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子:薪火 “人这种生物,能够坚强活着这件事的本身,就充满了奇迹。” —— 暮色下,焦黑的大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尸体,有身着军服的军人,有好似妖怪的邪物,还有戴着兜帽,腰系太阳旗的异乡人。 血液混杂在一起流淌成了河流,整个战场除了仅存的几棵枯树和盘旋的乌鸦外,便没了活物。 饶是他这般历经大小战役二十场的人,也忍不住要呕出来。只是一想到身边站着的人,他硬生生咽下去了到喉头的异样感觉。 “想吐就吐出来吧。” 他身边站着的,一位两鬓已经斑白的中年男人,目光久久的停留在那堆尸体上,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男人友善的提醒道。 “不用了,前辈,只是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失态了。”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下一刻却是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男人收回目光,笑着看向狼狈的他,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脸色有些难看,看着身旁男人那从容的模样,他忍不住感叹道:“什么时候能像前辈一样强啊。” 男人收回手,负手在后,感受着山风带来的血腥味,男人若有所思道:“我也曾经很着急变强。” 说罢,男人走入血泊中,开始把一个个同胞的尸体拖拽出来。 很快的,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男人望着尸堆,神色伤感。 多好的男儿,都死了。 想到这,饶是一向儒雅随和的男人,也不禁有些愤怒。 异族人开我国门,占我土地,勾结妖族,肆意的涂炭生灵。 该死! 男人攥紧了拳头,这仇,不报,岂能甘休。 天空雷鸣阵阵,不时,竟下起了滂沱大雨。 男人拿起剑,在地上一个个刨坑。 他呕了半天,稍微好些了,抬头便看到前辈半跪在地上不知道干什么。大雨倾泄而下,染透了前辈有些单薄的身子。不知为何,虽然看不到前辈的脸,他仍然能感觉到那环绕在前辈身旁的忧伤。那种难以言明的感情,久久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 他撑起身子,凑近一看,前辈居然在拿着自己心爱的佩剑低着头挖着淤泥。 “前辈。” 他喊道。 “嘘。” 男人回头瞥了一眼他,轻轻摇了摇头。 自己的佩剑,比起自己的同胞,算得了什么。 无论他们生前是什么身份、地位,今天战死在了这里,就值得让我陈国松为其挖掘坟冢。 就算落魄了百年,但我同胞,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 这就是骨气。 我辈人才有的骨气。 陈国松指尖渗出血来,剑身也破败不堪,爱剑一辈子,视剑如命的他,此刻竟是不愿再看一眼自己的佩剑。 什么修客,修道修道,什么也做不了,三尺长剑,还不如一柄铁铲。 陈国松正了正衣襟,弯腰一拜。 他也学着拜了三拜。 天地间,大风起,说时迟那时快,几道白光闪过,伴随着枪声和剑鸣声,战场上又响起了冲锋的号角。 陈国松手握佩剑,傲世四周的敌寇和妖物。 一剑从心起,可破万法。 我剑指处,必是我心之所往。 一瞬间,周围瞬间暗了下来,只能看见有火光迸发而出,还有刀剑的交错声。 “前辈!” 他从一开始的慌乱中冷静下来,手掐剑诀,手中长剑开始发出剑鸣。 是妖族吗,还有那些异乡人,居然用尸体做诱饵。 重重的妖气包围了他,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下,他只得提防着周围的敌人,紧紧地盯着刚刚前辈消失的方向。 他额头上渗出些许汗珠,心中不断祈祷不要被妖族找到自己的位置,只要再给自己一点时间,一点就好。 “凌龙兵!” 黑暗散去,光芒撒进这块战场,之前的黑暗就像阳光下的泡泡的一样破裂,一瞬间,凌龙兵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陈国松被三只妖物围攻,陈国松一剑捅穿其中一只,左手抓住妖物劈砍下来的长刀,袖中雷法攒动,一道天雷落下,砸向一只从侧面偷袭的妖物,被天雷砸中的妖物顿时化为灰烬随风逝去。 只是陈国松的身后的空间却有些颤动,如入水涟漪一般,一只隐藏许久的妖物忽然在陈国松的身后现出原形来。 一抹血花绽放在月色下,汹涌喷出的血很快将陈国松的胸口染红。 “前辈!”凌龙兵大喊道,提剑就要去救陈国松。 只是刚提起脚,远处的枪声便随之响起。 不偏不倚,两枪贯穿了凌龙兵的右臂,凌龙兵持剑的手顿时没了力气,手中的剑也落在地上,整个人被枪弹巨大的冲击力带的往后退了数步。 “别过来……” 陈国松咬了咬牙,用力抽出剑来,挥剑斩断身后妖物的手臂,妖物吃痛急忙抽出断手,下一刻却看到火光一闪,本是深夜的天空却白如昼。 那妖物想躲,身子才隐形到一半,便被陈国松抓到机会,一剑刺去。 另一只妖物举刀挡开陈国松的剑,帮着那只断臂妖成功的逃走了。 陈国松望着仓皇逃窜的妖物,手上气力更加几分,却忽视了身后的敌人。 又是两枪枪响,子弹转瞬即至,陈国松自知避无可避,催动着灵力就要与妖物同归于尽。 拼劲最后一丝灵气放出的白昼此刻也是暗淡下来,天地间眼看就要重归黑暗中。 说时迟那时快,陈国松脚下一个不稳,顿时和妖物一齐跌到一个大坑之中,恰恰好躲过了子弹。 凌龙兵摇摇晃晃站起身,苦笑一声,还好赶上了。 顾不上是不是凌龙兵的救场,陈国松手握佩剑,剑挑妖物,与妖物在坑内又是打了起来。 凌龙兵深吸一口气,隐隐感觉到右臂的疼痛,而更不妙的,是一种禁锢,在自己的体内蔓延开来。 凌龙兵跪在地上,左手持剑,望着自己的手臂,眼中似有些不忍。 异乡人的子弹很厉害,是专门从魔界采集的矿石,相比于人尽皆知的弑神弹,这种被称为禁锢弹的子弹更要残忍。 被击中的人会因为魔矿的侵蚀失去力气,一身修为也都会被禁锢,最后成为被当成实验品在手术台上任人宰割。 去你妈的,晦气。 凌龙兵吐了一口痰,这种子弹太过于珍贵了,除了狙击手外应该是没有人会配备,刚刚听声音已经打了十二发,这么久没攻击,想必是已经没子弹了。 很好,那就轮到老子开始反击了。 天上的昼日是陈国松家传的秘术,在太阳下,一切污秽将无所遁形。 眼看太阳就要暗淡下去,凌龙兵明白,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一旦太阳消失,自己和前辈还没逃走,那么就会有更多的妖物寻着声音过来了。 不再犹豫,凌龙兵挥剑斩断自己的右臂,撕心裂肺的疼痛如潮水般涌入凌龙兵的脑海,饶是经历过无数次重伤的凌龙兵,此刻也是忍不住干嚎起来。 以术法止住失血,凌龙兵提起佩剑,一瞬间掠出去,转眼即到那位狙击手面前。 躲藏在灌木中的狙击手虽然装束和那些普通兵不一样,但是凌龙兵还是一眼看到了狙击手腰间的太阳旗。 厌恶与怒气一瞬间涌上凌龙兵的心头,那些死去的同胞的模样在凌龙兵的眼前划过,他们都是这样,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的! 有个胖子,很爱吃家乡的炊饼的。 他说好等把敌人打回去就带自己回老家吃那一绝的炊饼就汤的。 结果胖子却倒在了澜江边上,江水的对面,就是他的老家了。 妖物蚕食他的灵魂,这些人分裂他的尸首。 明明胖子人还不错的,还欠自己一瓶黄酒的。 他好像还喜欢隔壁医务班的那个谁的,是谁来着。 凌龙兵抹了把脸,他不想继续回忆那些个面孔了,风雨交加下,凌龙兵的剑尖寸寸进入那人的身体,雷法顿时遍布身体内部。 他要让这个人,以最惨的死法在自己面前死去。 一瞬间,他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够了。”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凌龙兵的身后传来,是陈国松提着妖物的脑袋,失血过多的他即使止住了血,被贯穿的伤害也还是存在的。 “前辈。” 凌龙兵头也不回的说道:“为什么不让我继续折磨他。” “这是一场战争,但是我们是人,你这么做,和他们的区别在哪。” 陈国松站在凌龙兵身后:“修道不修心,只会让自己陷入愚蠢的沼泽中,变强了又如何。” 凌龙兵冷笑一声,随手抹杀了那人的生命。 “敌人已经进入了长青山脉,其中有四只大妖。” 陈国松顿了顿,还是补了句:“半步飞升的大妖。” “先撤为妙。”陈国松捂着胸口,一瘸一拐走下山去。 凌龙兵看了一眼脚下的尸体,随手抹去了剑上的光芒,这道秘法不能维持太久,太费凌龙兵的心神了。 传说中的妖魔吗。 凌龙兵看了一眼身后,也跟着陈国松走下山去。 “他们大多是三人一组,主攻手吸引攻击火力,副攻手给主攻手承担压力,还有一个潜影手,虽然出手不多,但是可以轻易扭转局势。” 陈国松一面下山,一面给凌龙兵说明情况:“如果是大开大合的打,也许未必就会输,只是像我们这样散落的星火太多了,都不需要大雨倾盆,只要略撒几滴水,就熄灭了。” 凌龙兵望着陈国松虚弱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很严重?” “嗯。”陈国松点了点头:“虽然用上了秘法第一时间就把伤口进行了修复还原,但是残存的气息还在,还需要点时间抽丝剥茧。” 陈国松说着说着忽然止住脚步,凌龙兵走出几步才发现身边人没有跟上,回头疑惑道:“怎么了。” “龙兵,快跑!” 陈国松抽出剑,紧张的环顾四周,刚刚有一股很强大的妖气,是在哪,已经这么近了为什么自己才发觉。 凌龙兵看了看四周,耸了耸肩:“前辈,别神经兮兮的……” “叫你小子赶紧跑!听不见吗!” 陈国松怒吼道,下一刻,整座山头被削去一半,陈国松堪堪躲过攻击,满天尘土遮掩住了来者的身形,陈国松眯起眼用上了洞察之术,这才看到来者的模样。 那是一位看起来和普通人无异的人,但陈国松可以肯定,对方一定是一位大妖。 因为那人的脖子上,赫然有一个小药瓶! 那里面装着的一定是魔王之血,能够让妖物短时间暴涨实力的东西,如若不是大妖,怎么可能会有这个东西,要知道,就算是澜江那一战打了四天四夜,江都被染成了红色,战场上有此物的妖物也才不过一手之数而已! “看起来,你们似乎很害怕我。” 看起来很年轻的妖物手里拿着一本书卷,笑呵呵道:“你们人类的书卷真是有趣,全是圣人言理,开口家国闭口修身,真是好大的道理,可惜道理虽大,能做到知行合一的却没几个。” 陈国松按住剑柄,不动声色地微微伏下身子:“你是什么人。” 那人却对陈国松的问题视若无睹,目光直接越过陈国松看向后面的凌龙兵,开口道:“看起来你很恨我,哦?不仅仅是恨我吗……” 凌龙兵开口打断那人的自言自语:“我给你个建议,以后打架前不要说话,武侠中,高手都是不说话的。” “呵呵呵……” 那人笑了起来,拍了拍手算是对凌龙兵的话语表示赞同,随即一手抬起,凌龙兵顿时跪在地上,无法动弹。 “我很喜欢你身上的恨意,果然我来到这里是对的,你们每天都在产生怨恨,恨我们,恨天地,恨身边人,甚至恨自己,果然人类这种东西,只要是存在一天,就会产生无尽的负面情绪啊。” 真名为恨的魔物随手烧尽手中的《百剑谱》,指尖对准凌龙兵的额头,恨的眼睛中充满了悲哀 一道火光掠过,恨略退两步躲开了那一记偷袭,随手打晕凌龙兵,这才望向来者。 那是一个肉眼可见的虚弱躯体,男人的双鬓遮掩不住的白发好似纸上墨点一般清晰。尽管男人的呼吸有些紊乱,那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和那近乎于无暇的火之息,都似乎是在告诉自己,眼前的男人并没有那么简单 陈国松看了一眼被恨打晕过去的凌龙兵,似乎是有些放心不下。 “在你的身上居然看不到一丝对我的恨意,甚至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你的心湖都没有起一丝涟漪。” 恨拍了拍手,对着陈国松鞠了个躬,赞叹道:“只有你这样的强者,才有被我猎杀的资格,我叫恨,你叫什么。” 陈国松收剑回鞘,看了眼漫天的星辰,天好像快亮了。 回过神,陈国松看向恨,淡然道:“我的姓名你无须知晓,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一位火属性修客就好了。” 陈国松,灵剑师,火属性修客 呼吸一口,一气连绵不绝。 被削掉的山头上,点点火光正在燃起。 恨随手打掉陈国松那一次次的挥剑,似乎是看出了陈国松受伤不轻,连巅峰修为都使不出来五成,便有些失望。 原以为是一只可以让自己多玩会的蚂蚁的。 想到这,恨不禁对这个拼命挥剑的男人产生了一丝怜悯。 人类真的太弱小了。 像这样捶打三十年的肉体,也没办法修补断掉的双手,残疾的身体。 即使是再精湛的剑技,也没办法破开自己内心深处的心魔。 恨一手攥住陈国松的剑刃,看着陈国松满头大汗的模样,恨不禁啧啧了两声。 只是下一刻,却有一把飞剑直直的撞向恨的腹部,直接将恨撞飞了出去。 滚了好几圈才止住势头的恨趴在地上,望着陈国松,脸上的笑意愈加浓烈。 不仅是灵剑师,还是一位拥有双剑的纯粹灵剑师! 陈国松以气驭剑,右手紧紧地攥住手中的长剑,待到那个身影重新出现,陈国松提着的心又忽然放下来了。 临近死亡,人才显得更淡然一点。 双剑如游龙,陈国松的人身天地中,灵气流转,一气绵延不绝,渡口中的四件压胜物此刻熠熠生辉,竭力帮陈国松榨取身边所有的灵气。 恨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那没有一丝多余的剑招,那锤炼到极致的火之息,那与自己如同一体的佩剑。 如果再给他二十年,他会更强的吧。 恨一震身躯,身旁雨珠四散落在脚边,黑暗中,恨缓缓地拿出一支毛笔,那是恨的法器,真名食魇。 陈国松身形一闪,转转瞬来到恨的身前。 火光闪耀,连四周的落雨此刻都被高温蒸发。 恨点点墨汁,手中笔瞬间画出一道符法,在被烈火吞噬前,强大的水流从符中喷涌而出,陈国松来不及反应,只得撑着剑在原地对抗着水流,佩剑与陈国松一起,双方都闪耀出光明,在黑夜中显得尤为刺眼。 符法即将消失,恨也没有闲着,手中笔随着心念快速的勾勒,一座高塔从天而降,无数妖魔从塔内被释放出来。 有意无意的,妖魔略过了陈国松,直奔凌龙兵。 陈国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顾不得会不会力竭,手掐剑诀顿时追上满天妖魔,一气便挥出七种剑招,他的身形如一道流光,在每个妖魔前反复驻足,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虽然陈国松是火属性修客,但是走的却是纯粹剑师的路子。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陈国松这么多年,都没有突破飞升的缘故吧。 浴血的陈国松站在凌龙兵面前,此刻他的身上已经挂彩无数,之前被偷袭的伤口现在开始裂开,佩剑已经折断,本命物也毁了大半。 眼看着就剩最后一口气的陈国松仍是死死的守着凌龙兵,手中拿着半截佩剑,召回另一把飞剑回窍,这才稳住心神不至于倒下。 “要结束了……”恨抬头看着满天的妖魔,数量之多,甚至把雨幕给遮住了。 注定是一场无望胜利的对局,只是恨依然很欣赏这位人类剑客的精神。 用人类的话怎么说来着?坚韧? 恨自嘲的笑了笑,魔族最大的缺陷,就是不善于学习人类,至少人类这种渺小的种族,尽管身体有先天的缺陷,却依然敢对于强者出剑。 这场战争打了七年了,打到现在,这些人躲在穷乡僻壤,自己这些人不一样还是不能斩尽杀绝吗? 听说有些个人类将领,甚至没有修行,依旧是死死顶住了进攻。 澜江之战,大半都是普通人。 啧。 普通人啊。 蓦然间,恨忽然心神不宁,抬首看去,那位人类剑客,此刻竟是回光返照的又有了一口气。 只见他握着断剑,一只眼中有着烈火在燃烧,剑在他的手中重新拼凑起来,他划破手掌,鲜血洒落在剑上,剑身此刻竟是开始燃烧起来。 “有意思……有意思……”恨喃喃道。 陈国松褪去上半身的衣服,双手握剑,深吸一口气。 一瞬间,陈国松的身边出现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越来越大。 以陈国松为圆心,半径十米,肉眼都能看到温度的波动。 恨眯起眼:“是领域吗。”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开启领域 领域中,一切妖魔都无所遁形,陈国松准确的击杀每一位妖魔,最后站到了恨的前方。 恨看着这个一步步逼近自己的人类,尽管身受重伤,此刻的精气神反而更好。 双方碰撞在一起,卷起的罡风把无数尸体吹的掉出山头,领域中,陈国松能够准确感知到恨的每个动作,每个弱点,每个自己应该刺向的地方。 恨瞥了一眼陈国松的剑,上面的火焰仍是熊熊燃烧。 又是一个擦身,恨的手上终于多出几道伤痕。 恨笑了笑,随手甩了甩手中毛笔,开始不断进攻。 双方的身影在小小的山头上不断显出,隐没,快到让人看不清。 陈国松自知自己的一口气即将到底,就要撤出战局重新续上一口灵气,结果恨却是不依不饶的追着,根本不给陈国松换气的机会。 砰。 心中渡口,陈国松的本命物因承受不了高强度的汲取运转,开始开裂、碎掉。 陈国松呕出一口血,半跪在地上。 恨看了看手中毛笔,除了烧焦了一点之外,倒是没什么大碍。 肉眼可见的,陈国松的生命开始飞速的流逝。 最为显眼的就是陈国松的佩剑,火焰开始逐渐熄灭。 “看来胜负要分出来了。” 恨站在陈国松的身前,显出真身,一脚高高抬起。 “你说我输了?谁输了?” 陈国松咳了两声,苦笑道。 一瞬间,恐惧涌上了恨的脑袋,他想跑,但是来不及了。 陈国松持双剑,一剑斩断了恨的一只臂膀。 “你不死,那些战死的英灵们怎么能睡得着啊!” 陈国松再不用什么华丽的剑技,只是站在那,所有的毕生所学化为一剑,以燃烧生命作为代价,继续延续自己的战斗。 断了一只手的恨有些恼火,再次与陈国松扭打在一起。 雨停了,太阳在地平线上露出了些许光芒。 陈国松跌跌撞撞的走向凌龙兵,当看到凌龙兵安然无恙的时候,这位一夜白发的中年人终于松了口气。 他的背后,恨双目尽毁,一只手一只脚被斩断,也是只剩一口气。 恨看着陈国松离开的方向,尽管看不见,但他能够感觉到那个人类的将死。 叹了口气,恨甚至没有来得及喝下魔王之血,就被那个人类打成了重伤。 混战中,魔王之血被男人击碎,瞬间蒸发在火海中。 整个山头因为陈国松的火焰,被烧的乌黑。 “不过,只要人的恨意还在继续,我就不会死亡。” 恨牵了牵嘴角,无可奈何道:“可惜下一次不能再见到你了。” 陈国松,好名字。 天边翻起了鱼肚白,凌龙兵这才迷迷糊糊的醒来,一睁眼,便是满头皆白发的陈国松。 凌龙兵想要说什么,陈国松却是用眼神止住了凌龙兵将要说的话。 “能遇到你其实很幸运,你们年轻人总是有活力的,被你叫了这么久前辈,其实我连一只妖魔都杀不死。” 陈国松悠悠地说着,仿佛此刻就是在唠家常一般。 “这把剑,叫岚风,是陪伴我三十年的剑,现在,送给你了。” 陈国松撑起身子,双手托着那把已经修复的岚风,凌龙兵就跪在地上,举起双手,接过佩剑。 “这把剑是我的父亲传给我的,他是一位很优秀的铸剑人,这把剑也是他的最后一把剑。” “现在,我将这把剑赠与你,你就带着我的愿望,去看着大好河山吧。” 陈国松脸上露出笑意,轻声道:“陈国松授剑。” 跪在地上的凌龙兵则是泪流满面,声音颤抖道:“凌龙兵接剑!” 太阳升起,光芒撒在凌龙兵的身上,陈国松眯起眼看着这千里青山,终于有些疲倦。 “龙兵,我累了,先睡会。” 陈国松闭上眼,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撑着下巴,就这样沉沉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凌龙兵手持佩剑“山河画”,在这小小的天地间升起了剑气。 冲天剑气如光柱般闪耀,不管有没有妖族会来这里找自己的麻烦,凌龙兵觉得,自己必须要祭出这剑。 来年故乡花开时,还与故人煮酒去。 今年故乡花又开,不见故人唯白衣。 战争结束了,论功行赏的时候,有个常年白衣的男人只是站在上面,不要任何赏赐,他哽咽着拿出已经破损不堪的岚风,只是讲了个故事,有点长的故事。 从那之后,陵园中,总会有个地方,小小的四方地里,插着成千上万把剑。 看着每年都会有人祭拜的剑客冢,凌龙兵笑了。 每年桂花开时,凌龙兵都要带上两壶桂花酿,来这里多呆一会。 “妈妈,那是什么?” “孩子,那是曾经守护我们的英雄。” 凌龙兵摸着刚刚生出的胡茬,微笑着点头。 “爸爸,那是什么?” “我哪知道,麻烦死了,什么家庭作业要一起来这里祭奠,我自己祖宗都没祭奠过……” 凌龙兵捻着花白胡须,抬头看天。 咦,下雨了 噫,变天了 ------------ 卷一:归乡客 归途 四面环山的山坳坳中藏着点点光亮,已是深夜,这远离尘嚣的小镇中却是充满了歌舞声 灯火通明酒馆里,一位肥胖男人左手握住酒杯,右手对着身旁的斟酒女子上下其手。 这手感,这就是女人啊。 男人只觉欲火压抑不住的窜了上来,笑了一声,狠狠地抓了一把斟酒女子的屁股,感受着手中的柔软,男人舒服的哼了一声。 女子身子颤了一下,尽管很厌恶,女子仍是扭头挤出一丝笑容,些许挪动身子,想要离开男人的魔爪。 男人呼了口气,浓烈的酒精味让女子感觉到不适。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歪着头,一双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缝,看着女子凹凸有致的身材和那一片雪白,男人晃动着酒杯,忽然出声问道 闻言,女子倒酒的手忽然一抖,只见她艰难地转过身来,低着头用细微不可闻的声音怯生生回答道:“大人,我叫阮青。” “阮青……好名字啊好名字。”男人用手磨蹭着膝盖,嘴里反复的念叨着阮青的名字 “大人,没有其他的事的话我先下去了。”阮青微微欠身,身子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挪 男人一把拉住了阮青:“急什么,我这里有些忙需要你来帮一下。” 说着,男人从怀里掏出一沓钞票拍在桌子上,年轻女子的脚步随着桌面纸张不断的叠加变得愈发犹豫起来 男人见状也不强留,松开了手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朝着阮青意味深长地说道:“听说有个炼丹的宗门最近有练出一种专治百病的丹药,我和他们宗主关系……不错。” 说罢,男人走上二楼去,留阮青一人傻傻的看着桌上的纸钞 良久,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托盘,眼中噙着泪,一步步踏上那条不归的楼梯 不多时,楼上的包厢中便传来压抑不住的悦耳声 楼下酒馆的角落里,一位戴着白虎面具的男人看了一眼阮青走上去的地方,仰起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路是自己选的,谁也没有办法 有个臭屁的家伙曾经这样告诉自己 男人吐出一口浊气,心里愈发郁闷 酒馆里的不少人都注意到了男人,目光停留在男人身上久久不去 男人抬眸看去,正对上众人的目光,他嗤笑道:“看屁啊,没见过砸场子的吗。”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男人一手掀翻了桌子,大声喊道:“打劫,都他妈把你们的钱给老子留下。” 在男人掏出刀之前,众人的笑声差点掀翻了酒馆 …… 月色中的山顶有座大理石铺路建起的乘凉亭,一位白衣男子坐在亭上双手扶膝抬头看月,面带微笑 好美的月色,让人流连 男子站起身来,俯视脚下小镇 一阵微风吹过,亭子的四周突兀出现四个便衣男人 “今晚很热闹啊。”亭上的男子感叹道,而后才缓缓收回目光,静静地打量亭下四人 为首的男人一抱拳:“夜喻大人,打扰您赏月了,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大人随我们走一趟。” 夜喻沉默着,又开始重新看着脚下的小镇 许久,夜喻仿佛睡着了一般站在那一动不动,男人硬着头皮又是问了一句:“夜喻大人?” “我要是拒绝呢。”夜喻立马回道 男人还想说些什么,身体却忽然控制不住的跪在了地上 夜喻又重新问道:“我说如果我不去呢。” 男人的身子整个趴在地上,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爬起 “既然没有回答,那就是可以了。”夜喻点点头道:“那就等我杀了王凯再说。”说罢,夜喻脚尖一点从亭上消失 夜喻离开后,那股压制着男人的威压总算是松了几分,男人这才能勉强站起身来 “队长,这夜喻这么嚣张,我们怎么报告组织。”其余三人缓缓爬起来,凑到男人身旁说到 “我们小队,没见过夜喻。”男人神色平静,淡然说道 “可是队长,组织上要求的……” “组织要去抓便去抓好了!回去大不了背个处分,今夜的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夜喻?没见到!老子在这里赏月来着。”男人一屁股坐到亭子里,生气地说道 这小小的山头上埋伏了二十多位修客,夜喻不照样走上来了?这些老油子在组织里是保证的好好的,见到夜喻本人了,谁去抓他?没竖个大拇指夸他干得漂亮就很对得起组织了 男人目光瞟到了桌子上的一个小木盒,盒子上还放着夜喻亲手写的书信。男人拿起一看,盒子里是一套灵气纯粹的钱币,信中写到让男人拿着这些钱带着出这次任务的人员好好放松一下。信的末尾,夜喻提到了近期会去异客喝茶,让男人把信带回去交给大长老,此次任务的人员自不会被责罚 男人忽然有些理解了,为什么私底下提起夜喻,无论男女都竖起大拇指,说他一句真汉子 得了,今晚上真得看月亮了 你别说,得有多少年没仔细看过月亮了 男人躺在草地上,凝视着天上星辰与圆月,有些想念家乡的妻子了 …… 月色避过白色窗帘照进屋中,王凯满意的看着已经熟睡过去的阮青,他咂吧了两下嘴巴,意犹未尽啊 穿好衣服,又得回去见自家那个母老虎了 虽然外面的少女是挺香挺软的,自家的婆娘姿势却也不少,尤其是给自己生的那两个儿子,个顶个的身体好 王凯傻笑着推开门,却见有个男人挡住了门口,他戴着白虎面具,手中的刀不断滴着血 “哟,王凯兄,身子骨不错啊,我可是等你好久了,你办事的时候我可是一点都不敢打扰你。” 男人咧开嘴,他的笑有些渗人 王凯被男人带到楼下,几小时前还人声鼎沸的酒馆内现在冷冷清清,到处都是尸体和残肢。男人推着王凯走到路面上,王凯忽然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在这里可是有夜家十几个修客保护着老子的,你真不怕死?” “哦哟哟我好害怕,吓死人家了。”男人举起双手装模作样道,脚下却一点都不留情,一脚就将王凯踹倒跪在大路中央 道路的尽头,有个男人一步步走了过来 街道的屋顶上站立着数十位修客,刀剑在月色中闪闪发亮,他们俯下身死死盯着路面上的那个白衣男人 “现在跑还来得及。”王凯说到 “废话多哎你这人。”王凯身后的男人啧了一声,随手把王凯的耳朵割了下来 撕心裂肺的声音伴随着刀剑的落地,那人走到了王凯面前,他的身后,那群来自夜家的修客,皆是重伤在地只剩一口气了 戴着白虎面具的男人看到那人,松开手,站在一旁,沉声道:“主君!” 那人看了看衣角沾染的血,如果他想,这件衣裳不会沾上一滴血,只是这样,他就会忘记,忘记自己到底是为什么站在这。 “王凯,好久不见。” 那人终于开口了,他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是无尽的怨恨。 “狼……狼君……你是狼君?!” 从看到白衣男子的那一刻开始,王凯就确定,这些人……一定是六芒星! 六芒星,一个著名的暗杀组织,在世界各地游走,而六芒星中的最高位,就是君! 狼君,熊君,鹰君,蛇君,狮君,蝎君,这六位最强的暗杀首领,铸就了最强的六芒星! 每一位君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但是如此强悍,并且拥有绝对服从力的部下,只有一人,狼君! 那个白虎面具,就是证据,除了狼君部下,没有人会佩戴那个面具。 一想到这,王凯的腿就在打颤。 白衣男子站到王凯面前,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王凯,男子笑道:“站起来。” “狼君大人……我不敢……”王凯声音都在发抖,眼前的人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小伙子,而是真真正正杀过人的狼君。 王凯颤抖着就要站起身子,身后的白虎男人却一刀划断了他的经脉,轰的一声,王凯又跪了下去 “啊!” 白虎男子皱了皱眉,就要两巴掌让他闭嘴,白衣男子却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听着仇人的惨叫声,夜喻没来由感到舒心,左手轻轻转动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惨叫,好似天籁之音。 失去耳朵,血流不止,王凯仍然还在求饶,他不敢,他不敢抵抗这位高高在上的狼君,哪怕是一点点这种想法,都不会有。 阴狠的蛇君曾经这样评价狼君,每个人都可以杀人,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狼君一样,把杀人这件事做的像艺术一般。 他只想活着,耳朵没了没什么,断一条腿也没什么,他要活着,只要活着,他什么都还会有的! 看着王凯内心挣扎的模样,夜喻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都从眼角滑出来了,在王凯眼中,那个男人假惺惺的擦了擦眼泪,在对视时,他的眼中还是那般,从未有过任何变化。 “因为我是强者,你便不敢反抗我,因为我是弱者,就该遭受你的欺凌,你,是这样想的吧。” 夜喻死死地盯着王凯,见王凯不回答,他转过身去,等着王凯想起些什么。 “狼君大人,一切都是误会,我们根本不认识的,可能是我做错了什么惹您不开心……” “够了!” 夜喻手中攥着刚刚从路边捡来的的玻璃碎片,此刻揉在手心,血流不止。 如此伤害自己,丝毫不能减轻夜喻心中的愤怒,只能让夜喻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自己妹妹的死,比这种痛,更甚十倍千倍万倍! 如此一来,自己凭什么放过他。 白虎看着夜喻的背影,收回刀刃,按住眉心,顿时王凯的记忆就像翻书一般被翻阅开来。 记忆停留在某个时刻,停留在,一群人奸污一个女孩子的画面上,只是那个女孩子的身体和脸庞,再也看不见。 做完这一切,白虎低头致歉一声:“主君恕罪。”便又退后两步,离开两人的对质区。 “这是?” 王凯愣了愣,仍未想通其中关节,直到看到那个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少年,他眼中的不甘与怒火,与眼前的男人一模一样! 夜喻转过身来,手上鲜血淋漓,微笑道:“想起来了?” 王凯这才发现,面前的男人与那个少年有几分相似! 王凯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大声喊道:“狼君!夜喻!你不能杀我,我是被逼的,他们说让我做,我不做,他们就会杀了我的!我只是个保镖,我连他们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你放了我,我告诉你们他们在哪!” 强大的求生欲望让王凯不顾一切,他跪在地上,不断求饶:“夜喻,我知道是我不对,我有钱,都给你,求你放过我,求你,我还有家人,我还有父母……” “父母?妻儿?” 夜喻冷笑一声,凭空丢出四颗头颅:“地狱见吧,路我给你选好了。” 王凯望着满是鲜血的头颅,愣住了。 “夜喻!你不得好死!” 王凯大声咒骂着夜喻,夜喻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变化。 “当年我妹妹求救的时候,你们有谁停了手,当年我跪下愿意给你们当牛做马的时候,你们,又有谁停了手!” 夜喻一脚把王凯踢翻在地,狠狠地踩在王凯的伤口上,夜喻面目狰狞,大声嘶吼道:“我妹妹死在我怀里的时候她才十六岁!那时候我就发誓,哪怕是下地狱,我也要让你们先给我垫脚!” 白虎男子转过身去,不再继续看下去。 虽未谋面,可他却早已知道这个女孩的一切,主君终究还是太善良,即使是复仇王凯一家,他也不愿意亲手杀死王凯的家人,最后这件事,还是自己瞒着夜喻,先斩后奏做了。 军师说的对,自己这辈子就该下地狱,而主君,才应该上天堂才对。 那位名叫夜雨馨的女孩,想必也很喜欢自己的哥哥吧。 白虎男子鼻子一酸,厄运专找苦命人。 许久之后,包厢内的阮青终于醒来,她颤巍巍地走下楼,眼前的一幕却让她惊叫起来。 王凯失去一只臂膀,右手手指尽数折断,身躯从腰以下,皆无 尸首就这样挂在大厅的墙上,像是为了给谁看一样。 罪魁祸首的两个人此刻迎着寒风走在街上,白虎看着失魂落魄的夜喻,他知道,每一次复仇,都是自己把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那一段过去翻出来,一次次的去回忆。 白虎故意落在夜喻身后,看着夜喻单薄的衣裳,白虎脱下外套,悄无声息的给夜喻披上。 “智,我有点累了。” 夜喻走在前,忽然说到。 “我……有点想家了。” 白虎男子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们回家。” 夜喻停下脚步,转过身,轻笑道:“回家?” 白虎男子如遭雷劈一般呆在原地,望着夜喻重新离开的背影,没来由的心疼。 刚刚的夜喻,脸上挂着两行泪,自己却毫无觉察。 “主君……” 白虎男子喃喃道。 …… 由西荒无人烟的地方,一列火车,呼啸而过。 一节火车的窗前,一位男子身旁放着一个背包,手中捧着一本羊皮古书。 书页泛黄而陈旧,上面的文字灰色难懂,男人专注的看着书上的文字,丝毫没察觉身边站了一个人。 “你好?可以帮我放一下行李箱吗?” 男子抬眼看去,一位模样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女孩提着大大的箱子,笑着对自己说到。 帮女孩将箱子放在置物架上,男子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收起羊皮书开始闭目养神。 “真是谢谢你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女孩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两杯奶茶,推到男子身前,“请你喝。” 男子懒得睁眼,“夜喻。” 女孩点了点头,戳破奶茶,吸了一口不爽道:“我本来是在这边旅游,本来是一周后坐飞机回去,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我爸让我今日就启程,还坐这种火车。” 夜喻觉得有那么点意思,睁开眼笑道:“火车怎么了。” “慢啊,又慢又旧,味道还难闻。”女孩说罢又吸了口奶茶,扭头看向窗外。 夜喻跟着女孩的目光一起看向窗外,满目荒凉,黄沙漫卷,肉眼可见的热度肆意的侵袭而来,教人躁动不已。 这座列车,有点年头了,据说是战后第一列铸造出的列车,取名宏兴,倒是个好名字。 这辆车,是夜喻印象中唯一一个不会歧视外地人的列车了,当年票价又低,每年过年这辆车的票总是早早卖完。 一晃都多少年了,自己买车票的时候,还以为停留在一张票两块钱的时候,只是一晃眼,就好像都不一样了。 只是当年这列车上,承载了多少的归乡客,多少的相思意。 夜喻背靠着靠背,身旁都是人间最温暖的气息,这种吵闹又安静的环境,给到夜喻最为怀念的感觉。 只是现在的枫宁,好像火车也快取缔了吧。 不知道现在的枫宁又是怎么样的呢。 夜喻牵了牵嘴角,好像也没什么好期待的。 女孩只觉得对面的男子心情似乎不错,就连嘴角都有淡淡的上扬,他看向窗外的眼中,好似是有光。 女孩忽然来了兴趣,俏皮地问到那个一心看风景的男子,“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孟思瑶。”夜喻一笑。 “你怎么知道。”孟思瑶略显惊讶。 “啊……我是算命的。”夜喻故作玄虚道。 孟思瑶环顾四周,凑了过去,低声道:“那你能给我算算我的另一半吗?” 夜喻突然来了兴趣,接着演了下去:“看另一半啊,那看面相猜不出来,得看看手相。” 孟思瑶伸出手,只见对面那男子捏住自己的手,反复的观摩着。 “喂,你到底是看手相,还是吃豆腐啊。”孟思瑶看着对面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就感到失望。 就这,还算命呢。 “啊?哦哦哦。”夜喻这才收回手,年轻就是好啊,细皮嫩肉的,这一摸都停不下来。 夜喻咳嗽两声:“姑娘,其实吧,我看你桃花运不错,只是这夫君一事,咱不太好算出来啊。” 孟思瑶瞪大眼睛,气鼓鼓道:“那你是怎么算出来我叫孟思瑶的。” 夜喻晃了晃手中的火车票:“看票的呀。” 孟思瑶这才发现自己的火车票已经不见了。 夜喻笑的很大声。 其实他真的会“算命”,只是比起师傅,还是略显皮毛了些。 也不知道老头子现在怎么样了。 夜喻撑起脸,看着外面飞过的美景。 忽略身边那个小丫头的吵闹,其实这一切还是很美好的。 几天几夜的颠簸,到站时,夜喻与孟思瑶边打趣,边一起下了火车。 到达枫宁市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月台略显清冷,只是等到火车一停站,人就显得多了起来。 夜喻背着包,提着孟思瑶的行李箱,看着已经一新的站台,面露微笑。 “好了,这两天很愉快,这是我的名片,有空来找我玩哦。”孟思瑶吃力的拿起行李箱,给夜喻丢了张名片便跑向出站口。 夜喻看了看手中的名片,下一瞬,名片就化为虚无,随风而去。 看着消失在风中的名字,夜喻转身走向与孟思瑶相反的方向。 出站口那里,几个黑衣人拦住了孟思瑶。 “大小姐,可算等到你了。”一个黑衣人摘下眼镜,差点没痛哭流涕:“小姐,俺可等的你好苦啊,孟帮主说要让我们第一时间见到小姐,这两天我们可是寸步都不敢离开这里啊。” “好了好了。”孟思瑶拍了拍黑衣人的肩膀,“麻烦你们了,我爹呢?” 说话间,门口便来了一辆黑色轿车,后座上下来一位中年男子。 “思瑶。”中年男子小跑向孟思瑶,孟思瑶也是立马放开行李箱跑到男子怀里。 “在外面玩的怎么样啊。”男子看着怀里还显得小小的女儿,面露笑容。 “非常有意思,在火车上我还认识了一位朋友呢。”孟思瑶俏皮的做了个鬼脸,“对了爹,为什么一定要我坐火车啊,好闷的。” 孟奎一时间无语,只是看着出站口那里,始终没有等到那个人的出现。 “爹,你在看什么啊。” “啊?没什么。”孟奎弯下腰笑道:“小公主,我们回家吧。” 孟思瑶甜甜一笑,牵起孟奎的手:“爹,我们一起走。” 站内拐角处,夜喻背着包,双手环胸,眉头皱了皱。 孟奎,就知道是你小子搞的鬼。 随后,夜喻想了想刚刚那一幕,决定原谅孟奎。 夜喻咧开嘴,无奈的摇了摇头:“算了,孟奎,你的女儿确实很不错。” 凌晨三点钟,夜喻站在街道上,略显拘束。 熟悉的街道,却又不熟悉了。 想当年这里还是一条小吃街呢,卫生也算不上多好。 只是现在,都已经是高楼大厦了。 夜喻觉得挺好,可是又觉得不好。 月光下,夜喻背着包,一人走在归乡的路上。 枫宁是家,但枫宁不是家。 夜喻十九岁离家,二十七岁归乡。 夜喻走在繁华的街道上,边走边想着这几日的安排 今晚是回不去家里了,几年没回去也不知道有多少的灰尘了。住宾馆吧……夜喻看了看口袋里的钱,又看了看路边宾馆的价钱,嘶,肉疼。 思来想去,夜喻打算找个小公园坐坐先,也好想想这几天去干什么。 小公园里光线还是较为黑暗,夜喻找到个靠椅就要坐下,却听见一声呻吟。 “小老弟啊,你怎么回事啊。” 靠椅上,一位流浪汉扯了扯褂子,看着夜喻嘟囔道。 夜喻往后退了几步 一直在路灯下,夜喻才看清面前的景象。 椅子上的流浪汉,在园艺花丛下面小小的屋巢,吃了一半的白馒头,用来当床垫的报纸。 这不是枫宁市吗?怎么会这样。 夜喻眉头微微皱起,嘴巴动了动,却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不会怜悯有手有脚不去工作的人,这种圣母般善良,他不需要。 只是看着眼前流浪汉的模样,恍惚间就像看到了自己一般。 一瞬间,强烈的自卑感涌上夜喻的心头,身边似乎不再是那个小公园,而是繁华都市里的一处暗巷,是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吱声的那个少年。 曾几何时,他也很羡慕那些人,羡慕他们所拥有的一切,羡慕他们不用为了衣食奔波。 自己从何时开始,就变成了狼君的模样了 夜喻思量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笑的面前的流浪汉以为遇到了傻子 好下作的手段,一来就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不见夜喻有什么动作,一声怒喝却在流浪汉心中回荡 “不知死活的东西,胆敢算计我。” 夜喻手中显出点点火光,照的流浪汉脸上的神色愈发平静 “我就很奇怪,堂堂狼君,陆御的弟子,怎么会在列车上动了心,又在这里失了心。” 流浪汉打了个哈欠,戏谑道:“你以为你成了狼君,就能摆脱以前的影子了?野种就是野种,是不会变的。” 就像夜喻高高在上看着流浪汉一样,他自己,何尝不是他人眼中的流浪汉呢。 可笑可笑。 夜喻眯起眼,没有回答 流浪汉见夜喻不回话,忽然又躺下了,一面大声说道:“没趣没趣,还以为能吓唬到你的,去吧,你师傅让我捎给你一句话,修道之人远离红尘是没错,但一点凡心都没有也太没趣了。” 夜喻望着流浪汉的背影,收起术法,问道:“车上那女孩的红线,是你牵的?” “不然呢?大哥你真以为有人喜欢你啊,你在外面杀了多少人了,你那一身煞气怕是连鬼都不敢接近,不让你绷着的弦松一松,你见着了那个人又能怎么样,白搭!” 流浪汉又坐起来,朝着夜喻伸出手:“烟有没有。” 夜喻为男人点上烟,自己坐在地上看着男人吞云吐雾 男人眯起眼:“怎么?你小子还觉得我红线牵错了?觉得对不起那姑娘?” 夜喻苦笑道:“前辈说的哪里的话,是我操之过急了,但这样做,对他人不公平,我的事情不应该牵扯到其他人才对。” 男人撇了撇嘴,是那老头教出来的犟种,看看这说话,一模一样! “好好好服了你了,我把红线剪掉就是了,您老赶紧走吧。”男人叼着烟双手举起来:“我投降我投降。” 夜喻告谢一声,就此离去 他的身后,流浪汉以手作剪,轻轻剪掉了孟思瑶和夜喻的姻缘线 奇怪的是,夜喻的红线立马开始消散,孟思瑶的红线却不断追寻着夜喻的红线 “咦,奇怪。”流浪汉摸着下巴,疑惑道 自己本就是为了还老东西一个人情,牵个红线给夜喻解下心中紧绷的弦的 这女孩的线怎么不断啊! “喂!小子!” 流浪汉看着那根线一直延伸追寻夜喻,捂住脸哭笑不得 得,看来自己是算岔了,即使不牵这根线,夜喻也会和她有所交集 老东西,我可是剪过了,线不断,那不是我的问题 流浪汉翻个身,这事自己是不管了 凌晨四点,城东南,一处宽敞屋里。一位男子已经穿好衣服,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手上的表,忽而睁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四点?!四点了?!”男子杀猪般的叫了起来,也不顾自己的一头秀发,摸索着打了个电话,一边给自己刷着牙。 电话被接通,那边还没说话,这边的男子已经怒吼了起来。 “孟老弟,可不带你这么坑人的。” 电话那边一头雾水:“帮主,我咋了。” 男子一头黑线:“老大是今天回来不?” “是啊。” “我是不是偷偷把情报给你了。” “是啊,我还特意让我女儿坐老大对面来着。” 男子洗漱完毕,捂住脸,一脸的无奈。 “奎哥,你咋不给我通知啊,又或者,你怎么不把他一起接回来啊。” “这……帮主,咱可是老实人,可是你昨天说的要夜御十八女,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男子还要狡辩两句,却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曹天智,长出息了。” 男子愣在原地。 夜喻靠在椅子上,将背包放在一旁,身子向前微微倾斜:“我的行踪就是你小子出卖的?” 电话那边听到夜喻的声音,颤抖的喊出了声。 “老……” 曹天智忽然挂断了电话。 曹天智将手机揣到口袋里,尴尬的挠了挠头,最后走到夜喻面前时只得低头认错道:“那啥,别打脸。” 曹天智坐在夜喻的对面,眼眶有些红红的:“老大你也知道……” “停停停,别给我整这一套。”夜喻摆摆手,“我没地方睡了,你家有没有地方给我睡一晚。” “有有有。”曹天智狗腿的把夜喻带到自己房前,“老大,我这房可是上好的席梦思,那软的和女人的……咳咳。”曹天智拉开房门,两人呆在原地。 曹天智略显尴尬。 夜喻啧啧两声。 两人呆了近一分钟,夜喻一手攀上曹天智肩膀,低声说到:“曹哥?这就是你在枫宁这么多年的成果?” 曹天智哭笑不得:“不是,老大你听我解释。” 夜喻瞥了一眼床上的景象,“你还很会享受啊。”说罢,夜喻一脚把曹天智踹到床上女人的身上,关上门,拎起包,随便找了个房间躺了进去。 沉沉睡去的前一刻,夜喻的眼前只有三个女人的影子,她们都离自己好近,却又显得好远,好远。 …… 东南亚,一座二栋小楼里,大厅中,几人面面相觑。 “军师,狼君到底怎么回事,你总得给个解释。” 一位长着络腮胡的汉子闷闷道:“难道说狼君走了这么大的事情,都要瞒着我们吗?” “我说也是,狼君要是真不想干了,一走了之就是,何必说也不说一声” 另一位戴眼镜的少年冷笑道:“一个女人,那种破事,已经人尽皆知了,他夜喻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楷!” 一位蓝衣女子怒斥道:“狼君做事什么时候需要给你汇报了,管好自己,少说废话。” 少年啧啧两声:“都说柳江在我们狼群中是狼君的红颜知己,如今一看,怕不是床都爬上去了。” 刹那间,寒风起,一柄淡蓝色刀锋落在少年的脖子上,柳江冷笑一声:“继续说。” “别吵架,别吵架。” 另一位红发男子站出来当和事佬,却被两人无视。 “军师呢,都这样了,不打算出来说两句吗。” 一位抱着游戏机玩了许久的孩子忽然抬起头,叹了口气:“真是让人头大。” 二楼楼梯上,一个身影手拿着一本书卷,眺望窗外,他不打算参与楼下的争端,更何况,这确实是夜喻选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独自一人奔赴华夏复仇,还是要杀死枫宁城的守护者,这种事,想都不敢想。 他去了,白虎玄武也追随而去,现在唐家兄妹也不在,整个狼群乱成一团。 那天浑身是血的夜喻就坐在楼梯上,底下的众人仰望他的身影,夜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杀死守护者,把京都的幕后,一口气端了 吃力不讨好用来形容真是一点不错,为了情报,狼群投入了多少精力,如此血本无归的买卖,全靠夜喻一个人独断,只是没有一个人对此有异议。 但现在,矛盾就爆发出来了。 忽然,男人转过头,底下的争论已经停止,因为一个人的身影,就站在一楼中央。 “君!”“狼君!”“君上!”“夜喻!”“喻!” 五个人各执称呼道,少年揉了揉眼睛,怎么可能,夜喻怎么会回来,他不是应该…… “我在想没有我,狼群就会这样吧,确实,就变成这样了。” 夜喻微笑道:“老陈问过我一个问题,知道结局的事情还要不要做,我没想通。后来我把问题抛给了曹天智,这个没脑子的就说为什么不做,你不能光泡那些肯定成功的女人,有些比较犟的,泡起来才带劲。” 众人皆是一笑 夜喻坐在楼梯上居高临下道:“我不太会讲道理,就请各位,陪我一起看看京都的风雪吧,据说华夏京都的雪,下的大极了。” “君上,这里交给我们,你放心。” 一位红发男子笑咧开嘴:“我老陈别的不敢说,虽然我打不过别人,但是给君上当块垫脚石,还是绰绰有余的。” 夜喻笑着摇了摇头:“谢了,没什么垫不垫脚的,你们能够陪我走过这条路,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五个人都点了点头。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出来一趟也挺不容易的,如果不是军师布下阵法,我也没办法分神来一趟。”夜喻笑道,挥手就要告别五人。 “夜喻。” 二楼的男人终于现身,高高在上看着夜喻,对视许久,男人只得说出一句:“保重。” 夜喻笑着点头:“一定。” 说罢,夜喻一念回窍,再也不见。 楼下的五人面面相觑,楼上的男人晃动着书卷,笑道:“怎么样,还吵吗?” …… 深夜,夜喻打了个喷嚏,翻了个身嘟囔了句狗日的齐晟便又沉沉睡去。 早晨六点,枫宁市的街头,一位老者已经摆出了算命的摊位。 街头还是车水马龙,老人抽出下下签,藏于袖中。 人嘛,总是喜欢听好听的,只要能得到利益,改点命又算什么。 老者笑眯起眼,这招真的是绝了。 至于从小公园走出的那个人,老者捻着胡须,怎么看都不像个的小伙子。 暮气沉沉的。 世道哪有一帆风顺的,人生起伏,生死离别,都不过是自己选的。 只不过看那小子从东边一路赶往东南,看来是个修行者了。 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修,师承又是哪里。 摊子前有人驻足,老者回过神来开始摇头晃脑的言语。 “我这签啊,可灵着了,可测姻缘、荣华富贵、前世今生还是未来伴侣,那都是一测一个准啊,怎么样,姐,来整一个?” 摊子前的妇人闻言垮下脸来:“我才五十多岁,你怎么喊我姐,不测了不测了。” 说罢,妇人丢下签筒,大步远去。 老者哎呦一声,一根根把签都捡了回来,对着妇人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声:“老娘们也不看自己啥样子,叫你姐是说你能活的比我现在久,怎么现在人都听不懂人话呢。” 早晨的风一吹,老人只觉有些冷,双手缩在袖子里,坐在位子上摇头晃脑,大声喊到。 “千签万线,躲不了的姻缘,窥心探世,数不尽的人间险恶,莫问因果何在,且问可敢接因承果。” 梦中的夜喻,只是梦见了当年当做两餐吃的馒头,梦见了可以暖身的枯叶,还有温暖的座椅。 夜喻不自觉的裹了被子,咬住牙根,低声抽泣。 “娘……” ------------ 卷一:归乡客 此番道理可曾想过 夜喻从梦中醒来,老者已经收起摊子 老者捋着胡须,又在细细思量着摸了几个小姑娘的纤纤玉手。 夜喻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老者则是俯下身看着路边不起眼的一摊泥水,两人隔着万千距离,好似对视一般 “什么是修客,什么是人间,什么是守护者。” 夜喻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良久也没得到回应,夜喻笑了笑,看来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正在被这个问题困扰吗 老者背着装着家当的木匣,脚步如飞的行走在这刚刚迎来破晓的城市之中,不是他不愿意回答那个小家伙的问题,只是…… 再晚点,那家老熟人的胡辣汤就得卖光了! 想到这,老人眼瞅四下无人,身影便化作一道流萤瞬间远去 夜喻没在老人这边得到想要的答案,洗漱完后索性就坐在客厅里等着那位曹大爷出来。日上三竿时,主卧那边终于有了动静,曹天智挂着黑眼圈,鬼鬼祟祟的探出头来。 昨晚自己是一点没敢睡,床上美人别说享用了,二弟连硬都硬不起来。 想到这,曹天智向着屋内女人摆摆手,女人识相的穿上衣服跑也似的离开了曹宅。 女人坐在出租车上回想着昨晚的事,从那男人来了之后,曹天智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人站在阳台边,不停的抽着烟。 女人岂能不知那个陌生男子对曹天智有多重要,只是自己攀上人家的床,人家会要自己吗? 当时曹天智好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捏着烟笑了声:“你要是能上的了他,我叫你声嫂子也未尝不可。” “哦?”女人换了个姿势,抛了个媚眼道:“那你想不想吃嫂子包的饺子啊? 曹天智没有回答,眯起眼似乎是在想些什么,半晌之后忽而出声。 “滚。” 女人噤若寒蝉。 曹天智捏了烟,侧过身看向女人,他的身影被月光照着只能看见些许脸庞,女人往后缩了缩,直觉告诉她,面前的人好似不是那个大家所说的放浪不羁的男人一般 曹天智凑近女人,居高临下地捏住女人的脸,揉捏了好久才缓缓开口道:“你这种人,连看他一眼,我都会替他觉得恶心。” 面前的女人称不上绝色,但若是要打个分来评判,倒也有七八分了 女人木木的点头,她不想惹他生气,更多的是恐惧,那种如同野兽盯上自己的感觉笼罩着自己,她的脑子里不由得又开始胡思乱想来之前姐妹们对自己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了 正想着,曹天智一推女人,随手掀起被子为其盖上,自己则是转身一屁股坐在了阳台上的藤椅中,伴随着啪嗒的点火声,白烟再次袅袅升起 女人看着曹天智的背影,内心复杂,却也只能渐渐睡去 夜喻随意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女人逃也似的离开了,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当初自己让曹天智先来枫宁城这边作为先手,果然是没错的,仅仅是两年,他就已经打下这么深厚的根基了 刚刚出去的女人,是某个三线明星吧,倒不是很出名,但夜喻略有耳闻 这还得拜某位喜欢看肥皂剧的齐大官人所赐 夜喻站起身,当着面前这位吊儿郎当的下属伸出手,露出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 “狼君,夜喻。”夜喻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冷冷说道 刹那间,除了曹天智以外,一明一暗两道气息浮现在夜喻周围,伴随着出现的还有两人的声音 “天星唐亦枫,见过狼君。”出声的人声音温和,来人高高瘦瘦,身着青衫,双手隐于袖中不见动作 这便是唐门弟子的特有的行事风格了 “嘿嘿,我是傻根啊老大!”另一位来者直接现出了身形,只见其头发乱糟糟,嘴边流着口水,身上衣服更是破烂不堪,活脱脱一副傻子模样 见到来人,夜喻微笑着点了点头,伸出手摸向这个比自己还高一头的傻大个 唐亦枫也现出身形,站在夜喻身旁,面露笑容 本来没事可干的曹天智一看唐亦枫出现顿时像换了个人一般,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唐亦枫的手,嘘寒问暖道:“哟,唐兄,许久不见,你看又瘦了,我早说走的时候喝杯花酒送行的,当时你可不知道,我那身边那群妞啊看你的眼神一个个像是要把你吃了一样……” 曹天智喋喋不休地说着,唐亦枫就像个木人一般,脸上笑容不变,只是对曹天智说了两个字:“滚蛋” 曹天智捂住心口,好似受了伤一般:“唐兄……你……” 唐亦枫伸出手,指间夹着银针:“扎一针?” “来来,来一针,我马上脱了你快看看这针能不能把我缺的那一窍给扎开咯。”曹天智作势就要脱了上衣,唐亦枫则是伸出手拉住曹天智不安分的小手,一副见了屎的模样 曹天智哈哈大笑 夜喻咳嗽了一声,算是打断了两人的叙旧 两人顿时并肩站立,再无开玩笑的意思 夜喻身后站着傻根,身前是曹天智和唐亦枫,当着三人的面夜喻摘下的无名指上的戒指,轻轻搁置在茶几上 唐亦枫一时间不知道夜喻想做什么,夜喻却看了一眼唐亦枫,从怀中掏出了那张照片 只是很微妙的,夜喻将照片朝下递了过去,唐亦枫双手接住,随后迅速放入自己的怀中 “我尝试用很多方式来回忆那一天,只是好像遇到了瓶颈,无论我尝试多少次,都没办法把那一天的情况全部复原。” 夜喻神色感伤,语气淡漠 “大可不必如此。”唐亦枫如是说道 “呵呵呵……”夜喻的笑声显得苍白无力:“可我不甘心,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人连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就像已经死去的王凯,其实早就忘了那天了。 唐亦枫点点头,不再多说这件事:“当年那件事,5位施暴者和12位附庸,如今已经杀了其中的11人,剩下的人目前我还未寻得,但是可以断定一件事,这些人……” “不好找?不好杀?”夜喻接过话头 唐亦枫无声,默然点头 夜喻背过身去,双手负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要下雨了” 屋外忽然狂风大作,大有山雨欲来的样子 夜喻摆摆手:“都各自去做吧。” “是。”唐亦枫应声退下,眨眼间已在枫宁城外 傻根亦是如此身形悄然遁入黑暗之中 曹天智看着面前的夜喻,没来由觉得他的身上有一股很淡的撕扯感,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直拉扯着夜喻的身心一般,将其拽来拽去 夜喻站在门口,像是自言自语 “娘的祭日也快到了吧……” 曹天智落后半步站在夜喻身旁,沉默无语 看着眼前的大风乱作一团,夜喻随手一挥,风止。夜喻好像心情忽然变好似的,侧过脸对着曹天智说道:“这么安静可不像你啊,好了,开心点,陪我去买糕点吧。” “好。”曹天智快步离开,不多时就将车开了过来。 路上,夜喻坐在副驾驶,闭上眼休息,“枫宁的老城区还在吗。 曹天智嗯了一声。 “那就是西城那一小块,是老城区了。” 曹天智沉默良久,又是嗯了一声。 “就去西城吧,那里有家糕点铺子还不错。” 曹天智一脚油门下去,车在街道上飞驰,引的路人尖叫连连。 夜喻略睁开眼,叹息道:“不用开那么快,不急。” 曹天智这才出声:“老大没打算回去吗。” 夜喻看了眼窗外,都是清一色的灰白高楼大厦,而后仿佛没有听到曹天智的话一般,自顾自说到:“我总是在想作为修客到底是为什么守护人间,而为什么守着守着,人间还有这么多惨剧。” 说完夜喻似乎觉得不妥,又接着曹天智的话说了下去:“先去祭奠下我娘吧,我好久没看她了。” “那为什么不在那天去。”曹天智自然的忽略了夜喻刚刚的自言自语,其实就像夜喻所说的,他自己都没有答案的事,谈何让他人给答案呢。 “因为那天我姐也会去,我不想让她看到我。” 夜喻说完继续闭上眼:“到了叫我。” 曹天智嗯了一声,换挡踩油门时的动作都略微轻了一些。 …… 枫宁城外,两辆车一路飞驰,直奔西城郊而去 看着夕阳的余晖撒在城市之中反映出金色的辉光,一位坐在副驾驶的女子托腮看着窗外的景色,不由得有些沉迷 曾几何时,这座城市也是自己魂牵梦绕的心乡啊,可自从妹妹死亡、母亲离世之后…… 女子微微眯起眼,眼里划过些许不起眼的哀伤,只是被收拾的很好,眨眼间就不见了 自己已经好多年没见到弟弟了,现在的他在做什么呢 那个家伙,从小就欠打,只是离开了之后,自己好像又很想念他 依稀记得他从山上学道后回来了一阵,接着就突然在母亲病重的时候消失不见了。在自己最无力、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就这样像蒸发一样消失了 夜梓雨没来由有些生气,嘴角勾起,冷笑一声 车内连接江南军区的通讯器忽然响起,夜梓雨瞟了一眼,随手按下接听键,静静等待着对方下达的命令 “辛苦了,狼牙小队的诸位。” 通讯器那边传来了温和的声音,夜梓雨与其简单叙旧过后,对方步入正题,只听他顿了顿,忽然说道:“华夏修客最高组织——异客向我们江南军区发送密函,有三个异常强大的气息进入了枫宁城,对方似乎并没有隐瞒行踪的意思,其中一人的气息异常熟悉,我们推测……” “是谁?”夜梓雨问到 “夜梓雨。”那人忽然话锋一转:“你作为狼牙特战小组的成员,会把国家安危放在第一位的对吧。” 夜梓雨皱起眉头,不理解道:“你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边温和的语气陡然一变,厉声道:“夜梓雨!我代表江南军区向你传达华夏军机处最高指令,请于枫宁城中猎杀狼牙小组前组长、现六芒星狼君——夜喻!” 车上其余几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谁?夜喻? 夜梓雨愣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最后还是小组成员按下结束通话,夜梓雨才回过神来 所以说,弟弟成为了那个无恶不作的六芒星的首领之一? 六芒星是一个遍布世界各地的暗杀组织,其等级森严,分为四级,而最高者就是君,目前根据情报,分别有东南亚的狼君,欧洲的蛇君,北美的鹰君,以及中亚的熊君。 这群人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并且因为自身是修客的因素,导致各国家无法起到有效反制,导致各地多起暗杀事件 只说这件事上,华夏倒是做得很好,有句流言挺有意思的,前方华夏,修客止步。当然,这是因为异客组织中坐拥十三位顶尖修客分别坐镇一州之地,对于修客的来历再为熟稔不过,这才能保护华夏甲子战火无几 只是一想到夜喻那个小子惹出这么大的祸,夜梓雨难免有些头疼 这下该如何是好呢,夜梓雨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王雪手上端着的弑神枪,心里百感交集 这一车六人,分别是灵法师夜梓雨,灵战师天旭、童彤,灵箭师王雪,灵阵师赵利,灵符师李天济。 狼牙小队从诞生之初,就是为了猎杀修客而生的,所以每位成员的专精,也都是克制各类修客的能力 更何况后面的车上还有六人,带队的刘枞,剩余五人都是来自各门派的顶尖天才,更是不可小觑 夜喻啊夜喻,你给姐姐惹大祸了 似乎是看穿了夜梓雨的心事,开车的李天济瞥了眼后视镜,冷不丁出声:“要不要甩开他们,先找到夜喻。” 夜梓雨摇摇头:“不行的,刘枞眼光何其老辣,现在狼牙本就被人觊觎,这时候帮他,无异于是害了他,这一点相信他也明白吧。” 李天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夜梓雨忽然很好奇,她毕竟是从底层部队调上来的,她接手狼牙时正值夜喻脱离队伍,所以对夜喻在这的一切茫然无知 可身后的这几人都很默契的从不提起夜喻,偶尔提到,也都是玩笑居多,从未说过更多 “无济,夜喻到底在狼牙做了什么,你们瞒着我这么久,也该说了吧。” 夜梓雨忽然说到。 无济笑着摇了摇头,显然是没有开口的意思 夜梓雨还想追问,后座的王雪倒是开口了,只听她苦着脸,惨兮兮地说道:“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人,在他身体里,大小渡口已经全部被打碎。心湖中的高楼大厦,直接被毁成废墟。即使这样,他还是能……” 王雪叹息一声,无济忽然说道:“不要怜悯他,他不需要。他早就告诉我们,如果想要得到从没有得到的东西,就要去做从没去做过的事。你当初是怎么答应他要成为最强的灵箭师的,忘了吗。” 经过无济这么一说,车里忽然沉寂了下来 夜梓雨也大概了解了,看来夜喻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一道印记 夜梓雨忽然很期待和他的见面了,这位照顾了那么多年的小弟弟,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呢 …… “老大,到了。” 另一边,曹天智推了推夜喻,夜喻睁开眼,车子已在老城区之中。 “走吧。”夜喻走下车,环顾四周。 包子铺热气腾腾的白烟,中药铺还有些略苦的味道,街旁还有飘香的馄饨,以及那小孩爱吃的麦芽糖。 夜喻忽而感到舒心起来。 两人漫步在街边,最后在一家糕点店停下脚步。 店面的牌匾还如十年前一样,陈记糕点的铺子在西城倒是很响亮的,小时候记事起就已经有了这家铺子,这么多年过来糕点铺子依旧是采用油纸包裹细绳捆扎,倒是有了些许少时的味道 夜喻进去选取糕点,曹天智蹲在门口,倒不是不想陪着老大,主要就是觉得别扭,干脆蹲着抽会烟算了 夜喻四处打量了一下,尽管有些破旧,但是但是糕点还是如少时记忆一般。 桃酥,花生酥,米糖,喜糕…… 夜喻拿起一小块,轻咬了一口,酥点入口即被融化,在嘴里瞬间绽放出浓烈的香气,夜喻甚至觉得每次呼吸都伴随着香气的溢出 老板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此刻正趴在柜台前,笑眯眯的看着夜喻。 一块酥而已,哪有欣赏好看的男子来的舒心。 夜喻抬起头,与妇人笑着言语:“姐,给我来点酥饼吧。” 妇人一听夜喻喊自己姐,顿时笑的合不拢嘴,连连答道:“好、好。” 妇人兴高采烈的装着酥饼,夜喻忽然出声:“姐,这店,也快拆了吧。 妇人手上动作利落不停,闻言也不抬头:“是啊,这么多年了,其余地方都陆陆续续拆了,也就剩下我们这点小地方没拆了。” 妇人顿了一顿:“其实拆了也好,大家都有钱有房了嘛,只是这一拆,就再也没那味道了。” 夜喻深以为然。 “这一小块的地界里,还有一个小庙,大家有事没事就去许个愿,烧香,只是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实现过。” 妇人装好桃酥,递给夜喻:“我看客人你很面熟,你是不是在这里住过。” 夜喻接过桃酥,递去钱钞,在等待妇人找钱的时候笑着说到:“李婶,我是小喻啊。” 妇人找钱的动作一愣,看着面前的男子,和十年前的那个男孩的身影相互重叠,顿时钱撒了一地。 “小喻?真的是你啊,你这些年都去哪了啊,我记得小时候你老爱吃我家糕点了,害,你看这,你回来了我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你早要是早回来几年啊,我大女儿还没嫁出去哩。” 夜喻有些哭笑不得,握住妇人的手,“婶,我回来了。” “回来好,回来好。”妇人抹了抹眼泪,“当年你们一家可苦了啊,让你小小年纪就出去谋生,你说,这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怎么活得下去啊。” “没事的,都过去了。”夜喻安慰妇人道 “对了,你这次……” “我来祭奠我娘,顺便在这里住段时间。” 妇人点了点头,“去吧,都长成大帅哥了,难怪婶没看出来。 夜喻摸着头笑道:“那再见了,婶,你注意身体,多保重啊。” “哎,记住了,有空你可得多来看看婶啊。”妇人在后面笑道。 “一定,一定。”夜喻微笑着摆摆手,转身走出门口就看见曹天智在调戏小姑娘。 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怯生生的捧着几束花,声音都有些颤抖:“哥哥你到底买不买呀,不买的话……我妈要我回家吃饭了。” 曹天智蹲在地上,笑嘻嘻的说道:“买,肯定买,但是小妹妹你看花。”曹天智拨弄了下花束,“都蔫了,你让哥哥原价买,是不是亏了啊。” 小女孩缩了缩脑袋,说话时都带着些许哭腔:“那……怎么办。” “这样吧。”曹天智掏出钱,“我全买原价,但是你得亲哥哥一下,怎么样。” 小女孩摇了摇头:“不行的,妈妈说了,小孩子亲亲会嫁不出去的。” “不会的不会的,那是亲丑男,像哥哥这么英俊威武的男人,你亲了可是会记一辈子的哦。”曹天智摆弄了下手里的钱,神情严肃道:“再加五十,怎么样!” 小女孩有些动摇了。 夜喻倚在路边的电线杆上,静静地看着面前一大一小,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就像一潭死水一般 由着曹天智陪着小女孩软磨硬泡了一会,夜喻终于等来了正主 一位妇人小跑过来,一面责怪小女孩随便和陌生人搭话,一面谄媚地看向曹天智。妇人嘴里都是小孩子不懂事等客套话,作势就要拉着小女孩回去责骂一番。只是妇人的脚步从始至终就没挪动过 曹天智站起身来,等妇人的戏做足之后才不急不慢的将手伸进怀里,而后在妇人满怀期待的目光中掏出一张十元大钞递了过去 妇人一愣,甚至没接过曹天智的钱,拉着她的女儿便在街上破口大骂了起来,骂声很快吸引来了很多看客的目光,只是曹天智身形不动,收起了玩笑嘴脸,目光冰冷,对于妇人做作的表演十分不屑 夜喻吃着酥饼,忽然目光和另外一位深藏不露的看客对视上 早餐店里,老道人左手端着胡辣汤哧溜喝着,右手夹着两根油条,听着外面的吵闹,老道人饶有兴趣的端着碗站在门口张望,看着看着,却忽然和一位年轻人对上了眼 一瞬间,微风吹起 年轻人的大衣被风吹的微微摇摆,他一手横搁置在腰间提着酥饼,一手捏着酥饼细细咀嚼着,见自己的目光投了过去,年轻人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哟呵,枫宁城还有这等人物 老道人低头喝汤,外面微风吹来,如撞上无形之墙,自行流向另一边去了 一上来就催动风之息来探知我的深浅,哼,狂妄,老子的守护者岂是白当的 老道人冷哼一声,身形不动,强大的神识却瞬间覆盖了整个枫宁城 城中多少人,在做什么事,何等境界,尽数知悉 这便是守护者 对面的年轻人好像感知到了什么,嘴唇动了动,顿时一道极其凌冽的风之息覆盖在其身上,就像是……迷彩服一般,眨眼间老道人的神识中便找不见他的踪迹 如此大范围的操控,还拥有这种聚拢气息保护自身的手段,这人,难道是某座风属性宗门的嫡传弟子?而且看这精准度,难道是灵法师吗,不,更像是灵辅师 李修真收回目光,不再去计较那年轻人的行为,那边的妇人已经骂的越来越难听了,那个挑事的小伙子还是一副“你随便骂,我良心疼算我输”的表情看着对方的表演,真是有够恶趣味的 虽说妇人见钱眼开,只是这年轻人如此玩弄他人,岂不就是践踏人性吗 李修真摇摇头,就要放下碗去“指点”一下那年轻人的错误 “端着,别浪费粮食。” 夜喻抓住李修真的手,强使其不能放下碗 他什么时候来的!? 李修真心中掀起些许波澜,这是自己管辖的城市,怎么他的行动,自己完全会不知道 见守护者,自先降一境,这是自古的规矩 如今这年轻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老道人却还是无法看出他到底是何种境界 见李修真没有继续放下碗的意思,夜喻这才松开了手,李修真也从开始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这才发现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似曾相识 不过对方已经转过身继续看向那吵闹的妇人了,李修真这才有些理解,面前的这个人,是在观道 “你觉得这是阶层不同的争端,更是一种因为阶层所引发的人性的矛盾。所以你想从阶层插手,认为打压之后,双方身处于同一阶层就会互相理解包容。又或者是你认为对方哪怕还是身处于原阶层,只要以更高阶层的介入为代价进行施压,对方就不得不照顾到更低层人的感受。所以问题就解决了,是吗?” 李修真拿碗的手忽然一抖,怔怔地看向这位语出惊人的年轻人 对方这已经不是在观道了,而是在与自己论道 古往今来,大道对于修客何其重要,道之大则是修客之高度,所谓的登神长阶,无非就是一条心中大道罢了 观道是修客对于自己大道的填补、查漏,而论道则是双方修客的攻防,既是锤炼自身大道,也伴随着可能会身死道消的下场 李修真额头上渗出些许汗水,他本应该处处占优的,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不仅无法捕捉到对方,甚至被逼论道 李修真不是不能不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自己一旦逃避,终究是逃不过自己的,未来的五年,十年,自己都会问自己,为何今天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这便就是道生裂隙,心魔而生了 李修真刚欲开口,夜喻却忽然自答:“错了,阶级永远存在,人性本劣,如果小女孩是1,妇人是2,年轻人是3,你是4,那么4对3施压让2获利,从而使得1与2的生活出现好转,如果这就是你认为的,那么这样的做法必然会伴随两个问题。” 夜喻止住话头,倒是把李修真惹急了,急忙放下碗与那年轻人抱拳,诚心问道:“道友何必引我多想,尽管道来便是。” 夜喻见对方上钩,微微点头,这才继续说道:“3作为受损方可能不会因为今天的一千块钱上心,同样2也不会因为一千块就感恩戴德或是改变自己当下的生活。唯一会受到影响的反而是最弱小的1,因为见证了2凭借着4的威势来从3身上获利,作为弱者的心境此刻就发生转变,她这辈子,再也没办法变成强者了。” “人世间诸多事,道友为何如此断定小女孩以后不会因为其他事改变呢?” 夜喻看着李修真微笑道:“再洁白的莲藕,取出时依然会粘连泥土,人的价值观一旦被击碎,就再也建立不起来了。” 李修真捻须点头:“在理。” “其二的问题便在于,如果以这种方式解决问题,那么对于四方都不会有任何实质上的变化,未来依旧是如此循环,所以此举只能算解决了当下之急,却解决不了未来的隐患,一人如此,这城市千百万人,都如此,你还睡得安稳吗。” 夜喻不经意间的反问,让李修真后怕不已 “教化为明智之举,如果3获胜,那么1必然会受到2的打压和惩罚,所以无论是2或是3获胜,其实都不是最优解,所以接下来的就是一场赌博。” 李修真似乎是想到了,眉头微皱:“我不觉得能赌赢。” 夜喻点头道:“所以要形成循环,帮助他人之人要有善心,被帮助人要有感恩之心,以此往复,便是最好。” 说到这,夜喻笑了笑:“不过这还是有些妇人之仁了。” 果不其然,正如夜喻所说,曹天智等待对方骂的精疲力尽之后,蹲下身子轻轻地抚摸着小女孩的头。他声音温柔,与小女孩说着今天的事情是一场误会,自己是她妈妈的老同学,今天来的话也是看望你们的,这不正好,就遇到你了 小女孩还是不信,怯生生问到那十块钱的事情 曹天智哈哈大笑,指着妇人便说到,哥哥当年啊也是俊后生,现在保养的也好,你妈妈啊,当年就向我表白哩,我当时啊都不答应,给她十块钱让她自己坐车回去了,这么多年了,她还记仇这事呢 小女孩似乎是明白了,眼中这才一扫刚刚的恐惧,高兴的拉着妇人的衣角,大声的说道妈妈声音太大了,太不文明了 妇人脸色复杂,见那年轻人全数拿过女儿手中的花还塞了几百块钱,妇人这才隐忍着没发作 曹天智抱着花,收起微笑,面对着这个近乎于无理的妇人,曹天智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你老公吸毒,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吧,前两年才被抓进去,现在还欠一屁股债。” 妇人一愣,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给你一次机会,明早八点,去黄鹂区心语公司面试。” 曹天智神色淡然,就此离去,再也没说多余的话。 周围看客们也是一愣,这就完了? 不过倒是有反应快的,立马喊到别信那小子瞎胡扯,心语医药公司可是与江州大小宗门合作的大公司,哪能想进就进的 妇人有些迟疑,看那年轻人的样子也不似作伪,只是心语公司自己略有耳闻,里面的工作人员,哪怕是前台,都得是本科以上的学历,自己何德何能敢奢望呢。妇人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哑着嗓子,牵着女儿的手离去 这变化之迅速直教李修真拍案叫绝,正要与身边那道友诉说一二,却发现其早已消失不见 街口,夜喻静静等待曹天智到来 这一趟并不白来,李修真虽然未言明,但是从他的神情中已经告诉别人他的答案是什么 那么下次见面,自己就要问问他,3做坏事,4因为害怕3上头的5,就不敢施展正义了,这件事合理吗 精心算计,不算白来 夜喻心情舒畅,狠狠地锤了一下曹天智的车,压抑了许久的压力总算是得以释放了 像李修真这样老练的修客,自然不会轻易地向他人展现出自己的想法,只是自己的行动实在是太快,让他无法思考其中问题,就像骑兵鞍下的军马一般,纵使你日行千里,无地立足之时的那一刻慌乱,就是破绽 不过这一切,都算是托了那家伙的福 作为修客的始祖,剑仙所遗留在这世界的八十一把剑是万法之源,剑中也分主副,据传分别有主剑九把,各有神通,分别对应人间的风,火,木,土,冰,雷,金,毒,水九种属性 而此刻,代表着火的主剑,正在自己手上 只是很可惜,缺少了其中的一把副剑炼江,导致这把剑一直无法发挥出最大威力 剑仙剑的存在让持有者可以对抗守护者的力量,准确来说,剑仙本就是规矩的起源,哪来的规矩约束剑仙呢 正是凭借着剑仙剑的神通和背后的调查,自己才与曹天智确定目标——一位家庭落魄但是是个好人的妇人 赌?人生没有赌,如果妇人曾经也是某一种人,那她今天就接不住曹天智给的东西 因为心怀恶意之人,不会傻到去面试 只有心存善念的天真之人,才会跑去面试吧 自己借助母女二人向守护者发难,也真是一种罪过呢 夜喻看着天,自嘲的笑了笑,这个世界可不需要好人,如果自己不能变成4之上的5,甚至是6、7、8,自己又怎样来弘扬正义,抑制邪恶呢 所以现在的恶,是为了以后的善,对吧 嗯,一定是这样的 夜喻的心湖之中泛起一丝涟漪,黑暗中的一位白衣长发男子缓缓起身,他的声音不大,却震耳欲聋 “以善诱恶,比恶更恶。” 夜喻以拳叩心门,面对来自内心的责问,他满不在乎 “阶级永远会存在的,强弱也一定会存在的,强者随手掀起的风,就足够弱者风光一辈子了,这本就是无解命题。” 李修真,此番道理可曾有人说给你听 我不管人间如何大道如何,我说如何,便是如何 当年你没有打死我,现在我就要来打死你 ------------ 卷一:归乡客 王座六位,我居首 曹天智开着车在城市中穿梭,夜喻坐在副驾驶闭目养神。 沉默许久,曹天智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车内压抑的气氛:“老大,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闻言,夜喻睁开眼瞥了一眼曹天智,似笑非笑道:“这么正经?怕我耽误你泡妞?” 听了这话曹天智反而没有那么拘谨了,他笑了笑,单手扶着方向盘,伸手摸索着夜喻那边的桃酥 曹天智吃着桃酥含糊不清道:“你知道我的,我对这些从来就没有兴趣。只是不做这些又能做些什么呢,在枫宁的这两年,很无聊的。” 夜喻不置可否:“我听说你组建了个喻字帮?当黑道大佬啊,怎么想的说给我听听。” “有什么好说的,一群地痞流氓罢了,不管制管制他们,枫宁得反了天,不过这些人混是混,但是钱给到位了,还是很听话的。”曹天智放慢了些车速,抽空喝了口水说到 夜喻意味深长道:“做这些,图什么。” 曹天智闭口不言 记忆忽然就回到两年前接到夜喻命令的那一刻 夜喻站在雨中,低头看着面前身首分离的仇家,大雨磅礴砸的白杨树叶在风中乱飞 当曹天智提着沾血的刀从黑暗中走出来时候,夜喻头也不回的丢了一把钥匙过去 曹天智接住钥匙,疑惑道:“这是?” “你现在回去华夏枫宁城,找到一个叫刘枞的人,告诉他,欠我的承诺该兑现了。” 夜喻抬起头,曹天智才发现他的眼中一片血红 “主君,你的身体……” “嘘,你退下吧,我想静一静。”夜喻竖起手指在嘴边 曹天智无可奈何的离开了,夜喻望着尸体怔怔出神,半晌,夜喻忽然举起剑,疯了似地劈砍着早已失去温度的尸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以夜喻为中心的地界掀起一阵风,夜喻怒吼着继续鞭笞着尸体,直到尸体变成烂泥夜喻这才罢手 “看看你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夜喻身前又出现一位夜喻,与自己不同的是,对方身穿白衣,微笑着看着接近疯魔的自己 夜喻看着对方,鲜血从自己的嘴巴里、眼中、耳朵里不断渗出,滴答落在泥土中 “我……似乎是做错了。”夜喻捂住双眼,跪在地上,崩溃大哭 白衣夜喻看着跪在地上痛苦不已的夜喻,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你觉得自己做错了,这很好,因为你没有把生命视如草芥。”白衣夜喻淡淡说道:“可你却不该这么想,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因为做错而停滞不前,可以因为杀了人有负罪感。但你夜喻,不行的。” “我这里感觉很空,好痛苦啊,我该怎么办啊……”夜喻锤着自己的胸口,鲜血愈流愈多,不多时整个人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夜喻!”白衣夜喻怒喝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还是孩子吗!为什么要这样去想,为什么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错的,错了又怎么样对了又怎么样,有意义吗!” 白衣夜喻蹲下身子,轻轻把那个脆弱的自己抱在怀里 “听我说,你可以趁着现在把你想说的都说给我听,走出这片林子后,你再也不是不是穷小子夜喻了。” 雨复下,愈大,覆于两人身上,遮住身影,遮住咒骂与哭喊声 当夜喻回过神来的时候,没有什么白衣夜喻,也没有七窍流血的自己,面前摆着的,只有仇家的两截尸首 那时的夜喻还不知道,自己与自己已经开始了拔河。 夜喻更不知道的是,曹天智自始至终没有离去,他就在树林深处静静地看着夜喻,直到夜喻转身离去 曹天智看的心里一阵难受,比起看着夜喻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更希望夜喻能够做点什么,哪怕是鞭尸泄愤 可如果夜喻这样做了,自己还能认可这个大哥吗 曹天智叹了口气,悄然离去 时间一过便是三月后,曹天智背着挎包出现在刘枞家门口时倒真是让这位在江南军区有口皆碑的刘老吃了一惊 曹天智传达了夜喻的口令,刘枞给曹天智安排好了证件信息,曹天智这才得以扎根枫宁 接下来的时光,曹天智出入在各种场合,了解完枫宁的基本构造后便决定收拢枫宁城中的地痞流氓来组建起情报网 只是两年,曹天智就将喻字帮培养为了枫宁地下一支很可观的力量 在扫黑除恶严打的那两年,曹天智愣是凭着一手和刘枞的关系以及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能力,硬生生维持住了情报网的运转 当然,这亦是与曹天智的种种规矩密不可分的 比如平民扎堆的白鹭区,曹天智清洗了明里暗里大小帮派,统一维持秩序,将城区运营和保护费的收取分发各级,严格执行 除此以外,曹天智严令禁止不得触碰任何黄赌毒,至于钱,曹天智自有妙计 这一系列操作下来可把手下的小弟憋坏了,你说华夏禁毒严那是可以,可小弟也是人,地下赌坊那么多,大家都是男人,谁能忍得了 于是成群出入赌场、滥收保护费的几个出头鸟,就被曹天智吊起来打了三天 很多年之后的孟奎还能回忆起那天,阴暗的小屋子里曹天智扯着领带,冷笑着给那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来了一顿皮带炒肉,一边抽还一边骂:“赌钱,玩女人,老子的形象都给你们这群孬种败坏光了。等老大来的时候我怎么向他解释?说我手底下的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还是说你们喜欢欺男霸女鱼肉乡里?” 你说后来这几位爷怎么样了?心语制药公司干的最勤的就是这几位 孟奎不得不承认,这个脾气暴躁的男人是真的有一手 喻字帮的帮规第一条就是,挣老百姓的钱不算本事,要挣就挣山上老爷的! 听说你们宗门很缺基础炼丹材料?好说!我有啊!价格嘛,双倍。什么?你不买?那我可得给你看个大宝贝了。 凭借着这双手抓的含金量,曹天智成为了附近人口中有口皆碑的大慈善家 至于实际情况是不是,那得问被勒索的宗门了 回过神来,曹天智出声道:“我想你一定很想家,我想打扫干净这块地界,让你回家的时候,不会心烦。” 夜喻牵了牵嘴角,不置可否 曹天智瞟了一眼夜喻,发现他心情很好 “我困了,先睡一会,到了叫我。” 夜喻伸了个懒腰,把头一沉,自顾自地睡着了 曹天智会心一笑 夜喻在六芒星时睡眠很浅,经常性失眠,军师看过之后也只是摇摇头,打哑谜般地撂下一句:“这梦实在难熬。” 像夜喻今日这般熟睡,曹天智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见过了 上一次的话,还是在…… 曹天智脸色一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第四次君合会议,那是一段曹天智不想记起的记忆 初到六芒星没几年的夜喻便顶替了原有的狼君丹,在六年一度的君合会议上,六芒星的六位君主同时现身,身边各带有两位副手 那时的夜喻居于末位,面对着熊君、蛇君的挖苦夜喻一一回击,会场中的高手无数,夜喻的目光所到之处,那些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竟无一人敢对视 君合会议的主要目的是君主的更迭和各个君主展现实力收纳人才。其实在夜喻出现之前六芒星的六位君主已久居高位多年,不是没有人怀疑是否有滥竽充数之徒,奈何最弱的蛇君也没人能一对一胜过他,更别提他手下的十二星 往年的君合会议,君主们一向是懒得参加的,一来是自己的强大已不需要再证明,二来如果要更换自己的席位,哼哼,那得看自己有没有命走到会场了 可就是那个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局面 夜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东西,在六芒星甲乙丙丁中居于丙字位的小杀手,竟然被宣布顶替上任狼君丹的席位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丹,中东人士,家族是中东地区最强大的七大家族之一,据说丹的御土天赋甲子之内无人能及。炼体三十年的他不仅拥有所有君主望尘莫及的坚实肉体,还有着多达四件本命物!可以说六君主中随便拉出两位联手都未必能保证拿下这位声名赫赫的狼君 现场顿时沸腾了,因为在君合会议中还有最重要的一环,那就是君王的更迭,胜利的王要踩着败者的尸体走上王座 “你的副手呢,小伙子。”丹坐在王座上听着嘈杂的声音,眼皮都不抬一下,笑道 夜喻站起身,不待其言语,自有两声出 “白虎,曹天智。” “天星,唐亦枫。” 唐亦枫居其左,曹天智居其右,两人身形隐于宽大黑袍中,脸上分别戴有白虎、青龙面具,不见真容 “好吧,孩子们,去陪他们玩玩。” 丹勾了勾嘴角,伸出那只戴着戒指的手微微晃了晃,其身后的两位副手便应声而出 众人又是一个惊呼,居然不是到专门的战斗室里面打?这些人真不怕伤及无辜吗? 事实上是这些人想多了,因为那两道身影来的快,去的更快,曹天智双爪插进来人的胸膛中硬生生将其顶在墙边,高高举起,仍其如何挣扎,曹天智只是不动 另一边的唐亦枫则是更加残忍,只见那位以防御著称的副手被唐亦枫捏碎双手,上下被一道银丝从头缠到脚。唐亦枫还在不断收缩银丝,那个糙汉子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变成了一块块碎肉 嘶…… 会场里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丹也不看身后的鲜血弥漫,只是看着那个观众席上的夜喻 “丹,我听说你很能抗打。”夜喻出声道 不等丹回应,夜喻便消失在原地,随后会场中便回荡着一声惊雷般炸起的怒吼 “那你可得慢点死啊!” 夜喻来到丹的面前,一道风之息丢出,丹连同王座一起被击飞了出去,接连撞穿了几座墙壁这才堪堪停下 丹坐在王座上,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自己居然流血了,还是被杀伤力最弱的风之息伤害到的?! 正想着,丹扶住王座就要站起身来,夜喻却转眼来到丹的面前 “喜欢坐,那就坐好了。” 夜喻一把按住丹的肩膀,任凭其如何用力,却离不开王座半分 恐惧瞬间笼罩着丹,他顾不得形象,四件本命物齐出,那是其家族代代相承的信物,分别是魔族中以防御著称的玄龟其甲打造成的玄甲、能克制灵剑师的岚沙衣、唤出先代祖师爷与其同时作战的招魂符、还有那把只缺一把炼江的残缺剑仙剑 玄甲的出处,曾是千年前的人魔之战时魔族败退所留之物,即使是千年之后,这套玄甲依旧是灵战师求之不得的护身宝物 岚沙衣曾是丹之家族中一位先祖临终前以本命神通凝成,其能力可以使持有者身形如沙般消减刀剑的斩击力,最是克制灵剑师 招魂符的作用就更为玄妙,使用者身后会具象化其先祖形象,使用者出拳则其先祖同时出拳,拳拳叠加,与其为敌者犹如双拳敌四手般难熬 最后那把剑仙残剑,虽是缺少一把炼江,却也是实打实的仙兵 难怪这丹可以成为最强君主,这四件本命物,算是打能打得了,跑能跑的脱了 丹意欲发力,夜喻却率先动手 只见他一手掐住丹的脖颈,抑其气脉,使招魂符所招之魂如风中残烛,飘忽不定 夜喻又是手掐数决,一道雷法从天而降,直直劈到那灵体之上。所招之魂灰飞烟灭,丹的本命物顿时破碎,与其牵连的丹也受其影响,一个恍惚间夜喻已经抽离出丹的残剑,丹心中一紧,一脚将夜喻踹飞出去,紧跟着一拳就擂了过去。 玄甲,岚沙衣确实是当世罕见,夜喻并非无法破解,就比如玄甲虽可抵灵战强击,羊皮古卷上却记载可抽取原主魂魄以烛火烧之或是以幻术攻之。又如岚沙衣一物,只消以水法浸之,便立刻失效 五行相生相克,本命物的能力并不意味着无懈可击。恰恰相反,很多修客喜欢炼雷,炼水为本命之物,反而容易受制于人。只是想必中东没甚水能让修客使出大范围的水法,不然也不至于让丹独霸一方了 夜喻已经在盘算着这两件法宝剥下来给谁用了,见抽剑未遂,丹挥拳来攻,夜喻一个后撤,冷笑道:“喜欢逞匹夫之勇?” 夜喻双手拍地,丹顿时被困于水牢之内,岚沙衣失效,丹身上的玄甲暴露无遗。夜喻丢出几道唐亦枫赠予的毒针以抑制其蛮力不让其轻易冲破水牢。随即一个掐诀,一把将丹的三魂七魄扯出来一魂两魄。 失去魂魄的丹忽然暴走,手持剑仙残剑斩开水牢,挥剑就要来斩夜喻 夜喻避无可避,已准备以肉身硬抗这一剑 恰在此时,一道如春风般温柔的声音响起在夜喻心湖之中 “退下。” 剑仙残剑掉落在地,丹跪在地上,此刻已成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后来夜喻多次与军师复盘这一战,看起来虽然以夜喻轻松取胜结束,军师却说当时算岔了一招,剑仙剑的克制之法没有想出,以当时夜喻的家底,那一剑是万万挡不住的 至于心中那个声音到底是谁,夜喻没有去深究 这个谜团最后还是后来剑灵告诉自己的,夜喻只道是原来如此,却也是后话 当夜喻提着王座走回来的时候,众人哗然 夜喻把王座放在五位主君前,自己坐在其上 无人敢有异议 “天,地,人,白虎,玄武,水火金木土何在。” 夜喻翘起腿,随手将代表狼君的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看似随意地说道 这倒不是怪事,毕竟王座更迭,君主所属部下确实要来亮个相 坐在后面的蛇君连等会用什么姿势握手都想好了 众人祝贺的掌声还没响起,却又听得夜喻一句话语,顿时现场陷入一片死寂 “给我杀,一个不留。” 众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观众席上就开始血肉横飞 狼君夜喻的部下,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意的屠杀原狼君丹的部属 其中杀的最凶的还是唐亦枫,以至于以后每每有人提及唐亦枫,总会觉得他在君合会议时的模样与现在大为不同 而罪魁祸首此刻就坐在王座上,享受着将死之人的哀嚎 蛇君咽了咽唾沫,熊君却是鼓掌不已,鹰君苦笑着摇了摇头,附耳与那两位好奇宝宝似的虎君和龙君解释了缘由 在第四次君合会议召开之前,夜喻曾有两位部下,分别代号朱雀与麒麟 两位部下在出行任务之时偶得一本羊皮古书,书中记载之术法,闻所未闻 两人欣喜,撤退之时却恰好遇到丹的部下也在四处搜寻此书 如果只是萍水相逢,倒也不至于发生后来的事。巧就巧的是,那一批搜寻古书的部下中,有一人是夜喻的仇家,当年事发之后其第一时间投靠六芒星以求自保,夜喻也是因为这个缘由加入了六芒星。 好嘛,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朱雀与麒麟记住那人所属组织后便要撤退,那人却忽然发难,一路追杀两人不止 “哦哦哦,原来如此,那后来呢。”虎君点了点头,询问道。 “后来……”鹰君抬头看了看夜喻的方向,却是叹了口气:“不说也罢” 那日的追杀从日落到清晨,两人一路躲避却被步步紧逼,在得知两人可能私藏古书后,连丹的副手也加入进来了追杀 顺带一提,就是被唐亦枫对上的那位 麒麟受伤被俘,朱雀被抓,两人在阴暗的地下室中受尽了折磨也不曾交出古书 后来当夜喻带人赶到杀尽这群畜生之时,夜喻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地下室,自己只身一人进入地下室中。 在夜喻进入地下室后没多久,与夜喻心意相连的曹天智感到心口一阵剧痛,唐亦枫见状担心其中有诈,不顾命令闯了进去 在阴暗无光的地下室中,点点水滴滴落在地清晰可闻,夜喻坐在地上抱着一位女子,她的双臂被砍断,身上遍是伤痕和污斑,她的身体散发出恶臭,那是那群畜生对她肆意发泄兽欲的证明,夜喻枯坐,只是抱着这位叫罗兰的女子,静静无言 唐亦枫在另一间房里寻得了麒麟,他的四肢尽断,泡在熏臭的尿桶里,只剩下一口气 “夜喻……夜喻!!!” 唐亦枫目眦尽裂,发了疯似的去找夜喻 夜喻怀抱着罗兰安静地等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知道这个人一定会来救自己的,只是可惜自己没办法以清白之身面对他了 “狼君,我冷……” 夜喻用力抱紧了罗兰,颤声道:“没事啊,不冷,有我在呢。” 罗兰轻轻呼了口气,“我一直都叫你狼君,我想任性一次,就这一次,好吗。” 夜喻紧抿双唇,点了点头 “喻,亲我一下。” 罗兰微笑着闭上眼,滚滚泪珠滴落在罗兰脸上,夜喻俯下身,给了这个追随自己从无怨言的红颜知己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亲吻 唐亦枫躲在墙后面抹了抹眼泪,却还是不争气的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这个世道怎么这么残酷啊 当夜喻背着哭晕过去的唐亦枫走出来时,地下室内火海一片,夜喻回望这块地方,这里没有朱雀,也没有麒麟,只有一群黑帮火拼后的残骸 更没有受尽屈辱死去的罗兰和秦逍遥! 那日的记忆一直是夜、唐二人不愿提起的往事,那之后的很久,两人一直是酗酒作乐,整日醉生梦死 直到一位自称齐晟的男人到来,夜喻才将一直潜藏的复仇行动端到明面上来 原来那羊皮古书,罗兰藏在了麒麟的肚子里,她知道这些人不会把重心放在麒麟身上的,所以自己甘愿遭受侮辱,也要保得麒麟不被发现 只是麒麟不忍罗兰受苦,多次挑衅诱使对方来殴打自己,趁机又杀几人,结果便被狼君丹的左右臂之一给削去双足双手 夜喻拿到书后为了防止丹起疑心,自顾自作醉酒之态,背地里偷偷打探丹的本命物神通和谋划应对之法 卧薪尝胆,只为今日 夜喻轻轻转动无名指上的戒指,见丹的部下已全部身死道消,夜喻这才站起身来,睥睨四方,淡然说道:“今后行走江湖,见狼君名号者,不退即斩。” 在其身后,五位君主缓缓站起,轻轻鼓掌 并非是附和又或是对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不得已,而是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实在是恐怖至极 多一个朋友,总是比多个敌人来的好的 夜喻一挥衣袖,重新坐下 六位王座,唯我一人居其首! 六王座从未有人排一个高低上下,原因很简单,没必要惹这个麻烦,毕竟谁也不希望醒来的时候身首异处 可从那次君合会议后,暗杀界达成了一个共识 狼君,就是六王座之首! 熊君斯特林望着夜喻的背影,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对自己有些敌意 坐在王座上的夜喻抑制住自己要暴起杀人的冲动,心中却暗暗发誓,再见之时即是你狗头落地之日 斯特林,你的儿子干的好事,你当爹的,先还个利息吧 ------------ 卷一:归乡客 我与我 夜喻睁开眼,自己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脚下的湖面如血一般猩红,远处的天边黑云滚滚不见尽头,夜喻秉烛而走,不理会那如泣如诉般的风声。 “你这心湖,一片废墟啊。”夜喻所持的烛火之中响起阵阵冷笑,若是仔细听听这才会发现声音的来源不是前任狼君丹的魂魄又是谁的。 “聒噪。”夜喻手上微微用力,丹的魂魄便被这冷焰灼烧的惨叫起来,一时间整个空间内都回荡着丹的咒骂声。 当年那一战,丹实在是太不禁打了,不像外界传闻的那么难缠,自己固然是情报占据上风,但这个男人不至于这么容易死才对。 “你想利用我斩断你的约束,以纯粹的灵武师的身份飞升,是这样吧。”夜喻见烛火中没什么声音了,这才微笑道。 “什么飞升?我不知道。”丹虚弱的出声道。 夜喻也不追问,就留着他继续受着这取自于冥界的灼骨冷焰的罪吧。 空间中的风吹的夜喻身形摇晃,几次险些跌倒在地,越是如此,夜喻的脚步愈发坚定。 不知走了多远,夜喻停在了一座衣冠冢前,夜喻俯下身拍了拍坟冢笑道:“我答应你的事,没食言吧。” “嗯,谢谢你。” 夜喻的身后忽然出现一个少年,那人和夜喻十分相似,只是少年面对夜喻显得很局促,低着头不敢看这个长大了的自己。 夜喻没有转过身,挥了挥手就当打过招呼了。 “你妹妹的仇我一直在努力,你放心吧,记得转世投胎了,要好好活着。”夜喻直起腰,长舒一口气道 “是你的妹妹!” 少年大喊道:“不是我的妹妹,是我们的妹妹才对。” 夜喻终于转过身来了,他死死的捏着那支蜡烛,摇曳的烛火中,还能听到丹的哀嚎声。 “为了妹妹,我到底失去了多少,嗯?” 夜喻冷笑着看着面前的自己,面对着这个从未被污染过,也没有经历过生死的自己,他感到有些好笑。 不知为何,自己忽然觉得,当年自己就应该死在那条巷子里才对。 “你!”少年气急跺脚,却也无话可说。 “再会吧。”夜喻转过身就要走。 霎时间,整片阴暗的空间内,亮起一丝光芒,虽然不多。 白衣夜喻抱着少年,所立之处的湖水变得清澈,与夜喻脚下的猩红湖水截然不同。 见到来者,夜喻脸色一变,转身就要离去。 白衣夜喻一踮脚,身形便落到另一面。 “烦不烦。”夜喻皱眉道。 白衣夜喻没理他,自顾自的看了一眼身后,似乎是确定什么东西还在不在。 “你不是说自己不知道什么是修客吗,我倒是有个答案,想听听吗。”白衣夜喻回过头,慢慢开口道。 “我不感兴趣。” “你不得不感兴趣!” 白衣夜喻怒喝一声:“你想做什么?!想把夜雨馨在你心中残留的最后一丝记忆也抹除掉?你还是人吗!” “我早就不是人了!”夜喻也是咆哮道:“冥王每一次让夜雨馨重新回到人间就需要用我的阳寿来换。看看这片心湖啊,早就在当年被那个男人打的粉碎了,我是什么?我不是什么灵剑师不是什么天才修客,我就是一残缺修客!” 夜喻说完这一切,似乎是用尽了自己的所有力气,颓然的跌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望着黑漆漆的天空。 “所以?这就是你选择放弃的理由?”白衣夜喻放下少年,呼出一口气:“今天两个你们都在这里,那就把话说明白吧。” 夜喻疑惑道:“两个你们?” 白衣夜喻咧开嘴:“我可从来没说自己是夜喻。” 一眨眼,白衣人一拳打到夜喻脸上,一下子将夜喻打飞了出去。 大风起,卷起满天乌云不断翻滚,白衣人身处半空之中,睥睨一切。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回荡四方。 “你觉得修客应该仗剑来给这个世界说个道理,结果在京都被人按死眼睁睁看着仇人从眼前走过去。你在六芒星从下杀到上,最终却发现即使是修客也依然会受到制约,你害怕面对李修真。因为你根本想不到怎么杀了他,你明白这个道理,夜雨馨的死根本和李修真没有任何关系。你只能欺骗自己,骗自己强提起一口心气来讲这个不算道理的道理,让自己站在道德的高点上来给李修真出题……” “说够了没有。”夜喻颤巍巍站起身,脸色阴晴不定。 “你怎么这么天真。”白衣人叹息一声:“好,退一万步来说,李修真觉得自己做错了,又怎么样呢,他一个六星异客,在枫宁城他不想死,就没人能杀的了他。” “这种事不用你来管。”夜喻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白衣人,“你刚刚说了,他不想死就没人能杀他,要是他一心求死呢?” 白衣人沉默无言。 夜喻踩在湖面上,点滴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他扭过头看了一眼曾经的少年,在他的眼中闪烁着无尽的哀伤。 当好人有什么好的,好人,能保护得了娘亲吗。 在妹妹需要自己保护她的时候,自己被禁锢石束住了手脚,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受辱。 在娘亲需要自己拿钱治病的时候自己在大雨中求了那些人一夜,只能落魄回家看着娘亲死去。 在姐姐需要自己来撑起这个家的时候,自己被组织勒令不得对京都子弟出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从自己面前嬉笑而过。 三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每个夜晚的梦中,她们的身影每摇晃一分,每靠近自己一分,自己便会觉得整个人都要喘不过气来。 “夜喻,对不起,我说了你很不爱听的话。”夜喻直起身子,朝着那个年少的自己道歉:“已经有太多人为了这烂摊子付出了代价,他们不该如此的,所以我来枫宁就没打算再活着回去了。” 唐亦枫,唐门的下一任掌门,就这样被自己坑蒙拐骗到了六芒星。 唐亦雪,唐门当家人的掌上千金,就这样跟着自己过上了亡命天涯的日子。 罗兰,她原本可以好好做她的发财梦的。 秦逍遥,他也明明可以好好铸剑,成为一个极好的铸剑师的。 自己的手上,永远擦不干净的,是这些同伴的血。 那天的夜喻是第一个见到秦逍遥的,是自己亲手剖开了他的肚子,取得了那本羊皮古书。 秦逍遥没有力气再说话,只是张了张嘴。 那个成天爱开黄腔的汉子,到死的最后一句话就只是。 “噫,我死矣。” 夜喻心中在滴血啊。 夜喻揉了揉脸,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少年夜喻手里攥着什么,他倔强的昂起头说道:“你答应过妹妹的,长大了就要娶她。” 夜喻看了看天上的白衣人,却已不见。 夜喻正欲抬脚,一声呼喊便让其心弦紧绷起来。 “哥哥。” 一滴泪水坠入湖底,溅起无数回响声。 不知什么时候,夜喻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记忆深处。 在那里,有身穿连衣裙的女孩,等着自己。 她扎着马尾,双手倚在背后,抿着嘴,蹙着眉,有些生气地看着来者。 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夜喻心中腹诽,是白衣人那一拳给自己打过来的吗。 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的夜喻,在见到夜雨馨的那一刻起,就再也生不起要将这份记忆彻底抹除的想法。 “又长大了,大孩子了。”夜喻伸手摸向女孩的头,女孩伸手打掉了夜喻的手,飞扑入夜喻怀里。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看我,这里好冷,好无聊。”女孩小声说道。 夜喻看着怀里的她,轻轻叹息一声。 自己的一切伪装,全部都被识破了。 这方属于自己的心湖里,除了代表善良的少年和代表邪恶的自己以外,还有一个无关善恶存在的白衣夜喻,可白衣夜喻,却不是夜喻。 他到底是谁呢。 夜喻抱着夜雨馨一跃来到心湖中的废墟里,找了处高楼,一齐看脚下风过湖面的风景。 “哥哥,这里太暗了,我不喜欢。” 夜雨馨悄悄拉起夜喻的手,依偎在他的身旁说道。 夜喻一手环绕过去,轻轻将夜雨馨揽入怀里:“没事,天会亮的。” 夜喻抬起头,满天乌云消散开来,阳光直下,脚下的湖水褪去猩红,变得蔚蓝一片。 不远处的废墟中,白衣人背着少年夜喻走在湖面上,白衣人忽然回头道:“你刚刚想要给夜喻看什么。” 少年夜喻不假思索地张开手,手心里是一个非常精致的胸针,胸针的图案是一朵洁白的栀子花,她曾说这是她最喜欢的花。 白衣人哑然失笑。 原来世间的真情,竟是可以这般简单。 …… 夜喻猛然醒来,眼里闪烁不定。 “醒了,老大。” 曹天智还在开着车,见夜喻醒来这货偷偷抹了抹嘴,不吭声地把只剩半袋子的酥饼又递了回去。 “睡了个好觉,累坏了这些日子,谢谢你了。”夜喻接过酥饼重新打上结,伸了个懒腰道。 车行至红灯处,曹天智停下车,忽然惊讶的看向夜喻。 “怎么?”夜喻疑问道。 “没事,老大又变帅了。”曹天智打了个哈哈,重新启动了车子。 两位各怀心思的男人又开始了沉默。 行至下个路口时,前方的红绿灯又开始由绿转黄。 曹天智轻点刹车,车速越来越慢。 两人忽然同时出声道。 “你不要想那么多了,老大。” “你不要太事事亲为了,天智。” 两人都是一愣,相视一笑,车恰好停在了红灯前。 “我以为老大永远都是那个严格的兄长。”曹天智看着前方的车水马龙,微笑道。 夜喻按下车窗扭头看向街边,孩童牵着父亲的手正一路小跑着赶绿灯。 “天智。” “嗯?” “我们有多久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了。” 曹天智一时怔住,他试探性地说道:“难道是老大认为不宜这么早逼李修真出手?” 红灯转绿,车流缓缓蠕动。 随着呼啸而过的风,被带走的还有夜喻一句细微不可闻的心声,却没能被曹天智听到。 “世界很美好,可我们却不是这尘间的人。” 将来的夜喻不会记得这天的自己说了这样的话,因为那时的夜喻身负剑仙剑,为天下苍生打开了一条通往希望的门。 证道之路多矣,或海之波澜壮阔或山岳之不可动摇,或苍穹之星辰或月下之辉光,或是我为我证道或是我为情证道。 唯有我自人间来,为天下苍生证道飞升,只求人间再无孩童啼哭声。 ------------ 卷一:归乡客 众生路 华夏十三州,枫宁城隶属于临州,整座城被江水划成两半。北边鹤鸣区,南边的地界称作白鹭区。而因为江水长时间卷挟泥沙堆积在江河中央形成的小洲,被称作黄鹂区。 据说很久之前,曾有一位仙人乘白鹤在此地飞升登天,登天之时鸟雀纷纷环绕在其身旁久久不散,此地便因此而得名。 夜喻的老家就在南边的白鹭区,也是当地人口中的贫民区。白鹭区又分东西两城,西城又比东城穷,故而年少时生活在西城的夜喻,自小时候起便看尽了人间冷暖。 只是有母亲的存在,给予了夜喻仅存的一线光明,使得夜喻即使身处于黑暗之中仍然从未停止追寻希望的脚步。 夜喻双手抱着后脑勺,母亲是一位很温柔的人,她声音软糯,就好像是怕惊醒谁似的。 母亲经常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端起了木盆去江边洗衣服了,那个年代的夜喻家还买不起洗衣机这种高档货,此起彼伏的捣衣声惊起了纷飞的雀,也唤醒了夜喻的清晨。 街坊邻居对母亲的评价出奇的好,那个旁人眼中柔柔弱弱的女子,却在芷竹巷里的昏暗老房子中,养育了一儿两女。 啪嗒 一滴雨珠落在挡风玻璃上,不待多时,暴雨便倾盆而下。 离目的地越近,周围的房屋与之前的高楼比起来便显得愈发矮小了。 曹天智看着暴雨覆盖住眼前的视线,尽管雨刷器已经开到了最大,却仍然无法看清眼前的道路。 车依旧保持着高速前行,任凭曹天智如何踩下刹车也无济于事。 “别着急,慢慢开。” 夜喻直起身子,左手轻轻按住曹天智那不知如何摆放的右手,缓缓出声道。 夜喻闭上眼。 这条路,自己曾走过无数遍。 母亲,请指引我回家的路吧。 车依旧疾行,眼前却再也没了暴雨,只有无尽的黑暗,周围死寂一片就连发动机的轰鸣声也消失不见。 “小喻啊,你婶子今天做了红烧肉,来我家吃饭吧。” “阿喻哥,别跑那么快啊,我娘给我拿了好几个包子,我吃不完了你帮我吃点啊。” “小喻啊,豆浆好喝吗。是吗,那姨下次再给你做点,你得常来玩啊。哎呦,我们家小喻真会说话,以后不知道哪家姑娘能嫁给我们小喻享福咯。” “这孩子你放心交给我吧,贫道不敢打包票说什么山珍海味,但是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贫道还是供得起的。” “道长,我家小喻就麻烦你了,小喻啊,你去了道长家要听道长话,不能给人家添乱,好不好,答应妈妈。” 周围无数人声传来,夜喻闭着眼,两行清泪无声滑下。 这是一个极其残酷的现实,在剑仙镇压妖魔之后,最初的法阵是由剑仙一手打造。法阵的核心由城中的一草一木,一路一屋作为阵法的一部分,由守护者作为阵眼来压制妖魔,以此来守护人间苍生。 而在此后的数百年内战争不断,人吃人的惨状上演了一次又一次,修客们发现每当阵法遭到破坏,妖魔便再次出现祸害人间,为了重新镇压妖魔,人类又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修客间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后,最终选择用一个法子来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那就是将城市如同将玉石上的文字般用宣纸拓印下来,真正的城市依旧还是城市,而拓印下来的“赝品”则化作了法阵。 这一举,压制了妖魔们两百年。 两百年后,人们忽然发现,前人们在拓印之时,因为种种因素的干扰,最终导致城市中的一部分被拓印进了赝品中。 也就是说,阵法依旧还是按照赝品上的阵法运行,但是赝品城市中却有几处地界,是真正的城! 那这些人该怎么办?没人知道,没人敢拆掉法阵重新拓印,最后,身处于赝品中的人,被妖魔吸食干净后,在人世间送掉了性命。 而在外界看来,城市仍是那个城市,赝品中的人与真正的城市中并无隔阂,只是赝品中的人多短命,却也是事实。 建国后的五大宗门联合异客想把赝品中的人们救出来,最后却也还是无功而返。 这些人,生来就注定了死亡。 枫宁城,白鹭区,芷竹巷,便是夜喻的生地,却也是这座城市中唯一在赝品中的地方。 那年的夜喻身在京都异客中担任四星修客,只听得外界传闻,枫宁城中一夜之间暴毙三百余人。 当夜喻日夜兼程赶回家时,母亲的尸体已经被盖上了白布。 望着停尸房里三百多具尸体,夜喻颤颤巍巍站起身,退后几步却又跌倒在地。 从一腔怒火,到低声抽泣,最后望着茫茫多的坟墓,夜喻一个一个跪了过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那天的夜喻知道了从刘枞那里知道了真相。刘枞看着面前憔悴的年轻人本想宽慰他几句,更要提醒他不要意气用事,夜喻却望着沉沉的夜色说自己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看着面前神色坚毅的青年,刘枞很难将他与很多年前还是孩子的他联系起来。 “也罢,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就不插手了。”刘枞背过身点起了烟:“我会上报组织,夜喻叛逃,我处已尽全力搜捕,无果。” 说罢,刘枞深深吸了一口烟,犹不死心道:“真的要这样做吗,你这样可是背叛了国家,华夏之大再无你的容身之地。” “我不知道。”夜喻神色疲倦,麻木的抬起头看向刘枞,“刘老,我太累了,在你这休息一晚我就走。” 刘枞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眼中再无一丝光彩,回想起初次见面时少年的意气风发不由得鼻子一酸,心湖中泛起点点涟漪。 “睡吧,多睡会。” “谢谢刘老。” 夜喻靠着沙发,头一低便睡了过去。 刘枞神色复杂,半晌后还是掐灭了手中还剩半截的烟,上楼去为夜喻抱来了一床被子。 孩子,睡吧,这一夜过后,你就再也没有好觉睡了。 刘枞将被子披在夜喻身上,转过身轻轻带上了房门。月色下人头攒动,手中兵器在月光中闪闪发亮。刘枞重新点起了烟,这位在江南军区纵横三十年的老人,平生第一次感到心中戚然。 诺大的华夏,竟容不下一个为母报仇的孩子。 小夜喻是没了母亲,可这不代表他就没有家中长辈了! 刘枞拿下烟,望着亮闪闪的刀剑弹了弹烟灰,咧开嘴笑道:“鄙人刘枞,火属性修客,请各位赐教。” …… 远游的孩子最想念的便是母亲手底下的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柴米油盐的叮当响声回荡在每个孩子的心头间,也牵连起自己与家人的牵绊。 李修真站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那两个年轻人。 “夜喻,师从陆御,六芒星六君王之首狼君,剑仙火之剑的持有人,异客四星修客,夜家老三的独子,每个头衔拿出来,都是响当当的存在啊。” 李修真身后走出一位青衫背剑的中年人,看着深陷困境中的夜喻二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用你来插手。”李修真头也不回的说道。 中年男人呵呵笑了,“那你想怎么做,不会想以命抵命吧,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活在过去,一位异客组织的六星修客,凤鸣宗的下代掌门,做出的决定教人失望。” “不用你来提醒我的身份。”李修真背过身来直视来者,这位在异客内德高望重、公认脾气最好的老修客,第一次有些动怒,“六星修客也好,凤鸣宗掌门也好,就能抵得上一条人命了吗,还是说以你们读书人的道理来说,人命就是有价的,只要价值更高,其他人就是可以被随意抛弃的。” 中年男人也是面露愠色:“李修真!你代表的不是你自己,你代表的是枫宁城六百三十万平民百姓的命!被一个三十岁不到的毛头小子指着鼻子骂几句就要寻死觅活了?那世上的守护者岂不是都得自裁谢罪!” 中年男人拔剑在手,目光越过李修真落在夜喻的脸上,神色平静道:“你下不了手,我来看看他是不是有资格来与你问道。” 李修真看着男人坚毅的目光,幽幽叹息一声,侧身让开了道路。 中年男人手握三尺青锋,一剑而过。 浑厚重如潮水般的剑气凌冽飞向夜喻,却在夜喻十步开外的地方骤然被打散。 男人眉头紧皱,喃喃道:“这不可能。” 在暴雨中的车身旁,有三百余位的亡魂紧紧簇拥在车边,推动着车子缓缓前进。 夜喻靠在车窗边,低声呼唤:“娘,我好想你啊。” 暴雨退散,一道光芒自上而下笼罩车身。 “小喻乖,妈一直在。” 夜喻面前,一位浑身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女子自半空中飘落下来。 “怎么会……怎么会……”中年男人不可置信的看向一旁的李修真,却发现李修真也是错愕的看着面前这一幕。 自古城中被妖魔吞食者不得轮回,只得在世间浑浑噩噩徘徊,最终被人间阳气灼烧的什么都不剩。 这也就是为何人间经常会出现撞到鬼的情况了。 “他们……他们当年是自愿死的?!”中年男子几乎是喊出来,“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愿意放弃自己活下去的机会,他们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夜喻。” 夜喻车顶上忽然间出现一位小孩子,他戏谑地看向李修真二人,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你就是这座城市里被镇压的妖魔,七十二妖魔中的悔。” 中年男人手上青筋暴起,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还敢现身。 李修真却是轻轻按下中年男人的肩膀,这一刻的他再也无法掩饰住自己的颓势,因为悔的出现,就意味着自己已经被攻破最后一道防线了。 数年来的苦心经营,压制西城的发展,通过运转黄鹂区和鹤鸣区的阴阳之阵来削弱妖魔的力量,最终还是输给了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 悔坐在车顶上,嬉皮笑脸道:“好算盘,牛鼻子老道你一来就想用你们凤鸣宗自剑仙之时传承下来的一口淬心火来将我彻底烧死。黄鹂区那么点的地怎么数十年如一日的坚固,里面的富人怎么又那么多,难道不是你把本属于白鹭区的土精水精全部倒灌进了黄鹂区导致的吗。” “你想着最坏的打算无非也就是连带着整个东西城炸上天,用淬心火把我烧死,让黄鹂区接替原本属于阴阳阵法中的白鹭区的位置继而让阵法可以继续保持。白鹭区的人?呵,你心好点可能会把他们提前转移出来,要是难听点,钓鱼还得要香饵呢。” 中年男人不可置信的看向李修真,“他说的都是真的?” 李修真闭上眼,仰起练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还没完,夜喻一家受夜家牵连,他妹妹惨死的时候你作为守护者连个屁都不敢放,事后还把夜喻的那段记忆模糊了,如果不是后来你知道夜喻身后有陆御撑腰,我就不信你不会让夜喻彻底消失。” “觉得亏欠人家,又弥补不了人家,怎么办,不如让这个人永远消失好了,这不就是你们人类做的事情吗。”悔托着腮嘻嘻笑道:“所以啊,王婉,也就是夜喻的母亲,自愿来找我,让我把她的命收了,来保证她的儿女可以不被我继续蚕食所剩无几的阳寿。” 说到这,悔摇了摇头,感慨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愿意为了其他人放弃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可她是母亲,她觉得她做的理所当然。芷竹巷一百余户人家也觉得理所应当,他们都找到我,说什么愿意不要来生,求得自己儿女无恙。” 那个柔柔弱弱的女人照着书上的鬼画符试了几百遍之后终于见到自己之时,第一时间居然不是被自己的真身吓到站不起来,而是颤抖着向自己祈求放过自己的孩子。 悔当然不会愿意,储备粮就这么点,少一个是一个,他让女人证明一下自己的决心,便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油锅,让她跳进去。 王婉呆了许久也不见动作,悔等烦了就要走,却只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噗咚声。 悔呆在原地紧咬住牙,蓦然回首道:“臭女人!不要命了!” …… 那一日的王婉在睡梦中悄然死去,离开的时候她的嘴角还噙着笑,等到朝阳又起时,江水边却没了那捣衣声,夜喻也就在那时失去了母亲。 ------------ 卷一:归乡客 我想你了 刘枞站在芷竹巷的巷口,习惯性的摸出了口袋里的烟点上火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刘老,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刘枞身后的一位青年摘下斗笠笑道。 “你小子,倒是管起我来了。”刘枞看向来者笑骂一句,又深吸了一口这才恋恋不舍的掐灭了烟头。 青年讪笑着挠了挠头,面前的这位已经年过半百的老人曾被父母提了又提,多是溢美之词。这次任务也是家族得知后第一时间找到了刘枞,让其务必要带上自己。 只是看着刘枞安静的看着芷竹巷深处的时候,贾斌心里像是有什么被揪住了一般难过。 “其实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不认为他做错了。”刘枞掐完烟后的第一句话就把贾斌五人给惊到了。 “刘老,此事……”贾斌支支吾吾道。 “有什么好害怕的,做错了事承认就是了,硬要说自己没做错,说自己是守护者要为了天下苍生,呵。” 刘枞说着朝着街边吐了口痰,“什么狗屁天下苍生。” 五人不敢接话,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汽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行人中的一位身形隐藏在宽大斗篷中的男人沉声说道:“来了。” 此地被李修真特意割裂开来,众人的视线里漆黑一片,只有那汽车声不远不近的传来。 眼看就要见到传闻中的那个男人,贾斌的一颗道心也莫名的悬了起来。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传闻他是一位灵剑师,拥有三把本命剑,精通五行之术,善于推演术算。 也对,只有这样的人,才敢在一夜之间杀穿三个宗门,事后异客还没办法追寻到他的踪迹。 车开到跟前,刘枞这才发现是夜梓雨一行人的车。 “刘老,我们来迟了。”夜梓雨走下了车致歉,贾斌看去,她身形被宽大的黑色风衣包裹着,目光凌厉面若冰霜,她一步步走来,军靴碰地的声响回荡清晰可闻。 刘枞走上前,双方止步后各自打了个军礼。 “狼牙小队全队到齐,听候指示。”夜梓雨恭敬说道,说话间,狼牙五人也走下车来,各自敬了个礼。 “夜队长哪里的话,你们直属于军机处,我们哪能指挥你们。”刘枞打了个哈哈:“对了,夜队长可知道此次前来的目的?” “当然。”夜梓雨回道:“斩杀狼君夜喻。” “当真没别的指示了?”刘枞直视夜梓雨的眼睛,后者眨了眨眼,微笑道:“无可奉告。” 刘枞大笑起来,却忽然对夜梓雨身后出手,一张火网瞬间笼罩住夜梓雨几人来时乘坐的车。 夜梓雨眯起眼,“是我们疏忽了,就让我们来会一会他们吧。” 刘枞随手挥散手中的火焰,淡然道:“哪里的话,既然是任务,那就没有你们我们。” 刘枞六人居左,狼牙六人在右,一字排开,静静看着那辆不断燃烧的车。 “一路追杀,不嫌累吗。” 车的后方,曹天智缓缓出现,他阴沉着脸:“才半天,只过了半天时间就来了三四波蝼蚁,真是……” 说到这,曹天智再也抑制不住浑身的杀意,他的身体微微弯下,脸上的表情也开始狰狞起来。 “真是教人不快啊!” 曹天智身形一闪,已经撕开了火网冲了出来。 天旭手持重盾抵挡在前,王雪架起弑神枪,枪口已瞄准曹天智眉心。 众多术法如暴雨般落下,重重阵法瞬间展开,曹天智如一叶孤舟般义无反顾的冲进了这致命的漩涡中。 “以多打少,有失公平,来,和我打。” 众人身后突兀的出现一个声音,王雪调转枪头连开数枪,定睛一看满地的傀儡符纸,偏偏符纸品阶还很高,足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刘枞笑着拉了拉就要提枪上去的贾斌,示意他往后稍稍。 真正的主角还没登场呢。 一根银丝线,来缚世间人。 夜梓雨皱了皱眉,一手提着冰剑,一面看着周围遍布的银丝。 术法中,曹天智拳挡飞剑,横扫傀儡,转眼间就来到了天旭身前。 身为武者,胜负往往只在一瞬间。 这一瞬间,就让我唐亦枫来创造。 唐亦枫轻轻牵起银线,灵战师童彤与天旭的人墙在曹天智的一击之下已经产生了破绽。眼看曹天智就要冲入人群中,刘枞手握火鞭,一把拉住了曹天智,王雪立刻对准曹天智,就要扣动扳机。 按了好几次,脑海中的血肉横飞的画面还是没有出现,王雪低下头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麻痹住动弹不得。 一次性要杀好几位高手确实很难。 但如果,用毒呢。 在所有人被曹天智吸引视线的时候,唐亦枫已经悄悄布下了陷阱。 十二人中,只有刘枞发现了自己,至于那个夜梓雨,到底是差了一点。 不过刘枞没有出手揭穿自己倒是让唐亦枫小意外了一下,虽然猜不透对方的意图,但为了让曹天智那个傻子安全活下来,唐亦枫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用自己灵力制成的傀儡,可以第一时间吸引王雪的火力。 配上淬毒线的毒性,可以轻易的让这个队伍中最重要的王雪无法动弹。 至于李天济的符法,到底是迟了一步。 符纸飞出之时,唐亦枫早就布好的黄泉沼发动,所有符纸所化术法皆被大幅削弱其能力,落在体魄强健的曹天智身上就和毛毛雨差不多。 最重要的是曹天智身上所穿的噬魂衣,来自于唐门秘术所制,唐门秘技,炼衣术,将衣甲赋予上噬魂属性。这等秘技之所以是秘技,就在于能施加在所有“衣甲”之上,换句话来说,只要施法者愿意,一件衬衫、一块破布也可以成为噬魂的承载者 曹天智这件噬魂衣是唐亦枫早年为其赋予的了,这些年曹天智杀的人全部都被噬魂衣吸收走了魂魄,致使这件衣服的品级已经不能单单视作一件普通法衣来看待了。 “刘老,什么意思。”贾斌在刘枞旁边小声嘀咕道:“看着人家打,这不合适吧。” “不合适?”刘枞气笑道:“等会你就知道合不合适了。” 这几个人虽然打的是热火朝天的,实际上黄泉沼只有削弱之力,既然能布下黄泉沼,布一个万毒噬心阵不是更好,唐门弟子总不可能万毒噬心阵也不会吧。 还有那夜梓雨,刚刚说任务的时候那是一个斩钉截铁,现在呆站在原地,一个灵法师提着剑,这什么意思? 总的来说,除了那真起了杀心的曹天智和愣头青的王雪,剩下那几个,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老演员了。 李天济被誉为雷法纯粹的灵符师,怎的没唤出两尊雷神出来。 赵利那一身玄妙阵法,怎的就布了一个常规削弱阵法就后撤到夜梓雨身后去了。 童彤、天旭二人更不用多说,就差没明着把曹天智放过去了。 六位直属于军机处的修客,在异客内也至少是四星起,被两个人压的抬不起头来? 果不其然,曹天智挣脱了火鞭之后,一脚踹开还在演戏的童彤,直奔刘枞而来。 贾斌立刻提枪在手,神情严肃。 刘枞却忽然看到了火网中有一身影愈走愈近,心中打定主意的他选择带着五人后撤。 贾斌离开的前一刻这才看见狼牙六人身上飚出血箭的模样。 他心中不忍,硬着脾气就要回去救他们。 “别打扰他们姐弟唠家常了,没眼力见的东西。” 刘枞一手提着贾斌的后领拖着就跑。 追了一路的曹天智眼见这幕,止步后忽然笑道:“刘老头,人不坏的。” 唐亦枫如鬼魅般出现,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银丝刮伤的狼牙小队附和道:“算是对我们网开一面了,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此时,二人心中却忽然传起了夜喻的声音:“去和刘老说这个人情我欠下了,有空去我家喝茶。” 曹天智应了一声,便又追去了。 唐亦枫则是收起银线,不紧不慢的跟在曹天智后面走去。 两人身后,狼牙五人皆中了不同程度的毒。王雪中毒最深,只能勉强撑着枪跪着,像童彤、天旭体魄好些的还能勉强站着,李天济和赵利则是盘腿坐在地上开始聊着天了。 夜梓雨还是如同之前那般站着,好像从未动过一般。 黑暗中除了喘息声就只剩火焰的噼啪声,直到那个人出现在远处,直到满天黑暗都化作背景板。 “是他。” 李天济苦笑着,这才用尽自己全部力气站起身来。 王雪意识模糊,只是看着夜喻一步步走来,她骤然哭了。 童彤直起身子,向着夜喻打了个军礼。 赵利则是往后一仰大喊道:“这下没一顿牛肉火锅是解决不了啦。” 天旭神色复杂,最终选择默默蹲下。 “诸位,好久不见。” 夜喻微笑道。 初见时,几人还曾举杯共饮。 再见时,却已是血泊中厮杀。 毒性发作,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五人便都倒了下去。 横七竖八的中间,夜梓雨还在双手杵着剑站立着。 夜喻与其对视,目光温柔眼中似有泪光涌动。 “姐。” 夜喻轻轻唤了一声。 夜梓雨松开手里的剑,任凭其摔碎在地,她呆呆地朝着夜喻走去,从缓缓挪动脚步,到一步步小跑,到最后的飞奔。 这个被人私底下戏称为冰霜老处女的女人,在这一刻失去了自己所有的气度和矜持,不顾一切的飞奔向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她就这样撞进夜喻怀里,这个曾经比自己还矮一个头的小男孩,如今已经可以把自己整个抱住了。 “为什么到现在才找我。”夜梓雨紧紧抱住夜喻,她小声喃喃道:“妈不要我了,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夜喻轻轻抚摸着夜梓雨的头发,柔声道。 “妈妈走了,我再也没了妈妈了,你也走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夜梓雨低声抽泣着,在自己最心安的人的怀中,她再也不是狼牙小队的队长,也不再是那个冰冷的杀人机器。她就是一个没了家人的孩子,她的哭声愈来愈大,宣泄着着几年来的委屈。 “他们逼着我要来追杀你,他们还要我嫁给什么公子哥,夜家那边来人了要我去认祖归宗,还要我跪下去给那个人叫爸……” “不想去就不去,没关系的。”夜喻抱紧了夜梓雨,喃喃道:“没事的,日子会好起来的,有我在呢。” 夜梓雨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已经哭的泛红,她近乎是哀求般的问到:“你还会不会走。” 夜喻沉默着看着夜梓雨,他想说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多仇家,他不想连累她。 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我想你了。” 夜梓雨靠在夜喻的胸膛上,柔声说到。 夜喻心中湖水泛起涟漪,白衣人端坐废墟之上,看心湖中的春风乍起,又看那如一夜而生的百里梧桐。 “不走了。” 鬼使神差的,夜喻说出了这句既是违心,也是真心的话。 自己在这里,夜家才不敢对夜梓雨下手。 “真的?”夜梓雨破涕为笑。 “真的。”夜喻为夜梓雨拭去眼泪,微笑道。 后来,夜喻背着哭累了睡着的夜梓雨,一步步走入芷竹巷中。 在那里,有着曾经的家。 母亲,我来了。 如星辰般灿烂的王婉站立于芷竹巷正中央,她眉眼低垂,一滴泪水落入枯井之中。 “你一路,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 卷一:归乡客 芷竹巷中 芷竹巷的入口处极窄,夜喻弯下腰躲开层层叠叠的高矮屋檐,一路走入巷内,脚边青苔遍布雨水落在其中,稍有不慎就要滑上一跤。 青灰色的墙面上还有隐约可见的粉笔画,那曾是芷竹巷许许多多孩子曾画下的。夜喻记得,那群孩子中不乏有家境贫寒之人,只是当他们手持粉笔在墙上书画自己未来的梦想时,好似这个世界都为他们让开了一丝道路。 夜喻走了一段路后面前才稍微宽敞起来,这是一条贯穿芷竹巷的主干道,从上方俯视下来,路的整体呈树状,也有人说像树根,因此得名长树路。 芷竹巷一百余户人家就挤在这狭小的巷内,土地资源的稀缺让巷内的人不得不选择高矮林立的徽式建筑,灰瓦此起彼伏连成一片,青砖铺就巷内二十四条小路。 这里曾经很热闹,狭小的巷中常常有孩童嬉闹不断,黄昏之时各家炊烟升起的时候,那炊烟便染透了半边的云霞。 夜喻回头看着夜梓雨熟睡的模样,很多年前自己还会期待着姐姐下班时给自己带来一份宵夜,也许是两只鸡腿,也许是一些剩菜剩饭。 街道上再无往日的热闹,只剩下夜喻行走在青石砖上的脚步声。 师傅与自己说过,赝城的存在既是一种错误,也是一种正确。 年幼的夜喻还不懂得什么是舍小家保大家,只是愤愤道:“这不公平。” 头发花白的老人那时候就会摸着自己的脑袋,笑着说了句:“那就去做自己的公平。” 在夜喻所得的羊皮古卷最后一页记载着剑仙亲自写下的一句话:苍生为引,鸩杀妖魔。 那日的风雪夜里,夜喻与齐晟秉烛坐谈了一夜。 “所以妖魔的根源,就是人,对吗。”夜喻难掩疲倦,望着七笙说道。 齐晟抿了一口茶,“没有臣子的君王要来何用,剑仙这话估摸是喝醉酒写的。” “如果只是一小部分人呢?”夜喻眼中光彩熠熠,追问道。 “夜喻。”齐晟皱起眉道:“你知道人为什么被称作人吗。” 见夜喻不说话,齐晟缓缓说到:“人如果连最后一丝感情都失去了,那就不叫人了,棋盘之上只有胜负,可人生不是棋盘,人也不是棋子。” “军师。”夜喻忽而释怀的笑了。 “怎么?” 夜喻引烛火烧尽羊皮卷的最后一页,微笑道:“军师不是一个好的阴阳家。” 齐晟倒是不争辩,侧躺在榻上只顾着吃东西。 在剑仙遗留的阵法被破坏后,实际上剑仙还布下了第二道阵法,正是为了防止人类拆毁其阵法而设立的。 镇压妖魔的城市如果阵法被毁,那么城中人的运道将会促使着催生一物来抗衡妖魔的存在,这个存在被修客称为压胜物。 这算是剑仙在离去之时,为苍生留下的最后一点善意。 他永远不希望阵法被毁,如果被毁后,妖魔肆虐之时,必有一人手持压胜之物重新镇压妖魔,替城中所死之人复仇。 而这个手持压胜物之人,必是城中人。 所以书卷中的“苍生为引,鸩杀妖魔”在齐晟看来无非是献祭一城人来换取压胜物的出世,手段卑劣,不屑为之。 当时齐晟并未意识到这个想法的粗浅,因为在建国初期就已有数百位阴阳家的大能彻夜研究过这八字谶言。最后得出的结论并不是以压胜物来压制妖魔,而是以城中所有人作为毒药的载体,毒杀妖魔。 至于如何毒杀,当时的唐门等众多毒系大家已经研究出了各种术法,配合上顶级阵师的压制,足可以彻底消灭一个妖魔。 只是这个答案被汇报上去的时候,那位还未老去的领袖点起了烟,重重拍了拍桌子呵斥道:“胡闹!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岂能反过来让人民受害!简直是胡闹,七十二妖魔,难道要我们华夏多出七十二座死城吗!?” 这个问题在当时引起了军政修三方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不少人认为此举保得万世无忧,仍然是有可操作空间在里面的。 譬如说将城中居民减少,譬如说下毒时间延长,用时间来换取人民的生存。 诸如此类的言语一多,人们便觉得区区妖魔不足为惧了。 故事的最后,是那位领袖授意开国初的五大宗门,开创了异客组织,每隔数十年派遣守护者镇压妖魔。这件事以修客的让步换取了人民的生命而结束。在日后的五十年内,无数修客前仆后继,日夜与妖魔厮杀不断,最终保得了华夏十三州内再无动乱。 比起明面上的异客组织,暗里的众多默默无闻的修客才是真正的英雄。 比如说夜喻踏足枫宁城之时,就已经有两位修客暗中盯着自己了。 如果说李修真是风光无限的守护者,是阵法的阵眼,那么这些修客就是一颗颗钉在妖魔身上的铁钉。 想到这,夜喻抬起头,街道的尽头是芷竹巷中几百余人赖以生存的水井,井旁是属于百计的人们,他们看着自己,就像看到了曾经的他们一般。 夜喻向前走去,他们迎面走来。 “玄迷门许幽。” 与夜喻擦肩而过的汉子低声说道。 夜喻蓦然回首,汉子却已自刎而死。 夜喻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声音便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凤鸣宗张岚。” “祁州姜氏姜茂山。” “天守阁黄剑极。” “落雪山秦王印。” “唐门唐傲。” “临州贾霜华。” …… 一人人一步步与夜喻擦肩而过,倒地声一声接着一声,夜喻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鲜血流淌如同小溪缓缓流向井口处。 “李修真……”夜喻咬牙切齿道。 刚刚死去的修客们,不多不少三百一十二位。 芷竹巷,有三百一十六人。 夜喻脚踩血河,步步向前,愈走愈快。 夜梓雨缓缓醒来,见四周如炼狱一般,尸首遍布街头,夜喻脸色铁青一言不发闷着头向前。 “弟,放我下来。”夜梓雨明白了这是夜喻自己的事,她不好掺在其中。 夜喻嗯了一声,一跃到路边房顶之上,轻轻放下夜梓雨。 “小心点。”夜梓雨嘱咐道。 夜喻点了点头,脚尖用力转瞬间来到李修真头顶。 身着凤鸣宗紫色道袍的李修真站在井口旁,微笑抬头看着来势汹汹的夜喻。 “你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夜喻手握剑仙残剑,一剑而来。 李修真两指并拢,轻易夹住夜喻的倾力一剑。 “道友早上与我问道,我如今想明白了。” 李修真微笑道:“强者就是话语权的拥有者,如果贫道不够强,那就让其他人打死贫道,但在贫道之下的人,不得不听贫道的道理。” “这么说也不对,不如这样说吧夜喻,你有何资格来讨要公平呢。” 李修真眯起眼:“换位思考,守护者要照顾城中数以百万计的人们,难道说人间疾苦全都能看在眼里?难道说世间不平都要守护者来忿忿不平?你们当事人做什么吃的,吃屎的吗?” “换位思考?”夜喻冷笑一声:“见死不救不是你的错,事后我要报仇之时是你替他们隐藏了行踪致使我无法追杀仇敌,这是其一。” “你牺牲芷竹巷三百一十三人只为压制妖魔甚至不惜拉白鹭区几百万人下水,这是其二。” “你向夜家泄露我的行踪致使我在枫宁城被围杀两次,以至于我的旧伤一再复发不断折损寿命,这是其三。” 夜喻咬牙切齿,心中一口无名业火没来由的窜了上来,他用尽全力向下劈去,近乎是咆哮道:“我母亲一介凡人如何知晓进入赝城深处的秘法!若不是你透露给她,她何必为我而死!” 李修真任凭其剑剑落在自己身上,只是却怎么样也破不开那凤鸣宗传承至今的那件紫色道袍一分。 “说破了天,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李修真淡然道。 “夜喻,这个城市,欠你一个公道。” “是啊,我也看不惯这些读书人,怪恶心人的。” 李修真身旁一左一右出现两人,定睛一看不是刘枞和夜喻刚回枫宁城时遇到的乞丐还能有谁。 道袍李修真微笑着,脸上的伪装褪下,赫然是之前与李修真在一起的读书人。 “夜喻,幸会,我叫陈铮。”陈铮看向左右,笑道:“两位莫非是要帮着夜喻一起来杀李修真?这罪名可不小。” “读书是不是读傻了,就许你仗着境界高欺负人,不许小喻为母报仇?”乞丐扣了扣鼻屎随手涂抹在陈铮的道袍上讥笑道。 陈铮还欲说些什么,刘枞却早已火鞭加身。 “别说了,读的东西都进狗肚子里了,说别人只是为了自己,你为了什么?为你嘛个棒槌。”刘枞黑着脸和陈铮一齐消失在原地,乞丐望着天幕许久才回过神来,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弯腰哭泣的夜喻身上。 和上次见面,这个年轻人多了很多的优柔寡断,说实话自己还真不喜欢这样的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男人。 但乞丐忽然明白了陆御的用意,只是他看了看夜喻,又觉得心疼。 老东西挺会折磨人,克服心魔不在一朝一夕,何必一次次把夜喻的心境搅乱,让他一次次把心中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拿出来面对呢。 “别难过了夜喻,王婉已经转世投胎了,她这一世有一户好人家养着她,挺好的,即使不为了你,她也依然会选择这样死去的,这不是你的错。” 乞丐走上前去拍着夜喻的肩膀,这位见惯了生死的狼君居然无法面对自己妹妹和母亲的死,也是一种……难言的苦涩。 “他们……他们居然把这种事说成理所应当。”夜喻喃喃自语道。 “你把他们说的都当狗屁,大小伙子了要听话,你妈和我说了要你好好吃饭,晚上睡觉不要不盖肚子会着凉,冷的时候一定要多穿衣服……” 乞丐说着,忽然一指道:“看,谁来了。” 夜喻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王婉的脸庞逐渐清晰。 “喻儿。” 母亲的声音落入夜喻的耳中,仿佛是天籁一般。 “妈……”夜喻一把抱住来者,嚎啕大哭起来。 屋顶上的夜梓雨看见王婉,也是泪眼婆娑,喃喃自语道:“母亲……我的母亲……” 王婉轻轻抱住夜喻,她眉眼如月,吐气如兰:“喻儿不怕,妈在,没人可以欺负喻儿。” 一对母子就抱在血泊中倾诉衷肠,乞丐离开时回望身后的满眼青砖灰瓦,感慨万千。 少年对这个世界很失望,可师傅不想让你很失望。世间大雨滂沱,万物苟且而活,无人能为你背负更多。 你要藏好你自己的懦弱才是。 让这芷竹巷三百一十四人,成为你的过去吧。 乞丐轻喝一声:“起!” 自刎而死的修客们纷纷站起身来,他们的眼中有了光彩,开口却不在是从前的声音。 刚刚他们的话,已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妈你快看!是王姨!” “婉儿和小喻都长这么大了,时间真快啊。” “是啊,我的孩子要是还在,也得是这么大了。” 李修真其实没想明白那个道理,陈铮却必须得要个说法,你夜喻,真的有资格来问剑吗。 刘枞不管那么多,我就觉得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一坨狗屎。 乞丐收人所托,来此穿针引线。 而那甘愿赴死的修客们,皆是曾受恩于陆御。他们用了几年的时间替换掉了枫宁城内的其他修客,现在,他们的死去使李修真在城内再无一人可以帮他稳固阵法了。 “诸位,今日你们所做之事,来日必将铭记史册。”陆御作揖道。 “大人,我们不要铭记史册,只要夜喻能有空去替我见见我家娃儿就好。” 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陆御点点头,“你们放心的去吧。” “那我们走了,大人。” 领头的汉子回过头,“大人保重。” 陆御闭上眼,重重点了点头。 乞丐以秘法借尸还魂,重塑那三百一十二人的记忆。 夜喻,现在你有资格来跟他们,讨要一个迟来十一年的公平了。 ------------ 卷一:归乡客 我与这世界讲个道理 李修真与悔面对面坐着,芷竹巷里发生的一切都落在李修真心中,头发花白的老人端起茶杯,心中有些凄凉 “你们人类可真是喜欢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给自己所做的事当遮羞布。”悔笑嘻嘻的托着下巴遥望远方,不咸不淡的刺着李修真 “我们都曾想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想的多,做得少,也许并不是不想做,而是不能做。”李修真放下茶杯,脸色平静道:“即使我们做错了,也不是你一个妖魔可以来说三道四的,人类自己的事情,就由人类自己来解决。” “是啊,千百年来有无数个和你一样的人,李修真,你猜他们都怎么样了?” 李修真眨眨眼,微笑道:“生死道消而已,有何惧哉。” “即使不得轮回,即使永世受到煎熬,也愿意?”悔正视李修真,歪着脑袋笑道 李修真呵了口气,从身旁抽出自己摆摊时的签筒,“你觉得为什么人们这么想知道自己的命,你觉得他们知道自己的命后,又会做什么呢。” 悔还未张口,李修真便大笑起来,他重重地将签筒摔在地上,眼中有难以掩藏的狂热:“如果有人告诉你,剑仙的转世就在这个世间,你愿不愿意牺牲自己来换取剑仙重新降临这个世界?” “你们这些妖魔,带来瘟疫、洪水、干旱。甚至是千万年未曾变过的光明,你们也要夺去。而人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夺走我们的生存的一切。”李修真大手按在悔的头上,“我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你不是以吸食人间的悔意来增长自己的道行吗,你来看看,今天的李修真和昨日下山的李修真,有何不同?” 悔瞥了一眼李修真,嘴角勾起冷笑:“怎么?赌那夜喻是剑仙的转世?就因为他有一把剑仙的残剑,还是赌他心中那白衣男人就是剑仙的残像能带你们这些人类重新把我们镇压?” 李修真指上力道愈发加重,悔反手抓住李修真的手臂顶着李修真的压制缓缓站起身来:“你和他谁赢了我都无所谓,是你们自以为是的要做救世英雄,我死了,难道你们就成了圣人了?那些家暴妻子害得家破人亡的人渣后悔的时候是为了他的妻子?那些酒驾后撞死人的人在牢里后悔的时候后悔的是他喝酒了?” “谁教你们一昧的做自己心里的英雄的,妖魔妖魔的喊着到底谁才是妖魔。” 悔的身形逐渐壮大,他抓住李修真的领口,居高临下道:“王婉用她的命为她的儿子换来一条生路,这不都是你们读书人干的事吗,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妇人引向妖魔的嘴边,呵。” 李修真面不改色道:“为了天下苍生每个人都可以被牺牲。” 悔嗤笑道:“包括你?” 李修真缓缓抬起头,满头白发由根起变得墨黑,这位参与过两次镇压镇妖石叛乱的老人在临死前的诸多破碎记忆中重新拾起了自我 “包括我。”李修真洒脱一笑,他的气息愈发沉重,一身纯粹的火之息如牢笼般笼罩住悔,璀璨的火莲在两人脚边绽放开来,远远看去如一条火龙般蜿蜒不断 “你们人类,也只是恶念的载体罢了。”悔说道 “无妨,贫道相信,总会有人为了他人而活下去的。”李修真按住悔的手臂,两人脚下空间如破碎镜面般寸寸碎裂 …… “刘老儿还真是忙。” 曹天智抬头看着刘枞离去的方向,好一会才打量起面前被刘枞丢下的五人 一位灵武师一位灵剑师,一位灵阵师两位灵法师,看样子都还是富家子弟,光看那腰间别着的玉佩,啧啧啧,都够泡好几个一线妞了 曹天智此时已经动起了歪脑筋,盘算着一会打起来的时候怎么才能顺手把对面几人身上值钱的物件给抢过来 哦,我的老天,这真是个邪恶的想法,罪过罪过,今天回去必须吃顿好的奖励自己,今天只是想着劫财而不是想着杀人,这对于曹天智来说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啊 “你早就知道了?”唐亦枫默默地背过手藏起丝线,朝着那个家伙的背影问道 “知道知道,哥们什么不知道。”曹天智敷衍回道,目光却是一刻都不愿意从对面五人的身上挪开 “雒城贾氏,坠星城许氏,控偶师一脉,京都将军府,五位,对也不对。” 曹天智如数家珍的说出对方的底细,直教贾斌五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看来你们不知情,也好,省得我留手了。”曹天智一手负后,正色道:“武师曹天智,请赐教。” 在五人诧异的目光中,曹天智身形消失不见,伴随着强劲罡风席卷过来的还有曹天智一声大喊:“傻根!还不动手!想看老子挨打啊!” 贾斌第一个回过神来,唤出配枪便欲迎敌,脚下却一个不稳跌在地上,定睛一看,五人脚下哪还有完整的地面,满地银丝已经全部变成唐亦枫阵法的一部分,教那五人动弹不得 “你们这些天之骄子,是不是太傻了点。”唐亦枫摸摸头,无语道 “嘿嘿,你们不躲,就别怪我下手重啦。”曹天智嘿嘿一笑,一记闷拳就朝着贾斌面门袭来 …… 竹屋里,一位瘦弱的男人依靠在窗边,雨打窗外芭蕉叶,沙沙声响落入耳 “军师,你找我。” 曹天智站在门口,看着军师日渐消瘦的身体,他的心里有些难受 “天智,你来了啊,来坐。”男人回过头,笑着朝曹天智招手道 曹天智坐在男人身边,男人给曹天智沏了杯茶,望着他局促的手,男人笑着示意他但喝无妨 于是乎曹天智就一口闷了 “好茶啊军师,那什么,入口回甘,过瘾啊。” 男人白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 曹天智嘿嘿一笑 “夜喻要去华夏。”男人回过头观雨,忽然说道 曹天智一时不知道男人什么意思,只得硬着头皮问到:“军师什么意思?” 男人头也不回的给了曹天智一板栗:“你说什么意思。” 曹天智揉了揉头,嘟囔道:“我哪知道你们的心思。” 男人没有说话,竹屋里气氛有些凝重,四周雨声渐大,将屋内还在噼啪燃烧着的炭火声都盖了过去 “夜喻性格优柔寡断,在六芒星还可以收束念头杀伐果断,一入枫宁,免不了被人算计,到时落得个首尾难顾,自相矛盾。” 曹天智眼中闪过些许诧异,这是他第一次听军师如此评价夜喻 “你们都被他骗了。”男人伸手关了窗,漫天雨声就此消失不见,男人苦笑道:“他一直无法与自己达成和解,这很不好,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就像一笔糊涂账。”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曹天智忽然出声道 “天智。”男人走近炭火旁伸手取暖:“你比我更清楚,残缺修客,遇幻必死。” 曹天智忽然站起身来死死盯着男人的背影,一字一顿道:“军师到底想说什么。” 齐晟一挥衣袖,风雨停息,阳光照进这方小屋里 “去救他吧。” “刘枞隶属于军方,却不是真正的军界人士,他背后一定有人。陈铮是六星异客,不可小觑,他在枫宁只会坏事,必须要制衡他。夜喻的师傅一定会在他到枫宁时安排人见他,那个人是谁,找到他,他可以和刘枞一起把陈铮这滩烂泥踢出局去。” “棋面太乱了,太乱了……”齐晟喃喃道:“把所有无关人都踢出局去,让夜喻和李修真堂堂正正的对决。什么狼牙小队,什么天才修客,你们三个陪着他去枫宁的家伙,一定要先下手为强。哪怕是得罪华夏军方,也要把他们死死按住。” “最后,只能看他自己了。”齐晟叹息一声:“善良或是邪恶都是处世之道,二者都取一半就是取死之道。” 曹天智默默喝茶,默不作声地在心里把齐晟的地位又抬高了一点 …… 曹天智坐在贾斌背上,把玩着从贾斌那抢来的无事牌 “他就说了这些吗。”唐亦枫很显然不相信,继续追问道 “不知道,忘记了。” “曹天智你!” 唐亦枫气笑道:“好好好,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天时间二十多位修客齐聚这里,用脚想也知道有人背后捣鬼。你肯定是和刘枞做了交易,用教拳这五人换刘枞去救夜喻是吧。” 曹天智斜撇了一眼唐亦枫,嚯,真让他说中了,蛮聪明的 “狼牙全队没有认真阻拦我们,这五个人也不是,刘枞自己人,那还有谁是幕后人。”唐亦枫一个个排查过去,“军方、异客没有与我们为敌,谁在背后搞鬼。” “你忽略了两点。”曹天智出声道 “哪俩点?”唐亦枫看着曹天智那张因为过于严肃而显得好笑的脸疑惑道 “妖魔和京都势力。” 曹天智语出惊人道:“老大杀了李修真没有任何好处,这就乱了道理。守护者有错就可以杀,守护者如何不犯错,话是如此,我是老大,我也杀,问题在于,双方都有道理,谁死都可以。” 唐亦枫恍然大悟:“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两个人中有一个人放弃自我的道理,不是无错,而是改错,那这样就能破局了。对方的目的不是在于有多少人阻拦我们,而是要让李修真和夜喻都坚信自己没有错。” 曹天智轻轻抚摸着无事牌,抬头望天道:“没有错,何来对呢。” …… 一片黑暗中,暴雨如注 夜喻让曹天智先下车去了,自己在车上默默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就像看见自己的过往一样,不见光明 啪嗒一声轻响后,车内升起一道细小的白烟来 “你抽烟,不常见。” 车的后座上,黑衣夜喻笑道 “听说能解愁,结果越抽越愁。”副驾驶上的夜喻苦笑道 “你叫我来一定是有事了,说说看,看我感不感兴趣。” “剑仙大人,这么喜欢游戏人间?” 黑衣夜喻不置可否,“你喜欢这样叫也可以,我无所谓。” 夜喻拆开酥饼,递向后座一块:“吃吃看,挺好吃的。” “剑仙”接过酥饼,端详许久后重重叹息一声:“你还是老样子。” “如果我死,能让我娘和妹妹回来吗。”夜喻没来由的说道 “剑仙”没回话 “在羊皮卷的记载中,剑仙剑中寄托着剑仙的一丝灵气,可以帮助持剑人破开关隘,修行更为顺遂。” “骗人的东西,剑仙长你这样?你是不是想得太多。” 夜喻苦笑一声,推开车门,暴雨骤然停止 “傻小子夜喻走了,剑仙大人,珍重。” 夜喻站在车门外重重鞠躬后离去 “剑仙”沉默片刻,将酥饼递给了身旁的小夜喻,看着小夜喻欢喜的吃着酥饼,“剑仙”抚摸着他的头,眼中尽是疼爱 “我听过有一个人说过一句话,他说要和这个世界讲个道理。” 小夜喻懵懂的抬起头:“什么道理呀。” “剑仙”笑笑:“我也不知道。” 小夜喻哦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啃酥饼了 “这场对决没有胜负,因为善良的人从一开始就会输。” “剑仙”看着小夜喻的身形逐渐消失,那个傻小子,最终还是选择放弃了吗 …… “为母报仇何错之有。”刘枞抓着陈铮的手,“我倒要问问你们读书人,是对错重要还是家人重要。” “有能者方居之,不过是借他人威势来为自己壮胆罢了,狼子野心谈何情感,正义的口号不过是借口。”陈铮冷笑一声,甩开刘枞就要离开 “夜家狠心到连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夜喻被打碎渡口从京都一路乞讨回家,他本是万中无一的灵剑师,却被迫学习最低级的风法来维持生命。他的妹妹被京都子弟所辱,守护者却连一个屁都不敢放。母亲为救孩子献祭妖魔,姐姐为了京都的人不再找他的麻烦甘愿受人挟持。正义,你也配与我来谈正义二字!?” “陈铮!你别给老子甩脸色,今天你要敢走出这里一步,老子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要把你心中渡口打的全部粉碎,你一个六星异客,守护者都不是的东西,凭什么跟老子耀武扬威。” 陈铮终于正视面前这个老人,他沉默半晌后终于开口道:“你以什么身份与我谈话。” “枫宁城第十三任守护者,刘枞。” 老人说起这个,一脸的淡然 “我只出手一次,算我欠夜喻一个人情,不要杀李修真。”陈铮终于松了口,却也是神色落寞、难掩的颓唐 “有个人说过要和这个世界讲个道理,世界怎么会听我们的道理呢。” 陈铮跌坐在地,仰天长笑:“道理,哈哈哈哈……去他妈的道理……” 夜喻,希望你不要恨我,李修真不能死,华夏高层本就暗流涌动,你的出现让本就不平静的局势逐渐沸腾起来,哪怕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偏袒,可我陈铮,不能眼睁睁看着魔族们重现几十年前的惨案啊 人们从不关心何谓道理,因为他们自己就是整个世界,他们怎么会愿意把别人添加到他们的世界里去呢,人心一乱,妖魔必生 芷竹巷中,白衣夜喻直起身来,在血海中走向年轻的李修真 “夜喻,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夜喻和李修真并肩而行,两人从日落走到日出,走遍了芷竹巷的每个角落,翻阅了每一户人家的过往 “5的施压让4不得不避开3,那么会不会有6的出现来施压5呢,其实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李修真微笑道:“没事,我要说的道理,从来没变过,只是你是夜喻,因为你是夜喻,才会变成这样,我从未后悔过,一如四十年前我下山那天一样。” “我身后的三百一十二位亡魂,想与你讨个说法。” 夜喻淡然道:“你有的道理,可以,我不认,这是我的道理。” ------------ 卷一:归乡客 故事悲且长(一) 李修真早早地将夜梓雨送了出去,芷竹巷内只有夜喻一人身着白衣,静静坐在井口上。 血河汩汩流入井中,夜喻看向那井底封印,心中宁静。 到底不再是曾经少年,久经世事后,夜喻难得没有与李修真大吵大闹,这倒是让李修真有些诧异。 夜喻自坐在井上,开始娓娓道来一个故事。 故事的开始,是在二十多年前的枫宁中,有一户人家的少女,父母早亡。那少女坚强自立,为了谋生她替村子里的人们做着最简单的缝补工作,村里人们也都心照不宣的将自己的善意都馈赠给这位生来不幸的少女。 这便是年幼时的王婉。 在后来,少女长成了大姑娘的模样,她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与众不同的他。 那日的江水旁,王婉正捶打着衣服,忽而看到旁边的石头上坐着一位邋里邋遢的男人。王婉自顾自洗着衣服,直到太阳露面之前,那男人都坐在原地动也不动。 “快要下雨了,你快回去吧。”王婉端起木盆,好心的向男人提醒道。 谁知那男人对王婉的忠告充耳不闻,反而站起身来走向那条湍急的江水。 王婉呆站在原地望着男人的背影,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天空中忽然飘起细雨,也是奇怪,枫宁城每天早上太阳刚出头的时候雷打不动的会有一阵小雨,雨下的倒也不大,却对于饱受旱灾许久的人们来说显得弥足珍贵。 看得出来男人很虚弱,他的身子瘦弱脸色苍白,头发已经长到遮住了他的眼睛,胡子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打理,身上衣服也是破旧不堪。即使如此,男人依旧是在这附近徘徊了许久,没人知道他来自于哪里,人们只是把他当成乞丐。 “万物生而为恶,何以改之,规矩一词说来容易,如何界定善恶。” 男人喃喃自语道,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小半个身子已经没入了水中。 “喂!”岸边的王婉咬了咬唇,朝着男人喊了一声,见男人没有反应,王婉急忙放下衣服小跑向男人。 微雨眨眼间已变成豆大的雨点,落在江中一片茫茫水气,让人视线受阻。 这天气,王婉心里暗暗叹息道,这下子回去不得不重新沐浴了。 水已经没过了男人的腰间,男人口中仍是念念有词:“谁能规定善恶,谁来当持剑人,谁能代表公平……” 忽然间,男人感觉到自己被人用力的向后扯着。男人回头看去,王婉早已跃入江中,使出全部力气正把自己一点点拽离危险的江水。 男人抬头看着古怪的大雨,伸手去接那世俗人眼中的雨水。 雨水落入手中,顺着掌心传递过来一股微暖的气息。 原来是守护者的散道吗。 男人心中默默感伤,又一位前辈逝去了。 而此刻,原本水势平缓的水阳江受到了散道的波及变得凶恶无比。 王婉心中真是气坏了,这个呆木头一动也不动,自己用尽了全力却还是没把他拽出来,只能眼看着江水涨了起来淹到两人的胸口。 汹涌水势中,妖魔之力沿江而下,冲击着三地的结界。 庞大的乌云中,妖魔的假身时隐时现,妖魔的狞笑声回荡在所有修客心中。 “守护者已死,我看你们拿什么来挡我!” 男人了然于心,原来这座城市中的每天的清晨雨,是那位守护者消磨自身道行给予这座城市里的人们些许的保护。 这位精通水法的老修客,男人很熟悉,曾经和父亲彻夜长谈,也会笑着抚摸自己的头赞叹一声“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这样的人,就这样死了吗。 王婉终于听见男人开了口,那是一种极为温柔的声音。 “妖魔精怪见我者无不避之,汝等岂敢放肆。” 男人一把将王婉抱在怀里,双指为剑轻轻朝着江中一划,汹涌的江水立马被一分为二。 “退!” 男人掌心向下压去,那卷挟着妖魔力量的江水被男人死死镇住动弹不得。 “你是什么人!”悔惊骇的出声道,它至少有一百五十年没见过这么强的人类了。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是人间人。” 男人从容的抱着王婉走上岸后,这才抽出手来缓缓掐诀。 “愿战死的英灵得以安息,愿孩子的哭声得以平息,我愿以此身为担保,愿斩尽人间不平事。” 男人神色平静,一手指江,一手划过天际,满江水被整个抬起,悬在空中。 悔安静的看着男人的动作,直到男人的最后一个动作落下才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那个老东西的后代啊。” 男人皱皱眉:“前代家主也是你能提的?” 说罢,男人一挥衣袖,江水化为一道银线飞向芷竹巷中,临走之前悔不忘提了一句:“我已经等了三十年了,再等三十年又何妨,夜清风,到那个时候把我放出来的一定是你!” “聒噪。”夜清风双手一拍,重新给悔加上封印。 做完这一切,夜清风叹了口气,双手抹过早已被雨水打湿的墨发,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这此地待了许久,终于是解决了一桩大事。 夜清明怔怔出神,不自觉得便从储存物品的玉佩中取出了酒葫芦,仰起头狠狠地灌了一口。 家族之中反对自己继承家主之位的那些老家伙整日不安生,天天变着法的给自己安排许多“体察民情”的任务,为的就是让自己远离京都。 一声微小的喷嚏声把夜清明唤回了现实,他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女子,王婉低下头,只觉脸上有些发热。刚刚看他看的出神,奈何身子受凉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真是臊死人了。 “让你受惊了。”夜清明抱拳致歉,王婉见状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就是刚好路过……” “姑娘善心,必是有福之人,只是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可千万别说出去。” 夜清明从口袋里拿出一袋灵币,塞到了王婉的手里。 “这是一些谢礼,还请不要拒绝。”夜清明想了想还是叮嘱道:“要是可以的话,姑娘尽早搬离芷竹巷吧。” 王婉呆呆地看着手上的袋子,忽然听到面前男子的话,不明所以的她问道:“为什么?” “风水不好。”夜清明轻飘飘地撂下一句话后便离开了。 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王婉抿起嘴想着真是个怪人。 雨停了,风一吹冻的王婉瑟瑟发抖,她下定决心今天必须要偷懒一天了,可是芷竹巷的邻居们……半天!就当奖励自己救了人的报酬!就休息半天吧! 女子和自己达成了一致,心情大好的她哼着歌走回芷竹巷去了。 远处默默注视王婉离开的夜清明听见王婉的心声后不由得会心一笑,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转过身,一个男人点着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你就是夜家的二公子,夜清明?”男人吐了个烟圈,问到。 “您就是刘枞同志了,您好,我是夜清明。” 夜清明伸出手,刘枞愣了一下,随即还是伸出手与其浅握了一下。 “我代表江南军区欢迎您的到来。” “初来乍到,还望刘先生多关照了。” “哪里哪里,边走边吧。” 两人同行的路上,刘枞忽然说到:“你是不是喜欢刚刚那姑娘。” 夜清明一下被哽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尴尬笑笑。 刘枞见其不回答,重新点了根烟:“那个姑娘身世悲惨,全靠芷竹巷里的人救济着,人挺好的就是有点缺心眼。” 夜清明闻言,看向刘枞的眼神中有些怪异。 “别这样看着我,我和她不熟。”刘枞目不斜视道。 见此情形夜清明也没好多说什么,转移话题道:“那么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呢。” 刘枞神秘地笑笑:“到时候就知道了。” 夜清明只觉一阵头大,又来,这些军界的人总是喜欢这样。 到了江南军区,刘枞带自己见了那位江南三杰中颇具传奇色彩的男人。 参与过三次镇妖石战役,三次自卫反击战,在异乡人的手里抢回了金陵城的男人,被称为军中双雄的当代陈家家主——陈敬之。 光是这一长串的称号,就足以让夜清明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了。 推开厚重的枣红色木门,夜清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男人。 宽大的待客室内,陈敬之和其他几个军界大佬一起正坐在桌子旁小口眯着白酒,不时还砸吧嘴品鉴一番。 “嘿,你别说,还就是咱自己的酒好喝,当年去北方要塞那里和毛熊他们喝的那酒啊,不得劲。” “你老小子光吹牛,谁不知道你老徐去北方要塞过的净是好日子。哪像老子,打到齐州岛去了,路上是一口酒都没喝上啊,天天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那一次把老子这辈子的土豆都吃完了。” “要我说啊,你们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就上上次魔族入侵的时候,老子可是第一线作战的。你们知道那穷旮沓有啥吃的喝的不?嘿,老子告诉你,没有!天天就着魔族的血解渴,饿了,吃它们的肉!” 陈敬之约莫是醉了,笑着看着几人争来争去,自己却只顾在一旁鼓着掌哈哈大笑。 看着面前几个老小子你一句我一嘴的,陈敬之打心底里开心啊,虽然以前的日子是苦了点,但这些老伙计,还活着啊。 “咳咳……首长,人带到了。”刘枞敲了敲门见没人搭理自己,咳嗽了两声说到。 如水般柔和的人,是夜清明对这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的第一评价。 “首长好,我叫夜清明。”夜清明作揖道。 “胡闹,首长面前像什么话。”刘枞轻声呵斥道。 “哎哎哎……小刘啊,又来了,读书人用读书人的方式向咱们致礼怎么了,我看很好啊,谁规定的一定得见面就打军礼啊?”陈敬之眼神温柔,缓缓站起身来走向夜清明。 几位刚刚还在叽喳吵着的中年男人们此刻也是安静下来,坐在原地看向夜清明。 “我是陈敬之,欢迎夜先生的到来。” 陈敬之伸出手,夜清明见状心中一惊,双手急忙握住陈敬之的手。 一番家常话过后,陈敬之终于提出了夜清明此行的任务。 临、徽,江三州三十三城是江南军区的管辖范围,长江流过之地,自古以来便是富庶之乡,七十二妖魔中更是多达十七个被镇压在此地。 “建国以来,外界敌人虎视眈眈,南边,东边,就连北边也搞些动作,仗是打了又打,人民苦啊。” 陈敬之眉头紧皱,这位征战一生的男人此刻难得露出了愁容。 “如果不是发生了意外,我们是如何都不愿意劳烦夜先生跑一趟的。”刘枞在旁边说道。 这倒是让夜清明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事能让陈敬之这么担忧的。 几番了解后,夜清明这才知道,原来是负责临州和江州的异客长老相继陨落,异客内一时没选好替代人选。恰逢遇上天灾,临州境内连续三月大旱,河水干涸庄稼枯死,多地城市里已经出现人吃人的现象。 说到这,陈敬之呆呆的望着天花板,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徐远霞,多好的一位同志啊。” 男人感慨道。 刘枞沉默,徐远霞是刚刚才身死道消的枫宁城守护者,精通水法的他唯一能想到拯救苍生的办法,就是用自己的血化作每天清晨的一场小雨。 “首长,我明白了,我愿意。” 夜清明站起身,郑重地打了个军礼。 人间有难,我辈修客不可袖手旁观。 陈敬之闭上眼,重重点头。 “我代表国家和人民,衷心的感谢你。” 夜清明消失在原地,立马来到枫宁城外最南边的一座山脚下。 眼前高山名为倒剑山,因山势陡峭而得名。 夜清明开始向上攀爬。 “首长,你真的相信他能做到吗。”屋内,刘枞看着夜清明站立过的地方,出声问到。 “五大家族出生、甲子之内无敌的灵剑师、下任夜家家主、剑仙剑雷之剑的佩戴者、师承开国八修客中的剑法魁首凌龙兵,而他,如今才二十岁。” 陈敬之闭着眼,重重地叹息一声:“你叫我如何不信啊。” ------------ 卷一:归乡客 故事悲且长(二) 倒剑山坐落于枫宁城南,山并不高,对于脚力较好的登山者来说往往只需要三四个小时即可登顶。 只是,直到黄昏之时,山巅之上却仍不见夜清风的身影。 建国以来,修客间无不把登山一事视作重中之重。没有人知道登山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人们只知道无论修为高低,这些登山的修客往往都经历了长时间的攀爬才登顶成功。 伴随着修客登顶的,往往还伴有天地异象的出现,修客间把这称之为与神灵相通的路径,也就是登天长阶。 人对于未知怀有敬畏之心,这促使修客之中广为流传的一个说法是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登顶。 有些年少的天才修客不信邪,擅自登山,却不到一刻钟就灰溜溜走下山来。 人们好奇山上发生了什么,那名被后世誉为阵法之仙的修客,下山后整日眼含泪水、缄默不言,多次追问下,他才含糊道:“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如此不堪。” 这倒是让修客们对登山一事愈发好奇了。 不同于对他人而言仿佛过家家一般的登山之路,对于登山人本身,反而是此生最值得珍藏的回忆。 跨越时间、空间的对话,顺着光阴长河往上游去,岸边站着的身影显得庄重而肃穆。 此刻,夜清风离开山腰处的一所木屋内,身心疲倦的他看着残破的木门,郑重地拜了又拜。 上山以来,夜清风的一口心气是坠了又坠、提了又提。 他已经开始担心自己是否还能继续走下去这段路了。 据说在登山之时,曾经的守护者们会化作山中的人出现,为登山的修客指引方向,亦会与其论道一场。 这些先生们,等到自己亲自面对他们的时候,就愈发觉得自己微小了。 这些守护者们,都保留了自己登山时的记忆,用其最风华正茂的一面,来为自己扫清面前的障碍。 只是自己啊,真的能承担得起他们的期望吗。 夜清风喝了一口山泉水,望着沉沉落下的夕阳,他轻轻闭上眼,心情格外有些平静。 枫宁城历史上的八位守护者,如今他已经见过了六位。 那个熟悉的身影,却不肯来见自己。 “走不动了吗,晚上山里野兽多,小友还是早上山为好。” 夜清风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了,并非是那个声音突然的出现,而是那个声音的主人……他太熟悉了。 “前辈!” 夜清风顿时热泪盈眶,他转过身来一把抱住了来者。 “小友,见你很面熟啊。” 徐远霞身着青色法袍,轻轻拍抚着夜清风的背。 “失礼了。”夜清风退后两步,他眼睛有些红红的,却仍然不忘对徐远霞作揖行礼。 徐远霞面露微笑,一把抓住夜清风的手,朝着山巅走去。 一路上徐远霞不谈修行的事情,也不与夜清风论道,只是聊些家长里短。夜清风有很多话想对这个到死都是为了他人的修客说,只是话到嘴边却又化作一句都还好。 徐远霞就这样牵着夜清风,就像很多年前在京都牵着年幼的他去买糖葫芦一样。 “我虽然不认识你,但你却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才走到这里吧。”徐远霞看向夜清风,这位曾经的守护者眼中仿佛蕴含着星辰一般熠熠生辉。 夜清风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咧开嘴笑道:“一点都不苦。” 徐远霞摸了摸夜清风的头,目光慈祥:“真是个好孩子……时间到了,快去吧。” 说罢,徐远霞将夜清风轻轻一推,夜清风回过头时,自己已经走到了山顶,而徐远霞却已不见了踪影。 夜清风怔怔的看着面前代表着守护者契约的巨石,又回过头看着来时的道路。轰的一声,这个身负盛名背负家族荣誉的天才修客跪下身来,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 而夜清风不知道的是,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徐远霞正默默看着他的举动,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老人。 “你倒是做了好事,不然别说走上山来。怕是双脚发软,一步都别想走了。”老人看着徐远霞满眼都是夜清风的样子,冷哼道。 “前辈此言差矣。”徐远霞摸着洁白的拂尘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他心性善良、天资卓越。我想其他六位前辈一定也是看中了这个孩子的将来才纷纷现身的吧。” 老人不置可否,只是看向那个跪在地放声大哭的夜清风,仿佛想到了什么。 “话说回来,前辈不现身,是看不上这小子?” 老人闻言,轻轻捻着花白胡须,摇头道:“怎么会呢,我巴不得将自己毕生所学尽数传给后人,可心中无百姓之人,传了何用。” 徐远霞轻轻点头,又忍不住叹息道:“连我们都做不到的事,如何要他人来做呢。” “不。”老人眯起眼,骤然出声道:“一定会有人为了天下苍生选择背负起本不属于他的责任的。” “拭目以待。”徐远霞微笑道。 夜清风哭累了,他躺在地上看着漫天星辰,心中仿佛有一口气堵着他,让他郁郁不得出。 太阳的光芒再一次遍布在这城市的上空中时,夜清风终于站起身来。 在山顶处的一座旧年石台前,他规规矩矩敬了香,而后割破手掌,鲜血坠落融入大地。 一瞬间,八位前代守护者同时现身。他们或苍老或年轻,皆身披道袍或身着锦缎或粗布白衣。人人皆不同,却都是眼含笑意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夜清风看着四周的身影,目光最后落在了徐远霞的身上。 徐远霞眼中含笑,微微点头。 夜清风郑重地一位位拜向历代的守护者,最后站在徐远霞身前。 徐远霞轻甩拂尘,从怀中拿出了那方象征着枫宁城的印章,亲手递给了夜清风。 夜清风下跪在地,双手接过印章。 “祝君武运昌隆。” 徐远霞微笑着留下对于夜清风的祝福。 “为了人民的幸福而出剑吧!” 一位中年模样的守护者出声道。 “嗯!” 夜清风重重点头,强忍住泪水,面向枫宁城。站在这里他能够看到脚下的城市正沉沉睡着,像一个脆弱的婴儿般需要他人的呵护。 “虚度光阴二十载,如今已是及冠之年,堪堪知晓人间三两事。”夜清风喃喃自语,这位天之骄子终于低下他的头颅,走下属于他的神坛。 在末位的徐远霞笑意更盛,是啊,就是这样,你果然是那个命中注定的剑仙。 与其不同,站在首位的老人看见这一幕却是紧皱眉头。 “夜清风,你想要什么。”老人忽然出声道。 “我要还人间自由身。” 夜清风的声音不大,却回荡在枫宁的每一个角落,妖魔震颤、江河沸腾、鸟雀惊飞而起。 “好。”老人罕见的露出了微笑,身形开始逐渐消失。 其余守护者也是依次消失,轮到徐远霞时,他依依不舍地看向夜清风,忽然说道:“我记起来了,小夜……” 夜清风身子颤抖了一下,却没有转过身来。 “替我守护好枫宁城。”在倒剑山顶,徐远霞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夜清风身上。 守护者要战胜的不是妖魔,而是自己,是曾经也是未来的自己。 我们都输了,但你会赢的。 这一日,倒剑山巅处如惊雷般炸起一声宣誓。 “日月星辰为证,山河为誓,侵我山河者,我当以手中长剑诛之!凡我目光所及之处,皆为人间平安处!” 夜清风拔剑出鞘,将剑重重插入地下。 “妖魔鬼神共听之,枫宁城不容尔等放肆。” 抽剑而出,夜清风手拿印章,重重印在身旁石台上。 顿时一道光芒从山顶处四散开来,眨眼间就笼罩整个枫宁城。 “人间修客共听之,枫宁不公之事皆由我断之。” 最后,夜清风看着已经升起的朝阳,紧紧攥住手中长剑,轻轻朝着天上挥了一剑。 霎时间,乌云当空、电闪雷鸣。不多时便下起倾盆大雨。 做完这一切,夜清风站在大雨里,闭上眼任凭雨水打湿自己的身体。 前辈们,你们不要太想家,家里有我,不会让污秽之物污染你们的长眠之地的。 夜清风紧咬牙关,心中一口郁郁之气终于是爆发开来。 倒剑山的山巅处,一个身影掠起,飞往枫宁城的上空。 那一日的枫宁城,江中水势暴涨,暴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夜清风像个疯子一样,一天之内在江南十三城中布下二十四道阵法。托夜清风的福,直到后来的守护者继任时,江南三州之地依然是华夏内阵法最稳固的地区。 这也是后世人们对于夜清风这个人评价较高的原因之一,大多数的史学家认为夜清风无愧于当世天才的称号,纵观百年内的修客,未有一人能出其右。 当然仍有一部分人认为这个评价夸大其词。他们给予的理由是夜清风既未参与过反击战役,也没有在镇妖石下经过历练。仅凭镇压妖魔的功绩就认为其是当世天才太过于随意,更别提夜清风后续沉寂数十年,再出世就已是和夜喻对决落败的事情。 因为夜喻的关系,人们对于夜清风这个夜喻名义上的父亲总是充满了好奇,其中不乏有抛开主观因素认为夜清风无罪的人存在。 只是在那时,夜清风早已作古多年,是非对错,恐怕也只有那天夜家大院中拔剑相向的两人才能知晓了。 江南军区中,陈敬之望着倾盆大雨,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对这些修客,我们永远是欠他们更多些的。 陈敬之眼神复杂,他从前不明白,为什么当年剑仙传道四方,却没有解开人类身上的寿命限制。 比起寄托希望给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来拯救苍生,可能眼前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才更像能做出来这种事的人吧。 陈敬之眼睑低垂,发自内心的崇敬这些人们。 芷竹巷中,王婉点起炉子里的碳火让屋子里稍稍暖和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后,她躲在被子里,看着窗外的暴雨如注。她忽然想起还小的时候,娘曾经对自己说过,下雨呢,就是天上的雨神娘娘的眼泪哩。 王婉嘴角上扬,眼里却有些哀伤,随手翻开那本从小李那借来的《百剑谱》便细细读了起来。 哈,这书好假,还什么“甲子之内第一剑仙”,吹牛!还像模像样的编了这么多名字哩,什么飞剑取人性命啦,什么随手挥挥就是天火降临啦,怎么会有这么不着边际的书。 王婉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却又忽然想到,要是自己也能当这书上的女侠多好。行走江湖,配着剑,喝着酒,路遇不平拔剑而出! 王婉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剑实在是太重了自己是没办法拿起来了,那就嫁个剑仙吧!大剑仙!多大才叫大?唔…… 王婉转过头看向窗外,虽然看不见巷外的风景,但她心中早有一江水蜿蜒而流,于是她读起《百剑谱》的序言。 “强者要敢于为人间的不平之事而拔剑向天——剑仙。” 王婉心中一阵温暖,这个剑仙真是个好人。 虽然日子很难过,但是总有人奔走四方只为帮助这些人的不是吗。 王婉玉手一划,第一页的内容映入眼帘,那是一位名叫夜清风的年轻人。 “第一名吗……”王婉沉吟片刻便哈哈大笑起来:“看着怪年轻的,排在后面的老家伙们羡慕死了,就是长得有点呆头呆脑的……不符合我心目中大剑仙的形象!” 话音未落门便被敲响,王婉披衣而起打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侧身撑着油纸伞的年轻人,样貌和刚刚的那个夜清风一模一样! 身着儒衫的夜清风转过身来,此刻的他哪还有半分初见时的邋遢样子,只见他微微一笑,而后开口道:“你好,王婉小姐,我就是你刚刚称赞到的呆头呆脑夜清风。” ------------ 卷一:归乡客 五四三二一 芷竹巷内,李修真静静听着夜喻讲述从前的故事,故事的后半段他自然是知晓,在他来到这里的那时起目光便落在了这家人的身上。 那个叫王婉的女子,似乎尤其不同,整座大阵的枢纽之处,竟是在她一人身上。 在李修真之前、夜清风之后,两人之间还隔着两位守护者,自己上倒剑山时见到的守护者并不多,所以他并不清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将一个人作为阵法的枢纽,真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差,还是命不好呢。 夜喻坐在井口处,缓缓抬起头,在他的身后王婉的灵体全身散发出金光,耀眼的光芒一时让李修真无法直视对方。 “对你来说,我母亲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让你释放悔的工具。你想用枫宁城里的几百万人磨死这个妖魔,再不济也能消磨它二百年的道行。” 夜喻笑容凄惨,“我说的对是不对?” 李修真环顾四周,强大的威压让芷竹巷内所有的房屋化为齑粉。 “该与过去告别了,是非功过留给后人去说吧。”李修真面容不断变换,逐渐变成年轻时的模样。 他束起自己的长发,站在血泊之中,向着夜喻提问到:“如果4可以约束3促使2和1获利,那么你该如何,这世间的公平你端的起来吗。” 夜喻答非所问道:“故事还没说完,后面的怎么不听了。” 李修真轻轻一笑,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没事,会有人说给这个世界听的。” 夜喻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变成废墟的家上许久才回过神来。 “妈。”夜喻轻轻唤了一声。 “小喻,妈在的。”王婉的灵体回应道。 只要游子还未归乡,妈妈始终会将牵挂之心高高挂起,陪着游子走过山水间、见那形形色色的人们的。 “风属性修客夜喻,请赐教。” 夜喻丢掉那把剑仙剑,站起身来赤手空拳走向李修真。 李修真一愣,随即还是回应道。 “火属性修客李修真,请赐教。” 夜喻一掠而过,眨眼便到李修真身前。 李修真躲也不躲,轻轻一甩拂尘便将夜喻压制在地。 “不用仙剑,如此托大。”李修真说道。 夜喻不说话,身后的王婉却是变出一把长剑,剑入地面,整个芷竹巷的顿时被覆盖上一层金色光晕。 李修真看着刚刚还被压制住的夜喻缓缓站起,不由得感慨剑仙的强大了。 若是将这压胜物的力量用在压制妖魔上,该是多好啊。 趁着李修真出神,夜喻一个正蹬将其击退。顾不得压制的余波是否还在身体内乱窜,夜喻站在原地强提上一口心气,而后一个近身便是追着李修真出了一百余拳。 李修真不解夜喻这般挠痒痒似的攻击,手中掐诀便是数道术法袭来,夜喻不躲也不退,任由术法将其贯穿。 看着半边身子都被磨没的夜喻,李修真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夜喻哥,我走了。” 李修真刚迈动步子,身后却传来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声音。 下一刻,不等李修真回头,夜喻一拳砸在李修真脸上,又是一百余拳而过,两人暂时分开。 “刚刚,那是什么。”李修真有些恼,先前那些人说的云里雾里,但夜喻看起来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多了他的那个妈罢了,刚刚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的。 “你说你不会后悔,李大神仙?”夜喻换了一口气,咧开嘴笑道。 “你又在发什么疯。”李修真皱眉,这个小子一会哭一会笑,真是疯了。 这时李修真才注意到,夜喻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黑色了。 “那小子下不去手,换我这个主力来。” 夜喻弯下腰,身子止不住的发抖,像是在极力抑制住什么一般。 “我真的想笑啊,李修真!高高在上的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说什么为了天下苍生,难道你们这些修道者都这样虚伪吗!”夜喻狂笑不止,字字戳中李修真心窝:“我们家才不需要你的怜悯,觉得做错了自裁就好了。说着自己不会后悔,实际上还是想说自己没做错。” 夜喻直起身子来,在他的眼中李修真看不见一丝感情,就像是在看一个尸体一般。 那一刻,李修真感到了恐惧,并非是来自于对方的实力,而是李修真察觉到对方还有一句话没说。 那是一句不能让他说出的话。 “住嘴!”李修真暴怒道。 夜喻冷笑着,一字一句道。 “你到底是为了他人,还是为了你自己的无悔。” 李修真呆在原地,他忽然被噎住了,在修客眼中的好说话的道长,在世人眼中的老小子,终于在这一刻崩溃。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就像你不明白你的父亲一样!”李修真竭力反驳道,他的情绪变得激动,唾沫横飞,却仿佛永远无法说动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一般,那个人就这样站在那,以一种看待乞丐的怜悯眼神看着自己。 “我们都是这世上最大的罪犯啊,李修真。”夜喻微笑道,身后的王婉逐渐与其融为一体。至此,夜喻完全掌握了压胜之力,他的身体闪耀着点点光芒。这样的光芒出现过无数次,每一次的出现,都带给了世人沉重的伤痛。 人们对于芷竹巷的那一战毫无头绪,从事后的角度来看,夜喻完全可以避免这一战的发生。也许是为了泄愤,也许是为了私欲,总之两人之间因大义和个人发生了一场争斗。 但只有李修真明白,试炼就此开始,那是以天下作为磨刀石,打磨这把最具有可能性的剑胚的试炼。 李修真疯了似的攻击夜喻,夜喻每一次死亡后总是伴随着不同的声音又重新站起。 “李修真,老了啊,来,让我再看看你的嚣张样,来干死老子。”夜喻一步步逼近李修真,在刚刚的纠缠中他又对着李修真输出了一百多拳。 李修真毫发无损,却对于这三百多拳始终不理解,他越是使出自己无数次使用过的术法,心中那股空荡感就愈发清晰起来。 第一百次死亡后,夜喻终于回到了井口旁,这一次他拿起了仙剑,仿佛又变成了那个睥睨一切的狼君。 “我们都该死,李修真,可惜我运气好点,死不掉。”夜喻撇撇嘴,好似是玩够了这场游戏,他看向气喘吁吁的李修真,一瞬间便使出了数十种剑招。 两人短兵相接,整个芷竹巷被李修真的火法铺满,夜喻的身影往往只是出现在李修真的视线中便就要死上一次,即使有王婉的场地覆盖,依旧是无法再多存活数秒。 李修真又一次杀死了夜喻,他忽然发现夜喻身上的光芒愈发暗淡,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夜喻再一次站在他的身前时,他没有动手。 “压胜之力,是三百一十二位的亡灵的魂魄对不对。” 夜喻笑了笑,没说话。 “用他们的魂魄让你一次次的活过来?!你有三百一十三条命?!”李修真紧皱眉头,他是真的怕了,自己的灵力并不是用之不竭的,已经打了这么久,自己的灵力早就要见底了。 “错了。”夜喻摇摇头,“是三百一十二条命,我的命,不算命。” 夜喻一剑落下,李修真来不及释放术法,结结实实也是第一次挨了夜喻一剑。 鲜血喷涌而出,李修真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断了左臂。 这就是灵法师的短板,即使是高阶的灵法师在面对车轮战的时候往往更容易被消耗完灵力而死,高阶的防御术往往不是常驻的,这对于使用者的灵力储备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人体区别于神体,没有防御术后,大部分修客的体魄往往和普通人差不多。 “我的命已经没了,李修真,现在你只需要站起来给我一下,我就彻底玩完了。”夜喻走近李修真,他明白眼前这个人已经没有任何机会能杀死自己了。 李修真咳出一口血,他想拼劲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再给予夜喻一个重创,但很可惜,他再也做不到了。 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山头上,一位老人靠着竹藤椅,看着漫天星辰,点点头道:“差不多了。” 枫宁城里,乞丐看了看教堂顶端的古钟,想着终于要进入下一步了吗。 六芒星内,齐晟正看着《我与我的刁蛮大小姐》冷不丁的眼皮一跳,齐晟连忙坐起来占了一卦,结果直接让齐晟惊恐万分,这个男人无暇再追肥皂剧,披起衣服就进入到自己的秘密基地里去了。 李修真跪在地上,他此刻想明白了,却也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只是抬起头看着这个所谓的天才,笑着问道:“4胁迫3让2收益,致使1变成日后的2,这件事对也不对,如果有5的出现又该如何,夜喻,你公平吗。” 夜喻仍是不回答,他反问道:“你记得我打了你多少拳吗。” “几百拳吧,怎么了。” “你记得芷竹巷有多少人吗。” “三百一十六。” “很好。” 夜喻重重给了李修真一拳,冷声道:“这是第三百一十五拳,是替我妹妹夜雨馨打的,芷竹巷三百一十六人,除去我,所有人你欠下的,我都要一拳一拳的打回来。” 李修真被打的发蒙,半天没说上来话。 “你问我54321的问题?那是你自己追求的无悔,自己要的公平,我没有公平,我自己就是公平。”夜喻丢下了一个让李修真失望到不能在失望的回答就转身离开。 看着夜喻越走越远,李修真颤抖着站起来,用尽最后的灵气召出淬心火,他死死的盯着那个背影,颤抖着声音却又无比的坚定道:“你让你的父母蒙羞!让你的师傅努力白费!让那为你而死的三百一十二人的魂魄成为了笑话!!!” “蒙羞?”夜喻侧过身,李修真忽的发现,夜喻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再次变白了。 而此刻的夜喻七窍流着黑血,整副身躯开始碎裂。 “我叫夜喻,不言而喻的喻。” 夜清风离开后,王婉依旧是每日清晨清洗衣服,有一天她一如平常走上堤坝,却听见了细微的哭声。 在一处草里,王婉发现了被锐利的细草割伤而大哭的夜喻。 “好可怜的宝贝。”王婉抱起夜喻,两人的命运就此而产生纠缠。 王婉决定收养这个可怜孩子,并为其起名夜喻,跟随父姓夜,单字为喻,不言而喻的喻。 很多个夜里,夜喻会和姐姐偷看到母亲抱着那本旧旧的《百剑谱》,一边流泪一边说着:“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意呢,我都知道的……清风,我都知道。或许夜喻就是你留给我的第三个孩子吧,见到这孩子的第一眼,我就仿佛看到了自己。我真的很爱你,可我也很爱芷竹巷的每个人,菩萨啊,我有罪请让我受罚吧,不要连累我可怜的孩子们……” 李修真瞪大双眼,他身子颤抖着,不可置信道:“难道你!” 剑仙大人,傻小子先走了。 心湖之中,白衣夜喻再一次出现,这次他没有指责夜喻,而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小时候的自己觉得世界不公道,于是被困在其中始终不得出,只能怀揣着对家人的愧疚而活着。 长大后在黑暗森林中游走,本该是杀伐果断,却又因为小时候的自己常常触景生情,不敢去想是否自己屠杀的,是不是曾经的某个自己。 想法虽多,毫无用途,可以说,夜喻自己促成了逍遥和罗兰的死。 善良或者邪恶都是存活之道,各取一半就是取死之道。 白衣夜喻微笑着抬头,仿佛要看穿这厚厚的身体,“我早就说了,我不是夜喻。” “芷竹巷的大家,我都舍不得。”夜喻流着泪,身子旁边忽然出现小夜喻和黑衣夜喻的身影,正是代表着善与恶的自己,又或者说,这两者都是善。 李修真看的呆了,他看着那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手牵到一起,伴随着耀眼的光芒消失。 这一日,夜喻终于完成与自己的和解。 在后世的一段时间里,夜喻的善恶之法常常被人效仿,却无法达到夜喻当时的状态,这件事困扰了修客界二十余年后,终于是坠星城里一位与夜喻喝过酒的幸存者揭开了谜底。 原来当时的夜喻也不明白黑白衣的区别与否和善恶之变,直到得到九把仙剑后夜喻才猛然发现,身体内其实有三个自己相互角力,黑衣夜喻与小夜喻实际上都属于自己的善面,而黑衣夜喻与白衣夜喻又类似灰色地带一般,可以在黑白之中任意的转换,但是两者不能同时为一种颜色,也就是三人之间必定有人是代表着邪恶的那面。 那是夜喻唯一一次提起与李修真一战的详情,可惜那人那天喝多了,最后只记住了只言片语。 大致意思就是,夜喻在下车前已经让三个自己决定了结果,那个代表着恶且善的黑衣夜喻与小夜喻最终和解,放弃了打开封印让李修真重伤的想法,选择坦然面对李修真,故而下车后,白衣夜喻成为了示人的样貌。 又因为三人中必定存在邪恶面维持平衡,小夜喻的消失让平衡变得极为容易,原本作为灰色地带的白衣“夜喻”变成了黑衣,两个人就这样互换了颜色。 至于为什么在和李修真的打斗中又进行了一次白黑白的转换,那人没问,夜喻也就没说。 这个谜底,直到很久后才被揭开。 光芒散去,夜喻坐在地上,背靠水井,他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碎裂的痕迹,就像一件瓷器般寸寸开始开裂。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想活了吗,不想报仇了吗。”李修真眼中泛起泪花,这位老道人在此时竟也是忍不住眼眶一红。 “算了,我累了,大家活下去……就……好了……”夜喻越说声音越低,在他的背后,死去的亡魂们依次站立,三百余人的光辉照耀着四周,躲在井后的夜喻却见不到任何光芒。 羊皮卷上的一个秘法,可以将他人的损伤转移至自己身上,不过往往转移后的实际伤害会翻个倍。夜喻初读这条秘术的时候乐出声来,这算什么?自杀秘术吗? 不过和齐晟研究过后夜喻才发现,这个效果如果作用在灵体上,那么自身所受到的伤害只有原本伤害的万分之一。 “哦,我的老天,如果你是一个召唤师那将是绝杀,可惜……” 夜喻白了阴阳怪气的齐晟一眼,是的,修客间并没有限制所学的流派,修客中不乏有剑师阵师同时兼修的天才。但夜喻没有渡口能为其聚拢灵气,这使他没有学习术法的资本。 所以从一开始夜喻就发动了这项秘术,因为刚开始的灵气比较充沛还能维持秘术的运转,自己不能贸然进攻过早的消耗力量避免秘术提前结束。 所以,那足以杀死三百一十二个魂魄的术法,都结结实实的打到了夜喻身上,即使是万分之一的伤害,也足够夜喻死上十次了。 夜喻忽然哇的一下吐出鲜血,再想呼吸时,却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死去的人们渐渐飞升,迎来他们的下一世,而王婉的灵体笼罩住夜喻的身躯,伴随着夜喻的生命走到最后一刻。 “喻儿,回家了。” 夜喻缓缓闭上眼,他真的太累了。 这是你想要的答案吗,陆先生。 乞丐罕见的抽起了烟,这是他刚刚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这步棋下的太大,简直是场豪赌。 当然,因为他是夜喻,因为他是我的徒弟,所以这个答案是必然的。 远在他乡的陆御轻轻摇晃蒲扇,内心却是如刀割般痛苦,小喻,莫怪师父无情,要是想让李修真输得彻头彻底,唯有这样做了。 这样想着,陆御却也不自觉的边流泪边大笑,是啊是啊,只有这样的人,只有这样的传人,才能肩挑希望,成为那个人啊。 每个登天前的修客们都曾立誓要做出一番壮举,但万年来只有剑仙一人步入凡间。 这就是剑仙大人留给我们的课题啊! 你要做人,还是做神。 “你这小子……居然让他们转世轮回,自己死在这旮沓里。” 李修真泪流满面,他一面痛骂着早就听不见的夜喻,一面跌跌撞撞的走近。在芷竹巷里,李修真将淬心火永远的留在了夜喻的体内,自己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走向了通往台下的出口。也许对于李修真而言,他所谓一生的无悔,在此刻被夜喻的行为击个粉碎。 是的,5的加入能让4被迫,321也会变,大家都在变,永远会有人比我们更强,那就不去做公平之事了吗。 我说的话毫无意义,君子论迹不论心。 李修真眼泪止不住的流,身心皆如槁木的他很高兴自己做了一件自己永远不会后悔的事,那就是将淬心火留给了夜喻。 前代的祖师们,弟子不肖,将那宝物留给别人了,弟子自知所做之事万死不能洗刷。就请让我以凤鸣宗掌门的身份,将这希望之火传递给下一位拥有炽热之心的孩子吧。 在看到夜喻的身体破碎的那一刹那,李修真明白了所有。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掌门和师叔师伯们带着自己去往反击战场上的景象了。妖魔们的身影,禁锢弹的袭扰,太阳旗异乡人的卑鄙,一幕幕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自己的长辈们一个个惨死在自己眼前,妖魔的身影侵扰着每一晚的梦。当李修真从濒死的掌门手中接过淬心火,一个人返回了凤鸣宗的时候,他长大了。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李修真对妖魔的仇恨大于守护者的本职应是守护苍生的原因吧。 芷竹巷口,狼牙小队、一众修客们、唐亦枫曹天智二人还有刘枞和陈铮都焦急的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最后,当断臂的李修真出现时,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却如坠冰窖。 夜梓雨从未感到这条巷子这么长,她一路的狂奔,最后站在巷子的最上端,看到了水井旁的夜喻。 她从高处一跃而下,两三步便来到了夜喻身旁。 紧随其后的,唐亦枫和曹天智也出现在高处,曹天智火急火燎的想跑下去却被唐亦枫拦住。 “你干嘛。”曹天智朝着唐亦枫吹胡子瞪眼道。 “算了,让他们两在一起吧,我们毕竟是外人。” 唐亦枫喘了口气,坐下来说道。 曹天智心中那个急,却还是思索再三后坐到了唐亦枫身边。 刚一坐下,唐亦枫就伸来了手。 “作甚。” “来根,我知道你要抽烟了。” 曹天智点起烟,随后将烟盒和火机丢给唐亦枫:“你不是不抽烟吗。” 在火光中唐亦枫第一次抽起了烟,这位一直让人觉得温暖且冷静的人,第一次说出了“压压惊”这三个字。 曹天智笑了一声,没说话。 “你呢,刚刚你在想什么。”唐亦枫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在想大哥死了的话,多大的棺材能装下李修真。”曹天智回道。 唐亦枫瞥了眼曹天智,不像装的。 两人无言,又将目光落在下面的两人身上。 夜梓雨抱着夜喻嚎啕大哭,她一直呼喊着夜喻的名字,夜喻却好似听不到一般身体的裂痕越来越大。 “妈,你在不在。妈,夜喻他要死了,你救救他啊妈。”夜梓雨泪如雨下,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就连声音都变得扭曲了。 “小姑娘,别哭了,好吵啊。” 悔从井里爬了出来,不耐烦道:“你光哭有什么用,你不会治疗术吗,求你妈有用的话夜喻早就活了。” 夜梓雨情绪一上头哪管得上对方是谁,朝着对方就是大吼道:“你说什么风凉话,你来救他啊,不能救人就赶紧滚回去!” 悔努努嘴就准备爬回去了,小贼,爷还真就不伺候你了。 “滚出来,不准回去。” 一把剑搁置在悔的脖子处,来者正是刘枞,只见他手持夜喻的那把仙剑怼住悔,眼中杀意已然是藏不住。 “不是,刘大爷,你们修客都做不到的事,我怎么做得到啊。”悔嬉皮笑脸道。 “我们辅助你,你不就做得到了。”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汉子,穿着农民工的衣服拽着陈铮就站在井边,也是学着悔嬉皮笑脸说到。 “辅助妖魔,你疯了许川?” 陈铮紧锁眉头,异客那里派来的这位许大爷这么不靠谱吗。 “嘘。”许川示意对方少说点,紧接着又是对着悔说到:“别瞒我们了,你的能力是倒流时间,所以即使你的实力在七十二妖魔里排名倒数,但还是一位非常强大的妖魔,是吧。” “哟,小子,听起来你很了解我。”悔爬上来坐在井口上纠正道:“不是什么倒数,老子可是堂堂正正的七十二妖魔第一,那些个五大三粗的蠢货怎么会知道爷的牛逼之处,说吧,怎么个交易法。” 许川搓搓手:“这样,下一任守护者就是我,在我守护期间内,不对你有任何压制,不仅如此,我还有些天材地宝,您过过目,保证让您暴涨百年道行。” “嗯?!有这好事?”悔摸了摸下巴:“你小子别框我,你是守护者?” “哎呦,如假包换啊大人。” “行吧,看你诚心,那两个,给我打下手。”悔趾高气昂的指挥刘枞和陈铮道。 刘枞冷哼一声,还是将自己的灵力毫无保留的输送给悔。另一边的陈铮做了好一会的思想斗争才磨磨蹭蹭的给悔灌输了灵力。 “来吧。” 许川一巴掌击打在夜喻的天灵盖,不等哭成泪人的夜梓雨如何反应,与夜喻融为一体的王婉灵体便被抽离出来。 “好嘞,看好了凡人们,这可是你们见不到的技术力。” 悔用手扣住王婉的腹部,想了想还是问道:“小姑娘,救了你儿子,你再也没办法转世了。” 王婉微笑道:“没关系的。” 饶是悔这般冷血的恶魔此刻都忍不住有些感叹,思索再三之后他还是开始转动按钮,王婉的身体从灵体变成了一堆金色粉末,再被许川灌到夜喻身体中修复残破的身体。 王婉本就是压胜物,终其一生也逃不过为他人做嫁衣的命运,只是幸好那个人是夜喻,也幸好夜喻是那个人。 眼见夜喻无事,众人带着夜喻便离开了芷竹巷。他们走后,芷竹巷不断坍缩,以后的枫宁中都不再会有芷竹巷这个地方了。 坐在井口上的悔久久没有回去,而是盯着四周的废墟看着它们渐渐化作虚无。 和人类不一样,妖魔有着近乎于无限的寿命,但妖魔也害怕孤独,它们还是更喜欢穿上人类的衣裳,偶尔去吃一吃人类吃的东西,看看人类所过的生活。 悔张开手,掌心内偷偷藏了些许金粉。 悔将金粉塑成小小的千纸鹤,举起它任由它飞往哪里。 小姑娘啊,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这里太苦了啊。 悔托着下巴,痴痴的笑了。 七十二妖魔中的悔,是被镇压次数最少的妖魔,实际上并不是每一位妖魔都被镇压,如同悔所说的,妖魔中也不乏有喜欢体验人间的妖魔存在。 或许只是几十年的镇压生涯,让悔还有些善意吧,这促使它藏了点王婉的灵体,让王婉得以能够转世轮回。 愿你的来生不会遇到我这样的孩子,母亲大人。 沉睡中的夜喻流着泪,不自觉的说道。 ------------ 卷一:归乡客 三心百相 京都 “夜喻没抓到吗,什么?没见到?大刘啊大刘,你小子撒谎技术是真不行。你看看那嘴边咧的和荷花一样了,还笑!”城市中心的一座塔状建筑内,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正品着茶,笑眯眯地教训着面前的中年汉子。 “长老,对不住,我们去晚了一步让夜喻跑了,这真不能怪我。”男人讪讪笑着,说罢还特意提高了音量:“其他同僚可是看到的啊,长老,你不能不信他们啊。” “呵呵呵,你小子。”老人无奈地指了指汉子,思量片刻后,老人向汉子直直伸出手,这倒是让汉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别装样,我知道他留了书信。”老人气不打一处来:“收了别人的好处,连我这个老上级都不认了?” “嘿嘿嘿……哪敢呢,这不是怕麻烦您嘛。”汉子挠挠头,乖乖把夜喻留下的书信交了出来。 “唉……你啊……”老人叹息一声,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太实诚,这一封信多烫手他晓得其中利害嘛。 老人轻轻压下书信,点点头示意汉子可以出去了。 汉子告退后,老人身子依然保持不动,一手按住书信,脸上却隐隐有些愠色。 “三百多号人,说死就死,陆御你真把人命不当回事啊!” 被老人按住的书信下,玻璃茶几碎开无数道裂痕,却始终不曾破碎。 那可是一位六星修客,开宗立派的人物,你们就这样算计人家,把人家算到无路可走唯有以死求得一解? 老人神色凄然,才六十年,已经变成了这样子了吗。曾经领袖带领人们打响反击战的时候还是军民一心,现如今已经变成了相互算计这种地步了。 老人缓了缓情绪这才拆开书信,泛黄的纸张上简简单单的躺着一句平常话,老人咧了咧嘴,字写的倒是不怎么样。 那一日京都的车水马龙中,悄然混进了一位衣着朴素的老人。 夜家内殿中,一位中年男人常年与烛火为伴,他不知从哪得来一缕发丝,只听他摸着发丝喃喃低语:“婉儿……婉儿……” 暗室之中,唯有一盏摇曳不断的灯火能够照亮男人的脸庞,在那张经历过沧桑洗礼的脸上显现着的,是两道深深的泪痕。 “夜清风,何时得见真相。” 一声叹息似是从远方传来,却又近的就像男人自己说出来的一般。随着话语落下,一位白衣男人站在夜清风的身前,倚着那供奉着夜家先祖牌位的供桌似笑非笑道。 夜清风楞楞地抬起头看向来着,却是看到了一张不能在熟悉的脸。 那便是自己的脸。 “夜清风。”白衣夜清风俯下身子,居高临下道:“只是几年风霜雪而已,就变成这样子?曾经意气风发的你,如今就作壁上剑,做那吃着蜡烛纸钱的泥像木偶?” 夜清风手中紧紧攥住那一缕发丝,紧锁眉头沉默不语。 “天底下压制妖魔最强的仙剑在手,枫宁城的阵法时至今日都还安然无恙的运转着。夜清风啊,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白衣夜清风走到夜清风身后,轻轻摇头道:“你是开创了剑阵师这一脉的先行者,以剑为阵攻守兼备,夜清风,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那又如何呢。”夜清风哑着嗓子,低声道。 白衣人望着夜清风这颓唐的模样柔声道:“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去出手帮那个小家伙呢。”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夜清风!”白衣人陡然提高了音量,谁料夜清风却忽然打断了白衣人咄咄逼人的训话。 “我知道你一直想攻破我的心关,从我得到那把雷之剑的时候就是如此,我做什么,与你无关,我背负什么,也与你无关。”夜清风攥紧发丝的手忽然一松,手中墨发坠入烛火之中顿时燃烧起来。 夜清风站起身,面向白衣人,心中一口心湖不起半丝涟漪。 “你居然为了对抗我变成了怪物。”白衣人笑了笑,眼角流下一颗眼泪,“我原以为你是不会丢掉唯一的念想的。” 谈话间,代表雷属性的雷之主剑,竟是毫无预兆的与夜清风解了契。 雷剑脱离出夜清风的渡口坠落在地,金石碰撞声久久回荡在这内殿之中。 “外物罢了,皆是虚妄。”夜清风拾起剑,雷剑却似乎极度排斥夜清风一般不愿在其手中,挣扎着四溢出蓝色的雷光。 夜清风默念剑诀,雷剑这才稍稍安静些。 抬头看去,白衣人早已不见踪影。 “清风,真的辛苦你了。” 二十年前父亲拍着自己肩膀的画面如今还历历在目,自己在这里耗费光阴二十余载只是为了守护那位大人的本命灯。 与家人的离别,岂是我的本意。 夜清风忽然趴下身子,找寻着被风吹落到旁边没有被烧尽的发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房梁上的一白一蓝的两道身影正默默地看着他的所作所为。 “我看他是已经疯了。”白衣人不知从哪变来一壶酒,抬头猛灌着。 身着蓝色法袍上边绣有雷纹的男人摇了摇头,“其实我一直都不觉得他放弃了,恰恰相反,他可能只是不知道真相,却并不是有意对那三个孩子冷眼旁观。” “哟,玉虎鸣,帮着别人说话,行啊你。”白衣人打趣道。 被称为玉虎鸣的男人低了低头,致歉道:“不敢,实话实说。” 白衣人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收集发丝的夜清风,啧啧道:“真是个痴情种。” …… 赝城之中,李修真一手压制住悔,火莲遍布整个空间都被燃烧的扭曲了起来。 “猖狂!”火光映照着李修真那坚毅的脸庞,李修真的眼中所见,皆是火海一片。 断臂的李修真踉跄走远,也不知走了多久,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陈铮追上李修真想要搀扶他一把却被李修真甩开,怒斥一声:“去做你的事情。” 陈铮脸色复杂,嘴唇颤动:“你真的要做到这一步吗。” 李修真笑容凄惨:“你不会明白的,我们欠的东西是还不清的,世上的对错从来不是书上说的那么简单。” 陈铮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李修真愈走愈远。 倒剑山上有一座寺庙,香火不错,王婉时常会去寺里祈福,时间一长便认识了那寺庙中的住持,住持姓李,年纪不大约莫三十来岁。 真名李清渠的住持常常会和王婉攀谈许久,话中常有提起夜喻,这倒是让王婉很是不解。李清渠偶有感慨缘分未到,王婉却听的云里雾里。 李清渠最后一次见到王婉时,站在祈福墙前,李清渠问王婉后悔收养夜喻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王婉仍然给出了一个身为母亲应有的回答。 “阿弥陀佛。”李清渠佛唱一声,便扯开了话题,挽留王婉道今夜寺中做了斋饭,可晚些下山。 王婉谢绝了李清渠的好意,因为今天正是夜喻的生日,她要回去给放学回家的夜喻做上一顿好的饭菜。 站在庙前的李清渠看着王婉远去的背影,眼中再也藏不住那一抹忧伤,这位施主如何知道,这一次下山后将是永别。 没有多久便是发生了夜雨馨的事,夜喻离开家乡闯荡,王婉病重离世,夜梓雨离乡参军。 又是不安静的一夜,李清渠枯坐大殿之内,手中佛珠转动,听着恶鬼的哀嚎声,心中平静如水。 等到破晓时分,大殿门口终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你来了。” 李清渠站起身,看向那个,不,或者说是那三个李修真。 “是啊,来了。” 年轻模样的李修真断了臂,凄惨笑道。 年老模样的李修真微微皱眉,看见李清渠后却忽然舒展开来。 而最后一位浑身浴血的李修真则是一副中年人模样示人。 “李施主,快十年了,是该还愿了。”李清渠行了个合十礼,只有中年人模样的李修真双手合十回了个礼。 “再大的棋盘也会有收官的时候。”中年李修真微笑道。 闻言,李清渠不由得对眼前这个道人高看几分,随即伸手示意进入内殿。 步入内殿,三位李修真逐渐融为一体,李清渠也不回头随口问道:“夜喻那小子你如何评价。” 李修真看着左右两侧的金身佛像,闻言笑了笑,“输给他,不丢人。” 李清渠撇撇嘴:“只用了三分之一的力量就能对抗一把剑仙残剑和压胜物,李道长这话是有些自谦了。” 李修真不说话,他是习惯了这位性情古怪的住持的说话方式。 “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李清渠站在内殿深处的大门前,转身问道。 “住持记性确实不太好,上次见面已是……”李修真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话到嘴边却哽住了。 李清渠眯起眼,冷冷道:“你该不会忘记了我为什么帮你吧。” 说罢,李清渠身上所披法袍无风自动,一路走来的长廊中顿时佛光四溢,一条金色长道在两人脚下蔓延开来。 “那些京都的畜生,以为有着祖上的庇护就可以肆意妄为了?”李清渠变出一根锡杖重重杵地顿时光耀四方,倒剑山中鸟雀惊飞而起,水阳江面掀起阵阵波澜。 “你想好了再给我答案,李修真,我不会给你第二次后悔的机会。” 说罢,李清渠转身推开大门,露出屋内数以万计的经书。 “清渠道友,何以至此。”李修真手中浮现淬心火,只见他面色凝重沉声道:“我已有觉悟,绝不后悔。” 李清渠回头瞥了一眼李修真,随口问道:“如今能造出多少心相。” “三百一十二。” “能再多一个吗。” 李修真摇摇头:“再多不了一分。” 李清渠抬头看天,哀叹一声:“天命如此。” 原来早在夜雨馨死后,李修真便已后悔当日的不作为,执拗的他第一次踏入了这寺庙的门,求了他不愿见的人。 李清渠,自夜清风后、刘枞前,枫宁城第十位守护者。 李清渠性格散漫,却也是规矩最重的那类修客,在他守护枫宁城期间仅仅数年便压制的悔动弹不得,更是牵引夜清风留下的大阵消磨了悔整整二百年的修为! 正是有他的存在,刘枞和李修真上任时,枫宁才能太平无事。只是后来这位古怪的修客却久不肯离开枫宁,后来便在倒剑山上建了寺庙住着了。 一位精通术算和阵法的灵阵师,也是一位不忍见人间疾苦而大开佛家大门渡李修真过河之人。 李修真手握淬心火,却始终不得其法门,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受到了上任凤鸣宗宗主战死的影响。 关上门说自家话,在李修真一番坦诚布公的交谈后,当即运转佛家神通将李修真分为了过去、现在、未来三心。 脾气最傲的过去压制悔,随性的现在游荡人间,而李修真和李清渠都在赌的,就是那个未来心相能否参悟出淬心火的神通。 未来的李修真没有辜负两人的期望,在一年后终于参悟了淬心火的力量。 那是一种名为“百相”的神通,持有淬心火的人通过心中演化可塑造出一个又一个“自己”,每个自己既是自己,却又不属于自己。 “如果未来夜喻回来复仇,你打算怎么办。”那时的李清渠看着李修真忽然问道。 “既是我种下的因,自然是我承受后果了。”李修真笑了笑。 “所以你当年就是赌夜喻会不会救那三百多个芷竹巷的灵魂?”李清渠点燃檀香,静静插入香炉之中。 “他如果救了他们,过去的我自然会释怀。”李修真翻看着佛经,头也不抬的说道。 李清渠看了一眼低头翻佛经的李修真,眼中慈悲愈盛。 善良的人从一开始就会输,李修真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打从一开始就想创造出夜雨馨的心相来复活夜雨馨。至于那恰恰好的三百一十二位心相,想必他已经猜到了陆御会为了让夜喻赢的问心无愧让那些修客自杀献祭吧。 “接下来呢,怎么办,淬心火已经没有了吧。”李清渠倒了两杯茶,走近李修真说道。 “一分为三什么都做不好,脾气一会一个样,不过还好过去的我终于是低头了,夜喻的命是保住了。”李修真接过茶道了声谢:“眼下事了,我便可以放心去了。” 李清渠喝着茶,余光却依旧放在李修真身上:“夜喻虽然能活,但是已经变成废人了吧。” 李修真不置可否:“总比死了好。” 言罢,两人都不再说话,屋内只有翻书声。 “清渠道友还没有跟我说过,为什么要这么帮夜喻。” 李修真翻着书,冷不丁说道。 “我见过一个女子登山为他人祈福。”李清渠站在窗边眺望初升的朝阳,心中似有些话不吐不快。 “哦?”李修真疑问不已。 “她来了三百一十五次,给芷竹巷的每个人都祈了福。” 李清渠抓住窗沿,双手青筋暴起,罕见的有些失态:“她给所有人都祈了福,唯独没求自己,我最后见她的那次,她给她的儿子祈了福。” 说罢,李清渠转过身来,咬牙切齿道:“她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落得这样的下场?” 李清渠,一位在天下阵师心中公认理论上限最高的灵阵师。 只因他的阵法“人间画”,是以喜怒哀乐种种情绪为笔,以心中湖泊为纸,以所见所闻为载体而创造的。 这也决定了李清渠虽然性格散漫,却不得不在红尘中历练的原因。 而王婉一事,在李清渠心中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遗憾。 李修真不由得回想起夜喻的那句话,不由得脱口而出道:“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世界上最大的罪犯。” 李清渠约莫是没想到李修真会说出这样的话,整个人愣了愣后忽然大笑不止。 “妙,太妙了。” 李清渠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神色肃穆、一字一句道:“那我们就来赎罪吧。” 李修真站起身,一身分三心,未来心手中紧握淬心火,火莲四溢显出百相。 “阿弥陀佛,去吧。” 李清渠一挥手,十余张书画飞起,卷携着经书在屋内飞舞,每页经书熠熠生辉,三百余位心相逐渐被塑上身形。 “回来见你们的家人吧。” 李清渠默念经文,两人来时的后殿中无数佛像闪耀出的光芒再次铺就一条光明长廊,而那一位位自刎而死的亡魂们,正沿着长廊步步走来。 随着魂魄的归位,李修真心中斩断百相与自己的联系,手掐数决,将那三百余位修客尽数送到枫宁城外去了。 此时的夜喻已经被刘枞等人带离了枫宁,整个枫宁城中除了自己和李清渠,已经再无旁人了。 整个枫宁如失去制衡的天平,快速的朝着妖魔倾斜。 “叨扰这么久,告辞了。”李修真看着修客们被传送走的残余光晕,告辞道。 “有缘再会。”李清渠席地而坐,微笑道。 李修真点点头,一步来到倒剑山巅。 这一日,李修真以一己之力撼动枫宁城这个庞大的天平。 枫宁城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上,许川、刘枞、李清渠、陈铮各自站立,默契地升起大阵,替李修真压制妖魔。 千百年来,修客间的派系、立场、师承不同引发的纠纷数不胜数,却只在一事上从未有过异议。 身处四个方位的四位六星异客异口同声道。 “愿人间山河无恙。” ------------ 卷一:归乡客 人间有白衣 我们之间的故事该从何时说起呢。 自世界诞生后、人类留下了第一抹痕迹以来,厄命与苦难就如同跗骨之蛆般纠缠着被称为“人族”的人类们。 经历过创世纪的混沌后,世界七大洲逐渐开始分离,在地壳运动的过程中,部分地界被运动带来的强大力量给卷挟挤压就此消失,形成了与主世界完全独立互不干扰的异世界。 异世界中独特的环境造就了魔族、不死族、精灵族等种族的诞生,而人族则在其后出现在各大洲上,经历了数千年的演变形成了最初的封建社会。 异世界残酷的生存环境迫使魔族在大汉时期发动了第一次远征战役,人类面对身披魔铠的魔族军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七大洲被侵占,原属于人族的领地十不存一。 虽然人族军战力低,但凭借着当世将领的顽强抵抗和各地起义不断,魔族整整花了二百年才确立了统治地位。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短短的二百年内人族已经在与魔族的交战中学会了运用“气”这个玄之又玄的力量。 气,是创世初期世界产生的一种独特物质,它往往以晶状体的形式存储于地下,随着现世被打破,代表着九种属性的气散落人间。 人族的强者们感受到了气的存在,并在接下来的数百年内掌握气,运用气,进而在魔族统治大陆的三百年后发起了第一次反击战役。 战争持续时间之长、波及之广后世难以想象,在近代发现的诸多古战场中,十个里面有九个是人族与魔族尸体共存的。 灵武祖师曾在随身记中有写道:随军南下,大地焦黑一片,途径村庄十户无一,孩童曾嬉戏过的河水中再也没有虾蟹藏躲,只有碎肉与血随水而流…… 战争落幕,人类战败,世界依然被魔族牢牢掌控,人类的地位被打压。人不如狗的情况已不再是什么稀奇事,更有的一些魔族“贵族”甚至圈养人类用以食用,美其名曰米肉。 后世的人群中并不是完全没有怨恨剑仙的人,甚至剑仙也并非是气的最初使用者,但修客间都心照不宣的默认,剑仙即是修客之祖。 因为在那黑暗的数百年中,数以百计,甚至是以千记以万记的人们通过各种手段实现了“飞升”,当那扇代表着成神的天门打开之时,所有人都期待着飞升者们能够从“神界”带来拯救世界的力量。 可他们,没有回来。 黑暗的几百年,成为了人族每个人被烙印上的耻辱印记。 那个男人身着布衣,一步步踏上了登天长阶,对于脚下的家乡一步三回头。 他长久地消失了,人们忘记了他,他也只是一位“忘本”的人罢了。 这上千年未变的局面,在那一日被打破。 当天门再次被打开,无一人飞升,金色的天门前站立的,是一位白衣人。 那一日,剑仙脚踩仙剑、腰悬金印,徐徐落入人间。 后面的故事,在后世的童谣传颂中无数次被提起,如洪钟声声声回荡,经久不绝。 携三千追随者,自北向南,以剑光洗刷这千年的耻辱。 南征的途中,剑仙传道四方,于是便有了最初的修客,根据体质的不同又进一步划分了最初的四大类职业。后世的人们又在最初的职业之上进一步演化出不同的分支。 剑仙制定了修客的规矩,用印章将通往异世界的大门分别锁在了三个地方。 “剑仙大人,我们何时能回家呀。” 村庄外的大石头上,剑仙盘腿坐在其上吹起动人的萧声。 孩童们围着他的四周嬉闹着,却突然有个孩子发问道。 剑仙一怔。 那一天,被追随者奉为神明的剑仙大人,第一次在人前低下了他的头颅。只见他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目光柔和,他的眼中似有亿万种光芒,那个孩子就这样看的痴了。 “我们会回家的,一定会。”剑仙将孩子们轻轻抱在怀里,“南国的雪最好看,桂花酿的滋味也是极好的。” “剑仙大人,我想我娘了。” 那个孩子突兀的哭了。 一大几小的身影映在无数双眼中,那几个追随剑仙时间最久的汉子见此一幕也不由得泪眼婆娑。 “你说咱们,能活着回家吗。” “敌寇死尽日,我儿还家时。” 男人眨巴着眼睛,“临走时我娘对我说的。” 几个大男人不由得笑了笑,似乎都有了些活下去的理由。 离开村子时,剑仙罕见的落了泪。 “大人,你这是……” “即使能够手摘星辰化为手中长剑,可我们还是失败了,不是吗。”剑仙用手轻轻揉了揉眼角,忽然笑道:“我们来的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说罢,剑仙手心摩挲着腰间仙剑,一剑而出,竟是直接打开了异世界的通道。 “走。”剑仙归剑入鞘,大步流星地踏上异世界的土地,面对数以万计的不死族拔剑站立,意气风发道:“听闻魔界千年无战火,我来教你们害怕怎么写。” 魔界四大种族中,不死族拥有不断复生的能力,在与人类的交战中不死族往往身先士卒,凭借强大的体魄冲散人族阵型。 不死族所杀之人枯骨也不得安宁,倒地之尸不消半个时辰便可重新站立,神志全无只知杀人。 因为其种族在远征战役中的表现突出,战后一度成为魔王之下的第一种族。 一千年前,谁会把那个不起眼的年轻人当回事。 直到剑落在自己身上,直到火光染红了天空和大地。 不可一世的不死族,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 那个男人带领着他的追随者如同天降神兵一般落在不死族的领地上,左手持雷纹长剑,右手倒提一把通体火红的佩剑,所过之地再无一物。 那两把剑仿佛是不死族天生的克星,雷纹长剑随意挥动便会伴随着雷电的轰鸣声在战场上不断落下雷光。碰者死挨者残,任凭你多厚的重甲还是多好的法宝,一剑之事! 而那红色仙剑更是让不死族惊惧,被其砍过的身体会燃烧起灼烧灵魂的火焰,不死族面对这灼骨之火竟失去了不死之身! 尸山血海中,那个人站立的身影此刻被深深印在了不死族的灵魂中。 不死族首领被枭首,麾下三位军团长战死两位,重伤一人,而那白衣男人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见人就杀。 “听说你们不死族特别喜欢城破后第一个入城?” 剑仙踩着不死族首领的头颅,望着那个重伤的军团长,戏谑道。 “我们伟大的魔皇大人一定会带领我们重新统治人族的,你们只不过是一群蝼蚁,一群跪在地上引颈待戮的两脚羊!” “狗东西,我杀了你。”灵法师的祖师脸涨得通红,手中法杖重重杵地,顿时一道光柱笼罩那位军团长,哀嚎声久久不绝。 剑仙回望四周,数千人浴血后眼中望着这些不死族的眼中只有无尽的仇恨。 他明白,这已是无法回头的道路。 想到这,剑仙高举代表火之剑的仙剑,朗声道:“见魔族,必杀之!” 说罢,能够灼烧灵魂的火之息被分散到每个修客身上。 修客们笑着四散开,就像几百年前魔族入城时一般。 见者杀之,无论老幼。 这是一场欠了人族整整一千年的屠杀。 剑仙坐在原地,望着远方的战火,不知自己是对是错。 那个孩子说的话,真是…… 剑仙嘴角勾起,他想起了曾经看雪的日子。 任何的景色,都应有对的人出现才能称得上美景。 那这些魔族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呢。 奸淫掳掠,屠杀人族,把杀人当成比赛来消遣。 人类真的做错了吗。 剑仙闭上眼,仰起头。 也许谁都做错了,可连孩子都无法存活下去的世界,希望又在哪呢。 剑仙纵容手下肆意屠杀的事被后世记录,成为某些政客诋毁剑仙时一个很不错的证据。 而对于不死族来说,自那时起便一蹶不振,这些活了几百年的怪物,从那天后便记住了火的模样。 “大人。”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剑仙的思考。 “何事。”剑仙回过头,看着那唯一没去参与屠杀的年轻人。 “大人是在为日后担心吗?” 剑仙点点头,“正是。” “大人为何不给每一位修客设立约束,在成长之时时刻问心,用来自我约束行为呢。” 剑仙思索片刻,无奈一笑:“罢了,我没有资格对他人的选择指手画脚。” “大人!”年轻人忽然很激动:“大人不会永远在的!没有大人在,我们就是下一个魔族,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们继续因为怪物的存在而不敢入睡吗?!” “你认为,谁能击败怪物呢。” “唯有人……唯有人类才能击败怪物。” “人……类……”剑仙仔细回味着这两个字。 不一会,剑仙自顾自笑了起来。 年轻人疑惑的看着剑仙,剑仙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本羊皮书,只见剑仙把羊皮书递给年轻人,轻声道:“我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人类。” 年轻人带着疑惑翻开羊皮书的第一页,赫然写着:苍生为引,鸩杀妖魔。 “你……拿反了……” 剑仙好心提醒道。 …… “李修真!你当真不要命了?!” 枫宁城的上空,悔气急败坏道。 “生来即是为了死,何来惜命。”李修真淡然道。 你们这些人在背后算计我,我不惧,想要我的命,那就看看你们够不够格拿得走。 李修真三心出现,虽然已经失去了淬心火,但未来心的李修真手中仍然持有淬心火,他悬浮在前,面容清晰看着悔的眼中有些许怜悯。 “我没做错什么,李修真,我们真的没必要这样……” “住嘴!”过去李修真怒道:“六十年前!记不记得你屠杀过一批道士!” 悔一愣,疑问道:“什么?” 随即悔脸上浮现出惊恐之色,失声道:“是你!” 现在心李修真似笑非笑道:“是我。” 那年那时,那个湖泊之中,躺着自己的数十位长辈。 血肉横飞的战场中,自己变成了只会逃跑的胆小鬼,带着淬心火一路逃离。 无数日夜,李修真的心魔不断质问自己。 而自己,又该如何回答呢。 未来李修真手举淬心火,顿时无形天威便笼罩住整个枫宁,压的悔喘不过气。 “我知道你们存在了数千年,区区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对你们来说也是挠痒痒。” 现在李修真双手笼袖,淡然道:“无妨,贫道用自己的命和你磨就是了。” “李修真!”悔被重重压制住,仍不忘怒吼道:“你凭什么审判我!你也做错了事,你这个伪君子,胆小鬼!” “因为我做错了所以我的所有行为就是错的?”李修真笑着摇了摇头:“什么蠢道理。” 说罢,李修真威势更甚,用手在空中虚画道符,便化作无数雷鞭劈头而下。 悔被裹挟在李修真的术法中,自身灵气飞速消散,同样的,李修真的力量也在快速消失,双方就这样抵着对方一步也不退让。 “修真啊。” 李修真木然地看着不断挣扎的悔,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 李修真惊讶抬头,却发现师傅正站在自己眼前。 只是一瞬,李修真便释怀的笑了。 原来那个未来的自己,已经见过他了。 过去与现在的李修真不知何时与未来对立站着,李修真从未真正打量起未来的自己。细看之下这才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未来已是二十年后的自己,浑身上下的气息已经修炼到极致,即使站在那不动也能让人感到窒息。 他的灵力,深不见底。 “看来你早就和师傅见过了。” 现在李修真说道。 未来李修真瞥了一眼还在努力的悔,嗯了一声。 想了想,未来李修真还是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还有必要继续和它斗法吗。” 一秒钟都没有多犹豫,过去的李修真怒道:“为什么不!” “哪怕知道自己有了一线成神的机会,也依然不会后悔吗。” 未来李修真望着两个过去的自己,微笑道。 离开这里,苟活二十年,便是巅峰的自己。 你不心动吗,曾经的我。 “看来我是高看自己了。”现在李修真呵呵笑道:“没想到未来的我竟然开始忘本了,靠着淬心火的能力见到了师傅,打开了心结,就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了。” 李修真抬头看着天:“可悲。” “那你呢。”未来李修真真诚地看向曾经的自己:“如果是你,你该怎么做呢。” 说罢,过去与未来之间,诞生出千万具心相。 “这才是淬心火的力量,李修真,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李修真只是扫了一眼那些心相,却没有发现那个女孩的身影。 想到这,现在李修真挥挥手,让过去的自己下去和悔斗上一斗,自己来面对未来的自己。 “原来你才是后手。”李修真叹口气,“让我听听你的道理。” “今日之事,真的是你朝思暮想的吗。” “自然。” “那你为什么在意夜雨馨的死活。” “这与你无关吧。” “当然有关。”未来李修真笑道:“我即是你。” “一个百无禁忌,能对和尚行礼的我?别开玩笑了。” “你又在糊弄自己了,你明白的,我已不受世俗束缚,我就是你要的自由。” “何为自由!”李修真忽然说道。 “所想之事事事皆成,所行之事事事皆顺,天地间唯我一人。” 李修真望着未来的自己,眼中失望更甚。 “原来我的未来就是这样。” …… 飞驰的商务车上,夜喻脸色苍白的躺在后座,夜梓雨紧张地坐在一旁悉心照顾着夜喻。 心湖之中,那个白衣人又再次显现。 “淬心火,好东西。” 白衣夜喻笑着摸摸下巴,没来由说道:“凤鸣宗的那群家伙死的确实早了,让李修真以为淬心火的能力只是创造心相吗。” 人间千万人,每日勤恳工作,伴随日月朗读圣贤书,在家中祈求神佛保佑。 这些人,求的是什么。 白衣夜喻转身离开,大声笑道:“心想事成!” 希望的力量,无穷无尽。 这便是能支撑人族渡过千年岁月的东西。 六十年前的战场上,伴随着东北三州被异乡人用铁炮轰开后,临海的莱州便作为南边的门户挡在了无数妖魔和异乡人的面前。 圣人故乡之地,人人皆不畏死,上至七十岁老朽下至三四岁孩童,皆是用尽了自己微薄的力量来填补这看不到尽头的战争黑洞。 而程肖作为凤鸣宗的当代掌门,毅然决然的带着整个凤鸣宗的弟子下了山。 “师傅,咱们南下吧,鬼子来的可凶了!” “修真!”程肖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弟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眼中的失望再也遮掩不住,随手拂开抱着自己大腿的李修真,吩咐几个年轻的弟子带着他南下便匆匆离开了。 凤鸣宗的祖师堂中,有一缕自剑仙起便流传至今的火焰。 自古火雷两道,杀力极大。 在那个冬天,莱州替华夏打响了反击第一战。 柏海的海湾中,血染红了整个港口。 火光冲天将黑夜照亮的如同白昼,任凭异乡人如何去想也想不到,早被占领的东三州又有一位杨姓将领带着数千人与莱州人士夹击了他们。 柏海湾一战,双方死伤惨重,东三州事后更是被异乡人整整扫荡了四遍,就是头老母鸡,它也得被掏了四次屁股才能回得去鸡舍。 程肖不得不佩服那位杨将军,胆识过人,战场中两人虽然只是打了个照面,但只是一眼程肖便能看得出来,他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等战争结束,自己可要好好和他喝杯酒。 程肖笑着,走上了城墙。 在被后世誉为莱州七十二杰的几十位修客,就在那个夜晚被身后的人无情地背刺了。 南方支援未到,却早有汉奸打开城门。 哀嚎声持续了一夜,那是英雄们最后的怒吼。 程肖负伤南下,路上却遇到了早应在金陵的李修真。 “师傅!” 李修真看着胸口裹着纱布的程肖,伤心地哭了。 程肖看着这个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特别喜欢给自己惹事的小淘气鬼此刻在自己怀里放声大哭,心中竟是没来由的一颤。 一线香火。 在下山前,程肖特意占过一卦,卦象凶险异常。 程肖忽然推开李修真,大喊道快去金陵城。 李修真愣神的功夫,一队妖族追兵已经追了上来。 在那个距离金陵城不过三十里的湖上,火与水的大道之争正在上演。 程肖手持淬心火,湖面上泛起无数火莲,程肖站在湖面的正中央,仰头直视来者。 自己的身后,是凤鸣宗仅剩的十几名弟子。 你想熄灭他们吗。 来试试! “火属性修客,程肖,请赐教。” 程肖将那缕传承至今的火焰紧紧攥握,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责任的重量如此沉重。 真名为悔的妖魔收起了法相,丝毫没有管那个人类的死斗之言,只是紧盯着程肖手中的火焰。 呵,剑仙之火。 悔摆了摆手,铺天盖地的妖魔朝着程肖冲去,异乡人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射出禁锢弹。 火焰铺满了整个湖面,蒸汽升腾,程肖在湖面上辗转腾挪一面保护李修真不受伤害,一面堪堪应付来敌。 异客的火法堂里,程肖的塑像便在其中,受着后世的香火。 可只有李修真才知道师傅到底有几斤几两,他只不过是一个半途入道的俗家子弟。只因为杀了人躲灾才上山修道,他还喜欢看女人的红肚兜,喜欢喝着酒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师傅一点都不靠谱,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他还特别喜欢和自己吹牛当年哪个师姐师妹为他打的不可开交。 师傅怎么会知道,是自己偷了别人东西,是自己把师傅的酒换成了白水,山下的人可稀罕师傅喝的酒了,自己能卖好多钱买糖吃! 师傅教的火法我都没学好,我还偷听师傅和长老们谈话,师傅总是维护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弟子。长老们问他李修真学的怎么样了,师傅就打哈哈说很可以了,得有七八层楼那么高哩! 可那样的师傅,却为了保护自己耗尽了最后一丝灵力,跪在地上沦为待宰的羔羊。 那个能在小小湖泊中掀起百丈巨浪的妖魔,被师傅一次又一次击退,那缕飘忽不定的火苗就在师傅手中,它就在师傅手中! “剑仙大人!” 程肖再一次击退妖族的进攻,他浑身浴血,一只眼已经瞎了,身上吃了三发禁锢弹仍然强撑着不倒下。即便如此狼狈他还是朝着天空大声喊道:“求您可怜我的弟子吧,他们才不到十岁啊,若是有十万分的过错,由我程肖一人来承担!求您救救他们吧!” 似乎是为了回应程肖的必死之心,程肖手中那缕火光逐渐蔓延开来,渐渐化成一把长剑的形状。 随着火光降临的还有一袭白衣的残像,那个白影就悬在程肖的背后,轻轻说道:“愿君平安得胜。” 那火光所化之剑,正是火之仙剑中的一把——炼江。 传说中永不熄灭的火焰,水法修客的一生之敌,此刻它的残像正被程肖握在手中。 “修真!”程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李修真最后一眼,随后便投身于黑暗之中。 满地的火莲,一瞬间便绽放开来。 李修真大声呼喊着师傅的名字,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满眼的火光之外再无一物。 “师弟,你快走吧。” “二师兄说的对,我们护着你,你快走。” “师兄们……” 李修真内心矛盾无比,他看着一个个眼神坚毅的师兄,眼中泛起泪花。 “我不走!我要和师傅在一块!”李修真大喊道。 “你这傻小子!你若还在这,天亮之后这个世界上便再也没有凤鸣宗了!李修真!你给我听好了,你是我们凤鸣宗最后的香火!”二师兄愤怒地抓起李修真,怒斥道。 在枪林弹雨中,师兄们抓起李修真便开始跑起来,李修真望着师兄们一个个倒下,痛苦的他又哭了出来。 是自己不好,偷偷要跑回来,连累了师傅和师兄们,自己再也不说师傅不中用了,你们把我的师傅还给我啊! 天拂晓前,他们还是没逃出这个“湖泊”。 悔提着半死不活的程肖,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 似乎是为了彰显强者的武力一般,他们开始当着李修真的面玩起了砍头比赛。 李修真呆愣在原地,心里的那片心湖此刻已悄然扭曲。 李修真不知道过了多久,师兄们一拥而上缠住了妖魔们,师傅爬到自己的面前,从胸口掏出了那淬心火。 “你要……把它传承下去啊……”程肖双目尽毁,仍是笑着说到。 说罢,程肖便当着李修真的面被妖魔拦腰斩断。 李修真手捧淬心火,怒吼声回荡在湖泊之上。 火莲,凋谢了。 ------------ 卷一:归乡客 火莲开处 星月在空,今日又是无事,曹天智和老陈几人找个地方快活去了,狼群当中除了夜喻与齐晟两人留守外便再无一人。 夜喻戴着耳机,自己一个人窝在阳台的吊椅上看着远方的点点灯火。 门被推开,齐晟拿着红酒安安静静地坐在夜喻身后。 “身体可还好些。” 齐晟给夜喻斟着酒,自顾自地说道。 “又劳烦您老人家操心了。”夜喻摘下耳机回头瞥了一眼齐晟,狭促地笑道。 齐晟不理会夜喻话语中的那点意思,把酒递给夜喻后便抱着酒瓶喝了一口。 “没醒好呢,糟蹋粮食。” 夜喻瞪了一眼齐晟,齐晟却擦擦嘴角反问道:“还贫不贫嘴了?” 夜喻无言,高高举起大拇指。 “你的身体真的经不起折腾了,我已经嘱咐了曹天智,只要拿到最后的那把炼江你的火之剑就能完整,之后就能用它的力量修补你受损的魂魄……”齐晟在夜喻身后絮絮叨叨也不管夜喻听是不听,一股脑的便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军师啊。” “你说,我在听。” “我的存在,真的重要吗。” 齐晟沉默了,他抱起酒瓶又是猛灌了几口,双颊微红的他站起身走到夜喻的身后,望着天上圆月,字字斟酌道:“无论我们活的多不容易都不能这样想,对不对。” “说归说,你站在我后面,我很难不怀疑你是不是要吐我身上了。”夜喻品了口红酒,味道上是不如家乡的酒来的好喝的。想到这,夜喻问道:“军师是华夏人吧,为什么会在这里。” “哈?你现在怀疑上我了?”齐晟半个身子压在吊椅上,用手胡乱拍着夜喻的头:“爹爹帮儿子需要什么理由吗?” “你喝醉了。”夜喻无奈道。 “我才没醉!”齐晟开始发酒疯了。 曾在读书时见过一句话,人生一途就像饮酒一般,痛饮杯中的美酒后便是止酒等待下一场豪饮。 夜喻没有回答,心中却有了答案。 “齐晟。”夜喻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却迟迟没等来回应。 扭头一看,原来这家伙已经喝得大醉昏昏然睡去了。 真是的。 夜喻抱起齐晟将他搁置在自己床上,轻轻帮其盖上被子随后便推门下楼去了。 临走之前夜喻回头看了眼熟睡的齐晟,心中五味杂陈。 我不能再对一个手足下手了。 夜喻走出去后便一直心神不宁,他开始翻阅那本罗兰和秦逍遥用命换来的羊皮古书。 书中记录的不仅仅只有术法,关于阵法、武学一一都有记录,整本书就像是游戏的通关攻略似的。 正翻着书的夜喻猛然抬头,一个念想在他的脑海中转瞬而过。 大厅内所有灯火骤然熄灭,空荡荡的屋中强烈的窒息感笼罩夜喻全身,那个念头来的快去的却更快,只是一瞬间夜喻便对整个修客世界失望透顶。 为什么书中会有魔界的地图,每个地区的战略点都有详细记录,为什么关于封印法寥寥无几阵法、雷火风秘术却动辄上百页? 最后的最后,为什么那八个字是“苍生为引,鸩杀妖魔?” 剑仙你为什么要告诉世人,杀死妖魔的方法是牺牲普通人。 为什么书中的种种术法,越是威力强大的对于人类的伤害却越大? 夜喻猛然站起喃喃低语道:“你到底是在帮我们,还是在毁灭我们。” 那一刻,夜喻又看见了白衣的自己,他眉目含笑,缓缓从门外走入进来,他看着自己就像看着一个孩子一般温柔和慈爱。 “你……是谁。” 夜喻警惕地看着对方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丝敌意。 “你能走到这真的不容易。”白衣夜喻微笑道:“残缺修客夜喻,我是你的引路人。” 那人把残缺二字咬的极重,仿佛在提醒自己什么。 夜喻还想说什么,下一刻两人便坠入无边幻境之中。 卧房的大门被打开一条缝隙,齐晟神色复杂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夜喻,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齐家是华夏国内数一数二的术算家族,家训第一条便是万物皆是掌中饵。 在家族内,每一任族长都是上一任族长的嫡子继承。一代人中往往有多位族长偏爱的嫡子,避免争权的矛盾,每一代族长的嫡子都会在及冠后入世游历。 用自己的术算能力,在国家之间下一盘棋,而棋局上最后的胜者,自然就是下一任族长。 齐晟回过神来,现在他不想去想这些烦心的事。他找到夜喻并非偶然,族中有位长辈说过,剑仙剑是会选择主人的,每位仙剑持有者都会历经考验从而与仙剑缔结契约。 老牌的仙剑持有者早就拥有破开业障的能力,夜喻现在仍然缺少一把最重要的炼江剑,但这不妨碍齐晟把赌注都压在这个还很年轻的夜家弃子身上。 那个白衣人,是仙剑的魂灵吗。 齐晟右手开始无声推算,越算心却越凉。 怎么会有三千八百条不同的线!? 清晨之时,夜喻梦醒。 梦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当众宣布返回华夏。 一片哗然。 没有人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就连齐晟也只能模糊猜个大概。 离别之时齐晟目送夜喻走远,他忽然发现这个人的身边似乎有一圈雾气环绕,半遮半掩中齐晟看清了夜喻的那双漆黑的眸子,那眼中的景象让他一时难以相信。 那是一双流淌着千万鲜血的眼睛,似乎只是一夜之间他已经见过了千万人的死亡,那深深的绝望环绕在夜喻的身体四周几近于实体! 那本书,到底写了什么! 而夜喻同样看向齐晟,军师,你我已在棋局之中了。 幻境中,白衣人告知自己是被破格允许进入这里的。 两人踩着石板路穿过一片竹林,在尽头处有一片高耸入云的崖壁,瀑布自上坠下重重地砸在崖壁下的湖水中。 水面之上有一位白衣墨发的男子正赤裸着上身朝着瀑布挥出一拳又一拳。 “他是?”夜喻扭头问道,身旁的白衣夜喻却忽然不见。 飞流直下的瀑布所冲起的水雾蔓延在整个幻境之中,除了水声便再无其他声音。 夜喻往前走上一步,水中的男人却忽然说道:“待在那就好。” 一瞬间,风过竹林,水漫山野。 片片竹叶簌簌而落,磅礴大水灌入夜喻体内。 夜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身躯与魂魄已有分离。 每一片竹叶的坠落,便是一个夜喻的诞生。 仅仅数秒,夜喻便如身处万花筒中,面对着三千多位自己。 男人的声音在夜喻的头顶响起:“妖魔横行,何以救世。” 下一刻,三千余位自己变化成无数个未来的自己,有御剑而行、气态华贵的夜喻,亦有缺肢断臂、苟且而活的夜喻。 从他们的眼中,夜喻看到了无数个未来。 夜喻的心神开始失守,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开始摇晃。 “何以救世!”男人的声音还在回荡。 随着男人声音的落下,那三千多位夜喻竟同时朝自己掐诀、吟咒、提气。 自己的未来在这个小小的幻境中就被算的干干净净,原来修道的终点竟是这样自私。 那我们何必修道。 围棋一途,从古至今不乏贤人雅客行与其上,每位棋手的棋路都是自我思想的延伸,故而千年棋局无一局相同。 在当下这个众多顶尖棋手纵横棋道的时代,一台名为阿尔法的机器闯入了整片棋局当中。 那一天,人族棋圣尽数陨落,数十位棋道天才群起而攻之皆是不敌纷纷败下阵来。 人族最后的棋圣,与阿尔法对弈三局后脸色苍白,勉强直起身子颤抖着走出了大门。 停留在原地的阿尔法最后落下一子,彻底封死了人族最后的退路。 那位棋圣没有再去见如潮水般涌来的记者,他顺着一条小道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有没有流泪,没有人清楚他落败后的想法。 自那天后,人族之中便再无棋圣出现,任凭你是惊才艳艳的出世天才,在强大的算力面前通通成为笼中鸟雀。 当第三声何以救世响起之时,夜喻一手抓住从面前落下的一片竹叶,面对着数以千计的术法,夜喻定住摇晃的心神,缓缓开口道。 “没有人的未来,毫无意义!” 李修真怒吼道,枫宁城此时已如风中之烛摇晃不定,仅凭李修真一人之力难以驾驭这孤舟。 陈铮看着已经被迫燃烧自己来稳住大阵的李修真,心中五味杂陈。 李修真拔出两根木质发簪分别投入白鹭和鹤鸣两区,发簪落地化作两道冲天光柱。李修真又单手掐诀,一百零八道雷法从水阳江的上游一路蔓延到下游,如钢钉般死死镇住悔的真身。 未来身的李修真双手插在袖中,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你做的还不够多,曾经的我。 舍弃过去,燃烧灵力,以死逼迫悔来重新扭转光阴,想法不错。 但。 未来身看了一眼脚下压阵的四人,又看了一眼倒剑山巅,最后看向夜喻的方向。 你终究为天地所不容。 未来身哀叹一声,脚下的枫宁城中顿时一道黑烟凝聚冲天而起,李修真以身挡之,死死地把悔按在阵法当中无法动弹。 整个枫宁城,寸寸皆蔓延火莲。 李修真,要想赢他,你不能相信我,我只是未来,我不是现在。 能赢过战胜的,只有人类才是。 “停车。” 夜喻虚弱地说道。 “老大,你的身体禁不起再折腾了。”曹天智头也不回的继续开车道。 唐亦枫回头瞥了一眼夜喻,不动声色地把银丝布满了整个车外。 “我让你停车!” 夜喻怒道,紧跟着便咳嗽了好一会。 夜梓雨在旁边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想做什么,我替你去吧。” 夜喻紧紧抿起嘴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去吧。” “军师在这里就不会让你胡来的。”唐亦枫突然开口道:“枫宁已经不重要了。” “不。” 夜喻无奈地笑道:“它很重要。” 说罢,夜喻扭头朝着窗外说道:“陈先生,让我来帮他吧。” 陈铮心中一惊,思量再三后仍是与夜喻确认道:“真的可以?” “我们都是人类,谈何不可呢。”夜喻猛地咳嗽起来:“陈先生再不决断就没机会了。” 陈铮没有犹豫,右手变出一本书卷,三千文字随风而起眨眼便来到夜喻身边。 “辛苦你们了。”夜喻点点头,不等几人开口便消失在金色文字当中。 “操!”曹天智看着枫宁城中的漫天黑雾重重拍了一下方向盘。 夜喻来到倒剑山巅,虚弱的他只能倚在山巅石台旁。看着露出法相与悔缠斗在一起的李修真,夜喻不再犹豫,转身对着石台重重一拜道:“晚辈夜喻,恳请前辈们借我一剑。” 无人回答。 “世人饱受妖魔祸乱之苦。” 夜喻仍弯着腰:“此刻山下五位修客与妖魔殊死搏斗,他们本可以选择轻松离开,享受泼天富贵。但他们选择自封于寺院之中,游走在人世间,教书于山野中,为人间播撒微弱光明。” “难道这些人一生所做之事,换不到你们的片刻相助吗?” 仍是无声。 夜喻直起身,此刻他已心如死灰。 “不要丧气,夜喻,趋炎附势本就是常态。” 李清渠的声音在夜喻的心湖中响起,他自嘲道:“从前的我们也未必是什么好人。” 夜喻轻轻点头,失落道:“终究还是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的眼前。” 说罢,夜喻颓然坐在地上,尽管与李修真早有仇怨,只是当下李修真是代表人族的守护者挡在普通人与妖魔之间。 李修真尚有大义,不愿放弃白鹭区,自己怎舍得炸开封印,放悔出来祸乱一方。 “夜喻小子,不要在那说丧气话了,生死有命而已。”李修真的声音忽然响起,“贫道做错了事受罚是应该的,你不应该对我有怜悯之心,既然是你母亲救了你,你更应该好好活下去才是。” 最后,李修真重重地说到:“你承载着你母亲和妹妹的希望,应该像个男人一样挺起胸膛做人。” 刘枞、李清渠听到这话,看向李修真的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钦佩。 夜喻点点头,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的石台已经开始剧烈摇晃。 枫宁城的十余位守护者身影逐渐浮现,依次熄灭,最终仅剩夜清风一人。 “人太多了,你的身体没办法承受,还是我来吧。”夜清风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柔声道,却不知那人根本听不见他的话语。 只见夜清风双指并拢,遥指北方,大喝一声:“剑来!” 京都夜家之中,一道蓝光冲天而起。 同一时间,夜喻已将残剑掷出,火之残剑顺利来到李修真手中。 “缺失了一把炼江剑,倒也够用了。”李修真点头致谢。 话音未落,一道红光从南而来。 南海之上,一位身形高大的老道人双手笼袖,眺望着无边海面道:“当年程肖没赢下来的水火之争,你这个弟子替他赢吧。” 炼江之剑,归入残剑当中! 华北大地上,那一日只见天幕之中一道雷电穿梭云间,一路向南。 雷之仙剑,一并落入李修真手中! 眼看时机成熟,未来身李修真缓缓开口道:“李修真!” 李修真回眸,未来身李修真伸出手,自上而下如神明般威严道:“告诉我,你要什么。” 火莲开的更鲜艳了。 “我要复仇。” 此刻的李修真一袭道袍随风而动,左右手各执仙剑,宛如天神下凡。 悔的真身化作一江河水此刻被陈铮四人压住不能动弹,李修真这才能分心和未来身多聊几句。 “程肖已经死了,大家都死了,只有你还抱着执念一直活到现在。”未来身冷哼道:“凤鸣宗需要你的怒火吗,程肖希望看到你的怒火吗?” 李修真瞥了一眼不断翻腾的悔缓缓开口道:“二师兄是我们那一代最有天赋的弟子,他的火法被当代火法大家陈老先生誉为人间无二。” “可他死了,怎么死的,他为了让我像个懦夫一样逃回金陵城,被妖怪手撕了。” “还有那个贪吃的小胖子,你还记得吗,我和他经常一起在后厨里偷吃贡品丸子。那一晚上他和我一起逃命,快看到金陵城门了,有个不过是二三阶的小妖怪拦住了我们,他让我先走,自己的整副身躯化作了那个小妖的养料。” “师傅程肖,你知道后世的人们是怎么评价他的吗。” 李修真青筋暴起:“修行水法的那些娘们说他只是个绣花枕头,带着整个宗门送死的傻瓜,说要是早点南下何必全部战死在莱州?” “六十年了,因为凤鸣宗只剩我一个,我忍受这样的话已经六十年了!师傅他是不中用,他是一个笨蛋是一个蠢人,但他不是一个懦夫!他赢了,赢的堂堂正正,他一个四星修客面对一千三百只妖兽仍死战到黎明时分,他没有输!” “我是老了,但我不是忘了,今天就算你告诉我未来有百般好处,我仍然要告诉你,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李修真近乎失去理智,他咆哮着朝着那个未来的自己诉说这六十年来的委屈。 “原来如此。”未来身背过身去,淡然道:“那我再问你一遍,你要什么。” 说话间,无数残相出现,融合、分离汇聚,最终成为了一个女孩的模样。 “不是只能开发出三百一十二位心相。”未来身转过身来,朝着那女孩眉心一点:“是你的心魔造不出这一具。” 说罢,未来身一挥衣袖,压制悔的术法顿时消散,冲天魔气扑面而来,李修真不得不转身面对魔气的反扑。 “是,你有委屈,所以你对夜雨馨的死视而不见,你觉得人人皆可为了妖魔而死,可你忘了你李修真也只是一介凡人,你凭什么主宰他人的生死。” 未来身为夜雨馨的残相不断描绘细节,“如果失去了人性,人还有什么必要活着,你觉得我不像你,怎么会呢,我就是你,是成神的你,是你放下过往后的你。” “李修真,你不心动吗。” 李修真击退魔气,重新压上封印,他被自己说的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魔气在下方看见夜雨馨的残相不断冲击着封印,李修真默念静心诀,抬头却忽然看见自己那戏谑的眼神。 那一刻,李修真仿佛看见了程肖的身影。 走,修真。 这是两人初见时程肖拉着自己的手说的话。 修真,走。 这是程肖最后对自己所说的话。 自己兜兜转转那么多年,终究还是没逃出那个湖面。 火莲盛开的地方,埋葬着自己的师傅和同窗好友。 李修真一直不明白未来的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自己,从他看到夜雨馨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明白了。 人族的未来,就是希望的延续。 这下轮到自己把火光传给下一位了。 “李修真!”未来身喝道:“你想要什么!” 李修真看向倒剑山巅,那里坐着的夜喻亦是看向这里。 李修真丢下仙剑,看着冲破封印朝着夜雨馨飞来的魔气,心中已有决断。 没有犹豫,李修真唤出法相拦住了悔的魔气,两者撞击互相消磨道行。 “李修真!”悔怒吼道。 “当年你没有过得去我师傅那关,今天你也别想越过我!”李修真亦是怒喝道。 眼看着夜雨馨的法相无限趋近于实体,悔愈发急躁起来。 李修真法相的光明愈发黯淡,其身上却开始散发出点滴光亮。 “你们妖魔害怕的,不是剑仙的剑,不是强大的修客,甚至不是死亡。” 李修真嘴角流出鲜血,此刻却是仰天大笑道:“是希望,是人族代代相承的反抗精神,只要人类心中还有希望,你们魔族就不可能和千年前一样奴役我们!” 未来身默然点头,嘴角露出微笑。 那一天,枫宁城上,三道金色天阶浮现。 “未来身”重归李修真身体之内,满城火莲此刻全部绽放开来,滔天火海灼烧着悔的每一寸肌肤,哀嚎声响彻整个枫宁。 悔咆哮着就要冲破李修真的法相,李修真却是一步不让用命死死地挡住悔一次又一次的垂死挣扎。 “你就像六十年前一样,像个失败的狗趴在地上看着吧!” 李修真只觉此生都未有过今日的畅快,那是自己压抑了六十年的怒火,那是凤鸣宗上下一百多人的怒火! ------------ 卷一:归乡客 仅此而已 张岚从枫宁城外悠悠醒来,抬头便看见远处的枫宁已变成一座巨大的火炉,李修真站在火炉中以凡人之躯压制着悔的魔气。 灼热的气浪蔓延数十里,枫宁城的上空数朵白云被卷挟揉碎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城里的人们还不明白此时的情况,一个个抬起头拿着手机感慨大自然的奇迹。 张岚支起身子,他摇了摇头看向四周。在他的周围是三百余位与自己之前一同赴死的修客。 奇怪,自己不是死了吗。 张岚颤悠悠站起身,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和肉体并不是严丝合缝,自己仍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身体。 到底发生了什么,张岚如是想着。 一只手突然间搭在了张岚肩膀上,张岚慌张回头,却只看见了一个自己并不认识的年轻人。 “你是?”张岚疑惑的问到。 眼前的年轻人穿着并不像是现代的衣服,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晚辈一般慈爱。 “张岚?你为什么要冒用凤鸣宗的名号呢?” 年轻人开口道:“你在芷竹巷里自刎的时候报上的是凤鸣宗的名号……”说话间年轻人抬头看向枫宁城的方向,“可我记得,凤鸣宗自李修真之后已无香火了。” “这……”张岚语塞。 “你不是异客里的修客,也不是凤鸣宗的弟子,你是一个散修?”年轻人收回手若有所思道:“是觉得凤鸣宗的名头响亮说出去好听?不该啊,凤鸣宗的那些窝囊修客在护国之战中已经全部战死在莱州了……” “住口!”张岚愤怒地说道。 “哦?”年轻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岚:“我说的不对吗?” 张岚面色涨红也顾不上对方是谁了:“你知道什么,什么叫窝囊的修客,他们是英雄!凤鸣宗只是莱州的一个二流宗门,在东北三州沦陷之后所有的一流宗门全部南下的时候只有凤鸣宗的程肖宗主带着弟子抵抗敌寇!” “那又怎么样呢,一样是死了。”年轻人故作轻松地说道,眼睛却还是一直紧盯着张岚。 张岚闻言气急,“他们是东北三州沦陷后的第一批反抗者,没有补给没有支援他们照样挡住了几十万的敌人,他们是死了,但李修真大人还活着对不对。” “李修真也快死了。”年轻人冷不丁说道。 一拳呼啸而来,直指那人的面门。 好! 年轻人心中暗暗赞叹,随手便按下了张岚的拳头。 张岚的攻势骤然一顿,下一秒却还是如暴风骤雨般袭来。 是个好苗子,够犟。 年轻人笑呵呵的伸出手,只是掐了个简单的护身决张岚的拳头便再也前进不了一步。 “你我之间的差距相信你自有判断,还打吗?” 张岚没有丝毫犹豫,即使双拳鲜血淋漓露出白骨仍是不断挥拳。 “直到你向死去的英烈道歉之前,我是不会停下出拳的。”张岚咬牙切齿道。 “好。”年轻人笑呵呵说道。 此时的张岚还没有发现本该是清晨的太阳此时不知为何已当空悬挂。 又是几百拳,张岚身上的气势逐渐衰竭。 年轻人回首看了一眼枫宁城的方向,又看着双臂垂下佝偻着身子的张岚。 史书不会记载李修真是一位好修客,但人们会记住他是一位传承了希望的修客。 想到这,年轻人抬头向天,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火焰遍地之处,就是我等修客剑锋所向之地。 为了那些被妖魔残害的同胞而战,为了净化这世间的邪恶而战,只要一息尚存,星星点点的火光就永远不会熄灭。 剑仙大人,我等修客,可曾做错? 年轻人打了个响指,指尖窜出一缕蓝色火苗来,他缓缓低下头看向张岚,就像千年之前的剑仙看向自己一般。 “张岚,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说罢,那人一手紧握焰火,任凭火焰烧遍了自己整个身躯。 张岚被那人的一系列举动给整蒙了,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走上前去抱住那个年轻人,因为自己仿佛看见了彼此之间一脉相承的命运。 凤鸣宗祖师张清之,于一千年前战死于镇妖石下。 凤鸣宗前宗主李修真,于五年前战死于枫宁城。 周边的空气似乎开始结冰,本是南方,此刻方圆几百里却堆起了厚厚的雪。 身着火红道袍的男人一步步走向被冰封的海面。男人头别一支木簪上刻着下下签三字,男人的左手攥着一缕火焰右手拿着符剑,望着空中停泊的三艘巨舰,他不由得发出了爽朗的笑。 凤鸣宗最后一任宗主,张岚,战死于南海望江城。 年轻人的身躯在火焰中消逝,只留下一块白色的玉牌。 张岚走上前去拾起一看,上书五字,凤鸣宗张岚。 城外的荒地上,一位双臂近乎废掉的男人手捧着那块白玉雕出的无事牌哭成了泪人。 “这也在你的算计中吗。” 李清渠抬头看着李修真,喃喃道。 坐镇天幕的李修真面无表情地看向张岚的方向,只是一瞥之后又匆匆回头。 张岚如何知道,悬挂在凤鸣宗祖师堂内的那人模样。 自己算是最后一个记得他面容的人了吧。 李修真咧开嘴,自己总算没让凤鸣宗断了香火。 天空下起了暴雨,那是悔最后的挣扎。 扎在白鹭鹤鸣两地的发簪升起冲天光柱,大阵终于在此刻开始运转。 李修真的背后就是夜雨馨的残像,此刻的夜雨馨就像襁褓里的婴儿一般脆弱。而站在她身前的李修真,此时正坚守着人族千年来守护的东西。 火之剑在李修真身旁盘旋剑身迸发出耀眼的火光,那是它回应人类的象征。 雷之剑在水阳江中深深扎根,世间最纯粹的雷法遍布整条江河。 强大的压力笼罩着整个枫宁城,就连最迟钝的人也感觉到了今天的空气有些闷热。 “悔啊。” 李修真望着化作黑龙一心只想冲破阻碍的悔重重地叹了口气。 悔的身形骤然一顿,他那缥缈的身体居然在此刻有些退缩。 因为在他头上的李修真此时嘴角已溢出了鲜血,身上能够储存灵气的渡口也已经开始崩塌,即便如此这个老头却是更加的从容不迫,自己居然看不到他一丝丝的恐惧。 那是死亡!是人类千百年来逃避不了的东西! “永生是一个好东西。”李修真缓缓开口:“可人活得久了,见得多了,就觉得大事小事无所谓了,我走到今天这地步就是剑仙大人对我的惩罚,怪我没有救下每个无辜的平民百姓。” “剑仙大人,万法之祖,会不会觉得人族的苦难也很无所谓呢。” 剑仙没有回答他,在那幻境之中,仍是瀑布下的裸身男人,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瀑布打的倒退而回,李修真眼见这一幕若有所思。 剑仙缓缓从水中走出,竹叶顿时簌簌而落。 李修真在每个竹叶中看见了无数种可能,却依然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那一种可能。 “修真啊。” 剑仙开口道,只见他温柔地说道:“回不去的。” “剑仙大人说错了!”李修真突然说到。 “哪里错了?”剑仙笑意盈盈道。 “火之剑的领域里居然不是火海一片,而是被火所克制的木与克制火的水?”李修真拈住一片竹叶笑道:“这就是菩提叶和光阴河吗。”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不错,既然你知道了,那你该怎么做呢?”剑仙没有隐瞒,反而是更期待李修真接下来的答案。 “火,也可以像水一样吗?” 剑仙眯起眼,轻轻摇了摇头。 “剑仙大人撒谎的技术没有我们好啊。”李修真开怀大笑道。 剑仙背过身不置可否,只是又说到:“要不要去见见他们。” 李修真双膝跪地:“李修真斗胆恳求剑仙赐临州张岚一场机缘。” “哦?那可是本属于你的机会。”剑仙又重新走回水中,闻言回眸一瞥道。 李修真咧开嘴:“我已经活的够久了,给他们一点机会吧,程肖最看重传宗接代的事情,凤鸣宗的香火要是在我手上断了他会打死我的。” 剑仙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一挥手送了一片竹叶到了李修真手中。 “我在黄泉路上等你。”剑仙如是说到。 “不劳剑仙大人费心了。” “你小时候怕黑,走夜路爱哭,冥界的路那么难走,我怕你像上山那次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李修真的背后传来,李修真身子一怔,背对着剑仙的老人眼中的泪珠却早已滑下。 “师傅,我……已经不小了。” 程肖从背后一把按住李修真的头笑道:“多大了在师傅这也还是个孩子!” 一瞬间,李修真不再是发须花白的老人,他再次变成了流着鼻涕嚼着牛皮糖的孩童,而自己的师傅依然站在自己身边揉着自己的脑袋和自己抢着口袋里的那两块仅剩的牛皮糖。 “剑仙大人,谢谢您。”李修真声音哽咽地说道。 剑仙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眉眼弯弯目光柔和,闻言也只是摆了摆手没有再说话,这一刻的时光属于这对苦命的爷俩,与自己无关。 枫宁城中,李修真抬眸望去,天空中缓缓浮现三道金阶。 “不……这不可能的……这不可能!”悔看着那天阶的浮现绝望地喊到。 “悔,你救了夜喻,我感谢你,所以我决定……”李修真面露微笑:“把你打个半死。” 说罢,李修真掌心浮现一朵莲花,枫宁城中的寸寸土地火莲遍布,在此刻绽放开来。 李修真,你骗我,未来根本不会再有千万种可能。所有的可能,都是这朵酷似淬心火的火莲。 是啊,李修真,谁说只有拥有淬心火的你才是未来的你呢? 原来这就是成神之路,原来这就是巅峰之境吗。 李修真,时间不多了,我们不是年轻人,再也没有豪言壮语了,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李修真低下头看着火莲片片落下,他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此时却不知该怎样给自己的一生来一句盖棺定论的话。 李修真笑了,他望着已经变成少女模样的夜雨馨凄惨的笑了。 我这一生,尽是遗憾,年幼丧父,少年丧师,老来无后,坏事做尽。 在后世的史书上,张清之、程肖、李修真、张岚拥有整整十余页的笔墨。 而那个被后世无数火法修客奉为圭臬的传记中,开篇便是四个大字。 凤鸣宗传。 凤鸣宗李修真,年幼丧父,七岁黄河决堤,母携其避水患,中道溺亡,程肖引真入凤鸣,年十二,东瀛侵,程肖战死金陵外,修真携火入城中,又八年,时新政,凤鸣独子赴江南,火莲开处妖魔灭;镇妖石下几十载,异客堂内坐中间;枫宁一渡遇夜喻,火法无情人有情;真人抬手放生路,芷竹巷中焰火冷;天地接力双剑持,独开天门现人间;一生为善修真我,错把那日刻心田;为把希望留人间,身死魂灭不足惜;幸有张岚继其志,净世之火在人间。 当然,这本畅销道卖断货的传记,在后来唐亦枫阅过之后也撂下过一句:言过其实。 这当然算是一个还不错的评价了,至少对唐亦枫来说。 没有人知道李修真那一刻的心境,他真正看到了陆御口中所说的未来,那是一个人类真正的未来。 所以悔不能死,他还得活着来做很多事情。 但妖魔一天不灭,自己亏欠的就永远不是师傅。 陆御听完李修真的抱怨后没有说什么,只是撂下一句留一口气后便离开。 李修真终于伸出手握住仙剑,悔在这一刻开始身躯颤动。 天阶在这一刻竟开始熠熠生辉,并开始向上延伸出第四块! 我不想要什么,什么都不想要。活的太久了,不早点死去也会为祸人间。 你不曾真正为自己活过。 自我丧母之日开始,我便从未替自己活过。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 李修真露出一抹微笑,手中火莲此刻凋谢。 人间无憾。 仙剑一斩而下,悔的真身遭受到重创发出哀嚎,在伤口处仙剑所留下的焰火还在不断灼烧着悔的身体,而大阵的运转彻底断掉了悔扭转光阴的机会。李修真背过身去抓住那个心相,李修真在这一刻选择收回所有压制悔的力量。 失去了压制的悔眨眼便冲破阻碍来到李修真身后,而此时的李修真丝毫不顾悔的利刃已来到自己背后,而是缓缓地将那火莲化为一条纤细的红线,慢慢地慢慢地注入到夜雨馨的眉心中。 悔的利刃直指夜雨馨的心相,血光飞溅却是李修真挡下了攻击。 李修真回头戏谑地看着悔,嘲笑道:“着急了?” 悔一手掐诀,周围的景象开始倒转,雨水向上飞去,路人倒退而行,太阳由西向东。 “李修真,你斗不过我的,你们的努力都是徒劳,只要我倒退了时间你们就……”悔狞笑着说到,笑容却忽然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此时的李修真和夜雨馨不仅没有受到影响,夜雨馨的心相还在飞快的生出血肉、布满经络。 在悔惊诧的目光中,李修真抬头仰望着天阶笑道:“我不需要什么开天门来证明我自己,我只需要多救一个人,一个就好了。” 世人只知光阴似水,可曾知晓火海之中也可以获得新生。 李修真捏住那枚竹叶,菩提叶中是火海过后的一株新芽。 毁灭并不意味着死亡,同样的,后悔也不代表无力回天。 我想要的就是早上能喝上一碗胡辣汤,就这样就好。 在悔的咆哮中,李修真闭上了双眼,死死的用身体挡住了悔的一次又一次攻击,直到鲜血弥漫,直到身躯开始碎裂。 “你们从未体会过绝望,是因为你们从来不在乎我们。”李修真抓住了悔的刀刃,嘲弄道:“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呢,是因为我?因为夜雨馨?还是……”李修真笑着说道:“因为剑仙就是夜喻?” 在那片竹林当中,在侍从的带领下第一次见到剑仙的李修真愣了许久。 因为那个男人的模样,与夜喻一模一样。 这一刻,李修真悟了。 陆御之所以会找自己,是因为木之剑内的剑仙残魂陆御早就见到了,他一定比自己更了解这一些事的来龙去脉。 还有比复活剑仙更能让妖魔胆寒的事吗? 当然没有! 看着悔因为害怕而颤抖的身体,李修真只觉好笑。 原来怪物也会害怕。 ------------ 卷一:归乡客 黑暗中深藏的火 “啊……这天气怎么回事好怪啊!” 枫宁鹤鸣区的一座独栋别墅内传来了一个女生抱怨的声音,若是从三楼的阳台看过去便会发现声音的发出人不是火车上的叽喳女孩还能是谁。 “我的宝贝女儿,怎么了?”别墅里,一位妇人闻言踩着急步跑上了楼,推开门便看见孟思瑶单薄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打湿,整个人都跟在水里泡过了一般。 孟思瑶无奈的躺在椅子上,从今天上午开始天气就有些不对劲,自己刚刚在阳台拍了几张天上的漩涡云后大雨倾盆而来。没下多久雨倒是小了,结果空气闷的更不像话了! 这老天爷到底在干什么啊! 孟思瑶看母亲来了,尽管身子有些难受仍是坚持着站起来朝着妇人笑道:“没有事妈,可能就是天气太闷了吧,你忙你的吧。” 妇人闻言眉头一皱,自己一介女流是不懂什么,但女儿身上的异样和家里的佣人情况几乎是一模一样,而自己与丈夫对此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难道是和孩他爸有关系? “思瑶,没事的,你跟妈下来我找你爸想想办法。”妇人想通了其中关节,一手将孟思瑶扶住,两人刚走到门口便看见孟奎一脸严肃的站在门前,“你们先别下去。” “怎么回事?”妇人鲜少见到孟奎露出这样的神色,自家男人在外怎样自己不敢说个明明白白,但是在家里什么样自己还是清楚的。 孟奎微微撇头,示意楼下来了人。 妇人立马心领神会。 “你再照顾瑶儿一会,我去去就来。”孟奎撂下一句后便欲转身离开。 “孟堂主,坐在家里看着这么漂亮的老婆女儿,好不快活。” 一个柔和的声音伴随着一根银丝出现,孟奎的身后唐亦枫正一手捏住银丝,一手抓住孟奎的头颅道:“谁指使你出卖老大的行踪的。” “你是谁,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孟奎神色不变淡然回道。 “嗯嗯,好好好,看来曹天智不到场你是不会说真话了,可你猜猜看如果曹天智知道你勾结其他人陷害老大的话……你猜你全家会怎样死呢?”唐亦枫笑容和煦,说出的话却是让孟思瑶脸色苍白。 曹天智,她是知道的,老爸的上司,自己也和他接触过,这个痞里痞气的人身上总能感受到一种压抑许久的躁动。 眼前这个男人说爸爸做了对不起老大的事,老大是谁? 孟思瑶还有太多问题想要去问眼前的这个男人,却被接下来的一句咆哮声给打断。 只听楼下大厅内曹天智高声道:“孟奎!” 孟思瑶看见自己父亲的脸歘的一下变得雪白。 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唐亦枫把除了孟奎一家三口外的其他人都赶走了。 宽敞的大厅里,就剩下了五个人。 “玄武呢。”唐亦枫瞥到孟思瑶那一副娇躯香汗淋漓的模样,自然地背过身去问到。 “不知道,可能去保护老大了。”曹天智随手脱下外套丢在孟思瑶身上,又熟练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就要开始重操旧业了。 见状唐亦枫咳嗽了一声,算是提醒了。 “少来,抽烟你也管,什么时候管管自己娶个老婆去。”曹天智愣了一下随即骂道。 “等你死了再说吧,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唐亦枫微笑道。 曹天智白了一眼背过身假正经的唐亦枫,想了想却还是收起了烟盒。 几人面面相对,思量再三,终于还是孟奎先开了口。 “曹帮主,你找我有事吗?” “有,怎么会没有呢。”曹天智见孟奎自己找话茬上来了顺理成章的接着说道:“现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孟奎看着曹天智那一脸认真的表情茫然道:“什么?” 曹天智死死盯着孟奎看了很久,转移话题道:“你知道你的堂口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孟奎闻言思量片刻后回答道:“老大,按照您的吩咐我的堂口已经全部关闭了,堂里的兄弟都给了一笔钱在家里老老实实待着……我确实不知出了什么事。” 闻言,曹天智眯起了眼。 孟奎确实没跟自己说谎,但军师的推断是不会有错的,悔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能在最后一步棋将死所有人,那个决胜点就是夜喻,他要用夜喻把所有人穿起来。 曹天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这一天之内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唐亦枫看着曹天智那额头汗珠如雨般落下的模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急,我们还有时间。” “天地异象已经发生,没有时间了,最多一个小时,如果解不开这个结……枫宁城的人都要死。”曹天智急躁地来回踱步,闷声说到。 “帮主,冒昧地问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孟奎眼看曹天智如此失态自然知晓事情已经不是一般的大,连忙出声询问道。 曹天智瞥了一眼孟奎,“你现在带着老婆孩子去黄鹂区,我会安排好人送你们走。” “帮主,你不是说……”孟奎欲言又止道。 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逐渐暗了下来,昏暗的屋内几人只能看到曹天智的身影不断移动走近几人。曹天智如一阵风般掠过几人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时间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过后,伴随着一声啪嗒和白烟升起,曹天智淡然地用几近于冰冷的语气说道:“没有大哥我活着还做什么。” 唐亦枫似乎早就料到曹天智会这样说,他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脚步已经开始不断朝着大门处挪动。 昏暗中孟思瑶只听见一声重重地叹息,不同于父母紧张到相互搀扶才能站稳脚步,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女子直勾勾地看向曹天智独坐的位置。 印象中的曹天智是一个极其轻浮的男人,在他身边来去的嫩模女星不计其数,每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似乎都在花天酒地,满世界的告诉别人爷的酷你们不懂。 这样的人,会说出刚刚那样的话吗? 小姑娘,你做好承担重量的准备了吗? 脑海中闪过的,是那个自己游历藏州时所遇到的一位老者说过的话。 “是那张名片吗。”孟思瑶忽然开口道。 正欲离开的唐亦枫脚步一顿。 曹天智眯起眸子上下打量起孟思瑶。 “和我说说呗,也许我能解决。”孟思瑶从容地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给自己斟了一杯水缓缓说道。 “看来你知道一些孟奎不知道的事情。”曹天智笑道,随即看向孟奎夫妻二人,询问道:“你们不坐下来听听看贵千金的长篇大论吗?” “曹帮主,我想这事不用我爸爸来掺和了,他确实不知情。”孟思瑶喝了口水不紧不慢道。 好有胆识的女人,曹天智暗暗说道,唐亦枫站在门口一拍双手,孟奎夫妻顿时晕了过去。唐亦枫甩开的银丝遍布孟宅各地,警惕地看向这个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女孩。 孟思瑶此刻反而是放松下来了,那位陆先生果然说中了。 黑暗的苍穹之下,狂啸的怒风终会卷散满天层云。 与自己相守一生的人,就会在乌云被驱散后的那一刻出现。 孟思瑶开始说起了自己见到陆御时发生的事情。 片刻后,曹天智二人走出孟宅。 “你信吗?”唐亦枫似笑非笑道。 曹天智抬首望天,冷着脸道:“我怎么知道。” 两人离开后的一瞬间,孟思瑶只觉压力骤减,自己绷着许久的心弦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 虽然有陆先生告诉过自己该怎样面对今日之事,事到眼前难免还是紧张不已。 因为陆先生说过,只有那个能够为夜喻赴死的人出现,这个线索才能说出口。 想到这里,孟思瑶羞红了脸,自己怎么会鬼迷心窍问陆老先生这种问题呢! …… 江南军区 “狼牙小队队长夜梓雨,求见陈老!” 换上军装的夜梓雨带着负伤的狼牙几人回到了江南军区内,此刻正站在一栋小楼前,看着那扇轻且重的大门,夜梓雨朗声道。 话音刚落二楼便传来咳嗽的声音,屋子里脚步杂乱,数个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小楼外,几位身穿军装的中年男人都面色凝重。 “陈老!求您救救我弟弟,救救枫宁城的人民吧!”夜梓雨轰然跪地高声说到。 狼牙几人心里一惊,李天济和赵利二人已经慌忙去拉夜梓雨了。 他们何时见过夜梓雨向权势低头过。 从华北军区一个普通士兵一步步走到今日,成为异客与军区建立的第一支特种部队的队长路程艰难可见一斑。这么多年来无数的橄榄枝朝着夜梓雨伸出均被一一拒绝,京都的某些家族甚至将夜梓雨暗中定为自家未来的孙媳妇、儿媳妇。 只要这个女人愿意,她可以轻易摘下五星修客的头衔,在任何一个地区享受着仅次于守护者的待遇。 因为她是夜梓雨,是华北军区前往镇妖石下唯一一位活着回来的修客,更是摘取了两位魔族中队长的首级,当这位女子将魔族的头颅丢在众人面前之时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她对于小规模战局的判断十分准确,往往在数十人的混战中夜梓雨所率领的队伍总能使用出让人意外的战术。 异客的某位长老曾这样赞誉这位女子,夜梓雨的指挥像春雨一般无声的浸润万物,却又常能化作暴风骤雨颠覆整个战局。 遇高位不施礼,却以礼待侍从,傲上而不辱下,夜梓雨从军多年,在江南、华北两大军区内深得人心。 而今天,这样的女子为了她仅剩的家人、为了枫宁城的几百万百姓,向着江南三州最大的家族低下了高昂的头颅。 狼牙几人心里如刀割般难受。 “梓雨姐!你别求他们,我们自己去救人!”王雪经过刚刚与曹天智等人一战受伤最为严重现在还能站着已经是非常勉强,饶是如此,见到夜梓雨下跪的模样这位新人仍是大哭着要返回枫宁。 “小夜啊,你别这样,陈老也不容易,我们已经派人去了就别麻烦陈老了吧……”院子里的几个男人中有一位率先开口道:“我们已经把能调的人全调过去了。” 李天济走上前去扶夜梓雨,没拉动。 赵利在旁边也是劝:“梓雨姐,也许那两个人就是骗人的呢,哪有这么凶险……” 众人纷纷附和道,狼牙之中却只有李天济明白夜梓雨心里的想法。夜喻是夜梓雨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如果夜喻身死在枫宁,夜梓雨所做的一切都会化成泡影。 那是一个夜里,李天济偶然看到夜梓雨借酒消愁,像夜梓雨这样习惯时刻保持清醒头脑的女人,饮酒就像哭泣一样是不常见的事情。 于是李天济凑近过去,夜梓雨没有拒绝自己部下的好心,两个人就这样坐在火堆旁喝着酒聊着天。李天济问夜梓雨为什么要这样努力,夜梓雨捋了捋鬓角的发丝露出被火光映照的脸庞,女子的眼中浮现出不易察觉的些许迷离,想了许久后只是自顾自笑了起来。 李天济不动声色地小口抿着酒,看见夜梓雨这副就差没把开心挂在脸上的模样,李天济心中已有几分猜测。 原来这样的女子,也会有自己想要追寻的幸福。 李天济回过头,朝着几个人怒道:“你们闭嘴。” “陈老就宁愿看着枫宁城里的人都死绝吗?!”夜梓雨还是不甘心地说道。 话音落下,象征着陈家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一个年轻人走出来看着跪在地下的夜梓雨冷冷地打量了一番后开口道:“陈家没有追究夜喻擅自袭杀守护者一事已经仁至义尽,此事我们陈家不会插手。” 年轻人看着这个跪在地上流泪的女人不由得心颤了一下。 鬼使神差的,年轻人走下台阶,朝着跪在地上的夜梓雨伸出了手:“夜喻有此一劫也是命数,不能向天作对才是。” 夜梓雨呵呵笑了两声,她身子颤巍靠着李天济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稳脚,从小到大没有开口求过人的夜梓雨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眼中的怜悯没来由感到悲哀。 自己也沦落到要被别人可怜了? “看来我夜梓雨为国尽忠这么些年,到头来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保护不了,陈敬之怎么能说得出来这样的话!”夜梓雨声嘶力竭道,面前的年轻人脸色阴晴不定,在听到夜梓雨指名道姓的说出家主的名字后怒从心起的他挥动着手便朝着夜梓雨的脸上挥了过去。 赵利箭步上前一手攥住那人的手腕,厉声道:“放肆!” 王雪更是将弑神枪举起对准了年轻人的脑袋。 院子里那几位一时间手足无措,怎么一下子就剑拔弩张了? 夜梓雨眼神越过年轻人直勾勾的盯着那扇大门,她失望地说到:“我父夜清风在三州之地布下了几十道阵法才能保江南数十年长江之水不能再袭扰百姓,江南军区这才有资格力压其他军区一跃成为第一军区,你们陈家才有这三十年来的枝繁叶茂!” 这下不仅是年轻人、狼牙小队,整个楼里楼外除了陈敬之以外的所有人全都愣住,这娘们到底再说什么?陈家的势力是你那个所谓的爸爸帮我们打下来的? 只有满头白发的陈敬之知道,夜梓雨所言非虚。 那一年大旱,守护者凋零,是夜清风仗剑护住了江南军区的所有管辖州县。阵法的强悍并不在于压制妖魔,而是几十道阵法互相牵引可以将明面的隐患妖魔给镇压住。更可以将几十年难以解决的长江水患的问题彻底解决。 因为那阵法,是可以将三州之地纵横起来,将那只有天上神仙才能控制的晴雨和昼夜给平衡住! 临州水患?好啊,水势一涨阵法运转将你那千万吨的水量全部化成暴雨落到别处去。你妖魔不是散播干旱瘟疫来让守护者死吗,好啊,我用三州的人气来削弱削弱再削弱你的天灾,你一只妖魔想和我三州的几亿百姓斗? 所以江南军区风调雨顺这么些年,夜清风的努力是离不开的,更别提江南军区出身的刘枞给他们带来了多少便利。 陈家欠了夜清风一笔不小的人情。 但夜梓雨从来不认夜清风为其生父也从未在人前提起过他的名字,所以很多人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 即使夜梓雨不说,陈敬之也明白枫宁城发生了什么。 刚刚张岚面对祖师时,时间出现了跳跃,陈敬之明白,大阵快顶不住了。 以枫宁为家的夜清风,自然以枫宁作为阵眼,枫宁的天都变了,其他地方也在所难免会收到波及。 陈敬之的身边,两三代陈家人已经吵翻了天。 有说夜喻李修真自作孽不可活的,有说妖魔现世岂有不救的,甚至还有说等枫宁城破再出手收拾悔以此来换取战功的。 看着这些孝子贤孙争的面红耳赤的模样,陈敬之杵着拐杖缓缓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 老人站起身之后原本还叽喳不停的人们忽然都停了口,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看着自家的家主。 满堂陈家子弟,竟无一人能像三十年前的夜清风一样站出来,意气风发的告诉那些权衡利弊的腐儒小人,你们不救的人我来救。 陈敬之闭上眼,他已不再是三十年前叱咤军界的陈敬之了,那年还在同一张桌子上品酒的兄弟们现如今也都是如风中落叶般陆续凋零。 人越老就越会害怕死亡吗?害怕再看到鲜血淋漓的模样,害怕自己的族人受到一点点伤害? “妖魔鬼神共听之,枫宁城不容尔等放肆。” 倒剑山巅夜清风说过的话如洪钟大吕般在老人的心中回荡。 陈敬之回想起了反击战役时那些光着脚从蜀地走出来的孩子们,他们不会害怕死亡吗? 这一刻,老人恍然大悟,原来人类正是一次次踩着同胞的尸体上才能勉强够到那遥不可及的和平。 陈敬之磨挲着手中的拐杖,那是陈家家主的象征,更是一道阵法的开关。 “孩子们,你们应该走的更远一点。”陈敬之当着众人的面按下了开关,强大的力量顿时从拐杖中四溢而出。 强风掀起了老人的满头白发露出了饱经沧桑的脸庞,随着阵法现世的是江南三州内的无数道传送阵同一时间被打开。 每个传送阵所在的位置都是每个阵法的咽喉之处,在妖魔肆虐的年代人族缺少的往往不是强悍的战力,而是缺少了优秀的阵师来分割战场创造迁跃空间使优秀的灵剑师快速的支援战场。 而眼下这千百道阵法,全无例外都是迁跃阵。 能够快速在空间中建立起桥梁进一步使修客通过迁跃阵到达战场各地的最强空间阵法。 之所以迁跃阵难以实现的原因经过不断的人为加工已经变得模糊不堪了,只有残留的阵法书卷中会偶尔提到两句,迁跃阵本身是通过折叠空间的缝隙实现的,而什么是折叠空间,没说。 不过在夜喻所得的羊皮卷中有所记载,阵法中的最强两种阵法分别是空间迁跃阵和光阴长河阵,分别对应了空间与时间这两条经纬线。阵法的难点并不在于力量的多少而是在于魔界与人界本身就是因地质运动将本就是一体的大陆强行折叠成了两块位于不同空间的新大陆,所以空间迁跃阵的本身就是通过魔界和人界的空间缝隙创造出能够快速到达各地的阵法。 这一阵法极高的要求就是施术者必须具有极强的控阵能力,否则在布阵期间内不小心冲破魔界空间,都会让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灵气发生对冲。 所以能够在这么大点地布下这么多道迁跃阵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陈家子弟,跟我走!”随着陈敬之的话音落下,散落在江南各地的陈家弟子纷纷赶往迁跃阵,一个接一个的像钉子一般压住江南三州的每个关键节点。 陈敬之看着屋子里的迁跃阵,又看着自己的子孙后辈们,这位戎马一生的老人丢下了拐杖,丢下了羁绊自己半生的东西,义无反顾的踏入了迁跃阵中。 “爸!”“爷爷!” 十余位陈家嫡传没有任何犹豫便追随着陈敬之进入迁跃阵中。 门外的年轻人回头看向屋内不断闪耀的蓝光瘫软在地上,良久年轻人才缓缓开口道:“夜大人,你的愿望达到了。” “感谢。”夜梓雨抱拳致谢,随后头也不回的带着狼牙小队重新奔赴枫宁城。 望着夜梓雨离去的背影,年轻人苦笑不已,他不由得想到如果自己站在今天她的位置上能否拿出像她一样的勇气呢? 大抵是不能的吧。 这就是……人类的力量…… 真身为四翼黑龙的悔蜷缩着身子伏在芷竹巷的井口旁,看着满天飞舞的剑气和冲天而起的迁跃阵法,它的眼角不由得流下一滴泪珠。 几百年了,自己有几百年没见过这样的光景了,那如同太阳般耀眼的金色之剑如暴雨般落下扎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钻心的疼痛让悔拼尽全力重创了那位灵剑师。 在一处彻底枯竭的井口旁,那位身躯染血的灵剑师用手掌轻抚着悔的头颅,他微笑着说道:“你不用恨我,我的每把飞剑都是死在你手下的亡魂,战胜你的从来就不是我。” 说罢,灵魂已经开始破碎的灵剑师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封印了悔,而他的身旁、井口的四周除了满目疮痍的大地空无一物。 “愿人间,山河无恙啊。” 无名的灵剑师吐出一口浊气,就此死去。 …… 夜家内殿,满面沧桑的夜清风终于是抬起了头,看向了早已离去的雷之仙剑。 “喂,你怎么不去帮帮他。” 白衣夜清风出现嬉皮笑脸道。 “没有必要的事情。”夜清风冷冷回道。 白衣夜清风看破不说破,“你只见过一面剑仙的残魂便再也不敢进去,那一眼你就明白了阵师与剑师之间的关联,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天才。” “最天才的地方还不在这里,你知道吗夜清风,我真是佩服你。你居然自己悟出了光阴长河阵,沿着光阴长河试着一次次改变故事的结局。”白衣夜清风靠着内殿的石柱子上说道:“光阴长河阵的布阵思路现在就在你的儿子手上,你没有机会接触到那本书,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难吗?” 夜清风反问道。 这下可把白衣夜清风噎住了,是啊,很难吗? 当然难!阵师天生不具备强力的进攻能力,光阴长河阵和空间迁跃阵布阵的一个极大限制就是阵师没有杀力足够大的本命武器。 而剑师往往不能够熟练控制自己的力量,所以天生剑师与阵师就是冲突的。 但是,夜清风是读书人出身手握雷之仙剑,他确实有一点点资格使用出光阴长河阵。 但,自囚于祖师堂内的夜清风,是何时布的阵呢? 风雨之中,王婉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才发现夜清风盯着窗外的暴风雨还未睡去,女人伸出手去扯着夜清风的袖口哼哼道:“怎么还不睡啊?” 夜清风回过神来看着身旁的王婉目光一下子便柔和了下来,他轻轻搂着王婉小声道:“还不困,你先睡吧。” “好吧,那你可要早点睡,明天还指望你送梓雨上学去呢,嘻嘻。”王婉朝着夜清风蹭了蹭,悄悄地又往暖和的被子里钻了一钻。 不多时,王婉的呼吸逐渐稳定下来,夜清风这才又回过神来集中精力再次神游天外。 风雨愈加猛烈,夜清风第十一次收回灵魂依附的灵体时已是强弩之末。 即使沿着光阴长河向上十八年,也还是没办法改变王婉身为压胜物的命运吗? 夜清风有些失望,却忽然想到如果顺着光阴长河向下呢?是不是会比现在走的更远一些。 果不其然,顺水而下的夜清风一路走到了三十年后的某一天。 而那天,有个人站在倒剑山巅求天地借他一剑。 而那时枫宁城已黑云压境,一个白发老道人站在云端显出法相压制妖魔的抬头。 夜清风毫不犹豫地借了那个年轻人一剑,但枫宁仍然在重压下化为齑粉,天地震荡山河顿时破碎一片。 枫宁内原有的压阵修客没有了,只有四个六星修客拼尽全力支撑。 整个枫宁上下除了这六个人以外竟没有一人帮他们一把?! 夜清风冷着脸,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后便准备收回灵体。 那人突然抓住了自己的肩膀,这个年轻人看着夜清风忽然说道:“你是过去的人吗?” 在夜清风惊诧的目光中,夜喻缓缓掏出那张记录着空间迁跃阵的羊皮书页。 夜清风甚至没来得及去枫宁城内看看已经长大的夜梓雨,但是枫宁城内没有看到自己的身影,反而京都内有自己的气息说明自己在几十年后一定是遇到麻烦了。 于是在妖魔落地一切化为灰烬之前,夜清风记住了迁跃阵的布阵方式,并返回了过去。 在后来的日子里,夜清风常常神游在魔界与人界之间,不断布下一个又一个迁跃阵。 最后的最后,夜清风最后一次布下了光阴长河阵,这一次,他走了很远很远…… 而被夜清风更改的未来就像被火焰吞噬的纸张般化成灰烬,在灰烬中的夜喻流着泪一次次看向芷竹巷的家,他泣不成声道:“妈,他回来了。” 灵魂的相遇就像是早有结局的故事,即使你们素未谋面,灵魂之中刻印的印记总会促使你们再相见。 夜清风没有注意到,未来的夜喻手握着雷火仙剑,雷之剑上的气息蔓延夜喻全身和夜清风的气息一般无二。 夜清风走到了一片湖泊之上,天空倒映在整片如镜子般的湖面上,天地上下皆一色,湖中央只有一个白衣人孤零零地站立。 “雷之剑的使用者,你终于来了。” 剑仙转过身看着年轻的夜清风微笑道。 “你早知道我会来到过去?”夜清风缓缓走近小心翼翼地问到。 “当然,我在这等了你……”剑仙嘴角上扬:“一千年。” “那你可知道怎样破解压胜物的诅咒。”夜清风手握雷之仙剑与剑仙对立,此刻的他眼中只有王婉的未来,丝毫不在意对方是否真的是那个剑仙。 “夜清风,你是千年来唯一一个与我相见的人,你已经很接近那个真相了,王婉生也好死也罢,重要吗?” 剑仙脚后跟轻轻跺地,顿时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夜清风目光冰冷:“看来我是白走一趟了。” “真相已在你的面前,你的灵魂已经被光阴冲击的虚弱无比,你这一生恐怕再也走不到这里了。” “我不在乎。” 夜清风转过身去就要原路返回。 “你不好奇为什么我现在就能得知一切吗。”剑仙在夜清风背后忽然出声。 夜清风停下脚步,心中一惊。 “未来的事,已成定局,重复千遍,毫无意义。” 剑仙伴随着水波涟漪的停止消失了,空荡荡的湖面上仅剩夜清风一个人孤零零地。 不知怎的,夜清风看向脚下的湖面,倒映中他看见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变成了白衣。 水中由左到右升起三扇门,夜清风看着一模一样的门心中充满困惑。 “过去不可得,现在不可得,未来不可得。” 香火袅袅的寺院中,夜清风回想起了陪王婉烧香时寺院主持说过的这句话。 剑仙刚刚是在警告自己不能再去往未来窥探吗。 那眼前三门,就是过去、现在、未来。 夜清风将手搭在第一扇门的把手上,他涨红着脸落了泪,泪珠滚滚落入湖泊之中,涟漪泛起一波接着一波。 “我想要和你一起走下去啊,我该怎样面对没有你的未来啊。”夜清风拧着门的把手却发现怎样都无法再拧动分毫。 “给我动起来……给我打开啊!!!”夜清风愤怒地摇晃着门的把手却没有任何作用。 王婉之死,已是命中注定。 夜清风整个身体向前倒在门上,这个能够独自在光阴长河中逆流而上的天之骄子此刻却开始放声大哭,他为自己的无能、为自己不能拯救自己所爱之人而感到绝望。 靠了好一会夜清风才平复了情绪,看向那扇未来之门,他不知道门后有什么,但他颤抖的手已经暴露了自己内心的恐惧。 是王婉病死的模样?是自己跪倒在床头的模样?是孩子们啼哭的样子?还是只有自己站在坟头的样子? 夜清风抓住未来的把手轻轻拧了拧,这次很轻松的就拧动了。 门后的场景,是小巷中被按在地上的夜喻和被奸污的夜雨馨。 一门之隔,夜清风却见不到那凄惨地一幕。 以至于那个深夜当夜清风面对夜喻之时,夜清风还只当夜喻是个蠢到家的小孩子。 “夜清风,你还有脸站在这真让我感到惊讶。”夜喻看着替夜家当看门狗的夜清风冷笑不已。 “我做的事远比你想到的多,问心无愧,如何不能站在这里。” 夜清风手提雷之剑一人一剑守住了夜家的祖师堂,那也是夜家最后的颜面。 两个同样深爱着家人的男人,在月夜下展开了一场厮杀。 当夜清风松开了紧握的手时,他的一颗剑心便蒙上了尘。 最后在剑仙的注视下,夜清风原路返回,自此,夜清风灵魂受损实力再也无法达到巅峰。而当他没有选择未来之时,他便失去了所有。 一个为了家人能够穿越未来上百次的人,当他看到自己守护的家人被人侮辱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画面呢? 恐怕这天下都承担不起他的怒火吧。 他会以江河为剑,以华夏为阵,建起一座全天下最大的剑阵。 剑阵之内,杀人不过念头微动,夜清风站在阵内,便是世间最强! 只有那样的夜清风,能够一杀再杀,杀到自家同胞全部魂飞魄散、杀到夜家血脉断绝之时,才能保全王婉的一条性命。 夜清风,你走错了,就再也没有下次机会了。 但其实,那样的夜清风,真的配得上剑仙二字吗? 剑仙笑了笑,人啊,真是矛盾。 …… 在悔因过度恐惧而显得有些呆滞的目光中,李修真紧抓住刀刃的手不退反进,破碎的身体随着手中刀刃的寸寸入体如同被火焰炙烤的岩石一般骤然开裂。 直到身子完全消失前李修真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剑仙曾在传道时说过,人族的本命物件与能力往往是与个人息息相关的,就像李清渠的人间画,又譬如说夜清风的规矩。 正是因为夜清风拥有灵剑师的洒脱却又有着自我的约束,才促使其成为了剑阵师一脉的开创者。 这一切的一切,都和修客的过往经历息息相关。 我的过去没有光彩,从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洪水卷走后我的心便开始扭曲。 在心湖之中,李修真无数次面对曾经的自己,那是一个怪物,是一个扭曲着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怪物。 怪物伸出无数双手想要把李修真拉入无底深渊之中,它流着泪,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它的身下是汹涌的血河,它就站在血河中一次次想要把李修真拉进河水之中。 怪物朝着屡次劝说自己的李修真大喊大叫:“如果当时不是妈,而是我去死多好!为什么死的是她,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去死!” 李修真怜悯地看向自己,无声念诵静心诀。 越长大李修真越明白,妖魔杀之不尽,因为人本身就是妖魔。李修真尝试以各种手段斩杀心魔,却总是下不去手。 是那个怪物拖累了自己吗? 李修真带着这个问题走遍了山水间,最终看到了年少的夜喻被死死按在地面上的模样。 他人的苦楚,有一日竟会成为自己观摩的对象。 这算什么,恶趣味吗? 李修真一时分不清自己的心到底落在何方,仅仅只是一刹那悲剧发生便无法挽回。 芷竹巷里的那个小子,居然宁可自己死也要换得曾经的亡魂们得以转世轮回。 我呢,我做了什么,我救了任何一个人吗? 李修真回望自己的过去,黑漆漆一片望不到头。 再一次念诵静心诀,李修真不由得怀念起了当算命老道的时光了,那是一段可以随心所欲的时光,遍观人间百态游走其中片叶不沾。 李修真一直徘徊在道路的两段,从未正视过自己的内心。 而现在面临生死抉择,李修真却做出了自己此生最对的一次决定。 火属性灵法师,李修真,于临死前觉醒能力。 如果代替妈妈被洪水冲走的是我,如果被妖魔给杀死在金陵城外的是我…… 强烈的执念使李修真如烈火般迸发出无限的力量,遗憾贯穿其一生,所爱之人皆惨死于自己面前,尚且只是孩子的李修真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和受到伤害的人互换遭遇。 枫宁城顿时暴雨如注,铺天盖面的雨点袭来让路上的车辆都看不见眼前的道路只能听见劈啪作响的敲打声,黑暗笼罩大地此刻再无一丝光明。悔的真身现世,魔气笼罩住整个枫宁并极快地朝着其他地方蔓延。 李修真消失的一瞬间,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修客一齐出手。 一道光芒拨开层层乌云,落在夜雨馨的心相之上。 李清渠发动人间画,借人间一缕微光护住李修真留下的夜雨馨。 悔见束缚消失使出十二分的气力催动着漫卷而起的狂风让人分不清方向。城内的人们早已乱作一团,汽车互相撞击,孩子的哭声和大人们惨叫声在城内响起,整个枫宁如同人间地狱般发出痛苦的呻吟。 黑暗之中,数以千计的金色文字化作一条条锁链锁住悔不断膨胀的身躯。 李修真坐镇枫宁时拥有阵法的加持,自身的力量甚至可以达到七星实力,更别提李修真临死前的强行打开了四道天阶,当下的四位六星修客可能加起来都没办法与那时的李修真相抗衡。 只是随着李修真的陨落,两道阵法停滞不前,雷火仙剑无人驾驭。 李修真那一剑的威力,至少削弱了悔五成的力量。即便如此,李清渠四人面对悔时仍显得吃力。 因为脚下便是几百万生灵,那是李修真到死也在保护的人们。 李清渠铺开画卷,抵挡着悔的每一次冲击。 陈铮的金色文字化成无数条锁链全力将悔拽向枫宁城的封印。 “刘枞老哥,好久没见了。”天幕中,许川笑着向刘枞打招呼。 刘枞抬头看着天空中若隐若现的黑气,闻言也只是抱拳回应。 “仅凭我们两人,有机会吗?”许川收起玩笑嘴脸,严肃地说到。 “最强的妖魔,数十年的压制,三代人的消磨,两把仙剑的加持,李修真临死前的爆发才将它的力量削弱了一半不到。”刘枞苦笑道:“我们四个在外面协助压制他才勉强打成这样,现在阵法已破,他只需要侵入枫宁吸收负面情绪就能重新回归巅峰了。” “哦。”许川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话说不是还有两把仙剑吗?” 刘枞脑袋直冒汗,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异想天开:“仙剑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我们四个谁有资格使用仙剑?” 正说着,刘枞却看见许川手指向一处,正是倒剑山巅:“那不就是现任雷剑和火剑的使用者?” “呵呵。”刘枞笑了两声,话虽如此,但夜喻的身体怕是…… 恶蛟自云端向下俯冲,许川与刘枞急忙运转灵力向上顶去。 两者相撞,顿时激起响雷阵阵。 刘枞看着不断扑来的黑气,这才发现自己替李修真压阵时已经耗费了太多灵力。 小崽子,这下真阴沟里翻船了,刘枞心里暗骂不已。 又是一声雷鸣,更沉重的压力顿时将刘枞与许川压到了李清渠的人间画上。 “陈铮呢!在干什么!”刘枞看着飞速消逝的结界,大吼道。 束缚住悔的金色锁链寸寸崩断,此时竟再也无人能力挽狂澜。 坠落地面之前,刘枞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 都他妈玩完了。 …… “风雨催人,路不好走。” 游轮上的齐晟叹息道:“希望不要太迟。” 望着无边际的大海,齐晟躲回了舱内。 一切都该从王婉那个女子开始说起。 一个普通的女子,却拴住了所有人。 夜清风为她甘愿自废修为,刘枞为了她帮助夜喻一次又一次,李清渠为了她相信人间大美。 而夜喻为了他的母亲,不惜一次次舍身冲击着剑仙制定的规矩,用自己的命来一次次破开局面。 却不知,这一切都落入到了幕后人的圈套之中。 他就想用王婉一个人的命,吊死你们一群人。 如果是夜喻的师傅,现在又该如何帮助夜喻呢? 毕竟李修真身死,枫宁被破,悔大可以吸收完几百万人的生命后再卷挟着仙剑一路席卷江南三州。 悔,是七十二妖魔中最强的恶魔,因为他可以肆意的践踏光阴长河,可以将一切的“现在”变成“从前”。 杀不死他,只会让他更加强大。 “七分看棋术,三分看天命,齐家的老话了,怎么到你这却想事事算尽呢?” 客舱内,一位发须花白的老人看着一脸愁容的齐晟笑道。 “陆先生到访未能扫榻以迎,还望见谅。”齐晟拱手作揖道。 “少来那套,文绉绉的。”陆御摆了摆手:“你身在南洋却能布置的这么周全,已经很难得了。” 齐晟落座给陆御泡起了茶,闻言脸色不变:“只是尽自己所能罢了。” 两人沉默,伴随着茶水的热气,战局此时才正式进入到中盘阶段。 …… 夜家祖师堂内,夜清风轻轻闭上双眼叹了口气:“结束了。” 枫宁内的四位修客,随着人间画的破碎,最后一道防线也被攻破。 黑雾之中似有龙吟阵阵,悔的四翼拍打着掀起的风即使站在倒剑山上的夜喻都能感受到阵阵冲击。 看着烟尘扬起,江河倒退,哭喊声不绝于耳的枫宁城,夜喻心似是割裂般的疼痛。 修客间的争斗,却要普通人来承担后果。 谁来救救他们呢。 当然是你了,夜喻。 悔在黑暗中伸出手,“夜喻,你是否忘记了压胜物就是你自己。” 夜喻浑身上下剧烈的疼痛起来,被修复的身躯此刻开始闪耀出点点光芒,伴随着金光出现的,还有夜喻身体内不断燃烧的淬心火。 “原来是为了防着我,啧啧啧,李修真啊。” 淬心火的存在让悔无法更进一步,悔游荡在夜喻身边不断蛊惑道:“真的忍心看这些人为你而死吗。” 夜喻犹豫再三,仍是撑着身子站起,在夜清风的注视下,夜喻掏出了那颗用淬心火炼成的心脏。 这是我和李修真之间的纠纷,他人不能因我而蒙难。 对,就是这样,夜喻,献出你自己吧,为了大义为了天下苍生。 悔整个凑了上来,只等夜喻捏碎心脏便将他吞噬。 “蠢东西。” 祖师堂里,夜清风怒骂一声,随即双指为剑狠狠划过,顿时一剑贯穿了悔的真身。 撕心裂肺的声音让夜喻回归到了现实当中,他望着自己残缺的身体和那团淬心火,只觉自己就像站在十字路口一时不知该走向何方。 压胜之物,自小便直面妖魔。 夜清风改变不了的从来不是天命选中了王婉作为压胜物。 而是身为母亲的王婉不忍自己的孩子变成压胜之物,主动将压胜的力量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一个女子,如何在每个日夜里面对妖魔的袭扰呢? 夜喻与王婉的相遇,本该是夜清风离开后发生的事,但因为悔从中作梗将光阴长河反复颠倒,使本该是以后才发生的事情提前发生了。 那就是夜清风所见到的作为压胜物的王婉,本该是在王婉遇到夜喻之后的王婉。因为时间的错乱,一切都颠覆了。 而悔的这一记无理手,彻底把所有人牵扯进来了。 夜清风为了王婉跨越时间道心破碎无奈离开枫宁,夜喻与王婉相见后,那群京都子弟又在悔的蛊惑下撞上了夜雨馨。于是李修真在自己的错误下让一个家庭破碎,刘枞、李清渠皆受到牵连,最后当夜喻回到枫宁与李修真以命相搏的时候,压胜之力间接又回到了夜喻的身上,现在的夜喻就是一个开关,按下去就会死伤一片。 悔的脑子有这么好使吗?不见得,看来有的人早就和妖魔联手了。 “这样的棋手,活着也是祸害。”齐晟和陆御两人异口同声道,说罢两人诧异地看向对方,不由得一齐笑了。 “那这个局,怎么破呢?”笑完后,齐晟朝陆御发问道。 陆御笑着捻须不说话,只是用手指着自己的心脏。 齐晟心里了然,默默端起了茶杯。 怎么破?拿命填! 用修客们的命来买单吧。 不过,齐晟忽然想到,那三百多修客的死,可都是眼前这位老人一手促成的。 陆御笑眯眯看向齐晟,小子,才想到这一点? 齐晟心中大为震惊,原来如此! …… 夜喻攥紧了那颗淬心火,他怎会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了自己做了什么呢。 像她那样怕疼的女子,究竟是怎样面对这一切的磨难的。 夜喻不敢想这些事。 就在夜喻犹豫之时,异象突生。 夜清风的一缕残相,重重地将手拍在了夜喻的肩膀上。 夜喻身子一个不稳,竟是整个人跪了下来。 在他的的身后,浮现出的是历代守护者的残相。 刘枞冷着脸,怒其不争地说道:“王婉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到如今你还要犹豫。” 李清渠也是一般意思:“佛渡众生远离苦海,谁渡她逃离魔爪呢?” “夜喻!你跪下!” 夜清风怒斥道。 “我们这一生都在兜兜转转想着做一些对的事情。” 李修真的残相站在最后,缓缓说道:“难道对的事,就一定是你想做的事吗?” 此刻夜喻如一杆天平般,一侧是枫宁城的几百万生灵,一侧则是自己的母亲王婉。 守护者们的声音在夜喻的脑海中盘旋不去,虽然看不见他们,但夜喻能够感受到那窒息的压力。 悔就是希望这样,希望连守护者都觉得不救王婉是一件错事。 当一朵花能在寒风中傲然挺立时,路过的人们总会原因多花几秒钟去看它一眼。 人类还有善良,那就一定会死。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不希望枫宁的所有人都去死。”夜喻顶着四位守护者的压力缓缓站起身来。 他的眼中充满了决绝,悔内心暗笑,终于是妥协了。 夜喻手掐剑诀,火之剑顿时回到自己手中。 身后的夜清风残像也有样学样的召回了雷之剑。 “她一直在为别人着想,但谁会记得她曾来过这个世界呢,谁会记得她所做的一切!” 夜喻额头青筋暴起,像是在质问自己一般说到。 悔愣住了,这不对,剧情不应该是这样的走向!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可……”夜喻流着泪掐起剑诀,决绝地说道:“让枫宁城沦为废墟一片,也绝对不要辜负我的母亲!” 话音落下,淬心火似乎认可了夜喻的话,瞬间绽放开一朵璀璨的火莲。 “退!” 一剑荡去,身后的夜清风也是一剑跟随而出,强大的力量逼迫悔不得不向后退去。 夜喻傲立在山巅,此时的他得到了四位守护者的认可,磅礴的灵气化成一尊实体的法相,此刻正站在夜喻身后。 “来吧!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样的手段!”夜喻一步步跨出倒剑山巅,不远不近地追着那片黑雾道。 倒剑山巅,夜清风回过头去:“修真前辈,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吧。” 其余二人皆是转身看向李修真,在三人的目光中李修真笑着点了点头:“夜喻终于承载起了他人的重量,或许这就是爱最终的模样吧。” 夜喻的肩头挑起的是王婉和夜雨馨的故事、是她们灵魂的重量。 而这几克的重量,此时却压的夜喻喘不过气来。 我的母亲,她有着这世界上最仁慈的心,她将风雨与饥寒挡在门外护着我长大。 而我,不得不画地为牢,此生只为守护她的一切。 枫宁城中,悔的真身已落入人群中肆虐,鲜血与恐慌顿时弥漫在整座城中。 悔的真身在城中肆虐,修客们被逐渐蚕食,哀嚎声、绝望的哭泣声此起彼伏。刘枞等人无力抵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力一点点流逝。 城中一片混乱,火光冲天,建筑崩塌,人们四处奔逃却无处可逃。城里的街道上,血迹斑斑,残肢断臂散落一地,不忍直视。 夜喻冷漠地看着脚下的一切,开始缓缓掐诀。 心湖之中本应缓缓平复的湖面此刻却伴随着大风吹过掀起惊涛骇浪。 竹林之中,夜喻再次见剑仙。 “为了一两个人,放弃这么多人,值得吗。”剑仙站在水中发问道。 夜喻一步步走上前,再不理会剑仙的话语。 “她是我生命的光芒,是我存在的意义,是我永恒的希望。” 夜喻站到剑仙的身前,居高临下道:“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剑仙昂起头看着夜喻,似笑非笑。 你最终还是走了和夜清风一样的老路,你不够强,却比夜清风更狠! 剑诀掐完,天幕一剑落尘间。 一剑正中悔的真身,磅礴的剑气驱散了黑雾,露出夜喻脚下已经破败不堪的城市。 悔还在城内拼命挣扎,夜喻念头微动身后法相又是一拳落地。 在江南各地,陈家子弟连接了所有的迁跃阵,将悔的魔气通过迁跃阵的力量分散到大大小小的封印内。 悔被压制在地动弹不得,任凭那术法落地消磨其道行。 “枫宁城的人们都死了!夜喻!你输了!哈哈哈哈……”悔昂起头肆意嘲笑着夜喻的无能。 此时的夜喻将夜雨馨的心相抱在怀里,他落入到枫宁城内,一步步走向悔的真身。 “你已经夺走了我爱的人,枫宁城还在不在又有什么区别。”看着满身魔气被不断抽离的悔,夜喻平静地说道。 “真的吗?那……夜梓雨和那个女孩呢?”悔戏谑地说道。 夜喻一怔,忽然想到了什么遗漏的细节。 是那张名片! 黑雾再次笼罩枫宁城,齐晟品着茶说道:“这才正式进入到收官阶段,可惜……” 陆御剥好了橘子慢条斯理地撕起了橘子上的白丝,闻言不慌不忙地说道:“你太小看人类了。” “陆先生,我有一事不明。” “哦?”陆御抬头看了齐晟一眼:“哪里不懂。” “先生,我全都不懂。” 望着齐晟那人畜无害的那张脸,陆御笑着说了句三字经。 悔用爱将修客绑在一起,又用爱逼迫夜喻不得不再次做出选择。 因为它笃定夜梓雨会为了夜喻重新回到枫宁,当然,不回来也是可以的。 那根红线不会消失,因为时间永远会停留在两人继续绑定的那个时间。 悔放肆大笑,这就是时间之力,你永远达不到的真实! 区区人类妄图以卵击石,千年之前你们就是任人宰割的猪狗,千年之后你们也一样! 孟府之内,孟思瑶看着曹天智二人去而复返的堵在大门口抵挡着黑雾。 银丝不断,妖雾中的怪物一波接一波的窜出。 “这些怪物杀不完,而且越来越多了。”站在门口的曹天智一人挡住了所有的怪物,身后的唐亦枫还在不断布置银丝防止妖雾破坏掉宅邸。 孟思瑶坐在沙发上尽力不要让自己颤抖的厉害,她看着桌面上的那张名片此刻就像是催命符一般。 陆先生告诉自己的一定要在此刻保持清醒,因为自己是胜负的关键,眼前的名片一定要交到那个人手上才行。 所以即使是害怕到了极点,孟思瑶仍是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 因为自己的身后就是爸爸妈妈! 陆御撕完了橘子上的白丝,没来由说了一句:“好。” 伴随着枪声响起,夜梓雨带队进入雾内,四面八方而来的特种部队戴着特制的面具和威力强大的弑神武器从四个方向进入枫宁城。 陈敬之看着一批批年轻人进入到那必死之地,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要是早一点出手,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很快,定位队员们的仪器上象征着生命的红点开始一个个消失。 饶是如此,陈家子弟和军方仍是不断增员去收拢四散的黑雾朝着城内压去。 城市的正中,夜喻抱着夜雨馨且战且退。因为夜雨馨的关系,夜喻不敢全力迎战,只能不断的逃窜。 刚刚因为孟思瑶的那一条线被牵起,自己的心产生了些许动摇。 只是一瞬间,就让悔有机可乘了吗? 正当夜喻分神时,悔却跨过了光阴,一瞬间来到自己眼前。看着悔的利爪落下,夜喻头脑一片空白。 就这样死去了吗,母亲的仇、雨馨的仇还没有报。 夜喻举剑想着去抵挡悔的攻击,却没想到时间再次发生了扭曲,利爪眨眼间便来到自己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金色的文字再次出现。 陈铮拼尽全力第二次发动了能力强行将夜喻转移走,因为灵力不足,这次的转移陈铮无法再控制落点了。 悔饶有兴趣的回过头,李清渠的人间画顿时升起数十副画卷对着悔便压了过来。 李清渠站在高楼之上,手上的锡杖闪耀出金色的光辉。 “你们不是早就应该失去灵力任人宰割了吗?”悔撕开重重画卷,仰首说到。 李清渠没有说话,仍是不断唤出千万幅画卷。 修道之人如果被隔绝天地,一般只能用自己渡口内储藏的灵气作战,这是常识。 但李清渠之所以被称为最强阵师,便是拥有所有修客都向往的能力——人间画。 无水之地可瞬间召唤出海洋,黑暗之处可造出心中的太阳,李清渠所在的战场绝不会存在因天时地利而落入下风的情况。 因为人间画正是可以以心中的画卷来改变战局的能力。 画卷只能使用一次,每一幅画卷都会在使用后永远的消失。 而此时的李清渠心中只有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站在檀香袅袅的寺院之中虔诚的模样。 犹豫再三,李清渠仍是没有使用这幅画。 悔的身后,刘枞已经唤出火鞭拉住了悔的身躯。 一定要阻拦悔的进攻,这是几位修客最后的想法。 双方僵持不下,时间点滴消逝,伴随着最后一丝灵气的消失,刘枞、李清渠战死枫宁。 悔四下张望,枫宁城已变成血海一片。 它兴奋的发出尖叫,似乎是在庆祝自己的获胜。 “看看你这幅样子,我还以为你要赢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落在悔的耳中,那个声音是这么的轻但在悔听来却宛如炸雷般响起在耳边。 悔呆呆地抬起头,在它的头顶,李修真咧开嘴笑了。 “将军。” 齐晟和陆御手谈一局,此时恰好落子绝杀。 在悔惊恐的目光中,黑雾如潮水般退去,四周的景象开始变换,这一幕像极了电影中的回忆。 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它尖叫道:“你不能!你不可能做到!” 李修真微笑着,没有说话。 在孟府的夜喻看着昏过去的孟思瑶和那张名片,他看着淬心火绽放出的火莲开始凋零,恰似李修真的生命进入最后的倒计时。 当李修真注入最后的一丝火焰时,夜雨馨的心相已经完成,她真正重新回到这人间。 当夜雨馨握住名片的那一刻,藏在名片中的迁跃阵被触发,李修真留下的后手也就由此而出现。 人言光阴似水。 我偏要说火海一片,也似水。 迁跃阵之中隐藏着的光阴长河阵让李修真再次借用三心把自己的能力拔高一层,李修真的未来身手捧火莲出现,这一刻他既是未来,也是现在。 世界开始颠倒,死去的人眨眼间便恢复原样,城市受到的伤害也开始回复,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悔呆呆地看向李修真,李修真担下了这个城市受到的伤害,他自己则永远的死去了。 这就是李修真所希望的,你我互换。 李修真做不到换一城的人,但未来的自己可以做到。 未来身没有觉醒能力的那一刻,李修真就已经猜到了未来,而那张名片既然你悔可以动手脚让它依附在夜喻身上以此来把四面八方的人牵扯进来。 我陆御当然可以把光阴阵叠加在迁跃阵上让李修真用未来开发出一人换一城的能力! 人潮依旧,早晨的太阳照常升起。 悔眼看着自己落败就要逃离枫宁城。 恰在此刻,李修真留下的大阵重新开始运转。 无数条锁链牢牢的锁住悔的身子,任凭其如何挣扎也逃不脱。 悔看着白鹭鹤鸣两地被李修真当作阵法枢纽的簪子,此刻竟被张岚握在手里。 张岚攥紧双拳,手心中渗出丝丝鲜血:“我是凤鸣张岚!” 悔还想逆转光阴,却发现此时整条光阴河不再继续向下而流。 什么!悔惊骇不已,却忽然看到了站在水阳江面的许川。 只见许川手捧长江水笑道:“光阴似水啊。” 三百多位修客在李修真能力发动的一瞬间便重新归位,此刻的悔就像断头台上的末代君主,只能静静等待刀斧落地。 陈家三千弟子、江南军区近三成特种部队、四位六星修客、以及站在众人身后的夜清风和陆御。 你面对的,是我们所有人。 而夜喻的选择得到了李修真最后的认可,这才能让火莲绽放开。 拥有爱的人一定是一个战士。因为如果你不为爱而战,那你爱着的又是什么。 错误固然可以回到过去去修正,但伤害从不会消失,承担不了错误的人无法肩挑这个国家的未来。 所有的破坏所有的伤害,皆让我李修真一人承担吧。 我是深藏于黑暗之中的火,而你们才应该沐浴在阳光下去看看这人间的美好,去肩挑起杨柳依依的未来。 黑暗之中,李修真承受了所有人受到的伤害,这个发须皆白的老人在无人喝彩的地方安静的退了场,也许,他再也没有上场的机会了。 凤鸣宗宗主李修真,战死于枫宁城。 ------------ 卷一:归乡客 收官(一) “各位,辛苦了。” 四位六星修客再聚首时已经是坐落在了路边的烧烤摊旁。 相比较许川三人不顾形象的撸串方式,陈铮的细嚼慢咽此时显得格格不入。 许川猛的灌了一口酒后突然发现了吃的比自己还欢的李清渠,脑袋上顶着几个问号的他脱口而出道:“李大人也能吃肉?” “酒肉穿肠过~穿肠过啊~”李清渠大口嚼着肉口齿不清道。 几人开怀大笑,丝毫没理会旁人怪异的目光。 如果异客的人们看到这一幕恐怕会惊掉下巴,四位华夏国内顶尖的修客居然就这样坐在路边的小摊上吃着烟熏火燎的烤串,许川和刘枞更是酒劲上来玩起了划拳。 李清渠在一旁拉着陈铮指着对面的两人大笑道:“你看看他们啊。” 陈铮浅浅一笑,没敢接话。 喧闹许久,再次平复时气氛却变得异常沉重。 “我这一趟要走很久,许川老弟,枫宁靠你了。”刘枞一抹嘴巴上的油光,重重地拍着许川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许川微笑着,没理会刘枞那趁机把自己当抹布的手,只是端起酒杯道:“我辈修客,不必多言。” 望着许川那诚挚的眼睛刘枞不由得一怔,这位已近花甲之年的老修客眼中泛起了些许泪花,碰杯声响起时新老一辈修客的传承便在此时完成。 “接下来我要出去一趟,人间画损耗太大了,得出去透透气了。”李清渠饮尽杯中酒后吐出浓重地酒气说到。 “我也要回一趟陈家了。”陈铮放下筷子,正色道。 “是啊,我也要带着那群不见踪影的小崽子们回异客复命了。”刘枞感慨道:“下次再像这样聚在一起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咯。” 许川看着几位修客唉声叹气却心照不宣地看向自己的模样,这个糙汉子此刻忍不住笑了出来。 “何时登山。”陈铮反倒是最关心许川的一个,立马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这事,不急。”许川浅浅抿了一口酒。 “难道你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夜喻?”刘枞抓住机会马上问道。 “倒也……”许川说完前两字故意停顿了下算是吊足了三人的胃口,望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刘枞三人,许川这才不紧不慢道:“不是。” “你这人啊,故弄玄虚!”刘枞气笑。 李清渠对这事看的倒是比较通透:“夜喻能力足够,缺少的是历练,而且西南边发生的事异客还没找他,先熬过这一劫吧。” 许川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陈铮看几人冷场忽然开口道。 “哦?说来听听。”三人立马又竖起了耳朵。 陈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沉吟片刻这才说到:“夜清风是一般意义上的儒家,刘前辈是兵家,李先生是佛家,李修真则是道门一脉……” 陈铮说完却发现另外三人相互挤眉弄眼各自憋着坏地模样。 “难道我说的有问题?”陈铮不解道。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许川忍着笑解释道:“有一个传闻,在今天之前我还不是很确定,听你这么一说我就确定了。” 这下轮到陈铮不解了:“什么传闻。” “我听说陈家流传至今的家传,也就是陈老先生手上杵的拐杖是夜清风穿越回二百年前提前托付给陈家先祖的。” 许川一说完,刘枞、李清渠顿时偷笑起来,剩下个陈铮一个脑袋两个迷糊,嗯??? “是的是的,因为这事夜清风喝高了和我们说起过。”李清渠正色道:“我和刘枞前辈都和夜清风有一点点交情,之所以后两位守护者是我们两也是早就商量好的,你猜测夜清风故意以儒释道兵四教轮番压制悔,是对的。” 陈铮倒吸一口凉气,凑近李清渠道:“李先生,可否和我说说夜先生这个人?” “他呀,天才。”刘枞微笑着说道,此时的刘枞脸上已经浮现出了喝醉酒的红晕,不知为何每每提到夜清风之时这位老异客十分上心。 “刘枞前辈所言甚是。”李清渠适时举杯敬酒,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你猜猜为什么刘枞常年待在枫宁周边不走动,他是隶属于江南军区,但他同样也是异客内多次提名去镇妖石下带着新人历练的老修客了。 更重要的,是在刘枞的心中,始终有着一幅不输夜清风的画卷。 也许正是这样,刘枞才在不经意间将夜清风视为自己的一生追赶的目标吧。 李清渠不漏痕迹地看了一眼刘枞,他脸上的皱纹间藏着许多故事,伴随着他的一言一句让人偶尔得以窥见些许从前的岁月往事。 在座四人,各怀心事。 “李修真留的最后一手,很了不起。” 许川突然说道。 “是啊,颠覆光阴,牺牲自己成就他人,对你我而言都是一场难得的历练。”李清渠感慨道。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攀谈着,只有陈铮托着腮怔怔出神,望向街边昏黄的路灯,偶尔目光游离到天穹之上的星辰。 自己觉得夜喻没资格来找李修真要个公道,但他怎会没有资格呢。 他逃出华夏没有打杀任何一个人,在六芒星时也没有指使部下回到华夏燃起狼烟,他没有动用自己在夜家的关系更没有勾结魔族。夜喻所做之事,何其明白。 即使今天与李修真讨个道理,他仍然选择牺牲自己救下三百余位修客,李修真也正是看到了这点才愿意放下过去为夜喻让开道路。 也许一老一少之间已经默契的达成了共识,这也是李修真与夜喻的最后一次问道。 五四三二一的难点就在于人们之间无法互相承担彼此的重量,付出与回报往往无法成正比,而阶级之间无法打破隔阂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李修真放弃了自己的生换来了夜喻的路,同样的夜喻也需要用未来回答李修真今天提出的问题。 那便是阶级之间的解法。 如果你夜喻是一位四星修客,是一位天才的修客,是某某狼君,那你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只有现在这样片片肌肤如玉碎、寸寸魂魄如烛熄的夜喻,才够格回答这个问题。 陈铮抿嘴一笑,眼角却滚落数颗泪珠,那个印象中的老头子就这样以轰轰烈烈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所幸凤鸣宗后继有人,自己是时候去见见那位凤鸣宗唯一的传人了。 陈铮辞别三人,重新背上那把自我约束的长剑,一步一步走到天明。 西城的铺子陆续开张,李姓妇人刚掀起卷帘门便看到一位青衫背剑的男人早早地就站在了门口。 男人听见声音转过身来朝着妇人打了个稽首,只听他轻言细语道:“我来替陈道长结他的旧账。” 长不过两里,宽不过十米的旧街里,一位男人从街头走到街尾。每个铺子每位曾给予或受过李修真恩惠的人们,陈铮都不漏痕迹的一一扫走了他们的灾运。 只因陈铮身后所背之剑,名曰驱邪。 驱邪之剑,是只有胸中怀有浩然气的人才能使用的佩剑。 李修真在此地几年来所欠的旧账,陈铮一家家拜访过去结清,事后还买上几两糕点,最后在店铺门前再三长拜。 这等奇怪的人很快便引来了不少看客,二三十人探出头来或是站在路边瞅着那背剑的男人,人们叽喳不已都在猜测这是哪里来的怪人。 陈铮不理会那些人的怪异目光,自顾自做着他答应李修真的事情,最后缓缓地走向街尾。 路的尽头,是夜喻之前聊天时提起的小庙,陈铮走近前去正巧撞上几个小孩从庙里嬉笑着跑出。 再走近些,陈铮突然发现被曹天智戏弄过的妇人正祈祷完走了出来。 妇人今天换了身干净的行头,衣服的布料很不错只是被发福的身体绷的紧紧地,看得出来是斟酌了很久才不得已挑选了这件很多年前的旧衣裳。 陈铮走上前去,妇人低着头正巧撞上陈铮坐在庙前的槐树下给自己的女儿喂着酥饼。 “好吃吗?”陈铮笑意盈盈道。 “叔叔好吃!”小女孩仰起头开心地笑道。 “那可得多吃点,你看,我这还买了好多呢。” 一大一小的笑声传入妇人的耳里,这次的妇人却没有像昨日一样不分青红皂白跑上去破口大骂。 不知为何,她觉得昨天那个年轻人说的话不似作伪。 在妇人出神的时候,陈铮已悄然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 “对孩子好一点,她还这么小,应该走更远的路见更多的人,最后怀揣着对这个社会的美好爱上一个值得去爱的人。” 妇人听见身旁男子喃喃的话,一时间竟有些不能自已,泪如泉涌打湿了怀里紧抱着的孩子的脸庞。 陈铮听着身后的母亲不断的道歉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世界破破烂烂,我们缝缝补补。 想到这,陈铮回过神,看向了庙里已跪坐一夜的张岚。 “张岚!”陈铮轻喝道。 蒲团上垂首似睡未睡的张岚闻言立刻睁开双眼,缓缓抬首看向正前方的神像。 这是一尊不知名的神祇,人们除了知道其大道根基与火法稍稍关联外便一无所知。 张岚能走到这来,是在妖雾肆虐的妖雾中看到了将玉牌交给自己的年轻人。 那是祖师张清之和上任宗主程肖,两人此时正一左一右侧身站着朝着张岚伸出手。 孩子,到这里来。 张岚遭受重创的身躯蹒跚着一步步走向前,四周的妖物屡次从黑雾中杀出均被张清之与程肖击退。 火光之间,张岚在两人的保护下见到了早已失传的多种火法。 尤其是祖师张清之的火法更是玄妙,与李修真程肖那种遮天盖地的磅礴火法有着天差地别。 张清之的火法更为精密而且似乎不拘泥于一式,他的火焰可以变作阵法、可以变成护身的宝铠、甚至可以变成无数的幻兽! 难道修客的属性并不能决定所走的道路吗? 张岚心里想着,修客间默认的属性间各有优劣,天生亲近某种属性的人未来也必然会走上某条道路。 譬如主杀伐的金和天生压制妖魔的雷火,往往更亲近这类属性的修客都会是灵剑师。 而亲水亲木的修客,又常常是以辅助类修客居多。 张岚望着祖师潇洒的背影正出着神,却忽然被眼前突然出现的火海唤回了现实。 寻着源头望去,原来是程肖轻叩心关,心中镜湖与之相呼应在程肖使出术法的同时掀起同样高度的浪潮。 程肖划破手心一挥衣袖任由鲜血四撒,血液飞溅变成无数只火凤翱翔。 “走!”程肖双手合掌大喊一声,顿时张岚的面前便显出一条道来,路的尽头便是李修真留下的大阵枢纽——木簪。 张清之同样的双手合掌,在程肖打开的道路上燃起了猛烈的蓝色焰火。 “脱胎换骨,就在此刻。”凌空而立的张清之冷声道。 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火海,张岚没有犹豫一头便扎了进去。 足以灼伤灵魂的火焰伸出火舌舔舐着张岚的魂魄,张清之的火焰与冥界的灼骨冷焰本是同根同源,二者都有重创灵魂的能力。 为什么会说李修真与悔的一战是水火之争? 很多年前的湖面上,如芥子般渺小的程肖拼上了命也没能烧干悔那铺天盖地江水。 火法修客往往很少会被选中成为守护者,原因无他,主修火属的修客火气一个比一个旺,脾气是一个比一个犟。 但是在反击战、镇妖石战役以及无数大小战役中,从不缺少火属修客冲锋陷阵的身影。 所以火法堂里供奉的修客数量足足占了三成! 李修真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一般,是个人都想走上来吹灭它,悔小心布局了几十年只为了在李修真这里突破出去。 夜清风,李清渠,刘枞三人始终恪守自己的信条。即使三人心中均因为王婉对这个世道失望,却从未放弃过守护这座城市,守护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人。 而一直在失去的李修真,就变成了悔最佳的目标,那铺天而来的海啸就在这一刻笼罩枫宁城。 善使水者,往往极难与用火者相融,二者相遇常常都是以一方败退而结束。悔曾两度想要扑灭凤鸣宗的这一缕火苗,均以失败告终。 连悔都不会想到的是,正是因为其忌惮凤鸣宗的那缕剑仙火,进而想要让这一缕火永远的消失在世界上的想法,才让凤鸣宗得以再次延续传承。 张岚只是走了几步便跌倒在地,被烟熏的看不见方向的他无力的拍打着地面,嘴里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 张清之缓缓落地,悄悄地站在这个凤鸣宗最后一人的身后。 这时张清之才听清张岚一直在喃喃的话。 “红尘皆空,我心巍然不可动;邪崇鬼怪,遇我需退三千里。此身此心只为锄强扶弱、救世安民,手中印、心中决,需为万世开太平……” 听着张岚嘴中不断重复的誓言,张清之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在家乡被妖怪屠戮时,曾有个白衣男人在火海中救出了自己奄奄一息的双亲。 贵为宰相之子的他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也不曾想过自己会如今日一般手足无措。 妖物的嘶鸣声与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成为了今天夜里唯一的声响。大火旁边,还年轻的张清之跪在地上不停抽泣。衣着朴素的妇人用尽全力伸出手抚摸张清之的脸庞,她是多么想见到自己孩子成家立业的那天啊。 “清儿,要照顾好自己,我和你爹不能继续陪你了。”妇人的下半身已被鲜血染红,再无气力的她只能挤出笑脸尽量不让自己的儿子太难过。 “娘,你别走,娘……”张清之双手颤抖抓住妇人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在真切感受到死亡将近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时张清之这才觉得自己多么弱小。 白衣人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默默无声,只是静静看着这个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富家子弟。 任由张清之如何呼唤,妇人的生命都已走到尽头。半刻钟后,伴随着一阵阵哽咽声妇人辞别了人世。 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气力的张清之瘫倒在地上,两眼空洞的他连挣扎的想法都不在有了。 看到这一幕,白衣男人缓缓走近在张清之的身前一言不发。 “我想报仇,你能教我法术吗。” 张清之沾染着鲜血的双手向上托举起来,像是乞丐般祈求着来自白衣男人的恩赐。 “求求您……”细若蚊声的声音从他的口中溢出,看着脚下的张清之又看了看几步之外的两具尸体,剑仙那充满威严却又带着怜悯的声音在张清之头上响起。 “站起来。” 闻言,张清之一愣。 剑仙见张清之没有反应又接着说道:“不要求任何人,站起来。” 张清之拖着满身伤痕的身体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又一次次跌倒在地。 见此情形,剑仙默默弯下腰朝着张清之伸出了手。 千百年来从未有过一位神灵愿意正视人类的苦痛与弱小,也从未有过神祇愿意分散自己的力量传道于世间。 但在此刻,当张清之满手的鲜血沾染了剑仙的白衣之时,冥冥之中的宿命便开始转动。 张清之紧紧抓住了那只手,此时的他像是溺水的旅人一般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手中印、心中决,需为万世开太平……” 温柔如风般的声音自张清之头顶传来,张清之仰起脸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庞。 那张脸上挂着与张清之一般无二的泪痕,男人的额头青筋暴起,即便是如此愤怒男人仍是对着张清之露出微笑道:“答应我,为了天下太平行使你的力量。” 张清之看着男人矛盾的表情,一时间竟也忍不住的泪流出来。只见他借助着剑仙的力量爬了起来跪坐在地,只听茫茫火海中有人大声宣誓着:“红尘皆空,我心巍然不可动;邪崇鬼怪,遇我需退三千里。此身此心只为锄强扶弱、救世安民,手中印、心中决,需为万世开太平!誓言若有违背,人神共诛永不得轮回!” 化作火海的皇城中,就连天子也在火焰里葬身,此时却有一个年轻人站在火焰之上脚踏妖魔的尸体,手中燃烧着蓝色的火焰。 而作为最初的火之息的使用者之一张清之在大战结束后开创了凤鸣宗,后来的日子里张清之屡次前往镇妖石下稳固封印。张清之的后三十年几乎从未离开镇妖石,这位人间火法第一人的老修客最后战死在一次封印松动的魔族暴乱之中。 而张清之当年在火海中与剑仙借取力量时所立下的誓言,则成为了凤鸣宗每一代嫡传弟子进入祖师堂时必经历的宣誓。 眼下,张清之看着挣扎的张岚就像看到了自己一般,一样是那般弱小,一样是如贱草般无人在意。 只是凤鸣宗嫡传才知道的宣誓词,他是如何知晓…… 瞬间一个想法如雷劈般击中了张清之,张清之愣在原地不断喃喃:“难道说……难道说……” 李修真青年时喜游历山河,在一次游历至徽州宛陵城时正赶上暴雨。宛陵城内那条长江支流水位三日之内连涨数十米,大半个宛陵城均被洪水所波及。所到之处树木被连根拔起,黄泥所造土屋更是被洪水一冲即溃,无数人流离失所只得抱着家里仅剩的些许财务和一家老小躲到高处的山林里。 宛陵城没有妖魔需要镇压,自然没有守护者存在能够平衡水患,那时夜清风也未造起江南大阵,徽州地区的诸多城市每年都会反复这流离失所的场景。 李修真远远看见一个小男孩奋不顾身的扑进水中只为救下被洪水裹挟的一个小女孩。 人难胜天,大自然的力量终究是难以抗衡,小男孩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女孩被水一次次盖过头顶最后消失不见。 李修真看着几个成年人费了不少劲才把小男孩救了回来,却没想到那男孩一醒来便跪在地上大哭起来怎的也哄不好。 都是天定的劫难,生也好死也罢,顺势而为罢了。 李修真转过身去,小男孩的哭声却仿佛有甚魔力似的远远的传入到李修真耳中。 听见哭声,李修真这才回眸瞥了一眼那个男孩。 这时李修真才看到在小男孩身上熊熊燃烧的生命之火正和这满城的洪水相抗衡。 这是充满了活力和未来的火焰,是明知不可敌却仍要向前搏命的愚蠢举动。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眼过后李修真却再也挪不开步。 宛陵城记中有一行小字,约二十年前曾有一位黄袍道人在水患蔓延时,从那座诗仙题字的山峰之上摘取了孤字与云字化作无边云海救回了无数人的生命。 这种神似志怪小说般的记载自然没人在意,如今二十余年过去,这一页故事早已被压在重重故事之下无人可见。 但张岚记得! 因为那日李修真脚踩在水面之上重重一踏,奔腾不止的洪水顿时从李修真的脚下被踩出一片直至地面的空缺出来。李修真凌空抓住那溺水的小女孩,一挥拂尘将那滔天之水切成两半,自己拎着小女孩一步步走到那个小男孩面前。 “不要哭,站起来。” 李修真居高临下道。 小男孩揉着哭肿的双眼抬起头来,来人背对着阳光,一时竟看不见来人的脸。 “这么蠢,为了别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难道你的父母和老师教你的就是这样的道理吗。”李修真冷哼道。 四周人噤若寒蝉,因为他们刚刚看见这个道长三两下就把洪水劈开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是什么神仙!? “我……我想救她……”小男孩抽泣着说道。 “你认识她吗?” “我不认识她。” 李修真沉默。 这般愚蠢的话,像极了一个长辈。 那个如芥子般渺小的长辈,那个瘦瘦高高火光也就只有蜡烛般大的长辈。 李修真忽然咧开嘴笑了,他伸出手道:“小家伙站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抓住李修真的手,怯生生道:“我叫张岚。” “张岚,好,我替你救回来了她,你欠我一个人情。我希望你以后能多帮助他人还我这个人情,好吗?” “嗯!”张岚狠狠地点头。 李修真紧盯着张岚的那双眼睛,那充满朝气的眼睛,嘴里不由自主的念到:“此身此心只为锄强扶弱、救世安民,手中印、心中决,需为万世开太平。” 年幼的张岚不知道长所说何意,只是默默记下。 火焰中,张清之猛然大笑起来。 程肖站在一旁,看着祖师的动作,笑而不语。 千年之前,剑仙垂手任由人族鲜血沾染衣袖。 千年之后,李修真如高高在上的神灵再次牵起了孩子的手。 跨越千年,两对身影一一对应,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 剑仙之火不是剑仙的施舍,而是赐予勇者的奖赏! 所以剑仙之火才会被程肖的心所牵引,变成那把最能克制水法的炼江之剑! 所以当年自己才会得到那一缕火啊! 张清之仰天大笑,在心满意足的笑声中化作了新的剑仙之火。 而程肖拖着即将消失的身体,亲自将那缕火递到了张岚的手中。 孩子,你通过了剑仙的试炼,凤鸣宗为你感到骄傲。 在张岚一点点爬到木簪前的时候,程肖面含微笑退场。 张岚终于回过头看向庙门口,陈铮背着驱邪剑对着这位凤鸣宗唯一的传人打了个稽首。 在黑雾之中,张岚是第一个破开局面的人,他手握着木簪朝着悔大喊道:“我就是凤鸣宗张岚!” 在他的手中是代表着阵法的核心,在他的背后是凤鸣宗的历代传承。 那日哭泣的孩子,如今终于是接过了救人者的衣钵,成为了下一个救人者。 千里外,陆御一子落下,轻声道:“收官第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