 岁月蹉跎,物是人非。八年的光阴流逝而过,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去去,仓央府却还如徐怀谷多年前所见的那副模样,威武的朱漆红门,两尊张牙舞爪的石狮子,一副硕大的匾额上书 “仓央府”三字,几名腰间佩刀的卫兵站在门口,威风赫赫。徐怀谷和李紫走到府门口,先是驻足观望了一番,然后便往府门口走去,不出意外,被其中一名卫兵拦下了。 徐怀谷早有准备,他微笑着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那拦下自己的人,顺带在手心里放了一个小银锭,也一并悄悄地递了过去。 他凑近那卫兵的耳边,低声说道:“烦请大人把这封书信带给仓央公主,就说一个叫徐怀谷的人求见。”那卫兵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他,手接过信封,徐怀谷顺势把银子也塞进了他的手里。 那人立马便会意了,笑眯眯地接过信封,道:“原来是徐先生。你是不知道,最近找公主的人可多着呢,公主下过令了,闲杂人等一并不见,你这让我有些为难呀。”徐怀谷笑了笑,又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金锞子,依旧偷偷递过去,道:“我怎么能算闲杂人等呢?公主与我可是好友,还请大人行个方便,只要公主听见我的名字,自然就会要见我了,绝不会让大人为难。”那卫兵欣然收下徐怀谷的金锞子,才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道:“信我会帮你带到,但至于公主到底见不见你,还另说。” “行,那就劳烦大人了。”徐怀谷退下,拉着李紫走到府门边的树荫下,随便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等待起回信来。 李紫歪头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做这些事还挺熟络嘛,平时没少干吧?”徐怀谷也笑道:“如今的世道,人情世故就是这样的,既然身处世间,难免不遇上。这种侯门府邸不像富家商户,里头等级制度很森严,有一百个理由能把你的信留下来,若是钱不给足了,那卫兵转身回来说公主不见,就把你给打发掉了,你还一点办法都没有。”李紫说道:“我还以为以你的性子,会不愿意做这些事。” “我的性子是有些犟,但也没必要在这使不上力的地方钻牛角尖。再说,本就是来找林仓央的,还是办正事要紧。”二人在树荫下闲聊了一阵,那卫兵便匆匆忙忙从角门走了出来,随后又有一名侍女模样的人打开了仓央府的朱漆大门,往四周张望了一眼,找到了徐怀谷,赶紧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道:“原来是徐先生得空来访,许久不见,公主甚是想念,还快请进。”这侍女的模样也是熟识的,当年就是她帮林仓央给徐怀谷传的信,徐怀谷记得她的名字好像叫伶儿。 徐怀谷客气地回礼,笑道:“伶儿姑娘,好久不见,公主近来可还好?”伶儿笑道:“托徐先生的福,一切都很好。公主听说你来了,怕那些个守门的粗人礼数不周,所以特意让我来迎接。外边风大,还快请进。”徐怀谷点点头,给李紫使了个眼色,李紫便也站起身,跟上徐怀谷的步子。 伶儿好奇地多看了几眼李紫,问道:“这位是?”徐怀谷忙解释道:“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公主曾经见过的。”伶儿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站在门口做出虚请的手势,徐怀谷和李紫先行踏入府门,她紧随其后关了门,再走到二人的前面去带路。 李紫悄悄地在徐怀谷耳边说道:“这个林仓央好像对你还很看重啊。”徐怀谷未免有些得意地笑道:“我当初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因此她才这样对我。”二人跟随伶儿的脚步,很快便进入了府邸的深处。 有一间宽阔的主屋坐落在花园中,另有一条溪流从昌阳河的活水中引过来,流入这主屋周围的花园里。 山水环绕,芳草缤纷,这就是林仓央平时的住处。伶儿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对门内说道:“公主,徐先生到了。” “快请他进来。”伶儿把门打开,伸手请徐怀谷和李紫先进去。徐怀谷一踏进门槛,便闻到一股温和的香气,是那香炉里熏的香料。 这间主屋陈设并不多,但都是上等的精品,像那墙上挂的画、墙边摆的纹样精致的瓷器,就连桌上的砚台也是前人墨客用过的罕件,华贵至极,这才有大余国长公主闺阁的模样。 按理来说,公主府里自有会客厅,客人是不能进公主绣阁的,但是徐怀谷是个例外,反正他第一次就已经偷偷来过了,便也不拘束这许多。 况且林仓央存心想让这一次见面低调一些,所以越少人看见越好。徐怀谷和李紫往里走,掀开珠帘,便看见林仓央在一张檀木桌边坐着。 她满面笑着道:“徐怀谷,好久不见。我记得你离开兴庆城也得有好多年了,怎么突然想起到我这里来了?还有,这位是?”徐怀谷忙道:“这是李紫,公主你怕是不记得了。当年在梧桐树底下,你接孙祥进宫的时候,我们三还一起在兴庆街上玩过呢!”林仓央似是恍然记了起来,打量了两眼李紫,笑道:“原来是她!看模样变了好多,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如此一说,这也是位老朋友了。今天难得有两位老朋友来见我,太开心了。伶儿,给客人沏茶,泡红坊小雀,用我书柜上的那一坛子陈年雨水。”伶儿领命去沏茶,李紫和徐怀谷应邀在林仓央身边坐下,三人同坐一张桌子,彼此挨得很近,显得很亲切。 林仓央笑眯眯地看了李紫半晌,赞叹道:“当年那个小姑娘如今越发是出落了,瞧瞧这模样,多标致!”许是大多数时间都在山上修行,李紫对这些客气话不太会附和,只是微微笑道:“公主谬赞了。”徐怀谷笑道:“公主近来可好?”林仓央秀眉微蹙,语气有些苦涩地说道:“有什么好不好的?你想听我说好,可是却不太好。也就朋友们来看我的时候我能笑得出来,你们都不知道我平时有多愁呢,不信你问伶儿去。”徐怀谷问道:“公主因为什么事情发愁?”林仓央叹气道:“还能因为什么事?徐怀谷你是修行人,李姑娘也是,你们心里是清楚的。烟火虽绚烂,只是光景不长,转眼间就没了。如今这大余国也如同一个大烟花,已经快放到最后一幕了,我又怎么能高兴得起来?”徐怀谷劝道:“公主快别这么想,如今胜负未定,谁也说不准结果。你父皇是有雄才大略的,这一仗未必不可打。”林仓央笑道:“多谢你劝慰我,我心里好受多了。”李紫给他使了个眼色,徐怀谷顿了一顿,刚想说出他与李紫前来拜访的目的,伶儿就提着茶壶进来了。 林仓央忙让伶儿给他们沏茶,又说道:“如今红坊小雀也很少了,这些都是御贡来的,我也没有多少,且将就着喝些吧。”徐怀谷不好意思推却,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李紫也学样轻轻沾了沾嘴唇。 林仓央喝了一口茶,兴趣盎然道:“话说你离开兴庆之后,又去了哪些地方?遇到了哪些好玩的事情?都说来给我听听吧。我是个没有福气出去游玩的,从你口中听一听,也就算是亲眼见识过了。”徐怀谷神色有些为难,道:“这说起来可就话长了。不如我下次再说给公主听,此次前来,我还有更要紧的事情。”林仓央神色平静,像是早猜出了他要这么说,便说道:“你说,能帮的忙我一定帮。”徐怀谷缓了缓气,道:“南边要打仗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我也是听说了此事才回的兴庆。前几天青岭的最后一道阵法也被破了,恐怕公主也有所耳闻吧?我和李紫前来拜访,只有一事相求,希望公主能引荐我们俩上战场,为保卫大余国尽一份力。” “你们要上战场?”林仓央神色讶异,忙一口拒绝了, “不行,上战场可不是好玩的,那是要流血掉脑袋的,我不能害你们。”徐怀谷劝道:“我和李紫有自保的能力。当年我离开兴庆时虽然只是一介无名之辈,如今我学剑归来,已是八境的剑修了。李紫也是,她的符箓术也很厉害,绝不输给一般的八境修士,公主请放心让我们上战场杀妖。”李紫也点头,表示自己希望上战场。 林仓央犯难了,她低头思索了半晌,说道:“既然你们想去战场上,也有一定能力,我要是还阻拦,倒显得我看不起你们似的。你们要我替你们引荐上战场,我确实有办法。现如今教我书的先生叫凌厉,是上一任的国师,他与边军的左将军陆子衿交好,我可以通过他把你们引荐给陆子衿。况且陆子衿本身自己就是九境的修士,从中土而来,坚守边境许多年了,他一定会很乐意见到你们。”徐怀谷忙谢道:“如此一来,就多谢过公主殿下了。”林仓央正经地说道:“谢我做什么,我还得多谢你们呢。你们愿意上战场为保卫大余国出一份力,是大余国的福气。有你们和边疆上那些日夜坚守的仁人志士在,兴许大余国还不该灭。”徐怀谷再次谢过,林仓央也回礼,二人礼数之繁杂,李紫都看花了眼,应付不过来了。 林仓央又趁机说道:“凌厉晚上会过来教我功课,你们不如留下来吃过晚饭,和他见一面再走吧,顺便也能把这件事谈妥了。”徐怀谷答应下来,李紫也并无不可,二人便在仓央府里待了下来。 不过现在尚还未过正午,离晚饭更是还早,林仓央便提议一起去逛一逛自家府邸的花园,顺便要听徐怀谷说一下他这些年在外面经历的趣事,徐怀谷也应允了。 林仓央表面文章做得好,二人自然都没看出来她的真实意图。其实她还在细细琢磨着,到底要不要请他们二人去参加那三天后各家宗门年轻修士都会前来的宴会。 但是徐怀谷和李紫二人并不代表任何宗门,林仓央思索了一番,决定还是问过凌厉之后,再做决定。 ------------ 第五十八章:受邀赴宴 今天仓央公主府里的晚宴未免显得格外热闹些,由于来了两位客人的缘故,林仓央又让厨房里多做了几个好菜,取了一坛御贡的好酒上桌来,特意是给徐怀谷和李紫喝的。 本来是要谈正事,徐怀谷实在不便喝酒,却又推辞不过,只得稍微喝了两碗,才算做领了林仓央的情,否则未免有些不给面子。 那位林仓央口中的前任国师凌厉也应邀来公主府里参加这一桌晚宴。凌厉入席之后,徐怀谷仔细端详了他一番。 这是个须发斑白、身形瘦削的老人,但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却能看出一种难得的锋芒正盛之感,与那杨昀有些类似,存有老而弥坚的风骨,这让徐怀谷对他高看了几分。 席间,林仓央提及了想让凌厉帮忙把他们二人引荐给陆子衿一事。凌厉听说二人的想法之后,不免大为赞叹,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徐怀谷起身谢过他,凌厉也同样回礼,并说有像他们二人这样愿意主动上战场杀妖的修士,乃是大余国的荣幸,值得尊重。 几人聊天之间,谈到了前几日青岭的阵法被破一事。说到此事,不免就再提到了那阵法被破之后的那第一战,坐镇青岭的杨昀对阵妖族六凤之一的冰凤。 徐怀谷也很想要知道这一战的最后结果如何,只是来兴庆这几日,消息闭塞,他也不知从何打探起。 凌厉虽然已经从大余国国师的位置上退下来了,但是与边军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这一战的结果他是知道的。 徐怀谷心中焦急,忙问道:“还请凌先生说一说,这结果到底如何?”凌厉皱眉,叹了口气,徐徐开口道:“说起来,这一战真是堪称惨烈啊。具体的过程我没有亲眼所见,不敢胡说,但是我从陆子衿口中得知了结果。最终还是杨昀输了,被那妖凤砍去了头颅,身死道消,尸首无存。”徐怀谷愣住了。 这虽然是他心中早就预料到了的结果,但如今听人说出来,还是很难以接受。 李紫也低下头去,沉默着不说话,席间的气氛有些压抑。但凌厉却又说:“不过这还不算完,杨昀虽死,那只冰凤却同样吃了大亏。说是在厮杀之中,有一只翅膀被杨昀生生用剑切割了下来,就落在青岭的江上,鲜血淋漓。她也是元气大伤,狼狈逃回了妖域,恐怕从此之后只有一只翅膀了。”听到这话,徐怀谷又是心中一颤。 想到那冰凤的灵巧模样,也算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造化,如今断了一只翅膀,于她而言只怕比死更难受。 这一战里,十境的杨昀付出了性命,十一境的冰凤丢了一只翅膀,确实如凌厉所言,当得起惨烈二字。 只不过这还仅仅是战争的序幕,到后面两族军队短兵相接、白刃交叉之时,战况恐怕只会更加令人心痛。 徐怀谷心情很沉重,平心而论,杨昀和冰凤都没错,战争才是最大的错。 如果可以的话,为什么一定要发动这一场战争呢?妖族所寻求的不过只是栖息之地,中域有大片的荒山野岭可以给他们生活,墨龙的态度也并不是不可缓和,或许两族之间并不一定要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如果都能互相和平共处的话,就是最好不过了。但这只不过是徐怀谷的一厢情愿罢了,他一个八境的剑修,人微言轻,在这种关乎天下局势的问题上,一句话也说不上。 现如今的他,也只能尽自己的所能,尽量避免死更多的人,这也是他想上战场的初衷。 林仓央见徐怀谷神色悲伤,只道他是为杨昀为悲,便好言劝道:“杨剑仙坐镇青岭,所为的就是要杀妖,保护天下太平。如今以低一境的修为,砍下了冰凤的翅膀,也算是不辱使命,尽显我人族的风骨。至少在这一战里,我们人族绝对没有落下风,反而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接下来的战争才是重头戏,我们还得整理好情绪,好好应对才是。”徐怀谷沉重地点点头。 林仓央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便与凌厉对视了一眼。凌厉朝她微微点头,林仓央便顺势说道:“话说起来,东扶摇洲本土的各家宗门也都放下了以往的恩怨,准备一起面对这苍生浩劫。各家宗门都陆续派了得意弟子过来,准备让他们上战场磨练一番。一为杀妖,二则为锻炼他们的心性,这些天他们已经差不多陆陆续续到了兴庆城了。三天后,将会由我来住持此次宴会,商讨该如何分配众人上战场,又该如何确保各修士的安全。本来这场宴会只能邀请宗门的弟子,但既然你们俩也愿意上战场,我想大家都是想为人族尽一份力,那也就不必说什么宗门不宗门了。在此,我以大余国长公主的身份邀请你们参加这次各宗宴会,你们意下如何?”看书溂徐怀谷沉吟片刻,又和李紫说了低声交接几句,便答道:“既然有此良机,那便逢了公主的意,我们会准时前来。”林仓央笑意盈盈,又连忙亲自给徐怀谷和李紫倒了酒,说道:“没想到你答应得这么干脆,果真豪杰。那我也按照他们的份例给你们下一张请帖,到时候可千万要赏脸来。伶儿,席后给我取来纸笔。”一直站在她身边侍立的伶儿恭敬地应了下来,便离了席,准备纸和笔去了。 徐怀谷又问道:“话说起来,这被宴请的大余国各家宗门都有哪些?” “这说起来可就多了。一流宗门三家,扶摇宗、紫霞宗、星月宗,都是邀请到了的;二流宗门十数余家,像是清风谷、梅花宗、水镜宗这些,每家宗门也都来了三四人;三流及以下宗门就更数不清了。总之,全部算起来的话,得有百来人,都是各家宗门派来,可以由我们暂且派遣上战场的。” “都是年轻小辈,有没有长老跟来?” “没有,这便是此次的难办之处了。这次上战场可是真刀实枪地要杀妖,比不得你们上次在紫霞宗的道会,还有长老专门守护在一旁保证你们的安全。各人的性命全靠自己,再就是同伴之间相互帮助。进了军营之后,纵使境界高,那也得听从上面将领的命令,派遣调度都得按照军令来。所以说,还得好好把平时的修士脾气也收一收。”徐怀谷听得很仔细,点了点头。 凌厉捋了捋胡子,看向徐怀谷,说道:“你们修士平日里虽然也经历厮杀,但终究不是战场,最多死几个人罢了。等到上战场之后,见识到了几百几千人说死就死,自然脾气被磨平,顾不得生死了。”一桌四人继续闲聊几句,直到宴席散了,林仓央去房里给他们写了一张请帖,拜送给二人之后,徐怀谷和李紫便离开了仓央府,回到自己的客栈里去了。 此时已经夜深,街上已经到了宵禁的时辰,二人一路匆匆回客栈,不必多说。 ……翌日清晨,徐怀谷早早地起了床,说是要去拜访一位当年的故人,便辞别了李紫,独自一人到街上去了。 李紫闲着无聊,在兴庆城里也没什么认识的人,便待在了客栈里,安心画符箓,预备给到时候上战场使用。 徐怀谷此次出客栈,本是想去拜访屏翠,但又想到上回她娘那防自己跟防贼似的眼神,便觉得一个人去未免有些尴尬,干脆再拖一拖,下回准备好见面礼,带上李紫一起过去。 于是他便换了个方向,往伊芸在兴庆城的家,伊府走去了。话说当年黄善和伊芸离开了他们,往中土去寻觅那滋养魂魄之法后,他们便再也没了联系。 一别八九年,徐怀谷既不知道黄善他们有没有找到方法,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回到兴庆。 总之,去伊府看一眼,一切就都揭晓了。路还是熟识的,徐怀谷的记性一向是最好,他在这大的跟迷宫似的兴庆城里七拐八绕,很快便找到了伊府。 这伊府虽然也能称作是一座独门独院的府邸,但和仓央府自然是没法比的,门口冷冷清清,就连路过的人也不多。 徐怀谷走上台阶,提起大门上的门环看了一眼,门环上倒还干净,没什么灰尘,想来这府里还有人居住。 他叩了叩门,里面没有应答。徐怀谷加重力气又叩了叩,许久,才有脚步声传过来。 大门猛地一下被拉开了,徐怀谷以为会见到伊府的管家,但谁知里面竟然站了一名邋遢汉子。 那汉子约莫三十左右年纪,浑身衣服脏兮兮的,头发也结成一团,随意地甩在脑后,他的神色看起来很不耐烦。 这人是徐怀谷没见过的,况且伊家虽然没落了,但也好歹曾经辉煌过,怎么会养出这样不修边幅的人来? 徐怀谷困惑地看着门内那汉子,那邋遢汉子也不耐烦地打量着徐怀谷,没好气地问道:“你是谁?”徐怀谷平静答道:“我叫徐怀谷,是这家主人曾经的好友,许久不见,今日特地前来拜访。请问伊家主人在不在家?”那邋遢汉子一听,毫无兴趣,甩了甩头,随意道:“伊家主人?你是说那个住在主屋里的疯子吧?他在,他一个疯子,又不能出府门的,不在家能在哪?你要拜访他,你就去呗,和我没关系,随便你。”说罢,那汉子似是鼻子里发痒,正面朝着徐怀谷便忙不迭打了个喷嚏,又举手擤出一大把鼻涕,随意擦在衣角上,连门也不关,转头就大步走了。 徐怀谷站在原地,脸色冷峻。幸好他穿的是法袍,不沾尘埃,否则他刚才都想拔剑了。 他立在原地片刻,一时也不知道那汉子到底是何身份,不过从他的言语中可以得知,伊府主人伊兴平还活着,但依旧处于疯疯癫癫的状态,那么黄善和伊芸是一定还没有回来了。 只不过凭他一个如此邋遢的中年男人,究竟为什么住在伊府里?而且听他的语气,对伊兴平一点尊敬也没有,真是古怪。 徐怀谷心下思索几番,还是决定进府里去看看。若是无事,自然大家都好,若是有什么闹得不愉快的事情,在黄善和伊芸没有回来之前,少不得还得靠他徐怀谷来摆平。 ------------ 第五十九章:重探伊府 徐怀谷迈入门槛,走进了伊府。伊府的陈设还和多年前差不多,假山水塘依旧在原处,只是庭院里的树木和花草明显是缺乏打理,树木疯长,杂草丛生,显得有些乱。 徐怀谷一边仔细地往四周观察,一边沿着小道穿过花园,往后边的住宅走去。 伊府占地也不小,除了伊兴平所居住的主屋之外,左右两侧厢房,书房,会客厅一应俱全,徐怀谷的目标便是去这些废弃的屋子看看,找到那邋遢汉子的来历。 很快,他就穿过了花园,来到了后院住人的地方。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着实把徐怀谷给惊到了。 只见后院里热热闹闹的竟然全都是各型各色的人,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洗衣的妇人,七八岁大的小孩子四处乱窜,几个月大的孩子在襁褓里哇哇大哭,各人笑的笑,吵的吵,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乱哄哄一团糟。 徐怀谷不免有些吃惊,他环视一圈,心中一盘算,光是目光所至能看见的,满打满算估计都得有五六十人。 这些人把伊府的左右西厢房都塞了个满满当当,就连书房也被改造成了住人的地方。 而且观其衣着,连平民百姓都不如,像是穷苦人家。之前那在门口所见的邋遢汉子也身处其中,他正和另外几个汉子席地而坐,打牌赌钱,不亦乐乎。 徐怀谷感觉眉心有点发疼。本来说若是这府里出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还得靠他帮忙摆平才是,但如今这府里的人也太多了吧? 况且他到如今都还没搞清楚伊府到底出了什么状况,这些人又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不搞清楚事情原委,这事也不好处置。他决定还是暂且不做行动,先去看看伊兴平再说。 徐怀谷往前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主屋走去。那些乱哄哄的人见了他没有丝毫惊讶,只是淡淡地看一眼,然后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这让徐怀谷心里更是奇怪了。 主屋门没锁,徐怀谷轻轻推开。这主屋里面的陈设倒还算是干净,没被人动过,再往里走,推开一扇房门,有一张床紧挨着墙壁放着,床上躺了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在呼呼大睡。 这就是伊兴平了,徐怀谷曾经见过的,他与八九年前的模样并未改变多少。 虽然丢失一魂一魄,但也只是丧失了记忆,变得疯疯癫癫了而已,但是不会危及生命,所以他的气色与一般寻常人无异。 徐怀谷没吵他,只是在这屋里四处转了转,发现了不少人为打理的痕迹。 看来外边虽乱,主屋里却还是有人管理的,而且伊兴平也并没有受到伤害。 如此看来,伊府的情况似乎也不算太糟。既然这主屋有人打理,那这打理的人迟早会来,他肯定对伊府这群人的来历知情。 徐怀谷便干脆就在屋里坐下,静静等候。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升到了最高处,现在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徐怀谷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却突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锣鼓喧嚣的声音,他赶紧睁开了眼睛,站起身往窗户外看去。 锣鼓声响了几下,那些住在伊府里的人似乎也都收到了指令,开始逐渐放下手中的活计,往前边的花园里去了。 徐怀谷又感到好奇,这些人是去做什么的?于是他也离开了主屋,跟着众人的步伐,一齐走去了。 不多时,他便来到了人群的聚集之处。只见他们纷纷排成了一条长队,似乎在等候什么。 徐怀谷不排队,他穿过人群,往队伍的前边看去,只见众人在排队领取的原来是两车新鲜的瓜果蔬菜。 车旁边站了一名干瘦的老年人,给每个人发放蔬菜。徐怀谷眼神一亮,那站在车边发放蔬菜的人是他所见过的。 那人名叫汤福,他正是伊府的管家,当年为了求黄善给伊兴平治病疗伤,他在黄善住的房间门口跪了整整一夜,也是因此,徐怀谷对他印象尤其深刻。 此时在这混乱的伊府里看见他,徐怀谷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只要他还在,想来伊府的事情一定都还在可控之中。 徐怀谷也没打扰汤福,他只是站在一边树下等着,等到汤福把车上的东西全都分完了,把车拉到了一边放好的时候,才走上前去。 忙了这好一会儿,汤福额间出了不少汗,他拿袖子擦了擦汗,正准备往后院走去看看伊兴平,却转头就见到了徐怀谷。 忙不迭一个人出现在他身后,汤福被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这人相貌也不像是伊府收留的难民,他不禁有些皱眉头。 徐怀谷见到他那困惑的模样,便笑道:“汤管家这是不认识我了?” “你认识我?”汤福眉毛扬起,很是惊讶,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可是我家老爷的故知?”徐怀谷笑道:“果真是连我也不认识了。我叫徐怀谷,原先是与你家小姐和黄善熟识的,还记得吗?”汤福神情一滞,又仔细端详徐怀谷一番,见果然是他,这才忙咂嘴道:“哎呀,原来是徐仙长!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你瞧瞧我这记性,真是越老越糊涂,您仙人有大量,想必肯定不会计较我这老头子的吧!”徐怀谷见他在自己面前是真的有些拘谨,忙说道:“汤管家这是哪里的话?我与你家老爷相识,因此这些日子回了兴庆,特地前来拜访。八九年过去了,别说是你认不出我来,就是我也不太敢认你了,都是人之常情,有什么计较不计较的!”汤福一听这话,竟然一时间有些感激涕零,眼眶中含泪,给徐怀谷拱手拜道:“当年的事,都还多亏了徐仙长从中周旋,我家家主才能活到今天。如今徐仙长特地前来拜访,我竟然也没有提前准备,实在是惭愧,惭愧啊!”徐怀谷忙劝道:“汤管家大可不必如此伤感,我今日来原本是想找黄善和伊芸,一叙当年旧情的,只是并没见到他们俩,反而在后边遇见了那一群你刚才分发蔬菜瓜果的人。请问老管家,这些人都是从何而来?为何会居住在伊府里?”汤福恍然答道:“噢,这些人呐,他们都是外面的难民罢了。徐仙长既然来了兴庆,恐怕也听说过一些事,据传啊,大余国南边要和别的国家开战了!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些人都是从南边逃难过来的。” “但伊府是私人宅邸,他们怎么能进来?”汤福顿了顿,迟疑了片刻,说道:“这个嘛,其实是我放他们进来的。”徐怀谷笑了笑,道:“难怪,我就说你刚才怎么还给他们准备吃的,原来是你收留了这些难民们。”汤福本还有些惶恐,生怕徐怀谷不喜欢此事。 他见徐怀谷笑了,才敢微笑附和道:“确实如此,他们一群人在外边没吃没住,也挺可怜的,像极了那会儿年轻时候的我,我就动了恻隐之心,想着反正伊府这么大,就我和老爷住着,未免有些浪费。于是我就写了一封信给小姐,问过了小姐的意思,小姐也答应了,我才请了他们进来。我想这也算是我们伊家行善积德了吧,兴许上天看在这份上,能让老爷早点好起来。”徐怀谷点点头,又问道:“这群人也不做事,吃的都要靠你天天供给,你也没有挣钱的路子,哪来的这么多钱?”汤福忙说道:“这还不是托徐仙长你们一行人的福?当年小姐和黄仙长走了,去四处寻觅那滋养魂魄的法子,多年来,小姐一直惦记着家里,每个月总得寄来一封书信,问问伊府的情况,再就是会一起寄些银两回来。我晓得,小姐也没有挣钱的路子,哪里来的钱?还不是那位黄仙长心善,接济我们家的。黄仙长可真真是难得的好人,对我们伊家有再造之恩啊!”徐怀谷心中笑想道,没成想那从来不想做好人的黄善,竟也又被人如此夸赞的一日,若是他亲耳听见了,免不得把他臊死。 “对了,说到黄仙长和小姐,我又记起一事。上个月他们来的信里说,他们正在赶回兴庆的路上,而且已经找到了治好老爷病的药,还叫我准备好车马,一等他们回兴庆,立马就带着老爷离开。我寻思什么事这么急,怎么人都还没回来就想着要赶紧走了,便也回了一封信去问,不过到现在为止也没收到回信,想必只能等他们二人回来亲自问明白了。”徐怀谷听了这话,低头思索。 这么一说,黄善一定也是得知了大余国南边的消息,看来他这些年混得总是不错了。 他想要走也无妨,只是徐怀谷与他一定得见上一面,告诉他关于左丘寻的事情,都是当年并肩的挚友,他有权得知。 徐怀谷问道:“他们有说具体什么时候到吗?”汤福认真答道:“赶路一事,有时晴有时雨的,哪有个特定的日子?不过左右这几天会到就是了。我知道徐仙长一定想见他们,您请放心,只要他们一回来,我立马给您带去消息,到时候自然就能见了。”徐怀谷叮嘱道:“那还请老管家费心了。我就住在当年那家客栈里,届时等他们回来,务必立马来告诉我,多谢。”汤福答应下来,徐怀谷与他多说了几句保重身体的话,便辞别了伊府,回客栈里去了。 ------------ 第六十章:宴会重逢 接下来的两天里,兴庆城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倒是边境上不太平了起来。 据边军传来的消息,妖族军队沿着泠江从西向东排了整整五十里,浩浩荡荡地渡过了江水,正在青岭及附近的山间有条不紊地安营扎寨,随时可能会北上。 至于渡江的妖族军队数目,据说已经达到了将近两百万之众,这还只是说底层妖族,没算上那些一起渡江过来的大妖们。 凭徐怀谷当时所见妖族冲阵时那毫不惜死的模样,光是这两百万妖族军队,大余国以五百万攻之,只怕都远远不敌。 形势是愈发危急了,战争可以说已经爆发,只看两族军队之间的正面冲突是哪一天罢了。 徐怀谷在兴庆城里待着,暂时对于边境上的事情爱莫能助。只有等林仓央把他们引荐给了陆子衿之后,才能再做打算。 看书溂林仓央所说的宴会日子就在今天,地点则是在兴庆城北边一家高档酒楼里。 因为此次应邀到场的年轻修士有近百人,林仓央府里肯定是装不下了,所以在外边特意包了一整座酒楼设宴,专门谈论安排各人上战场一事。 既然是各家宗门的修士,平时也都多多少少经历过厮杀,对于上战场一事,怕死的人是极少的,更多的是好奇多于恐惧罢了。 况且他们要做的只是应付普通的妖族军队,那边的大妖们自有上面的大修士看着,因此也不算太过危险,否则各家宗门也舍不得把自家的修道苗子丢到战场上去送死。 正如林仓央所说,他们上战场的主要目的还是磨练心性,有助于今后的修道生涯罢了。 徐怀谷和李紫对今天的宴会是满怀期待的,尤其是徐怀谷,虽然不知道出席的人会有哪些,但他心里还是有所挂念,扶摇宗、紫霞宗、梅花宗、清风谷里都有徐怀谷所认识的人,若是能碰见熟识的人就好了。 日上三竿之时,徐怀谷便和李紫起身出发了。从客栈走到酒楼去,差不多晌午能赶到,他们是算准了时间的。 与此同时,各家宗门的修士们也在赶赴这一座酒楼。余芹和殷子实作为代表扶摇宗出席的人,也是早早地就到了会场,此时酒楼里还只零零散散地坐了十几个人,落座的主要在外围。 殷子实放眼看去,没一个认识的,修为也普遍不太高,想来是那些三流宗门中的人物。 有一名侍女向他们二人要过了请帖,看了之后忙把他们邀请入最里边的席位就坐,惹得外围的人纷纷朝他们好奇地看来。 余芹今天看起来有些愁眉不展的,殷子实也拿她没办法。缘故是前几天二人来了兴庆之后,余芹要去青岭看一眼,想要找徐怀谷,殷子实陪她一起去了。 刚好那是杨昀与冰凤一战过后,青岭满目疮痍,人去楼空,连个人影儿都没看见,更别说徐怀谷了。 余芹这几天就是因为这件事有些不开心,她千里迢迢地赶来,只知道徐怀谷要回青岭,如今青岭被毁,却不知道他身在何处。 殷子实知道她心里所想,便劝道:“你也别太着急了,青岭虽然被毁,但徐怀谷肯定没事,现如今他肯定就在大余国的某处,很有可能就在兴庆城内。他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他还活着,这该是件喜事才对,也别一直皱眉头了。”余芹失落地叹了口气,说道:“多谢师兄宽慰。”殷子实点点头,不再看她,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这场宴会的来宾上。 正如徐怀谷所说,殷子实练剑虽然厉害,在在感情上纯粹是个不开窍的,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哪里又理解余芹与徐怀谷二人离别多年的伤情? 就连当时余芹收到徐怀谷的那一封遗嘱之时,哭得有多痛心断肠,殷子实也没有亲眼见到,他不过从别人口中听说了几句罢了。 殷子实看见宴会座位的最前方还留了三把椅子,那不是给来宾坐的,而是给宴会的主持者所准备。 其中已经有一名气质端庄的年轻女子入座其中了,许多仆人侍女在她身边来来回回,向她禀告事务。 殷子实猜测这应该就是请贴上所写的那位仓央公主了,只不过她衣着朴素,也没穿戴任何首饰,除了眉宇间的气质像个公主,其余地方都看不出来。 她有意没有着盛装出席,这不禁让殷子实再次思考起她的企图来。他们一干人等都是被林仓央的请帖邀请过来,在请贴上并未明说这场宴会是大余国朝廷委托林仓央招待,如今她又不着公主服饰,难不成这是以她私人的名义所办? 这样一来,宴会的性质可就变了。大余国长公主以私人名义邀请东扶摇洲各家宗门年轻一辈上战场,是否太过逾越一位公主理应的权限了吧? 殷子实还在心中暗自思索林仓央的目的,余芹则是对宴会毫不关心,她低着头,静静看向手里的佩剑。 那是一把霜白色的古剑,靠近剑柄处刻了两个小篆的 “雨帘”,货真价实的仙兵。本来凭余芹在扶摇宗中并不出众的修为,是不应该有一把仙兵的,但这把仙兵并不是扶摇宗所赏赐,而是徐怀谷当初托七里山留给她的。 这把剑本来是崔淮的佩剑,徐怀谷杀了崔淮之后,这剑自然就落到了他的手上,再经由七里山交给了余芹。 这件事当时在扶摇宗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那位七里山的山主宁城与邓纸鸢素来交好,受徐怀谷的嘱托来一趟扶摇宗,一为送剑,二则不免拜访了邓纸鸢,顺便把余芹也叫了过去。 她那一干姐妹们见余芹被邀去见大长老,回来的时候还多了一把仙兵,都不知道羡慕成什么样了。 只有余芹始终木木讷讷的,回家之后还哭了许久,此后两三个月都没去修行,惹得众人困惑不解。 什么仙兵不仙兵的,余芹一点也不在乎,她心里只有徐怀谷。好在徐怀谷没死,这把剑也终究没有成为他送给她的遗物,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她看着这把剑出神,宴会的宾客们也都逐渐来齐了,其中不免素来相识的人互相攀谈几句,酒楼逐渐热闹起来。 各宗修士陆陆续续都差不多到齐了,也有些殷子实所认识的人到场了。 好巧不巧,紫霞宗来的人恰好是当年那场道会上与徐怀谷结下生死之仇的樊萱,还有另一名男子在她身边,殷子实不认识,不过因为樊萱的缘故,殷子实没给他们好脸色看。 樊萱的脸色淡漠如水,她只是看了一眼殷子实,对他的不客气没有半分回应。 五年前道会上那件事对她打击还是不小,当时她就已经有了五境巅峰的修为,如今也不过堪堪六境中期而已。 修为倒还是小事,若是这五年里她没有把心性收敛好,今后还有她的苦头吃。 就比如她那傲得不行的脾气,若是见了徐怀谷此时已经八境,高她整整两境,怕是直接会滋生心魔,前途尽失。 当然,这不关殷子实的事,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全看她自己选择。星月宗的来人是一男一女,一名七境一名六境,殷子实虽从未见过他们,但也有所耳闻。 那名七境的女子应该是叫做夏瑛,算是星月宗的嫡传,另外那名六境的男子名叫关松海,在东扶摇洲也小有名气。 星月宗这家大余国的本土宗门也算舍得,派了两名得力的弟子前来,可能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底气,觉得他们二人不至于横死战场,殷子实有些好奇这底气的来源。 至此,东扶摇洲三家一流宗门全部到场了,剩下的二流三流宗门太多,就不一一介绍。 来宾差不多齐了,宴会的主办方那三把椅子也都坐上了。林仓央坐在最中间,左侧是一位温文儒雅的老人,这便是徐怀谷见过的凌厉了,他正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她的右侧坐了一位身穿甲胄、将军模样的人,不过那人看起来年纪也不轻了,两鬓斑白。 殷子实对林仓央身边的两人都不认识,也不知道从何去猜,便只能静静等待宴会开始后,林仓央做介绍。 日头渐渐到晌午了,马上就是宴会的开始之时,林仓央不住地往门口看去,神色有些焦急,像是在等待谁一般。 有一名侍女急急忙忙地从侧门快步走到了她身边,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徐先生来了,只是他们二人不是哪家宗门的人物,下人们不敢擅作主张,因此特地来问公主殿下,他们二人的座位该怎么排?”殷子实耳尖,一下便听见了徐先生这三个字眼。 委实是对徐这个姓氏太敏感,他顿时上了心,抬头往门口张望而去。林仓央忙道:“请他们来最前边,礼数切记周全。”那名侍女躬身答应下来,又脚步匆忙地走出去,应该是去迎接那一位徐先生了。 殷子实朝林仓央打量而去,只见她像是舒了口气似的,神色轻松了许多,想来她之前等待的就是这位徐先生了。 很快,那名侍女就重新走进来了,有两人跟在她身后往前走来,殷子实一看,顿时神情一变,那所谓的徐先生,可不就是徐怀谷吗? 只是……只是怎么还有一名女子走在他身边与他一起出席?那女子风采极佳,绝不是平常修士,殷子实皱了眉。 他回头看余芹,她还在低头看剑出神。迟疑了片刻,殷子实还是推了推她,指向徐怀谷,说道:“你看那是谁?”余芹抬头一看,顿时神色一滞,眼睛只是直直地看向他,像是痴呆了一般。 也就是此时,徐怀谷已经走近座位,同样看见了余芹,不免也是一惊。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二人期待许久的相遇,竟然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发生在这场宴会上,终究是有些始料不及。 ------------ 第六十一章:众生芸芸 无论是徐怀谷还是余芹,虽然早就想见到对方,但是都没有料想到这场见面会如此仓促。 徐怀谷不禁在心中暗暗懊恼,自己早就该想到的,余芹也是扶摇宗的弟子,本就有可能会代表扶摇宗出席,当初若是提前问过林仓央,也不会这样了。 徐怀谷看见了余芹,首先是惊讶,其次便是欢喜。许久不见,自从上次扶摇宗一别,也有两年半快三年了,徐怀谷记得清清楚楚。 更何况这分离之中,徐怀谷历经一次生死,却得幸死而复生,大起大伏之下,二人的感情也是愈发显得珍贵。 此时一看见了她,徐怀谷只想冲上去与她相拥,再说一说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情,余芹的心中也有无数的问题想要徐怀谷给她答复。 只是现在在宴会上,周围有百来名修士看着,二人这隔空的对视都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注目,更别提相拥了。 徐怀谷在感情上是个不那么大方的人,余芹的性子也偏小家子气的喜欢害羞,二人在这种场合,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无所拘束。 再说,当场的还有许多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若是那样做,免不得多出许多麻烦来。 徐怀谷与余芹只对视了一眼,这一眼却好似万年,周遭的气氛一下子变了似的。 殷子实打量着李紫,眼神捉摸不定,说不上好还是坏;李紫困惑地看了一眼余芹,又看向徐怀谷;林仓央敏锐地察觉到他们双方的眼神交流,一时也微微蹙眉,好似在心中思忖什么;樊萱也看见了徐怀谷,神色依旧淡漠,也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也如同脸上这般。 有心人已经察觉到了场中气氛微妙的变化,更有甚者已经微微上扬嘴角,等着看好戏了,但是这一切却被一声豪气的大笑打断了。 “哈哈哈哈,徐兄,你怎么也来了!这么巧!”这一声好似晨钟把人从睡梦里唤醒一般,徐怀谷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忙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场上众人也都看去。 却见出声大笑的这人是一名年轻剑修,约莫二十大几,落座在一流宗门之后、中游偏上的席位上。 他正笑得十分快意,满不在乎周围人的眼神。徐怀谷一见他,不禁也笑了,回道:“李思青?你怎么也在这里?”原来这年轻剑修正是清风谷的李思青。 话说当年他得了那黄龙道人的传承,入了清风谷嫡传,近些年来修为精进,于六境之上又破了一境,已经是七境的修士了。 他的身边还有一名女子安坐,那女子徐怀谷也是见过的,同为清风谷的嫡传,名叫安筱雨,当年徐怀谷见到她时她就已经六境,如今还是同当年一样,依旧停留在六境。 “清风谷受到邀请,我第一个自告奋勇就跑过来了。你晓得的,我当年就下了决心要与妖族死战到底,如今自然是兑现诺言来了。”李思青笑过之后便皱眉道, “不过好生奇怪,我记得几个月前宗主收到了柳婉儿从中土寄过来的书信,说你死了,可把我们家宗主愁坏了,我也是一直为你惋惜来着。特别是柳婉儿,她都快伤心死了,还说……” “你先打住!”徐怀谷见李思青口无遮拦,忙心湖传音给他, “这些个私事还是私下里说吧,不要当这么多人面提起。”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柳婉儿三个字一出口,就好似针尖似的扎进了某些人的心里。 李紫头一个皱了眉,拿审视似的眼神看向徐怀谷;余芹也低头蹙了眉,轻轻咬住下嘴唇, “呜”了一小声。徐怀谷在心中痛骂李思青,李思青还只当自己是个没事人,一脸无辜,他身边的安筱雨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见场中气氛愈发乱了起来,林仓央作为主持者,忙起身说道:“诸位道长们平日里相识,见了面自然免不得叙叙旧情,只不过此次宴会的目的乃是商讨共同抗击妖族军队一事,还请诸位稍作忍耐。宴会上谈公事,日后时间还多,诸位可以自行相聚再聊私事。”众人都点头赞同,林仓央便转头对徐怀谷说道:“那么还请徐先生尽快入座吧。”徐怀谷忙应允下来,他和李紫一起坐到了前排,身边便是那三家一流宗门的弟子。 台上,一名侍女给林仓央递来一张册子,林仓央便展开册子,说道:“诸位道长都准时到齐了,那么接下来由我来念各家宗门及到场修士的姓名,作互相认识之用。” “扶摇宗,殷子实、李紫;紫霞宗,樊萱、何韧心;星月宗,夏瑛、关松海;野修,徐怀谷……”野修二字一出,底下顿时一片唏嘘。 有人不服气,低声议论道:“我还以为他是什么来历,能在最前面与三大宗门并肩而坐,没想到竟是个无名无姓的野修!这座位怎么排的,我们正派宗门的弟子反而不如野修?” “诶,兄台此言差矣,你只听见前面野修二字,却没听见他的名字?徐怀谷,这是咱们东扶摇洲的那位天生剑胎啊!” “竟然是他?不是据说天生剑胎全中域也只有七人吗?难怪公主对他这么重视,今儿个可算长见识了。”议论声有好有坏,徐怀谷也不管听得见听不见,只是笔直坐着,面不改色。 林仓央清咳了两声,压下骚动,继续念道:“太华山,李紫。”太华山三字一出,刚被平息下去的唏嘘声又立马重起了,而且比起徐怀谷的更大。 尤其是同坐在最前排的紫霞宗二人,樊萱和何韧心,都立马一齐朝李紫看过来,眉头一皱,眼神并不友好太华山与紫霞宗素来有仇,这是一件老黄历了,关乎当年所谓的道统一事,不过年代已经久远,具体详情徐怀谷并不了解。 他只知道当年崔枯甚至因为此事不惜追杀过孙祥,由此可知两宗的恩怨绝非小事。 如今林仓央当着紫霞宗的面念出太华山三字,确实不太妥当。除了紫霞宗之外,东扶摇洲的其他宗门也对太华山意见不小,主要是因为太华山是中土的大宗。 东扶摇洲在座的修士都知道,中土那些个大宗门似是达成了一致,要把东扶摇洲当做弃子丢掉,在这种情形下,东扶摇洲的修士界才联合在一起,报团取暖,因此大家对中土那些个大宗怨气还是不小的。 “呵,我道是什么人坐在前边,原来是太华山的人。说什么道家圣地,不过是一群胆小如鼠之辈罢了。只敢远远躲在中土,倒是没见着派出什么大修士来参战啊?” “就是就是,派一个小辈过来有什么用?修为也不敢看,假惺惺的装什么样子!”李紫最受不得宗门被羞辱,此时一听,登时眉头一拧,一拍桌子就要发作。 徐怀谷一见,忙拉住她劝道:“别理他们,那些个都是爱嚼口舌的闲人,不必作践了自己同他们一般见识。你与我只管上战场就行,和他们无关。”李紫依旧气不过,徐怀谷又劝了几句,才安抚下来。 只是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余芹未免更加委屈,殷子实眉头也皱得更深了。 林仓央继续念册子上的人名,这下子场面才逐渐规矩起来,不多时念完了在场修士的姓名,她才开始介绍自己身边二人:“介绍完了诸位道长们的尊名,还请容我介绍一下我身边的二人先生。” “在我左侧的这位先生名叫凌厉,乃是大余国上一任的国师,擅长谋略,届时他和我将与诸位一同前往战场监军。在我右侧的这位先生名叫陆子衿,来自中土的兵家大宗玄武山,自身也是九境修士。他出迹于东扶摇洲,故而自愿从中土过来为抗击妖族尽一份力,现任大余国边军的左将军,统领二百万边军。诸位将会投身在陆将军的门下,组成独立的一支军营,由他直接差遣调度。”众人没有异议,陆子衿便捋了捋胡子,顺着林仓央的意思,肃穆地说道:“诸位都是我东扶摇洲的栋梁之才,如今东扶摇洲遭受前所未有的灾难,诸位愿意尽一份力,由我来调度,是我陆子衿的荣幸。我在此保证,一定会将诸位的才能竭力地开发出来,使诸位各得其所,也会尽可能地保证诸位的安全,但是我依旧要提醒一句,战场绝非儿戏,既然上了战场,那就要有牺牲的准备。” “此次宴会结束之后,我会为在场的诸位每人准备一本军功册,记载诸位杀妖的数目与境界。我必须强调一点,进了军营,那便是边军的人,绝不由宗门分高低,只看军功册上杀了多少妖,又有多少头大妖!诸位所有的军功都会记载在案,届时你们回到自家宗门之时,这就是无上的光荣!再有,我刚才见诸位对互相的宗门之间依旧抱有偏见,我劝诸位一句,之前的种种恩怨也该暂时放下了。心里有气,可以对着南边的妖族来,犯不着对准我们自己的同胞!”陆子衿一席肺腑之言说下来,众人都被感染,纷纷点头赞同。 林仓央见场中气氛大好,不免喜上眉梢,说道:“诸位既然如此配合,我一定要呈现我们大余国对诸位的感激和敬意。来人,上酒上茶,我们同饮一杯!”侍女们从侧门款款走出,端茶送酒上来,又有小厮们端上精致的菜肴,纷纷陈列在各人的桌前。 安筱雨一面接过酒,一面笑着摇头道:“这位仓央公主也是好笑,竟把我们当做寻常宾客来宴请了,殊不知修士们平时都不吃饭的?”李思青倒是很乐意有酒有菜吃,笑道:“我说安师姐,你就是太清高了,免费的酒菜还不好?总比咱们在酒楼里花冤枉钱来的舒坦。你不吃,我替你吃了。”说罢,他拿起筷子,就要去安筱雨的桌前夹菜。 安筱雨白了他一眼,二指夹了一根筷子,狠狠打了他手掌一下,疼得李思青叫唤了一声,她才得意地一笑,作罢了。 李思青嘴上叫唤着疼,眼睛瞥了安筱雨两下,心中却乐呵着。没想到这位从前只敢远观不可接近、像冰山一样冷冰冰的安师姐,互相熟悉了过后,竟然也有这样小有情趣的一面,倒是别有一番风情,挠得他心里有些发痒。 这几年里,他那心心念念的道侣依旧是没个着落,虽说他身边的安筱雨就挺好的,修为境界高,人也生的漂亮,但是在李思青的内心深处,却已经悄悄藏了一个人。 当年黄龙寺上,既是林间小鹿一般清纯的剑修师妹,也是敢一人孤身持剑面对七境女鬼的剑仙风采。 她说她姓左丘,后来自己被宗主罚面壁思过三个月,以至于她和徐怀谷一起走了,自己也没能再与她见上一面。 多年过去了,她过得怎么样?宴会过后,一定要向徐怀谷问一问她的下落。 二月繁霜杀桃李,再不见,当年绿玉翠瓦、红粉佳人。李思青此时喝着酒,遥想当年的故人,哪里会料想到,白骨成堆的修道路上,他心里的那个人也化作了其中一员。 ------------ 第六十二章:旧朋友们 上酒上菜之后,宴会才能被称作是真正的宴会。众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作为主持者的林仓央在上座见了这番场景,也是开心,平时不喝酒的她也一连喝了好几杯。 只不过喝酒归喝酒,正事依旧不能忘。宴会接近结束之时,一众侍女又从侧门里端着东西走出来,这次上的不是酒,而是那陆子衿所说每人一本的军功册。 众人把自己的姓名、境界、所属宗门都写上之后,陆子衿就派人全部收好了,放置在军营的档案室中,妥善保管。 徐怀谷心中也是赞叹陆子衿这主意之妙。一本军功册,着实解决了不少问题,既是让这帮修士们有了编制,也让修士之间有了追逐的目标。 要知道修士苦苦追求境界,不就是想高人一等吗?如今把攀比的对象从修为转换到杀妖的数量,不得不说这是一招妙手。 由于宾客众多,宴会一直从晌午开到了黄昏,才把诸多事务交接完毕。 林仓央征求过大家的意见之后,便把众修士前往战场的日子定在了两天后。 毕竟战场之事刻不容缓,能早些去最好还是早些去。只不过这一场宴会里,别看大多数人都其乐融融,却依旧有人愁眉苦脸的,徐怀谷就是其中一员。 余芹就在他身侧不远处,二人互相眉来眼去好几次,只是碍于周围人太多,不好直接相认。 自然,徐怀谷和余芹的眼神交流躲不过李紫的眼睛,只不过更让徐怀谷心里不自在的是,李紫虽然眼里看见了,但偏偏装作没看见,不闻不问。 若是问了他,徐怀谷也没什么好瞒的,自然一五一十说出来了,但李紫不问,徐怀谷也不好意思自报家门,一时间反而浑身不自在。 李紫和余芹二人也已经互相打量过对方好几次了。李紫性子本就大方,自然是光明正大地看过去,余芹纵然柔弱一些,但是不愿在这一方面吃亏,更何况有殷子实在一旁给她撑腰,底气也更足一些,因此二人到还算是平分秋色。 只是可怜了徐怀谷,三个人的眼神一直盯着他,他夹在中间,对他们的心中所想知道的清清楚楚。 他只恨这宴会为何不早点结束,大家一起面对面说清楚这些事,也免去这让他里外不是人的烦恼。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了,林仓央宣布两天后集合的地点,众人散了席,徐怀谷才算是舒了一口气。 身后大批修士起身逐渐离开了,徐怀谷也站起了身,目光毫无避讳地看向余芹,余芹也正看向他,两双眼睛温情脉脉。 殷子实把目光从徐怀谷身上移向李紫,只见她还坐在原位,没跟着徐怀谷一起起身,眼神飘忽,眉宇间似是有些落寞。 徐怀谷朝余芹缓缓走去,二人互相注视。余芹神色痴痴的,手指还在不自觉抚摸腰间的剑,眼眶中闪闪有光,像是有什么晶莹的珠子要落下来。 终于,终于相隔已久的二人重新见面了,这来之不易的久别重逢,跨越了两大洲的山山海海、江河湖泊,在二人的故乡落地生根。 周围一切的氛围都恰到好处,像是为他二人见面而预先铺上的红毯,但是徐怀谷才走出两步,却被人打断了。 “徐道友。”一道平静的女声传来,徐怀谷往说话那人看去,立时皱眉。 原来那叫住他的女子,是樊萱。徐怀谷原先落座之时,也注意到了紫霞宗到场的是樊萱,但是徐怀谷现如今已经不想和她再有任何纠葛,因此只当做没看见。 只不过徐怀谷还没说话,她倒先叫起自己来了,是几个意思?当年的事,她做的还不够过分吗? 本来众人的目光都在徐怀谷和余芹的身上,但樊萱一说话,自然各人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徐怀谷立在原地,朝她冷笑了一声,颇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我道是谁,能代表紫霞宗坐在这么靠前的席位,原来是樊道友,那也就不足为奇了。”樊萱面不改色,说道:“徐道友对当年的事情还是介怀在心?”徐怀谷脸色阴沉,不说话。 二人之间的硝烟气十足,像是有一点子火星,就要炸开似的。殷子实皱了眉,当年事情的经过他最清楚不过了,以樊萱那不肯服输的性子和徐怀谷的执念,恐怕二人这一见面,又要打起来。 他已经做好拉架的准备了,但是出乎殷子实意料之外的是,樊萱的脸色依旧平静如水。 她从桌上端了一杯酒,面对徐怀谷,一字一句说道:“当时我年少无知,又仗着宗门的势力,欠你一个交代,如今我想明白了,是我错了,这杯酒,就当做是我给你的赔礼。”听到这话从樊萱口中说出来,徐怀谷心中也有些讶异,但他面上已经只是挑了挑眉,不做搭理。 樊萱抬头将酒一口饮尽,又认真说道:“徐怀谷,对不起。”徐怀谷依旧冷笑不已,道:“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对不起的是死在你手底下的庄野云!你向她去说,看她会不会原谅你!”樊萱低头,喃喃道:“逝者已逝,当年的事我确实要负全责,我真的已经悔过了。最近这段日子我愈发感觉到良心不安,只是当年的大错已经酿成,我也是后悔莫及。向她寻求原谅已是不可能了,这世上能代替她原谅我的,只有你了。”徐怀谷脸色冰冷,道:“没有人可以代替一个死人原谅杀她的人。”樊萱只是低头立在原地,一言不发,似乎也没有打算离去的意思。 那同她一起来的同属紫霞宗的何韧心,也颇有些惊讶地看向她。殷子实见场面有些胶着,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当了个和事佬,心湖传音给樊萱道:“徐怀谷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这样低头给他道歉,他心中恨意起码也消了三分。只是死人一事不是小事,他说没办法代替死人原谅你,也是道义使然。你站在这里也没有用,不如先离去,用实际行动让他原谅你。这些日子,我也尽量帮你劝劝。”樊萱目光微闪,感激地朝殷子实瞟了一眼,嘴上没动,心中也传音回道:“多谢你。”樊萱又向徐怀谷行了一礼,才就此离开。 徐怀谷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殷子实,殷子实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装作没看见。 李紫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她走到徐怀谷身边,叹道:“我师父常说杀生容易救生难。船舶桥梁修建三年五载,毁于一夕之间。物件尚且如此,更何况于人,死了便再也没有了。正由于创生不易,因此才更要珍惜。”徐怀谷还在为樊萱的事生气,此时眉头紧皱,余芹则是有些好奇地看向李紫。 殷子实笑道:“才刚听闻姑娘来自太华山,见识果真不俗。”李紫也笑着回道:“想来这位便是殷道友了?久仰大名。”殷子实拱手谦虚道:“姑娘可别抬举我,我这个名字若说是在东扶摇洲,可能还有一两人知晓,但在中土肯定是毫无名声的。姑娘也不必哄我,我有自知之明。”李紫却笑道:“非也非也。原是我来到东扶摇洲之前,就有人告诉我有机会一定要去扶摇宗看一看。我又问起扶摇宗之中的修士,那人就告诉我殷道友的名字,今日得见,也算是一桩幸事。”殷子实只是笑了笑,心里究竟信了几分,谁也说不准。 他暗道这姑娘家还挺会见人讲话的,也不知道徐怀谷和她是如何相识。 还没等殷子实想好怎么问,李紫倒大大方方说了个干净:“我和徐怀谷原是童年时的好友,一起居住在青岭,后来得幸遇见我师父才到了中土的太华山开始修行。如今青岭有难,我自然是从中土赶了回来,恰好徐怀谷也在青岭,便干脆同行,准备上战场杀妖,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原来如此,二人的相识不过只是机缘巧合罢了。 这样一来,那些不必要的误会也好解开。余芹心里松了一口气,殷子实脸色也好看多了。 徐怀谷朝余芹一笑,余芹忙红了脸,垂下头不去看他,手指不经意搭在肩上的长发上。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在有人处喜欢害羞。殷子实把手搭上徐怀谷的肩,拍了拍,故作责怪道:“出门那么远,怎么说死就死的,也不晦气。还寄了书信过来,弄得大家都以为你是真死了,结果这不是没死嘛!”说着说着,殷子实便笑了:“你骗我们骗得这么惨,可绝不能轻饶你!说吧,请喝几顿酒?别小气,若是少于十顿,别说是我,就是余师妹也不能答应!”徐怀谷忙笑道:“哪能是骗呢?我这还真不是骗,不然我哪舍得你们伤心?当时我是真以为自己死定了,所以才不得已行此下策,哪知道福大命大,阎王爷不收我。” “你倒是说说看,怎么就以为自己必死了?也不嫌晦气?”徐怀谷摇摇头,苦涩一笑,伸出双手比了个十。 殷子实脸色顿时变了,一下子严肃起来。余芹也紧皱眉尖儿,眉目间满是担忧之情。 徐怀谷又比了个三。殷子实的神色愈发古怪起来,这下连李紫也皱了眉。 纵使是在太华山,一下子要出动三名十境修士,那也是天大的事了。偏偏有三名十境修士要追杀徐怀谷,他到底干了什么,招惹了怎样的仇人? 徐怀谷苦笑道:“这下子你们明白我为什么要立遗书了吧?”一直不说话的余芹一下子突然哭了,满脸委屈说道:“亏你还笑得出来,你不晓得我当时有多伤心,就差没和你一起去死了。”徐怀谷一见余芹哭了,真是一个头有九个大,也手足无措了。 殷子实依旧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古怪地反问道:“三名十境修士追杀你?你该不会把飞鱼洲的天给捅破了吧?要不然就是偷了万剑冢的宝剑,还是拐跑了人家宗门的嫡传亲孙女?否则不至于此啊!”徐怀谷忙道:“一言难尽,待我们出去之后,我再细细和你说。” ------------ 第六十三章:将计就计 正如李紫心中所猜测的,徐怀谷在她面前正式介绍了余芹,也说清楚了余芹是自己的道侣。 李紫表面上不动声色,笑脸相迎,只是心里还是有点说不上来的不甘心。 对于余芹的相貌,李紫自认略逊一筹,但是余芹的修为却实在不够看。 都已经二十岁的年纪了,在扶摇宗这样的宗门里,也只修炼到了堪堪四境,更别提名声了。 李紫自己是七境修为,而且身怀诸多仙兵及秘术,怎么说也能有八境修士的战力,况且她在中土年轻一辈里也是赫赫有名的。 要知道,在中土提起李紫这个名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徐怀谷没去过中土,所以不知道罢了,李紫也不愿自己说出来,不然反有些卖弄的意味。 徐怀谷虽说是野修,这些年来经历多次生死之境,收获了各种机缘,竟然比她这个太华山里一手栽培的修道苗子还要高出一境来,着实不能不令人佩服。 李紫自小是有些慕强之心,虽然从未表明过,但她暗暗觉得只有像徐怀谷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自己。 但没想到徐怀谷早已有了道侣,若是这女子也风华绝代便罢了,偏偏这女子修为也很一般,李紫便有些失望。 但她明面上肯定不能显露出来,不然倒弄得她像争风吃醋似的,因此她把情绪藏匿得格外好。 一行四人相互认识过之后,便约好了晚上去另一家酒楼里继续喝酒闲聊,正准备要离开宴席,又有两人从后边追了上来,是那清风谷的李思青和安筱雨。 李思青一心还想着左丘寻的下落,自是急急忙忙来找徐怀谷了。只不过他也不好意思开口直接问,否则也显得太轻薄了,便也先旁敲侧击地套起话来。 “徐兄,实在是太巧了!我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我看你修为是愈发精进许多了,这些年过得应该都还好吧?”徐怀谷摇摇头,笑道:“我们刚还在说这件事呢,什么过得好不好,侥幸没死罢了!”李思青笑眯眯道:“你只晓得哄我,你那剑术我是知道的,一般人还杀不了你。不过也别小看了人,我在清风谷修剑也没落下,改天我们还可以比试比试,我倒是想知道你现在到底剑术如何了,想必已经快追上我了吧!”众人都笑了。 李思青只记得当年徐怀谷还只是个四境的小剑修,哪里知道仅仅才四五年过去,徐怀谷连破了四境,已经是一名八境的小剑仙了。 八境的修为若是放在清风谷,都已经是仅次于谢卿云的长老级别了,李思青哪里是对手? 徐怀谷也只是笑笑,换了个话题打趣他道:“当年我记得你的目标就是找个漂亮的道侣来着,话说这些年过去,你那心心念念的人儿,找着了没有?”说罢,徐怀谷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安筱雨,笑了笑。 毕竟是为清风谷挣过脸面的,况且有柳婉儿的情分在,安筱雨对徐怀谷的观感还算不错。 此时被徐怀谷打趣了,她也不生气,只是浅浅白了徐怀谷一眼,不作声。 以安筱雨的性子,对陌生人最是冷淡,她能不因为徐怀谷这话而生气,都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不过安筱雨和殷子实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僵,毕竟二人之前在清风谷是有过节的。 安筱雨以飞剑指向殷子实的后脖颈,要挟扶摇宗一事,殷子实还记得一清二楚。 他当时还特意记下了安筱雨的模样,便是为了记仇。殷子实对这件事是动了真气的,安筱雨也绝不是愿意服输的人,此时二人相遇,碍于徐怀谷和李思青的面子没有当场发作,但也埋下了隐患,且看今后如何。 李思青见徐怀谷谈及道侣二字,顿时苦了脸,说道:“你看看我这模样,像是个有道侣的?若是身上有牵挂,我恐怕也不会来的如此干净利落。唉,我还以为入了嫡传,自然不缺道侣,哪晓得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啊!徐怀谷啊徐怀谷,我可羡慕死你了。”徐怀谷没忍住笑出了声,余芹与李思青也是素来相识,她早已擦干了眼泪,听到李思青说这话,也一个劲儿地掩嘴笑。 徐怀谷坏笑道:“我看你是想的太多了,这儿不就有个现成的嘛?”安筱雨立马剜了徐怀谷一眼,眉头紧锁。 徐怀谷自知自己好像开玩笑过头了,忙求助似的看向李思青。李思青忙换了个话题,问道:“徐兄,你们离开紫霞宗之后都去哪里了?黄善和左丘寻呢,怎么不见他们?”这句话暗藏机锋。 黄善去哪了李思青并不关心,他真正在意的是左丘寻,但是既然要问,肯定是都要一起问的。 一提到左丘寻三个字,徐怀谷面色不免有些落寞。余芹轻轻地把脸转过到另一边去,也不做声。 李思青看得有些困惑,忙问道:“怎么不说话?”场中的气氛有些微妙。 李思青感觉自己像是问错了话,但又不知道这句话错在何处。他心肠直快,便直接说道:“是我说错话了吧,也罢,那就当我没说过好了。”徐怀谷摇头道:“你没错,只是听到左丘寻的名字,有些感伤。”余芹抿紧了嘴唇,泫然欲泣。 李思青见到这幅场景,好似明白了什么一样,登时瞠目结舌,难以置信道:“不会……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徐怀谷安静地说道:“这里不方便说话,等我出去再仔细和你讲。”徐怀谷并未否认这句话,那么一定是出事了,李思青只觉得头脑一阵空白。 出的是什么事?还能是什么事,那一定是死了。李思青心中好似有一口气一下子就泄掉了,登时整个人失魂落魄一般,没了那股子精气神。 死……死本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修行路本就艰苦,危险重重,死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左丘寻的死,为何让他那么难以接受?安筱雨见他难受,便拍了拍李思青的肩膀,劝道:“生死本来无常,无论是谁死去,活着的人都得看开些才好。就如同我们俩,随时也可能死去。”徐怀谷点点头,也劝道:“我也都慢慢看开了,总得这样的。”众人又纷纷劝过一阵,一行六人才缓缓走出了宴会场所,在一旁不远处另寻了座酒楼,找了个上好的雅间,继续听徐怀谷讲他离开清风谷之后和左丘寻的故事。 而在宴会原处,众修士们也都纷纷散了,只剩下一群侍女小厮们打扫残局,再就是上座的三人,依旧还在讨论事务。 林仓央皱眉问道:“妖族何时进攻,可有确定的日期了吗?”看书喇陆子衿答道:“前线的斥候传来了消息,说大妖们还在陆陆续续地渡过泠江,估计在他们全部过来之前,暂时还不会进攻。不过情势还是不容乐观,光是目前已经渡过江的大妖,就已经有两只十境,便是这两只十境大妖,大余国就解决不了。而且据情报说,有一只羊身人面的怪妖出现在丛林中。”林仓央低头沉思:“羊身人面,难不成是四圣之一的饕餮?”陆子衿也点头赞同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饕餮乃是十一境修为,不太可能是单单为了对付我们大余国,应该是妖族用来对付整座东扶摇洲的底牌。他这么早就渡过泠江,看来信心满满。”林仓央冷笑道:“信心满满?他们自然是心高气傲的,但若是以为我们是砧板上的肉,那也就太自负了!我们会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林仓央转头又问凌厉道:“皇帝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凌厉答道:“齐朝树时时刻刻保护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况且这人的底细我已经查出些眉目来了,极有可能是当年的滨西之战中受伤的应崖。他当时重伤在身,恰好妖宗需要一枚深藏不露的棋子,就是他暗中瞒天过海,杀了你父皇,自己变换容颜取而代之。”这就是白小雨口中所说妖宗的深远谋划。 为了此事,妖宗提前伏笔铺垫了八年,在当年给林弘治续命的仪式上暗中杀了他,再用重伤的应崖取而代之。 应崖还能借此机会暗中疗伤,一举两得。这场谋划不可谓不深远,几乎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林仓央,但还是被凌厉发现了端倪。 那次负责监管仪式的曹宰相和刘御史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但都惨遭暗杀,只有凌厉借着去城南的不在场证明,再加上他急流勇退,火速辞去了国师的职位,退下朝堂,才没有被应崖所假扮的大余国皇帝所杀。 凌厉转而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林仓央和陆子衿,并想办法说服了他们,此后便一直待在仓央公主府里教授林仓央政法。 为的是有一天推翻假皇帝之后,大余国能有一位正统的继承人,继续领导战争。 而他们之所以不立马揭破应崖的假面目,是那将计就计的手段。应崖假扮成大余国皇帝,等的就是战争到来的这一天,他可以从中内应,把大余国的兵力部署拱手送给妖族,甚至还可以自己出手,与妖族军队里应外合。 如此一来,大余国必败,军队也将溃不成军,这就是白小雨口中所说不能指望大余国军队的原因。 而他们将计就计,可以利用这假皇帝来传递假情报,这样战争就能对大余国有利了。 只是想要具体实现,还是困难重重。首要的困难便是刺杀应崖。必须要悄无声息地把应崖解决掉,不能让外界的人察觉,才好借他的手传递假情报。 光是凭应崖十境的修为,想要在不惊动外界的情形下杀他,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他身边还时刻有八境武夫齐朝树保护。齐朝树也是早就投靠了妖族的,与应崖沆瀣一气。 若是刺杀之人低于八境,连齐朝树都解决不掉的话,应崖甚至都不需要出手,他们也就前功尽弃了。 因此按照林仓央几人的想法,得找到一个合适的刺杀人选。星月宗宗主梁辰是个不错的人选,十境修为,况且也是专攻暗杀之道,但是平境之间,就算是他也无法做到悄无声息杀掉应崖这一点。 除非有十一境修士愿意出手。但这是不可能的事,东扶摇洲没有十一境修士。 三人已经为这个问题犯难许久了,若不是实在没办法,那应崖早就被刺杀了,还能等到今天? 不得已之下,陆子衿只能使了个没办法的办法,说道:“我还认识一个人,有能力做到这件事,但我不确定她会不会愿意帮忙。”林仓央急忙道:“有这样的人,你为何不早说?如今也实在没辙了,你且去试试看吧,要什么样的条件,我们都尽可能满足。”陆子衿艰难地点了点头,他能想到这个人选,也实在难为了他。 只是现如今除了她,东扶摇洲也没人能够做到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一位十境修士了,否则陆子衿愿意永远保守这一个秘密。 陆子衿又说道:“她一个人还不够,没有合适的理由面上,怕应崖起疑心,还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陪她一起进去见皇帝。”林仓央不假思索:“我去。”凌厉头一个反对:“不行,但凡二人之间的打斗有分毫波及到你,这些年我的功夫就都白费了。必须要找一个有一定实力自保的人,我看可以从今日这一群修士里选一个信得过的。”林仓央立即问陆子衿:“今日这众人之中,修为最高的是谁?”陆子衿查看了册子,答道:“徐怀谷,八境。”林仓央面露喜色,道:“就他了。让他以修士代表的名义进宫面上,顺便带上你那位能刺杀应崖的人。如此一来,事情便妥了。”陆子衿皱眉道:“只是此人是野修,不知道可信不可信?”林仓央很有信心,说道:“陆先生大可放心,我对他比对那些仙家宗门的人还信得过。有他在,此事大可以一试。” ------------ 第六十四章:斜风细雨 徐怀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内定为前去刺杀大余国皇帝的人选之一,他此时还在酒楼雅间里和众人讲自己当初那死而复生的故事。 只不过谈及金梭符法之时,他编排了一个其他理由蒙混过关,依旧没有把自己身怀金梭符法之事说出来。 无论如何,谨慎些总是没错。况且知道了这件事,对他们而言可能也不是好事。 只不过当李思青真真切切地从徐怀谷耳中听到左丘寻的死讯时,他顿时面如死灰,是彻底死了心。 那副模样,连徐怀谷见了都有所动容,不忍去看他。仙路从来冷淡,不因人的情感而改变生死。 一人死,便有好几十人为他伤心欲绝。便如左丘寻死了,徐怀谷和李思青的泪沾衣裳,又或者徐怀谷死了,余芹和顾三月的痛心断肠。 不仅是修士,寻常凡人也是这般,经历过这种切肤之痛的徐怀谷,是真心希望战争里死的人越少越好了。 至于妖族死多少,徐怀谷是不在乎的,毕竟他好像也没见到过域外妖族之间有何感情可言。 就算有,他肯定也是更偏向人族。不久,李思青便悲痛地辞别了徐怀谷,带着安筱雨离开,回到他们本来居住的客栈里去了。 殷子实虽说还要把邓纸鸢的话捎给徐怀谷,但那也并不是什么要紧事,缓个一两天也无妨。 在殷子实的眼里,现在最要紧的,是让徐怀谷和余芹单独相处一会儿,于是殷子实也托事辞别。 雅间里只剩下徐怀谷、余芹、李紫三人,气氛不免有些微妙。他们一个个的都走了,李紫也不愿继续待下去,也随口找了个理由先回客栈去了,于是他们二人终于能单独相处了。 徐怀谷晓得众人的心意,自是不能辜负,便有意挪了挪座位,坐得离余芹更近了些。 余芹低头轻轻地笑,知道徐怀谷在看她,便偏不抬头与他对视。二人身子紧挨着,余芹骨头好似变软了一般,缓缓地靠着他肩膀躺了下来,徐怀谷伸手去抚摸她的长发,场中的气氛逐渐变得暧昧起来。 徐怀谷看着她的脸,这张脸比起上次见面之时又变了些。余芹今天稍微喝了点酒,脸颊上带着不知是酒劲还是害羞的酡红。 少了些稚嫩,更添了稳重与成熟的韵味,未施粉黛,仅仅是素颜,也让徐怀谷看得沉醉。 无论他身在何方,总有这么一个人在原处牵挂思念他,为他担心,为他忧虑。 他好像明白了爱的意义,这又与喜欢并不相同。喜欢是二人两情相悦,便可以说是互相喜欢,但是爱,则是一定要承担一定的责任,需要时间的沉淀与检验,方可说出这个沉重的字眼。 余芹扑闪着睫毛,看着角落里出神。徐怀谷问她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还预备着等战事稍微告一段落,再继续北上,反正肯定是要回扶摇宗里再找你的,你怎么倒先跑到大余国来了?”余芹微微笑道:“大余国是你的故乡,也是我的故乡,我当然要来的。虽然那小村子现在也不复存在了,主要还是因为你那一封信。本来说什么死了的,你都不知道我哭的有多惨,现在又说没死,我可不得赶紧飞过来了?”徐怀谷抱歉一笑,握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你肯定很伤心,委屈你了。我刚才把事情经过都说了出来,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也以为自己必死了,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出此下策。你有没有原谅我?”余芹噗嗤一声笑了,仰头看了一眼徐怀谷,俏皮地摇了摇头,笑道:“不原谅你,永远都不原谅你。让你动不动就惹上那么厉害的仇人,要不是你走运,这会儿就真死了,我可不原谅。”徐怀谷低头叹道:“若不是他们实在欺人太甚,我也不至于拼了命也要杀崔淮。实在是忍不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不过是让他更加嚣张跋扈罢了。况且他羞辱的是左丘寻,我更不能忍。”一想到左丘寻,那就是二人心里永远的芥蒂。 余芹也失落地说道:“左丘姐姐的死,我也很难过,但这些年来也慢慢想通了一些。我们横竖不过是都要死的,只要能死得其所就好了,偏偏她心愿未了……” “徐怀谷,你现在还想继承她的愿望,问剑飞鱼洲吗?仅因为一人之愿,把飞鱼洲闹得天翻地覆,这与你的行事也不符合。”徐怀谷摇了摇头,坚决地说道:“不,问剑是一定要问的,我一定要为左丘寻当年的离开寻一个公道。说天翻地覆也不至于,我会尽量不扰乱那些宗门的生活,但是左丘寻的心愿我一定会帮她完成。” “可是她临死之前不是说了吗?让你不要再寻仇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总得有个尽头吧。”徐怀谷态度很坚决:“这件事你阻碍不了我,也别再劝了。”余芹叹了口气,道:“那便随你去吧,等你有那个实力的时候再说。只是眼下有更着急的事。说是要上战场,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打算?自然是杀更多的妖,尽可能地救人罢了。” “你应该心里也知道,大余国是必输的吧?”徐怀谷点头道:“知道,自然是知道的。整座中域联合起来也不见得是妖族的对手,何况是大余国?只不过是大余国首当其冲罢了。只是输归输,领土可以输掉,气势不能输,这一仗必须得打出人族的决心和气节来。”余芹担忧地说道:“杀妖自然是好事,但只一件事我要叮嘱你,在战场上你可千万别逞能了。我知道你现在境界很高,但妖族那边更有许多修炼了几百上千年的大妖,九境十境的不在少数。你才二十二岁,就已经八境了,再假以时日,必然是要成名成家的,到时候对战事的帮助更大。便是不为了我,为了人族,你也该在战场上小心些,绝不要意气用事。”徐怀谷欣慰的笑了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还担心我,你自己这副模样,这么大了还爱哭鼻子的,怎么能上战场杀妖?你都没杀过人吧?”余芹微微蹙眉,柔声道:“确实从没有过,但是大家都上了,我总不能在军营里干看着吧?总得试一试。我到时候跟在殷师兄的后边,捡些不那么厉害的杀,应该还是可以的。况且你送给我的剑很好用,我一定可以自保的。”徐怀谷点点头道:“好,那你务必量力而行,照顾好自己。”二人还想在雅间里温存耳语一番,外边却传来了敲门声,原来是酒楼要打烊了,有店小二特地前来提醒的。 二人无法,喝了两杯醒酒的茶,便只得离开了。兴庆已经进入宵禁了,外头街道不宜久留,免得会惹出不必要的事端。 徐怀谷和余芹纵然不舍,但是既然已经见面了,以后在一起的日子还长,不拘泥这一时半会。 二人又互相道过几句体己话,便作了别,各自往各自的客栈走去了。徐怀谷今日见了余芹,心情还是很好的,一路走到了客栈里的房门前,敲了敲门,李紫开了门。 李紫站在门内,笑得有点意味深长,道:“今晚竟然还回来了?倒是出人意料,我还以为接下来几天里我都得一个人过了呢!”徐怀谷走进门里,讪讪地笑道:“别打趣我了,兴庆晚上要宵禁,酒楼清早就打烊了,不然以前都能过通宵的。”李紫侧身倚靠在门边,坏笑道:“酒楼要打烊,外面不还有成片的客栈任你挑?真是辜负了我一片心意,早知道我就赖在那不走了,还能蹭两口喜酒喝!”徐怀谷笑笑不作声,走进房内,随手解开腰间配剑便要放在桌上,却见桌上又多了一张精致的请帖,开口处还被红泥封着,上面写着 “徐怀谷亲启”一行字,顿时好奇道:“这请帖是哪来的?”李紫走到他身边,说道:“我前脚才刚进客栈,后脚就有人来敲门。我以为是你,就开了,结果是个仓央府里跑腿的小厮,说这是林仓央给你的,务必要你亲自打开。我还想问他来着,什么事要搞得这么神秘,他就摇头说他就是个跑腿的,什么也不知道,我也就没问了。”徐怀谷皱了皱眉,看向那一张安静躺在桌上的请帖。 他伸手拿起,又拿一把开信的刀切开封泥,便打开请帖看起来。李紫凑近去看,好奇地问道:“上面说了什么?”徐怀谷看得有些困惑,答道:“也没说什么,就说让我明早去仓央府亲自见林仓央,说有重要的事与我商议。”李紫疑惑地挑了挑眉,道:“重要的事情?我都没收到这请帖,看来这次只叫了你一人过去。”徐怀谷把请帖丢在桌上,皱眉沉思,思忖着这林仓央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只叫了自己一个人去? 但无论是什么,徐怀谷都得去的。一是不好驳了林仓央的面子,二是他也很想知道,林仓央这重要的事到底是什么。 李紫对于这只叫了徐怀谷一人的秘密之事有些反感,不太高兴的样子,也没问什么,早早上了床。 徐怀谷的心中虽然疑惑,但也只能等到第二天见了林仓央才知道,于是便平心静气,坐在地上修炼起来。 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 第六十五章:预谋篡位 第二天一早,徐怀谷就从修炼中醒了过来,看见李紫还在睡觉,他便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出了门,在客栈底下的街边茶铺里喝了一杯茶,吃了两个绿豆饼,然后就往林仓央府邸赶去了。 这次进仓央府很顺利,应该是林仓央提前吩咐过了的缘故,有一名侍女早早地在府门口等着,一见了徐怀谷便感觉迎上前去,带领徐怀谷往府里走。 这次二人会见的地点终于不在林仓央的住处,而是正儿八经地安排在了仓央府的会客厅,凌厉和陆子衿也在。 徐怀谷一见到他们俩,便感觉这事情可能还真的不小。凌厉也就罢了,反正是已经退下位来的,平日里想来也清闲,但是能让一位镇守边关,统领大余国一半军队的左将军陆子衿在此等候,一定是了不起的大事了。 林仓央先让侍女上了茶,然后便迅速屏退了无关人等,开始直奔主题。 她正经神色,严肃地说道:“我们三人有一件事想烦请徐先生帮忙,实在是迫不得已,思来想去,这人选只有徐先生最合适,因此特地邀请你来府上详谈。”徐怀谷也正襟危坐,反问道:“和妖族入侵之事有关吗?” “有关。虽不是直接杀妖,但这件事若是成了,可以让边军将士中的许多人免遭死亡,也可以大大挫败妖族入侵的计划。不知徐先生意下如何?”徐怀谷点头道:“你先把事情的详情细细说来,我再做决定。”林仓央认真道:“徐先生遇事冷静,果然是成大事的。古语有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下定决定只能求徐先生办成此事,我也不会有任何隐瞒。只是这事情可能有些太出人意料,还请徐先生仔细听好,不要把其当做天方夜谭。”徐怀谷点头,示意她继续。 “徐先生可还记得当年我求你进皇宫,帮我查看我父皇病重一事?” “记得,你父皇当时确实病得无药可医,只能靠修士散尽修为为他续命。我记得那场续命的仪式上还有妖宗的大妖前来破坏,但最终还是有惊无险的完成了。” “徐先生真是好记性,说得确实一点不差,只不过有一点徐先生还是说错了,为我父皇续命的仪式并非有惊无险地完成,而是压根就是一场演给外人看的戏。”徐怀谷登时皱眉,困惑地问道:“此话怎讲?”林仓央叹了口气,娓娓道来:“你所了解到的续命仪式,其实都是做给世人看的把戏罢了。我父皇当年病重是真,请来修士续命也是真,但就坏在这为他续命的修士身上。我父皇许了此人的宗门很大的好处,他才愿意散尽修为,但却不料想此人暗地里与妖宗有所勾结,表面上说是续命,其实在仪式中,是他亲手取了我父皇的性命。”徐怀谷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林弘治借修士修为续命,那是世人皆知的,如果林仓央的父皇当年就死了的话,那现在龙椅上的是谁? 林仓央看出徐怀谷的疑惑,继续说道:“此人谋害了我父皇之后,便由一名妖宗的修士变换成我父皇的容颜,继续坐在了皇位上。表面上是续命仪式成功,我父皇得以继续活下去,实则是妖宗背地里偷梁换柱,换掉了大余国的皇帝,就等着妖族入侵的那一天,他们一起里应外合,送掉所有边军的性命。”乍一听,徐怀谷简直不能接受。 虽说林仓央的说法前后逻辑也合理自洽,但是这么大的事情,总不能是凭空猜测的吧? 证据呢?徐怀谷忙问道:“这事儿可不能乱说,你有证据吗?” “我既然把你都叫到了这里,当然有证据。” “我们私下里偷偷调查了那个为我父皇续命的修士,发现了他与妖宗的人有不少接触。除此之外,我父皇续命之后,性情大变,虽说依旧勤于政务,但是行事的手段大变,变得冷酷无情,和以前差别太大了。再者,当年负责监督续命仪式的曹宰相和刘御史也都察觉了端倪,只不过他们惨遭杀害,如今已经是死无对证了。”徐怀谷依旧觉得这事难以置信。 低头皱眉沉思好半晌,他才缓缓说道:“还有一个可能,如果你们说的话都是在骗我,你们真实的目的是想谋反篡位,也说得通。” “我知道你的忧虑,但值此国难之际,篡位有什么好处?接手一个即将被灭亡的国家?”林仓央反问道, “就算你怀疑我,凌厉和陆子衿都可以为我作证,你还信不信?”林仓央说的在理。 徐怀谷面色为难,低头沉思。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多年前在忘川秘境河中见到的那张脸,和林弘治长得一模一样,难不成当真如林仓央所说,林弘治早就已经死了? 现在坐在龙椅上的只是一个傀儡?虽然他也不太确定,但他心里还是比较信任林仓央的,因此徐怀谷权衡一番,便说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但你把我叫到这里来,是想让我做什么?总不能只是为了把这件事告诉我吧。”林仓央忙道:“当然不是,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请说。” “我们希望你能协助我们暗中除掉这位假的傀儡皇帝。”徐怀谷沉吟片刻,问道:“说说具体计划,我该怎么做?” “据我们多年的调查,基本可以确定这个假皇帝的身份就是妖宗的十境妖使应崖,他身边还时刻有齐朝树的保护。齐朝树是一名八境武夫,当年续命仪式上你们是见过的。他也叛变投向了妖族,唯一的目标便是保护应崖的身份不暴露。”看书喇 “为了利用应崖的身份传递出假情报,我们必须要悄无声息地同时解决掉齐朝树和应崖两人,不能被外面的人察觉……” “先打住。”徐怀谷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咧嘴笑了笑, “你想要暗中杀掉一位八境武夫和十境修士?还不能被外人所察觉?该不会是想让我去吧?不可能,我绝对做不到。不是我说丧气话,东扶摇洲没人能做到。”徐怀谷指了指南边,说道:“杨昀就是十境,你看看他和冰凤的那一战,打了整整一天,方圆多少里之内化为灰烬,寸草不生?且不谈悄无声息,光是要杀应崖,起码都得三位十境修士围攻,否则他就算打不过,也能跑得掉。就算你真能找到三位十境修士,兴庆城肯定也会在斗法中毁于一旦,绝不可能不惊动外人。这些东西,公主你不懂就算了,陆先生自己身为九境修士,不会不知道吧?”陆子衿看了看徐怀谷,平静说道:“你说的固然没错,可若是我能找到十一境的修士呢?”徐怀谷不觉愣了一下,说道:“中域之中十一境的修士不超过双手之数,敢问先生请的是哪位?”陆子衿摇了摇头,道:“此人并不是中域人士,也不在徐先生所谓的双手之内。总之,是一个有可能办成此事的人。在这件事里,徐先生并不需要直接出手,只要帮我们把她带入皇宫见到皇帝即可。到时候仓央公主以修士团代表的名义让你面上,你就说她是你的徒弟,一起带进皇宫。等见到了皇帝,就不关徐先生的事了。届时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即可,当心别被波及。”徐怀谷心中困惑。 不是中域人士是什么意思?这天下除了中域便是妖域,还能有别的地方? 难不成是某个大秘境里的藏的老怪物?但他相信陆子衿,便也没多问,只是说:“既然你们心意已决,也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答应就是了。但我还有话想问问,杀了应崖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办?”林仓央答道:“自然是利用他的身份传递出假情报,尽可能地杀更多的妖,减少我军的伤亡。”徐怀谷点点头。 片刻,他突然又问道:“公主殿下,还有陆先生,你们能不能给我透个底,就算杀掉了应崖,有假情报的协助,大余国的军队究竟能拖住妖族多久?”林仓央看向陆子衿,陆子衿露出为难的神色,道:“行军用兵,反复无常,没有定数。我只能告诉徐先生,若是正面相碰,大余国军队恐怕撑不住一个月,但若是有假情报在,我可以使用诸多兵法,到时候就算拖住半年也有可能。”徐怀谷笑了笑,朝陆子衿拱手道:“没想到差别这么大,那么我一定尽力不辱使命。此外,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各位,大余国沦陷后,你们有何打算?”陆子衿率先说道:“北上,然后继续调兵遣将,总之会尽我所能抗击妖族的攻势,直到我死。”徐怀谷看向凌厉:“凌先生?”凌厉淡然答道:“我会始终辅佐在公主殿下身边。”徐怀谷最后看向林仓央:“那么,公主殿下是怎么想的?”林仓央扶住椅子,神情悲怆,往南方眺望而去,毅然决然地说道:“国在我在,国亡我亡。” ------------ 第六十六章:黄善的抉择 徐怀谷怀揣着这个秘密离开了仓央府,往客栈里走回去。虽然已经答应了林仓央替她出手,但是他心中仍有不少疑虑。 他总感觉林仓央一行三人想的是不是有些太多了,把大余国的皇帝偷梁换柱,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会不会是其中有所误会? 但是既然已经答应了她,陆子衿若真能找来那一位十一境修为的人,那徐怀谷还是会出手的。 毕竟已经答应过了她,徐怀谷对林仓央还是很信任的。现在的徐怀谷只需要回到客栈里,静静等待林仓央的通知即可。 他敲开客栈的房门,李紫打开门一看是徐怀谷,便怪笑了一声,挤眉弄眼道:“哟,这不是徐大忙人嘛,平日里想必是忙得脚都不沾地儿了,怎么今儿个天都没黑就归家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徐怀谷被她逗得一笑,道:“怎么了这是?我又哪儿惹到你了?”李紫坐回原位,埋下头继续画符,一边说道:“就你刚刚离开客栈这会儿,又有人来找你呢。昨天有林仓央,今天有什么伊府,明天肯定又有什么陈府李府的。总之是恨不得把你当做菩萨供起来,像我们这种没名气的,只能待在客栈里。”说罢,她还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那夸张的模样,让徐怀谷都有些忍俊不禁。 李紫的话中提到了伊府,那么一定是黄善和伊芸到兴庆了,伊府的管家汤福特地前来报信的。 徐怀谷走到她身边,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又有人来找我。我知道你一定是闲在客栈里,觉得无聊,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反正见过一面,大家就都是朋友了。而且伊府的这两位是从中土赶回来的,肯定和你也聊得来。”李紫本来有点不太高兴,被徐怀谷这么一说,如果不去,反倒是她的不对了。 又是她便低头笑了笑,道:“行,那我便陪你去。”二人在客栈里反正也没事做,说走就走,即刻启程往伊府赶去。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伊府,汤福恰好有事从府里走出来,见到了徐怀谷前来,忙上去说道:“徐仙长可终于来了,黄仙长和我家小姐都在里边,快请进,快请进。”徐怀谷快意地笑起来,忙加快了脚步,往府门内走去。 一路穿过院前的花园,一直走到了主屋前,徐怀谷站定在门前,敲了敲门。 “外边是谁?”熟悉的声音传过来,这绝对是黄善的声音,错不了。徐怀谷顿时大笑,喊道:“黄善,是我啊,徐怀谷!快开门了!”屋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立刻就被打开了。 徐怀谷笑着往里边看去,只见门槛内人的胡子愈发长了许多,脸上也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刀疤,看上去不复了当年的厚脸皮,倒是多了许多成熟稳重。 徐怀谷一见到黄善,心间万千感慨顿时涌上心头。见到黄善与见到张小禾和李紫是不一样的,黄善所带给徐怀谷的情感甚至比他的童年玩伴还要更多。 一见到黄善,他仿佛就想起了当年一行四人北上的故事,那是徐怀谷一生中过得最快意最无忧无虑的日子,随着左丘寻的死,现在已经回不去了。 想到左丘寻的死,徐怀谷神色不免猛地一悲怆。黄善本来也是畅快地大笑,看见徐怀谷突然神情不对劲,便忙问道:“男子汉大丈夫,离别的时候都没怎么样,怎么一见面倒像个女人似的扭扭捏捏起来了?见面是件好事啊,无论如何今晚兄弟们得去喝顿酒,聚一聚罢!”徐怀谷苦涩地叹道:“酒还在,当年的人却少了一个了。”黄善疑惑地说道:“怎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余芹呢,她还好吗?”徐怀谷点头道:“她很好,现在就在兴庆城内,屏翠也在。只是……唉,只是左丘寻,不在了。”黄善猛地一惊,脸色都变了,急忙问道:“不在?你说的是她不在兴庆城内吧?”徐怀谷颓然低头,心情沉重地摇了摇头,道:“不,她死了。”黄善如遭雷击,刹那间面如死灰。 他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口中喃喃自语道:“死了?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死……我都没死,她怎么可能死!徐怀谷,你到底有没有亲眼所见?是假的吧!”徐怀谷痛苦地把头转向另一边,叹道:“我倒也希望是假的!死的是我也就罢了,偏偏是她!唉,都怪我,一见面就说这样的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伊芸从里屋听见外边的动静,匆匆赶了出来,看见黄善差点都要站不稳跌倒在地上,忙冲上前去扶住他,关切道:“黄大哥,你没事吧?徐怀谷,你和他说什么了?惹得他这样!”黄善闭着眼,忙摆了摆手,道:“不关他的事,我自己来。”黄善颤巍巍站起身,伊芸在一旁担忧地扶着他。 黄善走到徐怀谷面前,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问道:“她是怎么死的?”徐怀谷心中也悲痛万分,在黄善面前又把左丘寻死的前因后果一一说清楚了一遍。 黄善听到中途,便不觉潸然泪下,当徐怀谷说完之时,他的衣裳都沾湿了好一片,看得伊芸心疼不已。 二人在中土游历,生死险境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就算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也从没见到黄善这样伤心过。 直到听见左丘寻的死,黄善好似心都碎了一般,哭得像个孩子。徐怀谷触景生情,也落了泪。 李紫神情凝重。她虽然从未见过这个叫做左丘寻的女子,但是徐怀谷多次提到,每次一提及,必然双方都悲痛不已。 有这样的人格魅力,一定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物。黄善落泪许久,才勉强终于收住了泪水,说道:“我当时来兴庆的时候还在担心,当时我们一行四人里,只有你和余芹是最不经世事的,我担心你和她来着。没想到竟然是最不可能出事的人出了事,可见造化真是弄人啊!”众人免不得又为左丘寻扼腕叹息一番,然而人死终究不能复活,感慨完过后,黄善又向徐怀谷问明了左丘寻墓的所在之地,说是必须要亲自去一趟,然后黄善和伊芸二人便把徐怀谷带进了主屋里,围着昏睡在床的伊兴平坐了下来。 徐怀谷关切地问道:“伊家家主的病怎么样了,你们有没有寻找到滋养魂魄的法子?”黄善点了点头,神情凝重地缓缓开口道:“找是找到了,只不过过程实在艰苦。先是听信了坊间的传闻,在四处的山林里东奔西找,哪儿有一丁点儿消息就往哪里去。结果往往是消息有误,又或者被他人占了先机,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再后来,实在无法,便往落云城里去了。光是赶路到落云城,就花了一年光景,在里面倾家荡产才买到了药,便没了回东扶摇洲的路费,又在中土滞留了一年多。刚好也是在落云城里听说了东扶摇洲南边的动静,我才知道原来南边竟然是妖族的领地!” “不得已之下,我也只得变卖了一些法宝,才赚足了路钱,赶急赶忙回到了东扶摇洲了。如今啊,大余国是必败无疑了,连整座东扶摇洲都保不住,我准备带上伊芸和她父亲往中土去,找个地方先安息下来。无论如何,中土总是最安全的,妖族打到那里也还需要不少时间。你要不随我一起去吧?”徐怀谷摇了摇头,道:“我不能去,我得上战场去杀妖。”黄善一听,顿时急了,道:“杀妖?那妖也是杀得完的?我听说妖族的军队千千万万,不计其数,况且又凶狠异常,一只普通的妖族能抵得上一名二境的武夫!更何况上头还有许多大妖,十境十一境的都有,你去能有多大用处?还是听我的话,一起去中土吧!左丘寻出事了,你可不能再出事!”徐怀谷态度坚决,说道:“人各有志,你去吧,我不能去。”黄善面色焦急,嘴唇微张,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是看见徐怀谷那坚毅的神情,便又叹了口气,把嘴巴的话给咽下去了。 黄善皱眉,低头失落地说道:“你也别看不起我,你知道我是不怕死的。若是我一个人在,无牵无挂的,陪你去就是了,大不了一死,没什么好怕的。只是我要是死了,伊芸和伊兴平没了倚靠,能去哪里呢?我没办法去战场上,不是因为怯懦,而是实在没办法。”伊芸悄悄地把手笼进袖子里,攥紧了拳,轻咬嘴唇,神情自责地把脸转向另一边,楚楚可怜。 徐怀谷说道:“没关系,我完全能理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黄善看了看床上的伊兴平,说道:“我观其气色,两三天之内就能恢复完全。等伊兴平好了,我就尽快出发。”徐怀谷点点头,说道:“倒是还可以聚一聚。余芹和屏翠都还在城里,我叫上他们,一起去吃顿饭吧。老地方,陇丰楼怎么样?”黄善忙答应了下来,徐怀谷又想起林仓央那边悬而未决的进宫时间,便皱眉说道:“我最近还有许多事要做,恐怕会有点忙,不如日子就定在今晚吧。虽然时间赶了点,但我怕明天就要忙得不可开交了。”黄善自无不可,一行人约好了时间和地点,徐怀谷便辞别了黄善,前去通知要赴宴的众人了。 ------------ 第六十七章:不见故人 徐怀谷离了伊府,便和李紫一起去通知余芹和屏翠今晚在陇丰楼里一起相聚的事。 余芹那边倒是很顺利,殷子实也想来凑个热闹,徐怀谷心想黄善也不是那怕生的性子,于是也顺便叫上了他。 不过徐怀谷在屏翠那边却遇见了一些麻烦。徐怀谷向那位早点摊主问过了屏翠她家的住处,便带领一行人一起前去拜访了。 余芹心细,觉着屏翠是世俗人家,还是得有世俗人家的礼节,空手去拜访不太好,于是便在街边买了些水果糕点一起带去了。 但尽管如此,一行人还是在屏翠母亲那儿碰了壁。屏翠当年年纪小,四处跑来跑去的倒还算了,只是现在大了,到了差不多要出嫁的年龄,还不加管束地和外人结识出去玩,怕四周的街坊邻居们说闲话。 徐怀谷和她说了好一阵好话,屏翠自己也特别想去,再加上余芹买的那些礼物的份上,她母亲总算是放了行,但也细细地叮嘱了她要她早点回来。 其实她母亲心思也是好的。寻常百姓家的姑娘不比徐怀谷他们一群修士快活自在,潇洒随心,在这个世界上,嫁人依旧是姑娘们人生的头等大事,不能不慎重。 一行人准备齐全之后,便准备晚上前去陇丰楼了。徐怀谷没打算告诉屏翠左丘寻死的事,主要还是见到了黄善那般心碎,不忍心看到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也因为这事儿再哭了。 夜静静地到来了,如今的兴庆早已不比了当年的喧嚣,四周的街道人际冷清,酒楼的宾客们也寥寥无几。 这座城像是挥洒过了青春的人,正在逐步迈入迟暮之年。陇丰楼还如同多年前的一样,三层的木制建筑,大红的灯笼挂在檐角上,但再也没有当初那种喜庆的感觉了,灯笼的红,红得惨烈。 楼里丝竹之声渺渺,一楼看戏的宾客们也少之又少,再也不会有人争夺前排的位子了,因为连第一排都没坐齐,也再也没了人会为台上的戏子一掷千金,没那心气了。 一行人走进楼里,店小二也没了往常的热情,只是慢慢走上前来,有气没力地问道:“各位客官,是坐大堂还是雅间?雅间多收一两银子。”徐怀谷答道:“要一间二楼的雅间,再要两壶好茶。”店小二带领一行人入座,徐怀谷坐在靠窗户的位子上。 众人要点菜,问徐怀谷吃什么,徐怀谷只说随便,大家便要了几个酒楼招牌的菜来。 菜还未到,又有侍女端了茶进来,徐怀谷轻轻呷了一口。茶水的滋味不如往年了。 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连林仓央府里的茶都少了许多,更别提这市井坊间的茶了,只能凑合着了。 店小二进来上菜,黄善叫住了他,道:“你们这儿最好的酒,先来上两坛,记住要最好的,不缺钱。”店小二点头应允,很快酒就来了,徐怀谷自行斟了一碗。 他才喝一口,眉头就皱了起来。黄善那边也尝了一口,顿时神色一变,一口把那酒吐在地上,把碗砸在桌上,骂道:“什么破玩意儿!肯定兑了水的!”说罢,他就一肚子气地要叫店小二进来要个说法。 徐怀谷叹了口气,忙拉住了他,说道:“算了,看这样子不久就要关门的,和他们一般见识做什么,别扫了自己的兴。”黄善急道:“可是这酒实在没法喝!没酒的话,这顿饭还算什么?”徐怀谷安抚着说道:“别急,我这倒还有些好的酒,但是只剩半坛了。虽然不多,但是保证品质是诸位绝对从未尝过的好酒。”徐怀谷把绿珠送他的酒拿出来,揭开坛盖,顿时酒的清冽醇香传遍了这个狭小的房间。 黄善一闻就痴了,殷子实则是喜上眉梢,不住地赞叹道:“好干净的香味!这酒香我从未闻过,扶摇宗接待贵客的酒宴上恐怕都没有这么好的酒。徐怀谷,这酒的来历恐怕不简单吧?说来听听。”徐怀谷笑了笑,先起身给各人都斟了一碗,酒坛子就空了。 他笑道:“先喝,喝完了我再说,免得我说了,大家就都喝不下去了。”徐怀谷率先起身,举起酒碗,其余众人纷纷也站起身,高举酒碗, “哐当”一声碰在一起,随后便仰头,一口饮尽。黄善喝完了酒,赞不绝口:“好酒啊,真是好酒!我这辈子从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便是第二,那也比这个差远了!徐怀谷,你这酒怎么来的?改天我也去弄点来!”屏翠平日里本是不喝酒的,这次见了徐怀谷高兴,而且大家都喝了,她便也盛情难却。 此时她脸颊微红,心中颇有一种甜蜜蜜说不出口的滋味,也好奇问道:“徐哥哥,这到底是什么呀?我喝着一点酒的荤气也没有,很好喝呢!”李紫也赞同道:“真是绝佳的琼浆玉液,市面上肯定买不到,这酒的来历肯定有故事。”众人纷纷催促,徐怀谷才缓缓笑着开口道:“说出来也不怕大家笑话,这酒的制作过程,倒是比修行都简单不到哪里去啊。” “这酿酒的粮食啊,是一位大山神亲自开垦在园子里种的。酿酒的水啊,取的是四味,分别是雨水的雨水,白露的露珠,霜降的霜,还有小雪那一天梅花上的香雪,融化在一起。这酒本是那位山神留着自己喝的,结果啊,阴差阳错,被人求了来送了我一坛,喝一口少一口,绝对是世间绝无仅有的酒。”黄善被徐怀谷说的话惊到了,听得一愣一愣的。 殷子实则是突然有些后悔为何刚刚一口喝光了,应该多多品尝一下。他还在砸吧砸吧嘴巴,想把那香气留在嘴里。 李紫笑了笑,心中暗道徐怀谷这些年倒是混的不错,余芹打心眼里也为他高兴,却也有一些伤怀。 以前的那个和自己一起在市井坊间连吃饭都要精打细算的徐怀谷终究是回不来了。 那个时候虽然苦,但他们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不像现在这样聚少离多。 只有屏翠苦着一张脸,担忧地说道:“哎呀,这酒这么厉害啊,我都不知道,徐哥哥你也不提前讲。那刚刚这一口,得值多少钱啊?”徐怀谷喝了口茶,醒醒酒,笑道:“一口酒而已,左右不过是进了腹中罢了,能值什么钱?拿出去卖也没人要,喝进肚里,大家伙儿开心一阵,才是千金都不换呢!”众人都笑了。 菜品也慢慢上齐了,各人无所拘束,拿起筷子夹菜,席间闲聊之下,李紫和殷子实这两个新人也和大家熟络了起来。 黄善不免谈到他在中土的经历,叹道:“话说这滋养魂魄的药材啊,真真是难寻极了,市井坊间哪怕有一丁点风声,都有大把的修士去争去抢,往往就是走慢了一步,就啥都没了。落云城的东西虽全,也有信誉保证,但就一个字,贵。不过有些东西外头的市场也找不到,只有在落云城里能买到,据说里面连仙兵都有得卖。” “仙兵多少钱一把?”殷子实随口问了一句, “改天有钱了,我也想再添一把仙兵。”黄善皱眉想了想,说道:“起码五十枚彩珠起步吧。据说都是要拍卖的,有价无市,有些好的仙兵,像是古剑或是法袍,要卖到一百枚彩珠以上。”殷子实干笑了一声,道:“那还是算了,我长这么大,就还没见过这么多钱。估摸着一名九境修士全身家当,也不过如此吧?” “所以怎么说仙家修士好呢,宗门里自然有代代相传的仙兵可以赏赐下来,犯不着拼了命或是存大半辈子的钱去买。落云城的东西这么贵,也不知道那位城主到底得多有钱。她要那么多钱,花得完吗?” “她呀,她要钱又不是为了用,她是要拿钱来证道的。”李紫吃完一筷子菜,话题恰好就落到了她所熟知的地方,她便笑道, “十一境修士要突破到十二境,可不仅仅是修为到了就行了,而是要证道。” “证道?什么是证道?” “证道,即向天证明自己在此道上的造诣已经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顶峰,唯有如此,才有机会可以突破到十二境。至于这落云城城主韦彩衣的道嘛,就是行商之道。现在落云城名声传遍中域,生意也蒸蒸日上,韦彩衣被誉为最有机会突破十二境的修士之一呢。”黄善好奇地问道:“李姑娘,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看书溂李紫笑答道:“我本来就是中土宗门的人,还有幸见过韦彩衣一面,自然也就知道了。”黄善从徐怀谷那边也知晓了几分李紫的来历不俗,此时只在心中暗暗赞叹,没敢多追问。 一行人又开始聊些别的事,不知怎么七扯八扯的,就谈到了屏翠的婚事。 屏翠本就有些微醺的脸更红,众人又起哄,羞得她耳根子都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徐怀谷也陪众人笑了一番,但这次相聚终究不比了当年,徐怀谷笑得并没有那么自然。 他看了一圈席上众人的脸,有新面孔,却也少了旧面孔,看似其乐融融,但他还是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少了一块东西,缺了一分韵味。 耳边传来琵琶的演奏声,韵律沉缓,气氛凄凉。徐怀谷不通乐理,也不很懂此人的琵琶与左丘寻孰高孰低。 想来是左丘寻的造诣更高,但这惨淡的琵琶声也同样迷人心醉,像是为大余国唱的挽歌。 徐怀谷掀开了帘子,往台上看去。有一众舞女围着中央的琵琶女起舞,琵琶女着了一袭鲜红的长裙,带了面纱遮住容颜。 好熟悉的场景,多年前徐怀谷曾坐在同样的位子上,听过一模一样的一曲琵琶。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丝竹管弦之声咿咿呀呀不停地唱了这许多年,从未停歇,只不过是台上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一批又一批罢了。 其实徐怀谷他们也何尝不像这台上的乐伶们呢?不过是唱着那些古往今来的旧戏,毫无新意。 徐怀谷心神恍惚地盯着台上琵琶女,其余人依旧在雅间里笑得不亦乐乎,并没人注意到他的反常模样。 唯有余芹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窗外,悄悄在桌下拉住他的手,却一句话也没说。 ------------ 第六十八章:立场之别 一行人在陇丰楼里喝酒正喝到兴起,那边门口却传来了店小二的敲门声,提醒说宵禁的时辰到了,酒楼得打烊,请他们快回去。 黄善脸色不太好看,徐怀谷面无表情。其余众人的兴致被打扰,自然也有些失落,但宵禁是朝廷的规矩,也怪不得这酒楼。 难得一次聚会,最终竟然是以中途被打断而结束的,下一次想必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众人心里都升起难言的惆怅。 一行人在酒楼门口惜惜作别,各自回各自的客栈去了。徐怀谷和李紫走在街道上,徐怀谷脸色阴沉,一句话也没说。 李紫担心他,劝了好几句,但效果并不好,于是也只得作罢。很多人心中的执念,旁人是解决不了的,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想通才行。 徐怀谷心里想着,离前去军营的日子只剩一天了,明天一过,兴庆城的众修士们就将奔赴南边的战场,为人族杀妖,保卫领土。 但林仓央那边的旨意还没传达下来,自己这是去是留,还没个定数。二人回到了客栈里,都没了什么闲聊的心思,各自尽早歇息下了,不在话下。 ……当徐怀谷一行人正在兴庆城的陇丰楼里喝酒之时,南边数十里的凤头山上,也在举行一场宴席。 自从当年徐怀谷铲除掉那葫芦山的范绛之后,凤头山一帮小山匪的日子过得还挺不错。 再加上连日里又有不少人从南边来投靠了凤头山,现如今凤头山上已经住了接近百来人了,俨然一座小村子的规模。 大当家的王达雅对此很是高兴,人越多,对凤头山的发展自然也有数不尽的好处。 高兴之下,他们便自行举办了一场宴席,为新来的兄弟们接风洗尘,欢迎他们加入凤头山。 其实这些所谓的兄弟们也不过只是南边逃难而来的人罢了,虽然凤头山的地理位置也是偏南,但相比于更南边,总是还要好些的。 当年徐怀谷所遇见的,山脚下开黑店的那个女人姜珊早就走了,那个小哑巴也和她一起离开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他们也没和任何人提起过。这对于凤头山的山匪们也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罢了,不过是买酒的时候得多走几里路,慢慢也没人记得他们了。 山头上充满了一股喜庆的氛围,众人似乎并不那么担心南边的战事,沉浸在欢庆之中,浑然不觉有一名大修士的悄悄到来。 凤儿这些年来与凤头山的山匪们逐渐疏远了。这群山匪们也发现了凤儿的不同寻常,似乎不论过多少年,她永远都是小孩儿的那副面孔,便有人暗地里说她是妖怪,众人也就不如当初那般对她了。 再后来,那位最喜欢她常来看她的陈老爷子死了,除了王达雅时不时还会来看看她,就再也没别的人来找她了。 她没和山匪们住在寨子里,而是一个人住在山林里。也不知道她的吃穿用度是从哪里来的,但她好像永远都能自给自足。 凤儿最近心情好像特别不好,很焦虑的样子,常常一个人坐在山崖边,紧锁着眉头,往南边眺望。 好似在等待什么,也好似在害怕什么。从前她经常随手就卷一片叶子,放在嘴边随意一吹,就是一首好听的歌,现在林子里再也听不到她的歌声了。 今夜,明月高悬,万里无云,惨淡的月光直直地洒在山林子里。凤儿一个人坐在崖边,低头轻轻抚摸着脚下的土地,神色平静。 山谷里起了大风,吹得她的长发翩翩飞舞,她也懒得去搭理。有一个人从山林间徒步走来,悄然无声地一路走到了她的身后。 凤儿叹了口气,没转头去看他,却问道:“你还来做什么?”来人没换衣衫,穿的还是一身甲胄,腰间佩刀,俨然一副疆场的将军模样。 此人便是前来凤头山的那一位大修士,陆子衿。他今夜来找凤儿,所求的是她的出手。 话说起来,徐怀谷与凤儿之间也是有些缘分。当年二人相识,徐怀谷在凤头山度过四年,由于存有敬畏之心,徐怀谷刻意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与凤儿的关系不好也不坏。 但相见便是缘,尤其对于修士来说,又格外珍惜这些缘,因此二人多少也能算上半个朋友。 徐怀谷当年见识尚浅,看见了凤儿那掌控草木的能力,只以为她是一位不出世的大修士,但对她的修为到底有多高,九境或是十境,却没有实质的认识。 后来的他见识广了,却又离开凤头山许久,没有仔细去想了,于是关于凤儿的身份之谜,他始终没有寻找到答案。 杭荀秘境里,那位村子的老先生曾经有过提示。五百年前妖族入侵,以墨龙被镇压在青岭而告一段落,妖族有两只凤凰滞留在了中域。 一只是黑凤,陨落在中域,以尸骨压胜杭荀秘境,救活了那一座小村庄,另一只则是青凤,具体下落始终不明。 那么现在,下落就明了。只不过为何陆子衿会知道凤儿的身份,其余人无一人知晓,这便又要提及当年陆子衿如何发家于东扶摇洲的往事了,暂且不提。 陆子衿站在凤儿身后,关切地说道:“坐在这里不冷吗?”凤儿不理会他,随手从身边扯了几根草,开始编草环。 陆子衿沉默了好半晌,走上前去,挨着凤儿坐下。凛冽的夜风迎面吹来,陆子衿缓缓说道:“好久没和你这么坐在一起过了,起码得有百来年了吧。”凤儿愣了愣,忽而把身子挪了一挪,坐得离他远些,冷声道:“提那些事做什么?自从你离开东扶摇洲,你就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你了,就算你现在坐在我身边,我只当是个陌生人。”陆子衿苦涩一笑,摇摇头道:“这些年来,我无事的时候也算常来看你了,还不肯原谅我吗?”凤儿默不作声。 陆子衿又问:“你的同族们就快要来了,你打算怎么做?回去吗?”凤儿心情烦闷,低头继续编草环,赌气似的说:“不知道。”陆子衿语气恳切地说道:“此次前来,我想请你帮我办个事。”凤儿听都不听他继续要说什么,只坚决地摇头道:“你要我帮你对付我的族人,不可能,绝不可能。其余的事还能商量,只此一件,绝对不行。” “不是杀妖,我只要你帮我杀个人就行了。”凤儿神色顿了顿,随后像是反应了过来,冷眼瞥了他一眼,厉声道:“那这人一定是妖宗的人,是吧?总而言之,你就是铁了心要对付我们妖族。你走,我不帮你。”陆子衿并不反驳,却问:“你待在这座山上,妖族迟早要打到这里来,这座山上的人们该怎么办?” “我会保他们不死。其余地方的人我就管不着了,也没心思去管。你要是能厚着脸皮把人往我这山上送,那我也不拦着,算你狠。”陆子衿笑了笑,道:“那还不至于,这座山也装不下多少人。”凤儿朝他翻了个白眼。 若是她这山能装个几百万人下去,她觉得陆子衿会毫不犹豫这么做。凤儿的草环编好了,陆子衿伸手去要,凤儿板着脸,攥紧了一阵子,任凭陆子衿怎么去扯,也不肯松手,但后来却还是放了手。 陆子衿把草环举到眼前,就着月光看了看,笑道:“还是老手法,当年你送我的各式各样的草环草篮草手绳草葫芦,都能装满一箩筐,我现在都还好好收着呢。”说到这话,二人沉默良久。 终是凤儿叹了口气,看向远处天边的月亮,妥协道:“你要是肯跟我一起去妖域,我就帮你杀人。别说杀一个,杀几十个都行。”陆子衿摇了摇头,道:“你知道我不会去的,我得镇守边疆。”像是触及了她的底线,凤儿猛地站起来,气得一跺脚,眼神幽怨地说道:“那你可想好了,我要是替你杀了这个人,我就回妖域去,再也不踏进中域半步!你以后休想再见我,一面也不行!” “好。”不假思索的一个字,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从陆子衿口中说了出来。 凤儿愣了一愣,气极了反而笑出声来,讥讽道:“难怪都说人是极无情的,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行,陆子衿,话既然都说到这样绝情的份上,你可不要后悔。我帮你杀人,杀完人我就走,我回我的妖域,你待在你的边疆,我们俩互不相犯!我永远,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你了!”语毕,凤儿掩面大哭。 陆子衿从袖口中掏出一张信纸,递与她说道:“要你杀的人写在这上边了,对方是十境修士,虽说你境界高,但还是切记要谨慎。”凤儿没去接他的信纸,只是放声大哭。 陆子衿蹲下身,把纸放在地上,又找了块石子压住,防止被风吹去,然后就开始徒步下山。 凤儿听见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心好似都碎成一瓣一瓣的了。她抱住膝盖,把脸埋到腿上,啜泣不已,把衣襟哭湿了大半。 下山的陆子衿神色淡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谁也不知道他的心湖中是否波涛汹涌,又或者会对凤儿感到愧疚? 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陆子衿是个狠心的人,但他不薄情。 凤儿哭了整整一夜,连花草树木都为她呜咽。直到晨风重新吹拂在山谷里,阳光洒下金黄的影子,她才收住了眼泪,走进了林子里。 ------------ 第六十九章:青凤归乡 兴庆城的日子一晃又是好几天,众修士们按照当时林仓央宴会上的约定,一齐奔赴了南边的战场,由陆子衿部署。 而妖族的军队也开始正式进攻了,南边边境已经打了好几场战役,有来有回。 虽然已经被妖族占领一些领土,但主要的几座要塞还是由人族把手着,战争的局势好似也还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一边倒。 众修士都已经上场杀敌,唯有徐怀谷还留在兴庆城内,为的是林仓央的进宫刺杀皇帝的计划。 这几日里,他还在客栈里等待着。李紫那边传来了消息,张小禾已经出城往中土去了,而黄善也在昨天特地来找自己道别,和伊芸和伊兴平往东边海港赶去,预备坐船去中土。 徐怀谷问了黄善准备去哪,黄善答道是一个叫做朔州的地方,靠近落云城,让徐怀谷若是要来找他,可以先去落云城打探消息,自然便知朔州在何处了。 好不容易在这兴庆聚上一遭,各人便又得各奔东西了。徐怀谷无奈,在客栈里也闲来无事,只好以练剑来打发时间。 进入八境以来,徐怀谷显着地感受到自己修为的提升,比起七境又是截然不同。 但是相应的,修行的速度也慢了许多。他在客栈一连修炼了好几天,还是连八境初期的修为都没有巩固好。 徐怀谷觉着得赶在前去南边杀妖之前,把八境初期的境界打扎实,否则怕境界不稳,在战场上万一出个什么变故,怕是要跌境。 再就是他往梅花小苑那边走了一遭,去那边的修士市场里买了些恢灵气的符箓。 其实徐怀谷现在手上的物件还不错,虽然当时立遗嘱的时候一口气送了三把仙兵出去,分别是那一块防御性的仙兵印章,还有两把崔淮身上的仙兵品秩的剑,但徐怀谷身上还有两把仙兵。 一把是左丘寻留给他的凤羽剑,一把是从陈景山手里拿到的龙泉。除此两把剑之外,徐怀谷还有一件上等法宝品秩的法袍。 对于法袍这种稀缺之物而言,上等法宝品秩已经是很不错了。但若是能有一件仙兵的法袍,徐怀谷肯定也乐得接受。 再有那一块绿珠送他的磨剑石,也是上等的好物件,对于战场上飞剑磨损最有裨益。 果真绿珠的性子是极贴心的,送的东西全都送到了徐怀谷的心坎上。正想着这些事情,房门突然一阵响,徐怀谷问道:“是谁?”门外答道:“公主殿下府上跑腿的,说是有一份信要交给仙长。”徐怀谷心中暗叹终于来了,忙上前开了门接了信。 确认封泥完好无缺后,徐怀谷开了信,里面约定了动手的日子就在明天下午。 等皇帝上过早朝用过午膳,他便会以修士代表的身份入宫,那位神秘的十一境大修士也已经准备就位了,明日午后会安排好和他一起入宫。 徐怀谷松了口气。只要此事办妥,他便可以立即赶赴南边战场,况且这事并不需要他费多少气力。 但他也存有警备之心,万一那陆子衿找的大修士压根就不靠谱,不是应崖的对手,他也该有能力从应崖手上逃走才好。 凡事往最坏处想,才能给自己多留几条活路。……第二天午后,徐怀谷如约来到了皇宫的正大门口,有辆马车在此等候多时。 亮明身份之后,徐怀谷上了进宫的马车。坐在车上,他掀开了帘子,往外头街道上看去。 他心里还很好奇,这位陆子衿请来的十一境修士到底是何方神圣。毕竟十一境的修士可不多见啊,徐怀谷至今也只见过黑瞳和那只冰凤而已,不知这位又有何奇异之处? 不多时,有个小女孩走到了徐怀谷的实现之中。徐怀谷一眼看去,正觉得眼熟得很,仔细一认,好像竟然是当年凤头山上的凤儿,不免心下感到好奇。 怎么会在这里见到她?她不应该好好待在凤头山上吗?难不成凤头山出什么事了? 徐怀谷一连有好几个问题想问,但碍于现在场合的严肃性,不便下马车,正觉得要遗憾地错过与凤儿的见面之时,凤儿却往马车的方向走来。 更令徐怀谷诧异的是,她竟然脚步从容地上了马车。徐怀谷这才反应过来,难不成这就是陆子衿所请来的十一境大修士? 可是……这不对吧?凤儿怎么可能有那么高的修为?凤儿上了马车,见到徐怀谷之时,明显也怔了一刹那,似乎是对徐怀谷的出现也感到惊讶。 二人事先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此时相遇,互相认出之后,也怪不得二人会感到讶异。 马车开始起步了,不急不缓地往前驶去。徐怀谷诧异非常,心湖传音给凤儿询问道:“怎么是你?”凤儿顿了顿,也回道:“我事先也不知道是你。”看书喇 “不是……凤儿,陆子衿派来刺杀应崖的人就是你吗?你有把握能做到?” “不是我,难不成是你?”徐怀谷还是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但陆子衿和凤儿都这么肯定了,况且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也只能往前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连又过了好几道盘查。徐怀谷的身份自然是林仓央事先就通报好了的,凤儿则是他的徒弟,一起进宫来面见皇帝的。 林仓央办事办得很好,审查很顺利地就通过了。在马车上的路不短,徐怀谷还想和凤儿攀谈几句来着,但是凤儿好像心情不太好,除了刚开始和他讲了几句话之后,任凭徐怀谷怎么问她,她也爱答不理的了。 她还一直冷着脸,低头看地上发呆。徐怀谷心下也纳闷,当年的凤儿灵动活泼,可爱得很,和现在这个好像完全不同了。 不久,马车到了皇宫的待客厅里,徐怀谷和凤儿下车,在两边太监们的引领下往宫殿里走去。 这皇宫的待客厅可不比外边,说是厅,可实际上是一座大宫殿,平时皇帝有时也在这里处理政务。 此时二人进了宫殿,又走过了一座花园,才来到了皇帝的面前。椅子上的林弘治正在批奏折,神情很认真,时不时还要皱一下眉,好似沉醉在其中。 徐怀谷二人在台阶下立着,那边太监上去凑近他说了两句话,林弘治才抬起了头,笑脸看向二人,道:“奏折太多,批不完,因此稍微怠慢了些。想必这位就是徐先生吧?我对先生早有耳闻。这位想必是徐先生的弟子?”徐怀谷忙拱手低头道:“不敢当,皇上直称在下姓名即可,哪里敢当先生二字?” “诶,话可不能这么讲。诸位修士朋友们愿意为大余国尽一份力,我这个做皇帝的真是感激不尽呐!若不是实在抽不出空来,否则我定要在皇宫里宴请诸位一番。如今只能等战事消停,诸位凯旋之时,再做庆祝了。”徐怀谷低头皱眉,疑惑地往凤儿看了一眼。 怎么感觉林弘治不像假的?言行举止,都有一种大度之感。凤儿那边终于心湖传音回他道:“是假的,不过是演得好罢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徐怀谷有点为难,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吸口气。 他往四周瞟了一眼,齐朝树应该就是那个站在皇帝身边的武夫,除了这二人之外,周围还有许多太监,若是要动手,免不得把这些人全都杀了。 这样杀害无辜,恐怕不太好吧?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下形势不由得他不动手了。 徐怀谷猛然祭出本命飞剑,以最快的速度朝林弘治的心口而去。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大吃一惊,齐朝树脸色一变,往前跨出一步,一拳打在飞剑上,顿时飞剑溂第二把飞剑紧随其后,齐朝树终是无法顾及,眼看这一把飞剑就要取了林弘治的性命,林弘治却突然伸出手,一下紧紧握住了飞剑剑锋,于是飞剑再不得前进半步。 太监们惊叫着四散逃去,宫殿里却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强劲的风,悉数把他们绊倒,然后束缚在地。 这不是徐怀谷干的,这是凤儿的手段。再看林弘治,龙椅上的他阴沉着脸,看起来与之前判若两人。 他把飞剑随手丢在一边,冷笑道:“徐怀谷啊徐怀谷,没想到你竟然会想出刺杀皇帝这一出?果然人是最喜欢内斗的,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么做用意为何,但若我真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林弘治,此时可已经死在你手上了!”徐怀谷反讽笑道:“不知我用意为何?真是可笑。你自己是什么身份,打量天下人的眼睛都是瞎的,都不知道呢!不过是些妖宗的小伎俩,早就被人看出,只是没有当场揭穿你罢了!”应崖见事情已经败露,便变换回了自己的模样,气急败坏道:“知道了又如何,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也罢,既然现在就被你们拆穿,那我就把计划提前,毁了这兴庆城!反正你也拦不住我!” “给我死来!”应崖正要出手,却感觉身体忽然好似不受自己控制了一般,心口传来一股猛烈的疼痛。 他慌忙往自己心口处看去,却见不知何时上面已经有了一个碗口大的伤口,直接贯穿了心脏,血流如注。 应崖满脸的不可思议,再往齐朝树看去,只见他头颅已经掉落在地,鲜血淋漓,死相凄惨。 他不甘心,但是眼前的世界在慢慢地黑下去。徐怀谷……他不是只是一个八境的剑修吗,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力量? 不可能……可怜的应崖,至死也不明白到底是谁杀了自己。凤儿自始至终都只是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站着,冷静地结束了二人的性命,悄无声息。 徐怀谷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凤儿杀一名十境修士竟然就像宰鸡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可能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凤儿杀了人之后,转头就准备离开,徐怀谷叫住了她,皱眉问道:“你到底是谁?”凤儿回头,平静地答道:“妖域六凤,排行最末,青凤。”语毕,她拉开宫门,径直走了出去。 一座小小的宫殿而已,凭她的本事,有的是办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 徐怀谷站在满是鲜血的宫殿里,眉头拧成了一股绳。这就是青凤的力量吗? 还是排行在六凤最末,那前面岂不是更厉害?他想起冰凤与杨昀来,同是十境修士,应崖比杨昀差了太多了。 徐怀谷站在原地,有一拨人从外走了进来,开始清扫血迹。这些都是林仓央的人,现在将由她接管林弘治的所有工作,包括传递假情报。 由于有凤儿镇压,这座宫殿里的动静没有传出去分毫,所以在外人看来,确实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悄无声息。 徐怀谷离开了宫殿,直接往南边的战场赶去。出了城,走在山间路上,他突然看见天边出现一道翠绿的身影往南掠去,卷起大风,周围的树木纷纷被风吹倒。 徐怀谷站在原地,目送凤儿回到妖域,心中一阵感慨。消失隐匿五百年之久的青凤,终于回家了。 ------------ 第七十章:泽国江山入战图 南边的战事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双方有来有回地打了好几场战役。妖族军队悍不畏死的作风,让大余国这边吃了大亏,但是大余国胜在准备良久,依靠着防御工事,死死把守住关键的几个要塞,任凭妖族如何日夜不息地攻城,终究还是艰难地守了下来。 徐怀谷办完林仓央那边的事之后,径直赶往了陆子衿的营帐。自然,他要问几句关青凤的事情,包括陆子衿为何会知道她的身份,又如何能让青凤来为他出手一次。 只不过陆子衿对此讳莫如深,只是搪塞了他几句,并不愿告诉徐怀谷详情,徐怀谷也只得作罢。 至少与妖族勾结一事,徐怀谷觉得陆子衿是做不出来的,他不肯说,一定是有他的苦衷。 想来必定是凤儿与他之间的秘密,不便告诉旁人。就如同徐怀谷和白小雨一样,旁人也是无法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的。 夜里,徐怀谷待在城墙上,见到了妖族夜间的一次攻城。妖族的视力大多极好,就算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因此他们的攻城都是在一片漆黑里进行的。 只见人族关隘这边灯火通明,城墙上站着的士兵人人高举火把,好似一条火焰长龙。 妖族那边也擂起战鼓,气势滔天,随着冲锋的号角声落下,黑压压的妖族就开始无所畏惧地往前挺进。 妖族不怕死,徐怀谷在泠江边就已经见识过了,此时在城墙上往下看去,体会更深。 城墙上,大余国的军队纷纷滚下巨石,拉开强弩和弓箭,各种杀戮的兵刃好似潮水一般往城墙下涌去。 尤其是那巨石,每一块巨石从上滚下,都要压死一大片的妖族,骨骼破碎,血肉模糊。 但后来的妖族却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毫不畏惧地继续往前冲,重蹈覆辙。 徐怀谷还看见妖群之中有许多只身形明显比周围大了一圈的妖,应该是硕大的黑熊或是野牛之属,身形有几丈高。 他们疯狂地往城门奔跑而来,一路也不知道踩死了多少同族,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冲,然后一头撞在城门上,发出巨响。 钢铁铸成的城门颤动两下,他们便头破血流,摇头晃脑地倒下了。妖族的进攻可谓毫无战术可言,只是拿血肉堆出一条路来。 前面冲锋的妖族接近城墙了,攻城的云梯被搭上来,各种各样的豺狼虎豹猿猴之属,顺着云梯往上爬。 “放油,点火!”木桶的储存的油被倾倒而下,有人朝下面丢了一只火把,顿时火焰窜得老高,几乎烧到了城墙的一半还多。 火焰灼烧之下,妖族又是一阵哀嚎,云梯被烧毁,爬到一半的妖族又掉进了火海里,空气中充满了一股焦肉的气味。 这边城下的攻势稍微阻挡住了,那边却又听到一阵嘶厉的叫声,紧接着,一股劲风袭来,成千上万的飞妖又从空中席卷而来。 “注意天上!弓箭手,准备火箭,朝天上放箭!”咻咻咻……一大片箭矢离开弓弦的声音,火箭被射向空中,顿时许多飞妖被射中,身上着了火,坠落下来。 但总有弓箭顾及不到的飞妖,这些幸存下来的妖便往陈墙上的士兵们俯冲而来,用锋利的爪子划开他们的皮肉,或是把他们高高抓起,丢进城墙下面的火海里。 火箭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天上射去,飞妖们逐渐也少了。但是有一只身形庞大的飞妖,身上尽管中了许多箭,却依旧勇猛,每一次俯冲而下都要把十余名士兵推下城墙。 徐怀谷看出来了,这是一只四五境左右的飞妖,箭矢对他作用不大。徐怀谷祭出本命飞剑,一脚踏上,手里抽出凤羽剑,朝那大妖而去。 手起剑落,先是快速一剑砍下了他的翅膀,随后再利落一剑切下头颅,这飞妖庞大的尸体便失去了动力,坠落下去了。 看书溂剑锋剑柄满是腥臭的血,徐怀谷顾不上这么多,又补了几剑,把稍微有些实力的飞妖全部斩杀了之后,这才把剑擦干净,收回鞘中。 在血海一样的猩红中,黎明到来了,妖族撤军,阳光洒下来。徐怀谷往城墙下看去,几里之地都被血和肉盖了个严实,大多是已经烧焦了的尸体,分不清是妖是人。 徐怀谷站在城墙上看了许久,痛心地叹了口气,转头走了。……陆子衿的营帐外,快马不断,一条接一条的战况消息传进来,都等候着他的调度。 “报!浽河昨夜遭受妖族袭击,死伤一千三百二十余人,杀灭妖族五千余众。油料储备已经见底,下次攻城,恐怕对付不了云梯了!” “报!乌凉的火箭储备严重不足,只剩五千余支了!下次飞妖来犯,恐怕要撑不住了!” “报!余梁的城门受损严重,恳请将军立刻派工匠去修理!”陆子衿冷静神色,一一处理,徐怀谷站在他身侧,满面愁容。 好不容易门外的马蹄声歇息了一会儿,陆子衿终于是喘了口气,得空喝了口茶,转头问徐怀谷道:“怎么愁眉苦脸的?我这个管事的都没你那么担心。”徐怀谷担忧地说道:“刚刚来报的那些地方都快撑不下去了吧。”陆子衿微微点头,无奈地说道:“是啊,都快撑不住了,不过这也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兵家用兵,不计较一城一地之失,只要大局稳定,运筹得当,迟早还能夺回来。以目前情形来看,一切都还在控制之中,只要关键的几座关隘不倒,妖族就突破不了防线。”陆子衿起身往营帐内的沙盘走去,道:“过来,我指给你看。”徐怀谷也走到沙盘边上,俯身看去。 “你看,从西向东,关键的隘口一共有七座,都是占据了险要地势,易守难攻,况且七座要塞之间相隔不远,就算有一座失守,立马便可以从其余两座调兵去支援,相互联结,形成一道严密的防线。” “而在这七座关隘之中,最为重要的是这一座堂林关,素有大余国第一关的称号。三面环山,占据河口,妖族想要从这里攻进去,可谓比登天还难。但是此关之所以重要,便是因为这条河。若是被妖族攻陷,妖族能通过这条河运送大量军队和物资进入山里,再从山林向两边的要塞发起进攻,与正面的进攻形成两面包夹之势,可就难守了。因此,我在这座要塞里布置的兵力最多,况且有一名我很信任的大将把守,应该不会出岔子。” “如果不出意外,这几座关隘应该能挡住妖族一个月的攻势,再往后走,资源消耗得差不多了,关隘免不得失守,只能往北撤,边撤边打游击,这时候假情报的关键作用就显示出来了。如果运用得当,大余国可以拖住妖族半年。这是最好的结果,如果真能拖住妖族半年的攻势,我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陆子衿认真地给徐怀谷分析了局势,徐怀谷觉得他说的在理,只是有一事,他还是不明白。 “这些我都懂,只是和我一起同来的修士们都已经上战场杀妖了,为何要独我一个留在你身边?”陆子衿拍了拍徐怀谷的肩膀,笑道:“众修士里,只有你的修为是最高的,况且你是剑修,飞剑速度快,行路方便。我是留了一招后手,防止哪座关隘突然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你可以迅速赶去支援。我乃主将,轻易不能离开营地,濯雪峰乃边军右将军,也有自己的阵地要坚守,此处的八境战力,便只有你了。你留在我身边的作用,会比直接前去战场大的多,我说过会让每个人各得其所,决不食言。”徐怀谷点点头,平静心神。 “昨夜你见到的那一场战役只是很小的一次进攻罢了,你是没见到那七座关隘的情景,尤其是堂林关,妖族的攻势昼夜不息,已经打了近十天了,硬是没能拿下堂林关。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妖族会恼羞成怒,派出九境的大妖来攻打,那可就不好办了。”徐怀谷问道:“那若是他们当真派出九境甚至十境的大妖来怎么办?我们难不成只能坐以待毙?”陆子衿答道:“也不尽然。毕竟还有星月宗在,他们与军队事先有过约定,如若有九境十境的大妖攻打,星月宗会派出大修士前来处理。只是我们传信过去,再加上他们赶来,需要三个时辰的时间,这三个时辰里,只能靠我们自己。”徐怀谷点点头,又开始在营帐里踱起步来。 他已经来到了边境好几天,陆子衿只让他待在营帐里,要出去也不能走多远。 昨夜里去城墙上走了一遭,也是离营帐最近的一座城,才三十里路,否则陆子衿都不让他去的。 虽然是有些无聊,但是为兵者,最重要的就是听从命令,况且陆子衿所作所为皆有其道理。 徐怀谷打开了营帐的一个柜子,里边存放的就是众修士的军功册了,每日重写一次。 今早有人来写过,徐怀谷想打开看看,这便是他每日最大的消遣了。李紫已经杀了两头七境的大妖,赫然位居众修士的榜首。 殷子实紧随其后,剑下有一头七境大妖,五头六境大妖。其余众人,像是李思青、何韧心、夏瑛这几位七境修士手下,也都有好几头六境大妖,战绩不菲。 徐怀谷继续往下翻,翻过樊萱、安筱雨和一众不认识的修士,才找到了余芹的册子。 他翻开一看,却见上面写了一头五境大妖,若干小妖,不禁皱眉。她自己也才四境,怎么能有一头五境大妖的战绩在? 虽然知晓可能是殷子实杀得差不多才给她,但徐怀谷还是很担心,她会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逞能。 万一余芹有个三长两短……徐怀谷不敢想那后果。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士兵奋力抽打着鞭子,十万火急地赶来。 到了帐外,他忙扬起马头, “吁”了一声,都没等马停下,他便翻身匆忙地下马,边跑边慌忙大喊道:“报!报将军!”徐怀谷下意识感觉出大事了。 “快说!” “堂林关……”他大口喘着粗气,神色惊慌, “堂林关来了一个九境的大妖,楚将军让我立马来传报!星月宗的信已经送去了,但除了那大妖之外,还有二十万妖族大军,恐怕堂林关撑不下三个时辰,求将军迅速派兵支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陆子衿脸色凝重,皱眉看向徐怀谷,道:“你赶紧前去,切记只需拖住即可,千万不要逞强!”徐怀谷微微点头,眼神一凛,祭出飞剑,顿时白虹贯天,飞剑转瞬即逝,朝堂林关的方向飞去。 ------------ 第七十一章:楚将军? 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陆子衿和徐怀谷二人正还在营帐里分析南边防线的局势,谈到堂林关乃是七座关隘中最为关键的一座,那边前线就传来了消息,说堂林关来了一只九境的大妖攻城。 这凑巧二字,有时是最不可信,有时却又拿它无可奈何,这次堂林关的情况显然属于后者。 徐怀谷得了陆子衿的命令,火速赶往堂林关。他心中焦急恐怕并不比陆子衿少,因为他记得殷子实被派去的地方就是这座堂林关,余芹也跟着殷子实待在此处。 千万,余芹千万不能出事。徐怀谷飞剑速度极快,堂林关距离陆子衿营帐百来里的距离,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徐怀谷就能远远地看见那座依山而建的隘口了。 此时堂林关里正声响滔天,妖族的怒吼和鼓声震得周围的山都为之颤抖。 徐怀谷站在飞剑上俯瞰而去,粗略地估算了一下,确实如之前那斥候所报,这里大概有二十万左右的妖族。 但守关的大余国将士却只有十万人,更何况那边妖族军队的最前方还站了一只身形修长,足足有数十丈长的蛇妖,恐怕那就是所谓九境的那只大妖。 妖族鼓声震天,守城将士这边明显底气不太足,连鼓声都落了下风,士气自然也不如对方。 徐怀谷不敢耽搁,赶紧御剑进关,落在了城墙上,立马便有一名头戴樱冠身穿甲胄、打扮成将领模样的人急忙前来询问:“你是谁?”徐怀谷赶紧答道:“我是陆将军派来的援军,名叫徐怀谷。”那人登时皱眉,似乎并不太相信的模样,问道:“就你一个?” “不,只是我来得最快,其余军队还在支援赶来的路上。” “你是修士?几境?” “八境。”那人眉头依旧紧锁,似乎对这援军并不太看好,但终究聊胜于无。 他转头快步往前走,说道:“你随我来,去见楚将军。”他大步往前走,徐怀谷跟上。 二人下了城墙,脚步飞快地走进指挥的营帐里。里面已经站了许多修士和将领,有一人身穿甲胄,站在最前面发号施令。 徐怀谷远远一看,此人竟然留了一头长发,身量也小,好似是一名女子。 这军营里,竟然有一名女子?而且观其气度,地位还不低,徐怀谷不免多留心地看了一眼。 大余国虽从来没有不许女子参军的规定在,但是军营里女子终究也是极少数,更何况眼前这女子还是一名将军。 徐怀谷心中惊叹,但现在情势危急,不是多问的时候。 “此次妖族来势汹汹,不仅有二十万大军,还有一名九境的大妖,这是铁了心要一次吃下我们堂林关!我已经送传信飞剑往星月宗去了,支援再快也要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我们务必得守住了!”那女将军神情凝重,说得慷慨激昂,道:“而且此次妖族不仅有了云梯,还带了诸多攻城槌,又是一大威胁。诸位修士朋友请把目标优先选择在那些攻城槌上,绝不能让城门被破,否则近身厮杀起来,我方军队绝不是妖族的对手。后果之惨烈,不堪设想!” “其余诸位将领,命令手下多把精力放在天上!城墙下的攻势能用火攻暂时守住,切记防范天上的飞妖!陈将军,箭矢还剩多少?” “报,还剩五万!”女将军眉头一凛,挥手下令道:“让你手底下的弓箭手都省着点用!瞄准好了再射!” “是!” “殷子实,夏瑛!” “在!” “你们二人是堂林关里修为最高的人了,给我报个确数,你们能拖住那蛇妖多久?”殷子实和夏瑛面面相觑,都露出为难的神色。 殷子实皱眉道:“手段尽出,也最多只能撑一盏茶!否则我二人将有性命之忧!” “你瞧瞧这里谁没有性命之忧!”那女子将军一听殷子实这话,不禁气得咬牙切齿, “战场上还顾着性命,那你来做什么!一盏茶顶个屁用,给我撑住至少一个时辰!”殷子实咬紧牙关,道:“是!”有一人匆匆跑上前去,低头禀告道:“楚将军,陆大将军那边的援兵来了!是一名修士!” “人在何处?” “我带到营帐来了!”那人挥手示意徐怀谷上前来,徐怀谷挤开人群,快步走到那女将军的面前,低头拱手道:“八境剑修徐怀谷,听凭将军差遣。”有那么片刻,营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徐怀谷本以为那位慷慨陈词的女将军肯定要吼自己一顿,毕竟她正在气头上,连殷子实都骂过了,但是却和他的想象完全相反,那女将军竟然没说话? 徐怀谷有些好奇,便抬头瞥了一眼。只见那女将军眼神呆呆地看着自己,满脸的震惊,徐怀谷这么近距离一看,顿时也吃了一惊。 这女将军真是好熟悉的面孔,似乎有点像楚秀杨?徐怀谷见她那吃惊的神色,心中猜测便已证实了七分。 当年他协助楚秀杨逃出扶桑国,她说是要南下建功立业去,这么好些年徐怀谷也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没想到竟然还真到边境来了,而且还升了将军? 想到陆子衿说的那一句, “堂林关由我很信任的一位大将把守”,看来楚秀杨在这军营里混得还不错啊! 他试探着问道:“楚秀杨?”营帐内众人都疑惑地看向他。那女将军像是反应了过来,眼神重新恢复清明,神情也不呆了,厉声道:“你说什么?”徐怀谷又仔细看了一眼,越来越像楚秀杨了。 只是她好像刻意不想在众人面前与自己相认,便也忙道:“没什么,请将军差遣。”女将军恢复将军气度,干脆利落地问道:“你和殷子实、夏瑛一起,对上那九境蛇妖,能拖多久?”徐怀谷偷偷瞥了一眼殷子实,只见殷子实一见到了他,就好似松了口气一样,神色舒缓了许多。 “报将军,不需殷子实和夏瑛协助,我一人即可拖住那蛇妖。”夏瑛不免吃了一惊,殷子实则比较淡然,好似在意料之中。 女将军眯起双眼,细细地打量他,严肃说道:“此话当真?若是盲目逞能丢了性命,或是延误了战机,我可要治你的罪!” “我是实话实说,若不能办到,请将军以军法处置!” “好!你这是立下军令状了!”那女将军大笑出声, “你若是做到了,自有庆功酒等你,若是没有,提脑袋来见我!”徐怀谷一口答应了下来。 外头的战鼓声隆隆作响,有一人快步跑进营帐内,高喊道:“报!妖族军队开始进攻了,飞妖打头阵,目测有两万余只!” “迅速准备就位!”女将军腾地站起身,眉宇间气势轩昂, “取我的弓来,我要亲自上城墙!”语毕,她快步走出,有一贴身卫士取了一把大牛角弯弓递给她。 众人随她脚步纷纷跑出营帐,各自就位,准备迎接这艰难的一仗。徐怀谷走出营帐,顿时感觉天色阴沉,像是黑云压境一般。 抬头看去,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片飞妖如蝗虫过境一般,遮天蔽日,不计其数。 要知道,这些飞妖每一只都是喋血杀人的妖物,数量又如此多,其压迫感有多强,不言而喻。 “放箭!”一声令下,箭矢一轮又一轮地射向空中。刹那间,便有大批飞妖被箭矢射中,折损了羽翼,从空中哀嚎着掉下来,但也有许多飞妖侥幸穿过了箭矢的防线,飞到城墙上大开杀戒。 余芹不知从哪里急不可耐地跑到了徐怀谷身边,担忧道:“你刚才在帐子里说出那样的话来,可真是急死我了!你有把握对付那蛇妖吗?还是叫上殷子实一起吧!”徐怀谷从容笑道:“不必,你知道我性子最是谨慎,没把握的事我不会做的。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余芹认真点了点头,眼神中还是透着难以消除的忧虑。 殷子实正好走过来,徐怀谷忙叮嘱他道:“殷子实,替我照顾好她。”殷子实笑了笑,道:“放心,除非我死,否则她绝不会出事。”徐怀谷放心地点点头,余芹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殷子实走了。 夏瑛生性孤僻,总是习惯一个人上阵杀敌,没和他们走在一起,此时经过徐怀谷身侧,也斜眼细看了他几眼才离去。 徐怀谷深呼吸一口气,做好迎战的准备。他祭出飞剑,迅速落在了城墙上,观察局势。 头顶上飞妖还在不断地进行骚扰,城墙下妖族也在步步推进。那女将军武艺高强,在一旁拉弓射妖。 没看出她那小身量竟然能拉出满月弓,况且箭无虚发,遇到了靠近的妖便直接抽刀,手起刀落,身边不一会儿就堆满了飞妖的尸体,一时间,竟无一妖能近她的身。 徐怀谷暗叹楚秀杨的武艺是愈发好了,那边楚秀杨却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发现是徐怀谷后,忙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现在以杀妖为重,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徐怀谷点头会意,朝城墙下看去,见那只蛇妖正往城门口迅速袭来,应该是想要强行施法破了城门。 他便直接从城墙上跳了下去,刚好立在蛇妖正前方几丈之遥,然后平出一剑,扫清周围的小妖,与那蛇妖面对面而立。 路被挡住,那蛇妖猛地停下身形,嘶嘶地吐出蛇信子,盘踞在原地,冷眼打量着眼前的这人。 周围妖潮汹涌,连块能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唯有二人所处之地,周围无一只妖敢靠近,硬生生清了块空地出来。 半晌,那蛇妖总算是看出来了,眼前此人境界并不如她,她的眼神再度凶狠起来。 她高高昂起头颅,蛇信子嘶嘶作响,眼神中充满猎人看见猎物的兴奋。 徐怀谷冷笑一声,提剑而上。 ------------ 第七十二章:对阵螣蛇 徐怀谷虽然境界低一境,但是手底下却也杀过九境修士崔淮,更何况他现在与杀崔淮的时候相比又高了一境,面对这蛇妖自是不惧。 修士之间的对决,血勇当先,徐怀谷先发制人,已是占了上风。他身形往前冲的时候,本命飞剑也随他同行,一齐奔袭过去。 至于心湖飞剑,还停留在他的心湖内。尽管现在是和妖族作战,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是天生剑胎,但是心湖飞剑还是能不用就不用。 毕竟人族知道他还有一把飞剑,妖族并不知道,若是藏得好,这又是一张可以逆转局势的底牌。 徐怀谷往前奔去,那蛇妖张嘴,低沉地吼了一声,躯干便迅速扭动起来。 随后她蛇身一抬,那躯干便如钢鞭一样朝他砸过来。徐怀谷忙一个踏步,凌空而起,蛇妖的躯干打在了地面上。 伴随一道巨响,地面尘土飞扬,被生生地砸出了一道可怖的凹痕,约莫一丈深,触目惊心。 这力道之足,若是打在徐怀谷身上,恐怕一下就能废了他的法袍,若是再遭第二下,徐怀谷估计会全身筋脉骨骼碎裂,就算以八境修士强大的恢复力,也得静养一年再说。 她一招落下,徐怀谷自然要有所回敬。飞剑找到机会,一剑朝她地面上的躯干刺去,却见那蛇身反应极快,一击不中,陡然间便抽身开来,让徐怀谷一剑刺了个空。 徐怀谷从空中落地之时,翻身又是一剑挥去,空气中掠过一丝微风,一道雪白的剑气生出,朝蛇妖迅速而去。 这一剑那蛇妖却是没躲掉,硬生生挨了一道剑气。但是那剑气碰到蛇身,她却好似一点事都没有,只是掉了几片翠绿色的鳞片而已,再就是一道轻微的血痕,对于她的性命完全没有造成威胁。 剑气虽然速度快,但毕竟不是实剑,威力差了太多。这蛇妖皮糙肉厚,剑气对她完全没用。 果然,每一只九境的大妖都有其擅长之处。这只蛇妖引以为傲的便是她强健的体魄和灵活的身躯,只要被她躯干抽中,便是同境的修士也很是吃不消,更别提徐怀谷了,为此妖族才派她来攻城。 只要她能靠近城门,须臾之间便能摧毁城门,比攻城槌一类的器械好用多了。 徐怀谷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在想办法阻止蛇妖靠近城门。二人互过一招,都往后退了几步,保持一定距离,重新站定。 第一回合,二人可以说都只是试探一下罢了,两边依旧平分秋色,谁也不让着谁。 徐怀谷神色肃穆,对待这蛇妖,他不敢懈怠。这次是蛇妖先行出手。只见她身形猛地往后缩了一下,徐怀谷还有些不明所以,因此愣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蛇头便如离弦之箭一般迅速朝他射了过来。 一股劲风陡生,蛇妖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咬来,腥臭的气味也扑面而来。 因为徐怀谷愣了那一刹那,因此并没有来得及躲闪,眼看就要被那蛇妖咬中,徐怀谷翻手便捻出一张符箓,身形顿时闪现在一丈之外,让那蛇头咬了个空。 幸好身上还留了张缩地符,否则可就要着了这蛇妖的道了。他此时才想明白过来,那蛇妖缩身子的一下并非退让,而是在蓄力,所以蛇头弹射而出的速度极快,令人躲闪不及。 同样的错误徐怀谷不会犯第二次,他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暗记下这蛇妖的招数。 还没等他有时间喘息,那蛇尾却又呼啸着抽打过来。徐怀谷侧身躲闪,飞剑也随心而至,又一剑朝蛇妖的躯干刺去。 令徐怀谷惊奇的是,那蛇妖竟然也不躲,任凭他的飞剑一剑刺进了血肉里,顿时鲜血如注,腥红的血流得满地都是。 被剑修的飞剑刺中可不是好受的,不仅是飞剑切割血肉,更有飞剑中的剑意钻进皮肉里,好似万箭攒心一样的疼。 那蛇妖闷着叫了一声,蛇尾却灵动一收,紧紧地缠上了徐怀谷的那柄还插在蛇身上的飞剑,让它无法动弹。 徐怀谷顿时心中一沉,使劲想要抽出自己的飞剑,但是蛇尾的力道太强,飞剑被捆得严严实实,怎么也抽身不出。 徐怀谷又想干脆切断了她的蛇尾,但是这蛇尾处的鳞片异常坚固,任凭徐怀谷怎么催动飞剑,也只能在蛇尾上切出口子罢了。 任凭鲜血如何流出,那蛇妖就是铁了心捆住飞剑,徐怀谷想尽了办法,还是抽不出飞剑。 这蛇妖修行了好几百年,一点也不傻,虽说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但是徐怀谷没了飞剑,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她并不想杀了徐怀谷,杀掉一名修士无法左右战争的大局,她要的是攻下这座堂林关。 徐怀谷抽不出飞剑,便只得咬牙上前,用外剑凤羽剑与她厮杀。哪知那蛇妖捆住了飞剑,好似大功告成了一般,压根就不和他打,转眼从躯干中央展开了四只薄如蝉翼的翅膀,像鸟一般挥舞,竟然带着庞大的蛇身飞了起来,绕过徐怀谷的头顶,就往城门口飞去。 徐怀谷见到那蛇竟然长着翅膀,又是一惊。忽而想起以前在书上曾见过的,有一种异兽叫做螣蛇,虽是蛇身,却长着鸟一样的羽翼,既能在地面爬行,也能在空中飞翔,想来这就是螣蛇了。 终究还是自己托大了,事先压根就没有发现这蛇竟然还有翅膀,这是他的大意。 都说蛇性最是狡猾,凭这蛇妖的头脑,确实比起其他只会一味冲锋的妖族强了太多。 徐怀谷神情焦急,想要上前阻拦,可是本命飞剑还被那蛇尾紧紧束缚,他又无法飞到空中去拦截,一时仅仅只能提着凤羽剑在地上追,剑气又无法对那蛇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实在是有些狼狈。 螣蛇没了徐怀谷的阻拦,马上就要冲到城门处了。只要她一甩尾,城门被破,妖族的地面大军蜂拥而入,堂林关可以说就已经被破了。 没了城墙的守护,近身厮杀起来的话,任凭你来多少人族的军队,也不是那凶狠嗜血的妖族的对手,徐怀谷此时急得汗如雨下。 楚秀杨在城墙上也发现了螣蛇往城门冲来这一幕,顿时急得火上眉梢,忙下令道:“全体弓箭手,调转方向,射那飞来的蛇妖!”说罢,她身先士卒,率先拉满重弓,一箭射出。 楚秀杨的箭法绝佳,足以百步穿杨,此时她瞄准的是那蛇妖的眼睛。箭头呼啸着飞速穿过,正中那螣蛇的眼睛。 可令人多少有些绝望的是,这蓄满了力的一箭,连螣蛇的眼皮子都没有射破。 她只是眨了眨眼,这箭就好似遇到了坚硬的岩石一样, “嘭”得一声脆响,从中间折成了两半,掉下去了。楚秀杨的这一箭尚且如此,更别提其余弓箭手的箭了。 箭雨之下,那螣蛇犹入无人之境,没受到丝毫影响,依旧笔直地朝城门冲来。 倒是因为弓箭手调转了方向,头顶上的飞妖们气焰大盛,一个劲儿地往下俯冲而来,一时间城墙上又损失了许多将士。 楚秀杨眉头紧锁,脸色难看得要命。她焦急地往城墙下看去,想要找到徐怀谷的影子,但是下边全是肆意燃烧的火焰、杀红了眼的妖族,一时找不到徐怀谷的身影。 该不会被那螣蛇杀了吧?楚秀杨突然后悔起营帐里的决定来。早知道如此,就不该让他那么逞能! 可是当年的他不是这样的啊!当初他行事那么谨慎大度,才让楚秀杨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这才答应下了他的军令状。 这下可好,螣蛇要是破了城门,堂林关就完了,剩下六座关隘也将唇亡齿寒,岌岌可危。 楚秀杨咬紧了嘴唇,神色焦急。螣蛇离城门越来越近了,楚秀杨亲眼看着身边的将士们被飞妖们所杀,自己也救不了他们,心下不免凄凉。 就在她心里都几近绝望的时候,一道耀眼的白光从城墙下面的妖群中乍现,比火焰燃烧的光芒还要明亮,直挺挺朝那螣蛇而去。 徐怀谷终是不得已,祭出了那许久未动的心湖飞剑。原本是要留作底牌的,但现在却因为自己的大意,留不得了。 徐怀谷知道自己没有再犹豫的机会,只能果断祭出心湖飞剑,朝那螣蛇追杀而去。 那螣蛇离城门已经近在咫尺,要是被她破了城门,城内将士将会被屠杀,徐怀谷要负全责! 徐怀谷现在什么也顾不上了,也如同那杀疯了的妖族一样,不管不顾地持剑追去。 趁那螣蛇没料到,一剑就刺进了她的尾骨中。螣蛇哀嚎一声,翻滚身子,想要把他甩掉。 徐怀谷咬牙,紧紧抓住剑柄,一跃而上,跳到了那螣蛇的背上。心湖飞剑得了空,直接朝那螣蛇的翅膀刺去。 这螣蛇的翅膀说来也奇怪,不如那鸟翼一样坚挺,而是如蝉翼一样脆弱。 徐怀谷的心湖飞剑一剑就在她翅膀上捅了个窟窿,那螣蛇好似被刺了心窝子一样痛苦地嚎叫,死命翻滚起来。 徐怀谷终是支撑不住,被那螣蛇从身上甩了下去,狠狠摔在地面上。那螣蛇似是恨透了他,还不忘给徐怀谷补刀,一尾巴就正朝着徐怀谷狠抽了过去。 徐怀谷此时实在无力抵挡,又躲不开,只能硬生生吃下了这一尾巴。法袍瞬间被破,余力还不止,他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挤碎了一样,喉头一股腥甜再也咽不下去,徐怀谷喷了一大口血来。 那螣蛇还要下死手,却见一个身影迅速从一旁赶来,飒然从腰间拔刀出鞘,便护在徐怀谷身侧。 那螣蛇心思本来多疑,此时一见了有人赶来,并不敢贸然出手,而是想先确定来人的境界,因此并未在第一时间出手。 又见天边陡然雷声滚滚,几道闪电在其中酝酿,担心是有大修士前来支援。 刚好自己也被徐怀谷刺了好几剑,受了伤,她心下一盘算,还是离去较为稳妥,因此这才收下了对徐怀谷的死手,带着受伤的翅膀左摇右晃地跑了。 她要跑,徐怀谷心中生出一股子火气来,像杀疯了一样,尽管自己也受了伤,却也还拼命催动心湖飞剑,还要去杀那螣蛇。 螣蛇以为是徐怀谷要他的本命飞剑,便松开尾巴,把那飞剑丢下,又一甩尾打偏追来的心湖飞剑,仓皇逃走了。 ------------ 第七十三章:片刻闲暇 螣蛇远遁而去,也没人留得住她,只能任凭她逃走。徐怀谷吃了螣蛇一尾巴,法袍被打废了不说,此时身上还是浑身疼痛,从那地上一坐起来,便感觉胸口一阵闷,再吐出一口淤血来。 那持刀站在他身侧的人见他只是受了点伤,并无大碍,一句话也没说,重新往妖群之中杀去。 徐怀谷看了看那人的背影,好似是今日营帐中,那个叫夏瑛的女子。她倒是有些胆识,敢一人面对那螣蛇,也算是救了他。 除了她之外,还有那些聚拢而来雷云,也绝不是巧合。徐怀谷朝四周看了一眼,果然看到樊萱站在不远处,也在看着他,但并不敢靠近说话。 徐怀谷冷着脸,吐了两口血,心情差极了,也不离开战场,提剑便冲进妖群里大开杀戒。 一时妖群之中也没有大妖能拦下徐怀谷,徐怀谷每出一剑,都会有数十上百名妖族死在他的剑下。 徐怀谷杀得眼红,只是一剑接一剑递出,也不知鏖战了多久,才感觉到妖族的攻势逐渐弱了下去。 城门被众修士们守护得很好,妖族没能攻破,天上的飞妖们在箭矢的攻势下也快死绝了,螣蛇更是远遁而去,妖族今日是不可能攻下堂林关了。 若是等星月宗的大修士赶来,恐怕要全军覆没。妖族大军的后方传来刺耳的锣声,这是要鸣金收兵了。 妖族军队逐渐撤退,大余国军队这边也伤亡不轻,所以没有追击。其实军队主要还是被飞妖所伤,城门未破,云梯也搭不上来,妖族的地面军队依旧发挥不出用场,这伤亡算是好的了。 若是城门被破,恐怕要不得片刻,堂林关里将会连一个活人也没有。堂林关内传来锣声,示意收兵,徐怀谷这才缓了一口气,和众修士们缓缓往关内走去。 殷子实从一旁快速走到徐怀谷身侧,担忧地说道:“你没事吧?我看你之前与那螣蛇的厮杀,实在是凶险,可惜我当时抽不开身,否则定然也去帮你了。”徐怀谷看了看殷子实手上还在滴血的剑,摇摇头道:“没事,小伤而已,只是可惜了这件法袍。”殷子实扶住徐怀谷,二人并肩往回走,却又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并兼着哭声。 徐怀谷忙转头去看,却见余芹哭着跑过来,冲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呜咽道:“徐怀谷,我还以为你死了!”徐怀谷鼻子一酸,却又有些忍俊不禁,笑道:“你又哭什么,我哪有那么容易死?比这凶险的还多了去了,要是都哭一次,岂不是眼泪都要流成河?”殷子实也笑了笑,和徐怀谷对视了一眼。 余芹这才抬头,哭得梨花带雨,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看见那蛇妖一尾巴抽在你身上,还以为你死定了!呜呜呜……”徐怀谷忙劝慰道:“我身上还穿着一件法袍呢,死不了的。我让你好好跟着殷子实,你听了没有?”余芹满脸委屈地收住眼泪,擦了擦眼睛,点头道:“嗯,我心里有分寸,肯定不会出事的。只有你,天天让我担心,还怪我哭。”徐怀谷笑着摸摸她的头,一行三人往回走去。 徐怀谷往四周看了一圈,不远处有一个孤单的人影蹲在地上,取了手帕在擦拭刀锋。 徐怀谷认出那是夏瑛,夏瑛抬头也看了他一眼。徐怀谷朝她和善地点头一笑,便算是道谢了,夏瑛却面无表情,低头继续擦拭刀锋。 徐怀谷心中暗道此人性子实在是孤僻,好像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不近人情。 不过她心地却不是自私的,当时若不是她挺身而出站在徐怀谷身侧,恐怕徐怀谷还要在螣蛇那里吃大亏,改天一定得当面亲自谢过她才好。 殷子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在一旁说道:“对了,徐怀谷,邓大长老有些话托我捎给你,之前一直没什么独处的机会,因此没有见面就告诉你。”徐怀谷看了看身边的余芹,问道:“可是什么秘密的事?”殷子实摇摇头,道:“若是秘密,那我肯定一见到你就告诉你了。正因为不那么要紧,所以拖了这些天。大长老要我告诉你,南边战场适合磨炼,可以多待一些时日,不用急着北上,但是务必要保重自己的性命。若是能有机缘再破一境,等你再回到扶摇宗时,她会有一件礼物送给你。”徐怀谷好奇地问道:“这礼物是什么?”殷子实笑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依当时大长老的脸色来看,不会轻就是了。”徐怀谷也笑道:“邓前辈也真是的,回去扶摇宗本是我的义务,又说什么礼物不礼物的,见外了。”一行三人正巧刚好走进城门里,殷子实要去办点事,欲离开二人,临走前郑重提点道:“徐怀谷,你虽名义上不是扶摇宗的弟子,但邓大长老对你如何,你心里该有个数。她一直没收弟子,虽未说明,但她心里一定是把你当做她的弟子了。我曾见过她知晓你的死讯时那副模样,又是愤恨想为你报仇,又是自责没能暗中派人保护好你。她对你的期望太大了,这份礼物,不仅是礼物,更是一份责任。切记大长老的话,不要让她失望。”徐怀谷也同样肃然回道:“邓前辈的话,我会谨记在心。如果你比我先回扶摇宗,也请你替我向邓前辈捎个话,就说如果我在南边侥幸不死,回去之后,自会光明正大地向前辈拜师。”看书溂殷子实畅快笑道:“好啊,好!这话我一定帮你带到!战场上切记保重自己,将来可是要做师兄弟的!等你入了宗门,我定要请大长老做证人,热热闹闹地在扶摇宗办一场婚礼才好!”余芹忙羞红了脸,推了好几下殷子实。 殷子实和徐怀谷相视一笑,互相道过珍重的话,便离开了。余芹还和徐怀谷并肩走着,二人说些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也没聊什么大事,只说些日常琐碎里有的没的。 这片刻的宁静,对二人而言便是最弥足珍贵的东西了。走到了关内一处僻静之地,他们便背靠着城墙挨着坐下,余芹把脑袋靠在徐怀谷肩膀上,二人说起悄悄话来。 徐怀谷笑道:“话说起来,你们堂林关里的这位楚将军与我们还是旧识来着,你还记不记得?”余芹皱一皱眉,低头想了好半晌,也不记得徐怀谷说的是什么,便困惑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也不怪你,毕竟你和她接触得少些,我就比较熟悉了。”徐怀谷缓缓说来, “当年我来扶摇宗的时候,不是恰好赶上一个名叫顾三月的女子在宗门口跪着,要找那个姓江薄情郎吗?这事儿你可还记得?”余芹微微点头,道:“这个是记得清清楚楚的,毕竟你那会儿还在宗门里,我们难得一聚呢。” “那你可还记得在你们祖师堂的门口,有一名女子要强行冲进祖师堂里,要为顾三月向讨要说法?” “这个也是记得的,你那个时候不是就在祖师堂边的小路上等我嘛?我还记得你当时被许多姐妹误会了来着,背地里好一阵议论呢。”说到这个,余芹露出了回忆的神色,痴痴笑了起来。 徐怀谷继续说道:“那个女子名叫楚秀杨,就是这个楚将军。”余芹忙一挑眉,吃了一惊道:“原来是她!听你这么说起来,她们的脾气确实有几分相似。”吃惊过后,她又复而笑道:“天下竟然还有这样巧的事,你不说我还真认不出来了。不过你说你和她比较熟,难不成还另有文章?”徐怀谷把食指放在嘴边,轻轻 “嘘”了一声,神秘地说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之前在营帐里,她明显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若是知道我告诉了别人,还指不定要祝我的罪呢!”这是有意调侃楚秀杨那在营帐中所说的话了。 余芹被逗得嗤嗤笑起来,忙催道:“咱俩是一边的,你说,我肯定不告诉她。” “她啊,其实是扶桑国的公主来着,当朝太子楚文泽的亲妹妹。但是她这人却不喜欢皇宫里的生活,又从小就学会了骑射之术,天天啊,就想着去南边打仗,要像男人一样建功立业。” “可她好歹也是扶桑国的公主,怎么可能上战场呢?更何况去的还是异国他乡。于是有一次,她就偷偷出逃,逃走了。没想到啊,许多年不见,她还真跑到南边战场上来了,还当了个将军呢,你说这造化弄不弄人?”徐怀谷边说边笑,余芹恍然似的点了点头,却又问道:“这种事不应该尽量瞒着人吗,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徐怀谷笑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能怪我。” “那得看情况。”余芹斜眼瞥一眼他,努了努嘴, “还不知道你们俩之间有什么事呢。”徐怀谷凑近她耳朵,笑道:“因为,当初就是我帮她逃走的。” “我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成天就知道做这些。”余芹虽然语气刻意不怎么好听,但禁不住眼里的笑溢出来, “就这些?没了?”徐怀谷摊手,无辜道:“没了,不然还能有什么事?”余芹满意地点点头,笑道:“那这还差不多。” “诶,这么久没见了,也该给我牵个手吧?” “你牵就是了,我手难不成还跑掉了?自己不敢,说我做什么。” “这不是怕你脸红吗?” “有人的时候我才脸红,现在就我们两个,怕什么?”徐怀谷笑了笑,冰凉凉的触感传上了手。 余芹虽然嘴上嗔怪了两句,但是二人的手一碰到,她却加紧了力气,十指相扣,握得很紧。 天黑了,一轮明亮的圆月升上了天空。然而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却也有另样的月华旖旎。 ------------ 第七十四章:边境局势 二人正说着体己话,关外又传来了一阵大动静。不过这次不是从南边来的,却是从北边而来。 徐怀谷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变故,忙站起身要去看看,却见到是一名大修士正凌空火速赶来。 原来是那一位星月宗的援兵姗姗来迟。此时距离那只螣蛇的出现已经过了四个时辰还多了,徐怀谷不免皱眉,这支援的速度也太慢了些。 被这么一打扰,二人兴致索然,便说不坐了,不如四处走走。徐怀谷提议可以去楚秀杨的营帐里去看看她,余芹自然答应下来。 她在知晓了楚秀杨的真实身份之后,心里也好奇,想要再见一见她。二人并肩走向楚秀杨的营帐,远远地还没有靠近,便听见营帐内隐隐传来严肃的谈话声。 徐怀谷和余芹走进营帐内,果然见到楚秀杨坐在椅子上,下面围了一群将领,还正在商量今天的战事。 “将军,这一次妖族攻城,是我军自开战以来损失最大的一次。我堂林关内共计十万军队,死了一万二千余人,受伤者接近半数,但杀灭妖族也不少,接近十万。我军伤亡基本都是由于那些天上的飞妖所引起,此乃一大隐患,恳请将军重视!”楚秀杨蹙眉,点点头道:“知道了。” “楚将军,我也赞同此话!今日一战,飞妖太多,仅存的五万箭矢已经全部用完,要马上从别的地方调来补充,否则下一仗就没法打了!” “陈都尉,你先别急。箭矢的事,我会马上找上面要,两天之内就能到。”楚秀杨冷静地叫来身边的亲兵,取来笔墨,当场便写好书信,交由快马传给陆子衿。 她做完这些,又低头沉吟道:“堂林关也已经打了好几场战役了,飞妖一直都是我军心头大患。仅靠箭矢,手段还是太单一了,况且那些飞妖越来越狡猾,十支箭矢也难中一支,我寻思着能不能找到另外一种更有效的对付飞妖的方法。诸君有何提议?请不必拘束,畅所欲言。”将士们纷纷愁苦着脸,低头思索起来。 营帐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徐怀谷便趁机上前一步,笑道:“若说要对付天上飞的,莫过于符箓最好了。我恰巧认识一位极好的符箓师,可以推荐给楚将军。”徐怀谷这一说话,顿时众人都抬头看向了他。 楚秀杨见是徐怀谷,便请他入座,笑着摇头说道:“徐先生所说的符箓术我也略知一二,但那毕竟是修士的手段。无论如何,修士还是少数,两军对垒,更多的还是要靠将士们厮杀效力,此法并不可取。关于如何对付飞妖一事,过几天我会亲自前去与另外几位将军商讨,总要想个好办法出来,不然也对不起我们前线作战的将士。诸位若是想到了主意,不论好坏,随时来找我即可。”看书溂众人皆点头称是,一行人又谈论一阵最近的闲事。 “听说明天公主殿下要亲自来咱们关内监军,可是真的?” “你说哪个公主?” “这还用说,自然是咱们大余国的长公主,仓央公主。只是公主乃千金之身,会就这么来我们边境?也不知道消息真假。” “是真的。”楚秀杨喝了口茶,打断下面将领们的低声议论, “仓央公主今天下午人就已经到了陆将军的总帐里,因为我们今天这一仗打得好,所以监军一行,首先就会来看我们堂林关。你们这几天都把自己手底下的士兵们看好了,让公主好好地见见我们边军的风采,别闹了笑话。”众将领又纷纷允诺,楚秀杨便趁机问徐怀谷道:“陆子衿可有让你赶紧回去?”看书喇徐怀谷答道:“没说,想必暂时没什么要紧的关隘让我去守。”楚秀杨点头,笑道:“那我留你一天,参加完明天犒劳将士们的庆功酒再走,没问题吧?”徐怀谷在陆子衿的营帐里干待着也是待着,而且没人陪他说话,自然是更愿意留下来参加庆功酒,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众人又说到关于山水神灵的事情来,说是大余国朝廷想让淇水的水神和还有祁连山的山神也帮着军队一起对抗妖族。 这两位神灵可都是大余国的正统神灵,祁连山山神九境修为,淇水的水神更是十境,若得这二位神灵相助,抗击妖族又多了一大力量。 只不过想要请动他们,却是要费一番功夫。严格来说,神灵乃是大山大水中自然孕育出来的精怪,既不属于人族,也不属于妖族。 可是毕竟生活在人族的中域,又依靠人的香火修行,总得讲究些情面才对,故而大余国朝廷才想让这两位神灵看在往日香火的情面上,多少出点手阻拦妖族才好。 只不过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挫折,此事并未谈妥,最近礼部正为了这事焦头烂额。 这些东西原不关边军的事,但既然是朝局,也免不得多聊几句。再有一件,就是和边军息息相关的事情了。 据说有一位大商人要从中土过来一趟,特地到边境来与大余国做一笔生意。 做生意的内容,无非是那些个兵刃箭矢一类。恰好边军又急缺这些,譬如那才刚用完的箭矢,便是楚秀杨亲笔写信过去找陆子衿要,陆子衿调度起来也不容易。 各处的箭矢损耗都很大,这些年虽然储备了许多,但用起来还是不够,只能催促那些工匠们加班加点地制作。 这么一来,那位大商人手里的箭矢就尤为重要了。但这也不一定是件好事,那个中土的大商人恰好可以借机涨价,大发一笔国难财,反正她又不是大余国的人。 楚秀杨对于这件事有她自己的打算。若是此人心里多少有点良心,能把箭矢按原价甚至稍有溢价地卖给他们,他们都愿意买,但若是实在欺人太甚,铁了心要在大余国赚一笔横财,那楚秀杨就得让她知道,什么叫有钱却没命消受。 反正战争一打起来,边军的命也是命,这商人的命也是命,没必要留着这种满肚钱财的蠹虫。 徐怀谷心里始终有些困惑,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位商人,能携带大量的兵刃和箭矢到边境来? 别洲与大余国之间的交易,徐怀谷也是见过的。当初他就是搭乘的一艘货船从飞鱼洲到大余国,也是满载兵刃武器。 但那货船也只是停在大余国海港罢了,哪有深入内陆更甚至于到边境来的道理? 这胆子未免也忒大了些,就不怕大余国急起来直接抢了?难不成这中土的人,行起事来都格外硬气? 徐怀谷好奇这所谓大商人来边境行商的消息的真实性,怕不是有人随口杜撰的谣言罢了,听起来就不可信,回头得问问陆子衿。 军营之中不许饮酒,几人夜里坐在营帐中喝了茶,夜深之后那些将领们也各自领命歇息去了。 独有徐怀谷和余芹还坐着,楚秀杨有意留下他们。待得其余人都走了,营帐里只剩下这三人的时候,楚秀杨便开始朝徐怀谷挤眉弄眼,大概意思是想让他支走余芹,好让他们俩独处,说些只有二人知道的事情。 徐怀谷见状笑道:“楚将军有什么话可以直说,这是我道侣余芹,近来一直在将军的旗下效力。若是遮遮掩掩,反而容易引起误会。说起来,当初在扶摇宗里,你们也是见过的。”楚秀杨一听道侣二字,忙来了精神,好奇打量余芹好几眼,眯眼笑道:“我道是谁,和你如此亲近,原来是你的道侣。既然不是外人,就把将军两个字去了吧,我听你叫我楚将军,真是有够别扭的。” “那我该什么称呼你,公主殿下?”楚秀杨笑道:“什么公主殿下,早就不是了,叫我秀杨就行。”余芹冷眼瞥了一眼徐怀谷,徐怀谷脊背一阵发凉,干笑两声道:“楚姑娘,有件事一直好奇想问你,这里可有人知道你的身份?”楚秀杨点头答道:“其余人都瞒得过,只有陆子衿知道。” “亏他也敢用你,若是出了个三长两短,不怕扶桑国朝廷找上门来?” “他?他若是连这都忌惮,还能叫陆子衿?”楚秀杨挑眉,肆意笑道, “况且我都已经写信回明过我哥了。我跟他说我侥幸从妖族手里逃脱,然后一路南下到了大余国,还在大余国做了个将军。”徐怀谷扬起眉毛,好奇地继续听下去。 “我哥刚开始也是压根不信,还以为是哪个知道内情的贼人要诈他呢。不过后来他有次出使大余国,我就跑过去和他见面了,你是不知道,他见了我那副神情……”楚秀杨愈发眉飞色舞起来,哈哈大笑道:“他见了我,跟活见了鬼一样,吓得脸色苍白,马都骑不稳了,差点摔下来!随后对我又问了好多事情,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又是怎么从妖族手里逃脱的……反正很多,讲了快一天,我都记不清了。”那还不是他心疼你? 徐怀谷想到当年楚文泽有多疼她,她还笑得这么开心,不免有些为她哥感到汗颜。 徐怀谷无奈地笑笑,道:“你哥没让你回去?” “肯定让了啊,但我不肯回去。”楚秀杨继续说道, “我说我不肯回去,又和他说我已经当上了将军,要在边境建功立业。等以后,我还要回扶桑国去,带领扶桑国的军队抵抗妖族,保护我们的人民。” “我发现我哥变了好多,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得说我不切实际,瞎胡闹。但这次他竟然什么都没说,就准我继续留下来了。只说要我保重身体,时常寄信回去。” “你哥这是认可你了。以前他是把你当成小孩,觉得你年轻不懂事,但现在你凭自己的能力当上了这个将军,他觉得你能照顾好自己了,所以才让你留下。”徐怀谷认真地给她分析, “那你有时常寄信回去吗?” “最近战事吃紧,有两个多月没寄了。”徐怀谷想起自己那多年未曾谋面的父母来,不免叹了口气,劝道:“战事越是紧张,就该多寄信回去,好让你哥也别那么担心。不然等哪天你想寄信都不敢寄的时候,就该后悔了。” “趁现在手边就有笔墨,不妨写一封吧。”楚秀杨皱眉,似是懂了徐怀谷的意思,点了点头,提起笔来。 ------------ 第七十五章:夜间偶遇 楚秀杨开始提笔写信,徐怀谷和余芹对视一眼,决定不再打扰,便一起走出了营帐。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今夜万里无云,星光璀璨,满天的星子像是要随着天河泼向了人间,好一番静世安稳之景。 今日白天里还满是战争的血气,夜晚就有这样巨大的反差,不免令人徒增感慨万千。 二人都被这景色所吸引,脚步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悠闲地缓缓散步。 由于刚才恰好谈到了楚秀杨的哥哥一事,徐怀谷不免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来。 当时他在自己的遗嘱里托付了余芹,让她带着徐怀谷的父母离开将垣,去一个战乱波及不到的地方,现在他父母的下落,也只有余芹知道了。 徐怀谷抬头看向漫天星子,问她道:“当年我是亲眼见过的,楚秀杨的哥哥楚文泽对她疼爱至极,不希望她受到半点伤害,可见血浓于水的亲情依旧可贵。话说起来,你把我父母接到哪里去了?”余芹语气沉稳,安抚他说道:“你放心,既然你我二人结为道侣,我又没了父母,自然对待你的父母便同我自己的一样。今年年初你给我来信的时候,我虽然伤心,却也得认真履行你交给我的事。现在他们俩都在扶摇宗山脚下的小镇里住着,我也给他们留了足够多的银子,他们过得很好。等你什么时候准备见他们了,我们一起去扶摇宗,我领你去见他们。”徐怀谷直视余芹,认真地说道:“多谢你,这件事恐怕耗费了你不少力气。”余芹微微笑道:“这有什么关系?我都说了,你父母便是我父母,还说这些话,倒显得我是个外人似的。”徐怀谷又问道:“那你有没有和我父母说起我的死讯?”余芹蹙眉,迟疑片刻,依旧点了点头道:“说了的,毕竟这么大的事,他们也有知情的权力。” “他们怎么样?”徐怀谷语气有些焦急, “他们都说什么了?”余芹缓缓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徐怀谷,眼神中带着羡慕,也有些落寞。 她轻声说道:“还能说什么?自然是都快伤心死了。你父亲看起来还好一些,只是一个劲地责怪自己,骂自己不中用什么的话,你母亲愈发不得了,一连哭了好几天,眼泪都要流干了似的。我那几天日日夜夜陪着他们,生怕一个不注意,你母亲要寻想不开短见。他们到底只有你一个儿女,你说得会有多悲痛?我一直劝,劝了许久许久,他们后来才慢慢地好了一些。”余芹失落地叹了口气,眼眶润湿了,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知道孩子死了,那哭得叫一个悲痛欲绝。他们还问我你的尸骨在哪里,要给你好好地寻个安葬的地方,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你客死他乡,又是死在修士手里,多半是尸骨无存了。”徐怀谷听了,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做儿子的从来没有尽过一天的孝道,从来都只让他们担惊受怕。徐怀谷自认为自己无愧于天地道义,却实在有愧于自己的父母。 余芹继续说道:“不过后来你又来信说明了缘故。知道你没事,我开心之余,立马便跑去告诉了你的父母。他们就连忙说要南下来看你,我好说歹说才劝住了他们。你父母好歹也是快五十的人了,从扶摇宗到兴庆,大几千里的路程,他们哪里还经得住?我只说我替他们去看你,又答应说一定要把你安全带到他们身边,这才来的大余国。”徐怀谷和她面对面,握住她的手,轻轻抚摸,温柔地说道:“谢谢你。”徐怀谷难得这样柔声说话,余芹微红了脸,羞涩笑道:“话说你假死这件事,倒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我与你父母相熟了,他们也都认可我了。后来我即将启程南下的时候,他们还说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一定要你风风光光地娶我。”徐怀谷笑道:“殷子实也说了,等我们回扶摇宗,邓前辈还要亲自给我们作证婚人,这可够风光了吧?”余芹低头痴笑道:“依大长老的脾气,说是证婚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戏弄我们呢!依我看,还是你父母稳妥,请他们更好。” “这有什么?邓前辈总是一片好心,戏弄归戏弄,绝不会害了我们的。我看不如大家一起都见过了,热热闹闹的办了才好!” “切,说得也太远了。”余芹一想到那时的场景,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害羞,耳根子都红了, “还是把眼下的日子过好才对。现在还在和妖族打仗呢,再怎么说也得先履行了作为在边疆上的职责,再做打算。” “你说的是,现在还是要以战事为紧。”二人说话之间,已经走到了堂林关后城墙边。 这里紧连附近的山脉,因此有一片茂密的树林子,一条小道穿入其中,幽深邃远,在夜里看起来黑乎乎的更是有些吓人。 徐怀谷和余芹都是修士,自然不怕什么鬼神之属,便脚步不停地继续往里面走去。 二人所需要的就是这样独处的娴静时间,如果无人打扰,就算在这里待上一夜,他们也都乐意得很。 徐怀谷笑道:“这若是放在以前,你肯定不敢夜里进这样的林子吧?果真修行还是好,连胆子也变大了。”余芹斜瞥了他一眼,扭头也笑道:“瞧不起谁呢?我当时还住在黄芪山里的时候,林子比这个还深,夜里也进去过。我还记得有一次,父亲进山里打猎没按时归家,我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便提了把刀就进林子里去了。你猜后来怎么着……” “嘘……”徐怀谷突然把手指放到余芹嘴边,止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余芹看着他,一脸困惑,徐怀谷则是眼睛不眨地看向树林的深处,指了指那个方向,说道:“那里有动静。”余芹身子顿时颤了一下,也看向那边,却只看见了茂密的树林,其余便一片黑。 余芹心底里有些害怕,把手挽得更紧了些,声音压低,小心翼翼问道:“真的?不会是鬼吧?”徐怀谷轻声笑道:“鬼?鬼倒是没什么好怕的,若是个人,才有意思。走,我们去看看。”说罢,他便拉着余芹往前走。 余芹心里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想劝劝他别去了,但是徐怀谷好奇心切,由不得她劝说。 余芹不得已,只得跟上徐怀谷的脚步,往树林里深处去了。走出没多远,徐怀谷便摆手示意她停下。 二人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棵大树的后边,果真看见前面空地不远处站了一个人,观其身形,像是个年轻女子。 她的手里隐约握着一把小飞剑模样的东西,她低头朝那飞剑轻声说了几句什么,便松开手,那东西便悄然无声地飞上天空, “嗖”地一声离开了堂林关。余芹不敢发出声响,便心湖传音给徐怀谷道:“好像是传信飞剑?”徐怀谷点点头,紧锁眉尖。 他心中下意识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此人极有可能是一名细作,在向外传递关内的情报。 若这么说起来,他们二人这夜间出门散步,倒是凑巧撞见了一桩大事。 况且此人都会使用传信飞剑,必然是一名修士,那么性质就更严重了。 “她刚才对飞剑说了什么?” “太远了,我没听清。”徐怀谷满心疑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知晓此人的身份。 那女子送出了传信飞剑之后,便站立在原地,透过树林间的缝隙,朝空中的那轮明月仰头看去。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转过头来缓缓地往回走。她这一转过头,徐怀谷一下便在黑夜中看见了她的脸。 是他们所熟识的人,紫霞宗的樊萱。她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刚才她对那传信飞剑,又到底说了什么话? 徐怀谷恨不得马上冲到她面前问个清楚,但显然这是不理智的,他只能按下性子,准备悄悄跟上去。 突然,有一只野猫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从余芹的脚边跑过去。余芹本来神经就绷得很紧,被这野猫一吓,顿时没忍住,惊叫了一声出来。 虽然声音不大,但樊萱好歹还是六境修士,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谁!是谁在那里!”樊萱听见树林中的叫声,顿时眉头一紧,赶紧大声质问。 二人没有应答,樊萱便皱着眉,一步步地朝声音来源处走来,咄咄逼人。 余芹愧疚地看了一眼徐怀谷。徐怀谷见樊萱步步靠近,想必是藏不下去了,便干脆从树后闪身而出,皱眉与她对视,先发制人地问道:“我倒是还想问你呢!你这大半夜的,躲在林子里向关外送出传信飞剑,是何意图!”樊萱本来还以为是哪个兵士,结果见是徐怀谷,顿时神色一惊,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也下去了。 余芹也从树后跑出来,拉着徐怀谷的手,站在他身边,也蹙眉看向樊萱。 樊萱看了看余芹,又看向徐怀谷,讶异道:“徐怀谷,余芹……你们怎么在这?”徐怀谷脸色严峻,冷声道:“我们是出来散步的,倒是你,你一个人来这么僻静的树林里干什么?”看书溂面对徐怀谷的质问,樊萱明显底气有些不足,匆忙答道:“我?我是来赏月的。” “那你之前送出传信飞剑是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此处可是战场,你这么做很可疑!”樊萱顿时明白过来徐怀谷的语气为何如此冷酷,原来是把她当做了细作! 樊萱心中一急,忙解释道:“不是的!我送出飞剑是给紫霞宗去的,我师父让我时常联系她,给她报个平安!你若是不信,可以去紫霞宗问问!”徐怀谷冷笑道:“你那师父最是护短,不论你做了什么,她肯定也得偏向你。我找她去问,能问个什么出来?”樊萱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只得一个劲地解释道:“不是这样的!真的只是给我师父报平安罢了!我好歹也是紫霞宗的人,这些日子也杀了不少妖族,怎么会是细作?这么做对我也没好处!” “呵……好处?”徐怀谷冷笑, “为妖族做事,有什么好处,大家心里不是都清楚得很吗?”樊萱神色愈发焦急,她还想开口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越是如此,徐怀谷疑心越重。余芹拍了拍徐怀谷的手,看向他道:“或许没你想的那么坏,若是报平安的话,也说得过去。”徐怀谷神色凝重,抬头往传信飞剑离开的方向远眺了一眼,冷声道:“樊萱,我会仔细盯着你的。若是再被我发现你做任何可疑的事,或者被我查出你与妖族有勾结,看你和你家宗门该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说罢,徐怀谷扭头就快步走开,余芹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樊萱,也追了上去,二人并肩走回关内去了。 只剩下樊萱面如死灰,像块木头一样立在原地,许久未动,任凭树林的黑暗吞噬她。 ------------ 第七十六章:得敬一个 徐怀谷和余芹在林子里撞见樊萱送出传信飞剑之后,二人便一路回了关内,各自进了营帐休息,此处自然不必多说。 再说妖族昨日才发动过大军进攻,被击退离去,按理而言,接下来该有几天安稳日子过。 况且这堂林关的守卫一仗打得真是好,杀了十来万的妖族,对于妖族而言,这也已经不是可有可无的损失了。 故而楚秀杨要办一场庆功酒,一为提振士气,二则为迎接林仓央。徐怀谷对林仓央的到访其实是不太乐意看到的。 大余国的假皇帝刚被除去,想必善后事务也并不简单,朝廷里正需要一位顶梁骨,林仓央却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来边关巡视,就这么有把握朝廷里不会出乱子? 但徐怀谷也只是这么想而已,林仓央来边关那是她自己的事,徐怀谷也管不着。 此时已经是这天下午了,自昨日一战后,楚秀杨派了大批士卒出去清理战场,另一方面,庆功酒也在热热闹闹地办起来了。 徐怀谷刚走出营帐,准备去找昨天那叫做夏瑛的星月宗修士,要当面谢过她拔刀相助之情,却恰好与快步走来的楚秀杨撞见了。 只见她腰间佩刀,身边还带了两名护卫,快步走得十分匆忙,似是有什么公务要去办。 徐怀谷走过去,笑道:“哟,楚将军,这么威风凛凛的,是去做什么呢?”楚秀杨还没说话,她身边那两名护卫倒抢先一步挡在她面前,警惕地看向徐怀谷,问道:“你是什么人?离将军远些!” “诶,无妨。”楚秀杨一见是徐怀谷,便示意那两名护卫不必紧张,对他笑道, “昨日里给陆将军索要箭矢的信刚送过去,今天便有马车运送到堂林关了。只是负责交接的陈都尉那边和他们好像闹了点矛盾,我就去看看。”徐怀谷点点头,楚秀杨见他似是有些无聊,便又说道:“徐先生若是无事,可以去那边营帐里坐坐,修士们都在那边。庆功酒我已经让负责炊事的人开始准备了,今夜就能喝上。昨日一仗,得亏多仰仗了徐先生,否则是怕是凶多吉少。”这与昨日在营帐中单独相见时的楚秀杨又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果然在人前,将军还得有将军的风度才行。 徐怀谷笑着答应下来,又问道:“林仓央到了没?” “公主已经到了,正在我的营帐里,和手底下的将军们谈论抵御边境和朝廷里的事。徐先生这是要见她?要不我传个话给营帐里的护卫,让他们给徐先生放行?”徐怀谷忙说道:“这倒不必,今夜庆功酒上自然能见,不急这一时半刻,不必麻烦将军了。”楚秀杨点头离去,徐怀谷没多想,便往楚秀杨所说修士们的那座营帐里去了。 刚踏进营帐,便看见有一名文职官员带着两名小兵在营帐里四处询问,这应该就是那负责记录诸位修士军功之人。 徐怀谷往营帐里扫视一眼,见殷子实、余芹和其余两名不认识的修士正围在一起闲聊,其余修士也大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唯有夏瑛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取了一块手帕,正在擦拭手中的刀,刀芒锋锐,寒光飒飒。 那负责记录军功的小文官只远远瞧着,都不太敢靠近她。徐怀谷留心了多看了两眼,发现樊萱不在营帐里,不知身在何处。 他缓缓走向夏瑛,夏瑛只是抬了抬眼皮子,看了他一眼,便继续盯着手中的刀了。 徐怀谷在夏瑛面前站住,拱手低头称谢道:“昨日之事,还要多谢阁下出手相助,否则我还得在那蛇妖手下吃亏。” “不用谢。”夏瑛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头也没抬,看起来也没想怎么搭理徐怀谷,这倒反而让徐怀谷有些尴尬。 徐怀谷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刀,开口赞道:“好刀,只怕与仙兵相比也不逊色。”夏瑛依旧只是点点头,并无别的反应,也没有想搭他的话。 徐怀谷终是没了话题,只得说道:“无论如何,还是谢过阁下。”徐怀谷见夏瑛还是淡淡的神情,只觉得讨了个没趣,便准备走去殷子实那边去了,就在他转身之时,夏瑛却开口了:“昨日帮你的不只有我,那紫霞宗的樊萱也帮了忙,照理你也该向她道谢。”徐怀谷停住脚步,顿了一顿,道:“阁下说得对,只是不知她此时身在何处。”夏瑛说道:“不急,下次自然有你们见面的时候。”徐怀谷转头看了夏瑛一眼,心中暗道这人说话好生古怪。 听她这语气,像是知道自己与樊萱之间是有矛盾的,为何还偏要有此言论? 恰好昨日徐怀谷在林子里碰见樊萱的可疑之举,还对她说出那样的话,二人的关系可以说是僵得不能再僵了。 向樊萱道谢?纵使徐怀谷自认已经算很能屈能伸的了,但也不至于能不要脸面到那种地步。 徐怀谷心里还想着此事,那边殷子实已经看见了他,向他打招呼道:“徐兄,快来这边坐!大家等你都好久了!” “这就来。”徐怀谷笑着应下来,走到他们一行人旁边,在余芹身边坐下,也加入了闲聊的队列。 午后的时光容易消磨,几人谈论修士界的诸多事宜,又谈到这些天在边关战场上的所见所闻,不一会儿天便逐渐黑了下来。 堂林关内火把逐渐亮起来了,城墙上的士兵交接过班,继续履行守卫边关的职责。 纵使今夜是庆功酒,也总得有人守着城墙才是,否则反倒成了妖族偷袭的良机。 这边营帐里的诸多修士们还在休息,那边便有一名小兵前来报信道:“庆功酒宴已经准备妥当了,楚将军让我过来给诸位报个信,诸位随我同去即可。”众修士起身,随那小兵走出营帐。 徐怀谷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夏瑛还坐在原地,此时已经收刀入鞘,正在闭目养神,对刚才那小兵的话语毫无反应,压根没起身的打算,估计是不去庆功酒了,他不禁心中暗道此人真是孤僻。 殷子实见他回望了夏瑛一眼,便说道:“这人性子就是这样的,冷冷清清,除了和她一起来的那个同宗修士之外,其余的人都不怎么搭理。我看你之前还去她那边给她道谢,怕是也遭了冷落?”徐怀谷点点头,道:“不过心倒是好的,可能只是不爱交际。”众修士来到庆功酒宴上,只见此处已经坐了黑压压一大片兵士,各人面前摆满了菜肴,还有人端着牛羊肉的大锅从外边络绎不绝地走进来。 场内众将士不分你我,也不互相客气,只是大口吃肉,更有粗犷者直接上手,其余人也不嫌弃,依旧欢笑,好不热闹。 虽然名义上是叫庆功酒,然而正值战争期间,军中禁酒,所以不过是吃肉居多。 然而念及众将士戍边辛苦,楚秀杨便下令在今日宴席上允许饮酒,只是每人仅限一碗,只作助兴之用,却不令人喝醉。 徐怀谷继续跟随众人往前走,便看见了坐在最上座的楚秀杨。此时她已经摘下了头盔,和身边诸位将领都尉正在商讨着什么。 只不过徐怀谷远远望去,隐约看见她脸上的神情并不好看,反而还有点焦虑。 那其余几位将领也都神色不安,面前的饭菜也是一口未动,和底下士卒们的热闹气氛成了鲜明对比。 徐怀谷不免皱了皱眉,只怕关内还有隐藏的危机并未消除,看来还不是懈怠的时候。 “楚将军料想诸位仙长应该更爱清净,因此特意寻了这处地方给诸位设宴,仙长们请在这边坐下。”那带路的小兵带领众修士来到远离正宴的一处偏房里, “军中条件艰苦,饮食肯定不如诸位平日里吃的,还请多多担待。” “无妨,我等既来了军中,便是以杀妖为首。楚将军还愿意为我等着想,我等该感激才是!”有一修士说出此言,其余人便纷纷附和,那小兵便退下,独留下一众修士在房内。 徐怀谷看了眼桌上的菜,大多是牛羊鱼肉,做法简单,无非是在锅里煮熟了,撒了点盐而已,不要说和酒楼的比,便是连寻常百姓家的味道也不能比,实在不能算好吃。 徐怀谷看身边诸多修士们拿起筷子,左看看右看看,却实在没有几个能动筷的去处。 殷子实挑了一盘看着还算干净的羊肉,捡了一块送入嘴中,登时脸色就变得不好看了。 徐怀谷笑着问道:“怎么着?吃不惯?” “膻味太重了。”殷子实摇摇头,喝了口茶水,放下筷子。徐怀谷转而又看向余芹,问道:“你还吃得惯吗?”余芹正夹了菜往嘴里送,待得细细咽下后,才答道:“当初在山里的时候,有时候连吃饭都吃不饱呢,这里好歹还有肉吃,有什么吃不惯的?倒是你,我还怕你不喜欢呢。”徐怀谷笑道:“你都吃得下,我就更加没问题了。本就是山野间粗人一个,没那么多讲究,让我吃贵的反而不自在呢。”说罢,他也大筷夹了饭菜,又扒了两口饭,大口吃起来。 余芹笑了笑,端了杯子举向他,道:“得敬一个。”徐怀谷举杯,二人碰杯,饮尽杯中茶水。 二人相视,会心一笑。殷子实在一旁看着,似有所悟。 ------------ 第七十七章:城墙上 这边修士们大多吃不惯军中的菜肴,因此酒桌上谈话虽多,动筷却偏少。 好在修士们能聊的话题很多,又都是来自东扶摇洲的天南地北,光是聊些各地的风土人情,也够喝上好几壶的了,故而这桌酒倒也还算热闹。 众修士们聊着正起劲,门口便传来敲门声,众人往门口看去,只见有两名兵士抬了两坛子酒进来,楚秀杨紧随其后,指挥那两名兵士把酒放好。 她瞥了一眼桌上菜肴,心领神会,笑着对众人说道:“这军营中的饮食简朴,怕是入不得诸位修士的眼,因此我特意寻了两坛子好酒来犒赏诸位,还请诸位笑纳,方不负我一片心意。” “楚将军实在是太客气了,那我等也不好意思推辞,只能在此谢过将军盛情款待。”一众修士笑着附和,那两名士兵揭开坛盖,依次给众人满上。 楚秀杨也拿了一大海碗,斟满酒,说道:“诸位本是仙家修士,平日居于高山之上,超尘脱俗,不喜与人争斗。然而如今天下大难,生灵涂炭,大余国垂垂可危,诸位愿意放下修士的身份,奔赴战场杀敌,我楚秀杨替大余国的百姓在此谢过诸位的深明大义!”说罢,她仰头一口饮尽一海碗。 众修士也停下了言语,正经神色,房间里安静得出奇。 “随我敬楚将军一碗!”也不知是谁说出这句话,众修士纷纷举起酒碗,一口饮尽,连一向不善喝酒的余芹也是如此。 楚秀杨说道:“这场仗远远还没有结束,今后还得仰仗诸位出力,按理说我该多敬诸位几杯,只是军中事务繁杂,我要是喝醉了,只怕会出岔子,故而只喝一碗,请诸位谅解。”这自然合情合理,众修士纷纷点头,又说了一番今后任凭楚秀杨调遣的话,楚秀杨便准备离去了,毕竟将士们都在正殿那边,也走不开太久。 楚秀杨离去之前,却又特意走到了徐怀谷的身边,对他说道:“公主让我来捎个话,让你等会来正殿一趟,她要见你。”徐怀谷点头,这倒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徐怀谷现在是野修的身份,境界也不低,只怕林仓央还有事要麻烦自己。 楚秀杨离去之后,宴席回归正常,众人接着聊天喝酒。余芹忙低声问道:“林仓央找你做什么?”徐怀谷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估计又是有什么事情得我出手帮忙才行。”余芹低头沉默片刻,皱眉道:“说句不该说的,我觉得她心思不太正,只怕是在暗地里谋划什么事。又是在兴庆召集众修士上战场杀妖,又是亲自来边军巡查,一个公主本不该管这么多。徐怀谷,你别和她走得太近,我怕到时候她出事了会牵连到你。”看着余芹那认真的眼神,徐怀谷不禁笑了。 如今大多修士们心中应该都是这么想的,而余芹和他们一样作为一个局外人,想到的自然也只能是这些,她又哪里能知道大余国早就换天了呢? 如今该是林仓央把管整个大余国的政事。这件事陆子衿是参与其中的,但不知道他是否告诉了戍边的将领? 楚秀杨又是否知道?徐怀谷认真对她道:“不会的,我心里有分寸。若是她要我做的事有悖道义,对大余国不利,我是不会答应的。”余芹舒了口气道:“那就好。那不如你现在就过去吧,别让她久等了。” “没事,先一起吃完饭再说,那边不急。” “你先去吧,把正事办完了,你再回来陪我。”徐怀谷低头思索片刻,妥协道:“也好,那我先过去,晚点回来找你。”余芹点头,徐怀谷起身离席,往正殿走了过去。 路上他不禁在想林仓央找他的原因,难道是兴庆又出了什么变故,需要他去解决? 毕竟现在大余国所能调遣的大修士极其稀少,又死了个八境武夫齐朝树,只剩下一个九境陆子衿和八境濯雪峰了,偏偏这两人又得时刻驻守边关,无法动身。 星月宗虽然有大修士,但和朝廷也只是合作关系,中间毕竟隔了一层,直接调遣起来怕是不方便。 这么一想,自己这八境修为的自由身在大余国里也算是拔尖的了,只怕日后事情还多着呢。 心里这么想着,徐怀谷不觉已经走到了正殿。他往场中一看,只见正殿之中人声鼎沸,宴会还在热烈地举行着。 旁边廊道里走来一个灰衣裳女子,徐怀谷认出那是林仓央身边的贴身侍女伶儿。 伶儿走到徐怀谷面前,笑道:“公主让我在这里等徐先生,徐先生请随我来。”徐怀谷微微颔首,伶儿在前面带路,带着徐怀谷走出正殿,一路往城墙上走去。 城墙上火把通明,来往巡逻视察的士兵络绎不绝,好一番严密规整的边军气派。 伶儿带着徐怀谷一路往上走,一直到城墙的最高处,只见有一名白衣裳的女子立在那里往南边眺望,高处的大风吹得她衣袖飘扬,徐怀谷一看那身影,就认出是林仓央。 伶儿在台阶下停住脚步,徐怀谷继续往上走,在林仓央身边站住,也倚着城墙往南边望去,问:“公主殿下找我做什么?” “看那边。”林仓央答非所问,却伸手指向南边的远处,那边的林子底下也藏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那应该就是妖族的营帐吧,没想到他们也会用火。” “这是自然。他们也是开了窍有智慧的,并不是那山野间蒙昧的野兽,连攻城器械都能造出来,火当然会用。” “这倒是我之前所不知的。”林仓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以为他们只不过是一群空有蛮力的野兽罢了,没想到也懂这些。” “公主殿下也不必担心,虽说妖族也有智慧,但明显比不过我们,从战术上便可得知。只要运营得当,这场仗也不一定打不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仓央摇了摇头, “我现在心里想的是,既然他们也有智慧,不是那只会一味杀戮的蠢物,这场仗……” “殿下应当坚定信念。”徐怀谷打断了她,郑重其事说道,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但战争既然已经不可避免了,殿下应该更为自己国家的人民着想,而不是提前乱了阵脚,对信念产生动摇。”林仓央望着远处的星火出神,半晌才说道:“你说得对。” “殿下切莫对其他人提起这些。”徐怀谷提醒道, “怕乱了军心。” “这个我自然是懂的,我也只是和你说说罢了。”徐怀谷点点头,又问道:“兴庆城里最近几天可还太平?朝廷里没人发现那件事吧?”林仓央摇头道:“没有,全都被我们自己人压下来了。只推说皇上生了病,罢朝几日,谁都不见。” “那以后怎么办?这场仗还得打好几个月,难不成就一直这么瞒着?太久见不到皇帝,群臣也会起疑心吧?” “这个倒是无妨,既然妖宗会易容的法术,我们自然也能做到。等过些日子,把应崖在朝廷里安插的爪牙清查干净之后,凌先生会假扮作皇上,继续主持大局。如此一来便可以瞒天过海了。” “那关于假情报的事,可有考虑了?” “已经差不多有雏形了。”林仓央答道, “此处边境七关将作为弃子送给妖族,以赢得他们的信任。随后步步诱敌,争取把妖族的兵力全部集中在一起,再提前设下埋伏,用假情报诱导,便可一鼓作气,重挫妖军。” “只不过现如今边境七关还有抵御妖族的能力,因此还不是放弃这七关的时候。等这边战备物资消耗殆尽,便是用做弃子之时。”徐怀谷忧心地问道:“那岂不是又要死很多人?” “不会的,届时陆子衿会安排好军队的后撤事宜,只是让出七关的土地,将士们的性命绝不能白送给他们。” “这倒也好。”徐怀谷颔首。二人沉默片刻,徐怀谷又郑重问道:“请问殿下特意寻我来,是所为何事?只要是于大余国百姓有利的,徐某人在所不辞。”林仓央看着徐怀谷的眼睛,笑了笑道:“没什么事让你帮忙,只是叫你来说说话,我一个人闷得慌。”徐怀谷神色有些古怪,林仓央便白了他一眼,道:“怎么,不乐意?是觉得我浪费了八境大剑仙的时间?” “哪有的事。”徐怀谷笑道, “只是有点出乎意料罢了。”二人迎风而立,眺望南方。耳边风声呼啸,关内火光通明。 “公主殿下,城墙上边风大,小心着凉了!还是早些回去吧!”伶儿在台阶下喊道。 “知道了,我这就来。”林仓央走下城墙,徐怀谷缓缓跟着。伶儿上前来扶住林仓央的手,三人沿来时的路返回。 恰好走到一处僻静之地时,却好像似有若无地听见暗处好像有些许微弱的哭声,不仅是徐怀谷,连林仓央也听见了。 二人对视一眼,都往哭声传来的地方走去,只见有一名老兵躲在阴暗的墙角里隐隐流泪。 满是伤痕的盔甲被他脱在一边,露出他那嶙峋的瘦骨。他的面前摆了两只海碗,碗里装满了酒,他就这么举起颤抖的手,拿起酒碗,把酒洒在地上。 洒了一碗,又把另一碗的酒也洒干净,一边洒一边哭。徐怀谷缓步走上前去,低声问道:“老人家,你这是在祭奠谁呢?”那老兵一听有人来,猛地看向徐怀谷,浑身都颤起来。 他又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林仓央和伶儿,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并不开口说话。 徐怀谷取下腰间的剑,递给老兵看,说道:“我也和你一样,是战场上杀敌的。”半晌,老人微微点头,把眼神回转过来,朝向面前洒下酒的地方,说道:“是我儿子。昨天一战,他没能再进关。”徐怀谷闻言默然,从法袍里也掏出一碗酒来,慢慢地洒在地上,道:“我也敬他一碗。”老人泪流满面,颤声道:“多谢你。”徐怀谷把酒洒完,便不再打扰老人,回头去找林仓央。 无论徐怀谷怎么叫她,她都只是立在原地,看着那老兵的背影,迈不开步子。 徐怀谷叹了口气,道:“殿下,该回去休息了。”林仓央还是不动弹,良久,她才把目光转开,问:“这样的事,是边关常有的吗?”徐怀谷答道:“不算常有,只是少数罢了。”林仓央迈开步子,自顾自往前走,边走边说道:“去找楚秀杨,让她传令下去,明日清晨,我要阅兵。” ------------ 第七十八章:借箭 徐怀谷没能见到第二日清晨堂林关的阅兵,缘故是半夜时分,有一把加急的传信飞剑送到了堂林关,是陆子衿送来的,说西边的一座葫芦关遭受妖族偷袭,让徐怀谷连夜赶去支援。 战机不可延误,徐怀谷连和余芹道声别的时间也没有,便匆匆踏上飞剑往西边的葫芦关赶去。 离那葫芦关尚且有十里之地时,他便能看见那边漫天的火光,杀伐之声震耳欲聋。 徐怀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踏着飞剑火速上了城墙,只见城墙之上飞妖肆虐,守城的将士们一个接一个地被飞妖从空中偷袭,要么被锋利的爪牙刺穿胸膛,要么被推下城墙,死伤惨重。 可抵御飞妖最重要的箭矢却寥寥无几,飞妖便更加猖獗。徐怀谷挥剑往空中飞妖而去,又祭出本命飞剑升入空中,眨眼间功夫便有好几十只飞妖纷纷落下。 他正要一心一意对付空中飞妖,那边城门下却传来高声呼救,妖族的攻势太过猛烈,竟然连城门也告急了。 很快,城门后便聚集了一大片的士兵,用身体死命顶住城门,而城门外的妖族又岂是等闲之辈? 若论蛮力,人自然敌不过妖。果然不过多时,城门禁不住外边的冲撞,轰地一声碎裂开来,外边的妖族如江水泄洪一般冲撞进来,那些守门的士兵转眼间便被踏成了肉泥。 这是大余国南边七座关隘中最先被破城门的一座。此时城门的情况比城墙上更加严重,那些妖族一进城门,便四处大开杀戒,反观守城士兵,虽然作战勇猛,但近身厮杀起来,绝不是妖族的对手,不过多时便城门处便已经满是尸首。 耳边喊声、杀声、嘶叫声不绝于耳,徐怀谷沉重地看向城墙下。权衡之下,他只得放弃城墙上,一跃而下,与那冲进城内的妖族厮杀起来。 镇守此座关隘的另外十来名修士也纷纷来到城门口,手段尽出,这才算是把城门的局面稳定了下来。 徐怀谷没时间去管还有哪些修士在葫芦关里,只顾着出剑对付如潮水一般涌进关内的妖族,一剑接一剑。 剑锋满是鲜血,他也逐渐杀红了眼,什么也顾不上了。其中不乏也有几只六七境的大妖冲进城门,都被他拦了下来。 就这么一直鏖战,直到远方天边逐渐亮了起来,妖族攻势渐弱,守城士兵重新夺回了城门,妖族才开始撤退。 妖族离开后,立马便有工匠上前来修缮城门,徐怀谷歇了口气,把剑锋擦拭干净后收回鞘中,耳边却又传来女子的哭声。 他正好奇关内哪来的女子,回头望去,只见是一名女修士在伏地大哭,地上躺了另一名男修士的尸首,鲜血染红了白袍。 徐怀谷心中陡然伤感,这应该是第一位在战争中死去的修士了。那边有一名青衣剑修朝他走来,徐怀谷见是李思青,这才知道原来李思青镇守的就是这座葫芦关。 李思青走到徐怀谷身边,看了看那死去的同仁,不免升起一股兔死狐悲之意,长叹一口气道:“是水镜宗的,二人原先还是道侣来着,特意约好镇守同一处关隘,现如今……唉。”徐怀谷看着周围满地的尸首,劝道:“没法子的事,打仗就得死人。你千万保重好自己,若是不敌,暂且御剑撤走也无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李思青苦笑摇头道:“我能走,守城的将士们如何走?若我御剑撤去,又和那逃兵有何区别?”徐怀谷无话可说了,李思青叹了口气,道:“我去帮他们收拾残局,只怕今日是没时间与你喝酒了。” “没事,我这也得马上去陆子衿那边复命,下次见面若是有空,我们再坐下来聚一聚。”李思青点头答应下来,徐怀谷最后看了一眼那泪如雨下的女修士,心中五味杂陈。 他祭出飞剑准备离去,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转头问李思青道:“和你一起来的安筱雨,她人在何处?”李思青答道:“她在最东边的黎阳关。” “最东边……那离此处倒是还有点远。”李思青点点头,道:“黎阳关离葫芦关有五百多里,便是御剑,也得一炷香还多的功夫才能到。”徐怀谷神情庄重地说道:“无论战况如何,请你务必保重自己性命。”李思青略有些勉强地笑道:“我会的。” “那么,就下次再见了。”徐怀谷转头,脚尖轻踏,踩上飞剑,顿时白虹贯日,朝陆子衿营帐的方向飞去。 不过多时,他便落在了营帐之内,快步走了进去。依旧是熟悉的情景,和前两日离去之时并无差异。 陆子衿还是坐在原来的座位上,面前是一大张大余国南边的山水地形图,营帐内将士来来往往,他的面前摆了厚厚一沓文书。 徐怀谷一走进营帐,陆子衿立马便抬起头来,示意身边正在汇报的那名将士停下,急切地问道:“葫芦关那边的情况如何?”徐怀谷面色沉重:“飞妖猖狂,城门被破。守是守下来了,只不过死伤不少,具体有多少人我也不知道,得等那边的将军送战报来,我估计得有三四万人。” “三四万……”陆子衿低头皱眉,闷声不语。 “再有一件事,昨夜葫芦关一战,死了一名水镜宗的修士,你准备如何向那边宗门交代?” “在守城一战中英勇作战,宁死不退,最终战死,这就是交代。”陆子衿低头闷声道, “上阵杀妖,本就是有风险的。大余国那么多将士战死沙场,修士也是血肉之躯,当然也会死。”徐怀谷点点头,在营帐里拉了把椅子,随意坐着,看向帐外,他还想着今早那伏地大哭的女修士,不免心神恍惚。 不仅是她,他渐渐地还想到了余芹,想到了李思青和安筱雨,想到了兴庆城里的屏翠,黄善和伊芸。 若是有一天自己也战死了,余芹该如何呢?若是她不幸死了,自己又该如何呢? 徐怀谷心如乱麻。又过了许久,陆子衿终于处理完了事务,他看向徐怀谷,问道:“你这两天参加堂林关和葫芦关两战,感受如何?” “见人死,心里难受。”陆子衿点点头,沉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减少伤亡。再问你一句,你觉得守城之时,我们的薄弱之处在哪?或者说,哪里还可以改进?” “弓箭手。”徐怀谷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出口, “飞妖对于城墙的威胁太大了,城墙上一乱,无法有效应对地面攻城的妖族,他们便更加猖獗地进攻城门,进而城门失守,关隘一触即溃。我认为应该增加弓箭手的数量应对飞妖,此乃当务之急。”陆子衿点头赞同道:“你说得对,只是……”随即他便露出为难的神色,徐怀谷见了,忙皱眉问道:“既然陆先生也赞同,还有什么犹豫的呢?这两天我在关内亲眼所见,妖族攻城,都是由飞妖打头阵,为后续地面的大军铺路,只要能先防住飞妖,便能够稳固阵线,守住城门。城门不破,损失便能够限制在最小范围内,妖族的损失绝对比我们多!” “我知道,你说的这些自然没错,楚秀杨那边也给我寄了信过来要箭矢,但……”陆子衿叹气道, “虽然在战前就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但飞妖的数量还是远远超出原先的预料,现在各个关隘都在向我要箭矢,箭矢储备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难怪……”徐怀谷眉头紧皱, “昨夜我在葫芦关中看见射向空中的箭矢极少,原来是储备已经耗光了。这么说起来,楚秀杨向你要的箭矢也没有按数送到?” “她向我要了十万,我只送了三万。”陆子衿答道, “这还是看在堂林关是七关之中最重要的关隘的份上,其余各关依次送了一万五,这就是全部了。现在战前的储备已经消耗殆尽,我手里已经一根箭矢都没有了。”徐怀谷脸色阴晴不定,很是难看。 飞妖本就身形灵活,箭矢射向空中,十难中一,一万五的箭矢最多只能对付一千五左右的飞妖,而妖族每次攻城起码都有好几千的飞妖进攻,这点箭矢实在是不够看。 “那该如何?我从林仓央那边听说了你们的计划。现在离战争打响也就过了一旬左右,难不成才守了这么一会儿,就得丢弃七关北上撤退?”陆子衿摇了摇头,道:“还不至于,还有一条路能走。” “什么路?” “近日里有一位大商人从中土千里迢迢赶来前线,只要她一到,我们便能买到箭矢,解燃眉之急。” “这件事我从楚秀杨那边也听说了。”徐怀谷对此不太乐观, “就怕此人想借这机会发一笔国难财。再说,她能有多少箭矢卖?就算有十万,也只够边军四五日的用量,远远不够。”陆子衿笑道:“她可不止十万箭矢,若是诚心想要,想要多少便能有多少,就看她愿不愿意卖了。如今我所担心的是她何时能到,现在七关的箭矢只够对付一次妖族攻城了,若箭矢用光了她还不来,我们就只能撤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将士死在关内。”徐怀谷不禁急了,问道:“这人到底是何人?边境告急,时机紧迫,陆先生应该传信过去让她快点来才是!实在不行,你告诉我她在何处,我去找她!” “没用的,催是催不来的,她自认时机合适之时,就会来了。”陆子衿摇头道, “至于此人的身份,不知你可听说过落云城?” “听说过,说是全中域最大的修士交易之地。怎么,她和落云城有关?” “何止是有关,这人便是落云城的城主,韦彩衣。”徐怀谷心中一震。关于韦彩衣的事,他之前在李紫那边听说过,那可是全中域屈指可数的十一境大修士中的一位啊! 而且据李紫所言,韦彩衣还是当今最有希望突破十二境的人之一,这种大人物,竟然也要来边关? “呵,真是巧了,说到就到。”陆子衿笑了笑,往营帐外看去, “人已经来了。走,徐怀谷,随我一起去迎接韦前辈。” ------------ 第七十九章:韦彩衣 韦彩衣亲自来大余国边关,饶是以陆子衿的身份,也得称呼一声前辈,亲自前去迎接才行。 徐怀谷听闻要一起去见她,心中不免有些激动。毕竟这可是十一境的大修士,虽说徐怀谷也已经见过了好几名十一境,便如黑瞳、青凤、冰凤等,但心中还是按捺不住地期待。 之前所见每一位十一境修士都有通天的本领、独一份的造化,且看这韦彩衣又是如何? 陆子衿走出营帐,叫了一名副将过来,让他暂代营中事务,便和徐怀谷一起走出了营地,往山间而去。 山野间树木郁郁葱葱,不消片刻,便有一条溪流出现在二人眼前。溪水湍湍,再往下走去,便见有一名布衣女子正逆着溪流往上走。 陆子衿一见到那女子,便远远地停下了脚步,拱手抱拳,鞠躬问好道:“前辈近来可还好?”徐怀谷便知此人就是韦彩衣了,他不敢怠慢,也连忙低头抱拳,一眼也没敢多瞥那布衣女子。 只一瞬的功夫,那女子就不知怎么走到了她二人眼前,笑道:“承蒙陆先生关心,我好的很呢。只是这边关,怕是不太好吧?陆先生离开军营,不怕出什么变故?”陆子衿没抬头,依旧抱拳笑道:“营中事务暂且交给副将代理,不会出什么大事。倒是陆某闻知前辈要来,故而匆忙前来,不曾远迎,还请前辈恕罪。”那女子把陆子衿扶起来,道:“不必这么多礼,我这儿不像别人,没那么多讲究。”陆子衿道谢,立起身,徐怀谷见这女子口气亲近和气,心中便放了三分心,只是依旧没敢抬头。 那女子果真是个知情达理的,见徐怀谷紧张得很,便笑着问陆子衿道:“这孩子是你新收的弟子?上回我去玄武山和你们家老祖师叙旧之时,他还跟我抱怨来着,说山门里的弟子一代不如一代了,我听着不像话,今日一见,果然是那老头子拿瞎话唬我,这孩子天资不错的。”陆子衿摇头笑道:“前辈说笑了,这孩子名叫徐怀谷,并非我的弟子,只是跟在我身边帮忙驻守边关。”女子笑道:“我也说是,八境的弟子哪有这么容易收?若是有,我也得多收几个。” “好了,不必再行礼了,快点抬头起来吧。”女子朝徐怀谷说道,徐怀谷道一声谢,这才直起身子,看向面前女子。 只见此人衣着朴素,身穿一袭蓝灰布衣,头发简单地梳好披在肩后,全身上下没一件首饰。 或许是刻意不喜打扮的缘故,这女子乍一眼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很是普通,并不像一些女修那般令人惊艳,却是给人舒适亲近之感。 况且她言谈举止间散发出的气质,未若用 “和气”两字来形容最妙。和气生财。这便是落云城城主,十一境大修士,韦彩衣。 “说起来,你的名字还有些熟,我从好几个人口里都听说过你。”韦彩衣笑着问徐怀谷,徐怀谷不知从何答起,只得应付道:“晚辈从未去过中域,只在东扶摇洲和飞鱼洲走过。前辈眼界高,哪里能听说晚辈这种无名之人,想来是有人和我重名也不一定。”韦彩衣不置可否,陆子衿便说道:“前辈既然来了,不如去我营中坐坐如何?也好谈些事情。” “陆先生这么忙着谈生意?”韦彩衣笑道, “也好,我本来还想在这边山水间转一转,既然陆先生有请,我也就只好改日再来游山玩水了。东扶摇洲是我来过次数最少的洲,可惜了这山这水,只怕存世不久矣。”陆子衿请她道:“请随我来。”说罢,他在前边带路,徐怀谷和韦彩衣走在后边。 徐怀谷一路上还在心中思忖着韦彩衣的事,便偷偷往她那瞥了两眼,却见她只是安静地跟着陆子衿走,时不时好奇地往四周瞧瞧,怎么看都不像是大修士的作风。 想起在黑瞳面前之时,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徐怀谷只能感叹修士之间的性情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不过多时,三人便回到了营帐里,陆子衿急着与韦彩衣谈买卖,便把徐怀谷撂下,二人去屋内谈买卖,徐怀谷便在营中闲逛起来。 其实徐怀谷身上倒也还缺几样东西,他便寻思着能不能在韦彩衣这里补全。 其一便是法袍。上次在堂林关一战,自己因为轻敌而被螣蛇打废了法袍。 那可是一件上等品秩的法袍,且不说买不买得到,便是有的卖,也得值好几枚彩珠钱,徐怀谷想到此事便有些心疼。 现在自己身上没了法袍,若是下次再遇见强敌,便少了一层保障。边关局势风云变幻,祸福难定,多一件法袍不是坏事,再说,徐怀谷一直想要一件仙兵品秩的法袍,只是这仙兵本就在市面上没得卖,又是仙兵法袍,那就更加难得了。 不过听说落云城什么都有卖,或许可以在韦彩衣这里碰碰运气。其二是龙泉剑。 龙泉如今在徐怀谷手里只能发挥出仙兵的威能,至于该如何把它提升至天灵之宝,绿珠曾说可以去中域试着找找法子。 毕竟中域人才辈出,龙泉、凤眼两把剑也是中域的铸剑师所造,或许能有办法恢复龙泉的品秩,这也可以找韦彩衣问问。 其三便是酒酿。上次绿珠给的酒已经在兴庆与众人相聚时喝完,品过琼浆玉液之后,普通酒酿此时已经入不了徐怀谷的眼了,还得多找些好酒来储备在法袍里,届时与好友相饮,岂不美哉? 想买的东西不少,徐怀谷又盘算着自己身上还剩多少钱。其实上次在飞鱼洲假死过一次后,身上真可谓是家徒四壁,一文钱也没有了。 好在飞鱼洲帮鹤门城抗下水灾,又承了黑瞳的情,绿珠临走时送了自己二十枚彩珠,这便是全部家当了。 思来想去,买一件仙兵品秩的法袍应该差不多够了,至于后面两样,若是有钱便买,不够便算了。 思索等待间,不觉过去了两个时辰,那边陆子衿与韦彩衣的买卖似乎也谈完了。 徐怀谷看见陆子衿一个人走出屋子,忙起身上前问道:“怎么样,可还谈得来?”陆子衿看了眼屋子里边,对徐怀谷说道:“你跟我来。”徐怀谷心底一沉,只怕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 他跟着陆子衿往平时办公的营帐里走去,进了营帐,徐怀谷又焦急问道:“怎么,韦前辈那边不肯卖?”陆子衿神色有些古怪,道:“倒也不是不肯,只是这规矩有点古怪。” “规矩?怎么个规矩?” “她并不愿直接卖箭矢给我们,而是定了一个规矩。”陆子衿说道, “不用我们出钱,而是以边军的战果来换箭矢。每杀死一头妖族,给一根箭,每死一名将士,给五根箭。”徐怀谷一听,顿时满头雾水,道:“这是什么规矩?”陆子衿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我和她说了,愿意出高价购买,哪怕是两倍也行,但她并不愿意卖,一定要用这条规矩去换。这么一说起来,她来边关究竟是何目的,现在也值得重新考虑了。好在她答应了之前杀的妖和死的人也算,不然的话这买卖就没法谈了。” “那这么说起来,她现在就得给箭矢出来?” “对,根据这一旬内七关的战果,大概能拿三十万支箭,分下去之后也只够两次守城,还是得节省着用。至于以后能拿多少,就得看以后的战果了。”徐怀谷皱起眉头,闷头思索起来。 “至少比一无所有要强吧。”陆子衿见他愁眉苦脸,便劝道, “她应该也有自己的考虑,估计是想激励将士们多杀妖。”徐怀谷依旧沉默不语,陆子衿又说:“对了,她好像对守关的修士们尤其感兴趣,估计之后还会找你聊聊,你可得好好把握住机会,毕竟能和韦彩衣亲自谈买卖,很多人求都求不来。”徐怀谷点点头,却道:“哪里还有妖族进攻,你就派我去,我尽量多杀妖。”陆子衿答应下来,徐怀谷便继续埋头思索韦彩衣此行此举的目的。 当时李紫和他说过,韦彩衣想要证道十二境,必须在商道上加以突破,方能有机会破境。 而行商一道的宗旨便在这 “买卖”二字上,有买有卖,各取所需,这才是商人该干的事。如今韦彩衣定下这条规矩,虽说有些奇怪,但她也得按规矩向边军提供箭矢,但相应的,她所能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至少在徐怀谷看来,韦彩衣并不从中获利,这似乎违背了商道的宗旨,或许这是问题的突破点。 陆子衿叫来身边的将领,让他们整理这些时间里边关的战况,统计双方的死伤人数,随后便准备去找韦彩衣拿箭。 临走之时,陆子衿还对徐怀谷说道:“韦彩衣这几日里都会在旁边的屋子里,你若是有事,可以去那边找她。”徐怀谷点头,陆子衿便离去了。 今日的七关还相对太平,四处都是些小打小闹,并无需要徐怀谷赶去支援的关隘,于是徐怀谷便在此处一直待到了晚上。 夜色逐渐降临,徐怀谷闲着也是闲着,便准备去拜访韦彩衣一趟,顺便看能否在她那里买到自己想买的东西。 ------------ 第八十章:故人的剑 军营里的夜晚是紧张的,各处巡逻的将士在晚上更加不敢懈怠,都点起了火把,在营帐四周来来回回地巡查。 不时有快马奔驰而来,送来前线最新的战况。负责前线指挥的营帐内更是灯火通明,不敢稍有歇息。 陆子衿所身处的这座军营位于七关的后方,起统率指挥的作用,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因此巡逻严密也是合情合理。 此时刚入夜不久,星光尚还稀疏,徐怀谷趁着夜色走出陆子衿所在的营帐,朝韦彩衣的屋子而去。 军营中生活条件不好,这间屋子十分简陋,只能说有个屋子的形状,和城里的住房压根没法比。 徐怀谷走到门口,叩门道:“晚辈徐怀谷,特来拜访前辈。有所叨扰,还请前辈恕罪。”里边传来为韦彩衣的笑声,她说道:“请进。”徐怀谷轻轻推开门,只见韦彩衣坐在屋子中央的一只小方桌旁,方桌上摆了一只蜡烛,散发忽闪忽闪的光芒。 见到徐怀谷进来,她依旧是满脸的笑,说道:“快请坐这边。”蜡烛的光很弱,徐怀谷仅能看见韦彩衣的轮廓。 徐怀谷按照她的话,在韦彩衣的对面坐下,又向她问了一句好。韦彩衣笑道:“你这孩子,很重礼数,其实在我面前大可不必如此,我这人很随和的。”徐怀谷也笑道:“白天与前辈相见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前辈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亲切极了。” “是吗?”韦彩衣看起来很高兴,她又说道, “就这一只蜡烛,屋子里好像还是有点暗,是吧?”徐怀谷不解其意,有些困惑地点了点头,她便把右手拢进左手袖子,在法袍里翻找起来。 “有了。”韦彩衣翻找片刻,便笑着从袖口里拿出一颗珠子。那珠子刚从袖口被掏出之时,便发出强烈的光芒来,刹那间整间屋子都是柔和的白光,把屋里的一切都照得亮堂极了,恍若白昼。 而这只是她手中那不过一拳之握的珠子散发出来的,看得徐怀谷惊奇不已。 徐怀谷感受得到,这颗珠子并没有任何的灵气,不是像符箓那般通过事先聚拢灵气来实现照明之用,那并没有什么可惊奇的,而这珠子天生而来就能发出光明,这可真是一件罕物了。 “以前没见过这个?”见韦彩衣发问,徐怀谷忙摇了摇头,笑道:“从未见过。” “这是海里的龙珠,生于海底龙气旺盛之处。千年化形,千年滋养,随后又要一千年才能增大一小圈儿,极其稀少。像我手里这颗,起码也是六七千年的货色了。”徐怀谷心中不禁啧啧赞叹,六七千年前,还不知这天下是怎么个样呢,即使是最古老的史书也不曾记载到那遥远的过去。 这珠子的出现,也提醒了徐怀谷,坐在他对面的这人可是落云城的城主,天底下最富有的修士,没有之一。 韦彩衣随手把那珠子放在桌上。珠子圆润,在桌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看得徐怀谷眼神都跟着珠子走,提心吊胆的,生怕一不小心滚下了桌,毁了这好几千年的造化。 有了珠子照明,自然便不需要蜡烛了,韦彩衣又把蜡烛吹灭,笑道:“我平时也没什么别的喜好,就是在夜里的时候喜欢看蜡烛的火花,消磨时光最好了。若是你刚才不进来找我,我都能看一夜。你来了,我才拿珠子出来。”徐怀谷不知如何答话,只能有些尴尬地说道:“多谢前辈。”韦彩衣笑道:“我说,你这孩子怎么有些木木的?一点儿聊天也不会。看着也不像那样死板的人,还是在我面前太拘束了?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依我看,你是有什么事情想求我,对吧?”徐怀谷答道:“前辈明察,晚辈确实是有些事情想向前辈讨教。” “请说。”见韦彩衣态度亲近,徐怀谷便也不拐弯抹角了,说道:“前些日子晚辈上阵杀妖之时,不慎被一只九境的蛇妖把我身上的法袍打废了。早就听闻前辈手下的落云城乃是中域最大的修士交易之地,因此我便想在前辈这里买一件法袍,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原来是因为这事。”韦彩衣笑道, “既然是来找我谈生意的,那就是客人,更加不用拘谨了。” “你出钱,我出货,交易的双方身份平等。说出你的要求来,不然我这手里的法袍不说一千,那也得有好几百,若是一件一件的给你挑,到明早都挑不完。” “我想要一件仙兵品秩的。” “哟,眼界倒是不低。”韦彩衣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仙兵品秩的法袍价钱可不低,看来今晚又能开张了。” “前辈请说价钱。”韦彩衣伸出五个手指头,在空中抓了一抓,道:“这个数。”徐怀谷有些惊喜,道:“五枚彩珠?”韦彩衣白了他一眼,笑道:“想得倒美。五十枚,一枚都不能少。”徐怀谷登时脸色蜡黄蜡黄的,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五十枚彩珠?这也太多了吧!按照徐怀谷现在的认知,东扶摇洲二流宗门清风谷全宗人口一年上下的流水也不过百来枚彩珠,这一件仙兵法袍,张口就是五十枚,都抵得上人家一个大宗门半年的流水了,怎么叫他拿得出手? 见徐怀谷脸色难看,韦彩衣有些得意地笑道:“这可不能怪我,仙兵法袍可遇不可求,市场价就是这么多。要知道,虽说我手里各色法袍能堆满好几间屋子,但仙兵品秩的就只有那么十来件而已,价格不贵可不行。” “看你这样子,好像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不如你说说,你有多少钱?”徐怀谷赧颜道:“二十枚彩珠,我只有这么多了。” “那我还是建议你买一件上等法袍品秩的就好了,大概七八枚彩珠就行,价格视成色而定,如何?”徐怀谷低头,有些为难。 原先不想着买东西的时候,便觉得钱一点用也没有,而事到如今,他那一直心心念念的仙兵法袍就摆在了眼前,却又不够了钱去买,着实让他有些为难,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呐! 若是再买一件上等品秩的法袍,估计也只能像之前那件一样,若是遇到九境的大妖,只怕力不从心,想买仙兵,却又囊中羞涩……正在徐怀谷纠结犹豫之时,韦彩衣又说道:“若是不够钱,又不想将就,不妨拿些值钱的物件与我交换也可。”徐怀谷思索一番,原先自己所积攒的钱和灵器法宝等物都在那次假死之时分给了其余人,现在自己身上好像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了。 韦彩衣指了指他腰间的佩剑,笑道:“这把剑就可以。”徐怀谷抿了抿嘴,把佩剑取下,放在桌上,道:“晚辈乃是剑修,剑是根本,如今若是为了法袍卖了剑,岂不是舍本逐末?只是前辈提到此把剑,我便想请前辈替我过过眼,这把佩剑价值几何?”韦彩衣点头答应。 她拿起凤羽剑,单手握鞘,拇指推剑出鞘。剑锋不过才被推出一小截,她的眼神便陡然一亮。 似是迫不及待,韦彩衣右手持剑,将整把剑抽出鞘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良久,才高声赞道:“好剑,好剑!”徐怀谷见她如此反应,心中不胜喜悦。 就连韦彩衣这样见过不知多少奇珍异宝的修士都赞不绝口,那么这把凤羽剑一定是好剑了。 韦彩衣又细细看了凤羽剑许久,才有些不舍地把它收回鞘中,还给徐怀谷,赞道:“我实在喜欢这把剑,不如我自抬价钱。若是你愿意把这把剑给我,我可以用一件仙兵法袍,再加一把仙兵品秩的古剑和你换,如何?”徐怀谷神色为难,拿起凤羽剑,依旧配回腰间,微微摇了摇头。 “放心,我给你做交换的古剑品秩绝不比这把剑低,相反你还能白拿一件仙兵法袍,有何为难的?怎么,还是不放心?要不我现在就把东西拿出来,你看过之后再做打算,如何?”说罢,她还真的又把右手拢进左手袖子里,在法袍中开始翻找。 徐怀谷忙止住她道:“承蒙前辈抬爱,只是这剑我卖不得。”韦彩衣瞥了他一眼,蹙眉道:“为何卖不得?不过是价钱不够高罢了。两件仙兵不入你的眼,我这还有三件四件,多得是!”徐怀谷见她执意,也有些恼了,便加重语气道:“前辈既然是做买卖的,难道不知你情我愿的道理?你情我愿,方是好买卖。恕我把话说在这里,便是前辈出价到十件仙兵,这把剑我也是不卖的!”韦彩衣这才冷静了下来,又看了一眼那剑,有些委屈地对徐怀谷说道:“十一件也行。”徐怀谷不禁有些忍俊不禁,笑道:“我这破剑有什么好的,前辈这么在意?”韦彩衣叹了口气,道:“你实在不愿意卖也就算了,只能说我与这宝物无缘。” “我韦彩衣从小开始做买卖,以经商入道,创办落云城,收纳天下奇珍,至今有两百年光阴了。东西好不好,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倒是个走运的,我实话告诉你,别看这剑才仙兵品秩,其实这还只是剑胚,若是能找到合适的工匠铸造,天灵之宝也未可知。”徐怀谷笑了笑,道:“原来前辈是看中这剑的资质。实不相瞒,晚辈也知晓此事,也想着以后前往中域之时,能将此剑铸造为天灵之宝,因此晚辈不卖也是情有可原,还请前辈谅解。” “原来你早就知道。”韦彩衣无奈地摇摇头,叹道, “唉,买卖做不成咯。”徐怀谷像是想到了什么伤感的事,又说道:“其实,就算这把剑一无是处,我也不会卖的。” “为何?” “因为……”徐怀谷看向腰间佩剑,不觉心中陡然一动,喃喃道, “这是故人的剑呐。” ------------ 第八十一章:新买卖 见徐怀谷说出这话,韦彩衣不免掩嘴笑起来,道:“剑有价而情无价,我算是见识了。怎么,这把剑是哪个女子送给你的定情信物?这么舍不得?”徐怀谷苦笑道:“前辈说笑了。晚辈现在有道侣,也在关内镇守前线,这把剑并非是她的,而是许久之前认识的一名剑客留下来的。这可惜剑还在,人却不在了。”韦彩衣恍然地点点头,道:“这倒是了,难怪你不肯卖。不过能成为这把剑原先的主人,想来这名剑客应该也不是无名之辈,说名字来听听?” “她叫左丘寻。”徐怀谷刻意没提起苏涒二字。 “这倒是个新鲜的名字。”韦彩衣显然没听说过,笑道, “白芷洲倒是有一个姓左丘的修仙世家,但那也是道家一脉,和剑修搭不上边。”徐怀谷解释道:“她只是一名野修罢了,前辈没听说过实属正常。”韦彩衣笑道:“你不也是野修?但我倒是从好几个人的口中听说过你来着。”徐怀谷一笑置之,又说道:“她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剑仙。”韦彩衣被徐怀谷认真的语气逗笑了,道:“最厉害的剑仙?你才见过几个剑仙,就敢这么说?” “不管有没有见过,今后又会见到几个,总之,她就是我心中最厉害的剑仙。既然她已经离世,在我心里,这天下便只有第二。”韦彩衣笑道:“这也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人家杨沂才是公认天下第一的剑仙。你要是想替她守住这个天下第一,就得打得过杨沂,自称天下第二,如此她才能算是天下第一。” “前辈觉得我有可能到那个地步吗?” “不好说。”韦彩衣又打量了一眼徐怀谷,笑道, “我看是难,十有八九是做不到的。” “你现在境界还不够高,许多事情还不明白。你可知道,自九境往后走,每破一境有多困难?不仅是修炼的灵气要足够,而且最重要的是感悟,这都是天地独到的造化,可遇不可求。若是遇不到,便是寿元耗尽,也再难突破。”徐怀谷若有所思,点点头。 韦彩衣觉得自己所说好像有点挫了这年轻人的锐气,便岔开话题道:“说得好像有点远了。对了,我听陆子衿说,如今边关上还有一批东扶摇洲本地的修士在帮忙镇守,这事可是真的?” “确实如此。”徐怀谷答道, “总共有百来名的修士,分散在七关之中,都是各家宗门里的年轻一辈。” “这倒是很好。”韦彩衣点头赞道, “年轻一辈,该上阵磨练磨练,躲在象牙塔里总是学不到真东西的。还像我们那一辈的时候,大家老早就开始下山去江湖历练了,不像现在,那些宗门都喜欢把自家的好苗子藏着掖着,生怕受了伤出了事,殊不知反而害了他。”徐怀谷道:“前辈说得有理,我也正是这么觉得的。”韦彩衣想了一想,便笑道:“你说他们镇守边关,并不为任何利益,此种精神着实可贵,是不是该给一点奖励?”徐怀谷有些困惑,道:“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韦彩衣越想越觉得有意思,笑道:“我看不如这样,我立一个规矩,修士们可以用战功来我这里换东西,如何?陆子衿那边不是有一本专门记录修士战功的册子吗?我便依据那册子而来,有多少战功,相对应的便能换到同价值的物件,不论仙兵、符箓、或是隐秘的情报消息,只要我觉得值,都可以找我来换。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恰好还能解我在营中无聊之苦。”徐怀谷一听,这不和之前与陆子衿做箭矢交易的规矩差不多吗? 韦彩衣补充道:“不过事先说好,杀普通的妖族可不作数,你们都是修士,得杀有境界的妖才行。”陆子衿记录诸修士的战功,原本是为了等修士们回到自家宗门之时,能拥有一份荣耀,从而激励修士们杀妖。 然而韦彩衣这话说出口,却把妖族的脑袋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修士们要是知道,肯定会更加奋力杀妖。 然而如此一来,修士们的风险也就更大了,而且必须要杀有境界的妖族,只怕会有人因为宝物铤而走险,这种人在修士中不是少数。 看书溂然而韦彩衣也是一片好意,徐怀谷便拱手笑道:“那晚辈便替众修士们谢过前辈的美意。” “诶,无妨无妨,你们上阵杀敌,总得有点好处才行。我那些东西堆着也是堆着,倒不如给你们年轻一辈用用。”韦彩衣看起来对这个计划很满意, “既然你觉得没问题的话,那就这么定了?我明日就去找陆子衿,让他把这件事传出去,如何?” “这自然没问题,想必陆先生肯定也乐意,只是……”徐怀谷面露难色, “只是这战功该对应怎样的奖励,最好也得有个定数才行,提前要说好,不然怕引起大家不服,反而伤了和气。” “这个我心里自然有数。便如你,若是想换一件仙兵法袍,一头九境大妖的脑袋就值这个数。一头八境大妖值一把仙兵,七境大妖算两件上等法宝,至于下面更细的,我今晚就拟一份详细说明出来。要是实在没什么想换的,还可以折算成神仙钱,这总行吧?”饶是徐怀谷早已想到这桩买卖散播出去之后,会有修士愿意铤而走险,但在听到能换仙兵法袍之时,还是忍不住动了心。 他不禁一下子就想到之前堂林关那受伤逃走的螣蛇,若是有机会能斩下它的头颅,这仙兵法袍可就到手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徐怀谷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这道理他清楚得很,因此他也只是萌生了这个想法,远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就算有再好的法袍,也得先有命消受才是,但就怕有些修士会被冲昏头脑。 “全凭前辈决定。” “嗯。”韦彩衣很是满意,又从法袍里找出纸笔来, “那我现在就开始写,等明天就发给各关里的修士。”说罢,她便开始提笔写字。 徐怀谷坐在对面看了一会儿,只见她才思敏捷,下笔如飞,几乎没任何停顿,不消片刻那纸上就已经洋洋洒洒有了大半页漂亮的蝇头小楷。 事无巨细,她都考虑得十分周到,不愧是经年行商之人。见识到这里,徐怀谷算是对韦彩衣的好感到了极致。 十一境大修士,修为绝高,却又毫无大修士的架子。待人和气,凡事都亲力亲为,这与徐怀谷之前所见的几位大修士可截然不同。 徐怀谷见韦彩衣写得认真,便轻声说道:“前辈请慢写,晚辈就不打扰了。”韦彩衣点点头,徐怀谷悄声走出屋子,轻轻带上门。 难怪李紫说韦彩衣是当今最有希望突破十二境的人,今日一见,果真不俗。 只是有一件事,徐怀谷还是有些存疑。不论是与陆子衿所做关于箭矢的买卖,还是今晚所立下关于修士的买卖,都是鼓励杀妖的。 杀越多的妖族,所获奖励也就越丰厚。但徐怀谷还是有一点没想通,她到底能从这些交易中获得什么好处? 若只是单纯想杀妖,大可以上前线去,以她的实力,肯定能逼出妖族的十一境大妖来,何必浪费时间在营帐里? 或许只是她一时兴起,亦或是不屑于出手?都难说。虽然韦彩衣看着和气,但十一境大修士的心思着实难以揣测,徐怀谷心里没有定数。 但无论如何,韦彩衣来了边关,终究算是一件好事。此时已是夜深,徐怀谷站在军营内,看向天边的满月,苦思了半晌也没得出个结论。 他突然想起堂林关的余芹来,昨夜自己被紧急调去葫芦关支援,走之前都没和她打个招呼,想来她肯定该担心自己了。 徐怀谷不禁有些懊恼自己没考虑周到,这一整天都把她给忘了,便赶紧掏出一柄传信飞剑,报了平安,便把飞剑送入空中。 看着远去的飞剑,徐怀谷猛然觉得这场景好像似曾相识。细细回忆一番,那天在堂林关撞见樊萱送出传信飞剑,可不就是此情此景? 当时自己还理直气壮地指责于她,今日里自己却也送出了一柄传信飞剑。 徐怀谷站在原地许久,心下思索一番,叹了口气,回营帐里休息去了。 ------------ 第八十二章:局势变化 边关的日子又过去一旬有余,此时已经是夏末秋初了。仰仗于韦彩衣送来的箭,再加上镇守各关的诸位大将一起见了次面,商讨了一番与飞妖作战的技巧,这才算是重新把边关局势稳定了下来。 自从那一夜葫芦关被破之后,再没有别的关隘城门被破了。然而箭矢的供应依旧很紧缺。 徐怀谷都怀疑韦彩衣是事先早就算好了的,不然每次打完防守战之后,统计战报所能在她那里换的箭矢,差不多刚好只能预备下一次守城,一分也不多,哪来的这么巧? 也就是这样的情况,导致各关的将领守起城来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妖族来一次大进攻,箭矢当场不够用,这可就完了。 但韦彩衣对于换箭这件事咬的很死,一定要按着她的规矩来,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然而这一旬光阴过去,虽说也有妖族大批进攻的情况,但好在都有惊无险地度过去了,因此七关倒也依旧合纵连横,牢牢守住了大余国南边的阵线,没给妖族占到丝毫便宜。 逐渐的,不仅是箭矢开始不够用,战前所准备的各项物资,例如油料和粮草,都开始见底了,这意味着七关的防守战快到尽头了。 陆子衿这些日子也开始忙着规划各关军队的撤退路线,以及今后的作战计划。 而林仓央那边也在开始准备了,准备向以妖宗的身份向妖族传递出假情报,以七关为代价,换取妖族的信任。 边关形势已经明了,再看修士这边。韦彩衣的消息一传出来,自然在修士们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对于大多修士而言,且不说那丰厚的奖赏,便是能亲眼见一面这传说中的十一境大修士,也是此生无憾呐! 更别提能与她做买卖了。众修士大多年轻,修为普遍在六七境之间,对于同境的大妖,若是想斩杀,免不得以命相搏。 至于更高境界的妖族,八境或是九境,这可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然而依旧有拔尖之人想要从韦彩衣手上赚一把仙兵回宗门,这里头便包括了殷子实、夏瑛、李思青等人。 无论如何,修士们在韦彩衣这一条规矩的激励之下,杀妖杀得愈发勇猛,但随之而来的,便也是更大的风险,这一旬时间里又有两名修士因为过于偏激而死在了沙场上。 你道他们为何会如此莽撞丢了性命?本来守城一事,乃以逸待劳,只要能防住妖族攻势便可,然而站在城墙上,修士所能杀得大多都是普通妖族,不作数的,于是便有人仗着自己有修为,干脆跳下了城墙,在妖族军队中找些三四境的妖杀起来。 看书喇起初,这一招还十分有效。一人跳下了城墙,普通妖族近不了身,用不了多久便可斩杀好几头三四境的妖族,若是碰到五境的,鏖战一段时间后也能拿下,如此一来,一场守城战便可收获不菲。 其余修士见了,心中自然羡慕,于是纷纷效仿,殊不知妖族那边早已盯上了他们。 待得他们正杀得尽兴之时,便有七境八境的大妖前去偷袭。若是幸运者,还能靠城墙这边的攻势撤回来,若是倒霉,便只能丧命沙场,那两名死去的修士皆因此种原因而死,倒是也怪不得别人。 关于这件事,徐怀谷特意提醒过余芹,好说歹说让她答应了下来不去冒险。 饶是如此,他还要传信给殷子实,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好生照顾余芹。 对此,殷子实郑重答应过之后,徐怀谷才算放了心。这一旬时间里,徐怀谷自然也没闲着。 哪里有较大规模的妖族攻城,他便请缨过去。渐渐地,徐怀谷手下已经有了两只七境大妖的头颅,六境大妖五只,五境及以下的妖族数不过来,也就懒得去计较了。 然而尽管战功卓着,徐怀谷也还只能在那本战功册子里排第二,第一竟然是比徐怀谷还低了一境的李紫,她的账下都已经有一头八境大妖,三头七境了。 要知道,李紫自己才七境,按道理来说,要杀与自己平境的妖族都极难,何况越境斩杀一头八境大妖,不可谓不惊人。 纵使李紫天赋极高,那也有很大风险。关于此事,徐怀谷也和李紫说过,但她只是说师父给了她保命之物,只要不来十境的大妖,起码都能保下性命,徐怀谷便也不好再多说了。 徐怀谷自然也想争取斩下八境乃至九境大妖的头颅,然而已经修炼到此种境界的大妖又岂是等闲之辈? 一个个大多都皮糙肉厚,且一见形势不对便立马撤退。南边可都是妖族的地界,徐怀谷不敢深追。 前几天有一只八境的大妖,和徐怀谷鏖战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就要到手了,徐怀谷都没去追。 委实是担心这是陷阱,恐怕有别的大妖埋伏。至于之前与徐怀谷交手过的那一只九境螣蛇,之后又带了几次兵进攻堂林关,不过只是远远地看着,也不亲自出手。 徐怀谷站在城墙上远远地和它对望,二人互相都有所忌惮,不敢再战。 虽说只要能斩下这螣蛇的人头,仙兵法袍就能到手,然而以徐怀谷的定力,这点诱惑还是能抵得住的。 除非有把握,否则徐怀谷不会冒这个险。日子就这么渐渐过去。话说这天,堂林关那边又传来大批妖族攻城的消息,徐怀谷照例赶去支援。 那只螣蛇这次也来了,只不过依旧是不出手,徐怀谷便也不管它,只在城墙上出剑抵御妖族。 直到傍晚,击退妖族之后,他便往关内修士们的营帐而去,与众人寒暄一阵后,本欲回到陆子衿那边,却被一名卫兵叫住了,那卫兵低头说道:“您是徐先生是吧?先别急着走,我们家将军有请,说是有事要与你商量。”楚秀杨要找自己,徐怀谷自无不可,立马答应了下来。 他又怕是要紧之事,不敢耽误,即刻就去了楚秀杨的营帐。他刚走近那营帐,便听见里边传来议论的声音。 “李将军,你派你手下的人去外边统计妖族死伤数目;陈都尉,你负责统计关内将士死伤。今夜就要结果,我好向那边要箭。”那姓李的将军忙领命走出了营帐,而那陈都尉还留在帐中。 徐怀谷对这姓陈的有点印象,就是他统领堂林关守军的弓箭手。 “楚将军……”那陈都尉似是还有什么事要说,留了下来,此时营帐中只剩他和楚秀杨。 “什么事,你说。”他咽了口唾沫,往四周环视一圈,确认没人,又欲转头看向营帐大门。 徐怀谷本来要进去的,见他这样,便立马闪身到一边去,没被他发现。 “陈都尉,有事请快说。放心,这里没别人。”陈都尉也觉得四周无人,便放下了心,皱眉说道:“楚将军,箭矢不够用,我手底下的弓箭手都叫苦连天。虽说陆将军那边给箭,但也太少了些,一分下去,每人连一只箭袋都装不满。箭手没箭,就没了倚靠,许多人连城墙都不敢上去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楚秀杨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各地箭矢都紧缺,陆将军那边也很难做,每次分下来,我们堂林关还是最多的了。现在不比往常,有箭都算好的了,让你的手下再咬紧牙关撑一会儿,最后一旬,不管怎么样都得撑住。”陈都尉有些不解,问道:“最后一旬?将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将军那边的命令已经下来了,再坚持最后一旬,我们就能撤了。” “撤了?那怎么行?”陈都尉一惊,急忙说道, “若我们撤了,那别的关隘怎么办?唇亡齿寒啊!” “七关一起撤。” “那更不行!七关防线一退,后面可就没有这么险要的关隘可供防守了!大余国岌岌可危啊!”楚秀杨只是淡淡地说道:“陆将军那边有他自己的打算,我们服从命令就好。”一听这话,陈都尉愈发急不可耐,一时说道:“可陆子衿是外人!他可是中土的人,哪里会在乎大余国的死活?”楚秀杨眉头登时便皱起来了,她严肃道:“陈都尉,请注意你的言辞。陆将军是土生土长的大余国人士,后面才去的中土,只不过那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恐怕还没你呢!” “可是……” “好了!没有可是了,到此为止吧!”楚秀杨不耐烦地坐下, “你快去忙你的,统计关内士兵死伤人数,然后报给我。”陈都尉不再争论,只得把气咽进肚子里。 沉默片刻,他又说道:“楚将军,我想我们或许能往上面多报一些死伤人数,多拿些箭矢,才更好守城。”楚秀杨厉色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谎报军情,这个罪责谁担得起?” “但这只是一个数字而已,除了你我,又有谁能知道呢?再说,陆将军定下那样的规矩,本来就够荒唐的,何况我们……” “行了。”楚秀杨打断他,皱眉道, “怎么往上边报,这事再议,好歹你得给我报个确数,总不能连我也瞒着。”那陈都尉一听楚秀杨松口,心下觉得有戏,忙答应下来,下去办事了。 他刚走出营帐,恰巧看见徐怀谷站在门外,顿时吓了一跳。徐怀谷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我什么也没听见。”陈都尉心底一沉,回头看了一眼楚秀杨,楚秀杨只催促道:“你去办你的事,这边我来摆平。”陈都尉没好气地看了徐怀谷一眼,转头快步走了。 徐怀谷走进营帐里,笑道:“你这将军也不好当,两边难做呐!” “天底下哪有好做的营生?”楚秀杨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请坐吧,有些事还是得提前告诉你一声。”徐怀谷笑道:“将军请说。” ------------ 第八十三章:换箭 徐怀谷在楚秀杨对面坐下,楚秀杨起身,到营帐门口处吩咐守门的卫兵不许放人进来,又把营帐门口的帘子拉了,这才坐回原先的位子上,与徐怀谷相对而坐。 徐怀谷看着她做完这一切,喝了口水,轻声问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机密。”楚秀杨神情一下子就严肃起来了, “之前那陈都尉所说的不算什么,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才是真正不能被其他任何人知道。”徐怀谷见楚秀杨的语气不似在开玩笑,便也正襟危坐起来,道:“你说便是。” “本来这话我是不应该和你说的,但是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告诉你还是不妥。不过你得提前答应我,不能告诉别人,否则这事要是出了差池,我没办法向陆子衿和林仓央那边交代。”陆子衿和林仓央……徐怀谷心底转念一想,便猜到一定是关于七关撤兵,传给妖族假情报一事了。 这事他是知道的,但具体其中内容是什么,不论是陆子衿和林仓央,都没有和他提起过。 他本来也对此有些疑问来着,虽说此事是机密,然而徐怀谷所牵扯到的大余国机密也不算少了,就连皇座上那一个冒牌货都是他和凤儿除去的,还有什么事对自己说不得? 然而陆子衿与林仓央不说,徐怀谷也就没问,只当不需要自己出手,但今天一听楚秀杨这语气,恐怕还是他们故意不告诉自己的? 徐怀谷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说道:“我暂且先答应你。但若是此事太过分,也不能怪我翻脸。”楚秀杨这才放了心,说道:“七关要撤兵,林仓央那边要用假情报来换取妖族的信任,这你是知道的吧?”徐怀谷点点头,道一声 “知道”,楚秀杨便继续说道:“这两件事情,他们打算一起办了。” “初步计划已经定下来了。为了最大限度避免军队的伤亡,而又要让妖族信任林仓央那边,就必须有人出头来冒这个风险。”徐怀谷眉头一皱。 “除了堂林关,其余六关会提前撤走大部分的士兵。那六关相继撤兵后,便会佯装不敌,让妖族轻易拿下六关,继续往北推进。堂林关位于七关的中心位置,届时将四面受敌,然后堂林关才会假装不敌,开始撤兵。”徐怀谷皱眉道:“但是此时才撤兵,妖族的军队已经深入到了后方,要撤回北边,恐怕很难吧?这么做的目的为何?” “为的就是让妖族相信假情报。”楚秀杨正色道, “堂林关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地势险峻,往北撤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林仓央会把这条路的消息告诉妖族那边,到时候他们必定会在路上埋伏,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突围。只有突围过去,才有生路。而妖族那边发现林仓央所给的情报不差后,便会相信真的有妖宗的人在皇宫内替他们传递情报,如此一来,便可以赢得妖族信任。” “可若是突围不过呢?所有人都会陪葬。”徐怀谷神情严峻,反问道, “楚将军,堂林关内还有多少将士?” “最初十万人,如今还剩六万七千三百余人。” “六万七千三百余人……陆子衿他们这是要拿六万多将士的性命做赌注,换取妖族对情报的信任。我说的对吧,楚将军?”楚秀杨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徐怀谷冷笑一声,道:“我还以为林仓央会有多爱她的子民,也不过如此罢了!” “你先别急。”楚秀杨连忙劝道, “他们也有他们的考虑。若是能赢得妖族的信任,将来便能找准时机,传出假情报,在更重要的时刻重创妖族。现在是战争时期,总得有人做出牺牲的,没有十全十美的办法。” “但堂林关的士兵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还在前面浴血奋战,什么也没做错,就这么沦落成了弃子!我所不忿的是这个!”楚秀杨也生气了,道:“你以为我不心痛吗?可是其余六关的将士比堂林关更多!堂林关有六万多人,其余六关加在一起还有三十余万人,让他们先走,保全大局,这就是上边的决定。我是将军,要服从命令,我也会留在堂林关,随众将士一起突围。”徐怀谷咬了咬牙,道:“那你干脆连我也瞒着就是了,何必又告诉我?” “我告诉你,是想让你提前有个准备,这场仗将会是一场硬仗。再就是……”楚秀杨停顿了一下,抿了抿嘴,艰难地说道, “再就是想求求你,到时候能留在堂林关,帮助将士们一起突围。”徐怀谷低头沉默了好半晌,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好,我会来的。” “你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吧?” “罢了,这些事又能和谁说去呢?便是去找陆子衿,他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那我替堂林关的将士们谢谢你。”楚秀杨看着徐怀谷,神情很认真地说道。 徐怀谷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转而又问道:“有件事我还想问你来着,等大余国战败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准备去哪?” “还没想好。”楚秀杨摇了摇头, “或许会继续留在边关吧,只要我手底下还有一兵一卒,也就还不算输。” “我准备去扶摇宗,你和我一起走吧。”楚秀杨抬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徐怀谷。 徐怀谷直视于她,道:“一起走吧,留下来没有用处的。回到你的家乡去,回到扶桑国去,领导你们国家自己的军队,继续与妖族抗争,这才是你应该做的。”楚秀杨思索了一会儿,说:“我再想想。” “好,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告诉我。只一条,自己千万保重,不要做傻事。”楚秀杨忍不住笑了笑,道:“这是关心我吗?”徐怀谷轻声道:“我只关心在乎的人,你哥哥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呢。”楚秀杨用力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一定不会死的。”徐怀谷也点头,二人又寒暄了一阵,不知怎么又说到了以前在扶桑国相识时候的事情来了。 想起那个时候的时光,二人不免嘴角都微微上扬,笑了起来。还是那个时候的日子好啊,无拘无束,然而终究再也回不去了。 关内军务繁杂,门口又来了汇报事务的将领,无奈之下,徐怀谷便辞别了楚秀杨,一路御剑回了陆子衿所在的营地里,头一件事便是去找韦彩衣。 只是他敲了许久的门,里面也没个应答,他便只好先去了陆子衿的营帐。 陆子衿正坐在椅子上,紧盯着面前的大余国山水地形图,眉头紧皱。一见徐怀谷走进来,他便立马抬头问道:“怎么样,堂林关今天形势如何?”徐怀谷只冷冷地回道:“守下来了,至于具体的战报,想必不久便会有快马报给将军的,不必我多言。”陆子衿察觉到徐怀谷语气不太对劲,低头想了一想,说道:“你也辛苦了,今夜各关没有多少妖族攻城,应该用不上你。去休息一会儿吧,不必待在我的营帐里,有急事我会来找你。”徐怀谷问:“韦前辈在哪里?我刚去敲她的门,她好像不在屋子里。” “她今天出去了,说是去走走。”陆子衿答道, “你出了营地后往北走,不出两三里地便有一条河,你去河边看看。”徐怀谷点头,转头走出营帐,直直朝北走去。 陆子衿坐在营帐里,看着徐怀谷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叫来一名副将,和他仔细说了半天的事,那副将神情肃穆,又问清楚其中细节,才算是得了令,下去办事去了。 徐怀谷往北走,才走了半个时辰不到,果真看见一条河流穿山越野,流淌在山间。 徐怀谷粗略看去,这河也不宽,约莫二三十丈,只能算是山间的小河罢了。 瞧它流去的方向,多半是要汇入淇水的。徐怀谷站在岸边,抽剑出鞘,剑锋轻轻指在河水上,面前河水立马汹涌起来,幻化出一个人形。 那人低头跪在河面上,大气也不敢出,这便是这条不知名河流里的水神了,才四境修为。 “剑仙光临,小的有失远迎,请剑仙恕罪。”那水神唯唯诺诺道, “不知剑仙唤小的出来所为何事?” “你今天有没有见到一个女子在河边,灰蓝色衣裳,穿着很普通。”那水神想了一想,道:“上游两里处便有一个,和剑仙说的相似,今天在河边钓了一天的鱼。” “行了,你去吧。”那水神恭敬地说了一句 “剑仙慢走”,才重新化作了河水,钻进河中,消失不见。徐怀谷往上游走去,不过多时,果真见到一女子坐在河边石头上垂钓。 他仔细一看,可不就是韦彩衣?徐怀谷忙走到她身边,韦彩衣赶紧把食指放在嘴边, “嘘”了一声,轻声道:“走路声音小点,别把鱼吓跑了。”徐怀谷压低声音说道:“前辈倒是很有雅兴。” “什么雅兴,不过闲着没事做罢了。”韦彩衣看了看徐怀谷,笑道, “找我有事?直说就行。”徐怀谷刚欲开口,却见那边浮漂 “嗖”地一下沉入了水中,钓线立马绷紧了起来。韦彩衣神色兴奋,提竿收线,与那鱼拉扯一番过后,她突然猛地发力,趁那鱼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下就把它提出水面,随即便把鱼往袖口里一塞,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徐怀谷觉得惊奇,问道:“前辈这法袍里还能放活物?”韦彩衣笑了笑,一边把饵重新放上,一边说道:“这可不是法袍,说出来怕你没听过,这个是法术,叫袖里乾坤。”这法术徐怀谷还真没听说过,但一听名字,就感觉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 韦彩衣上好饵,把钓钩重新甩出去,说道:“法袍不过是多一些放东西的空间,这个可就不一样了。山川草木,鸟兽虫鱼,没什么是不能放进去的,便是人也能放进去。相当于是随身携带了一个小世界,这么说你能理解吧?”看书喇这说法还是徐怀谷头一回听见,不过乍一听,便觉得很有意思。 随身带着一个小世界,难怪叫袖里乾坤,这名字取得有道理。韦彩衣提醒道:“找我有什么事,说吧。”徐怀谷正要开口,那边浮漂又猛地沉下去了,韦彩衣忙叫道:“等会等会,等我钓上来这家伙再说!”于是徐怀谷又只得等着。 这条鱼比之前那条还要大,一人一鱼斗了好一会儿,才被韦彩衣抓住了破绽,一举把那鱼拉出水面。 一看,竟是一只四五斤重的大青鲤!韦彩衣喜笑颜开,把大青鲤收入袖中,畅快地笑道:“我今天在这坐了一整天,也没钓上一只鱼,你来了之后,就接连钓上两只,你可真是我的转运星!”徐怀谷听见这话,便知道一定是这河中水神捣的鬼了。 见自己来寻韦彩衣,就故意给她送鱼上钩,也亏得他会想。韦彩衣问道:“怎么?笑都不笑一下,心里有什么苦恼事?”徐怀谷点点头,苦笑道:“无非是边关的那些事罢了,前辈还请别往心里去。我今晚是来找前辈换东西的。”韦彩衣收杆,把鱼竿放进袖子里,笑道:“噢?今天拿到九境大妖的头了?找我来要法袍的?”徐怀谷摇摇头道:“并不是,那九境的螣蛇还是不肯与我一战。我今天找前辈,想换的是箭矢。我名下还有两头七境大妖,五头六境,四五境大妖十好几头,想都换成箭矢。”韦彩衣顿了顿,笑道:“别的修士都是来找我换法宝、符箓、神仙钱的,你倒好,张口就要换箭矢。一门心思都放在边关上,自己什么也没得到,不觉得亏吗?” “若是这些箭矢能换来边军少点伤亡,哪怕一人,我也觉得值。”韦彩衣看了一眼徐怀谷,见他眼神坚定、语气诚恳,是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 可之前的规矩明明讲好了,箭矢只能拿妖族和边军伤亡数目来换,修士只能换法宝等物。 规矩已定,便是韦彩衣自己,也不好更改,这可让她犯了难。韦彩衣起身,往回走去,说道:“走吧,路上再谈。” ------------ 第八十四章:埋伏 日子一晃又是五日,这五日里,边关的变化可就比之前大了去了。先是最西边的葫芦关被破,再是最东边的黎阳关,再后来,妖族又攻破了好几座关隘,短短五日里,大余国南边七关之中竟然只剩下了堂林关一座关隘还在苦苦支撑,然而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都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其余六关的溃败,让堂林关的众将士们也人心惶惶。 谁都知道之前能守住妖族进攻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七关合纵连横,恰似一条锁链一样,从东至西,牢牢锁住妖族北上的所有路径。 此时六关被破,仅剩堂林关一关,妖族既可以从四面八方攻来,又没有援军,可谓是孤立无援。 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上面依旧下达了死守的命令,这令守城的将士们颇有些寒心。 看书溂黄昏时分,堂林关城墙最高处,有两人站立。今日下了小雨,狂风卷碎雨丝,呼啸着砸在城墙上,也砸在二人的脸上。 他二人也不管不顾,只看向城墙之外,眉头紧锁。透过斜风细雨,隐隐约约能看得见黑色的影子在不远处活动,四面八方,都是如此。 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影都是妖族的军队,离堂林关大约有四五里的样子,也不急着靠近,像是在等待时机,要一拥而上,啃下这块硬骨头。 堂林关的形势如今很不容乐观,四周都已经被妖族军队包围,预计妖族的数量得有三四十万,而堂林关之中只剩下六万余将士。 敌众我寡,况且守城的资源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再继续待在关内,无异于坐以待毙。 那二人还在观察形势,旁边台阶上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将领冒着风雨前来,朝那高处大喊道:“楚将军,马已经准备好了,全都在北门。将士们的弩箭也已经上好了,就等将军下令,将士们便可以一举冲杀出去!” “再等等!”楚秀杨愁眉不展, “等他们靠得再近些。” “可将军,已经不能再等了啊!下面的将士们已经等了太久,焦心难耐,若是还不能一鼓作气突围,只怕连这最后一口气也没了。士气没了,还能拿什么和妖族打啊!更别提突围了!”楚秀杨迟疑了,她看向身边的徐怀谷。 徐怀谷看向远处,皱眉道:“妖族离我们还有四五里地,若是此时贸然冲出,不仅是北边,其余三边的妖族也会朝我们聚拢过来,形成包围之势,很是不利。要等他们再靠近城墙些,到时候我们以迅雷之势朝一个方向冲杀而出,妖族阵型必然溃散,其余三边无瑕顾及北边,生还机会更大。”那将领急忙抬头劝道:“可将士们已经等不下去了!请将军抉择!” “传我的令!”楚秀杨咬紧牙关,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看向北边, “明日黎明时分,随我冲阵,突围!” “是!”那将领得了令,转头脚步匆匆地离去了,只剩徐怀谷和楚秀杨还立在城墙上。 此时是黄昏,离明日黎明突围,还有六个时辰。 “我还得多谢你的箭。将士们能随身配一把弩,生机便大多了。”楚秀杨看向徐怀谷,感激地说道。 原来徐怀谷那日与韦彩衣换箭,虽说有些波折,但最终他还是说服了韦彩衣,用自己名下所有妖族的性命,换了五万箭矢。 加上堂林关原先还剩一万多支箭,差不多刚好一人能分到一支,便干脆给每名将士都配了一把单发弩。 每名将士虽只有一支箭,然而可千万别小瞧了它。近身冲杀突围,大弓用处不大,然而弩却不一样。 近身之中,弩箭一触即发,力道也不轻,起码可帮助将士抵挡一只妖族的扑袭,很多时候,这便是生与死的差距了。 “这都不算什么。”徐怀谷忧心忡忡地看向北方山林,说道, “从这些包围堂林关的妖族手中突围而出,还只是第一步而已,后续的才更麻烦。”林仓央那边此时已经将堂林关驻军北上的唯一道路告知了妖族,妖族届时肯定会在那条路上埋伏。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徐怀谷更担心的是这条路上埋伏的妖族,而且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总感觉此路凶险异常,极有可能是死路。 楚秀杨又问道:“徐怀谷,你觉得明日之突围,能有多少胜算?”徐怀谷摇了摇头,沉重说道:“难说,不超过三成。”楚秀杨突然笑出声来,道:“三成?两军对垒,尚且五五分,如今我们山穷水尽,也能有三成,我也知足了。反正堂林关的将士们就算是全部战死,也一定会拼得鱼死网破。妖族想吃下我们,也得让他们咬崩了牙!”二人继续看了一会儿,楚秀杨又道:“徐怀谷,若是我们实在不敌,你就御剑撤走,好歹能活下来。” “撤走?”徐怀谷笑了笑,看向楚秀杨, “你当我是什么人?”徐怀谷突然想起那日在葫芦关,李思青对他说的话来,他一个字没变地复述了出来。 “我能撤走,堂林关的将士们呢?我这么做,和逃兵有何区别?”楚秀杨认真地说道:“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这座关内谁都可以死,唯独你徐怀谷不行。有多少人的期望在你这里,你死了,热血一洒、两眼一黑,就什么事都不管了,可他们呢?你对得起他们吗?”徐怀谷反问道:“那你呢?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你哥又该怎么办?你父皇又该怎么办?你手底下的将士死了,他们的父母怎么办,他们在家苦苦等候的妻子有该怎么办?”徐怀谷无奈地摇头道:“这是战争,你我都身不由己,没有选择。” “楚将军,不论能否突围成功,恐怕你今后能指挥我的日子都不多了。说吧,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楚秀杨欣然一笑,点点头道:“那就请你替我冲锋,杀光所有妖族,带领将士回到北方!”徐怀谷朝向楚秀杨,拱手低头,半跪下身,沉声道:“徐怀谷得令!”……堂林关南边五十里,是妖族的大本营。 这里原先是青岭的地界,然而此时已经被妖族彻底占领了。妖族的营帐内,有一胡须冉长的老人坐在椅子上。 他胡子极长,一直从嘴唇边长到了胸口处才止。老人须发皆白、身材瘦削,若非如此淡然地坐在妖族的大本营里,恐怕人人只当他是一名弱不禁风的老头罢了。 此时他正捋着胡子,看向桌上摊开的山水地形图,这是专长绘图的飞妖才刚侦查画来的。 堂林关北上的小道……他眯着眼,在图上找到了这条路,用手在四周比划了两下,又仔细看了周围的山势,这才点点头道:“有些道理,堂林关驻军北上,只能走这条路。”同样在营帐内,有一只猿猴翘着二郎腿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抓耳挠腮,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这猿猴也是奇妙,身材与中域一般猴子无异,却长了四只胳膊。尽管如此,那四只胳膊依旧都不得空闲。 一只胳膊掏耳朵,一只挠背,其余两只则一边剥果子,一边把送入嘴中,悠哉悠哉,好不乐呵。 此时这四臂猿猴听到老人的言论,撇撇嘴,不屑地说道:“我说你也太谨慎了些,不过是些蝼蚁而已,犯得着这么小心吗?再说了,我看他们那边那个什么,就那什么……” “那玩意儿叫什么名字来着?我给忘了。”四臂猿猴一下子没想起来,便分出一只手来挠了挠脑袋。 好一会儿,他还是没想起来。 “妖宗。”老人提醒他道。 “啊对,就那个妖宗。”四臂猿猴恍然大悟,他又端起杯子喝水, “要我说,那个妖宗也不过是一群懦弱无能之辈罢了,贪生怕死,有什么好理会的,直接一路北上杀过去就行,他们还能拦得住我们不成?”老人摇了摇头,道:“有总比没有的强,如果确定妖宗可以为我们所用,为何不用?况且战争打到现在,我们的损失也不少,死了五十多万族人,也不是个小数目了。” “那不过也是些蝼蚁罢了。”四臂猿猴不屑一顾,继续掏耳朵, “死就死了,不值一提。”老人看向他,笑道:“噢?那不如下次向吾王汇报前线战况的时候,你去?”四臂猿猴忙笑道:“那还是算了。吾王要是知道前线死了这么多族人,我俩肯定得被治罪。”老人也不急,只淡淡地说:“知道就好。”老人又看了地图一会儿,说道:“我们妖族虽然骁勇善战,但人族的奸猾狡诈却远胜于我们。想当年吾王便是中了人族的诡计,才被镇压了五百年之久,不然中域早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和他们打交道,不得不小心。” “依我看,这次妖宗这么热心地送来情报,恐怕其中有诈。我想亲自前往一趟,看看这妖宗到底有多少诚心。若是能用,自然不妨一试,若又是人族的诡计,有我亲自过去压着,他们也翻不出浪花来。”四臂猿猴大笑道:“你亲自过去?杀鸡焉用牛刀。让螣蛇那小子过去就行了,能出什么事?” “上次螣蛇回来的时候还负了伤,不记得了?那边修士阵营里有人能与螣蛇旗鼓相当,稳妥起见,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罢了罢了。”四臂猿猴唉声叹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这么屁大点事,还用惊动你?我去,我去总行了吧?你也犯不着说那么多话来激我。”老人笑了笑,道:“行,那就你去。我还是会让螣蛇他们带五千兵马去埋伏,若是无事,你就不用出手了,若是有事,你就帮他一把。你随意玩,有事我兜底。”四臂猿猴嗤笑一声,道:“这还差不多。”说罢,他放下手中东西,伸了个懒腰,走出营帐,往林子里去了。 ------------ 第八十五章:冲阵 次日黎明,阴云沉沉,冷雨潇潇。风呼啸着吹过山间,吹过堂林关。将士们穿盔戴甲,在这秋初,众人竟然都感觉有些凉意,禁不住地想打寒战。 堂林关的北门口,挤满了大批兵马。楚秀杨骑在马上,立在门口处,她的身后跟了五千精锐骑兵,堂林关也只有这五千马匹了。 其余士卒只能徒步,这也是无奈之举。等会儿冲阵突围起来,主要就靠这五千骑兵了。 除了原有驻军之外,门口处还站了三名修士,分别是徐怀谷、夏瑛和殷子实,这便是堂林关内目前最强战力了。 按照计划,城门一开,将会由徐怀谷三人带头冲锋,楚秀杨带着骑兵紧随其后,最后再是剩余的五万五千名士卒。 除了徐怀谷三人外,其余修士将分散在骑兵之中,至少每名修士能护住身边的一片将士,这样冲阵起来,才能保证阵型不乱。 楚秀杨腰间佩剑,跨在一匹大枣红马上,雨滴从她的头盔上连串地滴下,她昂首挺胸,秀眉英立,身后陆续有好几名将领向她汇报。 “报告楚将军,叁营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将军令下!” “报告将军,贰营准备妥当!” “壹营也是!”楚秀杨看见身后军队严整,这才满意地点头。她又低头看向徐怀谷三人,道:“你们呢?”徐怀谷三人对视一眼,说道:“已经准备妥当。” “好。”楚秀杨答道。她转头看向身后齐齐整整的六万将士,朗声喊道:“诸位将士们!请静一静,听我说!”六万兵马规整异常,人人挺直胸膛,面容肃穆,除了些许马蹄声和雨声,竟听不见一丝杂音。 楚秀杨愤慨道:“妖族攻陷我们的土地,杀害我们的人民,天理不容!我等大余国的子民,奋起反抗,匡扶正道,我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大余国的英雄!我为你们感到自豪,你们也应当为自己的勇敢感到骄傲!你们说,是不是!” “是!”六万人齐声回答,喊声整天。徐怀谷看见众人眼神坚毅,许多将士握着兵器的手都在颤抖。 他们的满腔热血,在胸膛中燃烧,又化作对妖族的愤怒,从浑身的杀气中透露而出。 “妖族虽然实力强大,然而只要我们不怕他们,他们也不过只是血肉之躯,一样的会伤会死!”楚秀杨继续激励道, “如今六关都已经失守,唯独我们堂林关——大余国的第一关仍旧屹立!如今,堂林关也已经油尽灯枯,是时候该走了,但只要我们的将士还在,我们的精神就将不朽,堂林关永远不会消亡,永远会站在抗击妖族的最前线!” “吼!”底下将士情不自禁地呐喊出声,城墙上鼓手顺势擂起大鼓,鼓声压住大雨瓢泼声,震天响。 军队的士气已然来到最高潮,这场雨像是浇到了油锅里,非但无法浇灭将士们的情绪,反而让它更加热烈! 见时机成熟,楚秀杨毅然决然地拔剑出鞘,剑尖指向城外,朗声道:“我为诸君开路,请诸君随我赴这最后一战!” “开门!杀!”楚秀杨一声令下,早有两边的士兵火速打开城门。徐怀谷等三人各自使出修士身法,冲在队伍的最前端。 五千骑兵紧随其后,马蹄踩在泥里,连地面也微微震颤。再就是剩余的士兵,也都提刀提枪地冲杀而出,气势惊人。 守在城外的妖族原本是想四面包围堂林关,待得关内物资耗尽,再轻而易举地拿下关隘,哪想到突然就冲出这么多士兵来。 况且这些士兵完全不同于往日,一个个都不要命了似的,看那眼神中的杀气,与野兽也无异了。 不过这些妖族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迅速整理队形,围成一道墙,企图阻止冲阵。 有飞妖飞向空中,迅速往其他地方报信而去。徐怀谷冲在最前面。他知道这是场苦战,因此早就下定了决心,要出全力助堂林关将士一臂之力,因此一出手便没有丝毫保留,一把本命飞剑、一把心湖飞剑,早已如入水之鱼,各自放开了手去杀戮了。 除此之外,他自己也拔出外剑凤羽剑,冲入妖族阵中。这些妖族大多都是小妖,因此徐怀谷虽然被如潮水一样密集的妖族包围,然而一道道剑光翻过,便如抽刀断水,眨眼间几十名妖族丧命剑下,鲜血满地。 很快,便有混杂其中的大妖注意到了徐怀谷,几名七境的大妖联手朝他攻过来,徐怀谷陷入缠斗。 殷子实、夏瑛那边的情况与徐怀谷差不多,杀了几十头妖族之后,便也被大妖盯上,各自陷入了苦战。 三人一齐出手,只在妖族的包围圈上撕下了一小块,便无能为力了。这也不怪他们,毕竟是战争,个人纵然实力再强,妖族之中也会有同样强的大妖出手拖住,一时间难分上下。 真正要赢得战争的胜利,还得看双方军队的较量。楚秀杨领头冲锋,身后骑兵也是一往无前,群马冲阵之下,挡在最前面的妖族最先遭殃。 不知多少妖族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乱蹄踩倒。而一旦倒下,便再也没有起身的机会,只能沦为马蹄下的亡魂。 纵有四周的妖族想要上来扑咬,也被将士们身上携带的弩箭射下,再挥刀杀死。 再有漏网之鱼,也有最近的修士出手将其斩杀,因此骑兵阵型依旧稳固。 一时间,这五千骑兵竟宛如战神一般所向披靡,一路往前横冲了将近一里地,硬生生在妖族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骑兵冲锋虽猛,然而后面步行的将士们可就没这么幸运了。既没有马匹迅速,也没有修士保护,他们很快就被妖族盯上。 妖族见在骑兵那边碰了钉子,便把矛头转向这些人,纷纷转头朝他们扑了过去。 纵然将士们英勇杀敌,然而突围节奏被拖缓,很快便如陷在泥沼中一样,不得动弹了。 骑兵几乎快冲出了包围,楚秀杨转头一看,那剩余的五万五千名将士却已经被妖族团团包围,而且包围圈越来越厚,越来越密。 楚秀杨心中焦急,高声喊道:“听我命令!骑兵继续往前冲,出去之后在事先计划的营地扎营!修士下马,随我回去帮忙!”说罢,她一夹马肚子,拉起缰绳,便把马头一转,竟然又冲回去了。 那些骑兵听从号令,继续加速往外冲;至于修士,有的还真就下了马,不管不顾地跟随楚秀杨回去救人,也有人看着那密密麻麻见不到边的妖族,心中发怵,便悄悄低下头,混入骑兵的队伍里,一齐往外冲了。 楚秀杨回身去救人,很快便被一头三境的豹妖盯上。那豹妖藏在众小妖之中,趁着楚秀杨挥剑杀妖之际,猛地从一侧扑袭而来,将她的马匹扑倒在地。 楚秀杨始料不及,猛地从马上摔下,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还没等她起身,那豹妖已经扑到了她的身上,利爪死死按在她的胸口,张开血盆大口就朝脖子边凑,顿时喇这豹妖之爪锋锐无匹,贴身软甲竟挡不住他分毫,顿时楚秀杨便感觉心口一疼。 软甲被撕碎,想也不用想,只怕胸口已是鲜血淋漓。顾不得痛,她右手立马抽出压在腰间的匕首来,狠命往那豹妖脖颈上刺去。 哪知那豹妖皮糙肉厚,又有了修为,生命力极强。楚秀杨几刀下去,它虽也是鲜血直流,但那压在胸口处的力气却不减分毫,她感觉得到那锋利的爪尖越进越深,胸口疼得近乎失去知觉,心中不免生出绝望。 自己从小习武,精于此道,又熟读兵书,逃出皇宫南下,得到了陆子衿的赏识,最终坐到了这个位子。 然而失去将军的身份,在战场上实实在在地厮杀起来,竟然连一只三境的妖族也敌不过。 可惜自己从小长在皇室,否则早就破了胆,成了武夫,区区一个三境妖族有何可惧? 不甘心,自己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没有做成,哪能就这么轻易死去?实在不甘心……楚秀杨以为必死无疑,合上双眼,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她猛地感觉胸口那股死死压住自己的力气弱了下去,随即那豹妖的身子便瘫在了自己身上,软绵绵沉甸甸的,好像已经失去了生机。 “将军,你没事吧?”有人伏在自己耳边,这么说道。楚秀杨挣扎着睁开眼,看了一眼来人,是樊萱。 楚秀杨对她有印象,她是紫霞宗的修士。楚秀杨松了口气。意识一清醒,那胸口处便死命地疼起来,她不免 “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樊萱忙皱了眉,赶紧从身上找药。 “谢谢你。”楚秀杨轻声谢道。事实上,她也没力气更大声说话了。她的心口处早已满是鲜血,皮肉被撕碎,伤口触目惊心。 樊萱不忍直视,忙掏出了颗丹药,送入楚秀杨口中,又拿出一包药粉来,洒在她伤口处。 这都是神仙药,能保楚秀杨性命无忧。 “我带你走。”樊萱把楚秀杨扶起来,正要离开,立马便又有好几只三四境的妖族围拢过来,虎视眈眈。 樊萱从袖口掏出几张符箓,一手扶住楚秀杨,一手施法对付它们。然而妖族那边也像是知道了楚秀杨是重要人物,围住二人的妖族越来越多,樊萱渐渐力不从心。 楚秀杨已经无力提剑,又有几只五六境的妖族围过来,樊萱一人难敌,二人形势愈发危急。 楚秀杨喃喃道:“徐怀谷……让我见徐怀谷。”樊萱听见楚秀杨呢喃,一时也有些急,什么也顾不上了,便也大声喊道:“徐怀谷!”徐怀谷正在远处被几名七境妖族缠住,听见有人喊他,赶紧收拢两柄飞剑,一剑逼退群妖,又踩上一剑飞入空中,往声音传来之处看去。 只见茫茫妖潮之中,有两人被一大群妖族围住,一人是樊萱,另一人是楚秀杨,楚秀杨好像还负了伤。 一见楚秀杨负伤,一股无名火便从他心中烧了起来。徐怀谷冷下脸,随手两剑砍去几只靠近的飞妖。 人还未动,心湖飞剑早已随心而去,落在楚秀杨和樊萱身边,一剑平出,便在妖潮之中杀出一大块平地,随即徐怀谷也御剑落在二人身侧。 他看了一眼楚秀杨伤势,顿时眉头一凛,又看向樊萱。樊萱见到了徐怀谷,还是有些畏畏缩缩的,不太敢说话,徐怀谷冷声道:“跟我走!”说罢,他便祭出飞剑要带她离开,楚秀杨忙抓住了他的手,急切地道:“等等!”徐怀谷转头看向她。 “请你帮我个忙。”楚秀杨勉强挤出笑脸, “帮我救下后面的将士,尽量多救几个,多谢了。”徐怀谷担忧地看了看她,叹了口气道:“好。”他看了看飞剑,又神情复杂地看了眼樊萱,对她说道:“楚秀杨拜托给你了。”樊萱赶紧点点头,徐怀谷示意她踏上飞剑。 樊萱不敢怠慢,连忙带着楚秀杨走上去,飞剑立马升入空中,载着二人远离战场。 空中有几只不自量力的飞妖想要拦住二人,都被樊萱施法一一打落。徐怀谷目送飞剑远离战场,这才放了心。 他转而将心思继续投入到战场上。只见才刚把楚秀杨送走的功夫,自己身边早已围满了妖族,只不过他们也知道徐怀谷不是好惹的,只敢在几丈开外眼神凶狠地盯着,却无一只妖敢靠近他。 徐怀谷再看向后续大军的方向,那里早已被妖族围得水泄不通。被困住的大军好似海中的孤岛,一点点被潮水吞没。 他正想赶去帮忙,却见之前那几只七境的大妖又重新追了过来,不知还从哪找来了一只八境大妖,一起朝他袭来。 徐怀谷不免心中长叹一声大势已去,然而自己刚才答应过楚秀杨,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撒手不管。 他收回剩下的飞剑,那柄银白飞剑在他身边环绕,几只大妖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也停下了脚步,凶狠地盯着他。 周围一众小妖见此阵势,纷纷逃离此地,给这剑拔弩张的两方留出空地来,免得遭受无妄之灾。 雨越下越大。徐怀谷冷眼看去,空中连串的雨滴也好似有了轨迹,每一丝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蛟龙易斩,雨线难画。此乃快剑的精髓。有一滴雨从徐怀谷的发丝落下,啪嗒一声砸在地面上,溅起一小朵水花。 在这纷杂喧嚣的战场上,千万雨水的其中一粒,他看得一清二楚。一道剑光翻过,雨落、剑出。 ------------ 第八十六章:旧事勾人心 天逐渐亮堂起来了,率先冲阵而出的骑兵已经到了山中,在事先计划的地方扎营。 徐怀谷那柄载着樊萱和楚秀杨的飞剑速度自然也极快,早已在营地中落了下来。 送二人到安全的地方之后,那飞剑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战场,毕竟战局依旧僵持,少一柄飞剑,徐怀谷的战力要弱上不少。 骑兵的将领见楚秀杨伤的如此重,吓得不行,连忙派人把她带去营帐中休息,樊萱担心她,自然也同去了。 临时搭起的营帐里没床,那将领便找了些旧衣裳布料,厚厚的垫在地上,将就着也就是一张床了。 随即他也快步离去,毕竟他手底下的骑兵刚到此处,既要赶紧统计伤亡人数,还要派出斥候侦查,看妖族是否追了上来。 这些军务,一刻也不能等。一时从濒死的绝境中死里逃生,楚秀杨意识清醒了过来。 虽说是吃下了樊萱的药,性命是保住了,然而皮肉之苦却还是免不了。 那豹妖出手着实狠辣,差点就要了她的命,此时楚秀杨还疼得厉害,一直紧闭双眼,咬牙挺着。 樊萱看着不忍,便把自己身上的法袍脱下,给楚秀杨小心穿上,道:“将军请穿上法袍,会舒服些。” “呼……”那法袍一上身,楚秀杨顿时感觉心口疼痛减轻了许多,赶紧长舒了一口气,这才算缓了过来。 她心中不免感慨这法袍的妙处,也才有力气睁开了眼,看向坐在她身边的樊萱,努力笑道:“樊姑娘,多谢你。”看书溂 “将军客气了,不过一件法袍而已,将军养伤更要紧。我已经给将军服过药,好好养伤,并无大碍。”楚秀杨微微点头,感觉好受了许多,便问道:“现在已经什么时辰了?”樊萱答道:“快到午时了。” “午时……”楚秀杨闭眼沉思一会儿, “这就好几个时辰过去了,我们现在这是在哪?” “在营地里,和骑兵们在一起。” “那后边的将士们呢?他们还没有过来和我们会和?”樊萱看了一眼营帐外,微微蹙眉,道:“好像还没有。”楚秀杨一听,心下一沉,忙问道:“那徐怀谷呢?他现在在哪?” “也没见着。估计还在和后面的将士在一起,还没赶过来。” “嘶……”楚秀杨心中猛地一急,那伤口处便揪心地疼,不禁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樊萱见状,忙道:“将军你伤得可不轻,现在还是得以养伤为主,千万不可再操劳了,否则我那药也不能保将军无忧。”楚秀杨叹了口气,闭上眼,沉默半晌,无奈道:“罢了罢了,也实在操不动心了,还得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将军请讲。” “此处统领骑兵的是一位老将军,姓姜,你去帮我转告他一声,就说多派斥候去四周山林侦查,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回报。再就是让骑兵就地扎营,不必急着继续北上,等徐怀谷和后边落下的将士们都来了,整理好再一起走。”樊萱答应下来,又去外边找了那姓姜的将军,转告了楚秀杨的话。 那姜将军一开始听了,很是不信,毕竟刚从妖族那边突围出来,正担心妖族随时可能会追上,楚秀杨却下达就地扎营的命令,难免不让人生疑。 他便亲自跑了一趟,和樊萱一起见了楚秀杨一面,确定下来是真要扎营,这才连连摇头下去准备了。 樊萱不太懂这些军务,也不感兴趣,便依旧在楚秀杨床边坐下。恰逢看见外边有人起炉灶烧火,便去要了一碗开水来,在一旁冷着,等水温了,便送到楚秀杨唇边。 楚秀杨微微阖眼,喝了一口,笑道:“樊姑娘有心了。”樊萱笑道:“没事。”楚秀杨又看了她一会儿,笑道:“我与姑娘尚还是首次谈话,看姑娘举止为人,怎么都是个温柔体贴的人。不过我原先却从别处得知,徐怀谷与姑娘往些年似乎还有恩怨来着。这些事我本不该说,更不该问,但我想以姑娘和徐怀谷的为人,怎么也不该结下这样的仇来才对,或许其中有些误会,故此一问,想着我能不能帮忙调解一下也好。”樊萱一听这事,立马轻叹了一声,又低头许久,才轻咬嘴唇说道:“没什么误会的,是我做了错事,他恨我是应该的。”楚秀杨问道:“怎么样的错事?就不能想办法弥补吗?”樊萱低头,连连摇头道:“弥补不了的,就算他恨我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楚秀杨叹道:“有什么弥补不了的?只要人愿意,这世上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不行的。”樊萱眼神枯槁,呆呆地看着角落, “人死不能复生,谁也不能。”楚秀杨顿了一下,似有所悟,便把眼继续合上,不再多问了。 当年那件事,本就是樊萱的心魔。杀了人不说,还在与徐怀谷的最后一战中落败,对她的心性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当时正是她锋芒最盛之时,便是被称作东扶摇洲年轻一辈第一人也不为过,然而败给徐怀谷,况且败得那么狼狈,不仅自己丢尽了脸面,就连自家师父、自家宗门一起受辱。 她当时最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这口气如何咽的下?于是自那之后,她便滋生了心魔,这场败仗便成了她心中执念,徐怀谷也成为了她心中的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她樊萱,一场败了,这一辈子便都败了,永远都要活在徐怀谷的阴影之下。 有了这样的念头,还谈何修行?因此这么多年过去,樊萱也只从当年的五境巅峰堪堪破了一境,成了六境而已,比起徐怀谷的八境差了太多,就连李思青等人也有七境。 往日风光不再,她反而渐渐放下了包袱,心性大变,竟变得平淡了许多,懒于修行了。 唯有一点,纵使别人都觉得她前程尽毁,大叹可惜,然而她的师父慕容狄依旧待她如初,没有一丝一毫责备,故而樊萱也逐渐认可了自己的变化。 以至于这次再见徐怀谷,看见他这些年修为突飞猛进,比自己高出整整两境,也只是暗暗吃了一惊,别无他想了。 修行易,修心难。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锋芒过盛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本来该烂在肚子里,然而楚秀杨一提起,樊萱的心湖难免再起涟漪。 她想着那些往事,不觉有些走神了,喃喃低语道:“当年是我不懂事,年轻气盛,杀了他身边一个亲近的人。”楚秀杨忙劝道:“想必也是无意之举。” “一半有意,一半无意。”樊萱神情木讷, “你也不必劝我,总之,是我大错特错。如今想来,便是他当年杀了我,也不过是一命偿一命罢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莫名的,楚秀杨有些同情她。 楚秀杨想了一想,说道:“你也是真心改过了,不如我去和徐怀谷说说,想必……” “不必了。”樊萱忙打断了她,道,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件事请你千万别去找他求情,就当我今天没和你说过这些。总之,这结解得开也好,解不开也好,我都认了。就算被他冷眼相待一辈子,也是我活该。”楚秀杨心中五味杂陈,只得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会守口如瓶。”樊萱点头道:“嗯,多谢体谅。”樊萱心中有事,没了闲聊的念头。 楚秀杨心中暗暗叹息,又要养伤,便也闭上眼,不说话了。二人静静坐着,约莫又是两三个时辰过去,楚秀杨心中默默盘算着时辰,想着还落在后面的五万多将士,心中难免焦急。 黄昏时候,军队依旧没有消息,她实在等不及,便催着樊萱去问了姜将军,却被告知斥候那边没发现后面有人跟上来的踪迹。 本来应该好好养伤,这下却彻底睡不着了。夜里,楚秀杨焦心难耐,一是担心军队伤亡,二是担心徐怀谷,每隔一个时辰,便让樊萱去问一遍,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樊萱见她连觉也睡不着,心中也是担心。一直到了后半夜,才有斥候快马来报,说是看见有零零散散的队伍从南边过来,姜将军不敢耽误,连忙告知楚秀杨。 楚秀杨忙问那斥候,那斥候一口咬定说看得真切,是人不是妖。楚秀杨让姜将军安排人前去接应,心中既有喜,又有忧。 喜的是那落下的大军总算有了消息,忧的是那斥候说只看见零零散散的队伍,就算真是他们,只怕伤亡也很惨重。 樊萱见她这副模样,便劝道:“你这伤得可不轻,若不是我及时给你喂下丹药,换做是寻常大夫只怕也是治不好的。如今后面的军队总算有了消息,是死是活也有了定数,你还是睡会儿吧。现在都已经是后半夜了,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睡会儿才好养伤。”楚秀杨朝她笑道:“樊姑娘说得轻巧,如今这般情形,我便是想睡,也睡不着。” “这倒无妨。我身上还有一种助眠的丹药,含下之后,便可以撇清思绪,即刻入睡。你要的话,我给你喂一颗就是了。”楚秀杨笑道:“那就有劳姑娘了。军营里一有事情,还请立刻叫醒我。”樊萱点头答应下来,又从袖口里掏出一颗圆润丹药,和水给她咽下,楚秀杨不一会儿便两眼朦胧,安静地睡了。 看见她睡下,樊萱揉了揉眉心,不觉打了个哈欠。虽说她是修士,然而黎明时刻的突围一战,随即在营地里又陪着楚秀杨这许久,纵然她是修士,也有些乏了。 她走到营帐外看了看,只见大多帐子里都熄了灯火,只有负责守夜的士卒还在兢兢业业地巡逻。 将士们在帐子里随地躺成一片,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他们的鼾声隔着老远都还听得清楚。 听着这些,樊萱的心感觉很静。她走回自己的帐子里,在楚秀杨的 “床”沿边坐下,微微弯腰,用手托着下巴,蹙着弯弯的眉毛,想起那些事情来。 不知不觉间,一股埋伏已久的困意袭来,她就这么坐着打了个小盹。 ------------ 第八十七章:明知山有虎 大抵是天亮了,亦或是耳边匆忙的脚步声,让樊萱从小盹中猛地惊醒过来。 营帐外的天是淡淡的白,将明未明,这是拂晓时分。从帐外传来一阵阵脚步声,脚步杂乱,有不少人在走动。 樊萱看了一眼床上,楚秀杨还在睡着,想来是丹药的药效,她没被打扰。 樊萱走出营帐,只见不少伤痕累累的士兵陆续从南边走过来。一眼看去,有人瘸了腿,有人满身是血,有了丢了兵器或是盔甲,懒散地走着,精气神全无,颇为狼狈。 不用想也知道,这就是昨晚斥候所说零零散散归来的人了。从那虎狼之窟中逃出命来都算幸运的了,还谈何精气神? 南边逃出的将士里,为首的有几名将领,也是满身泥泞与血迹,盔甲上遍布锋锐的爪痕。 他们的精神尚还好些,一回来便去与那姓姜的将军做交接事宜,又安排人生火做饭、治疗伤员,一时间这临时驻营地又热闹了起来。 樊萱在这些人里来回看着,想要找到一两个熟悉的身影。不多时,她便看见了徐怀谷的影子,那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她远远看去,只见徐怀谷腰杆挺得笔直,走得虽不快,但却很稳健,在一众颓靡的将士之间很是扎眼。 她知道徐怀谷一回这里,必定是要先找楚秀杨的,然而她却不敢喊他,只得就这么站在营帐门口默默看着他。 徐怀谷停下脚步,殷子实和夏瑛本就离他不远,此时便走到了他的身边。 殷子实担忧地说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我担心妖族马上就要追过来,依我看,这里未必安全,还是得尽快上路,退到后面的防线里去才好。”徐怀谷一面环顾四周,一面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现在我们得听从上边的安排,上边说不走,我们就还走不了。”殷子实点头道:“我们去找楚将军,告诉她这件事。” “楚秀杨受伤了,伤得很严重,只怕此时还在养伤。”徐怀谷想到战场上的事,微微蹙眉, “当时在战场上,我又不得离开,只能拿飞剑把她送过来了,否则只怕性命都难保,现在还不知情况如何。”殷子实急忙说道:“那此处总有个管事的人吧。我去找他,和他说明此事。”徐怀谷点头,殷子实三步作两步快速离去,夏瑛便也问他道:“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徐怀谷转头答道:“辛苦夏道友了,现在应该没什么事,若有事,我一定找你。”夏瑛一听,就点点头,也不做声,便往旁边的林子里走去。 徐怀谷知道她喜欢一个人清净,也就随她去了。樊萱看着他们三人说了一席话,又看见徐怀谷四处张望,一定是想找楚秀杨,然而她鼓起勇气想再喊一遍他的名字,那三个字便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若不是当时在战场上,情况太过危急,根本容不得她有丝毫的考虑,估计她也不敢叫他的名字。 徐怀谷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又找了一圈,这才看见远处有个帐子门口站了名女子,正在看着他,那人正是樊萱。 楚秀杨一定和她在一起,徐怀谷当即往她的方向走来。樊萱既不敢上前去迎接,也不敢回帐子里,于是就这么站在门口,等着他过来。 等到徐怀谷走近了,她也不敢多看一眼,只是低下头说道:“楚将军在里边,正睡着,已无大碍了。”徐怀谷在她面前停了一停,没说话,又走进了帐子里,樊萱跟着进去。 楚秀杨还在床上睡着,面容安静,好像外界的事物与她无关。徐怀谷伏首,仔细看了看她心口处的伤,又伸手搭在她的脉上,探查了一番气息,最终看向她身上穿的那一件法袍,沉默片刻,道:“这是你的?”樊萱怯怯地答道:“是。”她心中很是害怕,生怕徐怀谷厌恶她,当即便要把那一件法袍从楚秀杨身上脱下,然后扔还给她。 她脑海中甚至都已经想到了这一幅画面,然而想象归想象,但实际上徐怀谷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樊萱略微松了口气。徐怀谷站起身,也没看樊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道:“她现在确实没事了,让她好好睡着,别打扰她。等她醒了,来告诉我。”樊萱受宠若惊,连忙点头答应下来,徐怀谷又看了楚秀杨良久,便离开了。 樊萱提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在楚秀杨床边坐下,想了一想,好像现在没什么自己可做的事情,便又去外边向生火做饭的人要了一碗开水来,在一旁冷着。 她看向营帐之外,陆陆续续回到营地中的人越来越多。昨日黎明突围之时,情况很是混乱,一般的士卒近身厮杀起来,压根就不是妖族的对手,若不是有些修士在其中帮忙护着,他们根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然而修士数量终究有限,护得住的便护着,大多还是护不住的。死战之下,众人便逐渐被分割开来。 有些实力强的便从包围圈之中杀出,实力弱的,便再也没走出来。徐怀谷虽然答应了楚秀杨,要帮忙救下那些将士,然而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况且还有好几名大妖始终死死缠住他,徐怀谷纵然有心,所做的也很有限。 不过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斩杀了两头七境大妖,再就是帮衬着周围的将士撤离,其余也没多少能做的了。 至于那五万五千名将士,到底活下来了多少,徐怀谷也说不准,得统计过才知道。 直到晌午过后,回到营地的人才逐渐少了起来。这个点还没能按时到达营地的,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姜将军那边协同几名生还的将领一起在统计伤亡人数,那紧锁的眉头就没展开过。 几人严肃地商议过一番之后,他便抬脚匆匆往楚秀杨的营帐里走来。那颗助眠的丹药毕竟是神仙药,药效极好。 楚秀杨在负伤之前,也殚精竭虑了好长一段时间,早已劳累不堪了,此时正是应该好好睡上一觉,然而姜将军的到来还是打断了楚秀杨的好梦。 “这位仙长,军中有事务急需楚将军赶紧决断,还请帮忙叫醒将军。”那姓姜的老将军面色通红,胡子微颤,很是焦急的样子。 樊萱无法,只得推了推楚秀杨,伏首在她耳边轻声道:“将军,该醒了。”楚秀杨缓缓睁开眼,顿时觉得整个人清爽了许多,那胸口处的伤也好了不少,只是还有些隐隐作痛,比起昨天轻了许多,想来应该无事了。 那老将军一见楚秀杨醒了,连忙上前问道:“将军身体可还好?”楚秀杨一听声音,也连忙提起精神,道:“姜将军?”姜将军忙道:“是我!”她看了一眼帐外,只见昨日大雨已去,此刻外头艳阳高照,顿时心中一急,道:“该死,怎么睡到这个时候!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将军,刚过晌午。” “什么?过晌午了?”自己一觉竟然能睡这么久?楚秀杨心中自责,一着急便要坐起来。 樊萱忙上前扶着,二人在床沿边肩靠肩坐下。楚秀杨急切地问道:“姜将军,现在营地里是什么情况?” “回大将军,骑兵在此扎营已经一日,派出的斥候并未见到有妖族行踪,按您的吩咐,便暂且驻扎在此地,没有急着离开。当时在包围圈中与我们失散地将士们也已经陆陆续续回到了营地,只是人数却还少了许多,只怕有不少人都没能走出来。是走是留,此刻正要等待将军下一步的决断。”楚秀杨口气焦急问道:“回来了多少?”姜将军顿了一顿,才为难地说道:“据我和底下几位将军的统计,大概只回来了八九千人,不到一万。”五万多人,只回来了不到一万? 楚秀杨心中陡然一紧,登时合上眼,深深吸了几口气,痛心疾首良久,又问道:“骑兵呢?损失了多少?” “骑兵的情况倒是好得多,只损失了四百余人。”楚秀杨稍微放了点心,道:“这倒还好些。对了,修士呢?有没有修士伤亡?”那姓姜的将军一时有些懵,反问道:“修士?这……这修士大概也不能算我们的编制吧,这我倒没算。”楚秀杨语气一下子强硬了起来,责骂道:“怎么不算?他们与我们一同杀妖,一同抛头颅洒热血,为何不算!再有,当时可是陆将军的命令,让我们把修士当作士兵一样看待,他们怎么就不算编制了?难不成是你资历老,便可以连陆将军的话也不放在眼里?” “是,将军说的是,是我错了。”老将军懊恼不已,忙拱手道, “我这就去办。”楚秀杨冷哼了一声。随即低头顿了半晌,又痛心叹息道:“五万多人啊!五万多人只剩一万人,嗐!”姜将军也低下头,长叹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本来是必死的局,如今还能有一万五千人活下来,都已经是万幸了。还好我派出的斥候并没有发现妖族追来的痕迹,只要整理好队伍,继续出发向北,经过那条山路便能回到北方了。这条路在深山里,鲜为人知,妖族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发现。因此我恳请将军快点下令北上,只要过了山,便能回到我们的阵地了。”山路……这话恰好说到了楚秀杨的心坎上。 突围还只是第一步,尚且死了这么多人,那么更为凶险的山路呢?这又该怎么走? 姜将军见楚秀杨有些发愣,忙提醒道:“请将军早日下令北上!多留在此处一刻,便多一分被妖族追上的风险!”楚秀杨思索了半晌,又看了看帐外,道:“现在已是午后,等走进山都已经入夜了。夜里妖族占优势,若是有埋伏,该如何是好?”姜将军道:“那条路隐蔽得很,妖族刚攻陷七关,一定还在整理队伍,哪会这么快发现?现在更为紧要的是,后边的妖族随时都会追上来!”楚秀杨不急不慢,说道:“你派出的斥候从昨天到今天都没发现妖族踪迹,要追上来早就追上来了,不会等到现在。况且我们如果现在出发,那些还没来得及回营地的将士该怎么办?” “可是……” “我心里有数。”楚秀杨打断了姜将军的话, “你去传令,今天再歇一夜,明天黎明出发。” “是。”姜将军争论不过,只得叹了口气,快步走出了营帐,传令去了。 一想到仅剩一万将士,接下来还有一条凶险万分的路要走,楚秀杨便觉头疼万分。 她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又在床上躺下。樊萱给她递了一碗水,她略微抿了一抿。 樊萱把水放在桌上,站起身,准备走出营帐,楚秀杨叫住她道:“樊姑娘,你去哪?” “去找徐怀谷。他之前说了,你一醒就让我去告诉他。” “他是这么说的?”楚秀杨眉毛弯弯,嘴角微微扬起,也不知道脸上表情是笑还是愁,说道:“正是该这样,我也正要找他来。去吧,有劳你了。”樊萱点点头,走出营帐。 ------------ 第八十八章:偏向虎山行 楚秀杨躺在床上,合上眼,心中思绪万千。五万五千将士,仅剩不足一万,况且后面还有一条更加凶险的山路要走,还不知道能有多少人能活着回到北方。 陆子衿以此计来换取妖族信任,代价是否太大了点?再者,七关之中,也不一定非要他们堂林关的将士去做这个诱饵。 陆子衿之所以选中堂林关,取的便是妖族在堂林关吃过大亏,因此对堂林关恨意更深。 而且,事到如今,自己手底下的那些将士们还被蒙在鼓里,对自己早已成为别人博弈的棋子——更可以说是弃子,而浑然不知。 想到那一日在堂林关北门口,自己在他们面前所说的那些话……那些鼓舞士气的话。 那些将士们多么信任她,而她却带着他们走上一条九死一生的路。一念及此,楚秀杨便深感愧疚。 是啊,徐怀谷说得对,每个将士在战场上所奉献的不仅仅只是自己一条命而已,他们还是家中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依赖、孩子的父亲。 而自己作为将军,率领这些人出征,承担得太多太多了。自己还不够慎重,远还不够。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楚秀杨心中不住地叹息。突然,营帐外传来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她睁眼看去,只见一黑衣男子走进营帐,腰间佩剑,正是徐怀谷,樊萱跟在他后面。 徐怀谷见楚秀杨睁着眼睛,忙走上前来,在床沿边坐下,关切道:“还疼吗?” “好多了,只还有一点点疼。”楚秀杨收住心思,眉头舒展,微微笑着, “还是修士的东西好。这法袍一上身,便舒服多了。樊姑娘给的药也很好,我受那么重的伤,现在感觉都要不了几天,便能下地走路了。” “可走不得!”樊萱听见此言,忙争着说道, “修士的药虽好,但只怕以将军的体格,会承受不住。当时情急之下,我也是没办法,所以将修士的丹药喂给你吃。楚将军此时感觉良好,全仰仗那一件法袍减轻疼痛的作用。依我看,以将军目前的伤势,起码还要休息两三天才能下床。”徐怀谷把手搭上她的脉,片刻后,也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你千万别逞强,还是再躺两天吧。” “不行。”楚秀杨坚决摇头, “我刚才传出命令,队伍明早便出发,走山路北上,我也得跟着走。”樊萱皱眉道:“可你现在伤势还没好,受不得颠簸,否则万一再牵引出旧伤,落下病根,可就麻烦了。”徐怀谷低头想了想,道:“不如我用飞剑载你回北方,我再赶回来,和将士们一起北上。你放心,我徐怀谷答应过你,便不会食言,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这些将士回到北方。”楚秀杨笑了笑,道:“你这么个聪明人,难道不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还记得突围的前夜,你与我说的话?我让你走,你说若是你走了,便和逃兵无异,那我呢?亏我还是镇守堂林关的大将,仗还没开始打,便抛下自己的军队一个人逃命,这算什么?连逃兵更加不如。你是想让我落下这样的名声?”果然楚秀杨不会答应,意料之中,徐怀谷无奈地叹了口气。 樊萱神色认真说道:“将军若执意要走,就得找一副担架来,让人抬着走。总之,不可以乱动。”楚秀杨笑出声,道:“连我都被人抬着走,军队里其他人见了,是怎么个想法?还有什么士气可言?我已经想好了,你们不必劝我,明天我会骑马,与众将士一起走。”连动都不能动,还要骑马? 樊萱心中焦急,看了看徐怀谷,想让他再帮忙劝劝,可徐怀谷却摇了摇头,从袖口掏出了两颗赤红的丹药,递给她道:“好,那就这么办。这是两颗止疼的丹药,若是疼得难以忍受,就吃下去。”楚秀杨欣然收下,笑道:“还是徐先生懂我,多谢了。”徐怀谷一本正经地说道:“明天我会紧跟在你身边。”楚秀杨笑着摇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若时刻守着我,妖族反而会觉得我是重要人物,从而针对我。徐先生目前是我们阵营中最强战力,应当以大局为重,尽可能多让将士们生还,而不是只护我一人。”见她如此不听劝,徐怀谷语气有些激动,反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死了,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你哥?早知道你这么任性,当初就不该让你南下,你就该待在皇宫里!”可楚秀杨脸上却无丝毫愠色,全然是笑意,道:“但你还是放我走了,不是吗?如今你算我的手下,这是命令,你接还是不接?”徐怀谷气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随即他一拍桌子,拔腿就走,头也不回,而楚秀杨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笑意盈盈。 二人说的这些话,有些是樊萱听得懂的,有些是她听不懂的,然而她却感觉得到,徐怀谷很在意楚秀杨,他不想让她死。 这是他生气的原因,也是楚秀杨笑的原因。二人对彼此心中所想都了如指掌。 楚秀杨伸出手来,握住樊萱的手,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笑意,问道:“樊姑娘明天和我们一起走?”樊萱点点头,答道:“对,一起去北边。” “在那之后呢?”樊萱想了一想,道:“看陆先生的安排吧。若是还需要我们,我就留下来,若是不需要了,我便启程回宗门,师父肯定想我了。”楚秀杨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突然神情凝重,语气正经地说道:“明天请务必多加小心,樊姑娘。”樊萱愣了一愣,才有些不解地答道:“这是自然,战场上不敢懈怠,我每天都很小心。”楚秀杨叹了口气,合上眼。 樊萱心中疑惑,问道:“将军这是累了吗?要不再吃一颗助眠的药,可以一觉睡到明早,伤会好得快些。”楚秀杨没说话,只微微皱着眉头,闭着眼,眼眶闭得很紧。 她看起来有点愁。……姜将军早已迫不及待地要走了,因此才四更天,他便下达了收拾装备的命令。 天才一微微亮,鱼肚白尚还不明显,军队便已经整装待发。四千六百骑兵,一万步行的士兵,就这么踏上了继续北上,回归的路。 不动不知道,一动起来,楚秀杨这才明白昨日樊萱说的话可不是唬人的。 她还没踏上马镫,便感觉疼痛难忍,又不好在众人面前表露,只得硬咬牙上了马。 那马每走一步,楚秀杨心口便如刀割似的疼一下。但想到那么多将士都倒在了北上的路途中,自己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楚秀杨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她吃了一颗昨天徐怀谷给的药,神色从容地踏马,走在队伍的前面。 樊萱徒步,一直没离开她很远。看着她固执而坚韧地带伤骑马,樊萱似有所悟,好像也明白了徐怀谷昨日为何没有再劝诫她。 只不过樊萱四处都看了看,也没看见徐怀谷的身影。不过这一支军队也有将近一万五千人,队伍一路排下去也有半里地,说不定徐怀谷混在其中,找不到也不奇怪,樊萱没去多想。 军队往北走,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堂林关背靠的那一座大山便被踩在了马蹄之下。 大余国南边大多是丘陵地形,虽说在徐怀谷看来,这山压根就算不得高,然而对大余国土生土长的人而言,这已经够险要的了。 再有,大余国南边气候湿润温暖,因此山野之中满是郁郁葱葱的绿色,参天大树数不胜数,地下的藤蔓杂草繁密。 要在这样的山中开辟出一条路来,着实需要费一番心血。若说起这条山路的历史,便要追溯到五百年前的那一场浩劫中去了。 在妖族与人族的战争中,大余国的先辈修建关隘抵御妖族进攻,那个时候就有了这条山路,七关也是那个时候的产物了。 如今妖族卷土重来,大余国便也重新启用七关,又沿古制,把这条早已隐匿在山野之中的路重新修筑,用于运输战略物资。 此时,这条路就是堂林关将士唯一的退路。为小心起见,在山脚下,姜将军便派出了几名斥候前去侦察。 不多时,斥候回报,说是没发现任何风吹草动,姜将军这才放心,又问过了楚秀杨,楚秀杨点头,军队这才继续沿着山路往北方开拔而去。 这条山路绵延十数里地,要到黄昏时分,军队才能够走出山路。然后再往西北方走不过五六里,便是一军事重镇。 那里尚还在大余国的掌控之中,只要到了那里,便安全了。军队小心翼翼地前进,在山路里走了三个多时辰,走了过半的路,也没看见任何妖族的踪迹。 逐渐的,大家也觉得这条隐秘的山路没有被妖族发现,都放下了警惕。 姜将军很是满意,驾马来到楚秀杨身侧,对她笑道:“我说是吧,将军?这条路本就隐秘,妖族刚攻陷七关,肯定没来得及发现这条路,更别说埋伏了。”楚秀杨冷笑两声,没理睬他,却叫来了不远处的樊萱,低头对她说道:“樊姑娘,你腰肢太细了,我穿了盔甲,这法袍不太合我的身,很不舒服。我吃了徐怀谷的药,觉得好多了,这法袍还是还给你吧。”樊萱忙拒绝道:“法袍不舒服不要紧,养伤才是首要。”然而楚秀杨却执意不要,硬是要把法袍还给她。 樊萱坳不过,只得收下了法袍,穿在自己身上。楚秀杨默默从袖口拿出徐怀谷给的第二颗药,仰头咽了下去。 军队继续往前走了两里地,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这下连楚秀杨都有些怀疑了,他们一路上走了这么远,却没见到半点妖族的踪影,难不成是妖族压根就没来埋伏? 亦或是陆子衿那边传递假情报的时候出了差错,妖族还并不知道这条山路的存在? 楚秀杨骑在马上,仔细往两边的山上看去。绿木葱葱,树林荫翳,雀声不绝于耳,好一副静世安稳之景。 亦或许是妖族早已在两边守候,只等一个最好的时机呢?前面不远处有一处河谷,河谷内遍布鹅卵石,地势开阔。 楚秀杨便下令道:“在前边河谷歇脚,生火做饭。”众将士得令,便在河谷内暂且歇下,支起炉灶,生火做饭。 众人聚成三三两两的小团体,有人闲聊,有人眯眼打着小盹,享受这难得的闲暇。 楚秀杨下马,走到了河边,弓腰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心中暗暗抱怨了两声真疼,脸色却毫无异样。 她感觉有一阵风吹来,耳边传来风穿树叶的簌簌声。她抬起头,玩四周的山上看去,只见不知何时,密密麻麻的妖族从树林子里纷纷涌了出来,嘶叫着朝营地里地军队扑来。 “敌袭!敌袭!快拿兵器!”一阵阵喊声传来,还在休息的将士忙忙碌碌地提刀提枪应对妖族,可是哪里来得及,早有许多人被妖族扑倒,马匹也都受惊,四处奔散开来。 马嘶、人的喊声、妖族的咆哮、杂乱的脚步声,场面一片混乱。而这都在楚秀杨的意料之中,她飞快地取下自己身旁马匹上挂着的大牛角弓,朝着妖族袭来的方向,拉弓放箭。 动作娴熟,行云流水。 ------------ 第八十九章:难得气节 该来的终究要来,不可抱有侥幸之心。楚秀杨拉弓放箭,一用力起来,那伤口处愈发疼痛,好似刀割皮肉一般。 然而她依旧咬紧了牙关,箭矢一支接一支地射出。她的箭术精湛,每射出一箭,就有一只妖族倒下。 虽说妖族偷袭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然而当将士们反应过来之后,也都纷纷拿起武器与之厮杀,故而妖族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 妖族从山上冲锋下来之后,并不像往日一样密密麻麻,却是零零散散,看起来数目并不多,颇有些雷声大雨点小之感。 缘故是当时饕餮下令,只给了螣蛇五千兵马埋伏,确实是少了点。而此处堂林关的将士还有一万五千人,就算妖族骁勇善战,以一敌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当众人发现妖族数量并不多之后,便士气大振,然而妖族也不肯退缩,战局僵持起来。 山林之中,有一条通体乌黑的长蛇隐匿在树后,眼神狡诈地看向河谷中的情况。 它看了好一会儿,并没有发现它要找的那名剑客的踪迹,这才放下了心。 猛地,它张开薄如蝉翼的翅膀,振翅飞起,往河谷底下飞速冲来。参天大树在它的面前不堪一击,如割麦子一般倒下,顿时尘土飞扬,地面震颤。 螣蛇并不是此次埋伏里唯一的大妖,随它一起来的,还有两只八境的大妖。 一只是白狼,毛色纯白,好似高山终年不化的积雪;另一只是体型硕大的苍鹰,翼展足足有四五丈长,此时也随着螣蛇振翅高飞,双翅遮天蔽日,顿时天色都为之暗了下来。 这三名大妖,就是饕餮为何敢只给螣蛇五千兵马埋伏的底气所在。大妖出手,除非有与之同境的修士阻拦,否则无论来多少士兵也是无用。 饕餮正是算准了堂林关内缺乏大修士,因此才这么做。若说是在堂林关内,还可以传信出去给星月宗,让他们派出大修士前来支援,然而此时在这河谷中,如何给星月宗报信? 他们所能依赖的,只有他们自己罢了。三名大妖带着一股劲风袭来,它们的出手让局势瞬间逆转。 只是随手一拍或是一踩,便有许多将士倒下,一时间无人可拦。殷子实和夏瑛两名七境修士,以及另外几名六境修士见此情形,赶紧联合起来,各自使出神通,义无反顾前去拦住它们。 然而仅凭两名七境修士,几名六境修士,能缠住一名八境大妖都算好的了,更别提还有一名八境大妖和九境螣蛇。 纵然众修士使出全力,依旧险象环生。只是一不小心,便有一名六境修士被那白狼狠狠拍在地上,顿时连惨叫声都尚未发出,便吐了一口鲜血,登时就没命了。 其余修士一见,难免寒心。然而他们都不上的话,还有谁能拦得住这些大妖呢? 故而众修士只得咬牙硬上,都是实实在在拼上了性命,无一人怯战。楚秀杨见修士那边情况危急,急得不行,可是她在人群中扫视几眼,却始终不见徐怀谷的身影,急得她忙高喊道:“徐怀谷!徐怀谷!你在哪!快点出手啊!” “徐怀谷!”可无论她怎么高声喊叫,那个身影也没有出现。螣蛇见此状况,愈发得意起来,干脆把对徐怀谷的愤恨悉数洒在了众将士身上。 军队不敌,只得一边抵御妖族,一边往山上撤去,伤亡惨重。楚秀杨看着一名又一名将士倒下,心中悲痛万分,愈加用力拉弓,可是那蓄满了力的箭矢对大妖来说,与下雨天的雨丝无异,不能造成任何伤害。 一只箭袋空了,她在马上取下另一只,继续拉弓。有几只零散的妖族冲到她的身边,她便愤然抽刀,刀尖沾满污血。 她的伤口禁不住这么折腾,早已迸裂开,殷红的鲜血同样染红了她胸前的盔甲。 可不论她如何拼命杀妖,落败已成定局。她的心中愧疚不已,是她带着这些将士走上了死路,她要偿命在这里。 此刻,楚秀杨已经下定了决心,她不会退,她会站在这里与妖族死战到底,直到最后一分力气也烟消云散。 什么家人,什么期待,什么别离又重逢,她脑海中甚至未曾闪现过这样的念头。 她杀红了眼,妖族离得远,她就拉弓,若是靠近,她就拔刀,仅此两件事,其余的一概不知。 见到人族溃败,那为首的螣蛇像是终于出了恶气似的,兴奋地都吐出了蛇信子, “嘶嘶”地笑起来。楚秀杨看见了那条螣蛇,她面无表情地抽出一支箭来,搭上弦,抬手拉出满月的弓。 鲜血从她的伤口流下,她浑然不知,她只是眯眼瞄准,然后松手。那支箭力道很足,狠狠地射在了螣蛇的脸颊上,然后清脆地断成两截,掉落在地上。 螣蛇笑不出来了,它收回蛇信子,恶狠狠地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当它看见那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它的眼神变得讥讽起来。 它转头继续看向别处,似乎对于这个人不屑一顾,于是又有一支箭射来,这次射中的是它的翅膀。 虽然没有受伤,但是它被彻底激怒了。螣蛇飞向楚秀杨,在她面前落地。 螣蛇巨大的身躯盘踞在地面,足足好几十丈长,而那个小小的射箭的女子,只和它的鼻孔差不多大小。 螣蛇自觉气势十足。它伏下头颅,伸向那女子,然后在她面前停下,吐了吐气,便有一股腥臭的风袭来,它藐视地看向那女子。 它以为那女子会吓得惊慌失措逃走,然而楚秀杨只是死死站住脚,不退也不让,同样也狠狠地回视过去。 一人一蛇面对面对视,一大一小、一强一弱宛若天壤之别,然而气势却旗鼓相当。 螣蛇还有些疑惑来着,疑惑这人为何不像其余普通人一样怕它,楚秀杨却做了一件更加让人吃惊的事。 她拔刀出鞘,一刀重重地劈在螣蛇脸上,螣蛇一动也不动,眼神中开始是疑惑,随即转为怒火。 楚秀杨紧紧握住刀柄,冷笑道:“我不怕你。”螣蛇终于忍耐不住,猛地怒吼一声,顿时抬起尾巴,便要狠狠地朝楚秀杨砸下去。 徐怀谷上次便是吃了这一招的亏,一件上等法宝品秩的法袍活生生被打废了去。 看见螣蛇出招,楚秀杨闭上了眼,心想着此生就到这里了吧。对付一个普通人,螣蛇竟然没有丝毫留手,这一尾巴使出了全力,还没砸到地面上,便有一股强风从上往下吹来,楚秀杨咬紧牙关死死站着,才没有跪倒在地。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 “将军!”,随即便有一个人紧紧拉住了自己的手,然后她便觉得身形一晃,虽只是一瞬,但感觉却走了很远。 楚秀杨忙睁开眼一看,只见是樊萱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牵住了自己的手,使了一张缩地符箓,这才躲过螣蛇致命的一击。 樊萱的模样看起来也很是狼狈,法袍破损了好几处,气喘吁吁。螣蛇一尾砸下,只见地面顿时尘土高扬,猛地出现了一条一丈来深的凹痕,其力道之大,不言而喻。 螣蛇见有人来救她,自己这一招落了空处,顿时恼羞成怒,便欲抬头振翅再来追杀二人。 然而它的头颅还没抬起,却有一柄飞快的剑破空而来,狠狠一剑刺入了它的脖颈,螣蛇吃痛,顿时死命翻滚哀嚎起来。 楚秀杨和樊萱都吃了一惊,忙忙地看过去,却不知剑从何而来。三尺多长的剑,插进去了一半有余。 不用说,螣蛇早已鲜血直流,更可恶的是这把剑的剑意钻进了它的皮肉之中,肆意破坏,好比无数的小刀子在割肉一样,疼痛无比。 这股剑意它再熟悉不过了,上次受伤,也是这柄剑对的剑意。是上次和自己交战的那个人来了! 恐惧在心中蔓延,它强行振作起精神,往四周看了几眼,却没发现剑的来处。 顿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它的心中升起,下意识的,它不敢在此处停留,赶紧振翅往空中飞去,意图逃走。 然而它才刚刚飞起,早有另一柄飞剑等候多时。一剑飞来,白虹贯日,干净利落地斩断其中一只翅膀,顿时螣蛇便从空中跌落到地面上,死命翻滚,吓得樊萱赶紧带着楚秀杨又往后退了好一段距离,免得被发疯的螣蛇波及到。 脖颈上插了一剑,翅膀也被斩断一只,那螣蛇此时痛苦极了,愈加不要命地嚎叫起来,叫声瘆人骨髓。 “你这蠢物!岂不知引颈受戮四个字是怎么写的?”一阵冷笑声传来,有一人不知从何处走出,嘲讽螣蛇道。 那人身穿黑衣,腰间佩剑,面对螣蛇,显得很从容。 “徐怀谷?”楚秀杨和樊萱都看见了他,一齐惊呼出来。楚秀杨还以为徐怀谷昨日与她争吵之后,一气之下便干脆离去了,果然,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一直藏在暗处,为的就是这一个斩杀螣蛇的机会。 “嘶!”那螣蛇见了是徐怀谷,气得眼睛都红了,嘶叫出声。俗语道困兽犹斗,此时螣蛇被徐怀谷飞剑所伤,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它还有与徐怀谷厮杀的资本,毕竟它的境界实实在在的高徐怀谷一境。 若是争斗起来,不见得谁输谁赢。 “收!”徐怀谷抬手,螣蛇脖颈上的那柄飞剑微微颤动,随即猛地拔出,螣蛇又是一阵哀嚎。 另一把心湖飞剑也随心而至,两剑环绕在他的身边,徐怀谷拔出凤羽剑,握紧在手中,直面那一只庞然大物。 螣蛇虽然吃了亏,然而鲜血愈发激怒了它。它心里也知道,翅膀受伤,自己走是肯定走不掉了,唯一的活路便是杀了徐怀谷,故而也狠下了心,下定决心要争个你死我活。 一人一妖面对而立,剑拔弩张,杀意凛然。见螣蛇这边有麻烦,另外两名八境大妖也都停下了杀戮,赶紧往螣蛇这边来帮忙。 眼见要以一敌多,殷子实等一干修士却也赶了过来,在徐怀谷身边站定。 众人豪气干云道:“徐道友,杀妖这事可不能少了我们!你尽管放开手与那畜生厮杀便是,这两头小杂碎犯不着你出手,我们帮你拦下!” “说得好,我们也不是吃素的!这帮畜生把咱们逼急了,就是豁出命去,也得给它们点颜色瞧瞧!”三只大妖,一众修士,双方厮杀,一触即发。 樊萱伸出手把楚秀杨护住,说道:“将军先走,我要留下来帮忙。”楚秀杨争道:“不行,我也要留下来!”樊萱看了一眼楚秀杨心口,那里伤口裂开,血染红了衣裳,从软甲的缝隙中渗了出来,惨不忍睹。 樊萱皱眉,说道:“将军留下来,不仅帮不到任何忙,反而会让徐怀谷和我有所顾忌。再说,军队那边需要将军活着继续统率将士,将军现在不能死。”楚秀杨咬了咬牙,又看了一眼樊萱身上的法袍,道:“樊姑娘,我欠你一条命,我一定会还的,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千万保重!”樊萱也道:“将军保重,后会有期。”楚秀杨忍痛跨上马,一夹马肚子,大喊一声 “驾!”,便往北边军队撤退的地方奔驰而去。樊萱走进修士的阵营里,从袖口一连掏出好几张符箓,捻出其中一张雷符,顿时空中乌云齐聚,雷声滚滚。 螣蛇嘶吼一声,快速扭动身子,朝徐怀谷扑了过来,而徐怀谷两把飞剑更加迅捷,迎头而上。 白狼和苍鹰也奔着众修士而来,众修士纷纷祭出各自的看家法宝,毫不相让。 一场惨烈的厮杀,就在南边的不知名山林里展开。 ------------ 第九十章:尘归尘,土归土 徐怀谷之前在堂林关与螣蛇交手过一次,对这螣蛇也还算是有所了解,故而对于拿下这九境的螣蛇,心中已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但是他依旧不敢松懈,毕竟走过那么远的江湖路,徐怀谷清楚地知道,轻视对手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那些之前看不起徐怀谷的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本来徐怀谷是绝了那在韦彩衣处拿到仙兵法袍的念头,但此时一头九境的大妖就站在自己眼前,他不免又想起了这件事。 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螣蛇再逃走了,他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螣蛇率先扑面而来,徐怀谷不甘示弱,也持剑迎头而上。 两把飞剑,其中本命飞剑留在自己身侧,另一把速度更快、杀力更高的心湖飞剑则早已飞到了林子里隐匿起来,伺机而动。 两把飞剑,一守一攻,徐怀谷可谓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果不其然,那螣蛇一靠近徐怀谷,便高高扬起了尾巴,势大力沉地要抽打过来。 螣蛇此时已经气急,这一尾可谓是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徐怀谷对于这一招简直不能再熟悉,他使出修士的身法,往侧边一躲,便轻易地躲了过去。 只听 “轰”地一声巨响,地面又被砸出一道凹痕。见徐怀谷躲开,螣蛇半身还在空中,那尾巴便就地猛地就地平抽过来。 这自然也难不倒徐怀谷,他只轻跨一步,踩上身侧的本命飞剑,飞剑便载着他升入空中,躲开这划地的一击。 几乎是同时,那螣蛇张开血盆大口,飞快地朝徐怀谷和飞剑扑来。哪知徐怀谷的袖口处早已留着一张缩地符,此时微微注入灵气,他的身形便凌空一闪,到了螣蛇的头顶。 他踩着螣蛇的头颅,手持凤羽剑,一剑直直地往下插进去。那凤羽剑本来便是世间至坚至韧之物,此时狠狠刺入皮肉,纵然那螣蛇再怎么皮糙肉厚,也远比不上黑凤凰的尾骨。 这凤羽剑几乎全剑都插入了螣蛇的头颅中,只留了一把剑柄在外边,被徐怀谷死死握住。 除此之外,那螣蛇想吞徐怀谷不成,却阴差阳错把徐怀谷留在原地的本命飞剑吞了进去。 本命飞剑龙泉当即便大开杀戒,在螣蛇的嘴里如翻江倒海一般横冲直撞,登时螣蛇满嘴鲜血直流,赶紧张口,把身子往后猛地一抽,才算是把这位不速之客从自己嘴里请了出去。 嘴里疼痛倒还是其次,徐怀谷插在它头颅之上的那柄剑才更要命。徐怀谷没有丝毫留情,往日浑厚剑意以此剑为媒介,悉数灌入螣蛇的头颅之中,让它疼得歇斯底里地嚎叫起来。 在剑意的刺激之下,它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也不管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只是疯狂地哀嚎翻滚起来,想要把徐怀谷从头上甩出去。 然而徐怀谷死死握住剑柄,任凭它如何使力,都稳当地站在它的头顶。 那柄心湖飞剑见是时候了,便也从林子里飞来,一剑刺在螣蛇身躯之上,又拔出,又刺进去,一剑又一剑。 螣蛇疼得无可忍受,紧紧闭眼,不管也不顾,只是一个劲儿地死命翻滚。 在它头顶的徐怀谷倒还好,只是其余人就遭殃了。这螣蛇身形庞大,足足有好几十丈长,若是不幸被撞到,恐怕在座的修士,没有一人能安然无恙。 若是连法袍也没有,只怕便如同之前那死于狼爪之下的六境修士一样,登时就毙命了。 别说是众修士,就连那只八境的白狼妖见螣蛇这边是如此光景,也都赶紧闪身到了一边,不敢靠近,那苍鹰也飞入空中,高高看着,不愿接近。 “大家小心!别被这家伙撞到了!”有人高喊道。众修士都知道螣蛇的厉害,纷纷各自使出身法,往山林中逃去。 殷子实等剑修直接踏上本命飞剑而去,其余众人也都有各自的手段。樊萱见此处不宜久留,便也伸出二指,往袖口处一捻,顿时脸色铁青。 原来那最后一张保命的缩地符就在刚才救楚秀杨的时候,已经被用掉了。 樊萱是道修,不像那些提刀握剑的修士,各有各的手段,她一直以来都是靠符箓保命。 眼看那螣蛇正朝着自己这边翻滚而来,樊萱心中不免焦急。她记得自己在紫霞宗临走前,师父还交给过自己一张品秩极高的神行符,可以一口气逃离几十里之远。 然而情急之下,她捻了一张又一张,在那众多符箓之中一时竟找不到那张神行符,于是愈发焦急。 螣蛇越来越近,那翻滚而出的尘土都快要扑到她的脸上,可那张符箓却还是不见踪影。 她越是着急,就越是找不到那张神行符,樊萱急得额间冒汗。眼看螣蛇的身躯就要抽打到自己身上,无奈之下,她只得赶紧拔腿往后跑去。 可是失去符箓的帮助,她跑起来也不过只是与寻常年轻女子无异,哪里跑得过螣蛇? 众修士都已经躲到了安全的地方,远远观望起来。他们也都看见樊萱不知为何,还留在场中,只一个劲儿地撒腿往后跑,但是那速度……却太慢了。 殷子实看着,心中焦急,立马便要祭出飞剑前去救她回来,身侧却有一人拉住了他,忙道:“你不要命了!那蛇妖已经发疯,你这一去,可不是去送命的!” “就是就是!殷兄,你乃扶摇宗嫡传,前途无量,何必为她冒险!”殷子实狠狠甩开那人的手,又冷眼看了一圈附和的人,再要祭出飞剑,却见就在这说话的一刻,已经晚了。 那螣蛇肆意翻滚之下,正好身躯重重地往前一冲,恰好便把那樊萱推倒在地,随即又把整个身子压在了她的身上。 然后便是厚厚的尘土扬起,遮盖住了螣蛇的身影,殷子实便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了。 但就算看不见,也知道樊萱已经完了。顿时众修士之中一阵叹息之声,殷子实气得破口大骂:“你们一帮废物!我说要去救她,你们还拦着我!现在人都死了,叹气有什么用!”夏瑛微微蹙眉,看向樊萱的那个方向,一向惜字如金的她也有了几分怒气,冷声道:“徐怀谷连这都不出手相救,我瞧不起他!”殷子实气得一跺脚,不再说话。 再说螣蛇那边。徐怀谷专注于斩杀螣蛇,见一众修士逃离,便以为可以放开了打,压根没注意到樊萱还停留在战场上。 此时螣蛇往她身子上一压,徐怀谷便听见一声惨叫,好像还是个女子的声音,顿时心中一沉。 他连忙往声音传来之处看去,只见那里早已被螣蛇的身躯死死压住,什么也看不见。 “你这畜生!”徐怀谷大怒,将凤羽剑猛地拔出蛇头,顿时血流好似泉水一般,从伤口拼命涌了出来。 螣蛇吃痛,身子一下子再度疯狂扭动起来,那压着樊萱的躯干也移开了。 徐怀谷往那里一看,只见果然有一女子躺着,嘴角流下一抹殷红鲜血,连法袍都染红了。 她躺在那里,周围地面都已经凹陷进去一尺多。那女子容颜熟悉,可不正是樊萱! 徐怀谷心头一时间五味杂陈。虽说自己曾与樊萱有生死之仇,但这些年过去,二人重新相见,她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平心而论,她不仅在堂林关门口帮过自己,还救了楚秀杨的命,徐怀谷对现在的她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厌恶之情来。 可当年的事,却如同烙铁一般在徐怀谷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恨意,徐怀谷对她的感情很复杂。 可人都已经死了,想这些也为时已晚。或许自己心中有那么些许感伤? 毕竟是认识多年的人,就算曾经有过大仇,此刻同为边军、为天下生灵效命,感伤喇徐怀谷的怒火愈发猛烈,他看着那因为将凤羽剑抽出而逐渐清醒过来的螣蛇,心中暗道,一定要让这畜生偿命! 他才要催动两柄飞剑前去斩杀螣蛇,却听见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女声道:“徐……徐怀谷。”徐怀谷忙往那边看去,却见樊萱嘴唇微动,声音细若蚊呐,气若游丝。 徐怀谷大惊,她竟然还没死?徐怀谷看见她身上穿的那一件法袍,顿时明白过来,是这法袍替她挡下了致命伤! 徐怀谷看见樊萱没死,螣蛇自然也看见了。此时螣蛇虽然已经重伤,但因为头颅上那把剑被拔去,神智却比之前清明许多。 它一眼便看出这女子与徐怀谷恐怕纠葛不浅,心中也料到恐怕自己今日难逃一死,便下了死心,便是要死,也得多拉几个垫背的。 此时它见到樊萱并没死绝,刹那间便做了决定,果断抬起那粗壮有力的蛇尾,朝着樊萱拍打过去。 樊萱虽然并没死,但也受了重伤,此时无论如何也是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蛇尾朝自己砸过来。 徐怀谷虽然看出了螣蛇的意图,然而他还踩着飞剑在空中,离樊萱还有老远。 且不说此刻御剑飞速去救她来不来得及,何况徐怀谷还在空中犹豫了一瞬。 在这种生死一刻的关口,他在想,自己到底该不该救樊萱。他想起很多年前在紫霞宗的事情来。 庄野云死了,死在道会的台上,死于樊萱之手。徐怀谷之所以那么愤怒,这么多年来一直放不下,不是因为那女子与他的私情,而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 她必须赢,东扶摇洲的灭顶之灾即将到来,只有争取到道会的前二十名额,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可就是那么一个仅仅想活下去的人,却死在了樊萱的手中。始终,并不是徐怀谷对庄野云的私情让他对她的死如此介怀,而是樊萱硬生生剥夺了一个只想活下去而已的人的生命。 活下去,谁不想呢?樊萱此刻濒临绝境,也想活下去吧?这些念头在徐怀谷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没有时间去讨论对错,权衡利弊了。 此刻,他所做的一切决定都只能凭借直觉和本能。徐怀谷脚踩的飞剑飞快一动,便往樊萱躺着的地方飞去。 然而尽管如此,他好像还是慢了那螣蛇一步。蛇尾会比徐怀谷的剑先到。 徐怀谷看出了这点,那地上躺着的樊萱微微睁开眼,也看出了这一点。 她笑了笑,又闭上眼,心里想着徐怀谷最终还是原谅她了。自己这条命,早就该还给他了,这些年不过是在他的施舍底下过日子而已,过得很没有意思。 唯一有一件遗憾的事情,她师父慕容狄若是知道她死了,一定会很难过。 她心里知道,师父虽然对外人严厉,很不亲近人,但对她极好,几乎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对待。 师父的恩情,这辈子是报答不上了,只希望下辈子投个好胎,还能做她的弟子。 尘归尘,土归土。恩怨终究要了结,她感觉浑身从未有过一般的轻松。 她闭上眼,等待蛇尾砸下的那一刻,然而好几息过去,那想象中的疼痛还是没有到来。 樊萱有些疑惑,自己这是已经死了吗?圣洁的金光穿过她的眼皮,照进眼里。 她诧异地睁开眼,只见眼前金光璀璨,好似仙境。成千上万条金丝汇聚成绳索,死死拉住那螣蛇甩下的尾巴。 纵然那螣蛇蛮力再大,在那些金丝的束缚之下,也不得动弹。螣蛇大怒,拼命挥舞尾巴,想要挣脱,然而金丝只是颤了一颤,依旧紧紧捆住它。 樊萱惊得微微张嘴,看着这些金丝,瞠目结舌。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法术,真是神奇。 这该是哪位大修士出手?才能有这样的手笔?徐怀谷御剑到她的身侧,护住她,神色从容。 金梭符法,自从在飞鱼洲对阵崔淮之后,徐怀谷再没用过。然而在今日,这样危急的情形之下,他不得不使出这一道传承自太华山的秘术。 就算被有心人看见,会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也顾不得了。樊萱看着那佩剑守在自己身边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嘴唇微张,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 ------------ 第九十一章:四臂猿猴 徐怀谷此时正盯着那螣蛇。金丝越来越多,一丛接一丛,一簇接一簇,把它捆得严严实实。 从飞鱼洲回到东扶摇洲,这还是徐怀谷头一回用金梭符法。看起来,随着他自己修为的增长,金梭符法也增长得很快。 想起当年还在新雨宗的时候,金丝还只够困住九境的崔淮一瞬,然而此时,却可以困住这一只九境的大妖了。 虽说这也有螣蛇早已重伤,力气不足的缘故,但他的金梭符法相比于当年,的确进益了不少。 徐怀谷祭出金梭符法后,螣蛇便成了那砧板上的鱼肉,半点动弹不得。 徐怀谷看着那螣蛇半晌,他看见它的眼神中流露出恐惧,也不再挣扎,像是接受了死的命运。 两柄飞剑在螣蛇的头颅边转了几个圈,欢呼雀跃,剑鸣悦耳。可怜了这天地独一份的造化,杀了这只上古的螣蛇,只怕再也不会有第二只了。 因此徐怀谷并没有立刻杀它,而是问道:“死到临头了,不说两句话吗?”螣蛇怔住了。 片刻,他摇了摇头,示意不想说话。徐怀谷飞剑就位,一瞬之间就可以了结它的性命。 那边另外两只八境大妖见螣蛇尚且如此,何况是自己?早已吓破了胆,随时准备逃入山林中。 就在徐怀谷准备催动飞剑,斩杀螣蛇之时,地面却猛地一震,山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山石崩碎之声。 不仅是徐怀谷,那边所有修士都感受到了。徐怀谷连忙看向声音来处,却见有一只猿猴模样的妖族从林子里走出。 初看时还与一般猿猴无异,然而徐怀谷细细一看,却见那猿猴身上长了四条手臂,竟然是一只四臂的猴子。 那四臂猿猴看起来身形也不大,然而它每走一步,便地动山摇,大地便也要跟着震颤一下,可知其力量之惊人。 徐怀谷眉头紧锁,只怕这又是一只大妖,没想到妖族在此处的埋伏准备得如此充足。 四臂猿猴一路走来,忽然身形猛地变大,不过片刻的功夫,就从原先的一般猴子大小变得好似一座山岳,那头顶竟然过了半山腰,比起螣蛇的身形都大了好几倍。 一时间太阳也被遮住,整座山黑沉了下来。一干修士在林中见到此番景象,纵然是以他们的阅历,也都惊得目瞪口呆。 这种级别的大妖,他们还从未见过!那两只八境的大妖见了这猿猴,自然是认得的,早已跪伏在地,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徐怀谷心中暗道不妙,这四臂猿猴一看就比螣蛇还厉害许多,起码也是十境,自己绝不是它的对手。 他心念一动,当即便要以迅雷之势催动飞剑斩杀螣蛇,不给那猿猴救它的机会。 然而猿猴速度更快,仅仅只是一步跨出,便落在了螣蛇身畔,地面随之一震。 那四臂猿猴伸出两只胳膊,硕大的手掌分别捉住徐怀谷的两柄飞剑,另外两只手抓住金丝,随意一扯,那些紧紧束缚住螣蛇的金丝便被悉数扯断,螣蛇从中解脱出来,当即便整个身子趴倒在地上,对这只猿猴伏首称臣。 那四臂猿猴冷笑一声,看也不看它一眼,只说道:“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像条虫子一样,真是可怜。要不是饕餮让我来救你,你以为我会过来?”螣蛇终于开口说话了,奄奄一息道:“多谢猴王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四臂猿猴讥讽地笑骂道:“滚!”螣蛇不敢多加停留,连忙退到一边去,把场地让给四臂猿猴。 场中除了这一只高大如山岳一般的十境妖猴之外,还有徐怀谷和樊萱二人。 徐怀谷见到这四臂猿猴的手段,又看见那螣蛇对它的态度,心中早已料定自己远不是对手。 他也想退,可是樊萱此刻还在他的身后,况且自己的两柄飞剑都还被那妖猴捏得死死的,分毫不得动弹。 一时间,徐怀谷倒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四臂猿猴打发走螣蛇之后,便将视线转移到了徐怀谷身上。 徐怀谷安然站立,虽然手中仅剩一剑,然而气势却并不输给它。看了好半晌,四臂猿猴突然尖锐地笑起来,说话声音大得像雷,道:“你这人族小子倒还有点意思,能把死蛇逼成那般模样。可惜了,碰见了我,算你倒霉。”徐怀谷紧紧盯着它,脸色铁青,不说话。 四臂猿猴也不出手,只是笑着看了看手中的两柄飞剑,对徐怀谷说道:“挺漂亮的,你们人族的东西精巧归精巧,却太弱了。”徐怀谷冷眼相待,还是没有说话。 四臂猿猴见徐怀谷一句话也不说,脸色也不好看,便有些生气了,愠怒道:“我和你说话呢!”徐怀谷没好气回道:“我们俩从来没见过,有什么可说的?”四臂猿猴愈发生气了,怒声道:“连话都不说,一点也不好玩!”徐怀谷撇撇嘴,把头转向一边,不去看它,不屑道:“谁陪你玩?”四臂猿猴彻底怒了,它猛然发力握住徐怀谷的那两柄飞剑,又伸出另外两只手,分别握住剑锋和剑柄,发狠地使力,想要把这两柄飞剑折断。 这两柄飞剑都并非俗物,一把乃是天下闻名的名剑龙泉,另外一把则是徐怀谷的心湖飞剑,在飞剑之中也算是坚不可摧的了,然而在这猿猴的蛮力之下,竟然都有隐隐弯曲的迹象,看得徐怀谷心惊胆战。 这两把飞剑都是徐怀谷的剑道根本,哪怕是任何一把出了问题,那都是动辄就要跌境的大事,可不能出半点差池。 正想到此处,那心湖飞剑就已经快要承受不住庞大的力气,发出呜呜的剑鸣声。 徐怀谷与心湖飞剑心意相通,自然感受到了。眼看飞剑都要被这蛮猴毁于一旦,徐怀谷皱起眉头,心中焦急难耐。 四臂猿猴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停下了手,哈哈大笑道:“看你急得那样,这才好玩。”真是个怪人,不对,是个怪妖。 徐怀谷无奈地摇摇头,朝它道:“你玩够了吗?玩够了就把剑还我。”四臂猿猴连连摇头,道:“不还,好不容易到手,哪有这么轻易还给你的道理?我要是还给你,就不好玩了。依我看,要折断了,再看你的表情,才好玩。”说罢,它便朝徐怀谷哈哈大笑,再度发力,飞剑弯折得愈发厉害了。 徐怀谷心急,使劲催动飞剑,奈何那猿猴的力气实在大得离谱,无论他怎么用力,又如何用巧力,飞剑都丝毫不动,所谓一力降十会,说的便是如此。 正在无可奈何之际,突然,徐怀谷灵光一闪,一条计策应运而出。他脸色一变,笑着对那四臂猿猴道:“那两柄飞剑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我玩剩下的东西罢了。”四臂猿猴不信,反问道:“你玩剩下的?那我之前看你模样,倒是很在意这东西。早就听说你们人族诡计多端,我不信。”徐怀谷笑道:“你比我强那么多,我说谎话有用吗?不信你看。”说罢,他从腰间剑鞘中拔出漆黑的凤羽剑,递给那四臂猿猴。 四臂猿猴狐疑地看了两眼,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最新得到的剑。你不是喜欢折断剑吗?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你能折断这把剑,我就把另外那两把都送给你,给你带回妖域,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如何?”四臂猿猴停止了折剑,有些迟疑。 “但如果你折不断,你就得把所有的剑都还给我,并且让我们离开。怎么样,这个赌还算合理吧?”四臂猿猴思索片刻,突然冷笑道:“骗子!我才不上你的当。”徐怀谷讥讽笑道:“我哪里骗你了?要我看,你是压根没折断这把剑的本事,所以怕了,是吧?” “胡说!”四臂猿猴大怒, “小小蝼蚁,也敢质疑我?就这么一破玩意儿,我折断一百把也不在话下!” “那你倒是答应我啊!”徐怀谷故意激它道, “能不能做得到,可不只是嘴上说说就行了,有本事实实在在做出来,我才服你。” “行!把那破玩意儿拿来!”四臂猿猴一气之下,立马答应了。它用两只手握紧飞剑,又接住徐怀谷的凤羽剑,用另两只手开始使劲折凤羽剑。 然而它的神色很快就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无论它如何用力,那凤羽剑始终巍然不动,一点弯曲的迹象也没有。 这下连四臂猿猴也有些愣住了。要知道,以它的力气,便是一座千仞高山,被他几拳打断了山根,也是能够直接扛走的。 可这股子蛮劲使在这不过三尺长、薄如蝉翼的剑上,竟然一点效果都没有,这还是它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东西。 它的好胜心一下子便被激了出来,干脆另外两柄飞剑也不要了,随意丢在空中,好腾出另外两只胳膊来。 这下子四条手臂一起用力,可那凤羽剑还是如之前一模一样,剑锋笔直。 四臂猿猴一把飞剑释放,徐怀谷才松了口气,赶紧唤回飞剑来,让他们进入自己心湖温养。 再看四臂猿猴那边,依旧对凤羽剑一筹莫展。它又把凤羽剑放在地上,一拳接一拳砸下,顿时轰声如雷,地动山摇,尘土飞扬。 徐怀谷以灵气护住自己和樊萱,在原地不动,地面被砸出老大一个坑,凤羽剑就静静卧在坑底,完好无损。 徐怀谷笑道:“你输了,把剑还给我吧。”四臂猿猴满心不甘,又在这赌约上吃了瘪,已是浑身怒气,此时听徐怀谷这么一说,便怒道:“什么赌约?我不知道。”徐怀谷皱眉道:“愿赌服输,这规矩也不懂?” “呵,规矩!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规矩!今天我就不还剑了,而且你们一个也都别想走,你能奈我何?”徐怀谷脸色阴沉,语气轻蔑道:“你这么做,别说是我,就连你身后那几只妖族也看不起你。”四臂猿猴猛地转头,看向那剩余那三只大妖。 它们被这么一看,心中都发怵,赶紧后退了一步,忙道:“我们从不敢这么想过!”四臂猿猴再转头看向徐怀谷,道:“听见没?我比它们强,它们没人敢看不起我。”徐怀谷冷笑两声,吐词道:“蠢材。”四臂猿猴大怒,吼道:“你这是找死!”徐怀谷脸上毫无惧色,冷笑道:“我这辈子碰见过的死局都不知道有多少了,若算起来,你还排不上号。”话音未毕,那四臂猿猴就已经按捺不住怒火,果断一拳夹杂着劲风袭来。 ------------ 第九十二章:宝塔镇妖 这四臂猿猴乃是十境的大妖,又是以蛮力见长,此时卯足了劲一拳打来,徐怀谷可不敢硬抗。 光是看这一拳的气势,徐怀谷便感觉得到,就算自己穿着那一件上等品秩的法袍,吃下这一拳,只怕也得连人带法袍一齐打废了去。 至于能否剩最后一口气,徐怀谷一点把握也没有,更别说现在自己身上并无法袍加身,若是被打中,肯定当场毙命。 金梭符法能救自己一次,可救不了第二次。还好那四臂猿猴刚才已经释放了徐怀谷的飞剑,此时徐怀谷心意一动,眉心一道白光闪过,他赶紧低头抱住樊萱,一脚踏上本命飞剑,便欲飞走。 一股劲风夹杂着漫天尘土砸来,硕大如山的拳头紧随其后。徐怀谷赶紧御剑要带着樊萱逃离,却正在此时,他突然听见空中传来一女子笑声,那人豪爽道:“怕什么,好好站着!”徐怀谷乍一听,不明所以,也不知道这是对谁说的。 在这紧急关头,他哪里敢多想,压根没听这话,依旧是催动飞剑到最快的速度,往空中躲去,企图躲开四臂猿猴的这一拳。 “砰!”一道震耳欲聋之声在空中炸起,那股拳风随着响声戛然而止,随即一道气浪从此为中心,扩散开来,四周林子里的树木在气浪裹挟之下,纷纷倒地。 看书溂徐怀谷立在飞剑上,感觉到那一拳好像停下了,连忙讶异地转头看去,只见有一女子在空中悬空而立,只轻轻伸出一掌,那四臂猿猴的拳头便停在她面前,不得寸进。 这女子是谁?竟然能如此轻松挡下十境大妖的一拳,岂不是得有更高的修为? 这念头在徐怀谷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人的名字便出现在他的心头。难不成她是……? 徐怀谷正想到那个人,那女子却也已经收回手,转过头看向他,笑容灿烂,道:“我都说了叫你别走,怕什么,我给你撑腰!”果然是她! 徐怀谷大喜过望,忙道:“韦前辈?”韦彩衣笑了笑,向他招手道:“快过来,站到我身边来。”既然是韦彩衣出手了,那就肯定安全了。 她可是十一境的大修士,这只四臂猿猴虽然厉害,但在她的手中,只怕还翻不出浪花来。 徐怀谷按她所说的,御剑到了韦彩衣身侧,与她并肩站下。樊萱受了伤,此时虚弱得很,压根动不得,只躺在徐怀谷的臂弯里,愣愣看向韦彩衣,神色也满是吃惊。 韦彩衣看了一眼徐怀谷,又看了眼樊萱,意味深长地笑道:“英雄救美啊?你小子不厚道。难怪几天前就把那姓余的妹子从堂林关支走,便是为了她?”徐怀谷忙解释道:“前辈误解了,若不是我救她,她此时都要死了!情况紧急,由不得考虑这么多。”樊萱耳根微微一红,脸颊两团腮红浮现,压羡桃花。 韦彩衣笑道:“不过打趣你两句,还当真了?之前所有事,我都看见了。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吵得我连觉也睡不着。”徐怀谷心头一急,问道:“前辈既然早就看见了,为何不早点出手?” “早点出手有什么意思?”韦彩衣眉毛弯弯,笑道, “若是我都帮你们出手解决了,你们还来这边境做什么?要不再干脆一点,我帮你们把妖族全都杀了,大家好各回各家?”韦彩衣摇了摇头,道:“杀的完吗?杀不完的。”徐怀谷被堵得说不出话,只得道:“前辈说得对。”四臂猿猴见二人聊得起劲,把自己完全忽视了,便怒道:“聊完了没?磨磨唧唧的,有完没完了?”韦彩衣站在空中,俯视过去,笑道:“你不是嫌不好玩吗?要不让我来陪陪你?”四臂猿猴面对韦彩衣,竟然毫无畏惧之色,却也笑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就是人族里的十一境修士?”徐怀谷见这猴子对韦彩衣的语气满是挑衅之意,毫无尊敬,当即心中又升起几股怒火,脸色阴云密布。 韦彩衣却毫无愠色,笑道:“正是。” “好!”四臂猿猴不但不怕,反而斗志大涨,豪爽地笑出声, “我还从未与人族的这等大修士交过手,刚好你来陪我练练!”韦彩衣面对他的挑衅,不羞也不恼,只从容笑道:“那可说好了,要是打不过,可别哭鼻子。” “哼,谁打得过谁,还不一定呢!看拳!”那四臂猿猴也是个耿直的性子,说打就打,当即站起身,又是势大力沉的一拳,直直朝空中韦彩衣和徐怀谷的方向打来。 徐怀谷只感觉狂风扑面,衣袂翻飞,这一拳比起上一拳更强上了不少。 韦彩衣抬手,轻轻往前一推,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四周聚拢,包住那猿猴的拳头,于是那足以把山岳夷为平地的一拳便在空中停滞住,动弹不得。 随即她再把手掌往前一推,那四臂猿猴的整个身子便猛地往后摔去,直直地在地面滑了小半里路,撞到了一座高山上,发出滔天响声,这才停下来。 顿时树木倾倒,尘土飞扬。生灵涂炭,不过于此了。仅此一招,便可看出双方实力乃天壤之别。 二人虽然只差了一境,然而境界越是高,破境的难度也越高,境界之间的差距也更大。 要知道,十境到十一境,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天才便止步于此,十个里头能有一个破十一境的都算多的了。 那四臂猿猴虽说在十境之中战力也不算弱,然而碰上韦彩衣,也只有挨打的份,毫无赢面。 只不过那猿猴性子本就猖狂,因此才执意要与韦彩衣一战。四臂猿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有些狼狈,韦彩衣则春风满面地笑看着它。 这笑容之中看似毫无嘲讽,然而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笑,却更让四臂猿猴怒火高涨。 它背倚这一座高山,干脆便直接往后两拳打在那山的根部,随即四只手臂环抱住山腰,猛地发力。 看起来这举动可笑至极,然而在这四臂猿猴的蛮力之下,那座高山竟缓缓有些断裂摇动的趋势。 “吼!”四臂猿猴盛怒之下,狂吼一声,竟然直接把那高山整座拔起,举在了肩上。 此时若远远看去,可见这猿猴的身形比起这高山也没小多少,更何况它那浑身都如铜皮铁骨一般,徐怀谷看得都有些心中不安。 以他如今的境界,他还想不到怎样才能斩杀这样的一只妖族。感觉自己手段尽出,恐怕对它来说也不过只是挠痒痒罢了。 徐怀谷看得都心中不安,其余修士便更加脊背发凉了。这般景象,仿佛从来都只在各家宗门口口相传的远古传说中才有过,而这一切就这么发生在眼前,如何不让人震惊? 纵然是殷子实,也看得痴了,不由得叹道:“好一份奇力,连山都能搬得起来!”四臂猿猴举起高山之后,又是怒吼一声,随即对着韦彩衣便狠狠地冲来。 小半里的路程,在它的脚下只不过两步而已。它冲到韦彩衣面前,随即又把那高山高高举起,朝她使劲砸去。 一时间高山遮住太阳,顿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一座高山就在自己眼前砸下,徐怀谷也还是头一回见,不觉立在原地,痴了。 樊萱也被吓到了,下意识紧紧抓住徐怀谷的衣襟,捏得很紧,手心里满是汗。 韦彩衣不慌不乱,从容立定,只伸出一只手,往上一推,口中严厉斥道:“回去!”那高山好似听从她的命令似的,言出法随。 本来要砸向几人的山岳,被她这一推,顿时再次落在了四臂猿猴的肩上。 四臂猿猴顿时感觉肩上一沉,比起之前更加沉重,它的身形猛地向下一沉,止不住地想要跪下。 可是以它那傲气,怎么允许自己下跪?于是它便咬牙死死扛着,周遭一里多的地面悉数下陷,岩石崩塌,一个巨坑凭空出现。 韦彩衣只觉得还不解气,又敕令道:“给我下去!”说罢,她把手掌猛地往下一压,顿时那山岳再度沉重好几倍,四臂猿猴登时感觉全身骨头都要裂开了似的,不论它使出多大的力气,都好似泥牛入海,连肩上那力量的底都摸不着。 它浑身大汗淋漓,又渐渐感觉心口闷了起来,呼吸喘不过气来了。地面还在下沉,震耳欲聋。 徐怀谷站在飞剑上,往四周俯视而去,只见此处哪里还有山脉的样?早已满目疮痍,黄土遍地,不免为之叹息。 四臂猿猴的身子越沉越深,它的力气早就到达了极限,然而尽管如此,它还是争着那一口气,没有跪下。 也就是因为这一点,让韦彩衣有了怒气。她继续施法往下压,又冷声道:“还不下跪?信不信我把你压死!” “哈哈哈哈!”尽管被死死压住,那四臂猿猴还能大笑出声, “原来这就是人族的十一境修士,也不过如此!想让你爷爷下跪,门都没有!”韦彩衣脸色铁青,胸口微微起伏,也已经彻底怒了。 她猛地一挥袖,便从袖口中飞去一只青铜色的九层宝塔。从袖口飞出时,那宝塔尚还只有巴掌大小,如今一到空中,迎风就长,刹那间便长成了一座极高的青铜宝塔,比起那座高山也不遑多让。 随即那九层高塔飞向山顶,韦彩衣只念了一个字 “压!”,顿时高塔重重地压在山上,土石崩碎,震耳欲聋。不消多说,这座高塔定是一件极佳的镇压宝物,只怕在仙兵之中也能算佼佼者了。 如今经由韦彩衣催动,早就把它的力量发挥到极致。这座高塔好似万仞高山,一压在山顶,顿时四臂猿猴的身形再度陷进去好大一截,仅仅只剩下一个头在地面上了,头颅以下都已经入土。 “啊!”四臂猿猴终是吃不住这重量,痛苦地哀嚎一声,浑身骨骼裂开,经脉尽断。 韦彩衣在空中冷声道:“畜生,还不跪下!”四臂猿猴还是没有跪下,韦彩衣冷眼看了它一眼,继续施法向下压,这是下了死手。 “饕餮救我!”终是忍不住疼痛,那四臂猿猴向空中狂喊了一声。那临死前的求救声浑厚无比,穿过树林和山脉,数十公里之内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话音刚落下,南边便有一道黑影踏空而来,落在了宝塔顶上。那是一只人面羊身的怪物,身形并不大,只比一般山羊略大一些而已,此时立在塔尖,宛如蜻蜓立荷。 ------------ 第九十三章:饕餮 徐怀谷仔细打量着那立在塔尖上的怪物,按照四臂猿猴刚才所喊,这应该就是饕餮了。 白小雨曾对他说过,饕餮乃是妖族四圣之一,拥有十一境的修为。但就徐怀谷这么一看起来,此妖长得古怪归古怪,不过不论怎么看,也不像很厉害的样子,且看这饕餮又有什么本事,可堪称四圣。 韦彩衣冷笑道:“你就是饕餮?”那怪物神色平和,答道:“正是。” “呵,妖族四圣,我也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倒是没感觉你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像一只年老些的山羊罢了。”饕餮笑了笑,只是那人脸长在羊身上,这一笑颇令人毛骨悚然。 他说道:“从我所得知的情报来看,东扶摇洲并没有像阁下一般的大修士,请阁下留下姓名。”韦彩衣直接答道:“中土落云城城主,韦彩衣。”饕餮点点头,道:“没听说过,但我记下了。今后抵达中土之时,必有回报。”韦彩衣笑道:“尚还只在东扶摇洲,也敢妄想抵达中土?话可别说的太满了,我怕你到时候下不来台。”饕餮微微笑道:“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不过时间长短而已。这一点,阁下心里比我更清楚。”四臂猿猴尚还被压在塔下,早已奄奄一息,此时听见饕餮赶来,竟然也不先救它,反而和那人族女子聊了起来,顿时急切地喊道:“饕餮,我还在下边,先救我!”饕餮看都不看它一眼,继续问道:“阁下从中土千里迢迢赶来,便是为了杀它?”韦彩衣冷笑一声,道:“你觉得呢?就这么一只蠢猴子,也配?倒是你们妖族有意思,眼见同胞要死了,倒还和我聊得有声有色。事先说好,它若是平素就和你有仇,你不想救它,我就干脆把它压死得了。大家各回各家,免得在此处浪费时间。”四臂猿猴一听急了,忙又高喊道:“饕餮前辈,快点救我!若你见死不救,被吾王知道了,连你也担不起这罪过!”饕餮依旧不理睬它,而是说道:“这猴子平素猖狂惯了,也没人愿意管它,让它吃点苦头,不算坏事。不如让我猜猜阁下的来意,不是为了它,莫非是专为了我?”韦彩衣愈发笑得大声起来,道:“我说,你这么胡乱猜来猜去的,也没个道理。我说我就是一时兴起,跑来边境看看,你信吗?”饕餮没说话,面上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没那个心思,就不要故作高深,搞得好像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似的。”韦彩衣笑道, “你以为派出这猴子来压阵就是万全之策?你可有算到我也在边境?” “我也见过不少十境修士,若论蛮力,还真就没一个能比得上那蠢猴子的。然而比起心智,我人族胜你们多少,你心里没数?”韦彩衣奚落道, “之前那螣蛇在徐怀谷剑下,宁死也不肯说一个字,便是担心一说话,便会被人族所欺。不如让我猜猜,这应该是谁告诉它这么做的?还是说,绝大多数大妖都是这么个想法?” “这么说起来,那螣蛇还算聪明,贵在谦虚,有自知之明。这四臂猿猴不用说,自然是个蠢货,被徐怀谷耍的团团转,事后还毁约,毫无大妖气概可言。至于你,你比起那猴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自以为聪明,不过也是个自大的蠢人罢了。依我看,你竟死了算计人族这条心,老老实实带你的兵便是。反正你也猜不透,何必又要问我来边关的目的为何?”一席话,字字如针,刺在那饕餮的心眼子上。 那饕餮原先本就是妖族之中善于智谋者,一直瞧不起像四臂猿猴这样的莽夫,然而今日听韦彩衣这么一说,倒好像的确是自己井底之蛙了,不禁脸色变得很难看。 韦彩衣见他眉头紧皱,便笑道:“才听我说这么些话,就忍不住动心了?所以我才劝你死了这条心,人族之中,智慧高于我者,不胜其数。”饕餮脸色铁青,低头看了一眼塔底下的四臂猿猴,见它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便微微张口,猛地一吸气,只见那座重于五岳的高塔缓缓升起,便被他吸入腹中,连同那一座高山一起吃下去了,露出方圆一里多的一个大坑。 四臂猿猴颤颤巍巍地站在坑底,浑身骨骼经脉尽碎,满身血迹,狼狈不堪。 看着饕餮一言不发地把宝塔和高山吞下,韦彩衣挑了挑眉。她早就听说饕餮善食,却没想到饕餮作为四圣,手段竟然就是这吞食二字。 也不知那饕餮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仅仅以如此小的身形,便可吞山入腹中而好似无物。 只能说上天给予妖族的造化过于奇特,便如妖族六凤,天生便能掌控自然的六种元素,而在中域这边,却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做到,只能借助符箓而操控很小一部分罢了,至少韦彩衣是从未听说过的。 不仅是韦彩衣,就连徐怀谷和林子里的一众修士也都看呆了。那千万斤重的宝塔,又是一件上好的仙兵,就这么被饕餮轻轻松松吃下了? 众人未免感觉有些始料不及。饕餮吞下宝塔之后,看向韦彩衣,缓缓道:“阁下若是无事,我就带着这猴子走了。”韦彩衣仰起头,道:“慢着,来都来了,不打一场再走?”饕餮道:“阁下有何指教,我陪着便是。” “这倒还真有一件。”韦彩衣一笑,转手一挥衣袖,顿时空中出现一扇门,悬在空中。 那门是透明的,从外边看去,只见其中正是白天,一轮红日高悬,地面上有山有水,虫鱼鸟兽之属遨游奔走,隐约还能见到几座人间城镇隐匿在远处,炊烟袅袅,飘飘然好似一幅画卷。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这幅画卷并不是静止的,而是活着的。大雁排成人字形,从远处飞来又飞走,栩栩如生。 众修士一看,都觉得惊奇。只是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韦彩衣又为何要展示这个给饕餮看。 徐怀谷看着这扇门,又看看韦彩衣的袖口,想起之前她对自己说过的话,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了。 韦彩衣笑道:“此乃袖里乾坤。我这衣袖之中,广罗天地万象,此中地界大小与一洲之地相比也不遑多让,各类天地造化的仙兵和法阵更是珍藏众多。我看你之前的手段,竟是以吞食为主,也堪称奇妙。不知你敢不敢进我这袖中一游?若是你本事够大,把我这里面的东西都吃了,我也认栽,若是本事不够,死在这里面,自然不能怪我。”饕餮听罢,紧盯那扇门许久,犹豫了好半晌,终是缓缓说道:“我听说人族有大道根本这一说法,阁下的大道根本便是此物吧?”韦彩衣直言不讳:“正是。”饕餮拒绝道:“今后我们必有一战,此时不急。”韦彩衣讥讽道:“那就是不敢了?”饕餮道:“阁下之前也说了,人族心智远胜于我等,这我不得不承认。因此阁下摆出这袖里乾坤给我看,恐怕早已做好万全准备,我怎么敢随意进入?阁下也太小看我了。”韦彩衣皱眉问道:“真不进去?” “不去。”韦彩衣兴致索然,又把袖子一收,那扇门边自行合上了,道:“无趣。”饕餮转身,缓缓迈步走回南边。 四臂猿猴赶紧强行振作精神,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跟着饕餮往回走去。 那八境的白狼和苍鹰不敢靠近这两只大妖,只敢离得远远的,也往回走。 螣蛇吐着信子,也跟随它们的脚步,往南边而去。饕餮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螣蛇,螣蛇只感觉脊背发凉,顿时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饕餮缓缓开口,对它说道:“你不用回去了,妖域不欢迎你。”螣蛇神情呆滞,如遭雷击。 饕餮只说完这句话,便继续往南走。四臂猿猴回头,有气无力地看了一眼螣蛇,便继续迈开它的步子。 白狼和苍鹰更甚,听见饕餮这么一说,赶紧远离螣蛇,急忙要和它撇清关系。 螣蛇留在原地,尚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饕餮会把它留在这里。 留下它一只妖在此处,无异于让它死。它还想往前走去,但看着饕餮那头也不回的背影,心中一种难以抵挡的恐惧升起,它不敢往前走了。 一众修士都倍感疑惑,不知道那饕餮为何会说出此话。好歹是一只九境的大妖,之前还说专门派了四臂猿猴在此,就是为了保螣蛇的命,此时为何说不要就不要了? 徐怀谷也看着那螣蛇,似有所悟的样子。韦彩衣笑着摇了摇头,道:“这饕餮果真最是个疑心的。”徐怀谷点了点头。 樊萱躺在徐怀谷怀中,已经感觉恢复过来一些了,此时早已存了一肚子的疑问,便疑惑地问道:“前辈,为何这么说?”韦彩衣看着留在原地的螣蛇,它还在痴痴地看向南边,而另外那几只大妖早就已经走得没影了。 “徐怀谷,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何?”徐怀谷微微皱眉,道:“有一些推测,只是不知道对不对。” “说说看。” “饕餮对螣蛇的态度之所以产生如此大的变化,都是因为前辈所说的那句话。”韦彩衣笑道:“和我想到一块了。”樊萱依旧不解:“哪句话?”徐怀谷答道:“前辈之前夸过一句螣蛇,说它是个有自知之明的,随即又奚落了饕餮一番。那饕餮就算不疑心螣蛇,肯定也心中不快,自然就不愿它回到妖域。反正只是一名九境的妖族而已,对于我等而言是一只极难对付的大妖,然而对于饕餮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颗小棋子罢了,说丢就丢,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樊萱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了过来。 她看向那形单影只的螣蛇,心中五味杂陈。韦彩衣笑道:“正是这道理。你年纪虽轻,见识倒不浅。”徐怀谷谦让道:“前辈谬赞了。只是那螣蛇为妖族卖命,饕餮随意便把它抛弃,也不怕寒了身边众妖的心?”韦彩衣道:“这就不知了。或许妖族之中,便是这般弱肉强食的规矩。你也见到了,妖族上起战场来,一个个都是不畏性命的。大妖不把底下小妖的命当命看,这是寻常的事。”徐怀谷问道:“那这螣蛇该如何处置?”韦彩衣朝他笑道:“按理来说,若是那四臂猿猴不出手,这螣蛇的头颅早已是你的了。这螣蛇便交由你处置,你杀了它,便可以来我这换你那一件法袍,岂不是合了你的心愿?”徐怀谷低头看向那螣蛇,只见它早已心灰意冷,不走也不动了,只卧在原地,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徐怀谷叹了口气,祭出飞剑。飞剑在螣蛇的头颅上停下,随时能取了它的性命,然而螣蛇好似死了一样,依旧不动,像是接受了这命运。 ------------ 第九十四章:收蛇 见那螣蛇一动不动,已经准备引颈受戮,徐怀谷没来由地心中有些不忍。 可这螣蛇之前杀了那么多的将士,好几名修士也在它的手下丧了性命,若是不杀它,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 徐怀谷心中一狠,那柄飞剑转眼间对着它的头颅便直直插下。樊萱轻轻叹息了一声,传入了徐怀谷的耳中。 于是那柄飞剑的剑尖刚好接触到螣蛇的鳞片,顿时戛然而止,终究没有刺下去。 见到此景,众人皆惊异地看向徐怀谷。徐怀谷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把飞剑唤了回来,没有杀它。 韦彩衣眉头拧成一条绳,不悦地说道:“怎么?这也下不去杀手?你好歹也是修士,连这点硬心肠都没有?我好奇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徐怀谷低头,想了一想,道:“这螣蛇心智并不差,懂得进退。妖族不要它,或许它能回心改过,愿意为我们人族效力。”韦彩衣冷声道:“它杀了那么多的人,谁会接纳它?就算它想,只怕也没人给它这个机会,我看你不过是妇人之仁罢了。”随即她又说道:“也罢,既然我刚才说过,这只螣蛇交由你处置,我就不管了。你是放还是杀,都随你的便。只有一件事,若你不杀它,自然别想在我这里换到仙兵法袍。”徐怀谷犹豫了。 韦彩衣的脸色阴云密布,显然对徐怀谷的态度很不满意,然而徐怀谷有自己的打算。 他思索了半晌,突然问樊萱道:“你觉得呢?我该怎么做?”徐怀谷竟然会问她的意见? 樊萱惊了一下,随即蹙眉道:“这螣蛇其实本事不低,心智也比一般妖族强。只是确实如韦前辈所说,它手上所沾染的人族性命太多了,你若是不杀它,只怕难平人心。” “可它刚才差点要了你的命。”樊萱愣了一愣,说道:“我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徐怀谷转头看向螣蛇,只见它发觉徐怀谷并没有杀它,此时也睁开眸子,远远地看向他,眼神复杂,情感难明。 看书溂那双眸子,徐怀谷与它交战好几次,之前竟没有仔细去看过,这时候才有了时间认真去看。 却见那蛇生得一双浅红的眸子,好似秋初的枫叶一样,朦胧的霞红。如所有蛇一般,它的瞳孔也是一对漂亮的棱花瞳子,让徐怀谷不由得想起那一个人来。 她也是漂亮的棱花瞳孔,只不过是翠绿色的,那是徐怀谷见过的最美的一双眼睛。 他愈发动了恻隐之心。徐怀谷远远站在飞剑上,问那螣蛇道:“我问你,你可愿意归顺我人族?”螣蛇似是始料不及,愣了好半晌,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徐怀谷又问了一遍,那螣蛇终于再次开口了:“如何归顺?难道是回到战场上,为你们人族杀我自己的族人不成?”徐怀谷摇了摇头,道:“你跟着我,就行。你若是想上战场,我自然不拦着你,若是你做不到,我也不强求。”螣蛇犹豫了,半晌,它又问道:“若我不答应呢?你是不是立马就要杀了我?”徐怀谷道:“我不杀你,天地之大,你想去哪就去哪。”螣蛇自嘲地笑了一声,低头自言自语道:“天地之大,天地之大……天地虽大,我的族人不要我,我能去哪里呢?”徐怀谷没有说话,只直直地看着它,樊萱也默默地看着徐怀谷。 螣蛇低头喃喃良久,终于抬头,看向徐怀谷,道:“你既然愿意留我一条性命,那我就跟你走。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不能逼迫我杀我的族人。”看书喇徐怀谷点头,朗声道:“可以,我答应你。”螣蛇迟疑着缓缓往徐怀谷脚下走来,徐怀谷御剑落在地面上,收起飞剑问道:“你会不会变成人形?”螣蛇点了点头,随即那庞大的身躯便变作了一个人形。 却见那是个只有半人多高的童子,赤脚站着,披头散发,把脸庞都挡住了。 他穿着一身灰布衣裳,约莫十二三岁的年龄而已。因为之前与徐怀谷交战,妖身受伤太多,此时虽说变化成了人形,浑身也都是血淋淋的口子,在这样一个小孩面貌身上表现出来,着实令人不忍。 饶是徐怀谷,见那螣蛇的人形只是一名童子,也吃了一惊。属实是没想到妖身如此庞大的一只螣蛇,只不过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而已。 徐怀谷问他道:“你今年多大年纪?”螣蛇答道:“我才八十七岁。我们螣蛇一族,寿命可达五百年之久,一百二十年才算成年,算起来,我都算很年轻的了。” “你们是一族?意思是说,妖域之中不止你一条螣蛇?” “是的。妖域之中各类妖族众多,形成各类族群,有些大族的族人甚至有几十万之众。像我螣蛇一族,乃是远古遗留下的血脉,如今势单力薄,族人不过几百而已了,因此那饕餮才敢不把我放在眼里。若是我们螣蛇一族还强大,他怎么敢这么做?好歹也得先问过我们族长的脸面才是。”说到此处,螣蛇不禁咬紧牙关,明显有了几分恨意。 徐怀谷点头,道:“今后你跟着我,有几点原则事先要说好,否则我也留不得你。你若能答应,就留下来,若是觉得我束缚于你,让你心中不快,你现在走还来得及。”螣蛇神情凝重地想了许久,说道:“我本来为饕餮效命,他如今抛弃我,你非但不杀我,还给了我最后的尊严,若是我这也不明白,也当不得那位大修士所夸。你尽管说就是。”徐怀谷伸出三根手指,神色正经地说道:“我只有三个规矩。第一,不得伤人;第二,不得随意显出妖身;第三,既然身在中域,就要遵守人族的规矩。我会教给你人族的礼数,你应当虚心学习。”螣蛇思索片刻,道:“前面两条我可以答应你,最后一条,我只能说尽量尝试,不能保证学得会。”徐怀谷见他说出此话,心中暗道这是个心地踏实的,便笑道:“那就算是答应了。”螣蛇面无表情,郑重点了点头。 徐怀谷看向还立在空中的韦彩衣,本欲行礼道谢,然而樊萱还躺在自己怀中,不好行礼,便只得躬身低头谢道:“前辈救命之恩,晚辈铭记于心,至死不忘。晚辈因见此蛇心地尚佳,还可以雕琢,因此留他一命,跟在晚辈身边学习,或许今后还有长进也未可知。我知道前辈心中不快,然而此乃晚辈自己执意行事,责任也由晚辈一人承担!还请前辈海涵!”韦彩衣落地,站在徐怀谷面前,脸色冰冷道:“好!你既然说了责任由你自己承担,我也不再多劝。只希望你莫要后悔!”徐怀谷低头,轻声道:“晚辈自己做的事,不悔。”韦彩衣最后看一眼徐怀谷,冷哼一声,随即一拂袖,清风吹过,徐怀谷再抬头看之时,她人已经消失不见。 徐怀谷往韦彩衣去的方向注视良久。山林中的其余修士见风波已平,纷纷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徐怀谷也往他们的方向走去。 殷子实第一个快步走到了徐怀谷面前,瞥了一眼他身后的螣蛇,连连皱眉摇头道:“徐兄糊涂啊。”其余一众修士看徐怀谷的眼神也全都变了。 有人眼神古怪,有人眼神玩味,更有人眼神满是怀疑,总之全然不像看待一名在战场上舍身杀敌的大剑修。 徐怀谷对那些眼神没有过多理会,只是问殷子实道:“你也觉得我做的不对吗?”殷子实无奈道:“做的对不对,且放在其次。首要的便是,你留下这螣蛇在身边,周遭那些人会怎么看你?若是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地传出去,徐兄名声怎么办?”徐怀谷笑了笑,道:“你心中若是在担心这些,那倒是大可不必了。我徐怀谷孑然一身立在世间,行事只问自己的心,至于他人怎么看待,并不重要。”殷子实只得说道:“那好吧。韦前辈之前也说了,这螣蛇交由徐兄处置,连她都不管,我等更加管不了。”徐怀谷看了一眼身边修士,又环顾四周山林,只见生灵涂炭,满目疮痍,心中不免叹息,说道:“此时已近黄昏,楚将军他们应该已经逃到安全的地方了吧?”殷子实担忧地说道:“只怕难说。我们只管与这边几头大妖厮杀,那些个小妖都追着楚将军和剩余的将士们去林子里了,胜负还不一定。”徐怀谷心中也是担忧,正准备带领一众修士过去寻找楚秀杨,只听见那边林子里响起一阵阵马蹄声,顿时精神一振,忙道:“是骑兵!”众人皆朝马蹄声传来之处看去,还没看见马匹,就听见有一女声隔着老远便万分焦急地喊道:“徐怀谷!徐怀谷!”那声音是最熟悉不过的,不仅是徐怀谷,殷子实一听,也知道是余芹来了。 原来余芹本来是镇守堂林关的,自从楚秀杨提前告诉了徐怀谷,堂林关要作为陆子衿计划里的诱饵,北上之路将凶险万分之时,徐怀谷便担心余芹会出事,于是便随意找了个理由,把她支去了陆子衿身边一段时间。 原本按照陆子衿的命令,为避免打草惊蛇,堂林关不许人员出入,但毕竟这是徐怀谷的顾虑,楚秀杨并没阻拦。 至于陆子衿,也默许了这件事,只当没有发生。余芹在陆子衿的营帐里,本来满心等着徐怀谷回来,结果妖族先后攻破七关,堂林关将士被迫突围北上,余芹都还只是有些许担心而已。 毕竟徐怀谷那样的修为和本事,一般妖族压根拦不住他,直到今日午后,南边传来这么大的动静,地动山摇,吼声震天,好似天要塌了一样,余芹这才焦急万分,连忙和其余几名修士一起赶了过来。 路上恰好遇见妖族追杀楚秀杨和堂林关的将士,于是便顺手清理了一番,这才继续赶过来,所以迟了这许久。 一听见余芹的声音,徐怀谷倒还好,樊萱倒是最急的。她连忙说道:“我感觉好多了,应该能走路了,徐怀谷你赶紧放我下来!”徐怀谷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将她放下,哪知樊萱伤根本就没好,脚敢沾地便又差点摔倒了,还是殷子实连忙扶起她,这才没摔。 这边几人正在兵荒马乱,那边马匹也从山林中跑出。为首的有几人,徐怀谷扫视一眼,只见不仅是余芹,李紫、李思青、安筱雨等人都来了。 楚秀杨赫然也在队伍之中,身上的伤已经用绷带包扎好了,正神情难明地远远看着他。 ------------ 第九十五章:拉钩 一众马匹迅速奔来,其中一匹马跑的尤其快,远远拉开其余马一大截。 那领先的马飞奔至众修士面前,还没来得及停下脚步,余芹早已高高拉起缰绳,飞身下马,一把扑进了徐怀谷怀中,扎了个猛子,力气大得连徐怀谷都稍稍后退了一步。 徐怀谷神情一滞,缓缓伸手抱住她。余芹扑在他怀中,哽咽道:“我生怕你出什么事来着,幸好没事,幸好没事……”看书溂徐怀谷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我能出什么事?这么多年来,多少生死险境,还不是走过来了?可见阎王爷不欢迎我,一时肯定死不掉。”余芹抬头看向他,脸颊上泪痕点点,哭得梨花带雨。 她一边流泪,一边委屈地说道:“瞎说!一时死不掉,以后也不许死!” “好好好,不死,不死就是了。”徐怀谷温柔地笑,替她抹了眼泪, “赶紧擦擦,都是修士了,还喜欢哭,也不怕人笑话。”余芹没理他,又一头扎进他怀里,呜咽地抽泣起来。 徐怀谷只得站在原地,紧紧抱住她,不敢动也不敢说话。见他这副模样,殷子实无可奈何地摇头笑了几声,樊萱嘴角动了动,也微微一笑。 螣蛇默默地站在人群之中的不起眼角落,看着拥抱的二人,又看着周围人的笑声,眼神中不禁显露出几分疑惑。 其实他不太明白这是在干什么,像是某种人族特定的礼节。是为了庆祝胜利吗? 反正他在妖域的时候,从未见过这样的事。他认真地朝二人看过去,默默记下,这是人族的礼节。 那边楚秀杨也已经驾马过来了,还有李思青和安筱雨,他们一直御剑跟在众人身边,此时也翻身下剑,看见徐怀谷和余芹相拥,二人都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见安筱雨难得笑了,李思青立马将头一歪,打趣她道:“你怎么也有心情笑了?我记得你在清风谷的时候,从没人见你笑过,大家都以为你不会笑呢。”安筱雨一听这话,脸色立马又沉下来了,剜了他一眼,狠狠道:“少贫嘴几句,能活得更长久些。”李思青一笑置之,继续看向徐怀谷二人。 李紫自然也已经赶到,不过她只是骑在马上看着,并未下马。虽说面无表情,但这面无表情未免有些不合时宜,更像是在刻意压抑自己的情绪。 楚秀杨下马,走到二人身边,眉眼弯弯笑道:“回去有的是时间抱在一起,不差这一会儿。此处刚经历过大战,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回北边安全的地方去吧。”余芹这才从徐怀谷怀里起来,擦干了眼泪,朝着楚秀杨点点头。 徐怀谷看向楚秀杨胸口缠着厚厚一层绷带,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吧?”楚秀杨摆摆手,毫不在意地笑道:“我没事,一点外伤而已。”说罢,她又看向樊萱。 只见樊萱嘴角流血,满身泥土,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只能靠着殷子实扶起来,好不狼狈。 楚秀杨见她这样,不禁赶忙问道:“樊姑娘可还好,伤着哪里了?”樊萱勉强笑着摇了摇头,道:“吃过药了,没什么大碍。”楚秀杨连忙走上去,从殷子实手中接过樊萱,让她挨自己肩膀靠着,连连叹息,担忧不已。 徐怀谷叹息一声,语气有些责备地说道:“一个个都喜欢勉强撑着。要不是因为那件法袍,她早就没命了,还说自己无碍。”樊萱低头,一声不响。 楚秀杨看着她身上的那一件法袍,暗暗松了口气。幸好自己考虑到了这一点,当时把法袍还给了樊萱,否则自己可就成了害死她的罪人了。 自己没死,反倒是救命恩人因为自己而死,叫她楚秀杨今后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樊萱抬头看了楚秀杨一眼。二人眼神对碰,一切尽在不言之间。 既然已经平安地渡过了这一劫,不管是谁,都该好好庆幸一番。众人整理好过后,便有说有笑,往北边走去,马匹也缓缓迈开步子。 螣蛇默默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不声不响,丝毫不引人注意。在场的所有人里面,似乎只有李紫有些闷闷不乐。 只不过大家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之中,也没人注意到她。徐怀谷与余芹骑在同一匹马上,二人正咬着耳朵聊天。 徐怀谷和她说刚才在这山林里发生的事情,余芹早已抹干了眼泪,安安静静地坐在马匹上,笑着听他讲。 当提及螣蛇之事时,徐怀谷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出来。毕竟这件事不是小事,他收留了一名九境的大妖在身边,于人族的规矩似乎有所不容。 余芹听到这件事之后,笑容也逐渐消失了。她转头看了看走在队伍最后的那个孩子,心中不安,便悄声说道:“虽说是有些可怜,但毕竟是一名九境的大妖,心性难测。把他留在身边,我怕你有危险。”徐怀谷说道:“以我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来看,妖族也并非都是冷血之辈。这螣蛇的心性我看着不错,加以雕琢,必定能成材,岂不比随意杀了更好?”余芹争道:“可是如果你看错了他呢?蛇性最是狡猾,你怎么能保证他今后不会对你不利?”徐怀谷依旧坚持己见,道:“蛇性固然狡猾,可是对他们所认同亲近的人,他们会非常在意,这点比我们更有甚之。”余芹一听,便知道徐怀谷一定说的是白小雨了。 既然劝不动他,余芹只得退了一步,继续说道:“既然你执意要留下他,好歹也得给他一些限制。要不去韦前辈那里求一个宝物,放在他身上,这样一来,如果他不听你的话,你也有办法治他。否则,以他九境的修为,若是发作起来,我怕会惹出大祸。”徐怀谷低头思索了半晌,还是摇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已经和他约法三章,如果他能好好遵守,自然最好,但如果他敢违反,说明是我看错了眼,我也有办法治他。”余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微微蹙眉,叹了口气,道:“你怎么这么固执,一点也不让人放心,迟早要我为了你操碎了心才好。真真是我前世欠你的,这辈子要还你。”徐怀谷笑着伸出手来,轻轻拂过她如水般的长发,道:“是前世的冤家才好,这辈子要长长久久在一起到老,老天爷也分不开。”余芹听罢,又甜甜地笑起来。 突然,她问道:“你说,哪一天我们老了,该是怎么个光景?” “老了能是怎么个光景?无非是头发白了,眼睛花了,耳朵也快要听不见声音了。到时候,我们俩就找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住下来,闲时去河里钓鱼,在院里种花,晒太阳。兴许还能有一个小孩子,在我们身边跑来跑去……”余芹打断他道:“可是你说,以我们现在的模样,老了之后能过上那样安静的生活吗?”徐怀谷愣了一愣,余芹继续说道:“你现在年纪还这么轻,就已经是八境的修士了,就连邓大长老和韦前辈都对你另眼相看。如今都到处忙不开,何况以后?只怕等我们老了,一样要四处奔波,不得安宁。” “不会的,只要我们愿意,就能过上那样的生活。”徐怀谷语气坚定地说道。 他不觉想起了初次登上飞鱼洲的土地时,遇见的那一对江湖侠侣来。他看向远方天际的云,怀念道:“我说个故事给你听。我曾经在飞鱼洲遇见过一对夫妻,男的是一名四境野修,女子是一名五境野修,都约莫三四十岁年纪。二人行走江湖,不为别的,只为在各处行侠仗义。当我遇见他们之时,男子其实已经有了归隐之心,然而那女子好强,却只想浪迹江湖。” “那一次,我在飞鱼洲的一个山野村庄中借宿,谁知敲遍了各家各户的门,那村庄之中竟无一个活人,都是死去的鬼住在里面。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活人居住的宅子,夜半却有人来敲门……”余芹听到此处,不觉打了个激灵,徐怀谷立马笑了起来,顿时吓人的氛围一消而散。 “那后来呢?敲门的是谁,是鬼吗?”徐怀谷娓娓道来:“我也以为是啊,但其实不是,来人正是那一对夫妻……”徐怀谷将他在飞鱼洲鬼村的事悉数讲给了余芹听,包括山神娶亲的传说。 自然,讲到此事,不免要提及顾三月。关于徐怀谷这名开山大弟子的存在,余芹早就知道了。 不过后来徐怀谷和顾三月失去联系,以至于顾三月一直以为徐怀谷死了,徐怀谷也不知道顾三月身在何处。 自那新雨宗一别,二人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不过徐怀谷相信顾三月的能力,在江湖上行走,起码能做到自保。 毕竟跟了自己那么长一段时间,多少也学到了一些小心谨慎的道理,再加上她自己也刻苦勤奋,想必不会出事,只是看二人何时能再重逢了。 中域之大,多少修士毕生都从未见过彼此一面。但徐怀谷却对这件事有一种莫名的信心,总有一天,自己和顾三月一定能再见,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 故事慢慢讲完了,天也快黑了。马队走着走着,也能看见不远处的灯火了,就快要到北方的驻营地了。 余芹听完故事,还觉得意犹未尽,便问道:“那一对夫妻的姓名,你可还记得?” “记得很清楚。男的叫戴信,女的叫虞青青,后来他们就隐居在山中的一个镇子里,还叫我以后再去飞鱼洲,一定要来他们家做客,倒是都很热情。”余芹笑道:“真好。”徐怀谷也笑道:“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他们家做客,你说好不好?”余芹立马坚定地点了好几个头,笑道:“好,说定了就不许反悔。” “不反悔。” “要拉钩。” “好。”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二人像两个贪玩的孩子一样,在马背上拉钩起誓,愉快地笑了起来。 林子里吹过一阵风,清爽宜人。心中有大自在天地,就连月色和夜风都是温柔的。 ------------ 第九十六章:各奔前程 那隐匿在在山林之中,有星星灯火的地方,便是马队的目的地。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军事古镇,占据天险,扼住北上的咽喉,这镇子名作乌凉。 兴许徐怀谷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虽说他从未来过乌凉镇,但其实在很久之前,他与这镇子就有了缘分。 世间万物,当属缘分和气运乃最玄妙不可言之事,然而有时却异常准确。 此间玄妙,谁也说不清楚。当初徐怀谷尚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随孙祥刚走出青岭,遇到有一个进京赶考的落魄书生,名唤王浩丞的,他的家乡就是在此处。 此时一过就是十好几年,徐怀谷走过那么多的地方,这小小的乌凉镇,或许早就遗失在他的记忆之中了罢。 如今的乌凉镇早就没有人口居住,全是军队驻扎于此。大家都知道南边要打仗了,因此纷纷往北逃难而去。 能走的都走了,走不了的也坐着马车牛车走了,那个名叫王浩丞的书生自然也不在了,不知去向。 有缘今后自然会相见,但是更多的却是今日一别,便是永别了。乌凉镇日夜有重兵把守,其中又以今日最为严密,便是因为南边从堂林关逃出来的将士,都来了乌凉。 坐镇此处的将军担心妖族会追过来,因此不敢懈怠,连夜派了更多人手巡查值班。 再有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大余国边军的总左将军陆子衿今日也来了乌凉,这将军自然更加要做出尽职尽责的样子来给他看。 然而尽管他派出众多士卒在城墙上巡视,依然没有发现有一名女子无声无息地进了乌凉镇里。 那女子一直走进军营的中心,穿过来来往往的士兵,却没有被任何一人发现。 那里有一座二层高的小楼,陆子衿正在其中。女子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地走上前去,打开门,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两边守卫的士兵却目不斜视,好似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 进门之后,她直接上了二楼,推开其中一扇门,走了进去。陆子衿本来正在里面看乌凉镇的军队档案,一面微微蹙眉,一面用食指轻轻敲打桌面,低头沉思。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此时门 “吱呀”一响地被打开,陆子衿忙抬头去看,一见这女子进门来,顿时一惊,忙放下册子,站起身拱手相让道:“前辈到访,我竟毫无察觉。有失远迎,还请见谅。”韦彩衣脸色不太好看,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道:“是我刻意压制了气息,你怎么可能察觉得到?行了,多余的礼数就不必了。我知道你是在这里等人的,我也等人。你继续看你的书,我不吵你。”陆子衿见韦彩衣语气如此不悦,便知道南边一定出了事,不禁心中一沉。 他低头皱眉思索半晌,还是问道:“南边有什么不顺利的事?竟然连前辈出手都解决不了?”韦彩衣冷笑道:“若是妖族,自然好解决。可偏偏是我们自己里面出了问题,你让我怎么好解决?”陆子衿眉头一挑,问道:“是谁?”韦彩衣冷冷答道:“就是你要等的那个人。”陆子衿低头,沉思片刻,却又问:“前辈等的难道不是他?” “原本也是要等他的,可现如今,却不必等了。”韦彩衣呼出一口浊气,闭眼靠在椅背上, “我等李紫,有人托我带她回中土。”陆子衿点点头,心绪有些乱了。他坐回原位,继续看那记载军队诸事的册子。 烛火摇曳,他竟然有些看不进去。徐怀谷究竟做了什么事,惹得韦彩衣如此不悦? 陆子衿微微抬头,瞥了瞥韦彩衣,只见她闭眼坐着,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得把想问的事又作罢了。 二人就这么在房间里安静坐着,一夜悄然而过。直到接近黎明时分,马队才终于抵达了乌凉镇。 乌凉镇的秦将军亲自带队开门迎接,楚秀杨与一众修士进了乌凉,立马便有人带着他们去早已安排好的住处歇下。 众修士倒是都可以歇息,楚秀杨却不行。她一到乌凉,便有人传话说陆子衿要见她。 楚秀杨听到此事都还有些惊讶,毕竟她也不知道陆子衿已经到了乌凉,按理而言,他此时应该在更后方更安全的营地才对。 楚秀杨被人领去见了陆子衿,临走之前,又把樊萱带去了安静的地方休息养伤。 其余人则在营帐中歇下,徐怀谷等一众相互认识的修士自然聚集到了一起,坐着聊起天来。 李思青不知从哪里搞了几壶酒来,此时正是好时候。他自告奋勇起身给众人都满了上酒,笑道:“话说此番事了,大家都有什么打算?七关也已经没了,公主殿下委托我们的事,我们也都尽职尽责地完成了。现如今是回各家宗门,还是继续留在边关?”徐怀谷笑了笑,喝了一口酒水,看向众人反应。 之前在堂林关的时候,军中禁酒,似是好久都没有喝过酒了,此时愈发觉得酒水甘甜,也或许是身边人的缘故吧。 殷子实不太喝酒,只应付着喝了一口,抢先说道:“应该要回宗门了。当初来的时候,本来只是邓大长老让我来给徐怀谷带一句话,因此才来了南边,否则宗门执事那边肯定是不放人的。来的路途中,却又收到了那一位公主殿下的请柬,这才上了一次疆场过过瘾,说起来,这件事都是瞒着宗门里面的。要是被宗门执事的人知道了,指不定要被罚成什么样。在南边耽搁的时间也不短了,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了。”众人听罢,都纷纷点头。 殷子实说完这些,又看向余芹,道:“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吧。咱俩一起来的,若是我不带你一起回去,怕不好交代。”余芹一听要回去,顿时苦下了脸来。 她有些为难地看向徐怀谷,又看了一眼殷子实,小声嗫嚅道:“可我还不想回去。”殷子实摇了摇头,笑道:“你哪里是不想回去?我看你只是不想离开徐怀谷罢了。依我看,徐怀谷在外面浪荡江湖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要不你们就和我一起回扶摇宗。如此一来,你们既不用分离,徐怀谷也好早点去见大长老,把事情了结了。徐怀谷,你当初答应过我的事情,可不能忘记。”徐怀谷郑重点头,道:“我自然不会忘记。”几人才说了这几句话,那边李思青就已经喝下了好几海碗,此时脸上都飞上了一抹红霞,微微有些醉了。 他砸吧砸吧嘴巴,斜着身子笑道:“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说的这么神秘?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也听听!”安筱雨本来在席间端坐,只抿了两口酒,一听李思青说出这样的话来,赶紧猛地一皱眉,忙拿胳膊肘捅了他两下,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人都有各自的秘密,尤其以修士更为重要。所谓修行一事,本来就隐秘非常,况且徐怀谷和殷子实都是背景不小的人,身上不知有多少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问修士的秘密,这向来都是修士界的大忌讳,如今李思青胡乱喝了几口酒,便把这些忘得一干二净,说出这样随意的话来,若是惹到了他们二人,那可是要翻脸不认人的。 交情积攒起来不容易,但毁掉可能只需要一两句话而已。李思青本来就是个耿直的人,在战场上待了一段时间,愈发说话无所顾忌了。 此时被安筱雨一提醒,这才猛然醒悟过来,顿时酒也醒了。可是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如何收的回来? 一时间,李思青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倒是尴尬得很。徐怀谷见他二人这副模样,忙给台阶笑道:“我与李兄相识这么多年,清风谷谷主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之间就不必有这许多礼数了。况且,殷子实方才与我所说的事也不是什么机密。”殷子实也笑道:“确实不是秘密。再过一段时间,就算我们不说,只怕你们也全都知道了,现在告诉你们也无妨。就是我们宗的邓纸鸢邓大长老……”徐怀谷忙着急打断他道:“等等,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现在就说出来,倒显得我太过轻狂了。”殷子实半嫌弃半羡慕地笑道:“得了吧,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刚才还说不是机密,现在却又不许我说,你叫李兄心里听了如何自在?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们宗的邓大长老,准备收徐怀谷为弟子。其实当年早就有约定,但他又说要去飞鱼洲一趟,结果一走又是好多年。邓大长老就一直等着,等了好几年,这家伙可算是回了东扶摇洲。结果回来了也不去我们宗门一趟,笔直就跑到南边来了。我家邓大长老就让我南下来找他,让我给他带两句话。说是带话,其实就是让我把这家伙押回去的。这次我回宗门,这家伙要还是执意不跟我一起北上,估计我又得挨一顿骂才行。”这话说罢,众人都纷纷大笑起来。 李思青抢着笑道:“我说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么一件大喜事!我早就听说,扶摇宗的邓大长老可是我们东扶摇洲第一位晋升十境的大剑仙,堪称东扶摇洲剑道第一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收过弟子。徐怀谷,你倒是好大的福气,这种事儿,多少人抢着要都抢不着!”殷子实也笑道:“可不是吗?所以说,这一次,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得和我回扶摇宗了。不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余芹也拉着他的胳膊,劝道:“是啊,大长老都等了你好些年了,你也不忍心让她继续等下去了,对吧?再说,你父母也都在扶摇宗山脚下,你也该去看看他们了。”徐怀谷低头沉思良久,还是有些模棱两可地说道:“再看看吧。若是边关没有要紧的事,我就跟你们回扶摇宗。”殷子实不言语,只笑了笑,端碗又喝酒,脸都埋进了酒碗里。 李思青连忙转移话题,说道:“说起来,我和安师姐也得回去了。我们谷主当时叮嘱过,只叫我们上一次战场,见见世面便行了,不能贪恋于此,否则杀戮过多,道心要受损的。”安筱雨也点头道:“是这么一回事。七关虽然被破,但好歹守住了妖族将近一个月的进攻,我们也算是不辱使命。此番事了,过不了几日我就要和李思青启程回清风谷。现在妖族入侵,锐不可当,宗门里头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们也得为自己的宗门考虑考虑,如何渡过难关,才是正事。”李思青笑道:“那这么说起来,大家应该是都要回宗门去了?”夏瑛之前一直没说话,此时却说道:“我得留下来。”李思青问道:“留下来作什么?”夏瑛神色淡然,道:“我们星月宗与你们不同,乃是大余国本土宗门。妖族每攻下一寸大余国的土地,便是离我家宗门更进一步。与其回宗修行,不如做点实事。”李思青点了点头,众人也都点头称是,于是又喝了一轮酒。 徐怀谷这时候才发觉人数似乎有些不对劲,除去休息养伤的樊萱之外,此处似乎还少了一个人。 徐怀谷在周围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李紫的身影,便问道:“李紫呢?有谁见过她吗?”李思青也往四周看了看,有些疑惑地说道:“她之前还骑马和我们一起去找你了,这会儿怎么不见了?”余芹低头想了想,说道:“我之前见她似乎不太开心来着。”说罢,她看了一眼徐怀谷,眼神中意味深长。 徐怀谷会意,忙把这事作罢,又说道:“吃酒吃酒,这可是李兄的好意,可不能浪费了!” “当不起,当不起!”李思青大笑道, “你马上都是邓大长老的弟子了,还叫我一声李兄,折杀我也!以后飞黄腾达了,别的不说,多弄几壶市面上买不到的好酒来,我们常聚!”众人皆大笑,李思青又起身给大家满上,道:“为庆祝徐兄前程,该满饮此杯!”于是众人纷纷仰头喝酒,席间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不过只是几碗不值钱的酒水而已,然而只要有情意在,便重如山岳。 ------------ 第九十七章:新衣裳 众人边喝酒边闲聊,直到晌午时分才散去。毕竟连日突围了两天,没怎么睡觉,一路上又是厮杀,便是修士,也有些乏了。 徐怀谷和余芹一起走出营帐,预备去散散心,然而他们俩敢踏出营帐,便有一士卒走上前来,对徐怀谷说道:“这位仙长请留步,我们将军有请。” “你们将军?”徐怀谷反问道, “是楚将军?”那士卒忙摇了摇头,道:“是陆将军。” “陆子衿?他竟然也在这镇子里?”那士卒点了点头,正色道:“我们将军昨天亲自前来此地等候,便是为了要见仙长。”徐怀谷有些困惑,与余芹对视一眼。 余芹善解人意地说道:“去吧,陆子衿找你肯定是有正事,我等你回来。”徐怀谷点点头,于是那士卒便在前面带路,徐怀谷紧随其后。 不过多时,二人便走进了乌凉镇的中心地段,有一座古朴的二层木楼立在此处,那士卒表明了身份,便带着徐怀谷走了进去。 原来乌凉镇不比南边山林关隘,这里本来就是个镇子,自然有许多房屋可以居住。 在南边的时候,所有人住的都是营帐,而此处的军务中心则是这一幢小木楼。 周围还有许多各色的木房,都已经安排下了士兵居住。看书溂徐怀谷跟着那士卒走上了二楼。 那士卒在一扇门前停下,敲了敲门,向里面说道:“报将军,徐仙长已经到了。”里面传来陆子衿的声音:“快点请徐先生进来。”那士卒推开门,徐怀谷迈步走进去。 只见陆子衿坐在一张书桌前看册子,除了他之外,韦彩衣也坐在另一张椅子上闭目养神。 此时徐怀谷走进来,她眼皮子都没睁开。毕竟昨日才和韦彩衣闹了矛盾,徐怀谷此时见到她,还是有些心虚。 他没敢打扰韦彩衣,只走到陆子衿面前,道:“陆将军有事要找我,直接传信给我就好,何必亲自来一趟?”陆子衿站起身,端详徐怀谷半晌,才笑道:“找你的事小,但犒劳你,这件事大。”犒劳? 徐怀谷愣了一愣,有些始料不及。他原本还以为陆子衿来找自己,一定又是有什么事要找自己帮忙。 毕竟林仓央和陆子衿二人,都是一个个轮着找自己,不是今天有事就是明天有事的,倒不是徐怀谷不会拒绝别人,只是他们找徐怀谷所做的事,都是切实的国家大事,容不得他拒绝。 徐怀谷可不傻,相反,他精明得很。他的心里有一杆秤,知道什么该帮,什么不该帮。 可如今陆子衿开口便是说要犒劳自己,倒是把徐怀谷也惊到了。见徐怀谷这副模样,陆子衿不禁也笑了,说道:“你看看,我说要犒劳你,你反而还不自在了。”徐怀谷忙笑道:“这倒是我所没想到的。我还以为陆将军有正事要找我,所以我这才急忙过来了。既然是犒劳我,那陆将军就更不应该亲自前来了。以后总归还要见的,到时候再说,还不是喇 “欸,这话可不能这么说。”陆子衿忙伸手止住他,道, “俗语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帮了我这么多忙,也帮了边军许多忙,报酬是应该的。你可以不提,那是你有情有义,可我却不能不说,那倒是我的不对了。”说罢,陆子衿捻胡须笑了起来,徐怀谷也笑了。 “看看这是什么。”陆子衿转身,从身后椅子上拿起一件灰黑色云纹流水长袍来,笑着递给徐怀谷。 这长袍乍一看的确很不起眼,浑身灰黑色,算不上好看,可徐怀谷仔细定睛一瞧,便看出了这长袍的端倪来。 这袍子做工精细,裁剪得恰到好处,更为可贵的是那面料,并非棉麻丝稠一类,一看就是上好法袍的料子,甚至比起徐怀谷上一件法袍看起来更为扎实。 徐怀谷顿时两眼放光,连忙问道:“这该不会是一件法袍吧?看这面料,品秩恐怕不低。”陆子衿把那件法袍递给徐怀谷,笑道:“拿着,给你的。仙兵法袍,知道你心心念念想了许久了,特意给你找来送你的。”徐怀谷一听这话,便有些迟疑,道:“会不会有些太贵重了?”陆子衿笑道:“你帮了我们这么多,这点报酬算什么。我好歹也在中土混迹过几十年,一件仙兵法袍而已,还是拿得出手的。”徐怀谷还要推辞,陆子衿便有些不耐烦地把法袍硬塞到了他的手上,道:“行了行了,不用再说了。说了这是给你的,拿着便是,一个大男人还婆婆妈妈的。”徐怀谷犹豫片刻,便接下了法袍,向陆子衿道过谢。 陆子衿笑吟吟地坐回原位,对徐怀谷说道:“穿上看看,试试合不合身。”徐怀谷按他说的做了。 他穿上那法袍,又挺直腰身,看了看袖口,刚好合身,一点不长,一毫不短,竟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 只是浑身都是灰黑色,有些不太好看。韦彩衣睁开了眼,看了徐怀谷一眼,哼了一声,继续合上眼。 陆子衿仔细看了看,眉头一皱,说道:“好像颜色不太好看,灰蒙蒙的,有些老气了。果然还是前辈的眼光毒辣。”徐怀谷愣了愣,一时没明白过来陆子衿在说什么,韦彩衣却已经开口道:“那是自然。我专门做买卖的,能不知道他合适穿什么?我就说这件有些偏老气了,给老头子穿还差不多,你偏说这件好,我能拿你怎么办?”陆子衿笑呵呵说道:“我还是老了,眼光不行了。只能烦请前辈帮帮忙,把这袍子换个样式,看着也精神些。”韦彩衣故作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对徐怀谷说道:“你过来,想要什么颜色和样式,跟我说。”徐怀谷一时还有些懵,又不敢违背韦彩衣的话,便一边走向她,一边满脸困惑,问道:“陆先生,你们在说什么?”陆子衿捋着胡须,满面笑道:“还能说什么?不是给你换衣裳吗?你喜欢什么样的,和韦前辈说就行,让她给你变个颜色。” “韦前辈怎么能换这法袍的颜色?”陆子衿笑答道:“这法袍就是我才刚在她那里买的,她不能换,谁能换?”徐怀谷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又看向韦彩衣,试探着说道:“前辈?”韦彩衣睁开眼,站起身,走到徐怀谷身边来。 她先是整体打量了一下徐怀谷,再又弯腰仔细看了看袍子的腰身和袖口,说道:“依我看,不如换成青白混色,配上这流云卷水的纹路,才够飘逸畅快。少年剑修,就该这么穿。”陆子衿皱眉,问道:“会不会有点太花了?”韦彩衣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现在中土年轻一辈好多修士就爱这么穿,可流行了。”陆子衿纠结了好半晌,还是妥协道:“行,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确实也不知道现在年轻人的喜好,就依前辈所言吧。”韦彩衣又问徐怀谷道:“你觉得呢?青白色好不好?毕竟这法袍还是给你穿的,你自己的意见最重要。”徐怀谷答非所问,却喜道:“前辈不生我的气了?”韦彩衣顿了顿,说道:“生气有什么用?我昨夜想了一夜,还是想明白了。现在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也管不着那许多。就拿这衣服来说吧,陆子衿觉得灰不溜秋的好看,他那是百来年前的想法了,和现在的人早就脱节了。我呢,想法就更老了,差不多有两百年,都没怎么变过。其实仔细想来,收留那螣蛇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如果你真能驯服他,对人族士气也是一件好事。但说实话,我觉得希望不大。” “前辈何出此言?” “你自己在战场上也看到了,妖族那都是喋血的野兽,蛇族则更是冷血无情。那螣蛇此时刚遭妖族抛弃,你又愿意饶他一命,他自然心存感激,听从你的话。但是时间一长呢?谁能说得准?毕竟骨子里流的是妖族的血,说不定他哪天就反悔了,到时候你岂不是惹火上身?非我族者,其心必异。这句话你们听得不多,但在我还年轻之时,这可是老一辈人口口相传的。”徐怀谷低头思索良久,点了点头,道:“前辈说的在理,我会对他严加管教。我相信,只要教给他诗书礼数,带他领略人间感情,一定能够感化他。” “希望如此吧。”韦彩衣看着徐怀谷坚定的眼神,突然笑了笑,一巴掌拍在徐怀谷的肩膀上,说道, “你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刚才错过了多大一桩机缘?”徐怀谷有些困惑,道:“前辈是说这件法袍吗?”韦彩衣摇头道:“比这个可大得多。说实话,要不是你昨天突然做出要收留螣蛇的决定,我原本都有些心思,想收你到我门下来的。”徐怀谷一听,大惊失色,忙低头拱手道:“晚辈如何当得起?” “你当不当得起,我心里有数。”韦彩衣摇头说道, “可惜了,你我无缘。”徐怀谷依旧不敢抬头,说道:“晚辈不敢瞒着前辈。晚辈早已许诺过扶摇宗的邓纸鸢前辈,待我再次登上扶摇宗之时,便要做她的弟子。还请前辈宽恕。”韦彩衣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扶摇宗,邓纸鸢……这个人我听说过。此番我来东扶摇洲,除了来边境,还有一件事要办,正是该去找她一趟。”徐怀谷问道:“什么事?”韦彩衣笑道:“这就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了。”徐怀谷忙闭了嘴,不说话了。 说话间,韦彩衣便施法,把那法袍变成了青白混色。她又后退了几步,站在远处细细端详徐怀谷一番,满意地笑道:“这才是年轻人该穿的衣服,够英气。”陆子衿看了半晌,也很满意,笑道:“果真好看,可惜我老了,不然连我都想这么潇洒一回。”韦彩衣问徐怀谷:“你觉得呢?”徐怀谷低头看了一看,笑道:“前辈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韦彩衣却意味深长地说道:“孙祥的眼光,也不错嘛。”徐怀谷不明所以,韦彩衣便干笑了两声,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在和我装糊涂呢?” ------------ 第九十八章:杂事 听见韦彩衣说出孙祥二字,徐怀谷顿时心头一紧。思索片刻,他便恍然大悟,明白了过来韦彩衣说的是什么。 那日在南边山林里,为了从螣蛇手中救下樊萱,徐怀谷不得已使出了多年未用的金梭符法。 这金梭符法本来是中土太华山的不传之秘,见过的人极少,当日在场的众修士境界也都普遍不高,因此都没看出金梭符法的底细来,只以为这手段是徐怀谷使出了某种珍藏的符箓而已。可韦彩衣却不同,她乃是十一境的修士,又本来就是中土人,怎么可能认不出金梭符法? 当年孙祥传授金梭符法给他之时就仔细叮嘱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使用,否则一旦被人认出,将引火烧身。到时候太华山追责起秘法传出的罪责来,便是他也护不住徐怀谷。而此时韦彩衣却突然说出此事,让徐怀谷如何不紧张? 也只能怪当时情形太危急,若是不使出金梭符法,樊萱便要死在螣蛇手下,徐怀谷不忍心看见她死。虽说二人曾经有过生死之仇,但此刻同为战友,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徐怀谷抬头看了韦彩衣一眼,只见韦彩衣目光灼灼,正盯着他看,便忙心虚地低下头来。 陆子衿有些不明所以,也好奇地看过来。 徐怀谷见此事肯定是糊弄不过去了,便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前辈说的,莫非是我当时使出的那一术法?” “没错,就是金梭符法。” 一听这四个字,连陆子衿神色也有些惊讶。他愣了愣,随即半眯眼睛,审视般地看向徐怀谷。 韦彩衣继续说道:“说实话,我其实挺欣赏你的。只不过欣赏归欣赏,你身上怀揣的金梭符法是怎么个来历,却依旧得老实交代出来。你也知道,像太华山这样的大宗,对自家秘法看护得极严,若是此事流传出去,太华山那边必定会派人前来捉拿。到时候,就算有人愿意护你,只怕也没这个护着的理。” 陆子衿此时听韦彩衣说出事情缘由,也严肃起来,说道:“这可不是小事,我知道你不是刻意偷学仙家秘法的那种野修,其中若是有苦衷,可以说出来。我和韦前辈不是不讲理的人,若是有理,自然不会为难你。” 徐怀谷见实在蒙混不过去了,便只得咬咬牙,不得已之下,只得把当年在滨西的事情,悉数说了出来。包括孙祥在他心间种下一道子符,邓纸鸢又如何传授他剑术之事。 说完之后,徐怀谷依旧有些提心吊胆。毕竟这些事都是隐秘中的隐秘,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便是最亲近的余芹,也不知道他还身怀金梭符法。 陆子衿听完,点了点头,恍然道:“原来如此,这么一说,倒是都对上了。当年我刚从中土回到大余国之时,便听说滨西爆发了一场大战,孙祥受了重伤,却因祸得福晋升了十境,原来你当时也在现场。” 徐怀谷连忙说道:“晚辈不敢欺瞒,以上说的,句句属实。” 韦彩衣听罢,也徐徐笑道:“没想到事情原委是这样,这倒也罢了。不过孙祥当年竟然还有过这样狼狈的事,被人逼着交出了一道金梭子符,只怕也去了不少修为。呵呵,我却从来没听他说起过。这次我回中土,可得好好笑话他一番。” 徐怀谷听韦彩衣这么一说,才赶紧松了一口气,道:“这么说,前辈不追究我了?” 韦彩衣笑道:“太华山的事,和我又无关,我管他那么多干什么?况且,孙祥也是个爱做买卖的人,他在我落云城的产业不少。总之,我与他还算有些交情,这事情帮他瞒着太华山就是。” 徐怀谷喜道:“如此一来,便多谢前辈了!” “你不用谢我,这份人情,该算在孙祥的头上。”韦彩衣坐回原位,微微笑道,“又是要我帮他瞒着秘密,又要我带他徒弟回中土。让我想想,该怎么叫他答谢我才好呢?” “带他徒弟回中土?” 徐怀谷一听,心下转念一想,孙祥的弟子可不是李紫吗?这么说起来,她马上又要走了,徐怀谷不免有些失落。 徐怀谷忙问道:“前辈准备何时动身?” “总不过就这几天吧。”韦彩衣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眯着眼答道,“如今七关已破,我与陆子衿的生意也做完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只是那饕餮不敢与我斗法,这件事倒算是一遗憾。” 徐怀谷暗暗叹了口气。这才相聚不过两三月,如今又到了别离之时,他不免有些感慨。况且李紫最近好像兴致不高的样子,莫非也是因为这件事? 不论如何,从小相识一场,难得一聚,总得再送一送别。虽说余芹可能不太乐意,但徐怀谷自认对李紫的感情与对张小禾无异,到时候再劝劝她就是了。 “现在还不用急着告别,过几天我带她走的时候,会再告诉你。”韦彩衣善解人意地说道,“只一件事,我还得提醒你一下。我好歹也还算是过来人,就算没仔细去观察,却也看得出一些端倪。李紫那孩子,倒像是对你有些感情似的。这不算好事,她修的是孙祥那一脉的道法,讲究放下二字,一旦有了牵挂,修行的路会越走越窄。更何况你如今已经有了道侣,最好与她不要再有过多纠葛。还是那句话,这只是我一句劝,听不听,由你。” 上次与李紫告别之时,孙祥也是这么对他说的。一念及此,徐怀谷不免心如乱麻,胡乱谢道:“多谢前辈提醒。” 韦彩衣点了点头,透过窗户看向外边,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她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站起身笑道:“今天天色真好,我出去走走去。” 徐怀谷拱手道:“恭送前辈。” 陆子衿也起身,拱手相送。 韦彩衣摆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便推开门下楼去了,于是二楼便只剩了陆子衿和徐怀谷两个人。 陆子衿指了指之前韦彩衣坐的那把椅子,笑道:“快坐吧,一直站着干什么。” 徐怀谷应了一声,便坐下来。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一片金灿灿的,正照在徐怀谷的身上,很暖和。 陆子衿笑道:“没想到你原先还有过这等机缘。难怪年纪轻轻修为这么高,原来早就有高人在背后相助了。” 徐怀谷笑了两声,道:“不过是撞运气罢了。” “我和韦彩衣会为你保守秘密,这点你不用担心。只是以后,除非生死关头,尽量就不要使用金梭符法了,尤其是在中土,那边认识金梭符法的人很多,稍有不慎,很可能要惹上麻烦的。” 徐怀谷点头答应下来,陆子衿便继续说道:“这次还得多亏了你帮忙出手,否则堂林关的将士,只怕一个活着的也逃不出来。” “陆先生客气了,这都是我该做的。”徐怀谷心中有些担忧,“话说起来,堂林关究竟有多少将士活着到了乌凉?” 陆子衿低头沉思片刻,说道:“算过了,一共八千三百二十六人。” 原先六万余将士,只活下来了八千余人,这还是在徐怀谷和韦彩衣都帮忙出手了的情况下。若是韦彩衣不在,只怕才刚在北上的山林里,早已全军覆没了,连徐怀谷自己都无法生还。 徐怀谷心中一阵悲痛,问道:“陆先生走这一步险棋,事先可有算到损失会有这么大?” 陆子衿脸上的神色让人看不透,只是问道:“楚秀杨告诉你的?” 徐怀谷如实答道:“是。虽说我敬佩陆先生,但我觉得楚将军做的没错。若是连我也不告诉,戏自然演的更真了,然而将士们却也要死的更多。” 陆子衿道:“她的初衷自然是好的,然而心肠还是软了些。” “陆先生觉得楚将军做的不对?” “不全对,至少可以说不够好。”陆子衿缓缓道,“行兵用将者,应当有铁石心肠,最忌讳的就是情感用事。”看书溂 “此番虽说堂林关折损五万余将士,可是却由此换取到了妖族的信任,日后若是利用好假情报,一战下来,几十万妖族也能轻松剿灭。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有舍才有得,不过是权衡利弊罢了。” 徐怀谷默不作声。 虽然陆子衿有他自己的道理,但是徐怀谷依旧不太认同。他一想到那么多死去的将士,还有他们家里的遗亲和寡妻,心情便万分沉重。 陆子衿盯着徐怀谷看了半晌,说道:“你的心肠和楚秀杨一样,也软了些。你当时不杀螣蛇,说来说去,不也是因为动了恻隐之心?” 徐怀谷半晌没作声。良久,他说道:“今后边关,陆先生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陆子衿摇了摇头,道:“你帮的已经够多了。七关被破之后,战线再度被拉长,从东海岸至西海岸,一路绵延有上千里,你能帮上忙的恐怕不多。不仅是你,其余的修士也不必继续待在边关了。这件事,我会过两天亲自告知他们。你们都已经做到你们能做的最好了,接下来,就是要看我们领兵打仗的了。” “你应该也知道,如今东扶摇洲四国已经组成了联军,此时驻扎在大余国境内的四国军队加起来有接近五百万之众。虽说这些军队鱼龙混杂,各方协调接洽也有不少问题,但毕竟人数底子在那里,总能拦住妖族一段时间。边关的事接下来就交给我,你若是得空,不妨去兴庆城里再看看,公主殿下那边或许会需要你。” 徐怀谷点点头,道:“陆先生既然已经不再需要我帮忙,其实我就准备北上去扶摇宗了。” “不回兴庆去一趟吗?下次来可能就再也见不着了。” 徐怀谷低头沉思,道:“这么一说,还是去一趟吧。有些故人还在兴庆,总得去帮帮他们。” “你是想带他们走?那就要趁早了。公主殿下马上就会下达禁令,严格禁止兴庆任何人出入,到时候不论你是谁,多有权有势,也走不了。” 徐怀谷吃了一惊,忙问道:“这是为何?” “边境战事吃紧,我们只能边打边退,殿下和我早就料想到,大余国最后的一战将会在兴庆落幕。你想想,若是不加限制,等到那个时候,兴庆还会有人留下吗?一个个都逃走了,军队还守护什么呢?一座空城吗?” 徐怀谷急道:“那也不能封城啊!这不是断了所有人的生路吗?” 陆子衿神色正经,说道:“背水一战,军队战力会更强。大余国生机已绝,东扶摇洲也不过只是苟延残喘,就算他们能逃,能逃去哪里?与其逃亡中累死饿死,不如挺直腰板地死。” “可是……” “没有可是,这就是殿下做出的决定。你若是不满,可以去兴庆城找她。她很看重你的意见,或许你能让她改主意也尚未可知。” 徐怀谷咬了咬牙,半晌一言不发,最后不甘心地说道:“可我们在边境厮杀,不就是为了保护大余国的子民吗?这么做,岂不是让边军的努力白费!” 陆子衿说道:“你应该在公主殿下面前说这些话。” “我会去的,我一定会和她说的。”徐怀谷语气坚决,“过几天我就去兴庆,和她面谈此事。” 陆子衿突然笑了,语气有一种欣慰的感觉,他说道:“想当年,你还只是个孩子的时候,公主殿下好似还是遥不可及的存在。而此时,你不仅是她的左膀右臂,甚至还能左右国家大事。才十年,一个人竟然可以改变这么多。” 徐怀谷面色坚毅,心里下定了决心,这趟兴庆必须要去。 陆子衿拿起军务册子,低头道:“这些事过几天再提也不迟,还是先去看看楚秀杨吧,她这会儿应该在养伤。” “她在哪里?” “我会让门口的卫兵带你过去,你跟着他就行。” 徐怀谷点点头,拱手道一声告辞,便转身离去了。出门前,他没忘把那一件青白色流云袍子脱下收起来。如今是在军营里,不是在战场上,就不必穿着仙兵法袍招摇过市了。 ------------ 第九十九章:故人问风 那卫兵得了陆子衿的令,便走在前面给徐怀谷带路。徐怀谷跟着他下楼,在街道上走出不过半条窄街,便在一座一层的木房前停下脚步。 那卫兵在门口站定,低头对徐怀谷说道:“徐先生,楚将军就在里边。”徐怀谷点头示意知道了,卫兵便转身离去。 他在门口站定,理了理衣冠,轻轻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楚秀杨的声音,徐怀谷推门而入,里面有两张床,分别躺着楚秀杨和樊萱。 “送药的是吧?放床边桌子上就行,我现在没心情喝,等会儿再说。”楚秀杨躺在床上,阖着眼睛,脸色满是失落和痛心。 她没睁开眼,自然不知道进来的是徐怀谷,樊萱却看见了,但她只是微微张嘴,却没敢发声。 徐怀谷也没讲话,只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无可奈何地看着楚秀杨。 恰好在此时,门又被推开了,有一名士兵双手端着一碗滚烫的药汤走进来,一面说道:“将军,您的药来了!” “我不是说了,让你放床边吗?”楚秀杨语气很不耐烦,那士兵吓了一跳,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楚秀杨带着怒气睁开眼,却看见一名手足无措的士兵,以及坐在椅子上的徐怀谷,这倒换做她有些懵了。 徐怀谷为那士兵解围道:“行了,你把药放在桌子上吧。” “好。”那士兵像是被楚秀杨吓得有些慌张,忙把药送过来,没有过多停留,赶紧走了。 徐怀谷看着那士兵离开的背影,说道:“这孩子的脸看着很稚气,应该还不过二十吧,你都吓到他了。”楚秀杨撇撇嘴,把脑袋转向另一边,不去看徐怀谷。 “我知道你在烦什么。”徐怀谷端起药来,吹了一吹,递给她, “来,先把药喝了,再说其他的事。”楚秀杨眉头紧皱,又是委屈又是愧疚,道:“你看我现在这模样,哪里还喝的下药?连水都喝不下去。”徐怀谷无奈,只得把药放下,劝道:“这是陆子衿做的决定,你也只是负责执行罢了,不要过多苛责自己。就是换做陆子衿自己来带兵突围,也不见得能做的更好。”楚秀杨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已经见过陆子衿了?” “是,我刚从他那里出来,就过来看你了。”楚秀杨一听,急忙问道:“那我问你,堂林关的将士还剩下多少回到乌凉的?他有没有告诉你?”徐怀谷顿了一顿,一时竟不知道是该说实话还是谎话,便支吾道:“我又不是管兵务的,他告诉我做什么?我并不知道。”楚秀杨合上眼,气得脸色通红,道:“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我,不肯告诉我。我是镇守堂林关的将军,我手底下到底有多少士兵还活着,却也不能知道!行,既然你也和陆子衿是一伙的,那你还来看我做什么?走吧!”徐怀谷看着她,神色为难。 樊萱见情势焦急,忙劝道:“将军别气,陆子衿和徐怀谷也是为你养伤考虑。”楚秀杨怒道:“若是为我考虑,就该告诉我!现在我时时刻刻不得安宁,脑海中想到的全是此事,这就是为我养伤考虑!” “还剩八千余人。”徐怀谷突然开口说道。 “八千……”楚秀杨猛地一揪心,手不自觉紧紧抓住了被子。她喃喃道:“太少了,陆子衿是不是搞错了?他当真是这么说的?”徐怀谷趁她不注意,偷偷从袖中掏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丹药,放进了汤药里。 他说道:“千真万确,这种军务大事,应该不会搞错。” “不行,我得去找他。”楚秀杨说罢,一掀被子便准备起身。这一动,再度牵扯伤势,顿时她疼痛难忍, “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徐怀谷拦下她,认真说道:“就算你要去找他,也得先喝药,否则你别想出这门。”楚秀杨看了一眼徐怀谷,见他语气坚决,不似作假,便只得一口饮尽汤药,正准备下床,却感觉一阵晕眩袭来,头脑昏沉沉的,不自觉便倒下睡去了。 徐怀谷把她安置在床上,又盖好被子,这才站起身,长叹了一口气。樊萱有些担心,道:“修士的药吃多了,怕她的身体撑不住。”徐怀谷看向她,无奈说道:“你看她这样子,我若不下药,她会安安心心休息?”樊萱点点头,道:“也是。”徐怀谷依旧坐回原先的椅子上,看了一会儿楚秀杨,一想到她和那还远在扶桑国当太子的哥哥楚文泽,便觉得有些头疼,不禁揉了揉眉心。 二人都没讲话,房间里静悄悄的。好半晌,还是樊萱打破了沉默,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谢什么?”樊萱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嘴皮子不受控制一样,说道:“谢谢你救我。”徐怀谷缓缓道:“你救了楚秀杨,我再救你一命,这很合理,一命换一命,你不欠我什么。” “不,我欠你。”樊萱说完这句话后,死死抿住嘴唇,心跳得飞快。像是生怕徐怀谷说出什么话来,她也不敢转头去看他。 耳边是许久的寂静,樊萱心中急不过,两行泪止不住地流下,她自言自语道:“喇徐怀谷语气平淡,毫无感情:“你是在说当年的事?”樊萱哭得更加厉害了,只是她怕徐怀谷听见,怕他厌恶,又死命忍住不发出声音来。 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任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心酸。 徐怀谷说道:“那不妨换一个说法。你曾经欠我一条命,如今救了楚秀杨,算一命抵一命。至于我救下你,这条命另算。”樊萱一听这话,倒像是徐怀谷松口原谅她了一样。 顿时她心中那一口气猛地一松,赶紧看向徐怀谷,急切地张嘴想问清楚,可是那话如鲠在喉,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擦擦泪吧。不然等会被人看见了,倒要说是我欺负你了。”樊萱胡乱拿袖子擦了两把泪,只是眼泪却越流越多,倒像是怎么也擦不完似的。 徐怀谷见她可怜成那样,心中也长叹一口气,问道:“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无非也就那样。”樊萱怔了一会儿,才答道, “和那件事之前差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在修行,只不过却不像原先那么顺利了。有时候也开始怀疑修行的目的究竟为何,有时候又会对自己感到很愧疚,感觉自己给宗门和师父丢了脸,有时候还会想起你来。总之,境界是不怎么动了的。”樊萱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徐怀谷也没有接她的话,房间里又是一阵沉默。 “其实,其实……”樊萱心情已经近乎崩溃,眼泪止不住地流,口中说了好几个 “其实”,却怎么也说不出后文来,于是只能愈发一个劲儿地流眼泪。那眼泪好似决堤了的洪水一样,染湿了一大片被褥。 自打樊萱记事开始,她就是在紫霞宗上度过的,除了有一次很小的时候,因为睡觉偷懒没去修行,被师父严厉地骂过一次之后,自己便开始哭,于是师父就骂得更狠。 除那一次外,其余就再也没有哭过了。就连最后一场道会上,她输给徐怀谷,连最后一丝尊严也没有的时候,她也只感觉很失落,都没有哭出来过。 印象中,她的师父也只教训过她那一次,之后再也没在用功这一方面说过第二句话。 她一直觉得师父很严厉,心里总有些怕她,觉得自己如果境界不够高,不够有出息,就会被师父嫌弃。 可是自从道会之后,自己输给了徐怀谷,道心尽损,前途一片灰暗,她师父也没说什么,依旧待她如从前一模一样。 那个时候,她才觉得师父是有温情的,或许这也是她这些年从高处跌到谷底,还能坚持走过来的缘由。 然而这一切,在面对徐怀谷之时,最终还是统统崩溃了。她在他的面前泣不成声,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愧疚还是害怕,亦或是两者都有。 “其实”两个字的后面,藏着她这些年一直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她原本以为自己能对徐怀谷说出来的,但是那些字词卡在了喉咙里,出不去也回不来。 “其实什么?”徐怀谷简简单单地问道。然而就是这么简单、不带多少感情的一句话,却好似给了她最后的动力,于是樊萱一股脑儿把那些压着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其实,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也很对不起她。那个时候,我,我实在是太不懂事了,我只想在我师父面前露一手,给师父和宗门长长脸面,我也不知道会带来那样的后果!对不起,徐怀谷,对不起……”樊萱泣不成声,她声音嘶哑着说道:“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我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这么活着很累,不如在那场道会上,让你干脆杀了我,我给她偿命,这样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可是道会上,终究是我师父救下了我,我后来也想过去找你,给她偿命,可是我又很害怕见到你,真的很怕。当时在兴庆城中见到你的时候,我都是假装镇定的,其实我心里慌得不行……”樊萱越说越多,越说越乱,说到后面,徐怀谷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但他知道,樊萱应该是真心后悔,真心改过了。可是正如徐怀谷自己所说的话,没人可以代替一个死去的人去原谅杀她的人,徐怀谷没办法说出 “没关系”这三个字来。徐怀谷问道:“她是谁?”樊萱停住了言语,愣了一愣。 “她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你一直在说她,却不提及她的名字。樊萱,你要道歉的人始终都不是我,而是她。”樊萱眼睛哭得通红,泪光闪闪地看向徐怀谷,似乎有些明白了。 徐怀谷静静地说道:“你得向她道歉。”良久,樊萱缓缓开口,对着地面喃喃道:“庄野云,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四周安静异常,没有人回答她。 于是樊萱又说了好几遍,徐怀谷都没作声,楚秀杨睡得死死的,房间依旧一片安静。 樊萱问徐怀谷道:“可我这么说,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原谅我。”徐怀谷闭上眼,轻声道:“想知道已故之人的回答,可以问风。” “怎么问?” “你要说,如果你原谅我了,就吹一阵风,如果不肯原谅我,请停一停风。”樊萱哽咽:“庄野云,对不起,我是诚心改过了,求你原谅我。如果你原谅我了,就吹一阵风,如果不肯原谅我,请停一停风。”徐怀谷往窗外看去。 只见之前天地还一片安静,忽然刮来一阵无由之风,树叶被吹得沙沙响,好半晌才停下来。 樊萱愣了好一会儿,随即潸然泪下。徐怀谷轻轻合眼,手指收回袖中,悄悄停下了术法。 ------------ 第一百章:当先生 樊萱情绪现在很不稳定。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自己结成的心魔,终究要自己解开,徐怀谷最多也只能帮她到这里了。 他没做过多劝解,见樊萱盯着墙角愣愣地出神,楚秀杨也已经酣然入睡,徐怀谷便起身离开了这座小木房。 走在小镇的街道上,他心里也开始有些疑惑。难不成陆子衿说的是真的,自己终究还是心肠太软了? 螣蛇也不杀,樊萱也已经原谅了,自己那些仇人,好像都变得没仇了一样。 可是自己这么做,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吗?螣蛇手底下有那么多将士的亡魂,樊萱手下也有庄野云的性命,便是要他们为之偿命,也没什么不对的。 徐怀谷心中想到这些,不觉叹了口气。许多事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他想起了飞鱼洲那一座破庙里的住持,想起了山脚下鹤门城的陈员外一家,不禁愈发心绪杂乱。 不止陆子衿的话让他困扰,还有李紫。几乎是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劝他,与李紫不要再有过多纠葛,那样无论于他还是李紫,都没有好处。 可是明明他们二人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彼此也未曾变心,为何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心中有情却不能相见,反倒像是要避嫌似的。这些问题,都是徐怀谷思考不出结果的。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这些,直到接近了修士们休息的营帐。徐怀谷掀开帘子走进去,却见偌大的营帐里,只有余芹和一个孩子在里边,其余所有修士都不见了踪影。 你道这军营里哪来的孩子?原来这孩子模样的人,就是螣蛇。螣蛇此时正坐在一张矮板凳上,余芹半蹲着,手里拿了一把剪子,在细心地帮他剪头发。 之前他变作人形的时候,徐怀谷便看见他披头散发的,像是从来没有打理过,想来他们妖族对于外貌并不在乎,所以才会这样。 余芹也是半生半熟的手法,但她剪得很认真。那螣蛇坐着不动,应该是从来没经历过这场面,神色很是局促,坐得很不安。 此时徐怀谷打帘子进来,自然惊扰到了二人。余芹看过来,见是徐怀谷,便笑道:“怎么去了这么久?陆子衿和你说什么了?”徐怀谷打量了一眼二人,心中竟然莫名生出了一股醋意,答非所问道:“你怎么在给他剪头发?” “这不是你要收留他吗?”余芹一边动剪子,一边说道, “不管他妖身如何,反正变成人之后也就这么一个孩子模样,披头散发的,不太像话。我便想着替他剪一剪,看着也干净精神些。”螣蛇的刘海已经被减去大半了,他朝徐怀谷看过来,徐怀谷也看过去,这才算是真正看清了他的脸庞。 那是一张略显稚嫩的脸,脸颊瘦瘦的,一丝赘余的肉也没有。脸面白净,眉毛细长,生得阴美,倒有几分女子的姿色。 最抢人注目的还是那一双微红的棱花瞳子,好似琉璃珠子嵌在眼窝里,漂亮极了。 余芹看了两眼螣蛇的脸庞,也笑道:“这孩子生得好看,打扮一番,便说是个女的我也信了,只怕还有人踏破门槛上来提亲呢。”徐怀谷笑笑。 螣蛇有些困惑,问道:“提亲是什么意思?”余芹眨了眨眼睛,问道:“提亲,你也没听说过吗?”螣蛇摇了摇头。 “那你有父母吗?”这次螣蛇点了点头。 “提亲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你的父亲喜欢上了你的母亲,想娶她回家,就得去你母亲的家里,和她以及她的家人说清楚这件事。当然,还有带礼物,这便是提亲了。”螣蛇认真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提亲……记住了。”余芹有些好奇,又问道:“妖族没有提亲吗?那你的父母是怎么认识的?”螣蛇摇头答道:“没有这样麻烦的礼节。在妖族,强者只和强者结合,弱者,只能配得上弱者。我的父母都是族里的强者,他们结合,所有人都没有异议。”余芹皱了皱眉,问道:“那你的父母相互喜欢吗?” “不知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喜欢的意思。是指喜欢一件东西吗?”余芹耐心地解释道:“人对东西当然也有喜欢,但和人和人之间的喜欢却不一样。你喜欢一件东西,必然是因为那件东西有某一点吸引到了你,然而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却说不出缘由来。但你就是会觉得和他分不开,若是一刻不在眼前,便觉得心下难安。再有,若你有一件很喜欢的宝物,你便恨不得让更多人看见,让他们也喜欢你的宝物,然而喜欢一个人是不能够分享的,你会想要他只属于你一个人,恨不得其余人都看不见他才好。”徐怀谷听着,心弦一动。 螣蛇听后愈发困惑了,说道:“我还是不明白。”余芹笑了笑,道:“我看书看的少,说不清楚这些个理。徐怀谷,要不你给他说说看?”徐怀谷却笑道:“喜欢二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等他什么时候也有喜欢的人了,便懂了。”余芹抿嘴一笑,又给螣蛇剪了几缕扎眼的长发,便站起身,低头仔细看了看,道:“好像差不多了。”那螣蛇刘海被剪了许多,露出眉毛来,然而其余地方的头发依旧过肩,徐怀谷便说道:“会不会有些太长了?”余芹从手腕上解下一段白色带子来,把他的长发系起来,又看了几眼,甚是满意,说道:“这样才好看。螣蛇,你自己觉得呢?”螣蛇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看了看余芹的,说道:“和你的好像差不多,我很喜欢。” “那就好。”余芹笑道, “再有,我都大你十来岁了,你应该叫我一声姐姐才对。” “姐姐。”余芹应了一声,笑起来,甜得不行。她又指了指徐怀谷,笑道:“你叫他应该叫哥哥。”螣蛇看了看徐怀谷,摇了摇头道:“他是主人。”徐怀谷一听,吓得忙一挑眉,问余芹道:“这也是你教给他的?”余芹使劲摇头,笑道:“我可没这么说过。他说在妖族里面,族与族之间有时也会有战争,赢的一族吞并掉输的一族,输的一族就要称呼他们为主人。我和他讲过了,在我们这没有这么个说法,但他就是不听。” “这孩子挺乖的,我觉得好。”余芹心情很好, “又听话,又肯学,比起某些人小时候只会调皮捣蛋好多了。”徐怀谷知道她说的是自己,便笑了。 余芹低头问他道:“话说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一直叫你螣蛇,怪别扭的。”螣蛇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名字。妖族要成年的时候,才会取名字。名字对妖族而言很重要,不能够轻易告诉别人。”名字不能轻易告诉别人? 不仅是余芹不知道还有这种事,连徐怀谷也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规矩。 二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解。余芹好奇地问道:“可是名字不就是告诉别人你是谁吗?怎么取了名字,还不能轻易告诉别人呢?”螣蛇答道:“如果别人知道你的名字,就可以让你去做任何事情,你不能违背他。就算是让你去死,你也不能反抗。所以名字不能轻易告诉人。”余芹吃了一惊,道:“天下竟然还有这样奇怪的事?那如果你不听那个人的话呢,会怎么样?” “会很痛,会生不如死。” “怎么可能呢?只是一个名字而言,就算不听,怎么就会生不如死?” “我听族里的老人说起过这件事。他们说,在很古老很古老的时候,妖族都没有名字,不同的族群之间使用不同的语言,互相来往很少。直到有一天,我们妖族出了一位圣人,他的力量凌驾于一切妖族之上,所有人都很尊敬他。于是他创造出统一的语言,让所有妖族联合在一起。并且定下了规矩,所有妖族成年之时都要取名,永远不能更改,而且不能违背说出他名字的话,否则就要忍受很大的痛苦。”徐怀谷皱眉道:“那个圣人,是墨龙?” “不是吾王。”螣蛇刚说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在人族的领地里,他们应该不想听到吾王这两个字。 于是他忙改口道:“那位圣人更早,早很远很远,他的力量也更强。” “这传说倒是很有意思。”徐怀谷饶有兴趣, “这么说起来,你现在还不能取名?”螣蛇犹豫了许久,说道:“主人若是想,取名自然也是可以的。” “别叫我什么主人,我瘆得慌。”徐怀谷听得额间冒汗, “要是整天被这么叫,我不得折寿啊?”余芹笑道:“你不是想教给他人族的礼数吗?依我看,让他叫你先生好了,你就当收了一个学生,挺般配的。”徐怀谷一听,正和心意,笑道:“好,正是该这么叫。螣蛇,那你以后都叫我先生吧。至于你的名字,总是叫你螣蛇也不像样,还是取一个的好。不过这个名字不算你正式的名字,只做称呼用,也没有叫你这个名字,你就一定要听他的话的道理。你觉得如何?” “是,先生。”螣蛇说这句话的时候,还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余芹忙把他扶起来,又教他如何拱手抱拳,低头行礼,于是那螣蛇有模有样地学着做了一遍,再道:“是,先生。”徐怀谷笑意盈盈。 没想到边境一行,还能收下一名学生,况且到目前为止,他看起来都很听话,像是个可造之才。 不过日后该如何,徐怀谷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成人二字,不是片刻好学就能获得的,贵在长远。 今后他的路到底能走多长,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 第一百零一章:夜谈心事 交待好与螣蛇的事之后,徐怀谷便说要去外边走一走,余芹自然陪着,二人便出了营帐,在镇子里闲逛起来。 二人出门之时便已近黄昏,走了一走,天就愈发黑沉下来了。二人专挑僻静的地方走,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镇子的边沿,这里的街道上人烟稀少,也没几个士兵。 一路上,余芹嘴角挂着的笑意就没停下来过。徐怀谷知道这是因为螣蛇的缘故,心里既是为余芹能理解他而开心,但又总有点说不上来的醋意,倒像是他有些嫉妒螣蛇似的。 想到这里,徐怀谷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就像余芹所说,喜欢一个人是不能够分享的,你恨不得全世界她只同你说话,只因为你一个人笑。 然而这是自私的想法,徐怀谷心里也明白,但他心里就是有点不受用。 嗯,就是有点吃醋了。前边有个破落的小院子,里边黑漆漆一片,连支火把都没有,像是没有被军队征用做住处用。 二人瞧见了,便不约而同地走了进去。这里已经是乌凉镇的边沿了,不远处就是山林。 此处院子的主人不必多说,一定是逃往北边去了,院子疏于打扫,一个夏季过去,杂草已经有了膝盖高。 不过这倒并没有打扰到二人的兴致,毕竟此处不会有人打扰,这已经就是他们最大的兴致了。 院子里有一口老水井,刚下过两场雨,井水涨得很高。二人便肩靠肩在井沿边坐下,不过片刻,余芹便把脑袋倚在了徐怀谷肩膀上。 月色如洗,皎白万华。此时已经到了初秋,蝉鸣已然褪去,连草丛中虫子的鸣叫声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否则在这样没有人烟的偏僻院子里,那可真是夏虫的天堂。徐怀谷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今天心情很好嘛。”听徐怀谷这么说,余芹不免又笑了笑,道:“那还不是因为那孩子,虽说什么都不懂,但也怪可爱的,我看着心里欢喜。”徐怀谷正是因为这件事有些醋意,余芹又提起来,徐怀谷便撇撇嘴,道:“你与他才认识几天?亏你乐得这样。”余芹睁大眼睛,带着些许疑惑凑近他,仔细看了看徐怀谷的脸色,突然笑出声道:“我说你今天不太对劲来着,该不会打翻醋坛子了吧?”正说到点子上。 徐怀谷把头一扭,看向天边弯月,默不作声。余芹搂住他的手,坏笑道:“哎哟哟,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徐大剑仙也有吃醋的时候。” “我哪有那么小气?”徐怀谷忙辩解道, “只是我觉得你对那小子有些过好了。他才刚跟着我,应当多吃点苦头才对,不然到后面越发管教不住他了。” “我也没怎么对他好,不过给他剪个头发,说两句话而已。”余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口咬定徐怀谷肯定是吃醋了,还嘴硬不肯承认,便笑道, “再说,不是你要收留他,教给他我们的礼数吗?既然要留下他跟着我们,不得好好对待人家?否则你还不如当时就把他丢在战场上。” “虽说他都已经九境,还能上战场厮杀,但怎么看都还只是个孩子心性。谁对他好,他就和谁亲。你这个先生,以后也得努把力,把你的那些道理多教一教给他。”可胸中道理多了,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道理和道理时不时也会打架的,若是不能参透,还不如少知道些。徐怀谷生了一会儿闷气,也觉得自己和螣蛇较劲,没什么意思,便松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道:“问你个事,你觉得我心软吗?”余芹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徐怀谷缓缓说道:“今天我去和陆子衿讲话,他说我心太软了。我随后仔细想了一想,倒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不止是收留螣蛇,我今天还去见了樊萱,她在我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又说了一大堆忏悔的话。我想到她的转变,又想到她好歹也救下过楚秀杨,所以我也就原谅她了。哎,我也有些犯迷糊了,你说,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余芹认真地看向徐怀谷,他的神色确实很纠结,不知所措。 这些神情,在徐怀谷身上很少出现过,外人自然不知分毫,就算是她,也极少见到徐怀谷这般质疑自己的模样。 她低头仔细想了许久,说道:“我觉得你做的没错。这次来边关,我和樊萱好歹也算有些接触,我感觉她整个人像变了似的,没了以前那般盛气凌人的模样。反而还能为别人考虑,舍身去救楚秀杨,依我之见,我也觉得她是真心改过了,你原谅她,这自然没错。至于螣蛇的事,我倒还是有些顾虑,到底是良缘还是孽缘,现在谁也说不准,只能看以后再做定夺。但你这么做,肯定也不能算错。”徐怀谷叹了口气,道:“其实当年还没有遇见你的时候,我便与紫霞宗有矛盾了。紫霞宗有一个长老名叫慕容狄,也就是樊萱的师父,当年我还在滨西的时候,她也是傲气不讲理,硬要为难我和李紫。我看不得她那样,心中就暗暗下定决心,等日后一定要上紫霞宗讨要一个说法。再加上之后樊萱的事,你也知道了,若不是白小雨请她师父相救,连邓纸鸢都差点护不住我,于是我便更加有了要上紫霞宗论理的想法。但我现在原谅了樊萱,倒一下像是这股子心气都没了似的,心里堵得慌。” “一码归一码。你原谅樊萱,是因为樊萱诚心改过了,你才宽恕她。然而紫霞宗却还欠你一句道歉,这句话,和樊萱无关,乃是紫霞宗之事,并不能一起算。你若是觉得心里这一口气出不出去,到时候要上紫霞宗讨要说法,我就陪着你一起上山去,看看他们到底能给出怎样的交待来。”余芹语气坚定,徐怀谷笑了笑,道:“你当真要和我一起上紫霞宗?紫霞宗里大修士还是不少的,若是他们较起真来,只凭我们两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你不许我去?” “你最好还是别去吧,毕竟还是有危险……”余芹忙握紧了他的手,坚决地说道:“不行,那我不去的话,你也不许去。不能每一次你都把我抛下,一个人去面对危险,这样子我只会觉得自己很没用。” “就像这次,你从南边过来,我不能陪在你身边,连你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余芹失落地埋下脑袋,语气满是愧疚, “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着急吗?我也不想做一个永远躲在你身后的人,我也想和你肩并肩,一起去面对危险,无论到底有多难,我都希望我们能携手走过。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否则,否则……”余芹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了。”徐怀谷轻轻把手叠在余芹手上,安静却坚定地说道。 “以前是我固执,觉得要把你护在身后才是最好的,没想到却让你这样难过。以后,无论是什么事,我们都一起走。至于紫霞宗,我肯定是要上去一趟的,到时候我们一起上山,谅他们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真的?”余芹破涕为笑, “就怕你只是现在嘴上这么答应,到时候会反悔。” “不会的,我是真的想通了。”徐怀谷摇摇头道, “在飞鱼洲走了一趟,还是学到了一些别的道理。”余芹问道:“比如?” “此之蜜糖,彼之毒药。很多时候我们都会下意识地以自己的角度为他人考虑问题,出发点固然是好的没错,但效果却适得其反。人人都应该各得其所,也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因此很多时候,我们不能单纯地以自己的想法去左右对方的行动,而是更应该尊重对方的想法。” “听不太明白,但感觉很有道理。”余芹笑道, “反正你答应了我,从今以后要一起肩并肩,我只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那你也要勤加修行,可不能落下太多了。” “放心,我知道。”余芹仰起脑袋,炫耀似的说道, “我在扶摇宗的时候,可没落下过,经常在悟剑阁里待着呢。不信你可以问殷师兄。” “那是得好好夸一下。”徐怀谷笑道,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余芹的长发软绵绵地塌在他的手臂上。 余芹傲娇道:“夸还不够,得有点实际的。”徐怀谷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才多久不见,都开始油嘴滑舌了,和谁学的?”余芹笑而不语。 二人互相依偎着,赏了好一会儿的月色。余芹解下腰间的霜白佩剑,双手拿起放在眼前,拇指抵在剑鞘上,推出半寸。 只见月光洒在剑锋上,闪烁出凛凛寒光,美极了。这剑是徐怀谷杀了崔淮之后,留给她的仙兵。 长二尺八寸,乃是一把短剑,剑柄上刻有小篆的 “雨帘”二字,货真价实的仙兵古剑。莫说难得,寻常修士就是见上一面也难。 也亏得崔淮是水云宗的九境长老,不然的话也拿不出这样的一把好剑来。 余芹看着剑锋,心中踌躇满志,道:“等破了五境,我就炼化这柄剑做本命飞剑,便能追上你一步。”徐怀谷摸了摸她的脑袋,欣慰地笑了。 他也希望有一天,余芹能真正成为万人敬仰的剑仙,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希望这柄雨帘剑,是这一切的开端。 ------------ 第一百零二章:见李紫 小镇上的日子过得很快,不觉已是好几天过去了。这几天一连出了好几个大晴天,把初秋那场雨的寒意悉数打扫了个干净。 乌凉镇子驻扎的军队依旧很多,然而却并未有妖族进犯的消息传来。想来为了攻下七关,妖族也费了不少力气,更何况南边山林一战里,四臂猿猴差点被韦彩衣给活活压死,连饕餮都不得已被逼了出来。 妖族估计也需要整顿一段时间,当然,也可能是饕餮在等韦彩衣离开。 总而言之,乌凉镇这几日还算平静。在这几天里,陆子衿已经召集过了众修士,和他们说明了边关此刻的情况。 一是表达了感谢,二则说明了边关目前已经不再需要众修士上战场杀妖了。 于是各家宗门的修士,在这几天里也陆陆续续告别,带着荣耀归宗了。 这份荣耀,乃是真真切切从边境杀妖所得来的,没有任何宝物可比。相信待他们回宗之时,不管是谁,都得高看他们一眼。 韦彩衣还在乌凉镇子里待着,便是为了履行最后的交易。每一名修士在离开之前,都能用战功册子里他们名下妖族的脑袋,在韦彩衣这里换到他们所需要的物件。 不论是法宝、符箓还是情报,总之每个人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唯独有一个人没有从这笔交易中获利,这个人就是韦彩衣自己。 徐怀谷这几日也没有闲着。一是四处找了几本给孩童启蒙的书,交给螣蛇去看,二则忙着打听兴庆那边的消息。 当确定了那天陆子衿和他所说,林仓央要封城一事是真的之后,他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说实话,林仓央这个决定很是让徐怀谷不悦。林仓央自然有她自己的目的,徐怀谷也能理解几分,然而只是一昧封城,岂不是把全城的子民往火坑里送吗? 她可是大余国当前的真正掌权人,她难道就不会心疼?为了这件事,他想亲自回兴庆一趟,劝说林仓央。 再者,屏翠母女还住在城中,她们二人无依无靠的,徐怀谷不能再抛下她们,否则她们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可是这样一来,北上扶摇宗的事就又要被耽搁了,他怕殷子实和邓纸鸢那边面子上会挂不住。 这几天他正在纠结这件事,李思青却又找上了门来,说是谢卿云给他寄了一封信,让徐怀谷亲启。 徐怀谷连信封都没拆开,就已经猜中了几分。打开一看,果不其然,她就是来邀请徐怀谷前去清风谷一叙的。 说是一叙,其实是寻求徐怀谷的出手。看书溂当年徐怀谷在清风谷的时候,误打误撞吸收了清风谷剑石中的全部剑意,差点经脉断裂而亡。 幸好谢卿云出手,帮他封住剑意,结成剑丹,反倒成就了他一场机缘。 也就是在那时,他与谢卿云做下约定,将来一定会为清风谷出剑一次。 此时此刻,妖族进犯,也该是他还剑的时候了。如此一来,徐怀谷都不用纠结了,扶摇宗肯定是去不成了。 他只得跟余芹和殷子实说明此事,不用说,二人都有些失望。徐怀谷又怕殷子实回宗门不好交代,于是又写了一封亲笔信,特地寄给邓纸鸢。 等到清风谷一事了结,他必定马不停蹄赶向扶摇宗,届时再向她拜师请罪。 于是不过两日,殷子实也开始准备回宗了。他本来准备带着余芹一起回去,然而余芹却执意不肯,说要留在徐怀谷身边。 反正徐怀谷也不会继续待在边境,并无危险可言。殷子实自然不乐意,但余芹不愿意回去,就连一向对余芹最上心的徐怀谷竟然都风格大变,劝起殷子实来了,让他一个人回去。 殷子实便反问徐怀谷难道不怕余芹有危险,徐怀谷便说自己会保护好她,把殷子实说得哑口无言。 好嘛,这一对夫妻,如胶似漆的拆不散,殷子实讨了个没趣,只得心情沉重地一个人上路了。 他都已经猜到了自己一人回宗的情形,一是没带回徐怀谷,邓大长老准没好脸色看;二则余芹也没回来,宗门执事那边只怕也不好交待;三则自己在边境耽搁了太长时间,回去被同门师兄弟问起来,还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沙场上走一遭,妖族都没能把自己怎么样,如今回个宗门,倒像是要剐掉一层皮似的,殷子实不免有些郁闷。 殷子实走了过后一日,李思青和安筱雨便也准备动身了。临走之前,李思青还笑着告诉徐怀谷,说是从宗门里得到了消息,柳婉儿不久也要从中土回来了。 又说柳婉儿在中土学剑归来,都已经是七境的剑修了,着实令人吃惊。 让徐怀谷有空一定要去清风谷,众人还可以再聚一聚,徐怀谷便干脆把谢卿云给他写的信之中的内容也告诉了李思青,答应择日定会再去清风谷一趟,李思青这才满意地离开。 就连一向对外人不搭不理的安筱雨,也说期待徐怀谷来清风谷相聚,倒是让徐怀谷颇有些讶异。 众人散的散,走的走,这乌凉镇子里也就冷清下来了。整日里除了军队巡逻,再难看见有修士的身影。 不过让徐怀谷多少有点失望的是,自那次从南边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李紫了。 这几天徐怀谷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在街上闲逛,但始终见不到她。韦彩衣还没离开,那么李紫肯定也还待在乌凉镇子里。 不消说,肯定是李紫不愿意见自己,否则的话也不会这么刻意躲开他似的。 韦彩衣一定知道李紫的下落,然而徐怀谷也不好意思问她。直到今日,徐怀谷如往常一样,在镇子上四处闲逛之时,拐过一个街角,韦彩衣便不知从哪里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徐怀谷忙停下脚步,拱手让道:“前辈。”韦彩衣打量了一眼徐怀谷,笑道:“知道我来寻你是为何?”徐怀谷暗道该来的还是得来,不免心情有些沉重,答道:“知道,前辈这是准备动身离开了。”韦彩衣点了点头,又问道:“我上次说过,走的时候会专门告诉你,自然会守约。你可想清楚了?那姓李的小姑娘,见还是不见?”徐怀谷纠结,低头不言语。 韦彩衣催促道:“没时间再给你多考虑。一句话,见还是不见?不说我就走了。” “见。”韦彩衣轻笑了一声,道:“不然怎么说孙祥的道难修。也是那姑娘命中该有你这么个劫数,渡不渡得过,只能看她自己了。”徐怀谷听了,心中很是难受。 “走,我带你去见她。”韦彩衣走到徐怀谷身边,抬手掂起他肩角衣裳,顿时徐怀谷眼前景色一晃,便感觉飞出了很远很远。 只一刹,他的四周就已经变成了郁郁葱葱的树林,二人已经出了乌凉镇子,落在了一处山林里。 “此地是乌凉镇东边十三里的山中,你往山腰处走,可以看见一条瀑布,李紫就在瀑布边上。” “她为何会到这里来?”韦彩衣反问道:“你若是有了过不去的心结,又无人可以诉说,你会怎么做?”徐怀谷垂下头,心里不是滋味。 “去吧,别说是我带你来的。那小姑娘是个要强的性子,要是知道我插手你们之间的事,只怕更加麻烦。”徐怀谷点头答应,道过谢,便迈步往山腰处走去。 韦彩衣看着他的背影,摇头苦笑了一声。年轻人终究还是年轻人,想当年自己与他和李紫一般大的时候,也经历过这些事情,然而最后能有什么结果呢? 无非是平添苦恼罢了。总而言之,那些事情,在韦彩衣的一生中,大抵可以说得上是少有的不顺心之事了,所以她现在也不愿意去回想。 前几天的时候,她虽然对徐怀谷说让他最好不要再去见李紫,但心里却又有些期待,好像徐怀谷若是真的就此不去见她,韦彩衣反倒要瞧不上他一样。 然而当徐怀谷说出要见的时候,韦彩衣也不太满意。这是一种很难明的情感。 所以为什么常有人说, “情”之一字最是磨人心。韦彩衣悟了两百年的道,什么事没有见过?也只有这个字,连她也不敢说自己参透了。 恐怕天底下,也只有李紫的师父,倒像是真正意义上做到了 “绝情”二字,他的冷淡,时常令人发指。但以她对孙祥的了解,孙祥其实还是有心结的,只是他从来不与任何人提起,也不与自己提起。 那些陈年旧事并未真正忘怀,只是被埋了起来,总有一天还会发出芽儿来,或许还能开花结果。 但思索这些,于她又有何益呢?韦彩衣撇开这些事情,默默思忖着来这趟东扶摇洲的获益。 边境的两笔交易自不必说,虽然看似她什么也没有赚到,却有一种更为玄妙的东西入了她的囊中,这就涉及到玄之又玄的气运,不可明说。 再者,此次返程,她也不是直接回中土,还要分别去一趟紫霞宗和扶摇宗。 在这两座宗门里,还留有东扶摇洲最后的价值。韦彩衣想把那两件东西弄到手,价钱可以随便给他们开,再贵也无所谓。 她在树林中一棵参天大树的树根上坐下,安静等待徐怀谷与李紫告别。 ------------ 第一百零三章:最好的结局 徐怀谷向韦彩衣道过了谢,便往山腰处寻李紫去了。其实对于见了李紫,自己到底要和她说些什么,徐怀谷心里也没有底。 他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如果自己连这一面都不敢去和她见的话,那就真的有点像懦夫了,连他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徐怀谷心里并不好受,他也知道李紫或许对自己真有那么一些不一样的情感,但毕竟没有挑明,这些话依旧不好说出口。 他不禁想起余芹来,他这么做,是否对得起她?脚下的每一步都好似千斤重,他越想,心中就越是顾忌,走得也越来越慢了。 约莫走了一里多路程,他便走上了山腰,耳边传来流水潺潺之声。他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不过半里,便果然如韦彩衣所说,只见一道瀑布挂在山崖间,高约二十几丈,湍急的水流从高出落下,砸出雪白的水花。 瀑布下边是一处深潭,潭边怪石嶙峋,有一身着鹅黄长裙的女子在一块大青石上盘坐,手中拿了一把木符刀,在青石上比比划划。 徐怀谷在林子里停下脚步,看了李紫好一会儿,只见她画好一张符之后,便仰头看向瀑布。 半晌,她才把那张符箓收拢进袖子里,又拿出一张空白的符纸,继续画。 她就一直重复画符,以至于徐怀谷都快走到她眼前了,她才察觉到背后的脚步声,于是猛地回头一看,见来人是徐怀谷,眼神也滞了一滞,随即垂下眼睑,转头继续画符,一句招呼也没打。 徐怀谷在她对面盘腿坐下,看着李紫画符。瀑布的水汽弥漫,她的衣裳和发丝间沾满了细微的水珠,睫毛上也是,亮闪闪的。 李紫的气息不太平稳,画符的手微微有些抖,一不小心便前功尽弃,把这一张符给画废了。 她微微蹙眉,将那符纸向手中一揉,顺手丢进了水潭里。符纸亲水,慢慢沉入潭底。 她深呼吸了两口,将气息调整好。自知今日画符不成,她便拿起身边的桃木刀鞘,将符刀收进去,也看向徐怀谷。 徐怀谷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二人对坐着,山间的风吹来,衣袖翩飞。 李紫理了理鬓角被风刮乱的发丝,轻声问道:“你怎么找来的?”徐怀谷答道:“在山间闲逛,听见有水声,便往这边走来,恰好就看见你了。”李紫摇了摇头,道:“可你的样子,像是早就知道我在此处。”徐怀谷哑口无言,只得微微点头。 李紫把头转向一边,不去看他,怅然叹道:“也罢,这些都不谈。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没什么事,只是这些天在镇子上都不见你,想和你说说话。” “说话?”李紫略一蹙眉,抿了抿嘴, “说什么话?” “其实也没有刻意的话要说,不过是想和你聊聊天,就像以前一样。”李紫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却忽然转为坚决,咬了咬牙,道:“我也不知道和你聊什么,若是没有要紧事,请回吧。”徐怀谷吃了一惊,也有些茫然了。 他站起身,李紫偏过头不去看他。可徐怀谷却又像是有些不甘心似的,站着愣了半晌,又坐了回去。 于是徐怀谷便开始没话找话。 “你在这里坐了多久了?” “四五天吧。” “一直在画符?” “嗯,画符的时候,心会静。” “不累吗?” “还好,画一张休息一会儿,倒也不累。在太华山的时候,也差不多都是这么过来的,只不过那里没有瀑布,我整天对着一片竹林画。”徐怀谷笑了笑,道:“天天看竹子,不会看腻吗?” “初看会觉得新鲜,看久了会腻,再看得更久,就会安心。这是师父告诉我的,我后来按他说的试了试,果真不差。” “那自然,你师父的本事,我也是见识过的。他说的话,不会错。” “可他让我不要再见你。”徐怀谷又是一愣,随即低下头来,怔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师父对我挺好的,我知道他说这些是为我好,只是回了故乡,如何能不见你呢?”风吹的愈发厉害,李紫又理了理鬓角,眉间满是惆怅。 她看向远处天际的云,愁眉不展。徐怀谷争辩道:“我只是想我们和以前一样,还是好朋友,无话不说,无话不聊,仅此而已。” “你自然是这么想的,是我逾越了。”徐怀谷吃惊地看向她,李紫早就把头低下,让人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 片刻,有些许哽咽的声音传来,李紫忿忿地说道:“我明明都已经故意离开你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走,你走!”徐怀谷心里开始慌了。 他不知所措,只觉得若是在此时离去,将来一定是会后悔一辈子的。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思忖权衡半晌,他从青石边掬了一捧潭水,递给她道:“洗把脸吧。”李紫抬起头来,眼角仅有微微闪烁的泪花儿而已。 看着徐怀谷手足无措地捧起水,她心中闪过一阵莫大的悲哀。或许在他的心里,自己也占着一亩三分地。 只不过他已有了那个会一直陪伴他的人,早已容不下别人了。他对自己的在乎,其实只是愧疚罢了。 自己与他一别这许多年,多少事情早已发生过,且不可挽回了。自己一直待在山中,所见所闻有限,然而他却已是徒步走过两洲,历经十年江湖风雨的野修了。 自己与他有一个好的开端,然而终究走了不同的路。第一个分岔路口,他们就此别过,之后再相逢,却为时已晚。 就算没有余芹,总会有其他女子与他结伴,走过那一段又一段的江湖路。 而自己入了太华山,仙人两别,道不同,再不相为谋。那两滴泪花凝成水珠,从她的脸颊上流下。 也好,也好。就算只有他们两人在山间,他也未曾因为自己对他的喜欢而做出任何逾越之举。 君子言行,发乎情,止乎礼,自己没有看错他。想清楚这一点之后,李紫的心中忽然豁然开朗。 本来她心中一直闷着一口气,此时想明白了她与徐怀谷此生是必不可能的了,顿时这口气反而全都发泄了出去。 她之所以远离乌凉镇,选择在山中画符,就是因为心中还有他,此之所谓在乎。 然而此刻她自己掐断了最后留存的一点希望,心里好似拨开云雾见青天,一切阴霾一扫而空。 佛道两教对此种大彻大悟都有各自的解释,佛家叫禅机,道家管这个叫顿悟。 这些念头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想明白这一点后,她收起了眼泪,看了看徐怀谷,突然破涕为笑,大大方方道:“一捧水而已,我自己来,用不着你动手。”李紫站起身,走到潭边,躬下身子洗了一把脸,再走回徐怀谷对面坐下。 徐怀谷感觉好像就在那么一刹那间,她整个人的气质像是变了一样,有些讶异地看向她,问道:“你还好吧?”李紫的睫毛润湿,眉毛弯弯,笑道:“好多了。”徐怀谷陪笑道:“那就好。” “你知道吗,徐怀谷。”李紫直直地看向他, “我曾经喜欢你,甚至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我还在为你所苦恼。”徐怀谷也看向她,正襟危坐,点了点头。 要说徐怀谷压根不知情的话,那是骗鬼的谎话。那么多人,包括韦彩衣和余芹,都看得出来李紫对徐怀谷有别样的情意,若他自己不知,除非是石头,否则就是心怀鬼胎。 “有很多事情强求不来,我李紫一生到目前为止,还未曾碰到过解决不了的事情,唯独在你这里碰了壁,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会生闷气。可我刚才已经想明白了,不论是谁,都会有完成不了的事情,会有一个你拿他无可奈何的人,我师父也不例外。”李紫说这些的时候,一点也不避讳地看着徐怀谷的眼睛, “可现在的我已经放下了,既然我们俩只能是朋友,那就到此为之吧。之前是我没有想明白,给你带来了困扰。抱歉。”徐怀谷忙笑道:“说什么抱歉,其实我心里还觉得对不起你,可也不知道怎么弥补。余芹与我相伴许多年了,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没办法丢下她。”李紫点头道:“这是自然的事情。那我们就还是像以前一样,是好朋友,对吧?” “当然。你怎么看张小禾,就怎么看我,我们三永远都是好朋友。”李紫笑道:“你和他不一样。他性子中肯多了,不像你喜欢铤而走险。” “我时常铤而走险也是没办法的事,陆子衿和林仓央都常等着我帮忙。”徐怀谷笑了笑, “江湖路也不好走,既要提防别人,又要时刻注意自己举止,免得惹来麻烦。更有时候,你明明已经退让,有些人偏偏要登门踩你的脸,还要说是你的脸碰脏了他的鞋。这样的事见多了,也是无奈得很,这个时候就免不得要铤而走险了。”一席话说得李紫也笑了。 “我猜,是韦彩衣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嗯,她本来不许我说,可你猜中了,我也没有不告诉你的道理了。”语毕,便有一人忽然出现在二人面前,正是韦彩衣。 此时她正笑眯眯地看向徐怀谷,道:“说好的不说出来呢,这就把我出卖了?”徐怀谷忙辩解:“这不能算是我说的,明明是她先猜中了。”韦彩衣又看向李紫,笑道:“小姑娘年纪不大,倒是和你师父一样精。”李紫古灵精怪地笑道:“前辈过奖了。” “今天倒是让我看了一出好戏。”韦彩衣神色很是满意, “我还以为你们二人今天一见,要结仇呢,如今互相都想明白了,那是最好不过了。李紫,你心愿已了,还要继续在这待下去吗?”李紫道:“不必了,我跟着前辈走便是。”韦彩衣点点头,道:“那就走了。”李紫走到韦彩衣身边,回望徐怀谷一眼,迎风笑道:“保重,日后再见。”徐怀谷也拱手庄重笑道:“保重。我以后会来中土的,到时候再见。”李紫微微点头,韦彩衣也转头看了一眼徐怀谷,笑了一笑,伸手一掂李紫的肩膀,于是二人乘风离去,很快便消失在天际边。 徐怀谷凝视二人离开的方向,良久,他才笑了一笑,收回目光,往山下走去了,余芹此时还应该在镇子里等他。 对二人而言,这都是最好的结局。 ------------ 第一百零四章:韦彩衣的算盘 李紫与韦彩衣就此离开,徐怀谷在下山的路上心情也明朗了起来。他没有御剑,一路走回了镇子里。 进了乌凉镇,他径直地走回他和余芹平时居住的营帐。修士们都已经离开了,除了夏瑛等寥寥几人留在边境,便只有徐怀谷和余芹了。 他掀开营帐的帘子,只见余芹站在里边,手里捧了一本书,螣蛇坐在她眼前,她正在教他念书。 徐怀谷打帘子走进屋里,余芹便看过来,随口问道:“今天跑哪玩去了?一去就这么久?”徐怀谷笑着走到她身后,一把便从后面抱住她,羞得余芹红了脸,忙拿书打他的手,急道:“欸,大白天的,有人呢!”螣蛇赶紧埋下脑袋。 这是他刚才学到的,非礼勿视。徐怀谷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咬着耳朵笑道:“我喜欢你。”余芹愈发羞得耳根子都红了,羞赧道:“这是哪根筋不对劲了,怎么一回来就这样?我还在教这孩子读书呢。”徐怀谷只一个劲儿地笑,不管也不顾,抱得更紧了。 ……有韦彩衣带着,北上的路途很快,才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二人便在一座山中落下。 李紫往四周看去,只见好大一片竹林,像是回到了自己在太华山日夜修行的地方一样。 然而还没有过海,这里显然还在东扶摇洲。李紫问道:“前辈,这是哪里?”韦彩衣迈步往山上走去,答道:“紫霞宗。你师父去往太华山之前,曾经在这里修行过很长一段时间。”李紫抿了抿嘴,有些困惑。 她知道紫霞宗和太华山素来不合,否则当年自家师父离开东扶摇洲之时,也不至于是被崔枯赶出去的。 修行界不同于世俗,没有专门记录历史的人,那些老黄历,一旦翻过,就像沉淀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很少有人再去打捞了。 关于紫霞宗与太华山结仇的原因,大多数人都觉得是道统之争,然而李紫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可自家师父对此讳莫如深,从未有人真正告诉过她当年在两宗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跟上,随我上一趟紫霞宗,我有些事得找他们宗主谈谈。”李紫点了点头,快步跟上韦彩衣。 韦彩衣步子不紧也不慢,穿过竹林,便有一条石子铺陈的小道往山上蜿蜒而去。 二人顺着小道往山上走,不多时,便在路上碰见了两名身着紫霞宗道袍的弟子。 那两名紫霞宗弟子见韦彩衣和李紫都是生面孔,况且穿着也不像宗内人,不禁有些生疑。 才不久前,宗门下达了戒严的命令,宗门弟子想要外出都极难,更别提进来了,这又是哪来的外人? 他们拦下李紫二人,盘问道:“且慢,敢问两位是我宗门之人?”韦彩衣笑道:“并不是。我找你们宗主有事,烦请二位前去告知一声。”二人相视一眼,面露难色。 韦彩衣继续说道:“麻烦二位了,就说落云城的韦彩衣有笔买卖想和贵宗一谈。你们宗主知道了,肯定愿意见我的。” “不是我们不愿意为阁下带信,只是我们宗主已经闭关许久了,近一年来都没在宗门里露面过,我们也不知道去哪找宗主。” “噢?”韦彩衣微微蹙眉, “那你们宗门里现在管事的是谁?帮我向她带个话也好。”那二人还是有些为难,说道:“阁下可有和我们慕容大长老提前约好?现如今宗门里事务颇多,若不是要紧事,只怕大长老不愿意见。”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去报上我的名字,她自然就来了。”二人有些狐疑地看了韦彩衣一眼,见韦彩衣神情不似开玩笑,其中一人点了点头,便往山上走去。 另外一人引着韦彩衣和李紫进了山间一座亭子,让她们稍事等候。那弟子好心提醒道:“阁下是来谈什么买卖的?如今我们紫霞宗可不比往日了,符箓都是不卖了的。若是为符箓而来,还是请回吧。”韦彩衣笑道:“不是符箓,是别的东西。”上山报信那人去了才不过半盏茶功夫,山间便忽然刮起一阵风,有一名身穿灰白长袖道袍的女子乘风火速而来,落在了亭子边上。 那名弟子一瞧来人,立马拱手行礼道:“见过大长老。”李紫朝那紫霞宗弟子口中的大长老看去,只见此女子眉宇间英气十足,五官很熟悉,可不就是当年滨西的慕容狄? 没想到十年过去,她现如今也是紫霞宗的大长老了。李紫认出了慕容狄,可她却丝毫没认出李紫来。 她只是急忙走进亭子里,朝韦彩衣连忙拱手行了一礼,道:“前辈初来紫霞宗,何不提前打一声招呼?晚辈实在是忙昏头了,不曾远迎,还请恕罪。”没想到在这陌生女子面前,就连大长老也要自称一声晚辈,那名紫霞宗的弟子不禁瞠目结舌。 他心底暗暗记下韦彩衣这三个字,届时定要好好打听打听,这是何方神圣。 韦彩衣起身走到一边,不肯受她的礼数,笑道:“没事,我这人不喜欢大费周章。若是提前告诉你,不知又要生出多少周折,一切从简就好。”慕容狄好歹松了一口气。 一名十一境的大修士突然闯入紫霞宗,不是祸事都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韦彩衣开门见山说道:“我与你紫霞宗,有一笔买卖想谈,不知慕容长老做不做得了这个主?”慕容狄陪笑一声,道:“韦前辈不远万里而来,既然是谈买卖,那便是贵客,还请随我上山,去会客厅详谈。”韦彩衣却道:“不必了,此处就挺好的。也不是多复杂的买卖,我只要知道你们紫霞宗愿不愿意就是了。”慕容狄干笑两声,谦道:“前辈说笑了,我们紫霞宗哪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了前辈的眼?”韦彩衣看了一眼还在亭子外边立着的那一名弟子,慕容狄会意,忙打发那名弟子上山去了,又抬手在亭子周围封出一道结界,道:“不会有人偷听,前辈但说无妨。”韦彩衣笑了笑,缓缓开口道:“谈这笔买卖之前,我想先问一句慕容长老,对付妖族,你们紫霞宗有几分胜算?”慕容狄想了一想,为难地说道:“这可不好说。” “我想慕容长老心里应该很清楚,紫霞宗最多只能拖延些日子罢了,其实一分胜算都没有。”此话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慕容狄眉头紧锁,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想,我提出的条件,对于紫霞宗来说,应该会很有吸引力。”慕容狄问道:“前辈有何见解?”韦彩衣淡然一笑,道:“中土一块上好的仙家宝地,有山有水,灵气葱郁,比此处不遑多让。周遭山水神灵,世俗国家,我都会帮你们提前打点好。只要你们愿意,便可以举宗迁往中土,不知慕容长老意下如何?”慕容狄大吃一惊,微微启唇,怔怔地看向韦彩衣,韦彩衣依旧笑呵呵的。 妖族进犯,虽说离紫霞宗还有一段距离,但打到紫霞宗也是迟早的事。 她正在为抵御妖族一事忙得焦头烂额,然而她心里也清楚,再怎么提前准备措施,也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毕竟双方实力悬殊,落败是必然之事。届时紫霞宗将面临灭顶之灾,就算有人能活下来,也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 对于仙家修士而言,宗门的意义是极其重大的,许多人把宗门利益看在自己性命之上。 若是紫霞宗覆灭,自己还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到时候,不仅是紫霞宗这个名字,连宗门之下的所有人,都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对于一家传承了上千年的宗门而言,大抵没有比这更令人绝望的事了。 宗门里的任何人都可以死,但是祖师堂的香火不能断。无疑,迁往中土这个条件对慕容狄来说真的极具诱惑。 她现在绞尽脑汁在想的,便是要延续紫霞宗千年的香火。而这个机会,现在就在眼前。 估计除了韦彩衣之外,也没有谁能开口就是这么大的手笔。这种事情若是换成别人来说,慕容狄还不见得会相信,可是面前的是韦彩衣,十一境大修士,在中土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她完全有能力办到这件事。 然而慕容狄心里依旧不敢有丝毫庆幸,有买必有卖,韦彩衣提出如此丰厚的条件,只怕想从紫霞宗里拿走的东西也不会差。 慕容狄吸了一口气,郑重问道:“敢问前辈,我紫霞宗能给前辈带来什么?”韦彩衣摇了摇头,笑道:“什么也不需要,只要你们愿意搬离此处就行。当然,迁去中土之后,现在山上的那座雷池归我。”原来她想要的是雷池,慕容狄的心往下一沉。 要知道,紫霞宗山上的那座雷池,乃是紫霞宗五雷天法的根本之源。当年老祖宗便是在这座雷池旁悟道,开宗立派,才有了紫霞宗的香火。 这座从古便有了的雷池,也是紫霞宗镇宗的天灵之宝。除了扶摇宗剑阁里深藏的那把剑之外,东扶摇洲便只有这一件天灵之宝了。 众人都知仙兵难得,但仙兵却还有人力可以为之。至于天灵之宝,那可就真真是天下独一份的造化了。 对于十一境修士而言,仙兵已经不再稀少,唯有天灵之宝才能入他们的眼。 便是韦彩衣这等修行了两百年的大修士,身上也只有一件天灵之宝罢了。 原来韦彩衣想要的是这一件天灵之宝,慕容狄本想开口果断拒绝,但话到嘴边却又犹豫了。 她思索片刻,有些怀疑地问道:“前辈要这座雷池作甚?雷池虽然奥妙无穷,但自古便在山间,也搬不走。”韦彩衣道:“这我自有办法,你只用管点头与否。”慕容狄低头想了一想,说道:“兹事体大,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还请前辈随我去山上小住几日,待我与诸位长老及宗主商讨过后,再做打算。”韦彩衣笑道:“既然慕容长老如此客气,那我也就不推脱了。”慕容狄朝她和善一笑,忙躬身做了个虚请的手势,道:“前辈请。”韦彩衣走出亭子,踏上那条石子小道,往山上走去。 李紫跟在她身后,慕容狄走在最后,神情凝重。原来韦彩衣在离开东扶摇洲之前,要各自拜访紫霞宗与扶摇宗一趟,为的便是这两家宗门里的天灵之宝,这倒是笔好买卖。 但只是看这紫霞宗,愿不愿意用雷池来换取香火的延续。 ------------ 第一百零五章:一千万 夜晚的海是极美的。一望无际的水面,皓月高悬,月光洒在海面上,给这深不见底的海笼上一层薄纱,朦胧而凄美。 若是靠岸观海,只能观一面,尚还有所倚靠,体会不到那种沧海一粟之感,这美也就少了一大半,只有在海中观海,才是彻彻底底的人间绝美。 然而这样的美景终究只有少数人能看见,毕竟洲与洲之间隔得太远了,海中又变幻莫测,跨洲渡船的费用可不是一般人能付得起的。 今夜有一艘跨洲渡船,从飞鱼洲的南边海港出发,载着满满一船货物和人,往中土驶去。 甲板上人流熙熙攘攘,今夜是个好月色,月亮靠的很近,有车轮大,都要贴到人脸上来了似的,于是船上众人纷纷出来赏月。 船内灯火通明,甲板上人声嘈杂。有拖家带口的富商,有腰间佩玉的读书人,也有貌不惊人的修士暗藏其中,三教九流,在这船上都齐全了。 这是顾三月第二次乘坐跨洲渡船,第一次还是和她师父一起,从东扶摇洲坐往飞鱼洲,现如今,她却又要从飞鱼洲前去中土了。 两次跨海,心境可谓有天壤之别。第一次坐渡船,是新鲜为主,再加上徐怀谷管教得极严,大多数时间她都在船舱里练拳,并没怎么有空好好欣赏海面的壮阔。 如今有空了,却只剩下自己一人独自赏景,如何不凄凉?犹记得那次在新雨宗,待得她醒来之后,徐怀谷早已御剑离开了。 只剩下吴素素留在她身边,告诉她徐怀谷已经死了,让她好好活下去,顾三月便愣住,大哭了一场。 事后,她义无反顾地往南去找她师父,然而得到的消息却是徐怀谷被三名水云宗的十境剑修追杀,最后被一剑刺死,落进了芦花江里,尸骨无存。 当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哭得肠子都要断了。她也曾一路沿江走去,希望能找到徐怀谷的尸体,然而却一无所获。 芦花江太长太宽了,而她只是一名小小的三境武夫,学的还是不入流的拳法路子,谁能帮她呢? 最后不得已之下,她只得再次回到了新雨宗,日日在山上练拳。她也曾在多少个夜里捶墙泄愤,暗暗下定死心,总有一日要亲自踏上水云宗,为自己师父报仇,然而现实却很骨感。 水云宗乃是飞鱼洲第一大宗门,由三名十境的剑仙镇守,若要孤身一人对付整座水云宗,别说是她,就连一名十一境的修士也得好好思量一番。 她在新雨宗上练了一年多的拳,每日从山脚练拳一路练到山顶,再从山顶练到山脚,石板路都被踏凹下去了,然而她的境界却死死地卡在三境,动也没动。 至于师父临走前留给她的那一件仙兵玉章,她也想办法要炼化,然而终究不得其法,始终炼化不下来。 修道之路坎坷异常,没人指点,她也不知该如何才能有所突破。就是这么在山上练拳练下去,只怕等自己老死了,也没有为师父报仇的机会。 她又想起徐怀谷曾经对她说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便决定也要像师父一样,用脚去丈量一洲又一洲的土地。 在江湖中磨练自己,或许才能有突破的机缘。于是她便在这年的夏至辞别吴素素,独自一人下山了。 当然,临走前她没忘记去左丘寻的坟前祭一杯酒。虽然从未见过面,但她知道左丘寻对自家师父影响极大,堪称刻骨铭心。 自家师父一直觉得她才是天下最厉害的剑仙,既然师父都那么厉害了,那他心中最厉害的人,只会更厉害。 其实这一杯酒也掺杂了她的一些私心。她也希望这位姓左丘的剑仙,若是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自己能寻到机缘,届时自己一定会亲自走上水云宗,不仅为自家师父,也为她报仇。 天下机缘最多者,莫过于中土。她辞别新雨宗之后,一路南下,依旧一边四处打听师父的下落,一边寻找合适的机缘。 其间也打听到了几次隐秘的消息,说是何处有法宝现身,何处又有哪位兵解许久的老修士的洞府现世。 只不过等她去了之后,才知道肉少豺狼多,凭她那三境的实力,连杯羹都分不到,一不小心可能还得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顾三月在遇见徐怀谷之前,本来也在江湖上漂泊过很长一段时间,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一想到为了那些利益,就要舍出性命去争夺,便只能忍下来了。这点倒是深得徐怀谷的真传,顾三月在徐怀谷身上学到的令她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谨慎二字了。 凡事一定要多想想,想了再想,权衡利弊,再去行事,总没错。也就是在这样的路上,当见识到许多野修为了一件中等层次的法宝,亦或是十几枚大珠钱大打出手时,她才会偷偷摸一摸钱袋里那一小堆彩珠钱,再把腰间配着的白玉印章好好收进胸口的衣襟中,默默离开此地。 见识过了修士底层的模样,她才知道自家师父给自己修行的条件有多好,于是心中便会愈发伤心难过。 走走停停,花了三月有余,她才来到了飞鱼洲南边的海港。她知道自己没什么挣钱的路子,不敢多花钱,只买了一张最普通的船票,便准备前去中土碰运气去了。 此时夏天已经过去,初秋裹挟凉意而来,她踏上了这一艘夜里的渡船,也跟着众人一起在甲板上赏月。 都道月圆之时,人也应该团圆。若这么算起来,下个月便是中秋了,这艘渡船要在海上航行将近两月,因此今年的中秋,她只能一个人在船上过了。 顾三月想起了自家师父,虽然有时候很严肃,但更多地却让她感到亲切温暖。 除开自家师父之外,再也没有人会关心她,对她好了。她倚在甲板的木栏杆上,望着明月,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转头往船舱里走去。 进船舱的门很窄,出入的人却不少,她不小心踩到了一名年轻美妇人的鞋。 那美貌妇人身着甚是华丽,穿戴了一身的珠光宝气,她登时便皱起眉头来,狠狠地看向顾三月。 美妇人身边有一佩玉男子也瞥了一眼顾三月,却没怎么当回事,拉着那妇人的手,准备走出船舱。 顾三月忙低头说道:“抱歉。”那妇人不依不饶,神情冰冷地说道:“道歉?你知不知道,这鞋值多少钱?”顾三月讷讷地不说话。 那男子拽了拽妇人,那妇人却还不打算放过顾三月,男子便有些不耐烦了,硬拽着妇人走出门,上了甲板。 妇人似乎很是不满,甩开那男子的手,争道:“你拉我走做什么?为什么不给我撑腰?”那男子不屑地说道:“一个三境小武夫罢了,你与她一般见识做什么,没由的作践自己。就算让她赔,她赔得起吗?难不成为了一双鞋,你还要人家命不成?”美妇人冷笑一声,道:“算我倒霉。被这飞鱼洲的小贱畜踩了一脚,浪费我一双法器,回去就扔了它。”二人走进甲板的人流里,消失不见了。 顾三月在原地站了半晌,才面无表情地缓缓挪步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很多时候,伤人至深用不着多大的事,只要恰到好处的一件芝麻绿豆大的事,便能四两拨千斤一般,压倒一个人。 顾三月走进房间,关上门,在门后站了许久,默默想着,若是师父刚才还在自己身边,会怎么做? 他会任由那两人欺负自己吗?她不觉又长叹一口气。天愈发深了,到了后半夜,赏月的人兴致已尽,纷纷各自回去睡了。 独有顾三月的房间里还有一盏灯长明,她就在这微弱的灯火下,扎好步子,依照徐怀谷给她的那一本拳法,一套接一套地出拳。 她没有别的拳谱,仅此一本而已。也只有这一本拳谱,她练了许多年,早已驾轻就熟。 便是闭上眼睛,她也能非常娴熟地打出这一套拳。因为太熟练,她的拳法打得很快,酣畅淋漓。 紧握的拳头划破空气,呼呼作响。脚底下的步子也是她练习过无数遍的,有力而又轻盈,落地悄无声息,不至于吵到隔壁房里的客人酣睡。 不一会儿,她便出了汗。房间里拳意充沛,她闭上眼睛,调整呼吸,继续一拳接一拳递出。 每一拳的力道都恰到好处,甚至有那么一丝妙用的巧力。若是有懂拳术的武夫见了,免不得要感叹一声好拳。 顾三月虽然境界低,然而拳法底子之扎实,就连五六境的武夫见了也要自愧不如。 徐怀谷在给她那一本拳法之时,曾经也说过,这拳法只不过只是随手在陈景山的法袍里翻出来的罢了,品秩不高,也不知是哪一位武夫瞎琢磨出来的,只可作入门用。 然而顾三月并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这是师父留下来的,自己一定要好好练下去,方不算辜负师父对自己的好。 然而岂不知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世上没有不好的拳谱,只有不愿意用心练的武夫。 不觉已是天明,顾三月早已汗如雨下。她收住拳脚,大口喘气,打来一桶水,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 昨夜的练拳,对她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当年徐怀谷曾言,若她能坚持打下一百万拳,便收她做弟子。 而就在刚才,她打完了第一千万拳。她放下木桶,泪流满面。师父啊,我都已经打完一千万拳了,可你在哪里呢? ------------ 第一百零六章:临行前 徐怀谷今夜睡不着觉,他心中总有些隐隐不安。于是半夜时分,他便走出营帐去外边散心,只见天上好大好圆一轮明月,像是只要走到附近的山顶上,便能伸手摸到一样。 月圆,人也应该团圆。余芹当然在自己的身边,李紫、柳婉儿等人也都有各自的消息,唯有顾三月,却始终不知下落,徐怀谷有些想她了。 三月,你也别怪师父狠心不去找你,只是每个人都得独自走一条属于自己的江湖路,谁也帮不得。 徐怀谷望向明月,暗暗想道。身后传来脚步声,余芹披了一件单衣,走到他身边,关切问道:“怎么到这赏月来了?夜里风冷,赶紧跟我回去。”徐怀谷道:“今夜有些奇怪,怎么也睡不着觉。”余芹把衣裳给他披上,有些心疼道:“心里有事就会睡不着觉。你哪点都好,就是心里藏了太多的事,也不愿和别人说。”徐怀谷笑道:“谁说的,不是还有你吗?”余芹却道:“你心里有多少事瞒着我,我能不知道?只是你不说,我也不问罢了。走了,赶紧回去,连我都有点冷。”徐怀谷点点头,和她并肩往营帐里走去。 路上,徐怀谷问道:“螣蛇去哪了,我刚才见他不在营帐里。” “他说他每日只用睡一个时辰就够了,夜里他反而更精神,这会子应该去山里去了。毕竟是山林里过惯了的,让他一直和人待着,他也不习惯,这些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要慢慢来才好。” “也好,只要不惹事,这些都随他。对了,明天我们就去兴庆吧,这里也没什么好留的了。” “你还是要去见林仓央?” “嗯,关于封兴庆城这件事,我必须要和她当面谈谈。” “行,那便明日启程,我和你一起去。”二人已经回到营帐里,在床边解下靴子,钻进了暖和的被子里。 虽说修士不睡也行,但终究是难得的安宁时光,睡一觉也好。上床又是许久,徐怀谷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便问余芹道:“你说,我们该给他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呢?一直叫螣蛇也不好听。”余芹迷迷糊糊地都快要睡着了,便半睡半醒地呢喃道:“你还不知道吗?他已经给自己取好了名字,就叫如玉。” “如玉?”徐怀谷微微皱眉, “像是个女孩名字。” “好像是他前几天读到一句话,说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他说君子好,所以就给自己取名字叫如玉。我也觉得挺好,就答应他了。”徐怀谷扑哧一声笑了,侧过头去,道:“你就是这么教他的?可见你也没读懂书。这句话可不是夸君子应当温润如玉的意思,这是一名女子在思念她的丈夫呢。”余芹都快睡着了,迷糊答道:“那又怎么样,只要他自己喜欢……”话未说完,气息已经平下来了,这是睡着了。 徐怀谷望着她,笑了笑,随即安静地躺在床上不再动弹,怕会吵醒了她。 他望向营帐的角落,思绪翩飞。确实如余芹所言,他有许多事都瞒着她。 然而这些事若是一概都说给她听,只怕她也要和自己一样,整日里被这些事困住了,所以还是让自己一人承担这些吧。 等到了兴庆之后,该如何说服林仓央呢?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把握。思来想去,好半晌,他才觉得有些累了。 离天亮应该还有一会儿,徐怀谷缓缓合上眼,心里想着,多少还是该睡一下罢。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缝隙洒进营帐里来之时,徐怀谷便悄然睁开眼,醒了过来。 他昨夜只睡了一个多时辰,而且睡得很浅,因此醒的也早,不过还好,并不是很困。 余芹还在他身边熟睡,徐怀谷便先行蹑手蹑脚起了床,系上剑,拨开帘子走了出去。 乌凉镇今日起了一场秋雾,外边有些凉飕飕的。士兵们大多已经穿戴齐整,持刀握枪地在营地里练武了。 螣蛇立在营帐边的一座了望塔底下,正看着一大群士兵练习刀兵之术。 徐怀谷走上前去,低头看了看他,搭话道:“昨夜去哪里了?” “回先生,在山林里。” “在山林里做什么?” “山林里很安静,我就在那里待了一晚,并未做什么。”徐怀谷又看了眼他,螣蛇忙虚心地低下头去。 徐怀谷转头看向练武的士卒,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既然叫我一句先生,我便有管你的义务,撒谎一事,不要再让我发现第二次。”螣蛇脑袋埋得死死的,让人看不见脸上表情。 “现在可以说了吗,昨夜到底去干什么了?” “饿了,去林子里找了些吃的。” “这就是了,牙齿缝里血都没擦干净,就算是要瞒着我,好歹也做得真些。”徐怀谷淡淡说道, “这并不是多大的事,你吃不惯熟食,我让军营的人拿出生肉来就好。亦或者你自己去山林里抓野味,究竟也算不得什么,然而对我撒谎,却实在不应该。你是不是见我和余芹对你很好,所以有恃无恐?嫌我束缚你,你离开便是。”听到要赶他走,螣蛇忙颤颤地道:“回主人,在下不敢。” “改口,我不喜欢听见那两个字。” “回先生。”螣蛇立马改口,又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低头认错, “学生错了。” “错了便要受罚。”螣蛇身子一抖,有些被吓到了。委实不是因为他胆小,而是受罚二字对于妖族而言意义太大了。 妖族的规矩不多,但却条条都如律令一般不容逾越。小打小闹在妖族是没有人约束的,因此若有人要受罚,定是触犯了族内的大规矩。 轻则卸下手脚,重则被群妖分食,毫无情面可讲。如今螣蛇听到受罚二字,下意识地自然也吓了一跳。 他知道人族的惩罚肯定不如妖族严苛,然而他依旧面色沉重,连抬头看一眼徐怀谷的勇气都没有。 “把我与你的约法三章,工工整整抄写一百遍。”螣蛇点头答应下来。 他才刚学写字,每写下一个字都要费上许久时间,何况还要工整。若是抄一百遍,只怕猴年马月才能抄的完,不过至少比他们妖族的惩罚要强。 徐怀谷见他点头,又问道:“再有,我听说你自己已经取好了名字,可有这回事?” “是,叫如玉。”徐怀谷点头,说道:“那就依你。如玉,希望你对得起这个名字。”如玉忙答道:“学生一定会好好听先生的话。”徐怀谷看着他,心里有自己的打量。 虽说确实是他做错事在先,但是认错态度却还好,算得上真诚,也服他的管教。 不过只有真诚还远不够,徐怀谷要看到他真切地去改变,才算是知错了。 关于该如何教好他,徐怀谷也比较为难。妖族与人族生活习性差异太大,许多事情上难免要生出冲突来。 光靠言语教化未免太肤浅了,终究得让他领悟到人情之美,让他从心底里认同人族,才是正道。 只不过说起来简单,究竟如何去做,徐怀谷一时也没多少头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或许要花上三年五载,甚至十年二十年,总之这一桩事急不来。其实关于教化螣蛇,他还有更大的野心。 他也想展示给世人看,妖族并非与人族水火不容,只要两族放下隔阂,或许能和平共处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此时此刻说这些还太早了。那边营帐帘子从里面被掀开,余芹穿好了衣裳,走了出来。 她一眼便看见徐怀谷和如玉站在一起,便走过来,笑道:“你们俩起得倒早。”如玉刚被训斥,便没作声。 徐怀谷微微一笑,答道:“是早。”余芹见如玉有些闷闷不乐的,便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两眼。 徐怀谷对余芹说道:“走吧,我们去见陆子衿,和他道一声别。”余芹点点头,二人走开。 如玉看见二人离去,便舔了舔牙齿,确定不再有血迹之后,心里暗暗想道人果然不同于妖,洞察秋毫,比自己往常对付的那些妖族聪明多了。 他回味了一番昨夜林子里野鹿的滋味,尚还有些牙齿痒痒的。一想到从今往后怕是没有这样的口福了,不禁很是失落。 然而既然自己选择跟着先生,就只能听他的话,守人族的规矩。这几天里,他初时还觉得一切都很新鲜,然而才不过四五天,便觉得枯躁起来。 往后日子还那么长,还不知道该怎么熬才好,可自己又无处可去。无可奈何,他只得回了营帐里,找出纸笔,慢慢研墨,抄写起徐怀谷和他约定的那三条规矩来。 这三条规矩,徐怀谷早就把话说的很明白了。此乃底线,若他敢稍有逾越,一定会被徐怀谷赶走的。 因此对于这三条规矩,他心中颇为敬畏。不多时,徐怀谷和余芹便回来了。 他们说要前去一个叫兴庆城的地方,如玉听了,心中便又有些期待起来。 人族城市的繁荣,早已不止是中域人津津乐道的骄傲了,甚至就连妖族都久闻其名。 在如玉尚还是一只小蛇的时候,就听族人的长辈们谈论过人族的城市,说得如何繁华漂亮,恨不得倾尽天下所有赞美之词。 与之相比,妖族人口最多的居住地也只是笑话罢了。不过这些事情,人族是一概不知的,他们只以为妖族对人恨之入骨罢了。 临走之前,徐怀谷再三叮嘱他道:“进了城,你只跟在我们身边,凡事多看看,多学学,切莫惹出祸事来。再者,我与你作的三条约定,你务必记在心上,若有违背,我不留你。”如玉郑重地点了头,又拱手给徐怀谷拜了两拜,保证不会惹祸,这是他目前学到的人族最重的礼数了。 于是二人一妖便踏上了前往兴庆的路。此去兴庆,徐怀谷的心境又与以往不同,他知道这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次去兴庆城了,未免有些凄凉。 他走过那么远的江湖路,起点便都在这一座城里,如今兴庆危在旦夕,他却爱莫能助。 ------------ 第一百零七章:璞玉之才 兴庆离边关还有几百里的路程,骑马也要一日有余,于是徐怀谷便决定御剑,带着余芹和如玉往兴庆城赶去。 御剑自然快多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几人就已经能看见脚底下浩浩汤汤的淇水。 顺着淇水再往下游而去,又有一条支流汇入其中,这便是昌阳河,兴庆便坐落在这条河畔,被河水一分为二,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模样。 老规矩,人间大城不许飞剑出入。徐怀谷几人便在郊外寻了个僻静之处落下,然后徒步进城。 走上进城的官道,徐怀谷便发觉不同寻常之处,实在是太冷清了。以往进兴庆之时,路上还能见到不少车马商队,然而此行竟然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看来兴庆也差不多快走到尽头了。 几人走到南门口,只见城墙高耸,守城的士兵比以往多了一倍有余,黑压压的在城墙上巡逻。 依稀可见城墙上还有许多工匠正在忙活,观其模样,应该是在加建守城的强弩。 就连城门口盘查过路行人的兵士,都个个穿盔带甲,不像是守门的兵士,倒像是上战场的军队一般。 有零星几个人在南门口等候出城,进城的却一个也没有。徐怀谷低头对如玉说道:“进城之后,你收敛气息,不要露出妖气来。兴庆城内不乏大修士,不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如玉点点头,依他所言把浑身妖气悉数隐匿起来。 若是不仔细探查,就连徐怀谷自己也察觉不出来,他这才放心。于是几人这才走上城门口去。 不出意外,他们三人是唯一进城的,那守门的几名兵士隔着老远便注意到了他们,等他们一靠近,便有人拦下他们,严厉问道:“你们几人,从何处来,为何进城?”徐怀谷从袖中掏出一份文书,递交给那人,这是临行前陆子衿给他们的通关文牒。 现在兴庆戒严,没有文牒,只怕进城极难。那人不识字,把文牒交给身后一名管兵士的老主簿去看。 那老主簿凑近看了良久,又看见右下角一个硕大的 “陆”字红印,忽然神色大变,忙请罪道:“几位原来来自边关,快请进,快请进!”一听这话,旁边一众兵士都惊讶地向他们看过来。 有人赶忙问徐怀谷道:“这位兄弟,边关如今战况如何?到底会不会打到咱们兴庆来啊?”徐怀谷只淡淡地摇了摇头,收回文牒,一句话也不说,径直入城。 “欸,兄弟,你别走啊,到底说说看啊!大伙都很担心!到底给个准信吧!”有人想上前拉住他,徐怀谷快步走开。 余芹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那人,便也跟了上去,如玉紧随其后,几人很快拐入巷子里,不见了踪影。 守门的一众兵士都垂头懊恼,纷纷埋怨道:“又不是多大的事,就连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我听我隔壁家的赵婶说,他们家那位在宫里的刘公公,都已经在收拾行李准备跑路了呢!只怕边关局势不容乐观!迟早得打到咱们这里来!”看书喇 “胡说!我家街上有个姓徐的娘子,她丈夫是在朝廷里做官的,不比你那太监消息灵通?他说边关只是些小打小闹罢了,压根和我们兴庆没关系。咱大余国建国几百年来,北边哪两年不要打几场仗的,你瞧哪一次伤到我们兴庆了?” “这次可不一样啊!你瞧那城墙上,城里能动的工匠全去城墙上造弩了,若非会打到兴庆,好好的何故要造弩?” “哎,这两年倒是听说北方消停了,倒是南边又打起来,不得个安生。也不知这南边又是哪个国家,好好的打什么。”众人七嘴八舌地聊起来,然而各有各的说法,终究也没个准数,最终众人都看向那始终没开口的老主簿,问道:“陈爷,你见多识广,你说呢?”名叫陈爷的老主簿皱了皱眉,骂道:“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在这城门口候着!这些天乱七八糟的消息传得满城都是,谁知道是真是假!依我看,你们还不如各喝各的酒,各找各家婆娘去,兴庆是死是活也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所能决定的,没得生出这许多烦恼!”众人被这一骂,反而都笑起来了,依旧继续守门。 然而各人心中却都觉得陈爷说得有些道理,管他三七二十一,快活一日且是一日。 城门口还在闹腾腾的,徐怀谷几人早已进了城内,自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进城后的首要事务,还是先找歇脚的地方。徐怀谷一连找了好几家原先知晓的仙家客栈,却无一例外都紧闭大门,问了附近的人,才知道这些客栈都已经关门一月有余了。 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妖族开始入侵大余国之时。果然还是修士的消息灵通,比起那些还不知边境状况如何四处询问的普通人,一打起来,这群开客栈的就溜之大吉了。 徐怀谷不禁暗骂了两句,生意人赚足了钱,可真够惜命的。既然仙家客栈已经悉数停业,他们便只好继续往城北走,许久才找到一家像样的客栈,那匾额上写了 “祥云客栈”四个大字。徐怀谷刚走进客栈里,还没来得及询问,那老板娘便抢先招待说道:“几位吃点什么?” “吃就不必了,你这还有上好的客房没?给我来两间。”老板娘一听是住店的,连连摇头道:“原来是住店的,还请几位另寻别处吧。”徐怀谷皱眉问道:“我也不差你的钱,为何不能住店?”那老板娘古怪地看了一眼徐怀谷,问道:“这位先生怕不是咱兴庆本地人吧?”徐怀谷答道:“我从南边来。”老板娘看了一眼一行三人,视线在如玉的身上停留片刻,啧啧暗赞了一句好俊俏孩子,心想这应该是南边过来的一家三口才对。 观这三人衣着气概,倒像是有些积蓄的,怎的却这么不懂规矩?看书溂她只好解释道:“几位有所不知,如今南边打仗,状况很是不好,许多人都逃难来了兴庆。咱兴庆城虽说地界不小,却各有各的用处,没那闲地方收留外人。不是我说几位,几位自然是知情达理的,然而其余那许多难民整日在街上游荡,不知惹出了多少事端来。因此前几天朝廷里下发了一道令,让兴庆城内所有能住人的房子都腾出地方来,收留这些难民住下,补贴的银子便由朝廷来出。说到住人,客栈自然是大头,如今我这楼上都住满了南边来的人,哪来的空闲房间?虽说朝廷也给补贴银,但小哥你却不知,这些人给我带来多少麻烦?我倒情愿不赚这个钱。”徐怀谷明白过来,心想这一道令一定就是出自林仓央手上了。 “先生进城一路走来,可有在街上看见几个没地方住的难民?你是没看见这道令之前,街上那模样,满街都是流浪汉呢。咱也算为朝廷出一份力。”徐怀谷恍然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老板娘自顾自在柜台后坐下,玩弄起手上鲜红的长指甲,道:“先生一行若是累了,不妨吃些茶果,歇一歇再去别处。”余芹听罢,有些无奈,正准备带着如玉走出门,徐怀谷却拉住了她,余芹有些困惑地看向他。 徐怀谷从袖口掏出沉甸甸一锭五十两雪花官银,还没放上案,那老板娘便登时眼睛一亮,忙站起身,往四周瞧了一瞧,见没人看见,才低声谄媚笑道:“其实我顶楼还有两间极好的房,给那些难民住倒是浪费了,所以没说给先生听。这两件上房,给先生这般人住才是应该的。”说罢,她连忙要接过银子,徐怀谷一缩手,给她捞了个空,说道:“先谈价钱。”老板娘只得耐心下来,笑眯眼说道:“咱开客栈小门小户的,在朝廷那边瞒下这两间房来,风险也不小。这五十两官银,我只能管三位三日,茶果饭钱都归在我身上,再多却也不能了。”徐怀谷皮笑肉不笑,道:“老板娘做的一手好生意。”老板娘知是讽刺,也不恼,只说道:“乱世里,谁不想为自己捞一笔呢?夫人美貌至此,先生愿意让她去外边那些小破地方去遭罪?我这里虽然贵,却是实打实的上等好房。”徐怀谷放下银子,道:“行了,我也懒得和你讨价还价。这笔银子先给你做定金,我们是要长住的,房给我留住了,可不能租给别人。”老板娘忙收下银子,一面堆笑一面走出柜台,道:“知道了知道了,几位贵客楼上请。”那老板娘领着三人一路上了顶楼,果然有两间坐北朝南的大房,干净得很。 徐怀谷三人在此歇下,不一会儿,老板娘又摆了各色点心果子上来。徐怀谷住客栈,要的最是一个清净,便嘱咐她,自己没有说的时候,就不要上楼来。 那老板娘也乐得不伺候,自然答应了。几人虽是住下,如玉却有一肚子的疑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余芹见他愁眉不展,便问道:“怎么了这是?” “姐姐,我有很多事情没想明白。” “什么事,说给姐姐听?” “刚才在楼下之时,那女子明明也对先生撒了谎,为何先生却不恼?我撒了谎,先生却训斥于我?”徐怀谷刚坐下,正端起一杯水来喝,一听这话,差点没把杯子给跌了。 余芹扑哧笑道:“好先生,别光顾着摔杯子,你也解释解释?”如玉看向徐怀谷,眼神中满是困惑。 徐怀谷暗道这先生也不好当。他轻咳了两声,正经神色说道:“因为你是我的学生,所以我才管你。那女子和我素昧平生,我管她做什么?如玉,你要知道,管教是关心,是对你好。若是什么都不管不顾,那是觉得你们二人之间毫无关系,所以才不去管你。” “关心……”如玉自言自语道。他想起自己在妖域长大的经历来,好像从来没人管过他,也没人告诉他怎么做才是对的,大几十年的光阴,就这么不知不觉混过来了。 余芹也温和笑道:“正是这么一回事。你先生管你是因为关心你,你可千万别怪他。”如玉忙站起身,对徐怀谷认真拱手拜道:“多谢先生,我明白先生的苦意了。”这倒换做徐怀谷一愣。 他观如玉神色,并不似作假,心中没由的有些感动。这若是换做从小在中域长大的人族孩子,只怕这个道理说出来,十有八九都会不屑一顾。 但在从来没怎么有人管教过的如玉这里,他却把它奉作箴言。徐怀谷怔怔地看向眼前孩子。 此乃未经雕琢的璞玉,就这么摆在他的面前,等着他取刀雕刻。 ------------ 第一百零八章:登门劝诫 徐怀谷打开窗户,往街道上看去,只见冷冷清清的,一点灯火也没有。 犹记得他和余芹初次来到这座城市时,就算是在后半夜,城市里依旧十分热闹,歌舞升平,乃是一座不夜城。 然而如今的兴庆却已经不比原先了,朝廷早就实行了宵禁,天黑后不久,便有兵士在城内巡逻起来。 寥寥无几还在坚持开着的商铺也关了门,更别提寻常百姓人家了,各自都早早锁上院门,睡去了。 在徐怀谷的印象里,这大概是兴庆最安静的一个夜晚了。本来还想带着如玉去见识一下中域的繁华,可现在这幅萧条的模样,实在也没什么好逛的了。 徐怀谷不免有些伤感,余芹也不好受,二人早早入睡。如玉无处可去,也睡不着,便去了另外一间房里,点了一盏灯,在灯下抄写他和徐怀谷的约法三章。 每抄一会儿,他便要休息片刻,打开窗户,看看街上的景色,再看看月亮。 他那一双浅红的瞳子与人的眼睛不同,越是在黑夜里,越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见糊窗户的花纸,上面花团锦簇,栩栩如生,不觉起了兴趣。他伸手去触摸那花纸,薄薄的一层,吹弹可破,然而鲜红的花,翠绿的叶,就在这脆弱的小东西上活灵活现,这是他在妖族里从未见过的。 窗户外的街道上,各色小楼林立,这些楼的窗户上无一例外地都贴了漂亮的花纸。 当然,有的上面画的并不是花,而是山水景色。不光窗户纸,就连小楼本身也格外精致小巧。 他原本以为乌凉镇的小楼已经够好看的了,与兴庆城里的比起来,百分之一也不及。 这就是中域,人族所居住的地方,倒是别有一番意思。虽说不如妖域自由,然而其精美巧致,却是妖域所不及的。 灯芯烧尽了油,如玉又添了好些。这油灯他在乌凉镇的营帐中之时便学会怎么用了,不过他不是很喜欢这件玩意,若是房里能有月光照进来,他看得能比油灯更清楚。 他继续安静地坐下来抄写。陆续又添了好几次油,天便逐渐亮堂起来了。 他数了一下自己一夜的成果,只写了三遍多而已。他感觉有些乏了,学着人的模样,脱下衣裳,在床上眯着眼睛躺了会儿。 床是软绵绵的,他以前从来没睡过这种地方。便是和平的日子里,他也只在山林的平地里睡觉,那里有很多杂音,鸟雀和虫鸣,他依然可以睡得很舒心。 这里太安静了,反而像是有危险一样,不容易入眠。总而言之,妖域和中域各有好处,也都有不那么如意的地方。 正想着这些,房外传来脚步声。如玉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自家先生和姐姐在起床。 其实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俩要整日待在一起,在他的印象里,自家父母就很少在一起过。 事实上,连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他都很少看见过。妖族并不重视父母的概念,族里的老人说,所有的妖都是自然的孩子,不属于他们的父母,不过人族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门口传来敲门声,随后有女子的声音传来,道:“如玉,起床了,早餐要吃些什么?”人从来不推开门,尽管那门只是虚掩着的而已,他们在推门之前一定要敲门,这也是他所不太能理解的。 如玉赶紧下床去开门,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 “姐姐”,然后才说:“我没什么想吃的。”余芹又低头问道:“真没想吃的吗?我怕你饿了。”如玉摇了摇头道:“我不饿。” “那好,那我就先和你先生去吃些东西,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乖乖待着,多看书。”如玉点头答应下来,于是徐怀谷和余芹便出客栈去了。 二人找了家早点铺子,随意吃了点东西,徐怀谷便往仓央府上去了。余芹思来想去,还是给如玉带了一碗馄饨回去。 都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去仓央府,徐怀谷对路早已驾轻就熟。他很快便到了仓央府上,依旧是那两座石狮子,从未变过的朱漆大门,还有两名守门的兵士。 来了好几次,那守门的两人都认识了徐怀谷,一见是他,知道是公主的贵客,不敢稍有怠慢,连忙往里面去报信。 徐怀谷站在门口,想到自己第一次来这座府邸的模样,不禁微微扬起嘴角,笑了。 不一会儿,便有一名穿了一身翠绿衣裳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对徐怀谷灿然一笑,施了个万福礼,便把徐怀谷带进府里去。 这人也是徐怀谷熟知的,正是林仓央的贴身侍女伶儿。印象里,林仓央与她向来形影不离,就连上次去堂林关巡视边关,也是伶儿跟着她。 路上,伶儿便笑问道:“徐先生大驾光临,也没提前打个招呼,想来是找殿下有正事的。请问是何事?”徐怀谷也礼貌笑道:“不便多说,还是等见了你们家殿下,我与她再细谈。”伶儿知趣,浅笑一声,没再说话,一路把徐怀谷带进了仓央府的后花园里,才在一处僻静的池塘边停了下来。 徐怀谷往四周看了一看,一个人也没有,不禁疑惑道:“我要见林仓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伶儿也往周围打量了半天,确认没人之后,才开口抱歉地说道:“徐先生还请少安毋躁,你想见我们家殿下,岂不知她此时才是大余国的主心骨?先生却还来府邸里寻殿下,哪里寻得到,只怕她正在宫里处理政务呢。”徐怀谷听罢,缓缓点头道:“也是。那这么说起来,我该去皇宫内找她?还请姑娘替我安排进宫的路子。”伶儿却笑道:“不劳烦徐先生亲自过去。殿下如今乃是皇上的身份,你若进宫去见她,便是与大余国的皇上相见,岂不麻烦?中间还有许多官员盯着,免不得要生出事端。不如让我进宫去,给殿下传个话,只说徐先生有要事相商,她夜里自然就会回来了。” “她若回来,皇宫里岂不是没了主心骨?” “这倒不必徐先生担心。”伶儿笑着解释道, “公主不在时,便由凌国师替上皇上的位子。就算公主在,那也是国师时刻陪伴着的。”徐怀谷也笑了,道:“他们二人这一招偷梁换柱,可有被人察觉?” “至今都很好,没被人察觉。每日殿下在人前,国师便为她施易容术,变换成先皇的模样。皇宫里没有修士,自然没人看得出来,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说起来,这件事到底有几个人知道?” “除了徐先生,还有陆先生和凌国师。除此之外,便再无人知晓了,便是当朝宰辅都还被蒙在鼓里。那也是个老顽固,若是知道此事,还不知会闹出多大的风波来。”徐怀谷看了一眼伶儿,笑道:“你不也知道吗?”伶儿羞涩笑道:“徐先生莫要打趣我。我只是殿下的侍女罢了,没什么本事,知不知道,有何区别呢?” “至少说明林仓央很信任你。” “我从小便跟着殿下,关系自然与别人不一般。”关于这一点,伶儿也有些得意, “那就请徐先生在府里休息片刻,我这就去通知殿下一声。”徐怀谷点头道:“麻烦你了。” “殿下与徐先生都是为国殚精竭虑之人,伶儿能力有限,跑跑腿而已,没什么可麻烦的。”说罢,她便领着徐怀谷去会客厅里,又使了两名丫鬟端茶过来,随即自己便叫了一辆马车,径直进宫去了。 徐怀谷一面喝茶,一面在想伶儿。此人做事稳重,向来很有条理,又能本分守己,也难怪林仓央会看重于她。 她身上最可贵的一点便在于本分,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对主子忠心,光是这一点,朝堂上多少人也做不到。 一想到今夜才可能见到林仓央,估计晚上是回不去了,徐怀谷便差了府上的一名小厮前去祥云客栈里报个信,好让余芹不用担心。 不过多时,便有一辆马车缓缓驶回了府邸里。徐怀谷看见伶儿从里面走下,却没立即离开,而是掀开了帘子,于是又有一名女子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一身不太合身的大黄龙袍,连衣服都还没换。 二人携手往会客厅里走来,徐怀谷上前拱手行礼道:“见过殿下。”看书溂林仓央笑呵呵地走来,忙把徐怀谷扶起,道:“你我二人私底下见面罢了,哪来的这么多礼数?”徐怀谷起身,看了一眼林仓央身上所穿的龙袍。 林仓央解释道:“刚还在宫里处理事情呢,一听你来了,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就赶紧赶回来了。”徐怀谷笑笑,道:“殿下挂心了。”林仓央也笑道:“你难得找上我一趟,我也不想让你多等,提前一会儿回来而已,算不得什么。我先去换身衣服,稍等。”徐怀谷点头,林仓央便和伶儿往房里走去了。 徐怀谷坐回原位,微微蹙眉,思索着该如何和林仓央开口。林仓央很快就回来了,又上来了几名丫鬟,给二人换上了新茶,林仓央有些抱歉地说道:“今年都没有红坊小雀茶了,只有龙井,还请担待些。”徐怀谷点头,抿了一口茶,开口道:“殿下与国师治理大余国,这些日子可还顺利?” “还好,至少没出什么乱子。”林仓央看着徐怀谷,笑道, “你就不用和我绕弯子了,有事直说就行。”徐怀谷点点头,道:“那我就直说了。我听陆子衿说,殿下准备封城,可有此事?”林仓央似是有些诧异,端起茶杯,坦然承认,点了点头。 ------------ 第一百零九章:必须接受的事 徐怀谷放下茶杯,忧心道:“殿下可知会有多少人死于这个决定?”林仓央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兴庆城内好几十万的百姓,殿下一旦封城,妖族攻过来,大家可不只有等死吗?这如何了得!”徐怀谷语气未免激动,林仓央反而有点担忧他,皱眉道:“你先冷静下来,事情还不至于那么严重。这条法令也只是我和凌厉初步设想,都还没来得及颁布。”徐怀谷也意识到自己是有些过激了,便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稍微平心静气了会儿。 林仓央原本还疑惑徐怀谷到底有何事来寻自己,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她心中暗暗想到,若是为这件事劝自己,恐怕她还让不得徐怀谷。 “殿下觉得我说的如何?为了大余国的子民,这条令还是免了吧。” “我觉得不如何。”林仓央淡淡答道。徐怀谷眉尖一皱,忙道:“为何?这明明对百姓无益而有害,殿下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徐先生的意思我明白,无非想说我封城,便没人能再逃出兴庆,所有人都要和兴庆一起陪葬,所以于心不忍?是这个意思吧?”徐怀谷神情凝重地点头。 林仓央摇了摇头,道:“徐先生若想的是这一点,那恕我不能改变心意。”徐怀谷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徐先生关心百姓心切,我当然明白,然而现在是战争时期,慈悲并不能解决问题。”林仓央看着徐怀谷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兴庆是我大余国的都城,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哪个国家的都城,在生死存亡之际,能让百姓肆意逃出城的。若是我不封城,战事一旦蔓延到兴庆,百姓都逃了个干净,我的将士还守着什么?一座空城?空城没什么好守的,只有我大余国的子民才值得守护。” “可殿下明明知道这是一场赢不下来的仗,这样做,兴庆城里还有谁能活下来?殿下这么做,心中就没有愧疚?”林仓央苦涩一笑,道:“我也知道赢不下来,可我能怎么做呢?”她站起身,在会客厅来回踱了几步,望向门外,道:“徐怀谷,若换做是你在我的位子,你会怎么做?”徐怀谷眉毛拧成了一条绳,默不作声。 “连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又来劝我做什么呢?”林仓央神情悲悯, “你还想着天下黎民百姓,当然是好事,然而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就算依你所言,不封城,让他们继续逃亡,可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大和国?流苏国,扶桑国?”林仓央连连摇头,叹气不已, “东扶摇洲已经无处可藏,无处可逃了。除非他们能去别的洲,否则都是迟早的事。去别的洲,你也知道不现实。你该想清楚这一点,这是全人族的浩劫,不只是兴庆,恐怕整座东扶摇洲能活下来的人都寥寥无几。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其像老鼠一样四处躲藏,不如留下大余国最后的尊严。你觉得我说的如何?”徐怀谷无法反驳,只能低头不作声。 “徐怀谷,我其实很能理解你,我也想我的子民能活下去,哪怕让我给他们一个一个地偿命,我也愿意。可我只有一条命,更何况就算我想偿命,妖族也不会搭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也不得不承认,现在兴庆的所有人都注定会死。不论是那些留在城里,还不明真相的百姓,亦或是已经逃走的人,没有人能幸存。虽然未免有些太过绝望,但这一点我们必须要想明白,要去接受。” “就不能有别的办法吗?能让大家不死的办法?比如和妖族签订协议,让大家一起相处,共分这一洲的土地呢?”林仓央愣了一下,苦笑道:“这怎么可能?如今东扶摇洲式微,妖族所向披靡,换做你是妖族,你会和人族签订这样的协议?协议只是在双方互有忌惮的条件下才签的,如今妖族下定决心要吃下我们,怎么可能会停手?” “徐怀谷,你今天有些奇怪。”徐怀谷神情失落,闭上眼睛,心如乱麻。 林仓央颇有些担忧他,说道:“这些事的确不好接受,但却是事实。不过到时候你自然是可以离开东扶摇洲的,找个安静的地方,看看妖族攻陷东扶摇洲之后的动向,再看中土又该如何应对。总之,我觉得人族气数还不该绝,中土总会有大修士出来摆平此事,然而我们东扶摇洲却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徐怀谷问道:“那你呢?兴庆陷落之后,你去哪?”林仓央凄惨笑道:“我自然有我的去处,你不用管。”徐怀谷此时心里很乱,并未察觉到林仓央话里别的涵义。 林仓央见徐怀谷心中难受,便换了个话题道:“不过你来的也正好,我这里倒有一件事,或许你有兴趣帮忙,也正好给你缓一缓心情。” “什么事?” “我这些天和凌厉商量了一番,准备笼络淇水的水神加入我们大余国这一方,让她也为我们出力抵御妖族。如今已经有礼部官员下去准备此事了,明日便要登门拜访淇水水神,我得到场,你去吗?”徐怀谷半信半疑道:“这事有把握吗?人妖之间的战争,只怕没有利益,她不会去轻易得罪妖族。” “她好歹吃了我们大余国供奉的几百年香火,如今国难当头,不做点什么也说不过去。再者,妖族若攻陷东扶摇洲,她可就再也没有香火能修行了。我听说淇水水神修为有十境,若她能帮我们出手,好歹能再拖延一会儿。”徐怀谷不免想到那日在林子里见到的饕餮的实力,忧心不已。 只怕凭一名十境的水神,能做的也很是有限。 “我知道凭她也不足以抵挡妖族,然而多一个人出手,总归不是一件坏事。”林仓央看破徐怀谷心思,劝道, “我们要做的,便是尽可能地杀更多的妖,挫败他们的锐气,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徐怀谷点头道:“那好,那我陪你去看看。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林仓央笑着点头,又说道:“封城的令大约还要两月才会颁布下去,我知道你在兴庆肯定还有几个朋友,早日带他们离开吧,别等到时候再来找我给你放行,那我可不依。”二人又聊了好一阵边关之事,徐怀谷把在边关的所见所闻悉数告诉了她,天色不觉便已经是傍晚了。 林仓央留徐怀谷在府里吃了晚宴,他便辞别了林仓央,往客栈走回去了。 此行并未说服林仓央,徐怀谷有些失望,但更多的却是无奈。他自问站在林仓央的位子,也不能做到万全之策了。 害死兴庆百姓的并不是这一道法令,而是妖族才对。徐怀谷走进客栈里,那老板娘还在柜台后边嗑瓜子解闷,见了他走进来,便笑着招呼了两句。 徐怀谷在门口停下脚步,掏出一锭拳头大的沉甸甸金锞子来,递给她道:“店家,这是房钱,只怕我们这一住要好几个月。”老板娘见钱眼开,像是生怕徐怀谷要反悔似的,慌忙起身把那金子接到手中,又取了一杆小称,称了一称,立马笑得合不拢嘴,道:“先生真是大方!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莫说几个月,便是一年也够了!”看着她喜笑颜开的模样,虽是为了钱,但徐怀谷心中却忽然升起一种莫大的悲哀。 现如今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几个月后,一切便要化作尘土了。贪恋钱财,世人皆有,也正是因为这些人性中的缺点,人才是活着的人。 “先生,先生?”那老板娘见徐怀谷在发愣,便叫醒了他,笑道:“不知先生到底是哪里人,怎么这么有钱?”徐怀谷清醒过来,也微微一笑道:“祖上经商的家业罢了,不值一提。”老板娘有些羡慕地说道:“我倒也想有这么一份好祖业,可惜没那福气哟。我瞧先生俊朗,夫人也漂亮,真是郎才女貌。就连孩子也怪俊的,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一双眼睛!” “承蒙老板娘夸赞了。” “欸,先生留步。”徐怀谷正准备上楼,老板娘却叫住他道, “先生也是从南边来的,应该对那边情况多少知道些吧?那边打仗的战况究竟如何?这些天城里流言满天飞,都是各执一词,也不知谁真谁假,您给说说呗?”徐怀谷停下脚步,心中挣扎,却还是说道:“我离开南边也好一会儿了,并不知战况如何,不过想来战火应该烧不到兴庆。” “我说也是呢,咱大余国的汉子,个个都不是孬种。不管是哪个国家惹我们,准没他们好果子吃!况且大家都说如今龙椅上是一位明君,想来明君总不能亡国吧?先生你说是吧?”那老板娘的话,一半说给徐怀谷听,一半其实也是在说服自己。 徐怀谷愣了半晌,还是点头道:“是呀,明君,哪能亡国呢?”老板娘笑了,说道:“先生还是早些上去歇息吧,我瞧夫人今日白天下来过一次,像是思念得紧。”说到此处,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不免怨声叹气,又骂道:“想起这个我就来气!也不知我家那个啥时候才能干点正事,把这偌大个客栈也丢给老娘一个人管,自己整天在外边鬼混!”这就不是徐怀谷应该发表意见的时候了。 他趁机走上了楼,一直走到顶楼的房门外,然后闭上眼,细细回味刚才的对话。 长久,他叹了口气,推门而入。 ------------ 第一百一十章:守阁人 接下来便是长住兴庆的日子了。次日,徐怀谷与林仓央去见了那名作凝秋的十境淇水水神,好说歹说,才终于说服她帮忙出一次手。 当然,这还是看在几百年积攒的香火情面上,否则以山水神灵这类中立的存在,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趟这一趟浑水。 然而凝秋却也把话说绝了,只出一次手,便与大余国历年的情分一笔勾销。 好歹是一洲正水的水神,却丝毫不顾及江山百姓,只想着自保。徐怀谷听了她这些话,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只是无处发作。 林仓央劝了他几句,他才只得愤懑不平地随礼部一行人回了朝廷。这一件事完成后,林仓央便没再找过他了。 她甚至还让伶儿给他带来过一封信,请他尽快离开兴庆,然而徐怀谷有口气闷在心里,知道这一去必是与兴庆永别,因此始终舍不得,便在兴庆长住了下来。 每日也不修行,只在街上四处闲逛,有时也会带着余芹和如玉一起。他走过许许多多的地方,想着把兴庆的每一条街巷都记下来。 有人记得,就还不算消亡。这是他在黄善那里学来的道理。当然,他也去看了屏翠一家。 乱世里,大家自顾不暇,更别提其他的事了。因此屏翠还未出嫁,只与自己母亲在家里住着。 她母亲的那一间裁缝铺子也关门了,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冷冷清清。屏翠也向徐怀谷问起边境的战况,徐怀谷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便只推说让她不要担心,自己会保证她们一家安全的,于是屏翠也只得作罢。 妖族还在一步一步蚕食大余国的土地,然而距离兴庆却也还要几个月的功夫,至少这几个月里,兴庆城还是安全的。 徐怀谷一行人便在兴庆暂且安定下来。……话分两头,再看东扶摇洲的北方,扶摇宗山脚下,今日也来了两名陌生的客人。 一名中年女子走在前边,背着木符刀的年轻姑娘在后,二人顺着扶摇宗那一条游客往来不绝的白玉阶梯,一步步攀爬上去。 此二人正是韦彩衣和李紫。她们刚从紫霞宗出来,便继续来拜访扶摇宗,二人不停歇地走了半日,已经爬到快接近山顶了。 韦彩衣一边上山,一边欣赏四周景色,微微有些笑意。李紫见她心情不错,便好奇地问道:“前辈,你与紫霞宗的事,想来应该谈妥了吧?”可韦彩衣却摇了摇头,笑道:“没有,他们不肯卖。” “那前辈为何还这么高兴?”韦彩衣在阶梯上站定,转身看向山下,只见雾茫茫一片云海,好似身在云端,不觉心旷神怡,笑道:“我是看扶摇宗的景色漂亮,所以开心。”李紫也看了一会儿,心中大觉畅快,转身却又叹道:“确实,只是可惜了。”韦彩衣说道:“不可惜。”看书溂李紫有些困惑地看向她。 韦彩衣转身继续往山上走去,脚步很慢。她缓缓开口道:“世间万物终将消亡,连你我也不能避免。然而存在过,便有其美好的意义,心中记得就好了,不必强求留下。”李紫思索片刻,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二人走来没多久,李紫又问道:“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何紫霞宗不愿意卖雷池?若是卖了雷池,虽说宗门基业没了,但至少名字还在。可他们就这么固执地留在东扶摇洲,基业与未来,一个也守不住。” “不能这么算。若是他们卖了雷池,迁宗到中土,还有谁能瞧得起他们?只怕紫霞宗这三个字都要沦落成天下笑话了。与其屈辱地苟且下去,不如保留尊严地死,这才是千年大宗的气概。再者,以他们雷池目前的状况,他们也卖不掉,我也拿不走。” “此话怎讲?” “紫霞宗宗主崔枯,已经开始在着手炼化那一座雷池了。如今已经完成了小半,这件天灵之宝已经算是他的本命之物,若要取走雷池,他将会境界大损,起码跌两境,紫霞宗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况的。” “炼化?”李紫有些吃惊。她在太华山修道这么多年,对一件天灵之宝的价值很是了解。 在她的印象里,本就寥寥无几的十一境的修士中,尚且不能人人都有一把天灵之宝,更别提十境了。 当然,自家师父也没有,整座太华山中也只有山主才有一件。 “其实也不能称作炼化,不过是强行为之罢了。以他崔枯十境的修为,根本驾驭不住那座雷池,只怕后患无穷。”李紫一下就想到了最坏的结局,忙问道:“那他是想?”韦彩衣淡淡说道:“自然是想与妖族同归于尽。雷池所蕴含的力量,若是猛然释放出去,足以重创十一境大妖,十境大妖更不必多说,陨落只是眨眼间的事。”李紫心中一急,道:“可这么一来,紫霞宗该怎么办?岂不是会被夷为平地?” “按他的想法,紫霞宗应该无人能活。”李紫低下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紫霞宗无人能活,那其他宗门呢?如今她们是看戏的人,可迟早有一天,战火还会烧到中土来,到时候殃及太华山之时,又该怎么办呢? 她怔怔的出神,韦彩衣也没提醒她,二人便这么一直走到了扶摇宗门口,来到了那一块刻着 “天下剑术,天上剑道”的巨石之下。这块以剑为笔刻下的八个字,一直以来都是扶摇宗的一桩风流逸事,屹立宗门口千年不倒。 韦彩衣和李紫准备进扶摇宗,不出意外地被守宗的弟子拦下,那弟子盘问道:“二位不像是我扶摇宗之人,进宗可有令牌?”李紫答道:“没有。我们前来是找贵宗宗主有要事相商,还请阁下帮忙……”李紫话还未说完,韦彩衣便微微一笑,打断她道:“不必说了,人已经来了。”话毕,只见宗门里边走出一名身材高大的青衫女子。 她一直走到韦彩衣面前,从容拱手行礼道:“见过韦前辈。”那守门的弟子一见这女子,先是一愣,再见女子向韦彩衣行礼,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瞠目结舌地看向韦彩衣。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向谁行礼,只得低下头,胡乱朝两人都拱手拜了一拜。 邓纸鸢抬起头,看向韦彩衣,又看了看李紫,便笑道:“李姑娘,许久不见。”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李紫有些讶异。 她忙也回礼道:“见过邓前辈。”邓纸鸢一面把二人请进宗门,一面笑问道:“前辈光临敝宗,所为何事?”韦彩衣直言不讳道:“我想与你们做个买卖。我想用一个让你们迁宗去中土的机会,换你们剑阁里的那把剑,不知大长老可否做主?”邓纸鸢似是恍然,笑道:“原来前辈是为那把剑而来,那恐怕不能如愿了。那把剑如今已经有主人了,给不了别人。”韦彩衣继续劝道:“你先别拒绝的这么果断,这可是迁宗去中土的机会。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座上好的仙家宗门选址,周围山水神灵,世俗国家,我都替你们打点好,若是不满意,还可以和我提别的要求。如今妖族入侵,总得给宗门弟子留一条退路吧?大长老就不和别人商量商量?或许宗门里有人愿意呢?”邓纸鸢果断拒绝道:“别的条件尚还可以商量,只是那把剑我们扶摇宗不能给别人。”韦彩衣打量了一眼邓纸鸢,恍然似的点头道:“以你这境界,也有些摸到十一境的边了。怎么,你要用那把剑?”邓纸鸢摇头笑道:“我哪配得上那把剑?不是我,自有别人了。”韦彩衣低头思索了片刻,也释然笑道:“那看来我又是白跑一趟了。你们不愿意换,我自然也不能强求,只是给我看看总行吧?现在世人只知道什么龙泉,凤眼,阮家剑,那些真厉害的古剑反而不记得了。”邓纸鸢神色有些犹豫。 韦彩衣一挑眉,道:“连看一眼也不行,这么信不过我?”邓纸鸢忙笑道:“哪里的事?前辈想见,自然没什么不行。剑是好剑,只因为没了名字,自然记得的人也少了。”韦彩衣道:“也不知是哪个走运的,能拿走这把剑。”邓纸鸢笑了一笑,给二人带路往剑阁走去。 走到悟剑阁门口,还是那一个抱剑汉子在守门。他远远地看见来人是邓纸鸢,便依旧悠闲地从口袋里拿出烟卷,大口抽起来,烟雾缭绕。 这抱剑汉子也是甚是荒唐,既从不修行,也极少与其他人打交道,喝酒也见得少,独有抽烟一事,像是他的命脉,片刻停不得。 邓纸鸢向来是不管这些的,那汉子早就猜准了她的脾性,因此抽烟时并不忌讳她。 然而被其他长老撞见的次数太多,故而时常被罚在剑阁门口守门,往往是罚期还未至,又被接着罚,如此日积月累,守剑阁门这事倒成了他的专职。 细细算起来,他还得守上五六年才能还清之前的罚期,当然,这是在没有再被发现抽烟的份上,实际上却不可能。 因此这汉子注定是要守一辈子的门了,可他却乐在其中。反正人人都觉得他古怪,不和他亲近。 邓纸鸢走到门口,见那汉子还在毫无顾忌地抽烟,有些不悦道:“好歹今天宗门里有客人,放尊重些,看着也不像样。”抱剑汉子瞥了瞥后边两人,他的目光一碰上韦彩衣,忽然一惊。 随即他立马恢复常态,掐灭了烟卷,懒散地靠在墙上,道:“知道了,长老和客人请进吧。”韦彩衣也是有些吃惊,她多看了他两眼,进门之前,嘴角又似有若无地朝他一笑。 等她们都进了门,抱剑汉子这才绷不住了,立马苦起脸来。他往阁内看了一看,见几人都已经上了楼,不免怨声叹气,心中暗骂道:“该死的,怎么碰上她了?她该不会也在打那把剑的主意吧?”邓纸鸢三人进了悟剑阁顶楼的密室,里边躺了十几把仙兵,最里面又有一把玄冰色的古剑安静地躺在石板上,在暗室中熠熠生光。 这就是扶摇宗的天灵之宝。五百年前的大战中,这把剑的主人陨落,只剩下兵器留存人间。 这柄剑取的是极北之地的千年冰髓铸造而成,乃是远古的工艺,如今早就失传了,世间只此一把。 韦彩衣伸出手去,轻轻抚摸这把剑,赞不绝口。李紫只在一旁看着,眼神中也充满尊敬。 半晌,韦彩衣收回手,笑道:“多谢邓大长老,也算是让我长了一番见识。”邓纸鸢客气笑道:“前辈言重了。”韦彩衣道:“我想在扶摇宗逛一逛再走,应该可以吧?” “前辈请便。”三人走下楼,邓纸鸢本还想陪着二人,韦彩衣却说想一个人走走,于是邓纸鸢便告辞离去。 看书喇等邓纸鸢走远了,韦彩衣便在剑阁门口站定,笑了一笑,看向那神色漠然的汉子,颇有些得意地笑道:“姚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抱剑汉子正在拿指甲抠牙缝,听了这句话,便不乐意的地把头偏向一边,不屑道:“姚什么?我不认识。”韦彩衣笑道:“你销声匿迹几十年,多少人都以为你死了,没想到竟在这里被我碰见。堂堂白芷洲剑神,就这么喜欢给人家看门?”白芷洲剑神? 李紫吃惊地看向那汉子。抱剑汉子嗤笑道:“臭卖菜的,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人家肯把剑给你?还不是一样碰了壁。” “你在这里守门,也是为了那把剑?” “管你什么事。”韦彩衣笑道:“我只说了几句话,人家不肯卖,我又没损失什么。倒是你,花了几十年的功夫,还没把剑弄到手,才丢脸。” “你个卖菜的懂什么?感情总是要慢慢培养的,我在这下面一守几十年,不怕这把剑不认可我。这样的东西,到了你的手里才算糟蹋。”这在扶摇宗众长老面前低声下气的汉子,在韦彩衣面前反而趾高气昂起来。 韦彩衣笑道:“我懒得和你贫嘴。反正我一回中土,就把你在扶摇宗的消息放出去,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别别别,千万别!”抱剑汉子变脸比翻书还快,立马哭丧着脸道, “你就当我死了,求你了。”韦彩衣得意笑道:“求我这个卖菜的做什么?”抱剑汉子撇撇嘴,满心不愿道:“韦彩衣,我姚笑求你别说出去我还活着。可以了吧?”韦彩衣点头笑道:“这还差不多。”抱剑汉子朝她翻了个白眼。 韦彩衣和他又聊了几句,便带着李紫往别处走去了。虽说买卖没谈成,却意外地遇见了姚笑,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收获。 李紫对姚笑这个名字不太熟悉,便好奇地问道:“刚才那人是谁?他为何那么怕别人知道他在这里?”韦彩衣答道:“姚笑,发家于白芷洲,号称剑神,十一境剑修,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人不知道很正常。至于他为何怕别人知道,这就不好明说了,总之和桃花债有关。”李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韦彩衣笑叹道:“看来两家都不愿意卖啊,这趟买卖做的不好,只能空手回中土了。”李紫问道:“前辈觉得那把剑,扶摇宗到底会给谁用?” “剑到底归谁,扶摇宗说话不算数,须要那把剑自己愿意认主才行。你没瞧见?便是十一境的剑修,也只有给它守门的份儿。” “十一境的剑修也不认,那他到底要认谁?十二境?可天下已经没有十二境了。”韦彩衣笑笑没说话,掂起李紫肩角衣裳,便欲施法回中土。 二人乘风而来,又乘风而去,李紫好像有些模模糊糊地听见她说:“或许是个你认识的人。”风很大,李紫也没听真切。 李紫很快就看见了脚下碧蓝的海,便知道这次是真的回中土了。邓纸鸢站在山崖上,目送二人离去,神色也有些纠结。 看得出来,她一口回绝了韦彩衣的买卖,也是下了不小的决心。希望你不要让天下人失望。 邓纸鸢低下头,出神地暗暗想道。 ------------ 第一百一十一章:战火已近 积雪三尺裘不暖,烧酒几壶槊刀寒。真个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大余国的冬天像是见了鬼一般地刺骨冷,才初冬没多久,便一连下了好几场绵绵大雪,雪深处甚至可以没过马的小腿,这对于还在鏖战的大余国军队,无异是一场噩耗。 大余国座落在东扶摇洲中部,一年四季树木长青,从不见这么大的雪,唯有今年偏偏如此,像是在有所预示。 徐怀谷三人已经在兴庆住了三月有余,这三个月里,发生的事实在不算少,况且每一件都不是好消息,一切的一切像是都在证明大余国的气数已尽。 原本大余国联合东扶摇洲其他三国,在边境处屯兵五百万,意欲以数量之众压倒妖族,拖延其进攻的节奏。 然而既是四国联军,便不可避免地有许多问题。当初签订协议之时,其余三国出兵的条件之一便是各国的军队要由各国本土的将领指挥,只负责协助大余国,并不听从大余国直接调遣。 几百万的外国军队,大大小小的将领也是不胜其数,各人都有各人的想法,况且还有些素来与大余国不合的,当然不愿意鼎力相助。 往往不是这里慢了一步,便是那里又用各种理由推脱不出兵。再者,这些联军在大余国打仗,士兵们心中总有些感觉名不正言不顺的,就算是战死沙场,尸骨也不能回归故乡,因此一打起来,大多瞻前顾后,只想着保命为上,士气消极。 除去大余国自己两百万军队之外,其余三百万联军,所能发挥的战力,恐怕五分之一也达不到。 陆子衿为这件事也是颇为头疼,想了不少法子解决这个问题,可效果始终不好,实在也是无奈了。 本来按照陆子衿的预想,这些军队应该能拖住妖族半年,然而这好几场大雪却又成了催命的阎王,彻底压倒了边军。 妖族近身厮杀的本领比人族强了太多,大雪又让骑兵的优势一扫而空,可对于行动便捷的妖族却影响甚微,于是妖族趁机大举进攻,竟然一连拿下了好几座关键要塞。 不过两旬,便从南往北推进了六百多里,距离兴庆城也只有一两百里地了,形势急转直下。 联军那边见大余国大势已去,愈发人心涣散,一心只想赶紧回到自己的国家,哪里还有半分作战的决心? 不仅是兴庆,大余国的修士界也是一片狼藉。小宗不必多说,有些卷铺盖跑了,有些留下来的,在妖族手下最多也撑不过一两日的光阴,便被屠杀了个干净,连大余国本土的一流大宗星月宗也不能幸免。 星月宗在大余国的西边,据说妖族打到星月宗山脚下时,派了两只十境大妖攻山。 其中一只是徐怀谷之前见过的那一只四臂猿猴,另外一只则听说是一条身形庞大的火螭,比起那猿猴的本事更有甚之。 那两只大妖打破星月宗的护宗大阵,火螭放火烧山,妖族借势大举进攻,星月宗全宗修士迎战。 战况惨烈,不过三日,星月宗便全宗覆灭,无一人苟活。以星月宗祖山为中心,周围几十里的地界悉数化作焦炭,寸草不生。 据说这一仗后,就连星月宗的祖山都被那四臂猿猴搬回了妖域,扬言要把这座山做椅子,终日坐在上边拉屎撒尿。 徐怀谷听说之后,气得咬牙切齿。那蠢猴子实在欺人太甚,韦彩衣当初还不如杀了他! 然而妖族这一仗确实也打灭了东扶摇洲的修士气势。就连星月宗都沦落到这样下场,何况那些不如星月宗的? 各家宗门修士难免都有些绝望,不少都起了逃亡之心,也有骨气硬的留了下来,只是宗门弟子大多想法不一,人心涣散,战力也失去大半了。 局势如此严峻,徐怀谷当然焦心,然而却也只能干看着,无能为力。不觉十二月隆冬已至,妖族又攻陷几座城池,距离兴庆城只有百里之遥了。 这下子,就算想要瞒下消息,也瞒不住了。兴庆城中的流言压倒性地倾向了一侧,都说战火的确马上就要烧到兴庆城里来了。 而且,和大余国打仗的并不是另一个人间国家,而是一群杀人如麻的妖魔,只要被他们碰见,就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的。 这流言传播得极快,很快兴庆城便人尽皆知了,人心惶惶之下,百姓们都准备收拾行李逃亡了。 也就是在此时,皇宫里突然一条禁令颁布下来,宣布兴庆封城,除非军队,否则不许任何人出入。 这无疑更是印证了流言的真实,于是百姓更加急不可耐。然而兴庆的各大门口都有好几十名穿盔带甲的军队士兵守卫,就连水路也被封死,盘查之严格,苍蝇蚊子都难逃出,更别提人了。 一时间,兴庆城简直成了一个大火瓮,所有被困在里面的人好像都只能等死了。 这日,又是一场大雪,声势浩大,整整下了两天两夜,积雪好几尺深。 全城被大雪盖了个严实,打更人畏惧寒冷而不出门,连飞鸟的踪迹都绝了,像是一座死城。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严寒日子里,徐怀谷也照例起了个大早。天才微微亮,他便准备去各处城门看看。 他刚一下楼,却见那老板娘也早早地坐在了柜台后边,面前笼了一堆火,火光照亮她的脸,神情木讷。 外头积雪堆了很深,连客栈门都被埋进去了一半有余,那老板娘也不管不顾,只在柜台后边坐着发愣。 此时天还早,更兼寒冷,客人们都没起来,大堂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徐怀谷和那老板娘二人而已。 徐怀谷看了一眼门外的情况,微微皱眉,再看那老板娘一眼,问道:“店家,这会子客栈里还有早点吃吗?”老板娘听到有人说话,才猛地察觉到有人下楼来了。 她转头看见是徐怀谷,便叹一口气,埋怨道:“这会儿大家马上都要没命了,你还吃得下早点?” “这话怎么说?就算咱们军队不敌,那打到兴庆起码也是年后的事了,倒也不必灰心丧气这么早,更何况说不定咱们能打胜呢?”老板娘怨声叹气说道:“你倒是想得开。打胜?好几个月了,都没听到一场胜仗,只知道打得离我们兴庆越来越近。昨夜里有人告诉我,那妖族都已经快打到西门峡了,西门峡就在兴庆南边三十几里地,要是再输两场,下一个不就得轮到我们兴庆了?我瞧着是没什么获胜的希望了,逃也逃不掉,真是只能听天由命了。唉,我怎么这么苦的命!”妖族已经打到距离兴庆只剩三十几里地了? 徐怀谷心里猛地一紧。这推进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也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兴庆的确已经危在旦夕了。 过了淇水中的西门峡,再往北走,便是一片坦途,再无险峻山势可以倚靠,妖族一旦长驱直入,便要迎来那最终的兴庆守城战了。 “按道理来说,应该没有这么快才对。”徐怀谷对陆子衿还是颇为信任的,他有些疑惑地说道, “你的消息未必准确,我也去外边打探一下。”老板娘看向窗外,直皱眉叹气道:“这雪下得也真是扫兴,等会还得叫上几个伙计来清理掉,不然连门都没法出去了。”徐怀谷卸下门闩,把大门往内打开,顿时一大堆雪便塌进了客栈里。 那老板娘寻了两把铲子来,二人将门口积雪略微清理一番,徐怀谷便踏着齐膝深的积雪,一步步往城门口街道上走去。 整座兴庆城都是白茫茫一片,厚厚的积雪压在每家每户的屋檐,各家都紧闭门窗,街道上一片死寂,连个鬼影子也看不见。 徐怀谷搓了搓手,呼了口气。幸好他是修士体质,否则到这样的天气,只怕不多时也要被冻僵了。 他原本想去城门口看看,然而想起老板娘说的所谓军情,不免还是有点担忧,想了一想,他便调转方向,往北边皇宫的方向缓缓走去。 四周静悄悄的,只能时不时听见积雪滑落的声响,曾经那么热闹的兴庆,如今却寂寥无人,徐怀谷这些天见得多了,也习惯了。 没走多久,他便听见一阵马蹄声。那马蹄声从南边而来,往北边而去。 他停下脚步,只见有几匹高大骏马从街道南边小奔而来。马匹在这样的积雪中前进也很困难,说是小奔,但速度比徐怀谷也快不了多少。 徐怀谷一眼便瞥见有一匹马上坐了一位老熟人,那人似乎也远远地看见了徐怀谷,于是这几匹马走到徐怀谷身边时,那人便拉缰绳,停了下来。 徐怀谷完全没料想能在这里碰见他,便仰头向马背上那人问道:“陆先生?你怎么进城来了?”陆子衿坐在马匹上,紧紧绷着脸,愈发显得那本来就瘦削的脸庞更加皮贴骨头。 这些日子不见,他整个人看起来又苍老了许多。陆子衿按稳马匹,答道:“进城见一面陛下和国师,有要事相商。”另一匹马上有一名穿盔带甲的威武将军,手中持长枪,见徐怀谷和陆子衿谈话,便皱眉问道:“陆将军,这人是谁?”陆子衿便介绍道:“他就是徐怀谷,八境剑修。原先是长公主殿下的心腹,后来也曾在边关立下过汗马功劳。”那人听到徐怀谷在边关立过功劳之后,才舒展眉头,微微点了点头。 “这位是濯雪峰濯大将军,边关所有事务,都是我俩负责总指挥。”陆子衿指了指那手持长枪之人,又看向其余几名马匹上的人, “这些都是边关的重要将领。”徐怀谷点头应下来,还想说话,那边几人却都不太耐烦地催促起来,应该是进宫有急事。 陆子衿只得有些歉意地说道:“徐先生,边关战事吃紧,我们耽搁不起,下次见面再聊。”说罢,他便准备驾马离去,徐怀谷忙喊住他道:“我也进宫有事,麻烦陆先生捎我一程。”陆子衿回头与徐怀谷对视一眼,说道:“那好,你也上马。”其余几人脸色看起来都不太乐意,陆子衿便看了周围几人一圈,肃声说道:“这位徐先生,可是当初拼死护着堂林关众将士北上突围之人,差点连性命都丢在边关。诸位还有什么可说的?”几人都不作声了,陆子衿便铁青着脸,与濯雪峰二人驾马在前,其余人跟在后边,往皇宫方向去了。 一路上,这些将领个个都神情凝重,一句话也没说。徐怀谷见到此景,料想一定是边关出了大事,否则不会连两位总将军都回了都城,他的心不禁凉了一截。 有陆子衿一行人带领,他自然也顺利进了皇宫。进宫之后,陆子衿等人便急着前去面圣了。 徐怀谷由于身份所限,只在殿前阶下候着,等着他们见完林仓央,他再去找她。 兴庆城的皇宫修建得很高,徐怀谷站在阶梯下,便能俯瞰全城。他看见满城的冰雪,两条江面上也结了厚厚的冰,茫茫天地,更鼓声绝,耳边空寂,不免叹息。 如今腊月,换做往年,正是该张灯结彩迎接新年之际,可兴庆城却是这般景象,徐怀谷不禁心生悲怆。 他怔怔地看向远处,心中暗暗想着,也不知道大余国能否熬过这一个艰难的除夕。 ------------ 第一百一十二章:妙计 陆子衿一行人在殿内待了很久,约莫有三个多时辰,才逐渐走了出来,徐怀谷看见他们的神情依旧很是沉重。 几人在殿前紧张地讨论了一番,才各自散去,骑上了马,依旧出城各司原位去了。 陆子衿没走,而是微微蹙眉,走到徐怀谷面前,对他说道:“走吧,进殿里去,殿下要见你。”徐怀谷点头,二人脚步沉重地走进殿中。 只见林仓央此时还是以林宏治的面貌示人,她已经屏退身边无关人等,此时偌大殿中只剩下她,凌厉,陆子衿和徐怀谷四人而已。 林仓央坐在龙椅上,闭眼皱眉,一只手扶额,凌厉站在她身边垂手站立,面无表情。 听见脚步声,林仓央微微睁开眼,看向徐怀谷,问道:“我听陆先生说你来寻我,有什么事?” “回殿下,我在城中听到流言,说妖族已经打到了西门峡,所以忧心,前来一问消息真假。”林仓央点了点头,道:“此事确实为真。”徐怀谷皱眉,看向陆子衿,问道:“妖族这些天推进为何如此迅速?陆先生可有说法?”陆子衿有些无奈,解释道:“我带兵也没你想的那么差,这只是用计诈败后撤罢了。否则虽然败退,也不会退的这么快。” “没错,这件事不能怪陆先生,用计诈败,这是我们一起做出的决定。”凌厉看向徐怀谷,也缓缓开口道。 徐怀谷直截了当问道:“用什么计?”林仓央看向陆子衿,道:“徐先生不是外人,陆先生,你给他说说。”于是陆子衿看了一眼徐怀谷,这才娓娓道来:“话说之前尚还在堂林关之时,我们刻意传递给了妖族关于山中小道的情报,妖族便派兵力埋伏在那里,这才伏击到了堂林关北上突围的将士。虽说损伤惨重,但我当时也说了,会让这些将士死得其所的,现在正是时机。” “通过那件事,妖族此时应该已经对我们假冒的妖宗身份信任了,所以此次我们又传出了一条情报。只不过这条情报是诱饵,就是为了能够从妖族手上捞一笔大的回来。这件事我已经和几位将军和殿下都商量好了,我准备用西门峡作为这次计划的地点。”徐怀谷神色变得正经,认真地听起来。 “西门峡乃是淇水畔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我们大余国军队能够占据天险的最后一次机会了。这条峡谷狭长,一路绵延十七里地,两岸山势都很高。从山中行军不易,然而若是能从峡谷底下穿过,便能长驱直入,直捣兴庆。妖族当然知道这一点,不过我们也在西门峡屯了重兵,占据天险,易守难攻,他们暂时攻不下来。所以这次的情报便是西门峡详细的地形图及军队驻扎点,有这一张图,妖族才敢冒险突袭一试。而只要一进峡谷,他们便是瓮中之鳖。淇水水神凝秋曾答应过我们,会替大余国出一次手,这便是她出手的时机。不论来多少妖族,进了峡谷,都只有被水淹的份。”陆子衿说到此处,脸上已经有些笑意,凌厉也向徐怀谷点头,示意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听上去固然不错,但徐怀谷还是有些担心,他问道:“那凝秋靠得住吗?”陆子衿点头道:“已经和她交涉过了,她答应了下来。但也只此一次出手了,今后之事,她一概不管。”徐怀谷又问道:“你们在西门峡屯了多少兵力?那妖族又会派出多少兵力进攻西门峡?” “我们屯了三十五万兵马,况且占据天险,妖族知道这是一块硬骨头,派出的兵力应该只会更多。届时一举水淹几十万妖军,既可以重挫妖族,也算是为死去的将士报仇了。” “如此一来,倒也可行,只是届时我们的军队也得及时撤离,否则怕被波及。” “这一点不必担心,我已经提前下令做好准备了。”徐怀谷微微颔首,觉得此计可行。 林仓央也因为这个计划而感到精神多了。她在椅子上挺直身子,开口道:“若是此计能成,我大余国就算亡国,也不算亏了。”徐怀谷又问道:“此计之后,妖族定然大怒,休整过后必将卷土重来。之后的事情,可有法子应对了?”徐怀谷看向陆子衿,陆子衿看向凌厉,二人面面相觑,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林仓央决绝地答道:“不过是最后的兴庆守城一战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一战,将会是兴庆的落幕之战。 尽管之前做了再多的努力,依旧逃不过必死的宿命,徐怀谷心中五味杂陈。 林仓央目光坚毅地看向徐怀谷,道:“西门峡之战过后,我会收紧兵力,把外面所有的军队都调回兴庆附近,在周遭镇子里驻扎下,然后迎接最后一战。我可以输,但必须要让他们看见我人族的骨气!”徐怀谷站在阶下,仰头看这大余国末代的公主,也是末代的帝王,心中一股敬畏之情竟然油然而生。 在这一刻,她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朋友,她就是一名真正的君王。殿中寂静无声,良久,徐怀谷才开口问道:“在那之后呢,殿下有何打算?”林仓央喃喃道:“没有之后了。我生在这片土地,长在这片土地,也应该在这里结束。”徐怀谷看向陆子衿,再看向凌厉,二人面无表情,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忽地,徐怀谷一皱眉,拱手低头往下一拜,竟是行了个军礼,厉声说道:“恳请殿下北上,我会全程护着殿下!”林仓央笑了笑,却摇头道:“不必了,你走你的,不要管我。这是我大余国最后的尊严,我会守护好。”徐怀谷欲要争辩,林仓央却打断了他,眼神坚定说道:“不仅不要你带我走,我也不希望你参与兴庆的守城战,你必须赶在妖族正式进攻兴庆之前离开。”徐怀谷急道:“为何?我也想出一份力,殿下难不成嫌我无用?”林仓央笑道:“我若嫌你无用,怎么会找你帮忙做了那么多的事?就是因为觉得你已经为大余国做了太多了,所以才想让你走。”她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徐怀谷面前,真挚地看向他,说道:“还记得我第一次请你帮忙的时候,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尚还有东西可以作为报酬给你,可是现如今你又替我做了那么多,我却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了,因此我心中对你有愧疚。兴庆的最后一战,必将惨烈非常,免不得有十境的大妖参加攻城,你又喜欢逞能,所以我不要你留在这里。”徐怀谷焦急难耐,脱口而出道:“可是……” “别说了,你若还是我大余国的子民,就听我的命令。”林仓央认真地看向他。 二人对视,她开口说道, “去看一场西门峡的盛况吧,在那之后,再来见我一次,我还有最后一件东西要送给你。然后你就离开兴庆,带上你想带走的人,走得远远的。”林仓央坐回了原位,温和地笑着,看向徐怀谷,道:“徐怀谷,好好活下去。”陆子衿和凌厉也都朝他点了点头。 徐怀谷紧紧抿住嘴唇,向林仓央拱手再拜,深深地鞠了一躬。……兴庆南边五十里地,此处的山林是妖族的营地。 营地正中心有一间临时搭建起来的木房子,饕餮化身的那个老人静静坐在木房里的一把椅子上,正在闭目养神。 看书喇最近下了好几场大雪,正是天助妖族,因此他们一连打了好几个胜仗,推进得很快,势如破竹,距离兴庆仅剩三十几里地了。 接连的胜仗让饕餮有些放松,他最近并不很关心边境战事,反而比较由着下面的大妖们去了。 饕餮坐在椅子上,细细想着攻陷了兴庆城之后的状况。想必这个消息传到墨龙耳朵里,自己便能加官进爵,在妖族的地位更加显赫。 想着这些,他不免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外面有一只飞妖在木房子门口落下,甩了甩翅膀上的雪,走进了房子里,向他禀报道:“报饕餮大人,妖宗那边又来信了。” “妖宗?”饕餮缓缓睁开眼, “把信给我。”那飞妖毕恭毕敬地把一封黄纸信递给饕餮,饕餮接过信,摆了摆手,示意那飞妖退下。 信的封泥完好未动,饕餮却也不急着打开,而是细细回想起上一次妖宗传给他们的情报来。 上次在信里,妖宗说出堂林关北上路途中的必经之道,他当时还半信半疑,于是派了四臂猿猴前去验证,结果和那封信上说的一模一样。 虽说这之中过程也是一波三折,但那也属实是意料之外。毕竟谁也没想到韦彩衣,这么一名中土的十一境大修士,会恰好在边境上。 这么一想,妖宗倒是没有欺骗他。不知道这次妖宗的信里,又会带来什么情报呢? 饕餮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地图。他展开地图,仔细看了一看,不觉笑了起来。 信封里的是西门峡的行兵布阵图。现如今妖族正打到西门峡,被大余国的军队防住了,一时还没能攻打进去。 他也知道,出了西门峡之后便是一片坦途,可以直冲到兴庆城。因此只要拿下西门峡,兴庆就十拿九稳了。 这妖宗倒也挺会迎合他们的,要什么给什么。饕餮不敢掉以轻心,依旧认真看了一遍,仔细推算一番,各个地方所布置的兵力倒也合理,这才略微放心。 随即,他又叫来一队专攻探路绘图的飞妖,让他们去西门峡附近打探,飞妖们即刻便出发了。 其实不用等那些飞妖回来,饕餮便能确定这张图十有八九是真的,之所以派他们出去,只是为了更保险一些罢了。 他低头思索了许久,决定还是收下这妖宗的一番好意。他叫来了手底下几名心腹大妖,众妖围着地图商讨了好半天该如何进攻最佳,最终定下来一道方案,便决定按照这一方案执行。 如今人族军队中已经没了修士协助,妖族这边也不再派出大妖迎战了。 饕餮只钦点了几名六七境的妖族将领,让他们带领四十万妖族,按照既定的计划,分成三路,既有明攻,也有暗袭,务必要一夜拿下西门峡。 只要西门峡一得,兴庆城便已是池中之物,到时候大余国沦陷,这两族大战中先下一城的头等功劳,就非他饕餮莫属了。 饕餮想到这些,不免得意地笑了。然而他哪里会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早就在大余国的算计之中。 韦彩衣说的是对的,妖族虽然作战勇猛,然而和人族比起智谋来,他们还远不是对手。 就连饕餮,这样一只活了几千年的上古大妖,也不能避免。 ------------ 第一百一十三章:水淹西门峡 徐怀谷面见了林仓央之后,从皇宫里走回了客栈,一路上都有些魂不守舍。 此时已经过了晌午,出了个难得的太阳,然而阳光照在人身上也是冰冷的。 地面的雪融了不少,但也正因为此,路上格外泥泞。客栈门口的雪已经被老板娘和几个伙计一起清扫干净了,此时客栈大堂里围了满满一堂子人,都在讨论着战局的进展以及今后的打算,沸沸扬扬。 大家虽然意见各异,然而脸色却都是一样地不太好看,想来也没谁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 余芹带着如玉也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边,不过他们并没有参加讨论,只是安静地听着。 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和一个俊俏孩子,总是比一般人要更引人注目些。 大堂里不乏有人的眼神瞥来瞥去,总之要在他们二人身上多停留几次。 徐怀谷走进客栈,见余芹也在大堂里,便在她身边坐下,那些多余的眼神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徐怀谷在大堂里听了一阵,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有人胆怯怕死,有人夸夸其谈,有人四处怀疑,也有少数人完全不把这些消息当回事。 更有甚者说要召集城里的众人冲出城去逃命,只要人多,朝廷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只不过那人说得虽是声势浩大,拍胸脯拍得震震有响,有几个人说愿意跟他一起闹事之后,那人却又把声音压低了,胡乱找了些理由搪塞过去,推说自己只是兴起瞎说而已,并不能当真。 亏他也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若是真的闹起事来,朝廷虽说顾忌人数众多而法不责众,但他这个带头犯事者,那是肯定要砍头的。 如今可不是什么和平年代,人命值不了几两银子,朝廷会很乐意杀鸡儆猴。 徐怀谷听了一阵,觉得无甚趣味,便带着余芹和如玉往楼上回房去了。 一进房间,余芹便担忧地问道:“我听他们说,妖族都已经打到西门峡来了,和兴庆就隔了几十里,真的假的?” “真的。”徐怀谷点了点头, “不过陆子衿他们有自己的打算,妖族在西门峡会有大亏吃的。”余芹眉尖儿紧蹙,问道:“那兴庆还能留多久?”徐怀谷摇头道:“不久了,这几天里我们就得离开。”余芹垂下头,有些发愣地看向窗外,怔怔出神。 徐怀谷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此去兴庆,应是永别了,都整理好心情,我们再出发吧。”看着二人失望的模样,如玉心里有些愧疚。 这些天相处下来,余芹对他极好,如亲弟弟一般,徐怀谷虽说严格些,但正应了他那句话,管教才是关心,如玉不仅不怨他,反而觉得他也待自己很好。 然而他们之所以如此失落,就是因为自己的族人即将攻打过来了,如玉心里也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 在人族的领地住了几月有余,他的生活习惯也改变了不少,渐渐能习惯人的作息和饮食了。 更因为他长得漂亮,立马吸引到了客栈周围几户人家的孩子,那些孩子争着抢着要和他做朋友。 他从来就不知道朋友到底为何物,然而那几个孩子却经常来客栈里要找他一起玩。 虽说玩的都是些简单的游戏,然而感情就是在这样的朝夕相处中培养起来的。 他虽然对游戏不感兴趣,但也逐渐地会想要见到那几个孩子。所谓朋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至于余芹曾经说过的 “喜欢”二字,他也能有一些理解了,大概是指比朋友更深一步的感情。 ……两日后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瑟瑟寒风从宽阔的江面上吹来,冷得刺骨。 西门峡的众将士们驻扎在河岸边,虽说条件艰苦,然而作为边军,他们义不容辞。 本来一切都在照常进行,日常巡逻的行伍和前去刺探敌情的斥候也如约出发,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异常,但就在几乎同一个时刻,西门峡大大小小十几个驻扎营地却都有都城的快马来报。 那些快马带来的是一条颇为奇怪的命令,上面没有说明任何缘由,只要求他们立马撤退。 营地和篝火都不必收拾,只要撤得越快越好,退回兴庆城外十里地左右再扎营。 所有人都很疑惑,好好的为何忽然就要撤退?要知道,西门峡可是守住妖族的最后一道防线了,若是他们退了,兴庆还如何守得住? 一时间众将士不免大感疑惑。然而那命令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虽说困惑,也有些不情愿,但将士们还是照做了。 他们连夜撤出西门峡,往兴庆城的方向赶去,留下空荡荡的营地在河边。 淇水河畔,已经没有人马驻扎,然而妖族那边却浑然不知。有领头的妖族远远地朝峡谷里看去,看见营地和火光,便信以为真。 他们依旧按照既定的方案,将四十万妖族兵分三路,二十万妖族从正面佯攻,其余二十万分成两路,从山林里绕进峡谷中部,按照那行兵布阵图上的指引,分别袭击驻扎人数最多的两个营地。 如此一来,便可以将西门峡的军队横截为两段,再加上正面进攻的妖族大军,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峡谷关口。 那二十万妖族趁夜而来,从正面声势浩大地攻入峡谷,为两翼的突袭作掩护。 然而当领头的妖族军队冲入峡谷之后,却意外地发现营地之中空空荡荡,连个大余国士兵的影子都没有。 按理说遇见这样不合常理的情况,应该谨慎行事才对。然而那些妖族士兵都是愚钝惯了的,带头的几个妖族将领也被连日的胜仗冲昏了头脑,心里还以为是大余国军队不战而逃,不免得意洋洋。 于是他们继续往峡谷深处进发,又与那另外两路突袭的妖军相汇合,也是一个人都没有发现。 这种情况倒是超出了预期,几名妖族将领合计一番,便决定留下一部分军队看守峡谷,其余大军依旧撤回营地,再做打算。 直到现在,那条流经东扶摇洲的辽阔大江依旧风平浪静。西门峡的正上方,高处有两柄飞剑并排悬停在空中。 徐怀谷和余芹站在一柄剑上,如玉立在另一柄剑。本来西门峡一事,要水淹几十万妖军,不该让如玉前来观看。 但听说此事之后,他却主动要求一起过来,徐怀谷犹豫片刻后,还是答应了他。 正好也借这一次机会,试探一下他心里对于妖族还有多少眷恋。徐怀谷早已将精神集中百倍地监视着他,若是他敢中途坏事,徐怀谷会立马出手制止。 毕竟为了谋划这一天,堂林关那么多将士都牺牲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平白无故地死去。 他们会死得有价值,妖族这几十万的军队就是他们的陪葬。此时的峡谷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妖族,徐怀谷一行人在天上看得真切,约莫有三四十万,他们在峡谷里成群地游荡,好似空中的乌云。 当他们搜遍了峡谷,也没发现大余国的将士之后,便开始分作了两股。 一小部分留在原地四散开来,另外的大军则往后方撤去,应该是准备班师回营。 时间还在流逝,妖族大军走得愈来愈远。江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是起了些雾,这让徐怀谷不禁有些着急。 那凝秋本来就答应得不情不愿,如今见妖族数量如此众多,是否也心生胆怯,害怕了起来? 若是她不动手,如此长久的谋划便要毁于一旦了。徐怀谷眉头紧锁,死死盯着江面。 忽然,就在那么电光火石的一刹间,他看见江心冰层猛地断裂开来,随即听见 “轰”得一声巨响,水面猛地翻涌起来。那江水往上狠狠一抬,便有一股滔天大浪从江中生出,把冰层冲得粉碎。 大浪高约数十丈,宽有十来里,几乎把整座峡谷都囊括其中。就连徐怀谷一行人站在高空,也能感受到一阵潮湿的劲风吹拂过来。 本来天地也无风,哪来的这么大一股浪?这下留在峡谷中的妖族大军傻眼了,一时间纷纷惊慌失措作鸟兽散,各自亡命似的往山林里死命窜去。 然而大浪来得极其迅速,哪里是脚能够跑得过的?这滔天大浪无情地朝岸边砸下,一落地,雄浑的水流顿时四散开来。 碰见这些水流的任何东西——树木,巨石,亦或是神色惊恐的妖族,悉数都被无情地裹挟进去。 有的妖族直接被水流的强大力量拍得四肢断裂而死,也有的被水流卷往了江内,不必多说,也是死路一条。 更兼峡谷两边地势高,这滔天大浪砸下之后,余威不减,水流在两边的山脉之间来回滚了几轮,将河岸清洗得干干净净。 看书溂第一轮大浪过来,那些黑点已经少了十之七八,只有带了修为的妖族才艰难活了下来,他们还在拼了命地往峡谷外逃去。 余芹目不转睛地往下看去,徐怀谷却在用眼角余光打量如玉的脸色,见他神情有些恍然,便皱眉,集中心神,随时准备出手拦下他。 然而这还不算完。第一轮大浪过后,江面马不停蹄地生出了第二轮大浪。 仿佛是积蓄了更久的力量,这一阵浪来得更为猛烈,也更为迅捷,再次狠狠砸在那些漏网之鱼身上。 接着又是好几阵大浪,在峡谷内翻了几个转身,雪白的浪花在整座峡谷里肆意冲刷,声响震天,直到一个妖族也看不见了,江面才开始平静下来。 江水回流,不过片刻,又是一片风平浪静之景,连血迹都未曾留下。四十万妖族大军,就这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悉数去见了阎王爷。 徐怀谷深吸了一口气,想到了一个不那么恰当的比喻——就像是寻常人家吃完饭,洗了个碗一样。 自始至终,如玉都未曾出手过,徐怀谷松了口气,却也没那么为此感到高兴。 才离开妖域没多久,就已经能够忍心看见四十万妖族被水淹,可见妖族之间,情谊冷漠。 徐怀谷半眯眼睛,仔细往峡谷内看了良久,确认没有一只妖族还幸存之后,才调转了方向,准备离去。 就在此时,江面中心处的水流凝成了一个女子人形,这便是淇水水神凝秋。 凝秋立在江心,仰头看向高处的飞剑,问道:“可还满意?”徐怀谷转过身,朝她点了点头。 凝秋又道:“那便帮我转告殿下,凝秋与大余国的情分已尽,自此不会再插手人妖两族战争。”徐怀谷点头,不再多说,飞剑转瞬即逝,依旧往兴庆的方向去了。 林仓央曾说,让他在西门峡之事过后,最后找她一趟,徐怀谷此去就是履行这一承诺。 凝秋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悲喜,再次化作水流钻进了江面之下,不知去向。 ------------ 第一百一十四章:诀别兴庆 “什么?怎么就全军覆没了!”饕餮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横眉怒目,看向前来禀报的那只小妖,吓得那小妖慌忙跪伏在地。 饶是他早就考虑了最坏的情况,也没想到四十万大军会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竟然连个回来报信的人都没有。 就连现在跪在他面前的这只飞妖也还是今早例行前去西门峡侦察的,他看见峡谷里既没有一只妖族,也没有一名人族士兵,便慌忙前来禀告了。 饕餮勃然大怒,那小妖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在地面上瑟瑟发抖,连声大气儿也不敢出。 “当真,你连一个妖族都没看见?”饕餮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胡子微微颤着问道。 “大人,千真万确,那峡谷里不仅没有我们族人,人族的士兵也没见着,只看见树木倒了一地,岸边一片狼藉,像是被洪水冲的。”恰好那四臂猿猴也在饕餮身边,听说四十万大军一夜就没了,连他脸上也有些不安,怒斥那小妖道:“洪水?大冬天的,又没下雨,哪来的洪水!谎报军情,十条命都不够你死的!” “我是真看得一清二楚,绝不会出错的!要不两位大人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若这小妖所报为真,那就绝不是洪水造成的,多半另有蹊跷,饕餮心中已猜出一二端倪。 然而四十万大军一夜之间烟消云散,连个回来报信说明夜晚到底发生了何事的妖族都没有,饕餮也有些怀疑了。 难不成那妖宗给出的情报是假,这件事彻头彻尾就是一场骗局?但上次妖宗并未欺骗他们,这次也不像,饕餮一时间也有些想不通其中症结。 那小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又说道:“对了,我还看见峡谷里人族的营地都留在原地,就连营火都还在烧着,可是却一个人也没有。”营火还在烧? 那大余国的军队撤的应该很急才对。究竟是什么,能让大余国紧急撤军,而且又让四十万妖军一夜间消失? 这世界上能做到这些的存在,只怕不多。饕餮坐回了原位,埋头沉思起来。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测,淇水的水神一定和这件事脱不掉干系。 “这可难办了,我们都已经向吾王要求加过好几次兵了,又折损了四十万,这要是还去要兵……”就连那傲气得不行的四臂猿猴也开始为难起来。 上次去禀告军情的时候,墨龙的脸色就已经很不好看,这若是让他知道又死了四十万大军,只怕脑袋都不保了。 饕餮朝他冷哼一声,道:“现在你还敢去要兵?找死不成!” “那该怎么办?总得给吾王一个交代,不然我们谁都免不了责罚!”饕餮铁青着脸,站起身,说道:“集结剩余的所有兵力,讨伐兴庆,我会亲自过去压阵。你和火螭两人,也要出狠力。既然丢了四十万大军,免不得我们自己上!” “只有尽快拿下兴庆,便能把这四十万军队的伤亡报进兴庆之战里,才能蒙混过关。否则,你我谁敢回去见吾王?”四臂猿猴听说要亲自上阵,便有些不耐烦,然而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了。 营帐外早有小妖传递饕餮的命令去了,妖族再度纠集大军,不日便要发起总攻。 ……兴庆皇宫外,徐怀谷一行三人缓缓走到宫城的门口,停下脚步。此时已经是清晨了,雪稍微融了些,不过大街上还是空无一人。 徐怀谷对余芹说道:“我进去见林仓央一趟,马上出来。”余芹认真地点了点头,拉着如玉的手,走到了旁边拱门的檐下,安静等待。 徐怀谷往皇宫内走去,有卫士盘查,他便拿出林仓央给的旨令,一路过关,走到了大殿阶下。 看书溂大殿里早朝刚结束,诸多文武百官纷纷走下台阶,去办各自的事。 无一例外,他们神色都有些紧张,脚步匆匆,连看见徐怀谷这个外人站在阶下,也无一人过问,只是从他身边走过去。 徐怀谷往大殿走去,在守门太监处停下,报明身份,那太监进殿片刻,出来便躬身报道:“徐先生,陛下请您进去。”徐怀谷抬脚走入殿中,只见林仓央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依旧是已林宏治的面貌示人。 她看见徐怀谷进来,便示意身边几名太监将殿门关上,又将他们屏退,于是殿内便只剩了徐怀谷,林仓央,还有寸步不离的凌厉。 林仓央站起身,走下阶梯,问徐怀谷道:“昨夜西门峡如何?” “妖族派了四十万大军来攻打,凝秋出手,一个也没有放过。”林仓央笑了,她满意地点头道:“很好,有这四十万妖族给我们垫背,大余国已经不亏了。”可徐怀谷神情凝重,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林仓央转头对凌厉说道:“国师,请将我变回原来的容貌吧,我想以自己的身份与徐先生做个别。”凌厉依言,于是林仓央便变回了自己的脸。 细长的眉,水杏眼,她穿着一身格格不入的龙袍,却依旧是徐怀谷所认识的那个仓央公主。 徐怀谷看向她,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悲悯。林仓央笑了笑,道:“随我来御书房,我送你最后一件礼物,就算告别了。”她抬脚往后殿缓缓走去,徐怀谷跟上她,凌厉留在原地,没有随他们过去。 御书房离大殿不远,二人一前一后没走多远,便有一间不大的精致楼阁出现在眼前,这便是大余国皇宫的御书房了。 二人迈步进去,映入眼帘的是墙壁上挂着的各色字画,还有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长桌上摆满了书稿,几张未完成的书法也摊在桌上,砚台上的墨水已经干涸。 林仓央转身将门关上,房间里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她一面往里边走去,一面对徐怀谷介绍道:“墙上挂着的这些,都是我父皇的作品。” “那个时候我还小,不爱待在皇宫里,因为觉得不够自由,总想着偷偷跑进城里玩,然而真正在城里玩过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当时碰见你和李紫,那也算一次,而且要算很开心的一次。”徐怀谷听得很仔细,一句也不想漏下。 “皇宫里我喜欢的地方不多,唯有御书房我常来,不为别的,就喜欢闻墨水的香味。”林仓央看向那块上好的砚台,陷入回忆, “你也知道,我那几位皇兄皇弟实在是不靠谱,不是治国理政的料。但我却钟爱读书,因此父皇最喜欢的人其实是我,我也想要有一天像他那样,饱读圣贤,学会治国理政的道理,将天下治理得海晏河清,就像书里说的那样。可惜我是女儿身,没办法接下他的位子。” “后来父皇重病,请修士来强行续命,却暗中被妖族所害,唯有凌国师看出了端倪。自那之后,他便日夜在公主府,传授我治国理政的道理,为的便是能有一天能杀掉假皇帝,让大余国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统治者,哪怕我只是一名公主而已。当然,这一切现在也如愿以偿了。所以,其实我并没有觉得很难过,如果要说有什么不甘心的话,那便是我救不了我的百姓。” “你上次来劝我,让我解封兴庆,我其实心里很高兴,因为你在乎大余国的芸芸众生。但是作为一名统治者,慈悲是不行的,战争时期,大余国更需要一名铁血的皇帝,而我就要担任这个角色。做下封城的决定之后,我也曾彻夜难眠,我也会想到兴庆城中的每一名百姓,不论他高低贵贱,学识多少,富贵与否,他们在这世界上如此真实地活着,可却即将步入死亡。想到这些,我心如刀割,不比你弱分毫。” “然而我们没有选择,希望你能理解我这一点,徐怀谷。”林仓央真挚地看着徐怀谷的眼睛,徐怀谷压制住心中情绪,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理解你。” “那就好。”林仓央轻笑了笑,走到御书房深处的一扇小门前,从旁边一本书下找到藏起来的钥匙,打开了门,道:“随我进来吧。”徐怀谷走了进去,林仓央点亮蜡烛,这隐秘的小房间才亮堂了起来。 他这才看见,这其貌不扬的小房间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柜子,都上了锁,只怕每一件都是大余国皇帝珍藏的宝物。 林仓央躬下身,打开一个小柜子,从里面取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子出来,摆在桌上。 她打开匣子,徐怀谷看见里边躺了一块苍翠欲滴的翡翠印章,不过半掌大小,然而其上雕龙画凤,精致非常。 那印章的玉石原料也是绝佳,烛火摇曳之下,印章表面翠绿的光泽跳跃,好似绿影流动,灵动而不失庄严,真乃世间罕物。 徐怀谷见到这印章,眼睛都直了,口中喃喃道:“这是……玉玺?”林仓央将匣子合上,点头道:“对,是我们大余国的传国玉玺。”徐怀谷讶异地看向她,说道:“殿下,给我看此物作甚?”林仓央缓缓将匣子放在他的手上,郑重点头说道:“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大余国的国祚。”徐怀谷怔怔出神。 林仓央笑道:“我们大余国建国好歹也有接近千年,经历过五百年前的人妖大战而不倒,如今才算山穷水尽,因此我想这将近千年的国祚,多少还是有价值的。” “我将此物送给你,一是希望它能够给你带来庇护,二则希望你守护好它。只要你还活着,玉玺不碎,便有人时刻还记得这个国家,记得这个国家的人民,记得这个国家的历史,那么大余国就还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消亡。”徐怀谷心中五味杂陈,艰难道:“殿下,恕我不能收。” “不要叫我殿下,我叫林仓央,我们今日作别,我希望是以朋友的身份。” “林仓央……”徐怀谷喃喃道, “玉玺我不能收。”徐怀谷把匣子放回桌上,林仓央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放下,摇头道:“如今大余国已经不需要此物了,你就安心带走吧。国祚绵延,我是办不到了,我现在把它交给你。”徐怀谷心情复杂地看向手中的匣子,犹豫良久,还是缓缓地把它收进了法袍里,好生保存起来。 林仓央见他愿意收下玉玺,便笑道:“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这玉玺也权当一份报酬。” “好了,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若是没有,就请你尽快离开吧,兴庆很快就要变天了。”徐怀谷眼神坚决地看向她,劝道:“我还是想请你随我一起北上,只有你活着,大余国皇室的血脉才能延续。”林仓央摇了摇头,执意道:“这件事你不必劝我,我不会离开兴庆的。”徐怀谷低头,沉默无言。 二人在御书房里待了好一会儿,徐怀谷既没说话,也没迈开步子离去,就这么静静地与她耗着时间。 林仓央轻轻叹了口气,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徐怀谷,有缘再会了。”说罢,她率先离开此地,徐怀谷忙站起身,朝她说道:“殿下也请务必保重,今后再见!”林仓央笑着转头,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离去。 然而两人心里都清楚得很,此去即为永别,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 ------------ 第一百一十五章:为君擂鼓 徐怀谷如约离开了兴庆,带着屏翠母女一起,一行五人北上离开兴庆。 关于今后到底该把屏翠母女二人安置在何处,徐怀谷心里其实也没数,只能看喇为了照顾屏翠二人,徐怀谷并未御剑,而是雇了两辆马车,缓缓地沿路北上,准备前去清风谷,履行与谢卿云的约定。 徐怀谷几人一去,又过去了五日,他们已经到达了大余国和大和国的边界,正准备途径山路进大和国。 几人心中都不好受,此处暂且不表,且看兴庆如今的情况。如今隆冬已深,小年已过,正是腊月二十八,年前两三天而已了。 然而全兴庆城的百姓,恐怕都没有过年的心思,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囤积粮米,像过冬的老鼠一样蜷缩在家中。 妖族大军已经开拔到了兴庆城外十里处,然而林仓央的重兵也驻扎在此,大余国已经没有退路,只有最后背水一战。 腊月二十八日夜里,妖军正式发起总攻,来犯的妖族有八十万之众,数量堪称史无前例的惊人。 这是妖族渡过泠江的全部兵力了,饕餮也是孤注一掷,此战不成,连他也没办法回妖域交待。 因此他不敢不重视,故而亲自到前线的阵营里指挥,又把手下大妖也悉数派出,令他们从四面包围兴庆,务必要拿下这大余国的最后一城。 然而林仓央收紧最后的兵力,拼死也凑出了一百二十万大军,驻扎在兴庆城周围。 上边下了防守的死命令,不许后撤半步。被逼到绝境的人也是可怕的,这支最后的军队,战力同样不容小觑。 两军交战,兴庆城外战火连天,熊熊大火烧了整整两天两夜,双方死伤者不胜其数,尸横遍野,淇水都被染成了一条血河。 流血漂橹,不过如此。那淇水水神凝秋果真遵守契约,眼睁睁地看着无数将士死去,她的江面却没有一丝波澜。 两天鏖战过去,已经是腊月三十日了,正是除夕夜。按理,各家此时应该在吃团圆饭,孩童们言笑晏宴地嬉笑打闹放炮竹,家家门口挂的桃符也该换新了。 可是因为这场战争,兴庆城内灯火寥寥,清冷无声。林仓央站在宫内大殿高处,面前就是文武百官,熙熙攘攘地站在阶梯上。 就算不刻意地去清算,林仓央也能一眼看出眼前人数少了许多,约莫是不少人提前跑了。 虽说城门管得很严,但这些官员手段不比寻常百姓,因此依旧有办法能逃出。 而这些留下来的,便是愿意与大余国同存亡之人了。跑的,随他们去跑,不过是拖延死期罢了。 林仓央心中冰冷。百官神情严肃,紧紧盯着阶梯之下,焦急地等候前线的快马消息,时刻不敢放松。 有一名身穿朝服的官员匆匆走上阶梯,众人忙上前向他询问消息,那人摇了摇头,表明自己并不知道前线战况。 他直直地登上阶梯,走到林仓央身前,行礼道:“陛下,已经按您的吩咐办好了。”林仓央微微点头,道:“一到新年,立刻行动。”那人忙点头答应下来,随即退回到百官之中。 身边有人低声问他陛下要他做的是何事,那人只摇头,不愿意说出来。 林仓央挺了挺身子,看向远处的火光,心神恍惚。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 没等马停稳,早有一名浑身是伤的士兵飞快翻身下马,焦急万分地往阶梯上奔跑而来。 文武百官立马打起精神看过去,这才是前线情报来了。那士兵大口喘气,没爬几步,便一把跪倒在阶梯上,用尽全身力气高喊道:“报,东边有一条火龙来袭,无人能守,城东大军已经全军覆没!妖族只怕马上就要攻上东门!”一听这消息,文武百官唬得脸色苍白,面面相觑,一时间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林仓央心里清楚,那不是什么火龙,而是火螭,当初火烧星月宗,便是他的手笔,如今要轮到兴庆了。 十境大妖来袭,兴庆孤立无援,就凭军中的那些武夫,最高不过八境,又无别的修士相助,如何能守? 百官慌作一团,手足无措。跪了片刻,见无人发话下来,那士兵又焦心喊道:“军情紧迫,请各位大人抉择!”百官面面相觑,无人能答。 林仓央脸色阴云密布,厉声发令道:“各方大军后撤至离城五里处,分出兵力补上东边的缺口!无论如何,都得把今夜熬过去!”那士兵得令,飞快地上马回报去了。 百官皆知兴庆已经到了尽头,再不可能有任何机会了,不禁心灰意冷,一个个都低下头颅,默不作声。 林仓央往东边看去,只见那边的火光离兴庆越来越近,妖族就要兵临城下了。 她在底下文武百官中找了一圈,看向一名将领,神色严峻地下令道:“刘将军,让你手下的将士守好城墙。强弩一定要看准了放,对准大妖!若有怯战者,当场斩杀!”那刘将军连忙点头允诺,随即走下阶梯,骑马去城墙上传令去了。 城外战火滔天,林仓央冷眼看向那边,半晌,她突然说道:“来人,备马,我要上城墙!”说罢,她便大步走下阶梯,神色坚毅,当真准备上城墙。 那百官一听这话,先是一愣,随即慌忙围成一团,把林仓央拦下,纷纷劝道:“陛下,不可啊!你若是走了,大余国主心骨就没了!” “是啊,陛下!那城墙上情况混乱,满是流矢,您可不能去啊!” “陛下,万万不可啊!”百官焦急,林仓央却冷眼相待,怒道:“妖族迟早要攻进城来,待在宫中又有何区别!我虽不能作战,却也能为边军擂鼓,强过在此处与你们一样干站着!”说罢,她再度往下走去,文武百官又拦下她,林仓央震怒道:“今日谁再拦我,形同谋逆!来人,给我备马!”百官见龙颜大怒,只得畏畏缩缩放了行,让林仓央走了下去。 早有两名小太监去准备了,牵了一匹马来,林仓央跨上马匹,甩下一众文武百官,往宫外而去。 百官群龙无首,愈发举足无措。不知其中有谁愤然说道:“连陛下都上了城墙,何况我们这些人!读了一辈子的书,吃了一辈子的粮食,也该拿热血奉还给这天地!来人备马,我也要上城墙!”有一鬓发斑白的两朝老臣热泪盈眶,也慷慨激昂道:“我辈秉承皇恩,以此到达这显赫地位,如今江山有难,怎敢推辞?陛下去了,我也要去!”有此人带头,其余百官更是热血沸腾,群情激昂,叫马声不绝于耳,都是要上城墙,为边军助力。 太监们见此情景,哪有不遵的?于是又牵来诸多马匹,一时间百官纷纷出城,只留了小部分人在宫中掌管全局。 说是如此,但其实大余国已经没什么可掌管的了。林仓央直奔东门而去。 她还刚下马,便看见自己后面跟来了一大队马匹,上面坐着的都是文武百官,众人皆高喊道:“我们随陛下一同上城墙御敌!”林仓央看着他们,鼻头忽然一酸。 百官之中有老有少,然而他们身上流的都是大余国的血。在场的,没一个是孬种。 然而此时不是感伤的时候,作为一国之首,她更不能落泪。她只冷着脸,率先登上城墙,其余人跟随在她身后。 城墙上风很大,裹挟着战火的热浪袭来,空气中充满了血腥之气。林仓央往城墙下眺望了一眼,只见妖族的大军果然正在往东门开拔,大余国的守军也在奋力抵抗,然而妖族依旧越来越近,距离城墙只有两三里地了。 空中有一条浑身燃烧鲜红火焰的恶螭盘踞,见到哪里大余国军队密集,便口吐火焰,被烧死之人不计其数。 城墙上的将士本来都在密切地观察局势,忽然又见如此多的官员前来,甚至有一名身穿龙袍的男子站在最前边,不免都吃惊地看过来。 身穿龙袍的,大余国不会有第二个人,只能是当今圣上。只不过当今圣上不在皇宫内,却到这危险万分的城墙上来如何? 林仓央厉声问道:“东门的守将是谁?速速前来领命!”有一名老将军慌忙提刀前来,单膝跪地,拱手拜道:“末将封培,拜见圣上!” “免礼,起来!”林仓央语气威严庄重, “封将军,此时兴庆唯有东门最为紧迫,你可得尽心尽力,把城门给我守住了!天上那只恶螭,一般弓箭不管用,须以强弩射之!”封培见当今圣上亲自督军,心中感激涕零,道:“请圣上放心,末将便是肝胆俱碎,也定会守好城门!” “好!还请封将军取军鼓来,我为众将士擂鼓!”封培听到此言,惊得忙答道:“圣上万金之躯,这如何使得!”不仅是他,众将士听到此言,也都个个瞠目结舌。 然而林仓央目光坚毅,不似作假。封培心下思索片刻,忙向后喊道:“愣着做甚,快给圣上取鼓来!”早有几名士兵前去准备了,不多时,便抬回来一张两人高的大鼓。 军鼓不比寻常鼓乐,就连鼓槌也有好几斤重。林仓央将鼓槌握在手中,看向城外交战处。 姓封的老将军高喊道:“大家都给我听好了!如今圣上为我们亲自擂鼓,谁再敢有不尽职作战,人神共愤!” “杀,杀,杀!”众将士群情激昂,一齐高吼出声。三声杀过后,城墙上死一样的安静。 人人目眦欲裂,愤怒看向城外局势,静静等候时机。待得妖军离城差不多还有二里地,封培便一声令下:“上弩,放箭!”弓箭手从箭袋中摸出箭矢,强弩手把手臂粗细的钢箭搭上弩,也恰在此时,耳边风声一急,鼓声轰隆如雷,传入每一名将士的心中。 黑压压的箭矢一齐射出,好似暴雨压境,气势磅礴。 ------------ 第一百一十六章:落幕 箭矢过于猛烈,临近东门的妖族大军登时死伤无数,他们在距离兴庆东门半里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驻足不前。 然而城墙上怒火冲天的将士才不会管他们是否继续靠近,只将箭矢一轮接一轮地放出,妖族的死伤还在持续。 空中那一只偌大的火螭见箭矢太过密集,底下小妖无法前进,只得自己出手。他身子在空中一弯,便猛地伏地往城门口狠冲过来,城墙上立马便有将领高喊道:“放强弩!” “嗖!” 粗壮的铁弩迅速划破空气,也冲那火螭而去。这些手臂粗细的铁弩威力巨大,一两丈厚的城墙都能轻易射穿,可是一碰到那火螭的身上,却只是划伤了他的几片鳞甲而已,流了些血,完全没办法阻挡他。 这下可换做大余国的将士们傻眼了,那妖物的鳞甲,竟然比岩石还要坚硬?连这样的强弩都奈何不得他,还能拿什么去应对? 将领急道:“放弩,放弩,再多些!” 随即又是一阵铁弩射去,依旧收效甚微。 已经拦不住了,只一刹那,那火螭巨大的头颅便狠狠撞在高大的城门上,顿时城墙上的众人脚底一阵摇晃,那厚重的大门已然被撞出一个大窟窿,碎石木块漫天乱飞。 强弩激怒了这条十境的火螭,他的头颅已经撞入了城门之中,此时便露出獠牙,微微缩头弯曲脖颈,蓄力便顺着撞破的城门往城中狠狠地吐了一口火焰。顿时一道白焰从东门射出,直直地穿过大街小巷,直到穿过约莫半座城池之后才停了下来。白焰所经之途,不论何物,皆化作焦炭,余下的火舌迅速往四周窜去,顿时兴庆东城沦为一片火海。 只一口火焰,兴庆便去了小半条命,众将士个个都看得目瞪口呆,连搭箭都忘了。 他们从未想过,敌人的实力竟然如此可怕。最要命的是,他们完全拿这一条火螭毫无办法,只要他在,大余国守军就不可能赢。 那火螭吐完火焰,将头缓缓抽出城门,冷冷地看了一眼城墙上的守军,随即飞升入空中,怒吼一声。 底下妖族大军见城门被破,再度士气大振,又嘶叫着往城门狠命冲锋过来。 “轰隆!” 鼓声如雷,再次在将士们的耳边响起。他们这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疯狂搭箭往城墙下射去,又有将士搬来油桶倾倒而下,丢下火把点燃,放火逼退妖军。顿时城内城外,俱是一片火海。 自那火螭一口白焰之后,城中早已乱作一团。有些房屋正好在白焰中心的路途上,自不必说,烧得连灰都不剩了,然而更多的却是被火势波及到的百姓,众人纷纷逃出家门,在街上四处乱窜,嚎哭声不绝于耳。 紧接着东门被破,南边也传来巨响。有一身形比城墙还高的四臂猿猴站在那边,早已一拳打破城门,又是一脚将城墙也踹得稀碎。他怒吼一声,高高一跃,跳进城中,大肆打砸。几百年的古老城池,无数精美亭台楼阁,顿时毁于一旦。那边也是如这东门一样的情形,无人能管得了那高如山岳的四臂猿猴,只能任他胡作非为。 两只十境大妖俱以现身攻城,胜负已经毫无悬念。然而鼓声不绝,众将士不敢停歇,只能忍住心中悲痛,尽全力御敌。 很快,城墙底下的妖军便已经冲破了火海,从城门口入城。早有大军守在四周,拔刀上前与妖族厮杀。刀光剑影,哀嚎遍地,城门之混乱,早已分不清是敌是友,双方都杀红了眼,利爪与刀锋交接不绝。 林仓央没有低头往下方看去,她怕她一看,便会压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因此她只冷眼看向天空中那一条火螭,奋力擂鼓,双手早已被震得麻木,以至于鲜血从指缝间流下,她也浑然不觉。 身边的将士一个一个倒下,激烈的交战仅仅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便渐渐弱了下来。妖族早已攻陷所有城门,大军侵入城内,肆意杀戮,而大余国的军队已经所剩无几,除了个别地方还在奋战之外,其余俱已死伤殆尽。 城墙上也没剩下几名士兵了,跟她上来的文武百官也都不知去向。然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偏偏是擂鼓的她,始终没有被妖族所杀,甚至有几名妖族就在她眼前飞奔过去,也都像没有发现她似的。 龙袍早已染上殷红的鲜血,破败不堪。林仓央看向荒无一人的城墙,猛地一咬牙,鼓声如疾风骤雨,疯狂地敲打起来。 然而再没有人能听见这鼓声。 妖族大军进入兴庆的第一件事便是屠城,毫无留情地屠杀。人妖两族之间的战争不比国与国之间,毫无情面可留。 两国交战,一国被攻陷,朝代更迭,旗帜交换,此之谓亡国;两族交战,自然不会在族内的领地中留下任何异族,只能屠城,此之谓亡天下。 夜已经深了,空中悬着一轮血红的弯月。老一辈的人曾经说,很多人死去,生灵涂炭,连月亮都会被染红,这句话如今看来是没错了。 林仓央抬头望月,看见有一名老者从城外空中走来,只两三步,便从几里地外落在了城墙上。老者的胡须很长,往兴庆城中看了一眼,神情冷淡。林仓央不认识他是谁,但他一落在城墙上,那只火螭立马就从空中飞下,将身子盘在地面上,仰头往城墙上看去,似是在表示臣服。 老者缓缓走到了她的面前,道:“看看城墙里,已经没有你的人了,停下来吧。” 林仓央停下来,冷冷看了一眼双手,鲜血淋漓。她想把鼓槌丢下,可双手鲜血已经结痂,鼓槌粘在了她的手上,她面无表情地扯下,手中竟是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老者问道:“看你穿着龙袍,你就是大余国的王?” 林仓央挺直腰杆,不紧不慢地将衣裳整理好,点头道:“我是。” “我是饕餮,负责妖族对东扶摇洲的总攻。”老者朝她笑了笑,看了一眼城中,“真是可惜了,多漂亮的一座城池。” 林仓央面无惧色地站在他面前,神色冷漠,不悲不喜,威严而不失庄重。 “你有一种为王的气概,只可惜生不逢时。”饕餮负手而立,“对了,我倒是有件事想要问你,不是说妖宗已经暗中替代了大余国的王吗?怎么你并不是妖宗的人?” 林仓央不做理会。 饕餮笑道:“也罢,你不说我也知道,无非是妖宗那群人办砸了事。不过无伤大雅,兴庆城我们依旧攻下来了,不堪一击。” 林仓央忽然冷笑一声,道:“你四十万大军在西门峡全军覆没,一个都没逃出来,也敢笑话我?” 饕餮的笑容凝固了,他脸色紧绷,徐徐道:“人族的小技俩罢了,成不了气候。你们联合淇水水神,这事不说我也猜得出。也罢,今日既然亲自来了兴庆,就让你见识一下我们妖族真正的本事!” 说罢,他便化身成一只人面羊身的怪妖,往空中一踏,一跃便悬停在淇水正上方。那怪妖做低头饮水状,淇水的水流便从江面升入空中,被他吃进了嘴里。初时,那水流不过溪流大小,而后却成了河流,再之后,滔天的水流都一个劲地被他饮进了腹中,可那怪妖却神色从容,就像是喝一口水一样寻常。看书溂 林仓央紧紧盯着那边,很快,就连淇水的水位都开始有所下降。宽达十几里的辽阔大江,竟然被他饮得江面下落! 被他饮入的江水越来越多,好似进了无底洞一般,不知去向。没过多久,便有一名水流铸成身形的女子在江面显露出来,正是淇水水神凝秋。 此刻她的神情痛苦万分,跪在江面处,凄惨求道:“饕餮大人饶命!我不过一时愚昧,被小人蛊惑,猪油蒙了心,伤了大人的军队,我罪该万死!求大人看在我修行不易的份上,饶过我一命,我今后必定好好侍奉妖族族人,年年风调雨顺!” 被大余国供奉淇水几百年,凝秋一直高高在上,从未有过“风调雨顺”这样的承诺。林仓央嗤笑一声,有些人的骨头是贱的,不把它打碎了,注定没有好脸色给你瞧。 饕餮置若罔闻,继续向腹中饮水。凝秋死死跪在江面,身体的力量逐渐流失,却只敢低声哭泣求饶,丝毫不敢还手。 火螭飞到江面上,张嘴便是一道白焰吐息,将她笼罩其中。只片刻的功夫,十境的水神凝秋便被活生生烧死了去,神祗崩碎,大道消散,至死她也没还手。 林仓央感到一种莫大的悲哀。 饕餮这才停下手,依旧变化成人形,回到了她的面前,说道:“看见了吗?若是我想,淇水也被能我饮尽,这便是我妖族的本领。” 林仓央悲悯地看向他,道:“大余国的军队只是普通人,敌不过你们有修为的,这是必然,你又何必急于证明自己?越是想证明自己,越是显得无能。你也知道扶摇洲当年被一分为二的那一剑,你若是敢在那位剑仙面前说出这种话来,我才服你。” 饕餮摇了摇头,道:“无论如何,你们终究是输了。” 林仓央正色道:“不,我们死了,但我们没有输。” 饕餮看向林仓央的眼睛,那一双眸子清澈见底,毫无惧色。这下连他也有些害怕了。 他可以杀掉一个人,却无法消灭一个人的意志。若是人族都如眼前此人一般,只怕妖族永远也无法战胜他们,但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大多是还是乌合之众。 饕餮正有些出神,四臂猿猴踩着兴庆城的废墟走来,在他面前停下。四臂猿猴站起身,头颅比城墙还要高出一大截,他问道:“人都已经杀完了,至于这城,烧了还是留着?” “烧了。” 那猴子笑了笑,道:“我看见不少楼阁建的都很有意思,不如留着,我们自己住不好?” 饕餮冷声道:“你是妖族,住人族的楼做什么?建得再好看,也不是我们的。” 四臂猿猴无奈道:“行,你说了算,那就烧了吧。” 转眼间,他却又看见了城墙上的林仓央,嘻笑道:“这还有个人,不如给我杀了。” 说罢,他便抬起手来,要一拳砸下,饕餮怒道:“停手!” 四臂猿猴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停手,走了。 饕餮看向眼前身穿龙袍的这人,问道:“你的国已经亡了,你准备去哪?” 林仓央看向城中,道:“这是我的国,我哪里也不去。” “好,那你便留下来。那座皇宫我可以给你留着,你住在里面,有我的命令,不会有妖族进去打扰。” 林仓央冷笑几声,道:“国已亡,我一人独活有何意思?” 她最后看了一眼兴庆的废墟,忽地拔出袖中的匕首,往脖子上一抹。殷红的鲜血顺着匕首的锋刃流下,一滴一滴落在这块曾经属于她的土地上。 林仓央感觉自己的力气在逐渐流失,就快要站不稳了。可她不愿倒下,于是便背靠那一面军鼓艰难站立。她的眼神自始至终都紧盯着那一片废墟,在生命临终的尽头,她仿佛看见那些熟悉的亭台楼阁又重新搭建了起来。战火褪去,树木生长,孩童们在树荫里嬉戏,商贩吆喝着穿过大街小巷,男女对拜缔结为夫妻,一切的一切最后还是回来了。 烟花爆裂声猛地在她耳边响起,流光溢彩的火花在空中炸裂,绚烂无比。饕餮被这突如其来的烟花吓得后退了一步,火螭和四臂猿猴也都困惑不解地看向绽放的烟花。只有林仓央的神情满是憧憬,看着空中缓缓笑了。 是新年到了啊,她满意地阖上了眼。 ------------ 第一百一十七章:正月底 随着兴庆城的沦陷,大余国成为东扶摇洲四国中最先被妖族攻破的国家,这也意味着大余国这个名字已经彻彻底底成为历史了。 看书溂然而兴庆一战,并不是所有军队都沦为陪葬,依旧还是有人逃了出来的,比如正在骑马北上的陆子衿和楚秀杨二人。 二人本来也在大余国军队中各任要职,然而他们终究不算大余国的正统编制。 虽然表面上陆子衿是左总将军,楚秀杨也是边军大将,但一人是中土临时插进来的兵家修士,另一人则更是扶桑国的公主殿下,没有多大的理由一定要与大余国共存亡。 所以当看到兴庆再无挽回希望之时,陆子衿便带着楚秀杨逃出妖族包围圈,北上去了。 关于今后的打算,陆子衿有些犹豫。在大余国与妖族打的这一场仗,实在不能说好,至少他自己心里很不满意。 本来预计能拖住妖族半年,可这才过了四个多月,大余国便被攻陷了都城,亡国了,陆子衿自认心中有愧。 唯一的可圈可点之处便是西门峡水淹四十万妖军,从堂林关开始共计布局了三个月,倒还算有些成效。 至于之后自己是留在东扶摇洲,还是回中土玄武山,陆子衿还有些拿捏不定。 不过楚秀杨的目的倒很明确。除了回扶桑国,她也没有更好的去处,毕竟那里有她的国家和军队。 按她的想法,她准备回了扶桑国之后,再带领自己国家的军队继续在边境抵御妖族。 二人北上的路途中,难免会谈到今后打算。楚秀杨也想过把陆子衿带回扶桑国,让他协助扶桑国抵御妖族,然而陆子衿自己却有些迟疑。 郑重思索过之后,他还是决定回中土山门,将大余国的战争全线理清脉络,复一次盘,再结合自己在边境的所见所闻,与山门中的其他兵家修士一起记录下来,一为纪念这个逝去的国家,二也为今后中土抵御妖族做参考。 既然陆子衿不愿意留,楚秀杨也没再多劝。二人一起越过了祁连山,便在大和国境内分道扬镳,楚秀杨继续北上回国,陆子衿则往东边的海港而去,准备坐渡船回中土了。 其实楚秀杨心中也很在意徐怀谷的去向,然而她只知道徐怀谷一定提前离开了兴庆,至于他到底去了哪里,楚秀杨自然不知道,就连陆子衿也不知清风谷与徐怀谷的关系,于是楚秀杨只好把回国之前再见一次徐怀谷的想法作罢,直直地北上去了。 反正徐怀谷最后总要到扶摇宗去的,自己与他早晚还会见。可惜了,林仓央却永远地去了,再也不会与他们相见。 ……再说徐怀谷这边。虽说徐怀谷比陆子衿二人还提前离开兴庆五六日,但由于屏翠母女的缘故,他们只乘了马车。 马车只能走官道,因此一行人在大余国与大和国的边界处遇到了很严格的盘查,又耽搁了两三天,所以这一行人走得早,行程反而比陆子衿他们还慢。 兼又在途中,徐怀谷意外收到了来自白小雨的信件,说是让他帮忙接应一下淇阴城的那一对熟人夫妻,请他将那二人送到龙甲洲某一处地方。 关于那一对居住在淇阴城的柳姓夫妻,徐怀谷也是记得的。那二人与白小雨结下善缘,如今东扶摇洲面临灭顶之灾,白小雨自然要帮衬一把。 要这么说起来,屏翠母女也是相似的处境,他们之所以能离开兴庆,也是凭着与徐怀谷等人结下的善缘。 也不能仅说这些人运气好,他们的心地也实实在在善良,否则就算遇见了,这善缘也结不下来。 刚好徐怀谷不知如何安置屏翠二人,干脆便回了一封信过去,和白小雨说明她们的情况,准备将她们也送往龙甲洲,好歹有个倚靠。 锦上添花的小事,以白小雨和徐怀谷的关系,自不必多说。于是徐怀谷在前去清风谷的路上,又调转了马车往西边,先去了淇阴城找那一对柳姓夫妻。 等他到了淇阴,才惊喜地发现他们此时已经不是一对夫妻了,膝下甚至都已经有了个小姑娘。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喜事,徐怀谷便依旧带着一行人去东边海港,给了他们银两盘缠,又买了上好的船票,送他们上了去龙甲洲的船。 龙甲洲在中域偏居一隅,与东扶摇洲相隔遥远。这一趟旅途,光是在渡船上都要待足足一年出头。 几人都只是寻常百姓,哪里经历过这样的旅程,心中当然害怕,也有对未来的担忧。 然而继续待在东扶摇洲总不是个办法,毕竟兴庆的下场他们也都看见了,留下来就是必死,他们这已经是东扶摇洲百姓中万中无一的好运气了。 其实徐怀谷有时候会想到,龙甲洲与中域其他几洲基本上是隔绝的状况,相距甚远,若是妖族打过来,起码要打下了中土之后,才可能去考虑进攻龙甲洲。 等到那个时候,还不知要多少年,或许寻常百姓的一生早就过去了吧。 更或许妖族压根就打不下中土,那就更别提龙甲洲了,这么看起来,龙甲洲应该是最适合避难的地方了。 这一趟送人,又花去了徐怀谷大半月的时间,于是他前去清风谷的日期再度推后。 不过好在这一段时间里,妖族还算平和,没有进攻大和国的边界,大约是刚打下大余国,所以还要好好调整一番。 淇阴城里相对平和,这个新年还有些年味,徐怀谷和余芹还抽空带着如玉好好逛了逛,让他也看看人间城池和平年代的模样。 新年正月里的礼数规矩繁多,余芹也都一一教导给他,如玉记了好些,但还是有许多不明所以。 还得等多过几个年,亲身经历过之后,才能更有体会。做完这一切之后,徐怀谷终于可以安心去清风谷了。 途径鹿城和白海,都是几个充满回忆的地名,徐怀谷一行三人终于在正月底赶到了清风谷所在的山脉。 大和国今年天气也冷,刚好前两天清风谷下了一场初春的雪,还未全部消融,此时山林之间被薄薄一层雪覆盖,白中透绿,绿间显白,好似一幅画卷一样美丽宁静。 如玉跟随徐怀谷也有好几个月了,走过两座大城,也见了不少世面,一直谨遵那约法三章,未曾违逆,故而徐怀谷对他也差不多放心了。 现在如玉的模样,除去那一双浅红的棱花瞳子,穿着举措皆与人族孩子无异。 此去清风谷,还是他头一回进人族的大宗门,其中修士众多,免不得要更加小心,不能让人察觉到他的身份。 当然,谢卿云是不能瞒的,也瞒不住,不过徐怀谷觉得以她的开明,不会刁难如玉。 这日午后,三人赶到了在清风谷的山脚下,缓缓沿着山路往深处的宗门走去。 融雪天的山路很不好走,各人都踩了一脚的泥,鞋袜也湿了。虽说可以使用灵气避免泥泞,然而徐怀谷与余芹都不是那样的性子,如玉更是踩惯了泥土,因此三人只徒步上山。 没走多远,路上便遇见了几名佩剑巡山的弟子。这些巡外山的弟子年纪都不大,多是新入宗的,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其中有一高个的男子,约莫二十岁,这就算是其余几人的师兄兼领路人了。 那一行巡山弟子共有四人,只有一个姑娘,二八佳龄,生的粉雕玉琢,想必进山之前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要么就是从小在宗门里养大的,才有这样的气质。 其余三人,除了那稍微年长的剑修之外,两名同龄的男孩子一边走,一边一个劲儿地讲些巧话儿讨那姑娘开心。 姑娘听到有趣的地方,就笑一笑,迷得另外两人也痴痴笑起来;若是没听到感兴趣的,她便把脑袋偏向一边,仰头去找树上的鸟儿雀儿,总之很悠闲。 僧多粥少,清风谷还是和初见之时一模一样。徐怀谷怀念地看向巡山的几人,那姑娘的神色很像年轻时候的柳婉儿。 这两批人很快就在林子里碰见了。那年长的剑修看见徐怀谷和余芹腰间皆是佩剑,身后还有个长得俊俏极了的孩子,一眼看去,竟看不出其中任何一人的深浅,顿时有些紧张。 其余三名孩子压根没往别处想,还一个劲儿地在闲聊。那年纪稍大的师兄皱了皱眉,示意他们噤声,随即往前迈一步,把几人护在身后,问道:“此处是我清风谷地界,山门如今紧闭,不欢迎客人。阁下若是赶路,还请绕行。”徐怀谷笑了笑,双手抱拳,和善地说道:“我们是受邀而来,烦请阁下放我们进去。”那人半信半疑,冷眼打量着徐怀谷。 徐怀谷笑道:“是贵宗的李思青邀请我们来的,你应该认识?” “李师兄?”那人显然听说过李思青的名字,迟疑了片刻,又问道, “他请你们来宗门里做什么?” “许久不见,该聚一聚。”徐怀谷刻意没提谢卿云的名字,怕吓着这一名小小剑修。 “敢问阁下姓名?” “在下徐怀谷。”那剑修登时吃了一惊,仔细打量了徐怀谷好几眼,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就是徐怀谷?几年前替我们宗门参加紫霞宗道会的人?”其余三名年轻弟子面面相觑,都有些疑惑,没太听懂这位师兄在说什么。 徐怀谷微微笑道:“原来是认识的,那就更好了。”那剑修听罢大喜,道:“原来真是徐前辈!我早就听说过你的事,那时我还亲眼见到你为我们宗门出征,我可羡慕了!”这话说得徐怀谷都有些不太好意思了,他忙笑道:“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不值得这样记得。”那剑修喜道:“既然是徐前辈来宗门一叙,当然欢迎,快请进!只是我等还有巡山任务在身,不能送前辈进宗了。”徐怀谷忙说没事,与他又寒暄几句过后,才继续沿那一条山路进山了。 几人走出不远,都还能听得见背后巡山的四人讲话的声音。 “师兄,那说自己叫徐怀谷的人到底是谁呀?我怎么没听说过宗门里有这号人物?” “你才入宗多久,能认识几个人?总之,他可比咱们同辈的任何师兄师姐都要厉害,就连长老估计也差不远了。” “我不信。师兄你不是老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吗?咱们宗门那么多师兄师姐,肯定有比他厉害的!” “就是就是,我也觉得!” “你们俩懂什么,还不快闭嘴,当心被人听见了!”几个男孩子在关于徐怀谷到底有多厉害的这一点上争了起来,而那姑娘无心争论,只顾回头看向如玉,浅浅笑道:“他们身后那个和我们同龄的人,长得真漂亮。”两个男孩子立刻就不吵了,也都看向如玉,神情有些惘然。 那稍微年长的剑修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带着几人继续巡山去了。 ------------ 第一百一十八章:春风得意之人 徐怀谷几人沿泥泞山路走了不多时,便有一条足够两人并肩行走的石子小路出现在了眼前。 那石子路弯弯绕绕地延伸向林间深处,这应该就是进入清风谷的主路了。 几人踏上石子路,没走几步,便在过弯处看见有一名红衣女子站在路边,笑盈盈地看向上山的三人。 那女子生的貌美,满面春风,穿一身大红袍子,腰身只拿一根白绦松弛地束着。 纵然腰间佩剑,也压不住她一身的柔气儿。大剑仙之中,温柔如此的,徐怀谷也没见过第二个人。 原来站在路边的这人就是清风谷的谷主,谢卿云。徐怀谷见谢卿云亲自出宗迎接,倒感觉自己一行人过分高调了,忙走上前笑道:“谢谷主竟然亲自出宗来,实在是折煞我辈。”谢卿云笑道:“远道而来的客人,出宗接一接算什么事?你与我清风谷结缘也不算浅了,这个人情我还是得做尽的。”徐怀谷笑着应下来,余芹立在他身边,也拱手行礼道:“扶摇宗余芹,见过谢前辈。”如玉见状,也忙拱手低头,拜了一拜。 谢卿云扫视一眼众人,眼神停留在了如玉身上。如玉感觉得到面前此人修为比他更高,不免有点紧张,微微挪了挪步子,躲在了徐怀谷身后。 谢卿云问道:“这就是那个你在边境收留的妖族?”徐怀谷笑了一笑,答道:“他如今也有名字了,叫如玉。” “如玉……”谢卿云仔细端详了他一番,这才向徐怀谷笑道, “我也是从李思青那里听说来的。他最近可是春风得意,都成了我们谷里的大名人了。”徐怀谷忙不迭地笑了,道:“我就知道,以那家伙的性子,从边境走一遭回来,指不定有多得瑟呢。谷主也该管一管,让他收一收心性。”谢卿云迈步往石子路深处走去,徐怀谷几人跟上。 谢卿云一面走,一面却有些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倒觉得他这样的性子很好。只不过,他春风得意可不是因为边境一行,而是另有他事。”徐怀谷好奇地问道:“他能有什么事?”谢卿云摇摇头,不愿意明说,只笑道:“你进宗见了他,就知道了。”徐怀谷不免有些期待起来。 他已经想到几人聚在一起喝酒时候的样子,一定又有谈资了。谢卿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说道:“对了,柳婉儿也已经从中土回来了,你也去见一见她吧。”徐怀谷愣了一愣,才笑道:“那就更是好事了。”谢卿云笑了笑,没多说话。 一行人顺利进了谷里,随即她又安排了徐怀谷几人下榻的住处,依旧是多年前的那一栋小竹楼,之后便以宗门事务繁忙为由告辞了,于是三人便在清风谷的竹楼里安歇下来。 竹楼虽然简陋,但却很清净,正适合修士居住。余芹自从在上山路上听见柳婉儿这个名字之后,便一直有些蹙着眉头,似是在闷闷不乐。 如玉则在窗户边站着,看向来来往往的佩剑剑客,眼神中满是好奇。关于余芹心思的小小变化,徐怀谷只一心想着旧友,并未察觉到。 晚间,徐怀谷便带着余芹和如玉出了竹楼,依旧径直往清风谷的那一家酒楼去了。 他还记得那一座酒楼,当年就是在那里,他初次遇见了柳婉儿,还有扶摇宗的殷子实。 这两人现如今可都算是他的熟人了,然而去酒楼的原因并不是怀念当年的酒,而是他来到了清风谷,却并不知李思青和柳婉儿人在何处,故而要去那一家消息灵通的酒楼中打探一番,顺便还要问一问谢卿云为何说李思青春风得意。 徐怀谷颇有些期待地进了那家酒楼,却见外头天才刚黑不久,自己一行人这就已经算来的晚的了。 酒楼中人群早已熙熙攘攘,来回柜台与酒桌间取酒之人络绎不绝,三层高的酒楼,竟是座无虚席,他不免感叹一句好生热闹。 想必清风谷如今管的严,弟子外出极难,既然不能出宗,那自然这开在宗门内的酒楼生意就愈发好了起来。 几人先在大堂里寻了一圈,又走上楼梯将其余两层都找了个遍,不说李思青和柳婉儿,就连一个熟识的人也没见着,难免有些扫兴。 徐怀谷只得走回大堂里,到了柜台前边,问那坐在后面的老掌柜,要买几坛子清风谷特产的佳酿喝。 谁知那老掌柜的一见徐怀谷,便捻着胡子笑了起来,亲切说道:“原来是徐道友,稀客稀客。小二,快给这位道友拿几坛上好的酒来!”徐怀谷一听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姓氏,大吃一惊,忙问道:“掌柜的如何认识我?”那老掌柜便笑道:“当年徐道友可不曾到过我们酒楼里?你还为了我们清风谷,与那扶摇宗的人大打出手,老夫我可还都记着呢。老夫做了一辈子的酒楼掌柜,别的本事没有,单这记人识人的本事倒还有几分,哪怕只见过一面,也都认得出来,更何况徐道友这样有名有姓的人。”他乡遇故知,乃人生四大喜事之一。 如今徐怀谷正愁在偌大一个酒楼里,连个认识的能问话的人都没有,恰好便出来这么一个酒楼老掌柜,如何不令他欣喜? 小二拿了酒来,徐怀谷装进法袍里,老掌柜的十分客气,还说这顿酒钱算他请客,徐怀谷哪能答应? 硬生生的拿了好几颗大珠钱放在柜台上才作罢了。做完这些,徐怀谷才笑问那掌柜的道:“我想向老先生打听一句,老先生可知李思青在何处?”老掌柜一听李思青三个字,便又摸着胡子笑了起来,道:“原来徐道友是来找他的,那可找错地方了,他如今许久不来酒楼了。”徐怀谷笑道:“这怎么可能呢?那家伙最是馋酒,一日不喝倒像是去了半条命似的。我是真心来找他,掌柜的莫要和我开玩笑。”那老掌柜也和谢卿云一般,笑得意味深长,缓缓道:“那家伙如今还敢来酒楼?你也不瞧瞧现在这架势,这酒楼里多少人天天坐在这里,就是为了专等他。若是他来了,指不定被多少人提剑追着砍呢!”徐怀谷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神色正经下来,皱眉问道:“他惹了何事?掌柜的为何这么说?”老掌柜见他有些当真了,忙笑着解释道:“不是坏事,不是坏事!我只开个玩笑呢,徐道友别紧张。你瞧瞧,我演示给你看一遍。”说罢,他便清了清嗓子,往那大堂里喊了一嗓子,道:“李思青来喽!”语毕,只听之前还人声鼎沸的酒楼登时安静了下来,众修士悉数停下喝酒,直直地往门口处看过来,一时间竟落针可闻。 安静不过片刻。还未看见李思青的影子,早有人一把将桌上酒壶往地上一摔,趁着几分酒意,豪气干云道:“他人在哪?我要和他决斗!当着长老的面!”此话一落地,不知从酒楼何处传来阵阵喝彩声,有一大拨人拍手高声称好。 随即立马又有好几名修士摔了酒壶酒碗,也说要和李思青决斗,酒楼被这么一带节奏,顿时再度热闹非凡起来,比起之前犹有胜之。 那几个说要与李思青决斗之人尤其大笑出声,又重新取了酒碗,在众人催促下,一连又喝了好几碗,潇洒极了。 众修士闹过笑过一番,这才发现李思青并没来酒楼里,顿时有人便问那掌柜道:“人呢?怎么不见他?”老掌柜的笑道:“诸位闹得动静太大,他人才刚走到门口,这会子又被吓回去了。”顿时酒楼里一片唏嘘之声,都在笑骂那李思青胆子小。 然而骂归骂,徐怀谷却看得出来,众人皆不是真正与李思青有仇,嘴上说想要和他决斗,倒像是在起哄一样。 徐怀谷有些疑惑,问道:“掌柜的意思,我算是明白了,然而那家伙到底有什么事值得众人起哄的?”老掌柜这才把话挑明了,笑道:“徐道友有所不知,李思青自从和本宗的安筱雨一起去了一趟边境之后,二人眉来眼去,相处得互相生了情愫,如今都准备结为道侣了。”徐怀谷一听,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再细细回想起边境所见所闻起来,倒还真觉得在当时便有了几分端倪,只是他没有往这方面去想罢了。 余芹听罢,一改愁眉,也被逗得笑了起来。看徐怀谷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那老掌柜便继续说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年轻人互相喜欢而已,再正常不过了。然而那安筱雨是本宗嫡传,结道侣这么大一件事,肯定得过问谷主的。这事要到此为止,也不是多大的事,谷主随意点个头也就罢了。然而也不知我们谷主是怎么想的,觉得清风谷最近的气氛过于压抑了,想借着这个机会给二人办一场喜事,这可不闹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的。”老掌柜还把头凑近,狡黠一笑,低声道:“安筱雨既是本宗嫡传,人模样也端正漂亮,平日里不知多少小兔崽子盯着呢。李思青如今是抱得美人归,暗地里不知多少人眼红得要命!你也瞧见了,才刚那几个摔酒碗说要与他决斗的,便是闹得最厉害的几个。”徐怀谷笑了好一阵。 犹记得当年初次在这酒楼里围坐喝酒之时,李思青还在为道侣一事烦恼,如今这些年过去,强求不来,却从无缘处造就了缘分。 只能说情之一字,有时未免过于捉弄人了。徐怀谷想起往事,不免笑得有些出神。 余芹拿眼角余光悄悄地打量他,也有些憧憬。等自己与他回了扶摇宗,是否也会像这般呢? 也会有长老帮他们做喜事?也会有人在暗地里羡慕,或是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 徐怀谷笑够了之后,才说道:“要是让我下次见了他,也得砍上两剑,否则不足以泄我心中不平。” “我说是吧?”老掌柜的大笑, “所以说,徐道友也莫怪酒楼里的弟兄们。正是因为李思青人缘好,所以大家才闹得起兴,否则换个闷葫芦,大家闹着有什么趣味!”徐怀谷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今日酒楼里寻李思青不成,便向那掌柜的告辞一声,准备回竹楼去了。 临走前,那老掌柜的叫住了徐怀谷,叮嘱道:“李思青现在住在小落霞峰山腰处的一栋木楼里,你明日可以去拜访他,他应该会在。”徐怀谷道谢一声,便领着余芹和如玉,依旧回到竹楼里歇息去了。 ------------ 第一百一十九章:小姑娘 夜里,徐怀谷和余芹回到竹楼之后,依旧笑着聊了好些关于李思青的事,一直从李思青聊到他们自己二人。 夜已经深了,竹楼里依旧有一小盏油灯亮着,二人在一张木桌前并肩坐下,秉灯而谈。 徐怀谷笑道:“我当时就说他们二人有些不对劲来着,原来早就看上眼了,倒把我们这些人蒙在鼓里。等明天见了他,我可得好好说他一顿。”余芹笑着为李思青开解道:“人家离开边境之后,这又过去了三四个月呢,或许是那段日子里朝夕相处生了情愫。你和他玩笑归玩笑,却也得注意分寸。以安筱雨的性子,怕她心里听了不乐意。”徐怀谷点点头,道:“知道了,明天我会注意的。”余芹问道:“我们在这清风谷里,你准备待到什么时候?” “再怎么着,也得等到妖族打过来,我为清风谷把欠的那一剑还清了,才能走。”徐怀谷低头思索了片刻,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倒是想一起办了。” “什么事?” “上紫霞宗。”清风谷与紫霞宗同处大和国内,相隔不过两三百里地。徐怀谷在清风谷一直要待到妖族到来之后才能走,再怎么算,也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 此时不登紫霞宗,只怕妖族打过来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余芹抿了抿嘴唇,毅然点头,说道:“上回说好了,我要和你一起上山去,你可不能反悔。”徐怀谷笑道:“我说过的话,自然不反悔。只是你如今才四境,我准备等你突破五境,炼化那一柄本命飞剑之后,再一起上去。这样一来,就算他们要来硬的,我们好歹也有退路,不至于太狼狈。”余芹埋头想了想,也点头道:“正是这个理。我在边境战场上走了一遭,虽说没你们本事大,杀的妖也不多,但依旧有不少感悟。若是能在清风谷里狠狠闭一段日子的关,说不定这四境到五境的瓶颈就能破了。”徐怀谷喜道:“这自然最好了。只不过妖族步步紧逼,我估计三个月内必定会兵临清风谷,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余芹神情认真地说道:“我会尽力快些破境的。那这段日子里,我就不陪你出门了,一心只在竹楼里静修。没有要紧事,连你也不用来打扰我,否则前功尽弃。”修行本来就得沉浸下心神来,徐怀谷自然明白这一点,他笑着点头答应道:“这个自然。”余芹看着徐怀谷的笑容,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想到上山路上,谢卿云和他所说柳婉儿回来的事,自己本来就为这事有些闷闷的,他可倒好,一点也没发觉,反而笑了一晚上了,不禁更有些委屈,脸色一下子就沉下来了。 徐怀谷见她神情不太对劲,疑惑问道:“你就要有自己的第一把本命飞剑了,这不是一件喜事吗?怎么反倒愁眉苦脸起来?”纵然以余芹的性子,也在他面前撇了撇嘴,怨怨地问道:“你心里当真不知道?”徐怀谷这才认真思索起来。 他把今日所见所闻迅速捋了一遍,心中便迅速有了个答案。他笑道:“一定是因为李思青和安筱雨都要有喜事了,我们比他们早那么久,反而还没操办,所以你不开心对不对?这倒简单,反正到时候等我们一回了扶摇宗,还不是只剩下择日子的事了?恰好我父母也在那边,邓前辈肯定也要来凑热闹,到时候一定风风光光的,比他们的还要好。”余芹看着他的眼睛,清澈干净,说的的确是心中所想,不禁又觉得自己也有些好笑。 原来谢卿云所说的柳婉儿,他压根都没当作一回事。于是她便转眼笑道:“不是这件事,另有其事,不过我不告诉你,留你自己想去。”徐怀谷只得又思索片刻,这下他心里倒是有另一个答案了。 不过他不敢在余芹面前说出来,只笑着推说道:“饶了我吧,实在猜不出来了。”余芹低下头,想了一想,决定还是说出来。 于是她看着徐怀谷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和那个柳婉儿,可不许走得太近了。”徐怀谷忙干笑两声,故作随意地说道:“我说因为什么事发愁呢,原来是她。都那么多年不见了,她好不容易从中土学剑归来,所以谢谷主和我说说罢了,你多想了。”余芹垂下头,低声道:“希望是我想多了才好。不然以你那洒脱性子,谁管得住你?只有你自己心里的道理而已。”徐怀谷讪笑道:“哪能呢,你不也管的住吗?”余芹咂嘴,轻轻 “切”了一声,又道:“那我可就闭关去了,估计一月有余便可破境。这段时间里,你可得好好管着如玉,让他平时没事的时候,多念些书,跟你见识些事儿。他跟着我们这好几个月里,你这个甩手先生做得倒好,反倒是我教他教得比你还多些。”徐怀谷满面笑意,道:“知道了,你放心闭关去吧。” “还有,与李思青聚一聚固然好,然而不许喝多了酒,更不许喝醉。你一个人自然没人管你,但李思青如今是有道侣的人了,你要是还和他天天无所顾忌地喝酒,还是那句话,怕安筱雨不乐意,伤了人家感情。”徐怀谷依旧笑道:“知道了,知道了。” “再有,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不许在我闭关的日子里,背着我一个人上紫霞宗,否则等我出关,就再也不理你了。真的再也不理你了。”瞧她那一副坚决的神情,徐怀谷只得收住了笑,认真点头道:“知道了。”余芹看着眼前人,不知怎么,一想到接下来一月多见不着他,便止不住地又有些失落。 然而她不得不闭关去,毕竟只有破了五境,炼化那一把仙兵 “雨帘”,她才能和他靠的更近些。否则在修行的这条路上,她可就落下徐怀谷太多了。 犹豫了良久,她还是轻轻叹了口气,道:“再陪我一夜,明早我就开始正式闭关了。”看书喇二人并肩坐着,徐怀谷伸出一只手去搂住她,轻声道:“好。” “你说像我这么优柔寡断,道心不坚的人,真的适合修行吗?能修出什么道来吗?” “少瞎想这些。要知道,你现在就已经四境,多少人一辈子都达不到。更何况马上就要破五境了,再炼化那一柄仙兵,六境也能一敌,这还不厉害?” “可我也不喜欢打打杀杀,纵使五境,又有何用呢?” “少想这些,早些睡了。”灯终于被吹了,竹楼里也陷入漆黑。窗外繁星点点,起了好些雾气,这一夜绵长。 ……次日清晨,徐怀谷朦胧睡醒之时,余芹早就已经在竹楼的二层寻了一间安静的房间,开始闭关修行了。 徐怀谷没有打扰她,自己穿好衣裳,便往楼下而去,却见如玉已经不知何时就醒了,此时正在楼下烧水煮茶。 不知什么缘故,如玉最近喝茶喝得越来越勤快。被问起来,他便说茶水里能尝到树叶的味道。 在人间大城里,周围都是楼房,失去了山野的气息,徐怀谷猜测正是因此,他才想要从茶水里获取那熟悉的味道。 直到他们离开了城池,这习惯也依旧保留了下来。城池虽然精美,但对他而言也只是匆匆看几眼的过眼云烟罢了,最终依旧要回到山野自然。 不然妖族的祖训里为何要说,所有妖族都是自然的孩子。骨肉不可分。 不过这也不是件坏事。俗语道柴米油盐酱醋茶,茶在人的生活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他能喜欢喝茶,也是逐渐学会人的生活习惯了。 徐怀谷和他一起喝过了早茶,便问道:“我今日要去拜访一个朋友,你是想和我一起去,还是愿意待在楼里看书?”如玉想了一想,道:“回先生,我想和你一起去。”徐怀谷点头答应下来,二人收拾过后,便出了门。 昨夜里起了很大的雾,雪已经融得差不多了,然而天气还是一样的冷。 二人顺着宗门里的山路下了山,又上了山,徐怀谷凭着记忆找到了那一座小落霞峰,走上山腰间,却见好几十栋小木楼在林子里散落,却不知昨日那酒楼的老掌柜说李思青住的到底是哪一栋。 他正准备敲门询问,却见山路上边走下来一个年轻姑娘,十三四岁的模样,身材不高,长相清秀可人,腰间系了一把短剑,步子轻盈地下山来。 那姑娘一面下山,一面左顾右盼的,像是在找什么,当她的视线落在徐怀谷二人身上时,便停了下来。 她眉尖微挑,有些讶异。好巧不巧,这小姑娘就是他们昨天进宗之时所见巡外山的那个姑娘。 但她看的并不是徐怀谷,而是徐怀谷身后的如玉。既然能碰见个熟人,就不必敲门打扰别人了。 徐怀谷笑着走向那姑娘,问好道:“姑娘好,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小姑娘站在高处,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眼神依旧停留在如玉身上。 徐怀谷便问道:“你知道李思青住在哪里吗?李思青,你的李师兄。”小姑娘鼓腮想了一想,说道:“跟我来。”说罢,她便自顾自离了石子路,沿一条小路走去,徐怀谷二人快步跟上她。 不过多时,几人便在一栋木楼前停下,那小姑娘指了指这栋楼,道:“李师兄住在这里面。”徐怀谷抬头打量了一番,却见这楼与其他木楼一模一样,朴素非常。 这要是换做寻常百姓家,要有结婚的大喜事,早就红灯笼红蜡烛摆了一整屋了,可惜修士并不爱这些。 那小姑娘给二人带到了路,并不曾离去,却好奇地看向如玉。如玉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忙把眼神看向别处,不去看她。 徐怀谷只向她笑道:“多谢小姑娘。”那小姑娘依旧只点点头,她见如玉似乎有些不自在,便想了想,迈开步子离开了。 徐怀谷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笑了笑。多清秀美性儿一姑娘,非山清水秀之地不能孕育出这样的人。 ------------ 第一百二十章:故友相见 感叹一两句过后,徐怀谷转向那一栋木楼,敲了敲门。很快里边便响起了脚步声,随即门啪地一声从里边打开,正是李思青站在门内,单手握剑,半眯着眼看向门外,神色警惕非常。 李思青本来还以为是哪位宗门兄弟来找他,所以特地随手带了把剑防身,毕竟这几天找上他家门要和他决斗的人也不在少数。 然而此时他开门一见,竟是徐怀谷站在门外,不禁愣了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忙道:“徐兄弟,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清风谷,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快请进!”徐怀谷低头瞥了一眼他手中的剑,别有意味地笑道:“你这家门,恐怕还不太好进啊。”李思青这才意识到自己提把剑给他开门,似乎不太妥当,于是忙把剑收到背后,陪笑道:“哪里的事,我这不是不知道是你来了吗?你是不知道最近这宗门里头的形势,那可是处处对我不友好,个个都想把我吃了似的。我也是不得不小心,怕自己一开门,就被临头砍了一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徐兄弟你了?”徐怀谷不理会他的油嘴滑舌,只笑了两声,边走进木楼里,边说道:“昨夜在酒楼里就已经见识过了。”李思青请徐怀谷在桌子边坐下,如玉也安静地随他走进来,在一旁坐下,一声不吭。 随即李思青又去端了几杯水来,给徐怀谷和如玉面前各放一杯,自己面前也放一杯,笑道:“喝茶喝茶。”徐怀谷低头看一眼,不动声色地把眼前水杯往前一推,说道:“你我相见,就喝这些东西?没点别的招待客人?”李思青当然知道徐怀谷指的是什么,便笑了笑,有些为难说道:“大清早的,喝酒容易误事,晚上再陪你喝。”徐怀谷坏笑两声,道:“误的什么事?”李思青只推说道:“修行大事。”徐怀谷愈发笑得意味深长起来,道:“我都说了,我昨夜已经去过酒楼,谢谷主我也已经见过了。你给我老实交待,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这都不跟我说,还够不够兄弟?”李思青眼珠一转,便知道徐怀谷已经知道一切了,只得坦白地笑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和安筱雨结为道侣而已,算不得什么,哪有咱们兄弟之间喝酒聊天重要?所以我一见你来,头一件想到的事便是与徐兄弟你好好一聚,先聊一聊,这件事等到我们聊完之后再说也无妨,反正比不过我们兄弟情谊。”徐怀谷斜眼看他,摇了摇头,笑道:“这话你敢在安筱雨面前说出来,我才算你真英雄。”李思青一拍胸脯,立马豪气冲天道:“开玩笑,我李思青是什么人,难道还怕她不成?我向来把兄弟义气看得最重,别的什么都比不上,你也是知道的!”徐怀谷见他这牛皮吹得未免有些过大,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笑道:“行了,少吹点牛,就你那德性我能不知道?得了便宜就好生安分点,多少人背后眼红呢。”李思青颇为得意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徐怀谷笑问他道:“怎么拿下的,仔细和我说说?”李思青笑道:“凭我的长相和品性,还用说怎么拿下?她对我仰慕已久,我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她,就这么简单。”徐怀谷抿嘴,摇了摇头,抬腿便要走,道:“我可是真心实意问你的,再这么说话,我可就走了。”李思青忙拉住他,低头想了一想,便笑着如实说道:“你想听,我说给你便是。其实说起来真不复杂,特别简单。不过是我俩一起代表清风谷去了这一趟边境,一来二去的也就熟识了。你说,这人的感情也是奇怪,不过是朝夕相处几天,多说过几句话,心里就会生出些眷恋来。我也不知这算不算喜欢,总之和她相处还是挺愉快的,她和我的想法也差不多。我们剑修也不爱绕弯弯肠子,互相说明知晓之后,就这么着了。”李思青挠了挠头,又有些苦恼地说道:“本来我俩也不想张扬,可安筱雨好歹是嫡传,谷主那边总是躲不掉的。她便去和谷主说了此事,哪知谷主一下就大肆宣张起来,这下子全宗门的人都知道了,闹出了不小风波。不仅是我,连她也后悔去和谷主说了此事。”徐怀谷笑道:“这么说起来,倒是你们谷主的不是了?” “也不能说是她的不是,但我们觉得实在没必要。本来我们只想低调些,如今一来,倒显得我们过分张扬做作了。”徐怀谷便劝道:“如今妖族之事闹得正凶,想必你们宗门之前也是一片压抑。她不过想借着此事将宗门气氛活跃起来,你也多担待些。她作为这么一大宗的宗主,处处都得为宗门考虑,也实属不易了。”李思青点点头,道:“我知道,谷主这些日子确实消瘦了不少,都是为那些事殚精竭虑导致的。说起来也丧气,前段时间我们也得到了消息,据说兴庆都被妖族攻下来了,不知道是真是假?”徐怀谷叹了口气,点头道:“是真的。约莫就在除夕那几天,妖族打下了兴庆,大余国已经亡国了。”李思青眉头一下就皱起来了,道:“迟早妖族也要打到我们宗门上来的,到时候可如何是好?”徐怀谷摆了摆手,道:“好不容易见面,先不谈这些,聊些别的。”李思青也觉得提到妖族有些无趣,便问道:“余芹呢,你们俩一直都走在一起,怎么不见她?难不成先回扶摇宗了?”徐怀谷摇头道:“没有,她在我们住的竹楼里闭关,要破五境了,只怕你这一两个月里都见不着她。” “五境可是个关键境界,本命飞剑可选好了?” “有一把仙兵,伴在她身边已经两三年了,差不多也可以炼化了。”李思青有些羡慕地说道:“不愧是你身边的人,破五境都能有把仙兵做第一把本命飞剑,够大手笔的。我这如今好不容易混到个七境,身上都还是一把上等法宝剑罢了。”徐怀谷笑笑,换了个话题,道:“听说柳婉儿回宗了?她在中土学剑如何?”一谈到柳婉儿,就连李思青都有些得意,他自豪地说道:“了不得,中土真比我们东扶摇洲厉害多了。她如今是七境,虽说境界没那么高,但是她才认真学了几年剑?比我学剑的日子少了一半,境界却是和我一样的。再者,就算境界相同,我也远不是她的对手。她那剑术与剑意,与我们清风谷的都不太一样了,据说是融会了中土好几家大剑宗的精髓,比我实在是高多了,就连谷主都点评说有‘开创之资’。”开创之资? 那倒确实不一般。世间剑道众多,学剑易,然而能开创出自己的剑法却极难。 每一位真正能有自己独到的剑术与剑道的剑仙,起码都是一宗之主,许多远古宗门的传承便是由此而来。 徐怀谷心底里为她感到高兴,点头笑道:“那确实是件大好事。” “而且我看我们谷主那模样,像是想把下任谷主的位子给她似的。不过也确实,如今清风谷年轻一辈中,论起资质与慧根,都是柳婉儿拔尖,这下任谷主的位子非她莫属,大家也都服气。”徐怀谷一听,便皱眉问道:“她自己愿不愿意?”李思青有些诧异,道:“那有什么不愿意的?我们清风谷在东扶摇洲的剑宗中排不上第一,第二第三肯定还是有的。这么大一个宗门的一宗之主,多少人求都还求不来呢!”徐怀谷担忧说道:“你不了解她,只怕她心底并非乐意。就算嘴上答应,只怕也只是不愿意辜负谢前辈的期望罢了。”李思青不太能理解,只得问道:“那你要去见她吗?”徐怀谷点点头,道:“肯定得见的,只是我还不知道她住在哪。”李思青笑道:“这个好办,你既然要见她,我帮你去联系。安筱雨和她要好,依我看,不如我们几个约好去酒楼里吃一顿酒,有什么话,在酒桌上自然就谈开了。”徐怀谷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深意,便笑了笑,道:“这会子喝酒都不得自在了?是不是她不许你喝,所以才硬要扯上我的名头?”李思青眉头一皱,凛然道:“怎么可能!我李思青……”话未落地,只听见木楼门口又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李思青只得站起身去开门。 当然,去开门之前没忘记随手拿起那柄剑。 “李思青,家里来客人了?我怎么听见你在和谁讲话呢?”清冷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徐怀谷一听便知是安筱雨,李思青忙不迭把手中剑丢在了一边,这才快步上前开了门,满面堆笑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安筱雨可不理会他的客套话,只把腰间剑鞘解下,缓步探头走进楼里,见有两人坐在桌子上。 仔细一看是徐怀谷和如玉,顿时也有些吃惊,道:“徐怀谷,你什么时候来的?”徐怀谷站起身,客气笑道:“昨天刚来的,这可不就来找你们了吗?”李思青也附和笑道:“是啊是啊,徐兄弟这才刚来没多久。我还准备上门叫你来着,没想到你就自己先来了。”徐怀谷各看了二人一眼,笑了笑。 安筱雨有些不太好意思,便在桌边坐下。她留神看了一眼二人眼前茶杯,里面盛的是水,并没喝酒,这才笑道:“难得。”李思青又端了一盏茶水来,放在安筱雨面前,这才坐回了原位,笑道:“我也说,徐兄弟难得来一次清风谷,咱们做东道主的可得好好招待他。”安筱雨笑了笑,不说话。 徐怀谷打趣笑道:“你们二人准备什么时候办喜事,我好赶紧把这份子钱给出去了。再等上几天,怕是花的一分不剩了。快点将喜事办了才好,也搬到一起来住,给人家外山弟子腾间好住处来。”安筱雨有些脸红,李思青却笑道:“这事也不归我们管,都是谷主定下的。二月二,龙抬头,她说是个好日子。”今日已经是正月二十九了,这么算起来,不过三四日而已。 徐怀谷自然乐得看见他们两人喜结连理,便诚心诚意道了两句喜,一直没吭声的如玉也在此时学徐怀谷的模样,拱手给二人道喜,让二人颇为意外。 几人又聊了些不痛不痒的闲话,李思青便趁机说道:“徐兄弟好不容易来一次咱们谷里,恰好柳婉儿也回来了,我寻思着不如你去告诉她一声,约她今日或明日夜里一起去酒楼吃一顿酒,叙叙旧情,岂不好?”安筱雨听罢,也点头道:“好,那我就去告诉她。日子便定在明日晚上吧,今天我们还得去谷主那边一趟,你忘了?”李思青一拍脑袋,恍然道:“正是,我差点忘了。那就明晚吧,徐兄弟有空没?”徐怀谷自无不可,于是几人约定下时间,徐怀谷便告辞离开了。 李思青好说歹说要留他再坐一会儿,徐怀谷却知道二人正是要独处的时候,知趣地不肯留下,依旧离去了。 清风谷山间风景不错,徐怀谷离了李思青的木楼,并未立刻回自己竹楼里,而是在山间闲逛起来。 如玉便跟在他身后,呼吸这山间的气息,他也觉得畅快许多。二人走了好一会儿,如玉便觉得不自在,回了好几次头往身后看去,却见山路上空空荡荡,并无一人,更是有些起疑心。 他加快步子走到徐怀谷身边,悄声说道:“先生,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徐怀谷脚步依旧不急不慢,从容说道:“从我们出了李思青的家里,她就一直跟着了。” “原来先生早就知道,那为何不把她揪出来?” “不急,且看她的来意究竟为何,打草惊蛇了反而不好。”徐怀谷继续往山上走去赏景,如玉皱了皱眉,继续跟上徐怀谷,但也对那跟在他们身后之人越发留心了起来。 ------------ 第一百二十一章:陈戚 二人逛过了小落霞峰,徐怀谷又在黄昏之时带着如玉走到了大落霞峰,见到那世间难得一见的绝美日落之景后,如玉也深深震撼了。 天黑了,二人才沿路返回。一直走回竹楼里,那在身后暗中跟随之人依旧没有现身。 如玉困惑不过,想要将那人找出来问个究竟,徐怀谷却拦下他,依旧当作无事发生,回了竹楼里。 进了竹楼,二人闭门坐下。如玉不解,问他道:“先生为何不让我找出那人来?”徐怀谷却一边倒茶,一边摇头道:“不急,那人跟了我们一路,期间我刻意露了好几次破绽,她都没有动作,应该对我们没有恶意。要知道她到底为何跟着我们,继续等就行了,若是揪出她来,可不一定能问出她的目的。”如玉点点头,道:“那便依先生所言。”徐怀谷随口笑着聊道:“你跟着我们这么久,人族的礼数规矩也都见了不少,学了不少,我这个做先生的很欣慰。唯有一点,我却从未见到你笑过,妖族是不是都不会笑?”如玉顿了顿,认真答道:“回先生,妖族只是笑得少,并不是不会笑。况且这些日子里,我觉得没什么可笑的,所以并未笑过。”徐怀谷恍然似的点点头,道:“那一定是你还没有体会到人族生活之美好。”如玉答道:“回先生,我会认真去学的。”徐怀谷摇头,笑道:“规矩和礼数可以学,然而情绪却是难学的。便是脸上在笑,心中未笑,那也只是假笑冷笑而已,不如不笑。” “那我该怎么办?” “不急,迟早有一天你会真心笑出来的。等到那一天,便是你也真正认可人族的时候了。”如玉点头道:“好。”徐怀谷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笑道:“喝茶,你也早些歇息吧。若是睡不着,可以去山间走走,但记得掩饰好自己的气息,别被人发现身份了。”毕竟好几个月过去,如玉已经用行动让徐怀谷放下了不少的戒心,因此徐怀谷现在对他管束得并不多。 遥想徐怀谷自己小的时候,都不服私塾先生的管教,如今让他去管如玉,他也觉得管得太多不好,应当留出给孩子更多的余地自己发挥,这般培养出的孩子才有灵气。 如玉接过茶,道声谢,徐怀谷便把灯一吹,上楼去了。这夜里,他并不打算睡觉,而是准备冥想修行一夜。 不光是这夜,以后清风谷的每一夜都要抓紧些,好在登上紫霞宗之前多争取一些时间,稳固境界。 况且余芹也在修行闭关,他一个人睡觉也没什么意思。楼下,虽说徐怀谷准许了如玉出去山间散步,然而他还是在想今天跟在二人身后的人到底是谁,目的又究竟为何,因此便在竹楼里待了一夜,并未外出。 夜里无事,暂且不提。……次日清晨,徐怀谷睁开双眼,从盘坐中清醒而来。 如今以他八境的境界,一夜的修行功夫可谓杯水车薪。这一夜过去,他感觉到自己的进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若说八境突破九境需要积攒的灵气像是一座湖泊,那么一夜的修为所带来的收益不过几滴雨水而已。 徐怀谷算是体会到了举步维艰是何意思了,境界越高,所能破境的人便更是十难有一。 不过就算只是几滴水而已,也得坚持下去。修行一事,动辄上百年的功夫,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就。 若是徐怀谷急于求成,心思浮躁,他也不可能如此年轻就已经能有八境的修为。 遇见造化的时候,破境自然水到渠成,然而如今并未有造化上门,那就只能靠日积月累的积攒了。 看书喇徐怀谷深呼吸了几口气,提剑起身,走到余芹闭关的门口去,稍微感受一番门内的气息,还算平稳,便放了心。 于是他依旧下楼去,却见如玉还坐在昨日那张桌子旁,眼睛半眯,在打着小盹。 兴许是妖域危险的缘故,妖族睡觉之时都很警觉,像是这般半眯眼睛打盹的模样,便是徐怀谷见过如玉睡得最深的时候了,大多数时候压根见不到他睡觉。 徐怀谷没去打扰他,只放轻了步子,走到窗户边,往外看了一眼。今日天气不错,不像昨天那般起大雾。 雪也已经融了,天色还早,太阳藏在云层里,隐隐的像是个晴天。徐怀谷往路上扫过去,看见好几名要去外山巡视的佩剑弟子,一边说笑一边往外走去。 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引起了徐怀谷的注意,还是昨天带他们找到李思青家的那个姑娘。 不知是凑巧还是刻意,她今日又路过了徐怀谷的竹楼门前。她朝身边那个子略高的师兄说了些什么,那师兄点头,她便离了巡山的队伍,在路上东张西望,最后看向徐怀谷的竹楼。 徐怀谷仔细端详,看见那小姑娘今天扎了一头好看的辫子,眉毛也像是描过了的,脸颊上薄薄打了层桃花粉,白里透红,可人极了。 他不禁笑了笑。那姑娘从袖口里掏出一面小铜镜,对着镜子仔细照了照,这才收了镜子,看两眼徐怀谷的竹楼,便在四周随意闲逛起来。 徐怀谷心里暗暗笑道,这姑娘如何知道他的住处?想来昨天跟着他们的人,多半就是这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了。 “先生,你在看什么?”如玉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站在徐怀谷的身后。 徐怀谷并不回答他,只指了指窗户外,于是他也朝窗户外看去。他一眼也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禁问道:“怎么又是她?这么凑巧?”徐怀谷微微笑道:“是不是凑巧,还不好说。”如玉略一思索,马上便明白了过来,道:“先生的意思,是说昨天跟着我们的那人就是她?可我们并未得罪她,她跟着我们作甚?”徐怀谷笑道:“我心里已经差不多有数了。你先泡茶,喝了茶我们就去找她。”如玉点头答应下来,便开始端水煮茶。 生火还得花一些功夫,徐怀谷便一直站在窗户边看她。只见那姑娘刚开始还耐得住性子,只装作毫不在意地在周围闲逛。 到后面,过了许久也不见徐怀谷这间竹楼里有动静,便明显有些垂头丧气的,连连往这边看过来,有好几次似是都想要上前来敲门了,但她思索踌躇一番,却又还是走开了。 徐怀谷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姑娘的一举一动,如玉也煮好了茶,二人喝过之后,徐怀谷便说道:“我们出去走走,你跟在我身后,只装做不认识那姑娘的样子,知道了吗?”如玉点头,于是徐怀谷便开了门,只装作没看见那姑娘,目不斜视地往山路下走去。 然而他的眼角余光却打量过去,只见她连忙又理了理鬓角,这才闲庭信步的模样,也走上了山路,往上而来。 二人下山,一人上山,和昨日情景倒是相似。徐怀谷往下走,正要迎面碰见她。 两人眼神对碰,徐怀谷便微微点头朝她一笑,那姑娘回礼也笑了笑,却不住地探头往徐怀谷身后看去,徐怀谷只当作没看见,缓缓从她身边路过,并未开口说话。 那姑娘见徐怀谷路过她身边,却并未开口说话,不免有些着急,转头问道:“你们去哪,要不要我给你们带路?”徐怀谷笑道:“多谢姑娘好意,我们只是转转,没有指定要去的地方。”那姑娘便趁机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说起来,我们宗门现在不怎么接见外人,但我见还有人给你们安排住处,便好奇你们到底是哪座宗门的朋友?”徐怀谷答道:“没有宗门,野修而已。早年间与你们谷主有些交情,如今故地重游,难免被请进里面来,见上两面。”那姑娘低头,自言自语道:“谷主……那你们要不要去见她,我知道她在哪,可以给你们带路。”徐怀谷却笑道:“不必了,谢谷主如今应该事务繁忙,我等小人物就不去打扰她了,随意转转就好。”小姑娘有些失落,微微启唇,像是还要说什么,但却没有再说出口。 徐怀谷便笑着问她道:“这才进谷几天,就已经遇见姑娘好几次了,也是缘分,冒昧问一句姑娘姓名?”那姑娘像是准备了好久,早就在心中构想好了答案,此时脱口而出:“陈戚,我爹姓陈,我娘姓戚,所以就叫这个名字。”姓戚,这倒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 徐怀谷笑回道:“在下徐怀谷,也算是和陈姑娘认识了。”可陈戚压根就不在乎徐怀谷叫什么,她只想知道跟在徐怀谷身后的那个同龄孩子的名字,便扬起下巴朝向他身后,问道:“那他呢?”徐怀谷转头看向如玉,道:“你自己说。”如玉抬头看了一眼陈戚,顿了顿,答道:“我叫如玉。”陈戚盯着他的眼睛,一听便笑了,道:“你骗人,这世上压根就没有姓如的。”如玉答道:“可我确实就叫这个名字。”徐怀谷也说道:“这孩子原是个孤儿,后来便一直跟着我,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我便给他取了一个,就叫如玉,所以没有姓氏。”如玉有些困惑地看向徐怀谷。 都说人族礼数不能撒谎骗人,怎么自家先生编起谎来比自己还厉害?难不成其中又有什么别的道理,回去他可得好好询问。 陈戚听到此言,神色微动,出神道:“原来是这样。”徐怀谷搭话道:“陈姑娘可知竹剑山在何处?我突然想起那里好像有一块剑石,玄妙非常,姑娘能否带我们去看看?”陈戚有些遗憾地说道:“原先是有的,但后来听说被一个外人吃掉了其中剑意,所以现在只是一块寻常石头了,如今很少有人再过去了。”徐怀谷笑道:“无妨,我们就去长长见识而已,有没有剑意,都无所谓。”陈戚自然乐意和他们熟识,便一口笑着答应道:“那好,我给你们带路。”几人走出才没几步,徐怀谷却突然停下脚步,笑道:“哎呀,瞧我这记性。我突然想起来,谢谷主今天找我还有件事来着,我得赶紧去找她,估计不能和你们一起去看剑石了。”陈戚讶异地看了眼徐怀谷,徐怀谷故作不见,却低头对如玉说道:“如玉,你陪着陈姑娘去竹剑山走走,我有事就不和你一起去了,天黑记得回来就行。”如玉愣了一愣,急道:“先生?那我也和你一起去。”徐怀谷摇头道:“我和谢谷主有正事谈,你去做什么?陈姑娘一片好心,莫要辜负了她。”陈戚听罢,心中暗喜,又看了两眼如玉,嘴角笑得有些合不拢。 徐怀谷发话,如玉只得硬着头皮答应道:“是,先生。” “行了,快走吧,玩得尽兴,天黑记得回来。”徐怀谷还笑着叮嘱道, “陈姑娘,我这学生性子闷,你多和他说些话,多担待些。”陈戚是个活泼灵动的,自然满口应下来,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如玉神色却很是紧张,两步一回头,然而徐怀谷只站在原地,笑着催促他们赶紧走。 待得二人走远后,徐怀谷依旧满面笑得停不下来。有一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轻步走到他身侧,也笑道:“你这月老当得倒好,却拿我当挡箭牌,我何时说今日找你有事了?” ------------ 第一百二十二章:溪涧旁 谢卿云就这么出现在徐怀谷的身后,然而徐怀谷并不吃惊,只继续笑道:“谷主也喜欢做牵红线的事儿,说我做什么?若是能成,你心里不也欢喜?”谢卿云抬手掩嘴,浅笑两声,算是默认了。 笑不露齿,修士里边,徐怀谷只见过谢卿云一个人有这么一个习惯。徐怀谷问道:“那姑娘是什么来历?”谢卿云答道:“那孩子名字叫陈戚,她爹姓陈,她娘姓戚,是我清风谷一手养大的孩子。当年有一名弟子在巡外山的时候,在山野间捡到的,身上只留了张纸条,说清爹娘姓氏,除此之外,再无别物。大雪天的,那弟子心中不忍,便带她回了山门,自此便留在我清风谷,师兄师姐们带着长大的。如今算来,也有十一二年了。”徐怀谷称赞道:“不愧是谷里从小养大的,是个好姑娘。”谢卿云笑道:“怎么,难不成我谷里还有不好的姑娘?你拐跑了我清风谷的人不说,如今胡乱收了个学生,也撺掇着来我清风谷里找姑娘,这笔帐该怎么算?”徐怀谷脸上有些挂不住,讪笑道:“谷主说笑了,我怎么就拐走清风谷的人了?”谢卿云摇摇头,道:“你自己心里清楚,不必我多说。”徐怀谷默不作声。 半晌,他才问道:“谷主特地来寻我,所为何事?”谢卿云看向远处天际,道:“没什么特意的事,只是多年不见,想和你聊会儿。走走?”徐怀谷点头,二人便信步沿路上走去。 有不少清风谷弟子也在路上走,见了谢卿云,都要停下脚步行礼,谢卿云便朝他们点点头。 走了不多时,二人便拐入了一条岔路里,往僻静无人处去了,这才清净了许多。 二人静静地走了许久,徐怀谷拿眼角余光打量过去,却见谢卿云一改之前脸上笑意,微微蹙着眉,怔怔出神,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掩饰不住的愁意来。 徐怀谷看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先开口搭话道:“我昨日从李思青那边听说,谷主准备让柳婉儿来接任清风谷,这事可是真的?”谢卿云点头道:“是真的。”徐怀谷问道:“谷主可有问过她自己的意见?”谢卿云摇头道:“不是我要她当,是她自己说的,就连我当时也有点吃惊。”徐怀谷讶异道:“她自己说的?”谢卿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你这两天应该还没来得及见柳婉儿吧?等你见了她就知道了。她变了不少,或许已经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柳婉儿了。”徐怀谷听到这句话,突然好似吃了一记平地惊雷,惊得微微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最怕最怕听到的便是这一句话,然而谢卿云就这么把话说在他的面前。 当初在兴庆之时,要和故友相见,他心中担忧,然而最后大家还是多年前的模样,并未改变,所以他渐渐地也就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了。 然而站在清风谷里,听到谢卿云说柳婉儿变了很多,徐怀谷猛地又害怕起来。 岁月杀人。她承担东扶摇洲的希望,与其余十几人远渡中土修行,一别六七年,归来之时,谁也说不准到底会变得如何。 徐怀谷最担心的,便是她会变成和宗门里那些一味只会修行,其余诸事一概不管的人那样。 那不是修士,那是世俗中愚钝腐朽之人,徐怀谷最看不上眼的人。他想起柳婉儿当年送给他的平安无事牌,现如今那块牌子还安静地躺在他的法袍里,许多次他翻找东西的时候,都还能看见它。 看见它,徐怀谷就会想起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来,就像刚才结识的陈戚一样,像鹿一样快活,像风一样不受万物拘束。 然而现在她究竟变成什么样了呢?徐怀谷出神了许久,半天没说话。谢卿云长叹了一口气,怅然道:“她这些年背负太多东西了,有些东西压根就不是她那孩子心性所能承担的起的。什么剑道天才,什么清风谷的火种,这些话我从未对她说起过,却不知她从哪里听了来,想必是和她一起前去中土的那群孩子和长老所说的。依我看,这趟中土去的属实不该,倒不如不去。”徐怀谷的心揪得愈发紧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二人行至一条山涧溪水边,谢卿云便在一块临溪青石上坐下,徐怀谷有些木木的,也坐在了她的身边,二人都埋头看溪水。 谢卿云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问道:“我听说中土落云城的韦彩衣前些日子到过边境,后来临走之前,还各自去了紫霞宗和扶摇宗一趟,此事可是真的?”徐怀谷答道:“韦前辈的确到过边境,后来离去之时,我也听她说了,的确是要去紫霞宗和扶摇宗走一趟,说是有两件要紧的买卖得做。怎么,谷主也听说过?”谢卿云半眯着眼,点了点头,道:“那就是真的了。”徐怀谷问道:“不知韦前辈特意去了紫霞宗和扶摇宗,究竟是要做什么买卖?当时她也没和我说明,我便不好问她。”谢卿云喟然长叹,道:“她去了两家大宗,做的是同一件买卖。我听紫霞宗的人说起过,韦彩衣在中土屯下了一块绝佳的风水宝地,正适合作为开宗的山门,又将周围山水神灵、世俗国家悉数打点清楚,只要紫霞宗点头,便可以全宗迁移过去,躲避东扶摇洲的战乱,延续宗门香火。她便以此为筹码,要的是紫霞宗和扶摇宗两宗山门里的那两件天灵之宝。”徐怀谷听罢,又是一惊,喃喃道:“两家大宗迁去中土,真是好大的买卖。” “可不是吗?若非是她,试问中域还有何人能开口承诺出这样的买卖?这已经算是悖逆修士界的大忌讳了,她却还愿意做,可见真是很想要那两件天灵之宝。”徐怀谷恍然点点头,又问道:“那紫霞宗和扶摇宗答应了吗?”谢卿云却摇了摇头,道:“一个也没有,听说韦彩衣空手回了中土。”徐怀谷叹道:“宁愿死留在东扶摇洲,也不愿卖天灵之宝而去中土,果真有大宗气概。”谢卿云自嘲一笑,道:“那我大概是最没有气概的人了。”徐怀谷看向她,只见谢卿云低头正看着溪水出神,脸色颇有些失落,一抹淡淡的嘲讽挂在嘴角,那是在嘲笑自己。 徐怀谷不禁有些心疼,忙问道:“谷主何出此言?”谢卿云继续看着溪水出神,轻声道:“我时常在想,对于一座宗门而言,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有人觉得宗门的骨气最重要,有人觉得宗门的祖师堂香火最重要,可我却觉得宗门里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我倒是很想与韦彩衣做这一笔买卖,可惜了,我清风谷并没有她能看得上的物件。”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是极其丧气的,丧气到完全不像是一宗之主,倒更像是街边被打得落荒而逃的野狗,丧气中还透出一股深深的无力与绝望。 其实清风谷以前还是有一件珍贵之物的,便是那摆放在竹剑山上,千年前清风老祖留下的那一块剑石。 然而剑石中的剑意后来被徐怀谷尽数吃了个干净,此时已经一文不值了。 谢卿云心里自然清楚这一点,然而她不愿在徐怀谷面前提起这件事,否则会让他太过愧疚。 或许这便是清风谷的命吧。徐怀谷神色担忧地看着谢卿云,道:“谢前辈……” “星月宗的下场,你我都看在眼里。虽然说出来很丧气,但是以我清风谷的实力,在妖族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我作为一宗之主,非但不能壮大清风谷,就连让宗门里的人好好活着都做不到,实在可笑可悲。”徐怀谷劝道:“谢前辈,你也别太自责了。此之一事,实在无可奈何,我会按之前与前辈承诺的一样,尽全力为清风谷出剑,请前辈放心。”谢卿云却摇头道:“换个条件吧,我不要你为清风谷出剑了。你带上柳婉儿离开,带她活下去,好不好?”徐怀谷顿了一顿,点头认真道:“好。”谢卿云笑了笑,道:“那就多谢你了。”她最后叹了口气,收起面上那些愁绪,转而笑道:“这副模样也只有你见过了,实在是有些压抑不住,又无人可以诉说,所以只能找你。给你带来不悦,请多多担待。”徐怀谷忙笑道:“快别这么说。前辈是救过我命的人,若是这样客气,那我实在没有脸面继续待在这里了。今后有什么事我能帮忙的,前辈尽管开口便是,我绝不推辞。”谢卿云朝他笑笑,道:“好,那你今日里还有什么打算吗?”徐怀谷答道:“昨日和李思青他们约好了,今夜溂谢卿云点头,道:“那好,玩得尽兴些。我还有好些事要忙,就不陪你走了,先行告辞。”徐怀谷拱手行礼,谢卿云再掩嘴笑了笑,说了声 “走了”,便就此御剑离去,依旧回祖师堂里去了。徐怀谷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出了半晌的神。 转而他又看向自己腰间的佩剑,剑鞘之中是那把凤羽剑。韦彩衣曾经说过,只要找到合适的匠人,便能把这把凤羽剑胚打造成天灵之宝。 不知这把剑,韦彩衣是否有意呢? ------------ 第一百二十三章: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谢卿云离开已经很久了,徐怀谷还坐在溪涧旁,静静地听着溪水,想着一些事情。 一直到日落时分,晚霞渐渐地红了起来,徐怀谷才回过了神,缓缓站起身,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也是时候该去酒楼赴宴了。于是他便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径直往酒楼里去了。 清风谷地界大,宗门弟子却稀少,因此难得在除了主路之外的地方碰见人,入了夜则更是如此。唯有去酒楼的路上,人群往来不绝。 这一座不知何时便开在了谷里的酒楼能坐下百来人,一到夜里,热闹非凡,座无虚席。共计六百余饶清风谷,每夜都有百来名修士在酒楼中畅饮,酒风之盛行,堪称一绝。 徐怀谷踏进酒楼的门槛,只见酒楼里早就没了位子,不免担心自己又来晚了。正要找那老掌柜让他给安排一张桌子,却听见二楼靠栏杆处有人高声喊他道:“徐兄弟,快来这边,我已经等了好久了!”看书喇 徐怀谷抬头一看,正是李思青和安筱雨。二人正找了张靠栏改酒桌坐了,此时满面笑容地看着他。于是他忙上了楼梯,在酒桌边坐下,告罪道:“来晚了,来晚了,自罚三杯。” 李思青忙止住他道:“不晚,这才刚入夜呢,还有个人都没来。” 徐怀谷看向那空着的座位,不免有些浮想联翩。本来自己是很期待再见柳婉儿的,然而今听了谢卿云的话之后,却又有些不知所措了,此刻他的心情很是复杂。 门口处有一佩剑女子走了进来,短发及肩,身穿一袭青绿杉裙,腰间也拿一条带子松弛地束着,与谢卿云打扮得有七八分相似。她身材不高不矮,既不丰腴,也不偏瘦,恰如其分地匀称。她一进了门,只往大堂内看过来,徐怀谷心有所感似的,一眼便在人群中瞧见了那女子。虽这些年不见,个子高了不少,然而眉眼间的风情却是难以改变的。这女子不是柳婉儿,还能是谁? 徐怀谷先看见了她,眼神便停留在了她的身上,移不开了。李思青正忙着和安筱雨咬耳朵讲着什么,压根没注意到柳婉儿,自然也没招呼她。只见柳婉儿的眼神在大堂里寻了一圈,并未见到友人,抬头只一看,恰好与徐怀谷的眼神迎面撞上,一时便愣住了。二饶视线穿过喧嚣的人群,都停留在对方的身上。 悄然无声,却好似万语千言。 李思青和安筱雨讲完悄悄话,便笑了笑,侧过脑袋往酒楼门口处一瞧,只见柳婉儿已经进来了,忙要开口喊她,安筱雨却拿手肘一推,又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住嘴。李思青不解地把话咽回肚子里,安筱雨拿眼睛瞟了瞟二人,李思青这才看见徐怀谷与柳婉儿的眼神早就对上了,只不过二人都迈不开步子,两两无言而已。 酒桌上陷入沉寂,李思青知趣,也不话打扰二人,只等二人互相看了好半晌,柳婉儿才将视线转向一边,迈开步子上楼来了。 桌子是四四方方的,恰好一人坐一边。李思青与安筱雨自然挨着坐,柳婉儿没得选,只能坐在了徐怀谷身边。 李思青忙下楼去柜台前边取酒来,一趟便拿了好几坛子酒来,惹得安筱雨冷脸瞟了他好几眼。但他只笑笑,下定决心今夜要喝个痛快,给众人面前摆上海碗,拆了酒封,一面倒酒,一面笑道:“实在难得,有两位稀客能同时到场,今夜当豪饮!我先浮一大白!” 罢,他只将酒碗高举,一口饮尽。其余人见了,也都纷纷饮酒。然而徐怀谷虽埋头喝酒,余光却还瞥向身边的柳婉儿。她垂下眼睑,嘴唇沾碗沿,只微微抿了两口。 李思青自顾自又斟起酒来,安筱雨拍了拍他,低声让他少喝些,李思青只得笑着答应,二人便开始闲聊起来。徐怀谷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再看向柳婉儿,见她还是只盯着酒碗,便轻声问候道:“好久不见。” 柳婉儿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道:“确实很久不见了。” “你个子好像又长高了。” 柳婉儿浅浅笑起来,脸颊晕出两个酒窝儿,道:“毕竟那时候年纪还轻,当然要长高。” 徐怀谷笑着点头,柳婉儿便问他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清风谷?” “两前,来了之后便先去找了李思青,随即也就找上你了。” “只你一个人来的?” “不,还有余芹和如玉,我们三人一起过来的。不过余芹现在正在闭关,如玉去山间玩去了,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来赴宴了。” 听见余芹二字,柳婉儿微微点头,随即又问道:“如玉是谁?” “是我当时在边境上收留的一个孩子,一个……”徐怀谷顿了一顿,“一个妖族孩子。” 他本来还以为柳婉儿听见妖族两个字,立马就会问出来,却见她只是恍然地点零头,道:“我之前就在李思青那里听了,改我去拜访你,再和他一见。” 徐怀谷答应下来,二人又缓缓聊了些有的没的,然而碍于有李思青和安筱雨二人在场,话题便仅仅局限在了日常寒暄上,并未展开了去。徐怀谷倒只是觉得柳婉儿变得比以前拘束了许多,或许只是因为在别人面前的缘故,并未像谢卿云所那般严重,也稍稍放了些心。 几人一轮接一轮地喝酒,然而酒桌上气氛却始终没能热烈起来。酒楼中众人虽见到李思青来了,然而鉴于安筱雨在他身边,所以并未像徐怀谷那晚所见一般,闹得沸沸扬扬,大多都只在远处偷偷瞄几眼,心里暗骂两句,有些嫉妒地多喝两碗酒而已。若是多看了几眼,免不得还要遭到安筱雨冷眼瞪回去,众人知道安筱雨的厉害,自然不会去自讨无趣。 差不多临近半夜,酒桌上几个坛子皆已经见磷。纵然安筱雨劝了好几次,然而李思青依旧喝得最多,此时已经醉醺醺地快要趴在桌子上了,徐怀谷和柳婉儿心里都有事,因此喝得并不多。 安筱雨看着李思青半醉半醒地还要倒酒,一脸无奈,把那酒碗一推,拉住他的手,沉声道:“瞧你喝成什么样了,还要招待客人,只顾自己喝酒。” 李思青笑了笑,把她手紧紧一握,趁着几分酒意,道:“太久没喝了,有点上头,你别生气,下次我一定听你话。” 安筱雨脸皮薄,挂不住,耳根微微红了,将他半推半扶立起来,有些歉意地对徐怀谷和柳婉儿道:“这家伙喝得太多,色也不早了,我这就把他弄回家去。你们二人难得一聚,再坐一坐罢,我们就先走了。” 柳婉儿忙站起身,走上前道:“安师姐,我来帮你。” 安筱雨笑道:“我又不是废人,把个半醉的人弄回家而已,用不着你帮忙。你就安心坐着,和徐怀谷再聊一会儿。” 柳婉儿听罢,只得坐回了原位。安筱雨扶了李思青,摇摇晃晃地下楼,在柜台前结了帐,这才离开了酒楼,径直回家去了。一众修士眼睁睁地看着安筱雨搀扶李思青而去,直到他俩走远之后,这才响起一阵唉声叹气之语。 徐怀谷听见众人叹气,不免笑了笑,道:“多少人羡慕他俩呢。” 柳婉儿理了理头发,也浅浅一笑,道:“他俩的事,一个猜到的人也没樱我以前从未见过安师姐能对一个人这么温柔,若是换个人不听她的劝死命喝酒,只怕飞剑已经抵在脖颈上了。” 徐怀谷拎了一坛还剩了些酒的坛子,给柳婉儿斟了一碗酒,这才打开话匣子,问道:“你在中土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柳婉儿喝了口酒,回忆着道:“还好,不过是四处游历。新到了一家宗门,住下来多不过两月,少则一旬,便又辗转往下一家而去。有些宗门和善,听我们是从东扶摇洲过来的,便好生接待着,以客人之礼相待;也有些宗门听我们是东扶摇洲的人,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却笑我们是丧家之犬,我们也没法和他们理论,只能咽下去罢了。如此反复,几年时间里,大半个中土也走遍了,逐渐觉得中土的大宗不过也就那样,恰逢时机也差不多到了,我就干脆离了他们,回到东扶摇洲来了。” “其余人没回来?” 柳婉儿摇了摇头,道:“本来就是作为东扶摇洲的流亡者出去的,如今妖族紧逼,回不回来有何区别?他们想的也开,索性不回来了。” 她顿了一顿,又道:“可我却想不开。” 徐怀谷听她起这些,不免也埋头喝了两口闷酒,道:“背井离乡的滋味,我也知道,实在不好受。” 柳婉儿安静地看向酒碗里的酒水,轻声道:“我离不开这一座宗门,若是清风谷要亡,我一定会死在更前面的。这里的山水生我养我,我最后也要回到这里。” 徐怀谷仰头将酒一口饮尽,又给自己斟酒,连喝了好几碗,才觉得心中稍微舒服零,皱眉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清风谷安然渡过这一次劫难?” 柳婉儿摇头道:“没樱” “所以你一定要留在这里?谢卿云今还和我,让我带你离开。你这么做,她不会愿意看到的。” 柳婉儿依旧摇头,也不喝酒,只安静地看着酒面。平静的神色之下,心中早已不知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徐怀谷看着她的侧脸,谢卿云的没错,她真的变了很多,至少以前她不会这样掩藏自己的情绪。 徐怀谷心中烦闷,只顾埋头喝酒,不觉已是下半夜,连酒楼里的人都逐渐离开了,只剩下那老掌柜的还坐在柜台后边,面无表情地盯着柜台上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真的就不能和我一起离开?” 柳婉儿坚决地摇头道:“不能。” 徐怀谷又倒了满满一海碗酒,仰头就喝。 柳婉儿抬手止住他,蹙眉劝道:“你喝的太多了。” 徐怀谷早已积攒了许久的闷气,此时柳婉儿一拿住酒碗,他便再也按捺不住了,顺势猛地将酒碗往桌面上一拍,顿时打得粉碎,惊得柳婉儿面无血色,直愣愣地看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想着死!都想着和宗门、国家一起死!你告诉我,为什么!” 徐怀谷满面通红,只感觉自己这辈子从来没发过这样大的火气。反正酒楼里也没了外人,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怒火冲道:“妖族打过来,星月宗亡了,梁辰死了,夏瑛死了。大余国也亡了,林仓央为她的国家死了,兴庆城中几十万百姓也死了!如今你也要为清风谷陪葬,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干脆我也不走了,反正左右是个死字,我也一起死,好不好!” 柳婉儿怔怔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出来。 老掌柜的心里五味杂陈,从柜台下掏出一根烟斗来,缓缓点上了。 泄愤过后,徐怀谷才深呼了两口气,似乎又觉得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自己得有些太过了,一时间心里乱七八糟的不上来。 柳婉儿抿了抿嘴,咬牙道:“你醉了,回去吧。” 徐怀谷立马提剑起身,柳婉儿也起身跟上,徐怀谷脚步顿了一顿,依旧出酒楼去了。 老掌柜眼睁睁地看着二人走远,又看一眼清冷的酒楼,吐了口烟圈,低头沉默半晌,才自顾自叹道:“筵席再热闹,总归是要散的。” ------------ 第一百二十四章:山崖上 二人走出了酒楼,夜风冷冷地吹过来,徐怀谷觉得清醒了许多,一时间又有些懊悔起来。 自己怎么刚才就那么控制不住情绪,出那样重的话来?喜怒不形于色,这么多年他走过山山水水,两洲大陆,极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而这次无疑是最严重的。更何况还是对柳婉儿出口的,若是她也生了气,不理自己,到时候可如何是好?后悔的还是自己罢了。 徐怀谷心乱如麻,长舒几口气,将胸中酒气吐了个干净,越发失落起来。 柳婉儿走在他身边,紧紧抿着嘴唇,看着他那副难受的模样,自己心里同样也不好受。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才好,只默默跟在他身边,不知如何开口。 徐怀谷先是往竹楼的方向走去,然而走到半路,却看见前边有挑着夜灯的巡夜弟子走过来。在这节骨眼上,他不想被人盘问,便干脆转了个方向,往路上走去,柳婉儿依旧快步跟上。 不多时,二人便走到了林子里。不远处有一道山崖,那里可以看见月亮,于是徐怀谷便走过去,在崖边坐下,抬头望月。 柳婉儿悄然无声地坐在他身侧,解下了佩剑,低头看向山崖下边。 良久的沉默。 正月底,寒气尚未散去,山野间万俱寂,只听得见呼呼的风声,除此之外,再无别物,连虫鸣都听不见一声,因此叹气声落在二饶耳中,都显得格外沉重。 “对不起。” 是柳婉儿先开的口,徐怀谷愣了一下,侧过头去看她。 “我确实是那么想的,清风谷如果注定逃不开这一劫,我也不能苟活。或许让你失望了,但我不能因为你而离开这里。对不起。” 徐怀谷顿了顿,道:“我也有错,我不该对你那么重的话,刚才实在有些没控制好情绪。” 柳婉儿点头,道:“没事。” “先不聊这个了,些别的。” “好。” 夜风吹得缓些了,树叶沙沙地响。月光照在山崖上,映出人儿的脸庞。 “有个叫做陈戚的姑娘,你认识她吗?” “认识的,和我一样,都是清风谷里从长大的孩子,年少的时候就熟识了,不过她还要比我几岁。你问她做什么?”看书喇 “那我上山来,在路上碰见几个巡外山的弟子,把我们一行人拦下了。那个时候我看见那姑娘,一眼便觉得像极帘年初次遇见你。她和你原先的模样很像。” 柳婉儿浅浅的笑了,道:“是吗?时候我和她玩得好,她老是赶着我叫姐姐,所以可能性子和我像。不过这么多年不见了,我这次回来都还没见着她,听你这么一提醒,还真是得去见她一面。” “我才来三,就已经见过那姑娘三面了。起来也好笑,那姑娘前两帮我带路,带去了李思青的家里,随后便一直在附近守着,后来等我回去的时候,便跟了我一路,没发出半点声音。” 柳婉儿挑了挑眉,问道:“她跟你做什么?” “你猜猜?” “这我怎么猜的着。” “结果第二清早,我便看见那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我家竹楼附近闲逛起来,然后……” 徐怀谷还没讲完,柳婉儿就笑出了声来。徐怀谷也笑了,问她道:“怎么笑了?” “因为好笑,所以笑了。”柳婉儿咂咂嘴,笑道,“依我看,你也不必继续讲了,我都能猜出来了。总不能是人家一眼看上你了吧?” 徐怀谷笑道:“我这么一把年纪,早就老了,人家哪能看得上我?” 柳婉儿偏头看向他,道:“切,你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已,姑娘家家的喜欢这样年龄的男子多了去了,谁知道呢?” 徐怀谷认真道:“可她还真不是看上我了。” “那她为何跟你?” “我觉着吧,像是看上了我那个学生,所以我便随意找了个理由把他们打发一起去玩去了。” 柳婉儿微微蹙眉:“你那个妖族学生?” 徐怀谷点头,道:“是,不过我没让他出来,所以姑娘应该还不知道。” 柳婉儿低头,不免叹了口气,道:“你可得多管着些,我感觉不太能有结果。” “再看吧,我会注意分寸的,不会误了那姑娘。” 柳婉儿点点头,像是想到了别的什么,有些出神了。 徐怀谷从袖口里拿出了一块木雕的平安无事牌,放在手心里把玩起来。柳婉儿余光瞟到那块牌子,心猛地一紧。 多少年前的老物件了,还是当年徐怀谷要踏上紫霞宗道会与樊萱决一死战之时,柳婉儿连夜给他赶出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收得好好的。 借着月光,她看见那块木牌子上润泽得发亮,显然是被人时常把玩着的,否则不会是这样的成色。她看向徐怀谷,心中五味杂陈。 徐怀谷把那牌子依旧收起来,转头看向她,轻声道:“柳婉儿,我不想你死。” 柳婉儿鼻子忽然一酸,眼泪就要止不住地落下来。她忙抬手,用袖子掩住脸,把那两滴从眼角挤出的泪珠拂去。 徐怀谷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拉下,认真地看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如果有一个办法,能让清风谷存活下来。你能不能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两行清泪在她的脸颊上流下。柳婉儿摇了摇头,半带着哭腔,有些绝望地道:“世上哪有这样的办法?” “若是有,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柳婉儿看着徐怀谷的眸子,很是坚定,不似作假,便半信半疑地点头道:“好,清风谷若能存活,我就听你的。” 徐怀谷站起身,道:“那我这就去办。” “等等!”柳婉儿连忙叫住了他,眼神担忧,“你不会是要去南边吧?若是你会有危险,我不答应。” 徐怀谷摇头笑道:“不会的。只不过这件事不算事,还要与谢谷主商讨过后才行,不过她应该会答应。” 罢,徐怀谷抬脚就要走。柳婉儿一急,忙道:“明去也不急吧?要不再坐一会儿?” 徐怀谷点头答应下来,于是依旧坐回了山崖边,二人吹着夜风,虽然没话,但彼此心情都好了很多。 柳婉儿没去问徐怀谷的办法究竟是什么,只看向边繁星点点,忽然笑了笑,道:“还是从前什么也不懂的时候好。” ------------ 第一百二十五章:卖剑 二人就这么在山崖上吹了一夜的风,聊了很多很多,大多都是当年的事。如今回想起来,那段久远的岁月实在是一生中最美的时光。虽然大家境界都不高,眼界也浅,但是活得却比现在潇洒快活多了。如今,懂的东西越来越多,反而被束缚住了手脚,处处不自在。然而这就是成长,谁也无法逃避,只能选择面对。 少年思无邪,最是动人。 当边亮起一道鲜丽的朝霞,狭长的鱼肚白也逐渐显现出来,二人坐着看完了日出,才有些不舍地站起身,依旧准备回家去了。 徐怀谷口中所能让清风谷存活下去的办法,其实便藏在自己腰间的剑鞘里。 韦彩衣与紫霞宗和扶摇宗的买卖并未谈妥,如此一来,那一座上好的仙家府邸应该还在她的手里。徐怀谷腰间的凤羽剑虽目前还是仙兵的品秩,然而韦彩衣自己也亲口了,只要能找到合适的匠人,便能将其铸造为灵之宝。找到这个匠人,对于韦彩衣来肯定不是难事。反正都是灵之宝,或许她会对这把凤羽剑感兴趣。 当然,并非徐怀谷不爱惜自己这把剑,反而在他所有的剑中,他最爱的便是这一把凤羽剑,就连龙泉也稍有次之。毕竟这把凤羽剑,可是左丘寻留给他的。 故友的剑,如何能不珍惜?再者,这可是一把灵之宝。如今剑还在他的手里,所以看起来也不算什么,但若是一旦卖出去,想要再找到一把灵之宝品秩的剑,只怕难如登。就连韦彩衣这样的十一境大修士都对灵之宝如此渴求,他一个八境的剑修到哪去寻? 然而正如谢卿云所,她觉得与宗门基址比起来,宗门里的人才最重要,徐怀谷也很赞同这一点。如果能用一把剑,换来清风谷全宗饶性命,别一把了,就是十把,徐怀谷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剑乃外物,没了可以继续找,找不到也就算了,换一把仙兵就行,然而人一旦死了,可就再难复生了。左丘寻在之灵若知晓他现今的状况,肯定也会答应的,他对此很笃定。 想清楚其中症结之后,这事情就很好办了。只要去找谢卿云一趟,明此事,她答应下来,便可以修书一封给韦彩衣,完成这一笔交易,就行了。 至于徐怀谷从这一笔交易中能得到什么,他不怎么关心。只要像李思青一样的六百名清风谷修士,以及柳婉儿能活下来,就是他最大的获益了。 二人约定好晚间再去找谢卿云商议这事,便在路上分开,各自回家去了。 徐怀谷由于昨晚一夜没回家门,还是有些担心如玉,因此径直回了竹楼里,结果却又在路上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姑娘身影,正在往自家竹楼赶去,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到底这是交了什么运气,怎么都能看见她? 姑娘陈戚今又换了个头发,没扎辫子,却将长发分成了好几股,旋着缠着绕在一起,又取了一根银簪子插在中间,将其盘好,一看又是下了功夫的。瞧她步子轻快,想必昨二人没出什么意外。 陈戚也很快发现了徐怀谷,便笑着转头,甜甜叫道:“徐先生早!” 改口改的真快。徐怀谷笑了笑,也回道:“陈姑娘早,这么早去哪呢?” 陈戚放慢脚步,和徐怀谷并肩走在路上,笑答道:“准备去徐先生家里呢。昨和如玉约好了,今再去山上转一转,我知道深山里有一处悬崖,悬崖的壁上住了一只大鹰,带他去看看。” 徐怀谷笑道:“他答应你了?” 陈戚蹙一蹙眉,思索片刻,才有些犹豫地道:“应该算是答应了吧。”看书溂 徐怀谷笑了笑,没再多问。 于是陈戚又好奇地问道:“徐先生,我想问问,为什么他的眼睛是红色的呀?而且瞳子也特别漂亮,像是玻璃镜里面看到的花一样,为什么我不能有这样好看的眼睛呢?” 徐怀谷笑道:“可是你有漂亮的头发,每都能扎成不一样的样式,他没有吧?所以,好东西不能都被一个人全占了,要各有各的好,才最好。” 陈戚笑着点零头,道:“先生得有道理。” “你叫我先生做什么?我都不是你们宗门的人,不怕被你们师兄师姐听见?” “不会的,师兄师姐人都很好,不会在乎这些的。再,还不是如玉一到晚只把‘先生’两个字挂在嘴边,所以我也叫先生好了。” 徐怀谷笑呵呵的,问道:“昨如玉都和你聊些什么了?他笑了吗?” 陈戚抿嘴,摇了摇头,像是告状似的道:“正如先生所,他的话少得很咧!也没见他笑,好几次像是嘴角微微动了动,却也笑不出来,真是急死我了。” 徐怀谷笑道:“没事,那孩子怕生,你多和他玩几就熟了。” 陈戚认真地点点头,道:“我一定会让他笑出来的。” 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竹楼面前。徐怀谷上前敲了敲门,如玉开门,见是徐怀谷,忙道:“先生早。” 徐怀谷点头,进了楼里,如玉抬头便瞥见门口还有个姑娘站着笑嘻嘻地看他,陈戚笑着向他打招呼道:“早上好!” 如玉呆了一呆,有些木木地答道:“你也好。” 徐怀谷站在屋里,端了桌上的茶壶倒水,笑道:“陈姑娘快请进来,喝杯茶。” 陈戚看了一眼如玉,大大方方地笑着走了进来,把短剑放在一边,端起茶杯抿一口,又往屋里四周看了看,问道:“前两我见你们来的时候,还有位姐姐呢?怎么不见她?” 徐怀谷笑道:“在楼上闭关修行呢,估计一个月都见不到她。” 陈戚有些遗憾地点点头,道:“那真可惜了,姐姐长得很漂亮呢,我还想和她话。” 如玉神色绷着,还是有些紧张,在桌边坐下了。徐怀谷各看了二人一眼,端起茶杯喝茶,眼角蕴满了笑意。 这两个人,怎么看都有些像当年的徐怀谷和柳婉儿。 …… 日间,陈戚是个好动的性子,在徐怀谷家里只坐了不久,便要出去玩。徐怀谷让如玉陪她一起去,谁知如玉便红了耳根子,宁肯在楼里看书也不愿意外出。 徐怀谷劝了几句,他依旧挪不开步子。徐怀谷也拿他没办法,便只得和陈戚了声抱歉,结果姑娘却压根没当回事,依旧笑嘻嘻地她也可以一起看书。于是徐怀谷便干脆让他们两个都留在竹楼里,自己也找了本书来看,消磨时间。 一直到傍晚,门口才响起了敲门声。如玉去开门,却见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姐姐,虽然陌生,但看起来面善,不像是坏人。陈戚在门内一看,匆忙笑起来叫道:“柳姐姐!” 柳婉儿看到陈戚在徐怀谷的竹楼里,也是有些讶异,忙走上前,也笑着和姑娘打招呼。 徐怀谷请她进来喝了茶,二人夜里还有正事要去办,叮嘱了两个孩子一番,便离了竹楼,去找谢卿云去了。 路上,柳婉儿问起徐怀谷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徐怀谷便拍了拍腰间的剑鞘,把韦彩衣四处寻求灵之宝的事了出来。柳婉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徐怀谷是要以自己的一件灵之宝去向韦彩衣换取迁宗中土的机会。那韦彩衣的名号她也听过,据是中域最大的修士集市落云城的城主,十一境的修为,手中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她出神想了半,似是有些闷闷的。 谢卿云平时都在祖师堂里办事,二人走到了清风谷的祖师堂,与门口守着的长老告明一声,便进去寻谢卿云去了。 穿过祖师堂,便是清风谷的祖山,那里的林间有一片谷地,一幢简朴的木楼立在那里,便是谢卿云的居所了。二人各有各的心思,徐怀谷自是坚定,然而柳婉儿却微微蹙着眉,在想些别的事情。 虽徐怀谷愿意帮忙,但柳婉儿却也知道徐怀谷为这件事付出的代价之巨大,需得他拿一件灵之宝出来换取,因此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更何况,她也知道徐怀谷之所以愿意这么做,很大一个原因便是因为自己,故而对他更加有些愧疚。 自己与他之间到底算什么身份呢?是朋友,比起朋友更有过之;可若是别的什么,徐怀谷早已有晾侣……自己这到底算什么呢?柳婉儿不免暗暗叹了口气。 徐怀谷在木楼门前站定,敲了敲门,便听见里面有女声传来:“请进。” 二人推门进去,只见木楼里家徒四壁,除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之外,几乎空无一物。而谢卿云就是坐在那张简朴的长桌边,埋头看向手里的几张文书,烛火摇曳,她的神情很认真。 谢卿云抬头,看见是徐怀谷和柳婉儿二人并肩来了,有些讶异。她把手中文书放下,笑道:“大半夜里,我还以为哪个长老寻我有急事呢,竟然是你们两个。怎么,逛得闲了,要到我这里来玩玩?” 柳婉儿摇了摇头,偏头看向徐怀谷,徐怀谷便道:“是有正经事想找谷主相商。” 谢卿云点头,指了指另外几张椅子,道:“请坐。” 二人坐下。谢卿云打量着柳婉儿神情似是有些出神,徐怀谷则是一本正经地危坐,一时也没想明白这二冉底是有何事来找自己,好似还真是一件正经事? 徐怀谷开口道:“我二人来寻谷主,其实是为了清风谷抵御妖族一事。” 谢卿云缓缓点头道:“那确实是一件大事,请讲吧。” 徐怀谷没话,却看向自己腰间的剑鞘,伸手解下,放在了谢卿云面前的桌面上,眼神坚定地道:“我想把剑卖给韦彩衣,换她在中土的那一块风水宝地,作为清风谷迁宗的根据。兹事体大,关乎清风谷所有修士,因此我不敢擅做决定,特地来问谷主。只要谷主点头,我当即便向韦彩衣写信。” 卖剑给韦彩衣?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谢卿云先是一愣,随即将那柄剑握在手中,推开一看,眼神中顿时闪过一道讶异之色。 谢卿云把剑放回,看了眼徐怀谷,又看一眼神情挣扎的柳婉儿,像是有些明白了什么。 “为了清风谷的存亡,请谷主点头吧。这柄剑,也算我为谷主当年救命之恩的谢礼。” 然而谢卿云并未立刻答应,她只是抿了抿嘴唇,低头皱眉,有些为难。 这份谢礼,可太贵重了些。 谢卿云依旧看向柳婉儿,细长的眉间,愁绪颇多。 ------------ 第一百二十六章:喜鹊衔环 二月二,龙抬头,春雨下得遍地流。 清风谷迎来了初春的好几日大晴。太阳将惯日的积雪一扫而空,山间顿时弥漫起暖和的氛围。从这一开始,春才算是真正降临了。 山脚下镇的老百姓都忙着预备农作,毕竟是一年的收成,不守时守点可不校孩子们则是手里折了桃花的枝儿,嬉笑打闹着穿过大街巷,挨家挨户地敲打各家的院墙。 据在二月二这一里,用桃树枝敲打墙壁可以赶出在泥缝里过冬的蛇虫,迎来一年的好兆头。遇见善良有余钱的人家,兴许还能赏几文钱下来给他们买糖吃,故而孩子们乐此不疲地疯跑,四处乱窜,好不快活。 镇子里洋溢着喜悦的气氛,山上也是。今日的清风谷不比寻常,有一件大喜事着手要办,因此这家屹立千年之久的仙家门派也难得的热闹起来了。大家伙儿三五成群地笑着,都往祖师堂的方向赶去。 还没亮的时候,陈戚就已经醒来了。她点起蜡烛,对着家里的一张大铜镜便开始梳妆打扮起来。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别的不爱,却喜极了绾各色漂亮的发髻。今有一件大喜事要发生,因此姑娘才起得这么早,要做一个最好看的头发出门前去。看着镜中的自己,在她的心里,也莫名地有些憧憬,或许自己有一也能成为喜事中的一名主角呢? 徐怀谷是最讲义气的,自家好兄弟的喜事,他可不能不慎重待之。因此他也起了个大早,换上一身新衣裳,将长发理得整整齐齐,又将如玉也好生打扮了一番,二人这才踏出竹楼,随着人流往清风谷祖师堂去了。只可惜,他腰间的剑已经没有了,此时空空荡荡的。虽法袍里自然有别些法宝品秩的剑,然而徐怀谷却觉得自己是去参加喜事的,配把剑似乎也不太妥当,于是便寻了块玉佩系在腰间。 柳婉儿当然也要来。她也早早地对镜梳妆干净,打开了许久不用的妆盒,打了桃花粉,画了螺黛,唇上摸了胭脂,对镜子微微一笑,自觉满意,这才出了家门,腰间依旧佩剑。 雀儿清脆的叫声在谷中此起彼伏,欢快活泼,也像是在为今的两位新壤喜。 众人来到了祖师堂,只见堂前用红绦红布搭了好大一块场地,诸位修士早已将周围围得水泄不通。修士们三五成群地站着闲聊,个个脸上笑逐颜开,这事办得有喜气。好些十几岁的剑修们都眼睛直直地看向堂前,眼中布满了憧憬,互相打趣,议论纷纷。徐怀谷看了看周围众人,又看一眼腰间的玉佩,也笑了笑。 那日夜里,他与谢卿云商议妥当,便决定用剑去换韦彩衣的那一块山水宝地。 这事对于谢卿云而言,只有利而无弊,当然没什么好的,况且能保下清风谷诸饶性命,她对徐怀谷早已感激不尽。至于柳婉儿,虽对此事有些迷惘,但她也知道,这把剑代表的可是全宗饶性命,便是她再怎么觉得愧对徐怀谷,那也不能因她一个饶想法而改变,于是柳婉儿也答应下来。 是夜,徐怀谷当即就在那间木楼里写下信件,以传信飞剑十万火急送往中土落云城。 于是几人便各自回家,准备安心等待韦彩衣的回信。谁知才不过一日有余,便有一名女子亲自到了清风谷山脚下,一路登山上来,还被半路巡山的弟子拦下。虽过程有些坎坷,然而她最终还是与谢卿云等人见了面。 这登山而上的人自然是韦彩衣。原来她刚回到落云城不久,还想着东扶摇洲的两趟买卖都没做成,有些可惜,就收到了徐怀谷的这封信,立马便来了精神。那柄凤羽剑,韦彩衣是亲眼见过的,乃是妖族十一境大妖黑凤的尾骨,下至坚不催,完全称得上一件灵之宝。她略一思忖,便担心徐怀谷会反悔,因此连回信干脆都不写了,直接又跑来了东扶摇洲,决定亲自登山面谈此事。 韦彩衣既然已经亲自前来,这事儿也没什么可后湍余地了。于是谢卿云、徐怀谷和韦彩衣三人秉烛夜谈,将那块承诺的开宗风水宝地以及迁宗事宜悉数谈了个清清楚楚。事无巨细,都白纸黑字地写在了合约上,几人签了姓名,按下红印,各自留下备份,契约便已经生效。 韦彩衣得了凤羽剑,心中高兴,便清风谷迁宗一事连渡船都可以免了,到时候落云城会亲自派遣运货的仙舟前来,将清风谷众修士以及宝物妥妥当当地搬去中土。 有韦彩衣的话作为保证,谢卿云当然放心,毕竟十一境的大修士,出口的话,重于山岳,那可不是开玩笑的。然而她这几还有事走不开,于是当即便派了几名得力的长老,随韦彩衣一起回了中土,前去那一处地方勘察,准备将祖师堂、弟子居所、藏经阁等不可或缺的宗门基址先选定下来,再请工匠先行修筑,到时候这边直接迁过去就好。 清风谷迁宗一事就这么在暗地里办妥了。应徐怀谷的要求,交易的具体内容被严格保密了起来。清风谷内,除了徐怀谷、谢卿云和柳婉儿三人,其余人一概不知此事,就连那几名前去中土的长老,也只是知道韦彩衣答应了这一笔交易,具体清风谷到底给她开出了怎样的条件,以及徐怀谷的那一柄剑,他们都一无所知。 看到今日的盛大喜庆场景,徐怀谷愈发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若是左丘寻也在此处,她会和自己做出相同的选择。 徐怀谷望向碧蓝的空,怔怔出神,他有些想她了。 喜庆的唢呐声在耳边响起,徐怀谷猛地回过神来,看向那红布簇拥着的场子中央。只见李思青也学着市井中婚事的行法,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裳,胸前系了一颗大绣球,满面笑意,被人引着从左侧走上来。再看右边,则是新娘子安筱雨了,也是一身红衣红裙,珠翠凤钗,云鬓款摇,似那世俗人家一般,面上覆了一张大红盖头,被人扶着款款走上前来。 两位新人在场子中心站立,谢卿云这才堆满了笑,从祖师堂里走到了二人跟前,笑道:“今是你们二饶喜事,也是我一手主张起来要办的。清风谷多少年没有新成双成对的道侣了,我看着你们二人欢喜,所以一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的。虽礼数大致是按山下人家之中来的,然而父母却不必拜了,只用拜一拜祖师堂,再对拜即可。” 二茹头,缓缓挪过身子,面朝祖师堂,便有一名须发皆白的长老在一旁吆喝道:“拜祖师堂。” 二韧头拜过。 那长老拉长调子,又吆喝道:“夫妻对拜。” 二人朝向对方,款款拜过。 谢卿云看着二人直起身来,便笑道:“如此甚好,这便算是正式结为道侣了。接下来我所的话,你们可得听好了,更要好好记在心里。” 二人一齐点头。 于是谢卿云便缓缓道来:“修士一类,餐风饮露,淡泊人情,故而多数人终身一人,只为求道,别无所求。然仙路苦寒,能成大道者终究几何?终其一生,独来独往,也无甚趣。你们二人既得有幸相识相知,便是前世千年修来的缘分,需知晓其来之不易,要好好珍惜,明白了吗?”看书溂 “弟子谨遵谷主之令。” 谢卿云遂笑道:“我辈剑修,性直口快。有酒时大口喝酒,路见不平痛快出剑。一旦出剑,就没有收回的道理。若是平生爱上了一个人,那也是这般,不移不变,不转不回,亦是一种剑道。” 她转头朝祖师堂内的长老使了个眼色,立马便有一名长老端了一把带鞘古剑出来。谢卿云接过那柄古剑,郑重道:“此乃我清风谷世代藏剑,剑名‘同心’。今日我作为贺礼送给你们,望你二人此生携手并肩,不断不弃。” 二人见状,忙双手去接。 谢卿云把剑交到二人手中,大礼已毕,便一改庄重神色,转而朝场中诸人笑道:“还不快闹他们一场!” 众人听罢,这才醒悟过来,先是一齐欢呼喝彩,转而便不知是谁藏在人群中,大喊道:“李思青,请喝酒!” 一声令下,接着便响起无数声:“请喝酒,请喝酒!” 众人一齐大笑起来,吵着闹着要李思青请喝酒,徐怀谷不免被这喜庆气氛感染,也笑着附和高喊出声。谷内一片呼声,人们喜庆,惊得山里的鸟雀都纷纷往外飞走了。 李思青笑着拱手,高声回道:“承蒙各位捧场,酒楼里这三三夜的酒钱,都算在我李思青的头上,诸位痛快喝就是了!” 又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闹道:“好你个臭子,看我不喝光了你的家底!你到底能有多少钱!” 众人又是一阵笑声,纷纷簇拥着径直往酒楼里去了。徐怀谷粗略一望,到场的约莫有四百多人,不禁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这么多饶酒钱,估计李思青还真得出点血,不过和刚才谢卿云送给他们的那把剑比起来,这都不算什么。 看过一场热闹,不过一两个时辰而已,大家依旧逐渐散去了。二饶好友却都留了下来,依次上去道祝福,二人也在场中留下,一一笑脸应承下来。 徐怀谷和柳婉儿都留在场中,并不急着上前去。待得人走得差不多了,徐怀谷才走到了李思青面前,从袖口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红包,笑着递过去道:“好的份子钱,还没来得及用出去,便宜你了。” 李思青笑着推辞道:“你我谁跟谁,用不着这东西!你拿走,自己去买酒喝!” 徐怀谷神色一变,故作严肃道:“那可不行,你必须收着。到时候我和余芹的事,你只许比这个多,不许少。” 罢,二人一齐大笑。李思青只得收下,笑道:“好,好!只许多,不许少!” 徐怀谷笑道:“祝良缘美满,喜结同庆。” 李思青拱手作谢,安筱雨微微屈身,也向徐怀谷道过谢,徐怀谷便点头走开。柳婉儿也上前去送了份子钱,两句道喜的话,二人同样谢过,她便走到徐怀谷身边,二人并肩站下。 送钱道喜的人依旧不少,徐怀谷估计他还得有半忙,便向柳婉儿笑道:“谢谷主也真是的,好好的修士结道侣,私底下好便行了,偏要学世俗人家,弄得一套一套的。” 柳婉儿也笑道:“你以后呢?也准备私底下便行了?” 徐怀谷笑道:“那可不行,也得像他们一样。不对,要比他们还热闹,得点上灯笼蜡烛,办一场大酒宴,越世俗越好!” 柳婉儿笑了。她看见旁边一棵树上,有一只喜鹊飞了过来,衔了个草环,也歪着头看向祖师堂前穿红衣服的二人。 好固然好,可那人不是她。 ------------ 第一百二十七章:小破一境 春日悠闲,眨眼即逝。不觉又是一月过去,此时已经是阳春三月了,溪涧融雪,春暖花开,百鸟齐鸣。 这一个月里,清风谷表面上风平浪静,诸位修士也没感觉到多少异常之处,可暗地里发生的事可着实不少。 先前与韦彩衣一起前往中土的几位长老已经回信给清风谷了,韦彩衣口中所承诺的那块风水宝地的确极好,临江靠山,位于一处河谷里,灵气葱郁,比清风谷原处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处地界原本是落云城的产业,专供一些家中富裕,可资质灵根却不够,没有宗门肯收的修仙子弟修炼所用,当然,落云城向他们收取的神仙钱可不少。 后来,韦彩衣觉得这样一块好山水宝地,仅仅给一群富家闲人,更何况那群人心思也不在修行上,似乎有些糟蹋了,便弃了这一块产业,将其开辟作药山,专门种植仙家药草赚钱。 看书喇后来韦彩衣去了东扶摇洲,便准备用手上这一块闲田换取紫霞宗和扶摇宗的天灵之宝,然而遭到了拒绝。 当然,最后徐怀谷还是用凤羽剑买下了。不过这种跨洲的迁宗,在修士界古往今来的历史上都是极其稀少的。 一是修士对于自家宗门的眷恋极强,不肯轻易迁宗;二则迁去别洲,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况且一切人情香火都要重新再来,与开辟一家全新的宗门也相差无几了,代价太大;三则迁宗别洲,势必要损害当地宗门的利益,那些地头蛇只怕也要从中作梗。 于是久而久之,世人似乎心底里就默认了,迁宗别洲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甚至可以说犯了修士界的忌讳。 然而这块风水宝地既然是落云城的产业,那便是可以自由买卖的,有韦彩衣在上头坐镇着,管他附近山神水神还是修仙宗门,亦或是此处的世俗国家,也一个字不敢多说。 境界够高,权力够大,有时候就是能比别人自由些。按那几位长老所言,这块地界确实是一块上好的仙家选址。 如今他们已经找到了工匠,开始修筑宗门的根基产业了。不过关于新宗门的护宗大阵,他们还没能找到合适的道家宗门承建。 这件事太大,关乎一宗的安全,因此准备等谢卿云来了再说。如今人人都知道这是韦彩衣的产业,估计一时半会也没人敢打他们这家外来之宗的主意。 然而日子一长,可就不好说了,因此护宗大阵还是必要的。既然大体上没出差错,谢卿云便开始将迁宗一事告知手底下的其余长老和弟子了,让他们收拾行头,待得落云城的仙舟一来,就可以迁去中土。 此事一经传出,立马在清风谷修士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忽然就说要迁去中土,众人不免惊讶,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得不抛弃原先生活的清风谷了,因此人人心中都很不舍。 虽说大家也知道这是因为妖族入侵的缘故,谢卿云不得不这样为之,况且其中耗费了多少人的精力财力,但还是有修士不愿意搬走。 在他们心里,搬去一处崭新的地方,虽说宗门名字不变,但那也不是原来的清风谷了,岂不成了无根的浮萍柳絮? 和野修差别也不大了。在清风谷六百余人中,将近百来人都不太愿意搬走。 他们宁肯在旧址中与宗门共存亡,也不愿前去中土。这些人之中,李思青便是闹得很厉害的一个。 谢卿云早就知道会有弟子不同意,于是便让那些愿意离去之人前去劝诫。 毕竟是同一师门的师兄弟,平时情谊与兄弟无异,好歹也能说动一些。 只是此事急不得,还须徐徐图之,谢卿云深知此理。至于众修士最担心的名誉问题,谢卿云倒是看得最开。 按她的说法,就算留在原处死守清风谷,最多也只能守下几日而已。几日之后,宗灭人亡,纵使有人感慨一声清风谷的气节,也不过几天几月就忘了。 只有宗门里的弟子能活下去,才有人能永远记住清风谷的名字,清风谷才算长存。 毕竟她才是宗主,她铁定了心要做的事,宗门里的其余人就算不愿,所能反抗的也很有限,更别说还有许多人心中也是支持她的说法的。 迁宗之事压下不谈,再来看徐怀谷这边。这一月里,由于要上紫霞宗,余芹闭关修炼,徐怀谷夜里也修炼得很勤奋。 不过白天之时,他还是更乐意去谷里转一转,也是和在兴庆城里同样的想法,希望能记下这很快将不会再有的山峦和小道,以及绝美的落霞。 陈戚那小姑娘还是和之前一样,经常跑来徐怀谷的竹楼来玩。正如徐怀谷心中所想的一样,如玉其实并不讨厌她,只是对于一个陌生人忽然的热情感到不适应。 两人相处一久,如玉渐渐地也就接受她了,二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时常一起出去玩。 如玉还担心落下看书的功夫,徐怀谷便笑着让他放心去玩。他说,真正的道理都在脚下,不在书里。 更何况,这大好天气不出去玩,岂不是辜负了明媚春景?多令人惋惜。 当然,不只是如玉和陈戚,徐怀谷时而也会和柳婉儿一起在山间走走。 二人也曾一起去李思青家拜访过,自然受到了两位新人的一致欢迎,这些事都不在话下。 日子就在这样柔媚的春风里一天一天流淌过去。直到三月初旬的一日,徐怀谷夜间正在冥想修行,却忽然感受到天地间的灵气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竟不太像往日那般亲近自己了。 徐怀谷处于修行的玄妙状态之中,却也猜到了发生了何事,多半是余芹那边终于有动静了。 徐怀谷猛地睁开眼睛,仔细感受周围气息。果然,周遭灵气好似涓涓溪流一般,往竹楼里那个一月都未曾打开的房间里流淌过去。 灵气聚顶,此乃破境的前兆。徐怀谷喜上眉梢,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修行,忙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余芹闭关房间的门口,没敢开门,只在门外小心探查而已。 此时,这间小小的房间里,灵气汇涌,已经成了周围瞩目的焦点。除开徐怀谷知晓此处有人破境,清风谷内周遭一里地的修士都感受到了,于是都侧头纷纷往这边竹楼看过来,眼神中既是羡慕,也有坚定。 如玉原本在楼下半眯着眼,也感觉有些不对劲了起来。他往楼上疑惑地看了一眼,也踏步上楼来,却见徐怀谷正站在那扇门口,忙道:“先生?”徐怀谷见是他来了,忙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如玉会意,便放轻了脚步,也走到自家先生的身边,将眸子凑近,想要从门缝里往内看去。 他看见余芹在房内正中间盘腿坐着,膝上卧了一柄霜白色小剑,此时熠熠生辉,好似十五的月亮,面上霜华流淌。 同时,有一股说不出口的玄妙之气从四面八方往她的体内汇去,不禁好奇起来。 妖族不修灵气,破境只靠体魄和血脉,因此并不能如修士一样感受到天地灵气流动,也不怪他好奇,这也是他第一次目睹人族修士破境。 看了一会儿,徐怀谷便对他道:“如玉,你去竹楼门边立着,就说我们今日有要紧事,闭门谢客。”如玉正准备下楼去,转头却见谢卿云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二人的肩后,顿时吓了一跳。 徐怀谷也感受到有人前来,便转头看去,只见谢卿云神色庄重地站在他二人身后,轻声道:“不必让他去了,此处我来亲自压阵,保管这一境破得水到渠成。”徐怀谷忙皱眉道:“不过是四境破五境而已,哪用得着前辈亲自压阵?”谢卿云微微一笑,道:“你真心实意把我清风谷放在心里,又帮了我大忙,我这个做谷主的哪能把你当外人?今后你的事便是我清风谷的事,休要客气。虽说余芹此次破境不高,风险不大,然而四境破五境乃是剑修最关键的一境,关乎第一柄本命飞剑的炼化。她也是头一回炼化飞剑,怕有不周到处,境界不稳,我帮她压着,就不会出事了。”徐怀谷只得领情,谢过她,于是谢卿云便驻剑在地,以剑意封住竹楼,确保不会有人打扰,这又施法,运转护宗大阵,将周围灵气聚拢,小心地往余芹房内送去。 有护宗大阵运送过来的这些灵气相助,余芹此刻的破境更是轻松不少。 徐怀谷心情急切地守在门口寸步不离,不过两三个时辰而已,周围灵气便缓缓地开始消散而去了,都进入了她的心湖里。 余芹膝上的那一柄剑逐渐变得模糊,似是要与她整个人成为一体。缓缓的,那柄剑升到了空中,在她的面前停下。 飞剑越变越小,最后变得像一根银针一样,忽地钻进她眉心里,顿时余芹猛地一皱眉,银牙紧咬,额间冒汗,好似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徐怀谷的心也随之猛地一紧,却也知道这是炼化飞剑必经的过程,只得看向谢卿云,恳请道:“请前辈帮帮她。”谢卿云点头,从自己身上分了一缕剑意出来,送入房中。 只见那缕剑意也钻进余芹的眉心里,她的心湖便响起谢卿云的声音:“跟着这一缕剑意走,放轻松,有我在,不会出事的。”余芹此时沉浸于心湖世界,只看见周围一片朦胧,好似陷入一场大雾中,不知出路在哪,正在手足无措之时,听见谢卿云此话,好似吃了一记定心丸,缓缓呼出几口气,心神随那剑意缓缓前行。 不多时,只见云出月明,天朗气清。雾气散去,有一面湖泊出现在自己眼前,而那一柄雪白色飞剑就立在湖边,熠熠生辉。 谢卿云的声音再次响起:“上去,握住那把剑。”余芹照做了,她踏进湖面,水深只没过脚踝而已。 她伸手握剑,然而就在她手指碰到剑柄的一瞬间,那剑中雄浑的剑意顿时四散开来,好似潮水一样涌进她的体内。 剑意钻心,她疼得咬紧牙关,却依旧不松手。一人一剑就这么对峙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股疼痛感逐渐轻了下来,余芹知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她睁开眼睛,用力一提,将剑从湖面拿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起来。还是熟悉的手感,两个古朴的小篆 “雨帘”刻在剑柄,而这柄剑已经是她的本命飞剑了。房间门外,谢卿云微微倚墙靠着,徐怀谷和如玉都在焦心地看着她。 忽然,谢卿云睁开眼睛,道:“有了。”徐怀谷连忙松了一口气,再看向屋内,只见余芹也缓缓睁开了眼,那把原来卧在她膝上的短剑,此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是由于这柄剑已经成了她的本命飞剑,因此现在应该温养在心湖里,故而不以外剑示人。 如今她身上的气息趋于稳定,算是破境成功了,飞剑也已经炼化,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同往常了,添了几分剑仙的飒爽之气。 徐怀谷心里由衷地欢喜,甚至比自己破了一境还要喜悦。毕竟,她如今也是有本命飞剑的人了。 想起当年二人还在兴庆为住客栈没有房钱而忧心忡忡的时候,徐怀谷不免生出多少感慨。 约莫每个经历了种种困难,终有所成之后的人,再回头想起原先的落魄模样,都是这般难以言说的情感吧。 ------------ 第一百二十八章:驯剑 余芹此刻在屋里,平心静气地端坐片刻,也逐渐缓过了气来。她缓缓站起身,先探查了一番自己的心湖,只见的确有一柄霜白色小剑静静卧在湖面上,安安稳稳的。 她以心念唤了一声那飞剑,飞剑顿时升入空中,在心湖里乱飞,还不是很听她的掌控。 不过这只是因为她刚炼化飞剑而已,假以时日,与飞剑逐渐熟悉之后,便能够使唤自如了。 一想到今后,她也能驾驭自己的飞剑升空去,而不是总在需要御剑的时候只能站在徐怀谷的飞剑上,便觉得欣喜。 自己也不是事事都要依靠他的人了。她先是笑了一笑,感觉境界应该也是稳固了,这才迈开步子来开门。 然而她一打开门,却见徐怀谷、如玉、谢卿云三人都立在门口,扎成一堆,不免一惊,忙问道:“你们怎么都在?”徐怀谷笑而不语,谢卿云却笑道:“你破境那么大的动静,我们怎么能不知道?”余芹想起刚才破境,在自己手足无措之时的那一缕引导她的剑意,忙拱手郑重拜道:“多谢前辈亲自指引,在下感激不尽!”谢卿云忙摆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而已,这就不必谢了。”可余芹还是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毕竟谢卿云可是九境的剑仙,又是清风谷谷主,竟然会亲自前来给她一个无名之辈的四境破五境压阵,着实令人有些匪夷所思。 就算是清风谷本宗的弟子,别说四境破五境了,就算更凶险的破境,谢卿云作为谷主,都没有亲历亲为的道理,为何偏偏对她这么好? 难不成真的就是因为他们是客人?谢卿云看出余芹疑惑,也不解释,只看向徐怀谷,微微点头示意,徐怀谷自然心领神会,也点点头,再次谢过她。 关于谢卿云会愿意替余芹亲自压阵,其实道理很简单。那可不是因为他们是客人,亦或是徐怀谷与李思青等人的交情,能让她出手相助的原因只有一条,那便是徐怀谷先行出手帮助了清风谷。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些道理世间百姓都明白,更不用说最是讲究人情香火的山上仙家了。 若不是徐怀谷慷慨解剑,换得清风谷一个迁宗的机会,此时她都还不知道要愁成什么样。 此乃大恩,亦是人情的一种,虽然和徐怀谷解剑相助这件事比起来,压阵余芹破境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但却依旧能看出谢卿云的态度。 虽然面上不说,但是经此一事,徐怀谷也知道了谢卿云把他的那份帮助时刻放在心里,并不是有恩不报之人,也会对清风谷的印象更好。 受人家大恩,心里本就应该时刻铭记,徐怀谷嘴上不说,谢卿云却不能不做到。 不仅是这么一件小事,今后清风谷要还他的人情,只怕还多着呢,或许到下一代清风谷谷主也还不尽。 香火人情,就是在这样一来一往中逐渐建立起来的,这也算是仙家宗门立足世间的传统了。 余芹见谢卿云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徐怀谷,便敏锐地察觉到二人之间必然有什么事,因此她才会如此鼎力相助。 然而此时不好多说,她也只面上笑着装作不知,与谢卿云道谢而已。谢卿云拿起自己的佩剑,收拢竹楼周围的剑意,笑道:“如今平安破境,是一件大喜事,赶紧去找李思青他们庆祝一下,我就不多打扰你们了。”徐怀谷却留下了谢卿云,硬是要让她在楼下喝杯茶再走,谢卿云只得笑着答应下来。 喝过茶之后,谢卿云便告辞离去,剩下余芹三人留在竹楼里。自从余芹破境之后,徐怀谷便一直笑得没合拢过嘴,此时谢卿云一走,他便立马笑道:“真是好久都没见着你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余芹轻轻 “切”了一声,顿了一顿,转而也笑道:“我也想你,只是一旦沉浸入闭关修行,就感受不到时间流逝。话说起来,如今是什么日子了?我应该没耽搁太久吧?”徐怀谷笑道:“没有,这才三月初九,你只闭关了四十来天。”余芹垂首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道:“那应该还来得及。妖族那边怎么样?如今打到哪里来了?” “妖族那边暂时还不用担心。他们刚拿下大余国,整顿了不短时间,我估摸着也迁了不少妖族过江来了。如今只听说大和国南边军队在祁连山脉与妖族有些冲突,不过规模都不大,应该还是在试探。” “那就好,还来得及。我们什么时候上紫霞宗?我陪你一起去。”徐怀谷笑了笑,道:“我看还是再过段日子吧。你这才刚炼化飞剑,只怕还不能完全操纵自如,再等个一旬左右,应该就差不多可以了。”余芹点了点头,随即微微动了动心念,心中唤了一声那飞剑,便有一抹细微白光从她眉心钻出,落在竹楼里。 只见那柄飞剑刚钻出时好似银针大小,一入世间,便如入水之鱼,长成了一柄三尺长的剑,在竹楼里快活地窜来窜去。 余芹看得欢喜,想让它落在自己手心上好好欣赏一番,可那飞剑却有自己的想法,一头便撞到了竹楼壁上,将那竹楼捣出了一个大窟窿,随即还不停歇,径直就要往外面天地钻去。 眼见它就要飞出竹楼,余芹心中一急,忙叫道:“快回来!”可那飞剑刚被炼化,正是桀骜不驯之时,哪里肯听她的话,一溜烟就从那窟窿里飞出去了。 余芹急得连忙起身,就要去竹楼外边追它。这可是刚才自己好不容易辛辛苦苦炼化的,这才一放出来就跑了,那还了得? 那还不如像之前一样,乖乖待在自己剑鞘里。如玉也急,跟着她的脚步就追了出去,只有徐怀谷一脸的笑意,缓缓跟在他们后面,却不见有丝毫着急。 他是过来人,知道那剑刚被炼化作本命飞剑,才通了灵,许久都不曾见过天日,自然要出去走走。 待得那剑玩得累了,自然也就回来了。毕竟一人一剑契约已成,那剑是走不远的。 几人前前后后地跑出竹楼,其中要数余芹最着急。她眼瞧着那飞剑越飞越远,自己却怎么都赶不上,不禁眉尖紧蹙,愈发焦急起来。 结果才追出没多远,便有一名小姑娘站在路边,拦下她,弯腰甜甜笑道:“姐姐,你好!你终于出关了!”余芹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打量着眼前这小姑娘。 她还记得这小姑娘的脸,当时她和徐怀谷一起登上清风谷时,这小姑娘便是那巡外山的几名弟子的其中之一。 只不过她也只当作萍水相逢罢了,哪料到这姑娘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站在自己面前,还如此亲昵地叫自己姐姐,不禁心里好生奇怪。 如玉追上了她,忙解释道:“这是陈戚,是我和先生在清风谷里新认识的朋友。她还经常来我们竹楼里玩,也知道姐姐你在楼上闭关,因此一直也在等你出来。”余芹这才明白过来,看向小姑娘天真浪漫的笑脸,便走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你也好啊,陈戚。”陈戚笑着从她手底下跑开,跑到如玉身边去,问他道:“我们去玩吗?”如玉答道:“要问过先生才可以。”陈戚便看向还在后边慢慢悠悠走着的徐怀谷,两只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状,笑着高呼道:“徐先生!如玉今天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去玩!”徐怀谷立马点了点头,陈戚朝如玉使了个眼色,先行迈开轻快的步子走了。 如玉向余芹微微屈身,说道:“余姐姐,那我先走了。”余芹自然笑着点头,于是二人便自顾自跑开,不知去哪片林子里疯玩去了。 她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总感觉两个小孩子关系不一般。这时候,徐怀谷才走到了余芹的身边。 余芹往四周看去,被这么一耽搁,哪还有飞剑的影子?早不知钻到哪里去了。 她不禁急得瞪了一眼徐怀谷,蹙眉嗔道:“你看看,都怪你走得这么慢,这下子飞剑都丢了!”徐怀谷却不紧不慢笑道:“我还从未听说天下能有丢掉自己飞剑的剑修,若这柄飞剑真丢了,那你也算是古今天下第一人。”余芹急得一跺脚,不理睬他,便要继续去找,徐怀谷便叫住她道:“急什么。”余芹停下步子,鼓气皱眉看向他。 徐怀谷笑道:“你这么去找,只怕找到天黑也找不到。你都已经是飞剑的主人了,你叫它回来,它自然就会回来了。” “我之前叫过了,可它不听。” “嘴上叫当然不行,你要用心去叫它。”余芹觉得他说得有理,便平心静气下来,闭眼在心中认真唤了那飞剑一声,再看向四周,却依旧不见飞剑踪影。 徐怀谷便说道:“你仔细看看心湖,找到你与飞剑的联系,再叫一声试试。”余芹照做了。 这一次,那飞剑终于有了回应。它飞快地穿过林子,嗖地一声划破长空,对着余芹便不避不让地直冲回来,吓得她连忙要躲开。 可那飞剑却在她眼前打了个急翻身,随即稳稳当当地停住,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技巧似的。 徐怀谷看向那飞剑,笑道:“这性子倒是个不安分的。”余芹又在心里唤了它两声,这飞剑才终于算是稍微听话了些,在她身边绕着转了两圈,看得余芹喜上眉梢,又笑了起来。 飞剑停在了余芹的眼前,她又仔细端详了一番剑锋,只见剑锋薄如蝉翼,寒光飒飒,不觉心里愈发欢喜。 这是属于她自己的本命飞剑,今后的漫长岁月,她便要与它相依相伴了。 飞剑能读得懂她的心意,此时也缓缓地在她身边飞动,像是在依附她的话。 余芹越看越喜欢,笑道:“这下子就听话多了。我倒是觉得,就算现在就上紫霞宗,也差不多了。”语毕,她又好言好语唤了一声那飞剑,想让它钻进自己心湖里去。 谁知那飞剑一听这话,立马就不干了,剑脊一振,笔直朝着天际又飞走了,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余芹眼睁睁看它飞走,笑容顿时凝固,急得又是皱眉又是叹气。徐怀谷看着她和飞剑闹别扭,笑得腰都直不起来,道:“依我看,还是再等几天吧。” ------------ 第一百二十九章:三月桃林 既然飞剑不听话,余芹也没了法子,只能等它玩累了自己回来。二人也许久没好好说过话了,于是便趁兴沿小路走进了林子里,四处闲逛起来。 阳春三月,正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林间鸟鸣悦耳,泉声叮当,百花盛放,连风里都夹杂淡淡的花香。 二人寻了条从前没走过的小道,进了山林深处。不多时,便遇到了一片桃花林,余芹心喜,二人便朝花林里走去。 山间的桃花开得晚,此时只刚冒出脆弱的花苞而已。若不是这连续好几个大晴天,只怕连这些花苞都没眼福能看见。 余芹想到谢卿云的事,便有些疑惑地问道:“说起来,我不过是破个境而已,怎么竟然连谢谷主都惊动了?倒是让我心里都过意不去。”徐怀谷低头笑了笑,没说话。 余芹便自顾自继续说道:“按理来,我是扶摇宗的人,她也能对我这么热心,可见对我们是真好。”徐怀谷依旧只笑笑而已。 余芹侧过头去看他,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徐怀谷在一棵桃树前停下脚步,折了一只桃花苞,手中一边玩弄着,一边笑道:“你以为谢卿云真能平白无故对我俩这么掏心掏肺?人家好歹都是九境的剑修,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能给一名四境剑修的破境亲自压阵,除非你是她亲传弟子还差不多。” “这么说起来,她对我这么好是有原因的了?难不成是沾了你的光?”徐怀谷摇头道:“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余芹又低头思索一番,蹙眉问道:“那就一定是有事求于我们了。可我们境界都还不如她,她能求我们干什么?何况她也没说呀。”徐怀谷摇了摇头,把手上那朵花苞丢掉,顺手又采了一支新的,这朵已经微微开了,能看见花蕊的心儿。 余芹见他不说话,便也自顾自掐了一根桃树枝儿,轻轻地拍在手心上,低头回忆道:“我还记得我们都没遇见的那会儿,我住在黄芪山里,听村子里的老人说,春天用桃树枝敲打墙壁,可以赶走蛇虫。把桃符挂在门檐上,能守住一年的福气,连鬼也不敢进屋,你说这是真的吗?”徐怀谷点点头,道:“是真的。你看李紫,她背后背的那一把符刀就是桃木做的,道家专喜欢桃木,就是因为桃木能驱鬼。” “这么一想起来,其实老一辈们说的很多话都有各自的道理。”徐怀谷笑道:“几千年流传下来的老风俗,早就不只是风俗了,更是人心中扎根的一种信仰。只要是信仰,便有其合理之处。便是没有,信的人做的人多了,也有道理了。”二人沐浴在春风里,又走了片刻。 由于已经炼化了本命飞剑,因此余芹觉得腰间空空荡荡的,还有些不太习惯,便说道:“回去还得把扶摇宗的佩剑找出来系上,否则都没有外剑使了。”说罢,她眼角也瞟到了徐怀谷的腰间,这才注意到他的腰间也没了佩剑,只把一个玉佩挂着,不禁问道:“你的剑呢?”徐怀谷心中暗道她终于发现了,只得如实答道:“卖了。” “卖了?”余芹大吃一惊,仔细又看了两眼,确定那把剑真的没了,不禁眉头一皱, “没骗我?真卖了?”徐怀谷缓缓点了点头。余芹连忙停下脚步,拍了他肩膀一下,急道:“那可是左丘姐姐留给你的剑啊,就算你要逗我玩,也不能用那把剑取笑!你把那把剑收起来了,对吧?”徐怀谷还是摇了摇头,道:“真的卖了。”余芹怔怔地看向他,徐怀谷也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是真的已经卖了,已经不在我手里了。” “卖给谁了?卖了多少钱,还能买回来吗?”余芹心急如焚,都快急得哭出来了, “你也不缺钱用,怎么就能卖剑呢?就算要卖,什么东西不能卖,为何要卖那把剑?” “那可是左丘姐姐留给你的剑啊!还亏你往常说多想她,就这么把剑都卖了?”徐怀谷皱眉,也叹了口气,道:“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其实吧,卖掉那柄剑,和你之前问谢卿云为何会对我们那么好,是同一件事。”余芹愣了愣,道:“你把剑卖给她了?” “不是,是卖给韦彩衣了。”这下余芹更加一头雾水了。韦彩衣不是已经回中土去了吗,怎么自己这才闭关一个多月,又把韦彩衣牵扯进来了? 卖凤羽剑,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不仅是因为这把剑的品秩,更重要的是这柄剑对他们二人的特殊意义。 左丘寻对徐怀谷和余芹的影响都是铭心刻骨的,她留下的剑,不仅仅是剑,更是几人曾经情分的见证。 如今人已亡故,只剩剑还留存于世,这剑的分量便更加重于山岳了。如今徐怀谷说把剑卖了,她能不急吗? 当然,徐怀谷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余芹,此时她问出来,徐怀谷便也一一把这些天清风谷的事情说了出来。 包括韦彩衣前去紫霞宗和扶摇宗谈的买卖,还有谢卿云的担忧,以及柳婉儿对他说的话,他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当知道这柄剑卖掉之后,所换来的是清风谷全宗人的性命,余芹才低下了头,默默不语了。 一口气将这些事说了个干净,徐怀谷终于觉得心中舒畅了许多。他又想到凤羽剑已经没了,便长叹了口气,道:“毕竟是她留下来的剑,我当然也很珍惜,便是要我用命去守护,我也愿意。可如今这么一件事就摆在我面前,要么不告诉任何人这柄剑的来历,依旧把它藏在剑鞘,等到妖族一打过来,我们当然已经北上一走了之,清风谷的存亡,再怎么说和我们关系也没那么大。可如今我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知道了可以用一柄剑去换清风谷中所有人的性命,更何况这其中还有我们的朋友,我便怎么都安不下这颗心来。我当然也犹豫过,但我觉得,如果是左丘寻站在和我一样的境况下,她也会把剑卖掉的。”余芹怔怔出神,低声自言自语道:“她当然会。” “所以我觉得,如果我真的把剑藏起来,一走了之的话,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连你也会。所以我不想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就把剑卖给韦彩衣了。如今迁宗的一切事宜都差不多谈妥了,再过一段日子,落云城便会有仙舟来接人,他们就该走了,我们也可以北上去扶摇宗。”余芹抿了抿嘴,微微蹙着眉尖儿,有些委屈地说道:“可那毕竟是左丘姐姐的剑,我实在舍不得。你说等我们以后有钱了,还能从韦彩衣那里买回来吗?”那可是天灵之宝,韦彩衣自己都求之不得,怎么会卖回给他们? 徐怀谷皱了眉,叹气道:“只怕是难。”余芹心里很不是滋味,然而她也知道徐怀谷做得有道理。 若是心中不知,倒还尚可,可心里既是已经知晓能用一柄心爱的剑换取一宗的性命,还能够冷心不去做的话,那也是够绝情的。 徐怀谷不是那样的人,余芹也不是那样的人,左丘寻更不是那样的人。 既然卖剑一事中有这样的隐情,余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然而她心里还是很失落,一想到那是左丘寻的剑,她便止不住地回忆起那些往事来,然而回忆伤人。 徐怀谷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算了,以后我们再去一趟飞鱼洲,去左丘寻那里给她说明事情原委,她一定能理解的。”余芹点了点头,二人都沉默下来,没了多少继续走下去的心情,恰逢那柄 “雨帘”剑也玩得尽兴了,此时赶回了余芹身边,钻进了她的心湖中温养起来,二人便打道回府,准备回竹楼里去了。 走之前,余芹还回头看了一眼这片桃林,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我们走了之后,妖族占领了这里,这些桃树会怎么样呢?”徐怀谷答道:“回去可以问一问如玉。这些都是树,按他们妖族的说法,和他们一样都是自然的孩子,应该会继续开得好好的。”余芹喃喃道:“可我们人也是自然的孩子啊。”徐怀谷愣了愣,二人站在原地片刻,便依旧往回走去了。 然而二人回到竹楼之时,却又看见了谢卿云立在竹楼门口,倚门靠着,微微闭眼,像是在等人。 站在竹楼边,等的是谁自然不必多说。徐怀谷和余芹走上前去,谢卿云便睁开眼睛,笑道:“我刚想起一件事,所以再回来一趟,告诉你们。”二人问是何事,谢卿云便说进楼内谈。 进了竹楼,三人围桌坐下,谢卿云便从法袍里拿出了两柄剑,放在桌上。 两柄剑一长一短,长剑有三尺五寸,短剑也有三尺二寸,剑鞘和剑柄上的花纹都是很古老的样式,看上去年头都很久了,应该是两柄古剑。 可那剑鞘的纹理上却不染纤尘,观其外表,品秩都不会低。谢卿云笑了笑,分别推开两柄剑的剑鞘。 徐怀谷一眼看去,便知晓这两柄剑都是货真价实的仙兵,兼又是古剑,可以算是仙兵剑中的佼佼者了。 “此二剑都是我清风谷经年的藏剑了,品秩都是仙兵。长剑名作‘斩蛟’,短剑名作‘杀鲸’,恰好也算一对。我看你们二人都没有外剑可使,便想着送给你们做外剑,聊表宗门一些心意。”两把仙兵,就这么送人了? 余芹心里一急,忙推辞道:“不行,太贵重了,这可不能收。”谢卿云笑了笑,道:“不必多说了,收下就好。”余芹还是想要推辞,徐怀谷却抓住她的手,笑道:“那我们就收下了,谢过谷主好意。”谢卿云笑着点点头。 徐怀谷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谷主前些日子送给李思青和安筱雨一把仙兵,作为贺礼,今天又送给我们两把,我想问问,清风谷内到底还有多少把仙兵?”谢卿云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徐怀谷真诚地问道:“并不是我想打听清风谷的秘密,我只是好奇,像清风谷这样一个大宗,经年累月下来能藏有多少把仙兵?”其实原先还有五把,只不过前些日子送出去一把 “同心”,如今又送出去两把,便只剩下最后两把仙兵了。要是谷内再有人能突破八境,晋升为长老之席,按理而言还得送出去一把,那可真就捉襟见拙了。 然而这些话,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和徐怀谷说的。于是谢卿云只笑笑,随口道:“还有不少,你们尽管安心收下便是。”徐怀谷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几人又喝了一轮茶,谢卿云便告辞而去。余芹看着桌上两把仙兵,还是有些不太心安,忧心道:“虽然她嘴上那么说,但我总感觉清风谷也没那么宽裕。”徐怀谷笑了笑,道:“我们若不收下,她又怎么能安心呢?”余芹眉尖微微蹙着,也点了点头,道:“那就算我们暂且先用着,等什么时候有新的仙兵了,就还给她。”徐怀谷笑着点头。 ------------ 第一百三十章:登紫霞宗 十日后,紫霞宗山脚下,有一对佩剑男女站在林子里,仰头看向此处高山,并肩往上走去。 二人的身份不必多说,自然是徐怀谷和刚炼化了飞剑的余芹。紫霞宗与清风谷相隔并不远,二人御剑过来,不过一炷香的光阴罢了。 所以此时天色也还早,只清晨时分,朦朦胧胧的雾气萦绕在山间,从山脚下看去,但见云雾缭绕,仙气飘渺,不愧是东扶摇洲的一流宗门,选址山头确实极有仙家韵味,比起清风谷强上了不少。 不过二人今日前来可不是上山赏景游玩的,按徐怀谷的话来说,那就是来砸场子的。 当年好几档子事,都和紫霞宗脱不了干系,徐怀谷既是学剑有成,免不得要来讨教一番,将道理说个清楚,怎么着也得让紫霞宗低头,向他道一句歉,再拿出些实实在在的赔礼才行。 打定了主意要砸场子,上山一事,那就是越张扬越好了。于是二人只在登山的主路下站定,决定沿这条青石子长路联袂走上山去,半山腰处就是紫霞宗的正大门口。 于是二人在山下相视一笑,便抬脚开始登山。既然如此信心满满地要强登紫霞宗,以徐怀谷那谨慎的性子,自然早就已经把退路找好了。 除开崔枯外,紫霞宗内便只有三四名九境的长老而已了。以他目前的实力,也无需隐藏天生剑胎的身份,两柄飞剑一齐使出,对阵一名九境的修士也不在话下。 只要崔枯不出手,就算紫霞宗其余的九境修士联合起来,徐怀谷至少也有逃走的把握。 只不过这样一来,紫霞宗多名九境长老合力对付一名八境剑修,既是以高境压低境,又是以多欺少,事情一旦传出,这么一家千年香火的大仙家宗门,还要不要脸了? 只怕是脸都丢尽了。看书溂对于仙家宗门而言,尤其是那些闻名久远的大宗,越是把面子一事看得比什么都重。 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张皮,这也算是仙家宗门的老传统了。这当然不算一件坏事,至少起了约束自己的作用,但有时候也难免会让自己放不开手脚。 徐怀谷正是吃准了这一点,只要紫霞宗不是想要自己的命,崔枯不出手的话,那么这一趟上山之路,至少性命可保无虞。 至于余芹,她是扶摇宗弟子的身份,二宗背地里如何暂且不提,但至少表面上是和睦的,因此更加不会出事了。 正如徐怀谷所说,道家喜欢桃树,因此紫霞宗的山上也种了大片的桃林,此时微微展开了花瓣,漫山遍野的都是粉红的桃花,二人边赏桃花边上山,笑意盈盈。 走出不过两里地,便碰上了紫霞宗的第一拨人。只见那也是如清风谷差不多的规矩,几名新入宗的弟子在一名稍微年长的师姐带领下,沿着青石子路往山下走来,正是日常的巡山。 徐怀谷和余芹要上山,于是两伙人便在路上迎面碰见了。那年长的紫霞宗师姐见了上山的二人,连忙停下了脚步,紧紧看向他们。 徐怀谷自是满面笑意,丝毫没把那一拨紫霞宗的年轻修士当回事,依旧与余芹说说笑笑,却似看不见她们一样,径直继续往上登去。 他一边指着路边的桃林,一边笑道:“这桃花开得不错,还有几分赏头,不知山上边是否开得更好些?”看书喇余芹也笑道:“走上去瞧瞧便知道了。”这目中无人的态度,让那位紫霞宗师姐有些愠怒,脸色都微微红了。 二人就要与紫霞宗的人擦肩而过,那女子终是忍不住,冷声道:“站住!”徐怀谷停下步子,看向紫霞宗那女子,嘴角轻浮地笑了笑。 那女子登时一皱眉,警告道:“哪里来的没见识的小子,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徐怀谷往四周看了看,故作不知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紫霞宗。”那名女子说出宗门名字的时候,底气很足。她瞧了瞧二人穿着,又看了眼他们腰间的佩剑,略一挑眉,道:“瞧你们俩这模样,倒像是哪家的富贵子弟似的?我告诉你,这里可不是你们世俗纨绔能撒野的地方,便是如今的大和国陛下亲自来了,那也是得和和气气的。识相的赶紧离开,别让我赶你们走!” “紫霞宗?”徐怀谷反问了一句,与余芹对视一眼,随即笑道, “没听说过,想来应该也不是个出名的地方。”余芹也掩嘴笑了,看得那女子愈发怒了。 徐怀谷看向那已有了七八分愠怒的女子,开口道:“凭你紫霞宗是什么地方,我们俩就想上山赏个桃花,也没个赶我们下山的理。”说罢,二人不理不管,依旧往山上走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女子脸色铁青,彻底怒了,心中决定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人一个苦头吃。 她右手笼进袖子里,二指正要捻出一张符箓,却见徐怀谷猛地回头,冷眼瞥了她一下。 没来由的,她心中陡然一惊,手脚像是僵住了一样,刹那间动弹不得。 随即便有一丝像风一样说不上来的玄妙之物,快速划破空气,从她指缝间掠过,将那一张还没来得及施展的符箓挑飞,再撕得粉碎。 女子怔了片刻,随即看向冷眼相待的徐怀谷,好似见了鬼一样,面无血色。 那几名更加年轻的弟子也感觉到事情不对劲,纷纷躲在了他们的师姐身后,害怕地看向徐怀谷。 以一缕剑意撕碎符箓之后,徐怀谷才算是给了个下马威。那女子这才明白过来,这二人哪里是什么纨绔子弟,分明是两个剑修,而且那男子的境界绝不会低,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此时如此明目张胆地登上山来,只怕是原先与宗门有仇的,自己这带着一行巡外山的年轻弟子,遇见了他们,可真算是倒了大霉了。 她抿了抿嘴唇,咽了口唾沫,往四周看去,只见山林里寂寥无人,并无同门师兄在附近,不禁心里愈发紧张起来。 她身边那几名年轻弟子都才十二三岁的模样,都是一二境而已,更加瑟缩成一团。 徐怀谷缓缓走上前来。那女子咬紧牙关,悄悄地将手背在身后,还要捻符箓出来,徐怀谷却说道:“没有用的。”女子只得停下手中小动作,银牙紧咬,狠狠地看向徐怀谷,道:“若你敢在我紫霞宗山下杀人,绝对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任你是谁,也逃不掉的!”徐怀谷笑了笑,道:“我既然都走到这里了,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个?”硬的不吃,她便来软的。 那女子看了眼身边几个孩子,质问他道:“你看看这些孩子,你也忍心下手?”徐怀谷把手握在腰间剑柄上,依旧笑道:“修仙之人,理应断绝情欲,有什么忍不忍心的?”女子一听这话,顿时万念俱灰。 她脸色苍白,艰难地看向徐怀谷,声音颤抖道:“你不是人。” “修士本来就不是人。” “行了行了,差不多够了,你都吓着那几个孩子了。”余芹见徐怀谷越说越吓人,忙走过来当和事佬,劝了徐怀谷一句。 徐怀谷这才笑着把手从剑柄上移开,转头看向身边的桃花林。徐怀谷与紫霞宗有仇,这是铁打不变的事实,然而这与紫霞宗门下的弟子并没关系,更和眼前这女子和孩子无关,他说这些话,也就是吓唬吓唬他们,自己也出口气而已。 既然他和余芹要登山,那就是要堂堂正正地走进紫霞宗的山门,与慕容狄当面掰扯掰扯道理,如今在山门底下欺负几个小修士算什么本事? 这也是余芹都看不下去的原因。余芹对他们笑道:“他就是逞一时嘴快,吓你们而已,其实不会杀人的。”见余芹出口相助,那女子愣了愣,又皱眉看了徐怀谷一眼,像是生怕他改主意似的,匆忙带着几个孩子往上山跑去了。 徐怀谷站在原地,笑道:“赶紧回去和你的师兄师姐们说去,就说我徐怀谷,今天一定要踏进你们紫霞宗的山门!有本事就来拦住我!管你一个还是一群,都随便!”女子头也不回地跑了,徐怀谷还在原地笑,余芹白了他一眼,道:“我说你,可别得瑟得太早。人家好歹这么大一家宗门,瞧你这样子,真是有够自大的。” “我上山来,是要和慕容狄讲道理的,要是能被他们一群弟子拦住,那还上什么山?” “行了,知道了,那就继续走吧。”徐怀谷笑着点头,于是二人继续沿路攀山而去。 却说那跑走的女子那边,她一路往山上马不停蹄地跑了两三里地,才终于看见另外一队巡山的队伍,便慌忙叫住了那领头的男子,道:“师兄,师兄,大事不好了!”那领头的男子看过来,见她气喘吁吁的,神色又紧张,便也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山脚下,山脚下来了一对男女剑修,说是今日必定要踏进我们山门。我好言和他说了,如今山门不待客,他偏不听,还要出手伤我,幸好我及时逃开。我寻思,这应该是往日与我们有仇的,这可如何是好?”那男子一听这话,也皱了眉,登时冷声道:“竟然有这种事!找茬都找上咱们宗门里边来了,看我不去教训他!”说罢,那男子就要下山去,那女子忙叫住他,急道:“那二人修为皆是不俗,起码也是五境以上了,师兄一个人前去,怕是有危险啊!”那男子急道:“那也不能让他如此嚣张!”女子问道:“今日值守山门的人是谁?”男子低头想了一想,道:“应该是胡迅胡师姐。” “那就好了,胡师姐乃是七境的修为,对付那两人,想来已经绰绰有余。我们这就上山去,将此事告知她便行。”那男子犹豫片刻,也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达成一致,便带着一群巡山的小弟子赶紧沿路上山,通报守山门的人去了。 ------------ 第一百三十一章:山门口 紫霞宗山门口,有一块三四人高的浑圆巨石座落在此,上面刻了小篆的 “紫霞宗”三个大字。若仔细看去,能看见笔画之间并不顺滑,而是有许多细小的裂纹,顺着刻字的凹痕往外延展开去。 这几个字其实与扶摇宗的古剑刻字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紫霞宗的字,当然要以雷霆刻下,故而多有皲裂,缘故是被雷霆之力炸开的。 说起来,以一块巨石作为宗门的牌匾,并不算有多光彩,似乎低了紫霞宗的身份。 然而这块巨石既是紫霞宗的开山老祖,五雷天法的开创者亲手刻下,意义就不一样了。 故而紫霞宗山门不像扶摇宗那般,建了一座气势磅礴的白玉拱门作为山门,只在路边放下这一块巨石而已。 从巨石再往里走,就算紫霞宗的正式领地了,外边几里地以内的山林悉数被称作外山。 山门口有一名女子,她坐在石凳上,面前有一张石桌,上面摊了几张黄纸符箓,她便取了朱砂笔,提袖仔细地画符。 偶尔有往来进出山门者,都要向她出示本宗的令牌,她点头了过后才能进出。 这便是今日紫霞宗山门值班的守门人,名叫胡迅,七境修为,年纪已有五十多了,然而保养得当,又是修得仙家道法,看上去依旧和二十出头的姑娘大差不差。 如今妖族即将进犯,因此紫霞宗戒严,也不待见客人,故而出入宗门的人很少,她才得以能够安心画符。 她正画得心神投入,却听见耳边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不禁皱了皱眉,放下笔,往脚步声传来处看去。 只见有两支巡外山的队伍匆匆忙忙地快步上了山,她不禁疑惑了起来。 这才连晌午都没过,巡外山的队伍就回来了?胡迅往下看去,见其中有一领头女子神色格外紧张,另外一领头男子也脸色紧绷,旁边一众小弟子叽叽喳喳地在议论什么,心下便知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她连忙站起身,问道:“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那女子停下脚步,远远地拱手站定,慌忙答道:“回胡师姐,我们本来在巡逻外山,却见有一对佩剑男女走上山来。我与他们好生解释,说如今宗门不待见客人,他们二人偏要执意上山,一言不合还要打人。我不是他们对手,便先行上山来禀告胡师姐。他们二人极其嚣张,明知山门不进外人,还说非要进我们山门不可,一点也不把我们宗门放在眼里。还请师姐出手,严厉惩治他们才好!”执意要进紫霞宗山门? 从她进宗门之后,还从未听说过有这档子事。胡迅蹙眉,想了一想,问道:“他们二人境界如何,可有知晓姓名?” “那女子没出过手,不知道境界,但那男子一定是五境以上。至于姓名……”她想了想, “好像那个男的称呼自己叫徐怀谷。”徐怀谷?这名字好生耳熟,倒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胡迅低头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不免闪过一丝惊讶。这个名字,好像就是当年在紫霞宗道会上,把道会闹得天翻地覆之人。 她虽然因为年纪过大,没能参加那一次道会,但当时盛况非常,她也去看了好几场。 尤其是最后一场,徐怀谷对阵樊萱,她更是印象极其深刻。最后连宗主都出面了,似乎还牵动了一名十一境的大修士,这才暂时了事。 如今竟然是他自己找上了门来,这还了得?胡迅知晓此事重大,自己绝对担负不起,须得赶紧通知长老才行。 “胡师姐?”那女子见胡迅发愣,便喊了她一声。胡迅这才回过神来,皱眉再问她道:“确定没听错,是叫徐怀谷?”那女子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立刻回宗门里边去,禀告长老此事。” “禀告长老?师姐,不过是个狂妄自大的剑修而已,没必要小题大做吧?依我看,让他在师姐这吃些苦头,自己就会下山回去了。”胡迅斥道:“你才认识几个人,有几分见识?这人原先与紫霞宗有好些纠葛,来历不小。你快去宗门里如实禀告长老就是,出了差错,你我都耽搁不起。”那女子无法,只得赶紧进宗门去了。 她走出不远,胡迅又叫住她道:“等等,你也去告诉你樊萱师姐一声。”那女子疑惑,却也会看眼色,没再多问,径直进宗办事去了。 胡迅便又吩咐那领头男子道:“你下山去,把今日巡外山的队伍全都叫回来,就说我的令,今日的外山不必巡了,让他们赶紧回宗来。”那男子拱手允诺,当即也下山去了。 胡迅皱着眉,坐回了原位,看着桌面上画了一半的符,有些出神。上次他来的时候,就把紫霞宗闹了个天翻地覆,如今还主动上山来,何况来意不善,又该闹出多大的事来? ……紫霞宗上山的这条青石子路很长,从山脚到山门口处,得有差不多十来里。 徐怀谷和余芹并不着急,只是慢慢地走,因此行进速度并不快。自从见了那一拨人之后,上山的路上便再也没见到其他巡外山的弟子了,估计都被叫了回去。 徐怀谷虽说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但也不知是否有人重视?还是只把他当作一个无名小辈罢了? 若是如此,就不够热闹好玩了。二人继续往上走,桃林便逐渐没了,路边又是一段竹林,再往上,便差不多到了雾气氤氲之处,四周都已经是松柏树林了。 不觉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太阳已经从东边地平线移到了头顶上方,晌午时分已到。 二人再往前走出不远,便能隐隐约约地看见青石子路的尽头处有一块巨石,石上刻了 “紫霞宗”三个字,好生雄伟。如果徐怀谷所料不差的话,这就是紫霞宗的山门了。 而此时,他远远地看过去,却见那山门附近已经熙熙攘攘围了几十人,都在往山下看来,闹得沸沸扬扬,估计大多都是来凑热闹的。 徐怀谷笑道:“消息还挺灵通,应该都是来拦我们的。”余芹微微蹙眉,提醒道:“闹归闹,讲道理归讲道理,我们与紫霞宗的仇也还没到杀人的地步。你当心些,不能伤了人家的性命。”徐怀谷点头道:“知道,不会伤人,只要他们让步就行了。”与紫霞宗的仇当然不至于到杀人的地步,更何况他与樊萱的仇已经算是解开了,如今与紫霞宗需要掰扯清楚的事还剩两件。 其一,便是要找慕容狄,让她为当年对他和李紫的所作所为道歉;其二,在当年的道会之后,紫霞宗刻意诋毁徐怀谷与妖族勾结,毁坏他的名声,这件事也必须要给一个说法出来。 徐怀谷的心里有一本账,把他历年来的恩怨记得清清楚楚。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他做事向来如此。 除去此件仇事之外,还有几本陈年旧帐,徐怀谷还没来得及去找他们算,今后也会一并去报的。 一是淅城燕家,二是中土的天河宗,三是飞鱼洲的水云宗,这三处地方和他都是有过命的死仇,到时候等徐怀谷登门,可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说说笑笑了。 那边山门的一众紫霞宗修士也看见了二人,他们再沿路往上走出没几步,顿时那边便群情激奋,吵闹一番过后,便有七八名修士联袂走出山门,拦在路上,各自祭出法宝,手捻符箓,冷眼看向登山的二人。 徐怀谷瞥了一眼那几人,境界参差不一。最高的有一名六境,最低的还有个三境的,其余则是三四五境不等,总之都不太够看。 还不需要祭出本命飞剑,于是徐怀谷只把腰间的外剑拔出。这把是谢卿云给他的 “斩蛟”,刚拿到手没多久,正好可以试试锋芒。余芹也拔剑,二人持剑往山上而去。 两拨人相距十来丈远,就此站定。徐怀谷面朝山上几人,从容笑道:“刀剑无眼,诸位可得小心些。”那几人都觉得自家宗门受到了羞辱,心中愤慨不已,哪里还听得进这话? 当即便有人冷哼一声,驾驭法宝,一击朝他袭来,也有人使出符箓,几道雷光凛凛,也是骤然打来。 然而这几人境界都不高,这些小招术,哪里防得住二人?当即徐怀谷随手一挥剑,便把那几只法宝悉数打了回去,余芹则出剑拦下几道雷霆,二人脚步不慢,依旧前进。 几人见他们如此风轻云淡,都有些急了,纷纷又使出看家本领,奈何还是不够看。 无论法宝还是符箓,来多少就被打回去多少,转眼间,徐怀谷二人提剑越走越近,那几人咬了咬牙,不得已只得后退了几步。 胡迅依旧坐在石凳上,皱眉紧紧盯着这边。只见那几人节节败退,徐怀谷虽说出了好几剑,但却也很有分寸,只把那些弟子的法宝打退,并不伤及法宝根本,更没有向那些弟子出剑。 她算是看出来了,徐怀谷此行上山,至少没存杀人的心思,这就好办多了,两边都不必撕破脸皮,只当一次比武切磋即可。 当然,她作为紫霞宗的人,还是希望能拦下徐怀谷,至少这样能为紫霞宗争回些面子。 两边又斗了两三回合,紫霞宗几人还是不敌。胡迅看在眼里,一拍石桌,高声道:“五境以下的人,回来。”既是守门人命令,境界低于五境的弟子只得忿忿不平地收回了法宝,转身走了回去。 可转眼间,便又有好几名五境及六境的弟子从山门内走了出来,补上他们的空缺,因此战力不减反增。 见胡迅发话了,徐怀谷便知这女子是目前主持局面的,便朝她略带讥讽地笑了一笑,胡迅只冷眼当作没看见。 “可以祭出飞剑了。”徐怀谷低头对余芹说道。余芹点了点头,祭出本命飞剑,对面几人把那飞剑看在眼里,当下场中气氛愈发紧张起来。 两方剑拔弩张,也不知是谁先动了法宝,当下金光一闪,便朝徐怀谷二人攻来。 余芹心念一动,本命飞剑早如离弦之箭飞出,将那金色葫芦一把从天上打下,随即朝几人快速飞去。 几人忙捻出符箓来,堪堪挡下飞剑,却见那飞剑锋芒一转,又打落另一人的法宝。 几人忙去攻那飞剑,可飞剑迅捷非常,竟是连影子都没摸到。胡迅看向这场景,摇了摇头。 与剑修对阵,最忌讳的就是攻剑修的飞剑。飞剑一旦行动起来,比风还快,哪里能打得到? 正确做法应该是时刻留心关注飞剑,防住飞剑的同时,攻其剑修本身才对。 自己这些师弟师妹们终日在山门修行,境界虽然也不差,与那登山的女子相差无几,但见识还是少了些。 这样子,根本拦不下那二人。更何况,徐怀谷都还没祭出飞剑,他是天生剑胎,应该有两把飞剑才对。 此时,宗门里又有一年轻男子走出,走到了她的身侧,皱眉看向底下二人。 胡迅一见那男子,便挑眉问道:“秦师兄?你不是在闭关吗,怎么出来了?” “昨日里就出关了。今天准备在宗门走走,结果就听说山门口有两个家伙闯了上来。我待在宗门里也已经好几十年了,从没听过这样的事,所以过来看看。”这姓秦的男子也是一名七境巅峰的道修,名叫秦风,算是紫霞宗的中游砥柱了。 他可不比那些年轻的弟子,只要再升一境,便有机会争一争外任长老的席位了,因此他的实力在长老以下,都是十分可观的。 他看了一会儿,见紫霞宗这边连连退让,不禁眉头紧皱,道:“那个女的境界不高,撑死了五境还是六境,但那柄飞剑厉害,是把仙兵无疑了。至于那个男的……收放自如,出手很有分寸,只怕实力更高。” “那个男的是徐怀谷。”秦风神色讶异,道:“是他?这倒难办了。你告诉长老了吗?” “已经差人去禀告了,现在还没有回信,看看上边如何做决定吧。” “那也不能让他们轻易进了山门。”胡迅问道:“师兄的意思是?”秦风笑了笑,道:“不如我俩上去陪他们练一练,起码在上边给出指示之前,要把他们拦在山门外。这样一来,到时候我俩在长老们面前也有面子些。师妹,你觉得如何?”胡迅思索片刻,点头道:“那好,那便依师兄所言。” ------------ 第一百三十二章:十息 胡迅站起身,顺手将石桌上的符箓收回袖口,朝下边那几名丑状毕露的弟子说道:“你们都回来吧。”几名弟子气喘吁吁地停下施法,不甘心地转身走了回去,余芹和徐怀谷也应声收剑。 此时二人一路闯关,已经走到了山门口不过几十丈远,距离那山门已经近在咫尺了。 胡迅和秦风站起身,往山下走了两步路,在徐怀谷二人面前十来丈处站定。 此二人一出手,显然就不比寻常了。顿时那山门之后的紫霞宗弟子纷纷喝彩起来,高声为这二人助威,自然也有许多讨论之声,传到了徐怀谷的耳朵里。 “不是吧,那人是不是就是秦风秦师兄?我听说他实力很强,就是比起长老也只差了一点而已啊!” “可我听说秦师兄不是常年都在闭关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秦师兄昨日里就已经出关了,恰好碰上这一桩子事,肯定也要过来看看。否则,恐怕还真没人能拦的下他们二人!这下才好,有的看了!” “胡师姐也不弱,在长老以下也是排得上座次的实力了,那两人这下估计要吃瘪了。” “我倒觉得不见得。那人都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登咱们的山门,我估摸着怎么着都有长老一样的实力,否则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你怎么说话的,还是不是咱们宗门的人了?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一众修士叽叽喳喳地在后边议论纷纷,态度不一。 有人笑,有人愁,这仙家宗门里也有了些人情味。徐怀谷笑着看向拦路二人,问道:“你们俩就是这些人里面最厉害的吗?”秦风自恃实力高强,因此底气十足,也从容笑道:“不算厉害,最多算中游水平,但对付你们二人,想来也已经绰绰有余了。”徐怀谷问道:“都是七境?”秦风点点头。 徐怀谷便道:“我道侣如今刚破的五境,两位担待些,有招数尽管对我来就是了。”胡迅刚要说话,秦风便抢先打断了她,笑道:“你俩之前出手既然有分寸,如今我出手自然也会守规矩。只是凭你一个人,有把握一个人对付我俩?”徐怀谷拱手笑道:“二位一试便知。”秦风和胡迅一齐祭出法宝,各色符箓也一概准备齐全。 徐怀谷转头对余芹道:“你只在后边操纵本命飞剑,伺机袭击他们即可,近身厮杀由我去。你境界低他们太多,但凡吃中一两招,那可都是要跌境的。五境跌四境,本命飞剑可就没了,这一境务必小心。”余芹点了点头,担忧道:“有把握吗?”徐怀谷笑道:“十息以内。”余芹对着那守门二人挤眉弄眼,急道:“人家都听见了。”徐怀谷笑了笑,还待说些什么,那边秦风已经催促道:“差不多也行了吧?我二人还等着呢。”于是徐怀谷只得作罢,将脸转过去,笑道:“这就来。”对阵两名七境的道修,他也不敢只用外剑了,于是将本命飞剑祭出,顿时两柄飞剑如鱼游水一般在空中驰骋,寒光闪闪。 徐怀谷祭出飞剑的一瞬间,那秦风便看出来了,这又是一把仙兵。二人的四境破五境,炼化的第一柄本命飞剑竟然都是仙兵品秩,加上他们腰间剑鞘里的两把外剑,两人身上就已经有了四把仙兵,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他修道几十载,身上却连一把仙兵都没有,只有等晋升了八境,争取到一个长老的席位,宗门才会发下仙兵。 至于胡迅,倒是因为天赋更佳,早早地有一件仙兵傍身,但与这二人比起来,还是不够看。 这名叫徐怀谷的,来头还真是不俗。要让他再过个几年,只怕长老也不是他的对手,可惜他如今太年轻,因此自己应该还能压得住他。 秦风心里自然是这么想的,他哪里知道,徐怀谷如今若是手段齐出,就连一般的九境修士都不是他的对手。 对此,在边境上见过徐怀谷全力出剑的樊萱深有体会。胡迅祭出自己的仙兵,乃是一件圆盘,盘上雕刻有古老的纹路,其间隐隐有雷光闪烁。 她一挥袖,把那雷盘往天上一甩,只见巴掌大的雷盘迎风就长,眨眼间便化作了一片偌大雷云,环绕在空中,约莫有半里地大小。 顿时天色一黑,雷云之中电光闪烁,正在积蓄力量,说不准何时就有一道雷霆劈下,令人见之生畏。 这雷盘也不愧是仙兵,着实奇妙。应该是需要经年温养的一件宝物,平时以雷霆之力蓄养,要用时便可以直接祭出,杀力绝对不俗。 再看那秦风,竟然没祭出法宝,而是从袖口掏出一柄桃木剑来,竟是少见的近身道修。 只见那桃木剑上贴满了各色黄纸符箓,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是施展符箓的一种手段罢了。 徐怀谷往天上雷盘看了一眼,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道粗如碗口的巨雷迎面劈下,杀力绝高,有了几分真雷的韵味。 他却笑了笑,心念一动,本命飞剑早已快速入空,在空中替他接住这一道落雷。 那飞剑剑身微颤,却依旧挺立,随即速度不减,立马钻入雷云之中,四下穿梭捣鼓起来。 顿时雷云被那飞剑牵引,一连又放出好几道闪电,往四面八方而去,有的雷打在山石上,便落下碎石来,击中了树木,古树便化作焦炭。 见雷盘失去控制,胡迅忙要施法稳住那雷盘,却因为飞剑四处乱窜,使劲扰乱那一团雷云,因此无论她如何使力,也掌控不住那雷云了。 山门后众修士见状,慌忙都往后撤了好一段,不敢靠近。余芹操纵飞剑,也往雷云中飞去,想要帮忙。 一道雷霆正打在她的飞剑上,顿时飞剑一松,就要从空中落下。余芹与飞剑命脉相连,也感觉心湖之中一阵酥麻,忙一咬牙,赶紧御住那飞剑,堪堪让飞剑没有落下,不敢再往雷云里去探了。 三息已过。胡迅的雷盘暂时发挥不了用处了,徐怀谷提剑便快速朝那秦风而去。 秦风单手持桃木剑,丢下几张符箓,身形也是一闪,迎面也往徐怀谷而来,竟然准备与他短兵相接。 与剑修比拼剑术,这人也是够古怪的。然而二人剑锋相接,却都双双停下,都不得寸进。 那桃木剑虽然是把木剑,但是有符箓加持,竟也沉重如铁,坚不可摧,更兼那桃木剑上一张符箓闪过金光,顿时一道雷霆顺着徐怀谷的外剑便往身上传来。 那金光闪起的瞬间,徐怀谷心中便是一沉,登时手臂一阵酥麻,外剑就要脱手而去。 然而他也知道,若是此时松了剑,秦风再攻上来,他可就只能祭出心湖飞剑了。 心湖飞剑可是他的杀手锏,他还等着用这柄剑和慕容狄讲道理,若是此时被逼出来,未免太过狼狈。 因此他便咬紧了牙关,硬是不松手,后退了两步,与秦风拉开一段距离,这才缓了过来。 秦风见他能硬生生吃下这一张雷符,也是一惊,随即立马便意识到徐怀谷绝不可能与他平境,以他这样的体魄,应该是八境的修为。 那边胡迅也没歇下,又丢下一张雷符,顿时一道紫雷便朝他袭来。徐怀谷正要躲闪,却见一柄飞剑闪过,替他接下这道雷,正是余芹的本命飞剑。 他转头看去,余芹银牙紧咬,向他点了点头。此是五息。徐怀谷硬下心,提剑便转头与秦风厮杀开来。 知晓他那把桃木剑的玄机之后,徐怀谷便刻意不与那桃木剑短兵相接。 秦风毕竟不是剑修,纵然有些剑术底子,哪里是徐怀谷的对手?几招下来,已是退败连连,落了下风。 再看空中,徐怀谷的本命飞剑已经在雷云中找到了那一块关键的雷盘,此时猛地一剑挑去,顿时把那雷盘打落下来,周遭雷云瞬时消散。 仙兵被破,胡迅一皱眉,一面收回仙兵,一面转眼甩出好几张符箓。却见徐怀谷的本命飞剑比风还快,挑破了雷盘之后,空中只一道白光闪过,那几张符箓都还没来得及使出,便被飞剑搅碎。 转而不等她有丝毫喘息,飞剑便调了个头,剑尖直指她脊背后的心口,猛地刺去。 她只感觉飞剑已经近在咫尺,避无可避,吓得面无血色,后背渗出一阵冷汗。 然而飞剑只在她后背心口处稳稳当当地停下,不再前进了。秦风那边,本来已是不敌,又知晓徐怀谷乃八境剑修,更加没了心思对抗,胡迅的雷盘一被打落,他恍惚了一下心神,顿时被找到破绽,徐怀谷一剑便落在他的肩角上,紧挨脖颈,秦风一怔,也停下的手中的桃木剑。 两把剑,一把停在胡迅背后心口,一把平在秦风肩角脖颈,若是徐怀谷想,二人此时已经是死人了。 而这一切,只过了恰好十息,不多也不少。秦风也有些紧张,毕竟是一把真剑架在他的脖子上,然而他只觉得面子都丢尽了,所以依旧不服道:“你是八境!高我一境罢了!”徐怀谷看向胡迅,只见她脸色苍白,额间满是汗珠,咬牙不甘道:“是我输了。”徐怀谷收回她心口后的本命飞剑,再笑着看向秦风,却没有收回他肩角的剑,扬起下巴,道:“你也没问啊。再说,我八境也是我自己修炼来的,关你什么事。”秦风脸色铁青,只觉得面子丢尽,心里又气又急,因此干脆一狠心,面色涨红道:“你高我一境,我不认输!有本事你杀了我就是!”徐怀谷停下笑容,冷冷地看向他。 秦风心里发怵,然而话都已经说出口,此时认输都不行了,他也只能寄希望于徐怀谷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因此肯定不会杀他。 胡迅连忙走到秦风身边,劝道:“之前阁下的出剑,我也看在眼里,显然是收了手的。阁下既是君子行事,大可不必和他较真。你要进山门,我们拦不住,是我们技不如人,你进去便是。可一旦杀人,后果可就不一样了,还请阁下三思!”余芹也忙走上来,好言劝道:“差不多了,收剑吧。”徐怀谷把剑收回,冷声对他说道:“回去好好感谢你身边这师妹。”秦风心里松了口气,没敢再看他,与胡迅二人往回走去了。 然而等他走到山门口,却脸色一变,猛地转身,高声呼道:“山门弟子,随我结阵!今日里,无论如何不能让此人闯进山门,否则宗门颜面尽失!”那山门口围着的好几十名弟子只得听他言语,纷纷祭出符箓来,就要以他为阵眼结大阵。 胡迅忙皱眉道:“何苦呢?” “师妹此言差矣!此人如此嚣张,扬言要踏进我紫霞宗山门,若是让他得逞,今后必定接二连三,我仙家宗门颜面何存!所以今日必定不能开这个头!这是为了宗门着想!”胡迅劝不住,那些弟子被言语煽动,也纷纷称是,一时间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徐怀谷长眉紧蹙,冰冷地看向秦风。不管这阵法有多厉害,也拦他不住! 等他破了阵,可就没现在这么好说话了。雷云涌动,天色阴沉,一场规模庞大的暴风雨在紫霞宗山中酝酿。 然而就在两方再度剑拔弩张之时,只听见山门内传来一声严厉的斥责:“够了,都停手!”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 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可问题是,这不是他! 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难道……是自己穿越了?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_^名瞬间让他沉默。时宇:???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宠兽饲养基地。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我予春风的怀剑行御兽师? ------------ 第一百三十三章:进门 这一声敕令来的恰到好处,两方都朝山门内看去,只见有一女子冷脸走到了山门口,说道:“秦风,住手!”秦风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似乎并不打算停手。 胡迅眼见事情难以收拾,终于见到一个能帮上忙的,便也连忙急道:“樊师妹,你可算来了!”樊萱朝她点点头,说道:“够了,都停手吧。”秦风阴阳怪气说道:“樊师妹,这家伙存心与我紫霞宗过不去,你难道还要护着他不成!等他踏进了山门,宗门颜面尽失,我怕你也没办法向宗门里交代!”樊萱神情冰冷地看向秦风,道:“并非我让他进宗,这是我师父的话,你敢不遵?”樊萱境界和资历虽然不如秦风,然而名气却比他高多了,身份自然也是。 谁都知道她是如今宗门大长老慕容狄唯一的弟子,更何况二人说是师徒关系,更是情同母女,谁敢不高看一眼? 于是众修士见樊萱说这是大长老的旨意,也都纷纷停下了手。那秦风自觉颜面丧尽,又有樊萱带着大长老的命令而来,知晓今日之事已不可为,便回头狠狠地看了一眼徐怀谷,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胡迅露出抱歉的神色,远远地朝徐怀谷拱手,算是些微赔罪。山门口的众修士还想看热闹,樊萱便朝人群说道:“诸位都散了吧,长老们若是知道大家不修行,反而挤在山门口看热闹,怕是要受责罚。如今该看的也看完了,都散了吧。”众修士不情不愿地离去了,不多时,山门口便只剩了当事的几人而已。 徐怀谷和余芹已经走到了那块刻有 “紫霞宗”三字的巨石下,胡迅在山门口垂手站定,只默默看着,樊萱则是走上前来。 “抱歉,让你见笑了。”樊萱露出歉意的神色,端正地朝徐怀谷拱手拜了一拜, “秦风也只是觉得丢脸,所以硬撑着如此,反而显得我们紫霞宗小家子气了,还请二位见谅。”徐怀谷冷笑道:“原来他叫秦风,记住了。”余芹忙上前解围,把樊萱扶起来,笑道:“樊道友客气了,快快起来。都是朋友,哪来这么多礼数?”樊萱感激地看了一眼余芹,直起身子,说道:“没能提前知晓二位前来,所以也没下山接待,请见谅。如今既然已经到了山门,请随我进宗来喝杯茶。”徐怀谷满意地笑了笑,几人迈开步子,缓缓走入紫霞宗山门。 经过胡迅时,樊萱停下脚步,对她说道:“今日之事,你处理的很好,还晓得要特地告诉我一声。长老那边,我会多帮你美言几句。”胡迅心中一喜,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拱手道:“多谢樊师妹。”余芹也谢过她一声,于是几人顺利进了山门,依旧沿着青石子小路往山上登去。 一路上,遇见了几名修士,神情都有些讶异,应该是惊讶于樊萱为何会走在这外乡人身边。 走出不远,几人就攀谈起来。徐怀谷问道:“真是你师父下的旨令,请我进去?还是你代你师父说的?”樊萱答道:“的确是我师父亲口所说。听说你闯上了山门,几名长老当即就聚到了议事厅里,商量对策。我师父说应该以客相待,我便来传话了。现在几名管事的长老都在议事厅里等你。”徐怀谷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师父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该不会是想把我骗到议事厅里,联合几大长老解决了我?议事厅可在宗门深处,若是要杀人灭口,实在是最好不过的地方了。”樊萱立马停住脚步,神色严肃地说道:“徐先生若是有此顾虑,那我也不敢请了。今日你说要踏进我紫霞宗山门,我也把你请了进来,目的也达到了,徐先生请就此回去吧。”徐怀谷笑了笑,道:“开玩笑呢,你别当真,请带路吧。”樊萱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依旧在前面带路。 余芹担忧地拉了拉徐怀谷,低声道:“若真被你说中了,该怎么办?”徐怀谷指了指身上穿的那一件青白法袍,道:“仙兵法袍,就算是九境修士,也得好几招才能打破,足够了。就算他们真要杀我,那也留不下。”余芹讶异地看向他所说的法袍,道:“难怪我见你今日还特地换了件新衣裳,原来是这么一缘故。”徐怀谷笑了笑,余芹也挤眉一笑。 二人虽是低声说话,然而樊萱是修士,还是听在了耳朵里,却没有转头,只顾带路而已。 议事厅在紫霞宗祖师堂的附近,乃是山中深处,还得越过一座高山才行,离山门口还有老长一段路。 几人走得也不快,因此一时半会还到不了。……此处暂且不提,看向紫霞宗的议事厅内,已经有四名长老入座上位,都是九境的大修士,这也是紫霞宗内的全部四名九境修士了。 而这四人之中,又隐隐以坐在最靠前的一名女子为首。那女子看着约莫中等年纪,一身得体的道袍,面色沉静,不淡不喜,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此刻她正闭眼养神,安静地听着其余三名长老说话。 “在座的都是成名已久的修士,他一个后辈,竟敢如此嚣张,我们又何必对那兔崽子宽厚?依我看,像他这样敢挑衅我紫霞宗威严的人,应该严厉惩处!否则今后还有谁把我们看在眼里?宗门律法还做不做数了?”说这话的是一名老的不行的修士,须发斑白,长了一脸的老斑。 此人是紫霞宗刑堂长老,专管宗门内惩处律规。都快入土的年纪了,脾气依旧很不好,时常有弟子被他责骂,如今徐怀谷闯上山,他自然更要骂了。 另一人劝道:“裘长老,你也别动气,慕容长老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让他进来说话,就安静等着便是。等他到了我们眼前,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再做说法。”姓裘的长老冷哼一声,暗暗瞥一眼慕容狄,指桑骂槐道:“等着他走到议事厅来?那都踩到我们脸上来了!我是咽不下这口气!要是能让这么一个小毛崽子轻易走进我紫霞宗的议事厅,那我就走!争不过你们,我眼不见为净!就是不知道这以后,宗门该拿什么脸面见人!” “行了行了,消消气。” “就是,宗主闭关前说过,他不在的时候,务必少生事端。你就不听我们的话,也听听宗主的话。”裘长老一听,愈发暴跳如雷:“生事端?我们何时生过事端!如今事端都找上门来了,难道当受气的沙包不成?”见怎么也劝不住他,几人也不说话了。 这裘长老本来就这么个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几人与他共事多年,早就习惯了。 既然劝不动,那就不劝。见没人理他了,裘长老便沉下脸来,生闷气。 议事厅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慕容狄终于缓缓开口道:“我们四人也好不容易聚一遭,也该聊些宗门里别的事情。”有人便问道:“大长老,如今我们最关心的还是宗主到底炼化雷池到何种地步了?你该有个确数吧?”慕容狄淡淡答道:“五六成已经有了。只要再给些时日,宗主必然能够顺利炼化。” “只怕时日不够啊。如今妖族已经在边境与军队交战了,一旦大规模进攻,要不了两个月,便要兵临山下,那时候还来得及吗?”爱阅app阅读完整内容 “来不及也得来得及,难不成我们还有什么退路?”众人缄默,那裘长老忽然站起身,皱眉道:“不行,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得找他掰扯掰扯去。”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议事厅去找徐怀谷。 可那议事厅的门却猛地一关,慕容狄坐在位子上,沉声道:“裘长老,留步。”裘长老不悦地看向她,冷声道:“那小子当年要杀的可是你的徒弟,你还这么护着他作甚?我算是明白了,该不会是在边境的时候,你手下那徒弟和他有什么事不成?难怪那小子上山的消息一传过来,是你那好徒弟心急如焚地跑到你跟前告诉你,这会子又急急忙忙地跑到山门去。不会被我说中了吧?慕容长老?”两名长老之间火药味颇浓。 另外两人见了,忙向他心湖传音,让他少说些。谁都知道慕容狄师徒二人关系最好,说是师徒,倒更像母女,此时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偏要拿樊萱说事,实在不够理智。 几人担心慕容狄要发怒,可她只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徒弟的确去了边境,也就是在边境上,她看见你口中那小子,与九境的大妖厮杀之中还能占尽上风,便是面对十境大妖也敢出剑一战。我是担心裘长老去找他掰扯,若是反被人家打趴下,我们这宗门才是真的没脸见人了。”她继续说道:“面子是自己给的,不是争斗出来的。他要登山我便给他登,他要进宗就给他进来,如此方能显出我紫霞宗之胸襟大度。为一些往日恩怨斤斤计较,和市井凡夫有何区别?” “你……”裘长老气得胡子发颤,说不出话来。 “你要怪也只能怪宗门里这一届后生不中用,没人能拦的下他。一个修行百多年的长老,还去与一个二十岁的后生争风,亏裘长老也说得出口。” “罢,罢!我说不过你,反正我就是看不得他进议事厅的门。你让我走,我不去找他,我事情还多着呢!坐在这里真是浪费时间!” “请便。”那扇门又猛地一下打开,裘长老气呼呼地走了,议事厅顿时安静了许多。 其余两人半信半疑问道:“不是说那姓徐的才八境吗?真有你所说的那般实力?能敌九境?”慕容狄点了点头,道:“若他还只是当年一样,我自然随便就打发走了,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的实力已经能与在座的各位平起平坐。他既然找上门来,我们也得认真对待才行。要是真为了他大打出手,结下死仇,对我们紫霞宗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如今且让他进来,看他有什么说法,再做应对才是。”其余两人均点头称是,于是议事厅再次安静下来,慕容狄闭上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前一段日子,清风谷传来了要全宗迁往中土的消息,她自然也听说了,但至于他们搭上的是哪一条线,就连慕容狄也不知道。 但她隐隐感觉,此事与徐怀谷应该脱不掉干系。她把徐怀谷好生请入宗门来,其实还藏了一些别的私心。 毕竟大难在即,谁能没有私心?只希望能平安渡过这一次事端,若是能想办法与此人搭上关系,自己一把年纪的,没什么走的必要了,但或许自己的徒弟能逃过一劫。 毕竟崔枯暗地里在做的事情,她多少也知道一些,只怕到时候……算了,不想了,反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她清空思绪,想着待会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徐怀谷才好。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 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可问题是,这不是他! 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难道……是自己穿越了?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_^名瞬间让他沉默。时宇:???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宠兽饲养基地。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我予春风的怀剑行御兽师? ------------ 第一百三十四章:讲道理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议事厅外不远处出现几个身影,缓缓地往这边走来。 慕容狄睁开眼睛,只见其中一人正是徐怀谷,樊萱也在一旁。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女子与他并肩而行。 这女子的脸是陌生的,慕容狄以前没见过她。徐怀谷往这议事厅里看了几眼,只见这里的装潢也和各家宗门的祖师堂差不多,只单单的一层高,尽可能追求简朴。 除了必须的几样桌椅之外,便只有些蒲团和香炉了。樊萱在门槛外站定,拱手朝内拜道:“师父,两位长老,徐怀谷已经带到了。”慕容狄开口道:“请徐道友进来。”以道友相称,这已经是把他当作平辈对待了。 二人虽然年纪相差甚远,但修士界中,相互称呼只按实力来,辈分在境界面前,倒是可谈可不谈之物了。 如今慕容狄开口便是叫他道友,相当于已经把态度表明了。徐怀谷笑了笑,大大方方跨入门槛,余芹也走进来。 樊萱把路带到了,便准备离去,慕容狄却喊住她道:“萱儿,你也进来。”于是樊萱只得只得点头称是,走进议事厅,在慕容狄身边站着。 慕容狄用手指了指身边一张椅子,笑道:“徐道友请坐。”徐怀谷站在门口,笑道:“坐就不必了。我如今上山来,原是有两件事想要请教慕容长老一番,长老给我解答,我即刻便下山去了,也不多耽搁几位长老的时间。”慕容狄点点头,道:“请讲。”徐怀谷看了看在座的三名长老,也不多啰嗦,只嘴角一笑,道:“都是两件陈年旧事,慕容长老贵人多忘事,只怕早就不记得了,可我却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第一。”他伸出一根手指,神情正经万分, “不知慕容长老是否还记得,十几年前的滨西一战中,有个女孩叫做李紫的?”慕容狄点头道:“记得,再清楚不过了。她是孙祥的弟子,后来去了中土。自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我俩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罢了。”徐怀谷意味不明地笑道:“那长老就应该还记得,你当初是如何刁难她的?”慕容狄微微蹙眉,道:“那是以防万一。当时孙祥吃那应崖一招而不死,多少是有些蹊跷,所以我多给那女孩多留了个心。徐道友说是刁难,有些过了。”徐怀谷一字一句道:“我今日站在这里,不是想听长老说这些的。长老既是怀疑错了人,我只想要长老,向当年那个女孩道个歉。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吧?”其余两名长老都向慕容狄看过来,她抿了抿嘴,迟疑片刻,说道:“她如今也不在东扶摇洲,我如何向她道歉?” “长老对我说出口也是一样的,我届时见到了她,自然会转告。”听见徐怀谷这话,樊萱心里有些紧张。 她偷偷地瞥了一眼自家师父的脸色,却见平淡如水,什么也看不出来,她不禁更加担忧。 自家师父在宗门之中,一直都是极其威严的形象。虽然极少发脾气,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这么一副让人看不穿的表情,反而不怒自威。 如今徐怀谷要师父当着两名长老的脸,向一个晚辈道歉,实在有些丢脸。 她怕自家师父临时改了主意,要对徐怀谷不利,这样一来,她夹在中间,会很难做人。 然而慕容狄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坦然答道:“这件事是我做得过了,我该向她道歉。抱歉。”樊萱松了口气,微微蹙眉地看向徐怀谷,希望他不要再说出什么咄咄逼人的话来才好。 徐怀谷满意地笑了笑,道:“慕容长老的道歉,我已经听见了。到时候我会向她转达,至于她怎么说,得看她自己了。”慕容狄还微微点头,这已经算是非常客气了。 徐怀谷伸出第二根手指,道:“至于这第二件事,就是和我有关的了。”众人一齐看向他,于是徐怀谷认真地看向慕容狄,说道:“当年紫霞宗道会之后,修士界中没来由的传出许多关于我和妖族勾结的流言来,让我处处被人看不起。我也曾查过流言的出处,隐隐指向的就是紫霞宗。紫霞宗散播流言,毁坏我的名誉,这件事,慕容长老总得给一个说法出来吧?”慕容狄眉头一皱,答道:“当年徐道友在道会上的表现,人人都看见了。有一名妖族女子亲自前来救你,就连极少露面的黑瞳都来了,这可不只是我紫霞宗的人看见了。大家都知道黑瞳是妖宗之人,自然不免对徐道友与妖族的关系有所怀疑。亲眼看见此事者甚多,其间难免有小人暗中滋事,为何要怪在我紫霞宗的头上?恐怕是徐道友误会了。”徐怀谷冷笑道:“看见的人当然不少,但我敢说紫霞宗散播流言,自然也有我的证据。”慕容狄摇头道:“此事我从未听说。”徐怀谷眉头一凛,半眯眼睛,沉声道:“那这么说起来,慕容长老是准备赖着不承认了?”慕容狄蹙眉,不说话,心中好似在权衡。 徐怀谷则冷眼看向她,脸色很不好看,也压根就没有任何妥协的打算。 场中气氛紧张,樊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两边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 就在此时,却有另一名长老忽然叹了口气,打断了沉默,说道:“好了好了,都别急,听我说一说。”于是众人一齐看向他,只见他顿了一顿,这才说道:“其实当年确有此事,我们紫霞宗的确暗中煽动过一些修士,说徐道友与妖族之间关系纠葛不清。只不过去办的人是贫道,别人都不知情。慕容长老心气高,怎么可能屑于去做这种事?徐道友质问她,倒是问错人了,这件事该是贫道的错。”徐怀谷听见有人承认了,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冰冷地看向那说话的长老。 慕容狄也看向他,冷声问道:“竟然真有这样的事!”那长老自觉丢脸,无奈地点点头。 其实当年散播徐怀谷与妖族勾结的流言,还是崔枯给他传的意思,只不过现如今被徐怀谷问出来,他要是把崔枯也说出来,被人知道紫霞宗一宗之主能做出这样无耻的事,实在更加没脸。 于是他干脆自己都认了下来,道:“都是贫道当年心胸窄了,见徐道友风光无限,而我紫霞宗则一败涂地,一时糊涂,所以传出这样的事来。多有得罪,贫道在此给徐道友赔个不是。” “赔个不是?”徐怀谷气笑了,冷笑几声道,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又有多少修士听到了流言,对我暗中唾骂?长老只坐在议事厅上,说对我赔个不是,却不知我当年在淅城,报出自己姓名之时,身边人的眼光!此事可不能只是赔个不是这么简单!”不仅是徐怀谷,就连慕容狄也冷冷地看向那长老,就差没当场质问出口了。 那长老自知理亏,也只得都认下来,又说道:“我会再把消息散出去,就说当年的事,是我紫霞宗弄错了,徐道友乃是堂堂正正的正派修士,与妖族绝无瓜葛。徐道友看这样行吗?”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当时之事,都已经传的大半个东扶摇洲全都知道了,如今再去重新提起,只会让人更加觉得怀疑。 徐怀谷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慕容狄心里清楚,只得说道:“这件事的确是我紫霞宗的不是,长老私自传出,竟然连我都未曾得知。关于此事造成徐道友的名誉损失,我会给出合理的补偿来。事已至此,希望徐道友能谅解。”徐怀谷上山来地一大目的之一就是要拿到紫霞宗货真价实的补偿,如今慕容狄亲口说出,那就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了。 徐怀谷便皱眉问道:“补偿?能有什么来补偿我的名声?”慕容狄道:“十枚彩珠钱,如何?”徐怀谷冷笑道:“十枚彩珠,慕容长老算得一手好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打发叫花子呢!”慕容狄脸色铁青,狠狠地看向之前承认自己散布流言的长老。 那长老也知道了徐怀谷不是好打发的了,只怕紫霞宗还真得出点血。议事厅里沉默了片刻,那长老忽然说道:“这都是贫道的不是,该由贫道来赔偿。徐道友,贫道赔你一件仙兵,你看如何?”樊萱抿了抿嘴,心中有些许不甘,但也没表现出来。 那可是一件仙兵,虽说紫霞宗理亏在先,若是赔一件仙兵出去,那徐怀谷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了,只希望从此息事宁人才好。 可徐怀谷只是笑笑,道:“长老愿意赔出一把仙兵,诚意我算是看见了。然而我只是一介剑修,要紫霞宗的道家仙兵作甚?这仙兵我并不需要,我只有一个条件,慕容长老若是答应,从此恩怨两消。”樊萱看着他,心中紧张无比。 徐怀谷就连仙兵都不要,却不知他要提出怎么样的条件来?自家师父已经退让得很多了,可实在别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了。 那说要赔出仙兵的长老听见这句话,却好似如释重负一样吐了一口气,实在好笑。 慕容狄深吸一口气,正襟危坐,郑重道:“徐道友请讲。”徐怀谷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要慕容长老召集全紫霞宗的弟子,说出当年事情的原委。我徐怀谷并未与妖族勾结,她们都是我的朋友。除此之外,再要一个能代表紫霞宗全宗的人,向我道一句歉即可。”议事厅里一片静寂,落针可闻。 人人面上表情各异,慕容狄面色依旧平静如水,樊萱则微微握拳,为徐怀谷捏了一把汗。 “做错了事,就应该自己承担。我只要做错的人道个歉,这个要求不过分吧?这也是我此间上山,想与慕容长老讲的一个道理。”徐怀谷环视议事厅的三名长老,也看了眼樊萱,继续说道, “我尚还在学塾里念书的时候,就知道了做错事要道歉这个道理,诸位都是仙家修行百年的修士了,也应该知道。” “所以今后,不仅是我,我希望紫霞宗遇见任何人,哪怕他没有修为,只是一介凡人,也能平等相待。”徐怀谷紧紧看向慕容狄的眼睛,缓缓吐字道:“我曾听过一个说法,世间本没有道理,谁的拳头硬,谁就是道理,可我偏不觉得。我希望我今天上山来,慕容长老对我道的歉,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有错,而不是看在我如今境界的缘故上。这就是我想与慕容长老讲的道理,长老觉得如何?”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眼神不曾有丝毫移动。 樊萱微微启唇,只觉得徐怀谷讲出这道理之时,真好似成了那开辟礼乐、造字成书的儒家圣人一样。 有个词描述这个场景再合适不过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如日中天。余芹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侧脸,笑了笑。 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也是她喜欢的那个人。从凡世中走来,一尘不染,澄澈如当时少年。 【鉴于大环境如此,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精华书阁进行查看良久,议事厅里落下一声叹气,来自慕容狄。 她轻轻叹气,点了点头,道:“我没办法拒绝你,只能答应你。再有,之前的确是我错了,我得再说一句,抱歉。”徐怀谷微微扬起嘴角,笑着点了点头。 今日的道理,在座的应该还是有人听了进去。然而知易行难,今后他们又该如何去做,又是两码子事了。 ------------ 第一百三十五章:故人下落 慕容狄既然开口答应了下来,徐怀谷也就依之前诺言,不再多留。他朝慕容狄说道:“慕容长老既然已经亲口答应,我相信长老必然说到做到,那我也遵守诺言,自此之后,紫霞宗与我恩怨两消,我也不再打扰,就此下山去了。”徐怀谷讲完道理,直接转头就走,竟一刻也不打算多留,真个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然而还没等他前脚跨出门槛,慕容狄便叫住他道:“徐道友留步。”徐怀谷打住脚步,回头看向她。 慕容狄朝他微微一笑,道:“既然恩怨......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土豆,爽文,全军列阵,都市,热血,搞笑,穿越,同人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星文阅读app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 第一百三十六章:私心 二人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徐怀谷尚还不知崔枯正在炼化那一座雷池,因此不仅是雷池,就连那周围的几座山都被封成了禁地,看守极其森严,二人压根就进不去。于是二人只得折中想了个法子,干脆祭出各自的飞剑来,御剑到云间去俯瞰那雷池,只不过也只能远远地观望几眼,稍有靠近,便有紫霞宗的长老前来阻拦。 二人尚还不明所以,听紫霞宗的人说雷池是禁地,如今不能接近之后,便也只得无奈地回去了。 然而虽说没见到雷池,但这也算是余芹第一次自己御剑。站在自己的本命飞剑上,感觉自然和在徐怀谷的飞剑上是两码子事了。因此她倒也还挺开心的,路上一直与徐怀谷闲聊个不停。 二人慢慢悠悠地走,一日光阴悠闲而过,回到紫霞宗主峰山腰后的厢房时,天色已近黄昏。余芹便说夜里要去峰顶上看星星,徐怀谷自然乐得答应了。不过在这之前,还得往清风谷捎个信回去,与谢卿云说明他们二人要在紫霞宗上小住几天,否则他们这一去不回,只怕谢卿云会以为他们在紫霞宗出了什么意外。 徐怀谷刚送出传信飞剑,二人便安静等待夜色的降临。然而还没等到夜色,却等到了另一个人。 房门口响起“笃笃”的敲门声,徐怀谷心下有了个猜测,问道:“是谁?” 门外传来一个女声,说道:“是我。” 余芹一听是慕容狄,连忙起了身,走上前去开门。徐怀谷倒是悠哉游哉地坐在原先的位子上,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看向门口。 余芹开了门,向慕容狄微微屈身行礼,她点点头,缓缓走进屋里来。 徐怀谷站起身,拿了把椅子放在二人身边,笑道:“慕容长老请坐。” 慕容狄心里有些讶异,暗道徐怀谷的态度转变竟然这么快,不禁也放了些心,毕竟今晚的买卖主要还是得看他同不同意。不过她脸上依旧不露分毫,微微笑着坐下。 余芹也坐下,于是三人围坐在一起。 慕容狄和气地问道:“二位在此处应该还住得习惯吧?” 余芹笑答道:“好得很,比我们原先住的地方漂亮多了。” 慕容狄笑道:“这些个殿宇,本来是给朝廷里的访客们住的,所以奢侈了些。如今朝廷和我们紫霞宗都自顾不暇,更没心思做什么形式上的互访了,实在是浪费。” 徐怀谷微微点头。 慕容狄以眼角余光瞥了瞥余芹,又看了眼徐怀谷,微微笑着,却又不说话。徐怀谷自然会意,直言不讳道:“长老夜里到来,想必是要谈今日和我说的买卖吧?这就不必绕弯子了,但说无妨。” 余芹也在一旁好奇地睁大眼睛看向她。慕容狄见徐怀谷完全没有避讳余芹的意思,心下便也明白了,便笑道:“原来徐道友是个直心肠,那我也不多说了,咱们就事论事。” 徐怀谷点头,示意她讲。 于是慕容狄便开口道:“今日的买卖,算是我慕容狄有所求于徐道友。这买卖说大不大,说小可也绝对不小,还请徐道友务必要深思熟虑过后再做打算。徐道友虽然年轻,但我知道你性子稳重,又是一诺千金,所以我才想到与你做一场买卖。一旦承诺你于我,必须要说到做到,否则我宁愿不曾与徐道友提起此事。” 徐怀谷笑道:“长老开口就对我有这么高的要求,不知报酬带得够不够?” 慕容狄认真说道:“这你放心,只要徐道友能答应我,只要是我有的东西,徐道友尽管开口就是。” 徐怀谷本来一本正经,听到此处又笑了,道:“长老口气未免有些大了。说句难听的,我若是想要长老性命呢?” 可慕容狄却没笑,只是依旧坚决地说道:“只要徐道友能答应下来,请便。” 徐怀谷见她语气不似作假,赶紧收起笑脸,正襟危坐。余芹心中也是大惊,只道是什么买卖,能让慕容狄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这样的买卖,徐怀谷他能接得住吗? 慕容狄缓缓道:“妖族很快就会兵临山下,我不过是个垂死的人罢了。若我的命能换得这一场买卖,倒也算值了。” 能让一名成名多年的九境修士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谓重于山岳。虽说二人之前的确有隔阂,但此刻也不是玩笑的时候。 徐怀谷不能不严肃,他郑重说道:“长老言重了。若是我有这个能力做到,又觉得这趟买卖合适的话,我一定不会出尔反尔,只怕我担不起这样的重托。” 慕容狄道:“你担不起,谁担得起?并不是我奉承你,你今后的前途,只怕比我们这些老修士强到不知哪里去了。我看中了你,休要推辞说自己能力不够。” “请长老讲正事吧。” “我想把樊萱托付给你。” 这句话就这么云淡风轻地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却如雷贯耳一样,打在二人的耳朵里。徐怀谷猛地一挑眉,差点没惊得从位子上站起来,余芹也是吃了一大惊,瞠目结舌。 慕容狄看了一眼二人,道:“怎么,有这么吃惊?” 徐怀谷余光瞥了一眼余芹,只见她脸色很是古怪,便忙道:“慕容长老,这事可不兴说笑!” 慕容狄认真说道:“我没有说笑,我就是这么个打算。” 余芹意味深长地看向他,徐怀谷急忙站起身,摇头道:“不行,此事免谈!真的不行!” “这么果断?真不行?” “不行!我都有道侣了!” “噢?”慕容狄看了一眼余芹,像是明白过来什么,忽然一笑,道,“可我只说把萱儿托付给你,没说什么道侣不道侣的事啊。”仟仟尛哾 这下轮到徐怀谷愣住了,他问道:“托付不就是这么个意思吗?” 慕容狄摇了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要你带她离开紫霞宗,让她今后跟着你走。” 徐怀谷顿了顿,思索片刻,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无非是觉得待在紫霞宗只能是死路一条,所以想让她离开,对吧?那又何必跟着我呢,她如今也有六境,让她自己离开东扶摇洲就是。” 慕容狄摇头道:“不行,她对宗门感情太深,不会愿意一个人走的。更何况,她要是一个人离开,那不就成了无根浮萍的野修?这绝对不行。” 这就是山上仙家对于野修的偏见,根深蒂固,徐怀谷皱了皱眉。 慕容狄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是觉得野修不好,只是我活了这么久,太清楚野修过得有多么不容易了。无依无靠,一个人孤单地行走江湖,指不定哪天招来了祸事,就这么客死他乡,实在是再经常不过的事情了。我希望她好歹能有所依靠,至少在遇见困难的时候能有一个人帮助她,帮她撑腰。” 慕容狄语气恳切:“紫霞宗很快就要从这世上消失了,她需要别的依靠。她并无道侣,她是我从小养到大的,我待她如女儿一样。徐怀谷,希望你能理解我。” “我能理解你,但这可不是件小事,我得仔细想想。” “我知道,我不会让你白帮我这个忙的。” 慕容狄从袖口里拿出两卷好似画卷一样的东西,缓缓放在桌面上。徐怀谷看见了,心里一惊,微微张嘴,讶异道:“这该不会,就是卷轴吧?” 卷轴类似于符箓,也是一种即开即用的手段。只不过卷轴能储存的灵气远胜于符箓,威能也是。更要紧的一点是,制作卷轴的技艺早已失传,如今世上的卷轴是用一卷少一卷了,所以更是异常珍贵,通常只有极其稀少的大修士会当作压箱底的手段。记得当年绞杀陈景山之时,徐怀谷与白小雨等人被周围赶来的大修士所围住,白小雨走投无路,便是用的卷轴逃生。那一件卷轴的价值,不会低于一把仙兵,更何况卷轴只能使用一次。 慕容狄见徐怀谷认识卷轴,便也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正是两份卷轴,是我年轻时所得的造化,几十年来一直没舍得用。其中一份是杀力极大的雷法卷轴,一击就能重创九境修士,八境一下绝无生还可能;另外一份则是逃生的卷轴,可以撕裂空间,强行逃至几百里外之地,无人能拦。既然你听说过卷轴,应该也知道这两份卷轴的价值,我是很有诚意的。” 徐怀谷抿了抿唇,紧紧盯向那桌上的两卷卷轴。说实话,他心里的确很想要,但他若是收下卷轴,今后可就得作为樊萱的靠山了。若是带上她一起走,路上又该会生出多少枝节和麻烦?徐怀谷有些犹豫。 他与樊萱之间压根没多少交情,两人能化解仇怨都算是很不容易了,更谈何情分? 徐怀谷沉吟,权衡了好半晌,最后还是把手放在卷轴上,往慕容狄那边一推,摇头道:“长老的诚意我看见了,但我不能收下,还请另寻高明吧。” 慕容狄没有接卷轴,而是呼了口气,继续说道:“自从萱儿从边境回来之后,和我说了不少边境的事情。她还说过,徐道友曾经在一条螣蛇手里救下了她一命。关于这件事,我也得感谢徐道友一句。” “同为战友,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长老客气了。” 慕容狄继续道:“萱儿说,你当时救她所用的乃是一种非常玄妙的术法,好似使出千万条金丝金线,变换万千,这才及时牵扯住那条螣蛇。” 徐怀谷的眼神陡然一变。 “她还和我说了很多关于那些金丝的细节,我听来听去,竟然和一种道家术法十分相似。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徐道友身上所怀有的,应该是中土太华山的金梭符法吧?” 慕容狄看向徐怀谷的眼睛。 徐怀谷脸色冷下来,反问道:“听长老的意思,这是谈买卖不成,要胁迫我了?” 慕容狄笑了笑,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胁迫你,我是在和你说这件事而已。我猜的没错的话,这金梭符法应该是孙祥传给你的吧?那家伙既然能传给你金梭符法,我也能送给你五雷天法。不是我吹嘘,若不是当年道统之争的时候,我紫霞宗略逊太华山一筹,如今的道家圣地应该在我紫霞宗才是。尽管被太华山争去了名头,我紫霞宗五雷天法的杀力,也绝不逊色于金梭符法。两份卷轴,再加上这个,够不够?” 徐怀谷愈发眉头紧皱,犹豫起来。 金梭符法带给他的好处,可谓妙不可言。不仅让他多出一张意想不到的底牌,更是曾在飞鱼洲救下他一命。而现在杀力同样绝高的五雷天法就摆在他的面前,他实在有些心动。更何况五雷天法是紫霞宗的秘法,来路正当,今后使用起来也没有金梭符法一样有怕被人认出的顾忌。 五雷天法加上两份可遇不可求的卷轴,只要他在路上多带一个人,慕容狄给出的条件有些让人无法拒绝。 徐怀谷沉思了好一番,又心湖传音问余芹的意见,可她只说让徐怀谷自己决定,反正无论如何她都会支持就是了。于是徐怀谷心下再思索片刻,便点了点头,道:“好,那就依长老所言。” 慕容狄满意地笑了,她把那两份卷轴递给徐怀谷,道:“那你答应我,只要你还在,就绝不能看见樊萱死在你眼前。你一定得保护好她,这是首要之事。其次,多带她见些不一样的风景,对她好点,我就没别的要求了。” 都是合理的要求,徐怀谷点了点头,道:“好。我既然答应下来,自然会铭记在心,请长老放心就是。” “关于五雷天法的子符,今日夜深不便,明天我会再来找你。” 徐怀谷点头,又问道:“这件事就连樊萱自己都还不知道吧?长老是否也得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如果她不愿意跟着我呢?” “这事不必你多虑,我会安排好。” 于是徐怀谷点头,收下卷轴,这一桩买卖就算是谈成了。 无论是清风谷的迁宗,亦或是慕容狄的买卖,都是浩劫临头前的私心。就连徐怀谷自己也有私心,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 第一百三十七章:回谷 谈完买卖,慕容狄也不急着走,几人围坐喝茶,灯下聊了起来。 慕容狄难免提到樊萱的身世,原来她本是慕容狄一位修道挚友的女儿。 修士之间结为道侣,相伴岁月固然远长于人间夫妻,然而由于天道束缚,修士之间极难有子嗣,樊萱算是很稀少的一个例外。 本来那是极好的一户修士人家,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那樊萱的亲生父母本是两个野修,并无宗门可以倚靠,在外招惹了仇人,引来血光之灾。等慕容狄闻讯赶去之时,二人早已身死道消,只剩下一个尚不记事的女孩儿留在屋里。也是那仇人心软了,又或许是觉得一个小女孩儿压根没有威胁,因此并未杀她。 慕容狄悲愤之余,替挚友找到仇人,解决恩怨之后,便把她带回了紫霞宗亲自抚养。 房间里烛火微微荡漾,慕容狄手里端着茶杯,一面喝茶,一面缓缓回忆道:“那时,她才几个月大,吓得不行,只会哇哇哭叫。我把她带上了山,日日夜夜地陪伴她,她才算好过来。我本来想庇护她在山上安安稳稳过一生,可或许是继承了她爹娘的资质,我发现她修行天分很高,于是干脆收做了徒弟。既是收徒,难免在她面前会严苛些,她小时候还经常怕我,如今倒是明白过来,不怎么怕了。” “关于她的来历,我一直没告诉过她,实在是不想让她多生烦恼。她也一直以为她是我在人间游历之时发现的修道苗子,于是带上了山而已。” 余芹眉梢微微蹙着,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她也是个没爹娘的人。” 这话有一半在说她自己。慕容狄听她用了一个“也”字,不免多看了一眼余芹。 徐怀谷握住她的手,认真说道:“我爹娘就是你爹娘,是一样的。” 说是这么说,那总归还是不一样的。余芹勉强一笑。 慕容狄喝了口茶,道:“所以说,我怎么放心不下她一个人游历江湖,就是怕她步她父母的前尘。他们父母,尚还有我报仇,那她呢?一个人游荡江湖,流离失所,和孤魂野鬼也没多少区别了。” “萱儿虽然曾经做错过事,但她心地不坏,她当时只是太想表现自己了。”慕容狄眼神恳切地看着徐怀谷,“今后她就靠你了。不看情面,就算看在买卖的份上,也请你务必好好保护她。” 徐怀谷点头,道:“我徐怀谷说到做到。” 慕容狄松了口气,微微点头,放下茶杯,道:“那就好。夜也深了,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请留步。”徐怀谷开口问道,“长老如此放心不下樊萱,为何不亲自带她离开呢?” “妖族入侵,总有人得扛起这个担子来。”慕容狄淡淡说道,“你也逃,我也逃,这仗也没什么打的必要了。我们这些个修行了百来年的老修士,世间的百态也都见过了。既然靠呼吸天地间这一口灵气活到现在,总得还回去。然而孩子们还小,他们将来的日子还长,该继续活下去。” “可你紫霞宗上那么多年纪轻的,也不只樊萱一个。” 慕容狄顿了一顿,道:“我并不慈悲,这只是我的私心罢了,其余人我也管不过来。” 徐怀谷颔首,于是慕容狄就此离去。再离开屋子之前,她又转头提醒了一句,道:“届时妖族攻上紫霞宗,还请徐道友离此处越远越好,千万不要过来,哪怕看看也不行。” “这是为何?” 慕容狄低声道:“雷池要炸了。” 语毕,她转身离开。徐怀谷微微皱眉,心下沉思。 余芹不解,问道:“她说雷池要炸了?什么意思?” 徐怀谷立马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崔枯闭关,好几个月都不露面,雷池也封锁,只怕二者之间有联系。该不会是想要炼化雷池? 以人力炼化这样一件天地造化,非十一境修士不可为。崔枯强行为之,是对自己过分有信心,还是另有目的?雷池要炸,怎么个炸法,为何会炸? 慕容狄这短短一句话,所含消息实在惊人。 徐怀谷心中思绪翩飞。清风谷与紫霞宗相距不过两百里地,若是雷池真要炸,恐怕会有所波及,迁宗之事得抓紧了。再有,关于慕容狄的五雷天法子符,徐怀谷有别的打算。 余芹还在为这一句话困惑,徐怀谷便对她说道:“慕容狄给出的五雷天法子符,要不你拿着吧?” 余芹立马一挑眉,吃了一惊,反问道:“我拿着?” 徐怀谷点点头,道:“你拿着。我身上已经有了金梭符法,也是道家法门,再要五雷天法,实在多余了,你用刚好合适。” 余芹皱眉,连连摇头,道:“不行,我用太浪费了。” “怎么就浪费了?这道家的法门可玄妙了,呼风唤雨的,何况也不用你费多少工夫修炼。” 余芹听这一劝,低头犹豫了半晌,道:“还是再想想看吧,我怕我拿了没用,白费了慕容长老的修为。” “也好,那就再说。”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吹了蜡烛,睡去了。半夜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 …… 日子一过又是好几天,这几天一直在下小雨,断断续续的,也没个停歇。 徐怀谷与余芹二人合计了一番,决定还是由余芹来收下慕容狄的五雷天法子符。既然买卖已经谈成,慕容狄自然不会食言,依照承诺,从自己的毕生修为之中取了一分,化作五雷天法的子符,种在了余芹的心湖里。 此种速成的传道,弊害颇多,尤其是对施法者。虽然只是很小的一道子符,然而却也去了慕容狄将近十年的修为灵气,不过她却似乎并不觉得可惜,大概是存了必死的决心,这些也就不那么在乎了。 二人这几日也与樊萱再见了一面。徐怀谷言语试探她,而她似乎对慕容狄与徐怀谷谈的买卖分毫不知,也不过问。虽然慕容狄说她有她的办法,但徐怀谷还是有些不放心。就这么瞒着樊萱谈下关于她的这么大一件事,到时候要怎么和她说明?徐怀谷心里没底,且看届时慕容狄到底如何去做吧。 除了樊萱和慕容狄算是旧相识,二人在紫霞宗中并无熟人,因此这几天过得还有些闷。恰好这日收到了清风谷的传信飞剑,说是中土落云城已经有仙舟到了,不日便要启程,二人便辞别了紫霞宗,下山回清风谷去了。 樊萱把二人送到山脚,二人便御剑回清风谷。飞剑升至云端,往清风谷方向飞出不多时,还隔了好几十里,便看见空中有两架偌大的飞舟停在清风谷山脉上空,好似池塘上盖了两片荷叶,二人不禁都朝那边看过去。 这不是徐怀谷第一次见仙舟,之前去参加紫霞宗道会之时,便是由清风谷的一名长老祭出仙舟来,搭载一行人去的。不过那仙舟才一片竹筏左右大小,载上七八人也就满了,而这落云城的两架仙舟却足足有二里多长,近一里宽,上边还建了诸多阁楼房舍,至少能住下一两百人,一看就是需要远行的。 虽说仙舟和渡船都是走长路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但仙舟与渡船区别又大了。渡船浮在海上,仙舟飘在云里,二者外表差别也不小。大型的渡船一般有好几层楼高,那仙舟却只扁扁的一层,好似一片树叶悬在云里,也不知是怎样玄妙的手段,能支持如此庞大的仙舟在空中不掉下来。想来也是和渡船中类似的符箓阵法机关一类,徐怀谷知道有一种修士匠人,便是钻研此业。 余芹还是头一回见仙舟,自然好奇了些,便想要御剑前去看个究竟。她御剑过去,然而离那仙舟还有远远的几里路,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道严厉的呵斥声,好似钟鼓一般浑厚,道:“落云城仙舟,无事不得靠近!” 这语气明显带着警告意味,吓了她一跳,连忙停下飞剑,只敢远远地瞧了几眼,便有些悻悻地御剑落到山林里去了。想来这仙舟也价值不菲,落云城既然敢把仙舟开来东扶摇洲,自然也像那些跨洲渡船一样,此中必然有大修士坐镇。二人御剑而来,身份不明,免不得要遭到呵斥。等到时候摆明了身份,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登舟看两眼,倒也不急这一时。 徐怀谷和余芹直接落在了自家竹楼门前,只见竹楼前边路上有好几名清风谷弟子,驻足不前,笑着仰头朝那两艘仙舟看去,伸出手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就算谢卿云不说,这些弟子其实也能猜得到,宗门上方这两艘庞大的飞舟,一定是和最近宗主所说的迁宗一事脱不了干系了。 只听他们议论道:“你说,这应该就是带我们离开东扶摇洲的仙舟吧?真是够大的,比我们清风谷那仙舟大了不知哪里去了。” 有一人不服道:“这也算大?和那跨洲渡船比起来,还是差远了。这最多也就能载下二百来人,大型渡船能住好几千人呢。那才叫大!” “你懂什么?渡船归渡船,这可是仙舟,比那渡船不知好到哪里去了。要说能住几千人的渡船,东扶摇洲哪个大海港里没有几艘?可要说这仙舟,还真就一架也没有!” “欸,既然这仙舟都来了,估计也差不多是时候得走了吧?我听说南边已经打起来了,才一旬不到,就丢了好几座大城,比大余国还丢得快。估计再过个把月,都得打到我们山门口来了。” “幸好宗主本事大,危难时刻还能带我们走。否则妖族一过来,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倒的确,幸好幸好。” 一行人都有些劫后余生之感,徐怀谷听了,心中也欣慰。至少清风谷还是有很多弟子赞同迁宗的,就是不知道那硬是不肯走的李思青如何了,是不是还和之前一样顽固?若真是那样,自己也得劝一劝他。 徐怀谷看了眼竹楼,朝余芹笑道:“到家了,回去吧。” 余芹也笑笑,二人迈步上前。 ------------ 第一百三十八章:棋局 二人走到竹楼前,敲了敲门,只听门内传来一阵急匆匆的碎步声,一听就不是如玉的,那孩子走路向来稳重,绝对走不出这样的脚步声。徐怀谷心下正疑惑,只见门扉被人往里面一拉,露出门缝来,一个小姑娘在门内探头探脑的,一张古灵精怪的脸展现在二人面前。 徐怀谷一见,原来是陈戚,这就想通了。 那小姑娘一见是徐怀谷和余芹,立马挑了挑眉,眉眼一弯,好似春水荡漾,喜笑颜开道:“徐先生,余姐姐,你们回来了!” 余芹一见这小姑娘,就开心得不行,眼睛笑眯成一条缝,躬下身子朝她打招呼道:“好久不见。陈戚,你怎么在这里?” “我和如玉在里头下棋呢!” 徐怀谷笑了笑,道:“下棋?我都还没教过他下棋,他已经会了?” “先生你没教,我教了呀!”陈戚眉眼弯弯,咧嘴笑道,“论理,他也该叫我一句先生呢!” 里头如玉听见外面响动,此时也快步走了出来,见是徐怀谷,便说道:“先生回来了。” 徐怀谷点点头,往里面走去。只见房内桌上赫然摆了一桌棋局,一眼望去,但见白多黑少,情势堪忧。 陈戚三两步走进屋里,依旧在自己的白子面前坐下,得意洋洋地看向如玉,朝他招手笑道:“你快过来,下完这一局。要是你输了,就得也叫我一句先生!” 如玉皱了皱眉,道:“可是昨天柳姐姐来过,说等先生回来了,一定要马上去告诉她一声。” “哎呀,那又不急这一时半会的。先下完这局嘛,下完了我们就去找她。” 如玉一脸的紧张,悄悄看了眼徐怀谷。徐怀谷笑着点点头,示意不急,让他过去坐下,他便坐回了椅子上,看向棋盘,眉头皱得深深的,满面愁意。 徐怀谷和余芹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两个孩子下棋,只见二人各自又落了十几子,如玉这边阵势便愈发零零散散,好似暮秋的野草一样,凄凄惨惨,孤立无援。再看小姑娘陈戚那边,白子杀势浩浩汤汤,她也得意极了,笑脸盈盈;如玉则手执黑子,眉头紧锁,想下这里,又觉得不妥,便又想下另一处,依旧觉得不好,施展不开。 徐怀谷把棋盘仔细一看,就看出了端倪。陈戚明显是背了定式的,行子很有讲究,如玉一个初学者,哪里是她的对手?对一个刚学围棋的人,还用定式,这可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所以徐怀谷笑了笑,朝棋盘上一处指了一指,如玉明白过来,赶紧落子在那里。 陈戚初时还不以为意,依旧按自己的定式去下,然而在徐怀谷的指导下,又过了十几子,小姑娘便感觉事情有些不大对劲起来,神色也愈发较真了。 这下换作了小姑娘愁眉苦脸地盯着棋盘,如玉则以逸待劳,反正徐怀谷让他下哪他就下哪。陈戚本就仗着自己技巧远胜于如玉,因此走了几招很有风险的棋,此刻一一被徐怀谷识破,局势顿时急转直下,急得小姑娘埋怨大喊道:“先生,都说观棋不语,没你这样教人的!” 徐怀谷却笑意盈盈,道:“你先出的定式,我这学生连围棋该怎么下都才刚懂,你也下得去手。你不仁,也不许怪我不义。” 陈戚自知不是敌手,只得甩开手,鼓气道:“我也就是想听他叫我一句先生嘛。” 徐怀谷和余芹都笑了笑,并不放在心上。 如玉认真地问道:“先生,定式是什么?” 徐怀谷还没开口,陈戚便抢先答道:“定式嘛,就是下棋的几个固定的路子。你就把定式背下来,按照定式去下,大多不会出错的。若是遇到棋力不高,又没见识过这种定式的,那就更好下了。前期稳住,中期发力,就可以轻松取胜。” 徐怀谷点头笑道:“差不多是这么个理。” 如玉恍然,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东西。有定式的书吗,我也想看看。” 陈戚随口道:“山下镇子里好多呢,都是棋谱,改天你路过的时候买几本就是了。” 如玉点头,将此事记在心里。 徐怀谷便问陈戚道:“柳婉儿昨天来找过我?” “对呀,快入夜的时候来的,我说你们都还没回来呢。”陈戚道,“我寻思应该也不是什么急事,不然她早该传信给你了。” 徐怀谷微微颔首,陈戚便叹道:“还想着过一把棋瘾呢,看来今天是赢不成了。” 余芹笑道:“你欺负如玉一个刚学的,能过什么瘾?我看我俩棋力倒是差不多,不如我们手谈一局。” 徐怀谷讶异道:“你会棋?” “在扶摇宗学过一些,有时候也和姐妹们一起玩玩。” 陈戚却有些失落地说道:“我也想玩,可我得去找柳姐姐,她昨天让我见了徐先生回来,就去告诉她。” 余芹也觉得有些遗憾,如玉立马说道:“你在这里下棋吧,我去就行了。” 小姑娘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立马晴起来,笑道:“真的?太好了!” 几日不见,倒是学会体谅别人了,徐怀谷心中暗暗笑了。 如玉点点头,转身准备出门,徐怀谷便道:“我也和你一块去。” “是。” 于是如玉和徐怀谷出门,余芹和陈戚在竹楼里边下棋。二人执子缓行,心思却都有些没放在棋局上,反而是在棋局之外的一些事情上了。 行不过二十子,陈戚便试探着问道:“余姐姐,我问问你,你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呀?又要到哪里去?” 余芹也有些心神不宁,听了陈戚问话,便一边落子,一边随口答道:“我是扶摇宗的弟子,你的徐先生呢,是一名江湖野修,在外游历了十余年,如今也还算是没个居所。我们俩都是大余国人氏,如今在清风谷里停留,是因为你们谢谷主有事留我们,等你们宗门迁去了中土,我们就也该北上去扶摇宗了。” 陈戚侧着脑袋,缓缓点头,故作漫不经心道:“那如玉呢,也要和你们一起走吧?” 余芹点了点头。 “唉,如今说是要迁宗,却也还不知道迁过去之后,到底是怎么个光景呢。”陈戚愁眉苦脸的,“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还挺舍不得的。” 余芹微微一笑,劝道:“肯定也会很好的。你要想,至少你的师门兄弟姐妹都会和你一起去,有很多人陪你玩呢。” 陈戚还是有些愁,撅着小嘴,叹了口气。 余芹觉得好笑,便问道:“我说,这几天你不会都住在我们竹楼里吧?” 小姑娘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讪讪笑道:“我家离这里太远了,晚上懒得回家,就随便在这里睡了。不过那家伙好像夜里都不要睡觉一样的,只在一楼坐着,从不上来。” “如玉睡得浅,他习惯了,你就任他去吧。” 陈戚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眉尖一蹙,银牙一咬,有些幽怨说道:“哎呀,说起来我就有些来气。姐姐,你说,那家伙看着多有灵气,怎么心里就像个木头一样的呢?” 余芹笑道:“如玉怎么就是木头了?” “他从来都不笑!”陈戚皱着眉,“真是奇怪,我有时候觉得他心情也不错呀,怎么就从来不会笑呢?” “你要他笑做什么?” “笑起来才好看呀!”小姑娘理直气壮,“像姐姐这样常常笑,最好看了。” 余芹被夸得团团笑起来,问道:“你怎么这么乐得和他一起玩?你要是嫌他是个木头,又不会笑,还不如和别人去玩呢。” “因为他好看呀!”陈戚倒是毫不避讳,笑道,“他眼睛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 “那我们到时候走了,你会不会舍不得他?” “嗯……可能会有那么一点点吧。不过最多也就和舍不得这里的山水一样,不会再多了。” 小姑娘急着撇清,余芹反而笑道:“真的,不会多了?” 陈戚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道:“不会,不会多了。” 余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她,看得陈戚心里有些慌,脸上有些烫。幸好余芹没追问下去,她换了个话题问道:“我在闭关的时候,你柳姐姐常来找他吗?” “如玉?” “徐怀谷。” “噢。”陈戚埋头想了想,“来过那么几次吧,不过好像都是宗门里的一些什么事来着。最近来的少了,就昨天一次而已。” 余芹微微颔首,思绪飞到别的地方去了。陈戚见她出神,忽然狡黠一笑,道:“姐姐,你是不是在吃柳姐姐的醋?” 余芹脸一下就红了,忙瞪了她一眼,嗔道:“小姑娘家家的,别瞎说。” 陈戚笑得愈发开心了,道:“肯定是的。不过要我说,我要是徐先生,我肯定更喜欢姐姐一些。” 余芹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在你柳姐姐的面前,不会就改说更喜欢她了吧?” 陈戚忙解释道:“不会的,不会的!” “那是为何?” “因为姐姐更漂亮一些呀!所以我要是他,我肯定还是更喜欢姐姐。” 余芹恍然,笑了笑,没搭理她。想来她这么喜欢如玉,也是因为如玉好看吧? 少年人的欢喜,总不免要和好看二字扯上联系。须知她与徐怀谷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却是陪伴二字。 以色娱人,色弛而爱衰,终是落了下乘。不过小姑娘年纪还小,现在这么觉得,正是应该的时候,慢慢的也就会明白别的事情才是更重要的了。 余芹没说什么,二人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缓缓行子。 棋局之外,棋局之内。 ------------ 第一百三十九章:仙舟难登 徐怀谷和如玉二人来到了柳婉儿的木楼前,敲了敲门。柳婉儿此刻正在楼里候着,出来开了门,见是徐怀谷,不免笑了笑,将他请了进去。 三人刚坐下,如玉便一五一十说道:“柳姐姐,徐先生才刚到的家。按理来说,陈戚本来应该过来的,但是她要下棋,所以我替她过来告诉你一声。” 柳婉儿微笑点头,道:“知道了,多谢你和陈戚帮我忙。” 如玉客气地说不用谢。柳婉儿一边沏茶,一边看向徐怀谷,笑道:“好多的礼数,都是你教的?” 徐怀谷也不知道她这是夸自己呢,还是责备自己,便也勉强笑道:“一半是我,一半是余芹吧。” 柳婉儿沏好了茶,便也在徐怀谷旁边坐下。徐怀谷端起茶杯,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还不是这仙舟的事情。” “这仙舟何时来的?” “前日夜里。先是刮了一夜的大风,那两架仙舟便缓缓从云里显露了出来,那几个巡夜的弟子没见过世面,吓得不行,慌慌张张地到处找人禀告。后来仙舟里下来了几个人,说是这两架仙舟的舟主和管事一类,个个都是八九境的修为,谷主哪敢怠慢,连忙请到谷里住下了。这桩买卖虽说已经谈定,但也还有许多交洽事宜要做,我估计缺你不行,所以来叫你一声。” 徐怀谷颔首,道:“这倒确实,谢谷主一个人怕也是忙不过来。那仙舟停靠的这两天里,可还太平?” “这倒还好,除了有一个八境的管事留在了谷里住下,其余人都回到仙舟上面去了,没多出什么事来。你若是得空,也去谷主那边走一趟吧。” 徐怀谷点头应允下来,提议道:“我今日就得空,不如现在一起去?” “也好。” 于是徐怀谷便对如玉说道:“你等会就先回去吧,我和她还有些正事去办。” 如玉点头答应下来。于是三人喝了几口茶,便出了木楼,各自去了。徐怀谷和柳婉儿往清风谷祖师堂走去,如玉则是原路回家。 二人沿路往山上走去,那两架庞大的仙舟便愈发近了,盖在头顶,把天空也遮住了半边。地面投下硕大的两道影子,走在仙舟下面,都有几分压迫之感。 顺利进了祖师堂,二人往谢卿云的住所而去。远远地,只见那间木楼外的草地上有一个红衣女子站着,正是谢卿云。她不在楼里,却负手而立,在木楼前的草地上来回踱着步子。 二人一走近,谢卿云立马便往这边看了过来。见是徐怀谷和柳婉儿,她便也走上前来,笑问道:“徐怀谷,你回来了。怎么,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徐怀谷答道:“是为仙舟一事而来。交洽事宜都谈妥了吗,说定什么时候启程了?” 谢卿云神色有些不太自然,道:“还没呢,今晚还要再谈一次。” 徐怀谷见她无事在外踱步,此刻神情也不对,心里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便又问道:“这两天里,谷主可有与那管事的人谈过?” “谈过两次,然而还有些事情没谈下来,只能今夜再做商讨了。” 徐怀谷道:“那我今夜也去听听。再有,我记得清风谷该有六百多人,更何况各类宝物和典籍都不少,凭那两架仙舟,一趟怕是带不走吧?” 谢卿云点了点头,道:“的确,得走两趟才行。” 徐怀谷皱了眉,心里暗道韦彩衣怎么会连这一点都没想到。如今南边战事吃紧,这仙舟就算再快,来回中土和东扶摇洲一趟也得十几天,要来回两趟,差不多就一月了。那也实在太赶了,徐怀谷对此不太满意。 “既然如此,那就更加要早些启程了,怎么还能拖呢?” 谢卿云有些尴尬,勉强笑笑,道:“总不过这两天就要启程了,一天两天的,想必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 徐怀谷见谢卿云神情不对,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只怕是仙舟那边出了问题。既是他与韦彩衣谈下的买卖,韦彩衣必不会食言,但她那手下的人可就说不定了。如今谢卿云为难也不是没有原因,清风谷也就她一个九境的剑修,按柳婉儿的说法,光是仙舟上就有好几名八境和九境的修士,她也不敢和他们起矛盾。徐怀谷心中有些忧虑,然而怕折了她面子,此时也不便多问谢卿云,只等夜里见了那所谓的仙舟管事,再做理论。 多半是上面传授旨意,下面的人草率办事,亦或是想从中谋利罢了。官场中的那一套,在修士里也是一样。 徐怀谷冷冷说道:“那就等夜里吧,我与谷主一同去见那管事,有事无事,也得让他赶紧启程了。” 谢卿云看着徐怀谷,眉头舒展,心里升起一股复杂的感情,感激居多。她又看了一眼柳婉儿,只见柳婉儿也向她点了点头,像是早就知道了一切一样,可自己从没告诉过她这仙舟上的难处,她倒是敏锐地猜到了。qqxδnew 这两个孩子,谢卿云叹了口气。希望今夜能谈拢下来吧,迁宗一事,也实在不能再拖了。 …… 徐怀谷今日没回竹楼,只在谢卿云的木楼这边安静等着。天色已近黄昏,过了不多片刻,就愈发黑沉下来了。夜幕合上,天地间一片漆黑。 他看向窗外,已经黑了,心里暗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徐怀谷站起身,谢卿云也起身,说道:“走吧,去见那位管事,他住的地方离此处不远。” 徐怀谷淡淡问道:“既然是谈正经事,不该在议事厅里吗?去他住的地方作甚?” 谢卿云一时语塞,解释道:“前两次都是在他那里谈的。” “那便请谷主派一个长老给他去报个信,让他来议事厅里。今夜的事,绝不能再拖,务必要一次性谈妥了。” 谢卿云听徐怀谷语气,便知他今夜要来硬的了。前两天自己对那仙舟上的来客好言好语相待,倒反而没办成事。既然软的他不吃,试试硬的也好。 于是谢卿云点头应允,到祖师堂里叫了一个长老,让他传信去了。二人便先行进了议事厅,等候起来。谁知那长老一去便是一个多时辰,议事厅里蜡烛都燃尽了两根,徐怀谷眉头紧锁,看向议事厅外。 又过了不知多久,才有一个穿着一身鲜艳法袍的中年胖男子笑呵呵地走进议事厅里,想必这就是那个管事了。徐怀谷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自然没有好脸色给他看。 那管事走进厅里,见除了谢卿云之外,厅内还多出了一个陌生男子,正冷冷地看着他,心下暗道难怪这穷乡僻壤的小宗门今夜如何硬气了起来,还叫他出门来谈事,原来是来了一个新人。看这人的脸色,好像对自己迟来这么久很不满,这管事的心里不免冷笑两声,知道这是要给他来硬的了。他行商多年,什么路子没见过?除了钱之外,那是软硬不吃。 原本这两架仙舟载着一批仙药,准备从中土开往白芷洲,结果临走前一夜,突然受到了韦彩衣的任命,说要他们来一趟东扶摇洲接人,那些仙药她另外安排人去了。眼见肥差就这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飞走,这管事的心中也是很不舒坦,然而他也不敢违背韦彩衣的令,因此虽是来了东扶摇洲,但却是心不甘情不愿。如今竟然还要受到别人的冷脸,他心里不免更加不受用,也存心要刁难一番这人。 纵然心里再不爽,然而他的脸上依旧不露分毫,微微带着笑,一面缓缓走上厅内坐下,一边道:“实在对不住二位,出门前被些许小事绊住了脚,所以来晚了些。见谅,见谅。” 徐怀谷瞧他那模样,问道:“何事?” 那管事一拍大腿,有鼻子有眼地说道:“是白芷洲那边来的信呢,有一批货催着我赶紧运过去,这几天催了好几次了。我没法子,只得也写一封信过去说明情况,所以耽搁了些。” 徐怀谷笑笑,不置可否。 二人都不作声了,谢卿云便说道:“范管事既然来了,那就开始谈正事吧。昨日范管事说关于启程一事,今日能给出答复来,管事不妨说说看。” 那姓范的管事顿时露出为难的神色,低头皱眉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估计,少则七日,多则一旬才能启程。” 竟然还要这么久?徐怀谷眉头猛地一皱,看向那姓范的管事。 谢卿云也是一惊,急忙问道:“怎么还要这么久呢?” 那范管事眉头也是紧皱,为难地说道:“谢谷主有所不知,这仙舟远航,所需灵气极多。仙舟内设有符箓阵法,可以聚集周遭灵气用于航行,但入不敷出,总得提前储备许多灵气才行。我们从中土一路远航至此,仙舟上的灵气早就花光了,所以需要一些时日来补充。不然这路上万一出了事故,可就得不偿失了,我们也是没办法。” “不行,那也要太久了,来不及了。”谢卿云紧紧蹙眉,沉吟片刻,问道,“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我们实在等不了那么久了。” “快些的办法倒是有,只是得花钱。”那范管事说道,“为防止仙舟路上出事故,舟内都存了极多的灵气符箓,只要把这些符箓都用上,即刻便能启程了。不过这些符箓不能随便花,都是落云城的产业,那是要花钱的。” 听到要花钱,徐怀谷心中不免冷笑了两声。原来兜兜转转谈来谈去,还是为这钱的事。他就不信了,既然仙舟能远航至此,能不提早有所准备?现如今仙舟停在清风谷门口,却谈什么缺乏灵气之事,迟迟不走,敢情就是要在中间赚一笔神仙钱而已。这分明是欺负清风谷急着要离开,他们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谢卿云顿了顿,问道:“要多少钱?” 那范管事云淡风轻道:“也不多,就一千枚彩珠吧。” 听到这个数字,徐怀谷脸色骤然冷下来,谢卿云也默然不说话了。 清风谷下六百余修士,长老约二十人,弟子近六百人。八境长老的月供是十枚大珠钱,七境弟子三枚大珠,六境弟子一枚大珠,余下的普通弟子,月供仅不过十枚小珠钱罢了。一百枚小珠换一枚大珠,一百枚大珠换一枚彩珠,这么算下来,清风谷全宗人一年的俸禄才不到五十枚的彩珠,他开口就要一千,也真是开的出口,这是要清风谷倾家荡产。 范管事还叹了口气,道:“不过既然这是城主亲口吩咐下来的事,我就给你们打个对折吧。五百枚彩珠,实在不能少了。” 谢卿云依旧紧闭嘴唇,没说话。徐怀谷忽地冷笑几声,厅内人都看向他。 范管事自以为刁难到了二人,心里得意得很,丝毫不恼,只笑道:“不知这位道友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我在想,韦城主手下的仙舟管事,有几个姓范的?” “道友这话是什么意思?” “范管事如此为我们着想,我肯定得修书一封给韦城主,向她说明范管事的尽职尽责才行。若是范管事能报上全名来,那我更要好好写上去了。” 那范管事却很不以为然。毕竟韦彩衣是何等身份,每日写信给落云城的人不知有几千封,她有功夫去看?不过只看几个有名有姓的罢了。而眼前这两个人,在范管事的眼里显然都不属于此列。 徐怀谷看向谢卿云,问道:“谢谷主觉得何时启程好?” 谢卿云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徐怀谷朗声道:“好,那就明日启程。” 范管事笑了笑,摇头道:“道友这是存心为难我啊,生意可不是这么谈的,这事不可能。” 他话音刚落,只见白光一闪,便有一柄飞剑破空而出,嗖的一声,停在了他的心口处。徐怀谷冷冷地瞪向他,眼神中杀气凛然。 好快的剑!自己好歹也是八境,竟反应不过来丝毫。那范管事咽了口唾沫,也看向徐怀谷,见他眼神如此可怕,后背猛地渗出一阵冷汗来。 ------------ 第一百四十章:登舟 议事厅里,徐怀谷先行动剑,就连谢卿云都没想到。不过飞剑既然已经祭出,就没了回头的余地。她赶紧帮忙出手运转护宗大阵,遮掩住此处出剑的动静,以防仙舟上的其他人察觉到,毕竟那上面还是有几名大修士的。 出手遮掩住动静,谢卿云皱眉,担忧地看向徐怀谷,劝道:“千万别冲动!” 徐怀谷冷笑两声,骂道:“狗养的东西,也敢说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就连你家韦城主到了我面前,也得心平气和地坐着谈买卖,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说生意是怎么个做法!” 范管事看向这飞剑极快的年轻人,只感觉脊背一阵发凉。然而他脸上依旧紧紧皱着眉,警告道:“道友莫要自误!你若是杀了我,绝对走不出这地方,更别提让仙舟带这一宗的人走了。你可想清楚了!” 话是这么说,那范管事也不是砧板上的肉,此刻以言语分开徐怀谷的心,手中却有些小动作,准备等徐怀谷迟疑之时便施法打走他那飞剑。 徐怀谷走过那么远的江湖,对这一套再熟悉不过了。因此他刚把手指悄悄拢入衣袖里,他一眼便看穿了。当即飞剑又进了半分,紧紧抵在了范管事的法袍上。徐怀谷半眯着眼,冷声道:“范管事,手若是再敢动半分,你大可以试试你的法袍能不能挡下我的飞剑。” 范管事看了眼自己胸前的剑,是把仙兵,自己身上的法袍只是一件上等法宝罢了。他咬了咬牙,不得已停下手中动作,依旧怒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敢杀我,这里的人一个都走不了!你们就等死吧!” 徐怀谷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指了指自己,道:“你晓不晓得我是谁?” 这范管事还真不知道。因为这男子修为也没那么高,所以他也只以为是此处宗门里的人罢了,难不成还有什么背景不成?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他能有什么背景?多半是装出来的。 他紧紧闭口,也狠狠地看向徐怀谷,并不作声。 “打量我不敢杀你是不是?”徐怀谷笑了笑,“你信不信,就算我今夜杀了你,再给你家城主写封信,你城主不仅不会追究,还得再派仙舟过来接人。这才是买卖!你们这群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之辈,死有余辜。” 范管事的脸色有些绷不住了,他开始端详眼前这人。只见他神色从容,杀气冷冷,好似真不怕杀人的后果一样,不禁自己心里有些慌了。 先不管这人的身份到底为何,就算他只是出言吓唬自己,俗语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此刻他若是一怒之下,真把自己给杀了,就算后面有人帮自己报仇,那也是晚了。摊上个这么不讲道理的剑修,也实在是倒霉,免不得自己低一口气,先安抚住他,再作计较。 飞剑依旧抵在他的胸口,此刻他的性命可由不得自己。徐怀谷坐回原位,问道:“再问你一句,明日能不能走?” 范管事语气缓和多了,说道:“能走是能走,但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话,还得那仙舟上的舟主开口了才行。就算能走,那买符箓的彩珠钱也是免不了的,这是落云城的规矩。” 徐怀谷直视于他,微微眯眼,心中在权衡。 谢卿云见气氛稍微缓和了些,也生怕徐怀谷惹出祸事来,忙劝道:“能走就行,五百枚彩珠钱,我清风谷也还出得起。” 徐怀谷冷声道:“不是出不出得起的事儿,只是韦彩衣与我签合同定契约的时候,可没提起过这件事。该出的钱我已经出过了,不该出的钱,一分也没有多的,尤其是给这种奸佞小人。” 范管事抿了抿嘴,没吱声。 议事厅里又沉默了片刻,似是做出了最终决定,徐怀谷终于撤去那柄飞剑,淡淡道:“不论如何,明日都要启程。关于你说的五百枚彩珠钱,我会写信给韦彩衣问清楚,若是真的有,先赊着,我会亲自到落云城去给她。可若是没有,韦彩衣如何处置你,你自己心里打量着,那就和我没有关系了。” 范管事终于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徐怀谷,尚还心有余悸。 徐怀谷继续说道:“带我去见你们的舟主,今夜必须把所有事情都谈明白了。” 范管事纵有再多不甘,也只得不甘心地点了点头,于是谢卿云这才撤去术法,不再遮掩此处动静了。 三人即刻出了议事厅,那范管事祭出一道飞行法宝,往仙舟上飞去。徐怀谷和谢卿云对视一眼,各自祭出飞剑,也登上仙舟。 此次登舟,是那范管事带头,因此并未有人阻拦,三人顺利落在了仙舟上。站在甲板之上一眼望去,只见四周云海一片黑沉,仙舟之上房舍楼阁林立,屋舍之间还有交错纵横的小巷贯穿,灯火恢弘。威严中不乏精巧,精巧中更显庄重,俨然一座严整的小城。徐怀谷就算心中有气,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这仙舟造得确实妙极。 几人一落在舟上,边有立马就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堆满笑地迎上来,奉承道:“范管事回来了,快快里面请。” 徐怀谷朝那人看去,也是个四境的修士,然观其举止,却与那阿谀奉承的奴仆无异。好歹是个四境的修士,没想到在这仙舟之上,只是个打杂的伙计而已。 范管事正是憋了一肚子的气,正巧来了个出气筒,当即呵斥道:“去做你的事,少在我眼前晃荡,看着心烦!没见着有客人来了?” 那人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看了一眼范管事身后的两人,一声儿没吱,默不作声地快步走了。范管事这才脸色铁青地往仙舟头上一座阁楼里走去,那应该就是舟上管事之人的居所了,二人紧随其后。 走到楼前,范管事重重地把门首叩了几下,有个年轻侍女立马来开了门,一见是管事,忙低下头问好,他理也不理,径直走进去了。徐怀谷路过那侍女,低头瞧了一眼,是个三境的女修,生的干净极了。他心里不禁暗暗咂舌,这落云城的仙舟果真是气派,就是个打杂的,也是带有三四境的修为。想当初自己在淅城坐跨洲渡船去飞鱼洲时,虽说也是一艘极大的渡船,有一位九境修士压镇,但船上的侍女小厮也都是普通人而已。仟仟尛哾 约莫是因为渡船是人间富商的产业,仙舟则完全是仙家的产业。一般的市井中人,一辈子也难得见几个修士,更别提认识了,就是想上船做个打杂的活计,想必也没人看得上。 想到这里,徐怀谷不免又想起那艘渡船上的人来。服侍他的小葱,街头打拳卖艺的小雀儿,渡船沉海后,也不知道去哪了,希望能平安就好。 范管事走进阁楼里,只见虽是夜深,楼里却也还有好些人在忙来忙去,穿着体面,都是修士。徐怀谷看了几眼,就随范管事上了楼,一直登顶到三楼,才在一扇门前停下。 那范管事吸了两口气,平复心情,敲了敲门,道:“舟主,是我。” 无人答话,那门却忽地一下开了,三人走进去,只见屋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座阳台。那阳台的窗户开着,冷风不住地从外边灌进来。 范管事走到那阳台边,往外边说道:“舟主,这二位说想见你。” 一道影子从阳台外窜进来,落到了屋里,竟是一个人。徐怀谷朝那人看去,只见是个精瘦的小老头儿,眉毛都白了,蓄了山羊胡子,穿一身贴身衣物。年纪虽老,但双目依旧炯炯有神,好似黑夜火炬。 只听那人开口,是一道苍老的声音,道:“这二位是谁?” 范管事答道:“是此处宗门里的人。” 那老头儿挥了挥手,吩咐他道:“去请茶。” 范管事早就不想待在徐怀谷面前了,此刻连忙走了。那被他称作舟主的人把阳台窗户关上,风一停,屋内一下就安静下来了。他笑了笑,大方拂袖道:“二位请坐吧。” 谢卿云坐下,徐怀谷却不坐,淡淡地看向这人,问道:“你就是这仙舟的舟主?” 小老头点点头,道:“不错,我姓孟,不知二位贵姓?” 徐怀谷答道:“这是此处宗门谢谷主,我叫徐怀谷。” 孟舟主似是恍然,道:“原来就是你们。” 徐怀谷挑眉道:“怎么,你认识我们?” “认识,认识。”孟舟主笑道,“我们自然是平生头一次见面,但我见过韦城主与你们的签的那一张契约,上面签的便是徐怀谷和谢卿云的名字,想来一定就是你们了。” 徐怀谷皱眉道:“你既然见过契约,就该知道这笔买卖是我们和你家城主当面谈下的,这事都敢拖,真不怕你家城主怪罪下来?” 孟舟主笑了笑,道:“我们哪敢拖呢?实在是仙舟灵气不太够,所以要歇一会儿罢了。不过既然二位道友都亲自上来开口了,那仙舟即刻便能启程。” 徐怀谷冷笑道:“不是说还要彩珠钱才行吗?我还准备给韦城主写封信问问呢,是否真有这个规矩。” “不必,不必。”那孟舟主摆了摆手,笑道,“城主每日忙得不行,这些个小事就不必亲自过问她了。本来自然是要花钱的,但既然二位与城主有交情,这钱我开个口,免了就是,什么大事。” 徐怀谷又问道:“那明日是否能启程?” 孟舟主点头道:“可以。” 徐怀谷与谢卿云对视一眼,谢卿云点了点头。徐怀谷便也就此作罢,沉声道:“你也知道你家城主日理万机,却不知她收了我的信,当即连夜赶来东扶摇洲亲自与我面谈的这笔买卖,这事你也敢误?孟舟主,此去中土路程遥远,若是路上出了一星半点的差池,我届时可是要亲自登上落云城去问清楚的。便是韦彩衣,那也得给个说法出来!” 孟舟主也都一应答应了下来,于是徐怀谷这才坐下,三人合伙商量了一会儿,不到几句话的功夫,就把事情给定下来了,比与那姓范的扯皮强千倍百倍。 谈妥了明日启程,徐怀谷和谢卿云也不多停留,当即御剑下去了。二人前脚刚走,那范管事才领着一个侍女端茶走进来,却见屋里只剩下了孟舟主一个人。 他瞥了一眼范管事,不悦道:“人都走了,茶才来。” 范管事讪笑一声,让那侍女把茶放下,又赶紧将她打发走,这才走到孟舟主身边,低声道:“舟主,那女的好说话,男的脾气太坏。我之前在下边,没说几句话,飞剑都指着我心口了,我实在没法子,才把他俩带上来给您了。” 孟舟主淡淡说道:“算了,这趟买卖已经赚的够多了,不差这五百彩珠。停在北边的另外两架仙舟,如今已经有快一千彩珠进账了,可以启程走了。” 难不成韦彩衣还真就算错了账,不知道两架仙舟不够把清风谷的所有人一次性带走?韦彩衣那么精明,自然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原来是有四架仙舟从落云城过来,这些人见有利可图,干脆只派了两架仙舟来清风谷,另外两架便停去了北边,放出这仙舟可以去中土避难的消息,自然有诸多富商和修士闻风登舟,他们也借此收取高额票钱,已经是赚足了一大笔。 “如今东扶摇洲就是砧板上的肉,但凡手里有个钱,谁不想走?”那孟舟主摇头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范管事忙笑道:“舟主说的是。” 那姓孟的仙舟舟主站起身,开了阳台窗户,飞身便出去了。他坐在阁楼的最顶端,吹着夜风,看向空中,但见硕大一轮圆月当空,周围星河璀璨,星罗棋布,将那圆月簇拥其中。 此处是仙舟的最高点,俯瞰而去,一切景物尽收眼底。他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还是此处适合我。” ------------ 第一百四十一章:劝酒 对付有些人,好言好语只会被当作是好欺负,反而硬起腰板来,才能把事办成。这仙舟一事便是如此,若不是徐怀谷以铁腕手段闹这一场,只怕那范管事与谢卿云打太极拳,还不知要打到何时。 将仙舟启程一事谈妥当,谢卿云自然对徐怀谷更是感激不尽。二人御剑回宗之时,谢卿云便向他道谢,徐怀谷笑了笑,只说不妨事。 不过他担心谢卿云性子不够刚直,今后迁宗去了中土,怕又会被人刁难。况且此次仙舟接人乃是他与韦彩衣契约中的一条,虽说仙舟是来了,却又生了这么一场风波,徐怀谷不禁对韦彩衣承诺的那块开宗山水宝地周围的情形有些怀疑。他还是准备写封信过去,向韦彩衣说明此事,再务必让她打点好那块地界周围的宗门和山水神灵,否则只怕迁宗过去之后,还得有一堆麻烦。 回宗之后,谢卿云连夜召集了所有长老,定下了第一批迁往中土的弟子姓名。那两架仙舟只能载四百人,因而还得有两百人留下来,等仙舟往返一趟过后再走。此外,清风谷???????????????的宝物及典籍等也准备在第二批送走。按照谢卿云的说法,东西都是死的,人是活的,该让弟子们先走才是。 于是次日黄昏时分,先走的清风谷弟子都收拾好了行李,登上仙舟去了。这些弟子修为大多不太高,随行有十名长老。约好一旬半之后,这两架仙舟将重新回到清风谷,运送剩余的人和物离开,徐怀谷这才让他们走了。当然,仙舟启程之前,徐怀谷还是警告了他们一番,路上若有闪失,那是必须追究到舟主和管事的,那二人也只得答应了下来。 此处不消多说,四百人一走,本就地广人稀的清风谷便愈发冷清了起来。白日里,路上也见不到几个人,于是谢卿云干脆把巡外山也撤了,宗门弟子只在内山走动。 李思青和安筱雨境界都不低,更何况李思青还不太愿意离开清风谷,自然也就不是这第一批走的人了。柳婉儿不必多说,也留在了谷里。至于小姑娘陈戚,本来是在名单之中的,然而小姑娘自己不愿意走,说还要留下来玩一段日子,因此也没离开,故而徐怀谷的几个熟人都还在谷里,偶尔互相串串门,倒也一点都不无聊,过得比在紫霞宗有意思多了。 徐怀谷准备等仙舟再次到来,清风谷迁宗完毕之后,再和余芹北上去。反正拖延了那么久,也不差这半个月。 值得一提的是,南边妖族进攻节奏越来越快了。几乎每天都会传来大和国军队战败,丢失好几座城池的消息,妖族以每日三四十里的速度往北推进,逐渐蚕食东扶摇洲的土地。只不过离清风谷和紫霞宗却也还有一段距离,如果那仙舟能按时到来的话,清风谷安全撤离不是问题。 日子便在春天的风里一天一天的过去。这天傍晚,李思青约了徐怀谷,二人准备去酒楼里喝酒。仅有二人而已,没叫上余芹和安筱雨。按李思青的说法,那就是兄弟之间太久没两个人单独喝酒了,总不能因为两个女人就坏了兄弟感情,那怎么像话?徐怀谷对于他嘴上的这些说辞依旧只是笑笑,自然满口答应了下来,而今夜便是履约之时。 清风谷之人已去了大半,今夜酒楼都 不热闹了,只有冷冷清清的几桌而已,互相隔得老远。掌柜的坐在柜台后边,一边抽烟一边打哈欠。 二人坐上酒桌,没喝上几碗,徐怀谷便察觉到李思青有些不对劲,喝酒喝得没个精气神,笑里也透露出些许勉强来。徐怀谷便问他怎么了,他初时还推说没事,不肯说,然而又是几海碗酒下肚,这下可就好似洪水决堤了一样,滔滔不绝地把心里的事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他心里有事,故而喝酒喝得急,此时醉得都快不行了,半瘫在酒桌上,愁眉苦脸地向徐怀谷抱怨。言语虽多,说来说去,大抵是在说他和安筱雨的事。说他二人原先如何好,好似有说不尽的话,二人在一起不论做些什么,都是极开心的,然而不知为何,正式结为道侣之后,本该变得更好,反而闹了好几次不愉快。不是说他此处不好,又是说他那里不对,总之对他指手画脚。 李思青偏又是个最不喜欢人管的,二人就因为些琐碎的小事拌了好几次嘴,故而他心里不爽快,又不能在安筱雨面前发泄出来,所???????????????以要约徐怀谷单独出来喝酒。 徐怀谷听罢,心里情绪复杂。莫说是仙家修士,就是俗世凡间的百姓,结为夫妻之后,哪有不吵架拌嘴的?都是些必经之事罢了。像徐怀谷与余芹这般相敬如宾的伴侣,终究还是少数。 李思青喝醉了酒,愈发口无遮拦起来。他趴在酒桌上,叹了口长气,摇头道:“兴许她压根就不喜欢我,不然为何处处要与我作对?唉!我真是糊涂!” 徐怀谷皱眉,把他手上酒碗拿开,劝道:“少喝些酒。” 李思青没了酒碗,双眼一抬,随手又在桌上摸了一把酒壶来,狠狠灌了两口,道:“别劝我,她不许我多喝,我偏要喝!她凭什么管我?” 徐怀谷问道:“你之前可有下山游历过?” “嗯?”李思青半醉着抬起了头,有些不解地看向他,“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我问你,你回答就是了。” “去过啊,不过没下山多久就是了。就是咱俩在白海碰见那一次,就是我刚下山没多久。不过后来不是得了那个黄龙道人的传承吗?我便即刻回宗门禀告长老们去了。所以要说的话,也没下山多久。再就是前些日子去边境上杀妖,也算是下山,不过那也就不到半年的日子。” “那你可见过世俗夫妻的模样?” “这倒真没见过。”李思青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又仰头灌酒,“你说这些做什么?我和你说安筱雨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修士结为道侣,与人结为夫妻也是一样的。哪个不是相识之时如胶似漆?等开始在一起过日子的时候,免不得被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绊住脚步,有些小矛盾也是正常的。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她管你,也是关心你在乎你,否则你看看还有谁管你?就连我,许多事我看在眼里,那也只是心里想想罢了,面上对你也是不说的……” 徐怀谷正在想办法劝他,说了一大堆道理,低头一看,只见李思青已是烂醉,眼皮子合得紧紧的,竟是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徐怀谷有些无奈,只得停下讲道理,把他手上 那还紧紧不放的酒壶给扯开了,叹了口气,将他一只手搀在自己肩上,缓缓扶起身,到酒楼门口掌柜那里结了帐,二人这才走出了酒楼。 此时已是夜半,李思青喝得不成样子,完全辨不清方向,只能靠着徐怀谷才能勉强站起来。徐怀谷无法,只得把他带回他家去。 夜间路上漆黑一片,未免有些阴森。二人没走出多远,徐怀谷却见路的那边有个人影子快步走过来,便停下脚步,往那人看去。直到那人走到了二人面前,徐怀谷才看清她的脸,原来是安筱雨。 她知道李思青今夜要出去喝酒,因而有些闷气来着,决意只靠修行熬过这一夜,随他喝得怎么个烂醉,也不去管他。然而不论她如何想要沉心静气,心湖上的涟漪却始终消散不去,修行之事也是事倍功半。直到半夜,她睁开眼在木楼里转了一圈,见李思青还没回来,心里更加担心了,故而系了剑就走出来,径自到酒楼这边来寻他,恰好碰见了徐怀谷搀着李思青回去。 安筱雨见李思青烂醉如泥,心中既???????????????是生气又是叹气,可也不能在他兄弟面前显现出来。于是她只是带着歉意地朝徐怀谷笑了笑,道:“麻烦徐道友了,这家伙死不改性,我回去一定好好说他。” 徐怀谷忙道:“不妨事,我帮你把他带回去吧。” “不用,不用。”安筱雨忙推辞了,将李思青的手接过来,搀在自己肩上。顿时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她蹙眉,又朝徐怀谷无奈地笑笑,道:“我带他回去就行了,不麻烦你了。” 徐怀谷只得把李思青交给她,点了点头。于是安筱雨搀扶着李思青缓缓回去,徐怀谷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感怀万千。 所谓陪伴,就是这二字。李思青若还是不醒悟,就连徐怀谷都要看不下去,到时候非要狠狠敲打敲打他才行。 二人行出不过数十步,徐怀谷忽然叫住安筱雨,道:“安道友!” 安筱雨停下脚步,转头困惑地看向徐怀谷。 “我与这他认识也算有好些年数了,这家伙就是有些孩子气,又死要面子。还请你多担待些,别对他失望了,他心地还是很好的。” 安筱雨朝徐怀谷点点头,看不清脸上表情,继续走了,徐怀谷笑了笑。二人在路上缓缓走着,或许他们今后还能走得更远。 天色也很晚了,连安筱雨都来找李思青了,想必余芹也要急了,徐怀谷不再多耽误,即刻转头往自家竹楼走去。行出三里多地,那竹楼的轮廓就在月色下若隐若现了。只见竹楼里隐隐透着亮光,想必余芹还在等自己,还没睡下,徐怀谷不禁加快了步子。 然而等他走到竹楼门口,却听见楼里传来谈话声,有一个声音明显不是余芹。他不禁疑惑,连忙敲了敲门,如玉开的门。徐怀谷往楼里走进几步,往厅内看去,只见屋内灯火通明,桌上点了好几只蜡烛,墙上也挂了油灯。余芹坐在木桌一边,另外有一个白衣裳女子坐在她身边,二人脸上满是笑容,聊得正欢。此时见徐怀谷回来,便都一齐往门口看来。 徐怀谷见了那白衣裳女子,心中有些讶异,问道:“樊萱?你怎么来了?” ------------ 第一百四十二章:上山与下山 这突然造访的白衣裳的女子,二人再熟悉不过了,可不就是樊萱?只不过她如今不在紫霞宗,怎么到清风谷上来了? 听徐怀谷问她,樊萱便答道:“我师父说有件重要的东西要给你,派别人给你不放心,因此特地让我来走一趟。” 想必应该就是上次谈买卖的东西了,徐怀谷点了点头,在二人身边坐下。樊萱便拿出一只镯子和一封信,递给徐怀谷,道:“就是这两件东西。” 徐怀谷接过,放在手中端详。那镯子是白银镶玉的,一件上好的储物法宝,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里头应该有不少东西;另外那封信上则是写了“徐怀谷亲启”几个朱砂红字,封泥完好如初。 徐怀谷收下镯子和信,笑道:“麻烦你了。” 樊萱摇头道:“师父所嘱,不敢不遵。” 徐怀谷点点头,樊萱便站起身,说道:“既然东西都带到了,那我就即刻回山门去了。” 余芹忙站起身,笑着拽住她的手,道:“来都来了,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好歹在这里住几天,大家相聚,也热闹些。” 樊萱婉拒道:“余道友的心意我领了,然而紫霞宗最近事务繁多,恕我不能久留,还得赶紧走了。” 余芹笑道:“上回我们去紫霞宗,你师父都好说歹说让我们留下了几天,如今你这么急着走,是不是嫌我们这太简陋了?没有殿宇厢房给你住?” 樊萱忙解释道:“余道友说笑了,樊某不是那样的人。我辈道家修士,清修过苦日子是常有的事。只不过上次二位前去敝宗,乃是客人,因此师父安排了最好的住处,平日里我的住处也与这里差不多,又哪里会嫌弃呢?” 原来是个不太能开得起玩笑的。余芹笑笑,道:“不嫌弃那就留下,住几天再走。” 樊萱蹙眉,道:“不是樊某不知好歹,不愿意领情,只是……” 她顿了顿,才垂下双眼,继续说道:“只是如今妖族日夜北上,攻城掠地,距离敝宗也只有两三百里地了,估计再不过十来日的光景,就要打上山了。此乃宗门存亡之大事,我必须得回去。” 余芹这才不好劝了,徐怀谷问她道:“你这次过来,你师父就没和你说些别的?没别的话要带给我?” 樊萱摇了摇头,道:“就这两件东西。” 徐怀谷拆开信,大致瞥了两眼,故作恍然似的点了点头,道:“樊萱,恐怕你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 “为何?” “你师父在信上说了,要向我借一件东西用。然而那件东西已经被我留在扶摇宗了,现如今她要起来,我还得送信去扶摇宗,让人把那东西带过来,可能要个几天的样子。” 樊萱半信半疑地看了眼徐怀谷,问道:“要几天?” “我就算今夜就送传信飞剑过去,起码也得五日后才有人把东西送过来。” “五日……”樊萱沉吟片刻,“五日倒也还来得及。” “所以说,你就在清风谷上住个五六日,到时候等徐怀谷把东西也拿到手了,你再回宗去。”余芹抓着她的手,把她领坐下,笑道,“岂不是两不误?” 樊萱皱了皱眉,还想说些什么,徐怀谷便笑道:“你就安心住下吧,你师父那边我会传信给她,说我留你在此住几天,不妨事。” “那也好,那我就留几天吧。” 余芹笑着点了点头,道:“明日我带你在清风谷逛一逛。” 樊萱点点头。 她自然是被蒙在鼓里的,哪里知道徐怀谷与她师父所谈的买卖,就是她自己?虽说慕容狄也是一片好心,然而就以送东西为由将樊萱打发到了清风谷上来,却未免有些失于草率。 徐怀谷低头看向樊萱,只见她与余芹说笑着,浑然不知一切。她方才从紫霞宗而来,与她师父便已是诀别了。既然到了徐怀谷这边,不论是以何理由留下她,她也回不去了。慕容狄就不多叮嘱几句?当真就如此绝情,做戏做得这么真,一些恻隐之心也没有? 徐怀谷又看了几眼慕容狄给他的那封信,那信上只说要徐怀谷照顾好她,再就是等樊萱八境之后,再把镯子给她,届时她便会知道一切了。除此之外,再无别话。徐怀谷不禁有些皱眉,再问了她一遍道:“你师父当真就没和你再说些别的?” 樊萱愣了愣,答道:“没有。怎么,那信上遗漏了什么不成?要不我回去再问师父一趟?” “没有,我就问问而已。”徐怀谷摇了摇头,问她道,“你就不好奇,你师父与我到底做了什么买卖?” “师父与你做的买卖,若是想让我知道,自然已经告诉我了。她不想让我知道,我就是问你,你也不会告诉我。” 徐怀谷笑笑,把信和镯子都收进法袍里,道:“这倒是。” 樊萱只觉得徐怀谷今夜有些奇怪,言语之间像是隐隐想向她透露些什么,却又不说清楚,不禁有些疑惑。 徐怀谷与余芹对视一眼,二人心意相通,自然明了。余芹忙亲切地拉住樊萱的手,笑道:“樊道友,你会不会下棋?” 樊萱微微点头,道:“会一些。” “那你这几日能不能教教我?” 樊萱谦道:“我也就是闲来无事的时候,与师兄师姐几个人玩两把罢了。只晓得个规则,想来肯定都比不过你,哪里还能教你?” “哪有,我看你是太谦虚了。反正你闲来无事,这几日就教教我吧。” 徐怀谷朝余芹笑道:“你怎么突然想学棋?” 余芹眼睛往里屋瞟了瞟,如玉就在里面。她低声笑道:“自从上回陈戚教了如玉下棋,他最近一直在学,常常对着棋局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一动不动。白天你又不待在竹楼里,如玉就常拉我和他一起下。不过十来日的功夫,我都快下不过他了,樊姐姐若是再不教我几招,只怕我都要在他面前出糗了。” 余芹心里也知道,今后樊萱便要与二人共同上路了,因此不如趁早把称呼给定了,免得一口一个道友,显得生分。那樊萱听余芹叫她姐姐,神情也是一滞,又见余芹面上带笑,像是没在乎这些,也就欣然接受了,没多问。樊萱便对余芹笑道:“我尽力。” 徐怀谷也往里屋看了看,眼神欣慰。 棋能养性,喜欢棋是件好事,说明如玉已经对人族的事物有所接受并喜爱了,这个转变很关键。起初他不过只是为了有个安身之地才跟着徐怀谷,如今也有自己喜欢的事物,也有与他作伴的人,倒像个人族孩子一样了。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今后他能有多大的造化,还得看他自己,徐怀谷也只能做个劝诫者而已。 几人又聊了片刻,便各自歇下了。 …… 次日清晨,天色才蒙蒙亮,徐怀谷三人还未从夜里的修行中睁开眼,陈戚便踏着轻快的步子往竹楼里来了。她也不知为何如此开心,起了个大早,一连小碎步跑到竹楼前,用力敲了敲门。 如玉正在一楼的里屋微微眯眼打盹,敲门声落在他耳朵里好似落雷似的,惊得他忙睁开眼醒了。一看天色还早,不免有些担忧地看了楼上一眼,连忙快步走到门口,开了门。 陈戚见了他,喜笑颜开道:“如玉,我跟你说个好消息!” 如玉一惊,忙把食指竖在唇边,指了指屋子里头,道:“先生和余姐姐,还有昨夜从外边来了另一个姐姐,现在都在楼上修行,你小声些,别吵到了他们。” “外边来了个姐姐?”陈戚往屋内探了探头,“从哪来的?” “好像说是叫紫霞宗来着。” “唔,紫霞宗。”陈戚沉吟片刻,眨了眨眼睛,把声音压低了些,故作神秘地说道,“你就不想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好消息?” “嗯?是什么?” 陈戚笑眯了眼,把脸凑近,在他耳朵旁边说道:“我晓得你最近学棋学得厉害,你不是一直想要几本棋谱吗?如今机会就在眼前。” 如玉直直地看着她。 陈戚和他对视一眼。虽说见过很多次了,然而每次见到他的眼睛,陈戚总免不得心中暗暗赞叹一句。她心里欢喜,笑道:“今天在山门守门的人是我一个相熟的师兄,我俩关系还挺不错的,我去和他说一声,咱俩就能趁机溜下山,去山脚下的镇子里了。那镇子里既有书铺,又有好多好吃好玩的,我俩去玩一天,顺便给你买棋谱回来,怎么样?” 悄悄出宗,这是规矩之外的事情,如玉皱了眉,有些不放心。 “去嘛,去嘛。”陈戚见他犹豫,忙拽过他的手,劝道,“那镇子也不远,我们这时候出发,晚上再回来,还能在镇子里玩好几个时辰呢!再晚些就不好了。” 如玉有些动摇了。去镇子玩倒是其次,毕竟他跟着徐怀谷从边境走到这里,兴庆与淇阴也都见过了,镇子村子也见了不少,然而这几日里认真学了下棋之后,他与余芹逐渐势均力敌,故而也开始想要见识更多的棋道风景了,因此他着实想要几本棋谱。 权衡过一番,他便说道:“那好歹也要等先生醒了,我告诉他一声才能走。” 陈戚见他答应了,连忙笑道:“这有什么事,你写个信儿放在桌上,你先生醒了自然就看见了。咱俩赶时间,得赶紧走才行。” 如玉听罢,也觉得有道理,因此便回了竹楼,留了个信儿放在桌上,便关门与陈戚离去了。二人自是高兴离去,却不知这一走,惹出了多大的祸事来。 ------------ 第一百四十三章:棋谱之祸 如玉与陈戚二人离去,陈戚一路拉着如玉小跑到山门口,与那守山门的师兄打了个招呼。那人皱了皱眉,知道如今是关键时期,本来不想给二人下山的,然而见陈戚如此高兴,却又不好驳了她的兴致。问过她只是想要去镇子上玩玩,那守门的师兄思来想去,能出什么事?说好天黑之前回来,于是就放二人下山了。 这边竹楼里,徐怀谷醒了之后便看见了如玉留的字条,心里也没当回事,由着两个孩子下山玩去了。 日头渐渐爬上了坡,两个孩子一路快走带跑,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已经走到山脚下了。陈戚熟悉路,带如玉在山脚绕了半里地,赫然便见山阴处有一座小镇,屋舍林立,虽不十分齐整,其规模也比村子大上不少,可以称作一个镇子了。陈戚笑指道:“就是那里,我们快走吧!” 不多时,二人进了镇。只见镇子里人家虽然不少,但大多都紧闭门窗,更别提做买卖的铺子了。就连街上来往过路的行人也没几个,颇为冷清。 这萧条的境况可与陈戚上次来的时候大相径庭,看来战争之下,不论大城还是小镇,都一个样的受到了不小影响。 陈戚看见此景,不免大为失望,叹道:“哎呀,怎么都关门了呀!我上次来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呢!” 如玉说道:“约莫是南边打仗的缘故。我原先和先生在兴庆城待过一段日子,按理来应该比这里繁华许多,然而也是一样的冷清。” 陈戚抿了抿嘴,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去,便在街上与如玉二人逛了起来。二人从镇子东边走到西边,才寻到一处早点铺子还在开门招徕生意。然而此刻都已经临近晌午,那铺子也准备收摊关门了。二人一大早赶路过来,陈戚肚子饿得都要咕咕叫了,她便忙跑上前去,问道:“姐姐,还有吃的没?” 那店家是个中年妇人,听见有人叫她姐姐,便往这边看了一眼,见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便停下收拾活计,问道:“有,吃点什么?” 陈戚笑了笑,赶忙拉着如玉在店里坐下,道:“有粥吗?随便什么粥都好。” 妇人点头去准备,陈戚又问如玉:“你饿不饿,也吃点什么?” “我就吃一碗馄饨吧。” 二人吃过了早点,又在街上四处乱逛起来。 须知,小镇上人口多不过百来家,但凡有个外来人,当地人都认得出来,更何况是两个年幼俊俏的孩子。陈戚和如玉二人,一个是自小在清风谷里养大的,整天只晓得疯玩,没心没肺;一个刚从妖域过来不到一年,尚还不知世事俗情,哪里晓得这小地方的门道?二人只顾玩,却不知早被一个当地臭名昭着的地痞流氓盯上了。 那人本是个混混,游手好闲,今日在街上闲逛之时看见了他们。他一见二人衣着神态,便知是富家子弟,再看脸,竟也是陌生的,并不是小镇人口。那混混心里自觉撞大运了,被他逮着这么两个雏儿,若是抓了来,问出家户门第下落,倒是可以狠狠敲诈一笔。只是那小姑娘腰间系了把剑,倒是还需小心些,于是他便暗暗一直跟在这二人身后,伺机而动。 陈戚带着如玉走到小镇的书铺前,只见果不其然,书铺大门紧闭,空无一人。如玉倒是早就料到了,陈戚却垂头丧气的,失落地说道:“对不起,如玉,我也不知道书铺关门了。” 如玉认真答道:“没关系,只在镇子里走一走也挺好的。以后日子还长,几本棋谱而已,不急。” 陈戚愧疚地点点头,又说道:“说起来,左右不过这几天我就要走了,和他们一起去中土。你呢,你之后去哪?” “看先生去哪,我就去哪。” 陈戚悄悄瞥了他一眼,垂下眼帘,道:“那你之后会来找我的吧?” “等先生他们去了中土,他肯定也要去找你们的,我到时候会和他一起来。” 总之张口闭口就是先生,三句话也离不了那个先生。陈戚有些生闷气,急道:“等你先生再来清风谷,那也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呢!” 如玉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提前来找你?” 陈戚急得跺脚,道:“也不用你一定提前来找我,你就告诉我,你想不想提前来找我。想不想,不一定要去做。” 如玉待要说话,却又停了一停,急得陈戚连连皱眉。憋了好半天,他才开口道:“应该是想的。” “呼。”陈戚松了口气,再看一眼他那认真不带分毫笑意的神情,心里暗骂了句呆鹅,嘴上却漫不经心说道,“知道了,走吧!” 二人待要离去,却忽然听见背后有人说道:“二位是来买书的?” 陈戚转头看去,只见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蓬头垢面,粗布衣裳,看起来有点邋遢,然而此刻他也在脸上挤出了笑,问道:“二位是不是买书?” 这男子一看就不是个面善的,陈戚不想理他,如玉却答道:“是。” “买什么书?” “棋谱。” 陈戚拉了拉如玉,示意赶紧走。如玉却觉得与人交谈,话没说完就走似乎不太礼貌,便依旧留了下来。 那男子见有机可乘,忙笑道:“哟,还真是巧了!此处书铺关门都好久了,买别的书我这里倒是没有,恰好棋谱我倒是知道哪里有。我认识一个朋友,他专爱下棋,家里棋谱堆成山,好几十本。你们若是想要,我和他说一声,卖你们几本便是。” 如玉婉拒道:“多谢好意,棋谱却不必了。你朋友想来一定很喜欢那些棋谱,我们不能夺人所好。” 那男子神情古怪起来。他奇怪地看了几眼如玉,心里暗道这孩子是不是脑子里搭错了根筋,开口一讲话就是一股穷酸腐儒的味道,不过这也更加印证了他关于这两个孩子是富家子弟的想法。 如玉拒绝,陈戚却有些心动了。其实今日下山,本就是她想为如玉买些东西,届时二人作别,好歹也要互相送点什么,留个念想才是。此时听那男子说有棋谱,陈戚便挑了挑眉,说道:“好,那我们就买几本。不过提前说好,可不能看我们是孩子就好欺负,价格必须公道。” 那男子满口答应,笑道:“好,价格一定公道!你们跟我来就是。” 陈戚要走,如玉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二人就这么跟着那人走了。那男子对小镇的街道很是熟悉,穿街走巷,片刻功夫,便带着二人来到了一处大门紧闭的院门前。只见那院门很是破败,蒙了一层不知多少年的厚灰,也没上锁,就这么搁置在小镇的不知名处。 陈戚看了一眼这小院,随口道:“你这朋友住的也太脏了些吧?” 如玉也这么觉得。然而他只想到自家先生常说世人多受苦难,想来今日也算见识到了。 那男子把二人带到此处,整个人的风度一下就变了似的,把之前那循循善诱的面貌换了个干净,只冷笑两声,道:“我朋友就住在这里,快进去吧。” 他推开门,陈戚与如玉有些迟疑,那男子便半推着把二人推了进去。哪里料想到左脚刚迈进去,从那门后两边立刻窜出两个黑影来。一个黑影一把便抓住了陈戚,吓得小姑娘慌忙叫了一声,就要拔剑,另一个黑影早有预料,没待她有所动作,早一把夺下她腰间佩剑。那之前带二人来此的男子见佩剑已夺,得意地笑了笑,猛地把院门一摔,于是两个孩子便被困在了院里。 与那男子同伙的还有两人,都是中年汉子,此刻三人把两个孩子团团围住,面上得意地笑个不停。 陈戚这才醒悟过来,这三人分明都是坏人!那人说什么棋谱,压根就是骗他们来此的。这下自己的剑也丢了,可如何是好? 一行人关门夺剑只在刹那之间,如玉身上并无兵器,所以那三人压根没管他。此时他也明白了过来,这三人肯定是来者不善了。对于他而言,倒像是重新回到了妖域一样,面对一群想要对自己不利的敌人。他跟着徐怀谷在中域待了几个月,遇到的人都是良善之辈,因此他还以为人族都是像他师父和余姐姐那样的人,然而事实自然远非如此。 那夺剑之人把陈戚的佩剑放在眼前,大笑两声,得意洋洋地拔开。只见那剑锋芒甚亮,映着晌午日头,晃得人眼睛都花了,惊得他神情一滞,呆了半晌,才连连称赞道:“真是件好东西!那刘铁匠铺子里的货色和这个比起来,哪里及这东西的万分之一!捡着宝贝了!” 陈戚忙冲上前要夺,急道:“还给我!” 那人往后一退,陈戚便扑了个空。他坏笑道:“还给你?这把剑现在就是我的东西,凭什么还给你?” 陈戚面色铁青,又急又气。 那之前把二人骗来至此的男子是这三个混混之中的头子,他斥道:“陈二,李三,先把他们给我绑了!” 另外两人应声找了两根绳子来,就要绑住二人。陈戚急得大喊大叫起来,那混混头子却毫不在乎,只笑道:“这院子四面八方都是废宅,没人会听见的。就算有人听见了,只怕也没那个胆子敢来救你!遇上我张大,算你俩倒霉!” 陈戚依旧大喊,如玉却一声不吭,连那二人绑他的时候,他都没反抗。 绑好了二人,那几人又把二人带进了屋子里面。那自称张大的混混头子便走到了二人面前,蹲下身子,笑道:“我们兄弟三个呢,只图财,不谋命。所以只要你俩乖乖地告诉我你们家是哪的,凡事配合我,我保证你俩能完好不损地走出去,否则……” 他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刀子,凑近陈戚的脸,威胁道:“否则我可不能保证你俩会不会缺只胳膊少只腿,又或者被刀划花了脸。这么好看的脸,要是被刀划了,多可惜啊。对吧,小姑娘?” 陈戚脸色苍白。 张大搬了张椅子来,坐在二人跟前,问道:“说吧,你们是哪里人,家里都是做什么的?” 陈戚不吭声,如玉脸色淡淡的,也不说话。 张大有些怒了,站起身骂道:“真以为我和你们开玩笑是吧?陈二,卸他们一根指头!看他们还敢不敢不答我的话!” “老大,卸谁的?” “卸那个姑娘。” “你敢!”一直没说话的如玉忽然开口。 那张大愣了愣,忽然大笑起来,一把拎住如玉的衣领,道:“你敢和我顶嘴?陈二,换个人,卸他的!” “好嘞,老大!” 那名叫陈二的喽啰果真掏了把刀出来,捉住如玉的手便放在一把椅子上,当即便要一刀砍下。如玉脸色平静,陈戚却急得不行,忙喊道:“等等!” 陈二停下刀子,张大冷笑道:“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陈二,停手。说吧,你俩是哪里人?” 陈戚说道:“我怕我说了,你也不敢写绑票信儿过去。” “笑话,你俩性命都在我手里,我有什么不敢写的?” 陈戚便答道:“不瞒你,我俩都是清风谷的弟子,今日下山来玩玩而已,不想竟然被你们捉住了。你要是想拿钱,就送信给清风谷,只怕你不敢。” 那张大一听,顿时呆住了,另外两个混混也是瞠目结舌。那叫李三的看了一眼从小姑娘腰间夺来的剑,拔开又看了看锋芒,顿时底气好似泄气的球一样,不知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拿着剑,愣愣说道:“老大,这柄剑不是凡物,说不定他俩还真是清风谷的弟子。” “完了,惹上大祸了。”那张大心中暗暗叫苦。 怎么自己之前就没想到这一点呢?这下抓来了二人,他也不敢去给清风谷送信,那不是明摆着找死吗?早就听说清风谷里的神仙能驾驭飞剑,来无影去无踪,只怕自己这信一送过去,到时候脑袋是怎么分家的都不知道。可也不能就这么放了二人离开,若是他们回到了清风谷,说明此事,自己三人也是一样的死路一条。 陈戚见几人都慌了,提了提气,继续说道:“只要你们现在放了我们,把剑还我,我可以当作事情没有发生,就当从未见面,如何?” 那张大脸色紧绷,瞥了一眼陈戚,心中在权衡。其余两个混混早就慌得六神无主,忙劝道:“老大,要不就放了他们吧!兄弟两个只想赚些快银子花,还不想死呢!” “两个废物,慌什么!” 那做老大的还是有些手段,心肠也更硬,此刻权衡一番,心中想到:若是放了两人回谷,这两人还会不会依言不说,确无定数;可若是今日在此结果了二人,只要掩藏的好,绝无旁人知晓。横竖祸事已经惹上身,与其把性命交在别人手中,不如握在自己手里。于是张大一咬牙,做了决定,道:“这二人绝对放不得!” “那该怎么处置?” “依我看,不如杀了,一了百了。”张大狠心道,“杀了他们,清风谷就不会知道这件事了。陈二,李三,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这么做。” 那二人听老大如是说,也一狠心,当即掏出明晃晃两把刀子来,面露狠色,互相点了点头,就要杀人。陈戚吓得面无血色,急忙说道:“我说话算话,你若是放了我们,我绝对闭口不言,你们还能有一条生路。若是杀了我们,别说你们几个混混,就算是别处的修士,我们宗门也要追杀到天涯海角的!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张大却骂道:“别听那雌儿信口胡说!杀了他俩,谁能知道?就是玉皇大帝如来佛祖,那也没这个本事!” ------------ 第一百四十四章:赶出门 三人狠下心来,当即便要提刀杀人。陈戚自知无救,后悔也是晚矣,不禁眼角泪光闪闪,看向如玉,却见如玉神色依旧淡淡的,心里气得连呆鹅也骂不上了,只默默地看着他,一个劲地哭。 两个混混不再迟疑,那刀子就要落下。说时迟,那时快,忽地不知为何,陈戚只听见耳边“嘣”地一声,好似绳子绷断的声音。如玉站起身,只冷冷地握住来人的刀子,一把将其捏成废铁,把自己身边那人挣开,再朝陈戚那边那人一掌打去。顿时那人好似断了线的风筝,猛地砸进了墙里,一阵灰尘扬起,已是七窍流血,一口气儿都没了。 其余二人见他忽然发难,仅仅一掌就把人打得飞出好远,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慌得忙不迭丢下了手中东西,也没去管那倒地不起的同伙,就这么屁滚尿流地跑走了。如玉只冷着脸,也没去追他们,却将陈戚手上的绳索解开,问她道:“你没事吧?” 陈戚从未见过如玉出手,还只当他是个没修为的人罢了。如今看来,既然跟着徐怀谷,还能称呼他一句先生,想来也不是没有本事的。这一番化险为夷,若非如玉,恐怕二人还真得遭遇不测了。 如玉见她神色还是呆呆的,便拿衣袖给她擦了擦眼泪,道:“别哭了,他们都走了。” 陈戚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收起来,又盯着墙角缓了许久,才转而笑道:“多亏了你,不然我俩可就完了。” 如玉摇了摇头,示意不谢,却依旧眉头紧锁,走到那摊在墙角,浑身是血的人身边,低头看了一眼,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陈戚走到他身边,低头把手指放在那人脸上去探鼻息,只见已经彻底断了气,再无半分生机。她皱了皱眉,道:“死了呢。也是活该,敢打咱俩的主意,该死。” 可如玉却依旧愁眉不展,紧紧盯着地上那人,一声不吭。他心里在害怕,他也没想到凡人的身躯竟然如此孱弱,尽管他只出了小得不能再小的一分力,还是一掌把人给打死了。毕竟是九境的妖兽,蛮力实在不是凡人可以比拟,就算再怎么收手,也不是一个混混能受得住的。 陈戚以为他心里还在愧疚,便劝道:“是这人想先杀我俩的,他既然存了杀人的心思,自然也该有被别人杀的觉悟。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是罪有应得,你心里就别过不去了。” 如玉额间冒汗,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料那两人也不敢报官,我们赶紧回去吧。”陈戚把自己的佩剑捡了回来,拉了拉如玉,如玉却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好像很紧张?” 如玉憋了半天,才没底气地说道:“我曾经与先生有过约定,若是不经他同意杀了人或伤了人,我便不能留在他身边了。” 陈戚愣了愣,道:“这应该不算什么吧?是这人先惹我们的,我回去帮你和先生说。” 如玉低头沉思了良久,才失落地答道:“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二人便离了这不知名的院子,沿路回山上去了。路上,如玉一直愁眉不展,陈戚便搭话道:“你是几境?怎么一出手就这么厉害,那一会儿的气势,我倒感觉和师兄们差不多呢。” 如玉摇了摇头,道:“不好说几境,我也不太懂。” 陈戚可不信,笑道:“那怎么会不懂呢?境界可是修士最重要的东西,你既然都有修为了,怎么会不知道几境?我看你是不肯告诉我。是不是也是你先生教的,说境界不可以轻易告诉外人?可咱俩都认识这么久了,也不算外人呀,你就给我透个底呗。” 如玉愈发皱了眉,说道:“其实,有些事我一直没有对你说。” “什么事?” 如玉不吭声了,陈戚又问了他几遍,他才答道:“并非我不愿意告诉你,只是得经过先生的同意才行。更何况,我怕我一旦告诉你,你就再也不会和我一起玩了。” 这几句话越发说的云里雾里了。小姑娘是个什么心思,心里一想就想歪了,还以为他想说的是男女之间的那些话,却又害羞不敢说,逗得陈戚笑得停不下来。如玉见她发笑,心中困惑,问道:“我正为这些事情烦恼呢,这有什么好笑的?” 陈戚拍了他一下,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偏偏还要藏在心里,想说又不敢说。快点说出来,不然我不饶过你。” 如玉摇头道:“不行,我以前与先生做过约定,不经过他同意,不能告诉别人。这些事以后再提也罢,还是想想怎么把今日这事平安渡过去吧。” 陈戚脸上依旧挂满笑,也不说话了。二人被这么一耽搁,回宗门的时间自然晚了,天都黑了,他俩才走到山门口。那守门的师兄有些不满,陈戚只是笑笑,与那人道了几句歉,拉着如玉依旧进宗了。二人径直回了徐怀谷的竹楼,敲了门,难得竟然是徐怀谷开的。如玉一见了他,立马就把头埋得很低,只说了一句“先生”,再不说别的话了。 几人进了里屋,才看见余芹在里头和樊萱在下棋,徐怀谷搬了张椅子坐在二人侧边观棋,此时陈戚和如玉回来了,便也在旁边坐下。 见二人回来了,余芹侧过脸来,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笑问她道:“今日可还玩得开心?” 陈戚笑道:“还好呢。” “买到棋谱了吗?” 陈戚摇摇头,答道:“书铺都关门了,没买到。” “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这可就被问住了。陈戚心虚,只讪讪地笑了笑,道:“路上出了一点小波折,因此回来晚了些。” 余芹只笑笑,压根没放在心上,吓唬她道:“回来了就好,若是再回来晚些,山里头还有鬼要出来抓你们呢。” 徐怀谷却余光瞥见如玉有些心不在焉的,只把头低低地埋着,也不答话,不免多留了个心眼,问道:“那你们在镇子里都干什么了?出了点小波折,是什么事?” 如玉额间开始冒汗了。陈戚见他不敢说,忙说道:“徐先生,是这么一回事儿。” 于是她便把二人在书铺前遇到那个自称张大的混混,而后他又如何把二人骗到一处院子里,想要绑架二人的事悉数说了出来。陈戚自然要维护如玉,说辞未免添油加醋夸张了些。那下棋的二人听见他们在镇子里竟然遇到了这等子事,棋也不下了,都朝二人看来。陈戚眉飞色舞,越讲越起劲,如玉却把头越埋越低。 讲到最后,那混混三人说要杀了二人灭口,陈戚便不讲了。余芹心里早已急得不行,忙问道:“后来怎么样了?你们怎么又安然回来了?” 樊萱附和道:“去一趟镇子也能遇见这等事,可见人心险恶。” 陈戚不知该怎么说出口杀了人的事,徐怀谷心里却料到了几分,看向紧张得直冒汗的如玉,问道:“你是不是出手了?” 如玉听先生问他话,忙一哆嗦,道:“回先生,是。” 徐怀谷皱眉道:“你在怕什么?抬起头来,看着我。” 如玉只得抬起头,看向徐怀谷的眼睛。此时此刻,徐怀谷长眉紧皱,拿审视一般的眼光看着他,如玉只觉得如坠深渊,呼吸都不顺畅了。 徐怀谷问道:“后来呢,你出手了,就逃了出来?” 陈戚连忙抢答道:“对,多亏了如玉,不然我俩都逃不出来!这事儿可得好好感谢他!” “那你在怕什么?” 如玉不敢出声。 徐怀谷加重了语气,冷声道:“说话。” “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违背了和你的约定,我……我杀了人。” 如玉刚说出这句话,整个人好似泄了气的球一样,一下又把头低下了,不敢看徐怀谷的眼睛。余芹吃了一大惊,微微张嘴,看了眼如玉,又与樊萱对视一眼。樊萱只略一挑眉,不知道心中所想。 徐怀谷早已猜到几分,气得脸色铁青,问道:“杀了几个?” “一……一个。” “还敢撒谎!”徐怀谷一掌猛地拍在那棋局上,腾地站起身来,呵斥道,“说实话,到底杀了几个?” 如玉急得不行,忙答道:“回先生,真的只有一个。” “胡说!” 这下陈戚也急了,连忙说道:“徐先生,真的只有一个,我可以作证!” 徐怀谷吸了口气,稍微平复了些心情。如玉还是不敢抬头,陈戚忙劝道:“先生,是那几人先要对我们下手的,如玉也是不得已出手。若不是他,只怕我都回不了山门了。这事不能怪他!” 徐怀谷冷哼一声,道:“若不是他要下山去买什么棋谱,哪会出这么一档子事?如今去了一条人命,他脱不了干系!” 一席话说得如玉大气都不敢出,陈戚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了。竹楼里沉默片刻,徐怀谷缓缓开口道:“给我出去。” 如玉完全不敢反驳,默默站起身,低着头往外走。 陈戚看一眼徐怀谷,又看一眼如玉,心急如焚道:“先生,你要怪就怪我,是我今早拖着他下山去的。都是我的不是,你要骂,就骂我好了!” 徐怀谷答道:“他违背了约定,就应该承担后果。陈戚,你不许袒护他。” 陈戚急道:“什么约定?” “我与他以前作过约定,若他杀人,我这里留不下他。” 陈戚一听,好似五雷轰顶,脑子一阵嗡嗡响。 难怪如玉那么怕这件事被徐怀谷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个约定在。听徐怀谷的语气,说什么“留不下他”,难不成是要把他赶走?若真是如此,可就全是自己的错了。要不是自己硬要拉他下山,要不是自己会轻易听信那混混的谎话,事情怎么会沦落到这个下场?陈戚只觉得心中愧疚不已。 如玉已经缓缓走到门边,停下了脚步,往屋里看了一眼。那一眼,情绪之复杂难明,既有悔恨,又有留恋不舍,使人见之心酸。他最后只看了这一眼,手搭上了门把手,准备开门了。 余芹看不下去,忙叫住他道:“如玉,等等!” 如玉停下手中动作,有些茫然地往余芹那边看过去。余芹朝他笑了笑,道:“没事,回来吧。” “余芹。”徐怀谷冷冷的声音落地,他像是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和她讲过话,“你也不许给他求情。” 余芹抿了抿嘴,不吭声了。 如玉见状,心中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纵然万般不舍,那也留不下来了。他打开了门,夜风灌了进来,有点冷。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并未跨出门槛,而是先转身过来,朝里屋鞠了一躬,微微开口,看唇形好似说了一句“谢谢”,便就此踏出门槛,关上门,消失在了夜色里。 陈戚眼睁睁见他离去,又看一眼徐怀谷,见他脸绷得和块铁皮似的,不禁急得一跺脚,也夺门而去,喊道:“如玉,你去哪,等等我!” 竹楼里只剩下了三人,地上落了一地的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徐怀谷低头去拾棋子,余芹蹙着眉不说话,樊萱则是默默旁观这一场闹剧,以她的身份,也插不上嘴。 良久,余芹才问道:“说好的璞玉呢?就这么砸了?” 徐怀谷手中动作停了停,随即依旧捡棋子,淡淡说道:“砸了就砸了。” ------------ 第一百四十五章:出计 陈戚赶出门去,跑到如玉身边,一把拉住他,问道:“如玉,你去哪?” 如玉把她的手挣开,一句话不说,径自往林子里走了。陈戚忙又追上去,拉住他道:“你等等我!你到底要去哪?” “先生不要我了,我去哪都一样,你也不用管我了。” “留下,不许走!” 陈戚拖住他,急道:“你先生哪句话说不要你了?他不过只在气头上,让你出去而已,又没说不要你了。你就这么一个人走,走去哪?不许走!” 如玉低了头,道:“我背弃了与先生的承诺,就算他不赶我,我也理应该走,不给他惹麻烦了。” “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陈戚拦在他面前,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不过只是说几句狠话,你就这么信了?他其实心底里也舍不得你!你告诉我,你到底还想不想留在他身边了?” 如玉低头半晌,摇头道:“不知道。” “你明明还愿意叫他先生,还说什么不知道?我看你也舍不得就此离去,不如这样,咱俩先等一夜,等明天徐先生的气消了,我陪你去和他道个歉,赔个不是,他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再说,就算他不松口,余姐姐那肯定也是想留你的,我俩和她说两句,她再和你先生劝几句,不就成了?” “可我心里还是觉得对不起先生,我辜负了他的期望。就算留下,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如玉叹了口气,他很少叹气,“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只是,只是……” “有什么只是的,你也不是故意的呀!再者,人家刀子都架在我俩脖子上了,杀了他也是应该的,有何不可?依我看,徐先生也未免刻薄了些。这些个事,若是我做了出来,被山门里的长老知道,他们估计压根都不放在心上,只怕是讲两句话都还嫌多了,毕竟理还是占在我们这边嘛。” “不,你不知道。”如玉失落地摇了摇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的身份很特殊。先生与我作过约定,若我不经允许杀了人,是留不得的。” 这下陈戚也有点生气了,她涨红了脸道:“尽说这些丧气话!再怎么说,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总之你不许走!” “我不走,我能去哪?” “你先和我回家过一夜,明天再去找你家先生求情,我陪你一起去。” “也好。”如玉见她执意如此,心中甚是感激,便答应下来,“陈戚,多谢你了。” “规矩真多,咱俩之间有什么好谢的?快走吧,和我回家,这些事情明天再说。” 如玉点点头,陈戚便拉着他,沿路往自家走去了。 陈戚老喜欢拉着他,像是带着个小跟班一样。如玉起初觉得别扭,然而逐渐地却习惯了。到今夜,他竟然感到被陈戚的手拉着,会有一种很舒心的感觉,尽管她只是清风谷里一个修为微不足道的弟子,可确实让人很安心。他在身后看着她,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感觉,不知为何。 二人回了陈戚家里,歇了一夜,第二日清早便又出门了,往徐怀谷的竹楼里而去。陈戚上去敲门,平常那一敲就开的门,今日里却好似灌了铅一样,怎么敲也无人应答。如玉见此,心愈发冷了半截,只以为自家先生是真的不要他了,心如死灰,也不知何去何从,好似丢了魂的野鬼一样。陈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既然门敲不开,说几句话,竹楼里的人还是能听见的。陈戚让如玉认错,如玉便在竹楼外朝内认错道歉,说了好些悔改的话,那竹楼门还是紧闭不开。如玉思来想去,觉得先生大概是觉得自己认错认得没有诚意,干脆便一把跪在了竹楼门口,拉也拉不起来。陈戚愈发急了,一个劲儿地敲门,结果终于有个人来开门,却不是徐怀谷,也不是余芹,竟是那个与他们不熟的紫霞宗女修。 不过好歹也算开了门。陈戚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拽住她的手,求道:“这位姐姐,烦请你跟徐先生和余姐姐转告一声,就说我们都真心知错了,今后一定不会再犯,让他不要生气,好歹出来见一面才是。好姐姐,求求你了。” 樊萱笑了笑,说道:“好,我帮你转告过去。再者,徐怀谷也有话要我转告给你们。” 如玉忙抬起了头,陈戚也急问道:“什么话?” “他说,规矩大于山,山岳不可越。” 陈戚呆了,如玉也不吭声。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徐怀谷依旧不肯松口。樊萱略带歉意地朝两个孩子笑笑,只说一定帮他们转告,便依旧关上门了。 被泼了一头冷水,如玉心如槁灰,只觉得已经不可能了,起身要走,可陈戚却咬了咬牙,觉得还能试一试。于是她朝竹楼内大喊道:“徐先生,这事我也有错,你要罚,连我一起罚就是了!” 说罢,她银牙一咬,也干脆就在如玉身边跪下,神情坚毅,看向竹楼门口。 日头缓缓爬上来,两个孩子就这么在竹楼门口跪了一整个上午。如玉倒还好,毕竟大妖的体魄在那里,这算不得什么;可陈戚就不一样了,她一个刚入门修行的小修士,体魄与一般孩子也差不了多少,跪一个上午,早就手脚冰冷,筋疲力尽,双腿发麻,已经不能再跪了。可小姑娘是个倔性子,既然说出口,就一定要跪下去。 如玉见她遭不住,便让她起来。陈戚偏不起来,只说除非徐怀谷原谅如玉,否则她就不起来,于是二人继续跪着。 晌午,那门终于又开了,还是樊萱。陈戚问她道:“徐先生是不是回心转意了?” 樊萱悄悄说道:“你们这样没用的。余芹让我转告你,让你去找徐怀谷的几个朋友,让他们来劝劝,兴许会有用些。” 陈戚一听,忙道:“多谢姐姐!” 樊萱把陈戚扶起来,道:“你还是别跪了,你去找人,帮他求求情,只怕还好些。” 陈戚听到还有希望,喜得笑了笑。跪得太久,差点没能站起身。她再谢过樊萱一次,对如玉说去找人,便赶紧走了。樊萱看了几眼还在跪着的如玉,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依旧关门进楼里去了。 话说这边陈戚得了樊萱的劝告,便思索起来该去找谁。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李思青,毕竟是徐怀谷的好兄弟,他的话应该有些分量吧? 于是小姑娘便一路猛跑到李思青的家门口,重重地敲了几下门。李思青开了门,见是陈戚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不禁有些疑惑,问道:“陈戚,你怎么来了?” 陈戚气都没来得及喘,连忙一股脑儿把这件事全都给倒了出来。李思青一听,神色便古怪起来,并没直接给出答复。 陈戚见他不说话,顿时急了,忙又求了几句,可怜兮兮地在门外看着他。 李思青摸了摸脑袋,朝小姑娘抱歉一笑,说道:“这事儿我恐怕帮不上忙。你也晓得,姓徐那家伙平日里面上看着好说话,极少生气,然而一生起气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我可真不敢劝,估计劝了也没用,反倒还有我的不是。” 说罢,他就要关门。陈戚忙挡住门,眼泪汪汪地还要求他,只听里面传来安筱雨的声音,说道:“陈长老那边找你有事呢,还不去?” “知道了,这就要去呢。”李思青往里答复一声,又朝陈戚笑笑,“你也听见了,我还有事,先去了。” 陈戚苦了脸,这才不说话了,失魂落魄地往后退了几步,李思青把门关上了。吃了闭门羹,小姑娘心里很不好受,愁眉苦脸的。 木楼里边,安筱雨在窗户口眼见陈戚走了,这才问道:“什么事?” 李思青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还不是徐怀谷身边那个小妖族,惹了祸,徐怀谷要赶他走,陈戚倒反而求情来了。我早就劝徐怀谷不要收留他,迟早要出祸事,这不就来了?我帮一个妖族求什么情,我还巴不得他走呢,从哪来就回哪去。” 安筱雨没说话,只看着小姑娘落魄的背影,看了半晌。 话说陈戚在李思青这边没求到情,正不知所措,忽然又想到另一个人来。柳婉儿此时还待在谷里,她和自己关系好,和徐怀谷也亲近,找她一定有办法。一念及此,她立马又迈开了步子,往柳婉儿家里去了。 敲开了门,柳婉儿见是陈戚,还大汗淋漓的,忙问道:“怎么了这是,慌慌张张的?” 陈戚忙要说话,柳婉儿先让她进了屋,请她坐下,又认真听陈戚说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禁也皱眉了。陈戚急得不行,拉着她的手恳求道:“柳姐姐,你可一定要帮我的忙。” 柳婉儿先劝了小姑娘几句,让她别急。随后柳婉儿想了一想,说道:“这我可劝不得。” 陈戚急了:“为什么!” “我若是去劝了,徐怀谷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柳婉儿沉吟说道,“只怕我若是去了,连余芹都不会想留如玉了。” “不会的,余姐姐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 “你就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人了?”柳婉儿用略微责备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在镇子上都吃过亏了,怎么还不知道?” 陈戚低头,不吭声了。良久,只见她掩面小声啜泣起来,哭道:“那该怎么办呢?连姐姐你也不帮我,我实在没法了。” “你别急,我虽然不能出面,但我有个主意,或许可以试试。” “什么?”陈戚眼泪也顾不得擦,忙抬头去看她。 “我虽然不能明劝他,可我了解他。他是个重情的人,不会那么绝情地让如玉离开的,他的心中必有挂念。”柳婉儿坐直身子,缓缓道来,“如今他不松口,是因为如玉身份特殊,对他须得更加严格才行。你且听我说,光是跪在他竹楼门口是没用的,得做出些实事来。那个混混不是死了吗?你且带如玉下山去镇子里,看看这事掀起了什么风波,又有什么能补偿的,一并做了。宗门这边,我来想办法,徐怀谷不见得会松口,得从余芹身上打开口子才行。” 陈戚眼角泪光闪闪,半信半疑道:“这样真的有用吗?” 柳婉儿点点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好,那我这就和如玉下山去。柳姐姐,谢谢你。” 柳婉儿笑了笑,道:“快去吧,越快越好。” 陈戚一擦眼泪,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连忙打开门,一路小跑走了。 柳婉儿坐在楼里,看向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傻孩子,明明是别人的事,怎么比自己还上心呢?” 为什么呢?柳婉儿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她的心里其实有答案。 少年人的欢喜啊,多坦诚直率。年龄越是大了,越是学会权衡利弊,束缚住了手脚,也算是一种成长的烦恼吧。 她轻轻叹了口气。 ------------ 第一百四十六章:下山押人 陈戚一溜小跑到了徐怀谷的竹楼门口,在如玉耳边把柳婉儿的话悉数讲了一遍。 对于这个办法,如玉也没什么把握,然而耐不住陈戚一个劲地劝他,如玉便站起了身,最后看了一眼竹楼,便和陈戚一起下山去了。 如玉终于不再跪着了,他起身一走,竹楼里面的人自然也看见了。 余芹只当如玉已经心灰意冷,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心中不禁失落至极。好歹跟了二人好几个月,平日里向来都是懂事听话的,怎么不惹得她喜欢?一口一个姐姐和先生,余芹心里也欢喜,看他都有几分亲弟弟的感觉。如今就这么走了,说实话,她心里舍不得。 徐怀谷在里屋打坐,余芹从窗户边走进来,冷冷说道:“人走了。” 徐怀谷面色平静如水,只说道:“走了就走了。” “你也是够狠心的。好歹和你一起走了几个月,叫了你好几个月的先生,说赶就赶,真就一点情面都不留?这事他固然有错,那都被逼到死境上了,不出手又能怎么办呢?若你身处如玉的处境,恐怕也不会吝啬出剑吧。” “他不一样,他是妖族。”徐怀谷眼皮子都没睁开,“我和他约法三章在先,既然违背,我必须要让他知晓后果。否则开了这个头,谁知道他今后会不会变本加厉?若他真心悔改,那也就罢了。如今跪了半天,就心灰意冷走了,真以为一条人命就值他跪半天而已?” 余芹还是觉得他太过严厉了,心里不舒服,便气道:“那我今后若是有错,你也赶我走好了,反正你这里留不下有错的人。” 徐怀谷睁开眼,神色讶异地看向她。 余芹蹙了蹙眉,转身下楼。 “你去哪?” “心情不好,出去走走。” 徐怀谷没拦她,余芹便径自开门出去了。徐怀谷脑子里还回响着她说的那句话,心里空落落的,忽然倒有些怀疑自己的做法来了。他看向在桌上安静画符的樊萱,皱眉问道:“樊萱,你也觉得我做的过了吗?” 二人拌嘴,樊萱一个外人哪里敢插话?因此她只装作没听见而已。此时见徐怀谷问她,她便停下笔,答道:“不过说两句气话而已,过会子就好了。” 徐怀谷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依旧闭眼打坐了。 …… 山脚下的镇子里,两个孩子再次踏了进去。 二人一进镇子,立马便往当时那一个不知名院子里去了,只见院门紧紧关着。陈戚眉头紧皱,推门进去,却见昨日里那人的尸首已然不见,只留下墙角一滩干涸的血迹而已。再往镇子的街道上走去,还是和昨日里一模一样,冷冷清清的,也没几个人,一时竟也看不出有何风波。虽然出了人命,但想来那几人也不敢声张,因此倒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陈戚想了一想,说道:“那破院子很是偏僻,昨天那绑我们的几人说过,就算我们大喊出来,也没人会听见。由此看来,平日里应该没人去那院子。所以那死人的尸首一定是被其余两个人带走了,我们去找另外那两个人,看看这事到底该怎么收尾才好。” 如玉自是点头答应。 幸好几人绑了他们之时,还说出了姓名,否则他们还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们。于是二人便沿街敲门去问,只问有个自称“张大”的中年男子住在哪里。镇子上人口不多,问不过几家,便有人说是不是那个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张大?陈戚连忙点头,那人便给指了路。二人谢过,连忙就往张大的住处去了。 还没走到张大家门口,远远地便看见那门从里面被推开了,张大和另外一男子走了出来。陈戚细细看去,正是张大和那个自称“李三”的,看来昨日他们打死的就是那个叫“陈二”的了。 那二人出了门,依旧小声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陈戚听不清,便说要走近些,如玉却道:“他们说,这件事不能报官,只能私了。幸好陈二尚未娶亲,家里也只有一个眼瞎的老母亲而已,只要随口把她糊弄过去了就行,就没人会在意陈二的下落了。” 陈戚一听,气得一跺脚,拉上如玉,道:“走,我们跟上去!” 昨日里是那张大暗中跟随二人,今日便换做他俩跟踪张大了。两拨人一前一后,一明一暗,走不出几条街,前面二人便在一个巷子口钻了进去。陈戚和如玉在街上暗暗看着,只见那二人敲了里头一扇门,敲了良久,才有人开了门,他二人便进去了。陈戚和如玉这才也跟了上去,只是那门却从里面被紧紧锁死了,二人进不去。 既然进不去,陈戚便想翻墙。如玉却止住她,说道:“不必进去,我能听见。” 陈戚朝他笑笑,点了点头。于是如玉便静心往里听,只听见那张大的声音和另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那张大问候道:“许久不见,干娘身体可还安康?” 那老妇人笑道:“托你们的福,一切还好。虽然眼睛不中用,但这耳朵也还听得见,牙齿也牢固,倒也挺好。你们稍等,我去泡茶。” “欸,干娘客气了。我们坐坐就走,茶就不必了。” “那可不行,倒显得我陈家没个礼数,客人上门了,连茶都没有一杯。” 老妇人执意泡了茶,只听茶杯叮铃声。老妇人继续问道:“陈二那不成器的家伙呢,怎么不见和你们一起过来?” “我们来也正是为了此事。说出来干娘您莫气,陈二最近认识了个绸缎商贩。人家那生意做得多大,专从东边海港和淇阴城来往做生意的,他这不跟着人家出门做生意去了,只怕一时半会都回不来。所以特别托我给干娘您带个信,要您莫牵挂,等他做生意回来,就娶亲安家,给您抱孙子。” 那老妇人先是听见陈二出去了,心中便担忧的很,后又听见张大说这一席话,转而喜得停不下来,连忙说道:“哎呀,他可终于开窍了。他原先那么不正经一人儿,竟然也有这么一天。多亏你俩帮我规劝他,实在是多亏你俩了啊!” 几人寒暄了一阵。里头人说一句,如玉便说一句,陈戚听在耳朵里,愈发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真是满嘴放屁!” 那二人喝过了茶,不再久留,便走了。只听见里屋关门声,那二人出了屋门,便往院门而来。只听二人交头接耳小声嘀咕道:“老大,这么做真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出远门做生意,祸福不定的,再过个几月,我们便上门说商队遇上山匪,货物被劫了,人也被杀了,这事儿不久了结了?她一个老人家,从没出过镇子,除了相信,还能如何?” “唉,老大,要不咱俩凑点银子给她?好歹兄弟一场,如今不幸出事了,他老母亲一个人又没个活路……” “要凑你凑,我是没那个闲银子!棺材板都花了我五钱银子,我找谁要去?” 那人不吭声了。片刻,院门从里面被打开,那二人刚踏出门槛,赫然便看见迎面站了两个孩子,正狠狠地盯着他俩。 那二人一看,竟然就是昨天随便一掌就打死了陈二的那两个孩子,当即吓得腿都软了,拔腿就要跑。陈戚抽剑出鞘,冷声道:“谁敢动,我就砍了谁的腿!” 二人忙停住脚步,抱拳求饶道:“二位小仙长,昨日的事,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陈二都被你们杀了,就放过我俩吧!” 陈戚当即便斥道:“那是他罪有应得!你们俩也都跑不了!” 二人再次讨饶。 陈戚把剑指向那叫做李三的人,李三慌得脸色煞白。陈戚冷冷说道:“你,还算有点良心。” 李三忙松了口气。 她又把剑指向那叫张大的,道:“你,良心被狗吃了。” 张大脸色铁青,争辩道:“我的良心怎么就被狗给吃了?小姑娘年纪小,讲话口气倒够大的!” 陈戚皱眉道:“还敢顶嘴?如玉,打他。” 如玉往前走了一步,握紧拳头。那张大看得心惊肉跳,毕竟昨天就是这小子一掌就拍死了陈二,自己要是被他打,那可不是痛不痛的事了,只怕命都没了。 如玉抡拳要打,张大忙求饶道:“女侠,女神仙,活菩萨!我错了,我不该顶嘴!” 陈戚这才冷笑两声,让如玉停手,随即说道:“陈二是你的兄弟,你们既然出来混,就该有被收拾的觉悟。对昨天的事,你心里有没有怨气?” “仙长说笑了,绝无丝毫怨言!” “好,这才对。再有一件,陈二虽然死了,但和你脱不了干系。以后他的母亲就是你的母亲,你得好好侍奉她老人家,知道了不?” “知道了,知道了!” 陈戚问如玉道:“你觉得他是真心悔改了吗?” 如玉摇了摇头。 张大见状,忙喊冤道:“哎哟,我哪敢啊!仙长说的话,我张大绝不敢违背!” 陈戚见他态度转变如此之快,连连摇头道:“我看你不靠谱。既然我拿你没办法,走,跟我上山去,和徐先生当面说清楚!看他怎么处置你!” 那张大自然不肯去,连连讨饶。陈戚不耐烦了,便拿剑指着他,那张大无可奈何,只得被押着出了镇子,往山上去了。 路上,如玉还是没什么底气,问道:“这么做,先生真就会原谅我们吗?” “放心吧,柳姐姐出的主意,准没错。” 如玉依旧半信半疑的,却也没别的什么办法,依旧上山去了。 ------------ 弟一百四十七章:巧也不巧 余芹独自佩剑出了竹楼,紧紧蹙着眉头,心里很不好受。 一是为了如玉之事。虽说如玉的确杀了人,但也是被逼无奈之举,换做是徐怀谷自己,恐怕也不能做得更好。如今记这么把他赶走,余芹心里很是不舍。 二则是因为与徐怀谷争吵。自二人相识以来,似乎从未有过任何矛盾,然而最近让她不舒心的事情却还有些多。除了如玉之外,其实还有柳婉儿的事。柳婉儿虽然看起来安分守己,二人也有意保持着距离,但她的存在本就已经让她不太安心了。男女之事,越是刻意,倒越像是有什么似的。 此时走在山间,想起在竹楼里和徐怀谷说的那些话,余芹愈发觉得既难过又懊恼。他的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一如既往的倔,一旦做了自己认为对的决定,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余芹沿山路下山而去,一路低着头,正闷闷不乐,却忽然听见有人笑着叫她道:“余姐姐。” 余芹忙抬头看去,只见好巧不巧,心里还正想着柳婉儿的事,这正主就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柳婉儿正缓缓地从山下沿路上来,此时站住了脚步,正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 二人终究算不得多熟,更何况余芹对柳婉儿的存在心有芥蒂,因此她并不想在柳婉儿的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情绪。她忙收起了脸上的愁绪,舒展眉头,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容,道:“原来是柳道友。” 柳婉儿笑道:“诶,姐姐若是叫我道友,可就生分了。恰好姐姐比我大几岁,称呼我妹妹就好。” 余芹对这忽如其来的亲热有些不太习惯,愣了一愣,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一时只按往日的习惯来,倒的确是我没注意,柳妹妹莫要见怪。” 见她改了口,柳婉儿便眉眼弯弯地一笑,往前走几步,站到她身侧,笑问道:“姐姐一个人这是要往哪里去?” 余芹忙随口道:“没什么,只是四处走走。” “恰好我也无事,不如我陪姐姐走走,尽些东道?” 余芹见柳婉儿满脸的笑意,不知该如何拒绝,便点了点头。 二人沿路往山下而去。 余芹本是想一个人静静,但柳婉儿这么一说,却也让她不好推辞,她只得硬着头皮与柳婉儿结伴而行,然而眉间的愁意却是再怎么掩饰也无法瞒过旁人的。 柳婉儿心中早就知晓余芹为何烦恼,无非是如玉的事,然而她却装作不知,反而关心地问道:“姐姐像是在为什么事烦心?若是能说,不妨说给我听听,若是不能说,权当妹妹我没问过就好。” 余芹本欲不说,听柳婉儿这么一席话,若还是不讲,倒像是自己过于矫情了似的。于是她只得朝柳婉儿抱歉地笑笑,道:“本来不该把我自己的烦心事说出来的,但你既然都这么问了,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儿。就是如玉他……” 余芹便把如玉与陈戚二人下山买棋谱,又如何遭遇不测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如今两个孩子虽是安然无恙,然而徐怀谷却铁了心要赶如玉走,谁劝也不好使。 当然,关于二人争吵的那几句,余芹瞒着没说,她不想别人知道她与徐怀谷的矛盾。至于她心里吃柳婉儿的那么一点点醋,就更加不能在她面前说出来了。 柳婉儿听罢,低头沉思片刻,也蹙眉道:“其实如玉做的倒也不算错,那几人算是自讨苦吃,徐怀谷做的未免过了些。” 余芹听柳婉儿语气也是赞同自己的,不免又叹了口气。 柳婉儿试探着问道:“要不我去徐怀谷那边劝一劝?兴许他这会儿还能回心转意?” 余芹失落地摇摇头,道:“不必了,如玉已经走了。” 柳婉儿皱了眉,道:“这可不是件好事。无论如何,他也是一只九境的大妖,此时没了管束,若是任他在中域游荡,只怕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事来。徐怀谷就算要赶他走,也得负责到底才好。如今说赶就赶,难道不计后果不成?” 余芹心里觉得柳婉儿说的有道理,更加有些郁闷了。 清风谷已经迁走了一大批人,因此二人往山下走去,一路上没见着几个人,冷清得很。日头西斜,约莫到了黄昏时分,余芹还在纠结是否该回竹楼里去。 柳婉儿劝道:“姐姐若是心里实在不受用,今夜去我家里住一夜也好,明天再回去。” 余芹抿嘴纠结片刻,却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怕给你添麻烦,我依旧回竹楼好了。” 柳婉儿点头,不再多说。她看一眼天边落霞,又往山路下边遥遥地看去,山路上空空荡荡,她不免有些担心了起来。 天色渐晚,余芹在山路上站住脚跟,不再继续走,而是朝柳婉儿和善一笑道:“今日多谢妹妹宽慰我,我心里好受多了。” 柳婉儿笑道:“姐姐客气了。” “天色已晚,你也该休息了,我就不再多走,也回去了。” 柳婉儿点点头,眉间似乎闪过些许的担忧,她又往山路下边看过去。 余芹疑惑问道:“你这是在看什么?” 柳婉儿本欲摇头的,可就在她准备收回视线之时,那条弯弯绕绕的山路远处似乎出现了几个人影儿。她连忙凝神看去,只见领头的二人像是两个小孩子,他们后边还跟了两个人,走起路来磨磨蹭蹭的,十分不情不愿。 那两个孩子自然就是听了柳婉儿的劝告,押人上山的如玉和陈戚了。 好歹算是赶上了,柳婉儿心里略微松了口气。 余芹也朝她视线方向看去,顿时一愣,眼神便移不开了。她眯眼细细看了半晌,讶异道:“那上山的两个孩子,像是如玉和陈戚?” 柳婉儿点头道:“我看着也像,他们身后好像还跟了两个人。” 幸好,幸好没走,他还是回来了,像是石头落了地一样,余芹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她也不知为何看到如玉回来,自己心里会有那么高兴,大概是几个月的相处,这孩子又乖,她早已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弟弟看待了罢。 余芹本就无亲无故,在世间孑然一身,除了徐怀谷,再没有与她亲近如亲人一样的人了。而如玉的出现,恰像是对她做出的补偿一样。对于余芹而言,如玉不仅仅是徐怀谷的学生而已,更有别的更重要的意义。 余芹在原地愣了半晌,心中有喜有忧,一句话也没说。 柳婉儿提醒道:“要不过去看看?” 余芹忙朝她点点头,匆忙快步走去,柳婉儿跟上。 二人往下走,如玉与陈戚往山上而来。远远的,那两个孩子也看见了余芹二人。陈戚喜得忙大喊道:“余姐姐,柳姐姐,我们在这呢!” 如玉则是面色犯难,抿了抿嘴唇,有些话欲说,却又没说出口。 陈戚快步跑上了前去,一把扑进了余芹怀里。余芹抱住小姑娘,又看向与她隔了几步的距离,便不再上前来的如玉,心中五味杂陈。 柳婉儿看着这一幕,笑了笑,她知道此事十有八九已经妥了。 这边一行人见面,不免要亲热一番,那被陈戚和如玉押上山来的二人心底里却在暗暗叫苦。这两个孩子都已经让他们够受的了,如今更是见了两名腰间系剑的女子,可见一定是山上的真神仙了。 那二人叫苦不迭,对视一眼,都萌生了逃跑的念头。然而二人脚步还未开始动,柳婉儿便横眉冷眼朝他们看过来,那二人心中忙不迭打了个寒战,竟是动也不敢动了。 陈戚忙指了指身后二人,道:“余姐姐,这便是剩下的两个人,我和如玉把他们押上山来了。” 余芹也冷冷地打量了一眼他们二人,那二人吓破了胆,看也不敢看余芹一眼,浑身打哆嗦,就差没跪地求饶了。 陈戚气道:“这两个家伙可坏得很呢!要不是如玉在,他俩早就跑了。我得把他们带到徐先生那边去,好好地和徐先生把事情讲清楚。” 那二人早就已经被吓坏了,如今一听还有个什么叫徐先生的,听起来还很不好对付的样子,连忙跪地讨饶道:“诸位仙长们,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动了各位太岁爷们头上的土,该死,该死!如今我二人已经知错,两位小仙长嘱咐的话,小的们一定说到做到!仙长们还请高抬贵手,放我俩下山去,小的们一定改过自新!” “不行!好不容易抓你俩上来,哪有这么容易就放了的道理?快跟我们去见徐先生,把事情始末说清楚,否则有你们好看!” 陈戚态度很是坚决,其余人也是冷眼相待。那二人心灰意冷,逃跑的念头都没了,不再多说,只得一步步跟上众人步伐。 一行人又往山上的竹楼而去。 路上,余芹见如玉始终一句话没说,只走在众人最后面,心中不忍,便朝他招了招手,笑道:“如玉,到姐姐身边来。” 如玉犹豫了片刻,低头走到余芹身边。 余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不大,却语气坚决道:“别怕,姐姐不会让你走的。” 陈戚笑了笑,看向柳婉儿,二人也点头,会心一笑。 如玉神情凝滞,呆呆地仰头看向余芹,一股从未有过的感情在他的心中生长。 ------------ 第一百四十八章:判官 竹楼里,徐怀谷盘坐在地,一柄长剑平放在膝上。这是谢卿云送给他作外剑的仙兵——斩蛟。 他紧闭双眼,面色平静如水。他本来想要以修行打发过去今日的光阴,然而无论如何,却始终静不下心来。 今日的竹楼格外清净,除了他之外,便只剩下樊萱在隔壁房间里修行画符。 那一桌小小的棋盘,摆放在一楼,前几日里一直不得空闲,时常有人对弈,今日也终于寻了空,黑白两副棋子安安稳稳地摆放在棋盘两侧,无人动弹。 清净归清净,却少了些生气。 徐怀谷叹了口气,睁开双眼,看了眼窗外,落日的余晖透进楼里来,天都快要黑了。 他缓缓起身,在竹楼里走了一遭,发现余芹还没回来,心中不安之感愈发严重。可他又不好意思去寻她,毕竟如玉是他亲口赶走的,她一气之下离开竹楼,徐怀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劝她。 难不成真是自己做错了? 按他当时的想法,其实只要如玉愿意多在竹楼前跪会儿,只要跪到晚上,他就打算给他一个机会。然而他和陈戚只在晌午时分就走了,徐怀谷心中纵有不舍,也没那个留他的理。 做错了事本来就得有惩罚,只在竹楼前跪个半天,算什么话? 要知道就是当年他收顾三月为徒,那也是看在她扎扎实实练了好几个月,打了一百万拳的份上。如今以他一个九境大妖的体魄,跪个半天算什么? 想到此处,徐怀谷不禁皱了皱眉。若是他真就这么走了,那也只能说二人有缘无分,没什么可惜。 徐怀谷准备上楼去,却见樊萱走下了楼来。他此时没有闲聊的心情,依旧冷脸往楼上走去,樊萱见他脸色不悦,也没敢多说话。 门口传来脚步声,徐怀谷忽地转头往门看去。 大概是余芹回来了。也罢,就算如玉走了,她总是会和自己站在一边的。今后的路,还是回到以前一样,两个人走也挺好的。 然而门口的脚步声很杂,似乎不止一人。 樊萱转头看了眼徐怀谷,见到他那看着门的焦灼眼神,心中便知他肯定也是急切的,当即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门后,预备去开门。 于是那敲门声一响起,竹楼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快得以至于敲门的小姑娘还以为门只是虚掩着的,被她这么重重一敲就直接开了。 是陈戚敲的门,开门的还是那个紫霞宗的姐姐,她刚从柳婉儿和余芹得知她叫樊萱。 “樊姐姐!”陈戚站在门外,一个劲儿焦急地往竹楼里探头,“徐先生还在吗?” 樊萱向外看去,只见竹楼门口站满了人,好不热闹。 除了陈戚之外,还有余芹,柳婉儿,两个不认识的人,如玉低头站在侧边,不敢抬头看。 樊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往竹楼内看去,像是在询问徐怀谷的意见。徐怀谷站在台阶上,见此场景,也不上楼了,只看着门这边。 陈戚眼尖,一眼便看见了他。她生怕樊萱关门,忙喊道:“徐先生,你看,我们把那两个人带上来了!请徐先生处置!” 那两人一听这话,好似押运的路走完了,此刻已经到了刑场,禁不住瑟瑟发抖。 那个她们口中的徐先生,也不知是何神圣,只感觉像是那生杀予夺的阎王似的,片刻间就要从生死簿上把他俩的名字划去。两人出了一身冷汗。 柳婉儿见他二人怕成这样,冷声道:“现如今害怕,早干什么去了?敢作敢当,也不知道?” “是是是,仙长说的是,小的们糊涂,今后再也不敢了!仙长们大人有大量,还请给我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樊萱还在看着徐怀谷,凭他的意见,来决定自己是该放他们进来,还是该把门继续关上。 徐怀谷犹豫了一刹那,朝竹楼外看了一眼,恰好对上余芹那委屈的眼神,心肠好似一下就软了下来。再看一眼柳婉儿,她也向他微微摇了摇头,陈戚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期待地看向他,如玉则死死埋着脑袋,一声不吭。 这一切皆因一场意外而起。 徐怀谷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不再上楼,而是迈步走向门口。 众人见他走来,心中都道此事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樊萱将门彻底打开,陈戚忙道:“徐先生!” 徐怀谷朝她点点头,又看了眼那被押上山的两名混混,缓缓开口道:“陈戚,有什么话你要和我讲,我听着。” “好嘞,先生!”陈戚听徐怀谷如此说,急忙把早已准备好的话道来,“这二人便是那想要绑走我和如玉之人,他们还有一个同伙,已经死了。他们听说我们是清风谷的人后,若是放了我们,我本来打算不计较的,可他们却反而因害怕起了杀心,如玉不得已才那么做的,否则死的可就是我俩了。先生,你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对吧?” 徐怀谷正经神色,看向那二人,问道:“她说的可是事实?” 那二人慌忙道:“小仙长说的都是对的,是小的们痰迷了心智,妄想打仙长们的主意!该死!” 徐怀谷见他二人已经吓得不成样子,恐怕说出来的话不见得就是真话。他皱了皱眉,肃声道:“若是有隐情,你们与我实话实说,我自有定夺。” 听徐怀谷这语气,倒像是在为他们说话似的?这二人对视一眼,有些困惑不解。 “我不是在偏向谁,而是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陈戚急了,忙道:“先生,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余芹拉了拉她,劝道:“是非曲直,自有公道。” 徐怀谷严肃地看向那二人,道:“你们最好和我说实话,否则想想你们的同伙。” 那二人本来还想狡辩几句,然而迎上那年轻男子冰冷的目光后,却好似一下都泄了气,畏缩片刻,只敢道:“小的们不敢撒谎,小仙长说的的确都是实话。” 徐怀谷点点头,又看向如玉,问道:“你原本只需挣开绳索便可,为何要出手伤人?” 如玉咽了咽唾沫,一声不吭。 陈戚见他不讲话,急忙拍了拍他,道:“讲话呀!你先生问你话呢!你实话实说就好。” 如玉依旧不开口。 余芹摸了摸他的脑袋,劝道:“有话直接和你先生说就好。” 如玉犹豫了片刻,依旧没敢抬头,支支吾吾道:“我不知道。我当时就是一急,也没想到只是轻轻一推,人就那么死了。” 徐怀谷面无表情。 见徐怀谷不说话,他心中慌乱。半晌,他又垂头丧气说道:“我知道这不是什么理由。” 场中气氛一时有些沉默。现在看起来,不仅是徐怀谷是否松口的问题,如玉自己也对自己的行为有所怀疑。 说人心易,说己心难。 见无人开口说话,陈戚心中着急。她想到柳婉儿和她叮嘱过的话,此时眼珠子一转,忙又说道:“徐先生,那个死去的人叫做陈二,如今已经买好了棺材,正准备入殓。他家有个瞎眼的老母亲,我和如玉也已经吩咐了这二人,从此以后把她做自己的母亲看待,要照顾她安享晚年。不知这样的处置,先生是否满意?” 徐怀谷看向陈戚,挑了挑眉,有些讶异。没想到这两个孩子不仅是把人押上了山来,竟然还想到了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世间的许多事,本来是意外,更有些是一连串的意外。意外之事,本无可避免,既然一定要发生,又是人力所难以限制,那便只有尽可能地去善后罢了。 尽力将意外之事的危害降低到最小,这便是人力可以做到的事情了。仅仅是两个孩子,恐怕并未想到这些道理,然而却也能做到实际之事,这点着实可贵。 柳婉儿看着徐怀谷的神情,嘴角不免露出一丝笑意,果然自己还是了解他的。 徐怀谷心中犹豫了半晌,又向余芹看去,只看见她那苦痛纠结的神情,心中又是一阵刀割。 门口众人都是想为如玉求情的。如今的情势已经一边倒地偏向了如玉,也由不得他不松口了。 徐怀谷眉头舒展,轻叹了口气,问道:“按大和国的律法,这两人应该如何处置?” 柳婉儿答道:“绑架孩童敲诈勒索,以绑匪定,视情节而定,关入大牢十年起。若是有伤人性命之心,可判问斩。” “问斩”二字好似落雷一般炸在那二人耳中,他二人顿时面如死灰,连一句声儿也不敢吱了。 “问斩不必了,也等不到那个时候。”徐怀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 妖族马上就会攻打过来,还有什么问斩不问斩?有何区别?于是他摆了摆手,叹气道:“这次事情,陈戚和如玉处理得很好,就按他们说的做吧。” 陈戚是所有人里最急的,连忙问道:“徐先生,那如玉呢?如玉还要不要走了?” 徐怀谷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余芹自然知道徐怀谷的脾性,没说话便已经是让步了。她拉着如玉的手,边往竹楼里走去,边和他笑道:“如玉,跟姐姐进屋去。” 如玉大着胆子,抬头看了徐怀谷一眼,诺诺说道:“先生。” 徐怀谷微微点头,没说话。 “走吧,和姐姐进去。” 余芹带着如玉进屋了。 陈戚眼见此景,笑得合不拢嘴。她看向柳婉儿,感激地笑道:“柳姐姐,可多亏了你了。” 柳婉儿朝她笑笑,没说话。 徐怀谷听二人话语似有玄机,看了柳婉儿一眼,没多问。 柳婉儿倒是落落大方地向他笑笑,毫无遮掩的意思。 徐怀谷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两个孩子能把事情处理的这么完善,背后肯定有人指点。 柳婉儿只是笑道:“这两个人,你就准备这么放下山去了?他们现在害怕,自然答应的得好好的,若是不加管束,谁晓得下山之后又是什么样?” “那依你所言,该怎么办呢?” “不如还是让如玉和陈戚把人押下山去,把后续事情处理妥当了再上山来。既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也算是给两个孩子长长见识,岂不好?” 徐怀谷点了点头,道:“有道理,正是该这样。” 陈戚也笑道:“真好,我也想再下山去玩会儿呢!” 柳婉儿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这会子又想着玩了?之前看你在我面前哭成那样,可没有玩的心思呢。” 陈戚不好意思地笑了。 徐怀谷神情复杂地看了柳婉儿一眼,只说道:“谢了。” 柳婉儿只是笑笑,点了点头。 ------------ 第一百四十九章:北上的人 竹楼里,徐怀谷今日夜里没有修炼,缘故是黄昏时分收到了一柄传信飞剑。 这柄传信飞剑来自落云城仙舟的孟舟主,信上说仙舟此时已经靠近扶摇洲东海岸,不过两三日便可抵达清风谷,要清风谷提前做好准备,届时直接登舟即可。 这封信上只告知了仙舟的行程,对于那彩珠钱的事,一字未提。关于那仙舟提前启程需要花费的五百枚彩珠钱,徐怀谷写信亲自问过了韦彩衣,得到的答案自然是没有,至少在与徐怀谷的这笔交易里没有。显而易见,这便是下面的人私自设定的规矩,想要中饱私囊,徐怀谷可不会惯着。 反正这件事韦彩衣已经知晓,至于她届时如何处置这两艘仙舟的舟主和管事,他并不关心。 收到这柄飞剑之后,徐怀谷立马便通知了谢卿云。谢卿云亲自来到徐怀谷的竹楼里,关于这最后一趟仙舟的押运,二人还有些事需要商洽,不在别处,就在竹楼里细谈。 樊萱和余芹在一楼下棋,徐怀谷和谢卿云在二楼。 夜半,竹楼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余芹去开了门,见是如玉,先是一惊,便笑道:“你回来了,山脚下的事都处理妥当了?” 如玉朝她点点头,道:“回姐姐,都已经处理妥当,所以我和陈戚今夜就上山来了。” 余芹笑着,请他进来道:“来的正巧,我正和你樊姐姐下棋呢,你也来看看?” 如玉随她进了棋室,余芹依旧在原先位子上坐下。她收起面上笑容,神情凝重地看向那被杀得七零八落的棋盘,愁道:“如玉你替我看看,我该怎么下才好?” 然而如玉今夜并没有下棋的心思,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看,便问道:“先生呢?在修行吗?” “你先生在楼上呢。怎么,你找他有事?” 如玉点了点头。 余芹笑道:“去吧,办完事回来,是该向他汇报一声。” 如玉离开棋室,往楼上走去。他听见房间里有人谈话,便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请进。” 如玉推门进去,只见房中除了徐怀谷之外,还有一名女子与他相对而坐。二人面前的桌上点了根蜡烛,摊了几张文书,正在谈论什么。 如玉见过那女子好几次,自然也认识,知道她是清风谷的谷主,名叫谢卿云。虽说谢卿云看起来很和善,但兴许是由于她境界够高的缘故,如玉一直有些怕她。 徐怀谷见是如玉回了竹楼,便停下手中事务,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如玉拱手拜了一拜,正经神色道:“会先生,镇子里的事已经告一段落,因此学生便回来了。” 徐怀谷点了点头,道:“这么大半夜的才回来,想必也累了,你先去休息吧。” 如玉顿了一顿,依旧拱手垂立,没出去。 徐怀谷有些疑惑地看向他,问道:“怎么,有什么事?” 如玉拱手低头,不敢看他,只恳求道:“学生有一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先生曾与我约法三章,其中一条是,不经先生允许,不能够将我的身份告知他人。”如玉讲到这里,便不继续说下去了。 徐怀谷点头:“确有此事。” “那学生便想,如果先生允许了,是否可以把身份告诉别人?” 徐怀谷愣了一愣。 要知道,如玉的妖族身份,所知晓的人并不多,除了去年参加过边境那一战的修士,估计再没有几个人知道了。此时众人身处中域,他的妖族身份只会带来麻烦,因此徐怀谷才不许他泄露身份。然而如今他竟然亲口问起这个,徐怀谷可不得生疑一番。 然而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反问道:“你说陈戚?” 如玉点了点头。 徐怀谷还没说话,倒是谢卿云先掩嘴笑了起来。 如玉自觉有些尴尬,埋头不吭声了。 徐怀谷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无非是告诉陈戚几句话而已。那小姑娘和他们相熟,知道了也没事。不过如玉牢牢记住那三条规矩,还记得要问自己一声,这点的确难得。 徐怀谷便随意地笑笑,说道:“去吧,陈戚可以。但若是要告诉别人,你还是得先和先生我说一声才行。” 如玉松了口气,他拜了两拜,道:“谢先生。” 徐怀谷挥手笑道:“去吧去吧,这两天陪陈戚好好玩会儿,今后可就难得再见几面了。” 如玉小心地问道:“先生可知仙舟何时到来?” “今天才收到的消息,快的话后天夜里,慢的话大后天,总之只剩下两三天了。” 两三天……比起约定的时间竟然还要快一些。如玉心中不安,只点点头,匆忙出门去了。 徐怀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想到他刚才的神情,本欲笑笑,却不知怎么,一瞬间忽然像是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似的,嘴角那笑只笑了一半,便凝固在了脸上。 当年与余芹分别,孤身前往飞鱼洲之时,何尝不是这样的刻骨铭心呢?不仅有此,还有与黄善的分别,与左丘寻的死别,与顾三月的分别……太多太多了,那些记忆,至今仍留在他的脑海里。 人生好似一直在离别又重逢。 谢卿云好奇地看着徐怀谷,若有所思,并未多问。 待得徐怀谷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喝了口茶,看向对面的谢卿云,抱歉地笑笑,说道:“还是谈谈仙舟的事吧。” 谢卿云也笑了笑,将桌上的几张文书整理好,收进法袍里收起来,道:“仙舟的事差不多都已经谈妥了,还有什么需要细谈的?依我看,你我二人也即将许久见不着面了,不如聊些别的?” “谷主想聊些什么?” 谢卿云抿了口茶,问道:“刚才是想起原先的自己了?” 徐怀谷点了点头,喟然长叹一声,道:“是啊,好像就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 谢卿云笑了,道:“不止是和你,估计和全天下人都差不多。” 徐怀谷附和着也笑笑。 “你们一个个都这样,都有些让我想起一些久远的事情来了。” 徐怀谷有些讶异,挑了挑眉,道:“难得听见谷主都说出这样的话,愿闻其详。” “想得美。”谢卿云抬手,衣袖掩嘴,呵呵地笑起来,“百来年前的事了,如今连人长什么样都忘记了,只是模模糊糊地有个印象,还有什么详不详的。” 她自嘲地叹了口气,向徐怀谷笑道:“如今人老了,能在这世上苟活着都算好的了,还哪敢想那么多?活一日算一日罢了。” 徐怀谷笑道:“连谷主都这么说,我们可就更连苟活都算不上了。” 谢卿云不置可否地笑笑,顿了一顿,说道:“其实有件事,还得告诉你一声。” “谷主请讲。” “柳婉儿昨夜里和我说了,她不打算和我们一起去中土。” 徐怀谷问道:“不去中土?那她要去哪儿?” “她才从中土回来,尚还没见识过妖族攻城,如今又回中土去,倒显得过于仓促了。她打算见识一下这场战争,再回中土。” 徐怀谷担忧道:“战场上很是危险,可不是闹着玩的,谷主就不担心她?” “担心有什么用,孩子们总是要成长的。”谢卿云摇了摇头,忽然朝徐怀谷一笑,“不过我忽然寻思着,如果她能跟着你的话,应该能见识不少高处的风景吧?” 徐怀谷神情一愣,道:“谷主的意思是?” “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谢卿云说道,“我想让她跟随你北上去,无需你做什么说什么,她只当一个旁观者看看。” “如今柳婉儿的修行天赋愈发拔尖出来了,清风谷池子太小,她该多见识些更高处的风景。”谢卿云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无奈,“我知道你与许多大修士都有来往,让她跟着你,总会有好处的。” 徐怀谷低头沉思,犹豫起来。 并不是说徐怀谷不想让柳婉儿跟在身边,只是他如今身边负担太重了。余芹,如玉,樊萱……还要再加上柳婉儿,似乎需要他照顾的人太多了些。 谢卿云见他面色犹豫,叹了口气,道:“当年你答应我要为清风谷出的剑,如今早已算是还清了。我没法强求你,你若是不愿意,那便只好算了。” “柳婉儿自己是怎么想的?” “她其实也想跟着你走一段,只不过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徐怀谷又问道:“可她不是要看妖族攻城吗?我这一路北上,可是和妖族逆着走的。” “那又如何?你便是到了扶摇宗,妖族迟早也会打到那里去,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谢卿云看得出来徐怀谷有所顾虑,可她还是腆着脸,希望他能收下柳婉儿。毕竟若是她跟随自己一行人迁宗去了中土,今后最多只是清风谷下一任宗主而已,在辽阔的中土什么也算不上。可若是能跟徐怀谷走一遭,兴许还有另样的机缘。谢卿云知道,徐怀谷甚至和几个十一境的修士都有往来。 希望柳婉儿今后能站得更高一些,这也是她的私心罢了。 “如果她自己愿意的话,自然没什么不可以的。” 谢卿云站起身,拱手一拜,郑重其色道:“多谢你,那我回去便转告她了。” 徐怀谷赶紧站起身,把她扶起来,道:“谷主可真是折煞晚辈了,我如何受得起。” 谢卿云微微一笑。 柳婉儿,你是清风谷从未有过的剑道天才,我能为你争取到这个机会,已是尽力了。至于今后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 第一百五十章:开诚布公 当徐怀谷和谢卿云在竹楼里谈论柳婉儿之事时,如玉得了他的允许,没看余芹和樊萱下棋,却悄悄地出了竹楼,往山林间而去。 夜里寒风瑟瑟,如玉压根不在乎,径自沿着山路,往熟悉的那个方向而去。他还记得,上次被赶出竹楼,走的就是这条路。 翻过一座山,又上了会儿坡,一座小木屋赫然出现在山腰背阴处。在黑夜里,那木屋已经黯然无光,要么是没人,要么便是里面住的人已经歇下了。 如玉正了正神色,大着胆子上前去敲门。 木屋里,陈戚刚吹灭了蜡烛,此刻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她心里有些烦闷,只要一闭眼,看到的便全都是有关她和如玉的画面,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小姑娘叹了口气,知晓今夜是难以入眠的了。 原先只是因为离别之愁,现在却又还添了些别的缘故。如玉今天的举动有些不太正常,她有些担心如玉。 门口忽地传来敲门声,在这寂静的夜里,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陈戚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然而静下心来,又仔细听了半晌,她才确定的确是有人在敲自己的门,不禁有些慌乱。 这么半夜里,又黑又冷,谁会敲自己的门? 她有些害怕,但又无法置之不理,便蹑手蹑脚地下床,悄然走到门口去,没发出一点声响。她将眼睛贴着门缝,朝门外看过去。 来人并未点灯,外头还是一片漆黑的,陈戚看不太清。 那人敲了好一会儿的门,依旧在继续敲着,似乎并不打算罢休。 陈戚提了提胆子,往回走几步,把桌上的佩剑提起,才复而走到门边,给自己壮了壮胆子,问道:“谁呀?” 如玉在门口敲了许久的门,正心急如焚,以为陈戚不在或是睡着了,此时听见她的声音,连忙回答道:“陈戚,是我。” 陈戚一听是如玉的声音,愣了一愣,随即忙把手中佩剑放下,前去开了门,一股冷风陡然窜了进来,吹得小姑娘不禁打了个寒战。 如玉站在门口,看向陈戚,浅红色的瞳孔在黑夜里微微发亮。 小姑娘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把脑袋侧着转过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 她原本准备上床睡觉的,这会儿自然还没梳妆打扮,头发也乱糟糟的没打理。陈戚觉得自己现在肯定不好看,至少比平时相比逊色不少,她不想让如玉看见。 外边风冷,陈戚一边侧着脑袋懊恼自己的大意,一边急忙说道:“你先进来,外边冷。” 如玉点点头,进了屋子。 陈戚匆匆忙忙把他带到茶桌边坐下,叮嘱他道:“你先坐着等我一下。” 如玉有些疑惑不解,依旧直直地看向她,问道:“你怎么了?” “不许看!” “为什么不许?” “哎呀,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陈戚急得捂住脸,“你再看我,我可就把你请出家门去了。你赶紧捂住眼睛!” 如玉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照做了。 小姑娘急匆匆跑到梳妆台前,找了梳子把头发梳好,又取了眉笔和胭脂,稍微打理了一下。她朝镜中看了看,虽说没有往日里精心妆点的好看,但也能看的过去了。 她这才重新跑回到如玉面前,只见他还如同刚才一样,只紧紧捂住眼睛,十分严肃的样子,好似在执行一项律令。 陈戚被逗得一笑,道:“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如玉睁眼,只见陈戚笑嘻嘻地站在他的面前。她看上去和之前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但如玉完全看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在闭眼的时候只听见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完全没法猜到她在干什么。 陈戚在他对面坐下,点燃了桌上的蜡烛。火光跳跃着,陈戚的眸子在烛火下一闪一闪的。 她开口问道:“你不是回竹楼里去了吗,怎么又来找我了?” 如玉答道:“那件没说的事,我回去问了先生,先生准许我告诉你了,所以我即刻就过来了。” “噢,你说那件事啊。”陈戚也有些好奇,点点头道,“那你说吧,我听着。” 如玉嘴唇微张,刚想说出来,喉咙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鬼使神差的,他又打了岔子。 “才刚看见徐先生和谢谷主在一起,他们说今天刚收到的消息,仙舟两日过后便要来了。” “噢。”陈戚神情有些恍惚,“两日,比原定的还要快些。” 如玉迟疑了片刻,心中忐忑地说道:“我还是怕我和你说了,你以后就不会再理我了。” 陈戚两只手撑住下巴,把脸凑近,烛火映照着她的脸,愈发美了。她眨了眨眼睛,认真问道:“你很在乎我理不理你吗?” 如玉想了想,点了点头。 他果然是在乎自己的。陈戚笑了一下,觉得心里舒服多了,连忙继续问道:“那为什么呢?” “因为我觉得,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第一个朋友?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以他那性格,没有朋友或许也很正常吧。 不过,难道他在乎自己,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是朋友? 陈戚心中不免失落,蹙眉道:“仅此而已?我们就只是朋友?” 如玉愣了愣,难不成他刚才的话说错了?按先生的说法,结交朋友,应当是一件好事才对呀。 他一时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反应落在陈戚眼里,便以为他又是惯常的不吭声。 陈戚的心忽然一下沉到了谷底。她对他那么在乎那么关心,他却只当他们是朋友而已,她发现自己好像从未明白过如玉的心。想到这些,陈戚的心愈发绞痛起来。 小姑娘好似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先是紧紧抿嘴不讲话,而后眼睛里便止不住的润湿起来,直到两行清泪不住地落下。她连忙抬起衣袖去擦,可那眼泪却好似野草一样,衣袖拂过,春风吹又生,竟是越擦越多了,直至泪流满面。 陈戚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如玉瞠目结舌,完全呆在了原地,差点连吸气都忘记了。那些原本要说出口的话,现在更加说不出口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能让陈戚哭成这样。他像个木头一样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别说九境,纵使你有十二境的修为,只怕此刻也不好使。 陈戚已然泣不成声,她断断续续啜泣道:“我究竟……究竟要怎么对你,你才能明白过来?呆子……你就是个呆子!” 如玉只能默默地看着她流眼泪,他从未如此无助过。就算那天在徐怀谷的剑下,也比这个好受些。 陈戚哭了好半晌,像是哭碎了心。良久良久,她低头看向那桌面上即将燃尽,摇摇欲坠的烛火,神情呆滞,自言自语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不喜欢我,是我错付了心。你走吧,今后我不缠着你就是了。” 喜欢。 她刚刚说了“喜欢”两个字。 如玉恍然大悟。 他本来并不知道喜欢到底是何含义,但他现在忽然想起了余姐姐曾经教给过他的话,想起了这些天里和陈戚的相处种种。 余姐姐说,喜欢一个人,是把自己的心与他的心绑在一起。因他而喜,因他而哀。看见他笑,就好似出了大晴天一样明朗;看见他烦恼失落,恨不得自己亲自替他去忍受那些。喜欢一个人会觉得他好看,会自私,不想与别人分享。 难怪陈戚一直在想逗他笑;难怪在他被赶出竹楼之时,陈戚比他自己还着急,四处找人帮忙;难怪陈戚今夜的情绪如此起伏跌宕。 原来都是因为他。 如玉不会把话憋在心里,于是他直愣愣地问道:“陈戚,你是不是喜欢我?” 陈戚哭红了眼睛,幽怨地看向他,道:“你说呢?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你都感受不到吗?你若是觉得我不喜欢你,那便不喜欢吧。” 如玉喃喃道:“你不该喜欢我的。” 陈戚淌泪,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人,我是妖。” 如玉痴痴地说道。 陈戚微微启唇,直愣愣地看了他许久,反问道:“你说什么?” “陈戚,我不是人,我是妖。” 如玉面色痛苦,心如刀割。 “陈戚,你明白了吗?所以我才对人间的规矩什么都不懂,既不会笑,也不太会说话。所以上次在镇子里的事,先生对我的态度才会那么坚决。所以那么多次,我始终不敢和你说我的身份,我怕我一说,你就再也不会理我了。” 如玉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可能是他来中域之后,说的最长最好的一段话了。说完之后,他焦急地看向陈戚,只见她满脸的震惊,完全说不出话来。 如玉心中忽然一阵懊悔。 她果然不会在理自己了的,都怪自己莽撞了。为何自己不是人呢?如果他是人,那么一切都会好好的,可他不是。他忽然有些痛恨起自己的出身来。 人妖两隔,更何况两族之间还正在爆发战争,如玉知道大多数人恨透了妖族。 两族之间的战争,无非是为了赖以生存的土地,虽说谈不上对错,可是立场之别带来的分歧,是无法逆转的。人只能站在人的立场,妖也只能为了更充足的生存空间而厮杀,大家都别无选择。 应该到此结束了。如玉看着陈戚,这么悲观地想道。 “难怪……难怪你的眼睛是红色的,那么漂亮。”陈戚喃喃自语。 妖族……陈戚并未亲眼见过妖族与人族之间的战争,却也知其惨烈。两族之间的血海深仇,远非个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可以相提。 没想到,实在是没想到。纵然陈戚关于如玉的身世有许多推测,却也没有想到他会是妖族。可这么一来,一切就都可以说的通了。陈戚知道如玉没骗自己,他说的是实话,他真的是妖。 可这么一来,她该怎么办呢?她竟然喜欢上了一个妖族? 陈戚脑子里好似一团乱麻,连眼泪都不流了,那泪痕便干在了她的脸颊上,凄美动人。 如玉抿了抿嘴唇,许久才憋出一句话道:“我是不是该走了?” 陈戚沉浸在不知所措中,一句话也没说。 这是为了她好,如玉这么告诉自己。他站起身,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戚,便在原地停了一停,还是迈开了步子。 他知道,要是出了这个门,或许二人就再也不会有联系了。 也罢也罢,反正过两日就要分离了,陈戚就算现在喜欢他,今后也会喜欢上别的人。无论那个人是谁,总比他一个妖族来的好。 可为什么自己这么痛心呢? 如玉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对陈戚是有不一样的情感的。可是这情感,究竟能不能称作喜欢,对于一个刚入人间的妖来说,未免有些太难了。他不敢说那个答案。 思索之间,他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听见陈戚又哭了,如玉愣在了原地,那手怎么也搭不上门了。 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是陈戚帮了他,如今他好像没法离去。 他进退两难。 ------------ 第一百五十一章:和解 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在如玉的脑海中争执不下。 他一面觉得人妖两隔,自己若是不快刀斩乱麻,依旧与陈戚有所牵扯的话,恐怕会害了她;另一面,他又无法在陈戚如此难过的时候离开。他觉得自己深深地伤害了她,倒像是恩将仇报似的,他心中很是愧疚。 如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选。 他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要是先生在身边就好了,先生什么都会,一定知道该怎么做的。 遵从本心。 就在他纠结不下之际,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徐怀谷的这句教诲来。徐怀谷教给过他那么多道理,此刻他只想到了这一句。 世间道理本就繁多,更何况道理与道理之间时常还要起冲突。一个人没法占尽所有的理,能挑中其中几条身体力行,便已经是一个足够立足于世间的好人了。若是能将道理之间的脉络梳理清晰,知晓何时该用哪条道理,在人间这是被叫做贤人的存在。 这些题外话暂且不讲,回到清风谷陈戚的木屋里。 如玉的本心是什么?他想要永远离开陈戚,往后形同陌路吗? 不,绝对不是。 如玉好像明白该怎么做了。 他转了个身,重新走到了陈戚身边坐下。 陈戚正万念俱灰,以为他就要这么走了,心碎了一地,可他又忽然回来了,坐在了自己身边。 她看向如玉,看向他的眼睛。 那眼睛和她初次见到时一模一样,浅红色的,像玻璃一样漂亮,在微弱的烛光下花纹闪烁。她见到这双眼睛,心中所有的顾虑好似一下都不重要了。 什么妖族,什么境界,什么大恩大怨大是大非,和她到底有多少关系呢?她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 如果可以的话,如玉和一个普通的孩子并没有任何区别。在外表上没有区别,在行为举止上,看起来甚至比许多孩子还乖巧得多。 他虽然木讷无趣,但是会认真做好每一件事,说好每一句话;虽然三句话总离不了那个徐先生,但他总是在认真听取他的道理,虚心地学习;虽然讲话无趣,但是他会把陈戚的话仔细放在心上,认真小心地去对待。 他还有一双令人痴醉的眼睛。 就连徐先生那样的人都能把他带在身边,他肯定不是和别的妖族一样,他一定能被大家所认可接受的吧? 陈戚发现自己好像在找能够接纳如玉的理由。 陈戚猛地大哭起来,现在她的脑子里一团浆糊,真的什么也没办法权衡考虑了。她哭得那么伤心,令人闻之不忍,如玉也很心痛。 像是心中终于做出了妥协,陈戚流泪问道:“我不管,我不管你是谁,又来自哪里。我只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虽然他很想说出那两个字,但他觉得自己还没完全懂喜欢的涵义,他没法给出自己都模棱两可的承诺。 “可我知道自己在乎你,陈戚。看到你难受,我却又无能为力,我……我真的好难过。” 陈戚哭得稍微轻些了。她揉了揉眼睛,直直地看向如玉的眼睛,他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陈戚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木屋里两个孩子的视线相对,安静了好半晌。如玉忽然觉得陈戚的脸是那么的漂亮,自己以前好似没有这么仔细地欣赏过。 “那你有没有觉得我好看?” 如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开心吗?” 如玉坚定地点头,依旧是肯定的回答。 “两天后就要分开了,你有没有舍不得我?” 如玉还是不假思索地点了头。 陈戚是看着他的眼睛问出的这些话,她知道如玉说的都是实话。 于是陈戚又哭了,那本欲干涸的泪水重新流淌下来。她红着眼睛埋怨道:“那你分明就是喜欢我,你为什么不承认?” “可是余姐姐说,喜欢是……” “嘘。”陈戚忽然伸出食指,放在如玉的嘴唇边。她朝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听那些,余姐姐的喜欢是她的喜欢,你不一样。” 如玉觉得自己糊涂了。喜欢二字,怎么在不一样的人心中,意义还不一样呢? “所以才说你是个呆子。”陈戚吸了吸鼻子,收住了眼泪。 她看向如玉,皱眉郑重地说道:“你的徐先生可以教给你任何道理,唯独这一点,他自己也教不好。不信你去问问他,他保证说出来的又是不一样的回答。” 原来喜欢这么复杂吗?如玉低头,苦苦思索起来。那到底什么是喜欢呢?他要是不搞懂喜欢到底是何涵义,只怕一辈子也不会说出那两个字。 陈戚见他又在钻牛角尖了,忙戳了戳他的额头,像是教训年幼的孩子一样,嗔道:“少想些这个,想不出什么来的。你觉得喜欢就是喜欢,不用拿别人的喜欢来定义自己的喜欢,否则全天下的人的喜欢都是一个模样,还有何趣味呢?人失去了多大的乐趣啊!” 徐先生好像也说过人与人之间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如玉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如玉犹豫着问道:“所以,我喜欢你是吗?” “你喜不喜欢我,当然要问你自己啊,问我,我怎么知道?” 刚刚还哭得稀里哗啦的,可陈戚听到他如此严肃地问出这些话来,一下又觉得好笑了起来。 “呆子,真是个呆子!” 虽说如玉没有说出来,可陈戚觉得他就是喜欢自己。 小姑娘的性子,忧愁好像夏天的行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如玉还在皱眉沉思。 “过来,让我靠会儿。” 如玉下意识地按陈戚说的去做,他坐得近了些。陈戚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微微一笑。 如玉心里好似有一根弦被拨动了,猛地一触。他低头看着她的脸,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在他的心中跳动。 难道这种感觉,就叫做喜欢? 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的手缓缓抬起,抚摸过陈戚的长发。 陈戚的脸一下就红了。 “陈戚。” “嗯?” “我……好像喜欢你。” 陈戚的心咯噔了一下,忽然跳的很快,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一样。半晌,她脸红地答道:“嗯,我也喜欢你。” 又是良久的安静,不过这下陈戚安心多了。 如玉忽然说道:“我也有喜欢的人了,我回去要告诉先生。” “等等!”陈戚猛地一惊,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惊讶地看向如玉。如玉则是一脸的无辜,愣愣地看向她,不明白她为何有这样的反应。 陈戚两颊绯红,急道:“不行,这件事你不能和徐先生讲。” “为什么?” “因为……因为喜欢是不能告诉别人的。”陈戚满脸通红,她当然不会说这是因为自己害羞。 “可我看先生和余姐姐也互相喜欢,大家都是知道的。为什么他们的喜欢就可以告诉别人呢?” “哎呀,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总之你不能告诉他,你要是告诉他,我就生气了。” “可我答应过先生,有事不能瞒着他。” “你先生要是不问不就行了?他不问,你也不说,你就不算瞒着他。” 好像也有道理。 如玉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喜欢我,这件事可以和先生讲吗?” “更更……更不行!” 陈戚羞得满脸通红。可她立马就反应了过来,说不定徐怀谷和余芹他们早就看出来了,就连柳婉儿应该也知道了。小姑娘一时又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不能表现得含蓄一点呢?好像也就如玉这个呆子是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二人虽然已经互表心意,可是两天后就要分别了。此刻的表白,倒像是衬托今后长久的别离,陈戚一念及此,心情又有些失落起来。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她一直想知道,如玉却一直没有回答。 “那你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几境?” 如玉想了想,都已经说了那么多,这件事的确也没什么不能讲的了。他认真答道:“妖族并没有明确划分过境界,如果按照先生的说法,我应该相当于中域的九境。” 九……九境? 陈戚吓得一挑眉,差点站了起来。她原本觉得如玉能有三四境的实力,就已经很是不俗了,但他一开口就是九境?他说的是实话? 要知道,清风谷可就她们谷主谢卿云一人是九境。也就是说,如玉的实力与谢卿云是相当的。这对于一个去年年底才堪堪破了二境的小姑娘来说,好像有些难以想象。 现在换做陈戚焦虑了。在她眼里,二境好像无论如何都配不上九境。小姑娘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之前为何没有好好修行,自己要是三境也好啊。三个三就是九,可自己才二境,四个二也才八呢! 说是这么说,可三境与九境之间的差距,用天差地别来形容也一点都不过分。小姑娘的思虑简单干净,她只是忽然觉得自己配不上如玉,因此心里满是失落罢了。 但相比于二人的境界差距,陈戚还有更关心的事情。 “那你应该会飞吧?” 陈戚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如玉如实点了点头。 “真的?”小姑娘喜上眉梢,开心地大笑起来,“我还没飞过呢!早就见到师兄师姐们御剑,我也想试试,可惜境界不够嘛。” 陈戚恳切地问道:“如玉,你能不能带我飞一飞?” 如玉见她笑起来,心中的阴霾也一扫而空,忙答道:“好。” “那就现在吧!” 陈戚连蜡烛都没来得及吹,喜不自胜地拉着如玉的手出了门。小姑娘甚至没问如玉的妖身究竟为何,便朝他笑道:“快点快点,带我去云里看看!” 一条遍体漆黑的大蛇在山林间显露出来,那蛇头和陈戚的木屋一般大小。大蛇飞向空中,将脑袋垂在地面上,等待小姑娘的光临。 陈戚哪里见识过这等异兽。她只见如玉的妖身瘦长,又会飞,不免想歪了去。她又惊又喜,连忙爬上了它的头顶,欣喜大笑道:“如玉,原来你是龙呀!” 如玉刚想要解释,耳边却听见小姑娘的爽朗笑声:“如玉是龙!如玉是龙!龙才可以飞上天的!” 于是如玉不再说话,只将翅膀一振,带着陈戚缓缓升空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陈戚看见地面的树木离自己越来越远,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空中了。她张开双臂去感受这风,只觉得刺骨的寒风此刻也变得舒畅起来,她开怀大笑。 “坐稳了。”如玉提醒她。 陈戚笑着点点头,一弯腰,把整个身子趴在了蛇头上。如玉加快了速度,飞进了云海里。 她抚摸着蛇头上那硕大的黑鳞,侧头看向两边的厚重云海,那原先遥不可及的景物和人,此刻就在眼前。她只觉得好似开心到了天上,嘴角笑得合不拢。 一人一蛇在云海中遨游,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云朵里,酥酥绵绵的,比白云更令人沉醉。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此刻还有人在远处注视一切。 云海的更高处,两把飞剑并列而立,飞剑上站了两个身影。两人都是俯视而下,看向云海间的螣蛇和小姑娘。 徐怀谷脸上带有些歉意,朝他身边那人说道:“给你带来麻烦了。” 谢卿云答非所问,笑道:“看他们多开心。” 徐怀谷也颔首一笑。 谢卿云看向他,笑道:“今夜过去了,他俩可还在一起好好的。难得,你竟然也打赌输了。” 徐怀谷笑着叹了口气,道:“我赌输了,反倒是件好事。” 谢卿云笑道:“说吧,赌注是什么?” 徐怀谷摇了摇头,正准备开口,却猛然看见南边有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白焰升腾,直直上了云霄,一刹那间把天空照得透亮,好似白昼。 两人笑容凝固,神色凝重,一齐往南边看去。 那是紫霞宗的方向。 ------------ 一百五十二章:再赴紫霞 不仅是云海上的徐怀谷和谢卿云看见了那道白焰,随即而来震耳欲聋的响声也将整座清风谷的人都吵醒了。众人纷纷走出家门来,有飞剑的祭剑升空,没飞剑的也往山崖高处跑去,想要一探究竟。 樊萱正和余芹通宵下棋,听见这道声响,心中猛地一慌,手中二指捻的那枚棋子也应声落地。 这动静分明是从紫霞宗的方向传来的,只怕是宗门出了变故。 樊萱急不可耐地起身,即刻往竹楼外而去。余芹丢下棋局,皱了皱眉,也连忙跟上她的脚步。 出了竹楼,余芹祭出飞剑。二人急忙踏上飞剑,从空中看去,但见南边有一处山林火光冲天,之前那道腾空而起的白焰又出现了好几次,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威势恐怖至极。更兼那地动山摇的轰隆声也绵绵不断,连清风谷此处的山林地面都在震颤,可想而知到底是多恐怖的力量。 樊萱往动静传来的方向看去,心便凉了半截。 那个地方,她再熟悉不过了,可不是她出生长大的宗门? 难道是妖族已经攻上山门来了?樊萱心急如焚,十分懊悔。 本来她决心要在宗门里与众人一同御敌,可师父偏要她来给徐怀谷送一件重要的东西,她这才来了清风谷。结果来了清风谷之后,却又被徐怀谷和余芹二人留下,告知一时半会还回不了宗门,如此便在清风谷里耽搁下了。 离开了宗门,她心中固然忧虑,每日都要在心中盘算妖族距离紫霞宗到底还有多少路程,可也没有想到竟然来得如此之快。今夜的动静,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事已至此,她一心只想赶紧回山。 樊萱面色苍白,一言不发。她紧紧咬住上嘴唇,使出一张符箓,便从飞剑上一跃而下。 余芹见状,忙御剑落在她身边,叫住了她,焦急道:“樊姐姐,你这是要去哪?” “回宗门。” “你先等等!” 樊萱已然落到了地面,就要急匆匆地往紫霞宗的方向而去。余芹连忙撤了飞剑,快步走到她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去路被拦,樊萱蹙眉,疑惑地看向余芹。余芹吸了口气,咬咬牙,并不打算让开。 慕容狄与徐怀谷交易的内容,余芹当然一清二楚。从樊萱踏入清风谷竹楼的那一刻起,便注定她与紫霞宗就是永别了。 樊萱对宗门的感情颇深,妖族攻山,余芹丝毫不怀疑她会以身殉宗,徐怀谷和慕容狄也这么觉得。如今好不容易将她带到了清风谷上来,如何能让她轻易回去? 至少在徐怀谷回来之前,不能让她过了自己这关才是。余芹银牙一咬,暗暗下了决心。 樊萱急得火烧眉毛,语气有些强硬道:“余道友,你刚才也看见了,紫霞宗有难,我得赶紧回去才行。你为何拦我?” 语毕,樊萱急切地要绕过她往前走,余芹一狠心,依旧上前拦住。这下樊萱的眼神就从疑惑转为了气愤,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余芹,像是完全不理解她的做法。 余芹抿了抿嘴唇,皱眉解释道:“我知道紫霞宗有难,可樊姐姐你不该去。” “我身为紫霞宗弟子,我不该去,谁该去?” 余芹好言劝道:“樊姐姐,刚才那阵仗你也已经看见了,就连隔了两百多里的清风谷都能感受得到,起码也是九境十境的厮杀了,你去了只怕也是收效甚微。再者,紫霞宗离这里还有那么远,你就算现在赶过去,也得天亮以后才能到了,那时只怕妖族早已团团围住了紫霞宗,姐姐你如何上得了山?还是听我一句劝,安心在此处待着,等徐怀谷回来了再做计较。” 樊萱想也没想,严词拒绝道:“余道友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没办法坐视不管。紫霞宗是我的宗门,我从小在那里生活长大。如今宗门大难临头,长老弟子都在以命相搏,难不成叫我安安稳稳坐在这里看戏不成?” “我早就说该走了,可徐道友偏说要带给我师父的那件物件还没到手上,因此我才留在这里。如今大难临头,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若是有急事,烦请徐道友亲自送给我师父吧!” 樊萱的情绪有些激动,她从袖口捻出一张符箓,就要离去。 余芹拉住她的手,连忙道:“姐姐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等徐怀谷来了再走。他与你师父做的交易,他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余道友,若是你最珍视的东西有难,你会坐视不理吗?”樊萱直直地看向余芹,眼神中满是决绝,“徐道友终究只是外人,我才是紫霞宗的弟子,恕我不能再等了,马上就得回山。至于届时该如何上山,我有我自己的办法。” 樊萱甩开余芹的手,符箓从袖口飞出,人就要匆匆赶去。余芹一急,那本命飞剑也是一闪,竟然生生地把那张符箓打落了下来。 樊萱完全没想到余芹竟然有这样的决心拦她。她先是一惊,随即脸色冰冷,咬牙道:“余道友,我没记错的话,你还低我一境,莫非我们要在这里打一场才能走?” “我不是那个意思……”余芹紧蹙眉头,进退两难。 “那就请你让开!”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差点撕破脸皮之际,有两道飞剑从云海中破空而来,径直落在了二人身边,二人齐齐看向飞剑。 这两柄飞剑上,自然是刚才在云海里的徐怀谷和谢卿云二人。 见到徐怀谷终于赶来,余芹算是松了口气,求助似的向他看去。 徐怀谷看一眼二人神色,一切便都心知肚明了。 樊萱见徐怀谷来了,气势陡然弱了一大截。她紧紧抿住嘴唇,颤声反问道:“难道你也要拦我不成?” 徐怀谷摇了摇头,道:“恰恰相反,我送你过去。” 樊萱一愣,余芹也是一惊。 那天他们与慕容狄谈买卖的时候,可不是这么答应人家的。 徐怀谷看了眼余芹,示意她不要露馅,又对樊萱说道:“就算有符箓相助,你赶过去也要不少时间,不如我直接用飞剑载你过去,岂不更快?” 更快自然更快,只不过徐怀谷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没必要帮自己的,樊萱想不明白。 徐怀谷淡淡地说道:“少想些有的没的,如今你宗门有难,你赶紧赶过去就行,何必管我为何这么做?说不定我只是一时兴起,想看看妖族的攻势而已。” 樊萱匆忙低头,不说话了。 徐怀谷见她冷静下来,这才心湖传音给余芹道:“若是不让她最后回一趟宗门,只怕她这辈子都要活在愧疚之中,到时候与我们共同上路之时也不会安心,无论对她还是对我们都不好。这事儿是慕容狄做得不对,本就不该这样轻易地将她打发到我们这里来,如今得有个了结,否则要生心魔的。” 余芹恍然,点了点头。 徐怀谷又对谢卿云郑重说道:“谷主务必切记我刚才与你说的话,赶紧传信给那两艘仙舟,让他们全速赶往此地。再者,若是实在来不及,中了我那最坏的猜测,便让大家躲在清风谷的护宗大阵里,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原来才刚在云海之上,见到紫霞宗出事之时,徐怀谷便已经把自己最坏的猜测告诉了谢卿云。 当时与慕容狄谈买卖之时,她曾说到,一旦妖族攻上紫霞宗,让众人有多远离多远,连一眼也不要多看。具体缘故她并未多说,只在最后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雷池要炸了”。徐怀谷想开想去,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紫霞宗决定引爆雷池,与妖族同归于尽。 当年的紫霞宗道会上,徐怀谷曾近距离感受过雷池的力量,可以说整座紫霞宗雷法的根源之力都是这一座上古时代便存在的雷池。 那股原初之时便诞生的天地造化,绵延传承至今,一旦倾泻而出,究竟能有多大的杀力,徐怀谷一个外人当然猜不出来。但他却也知道,那一定是能杀伤十境乃至十一境修士的威能。慕容狄既然提前做出警示,一定有她的道理。 最稳妥的处理方式自然是遵守慕容狄的警告,离紫霞宗越远越好,然而现在还走不得。 其一,樊萱的心事并未解决,硬要带她离开,只怕今后要有心结;其二,仙舟还要两日的时间才能到清风谷。虽说两日之内,妖族必定无法打到此处,可若是紫霞宗在这两日之内引爆了雷池,会不会殃及到清风谷众人,那就难说了。徐怀谷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因此他才要谢卿云立马传信给仙舟。 此去紫霞,不止是要了结樊萱心事,更重要的是确认雷池爆炸不会误伤到清风谷。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徐怀谷的神情十分庄重。 谢卿云神情复杂地看了眼樊萱,点头答应下来。 徐怀谷转而又看向余芹,嘱咐道:“这两日我不在的时候,你记得看好如玉和陈戚。顺便帮我转告他,必要时刻,他可以现出妖身,无需我同意,注意分寸即可。” 余芹认真地点了点头,担忧地皱眉道:“你务必小心。” 徐怀谷点头道:“有韦前辈的法袍在身,死不掉的。” 交代好一切之后,徐怀谷祭出飞剑。他最后环视一圈身边众人,踏上飞剑,樊萱紧随其后。 就在徐怀谷的飞剑要升空之际,又有一柄竹青色飞剑划破长空,落在了此处,那飞剑上站的是柳婉儿。 柳婉儿神情坚决道:“我也要去。” 徐怀谷皱了眉,看向谢卿云。 谢卿云看向徐怀谷,倒像是恳求的眼神,柔声说道:“婉儿没见过妖族攻山,去见识一下也好。” 连谢卿云都这么说了,徐怀谷不再好多言。 于是他没有说话,而是猛地将那飞剑一起,飞剑如同白虹贯日,破空而去,又有一道浅青色光芒紧随其后,朝那地动山摇之处而去。 余芹目送那两柄飞剑远离,心情有些难以明说。谢卿云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便御剑回祖师堂去了。 ------------ 第一百五十三章:少年时 只是一次小小的风波而已,终究说起来,也并不算什么大事。接下来的几日,在徐怀谷的意思下,如玉便与陈戚下山了去,替那死去之人入殓,再就是监督那其余二人履行责任,照顾已死人的母亲。 那混混二人虽然心坏,但见上山一趟,并未有人取他们性命,只是给予他们些许处罚,因此也是心存感激,至少在这几日里,所行所举算是规规矩矩了。至于等陈戚和如玉上山以后,他们又会如何,那就不是徐怀谷等人所能管束的了。 还是那句话,外人再如何规劝,也只是规劝,自己究竟该怎样去做,得看他们是否真正从内心里知错改过了。否则他们今日踢到了清风谷的铁板,今后也会惹上其他的祸事,到时候能否碰上讲理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其实以徐怀谷的性子,此事不该只是罚他们下山照顾老人便罢了,按照当地律法,怎么着都应该送官才对。可如今这个世道,妖族即将攻来,这清风谷下的不知名镇子也存世不多,送不送官,有何区别?还是让他们过完最后一段日子吧。徐怀谷能帮清风谷,但帮不了所有人,这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此件事也不是可有可无。至少经过了这件事,徐怀谷看清了如玉在余芹心中的地位,已经不是那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学生了,今后自己对如玉也得更用心些。否则若是教不出这个学生,他也不知如何与余芹交代。 再有,经此一事,如玉与陈戚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愈发深厚了。俗语道落难见真情,陈戚如此帮助如玉,比他自己着急更有甚之,如玉自然都看在眼里。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妖族之间情感淡漠,遵行弱肉强食的规则。众妖从小便一个人生活,无论是苦是乐,永远都是一个人承担,当然,苦比乐多的多。 如今到了中域,他体验到了许多不一样的事情。明明是自己有困难,陈戚却比自己还急,匆匆忙忙去找柳婉儿帮忙;在自己不知所措的时候,余姐姐站在他的身侧,说不会让他走;还有那日被赶出竹楼的夜里,他无处可去之时,陈戚拉着他的手,说去她家里歇息。 按修为论,如玉比她们都高上不知多少,可他竟然会对她们有一种依靠和安全感,好似是她们在保护他一样。 诸此之事,还有许多许多。 如玉好像对人族之间的情感更了解了些,也对陈戚的感情有了些不一样的变化。 他二人如今奉徐怀谷的令,在山下办事,正好整日都待在一起。如玉心里自觉对陈戚有所亏欠,陈戚又是喜欢如玉的,因此二人这几日相处甚是融洽。 可惜欢乐的日子总是少的,陈戚心里很清楚,每和他多待一日,距离分别的日子就更近了一些。 按照约定,那第二趟运送清风谷诸人前去中土的仙舟就快到了。 陈戚把日子记得很清楚,就算仙舟赶路有偏差,左右不过这三四天的事情了。 一想到即将分别,小姑娘总不免撅起嘴巴,心里十分不舍。不仅是舍不得如玉,也是舍不得从小长大的这一片山林,这一座宗门。虽说搬过去之后,清风谷依旧还是清风谷,名字未变,可她知道,宗门根基一变,周围山水一变,许多东西便是天差地别了。 一念及此,陈戚叹了口气,将筷子平放到碗沿上,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如玉,眼角蓄满了愁意。 虽说碗里的饭菜还挺好吃的,但她好像没什么吃饭的心情。 如玉低着头,正认真地拿筷子拾馄饨,他用筷子用的并不好,所以要格外专注才行。 总共在一起也待不了几天了,他怎么还能装作这么无所事事的模样呢?陈戚单手撑着下巴,愁眉苦脸地看向如玉。 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呢?陈戚心里在为这个问题而苦恼。 如玉察觉到陈戚的目光,抬头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不吃了?” 陈戚摇摇头,重新拿起筷子,问道:“你怎么老是吃馄饨?馄饨有这么好吃吗?” 如玉点点头,只说道:“好吃。” 其实是因为他在人间吃的第一顿饭就是馄饨。当时在兴庆城的客栈里,余芹起早去给他买的。 呆子,真是个呆子。能一句话说完的话绝不多说一个字,这就是如玉讲话的风格。反正这些天陈戚也习惯了,她也没当回事。 二人继续埋头吃饭。 “老板娘,结账。” “好嘞,二十个铜钱。” 二人在镇子上吃过了晚饭,趁夜往清风谷的山上而去。 山下的事情基本已经处理妥当了,二人便在镇子里吃了最后一顿晚饭,依旧上山去交差。再过几日,仙舟一到,就是分别之时了。 春日里的夜风还是有些凉意的,更何况在山林里。 陈戚哆嗦了一下身子,把衣服的领子拉高了些。如玉依旧穿着一身单衣,好像无论天气有多冷,他也没有丝毫感觉似的。 凭此一点,陈戚就觉得如玉的境界不会低,但究竟是几境,陈戚问过几次,如玉一直支支吾吾的,陈戚便也不好再问了。 她不由得想起那天柳婉儿和她说的话来。 柳婉儿说,若是寻常人做了那些事也就罢了,但如玉的身份特殊,因此徐怀谷才那么生气。可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又到底是几境?为何要在自己面前如此隐瞒呢? 虽说修士的境界和来历的确是一大隐秘,但他俩关系这么好,也不该那么生分才对。难道是他觉得他们还没有亲近到那个地步吗? 这些问题,陈戚的心里都没有答案。 可她就是喜欢他。若是扪心问一句为何喜欢,好像唯一的理由便是他那一双极漂亮的霞红色棱花瞳子。可陈戚虽说喜欢他的眼睛,却也不至于为一双瞳子喜欢他到这个地步,肯定还有些别的原因。可陈戚真的想不到除了这个,他身上还有什么好喜欢的。 难不成喜欢他的呆气?喜欢他一口一个先生的腐儒气? 怪哉,实在怪哉。 小姑娘连连摇头,懊恼不已。 夜间清风谷的山路冷净无人,寒月高悬,只听得一片风声。 “再过三日,仙舟就要来了,到时候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如玉难得率先开口几次,陈戚有些讶异他竟然记得仙舟的日子。 陈戚心不在焉的,随口答道:“嗯,等仙舟来了,我就得和师兄师姐们一起走了。到时候,你想必也得和徐先生走了吧?” 如玉忽然停下脚步,看向陈戚。 陈戚一惊,心莫名跳的有些快,忙问:“怎么不走了?” 如玉皱了眉头,一声不吭。 陈戚下意识觉得他好像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可他好像在纠结。 风吹得愈发猛了,夹杂了山间初春的寒意,刺骨的冷。 “有什么话你说就是,我听着呢。” 如玉浅咬牙关,还是没说话。 陈戚呼了两口热气,似是对他这欲说还休的态度很不满,径自往上走去,气呼呼说道:“不说就算了。天这么冷,还是早点上山回家去吧。” 如玉迈开步子,跟上她的步伐。两人一直走到了清风谷山上,在岔路口分别,也没再说一句话。陈戚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生气,如玉则是对她的生气一筹莫展,故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年轻的小姑娘因为感情所生的气,实在是过于复杂。就算是在中域土生土长,感情经历也不算少的徐怀谷,尚且对此不知所措,至于他这个刚开始了解人情的学生,就更不要对他在这方面有所期待了。 陈戚本来想掉头就走的,可不知为何,临走时她还是问了一句,道:“你今天在山路上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如玉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为何又不说了?” “我得先问过了先生才行。” 陈戚叹了口气,有些闷闷不乐的,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头之时,如玉却叫住了她,说道:“其实我也有些怕对你说。” “有什么怕的?” “我怕我说了,你以后就不会再理我了。” “关于你的身世?” 如玉眉头紧锁,点了点头。 陈戚想了想,说道:“我想还不至于。其实我是个孤儿,无亲无故的,宗门把我抚养长大,我从小就生活在山上面,也没怎么见过外面的世界。你再怎么样,也还有徐先生和余姐姐关心你,不像我,我就没有那么亲近的人。” “所以无论你身世再怎么惨,我也不会觉得怎么样的。” 如玉神情复杂地看着陈戚,点了点头。 陈戚问道:“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我答应过先生。先生教我一诺千金,我还是得问过他才行。” 陈戚知道如玉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也不想他违背自己的原则。于是陈戚点点头,说道:“好,那今天就先回去休息了吧。” 她转身要走,如玉忽然没来由地伸出了手,拉住了陈戚,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陈戚愣住了,回头看去,只见如玉的脸就在自己眼前。那一双浅红的瞳孔在黑夜里微微发亮,风吹在他的脸上,发丝纷飞。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你牵我的手做什么?” 如玉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支吾道:“我看你有些冷。” 陈戚低头看了眼二人牵着的手,道:“可你的手比我更冷。” 蛇的血天生就是冷的,离开妖域太久,他好像都忘了这件事。 如玉慌得连忙抽走了自己的手,下意识编了个理由,说道:“大概是天气太冷了。” “我要走了。” 他转身,慌慌忙忙地小跑去了。陈戚留在原地,目送他消失在漆黑的山林里,愈发觉得奇怪了。 如玉很少慌张成这样,大多数时候他都和他那徐先生一样,面无表情的。徐先生的脸上虽然时常带着微笑,可陈戚知道那笑容不过是客气的笑罢了,他对谁都那样,所以她只当那也是面无表情。 今天自己或许是不该生气的,无论如何,过两日就得分别了,今后再见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何苦在最后的关头不愉快? 陈戚叹了口气,也回家去了。 小小的离愁别绪,在这情窦初开的姑娘心里生长着。 相恋的人,马上就要分别。古老戏剧画本里所唱所绘的那些故事,竟然在自己身上发生了,或许那些作者们也是过来人吧。 多少人有过这样的少年时呢? ------------ 第一百五十四章:第三只妖 清风谷的事暂且撂下不提,如今来看火已经烧到眉头的紫霞宗。 妖族攻打仙家宗门,与攻打人间城池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方法。 攻打城池之时,主要是靠妖族军队进攻,军队之中大多都是些没有境界的小妖,与普通士兵相当。而在攻打仙家宗门时,则是根据此处宗门的实力,派出相应的大妖进攻。关于这一点,其实是战争双方心照不宣的一点规矩罢了。否则大妖屠城,只怕多少万的将士防守,也是泥牛入海,毫无功效,换做中域的大修士也是一个道理。 但若是撕破了脸,也有破例之时。比如杨昀在泠江边上的隔江一剑,又比如四臂猿猴和八爪火螭亲自进攻兴庆,都是破了这一项规矩的。只不过约定俗成的规矩,毕竟不如金科律例,就算违反了,似乎也没谁能管的着。 四臂猿猴和八爪火螭乃是饕餮旗下的两只十境大妖,当年火烧星月宗,就是他俩的手笔,如今进攻紫霞宗,又是他俩联合而来。 话说自从饕餮进攻东扶摇洲以来,四臂猿猴和八爪火螭频频出手,自然引起中域修士的注意,这两头大妖已然被列为强敌之列。至于除了他俩之外,饕餮手底下还有几只尚未出手的十境大妖,那就不清楚了。 之前清风谷众人所见那冲天而起的白焰,就是这火螭所吐。再有震耳欲聋的土石崩碎声,是那十境的蛮猴一拳拳砸在紫霞宗的护宗大阵上,拳风崩裂山石的声音。 连清风谷那边都有如此惊人的动静,更别提紫霞宗本身了。 但见两只凶神恶煞的大妖围在山脚下,身形之硕大,与那山峰相比也不遑多让。他们虎视眈眈地看向面前这一座宗门,颇有势在必得之意。 一道金光将紫霞宗几座山头包围起来,将两只大妖隔绝在外。这便是妖族与紫霞宗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紫霞宗的护宗大阵。 火螭盘踞在空中,眼眸微眯,脖颈后曲,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朝那大阵源源不断地吐息而去;那蛮猴则是立在山脚下,对大阵拳打脚踢,每一拳砸在那大阵之上,周围都有大批土石崩碎成灰,顿时尘土飞扬,令人见之心惊肉跳,生怕那薄薄的一层阵法,就要被他的蛮力破了去。 可那护宗大阵巍然不动,在两头大妖的攻势之下,虽然偶尔金光黯淡,但依旧坚立不倒。 紫霞宗乃东扶摇洲一流宗门,又是道家宗门,最擅长符箓阵法,因此同为一流宗门,这座护宗大阵却比星月宗的犹有过之,建造之初便是为了能防住十境修士。千百年过去,大阵依旧威能不减,这两头十境大妖,只怕还破不开。 “该死的,这王八壳怎么这么硬!” 四臂猿猴本就是急躁的性子,此刻一时半会没能破开大阵,气得破口大骂,出手也没了章法,随手抓到什么就砸什么,没有东西就用拳头硬砸。可那阵法可不会因为他的暴怒而削弱,无论他如何使劲,依旧在那层金光面前不得寸进。 “急有什么用,若是急就能打破阵法,还何需我等修为?” 那八爪火螭停止了吐息,呼出一口浊气,缓缓开口说道。 “你是不急,在天上随便吐几口唾沫就行!我可是实实在在出了大力的,我砸累了,不想砸了!” 那四臂猿猴火气一上来,和谁都没好话讲。火螭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也不和他计较,只微眯狭长的眸子,看向大阵中最高的那座山,那是紫霞宗的祖山。 “大阵虽强,但并非不可摧毁。力量终究有其源头,只要有源头,便必定有枯竭之时。” 四臂猿猴横眉看向空中的火螭,语气不悦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俩就这么耗着,硬生生把大阵的力量耗完?” 火螭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那还要等到猴年马月!”四臂猿猴双眼通红,愤怒地看向这大阵,“既然我俩一时破不开,就让饕餮那老家伙来!等这大阵一破,看我不砸碎了这破山!” 火螭淡淡道:“说的轻松,你去请他?” “我去就我去!” 四臂猿猴正火冒三丈,说出这话,转头就往南边走去,观其架势,还真是要回去禀告饕餮。火螭只在空中冷冷地看向他,鼻子里呼出一口热气,哼了一声。 只见那猴子走出不过十来步,便停了下来,不再走了。火螭见状,也不嘲弄他,只平淡地说道:“自进攻东扶摇洲以来,不过一年,饕餮接连出手了两次,这个结果,已经超出预料。若是攻打一座仅有一名十境修士的人间宗门,也得去请他的话,他答不答应另说,我们这些做手下的也没面子。” 四臂猿猴当然明白这些道理,他才刚愤而说出那些话来,其实也知道不可行,因此走出几步也就不走了,此时他不过需要一个台阶下罢了,而火螭刚好就给了一个。 “那你说要怎么办?” “杀鸡焉用牛刀,请那只青狐过来就好。” 四臂猿猴先是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冷笑两声,嘴角露出讥讽之意,道:“那个臭婆娘什么时候也过江来了?不在山上好好当她的狐媚子,还敢跑到前线来,连冰凤的翅膀都被斩掉了一只,她就不担心她那几条破尾巴?” “据说是吾王派她来的。” 四臂猿猴捧腹大笑起来,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青狐失宠,被墨龙派来前线的样子该有多狼狈。 火螭却没笑,只说道:“我俩若是强行攻阵,有些勉强。但若是再加上她,差不多就够了。不如今夜暂且退去,明日再来。” 四臂猿猴还在大笑不止,就差没满地打滚了,断断续续道:“随,随你的便……我现在只想回去好好笑话她。哎哟喂,真是笑得我肚子疼,哈哈哈……” 八爪火螭没理会他,看了一眼紫霞宗大阵,便舞动身子往南边飞去了。那四臂猿猴还留在原地笑了好一阵子,这才摇头晃脑地走了。气势之嚣张,不像在战场,倒像是在他家似的,傲气至此。 两头大妖离去,宣告今夜的攻山到此结束,紫霞宗祖师堂里的气氛终于稍微缓解了些。 此刻聚集在紫霞宗祖师堂里的人,都是紫霞宗的长老,均是八境及以上的修为。诸位长老汇聚一堂,在祖师堂的座次排列,竟然也是一道阵法,就是为了能更好地稳固护宗大阵,抵挡妖族来袭。 只见众人端坐于蒲团之上,面色凝重,额间冒汗,手中捻出法印,都在艰难地维持护宗大阵。此时两只大妖一走,众人均长舒了口气,抬手擦擦汗珠。 慕容狄居首位而坐,连她也微微冒汗,感觉有些许疲惫之意。护宗大阵果然不好操控,然而作为此时紫霞宗之首,她得稳住局面。 慕容狄表面看起来颇为平静,她看向众人,微微颔首道:“妖族已走,诸位辛苦了。” 众人皆是抹了一把汗,道:“大长老客气了。” “今夜局势暂且稳住了,到时候妖族再犯,还得多请诸位效力。相信以我紫霞宗的护宗大阵,那妖族一时半刻也奈何不得我们。只要大家同心,定能抵御妖族,保我紫霞无虞。”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本来紫霞宗的一众长老们对于护宗大阵并没有多少把握,毕竟几百年不曾这样使用过了。然而今夜,仅凭他们一众八境和九境的修士,将大阵运转起来,也能抵御两头十境大妖,可见阵法威能的确不弱,众人心里好歹有了些底。 然而下次妖族再犯,岂知会不会派出更强的大妖?这谁的心里都没有数。于是有人便急切问道:“这次是安然度过去了,可谁知道下次还能否安然无恙?若是宗主在,运转护宗大阵,无论来多少十境大妖都不怕。我们也是打心底里为宗门担忧,烦请大长老给透个底,宗主如今到底在哪里?为何不现身?也好让大家安安心。” 此言一出,底下一众八境长老纷纷点头附和。 慕容狄和另外三名九境长老对视一眼,说道:“宗主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日里也极少出面。如今还没有到那生死关头,宗主有更重要的事情,不会露面。不过请诸位放心,宗主就在紫霞山内,到了存亡关头,他自然会出手的。” 那一众八境长老对这个说法不太满意,唏嘘一阵,纷纷告辞。很快,祖师堂内又只剩下了他们四名九境长老,这几人就是当时徐怀谷在议事厅里所见之人。 慕容狄微眯双眼,养神。 有一人面色担忧,看向其余几人,问道:“宗主这是真不打算出面了?炼化雷池固然重要,可若宗主还不出手,护宗大阵一破,紫霞可就难保了啊!到那时,就算有雷池,又有何用呢?” 几人皆看向慕容狄,期待她的答案。可慕容狄只淡淡地说道:“宗主有他自己的考虑,我们不必胡乱猜测。” 几道叹气声响起。 “诸位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只怕后面几日会过得愈发艰难。” 虽是担忧,这几人却也无法,只得点头,紫霞宗的祖师堂里陷入寂静。几人都在闭目养神,聚拢灵气,以抵御妖族的下一次进攻。然而才没安静多久,有一名长老忽然睁开双眼,神情严肃道:“有人正在靠近护宗大阵!” 慕容狄面色凝重,肃声道:“是妖族?” 那长老闭眼仔细感受了一番,随即疑惑地摇了摇头,道:“不是,好像是两柄飞剑。” 飞剑? 慕容狄眸子一眯,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是否需要拦下?” 她眉头紧锁,站起身道:“暂且不用,我去看看。” ------------ 第一百五十五章:雷池之祸 紫霞宗的护宗大阵外。 尽管两只大妖已然离去,紫霞宗却也不敢丝毫懈怠,护宗大阵的金光依旧闪烁,把附近的几座山头笼罩起来。若是紫霞宗的弟子仔细往空中望去,透过薄薄的金光,依稀还能看见一白一绿两道光芒划破夜空,往此处奔赴而来。 那飞剑的光芒在漆黑的夜里,好似两颗璀璨流星。 这一白一绿两柄飞剑上,载的是三人,徐怀谷,樊萱和柳婉儿。当别人都在尽可能地往外远离紫霞宗之时,三人逆行而上,直直朝这最危险的地方而来。 护宗大阵能阻隔十境的大妖,自然也能阻拦飞剑,徐怀谷等人在护宗大阵面前停了下来。 其实他们早就御剑到了紫霞宗附近,只不过当时那两头大妖尚未离开,因此他们便把飞剑藏在云海里,俯视那两头大妖破阵。 说实在的,徐怀谷当时心底里也很没有数,不知道这两头十境大妖和护宗大阵谁能更胜一筹。好在两头大妖破阵无果之后便离开了,三人才得以有机会进入紫霞宗,否则这山门可还真不好进。 徐怀谷当时眼眸微眯,冰冷地看向两头大妖,眼神中满是杀意。听说攻打兴庆,便是这两头大妖联手,四臂猿猴和八爪火螭,这个仇他记下了。 樊萱则更是在飞剑上看得心惊肉跳,毕竟这可是她最在意的宗门,几番差点都要从飞剑上跳下去,都被徐怀谷出手拦住了。直到最终看见大妖离去,她才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此时大妖退去,三人立在护宗大阵前。徐怀谷站在飞剑上,转头问樊萱道:“可有进去的办法?” “除非有人打开护宗大阵,否则肯定进不去的。” “传信飞剑呢?” “不太清楚,可以试试。” “你来试。” 樊萱点头应允,便从袖口掏出一柄传信飞剑,准备送入宗门里报信,却见转眼间已经有一名女子踏空而来,落在了他们面前,端详来人。两干人之间,仅有一道金光相隔,却好似天堑。 见到那凭空而立的女子,樊萱先是一愣,随即鼻头一酸,千种万种感情一股脑就涌入了心头。她带着哭腔喊道:“师父!” 只见慕容狄神情复杂,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担忧,没回答樊萱的喊声,只皱眉看向徐怀谷,眼神中颇有不满。 柳婉儿一介外人,没说话。 徐怀谷正色朝她说道:“我送樊萱回宗门,烦请慕容长老放个行。” 慕容狄皱眉沉声道:“你不该来的。” 徐怀谷昂头朗声道:“我徐某人并非食言之辈,今日之事,我有我自己的道理,进去之后自然会与长老详说。如今妖族撤走,若此时不进,我怕就没机会进宗门了。” 慕容狄蹙了蹙眉,看向满面心急的樊萱,狠一狠心,说道:“护宗大阵已经全力运转,一时半刻停不下来。就算停下来,重新运转又需消耗大笔灵气,若妖族趁大阵薄弱时来犯,谁担得起这个责任?我不能让你们进来。” “师父!”樊萱站在徐怀谷身后,眼眶已经润湿,哭喊道,“师父,求您让弟子进去,为宗门再奉献最后一份力,否则弟子就是死也不能瞑目!” 慕容狄眉头皱得更深了。 徐怀谷知道,樊萱越是如此说,慕容狄越不会让她进去,于是他转而劝道:“大长老才刚也听见了,那两头大妖分明说了明日再来,此时便是进宗最好的时机了。大长老就真的没点什么要交待给樊萱?就如此决绝,师徒再也不见了?” 樊萱神情凄苦地看向她的师父,眼角两行清泪顺脸颊落下。 慕容狄只瞥了一眼,心肠便陡然软了,赶紧转过头去,不敢再看。毕竟是当自己亲生女儿一般从小养大的,若是没有感情,怎么会找徐怀谷做那一笔交易,想把她送走?只不过是在强行忍耐罢了。 徐怀谷见她迟疑,赶紧又添了把柴,说道:“不只是樊萱,我也有要事想与大长老商谈。” 慕容狄半信半疑地看向徐怀谷,又见樊萱哭成那样,终究有些于心不忍。虽说她心里知道这么做很不理智,违背了与徐怀谷交易的约定,但她自己的确也不希望看到樊萱那么伤心。 慕容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抬手在护宗大阵上打开一道裂缝,道:“罢了罢了,就让你们进来吧。徐怀谷,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理由还要来紫霞宗。” 徐怀谷点头道:“长老一听便知。” 两柄飞剑缓缓进入护宗大阵内,慕容狄又将大阵裂缝合上。樊萱依旧在落泪,慕容狄看向她,皱眉严厉道:“有什么好哭的?修道之人,不过为了些许儿女情长,哭成这样,为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樊萱知道自家师父不过是对她眼里罢了,心底还是关心自己的。因此她收起了眼泪,低头答道:“是,师父,弟子知错了。” “先去山门口找你胡师姐吧,如今宗门弟子都守在进宗的各个入口,严命以待。你想为宗门出力,自然不能缺席。” 与宗门众人一同御敌,这正是樊萱想要的。她立刻低头拱手,肃声道:“弟子听令。” 樊萱捻出符箓,往山门口而去。慕容狄远远地看她离去,眼神中严厉之色褪去,转为担忧。 徐怀谷问道:“长老与樊萱好不容易再见面,就不多讲两句话?” 慕容狄抿了抿嘴,神情严肃地看向徐怀谷,道:“带樊萱来紫霞宗,你这已经算是违约了。” 徐怀谷没反驳,点了点头。 慕容狄眼神一凛,冷声道:“反悔了?” 徐怀谷摇了摇头。 “那你有何说法?” “我只是觉得,大长老以一个向我借物件的理由,就把樊萱打发了过来,不太妥当。”徐怀谷看向她的眼睛,说道,“樊萱是个聪明人,又心念紫霞宗,一旦开战,岂能瞒得过她?若是瞒不住,她定然会不顾一切回宗门,就像现在这般。” 慕容狄有些生气,语气重了几分,道:“按约定,我负责把她送给你,之后的事,包括如何阻拦她回宗,该是你的事才对。如今她已经到了宗门,这下子你又该如何将她带走?” 阻拦她回宗?为何要阻拦?还有之前二人所说的违约,又是何事? 柳婉儿挑了挑眉,没说话,却更留了些心。 徐怀谷微笑道:“大长老莫急,且听我说完。” “大长老不妨想想,樊萱已经知道妖族攻上紫霞宗的事情,且不说我以何理由拦她,就算硬是拦住了,没让她上山,她这辈子也会对紫霞宗心有愧疚。届时就算与我上路,终究背了包袱,往后的修仙路可就难走了。” 慕容狄眉头拧作了一条绳,道:“修仙路难不难走都无妨。紫霞宗一灭,修行没了个盼头,修为也就没那么重要了,难不成我还指望她复兴紫霞不成?我只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罢了!” “说不定真行呢?” “那也用不上。我紫霞宗算是命数已定,就算樊萱今后有了大出息,有能力重建紫霞,可宗门的根基已经没了,人也都不在了,要那么一个虚名有何用处呢?”慕容狄越说越生气,语气冰冷,“我本只希望她活下来,你倒好,又把她带上紫霞宗。凭她那个脾气,知晓妖族攻山,我是劝不了她再离开。你有什么办法让她随你上路?若是没有,可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面对她的质问,徐怀谷却面不改色,只说道:“这个不难。届时妖族攻山,樊萱自然会御敌作战。若是她被妖族所伤,晕倒过去,便可以将其带走。等她醒来,一切尘埃落定,她也算是尽力而为,今后不会再有负担。” 慕容狄蹙眉,思索半晌,才沉声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你可得把握尺度,确保萱儿的安全,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人是你带回紫霞宗的,我与你绝不干休!” “大长老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说到做到。届时我会守在樊萱身边,时刻注意。” 慕容狄这才郑重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来紫霞宗一趟,就为了萱儿的这件事?倒也难为你费心了。” “其实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要紧事。” “请讲。” 徐怀谷开口道:“清风谷迁宗去中土,如今还有两百余人尚未离开,约莫两日后才能启程。我到这里来,还想向大长老确认一下,贵宗雷池若是爆炸,对清风谷可会有损害?” 雷池爆炸?柳婉儿赫然听到这四个字,大吃一惊,瞠目结舌地看向徐怀谷。 紫霞宗的雷池久负盛名,她早有耳闻,可徐怀谷说雷池爆炸,是什么意思?柳婉儿再看一眼慕容狄,只见她垂下眉头,神情凝重,并未反驳,心底顿时一沉,暗道此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慕容狄皱眉,想了想道:“我也不好说,此事前所未有,只怕就连我们宗主自己也不知道。我没法给你准确的答复。” 徐怀谷皱眉道:“既然如此,可否等清风谷迁宗离开,再引爆那雷池?” 慕容狄似是有些讶异,盯着他看了半晌,这才冷冷开口道:“我看徐道友是有些糊涂了。我们宗主既然有此打算,便是存了决死的心。就连紫霞宗全宗上下人的性命都可以不顾,哪里会管别宗的死活?如今雷池在宗主手里,时机合适便会引爆,不会为任何事而迁就。这件事,我没法为你做出任何保证。” 徐怀谷急道:“可是……” 慕容狄神色坚定不移,像是不会为任何事情而改变。她严肃地说道:“徐道友,战争打到现在,两族已是不死不休,请你以大局为重。我把雷池之事讲出来是信任你,但若是你在此事上有所阻挠,别怪我紫霞宗不讲情面!” 徐怀谷紧紧咬牙,有些为难。他知道慕容狄所言合情合理,更何况慕容狄的确无法左右这件事,唯一能掌控雷池的只有紫霞宗宗主崔枯。可也不能将清风谷众人就这么置于危险之下,哪怕只是风险而已。 徐怀谷沉思半晌,问道:“若是能拖延住妖族的进攻,在清风谷等人都离开之后,再到需要引爆雷池的时刻,是不是就可以了?” 慕容狄点头道:“可行,可是妖族究竟会派多少大妖前来攻打,具体引爆雷池的时刻为何,一概不知。这么做,风险也很大。”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徐怀谷面色坚毅,“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你准备怎么拖延时间?” “我会随你们一起抵御妖族,尽全力而为。” 慕容狄摇头道:“你才八境而已,就算有九境的杀力,也左右不了战局。想要拖延时间,还远远不够。” “那也得一试。” “行,你想试试自然随你的便。可有一点,你必须保证萱儿的安全。届时若是情势不可控了,你得带她离开,去安全的地方。再有,引爆雷池之事,除了宗主自己之外,只有我们在场的三人知道。若是消息泄露……”慕容狄微眯眼睛,余光瞥向柳婉儿,“我可以保证,消息是泄露不出去的。” 柳婉儿连忙低下头颅,不敢看她。 徐怀谷拱手,郑重道:“长老放心,消息绝不会泄露。” “那就好。”慕容狄转身,低头看向护宗大阵笼罩的这一座宗门,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座宗门,除了雷池之外,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只要遵守我们的约定就行。” 徐怀谷点头。 慕容狄挥了挥手,就此离去。 柳婉儿看向徐怀谷,心中有好多疑问要问。她刚要开口,徐怀谷却摇了摇头,道:“这些事情,后面我会都告诉你,现在还是先将紫霞宗的事安全渡过去吧。不然雷池一旦引爆,我怕清风谷都要受波及。” 柳婉儿心中也为清风谷担忧,便不再追问,只蹙眉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能做的事情不多,毕竟还得在樊萱身边守着她,只能说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可不够左右战局,柳婉儿眉间满是愁意。清风谷于她而言,就像紫霞宗于樊萱而言,都是值得用生命守护之物。 徐怀谷见她发愁,劝道:“你我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但求问心无愧就好。” 柳婉儿紧蹙眉头,也是一筹莫展。苦苦思索之下,她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好似茅塞顿开,一条计策应运而生。 徐怀谷见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怎么了?” 柳婉儿抬头,认真说道:“我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 “你讲。” 柳婉儿便把飞剑停在他身侧,将心中想法悉数说给了徐怀谷听。逐渐的,徐怀谷也连连点头,惊喜道:“说不定真的可行。” 柳婉儿也喜了,忙道:“你也觉得可行?那我们不妨试试?” 徐怀谷点头答应。于是二人又在飞剑上商量了一番,便御剑进了紫霞宗的山林,隐匿而去了。 清风谷很可能会面临无妄之灾,且看柳婉儿有何妙计,能化险为夷? ------------ 第一百五十六章:风雨前夜 这一夜,紫霞宗过得心惊胆战。 虽说那两头十境大妖已然离去,可他们所说之言却都落在了众人心里。众人现在都知道,等天一亮,便会有第三只十境大妖现身,联手破除紫霞宗大阵,到时只怕凶多吉少。众人既是担忧,又是害怕,这一夜没有一个人能安心眯会儿眼。 长老们在祖师堂周围严命以待,一旦有妖族攻山,便要立刻结阵运转护宗大阵。而底下的弟子们也都早已按事先的安排分布在了入宗的各条山路上,以备大阵被破之后,抵御妖族军队的攻打。 在与妖族的战争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因此紫霞宗全宗上下几千人,此时都已经赌上了性命,一方不死绝不罢休。 而此刻,众人的目光焦点无疑都聚集在了这一座护宗大阵上,大阵绝不能出事。 …… 樊萱得了她师父的令,此时驾驭符箓来到了正山门口,只见门口雕刻有“紫霞宗”三字的巨石之下早已围满了人,山路上也零零散散地有弟子守在两侧。粗略看去,竟有一两百人,悉数身着紫霞宗道袍,都是本宗子弟。 那众人之中,又以一名立于山门口处石桌旁的女子为首,这便是胡讯。徐怀谷上次登紫霞宗,便是此人在山门口值守,由于她将事情处理得极为妥当,已经得到了宗门的器重,故而能以七境的修为率领一百多弟子守在紫霞宗正门口,这可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差事。 胡讯自然以此为荣,故而此次行事,虽是穷途末路,但也尽心尽力。 樊萱驾驭符箓还未靠近,早已引起这边众弟子的注意,众人立刻警觉起来。有人准备捻出符箓施法,也有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眼神畏缩,想躲在众人身后。 胡讯凝神往樊萱那边看去,认出是她之后,忙说道:“不必惊慌,是樊萱樊师妹来了。护宗大阵尚未被妖族攻破,妖族绝对无法进入,大家不必如此草木皆兵。” 众人一听这话,悬着的心才放了下去。 樊萱落在胡讯身边,拱手行礼,说道:“樊萱奉师父之命,来正门口御敌,听凭胡师姐差遣。” 胡讯忙笑道:“樊师妹倒是客气了,都是本宗弟子,什么差遣不差遣的,无非为宗门出力罢了。不过有你相助,守住正门就更有把握了。” 樊萱抬起头,微微颔首。胡讯见她眼角有些红,又想到这几日没在宗门里看见樊萱,如今倒像是急匆匆赶回来似的,不禁心中起疑。但她也没多问,虽说她的境界更高,但毕竟论起身份地位,樊萱可比她高多了。 胡讯没说话,倒是樊萱急切问道:“胡师姐,这几日我不在宗门里,宗门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胡讯答道:“论起大事,再大也大不过今夜那两头大妖破阵了。除此之外,长老们那边已经下了死守的命令,全宗弟子被分成了十几派,均由年长的师兄师姐带着,在上山的各个路口抵御妖族。无论修为年纪,均要共同御敌。” 樊萱往四周人群看去,果真见到不少年纪尚轻的弟子。这些人大多只刚入宗两三年而已,十三四岁的年龄,脸上稚气还未褪去,往往才一二境的修为,却也站在众人之中。 本还在清修的年纪,连牲畜都未曾宰杀过,如何会杀妖?樊萱看见他们的眼神茫然不知所措。她没法想象,若是妖族真攻上山来,这些孩子该如何御敌。 胡讯看出她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无法的事,就算不上前线,他们也是凶多吉少。如今护宗大阵虽然护住了紫霞宗,却也让宗门中无一人能够进出。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樊萱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她愿意为宗门战死,可这些刚入宗的孩子却不应该。他们在世俗中,大多也是衣锦华丽的大家子弟,若是没上山,说不定还能跟随家族逃离东扶摇洲,侥幸活下来。可如今上了山,就由不得世俗管束了,一切都要听宗门的命令。 这么说,入紫霞宗倒是害了他们。 胡讯说道:“到时候真打起来,我会让他们躲在后面的。” 樊萱眉间紧锁,点了点头,又问道:“宗主如今出关了吗?” 胡讯摇头道:“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情了,慕容长老应该知道,你该去问你师父。” 樊萱想了想,无奈地说道:“还是算了,我知不知道,又有什么用呢?我还是留在此处和你们共同进退,好歹也算做些实事。” 胡讯谢道:“那就有劳樊师妹了。” 二人说话间,只见空中有一道飞剑缓缓而来,众人再度将目光聚焦在那柄飞剑之上。 胡讯眯眼看去,认不出那飞剑上的人,但见她身着打扮并不是紫霞宗弟子,也从未在宗门内见过她,顿时起了警惕之心。她刚想以言语警告,樊萱拉住了她的手,忙解释道:“这是清风谷的道友,我认识,不必生疑。” 胡讯闻言,这才收了手,又安慰身边众人几句,便不言语了。 飞剑上的是柳婉儿。她在樊萱身边落下,收飞剑入心湖,和善笑道:“樊道友,我也来了。” 樊萱面上陪了个笑,心中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问道:“徐怀谷呢?你怎么没和他一起?” “徐怀谷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一时半会儿来不成。”柳婉儿露出微笑,“我想妖族若是攻上山,正门口一定是重中之重,因此我也来此地帮忙。” 胡讯用余光打量了她一番,修为不低,应该与自己相差无几,约莫也是个六七境,因此不敢小瞧。 樊萱勉强笑道:“多谢柳道友了。” 胡讯也朝柳婉儿微微颔首,以示谢意。 柳婉儿在附近寻了块青石坐下来,安静等待妖族的再次到来。她微微合眼,心里想到雷池一事。 眼前如此多活生生的人,很快便都要走上了黄泉路,她一个外宗人都不忍心看见,他们宗主可就有如此铁石心肠?果真是把所谓宗门名声看得比一切都更重要?那倒也是个狠角色。 关于雷池之祸,她帮不了什么。就连慕容狄也都说过了,消息没法泄露,只怕慕容狄此刻也都在不知名处看着她。只要她有说出雷池之事的行为,柳婉儿毫不怀疑她会出手阻拦甚至重伤自己。 紫霞宗自己宗门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自己毕竟是外人,不好插手。 柳婉儿背靠石壁,假寐休息。 …… 清风谷内,此时的情况也不太妙。 虽然清风谷弟子们并未亲眼看见妖族攻山,可猜也猜得出来,能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必然是已经开战了。 对于妖族能如此快速地打到紫霞宗,显然都出乎了众人的意料。谁也不知道紫霞宗能守多久,又有多久会轮到清风谷。 虽说有仙舟可以带他们走,但那仙舟却又还没到达,更何况谁知道仙舟靠不靠谱?会不会看到战火逼近,干脆逃之夭夭不来了?那这留在清风谷的第二批人可就难办了。就连紫霞宗都拦不住妖族,何况清风谷? 因此谢卿云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保证仙舟能按时尽快地到来。 她十万火急地送了传信飞剑给仙舟,很快也得到了那边的答复,说是全速前进,也需一日半才可抵达。这一日半时间里,妖族必然打不到清风谷,可若徐怀谷所言雷池在这一日半里爆炸,清风谷能否幸免于难,那就有风险了。 因此谢卿云所做的第二件事,便是立刻召集众长老,将护宗大阵尽力运转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此外,她还向弟子们传出仙舟一日半后就将抵达的消息。一是让弟子们准备行李,届时可以直接登舟离开;二则让弟子们心里有个底,不至于惊慌失措。这样一来,清风谷的人心才算安稳了下来。 夜幕中星光点点,此时还未到黎明。半山腰那一座竹楼里,透着微微的烛火光芒。 余芹枯坐在棋盘前,埋头看向棋盘,眉间满是掩饰不住的忧虑。那盘棋是她与樊萱的对弈,只刚各行了二十子而已。如今樊萱已经回到紫霞宗,就连徐怀谷也去了,她忽然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如玉已经将妖身褪去,变成了平日里的模样,陈戚便和如玉一起回了竹楼。二人待在余芹身边,他们也都知道出了大事,只安静地坐着,不像往日里那么活泼了。 余芹就这么皱眉苦坐,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如玉知道她心里担心的是什么,而那一切都是自己的族人所致,因此觉得愧疚,愈发不敢讲话。 陈戚想让余芹开心一些,便走到了她对面坐下,眨了眨眼睛,说道:“姐姐,要不我来陪你下一局棋吧?这么枯坐着忧心也不是个事,我陪你下两局打发时间。说不定棋局结束,徐先生就回来了呢?” 余芹朝她挤出笑脸,道:“多谢你,那就下一局吧。” 陈戚笑了,忙把眼前棋局收好,与余芹开始下棋来。如玉在一旁远远地看着,并不靠近,眉头皱得比余芹还深,他的心中内疚。 小姑娘刚落了一子,便劝说道:“姐姐,徐先生那么神通广大,肯定不会出事的,你就放心吧,我们在这里等他回来就好。” 余芹点了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对如玉说道:“坐过来些吧,你也看看棋。” 如玉把椅子挪到棋局一侧,抿了抿嘴,埋着脑袋,一言不发。 余芹一边落子,一边说道:“你先生走之前,有话让我叮嘱你。” 如玉忙抬起头,好奇地看向余芹,陈戚也看向她。 余芹开口道:“他说若是这两日遇到危险,你可以现出妖身来保命,不必经过他的同意。” 危险?如玉有些不太明白,但还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余芹认真地说道:“万一真有什么事,到时候记得保护好陈戚。” 如玉依旧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陈戚也不太明白徐怀谷叮嘱这么一件事是何意图,听起来像是有什么危险要降临一样。难不成说的是妖族的事?不然除了妖族,应该也没有别的什么大事了吧。但谢谷主那边刚传来的消息,说仙舟一日半之后就会抵达,想来如此短的时间里,妖族肯定打不到清风谷,应该是徐怀谷太过谨慎了吧。 陈戚想了一想,没太当做一回事,继续与余芹下棋了。 如玉虽然也没明白先生的意思,但他下意识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像阴云一般挥之不去。 肯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 第一百五十七章:破阵前后 夜幕退去,天色逐渐亮堂了。 无论是清风谷竹楼里下棋的余芹和陈戚,还是在祖师堂焦虑踱步等待仙舟的谢卿云,亦或是紫霞宗山门口候着的弟子们,以及紫霞宗祖师堂里全力运转护宗大阵的长老们,都迎来了日出的新曙光。 除开一些特殊的秘境之外,好像还没有哪一名修士可以改变日月的变换。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间流逝是最根本的规则,不容任何人侵犯。就连十二境飞升境的修士也会老去死去,何况常人? 难怪都道岁月如梭,光阴似箭。 对于中域诸洲的大多数人而言,又是忙碌的一天开始了。然而对于东扶摇洲紫霞宗的修士而言,这日出还不如来得晚些。因为随着日出而来的,将会是分外艰难的一天。 地平线上已经露出三只大妖的身影,他们缓缓而来,旨在踏平紫霞。 天边红日尚还只露出小半轮,只见那三道巨大的身影从远到近地逐渐靠近紫霞宗。那一轮半出未出的太阳也被这三道高大身躯遮掩,顿时这黎明都黯淡下来不少,黑漆漆的,像是乌云逼近。 此次与这三只大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大批妖族军队,约莫也有两三万只小妖。看来这次妖族是决心要一举攻破阵法了,否则也不会带领小妖前来。届时一旦破阵,大妖自然有大修士拦着,这些略微有些境界的小妖便是樊萱这样的紫霞宗弟子所需对付的了。 那天边三只大妖的身影实在太过巨大,每走一步都是地动山摇,就是想掩饰也掩饰不了。紫霞宗中的弟子们都察觉到了异常,纷纷看向妖族来袭的方向。面对那三道让人生不出反抗之心的庞大身影,多数紫霞宗弟子都是脸色苍白,牙关紧咬,脊背发凉。 樊萱站在山门口处,自然也看见了。她紧紧蹙眉,双手握拳,显然也是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柳婉儿已经睁开眼睛,嘴唇微张,神情讶异。纵使她早有准备,却也没想到这十境大妖的体型能有如此庞大。只怕低于八境的刀剑,连他们的皮都擦不破。 只见那四臂猿猴体型都快要与紫霞宗的山峰差不多高,神色满是不耐烦;八爪火螭盘踞在空中,眼神威严稳重,行进虽不快,却更让人感觉到他的胸有成竹;至于他们昨日口中所说的青狐娘娘,今日也是现出了真身,乃是一只十尾青狐,浑身青灰色毛发油光发亮,身后十尾彰示着她的修为。这十尾青狐的体型虽远不及另外两只大妖,可那举手投足的气势,却也绝对令人不敢小觑。 三只大妖逼近,不是亲眼所见,绝对无法体验到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们皆是十境的修为,众弟子的心都被揪到了嗓子眼。 护宗大阵昨日抵挡住了两只大妖的进攻,今日能否抵御这第三只?谁的心里都没有数。 三道身影在护宗大阵前停下,跟随他们的妖族军队也在山林里迅速分散开来,沿着护宗大阵,将紫霞宗团团围住。他们的任务,是确保大阵被破之后,没人能逃出包围。人妖之间的战争没有俘虏,只有生死。 火螭眼神锋锐,俯视看向这座护宗大阵,呼出一口浊气,缓缓朝另外两只大妖说道:「我们联手往大阵的同一处攻去,只要在大阵上撕开一个口子,其余部分自然也会分崩离析。」 青狐和猿猴既没点头,也没反对,都有点懒懒散散的,这态度让火螭有些不悦。 他哼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们素来不合,可这是战场,我们来紫霞宗,那是受了饕餮乃至吾王的命令。就算你们心里不愿,那也得拿出十足的力气来!」 四臂猿猴撇了撇嘴,很不情愿。本来昨日他和火螭一同来攻打紫霞宗,无果之后便回营找青狐。而就在夜里,饕餮却任命八爪火螭作为进攻紫霞宗的总将,他心里自认功劳不比火 螭小,却要听受火螭的命令,因此很是不爽。 至于那十尾青狐,则更是不情不愿。她本来在妖族的大本营——齐月山待得好好的,却因为得罪了齐月山上的大妖,被驱逐到了边境前线来。所以她心中本就有怨气,压根不想上战场,是饕餮开了口,她迫不得已这才来了紫霞宗。谁知来也来的不舒坦,还被那死猴子笑话了一通,她怎么不有气?就算来了,也只是想敷衍了事罢了。 三头十境大妖,看似不可阻挡,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已经出现了缝隙。 然而战场还是战场,火螭既然已经发言,另外两只大妖也只得听从。就算敷衍了事,也得有个结果,否则回去没法交代。 火螭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们。他率先弯曲脖颈,张开獠牙,一口灼热白焰便从口中喷吐而出,朝着大阵无情而去。大阵金光陡然黯淡,却依旧矗立。白焰不得寸进,便朝四周蔓延开来,不知何几的树木被烧成粉末,地面又生出偌大一片焦土。 青狐见状,也将身后十尾尽数施展起来,对着那白焰喷吐之处也是凌厉攻去,大阵金光又暗一分。 在护宗大阵庇护之下的紫霞宗弟子们见到此景,个个都是面如土色,心中凄凉。 毕竟大阵一旦被破,就算再如何英勇作战,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死路一条了。如果就连护宗大阵都挡不住妖族,何况他们这些弟子?现在众人只能寄希望于大阵不被攻破,那就还能再拖延一会儿。 紫霞宗祖师堂里,死一样的寂静。紫霞宗所有长老皆列坐于蒲团之上,紧闭双眼,手中结印,都在努力维持阵法。他们的额间有汗珠凝出,随着脸颊滴落到地面上,无一人敢抬手擦汗。此乃生死存亡之事,由不得丝毫懈怠。 慕容狄也已经是咬紧牙关,体内灵气疯狂涌入阵法之中。作为阵眼的她,所承受的压力太大,也已经快到极限了。 可是尽管他们已经将大阵运转到极致,那两名十境大妖的力量也实在太强。更何况四臂猿猴还未出手,一旦他也出手,只怕情况更是雪上加霜。今日之事,只怕不能安然度过去了。 护宗大阵外,两头大妖已经快让大阵到达了极限,只要再多一妖出手,就能突破了。 青狐见那四臂猿猴还不出手,不禁骂道:「死猴子,怎么还不动手?非得让我回去向吾王参你一本不成!」 四臂猿猴冷笑两声,不理会她。火螭冷眼看向四臂猿猴,那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而喻。四臂猿猴这才走到大阵前,将四只能扛起山岳的手臂高高举起,紧握拳头,又深呼吸一口气,随即怒吼一声,那如山丘一般大小的拳头便猛然砸下。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护宗大阵猛然一颤,虽未被破,但整座大阵所笼罩的紫霞宗都被这拳头砸得往下凹陷进去几分。众弟子皆是睁大双眼,惊慌失措地看向颤动不已的地面,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这蛮猴虽然蠢笨,但撼天动地的力量却是实实在在令人诧异,难怪当时吃了韦彩衣的镇压都不死。 樊萱一脸讶异地低头看向颤动的地面,瞳孔微缩,面色苍白。柳婉儿也已经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拔出外剑,又将本命飞剑也唤了出来,环绕在她身侧,这样才能稍微给她一些安全感。 这力量的差距,已经不是技巧所能弥补的了。若是面对这样的敌手,柳婉儿自问也不知如何应对。她担忧地看向紫霞宗外的一处山林,只希望自己的计策有用,徐怀谷能拖延一些时间才好。 一拳未果,四臂猿猴愈发气红了眼,随即雨点般的拳头砸下,众人只感觉地面轰隆作响,修为稍低一些的弟子已经站不稳路,纷纷摔倒,被吓得胆魄俱碎,慌乱尖叫起来。 胡讯见状,急忙喊道:「大家不必惊慌,找附近的树木倚 靠!大阵还没被破!」 无论她如何想要稳住局面,可地面越来越厉害的震颤却在提醒着众人,大阵就要撑不住了。 祖师堂里,不少长老都感觉心湖震颤,喉头便是一股腥甜,有些人嘴角已经流出血来,但都还在咬牙坚持。护宗大阵的光芒已经消逝得快要看不见,大阵就要到达他的极限了。 火螭心里清楚,差不多到时机了。 只见他猛地再一发力,那口中的白焰猛然又增长了两三倍,冲天的白光将太阳都要吞没了。站在护宗大阵之下的弟子们只感觉眼前白光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逐渐的,不仅是白光,他们还感觉到一股热浪袭来,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樊萱面如土色,这股热浪的来临,无疑彰示着护宗大阵已经彻底不行了,那火螭的白焰即将突破大阵。 胡讯也明白这一点,连忙急切喊道:「所有五境以上的弟子站到我身边来,结阵抵挡!五境以下弟子躲在后面!」 好在五境以上的弟子大多没那么惊慌,还能听得进指挥。当即二十几人站在胡讯身边,尽数施展修为,为身后弟子抵御热浪。樊萱和柳婉儿都在其中,二人站在最前方。 不过片刻,护宗大阵终于到达了极限,猛然崩碎开来。一股滔天的热浪袭来,祖师堂里的长老们皆是一口鲜血喷出,面色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慕容狄也是喉头一甜,强行咽下鲜血,心中凄凉,暗道大势已去。 火螭的白焰没了阻碍,一口便吐在了一座高山的半山腰处,顿时那高山便被烧得面目全非,青葱的树木转眼间化作焦炭,那山也成了一座黑山,浓烟滚滚,好似末日。 四臂猿猴早已对大阵痛恨入骨,如今大阵被破,他两三步跨入紫霞宗内,像是为了发泄,猛地一拳打在一座山上,便将那山从半山处打断,山的上半截便滑落下来。顿时土石崩碎,漫天尘土。 随即,他仰天怒吼一声。那吼声之浑洪,便是紫霞宗的长老听在耳中,七魄也去了六魄,何况弟子们?斗志早已无影无踪。 唯有青狐还算冷静,破了大阵之后便收起了十尾,也把妖身褪去,化作女子模样,冷眼看向紫霞宗的山头。 地面大批妖族军队早已按捺不住杀意,大阵一破,他们也是一阵嘶吼,成群结队地便往山上攻来。 慕容狄见那四臂猿猴动辄就要打砸山头,怒气陡然而生。要知道,山间还有许多紫霞宗的弟子,在这样的力量下毫无反抗的能力,便是余波触及,也是死路一条。于是她当机立断,冷声道:「九境长老,随我出去拦住那猴子!不能任他胡作非为!」 其余三名九境长老毅然点头,便欲飞出祖师堂,去拦住那四臂猿猴。可他们刚飞入空中,准备施展雷法,却见一道白虹忽然飞过,落在那四臂猿猴的头颅之上。 那四臂猿猴愣了一愣,随即便猛地往自己脑门上拍出一掌,可那白虹极为迅捷,早已逃开,倒是让他自己打了自己一掌。 那白虹在不远处停下,原来是一柄飞剑,飞剑上的人大笑出声。 青狐没忍住,也笑了两声。 四臂猿猴转过头来,恼羞成怒地看向那柄飞剑,又看向青狐,气得满眼血丝。 「蠢猴子,还记得我吗?」飞剑上的人毫无惧色,只是满脸戏谑地笑,「上次惹我,差点被塔给压死,这次还长不长记性?」 四臂猿猴双眼鲜红,四只拳头握得嘎吱作响,已经愤怒到了极致。平日贪玩的他现在一言不发,他只想把这只蚊子赶紧捏死。 那紫霞宗的几名九境长老见状,纷纷停在空中,惊讶地往那边看去。他们在好奇,是谁敢如此挑衅那四臂猿猴? 慕容狄满脸讶异,喃喃自语道:「徐怀谷?他想做什 么?」 山门口处,樊萱也是震惊不已,难以置信地反问道:「那该不会是徐怀谷吧?」 只有柳婉儿知晓,他敢于与四臂猿猴正面作对的底气。她默默看向空中那柄飞剑,心中担忧,希望他千万不要出事。 徐怀谷站在飞剑上,看向那四臂猿猴,狂笑道:「看来是没长记性,还得给你点颜色瞧瞧!」 ------------ 第一百五十八章:离间计 破开紫霞宗大阵本就已经让四臂猿猴够生气的了,如今还冒出一只蚊子来挑衅他,无疑更是火上浇油。那青狐也是,明明身为妖族同袍,却还和那人族一起嘲笑他,怎么能不让他愤怒? 四臂猿猴只觉得浑身血脉贲张,怒气涌上心头,头脑已经不清醒了。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怒吼一声,举起拳头,直直地朝那柄飞剑抡过来。若是被他逮到这柄飞剑,定要将这人打成肉泥。 还隔着一里多,徐怀谷便感觉到了那强劲的拳风。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这件青白色仙兵法袍,神情凝重。 这蛮猴一拳能打碎一座山,若是自己吃他一拳,只怕就算有这件仙兵法袍傍身,不死也只能剩最后一口气了。然而富贵险中求,这可是战场,不敢冒风险,终将一事无成。 徐怀谷坚定决心,冷眼看向那迅速袭来的拳头,脚底飞剑一动,身形已经飞出老远,那四臂猿猴的拳头落了空。然而,还没等他有丝毫喘息,四臂猿猴的其余三只手臂立刻接踵而至,顿时飞剑在空中又闪烁几下,一一避开。 那四臂猿猴的四只胳膊悉数派出用场,有用抓的,也有用拳头砸的,在空中肆意挥舞。徐怀谷御剑躲避,却也不离开他太远,只在他身边绕圈,好几次那硕大的手掌都是擦着飞剑过去的,连徐怀谷都感觉有些脊背发凉。 若是被四臂猿猴抓住,自己恐怕毫无还手之力,并且当场也没人能救得了他,只怕是难逃一死。 这是真正的搏命。 火螭在一旁冷眼看着,对这突然出现的意外很是不满。那青狐却嘴角带笑,看戏似的神情,打得越凶,她越是乐意。 半晌,那四臂猿猴终于累了,手臂挥舞逐渐缓慢下来。可他怒气却丝毫未消,还恶狠狠地看向徐怀谷。 徐怀谷匆忙躲避之下,灵气也消耗了不少,此刻见他停手,也在离他不远处停下,稍作休息。 虽说自己也被逼得有些狼狈,但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否则气势就输了。于是徐怀谷故作无事,脸上依旧挂满讥讽,笑骂道:「蠢猴子,真是有够笨的!有本事来抓住你爷爷我!」 四臂猿猴听罢,气得怒发冲冠,彻底失去了理智,那双眼中的愤怒早已压过了一切。他大口喘着气,浑身杀意迸发。 徐怀谷面色虽然戏谑,心中可不敢丝毫分神。四臂猿猴已经彻底被激怒,接下来便可以进行计划的下一步了。 不过喘了两三口气,那四臂猿猴再度打起精神,又是提拳而来。徐怀谷退让,但这次可就不只是在他身边绕圈而已了。有意无意间,只见徐怀谷的飞剑在四臂猿猴一拳又一拳的攻势下,正悄悄地往青狐的方向靠去。 那四臂猿猴早已不顾一切,只是疯了一样胡乱出拳,才不管身边是谁,哪里意识到这一点?不过多时,二人的战场便转移到了青狐所待的地方。 看戏归看戏,但这蠢猴子的拳头可不是好吃的。青狐皱了皱眉,轻轻挪了一步,身形转眼间便到了更高处。脱离了战场,她再度露出笑脸,翘了个二郎腿,低头看起戏来。 徐怀谷见状,也将飞剑往高空中一拉,顿时便脱离了那四臂猿猴的拳头。四臂猿猴在地面上抬头干望着,睚眦欲裂。 「你看看你,又笨又重,我不过才飞起来多高,你就够不着了。」徐怀谷放肆大笑,又转头看向青狐,语气带有奉承的意味,「不像这位姐姐,不仅貌美,况且身形灵巧,比你这蠢猴子强到不知哪里去了!」 青狐笑得愈发灿烂了,她朝徐怀谷点点头,示意他有眼光。 四臂猿猴龇牙咧嘴,恨不得把牙齿咬碎以泄愤。那青狐本也是妖族,如今不仅不帮他,还要看他的笑话,更是令他怒火冲天。他看向满脸笑 容的青狐,眼神中怒火凝聚。 猿猴与青狐二妖,原先虽也时常拌嘴,互相嘲讽,但多少带一些开玩笑的意味,二妖都没太当回事。可现在,四臂猿猴本就已经因为狂怒而丧失了理智,青狐还和人族一起笑话他,这便不是可以当做玩笑的事情了。 四臂猿猴不仅恨那个飞剑上的人族,同样也恨青狐。 有意无意间,徐怀谷又往青狐的方向偷偷瞥了几眼。青狐自然察觉得一清二楚,掩嘴笑了起来,也不多说话,只是笑。 徐怀谷笑问道:「姐姐天仙一样的人儿,该不会帮那猴子抓我吧?」 青狐眼眸半眯,一开口便是天生的妩媚,笑道:「又不关我的事,我帮他做什么。况且,我倒是觉得,你还挺对我眼缘的。」 徐怀谷笑道:「多谢姐姐偏爱。」 四臂猿猴气得火冒三丈,两人在天上有说有笑,倒像是在打情骂俏似的。那四臂猿猴一拳砸地,愤然骂道:「蝼蚁,蚊子一样的东西!有本事你滚下来!看你爷爷我不把你打得灰都不剩!」 徐怀谷不以为然,大笑出声,朝青狐道:「姐姐,你可知人间街头有一种杂耍,和今日之景很像?」 青狐好奇问道:「噢?是什么?」 「耍猴。」 青狐一听,又掩嘴笑起来。她故作妩媚,往这名飞剑上的人族修士端详而去,眼眸之中,春意荡漾。 她还没有尝过人族修士的味道,这小子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选,青狐留了一份心。 「姐姐在天上且看着,我下去耍一耍他!」 青狐笑着点头。 四臂猿猴恶狠狠地看了青狐一眼,青狐理都不理,依旧笑容灿烂,他不禁把拳头握得更紧了。 语毕,徐怀谷的飞剑陡然往下一落,便冲到四臂猿猴身边。四臂猿猴愤然出拳,比起之前更加迅捷凌厉,徐怀谷好几次差点避让不及,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是险象环生,但他还在咬牙坚持。 柳婉儿在紫霞宗正门口看得心惊胆战,心中一直默默祈祷,希望他能平安回来。 樊萱站在柳婉儿身边,紧皱眉头。她境界不够,听不清徐怀谷与大妖间的对话,也不明白徐怀谷为什么要这么做。 紫霞宗祖山之上,慕容狄等几名九境长老也立在空中,注视这一场闹剧。 那名脾气不好的刑堂长老冷哼一声,骂道:「人族里竟然出了这么一个混账!阿谀奉承都奉承到妖族去了!真是败类!」 另一名长老皱了皱眉,说道:「他的意图没那么简单,绝不是奉承妖族,否则不会故意惹怒那四臂猿猴。」 再一名长老捋了捋胡须,用试探的语气问道:「依我看,他是在拖延时间?」 慕容狄微微颔首,神色动容。她目不转睛地看向徐怀谷,怅然说道:「他不仅是在拖延时间,更是在挑拨离间。」 离间?其余几名长老恍然大悟,那之前骂徐怀谷的长老脸色忽然一红,不说话了。 回到战场,只见四臂猿猴被徐怀谷戏耍得团团转,四肢挥舞,还真像是在耍猴一样。青狐在天上看得开心,每次四臂猿猴抓了空,她都要大笑起来。忽然,四臂猿猴停了下来,不再追逐徐怀谷了。 徐怀谷也停下飞剑,激道:「来啊,怎么不追我了!」 然而四臂猿猴置若罔闻,没有理会他。 地动山摇的动静陡然消失,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青狐的笑声回荡。那笑声落在四臂猿猴的耳中,分外刺耳。 他逐渐握紧了拳头,积攒许久的怨气猛地发泄而出,抬头便朝青狐破口大骂道:「臭婆娘,你笑够了没有!」 青狐只听到前三个字,笑 容便陡然凝固,狭长的眼眸冰冷地看向四臂猿猴。她不甘示弱,故意又冷笑了两声,这才开口道:「老娘爱笑就笑,轮得到你来指指点点?」 四臂猿猴早已气得丧失理智,一听青狐还敢顶撞他,随手一拍手边山峰,将那峰顶砸断,笔直便举起,用力朝那青狐砸了过去。青狐脸色铁青,也不避让,身后两条尾巴陡然伸出,将那砸来的山峰牢牢捆住,缚在空中。 青狐脸色铁青,冷声道:「你敢和老娘来真的?」 四臂猿猴抓不住徐怀谷,此刻怒气无处发泄,干脆全都转移给了这一直在旁边笑话他的青狐。他骂道:「臭婆娘,早就看你不爽了,有本事下来打一架!别躲在天上,像个没用的臭虫!」 说罢,他又从山上抓下一大块岩石,朝青狐丢了过去。 青狐听到「臭虫」两个字,气得浑身发抖。她再伸出一尾,把那块飞来的岩石抓住,咬牙切齿道:「你敢再说一遍?」 「臭虫!怎么了?我就说,怎么了!」 「好啊,死猴子,说得好。」青狐怒极反笑,她的尾巴收紧,把那捆住的山峰和岩石捏作粉末,「你想打,老娘陪着!谁怕谁!」 青狐也已经彻底被激怒,她现出妖身来,一跃到地面上,十尾尽数展开,与四臂猿猴面对面,针锋相对。虽说青狐的体型比起四臂猿猴小了不少,可那十尾却极长,展开之后气势磅礴,也能与四臂猿猴有得一拼了。因此论体型,她并不输给四臂猿猴。 两名十境大妖都气红了眼,对峙不过片刻,便上前厮杀起来。 那四臂猿猴抡拳要打,青狐的两条尾巴便将他的手臂牢牢捆住,其余几尾则爬上四臂猿猴的驱赶,将他的身体紧紧缠绕起来。那四臂猿猴自然不甘束缚,一直在奋力挣扎。他一旦以蛮力挣脱一只手臂,便提拳朝青狐真身打来。只见青狐灵巧地跃开,再用尾巴重新缠绕住他挣开的手,那四臂猿猴竟然完全奈何不了青狐。 然而青狐的十尾虽然能缠住四臂猿猴,却无法伤到他。四臂猿猴也拿青狐毫无办法,二妖打得难解难分。只是可惜了周围的山林,早已被这打斗的余威毁坏殆尽。 见二妖都打了起来,火螭也不能不管了。他怒声喝道:「住手!这里可是战场,不是你们的儿戏!」 然而两只大妖已经打得眼红,哪里还会管他?火螭又怒吼了几声,依旧毫无作用。 见管不住他们,火螭便将眼神转向了徐怀谷,冷冷地说道:「卑微的蝼蚁,也只能想出这些下流的手段罢了。」 徐怀谷见到计策已成,心中暗喜,脚底飞剑一动,身形早已远离此处。此刻听到火螭的话,想必他已经看穿了这条离间计。比起四臂猿猴和十尾青狐,这只火螭明显沉稳多了,还算是看得明白。 徐怀谷笑道:「此乃计谋,可不是下流。」 火螭愤恨地看了徐怀谷一眼,便飞到了那还在撕打的二妖之间,用爪子企图分开二妖,然而也是徒劳。他不禁气得骂道:「两个蠢货,中了人家的离间计还不知道!快给我住手!」 青狐和猿猴依旧听不进去,火螭想要分开他们,却被迫加入了战场。紫霞宗都还没开始进攻,倒是自己这三头十境大妖自己打成了一团,好不令人可笑。 都说妖族头脑简单,如今一看,就连十境的大妖也不过如此,那今后可以施展的计谋更多了去了。 徐怀谷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带笑,御剑脱离战场,返回了紫霞宗。 ------------ 第一百五十九章:十一境 三只十境大妖忽然撕打在了一起,紫霞宗四名九境修士倒还看得明白,境界低的弟子们和妖族军队可就完全一头雾水了。 尤其是妖族军队,破了紫霞宗的护宗大阵之后,本来已经攻上了山,结果转头却看见大妖们打在了一起,不禁愣了神。 三头十境大妖争斗起来,那些个七八境的妖族将领很是疑惑,不敢贸然行动,只得下令手底下的军队停下脚步,驻足等待。有头脑灵活的妖族立刻派出传信的飞妖,往南边营地里报信去了。 守在紫霞宗各个进山路口的弟子们见此奇景,也都一齐看了过去。 十境大妖本就难得一见,如今竟然还打斗在一起,更是可遇不可求。一时间,人妖两族的焦点都在那三头十境大妖身上,既无人进攻,也无人防守了。 三头十境大妖撕打,动静自然毁天灭地,然而从那高大的身躯旁,却有一缕白光忽闪而过,往紫霞宗而来。那白光好似一根雨丝,毫不引人注意,然而在有心人的眼里,这缕微不足道的雨丝才是他们所心心念念期盼着的。 那细微的雨丝其实是一柄飞剑,靠得越近,众人越是看得清了。 飞剑逐渐靠近紫霞宗正山门口。胡讯已经知晓那飞剑上的是徐怀谷,向弟子们解释了清楚,因此弟子们不但不惊慌,反而对那能让三头十境大妖自相残杀之人愈发好奇了起来。飞剑还没靠近,早就听到弟子们嘈杂的议论声。 「这剑修好生厉害!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真神奇。」 「可不是吗?而且他一人就敢与那只猿猴对峙,光凭这胆气,都绝不是一般人!」 飞剑在紫霞宗正山门口落下,引来了一众人的目光。柳婉儿立刻快步走过去,担忧地问道:「没事吧?」 徐怀谷把飞剑收回心湖,笑道:「没事。这样的场面,若是有事,我也就回不来了。」 柳婉儿安心一些了,眉头舒展道:「没事就好。」 徐怀谷往三只大妖打斗之处看去,笑道:「还得多亏了你的计谋,不然我都想不到,既然我们无法左右战局,可以借助他们妖族自己的力量。如此一来,只需坐山观虎斗,以逸待劳即可。」 柳婉儿谦虚道:「突发奇想罢了,算不得什么计谋,只是没想到这些大妖竟然这么容易就上了当。」看書菈 「那青狐和猿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因此没看出来。那火螭是识破了的,可也太晚了,如今分不开其余两名妖族,倒是也把自己卷了进去。」徐怀谷舒了一口气,笑道,「且看他们要打多久吧,应该能拖延不少时间。」 樊萱本就在不远处,听到二人说这些话,顿时醒悟了过来。 原来徐怀谷以身犯险,竟然是以计相谋,为紫霞宗拖延时间。一股复杂的情绪忽然涌上心头,有敬佩,有感激,也有看到他平安归来的安心。她很想走到徐怀谷身边,对他说一句「谢谢」,可却走不动路。 虽然徐怀谷已经原谅了他,但二人间的隔阂并非一朝一夕能消除的。樊萱也在竹楼里住了几日,可大多也是和余芹待在一起,与徐怀谷始终保持一定距离。自当年紫霞宗道会那件事之后,樊萱一直有些怕他,不敢亲近。 徐怀谷也看了樊萱一眼,见她只在一旁看着不过来,没说什么,只与柳婉儿肩并肩,倚着石壁坐下来,往大妖打斗处看去。看書菈 那大妖间的厮杀着实精彩。修士之间的搏杀,远远地催动飞剑和法宝,只见空中光芒闪过,胜负便在斗法只见。 可大妖间的厮杀都是以肉身搏命,拳拳到肉,看起来就格外令人惊心动魄,血脉贲张。那十尾青狐和四臂猿猴之间本来打得就已经够乱了,八爪火螭也参与其中,场面愈发混乱起来。 不 过他们打得越是混乱,越是徐怀谷等人愿意看到的局面。 那火螭一面想要拉开他们,一面怒吼道:「两个蠢货,被那人族使了激将法也不知道!亏你们还真能打起来,不怕笑话!」 四臂猿猴完全听不进去,只是使劲挣脱青狐的尾巴,破口大骂道:「臭虫!给我滚开!」 青狐咬牙切齿,将身后长尾催动得更紧,也骂回去道:「什么激将不激将的,这满嘴屎尿的蠢猴子!就算今天没有那小子,老娘也得和你算算陈年旧账!来,看你老娘能拿你怎样!」 二妖均已怒火攻心,听不下任何劝解。 紫霞宗祖山之上,慕容狄等几名九境长老也在紧紧注视这边的动静。当见到徐怀谷还真的让这三只十境大妖陷入了混乱,连之前那名一直对徐怀谷不满的长老也不得不在心中默默叹服。 有一长老叹道:「还真是离间计,此人胆子真够大的,如此风险也敢冒。不过有些奇怪,他和我们紫霞宗也说不上什么交情,何苦为了我们宗门冒这么大的风险呢?这一点我倒是没想通。」 慕容狄当然知道徐怀谷为何会如此做,不是为了紫霞宗,他只是在为了清风谷的安全而拖延时间。 如今清风谷不知如何搭上了韦彩衣的线,大难临头,算是找到了出路。可紫霞宗呢?拒绝了韦彩衣,如今便是想走,那也走不了。 其实她也明白崔枯这么做的苦衷,东扶摇洲的仙家宗门,总有人得站出来,展露人族修士的风骨。不仅是给别洲的人看,也是给妖族看,只要有人在,这一份反抗的火永远不会熄灭。 三妖缠斗了足足两个多时辰,如今已经从黎明快到了晌午,他们依旧打得有来有回。妖族军队不敢贸然行动,在这三妖还没分出胜负之前,紫霞宗还能再苟延残喘一会儿。 就在这短短的喘息之中,有些贪生怕死之人便已经找到了缺口。 既然大阵已经被破,出入自由,何不干脆一走了之?然而当这些人偷偷往山下跑去,准备逃之夭夭之时,却发现整座紫霞宗的山脚早已被妖族军队围得水泄不通,就连空中也满是飞妖,逃无可逃,只得死了心,十分不甘地回到了山上,等待到时候打起来之后,再浑水摸鱼,找机会脱身。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徐怀谷和柳婉儿的心也逐渐安放了下来。按照目前的情况,那三只大妖一时半会还脱不开身,毕竟是十境的修为,若要分出胜负,怎么都得半天才行。若是要分生死,很可能得打上好几天。 修为来之不易,百年多的修行,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决定胜负的,更何况双方实力相当。 昨夜到现在,已经算过了半日,仙舟还需一日便可抵达清风谷,想来应该可保无虞了。徐怀谷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到时只需等待妖族军队一个攻山的时机,让樊萱受伤昏过去,自己便可以带她离开紫霞宗了。 等待此间事了,就该北上去扶摇宗了。他忽然想到那天谢卿云和他说起的话来,柳婉儿会和他一起上路吗? 徐怀谷转头看了眼柳婉儿,只见她微微蹙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只大妖,神情专注。似是注意到身边的目光,她转头看来,见徐怀谷直愣愣地看着她,不禁一怔。 徐怀谷说道:「谢卿云告诉我,你一直想来战场上看看,如何?壮观吗?」 「嗯,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柳婉儿点点头,「这几只十境大妖,本事着实不小。不过想来,这样的盛况就算在战场上也极少见吧?两军对垒,难不成每次都有这样的大妖参战不成?」 徐怀谷摇了摇头,道:「那自然不是,平时两军对垒,和这大妖争斗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了。」 「我倒也想见识一下。」说罢,柳婉儿便又看向大妖的方 向,神情认真。 「你看得好认真。」 「我想把这几只大妖的招式记下来,说不定以后会有用。」 徐怀谷听到此言,怔了一怔,柳婉儿真的不是以前的那个柳婉儿了。 只见她眼神一凛,眉头忽然一皱,有些疑惑地说道:「你瞧那边是什么?」 徐怀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的群山之中,果真有一细小的黑点浮现。那黑点速度极快,不过眨眼之间,便到了三只大妖打斗的正中心。徐怀谷凝神看去,只见那黑点乃是一只山羊形状的妖物,脸色陡然便沉下来了,心中猛道不妙。 柳婉儿见他神情古怪,连忙问道:「怎么了?」 徐怀谷紧紧盯着那一道黑影。黑影细小的身躯与那三只能与山脉比肩的大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徐怀谷明白,那黑影才是真正的威胁。.. 竟然连他都亲自出手了,只怕……紫霞宗撑不了多久。 「到底怎么了?那是什么?」柳婉儿也看见了那一只怪物,她见徐怀谷的脸色很不好,才刚放下的心立马又揪了上来。 「饕餮。」徐怀谷皱紧眉头,「我曾在南边见过一次,那是饕餮,十一境大妖。」 十一境?柳婉儿诧异地看向那一只瘦小如山羊一般的妖物,心中掀起骇浪。 当时林仓央宴请东扶摇洲各宗修士前去南边参战时,柳婉儿还未回到清风谷,自然也没见到韦彩衣。在中土游历的日子里,虽说参观了各大宗门,但最多也就见到了各宗长老,并未见到真正立于中域尖峰上的十一境修士。这么说来,眼前徐怀谷所说的饕餮,还算是她亲眼见过的第一个十一境。 十一境……就连十境的大妖尚且如此可怕,十一境又该有如何排山倒海的力量? 徐怀谷看了眼樊萱,又往慕容狄所在的祖山看去,神情焦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有饕餮镇压,只怕局势很快就要急转直下,紫霞宗将不会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徐怀谷心里很明白这一点,况且饕餮亲自过来,那三只正扭打在一起的大妖,只怕很快也要参与进攻之中了。 徐怀谷眉头紧锁。紫霞宗大势已去,他得尽快带樊萱和柳婉儿离开。 ------------ 第一百六十章:各出底牌 那三只大妖打斗的正中心处,饕餮在云端高处踏空而立,脸色铁青,横眉怒目看向地面上三只大妖。 火螭是最先察觉到异常的。他只感觉有一种从血脉深处传来的畏惧感,往四周看去,只见饕餮就站在高处,不禁打了个寒战,立马脱离了撕打,在山林间伏首趴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青狐和四臂猿猴还在打斗,完全没注意到饕餮的到来。 那饕餮先是冷眼看了许久,见他俩依旧打得激烈,便怒声斥道:「两个蠢货,住手!」 两头大妖听到这一声斥骂,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激灵,猛然醒悟了过来。他们往头顶看去,只见饕餮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了云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两妖自知理亏,连忙抽身而出,也如那火螭一样,畏畏缩缩地趴在地上,不敢说话。 「堂堂十境大妖,能在与人族的战场上自相残杀,真是整个妖域的耻辱!」饕餮勃然大怒,「要你们这群蠢物有何用!」 「我劝过他们,可他们不听。」火螭开口争辩道。 「住口!你也是个废物!让你当进攻紫霞宗的总将,这就是结果!还没攻上山,先闹了内讧!」 火螭闻言,一肚子的怨气,又无法发作,只得咬牙咽气。 饕餮正在气头上,斥骂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臂猿猴和十尾青狐低头不语,火螭冷哼一声,愤恨地看了一眼其余两妖,语气充满怨恨,咬牙切齿道:「都怪那飞剑上的小子,实在是卑鄙!他故意激怒猴子,又把矛盾转移到猴子与青狐之间,让他们打了起来。我看出那是离间计,一直在旁相劝,他们不仅听不进,反而连我也牵扯了进去!」 饕餮听罢,转头冷眼看向猿猴和青狐,质问道:「火螭说的都是实话?是你俩惹出的事?」 四臂猿猴余怒未消,听到饕餮质问,便冲青狐骂道:「都怪这臭婆娘!要不是她和那人族小子一起笑我,我如何会打她?」 青狐不甘示弱,也骂回去道:「嘴巴给老娘放干净点!你自己抓不住那小子,就把老娘作出气筒,真当我是好欺负的?要说动手,也是你先动的手,老娘还不能还手了?」 「你!」四臂猿猴的怒火噌噌又冒了上来,他再度举起了拳头,便要朝青狐打去。可那拳头刚刚举起,他便立马感觉到脊背一凉,那拳头便软了,无论如何也挥不出去。 他抬头看向饕餮,只见饕餮虽然一言不发,但那眼神中竟然有了一两分的杀意,顿时心脏砰砰乱跳起来,慌张起来。 虽说他的身形如山岳一样庞大,可若是饕餮真要杀他,不过一口的事罢了。四臂猿猴有些害怕,那是来源于血脉最深处的无法反抗的恐惧,与当时面对韦彩衣的镇压时截然不同。 青狐心里恐惧不必四臂猿猴少,因此她也不吭声了。 二妖终于安静了下来,饕餮冷漠地开口道:「今日之事,谁对谁错,我不关心。我只说一点,若你们不能给我尽快拿下紫霞宗,回去我会向吾王如实禀报。届时吾王会如何处罚你们,我可就管不着了。」 三只大妖猛地打起哆嗦来。 墨龙对与人族的战争一事异常看重,若是被他知道在战场上他们三妖闹了这样的笑话,只怕……只怕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这三只大妖一念及此,便不寒而栗。在妖族中,对大妖最严厉的惩罚并非是死亡,而是另有别物。 「你们也不想去苦果洲看门吧?」 饕餮冷冷的话语落在三只大妖耳中,如同平地惊雷。 苦果洲是一个小洲,比东扶摇洲还小。原先也是中域的领土,如今彻底被妖族占领。当年妖族入侵中域,便是从苦果洲的门渡过来的,他们打下 整座苦果洲、西扶摇洲和半座东扶摇洲之后,由于墨龙被镇压,两族战争便暂时告一段落。 人妖之间的战争还有停歇,而在苦果洲的门,自从妖族渡来中域以后,战争便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比起人族的战场还要惨烈百倍。这绝不是夸大的虚言,但凡见过那门中的景象,这人族的战场倒像是天堂了。 无休无止的厮杀,鲜血,尸体堆了一层又一层……与妖族在苦果洲所奋战的,是非人非妖的存在,古书中称之为魔。 关于魔,中域人族也有记载,不过极其稀少,且牵扯到远古时期之事,现如今还知道魔的人很少了。而在苦果洲抵御魔物的妖族,大多都是些犯下大罪,该处以极刑的妖。他们不仅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而且还要被全妖族唾弃。 据说这些年苦果洲的门又开始躁动不安,若是此时被罚去看门,还不如死了算了。 青狐一听「苦果洲」三字,便吓得瑟瑟发抖起来。她恳求道:「饕餮大人,求您千万别和吾王提及此事。」 四臂猿猴和八爪火螭虽不说话,但也和青狐是同样的想法。琇書網 饕餮神情冷漠,一板一眼说道:「那就好好将功赎罪,赶紧把紫霞宗拿下!一日,我只给你们一日时间,若是拿不下紫霞宗,你们就等着吾王的判决吧!」 「多谢饕餮大人开恩。」青狐松了口气,如是奉承道,猿猴和火螭也赶紧点头允诺。 三只大妖受了饕餮的命,面对紫霞宗,再度站了起来。三座山岳一般的身躯,缓缓靠近紫霞。那些在紫霞宗山林间驻足不前的妖族军队见此情景,也活跃起来,在底下妖族将领们的带领下,振作精神,重新往山上攻去。 三只大妖走到紫霞宗群山外,分别站在三个方位,将紫霞宗死死围住。青狐亮出十尾,猿猴扛起山岳,火螭呼出灼热的白焰。在阳光的照射下,巨大的阴影笼罩在群山之间,被围在其中的紫霞宗好似瓮中之鳖,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现在压力最大的,便是紫霞宗祖山上,以慕容狄为首的四名九境长老了。仅凭他们四人,对付一只十境大妖都够呛,何况三只?紫霞宗实在是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大长老,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有一长老焦急不已,「我们四人,如何对付这三只大妖?」 慕容狄沉默良久,死死看向三只大妖,咬紧牙关说道:「我去对付那火螭。范长老,你带着一众八境长老,结阵对付那青狐。剩下两名长老,对付四臂猿猴。尽量拖延时间,能拖多久是多久。」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都沉默了。四名长老心里都清楚,这是不可能是的事。不需片刻,三路将尽数落败。 慕容狄硬着头皮,沉声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都不上,难不成让弟子们去面对那三只大妖?」 其余三名长老皆是咬牙,只得点了点头,便欲飞出阻拦那三只大妖。 慕容狄正准备捻出符箓,却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头看去,只见一袭黑袍不知何时站在了几人身后,顿时诧异道:「宗主?」 其余几人一齐转过头来,又惊又喜,道:「宗主?」 只见那黑袍人浑身泛着紫光,体内雷霆之意浑然一体,抑制不住地往外溢出。那股强大的雷霆之力,连慕容狄都看不到底。她只感觉,比起上次见崔枯,他像是已经变了一个人。慕容狄心中惊讶不已,他可能已经摸到十一境的边了。 他不会果真炼化了那雷池?从古至今,从未有人能做到过。 崔枯语气沉稳,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去对付火螭和那猴子,你们四人,一同去拦住青狐。」 「宗主,你一人对付两只十境大妖?会不会太勉强了?」 「按我说的去做。」崔枯语气淡漠,不容置喙。 「是,宗主。」 只见眼前雷光一闪,崔枯便闪身到了雷池上空,与那火螭和四臂猿猴的头颅同高。他缓缓抬手,陡然间天光黯淡,方圆数十里的云层悉数以紫霞宗为中心靠拢而来,眨眼间黑云密布,电闪雷鸣之声不绝于耳。琇書網 厚重的黑云拦住阳光,顿时乾坤黯然,天地无光。 崔枯的雷法造诣,与慕容狄几名九境长老已经完全不是同一层了。 这陡然间的动静,让那三名大妖都有些诧异。崔枯一出手,气势好像就逆转了过来,紫霞宗竟不输于那三只大妖了。 饕餮也是一怔,随即啧啧称叹,自言自语道:「妙,果真是妙,有些凤的意思了。」 三只大妖虽是愣了片刻,但该打的仗却不能退。再怎么说,还有饕餮在后面压阵,任他怎么闹腾,也翻不出浪花。 双方皆已准备就绪,大战一触即发。 火螭愤恨地提醒道:「待会儿记得留心那一名剑修的动向,绝不能让他逃了。」 青狐点头,冷笑道:「敢离间老娘,看他有几个心能挖给我吃!」 四臂猿猴更是不必多言,怒吼一声,双眼中的愤怒说明了一切。 「轰!」 第一道炸耳的雷光落下,那三只大妖也各自施展神通,朝紫霞宗猛扑过来。 天崩地裂,星斗移位,好似末日来临。 ------------ 第一百六十一章:崔枯的雷 紫霞宗山门口处,场面十分混乱。 在崔枯的雷法之下,空中乌云不知叠了多少层,竟透不过一丝阳光,群山之间陷入彻底的黑夜。唯一能让人看清些许的,只有云间跳动的紫色电弧。偶然有一道大雷劈下,四周又会忽然亮如白昼,亮得刺眼,随即再度陷入黑暗,周而复返。 雷法所带来的不仅是黑夜,还有无休止的狂风,山谷哀鸣,大树摇摇欲坠,弟子们人心惶惶。 虽然在这黑暗中,众人看不见那三只大妖的身影,但从地面的猛烈震颤,以及偶尔雷光劈下时照出的庞大影子,却也可得知,大修士们与大妖们之间的战况异常激烈。众人虽说是站在陆地之上,却像风浪中的船一样颠簸不定。 “稳住!大家都稳住,不要慌!把照明的符箓都祭出来!” 胡讯在焦急地大喊。陆陆续续的,有几处光芒亮了起来,有人祭出了照明符箓,现在终于能看清一点周围的环境了。 “小心山顶的落石!” 有人高呼出声,只见大大小小的岩石纷纷落下,弟子们又是慌不择路地躲避。 胡讯见状,立马祭出一张防御性的符箓,往空中一抛,挡住那些落石,樊萱也扔出一张,山门口才算稍微安稳了下来。众弟子脸色苍白,大口喘气。 “你没事吧?”徐怀谷借着符箓的微弱光芒,看向身边的柳婉儿。 地面虽然摇晃,可柳婉儿好歹是七境的修士,这些还难不倒她。她摇了摇头,道:“这点程度而已,还不至于有什么事。只是……” 她担忧地看向山脚下,那里一片漆黑。徐怀谷明白她的意思,妖族军队此时就在山脚下,往上攻打而来。一旦他们来到紫霞宗正门口,只怕才刚稳定下来的局势又将被打破。 就以目前山门口的情况来看,能有多少抵御妖族的战力? 不仅是他俩,胡讯和樊萱也在担忧这一点。 不过片刻,山谷间的风中便传来了窸窸窣窣声。不同于大修士们斗法震天撼地的动静,那声音细碎,并非风声,也不像树叶沙沙声,像是细密的脚步踩在山间的土壤里。不认真听,只会当做风声罢了。 徐怀谷在南边走过一趟,熟悉这声音。当时带领堂林关的将士走上那一条注定被埋伏的道路时,山林间也是这样的脚步声。 妖族军队在靠近。 徐怀谷打起十二分精神,拔出外剑。他低声提醒了柳婉儿一句,柳婉儿立刻也拔剑出鞘,连本命飞剑也唤了出来。徐怀谷随即也向胡讯和樊萱看去,又朝山下点了点头,示意妖族军队正在逼近。 胡讯神情紧张,摆了摆手,示意身后弟子噤声。弟子们见此情景,个个都站在原地,不再走动,有些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三境以下的弟子躲在后边,不必迎战。其余人,捻好符箓,随时准备祭出法宝,跟我到前面来埋伏。”胡讯沉着的声音传入在场每一位弟子的心湖。在混乱之中,能听到这沉稳的声音,本身已经是莫大的慰藉了,众弟子都听从了她的话。 年纪小的弟子往后走去,其余弟子都已经在手中攥紧了符箓,既紧张又害怕,随胡讯往山门口走去。一行人在道路两侧埋伏下来,有人躲在石后,有人藏在草中,都竭力掩蔽自己的身形。 山下的路上,黑暗中出现了萤火虫一样的光芒,成双结对,那是妖族的眼睛在黑夜中熠熠生辉。有人吞了口唾沫,手中符箓竟然已经被汗水浸湿。胡讯满头大汗,她虽然作为山门口的总指挥,但也是头一次上战场,难免紧张。 那些妖族军队越靠越近了,他们眼睛中的光芒逐渐放大,众人的呼吸声也愈发紧张了。就在胡讯准备发号施令,让众弟子祭出符箓先发制人之时,那些个妖族却驻足不前了,看得胡讯一阵着急,发令不是,不发令也不是。 风中有妖族的脚步声,自然也会有人族的气息。妖军从泠江一路打到紫霞宗,已经一年有余,他们也在不断学习,不断了解人族。他们从风中嗅到埋伏的气息,知晓危险,便不再前进。 当然,不进攻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是需要从别的地方发起。 妖军之中低声交流了一阵,便有两支虎豹之属的小队从大军中分出,往四周的山林间窜去,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黑暗中。他们的意图很阴险,要等这两支小队从侧翼突袭,扰乱人族阵脚之后,大军再从正面进攻,便可以一举拿下此处。 被选来进攻紫霞宗的妖军,与徐怀谷在大余国所见的那些悍不畏死的妖军不同,这些妖军都是些有境界的小妖。一是更加怜惜自己的命,二则也训练有素,聪明许多,故而攻山也有这样的讲究,并不是一昧乱来。 胡讯全身心凝聚在山路上那些待进不进的妖族上,压根没注意到两侧山林的动静。徐怀谷见那些妖族只隔着一段距离远远观望,驻足不前,心中先是生疑,随即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皱眉往四周看去,然而却也为时已晚。 几乎就在一刹那之间,从两侧的山林里猛然传来野兽的吼声,随即数十道黑影从林间扑出,直奔埋伏着的紫霞宗弟子们而来。 不少人都被妖族扑倒,心神一晃,手中符箓匆促丢出,要么落了空,要么被妖族敏锐地躲开,收效甚微。这第一回合的扑袭,起码便有十好几名弟子丧了命,受伤的也不在少数。 “有埋伏!有埋伏!小心两侧!” 有人高喊出声,众人慌作一团,赶紧把符箓和法宝祭出御敌。 樊萱亲眼见到有一只虎妖从山林间冲出,一扑便是几丈远,将一名弟子扑倒在地。虎妖锋锐的利爪轻易撕碎道袍,鲜血直流。那弟子慌忙之下,符箓丢空,虎妖越发猖狂,一口咬住他施展符箓的手,那弟子顿时毫无还手之力。 樊萱顾不得许多,连忙将自己袖口的符箓朝那虎妖抛出。一道紫光闪过,那虎妖踉跄几下便倒地了。岂知她自己也早已被别的妖族盯上,就在她丢出符箓的瞬间,那藏在暗处的妖族猛然袭来,一举将她扑倒在地,便展露獠牙,往她脖子上咬来。幸亏胡讯守在她身侧,连忙祭出法宝,将那妖族击退,樊萱才算得以脱险。 樊萱匆忙站起身,从袖口再捻一张符箓出来,面色苍白,一阵后怕。 胡讯见身边诸多弟子都陷入慌乱,赶紧指挥道:“保持阵型,一致对外,千万别走散了!” 幸存的弟子听到此言,连忙聚拢在一起,将符箓与法宝悉数对外施展开来。妖族忌惮,不敢贸然上前,只在几丈开外虎视眈眈。 两支小队的突袭已经让守在山门口的众人狼狈不堪,那些原本在山路下的妖族大军也趁机猛冲了上来。 徐怀谷和柳婉儿境界高,面对那妖族的突袭自然游刃有余。此时见妖族大军攻上,徐怀谷眼眸一眯,几道剑光翻过,那冲在最前方的几只妖族便分作了两截。后面的妖族见此情景,知道此人不好惹,眼神中有了些许退意。奈何大军实在太多,山路狭窄,后面妖族冲阵,前面妖族也只能迫不得已往前冲,否则便是万蹄踩踏。因此大军依旧如潮水般地涌进了正门,朝着众人扑来。 徐怀谷一剑平出,将冲在最前的几十只妖族一扫而尽。柳婉儿出剑也不逊色,本命飞剑穿入妖军之中,大开杀戒,不过片刻,剑锋已是鲜血淋漓。 二人站在最前方,凭着两把飞剑,硬生生挡住了妖军的进攻。趁此机会,胡讯和樊萱等人也终于把身后突袭而来的妖族清理干净,随即调整阵型,将符箓和法宝调头转向山路下的妖族大军。 小妖挡不住飞剑和符箓,纷纷倒下,也有境界稍高的大妖存活下来,冲入阵中,击伤或杀死几名弟子之后才倒下。两边打得有来有回,各有伤亡。但整体而言,紫霞宗还是勉强稳住了阵脚,其实还得多亏了徐怀谷和柳婉儿这两个外人。 紫霞宗正门口陷入鏖战。 …… 雷池之上,双方的斗法更加惨烈壮观。 崔枯闭关修行数年,一心参悟雷池,终于有所精进。虽说没有完全炼化雷池,但也能发挥出雷池之力的三四分了。仅借此三四分的雷池之力,他便已经摸到了十一境的边,以一敌二,还真被他守了下来。 火螭盘踞在空中,张嘴露出獠牙,一道猛烈的白焰夹杂滚烫的热浪,迎面扑袭而来。 崔枯神色淡然,并不避让,缓缓抬手,只见那雷池中的水竟是沸腾了一般躁动起来,随即一道蕴满雷霆之力的水柱便冲天而起,与那白焰硬对硬直撞了上去。只听“轰隆”一阵巨响,群山陡然一颤,那白焰竟被这雷池之水生生浇灭。 自火螭出手至今,还未曾有人能破得了他的吐息,今日才算遇到了阻拦。 火螭神情一怔,随即脸色更加凶残起来。他凶狠地看向崔枯,蓄力半晌,一道更猛烈的白焰吞吐而来。 火螭出手之时,四臂猿猴也没闲着。他早已将对徐怀谷的愤怒转移到了紫霞宗的头上,五六里的路程,两三步便跨了过来,浑然便是一拳朝着崔枯直直砸下。然而崔枯面无表情,也不打算躲避,抬手便是一掌回击。 雄浑的雷霆凝聚,比山岳更加坚不可摧。四臂猿猴的拳头猛然不得寸进,顿时一阵气浪传出,天地又是一震。 四臂猿猴庞大身躯也是猛地一颤,而崔枯依旧腰杆挺直,甚至都没后退一步,四臂猿猴眼神中闪露讶异之色。 崔枯单手挡下四臂猿猴的拳头,另一只手捻出符箓,默念几句口诀,顿时一道雷霆从黑云中陡然生出,直直劈在那四臂猿猴身上。四臂猿猴只觉得浑身发麻,疼痛难忍,怒吼一声,连忙后退几步,摇头晃脑,良久才缓了过来。 他看向那雷池上的人,心里有些忌惮了。 火螭与四臂猿猴联手,竟然都没在崔枯这里占到丝毫便宜,甚至崔枯气势更高一筹。那几名长老见状,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可慕容狄却愁眉不展。 崔枯所展现出的力量,太强了,不像是一名十境修士所能拥有的。 强行利用雷池之力提升修为,长远来看,必然会有弊端,可现在紫霞宗也没有长远可言了。崔枯心里的想法,慕容狄很清楚,她并不打算阻拦。她不再关注崔枯那边,全身心投入到与青狐的斗法中来。 四名九境修士联手,也算是牵扯住了青狐。 大大小小的战场,就这么在紫霞宗的群山间上演着。正乃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饕餮在高处注视这一切,神情玩味。 “旗鼓相当,这才有意思。” ------------ 第一百六十二章:山内山外 清风谷中,全宗弟子都在聚精会神地看向西南边的紫霞宗。 只见那边乌云密布,厚重的云层以紫霞宗为中心,汇聚成了一个漩涡。漩涡正中雷霆咆哮,时不时便有一道紫雷劈下,便是隔着两百多里的清风谷也骇然可闻。整整半日,那雷电的轰隆声不绝于耳。光是站在远处观望,都令人不寒而栗。 清风谷的弟子们只能庆幸这不是自家宗门。谢卿云已经召集诸位长老,将护宗大阵运转起来,弟子们站在护宗大阵之内,心里安稳许多。况且仙舟很快就要抵达...... “哈哈,韩总管,干得好,以区区四人伤亡拿下采石矶,灭陈第一功非韩总管不可。”杨勇大笑着扶住韩擒虎的胳膊。 “是。”数名护卫冲进房中,将燕荣从房中提了出来,燕荣此时衣衫仍然没有穿好,上身肌肤倒有一大半裸露。 在段旭的想法里,不论是什么生意,如果能够保证赚取利润,那就值得去尝试。 “这位妖族皇血殿下并非没有保命之物,只是他洞察一切?知道本源意志将会降临将他救下?”江寒顿时明悟了前因后果。 碎蜂面色清冷,并不为罗亚的语言所激,显然心中早已有了决断,她深吸一口气,一声低喝,手中的斩魄刀蓦然化作始解的雀蜂形态。 苦恼的饶了饶头,他发现,原本想要放松,这一想,心就越是烦躁了起来。 米特尔是一个新兴的家族,一切的根基都薄弱,实力的突然暴涨,有些人已经开始有些膨胀了起来。 又或者,世界政府本身,其实就是一伙更强大的海贼,掌控了整个世界的海贼? 罗亚从空间通道中一步迈出,见两道水浪当头落下,顿时眉头一皱,但旋即感知到水浪中并没有什么查克拉,于是便一挥衣袖。 傲龙一听,那看向泽云的表情更加友善了,一脸恨不得将他切片研究的眼神,让那泽云相当的不习惯。 猎真想知道,有哪个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胆敢欺负向燕云。 抬与此同时,另外三道老者手掌向上一抬,四道气息汇聚在一起,隐隐压制了整个宋家。秦洛望着铺天盖地的气势。 他身上那件鸟羽蚕丝织就的道袍,依旧洁白如雪,只是丝丝缕偻,许多地方都已经遮蔽不周全,那是因为李渔是身上的先天真气,每一股都蕴含独特力量,日日摩擦,故而弄得残损。 第二便是能助长修为,提升血脉的丹药,比如炼丹大要中最珍贵的龙髓换骨丹,龙虎山镇派丹药龙虎如意丹,养魂丹,还有李渔自沱河水府得的孕神丹,都属中品。 短短一天内,发生这么多事,连梓早就失去耐性,这些海怪要来找死,她就成全他们。 “我知道各位对我的厚望,但是,那些我派遣到地球的天使们,他们有着自己该要做的事情。”那声音在看不到脸的斗篷中出其意料的演出,让所有人全部仰望了天空。 “怎么了?”见状,夜空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若真是询问信息,萧凌风断然不可能这么吃惊。 最让我钦佩的,是蓝雪居然置自己的终身大事不顾,找我这样的一个窝囊废结婚。 东华帝君和汉钟离是和等人?乃是道家大仙,汉钟离给的些许报答倒也罢了,真正珍贵的乃是这份善缘,能够与这两位大仙结交,本身便已是极大的机缘。 “所以,我才请你过来!想请你出山!”罗震刚说这些话有些无奈。 “可是再怎么说你也是知道收敛自己的破坏力的,可是妖尾的那帮家伙,他们真的知道吗?”欧葛吹胡子瞪眼的反问道,而且那声音也是相当的大,就跟拿着喇叭在你耳朵边上吼叫一样,震的慕容辰都微微向后仰了仰身。 ------------ 第一百六十三章:借刀杀人 柳婉儿额间冒汗,面对一只十一境的大妖,恐怕没人能冷静下来。更何况她和徐怀谷才一个七境,一个八境而已,在饕餮眼里兴许连蝼蚁都算不上,最多只能算空中飘着的一粒沙子罢了。 而沙子一吹就散了。 徐怀谷侧头看了眼柳婉儿,示意她靠近些。柳婉儿站在徐怀谷身后,缓了两口气,觉得好受了些。 饕餮此时已经化作了人形,是一个干枯瘦弱的老头儿。他一笑,面上的皱纹便如枯树一样盘根错节起来,柳婉儿见了有些恶心。 “我记得你,当时还在...... 玛纳身穿一袭典雅长衫,瀑布般金色长发垂到腰际,黛眉微微皱起关切的看向磁场中林西索的身体,她的眉心嵌着一块精巧晶片,给人的感觉透着一股神秘色彩。 “求你……走开!”明思几乎是低吼出声,断续着,异常艰难地才将短短四字说完。 随行的有风神,沙皇,蓝蝶儿,还有一位背身靠在马车背上的男子怀里包着一把长剑,应该是那天对智醇风出手的剑客,她唯独没带智醇风。 他到鄢家来得多,熟门熟路地就去了厨房拿碗筷,不多会儿出来,满桌子人都对着他笑得很是暧昧。 想要试探一下跟踪自己的人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不过也没必要将别人扯进来。某个傍晚,他决定走着去燕北斋那里,而在路上,他要稍稍了解一下,那些个会来盯着自己的人是谁。 带着罗德里克和莉莉丝走入会议大厅,三十位船长加上查尔将在这里共同商议狩猎大计。 她的两条手臂浮现出淡淡的青气,正是时空之力,不过相比雷蒙庞大到覆盖全身的时空之力,依莎贝拉的力量,实在弱的可怜。 我呲之以鼻的一笑,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垂下眼眸,因为我看到葛老动手了,鬼了鬼就要变成真鬼了。你们这些人,不该骗我。 左林长舒了一口气,虽然破解了幻术,但施术的人没有出现。危机仍然不算过去。而那辆吉普车,只能靠着轮辙痕迹去追踪了。 一些记者也拿着话筒之类的工具,准备采访了。经纪人看了看时间:“孩子们,还有一些时间,我先去帮你们办理程序,等一系来接你们”说完、经纪人就朝着里面走去。 “这么说他们耽搁这么久,就是因为毒蝎的暂时性脑残发作了?需要及时吃脑残片?”孙言紧皱起眉头,伸手抚摸下巴做思索状。 “叶宇,这种感觉怎么样?”云天扬双眼微眯,望着叶宇,冷声问道。 商垂柳今天清早被抓走的时候,秀发还没有盘好,在撕扯挣扎之下,现在也就变得披头散发像一个痴子,看不清她那张在往日里绝美的脸。 在信的末尾,凯撒向李察发出了征召,要求他带着部队到预定的战场集合。其实,就算凯撒不说,李察也会与入侵者决一死战,因为对方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尽管心里不停这样那样安慰着自己,可是眼泪仍是无声的不停划落,因为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像她做梦里那么舒爽与愉悦,这根本就是受罪,不停的受罪。 更多的凶兽,则是在同一时刻发动了攻击。那巨人虽然凶悍,可是却因为受了伤,动作不由得慢了一拍。在这种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的情况下,一旦落后,就是死亡的下场。 话说,这些家伙难道就没发现,他以玄级武者的实力,居然爆发出来了连至尊都足以威胁到的威能吗? 那个金甲侍卫,话音未落,便是戛然而止。只是看见,他身躯轻微一晃,旋即,脑袋竟是不由自主的倒了下来。 ------------ 第一百六十四章:追杀 三只十境大妖早已恨透了徐怀谷,此时见有报仇的机会,哪有不追来的?其中又以那只火螭最为迅捷。 螭类,与蛟龙之属是近亲,本就善于腾云驾雾。之前缓缓前行,乃是因为没有快速追逐的必要,此时为了报仇雪恨,火螭才展露了真正实力。 只见徐怀谷与柳婉儿两柄飞剑行得极快,脚底山水一晃而过,两三息之间,一里路程便骤然而过。可令人诧异的是,那火螭速度却远远胜过他俩。只见火螭摆动身躯,飞升进云雾之中,好似入水之鱼,竟然比飞剑...... 林晚晴红着脸啐道,虽然说她跟夏明睡在一张床上,但是晚上夏明很安逸,从来不动她,这让林晚晴也是有些感动。 他的身材也是极为壮硕,手臂之上肌肉如同扎龙一般蔓延,看上去充满了力量。 伴随着系统的声音响彻,夏明也是直接愣在了当场,他可是还记得,他还有一个四榜第一的任务呢,没想到,这就完成了一半了? 醒凡笑着上前,刚想在他面前邀功,让瑾容多夸夸他,夸他能干,夸他来的及时。 在一旁陈康看到这种情况以后,一时间连死的心都有了,他跟夏明之间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是,张凡那随手的一掌,不但将她轻松击飞,也将她那一身的傲气碾压得粉碎。 而只要他能够坚持到林若风秘法消失,到时候动动手指头,就能将林若风给碾压了。 魏易这一剑下去,黑蛇坦顿的神魂彻底崩溃,带着浓浓不甘和悲愤情绪,他终于扑倒在海洋之中。 怎会如此呢?她本该抗拒的,为何会有享受的错觉?难不成,真如他所言,是她醉酒迷了心,主动奉上? 当时胖子在大轮之上的时候,被夏明给教训了一顿不说,而且还被唐西扬给揍了一顿,这令胖子无比的震怒,但是唐西扬他不敢报复,因为唐西扬是三仙教的人,这个三仙教在这里可是四大势力之一。 “沉默时,穿衣叠被洗漱吃食一日三课进行魔鬼训练,坚决走在信仰的最前端。 虽然更多是惯性使然,但若非是惯性的源头发生了改变,或许沈月瑛还会沿着原先的轨迹,继续仇恨下去,直到人生尽头。 苗疆之地,充满了少数民族特有的民风民俗,谢夜雨穿着白衣长衫,显得与众不同。 话音未落,沈和融就非常满意地在百余人的眼中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斗志。 直接攻打黑暗深渊是最冒险的想法,除非史蒂芬能把浮空城开到黑暗深渊里面,否则的话胜算估计还不到三成。当然浮空城要是现在已经可以进行星际漫游,史蒂芬哪还会在乎一个恶魔领主,他直接就开始反攻弦月了。 当赵沉露斑驳的身姿,如蜡烛一般彻底融化在银色的漩涡中时,整个战场都处于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之中。 四位第一次来到摩泰拉这颗星球上的人都不由望着远方微微出神。 显然是陈锋的神力天赋差到一定境界,也对,踏入共鸣者这个启蒙阶段,都要让自己耗费许多神力才成功的。 那又能怎样?在颜萧萧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出现,许翼摇摇头,情路艰辛的何止他。 回到房里,我将艳艳又从天上摇了下来,她有些不大耐烦,因我这里虽已过了大半天的功夫,但她正是前脚回去,后脚就又被我请了下来。 永历帝颔首,随后如刀锋般的目光直接扫向已经瑟瑟发抖的八皇子身上。 矮个子学徒忙躬身行礼,声音胆怯而又腼腆,然而就在他弯腰低头的那一刻,一抹雪白的刀锋眨眼间倏然抹过了他那稍微有点肥腻的脖子。 ------------ 第一百六十五章:一接一送,死里逃生 雷云之中,万钧雷霆在此酝酿。 别说鸟兽,就连空气都满是雷意,稍微一碰便是一阵酥麻。更兼有紫色的电弧不断跳跃,偶尔还会有一道耀眼的白光陡然生出,那便是一道大雷酝酿成形,朝地面劈了下去。 徐怀谷脚踏飞剑,一进入雷云旋涡之中,便感觉到好似万箭穿心一样的疼痛。他早有预料,赶紧咬牙忍住,将浑身剑意释放出来,与那周身的雷霆之意做抵抗,否则不过片刻,他便会失去意识,在这雷云之中,逐渐化作粉末。 可纵然有剑意护身,徐怀...... 可怕的飓风卷起汹涌的海水,形成数十米高的巨浪,劈头盖脸的向英落砸来。虽然并不能给英落造成什么具体的损伤,但等她从巨浪中挣脱开来,海将军拜昂和忒修斯早已消失不见。 倘若是裴家算计,自然会将裴莹莹送去萧砗的屋子,怎得成了萧诚了呢? 云意给人的感觉就是风度翩翩,现在笑的这么毫无形象,也觉得不好,立即收住了笑,清咳两声,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嘁,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们也闯给你看!”罗亚路大次咧咧的说道。 那九条原本环绕他身上的魔龙,齐齐仰天一吼,发出震耳的龙啸。 “你要是再磕头,我就把你抓进所里!”陆思瑶见到长发黄毛一个劲的磕头,生气的说道。 轩辕天心绕过牛头马面,当先抬步踏上石阶,而在她一动后,牛头马面二人原本是想要阻拦的,却被跟在轩辕天心身后的鬼差给齐齐拦了下来。 光团随着对话进行逐一剥落,又在这一刻彻底溃散。众人看到了一位身穿雪白盔甲手持长剑的人从空中缓缓落下,即使紧闭着双眼,也能感受到对方的身上的坚毅和伟大。 声音落下,莫红舞与莫宏准备再度出招,彻底结果了唐昕与莫紫衣二人。 天梯的中央电算室中,莲太郎看着屏幕上的画面,脑中空白一片。天蝎座已经进入巨石碑的范围,意味着整个东京区域已经彻底沦陷,灭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是再下一刻,它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那些冰寒的东西竟然一丝丝地从伤口渗透到它的血肉当中。 “莫要焦急。”普善大师微笑着看着他,然后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老人也没有多待,别看他们年纪大了,可干活都是一把好手,对他们来说,和李云谈论青春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此时的穿脑低语对杨浩的影响非常明显,他的精神难以集中,魔力躁动不已,施法时间严重增加。 李云和苏漓心有灵犀,二话不说从怀中跃出就是一个抱脸,毛茸茸的大尾巴骑脸让这不和谐的因素直接闭嘴。 朱老眨眨眼,见老人的脸色渐渐地严肃,便悄悄地朝着董老伸出大拇指。 在发现自己依然是孤身一人的时候,突然,吴晓峰妈妈的声音传了出来,有些微胖的身影打开大门,一脸无奈道。 其中好几个修士竟然都在夜里有过线上交流,这时候突然相遇,还真有种网络好友线下聚会的味道。 三级凶兽,没有手,没有头,没有利齿,要是他们还对付不了的话,真的,找块砖头自己撞死算了。 然而轮回也仅仅只是延缓生命的爆炸而已,生命又一次超出了宇宙的负载。 彭海示意礼部的官员记下,原来再第二层,这里是荣誉席位,都是名满天下,经历四朝的老臣,如萧瑀等人。 “太子殿下若不愿意就算了,我最不喜欢强人所难。”冷纤凝自酌了一杯酒,说的毫不在意。 ------------ 第一百六十六章:告别故土 无论如何,徐怀谷能平安无事回来,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余芹低头看向他安静的脸庞,只觉得真是庆幸极了,上天没有让她失去这最后的亲人。 每次遇到生死险境,徐怀谷似乎总能安然无恙地渡过。要么凭他自己,要么有贵人相助。 慕容狄……她甚至为了救他,还跌了一境,也算是对他有救命之恩了。余芹暗暗下定决心,今后一定会照顾好樊萱,待她亲如姐妹。 去路艰难,一行人只觉得御剑了良久,然而回路却一瞬而过。穿过一道庞大的云朵,清风谷的护宗大阵就已经在眼前了。此二者,乃心境之别。 好事成双。 一行人在云海间御剑穿行,只见远方似乎有巨物隐匿在云层之后,正穿梭而来。几人靠得再近些,便能清晰地认出那是两艘仙舟了。时隔半月,他们终于来了。 好似拨开云雾见青天,所有事情一下子就好转了起来。余芹感慨地看向那仙舟,微微一笑,那是清风谷的生机。 陈戚喜上眉梢,乐道:“余姐姐,安姐姐,你们看呐!那是仙舟,对吧?” 安筱雨舒了口气,也看向那边,笑道:“是啊,仙舟终于来了。” 天边现出一道鱼肚白,渐渐地亮堂了起来。仙舟乘着黎明的第一缕光芒到来,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清风谷正上方。护宗大阵中紧张不安的弟子们见了此景,都纷纷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谢卿云早已在护宗大阵内等候多时,见余芹等人带着徐怀谷回来了,仙舟也准时抵达,身上的担子像是被卸掉了一样,她顿觉轻松。 那仙舟的管事立刻下来与她交接事宜,长老们下去传达登舟的命令。不过一两个时辰,弟子们便悉数登上仙舟,清风谷的仙家物件也搬运了上来,一切准备妥当。 谢卿云担心夜长梦多,仙舟的孟舟主同样也是如此。紫霞宗战场距离此处不过两百里,仙舟停在这里也是冒了极大风险的。仙舟不比渡船,一艘仙舟造价极其昂贵,一般只用来运送非常贵重的货物。停在清风谷上空的这两艘仙舟,每一艘的造价都高达数千枚彩珠,比清风谷所有物件加在一起还要更值钱。 仙舟本身倒比运输的货物更值钱,若不是韦彩衣亲口的吩咐,以及徐怀谷当时的果决态度,这笔买卖恐怕还轮不到清风谷身上。 谢卿云立于仙舟甲板上,低头看向这一座传承了几百年之久的古老宗门,无数思绪在她的脑海中翩飞。 这里承载了太多的记忆,她相信清风谷的每一名弟子一定都舍不得离开,可是战火即将来临,不走又能如何呢?只要宗门还有弟子在,还有香火尚存,还有人记得这遥远的东扶摇洲山谷,一切就都还没有结束。 她闭上双眼,心情复杂。有一名长老走上前来,说道:“谷主,本宗物件俱以运送至仙舟上,弟子们也已经到齐,可以出发了。” 谢卿云淡淡说道:“再去查一遍弟子的名册,必须确保每一名弟子都要登舟。” “是。” 那长老下去办事,不过片刻,他便急匆匆地走了回来,禀报道:“回谷主,弟子们也差不多都到齐了,除了……实在是没找到她的身影,问了其余弟子也都说不知道。” 谢卿云转头,挑眉问道:“是谁?” “陈戚。” …… 竹剑山的峰顶,有两个小孩子坐在山崖边。谷间山风吹过,他们昂起脑袋,半眯着眼望向空中不远处的两艘仙舟,却各自都没有说话。 他们亲眼看见一名又一名的师兄师姐登上仙舟,货物也都运了上去,逐渐的,仙舟上不再有人上下,似乎到了要出发的时刻了。 如玉面色有些愁意,率先开口道:“你该走了。” 陈戚紧紧蹙眉,不情不愿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想走。” 如玉无奈道:“你不和师兄师姐们走,一个人能去哪里呢?” “唉,你说得对。”陈戚沉默半晌,长叹了口气,“我之前还想过,要不和徐先生讲一讲,让我和你们一起走好了。可是想了想,好像有些不太合适。” 如玉一声不吭,他紧紧盯着那两艘仙舟,生怕仙舟何时就启程了。 陈戚看向他,问道:“你当时答应我的事情,还记得吗?” 如玉认真地点了点头,道:“记得,等我随先生一起去了中土,一定会尽早去找你的。” 陈戚笑了笑。她知道如玉的承诺,无论大事小事,凡是他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虽说他看起来木木的,但也并不是没有好处,至少陈戚听到这样的话很安心。 如玉从内衫里拿出一块黑色的鳞片,递给陈戚。陈戚有些吃惊,接过黑色鳞片,好奇地端详起来。 黑鳞约莫有人脸大小,薄如蝉翼,在阳光下闪亮如剑锋,是很锐利的黑色。细密的纹路布满了整块鳞片,大的几条脉络又发出几十条小脉,小脉分出更细的纹理,就像树生长出树枝,树枝分出绿叶,绿叶再衍生叶脉。一轮接一轮,勃然生长,生生不息,漂亮极了。 陈戚惊喜不已,目不转睛道:“好漂亮!这是什么?” “这是我脖颈上的鳞片。颈鳞是我们螣蛇身上最贵重最精细的鳞片,我想送给你。” 陈戚讶异地看向他,微微张嘴,久久没说话。 如玉有些着急,忙问道:“怎么,你不喜欢吗?” 陈戚这才回过神来,大笑出声,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她重重地点了好几下脑袋,笑道:“才没呢!我很喜欢,很喜欢!” 她爱不释手地看了良久,才好生收了起来,歪头笑道:“没想到你还会送我礼物呢!榆木脑袋也开窍了!” 小姑娘也不知是收到礼物的开心,还是被自己说的话逗乐了,笑得停不下来。风吹过来,谷间便满是她银铃般的笑声。 如玉点头道:“你喜欢就好。” 陈戚见他表情待笑不笑,便笑道:“想笑就笑出来嘛,忍着做什么?好几次见到你这样,却又笑不出来,我都替你着急。” 如玉有些紧张,摇了摇头,道:“只是看见你笑得那么开心,我也有些情不自禁罢了。究竟什么是笑,我还没有弄明白。” “那有什么弄不明白的?我教你。” 小姑娘咧开嘴笑起来,眉眼弯弯,清脆的笑声响遍山谷,春水荡漾。风吹过她的发梢,如玉看得呆了。 “学会了吗?” 如玉像是变成了一个木鱼,呆呆的,既不会动也不会说话了。 “哎呀,你这样,把嘴咧开。” 陈戚直接上手,将如玉的嘴角拉长,又将他的眼睛也眯起来。最后,她戳了戳如玉的脸颊,顿时两个小酒窝也露了出来。一个标准的“笑”已经浮现在他的脸上,只是还缺乏一些情绪罢了。 “嗯,看起来还行。”小姑娘对自己的手艺从来都很自信,她满意地打量了他几眼,笑道,“学会了吗?” 如玉努力维持脸上的神情不动,点了点头,道:“学会了。” 说是学会了,其实还没有学会。这可不是真正的笑,陈戚把脑袋转过去,看向天际远处,两只伸出崖壁的脚轻轻拍打着裸露的岩石,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这样简单的节奏,在如玉的耳中竟然像乐曲一样动听。 “我也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陈戚忽然笑眯眯地看向如玉。 如玉认真地看向她。 陈戚故作神秘,说道:“你先闭上眼睛,我说睁开的时候才许睁开,就像你那天晚上来我家找我一样。等你睁开眼睛,就有了。” 如玉点点头,依言合上眼睛。 很快,他便听见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如玉好奇陈戚到底要做什么,可是却猜不透这声音的来源,他只得信守约定,耐心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陈戚才笑道:“好啦,睁眼吧!” 如玉睁开眼睛,顿时一惊。只见眼前的小姑娘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和之前完全不像了。如玉看见她原先那一头几近齐腰的如瀑青丝,此刻已经变成了齐肩的短发,而她的手上正捧着剪下来的长发。 那黑得发亮、生机勃勃的长发用一条发带束着,陈戚将它递给如玉,笑道:“送给你了。” 如玉低头看向那一束长发,心中却后悔不已,着急说道:“我记得你最喜欢编漂亮的发髻了,你怎么把它剪了呢?多可惜啊!” “因为这也是我身上最珍贵的礼物。”陈戚一点也不为那束头发可惜,反而笑容灿烂,“以后你随身带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看到它,也要多多记起我。” 若不是自己,她也不会绞下自己那么喜欢的长发。如玉心中愧疚,不敢去接。 “哎呀,我送给你的,我乐意,你收下就是了!怎么和你先生一个样,有时候婆婆妈妈的。” 如玉接过那一束青丝,握在手心里,满是熟悉的气息,令人安心。没来由的,他忽然嘴角上扬起来。 “你刚才笑了!”陈戚好似见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又惊又喜,大喊道,“你笑了,我亲眼看见了!” 如玉没反驳,嘴角上扬的弧度越发高了,他吃吃地笑起来。 “如玉你笑了,你真的笑了!”陈戚大笑起来,笑得那么开心。她用两只手托住下巴,目不转睛地朝他看去,只觉得如玉笑起来真好看。 笑着笑着,她的眼眶不觉便潮湿了,两行清泪无声地流下,滴在这片她从小长大的土地里。 一阵风吹过,将这笑声与哭声都裹挟进风中,于是天下每一处风能遍及的角落,都听见了这远方的喜悦与忧愁。 世间有风之处,这样的人情都将生生不息。 ------------ 第一百六十七章:紫霞长存 紫霞宗,惨烈的厮杀还没有结束。 雷云依旧盘踞在紫霞宗的正上空,天地昏暗无光,这里的弟子们丝毫察觉不到黎明已然到来。时间在此处已经不再流逝,无论是长老们还是弟子们,都在为宗门浴血奋战。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杀妖,越多越好,越快越好。至于性命?战场上还哪里顾得上这些。 鏖战整整一日,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弟子们早已依照上边的吩咐,从各条山路撤回到了紫霞宗的祖山,随即又都往雷池聚集而去,外边的山林,悉数让给了妖族。 那些妖族军队在山林间四散开来,占据这一座灵气葱郁的山脉。他们沉浸在战胜的喜悦中。 透支了雷池之力强行提升修为的崔枯,经过这许久的厮杀,也感觉有些吃力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心湖的动荡不安,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湖面已经掀起狂风骇浪,强行施展雷池之力已经对他的大道根本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不过这本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崔枯并不在乎,他只是冷眼看向来犯的妖族,阴冷得让人看不出脸上表情。 四臂猿猴和八爪火螭的身躯上也已经满是伤痕,深可见骨。可十境大妖恐怖的生命力却让他们依旧能站在此处,与崔枯继续厮杀。 崔枯为守护自己的宗门而战,这两只大妖为不被罚去苦果洲看门而战,均是迫不得已。双方都是十境的修为,谁又得到了所谓的自由? 见战局僵持不下,饕餮在后方淡淡地提醒道:“一日的期限快到了。” 三只大妖闻言,不得不咬紧牙关,更加迅猛地发起进攻。 青狐是最害怕去苦果洲的,她已然心急如焚,张嘴露出獠牙,施展出浑身解数,恨不得赶紧将此处之人屠杀干净。明明缠住她的那几名人族实力都不如她,可却滑溜得很,她总是顾此失彼,终究无法杀了他们其中任何一人。焦虑和恐惧占据她的脑海,她杀红了眼,疯狂起来,不顾一切地发起攻势。 火螭和猿猴明显也着急起来,攻势愈发不要命了,往往是两败俱伤。但他们凭借自己强盛的生命力,就这么和崔枯硬耗下去。 在场的三只大妖,都不想去苦果洲看门,那比死亡更加令妖族恐惧。 崔枯见时机成熟,便逐渐收敛实力,让那两只大妖占据上风。 猿猴和火螭见崔枯终于力不从心了,不禁感觉终于熬到了头,攻势愈发凌厉,意欲一举杀了眼前这阻碍了他们整整一日的人族。崔枯节节败退,与此同时,那边与青狐缠斗的几名长老的心湖忽然都收到了崔枯的传音:“回到雷池边来。” 几名长老依言,从那青狐身边撤走,落在崔枯身边。几名长老灵气早已用去了大半,都是依靠储备下来的灵气符箓才撑到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喘息的机会,他们都在抓紧时间恢复。 慕容狄发丝散乱,法袍破碎,之前因为去雷云中救徐怀谷又跌了一境,早已不复紫霞宗大长老的气魄。只有那一张清冷如霜的脸上,还看得出她曾经的孤高傲气。她知道,崔枯强行透支的雷池之力已经快到了尽头,一切都该到那个终点了。 她低头看向雷池,以及雷池边上密密麻麻上千人的紫霞宗弟子,情绪复杂。有怜悯有愧疚,更多的却是一种战争之下,人命如草芥的麻木。 紫霞宗的几名顶尖修士立于雷池之上,那三名十境大妖也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针尖对麦芒。 这场仗,很快就要结束了。 火螭庞大的身躯上遍布伤痕,许多鳞片早已大片大片地撕裂开来,露出悚然的血肉;四臂猿猴也没好到哪里去,有一只手臂已然被雷霆所废,无力地耷拉在身躯上,还有一处肩膀上伤口极深,隐隐可见白骨;青狐对付的是几名九境修士,因此伤势较轻,只是那皮毛也早已乱七八糟,不复原先美貌了。 火螭缓缓喘气,看了一眼四周山林。那山林间早已满是妖族的大军,唯有眼前最陡峭的这一座山峰——紫霞宗祖山还未被攻占,好似众星捧月。 他还看见这祖山里有一座紫色的湖,很是奇异。妖族的直觉告诉他应该远离那湖水,毕竟崔枯的力量来源便是那一座湖,可饕餮却让他不得不直面于此。 事已至此,紫霞宗众人也知晓大势已去,死亡的恐惧在弟子们之间传播开来。雷池边聚集的弟子们面色苍白,瑟瑟发抖,只能等待死亡的命运降临。上千人聚集在一起,竟然没有一丝杂音,只能听得到彼此紧张的呼吸声。 换做以前,火螭或许还要说两句话,可现在他已经没有说话的心气了,他只想赶紧踏平这里。于是他发出进攻的总指令,那些早已蛰伏在山林里的妖族大军立马发出一阵令人闻之胆寒的嘶吼声,随即大军开拔,从四面八方朝着这最后幸存的一座山头攻去。 围在雷池边的弟子们也感受到了妖族最后的进攻,恐惧之下,人潮之中传来一阵骚动。修为高的弟子在长老命令下往外围靠拢,企图做最后的反扑,修为低的弟子便被围在中间。可这也是权衡之计,谁都知道仅凭弟子们不可能拦得下妖族,死亡只是迟早的事。 几名长老或叹气或闭目,不忍去看那下方惨状。 见这乱状,崔枯冷哼一声,凭空一掌拍下,顿时脚底的雷池如煮沸的开水一般,不少池水都溅了出来,落在地上便是一片焦土。弟子们被这动静吓得又是一阵混乱。 崔枯猛然斥道:“怕什么!都给我站直了!” 别说弟子们,就连他身边那几名九境的长老,都被惊得睁开了眼,讶异地看向他。 在他们的记忆里,自家这位宗主从来都是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今日这样的叱喝声,更是从未有过。长老们都大吃一惊,更别提雷池边的弟子们,他们也都悉数安静下来。 天地之间,除了攻山的妖族大军发出的嘶吼声之外,并无任何杂音。那不合时宜的妖兽吼叫声,在这一刻倒像是在梦里,与众人并不相关了。 三只大妖冷眼相观,也不作声,只想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崔枯从空中落下,站在了雷池池水之上,随即盘腿坐下,闭上双眼。几名长老见状,也从空中下来,盘腿坐在他身边,疑惑地看向他,只有慕容狄面不改色。 所有人和妖的目光都聚集在崔枯身上,崔枯面无表情。良久,那三只大妖已然有些不耐烦了,他才终于缓缓开口。 “昔日,我辈祖师在雷池畔创立五雷天法,开辟紫霞宗,立足于世,直到今日,共一千八百二十五年。虽然东扶摇洲最大宗门之名,后世被扶摇宗夺走,但他们的历史不过堪堪千年,与我紫霞近乎两千年的历史相比,还差远了!这是我紫霞宗弟子所应骄傲自豪的,便是在中土,能有我们这样底蕴的宗门也不过一手之数!” 众弟子默然不语,皆仰头朝他看去,落针可闻。 “两百年前,道统之争,全中域有资历作此争夺的,只有紫霞宗与太华山。那可是道家正统!天底下,儒释道三家,哪一家的正统不是莫大之荣誉?”崔枯语气逐渐激动起来,夹杂了不甘与愤恨,“若不是有一小人背叛我宗,从中作梗,现在哪里是道家圣地还不好说!这便是我紫霞宗的底蕴!而你们呢?不过一群域外妖兽罢了,能把你们吓成这样?” “我紫霞宗,东扶摇洲道家第一宗的弟子,就这么没有骨气,这么贪生怕死?都给我把身子给站直了!拿出你们往日的傲气来!” 崔枯说到此处,语气已经几近是斥骂。可是弟子们非但不觉得刺耳,反而一个个都挺直了腰板,面色逐渐坚定,看向雷池上的那一袭黑衣,眼神中的恐惧也褪去了。 “妖族能如此快速地杀到东扶摇洲腹部,缘故为何?还不是因为那些所谓的仙家宗门和世俗军队,一个个的,不是怕死,便是无能!” “清风谷怕死,所以迁去中土;星月宗无能,所以山头被活活烧作焦炭,连祖山都被羞辱殆尽!我都为他们蒙羞!” 崔枯讲话间,脖颈上青筋迸起,对妖族之怒,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 “可我们紫霞,既不怕死,也不无能!” 雷池之水沸腾得愈发厉害了,崔枯怒极反笑,放肆大笑道:“妖族攻上紫霞,自以为得意,殊不知早已中了我等的计谋!只要入了我紫霞宗山头的,定叫他有来无回!” 这一座祖山忽然颤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更加猛烈,就连祖师堂上的瓦片都纷纷碎裂掉落下来。无论是弟子还是长老,都感觉到这股力量的来源,是那一座雷池。 雷池的威能从未有如此残暴过,在崔枯的催动之下,这雷池已然成了一个点燃引信的火药桶,随时都将爆炸。 那几名长老终于明白过来崔枯的意图了,一个个都面色苍白,瞠目结舌。可崔枯心意已决,他决心要引爆雷池,与来犯的妖族同归于尽。 “哈哈哈哈……”山间响遍了崔枯疯狂的笑声。 雷池之力已然不可控了,现在就算想停也停不下来。这一座矗立山间千万年,蕴养一宗,吸收天地造化而成的雷池,现在即将释放出它积攒的所有力量。 “妖族杀我,我等不得已而为之!我紫霞宗,将长存不灭!” 众弟子面色悲愤,也高呼道:“紫霞长存!” “紫霞长存!” “紫霞长存!” 三番呼声过后,众人皆目眦欲裂,愤怒地看向妖族。无论是妖族大军,还是那三只大妖,都被震慑住了,只在远处观望,驻足不前。 三只大妖都死死盯住山间的那座雷池,从那里泄露出的威能,连他们都觉得胆寒。不约而同的,他们的眼神中都流露出恐惧,产生了逃跑的念头。青狐再也受不了,连饕餮的命令也不顾了,牙关一咬,妖身便以全速往外逃去。火螭眉头一皱,赶紧也御风而逃,四臂猿猴见二妖都走了,也亡命似的跑去,想要远离这一个疯狂的地方。 “哈哈哈哈……谁跑得掉?谁跑得掉!” 崔枯大笑声从身后传来,三只大妖只觉得毛骨悚然。 “小小人族,莫要嚣张!让我来见识见识这雷池!” 饕餮早已在后方观望多时,此刻猛然挺身而出。他立在雷池上,张开大口,企图把那座雷池吞入腹中。 “哈哈哈哈……你就是饕餮!来试试看,凭你的胃口,吃不吃得下我紫霞宗的雷池!” 崔枯肆意大笑:“紫霞长存!” 弟子们呼声如雷:“紫霞长存!” 一道耀眼的光芒在东扶摇洲腹部迸生而出,好似一轮初升的太阳,扫空恐惧的阴霾,将天下照得透亮。 飞鱼洲,白芷洲,龙甲洲,中土。一洲接一洲的大修士们都被惊动,纷纷升入云端,往东扶摇洲中部看去,惊惧之间,他们也在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那里有一场关乎中域所有人的战争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早有人已经派出探查的岗哨,准备跨洲前去一探究竟。 紫霞宗,终得长存不灭。 ------------ 第一百六十八章:山野间人 寒风瑟瑟,吹过光秃秃只剩枝干的山谷。鸦声一片,天边那一轮惨日发出的光若有若无,仅仅只提供些许微亮罢了,让人感觉不到分毫温暖。 光阴如梭,不觉已是又一年入冬了。 樊萱在山间拾柴,眉头皱作一团,她时不时地往南边望去,眼神迷茫又惆怅。 冬日里,山林间遍地都是干枯的树枝,她很快就抱了满满一怀的柴火,往营地走去。路上,她余光瞥见山野间有一片桃林,猛然神情一滞,怀里柴火掉了一地。 那桃林中树叶枯黄,落了一地红叶,仅剩...... 两个太阳穴中刀的家伙已经死透了,他们甚至没能看清楚杀自己之人的长相,不可谓不悲催。 这一回便所有人都不敢怠慢,上驷院官员甚至亲自过问了要送进皇后营帐的马匹,皇后又叫张兴亲自去挑了马回来,务求再无闪失。 “萧齐,你反悔?”蒋慧脸色一沉,过去的蒋公主全然不见,脸色阴鸷至极。 果然还是她的九哥哥……纵然年岁增长,这一会子又增八旗,却依旧永远说着叫她放心的话。 那些记者,看到萧阳和林墨晗时,顿时全部朝着这边,蜂拥而来。 “你多吃点儿,我不饿的嘛。”苏舞话外的意思是我已经被你喂饱了,什么都不想吃。 就算两家没有联姻打算之前,关汶枫对他都是很恭敬的,可现在不光爱答不理,而且还很不客气的叫他姓何的。 林凌没有理会匹诺曹,一个翻下三楼毫发无伤的人会被他这种体质的人抓疼?别开玩笑了。 而林盛夏闻言心里自然是咯噔一下,她想要知道的事情,终于有着落了是吗? 太阳慢慢的落了下去,夕阳的红光洒在峰上,为这里铺就了一层神秘的红毯。两人看着夕阳有些着迷。 “不知道诸位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拦住我们的去路?”宋唐忍住心中的震惊,看着眼前的男人,沉着声音说道。 叶弥看对了人,对陆天朗来说,跟裴如意在一起,不需要太多的话,两人只坐在一起吃饭喝茶,他都能对着她坐一下午。 干燥的大掌一如那天一样的有力,裴如意却是一惊,眼睛里闪过一道慌乱。 二红一路上看到不少地火,在秘境的几个月它可是没少吃干肉,后来忍不住和谱图尝了尝魔兽的味道,结果实在咽不下去吐了出来,魔兽已经不是生命体,那味道,简直难以形容。 “滚”冷雪斥叫一声,周身汹汹的灵hun之力燃烧了起来,即使灰飞烟灭,她也要将这些人全部送去冥府给她的爱人陪葬。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风景太美了,气温也很舒适,林晓晓的嘴角是自然地翘起来的。 奇怪的是,顾寒倾怀中的孩子竟然死死抱着顾寒倾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松手回到父亲的怀抱。 洛老太太连忙斟酌说辞,怎么样才能不丢面子又合理的劝住,不过,哪还有她插嘴的机会。 一大早就接她去杜府,还不是他亲自来,而是让杜康来的,莫非发生了什么事吗? 在去墨家的路上,初晓受不了自家男人那专注的盯视,便找着话题跟他说。真是的,又不是第一天相识,他用得着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吗? 张天和镇元子立在虚空,两人交谈甚欢,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准圣气息而来。 只是现在休息了,她却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而且想来想去,满脑子想的都是楚獒予帮她脱衣服的事情,感觉颇为纠结。 本在专心致致的寻找麒麟玉佩的连翘乍听声音吓了一跳,回头时忘了这是床底,头撞在了床底板上,她‘唉哟’一声。 ------------ 第一百六十九章:游子归家 清晨,旭日初升。 冬日的山间小镇格外寒冷,起码要等日头出来一个多两个时辰之后,才能有些微暖意。好在冬月里也没什么农活要忙,各人都在家中取暖。 “咳……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从一间不起眼的小木屋里面传来。随即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昨晚缝那几件衣服,又到多晚才睡?” 一妇人答道:“没多晚,咳咳……我没事,就是清晨起来嗓子有些痒。” 男人起了床,把炭盆烧起来,这屋子就逐渐暖和了。他又把灶火点起来,烧这清晨的第...... 纪轩沉默了一下,随后直接开始尿尿,纪轩这一泡尿直接尿了能有五六分钟,才缓缓的放下自己手上的矿泉水瓶子。 玄正虽胜,却也内息翻滚,并不好受,他还未来得及平复翻涌的气血内力,就听见“霹雳哗啦”声,屋顶竟然破了一个洞,一道人影由破洞从上而下翻掌向玄正袭来。玄正立定双足,举掌过顶,便要迎上那人。 三人之中那个唯一还在宫外,唯一还由得自己做主的韩增,与琵琶在茶楼相遇后,便到了龙额侯府,韩增无非就是想打探些消息,而他也相信,琵琶定还有不尽之言。 霍光闻言点头,确实,除了刘病已,韩增是个不错的选择,长得一表人才,家世显赫,就那底蕴,霍府自是无法相及,哪怕是兄长霍去病在世,也还是相差一截,霍光是越想越满意。 侍卫司的又在捣什么乱?张三虽然是好意帮李洪辉解围,却因为侍卫司的臭名声,而被所有人记恨。于是,张三说要退堂,大家偏就不要退堂。 “你他妈别跟我扯犊子,我就问你你现在是不是在启封宾馆?”光头喘着粗气对着手机问道。 自己也不知道撞什么邪了,也有斗气的成份在内,让田百倾捡了一个便宜,把自己娶进入了田家,进入这高门大户之内,成天提心吊胆的,没有一个安生觉。 “确实有这种可能。”他的参谋在他的引导下也表示赞同这种情况的可能性。 如同所有植物人一样,一睡不起的情况下,元少可以虚构一个世界,没有悲伤,没有痛疼,没有不开心,一个可以随自己思想,随意变动的世界。 “这就走了?“锦言追了上去,又看了看坐在位置上若有所思的陆丝。 想通了这些环节,秦昊感觉一阵轻松,开始对柳子昂进行试探,以明确双方合作的深度。 “湉儿……”太叔谟泽伸手抓着封湉的胳膊,轻轻拽了一下,没拽开。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每年考场上,不知多少信心饱满的人,最后却名落孙山。 他知道薄连辰是宁初然的未婚夫,那段时间他被宁初然拒绝,之后一直有自知之明跟宁初然保持了距离,他以为自己该彻底死心的,但是看宁初然好像并不是很喜欢他的样子,心里就是有些不甘心。 这番表态,等于献上诚意,在门客选人和编排方面,任由陈唐做主。 沐景国好歹也是个老江湖了,只是一眼便认出了这块令牌,它象征着的乃是无上的光荣与地位,持此令牌者,相当于拥有了只亚于白家长老席的存在。 如果换了别个,阎之峰或许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偏偏是陈唐。在他看来,陈唐年纪轻轻,何德何能,担任这个巡抚一职? 梦奇惊喜地大喊一声,抬脚就朝尼凡奇奔去,再也不理会仓罗的恐吓。 面对战局,钟馗比他的手下大将还冷静,黑母对他刮目相看,更坚定了要拉他入队的决心。只是想请动这样一尊大佛可不容易,他唯一能用来说服他的理由,就只有王者大陆的安危了。 ------------ 第一百七十章:久远的宗门 徐怀谷几人在青云镇里小住了两日,陪伴爹娘,过起了小镇的生活。 冬日里农活清闲,却也有别的事情需得忙碌。东屋灶房里土砖松了几块,一到刮大风时,便要漏风进屋里,冬日更是寒冷。徐怀谷与徐行川父子买了修补的灰泥,忙着补墙。不仅是此处,还有几处屋顶檐角上缺了瓦片裂了梁的,也得加紧补起来。不然到时候大雪一落,怕压断了屋脊,可就不好了。 此间青云镇,位于扶桑国中,乃东扶摇洲极北方,再往北不远便是海了,这地方气候可与...... 这时候的他对这个少年唐缺的心中怎么想的,其实他是真的不想去知晓,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其实就是要将将这个隐匿在沙漠深处的家伙给揪出来,这家伙一直都藏匿起来,着实让人觉着很烦躁。 了口气,想不到朝阳破晓的那一刻,给了自己极大触动,让卡在自己心头的那一层膜,轰然破碎,斩鬼神就这样如意的施展出。 见他们真的带林梦走了,众人松了口气,苏青月也坚持不住,软在了箫叶身上,身上,全是冷汗。 霍母笑着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杨春燕拿出来的那些绸缎糕点之类的东西,目光中全是满意,但是心思却明显不在这上面。 一个月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但对于白韵一和皇帝来说,哪怕分开一天,都浑身难受,更别说这么久了。 “叶骁,我不卑鄙,你也不是真冰山。竞争吧,谁有能力给唐夕夕幸福,谁留下。虽然你会给她带来厄运。 邱大师摇了摇头,刚要说话,便是见到那守山人,此刻竟不知疼痛般,再次向着六长老扑来。 他不由得对眼前的唐缺等人就多看了几眼,但依旧没看出个啥来。 “娘子不要紧张。”霍衍深到底是走南闯北见识惯了的,所以这些人他倒也没什么感觉,只不过他觉得自己家娘子平日里也就霍家铺子两点来回跑,恐怕没有一下子见到过那么多人,所以肯定会紧张。 捡起地上的长剑,凤无殇用沾湿的毛巾擦着上面已经干涸的血迹。 惠岸全力以赴,直打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五六十回合,他只觉臂膊酸麻,骤闻棍啸声,心道不好,虚晃一招,拖棍败走。 旨意非常简单,大致是说苏如绘迁宫后,太后连着几日进饭不香,为了体恤太后,故此长泰下令,让苏如绘戴罪归居仁寿宫,不过依旧是禁足,因此不再住在鹿鸣台,而是赐居玉堂殿。 即便是他们两人均都没有如同方才那般,再次在对方的身上留下狰狞的伤口。 苏如绘知道已经没了机会,只得强压心中焦急,走出门去跪下接旨。 “也是!说不定我们是最安逸的,这么说,还得谢谢素轻云?”祝凤嘟嘴。 凌妙妙一个猛回头,正对上慕声来不及收回的脸:“你这人!怎么偷窥别人写信呢! 那恢弘浩瀚的气息,将沈青笼罩,同样有金色的璀璨光芒,从他死去的身体之中,迸射而出,宛如天空的骄阳,灼热的温度,让靠近他的怪物燃烧起来,发出一声惨叫后,就烧成灰烬。 周言当日调动精锐血骑离开莱州府衙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遮掩过行踪影迹,这使得那些莱州府江湖武林各大宗派世家所派出去的探子细作,毫不费力地就弄清楚了周言的目的所在。 而其他人,则是幸灾乐祸,他们深知自己是断然没有可能通过第一、第二条件了,能够看到这个令人羡慕又嫉妒的土包子被这般为难,自然是很精彩的事情。 她因赌气爬上了床,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不知道是不是晚膳后那碗风寒药加了助眠的成分,她望着白墙生闷气,气着气着,竟然睡着了。连姬无镜什么时候熄了灯上床都不知道。 “呵呵,当然不是啦,若是李掌门不认可,也不能作数不是。”卓君嫣笑道。 翻着水花的海面上不时会露出一个十数丈大的鱼头,绛霄指着那巨大的鱼头骇然的望向凌香。 两姐妹花在马车里为争向外观战的唯一窗户,挤成一团,互不相让。 “你们想要那臭丫头和祭师大人来救你们,那是做梦!”梵家主来到地窖,看看昏‘迷’不醒的宫家家主冷哼一声,然后面对两个石牢很是得意地笑起来。 虽然将养了数日,然而吴钧晖的脸到如今还是青白青白的,眼皮浮肿,眼眶乌,怎么看都像是缠绵病榻的重病号。 区区先天二级武者,如何能敌得过一名假丹巅峰,距离真正金丹也才不过一步之遥的修行者? 人体强化药剂直接作用于基因,对使用对象非常敏感,火尾天猿的体质跟人类修士再像,基因却不可能相同。利用它们试验丹药可以,试验针对基因起作用的人体强化药剂却是全无可能。 荷官把第二张牌依次发下,这第二张已经是明牌了,汪姓干部拿到的是一张A,老妪拿到一张四,白人拿到一张K,林涛得到了一张十,此时他已经凑成了最大的点数,二十一点。 “云烨,你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水天澜很焦急地看着他,满眼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