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唯此间少年 ------------ 第一章 天上白玉京 韶阳王朝。 荆州,汾阳城。 悬空山下,九华村外。 暮色霭霭,树木和泛黄的枝叶绘制成了一幅绝美的风景,日暮将歇未歇时,远处的月色上挑,可血红的夕阳却还迟迟未曾离开。 山涧下的流水潺潺,地势陡峭,虽身居北方,可悬空山地处黄河以南,终年湿润,流沙泼洒,山体的石壁早就被打磨得又沙又亮,这可给周边的采药人形成了一道天险。 这些石壁表面摸上去粗糙不堪,可只有经验老道的采药人才明白,这是天然的陷阱。石壁上形成了一层稀薄的沙面,若是踩上去将这层沙面踏掉,便会露出光滑无比的石面,致使无力支撑,掉下山涧,摔入湍流的水。 所以即使这里有无数的珍奇草药,也不会有人冒着必死的风险来取,就算是悬空山上那些可飞檐走壁的仙人,也不会冒险白白丧命。 可凡事总有例外,白玉京就是那个例外。 白玉京不在天上,而在山崖上。 此时他的腰间盘着一段儿绳索,整个身躯都已坠在山涧的一处坑洼上,双脚踩踏在石面表层,那个受力刚刚好,既没有破坏岩壁上层的沙面,还能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平衡,均匀受力。 就凭着这门手艺,才能让他和母亲饿不死。 这是个体力活,更是个胆大心细的活儿,胆子小的就是向下看一眼,都足以被暗流汹涌的百丈高空吓得双腿发软,可是此时他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担忧,甚至还轻轻地哼着北方独有的曲调。 左手从容地拿出短小草镰,轻轻一剜,便将一尾九叶三花五须的草药断根剜去,随着手腕轻轻一抖,草药就进了他系在手腕的小框子里。 白玉京兴奋地看了一眼,心道:‘近几日龙须草的价格不知为何水涨船高,一尾竟能卖出几两银子,今日来的正好,这尾九叶三花五须已然成熟了,我估摸着怎么着也得五六两银子,足够给薛道长的了。’ ‘啧啧啧,够给娘做三年的新衣裳啦。’ 白玉京收起镰刀,瞥了一眼崖上仍然茂密的草药,眼神落在了其中最大的九叶九花九须那株龙须草上。 那是这里的草王,当年白玉京发现它时,还是一株幼苗,当年白玉京并没有采摘它,而是将它从山坡上,连土带苗移到了这里,或许它有意谢恩,如今整个峭壁上都长出了龙须草。 这也成了白玉京稳定且唯一的生存来源。 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白玉京是不会去采的。 他不是个贪心的人。 纵身跃起,三两下便上了崖,将散落一地的工具打包好放入包裹背在身上,趁着还未到夜幕,连忙踏上去汾阳城里的路。 月明星稠,黄昏渐渐落下帷幕,清脆的黄鹂啼鸣欢叫,白玉京的心情正好。 每次去汾阳城时,他的心情总是很好。 能够赚银子事小,能够看到剑仙祠事大。 传说百年之前,汾阳城出过一个绝世剑仙,一路剑法堪称天下第一,也是当时唯一敢称为仙的强者,后来不知为何选择隐居。 这位大名鼎鼎的剑仙在汾阳城出生,最后隐居也早汾阳城,这就让这座本是偏远的城市,变成了一个热闹非凡的大城,悬空山也成了剑仙闭关的仙迹,被后世追捧,相传这里藏有绝大的机缘。 事到如今,汾阳城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里曾经出过一个剑仙,白玉京更是听着剑仙的故事长大的:以一己之力抗拒三千妖众守护百姓,一战十六大顶尖高手十天十夜决胜而归,韶阳王朝一戟定江山的枪仙挑战这位剑仙,仅仅三招便败北而归。 这些传说,白玉京听了再听,听而不腻,每次都会听得心潮澎湃,激动万分。 每年的七月初七,汾阳城都会举办等会,聚集在剑仙祠中祭拜。 他已成为了百姓心中的仙人。 白玉京也想成为剑仙。 想要成为仙人,进入悬空山门是最好的法子,可惜白玉京十八载未曾开脉,按照常理说,不是仙道的弟子,可他并没有放弃,所以就用自己的本事,来帮这些仙人采集不好采到的龙须草,以此来换取一些好感。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打听到了一个好消息,每年悬空山会和其他的分门交易一些仙材,其中就有开脉所需的开脉丹,这丹药价格不菲,但是如果有熟人的话,可以很便宜。 白玉京当然有熟人。 汾阳城距离九华村并不远,只需一个多时辰的路途。 白玉京的目标是花月楼,那里坐着的是悬空山上的修士,名叫薛灿,比他要年长几岁,曾经也是九华村的村民,因为发现了仙脉,天然开脉,便被悬空山收入门下,成为了正经的修仙人。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薛灿将父母接到了城中居住,也买了一座大宅院,彻底摆脱了贫农的身份。 薛灿就是他的熟人。 白玉京每次看到他,心中就会油然而生一股炙热的羡慕之情。 “喂!” 白玉京刚到花月楼门外时,被一个轻灵的声音喊住了,他转头看到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便微笑了起来打招呼,“林道长。” “我说啦,叫我曦月就行,什么道长不道长的?生分!”林曦月噗嗤一笑,指着白玉京手里的药篓子,嘟着嘴坏笑道:“又是龙须草吗?” “是啊。” 白玉京并不忌讳,林曦月也是悬空山上的道士,便是她当年来九华村寻找薛灿,当时还在自己家里吃过饭,后来白玉京为薛灿采药,自然一来二去也熟络了起来。 既然她想看,白玉京也不遮掩,直接拿出了自己采来的草药。 “哇!九叶三花……五须?”林曦月丝毫不隐藏自己惊讶的容颜,干净且充满灵气的面容上,赞叹道:“这东西恐怕整个汾阳城里也就只有你能采得到了,卖给我吧?我给你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 这笔银子足以让白玉京和老娘每日吃肉,吃上一年了。 可白玉京并没有被这笔银子收买,反而是笑着推辞道:“若是道长还想要的话,我明日还会上山去采,到时候再去寻一寻,这一尾早已被薛道长预定了。” 林曦月叹了口气道:“哎,这好东西一尾难求,悬空山山涧常人难入……嗯?明天?”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笑着道,“明天可来不及,就把这个卖给我吧,我出……十三两!” 白玉京虽然震惊,可还是连忙拒绝,摇了摇头道:“林道长,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并非是钱财的问题。” “你不是很缺钱嘛?十五两!这可是最后的价了呢!你可莫要贪得无厌啊。”林曦月的脸色明显难看了起来。 白玉京担心得罪这山上的道长,毕竟自己还想着到时能够进入悬空山,心中忐忑无比,低声道:“林道长,我是很缺钱,但是……” 他还在想着办法拒绝林曦月,身后响起了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师姐还是如此可爱,喜欢拿小白开玩笑啊。” 白玉京这才松了口气,这东西的正主可算是来了。 薛灿才高八斗,一副知书达理的儒生像,轻摇折扇漫步走下来,拿出了一包银子,递给了白玉京,“兄弟,既然你也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再加上这段时间门中紧缺,我也不瞒你了,这银子你拿去。” 白玉京接过银子,并没有去数,而是恭恭敬敬地将龙须草交给了薛灿,“薛道长,你可看看有没有问题?” 薛灿拿起药篓一看,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满意道:“不错!非常不错。这次多辛苦小白了。” 白玉京挠了挠头:“哪里的话。” 他打开银袋子,忽然发现这里竟是十两银子,连忙拉住要走的薛灿,“薛道长……银子不对啊……” 薛灿看了一眼一旁的林曦月,她同时露出了叹息的笑容,他又看向白玉京,“那好,我再补给你些……” “不不不,十两银子可太多了,我们约定的是五两,那便是五两,多一文都算是坏了规矩,您出银子我做事,并非是我将这东西卖给您,所以它值多少钱和我无关,我可不是那见钱眼开之人。” 白玉京拿起多出的五两银子递给了薛灿,在他和林曦月满脸的诧异下颠了颠手里的银袋子,“倒是这银袋子我能收下,毕竟总是装着碎银,行路不太方便,总是遗失,若是薛道长不嫌弃,就当是赠与我啦。” 薛灿和林曦月面面相觑,二人大为不解,却又豁然一笑。 其实白玉京心里明白,这些人的人情他欠不起,自己还要开脉丹这种极为珍贵的药材,这也当是一个大人情,薛灿能够答应自己留意开脉丹,已是天大的恩惠,怎么好意思为了眼前的几两碎银,扯了面子? 正当白玉京要告辞的时候,薛灿却忽然走到了他的面前,面色十分严峻道:“白老弟,如今天色已晚,这几日城外妖物猖獗,十分不安全,不如休息一夜再走也不迟啊。” 白玉京刚想拒绝,一旁的林曦月面色喜悦道:“哦对了,这将逢换季,想必伯母的衣服还未定做吧?这下有了银子,还是定做一些,今年冬日怕是要比往年更冷,我正好有一家裁缝店非常熟络,引你前去,老板定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你便宜点的。” 白玉京啊了一声,连忙谢过二人,本想说:‘可是我娘还在等我回家呢。’可是转念一想,娘亲这几日总是说腿脚酸痛,怕是天气转凉所致,自己做好衣服带回去,娘定然高兴,这才点头同意,“不劳烦林道长了,我自己去就好。” 林曦月微笑着道:“好啊,我为你指路。” 看着兴奋的白玉京离开,林曦月这才回到了薛灿身侧,歪着头道:“不忍心啦?” 薛灿脸上的笑意缓缓消散,面容沉了下来,“师父说过,这年头最缺的不是天才,而是侠义,他心中有侠义,我不该让他就这么死了。” 林曦月笑道:“我以为你是良心发现,实则只是想让自己的罪孽减轻一些。师父要九华村所有人的命,为的是可是戮妖阵和尸奴印,凝聚这些人的魂魄,便可以轻松破敌,将城外那只妖斩杀,一旦拿到那枚八品妖丹,师父就可以晋升七品。你放走一个人可以,再多我可就要告密了。” 薛灿叹了口气,笑了起来,“猪到死都不会明白,手拿尖刀要杀它们的人,和给他一日三餐的人,是什么关系。它们被什么保护,就要被什么限制,能给他们遮风挡雨的,同样也能让他们不见天日。我没什么罪孽,有罪的是苍天大道。” 他拂袖一摆,头也不回地走入了花月楼中。 林曦月摇了摇头,“你呀,果然是师父的好徒弟呢。” ------------ 第二章 戮妖阵,九华村,悬空山下。 黄昏已落,银月如钩。 灯红酒绿的汾阳城内早已开始了夜晚的喧嚣,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早已在街道上忙活今天的生意。 选好布料之后,无论白玉京怎么说,裁缝店的孙老板一定要第二天早晨才能做出来,这让他十分无奈。 按理来说,裁剪布料再加上加工,又不需要什么装饰,这样的衣服不出半个时辰就已经可以做出来了,可老板却依旧推脱,说自己的身体不适。 最后没办法,白玉京单单买了料子,打算自己回去给母亲裁剪,结果还没有走出店铺,老板就赶紧抓住了他的手,“玉京啊,你不能带回去。” 白玉京虽不解,却还是客客气气道:“孙掌柜,我在你家也买了几年料子了,这天下哪儿有卖布料还不许人拿走的道理啊?” 孙掌柜叹了口气,“哎哟,这……这马上天就要下雪了,你若是上路,太不安全,而且入夜之后,妖兽横行,你怎可胡乱走?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有个三长两短,你娘一个人该如何是好啊?” 我和你客客气气的,你怎么这么咒我? 白玉京顿时心中疑惑了起来。 下雪? 他打趣道:“老板最近学了算命?连天要下雪都知道啊?” 孙老板似乎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低下了头,连忙转换话题,“哎呦,你看我忘记了,你这些年帮我寻了那么多药草,你就是大行家啊!我怎么把这件事儿忘了呢,这几日到了一些凝神安气的香料,你且先等着,我去找一找,咱焚上一炉,你帮我品一品这香料如何。” 说着孙老板转头便冲到了房间里。 白玉京想要阻拦,却已来不及,笑着心道:“这孙掌柜的裁缝活儿细腻,手稳如刀,却不想为人竟是这般急急躁躁,像是生怕我回家似的,我又不是什么金饽饽。” 摇头叹息,他只好坐在厅内拿起茶杯,喝茶等待。 当当当。 门外走进来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人高马大,却佝偻着腰,手中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鬼鬼祟祟地从里面关上了门,看到白玉京时,立刻点头微笑。 白玉京不知他是谁,只是礼貌地报以微笑。 “你……”那人凑到了白玉京的身侧,低声问道,“你也是林道长叫来的?” 林道长? 白玉京想了想,十分自然道:“你说的是悬空山座下林曦月林道长?正是她让我来得。” 来人的脸色立刻大变,又惊又喜,“我叫王孙福,是庞然村的村民,你是哪个村子的?” 白玉京一想:“庞然村据此也得两个时辰的路程,此人现在还逗留在此处为甚?而且他抱着的东西……听起来怎么这么像银子?此人诡异得很,不能实话脱出。”当即道:“我便是这城中的人。” 还未等白玉京想完,王孙福便小声道:“你是给自己买的?我这可是给我的孙儿买的,这一批丹药可是真正的大好啊!” 白玉京心头起了疑云,却没有直言其他,而是心中盘算了起来:“丹药?儿孙?自己买?这老爷子到底在说什么?难不成是什么古怪交易?” 想起林曦月这等仙人,自己当然不敢染指过多,生怕对方对自己生疑,打消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念头,可是转念一想,“丹药?难不成修士也在对外卖丹药?会不会是开脉丹?如果是开脉丹,自己就能进入仙道,将母亲接到城中居住,免去农活的困扰,还可以享几年清福岂不美哉?” 想到母亲,白玉京心生暖意,于是道:“哎,林道长说是急事来买此丹药,却没有告知我这丹药其他的用处,不知王老您可知道?” 王孙福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了自大的神色,当即压着嗓子道:“你可不知道,这新鲜出炉的丹药不仅能够助人开脉入道,还可以益寿延年,摆脱疾病的困扰,能够让身躯和那些仙人一样,无病无灾,大有裨益!” 果然如此! 白玉京大喜,却又大忧:“既然是开脉丹,那为什么薛灿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情?难不成是这一次的太贵?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心中立刻对价格产生了疑问,目光瞥了一眼王孙福手中的包裹,心道:“那碎银看起来很多,少说也都有个三五十两的样子,我可没那么多银子……但是询问一下,实在不行就多拿些龙须草来换。” 于是道:“林道长告诉你要带多少银子啊?我可是足足带了一百两。” 王孙福一听,憨憨一笑,“我和林道长的交情可不简单,你要一百两,我却要不了那么多,不过这也是我做事做得好才有此待遇的。” 白玉京脸上装作不屑道:“我可是帮林道长采药呢,你能做什么事,比得过我的待遇?” 王孙福大为不满,当即脱口而出,“老子可是在九华村的井里下了蒙汗药,今天晚上他们就要被炼制成尸奴,而被捕获的妖怪就变成了这开脉仙丹,能够……” 王孙福正说得起劲,却突然被白玉京一把抓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震撼让他老身一抖,银子洒落了一地,他想要挣脱,却不料看到白玉京此时双眼通红,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当下心中一虚,“你……你怎么了?” “你说什么?九华村!怎么了!”白玉京大喝着。 孙掌柜跑了出来,看到此情此景,懊悔不已,连忙上前劝阻,“玉京啊,玉京,你先别急,这件事情不是他说的那样。” 白玉京转头喝道:“孙掌柜,你也知道?!” 孙掌柜叹息道:“玉京啊,这件事情你管不了,能救你一命,已算是……” “我不需要你救!” 白玉京已经松开了手,根本不相信听到的一切,可他又不得不信,当即直接打开木门,冲了出去。 孙掌柜看着满地的银子,唉声道:“老王啊,你这人就是嘴巴不严,什么事情都往外说,这孩子本是个好孩子,你看看,这一闹,不是毁了嘛?” 王孙福抱紧了自己的银子,嗤之以鼻道:“他是不是好孩子关我何事?我的孙儿过了今夜才是真正的好孩子,你且不管其他,我来问你,这开脉丹什么时候能到?” 孙掌柜道:“马上了,子时入祭,丑时结杀,悬空山的道士们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自然不会太久,此时已入戌时,再有两个时辰,便可成丹了。” “好!”王孙福坐在椅子上,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激动道:“那九华村该死的人们可要快点儿被杀了,否则还要耽误我孙儿两个时辰。” 孙掌柜看了他一眼,摇头叹息,转身走入内堂,却又发现一旁桌子上还有白玉京忘记拿走的布料,他将布料拿起,无奈的摇了摇头,“可惜了,再也穿不上了。” 月黑风高。 雪,缓缓落下。 亮如白昼。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夜,现已被晶莹的白雪映出了一层波光。 白玉京发疯地跑着,他已感受不到寒冷,感受不到脚面被碎石刺破的疼痛,感受不到雨雪和汗水交织的粘稠。 他只有一个想法。 回家! 母亲还在家中! 他不敢想现在的九华村是什么样的,他只能不断的祈祷,不可能全村的人都被迷倒了,一定还有没喝水的人,一定还有醒着的人,他们一定会叫醒村里的村民一同逃生的。 一定会的! 可迎接他的并非往日的安宁,而是一片大火。 一片几乎燃烧了一切的大火! 白玉京感觉到脸上的灼烧,但他的心里却如同结了冰,他没有思索,直接冲入了大火之中…… 目睹黑夜里一个看不清真容的少年冲入火场壮举的,还有在密林之中的众多悬空山弟子。 他们都穿着素雅的青蓝色长袍,端坐在地上,手中持同样的决印,没有一个人在意冲进去的是谁。 忽的一阵邪风。 悬空山坐榻最前方的三人之中,一个老者睁开了眼睛,“来了。” 他身侧的断臂老者立刻喝道:“阵起!” 当即,悬空山中弟子的头顶之上,赫然出现了一道诡异的符箓,随后整个天地之间都静了下来,那符箓周遭的光圈越来越大,直至笼罩住了整个九华村的地界。 火光在一瞬间消散。 里面只剩下哭天喊地的哀嚎声。 又一紫发人道:“尸奴!起!” 印决整齐掐动。 九华村内那片哀嚎,刹那静止。 老者最后缓缓道:“没有我的指令,悬空山弟子不得进入九华村!” 身形缓缓前移,却被身后断臂老者拦住,低声道:“掌教,近日山下弟子监察时,发现了剑仙之碑曾有异动,切不可向西南靠近。” “呵呵。”老者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传说而已,何以畏惧?切莫因为这些胡话耽搁时辰,待我将那玄妖之子身上的脉络掌握,上面可是要给我等大大的奖赏,那涂山仙的八品妖丹,也可以渡我入七品,到了那时……” 二人的嘴角,微微上扬。 ------------ 第三章 尸奴 “娘!娘!娘你怎么了!娘!” 白玉京抓着自己母亲的胳膊,无法理解现在发生的一切。 娘亲的半边身体已被灼烧,脸上更是出现了血污和灰烬交织在一起的创伤,可她非但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眼神还闪着绿色的光芒,如同一个木头人般站在地上,一动不动。 “娘!” 白玉京用尽了全力摇动她的双臂,可她仍然没有丝毫的反应。 尸奴? 他不敢想,却又不得不去想。 这就是那王孙福说的尸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白玉京当即拿出了绳索,将母亲的身躯绑在庭院里的粗树干上,可就在这时,母亲一口咬下,鲜血顿时从白玉京的手臂之中喷洒而出。 他猛地抽离胳膊,一块肉已经被吃了下去…… 吃了下去…… 他明白,母亲已经丧失了理智,早已没有了自己的意识,否则就算是她死,也不可能啃自己一口! 白玉京躲避着母亲撕咬,将她束缚紧加固之后,才给自己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有些头晕…… 白玉京强行镇定住心神,三两下便跃上房顶,此时定睛一看,这才看到,东南面村落里,正有一团高高升起的光圈。 那是什么? 白玉京不解,四处再看,发现村子中心的那颗古树旁边,竟有一团血红的光芒。 “啊!” 呼得一声叫喊从脚下发出,白玉京下意识躲开,一只张牙舞爪,操着血盆大口,牛头马身的妖物忽然出现! 白玉京恍然之间脚下一滑,硬生生摔倒在地,可那妖物根本没有想要放过他的意思,从房梁之上一跃而下,追着就跑了过来。 獠牙大开,这一口钢牙下去,就算白玉京有钢筋铁骨,都要变成粉末! 他立刻抽出刮草药的匕首,俯身向前,宛如一头捕猎的狼。 在悬空山下采药,怎么可能什么都不会? 他可是想要成为剑仙,就算不会道法,平日里保命的搏杀也学了不少。 白玉京十二岁上山,十五岁便可和一些猛兽搏杀,十八岁那年更是打伤过一只树妖。 那一次他记忆犹新,自己负伤下山回家时,母亲就只说了一句话。 “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千万不要怕,一旦怕了,就已输了一半。” 白玉京本就胆大,再加之经验无数,自然很快稳定心神,就在牛妖扑来的瞬间,整个人向侧边一闪,匕首刺向对方侧身。 可是…… 匕首断了。 那牛妖的身体竟然完好无损! 白玉京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既然打不过,那就只剩跑了。 他当即一把抓住身边的腊八蒜架子,三两下跃至高处,牛妖虽然身强力壮,可是似乎灵智不佳,并不会借助旁边的助力,只会猛地跃起,白玉京当即一脚踢出三四片瓦片,便将他拦了下去。 这里既然有妖怪,他就担心母亲被妖怪所食,当然不能走的太远。 正当焦灼之际,忽然一道黑影猛然从屋外闯了进来,照着那牛妖一口咬了下去! 鲜血顿时四溅。 白玉京怔住了,这道黑影他认识,正是自己的邻居,魏叔叔。 魏叔叔此时双目已是碧绿色,宛如一头饥饿的猛兽,一口口将那牛妖咬碎! 他的牙,才是钢牙! “魏爷爷?这是什么招式?”白玉京颤声地问道。 那魏爷爷一边啃食着牛妖,一边发出呜咽的声音,直到牛妖已经彻底死了之后,他也没有搭理白玉京,转身跑出了房间,似乎要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是怎么了? 他猛然想起王孙福说过的话,悬空山要将村里的百姓炼制成尸奴……然后猎杀妖兽,从而获得开脉所需的妖丹? 看来王孙福没有夸大其词,这些都是真的。 白玉京攥起了拳,目光转向了村中心的燃烧着火光的位置…… 那团血红色的光芒,包裹着一个少年,一个面色苍白,近乎垂死的少年。 他的头发比雪还要白,脸也比雪还要白,无神的目光望着面前的一切,他似乎明白自己的处境,也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那双眼里夹杂着不甘和痛苦。 就在这时,一双手透过血红色的光芒,搭在了他的胳膊上。 “你!”少年一愣,看向一旁突然出现的人,呆呆地望着他,“你……你是谁?” “我叫白玉京,是这个村子的村民。”白玉京凝视着他的脸,“你病了?” “我……我没病。”少年下意识的收回手,警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白玉京。 四周已经乱作一团,周边突然暴起的诸多妖怪,都在扑向这个少年,而村里被奴役成尸奴的百姓们,和妖怪展开了殊死搏斗。 白玉京急切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少年害怕地将头埋在了双腿之间,啜泣道:“我不知道……你是人,你不要和我说话,我不和你说话,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吧。” 白玉京当下有些迷惑,看到少年头上长出像是鹿茸般的小犄角,就已经断定了他是妖物,可……为什么入侵九华村的妖,竟然这么胆小呢? 难道真的不是妖入侵九华村? 白玉京吞了吞口水,猛然他感觉到身后传来了阵阵热浪。 一股强大的气息直接将他摔了出去。 白玉京倒在墙上,脊背传来剧烈的疼痛,他强忍着翻涌的气血,转头去看那个偷袭自己的人,发现……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年纪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和少年一样,有一头洁白的发丝。 她穿着一身飘摇的白衣,手中持一把银色的宝剑,凝视着树下的孩子,她那双明媚的眸子里,却在这一刻落下了泪滴,“崖儿……” “娘!”少年抬起头,叫喊着,伸出手触碰到红色光芒的刹那,却被猛地摊开,整个人吐了一口鲜血,泼洒在了红光之上,随后那些血迹似乎被吸收了去,缓缓消散。 女人转身,愤怒地喝道:“玉虚子!我已经来了,你为何还不现身!” “哈哈哈哈……”一个声音从远到近,最后落在了女人的面前,是一个穿着悬空山道袍的老人,他抖了抖手边的拂尘,笑道:“涂山飞,你竟真的敢来。” “放了他。”涂山飞一身洒脱飘然,持剑直指来人,英气道:“想不到你悬空山自诩仙道门阀,竟然做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白玉京暗自收声,倒在一旁不敢乱动,生怕这二人的交谈若被别人听到,当即杀人灭口,于是掩住口鼻,爬到在地,只留一个眼睛暗自观看。 只是这番看下来,他竟一时之间分不出,到底谁是仙人,谁是妖怪,幸好听到这句话,才明白老人便是悬空山的掌教玉虚子,当下心中舒坦了了起来,心道:“悬空山福泽天下庇护山村,周遭十几个村落都在其保护下得以免于妖怪的侵扰,看来就算林曦月敢私下倒卖妖丹,这名门正派的师祖亲至,一定会让百姓恢复原样的,看来这下不必担心了。” 想到这里,他便打算趁着周遭大乱,找一处暗自脱身的机会,不让二人发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玉虚子摆动拂尘轻声道:“我悬空山是不是仙,大家自有定论,而你涂山飞是不是妖,方圆百里之内,也尽人皆知。” 涂山飞冷笑道:“你挑拨人心,诛杀我等也就算了,何必又赶紧杀绝?我等涂山一脉从不食人精血,也从不滥杀无辜,这些年在周边四村大肆屠杀百姓的人,一直都是你悬空山!你等修炼的妖法,可是比我们邪得很!你想要吞噬我儿子体内的玄妖脉?妄想!” 白玉京呆住了,吃惊地看向二人。 这女妖……在说什么? 玉虚子仍旧慢条斯理,脸上丝毫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反而继续道:“今我已入八品仙道,与你已无差别,再加上这戮妖大阵加持,你已必死无疑。妖子身上的玄妖之脉,与你已无干系,当年你遁逃涂山时就该明白,这便是尔等的结局。” 涂山飞干笑道:“你不惜这全村上下百条人命,就为你自己的修道之业,就算你渡入八品又如何?你真的以为你能过手下的这把落英剑!” 玉虚子漫不经心道:“不妨一试。” 他双手一摆,拂尘凭空而起,顿时村内嘶吼声爆起,紧接着四通八达的道路便汇聚了众多的尸奴,咆哮着、嘶吼着从角落里冲了出来。 白玉京已感觉全身都已凝固,万万没有想到这般景象……娘! 他在人群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娘! 她是如何挣脱束缚的?她…… 白玉京心如刀搅。 尸奴如潮水涌来,直奔涂山飞。 而涂山飞身法飘逸,似乎并没有将这些尸奴放在眼里,随手三剑竟直接将那些尸奴连头挑飞。 被挑飞断喉的尸奴当即倒在地上,泛着绿光的眼神悄然失色,竟是直接死了! 白玉京连忙爬起身来! 娘……已经扑了过去。 娘! 剑光闪烁的那一刹那,白玉京竟是大脑一片空白,脚下不自觉地狂奔而出,“莫伤我娘!” 玉虚子的嘴角微微上挑,手中已抓握住了一把剑锋。 涂山飞御空而立,单剑直挂而去,却发现白玉京挡在一个尸奴面前,她心中暗暗一惊,“是人?”下意识便收手,可是气道反冲,剑砍向了旁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玉虚子的剑锋如长虹贯日,直奔涂山飞胸膛! “你……” 涂山飞嘴角流出了鲜血,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已被一剑刺穿! 她立刻回掌拍去,玉虚子万万没有想到,方才收气吃了暗劲,又中了自己一剑的涂山飞,竟然还能拍出一掌,当即松开剑锋双手阻拦。 谁知这一掌势大力沉,即便同为八品仙道,实力还是差别巨大,仅是一掌,便直接轰碎了玉虚子的双臂,更是伤及内府,他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哽咽着捂住胸口。 涂山飞也倒下了。 群妖已至,又与尸奴们撕咬在一起。 白玉京从身后控制住了母亲的双手,紧紧地抱着她,不敢撒手,眼神却无意望向了涂山飞。 正当此时,玉虚子叫道:“小兄弟,杀了她!我让你入悬空山,做我的大弟子!我将全身的道法都传与你!” 白玉京猛地看向玉虚子,此人虽然身受重伤,可仍然有命活着,一个疑问涌上了心头:“此事不该只有他一人知道,可为何只有他一人进入九华村?按理来说若是暗中有援手,自然已经出手相助,可偏偏为何无一人前来帮忙?” 难不成…… 白玉京似乎明白了,于是道:“前辈,是否是你……将这九华村内的村民,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是否是你……想要杀了这妖,炼制妖丹?” “你……”玉虚子震惊地看着白玉京,“你怎知道!” 白玉京冷冷地看着他,怒火从心底燃起:“是你把我娘变成这样的!” 玉虚子眼见无法诱骗,于是怒道:“是我又如何?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来,好好好,我平生从不做留遗患之事,既然你敢问,那想必已做好了归西之备!” 说罢,他仅是手腕一转,拂尘飞也似的一丢,立刻系住了白玉京的脖颈,转瞬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一把扣入了白玉京的胸口,“借你命一用!” 一股徒然出现的力量,从白玉京的身体深处开始搅动,瞬间几乎要将他吸干! 强大的力量让白玉京无法动弹,可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直接扑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了玉虚子的肩头! “娘!” 白玉京霎时泪流满面。 “混账!” 玉虚子单手一转,另一只手抓住了尸奴的头,“竟敢违逆仙尊之法!小小虫儿敢破尸奴印,我让你万劫不复!” 白玉京看到了自己的娘亲。 她的一只眼睛里已没有了绿色的光芒,而是平日里那温柔、怜爱的目光。 这一刻,一切仿佛静了下来。 她的身躯完全碎裂,从眉心到胳膊,从胸口到衣衫。 飘摇在漫天的飞雪之中,白色和红色交织在夜幕下。 白玉京呆住了,全身的血液似已凝固。 他的眼睛,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多出了两个绿色的瞳孔。 “杀……杀……杀了你……” 白玉京的头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向下弯曲,一口咬住了玉虚子的胳膊。 玉虚子吃痛松手的刹那。 白玉京扑向了他。 ------------ 第四章 剑仙,白寒山。 腥冷的夜。 少年看着白玉京,感觉自己的胃在抽搐,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用红口白牙,将另外一个人撕咬致死。 白玉京的牙齿已浸满了鲜血,双手愤怒地抠死在玉虚子的眼窝里,他愤怒的火焰仍然在燃烧,几乎已经丧失理智,他已将面前这个该被碎尸万段的罪魁祸首,当成了今夜的晚餐。 “停……停下来……咳咳咳……”涂山飞惨烈的声音回荡在耳畔,“你杀不死他的。” 白玉京的眼神仍旧绿色的瞳仁是无光且涣散的,他像是一只行尸走肉般佝偻着身子,歪着头,诡异地看向了瘫软坐在地上的涂山飞,从血泊里走了出来。 时间仿佛停了下来,漫天飘洒的雪花,在这一刻似是凝固在了半空中,涂山飞叹了口气,苦笑道:“计崖,身上还痛么?” 少年计崖仍旧面色惨白,捂着自己的胸口,低着头道:“我现在只盼能快些死。” 涂山飞转过头,看向计崖,眉目里是无尽的悲怜,想要伸出手去触碰一下自己的儿子,可是无奈,那诡异的红色光芒已阻挡了一切,只能低声道:“为娘已活不了多久了,玉虚子掌中尸毒果然刚猛无比,能够练成这样的尸毒,也不知他杀了多少人。” 计崖任命般靠在槐树下,心中无比澎湃,泪如泉涌,“娘,这些年辛苦你了,让我又多活了七年。” 涂山飞听闻这句话,眼里忽的闪过了一丝柔情,毅然决然地看向了白玉京,在这一刻,她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当即飞身掠出,一掌打在了白玉京的脑门之上。 浑然! 一股强大的热浪迎面而来,白玉京登时双目瞪圆,绿光霎时散退,他猛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涂山飞,“你……” 涂山飞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语气急促道:“玉虚子还没有死,悬空山的戮妖阵会配合引魂铃,就算是斩妖者肉身破损,魂魄也会进入引魂铃之中,不死不灭。我问你,你想不想给你娘报仇?” 报仇? 他还没死!? 白玉京的怒火仍然燃烧,手里已抓握着一把短小的匕首,他从未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更没有想到会有一天如此恐怖的事情如同晴天霹雳一样降临在自己的人生中,方才的经历一幕幕浮现在自己的面前。 龇牙咧嘴的妖怪。 道貌岸然的仙人。 泯灭人性的尸奴。 这一切似乎就像是一场梦。 可这股刺鼻的血腥味无不是在时刻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白玉京的全身开始颤抖。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全面崩塌了,那些曾经的美好和安逸,在这一夜之间化为了泡沫,没入尘埃。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他曾无比期待的仙道到底是什么样的? 为何整个夜晚对他手下留情的,竟是一个妖? 这世界怎么了?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想!当然想! 白玉京看向涂山飞的那一刻,似乎一切都在此时种下了因,何时结果,谁又知道? “你干什么!”忽的身后一阵愤怒的嘶吼声传来,这个声音白玉京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玉虚子。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我总要做些什么,比起坐以待毙,我更喜欢让你痛不欲生。” 涂山飞笑了笑,掌心已按在了白玉京的脑门上,英气十足地喝道:“今日便让我试试,你这精心准备的戮妖阵威力到底如何!” 她周身浑然突兀地升起了一阵暖流,随后直接轰向了后方的计崖,顷刻之间,那原本悬浮在计崖面前的红色光芒顿时消散,可当白玉京再看向她的时候,她已如凋谢的花,再无一丁点的血色。 “八品妖丹赠你,小子……莫要让我涂山绝脉。”涂山飞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嘴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跪在地上后,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倒在了白玉京的胸口。 紧接着,涂山飞的身体开始涣散了去,全身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规律形成了一颗碧蓝色的丹丸。 这就是八品妖丹? 白玉京不假思索一把抓住了那颗妖丹,回身看去,就在玉虚子的尸体上,漂浮着一颗铃铛,那铃铛传出刺耳又锋利的声音,“啊!放下!杂碎!你若是将这丹带走,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杀了你!我要将你剥皮削骨,碎尸万段!” 我放下你能饶了我? 我并不需要你饶了我,我要杀了你。 白玉京再次持匕首,可计崖的声音缓缓响起:“现在你如果花力气去打一个破铃铛,还不如想想怎么在他力量恢复找到肉身之前逃出去,外面的妖阵需要有人护法,即便是悬空山的人,也无法轻易离开阵眼。” “你真以为你们能逃得了么!尸奴印早已在你们的身体里,无论天涯海角,你们都是我的尸奴……跑不了的!小子,你现在过来,将妖丹交给我,我不会杀了你!” 白玉京懒得听他的威胁,既然现在没办法对他造成伤害,那自然不必多留,当即一把抱起瘫倒在地上的计崖,直奔自己家院落而去。 “你胆子真大,咳咳……居然不为所动。”计崖安然的躺在白玉京的怀里,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惨笑道。 “我胆子确实大,但不为所动是因为我知道他在骗我。”白玉京快步跑着,直至自己家的院落处才停了下来,警惕地左右看看,确定无人之后,这才打开地窖的暗门,纵身跃了下去。 摸索着将烛光点燃之后,白玉京才将计崖放在一侧的蔬菜堆上,压着眉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计崖捂着胸口,“你带我来这里,为的就是问我怎么回事儿?” 白玉京道:“不然呢?” 计崖闭上了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认为你该想办法出去才是,我命不久矣,兴是无法看到明日的太阳,可你不同,你不仅有命可以活,还可以活得很好。” 白玉京既然来到这里,自然是心中有考量的,这是他家的地窖,他知道这菜架子后面是有暗门的,只不过母亲从来不允许他进入其中。 “我不会死的。” 白玉京说着,眼泪却又莫名的流了下来,想起母亲的死状,他根本无法平静,攥起拳头道:“我不仅不会死,还一定会杀了他!” “你要杀他?”计崖低下了头,苦笑道:“你可知道,他现在要杀你,可是易如反掌。” 白玉京道:“我当然知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计崖道,“你现在已身中和我一样的尸奴印,若非是我娘为你压下气脉,你现在就会变成行尸走肉。” 白玉京的表情凝固了,几乎从未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呆滞的看着计崖,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我的血脉,可以解尸奴印。”计崖低下了头,露出了一个惨白却又温暖的微笑,“我可以帮你。” “既然你可以解尸奴印,为什么你不解自己的,而要来帮我?”白玉京问道。 “因为我……”计崖又咳嗽了起来,洁白的唇齿被鲜血浸红,“这里牵扯极广,我已不可能给你全盘讲明白,只能告诉你几点最为重要的事情,第一,我便是尸奴印的魂引,简单的来说,他要通过我操纵你们,我死了,这一切就结束了。” “第二,我身负涂山玄妖一脉的传承妖灵,但这妖灵是残缺的,需要另一半来补充完全,剩下的另一半……就是我为何在此的原因,恐怕……你要找到百年之前的剑仙之墓。” 剑仙之墓? 那不就在九华村下么? 白玉京还记得剑仙墓的位置,就是村里的祠堂。 计崖继续道:“第三,如果你活下去,千万莫要接触两种人,一个是韶阳王朝的绣衣使,一个是白莲,他们都想要得到这一部分传承之力,这或许是为何悬空山会追杀我的原因。” 白莲?绣衣使? 白玉京提了口气道:“你是想说,第一,我必须杀了你,第二,我不仅杀了你,还要带走你的气息?第三,我带走你的气息之后,还要躲起来?” “你算是明白了。”计崖又微笑起来,洒脱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低声道:“你必须杀了我,否则你和村子里的人,都无法活下去。你也必须带走我的气息,否则你无法报仇。你也必须躲起来,因为这两个势力里的人,就是这天下最强的人。” 他伸出那双洁白柔嫩的手,轻轻地抓住了白玉京的手掌,“替我报仇,好么?” 白玉京双目通红,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面前的少年。 “我娘也死了……也死在我的面前!”在这一刻,计崖一切的坚强似乎崩塌了,泪水如泉,鲜血随着嘴角和鼻孔流出,看得出他已撑到了极限,“杀了他们!求你了……杀了害了我们母亲的……所有人!” “好。” 白玉京已被他那充满愤怒又充满希望的眼神感染,一个好字脱口而出,可随后整个人都已呆住。 面前的少年,已不再是人形,而变成了一条雪白的狐狸。 从他身上凝结出了一颗银白色的血脉丹。 白玉京忽然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梦境,周围截然一片混沌,顿时……全身上下都传来了撕裂般的疼痛,骨头仿佛已被打断,这无尽的痛苦传来的那一刻,他昏迷了过去。 计崖看着自己胸口的那枚象征着自己十几年生命的血脉,凝聚成一颗道元缓缓从自己的体内出现,又漂浮到白玉京身上时,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凡人之体无法承载血脉之力,继承血脉之力的第一条件,便是淬体炼血,你要受苦了。” 计崖温柔地笑着,“只可惜这玄妖脉只有残缺的一半,希望你运气好,能够找到剩下的另……” 他的脸色变了。 玄妖脉的银白色光芒,顿时被一股猩红的气息包裹在了里面,而这个气息……竟是从身后的墙壁之中缓缓传出。 计崖惊骇道:“这里……你?你是谁!” 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从墙壁里流出。 “白寒山。” 计崖浑身发抖,立刻退在了墙根上,大惊失色道:“你……你就是百年之前从我涂山抢夺了玄妖脉的那个……剑仙!” “现在,还给你了。” 那猩红的光芒顿时大盛,照亮了整个地窖,吞噬了一切。 ------------ 第五章 不要成为我,要超越我。 白玉京醒来时,听到了周围动荡的脚步声。 长期在山林生活的他当即情形,保持警觉,下意识地在黑暗中伸手去抓系在手腕上的匕首,抓到时心中才感觉踏实了许多。 有人。 声音感觉不在自己的身边,是在隔壁的房间里。 “不在这里。”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语带恭敬道。 “再找。”另一个略显浑厚的声音落下之后,脚步声便向外涌出,片刻之后就消散了。 白玉京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冷静地等待了许久,直至确认再无任何声音,才缓缓扭动身体,想要坐起,可只动了一下,便立刻感觉浑身疼痛不已,瞬间大汗淋漓。 周围一片漆黑,静的可以只能呼吸声。 孤独地呼吸声。 白玉京还想动,手掌虽然已经没有了痛觉,可手臂竟是因为方才的挪动,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只昏迷了一日,还不错。”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些欣慰的笑音。 白玉京心中骇然,全身传来一阵战栗,心道,“什么情况?这又是遇到什么人了?不会是悬空山的那些人吧?” 周围忽然亮了一些,白玉京下意识地将眼睛闭上,随着暖光亮起,微微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狭窄的洞穴,倚靠着墙壁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他正凝视着自己。 昏暗的灯光匍匐在他的脸上,交相辉映着的烛火,像是十分胆怯般躲避着他。 这里无风,火苗却在晃动。 这烛火是为了白玉京而点的,因为那老人早已不需要光芒,他的眼睛处是两个深深的刀口,早已将他和这个世界的光芒都隔绝了。 他的半边身子是骷髅,而另外半边身子则是人。 白玉京似已开始接受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从他回到九华村开始,这个原本安宁的世界早已变得不同了起来,他见过幻化成人的狐妖,见过死了还能复活的修士,那么现在看到半边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害怕的。 他知道,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安慰自己早已经开始颤抖着的手臂和腿。 “你……”白玉京哽咽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一直在想如何才能不吓到你,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老人露出了半个笑容,另外半个只是下颚微微动了动。 白玉京吞了吞口水,对方表现得有些让他出乎意料,手中的匕首松了一些,低声道:“这位前辈……你……为何是这般模样?” “这就是长生的代价。”老人笑了笑,转头对着白玉京,用手摸了摸自己洁白的骨架。 “长生?您……您会长生之法?”白玉京震惊了,这种从来都是在传说之中的人物,竟然让他见到了,可是……这个长生的样子也太丑了些吧? 老人语重心长地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是,也不是。这长生本是修道者所求的无上大道,我自是修士,也当寻求这长生之法,可是……仍是功亏一篑啊,当年若非是自己急攻心切,又怎么会夺旁人之物强行纳为己用?” 白玉京被说的一头雾水,却仍然没有打扰这个老人的自述,他明白,能够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到现在的盲人,一定很孤独。 孤独的人,总是想说些什么的。 “我苦修多年,也在这江湖上闯出了一些名堂,可终究没有敌过诱惑。传说涂山仙山之上,有玄妖体脉,可天地同寿,万物同运,我便寻求三年,追至涂山之上,大肆杀戮之后,夺取了玄妖体,吸收之后习得了长生秘术。” 他拿起了一个酒壶,摇晃了几下,饮了一口,又道:“当年那一场战斗,让我身体有了不治之伤,再加之吞噬玄妖体用气将尽,气息回复的十分缓慢,身体慢慢垮了,无论如何修炼,都恢复不了。直到三十年前,我才明白,玄妖体不过是骨头不老不死,永远健壮,可是血肉……终究是血肉之躯。” 他顿了顿,笑道,“时至今日,就变成了你看到的这副模样。” 白玉京心惊胆寒道:“前辈……可是见到了之前玄妖脉传承的一幕?” “哈哈哈!”老人大笑着,“果然,果然聪明,想不到老夫说到这里,你便已经猜的出七七八八了。” 白玉京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想不到我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只可惜……”他强忍着身体动了动,却仍无法动弹,碎裂的感觉传遍全身,“只可惜我无法动弹,否则你要杀我,也不是随随便便的……” “你当然无法动弹。” 老人转身,双手倚着膝盖道:“计崖是涂山妖子,他身体里是涂山千年传承的玄妖脉,即便是他十七岁就已达到六品仙道,却仍然无法承载这脉络的力量,这脉络之中蕴藏着无数的宝藏。若是你没有玄妖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撑得起来这身血肉。” 他忽然笑了,笑的很苍白,笑得很无力,“我可以把这玄妖体给你。” 白玉京这一次是实实在在地怔住了,心道:“他明明可以直接杀了我,却又为何如此?难不成这老头子没有骗我?可是我和他并不相识,他为何不夺我的好处,而是要将他的身体赠与我?” 百思不得其解,他只能带着疑惑问道:“前辈请问吧。” 老人道:“你要不要报仇?为你母亲,为涂山报仇?” “当然!” 白玉京脱口而出,即便此时他身体无法动弹,全身疼痛不已,可那团复仇的烈焰却从未熄灭。 “好,那你想怎么报仇?” “当然是……先逃出去,然后找到修行的办法,提升自己的实力。”白玉京并没有缜密的想过这件事情,全凭借着一时之间的想法去说。 “不错。” 老人似乎很满意,“你要修行到什么境界?” “我……” 白玉京哑口了,但立刻回想起自己曾经拿到过一颗八品妖丹,再回忆当时涂山飞和玉虚子的交谈,这才道:“至少要到七品,或许才能和玉虚子有一战之力。” “玉虚子如今仙道八品实力,若非有七品实力,切不可妄自搏杀,你很聪明。即便怒火攻心,也没有急于求成,做些枉死之事。” 老人靠在墙壁上,笑容里尽是喜悦,十分满意地捋着自己的胡须道,“世间天下百行百修,不光只有仙途一条路,你为何一定要修仙道?” “因为我想成为剑仙!” 白玉京强忍着剧痛扬起了头,无论如何,他认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头都不该低着,这是他毕生所愿,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 是他的梦想,也是他拼搏的力量。 “剑仙?” 老人笑了笑,“剑仙有什么好?为何一定要成为剑仙?” “因为强,因为力量。” 白玉京的眼睛顿时升起了一团红雾,“因为剑仙身边的人不会被人做成尸奴,剑仙的母亲也不会死的如同蝼蚁。” “不错。” 老人摇晃着葫芦,神情却在这一瞬间,淡了下来,他深吸了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当即一口将葫芦里的酒干了个一干二净,随手将葫芦丢在了白玉京的身旁,“玄妖体脉可双修其法,我会为你找来一个很好的功法。” 他的语速不知为何变得很快,丝毫没有给白玉京插嘴的机会,“仙武殊途同归,共修十五门,仙道入门十品,至一品后升天品,武道入门十境,至一境后入天境。” “而武道之行,更加艰难,天境之后以武入道才可入剩下的四境,天下所有的修行,最后四境都相通。那些遥远的事情,等到你长大了,自然便会知道。” 老人笑了笑,“小子,送你一把剑和一个酒壶,再送你出去,你要履行你答应我的承诺,明白么?” 白玉京愣了愣,心道:“承诺?我什么时候答应你承诺了?”虽然疑惑却也不敢乱问,现在这节骨眼儿上明显是老爷子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老人蹲了下来,抓住了白玉京的肩头。 “我……” 白玉京顿了顿,连忙道:“那……剑仙大人,是什么境界?” “哈哈哈哈!” 老人周身燃起了金色的气息,“韶阳王朝一日不倒,天下所有的人就只有天品,永远无法进入逍遥境!” 轰然之间,巨大的金色光芒在这一刻迸发出了一股无穷无尽的力量,顷刻之间就将这地窖摧毁,浩瀚天下顿时金光四射,将整个夜空照耀出了一股威严。 强大的气息灌入白玉京的身体,在这一刻,他早已无法承受,昏厥了过去。 “小子,无论是谁,无论什么情况,不许把玄妖血脉的事情说出去,否则,你必亡!” 老人御空而立,双足轻轻一踏,一把晶莹剔透的剑出现在了他的脚下。 他单手挥起,漆黑的夜空猛然闪过一道雷鸣,那些雷丝直射在脚下透明的剑锋之上。 转瞬,那本无暇的剑身出现了两个字。 惊鸿。 老人面向西南,口中一喝道:“匹夫,你管这天下百年,压的江湖万千修士抬不起头来,今日,我便要试一试,这百年一剑,能否撕开你这浩然领域。” 天光色变,云雨尽散,昼夜不分。 长剑伴随着老人,直冲天间。 而白玉京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热浪推了出去,掉入了一片山林之中。 仅过了一瞬,天空中的老者竟已是满身鲜血,骨架崩塌,倒向下方。 本是漆黑的天,竟是生生裂开了一道缺口,露出了金色的纹路。 白玉京痴痴地看着天空,喃喃道:“你……难不成你就是……” 一个苍老、疲惫又挣扎地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萦绕在他的耳畔。 “不要怀念我,不要成为我,要超越我!” “孩子,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 ------------ 第六章 斩天惊鸿剑 汾阳城。 荆州,知州府衙。 裴三田正躺在床上。 整个汾阳城都知道这位城主知州太守大人的三大爱好,美女、好酒、好肉。只要你拿上这三样其中的一样去找他办事儿,很少有办不成的事儿。 若是真的遇到了办不成的事儿,再喜欢的姑娘,他都不会去碰,再好的酒也不会去喝,再香嫩的肉也不会去吃。 所以即便整个汾阳城的百姓都知道这位太守大人是个贪官,也没有人说他一声不好,因为他是真办事儿。 如果你家里有什么冤屈,有什么苦难,就算你是平头百姓,只要你手里有三斤好的烧牛肉,或是三十年的桂花香,亦或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亲手送去府衙门内,交给管事的官家,东西上午送到,这事下午办妥,裴三爷从不办隔夜的事儿。 如今这府衙内不仅好酒多,好肉多,姑娘也多。 裴三爷只有这三个爱好,除此之外,黄赌毒一概不沾。 今日裴三爷躺在床上迟迟没有起来,他在等,等一个叫自己起床的人。 按照知州府衙里的规矩,每日早上,都会有一个二八少女,踩着香嫩的桂花叶草编织成的鞋,带着上好的酱卤烹三种肉,托着三两好酒出现在他的房间里,可是今日,屋外的鸡已经叫疯了,还是没有人来。 裴三爷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自己给那些姑娘们好吃好穿伺候起来,她们自然是懂事的,现在还没有人来,情况只有两个,第一,女人进不来,第二,府里的女人都死了。 马上裴三爷就打消了第二个选项,如果府里的女人都死了,那么他一定也要死,他既然没有死,那就说明,只剩下第一个选项了。 裴三爷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 女人进来了,也没有死,但她只能站在门口,无法走到自己身边,因为那宽广的厅堂里出现了四个不速之客,坐着一个,站着三个。 他们都穿着非常好看的衣服,高贵的绸缎上,绣雕出了三条优雅的纹路,背后是一朵荷花,较为不同的是,坐着的那人衣服是紫色的,而其他的人衣服是墨绿色的。 裴三爷深吸了口气,凝视着坐在厅堂里的男人,低声道:“难不成你从京都跑到这儿来,是为了劫我一顿早饭?” 男人正抓着桌子上盘中的肉,左手拿起酒杯饮了一口,又将肉送入口中,咀嚼了半晌,从袖口里拿出了一块绣着莲花的手帕擦了擦嘴,“味道确实不错,还是三爷会享受。” 裴三爷站起身,随手抓了一件长衫披在身上,走到厅间,坐在男人对面,打量了他一下,“你不是来吃早饭的。” “但我却吃饱了。” 男人笑了笑,靠在椅背上,他看上去年过四十,却神采奕奕,双眼无时无刻散发着一股敏锐,好似这世间任何的东西,都无法逃过他的双眼。 “陛下直属绣衣使,监察百官,宏查天下,职责高于一切,权力通天,更有使尊大人手中先斩后奏的皇权剑。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我这儿,不是汾阳城出了大事,就是我出了大事。”裴三田叹了口气,面色难看了起来。” 这次回答他的并非是男人,而是男人背后,背着一把重剑的少女,少女向前一步,拱手作礼道:“禀荆州知州裴三田裴大人,今紫衣使风夜北携三名绿衣使奉君上之命,前来荆州调查。” 裴三田嗯了一声,喝了口酒,“调查什么?” 坐在桌子旁的风夜北遥看了一眼裴三田,又抓起一片肉塞到嘴里,打了个哈欠道:“三爷,天塌了。” 裴三田擦了擦眼屎,抠出来一块儿大的,丢在了风夜北吃过的那盘肉里,又用筷子搅动了几下,随后把另外的两盘肉放到了自己的面前,“嗯,天塌了找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补天。” 风夜北怔了片刻,正要去抓肉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转而去抓酒壶,却又被裴三田护住,无奈双手撑住膝盖,又说了一遍,“三爷,天塌了。” 裴三田吃了一块肉,皱着眉看着风夜北,似乎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有些不耐烦道:“风兄,绣衣使做事,我本就无权过问。有什么大事儿,你们绣衣使解决不了?还得让我出马?” 风夜北叹了口气,伸出左手向前挥了挥,“带三爷看一看。” 身后的两个绿衣使少年,立刻左右走到了裴三田的身侧,“三爷,请。” 裴三田略显愤怒,颇为无奈的站起身来,跟着走了出去。 绿衣使指向天空。 裴三田不耐烦地抬起头,随后整张脸都舒展了下来,眼角微微皱起,表情凝固了。 那湛蓝的天空上竟然有一道金色的裂痕。 风夜北抱着自己的佩剑,端着一盘牛肉从里面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说道,“现在相信了么?天塌了。” 裴三田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光是接受这件事情,就已经度过了漫长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语重心长地说出了三个字,“九华村。” 风夜北淡然走到了裴三田面前,拱手一沉,“多谢三爷。”便向院外走去。 裴三田蹲坐在地上,望着天空,没有去送绣衣使,更没有回去吃早饭,他就是这么痴痴地看着。 …… 此时的风夜北等人,早已上路。 “头儿,那裴三田怎么知道我们想问什么的?” “这就是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他总能给我一个很好的结果。”风夜北笑了笑,策马遥看,已快到九华村附近,慢下了速度,对着身边的两个少年道:“孝云,孝风,你们哥俩可得学着点儿,这裴三爷可是个大人物。” 兄弟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一旁的姑娘打趣道:“对,那样就可以弄一家子女人啦。” 孝云道:“江淮姐,我们才不会像裴三田那般做事呢。” “哈哈哈。”风夜北大笑道:“你们三个啊,若是以后能有三爷一半的本事,老子也就知足了,我且不说别的,三爷府上一百七十三口姑娘,最长的在他府邸已有十年,不仅是完璧之身,更是过的十分滋润,光是这点,你们就够学的了。” “啊?” 三人都是一怔,孝风问道:“这……这裴三爷……难不成有什么毛病?” “他什么毛病都没有,只是早年间他还只是一个地方官的时候,女儿跑丢了,之后他便以这样的方式来照顾旁人家的姑娘,你想想,若是有一件事情,能逼得父亲卖女儿来解决,那这个家就已没有照顾女儿的能力了,不是么?” “可是……”江淮皱着眉,“我听民间传闻,这裴三爷不仅生性淫乱,还喜欢杀害这些女子啊。” “对啊,如果大家都听说他把姑娘们照顾的很好,那岂不是全汾阳城的姑娘都送进来了?傻。” 正当几人交谈之际,风夜北猛地勒马驻足。 “怎么了?头儿。” “有人。” 风夜北面色平静,目光却看向了不远处的密林。 “有人?” 孝云有些不解,“这九华村有村民,我们已经进入了九华村地界,这里有人,岂不是正常的?” “整个九华村,唯一的活口,就在前面。” 风夜北伸出手示意几人下马,自己则是踏马背轻轻向前一跃,身形顿时飞出,落在了一棵大树旁边,低头看去,是一个少年。 “哟,长得好俊啊。”江淮快步跟了过来,喜上眉梢道:“这九华村里还有这么漂亮的人儿啊,可比孝云孝风那俩家伙强多了。” 风夜北的面色却凝重了起来,轻轻抓起了少年身侧的佩剑。 “头儿,这是什么剑?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孝云有些意外地看着佩剑,“这剑鞘通体碧绿却又泛淡蓝色,应是一把灵气极为强横的剑,我从小便识天下名剑,这样的剑,我不该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你不仅知道,还很想见它。”风夜北将那把剑从剑鞘之中猛然抽出。 顿时,周遭竟是升起了一团寒冷的气。 孝云瞪大了眼睛道,“这剑……竟然如此之强,这是……难道……” 风夜北道:“这世上的名剑,唯有一把你没见过,不是么?” 孝云呆住了,脸色从震惊转为狂喜,最后甚至直接想要伸手触碰,“这……白寒山夺走的那把惊鸿!名剑山庄唯一的一把天品剑!” 风夜北的脸沉了下来。 “难不成,这消失了百年的剑仙,突然出世,斩破天的一剑,目的是他?” 他站起身道:“带他回客栈。” ------------ 第七章 审问 汾阳城发生了两件让所有人惴惴不安的事情,第一件是天出现了一道口子。 当然,这件事情最多只能让裴三爷一个人不舒服,因为其他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和汾阳城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但第二件事,就是人心惶惶的主要原因。 绣衣使的紫衣使到了汾阳城内。 天裂不裂口子,关系不到什么事儿,大不了天塌了一起死。但是紫衣使到了,可就是每个人心里的那片天岌岌可危了。 韶阳王朝里要说是最不敢惹的官,莫过于绣衣使,这个让人又敬畏又害怕的组织,从来都是整个江湖和朝廷里最富有神秘传奇色彩的地方,在坊间的传闻里流传着这么一首童谣。 当官不怕罪,但怕绣衣三更会。 赤衣打,绿衣骂,到了青衣把魂抓。 见了蓝衣掉头跑,还能留下骨一把。 但凡要有紫衣至,宰相也得脱皮吓! 整个汾阳城除了知府大人裴三田之外,其余的各官员听到这紫衣使到了城内,全部都像是被摘了魂儿一般,就算是值守当差的日子,仍然魂不守舍,谁也不和谁交谈,大家都在反思同样三个问题。 这次来抓的是谁? 我有没有事? 我的事会不会被发现了? 接下来便是每个官员利用自己的关系网,去探查这一次出动紫衣使的目的,但可惜,经过了整整一天,查无所获。 毕竟紫衣使办事,从来都是密不透风的,打听不出来的事儿小,打听出来的事儿就大了。 只是谁也想不到,能令当朝要员闻风丧胆,一个名头就能让汾阳城满城官员失魂落魄的五大紫衣使之一的风夜北,此时正坐在花月楼的包房里,喝着上好的桂花酿,品着新年的龙井,吃着昂贵的兰陵酥,带着三个手下,盯着一个刚刚苏醒的少年。 白玉京的眼神里只有迷茫,他不理解为什么每一次醒来都能遇到新的人。 ……哎?我的剑呢?哦……在这里。 抓紧了自己的剑之后,白玉京看向中间坐着的风夜北,想到自己应当是昏迷在地窖里的,如今又在这里醒来,面前的人应当不是什么坏人,否则剑又怎会还在这里?脑袋又怎么还会在这? “你们……”白玉京试探道,“你们……是什么人?” 先说话的是江淮,她笑着道:“我叫苏江淮,江水的江,淮南的淮。” 接着她又指向兄弟二人,“他们是孪生兄弟,哥哥叫童孝云,弟弟叫童孝风,这位是我们的头儿,韶阳王朝君上亲命绣衣使亲卫,都御使、紫衣武使,司命爵,风夜北,风大人。” 白玉京颇为晕头转向,却还是快速点头,“哦……我叫白玉京。就是,天上白玉京的那个白玉京。” 苏江淮噗嗤一笑,可随后面色瞬间凝固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向风夜北,“头儿,天上白玉京……十二楼……” 风夜北伸出手示意她住嘴,自己则是抿了口茶,“我问你,九华村发生了什么?” 白玉京方才苏醒,对于那一夜的情愫自是淡泊了许多,如今再次被提起,胸口那悲愤顿时油然而生,立刻道:“是悬空山!悬空山的人,把他们做成了尸奴!” “距这里三十多里的悬空山上的道家山门?”童孝风问道。 “是。”白玉京点头道。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风夜北又问道。 “我……” 白玉京忽然顿住了,心道:“他们是谁?我要说出来么?妖子和剑仙的事情他们知道多少?我知道的那些东西,涂山妖族的传承……那位剑仙前辈说过,无论是谁知道这件事情,都会要了我的命。他们……” “我有些记不得了。”白玉京扶着额头,想起了曾经在汾阳城里说书的那些老先生爱说的桥段,于是道:“只是记得,我娘变成了一个尸奴,还要吃了我,于是我就跑了……然后遇到了一个很老的人,他出现之后,交给我这把剑,就把我丢出去了。” 他扬起头看着风夜北,“大……大人,我娘她没事吧?” 白玉京的胸口在痛,可他明白,人已经死了,他就算再如何尊敬,娘都回不来了,而现在他才是唯一能够复仇的希望,他不能让自己置身于任何的风险中。 风夜北那双敏锐地眼神轻轻扫过白玉京,靠在了椅子上面不改色道:“九华村全村上下三百七十二口人,全部成了干尸。” 计崖骗我! 他不是说他是尸奴之印能够解开这些百姓身上的尸奴印么? 白玉京捂住了胸口,颤抖着吸了几口气,瘫软无力地靠在了床上,心中疼痛不忍,那些陪伴着自己长大的亲人们,都已不在了。 在这一刻,他变成了孤儿。 “你为何说是悬空山?”风夜北缓缓问道。 “因为我见到了一个人。”白玉京的目光突然亮起,立刻道,“他说他叫玉虚子,还和一个白头发的女人打架,他被打死之后,还进入了一个引魂铃,谁知进入之后竟还能说话!” 第一次撒谎骗人的白玉京即便是再小心翼翼,总还是露出了诸多马脚,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到了绣衣使的耳朵里,又怎能瞒得住?不过风夜北并没有选择戳穿他,而是继续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那铃铛是什么样的?” “紫黑色,有一个线坠着,下面是一对儿铃铛,能悬浮在空中,没有人抓着也不会掉下来,那玉虚子躲到里面,还能说话。” 白玉京立刻绘声绘色的描绘起来。 风夜北靠在椅子上,认定了白玉京对于引魂铃的描述是真的,以此来应证之前的话,方才他并不相信的话语也渐渐可信了起来,可是更大的问题出现了。 为什么? 这种事情就算是绣衣使第一时间不知道,一个村子变成尸奴的事情,也会上报给知府,到时候知府只需要往绣衣使所在的天下阁里递交一个文涵,绣衣使也是会调查清楚的。 难不成这个悬空山的掌教是个蠢驴? 蠢驴怎么可能成为掌教? 说不通啊。 风夜北从不喜欢说猜想,他说出来的不是问题,就是结论,而在他没有结论的时候,他需要做的就是去调查。 他从不轻易下结论,也从不轻易说任何话,成为紫衣使之后,风夜北说出来的任何话,都是有足够份量的。 但现在调查成了一个问题。 一个村子和一个破山门的事儿,用得着他一个紫衣使去查?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想到这里,风夜北忽然发现了一个诡异的事情,昨日他去九华村时,经过查探可以得出,现场明显是有一个普通人被内力催化了,那这个普通人会不会和面前的白玉京有什么关系? 甚至……是否就是他的母亲? 如果是的话,一切似乎都能说得通了。 风夜北并未打草惊蛇,而是对白玉京说道:“休息吧,晚些我再来找你。” 留下若有所思的白玉京,风夜北带着三个手下,转身走入了旁边的房间。 这个房间里只有裴三爷一个人。 “听到了?”风夜北问道。 裴三爷点了点头,“这件事我并不知情,而悬空山的动向,我也不太清楚。” 风夜北并没有说话,一旁苏江淮显然有些不解,问道:“三爷,您坐镇汾阳城,整个荆州都在你的眼皮子下面,一个山门做事,你怎么可能不清楚?” 裴三爷似乎并不想继续解释这件事情,对着风夜北道:“你找我来,想让我怎么帮你?” 风夜北慢条斯理的笑了笑,“不是帮我。” 裴三爷皱了皱眉,“不是你?” 风夜北指着隔壁房间的方向,“是他。” 裴三爷显然有些意外,“他是谁?” 风夜北道:“他现在或许只是一个苟活下来的小子,可若是这一次能活着回来,他就是我的手下的第一个赤衣使。” 此话一出,身后的三个绿衣使的面色顿时欣喜了起来,苏江淮立刻道:“头儿,调查的事情,让我也去吧?我从来没有单独外出办过事儿呢。” 风夜北打量了她一下,“那你可得抓紧了。” 苏江淮一愣,“啊?” 风夜北笑了笑,“那小子已经出发了。” 苏江淮顿时嫣然一笑,就要转身向外跑去,却被风夜北喊住了,“你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你这个猴急的性子,什么时候再想着晋蓝衣。” 苏江淮低下头,嘴角却已弯出了一个月牙。 “看好那小子,他和我可没说什么实话,不过我做了一个暗扣在他的那把剑里,留了《步天歌》的残卷。” 风夜北举起茶杯,幽幽道:“若他在骗我,那他自然不会修行《步天歌》。” “可……”童孝风不解道:“若他没有骗您呢?您想要收他入绣衣使,为何要给他这么一本残缺的功法?这《步天歌》自寻之时,便已无人再能修炼而成……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废去重修即可,几年时间而已。”风夜北没有说话,眼神之中却闪过了一丝狡黠,随后笑着伸了个懒腰,对着裴三爷说道:“三爷,这房钱……” “我结。”裴三爷没什么好脸色,背着手站起身向外走去,肥硕的肚子一颤一颤的,似在抱怨。 ------------ 第八章 步天歌 夜色已深了。 阴云遮蔽了整个天空,拼尽全力从天上探出头的半个明月,成了白玉京唯一的光。 白玉京早已到了城外,蹲坐在一处歇脚的地上,思绪杂乱无章。 事情太多也太杂乱,他根本无法理清头绪,只能先检查检查自己的身体,看看手里的这把剑。 “真的很漂亮啊。” 白玉京深吸了口气,抚摸着光滑的剑身,上面的闪闪银光和飘洒肆意的纹路,都足以说明这一定是一把很珍贵的宝物。 缓缓拔出长剑,尽管他手中没用任何的力气,却也仍是抽出了剑鸣,光是这一下,就让白玉京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心道:“这把剑就是复仇的利器,也是行走江湖的必备之物……可惜太过招摇,得想个办法……” 有了! 白玉京将自己的衣服取下,随后将整把剑全部抽出,将外衣裁剪成了一个合适剑鞘的套子和带子,放入之后刚刚好,这才心满意足地观赏剑身。 恩? 这是什么? 剑尖上居然包裹着一层羊皮。 白玉京将那羊皮取下,展开一看,上面竟是有一些字。 他眯着眼睛拿近观瞧,下意识地读了起来,“今吾将武道二式记录于此卷之上,望后世得此卷者,可将其发扬……这两个字好模糊,看不清,光大?” “此卷分上下两册,上卷乃:《步天歌》,则为仙武双修之法,下卷乃:《莲花落》,则为江南古剑十八式,威力无穷。” 白玉京顿时欣喜若狂,立刻细细品读下去。 半晌之后,他蓦然深吸了口气,心道:“这《步天歌》虽然并不完整,但书文中记载可达武道七境,并且还是仙武双修之途,这路也不知好走不好走?我此前从未接触过仙武之路,也未曾听闻有哪个人能够同时修炼好武道和仙道,这对于我来说是不是需要漫长的时间?” 如今报仇迫在眉睫,那玉虚子多生一日白玉京心中就多难受一日,正当他发愁的时候,一个欢愉的笑声从身侧响起,“你在干嘛?看书啊?” 白玉京吓了一大跳,连忙抓起剑锋转身挥去,可是剑却在半空之中停下了,让剑停下的不是白玉京,而是两只如青葱的玉指,随后一张曼妙的容颜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苏……苏江淮?”白玉京连忙收剑,却没有道歉,抱怨道:“吓死我了,若非是你厉害,这一剑下去可能会误伤你的。” “噗嗤。” 苏江淮笑出了声,“你这用剑的方式,想要伤到人恐怕还得练上个几年。” 白玉京吞了吞口水,“你怎么来了?” 苏江淮笑了笑,直接坐在了他的身侧。 白玉京倒是有些意外,之前听闻绣衣使是来自京都临安,自然是觉得他们十分高贵,身上的衣服光是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再加上苏江淮是女子之身,总有些距离感藏在心中,现在看她竟是直接贴着自己坐了下来,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丝好感。 “我嘛,怕你一个人想不开,就来看看你。”苏江淮歪着头看了一眼白玉京手中的羊皮,问道:“那是什么?” “额……” 白玉京脸颊顿时一热,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件事情,毕竟手里这也算是一件宝物,若是直接了当地告诉别人:喂,你看我这有个功法。多半是会被直接宰了抢走。 可是转念一想,对方自然是见过自己的剑,又岂会没有看过这等宝物?这姑娘本就是个洒脱之人,我若是再扭扭捏捏,岂非男子汉大丈夫?于是当即道:“这是一个朋友给我的功法,上面记载了一些,武道的招式和心法。” 苏江淮瞪大了那双明媚的眸子,诧异地看着他,半晌都没说出话来,最后硬生生憋出了一句:“你……都不打算骗我一下?” “啊?” 白玉京从小生活在村子里,自来都是本本分分的人,小的时候娘就教育过他,人是不能说谎的,他方才对风夜北说了一大堆胡乱编造穿插隐匿的话,早就有些羞愧难当,此时又被点起,心中大为尴尬,本想说‘我从来不说谎’,现在也说不出口了。 苏江淮却并没有拿这件事情继续要挟他,反而认认真真道:“下次切记,无论是武功招式还是心法秘籍,就算别人已经看到了,记下了,你也不能说你手里的就是那东西。” “那……岂不是……” “人不说谎是好事,但一直不说谎就是愚蠢,说谎要分人,明白吗?”苏江淮笑道。 “分人?”白玉京表示不理解。 “呐!” 苏江淮正襟危坐,对着他说道:“关乎自己利益的事情,一百件呢要说一百件的慌,对讨厌的人不能说实话,对尊重的人不能全说实话。对喜欢的人呢,不能老说实话,对最爱的人才要说实话。” 白玉京似乎已经忘了今天晚上有没有月亮,只是觉得面前的这个少女,才是月亮。 他不明白这样的感情是不是和村子里的王二狗迎娶孙家姑娘时那种心情一样,可惜王二狗已经死了,他问不到了。 “哦……”白玉京脸有些微红,低下了头。 “那我问你,这是什么?” “是一些武道的秘籍和……心法。” “哈哈,你呀,真是没法说。”苏江淮莞尔一笑,“好,我不欺负你了。你得到了这些东西之后,为什么不赶紧自己修炼呢?” “哎。” 白玉京长叹了口气,“这法门中描写了,提升的极为缓慢,而且又是仙武双修之法,更是难如登天,其中还要开星脉之行,走星图架构星官,我如今大仇未报,心中悲愤难平,如何有这么多的时间来修行这法门呢?我想直接修行这剑法,不知有何效果?” 苏江淮点了点头,并没有直接打压白玉京的积极性,反而是站起身,像一阵风飘到了他面前不远处的空地,持剑反手一展,飘然若仙。 回过头来道:“武道之事,我可以教你,你愿意听我的么?” “当然。”白玉京兴奋的站起身来。 “那好,你看着。” 苏江淮一剑刺出,直指十步之外的树木。 这一剑刺出剑鸣,风声如刀! 好帅! 白玉京的脸颊微红,不禁鼓掌道:“厉害,这就是武道么?” “不,这是武功,你可明白何为武道?” 白玉京摇了摇头。 “武道入境乃为十境,十境升炁,体内有炁便可为十品!” 话音刚落,苏江淮再次做出同样的动作,剑锋直指而去,登时手臂上燃起了一层淡银色的光芒,刹那之后,那十步之外的树木,竟是被刺穿了一个窟窿! 白玉京怔住了。 “武道九境,淬体入劲,炁可出如仙道灵气般,便为九境。” 这一次,她仍然如法炮制,不过这一次单剑竟是直接轰得那颗树木通体断裂,赫然倒下。 收剑之后,她小脚轻轻一蹦,到了白玉京的面前,歪着头道:“现在你明白,武道心法的厉害之处了吧?若是你不入境,就是给你当年剑仙的剑招,你也完全无法杀人,更别说要面对悬空山上的人了。” 白玉京这才叹息道:“原来报仇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苏江淮道:“其实也可以是一朝一夕之事。” 白玉京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如何?” 苏江淮道:“你求我啊,我若是出马,叫我的师父来,一个小小的悬空山,自是不在话下。” 白玉京的眼神又淡漠了下来,坐回地上,强撑着微笑了起来,缓缓道:“我想过找人帮忙,所以我从客栈出来的时候,去了汾阳城的官府,你知道他们怎么和我说的么?” 苏江淮沉默了,官府怎么说的她并不知道,但去猜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白玉京深吸了口气,“我不想诋毁官府,但他们说的话确实也在理。能够将一个村子的人都杀了的,自然是周遭的妖魔,妖魔假扮成悬空山入侵了九华村,现在他们已经勒令悬空山找到妖怪,否则要罚银。” 罚银。 多么有趣的惩罚啊。 白玉京已经对六扇门没有了信心。 苏江淮又回到了白玉京的身侧,轻声道:“你别这么想,你要知道,邵阳王朝最大的官员便是当朝宰辅和天下阁的头儿,这天下阁便是我们绣衣使,既然绣衣使已经接管了这件事情,自然不会让地区官府对外人说,而且绣衣使的行动是绝对保密的,所以你自然打问不出来。” 白玉京仍是气馁,沉声道:“但愿如此吧。” 他摊开了那卷羊皮纸,就当着苏江淮的面,竟是打算直接开始修炼。 苏江淮看着白玉京认真的侧脸,又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那股无比坚定且满是坚韧的神情,脸色微微一红,“这里是不行的,若是周围有人路过,定会怀了你的修行,我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吧。” 安静? 也好。 白玉京点点头。 苏江淮单手一抓他的胳膊,二人穿越山林,轻跑而去。 月色不知何时,亮了许多。 ------------ 第九章 周天星斗,步天歌 一轮新月,一座高山,一处低岩,一汪新泉,一棵古槐,一篝新火,一壶浊酒,一位少年,一个姑娘。 苏江淮总是能找到一个最好的地方隐藏自己,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若非这个本事,早在四岁的那年,她就该在跟着父母一同死在战火纷飞的寒冬里了。 这个地方非常的美,适合休息,适合修行,也适合看帅哥。 苏江淮很喜欢看长得帅的少年,平日里休沐之后,她很少在天下阁里待着,经常会走出去,化装成一个小乞丐蹲在街头,看那些八抬大轿上的富家公子,又或是混入军营,看那些英姿勃发的少年将才。 她总觉得能在京都城中高高在上的人才是帅的,直至今日,她看到了比那些人还要英俊一万倍的人,就是面前的白玉京。 或许他要是出生在那些京城世家之中,是否也会是一个未来光芒璀璨的佼佼者呢? 苏江淮不禁猜想了起来,少女的春心总是在一个不经意间,一发而不可收拾。 四岁那年,战乱不仅夺走了父母的命,也同时夺走了哥哥的命,她曾以为世上最英俊的人就是自己的哥哥,如今时过境迁,让她对这句曾经深信不疑的话产生了些许动摇。 她清楚,她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这只是她唯一的爱好。 爱好是不用负责的,她只需要看着让自己舒心就好了,而爱一个人,是要负责的。 她负不起责任。 因为她的胸口里,也装着一份血海深仇。 这也是她加入绣衣使的原因。 韶阳王朝百年基业,却总有一伙势力在暗中作梗,破坏这份基业,四岁那年的战事,也是因为他们的推波助澜和从中毁坏才导致的。 白莲宗,十二楼五城。 白莲宗是一个组织,而十二楼五城则是他们的家。 苏江淮明白,她总有一天要找到这个神秘且庞大的组织,也总以后一天会和他们陷入死斗,所以她没有任何的能力可以去爱任何一个人。 她只能看。 看他壮硕的身材和结实的肌肉,看白皙的皮肤和上半身流转气息过后微微发红的身体。 嘶…… 苏江淮赶紧擦了擦嘴边,发出嘿嘿的笑容,她抱着自己的剑,把脸藏在剑身后面,悄悄地看着他。 很快,她的眼神被某种异样吸引了,随着眉头紧皱,她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那胸膛上挪开,放在了他的手臂上。 突然,白玉京的身体燃起了一股莫名的气息。 苏江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经过她这么多年的修炼,自知不对劲,立刻纵身一跃到了白玉京的身前,和他一同盘膝坐下,单手按在了他结实的胸口上,紧张道:“怎么了?” 白玉京被突如其来的关怀吓得睁开了眼睛,可随着那软如白面馒头的手掌按在自己身上后,他感受到了一股热流进入自己的身体,舒坦了很多,解释道:“没……没什么。” 白玉京并没有逞强,但苏江淮并不相信,于是道:“我要内窥你的丹田。” “丹田?什么是丹田?”白玉京愣了愣。 “功法修炼,内敛丹田气型凝炁乃是武道基础,你问我什么是丹田?”苏江淮有些急了,便不再去询问,当即炁入他心脉,窥视而看,顿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嗯?苏姑娘,你怎么了?”白玉京发现那股异样的气息进入自己身体之后,便停了下来,于是不禁发问道。 “这……这……” 苏江淮一时之间难以说明,口中迟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内窥到的根本不是普通的丹田内敛之后练气化炁的样子,而是…… 满天繁星! 白玉京的身体就如同一片万里无云的夜空,夜空之下三颗十分明亮的星辰正照耀着整片大地,而这所谓的大地,便是他的身体。 白玉京茫然地看着她,低声问道:“怎么了苏姑娘?是我修炼的方法有问题吗?” 苏江淮根本没有想到会有如此的情况,当即用另一只手一把抓过了那本《步天歌》,指着上面的字迹问道:“我且问你,你为何会如此架构丹田?你的丹田该如何聚气?” “丹田?为何要架构丹田?”白玉京仍然不明所以,不过这一次他温柔笑道:“这书中所为第一句便是,以周天行星斗之法,架构周天,以内虚补外力,以外力供内虚,通惯之撑天行,以行周天。” “错啦!”苏江淮厉声道:“架构周天都是要以丹田为基础的。” “可是……书中没有提过丹田二字啊。” 看着白玉京的脸,苏江淮彻底怔住了。 对啊。 自言自语道:“你说得对啊,没有提过,为何要在丹田之内架构呢?可修行之法的第一门便是丹田聚气,向来都是如此啊。” “向来如此……便是对的么?”白玉京又问道。 “向来如此,便是对的么?”苏江淮一时之间根本无法解释这句话。 对么? 难不成是错的? 《步天歌》流传至今都无法成功的原因,难不成就是这向来如此? 白玉京缓声道:“我以全身架构时,按照第二句话,架构周天,以星辰三垣为基。这就开始架构内府了啊。” 苏江淮呆滞道:“如何架构?你怎知将三垣架构在何处?” 白玉京笑道:“第一句话不是写了吗?以内虚补外力,说的便是医术上的以血养气,那么以外力供内虚,就说的是气血贯通,最后一个通惯之撑天行,说的不就是骨头么?” “所以就是……气和炁,血和肉,最后一个是骨头?” “对啊。” 白玉京闭上眼睛,似乎全身用力催动,体内明媚在天空上的三颗星辰顿时大亮,他笑道:“这便是以行周天,说的便是这三垣帝脉的贯通。” 他继续道:“文中第三句,三垣帝脉贯中,紫薇垣则中,太微垣则左,天市垣则右,轮换之,以分四像,乃:东方苍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 苏江淮已经不敢说自己的见解了,问道:“这是何意?” 白玉京笑着道:“这便是书中统称三垣四象九曜二十八星宿,方才说的四象,每个内涵七个星辰斗力,也名星穴,对应二十八星宿,我便顺着第一次的架构向下推衍,得出四象乃是双手、双脚,而七个星辰便是手、腿上的七个穴位。” 苏江淮道:“那……只修手臂?内府如何架构?” 白玉京噗嗤一笑,心道:“恐怕这架构是众人熟知的,而这位苏姑娘生怕打消我的积极性,这才表现出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来考我,她能这般做,已是对我极好,她的恩情,若有机会一定要报。” 当即滔滔不绝道:“方才第一句已说出,以行周天之法,也就是说,当四象二十八星宿全部开启之后,双手的东方苍龙七宿和西方白虎七宿,双腿的南方朱雀七宿和北方玄武七宿,都要汇聚在内府之位,这个位置存在于太微垣和天市垣,最终再经过调和,汇聚到紫薇垣中。” 几句话直接给苏江淮说得一愣一愣的,她追问道:“那……如何储存气息?又如何释放武炁或是灵气呢?” 白玉京微笑着道:“储存气息便是身体各处,周天星斗乃是将身体化为这满天繁星,每一处血脉便是储存气息的媒介,通过气入穴、穴融于脉络、脉络贯穿于三垣帝脉,便可达成构建。” 他思考了片刻道:“而释放则更为有趣,三垣帝脉在凝聚灵气和武炁后,会形成九个星位,再从二十八星宿之中调取星辰入体,便可形成九曜,这九曜便是释放武炁或是灵气的关键。” 白玉京能够清楚地讲出逻辑来,却并不能完美的展现出九曜形成的过程,毕竟现在还是入门阶段,想要熟练乃至融会贯通,需要的可是大量的练习。 苏江淮则是满脸惊讶,却又被她隐藏在了那双明媚的眸子里,眨了几下眼睛,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于是微笑道:“你果然理解的不错,不过我得警告你一件事情,你千万要记住。” 白玉京诚恳地听着。 “无论是谁,除了我和风夜北,也就是头儿之外,谁来问你,你都不允许说这些事情,明白了么?” 白玉京点点头。 苏江淮揉了揉肚子,“我饿了,你饿不饿?” 白玉京略显惭愧的笑了笑,“我……有些饿。” 苏江淮打了个响指,“你等我,我去寻些吃的来。” 说着便纵身跃起,不敢有丝毫怠慢,直奔汾阳城而去。 白玉京倒是没有太多的想法,继续构建自己身体里的周天架构。 ------------ 第十章 因为你帅 风夜北从床上跳起来的时候,酒撒了一地。 这一次苏江淮总算是敲定了自己的判断——这是一件非比寻常的事情。因为上一次风夜北从床上跳起来的时候,是先皇驾崩那一年。 那年,她才七岁。 至少可以断定一点,这件事情和先皇驾崩是一个重量级的。 风夜北快速眨了十几下眼睛,凝视着苏江淮,不解地问道:“这是他说的?” 苏江淮自信满满道:“头儿,您知道我传话,从来都是一字不差的,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风夜北蹲坐在了床上,两个膝盖顶起来,双手倚在膝盖上,五指张开,双手各指相对。 这是他平日里思考的样子,这个状态一旦出现,那就说明了一件事。 现在就算是皇帝又驾崩了,也别来烦老子。 苏江淮跟了他十几年,自然明白他的习惯,当即退在一旁一声不吭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双脚才落在地上,缓缓问道:“他体内有何气息?” 苏江淮摇了摇头,“我并没有看到他体内的气息,不仅如此,他似乎还未入品入境。” 风夜北缓缓地点头,这个动作很慢,似乎时间被某人掐住了喉咙,血液从细小的血管里挤过的速度。 苏江淮低声问道:“头儿,这是他自己的看法?难不成他已参破了《步天歌》?” 风夜北道:“不,这不是他自己的看法,而是正确的看法,当年魏太师将此秘法交给尊上时,便已交代了此法之说,这小子几乎是完整无缺地说出了正确的看法。” 苏江淮道:“难不成他的祖辈有接触过《步天歌》?不对啊,这等秘法可是久居深宫,若非是我们绣衣使或是钦天监的高层,即便是皇室也未曾见过。” 风夜北笑了笑,躺在了床上,随手丢出了一块令牌,低声道:“现在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这小子是个绝世天才,单凭自己的见解,便可看出《步天歌》的奥妙,不仅如此,他还可能会将这等秘法谱写出原貌。” 风夜北拿起床边的酒,晃了晃道:“第二,这小子是个蠢得不能再蠢的蠢材,他泄露了宫中最大的机密之一,也把自己和宫中那可能帮助他的人,暴露了出来,如果有这个人存在,那么很可能其他的秘密也会继续流出。” 他转过头看着苏江淮,问道:“你觉得呢?” 苏江淮已看出了头儿的意思,却又不得不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毕竟领导都喜欢面子,自己装作聪明什么都明白,那领导还要做什么?于是问道:“如果是第一种呢?” “我会再给他一个测试,一旦通过测试,这令牌便是他新的身份,无论他在悬空山怎么闹,我兜着。” 苏江淮又问道:“那如果是第二种呢?” “杀了他。”风夜北用舌头顶着上颚,打了一个响嗑。 苏江淮拿起令牌,恭敬道:“属下明白。” 随后欢蹦着跳了出去。 待到这妮子消失之后,风夜北左右看了看,确定她不会再回来,连忙咳嗽了一声。 从厕屋里十几个穿着稀少的姑娘们笑声吟吟地走了出来。 “哎哟,吓死我们啦。” “不吓不吓,小娘子,可想死我了。”风夜北一把搂住三个,沉醉在了温柔乡中。 …… 周天星图的架构是一件十分繁琐的事情,但白玉京心里明白,这样的繁琐只在初期,一旦进入正式修行,原本已经架构好的整个周天星图,会让之后的修炼事半功倍。 这就像是在一个干涸的地方挖通水渠的工程,初期的艰难是无法想象的,可一旦通水的那一刻来临,一切的辛苦和努力都是值得的。 在架构的过程之中,白玉京发现了一个更加诡异的事情。 在架构三垣帝脉的时候,他只花费了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可是在开启四象脉络的时候,出奇的困难。 他首先开启的是青龙七脉,刚开始的第一个穴位还比较简单,可是到了第二个时,他几乎要耗尽全身的力量去催动,待到第三个时,无论如何架构,都无法完成冲穴,那星穴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枯井,而他就像是打算用尿去尿满一样扯淡。 之后白玉京便没有选择死磕,反而是转去修炼其他的四脉。 结果还是一样。 一晚上他只打开了八个星穴,耗神消气,已几乎要昏迷,直至冲开玄武第二个星穴时,他就感觉衣服已被大汗浸湿,眼冒金星,浑身瘫软无力,当即无所顾忌倒头就睡,顿时鼾声如雷。 白玉京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正午,他擦了擦脸,迷迷糊糊地抻了个懒腰,这一觉是他十九年来睡得最舒服最踏实的一觉,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心情也好了许多。 刚醒便再次进入了修行的状态,再次构架每个脉络第三个星穴。 苏江淮的手里多了十几个包子、一壶水和一个包袱,而她也已经换了一身行头,不再是韶阳绿衣使,反而变成了道门弟子的衣服。 落足走来时,并没有惊扰白玉京,看其样子面色红润,吐纳平稳,便知道他睡了一觉,直接坐在他的面前,将手中的东西铺开。 白玉京虽未睁开眼睛,却也知道是苏江淮来了,他对脚步声十分的敏感,这也是常年在山林之中行走得来的经验,每每当他布下陷阱想要抓捕野兽时,便会躲藏在树梢上隐匿身形,仅靠听声辨别来的是什么,来的人是谁,久而久之不仅可以靠脚步声分辨大概的来人,还能判断来人身上是否背着其他的东西。 他的耳朵似乎已是上天给他最大的恩赐。 始终无法冲破第三个星穴,白玉京便就此作罢,转而将周天星辰的架构继续完善,剩下的东西已不再繁琐,便是沟通几个星穴之间的桥梁,将四象脉络里的气息,贯穿到三垣帝脉之中。 这个过程,便被《步天歌》中称作:周天行气,通俗地说,便是一个小周天。 使气息从三垣帝脉出发,行走每个星位,将气息贯通全身之后,历练洗刷星位脉血,以此来达到修炼的方法,整个过程足足用了一个时辰,直至最后回到三垣帝脉,才算是一个小周天。 行罢,虽还是满头大汗,可全身不觉得疲惫,反倒感觉精神焕发,比方才苏醒时更加的醒目,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劳累之感,白玉京心道:“这修行果然是大有裨益,如今这般身体再去采药,一天采个十回八回也没问题了。” 想到这里白玉京叹了口气,采药还有用么?母亲已经离开了,自己已踏上了复仇之路,江湖路远,仙道坦途,谁又能知道自己可以活多久呢? “喂?你还要自己在那里垂头丧气多久啊?”苏江淮歪着脑袋,把白玉京从哀怨的想法里拽了出来,笑容依旧如沐春风,不忿道:“我给你买的早饭都要凉了。” 一听早饭,白玉京肚子立刻就饿了起来,当即大口大口地吃起了包子。 古人曾说能吃是福,能吃的人是有奔头的人,想必白玉京的奔头便是仇恨,苏江淮看到他能吃饭时,心情放松了些,可想到头儿的话,心中又不免有些担心。 虽然她不知道头儿该如何考核白玉京,但想想以往,不免有些丧气。 风夜北的考察近十年从未有人通过,上一次通过的还是童家的兄弟二人。 绣衣使所在的天下阁中,共有上有尊上一人,接着是三名黑衣暗使,接着是五大紫衣使,下来便是十二蓝衣和五十左右的青衣,剩下的绿衣和红衣多如牛毛。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数据,暗地里潜藏在朝廷、江湖之中的暗桩藏匿就不知有多少了。 总而言之,赤衣使的数量是最多的。 不过在这个整体构架之中,黑衣暗使是直接对韶阳王朝的皇帝一人负责,平日里更是隐匿身份,根本不可能见到,所以尊上手下领导的最大绣衣使便是紫衣使,而紫衣使统管蓝衣,蓝衣统管青衣,青衣统管绿衣,绿衣统管红衣。 按理来说,五大紫衣使的手下人数应该是差不多的,可偏偏风夜北手下只有三个人,就是苏江淮和童家兄弟,且无论旁人怎么说,甚至尊上亲自要求,他也从不收人。 这一次突然破例,足见这个白玉京的特殊,恐怕解决了这里的事情,此人通过头儿的审核之后,带入临安时,会引起一个不小的轰动。 苏江淮想要提点一下白玉京不要错过这个一跃成为人中龙凤的机会,可想来想去,还是不敢破例通知,毕竟头儿这个人,只要你遵守他的规矩,其他的想做什么都可以。 苏江淮不敢坏了规矩。 待到白玉京吃完,苏江淮歪着头试探地问道:“你要报仇么?” 白玉京凝视着苏江淮,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不解道:“苏姑娘是何意?” 苏江淮微笑着道:“我想帮你。” 白玉京道:“谢过苏姑娘好意了,我说过,这个仇我一定要自己去报。” 苏江淮道:“你不过是要自己去杀了那个玉虚子,可在这之前,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否则别说杀玉虚子,你就是连见他的面都难。” 这件事情白玉京当然不止一次的想过,确实也没有什么万无一失的办法,于是问道:“你有好的办法?” 苏江淮点点头道:“我不仅有好的办法,还可以让你不费吹灰之力见到他。” 白玉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苏江淮,“你为什么要帮我?” 苏江淮嫣然道:“因为你帅。” ------------ 第十一章 上山 白玉京面色有些涨红,未经世事的少年看到如此可爱且又漂亮的姑娘说出此话,又怎么能安分守心。 苏江淮倒是十分坦然,嘴角微微翘起道:“我们计划一下?” 计划? 白玉京的眼神亮了起来,“如何计划?” 苏江淮的神情忽然变了,变得有些陌生,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反倒显得十分老成,语速也快了起来:“整个悬空山,有几个人认识你?” “三个。”白玉京的反应很快,立刻回答了出来。 这些问题,他也想过无数次。 “是谁?” “薛灿,林曦月和玉虚子。” “两个弟子,一个掌教?” “是的。” “也就是说,其他的人并不认识你?” “是的。” “走,我们上悬空山。” “好的。” 白玉京脱口而出之后才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苏江淮,她说话的语速太快,根本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听她如此说,连忙补救道:“怎么可以以身犯险?” “放心啦。”苏江淮拍了拍他的肩膀,“引魂铃是妖邪之物,掌教玉虚子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取用,再加之当日他在九华村催动戮妖阵,自然只有他一个人能够进入阵中,所以当日之事恐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白玉京道:“你的意思,他此刻并不在悬空山?” 苏江淮摇了摇头:“这我不知道,所以我们得去悬空山上看一看,不过我觉得他大概率会在山上,毕竟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独自一人办,至少悬空山上还有他的帮手。” 她仰起头看向白玉京,“这件事很蹊跷,你不觉得么?” 白玉京深吸了口气,心中有些愧疚道:“我还未曾想过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苏江淮收拾好东西,带着白玉京向悬空山的方向出发,边走边道:“这也难怪,毕竟至亲之人死在自己的面前,换做他人也办不到,局中之人难自知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不过既然你遇到我啦,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和你聊聊。” 她思索道:“你要想明白三件事,才能报这仇。” 白玉京问道:“哪三件?” 苏江淮道:“第一件,为什么玉虚子要杀九华村的村民。第二件,他明知动用尸奴印会暴露自己的行踪,绣衣使定会找到他,他为何还要如此做?第三件,他能得到什么?” 说罢,她心中不免暗自鼓掌,这句话说得甚是巧妙,若是白玉京能够想明白了,或许能在头儿的测试里能够起到关键的作用。 白玉京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而是认认真真开始思考这三个问题,心道:“苏姑娘定是没有恶意的,她如此让我思考,兴是给我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也许和悬空山有莫大的关联。” 二人心怀各异,便就这样趁着日光将明,赶到了悬空山山门之外不管出的凉亭。 随着步伐越近,白玉京的心情错综复杂,曾经这里是他高不可攀的梦想,是他不惜一切都要进入的未来,他把这里当作人生的开始,当做追求。 可当一切梦想幻灭时,他却轻而易举地来到了这里。 那本护国安民的仙人却成了手刃百姓的魔鬼,他们比妖更加可怕,比妖更加骇人。 但在那个年少、热血沸腾的心里,他还对这仙人洞府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兴许悬空山还是那个维护汾阳城的山门,只不过玉虚子是一个恶人罢了。 苏江淮似乎看出了他内心的煎熬,却没有点破,带着一股轻松写意的笑容,对着前方的山门说道:“你看,悬空山山脉蔓延千里,我们方才上来的路上,都没有这么好的树,而到了山上之后,树木便越来越茂盛,越来越美了。” 白玉京听闻,漫不经心地解释道:“悬空山属于祁连山脉,祁连山脉蔓延千里,自然是有风景优美的地方也有风景不好的地方,你不能只盯着那些风景不好的地方看,这山脉之上美景数不胜数呢。” 苏江淮点点头,只是笑了笑,“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白玉京问道:“你去哪儿?” “姑娘的事你少管。”苏江淮脸颊飞红,轻足点地,飞身掠出。 这一走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回来了,回来时早已不是方才那模样,变成了一个村姑打扮,还在脸上点了一些麻子,看上去十分滑稽。 白玉京问道:“你为何将自己化成这般模样?” 苏江淮叉着腰,十分霸气道:“从现在起,你是我屋头得,我是你婆娘,莫要说漏了嘴,听不听得懂?” 对于这个转变白玉京显然不太能接受,连忙想要问个清楚,可随后的一句话,让他彻底不敢言语了。 “不许说话,听老子说,你快些走!边走边说,你走不走?老子数到三!” 白玉京哪儿敢不走? 一路上紧闭着嘴,就听苏江淮操着一口地道的川蜀话,给他说明自己的身份、来源,包括如何被他从路边捡起来,如何以身相许,如何家里父母双亡等等一系列的口径全部统一完毕后,二人才登上了悬空山道观。 到了门外,值守的弟子见到一对村民夫妇,当即单手作礼,“施主。” 白玉京按照苏江淮的安排道:“道长,我等是山下九华村的村民,前几日村中同乡都被伏击,而我等在外农贸这才逃过一劫,如今特来投奔我同乡薛灿,道长可知他是否在观中?” 听闻九华村三个字后,那值守的道士面色一变,可后来听闻是投奔而来,当即和颜悦色道:“原来如此,施主烦请在此等候,我去同传薛灿师兄。” “有劳了。”白玉京还礼之后,看着那值守的道士远去,心中更加杂乱不堪。 现在回想起当日,白玉京猜测到了薛灿和林曦月似乎也和那尸奴印戮妖阵有关,他们或许是知情人。 他们知道多少呢?是否知道自己的母亲会死?他们是被人左右,只能听命行事?还是…… 没有人能回答他,还在他思索时,远处的脚步声近了。 “白兄!” 薛灿还是那副样子,干净到一尘不染的道袍穿在身上,一尘不染地笑容挂在脸上,他似乎只是睡了几个好觉,修行了几日,没有任何的事情发生。 白玉京松了口气,拱手叹息道:“薛道长……我……” “我已都明白了。” 薛灿深吸了口气,惋惜地拍了拍白玉京的肩膀道:“妖孽横行,这天地间早已没有一片净土,谁也想不到,这一次他们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薛灿越说越愤慨,抓住了白玉京的手,无奈道:“既然来了,白兄弟,你就在此住下吧,这观中还能为你安排些事情做……额,这位是?” 白玉京没有反应过来薛灿说的话,因为在他的身体里又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反应。 薛灿借抓着他手的机会,竟是直接用气息探入了他的身体,这一探白玉京不知道对方是否发现了他已进入修炼的状态,只是感觉这气息立刻如石沉大海一般,再没有和薛灿的身体手有任何的联系。 薛灿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副悲愤的模样。 见白玉京有些呆滞,一旁的苏江淮连忙道:“我是他婆娘!” 薛灿当即恍然点头,会意道:“想不到白兄已成家,是我鲁莽,请这边来。” 白玉京深吸了口气,连忙跟上,就在苏江淮想要和他说话时,他抓住了她的手臂。 这是第一次白玉京感觉到了一个人的可怕。 薛灿没有说其他的话,也没有做任何过分的事情,可却在一个轻巧的举动后,让白玉京的心中升起了人生里第一次对人的恐惧。 这种恐惧是莫名的,如果真让他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个江湖的宝贵经历。 当一个人带着微笑,用最亲切最关怀的话语和你说话的同时,居然还用气息探入你的身体查探。 白玉京深刻地明白了,人原来还可以这样做事。 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记性好,并非过目不忘,而是吃一堑长一智,他总能记住这些印象深刻的瞬间,以此为鉴。 薛灿将假作夫妻的二人安排在了一个偏远的厢房里,吩咐道:“你们以后便跟着我吧,在我手下做事,也好过在别人手下做工,工钱我会照发你们的,这几日山中不是很忙,你们暂且先休息几日。” 白玉京似乎在尝试着用薛灿的方法和他沟通,忍住了一百次想要询问薛灿为何要探查自己气息的冲动,微笑着道:“真是多谢薛道长了,这份恩情……我……” “哪里哪里。”薛灿拍了拍白玉京的肩头,给了他一个充满希望的眼神,“人生无常,世事无常,人活着总要给自己一些希望。” 看着薛灿远去,白玉京关上了房门。 苏江淮直接靠在了门上,双手抱在胸前,审视着白玉京道:“他探你的气息了?” 白玉京惊愕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我也探查过你的气息,他一闪而过的表情和当时的我,一模一样。” 苏江淮平静地笑了笑,“不过我和他的区别在于,我是知道你没有丹田,用了一个古怪的修炼方法,而他只知道你的体内有一种奇怪的气息,并不知道你在修炼什么。” 白玉京凝视着她,“薛灿,不是个好人么?” 苏江淮缓缓地吐了口气,歪着头嫣然道:“他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可能对于他来说,你不是好人。” 她笑着走向了床榻边上,轻轻一转身便躺了下去,“安啦~现在呐就先休息,好戏要晚上才有啊。” 白玉京愣了愣,心有余悸道:“他晚上会来找我么?” 苏江淮想了想,摊开手道:“如果要等到他来找你时就已经晚了,我们要先一步,去找他。” 白玉京心中一个激灵,“找他做什么?我们为何不先去找玉虚子?” 苏江淮蓦然道:“我总觉得找到了他,很可能就可以找得到玉虚子了。” ------------ 第十二章 悬空山上的秘密 当一个人的目标已经明确时,其他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 白玉京没有吃饭,没有喝水,甚至没有睡觉,他就坐在床头等到了夜晚。 银月藏在树梢后。 白玉京凝视着那轮明月,脑海里却一直在想着计崖临死之前说过的那句话。 “如果你活下去,千万莫要接触两种人,一个是韶阳王朝的绣衣使,一个是白莲,他们都想要得到这一部分传承之力,这或许是为何悬空山会追杀我的原因。” 绣衣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做的都是什么样的事情? 既然是朝廷的人,他们是否是百姓口中说的那般,拥有执掌法度,可以救民于水火的权力? 月上枝头。 苏江淮站了起来,将腰间的佩剑系紧之后,看向白玉京,“走吧?” 白玉京郑重地点了点头。 二人并未从正门出去,而是打开了侧面的一个窗子,悄然跃了出去。 看着苏江淮轻盈的身形跳出窗,跃上不远处的屋顶,白玉京心中颇为羡慕,也不甘示弱,单手抓住一旁的栏杆,展现出了自己十几年练就的爬树爬墙本领,三两下跟了上去。 “不错啊。”苏江淮低声笑道。 白玉京低声道:“我们去哪儿?” 苏江淮想了想,“先去看看你的好同乡在哪儿。” 她拿出了一个长相怪异的物件。 这是一个像沙漏的东西,并不大,可以被一只手抓握住,这东西的上面装的并非是沙子,而是一个浮在里面的小妖怪,妖怪长得很有特色,只有一个眼睛,一只手,没有脚,长着长长的胡须,表情还十分古怪,红通通的脸颊像是喝多了一般。 他正伸出一只手,指向了一个方向。 “这是什么?”白玉京惊讶地问道。 “飞信翁。”苏江淮道:“他有两个作用,第一个呢就是传信,第二个就是指路,只要将他的粪便放在别的地方,他就可以指出那粪便所在的位置。” 白玉京看着沙漏下方那个空间里,已经堆满了圆溜溜的淡黄色粪球,道:“他的粪便……你已经在薛灿的身上放下了?” 苏江淮点点头,“不错,所以他无论去哪儿,我都可以找得到。” 白玉京会意道:“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凭感觉。” 苏江淮白了他一眼,纵身向前走去。 自不必说,这里都是修道之人,白玉京当然知道得小心行事,所以脚步声很轻的同时,速度自然慢了下来。 驻足在一座厢房之上,苏江淮打了个手势,示意白玉京小声,随后暗暗向下面一指,随后拿出了一块黑布包裹着的锦囊,又将锦囊拿开,里面放着一叠白纸,这些纸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又为何要如此保护? 正当白玉京奇怪时,苏江淮取出了其中的一张纸,放在了房檐上,顿时那张纸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能够直接通过房檐看向里面,如同那片砖瓦不存在了似的。 这次他更奇怪了。 这都是什么新奇的东西? 苏江淮不以为然,低头向下看去,顿时脸刷一下就红了。 白玉京又开始纳闷了,也跟着低头看下去,脸腾一下也红了。 下面的人激战正酣,现在正是过招的良机。 白玉京一眼看出了正在战斗的二人,一人是薛灿,另一人是林曦月。 纸被苏江淮一把扯掉,她不看,也不许白玉京看,双手叉腰,气呼呼地嘟起了腮帮子,白了一眼身旁的无辜少年。 白玉京一脸愕然,这种不穿衣服打架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交战现场,曾经最多也就是乡里乡亲开些荤段子,如今见到,这种视觉冲击让他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又生怕说话会惊动下方的人,就伸出手去抓苏江淮。 苏江淮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鸟,被这么一扯,连忙扭开身体,双手护住胸前,皱起眉来,双眼似乎要吃了白玉京一般。 二人这么一抖,房檐上传出了阵阵声响,屋里薛灿立刻叫道:“是谁!” 登时,开门声抽剑声一气呵成,薛灿赤裸着上身出现在了屋顶上,眯着眼睛,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顶。 “有人么?”轻轻地脚步声落下,林曦月披了一身简单的衣服,走上了房顶。 薛灿摇了摇头,林曦月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襟,温柔道:“兴是鸟儿落在顶棚上才发出了声响,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回到房间里,薛灿已经没了兴致,将长剑随意放在桌上,躺在床榻道:“今日我见到了白玉京。” “哦?”林曦月饶有兴趣地笑了笑,“他是来感谢你的?” “他怎会感谢我?他的母亲因此而死。” “你现在已后悔救他了?” 听了这句话,薛灿只是淡然的摇了摇头,“善心发作而已,没什么可后悔的,这世道无常,行路难免有误,只要做到日后不犯同样的过错就好了。” 林曦月轻抚着他的胸口,莞尔一笑道:“旁的事不要去想了,如今已到了最后一步,待师父明日一早魂魄肉体修成,便是我们的契机。” 薛灿缓声道:“我探查了白玉京的身体,发现了他体内的尸毒。” 林曦月皱起了眉道:“他的体内……怎么会有尸毒?” 薛灿道:“他没有修为,但却有尸毒,最让我无法理解的事,他居然还能活得好好的。” 林曦月深吸了口气:“看来他运气蛮好,遇到了一个可以帮他压制尸毒的高手。” 薛灿漠然道:“这是一个变数,必须要警惕,若是在师父修成时,他杀入进来,恐怕会出大事……” 林曦月道:“那……” 二人对视了一眼,似乎达成了统一意见,抓起桌上的长剑,向外走了出去。 等到脚步声消失之后,白玉京直接被从床后推出,紧接着苏江淮也跟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屑地看着白玉京道:“你看看,若非是我带你来此,你都不知道你即将被杀了。” 白玉京心中百感交集,他虽然听不懂薛灿所说的具体是什么意思,但也听出了对方口中的杀意。 “你打算怎么办?”苏江淮歪着头问道。 “他要杀我,那就是我的敌人。” 白玉京攥紧了手中的惊鸿,心中回想起曾经面对薛灿时的点滴,这毕竟相识十几年的交情,竟不知会落得刀剑相向,互相残杀的局面。 苏江淮道:“得赶紧动身了。” 白玉京道:“去哪儿?” “他们本就有一个计划,现如今要杀你,就是为了避免你破坏他们的计划,若是找不到你,你猜他们会去哪儿?” 听苏江淮这么一说,白玉京顺着想下去,猜测道:“去找玉虚子?” “不错。”苏江淮打了个响指,“只要跟着他们,就可以找得到玉虚子了。” 两人立刻尾随了上去。 苏江淮这一次并没有先走,而是跟在白玉京的身后。 她很奇怪一点,头儿风夜北和自己都查探了白玉京的身体,并没有发现尸毒的痕迹,可为什么方才薛灿会说在查探气息时,找到了尸毒?难不成是隐藏在身体的某处? 不可能,就算是她检查的不仔细,没有查出问题所在,可风夜北怎么会错? 除非这小子更改过血脉,曾经的血脉被洗刷之前种入尸毒后,血脉更改便会让曾经下毒的人误认为体内还有尸毒,可血脉的更迭这种天大的事情,当今天下除了韶阳皇室,还有谁能改? 奇怪…… 白玉京没有注意到苏江淮的变化,胸腔里报仇的欲望,已经随着薛灿从自己房间里出来时,燃烧到了极致。 “他不在!”薛灿站在厢房门口,怒火中烧一张劈碎了门外的木椅。 “不会真被你言中了?他的目的是……师父?” “走!” 二人这一次脚步不再缓慢,御剑而起,直奔天空中去。 白玉京顿时皱眉,他们虽然发现不了自己,可如此御剑,自己一时半会儿怎么可能追得上?……哎哎哎? 他的身体被一把抓起,随后回头看去,苏江淮竟直接将他拽起,步极快,直奔那座诡异的深山中去。 此时,她的脸色是白玉京从未见过的低沉。 “你……你怎么了?”白玉京问道。 “我嗅到了妖气。”苏江淮左右看了看道:“方才我没有开炁,自然没有察觉周围的气息,可现在追赶之余开炁查探,这里竟有妖气。” “啊?”白玉京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有什么奇怪的?悬空山上有很多妖怪的。” “不!” 苏江淮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愤怒,她的声音十分沉重:“这是修道之门,是仙门,是韶阳特许的仙门,他们在这里是要奉皇命供香火,除妖魔,悬空山其他的地方有妖可以理解,但是唯独这里不能!” 她伸出另一只手,拿出飞信翁,扭动了一下上面的盖子,那个白胡子小老头突然睁大了唯一的一只眼睛,胡子竟分作两边,展翅翱翔了出去。 白玉京看呆了。 一个裸身小老头居然用胡子飞了起来。 ------------ 第十三章 牢中树妖 洞府门前并无人把守,薛灿心急如焚,当即推门而入。 而此时的苏江淮和白玉京已经到了门外的山丘之上。 白玉京知道,这里面定然是自己的杀母仇主,胸口血液翻腾,却忍住了冲动。 这和平日里在野外狩猎是一样的,若是想要一招致命,必须要静待其变,若是急躁定会露出破绽,死的就是自己。 他低声道:“我们该如何?” 苏江淮心中已在思考,问道:“我问你,之前有没有听说过悬空山勾结妖族的事情?” 白玉京不明白为何她要如此问,回想了片刻道:“在那件事情之前,从未听说。” “那件事?是哪件事?”苏江淮问道。 “是……”白玉京这才想起自己在第一次对他们说话时有所隐瞒,现在对方突然问起,又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继续编造,会不会影响之后事情的发展? 正当他难以抉择时,苏江淮抓起了他的手。 这股突如其来的温暖,让白玉京顿住了。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了起来,甚至全身都在颤抖。 “你……你怎么了?”白玉京问道。 “我问你,你要如实告诉我,好不好?”苏江淮深吸了口气,强行稳定心神道:“我问你,戮妖阵根本不是为了杀妖怪的,对不对?” “对。” “戮妖阵是为了锁妖,所以我们在现场只发现了一些妖怪的尸体,并没有发现实力较强的妖怪。”苏江淮的眼睛快速转动,又道:“根据绣衣使掌握的信息,悬空山上曾住着一名八品的树妖,我问你,这三年间,你还有没有见过树妖?” 白玉京不假思索道:“没有,相反更多的是一个牛首马面,或是鸡头鼠尾的妖怪。” “杂妖……” 苏江淮闭上了眼睛,“杂妖混身,乃是最低等的妖物,而树妖被驱逐出去,收留这些杂妖的人,定要比那树妖更强一些,是谁?悬空山没有什么太好的灵地,也没有什么妖族需要的东西,他们为什么会抢这块地?” 她在思考,白玉京不敢打断,只能坐在一旁等待。 苏江淮的话还没有停下来,眉头紧锁,闭着眼睛,手不由自主地晃动着,“这里唯一的区别便是百年之前剑仙的遗迹,你既然拿到了剑仙的传承之剑,自然见过剑仙。” 她睁开了眼睛。 白玉京像是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你若是再骗我,我便不会再理你了。”苏江淮没有松开白玉京的手,而是抓得更紧,“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同样重要,就如你要为母报仇一样重要,我的父母我的哥哥,都是死在白莲宗手中!” 白莲? 白玉京浑身一震,再次想起了计崖临死之前交代他的话。 看着她那双几乎要流出泪的眼睛,白玉京深吸了口气,“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发生的一切,所以……才没有说。” “我可以帮你保密,但你不可以骗我。” “好,我不骗你,我见到了剑仙。” “他除了给你手中的那把剑之外,还给了你什么?” 白玉京在这一刻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仍然保密玄妖体的事情,咬紧牙关摇了摇头道:“什么都没有。” “这把剑确已足以帮你。”苏江淮道,“你知不知他为何百年之后才现身?” 白玉京仍然摇了摇头,补充道:“或许和涂山有关。” “涂山?” 苏江淮睁大了眼睛,“你说的那白发女子,便是涂山的人?” 白玉京这一次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我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孩子!白发,约十二三岁,叫计崖!” 白玉京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变化,但是胸口已如一道惊雷炸裂。 必须得说点什么,必须要说,可……玄妖脉的事情,剑仙前辈曾说过,一旦说出必死无疑。 白玉京镇定道:“我确见过一个孩子,称那白发女子为母亲,并且被一个红色的光圈包裹其中。” 苏江淮这次闭上眼的时候,仿佛一切都明白了,她忽的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洒脱般的笑容,她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粉色的葫芦,仰起头喝了一大口,顿时酒香四溢。 白玉京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看到她拿出了一颗药丸吞了下去,便攥紧了身旁的长剑,纵身一跃到了洞府外,丝毫不停歇地走了进去。 嗯? 白玉京都蒙了,她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给他问一句的时间,等到他反应过来之后,苏江淮竟已进了洞府。 他连忙从山崖跳下来,刚要进入洞府时,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 白玉京眼看四周再无躲藏之处,便转身进入洞府,藏在了巨大的石门之后。 脚步声缓缓,直至走入石门之后,白玉京这才看到来的是两个人。 一个是独臂老者和一个紫发老者,二人并肩前行,并未注意到自己,进入洞府之后,缓缓踏入向下的阶梯,忽的,紫发老者道:“师兄,今日黎明时分,便是掌教出山之时,你准备好了么?” “放心吧。”独臂老者笑了笑,“我的二百尸奴二百人好准备,你的二百妖却不好准备,你不担心自己,反倒是来担心气我了。” “师兄,这些年我等抓的树妖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前几日九华村中也有数个妖被我勤抓,昨日我又上山去了一趟,抓了一百左右,何来不够之说?一会儿你我兄弟二人等待时,还可以把酒言欢,携上两个上等女妖来补补身子,你觉得如何啊?” “妙级!妙级!还是师弟会享受,待掌教回归,定会再奖赏你我二人。” 二人说笑着,进入了下层。 白玉京则是听得毛骨悚然,迟迟不敢乱动,待二人脚步声完全消失之后,这才动身走出侧门,缓慢且悄无声息地向下走了出去。 烛影摇动,寒风凌冽,下方是一个旋转的阶梯,向下走第一层处,是一个紧闭着的木门,见无法打开,白玉京继续向下走去。 他不知道苏江淮为何会突然一反常态进入下方,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置之不理,况且复仇近在眼前,他不可能让这个机会溜走。 他必须冒险。 阶梯通向下方,而下方的光线明显暗了很多,越往下走,越是深不见底,直至一切都看不到时,面前再次出现了一道暗淡昏暗的光芒。 那似乎是一个房间。 白玉京扶着墙壁,墙壁从干旱变成了湿润,上面黏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 他嗅到了一股味道。 这股味道让他猛然惊醒。 血腥味。 熟悉的血腥味。 记忆似乎又将他拉回了失去母亲的那个夜晚。 那个残忍的夜晚。 他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手臂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继续走。 昏暗的灯光越来越近,直至他看到了下方的一切时,彻底走不动了。 下面是一个监牢,中间是通道,两侧是牢狱,牢狱里弹出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狰狞地看着他,似乎要顷刻之间将他生吞活剥了。 可这些人无法走出来,他们只能拼命摇晃着手里的铁栅栏,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 没有一个人说话。 白玉京不敢猜他们为什么不说话,或许他已经想到了,却不愿意相信。 他感觉到了胃在抽搐,随后吐在了门外。 虚弱地靠在墙壁上,正当这时,上面传来了一个声音。 “用得着清点嘛?” “师兄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这人和妖不同,妖直接封脉便可不管不顾,可是人万一有想跑的,又或者吓死的,到时候差一两个人,那该如何是好?” 是悬空山的那两个长老! 白玉京不敢怠慢,立刻纵身向监牢之中跑了进去。 地上都是粘稠的液体,阵阵恶臭刺激着他的脑海,昏暗的灯光根本看不清楚方向,白玉京跌倒了好几次,在众人恶毒的目光注视下,他跑到了尽头。 尽头,是一个偌大的监牢,当白玉京抬起头时,看到了这监牢中的东西。 是一棵树。 一棵古树。 苍黄斑驳的树皮,繁茂的树叶都被牢牢地控制在了监牢之中。 这监牢之间的缝隙很大,足以让一个人轻而易举的走入进去。 白玉京左右看去,两侧确实有门,可门上都挂着一把大锁,他无路可走! 说话声已在身后响起。 “一百二十八,一百二十九,一百三十……” 时不我待,他不能死在这里! 白玉京连忙进入监牢,藏在了一片茂密的树枝后面。 可就在他隐匿身形之后,缓缓转头看向身侧树干。 一只巨大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树的眼睛? 树妖! 四周的树枝竟是同一时间开始收紧,将白玉京的身形捆住,接着猛地拉起…… ------------ 第十四章 他们到底是人还是妖 白玉京睁大了眼睛。 他没有死,也没有被这妖怪吞噬,反而是被树叶紧紧的包裹了起来,不光没有受到丝毫的伤害,身体还十分舒服。 他低下头便可看到下方悬空山二位长老已走来。 这树妖不是妖么?为何不杀我?却要救我? 正当他思索时,二人已到了面前不远处。 “你瞧,二百七十三人,哪儿有你说的那般玄乎?还自杀,杀人者?这些人若是有这本事,早不至于到现在还是阶下囚。” 断臂老者脸上扬起了一阵淫笑,“倒是师弟啊,你的那些妖怪弄得如何了?你方才说昨日抓了些妖,可有……涂山的?” “哈哈哈。”紫发老者大笑着,满不在意地扫视着监狱里哀嚎着的众人,扬声道:“你我师兄弟多少年了?我能不了解你的心性?这件事你可切记不能对掌教提起,否则奖赏全无不说,你我还会受罚。” 二人方才还说说笑笑,当看到古树时面色颓然变得不忿了起来,断臂老者先一步穿过栏杆,二话不说直接将长剑刺入了古树的树皮之中。 鲜血顺着树皮流下来,树叶发出哗哗的声音,宛如一个年迈垂死的老人,在用尽全部生命,坚强地承受着这一剑。 白玉京瞪大了眼睛,侧目看去,身边那张浮现在树枝上的人脸却对他摇了摇头。 那张脸似乎可以出现在树皮的任何地方,此时他咬紧了牙,似乎在撑着,保证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可断臂老者似乎还不甘心,再次刺出了三剑。 鲜血如水流,断臂老者这才舒服了许多,笑着道:“你当年夺我一臂,如今我每日折磨你,一定要折磨到你肉死骨碎才可罢休!” 古树已几近昏厥,却还是将白玉京高高举起,不动分毫。 似乎已满足的断臂老者走到了牢狱的角落里,打开了一个黑色的铁盒子。 白玉京定睛看去,那铁盒子之中竟然是一盏油灯,断臂老者将油灯点燃拿出,走到古树的身侧,将其放在了根茎的部分,随后这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离开去。 二人并没有走那两道木门,反而是从古树的身侧,拉起了一道暗黄色的屏障,走了进去。 他们离开之后,那屏障又再次落下,一切又归于平淡了。 白玉京凝视着那张脸,大气不敢出,此时才敢细细观瞧,看得出那是一张老人的脸,或许因为被这样对待,现在更加的颓废了许多。 古树也凝视着他,半晌之后道:“你……不是涂山一族的人。” 白玉京吞了口口水,摇头道:“我不是。” 古树道:“那你就该隐藏起来,不该出现在这里,你身上的血脉一旦被发现,后患无穷。” 白玉京瞪大了眼睛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古树叹息,用极小的声音回答道:“人无法看得出,但我们妖族本身就可以嗅到灵气,你身上虽没有妖气,却有妖血,我触碰你之后,便感觉得到。” 白玉京当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古树就这样看着他,也没有说话。 白玉京的心中已乱如桑麻,心道:“这老树也不知是好人还是坏人,如此这般直勾勾地说出我的秘密来,定然是想要挟我,不如我找个机会,把他杀了?不不不……我怎么能这么想,他在这里不知已受了多少苦,或许这生都不可能出去了,我怎能杀他?这等可怜的人……我……我怎么可能可怜一个妖!他们是吃人害人的妖!” 沉默了许久之后,古树才道:“你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想。”白玉京随口编造了一个自己都不可能相信的话,说出之后便已后悔。 “你在想如何杀了我,对么?”古树笑了笑,白玉京立马否认,又被古树打断了。 古树道:“涂山将玄妖脉给你的时候,定然已经交代了你,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件事传出去,所以你才想要杀我灭口,可看到方才那人如此对我,又心生怜悯之心,不忍下手,对么?” 白玉京的心思被彻底看穿,却还是板着脸尽量不作出任何表情。 “你的眼神,已出卖了你。”古树低沉道。 “我!” 白玉京的表情变了,变得惊慌,变得胆怯,变得警惕。 当一个人被准确猜中心思的时候,那种无力的慌张就是最好的证明。 “哎……”古树叹了口气,“这么一试,便试出来了。” 白玉京这才明白,他是在吓自己,想到竟已被识破,当下才坦然道:“你说得对。” “那你就该杀了我。”古树道。 “为何?” “因为他如此对我,日日拿烛火炙烤我的脉络,拿剑刺我的身体,都是因为我将他的手臂斩断了,这是我和他的因果,又与你有何干系?你的秘密,涉及深远,涉及你的命,你不该好好看着你的命,却要来可怜我的命,真是愚笨!” 古树的声音很沉也很慢,可字字清晰,也同时字字入心。 白玉京吞咽着口水,茫然道:“这是……” “这才是正确的选择。”古树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好的,坏的,也没有什么好人和坏人,当你处于什么立场,你就是什么立场的人,反对你的都是恶人,赞成你的都是好人。” 白玉京不知他为何突然这般说。 古树笑了笑道:“你莫要见怪,我在此已有三年了,这三年来我从未以这张面容示人,若非是你身上的这股血脉,我也不可能让你见我的。” 他叹了口气,缓声道:“我之所以救你也是想要自己能够出去,所以你不必感激我。” 古树说到这里,白玉京已经有了感觉,他就像是一个年迈的老先生,想尽一切办法将自己脑子里的知识塞到学生的肚子里,能吃下多少,全靠学生自己的本事了。 想到这里,白玉京发问了:“我如何才能让别人看不出我的血脉之力?” 古树笑了,这一次他笑得很开心,像是一个看到了自己孩子的老人,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不急的,不急的,待你从这里走出去时,便可知道了……” 白玉京看着他打哑谜,自己却又没有其他的办法,又问道:“前辈,我该如何救你?” 古树道:“看到那烛台了么?那是精血烛台,配合封脉的大阵,才能将我制住,你只需要帮我将那烛台拿走便可。” 白玉京恍然道:“那请前辈将我放下来吧。” 古树将白玉京放在地上,他便立刻走到了烛台处,此时才清楚的看到,那烛台正在燃烧古树下方的经脉,而此处经脉正在快速愈合,但每次在其将要愈合时,都会被烧断。 白玉京将烛台拿开,古树的经脉立刻愈合,随后变得粗壮了起来,他的身体似乎也开始恢复。 那张脸又移动到了下方白玉京的身侧,表情是无穷无尽的舒爽,那张脸也渐渐变得红润了起来,他深吸了口气道:“你向前走吧。” 白玉京问道:“前面有什么?” 古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经常能够听得到惨叫,你说是什么样的遭遇,才能让她们发出那样的惨叫。” 白玉京的心沉了下去。 古树道:“若你不敢去,我们也可以……” 白玉京已经站在了藤蔓前面,指着里面的方向问道:“你能打开它么?” 古树笑了,“当然。” 藤蔓拉开之后,白玉京径直走了进去。 他倒不是一腔孤勇和热血冲昏了头脑,也没有被古树这番激将法说的颜面如何,他只是想弄明白一件事情。 这些被折磨的人,到底是谁。 白玉京看到了面前的场景,似已呆住。 没有人被折磨,或是说,这里已经没有了人。 这里的明亮和背后的黑暗被蔓藤隔开,光芒笼罩着的房屋里,全部都是妖。 目之所及处,全部都是小树妖,他们还没有长大,都是些细致嫩叶的树苗,驻在地上。 当藤蔓落下后,几个树妖当即用枝叶将白玉京的身形遮蔽住,却没有遮挡他的脸。 可现在,他特别后悔,后悔走进来,后悔看到面前的一切。 山洞的上方挂着许多的妖,她们都是女子,年纪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的样子。 她们的琵琶骨被一指粗的锁链穿过,挂在上方的铁钩。 白玉京想起了一个人。 计崖。 她们和他一样,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无助又空洞的眼神,迷茫又颓废的神情,她们害怕,颤抖,眼泪丝已流干。 一条条白色的绒尾在身后摆动着,破烂的衣衫是她们最后的尊严,尽管遮蔽的部位并不多。 下方站着的是悬空山的两位长老,他们仙风道骨,长剑负身,笑谈之间对着上方的涂山狐妖们指指点点,仿佛在闹市中挑选货物的客人。 每个狐妖都是满脸惊恐,却只能任由他们用那双洁白却肮脏的手,触碰自己的脚。 这屋里,似乎没有人。 白玉京没有看到人,看到的是两个更加邪恶的妖魔,在对妖下手。 这一刻,白玉京问了自己的一个问题。 “他们真的是庇护九华村几十年的仙人么?” 答案或许已呼之欲出了。 ------------ 第十五章 不要在我的女儿面前杀我,好么? “我就要这个了!师弟,快快将她放下来,这可人儿啊,又漂亮又白嫩。” 断臂老者的脸上都要开出一朵花儿了,眉宇间的兴奋是说不出的痛快,仿佛在触摸到少女皮肤的那一刻,就已汹涌澎湃起来。 他擦了擦口水,指着上面的少女。 紫发老者淡然一笑,摇了摇头道:“善哉善哉你是师兄,当你先享用,我换一个便是。” 说着,那紫发老者取出了一柄长棍,拍打了几下少女,先是一脸淫笑地看了看她身后的臀,又用棍子打了打翘起的部位,这才顶住身后的锁链,将穿过琵琶骨的锁链从挂钩上取下。 她就像一件商品,被丢在了断臂老者的怀里。 紫发老者自己又取了身旁的少女,抗在肩头上,笑吟吟道:“师兄,请。” 独臂老者似乎想到了什么,狠狠地抽出长剑,单剑一挥,直接刺穿了两个树妖的身体,那些树妖哀嚎着被他挑在剑尖上,任由锋利的剑刃贯穿树妖的身体,他们被剑锋划过,身体堆叠在了一起,靠近剑柄。 撕心裂肺的吼叫声足以震慑一切。 他们惊恐,他们胆怯,他们无能为力。 “都怪你!若不是你们的父亲,我又怎能少了一臂!少了如此多的快活!” 他还未消气,抽出火苗充斥在剑锋之上,这一刻,那两个树妖的呜咽渐渐消失,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空洞和肃杀。 看到两个树苗的死状,独臂老者的气才算是将将消了一些,一把扛起了狐妖,走入了房间中。 随后传出了瓶瓶罐罐崩塌倒下的声音,夹杂着少女尖锐的惨叫声。 此时的白玉京却异常的冷静,他的动作并不快,也不迅速,但做到了恰到好处,他的脚步很轻,他的步伐很稳,他的手甚至没有在抖。 他穿过了树妖,穿过了挂在墙上的狐妖,在他们的目光注视下,靠在了房门口。 侧目向内看去,里面的老者正在脱衣服。 他没有贸然冲进去,不知为何,他十分的冷静,冷静到令人发指。 直到老者脱裤子的时候,一条腿抬到了半空中,而唯一的手臂还在抚摸着狐妖的臀,这一刻,白玉京毫无预兆的动了。 他冲进去,抽出惊鸿剑,在狐妖惊恐的目光之中,刺穿了独臂老者的胸膛! 鲜血顿时如泉泼洒。 独臂老者甚至是先看到那把剑,才看到白玉京的。 他怔住了,双手立刻压着胸口,痛苦的表情将整张脸挤在一起,交织的眉宇里是不解和意外。 白玉京抽出了剑,那方才还强横无比的老人顿时如断了线的木偶倒在地上,全身发抖,颤抖的唇发紫,立刻运气护住心脉。 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白玉京竟觉得地上的他有些可怜。 他似乎要死了。 此刻的白玉京手竟开始颤抖,脸也苍白了许多,他不是第一次见到人死,可却是第一次见杀人。 这种感觉并不好,甚至面前的人还没有死,白玉京的心就已在被挤压着。 杀人。 白玉京意识到自己在杀人。 他们是十恶不赦的人!本就该杀!我做得没错。 他想要告诉自己,可内心仍然十分煎熬。 双目通红,颤抖着的手已抓不住剑锋。 突然,身后响起了笑声,“师兄,你好了吗?” 白玉京攥紧了剑,猛地转身,就在此刻,身后独臂老人的声音缓缓响起,“妈了个巴子的,你……咳咳,你先上去吧,老子一会儿完事儿了自己便会上去!” “哈哈哈哈。”外面爽朗的声音笑着,“好好好,那我先去也,你莫要耽误了时辰。” 白玉京回过头来看着独臂老者,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只要说一句话,便可让那紫发老者进来要了自己的命,可为何偏偏他要帮自己? 我要杀他?他却来救我? 独臂老者深吸了口气,伤口已不再出血,他从怀中拿出了一瓶药,趔趄着吃下,靠在床沿上,随手抓了一件衣服将自己的身体遮盖住,这才仰起头。 白玉京看到他的面容舒展开来,甚至还挤出了一丝笑容。 “你方才为何不赶尽杀绝?”独臂老者的开场白,问出了一个最让白玉京颜面无存的问题。 白玉京凝视着他,咬紧牙道:“我也不知道。” 独臂老者道:“我已有九品,也吃下了续命药草,现在你错过了杀我的最好机会。” 白玉京不知该说什么,他不是天生下来就聪明绝顶的人,也不是别人口中的天纵奇才,他不过是一个背负着沉重命运的普通人,他没有登科的命,没有大商的命,他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孩子。 一个普通人,怎么能轻而易举地杀人呢? 无论是谁,都无法当着一个人的面去杀人,白玉京明白自己已做不到了。 他第一次杀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独臂老者笑了,已恢复血色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愤怒,缓缓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床榻上仍在颤抖的狐妖,回望而来,“你方才应该看到了我将她带进来,所以才会愤怒。” 白玉京点头。 独臂老者又笑道:“我不杀你,但我也不会再给你杀我的机会。” 他似乎就当白玉京不存在一般,拿起了衣服开始穿了起来。 果然,从他的动作中看得出他的行动早已不受影响。 直到他穿好衣服,深吸了口气,拿出长剑将身后的狐妖一挑,她就被挂在了身后的铁钩上,接着对白玉京道:“走。” 白玉京只能走。 临走时,他看到了墙壁上的那个狐妖。 那双眼睛里,已全是感激的泪。 二人并没有原路返回,反而是顺着甬道一直走了下去,直至走出山洞,来到了悬空山的后山。 这里的风景很美,比前山到九华村里的风景要美上好几倍,茂密的桃花林在月色下显得独有一番意境。 皓月当空,潺潺流水的声音伴随着远处的灯光,将天地勾勒出了一副惬意的画卷。 白玉京却没有丝毫的惬意。 独臂老人的步伐并不快,似在有意等待他。 他的心里又在交割,方才杀人的罪孽减轻了许多,对独臂老者的仇恨又多了起来、 独臂老人似乎在猜测他的想法,问道:“你为何没有杀我?” 白玉京道:“不知道,但那一刻,我真的下不去手。” 独臂老人道:“你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白玉京怔住了,“什么?” “你还是个孩子,你要杀我只是因为愤怒,可愤怒不是一个原因,更不是一个理由。” 独臂老人扬起了头,看着夜空中的明月,负手道:“少年可以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我当年就是因为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至今每日每夜受尽煎熬。” 他回头笑着道:“你要知道,杀人是比天都大的事情。” 白玉京问道:“你的意思,你不该杀?我杀了你,一定会后悔?” 独臂老人道:“我的意思是,你要明白,你杀我的理由,而不是因为一腔愤怒。” 白玉京驻足道:“好,那我问你,你关押二百余众百姓,又将我九华村的百姓炼成尸奴,将我的母亲也做成了尸奴,我该不该杀你!” 独臂老人凝视着他的脸,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最终目光落在了那把剑上,微微笑道:“无论是谁做了这样的事情,都该杀。” 白玉京道:“我现在杀你,不会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 独臂老人点点头道:“不错,我这样的人杀了,岂非不会后悔,简直是大快人心,看来你已找到了杀我的理由。” 白玉京横剑道:“我现在认为,我可以杀你,并且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到能阻挡的地步。” 独臂老人笑了笑,“不错,我无法阻止你杀我,不过我想恳求你一件事。” 白玉京道:“什么事?” 独臂老人道:“你什么时候杀我都可以,在何地杀我也都可以,但今日不行,至少天亮之前不行。” 白玉京恶狠狠道:“你们为了救玉虚子?玉虚子醒来之后,你们悬空山想杀我,易如反掌,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他攥紧了剑,却在刺出的时候,停住了。 远方跑来了一个少女。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她双手伸在前方,颤声问道:“爹……是你么?” 独臂老者深吸了口气,沉重的凝视了白玉京一眼,回头对着那少女说道:“丫儿,你怎么在这里?娘呢?” 丫儿露出了笑容,“娘在做饭,知道爹您回来的晚些,便叫我在此接你,是有朋友来吗?” 独臂老者缓声道:“叫你娘多做碗饭,我有朋友要来。” 丫儿点点头,“好。” 白玉京的动作已经凝固了,他没有再出手,因为他看到了少女的脸。 那张脸似乎不该是一张人的脸,可她偏偏就长了这样的一张脸。 她的脸上是空洞的双眼已看不清任何的东西,鼻子也被削去了一半,脖颈上更是因为烧伤而浮起的骇人皮肉,她的双手十分粗糙,无论谁都想不到,这双满是伤痕又少了三个指甲盖的手,居然是一个年如芳华的少女的手。 独臂老者看向白玉京,用极小声恳求道:“不要在我女儿面前杀我,好么?” ------------ 第十六章 他杀了你娘,不如你也杀了他娘吧。 房间并不大,但足够三个人生活。 庭院里摆放着一张桌子,白玉京和独臂老者就坐在桌子旁边。 热气腾腾的肉酱面放在桌子上,少女笨手笨脚地给白玉京盛满,随后才回到了屋里。 庭院里还有一个妇人,是她的母亲,是他的妻子。 妇人没有头发,也没有耳朵,整张脸都被烧毁了,完全看不出五官,她佝偻着身子蹲在灶台旁边吃着面,直到嘴巴张开,白玉京才看出,她的嘴巴在哪里。 他无法相信,这样的人居然还能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没关系,我们说什么都可以,她听不到。”独臂老者挑起面,送入口中,一脸的满足,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妻子,那一刻四目相对,二人都露出了最温暖的笑容。 夜色更深了。 白玉京没有动筷子,手却从一直抚摸着的剑身上挪开了。 “这是一个村子。”白玉京问道。 “不错。” 独臂老者的眼里是难掩的喜悦,“这个村子是三十年前建起来的,这里现在已有七百三十八个人,昨日新增了一个,是王家的大胖小子。” 白玉京不敢去看那妇人,偷瞄了一眼,低下了头,缓缓道:“她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 “十二年前的一天夜里,悬空山上的妖闯入了这里,将这里变成了人间炼狱,他们侥幸逃脱,但是我的儿子和三百多人,却死在了那场浩劫之中。” 独臂老人的声音很平淡,可抓着筷子的手却在颤抖,“来的是七品大妖,悬空山弟子无力抵挡,死伤近半,直至最后师父以道元碎裂为代价,才将那妖的脉络封印,我们才得以苟活。” 他不知该不该相信,却又无法怀疑,因为面前那双苍老的眼睛里,尽是真诚。 独臂老人忽然抬起头问道:“现在你还觉得我对那些妖做的事,过分么?” “未经他人苦,不判是非。”白玉京道,“但你们杀了我娘。” 独臂老人点点头,“所以你要杀我报仇。” 白玉京道:“是。” 独臂老人道:“但是现在不行。” 白玉京问道:“为什么?” 独臂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因为你现在杀了我,掌教师兄便无法回阳入体。” 白玉京怒了,喝道:“他是我最大的仇人!他亲手杀了我娘!” 独臂老人嗯了一声,捧起了面碗,没有再说一句话。 门吱呀的一声开了。 丫儿走了出来,她拿着一根木棍敲打着面前的地面,试探的问道:“大哥哥,你在么?” 白玉京一时之间手足无措,这才想到方才自己的声音可能被这丫头听到了,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身旁的独臂老人道:“丫儿,回去!” 丫儿是个听话的丫头,父亲如此说,也不能违背其意愿,只是在回屋的时候,低声道:“大哥哥,我爹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请你相信他。” 白玉京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回复,只是目送她走入了房屋之中。 独臂老人早就在观察白玉京的一举一动,现如今早就从自己女儿出现之后,就发现这小子心中尚存良知,并非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目,不顾一切的主儿,当即有了办法。 他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求你其他,现在就带你去见掌教师兄。” 说罢便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又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长剑,顿时一股轻微的波动,从他的身体散发而出。 白玉京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不清楚修者恢复气息需要多久的时间,被他如此这么一说,又看到了这个诡异的动作还在散发气息,当即心中一紧,下意识抽出长剑,横于他脖颈上。 二人一前一后,白玉京自是看不清现在独臂老人的脸上浮出了微笑,但却听得到他的叹息,“我为你带路。” 白玉京的剑锋丝毫不敢离开独臂老人的脖颈,当即和他保持同样的步伐向外走去,刚走出院门,看到外面许多人都举着火把,站在不远处,排成一列,男女老少应有尽有,大多都是被火烧过,或是被砍杀成造成了无法修复的残疾。 忽的,不知是谁先一步走了出来,叫道:“玉京哥!” 白玉京猛然回头,竟是看到了一个九岁的小男孩,他惊讶道:“水娃?你怎么会在这里?” 水娃已跑了过来,兴奋的流着泪道:“玉京哥,我……我以为你死了……” 白玉京手持长剑,另一只手一把搂住了自己的村里的孩子,心中又喜又惊,满眼不解道:“水娃,三年前你不是和你爹你娘一同去京城看病了吗?怎么……在这里?” 水娃仰着头,听闻这话,顿时委屈自己,用手擦了擦眼睛道:“玉京哥,我爹出门的当天就病死了,是娘带着我到了悬空山,掌教师尊看到我等心疼不易,便收留了我们,住在了这村子里,并且给我娘续命治病,现在娘已经好多了,掌教师尊说,再吃半年,就可痊愈。” 他撇这头看到了独臂老人,疑惑道:“三长老,你们这是……” 独臂老人笑了笑道:“水娃儿啊,这是我们悬空山修炼的法门,前后传剑术,需这般修炼才得行,你现在年纪小,以后有时间了,三长老亲自教你啊。” “好!” 水娃带着笑,望着白玉京,“玉京哥,你也是被人欺负才来这里求活路的吗?” 白玉京沉着脸,不答反问道:“这里的人,都是被欺负,才来这里有活路的么?” 水娃脸上是无尽的天真烂漫,点点头道:“是啊,大家都是呢,我的邻居王叔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想来他比我还晚半年才进入这里,听闻是在城中被欺辱,又在城外被妖追杀,这才逃到了悬空山。” 话音刚落,百姓们同一时间冲了上来,将白玉京团团围住,口中不断叫喊着:“我也被欺负了。”“我们一家子人都是逃过来的啊。”“你要不要去我家看看啊,我们很可怜的。”“这是我们唯一的家啊。” 白玉京已经把剑收在了身侧,张望着去看,那独臂老人竟已不见了踪影。 他颇为无奈地被村民们向后推搡,白玉京明白自己是来报仇的,并非是来滥杀无辜的,况且真的要对战如此多的村民,且杀出一条血路,以他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办得到。 中计了。 他遥看着远处的悬空山,心道:“暂时无法脱身不要紧,如此多的人,万一有人起了歹意,想要将我在此扼杀该如何?那长老遁逃之后,但凡找几个悬空山弟子来此,我便要送命在这里。” 想到这时,白玉京当下道:“我答应你们,天明时再去,不要再进一步了,否则刀剑无眼,伤到各位就不好了。” 众村民见他如此,也就不再上去逼迫,各自退开,却又担心白玉京食言,当即围在他身侧,给他留下了四五步的空档。 正当此时,白玉京面前的人群被拨开,里面走出了一个妇人。 这妇人显然已上了年岁,手拄着拐杖,银丝满头,在一个小丫头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望着白玉京道:“饿了吧。” 白玉京收起了剑,却未回答。 “走,跟我回家吧。”妇人微微笑着,又似乎担心白玉京不来,于是补了一句:“玉虚子是我的儿。” 村民还有人想要说话,却哑在嗓子口中,迟迟说不出一句。 白玉京跟上她的脚步,直至走到了一间院落里。 这里的院落和其他的村民家大差不差,和九华村自己的家里也没有多大的区别,这一门之掌或许也没有贪财好色之行,这点却让白玉京颇为意外。 妇人准备了许多的吃食,面、酒、汤,应有尽有。 可白玉京却一口也吃不下,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便是天明时,白玉京此时或是遇到了人生里最大的一场劫难。 他做每一件事,都会做好准备,这一次却是他唯一一次没有任何准备的行动,也是他唯一一次不允许自己失败的行动。 天灰蒙蒙的,不知何时,雪花飘洒下来,荡在空中。 他回想起了母亲死去的那天夜里,也是这般满天飞雪,也是这般寒冷。 “累了么?”妇人问道。 庭院里只有他和妇人,那妇人自是对他说话。 “不累。”白玉京虽仰着头,可不知为何,生怕与妇人对视。 妇人缓缓坐在他的对面,低声问道:“那一夜,是否也下着雪?” 这一下将白玉京拉回了那个充满了痛苦的夜里,他猛地抬起头望着妇人,攥紧了拳头道:“你想说什么?” “复仇。”妇人道。 “你能说什么?”白玉京愤怒了。 “他杀了谁?”妇人问道。 白玉京怔怔地看着她,“他杀了我娘!” 妇人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杀了你娘,不如,你也杀了他娘吧。” 不知为何,雪落在地上时,竟有一阵砸碎了某个信念的声音。 ------------ 第十七章 仇恨 白玉京心中出奇的冷静。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妪。 此时,第三个人走入了庭院里。 白玉京第一眼便看到了她,正是搀扶着方才妇人的小姑娘。 小姑娘生的白净,一对溜圆锃亮的眼睛望着他,丝毫没有任何的胆怯,大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仰起头道:“孙小铃,今年十一岁,师承悬空山玉虚子,家父,玉虚子。” 白玉京在这一刻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孙小玲道:“你要去杀我爹,是么?” 白玉京点点头道:“不错。” 孙小玲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白玉京道:“因为他杀了我娘。” 孙小玲道:“他是被逼的!” 白玉京道:“但他杀了我娘。” 孙小玲道:“他不想的!” 白玉京道:“可他还是杀了我娘。” 孙小玲尖叫道:“是白莲宗!白莲宗逼着他做出这些事情的,他本是一个善人,他救了我们这么多人,你不该杀他,也不能杀他!” 白玉京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如此的冷静,他的目光丝毫没有避讳孙小玲那双炽热的双眼,淡淡道:“一人生平自然有恩有祸,他恩不及我,便于我无情,他的祸及我便与我有恨,既然无情有恨,他杀了多少人,救了多少人,又与我有何干?” 孙小玲已呆住了,那双燃烧着烈焰的目光在这一刻黯淡了下去,茫然地看着白玉京道:“你……你真要杀了他?” 白玉京拿起了剑,“时辰已差不多了,我已给你们最大的善意,我的善意已用完了,这是我的仇,我要去报仇。” 他笑着道:“我一个人活着已经很累了,不想用他对你们的善意,让我更累,我只知道,娘活着的时候,我不能苦了我娘,现在我自己活着的时候,我不能苦了我自己。” 毅然决然地向外走去,孙小玲却又再次挡在了他的面前,双手展开道:“你不能走!” “为何?” “那是我爹,我不会让你杀了他的!如果你敢杀了他,我一定会找你报仇!” “记住我的名字,我等你。” 白玉京并没有逃,也在这一刻他明白了复仇的代价,就是被无数双怨恨的目光注视着,这目光是煎熬,也是痛苦,更是他心里最大的折磨,可他无法放弃,也不能放弃。 仇恨,从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他仰起头,望向了西南方,那是剑仙墓所在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剑仙,是他的梦想。 想要成为剑仙,就一定要背负这样的梦想么? 成为剑仙,就一定要背负仇恨么? 他没有答案,谁也无法给出答案,因为天下只有一个剑仙。 天下,也只有一个白玉京。 他总要踏上一条不归路,谁也不知道这条路是否好走,但必须走。 他走入了山洞,再次进入了那条漆黑的甬道。 惊鸿已出鞘。 诺大的山洞里,已尽是血迹,看不到墙上挂着的涂山狐妖,也看不到古树妖。 白玉京抬起头,上方破开了一个圆形的洞,他猛地想起了什么,于是纵身一跃,回到了之前被藤蔓遮挡着的洞穴之内。 此时,古树已经不在了,牢笼里的百姓们,也已消失不见。 白玉京手按剑柄,穿过了这层浓重的血腥味,回到了向上的楼梯处,径直走到了一层的房间,此时,那木门已被打开了,虚掩在一侧。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扇门后面,就是他想到的人。 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推开了木门。 有许多人之所以能够在世上活下去,也是全凭着等待和期望的力量。 白玉京冀求着奇迹。 但是奇迹会不会在一个像是穷途末路的人身上出现呢? 他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一个广阔的厅堂,厅堂里有很多人。 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白玉京的到来,又或是已有人注意到了,却没有人在意。 因为每个人的目光,都已凝聚在了中间的少女身上。 她仰着头,身上墨绿色的衣服已被鲜血染得猩红,脸上也多了许多血渍,握着剑锋的手也在颤抖。 苏江淮! 独臂老者靠在墙壁上,似已受了重伤。 紫发老者倒在地上,已昏死了过去。 而玉虚子则是站在厅堂的座旁,躬身微笑,凝视着少女。 白玉京几乎要冲上去!可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躲在一旁的暗处,静观其变。 主座上还坐着一个人,本就高台的主座,让这个人看起来更加的威严霸气。 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整个人却无时无刻不显露出一股老练和狠辣,目光扫视着下方的苏江淮,左手盘着一对核桃,淡淡道:“我认得你,三年前,你曾在大雪谷里杀了我一名弟子,对么?” 苏江淮的剑锋指着那人,冷冷道:“不错,正是我!” 那人微微一笑,深吸了口气道:“江湖上不过就只有两件事,利益和仇恨,绣衣使的利益并不在江湖,所以你找我,定是为了仇恨。” 苏江淮道:“不错!” 那人道:“我们之间的仇恨有多深?” 苏江淮道:“灭门之恨!” 那人恍然点点头,仿佛听到了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淡然道:“你来的早了些。” 苏江淮皱眉道:“报仇不论早晚!” 那人摇了摇头,“但你不聪明,你不过和两个悬空山九品交手,再加之我身旁的七品掌教便可将你伤成这般模样,你现在来找我报仇,到底是来杀我,还是来送命的?” 苏江淮这一次的话十分没有底气,却还是吼道:“当然是来杀你的!” 她纵身一跃直奔主座而去,双手横开,剑锋如龙,飘然若仙,顷刻之间便已到了那人面前,极出三剑直指其眉心、胸口、腹部。三路变化快中有稳,稳中有狠,招招死手,俨然是想要置之死地。 白玉京心中骇然,“这苏江淮的实力不知是几境,竟能将这剑使得出神入化,若是那人是我,恐怕现在早已成为了剑下亡魂。” 可那人非但不躲不避,还有红肉手去接,只听空中当当两声! 剑锋已入其腹! 得手了? 白玉京大喜,可却在一瞬之后,满脸震惊! 苏江淮被一掌打出,这一掌的力道,竟能将一个人打出十余丈,且高高推起,撞在墙壁上,随后瘫软地落下,口吐鲜血,就在白玉京身侧十步之距。 再看那人,竟是用腹部的力量,将苏江淮手中的剑锋抵挡。 她如此凌厉的剑招,居然连对方的防御都无法破开! 白玉京彻底怔住了。 他知道仙道之修和普通凡人差距大,却也没有想到竟是如此巨大!方才他还想如果自己学会了这剑招,便可杀了玉虚子,可现在看来…… “现在你想好了么?是找死,还是报仇?”那人的声音异常的空洞,仿佛是闲暇时戏弄小猫小狗,语气挑衅,却又让人不得不拜服。 猫狗可以摇尾嘶吼跑开,可人又该如何? 苏江淮的手扣在地上,鲜血从口中不断涌出,她口齿猩红,双目狰狞,却已无力站起,嘴里还在恨道:“你……你……已入……六……六境!” “不错。”那人笑道,“你的眼光虽然不错,但是脑子不太灵光,你真以为白莲宗不敢杀绣衣使的人吗?” 刹那之间,那人随手将苏江淮的长剑一抓,反手一丢,直奔她而去! 这一刻是极快的,几乎让人无法反应过来,也根本没有给苏江淮丝毫反应的时间! 她在这一刻,已闭上了双眼! 当! 噗! 鲜血泼洒在了苏江淮的脸上,她猛地睁开! 自己的剑锋竟已碎成几段掉在地上,而身前站着的,是白玉京! 她怔住了。 白玉京根本无法承受这么强大的力量冲击,当即摔倒在地,强行用手中的惊鸿撑起身体。 在这一刻,那人的面色突然变了。 变得陌生了起来。 他凝视着白玉京道:“你是谁?” 白玉京说不出话,体内的气息已被方才的一击冲的七荤八素,此时眼冒金星不说,胸中气海翻腾,别说说话,就是撑住不昏,已是万幸。 看到他时,玉虚子的脸色也顿时大变,怒声道:“是你?” 那人问道:“你认识他?” 玉虚子道:“之前不过是一个村民罢了,但他应该中了我的尸毒掌,不该活命才对。” 那人道:“去,把那把剑拿来。” “好。” 玉虚子拂尘一抖,纵身轻巧一跃,已至白玉京面前。 这是白玉京和他第一次对视,也是白玉京第一次对视自己心中如梦魇般的恶魔。 可笑的是,他和妖怪做了十几年的斗争,而仇恨的始作俑者,却是一个人。 玉虚子只是轻轻地和他对视了一眼,伸出手从容道:“剑。” 现在唯一能撑得住他身体的,也就只有这把剑了,但当玉虚子的浮尘勾住剑柄时,一股强大的力量扯拽而出,顷刻之间,便将剑锋拉走,随后他轻巧一抓,转身遁去。 白玉京摔倒在了地上,双拳拼尽全力撑起,恶狠狠地看着他。 玉虚子跪在地上,双手捧着惊鸿举起,“主人,剑来了。” 那人并未用手去接,打量了许久面前的惊鸿,不料却缓缓道:“还给他。” 玉虚子有些惊讶,可随后眼神便变得暗淡,面前人说的话便是绝对的命令,他立刻转身走到了白玉京的面前,将长剑不由分说插在地上。 白玉京一把拽住了惊鸿,低声道:“你还真是一只听话的狗。” 玉虚子的脸色冷了下来,“你在找死。” 白玉京扬了扬头,“或许他不说话,你现在连杀我的胆子都没有!” “你!” 玉虚子拂尘扬起,可身后却传来了幽幽地声音。 “住手。” ------------ 第十八章 九曜星宫 白玉京深吸了口气,靠在了墙壁上,一把抓住了苏江淮的手,另一只手捂住胸口问道:“你没事吧。” 苏江淮沉沉的呼了几口气,用尽全力道:“死不了。” 她的眼神里是古怪的猜疑,似乎没有想到那人有什么理由让玉虚子住手。 玉虚子更加不解,却还是住手了,回头望向那人,可最终连一个问题都不敢问出。 那人喃喃地笑了笑,看向白玉京道:“你能拿到这把剑,我已足够佩服你,现在就让你死了,太过便宜你。” 白玉京也笑了,笑得很开心。 “你笑什么?” 这句话是两个人问道。 一个是玉虚子,另一个是苏江淮。 他们的表情同样不解。 苏江淮更是皱起了眉,心道:“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难不成真的和他的名字有关系?十二楼五城……白莲宗!如若是这般,他装的也太像了!我吃了大亏!” 白玉京望着那人道:“你担心这把剑曾经的主人来找你,对么?” 那人的脸变得有些僵硬。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在乎你是谁,我来此的目的,就是杀了他。”白玉京指着玉虚子道,“我是来报仇的。” 那人躺在了座椅上,眯着眼睛看向白玉京,此时他才正经打量了这个少年,笑道:“这把剑的主人在哪儿?” 白玉京不假思索地欺骗着对方道:“能把天斩出一条裂痕,自然消耗了一些气力,他说会恢复几日,想必现在应该就在这附近。” 那人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个答案,也并不信任白玉京的话,但他从现在开始,已不把面前这个看似少年的人当做一个孩子。 脸上还在微笑,心中却已发狠,他已做好了准备,手中一条毒蛇已从袖口溜出,直到那蛇彻底没入黑暗之中,他才缓缓道:“杀了他。” 这是一个指令。 当听到这个指令的同时,玉虚子动手了。 他的拂尘摆动的刹那,整个洞府之中风起云涌,宛如惊涛骇浪般的攻势当即席卷而来,直奔白玉京而去! 白玉京如何抵挡? 他甚至只能感受到窒息般的疼痛瞬间包裹了身躯,随后便是压倒性的力量将他的手臂、身体全部压在了地上。 顷刻之间,鲜血从七窍迸发而出,那玉虚子宛如杀神,不仅轻而易举地控制了白玉京的身体,另一只手还抓住了自己的剑。 “不要!” 苏江淮大惊失色! 时至今时,她才幡然醒悟,是她的鲁莽和愚蠢,让白玉京陷入了这个艰难的境地,是她将他丢在外面,他怎么可能不进来一探究竟? 他不会死吧? 他若是死了……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不行! 苏江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站起直扑过去,从靴中抓出一把短剑,剑锋直入玉虚子的肩头! 玉虚子当然有所预料,立刻出剑抵挡,可不料这小丫头竟然炁势大胜,同时三剑齐出,玉虚子挡下两剑,最后一剑攻来下盘,正要躲避时才发现自己的下盘竟被白玉京以双腿紧紧锁住,无法挪动。 剑入腹! 白玉京已眼冒金星,可杀母之仇就在面前,他又怎能丧气?当即攥紧了几乎已无力的拳头,一把拽向他的胸口。 玉虚子暗惊不妙,下意识躲过一拳,松开了白玉京,当下心中明白,白玉京手无缚鸡之力,何以惧怕?这妮子才是当务之急,索性不管白玉京,直向苏江淮连攻七剑,手中掐决,顿时一团雷闪倏地窜出。 苏江淮经验十分丰富,但也疲于奔命,方才攻击之时就已耗费大半精气,还未等玉虚子剑锋刺来,她便身体一软倒在地上,恰巧躲过了剑,却未躲过这雷法之力。 雷闪直劈而下,自胸口打入,浑然一股焦味传出,白玉京扼着自己的喉咙,艰难地看去,苏江淮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愤怒至极,拾起惊鸿就要刺。 可不懂招式也不懂剑法,只能仿照方才苏江淮的招式去刺,但他运转炁脉十分生疏,一时之间只有普通的一刺,速度缓慢至极,更是没有任何威力,竟是被玉虚子直接抓住剑刃。 玉虚子本十分谨慎,但现在大局当前,后面坐着的是自己的主人,本该是表现的机会,怎奈两个毛头小子竟让自己出了大丑,气愤之下这才突兀抓剑,谁知这剑锋十分锋利,竟是直接将玉虚子的手掌正中砍断,登时三根手指掉落在地上。 白玉京无比震惊,之前每一次攻击,他都无法破开对方防御,甚至在村中持匕首都无法打破那妖怪的皮肉,可现在手中剑不仅能够贯穿独臂老人的腹部,还能切掉玉虚子的五指,简直就是神器,当即心中大喜,立刻打算仗着剑锋强横破敌,出招也无章法,只得向前随意挥砍。 玉虚子执掌悬空山二十余年,在山中修炼五十载,自然经验丰富,方才这一痛后,立刻运气阻血,免除疼痛,又拿出补气丹药吞入口中,方得稳定心神,看到白玉京毫无章法的一同乱砍,当下明白自己太过焦急,挥剑抵挡,结果手中剑立刻被斩成三节,当下先行后退,避开对方攻势。 白玉京虽没有经验,但也明白乘胜追击之理,立刻向前踏步,谁知这一走,脚下生风,手中却乱了套数,当即剑锋向下直甩,刺入地面。 高手过招往往是一瞬之差,而现在白玉京给了几千瞬的时机,玉虚子怎能放任?一把上前以手为刃砍向白玉京臂膀,想要让这小子吃痛,手中劲力松懈剑便会掉落,可谁想这小子竟然紧抓不放,连砍三下手刀,白玉京仍然紧抓不放。 眼看时机已过,对方要举剑再来,玉虚子直接一脚踩在那剑锋之上,另一只手再次扼住白玉京的脖子! 白玉京的目光恰好可以看得到苏江淮,可她此时浑浑噩噩,即便睁开眼睛,却也只能流泪,痛苦不堪道:“求求你……别……别杀他。” 白玉京已说不出话,目光猩红,咬紧了牙,死死地瞪着玉虚子。 他给玉虚子扼住喉头,又因方才胡乱砍打,又中一掌,如今体内气血乱涌,肺中积聚着的一股浊气数度上冲,要从口鼻呼出,但喉头要道被阻,这股气冲到咽部,又回了下去。 白玉京不仅感觉脑袋一阵悬空,更感觉体内三垣帝脉正被燃烧,主管内府的紫微垣更是抖动频繁异常,每一次抖动都会让白玉京的浑身发出一阵颤抖。 一股浊气在体内左冲右突,始终找不到出路,若换做常人,便会渐渐昏迷,终究气绝而亡,可白玉京偏偏无法昏迷,只感觉全身难受至极,困苦已到达无法忍受的顶点。 心中大叫道:“老子要死了,老子要死了!可恨,可恨!我未杀你!啊!” 突然之间,他只觉胸腹间剧烈刺痛,体内这股气越胀越滚烫,越来越硕大,犹如满镬蒸气没有出口,直要裂腹而爆,蓦地里下身玄武脉上已开的两个星穴上似乎被热气穿破了一个小孔,登时觉得有丝丝热气从星穴通到内府九曜宫中。 随后身体各处如法炮制,青龙脉、白虎脉、朱雀脉上修炼出来的两个星穴也同时汇聚而去,分列排开,汇入九曜星宫。 那星辰暗淡的九曜空位顿时出现了八个闪亮的繁星。 白玉京此时恍然大悟。 这九曜并非是修炼所得,是要将身体的二十八星穴调动汇聚于此处…… 可是? 又能如何呢? 周天星斗架构之中的青龙白虎两穴相距不过数寸,但两脉的内息决不相通。他体内的内息加上无法宣泄的一股巨大浊气,交迸撞激,竟在危急中自行强冲猛攻,替他打通了青龙白虎两脉玄通的大难关。 而就在此刻,他猛然感觉到浑身有一股强大的气息灌入! 面前的玉虚子大感不妙,惊愕道:“你……你是谁!” 白玉京不能讲话无法回答,但身体此时无比舒爽,气息竟已顺畅,他的呼吸似乎已不经过口鼻,而是经过左臂! 左臂乃是青龙脉的位置! 内窥而视,那青龙脉和白虎脉,各脉第三颗本暗淡的星穴,竟在同一时间愤然开始吸纳从体外进入的气息,当即星穴闪烁出万丈光芒,刺眼至极! 还未等白玉京反应过来,白虎脉刚刚亮起的一颗星穴竟是直接脱离脉络,进入九曜星位。 白玉京得《步天歌》心法,这心法极是深湛难练,且只有开篇没有后续,他资质非佳,只是个普通少年,此后又无人从从旁指点,又只修炼了几日光景,日后是否得能练成,亦在未知之数。 不料此刻在生死系于一线之际,竟尔将青龙白虎二脉打通了。这一来因咽喉被扼,体内浊气难宣,非找出口不可,二来他体内本就有玄妖体脉的支撑,能够扛得住如此强大的气脉冲击,内息运行的道路竟无师自通,开启将九曜星宫激活开启。 九曜开启的瞬间,只觉颜面上一阵清凉,一股属实至极的凉气从额头、鼻梁、口唇下来,直入体内最上方的三垣帝脉中,接着便是下方四象脉络,不仅如此,那些未开启的星穴也感受到了清凉舒适,如此一个周天行将下来,郁闷之意全消,说不出的畅快受用。 内息第一次通行时甚是艰难,青龙白虎两脉既通,道路熟了,第二次、第三次时自然而然的飞快运输,顷刻之间,连走了五次。 这五次走毕,虽然内府并未全部开启脉络,可深刻能够感知,内息运行一周天,劲力便可多增加一分,当下四肢百骸都有精神力气,勃然而兴,沛然而至,甚至发丝根部似乎均有劲力充盈。 再一睁眼,白玉京呆住了。 哪儿还有人扼住他的喉头?面前趴着的不过是一个唉声长叹,全身抖动着的枯骨老者,早已奄奄一息,如被抽干了精血的凡人。 白玉京虽然炁脉畅通,可还不知道自己的实力该是如何,第一时间抓起手边的长剑,指向了玉虚子道:“你该死!” 玉虚子大叫道:“主人!救命!” 可当他再一回头时,主座之上坐的并非是自己的主人,而是一个三十出头,不到四十的沧桑男子,男子摇晃着手里的酒壶,歪着头将一条蛇抓在空中道:“你的主人,可是青蛇狼姚方龙?” 玉虚子面如死灰,他就是再愚蠢,也该认识那人的衣服,当下明白了自己的主人得知紫衣使会来,早已远遁逃跑,哪儿敢留下,哆哆嗦嗦道:“紫……紫……紫衣使……” 男人正是风夜北。 ------------ 第十九章 洞穴里的杀戮 风夜北摆了摆手,对着白玉京道:“我不打扰你的事情。” 白玉京怒目看着玉虚子。 老者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头皮都已蹭出血了,大叫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这一切都非我所愿,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 白玉京眼里只剩哀怨,想起了山门后方那些村民,也想起了他的女儿,那个九岁的丫头。 但他没有放下剑,而是直勾勾地看着玉虚子道:“你杀了我娘。” “求求你,看在我还为周边村镇的百姓做出的善事,饶了我……我救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涕泪纵横,老人的眼里已全是哀求,“我已无法还手,我已无法对你再造成任何伤害,我求求你……给我一条活路吧。” 白玉京仰着头,深吸了口气,泪已从脸颊两侧落下,轻声地问道:“若当时我这么求你,你会原谅我么?你会不杀我么?” 玉虚子已呆住,整张脸上的表情都已凝固。 或许此刻的沉默,才是他的答案。 他的全身都在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磕头,不断地说道:“我和你道歉,是我错了,可我也被逼无奈,若我不这般做,那厮是不会放过我的,到时候悬空山弟子要死,那身后的七百多百姓,也要死!” 白玉京蹲下身,一把抓起了他的脖颈,眼神冰冷若霜,冷冷道:“你要道歉?我读的书并不多,可我也明白一个道理,你要和我一样痛苦才算道歉。” 那一刻,玉虚子的一切都似乎崩塌了,他大叫着:“不要杀我的孩子!不要杀我娘!” “我当时!” 白玉京的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胸口,怒目瞪着他,撕心裂肺地吼道:“也是!这么!求你的!” 玉虚子的嘴角流下了血,眼神呆滞了起来。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也不需要你痛苦,我只需要你为你的错误付出代价,如若有一日,你的女儿站在这要我的命,我也会和她正大光明的比试,若是她赢了,我便任由她杀,不会像你一样,跪地恳求!” “对不起的事做了,就别说对不起!” 惊鸿剑出,仇血散。 那宛如枯骨的老人,倒在了地上,他伸出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说道:“别……杀……我……女儿……” 白玉京没有再看他,而是直接跑到了苏江淮的身侧,抓起她的手臂道:“你怎么样!苏姑娘,苏姑娘!” 他仰起头看向座位上的风夜北道:“你不是紫衣使吗?” 风夜北点了点头,“不错。” 白玉京道:“那你为何不救她!她也是绣衣使,是绿衣使!” 风夜北喃喃道:“她是我的手下,我自然知道她是谁。” 白玉京道:“她还有气,为何不救她!” 风夜北满脸不解道:“她犯了绣衣使的大忌,行动未有章法,且在过程之中被一己私欲所左右,我现已将她逐出绣衣使,她既不是我的人,我有为何要救她?她还因为愚蠢差点害死你,你又为何要救她?” 白玉京擦干了眼角的泪,“因为……因为她是我现在唯一还活着的朋友!” 风夜北道:“你很看重朋友么?” 白玉京道:“我很看重我身边的一切,朋友也是我身边的人。” 风夜北道:“那你就该用自己的办法来就她,而不是求我。” 说着,他冷笑了一声,纵身跃起,竟是直奔屋外而去。 白玉京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虽万般不解,可他从不埋怨,从小到大他都是靠自己,心道:“呵呵,他说的对。” 说着,白玉京调动体内气息,登时九曜闪烁,他也不知该如何探入苏江淮的身体,正当气息接触她身体时,苏江淮只能发出虚弱的哼声。 白玉京攥起了她伸出来的手,低声道:“你待我好,救过我,我不能让你死!” 苏江淮摇了摇头,嘴角流出了一口鲜血道:“不……不可能了……我心脉处已被雷……雷鸣轰碎,如今,再难续命……” “这天下草药如此多,断脉续命之术那独臂……”想到此处,白玉京立刻纵身跃起,跑到了独臂老人身侧。 独臂老人靠在墙壁上,已看到了事件的全貌,如今见白玉京而来,只是摇头叹息,“你是个好孩子,但我此时气脉已绝,能活命已是机缘,让我救人……” 他摇头道:“你杀了我吧。” “我杀你作甚!”白玉京气得不行,指着那玉虚子的尸体道,“他杀我娘,我杀他,这是我和他的事,你作恶多端还是善事滔天,与我何干?” 独臂老人怔了怔,心道:“你方才给我一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还未说话,白玉京道:“我之前也未曾想要杀你,否则当即补上一剑岂不是易如反掌?又如何等到现在?” 独臂老人压眉,心中却是松了口气,可还是叹息道:“相救她已是不可能了,心脉断层,除非……咳咳咳……除非你少刺我一剑,我身上还有接脉通血的灵药,可那灵药方才已被我吃了。” “什么灵药?”白玉京问道。 “龙须草。”独臂老人喃喃道。 龙须草! 白玉京当即转身,抱起了苏江淮,直奔山外而去! 他一刻都不敢停歇。 朝阳照耀在山洞之内,独臂老人望着洞外道:“看来这小子真的没想杀我。” “是啊,否则你我又怎能活到现在……”紫发老人方才半个屁都不敢放,生怕这小子突然转头,杀他助助兴,现在对方离去,心中一块悬着的大石也算是落下了。 独臂老人道:“师弟啊,大师兄这一走,恐怕日后的重担要落在你身上了,你如何想?这仇,我们要不要报?” 紫发老人摇了摇头,“何来的仇?到现在你还看不出?这不是仇,是孽缘,造了孽,便还了因果,这天道无常,又怎么能让善缘去补自己的孽缘呢?” 独臂老人笑道:“经此一役,紫衣使便知道了白莲宗在此,恐怕会将悬空山保护起来了,我等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紫发老人道:“是啊,十几年了,终于等到这一日了,可惜……可惜了这么多人,又可惜了这么多冤魂,你我造的孽也不少,今后还是要多结善果,才得行啊。” 他说完之后,却未听到旁边的人说话,笑了笑道:“你老小子也撑不住了?睡去了?” 他转过头一看,独臂老人并不是睡去了,而是死去了,脖颈上已被一把剑贯穿,而持着那把剑的人,居然是悬空山弟子! 紫发老人震惊道:“薛灿!” 薛灿笑了,笑得十分开心,他按着独臂老人的头,将他推到在地,随后伸出手。 从一旁又走出了一个女弟子,正是林曦月。 她笑着将自己的佩剑递给了薛灿,温柔地挽着他的手臂,对紫发老者摆了摆手,“师父。” “你……你们……你们这是……” 紫发老人登时浑然醒悟,指着薛灿道:“你……原来是你!” 薛灿蹲在了紫发老人面前,微笑着道;“师父,看来你还不傻,到现在总算明白了。” 紫发老人道:“不可能……十年前你不过十岁,怎么可能知道我悬空山后山有人?又怎能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薛灿歪着头道:“我只需要不断地杀下面村子里的人,然后告诉你们,是妖所为,一切都可顺理成章了。” “妖?”紫发老人皱紧了眉,“树妖害人是你作假?” “当然,否则怎么会有悬空山三大长老同时出马,生擒树妖的举动?又怎会有我偷吃树妖妖丹开脉一事呢?若非你们斩杀树妖,我又怎么能进入悬空山?” 他哈哈大笑道,“我不进入悬空山,又怎么能告诉白莲宗你们的弱点,让姚方龙轻而易举的掌控你们一个山门,给我大大的好处呢?” 紫发老人一口血喷出,捂住胸口怒道:“是你……是你们!都是你们!” 林曦月哈哈笑道:“师父,现在你后悔未免太晚了些,只可惜你们对我们从没有防备,真是蠢死啦。” 紫发老人已无力申辩,“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薛灿抚摸着紫发老人的面容,低声道:“尸奴印,我要将后山的七百人变成我的尸奴,那样我就拥有了绝对的力量,这悬空山,便是我的!” 紫发老人怒吼着:“这尸奴印已被悬空山封存三十年,乃是剑仙前辈亲自压制,我等这一次借用尸奴印开启戮妖阵,已是孽缘,下场你也看到了!我劝你莫要再……” 一拳砸入他的胸口,薛灿冷漠地看着他,“你懂什么?你懂权利吗?你懂什么是绝对的力量吗?你不懂,我若是拥有了悬空山和尸奴印,便可以进入白莲宗,我便可以拥有杀了裴三田那个畜生的能力!” 紫发老人看着他,“你……要对知府大人……” “什么狗屁大人!”薛灿怒吼着,“若非是他,我又怎能落到这个田地!我爹又怎么会郁郁而终!都是他!抢我爹的官位,夺我的未来,他该死!” 说着,他抽出长剑,一剑刺穿了紫发老人的胸口。 林曦月笑靥如花,“尸奴印应当就在密堂中,我们走。” “不。” 薛灿摇了摇头,“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林曦月不解道:“什么事?” 薛灿低声只说了一个字。 “你。” 剑锋进入了林曦月的咽喉,这一刻,那貌美的面容上表情已经凝固了。 薛灿嗤之以鼻地笑了笑,转身走向了山洞的内府,那里是存放尸奴印的地方。 这是他距离复仇最近的一步。 可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身后的紫发老人,睁开了眼睛。 那双赤红的双目,死死地瞪着远去的他,直到大厅再无一个人时,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趴倒在地,用胳膊挪动身体,到了林曦月的面前。 随后用手抓住了林曦月。 林曦月的眼睛猛然睁开,吃惊地看着紫发老人。 紫发老人从怀中拿出了一株龙须草,放入了她的嘴中。 接着,再也没有抬起头来。 林曦月的泪从眼角流出,一股清凉的感觉贯穿全身,哽咽道:“师……师父……对……对不……” “救救他们……” 这是紫发老人最后的一句话。 ------------ 第二十章 悬空大大侠 快! 快! 再快! 白玉京的心跳如同雪崩,每一次都会伴随着全身皮肉的抖动,他怀抱着苏江淮,快速地在林间穿梭。 苏江淮躺在他的怀里,将手伸入了他的胸襟,用颤抖地声音道:“冷……” 白玉京不断地安慰着:“没关系,没关系,不会有事的,龙须草就在前面!你坚持住!” “坚持不住了……咳咳……玉京,别救我了。”苏江淮伸出手,双臂绕过他简单的衣服,抱着他的身躯,感受着寒风里最为温暖的体温,颤声道:“师父不要我了,我不是绣衣使了,你……你放下我吧。” 白玉京并没有听她的,仍旧一路狂奔,嘴中怒道:“我都没有放弃,你为什么要放弃?难不成人的一生就一定要听旁人摆布?他让你报仇你才报?他不让你报难不成你就不报了?仇是自己的,恩才是别人的,你谢恩和你报仇,本就是两件事!” 苏江淮苦笑着,嘴已被鲜血染红,嘴角的血流在白玉京的胸口,“但绣衣使,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便是对的嘛?”白玉京大声问道。 苏江淮深吸了口气,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你知不知道,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能死在朋友的怀里,我已知足了,天命自要我如此,我又能如何?” “天要你死,你就死?” 他纵身一跃,已至崖口,将苏江淮放在崖边,又把自己身上唯一的衣服盖在了她身上,附身道:“你等我,我即刻上来!” 苏江淮还想说什么,他却已如一阵风飘走了。她的目光望着那水流湍急的崖口,喃喃道:“你不该为我冒险……这世上不该有人为我冒险的……你……你不该把我当朋友的……我……我不能害死你的……” 风声滚滚,白雪已覆盖了崖口。 白玉京站在崖面上时,心中忐忑万千。 他从未在大雪纷飞时来过此处,更不会在没有任何绳索的帮助下下去,可现在人命关天迫在眉睫,又怎能胆怯? 时至今日他已明白了一个天大的道理,无论如何都要保持冷静,都要用自己的脑子来解决面前的所有困境,遇到的所有事情,一旦失败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从不祈求上天,也从不信命,他能相信的,天地之间已只剩自己。 白玉京抽出惊鸿,牢牢抓紧。 时间紧迫,却也没有掉以轻心,他抓握着崖口,刚踏下一步,却不料脚步轻轻一滑,险些掉落。 “连你一块破石头都要来骗老子!”白玉京怒骂,可心中却已起意,当下心道:“平日里的力道和方才差不多,就算是积雪滑动,却也不该如此,是什么问题?” 他未曾多想,第二次踏足另一个石块时,脚步轻了许多,可仍然一滑,若非手中剑锋直插岩石缝隙,此时已掉落山涧,变为尸体了。 当下心中一横,奇异道:“不对,不对,这山涧来了无数次,早就了解至深,这岩石峭壁本就不该如此,怎么回事?我与曾经来时,又有何分别?” 因为这一次没有穿衣服?不对……鞋子都没有换,和衣服又有何关系? 想到这时,他幡然醒悟!当即散去胸口三垣帝脉下方九曜凝结出的气息,顿时感觉周身寒冷无比,手掌冰冷难忍,但当脚步向下一踏,竟是站得无比稳当。 “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时间多想,白玉京立刻纵身向下,借助着手中惊鸿,谁曾想这一次居然简简单单,没有再出现一次脚底打滑的情况,轻而易举地到了悬腰处,定睛观瞧,那最大的龙须草,九叶九花九须,正傲然当立,迎风傲雪。 他一把抓住了那龙须草根低声道:“草兄啊草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十年前未曾采摘你,或许为的就是今日,如今我朋友心脉已断,我已不知道该如何救她,听闻你能够续命接脉,特此求你帮助。” 说着用力一拔,谁知没有拔下来不说,那草根竟然有一团强大的气息,顿时将他震出! 白玉京身体早已散炁,方才浴血奋战,更是伤痕累累,如何经得起这样一推?当即整个身子被甩到空中,幸得他紧握惊鸿,身体才在空中一荡,再次回来,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墙壁上,当即口喷鲜血,几乎昏厥,他忍住疼痛,吊着一口气,绝不能在此时昏迷。 咬紧牙关再看去时,发现那九叶九花九须的龙须草竟站了起来! 那草下,竟是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包,和以往的龙须草大有不同,圆包上蓦然翻出了两个大大的眼睛和一张小嘴,它怒目看着白玉京道:“你不是悬空山大大侠!” 悬空山大大侠是谁? 白玉京哽咽,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 龙须草向前一个空翻,落地时竟已长出了两个短小的手臂和一双腿,双手抱在胸前,颇像一方大侠,两个眼睛向下一压,嘴巴变成了一条直线,恶狠狠道:“悬空山大大侠是不会吃我的!” “就是!就是!” 忽的,周遭传来一众龙须草奶声奶气的叫喊,它们均是向前一个空翻,全部变成了和它差不多的模样,可细细看去却也有不同。 一个满头是草,左眼巨大,右眼奇小无比,一个长了三个鼻子,一个没有胳膊,却长了三条腿,一个竟是秃子! 反正最好看最可爱的,还是这尾九叶九花九须的龙须草。 几个龙须草七嘴八舌说的白玉京七荤八素,白玉京救人心切哪儿顾得这多,当即一巴掌拍在一颗龙须草上,叫道:“你们竟是妖?” “妖个屁!老子是草精!”九叶九花九须龙须草一副傲娇模样,怒道:“你不是悬空大大侠,去死吧!” 说着直接趴在白玉京的身上,下口咬了一大口,顿时脖颈上鲜血直流。 可这一口下去,龙须草登时面色一变,歪着头凑到白玉京身侧,大惊道:“不对!大大的不对!你就是悬空大大侠!” 白玉京本就虚弱无比,让咬了一口,吊着胸腔的那口气当即散了一半,此时感觉身体冰冷,几乎冻僵了,一句话也懒得说出,心中道:“想不到如今大仇得报,却死在一堆草的手里,可笑啊可笑,白玉京,没有成一代剑仙也就罢了,杀得了悬空山掌教,却被一堆草所杀!” 就在他昏昏欲睡时,听得周遭一阵叫喊:“小的们,我们误伤了悬空山大大侠,他就是大大侠!” 众龙须草一听,各个挤眉弄眼,尴尬哀嚎,全部扑上来大叫不好,怨天尤人,愤怒至极,大骂天道不公,世事无常,损害大大侠的生命,顿时说得好像和他们全无干系。 好在九叶九花九须龙须草还算明白事理,当即道:“小的们,大大侠如今危在旦夕,大大侠的朋友也需要续命,我们将其扶上去再行定夺!” 听得一声号令,众龙须草立刻摆动身躯,有的扎根岩壁,有的抱紧白玉京的胳膊腿,三下五除二,开始向上挪动,竟是将白玉京带手中惊鸿拖动向上。 白玉京迷迷糊糊,却听耳边有规律的声音响起:“一!二!上!嘿!一!二!上!嘿!”片刻之后,自己竟然躺在了地上,他登时双目恢复了一些,看向苏江淮的位置,指着她道:“救……救她。” 九叶九花九须龙须草大叫道:“小的们,看看如此大侠,这才是真的大侠,自己命数如此却还是要我等先救旁人,大义奉天,是我等楷模,兄弟们,冲啊!” 一帮龙须草步伐虽然短,但速度却很快,屁滚尿流跑到了苏江淮的身侧,只见九叶九花九须龙须草低头一嗅道:“九叶六花七须!” 这一声喊,立刻有三个小草冒头出来,大喊:“到!” “你们谁能将此脉络延续?” 别看三草小头小脑不足一手之大,却在这以命换命的时刻,从不退缩,三草均大喊道:“大大侠为我生,我为大大侠死!我可以!” 九叶九花九须龙须草立刻指定了一名龙须草,那龙须草当即跃起,下方的小圆包随进入地下土壤中,而剩下的草尖儿直奔苏江淮的胸口,随后不出几瞬,便融化了去。 白玉京看到此情此景,这才断了最后的半口气,沉沉睡去。 苏江淮目睹面前之情形,更是感慨万千,心中道:“这小子以凡人之躯居然能够催动灵草,真是非常人,现如今我已被逐出绣衣使,即便放下仇恨……和他走,又如何?只可惜……只可惜头儿要他进入绣衣使,我和他便从此一别两宽,我不能碍于他的前途用我自己耽误他啊……” 身体力道恢复了一些,她强撑着站起身来,心道:“我……若是如此一走了之,兴许这些灵草也能照顾好他,而且头儿也不会让他死在这里……我已无颜面对他,也无颜面对头儿,算了,走罢!” 刚走一步,却感觉脚下力量拖拽,低头一看,竟是那九叶九花九须的龙须草,他仰着头,用短小的手拽着自己的裤腿,怒指着苏江淮道:“你这人怎么如此忘恩负义?我悬空大大侠差点丧命也要救你,如今你断命续脉,却要丢下他离开,这这这,世间哪儿还有这般道理!” 苏江淮顿时面色绯红,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棵草说的如此狼狈,低下头道:“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我险些连累他死,可他却待我如挚爱亲朋,如今若是我还在这里,以他的性格,定不会从了头儿,若被我拖累,大好的人生将毁于一旦,我为了让他心安入绣衣使,怎能留下?” 龙须草挥手道:“悬空大大侠贫穷至极,以前大旱三年险些饿死,那种情况之下,知我价值却也没有将我赶尽杀绝。之后龙须草价格水涨船高,他深知若将我卖出,便可换取豪宅庭院却也没有下手,只是割去一些小弟小妹的首草换命,更未动其根骨,这等大大侠,却又如何是贪念功名利禄之人!” “就是就是!” “你看看我的草头,若是大大侠要,我都不说二话,给了便是!” “只要我家大王在,我就是不死的!”方才为苏江淮续命的龙须草,竟是顶着一颗光溜溜的脑袋从土里探出头来大叫。 苏江淮顿时语塞。 龙须草又道:“你若是现在走了,当真是违背了我家大大侠的心愿,你信也不信?” 苏江淮见惯了人间无常,叹息道:“当然不信,绣衣使可是天下奇遇,即便是朝廷大员之子,若是能进入绣衣使,都要烧香拜祖,磕头还愿,他怎么可能为了我这……这样的人,放弃这好处呢?” “好啊,那我和你打个赌。” 这一次说话的并非是龙须草,而是远处的声音。 苏江淮当即跪下磕头道:“师父。” “敢不敢赌?”风夜北坐在树梢上,笑着问道。 “赌……赌什么?”苏江淮问道。 “就赌这小子重情义,还是看权利,若是权利,我便收了他,若是情义,我便要他和你走。” 风夜北看向她,“你觉得呢?” 苏江淮淡然一笑,瞥了一眼地上的白玉京:“他不可能拒绝绣衣使,来找我的。” 风夜北瞬间到了苏江淮的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肩头道:“好,那我便和你赌上一赌。” 他指着下面的龙须草道:“你们不许说话。” 龙须草噤若寒蝉,身为灵草,他们当然知道这面前的大个子实力超凡,一个个面面相觑,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 第二十一章 赤衣使,白玉京 白玉京醒来的时候,靠在墙壁上。 寒风吹得风夜北衣衫猎猎作响。 面前燃起了一通篝火,白玉京感觉自己的脸上十分温热,他舒展着身体,看到了风夜北。 风夜北仰着头,看着天边即将落下的夕阳,平静地问道:“舒服多了?” 白玉京深吸了口气,捂着胸口坐起来,看到周围时问道:“她在哪儿?” 风夜北看向他,“谁?” 白玉京对他之前的见死不救仍有怨气,却隐忍了下来,语气平和道:“苏江淮苏姑娘。” 风夜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或许是走了?又或许是报仇去了。” 他本说道或许是走了时,白玉京心里舒坦多了,认为苏江淮已无大碍,可说道又或许是报仇去了,当下心中再次担忧了起来,可这份担忧总是显得有些太过生硬,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没有再说一句话,向外走去。 风夜北似乎没有想到白玉京会这样做,立刻叫住了他:“你去哪儿?” 白玉京站在原地,回过头来凝视了他一眼,“不知道。” 风夜北拿出了一块令牌道:“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绣衣使?” 白玉京摇了摇头,“不知道。” 风夜北道:“拿上这块令牌,你便是韶阳绣衣使,便是这世上权力最大的官差,监察百官,统阅天下,有了这块令牌,你在京都临安之内,除皇城之外畅通无阻,拥有通天之权,更是财源广进,赤衣使少说一个月都有几两银子的油水。” 这句话里真真假假,白玉京虽听得,但也不会全信,说道:“我不要。” “为何不要?”风夜北皱了皱眉,豁然开朗道:“你想修炼?天下阁中尽收江湖秘籍,更有仙道宗门之中的挪阳镜,可玄天下之道法,练天下武技,你若是来了,随意使用。” 白玉京深吸了口气,怅然看向远方,“我也不去。” 风夜北的脸色变了,“你因为她?” 白玉京缓缓道:“或许是因为她,或许也不是,我也不知道,但总而言之,我是不会去的。” 其实白玉京的心里明白为什么,风夜北的这般行径,已在他的心中烙下了痕迹,视手下的生死不顾,视下方百姓的生死不顾,这样的官差和那汾阳城里的六扇门又有何异? 他当然无法理解风夜北的想法,风夜北也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风夜北道:“你不可能找到她的。” 白玉京摇了摇头,“我不会去找她的。” 他的回答,再次出乎风夜北的意料,不禁问道:“你不去找她?你不是爱上她了么?” 白玉京用一个极其异样的眼睛看着他道:“我爱不爱她,她爱不爱我,我都不会去找她,既然她没有告诉我便走了,就说明她已不需要我。” 风夜北都快被气死了,当即道:“她是去报仇,伤及性命的事情,你难道不担心她是为了不让你冒险?” 白玉京笑道:“那我就不去冒险,听她的话,按她的做,岂不是更好?” “你!” 风夜北被气得哑口无言,指着他的后背说道:“你不担心她的死活?” 白玉京道:“之前自然是担心的,但她如今能跳能跑,自己已经走了,我还担心什么?” 这句话听起来颇有一番醋味,但白玉京并未气愤苏江淮的做法,反而更加的坦然,真诚的眼神里尽是祝福,笑道:“人各有自己的路要走,我非得和她挤作一团又有何意思?若她需要我帮忙,我定会鼎力相助,若她不需要我帮忙,我又岂会徒增烦恼?现如今该做的,便是修炼自身,强大体魄,才是正道。” 他攥了攥手中的剑。 暗暗下定了决心,自己的这条剑仙之路已注定坎坷,未来无论有任何的危难,他都要保护好自己,只要有命,其他的才有意义。 他必须好好活下去,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娘,甚至是为了在洞府中给自己命脉的计崖和他的母亲,又或是那个神秘的剑仙,他们似乎都帮了自己很多,而他们为的不就是让自己好好的活下去么? 只有好好活下去,才不负恩情。 君子踏江山,从此刻开始! 满怀壮志的白玉京刚刚走出一步,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脖领子拉了起来,原地转了三圈,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风夜北,“啊?你干嘛!” 风夜北笑着道:“你倒是像个大仙儿,丢下几句屁话就要走了?” 白玉京哪儿见过这架势,连忙抽出长剑就要砍杀,却被风夜北另一只手直接将剑顶在了剑鞘中,笑嘻嘻道:“老子十年没要人,今天要人居然你还不入门,你以为这绣衣使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白玉京震惊了,嚷叫着:“我就没来!你莫要诬陷我!” 风夜北管他那个?说道:“我说你来了你就来了,我说你没来你就没来!” 白玉京气得面红耳赤,却又打他不过,当即撇嘴道:“你到底要干嘛!” 风夜北道:“我说了,我要你进天下阁做绣衣使。” 白玉京撇眉道:“不去。” 风夜北道:“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白玉京大叫道:“我信!” 风夜北大怒道:“好,你不信是吧?” 白玉京急了,家乡话也冒出来了,“俺信!” 风夜北道:“好好好,你不信,我这就打死你!” 白玉京露出了微笑,“我加入绣衣使。” 风夜北收掌,满脸喜悦,“真的?” 白玉京已看到了树后面着急忙慌跑过来的苏江淮,便明白这定是自己被戏弄了,也只好软下来道:“加入就加入嘛……” 风夜北将他放下,负手而立,看了一眼身后的苏江淮,又瞥了一眼一旁的白玉京,“这赌注算是我赢了。” “师父滑头!”苏江淮气不过,攥拳怒骂。 风夜北嘿嘿一笑,“小子,我答应你些好处,你想办什么事便去办吧,明日一早我在花月楼等你。” 说着纵身一跃已跳入树林,眨眼不见。 白玉京看着苏江淮,“你没事啦!” 苏江淮方才在树后听得真切,心里也明白白玉京所想,低着头面颊飞红,轻轻地嗯了一声道:“你别怪师父,是我不好……我贸然进入悬空山,害得你差点身死,我知道错了,但师父生怕你心中怨恨我,就算面子上过去,之后朝夕相处也会心存芥蒂,这才出此下策……你……” 白玉京哼了一声,“这风大人也太不把我当个男儿郎,堂堂大丈夫,岂能心存这些事?真是可笑。” 突然不知何处来了一颗石子,打在了白玉京脑袋上,力道不大不小,他立马护住头回头看去,脸上顿时难看至极。 二人寻得一处山崖,借着日落余晖下的艳阳坐下。 苏江淮从怀中拿出了一块令牌,递给了白玉京。 白玉京细细看去,是一块金子打造的令牌,上纹【绣衣】二字,沉甸甸地分量十足,旁刻有两行小字,分别是:【奉天运,承天佑,斩天下不平。】【查天下,督百官,判万般不公。】 下坠一穗儿红绸,示意赤衣使所持令牌。 他抓握着令牌,感觉到了沉甸甸的责任,将其收入怀中,这才问道:“方才他说给我给我些好处?是什么好处?” 苏江淮歪着头道:“悬空山。” 白玉京皱眉道:“悬空山?” 苏江淮道:“我们在做事的同时,头儿也在做事,他已经查清楚了悬空山的一切情况,是一个叫薛灿的人做的。” 白玉京大惑不解道:“薛灿?” 苏江淮道:“不错,薛灿才是主谋,是他勾结了白莲宗,延伸出了一系列的阴谋,这是卷宗案卷,你看好记下。” 白玉京接过卷宗,大惑不解道:“此案要交给我来办?” 苏江淮摇了摇头,“恐怕现在裴三田知府大人,已经带着人去绞杀了,这就是头儿要给你的礼物,他已将这件事情的头功记在你的头上,并已上报朝廷,你回去等待奖赏便可。” 白玉京洒脱地靠在山崖上,撕碎了手中的案卷。 苏江淮愣住了,“你……你干嘛?” 白玉京四仰八叉坐着,摇了摇头道:“无功不受禄,这案子并非出自我手,又要我来……哎?童大哥?” 不知何时,一张怒目而视的面容出现在了白玉京的面前,正是童孝云,他一把拽住了白玉京的脖子,大骂道:“你他娘的无功不受禄,撕老子的案卷干啥?这案卷老子做了三天!三天!我打死你个龟儿!” 苏江淮大笑了起来,指着白玉京道:“打死他!” 白玉京拔腿就跑,童孝云随手抓起地上的东西就丢了过去。 谁知,居然是个龙须草! 龙须草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打在了白玉京的后脑门上。 夕阳当空,残云被火融化,这一刻,白玉京笑了。 笑得很大声,也很开心。 “我给你重新写!” “你说的!” “可是我不会写。” “没事儿我教你。” “我怎么感觉被下套了?” “我可没套。” “没套?” “也可能有,但你已经答应我了!” “绣衣使没一个好东西!” “你已经是绣衣使了!” “我不干了,我要退……谁拿石头打我?” ------------ 第二十二章 权力,笑容,真相 白玉京进入汾阳城的时候,童孝风站在门口迎接三人。 童孝云气愤道:“他把我的案卷给撕了。” 童孝风将一个厚重的披风披在了哥哥身上,微笑着对白玉京客客气气地点了点头,然后对童孝云道:“也好。” 童孝云叉着腰歪头问道:“也好?” 童孝风长叹了口气,“因为那个案卷已经没用了,裴三爷已经回来了,没有抓到任何人。” 沉默。 童孝风看向白玉京,“他要见你。” 白玉京有些不解,“谁要见我?” 童孝风道:“裴三田,我们叫他裴三爷。” 白玉京是九华村的村民,当然知道裴三爷,心中不由得紧张了些,若是放到之前他绝不会有任何紧张,毕竟他知道裴三爷的口碑是非常好的,绝不会为难一个百姓,可现在他已不是百姓。 苏江淮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胳膊道:“不用担心。” 白玉京轻轻点头,“他在哪儿?” 童孝风指着一旁的茶楼,“他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这里等你。” 白玉京深吸了口气,走向茶楼去。 童孝云双手抱在胸前,喃喃道:“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头儿破格招录不说,裴三爷竟然也要见他?” 童孝风拍了拍他的肩膀,“哥,不管他什么来头,有了惊鸿就已说明至少比咱俩来头要大得多。” 童孝云长出了口气,“裴三爷没抓到人,为什么要见他?” 苏江淮撇了他俩一眼,“有这个时间不如赶紧去练练功,想想今年能不能晋青衣罢!” 兄弟俩被这么训,立马低着头嘿嘿赔笑。 白玉京的脚步很慢,但思绪却飞得很快,茶摊上有客人,但他们似乎并非是简单的客人,左手边坐着的两个人,笑着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可手却从未从腰间离开。 右手边的三个妇人正在买包子,可无论是妇人还是卖包子的小贩,眼神总会有意无意地看向他。 这些人,或许都是裴三爷的手下。 自从见过薛灿之后,白玉京似乎对于人的观察又细致了几分。 他走上了二楼,二楼只有一张桌子,也只有一个人。 裴三爷正坐在那唯一的桌子旁边喝着茶,没有抬头去看他,也没有邀请他,只是在他走来时,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亲手抓起茶壶,在面前的空茶杯里倒了半杯茶。 这似乎已是最大的礼数。 白玉京并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于是坐在了裴三爷的面前,拿起那杯茶抿了一口。 裴三爷问道:“茶如何?” 白玉京道:“烫嘴。” 裴三爷先是愣了愣,随后哈哈大笑。 方才那严肃的气氛似乎被这声笑冲淡了,白玉京也想跟着笑,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笑不出。 若是平日里在村中,街坊邻里在笑时,那笑是会传染的,即便不知道因何而笑,加入其中也可以笑得出来。 可面前知府大人的笑,却像是一种特权,仿佛此时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笑,也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如此放肆。 他的笑不会传染,而是彰显着一种权力。 白玉京没有笑,凝视着那双眼睛问道:“你想问我什么?” 裴三爷并没有发问,先是给自己倒茶,将说话的节奏完全抓在了手中。 白玉京发现他倒茶的姿势非常好看,隐隐之中吐露出了一股强大的威慑力,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被那茶杯吸引,似乎在等待着茶水倒满。 可偏偏裴三爷就在倒茶的过程之中说话了,“汾阳城的天,被斩了一剑。” 白玉京有些意外,立刻道:“我知道。” 裴三爷的话更快些,“你当然知道,因为整个汾阳城里只有你知道。” 白玉京道:“因为我手里的这把剑?” 裴三爷点了点头,目光突然射向白玉京,在这一刻,那双眼里似乎有一只大手,死死地扼住了白玉京的脑门,“他在哪儿?” 白玉京在这一场无声的交锋里,毫无意识的变成了劣势,无论是气势还是节奏,都已被对方牢牢掌控,这个问题出来的那一刻,他几乎感觉身上的所有防备都被那双眼睛洞穿了。 他呆住了,嘴中道:“我……不知道。” 裴三爷又笑了,仿佛在和自己说话,又仿佛在和‘那个人’说话,“你当然不知道。” 白玉京的心里已变成了一团乱麻,在这一刻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脑海之中只剩下了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他已经意识到了一点。 面前的这位知府大人,是一个自己惹不起的人物。 很可能在以后的日子里,自己会面对更多这样的人物。 裴三爷问道:“这把剑是哪里来的?” 白玉京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裴三爷道:“错了。” 错了? 什么是错了? 白玉京仰望着他,嘴唇都有些发抖道:“哪里……错了?” 裴三爷道:“说谎时,要有一个答案,一个你自己要相信的答案,若是你的回答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时候,就一定无法左右别人的想法,而说谎的目的,就是左右别人的想法。” 他饮了口茶慢条斯理地捧起了手中的两个狮子头,淡淡道:“有人问你杀没杀人,如果你敢承认就说杀了,如果你想骗他,就说没杀,但你说我不知道,那么主动权就交给了别人。” 白玉京看着他,深吸了口气,还未来得及说话,裴三爷又问道:“这把剑是哪儿来的?” 白玉京谨慎道:“是……剑仙……” 仙字还未说出口,一把剑倏地从屋外飞了进来,从他的面前穿过,从他的双眼前穿过,死死地钉在了不远处的墙上。 裴三爷俨然如同是一尊修罗,他伸出指头指着白玉京道:“下次再这么回答问题,这把剑就不会刺在墙上了,而是刺在你的脖子里,明白了吗?” 白玉京的发丝落在鼻尖上,他不敢去抹,也不能去抹。 裴三爷又问道:“这把剑是哪儿来的?” 白玉京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忽然睁开,眼里已多了一束光,他的表情轻松了许多,缓声道:“说来话长。” 裴三爷又像一个老朋友一样问道:“哦?那还请长话短说。” 白玉京道:“悬空山上,后山村中,地下墓穴取得。” 裴三爷笑了,这一次,白玉京也跟着笑了。 他仿佛明白自己的权力在缓缓上升,这并不是一种快感,而是一种高人一等的架势,他不知道这样的架势是不是会伴随着他整个绣衣使的生涯,但他明白,这样的笑突然带有权力的味道了。 裴三爷笑道:“那岂不是……悬空山掌教,玉虚子的东西?” 白玉京摇了摇头:“看起来并非如此,或许是他撬走了剑仙遗物,又或者悬空山在早年间就得到了这把剑的传承,被我拿来了。” 裴三爷的笑容消失了,狮子头挤压出了刺耳的声音,一把按住了惊鸿道:“既然是脏物,谁都可以拿,为何是你!” 白玉京反应极快,立刻道:“哦!这可不是我盗来的,而是有人想要覆灭悬空山,我出手相救时,那玉虚子前辈亲手给我的,以作谢礼。” 裴三爷哈哈大笑,压着惊鸿的手已松开,问道:“那悬空山现已如何?” 白玉京已恍然大悟,“被奸人所害,幸得我出手,这才将后山七百多百姓救了下来,只可惜……玉虚子前辈等人,被奸人杀去……为民死了。” 裴三爷不仅动容,深吸了口气道:“这天下遗风,道骨之福,也是我汾阳城之福啊,这仙人用命捍卫百姓,真是催人泪下,想必阁下也定是悬空山传人弟子。不知,陷害悬空山这是非之事,是何人所做?” 白玉京心道:“若是说薛灿、林曦月,岂不是违背了方才知府那句天下遗风?说明悬空山掌教有问题,也说明悬空山道门内部出了恶事,这等天下遗风,道骨之福的事情,也变成了愚蠢的家伙?” 他当即道:“白莲宗!” 啪! 裴三爷一巴掌拍在桌上,喜道:“不错!白莲宗!” 白玉京心头顿时一凉,一个疑问提上了心头:“他真的一无所获?真的没有抓到薛灿吗?如果真的按照方才所说,那么很可能,薛灿已经被秘密处死,而裴三爷为了保证民心,不会揭穿悬空山的所作所为,将这一切怪罪到白莲宗的头上,这样百姓还会继续爱戴悬空山……那么……他就可以继续建立第二个悬空山,然后……” 白玉京登时看向了裴三爷,颤声道:“看来,这一次悬空山的行为,裴大人是知道的。” 裴三爷微笑着道:“你比我预想的,要知道的快一些。不错,风夜北的眼光,确是不错。” “为什么?”白玉京的目光里,闪出了一道阴狠和仇恨的毒辣。 面前的人,难不成是杀了九华村上下百姓的始作俑者! 裴三爷似乎已经没有陪他玩下去的兴趣了,脸上已恢复了曾经的神情,宛若一座大山,任谁都无法看清他想法的大山,他说话的声音又变得很小,很慢,让人不得不去细细聆听,“重要么?” “当然重要。”白玉京的手已放在了惊鸿上。 裴三爷道:“好,我带你见一个人。” 他只是摆了摆手,便从楼下走上来了一个人。 一个姑娘。 白玉京认出了她。 玉虚子的女儿。 这一刻,他血脉喷张,几乎要愤怒地吼出来,可却还是忍住了。 因为小姑娘的身后,紧跟着另外一个人。 林曦月! ------------ 第二十三章 前人曾照我,我照后来者 而小姑娘则是面如死灰,冷冷地看着白玉京,一言不发。 裴三田靠在椅子上道:“你认识她们么?” 白玉京道:“认识。” 裴三田招了招手,示意那小姑娘走过来,小姑娘低着头,看着自己满身的血污,仍旧一言不发。 裴三田道:“她叫孙乘岚,是悬空山上一任掌教玉虚子的女儿,今年九岁,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在悬空山绝室的外面。而里面存放着悬空山的秘密,名为尸奴印,里面还有一个人,叫薛灿。” 白玉京攥紧了拳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裴三田继续道:“你或许不会相信,一个九岁的女孩为了报仇,一把火烧了悬空山绝室。” “薛灿死了么?”白玉京立刻问道。 裴三田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孙乘岚问道:“你报仇了么?” 孙乘岚点了点头,“报了。” 裴三田指着白玉京道:“你为什么不杀他?” 孙乘岚看了一眼白玉京道:“他惩罚了我爹的错,我爹有错,自然要有人罚,他是赤衣使,手中便有惩戒之权,我信服他。” 白玉京感觉自己的嗓子被人扼住了,这种窒息感居然来自一个九岁的女孩。 他凝视着那双真诚的眼睛,眼神里没有丝毫的躲闪,这句话似乎确确实实是她发自内心的想法。 裴三田摆了摆手,示意孙乘岚离开,小丫头也十分听话,转头离开。 此时,上面只剩下了三个人。 裴三田旁若无人道:“她以后便是我的干女儿。” 白玉京心里忐忑,脸上却已镇定了下来,“你以为她真的这么想的么?不过是你威胁的下场吧?” 裴三田摇了摇头:“威胁永远是最后的手段,只有权力或是力量达到顶峰的人,才能有效的使用,我还不够这个资格。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有人可以作证,比如悬空山的徒弟,也比如玉虚子的女儿,她们都可以证明我说的是真的,而你说的是假的。” 白玉京道:“没有人在乎真相?” 裴三田道:“当然有人在乎,所以我们才要弄清楚真相,但要让其他的人,例如百姓们相信这是真相是一个复杂且冗长的过程,既然如此,何不省些力气,让他们相信一个假象,这个假象对不在意的人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白玉京靠在椅子上沉默了。 裴三田道:“孙乘岚在藏室里放了一把火,但那把火并没有将她的仇人烧死,我去的时候,薛灿已经不在了。” 白玉京道:“她不知道?” 裴三田笑了笑:“她当然要知道,不仅要知道,还要明白薛灿随时都会来取她的性命,只有这样,她才能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才有复仇的动力。” 他接着道:“而这位林姑娘,也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她方才死里逃生,若非是师父在命绝之际给了她续命的丹药,此时她就已经成为了薛灿的刀下亡魂。” 白玉京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裴三田展开手道:“我想让你明白什么是力量,什么是权力,你想成为剑仙,那是绝对的力量,而我手里,拥有绝对的权力,你明白什么是力量,什么是权力么?” 白玉京没有回答,他或许能说出个一二三,但他明白,自己的感悟绝不会和面前的知府大人一样深。 裴三田道:“你的力量,可以将玉虚子杀了,也可以将薛灿等一系列让你不开心的人都杀了。” 他微微一笑:“但我的权力,可以让他们任何一个人继续活下去。” 白玉京道:“为什么要让他们活下去?” 裴三田道:“因为他们活下去,百姓才能活下去,百姓活下去,我才能活的更好,才能继续享受我无上的权力。” 白玉京道:“他们手里有无数百姓的鲜血!” 裴三田道:“不错,但他们的身后,仍有无数百姓的希望,如果有一天,你有足够的权力,能让他们拥有对抗一切的力量时,你才能做到任何事情不用权衡利弊,不用舍弃一些生命去换取另一些生命。” 白玉京凝视着他,缓缓道:“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裴三田道:“哪里不对劲?” 白玉京道:“从我拾起这把剑开始,总有很多人想在很短的时间里教会我一些道理,悬空山上的长老,即便我的剑已经刺入了他的胸口,他还是想要教会我些什么。” 裴三田道:“不对么?” 白玉京道:“为什么?” 裴三田道:“你不理解?” 白玉京道:“特殊的是这把剑,对么?” 裴三田站起了身,看向屋外,他的目光凝视着一个方向,似乎那个方向对他来说很重要,这一次,他的声音很凝重,也足够尊敬,“百代为侠者,生自少年客。前任曾照我,我照后来者。” 他转身向外走出去,回眸笑道:“当你走出汾阳城之后,莫要提起这里发生的一切,以后有不懂的事情,就要靠你自己了。” 白玉京站起来,声音极大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如此,我是受了谁的恩惠?谁又给你们恩惠,这中间与我又有何干?你们为何如此?难不成真是你所言?前人照你,你照我?可……为何是我?” 裴三田没有回答,而是攥紧了手中的狮子头,闭上了眼睛,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白玉京的问题没有答案,目光落在了林曦月的脸上。 林曦月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身侧,低头道:“悬空山,以后是我的了。” 这件事其实和白玉京没有任何的关系,他不理解为什么林曦月要来和自己说这件事。 林曦月道:“对不起。” 白玉京道:“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做的事情,与我无关。” 林曦月的脸色拘谨了很多,深吸了口气道:“我或许可以帮你解答你的疑惑。” 白玉京没有说话。 林曦月道:“你我都是在汾阳城周遭长大的,我且问你一件事情,你可曾拜过佛?” 白玉京笑道:“汾阳城内没有寺庙,拜什么佛?” 林曦月道:“那你可拜过神?” 白玉京不解道:“汾阳城内没有神像,没有佛像,就连你们悬空山供奉的,也只有一把剑,这件事全城百姓人尽皆知的,大家都只拜剑仙。” 林曦月道:“十年前,裴三爷就已有机会进入朝堂,晋升前往临安京都城,可他为何又守了十年?” 她仍在说道:“别的城就算没有神仙寺庙,也该有一个财神牌位,可汾阳城里,为什么只有一个剑仙祠?” 白玉京呆住了。 在这一刻,他想通了,却又想不通。 剑仙手里的剑,为何要送给他呢?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月光从房间外面斜斜的照进来,带着些许波光和微风。 白玉京感觉到领子旁边有些瘙痒,当他从发呆里回过神来时,看到了肩膀上站着那颗九叶九花九须的龙须草。 它头重脚轻,满头的花草让他很难站稳,但下面根部那肉嘟嘟的“脸”却又十分凝重,两条十分潦草的手臂正抚摸着自己不知是下颚还是肚皮的部位,正在思考着什么。 白玉京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龙须草道:“因为我感觉你要离开悬空山了,所以我就趴在你的身上,和你一起走了。” 白玉京惊道:“你要和我一起走?” 龙须草点点头:“对啊,不然呢?” 白玉京道:“你……不在土地里,还能活吗?” 龙须草道:“所以你得找一片土让我钻进去,这样我不仅可以活下去,还能继续繁衍出更多的龙须草。” 白玉京茫然地看着它,“你怎么会确定我一定要带上你呢?” 龙须草双手插在脸颊又或者是腰上,总之是他唯一的那张脸上,义正严词道:“我繁衍出的龙须草可以断脉续命,我如此聪慧能给你出谋划策,而且危急关头你还可以吃我假死,到时候再把我拉出来就万事大吉,可以重复利用,简直百利而无一害,你为何不带着我?难不成我的悬空大大侠是个笨蛋?” 白玉京道:“我不是个笨蛋。” 龙须草道:“那不就结了?走,我们赶紧去找些土来,我马上就要窒息了!” 果然,那颗圆润的大脑袋,已被憋的通红。 白玉京这才下楼,将绣帕接下来,抓了一把土,再让龙须草钻入其中,包裹好之后放入怀里。 时候已经不早了,门外并没有人在等他,或许绣衣使们已经回到了花月楼,他便立刻动身,不过他的目的地并非是花月楼,而是剑仙祠。 既然要走,那就要做最后的告别。 剑仙祠的香火一直都很好,即便是夜晚,也有专人在这里清扫,也有人在这里祈祷上香。 白玉京最熟悉的就是这个祠堂,他曾经无数次来过这里,来过这牌位前祷告,母亲生病时,他还来求过签。 谁都知道来剑仙祠祷告是最为灵验的,十里八乡的人也都会来这里上香,跪拜。 白玉京恭恭敬敬地拿了三炷香,磕头跪拜。 耳畔响起了当时白寒山的话。 “不要成为我,要超越我,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白玉京闭上了双眼。 我一定会的。 ------------ 第二十四章 真相 白玉京路过了无数次花月楼,这一次是他生平十九年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 当他被一众姑娘拉在一边的时候,好在老鸨子眼力卓群,立马冲入人群,一把搂住了白玉京,满头大汗又心惊胆战地低声道:“大人……” 白玉京可是第一次被叫大人,有些心虚地应了一声。 老鸨子连忙将白玉京拉出人群,擦了擦头上的汗,“大人交代过,您来了之后,直接引您进去,您可别乱走,想要什么回了屋里我和您说。” 老鸨子担心的是绣衣使的风评,若是让旁人知道这绣衣使进入了花月楼这种地方,一来是客人一瞬间就能跑得个精光,二来是她也不干净,若是绣衣使没伺候好了,查上一下,轻则死,重则死不了。 将白玉京送回客房之后,这才讪讪退出,低声道:“大人,我在外面等您,若是您有什么需要,第一时间叫我。” 看到如此害怕自己的老鸨子,白玉京心中虽然觉得不适,但脸上还是淡然应了一声,回头看向屋里唯一的人。 童孝云。 他披着厚重的披风,正蹲在火炉旁边,一面喝着热酒,一面吃着热腾腾的面,看到白玉京来,连忙招呼他过来坐。 外面确实很冷,但也绝没有冷到必须在屋里这样,白玉京刚进来这温暖的房间里,就已额头冒汗,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这么怕冷。 白玉京坐在了童孝云的面前,尴尬的笑了笑。 童孝云指着他身后的位置说道:“旁边是你的房间,你的官衣在天下阁里,现在暂时还穿不上,你得把腰牌照顾好,否则出门在外有诸多不便的麻烦。” 白玉京轻轻点头道:“童哥,他们人呢?” 童孝云将披风紧了紧道:“走了。” 白玉京啊了一声,“走了?去哪儿了?先回去了?” 童孝云摇了摇头,“上面有令,他们去了别的地方,过些日子才能回去,本来咱们要一起去的,可是余杭县出了事,县令报了绣衣使,头儿分身乏术,便叫咱俩先去看看情况。” 白玉京道:“余杭县?京都城旁的那个县城?” 童孝云点点头,“不错,咱俩明日一早启程回去,对方叫的紧急,兴是有什么大事。” 白玉京会意道:“那今天,我们做什么?” “睡觉。” 童孝云嘿嘿一笑,“你呢,就回你的房间里,好好洗个澡,好好睡个觉,别操心那么多,什么事儿等明天上路了再说!” 说着童孝云拍了拍白玉京的肩膀,微笑着道,随后大声叫道:“老妈子,快快快!” 门打开了,欢声笑语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七八个姑娘当即围在了童孝云身侧,端茶递酒,按腰捶腿,笑靥如花,芳香四溢。 童孝云咧着嘴道:“我给你们讲一个我弟弟的故事。” 几个姑娘都凑过来点头认真聆听,却没想到他叹了口气,“哎,太长了,不讲了。” 顿时,姑娘们面红如霞,扑在他身上笑说,“你真坏。” 白玉京像个呆瓜一样站在原地问道:“弟弟什么故事?长话短说吧?” “说个屁!”童孝云立马指着白玉京,对老鸨子喊道,“把我兄弟给我照顾好了!” 白玉京被架着走了出来,送到了一旁的房间里。 刚坐下,老鸨子低声道:“爷,您要几个?有什么要求?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哪儿的你喜欢?” 白玉京不明白为什么空荡荡的房间里就他俩人,这老鸨子还要悄咪咪地说话,心中却已明白她的意思,略带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摆了摆手道:“不要人了吧。” “哦~”老鸨子一个强调拐了八十个弯,笑眯眯道:“我明白了。” 白玉京以为她真明白了,于是道:“我就想安安静静的洗个澡,睡个觉,如果可以的话,帮我弄一身新衣服,这银子我……” “您千万别跟我提银子!” 老鸨子当即跪下了,心中大惊道:“原本以为这新来的赤衣使是个新人,可没想到竟然知道这暗语,拿银子威胁我……是生怕我给他找的不好?不行不行……我得和掌柜的说,给他安排好了才行,否则……否则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嘛!” 白玉京连忙去搀扶老鸨子,“不不不,我买衣服难道不用银子吗?” 老鸨子敢让他扶自己?连忙在地上磕头道:“是我不懂事,您别怪罪,您千万别怪罪,我立马给您安排,您稍等。” 说罢竟是一句话都不敢再说,转身跑了出去。 白玉京纳闷地坐在床上,“这绣衣使买衣服,真不用银子?不应该啊,难不成绣衣使真的这般厉害?就连这花月楼平日里正眼都不看人的老板娘,也怕的这般要死?” 顿时,他心中五味杂陈,盘膝坐在床榻上,进入了内窥。 每次进入内窥开始行走周天的时候,他总感觉到身体上极度的舒适,而脑子也能清晰的想清楚很多事情。 他在细细回想这几日遇到的情形,遇到的人,和他们所说的话。 很多的话,他无法理解。 “你的力量,可以将玉虚子杀了,也可以将薛灿等一系列让你不开心的人都杀了。但我的权力,可以让他们任何一个人继续活下去。” “如果有一天,你有足够的权力,能让他们拥有对抗一切的力量时,你才能做到任何事情不用权衡利弊,不用舍弃一些生命去换取另一些生命。” “百代为侠者,生自少年客。前人曾照我,我照后来者。” 他们的故事,无人知晓,可冥冥中白玉京却觉得自始至终,这些日子的经历都像是被刻意安排的一般,他走到哪一步,见到哪个人,都像是被计划过的。 就如已经消失的古树,亦如斩天一剑后的剑仙。 他们去哪儿了? 还有,为什么当苏江淮听到计崖的事情,就无法克制自己,进去报仇了? 涂山和白莲宗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她的仇人是白莲宗,却又为什么在听到关于计崖的事情之后,才有反应? 他又想起了苏江淮说的三个问题。 为什么玉虚子要杀九华村的村民? 他明知动用尸奴印会暴露自己的行踪,绣衣使定会找到他,他为何还要如此做? 他能得到什么? 白玉京经历过了事情的全貌,开始自己为玉虚子解答了起来。 第一个问题,杀九华村的村民,是为了计崖么?还是为了八品妖丹?不……都不对。 按照苏江淮的反应来推测,玉虚子定然是被迫的,所以他将戮妖阵放在哪里都可以,可为什么偏偏是九华村? 第一个问题没有答案,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现在看起来,玉虚子是专门引诱绣衣使来,为的就是救下悬空山后的那些百姓,所以他才要大张旗鼓的做这些事情。 可是……白莲宗会这么傻,任由他这么做的愿意那是什么? 难不成白莲宗也希望绣衣使来? 第三个问题,玉虚子能得到什么? 还是为了百姓么? 突然,白玉京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人。 王孙福! 那个带着银子来买开脉所需丹药的老人。 庞然村村民? 庞然村的村民都知道开脉丹药的事情,可为什么偏偏悬空山后山的百姓没有一个开脉的?林曦月的本事有那么大,可她却是为了私情和薛灿在一起的?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衣服? 裁缝店的掌柜也知道这件事,林曦月为什么要和裁缝店的掌柜走那么近?难不成她需要衣服?衣服……大量的衣服,才会给出开脉丹这种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好处。 要那么多衣服干什么? 涂山…… 妖? 林曦月是…… 白玉京猛地睁开眼睛,面前多了一个人。 不。 是一只妖。 一只狐妖。 雪白的尾巴,光滑的腿,洁白的头发,赤红色的瞳孔,温润的嘴唇。 目光点点,娇喘微微。 飞红的脸颊,含情脉脉。 高挺的胸膛被手臂遮住,曼妙的身躯被另一只手臂遮住。 能够遮挡身体的,是若隐若现的轻纱。 林曦月! 白玉京吞了吞口水,看向她。 她低下了头,“我该告诉你一切的。” 白玉京道:“我现在就要去找。” 林曦月摇了摇头,身体如同断线一般,轻软地趴下,就趴在他的床前,手轻轻地拽住了他的胳膊,跪了下来,“不要去了,好么?我求求你。” 她的眼角已泛起了泪花,柔软地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让人不忍掐首。 白玉京凝视着她那双眼睛道:“为什么?” 林曦月的泪水滴在他的腿上,娇嫩道:“涂山已没有多少人了,玄妖脉的事情触动了韶阳王朝里紧绷着的那根弦,王朝不允许江湖上有高过三品的人,而玄妖脉是唯一拥有可以躲避王朝追踪的能力,所以,玄妖脉不允许存在……” 白玉京并不相信她的话,“绣衣使如此之强,想要杀了玄妖脉的最后传人再简单不过。” 林曦月道:“玄妖脉是杀不掉的,他会随着血液进入花草树木之中,涂山的生灵也是杀不完的,那血脉的力量会伴随着又一年的春风,再让涂山的生灵重燃新生,变成树也好,变成狐仙也好,总之……杀不完的。” 白玉京道:“所以九华村几百条人命,就变成了戮妖阵的阵眼,苏江淮说,戮妖阵不是为了杀妖,而是锁妖?为的就是封印玄妖脉?” 林曦月点点头道:“涂山的生灵永远会记得这场仇恨,若是玄妖脉不被封存,那么莫要说九华村,整个汾阳城,整个荆州都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到时候王朝的浩然领域降临神罚,所有的人……都会死。这神罚不是谁能控制的,只有……天才能控制。” 白玉京豁然惊醒,心道:“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天被斩了一剑的原因?若不斩这一剑,是不是神罚就会落在我的头上?如今神罚被这一剑蒙蔽,自己也就逃过了一劫?这就是,戮妖阵要在九华村的原因?” 他的脑海回溯之前的一切。 玄妖脉被封印的原因是因为计崖来九华村找玄妖体。 恰好玄妖脉被白玉京所得,所以剑仙将计就计,将玄妖体放在自己身上,随后做出一切来掩盖事实。 这把剑是为了掩盖体内玄妖脉的结合,放出另一个诱饵! 他为的是什么? 是涂山? 他愧对涂山,要让自己偿还么? 不对…… 不要成为我……要超越我? 你要不要报仇?为你母亲,为涂山报仇? 涂山…… 玉虚子,悬空山,长老,背后的百姓,包括……十年不升迁,家中都是女色却从不沾染的裴三田! 他们都是涂山的妖! 涂山的血脉只要活着,他们不现身,便永远不会被人看破。 他们不能让血脉死掉。 如若是玄妖脉的我死了,他们都会被发现,然后……就变成了一场浩劫! 而现在,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血脉在自己的身上? 不! 裴三田敬重剑仙,自然不可能知道剑仙的事情,那么他也没有和计崖见面。 所以计崖和母亲的计划,是临时起意。 那么,让涂山的人都认为血脉被封存了? 封存在哪里? 他想起了裴三田的那句话。 “孙乘岚在藏室里放了一把火,但那把火并没有将她的仇人烧死,我去的时候,薛灿已经不在了。” “她当然要知道,不仅要知道,还要明白薛灿随时都会来取她的性命,只有这样,她才能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玉虚子以为血脉之力,在他自己的身上,所以才会带着引魂铃出现,而杀了九华村百姓是担心血脉之力去了别人的身上。 引魂铃! 一定就在孙乘岚的身上! 可真相呢? 真相…… “当然有人在乎真相,所以我们才要弄清楚真相,但要让别人相信这是真相是一个复杂且冗长的过程,既然如此,何不省些力气,让他们相信一个假象,这个假象对不在意的人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裴三田知道在我身上! 可他却要所有人都以为,血脉在孙乘岚的身上! 这就是真相! 白玉京已经被自己的猜测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一场巨大的阴谋,从一开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计划,他们随机应变的能力也达到了白玉京无法想象的地步,他们虽然都是一个阵营的,可是为了保全自己,施展浑身解数,直至最后,他们相信的一切都是裴三田造成的假象。 甚至裴三田以为的,也是假象。 白玉京体内的并非是单单的玄妖脉,而是玄妖体和玄妖脉结合之后的产物。 所有人都被骗了,但他们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 我该说么? 我能说么? 死去的九华村村民确实是枉死,可他们已经魂归了,现在我才是活着的人,我要用自己的性命去为了他们的死,填补生命嘛? 这是一个巨大的抉择。 就在此时,林曦月已坐在了他的身侧,手扶在了他的胸口,颤声道:“你现在见到的是我的本身,我幻化出的人形,已被薛灿杀了,而现在……我的师父还活着,你想见见他么?” 白玉京摇了摇头,“不必了。” 林曦月道:“三爷告诉我,我出现在你面前之后,你便会做出决定,你的决定是什么呢?” 白玉京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却笑出了眼泪。 他明白了权力的意义,也明白了自己成为绣衣使的意义。 有些冤屈必须要站在一个高度上,才有资格伸冤,他也明白了裴三田的话。 想要在这个江湖上活下去,权力和力量都是必不可少的。 白玉京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林曦月的肩头,“我当然想好了。” 林曦月破涕为笑,看着他的脸道:“那……” 白玉京道:“你方才说你的身体?已经死了?” 林曦月嘟起了嘴,没有抹去泪水,任由它流在自己高昂的山峰上,仰着头道:“是啊,你嫌我脏?我不脏的,不信你试试,这才是我的本体呢。” 白玉京用手擦去了她的泪水,任由她的唇贴在自己的唇上。 在这一刻,他忽然释然了。 对世俗嗤之以鼻,又与其同流合污。 他至少得骗得过裴三田。 是你教我如何骗人的啊,三爷。 ------------ 第二十五章 九曜星宫 十月的夜安静地像是一个孩子。 明月在天。 似风吹,又似寒冬。 也难如钩也难圆。 花月楼是最好的酒楼,几乎每个城都有一个花月楼,就算是在京都城里,这也是响当当鼎鼎大名的酒楼,没有人在这里睡一觉不夸这里的姑娘好,不夸这里的床舒服,不夸这里的香熏得那叫一个沁香。 这里的姑娘确实好,这里的床也确实舒服,可白玉京并没有睡觉,而是在审视身体。 玉虚子的气息像是在体内生了根发了芽,再加之自己很久没有去管他,如今又沐浴劳作了半夜,现在当他内窥时,已发现这股气息像是被自己融化了一般,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他的气息。 又因为这股气息的闯入,他打开了两个新的星穴,也正是因为这两个新的星穴开启,如今九曜星位的空缺已可以被补充完毕。 这让白玉京十分的兴奋。 九曜排序一直是一个迷,但这个迷被玉虚子当初阻隔时,竟然在机缘巧合之下为白玉京打开了。 星位可以通过脉络的流转,从原本的脉络里被取出,放入九曜星宫里,组成一个完整的九曜星位,而这个星位就是白玉京力量的源泉。 此时他洞悉内府,调动星位完成了第一个组合,也就是在对抗玉虚子时的那个组合。 自上而下,分别是青龙三穴、青龙二穴、青龙一穴、随后是玄武两穴、朱雀两穴、白虎两穴。 至此九曜激活,以往暗淡的九曜星宫在这一刻散发出了金色的光芒,这光芒足以将整个内府从夜晚的星辰照耀成白日。 白玉京立刻感觉到了身体被充盈,整个手臂上都有无尽的力量,内府更嗨汹涌澎湃了起来。 他当即深吸了口气,再次仔细观瞧后发现,这个九曜星宫是青龙在首,白虎在尾,九颗星脉排序之后,首尾两位皆是脉络中第三个星穴。 “是否必须首尾照应呢?” 有了疑问就一定要去试试。 白玉京调换尾部的两个星穴的位置,将最下方的白虎三穴和二穴更换。 金光顿时消散,变得暗淡无比,身上那股浑然的力量也顿时沉寂。 “看来是不行。” 白玉京不禁咋舌,“这也就是说明,必须是首尾同样的星脉位置才能开启九曜,头是三穴,尾也必须是三穴,那……二穴行不行呢?” 白玉京想到此处,又调动星位,将头部换为青龙二穴,尾部白虎二穴不动,调整之后发现金光再次亮起!顿时清心明目,身体十分舒服,而且与方才的感觉又有不同! “这是怎么回事?” 他虽闭着眼睛,却还是挪动双手,下意识地转动周身的气息,发现他的身体竟然无法吸收外界的灵气进入身躯,修炼也停滞了下来,但…… 他能清楚地听到外界的脚步声,鼾声,还有隔壁的吵闹声。 “哟!童大爷真是会玩呢,这姿势妹妹可是来不成的。” “我可以,大爷,我可以!” 白玉京皱着眉,随即取下青龙二穴的星位,九曜星宫再次暗淡了下去。 “一穴可不可以?” 白玉京立刻将青龙一穴转至首位,将白虎一穴调制末尾。 九曜星宫再次亮起,而此时他顿时像一个聋哑人一般,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可是身体吸收灵气的速度竟是飞一般的增加,比曾经每一次修炼更是要快上无数倍,他尝试着行走了一遍小周天。 上一次用了半个时辰,这一次竟是只用了两炷香的时间! 而在青龙一穴在首位的情况之下,他虽然听不到、看不到,但脑海之中会升起一个漆黑的环境,这环境之中,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身边躺着一个人,周围有人走过、有人躺着、有人倒挂金钩,有人金鸡独立,有人抱着倒挂金钩的人…… 他还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些人身上气息的流转。 包括身边的林曦月,还没有睡着! 这些他都一清二楚。 恍然大悟。 他又开始研究下方尾部的星穴调整有没有什么变化? 经过调换了朱雀、玄武两脉络一穴到尾部之后,并没有感觉到修炼速度、行气速度和周围观测有任何的区别,这才明白,原来这九曜星宫的作用,是在首穴。 恩? 奇怪了。 如果青龙一穴是提升修炼速度,二穴是扩大感知范围,三穴是提升实力,那么剩下的三脉是用来做什么的? 白玉京开始了第二轮测试。 四象之力。 他将青龙脉的一穴取出,换做白虎脉的一穴放入上方,结果九曜星宫一片暗淡。 恩? 难不成只有青龙脉才能开启九曜星宫? 不对。 问题在于,现在上方的排列是白虎一穴、青龙二穴、青龙三穴。 这脉络必须挨在一起么? 白玉京再次调换整个青龙脉和白虎脉的全部位置,直至位置变为了白虎脉一、二、三穴均在上方,而青龙脉的三、一穴垫底。 顿时…… 九曜星宫亮起了另外的一个颜色。 赤色! 整个身体的内府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如果说方才内府是一片星辰的话,现在内府便是一片火云! 他的身体热了起来,虽然还是看不清周围,和方才青龙脉做首脉时大差不差,能够感知周围危险,却阻断了一切,进入修炼状态,但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的变化。 此时,他仰头看向三垣帝脉,本是淡蓝色光芒的三道帝脉,已全部变成了赤红,不仅如此,一直是淡蓝色光芒来源的太微垣已经没有了光芒,仔细观瞧可以发现,如今这漫天赤红,竟是天市垣燃起的! 这是…… 炁! 武道之炁! 白玉京明白了。 青龙脉乃是仙道之脉,而白虎脉则是武道之脉。 原来如此! 那么剩下的两脉呢? 白玉京大惑不解,这《步天歌》只是仙武双修之法,那朱雀白虎又有何用? 他当即卸下白虎脉三穴,调换位置将朱雀脉移动到上面,再次以一穴首、一穴尾激活九曜星宫。 暗淡的星宫再次亮了起来。 这一次,白玉京彻底说不出话了。 九曜星宫从方才的赤红色,再次变了,变成了洁白的颜色,宛如千年积雪,又宛如这世上的所有颜色都被拿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粗黑和浓墨的星辰。 白玉京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没有身体充盈的快感,也没有强大的力量支撑,更没有任何的眼聪目明和脑袋灵光,什么都没有变,这里像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一个他从未来过的地方。 这里有什么? 白玉京伸手去触摸却什么都触摸不到。 思索良久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以目前我连十品仙道、十境武道都没有进入的实力,恐怕还不能涉及这里。” 他自嘲地笑了笑,于是再一次进行最后的调换,将玄武脉放在了九曜星宫首尾。 就在星辰进入星宫的那一刻,他昏迷了过去! 林曦月突然坐起来,凝视着白玉京,先是推了推他,然后抓住他的胳膊加了他两声,捏了捏脉搏又探了探鼻息,整个人都懵了。 方才那突然一闪而过的气息是怎么回事? 心下当即闪过无数个念头,连忙站起身,将衣服穿起来,又将方才垫在身下用来隔绝处子之血的布单丢到火炉里,慌忙赤足从窗户跃了出去。 她的脸比雪都要白,心道:“才三次而已,就已经人亡了?不不不会吧……” 林曦月是唯一被允许闯入裴三田房间里的女人。 她跪在地上,对着裴三田的床榻低声地叫道:“他……玉京……玉京死了!” 裴三田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现在的小子们体格都这么差?这才几个时辰啊?” 林曦月生怕自己坏了三爷的大事,心中慌张不已,急切道:“三爷,这……这可咋办啊?” “没事儿,你要是真能给他弄死,也算是你厉害。”裴三田摆了摆手,又躺回了床榻上,慵懒道:“再回去等他早晨起来,你再和他练练早功,争取咱们一次成功。” 林曦月脸上顿时微微泛红,听到裴三爷如此笃定,自己也不好怀疑,应了声,颤颤巍巍地向外面走去。 待到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时,裴三田却又睁开了眼睛,他微微坐起身走到了书房里,将一个锦盒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枚紫红色的铃铛。 下方垂着一条淡青色的布,上纹引魂二字。 他轻轻摇晃了一下铃铛,里面传来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少年声,“喂!你要晃死我!” 裴三田靠在椅子上,笑眯眯道:“少主?” 那少年的声音停滞了半晌道:“嗯。我不是说没什么事儿尽量少来找我么?那老东西就在附近,你以为他被天下阁的人抓走了?扯淡!我告诉你,很有可能,真的很有可能,这小子就是这老东西的儿子!” 裴三田双手伏在桌上,喃喃道:“玄妖体是他欠我们的,我们要他儿子的一条命,也不为过。” 计崖的声音气汹汹道:“等曦月娘儿今日归来时,体内便已有了玄妖脉体合一过后的血脉,我再等十年,便可接体出生,到时候……他这十年所有的成果便会被我夺取,那时只剩下体内积蓄已久的尸奴印,还有他爹的那把破剑!” 计崖深吸了口气,大声嚷道:“十年!再等我十年!绣衣使!白莲宗!韶阳!你们这些人会亲眼看到本少爷突破三品,进入二品!到时候,我要将你们一个个碎尸万段!” “十二楼五城若敢拦我,我把他们都拆了!” “绣衣使,韶阳玄策军,千机营!全部宰了!” “还有钦天监那个死老头子!” 计崖的声音不断地回荡在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他问道:“那小子现在知不知道,你已经知道了他体内脉体合一的事情?” 裴三田恭敬地说道:“少主,他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的人有一个误区,和风夜北一样,他们就算是猜到了,没有证据,也不会相信。” 计崖问道:“他知道了什么?” 裴三田道:“据我猜测,他应该已知道我了解他体内的玄妖脉,但并不知道他体内的玄妖体,再加之他没有揭发我,就足以说明白寒山已有悔意,安顿了他关于涂山的事情。他看到了悬空山山后涂山的村民,自然心中善意频发,所以他现在还是我们的人。” 计崖道:“这样就好,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薛灿,那小子是一个变数。” 裴三田是一个谨慎的人,低声道:“是,少主。” 他扬起头看向屋外的月光。 这一场计划里,出现了两个变数,一个是突然出现的白玉京,另一个便是突然消失的薛灿,他亲眼看到薛灿准备去追杀白玉京,这二人自然不可能同流合污,所以…… 在薛灿背后帮助他的人,到底是谁呢? 裴三田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一定会将一切都查清楚的。 白莲宗,是你们么? ------------ 第二十六章 离别最是相思苦,相逢一笑泯恩仇。 第二天出发这个约定好像是闹着玩似的。 中午白玉京拖着快散架的身子走进童孝云房间的时候,他和几个姑娘们仍然躺在床上,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于是白玉京给老鸨子留下了讯息,告诉童孝云醒来之后到九华村找他。 吃过了午饭,快累死的牛带着滋润的农田走到了九华村里。 白玉京有些晕乎乎的,完全是经验不足的问题,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为啥才会这样,总以为是因为玄武七脉进驻九耀星宫的缘故,心中还颇为后悔:“再知道不弄那个朱雀玄武了,这两个东西怪异得很,恐怕是我的实力不济所致,才导致昏厥,第二日早晨疲倦不已。”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上午还在被榨干的路上。 跟在他身后的林曦月此时已穿上了悬空山的道袍,完全和昨天晚上那个妩媚动人的姑娘大相径庭,一脸的仙风道骨,满身的高不可攀,可她却还是偷偷地在四下无人时会突然脸色一红,拽住白玉京的手。 “假身没有任何感觉,但是真身是有感觉的,这个感觉真好!” 白玉京不懂她在说什么,走在旷野中,心已经飘然回了自己的家。 大雪已经将这里该掩埋的地方掩埋住了,娘亲的尸体早就已经随风去了,白玉京只是将他能看到的尸体都拉在了村头,想要挖坑埋了却心中又想起:“若是以后被人看到这块地想要在此生活,结果门口全是坟堆子自然无人敢进,还不如一把火将他们烧尽,骨灰埋入地下。” 于是便在村口烧了一把大火。 回到院子里时,这里已被大雪盖住了门楣,院落里也盖上了一层稀薄的雪。 白玉京的心中五味杂陈,他有勇气面对无穷无尽的苦难,却无法面对曾经的温暖,看到面色苍白的少年回到旧地神情淡漠,林曦月十分温柔地与他十指相扣,低声道:“进去看看吧,我陪你。” 他轻轻嗯了一声,便没有推开身旁的露水情缘,进入了院落里。 一切都很熟悉,似乎娘亲的声音还不绝于耳:“京儿,去把院子里的雪扫了吧,娘今天有些腰疼。”“京儿,昨日你拿回来的那些布料娘都切好了,给你放在门外啦,你也该找个媳妇照顾你了。” 秋风萧瑟,肩头的雪被风吹落,仿佛有人在轻轻地道别。 走到屋子里,顿时心中酸楚,眉目上盖了一层雾,熟悉的感觉侵袭着每一寸肌肤。 一切都很整齐。 他打开了娘的首饰盒,里面有三两银子和一些碎首饰,白玉京将它们全部打包起来放在身上,看到了最里面的一个黑色锦盒。 将锦盒打开,看到红绒底上安静地躺着一块翡翠。 一块被雕琢成了桃花的玉佩。 这块翡翠无论是从质地还是色泽上看,都价值不菲,白玉京捧起细细看去,看到了上面雕刻着的一行细小的字。 【七月,天,剑花,江南。】 白玉京不知这是何意,心道:“母亲从未拿出这块玉佩,定是对于她来说十分重要,我一定不能轻易丢掉。” 于是精心包裹好,小心翼翼放在了怀中暗兜里。 外面马蹄声急。 白玉京走出门,却被一旁藏在屋子里的林曦月拽住了,她仰起头看着他,眼里波光闪烁,宛若清湖,低声道:“你要走了么?” 外面的童孝云骑在马背上,身边还有一匹健壮的马,他向着白玉京的方向招手微笑。 “嗯。”白玉京点点头,“该走了。” 林曦月仰望着他,“你会记得我么?” 白玉京微微一笑,轻轻地伸出手,从她的头顶顺着长发摸了下来,直到肩膀旁边,他没有说话,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走了出去。 林曦月追到了门外,看着那少年从庭院里走向门外,跃马而上,对着她作礼,随后驾马轻轻一夹,随着马蹄声远去了。 她永远不会忘了今天的阳光洒在稻谷上时,泛出的那一抹惊艳了整个天地的光色,她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追出了院门,却已再看不到那个少年了。 她的泪从脸颊滑过,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少女的心就是一把精致玲珑七窍的锁头,而那把唯一能够解开锁的钥匙,却在自己心里最喜欢的那个人手中,可笑的是,这天下没有一个人知道钥匙在哪里。 她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 策马扬鞭的少年,已走向了新的人生,他们最终会在哪里相遇?重逢时又是如何? 没人知道。 这或许就是幻想的美丽,回忆的价值。 越是如此,回忆越是宝贵。 …… 这是白玉京第一次出远门,而且一出就是直接从荆州去往都城临安,自然是兴奋至极,再加上他虽然会骑马,却从未骑过这么好的马,不觉得便跑得快了些,一旁的童孝云见状笑道:“你这么跑,今日就能到余杭县,不过马可是遭老罪咯,怕是要累死。” 白玉京这才慢了下来,遥看着南方道:“我们不急么?” 童孝云紧了紧身上的绒袄,双手捧着热腾腾的酒壶,嘴角竟是冻得发紫,对白玉京道:“并不急,不过早点去也是好的,路上实在是天寒地冻,我有些受不了了。” 白玉京当即明白他是觉得走得快了,心中不免有些疑问,看着天色将歇,于是问道:“这附近有什么可以住人的地方吗?若是不幸,我们休息一夜明日再赶路?” 童孝云脸上顿时大喜:“好好好,前面再走五里有间客栈,我们可以去那里休息。” 二人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缓步进发,白玉京问道:“你很怕冷么?” 童孝云叹了口气,整个人盘腿坐在缓慢行走的马背上,“这是病,很严重的病,我十四岁的时候就患上了这个病。” 白玉京道:“除了冷,还会怎么样?” “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里,自己把自己活活冻死。”童孝云看了白玉京震撼的脸,又补了一句,“前几日从京都出发的时候,大夫告诉我还能撑一年半。” 他的脸上并没有失落和痛苦,反而是一股温暖的笑意,如沐春风。 这个笑容之后,白玉京甚至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了,甚至准备好那些安慰的话瞬间变得有些可笑。 白玉京问道:“这病治不好么?” 童孝云思索了片刻道:“不知道。” 他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了,笑道:“你爱喝酒么?” 白玉京拍了拍腰间剑仙前辈给的翡翠酒葫芦道:“还行。” 两人进入了客栈,要了一壶二两酒,三两肉,还要了一些毛豆花生之类的小菜,准备开喝。 白玉京左右看去,这个客栈并不大,桌椅也十分陈旧,但是客人却很多,十三张桌子全部都坐满了,唯独正中间的位置空着一张桌子,而这张桌子就此时已坐上了白玉京和童孝云。 二人坐下之后慢声闲聊,白玉京虽然表面漫不经心,可内心却时时刻刻注意着周围的人,他们似乎在自己进来之前,早已剑拔弩张,不少人更是已运炁在身,准备出手。 但现在,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童孝云的身上。 白玉京的气息有些乱了,神情十分紧张,周围的气息几乎要凝固了。 可偏偏童孝云似乎像是没发现一般,为白玉京倒满了一杯酒,问道:“你喝醉过么?” 白玉京能感觉到自己的嘴都在颤抖,却还是强压着内心的忌惮道:“我平日里也只是小酌几杯,从未和别人拼酒,不过想来也可以喝上个两三斤?” 童孝云道:“两三斤酒量你在京城里可是吃不开的,要是回到天下阁,恐怕你不会有醒着的日子。” 白玉京吃惊道:“咱们绣衣使莫非一直都在喝酒?” 童孝云为自己斟满酒道:“你是新来的,自然不懂其中世故,咱们不是爱喝,而是请客的人多,你不得不去,去了又不得不喝。” 白玉京听罢这句话,顿时感觉周围的人似乎气息已经散了,方才浓郁的杀气和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动手的气势顿时消散。 童孝云嘴角微微上挑道:“今日便来练一练你的酒量吧。” 二人碰杯,一人喝了一大碗,白玉京刚要抬手去抓牛肉片,却听面前轰的一声。 童孝云竟是直接趴在了桌子上,随后脑海之中顿时一片眩晕,他根本来不及稳住气息,便也跟着面前一黑,当即昏睡了过去。 两个人就这般趴在了桌上。 周围的人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知是谁先问道:“可有人听清楚,这二位头儿是要去哪儿?” 一个站在门外的人道:“进来时说要回余杭县。” 听罢此话,一位手持雁翎大刀的虬髯大汉直接横刀站起,走到了白玉京的身侧道:“看来这一次无论多大的恩仇都得放下了,此二人我认得其中的一个,是风夜北风大侠手下的行使童孝云,想必另一位是刚刚加入风大侠麾下之人。” 听得他如此说,一个布衣公子站起身,折扇轻轻一展,走到了童孝云身侧,笑道:“这位是新入绣衣使的行使大人,乃是风大侠十年来唯一的赤衣使,既然他们二人到了,我等的恩怨自是小事,两位大人要去余杭县,走水路明日下午便可到,我江南水龙寨可助一臂之力。” 虬髯大汉拱手道:“好,下个月我定然登门拜访。” 说罢大手一挥,直接走出了大门。 ------------ 第二十七章 天下阁第一赤衣使 白玉京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一股檀香的味道钻入鼻腔,一阵阵舒爽让他的脑海有些迟钝。 衣服还在他的身上,惊鸿斜斜的挂在床头。 他猛地坐起来,回想起自己应该是在客栈里喝酒才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客栈二楼么? 拽起惊鸿,他检查了一下并未有其他的东西遗落,这才纵身走出了房间。 这一次,他更蒙了。 这里虽然是一间客栈,却并非是之前的那间客栈,这里无论是装潢还是格调,都比之前那荒郊野外的客栈好了不止一点儿半点儿,光是这手边的围栏,都是雕花的高级木头,类似紫檀,却又不如紫檀光泽有度,手感却十分的好。 “醒了?”似乎是听到了身旁的房间有动静,白玉京刚刚走出来,隔壁的屋门就打开了,童孝云从里面走了出来,笑嘻嘻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狐裘大衣道,“看来你酒量还不错啊,一口三夜梦春秋,却只睡了两天。” 白玉京立刻明白童孝云知道事情的经过,连忙追问道:“怎么回事?” 童孝云摆了摆手,“自己赶路太累了,便找了些朋友帮忙,咱们绣衣使在江湖上的朋友也不少,虽然咱们的名声不好,但喜欢帮忙的人却很多,这一次帮咱们赶路的是江南水龙寨的三少爷,你记下了,下次若是他需要帮忙,可以出手还个人情,毕竟这世道上,能有绣衣使的人情,可是大有好处的。” 白玉京似懂非懂,却也不知道到底是如何操作的,难不成自己就直接往桌子上一躺,他们就能送自己回来?于是问道:“咱们就昏昏欲睡等着他们把咱们送回来?那若是偷了咱们的东西呢?” 童孝云拍了拍白玉京的肩膀,笑着道:“别说偷咱们的东西,就是把咱们杀了,你还没入土,他们的头七就已经过完了,而且不是一个人的头七,是整个客栈里,连同水龙寨周边村落,十里范围内的所有人,一个不留。” 白玉京顿时胸腔泛起了一阵热血,“真的?” 童孝云道:“我虽然不是和尚,但也从来不打诳语。” 他笑着对白玉京道:“你不去办事儿么?” 白玉京愣了愣,“啊?” 童孝云一脸茫然道:“咱们回来,可是余杭县县令找咱们办事儿的,你忘了?” 白玉京道:“我当然没忘,你不去么?” 童孝云双手揣在袖口里,一脸颓丧道:“我可是个病人,能把你带来已经耗费了我很多的精力,我得好好休息,你若是有不懂的再来问我吧。” 说着便要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刚走了一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身道:“哦对了,你没有绣衣使的衣服呢,就要拿令牌。还有,这天下最大的就是天下阁,你可以拦下大理寺、刑部、衙门、京兆府和任何阻挡你办案进程的部门,但是吧……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绣衣使权力再大,你也是没有官职的,这点你应该明白吧?” 白玉京明白个锤子?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我……我知道了。” 童孝云拱手道:“兄弟,一路小心。”说完这句话,又叫道:“你再等等!” 说罢脚步急匆匆地从房间里来回跑了两圈,这才再次出现,手里多了一把刀。 这把刀虽然没有白玉京手中的惊鸿看上去灵气十足,却也看得出是一把做工质地非常考究的好刀,刀鞘上下俨然一副高贵之色,童孝云将刀递过来,拍了拍白玉京腰间的长剑,笑道:“绣衣使中有句约定俗成的道理,刀上朝堂,剑入江湖,若是和官民打交道,就要用这金薄溥仪刀。” 说完这句话,他终于消失在了关闭着的房门后面。 白玉京深吸了口气,看得出童孝云是在摸鱼,但自己刚进绣衣使,多出点力多学习自是应该的,可是没有任何办案经验的白玉京,就这样像个无头苍蝇冲进去岂不是活脱脱一个傻子? 他想了想,还是先去看看情况再说吧,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亮明身份。 余杭县可算是小京城,这地方别看是县制,可是高官大户络绎不绝,经常有那些在朝中休息的大官会携带家眷出游这里,更有高官弟子,二世祖们经常跑到这里游玩,商贾大户更是随处可见,白玉京可不想突然被某个人或是某个大官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刚入京城就出大乱子。 打定主意,这才走出了客栈。 余杭县的天带着一股特有的湿气,让人随时好像都在被一双温柔地手抚摸着,这对土生土长在北方的白玉京来言,确实是一个新的开始,这种江南独有的气息,让他增添了不少活力。 街头巷尾都是人,可要比汾阳城的百姓多多了,还有许多新奇的玩意,白玉京立刻就被这活跃的人群吸引了去。 “糖葫芦儿!两文钱一串儿!” “素包子嘞,比糖葫芦便宜!” “糖人儿现做!现炸现煮现剥皮咧!” 叫卖声此起彼伏,欢愉的笑声立刻让白玉京喜欢上了这座城市。 他漫步在四周,拿出了为数不多的三两银子,买了两笼包子,打听了余杭县县府衙门口的位置,又打听了最近有没有什么大案子,发现百姓均说的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恶劣事件,当下心中舒服了不少。 余杭县县府衙门的模样较比汾阳城可是大了不少,这或许也和地段儿有关系,这毕竟是天子脚下的衙门口,传说这余杭县可是进入临安京城,飞黄腾达的踩门砖,。 县府衙门六扇门大门紧闭,只有旁侧开着一扇小门,门口站着两个衙役,看上去就身体健壮,手里有膀子力气,用来震慑周边百姓足矣。 白玉京连上去打招呼的想法都没有,他当了十几年的百姓,当然明白这些县府衙门口的衙役是如何对待良民的,你要想从他们嘴里套出来两句有用的话,除非大把的银子往里送,如果你没有银子,保不齐来一套全身舒经活骨外加一套屁屁小棍。 想来想去他还是坐在了县衙外面的茶摊上,要了一张酥油饼和一碗猫耳朵,又多给了小二三个铜板,毕竟这家伙能开在县衙门口至今手脚双全,没点儿本事是不可能的,于是似有似无地问道:“小二哥,这几天生意好不好啊?” 小二想了想道:“还行啊,怎么?听客家您的口音,外地来的?” 白玉京嗯了一声,“刚从北方赶集来得,这一次出货顺利,弄了些闲散的银子,家中也无甚亲戚,便想着就此在此扎根。” 小二笑道:“哟,客官你不去京城,为何要在此处落脚?这里可不比京城,若是你想在京城做个买卖,只要有资,买下店铺,到京兆府备案便能够做生意了,可若是在这里,没有三堂九印,别说是开门做生意,就是进货,也要被一查再查。” 白玉京万般不解道:“哦?这是为何?” 小二摇头叹息道:“还不是那三千大佛香和小佛酿弄的。” 这一下,他的话匣子就被打开了,直接桌子也不擦,坐在了白玉京的面前,一副我什么都懂的架势道:“韶阳之内京城有四宝,士茶官香,眠酒天膳,这你都知道吧?” 他也不管白玉京知不知道,立刻届时到店:“士香说的就是士大夫家族,韶阳最大的世家们都喜欢茶,越为好的茶就越受他们的追捧,官香则说的是官员都喜爱熏香,这熏香之道更是和茶相媲美,二者相辅相成,成为了上层一流最为时髦的东西。” 白玉京也不傻,当即推断道:“这我都明白,眠酒说的是韶阳的人们,无论是谁,睡觉之前不喝点儿,根本无法入眠。天膳说的是以食为天,谁都会寻求一口好吃的。我在这里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当然知道什么东西能赚钱。” 小二道:“正是如此,可这几年间,生意越来越难做的原因也在这里。前些年出现了这三千大佛香和小佛酿,一个是香,一个是酒,一经出现变成了整个韶阳的顶流,这东西不仅是百姓喜欢,当朝的大员也喜欢,而且无论太子殿下还是公主殿下,都会每日伴香,每日饮酒,伴的便是这三千大佛香,饮的便是这小佛酿。” 白玉京道:“这不是好事儿?” 小二道:“可是这两样东西,都只出自咱们的灵音寺中,其他的地方根本不售卖,可百姓又不能坐在寺庙里喝酒熏香,所以导致旁边的买卖都要花高价去买,再放在店中售卖,这一来一去,价格自然水涨船高,如今那一壶酒……已是二十两银子,香更是一根三十两。” 白玉京都蒙了,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贵的东西。 小二深吸了口气道:“这样一来,有这两样宝贝的店家,生意自然红火,可有些人没有这两样宝贝,他就只能粗制滥造,挂羊头卖狗肉,一来二去,开店严格,进出货更加严格,现在想开店,可是难如登天咯。” 白玉京佯装叹息道:“哎,原来如此。小哥,不知最近这余杭县有没有什么大事儿啊?” 小二立刻换了一副嘴脸,低声道:“当然有……” 他弓着身子到了白玉京的耳边,指着天上说道:“你看到了吗?虽然天上的口子小了很多,可还是要注意,这天上的口子可来者不善,是不祥之兆,就因为这口子,连续十几日下来,有很多妇孺都死于非命了!” “妇孺死于非命,为何要我小心?”白玉京不解地问道。 “听闻……天下阁第一赤衣使已经到了!”小二说罢,浑身一个寒颤。 “天下阁第一赤衣使?是谁?”白玉京追问道。 小二摇了摇头,“叫什么我不知道,但他是五大紫衣使之一的风大人十年第一次收的赤衣使,入门便是他手下第一使,别的赤衣使上面都有人管着,唯有他独行整个紫衣法度,你说他是不是天下阁第一赤衣使?” 白玉京恍然道:“哦~这样啊。” 咳咳。 ------------ 第二十八章 余杭县县尉,楚修然 天下阁第一赤衣使正吃着酥油饼,感叹着这百姓的传播能力确是强悍,不出一日,他已经成了天下阁第一了。 “这哪儿能看到天下阁第一赤衣使呢?”白玉京不禁发问。 小二思索了片刻,“你见他干嘛?那可是绣衣使,保不齐看你不爽就给你抓到牢里审上十天半个月的。” 白玉京道:“这等厉害的人,不见见岂不是往来余杭县一遭?” 小二点点头道:“那你应该去找楚县尉,赤衣使来了也要去找楚县尉,毕竟天破了个口子的事情,只有赤衣使能管。这几日楚县尉可是忙得不可开交了,听闻昨夜靖王世子还召见了他,也不知做了什么,哎,你看!那不是楚县尉!” 白玉京顺着小二的手指看去,看到县府衙门口里,青龙门已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个身穿官服的人,此人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衣衫颇为褶皱,行走得非常匆忙,脸色蜡黄,一看便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的模样。 结了账,白玉京便直接纵身跟了上去。 楚县尉的步伐并不快,脚下晃晃悠悠,足以见得没有什么功夫在身上,刚走了几步,找了一处小馆子坐了下来,要了二两酒,要了一只酱板鸭,一碗贡粉吃了起来。 这楚县尉额头上乌云密布,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吃着东西,酱板鸭也不香了,贡粉也不粉了,只顾着喝酒,一来二去又喝得多了些,垂头丧气自怨自艾,一只手支着额头,似乎要没了这只手,都能一头栽到碗里去。 白玉京看着楚县尉一副要死的模样,于心不忍,知道他为了这几日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恐怕上面的压力更加大,于是直接走上前坐在他面前的位置上,劝慰道:“要死啊?” 楚县尉这几日醉心乱事,早就殚精竭虑,此时喝了几口酒,醉意更甚,心中如死灰一般,看着白玉京,竟是直接双目通红,嚎啕大哭了起来。 白玉京差点儿笑出声,忙堵住一口气忍住不笑,暗声道:“公子,何事如此犯愁?不如说出来,让我开……开导开导你。” 楚县尉满脸鼻涕泡却不自知,不修边幅地用袖胡乱抹了一把脸,叹了口气道:“活不成咯!” 噗…… 差点儿没忍住。 好在楚县尉没有意识到,白玉京连忙用咳嗽缓解尴尬,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才装模作样问道:“是欠下了赌债?还是媳妇和人跑了?” 说话是有技巧的,白玉京也是和荆州知府裴三田学的,想要问一件事情,要从情绪入手,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来迷惑对方,最后一步两步三步,才得出要领。 楚县尉顿时哭声又大了起来,那本来看上去就白净的面容更是让人可怜,颤声道:“不仅欠了债,婚约的女子也跟人跑了,我养的狗也误食了东西死了,前……呜呜呜,前几天余杭县还出了命案,如今是个人见到我都要骂我几句,还有从京城过来专门坐三个时辰马车来骂我的,我……活不下去了。” 白玉京全身都在抖,幸好用手抓在了脸上,没有露出笑容,楚县尉又低头忏悔,这才没有造成尴尬,但笑还是有些忍不住。 他是真的惨啊。 白玉京深吸了三十多口气才平稳了下来,强行哭丧着脸道:“命案和你有啥关系?” 楚县尉低着头,一拳头砸在了桌子上,“我乃是余杭县县尉,掌治安捕盗之事,命案自然和我有逃不开的关系,可……可这次的命案分明不归我管嘛!” 他抱怨道:“你说说,我一介凡人,怎么能管的了牛鬼蛇神的事情?于是我便上报,幸好县令大人对我极好,帮我参上,结果刑部说有事儿来不了,大理寺说公务繁忙无暇出差,好不容易按照职责划分到了绣衣使,可已经五天了,我今日得到消息,差来的紫衣使大人竟然去了漠北给公主大人找什么梨花三点灵猫去了!只给我派了一个赤衣使。” 你要这么说我也跑了啊! 白玉京在心里威胁着。 楚县尉继续道:“赤衣使也够用,可是谁知道他啥时候来?从漠北跑回来,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人家到时候抓到灵猫岂不是要去京都邀功?这又得十天半个月,等到想起来来我这余杭县的时候,估摸着我早已经被妖怪害死了!” 妖怪? 这也就说得通了。 若是寻常命案,刑部、大理寺自然无法推脱,更不可能到绣衣使的头上,只有那些凡人无法侦破的案件,才能到他们这些武修或是道修手里。 不过白玉京有些不理解,这韶阳王朝如此强悍的余杭县,怎么治安连汾阳城都不如?难不成妖怪也知道要往人多密集的地方跑?还是因为人多了恩怨就多,枉死的鬼也就多? 这谁能清楚? 白玉京从小便就突出一个胆子大,与他交手的妖怪也十分的多,他人生里丰富的经验就是和妖怪作战的经验,相比之下,现在白玉京更希望对付妖怪,并不希望和人打交道。 他问道:“妖怪?这世上还有妖怪?” 楚县尉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就像看到了一个怪物,“大哥,你左边挎着一把剑,右边拿着一把刀,你告诉我你没见过妖?” 白玉京心中暗喜,脸上却还是抱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道:“我行走江湖十数载,一刀一剑从未见过妖,那妖在哪儿?你带我去看看!” 楚县尉半张着嘴道:“你这十年出过你们村么?” 白玉京震惊道:“什么话!我当然出过,这一路上从北到南我都是自己走过来的,岂有此理,你快快带我去,多一刻我都等不了了!” 楚县尉唉声叹气,此时心中颇为无奈,自己本就是氏族推举进来的官员,奈何这余杭县和自己的西南方氏族距离太远,朝中的官员认识的又不多,自己来这里闯不出个什么名堂,这几日已萌生退意,可事情太多,甩也甩不出去,只得硬着头皮上。 眼下手里没有可用之人,周围没有朋友,上面催着案件勒令快速破案,绣衣使又遥遥无期。县尉大人的名头听上去风光,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自己有多可怜,于是仰起头,死马当活马医道:“走走走!我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妖!” 妖不妖的并不重要,白玉京是来查案的,自然要投身案件之中,在这个案件之中,他是什么身份,做什么的,也同样不重要。 这也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正好可以了解一下韶阳官场。 两人吃罢,走出酒楼,楚县尉摸着自己的酒壶,哀怨道:“少侠,你叫什么?” 白玉京如实道:“白玉京,请问大人尊姓?” 楚县尉道:“姓楚,别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了,我现在听见大人两个字儿就烦,你叫我楚修然就行。” 白玉京点点头,“好的楚大人。” 楚修然道:“别叫我楚大人!” 白玉京想了想道:“是,楚县尉。” 楚修然扶着额头,“罢了罢了,由你吧,我先和你说好,你要是看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别来找我知道吧?” 白玉京多少有些兴奋,问道:“咱去哪儿?” 楚修然道:“这个案子呢比较特殊,为了方便和绣衣使交接,我们就把尸体都放在县廨后面的院子里了。” 白玉京伸手道:“带路吧,县尉大人。” 县廨在县衙后面,是单独的一个院落,平日里是楚修然审案,查案,办公的地方,最近他很少回来,原因很简单。 县廨闹鬼。 楚修然心里也犯嘀咕:“哎,现如今我也没什么盼头了,能扯一天的闲,就扯一天的闲吧,谁知这小子有没有什么本事呢?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谁家县尉也不嫌家里尸体多,他若是死了也就死了,能等到绣衣使来才行。” 楚修然轻松了许多,暗暗祷告:“天灵灵地灵灵,千万莫要跟上我,若是各位鬼爷喜欢这小子,就给他带走。” 二人到了县廨后院,这里有三个大宅子,楚修然伸出手指了过去,“这三个宅院里有不少尸体,正对面的是我专门隔开的,找人将这次案件有关的尸体都放在那里了,你去看就行。” 白玉京问道:“仵作呢?” 楚修然道:“府里没银子,我没请。” 白玉京道:“啊?那你平日里不验尸?” 楚修然揉了揉胸口道:“我自己验啊。” 白玉京愣了愣道:“哟,看不出来您还这么厉害啊。” 楚修然勉强挤出来一点儿笑容道:“那是,学过一点儿医术,这不还能省下一笔银子来。行了,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趁着现在大中午阳气重,赶紧进去。” 白玉京道:“你让我来干嘛的?” 楚修然愕然,“不是来抓妖怪么?” 白玉京指着那大寨子道:“你不跟我进去?” 楚修然连忙摆手道:“我是不会再进去了,昨天下午我验尸的时候,那哥们坐起来了。” 白玉京大呼过瘾道:“还有这种事儿?来来来,我们一起进去!” 楚修然当即一把抓住了一旁的门框,大叫道:“你要去你就去,等会儿把妖怪抓出来给我看,你要是不去,咱就喝酒去,成不成?” 白玉京无奈地白了他一眼,“那你别走得太远。” 楚修然叹息道:“这是我家,我能上哪儿啊?你去吧,我就在这门口看着你。” 白玉京欣然一笑,大步走向了那正中的宅院。 ------------ 第二十九章 怎么和县尉大人说话呢? 看着白玉京走进房间之后,楚修然酒才醒了半分,蹲在墙根上,担忧了起来。 “我这是干得什么事儿?堂堂余杭县县廨怎么能让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走进来?仅凭他一人之词我就相信他能够降妖除魔?哎呀,楚修然啊楚修然,你如此没有心机,若是被人哄骗岂不是又要被骂?哎,看来我就不是个当官的料子,这件事办完之后,必须要辞官回家……不行不行,若是爹知道我辞官……非得打死我。” 丧气地靠在墙上,“是不是得叫那小子出来?可是里面太恐怖了!不能进去……若是那恶鬼凶妖将我吃了怎么办?大白天的没什么事儿吧?” 他生来就胆小如鼠,小时候连家里杀鸡他都要藏起来,见不得一点儿杀伐,如今父亲凭借朝堂人脉将他安插入余杭县,只要三年便可入京城为官,可这才半年时间,就遇到了如此可怕的案件。 这日子是人过的么? 堂堂余杭县县尉大人,此时抱着双腿卷缩在地上,害怕、胆怯、生不如死。 而在那间县尉大人怕的要死的房间里,白玉京正看着尸格。 每个尸体的尸格都放在尸体的头上,尸格里描绘了验尸之后得到的所有线索。 这里共有三具尸体,但却有五个尸格,另外两个尸格上清楚地写下了尸体已经被家中亲属拿去入土了,而这三个是前日刚刚被发现的尸体,昨日晚上刚刚验尸,家属还没有拿走。 白玉京认真的看着三具尸体的尸格。 第一具尸体。 姓名:张晓锦。 性别:男。 年龄:九岁。 身高:四尺三寸。 死因:利器贯穿胸膛,一击致命。 另:凶器不明,死亡时间十月初九辰时。 读到这里时,白玉京清楚地看到死亡时间后面的时间被涂改了,他拿起尸格对准光线看去,看到了下方涂改之前的字样。 “约一年前。” 这是什么意思? 白玉京带着疑问,看了下面的两份尸格。 大同小异,死的全部都是七到九岁的男孩,死因也都是贯穿胸膛,一击致命。 被领走的两个尸体,则同是十八岁的姑娘,均未出嫁,不过区别在于,一个是还未婚配只是允诺了婚约,另外一个则是在出嫁的路上,两人的死状和男孩不同,都是没有发现外伤,突然横死。 尸格上的死因,是吓死。 吓真能吓死人么? 白玉京也见过一些胆小的人,可也不至于直接将人活活吓死吧?况且是在出嫁的轿子上,哪怕就是遇到了鬼,真能吓死? “也不知道这县尉大人写的这些东西是真的假的,嘶……破案的话,还要去案发现场看看才是对的,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在哪儿发现的。” 他推开门,看到了拐角处还露出一些衣服角,便知道县尉大人还没有离开,于是叫道:“县尉大人!” “嗯?” 楚修然露出了一个白净的脸,茫然地看了过来,“怎么啦?” 白玉京伸出手招呼他,“来来来,你过来。” 楚修然义正言辞道:“我不去。” 白玉京无奈地笑道:“没事儿,这里的妖怪让我打跑了。” 楚修然叫道:“放屁,跑不跑我能不知道么?你那房间里都没有动静!你怎么打的?” 他虽然说着不信,却已经站了起来,似有似无的想要看清白玉京身后的情况。 白玉京继续道:“你懂个屁,我方才进来时,就看到了一个妖怪,当即使出法宝,喏,就是这个酒葫芦,将其一收便已经进入其中,现如今早已化为血水,早也无法为祸世间了。” 楚修然半信半疑道:“真的?” 白玉京坦然道:“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快些来吧,难不成你不想早些发现端倪,早日破案?” 这句话算是结结实实砸在了楚修然的心坎里,这几日上上下下的人都在询问这个案子的进程,如今眼看阻挡之势已消,当下心中一股力量迸发,当即向前走去,可刚走了两步,他还是停下了脚步,试探道:“若是还有妖怎么办?” 白玉京被这家伙胆怯的模样逗笑了,于是道:“放心吧,我身上法器众多,若是还有妖,保证让你看着我将它抓入我这宝葫芦里!” 楚修然看了看白玉京又看了看他那个破麻绳绑着的翡翠葫芦,心下也不知该不该信,却又不得不信,这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他双手抱住自己,可怜巴巴的上下搓了好几下,指着中间的尸体问道:“就是他身上的吧?” 白玉京哪儿知道谁身上的?既然他这么问了,肯定就是他身上的,连忙点头道:“对。” 楚修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再次跑去那尸体的脚下,拿出一根银针,刺入其中一个穴道,刚一刺入那尸体猛地坐起,两眼顿时睁地溜圆! “啊!” 楚修然直接狂奔着一头钻入了白玉京的怀里。 白玉京抓着一旁小孩子的头,一把抱着痛哭流涕的楚修然,“好了好了,没有妖怪。” “你骗人!” 楚修然的世界很好,似乎闭上眼睛,妖怪就不会杀人了似的。 白玉京道:“你是不是扎了他足底的会阴穴?” 楚修然仍然不敢抬头,就算被白玉京按着脑袋推开,仍然闭着眼睛,双手抱着头道:“是……” 白玉京道:“我问你,为何要将死亡的日子,从一年前改到前几日?” 楚修然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擦去眼泪,怯生生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白玉京问道:“你告诉我为什么?” 楚修然低着头,怯生生道:“是县令大人说,哪有人会死了一年多,尸体还如此完整,不腐不僵,面色如常的?叫我再来尸检,可我……可我再来探查,发现这确确实实是已经死了至少一年的人。” 白玉京不解道:“你是如何断定的?” 楚修然道:“骨头,我切开他们的身体之后,发现骨头已经完全石化,这是死去至少一年才会出现的情况。可是我又说不过县令大人,才改了尸格,想要等……等绣衣使来了再说。” 白玉京追问道:“那你为何要动尸体的会阴穴?” 楚修然带着哭丧回头瞥了一眼当堂坐着的尸体,颤声道:“因为……我怀疑……他们的死,并非是腹部中刀而死,我发现尸体的时候,他们的腹部虽然有刀痕,但血液是暗红色的,这也就是死了很久之后才出现的刀伤,我还在……” 他忍住胆怯,立马指了一下尸体的右腿内侧,连忙又把手指托缩回来,似乎是担心对方一口咬掉他的手指似的,“他们的身上,都有一些针眼,像是用银针扎过。” 白玉京立刻翻动尸体,果然在尸体的腿部内侧、颈部、太阳穴都找到了一些细小的伤痕,就如针头刺入一般。 楚修然道:“所以我就想刺入会阴穴,来让体内的血从尸体的伤口处渗出,按照行脉挤压之法,压出血来,看看身体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口……结果他就……就……就坐起来了!” 说到这里,他竟是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白玉京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哭了。” 他还在哭。 “别哭了。” 还在哭。 “我说你别哭了!” 继续哭。 白玉京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不是妖怪。” 嗯? 楚修然抬起头看向他,“你……你说什么?” 白玉京道:“气血堵塞,通过他的整条脊髓,一直堵到了脚上,所以当你催动他的会阴穴时,会被迫让他的气血堆积,致使身体僵硬起来。” 说罢,他直接站起身来,将那尸体放平,然后按脚,尸体就坐起来了,接着又放平,再按脚,尸体又坐起来了。 “唉?” 楚修然惊讶地站起身来,走上前去将尸体放平,然后按会阴穴,尸体果然坐起来了,又放平,又按脚,尸体又坐起来了。 他的恐惧似乎被冲散了,然后走到了另外的一具尸体旁边,然后按脚,尸体也坐起来了。 他又将三具尸体的尸案放到了一起,同时放平,同时按脚,三个人同时坐起来。 “你玩呢?”白玉京看着他。 “嘿……嘿嘿,不是……是挺好玩。”楚修然挠了挠头,“但我确实有发现啊。” 白玉京没想到他竟是十分聪明,简单几下便有发现,立刻问道,“什么发现?” 楚修然道:“一按就起来了,一放又躺下了,嘿嘿。” 白玉京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楚修然挠着头,讪笑道:“嘿嘿,你怎么和县尉大人说话呢。” “哦?你现在又是县尉大人了?”白玉京冷笑道。 楚修然咳嗽了两声,“我一直都是,只不过方才有些迷途,幸得这位侠士帮我解惑,嘿嘿嘿,大侠,不如你留在我这里帮我如何?这案子一时半会儿也交不出去,不如咱俩一起,看看能否推进案情?” 白玉京笑了笑,心道:“正中下怀,好在这楚县尉应该不是个鼠辈之流,只是有些胆小罢了。”于是道:“好啊,我们从哪儿查起?” 楚修然想了想道:“我简单给你梳理一下案情如何?” 白玉京道:“好。” ------------ 第三十章 余杭县兔子精 县廨并不大,二人回到厅堂时,竟是没有遇到一个人。 白玉京看着这个破破旧旧的县廨问道:“这里除了你没有别人了?你的衙役呢?” 楚修然叹了口气道:“你别说了,上一任县尉就是如今的县丞,他已经把他手下的人都带走了,我这里根本就没有剩下人。” 白玉京问道:“那其他的人呢?总该有些打扫卫生的?或是别的什么的吧?” 楚修然笑了笑,“我也奇怪呢,我来一个月的时候,这里什么人都没有,于是我就去找冯县令,结果冯县令告诉我,这些人都得我自己找,我就又问他,我一个月俸禄就只有六百文,还不够一两银子,十文钱买一斗米,我自己活着都困难,怎么雇人?雇衙役?你猜他怎么说?” 白玉京嗯了一声,“怎么说?” “他没说话,直接让我回家自己想了。”楚修然拍了拍膝盖笑道,“我岂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年头的官不贪怎么能有银子花?” 白玉京道:“那你贪啊。” 楚修然嘿嘿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问题我怎么贪?” 白玉京一愣:“你问我?我又没有当官的经验。” 楚修然两手一摊:“我也没经验啊,也没人给我送银子,更没有人给我送姑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贪。” 白玉京嘶了口气,“县尉的权力很大啊,你可以去查余杭县的瓦舍,去查那些商铺啊。” 楚修然道:“商铺的老板能免费请我吃饭,多一文钱没有,我不好站在大街上问他要吧?查瓦舍?怎么查?我一个人去查?别想了,权力都在上面县令和县丞的手中,我呢,现在只求能够稳稳过三年,进入京城就好了,不过现在看来,也是不太可能的咯。” 白玉京道:“怎么不可能?” 楚修然小声道:“你可知道,咱们的冯开元冯县令,已经在这余杭县干了十八年了,他手下的县丞、县尉走了无数个,唯独他动也不动。” 白玉京愕然,谁也不知道冯开元得罪了谁,更不知道他身后的朝堂利益集团是什么样的。 他想了想道:“还是讲讲案子吧。” 其实也没什么可讲的,楚修然这里知道的和白玉京差不多。 白玉京问道:“尸体是在哪儿发现的?” 楚修然道:“这三具尸体是一个渔夫发现的,而昨日的那两具女尸,一个是在家中发现,另一个是在结婚当日,马车行驶的途中。若是调查的话……你觉得我们先去哪儿合适?” 白玉京陷入了沉思。 楚修然靠在椅子上,两手盘在袖口里,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心道:“这小子是有两把刷子,能够看得出那尸体的异样,不过也是他胆子大的缘故,我胆子小但是我心细啊。” “就比如这三处地方,若是愚者调查,定然是调查结婚当日马车行驶的路上,这地方乃是事发之地,线索最为多,其实非也,我去的时候,那里什么都没有,白跑一趟,我看他的模样,也就是对人的脚底有些研究,算不上和我一样的大才,他一会儿说去此处时,我直接说我已去过,什么都没有,这样也好在这小子心里树立树立我方才掉在地上的威风。” 思索片刻之后,白玉京道:“走吧,去找渔夫。” “哈哈,那地方我已……嗯?渔夫?”楚修然呆住了,“为什么是渔夫?” 白玉京道:“为什么不是渔夫?你不是说是渔夫发现的?” 楚修然道:“是渔夫发现的,但……你为什么要去先找渔夫呢?难道不是先去找最近的案发现场?” 白玉京道:“你杀过人么?” 楚修然摇了摇头。 白玉京道:“如果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杀人,那你就一定会把案发现场做得完美,如果你的凶杀被别人看到了,那就是意外,所以我们可以先去意外里找线索,后去完美里找痕迹,这样岂不是更快一些?” 楚修然盯着他看了半晌,心中顿时有些讶异:“他……好像说的对,我该怎么反驳他来表现我的睿智呢?我……我……” “啊!”楚修然道:“这一点本官早就想到了,方才只是考一考你。” 白玉京嘿嘿一笑,“你肯定能想到,是个人都能想到。” 楚修然怀着微笑跟白玉京走出来,心里却十分气愤,揣在袖口里的左手差点儿把右手给扭下来。 …… 余杭县有四条河,分别是西北的东苕溪、西塘河、余杭塘河,东南的杭州塘四条,东南只有一条杭州塘,下游直通西湖,又在余杭县的角落里,平时很少有人能去。 余杭县富只富在上层,下层的百姓大多都只能靠捕鱼为生,只有极少数年轻力壮,长得好看的姑娘少年们才能去商行里找门差事。 发现这三个小孩尸体的,就是余杭县的渔民。 “这渔民叫张发禄,五十多岁的年纪,家里没别人,就只有他一个。”楚修然一边走一边说道,“他的家人前些年发水灾的时候全被淹死了。” 白玉京叹了口气。 世事无常,天道不公。 世事无常百姓偿,天道不公苦人工。 河道上的房子现在不多了,但凡有些钱财的大都已经搬到了城里居住,能剩下的都是一些贫困的家庭。 楚修然熟门熟路,带着白玉京穿过巷子,“当时我也来问过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一句完整的话,只是说了些什么可怜的孩子啊之类的。” 白玉京道:“没有其他的了?” 楚修然思索了起来,“恩……说了什么?我想想啊……他说,哦对,他说当时在下雨,还说是有一个孩子穿着衣服,其他的两个孩子没有穿,但是衣服被压在了岩石下面,他为了救出这孩子,将衣服拆下了。” 白玉京道:“还有么?” 楚修然道:“没了。” 说到此处,楚修然指着一处破烂的房门道:“你去问问他不就行了?” 走过去,县尉大人刚刚拍了一下门,还未叫出口,门已经开了。 一股扑鼻的血腥味立刻传出,白玉京霎时一步当前拉住了楚修然的肩膀,猛地将他向后一甩,惊鸿出鞘! 争! 剑鸣声起。 残红登时从房间里鱼贯而出,直奔外面,白玉京当即转身追出,却发现那道红色的气息竟是直接钻入了沿岸的水中,消失不见。 楚修然坐在地上,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道:“怎……怎么回事?” 白玉京没去理会他,一步踏入房间,看到的是一具早已死去多时的尸体。 正当此时,怀中蠢蠢欲动,他伸手一摸,是装着龙须草的布袋子,他将布袋子拿出,解开上方的系口,龙须草弹出脑袋道:“大大侠,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会有如此浓郁的一阵妖气?” 白玉京皱眉道:“妖气?” 龙须草睁开了两个大眼睛道:“对!妖气!而且十分浓郁,我在悬空山多年都未曾见过这样的妖气。” 白玉京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尸体的身侧,细细观瞧了一番,沉声道:“我还在办案,晚些回去我和你说。” 龙须草乖巧地点头,钻入了袋子之中,白玉京将袋子系好,这才摆弄起来尸体。 门外颤巍巍的楚修然缓步走了进来,“刚才那是什么?” 白玉京担心说妖怪,这县尉大人恐怕会转身直接回家,抱头痛哭,索性道:“没什么。” 楚修然不依不饶指着外面,“没什么?那么大一坨红色的东西冲出去了,你没看到?” 白玉京道:“是个人,一个行动很敏锐的人。” 楚修然看着白玉京:“啊?那……咱们说的话,会不会被他听到了?” 白玉京猛然想起了那块石头的事情,当即站起身道:“你来验尸,我去找人!” 说罢纵身一跃走出了房间,冲向河流附近,拿出怀中的袋子问道:“能不能找到那妖气?” 龙须草道:“南方,还在南方,它停下来了。” 白玉京立刻大步跑了过去,直至小瀑布处,龙须草大叫道:“是这里,就在水下!那!那块石头!” 果然如此。 白玉京当即开启内府九曜星宫,纵身高高跃起,直奔对岸,借着惊鸿剑锋一斩而下。 当! 白玉京面色大变。 这是第一次惊鸿剑被挡住。 他立刻后退,定睛一看,那道红色的气团冒出水来,竟是一只兔子! 兔子对着白玉京呲牙一怒,转身隐匿在了水中溜走。 白玉京还想再追,却听龙须草道:“大大侠,不能追,这兔子来者不善,周围有妖气的!” 白玉京自然没有再动,低声问道:“那是什么妖?为何能够挡住我一剑?” 龙须草道:“我没见过,悬空山上没有这样的妖。” 白玉京长叹了口气,目光再闪回来时,看到了石头处似乎飘荡着什么,他走近一看,竟是一只兔子脚,那脚上两只死死地扣着一片衣服碎屑。 ------------ 第三十一章 水龙寨三少爷 回到张发禄房间时,楚修然还在地上坐着。 白玉京也没生气,跟着他一起坐在了地上,问道:“县尉大人这是打算审问这具尸体?” 楚修然本来就胆子奇小无比,能够验尸这一件事,都足以让他吹上一辈子了,如今亲眼看到一阵妖风从自己面前飞走,险些丧了性命,白玉京又不在身边,自己在这房间里怕得要死,别说验尸了,动都不敢动。 但他又不能出去,万一碰到个邻居街坊,看到县尉大人这个模样成何体统? 脸面虽不比命重要,但现在有命,就得要点儿脸面。 人世间最可怕的并非是当下的恐惧,而是恐惧之后,人还活着。 后怕,才是最让人胆寒的。 楚修然小脸白刷刷的,比起方才那只兔子,此刻他更像是妖。 仰起头,心里像是一块大石头落下了,连忙道:“哎呀呀呀呀,那妖怪死了吗?” 白玉京随后说道:“没有,不仅没死还差点儿把我杀了,还好我眼疾手快逃离,这才免去一死。” 楚修然浑身发抖,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道:“他看到我的脸了,他会杀了我的!” 白玉京心中无奈地笑了起来,嘴上还吓唬道:“不错,他不只会杀了你,还会杀了我。” 楚修然吓了一大跳,他本以为白玉京会安慰他,谁知道竟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当即心惊胆寒道:“那那那那那……那我们怎么办!” 白玉京道:“事到如今,我们只能加速侦破案情,早日知道这幕后之人是谁,不然的话,敌在暗我在明,无法对付,若是对方晚上来袭击,你我可能睡一觉便人首分离。” 楚修然深吸了口气,已经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当即站起身直奔那尸体走去,拿出一应工具开始验尸。 白玉京狐疑地笑了笑,心道:“这小子不诈几下,是不可能好好干活儿的。” 趁着楚修然验尸的功夫,白玉京走到了屋外,想着四处看一看周围的情况,顺便研究一下手中的衣服碎屑,他将龙须草放出来,端起碎屑问道:“能看得出什么?” 听闻能够帮助悬空大大侠,龙须草当即开启认真模式,专注地看着衣服碎屑,圆滚滚的身体加脑袋盯了半晌,回头道:“这应当是一片衣服。” 白玉京一把抓起了他的草头。 “呃呃呃,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龙须草想要挠头,手却够不到头,尴尬地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为什么……它是一片衣服?” 白玉京被逗笑了,蹲在地上道:“你要是没什么话说,不行就睡吧,我自己去查也行。” 龙须草赶忙又用鼻子嗅了嗅道:“不不不,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大大侠,这东西上面有一股奇异的味道,只是我说不出来这味道是什么。” 白玉京捧着衣服嗅了嗅,这衣服上确实有一些很细微很奇怪的味道,同龙须草口中所述,像是花香却又不同于花香,里面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其他的味道。 他们二人都是从悬空山来到余杭县,自然对这里并不了解,这里有什么地道的香料或是花朵,当然不知,看来只能找机会问问本地人了。 白玉京没有继续等着,而是将那衣服碎屑收起,再次回到了那条河岸上。 蹲在岸边,那块石头很大,想要直接将其搬起来十分困难,恐怕要两个成年男人才能勉强搬动,这就让他有了一个疑问。 这块石头是如何将小男孩的衣服压住的呢? 既然如此难以搬运,怎么可能将尸体的衣服压在这里?难不成在尸体落下来的时候,这块石头竟然刚刚好站起来将其留下? 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如果是有人故意的,那么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白玉京蹲坐在岸边,迟迟没有任何的进展,直至楚修然走了过来,他也坐在了岸边,将手伸入水中洗了洗道:“搞定了。” 白玉京问道:“可有发现?” 楚修然叹道:“没什么发现,死因是被扼住喉咙掐死的。” 白玉京道:“尸体怎么办?” 楚修然道:“我已找人通传县令,尸体会收到县廨的后院。” 白玉京道:“现在我们去哪儿?” 楚修然道:“吃饭。” 白玉京看着他,难以置信道:“吃饭?” 楚修然道:“我得找个人多热闹的地方,吃口饭,喝点儿酒,否则再这么下去,就要被吓死了,我得安慰安慰我自己。” 白玉京愕然道:“吃饭。” 这是白玉京第一次看到黄昏下的余杭县,这是江南独有的一种美,这种美没有悬空山外七百里大漠的广阔,却拥有另一种醉心的美,宛如少女的怀抱,让人忘乎所以。 韶阳的夜晚是十分繁华的,而余杭县也算是繁华之中的顶流,夕阳染红了半边天,远处的河水上也有红波荡漾,微风拂面,细雨轻落,姑娘打着油纸伞,少年挎着宝剑,诗人饮酒,琴师抚琴,一眼望去,真是大好河山。 晚秋,江南。 白玉京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江南。 楚修然十分熟门熟路地介绍道:“外乡人来了江南,若不吃三雅园的鱼,可就是白来了。” 他们到了龙仙桥外的三雅园,坐在高高的湖水旁阁楼上,领略着诺大的西湖美景,虽然只能看到一方边角,却也足以让那些才子佳人每日痛饮八百杯了。 鱼确实好吃,酒也确实好喝。 只要不是喝一口就能跑几十里水路的酒,自然好喝无比,当下二人痛快畅饮,白玉京低头看去问道:“这里的景好,吃的也好,酒更好,可为什么没有人呢?” 整个一个三层楼,就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楚修然笑了笑:“因为这里既没有三千大佛香,也没有小佛酿,所以没有人来咯。这里的生意其实很好的,只不过那三千大佛香和小佛酿出来之后,这里从不曾售卖,便再也没有什么客人了。” 这是白玉京第二次听到这香和酒的名字,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奇怪,曾经在汾阳城时,无论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也都是吃吃喝喝也就罢了,从来没听过什么东西能够引得全城的人如此追捧,看来还是地域限制了他的想象。 楚修然叹了口气道:“那两样东西我可请你不起,我自己还没有尝过其中滋味呢。” 白玉京还未说话,只听下面有人叫道:“大人!大人!” 二人均是低头看去,竟是看到了一艘画舫,上面竖着一杆三足蛇旗,旗面飞舞,下方站着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张开纸扇摇晃,神态颇为恭敬地对着二人作礼。 白玉京不曾记得这就是将自己送来的水龙寨三少爷,又听他呼喊大人,以为喊的是楚修然,当即道:“你还说你人缘不好?这么有钱的公子都认识你。” 楚修然哪儿知道这是哪位?不过对方这么喊,自有用意,他也不可能表现的不近人情,当即站起身来道:“阁下是?” 三少爷有点儿懵,眼神飘忽地看了一眼上方的白玉京,一时之间搞不清楚情况,于是道:“请稍等,容我下船一叙。” ------------ 第三十二章 江南湖畔小佛酿 余杭县的酒楼虽多,但是能靠在湖边拥有自己的招牌渡口的却少之又少,足以看得出三雅园的老板还是有一定实力的。 三少爷命人将画舫调转,靠在了三雅园的招牌口上,伸出手将一位佳人从画舫内舱请了出来,看看那位面色红润的佳人,三少爷问道:“秦雯,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那白大人竟是装作不认识我。” 被称作秦雯的佳人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体态婀娜,秀腿在浣纱绣披下若隐若现,却没有丝毫风尘意味,眉宇间尽是秀外慧中的内敛气,若非从这画舫中走出,旁人大多都会以为这是个千金小姐。 秦雯仰起头瞥了一眼三雅园的招牌,将手帕握在手中,轻轻搭与三少爷的臂膀,可谓男女授受不亲,这一举动也足以说明她对自己和三少爷都极其尊重,待下了画舫,才轻声道:“少爷,可是上一次您亲自用疾行舟送的那两位绣衣使大人?” 三少爷点头:“不错,那日你还曾见过这两位大人一面,只不过他们都已沉沉睡去。这官家不能明目张胆的用我等的行舟,所以我等自不能声张,如今我来打招呼,他却未曾表露,是不是不愿与我等结交?若是如此,该如何?” 三少爷的思考颇为深刻,他今年不过是二十九岁,便能力压家中三位兄弟,成为水龙寨中最有能力的当家,也是依靠敏锐地洞察能力和聪慧之能,察言观色、随机应变之能更是异于常人,还未进屋,便已从白玉京的脸上有所察觉。 秦雯嘴角微微一抬,浅笑时梨涡浅浅,她深知这位三少爷心思缜密,凡事都要思考正反两面,甚至在牵扯到一些重大事情时,还会思考更多,为防止他压力过大导致一会儿出了纰漏,莞尔道:“少爷不必想得太多,待会儿上去了便可一探究竟,我看方才应声的人,应当是余杭县县尉,若是白大人不愿相认,我等结交县尉也是一桩美事。” 想到这里,三少爷心中似乎稳了下来,躬身道:“父亲让你伴我左右,真是天大的援手,我生平三十载,从未见过像你般聪慧的女子,多谢。” 秦雯轻轻颌首:“少爷本是人中龙凤,又何必过谦呢?这八百里水路,有谁不知水龙寨三少爷才是真正的豪侠,我一个弱女子最多只是从旁分析局势,给您一些建议罢了,建议好提,取舍才难,您才是大才。” 听闻此话,三少爷心中颇为感慨,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平日里最为讨厌水龙寨中那些没有本事,只知道溜须拍马之人,可自从接触了秦雯之后,才明白溜须拍马也分高下,这些话虽然有阿谀奉承之意,却也是真话。 秦雯三言两语说得他信心大增,连忙上楼去。 三少爷将手下的人全部留在了楼梯口,只带着秦雯上去,走到了二人面前,心中早已打定主意,方才白玉京既然没有搭理自己恐大有原因,便也没有向白玉京刻意表现,对着楚修然作礼道:“楚大人。” 楚修然站起身微微一笑,下意识看了一眼还在喝酒的白玉京,又对三少爷道:“阁下是?” 三少爷道:“江南水龙寨四当家,家中行三,姓步,名灼华,灼艾分痛的灼,物华天宝的华。” 楚修然心中疑惑了起来,这步灼华何等人物他是知道的,虽然水龙寨听得像是一个江湖水寨,但实际上干的并非是打家劫舍的勾当,反而是一个行侠仗义的江湖门派,只不过朝野的行侠仗义和朝堂之上,还是大相径庭的,侠以武犯禁,他们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是什么让他出现的呢? 白玉京听到这句话时,已然明白了面前的人来此是为了自己,但碍于自己的身份还没有告诉楚修然,当即笑着拱手道:“久仰久仰。” 看到白玉京的面色变化,步灼华态度也顿时变化,拱手正要问礼,却被白玉京打断了。 白玉京笑着倒酒,“这江南水陆四通八达,听闻水龙寨以江上蟒自居,地位自不必说,我一介商人,从荆州到此正是见见世面,先是荣幸见到了县尉大人,如今又看到了水龙寨三少爷,能同时见到如此两位少年英才,真是三生有幸啊。” 步灼华心中顿时明了,这白大人不知在做什么大事,意要隐藏自己的身份,深吸了口气,幸好自己说话慢,否则方才暴露了大人的身份,降罪下来别说自己,就是水龙寨都有可能摊上官司,当即道:“哪里哪里,我也不过是平头百姓,又如何敢与县尉大人齐名同语?今日有幸得见县尉大人,特来拜会,还请大人莫要怪我这唐突之罪。” 楚修然都蒙了,这是怎么回事儿?突然跑上来一个人,对我一顿夸赞,这旁边的白兄弟又大吹马屁,搞得我浑身不舒服,不行……我不能乱了阵脚,光是夸两句人就飞了?待我先来喝它一口酒,也好让你们两个人看看我的定力。 我也装个逼。 于是伸手抓起酒杯,轻轻一饮,刚要说话,却被呛了一口,连连咳嗽,鼻涕眼泪顿时满面。 白玉京又开始憋笑了,现在若是他笑出声,县尉大人的脸面岂不是被踩在地上摩擦。 他侧目一看,就看出了这步灼华的定力,他非但没有憋笑的意思,反而拿出手帕递给了楚修然,大声喝道:“岂有此理,你们三雅园就用这种酒来招待县尉大人?怎么搞的?还不叫陈掌柜出来!” 话音刚落,后方脚步已急匆匆的走了上来,一个中年人点头哈腰走上三楼,手里还捧着一坛上好的酒,放在桌子上,连忙告罪:“县尉大人,县尉大人,是小的怠慢了,您来也不知会一声,真是让小的惶恐不已啊,大人。” 楚修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顿时地位变得如此之高,勉强缓了过来,猩红的双目撇了一下那掌柜的,心道:“之前我来你也不是这样的啊?而且你他娘的不是早就知道我是县尉?” 步灼华叹了口气,挥挥手道:“将我船上的小佛酿拿来几坛,今日我要请县尉大人好好喝上几坛,不知县尉大人意下如何?” 小佛酿? 楚修然眼睛都直了,一阵充血,差点儿跳在桌子上给他们即兴来一段舞蹈,但实际却仍面不改色道:“小佛酿?听闻不错,也不知合不合本大人的胃口。” 下方的画舫便开始有人向里面搬运。 步灼华有意无意地看向白玉京,此时他也不敢说话,于是用脚轻轻点了一下身旁秦雯的绣花鞋,秦雯当即明白了,于是对着二人继续道:“小女子秦雯,见过二位。” 小佛酿已端上来了,瓶子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也就是平日里见惯了的瓷坛子,可那封泥一取,顿时酒香四溢。 白玉京一把抓住胸口。 胸口处的那龙须草,竟是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胸口肉! 这一下差点儿吓死白玉京。 他连忙站起身道:“几位先享用,我去解手。” 说罢,转身走出了三楼。 楚修然馋的不行,却还是隐忍住,对身旁的步灼华道:“我这朋友最近身体不适,随他去吧。” 步灼华开始猜测,难不成这白大人是要我去相会?还是在此等待?他去作甚?还会不会回来? 就在此刻,秦雯道:“楚大人,不知可否喜欢乐曲?” 楚修然道:“平日也爱听一些。” 秦雯站起身道:“还请大人和我家少爷小酌几杯,我去取琴。” 步灼华当即明白秦雯是去做什么,立刻给楚修然倒酒道:“大人请。” 楚修然得意洋洋,心中畅快无比,已打算和步灼华交这个朋友,举杯道:“请。” ------------ 第三十三章 三千大佛香 白玉京并没有去茅房,一路上暗自拍打像是发了疯的龙须草,顿时感觉自己身上凉了起来,胸口处隐隐作痛,龙须草像是一颗小泥丸,滑落到了腰部,再次一口咬住了他的左腰。 “别他娘的咬我腰子啊!” 强忍着痛楚,跑到了二楼一间没有人的厢房里,这才冲进房间,拉开裤子一看,龙须草竟双目通红,龇牙咧嘴,口水流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白玉京一只手抓住他的脑门,想要撕扯,却发现他咬得很死,若是拽下来恐怕要扯去腰间的一块肉,当即只能任凭它去啃咬,自己的手伸入裤子里,将气息灌入龙须草体内。 仙气入体,暴戾的龙须草渐渐平缓了下来,眼神里的红色也已慢慢化为血丝,直至半晌之后,消失不见。 “你怎么回事儿?”白玉京抓住了他的脑袋问道。 龙须草十分虚弱,却还是两只手抱柱白玉京的肚子,颤声道:“大大侠,这……这妖气太过强横,我身体本就不强,气息更是不足,没有你们这般强壮的身体可以运转气息,被那妖气迷了心智,对……对不起。” 看它这般,白玉京又哪忍心怪他?想他也是一番好意,帮助自己尽快侦破案子才会受到侵害,自己身边本就没有一个知心人,心中当时升起暖意,低声道:“没事,你是说那酒里有问题?” 龙须草点点头道:“千万莫要喝那酒,那酒的气息并非是普通的妖气,我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也感觉那气息古怪得很,似乎和我们下午见到的那只兔子精有关。” 白玉京当下一愣,心中大为惊奇:“难不成小佛酿和死去的男孩有关系?怎么会?”于是问道:“气息和衣服上的有干系么?” “这三个气息……是同一种,却又有不同,但我却不知道这其中的不同在哪儿……” 他十分虚弱,抱着白玉京的手臂松了下来,昏了过去。 白玉京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惊愕道:“你醒醒!你怎么了?醒醒!” 情况十分紧急,白玉京并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人,等他发现时,那人已经走到了身侧。 一个少年在房间里,左手扯开自己的裤子,右手伸入其中大声喊醒醒,你醒醒。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此时的秦雯脸都已经红了,若非是她想要报水龙寨三少爷步灼华的恩情,早就已经走了。 她知道自己该留下,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只是泛着霞红的脸上略显呆滞,吞了吞口水,注视着白玉京。 白玉京整个人都僵住了,抿了抿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秦雯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嗯。” 白玉京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道:“我把他拿出来,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秦雯脸就像被一把火烧了起来,挺了挺胸膛,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嘴巴,尴尬道:“白大人大可不必,我对这个没什么研究。” 白玉京直接把手掏了出来。 秦雯吓得闭上了眼睛,将头撇在一旁,娇柔道:“白大人,我是代步家来问候您的,若是您再这般,我我我……我只能……” “你睁看眼睛看看,就在你面前。” “不!” 秦雯言辞激烈,心中颇为酸楚,她家道中落,虽然现在父亲被免去了官职,但怎么说她也是出自书香门第,对于这等下作之事当然没有染指,平日里更是未曾和男人有过肢体接触,如今直接让她看私处,她哪里看得下去? 顿时眼泪就已化作两条青溪流在那张清纯的脸上,低声道:“我家是欠了水龙寨天大的恩惠,父亲让我去帮助水龙寨三少爷上位,也是我的意愿,以此来弥补一些恩情,可若是让我做如此下流的事情,实非我所愿,就算是大人你今日要了我,我也并不是真情实感,如此一来,难免使大人徒增烦恼,况且我也并非是名门之女,而是罪臣之后,对大人未来的仕途没有半分好处,还请……还请大人……” 她也知道赤衣使对水龙寨,对步灼华多么重要,‘自重’二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转念一想,这白大人也是厉害,居然能将那东西伸到自己的面前,却也非凡人。 白玉京叹了口气,“你有病吧?” 秦雯是世家之女,父亲前几年犯了重罪,被贬为庶民之后,虽然在朝中失势,却还是有一股大家风范,教育秦雯时仍然事无巨细,琴棋书画礼乐射御书样样不差,似乎已将全部的希望寄托于她的身上,旁人纵使看她不起,也没有当面羞辱,如今听到这句话,似乎触碰到了秦雯内心深处的那份最后的傲气,当即睁开眼要争论。 “大人,你这句……嗯?这是……” 秦雯看到了白玉京手中的龙须草,惊讶道:“大人,你的……怎么长得如此奇怪?还可以取下来?” 说罢立刻捂住了嘴,低声闭眼暗骂自己:“秦小雯!你怎么可以如此说话,大人会认为我是个轻浮之人的!略略略,呸呸呸!又犯了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真是蠢得要死!” 白玉京无奈道:“这不过是个草精罢了,我担心旁人看到我携此妖,便将他放到了身上,姑娘莫要多想。” 秦雯这才松了口气,擦去泪痕,脸却更红了,轻轻地嗯了一声,心中松了一大口气,连忙道:“白大人,方才小女子……” “我权当没听见。”白玉京将龙须草包好,再次放回了怀中的内兜,搀扶着周边的桌椅坐了下来,将衣服撩起露出伤口,“去找些纱布来。” 秦雯一看白玉京受了伤,当即转身走出,不一会热便取来了药箱,连忙走上去为白玉京服药。 当年父亲被赶出京城时,身上有伤,一年才康复,那一年间便是秦雯日日照顾,如今久病成医,早已经可以应对这些外伤,手轻轻放下,又是吹拂,又是抹药,手法熟练。 白玉京只是撩着衣服问道:“姑娘这手法,可是大夫?” 秦雯怎么说也是第一次见到男人的腰,下面的裤子还得自己用手向下拽,心中颇为尴尬,但看白玉京又不在意,自己也不便多说什么,听闻白玉京询问,当即心中有些乱,轻声道:“不不不,只是只是经常给我爹敷药,熟能生巧罢了。” 白玉京又问道:“你是步灼华的女人?” 秦雯顿时手抖,药掉在了地上,她连忙去抓,一头又撞在了白玉京的伤口上,疼的白玉京吱哇乱叫,险些昏迷过去,急忙躲开。 秦雯都快哭了,心中像是盘起了一团乱麻,抓着手里的药,也不知该做什么,哭丧着脸道:“不……不是!白大人……对不起,我……我笨手笨脚的,还是去给你找大夫吧。” “没事。” 白玉京叹了口气,“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说罢,他便再次坐在秦雯的身侧,撩开衣服道:“你别紧张,慢慢来。” 秦雯低着头,鼓足勇气道:“好。” 这一次果然稳当多了。 白玉京见小丫头不再害怕,才又问道:“你们来此是为何?” 秦雯深吸了口气,一边仔仔细细敷药,一边回答道:“我和三少爷本是要去晚上的灯会,正好寨中三千大佛香不足,顺便采购一番,看到白大人便上来拜会。” 白玉京心下一沉,心道:“这三千大佛香和小佛酿应是同源,却又不知有何干系,和那个兔子又有何干系?为何龙须草能够嗅得到同样的气息?说不定……是个线索。” 于是问道:“能否一同去?” 秦雯忽然笑了:“当然可以啊,三少爷一定很高兴的。” ------------ 第三十四章 酒有问题 白玉京和秦雯回来时,酒桌上已是欢声笑语。 “哈哈哈哈!”步灼华的笑声很随意,足以看得出楚修然和步灼华已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他说道:“早知楚兄府上如此拮据,我早应该来帮衬帮衬,这点小事你交给我便可,莫要说是衙役,便是县邂该有的应用之物,应用之人,都该配齐。” 楚修然此时也已面红耳赤道:“哪里哪里,步兄有此心意,楚某已经心领了,怎敢劳你破费?” “这话就见外了,我水龙寨别的没有,银子管够,这江岸周边,以至于城内的买卖还是不少,虽然不如苏家可称京中第一财主,但解决你这县廨,就包在我身上,若是不给我这机会,楚兄,你可就是看我不起了!” 二人推杯换盏,酒意渐浓。 秦雯忽然插了一句,问道:“少爷,采香的吉时已经要到了,若是过了时辰,大当家定然要责备的。” 她对着步灼华使了一个眼色,瞟了一眼白玉京。 步灼华先是一愣,随后明白了她的意思,举杯道:“楚兄,我等要去采香,这香号也是排了足足十日才有,若是你没事儿的话,不如带上你的朋友,和我一同乘画舫去?也好为你二人取几炷?” 楚修然道:“步兄所言,可是三千大佛香?” 步灼华道:“自然是这三千大佛香,这天下除了此香之外,哪儿还有能如此畅卖之物?” 楚修然当即道:“走!” 步灼华还要向白玉京行礼,却被楚修然一把拉走,勾肩搭背向楼下走去。 白玉京此时却已有疑惑上了心头,看着几个小厮下人正要将桌子上的小佛酿收起,便取了一杯,凝视着酒问道:“你以前喝过这酒么?” 秦雯摇了摇头,“此酒的价格如今已炒破了天,若非是白大人的面子,恐怕三少爷也不舍得拿出此酒,光是这一小壶二两,就已需要五十两银子,我可没有福气喝呢。” 白玉京确实嗅到了那股香味,是一种奇特的花香,他将酒杯端起道:“这股味道,你可闻过?” 秦雯嗅了嗅,顿时脸色微微泛红,娇哼道:“好香的气味啊,像是……花香?却又不同于花香,我嗅不出。” 白玉京酒放在了桌上,“走吧。” 水龙寨的画舫驶离之后,直奔西南水路而去,这是通往灵音寺的路。 画舫之中别有洞天,从外面看,这画舫似乎并不大,里面却五脏俱全,待白玉京踏足而入的时候,居然看到了十几个妙龄女子,身上仅穿轻纱薄衫,坐在舫中,见到楚修然走来当即他围在中间,又是端茶又是递水,显然已把他当作上宾。 白玉京细细看去,发现楚修然已和白天大有不同,微红的脸上笑声不停,和一旁的步灼华同样,双手抱着各型各色的姑娘,叫着道:“玉京,来啊,一起啊。” 白玉京侧身走入画舫,坐在一旁。 秦雯将画舫门外的帘子放了下来,看到面前的场景,不由得有些紧张,胆怯地坐在一旁角落里,一声不吭。 二人手不住地在少女的身上游走,眼神又飘忽不断,实非常态。 白玉京还未来得及询问,一旁的步灼华靠了过来,低声道:“白大人,你可好啊。” 他的神态和语气和方才大不相同,灵敏睿智似乎突然消散,现在的这般模样,别说是水龙寨三少爷,就算是船夫也拿不出来,况且他心知肚明白玉京的身份,若放在以往,他是万般不甘如此轻佻。 秦雯见此不妙,心中虽然厌烦这画舫里的俗气,却又不得不走来,坐在白玉京的身后,帮着已经有些语无伦次的歩灼华说道:“白……” 她瞥了一眼楚修然,确保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道:“大人,我家少爷待人都好,当做朋友一般。” 歩灼华当即拍大腿道:“是是是,你那就是我的好兄弟,这楚县尉也是我的好兄弟,你们若是以后缺银子了,就和我说,我什么……” 秦雯连忙拦住歩灼华,对着他身边的姑娘们道:“还不赶紧带三少爷喝酒去!” 几个姑娘这才开始举杯,递给歩灼华,楚县尉那边的姑娘们也开始敬酒。 楚修然喝了一口,脸色鄙夷,偷偷到了一旁将酒吐了出去,满脸的不悦,还未开口,只听一声大骂,正是歩灼华,他一巴掌抽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姑娘脸上,打的那姑娘脸顿时膀了起来,一口鲜血吐出,两颗大牙掉在地上。 顿时整个房间噤若寒蝉。 他大怒道:“给老子喝的这是什么东西!本少爷的好友在此,你们就上这些?还要命不要了!统统给我换成小佛酿!” 不一会儿十几瓶小佛酿摆满了整张桌子。 姑娘们只是给二人倒酒,倒完之后轮到自己时,便换成方才被二人吐出的酒。 白玉京难以理解,看了一样旁边的酒,已是十年杜康,这酒即便是放眼京城乃至韶阳,也是上等好酒,之前自己见到楚修然的时候,他喝的还是更加劣质百倍的酒,照样畅饮无阻,可现在居然直接吐了出去? 这酒确确实实有问题。 楚修然和歩灼华越喝越起劲,越喝越放得开,酒至性时,竟是直接褪去了上衣。 此时他们眼中早已没有了白玉京,自顾自地开怀畅饮,那温柔乡里的姑娘们,也都被渐渐褪去衣衫。 白玉京走到了甲板上,面红耳赤羞涩难堪的秦雯宛如脱离地狱般跟着走了出来,回到甲板上时,长长叹了口气,“白大人,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她本以为白玉京会生气,正想着接下来该如何挽回颜面,可不料白玉京竟然说道:“无妨,问题并不是出在他的身上。” 秦雯愣了愣,从未见过如此好说话的绣衣使,连忙打算趁热打铁,彻底扭转看法,“多谢大人海涵,他一喝多就容易不自控,我想……” “这酒有问题。”白玉京看向了秦雯。 秦雯顿时呆住了,“什……什么?” 白玉京道:“他们变成这样,是和酒有关,楚修然的酒量很好,二两酒不可能醉成这般模样。” 秦雯道:“或许你说的是,可常人都说小佛酿治的就是千杯不倒,无论是谁,能喝下六两便算是海量,似乎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能一次喝得超过一斤,或许就是这酒质地好?反正喝过的没有一个人说它不好的啊。” “看来这小佛酿里面,有大问题。”白玉京转身看着秦雯道:“我们还有多久到灵音寺?” 秦雯道:“水龙寨进灵音寺采香的时辰是子时一刻,还有半个时辰。” 白玉京站在甲板上,仰头看去,黄昏已尽。 ------------ 第三十五章 三千大佛香 船舱里有节奏的掌声此起彼伏。 白玉京没地方去,只能坐在甲板上。 这可苦了秦雯这个小丫头了,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一会儿去扣扣甲板上的木屑,一会儿弹弹琴,结果琴也没有弹好,还把一个船帆抠破了洞。 好在半个时辰并不是很长,当手下的人将船停靠在岸的时候,里面欢呼的掌声终于停了下来。 银月如勾,清凉的晚风徐徐吹来,波光浮动的河面上星斑点点,周遭岸边的人还不少,这灵音寺就算是入夜了,依旧很热闹。 手下从船舱里走出来的时候,不仅捂着脸,还低着头,但手里多了一张票据。 他将票据递给了秦雯,低声道:“秦姑娘,四当家说……说这采香的事情交给你去办。” 秦雯接过票据,摇头叹息,先是走到画舫后面招了招手,眼看一艘小船靠过来后,她才走到了白玉京的身侧,低声道:“大人,要一起去么?” 白玉京叹息道:“当然,我现在听到掌声就烦。” 二人一同走到了小船上,白玉京轻轻向里面一撇,这才看到船舱里竟然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每个都是二十两的银元宝,他甚至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这若都是我的能花多少年?我娘若是见到我有这么多的银子,她该有多高兴?不,娘只希望我开心,可我见到这些银子,确确实实是开心的。 白玉京可以抵御恐惧,可以忍住笑,但他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心理防线第一次被攻破竟是因为银子。 这时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世上没有人能忍住对钱的渴望。 他的表情终于变了,虽然只变了一瞬,可就这一瞬,被秦雯捕捉到了。 船靠岸,一条幽径直通灵音寺中,这里只有白玉石雕的门楼,直到远处那寺庙的后门才若隐若现,二人先行,后面跟着十几个搬运银子的伙计。 几人走到后门处,还未等秦雯敲门,那庙门竟是缓缓开了,等了许久却也没有见到僧人出没,于是便向前进入其中,发现并没有一个人。 白玉京也觉得十分奇怪,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向里走。 进入后门便来到了一座十几层高的佛楼前,上有金玉雕的匾额,三个明晃晃的大字。 【大悲楼】 终于他们看到了灵音寺的僧人,只有两个值守的僧人,手中持哨棒,对面而立,并没有因为白玉京等人前来而有什么变化,直至秦雯走上前去,恭敬地单手竖掌道:“大师傅,请问我等是来这里吗?” 一个值守的僧人转过身来,面无表情道:“施主是采香还是打酒?” 秦雯道:“采香。” 僧人道:“多少盘?” 秦雯道:“不知今日香的行情是多少?” 僧人道:“今日价格乃是三百六十两一盘。” 白玉京心中一颤,三百六十两一盘,一根就是三十六两,三十六两一根的香…… 秦雯拿出了票单道:“这里有三万两,不知可否……” 僧人双手合十道:“佛祖有渡人之法,虔诚之心,这一心一法皆是想要救世间苦难,女施主可见过那苦难为百姓打过折么?” 秦雯深吸了口气道:“我明白了。” 僧人笑道:“请施主将银子送入,待长老查明后,便将三千大佛香奉上。还望施主与我同念,大悲佛弟子,慎无含毒。当以慈心,愍伤众生。” 秦雯恭敬道:“大悲佛弟子,慎无含毒。当以慈心,愍伤众生。” 白玉京心生疑惑,打量了一下那护法僧人,心道:“方才这句意思乃是慎护三业,不要包含嗔毒,应当以慈心愍伤一切众生,希望让一切众生都能解脱。这灵音寺的觉悟确实是高,果然不愧是余杭县的大寺。” 他掐了一下怀中的龙须草,那草头轻轻一动,便没有再多做动作。 这是二人的小暗号,若是轻轻一动,便是没有妖气,若是爬出袋子或是上下翻滚,便是有危险、有妖气。 感触龙须草如此,白玉京也就跟着放下了心。 几人进门去,银子全部码好,秦雯又从怀中取出了一些纸币,这才安稳地站在一侧。 白玉京四周看去,这大悲楼一层仅是红木装成,窗户都是琉璃瓦,十分的贵气,巨大的墙壁上还有些诗词书画,粗略一看并不像是佛家庙宇,可细细观瞧又能看出每处都有佛镀金身,毫无规则地四处乱坐着。 正当白玉京观摩时,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僧带着两个弟子从二楼的旋梯走了下来,双手合十,满面笑容,口中轻道:“善哉善哉,水龙寨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海涵啊。” 明显这老和尚说话的情商远远高于门外的那小和尚。 秦雯走上前去作礼道:“小女子秦雯,见过大师。” 老和尚开怀大笑:“哈哈哈,贫僧法号慧丙,乃是这灵音寺护法长老之一,见过二位,不知这位是?” 秦雯不知该如何介绍白玉京,遥看向他。 白玉京微笑道:“我是水龙寨三少爷歩灼华的朋友,名为白玉京,见过慧丙大师。” 慧丙的脸上还在笑着,躬身作礼,缓缓回过头低声道:“去点验一下。” 一个弟子将一口金箱子放在了慧丙的身侧,二人当即走了出去,打开那些装满银子的宝箱,一五一十地数了起来。 慧丙伸出手道:“二位请。” 三人落座等待,白玉京四处观瞧,忽然问道:“慧丙大师,这三千大佛香是贵宝刹亲自制作的么?” 慧丙缓缓点头道:“不错,我师兄慧倘远赴西域学习佛法,修行十年佛法大成,于是回到中原,将三千大佛香的制作法门带回,这也算是功德一件啊。” 白玉京道:“这三千大佛香我可没有运气品鉴,不知是何等功效?” 慧丙哈哈大笑,站起身走向身后的佛台,拿起了一根暗黄又有红丝的香炷,插入香炉里,随后轻轻一摆手,那香便燃了。 顿时,一股青烟遥遥升起,白玉京嗅到了一股清香,这清香入鼻顿时感觉到周身轻松自在,眉目清明,宛若人入仙境,脚踩浮云,望断忧愁,心情愉悦至极。 他闭上了双眼,感受着香味的弥漫,可突然,他的身体开始出现了剧烈的变化。 内府九曜星宫不知为何,竟是突然自己开始转动,当他内窥去时,竟发现玄武二星穴已入首位,登时!他吸入的三千大佛香那屡屡青烟转瞬变成了黑雾,直奔九曜星宫中扑去。 而他的身体内并无光芒,唯有一声愤怒的嘶吼,随后……竟是出现了一头猪! 那头猪张开血盆大口,猛地一吸,将全部的黑雾吸入身体之中,这才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白玉京都蒙了,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他睁开眼时,却发现那三千大佛香竟已燃尽,而面前本该坐着的慧丙大师早已没了踪影。 他转头向后看去,秦雯刚刚走出大悲楼,身后跟着的手下,则是端着宝箱紧跟不放。 “秦雯!”白玉京叫了一声,可那秦雯却如同根本听不到一般,直冲冲地向外走了去。 ------------ 第三十六章 画舫暗杀 白玉京甚至没来得及登上画舫,那船队就已经远远开去了。 秦雯的变化更为巨大,只是坐在船舱上,茫然地看着面前,眼神空洞,无论他怎么喊,都没有任何回应。 白玉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首看向富丽堂皇的大悲楼,白玉京深吸了口气,沿着岸边的小道,一路走回了花月楼客栈。 童孝云似乎已经睡了,白玉京并没有去惊扰他,而是自己回到了房间里,将门关上之后,盘膝坐在了床榻上。 今天晚上出现了很多问题,但他最在乎的还是自己身体之内突然打开的九耀星宫,此时再窥内府,清晰地可以看到那头熟睡着的猪,它的全身已经变得漆黑,就连呼吸都开始急促了起来,就算如此,它仍然睡着,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只猪? 身体为何会在那时发生变化? 那些黑气到底是什么? 一切都是疑问,没答案的疑问。 他将青龙一星穴调转入九耀星宫之后,开启了仙法修行模式,周遭的一切变得暗淡了下来,能够清楚的查探周围的气息,也就此开始继续运转周天,其他的事情都要排在修行之后,唯有实力才能让其他的所有事一帆风顺。 …… 楚修然躺在床上,却漫步云端一般,他看到了远处碧波荡漾的海水之上,升起了一轮艳阳,他伸手去抓,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那艳阳,滚烫又十分柔软。 当一个人的意志被土崩瓦解的时候,看到的东西都十分美好。 忽然,楚修然感觉到胸口一阵刺痛,他猛地一把抓住了胸口的玉佩,睁大了眼睛。 玉佩是姐姐给他的护身符,三年前家姐楚婧一入齐云山修道,入门之后求得了这个护体灵符将其交给自己,说是可以抵御邪气侵蚀。 之前楚修然从未把这个东西当回事儿,只因是家姐所送,权当是自己思念姐姐的信物,可不料今日它居然动了! 楚修然躺在女人堆里,全身没有任何力气支撑着他站起来,只能睁开眼睛看着这玉佩高高跃起,似乎没有这根绳子拽着,它就要飞走了。 玉佩突然开始转动了起来,片刻之后,他的胸口处开始出现浓浓的黑雾,那些黑雾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从身体拽出,最后全部被玉佩吸入其中。 这个过程很漫长,楚修然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方才的头晕目眩渐渐消散,随后身体开始充盈,力量也渐渐恢复了许多,直至最后玉佩从通体晶莹变成了一团漆黑,才如同失去了莫名的力量,掉落在了他的胸口。 猛然坐起来,四周的姑娘们都已睡熟,他扬起头向前看去,步灼华也已不省人事,嘴中还不断念叨着:“楚兄,来!再来一杯……” 画舫飘荡在湖面上,外面水龙寨的手下们还在值夜,楚修然走到了甲板上,茫然地坐下,吞了吞口水,心道:“白玉京呢?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捧起了怀中的玉佩,思索了片刻,心中已明白了许多,当即道:“白玉京这小子去哪儿了?说好一起查案,此时人也不见了,真是不靠谱,还好我清醒过来了。” 楚修然要回到县邂,可现在画舫就停在湖面上一动不动,抬头看天,已是夜深,街边上的灯光也只有楼宇林立之中若隐若现的酒楼客栈还亮着。 很远。 “这种夜晚,谁走谁都会死!外面极其危险,我可不能随便乱跑,若是遇到了妖魔鬼怪……啧啧,后果不堪设想。” 楚修然暗自下了决心,绝不可能冒这种险。 余杭县危险重重,妖怪满天飞不说,要我这样长得好看又器宇轩昂的县尉大人独自出街,这寒夜之中保不齐还有什么冤死的女鬼想要借我阳气,又或者看上我了那该如何?不行不行! 楚修然打定了主意。 这船舱里姑娘众多,虽然我如今十分厌烦她们,但是暖和啊,大家一起相互抱着取暖而已,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也就罢了,对对对,我可是正人君子。 说罢,再次钻入了船舱中,找到了自己方才的位置,将肆意瘫软在旁边的胳膊腿儿搬起来躺入其中,心中还是忌惮道:“就算是有鬼来了,那也先吃她们,等到我这里时,早已吃饱,估计也就走了。” 他虽然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鬼,但大半生都在和鬼抗争。 每时每刻。 刚刚躺下,画舫的门帘又被打开,一道斜斜的月光照射进来,打在了舱内。 嗯? 楚修然立刻屏住呼吸,心跳飞速。 遇到妖怪了? 是鬼? 眯着眼向外看去,他尽可能地不发出任何动静。 进来的人并未拉住画舫的帘子,月光安静地躺在屋里,射出了一道斜斜的明光,楚修然能够看得出那是一个女子,一个身材非常苗条的女子,女子弓着身子走进画舫,四下看了一圈儿,似乎找到了什么,缓缓地从背后拿出了一把匕首! 她攥紧了匕首,走到了三少爷的面前,蹲下身。 万籁寂静,只有风吹在桅杆上吱呀吱呀的声音。 寒风钻入画舫。 匕首扬起。 下一刻,步灼华的命就要没了! “住手!” 楚修然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当即喝出了一句,连忙想要站起身,却因为身旁的女子胳膊腿太多未能站起,可这一声却惊醒了步灼华,他皱眉睁眼,脑袋昏昏沉沉,却还是看清了面前人的手中抓握着匕首,当即一脚踹出,将女子踹倒在地,随后趴着向前,动作迅速,抓住了匕首。 步灼华本就是江湖门派的少爷,对这些暗地里的事了如指掌,杀伐更是见怪不怪,立马反应过来是有人想要刺杀自己,抓握的匕首一摆,扼在了女子的脖颈上,厉声道:“是谁派你来的!” 周遭的烛光已亮起,水龙寨手下人早已登船,火把照亮了画舫里的一切,那些姑娘们大都也从睡梦中醒来,惊叫着抢夺一些衣物遮蔽住身体的部位,卷缩在角落里,不敢乱动。 楚修然走上前道:“步少爷。” 步灼华松开了手,示意手下的人控制住这个女子,立刻对楚修然作礼道:“楚县尉,让你受惊了。” 楚修然摆了摆手道:“此人,我好像见过,哦!对了,是昨天夜里你打过的那个姑娘,我记得清楚。” 步灼华似乎并没有听得懂楚修然的意思,反倒是笑了笑,“这些女人,哼,只是玩物而已,仅凭一个巴掌她可不敢杀我。” 说着蹲下身,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女人已彻底没有了反抗的能力,虚弱地躺在地上,仰起头,恶狠狠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道:“步灼华!你该死!” 啪!啪!啪! 步灼华连扇了十几个耳光,将那女人打的面色红肿了起来,一把捏住了她的脸道:“我再问你一遍,是谁派你来的!” 女人几乎昏厥,仍是一口痰吐在了步灼华的脸上。 步灼华大怒,竟是直接抽出了手下的刀。 “等等!”楚修然深吸了口气道:“步少爷,我还在此处,你是要当着我的面杀人么?” 步灼华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回头道:“县尉大人言重了,谁都知道你在我的画舫上,我怎么可能杀人,只是此人暗杀于我,我想要拷问一下罢了,这样,我将此人犯送到大人县廨,还望大人能还我一个公道。” 楚修然凝视着步灼华,心中已明白他的意思,心道:“这小子果然聪明,这样一来不仅给足了我的面子,还直接让整个余杭县都知道我县尉是他水龙寨的人,一箭双雕。”于是道:“当须如此。” “请。”步灼华道。 “请。”楚修然道。 ------------ 第三十七章 大理寺亲至 黎明的曙光带着一丝温暖闯入房间,一道道清澈的光芒将整个屋子都烘地温暖了许多,白玉京睁开眼时,感觉浑身舒畅不已,身体恢复得更是比睡觉还充沛得多。 “这青龙一星穴的脉络架构入九耀星宫,不仅可以将恢复气力,还能同时修炼,真是极好,可就是这《步天歌》修炼了这么久,怎么从来没有苏江淮所说的那种进阶的感觉?我修炼至今难不成一直没有入品?” 这件事一直困扰着白玉京,但也没法子,只能等到苏江淮回来之后才行询问。 刚吐息完最后一口浊气,白玉京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门便被推开了。 童孝云的脸色似乎又难看了一些,不过他的精神状态似乎一改常态,至少没有搭上那厚重的外衣,一身劲装,身上也十分轻便,走到了白玉京面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大饮了一口。 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白玉京立刻升起了敬佩,心道:“绣衣使果然是不同凡响,想必童大哥这一夜没少忙活,说不定在暗处帮我调查案件。” 他坐下身道:“童大哥这是去哪儿了?” 童孝云畅快地啊了一声道:“兄弟你有所不知,我昨夜去了金钩洞,一晚上可是给我舒服坏了,那里都是新换的赌具,还有三千大佛香和小佛酿,而且姑娘们都俊俏得很啊!” 白玉京彻底没话了,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转了个话题道:“童大哥,我见到县尉了。” 童孝云点点头:“我就是来和你说这个事儿的,你怎么查案我不管,你查到哪里也和我没关系,但是我得提醒你一件事情,大理寺的人到了。” 白玉京皱眉道:“大理寺?” 童孝云笑道:“对,大理寺,你对大理寺了解多少?” 白玉京思索道:“我知道他们的规格是很高的,但是至于多高……” “也就到这儿吧?”童孝云伸出手比着自己的肩膀,嗤笑道:“他规格高不高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也不用去管他,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白玉京道:“这案子你不管了嘛?” 童孝云有些费解地看向他,“你的案子,我为什么要管?” 白玉京诧异道:“我的?” 童孝云点点头道:“这件事头儿已经交给你了,自然是你负责,而且你昨日探查的时候也应该已经收到了风声,天下阁已经公布这是你的案子了。” 他拍了拍白玉京的肩膀,“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一定得相信头儿,因为他决定之后,告诉我一句话,这个案子除了你,整个天下阁里没有一个绣衣使能办的了。” 白玉京愣了愣,权当这是头儿给自己画的大饼,只不过这口饼太大了,怎么着自己也吃不完,想着只能给楚修然分点儿了。 看来这件事儿只能他一个人来玩,白玉京挎刀佩剑,穿了一身崭新的奶白色绒缎长衣走出了房间,直奔余杭县县尉县廨。 到了县廨之后,白玉京有点儿诧异,昨日他来的时候,这里黄叶满地,一副萧瑟,就像是一个义庄,可现在再看,门口坐着两个老伙计,正拿着纸笔,门外更是排起了两条长龙。 一个老伙计吆喝着:“县尉大人手下差役名额还有十个,年少身强力壮者优先,其他的人能走就走了吧,那个老伯啊,你来聘什么差役啊?你左腿呢?” 一个颤巍巍地声音回答道:“哟,我忘带了,你等着,我回去取。” 白玉京深深吸了气,再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到了县廨招人的告示。 内府门客,三百文一个月。 门客,二百文一个月。 差役班头,九十文一个月。 壮班差役,七十文一个月。 普通差役,五十文一个月。 仵作,五十文一个月。 书案,五十文一个月。 哟,这小子看来真的盘上高枝儿了,明显能看出后面站着的一定是水龙寨三少爷歩灼华,也不知道这两人达成了什么苟且的事情。 白玉京不禁咋舌。 庭院外一通乱糟,说话声叫喊声不绝于耳,当白玉京走入庭院内时,比较起来就安静多了,只有一个人在说话。 “楚修然啊楚修然,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这件事情官家和公主都在眼巴巴的盯着,你倒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昨夜又干什么去了!” 没人回应。 白玉京靠近了县廨的正堂,看到了厅堂里坐着三个人,站着一个人,他只认识这个站着的。 余杭县县尉大人,楚修然。 楚修然被三人个人集火,唇枪舌剑砍得他体无完肤。 方才说话的便是坐在下方的中年人,此人年过四十,身着雁翎官袍,伸手去抓茶杯,却发现桌子上什么都没有,一张脸顿时气得五官扭曲,怒骂道:“我等来此,楚县尉,你现在连待客之道都不懂了吗?茶呢?” 楚修然哭丧着脸道:“你不让我乱走的。” 那中年人怒拍桌子骂道:“我不让你走,你这府里就没有一个懂事儿的下人?” 楚修然委屈巴巴地看向了他,“冯县令,我报道那一日来到这县廨时,就我一个人,你忘了?” 冯县令顿时语塞,尴尬地看了看上方的四个人,又指着楚修然大骂道:“混账,真是岂有此理,我问你,昨夜你干嘛去了?” 楚修然撇着嘴道:“招商。” 冯县令愣了愣,“什么?” 楚修然道:“问问各地商户有没有想要给我这县廨招派点儿人手的,否则这案子我没法查,我雇了一个帮手,查到半夜,他人就跑了,恐怕也是担惊受怕,半路逃脱吧。” ??? 白玉京满脸诧异,在屋外咳嗽了一声,楚修然低头向后一看,见到白玉京,连忙大喜,也没有作声,回头继续挨骂。 冯县令道:“没有人你和我要啊!如今少卿大人到此,你还拿不出个说法,那我可是保不了你了。” 楚修然叹了口气,心中当然明白,这冯开元是个尸位,躺在这里什么都不干不说,还会到处添乱,可无奈他是这里的县令,自己的顶头上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你等老子当了大官,每天啥也不干,提着你这个老东西早晨骂一个时辰,中午骂一个时辰,晚上骂一个时辰。 暗自出了一口恶气,楚修然强大的自我调节能力已经让他的心态回暖了许多,平静地看向面前的主座。 “余杭县县尉楚修然,见过大理寺少卿大人。” ------------ 第三十八章 大理寺的规矩 白玉京万万没有想到,那正台上坐着的居然是大理寺少卿? 按照作为轮次,自然可以想得到,毕竟从四品的大官,这个位置很合理。 可是…… 人不合理。 厅堂里坐着三个人,左手边的是余杭县县令冯开元,右手边的同样也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正中间的少年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最多不过二十七八。 白玉京以为这上面坐的是哪个王爷的儿子,下面的才是少卿,却不想这竟然有人不过而立之年,竟已经到了如此高位,光是眼看,就已感觉对方身上有一股威严油然而生。 少卿大人道:“案子查的如何了?” 他的声音很小,若是不用力去听很难听清楚。 风声也变得小了,似乎不敢盖过他的声音。 楚修然道:“回大人的话,稍有进展。” “这件事本不在大理寺管辖之内,可如今西南王、公主殿下、甚至太子殿下都在关心着这件事,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白玉京又是一愣,敏锐地从话语之中找寻着线索,他说话先说西南王,后说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是为何? 少卿大人淡然道:“说说吧,有何进展?” 楚修然不知道这少卿大人是什么脾气,也不知道说话该如何拿捏深浅,只能试探道:“昨日下官在杭州塘附近发现了一具尸体,此人名为张发禄,家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就是发现那之前三名男孩尸体的人,在他的家中,我遇到了……妖。” 县令冯开元的脸色微微一变,而那少卿大人则是仍然稳如泰山,淡然道:“是何妖?” 楚修然道:“不知道,但我清楚地看到一团红色的妖气从面前逃窜。” 少卿大人道:“你的意思,妖怪出没在杭州塘一带?” 楚修然点头称是。 少卿摆了摆手,“来人。” 从后堂走出了一个女子,女子身着大理寺官袍,手配凌雪刀,作礼道:“大人。” 少卿大人道:“将昨日进入过杭州塘沿边所有地带的人全部抓起来,一个一个审。” 女子道:“是!” 说罢转身就走。 白玉京都懵了,还有这么办案子的? 楚修然连忙叫道:“大人!” 少卿皱眉看着他,“怎么了?” 楚修然道:“那妖物定然和杭州塘沿边的百姓没有关系,他们现如今是余杭县最为贫困的百姓,每日仅靠打渔为生,怎么可能去做这些事情?” 少卿大人道:“你以前查过案么?” 楚修然摇了摇头。 少卿大人又道:“办过御案么?” 楚修然又摇了摇头。 少卿大人道:“那就该听我的,既然犯人的范围已经定好了,就得按照大理寺的规矩,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个。” 他对着女子道:“殷红,将能抓起来的都抓起来,若是有人反抗,就地正法。” 楚修然大叫道:“大人!余杭县那条路上的都是百姓啊,怎么可能混入妖?但凡有点银子的人都已经走了,留下的非是老弱病残,被抓到大理寺,按照大理寺的规矩,进门三十大板,谁还能活着出去呢?” 少卿大人扬起了头,凝视着楚修然道:“你知道你的脑袋只是暂时寄存在你的脖子上么?如果我现在回去禀明官家,你这几日非但没有将案子侦破,甚至连一点进展都没有,你觉得,你的后果会是什么!” 楚修然仍然没有放弃,立刻跪倒在地:“大人,万万不可将他们赶尽杀绝!” 白玉京此时站在门外,心中颇为震惊。 他震惊的倒不是楚修然这般护民,而是震惊为什么死了几个小男孩和几个妇人,竟然引来了这么多人的瞩目,公主和太子?还有皇上? 皇上就算勤政爱民还说得过去,可是公主和太子、西南王他们搀合在这里面是要做什么?为这几个孩子伸冤?说不通啊。 那他们…… 白玉京似乎明白了什么,当即走入了厅堂之中。 楚修然正在讲理,发现白玉京走入之后,有些愣神儿,低声道:“你进来做什么?” 殷红冷冷道:“来者何人?见到少卿大人,为何不跪?” 白玉京躬身做了一个文人礼:“我是县尉大人的内府门客,今日前来是将昨日的进展禀报县尉大人,惊扰了少卿大人,还望恕罪。” 这里是县廨,我是这里的门客,你在我家让我跪个锤子? 韶阳可没有那么多的跪礼。 少卿大人冷冷一挑眉,“你是楚修然的内府门客?” 白玉京道:“正是。” 楚修然都懵了,皱着眉看向白玉京,我都要死了,你来干什么?赶着一起合葬啊? 白玉京泰然地对他笑了笑,没有作声。 少卿大人道:“你有何进展?” 白玉京拿出了昨日取到的衣服碎片,递给了前来接手的殷红,解释道:“大人,这便是我昨日在杭州塘见到那妖怪留下来的东西,应当是死去的男孩身上的衣物。” 少卿大人看了看,缓声道:“何用?” 白玉京道:“回大人,此乃是证物。” 少卿大人道:“此物能证明凶手是谁?” 白玉京摇了摇头,“此物能证明,凶手不是杭州塘边上的那些百姓。” 少卿大人面色凝重了许多,随后又冷笑道:“如何证明?” 白玉京道:“这衣服上的香味,是小佛酿的香味,并且在河中浸泡许久不曾散去,河中自然没有小佛酿,那么也就是说,杀人者曾经喝过小佛酿,毕竟我们也都知道,死者的家中十分贫寒,买不起此酒。” 少卿大人道:“你的意思是,杀人者在杀人时饮了小佛酿?” 白玉京道:“不错,既然范围已经锁定了,烦请大人动手吧。” 少卿大人面色一沉,“如何动手?” 白玉京躬身道:“凶手的范围已锁定在了喝小佛酿的人群之中,想必整个余杭县能够喝得起小佛酿的自是在少数,兴许比杭州塘周边的百姓还要少,按照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的规矩,只要全部抓来拷问,定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这……” 冯开元都愣住了,立刻喝道:“混账!” 坐在旁边的另外一个人怒目而视道:“岂有此理,你可知道如今公主殿下、太子殿下也都在饮小佛酿,难不成你要将他们都抓起来么?” 白玉京并没有被二人的模样吓退,拱手道:“大人,我有一事不明。” 少卿大人瞥了他一眼道:“何事不明?” 白玉京道:“你为何还不去抓人?” 他并没有等少卿大人说话,而是自顾自地哦了一声,“我明白了,定然是人群太过分散不好去抓,不如这样,我和县尉大人再去查查证据,将范围缩小一点,如何?” 他已经在给少卿大人找台阶了,也同时表明了一个观点。 我是个门客,一个呆瓜门客,不懂你们的术语,你们也别为难我和我家主子了。 少卿大人嘴角微微上扬,笑道:“楚修然,你找了一个好门客啊。” 楚修然此时已满头大汗,咽了口口水道:“多谢大人赞誉,我……我现在就去查。” 少卿大人道:“我给你两日的时间,如果这起案子仍然没有眉目,你就亲自去和官家解释吧。” ------------ 第三十九章 地牢里的女人 三个人离开之后,楚修然一把拽住了白玉京,将他拉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小声质问道:“你跑出来干什么?若是方才那三个人其中任何一个看你不爽,你都会死的!” 白玉京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笑着,“我觉得还是先解决事情比较好,有你在这里求他的时间,用来查案子,说不定还有进一步发现。能用一句话结束的事情,为什么要用一上午的时间来求他呢?” 楚修然当然不愿意求人,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眯着眼睛道,“那可是从四品的官儿,背靠着太子殿下,你不怕他找你后账?” 此时的白玉京忽然想起了童孝云说的那句话。 这个案子只有你能办。 或许就是因为自己并不了解现如今的朝堂构造,更不会担心和害怕他们滔天的权势? 话又说回来了,为什么这些人的眼睛,要盯着这个案子呢? 白玉京抛出了这个问题。 楚修然皱着眉,“嗯?你的意思,他们不应该盯着这个案子?” 白玉京道:“为了破案能把整个杭州塘沿边的百姓拽出来都打死的人,会在乎已经死了的这些人么?死者之中有身居高位的人?还是说他们的死会带来什么特定的影响?亦或者他们会有什么机会进入到这些高官的圈子么?” 楚修然摇了摇头,断然道:“全部都是普通的百姓。” 白玉京道:“不能这么轻易的下判断。” 楚修然道:“只有两天!” 白玉京道:“我问你,什么原因才能让官家、太子、公主同时关注一个案件?并且希望他快速告破?甚至支开绣衣使,让你去办?” 楚修然呆住了,这是白玉京第二次说起这件事情,第一次他并没有细想,可当白玉京再一次着重强调了官家、太子和公主,并且说出了绣衣使被公主支走的事情后,反观整个局势,确如他所说,问题出现了。 “对啊,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办?为什么一定要支走绣衣使?我办的好处是什么呢?”楚修然凝视着白玉京。 白玉京有很多猜测,但现在不可能全说出来,二人猜来猜去最终的结果也是去继续查案,那还不如直接进入下一步,“三个男孩的身份下落查到了么?” 楚修然道:“县令不帮我,案卷卷宗我找不到,近一年来丢了孩子的人也太多了,我总不能直接把尸体放在大街上,找人来认……” 两个人的面容同时出现了笑容,楚修然道:“我直接找人认领不就好了吗?” 白玉京哈哈一笑,“这样,你去找三个孩子的身份,我去找那些女子的家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共同点” 二人一拍即合,白玉京正要出门时,却被楚修然拦了下来,“你最好还是先去地牢里看一看,顺便帮我送点儿吃喝过去。” 白玉京半张着嘴,“哟,您一个人来给我来了个地牢?里面关着的是谁?” 楚修然解释了一下昨天夜里的事情,并且明白的告诉了白玉京,“我只是看那姑娘可怜,不像是别人派来的杀手,但她想要杀人也是事实,劳烦你去审一下,之后再去那两家问问原委吧。” 白玉京了然。 地牢地牢,顾名思义,地上面的牢房就是地牢。 地牢里常年无人打扫,也常年没有接客,早已处于半荒废的状态,如今突然住进来一个人,倒是让楚修然有些不适应,担心她会冻死,还把自己的棉被分了一床过来。 白玉京提着两坛水和一只烧鸡进来,将牢房门打开,自顾自的走了进去。 女子躺在地上,听闻白玉京的脚步声,立马坐起身来,冗长的纱衣并不能遮体御寒,只能勉强裹着棉被躺在这四面漏风的地牢中,卷缩在角落里。 她的脸上有许多淤青,胳膊上和腿上也有不少伤痕,鞋子也不知去了何处,头发上站着许多杂草,泪和血在脸上汇聚,一看便知受了莫大的欺辱。 白玉京将吃喝放在地上,坐在她面前不远不近的地方。 她似乎并不怕白玉京,仰起头来看向他。 白玉京指了指食盒道:“吃点儿喝点儿。” 女子什么都没有说,爬起身来抓住水坛,直接将头伸了进去,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白玉京忽然觉得她是一只伤痕累累的野猫,在猎食失败之后,几近毙命,却又找到了绝处逢生的希望,她喝下的每一口水,吃下的每一口食物的,都要用来活命,也同样用来复仇。 她就这么吃,他也就这么看着,直至水坛里没有水,食盒里没有肉,她才深吸了口气,擦了擦嘴,用极度警惕的眼神,低低的凝视着白玉京。 她确实是一只猫,吃了你的饭,却又不靠近你。 白玉京问道:“吃饱了么?” 她没有回应,吮吸着自己的指头。 不得不说,这样的女子确实不多见,从她的眼神里,白玉京能感觉到世道在她的身上并不公平。 “你为什么要杀步灼华?” 步灼华这三个字,似乎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那根线,仅仅听到了这个名字,她便已经泪流满面,仿佛有人将她刚刚结痂的伤疤揭开,还往上面撒了一把辣椒粉。 “你……你是来杀我的么?”并没有因为眼泪而让声音变得软弱,相反她十分用力地攥着拳头,声音的颤抖因为愤怒,亦或是害怕,她几乎用尽全力道:“都说临死之前的最后一顿饭都是好饭,如果是临死的饭,那我还没有吃饱。” 白玉京笑了,“就算不是临死的饭,我也该让你吃饱。” 他站起身来,打算再去给她买点儿吃的,可却被她叫住了,“你……别走。” 白玉京回过头来看着她,“嗯?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么?” 她问道:“你不是水龙寨的人?” 白玉京摇了摇头,“我不是。” 她又道:“那你是县尉大人的人?” 白玉京又摇了摇头道:“也不是。” 她的眼神里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异样,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白玉京蹲在了她的面前,忽然问道:“我不是余杭县的人,也不是京城的人,我来余杭县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我不是水龙寨的人,更不是这里的官儿,所以我能来给你送一次吃的,已是你的运气。” 她没有任何的动静,只是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白玉京问道:“你知道关于小佛酿的事情么?” 她的手臂微微颤动,眼神也开始躲闪了起来。 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白玉京深吸了口气,也不再问她什么,转身向外走去。 “你!” 她忽然叫住了白玉京,低着头思索了片刻,“你……你可以去凤鸣楼逛一逛。” 她说罢这句话之后,再无声响。 ------------ 第四十章 秘密 走出县廨,白玉京并没有先去凤鸣楼,因为他既不知道那里是干嘛的,更不知道它在哪儿,索性等到楚修然收工之后再一同去。 白玉京打算先去吃口饭,再去女儿死在房中的那户人家里。 带着如朝阳般精神百倍的精气神,一路走去的白玉京,丝毫没有注意到县邂门外还有一辆马车。 一辆十分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里坐着两个人,正是韶阳王朝大理寺少卿裴瑾年,而他身边坐着的,则是殷红。 殷红低声道:“大人,他走了。” 裴瑾年神情肃穆地靠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清酒,黑发整整齐齐躺在身后,那张白净、几乎完美的五官上没有任何表情,深灰色的瞳孔严厉无情。 他抿了一口清酒,用来抵御清晨的寒意,随后摆动着冗长的袖口,走出了马车。 他的目的似乎很明确,大步走入了县廨,这一次他并没有走正门,走的是后门。 裴瑾年站在地牢面前,身后已站满了大理寺的人,唯一关着犯人的牢房被打开,里面的女人还在舔舐着曾包裹烧鸡的黄油纸,丝毫没有去管来的是什么人,似乎这些人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傲娇的猫。 大理寺找的不是她,还能是谁呢? 裴瑾年嗤之以鼻地瞥了一眼那肮脏的牢房,没有说什么,但殷红早已明白少卿大人的意思。 从小锦衣玉食,出自韶阳四大士大夫家族的裴瑾年,对于这种地方定然无法忍受。 殷红找来了一把椅子,又将四周架起了屏风,阻挡可能吹过来的风,她明白,若是今日有风将肮脏的落叶和尘土吹到了少卿大人身上,她的脑袋就要和风一起飘到不知何处了。 幸好冷风已停,暖阳高照。 她很庆幸,又能多活一日。 殷红做完这一切,又去拿了一瓶小佛酿,将酒杯放在桌子上,倒好了酒,这才退到一旁。 裴瑾年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仍旧丝毫没有任何的反应,看似漫不经心的神情中,隐藏着那双敏锐的眼睛,那双眼睛注视着这里的一切,没有任何人可以逃脱它的注视。 他很满意殷红做的所有事,只是心中还是觉得不够完美,也不知是哪里不够完美,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不过他并没有明说,而是望向了牢里的女人,问道:“你看起来很饿。” 女人没有说话,还在舔着黄油纸。 裴瑾年伸出左手的中指和食指向前轻轻摆了三次,便有两个大理寺侍卫从后方走出,拿着两个饭桶,一个桶里装着米饭,一个桶里装着菜,放在了女人的面前。 女人愣了一下,探头看到桶里的饭菜,用手抓着吃了起来。 饭菜上飘着雾气,足以证明这一桶饭菜很烫手,而女人却没有丝毫的迟疑,足以证明,她很饿。 裴瑾年很有耐心,一杯一杯的喝着酒,脑海里在思考着很多的东西,他很疲惫。 这种疲惫并非是没有休息好,相反他休息的很好,每日都要足足睡上三个时辰。 在韶阳王朝做官,能睡三个时辰的,已是少数。 但他依旧很疲惫,这样的疲惫是因为大量的思考,他每时每刻都在思考,都在审视,都在计划。 这是他从小便养成的习惯。 思考,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在这偌大的朝堂上站稳脚跟的根本。 饭吃完了。 女人满足地瘫软在地上,此时的她已不顾及自己的廉耻,两腿随意岔开,肩带掉在胸口也不去扶,满嘴满脸的菜渍也不去擦,只是看着裴瑾年笑,她的笑很洒脱,也很可悲。 裴瑾年叹了口气,“我很少等人吃饭,你确实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女人道:“是么?那我还要谢谢您呢。等我吃饭的人确实不少,可他们只想着我快些吃完,然后来脱我的衣服。” 裴瑾年道:“看来脱你衣服的人已有不少。” 女人笑道:“你错了,想脱我衣服的人,都已死了,我爹,我哥哥,我二叔,我三叔,哦,我算错啦,步灼华还没有死。” 野猫不仅傲气,还很可爱。 裴瑾年微微颔首,“哦?所以你想杀那个水贼,只是因为他想脱你的衣服?” 女人道;“不错,想要脱我衣服的人,都得死。” 裴瑾年道:“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确实是一个好借口,不是么?” 女人的脸色沉了下去,宛如刚刚升起的明月遇到了狂风骤雨,藏在身后的手指轻轻一扣,攥起了一些沙土。 她想用这捧沙土从大理寺包围着的地牢里逃生。 裴瑾年靠在了椅子上,“你和他说了什么?” 女人没有说话,但她的身躯已在颤抖。 裴瑾年道:“我有数不清的办法让你开口,你相信么?” 她没有不信的资本,但她很倔,她本就是一个不服输的人,可现在她却又不得不服输。 人本就是复杂的,而世道更加复杂,这些人在这世道里,简单地如同一张白纸。 她低下了头,任命般道:“说重点吧,你想知道什么?” 裴瑾年道:“你和他说了什么?” 女人道:“凤鸣楼。” 裴瑾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无论是谁在此刻妄想那张脸,都会感觉到无声的压力,那种威严和不可名状的压制力,是权力的声音。 “杀了她。” 裴瑾年站起身向外走去。 刀锋出鞘,发出沉重嘶吼声。 “等等!” 女人大叫着。 裴瑾年似乎并不想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并没有回头去看。 女人又说道:“你若是杀了我,就永远找不到那个女人!” 裴瑾年的脚步停下了,手伸出来。 殷红的刀也停在了半空之中。 大理寺少卿回到了椅子上,平静地望着女人道:“她在哪儿?” 女人吞咽着唾沫,仰起头道:“我要活命。” 裴瑾年叹了口气,望着湛蓝色的天空道:“那个女人知道了很多不该她知道的秘密,所以她要死,你如果不说出你知道的秘密,你可以想象一下,我会怎么对你。” 女人站起身,遥摇晃晃地扶着监狱的墙壁,再次道:“我要活命。” 裴瑾年道:“你不怕么?” 女人道:“你就算折磨我,我也能活着,浪费的是你的时间。她掌握的秘密,足以让你们很多人地位不保,否则也不可能惊动你驾到余杭县。我只要活命,只要你让我活下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尤其,那个秘方……” “好。” 裴瑾年背着手站起身来,秘方这两个字,才是他来到这里的原因,这份秘方足以动荡整个朝堂在韶阳的巨大利益,“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低着头道:“夏晚凝。” ------------ 第四十一章 风雨瑶心扇 余杭县的人家很多,家家户户也都挂着门号,白玉京很方便地找到了这家姓邢的人家。 府门外挂着白绫,里面的灵堂还没有撤走,死者还未入土。 今日已没有吊唁的人了,只剩家里的一对母女在灵堂前烧纸。 秋风萧瑟,即便是艳阳高照,都没有将这片肃杀洗净。 白玉京登门,府门里的管家立刻迎了出来,看白玉京穿着便明白不是寻常百姓,当即拱手问道:“阁下是?” 白玉京道:“我来找邢掌柜。” 这家主人姓邢,单名望,在余杭县秋叶街上开了一家杂货店,也算是有些家业,才置办了这坐宅子,女儿邢月娥芳年十七岁,长相出众,更是才气非凡,是十里八乡都闻名的才女。 管家自当引路。 白玉京路过那灵堂时看到了一个妇人在旁啜泣,还有一个小丫头同样穿着孝袍,跪在地上往火盆里丢纸钱,她还不到明辨生死的年纪,只觉得好玩,脸上还带着笑意,轻声道:“姐姐,姐姐,娘说多给你些银子花。” 入正厅堂,进侧屋,进了书房,白玉京看到了一个正在写字的人,此人正是邢掌柜。 奉茶之后,房间里就剩下了白玉京和邢掌柜。 邢掌柜估摸也就是四十左右的年纪,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脸上也不见颓色,坐在白玉京面前,恭敬道:“公子,您是县尉大人的门客,来此是想问小女的事情吧?” 白玉京点点头,“不错。” 邢望摇头丧气道:“当日县尉大人来了之后,我便将一切能说的都说了,这几日又回想了一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白玉京道:“不知可否去邢姑娘的屋子里看一看?” 邢望道:“当然可以,大人请。” 这间屋子的采光并不是很好,在整个院落里最角落的位置,倾斜的日光照射进来,映出空气中的粉尘,汇合着一股淡雅的香气,包裹着刚刚进门的白玉京。 邢望站在门口低声道:“大人请便吧,我在外面等您,就不进去了,以免睹物思人。” 白玉京没多说什么,走进房中。 少女的闺房总是神秘的,白玉京也没有想过自己第一次进入闺房时,与那少女早已阴阳两隔,一番探查下来,私密之物倒也没有多少,确实也没什么更多的发现,一切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他闭上了眼睛,运转九曜星宫,将玄武二星穴调转至首位激活,登时他的身体仿佛不能动弹了,可在这一刻,他隐隐感觉到了周围某个地方有一个暗暗的气息,这个气息散发出来的,便是之前被体内的猪吃下去的黑雾。 目光转向床头的那一刻,体内的猪也苏醒了过来,哼唧了几声,伸出舌头围绕着嘴唇转了一圈儿,它似乎饿了。 白玉京走到了床头,掀开了床榻,下面是一身衣服。 黑气就是从此处散发出来的。 白玉京拾起衣服问道:“邢掌柜,这件可是令爱的衣服?” 邢望探头看了一眼道:“正是,阴阳先生说,死者临走时穿着的衣服会带着死者的冤魂,为了让她头七之前莫要离开,贴身衣物要放在床上,待头七之后,随棺入土。” 白玉京缓缓点头,听得明白,邢掌柜这话的意思就是你这件衣服是不可能拿走的。 他也没打算拿走,只是摆弄着这件衣服,隐隐看去,发现这黑气是从袖口和胸口处传来的,于是手中匕首轻轻一划,用极快的动作将袖口的布条取了下来,放入自己的口袋里,这才再将棉被盖上,不动声色地走到门口道:“邢掌柜,我看完了。” 邢望的脸上是难掩的失望,“可惜了,小女走得早些,县尉楚大人说过,这是小女命数如此,可是……我一直都不相信,小女从小到大无病无害,怎么可能走得这么简单?兴许是瘟疫吧,这些年走的姑娘也不算少了。” 白玉京问道:“走了很多?” 邢望道:“是啊,这个月走了两个,便是小女和东城的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女儿在出嫁的路上死了,和小女如出一辙,只不过比小女早走了半个月。” 白玉京道:“两个?” 邢望摇了摇头,压着声音道:“此乃是天意所为啊,天痕出现,便就是应征了老天收人,每个月都要收一个二八少女,且都是将要出嫁的,从年前就开始了,现如今……哎,已死了十一个了吧。” 白玉京啊了一声,“每个月死两个,怎么会是十一个?” 邢望道:“大人你不知道啊?有一个姑娘虽然死了,但等到下葬的时候发现,竟然是一口空棺!人不知道哪儿去了,后来有人说在余杭县后面的崖山上见过她……啧啧啧,兴是尸骨未寒,想念夫君,这才魂魄带着肉身出窍了吧。” 白玉京问道:“您可知道这是哪家姑娘?” 邢望道:“是城北施家的闺女,她家老爷子是做布料生意的,和我也算是打过交道,嗯?不对啊,这个施家丫头,应该您熟悉啊。” 白玉京不解道:“我怎么会熟悉?” 邢望吸了口气,“我不该记错啊,那施家丫头,不就是要嫁给县尉大人的吗?” 白玉京顿时一怔。 正当此时,管家跑了过来,喊道:“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那陈公子又来了。” 白玉京问道:“陈公子?” 邢望解释道:“大人,这陈公子原本是我的姑爷,可现在……哎,他与小女情投意合,二人爱慕已久,这才许下婚约,陈公子家乃是书香门第,因为陈老爷子不计这门庭之别,我才得意高攀,本以为就此可以跻身余杭县上流,可谁知……哎。” 邢望伸手请道:“我得去看看陈公子,听闻这几日他茶饭不思,追着要见我家小女,还要家里许什么冥婚,真是痴心之人啊,出了事可不好了。” 白玉京道:“我随你一起去看看。” 到了前门,看到了一个书卷气的少年,他已趴在灵堂之内棺椁上,痛哭流涕,见到此情此景,邢望也忍不住泪声俱下,似乎刚刚平复的心情又被勾了起来,上前劝阻。 白玉京也不知该如何,想到这里也已没有什么事,便打算离开,刚转头,看到那个披着孝袍的小女孩蹲坐在地上,双手扶着下颚看着面前的一切,眼神里似乎大有不解。 白玉京走了过去,也跟着蹲下,“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孩歪着头道:“我叫邢妹儿。” 白玉京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你在看什么?” 邢妹儿指着趴在棺材上的少年道:“我在看他,在看他假慈悲!在看他讨人厌!” 白玉京看着邢妹儿脸色变得气愤,当下觉得不太对劲,问道:“他怎么假慈悲,怎么讨人厌了?” 邢妹儿道:“哼!若非他前一天晚上偷偷来到我家,带着我姐姐出去,我姐姐就不会第二天死了!” 白玉京立刻追问道:“你亲眼看到是他?” 邢妹儿指着陈公子腰间的扇子说道:“他那把扇子是我姐姐亲手给他做的风雨瑶心扇,天下独一份,那天晚上我亲眼看到了那把扇子。” 她仰起头道:“阿娘说我长大了,不该总和姐姐在一起睡,可我还是想姐姐,所以那天晚上我趁着阿娘睡着,偷偷跑到了姐姐的房间里躲在床下,就看到他送姐姐回来,等他走了之后,无论我怎么叫,姐姐都不理我……” ------------ 第四十二章 痴情若是长久时 天色正午,烈日炎炎。 那满园的夏日早已不在了。 或许明年还会有夏日,可夏日和夏日又怎么能一样? 那个夏日里,可是有她啊。 陈林川靠在喜鹊桥的桥边,低着头看着下方成双成对的鸳鸯戏水,远处还有飞舞着的燕子,轻轻叹道:“瘦影自怜秋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月娥啊,你留我独在这世上,我又该如何?秋闱我也不去了,功名我也不考了,没有你,我……我……我已活不下去了。”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牋费泪行。 相思成疾。 望着那汪水,陈林川看到了一副熟悉的面容,他伸出手,声泪俱下,“月娥,你在等我么?月娥……” 他抓不到,却想拼了命的抓到,向前一探身,失了平衡,掉了下去。 “月娥!”他抓住了那张脸,捧在手心里,就像是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我……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要你离我而去,我要……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他闭上了眼睛,深情地向前,想要亲吻自己最爱的人。 可他却无法向前挪动一寸,脑门上传来了刺痛,像是一根无法撼动的铁柱,阻挡了他抓住爱的一切办法,他发疯般地冲向自己爱的人,大吼道:“月娥!你不要走,我不能离开你……” “咳咳……”一个陌生的声音。 陈林川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可却发现自己的双脚腾空,根本无法用力,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面前哪里是自己心爱的月娥,分明是一个男人! “你是谁!”陈林川吓得立刻挥舞拳头,谁料这一拳竟是被硬生生挡了下来,他惊叫道:“你要做什么!” 白玉京无奈地看着他,一手抓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提着他的领子,“你知不知道我不抓你,你就要死了?” 陈林川怒道:“不可能,我方才见到了月娥,是你!是你抢走了我的月娥,你还我的月娥!” 白玉京松开了他的手腕,向下指去。 他跟随着手指头低头一看,自己竟然悬空在桥头!当即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这才看到若非是白玉京站在桥旁的扶手上将自己拽起,恐怕此时他已经成了这桥下的亡魂。 顿时,出了一头大汗。 白玉京纳闷了。 如果按照邢府小丫头邢妹儿所说,他应该就是杀害邢月娥的凶手,可方才这么一看,此人定然是对邢月娥爱的深切,若是自己出手将其杀了,何必又在此处演这么一出?为了骗我?说不过去。 白玉京当即打消了他是凶手的念头,不过还脱不开嫌疑,必须审问一番才是。 将他放在桥边,陈林川顿时瘫软无力坐在地上,一身泄气,满眼空洞,心中百感万千,摇头道:“哎,其实若是死了也好,定是月娥的亡魂想念我,才招我而去的,她在下面也不知过得好不好。” “肯定过得不错,起码纸钱够花。”白玉京想到了邢妹儿一天啥也不干就烧钱的模样,于是道:“并且,她肯定不想你。” 陈林川一把抓住了白玉京的衣服,嘶吼道:“我与月娥真心相爱,即便如今阴阳两隔,她定然也是思念我的,你怎知月娥不想我?” 白玉京道:“若不是你,她不会死,分明是你害了她,她怎么还可能想你?” 陈林川大惊失色,瞠目结舌道:“你说什么!血口喷人!怎么可能是我害死的她?” 白玉京道:“那你在她死之前的那一晚,带她去了哪儿?” 陈林川震惊道:“什么前一晚?我从未在深夜和月娥相会,又怎么可能在她死前那一晚带她出去!” 白玉京直接从他的身后将那把扇子取出,“我问你,这把扇子是从何而来?” 陈林川想要去抢夺,白玉京躲闪十分敏锐,向后退去,一把按住了他的胳膊,压在地上,“我劝你还是好好说。” 陈林川顿时满脸悲愤,泪水涌出,“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白玉京道:“这把扇子从何而来?” 陈林川道:“乃是月娥亲手为我做的,上面还有我自己写的词。” 白玉京展开扇子一看,确有一首词,落款是陈林川,而这扇子也确实稀有,骨架乃是用五彩缤纷的鹅卵石做成,平日里怎么会有人用此物做扇子? 陈林川啜泣道:“这扇子乃是我和月娥去年夏日出游时,我说我喜欢海边的鹅卵石,她才专门去采集,做给我的……天下仅此一把,绝无第二个!” 白玉京松开了陈林川,心中已有了答案,多半此物被人拿走,用来引邢月娥出门,以此来杀害邢月娥,于是问道:“这把扇子你可曾借过别人?” 陈林川道:“月娥送我的宝物,我怎么可能借给别人?” 他气喘吁吁整理着自己的妆容,一把夺过了扇子,皱眉看着白玉京,“你到底是何人!我要报官!” 白玉京道:“我是县尉大人的门客,专门来调查邢月娥被杀一案。” “什么!” 陈林川不可置信道:“你说……你说月娥是被人杀害的!” 白玉京点点头道:“不错。” 陈林川深吸了口气道:“怎么可能?不可能!月娥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她……她就是自然死去的,乃是天痕所杀!并非是……并非是……” 白玉京问道:“天痕何时出现的?” 陈林川道:“月娥死去的那一天出现的!” 白玉京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半个月前,还有一个新娘死在自己的花轿上?也和邢月娥的死状相同?” 陈林川叹息道:“此乃天痕之怒,老天要姑娘,你不知道么?整个余杭县都知道。” 白玉京冷冷地看着他,“你就这样想,你觉得邢姑娘九泉之下若知,良心会安么?” 陈林川怔住了,“你……你什么意思!” 白玉京道:“我说过,她是被人杀的,凶手的杀人技法十分高超,虽然我现在找不到尸体的破绽,但这世上绝不会有人平白无故就这么死了。” 陈林川激动地抓住白玉京,“大人!你说……她真的是被人所杀?” 白玉京道:“不错。” 陈林川低下了头,气息已经乱做一团,双拳攥紧道:“我说!我什么都说,你问什么我便说什么!此仇不报,我……我陈林川枉为人!” 白玉京觉得这陈林川的反应又有些问题,可能是他信任自己的速度太快了?想到这里,白玉京心中已有了计划,揉了揉肚子,“边吃边说?” “好!” 陈林川大步走出,可刚走了几步,却停在了路上,回头猛然想起了什么,道:“在月娥临死之前……也就是六天前……有人借过我的扇子,不过只有一个多时辰罢了。” 白玉京脑袋嗡的一声,立马向前抓住了他的手道:“是谁?” 陈林川皱了皱眉,“哦!我想起来了,是在凤鸣楼的……” 歘! 白玉京一把将陈林川抓住扯向自己的身后,随后单手反抓惊鸿剑柄,登时一挡! 争! 惊鸿出鞘的刹那! 三枚银标立刻碎裂。 “我……嗯……在……” 白玉京猛然回头。 陈林川的背心竟已中了一标! 他立刻拉开胸口,伤口附近已有暗绿色的液体泊泊流出。 标上有毒! 白玉京当即抱起陈林川,直奔医馆! ------------ 第四十三章 凤鸣楼 昏昏欲睡的陈林川抓紧了白玉京的手,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他嘴里还是支支吾吾道:“凤鸣楼……白兄,凤……凤鸣楼!这件事情……交……交给你了,帮我为月娥复仇!就算我死,我也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白玉京安慰道:“你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就在此时,白玉京猛地想起了什么,当即将怀中的龙须草拿了出来,问道:“能不能救?” 龙须草先是低头看了看,随后平静道:“大大侠,不必去医馆了,这人我能救。” 白玉京一听此话,心中当即有了想法,转身直奔县廨。 陈林川已经昏迷了过去,白玉京将他放在了那放满了尸体的房间内,将龙须草拿了出来,问道:“你可以救他?” 龙须草想了想,转身对白玉京道:“不错,他现在毒还未攻心,就算救了也无用处,毒还是会再次进入心脉处,我且叫几个小的出来,切断他的心脉,待到毒气流尽之后,一面将毒气排出体外,一面将他心脉续上,方可痊愈。” 他纵身一跃,跳至陈林川的身上,随后两个只有三根指头的手从圆滚滚的脑袋里伸出来,向里面勾了勾,霎时,白玉京的脚下竟然冒出了绿色的新芽。 龙须草回头看了一眼白玉京,“大大侠,此处交给我便可,你赶紧去忙你的事情,我保证不会让他死了!” 白玉京深吸了口气道:“好,拜托你了。” 龙须草脸颊一阵泛红,低下了头,“定不辱命!” 白玉京走出房门后并没有急着离开,反而是到了一个角落里,拿出用手帕包裹好的那枚暗器,这个暗器是从陈林川的身上取下的,是一个峰棱尖锐的短刺,上有六棱,棱下有暗槽,尖端若是刺入身体,暗槽的机关便会触动,随后将里面藏匿的毒液灌入体内,从而达到杀人的目的。 这暗器的做工十分巧妙,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况且对方同一时间发射四枚暗器,实力定然十分高强,幸好用此暗器的人未曾动炁,恐怕也是害怕城中护卫军发现气息,否则后果不看谁想。 不过…… 他现在并不放心陈林川,若是自己走了,那些歹人再来该如何? 刚想到此处,远处出现了一道倩影正站在半圆的拱门外张望,四目相对时,白玉京看到了她,连忙伸手叫她过来,顺便竖起指头挡在唇前,示意她小声些。 正是秦雯。 秦雯看到白玉京心下一阵欣喜,不由得觉得面目发烫,倒也不是因为别的。 昨夜晚上从大悲楼出来之后,就感觉身上不适,刚走两步发现来了天癸,鲜血已到了腿部,当下羞怯不已,这才丢下了白玉京独自离开,回到家中更是彻夜疼痛不忍,直到第二天一早方才舒服一些,梳理打扮了一番后,立刻赶来赔罪。 她快步走近白玉京,刚要说话,白玉京立刻示意她收声,单手轻轻一抓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一旁,和自己一起蹲在墙根上。 秦雯自小都是一个大家闺秀,没玩过这鬼鬼祟祟的把戏,却在这一刻不知怎的特别配合,另一只手慌忙抓住裙摆,这才蹲了下来,用手将裙摆收在小腿肚上,压低了嗓子,兴冲冲道:“大人,你在干嘛?” 白玉京松开了秦雯,用正常的声音问道:“你鬼鬼祟祟地干嘛呢?” ? 成了我鬼鬼祟祟了? 秦雯尴尬道:“啊?我……我来看看啊。” 白玉京提起哦了一声道:“你带人来了吗?” “带人?您说的是……什么人?”秦雯问道。 白玉京道:“就是手下啊,水龙寨的手下。” 秦雯恍然大悟道:“当然带了,三少爷给我随身护卫三十人,都在外面候着,怎么了大人?” 白玉京道:“你能不能让他们在此守卫?我要出去一趟,里面有一个对案件至关重要的人在治疗,无论如何都不要让旁人进去,可否?” 秦雯松了口气:“嘻嘻,当然可以啊,白大人吩咐的,便是我也要亲自在这里为你守着,放心吧。若非我挡不住的大官来了,其他的刺客杀手想进去,也得从我的尸体上她进去。” 白玉京皱了皱眉,虽然他敬佩这些江湖人,但也实在不理解他们随随便便就可以答应人生死的举动,或许自己身上还少了些江湖气,想来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义气,既然对方能给他这般义气,自己多少也得回报一些,笑着道:“那倒也不必,如果真有人发了疯的冲进来杀他,你也没必要以死相搏,立刻找人来叫我就行,我就在凤鸣楼。” “凤鸣楼?”秦雯当即一惊,“你要去那?” 白玉京道:“怎么?我去不得凤鸣楼?” 秦雯连忙摆手道:“当然去得,当然去得,我只是奇怪白大人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白玉京奇异道:“那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么?” 秦雯噗嗤一笑,“倒也不是,只是那里都是些文人雅士,攀谈诗词歌赋之所,偶尔也有唱戏、讼词,参加的人嘛,大都是士大夫氏族或是达官贵人的子女,交友相亲确是好去处,可是大人这样……缺女子相伴么?” 看看,要不说三少爷找你当门客呢,就是会说话! 白玉京嘿嘿一笑,站起身来拍了拍胸脯问道:“我不像文人雅士么?” 秦雯点点头,“不是像,你就是啊。” 白玉京道:“那不就得了,我去看看。” 秦雯忽然站起身,拦住了白玉京道:“大人!” 白玉京看向她,“怎么了?” 秦雯低下了头,脸上飞红,笑道:“大人,您若是直接走进去,不想暴露身份,是进不去的。” 白玉京道:“门口还有查人的?” 秦雯噗嗤笑道:“倒也不是,只是这地方都是些酸腐之人,比较讲究名望和地位,自称上流,若是想要进入这上流,大腿一迈可是难如登天,一般能够进入的,若非是有熟人介绍,根本进不去的。除非……你的名气很大!” 白玉京道:“我没什么名气,也没有认识这个上流圈子里的朋友,所以我进不去咯?” 秦雯扬起了头,“你需要一个琴技曾经在整个京城都闻名的女子,当年也是被无数人众星捧月的大家闺秀带你进去。” 白玉京愕然:“你?” 秦雯恭敬道:“正是小女子。” ------------ 第四十四章 三捆大白菜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当一个女人精心的打扮过之后,白玉京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女人要花那么多银子和时间在胭脂水粉和衣服配饰上。 看到秦雯落落大方从轿子上下来时,心中却升起了一阵酸楚,“娘若是还在世,我便可带她来领略这余杭县美景,这些好吃的,好看的,她定然十分欢喜,若是能在这里安家落户,娘也可以像这些富家妇人一般,每日不必辛劳,安享晚年了。” 想起母亲,白玉京暗暗叹息。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若我也是那天纵奇才,小时便入悬空山,恐怕母亲也不会受此等迫害了。以后做了绣衣使,万万不能让九华村的悲剧重演,要掌握权力和力量,才能让人活着。 偏偏就是他这样的孩子,最看不得人间疾苦。 秦雯换了一身暗蓝色绸缎的褙子,下身也同样是暗蓝色的裙摆,只是这身裙子稍稍短些,只到脚踝,并未遮住鞋面,华贵的绸缎在黄昏的夕阳下莹莹生辉,一路走来环佩叮当,轻盈悦耳的声音足以让任何看到她的人心情愉悦。 她不知道白玉京在想什么,看他的面色有些深沉,便以为自己的穿着令他有些不满意,心中叹息道:“这白大人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人,我穿成这样他还不高兴,哼!我才不是穿给你看的呢,这都是我自己高兴才这么穿着的,哼!真不高兴啊?喂!你看看我啊……讨厌!臭男人都一个样!” 她走到白玉京身侧,微微低头,迎上了他低下的面容,“大人,在想什么?” 白玉京恍然惊醒,看向了她,赞叹道:“我都没认出是你,平日里为何不这样穿?这样才漂亮。” 你看你看!我就说我漂亮!想不到白大人还是一个懂得欣赏的人,我现在喜欢你要比步少爷多些啦~ 秦雯心下欢喜道:“平日里行路走水,还是劲装束缚些,若是与人动起手来,这裙摆自是累赘。” 白玉京惊讶道:“你还是个武者?” 秦雯嫣然道:“非也非也,我仙道八品,厉害吧?” 这白玉京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你竟然如此厉害,我到现在还未入境入品呢。” 秦雯搀扶着白玉京的胳膊,带着他上了马车道:“修行之事不可强求,我等凡尘中人,为求生计不得已也要在凡尘中历练阅历,修行之事便耽搁下来了,又不像那些道馆、庙宇之中的人,终日修行。” 白玉京道:“确实。” 秦雯劝慰道:“大人虽未入品,气势却已强压旁人,若是一旦入品,到了武道七境,开玄妙之门,那还不压得旁人喘不过气了?” 白玉京笑着道:“你这溜须拍马的功夫确实不一般。” 秦雯道:“生来如此,又能如何?没了这本事,怕是和大人独处的机会都没有,幸好我还有半把技艺能帮得上大人,真是小女子修来的福气。” 白玉京并没有在一声声彩虹屁里忘乎所以,倒是有些心疼身边的秦雯,也不知她身世如何,像她这样的气质,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定不是平凡出身,却又如何落得给水匪做门客的地步?恐怕也是在这世道中求生罢了,否则,她怎么会甘愿如此? …… 楚修然靠在墙根上,咬着羊肉串儿的木签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头。 大多人都对他嗤之以鼻,不敢靠近,毕竟这草席子下面的尸体专门露出来个脑袋,再加上腐烂的恶臭,没人愿意搭理他,好在楚修然突出的就是一个耐心,他的耐心可不是盖的。 直至下午,才有一对夫妇跑来,哭天喊地地嚷了半天,结果发现没有一个是自家儿子。 楚修然胆小心细,立刻问了对方丢失孩子的信息,只知道是上个月月初在湖边丢失,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这对儿夫妇问完之后,来的人越来越多,十里八乡传开了,都让丢了孩子的前来认领,到现在竟然已有二十多对夫妻来过,虽然最后都没有认出人来,但楚修然的心里却愈发难受。 一个个询问之下得知,这些人都是一年之内丢过孩子的人。 也就是说,这人之中至少有一半人的孩子,都是在自己到任之后丢失的。 再细细问下去,他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每个孩子都是月初或是月中这个时间段消失的,甚至有几个夫妇准确的说出了初一和十五这两个日子。 楚修然神情十分恍惚,待人群散去后,独自一人靠在墙根下,怅然道:“楚修然啊楚修然,你这县尉当的是个啥嘛?这么多人丢了孩子,你作为县尉居然什么都不知道?真是他娘的废物!” “不如还是趁早辞官回家吧,你根本就不是当官的料子,如此大任你岂能担当得起?” 扬起小酒壶,这就开始喝闷酒。 嘴里还在喃喃道:“你不就是托了一个好父亲,好母亲嘛?若没有这家世,你能当得起这县尉?你能做的了这些事?可笑至极啊可笑至极……” 他饮了一口酒,神情涣散,双眼已无了神色,就连面前出现了一个道士都没有注意到,直到那道士开口,他才回过神来。 “喂!”道士颇为无礼,大声叫嚷。 楚修然转头看去,发现那道士穿得破衣烂衫,手里抓着一根木棍,若非是这身道袍,这家伙明明就是一个乞丐,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满脸麻子,长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真真奇丑无比! 楚修然本就颓丧,被这么一喊,脾气就上来了,大叫道:“干啥!” 道士摇摇晃晃,满身酒气,脸颊托着两个红润的腮帮子,指着下面盖着草席的尸体咧嘴道:“嘿嘿,卖吗?” 楚修然都愣了,“啥?” 道士嘿嘿一笑,“你是个他妈聋子。” 要不是手里没刀,这道士已经被砍成了碎渣子,楚修然站起身来一把抓住道士的领口道:“滚蛋!” 道士一撇嘴,摆了摆衣服,双手伸出投降道:“好好好。” 楚修然被这一口恶臭的口气熏开,连忙松手。 道士双脚同时一跳,到了摊位的另一边,“那我便滚到此处。” 楚修然怒道:“你知不知我是谁!” 道士半张着嘴,痴呆状摇了摇头,“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嘿? 楚修然双手叉腰,“你到底干嘛的!” 道士道:“吃饭的。” 楚修然道:“你吃饭去找吃饭的地方,你找我干嘛?” 道士道:“买……买菜。” 楚修然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有菜?” 道士指着下面的尸体道:“这不是么?” 楚修然满脸震惊道:“你要吃人肉?” 道士嘿嘿咧嘴,笑嘻嘻道:“这哪是人肉,这是……这是菜!” 楚修然刚想骂他,不经意间低头一看,草席子里盖着的,已不是三个小孩,竟是三捆大白菜! ------------ 第四十五章 翡翠玉佩 三个小孩和三困白菜的差别是巨大的。 楚修然一把抓住了道士,指着白菜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道士露出了三颗暗黄色的牙齿,咧着嘴道:“什么怎么回事!” 楚修然懒得和他废话,“我现在只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不把三具尸体拿出来,我现在就把你压回县廨,治你一个杀头的罪过!” 道士面色大变,害怕急了,颤巍巍道:“哎呦,青天大老爷啊,你这就是错怪好人了。” 楚修然气得不行道:“好人?你是哪门子的好人?” 道士委屈巴巴道:“我来救你命,还不是好人么?若非我施展道法将那三个孩子的尸首转移走,你现在早已成一具尸体了。” 楚修然是胆小,不是傻蛋,喝道:“我乃朝廷命官,你胆敢骗我?活腻了吧!” 道士低声道:“楚爷,您被人涮了。” 楚修然一愣,凝视着他,“你别跟我再卖关子了,我就给你最后一句话的机会。” 道士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道:“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天机不可泄露,若是还来得及,现在您可以先回县廨一探究竟,那三个孩子的尸体或许还来得及找回,否则的话……” 楚修然皱着眉,心中半信半疑道:“你和我一起去。” 道士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道:“可以,不过我们要快些。” 说着,道士从破烂的衣衫中拿出了一张符纸,右手一转,手中多了几两朱砂,碾碎之后,洒在符纸之上,他将符纸用右手两指夹住,左手抓住了楚修然。 楚修然的目光给那符纸吸引住,丝毫没有注意其他的事情,忽然感到脑海一阵眩晕,他闭上眼揉了揉脑门,再次睁眼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已不在方才的那条大街上,而是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县廨中,他认得面前的这具尸体,便是自己带走的三个孩子之一,再放眼看去,更是傻了。 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正站在一个木板床的旁边,手中持刀刃,另一只手则是死死地扼住了一个圆球!那圆球还在叫喊着,“楚大人!救人啊!此人要杀了陈公子!” 楚修然还没有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那人却顿时明白了什么,当即挥手持刀,刺向了龙须草! 楚修然大惊,三步并作两步直奔龙须草而去,口中大叫:“何人竟敢在县廨伤人!” 他这一声叫喊,屋外顿时窜动,门立刻被一脚踹开,出现的正是水龙寨几十名好手,他们立刻明白了大事不好,当有几个带头人,手中抓紧了一个短小的吹管放在唇上。 那黑衣人一看大事不妙,手中刀直刺下,被灵巧的龙须草躲开,眼看没有时间再刺第二下,立刻纵身跃出了屋顶。 楚修然叫道:“追!” 水龙寨好手立刻追出,毫不犹疑。 楚修然深吸了口气,抓住了龙须草道:“你是何……物?为何会在这里?为何会认识我?” 龙须草立刻道:“我是白玉京的……,你且莫要伤我,待我将这陈公子的命救回来后,他自然会和你解释!” 楚修然大惑不解,可现在的情况有些脱离了他的掌控,先龙须草放到了陈林川的身上后,他回头扫视了一下房间,在三个男孩之后的木板床上,多了一个人,他立刻走过去,这才看到,这里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将自己带到这里的老道。 楚修然当下有些惊骇。 这老道看着不是什么正经样子,可是神通广大,竟能将我从外面街道处直接移动到这里,看来是真的神仙,是真正的大能,定不能怠慢了他。 这一次他说话的强调软了许多,也恭敬了许多,道:“这位道长,您……到底是谁?” 那老道并没有搭理他,仍然躺在床榻上。 楚修然这一次也不急躁,好声好气道:“前辈,高人,我知道您有本事,却不知道您为何帮我,我想感激您。” 老道听到这句话,松散的眼皮随意地摆动了一下,瞥了他一眼,缓缓道:“县尉大人,老朽就是个臭道士,可不敢高攀啊。” 老阴阳人了。 楚修然尴尬地笑了笑,作拜礼道:“道长,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老人家还请见谅。” 老道连忙坐起来道:“千万别,您是县尉大人,我不过就是一个臭道士,如此大礼老朽可是担当不起。”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冷嘲热讽,反倒是多了几分敬意,牵住了楚修然的手,眼神也平静了许多,扶着自己的胡须道:“楚大人,点点术法,不足挂齿,何以行此大礼?” 楚修然道:“前辈定然知道事关命案一事!” 老道笑了笑,“知道是知道……不过,你就因为我知道命案之事,所以你才想要恳求我?” 楚修然点头道:“正是,此案迫在眉睫,我不敢怠慢,还请道长指点。” 老道的眉眼里有些懈怠,冷笑道:“上面的人催得紧?还是银子收得多啊?” 楚修然深吸了口气道:“道长,无人给我一文钱,我急着破案也并非是因为上面催得紧,而是我……” 他低下了头,神情里尽是无法言说的卑微,这卑微源自内疚,对这些尸体的内疚,对自己做过一切的内疚,颤声道:“这是我的错。” 老道颇为不解道:“楚大人何错之有?” 楚修然道:“若非是我的失职,半年以来怎么会有这么多凶案发生?” 他苦笑道:“今日我才发现,竟有二十多个父母丢了孩子,而我作为这里的县尉,竟然毫不知情,当真是可笑至极。此事与我有莫大的干系,若是我能够早点儿发觉,或许就不会酿成现如今这般田地。” 老道凝视着楚修然半晌,心中自然明白这已是这位县尉大人的真情流露,他经历沧桑多年,当然能够看得出此人是否是真心悔过,否则也不可能方才在街道上将他拦下,助他一臂之力了。 老道拿出了一副拐杖,倚在地上,走下了床榻,拍了拍楚修然的肩膀道:“现在这三具尸体没人知道他们在哪儿,但你要知道,有人想要毁了他们,这上面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很多的东西。” 楚修然当即问道:“什么证据?还请前辈明示!” 老道摇了摇头,“现在我即便告诉你,也无济于事,你得找到更加关键的证据,还是快些去凤鸣楼为好。” 楚修然一惊:“凤鸣楼?” 老道道:“不错,凤鸣楼,待到凤鸣楼之后,你便将此物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证据,自然就会找你来了。” 说罢,老道将一块翡翠玉佩交给了楚修然,自顾自地躺在了木板床上,不再说一句话。 ------------ 第四十六章 凤鸣楼上 凤鸣楼是在江边上的,而且是人最多的江边上。 它的位置就是余杭县的正中间。 你在这个城市的任何角落里,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两个建筑,一个是宏伟的大悲楼,另一个便是这奢华的凤鸣楼。 大悲楼的顶层是四象玉面金佛,传说是灵音寺主持亲自从西域背回来的,此佛有四面,重达千斤,平日里便是十人都难以抬动,足可见主持的实力强横。 而凤鸣楼的楼顶写着一个巨大的凤字,要说这凤字更为值钱,乃是当年长风公主殿下亲自上去题的字,不亚于敕造之书,所以才造就了凤鸣楼如今的地位。 想要进凤鸣楼确实是一件极其难的事情,门口有三道阀,第一道是迎客道,你若是穿得破破烂烂,休想走得进来,一行武道会把你直接丢出去。 所以想进凤鸣楼时,便要穿上你最好的衣服。 第二道是山水道,名字起的好听至极,可实际上却最是势利,要的便是你在这山水之中的地位,这明显就是士大夫家族之中庞大的派系,要每个进门的人都有自己的派系,自己的队伍。 四大名族,便是这士大夫家族派系之中最为强盛的,黄州秦氏,徐州范氏,临州贾氏,光州庞氏,韶阳不斩士大夫,本是他们最高的荣誉,可现在早愈发演变,成为了:四姓纵是布衣,仍笑傲公卿。 想要在韶阳为官,除了科举那条又臭又长的路之外,更多的则是背靠士大夫,有了士族的支撑,便可直接平步青云。 凤鸣楼的第三道阀才是最为关键的。 名道。 这天下走三千里走不出一个名头响亮,就算你是士大夫家族里的成员,可谁又真正了解士大夫家里有多少人呢?若是你说不出个名头出来,也只能在凤鸣楼一楼喝喝茶罢了,又如何能进入高层? 所以,此时的楚修然,只能乖乖地坐在第一层。 纵使他是余杭县的八品县尉,也只能在第一层坐着喝茶。 好在楚修然也不急,就这么安静地等着,他不知道自己要等什么,可是老道士让他等着自然就等着。 楚修然要了一壶茶,刚刚坐稳,便看到了一大伙人从五楼簇拥着一个翩翩公子和少女走向三楼,这公子和少女他并不认识,却感觉他们二人定不是普通人,虽说楚修然也是氏族的家底,可终归氏族士族,一字之差便是千里,这般看去,那少女一定是大家之女,而一旁的公子,则是想要攀龙附凤的罢了。 想到这里,楚修然心中荡起了一团酸楚,门外寒风凌冽,那些死了孩子的家人们又在想什么?这些人在此处锦衣玉食,玩得不亦乐乎,可他们还在为儿子丢失神伤悲痛,痛心疾首。 无奈,无奈啊! 楚修然大饮了一口茶,突然定睛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人。 “施子瑞?” 楚修然皱着眉大惑不解,“他怎么会在这里?” 施子瑞是施家的长子,是曾经和他有过婚约的施蔷亲弟弟,在当时婚约之时,他还和施子瑞有过一面之缘,这施家不过是一个布商之家,施子瑞并非名门望族也不是达官贵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一个县尉都只能坐在这里,可施子瑞为何能走到上层? 施蔷? 楚修然心中的愧疚像是泄洪般倒了下来。 施蔷和他算是同窗,一同在余杭县读过书,这也是后来楚修然入仕途后一定要来余杭县的原因,他就是为了找到施蔷,再续前缘。虽然家中不甚同意,但后来经过楚修然的软磨硬泡,也算是让那个身居高位的父亲勉强同意了这门婚事。 可谁能料到,婚约刚定,施蔷就撒手人寰。 自认为是天意弄人的楚修然,只能是日日借酒消愁,长时间未曾干涉县廨的事,才导致现在事态紧急,被逼破案。 楚修然皱着眉,心道:“不应该啊,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跻身在这个位置上,这上楼可不是普通的上楼,而是阶层的跨越,施子瑞难不成这段时间结交到了士族弟子?普通的氏族定然无法将做生意的商人带入凤鸣楼里,只能是士族子弟才可以做得到。” 想到这里,楚修然便没有再去管,手里一直把玩着老道交给他的玉佩,心中思绪万千:“他是他,我是我,现在不是一家人,自然不必去管,人家过的如何都是人家的事情,与我何干?” 上方的一行人刚刚落定,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县尉大人!” 楚修然转头看过去,站在二层呼唤自己的,正是施子瑞,他双手拱起,高高作礼,神情敬畏道:“县尉大人,不知可有时间来二楼一叙?” 楚修然不明所以,但未起身,只是凝视着他道:“你找我?” 施子瑞道:“并非是我,乃是这位公子,贾卿,想必您应该知道他是谁?” 我知道他是个毛啊? 楚修然虽然不知道,但不能表现得不知道,当即笑了笑道:“久仰久仰。” 施子瑞面色舒服了许多:“临州贾士乃是四姓之一,贾公子想要和楚县尉交个朋友,不知县尉大人意下如何?” 楚修然的心中咯噔一声。 他虽然不知道贾卿是何人,但是临州贾士四姓之一,他可再熟悉不过了,如今自己的父亲能够达到五品,依附的也是临州贾士。 他扬起头,看向上方的施子瑞。 施子瑞的话和直接拿刀架脖子上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人家能把临州贾士这个大姓搬出来,就已将今日你楚修然不上来,明天你就要死的意思说明了。楚修然自然不能说什么,当即道:“好。” 说着走向了二楼。 二楼的客人比一楼多得多,周遭欢闹的声音此起彼伏,但细心去看就能看得出来,无论是谁,都要躲开那临州贾士所在的地方,他们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里,中间被称为贾卿的公子,正摇着手中的折扇,笑容满面地看着楚修然,但他并未起身。 楚修然走到了众人面前,这才发现,能与他们同坐这白鹅毛绒塌上的人,就只有之前被簇拥的少女,其他的人均是站着。 “这位就是余杭县县尉大人,楚修然了。”施子瑞似乎并不想放弃这个露脸的机会,待楚修然走过来的时候,他便直接一步走上前介绍。 谁料贾卿并不买账,连看都没有看施子瑞一眼,目的十分明确地看向楚修然,微笑道:“楚县尉,请恕我冒昧,你手中那玉佩,是从何而来?” 楚修然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玉佩,当内心大呼原来如此,但表面仍然镇定自若道:“你认识此物?” 贾卿道:“不错。” 楚修然道:“这是你的?” 贾卿又道:“不错。” 楚修然沉默了,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此物怎么出现在自己手中,为何出现在自己手中,和什么人有关系,他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贾卿似乎看出了什么,缓声道:“此玉前几日遗失了,幸得楚县尉帮我找回,多谢。” 他伸出手,一旁立刻有人走到了楚修然的面前,伸手要将那玉拿来。 可突然一只手抓住了楚修然的手,将他向后一拽。 “这东西我看值不了几个钱啊,你穿得这么好,怎么会是你的?” 楚修然转头一看,顿时心中大喜。 “白玉京!” ------------ 第四十七章 四大士族 白玉京一把搂住了楚修然的肩膀,歪着头看向不远处的贾卿,似笑非笑地从楚修然的手中将那玉佩拿了起来,吊在半空之中,细细看去,喃喃道:“楚大人,你看看这落款。” 楚修然心中虽然忌惮贾卿,可经过这几日的接触,他更加信任白玉京,当信任超过忌惮的时候,便没什么好怕的了,心道:“白兄弟定然不是本地人,而且家中也似乎不沾功名利禄,不像这些旁人,听到临州贾士四个字,恨不得当即磕几个头。他是真正想帮我办案的人,虽然不知他为的是什么,但一定是一个好人。” 楚修然的单纯至少换来了他人生第一个至交好友。 他观察着玉佩,看到了落款处,上面写着一行字,一行清晰的字:泊钰赠兰香。 白玉京吸了口气问道:“嘶……楚大人,泊钰是哪个?” 楚修然思索了片刻道:“应当是一个公子吧,这兰香的名字,一听便是姑娘家。” 周围的所有公子少爷们都一言不发,目光全部飘到了坐在那里的贾卿身上。 白玉京自然也察觉到了他们目光的位置,心中大概也已经猜到了对方就是此人,不过他不承认,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于是抬起头看向贾卿,问道:“贾公子,您可知道这泊钰是哪根葱?” 贾卿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不过士族家世出身的他,涵养还是有的,对于自己情感的把控能力也相当不错,虽然生气,却还是沉着声道:“这位门客先生,你口中的那颗葱,正是在下。” 白玉京心中一喜,装模作样惊呼道:“哦?那既然贾公子是这颗葱,那兰香姑娘定然是一个香气扑鼻,美艳大方的女子,我说的可对?” 贾卿靠在了鹅绒躺椅上,翘起了腿,笑着道:“送客。” 他的话音一落,立刻有在这里驻场的武者走了出来,几人手中握着佩刀,还未出鞘便已威压而至,将白玉京和楚修然围了起来,“烦请出去吧。” 白玉京眼看问不成了,也就知道今日之事已到此为止,不过好在他已得到了一个进展——这件事情已和凤鸣楼中的士族有巨大的瓜葛。 只能认栽。 可在他刚转头时,楚修然拱手问道:“贾公子,不知您可了解余杭县内孩童丢失一事?” 贾卿直接站起身来,想要骂人,却还是忍住了,怒道:“楚县尉,你自己管辖里的事情还是要自己做好,该调查的案件还是要自己调查好,随处招摇可不是什么本事!” 这句话不轻不重,却说的莫名其妙。 不能招摇。 白玉京有些迷茫,贾卿完全可以说他不知道,可偏偏要提这么一句,可见他并非是什么聪明人,情绪管控能力再好,也掩盖不住笨的本质。 看来京城也不全是聪明人。 白玉京拽着楚修然向外走去。 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幽幽地声音。 “慢着。” 慢着。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白玉京转过头看去,说话的正是那坐在贾卿身侧的女子,他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在女子说话时,贾卿甚至不敢坐下,而是站起身,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白玉京看向了女子。 女子莞尔一笑,温柔道:“这位白公子,你是何人?” 白玉京平静道:“在下是余杭县县尉大人楚大人的门客,白玉京,不知姑娘芳名?” 旁边一人一步跨出,怒斥道:“混账!你难道瞎了?连秦姑娘也不认识!” 白玉京颇为不解道:“我必须要认识她么?” 秦姑娘微笑道:“倒也不是必须,但大多数的人都以认识我为荣。” 白玉京撇嘴笑了笑,“哟,那看来我要荣幸一下了。” 秦姑娘站起身来,端庄大方,双手划过一个大半圆,将袖口拦在怀中,平端行稳,俨然一副大家闺秀之色,平视而行,身形均不晃动,仪态落落大方,走到白玉京面前,方才围绕着的武者当即恭敬地推开,留出了一道路。 “小女子秦若瑶,见过白公子。” 白玉京笑了笑道:“姑娘不仅人美,这名字更美。” “混账!竟敢如此轻浮!”这一次坐不住的是贾卿,怒道,“真是山野匹夫,敢如此说话!” 秦若瑶伸手摆了摆,示意他悄声,对着白玉京第二次问道:“白公子,你是何人?” 白玉京脸上还是那抹微笑,但心中已然一沉,他不知道她的目的,但她既然这么问,似乎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但自己不能先露怯才是对的,于是又道:“在下是余杭县县尉大人楚大人门客,白玉京。” 秦若瑶仍然是那副莞尔的笑容,仍然是那双波澜不惊的双目,仍然是那平淡如水的眉宇,似乎语气也未曾变过,但第三次说出来的话,却早已没有了前两次的那般温柔,反而是一股莫名的凌厉和杀气。 “白公子。” “你是何人?” 楚修然的手已开始出汗。 白玉京的面容也变了,变得有些疑惑,却仍然是笑意满满。 这一次他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观察着秦若瑶,他企图从这张无懈可击的脸上察觉出一些有用的表情,可最后一无所获。 不得不说,秦若瑶的气势,是白玉京从未见到过的,这是一种与生俱来便高人一等的气势。 白玉京深吸了口气,“门客,白玉京。” 秦若瑶的动作并不慢,她直接从身旁的武者手中抽出长刀,横斩砍来,目标正是白玉京的脖颈。 楚修然大惊,伸手去抓白玉京,想要将他的身体向后拉,却发现根本拉不动! 那长刀在空中呼啸,破风之声转瞬至耳畔! 可白玉京丝毫不避,就这么站着,直至那把刀停下了他的脖子旁边,都没有任何反应。 再多四寸,白玉京的脑袋和身子就要分家了。 白玉京并不惊慌,即便是这刀锋几乎要了他的命,也没有惊慌,因为他知道,秦若瑶是不可能杀了他的,九曜星宫之中青龙三星穴早已架构完毕,以秦若瑶的实力,白玉京甚至完全可以让她再进两寸,自己再出手都来得及防御。 而且他还知道,这秦若瑶是士族大家之女,不可能做出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的蠢事,或许贾卿可以,但她,绝不会。 “你不怕死?”秦若瑶看着白玉京。 白玉京连忙向后退了几步,擦汗道:“呀呀呀,吓死我了,我犯了什么过错?姑娘竟然要杀我!” 其实他的演技并不拙劣,但是秦若瑶作为唯一的一个知情人,自然知道白玉京是在装模作样,笑吟吟捂唇道:“白公子说笑了,我怎么会杀人呢?” 她将手里的刀丢开,连忙两只手护住胸口,颤声道:“只是我问你问题,你总是不回答,我这个人性子又比较急,就是想吓唬吓唬你,白公子不会生气吧?” 白玉京深吸了口气,平静道:“自然不会生气。” 秦若瑶轻快道:“白公子这么大方啊?那若是小女子想要那块玉佩,不知白公子能否给我呢?” 白玉京笑道:“当然。” 争! 这一瞬间,几乎整个凤鸣楼的人都为之一怔! 白玉京的刀,顶在了秦若瑶的脖颈上! 差一寸,只差一寸! “放开她!” “小子!你在找死!” 歘欻欻! 拔刀声!抽剑声! 白玉京微笑着凝视那张美艳却已满脸惨白的秦若瑶,低声地凑到了她的面前,两人鼻尖只差一点,白玉京低声道:“我这个人呢,也和姑娘一样,性子比较急,姑娘不会生气吧?” 秦若瑶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 第四十八章 一身正气白玉京 秦若瑶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 白玉京的刀已回到了刀鞘之中,并且人已经在一楼向外走去了。 秦若瑶闭上了眼睛,伸出一只手拦住了所有想要追出去的人,然后静静地吸气,呼气。 这是她经常做的事情。 她必须理智,士族家中的子嗣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就算她如何愤怒,如何疯狂,即便是要杀了这个人,也要安耐住自己的怒气,从长计议。 她深知自己的家世极为显赫,一举一动都有别人在旁看着,现如今出门在外,不能做任何有损士族或是父亲的举动。 直至白玉京离开,秦若瑶才转头道:“贾卿。” 贾卿此时双手已在颤抖,听到她的呼唤,立刻走上前应声,“秦姑娘。” 秦若瑶没有打他,更没有骂他,而是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他肩头的发丝,冷冷道:“明日日出之前,我要知道这个白玉京的所有信息,家里几口人,地里几亩地,我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是谁。” 贾卿立刻躬身道:“是!” 回到了房间,秦若瑶几乎是直接瘫软在了床上。 她攥起了拳头,胸口快速起伏着,脑海之中快速地思考,猛地坐起身来,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呼喊道:“叶子。” “属下在。” 一个轻灵的声音轻轻回应道,人却不见踪影,但是听得出来是一个女子。 秦若瑶仰起头,看向窗外道:“那人是谁?” 叶子回复道:“属下不知。” 秦若瑶道:“他的样子不像是装的,似乎之前对贾卿也没有任何的忌惮,他不怕贾卿,更不怕我,他到底是谁?” 叶子的声音很小心,缓声道:“他们还没有走远,我看到了楚县尉,要不我跟上去查探一下?” 秦若瑶道:“贾卿的力量有限,恐怕就算是我逼他,他也不可能在天亮之前找得到,还得靠你了。” 叶子道:“放心吧小姐,定不辱命。” 说着,一阵风拂过,秦若瑶的心情似乎舒缓了很多。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接着,猛地睁开! 房间里,已多了一个人! 她咬紧牙关坐起身,凝视着不远处房间正中间的那个少年,此时她的身躯已在颤抖。 “白……白玉京!” 白玉京泰然自若地坐在桌子旁边,拿起了茶杯,嗅了嗅,问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秦若瑶抓紧了自己的被褥,下意识地靠在了床榻上,一言不发。 “方才你还要吓唬我,可现在却自己一个人躲在一旁,哦!我知道了,是因为那个叫叶子的已经不在了,对么?” 白玉京咧着嘴问道,“她应当是你父亲派来保护你的,可惜啊,若是我现在把你抓走,她可能就会因你而死了。” 秦若瑶道:“你知道我父亲是谁?” 白玉京摇了摇头,连忙摆手道:“千万别告诉我,我若是知道了,就不敢问你了。” 秦若瑶道:“你在装傻。” 白玉京道:“你就当我是在装傻。” 秦若瑶道:“你到底想要问什么?” 白玉京将手展开,那玉佩悬在空中,“我想问,这玉佩的主人在哪儿?” 秦若瑶道:“这上面有我的名字么?” 白玉京笑道:“并没有。” 秦若瑶道:“那你为何来问我?” 白玉京道:“我不该来问你?” 秦若瑶道:“你当然不该来问我,你该去问写着名字的两个人。” 白玉京道:“但能告诉我结果的,只有你。” 秦若瑶的眼神深沉了许多,却也同时放松了许多,缓声道:“我有一个问题,若是你能回答我,我可以给你一个线索。” 白玉京道:“但说无妨。” 秦若瑶道:“你为何一定要查这件案子?” 白玉京略显惊讶,“我为县尉大人做事,县尉大人主管余杭县的凶杀案件,他要管,我也一定要管,他要查,我也肯定要查。” 秦若瑶道:“你为何要跟随他?” 白玉京道:“当然是为了我胸口的正气!你看不出吗?” 秦若瑶懵了,愣了半晌才缓缓道:“正气?” 白玉京道:“当然是正气,不然还能为了什么?跟着楚大人,三天饿九顿。不过好在我这个人一不贪财,二不好色,三不爱赌,就是为了惩恶扬善,弘扬这一身正气。” 秦若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调整攻势,继续道:“你知不知道,这件案子查下去,会如何?” 白玉京继续装傻充愣道:“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秦若瑶皱着眉道:“你还在装傻。” 白玉京笑了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装傻?” 他站起身来,走近了秦若瑶道:“你的叶子快回来了,我得赶紧问出我要的东西。” 秦若瑶确实是怕了,连忙道:“你别过来!我可以告诉你!” 白玉京道:“说吧。” 秦若瑶又往床上缩了缩,这一次无论是谁也能看得出她确实是慌了,否则她自然能感觉得到,若是越往上,她的两条腿就越笔直,露出来的白嫩皮肤就越多。 可白玉京连看都没有看。 秦若瑶道:“那玉佩确实是贾卿送给一个女子的,女子名为孙兰香,曾是凤鸣楼的第一头牌,来到这里的才子,都以得到她的垂青为荣。” 白玉京道:“现在她在哪儿?” 秦若瑶道:“很多人都在找她,你找不到的。” 白玉京立刻道:“大理寺?” 秦若瑶道:“不仅是大理寺,还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势力,都在找她。” 白玉京皱眉道:“为什么要找她?” 秦若瑶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恐怕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或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白玉京道:“我知道了。” 说罢,他便转身要离开。 但这一次,是秦若瑶叫住了他,“喂!白玉京!” 白玉京回过头看着她,“怎么了?” 秦若瑶道:“你知道那个叶子是什么人么?” 白玉京摇了摇头。 秦若瑶道:“她是五境武者,实力很强,放眼整个韶阳江湖,她都是足以独当一面,你能绕过她见到我,我现在有些佩服你了。” 白玉京笑道:“你想说什么?” 秦若瑶道:“若是在你踏上不归路之前想通了,觉得那一腔热血和你所谓的正气不再那么重要了,你可以来找我,我最喜欢有本事、有胆量的人了。” 白玉京问道:“跟着你?跟着你我能得到什么?” 秦若瑶双手抱在胸前,此时对于白玉京的恐惧已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之前那股镇定自若的笑容,温柔道:“除了正气,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你。” ------------ 第四十九章 一把惊鸿,一个 白玉京回到了花月楼。 见到童孝云时,白玉京感觉身体顿时松散了下来,紧绷了整整一日的神经,也在这一刻得以放松。 惊鸿剑被他随手放在手边,瘫软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童孝云的目光是炽热的,心中汹涌澎湃。 白玉京瞥到了这个眼神,每次见到惊鸿时,童孝云的眼神总是这样,像是一个精虫上脑的流氓看到了一个肤白貌美的赤身姑娘一样,按耐不住的手,无法控制几乎在一瞬间就能充满整张嘴的唾液,都在表明他对这东西的喜爱。 白玉京忽然想到了什么,坐起身来道:“童大哥,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不知能不能问问你?” 童孝云连忙摇头,“头儿的意思很明确,我只是送你来余杭县,这件案子全权交给你负责,头儿既然有这个用意,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还是不要破坏这个规矩为好。” 他叹了口气,目光仍然没有离开惊鸿,有些涣散道:“你以后在天下阁里也要明白,只要守好头儿的规矩,其他的任何事都不是问题。” 白玉京道:“并非是此事,而是这把剑。” “剑?”童孝云的脸色顿时亮了起来,手当即抚摸在惊鸿的剑身上,“这把剑嘛?” 白玉京道:“对,正是这把剑。” 童孝云根本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狂喜,眼角都要飞起来了,本身很小的眼睛霎时眯成了一条线,笑嘻嘻道:“这把剑有什么问题?快快快,说出来。” 白玉京当然知道对症下药,投其所好,当即一把将剑抽出来,剑鸣声宛若琴音,十分动人,他挥舞了几下,这才将怀中那本剑谱拿出,放到了童孝云的面前,“童大哥,这本剑谱就是惊鸿剑鞘之中发现的。” 童孝云整个人顿时一怔。 心中蓦然道:“这小子不是傻的吧?这等宝物都能给我看?不对,这并非是惊鸿剑鞘之中的剑法,而是天下阁古藏的《步天歌》和江南剑庄的《莲花落》,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是头儿假意放进去试探他的,我可不能说破了。” 想到这里转念一想:“不对,这小子并不知道个中玄机,就这么拿出来给我看?” 他看向了白玉京,那张脸上写满了纯真和信任。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童孝云在这一刻终于动容了,心道:“我可万万做不出将身家性命这种事情拿出来给别人看的做法,这小子看来是真把我当做大哥了,想不到如今这世道之下,还能出现这样的人,是我心眼子小啦!头儿说的对,莫要将所有人都看做心机深沉的怪物。” 他缓缓道:“这《莲花落》不懂?还是剑不懂?” 白玉京指着莲花落的第一招式道:“童大哥,这一部分,我曾修行过几次,却始终无法窥视要领,一开始我认为或许是剑招精髓我无法参透,可后来偶然我在用刀时,无意中使出了这第一招‘西子问水’,发现和用剑大不相同,用刀可以使得非常好,但用剑却不行,这……是怎么回事?” 童孝云大惑不解,连忙拿出身边佩剑,照着第一招‘西子问水’的行炁,运转剑招,发现并没有任何异样,这才看向白玉京,“你是这么用的么?” 白玉京道:“可否借童大哥剑一用?” 童孝云想都没想,直接将剑丢给了白玉京。 白玉京如法炮制,演示了一遍。 果然一模一样。 童孝云道:“不错啊,只是有些不熟练罢了,有什么问题?” 白玉京将童孝云的佩剑交还,随后就将惊鸿递了过去。 童孝云心里咯噔了一声,痴痴地看着惊鸿剑,并没有去接,“兄弟,你就这么将这把剑交给我?虽然你我同为天下阁的同僚,但我若是想独吞这把剑,可以有许多计谋来对付你,甚至可以让你生不如死,只要我拿到了这把剑,你便连生存之法都没有。” 白玉京挠了挠头,一副憨憨的模样道:“啊?童大哥……我觉得童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童孝云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兄弟啊,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是同窗好友,即便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在利益面前,都可以背地插刀,大多绣衣使都不是死于仇人之手,而是死于朋友之手的。而你这把惊鸿,就已是天大的利益,我爱剑,这把剑若到了我手里,我足以杀你!” 白玉京岂能不知这是童孝云的教导直言? 此人并非好为人师之人,能够如此叫道,足以看出,他是被朋友背叛过后的真情感悟。 白玉京还得继续装下去,于是道:“我能活到今日便已是上天的福分,之后的每一日都是老天爷的馈赠,我若是时时刻刻提防他人,这日子还不过得胆战心惊?既然童大哥想要,不如我就将这把剑送给你,这样你我还是朋友,我就拿你那把剑,如何?” 童孝云呆住了。 他似乎从未想到白玉京会说出这样的话,眼神四处飘落,看了无数次白玉京,又看了无数次惊鸿,嘴角甚至在颤抖,他想要伸手去摸那惊鸿,只要现在点头,这把名冠天下第一的宝剑,就是他的了! “你……你要将惊鸿送给我?”童孝云抓住了惊鸿,一把撤掉了上面掩盖着剑鞘的布条,眼中已有泪水,“你可知道,这把剑是天下第一的宝剑,若是没有这布条,若是让别人知道,天下江湖,朝堂朝野,想要这把剑的人,足以踏平整个余杭县,你……你要送给我?” 白玉京微笑道:“宝剑赠英雄,这把剑在我手中,连一招一式都使不出,我要来何用呢?若是童大哥喜欢,送你又何妨?” 童孝云抚摸着惊鸿,每一寸剑锋,每一寸剑鞘,似乎都是他这一辈子的挚爱,转身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剑鸣破风,声声振动,他笑了,笑中却带着泪。 他记得。 母亲安享晚年,喜丧而去的那一日,他没有哭。 父亲在大战之中,率军突围却战死沙场的战报回来的那一日,他也没有哭。 第一次跟随风夜北暗杀金国将帅时,被敌人抓住,拷打了足足十八日,最终被种下九寒玄蛊,他也没有哭。 可这一日,他却哭了。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流泪,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笑着流泪。 他闭上了双眼,扬起了头,过了许久,才再一次挥动剑锋。 这一次,他打出了一个剑花,将惊鸿婉转在手中,十招!三十招!五十招!一百招! 招招平淡无奇,却又招招致命。 白玉京震惊地看着那把剑在他手上的模样,脸上尽是羡慕。 童孝云停下时已满头大汗,他走到了床榻旁边,将绒衣裹在身上,将惊鸿剑锋入鞘,交给了白玉京道:“物归原主。” 白玉京道:“啊?童大哥,你不要么?” 童孝云笑了笑,“我爱剑,更爱名剑,所以我尊重每一把名剑,剑并非是无灵之物,它选择你,自然有它的道理,我可以从你手中把剑拿走,但却不能在我心中得到它。” 他深吸了口气,拍了拍白玉京的肩膀,“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一把惊鸿和一个朋友,我更希望得到一个朋友。” ------------ 第五十章 夜入县衙 白玉京并没有接过剑,而是道:“多谢童大哥抬爱,可是这莲花落……” 童孝云这才想起来,于是道:“我来试试。” 他转身,按照第一式西子问水,施展剑招,可剑锋之上顿时传来了一股巨大的气息,将原本撩出的一剑改了行进的路线,这股力量十分的霸道,直接将童孝云的手臂向后弯曲,他立刻松手,这才免去了断臂之痛,剑锋直直刺入了墙壁上。 童孝云面色骤然一变,凝视着惊鸿剑,直到剑锋上那股诡异的气息彻底消散之后,他才走过去,将剑从墙壁上拔了下来。 白玉京问道:“对,我上次遇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况,不过我的气息似乎没有童大哥这般强横,就没有这么大的反噬。” 童孝云摇了摇头,“并非是反噬……” 白玉京问道:“那?” 童孝云深吸了口气,“我要回一趟天下阁。” 他立刻纵身就要走,却被白玉京拦住了,“童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童孝云喃喃道:“这不对劲,很不对劲,惊鸿之中……还有其他的气息,而且这个气息十分的诡异,并非是寻常的气息,恐怕里面的秘密,还得去找阁主询问。在我回来之前,你切莫要再用惊鸿,明白么?” 白玉京立刻道:“这几日我被频频暗杀,若是没有惊鸿……恐怕凶多吉少。” 童孝云皱眉道;“暗杀?谁敢暗杀绣衣使!” 白玉京道:“没人知道我是绣衣使。” 童孝云凝视着白玉京,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很大声,“不错!不错!怪不得头儿这么看好你,你厉害,当年我当上绣衣使时,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我是绣衣使,可你居然能够抵挡得住权力的诱惑,不错。” 白玉京低下头道:“我不知道是谁要杀我,更不知道我面对的是什么,如今我能依靠的就只有这把惊鸿,若是不能使用惊鸿,我怕是要命不久矣,那大理寺给了最后的通牒,若是明日不查出一些线索来,只能表明身份,到时候的阻力,可不像现在这般简单了。” 这句话白玉京确实说的是内心的话,只不过他隐藏了一些,比如,今天夜里他还要去一趟凤鸣楼,追着这个线索继续查下去。 童孝云轻轻的呼了口气,笑道:“你这小子啊,非得从我嘴里撬出来点儿东西才肯罢手,罢了罢了,我便帮你这一把。” 白玉京立刻道:“多谢童大哥。” 童孝云道:“我虽没有参与案件,不过按照我的想法,你调查的事情诡异得很,况且收到的线索并不多,但据我推断,这个事情的方向有两个,第一个是凤鸣楼那位姑娘,而另一个,是现在还在牢中的那位姑娘。” 白玉京皱眉道:“她?” 童孝云道:“不错,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现在大理寺应该已经将她带走了,而她为了活命,很可能说出更多的线索,只不过她的心里从始至终都会压着一些秘密,这些秘密才是她活命的根本,你要做的就是将她嘴里的东西撬出来。” 白玉京道:“她……被大理寺带走了……” 童孝云微笑着道:“大理寺在余杭县可就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关人,县府衙门。剩下的,就看你的胆子大小了。” 白玉京恍然大悟,当即谢过童孝云。 童孝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案子可以破不了,但命一定要留下,绣衣使虽然是个危险的行当,但也不能上来就把命丢了,切记惊鸿不要随便用,待我问清楚真相,再来和你说。” …… 夜月当空,攀上树梢,静谧且安详。 楚修然趴在自己的房间里,寝食难安,晚饭就放在面前,可他根本一口都咽不下去,此时距离大理寺最后的时限已不足十二个时辰,他的官运估计也已经走到了尽头,可是他还是没有放弃,不断地,一遍遍地梳理着案情的整个过程。 突然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后背,把他直接从床上拎了起来。 “你做春梦呢?”白玉京的声音灌入耳朵。 楚修然一手护住裆部,转头看来,“为什么是春梦?” 白玉京道:“那你趴在这里干嘛?” 楚修然大惑不解道:“趴在这里就是春梦?” 白玉京道:“狡辩这个有什么用?我来找你是说正事儿的。” 楚修然蒙了,“啊?我……你……好好好,什么正事儿?” 白玉京道:“咱俩闯皇宫去吧?” 楚修然的脸像是被拍了一板砖,表情都僵住了,“啊?” 白玉京道:“走不走?” 楚修然颤声道:“为……为啥呢?” 白玉京道:“找大理寺卿问问这个案子,顺便问问公主和太子为何要管这个案子,如何?” 楚修然摸了摸白玉京的脑门,“你烧糊涂了?” 白玉京道:“走。” 楚修然一屁股蹲在地上,“你杀了我,提着我的头去吧,我可不想诛九族。” 白玉京怒道:“你难道不想破案了?” 楚修然道:“破案也得有命吧?冲到皇宫里,没有见到太子,先被打成孙子了。” 他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都是胆怯,“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白玉京哀怨道:“事到如今,也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楚修然立刻大喜道:“什么办法?” 白玉京道:“去县府衙门,找那个被你抓住的女人!” 楚修然松了一大口气,“没问题!” 白玉京道:“不过我们不能明目张胆的去,要偷偷摸摸的去。” 楚修然已经穿好了衣服,“随便你怎么去,反正只要不去皇宫,去哪儿都行。” 白玉京了解楚修然,就如同农民了解大便一样,若是他直接和楚修然说要夜闯县府衙门,这个胆小怕事的县尉说什么都不会去的,所以白玉京才来了出无中生有的夜闯皇宫。 不得不说,这一招确实是奏效,楚修然一听和皇宫没关系,跑得比饿疯了的马驹儿还要快。 白玉京跟在后面,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安了起来。 他看向天空。 银月如钩 余杭县,似乎要开始下雨了。 ------------ 第五十一章 审问 夜晚溜进县衙这种事儿,往大了说足够杀头,往小了说也就是走错门了,毕竟两个人中间有一个是县尉大人。 这也是他的办公区域啊,我回我自己的办公室,有什么问题? 当然没问题。 楚修然自然不知道白玉京要带他干什么,心中还十分的轻松,不过当他看到白玉京弯着腰,手里抓着长刀时,心里出现了一些变化,低声哑着嗓子问道:“你这是干嘛?” 白玉京道:“偷偷溜进去。” 楚修然打了个哈欠,“去哪儿的钥匙我都有,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 白玉京道:“因为大理寺的人在这里。” 楚修然道:“大理寺的人不让用钥匙?” 白玉京站直了身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什么脑子?这和钥匙有他妈什么关系?” 楚修然道:“那我们在害怕什么?大理寺的人也不该不让我进来啊。” 白玉京道:“你知不知道你县廨牢里的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到县衙里?” 楚修然迟疑了片刻:“是被大理寺提过去的!” 白玉京道:“你怎么知道的?” 楚修然道:“是你告诉我的。” 白玉京道:“既然他们不想让你知道,可我们现在又要去审她,该怎么办?” 楚修然皱了皱眉,“去县衙的地牢啊。” 白玉京道:“大理寺会敞开地牢让你进去?” 楚修然道:“不会。” 白玉京道:“那我们怎么去?” 楚修然想了想,立刻会意了白玉京的意思。 白玉京松了口气,好在这位县尉大人脑袋还算是没喝啥,暂且能用,于是继续小声向里面走去,可还没走一步,楚修然又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能直接提审?” 白玉京回过头来,不耐烦道:“怎么提审?你要直接和那个大理寺少卿说我要审审你带回来的人?他如果愿意怎么会一声不吭的把她从你身边带走呢?” 楚修然又想了想道:“我有办法。” 白玉京凝视了他半晌,“你有什么办法?” 楚修然笑了笑道:“当然是提审的办法,你信我一次,我一定有办法提审她!” 白玉京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楚修然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谁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儿,怀着鬼鬼祟祟心情的白玉京现在已经被他搞得一点儿潜伏的想法都没有了,直接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县衙后花园的凉亭里,百无聊赖地等着。 过了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人来了。 但来的不是楚修然,而是大理寺少卿大人身边的那个名为殷红的手下。 白玉京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并没有观察的很仔细,现在看来,白玉京不禁感叹:能在四品大官身边的女官,确也都是非常人。 殷红穿着一身劲装,似乎是特制的大理寺官服,同样是黑红印花,同样是精雕细琢,但她的黑色部分要比普通的大理寺官服上的黑色部分大的很多,似乎只留下了肩膀到手臂侧边,大腿到脚踝侧边两道纹路。 身上黑色部分还有一些同样用黑紫色线条纹出的印花,再配上她朴素却又十分有气质的头束,给人一种十分精干的样子。 她走过来,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打量了一下白玉京,问道:“你是谁?” 白玉京道:“你找谁?” 殷红道:“楚县尉要我来找一个叫白玉京的人。” 白玉京四周看了看,“我就是。” 殷红给他的感觉,就是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她的生命,听到他说了自己的名字之后,殷红便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白玉京只好跟上。 看来楚大县尉不但惊动了县令,还惊动了大理寺。 白玉京只好打消了一切的念头,不过现在想想,恐怕靠自己和楚修然想要溜进去,可能性也不大。 一路行去,白玉京这才发现,这县府衙门里的地牢要比那县邂里的地牢实在多了,起码这个地牢是真正在地下的。 进入了地牢之后,白玉京又走了一会儿,这才看到了一个别有洞天的地方,打开一扇地牢的大门之后,这里竟有水声,周围的火光黯淡了许多。 接着,便是四座巨大的监牢,监牢里足够装下十个人。 四周站满了人,火光冲天。 大理寺的护卫站在唯一一个关押着犯人的牢狱外,而远处的坡上坐着大理寺少卿裴瑾年,余杭县县令冯开元,二人前方站着的正是咧着嘴笑的楚修然。 果然是好办法,白玉京都忍不住要鼓掌了。 殷红将白玉京带到了牢房前,又招呼大理寺护卫向后退了五步,这才躬身回去复命。 裴瑾年的脸上还是那般深沉,目光从未离开过楚修然,只是对殷红摆了摆手,便道:“现在是五更天,我希望楚县尉不会给我讲一个笑话。” 楚修然拱手道:“放心吧大人,我亲自来审,若是没有进展,我认罚。” 裴瑾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一只手把玩着手腕上的珠串。 楚修然昂头挺胸,走到了白玉京的身侧,低声问道:“怎么办?” ? 白玉京半张着嘴道:“啊?” 楚修然道:“我已经带你进来了,现在就看你表演了。” 白玉京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的冯开元问道:“楚县尉,什么情况?” 楚修然连忙解释道:“没事大人,我们商量一下该如何审问。” 白玉京吞了吞口水,气的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当即道:“打开。” 立刻有大理寺护卫走上前将牢门打开。 二人走了进去,楚修然负手站在牢门口,凝视着里面。 白玉京蹲在了夏晚凝的面前,看得出来,她这几日过的并不好,衣服还是烂的,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合,只不过就是吃饱了,喝足了而已。 夏晚凝低着头,不愿意去看任何人,似乎已经准备好了无论白玉京问什么,她都不会回答的念头。 白玉京蹲在了她的身前,说了第一句话。 “我去了凤鸣楼。” 无人回应。 裴瑾年只是微笑,俯视着一切。 “见到了你要我找的人。” 裴瑾年的表情变了。 不光是他,夏晚凝的表情也变了。 她猛地回头看向了白玉京,一把抓住了他道:“你说什么!” 白玉京温柔地笑着,眼睛里也写满了温柔。 可是夏晚凝整个人都在颤抖。 没有任何人伤害她,可她却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人扼住了,胸口已不能呼吸。 她万万没有想到,白玉京居然会编造事实! “你诬陷我!我只告诉你凤鸣楼!我从未告诉你找谁!” 夏晚凝下意识地看向了裴瑾年。 “你不用怕。”白玉京还是那般天真烂漫,还是那般温柔,就像是邻家的大哥哥,就像是一个天真的少年,没有任何城府的少年,他笑道:“楚大人在这里,你又在县府衙门,那些坏人是无法伤害你的。” 楚修然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白玉京夸奖自己,连忙拍拍胸脯道:“是啊。” 夏晚凝死死地抓住白玉京,“你根本不知道谁要害我!” 她以为的,不过只是她以为的。 白玉京当然知道。 可他必须装作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 说着,他将手里的玉佩拿了出来,“是这个叫贾卿的人吧?他还要嚷嚷着要杀我呢,不过你放心吧,我已经见到了孙兰香,也把她保护起来了,其他的人不可能杀她。” 说这句话的时间并不长。 但这句话说完时,一半的大理寺护卫也都不在了。 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在去查的路上。 裴瑾年的脸色从方才的沉默变得有些笑意。 但夏晚凝的脸,已苍白了起来。 宛如白雪。 白玉京道:“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都可以告诉我。” 夏晚凝仰着头,大汗从她的身体流下,将肌肤灼点出了闪闪的光辉,映在火红的光芒下,展现出了一条条白皙的身躯,让人有种保护的欲望,用手触摸那光泽的皮肤。 白玉京道:“既然没有了,那我就走了。” 说走就真的要走。 他丝毫没有去管这个因为三句话,就已经被判了死刑的女人。 他向牢门之外走去。 可就在这时,夏晚凝扑在地上,企图抓住他的衣服,叫喊着:“救救我……我!我不想死……我说!” 楚修然想说些什么,却被白玉京一把推了过去,扑在了女人的身侧,他连忙道:“死?你怎么会死?” 白玉京转头看去。 台上的裴瑾年,暗暗将自己抬起的右手收了回去,冰冷的目光望向白玉京。 ------------ 第五十一章 审问 夏晚凝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要死的事情,但此时开始,她的眼神再也没有看过裴瑾年一次。 信任一旦发生了变化,就会彻底改变。 至少对女人来说是如此。 楚修然有些不解,却还是道:“你说啊,到底是谁要杀你?你在这地牢之中,不可能有人要杀你的。” 说罢,他瞥了一眼白玉京,问道:“谁要杀她?” 楚修然当然不傻,他这般刨根问底,并不是真的想要知道谁要杀夏晚凝,而是为了问出夏晚凝嘴里的秘密。 白玉京道:“地牢不可能有人要杀她,恐怕她现在早已神志不清,毕竟是想要刺杀水龙寨四当家的凶徒,现在说出这些话,恐怕是要扰乱我等的思绪。” “不!不!”夏晚凝拽着楚修然道:“我知道秘密,我知道很多的秘密!你救我,你要救我,你救我,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白玉京笑着问道:“你能知道什么秘密?” 这个节骨眼,白玉京轻轻推了一把楚修然,现在他的身体已完全遮挡了大理寺一众护卫和大理寺少卿裴瑾年的出手路线,若是他们敢出手,就会在此刻先杀朝廷命官! 白玉京在赌,他知道自己的命在他们的眼里绝不如一个余杭县八品县丞值钱,所以只能是用楚修然的命来挡住一切可能击杀夏晚凝的手段,而他则是挡在了暗处。 现在的夏晚凝,在他们死之前,是绝对安全的。 裴瑾年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却仍然稳稳坐在堂上。 “是小佛酿!” 夏晚凝叫道:“制作小佛酿的人,就是杀了那些人的凶手。” 白玉京松了口气。 现在任何人都已没有任何理由杀夏晚凝了。 恐怕他们想要保护的,就是这句话。 可是现在要死的,已经变成了他们三个。 这也让白玉京的心再次悬了起来,立刻追问道:“是何人?” 夏晚凝摇头道:“我不知,但兰香知道,她……她是唯一一个从那炼狱中跑出来的人!她不告诉我也正是因为她不想害我……可终究……是我害了她……我不想死,我怕死……我……我……兰香……对不起……” 白玉京很想问孙兰香现在到底在哪儿,可他不能问。 线索断了吗? 线索就在面前,可他不能去问。 裴瑾年就在身后,跑断白玉京两条腿也不可能比大理寺跑得更快,现在说出孙兰香的位置,大理寺已经会赶去。 楚修然回头道:“大人,此事事关重大,我要将此人提回县邂。” 白玉京想拦住楚修然说这句话,可已拦不住了。 “嗯?楚大人。”冯开元道,“为何不能在这里审?” 对啊?为何不能呢? 因为她还有秘密没有说出来么? 裴瑾年在这一刻神情舒展了许多,楚修然未经世事,自然不明白自己已经将画外音全部说了个干净。 原本白玉京已经说自己知道了孙兰香的位置,还想敲诈其他的信息,为的不过就是让夏晚凝相信他,说出孙兰香的位置,也同时让裴瑾年以为自己的信息要比他多,白玉京的步骤已经做得很好,夏晚凝已经相信了他,那么剩下的就是孙兰香的位置了。 但楚修然这一句话,已经让裴瑾年明白,他们根本不知道。 大理寺少卿大人缓缓站起身道:“没什么可审的了,你们回去吧。” 楚修然还没有醒悟过来,叫道:“此人还有大量的秘密没有挖掘出来,怎么能不审!” 冯开元怒道:“你想问什么?此人明明是胡言乱语一同,小佛酿乃是灵音寺的宝物,怎么可能和杀人放火有关?依我看啊,此人妖言惑众,搬弄是非,修然,你我同是朝廷命官,怎么可能没有证据就相信这些无稽之谈?还是将其关押在此,等案件水落石出之后,再定罪吧。” 楚修然不明白为何会突然出现如此的变故,回头看向白玉京。 白玉京没有动。 夏晚凝的结局已经注定,她似乎早已没有了任何生机,如今二人一走,剩下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她还没有放弃,抓住白玉京的腿道:“我还知道……我还有用!” 裴瑾年根本不急,现在只需要等着,等着夏晚凝扛不住这生死的压力,说出那句话来。 “我……我知道她将证据藏在哪儿了!你光知道孙兰香在哪儿根本没用!她……她不过是人证而已,你们……你们要的是物证!物证!我知道物证在哪儿!” 说出来了。 白玉京道:“什么物证?” 夏晚凝泪声错落,叫道:“灵音寺和尚杀人的证据!是孙兰香逃出来时带的!我知道在哪儿!” 白玉京道:“你能带我去找么?” 夏晚凝道:“能!现在我就可以带你去,你只要让我活着!我都可以告诉你!” 白玉京道:“好!” 他转身看向了楚修然。 楚修然立刻道:“你押着她,我们去找这个所谓的证据。” 说罢就要走,可冯开元却说话了,“楚大人,你要从我的牢里调走人犯,现在连招呼都不打了么?” 楚修然立刻道:“大人,你也看到了,案情迫在眉睫,少卿大人令我两日之内破案,如今今日便是最后一日,我哪儿敢怠慢?不行,你问问少卿大人呢?” 谁说这小子傻? 聪明的很。 冯开元被一句话说的呛住了,也没敢看身边的裴瑾年,倒是这位四品少卿大人淡然一笑,“你要抓紧了,今日的时间恐怕并不多。” 楚修然道:“多谢大人!” 说着就要走。 可裴瑾年还跟了一句话,“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你也不会武,更不是修士,难免路上会出些差错,这样吧,殷红,你去保护楚大人的安危。” “是。” 殷红侧步走到了楚修然的面前,伸手道:“请吧,楚大人。” 白玉京并没有说什么,看着大理寺的护卫将夏晚凝身上的枷锁解开,便亲自走上去,一把搀住了她,向外走去。 一路走出地牢。 “在哪儿?”白玉京问道。 “跟我走,在城南。”夏晚凝道。 县衙在城中,去哪里的距离都是一样的,唯独去城南需要渡过一条河,正是杭州塘。 也就是发现那三个孩子的地方。 淋漓的小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一行人顶着火把走向杭州塘的位置。 经过了一条小巷。 这里最多只能有三人并排而行。 殷红和楚修然走在最前方,后面便是白玉京和夏晚凝,他们的后面是两两并行的大理寺护卫。 白玉京边走边问道:“你和孙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夏晚凝低声道:“她是花魁,我是她的侍女,虽然在一起时间并不长,但她……待我很好。” 白玉京道:“那你自然是认识贾卿的了?” 夏晚凝道:“我见过贾公子,但贾公子不一定认识我。” 白玉京道:“你有没有想过,贾公子也会杀你?” 夏晚凝似乎被吓到了,苍白的脸瞥向白玉京。 白玉京则一直有意无意地注视着前面的殷红,她并没有向后看。 在这一刻。 他猛然推了一把夏晚凝。 夏晚凝本就虚弱,当即站不稳,又因为这一掌向上推,她整个身子直奔墙壁而去。 “大胆!敢跑!” 白玉京抽刀,刺入了夏晚凝的胸膛。 鲜血,顿时四散开来。 一刀毙命。 ------------ 第五十三章。 假死 夏晚凝甚至没有再说出任何一句话来,就倒在了地上。 长刀就在她的胸口里,翻起来的肉皮像是烤熟了的五花肉,在雨水冲刷过后,散发出新的血。 楚修然比殷红跑的还快,直接扑在了白玉京的身上,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质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划破夜空,小雨打乱了他的头发。 白玉京的声音慌慌张张道:“我……她要跑,我担心她跑了!” 楚修然怒道:“你放屁!她怎么跑!这里都是大理寺的人,她怎么跑!” 白玉京似乎回过神来,大怒道:“我怎么知道?路是她带的,人这里如此昏暗,万一跑了,这罪责你我担待得起么!” 楚修然深吸了口气,满脸的失望道:“白玉京啊白玉京,你太鲁莽了!怎么可以如此做事?你杀了她,现在……现在,现在线索断了,怎么办!” 白玉京道:“你现在来怪我了?难不成我就要放任她跑掉吗?她要杀人,证据确凿,她本就是戴罪之身,畏罪潜逃罪加一等!” 楚修然凝视着白玉京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一旁殷红似乎并没有心情管他们这些破事儿,蹲在地上探了一下夏晚凝的鼻息,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一把拉住了白玉京,“你杀了她。” 白玉京仰起头道:“是啊,她要跑,我杀她,我有错吗?” 殷红冷冷道:“你一个门客,何来生杀之权?” 白玉京怒道:“我不走!我凭什么和你走?是……是楚县尉给我的生杀之权!” 殷红道:“他都没有生杀之权,如何给你?” “我……”白玉京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摊开手看向楚修然。 楚修然也说不出话来了,去探夏晚凝的鼻息,随后摇了摇头。 “走!” 殷红直接架起了白玉京,带着一众大理寺护卫,原路返回。 看着众人,楚修然木讷了片刻,叫道:“这……这尸体怎么办啊?不能就扔在这里吧?” 谁理他? 他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就算你是戴罪之身,我也不能让你曝尸荒野吧,我给你背回去吧。” 说着他便将夏晚凝背了起来,向县衙走去。 雨悄悄落下,云雾遮挡了月光。 余杭县的夜晚,越来越黑了。 楚修然回到县廨的时候,已几乎精疲力尽,但他仍然用着自己全身上下最后的一丝力气跑着,直到撞开那扇门,直到看到龙须草那一刻,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叫道:“快!快!” 龙须草从床榻上一跃而下,连滚带爬在地上滚了十几个圈儿,到了楚修然的面前,当即明白身后的女子中了刀伤,单手一伏去,面色大喜道:“是大大侠做的?” 楚修然懵了懵,“谁?” 龙须草连忙催动手决,下方土壤里钻出了一颗七须七叶三花的小龙须草,直奔夏晚凝伤口而去。 龙须草笑着道:“是白玉京!” 楚修然茫然地点头,“是,是他!怎么样?这女子……有救吗?” 龙须草道:“就根本没事的好吧?大大侠事先给其服下我给他的龙须草,再断心脉,便是假死,只要七十二个时辰之内外敷龙须草,不出一会儿便可苏醒过来!” 楚修然大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头去看了几眼,才问道;“那老道呢?” 龙须草摇了摇头,“你走之后,我便没见过那道长了。” 楚修然找了一把椅子,打算休息一会儿。 龙须草专心致志地开始治疗,待到那株小草完全融入之后,立刻运气入体,将气息全部贯穿伤口,又将血肉凝合。 夏晚凝突然吸了一口气,醒了过来。 龙须草向后退了几步,“哟哟哟,这个醒得快哦,看来大大侠这一刀并不深。” 夏晚凝吓了一大跳,捂住胸口震惊的看着面前的龙须草,又看了看一旁的楚修然,“怎么……怎么回事!” 楚修然走到了她身边,“他答应你会救你,现在你已经得救了。” 夏晚凝看着四周,“这是哪儿?” 楚修然道:“这是县廨,我的县廨。” 夏晚凝道:“你……是你们救了我?” 楚修然立刻道:“不错,我们救了你,现在我要知道孙兰香的下落。” 夏晚凝道:“她……她……” 楚修然吼道:“你要反悔么?白玉京因为你现在下了大理寺的监牢!你要反悔?” 夏晚凝摇了摇头,“不,我不会反悔的,我带你去找她!” 楚修然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拿一身新衣服。” 二人盯着阴雨的月色,走出了县廨,此时距离天亮不过一个时辰。 夏晚凝紧张地抓着楚修然的胳膊,低声道:“你能不能将我送出余杭县?” 楚修然道:“你告诉我她在哪儿,告诉我关键性的证据,你想去哪儿,我都可以送你去,而且我亲自送你去。” 夏晚凝低下了头,似乎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这才道:“其实没有任何的证据能够证明那些人是谁杀的。” 楚修然似乎已想到了,“我明白,你是为了脱身,也是为了活命。” 夏晚凝又重复了一遍,“你没有听懂吗?我说的是,没有任何的证据能够证明那些人,是谁杀的!” 楚修然皱起了眉,“什么意思?” 夏晚凝深吸了口气,“就是我这句话的意思,这些死了的人,没有一个人能证明他们死于灵音寺,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证明,灵音寺的人在杀人,你懂吗?” 楚修然道:“杀人就一定会留下证据,如何杀的人,用的什么凶器,在哪儿杀的,尸体的血迹,只要找,肯定能有!” 夏晚凝道:“他们杀人没有任何凶器,杀人的方式我也不懂,但就是能把人杀了,杀人的地方就是大悲楼!尸体没有血迹,谁都没有任何血迹,那些女子,也没有血迹!” 楚修然怔怔的看着她,“女子?什么女子?” 夏晚凝道:“每个月都会死两个女子,也都会死两个小男孩,这些人,都是他们杀的!” 楚修然怔住了。 夏晚凝道:“每个月,已经有一年了!” 楚修然一把抓住了夏晚凝,“你怎么知道!” 夏晚凝道:“我……我亲眼所见。” 楚修然的表情已经凝固了,从袖口之中抽出了一副画卷,展了出来。 画上是一个女子。 他问道:“你……可认得……” 夏晚凝还没等楚修然说完,便说道:“她……是施蔷么?” 画卷掉落在地上,被雨水打湿。 这一刻,楚修然早已烂作干柴的心,似乎被一把烈火点燃了。 “带我……去找孙兰香!现在!” ------------ 第五十四章 敌人 再次回到地牢,但这一次白玉京已不是县尉的门客,而是县令的人犯。 他被直接丢到了那巨大的监牢里。 殷红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匆匆离开了。 这里恢复了黑暗。 白玉京并没有任何的害怕,方才脸上的慌张、不服、稚气在众人离开之后,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担忧。 盘膝坐在地上,白玉京开始回想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如果顺利的话,现在夏晚凝应该已经带着楚修然去赵浔孙兰香,一旦找到孙兰香,就一定能够找到其他的线索。 案件似乎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艰难。 一步一步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想到这里的白玉京,调转九耀星宫,将白虎一星穴调转至首位,开始修行。 楚修然,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 楚修然的心中一团乱麻。 夏晚凝的脚步并不慢,他迫切的希望她走得更快些,可心底却希望她现在不要走,或是停在原地,甚至希望他们两个人被突然出现的暗器杀了。 他在害怕,害怕真相,害怕那些未出嫁的姑娘们真如夏晚凝所说,是被人杀害的。 “如果她们真的是被人杀的……楚修然,你在干什么?施蔷被杀了!你在干什么!你在喝酒,你在逃避,你甚至都没有去查一下那些尸体!你没有找到一点线索,你就……就认为是天痕所致?” 楚修然的信念似乎崩塌了。 谁也不能告诉他,若是当日他执意去查施蔷的尸体会发生什么,会不会有线索,他会不会相信? 过去的事情,总是会让人后悔。 有很多人会陷在后悔之中从此一蹶不振。 楚修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蹶不振,但此时他似乎都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力量了。 真相太过沉重。 她说的是真的么? 楚修然百感交集,直至最后,他站在了原地。 夏晚凝看着他,“大人……怎么了?” 楚修然不知所措,低着头道:“我……我们快到了么?” 夏晚凝打量了一下他,心中那份信任忽然开始动摇了起来,但并未说出口,而是道:“快了。” 楚修然郑重地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并没有去什么杭州塘,也没有去凤鸣楼,而是到了一个院落里。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院子,这一看就是一个普通百姓家的院落,但这个院落里此时并没有人居住。 夏晚凝的步伐突然变得快了起来,楚修然立刻跟上,二人走入了一个偏房。 房间里只有简单的陈设,一张桌子,一张床,两把椅子,墙面上挂着几幅廉价的山水画,楚修然轻轻抹了一下桌子,沾了一手灰。 夏晚凝站在了那副山水画的面前,对着一旁的楚修然道:“楚大人。” 楚修然看了过来,“怎么?” 夏晚凝吞了吞口水,缓缓道:“楚大人,其实我骗了你,孙兰香……已经死了。” 楚修然道:“什么!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夏晚凝转过身来看着他,“我以为你能帮我,可现在……我觉得你根本帮不了我。” 楚修然道:“我怎么可能帮不了你?夏姑娘,这余杭县内,我是县尉!怎么可能帮不了你。” 夏晚凝忽然笑了,在这个昏暗到什么都看不清的房间里,笑的十分温柔,她平静道:“楚大人,我问你个问题,你好好回答我,可以么?” 楚修然道:“好,无论什么问题,我都会好好回答你。” 夏晚凝道:“你爱的女子是谁?” 楚修然呆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这样一个问题,一时之间他的脑子像是短路了,没有丝毫的反应,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夏晚凝。 夏晚凝没有等下去,甚至没有再问其他的问题,似乎这个呆滞的表情,足以说明了一切,她缓声道:“楚大人,走吧,韶阳的官场不适合你,你太干净了,也太胆小了。” 说罢,她歪着头微微一笑。 那一刻,楚修然似乎想到了问题的答案,却始终未能说出一句话来。 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坑洞,夏晚凝顺着那个机关暗道消失在了房间里。 楚修然立刻想要拉住,可那厚重的铁板立刻关闭了。 “喂!你出来!” 楚修然猛地拍打着地板,尖叫着:“你去哪儿!告诉我!喂!人呢!” 可无论他如何敲打,仍旧无济于事。 心中百感交集,现如今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玉京入了牢,现在夏晚凝又跑了!我……我该怎么办……我……线索断了……” 楚修然立刻站起身来,想要找到这房间里的机关,可就算是把画丢在地上,摆弄桌子、椅子甚至门框、窗户,都无法找到打开下方暗道的机关。 “完了……全完了……被我搞砸了……玉京!玉京怎么办?玉京……不行,我得救他出来……” 楚修然连忙站起身,跑向屋外,却撞到了什么东西,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他睁开眼睛,大叫道:“道长!” 老道嘿嘿一笑,“你这么着急,是媳妇和别人跑了?还是要找别人家的媳妇去啊?” 楚修然泪已经涌出,颤声道:“道长!道长!求求你,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朋友为了查案已经深陷险境,可我却弄丢了最重要的线索,而且……而且很有可能,施姑娘是被人杀的!他们都是被人杀的!” 老道惊讶道:“哦?被何人所杀?” 楚修然道:“她说……夏晚凝说……是大悲楼,是灵音寺!是灵音寺的和尚!” 老道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啊,灵音寺是余杭县的大寺,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名门,怎么可能做这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呢?我看你是被别人骗了。” 楚修然极快摇头道:“不不不,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像是在骗人,一定是真的!她认识施姑娘,她没有骗我!” 老道笑了笑道:“就凭她的一句话,你就敢去查灵音寺?看来你这县尉也当到头了。” 楚修然决然道:“有嫌疑就该去查!为什么不能去?” 老道又问道:“你不怕?” 楚修然低下了头,苦笑道:“怕,当然怕,可是……前有施姑娘,后有白玉京,他们都因我受苦,我若是再怕下去……我……我就算怕,也得去!” 老道笑道:“灵音寺盛产三千大佛香,小佛酿,如果你要去调查,很可能要面对整个余杭县乃至韶阳的富商、官员。他们很可能都是你的敌人。” 楚修然道:“那我也要去。” 老道道:“你有可能会死。” 楚修然道:“已经死了很多人了,我身为县尉若是死了,上面自然不会不管不顾,若是能以我的命换取有人为其伸冤,我这条命,大大的值了!” 老道道:“好,那你就去大悲楼罢。”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符纸,递给了楚修然,“老道虽然有些本事,可灵音寺可不是我能闯的,你有官命在身,可以拖延周旋,老道进去就只有一死,这符箓能给你些助力,待到索命时,能够助你脱逃一次,这也是老道最后能帮你的了。” ------------ 第五十五章 目的和利益 源源不断的气息灌入白玉京的体内,这一次次的冲击,让他的内府更加的稳固,力量更加的充足。 白玉京并没有孤注一掷去武道或是仙道,而是二者同时修炼,让双方能够在体内保持一个平衡的态势,他也不知道究竟这样对不对,只知道这样自己比较舒服。 既然舒服,就按照舒服的来就行了。 刚运转完一个小周天,闭目修行的白玉京感觉到周围传出了阵阵的波纹,他立刻收势,将九耀星宫散去,睁开了眼睛。 秦雯? 白玉京万万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她。 秦雯微笑着走来,拿着一个食盒,微笑着坐在了牢前,她已看出白玉京的惊讶,讪讪笑道:“你居然没有想到我会来看你?” 白玉京摇了摇头,“这可是死囚牢,怎么能说进就进来?” 秦雯噗嗤一笑,“大人,您说笑了,这世上有两样东西,什么事都可以办得成。” 白玉京道:“什么?” “腰牌和银子。”秦雯嫣然道,“这腰牌当然就是绣衣使的腰牌了,而银子,我就不必多说了吧?” 白玉京道:“你见我一面,花了多少银子?” 秦雯道;“白大人,您真是不急啊,您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了么?还关心银子。” 白玉京道:“那也得你告诉我啊,我在地牢里怎么能知道外面的事情?” 秦雯想了想,给白玉京将食盒打开,“也是。我先告诉你,楚修然去闯灵音寺了。” 白玉京拿起了食盒,看到里面的酒和肉,满足地笑了笑,夹起一块放到嘴里,“不错不错,这味道不错。” 秦雯道:“你不担心?” 白玉京道:“县尉去灵音寺,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秦雯道:“你可知道他是去做什么?” 白玉京道:“县尉大人去自然是查案子,不然还能做什么?那里又没有姑娘。” 秦雯道:“你不怕他死在那里么?” 白玉京道:“我怕有用吗?” 秦雯道:“你可以出去,只要你亮明了身份,一定可以出去。” 白玉京道:“若是我现在亮明身份,楚修然非死不可,你信么?” 秦雯怔了怔,“怎么会?” 白玉京道:“我一直在想两件事,一直都想不通,可就在你来的时候,我刚想通了第一件事,却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第二件事。” 秦雯道:“什么事?” 白玉京道:“第一件事,便是为什么上面的人一直盯着这起案子,按理来说,死的不过都是些平民,他们怎么会如此重视,甚至出动大理寺少卿?而且为什么一定要快速破案。” 秦雯思索道:“确实很古怪,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白玉京笑道:“当然有关系,因为你的身上有一股味道。” 秦雯细细嗅了嗅自己的袖口,迷茫道:“我确实是用了一些香精和胭脂,这有什么问题嘛?” 白玉京摇头道:“不仅仅是香精和胭脂,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味道,三千大佛香的味道。” 秦雯一怔,说不出话了。 白玉京其实也不是鼻子好,而是体内的那头猪醒来了,不仅醒来了,还张开大口吸入了一团从秦雯身上散发出的黑气,这才让他确定,于是道:“我确定了一点,如果连你都抗拒不了这三千大佛香,那就很少有人能够抗拒,这东西,是会上瘾的。” 秦雯的脸色略显苍白,低下了头道:“我第一次感受着香气的美好,之后便欲罢不能,实话说,白大人……我已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白玉京道:“这就对了。” 秦雯不解道:“对了?” 白玉京点点头,“当然对了,谁都戒不掉这东西,就足以说明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它还能如此猖獗得继续在市面上通行,你认为因为什么?” 秦雯看着白玉京,脑海里已经有了猜想,皱着眉道:“大人,你的意思……” 白玉京道:“恐怕允许这些东西流通的人,才是真正的幕后凶手,不是么?” 毛骨悚然。 秦雯不仅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汗毛竖立,整个人都呆滞着,惊叹道:“你……你的意思,太子……公主……甚至是……” 白玉京道:“皇室也得要银子,对吧?” 秦雯立刻否定了这个恐怖的想法,“不可能,皇室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韶阳现在极度繁荣,整个王朝都是非常富有的,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冒这么大的风险?” 白玉京笑道:“风险很大么?” 秦雯凝视着他,“若是被发现……” 白玉京道:“如何被发现?就凭一个楚修然?仅仅是八品县尉调查案件,就直接下来了一个大理寺少卿压制,施加压力,这些人的慎重程度早已超过了你我的想象。” 他的心中当然明白,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没有亮明身份的原因也是这个,一旦表明自己绣衣使的身份,很可能上面会下来地位更高的人,阻力将会更大,甚至会涉及到生命危险。 在他们的信息中,绣衣使还在为公主寻找东西的路上,所以自不必拿出更高级别的官员来与之抗衡。 明白了这件事,白玉京顺藤摸瓜地想下去,自然就能明白其中的用意何在了。 秦雯深吸了口气,似乎找不到任何反驳白玉京的话,但心中却不愿意这么想,在她的认知里,江湖上的人可以肆意敛财,可以为非作歹,官员可以贪赃枉法,可以草菅人命,但是皇室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件事情暂且不想,秦雯道:“第二件事呢?你想不开,我可以帮你啊。” 白玉京道:“第二件事,是夏晚凝。” 秦雯道:“夏晚凝?她……她怎么了?” 白玉京道:“我一直在想,她既然和这件事情有关,而且又是知道秘密的人,但是她做的很多事情,都违背了常理,不,不能说是违背常理,而是说,她没有任何理由做现在她做的事情。” 秦雯道:“你是说,杀步灼华?” 白玉京道:“她为什么要杀步灼华?” 秦雯思索道:“您告诉我,据她所说,她是为了清白。” 白玉京笑了,“她本是凤鸣楼的侍女,自己跑到了步少爷的船上,穿着暴露,却又为了清白?” 秦雯恍然道:“对啊,说不通啊!” 白玉京道:“所以,她的目标本就不是步灼华。” 秦雯道:“当时船上只有我和步灼华,没有其他的人,难不成……是为了楚县尉?” 白玉京摇摇头,“楚修然和我是路过遇到的,而她上船明显是预谋好的,所以,并非是为了我等,而是为了……” 秦雯几乎跳起来了,“她从一开始……就想要进大悲楼!” 白玉京道:“坐着水龙寨四当家的船,是进入灵音寺最好的办法,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灵音寺。” 秦雯道:“可是……为什么她放弃了?” 白玉京道:“说明一点,楚修然比起直接进入灵音寺,对于她来说更好。” 秦雯道:“楚修然……县尉大人固然好,可是她做的并非是亲近楚修然,而是杀人,杀人……就一定会被关押,关押了就一定会被审问,审问……就一定能够将这事情,告诉楚修然!” 白玉京道:“可是楚修然并不知道其中的秘密,反而知道的人是我。” 秦雯皱着眉道:“她或许认为你和楚修然是一伙的,告诉你,也就是告诉了楚修然。” 白玉京倒也赞同这个说法,可他又问道:“换一个角度呢?如果她并非是看到楚修然之后才换了主意,而是无论楚修然在不在,都打定了主意,要去杀了步灼华呢?” 秦雯道:“还是那个问题,她为什么要杀步灼华?” 白玉京道:“一定有一个我们还没有想到的理由。” 秦雯道:“这世上无论是谁,只要是杀人,目的一定很明确,要么为权,要么为财,要么为情。” 白玉京道:“你猜猜是为什么?” 秦雯笑了笑道:“女人杀人,多半是为了情。” 白玉京陷入了沉思,夏晚凝为了情?为了谁的情?是爱情?还是仇恨?是亲情? 到底为了什么呢? ------------ 第五十六章 跃龙门 去灵音寺有两条路,第一条是陆路,光明正大从大道直奔正雄大殿,这条路上平日里走的都是些虔诚的香客,带着自己的愿望和银子,拜佛求神,企图让佛祖看到自己的虔诚,来逆天改命。 第二条是水路,水路直通大悲楼后方的摩尼堂,这条路是专门给非常有身份的人准备的,因为从这里上岸、进入寺庙、最后离开,这一套流程是绝对保密的,很少有人知道今日到底是谁进了灵音寺。 所以,这条水路上有严格的限制,不但要提前预约,还要隔断而行,上一个香客没有离开之前,下一个香客是绝对不能进去的。 楚修然坐在船上,他选择了水路。 这一路上,他一直在反复的思索着所有的事情,只觉得此事直到目前为止,自己都像是在被牵着鼻子走,没有一件事情是他自己查出来的,他要去哪里也都是别人在说,这种感觉并不好。 思来想去,还是一团乱麻,缕不出什么头绪来。 他决定暂不去想,让头脑休息一下夜好。 人的头脑非常奇怪,你不用他就会生锈,但是用得太多,也会变的麻木。 到达灵音寺时,晨光已露,远处的岸边已有了稀落的行人。 他的船不出意外地被拦了下来,是一艘坐着三位僧人的船。 他们三人一人持船桨,一人正在垂钓,一人站在船头双手合十作礼对着楚修然的方向道:“这位施主,您可是要前往灵音寺?” 这里只有一条水道,也只能去灵音寺,这不是僧人愚钝,而是谦逊,他是在告诉你,你不能往前走了。 楚修然站起身回礼道:“正是。” 那僧人道:“还望施主递上名帖。” 楚修然道:“我没有名帖。” 一旁持桨的僧人方才注意力还在河水中,听到楚修然这句话后,目光扫视了过来。 执礼僧人道:“施主,若是没有名帖,想要进入灵音寺,须从正门入内。” 楚修然心中顿时慌了。 这一辈子他从未和别人吵过架,更别提动手了,只要是能客客气气的事情,他都客客气气,若是能忍一步,他都会选择海阔天空,可现在,他却无法再次忍让,也不能客客气气。 客气既不能查案,也不能进入寺庙。 稳定心神,他沉声道:“如果我执意从这里进去呢?” 持浆的僧人已经把桨从水中取出,目光甩来,瞬间定在了楚修然的身上。 执礼僧人笑了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如果施主不想游回去的话,还是尽早调转船头的好。” 楚修然道:“灵音寺的待客之道,果然非同一般,不知我八品县尉的官职,够不够今日从这条路进去呢?” 执礼僧人扬起头,重新打量了一下楚修然,这才道:“大人,即便是临安京兆尹大人要来,也要持名帖,也要排队,这是规矩。” 楚修然心中又是一抖,万万没有想到这僧人一点面子都不给,而且竟能如此目中无人,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县尉大人并非久经官场之人,更不是什么城府极深的老谋深算,自然面色上有些颓唐,但他还是强忍着这股忌惮道:“我不是来买香,更不是来买酒的。” 执礼僧人道:“那大人来此,所谓何事?” 楚修然道:“查案。” 执礼僧人笑了,笑容像是在嘲笑,“大人,您是说要进灵音寺查案么?” 楚修然道:“不错。” 他尽量少说话,少说话便能少露怯,少露怯才能不至于在气势上被压制。 也确实在这句话说出之后,楚修然占到了短暂的上风。 执礼僧人看向了身后的钓鱼僧人。 钓鱼僧人自始至终没有转头,也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他的世界好似只有手里的鱼竿和清晨河水中的鱼。 小雨还在下,宛如银珠洒落在玉盘中,点出了轻轻水波,打出了阵阵涟漪,就在此时,鱼漂动了。 钓鱼僧人手中轻轻一挑,谁知那鱼竿在他手中直接撑起,挂在鱼饵上的一条红色锦鲤便被凌空挑起,随后竟是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的手中。 钓鱼僧人微笑了起来,他缓缓地转过身来,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鱼,可这张脸却让楚修然看得惊住了。 谁都无法想象,这张脸竟然会长在一个和尚的脸上,星月与清晨相辉下,见他目如朗星,唇红齿白,面目皎好如少女,而神情之温文,风采之潇洒,却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拟。 他全身上下,看来一尘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 眉心处的那枚红点,更是让整个黎明的秋色都暗淡了许多。 和尚轻轻地抓着那条火红的锦鲤,似乎怕将它弄疼了,单单一指点在那鱼的眉心处,随后将鱼钩从它的口中取下,另一只手挽住袖口,将锦鲤放回了河水之中。 楚修然的目光顿时从和尚的身上移动到了锦鲤的身上。 锦鲤跃入水中,却又没有完全进入水中,整个身子都浮在水面之下,即便是这阴雨连绵的清晨,也能清楚的看到它的身形。 它游的很快,瞬间绕过了两艘小船,直奔上层河道而去,随后它像是着了魔一般,非要越上那河流的石阶。 那石阶很高,有七八岁孩童的小腿那么高,就算是普通人想要从那滑不溜秋的石阶走上去都十分困难,何况是一条鱼? 可那条锦鲤仍然努力,它一次次地滑下来,又一次次地冲锋。 楚修然看呆了。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锦鲤向上冲着。 一次、两次,十次、二十次。 它还未放弃,一直冲,似乎胜利就在眼前。 不知何时,它的身后已聚集了很多和它一样的锦鲤,它们盘踞了起来,企图为他做出一个跳板,能够在最后跃起的时候,帮它一步。 这一次,它跃得很高。 楚修然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为它捏了把汗。 锦鲤高高跃起,踏在了同班为他铺开的跳板上,整个身体如一道彩虹! 它成功了! 那曾经高不可攀的石阶,被它踩在了脚下。 可是…… 它搁浅了。 它躺在了石阶上,那石阶并不宽,却足足有成年人一步的距离。 它搁浅在了石阶上,任凭水流从自己的身上滑过,却无法进一步,也无法退一步,这里的水甚至无法支撑他继续活下去。 干涸。 枯萎。 楚修然竟是想去帮它一把,可还未等他滑动船桨,那条锦鲤就已经死了。 它最后倔强地摆动了几下赤金色的尾巴,便再也没有动过。 死了。 楚修然胸口像是被堵了一块石头,噎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忽然,钓鱼僧人轻轻道:“大人,这边请。” 楚修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再一次看向钓鱼僧人,他的眼里是不解。 他要说什么? 他想要告诉我什么? 钓鱼僧人又问道:“大人,是不想去了么?” 楚修然不知道为何,自己分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却已在他面前矮了半截。 “去,当然要去。” “请。” ------------ 第五十七章 活埋 楚修然并没有见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寺庙。 在他的家乡里,虽好的龙泉寺也不过在寺庙里摆了一尊金子包裹着的佛而已,但此刻的灵音寺可能除了刚进来的他比较格格不入之外,其他的料子都是十分考究的。 他去过人人称赞天下第一青楼的花月楼,也去过余杭县最好,最上流的凤鸣楼,可无论哪个,都不如面前这大悲楼来的炫目。 楚修然父亲官拜郴州刺史,算是郴州的第一等大官,正五品,在郴州境内,楚修然就是妥妥的二世祖,整个郴州他是过的最好的。 可即便如此,楚修然仍然震惊于大悲楼的富丽堂皇,这上面的用料,甚至连他都没有见过,但他知道,这些料子就算是最有钱最挑剔的老板来了,也挑不出毛病。 楚修然问道:“敢问高僧是?” 现在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是楚修然,一个是钓鱼和尚,自然是在问钓鱼和尚。 钓鱼和尚举手投足都十分有礼节,直挺挺地走在楚修然的身侧,听到其发问,立刻驻足,双手合十道:“贫僧法号无仙。” 楚修然愣了愣,连忙作礼,心有怀疑道:“您……无仙……您是?” 无仙道:“贫僧正是这灵音寺的主持。” 楚修然尴尬地笑了笑,“主持?您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 无仙道:“不光是看起来,贫僧长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年。” 楚修然道:“可是……那慧丙大师说,你在西域修行十年……” “十三年,三年来回路途,十年修行,当然,贫僧认为这三年路途也算是修行。” 无仙仰头看着崭新的黎明,眼里闪起了光,那段回忆似乎对于他并不是修行,而是美好的生活,“贫僧九岁前往西域,二十二岁回来,二十五岁继任灵音寺住持。” 楚修然肃然起敬,却又想起自己是来查案子的,怎么着也得表现的没素质一点儿,于是冷冷一笑,“原来如此,看来灵音寺本土的僧人倒不如一个从西域回来的和尚佛法高咯?” 无仙并没有生气,平静如水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微笑。 楚修然在这一刻断定,如果这无仙高僧若是个女子,定然会成为京城乃至整个韶阳最美的女子,绝对不出三日就成了天下的宠儿。不过又想了想,心里不舒服了起来,他若是女子了,定然喜欢白玉京那么帅的,要么就是喜欢达官贵人,怎么着也不可能喜欢自己的。 无仙微笑道:“做不做主持不由贫僧决定,也不由佛法决定,更不由地域决定……”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空灵,忽然又被拉了回来,“楚大人要查哪儿?贫僧陪你去。” 楚修然道:“大悲楼。” 无仙道:“好,请。” 绕过僧人居住的摩尼堂,二人站在了大悲楼的门口,门口的护院僧人对着无仙作礼,随后直接打开了门,退到一旁。 楚修然心里明白了:“这家伙果然是主持,到是没骗我。但是他这么堂而皇之带我进大悲楼,难不成真夏晚凝真的在骗我?是不是真的,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到此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若这里真是杀人的地方,他们肯定是来不及收拾残局。” 笃定主意,楚修然便再也不担心,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到底怎么回事,一看便知! 无心解释道:“这大悲楼建成至今为止不过三年,各处都比较新。这里共九层,是余杭县最高的建筑。” 楚修然道:“这九层都是佛经?” 无心伸出手邀请楚修然向通往二楼的阶梯走去,微笑着道:“大悲楼中没有佛经。” 楚修然道:“那里面有什么?” 无心道:“大人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二人刚走就到楼梯口,上方出现了一个大和尚,大和尚披挂着紫金袈裟,面容富态,身形肥胖,一眼看去便知道不是普通和尚。 那和尚双手合十,恭敬道:“主持,这位是?” 无心为大和尚介绍了楚修然,转头介绍道:“这位是灵音寺四位护法大师之一的慧面大师。” 烩面大师? 楚修然心里乐了一下。 慧面道:“楚大人亲自到大悲楼来,所为何事啊?” 楚修然道:“是为了查案。” 慧面面色皱了皱,“查案?什么案子需要到大悲楼来查?还望大人知会一二。” 楚修然道:“我在查一年来未出阁的女子和男童被杀一案。” 慧面凝视着楚修然道:“大人的意思,大悲楼里有人杀了未出阁的女子和男童?” 楚修然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上去查一查线索罢了。” 慧面顿时有些尴尬,单手竖在面前道:“善哉善哉,大悲楼乃灵音寺圣地,大人如此亵渎佛祖,不怕县令大人责罚么?” 楚修然笑了,“大师,请问这大悲楼在何处?” 慧面道:“大悲楼是灵音寺圣地,当然在灵音寺,在此处啊。” 楚修然道:“那灵音寺在何处?” 慧面道:“世人都知道,灵音寺在余杭县,乃江南第一……” 楚修然懒得听他继续说下去,“那我问你,余杭县县尉是否是管整个余杭县的?” 慧面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楚修然微微一笑,“若是真有凶徒在此,还望大师出手相助,若无凶徒在此,我看一看这圣地,也沾染佛光,岂不是好事一桩?” 慧面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大人是非去不可了?” 楚修然道:“不错。” 慧面道:“那还请大人从贫僧的尸体上走过去吧。” 楚修然一愣,看向了一旁的无心,“你们灵音寺的和尚都是这么说话的?” 无心双手合十,微微笑道:“只是慧面师弟是如此,其他的还是比较客气的。贫僧师弟出家前是个刚烈的汉子,如今虽然通佛法入品,但性子还是没有怎么改。” 楚修然道:“大师,我必须要进去。” 慧面却闭上双眼,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这向上的楼梯只有这一道入口,已被慧面大师结结实实挡住了,楚修然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闯过去的,双方实力更是天差地别,硬闯完全不可能。 楚修然略感无奈,却还是道:“我从未杀过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杀人,但我见过别人搏斗是用刀剑的,无心大师,可否借贵宝刹一副刀或是剑?” 无心愣了愣,“大人……要做什么?” 楚修然道:“杀人。” 慧面睁开了眼睛,似已有火在烧,他二话不说直接从背后取出了一把银刃,伸到了楚修然的面前,“大人,请!” 楚修然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银刃,随后转身向下走去,伏于案前,借用一旁的纸笔写下了几行字,随后又取出随身携带的官印,将上面的印泥取下,这才回到了慧面大师的面前。 “大师,请吧。”楚修然左手捧着纸,右手拿着印泥,端在大师面前。 慧面大师细细看去,上面的字迹乃是:【余杭县灵音寺护法大师慧面,当于门前求死,谁若是想要进入大悲楼二层,便可杀我,一心求死,与他人无关。】 慧面大师一把揉碎了纸张,恶狠狠地掐住了楚修然的肩膀,大怒道:“区区一个县尉,也要在此放肆!我现在便是杀了你,也没有人会知道!” 楚修然低着头,叹息道:“果然……大悲楼就是杀害那些人的地方对么?看来亵渎佛祖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 慧面大师怒喝道:“混账!胡搅蛮缠,你就不怕我……” 楚修然拿出了那把银刃,轻声道:“若是我在那三个孩童胸口的伤痕处比对一下,你猜,是不是吻合的呢?” 赫然! 慧面大师一掌轰出! 楚修然鲜血狂喷,面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 一股冷气突然蔓延全身。 楚修然猛然惊起。 周遭竟是一片漆黑。 随后浑身传来阵阵剧痛,他的感觉逐渐清晰了起来。 这是哪儿? 我在哪儿? 他连忙想要坐起来,脑门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上方厚重的木板上。 咚! 闷声。 他四肢扭动起来,却发现自己竟然被关在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这个空间刚刚够躺入一个人,也刚刚够他活动一点。 这是…… 木板。 结结实实的木板。 棺材! 楚修然发疯地大叫了起来。 可即便他再如何叫,都没有任何的回应。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被隔绝了。 “我……不会……已经被埋了吧!” 他猛地睁开眼睛,望着狭小漆黑的空间。 窒息的感觉,从脑海里渐渐吞噬着他的一切。 ------------ 第五十八章 刑部尚书,崔颢 地牢门被打开的时候,白玉京有些慌神。 打开牢门的狱卒将一副枷锁套在了他的头上。 白玉京问道:“余杭县县衙不给吃断头饭?” 狱卒一个个都不说话,只是暗暗地将白玉京向外带去。 白玉京又问道:“韶阳不杀饿死鬼,不能不给断头饭吧?” 狱卒还是不说话。 白玉京也懒得说了,这一夜他虽然没有睡觉,却精神饱满,虽然没有吃饭,但腹中并不觉得饥饿,说话只是为了套取一些线索,可周围的都是哑巴,怎么套取? 几人匆匆地将白玉京带出县衙,一路走出,直奔河边。 河边停着一艘大船,从外面看上去,这艘船十分的气派,足以见得主人的身份非同一般,站在船口的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男子身披将甲,俨然是军中司职的将领,看年纪并不大,官阶应当不高。 他身旁的女子见到白玉京和狱卒而来,立刻挥了挥手,带着一众手下走下了船。 狱卒纷纷作礼,一个当头的对着女子道:“大人,犯人白玉京带到。” 女子吩咐手下人去做了交接程序之后,拽着白玉京走上了船。 白玉京歪着头打量了一下女子。 她的容貌十分好看,眉宇之间又多了几分杀气,那双桃花眼里检索着一切有用的信息。 她的敏锐和殷红的干练并不同,光是做事就能看得出来。 上了船,女子缓缓道:“解了。” 几个手下将白玉京身上的枷锁和撩开取了下来。 女子打了个哈欠,满脸的懈怠,指了指船舱道:“进去吧。” 白玉京并没有走进去,而是看着女子道:“你是谁?” 女子思索了片刻,“你进去问吧。里面的人会告诉你的。” 白玉京只能进去。 这艘三层大船的船舱是向下的,白玉京走下台阶,看到了一个老人。 老人穿着一身粗麻的衣服,正坐在船舱里品茗,手中拿着一个茶杵,正在磨刚放入茶胚的茶叶,看到白玉京进来,微微抬眼,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一把抓起了白玉京的手,拉到了他的座位前面,笑道:“请坐。” 这老人看上去十分的和善,平易近人的模样让白玉京顿生好感。 他好久没有见到这样的人了。 老人道:“喜欢喝绿茶还是红茶?” 白玉京指着茶胚,“前辈这不是都开始泡了?” 老人笑了笑,“若是你喜欢喝红茶,我们还是可以换的。” 白玉京挠了挠头道:“我没什么爱好,红茶和绿茶我都没喝过。” 老人点点头道:“看出来了,这茶胚里的是白茶。” 白玉京嘿嘿一笑,“老前辈,您是什么人?竟然能把我从县衙大牢里弄出来。” 老人将磨好的茶叶放入茶壶中,一边用开水浇灌,一边说道:“你居然还不知道我是谁?” 白玉京道:“能将我从地牢里弄出来的人多如牛毛,我又怎么能够猜得到前辈的身份?” “说的也是。”老人想了想,“我是崔颢。刑部尚书。” 从二品! 白玉京几乎要跳起来了,心中顿时一抽抽,不知是该先做礼还是先下跪,可回头一想,我是绣衣使,跪肯定是不能跪的,当即作礼道:“尚书大人。” 崔颢嘿嘿一笑,“哟哟哟,你可别来这一套,我吃不消。” 白玉京一愣,“大人这是何意?” 崔颢长声道:“四大士族之下,如果按官职排序的话,确实轮不到你们,但若是按照皇亲国戚的排序,这楚家的地位却要高了很多,毕竟现在后宫里有一位才人,就是你们楚家的。你是楚家的人,算是我的本家。” 白玉京暗暗想道:“我以为这老尚书是因为我的身份才救得我,谁料想是因为楚修然?这楚家的势力确实也够大。”于是道:“大人的意思……” 崔颢道:“楚家三代单传,上一辈儿最高官拜右仆射,虽然如今卸任,但朝堂上仍有些故交,我便是其中之一,当年楚大人帮了我很多,现在我又怎么可能亲眼看着他的孙儿送死呢?这几日余杭县的风波我也听说了,不就是一个寺院烧了些香,酿了些酒嘛,何苦搭上自己的性命呢?你和楚修然是朋友,又是他的门客,去把他劝回来吧。” 白玉京明白了。 但他更加气愤。 这刑部尚书一篇说下来,每一句话都是官场的利益,想必这一次将楚修然救下来,他是有好处的,但同样也有危险,所以才让白玉京前去帮忙,他从旁协助罢了。 最让白玉京生气的是,他竟然从未提及那些死了的百姓。 别人倒还好说,可他白玉京就是百姓,活生生百姓出身的例子,他不是士族更没有当官的老爹,如果他今日不是绣衣使,若他是这些死去百姓的家人,又该当如何?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这和白玉京的想法一样,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关心那些死了的百姓。 他们关心的,就是利益。 白玉京道:“原来如此,我先代我家大人谢过尚书大人。” 崔颢摆了摆手,“大可不必,现在距楚修然进入灵音寺已过了两个时辰,还请阁下抓紧时间为好。” 他举起了手中的茶杯,递给了白玉京。 白玉京捧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算是给足了这位刑部尚书的面子,这才放在一旁道:“那我便立刻去吧。” 崔颢思索了片刻道:“好,事成之后,若是阁下想要在刑部谋个差使,尽管来找我。” 白玉京谢礼走出船舱,心中沉了下来。 惊动了从二品的大官,白玉京的预感十分的不好,之前就算是大理寺施压,也没有人跳出来为楚修然说一句话,可现在进入灵音寺,却有人站出来。 难不成这小子在灵音寺出事了? 想到这里,白玉京的脚步渐渐快了起来,直奔灵音寺。 看着白玉京远去,门外的女子回到了船舱里,坐在了崔颢的身边,一只手倚着头问道:“爹,他那个模样,能办成事儿么?” 崔颢笑了笑,“陶将军!” 那个英姿挺拔的男人走入船舱,拱手抱礼道:“大人。” 崔颢道:“劳烦将军走一遭了,还是要把我们的楚大公子救出来啊,这回我欠老楚的恩情,也算是还完了,也少淌这趟浑水吧。” 陶将军道:“是。” 崔颢道:“哦,对了,救出楚修然之后,方才那个小子就杀了吧。以免走漏了风声。若是让公主知道了,恐怕于我不利。” 陶将军道:“属下明白。” ------------ 第五十九章 楼顶金佛 第二次进入灵音寺,白玉京没有走正门,也没有走后门。 他选择了翻墙。 大中午翻墙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灵音寺喜欢种树,西门外的院墙旁边种了一排柳树,白玉京刚好能够隐藏在里面。以此来躲避巡逻的护院僧人,待到无人之后,他才跃然而下,直奔大悲楼而去。 一路上躲过了层层护卫,依靠着青龙二星穴的特性,白玉京有惊无险,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大悲楼。 他一跃而上,直接从第二层进入,没有惊动楼下的护院。 刚刚进入第二层,面前的一切就让白玉京无比震惊。 这还是大悲楼? 一层的富丽堂皇和二层的破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二层简直就像是悬空山的地牢一般! 肮脏的地面上血污遍地,暗淡的光线从外面照射进来,一股股浓烈刺鼻的腐臭味阵阵涌入白玉京的鼻腔,他几乎要吐了。 满地脏乱的箱子、床榻倒在地上,这里似乎从未有人收拾过。 他强忍着这股刺鼻的气息走入,突然一阵脚步声从上方走下,他立刻藏身到了墙角边柜子后方。 绵软的脚步声虽然很难听到,但青龙二星穴的力量可以瞬间将白玉京的听觉、视觉放大数倍,若非此能,他早已被人发现。 下来的是慧丙大师。 他急匆匆地打开一层的大门,门外出现了一个人。 白玉京顿时皱眉。 冯开元。 怎么是他? 冯开元走入房中,面目愁容道:“你们把楚县尉怎么了?” 慧丙大师双手合十道:“冯大人,楚大人现在好得很。” 冯开元道:“他人在哪儿!” 慧丙大师道:“已走了。” 冯开元道:“走了?去了何处?” 慧丙大师道:“那贫僧就不知道了,兴许是回到了县廨,兴许是去了其他的地方,总之,他并不在大悲楼内。” 冯开元道:“慧丙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周围尽数都是我的眼线,我从未见他离开!” 白玉京虽然看不清慧丙大师的脸,但他能想到,定是苍白无比。 慧丙大师笑了笑,“出家人自不打诳语,楚县尉已离开了,至于用的什么办法,使得什么手段,贫僧并不知情,若是大人执意怀疑贫僧,那不妨上去看看。” 冯开元冷哼一声,甩手推开了慧丙大师,径直向上走去。 白玉京轻轻皱眉,跃出窗子。 下方的护院僧人还在巡视,趁着他们视野不在大悲楼时,白玉京再次跃起到了三层的窗户外,纵身一跃跳入窗中,立刻大感不妙。 整个三层根本没有任何的遮挡物,只有九根龙蛇盘绕的柱子。 这里十分的空旷,午后的阳光照射在地面上,一眼便可看到尽头。 他避无可避。 白玉京想跳出去,却又看到护院已转过身来,现在出去势必会被发现,潜入之事功亏一篑不说,楚修然的命也就悬了,他当即一个健步冲出,就在二人打开三层门时,躲在了中间包裹着楼梯的同心柱后。 运气与身,白玉京脚步轻盈,刚好绕到了柱子的后方,此处又有一个门。 是上四楼的门? 白玉京深吸了口气,静静地听着二人的脚步,判断是从左边来的之后,立刻转到右边,打了一个错差,避过了二人的视野,又在他们打开门进入后,立刻顺着门进入,藏匿在了楼梯之中。 他并不了解大悲楼,如果继续从外面向上跳,保不齐会发生什么事。 他不能冒险。 进入楼梯旋层后,这里安静了许多,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一直通往第四层。 白玉京就站在第三层到第四层的通道口,只要再向上旋转几步,便可看到旋梯上的二人,不知为何,上方的二人竟停了下来。 他只好站在原地等候,如此安静的场所,怕是轻轻一挪动便有声音传出,立刻会被识破。 连呼吸都小心了起来。 慧丙大师道:“大人,为何不走了?” 冯开元道:“等等。” 慧丙大师道:“等什么?” 冯开元没有回答,但下方的脚步声已替他回答了。 白玉京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已经怔住了。 下方的脚步声雷动,至少有二十人左右,他们的速度极快,似乎是跑上来的,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二层! 这旋梯间内灯光灰暗,若是白玉京下去打开三层的门,势必会被发现,当下只能立刻跃起,抽出匕首刺入上方的阶梯,借力挂在顶棚之上,祈祷他们不会看到。 上来的人是大理寺的人,为首的正是殷红。 她神情凝重,一步三阶跨越而上,直奔四层而去,待二十名护卫全部上去之后,白玉京才松了口气,跃然而下。 “大人!”殷红道,“到了。” 冯开元道:“七层以上不要去,其他的地方,搜!势必要找出楚修然来。” 殷红道:“是!” 顿时脚步声如一团乱麻,四散开来。 慧丙大师摇了摇头道:“冯大人,你不信我?” 冯开元冷冷道:“慧丙大师,此事事关重大,我能信的,只有我自己。” 慧丙大师哀叹道:“冯大人说的是,那就请便吧。” 二人走入了第四层。 白玉京心道:“难不成这位冯大人和慧丙大师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还是说……他们本就是一伙的?” 想到此处,白玉京心痒痒的,非得上去一探究竟不可,可是现如今他不了解第四层的构造,想要上去谈何容易? 跃至四层门口,此时楼上脚步声重重,似乎是进入的最好时机,立刻蹲在了虚掩着的门旁,一眼便可看到远处二人已坐在了一处角落里,而这个房间里…… 全部是棺材! 正在此时,下方再次传来脚步。 白玉京当下被驱赶到了上方,来到了第五层的门口。 房门大开,里面已有四名护卫在搜查,其中便有殷红。 “这个女人不好惹,扯呼。” 白玉京再次向上,这一次是第六层。 隐隐可见珠光闪烁,却没有时间细看,他索性直接向上,去了那个不可进入的第八层。 第八层? 房门紧闭。 他不敢贸然推开房门,若是里面有个什么神通强者,一刀给他囊死那不是得不偿失? 索性直接去了顶层。 顶层没有门,旋梯便可直接上去。 白玉京踏步上来的刹那,寒风吹过,青天白日之下,他看到了那尊金佛。 四象玉面金佛。 佛像有一人多高,整体是黄金打造,而佛的脸,却是翡翠玉面。 佛? 不是佛吧? 白玉京靠近一看。 哪里是佛? 分明是鬼!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 白玉京大惊,连忙抽剑,可身后的人竟似乎知道他的动作一般,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身体,一掌按在嘴上。 “别说话……” ------------ 第六十章 佛像下的秘密 和尚很常见,穿着白袍的和尚也很常见,但长相如此俊美的和尚却很少见。 白玉京被他捂着嘴,可见对方没有任何的杀意,否则现在下场难以估量。 和尚低下了头,看到了白玉京的手,嘴角泛起了一阵笑容。 白玉京的左手被他按在了剑鞘之中,可右手却已抓着刀,顶在了和尚的脖颈上。 和尚这一掌幸好是捂嘴,但凡多出一个其他的动作,白玉京这一刀就会刺入他的脖颈。 但和尚并不害怕,似乎已有了保命的手段,即便是现在刀尖仍然顶着他的下颚,却仍是丝毫不慌乱,沉声道:“若是这把剑出鞘,恐怕下面的人就会知道檀越在这里了。” 他松开了那只不该属于男人的手,温柔地笑了起来,“贫僧没有想要伤檀越。” 白玉京将刀收了起来,警惕地看着他,“我该怎么称呼大师?” 和尚道:“贫僧法号无仙,乃是这灵音寺的主持。” 白玉京面色沉了下来,“原来是主持大师,失敬。” 无仙道:“檀越不必多礼,如果贫僧没有猜错的话,檀越应当和楚大人是一路人。” 白玉京道:“他在哪儿?” 无仙单手合十,“楚大人此时应当在棺材里。” “啊?哪儿?” “贫僧说,在棺材里。” “他为什么会在棺材里?” “因为贫僧将他放在棺材里了。” “你杀了他?” “贫僧只是将他放在了棺材里,怎么会杀他?” “你将他放在了棺材里,却没有杀他?所以无仙大师认为,活埋并不算是杀人?” “棺材未必在地下。” “那棺材在哪儿?” “在楼下,就在第四层。” 白玉京凝视着无仙,这个人他根本看不透,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于是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无仙道:“贫僧只是不想让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不想让不该参与的人参与。” 白玉京道:“参与什么?杀人?” 无仙笑了笑,脸上仍旧是那般和善的表情,“这世上难不成除了杀人就没有其他的事情了?” 白玉京道:“可是你却杀了人。” 无仙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确实杀了人。” 白玉京道:“我当你认罪了。” 无仙道:“我无法向你认罪,即便你有实力去面对这一切,我也无法向你认罪。” 白玉京皱眉道:“为什么?” 无仙双手合十,低下了头,“因为檀越不仅无法审判贫僧,檀越还会因此而死。” 白玉京凝视着他,“我明白了。” 无仙温柔道:“檀越明白了什么?” 白玉京道:“我明白了你为什么会把楚修然放在棺材里,因为你不想让他死,所以才要把他放在棺材里,这样就有法子把他送出去,让他避免这一场灾祸。” 无仙没有回答,反而是双手合十道:“弥陀佛,善哉,善哉。” 白玉京不知道该怎么和和尚打机锋,自然也无法接这种云山雾罩的话,但他心中已然开始揣测这个无仙到底在想什么,于是问道:“你现在也打算把我丢到棺材里?” 无仙笑道:“已不可能了,大理寺的人已经到了,贫僧自然无法将檀越放到棺材里,但贫僧请求檀越不要下去,在这顶层待上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檀越想做什么,贫僧都可以奉陪。” 白玉京道:“你要走?” 无仙道:“不错,大理寺的人既然来了,恐怕楚大人不会坚持太久,他若是被发现……” 说到这里,无仙竟是说不下去了,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愁容。 世上总有些人,当你看到他不开心时,即便你和他全无交情,并不熟知,也觉得是世界亏欠了他,而非他做错了什么。 无仙就是这样的人。 那双眸子浑浊不堪,里面承载了太多不属于他的事。 无仙再次合掌道:“檀越请便,贫僧要下去了。” 他说完便走,没有再理会白玉京。 白玉京就这么站在这里,等着他离开。 一切似乎都已经揭晓了,一切似乎又都在迷雾之中。 白玉京凝视着那尊佛像,待到脚步声消散之后,他再次走到了佛像的面前。 这佛很古怪。 凶狠的脸上没有一丝佛陀该有的仁善,獠牙生出,碧绿色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仿佛要将看到他的人全部生吃活剥了一般。 白玉京伸手去触摸,这佛像通体冰冷,没有丝毫的温度。 他细细的检查,从上到下都没有任何的问题,伸手去挪动,却又发现此物十分沉重,白玉京感叹道:“能将此佛像从西域背回来,想必那无仙大师并非平庸之辈,方才或许在让我罢了。” “那是自然,师兄实力早已登入五品境界,光是金刚护法之气,便不是你能破的。” 身后响起一个混沌的声音,白玉京回头看去,竟看到了一个矮和尚。 矮和尚非常矮,身高不过六岁孩童,身上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僧衣,连鞋子都露出了脚趾。 光秃秃的脑袋下,是一张脓包满布的脸,脸上有多处伤痕,那双浑浊不堪的双目之中,尽是颓废和迷离之色,就连说话之后,他的眼神望着的也不是白玉京,而是那尊佛像。 他双手合十,轻轻一拜,拜的却又不是佛,而是西方。 西方? 白玉京看去,西方什么都没有。 “贫僧法号慧采,见过檀越。” 白玉京笑了笑,“你们的法号都是师父取得?” “正是师父所取,师父为我师兄弟四人取法号时,我们最大的不过七岁。”慧采大师也笑了起来,不得不说他笑起来很难看,但白玉京却觉得至少比很多人笑起来都要让人舒心的多。 白玉京道:“想必尊师一定是一个很喜欢生活的人。” 慧采大师笑道:“檀越聪慧,师父很喜欢生活,也喜欢做饭,当年做出名的便是烩饼,烩面,烩菜,烩饭。” 白玉京突然觉得这些名字并不好笑了,这里似乎寄托着什么希望,当一个人用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为旁人取名时,就算取成什么,都已不是笑话。 白玉京道:“大师想对我说什么?” 慧采大师道:“檀越想要推动这佛像?” 白玉京道:“推不动嘛?” 慧采大师道:“连根入地,自然推不动,若是檀越想看看,不妨跟我来第八层,一看便知。” 白玉京道:“好。” 第八层的门打开了。 白玉京几乎在这一刻昏倒。 他看到了此生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 第八层里面只有一颗巨大的树,这棵树通体散发着黑色的气息,正是白玉京体内那头猪吸食的黑气,这股气息盖满了整间屋子,盖满了整棵树。 树的枝上没有花,没有树叶,只有一颗颗黑红色的种子。 白玉京深吸了口气,颤声道:“这是什么?” 慧采大师合十道:“我问过师兄,他说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是四象玉面佛的根部才能长出来的植物,不过上一次有一个女子来过此处,她把这东西叫做无间地狱。” 白玉京道:“它……是干嘛的?” 慧采大师道:“制作三千大佛香和小佛酿所必须的东西,这东西会开出花来,结出果来,果便可用来做小佛酿,花则用来做三千大佛香。” 白玉京道:“但我现在却只看到了种子。” 慧采大师道:“花在第七层。” 白玉京道:“能带我去看看么?” 慧采大师笑道:“当然可以。” ------------ 第六十一章 曼珠沙华 人总是在变化的。 无时无刻都在变化。 人总是在成长的。 无时无刻都在成长。 每一天都是一个人的蜕变和开始,也都是成长。 都是不经意间的一次说话,一次做事,一次沉默中开始,也都是在一次次沉默中结束的。 白玉京从未想过,自己的成长也就在进入第七层开始了。 当第七层的门被那双胖嘟嘟的手打开时,白玉京只望了一眼,就吐了出来。 这扇门仿佛就是隔绝天堂和地狱的大门,在打开的那一刻,白玉京几乎崩溃了。 腐烂恶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如同一把利剑贯穿了他的全身,胃里顿时痉挛了起来,他这几天并未进食,吐出来的都是暗黄色的酸水。 他浑身无力,甚至不想再多看里面一眼。 可他必须得看,必须得站起来,必须要面对。 慧采大师走到了白玉京的身侧,即便不蹲下来,二人也一般高,他低声道:“檀越确实过人,贫僧第一次见这景象时,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之后半个多月都无法下床,日夜都是噩梦,久久挥之不去,就连现在,每日入夜还会感觉床下有冤魂在爬,在找贫僧索命。” 白玉京站起身来,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强忍着腹中的折磨,走入了房间。 房间里摆着一个个木板床,左手的一排床上躺着全是赤身的女子,右手的一排床上躺着全是男孩。 他们都已死去多时了。 可他们的尸体还在蠕动着,男孩的胸口破开了大洞,盛开着紫色和红色相间的花儿,而女子的全身上下,都是开花之后的果实,那些果实布满了肌肤的每一寸。 白玉京不忍去看,却又不得不去看。 这里足足有四十多具尸体。 白玉京闭上了眼,问道:“都是你杀的?” 慧采大师道:“贫僧并没有杀人,但贫僧负责采摘,将盛开的曼珠沙华取下,摘出果实,放入女子的身体各处。” 他说的很平静,那双混沌的双眼之中却闪过了一丝痛苦,仿佛这件事情他必须要去做,也非他不可,但他又十分的不情愿。 白玉京道:“其他的人呢?他们做什么?” 慧采大师道:“想要制作曼珠沙华,需要很长的时间,我们需要在月初的时候,杀掉一个未出阁,且即将出嫁的女子,还要杀掉一个月初正好出生满六年的男童。这件事,是慧面去做的。” 白玉京道:“为何?” 慧采大师道:“因为曼珠沙华需要阴阳调和,即将出嫁的女子属极阴,未出阁才能保证阴气昌盛,而月初出生的男童属极阳,且七岁之后,满足变数,刚好褪去阴气,是一个人一生之中极阳之属,所以,需要这两种。” 白玉京道:“之后呢?” 慧采大师道:“之后便在六层处制作曼珠沙华所需的土壤,当然你也能猜得到,这些土壤,就是他们的身体。” 白玉京深吸了口气,狂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的身体,他的心灵已无法承受这样的真相。 慧采大师仍然平静道:“需要先喂给女子曼珠沙华的种子,这样她们便会因为无法抵挡种子的毒性而死去,所以此刻我们便将女子的尸体还回去,让生者为其下葬。” 白玉京道:“这是你们恶事做尽之后的心灵弥补?” 慧采大师摇了摇头道:“不,是因为女子必须要下葬,曼珠沙华需要一个绝对密闭的环境,以此来让女子血液之中全部浸染毒性,直到一个月后……” 白玉京颤声怒道:“你们就去……掘坟!” 慧采大师点了点头,惨笑道:“不错,这件事,便是慧凡去做,你没有见过他,是因为他本就不在寺中,他要蹲守在那些女子坟地旁边,待坟头长出第一株彼岸花时,掘坟取尸。” 白玉京又感觉胃在收缩。 慧采大师继续道:“待尸体取出之后,此时的男童胸口早已被抛开,鲜血放干之后,引女子身上的毒血入男童体内,完成阴阳调和,第二日便可生出曼珠沙华的花来。此事,是慧丙去做。” 白玉京道:“原来如此,所以我找到的男童尸体,下身会堆积血,而上身并没有血,触及脚底穴位时,他们才会坐起来。” 慧采大师道:“不错。待曼珠沙华成熟之后,一朵花多时可以结出十颗左右的果实,便将这些果实种于女子体内,当晚便可收获十倍的果实。” 白玉京道:“每夜都可以如此?” 慧采大师摇了摇头,“这些尸体最多能够种植七个月,七个月后便化作了一团白骨,再也无法用了。” 白玉京道:“所以,你们才会有这么多的杀戮。” 慧采大师道:“不错。” 白玉京道:“那主持无心呢?他做什么?” 慧采大师扬起了头,看向了那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曼珠沙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现在你已知道了一切的原委,这些人,都是我们杀的。” 白玉京道:“你们杀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慧采大师道:“为了钱,小佛酿和三千大佛香广受贵人们喜爱,这一年间我等赚到了无数的银子,算起来,该有几十万两了。” 白玉京道:“你们要钱做什么?” 慧采大师微笑了起来,“银子是好东西,可以解决很多的事情。” 白玉京道:“如果银子是好东西,你为何穿得如此破烂?” 慧采大师从鞋子里露出来的拇指向下扣了扣,笑道:“贫僧……贫僧……” 他的笑戛然而止,随后便是满脸的泪水。 “出家人不打诳语,出家人怎可打诳语。” 他闭上了眼睛,那张可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让人怜悯的神情,他弓着身子,全身都在抽搐。 “檀越。” 身后再次响起了一个声音。 白玉京回头看去,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僧人,手中持一把银刃,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白玉京缓缓道:“这位想必就是慧面大师了。” 慧面大师点点头,“正是贫僧。” 白玉京道:“大师是来杀我的?还是想让我也去棺材里躺着?” 慧面大师道:“贫僧手中已沾满鲜血,你看到的所有人,都是贫僧所杀,多杀一个,贫僧的罪孽也不会深重,少杀一个罪孽也不会减轻,若是檀越不走,贫僧只能出手。” 白玉京道:“我如何走?” 慧面大师拿出了一套僧衣,又拿出了一顶僧帽,“檀越既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再留在这里又有何意?不如换上这身衣服,跟贫僧离去吧。” 白玉京道:“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没有弄清楚,如果你能告诉我答案,我便离开。” 慧面大师道:“知无不言。” 白玉京道:“夏晚凝死了么?” 慧面大师摇了摇头道:“贫僧从未听过此人。” 白玉京道:“孙兰香死了么?” 慧面大师又摇了摇头道:“死了,但有一个人没死。” 白玉京道:“她怎么跑出去的?” 慧面大师闭上了眼睛道:“她并非是人。” 白玉京道:“她是兔妖,对么?” 慧面大师冷冷地看着白玉京,“你见过她?” 白玉京道:“就是她将三个男童的尸体放在那块巨石下的,对么?” 慧面大师已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玉京又道:“杀了张发禄的人是谁?” 慧面大师摇了摇头,“贫僧不知。” 白玉京道:“可我却已知道了。” 他没有穿僧衣和僧帽,而是走到了慧面大师的面前道:“想要杀了陈林川的人,是不是大师?” 慧面大师叹了口气道:“看来檀越已经明白了。” 白玉京道:“不错,一切……我都已经明白了。” 一旁的慧采大师合十道:“既然檀越已经明白了,不如换上僧服僧帽,远离这是非之地吧。” 白玉京道:“为何?” 慧采大师道:“因为这是天意,天意如此,檀越又能如何呢?” 白玉京笑了。 但笑中已有泪水。 他想起了曾经那美好的家园,想起了九华村里那些故人,想起了自己的老妈,想起了那无忧无虑的童年。 他无法想象,大悲楼上的那片天,居然和九华村是一片蓝天。 “头儿说,这起案子,只有你能破。” “其他的绣衣使,没有一个能破的了。” 是他们真的破不了么? 不。 是因为他们是会被人认出来的。 只有他白玉京,没有一个人认识。 只有他能走到九层大悲楼。 只有他能看到曼珠沙华。 只有他才能看到这一切的真相。 可这真相…… 白玉京道:“我要下去,但不能穿僧衣,也不能带僧帽。” 慧面大师道:“那一定会有人把你杀了灭口。” 白玉京叹道:“我虽然读书不如大师们多,但也明白一个道理。” 慧采大师道:“是何道理?” “躬身入局,借势造势,方能谋局翻身。器不利,可借。术不精,可练。道不通,可悟。法不强,可学。时不逢,可等。命由天定,运由己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白玉京抓起了手中的剑,向下走去,嘴中道:“事在人为,万物皆不为我所有,万物皆为我所用。这是《步天歌》里的道理,也是我学会的道理。” 这一次,慧面大师没有拦下他,手中那锋利的银刃黯淡失色。 他忽然觉得那银刃如千斤重,不留神它已掉落在地上。 慧面双手合十,凝视着面前的慧采道:“师弟,或许一切可以结束呢?” 慧采摇了摇头,“弥陀佛。” ------------ 第六十二章 兔妖现身 楚修然感觉一切顿时豁然开朗,可一切却又陷入泥潭。 当他看到第一缕光照射进来时,整个人都是一阵胆寒。 他闻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也看到了一张他最不想要见到的脸。 殷红。 “楚大人,歇息好了的话,就请出来吧。” 楚修然肯定是歇息好了,但他知道自己如果出去,这辈子也不用再歇息了。 但他又非出来不可。 走出棺材,他看到了很多人,灵音寺主持无仙,灵音寺护法大师慧丙,余杭县县令冯开元,大理寺护卫使殷红,还有大理寺的诸多护卫。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先开口的是冯开元。 他冷冷道:“想不到楚县尉还有此爱好?” 楚修然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已明白了现如今的境地,脸色沉寂,不假思索道:“你们谁是来杀我的?” 冯开元笑了,走到了楚修然的面前道:“小楚啊,你来余杭县也有半年之久了,你说说你,为何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呢?” 楚修然向后退了几步,靠在了窗户上,吞咽着口说道:“哪一步?” 冯开元道:“你难道不清楚你走到了哪一步?” 楚修然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走到了哪一步,但我知道你们是来杀我的。” 冯开元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来管这些闲事?” 楚修然凝视着冯开元,手攥了起来,压得指节咔咔作响,“是你做的么?是你杀了那些人,对么?” 冯开元摊开了手道:“那些人的死,你也有份。他们都被做成了三千大佛香,做成了小佛酿,你也喝了,不是么?” 楚修然怔怔地望着他,许久之后看向了无仙,“主持,他……他说的是真的么?” 无仙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合十道:“善哉,善哉。” 善哉。 楚修然闭上了眼睛,回想起曾经和自己一同读书,一同写字,一同游玩的施蔷,泪从紧闭着的双眼里流了出来,他的手臂开始颤抖,全身都开始颤抖,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更无法接受曾经不管不顾的自己。 甚至在施蔷被害时,他都没有反应过来去调查这件事。 直至现在。 更多的人因为他被害,更多的人因他而死。 冯开元说的不错,这些人的死,他也有份! 他的手忽然没了力气,身体也没有了力气,瘫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灰蒙蒙的眼里起了雾,酸楚的卑微在这一刻席卷了他的内心,几乎轻而易举地击穿了他内心的所有防御。 楚修然发疯的吼叫着,“我知道了!我全部都知道了!你们……你们所有人都是凶手,买香之人,买酒之人,都是凶手,你们上面还有人!你们上面有无数的人……白玉京……白玉京说的不错,你们根本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你们在乎的是你们的罪行不会被昭告天下!你们逼迫我查案,是为了让我找到那个泄露秘密的人!为的是……让我找到夏晚凝……找到孙兰香!” 冯开元笑道:“不错,你已经做到了你要做的事情,你确实是一个合格的县尉,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伙伴。” 楚修然尖利的嗓音是胆怯地颤抖,“你们上面究竟是谁!是……大理寺……是太子……是公主!” 冯开元的脸色冷了下来,“这就是你不聪明的地方。” 楚修然害怕极了,卷缩在地上,靠近了自己方才出来的棺材。 他知道,刚刚爬出棺材的他,又即将再爬进去。 后悔,委屈,不甘,痛苦,最后全部变成了恐惧。 这一瞬间,父亲母亲费尽心血历经二十年为他构建起来的韶阳王朝崩塌了,这个腐朽残忍的帝国毫不顾忌他的感受,扯下了自己身上最后的一块遮羞布,将整个黑暗的天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经得起这样的打击。 那些翱翔在九天之上灿烂辉煌的未来,根本经不起这阴暗的打击。 他仿佛听到了信念碎裂的声音,洒落在地上,刺入他的身躯,随着伤口腐烂、化脓,最终要了他的命。 他低下了头。 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 正当此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痛苦的叫喊从门外传来! “我要杀了你!” 愤怒的狂啸。 楚修然抬起头,通红的目光看过去。 陈林川! 他已满身是鲜血。 他已顾不得任何事,直接冲到了房间之中。 手中抓着一把长刀,目光所至,正是冯开元。 冯开元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并没有动,更不必闪避,因为他知道,周围无数的人都会替他拦住这个发了疯的傻蛋。 冯开元有些意外,因为拦住他的人,他都没有想到。 白衣少年。 白玉京。 白玉京抓住了冲上来的陈林川,夺去了他手中的长刀,一把直接将他推向了四层的房间里,他撞在棺材上,头破血流,瘫软无力地倒在楚修然的身侧,却还没有想要放弃,仍猛烈地站起身来。 白玉京再次跃到了他的身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陈林川痛苦不堪,不可置信地看着白玉京,“你……你也是他们的人!” 楚修然彻底崩溃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身体都在抽搐,都在哽咽。 白玉京面色平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拔刀的殷红,回过头对陈林川再次道:“你要做什么?” 陈林川叫道:“我要杀了他!是他杀了……杀了……杀了月娥。” 白玉京摇了摇头道:“杀了邢姑娘的并不是他,而是这位慧丙大师。” 慧丙大师双手合十,“弥陀佛,檀越说的不错,正是贫僧。” 陈林川呆住了,愤怒的力量让他几乎扑出去,可他一介书生却又怎么能逃得出白玉京的双手呢? 他被牢牢地控制着。 白玉京道:“灵音寺四大护法高僧,佛法无边,主持更是五品修为,大理寺护院二十人,使者大人更是七境高手,你要杀谁?你能杀谁?” 他叹了口气道:“即便你将他们都杀了,又能如何?灵音寺还会有新的主持,大理寺还会有新的使者,余杭县还会有新的县令。” 无仙不知为何,眼角流下了一滴泪,他双手合十,轻声叨念佛经。 冯开元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你们之中最明事理的,竟是一名门客,可惜啊,可惜。” 殷红道:“大人给我的指令里,也有你的名字。” 陈林川叫道:“白玉京!你看!他们也要杀了你!你还能为他们做事!你我拼杀了他们!为死去的那些人……报仇啊!求求你……杀了他们!” 白玉京叹息道:“以我的实力,在他们的手中走不过一招。” 陈林川满脸不解,痛苦道:“那你……就要放弃么……” 殷红摇了摇头道:“我没兴趣继续看你们挣扎了。” 她持刀,已走向了白玉京。 大理寺护卫也就在这一刻,直扑而来。 楚修然根本一动不动,他就这么抬着头,眼睁睁看着刀光斩向了他。 就在这一刹那,一抹艳红从窗外钻入,顿时双爪直出,撕碎了楚修然面前的两个护卫! 顺势冲向最近的殷红,一抓撕过去,殷红立刻横刀抵挡,却仍然被撕破了肩膀。 白玉京向后退了几步,压着陈林川让他无法动弹。 殷红勉强站住脚跟,凝视着进入的人。 那人全身被红色的气息包裹着,长相十分甜美。 正是夏晚凝。 “你居然是妖。”殷红冷冷道。 夏晚凝歪了歪头,脸上早已布满了成妖之后的纹路,宛如六道胡须,头上也长出了一对兔子耳朵。 殷红道:“无仙大师,这妖物,就交给你们了。” 无仙大师缓缓道:“贫僧明白。” 话毕,慧丙大师一步当先,站在了无仙的面前,低声道:“师兄的手中没有鲜血,这罪孽,还是让师弟来扛着吧。” 夏晚凝眯着眼睛,“臭和尚,你真以为现在凭你的实力,能拦得住我么?” 慧丙大师道:“和尚拦不拦得住你,也得凭真本事,并非嘴上功夫,施主,请出手吧。” ------------ 第六十三章 天下绣衣使,赤衣白玉京 交手一触即发,那一刻白玉京才明白了修士之间的厮杀是多么的恐怖。 强大的气流对冲颤声的气息,几乎将他们周身所有的木板震得稀碎,波及更是广阔,陈林川和楚修然大口鲜血喷洒,似已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气息波动。 白玉京架构九耀星宫,青龙三星穴点燃闪耀星宫后,当即护住二人,冷眼看着面前的殷红。 殷红已走了过来。 她的手从不颤抖,这些年跟在裴瑾年的身边,她已杀了无数的人,每一次杀人时,她从不问缘由,只知道将这个人杀了便是,只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她的使命就完成了。 只要完成了使命,她就可以多活一日。 多活一日,便是幸运的。 她一直都很幸运,同样确信今日的自己,也是幸运的。 深吸了口气,殷红凝视着白玉京道:“你的实力不足以从我的手下逃出去,你已没有了活下去的机会,你更护不住身后的两个人。” 白玉京却看着她的肩头问道:“疼么?” 殷红怔了怔,那副冰冷的眸子里却在这一刻闪过了一丝暖意,但也只有一瞬,眼里就只剩下了杀意。 白玉京没有再看她,而是高声问道:“冯县令,你就这么急着把我们都杀了吗?” 冯开元已安然地坐在了角落里的椅子上,淡然道:“当然急,急着回家吃晚饭。” 白玉京叫喊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曾经从大悲楼里跑出去的那个女子是谁吗?” 他这句话说出来,不仅是冯开元,就连正在和夏晚凝交手的慧丙,动作都略有迟缓。 冯开元道:“不就是这个兔子精?” 白玉京笑了笑道:“灵音寺佛法无边,主持五品仙道,已入神通,怎么会看不出一个妖怪?” 冯开元的面色变了变,瞥了一眼闭目的无仙,冷冷道:“你说,跑的是谁?” 白玉京道:“你为什么不去问问慧采大师?他可是一个很有心的人,他已将这一年所有杀了的男童、女子的名字,都记在了账目上。或许谁都可能忘了这跑出去的女子是谁,唯有他忘不掉。” 冯开元一眼找到了矮小的慧采大师,怒道:“慧采!可有此事?” 慧采双手合十,摇头叹息道:“正是。” 冯开元道:“是何人?” 还未等慧采大师开口,白玉京便抢先一步道:“着急什么?吃晚饭?我看冯县令不必着急,因为还有一件更加有趣的事情,要让冯县令知道。” 冯开元已动了杀心,但现如今却不由得跟随白玉京的节奏走下去,“何事?” 白玉京道:“上个月初,一个被杀的女子叫孙兰香,哦,冯县令自然不知。但是我要告诉县令大人的是,这个女子,可是一个非常知书达理,且才华横溢的女子。” 听到此处,陈林川的脸上已露出痛苦之色,泪已绝堤,似乎想起了他梦中的月娥。 白玉京面不改色道:“她经常出入的一个地方,名为凤鸣楼,这地方冯县令可知道?” 冯开元道:“我没兴趣和你玩什么问答游戏,若是你三句话说不到正点子上,我便送你归西。” 白玉京笑着,拿出了一块玉佩,直接丢给了冯开元道:“冯县令不妨看一看,这玉佩为何物?” 夏晚凝怔住了,立刻拉开了和慧丙的距离,转头对着白玉京怒骂道:“小子,你骗我!” 白玉京白了她一眼,“打好你的架,大和尚来了。” 慧丙果然已经扑了过来,再次和夏晚凝开始缠斗。 冯开元抓住玉佩一看,便看到了那行字。 【泊钰赠兰香】 白玉京紧接着道:“大人可知道贾泊钰?” 冯开元怔了怔,“临安贾士?贾似城之子?贾卿?”他思索了片刻,一把抓住了玉佩道:“那又如何?贾卿之子,难不成敢管灵音寺的闲事?” 白玉京道:“贾卿或许管不了,但贾卿十分痛心疾首,他的父亲,韶阳右宰,尚书右仆射,开府仪同三司之一,太尉贾似城贾大人,可是心疼自己儿子心疼得紧啊。” 冯开元哈哈大笑道:“黄口小儿,还想诈我!本官在朝廷多少年,岂非你能所骗?我与贾宰执前些日刚刚见面,供奉三千大佛香五盘,并未听他提起,况且那日我还见过贾卿贤侄,其与我相谈甚欢,能被你等蒙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可笑!” 白玉京道:“那我问你,为何孙兰香能够逃出灵音寺?” 冯开元道:“只是侥幸罢了。” 白玉京道:“入门女子都会被种入曼珠沙华的种子,为何她没有死?这曼珠沙华本就有解药,只要在种入之前服用解药,便可无事,而她进入灵音寺,为的就是带走证据,用以在官家面前,证明罪行!” 这一次,冯开元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慌乱。 这一丝慌乱正是白玉京想要的结果。 他在这里满口胡邹,拖延时间的目的,就是扰乱冯开元的思绪,要他说出背后的那个人。 冯开元怒斥道:“可笑,就凭他贾似城,也不足以撼动这灵音寺!四大士族的权力,也是皇权给予的!” 白玉京笑道:“皇权是官家的,并非是下面儿孙所有!天子犯法仍与庶民同罪!抓的就是这利用皇权,私下敛财之人!” 冯开元怒骂道:“公主是何人!岂容你等私自妄语!” 这句话说罢。 便是寂静。 白玉京扬起了头,笑着道:“原来是公主。” 冯开元此时才明白了过来,怒目看着白玉京,“你小子……不要命了!殷红……杀了他!” 白玉京叹了口气,“怪不得风头儿会被派去漠北找什么梨花三点灵猫去。” 什么? 殷红呆在了原地! 无仙顿时睁开了眼睛! 慧丙和夏晚凝同时住手! 陈林川张大了嘴。 那瘫软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楚修然顿时瞪大了眼睛。 冯开元的脸像是被一张大手抓在了脸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白玉京! 白玉京淡然地将刀鞘上包裹着的布条撕了下来。 金箔溥仪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风似乎都已停了下来。 那高照的艳阳在这一刻都凝视着白玉京。 谁都不愿,也不敢错过这一幕。 他又十分从容地将腰间的那块金牌从衣服里放了出来,接下,拿在手中,伸出去。 金色的令牌在空中摇晃。 像是一把利剑,插入了每个人的胸口。 他淡淡道:“韶阳金牌令,见令如见君。天下绣衣使,赤衣白玉京。” 冯开元的目光似乎要从眼眶里飞出来。 他撕心裂肺地吼叫着,“杀了他!否则我们……都得死!” ------------ 第六十四章 十年运道龙困井,一朝得势入青云! 当一个人陷入绝境的时候,他就会明白该如何活下去。 灵音寺的证据就算是落在了宰执的手中,仍有可能因为利益和权力盘活,但若是落在了绣衣使的手中,所有人的下场,或许只有死路一条。 白玉京并不满足,他要的是灵音寺鸡飞蛋打,要的是这些人全部付出代价,要的是那男童和女子的冤魂得到安息,要的是这些不顾百姓性命的人付出生命! 因为他就是百姓。 他若不为自己做主,谁又能来为他做主? 九华村的一条条人命仍旧历历在目,他在拯救九华村的路上,更在撕开韶阳邪恶伪善的路上。 即便这一次,他真的可能遇到最大的险恶。 可他仍旧在所不惜。 殷红扑过来的时候,白玉京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当惊鸿出鞘的瞬间,那大理寺行使的刀,就如同一张稀薄的纸一般被斩成两片。 殷红没有放弃,她知道必须杀了白玉京,只有杀了他,自己才能活下去。 白玉京纵身跃出了楼阁,直奔九层而去。 殷红毫不迟疑带着一众护卫,跟了上去。 冯开元慌张道:“无仙!还不快追!” 无仙应声,带着慧采和慧面二人直追过去。 看到几人离开,冯开元立刻紧跟向上层而去,他的心中明白,无论陈林川和楚修然活着还是死了,终究翻不起什么浪花来,只有白玉京,只有赤衣使能够要了他的命! 攥着匕首,立刻跟上。 他必须要找机会,了结了他。 此时他已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 眼看着几人离开。 慧丙大师终于在一招之后,退开了身形,双手合十道:“女施主,我看也不必再打了。” 夏晚凝自然明白慧丙的意思,口中不饶人道:“臭和尚,没想到那小子就是赤衣使吧?你们的罪恶现在已经被天下阁知道了,想要赶尽杀绝?我可不饶你。” 慧丙此时心乱如麻,低声道:“女施主还是想如何逃命吧,赤衣使既然能够进入大悲楼中,自然已有援兵在路上,若是紫衣使到,施主的命恐怕也留不下。” 夏晚凝冷哼一声道:“我偏不走,我不但不走,还要上去看看,这天下江湖最为敬重的绣衣使,在这件事关天下的大事上,该是如何选择。” 她瞥了一眼地上的陈林川和楚修然,冷冷一笑,随立刻向外走去。 此时的楚修然和她四目相对了仅仅一刻,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站起身追了出去。 房间里就剩下了慧丙和陈林川。 陈林川凝视着慧丙大师,佝偻着身子爬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大师的衣服道:“月娥……月娥在哪儿?大师!大师……月娥在哪儿?” 慧丙大师低下了头,眼里已起了雾,颤声道:“这位施主,贫僧……不知。” 陈林川摇着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大师,求求你了大师,月娥是上个月中去世的,现如今……现如今该在何处……求大师告知,求大师……” 慧丙大师道:“上个月的话……陈施主,你可去她的坟前看看,若是已开出了彼岸花,那她应当已不在墓穴中了,若是还未开出,你可守着……我的师弟慧凡还会去取,若是你见到他了,还请将此物转交给他,告诉他大事已尽,不必掘坟,离去便可。” 陈林川拿过了慧丙大师递来的一根银刃,心中顿时一怔,想到月娥要被挖坟,大感不妙,当即顺着楼梯向下跑去。 慧丙大师看着远去的陈林川,摇头叹息道:“事已至此,能救一个,便是一个吧。” …… 楚修然几乎已经疯狂,推开了灵音寺的一扇扇门。 每一扇门就像是地狱,每一次都在刷新着楚修然心理承受能力的最高点。 他吐了无数次,鲜血沾满了全身,这个平日里干净到一尘不染的二世祖,在这一刻已没有任何的念想,甚至在踏入第七层的时候,已经没有一丝能力再支撑他走下去。 他趴在地上,用胳膊肘拖着身体前行。 心中唯一能够支撑着他的信念,居然是具尸体。 施蔷的尸体。 爬在了一个又一个的床榻上,他看到了一个又一个女子。 她们都死在自己最幸福的那一日,脸上甚至还挂着笑容,她们死的不明不白,死的让人怜悯。 每看到一个人,楚修然的心宛如被刀割去,一片片肉从他的身体上落下。 终于,他在一具尸体旁边停了下来。 一切都在这一刻失去了颜色。 风不知何时又吹了起来。 他呆住了。 整个身体一动不动地站在木板床的旁边。 像是一尊雕像,一尊没有表情的雕像。 他看到了自己最想看到,却又最不想看到的景象。 施蔷就躺在面前,那么平静,那么安然。 可她的身上却被种满了果实,一颗颗黑色的果实,曾经被他一口口喝在肚子里。 他吐了。 吐出的是鲜血。 鲜血里掺杂的是悔恨,痛苦,委屈,胆怯。 害怕。 内心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疯狂地抽打着自己的脸,大声地辱骂着:“混蛋!楚修然你就是个混蛋!你简直连畜生都不如!窝囊,废物,你是个野狗,混账!” 他又突然笑了,笑中带着泪,泪里混着血。 “蔷儿,蔷儿,你醒醒,修然哥哥来了……蔷儿。” 他抱柱了施蔷的尸体,毫无力气的身躯让他摔在地上,那尸体也滚在了地上。 他趴在尸体上,痛苦不堪地抚摸着那张最熟悉,最可爱的脸,仿佛她还能睁开眼睛看看他,仿佛她还能说说话,还能叫叫他。 他抓住了那只冰冷僵硬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脸上,感受着冰冷的温度。 “你怕么?蔷儿……你肯定特别的害怕……对么?疼不疼……杀你的时候……你疼不疼……我怕疼……我怕疼你也肯定会怕疼的……对不对……” 施蔷的头发从头顶脱落,撒了一地。 楚修然却不以为然,抱紧了她僵硬的尸体。 “你若是现在但凡有一点理智,都该看清,她的脸上有一层面具!”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可楚修然却根本听不到。 他还在痛哭,还在抽搐。 突然,一个倩红的人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随后便是狂风暴雨般的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啪啪啪啪! 无数的巴掌停下来时,楚修然短暂的清醒了过来。 他擦了擦嘴角,眼睛有些发蒙,却还是看清面前的夏晚凝,怔怔道:“还给我……把施蔷还给我……” “还给你什么!” 夏晚凝又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扇掉了他一颗牙齿,随后一把将这个没有骨头的少年抓起来,拎起他的领口怒骂道:“你在干什么!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楚修然摇着头,泪水已布满双眼,他什么都看不清,却还是望着地上的尸体,“她走了……她死了……她被人杀了……” 夏晚凝也哭了,那双眸子里起了雾,“你不该报仇嘛!你不该为她的死报仇嘛!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哭!” 楚修然疯狂地摇着头,“不……没人能够动摇这一切,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没有人能改变……一切都会消失,灵音寺不会倒,公主不会倒……这世上……我改变不了任何事……我怕……” “楚修然!” 夏晚凝恨不得现在就撕碎了他,眼泪飘洒在空中,化作漫天的花雨,愤怒道:“你记得当年你是怎么和我说的吗?你回余杭县的时候,是怎么和我保证的!在万花湖海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豪言壮语的?” “万花……湖海……我……”楚修然的眸子动了动,盯着夏晚凝,“我……” “你说你衣衫褴褛,也有王者之相,三餐不济,叶非池中之物。你忘了吗!” 那句话如同一把火焰,点燃了这个少年心中黯淡了的明烛。 谁不曾经意气风发? 谁不曾经豪言壮语? 夏晚凝抓着他的额头,死死地顶在了自己的面前,两人的鼻尖触碰着,双目也近在咫尺。 那双眼睛…… 好熟悉…… “你忘了吗!你说翻过这座山,那边就是海!可现在呢?你却要半途而废?” 她一把将楚修然摔在地上,“你看看现在的你,你就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就像一滩烂泥!软弱不堪,连头都抬不起来!” “你忘了当初你在我面前发过的誓么?这韶阳如何昏暗,你都要成为当朝第一品!你要带家族的期望,带着我对你的爱去封王拜相,要击退大金,还我河山。” 她跪在地上,抓着楚修然的肩膀。 “十年……十年运道龙困井,一朝得势入青云!你忘了吗!你太脆弱了……你根本……你根本不是我要的那个人……你不是我的修然哥哥。” 楚修然忽然停下了颤抖。 他望着那个离去的倩影,低下了头。 面前是一滩血。 血里映出了他那张脸。 那张本该骄傲不逊,本该意气风发,本该高登入仕途,尽看临安花的脸。 现在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败者。 他拿出袖口中老道给他的荷包。 里面,竟是一团火。 火? 楚修然的脸上,出现了冰冷的神色。 ------------ 第六十五章 断树 诺大的八层天顶,迷障雾气涌动,无仙是第一个走上来的,随后众人陆续赶到,此时的白玉京正站在那颗巨大的曼珠沙华树下,仰头看着这棵残害了无数人命的参天古树。 殷红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抓起地上的刀,再次冲向了白玉京。 白玉京挥剑直砍,再次将殷红的刀劈作两半。 殷红眼里闪过了一丝决然,直奔白玉京,挥动拳封打来。 七境武道。 白玉京若是硬拼,吃下几拳,剑锋也可刺入她的身体,惊鸿剑也决计可以占尽上风。 但这一次,他收剑了。 向后连避三次,却还是被殷红快击打中了两拳。 他疾步后退,硬生生撞在了树干上,一手捂住胸口,抬头看向殷红。 殷红怎么不知白玉京有意留手?可生死在即,对于对方的仁慈就无异于是送命,她暗下决心,下一次白玉京再留手,就一定要将他打死!当即运炁与身。 白玉京吃了她一拳一掌,胸口疼痛地厉害,见她还要再出手,连忙道:“你他娘的不怕死么?” 殷红道:“杀了你,我就不会死!” 白玉京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我抓起剑你就要死,你一个月多少俸禄?这么拼命?” 殷红怒斥道:“你胡说什么!裴大人乃是我一家的救命恩人,我这条命……就算是送给他,我也心甘情愿,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若是要杀我,尽管来便是。” 白玉京立刻感觉到头痛不已,“早就听说女人的道理多,现在一听果然头皮发麻,你这道理我听都听不懂,你自己的家你自己不养,非要让人家裴少卿来养,你以为你死了以后,他就会好好的善待你家人?” 殷红持拳二话不说直奔白玉京而去。 白玉京立刻向后退却,只能单单持剑以作抵挡,剑锋所致便是气息流转,即便剑身离开仍有气息残留,殷红第一次见到如此宝剑,心下也不敢用血肉之躯硬碰,攻势自然减缓,到了后来,白玉京只是护住身体,也不进攻,殷红竟是无可奈何。 看到这情形,冯开元急得跺脚,一把抓住无仙的肩膀道:“快去杀了他!否则事情败露,尔等都要死!” 无仙师兄弟三人面面相觑,并未动手。 白玉京虽然已被逼入绝境,可惊鸿足以绝处逢生,对方强攻无果,只能以招式抗衡,武炁更是被惊鸿斩去,他得空叫道:“冯县令,你得找个别人了,想必无仙大师应该无法出手,他现在该比你还要弱。” 无仙听到这句话,面色微微一皱,凝视着白玉京道:“你怎么知道?” 白玉京笑道:“我有个法子能够察觉你身上的气息,之前和你交手一次便可看出你的气息中虚得很,恐怕是长期将气息灌输导致的,现如今你空有五品道行,体内却灵气全无,冯县令,你要找人帮忙,可是找错了人,现在你身边的是三个和尚,根本无用。” 冯开元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眼下无法差遣他们二人,可自己又是屁都不是,殷红攻不下白玉京,自己又能如何?他是赤衣使,杀人不眨眼,就算杀了自己这县令,后补只要说明缘由,屁事儿没有,自己还要被鞭尸野埋,实在是得不偿失。 正当冯开元一筹莫展之际,下方脚步声徐徐而上,定睛一看正是楚修然。 楚修然疾跑上来,早已累的气喘吁吁,现如今就是吊着一口恶气想要来帮白玉京,没想到先碰到的是冯开元,转身欲走,直接被老县令一把抓住背身衣服,横刀撩在脖颈处,变成了人质。 “白玉京!看看我手里的人是谁!”冯开元大笑道。 “楚修然啊,你不认识?”白玉京连挡连闪,抽空道:“我看你是曼珠沙华吃多了,脑子不灵光了,连他你都不认识了。” 楚修然被束,双手立刻向后击打,身体想要挣脱,嘴中大叫:“你放开我!” 冯开元哪儿顾得那些,闪过身子一刀劈在了楚修然的背后,随后再次抓住他,“这一次你老实了吧!” 白玉京眼看此处危急,一时之间走了神,当即被殷红又打了三拳,胳膊一阵吃痛,趔趄一步倒在地上,再次持剑时,殷红长刀已至白玉京面门,再多半寸就要刺入眉心。 当下危急,一个矮胖的身形顿时闪过,双掌一抓,竟是直接将白玉京一脚踹出去。 白玉京回头一看,叫道:“胖和尚,你找死啊!” 来人正是慧采大师,他此刻双掌出血,血肉翻白,脸上却无惧色,退后几步道:“真是混账,贫僧救了你,你却骂贫僧。” 白玉京道:“谁他娘的要你救?顾好自己再说吧。” 他嘴里虽然这么说,脚下跑得比谁都快,话刚说完,人已经跑到了最远处的一个地方,鼻子吸了吸道:“楚修然,你又添什么乱?” 楚修然道:“你我是朋友,我怎么能让你陷入如此险境?” 白玉京怒道:“你真是一头纯种蠢驴,你上来之前,老子一个人压他们五个人动都不敢动,你上来之后,我还得费神救你……嗯嗯?你是不是放火了?” 楚修然道:“对!我要烧死他们!大火马上就会烧来,到时候鱼死网破。” 白玉京快被他气死了,“你真是个蠢蛋,我问你,我为何要到此处?” 楚修然想了想道:“这里高。” 白玉京道:“高你大爷个屁,老子要砍断这棵树,这曼珠沙华杀人的秘密,就在四象玉面佛之中,这棵树便是其根本,只要斩断这棵树,再破了四象玉面佛,纵使他再来三千个主持,八万个县令,都做不出三千大佛香和小佛酿!” 楚修然当即一愣,“你这么聪明,为何不早告诉我。” 白玉京道:“如果你没被火烧死,老子也要一剑砍死你,罢了罢了,大火也上来了,冯县令,有劳你将他一刀杀了了事。” 冯开元心中早已如一团乱麻,这大火的温度已然上来,浓烟滚滚升起,鼻腔也已经嗅到,冷笑道:“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楚修然的命就在我手上,你若是不想让他死,现在立刻自尽。” 白玉京叫道:“你脑子没比他强多少,我自尽了你能放过他?你还是赶紧杀了他,我自己会跑。” 冯开元自然不能让他跑,也知道这小子在用话激他,当即对着殷红道:“这小子命不久矣,又一直对你百般忍让,你还不赶紧杀了他,坐着等死?” 殷红看向下方,大火已然轰上,早已避无可避,眼下剩下的唯一生机就是将白玉京杀了之后伺机逃离。 眼看殷红暴起冲来,白玉京瞥了一眼旁边的三个护法大师,叫道:“三条秃驴,不可多管闲事!” 三人皱眉,这句话无疑在提示他们什么。 冯开元却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劲,当即叫道:“殷红!神树!” 殷红发现听闻这句话时,已到了白玉京的身侧,当即回头,却被他一把抓在了怀中,而下一刻,惊鸿竟是脱手而去,直奔那曼珠沙华的树干而去! 这一刻。 她怔住了。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就能打死你!”殷红吃惊地问道。 白玉京却露出了一个微笑,“你不会的,因为你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 殷红没有再动了。 他也偷偷地把顶在殷红后背的匕首收了起来。 当一个女人流泪的时候,就算她的心是铁铸的,都已无法再杀人了。 惊鸿划破虚空,在白玉京用尽了所有力气抛出去后,在空中划过了一条绝美的线,随后穿过了那颗巨大的树,打破了窗户,跃出了大悲楼。 白玉京的嘴角扬了起来,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可下一瞬…… 那颗树竟然在一瞬间,化作漫天黑雾,顿时弥漫了整片天。 ------------ 第六十六章 火烧大悲楼 “喂喂?你们看……” 百姓都抬起了头。 “那是什么?” “大悲楼……怎么了!” 一切的变化都来的太过迅速。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余杭县的上空顿时黑气大盛,那团滚滚的黑气顿时散发而出,可奇怪的是,它并没有继续向上升空,反而是向下坠去,宛如一团云,要砸入人群。 白玉京尽是一眨眼的功夫,便看到了一道白影闪过。 顿时,金光大盛! 无仙盘膝而坐于悬空之上,双手尽开,那金光登时四散开来,将面前的黑气包裹之中,他的头上顿时大汗淋漓,鼻子和眼睛也流出了鲜血。 慧丙慧采慧面三人同时赶至其身侧,三人合力将气息灌入他的体内,慧丙大叫道:“师兄!你撑不住的!” 无仙苦笑道:“早该想到有这一日,我等也早该做好准备了。” 四人合围至此,金光再次大盛,白玉京侧目看去,那下坠的黑云竟是被这金光团团包裹住,停在了空中。 无仙大喝一声,“起!” 整个大悲楼地动山摇,一股莫名的力量将整个八层抬了起来,黑气顺势被拔起,四僧身形随之上升,到了九层的位置,中间的隔断木板均是塌陷而下,砸落在地上。 冯开元已经彻底吓呆了,他一把抓住了一旁的木板,在大风之中稳定身形。 大悲楼……倾斜了! 没有了顶梁柱的支撑,整个楼都在倾斜,白玉京纵身一跃,一刀丢出,楚修然的衣服立刻被刀刺在地上,他摇摇欲坠,当即左右手乱抓,幸是抓住了一块柱子,一把抱住得以保命。 白玉京纵身一跃,抓住殷红,两腿一夹,卡在了一根粗壮的柱子上,勉强稳住身形,再抬头看去,空中已有一道长虹奔去。 来人正是夏晚凝。 她玉足踏空,扶摇直上,宛若仙子临空,飞天之女,御空而立。 夏晚凝目光绝色,手中利爪伸长三尺,如钢刀,直奔四个和尚,一爪而下,慧丙背心登时露出三道血爪印。 他鲜血狂喷,立刻收手,回身看着夏晚凝,低声道:“女施主,可否给贫僧一些时间?” 夏晚凝道:“我杀你,一刻也不能等!” 慧丙道:“曼珠沙华怨气深重,如今邪气扩散,余杭县百姓危矣,施主暂待片刻,待我等收了这邪气,自当由女施主生杀。” 夏晚凝冷哼一声道:“臭和尚,放你的屁,你们四个人气息全无,最后一点护气真身也在刚才破碎,想要收此邪瘴岂非痴心妄想?况且余杭县百姓与我何干?我要的是你们的命!” 慧丙动容道:“难不成下方没有女施主的父母么?” 夏晚凝道:“有又何干?与我何干?我要报的是自己的仇,他们死不死,本就是他们的事情。” 慧丙不可思议道:“你的亲生父母……你也下得去手?” 夏晚凝道:“臭和尚你少给我扯这些没用的,他们若是待我像一点女儿的样子,我又怎会拜卯为圣,入这妖道?现在我只要你们的命,当日你们是如何对我,今日我便要如何对你们!” 慧丙摇了摇头道:“既然施主如此,好。贫僧就随了你!” “你们看!” “余杭县有妖怪!” “那那那,那里,那是……灵音寺的大师!被……被杀了!” “不好!” 夏晚凝飞出一抓,顷刻之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慧丙大师脖颈刺穿。 她没有丝毫的怜悯,任由那具尸体从手中滑落,坠入下方的百姓之中。 慧丙的身躯如同一个沙包,在触地的那一刻砸的稀巴烂。 九层大悲楼的高度,足以让任何东西摔得稀碎。 夏晚凝的眼里尽是杀意,继续问道:“臭和尚们,敢做就要敢当,慧丙杀我,我杀他,慧凡掘我的坟,我便埋了他,慧面取我的血,当时我可是活生生看着你取的!你敢不敢站出来!” 慧面苦笑了一声,手掌轻轻脱离了无仙,转身看向夏晚凝,双手合十道:“世上本来就是公平的,贫僧做这些孽,自当早已准备好了这一日。” 夏晚凝泪洒悬空,冷冷道:“公平么?你到死都是灵音寺的高僧,下方那些百姓仍然会爱戴你们的尸体,会给你们供奉,香火,而我呢?我就永远是个妖!” 那一抹爪飞驰而去,在映日的霞光之中,鲜血化作了漫天飞雨。 每一次挥爪,都带着永远使不出的愤怒和痛恨。 当慧面的胸口完全被抓成了一个血洞时,他合十的双手也跟着坠下。 身形,掉落了下去。 夏晚凝扬起了头,哽咽着道:“慧采大师,你不是臭和尚,若非你,我逃不出去。” 慧采大师却已将手从无仙的身上挪开,但他并没有转身,而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抚摸着他的后背,低声道:“师兄,我虽比你年长,可你这些年承受的,却比我多得多,师弟愧对你。” 无仙此时面色惨白,从脸上强行挤出了一点点笑容,“师弟啊,这孽我们做了,自当要认,不光是要认,还要弥补,如何弥补呢?” 慧采大师笑了笑,“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三年的杀戮,谁都无法坚持下来,我等以佛法度化,仍旧每日疯魔成性,如今便是罪孽之日。只是师弟想求你一件事。” 无仙道:“请讲。” 慧采大师道:“师兄,你这三年一直在做的事便是消除这些邪瘴,我们四个师弟手中沾染罪孽,可你却是善意之行,你没有恶。” 他站起身道:“你是师父的最后希望,身兼修罗地煞阁全部的功法,你也是韶阳最后的一步退路,你不能在此刻死去。” 无仙正想要说什么,身形却被忽来的一掌砸中,猛地甩向了正在起火的大悲楼顶。 慧采转身对着夏晚凝道:“施姑娘,贫僧救你一命,希望你能饶我师兄一条命,一命换一命,可否?” 夏晚凝厉声道:“你们二人帮过我,从未害过我,我也不想害你们!我本来就是复仇而来,这一身妖血也非我所愿,慧采,你可记下,这条命,本就是我欠你的,今日,我也会还你!” 说着,她竟是一身火光燃起,赤红色的气息顿时如日光大盛,一把抓住慧采的胳膊,用力一扯,丢向了大悲楼顶,随后双手一开,胸口竟是发出了一阵阵银色的光芒。 “不好!” 无尘被白玉京接下,大叫道:“她要用妖元推开这些邪瘴!” 楚修然大惊道:“会怎么样?” 无尘低着头道:“她想要拼了命将邪瘴打出去,这些邪瘴……就是那些香和酒的根源,一旦现世,必是灾祸之源!” 楚修然道:“她会死么?” 慧采道:“一定会死的……妖元离身……一定会死的……” 楚修然大惊,连忙想要冲过去,可他一介凡人又如何能够踏空升天呢? 跪在屋顶上怒吼着,“施蔷!” 夏晚凝回过头来,温柔地看着他,“修然哥哥,记住你答应我的约定,你一定要……做到你要做的每一件事……” 楚修然大张着嘴。 他不允许自己的爱人再死一次,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就在这一刻,他终于不再怕了,奋不顾身,期盼着夏晚凝能够放弃那团黑雾,来拯救自己。 他义无反顾地跑了出去。 一步跃入空中,却根本无法再上升。 夏晚凝怔怔的看着他,失声道:“修然哥哥!” 楚修然,就这么坠了出去。 “不!” 夏晚凝收入妖元,直奔而下。 可瞬间。 一道蓝色的气息陡然从她身后穿过,一只大手将她抓在了手中,随后御剑飞去,飞剑上的人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楚修然。 二人大惊,抬头看去,楚修然惊呼道:“道……道长!” 那破衣烂衫的老道,嘴里正叼着一块鸡腿儿,笑嘻嘻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啊,怎么说死就要死呢?” 老道纵身一跃,将二人放在了大悲楼顶,径直走向了无仙,合十道:“无仙大师。” 无仙看着他,先是愣了愣,随后连忙起身道:“太上仙人!不知仙人到此……不好!” 无仙看到了天上仙人身后,那原本被金光包裹着的邪瘴失去了束缚,已在向下落去,连忙道:“仙人!仙人……求你!求你救救余杭县的百姓。” 太上仙人嘿嘿一笑,“我可救不了,但是能救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无仙惊道:“还请仙人明示。” 太上仙人转头看去,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凝聚在那个盘膝坐在不远处的少年身上。 楚修然惊道:“他?白玉京!” 太上仙人深吸了口气道:“小子,需不需要帮忙?” 白玉京不耐烦道:“都闭嘴……我摆星星呢。” 几人都是一愣,并不知他的意思,只有太上仙人捋了捋下颚的胡须,摇了摇头道:“脾气真他娘的臭。” 无仙焦急道:“来不及了!” 就在话音刚落时,顿时一声狂吠。 是…… 猪的叫声…… ------------ 第六十七章 孟槐 白玉京双目紧闭,内府搭建已经完成。 当他利用玄武一星穴构架九曜星宫之后,体内靠在玄武七脉附近睡觉的那头猪突然苏醒,整个身体抖擞一震,浑身激情四射,先是原地打了一个滚儿,舒展地转了一圈儿,这才乐呵呵地爬到了九曜星宫之上。 白玉京看着它,虽然并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诡异的东西,但它确确实实可以吃下那些邪瘴。 就在方才夏晚凝和周围人动手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想要掌控它了。 可是实验了几次,它都无法被自己掌控。 “哎,我听不懂猪语,这也太难受了,若是能够将楚修然吞在肚子里,兴许他可以和此猪交流。” 猪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愤怒的哼唧了几声,因为白玉京的贬低而愤怒不已。 白玉京笑了笑,问道:“你能听懂我说的话么?” 猪哼了一声。 白玉京纳闷道:“我是女的么?” 猪哼了两声。 显然猪比楚修然要聪明。 白玉京道:“你能对付外面这些邪瘴?” 猪一听邪瘴,高兴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欢呼雀跃地哼了好几声,口水流了一地。 白玉京笑了笑,“我该怎么办?就像上次一样,接触到那些邪瘴?” 猪哼了两声。 白玉京道:“看来不是,那是什么?佛像?” 猪哼了一声。 就在无仙惊呼来不及的那一刻,白玉京直接纵身跃起,单手扣在了四象玉面金佛的脑袋上。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内府被一股强大的气息吸住了,连同自己的手掌一动不动。 外界的声音不断传入耳畔。 “怎么了!” “黑气……不动了!” “白玉京!” 楚修然叫着跑过来,却被太上仙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头,低声道:“我们下去吧。” 下去? 楚修然惊叫道:“去哪儿?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太上仙人没搭理他,反而是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无仙,低声道:“无仙大师,这里就麻烦你护法了。” 无仙低着头,微笑道:“好。” 太上仙人长袖一抖,天空之上浮尘略过,一把飞剑赫然耸立,他只轻轻一摆,身后的楚修然、夏晚凝和慧丙大师都已上了飞剑之上,随后目光所及,看到了已经痛哭流涕的县令冯开元,脸上露出了微笑,叹道:“你不该死在这里,死在这里,算是便宜你了。” 说着,他轻轻摆动手臂,那冯开元的身形就被拉向御剑。 可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打来一道剑光。 顷刻之间,炸碎了冯开元的头。 县令大人最后甚至连一句遗言都没有说出,当场殒命。 太上仙人望向东北方临安都城的方向,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转而带着长剑上的三人御空飞离了大悲楼。 无仙缓步走到了白玉京的身侧,双手展开,盘膝而坐。 黑气已悬停在了空中,渐渐减少,只有无仙能够看到,那些黑气正顺着四象玉面金佛,灌入白玉京的身躯之中。 他缓缓道:“你居然能吃得下如此之多的黑气,恐怕已是极限了,不还是让我来吧?” 白玉京内府之中的那头猪正双脚站在地上,整个猪身站起,疯狂地吮吸着周遭的一切,而他则是认真的观测着玄武构造出来的九耀星宫,这里已和曾经大不相同,那些黑气正十分有序地排列四周,像是排队等着被吃一般。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于是道:“大师,这些气息,到底是何物?” 无仙道:“曼珠沙华的毒源,是天下最恐怖的剧毒,若非贫僧以五品降魔真身吸食,早就已成了一团白骨。” 白玉京惊了一下,“这是毒?” 无仙道:“最烈的毒。” 白玉京道:“那我体内岂不是现在都是毒?” 无仙道:“不错。” 白玉京道:“这毒能解么?” 无仙道:“当然不能,若是能解,贫僧怎么会向王朝妥协?” 白玉京叹了口气道:“那我现在为何还没有死?” 无仙道:“贫僧正在纳闷。” 白玉京道:“我的体内有一头猪,它似乎很喜欢吃这东西。” 无仙道:“猪?” 白玉京道:“不错,是一头猪。” 无仙道:“什么样的猪?” 白玉京看向了他,“就是普普通通的猪,你虽然没吃过,但一定见过。” 无仙道:“我听过的猪,有四种,狸力、猾褢、并封和孟槐,若是能食毒的,便只有孟槐了。” 白玉京道:“孟槐?” 无仙道:“不错,传闻上古天下分二十八星宿,北方七宿呈蛇、龟之状,便被称为玄武七宿,而玄武七宿之中位列首尊的被称为斗宿,此宿状如斗,又被称之为南斗,与北斗位列星官生死之权,掌控一切生死,故称为天庙。” 白玉京听得有些迷糊,“和猪有什么关系?” 无仙道:“这位南斗星君的化身,便是孟槐,孟槐食天下毒,孕育天下灵草,吃的只能是杀人于无形的剧毒,排也只有解药。此物最喜毒物,天下毒不可沾其身,不可动其骨,不可坏其形,乃是瑞兽之一。” 白玉京恍然大悟,再观内府那头猪时,已发现那猪的身后排出了一颗颗草,惊喜之余问道:“也就是说,它吃了这毒,排出来的便是解药?” 无仙点了点头,“不错。” 白玉京一把拽住了内府之中的那棵草,随后睁眼看时,手中竟出现了同样的草,他递到了无仙的面前,“喏,吃了吧。” 无仙的面色从方才的平静,变成了震惊,最后更是夸张的不解,“你……你没有在骗我?” 檀越也不叫了,贫僧也不喊了。 看来是真的没想到。 白玉京笑了笑道:“我虽然不是出家人,但我也很少说谎。” 无仙抓住了草,闭上了眼睛,泪如泉涌,“若是早些遇到了你,恐怕这场杀戮,也不必开始了。有此解药……余杭县的百姓又何苦经历这磨难呢?” 白玉京道:“赶快吃吧,磨磨唧唧。” 无仙道:“不,我吃了,他们吃什么?这些东西还是要留给……” 轰! 话还没有说完,无仙直接被草药埋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张牙舞爪地从草药堆里弹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惊讶道:“这么多?” 白玉京道:“不是这么多,是老子内府里装不下了,这猪太能拉了。” 无仙现在彻底相信白玉京的内体真的有一只孟槐,天下也真的有此神兽,当即一口将那草药吃下,顿感浑身舒畅,苍白的脸脸色也好转了起来,厉声道:“我为你挡住火光,你且继续吸纳。” 白玉京笑了笑,问道:“和尚,我替余杭县的百姓,谢谢你。” 无仙叹息道:“该是贫僧谢谢你。” 那张无暇的面容上,已有了泪水,那双灰蒙蒙的眼里,也已亮起了光,他跪在一旁,对着白玉京磕了三个头。 白玉京无法挪开身体,只是嘴里叫道:“和尚,你这是干什么?” 无仙道:“贫僧罪孽深重,却仍记得苟活在世,被韶阳官府直逼如此,也只能做的这些肮脏错事,承蒙檀越搭救,才能救民于水火……贫僧……贫僧真的无颜活下去了。” 白玉京仰起头,看着天边,夕阳如火,霞如烟,轻轻道:“我娘前些日子去世了,那时我手持惊鸿剑,追上悬空山,杀了我的仇敌,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两次生命,当你意识到只有一次的时候,第二次就已经开始了。” 他的笑容,如晚霞般灿烂,也在这一刻,给无仙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无仙凝视着那张温暖的笑容,仿佛看到了新生,也看到了自己从未看到过的一方净土,他颤声道:“檀越,不知……我们可否成为朋友?” 白玉京叹了口气,“我没什么意见,但你要知道,在江湖上,朋友这两个字,可是要负责任的。” 随后,他笑了起来。 无仙也笑了起来。 白玉京道:“你走吧,做你该做的事去吧。这里的一切,都交给我了。” 无仙怔了怔,随后双手合十道:“我记住你了,朋友。” 白玉京没有再说话。 那些草药被无仙一把抓住,带离了去。 ------------ 第六十八章 韶阳的天 暮色霭霭。 旧道上荒草漫漫,迎风飞舞,既不闻人声,亦不闻马蹄,天畔新月升起,月光也不见掩去这其间的萧索之意。 一株孤零零的白杨正在秋风中叹息,叹息着生命的短促,人的愚蠢,竟不知对这短促的生命多加珍惜。 白杨下有很多墓碑。 一对小儿正牵着手玩耍,走到墓园中,惊骇着捂住了嘴巴,悄悄退了出去。 他们十分的害怕。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他们怕极了的人,却是别人日思夜想的人。 陈林川就靠在白杨树下,看着那块墓碑,墓碑里的人,是他的梦。 一场凄美、痛心的梦。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坟墓后面的那朵花。 彼岸花。 他深吸了口气,伸出手想要去摘那朵花,可突然出现了一只大手,抓住了那朵花,随后连根拔起。 陈林川呆住了,方才一闪而过的那只手,勉强能够称之为手,但他知道,无论是谁都不希望自己有那么一双手。 那只手已经几乎全部腐烂了,肉疮长满了手背,却又在中间溃烂开来,黑色的颗粒在那只手里占据着血肉,却露出了白骨。 他仰起头,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瘦骨嶙峋的人。 陈林川不知道他是不是应该称之为人,可他拥有人的形态和四肢,还有脸。 那是一张消瘦的脸,脸上已没有了任何肉,只剩下皮趴在骨头外面,甚至光看到他的嘴唇就能看清楚他的牙齿。 眼睛像是两个深凹进去的洞,但他的眼神却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快乐。 他在笑。 很开心的笑着。 手里抓着那株血红色的彼岸花,颤抖的手臂似乎碰一下就要碎裂。 他低着头,微笑着道:“你不能碰它。” 陈林川说不出话来,这样的人面前,无论是谁都会感觉到恐惧,并非是恐惧这个人,而是在想:究竟是经历了什么,一个人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又笑了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花么?” 陈林川怔了怔道:“慧采大师说,它是……彼岸花。” 他笑了笑:“原来是师兄让你来得。” 陈林川跳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攥紧了手里的银刃,大叫道:“你……你是慧凡大师……” 慧凡大师的嘴角咧了起来,风一吹,他的牙都在晃动,可他并不吝啬自己丑陋的笑容,一直在笑,笑得很开心,也笑得很大声,似乎是因为他看到了银刃,“不错!我就是慧凡,可我却不是什么大师了。” 他抓住那朵血红的花,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归宿,道:“这确实是彼岸花,但在西域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曼珠沙华。” 陈林川几乎窒息,凝视着慧凡大师道:“你……这……这就是那毒花!” 慧凡大师点点头,“不错,这就是那朵毒花最开始的样子,没有经过别人的血液熏陶,它只要碰一下,就会致人死地,除非……除非你能用佛法度化它,让它吸取你的养分,否则,沾之即死。” 陈林川震惊道:“你就是因为它……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慧凡大师道:“不,它只是一朵花,它从没有逼过我吃它,从没有逼过我掘坟,怎么可能是它呢?它只是一朵花。” 陈林川毛骨悚然,走近了慧凡大师,“到底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是那些士族么?” 慧凡大师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了下来,苦笑道:“士族这种东西,就是寄生在权力上的虫子。而权力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苹果,他们会把权力腐蚀,蚕食干净,然后将整个权力光鲜亮丽的外表留下来,供人敬仰,等到苹果发现时,里面只剩下了一团空壳。” 陈林川呆呆地看着他。 那个瘦干的和尚端坐在了地上,目光望着天边最后一抹红霞,怅然道:“大金压我韶阳五十年,韶阳国土让了三千里,又让了五千里,现如今韶阳却还是这片天,正是因为权力,也正是因为士族,我从金国而来,面对的却是这样的故乡,我只能成为这些虫子的养分,为他们提供吞噬自己的能力。” 陈林川又何尝不知? 他凝视着慧凡,低声道:“这……就是你们要做这件事的原因么?” 慧凡道:“我们杀了你最爱的人,你恨不恨我?” 陈林川点头道:“当然。” 慧凡道:“这就对了。” 陈林川惊骇道:“对了?” 慧凡道:“当年师父被逼要去西域取回四象玉面金佛,这玉佛之中藏匿着的就是曼珠沙华的根源,师父无奈只好前去,可在临走的前一日,大师兄慧棠却先行了一步,留下书信,在十年之内将金佛取回。” “他就是现在的无仙,虽然他的年纪比我们都要小,但我们的情谊深重,知道他远去是为了解开师父的困惑,于是就帮着将师父留在了灵音寺中。” “十年,他回来了,奉命带回了金佛,这也免去了灵音寺被灭门的悲剧。可权力巅峰的那些人,怎么会让我们这么简单的脱离苦海?于是……这场杀戮就开始了。” “三年的杀戮,无时无刻都在发生,我们每日要做的就是想好杀谁,将他们的尸体做成我们要的东西……我们约定,这件事情只有我们五个人知道……” 陈林川叫道:“你们为什么不反抗!” 慧凡笑了起来,血泪也流了出来,“大师兄走时,九岁,已入七品境界。师父曾寻天国寺,找来修罗地煞阁所有的强横功法,这些功法,全部都是世上第一无二强横的功法,这里的佛法也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佛法,三百六十法,师兄尽数学去……可……可他仍然破不了这天!” 陈林川不解道:“天?为何破天?” 慧凡道:“韶阳江湖,早已不是自己的江湖了,皇权所指之处,皆是封印,这封印便是天,有这封印在,江湖修士别想有一个人超过三品,三品,便是所有修士的天,三境,便是所有武道的绝顶!” 陈林川已完全凝固。 慧凡道:“韶阳气运之力,所指江湖,无人能够抗衡,无人能够逾越,我等即便是修罗地煞阁全部功法,也无法与其抗衡……又怎么反抗?” 陈林川道:“那……那……那你们……” 慧凡道:“我们也想过死,可是呢?我们死了还有别人,别人一样要背负骂名,一样要生不如死,一样要做这些卑劣的事情!”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煎熬,这痛苦……只能自己承受。” 慧凡闭眼叹息道:“陈公子,我命不久矣,但我和我的师兄们并不一样……我恨!我更恨!我本不该有恨,可我还是恨!恨这韶阳王朝对外的懦弱,恨这韶阳王朝对内的残酷,恨这天下苍生无明君明主,恨这官场勾结,恨这天下不公,老天无眼啊!” “我恨!” 他痛苦地哀嚎着。 “我恨这佛陀无用,恨这佛法无能,恨这皇权气运已绝了这天!天下……无仙啊……” 他仰起头道:“师兄改名无仙后,我也明白了他的痛苦,可我却已无能为力,只能任凭这些人做着这些肮脏的事情,直到……天痕出现。” 陈林川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到了那道仍然泛着暗红色的天痕。 慧凡道:“剑仙白寒山以一己之力,用惊鸿造化,告诉了天下修士,天下武道,天是可以破的。这也是我们……想要反抗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施蔷姑娘会被慧采送出的原因,事实证明……我们赢了……咳咳……我们赢了。” 他抓紧了陈林川道:“邢姑娘是被一个人送来的,并非是我们抓走的。” 陈林川急切道:“是谁?”他说完之后,猛的一个激灵,想起了白玉京的话。 借走扇子的那个人,就是杀了邢月娥的人。 他茫然地坐在了地上。 慧凡道:“看来你也知道了,也和我有了一样的痛苦。” 陈林川面如死灰,却还是站起身来,低声道:“我去杀了他。” 慧凡道:“杀了他,你的九族不保。” 陈林川顿时满脸通红,目光如火,怒视着他,“贾卿!” 慧凡从容地闭上了眼睛,淡淡道:“如果有一日,你能站在士族的头上,还请陈公子将我等埋在大悲楼下,我们要用来世,偿还这些冤魂的罪孽……多谢……” 一把火莫名燃起。 将慧凡的身体包裹在了里面。 他没有发出一声惨痛的呼叫,似乎这把大火,才是让他最舒服的时刻。 透着火光。 陈林川看到了他的面容。 他在笑。 还在笑。 陈林川跪下了。 在这一刻,他大声地吼出来,“慧凡!你给我记住!我定要站在士族之巅,定要站在这韶阳的权力之巅,不仅如此……我还要为天下苍生,开出一道新的天!我要亲手将你埋下去,一定要等到那一日。” 慧凡嘴角扬起,在火光中支支吾吾道:“在那……之前……还请……保护好……我的舍利……我永远……伴你……” 陈林川永远忘不了那个黄昏。 残阳如血,风如刀。 他在自己最心爱的人墓前,看到了自己最大的恨宛如蒸汽一般随着白日的光芒散去,那个夜晚是他最难熬的夜晚。 这个夜晚他没有再哭,也没有再愤怒。 也是这个夜晚,他终于明白了愤怒和哭都没有用,改变不了任何事。 他像是丧失了一切的情感,只是靠在那曾经最温暖的人怀里,度过了一个漫漫长夜。 他没有睡去,也不清醒,他看到了很多很多。 直到最后,他捧起了灰烬之中依然熠熠生辉的舍利,回到了自己的庭院里。 在父亲和母亲充满担忧和盼望的注视下,捧起了那本书。 那一日,他只说了一句话。 “秋闱,我要入仕。” ------------ 第六十九章 街上的公主 满天的火光照亮了余杭县的夜。 百姓看到了无仙大师力克苍穹之上的邪瘴,无不各个大声夸赞,频频叫好。 待到那邪瘴彻底消散,无仙大师的法号已响彻了整个余杭县的每个角落。 白玉京被御剑接下。 下面并没有太上仙人的身影,只有茫然着喜悦泪水的楚修然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到白玉京时,他想都没想,直接扑了上去。 灵音寺的僧人都已散了出去。 大悲楼,轰然倒塌。 冲天的火光吞噬了灵音寺,不可估量的财富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二人站在繁华的长街上,回头望去,楚修然悲喜交加,抹了抹泪水道:“我们……成功了……玉京!我们成功了。” 白玉京擦了擦脸上的灰,松了口气。 二人旁若无人地直接坐在了人来人往的街头上。 忽然楚修然惊叫道:“喂!你的剑呢!” 白玉京挠了挠头,叹息道:“我也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 他在意的并不是天下第一的宝剑,而是现在的心情。 喜悦的心情。 这是如同杀母之仇得报一样的心情,内心中的狂喜本该浮于脸上,可他始终都笑不出来,心里的喜悦似乎被一股更大的阴霾压住了,他笑不出,渐渐地发现甚至开心不起来。 狂喜突然变成了疲惫。 白玉京和楚修然随意地靠在路边酒肆的旗杆旁。 小二和掌柜的注意力都在灵音寺的大火上,自然没有注意这两个衣衫褴褛,脸被熏得黢黑的小叫花子。 忽得从道路的左手边走来了一驾马车,马车下方尽是水蓝色布衣的护卫,一眼便看得出,正是水龙寨的人。 马车停下,一席蓝衣落地,来人正是秦雯。 她脚步匆匆,看到白玉京的那一刻,眼里已噙着泪水,走到街角边,蹲下身来,不管裙摆,双手捧住白玉京的胳膊道:“大……你没事吧?” 楚修然瞥了一眼旁边的焦急地秦雯,闻到了一股爱情的酸臭味,不屑道:“哟,还帮着隐瞒呢?他一个赤衣使能有个什么屁事儿?我被砍了一刀也没人理我。” 秦雯看了一眼双手抱在胸前,气呼呼的楚修然,顿时花容破涕为笑,擦去了脸上的泪痕,转头看向了白玉京,“没事就好,我带你们回去休息吧。” 她的心中百感万千,若是白玉京身死,自己之前做的那些功夫不但要前功尽弃,更可能会跟着受到牵连,所以才会孤身一人前来查探,若是白玉京真的失败,那她就当场自绝,万万不得牵扯自己的家室,更不能牵扯水龙寨。 还好,万幸。 白玉京和楚修然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刚想要走向马车,却被一个吊着嗓子的声音喝在了原地。 “太主公主驾到!” 诺大的长街顿时百姓退至两侧,正中间出现了一架高大的马车,凤于穹顶,后架金雕玉刻顶花罗伞,两匹纯白的高头大马在前方驾行,周遭站着的尽是甲士,白红相间的盔甲足以说明,他们不同于任何的军队,而是那个高高在上,只属于皇权的天卫。 为首的将领昂首挺胸,手臂上系着一条淡蓝色的绸缎,这是公主亲卫的标志,是官家特许。 长街无数的百姓当街跪拜,恭迎公主圣驾。 白玉京看着远远而来的马车,心中升起了一阵莫名的压迫感。 韶阳国运三百年,男子皇帝有十三,女子皇帝有六,虽然比例不同,但较于其他的王朝,女子坐龙椅对于韶阳来说,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历代的皇帝继承者并非只有东宫,还有东院。 在韶阳,皇帝的儿子们会在九岁拜王,在十六岁时选定太子,入主东宫,此时其他的王才能被受封号、爵位,兼称为皇子。 女儿们则会同为九岁时拜郡,在十六岁时选定太主公主,入主东院,其他的女儿们才能被受封号、爵位、兼称为公主。 可笑的是,三百年间,从太子或是太主的位置上继承皇位,坐稳朝堂的少之又少,掰着指头也只能算出五个人来。 面前的这位公主,便是太主公主,是韶阳现在三位公主之中,权势最为宏大,实力最为强劲,甚至在夺嫡一事上,压盖过太子的公主。 白玉京并不惊讶,余杭县见到公主这种事情并不少见,韶阳的皇宫并不严苛,也没有前朝那些繁复的规矩,公主、太子甚至官家都可以随意出宫。 想来几十年前,还有皇帝跑勾栏,爱上一个女子,又与女子所爱的书生争风吃醋的趣闻,那位皇帝甚至在宫中修建了一个地道,地道的另一头直通勾栏的后院。 当然至于真假,没人在意。 白玉京不仅看到了那气势非凡的车队,还看到了一个熟人。 正是从马车侧面探出头来,在四下寻找的女子。 秦若瑶。 此时马车已至身前,楚修然和秦雯还有一众百姓都已跪拜,唯有白玉京直挺挺的站在当地,像是一个木头桩子。 楚修然大惊失色,连忙想要拉拽他一起跪下,可是转念一想:“这尼玛是个绣衣使,我真是蠢蛋,拉他干嘛?绣衣使只跪官家,不跪旁人。” 索性自己乖乖跪好,头也不抬,只求这公主殿下赶紧离开,自己还能回去洗个热水澡,喝口好酒。 白玉京仰着头,直至马车到了自己的面前,前方骑白马的将军豁然扭动胯下坐骑,长枪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落在白玉京眉心处,赫然道:“哪儿来的叫花?太主殿下至此,为何不跪?” 当即便有其他的侍从绕出,骑马的骑马,持剑的持剑,将白玉京团团围住。 坐在马车里观赏的秦若瑶扶唇一笑,似乎在和马车里的人分享趣事,对着白玉京指点了几下。 白玉京面不改色,凝视着那马上的将军,“荆州而来。” 那将军面色一变,怒道:“我管你是从哪儿来的?我问你见到太主殿下,为何不跪!” 太主殿下? 白玉京胸口本就憋着一团怒火,早知这灵音寺的始末便是这高高在上的东院之主搞的鬼,自己亲手摧毁了四象玉面金佛,当是断了她的财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太主公主就算现在不知,以后也不可能不知,若是知道了,她会怎么对自己呢? 她会怕?可笑! 想到这里,白玉京已然明白,他从接手这个案子的时候,恐怕就已经被放在了这位太主殿下的对立面,权力的纷争从还未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被迫站好了队伍。 白玉京笑了笑道:“有人不让我跪。” 将军冷笑一声,“何人如此大胆?说出来让本将军听一听?” 白玉京道:“我可以说,但是将军恐怕不敢站着听。” 将军大笑道:“放肆!来人,将此人抓起来,手足切去,也好让旁人知道,不重太主殿下的后果!” 几人当即围了上去。 白玉京叹了口气,左手从腰间向上一挑,那块金令便出现在了手中。 “陛下口谕,天下阁绣衣使乃陛下专权,皇权特许,不跪朝纲,不跪皇室,难不成这位将军要忤逆陛下?” 这一次,白玉京笑着看向了他。 那将军已笑不出了,所有护卫都已呆在了原地。 白玉京道:“见绣衣圣令,为何不跪?何人如此大胆?报上名来,让我听听?” 那将军脸色深沉,当即下马跪拜,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白玉京也没有多说其他的话,收起令牌,转身正欲走,却听身后一个声音缓缓道:“白大人,要不要本宫也出去,给你下跪啊?” 白玉京猛然回头。 就在这时,车窗突然开了一线,里面伸出一只白净的玉手,那纤柔、毫无瑕疵的手指中,夹着枝梅花。 黑色的梅花!盛夏中有梅花,已是奇事,何况是黑色的梅花。 随着梅花落地,门帘被宫女掀开,里面出现了一个女人。 女人踏足而下,所有人都低着头,无人敢去看。 月光在这一刻似都矮了半分。 她的容貌,却无人能描述,只因世上再也无人敢抬头去瞧她一眼。 她身上似乎与生俱来便带着一种慑人的魔力,不可抗拒的魔力,她似乎永远高高在上,令人不可仰视。 还未等白玉京说话,她已自漫天星光下来到他面前。 寂静。 十里长街,静如寒冬。 清香四溢。 白玉京没有低头,但在心中,他的头早已抬不起来,甚至不敢在这一刻凝视那双生来带着无与伦比贵气的双眸,也无法说出一句话。 那不是气势。 而是气运。 强大的气运之力,在这一刻几乎要压碎他! 他的双腿已在颤抖,体内的气息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握其中,更是有一股无法控制的乱流想要在顷刻之间,压塌他的脊梁! 忽的。 一声嘹亮的叫喊,划破天际。 “太子驾到!” 公主的面容,沉了许多。 ------------ 第七十章 接班人 白玉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万人跪拜的街道上,星辰黯淡失色的夜里,仍然昂首挺胸地站着。 谁都不知道他的胸口正在进行一场残酷的战争。 他能感觉到身上那股强大的威压被另外一股和它同源、同样的气息遏制住了,两股气息就在他的身体里盘旋,在他的身体里争斗,似乎要将他的身体拼得鱼死网破,拼得满地尘埃。 他们都没有顾及过白玉京的死活。 这股气息动摇了三垣帝脉,宛如两团火球,燃烧着他的身体。 血缓缓从他的嘴角渗出。 没有人知道皇朝气运到底是如何强大的一种力量。 白玉京现在已经知道了,他绝不想再体会第二次这种从体内瓦解一切的痛苦。 立刻调动星穴的刹那,却被一股温柔的力量挡住了。 这力量的来源……竟是那只猪。 那只猪动了起来。 猪哼唧着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流着鼻涕的鼻子吸了两下,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似乎因为无法抬头,只能原地躺在地上,然后转身仰面朝天,看到了上方的气流,愤怒地嚎叫一声,随后从两个圆溜溜的鼻孔之中,喷出了黑色的气息。 邪瘴出现的刹那,那两股气息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同时撤出了白玉京的身体。 白玉京仰起头,惨白的面色好转了一些。 太主公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翘起,转身回到了马车上。 身后的脚步声落定,白玉京回头看去,又是一辆规格差不多的马车,通体金黄,前面也同样有一个将军,穿着白衣红袍的将甲,只不过手臂上的丝带变成了翠绿色。 马车帘被拉开,里面坐着一个金袍的男人。 韶阳太子。 百姓无一敢抬头观望,将帅下马,文官跪拜,个个噤若寒蝉。 整条街道上只有一个人站着,只有两个人坐着。 太子笑道:“大姐,您为何在此啊?” 公主低眉道:“只是偶然间经过,想要去赏花,却不料碰到了大哥。” 韶阳士族皇室里的称呼极为考究,凡是长女长子,均称大哥大姐,就连父母称长女长子,也是如此。 太子道:“看来是本宫挡了大姐的路。” 公主笑道:“非也,本宫看到了一位小友甚是有趣,便滞留了半晌,这才挡住了大哥的路,还请大哥莫要怪罪才是。” 二人一言一语,空灵传话,显得十分客气,可细细听去却火药味十足。 太子眉心一抬,喜道:“究竟是何人,能让大姐的轿子停在此处问询?” 目光转到了白玉京的身上,自然一眼就看到了那把绣衣使专用的刀。 金箔溥仪刀。 他哦了一声,会意道:“原来是绣衣使。” 白玉京道:“赤衣使白玉京,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笑了笑:“我听闻余杭县有杀人奇案,乃自灵音寺中,你作为赤衣使,监办此案,现如今结果如何啊?” 明知故问。 老子没办成,你能出现? 白玉京心中不屑,脸上却仍是笑意十足,欠身道:“回殿下,奇案已破,乃是……” “咳咳。” 太主公主不合时宜却又十分巧妙地咳嗽了一声,缓缓道:“什么时候东宫开始接管天下阁的事务了?这案件侦破如何,不该向阁主禀报,而跑来向太子禀报吗?” 这四十多岁的女人句句要人命,白玉京当然明白,若真是如她所说,回到天下阁难免也要受处分,自己现在都还没去过天下阁,肯定不想刚进去就被踹出来。 心头发狠,脸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笑道:“太主殿下会错意了,并非是禀报,我想说的是,奇案已破,乃是余杭县百姓和灵音寺众僧的功劳,与我关系不大。” 这时候邀功,无异于是找死,白玉京更不可能带出来楚修然。 而现在这话说出来之后,对于双方的利益集团来说,就没有必须要针对的人。 法不责众。 如果非得欺负,你们只需要欺负我一个人就行,不需要去找别人了。 二人均已看出白玉京并非轻易蒙蔽之人,但公主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结局,轻轻招了招手,身后便有人走了出来,手中拖着一块托盘,走到了白玉京的面前。 公主道:“白大人,奇案破获甚是辛苦,这杯小佛酿,是本宫珍藏之酒,为你庆功。” 白玉京凝视着公主。 楚修然都快急哭了,连忙拉住着白玉京,低声道:“不能喝啊……这不是要你的命?” 秦雯虽然心急,却也不敢乱动,只能咬紧牙关待在原地。 太子忽然朗声道:“哦?白大人,灵音寺出了奇案,难不成和三千大佛香、小佛酿无关么?本宫听闻这酒有问题,这香也有问题。” 公主笑道:“怎么会?此酒在南都也已畅销几年,香更是人人所爱,白大人怎能不喜爱?不如现在就请白大人代为品鉴一下?” 她那双眼睛里,似乎藏着千军万马,藏着天下最毒的暗器,和最锋利的刀。 白玉京并没有动。 她凝视着白玉京,站起身来,手臂展开,长袖临风,走到了白玉京的面前,微微低声道:“白大人,本宫请你喝酒,难不成,还要本宫喂你?” 白玉京笑道:“若是殿下能喂我,真是三生有幸。” 寂静。 似乎一张拉紧了的皮筋,在这一刻突然跳出了第三股力量,将两方本来均衡的态势,一击击破。 公主捧起了酒杯,递到了白玉京的面前,依旧笑靥如花,依旧寒风凌冽,问道:“你可敢喝?” 白玉京走上前去,张开了嘴。 公主便将酒轻轻地倒在了白玉京的口中,直至酒全部倒完,她才收手,脸色垂然,将酒杯放回了托盘,“怎么样?白大人,这酒的味道如何?” 这哪里还是有曼珠沙华的酒?早换成了很好喝,酒香四溢的酒。 白玉京道:“早就听闻小佛酿味道甚佳,想不到竟然如此美味,若是殿下慷慨,能多送我些,那就更好了。” “哈哈哈哈。”公主笑着,“好,为白大人送上十坛。” 立刻有人将酒坛搬了出来。 白玉京笑着接过。 以此,韶阳太主公主殿下,已在天下百姓和太子面前证明,那些灵音寺中的三千大佛香、小佛酿,并非是真的,而是有人借用公主之名,私造假酒,妖言惑众,企图从中牟取暴利。 可怜的公主,差点人之刀柄,沦为罪魁祸首。 “起驾!” “起驾!” 两方车马徐徐,错路而行。 太主公主坐上马车,通过侧窗,给了白玉京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 “他居然是绣衣使!”攥着拳头的秦若瑶坐在马车里,奶声奶气地呼喊着,撇嘴道:“殿下,就是他欺负我。” 太主公主平静地扶着酒杯,淡淡道:“此人不同凡响,光是今日,本宫便有三次机会可以将他杀了,可是他非但一一接下,还敢让本宫喂他喝酒。” 秦若瑶低着头道:“是啊……殿下,他怎么敢让您喂他喝酒?” 太主公主道:“本宫请他喝酒,若是经过他手,自然有可能偷天换日,他是为了让旁人都亲眼见到本宫的小佛酿是真的,其他人的小佛酿都是假的,为本宫除去不必要的麻烦,也好和灵音寺脱离干系。但朝堂之上,人人皆知此事原委,自都会认为是本宫做错事,委曲求全,才得以如此。本是本宫试探他的胆量,殊不知此人大胆包天不说,却仍心细如针,一石二鸟。” 秦若瑶深吸了口气道:“此人……或许日后会成为大敌。” 太主公主缓缓道:“风夜北不知道从哪儿找到这么一个小子,哼……本宫倒是对他更感兴趣了。” 她攥了攥手,呢喃道:“若瑶,这个人,交给你了。” 秦若瑶微微一笑道:“若瑶必调查的事无巨细。” 太主公主抚摸着她的头,微笑道:“好。” …… 夜光垂色,意兴阑珊。 酒尚温。 太子望着不远处的灵音寺,叹息道:“也不怪你。” 马车里的空间很大,足够跪着一个人,也足够躺着一具尸体。 裴瑾年的脸色异常的难看,原本波澜不惊的面容,早已惨白,地上的冯开元早已死透。 他不敢说话,只能跪在马车里,一动不动。 太子道:“你中计了。” 裴瑾年低着头道:“属下不解。” 太子道:“本宫要动大姐手下这些吸金的产业,自然要牵扯到朝堂,朝上那些老东西一个个都鬼精得很,这些年被大姐喂得饱饱的,当然不愿意轻易出血给我,只有绣衣使不能不管,毕竟父皇在那看着,所以风夜北才用了这一计。” 裴瑾年道:“可他……什么也得不到。” 太子冷笑了一声,“你还看不出?这白玉京未入余杭县,就已传出天下阁第一赤衣使的名头,灵音寺四象玉面金佛既然能被他吸收入体,自然是风夜北给了他什么过人的宝物,那邪瘴对于你我来说是要命的毒,可对于毒修来说,可是大有裨益。” 裴瑾年问道:“可……他就为了修炼?若只为了修炼,也太可笑了,如今身居您和公主的夹缝之中,恐怕朝堂之上,也已对他虎视眈眈,岂不是得不偿失?” 太子摇了摇头,“瑾年啊,你确实还年轻,不懂这里面的玄机,你且要明白,我和大姐斗得再凶,再加上其他的皇子公主,那也只是夺嫡的事情,白玉京做了这件事,帮助天下百姓除魔卫道,护住官商性命,又护住了皇家颜面,再加之只死了一个县令,这件事便可了结,还不是办的漂亮?我问你,现在谁最喜欢他?” 裴瑾年怔住了,“官……官家。” 太子长叹了口气,“风夜北是打算培养一个人,来接替他的位置了。” ------------ 第七十一章 入宗、拜师。 银月当空。 余杭县外的河道上,静静地飘着一艘船。 “夜夜灯火连碧水,心心念念君归来。” 浮光掠影,倩影跨江水而来,拂过湖面,落在了船上。 轻轻的一声响动,那倩影嗤嗤笑道:“这下子,你没处跑了吧。” 船上烛光熄灭,借着月色,走出了一个和尚。 无仙双手合十,低着头,“我不跑了。” 倩影仰起头,女子嫣然笑道:“不跑了?想开了?不不不,你们佛家该讲的是……顿悟了?” 无仙道:“无所之为,无所之谓,总之就是不跑了。” 女子道:“那你肯跟我回去?” 无仙道:“事已至此,我本以为此事作罢,朝堂之上能有人来说说话,韶阳皇帝也会幡然醒悟,可……” 他低下了头,无奈地笑道:“可最终只是死了一个县令,所有的罪责都到了那个县令的头上,他成为了余杭县百姓的仇敌,而这个王朝并没有醒悟,七大宰,四大监,无一人说此事的蹊跷,他们何尝不是心知肚明?但却选择视而不见。” 女子道:“看开了。” 无仙看向了水中自己的面容,白皙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所谓顿悟后的欣慰,反而是一股莫名的恨意,他淡然道:“既然韶阳已打算永远的沉睡下去,我已叫不醒他,那便由我亲自来做他该做的事情吧。” 女子道:“恭迎无仙大师,加入白莲宗。” 无仙道:“我可以加入白莲宗,但我要一个人。” 女子歪着头问道:“谁?” 无仙道:“白玉京。” 女子扶唇一笑,“我就知道!你喜欢那小子,对么?我也喜欢,我也看到了,自然喜欢得很,不过这件事我可做不了主,也不是什么人有点本事就可以进入白莲宗的,我为了你可是足足等了三年,煞费苦心呢。” 无仙道:“这是值得的。” 女子道:“当然是值得的啦,但是这小子我就不知道是否是值得的了。” 她弯下腰,那张妖娆妩媚的笑容在无仙面前绽放,“这是一个条件?还是……一个要求?又说是一个提议。” 无仙道:“白莲宗的目的,绕不过他。” 女子蹙眉道:“哦?这话若是别人说,我定要赏他两个耳光,可是无仙大师您说的,我确实要斟酌斟酌,可否告诉小女子为何?” 无仙扬起了头,凝视着天上的那道天痕,“这就是原因。” 女子仰起头,丰腴的身材在这一刻展现无疑,她双手叉着腰,思索了许久,突然低下了头,“你可能不知道,那把剑并非是当年白寒山的佩剑惊鸿,只不过是一把灌注灵气的剑罢了。” 无仙道:“那把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 女子道:“那个至今还未入品入境的人?” 无仙道:“不错,正是那个人。” 女子没有再说话,仰起头再次凝视着天痕,心中波澜了起来:“无心能够如此力保这个人,定然不会有错,但我还需上报堂上,否则本姑娘若是暴露了身份,那就惨了!” 想到这里,她攥了攥自己手上的鱼状玉佩,对着无仙道:“大师,我来为你引渡吧。” 无仙道:“有青霄姑娘亲自引渡,是我的荣幸。” 小船出了渡口,一路向南,消失在了湖面之上。 月色映在无边的水中,伸向远方。 …… “你要走?” 太上仙人看着不远处的夏晚凝。 夏晚凝点点头,在这位道长的面前,她不敢有丝毫的放肆,低着头道:“我已将寿元赠与卯神,换取了如今的道行,这道行不过是暂时在我身上的,一旦离体,我便要死在这里。” 太上仙人笑道:“邪神总是有一些能够留得住人的法子,这法子确实不错。” 夏晚凝清眸凝动,跪在地上,恭敬道:“多谢道长救命之人,也多谢道长……能够出手相助,帮修然哥哥三次脱险。” 太上仙人道:“贫道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没什么好谢的。只是你若是这么走了,贫道救人和不救又有何分别?” 夏晚凝怔了怔道:“道长的意思……是要我的命?” 太上仙人道:“你的命又值几两银子,贫道拿来都没有口袋可装。” 他拍了拍自己破烂的道袍,“只是若是你走了,命便不由自己做主,这事儿贫道还是要如实告诉楚修然,那小子虽然胆子小,可唯独提到你的名字,便暴跳如雷,血脉上涌,万一一刀给贫道杀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夏晚凝不敢说话了,只是跪在地上,静待这位仙人做出惩戒,面容颓丧,似乎已明白自己的命数将至。 太上仙人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庙里,随我走吧。” 走? 夏晚凝抬起头,不解道:“去……去往何处?” 太上仙人单手一摆,长剑直接托起夏晚凝,笑道:“你已孑然一身,何处不是故乡呢?卯妖而已,三尺精气便可想要在贫道手下带走一条命?可笑至极,你若潜心,便可破除妖道,再入仙门,我齐云山位列天下四道之一,虽是末尾,但也不至于被一个卯妖牵制。” 齐云山! 夏晚凝几乎要叫出声来,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位身穿破衣道袍如乞丐的老人,竟然是天下四大道门之一的齐云山的人! 那是无数人的向往,那是天下人的敬仰! 齐云山…… 夏晚凝不傻,当即道:“弟子在下,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太上仙人嘿嘿嘿笑了起来,“你这小妮子,性子烈,脾气暴,却聪慧得很啊,我自当可以收你这个弟子,不过你也要记得,这恩惠可不是我送你的,而是你的师姐,楚婧一。” 楚婧一? 楚修然的姐姐! 夏晚凝心中顿时豁然,这才明白了老道来此的用意,立刻道:“师姐的情义,弟子谨记,师父在上,弟子愿追随您。” 天上仙人扬起酒壶,笑道:“好好好,走,随我回山吧。剩下的俗事,便由他们去解决吧。” 说罢,踏剑而起,直奔云雾之上。 ------------ 第七十二章 天下阁 南都临安。 韶阳国都。 在进城的路上,就可以看到数不尽的良田,望不到头的农耕畜牧。 河道水路四通八达,商贾农户行走在城门内外,一片昌盛华茂之色。 白玉京坐在马车上,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如此大的城市,不禁赞叹道:“我本来以为余杭县就够厉害的了,现在看来,临安还真是繁华的多啊。” 一旁的秦雯嫣然一笑,正要说话,却被楚修然抢了先机。 “你个土老帽啥也不懂,这临安地广物美,比十个余杭县都要大,这里的人有钱到你无法想象。” 自从知道了白玉京的身份之后,楚修然就像是换了个人,每逢说话必要和白玉京斗嘴,一两句话都要争个你死我活。 白玉京当然不让他,大家都十来二十岁出头,正是火气旺盛,非要争个高下的年纪,于是道:“哟,那我在这里当官,不就比余杭县的县尉还厉害?” 在绣衣使面前,县尉本就是个屁,但这话从白玉京嘴里说出来,楚修然自是不服气,当即道:“那你就不懂了,绣衣使管的事儿太多,可是县尉就清闲了,只要是治安好,其他的都没问题。” 白玉京笑道:“可是我听说余杭县的治安不怎么样啊,不如我在回去的报告里写一写这余杭县当街杀人,县尉企图杀了绣衣使,哦哦哦,是县令县令,你看看我这脑子。” 楚修然快气死了,正在盘算着怎么打击报复,一旁的步灼华连忙见缝插针,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作礼开口道:“大人,您的剑我们找到了,物归原主。” 白玉京看到惊鸿,立刻开心道:“我就知道步少爷厉害,秦雯姑娘向我保证,如果这把剑没了,就把她赔给我,哎,你看看,还是找回来了。” 言下之意步灼华自然听得明白,正要说话,却被白玉京打断,“我这要入了天下阁,以后的事情还是要麻烦江南水乡上的朋友,不知在临安城内,有没有你们的人?” 步灼华道:“当然有,我们在烟雨风云楼中有常住的两个房间用来办事,还有两间院落居住,若是您需要,我便安排秦雯姑娘住在此处,担当联络之职。” 白玉京道:“那可是太好了,这烟雨风云楼是?” 步灼华道:“正是花月楼的总楼,全国各地都有花月楼,但若是南都的花月楼也叫花月楼,便评不出这地方的高级,所以就取了一个烟雨风云作为提名。” 白玉京了然。 这一次步灼华和秦雯送白玉京入京上任,双方自然已成为了朋友。 而跟屁虫楚修然是专门被太子殿下叫入南都的。 三伙人就在入城门之后下了马车,各自拜别。 毕竟东宫和天下阁一个在内城一个在外城,这两个地方,水龙寨的人都不敢去。 刚下了马车,白玉京便被一个巨大的建筑吸引了目光。 他仰头看去,一个通天浮图塔映入眼帘,其塔直冲云霄,高不见顶,立刻为这临安南都增加了一份威严。 秦雯道:“大人,这便是玄天阁,是皇宫内院的塔,有三十四层,取三十三重天之意,最上面的被称为天外天,陛下每逢祭祀大典,便会登上天外天,寓意君临天下。” 白玉京恍然,“真厉害。” 秦雯道:“大人可知天下阁的方位?要不要我送你去?” 白玉京道:“大可不必,姑娘只需为我指明,我自己去就好了。” 秦雯指向了一个方向,说道:“看到了吗?” 顺着看去,便看到一个高大的楼阁,此楼非比寻常,和其他那些鹤立鸡群的楼大不相同。它通体是雪白的,不染一点儿瑕疵,楼阁之上伫立着的并非是亭台,而是一条金色的巨龙,那条巨龙双目圆睁,须长爪利,栩栩如生。 白玉京道:“真气派。” 秦雯道:“这条金龙寓意便是圣上。” 白玉京立刻明白了,此乃寓意是皇权至高无上,并且天下阁所有行事都是在陛下的眼中,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脱离皇帝。 想到此处,白玉京不禁想去问问那皇帝,自己在余杭县的事情,他是事先知道的?还是事后明白的? 作别之后,白玉京直奔天下阁去。 这一路算是让这个乡下来的小子大开眼界,宽阔恢弘的街道上人山人海,无论哪里都是络绎不绝的行人,这里的人穿着花红柳绿,看样子都是家中富庶的人,全然不同于荆州城,大多都是白头麻衣的农户,行镖走商的江湖人。 路边卖的东西稀奇古怪,吃喝也都全然没有见过,白玉京吃了十几种小吃,煎白肠,糍饭糕,雪糕等一系列听都没听过的好东西,又尝了几种风味大不相同的饮品,这才像是闯关一样,走到了天下阁的门口。 无论在哪儿,这个院子和这栋楼都十分醒目。 白玉京还是第一次见到白色的院墙,也是第一次见到黑色的大门。 “这绣衣使怎么衣服五颜六色的,家里却这么白?而且……怎么连个把门的都没有?” 天下阁的大门一直都是虚掩着的,不仅没有人值守,这门似乎也没有人管,好像谁想进来都能进来似的,白玉京推开门走了进去,又从里面把门恢复到了进来之前的样子,转身看着里面。 一个巨大的屏风。 在看到这个屏风的瞬间,白玉京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屏风上是一副图,图里有一个人和一个浑身长满了绒毛的厉鬼,那个厉鬼正拿着一把铁钳,伸入人的嘴中,拔着他的舌头。 画面就定格在了这一幕。 穿过屏风后,便来到了第一进的院子,前面还有第二扇屏风,那后面应该是第二进院子。 第二扇屏风也是一个画像,正有两个女子跪在地上,而厉鬼的手中拿着一把剪刀,正要剪去她们的手指。 白玉京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里放这么可怕的东西,似乎都是酷刑,针对人也都不尽相同。 继续向里面走去,每一进院子,都有一个屏风,每一个屏风上也都是酷刑。 这期间他也见到了穿着绣衣的绣衣使,但他们行色匆匆,根本没有和白玉京说话的意思,即便白玉京拉住他们的衣服,他们也不恼怒,也不挣脱,只是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直到白玉京问不出任何一件事将他们放开,他们就会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没有一个人和他说一句话。 直至他站在了一个黝黑的铁房子面前,才有第一个人和他说了第一句话。 那是一个没有穿绣衣的绣衣使,因为他身上挂着绣衣使的金箔溥仪刀。 他似乎有四十多岁,整个人都十分疲惫地坐在地上,眼里已是死灰般的寂静,宛如一潭死水,望了过来。 “白玉京?” 白玉京吞了吞口水,“是我。” 那人点点头,“你走错地方了,这里是水阁。” 白玉京道:“水阁?” 那人道:“不错,你不是水阁的人,而是火阁的人,所以你该去火阁。” 他站起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向白玉京的身后。 白玉京战战兢兢地看着他,生怕这几步走完,他就累死了。 幸好,他的身体还支撑他继续活着,他伸出手指着一个方向道:“一直走,看到和这里差不多的房子就可以停下了。风夜北今天早晨回来的,你可以见到他。” 白玉京拱手道:“多谢……前辈。” 那人摆摆手,不耐烦道:“在天下阁里没有前辈,只有尊上、阁主和其他人,你不必管其他人,你只需要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那你不是天下阁里的人么? 白玉京有些不理解。 那人似乎看出了白玉京的想法,眼里却没有任何想要解释的意思。 讪讪离去。 ------------ 第七十三章 火阁 走进火阁,白玉京只看到了一个人。 风夜北。 他躺在正中间的座椅上,右腿随意晃动着,见到白玉京进来,慵懒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股欣喜,连忙摆摆手示意他来自己的身边。 白玉京走了过去。 风夜北坐起身,嘬牙笑道:“厉害啊,少爷,我没看错你。” 不等白玉京说话,风夜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兴奋道:“你给我说说冯开元死之前听到你是绣衣使的时候,是个什么表情?那张大脸是不是都要垮了?” 白玉京没有笑,他根本笑不出,更不知道这事儿的笑点到底在哪儿,凝视着风夜北,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风夜北见他一副死板的样子,心里也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随口道:“今天早上。” 白玉京道:“猫找到了?” 风夜北来了兴趣,微笑着道:“你觉得我能找到么?” 白玉京道:“所以你并没有找到,但你已算好了时间,恰恰在事情解决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出现在了临安?” 其实白玉京说的已经十分明显了,风夜北也已经听得十分明显了,差的就是临门一脚,这一脚自当是风夜北去踹。 他长吸了口气道:“你在记恨我?” 白玉京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不想被人当枪使,如果你明白地告诉我所有的一切,我想我也会做这件事情。” 风夜北笑道:“不会的。” 白玉京皱着眉,“你这么了解我?” 风夜北道:“我并不了解你,但我了解韶阳,韶阳的官场可以改变任何一个人,可以让你在不经意之间做出变化,甚至连你自己都没有想到,等你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怅然道:“你知道为何我选你做我的赤衣使么?” 白玉京摇了摇头。 风夜北道:“因为你的志向,你不想做一个大官,你想当一个剑仙。” 白玉京笑道:“这世上有很多人都想成为剑仙。” 风夜北道:“如果你能穿着绣衣使的衣服,拿着绣衣使的令牌,带着无穷无尽的权力走到他们面前问他们时,答案就不一样了。没有一个农夫看到金银财宝时,志向还是耕地。没有一个江湖人看到权力时,志向还在江湖。” 白玉京没有说话,而是凝视了风夜北许久,从小到大他跟在母亲身边学会了很多,例如:从不劝解别人,也从不推翻别人的看法。 他摇了摇头:“我不懂人心,也不懂官场,更不懂江湖,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风夜北拍了拍他的肩膀,搂着他坐在坐榻上,“你呢,就别想那么多了,这件事情对于你来说已经结束了,所以也不会有太多的事情找到你,以后就跟着我安心做事就好了。” 他笑了笑,“你拿着我的腰牌,行使的是我的权力,也就是说,这天下阁能管你的人,只有尊上,其他的阁主管不了你,其他的青衣、蓝衣、绿衣也管不了你,出了这天下阁的门儿,整个韶阳能管你的,就只有尊上和陛下。” 白玉京满心都是疑惑,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大的权力已经进了口袋,心里怔怔地思索着:“难不成是因为我没有体会到权力的好处?我现在竟然高兴不起来,是因为没有看到银子?还是因为没有看到女人?” 风夜北道:“你以后主要就做两件事。” 白玉京道:“什么?” 风夜北道:“修行、管闲事儿。” 白玉京道:“闲事儿?” 风夜北道:“如果有任务,我会告诉你,如果我没有告诉你该做什么,那么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想管什么就去管什么,我已经把你要做的和你不能做的都告诉你了,明白了吗?” 白玉京思索了片刻,疑惑却又夹带着微笑看着风夜北,“你……到底想干嘛?” 风夜北哈哈大笑,带着白玉京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就是我的规矩,想必你也听他们说过,在我这里有我的规矩,也就是火阁的规矩,只要你遵守我的规矩,做什么都可以。” 这件事情表面上似乎说得通,但真正仔细去想很难说得明白,白玉京已经知道了这些当官的弯弯绕太多,一件好好的事情,本来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但经过这些人一再雕琢,就变得混沌不堪,七拐八拐下来,能听明白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二人来到了一个别院,风夜北伸出手展开道:“以后你可以在此居住,另外你的后院我已经给你放下了一个挪阳境,那东西是打架用的,怎么玩你自己去看。还有,如果你想看功法之类的东西,就去后院的泊明湖,湖旁边就是天下阁,里面网罗了天下功法,持令便可进去。” 听到这话的白玉京心中才有了喜极的兴奋,难掩的笑容已浮于面容,笑道:“真的?” 风夜北哈哈大笑,“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把这儿就当自己家一样。” 白玉京忽然又问道:“哦……他们呢?” 风夜北道:“孝云在泊明湖,进去好几天了,孝风要过几个月才能回来,江淮应该进宫里去了。” 白玉京愣了愣,“这火阁里,真的就我们四个人?” 风夜北道:“也不是,不过你能看到的就四个人,哦,当然还有打扫院落和收拾房屋的一些侧使,他们并非是真正的绣衣使,但也归天下阁管。” 你能看到的只有四个人。 白玉京暗暗记下了这句话。 风夜北丢下一句:“其他的琐事,你找个机会问问他们就行了。”便大步离开,白玉京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问题,这几天的案子也太累人了,他并没有好好休息,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这房间早已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诺大的空间足够十几个人在这里生活,他走过了一个小隔断,绕过屏风来到了卧室,一屁股坐在了那张足以让他打五个滚才能到另一边的床榻上。 柔软的鹅绒,凝神的香气,温柔地日光。 白玉京把头埋在了被褥里,突然哭了起来。 九华村的惨烈他没有哭。 复仇时的痛苦他没有哭。 给乡亲们下葬他没有哭。 但这一刻,他似乎再也忍不住了。 如果娘在…… 那该多好啊。 ------------ 第七十四章 挪阳境 风夜北回到了厅堂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拿出酒壶摇了摇,喝了一大口酒,再次躺了下来。 他仰着头,随意地坐在椅子上,乱糟糟的胡茬,萧瑟的双眸,沧桑的脸,酒顺着他的下颚划在衣服上,沾染着那身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紫衣。 “人不错。” 说话的,竟是一只黄雀。 黄雀不知从何处飞来,展翅落下,站在了他的胸口上。 风夜北长叹了口气,“你很满意?” 黄雀道:“哈哈,能让我满意的人并不多,目前他还不资格。” 风夜北道:“你可别忘了他的身份,也别忘了是谁让他来的。” 黄雀冷哼了一声:“什么身份?谁让他来的?这些在我这里好使么?我看中的只是人,能不能做事,有没有脑子,其他的都不重要,四大士族哪个不够大?谁家的孩子能在我这里讨口饭吃?放他娘的屁。” 风夜北摆手,“我说不过你,我不和你说。” 黄雀道:“你还有多久的时间?” 风夜北道:“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 黄雀道:“你给我找一个你的接班人,然后我就放你走。我当然记得,不过我们也可是说好了,这个接班人,必须得官家点头,官家不点头,你走不了。” 风夜北道:“时间问题罢了,我现在还不急着走,白寒山帮了我这么大的一个忙,我又怎么可能这么早就走了。” 黄雀道:“你知道就好!另外,金国的使团已经在路上了,这一次还是住在鸿胪寺。他们不能出事,否则边关危矣,我已经让木阁的人保护了,一旦入了临安,就是你的事儿。” 风夜北没有说话,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去了。 黄雀没趣儿地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呀,真是不让我省心。” 说着展翅飞起,消失在了空中。 风夜北睁开了眼睛,艰难地打开了自己的衣服,胸口处,竟已被寒冰冻结。 从袖口里拿出了一颗药吃下,那寒冰渐渐融化为水,顺着身体流下。 秋天到了。 …… 白玉京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他迷迷糊糊坐起身来,发现龙须草已经钻了出去,趴在一旁的池塘里,见到白玉京苏醒,它大叫着道:“大大侠!大大侠!你看看我!你看这是什么!” 白玉京揉了揉眼睛,“池塘啊……屋里有池塘确实也是厉害……” 龙须草摇了摇头,“这可不是普通的水!这水灵气滋养十分浓郁,我……我若是能以后住在这里,恐怕修为又能更上一层楼了。” “啊?”白玉京笑着走过来道:“你也能修炼啊?” 龙须草双手叉腰道:“那是自然,我本就是灵物,怎么会不能修行呢?我虽然不知道以后修行能化作何物,但一定不会是凡物的!” 白玉京道:“哈哈哈,那你就住在这儿吧,这以后便是我家了,我家就是你家。” 龙须草张大了嘴巴,“真的假的!大大侠!你……你待我太好了……我……我……” 这小草居然哭了起来。 挺感性。 白玉京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脑袋,还有绿绿的花草,笑着道:“你救了我和我的朋友不知多少次,我给你个住所,不是理所当然?咱们俩也是朋友啊。” 龙须草道:“朋友?我们……也是朋友!” 白玉京道:“不仅是朋友,还是好朋友。” 龙须草大喜,原地转圈儿,开心地手舞足蹈:“我也有朋友了!” 白玉京让龙须草继续在家里发疯,自己则是走出了房间打算看一看这可能要住很久的院子。 月色正浓。 他绕了一圈,看清楚了这里的前后构造,院子对于一个人居住的他来说已经足够了,三间厢房分别是居住、吃饭和办公的三个地方,这院子也就这么些东西。 而最重要,也最让白玉京震惊的是,这后院居然和前院一样大。 而且这里都种植着许多茂密参天的树,树木很高,足以挡住周围一切视线,即便站在天下阁的阁顶上也看不到这里的情况。 后院有一汪平静的池塘,池塘下面是清晰可见的石子、荷花还有一些自由散漫的鲤鱼。 白玉京赞叹道:“这天下阁造景也是大费周章,也不知从哪儿请来的工匠,能够将这池塘引入房屋,果然是鬼斧神工。” 吃糖的中间是一个凉亭,而凉亭之外放着一个木匣。 这个木匣很大,足有一人多高,通体都是用古朴的木头做成的,上面只有一个手环。 白玉京伸手去拉,木板并不厚重,轻轻一拉便拉开了。 里面居然是一面镜子。 但奇怪的是,这镜子并没有将全部的景色都照出来,只是照出来了白玉京的人影。 周围的一切在镜子里都是黑暗,唯有白玉京是光鲜亮丽的人。 他伸出手,触碰了一下那面镜子,顿时感觉到一股抽离的感觉,似乎在那一刻,有一个人瞬间将自己的气息吸走了一些,但这个感觉随后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面镜子上开始出现了变化。 那面镜子像是一汪湖水,将白玉京的身形打散了,随后便是墨染出的一层层水波,化作了一个个娟秀的字迹。 【仙道:无品】 【武道:无境】 【若以准备好,请入挪阳境。除衣物之外,旁物均无法带入。】 这就是风夜北曾说过的挪阳境?他说是打架用的……和谁打?和自己打么? 白玉京也没多想,肯定不是要人命的吧?谁会把一个要人命的东西放在院子后面? 取下身上的刀剑之后,白玉京再次伸手,已发现这镜子里确实别有洞天,于是一步踏入。 这是一个十分安静的空间,像是一个房间,一个没有门窗的房间,四周似乎很光明,却又只是黑色。 地上有一块很小的镜子,白玉京将其捡了起来。 上面的字迹浮动变换着。 【三千四百八十八号挪阳境】 【镜灵认主结束】 【仙道:无品。】 【武道:无境。】 【当前未入品阶境界排名。】 【最高可进行切磋品阶:十品、十境。】 【若开始切磋,请推开大门。若离开,请从后门退出。】 白玉京仰起头,这才发现这里又变化了,周围有一张床,有一些食物和水,而面前正是一个古铜色的大门。 切磋? 真是和自己切磋啊?要超越自己? 白玉京想了想,心里有些没底,这如果上去直接被人打死,那不就完了?没有惊鸿在手,说什么还是有点儿底虚,当即一转头,向外走了出去。 刚一探出头来,白玉京吓了一大跳,面前出现了两张脸,正是苏江淮和童孝云,俩人立刻抓住白玉京,脸上浮现的是一副吃瓜样,问道:“输了赢了?输了赢了?” 白玉京疑惑道:“啊?你们……哦!你们说切磋?” 苏江淮和白玉京许久没见,兴奋地直接挽住了他的胳膊,喜上眉梢道:“是啊。” 白玉京道:“我不会被打死么?” 二人对视了一眼,均是噗嗤一笑,苏江淮道:“挪阳境里是打不死人的,这里其实就是气息的具象而已,并非是真正的交手,怎么可能打死人,你不会没打吧?” 白玉京道:“我没打。” 童孝云一把抓住白玉京的肩膀,“我再看会儿惊鸿,你去打了再回来。” 竟是直接给他推了进去。 ------------ 第七十五章 这把剑,不是惊鸿 白玉京再次走入这个昏暗的房间,手里还抓着那面镜子。 镜子上面反射着他的面容,还有一行字。 【当前未入品阶境界排名。】 【最高可进行切磋品阶:十品、十境。】 【若开始切磋,请推开大门。若离开,请从后门退出。】 既然不会真的受伤,那就走咯。 白玉京笑了笑,伸手推开了面前的那扇门。 里面是一个并不是很大的空间,而空间之中已站着一个人。 二人不过十几步的距离,白玉京却看不清楚他的脸,那张脸上被一股雾气遮挡,难辨真容。 那人拱手道:“祁连山弟子,请多指教。” 白玉京有样学样,躬身道:“野人,请多指教。” 那人噗嗤笑了一声,可随后突然抽出一把长剑直刺而来,左手更是一团符纸向前推于剑身,顿时长剑燃起了熊熊烈火。 白玉京立刻向后闪身,惊叫着道:“喂!你哪儿来的武器!这里不是不能带武器的么?” 那人笑着,连下三剑,看着白玉京左右躲闪,左手再次持符箓,火势更加旺盛,嘴里道:“看样子你是第一次进来,这里挪阳境中,可以用挪阳古币换取武器、法术、甚至功法!” 白玉京连躲十几下,感觉头发都要被烧糊了,对方越加猛烈的攻击致使他能够躲避的空间更加狭小,那人的攻击范围也开始缩小,这样下去,大火势必会将白玉京的身体焚烧殆尽。 白玉京退至角落,叫道:“奶奶的,我没有学过道法……” 那人叫道:“那便交出你的挪阳古币来!” 火剑直刺,白玉京已无退路,当即浅下身形,体内九曜星宫星盘顿时闪耀白光,白虎三星穴架构完毕,他的动作顿时快了几个档次,单手一横,重击于对方腹部。 一拳砸下,白玉京当乘胜追击,再次跟着三拳打在对方胸口。 那人惊叫着道:“啊!你……” 剑掉落在地上,人已消失不见了。 白玉京有些纳闷,难不成自己三拳直接结束了这场战斗?白虎三星穴的力量有这么强么? 正在纳闷的时候,镜子上面亮起了一阵暗淡的红色光芒。 【胜利已分】 【主人胜,累计增加挪阳古币:九十。剩余挪阳古币:九十。】 【实力测试完毕。】 【仙道:无品。】 【武道:无境。】 【当前未入品阶境界排名。】 【最高可进行切磋品阶:十品、十境。】 【若继续切磋,请推开大门。若离开,请从后门退出。】 白玉京回头看了看,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那间昏暗的房间里。 这就是实战咯?想来方才那人估计也没有死,只是在这场比试之中败了而已。 “我得准备一些赤手能用的招式和功法才行,那人说如果要在挪阳境里拥有武器,还得用这个什么古币来买,九十个也不知道能买点什么。” 想到这里,白玉京只能暂且退出,待去天下阁里走一遭再说。 出了挪阳境,手中的镜子并没有消失,他便装在了袖口的内兜里,转眼瞧去,那两个家伙已经坐在了凉亭,正在对酒当歌,笑谈风月。 白玉京立刻走了过去,二人站起身,笑着迎接,苏江淮兴奋道:“喂,怎么样?赢了吗?” 白玉京点点头,“侥幸赢了。” 苏江淮噗嗤一笑,指着童孝云道:“童大哥,喝酒喝酒!” 童孝云笑着摇头,“奶奶的,还是你运气好。” 说着举杯足足喝了一杯。 这两个人用的杯足以装下三两酒。 白玉京问道:“这挪阳境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用啊?” 苏江淮拉着他来到凉亭座椅处,耐心解释道:“这东西其实并不难的,说白了就是一个在家也能和江湖上的豪杰们切磋的幻境,只不过这里面禁止用三种东西,器,包括仙器。丹药,毒药也包括在丹药之中哦。最后一个是玄兽。” 白玉京道:“仙器?我这把惊鸿算是仙器么?” 童孝云一把搂住白玉京道:“太算了,天下名列前十的剑、刀都算是仙器,不过我等会还要和你说一件大事儿。” 白玉京来了兴趣,问道:“大事儿?什么大事儿?” 苏江淮为白玉京倒了酒,笑吟吟地举起来,“你还没问我玄兽是什么呐。” 白玉京笑着问道:“苏姐姐,什么是玄兽啊?” 苏江淮道:“一些天赋异禀或是仙缘极好的人,会碰到一些野外的灵兽、妖兽或是仙兽,但凡是能够吸纳入体,变成伴生或是共生关系的,都叫做玄兽。” 白玉京会意道:“哦~原来如此。” 他想到了自己的龙须草,不过又立刻否定了,毕竟龙须草并没有被他吸入身体之中。 苏江淮道:“这挪阳境里最重要的就是挪阳古币,古币无法赠与,只能对战时获得,普通切磋是一百个古币,但会被挪阳幻境内的掌控官抽走十个,所以获胜者得到的是九十个。如果是约战则是无上限的,下限也同样是一百个。” 白玉京道:“还能约战?” 童孝云笑道:“不仅能约战,后面你会发现这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还有群战、搜索战、信息战、争夺战、挑战会试各种各样的战斗,也同时各种各样的奖励,当然,这些奖励也都是能拿出来的哦,比如我这个。” 他伸出手,晃动这一个小药瓶,“这个药瓶是去年甲子下等争夺战魁首的奖励,可容纳近四千斤的药物,并且冷、热、常三温分离,特别好用。” 白玉京都蒙了,他哪儿见过这么好玩的东西,兴趣大增,“这些东西去哪儿拿啊?还有……怎么用挪阳古币买东西?” 苏江淮道:“挪阳幻境是四大道门创立的修行幻境,四大道门也在每个城池之中都设立了珍宝阁,通俗意义上来说,这挪阳境,其实就是野修、道门弟子还有士族子弟们的修行科举。” 白玉京道:“如果没古币了怎么办?” 苏江淮道:“买啊,一两银子,十枚古币。” 白玉京道:“那若是足够有钱,岂不是可以武装一身的武器,来和那些赤手空拳的人去打?” 苏江淮点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并且可能性还不小,但挪阳境之中输者的一方只能保留身上的一件武器,其他的在输了,你都可以捡起来拿回去啊,再去置换古币或是放在珍宝阁中出售,但那个手续费还是比较高的,要三成。” 白玉京咋舌道:“真黑啊。” 童孝云哈哈一笑,扬起酒杯道:“还有没有什么不懂得了?” 白玉京想了想,“暂时没有了。” 二人碰杯同饮。 童孝云道:“那我要告诉你我给带来的这个消息了。” 白玉京道:“大哥你说。” 童孝云抽出了惊鸿,放在了桌子,脸色如常,“这把剑,不是惊鸿。” 白玉京怔了怔,“什么?” ------------ 第七十六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白玉京直接被这句话吓得呛到了酒,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你……咳咳,你说啥?” 童孝云抚摸着桌子上的惊鸿剑,脸上却不见任何的颓丧之色,反而是更加的喜欢,神情里都已藏不住了,他叹了口气道:“这把剑的主人,在给你这把剑的时候,有没有告诉过你其他的什么事?” 白玉京并没有从他的眼睛里找到失落,反而是找到了另一种不同于第一次抓握到惊鸿时的惊喜,那种惊喜是按奈不住的高兴,如赌徒已知道自己手中的牌是全场最大的,如嫖客知道自己今晚稳取花魁。 他摇了摇头,“没有。” 童孝云点点头,“如果照你所说,我的猜测恐怕要成立了。” 白玉京道:“什么猜测?” 童孝云道:“我已询问过阁主,也就是咱们绣衣使的副统领,他见多识广。他告诉我,这把剑并非惊鸿,只是篆刻着惊鸿二字的长剑罢了。” 白玉京道:“普通长剑?” 童孝云道:“你看它怎么可能像是普通长剑?” 白玉京道:“那它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结合童孝云的笑容,猜测道:“你的意思……它仍是一把好剑,只不过并未名列在天下十大名剑?” 童孝云狂笑道:“正是!此剑本就是名匠所铸,且是功力造诣都已登峰造极之人所铸,所用材料更是名贵,且有一人,已在这把剑中培育剑灵达十年之久,如今这剑灵恐怕早已超脱,实力……强横无比,即便是阁主也无法唤出剑灵。” 白玉京惊愕道:“强如阁主都无法唤出?” 童孝云道:“不错,所以我才要问你,给你剑的时候,曾经的主人有没有交代你什么话?” 白玉京摇了摇头:“并没有,他当时是直接将剑丢给我,非但没说话,连看都没有多看我一眼……” 童孝云愕然,怔了半晌,这才摇了摇头,“这都是命啊,命中注定的东西……又该如何呢。哈哈哈,来来来,喝酒。” 童孝云的神情似乎沉寂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消散了,他频频举杯,让白玉京和苏江淮都有些无奈。 他每次举杯都会说一些意味深长的话。 “人生世事无常,有人运气好的令人羡慕,有些人则生来便是罪恶之身。” “玉京啊,江淮是个好姑娘,我们也算是同时入门的,都是一起长大的,以后在一起生活,可要互相帮忙啊。” “哈哈哈,童大哥我虚长你们几岁,却没有比你们强多少,玉京如此,未来前途颇为明亮,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我定是知无不言。” “天下阁虽然没有什么明争暗斗,可天下阁仍然处于韶阳权力的中心,以后的路,还是很艰难的。” 白玉京自始至终没有拿走那把剑,就将其放在童孝云的面前。 童孝云每一次喝酒,吃菜,赏月,怅然之时,手都会轻轻地抚摸这把剑,爱不释手,却又感觉像是得不到的人,心近了,却又远在天边。 爱不可得。 他的眸子随着酒意愈来愈浓郁。 白玉京也有些醉了,笑着道:“它并非惊鸿。” 童孝云道:“是啊,它并非是那天下第一剑。” 白玉京道:“那它有没有名字?” 童孝云摇了摇头,“这种名剑怎么可能屈居于别人的名字之下?这上面篆刻的字,恐怕也只是掩人耳目罢了,它并没有自己的名字。” 白玉京笑道:“既然我是这把剑的主人,那我就请童大哥来为它取个名字吧。” 童孝云忽然站起了身,红润的脸上尽是震惊。 他瞪大了双眼,举着酒杯的手已在颤抖。 “真……真的?” 白玉京笑道:“当然是真的。” 这一次,童孝云的反应要比当初白玉京将惊鸿赠与他的时候,更加的振奋,更加的惊叹。 或许他早就知道,这把剑的归属并不是他,可他也同时知道,如若是能够为了一把剑起名,那若是之后这把剑名垂千古,那他的名字,也会永远在这把剑的传说之中,永远挥之不去。 他直接拿起了酒坛,递给了白玉京道:“来!我们痛饮这一坛如何?” 白玉京大笑道:“好!” 二人开怀畅饮,待一坛酒没入肚皮之后,童孝云才道:“十年前,霸刀门以一把新亭侯稳坐天下十大名刀排行之首,可在与名剑山庄以品天下灵剑宝刀的品剑大会上败下阵来,新亭侯尽数输给了共六把剑。” 他酒意渐浓,舌头也起了卷儿,但并不影响他的回忆,他的眸子亮了起来,似乎在这一刻,无论喝了多少酒,他都是异常清醒的。 “霸刀门溃败下山,门主萧逸楼发誓要创造出真正的天下第一刀,起码要和惊鸿并列,可就在回山的路上,他们遇到了一个人。” 他的语句渐渐缓了下来,眼神远远望去,凝视这天边的那轮银月,似乎这一段往事是他的回忆,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回忆。 白玉京和苏江淮都安静的听着,听着风吹过这片院落,卷起了层层思虑,飘向远方。 “至今谁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知道那人持一把刀,是一个十分诡异的刀,一个人用一把刀,斩杀了霸刀门上下三百七十八名弟子,霸刀门出来的十七位精英,连同四境武道的萧逸楼,都死在了他的刀下。” 白玉京和苏江淮都怔住了。 这段江湖秘闻,他们并没有什么了解,现在听起来,四境武道的高手命丧黄泉的故事,不免觉得热血沸腾。 童孝云道:“有人发现萧逸楼尸体的时候,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刀。这把刀,便是现在霸刀门门主萧从云的佩刀,名为,小楼一夜听春雨。” 白玉京惊异道:“这位萧门主,竟然带着杀死自己父亲的仇人所佩之刀?” 童孝云道:“第一,这把刀确实是一把好刀。第二,这把刀的制作工艺和刀灵的实力,都远在霸刀门之上。第三,这也是在时刻提醒他,莫要忘记复仇,忘记恨意。” 白玉京道:“原来如此。” 苏江淮问道:“这和你给他的剑起名有什么关系?” 童孝云道:“小楼一夜听春雨,这是一幅优美的景色,却承载着一段恩怨情仇,一段家族耻辱。而如今这把剑,丝毫不亚于那把天下第一名刀,却又如何不能寄托情谊?” 他站起身来,举杯对天道:“若是人人尽知的天下第一,都不能寄托情谊,引人深思,这天下第一要来又有何用?” 他忽然纵身一跃,单足轻轻一踏,惊鸿剑跃然而起。 只听此刻他的声音,灵动万里,在轻轻月色之下,似是寄托了他无尽的希望。 那希望,在天空上,在明月中,在少年的笑容里。 唯此间少年。 朗声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一行诗句,以一个绝对高超的技艺划过剑身,拂去了惊鸿二字,取而代之的是安安发着银光的字迹。 【一日看尽长安花】 ------------ 第七十七章 烟雨风云楼,杀手。 喝酒对于男人来说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但男人的享受绝不仅仅是喝酒。 童孝云的总结就是:“男人若不在喝酒之后再去游泳,那简直就是浪费了这一晚上的好酒!” 白玉京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要去游泳,难不成是临安城的少爷公子哥都喜欢在晚上游泳?这是什么新潮的解酒方式么? 他不懂,也没有问。 倒是一旁的苏江淮虽然没有他二人喝得多,但作为一个姑娘家,已是酒量很好的了,一听要去游泳,立刻觉得两个人有什么大病,摆手道:“你们去吧,我……嗝……睡觉去了。” 待到苏江淮离开,白玉京这才迷迷糊糊转过头问道:“去哪儿……游泳?” 童孝云哈哈大笑,一把搂住了白玉京,“我带你去。” 二人互相搀扶,跌跌撞撞走出了天下阁。 直奔烟雨风云楼而去,等到他们来了另外一个花园,四周坐满了姑娘的时候,童孝云才道:“这京城不比别的地方,达官贵人多是联姻,女子也都是出自名门大家,所以在这里,逛花月楼就不叫逛花月楼,而是叫游泳。” 白玉京哭笑不得,脑袋已经有些醉意了。 猛地童孝云指着湖面上月亮的倒影道:“喂!玉京!你看,月亮掉在湖里了。” 白玉京懵了懵,脑袋有些反应不过来,茫然道:“月亮怎么会掉在湖里?”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哗啦一声,童孝云竟然已经冲到了湖里。 白玉京连忙跟着冲进去,两人居然开始抓月亮。 姑娘们也冲了进去,欢笑着一拥而上。 两人抓到了姑娘的腿,抓到了荷叶,抓到了水藻,抓到了一只所错的大海龟,反正什么都抓到了,就是没有抓到月亮。 直到精疲力尽之时,二人才被送回房间。 送白玉京回房间的小姑娘看上去并不大,只有十八九岁,脸上的神情低落,目光略显呆滞,她看着两个龟公恭恭敬敬地将这位来历不明的公子放在床上之后,风尘仆仆离开,自己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在她进来的时候,老妈子特别叮嘱过,“柳蓉蓉,这个人可非同一般,或许是你这辈子能见到的最大翻身的机会,你若是让他喜欢上你,日后这楼里,我都得听你的。” 她似乎在决定着什么,眼睛再一次飘到了那个全身湿透已烂醉如泥的少年,端起了双手,深吸了口气,心道:“妈妈绝对不会骗我的,此人一定是能带我过上好日子的人,可我现在并不想过上好日子,我只想为爹爹找回一个公道。” “他能为我找回公道么?我……我还能不能再见到爹爹一面呢?” 柳蓉蓉思索着,脚下却已挪动到了白玉京的身侧,轻轻地坐在了他的身旁。 白玉京的呼吸十分平静匀称,似已睡去。 她叹了口气,心道:“现在总不能将他叫起来问个一清二楚,若是可以我再与他同塌而眠,这……这岂不是成了一笔买卖?我虽然救父心切,却也不能失了德行,成为那些人的笑柄,可……可若是他明日一早……” “罢了罢了,赔了也就赔了,大不了我和那些人鱼死网破,就不信他们能走得出我的毒!” 想到这里,她便已经下定决心,闭上了眼睛深吸口气,开始为白玉京宽衣解带,可就在她的手触碰在那腰带上想要解下白玉京佩刀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那双手十分的粗糙,像是一把铁刷子一样。 正是白玉京的手。 那是一双曾经为了生计奔波的手,牢牢扣住柳蓉蓉手腕的瞬间,白玉京睁开了双眼,微笑道:“你若是解下来这把刀,恐怕你我都得死。” 柳蓉蓉惊呼,“你……你没有睡着?” 白玉京道:“幸好我的酒量好,否则我就真的睡过去,永远不会醒来了。” 柳蓉蓉面色绯红,想要站起身,却被他拉着手臂无法动弹,“我……我可没有要杀你。” 白玉京笑道:“我当然没说是你要杀我。” 柳蓉蓉不解道:“那是谁要杀你?” 白玉京道:“若是我们现在坐起身来,恐怕就能看到他在喝茶。” 没有人能够逃过白玉京青龙一星穴架构九曜星宫时的观察,那个潜伏在房间里的人,早已露出了马脚,也就在白玉京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坐在了桌子旁边。 不过他并没有喝茶,而是冷冷的看着这个方向,手已经抓在了自己的武器上。 他的武器并不常见,是两把带着锁链的飞刃,用这样武器的人,能够踏足江湖的,都是高手一流。 在他的位置,只需要轻轻动一下手腕,恐怕就能要了白玉京的命。 白玉京坐了起来,笑着看向面前的人,“你是谁?”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白玉京,他的眼神十分的冷静,那双眼睛似乎不会被任何的外物所影响,只关注自己关注的一切,也只达到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 白玉京也同样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其实他的心中还是胆怯的,对方的实力、目的,他均一无所知,不仅如此,他甚至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但他还是这样的观察着,就像是曾经在悬空山上观察那些妖怪一样,他必须要掌握他要面对的一切,必须要观察到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这是生存的法则,是在山上能够活到现在的法则。 那人凝视了许久,忽然道:“你还未入品。” 白玉京道:“不错。” 那人道:“我轻而易举地就能杀了你。” 白玉京道:“不错。” 那人道:“那你为何不怕。” 白玉京道:“如果我的死,能够揭晓你的身份,还能将你身后的人全部抓出来,我并不亏。” 那人沉默了。 没有人会怀疑绣衣使的实力,就算你在地下三丈,也会把你挖出来。 白玉京道:“你该知道绣衣使的实力,虽然现在上面的人可能不知道,但我如若出事,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风夜北都能知道你爷爷屁股上有几颗痣。” 那人笑了。 白玉京也笑了。 可柳蓉蓉却怎么也笑不出。 那人道:“我是来杀你的。” 白玉京道:“那你为何不动手?” 那人道:“因为我不是来杀你的。” 白玉京道:“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那人道:“我是一个杀手,一个非常专业的杀手,我就会替别人杀人,不过我很有原则。” 白玉京道:“什么原则?” 那人道:“我喜欢钱。” 白玉京道:“你要多少钱?” 那人道:“你有多少钱?” 白玉京道:“我的命值多少钱?” 那人躺在了椅子上,“三十两。” 白玉京惊讶道:“你为了三十两就会去杀人?” 那人道:“三十两已足够我在临安城好好活上一年了。” 白玉京笑了笑道:“可我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十两银子。” 那人道:“如果绣衣使没有银子,那天下人都会饿死的。” 白玉京道:“你能等多久?” 那人道:“我的任务是十天,十天之内,你要给我六十两,否则我只能完成我的承诺了。” 白玉京道:“好,我怎么找你?” 那人道:“等我知道你有银子了之后,我自然会来找你。” 白玉京道:“好。” 他的这声好还没有说完,那人就已经跃出窗外了。 白玉京还没来得及分析,身旁的柳蓉蓉便开口了,“你需要银子!” 白玉京苦笑道:“哦?看来你也看出来了。” 柳蓉蓉道:“我有银子。” 白玉京看了看四周温馨的布局,又看了看脚下这张鹅绒的床榻,“如果你要消费的话,这确实是我的第一次。” 柳蓉蓉脸红了,可她顾不得这些,立刻道:“我……我身上没有,但是我爹……我爹有很多的银子!” 白玉京道:“你爹的银子应该和你爹姓,不应该和我姓。” 柳蓉蓉道:“他犯了死罪……现在已经在临安府衙门的监牢里了……如果你能救他……他一定会给你很多很多的银子!” 白玉京倒吸了口气,“你爹犯了死罪?那我怎么可能去救他?” 柳蓉蓉粉拳攥紧,低着头,蓬松的头发因为她的啜泣而颤抖了起来。 “因为他是被冤枉的!” ------------ 第七十八章 周旋 “你说他是被冤枉的?这可是要讲究证据的,空口无凭,我能相信充其量是因为你长得漂亮,长得漂亮的姑娘说话自然自占三分理,但是我相信没什么用,我得让别人相信。” 白玉京打量了一下姑娘的容颜,又看了看她笔直的玉腿,眼神收了回来。 柳蓉蓉已明白,这或许是她唯一能够见到父亲的机会,也是唯一能够将他父亲从牢里救出来的机会,立刻道:“我有证据!” 白玉京连忙安抚她,“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你坐下来说说,你爹是做什么的?犯了什么错?” 白玉京并没有触碰她的身体,更没有趁火打劫去趁机揩油,只是挥了挥手,自己靠在床榻的旁边. 柳蓉蓉脑子已经急成一团乱麻了,硬是往白玉京身边凑了凑,焦急道:“我家是做航运生意的,一共有十七艘商船,养了三百多个水工,生意遍布整个江南道,但就是因为不给水龙寨缴银子,他们……他们就栽赃诬陷,如今更是在我爹的船上藏了私盐,说我爹……和户部一个姓冯的员外郎是一起倒卖私盐……” 白玉京已经明白了,这事儿说破大天也是水龙寨陷害他人的主意,人家姑娘都已经明白了,自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他并没有着急点破,继续听了下去。 “那天我爹上船,是从富阳接了一批绸缎和粮食,送回临安,见到有一些远行的商贾,便邀请他们上了船……我爹这个人好客,就想着也不收他们银子,反正船也大……可谁知,这些商贾竟然半夜跳船离开,而船上也被他们放下了那三大包私盐!” 这确实是江湖人管用的手段。 白玉京不解地问道:“既然如此,和那员外郎有什么关系?” 柳蓉蓉道:“这批货便是那员外郎托我爹送的,我爹和那员外郎其实并无私交,二人这批货物也只是客与商的关系,一文一笔都清晰在目……可他们就是说我爹……勾结了他,我……我……” 白玉京打了个哈欠。 这事儿简单得要死,只要和歩灼华通通气,再去临安府衙门打点一下不就结束了? “哎,这事儿并不简单啊,姑娘,你把这事儿看得太容易了。” 白玉京叹了口气道:“先不说别的,光是贩卖私盐这一条罪过,就够你家满门抄斩的罪过了。” 听到这句话,柳蓉蓉眼里都已经夹着泪,洁白的贝齿咬紧了唇,她已无路可走,本打算若是父亲惨死,就带着自己学艺的手段,去水龙寨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现在看到了白玉京,这是她的希望,可现在……又变成了绝望。 但她还是没有放弃,“我爹没有卖私盐,他是被人陷害的!” 白玉京道:“不错,可是你听我说,船上有私盐是事实,搜出来了也是事实,事实都已经摆在面前,想要推翻谈何容易?你有证据能够证明你爹无罪吗?” 柳蓉蓉立刻道:“有!那三个商贾其中的一人我认识,就是南西四街档口开当铺的掌柜,姓卢,我认得他,只要叫他对峙,一定可以找出线索的。” 白玉京叹了口气道:“既然是栽赃陷害,他们怎么可能想不到解决这个人?就算没解决了,早已给了大笔银子封口,难不成要我赤手空拳去打他?” 柳蓉蓉低下了头,“大人……我……我求求你了……只要你能救出我爹,我甘愿一辈子为你当牛做马……” 白玉京一听这话,嘴上也软了下来,“你别这么急,事情是有转机的。” 柳蓉蓉眼睛瞪得溜圆,惊愕道:“真的?” 白玉京道:“这样,你先莫要着急,我有几个朋友是官府的人,我先去打听打听这件事情严重与否,你等我明日再去。” 柳蓉蓉立刻抓住了白玉京的衣角,“我爹已被抓进去十日,明日……便要斩首了!” 白玉京立刻发觉了不对劲。 斩得这么快? 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看来事情并非表面这么简单。 他站起身道:“你别急,我先出去一趟,我那些朋友不喜欢早睡,现在这个时辰还未到子时,他们恐怕还没有睡着。” 柳蓉蓉也不知该如何,只能寄希望于面前的这个大人,立刻道:“好……好……” 白玉京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随便抓了一个端着洗脚水路过的龟公,“喂,打听个事儿。” 龟公在这里这么多年,当然不傻,能住在烟雨风云楼四层的人,跺跺脚都是能掀起风云的人物,当即笑着道:“大爷,您问。” 白玉京道:“这楼中可有水龙寨的房间?” 龟公一听,脊背像是被锤头打了一下,全身战栗,警惕道:“这位爷,您看小的在这儿也就是求个活命,您这问题就是要了小的命了,我给您说,水龙寨的肯定找小的后账……要不您先给我两巴掌?打一顿解气了……” 白玉京哭笑不得,“叫你家管事儿的来吧。” 龟公洗脚水放在一旁,逃命似的跑了。 不一会儿一个身段婀娜,气质不凡的女子,把身子扭出了七八段儿的妇人走了上来,手中的帕子来回扇动,笑容满面,见到白玉京那一刻,又赶忙跑了几步,险些摔倒,一脸都是奉承抬举之色。 她来到白玉京面前,立刻做了一个闺礼,她已是这风尘中的人精,无时无刻都在展现着自己曼妙的身姿,有意无意地暴露着自己最傲人的部位,“这位爷,您找小的?” 白玉京道:“你就是这儿的老鸨?我找你打听个事儿。” 老鸨子鼻子皱了皱,叹了口气道:“您知道我家这开门做生意的,本就不好做,您这问个事儿,要是把我的命搭进去……这可怎么办啊。” 白玉京道:“看来咱俩是做不成朋友了。” 老鸨子道:“哟……您怎么……哎,罢了罢了,要不是看在您……大人的份上,换了旁人,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敢说啊。” 白玉京笑道:“那以后我得多来光顾了。” 老鸨子已经快倒在白玉京的身上,笑靥道:“好好好,这可是你说的,若是让我想你,你还不来……我可要去找你的。” 她扬起手,扭动腰肢,轻轻一转,指着下层三楼拐角的两间房道:“可不能说是我说的。” 白玉京只是笑了笑,直奔楼下。 站在拐角的房间门外,侧耳倾听,第一间房里面很安静,第二间房里热火朝天,他便敲了敲门。 门里的声音很聒噪,“谁啊?” 白玉京道:“我找人。” 里面的吵闹声安静了下来,随后又有一个声音喝道:“你找谁?” 白玉京道:“歩灼华。” 里面瞬间没有了动静,正当白玉京想要走近那扇门时。 歘! 一把刀刺了出来。 不到五寸,便可要了他的命! ------------ 第七十九章 利益的权衡 白玉京凝视着这把刀,若非和步灼华的关系,他现在只需要抽刀直接刺出去,没有任何人敢来和他要面前这人的命。 但他还是没有这么做,冷冷地问道:“我是你家四当家的朋友,为何到此竟是这般待遇?” 里面的人听到这句话,低声道:“山海关城万里长,千山谷秀远天乡。” 白玉京愣了愣,没有说话,皱着眉站在门外,搞不清楚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半晌后,里面的人道:“你不是我家四当家的朋友。” 白玉京似乎已明白了这是他们的某种暗号,于是道:“我不想坏了和气,若是不信的话,还请你家四当家的出来见我。” 里面的人道:“现在四当家的就在里面,还请阁下说说为何而来?” 白玉京思索片刻才开口道,“和你家四当家的说,余杭县城,水道之上,小佛酿,大佛香。” 话音刚落,门便开了。 步灼华气喘吁吁面红耳赤从里面跑了出来,一把拉住了白玉京的手臂,拽了进来,连声道歉,“大人,还请原谅,我等在此之事,从未告诉过旁人,我方才喝酒时忘了告诉过您……我……我也没想到……哎!” 他叹息一口气,连忙跪倒在地。 此时白玉京在看到,他身后站着二十多人,均是便衣,见自己头儿如此,立刻跪倒在地,齐声压着嗓子道:“请大人恕罪。” 白玉京摆了摆手,“无妨无妨。” 接着就去搀扶步灼华,“你这是做什么?哪儿有跪朋友的道理?” 步灼华听到此话,胸腔一股热气,更是十分殷勤,引白玉京入上座,欠身拜礼,刚要开口,白玉京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和我坐一起,我们是朋友,别给我整这些官场礼仪,私下里,你我可是好兄弟。” 这一刻,步灼华心中更是敬仰万分,他想要联系一个绣衣使都难如登天,现如今赤衣使白玉京竟然如此待他,立刻有了为其上刀山下火海的心情,坐在一旁怅然道:“能有白大人这样的朋友,步某死也甘愿了。” 白玉京脸上笑了笑,心里却仍然对这种懂不懂就死的说法嗤之以鼻,心道:“这些江湖人也不知是否真的说得出做得到,不过光是听起来还是蛮舒服的。” 他扫了一圈儿屋内,问道:“秦姑娘不在?” 步灼华低声道:“大人,不瞒您说,前几日我等做了一笔大事,我生怕连累于她,便将她暗藏了起来,等风头过了再说。” 白玉京连忙横手,“我可没什么好奇心,不该听的可千万别和我说。” 步灼华松了口气,立刻道:“是,大人。” 白玉京道:“我找你是想要问你一件事。” 步灼华道:“您说。” 白玉京道:“你可知道有一个做航运生意的,前几日从富阳带了一批货物来临安,结果因为贩卖私盐被抓了?” 步灼华此刻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道:“大人!我所说之事……正是此事啊!” 白玉京道:“哦?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步灼华道:“大人,这件事情……”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屏退左右,这才继续道:“我也不和您遮掩了,这件事情是贾府的官家亲自来找得我,目的就是要将冯员外郎铲除,正巧这航运的柳掌柜和我们有些过节,我就将他顺带着拉下水了。大人,难不成此事也和你有关?” 白玉京道:“冯员外郎?贾府?” 步灼华道:“贾府里住的,便是当今宰辅,贾似城。” 白玉京笑道:“你有这么大的能量?” 步灼华叹息道:“白大人你可有所不知,贾府可并非是我等的朋友,更不是水龙寨的朋友,但是水龙寨想活想死,都是这贾府一句话的事儿,他们交给我们去办的,也大都是杀头的罪过,我们去有可能活下来,但不去,就一定是死。” 他摇了摇头,“出了事儿,都是我们的当家拿命去填。我们若是有什么事儿,贾府是不会出手帮忙的,他们会把干系撇得一干二净。” 原来如此。 白玉京心中讥讽,看来在江南水道上如日中天的水龙寨,在宰辅眼中也不过就是个玩具罢了。 而这个玩具,却又能轻易将别人的性命毁于一旦。 白玉京问道:“那冯员外郎?” 步灼华把声音压到了最低,“您可还记得余杭县县令,冯开元?” 白玉京道:“当然。” 步灼华道:“这冯员外郎,就是冯县令的弟弟,也是他家里现存唯一的官员,就因为这事儿,现在冯县令和冯员外郎的家人,全部都进了大牢之中。” 白玉京心里打了一个激灵。 这就是那些官员的手段么?要让这些人彻底闭嘴的最好方式,就是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他们做事的谨慎,完全超乎了白玉京的想象。 这样一来,可就不是一句话就能办得了的了,想要把这个柳掌柜从里面抽出来,恐怕还需要别的说辞。 步灼华道:“大人,您是为了柳掌柜而来?” 白玉京笑了笑,“我并非为了谁而来,只是听闻有这么一件案子,明日就要问斩,又听说与你们有关,我担心这斩得太快,若是上面问下来,恐怕对你不利,你我是朋友,自然要来问问。” 步灼华心中热血翻腾,当即都要跪下来大喊父兄了,借着酒意,热泪盈眶道:“白大人,您有此意,我步灼华也不说其他废话,以后若是您有什么事,我和我水龙寨的兄弟们,听您差遣。” 白玉京听到这个水龙寨的时候,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笑道:“你我是朋友,何必说这样的话,难不成我没事儿还不能找你喝喝酒,听听曲儿了?” 步灼华道:“大人,您能带我,是我的荣幸之至!” 白玉京又道:“哎?这一次只有你来了?水龙寨其他的三个当家没有来?” 步灼华低下了头,“不瞒大人所说,现如今父亲已经卸任,回到了郴州老家,这大当家的位置至今空缺,我和两位兄长……都对此位置虎视眈眈。现在都在各自忙活。我和您说过,水龙寨在临安有两个宅院,他们就在那里。” 白玉京哦了一声,会意了然,轻轻点头,“哎,步兄啊,你知不知道,你被人下了套了。” 步灼华满脸震惊,凝视着白玉京道:“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啊?” 白玉京道:“我问你,你可见过案件主犯、从犯,甚至朝廷七品的员外郎,匆匆十日斩首这么一说?” 步灼华立刻警惕道:“少之又少。” 白玉京道:“这件事恐怕没有表面这么简单,临安府现在可是太主公主担任临安府尹,下面的判官是谁的人,咱们自然不言而喻,朝堂之上权势纷争不断,贾宰辅更是人中龙凤,精明至极,你说……他们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乱子呢?若是让官家知道,一个七品员外郎,十日匆匆斩首……” 步灼华道:“您的意思……明日行刑会有事情?” 白玉京道:“明日行刑如何我不知道,但是这件事情恐怕会将你牵扯出来,步兄可能要跟着陪葬了。” 步灼华满脸恐惧,“白……白大人!白大人此言……可……可……” 他竟已说不出话来。 白玉京笑道:“能够除去灵音寺祸端的尾巴,将冯家铲除,接着再将水龙寨的当家选出为己所用,顺势再将这员外郎的案件往一个人的身上归功……嘶,一石三鸟之计,果然厉害啊。” 步灼华站起身,“大人!救命!” 白玉京摆手道:“你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会帮你,可是这件事……想要盘活局势非常困难。” 步灼华道:“大人,我……我什么都可以给您,求求您救下我这条贱命,小的……小的愿为大人马首是瞻,在所不惜。” 白玉京道:“这件事秦雯知道么?” 步灼华眼睛亮了起来,立刻道:“即刻便可让她知道。” 说着,转身一路竟是直接跑了出去。 他要亲自去叫。 白玉京泰然自若地坐在了椅子上,翘着腿,笑嘻嘻地喝起了茶。 水龙寨的财富固然巨大,但他要那么多的银子有何用?只需要柳掌柜的银子便已足够。 而水龙寨不仅可以当一个长期饭票,还可以当做自己收纳信息、构架权力的后援,岂不是好上加好? 方才不过是他的一个猜测罢了,为的就是让步灼华变成热锅上的蚂蚁,再把那个聪明至极的秦雯控制住,这样一来,主导权就不在任何人手上,只在他的手中。 他想要什么,不都是唾手可得? 人啊,还是要对自己好一些,没有利益的事情,他才懒得去管呢。 ------------ 第八十章 借刀杀人 步灼华直接让出了这间房,以供白玉京和秦雯谈话,自己则是带着所有的兄弟们撤到了另一间。 秦雯进了房间之后,脸上的神情十分平静,先是为白玉京倒了酒,又十分熟门熟路的取了一些瓜果放在桌上,又拿来了一些吃的熟食,这才坐在桌子对面,安安静静的看向他。 白玉京道:“你不对劲。” 秦雯仰起头,眸子清澈了许多道:“我以为我装的很好了,可还是被大人看出来了。” 白玉京道:“怎么了?” 秦雯道:“大人叫我来……难道是询问我的事情?” 白玉京道:“比起之前那件事,我更在意你的事情。” 秦雯有些受宠若惊,眼里恍惚了一下,静波流动,抿着嘴道:“可我并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劳烦大人。” 白玉京笑着道:“我就是个劳碌命,天生爱管闲事。” 秦雯抿着嘴,心里当然明白,“这白大人虽然看着风趣,可做起事来可是果决得很,光是灵音寺那件事就足以看出此人隐忍能力过于常人,对时局的判断更是超脱凡人,我在他面前,还是不要有任何隐瞒最好。”于是道:“大人,路上四当家都和我说过了。” 白玉京道:“所以……你的烦恼是因为这件事?” 秦雯点点头,“大人,您可知道我为何会在步少爷的身边?” 白玉京思索了片刻道:“因为你要助他拿到水龙寨总瓢把子的位置,如果我这一次轻而易举地将他推了上去,你认为你就没有用处了对么?” 秦雯叹了口气,“不瞒大人所说,正是如此。这水龙寨是江湖势力,可没有朝堂上的官位一说,我有没有用,全凭步少爷一言,一旦他坐稳了总瓢把子大当家的位置,我们一家人就会失去作用。” 白玉京道:“他不会杀了你们一家的。” “但有人会……”秦雯低下了头,“我爹当年在位的时候,得罪了很多人,现在我们受到水龙寨的保护,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若是我没有了价值,也就失去了水龙寨的庇护,没有了这层关系……仇人便会蜂拥而至。” 白玉京恍然道:“原来如此,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水龙寨一定会选出一个当家,不是步灼华也会是别人,若是别人胜出,你的下场恐怕还会更惨。” 秦雯道:“所以……我没想说,因为我也没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白玉京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他也明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世上的人总有各种各样的烦恼,所谓的利益交换不过就是我解决你的烦恼,同时你解决我的烦恼。 而对于他来说,现在有一个更好的局面,就是秦雯并不是全心全意站在步灼华这一边的,所以想要控制水龙寨的难度下降了很多。 秦雯的心里十分焦急,她一直都在等白玉京的庇护,可显然这位白大人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她能理解,但却又不想理解,放在她面前的路并不多。 人总是想要活命的,秦雯也是人,自然也想活下去,还想有尊严的活下去,或许这一刻,就是该拼搏的一刻了。 她仰起头道:“白大人,水龙寨和冯员外郎这件事情,是有转机的。” 白玉京来了兴趣,挑眉道:“哦?你有法子?” 秦雯道:“不错,我有法子。”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秦雯当然已经有了法子,而且还不止一个法子,但当她走进房间里看到白玉京的那一刻,就只剩下了一个法子。 其他的办法,都会让白玉京付出一些东西,身份也好,威望也罢,都要拿出来震慑旁人,而他的身份虽然能够起到震慑的作用,但对他自身是没有好处的。 父亲曾经不止一次告诉过秦雯,要当一个好的谋士,一定要从老板的位置出发,将利益最大化,将损失最小化,当你为老板节省了开支,那么好的老板,一定会将节省下来的东西,分你一些。 所以这一刻,秦雯已经把白玉京当做了自己的老板。 她凑到了白玉京的耳畔,低声道:“我们只需要告诉寨子二当家步伯康,当日在船上放下私盐并且逃离的人是谁,这件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白玉京道:“哦?为何?” 秦雯道:“因为这件事情是上面交代给步灼华的,并非是交代给水龙寨的,所以事情一旦败露,他们只会惩罚步灼华而并不会惩罚其他人,步灼华被惩罚,一定是他们兄弟之间十分乐意见到的事情。” 白玉京道:“原来如此,所以二当家步伯康一定会找到这个人,并且帮咱们收集到证据,对么?” 秦雯道:“不错,但其中还有一个环节最为重要,如果商会柳老板无事,那冯员外郎也无事了。” 白玉京道:“所以我们得找一个让柳老板无事,但冯员外郎仍然有事的法子。” 秦雯道:“法子也很简单,这件事无外乎就是柳老板、私盐、冯员外郎这三个人的事情,杀柳老板正是因为他和私盐有关,所以我们只要把私盐和柳老板分开,那么就剩下了冯员外郎和私盐这两件事情。” 白玉京眯着眼睛,没有说话,继续听着。 秦雯道:“二当家一定会找到在船上放私盐的人,然后逼迫他说出真相,这时候只要柳老板说一句,这个人是冯员外郎安排过让其上船,这件事情就坐实了。” 白玉京道:“可柳老板怎么能知道该说这句话呢?” 秦雯笑道:“白大人刚刚上任赤衣使,火阁又是统管临安城事务的情报机构,您去临安府衙门牢中走一圈儿,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待您见到柳老板的时候,还可以询问一下,他的命值多少银子。这句话,他肯花多少银子来买。” 白玉京也跟着笑了起来,靠在了椅子上。 秦雯道:“这样一来,柳老板花银子买命,我们便可得到银子。二当家也会从黑暗走到台前,这时候就是四当家和二当家的保命战。” 白玉京道:“你已有了釜底抽薪的办法?” 秦雯道:“当然有,我会事先知会三当家,以三当家勇猛无比,果敢决断的性格,定然会早就嗅到了这里面的机会,做好伏击的准备,毕竟在明面上,四当家已经占据绝对的劣势,不出意外会被谨慎多疑的二当家暗中作梗,送入大牢。” 白玉京已经了然,笑着说道:“此时再来一个一箭双雕,不仅为上面除掉了冯员外郎,还可以让步灼华在牢中牵制四方,诬陷二当家。” 秦雯道:“还有一件事,水龙寨几位当家在朝中都有勾连,而三当家的上面,正是临安府通判,只要通判放出话来抓捕二当家,那么他自然能够想到是谁动的手。” 白玉京道:“二当家一定会拼死杀了三当家。” 秦雯道:“当二当家杀了三当家之后,通判就没有油水可以继续吃了。” 白玉京道:“所以,他才会扶持你的主子,让他坐上水龙寨的头把交椅。” 秦雯道:“借刀杀人,一石三鸟。” 白玉京举起了酒杯,又递给了秦雯一个酒杯。 二人都笑了起来。 因为他们心知肚明,这个计划里最大的受益者,就是白玉京。 ------------ 第八十一章 极限拉扯 清晨。 临安府的恢弘壮丽就在面前。 白玉京和秦雯分头行动,他要做的不过就是在秦雯做好一切之前,安抚好柳老板。 门口的值守刚刚换岗,来了一个精神饱满的大胡子,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络腮胡子,伸出手拦下了白玉京,义正严词道:“请问找谁?” 衙门口前是非多,白玉京不想多停留,于是直接说明来意,“嘿嘿,我是……” “不要嬉皮笑脸!这里是一个严肃的地方!”大胡子皱了皱眉,“你找谁直接说就行,我不在意你是谁。” 白玉京心想:“这临安办事效率确实高啊。”笑道:“这位大哥,我是来找通判大人的。” 大胡子点点头,从门后面拿出了一根棍子,递给了白玉京,“给你。” 白玉京接过棍子,茫然地看着他,“这是干嘛?” 大胡子直接带着他走入了院子,指着院子拐角处那口大鼓道:“你自己敲吧。” 白玉京无奈地笑了笑,“我不是报案的,我是天下阁的绣衣使,刚刚上任的火阁赤衣使,来找通判大人认识一下。” 大胡子呆了一瞬,嗯?哦……啊?哈哈?啊? “嘿嘿,绣衣使?嘿嘿,秀大人……不不不,您……” “别嬉皮笑脸的。”白玉京道,“我姓白。” “哦哦哦,白大人白大人,您里面请。”大胡子赶紧给同僚使了个眼色,弓身将这位绣衣使带入其中,一路小跑,即便跑的很慢,也还是在跑。 走到院落之中,大胡子直奔正厅大堂,里面正有一个端坐在中间喝茶的男人,男人已过半百,两鬓结霜,正在研究手里的一捆书,听到脚步声,连忙抬起头。 他的反应似乎很迟钝,眼睛跟随着白玉京从远到近,直至白玉京站到他面前作礼时,他才反应过来来人了。 “绣衣使白玉京,见过通判大人。” 通判大人从容不迫地将书本放在桌子上,然后又将毯子掀开放在另一旁,他脸上手忙脚乱,手里却又慢的离谱,看得出来他并非是在摆谱,更像是脑袋指挥不动手臂一般。 颤微微地站起身,通判大人恍惚了一阵儿,突然定睛看向白玉京,“绣衣使?秀大人!” 白玉京愣了愣,心想:“这临安府搞什么?一脉相承啊……”尴尬道:“我叫白玉京,大人……” “哦哦哦。”通判踉跄了几步,走到了他的身边,“白玉京白大人,你好你好……吃了吗?” “呃……倒是还没有。”白玉京道。 “来来来。”通判招了招手,“备菜,备菜。” 大胡子问道:“大人,您刚吃过。” 通判道:“再来一顿,回笼饭。” 白玉京心道:“哎你别说还真长见识,这回笼饭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想起还有事儿,白玉京不能耽搁,于是道:“大人,我这一次来,是想要看看咱们临安府,日后若是有犯人,我还要送过来的。” “嗯!” 通判点点头,眼神已经随着大胡子走远了,也不知听到了白玉京的话没有。 那双眼睛好像是痴男怨女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离去一般。 白玉京不敢瞎猜,试探道:“大人?” “啊?” 通判转头茫然看向白玉京,“哟哟哟,这不是秀大人么?” 白玉京眉头皱成了一个川。 这通判武学造诣肯定不低,太极打的是没什么问题的。 二人又过了两招,通判像是冬眠了,车轱辘话来回轴,每一句却又严丝合缝,像是一个陈年捞面团子,无论白玉京如何对抗,每句话都像是落在了面嘎达里面,使不上力气。 直至饭菜端上来,二人坐在圆桌上。 通判夹了两筷子菜,白玉京刚动筷子,他扬起头凝视着白玉京,“哟,秀大人?” “嗯,通大人。”白玉京也懒得和他比划了,他愿意胡诌就继续让他胡诌去吧。 通判道:“您在这儿干嘛?” 白玉京道:“吃早点。” 通判道:“这是我的早点。” 白玉京道:“那我的早点呢?” 通判道:“那我哪儿知道啊?” 白玉京道:“我能不能吃点儿你的早点?” 通判道:“那当然可以了,秀大人请。” 白玉京道:“通大人请。” 此时白玉京才反应了过来,心道:“看来这临安城的官儿并不待见绣衣使,这通判能够演绎到现在这个情况,估计已经是极限了,他没给我赶出去是怕我日后给他穿小鞋,所以只能在这儿装傻充愣胡搅蛮缠,既不敢得罪我,又不想让我称心如意,还让我拿他没办法,果然临安官员没有一个好对付的。” 酒足饭饱,白玉京揉了揉肚子,问道:“通大人今天有事儿么?” 通判四下看了看,“喝茶。” 白玉京笑道:“看来临安府的事情并不是很多啊。” 通判茫然点点头,“平日里的事情还是很多的,可是秀大人来了,我不得招待你么。” 他已站起身来往白玉京的杯子里倒茶,这一倒手就没有抬起来,眼神更是望到了别处。 茶溢出了杯子,倒在桌子上,顺着桌子倒在地上,而通判则任由茶水流淌,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他可能想把白玉京倒走。 可就算是茶壶里的茶水倒了个干净,白玉京还是坐在那里。 “哟,倒满了。”通判强调了一声。 白玉京伸手去抓那茶杯,不料一个不小心,将茶杯里的茶泼在了桌子上,连忙道歉道:“你看看,这咋弄的,哎,劳烦通判大人再倒一杯吧。” 茶壶里屁也没有了去哪儿给你倒一杯? 通判气得坐在椅子上,沉声道:“白大人,你刚刚上任,我可惹过你?” 白玉京道:“没有。” 通判道:“那你为何一定要来找我?” 白玉京道:“我不来找你,要去找谁?” 通判道:“临安城这么大,你找谁不行,为何一定要来找我?” 白玉京笑道:“您怕我来找你?” 通判道:“绣衣使上门能有好事?我不怕你我还能怕谁?” 白玉京道:“可这一次上门来,我确实带来了好事。” 通判道:“我在临安混了二十年,从未在绣衣使处得到一件好事,我这双腿就是当年进天下阁弄得现在跑步都跑不了,你觉得我会信你?” 白玉京笑了笑,“信不信要看怎么做,我且问问大人,现在可是有难处?” 通判道:“我就算是难,最多辞官回家,撑死了挨上几板子,可是要和你们牵扯上关系,命就没了!” 白玉京笑道:“公主能留您的命么?” 通判眼神终于从迷离恢复到了正常,凝视着白玉京道:“你都知道了?” 白玉京道:“我正是为这件事而来的。” 通判道:“你弄死一个县令还不够?” 白玉京道:“我是为了余杭县的百姓。” 通判哈哈大笑,“韶阳几百年,为了百姓的都他娘的死了,你别跟我说你为了百姓。” 白玉京道:“那您觉得,我为了什么?” 通判顿了顿,“我想不出。” 白玉京道:“我可以帮你,譬如公主要除掉你,为的不过是让自己的人进临安府,这也就说明,通判大人并非是公主麾下。” 通判的脸色凝固了。 白玉京又道:“而我的好处就在于,我有一个朋友了。你也知道我刚进临安,朋友并不多。” 通判道:“你一个绣衣使,需要我做你的朋友?” 白玉京微笑了起来,“绣衣使也要做事,绣衣使也要花钱,绣衣使也是人啊。” 通判皱起了眉,“你确实和其他的绣衣使不一样,你到底是什么人?难不成……是陛下让你来的?” 白玉京的微笑变得诡谲了起来,“有些事我不能说,但你可以自己悟。” 通判的脸色瞬间大变,喜悦爬上眉梢,长舒了一口气,“陛下……你终于想起老臣了……” ------------ 第八十二章 正气凛然白玉京 白玉京去过不同的地牢,短短不出一个月的时间,他已去过好几处牢房,可临安府的这个牢房却不同于其他的地方。 总体来说,卫生还是非常过关的,这里有专人打扫牢房,检查犯人的健康,检查犯人的安全。 通判站在牢门外对着白玉京说道:“白大人,进去走到尽头处,便是你要见的人,这件事情我就全权信任你了。” 白玉京道:“放心吧。” 说着转身走入了牢房之中。 看着白玉京离去,通判的心中也开始打鼓,信任这件事情是致命的,他当然不可能完全相信白玉京,自己也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只不过那条后路断了他所有的官途。 可还有命在,还能活着。 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产业也足以让他好好活下去,如果官运就此断了,他也能独善其身。 但他还是想要拼一把,还是想要努努力。 正因如此,他才选择相信了白玉京。 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时,他突然发现。 秋叶忽然红遍了整个江南。 …… “你是谁?” 白玉京蹲在最后一个牢房前面,看着面前的老人。 老人连滚带爬跑到了白玉京的面前,挣得锁链声声作响,他双手抓住了木栅栏,激动地看着面前这个穿着不凡,样貌英俊的少年,颤声道:“大……大大大……大人,我……我叫柳三,是……是个商人。” 白玉京先是左右看了看,周遭的牢房里只有一个躺在地上的年轻人,再没有其他的人,于是轻轻摆动手臂,以青龙三星穴架构九耀星宫,以气隔绝声音,抓住了老人的胳膊。 这样的声音,极小无比,旁人是不可能听得到的。 “柳三?你可认识柳蓉蓉?” 柳三听到这句话,面色大变,张皇失措道:“大人!大人!饶命啊,我女儿没有犯错啊!饶命啊,饶命啊,您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您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的女儿!” 是他没错了。 看着老人涕泪横流,已跪倒在地,白玉京胸口有些酸楚,父亲的爱意他从未体会过,想来若是自己遇害,那个早已经死去的父亲会不会像这个老人家一样为自己祈求?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冷笑。 我还真是个坏官儿啊。 白玉京道:“我放过了已经。” 柳三愣了愣,“啊?放……放过了?” 白玉京道:“对,已经放过了,你不用担心。” 柳三道:“真的放过了?” 白玉京道:“你不希望我放过她么?那我把她抓回来?” 柳三连忙摆手,“不不不,放过就好……放过就好……啊?大人……您是……有什么要我去做的么?” 白玉京道:“问你几个事儿,交代你几句话。” 柳三搓着手,连忙点头,心里却十分疑惑,嘴上还是道:“好……您……您说。” 白玉京道:“你知不知道你姑娘被卖到青楼了?” 柳三呆住了,顿时哭天喊地,整个人几乎都要崩溃了,捶胸顿足,大呼冤枉,涕泪横流。 亲生的骨肉谁又能不疼爱呢? 女人进妓院,若是一般的地方,花钱赎出来改个名字也就罢了。 可这是临安,临安里可没有民窑,全是官窑,也就是教坊司。 教坊司会把这些姑娘们的民籍变成奴籍,还是奴籍里面最贱的妓籍,如果想要把妓籍变成民籍,步骤繁杂,手续繁多,而且费力不说,若是被查出来,还有可能是大罪过。 毕竟这里面的姑娘,都是罪臣之后,大多都是被贬的。 而且能够进来的姑娘们,大多也都是名气相当,试问当朝大员的姑娘入勾栏,谁不想去舒服一把? 有这样的名气,这样的地位,突然摇身一变成为了百姓,就算是平日里的客人们同意,客人们的家属也不同意。 千万不能小看了韶阳的富家婆婆们,她们联合起来的力量,一般人可真是扛不住的。 白玉京等老爷子哭得差不多了,才补了一句,“不过你放心,她还未接客,就被我救下来了。” 刚要寻死觅活的柳三听到这句话,顿时心中舒缓,连忙又爬到了栅栏面前,一把抓住了白玉京的手,“大人!大人!你要什么我都能给您,若是能够将小女救出,我愿意拿出我一半的家产给您!” 白玉京挠了挠鼻子,“啊?” “啊?”柳三愣了愣,“全部!全部的家产给您!” 白玉京连忙摆手道:“哎哎哎,我可不是来要钱的,这话咋说的呢,你看我像是贪财的人么?” 柳三吞了吞口水,迟疑道:“我是一个商人……除了钱我也没别的啊,啊!大人,您是要小女嘛?”猜到这里,柳三差点儿背过气去。 “怎么不是贪财就是好色呢?太龌龊了你这个老家伙。”白玉京指责道:“我只是听到了你家姑娘说尽冤屈,我觉得该是出手帮一下你,况且这水龙寨耀武扬威多年,我看着他们觉得有些烦。” 柳三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能在临安水道上混饭吃,还吃的开的人,自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当即从话中已抓住了白玉京的背景,那些小官看水龙寨都不敢看,哪儿还敢不顺眼,此人能够当面说出这话,地位一定不小…… 不如就此抓住?求得一线生机! 当即柳三道:“大人,怪不得刚刚进门我就感觉您一身正气,原来是道邪不压正,您若是能救我,我……我……” 这白玉京油盐不进,柳三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如先许下诺言,到时候要什么再说? 可是白玉京人精一样,岂能让他日后再说?人出去了没有危机感,承诺也不便作数,谁知道他会不会胆子小直接携款潜逃?没把握的事情,白大人从来不做,当即道:“哎,只是这事情难办得很啊,现在权势纠葛,我想要从中调和并不容易,虽然我知道你有冤屈,可旁人才不在乎你冤不冤,你说对吧?” 柳三本来就上年纪了,白玉京进来几句话给他的心里搞得七上八下,一会儿大局已定,一会儿马上就死,这他能受得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惶恐道:“大人……那我……岂不是没有路了?” 白玉京十分为难道:“路嘛,也不是没有,这件事我已和水龙寨的人说了,若是他们能够撤掉对你的诉状,或许还有的一线生机。” 柳三经不起折腾,可心还是被白玉京死死的揪住了,仰起头道:“大人……那……那就求您去努努力了。” 白玉京咋舌道:“哎,可是这水龙寨的人,上面权势很大,和我说你总是坏他们的行情,对你不爽也由来已久,若是你能出出汗,放放血,他们或许能够网开一面。” 柳三立刻趴在了栏杆上,“大人,我可以给他们银子!” 白玉京立刻摆手道:“那怎么行?我一身正气,若是和这些江湖人还要用银子摆平,岂能成事?我打算调集手下的人,将他们一网打尽,放心,柳掌柜,你若是为正气而死,我定会保护你的女儿,并且让她为你风风光光……” “我不想风光办什么丧事儿……”柳三这次是真哭了,“大人,我想出去……” 白玉京冷眉道:“哎呀,你怎得如此……你这不是让我犯错误么?” 柳三道:“大人……呜呜呜……我就想出去……您拿着这个,到通源钱庄,取四十八号、四十九号、五十号三个银柜,是我的全部家当……求求您帮帮我。” 白玉京道:“这银子我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给水龙寨的,这里有我三十年做生意攒下的两万两,您拿去帮我,剩下的我出去,房产、船产……” “我都不要。”白玉京咳嗽了一声。 “是是是,我带着那些滚蛋……滚的越远越好。” 白玉京这才点点头,接过了钥匙,低声道:“若是审判时,你说一句话,便可保命。” 柳三低声问道:“什么话?” ------------ 第八十三章 交代完了最后一句话,白玉京站起身,打算向外走去。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在地上卷缩着的那个年轻人,却并未在意。 和通判大人寒暄了几句之后,距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白玉京就打算立刻去同源钱庄确定一下银子的事情。 可刚出了临安府的门,他就看到了一个人。 柳蓉蓉。 柳蓉蓉张皇失措地站在不远处的街道上,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 那身丝绸段子的衣服放在烟雨风云楼里并不起眼,可若是穿在大街上,就足以瞩目了,旁边的人眼神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轻浮的笑意也阵阵传来,还有几个直接上前说话,吓得小丫头连连后退,一声不吭。 看上去,她十分的害怕,弱小无力的样子十分怜人,双手遮蔽着一些薄如蝉翼的衣衫,挡住了敏感的位置,即便如此,曼妙的身躯还是展现无疑。 白玉京不动声色拨开人群,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带了出来,随后头都没回,只是摆了摆腰间的那把金箔溥仪刀。 并没有人追上来,临安城的治安是真的好。 柳蓉蓉惊讶地跟着白玉京走出人群,回头看去,才发现刚才那些耀武扬威的人们,不知为何都已跪在了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她忽然在心底生出了一个感觉,下意识地抓紧了白玉京的胳膊,之前惶恐不安的眼神在这一刻镇定了下来。 她只是想抓住点儿什么。 仰起头,看着那张干净的面容,不禁问道:“白大人……我……我爹你见到了么?” 白玉京点点头,“见到了。” 柳蓉蓉的脸上立刻欣喜道:“他……他怎么样?” 白玉京道:“很好。” 柳蓉蓉道:“我们……现在是去救他么?” 白玉京摇了摇头,“现在先去给你买件衣服。” 他可不想带着这么招摇的姑娘到处乱跑,打听了一下,便知道这临安城最好的裁缝店是东三街的锦绣坊,想来和同源钱庄距离并不远,就直接把柳蓉蓉带了过去。 锦绣坊的规格很大,一个裁缝店若是能开到东三街上,并且还买下了三层楼,那这里毋庸置疑一定是最好的。 一层早已拥挤了很多的客人。 白玉京左右看了看,找到了一个像是主家的人,走过去低声道:“这位掌柜的,问您个问题,您这里有成衣嘛?” 主家眯着眼打量了白玉京片刻,放下了手里的缎子,低声凑过来,“可是……绣衣使大人?” 他不过就是个学徒裁缝,自然没有见过太高大上的人,可即便如此,见到这把刀心中也是不免胆寒,生怕得罪了高高在上的绣衣使,便试探了一嘴。 白玉京笑了笑,“是。” “啊哟……那您还是上楼吧。”主家伸出手,引到楼梯的位置道,“您去找我家掌柜的,左拐第二间房,便是了。” 白玉京礼貌谢过,带着柳蓉蓉走上了二层。 轻轻叩门,门内传来了一阵脚步,轻轻走到门口,推开了门。 出现的是一个穿着将甲的男人。 他冷冷地探出头来,并没有露出身后的房间,低声道:“来者何人?” 白玉京皱了皱眉,本觉得蹊跷,却又想到这里是临安,皇宫贵胄当然也会出来买些衣服玩物,遇到他们合情合理,便没有发难,而是恭敬地报上了自己的来历,“天下阁火阁绣衣使。” 那人一听,手立刻放到了刀上,冷哼道:“做什么!” 白玉京看他并不客气,也知道自己身份的特殊,解释道:“给我这妹妹做件衣服。” 男人侧过脸看了一下柳蓉蓉,脸上的表情仍然有些怀疑,不过还是道:“等等。” 随后关上了门,片刻之后,门又打开了,缓声道:“现在有些不方便,请大人稍等片刻,若是急的话,掌柜的可以先出来为令妹丈量一下尺寸。” 白玉京客气道:“那大可不必,若是不便,还请掌柜的随意挑选一件成衣,我妹妹的衣服实在有些不便。” 男人眼里并无猥亵,又瞟了一眼柳蓉蓉,确定白玉京的话确是如他所说,又转身关门,进入了房间。 这一次的时间比上一次长了许多,又待片刻之后,那男人再次打开了门,“大人,吾乃玄策军左副统领孙玉海,现在屋内并无成衣,不过有些现成的布料,若您放心的话,还请令妹进入房中,待公……我主子丈量之后,给您丈量,制作一身合适的衣服。” 白玉京看了一眼柳蓉蓉,笑道:“那便多谢了。” “好,请。” 孙玉海躬身开门,让出一条路。 白玉京无意的向里面看去,却看到了一个姑娘,正躲在屏风后面向外看来,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那姑娘突然缩了回去。 白玉京心中一愣。 出门以来,他见过很多的女子,美如林曦月狐媚之容,英如苏江淮剑眉心目,甜如柳蓉蓉清纯可爱,俏如秦雯端庄雅气,灵如秦若瑶古灵精怪,却没遇见过那御美之色,让人望而生畏,心中荡漾。 仅此一面,白玉京就断定,这是他遇到过最漂亮,最美艳的女人。 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待柳蓉蓉进去之后,便和孙玉海作礼,转身下楼。 搞钱才是重要的事情,女人什么的就往后稍一稍吧。 走过两条街道,来到了同源钱庄,他并没有直接走进去,毕竟这种事儿做了就有风险,而是先乔装打扮了一下,将刀剑再次贴上了布条,又买了一顶斗笠,这才走入了其中。 钱庄里并没有很多人,白玉京一套手续也办得十分利索,没有任何特别的事情发生,直到钱庄掌柜的将四叠纸币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明白这两万两银子到底有多少。 这还没有换成银锭,若是换成银锭,恐怕想掩人耳目也不可能了。 白玉京带着厚重的纸币离开了钱庄,快速地回到了锦绣坊。 来到二层,他并没有贸然进去,只是站在门外等待。 毕竟里面的人身份不明,但看上去也定是个皇家所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叨扰,若是引起不满,就是没必要的麻烦。 可就在等待的时候,从下面走上来了一个人。 一个和他一样头戴斗笠的人。 此人穿着黑衣,手中持剑,缓步走到了二楼,驻足在了房门之外。 正是柳蓉蓉所在的那间房。 ------------ 第八十四章 结局 白玉京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 直至结局,似乎都没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开始。 人总归是要面对自己的弱点。 能写什么,能写成什么,都是真实的东西。 失败也是真的。 我从不害怕失败,也从不害怕别人指着我的鼻子,站在评论区里告诉我:哈哈哈,你看这个扑街货又开了本书,肯定扑! 成长总是伴随着这些话,没有这些话的成长,索然无味。 哪怕真的有一天,我写了几百本书仍然是一个扑街,我也一直都会努力。 我不再逃避什么,躲藏在掩体后面,窥视着自己的失败。 我也不会再怨天尤人。 我只想脚踏实地的做好现在自己该做的每一件事。 从开头、人设、故事、情节。 一步步做出一个更好的开始。 更好的故事。 更好的结局。 我也不会再在乎任何数据,任何虚头巴脑的东西。 我会写完我认真开始的每一本书,写好每一个人。 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