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楔子 风朝启元十八年,初冬。 历经旱九年涝九年的十三州,终于在第一场雪落之后不堪重负,农田绝产、瘟疫盛行,夺走无数百姓性命。 然当今天子昏庸无道,沉迷后宫美色不谙朝政,大权旁落外戚之手,满朝文武皆是些曲意逢迎之徒,买官卖官之风盛行。 京城每日的钱粮消耗无度,天子竟敢在啊如此灾年,冒天下之大不韪,修建文王祠堂,供奉那些轻佻的诗词歌赋,还有天子喜欢的那些青楼花魁。 百官尽情敛财,商贾纷至沓来,京城内外一派祥和景象,有史书记载此景风朝六百年未有。 皇宫的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随着寒风传遍了十三州,霎时间民情激愤,各州县有志之士高举义旗,化作星星之火,朝着中原烧去。 偌大的风朝就像是怒江之上的一叶扁舟,在浪涛中翻腾,随时都可能有倾覆的风险。 各州府拥兵自重,对京城的旨意熟视无睹,把守城门出入静观天下之变。 坐落在幽州粮道交通要地的苍凉县,也难逃战火侵袭,这里守着粮仓的官兵,与城外的群山里藏着的贼寇交手数十次,每次皆是惨胜。 坐拥粮仓却不开仓放粮,惹得生活在此地的百姓怨声载道,可继续在这里熬着,能喝到每天粮仓前面布施舍的白粥,总比出去饿死了强。 街面上近些时日多出来的那些杂耍卖艺之人,皆是冲着这碗粥来的。 那个在裁缝铺门前摆棋局的穷酸书生李素柏就是其中一位,他从边塞远道一路乞讨过来,若不是喝到了热粥,恐怕当晚就要死在街上。 来往行人时常会看到他与人弈棋,好像从未有人赢得了他,输了的就留下点东西,什么都行。 与之相熟的常客,多多少少听李素柏说过,他本事大得很,要不是世道不行,他肯定能高中状元,进京城做大官。 他还说过他师从什么夫子,在塞外出名的很。 等有他的老乡过来时,人们去问李素柏的话是真是假,老乡笑着回答他老师是个臭要饭的,人们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能一路乞讨走出八百里饿不死,原来是有些真本事傍身。 李素柏对这些流言蜚语不以为然,他边下棋边耐心等待着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崭露头角的机会。 因为老师临死前对他说过,大灾将止,天下即乱,紫微星陨,龙气东移,他的本事用出一半,足以和诸侯争一争这天下。 李素柏虽衣不蔽寒、身无长物,但他极有耐心地活着,老师所说从不会错。 学得一身不出世的本领,岂能荒废此生? 救苍生于水火之间,才是老师传授学问的本意,李素柏每每想起,干渴的喉咙里总会涌起一股暖流。 终于,当饿得不行的李素柏去城外田地里搜刮些能吃的野菜,被一群同样饿红眼的山贼掳走时,这个青史留名的机会,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临近年关,苍凉县周边的几个村落被山贼反复洗劫,掳走不少农夫。 又逢灾年,大片田地颗粒无收,眼瞅着完不成当年的税赋,县太爷气急败坏地调兵遣将,带着几百号官兵,围了山贼的寨子。 “你们让我掉乌纱帽,我也不能让你们好过!” 县太爷坐在马车里发号施令,官兵们截断水道,点着了林子,想要来个驱火烧山。 寨子里的山贼们闻到烧火的焦糊味,急得团团转,寨主指着刚抓来的农夫们大骂不已。 “谁能想到办法逃出去!闷驴脑袋都转一转!要不大家一块玩完!他奶奶的!” “还有你们!要不是炼丹炉里的孙猴子,就抓紧想办法!哭丧个脸给谁看的?” 山贼们不敢言语,他们皆是些附近州县穷苦人家出身,吃不上饭了才落草为寇,大字都不识得几个,谁能有办法? 烧死就烧死吧!总比饿死了强! 寨主喊破了喉咙,竟无一人站出来,气得寨主抽刀,一刀斩了身边那位肚子咕咕叫的二当家。 “头儿!不行就跟他们干了!” “是啊头儿!横竖是个死!不如多拉几个垫背的!” 见到寨主起了杀心,有几个胆小的山贼立刻憋出来几句雄心壮志。 寨主气得龇牙咧嘴,早知如此就不该去掳这些农夫。 他光想着趁着乱世招兵买马,也做一回英雄,哪知道还没出山,就被县太爷火烧了山门。 “好!兄弟们愿意跟我干的,抄家伙走!” 寨主高举大刀,气势汹汹就往寨门走。 “寨主留步!我有一计!”一个胆怯的声音从人堆里冒出来,险些让寨主一个趔趄摔倒。 “有话快说!别娘娘们们的!” 寨主扭回头来,看到是个白净的文弱书生,认出来是苍凉县里摆摊下棋的李素柏。 这人手无缚鸡之力,凭着读过几年私塾,就在县城街面上摆了几副棋盘,与过路人对弈图个彩头,天天吃饭都成问题。 怎么把这个废物掳进来了?他本想着要招兵买马,待到时机成熟便揭竿起义,但多一张嘴就多了个吃饭的家伙,李素柏这样的,山贼瞧不起,农夫也瞧不起。 众人见到是他说话,纷纷侧目鄙夷。 李素柏则不以为然,挺直腰杆来中气十足地说道:“要想逃火不难,找些被褥用水打湿,我们顶着躲进地窖里,等火势过了再冲出来拼命……” 虽瞧不起他,但他出的点子一语点醒梦中人,寨主一拍脑门,吐了口浓痰将刀收起,看看左右骂骂咧咧说道:“还等什么?一个个快点按他说的做!快进屋取被褥!” “头儿!他说的管用?” “废什么话!想活命就照做!要不就站在门外等着火来!”寨主又是一脚,踹的人窜出去两三步。 霎时间寨子里乱作一团,不想死的人争抢被褥,打的鼻青脸肿。 他们是不信臭下棋的能放出什么好屁,可眼下敢放屁的就他一个,是香是臭大家都得听他的。 ------------ 第2章、放火烧山 打满补丁的被褥是寨子里最值钱的东西,山贼们拽着被褥争先恐后地冲进后院苦水井里。 后院里存着的那些水不够用的,山贼们也有办法,解开裤腰带就尿,反正都是水,能活命就成。 寨子虽有些存粮,但压根塞不满地窖,百十号人排队挤进地窖里,竟然不觉着拥挤。 等山贼们都忐忑地躲进来后,恍然意识到为何李素柏会知道这里有地窖? “他奶奶的,下棋的难不成是诸葛爷转世?还真能掐会算的!” 寨主骂骂咧咧踩在楼梯进口,后背靠着棉被,要火真烧进来,他是第一个熟了的。 等山下的火窜上来时,寨子里早就空空如也,山贼们藏身的地窖口子被一层层滴着水的棉被捂得严严实实,最上面还盖上了一层泥土。 人们肩膀挨着肩膀,有些闭着眼睛默默求着祖宗,有些则握紧兵器,随时准备拼命。 李素柏嘴唇惨白地掐算着时间,地窖里暗无天日,面对面都看不清对方的脸,算时间只能靠掐手指。 寨主一遍遍清点着寨子里能打的部下,满头大汗地等着有人发现这里,然后他抽刀去拼命。 这段度日如年的时间极难度过,每个人都觉着马上要到阎王殿报到了,回想起风调雨顺的那段童年时光,他们的口中满是苦涩。 一直等到外面噼里啪啦的火声渐渐熄灭,地窖里都有人忍不住拉了几泡,却依旧没有脚步和喊杀声。 “难道真躲过去了?你们几个上去看看!”寨主按捺不住,想要掀开被子打开地窖的门,出去一探究竟。 几个山贼迫不及待想要出去透气,手脚麻利地挤开人群刚要出去,却被李素柏抬手拦住。 “火烧没找到尸体,官兵不会走的,我们得等!” “等多久?” “我也不知道,等到大伙儿饿的不行了,他们肯定得走。” 李素柏抿起嘴唇,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大灾年家家户户没得吃,衙门里不过是一日两碗稀粥几个杂粮馍,最多在这里靠上两日,官兵就会回去。 寨主闻言,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抱着刀往木梯上一歪身子,眯起眼睛不再言语。 “头儿!还等啊!”山贼们沮丧地问道。 “让你等你就等!一群没脑子的!想送死也得挑时候!” 地窖里挤满了人,时间一长味道刺鼻难闻,有人放屁撒尿,有人鼾声连天。 这哪像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分明是些饥肠辘辘的灾民,李素柏看着身边人,心中莫名感到一阵悲伤。 好端端的大风朝,绵延六百余年,传到当今天子手中,旱九年涝九年,饿殍千里伏尸百万,到处都是吃不饱饭到处跑的乞丐。 十三州群雄并起,数百路大小王高举义旗,苍凉县地处幽州,本就地广人稀,是个偏僻去处。 连赈灾都轮不到这里,百姓们苦不堪言。 老师啊老师,你所说的机会,究竟在哪儿? 想我李素柏潜心读书十五载,到头来在县城摆设棋局混口饭吃,这口饭都咽不下去。 倒是真应了那句古话:时势造英雄。 可惜我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竟混的落魄至此,若那官兵聪明些上来巡山,地窖不难被发现。 李素柏饿的头脑发昏,他早在被山贼掳来半日前,就分米未沾,这又浮想联翩耗费精神,不知不觉间竟靠着周围人肩膀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些窸窸窣窣的躁动声,紧接着是一股充满焦糊味的冷气扑面而来。 李素柏被冷气呛进肺管子里,猛地用力咳嗽着苏醒过来,一束刺眼的亮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地窖口不知何时被人打开,前面的人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 “且慢……且慢……”此时再想呼喊哪儿来拦得住,李素柏也被人群拥挤夹带着被迫走出地窖。 呼呼……上面刮来一阵阵冷风,吹着摇摇欲坠的火苗,还在灼烧那些枯草的根茎。 寨主带着十几个胆子大的,站在山头上四下查探,发现并没有官兵的影子。 原来那县太爷仅仅挨了半日,就身子发虚耐不住寒冷,带着官兵撤了。 本就是衙役、镖师和街巡凑起来的队伍,见一把火烧干净,也就没了讨贼的心思,饿着肚子可没法为县太爷效力。 李素柏这一睡,就睡过去了一天一夜,此时已然是第二天的清晨。 “下棋的!下棋的跑哪儿去了!”寨主返回时,大笑着寻找李素柏,有人听到后,七手八脚将李素柏推了出去。 寨主走到跟前,把长刀一扔跪倒在地,抱拳拱手朗声喝道:“下棋的鬼主意多,能在大火中救下我等性命,从今往后我们这些人都听你的!俺王熠虽大字不识几个,但最明白事理!” 他一跪,山寨废墟里哗啦啦跪倒一大片,都是跟着他落草为寇的那些山贼。 “下棋的神机妙算!救俺们的命!以后你说了就算!” 别看这群山贼没什么武艺本领,可他们最讲义气,说什么就是什么。 劫后余生的喜悦,让山贼们将李素柏围在中间欢呼雀跃,李素柏被这么一吵闹,就觉着头脑发蒙,连连摆手后退,一不留神被枝杈绊倒,一屁股坐在了灰烬之中。 “诸位轻一些,我头晕目眩!” “哈哈哈!大伙抬举你!接刀!” 王熠将长刀扔给李素柏,拉着他的胳膊高高举起,周围众人一声欢呼,一拥而上将他捧起来,好一阵热闹。 正当大家兴高采烈时,外面就有匹瘦马顺着山道飞奔而来。 马背上坐着个风尘仆仆的半大孩子,将一张皱巴巴的信封递给王熠。 “牛首山的请柬!我们大当家的请你们去牛首山一趟,三山会!” 王熠接过纸,装模作样地看了半晌,又递给李素柏。 “知道了,好让你们大当家的放心,我这些人都还好着嘞!” 送信的环视四周,看着山寨被毁、众人灰头土脸,乐着摇摇头说道:“全凭您一张嘴了,既然大伙没事,我就回去禀报大当家的了!” ------------ 第3章、以进为退 待到瘦马消失在山道,王熠赶忙低声问道:“下棋的,这纸上写的是什么?” 弄了半天他一个字不认得,刚刚那都是逢场作戏。 李素柏越往下读,脸色越是难看,“牛首山大当家的,要我们带着所有人过去,要造反……”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的山贼顿时垮起脸来。 “这分明是拉我们当垫背的!” “他牛首山能造得了反,我们为何不能造!横竖这一条命!老子就看他牛大胡子不爽!” 牛首山是方圆三百里势力最大的贼窝,大当家又是个只会蛮干的莽汉,平时得罪过不少人,这封请柬一下,硬是要逼着周围十里八乡的山贼动起来。 请柬不是要请人去的,而是要逼着群贼跳出来,他好有理由各个击破! 李素柏头脑转的飞快,这事指定没那么简单! 三百里群山连绵,有多少寨子藏在其中,以牛首山大当家的为人,应该清楚不会有几个响应他的。 但请柬还是发下来了,牛首山想要造反,首先就是要安定周围的局势,他们这些寨子首当其冲。 一伙山贼敢造反,李素柏再看一遍那些字迹,写得沉稳有力,根本不是出自山贼之手,心中便已有了答案。 “哎呀你倒是说句话呀,别这么呆站着发愣,弟兄们都等着呢!”王熠等的着急,来回绕着圈转。 “他这请柬分明是下战书,我们不能过去,去了白白送死。” 牛头山若没找到靠山,万万不敢这么挑衅,他那座山头再大,也经不住群贼围攻,要说没有准备,王熠也不会相信。 李素柏抬头,望着周围窘迫的目光,觉着自己面如火烧。 这机会不就来了?百十号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想要在苍凉县附近站稳脚跟,还需要一把能烧得起来的火。 “不去牛头山,那我们去哪儿?牛大胡子要知道咱们拆他的台,指定得报复!” 王熠跟对方打过几次交道,那是个从不吃亏的狠人。 “去苍凉县!找县太爷帮忙!” 李素柏此话一出,听得众人吹胡子瞪眼,王熠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上了。 “找县太爷?他刚烧完我们,反过来我们进县城?那不是找死?” “诸位!去牛头山肯定会有一场乱战!但在县城,谁没有认识的亲朋好友?百十人虽少,但想占住苍凉县,五百足矣!” 李素柏不知哪儿来的气概,用力攥紧拳头举过头顶。 所有人都朝着王熠投去询问的眼神,李素柏的话有理有据,大家伙心里便又高看他一眼。 下棋的鬼点子确实多,王熠将长刀一挥,朝着山下看了看,心中定了主意。 “愿意跟我老王干的,就下山进城!老子说话算话,全听下棋的!” “干了!干了!大不了十八年后,老子还是条好汉!” 众人各持兵器,简单收拾行装顺着小路就往山下跑。 李素柏好不容易被扶着坐上一匹瘦马,吊在队伍的后面压阵。 他望着这群面黄肌瘦的山贼,心中一股豪迈之气油然而生。 “我若自此发家,与天下众豪杰博弈一番,老师您的在天之灵,会不会觉着很有趣?” 他的喃喃自语,引来了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围着他转动几圈后,停在了马背上,双眼正对着他。 “老师,素柏虽不知您的名姓,但自幼教我经文兵法、诗词歌赋,就为了让我静下心来等一个机会,现在我想要一试,让您的兵书奇谋推演……” 李素柏问蝴蝶,蝴蝶拍打着翅膀,在面前画出一个“正”字之后,便飘然离去。 “浩然正气、正义永存……老师……” 李素柏的身世,他从未与别人讲过,自打记事起,他就跟着老师生活。 老师是个严肃的老人,直到咽了气,都没告诉自己,学的那些大学问将来等待的机会是什么。 “饭要自己吃,路得自己走。” 当李素柏来到苍凉县摆下棋局开始,就在观察周围来往的行人,这座不起眼的县城,可是把守幽州粮道的命脉所在。 县太爷年过五旬,却是个火爆脾气,这样的人视自己名誉比性命重要,若牛首山动乱,首选的目标必然是苍凉县。 他要是知道这消息,跑路的速度比谁都快,县太爷惜命如金,要是保不住乌纱帽,他肯定得想方设法保住些钱财。 李素柏所料分毫不差,此时的县衙府内气氛压抑到了冰点,县太爷坐在书案后面,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表面上看去,是在为剿匪无果而大发雷霆,实则内心正盘算着从哪个方向逃走,带几房小妾同行。 堂前的几位班头不敢言语,好端端上山去讨贼,一把火烧过去毛也没有看到,还白白浪费了些时间,丢了颜面。 “报!老爷不好了!有一伙强贼,光明正大冲进南城门了!”外面突然跑进来两个街巡,急急呼喊着来到堂前。 县太爷闻言,胡子都气歪了,将惊堂木拍的震天响,“快快抄家伙!真当我苍凉县无人?” 这边再点兵排将,南城门那边就涌进来些衣冠不整的人,其中部分一进城来就四散开,钻进街巷民房里奔走相告,对过路的店铺秋毫无犯,有两个骑马的头领率着剩余人直奔县衙而去。 街边好事的百姓们,远远跟在后面看热闹,山贼光明正大的进城,可是相当少见。 有人认出骑在马上的李素柏,低声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李素柏觉着面颊发烫,不敢去四处乱看。 越来越多的人簇拥而出,加入看热闹的队伍中来,宽敞的县衙当街,眨眼间竟然挤的水泄不通。 众衙役手持杀威棒、守城军各挺长枪,早就严阵以待。 铁蒺藜、木栅栏圈住一块门前地皮,县太爷带着师爷、班头就在此等候。 望着苍凉县的百姓们个个眼中的戏谑和讥讽之意,县太爷将手中折扇往前一指,厉声质问道:“呔!贼人好大胆!敢下山来县衙!就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王熠最听不得这种骂人,一拍腰间长刀,“要我看就斩了老东西,关了四面城门!” 李素柏朝着他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翻身踉跄下马,来到县太爷面前躬身施礼道:“见过武县令,鄙人李素柏,城中摆摊下棋的那个。” 县太爷看到这文弱书生模样的过来跟自己搭话,火气就更大了些。 “你一介书生,不好好考取功名,也入了山贼?” 李素柏不卑不亢,将衣袖一挥,就说出一番旷世奇谈! ------------ 第4章、英雄出我辈 “武县令,苍凉县诸百姓,且听我一言!风朝绵延六百余年靠的是君臣一心、万民齐力,而如今天灾连连,民不聊生,群雄并起,攻伐不断,四处可见烽烟,夜半能闻哀嚎!纵观十三州战火绵延、生灵涂炭,就连牛首山的贼寇,都举起义旗归拢人心,方才我等收到请柬,同往牛首山聚义,但好男儿习得文武艺,理应保家卫国、还天下以太平!素柏生在幽州,治学二十载皆在幽州,此身此心不屑于龌龊之事,所以来苍凉县面见县令,将此事告知于诸位,还请有志者与我等共起刀兵,以拒强贼!” 李素柏说话时眉宇间露出非凡之气色,如隐世锋芒含而不出,却令听者无不热血沸腾、战意盎然。 围观百姓忍不住拍手叫好,亦有些呼喊应和,连衙役官兵之中,都有点头称赞之人。 县太爷被这一番话说得气血上涌,用折扇连着点了李素柏三下,将腰间佩剑拔出。 “好!好!好!一个山贼敢说这些大言不惭之语来蛊惑人心!真当我苍凉县没有王法不成!牛首山群贼自有县里官兵剿灭,轮不到你们这群恶人来说三道四!” 李素柏早就料到他以势压人,身子一侧开,挥手对着身后的山贼。 “乱世灾年,他们被劫掠家财、抢夺粮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无奈自保才上山苟活,武县令请睁大眼睛看清楚,这里哪一个不是苍凉县的百姓?当他们需要您的时候,您在哪儿!” 李素柏说得七尺男儿止不住泪,说得刀剑无声悄然垂于身侧! 县太爷大怒,宝剑一挥看向左右,“贼人猖獗!光天化日竟敢挑衅本官!还不速速将他们拿下!愣着干什么!” 剑锋挥了几下,周围却无人应答,这些官兵皆是苍凉县人士,他们被李素柏的话所打动,神情激动双目含泪,哪有心思去抓人? 李素柏察言观色间,看出自己所说的话起到了作用,再开口又调转方向,朝着县太爷身边那些官兵。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久久偏安一隅?如今群雄并起、豪杰乱世,有三尺剑在手,当立下不世之功,诸位参军守卫家国,在乱世之秋不挺枪跃马于沙场,在这里听从一介朽木间胡言乱语,弹压百姓,不成了幽州罪人、苍凉县的恶霸?” “休要在那巧言令色!你们还等什么?银子都白拿的吗!”县太爷抬脚踹到身旁班头的屁股上,将班头踹得向前趔趄两步。 班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脸愤恨地瞪着县太爷。 县太爷此时正在气头上,将长剑举起,呵斥道:“你瞪我作甚!想造反不成!” 李素柏拍手叫好,“好一个无道昏官,如此老迈昏聩,还能在苍凉县安稳当县令,真荒废了诸位的大好年华!” 班头闻言,再压不住心头怒火,一把拽出长刀。 县太爷面色大变,往后要退,还没等他伸手去挡着,班头手中刀起刀落,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就从肩膀滚落。 百姓们一片哗然,但更多的是呐喊叫好。 李素柏看到此情此景,知道大事可成,将自己腰间的长刀抽出,刀尖指向天空。 “苍天已死!岁在吉时!大风起苍凉!上顺天意,下承民心!” “上顺天意!下承民心!” “我们跟着你干了!” “你说啥就是啥!苍凉县岂能让山贼占了!抄家伙!” 接下来不用李素柏多费口舌,苍凉县的青壮汉子纷纷回家抄起趁手的家伙,往县衙这边不断聚集。 在县城里有亲朋好友的那些山贼,纷纷拉着相熟者凑到李素柏跟前。 李素柏一一抱拳施礼,又走到那抽刀斩县令的班头面前一躬到底,“不知壮士尊姓大名,这一刀可大快人心!” 班头长叹一声,“在下徐永,是这苍凉县二班头,听先生所说句句在理,你身后带来的这些山贼之中,就有我的故交。” 徐永哀叹的是这世道,百姓饿死无数,县令却金屋藏娇,况且一小小县令尚且如此,州府京城里的达官贵人,的奢靡成什么模样? 他想着凭一身武艺本领除暴安良,守护苍凉县一方百姓,但在县衙里看到的种种却令他失落至极。 李素柏带着山贼进城,给徐永指明了另一条路。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不是揭竿而起,最后才从昏君手里夺过来的江山? 这李素柏身为一介布衣书生尚能为穷苦人仗义执言,徐永顿感无地自容。 李素柏拉住他的双手,笑着说道:“徐班头能下这一刀,苍凉县数万百姓看得清清楚楚!真是我幽州的忠义之士!” “李先生的话才是醍醐灌顶,苍凉县内忧外患,百姓与官府的积怨已深,就缺今日这把火!” 徐永朝着身旁的官兵看了看,攥紧拳头“我觉着李先生就不错,徐永跟他干了!” “徐班头见多识广,我也跟你走!” “什么鸟县令!一大把年纪还娶大姑娘,我呸!徐班头,这李先生说的半字不差!我服他!” 有官兵们的加入,李素柏内心大安,他的计划成功一半了。 另一半就要看牛首山愿意给他们多少时间修整,毕竟苍凉县被他们捷足先登,必然会有一场恶仗。 王熠被他这招收拢人心所折服,让劫后余生的山贼们去城里呼朋唤友,来县衙当面与县令对峙,看上这出好戏的百姓们,都知道苍凉县出了他们这帮人,要跟风朝对着干了。 大家皆是出身寒微,自然肝胆相照,李素柏下令开仓放粮,就在县衙门前招兵买马,将全城的铁匠铺都集中起来锻造兵器铠甲。 这里的消息很快传上牛首山,气的大当家怒发冲冠,当场点兵直奔县城。 敢在老子眼皮底下捷足先登,不知道王熠长了几个脑袋! 牛大胡子只知道是王熠带的人冲进县衙,活生生将县令的脑袋拧下来,他跟他那几房小妾一块被挂在城外的木杆上,以警示那些妄图逃走的乡绅。 ------------ 第5章、起义的那些破事 苍凉县城地处幽州交通要道,周围车马驿站生意兴隆,县衙府库里的银钱堆积如山。 当李素柏带人打开库房大门时,被眼前白花花的一片震惊到半晌无话可说。 王熠带来的几个得力手下,看得口水倒咽,难免有些非分之想。 他们皆是山贼出身,见到银钱就堆在那里,岂能轻易忍住? “王寨主,我们既然打算自立门户,日后就不能再用山上的规矩。”李素柏忽然说道。 “那是当然,你几个可听明白了?李……李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别一副没吃过没见过的蠢样!” 王熠的骂声引来几人的嘀咕,“头儿不也一样两手哆嗦,还说我们呢!你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还敢顶嘴!就是欠打了!”王熠抬手就要打,被李素柏赶紧呵止住。 “正事要紧,将府库银钱取出些来招募兵丁,多囤些辎重,与牛首山这一仗若是打输了,这些全都泡汤。” 众人知道牛大胡子手下的人个个心狠手辣,要是输了指定脑袋搬家,不用寨主和李先生催促,干起活来用出十二分的力气。 这些琐碎的事情,李素柏没工夫去细查,现在不是整顿军容的时候,而是怎么对付牛首山。 苍凉县建在方圆几十里的最高处,城墙又高又厚,据说是前朝时留下抵御外敌的堡垒改建的。 但美中不足的是城楼各处的设施年久失修,连城门都没法关严实,只能靠着找来的木匠加紧修复。 “要是下场大雨就好了,这天色阴沉,我只求大雨来拖延些时间。”李素柏扶着城墙垛口向天看去,乌云滚滚堆叠压城而来,等不到夜里,多半会有一场大雨。 大雨……李素柏低头向护城河方向看去,连月的涝灾早已将护城河填满,这好不容易有月余时间没下雨,护城河的水位一点儿下降的都没有。 “徐永!徐班头何在!徐班头!”李素柏恍惚间好似想到了什么,跌跌撞撞跑下城楼,在城门外寻到在监工的徐永。 “李先生为何这般慌张?”徐永问道。 “护城河!快找人将护城河两岸加高,越高越好!” “加高护城河?眼看又要下雨,岂不是要存下更多的水?” 徐永不解,为排出城中的积水,他们没日没夜干了好多天,这刚刚涝灾过去,又加高护城河,给自己找麻烦? 李素柏俯身贴耳嘀咕几句,徐永的脸色立刻由阴转晴,赶忙抱拳告辞,去城里喊人。 等徐永屁颠屁颠跑开,李素柏笑着说道:“小兄弟,我不是官,不必躲着我。” 他面前并无一人,是望着浪花翻动的护城河说的。 在城门夹道的石墙后面,怯怯地探出来半个身子,看样子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面黄肌瘦地看着可怜。 听到李素柏发现自己,少年便鼓起勇气,慢慢挪动到他的身边,“李先生好。” 少年的说话声音很小,李素柏蹲下身来,好与他身子平齐。 “我与徐班头的谈话,你应该都听得清楚,可知道为什么要加高护城河?” “李先生想居高临下,用大水冲了山贼!” 少年说话时目光灼灼,年纪虽小但精气神十足,一语道破李素柏的算计,这让他对少年刮目相看。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欧阳,但没名字,大家都叫我狗蛋。” 穷苦人家的少年都起个贱名字好养活,欧阳可是幽州少见的姓氏,李素柏皱着眉头又多问一句:“你父母是苍凉县人吗?欧阳家在这里没听说有过。” 少年紧咬嘴唇,“他们都饿死在半路上了……听说苍凉县施粥,我才活下来……” 李素柏指着眼前的护城河,“只要这条河能起到作用,我们就有活下去的希望,苍凉县的人,要聚成一条河水,才有冲刷山峦的力量。” “李先生,您一定会成功的!能让我当您的侍从吗?鞍前马后内外家务我都会做!” 少年的眼睛里迸发出渴望的光辉,李素柏抓起一把湿润的泥土,用力揉搓成球,而后丢进护城河里。 “我就是个摆摊下棋的,还用不着侍从。” 李素柏的话,让少年立刻像泄气的皮球一样没了气劲。 “还没说完呢,我不用侍从,但很需要帮手,这些事情太多了,你愿意帮我吗?” 少年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李素柏,“我、我真的可以吗?” “得先有个名字,欧阳……唔,就叫欧阳江河怎么样?” 李素柏在后来的回忆中,屡次对自己起的名字感到不满。 “欧阳江河!我有名字了!多谢先生赐名!”少年高兴地蹦跳着,眼角不停流着泪水。 李素柏笑着拍在他的肩膀上,认真地对他说道:“欧阳江河,现在有个事情必须要你去做。” “先生请讲,何事要江河去做?” “去找到王熠寨主,让他分些人手给你,去城郊伐些长条木材来。” 没等欧阳江河答应下来,那城门里又跑出来许多一般大小的少年,嚷嚷着要先生吩咐。 李素柏被吵得头痛不已,赶紧将欧阳江河推到前面来,“你们想要跟着帮忙的,都找他!” 看来以后得多找些帮手,自己没有三头六臂,事情一多就容易出岔子。 这边刚念叨着,城里面就又乱成一锅粥。 “凭什么你能当兵发盔甲,我就不行?” “怎么着?就因为王熠是我表叔,当然得先发给我了!” 临时搭的募兵处前,两个身材结实的青年,当众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个明显学过拳脚,没过三五招就将对方卡住脖子压在身下。 “王熠是王熠,你是你!谁拳头硬,盔甲就该给谁!” 李素柏掺和进围观的人群里,往前挤到前排来,“几位老哥,这是什么情况?” 同来排队应征的人答道:“这不刚进城的王熠首领,他一远方表亲托关系弄了套盔甲,有人看不顺眼,就动手了。” 被死死压住的那位,满脸通红地咒骂着,“让我表叔知道了,就要你的狗命!快点放开我!” “自己没本事,叫人打翻了,换做是我,就抓紧跑路!”李素柏走到跟前来,朝着抱打不平的青年竖起大拇指来。 ------------ 第6章、变脸如翻书 “谁在聒噪!”挨揍的那个青年,捂着嘴骂骂咧咧地环视四周,想要寻找说话之人。 李素柏看着他这副窝囊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王熠是你表叔,就能坏了规矩,胡作非为?” 军有军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义字旗刚立起来,就遇到麻烦事,李素柏难免会有些不妙的预感。 青年怒目圆睁,指着李素柏的鼻子就骂:“臭下棋的!真不知给我表叔下什么迷魂汤,他竟然听你的不要命占了县城,等牛大胡子过来,你们都得死!” “来人!给我捉住送王寨主!凡我苍凉县有志之士皆可入行伍、领刀兵盔甲!虽器具不全,能者先得!” 不等人过来扑他,青年自己灰溜溜地闯进人群,一路奔着王熠所在的地方逃去。 李素柏揉了揉太阳穴,转过身朝着另一位拱手说道:“初举大旗,多有不完善之处,还请多多海涵,不知壮士姓甚名谁?” “李先生,在下陈豫,就是苍凉县人,先生仗义,令人佩服!” 陈豫目光灼灼,他一早听闻县令被杀,一伙山贼改头换面在县衙起义,这帮贼人不同于那些草莽,竟然各项条令有度,像模像样地整备兵马、巩固城防。 此次前来,一是为亲眼见证所谓的苍凉义军到底是牛头马面,二是想要凭一身武艺,解救幽州百姓于水火之中。 却没曾想不久前还在县城街上摆棋摊的穷书生,摇身一变成了这支义军的智囊,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全局。 此人有容人之量,行事作风与山贼格格不入,目前看来倒是个不错的归属,陈豫当即安下心来,将募兵处兵器架上的一杆铁枪抽出,当着众百姓的面舞了一出。 枪尖流转、光华夺目,寒光艳艳煞是威风,看得在场之人拍手叫好,李素柏连连点头。 待陈豫收势站稳,枪杆杵地,挺起胸膛问道:“先生觉得我枪法如何?” 李素柏高声喝彩道:“陈豫挺枪,可拜上将军也!” 听闻李先生所言,陈豫面露喜色,哈哈大笑着将枪一震,“可惜这把枪太轻,但挑了外面的群贼,够用!” 募兵处的叫好声传入王犇耳中,简直是火上浇油,他使出吃奶的劲儿跑到林子边上,人未到声先至。 “表叔!表叔!咱们老王家可没活路咯!” 声音之凄惨,听得王熠眉头紧皱,“他奶奶的,王犇你当什么丧门星?老子不好好的么!” “表叔!那臭下棋的把应该分我的兵器盔甲,给了一个泼皮无赖!还不分对错打我一顿,你看我这伤!” 王犇添油加醋一阵叫苦,把王熠的心思给说转了。 伤口是真真切切的,府库里那些金银不让拿,他还心里有些不舍。 见表叔面露迟疑之色,王犇就知道这事有戏,“他一臭下棋的能掀起什么浪花?我听说牛首山的背后可能勾搭上了无良军!幽州早晚都得是他们的!我们在这是等死!” “无良军?你从哪儿听说的!”王熠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要牛首山的靠山是无良军,那还打个屁? 幽州义军多如草芥,无良军当属其中佼佼者,有战将数百,军队过万,一提无良军的名字,无人不知晓,凡无良军所过之处,众义军皆避其锋芒。 若牛首山真傍上这棵大树,小小苍凉县岂能挡其铁蹄? 王熠虽没读过书,但还知道些浅显的道理,讲义气归讲义气,活命更重要。 “表叔!道上的人都这么说,不然牛首山敢广发请柬四处得罪人?一个山头的气焰再嚣张,不至于绿林树敌呀!” 周围人听到王犇的哭嚷声,都停下手中的活计聚拢过来,他们一见到库房的钱,早就魂不守舍想要分了离开,若不是寨主压着,谁会听下棋的? 王熠深吸一口气,眼神里露出狠毒之色,一把扔掉斧头,“兄弟们!不是老子不讲义气,跟无良军为仇作对,老子没那个本事!走!” “走!”群贼呼应,当晚就劫了县衙库房,搬走少半的银钱。 等第二天清晨有人直呼遭窃时,李素柏才知道王熠带着山贼走了个七七八八,还剩下的都是苍凉县有家有根的,不愿跟着离开。 徐永、欧阳江河、陈豫等等,都低着头站在一旁,苍凉县义军尚未起势,就遭遇重创,少了银钱走了人手,这还怎么抵御外敌?怎么救民水火? 李素柏轻轻合拢库房大门,转过身来大笑不已。 欧阳江河以为先生受刺激失心疯了,赶忙问道:“先生何故发笑?不如先回房间休息片刻……” “我笑那叔侄俩弃明投暗,少智无谋!等过几日牛首山贼来攻城,他们必然进打头阵,炮灰而已。” 口中这么说着,李素柏心中觉着一阵烦躁,现招募的士兵不过千余,连带着两百城防军,对付牛首山贼尚可,万一那无良军压境,唯有死路一条。 希望天公开眼,不要让我火势将起之时,给我泼一盆冷水。 “欧阳江河听令,现令你带着苍凉县的少年各家各户搜集干柴火油,运到城楼垛口。” “徐永听令,将护城河加高加固后,用沙土堆砌,布设栅栏刺木,越快越好。” “陈豫听令,你暂领两百城防军,操练攻杀,先让大家掌握一招半式,这第一场仗用不到他们。” 李素柏又找人垒起土台,自己提着宝剑,换上一身干净袍子,并起剑指在上面踏歌而舞。 众人不解其意,靠近些能听到他口中念叨的古文,听着繁琐复杂,深奥得很。 不出半日,天空乌云密布,晌午时分就得要张灯而行,才看得清路。 涝灾刚过去,这又下起绵绵细雨,剑锋斩破雨幕,让李素柏心生豪迈,手腕抖动舞得愈发起劲。 跟着老师身边,每日强身健体的剑法,居然有隐隐杀气,李素柏从未有如此感觉。 匆匆路过的百姓,看到他灰袍舞剑祈雨的景象,竟编造成传说口口相传开来。 ------------ 第7章、水淹牛首山贼 “下雨了!真下雨了!” “李先生真乃神人也!真能求来大雨!” “唉……还没下够是怎么着?粮食本来就不够吃的,这下可好……” 苍凉县百姓的日子还算好过,藏在深山老林里的流民们难以忍受潮湿和雨水,纷纷走上用石板垫高的官道。 还没等他们拧干破棉衣里的水,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数不清的山贼冲下山坡,高举刀枪山呼海啸而来,颇有些大浪滔天的气焰。 为首十几匹快马,马蹄践踏开朵朵泥泞水花,手中长刀斩在躲避不及的流民身上,用鲜血给即将开始的杀戮做出铺垫。 骑兵挥动的旗帜上,红底黑字写着“牛首山”,隔着两里地都能看到雨水无法扑灭的扬尘。 苍凉县四面城门关闭,顶盔掼甲的将士们并肩而立在城墙垛口,静静望着远处的敌人。 李素柏也穿上锁子甲,腰间佩剑,打扮的尽量像一位主帅的样子。 新招募来的兵丁,能勉强站直身子成一排已然不易,前些天所说的豪言壮语,在看到牛首山贼们出现在视野内的那一刻,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平日里遇见那些穷凶极恶的山贼,他们唯有逃命一途,哪里敢拿起武器正面交锋? 再看那些县衙的班头捕快,跟在徐永身边拧眉瞪眼,想要借此来鼓起勇气。 用草台班子形容此情此景毫不为过,徐永心中也没有底,时不时看向站在城楼上的李素柏,他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是苍凉县还没有躁动不安的定海神针。 当牛首山贼冲到城门护城河外,望着厚实的城墙被层层沙袋堆砌到跨长的程度时,他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一口气冲进去。 牛大胡子冷哼两声,一拽马缰绳,战马嘶鸣着站稳脚跟,“王熠!你不是说带着你的人马都投奔与我了?这上面的是谁在守城?” 跑去投奔牛首山的王熠,低三下四地解释道:“就是那人煽动城中百姓自发抵抗,原来就是一臭下棋的,在城中摆棋摊混饭吃,万万不是牛首领的对手。” 牛大胡子铜铃般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心生一计,抬起刀来一指城上,“既然你与他熟悉,那就你去说两句好话,让他把城门打开。” 王熠面露为难之色,一时间进退两难,赶紧用手扒拉着侄子,让王犇去当这叫阵的。 “臭下棋的听着!牛首山已经收编进无良军内!你们闭门不出,就是在与无良军作对!识相的就乖乖打开城门,还能给你留着脑袋!” 他脸皮之厚,令城上守军唾弃不已,所有人都在等着李素柏回话,却见李素柏将陈豫唤来耳语两句,陈豫招手带着百十人径直下了城梯。 城门打开吊桥放下,王犇还以为是开门投降,刚面露笑容,头顶上就挨了一箭,箭矢贴着头皮擦过,连带着几缕长发飘落。 “好胆!你们就等着无良军杀进城来,将你们一个个碎尸万段!到那时再求饶,可就晚了!” 王犇捂着脑袋逃回本队,王熠眉头一皱,双脚一踹马蹬就往前冲。 他是投靠过来的,本来就顶着背信弃义的名声,再不出出力气,恐怕日后万难立足。 一座小小苍凉县,都是些庄稼人,哪里有会武艺的? 王熠压根没将对方放在眼里,抡圆了大刀就往前劈斩,借着胯下战马的冲劲儿,想要一刀功成。 “临阵叛逃的奸诈小人!纳命来!” 陈豫一声低沉怒吼,宛若天雷炸裂,听得王熠耳边恍惚,稍稍失神间一点寒芒就到近前,再躲避已然来不及。 枪尖刺穿王熠左肩,整个人被挑落马下,大刀撒手当啷作响,几日前他可没想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敢杀我表叔,我跟你拼命!”王犇头脑一热,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调转马头抽刀冲来。 “哼!全都是乌合之众!” 陈豫铁枪左手换到右手又是一刺,王犇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一命呜呼。 眼看到苍凉守军连胜两阵,牛大胡子吐口浓痰,“没用的废物!净给老子丢人!大家伙冲上去,将他们大卸八块!” 听到这句话,李素柏内心大安,山贼就是山贼,攻城不讲究章法,鲁莽行事只会害了自己。 牛首山贼势浩大,山呼海啸地冲来,陈豫却不为所动,心中暗道李素柏真算的到这些事情,莫不是什么神仙下凡。 五百步、三百步、一百步,当靠近到五十步时,陈豫才将长枪一挑,身边兵丁向两侧快步散开,挥刀去斩束缚着长木的绳索。 三十步、二十步……牛大胡子都能看清楚李素柏在朝着他微笑。 还能笑得出来!待会儿别哭着求饶! 下一刻护城河高出地面的那一截木墙沙袋轰然倒塌,失去舒服的水流奔腾而出,从高处冲刷而来,顷刻间就淹没了最前排的山贼。 牛大胡子慌乱地想要拽着马头往回跑,这哪里还来得及?大水冲到跟前,一二十步的距离转瞬即到,将他连同他的黄粱美梦一并淹没。 李素柏拔剑向天高举,鼓起丹田气,声嘶力竭地吼道:“苍凉不容山贼践踏!苍凉必胜!此时不拔剑,更待何时!” 其气势如虹,从城门内涌出无数兵丁,顺水而下,杀的牛首山贼人仰马翻,大水冲出去五六里地,直至到了山脚下,才堪堪止住。 陈豫策马孤身一人追出去十里之遥,将零星逃出的山贼杀的一个不剩,即便是跪地求饶,陈豫也没有放过他们。 临下城时李素柏在他耳边所嘱托的,就是为将者要固守本心,坚定意志,这一仗务必要打出凶名来。 牛首山贼大败,足足三千余人在大水里全军覆没,李素柏的名号也传入了无良军中,自此苍凉县一战成名,幽州境地的义军们,也知道了幽州多出来这么一号人物。 最为之兴奋的是城中百姓,那些望风而逃的富豪乡绅们听说苍凉县被守住,赶忙驱赶马车排队再回到城中。 ------------ 第8章、显威风八方探虚实 大水冲刷苍凉县城外开阔地,杀得牛首山贼人仰马翻,连旗帜都插进泥里不知何处踪迹。 待到收拾战场,天光大亮烟消云散,拨云见日明,自此往后个把月都没有阴雨天,难得的一阵风调雨顺。 被俘者三百余人,水淹土埋大半,牛大胡子一张胖脸憋得发紫,等好不容易找到时,早已没了性命。 李素柏带着一队兵丁,大开四面城门迎接驱赶马车带着家眷回来的乡绅,一见到是李先生亲自迎接,众人羞愧难当,皆用袖袍掩面。 “诸公算盘打得响,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等眼拙,李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同为苍凉县人的份上,饶过这一回?” 乡绅求饶,李素柏皮笑肉不笑地朝着他们一伸手,“我手里缺钱、缺物资,击溃了牛首山贼算不得什么,无良军肯定会来。” 本来松了一口气的乡绅们,又听到无良军的名字,当即便要打退堂鼓。 众人哆嗦着环视四周,想要寻个台阶下,看到周围人头攒动皆是义愤填膺之辈,哪有容他们的地缝可钻? “啊这……我等尽然使出全力来……还请李先生放心,放心……” 乡绅们盘算着破财免灾,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兜兜转转从西门进来东门出去,交了两回买路钱,头也不回地直奔中原而去。 天子脚下再乱,也比这蛮荒凄凉的幽州强百倍! 李素柏就没打算留着他们,起义要的是刀枪剑戟,要的是兵精粮足,能从他们手里多弄点,接下来的日子就会好过些。 还没等城中兵丁将大战后的物资整备完成,营帐外面就带过来几个面色匆匆的斥候。 欧阳江河带着十几名少年,将斥候们押到地点,先进去通禀道:“先生!外面有几位自称是周围几个义军势力的斥候,想要面见先生。” 李素柏哈哈一笑,将小香炉捧在手中反复揉搓,“来得倒挺快,江河你觉着该如何应对?” “我觉着应该合纵连横,与各方势力交好,毕竟我们没什么本钱,家业比不过别处。” 欧阳江河知道是先生在考验自己,所以说话前停顿片刻,绞尽脑汁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对这个答案,李素柏没直接告诉他是对是错,而是挑起帘布,招呼外面的几位斥候进营帐内落座。 “诸位贵客走这泥泞山道能及时来苍凉县,实属不易,我便是李素柏,有何事与我说就行。” “在下辽东潘家军地,主公命我前来递送名帖,日后多多走动。”最先进来的大汉一抱拳,大大咧咧地坐在桌案边上,并没有睁眼去看李素柏。 辽东人好武,他本以为一战灭了牛首山贼的是位年轻将军,没想到一进来看到李素柏是个书生打扮。 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奇淫技巧,歪门邪道而已! 他边上的精瘦青年,眼珠转了转,也一抱拳说道:“潘家军没带来诚意,这是我家的名帖,另奉上粮草一百车,兵器一百车。” 李素柏接过名帖,上面落款是昌黎公,又是个跟无良军不相上下的势力,多半是想让自己跟无良军碰一碰,放缓无良军的脚步。 “那就多谢昌黎公的好意,这些礼物正是苍凉县最紧缺的。” “几车添头而已!你们小县城没见过世面倒也正常!”左手边一位矮胖的汉子,冷笑两声,将名帖扔给李素柏。 这名帖不仅给的粮草物资多数倍,还有两百匹的战马。 “上谷梦云裳?你家女将军出手阔绰,还请代为转告,她若有难,苍凉军必到。” 李素柏一句话,说得汉子一愣,“梦将军麾下强兵良将无数,何时轮得着你来援救?莫要以为打赢了一伙山贼,就觉着天下无人了!” “若真如你所言,那这份名帖我且收下,礼单所记的东西还请带回去。” “李先生这是何意?收他昌黎公的东西,看不起我家将军?” 李素柏一抬手,示意欧阳江河送客,不给他争辩的机会。 汉子脸色阴沉往外就走,甩开身边几个少年,自顾自地翻身上马,直奔城外。 另外两位斥候见到没给梦云裳面子,顿时喜笑颜开,“一介泼妇也敢与我等相提并论?李先生不愧是能在无良军眼皮子底下站稳脚跟的英雄,是非分明有大义,算得上幽州的一号人物!” “两位既然来了,那就随我一同去军中溜达一圈,看看我苍凉军的风貌如何?” “求之不得!” “李先生请!” 斥候们对视一眼,相互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得意之色。 他们此行来的目的,是要探听到苍凉县的虚实,别看牛首山贼是一帮成不了大气的乌合之众,那可是足足两千余人,就算两千头猪,跑过来一时半刻也抓不完。 苍凉县用了不到半天功夫,就将他们收拾得干净利落,究竟是用的何种办法? 苍凉县在他们眼里是块鸡肋之地,虽是交通要道,但无险可守,又在无良军的地盘边上,打下这里就相当于和无良军开战。 幽州地界,没有谁愿意得罪无良军,偏偏就有那么一个火中取栗之人,站住苍凉县,坏了无良军的好事。 欧阳江河跟在李素柏的身边,出营帐往校军场而去,途中所遇到整齐列队喊着号子的兵丁,见到李素柏后纷纷站定身形恭敬施礼。 “我苍凉县兵虽不多,胜在以一敌百,更有军阵操演,打小小牛首山,不费吹灰之力!” 李素柏吹嘘着,校军场内足有上千名严阵以待的军士,在依照点将台上挥动的令旗不断调整变换阵型。 单单这一点,就胜过别的义军太多,上兵伐谋,懂得阵法运用之人太少,义军多是些草莽出身,浴血厮杀之事尚可,若遇到变化莫测的大阵,则如同以卵击石,不会是对手。 李素柏的目光扫视一圈,没有见到陈豫,就问身边人:“陈豫何在?不在这里训练新兵,跑哪儿去了?” “陈将军带着百余人出了南门,不知何故。”有小校低声答道。 ------------ 第9章、本无意白马救福星 此时的南门外,陈豫横枪跃马,挑了十几个无良军的探马,还救下来主仆二人。 年轻些的自称是铁磨堡的少堡主庞逸,浑身上下有十多处伤口,手里提着一把大环刀,气喘吁吁地望着陈豫。 “铁磨堡离这里还有五十里地,怎么会被无良军盯上的?” 陈豫下马走到跟前,朝着他一抱拳,“苍凉县陈豫,跟那些无良军不是一路人,阁下大可以放心。” 庞逸生的剑眉星目,满脸泥泞遮掩不住他白皙的皮肤,头顶隐约要比陈豫还略微高出一点,看岁数不过十六七岁,刚到长本事的年纪。 “苍凉县何时有驻军了?你是县衙的班头,还是守军的校尉?” 庞逸同样打量着对方,他发现此人眼神里透着凶煞之气,刚刚与探马动手,一人一杆枪就杀得干干净净,那枪法不似常人。 陈豫莞尔一笑道:“现在苍凉县举起义字旗,由李素柏李先生坐镇中军运筹帷幄,刚灭了牛首山贼,不然你们也不会被无良军的探马围住。” 铁磨堡可是好地方,半个幽州的好铁匠,都出自铁磨堡,相传建造铁磨堡的是曾经的一代名匠,年老时归隐家乡,将七八十年的技艺传承下去。 庞逸年纪轻轻就有一身的力气,那把大环刀足有三十五斤,赶得上一块秤砣沉,即便劈不开人,也能活生生靠着重量砸扁了。 他身边的老管家忽然想到些什么,指着陈豫问道:“怪不得昨夜里堡主传信让我们回来,还要小心苍凉县的贼人,说的就是你们?” 意识到这一点的老管家面如死灰,堡主让他们赶紧从幽州边境之地回来,为以防万一还专门让他们走山林小道。 谁曾想半途遇到无良军派来的探马,一路追杀一路逃,终于被逼到苍凉县城墙底下。 若不是守城的提前通知陈豫让带兵前来解围,他们两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无良军跟铁磨堡无话可说,前者恨不得将铁磨堡用马蹄踏平,奈何堡里的能工巧匠个个都金贵无比,不敢动刀兵相向。 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又逢牛首山全军覆没,无良军打算将苍凉县与铁磨堡一勺烩了,了却心腹大患。 陈豫对老管家的话感到有些愤懑,“你家堡主如不是听信小人谗言,就是老迈昏聩,我苍凉县跟无良军,岂能相提并论?你偏要如此说来,那就随我见见李先生!” 周围人哗啦围拢上来,架着两人就走进城中,老管家叫苦不迭,一直哀叹自己多嘴。 “少堡主……是老奴多嘴害了你……” “我观苍凉军不像父亲信中所说那般凶恶狡诈,这城中百姓生活如常,并无异样,那些巡逻的兵丁队列整齐,与百姓秋毫无犯。” 庞逸自幼读书习武,在铁磨堡是少见的文武全才,他此次外出遍访名师高人,求得大儒点拨指教,为磨炼自己心性。 一进苍凉县城,他立刻就察觉到此地不同凡响之处,百姓安居乐业、军兵精气神十足,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象,与父亲所说的毫无关系。 老管家也朝着四下望去,发现大家对他们的出现并没有感到好奇,陈豫骑在白马上,慢悠悠走在最前,所遇到的孩童纷纷聚拢过来向他打着招呼。 陈豫挥挥手,做出同样的回应,一点儿将军的架子没有,更像是邻家的大哥哥那般和蔼可亲。 “难道真是堡主得到的情报有误?幽州各郡县都有与铁磨堡交好的势力,他们送来关于苍凉县附近的消息,可说的话如出一辙。” 老管家思绪纷飞间,前进的队伍突然停下脚步,陈豫下马向前就躬身施礼,抬眼观瞧迎面挡住去路的是个书生打扮的,腰间佩剑手里托着个香炉。 是道士?还是城里比较有名望的士子? 兵丁散开站立两旁,陈豫引着书生来到主仆面前,“这位便是苍凉军的主心骨,李素柏李先生,这两位自称是铁磨堡的。” 李素柏久闻铁磨堡的大名,今日却是初有交集。 庞逸看得出神,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还是对方先拱手施了一礼,“在下李素柏,承蒙苍凉县百姓抬爱,让我调兵遣将挡住来犯之敌,不知二位铁磨堡的贵客到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他不认得庞逸,可身边两位送信的斥候与庞逸有过一面之缘,他们还没从城内诸般规矩景象里走出来,又遇到铁磨堡少堡主前来,早在暗地里已经对苍凉军另眼相看了。 “李先生一战打得幽州人尽皆知,却没几人知道先生会是个儒雅的读书人,在下胡标,愧为铁磨堡总管,这位是铁磨堡少堡主庞逸,我二人被无良军逼得走投无路,还是陈将军救下我们。” 老管家简短的一句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明明白白,这对铁磨堡而言可是救命大恩。 两位斥候当即下定决心,要回去之后好好回禀自家主公,急急道了声还有要事,就不再掺和进来,直接快马加鞭走了。 苍凉县得此强援,再不济也能跟无良军掰一掰手腕,不久之后必然会上演一出虎口夺食的好戏。 李素柏笑脸相迎,将主仆往县衙改的议事厅里请,丝毫没有摆弄是非的傲然之气。 “快给贵客看茶!两位能到访苍凉县,李某倍感荣幸,那无良军欺人太甚,探马来寻路,不出几日便要和他们刀兵见仗!到那时再给两位出这口恶气!” 李素柏说话间句句不离铁磨堡,好似这一仗是专门为他铁磨堡,才得罪的无良军。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老管家还能不知趣? “陈将军对我铁磨堡的大恩,我等没齿难忘,堡主他老来得子,对少堡主疼爱有加,绝不会亏待苍凉县。” “胡管家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铁磨堡与苍凉县本就紧挨着,互为唇齿相依为命,理应多多照应,两位回去路上不安全,我派人送你们,欧阳江河何在!” 李素柏要好人做到底,顺带着让人进铁磨堡说道说道! ------------ 第10章、巧舌辩玲珑少年心 欧阳江河从一堆披挂戴甲的兵丁里走出来的时候,主仆俩还以为是李素柏在与他们开玩笑。 乳臭未干的孩子,看起来比庞逸还要小几岁,同样的一身朴素棉袍,看着不会什么武艺。 结果李素柏给他一队人马,当真让他带着送往铁磨堡。 刚出了城门,老管家就忍不住问道:“欧阳小先生,这段路虽然不长,但为何敢让你一书童护送?你可精通武艺?” 欧阳江河摇摇头,“自幼没习武,学问都在书本上。” “幽州没有姓欧阳的士族,你是冀州来的?” “名字是先生给的,自然是幽州人,胡管家还是先考虑考虑,如何给你家堡主说此事吧。” 老胡标没想到会被小娃娃反将一军,乐着问道:“要老朽考虑什么?安然无恙将少堡主送回来,还能有什么事情?” 欧阳江河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家堡主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苍凉军,可如今你们却被苍凉军一路护送,说出去没人会相信你俩与我们没关系。” 他一语道出胡标的心事,老管家对他所说啧啧称奇。 “堡主自然会明白苍凉县不是他所知道的那样,我觉着你亲口与他说更为妥帖。” 欧阳江河眼神坚定地凝视着他,口中挤出几个字:“那是当然。” 一路上三人大眼瞪小眼,相互打量着对方,都想从举止动作上看出些什么。 欧阳江河心里明白,此行让自己护送,一来是对自己的考验,二来是想试探铁磨堡的想法。 生逢乱世想要偏安一隅,比登天还难,铁磨堡是块肥肉,整个幽州的义军都紧紧盯着铁磨堡的动向。 少堡主被苍凉军安然护送回来的消息,他们比铁磨堡知道得还快,一时间有关铁磨堡与苍凉县联手的消息喧嚣尘上。 当庞逸一路风尘仆仆来到铁磨堡门前时,就看到父亲黑着脸,提着鞭子,身边还有三四十位身材魁梧的大汉,全都一脸严肃地望着自己。 “父亲,各位叔叔伯伯,你们这是何意?”庞逸心里拔凉拔凉的,在场的众人默不作声,都在等堡主说话。 堡主将鞭子高高扬起,朝着庞逸甩下。 庞逸紧闭双眼,准备挨下结结实实的一鞭子,父亲虽对自己疼爱有加,却不是外面所想的那种溺爱,从小到大挨过无数的鞭子。 鞭子擦着棕马的蹄子落在地上,响亮的声音似乎是在警告来者,谁才是铁磨堡的主人。 欧阳江河波澜不惊地望着父子二人,从表情上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你是翅膀硬了!回家一趟闹得沸沸扬扬,谁不知道铁磨堡少堡主,是跟苍凉来的山贼穿一条裤子?” “冤枉啊父亲,苍凉县的义军不是外面传闻的那样,他们军容严整,将士一心,哪有山贼的样子?” 庞逸直呼冤枉,气的堡主又是一鞭子,这次打在马背上,疼得马儿忍不住嘶鸣起来。 见到时机成熟,欧阳江河将袖袍一甩,下马来到跟前,身后的护卫们列成一排,手掌按在刀柄之上,随时准备应变。 欧阳江河走到庞逸前面半步,斜着身子隐隐挡在父子二人中间,拱手施礼道:“苍凉,欧阳江河,见过庞堡主。” “哼!小贼!别以为送我儿回来,铁磨堡就会承你们的情!今日不动刀兵,算是谢礼!” 堡主的话说得蛮横无理,但欧阳江河不以为然。 “我家先生说铁磨堡庞万年的脾气外冷内热,如此看来还是先生说错了,铁磨堡口口声声说不惧天下的英雄,实则是龟缩在角落里见不得光的鼠辈,既然如此,欧阳江河便不打搅了!” 欧阳江河说罢转身就走,他所说的每个字,都好似重锤砸在庞万年的胸口。 “好小子!用激将法来激老夫!苍凉县有何见教?”庞万年压低了声音,将欧阳江河叫住。 “铁磨堡惧怕无良军,我苍凉县兵多将广,早晚是要踩着他们杀出幽州的,所以谈不上见教。” 欧阳江河言下之意,铁磨堡并不在苍凉军的眼中,连铁磨堡都是垫脚石而已。 “好大的口气!知不知道黄口小儿在跟谁说话?” “所以先生才会派我来护送,苍凉县与铁磨堡不过区区五十里地,能有多少匪患?” 庞万年本就性情火爆,接连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嘲笑,哪里还受得了,“好好好!庞逸!还不把人领进来?铁磨堡可不是蛮子!” 庞逸一弯腰,赶紧拉着欧阳江河往里面走,边走还边告诫小先生不要再多说了,父亲气得额前青筋凸起,真惹怒了他怕是不好走出铁磨堡。 欧阳江河淡然一笑,只要此行能进铁磨堡内,事情就成了。 李素柏临行前叮嘱他的几句话颇为管用,等到了堡内议事的厅堂,分宾主落座后,庞万年就冲着周围挤眉弄眼。 左手边站起一位三长老,笑着说道:“苍凉县不过是打赢了一伙山贼,就口气大得不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消灭无良军了呢!” “打不打得赢,也要先打了才能知道,上一仗苍凉县不费一兵一卒就灭了牛首山三千人,莫要说是幽州,就放眼天下,能有几人做得到?” “小小年纪吹牛皮的本事却炉火纯青!三千人怎么可能被这样击溃?” “涝灾尚未过去,近来又降大雨,是为天时;苍凉县占据高处,以上率下,是为地利;城中军民一心,将帅齐力,是为人和;请问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手,何愁不剩?” 三长老闻言,哽咽半天没能说话,愤愤坐了回去。 “哈哈哈!小娃娃好伶俐的口齿!我听说有几路义军前往苍凉县,不知你家先生如何应对?”从右手边又站出一位二长老,生得尖嘴猴腮,双目透着精光。 欧阳江河不慌不忙,反问道:“辽东潘家军、昌黎公之流,不过碌碌之辈,上谷梦云裳,一介莽夫而尔,不入我家先生法眼,都打发走了,可在诸位眼里,可否都是下山猛虎?” ------------ 第11章、盟约成铁磨徐徐动 嘶!这一顿好说辞! 二长老支支吾吾半响没敢回答,只得悻悻坐下,用目光朝着主位旁边站着的先生求救。 铁磨堡能安稳这么多年,光靠着他们这群力大如牛的铁匠可不行,历来辅佐堡主的军师,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大才之人。 身为庞万年的左膀右臂,在几位长老被说得哑口无言时,徐逢春义不容辞站出来,要会一会这位小先生。 别看此人年纪小,举手投足间俨然是一副大儒做派,此子日后必成大气,可惜铁磨堡没趁早下手,在幽州占得先机。 徐逢春当然是铁杆的主战派,他觉着铁磨堡是块人见人欺的软柿子,早晚会因锻造兵器而被人惦记上,全堡上下万余族人都会为此丧命。 乱世之中哪有洁身自好的道理,想出淤泥而不染,不是现在。 所以当听过欧阳江河的一番雄辩之后,徐逢春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小先生说得不错,铁磨堡不是避世不出的怂包,幽州群雄并起,这一步棋着实需要斟酌再三。” 徐逢春说出的话让几位长老瞪起眼睛一愣,明显几人没有就此问题商量过。 欧阳江河看出破绽,仍面色如常地说道:“举棋不定非君子所为,苍凉县兵少粮薄库房空缺大半,尚且敢与无良军掰手腕,何况数百年传承基业厚重的铁磨堡?” “说得好!在这点上诸位长老与我皆不如你,但无良军非是绿林人,你家先生有几成把握可以战胜?” “先生从没想过失败,我们亦是如此。”欧阳江河回答得滴水不漏,让徐逢春愈发好奇,这小小苍凉县何时来了这么个谈吐不凡的人物? 徐逢春暗暗点头,“堡主,我私自认为苍凉军,比幽州诸公不可相提并论。” “孰强孰弱?” “苍凉如皓月,光彩夺目耳!” 庞万春闻言,抽出腰间宝剑,起身走到欧阳江河面前,一手将胡须拽起,一手横着宝剑向上一抬。 锋利剑刃割断根根胡须,全都拢在手心里,庞万春将手掌向前一递,给了欧阳江河。 “铁磨堡自今日起,与苍凉军共进退,如有违者,如同此须!” 欧阳江河拔剑扫向发髻,斩下同样的一缕黑发。 “苍凉立誓,定不负铁磨堡期望,如有违者,如同此发!” 沉睡百年的庞然大物,自此时此刻起,轰然而动! 铁磨堡上上下下万余族人听从号令,收拾工具整理家当,点燃座座高炉。 随着第一声吆喝的响起,铁锤敲击的声音不绝于耳,行走在铁磨堡杂乱无章的街道上,耳朵里被这种声音塞满,肩并肩说话都难以听清。 欧阳江河自从那日雄辩之后,一连数夜不能寐,紧张的情绪不得缓解,陌生的环境催促他抓紧起程。 可此时最为关键,他万万不得离开,没有李先生的命令,就意味着苍凉县还没准备好。 他望着一轮弯月,不由得叹息这世事难料,十三四岁的年纪就能遇到李先生这般胆略超群的读书人,恨不得日夜跟随、同吃同睡,待回去后,定要向先生请教最近所思而不得解的心事。 此一轮弯月照在苍凉县,李素柏也背着手,眺望这茫茫夜色。 无良军的战书放在桌案上,明灭不定的油灯,喷吐着跳动的火光,整齐的字迹如刀似剑,戳着李素柏的胸口。 还有一摞来自苍凉县城周遭的情况,最糟糕的莫过于上谷梦云裳,率领八千兵马快速朝这边靠近,隐隐有与无良军左右夹击之势。 难道自己的举动,得罪了梦云裳? 她虽一介女流,可武艺超群更胜男人一筹,偌大的幽州境地,没人愿意对上她率领的上谷军。 “苍天啊苍天,如果是你来选,是先对付无良军,还是梦云裳?亦或者……” 李素柏正游移不定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徐永带着个干瘦老者快步走进庭中。 “李先生,这位是本县扎纸鸢手艺最好的师父孟三爷,他说他能造出来你想要的那种纸鸢。” 徐永这几日一直穿梭于街巷中,就为了找这老人,累得他眼眶凹陷,气色着实有些难看。 李素柏赶忙拱手施礼,让两人赶紧坐下来,他跑去房内亲自提壶沏茶。 “孟三爷能帮得上忙,那此战功成矣!” 徐永不解,一些小孩子玩的纸鸢,能帮着打赢无良军? “李先生,无良军不是牛首山那帮山贼可比,听说这次来的将军,本来是要往州府打的,走咱们这里只是顺路。” 州府还在风朝的官吏手中,虽如风中残烛,但风朝毕竟是明面上的朝廷,想要起义,就是为了搬倒这座腐朽的大山。 孟三爷来之前还生怕对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山大王,在见到这位长相平和的李先生后,顿时打消了自己心中的担忧。 “李大人,纸鸢的体型虽大了些,但带两个火罐是不成问题的,我跟徒弟们商量过,七日内能做出来三百架。” “三百架有点少,不过也够用,那就多多劳烦老人家,全力赶制。” 李素柏这几日夜观天象,已经看出些雨后风来的迹象,善战者擅借天时,放着不用白不用。 本想着一战过后放下苍凉城,但李素柏不舍得根基,城中百姓又多加拦阻,不击退无良军,恐怕难以对得起民心。 等送走孟三爷,徐永还站在外面不走,李素柏疑惑问道:“徐班头还在?是有何事?” 徐班头迟疑许久,扭捏地说道:“我家那婆娘,非要让我问问,家中的孩子能跟在先生身边,谋个差事否?” “孩子多大?是男是女?” 徐班头脸色一黑,“我告诉婆娘好几次,她就是不听,一个女娃娃怎能上战场杀敌?” “诶,此言差矣,她梦云裳能的,你家姑娘为何不能?明日带来让陈豫看看,要合适就跟他学枪法。” 李素柏的回答,让徐永猝不及防,明明是个弱女子,自家先生为何还如此看重? 需得赶紧回到家中告诉婆娘才是,徐永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家跑。 ------------ 第12章、军旗动苍凉立三军 苍凉县既然要摆脱风朝的控制自立门户,少不了给队伍制作些军旗仪仗,师出无名会被天下人耻笑。 苍凉军旗是一面绣着入云龙的赤色大旗,当旗帜在城楼最高处悬挂而出时,百姓们望而兴叹,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这座平平无奇的小县城,会做出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眼瞅着招募的新兵数量太多,陈豫一个人忙不过来,李素柏只得赶鸭子上架,亲自选拔出五百个头脑灵活的,自己亲自传授排兵布阵的窍门。 想要凝聚人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坛讲道,李素柏在城中高搭木台,闲来无事便在这里讲授浅显易懂的知识,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光靠着武力是不够的。 一座小城能募集这么多兵丁,还要多亏县衙里那些衙役,徐永带着他们东奔西走,没少为苍凉军出力。 李素柏还没想好给他们点什么奖赏,一个令他头痛的小麻烦就被带到了面前。 徐永挠挠头,将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带过来,“娃儿!叫李先生!” “李先生!在下徐璈!徐永之女!”姑娘双手抱拳,用了个江湖好汉打招呼的方式。 明明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一脸稚气未脱的面相,却行事作风像一位经验老到的江湖人士,李素柏察言观色间,心中已有了七八分的算计。 “徐璈姑娘,听你父亲所说,想来军中谋份差事?” “自古乱世出英雄!李先生能来苍凉县起事,是否苍凉县的百姓,都可以参与其中?” 徐璈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听得李素柏哑然失笑。 “那是当然,不知道你会些什么?苍凉军不会平白无故让一个女子进来的,多少得像上谷梦云裳那样。” 李素柏想用梦云裳的名字唬住对方,让她知难而退,这样做既不让徐永担心,又省了许多事。 谁曾想徐璈将双拳向后一缩,扎起马步拉开架势,真就先打了一趟拳。 又一转身,从父亲腰间抽出宝剑,并起剑指舞起剑来。 剑影交错闪闪夺目,看得李素柏赶忙将徐永拉到身边,附耳低声说道:“你家姑娘的本事跟谁学的,可比你强太多了。” 徐永皱皱巴巴着苦瓜脸,不情愿地大吐苦水:“她跟街面上那些爱打抱不平的游侠们学的,我哪里会这些花里胡哨的剑法?李先生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我看着不错,就让她跟着陈豫学带兵打仗吧,我再教给她识文断字。” 李素柏手搓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出一个徐永父女都反对的话来。 “哎呀李先生,我家就这一个女娃,这兵荒马乱的……” “我不同意!我来是奔着李先生来的,陈豫是谁我不认识!” 父女俩异口同声的否定,让李素柏叫苦不迭,要不人家是亲父女呢,说话语气为人秉性,都如出一辙。 正当李素柏焦头烂额之际,远处有十几匹快马飞奔而来,为首者正是不久前护送少堡主的欧阳江河。 少年从未骑过马,这些时日一直在马背上翻来覆去地练着,现在腰杆挺得笔直,浑身酸痛跟散了架一样。 等他扭扭捏捏走到跟前来,李素柏如同见到救星一般,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问道:“江河,事情办得如何?铁磨堡……” 欧阳江河咧开嘴露出笑容,拱手说道:“不负先生期望,铁磨堡正开炉锻造兵器铠甲,估计再过三五日就能将诸位的兵器送来了,徐班头你们这是?” 能办成这件大事,欧阳江河感到由衷的高兴,一路上得意扬扬,这一回来便立刻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李素柏苦笑道:“那位姑娘是徐永家的千金,非要来军中谋差事,这不正舞剑打拳的。” “怎么跟上谷那位女将军有几分相似?” 欧阳江河说话时,目光越过李素柏的肩膀,与徐璈四目相对,互相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惊奇、疑惑和轻视。 一介女子怎能舞刀弄枪混迹军中?要做也是读书识字,养些浩然之气。 徐璈看着这位比自己还略小一些的书生,底气便更加足了些。 “他都能跟在李先生身边做事,我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欧阳江河看出她心中所想,将随行的兵丁招呼过来,马匹驮着的包袱里,刀枪剑戟应有尽有。 都是些上好材料精心锻造而成的,比苍凉县城里的铁匠,手艺好上不知多少倍。 “铁磨堡愿意跟随我们,那边有两千多家兵,随时听候调遣。” 他说的这些,故意提高了些声音,好让后面的徐璈听清楚。 李素柏怎能听不出这是两个人斗上气了,“你回来也闲不住,我还有个棘手的事情得你去做。” “李先生尽管吩咐,是去哪儿?” “带着这位徐璈姑娘熟悉下军中一应事情,然后回你的少年营里,再去找陈豫……” 李素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细不可查,只有从欧阳江河阴晴不定的脸上能猜出些端倪。 “先生让我去前线杀敌,都比这强啊!先生你莫要走哇!” 不等欧阳江河争辩,李素柏转头伸手拉着徐永就走,“让欧阳江河带着你家姑娘去少年营,先熟悉熟悉,准备跟无良军动手!” 徐永当下会意,笑嘻嘻地一路小跑,很快没了踪迹。 两个互相看不上眼的年轻人,同时发出哼的一声,朝着少年营所在的方向就走。 解决完最大的麻烦事后,李素柏登上城头,眺望远处泥泞的官道上已有些影影绰绰的探马在游荡,这意味着无良军近在咫尺。 探马们藏匿在山林的边缘,看到旌旗飘动的苍凉县,无不感慨万千,不久前还是座车马驿站落脚的百小城,个把月的时间就变了一副模样,若非无良军起势早,还真不一定拿得下。 但敢触碰老虎的胡须,就要做好被吞吃的准备,苍凉县的百姓虽无辜,站错了队就要受到惩罚。 无良军的剑锋之下,不允许有敢抬头直视之人。 ------------ 第13章、先下手四面烽烟起 无良军所仰仗的几员大将在幽州战功赫赫,不到一年时间就打的风朝官兵固守州府不敢轻易外出。 此来苍凉的万余铁盾兵,全权由飞锤大将呼延贺统领,这位双臂有千斤之力的大汉,压根没将苍凉县放在眼里。 “什么鸡狗牛马也敢来无良军的地盘撒野?主公还让我多加小心,看这样子今晚就能赶回去,一起打风朝的鳖孙了!” 呼延贺在苍凉县五里处安营扎寨,他精于上阵杀敌,这些排兵布阵的讲究在他眼里看来都无关紧要。 俗话说一力降十会,打不过说明本事不到家,玩那些花里胡哨的非大丈夫所为,他呼延贺不屑一顾。 “将军,苍凉县那边有人送来一封书信。” 正当呼延贺眺望城池方向时,从外面跑进来个传令兵,双手捧着一封书信递了过来。 呼延贺眉头一皱,“不知道我不认识字?给我读出来!” “将军!信里什么也没有写!” “没字?拿来我看看!” 呼延贺一把抓过信纸,对着天空仔细看去,果然上面干干净净,一个字也没有。 一封没字的信,送来是什么意思? 呼延贺的脑袋想破大天也想不出来,摆摆手让身边人跑去将李嵩喊来,这位瞻前顾后谨慎胆小的副将,平日里会读书写字,不难猜到其中含义。 当李嵩急忙赶来亲眼看到信纸时,脸上的汗水霎时间都流淌下来,“如果我们不退兵,定叫我们有来无回……” 白纸一张,既是无话可说又是黄泉路上用的纸钱,李嵩多么想这次是自己猜错了。 但对面的李素柏就是这个意思,在看到山林里的烟尘越来越浓密后,他不打算固守城池,万一对方跟自己对垒,耗时间长了恐怕苍凉军军心涣散。 没经过战争洗礼的军士,信念一触即溃,他必须保证前面几场仗要打得漂亮。 城门大开,两千余人鱼贯而出,李素柏咬紧牙关挥动马鞭跑在最前,战马四蹄踏空宛若流星坠入山林,这种速度对于不常骑马的人而言,是一个很严苛的挑战。 所有人轻装疾行,不出片刻就冲进山林的边缘,他们皆是土生土长的苍凉人,对周围一带的地理环境了然于心,一进密林之中便如虎添翼,都不需要李素柏指挥,像一把利剑直奔无良军的营地。 李嵩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嘈杂声,又看到远处的树木在不停抖动掉落着枝杈,顿时感觉到情况不妙。 “将军,有些不对劲,大道上的斥候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呼延贺不以为然地说道:“苍凉县的还敢出来不成?我们数倍于他,估计此时早就乖乖” 两人方才研究书信的功夫,苍凉军就猫着腰摸索到跟前,等到百十步的距离时,李素柏大手一挥,突然几声信炮炸开,四面旌旗招展,箭如雨下。 霎时间无良军尚未搭建完成的营地周围全是喊杀之声,战鼓擂动大旗飞舞,流矢穿过层层栅栏,几乎射穿了大半营地。 等呼延贺提着铜锤冲到营门前,看到遍地是自家军士的尸体时,心里的火就压制不住,“小小苍凉,不乖乖在城中等死,还敢出来送命!众将士且随我来,杀敌!” 呼延贺在步下的本事,更胜马背上一筹,一丈一尺的身材,在山林间飞奔如腾云驾雾,躲在远处放箭的李素柏看到后,赶紧招呼人速速散去。 只要呼延贺的脚步一放慢,周围的声音就躁动起来,几次三番都是追到跟前后,就变得悄无声息。 守在营内的李嵩居高临下,看到主将个无头苍蝇般被人牵着鼻子走,知道要坏事,挺枪上马带人冲出营门要去将呼喊和喊回来。 忽然间左侧杀出一白袍白盔白甲小将,手中一杆亮银枪,率领不过三五百人掩杀而来。 李嵩暗道不好,前面的主将定然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眼下唯有一路杀过去才行。 马打对头枪尖碰在一处,一个照面李嵩就被挑中盔顶红缨,吓得他冷汗直冒。 “你是何人!” “苍凉陈豫!” 对方这枪法出神入化,绝非自己可力战。 既然明着来不行,李嵩掉头就跑,白袍将军拍马就追。 李嵩藏头扭身偷眼去看,果然对方如他想一路追来,“既然送命,就别怪我下手黑了!” 当转过一棵老树的刹那间,李嵩挽弓搭箭转身就射,冷箭穿过袍子直奔陈豫的面门而来。 陈豫早知对方会用诈败之策坑骗自己,见箭射来马上晃动枪头挑开。 李嵩见一箭未中,倒吸一口冷气,又连发了三箭,皆被陈豫轻易避开。 “好厉害的小将军!”李嵩正跑着,没留神眼前又响起一通鼓,这回蹦出来是个黑铁铠的将军,拽着一把大刀,劈头盖脸就斩来。 李嵩哎呀一声,双手将长枪横着架住刀刃,震得自己手臂发麻,一口气闷在胸口来回打转。 双臂用力顶开大刀,李嵩呼喊着周围的军士架起铁桶阵,仗着兵力的优势强行冲了过去。 拦在前面的正是徐永,他奉命在这里等候,只负责惊扰对方,并不去追击。 不知跑了多久,已经能看到前面宽敞的官道,李嵩这才气喘吁吁地止住脚步。 再回头望着漫山遍野的苍凉军旗,李嵩恍然大悟,哀叹道:“我中计也!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围杀我们,是奔着军营去的……” 又过盏茶功夫,呼延贺嗷嗷乱叫着也冲下山来,两人一见面,皆露出一脸的苦笑。 在官道开阔地上整顿军马,尚有七八千人,虽损失了那些辎重,但好在家底还在。 呼延贺自起兵以来,就没吃过这么大的闷亏。 “如此看来苍凉军应该倾巢而出,我们索性杀进县城,把城门夺过来岂不是正好?” 李嵩转念一想,这一阵乱杀都没伤到无良军元气,对方应该兵少将寡,此时城内必然空虚。 “说得对!你脑袋瓜子就是好使!全军听令,直冲苍凉县!” 呼延贺殊不知,他这一个莽撞的决定,正中李素柏下怀! ------------ 第14章、大火烧一败无良军 此时的苍凉县城楼之上,数百名工匠正紧锣密鼓地忙着组装一种奇怪的物件,看似像是纸鸢,但比纸鸢更大、更巧妙。 三角形的大纸鸢,由薄如蝉翼的细绢布蒙着,用最新鲜的竹条编制骨架,约有三米的长度,在中间绑着几个装满火油的陶罐。 欧阳江河的脸色不太好看,连日奔波操心劳累,对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而言太过严苛,此时的他已然是强弩之末,随时可能昏倒。 “你若身有不适,放着我来。” 徐永之女徐璈换上一身铁片百花袍,提着把长枪站在一旁,她对李素柏的命令很困扰,凭什么要自己跟这不会武艺的小书生一起? “守一座城不是咱俩说了算的,先生临行前都已安排妥当,就等着鱼儿上钩。” 欧阳江河将手中的杏黄旗冲着她晃了晃,在李素柏等人领兵倾巢而出时,将打算尽数告知与他,等到无良军奔着城来时,先摇一下,再连着摇三下,无良军必然大败。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们男子都一个样,看不上有本领的女将军!”徐璈向来是不信他们这些读书人的嘴,说出来的话能把鬼怪骗得团团转。 “信与不信,待会儿便知。” 欧阳江河没心思跟她斗嘴,托着腮强打精神,紧张地看着烟尘滚滚的前方。 垛口后面的风吹不过来,安静的环境很容易让人走神,欧阳江河觉着头脑发昏,渐渐不知时间的流逝,竟然睁着眼睛睡了过去。 守城的军士们严阵以待,因为不远处的山林突然亮起狼烟烽火的缘故,大家都缩紧了脖子,等待着无良军的到来。 自家的主公说过,他会想办法将无良军往城墙的方向驱赶,等到箭矢能射的到时,再让他们动手。 藏在城墙上面的灰瓶炮子,还有那些合抱粗的滚木,都是用来招待无良军的。 李素柏就堵无良军行军匆忙,攻城的重器都在营地里没有拼装,被他带兵冲进立足未稳的营地里,杀得无良军猝不及防。 苍凉城另一侧的高坡边缘,又有一队身穿土黄短褂的队伍密密麻麻站成一排,为首一员女将立于枣红马上。 身披暗红花纹黑铁铠,单手提着一把鎏金偃月刀,双目炯炯有神凝望着纷乱的战场,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威风。 “打得还真热闹,苍凉县一共才多少兵马,竟敢主动出来冲无良军的阵……” 上谷梦云裳,幽州众多义军中唯一的女将,麾下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娘子军,打遍了整个上谷郡没有敌手。 她的地盘紧挨着这里,一听到无良军的动向,便马不停蹄也往这里赶,想要坐收渔翁之利,一举歼灭无良军的这支队伍。 可当她到了跟前一看阵势,却觉着用不着自己出手,呼延贺赢不了。 只见无良军重新在开阔地上集结,向着苍凉县进发,那股排山倒海的气势,绝非守城的那几个老弱军士所能抵挡。 城墙上的徐璈见到大军压境,急忙呼喊道:“你先别睡了!无良军到了!” 欧阳江河揉搓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脑子变得清醒些,看到下面的无良军,个个灰头土脸、衣冠不整,就知道是先生所做,忍不住笑了起来。 “幽州众义军都觉着无良军不可力敌,今日我观其相貌,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看这幅熊样!” “小先生说得好哇!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群人是要饭的!” “咱们家的将军个个料事如神!岂能是他们这群草包可比的!” 欧阳江河能在短短半月时间里取得大家的赞赏,可全是靠自己的本事。 呼延贺满头大汗地催马向前,苍凉县近在咫尺,不出百十来步间就能看到城墙后面站着个小个子。 “娃娃!你家主公何在?敢跟无良军抢地盘,怕是活腻歪了吧!” 听到粗犷的叫阵声,欧阳江河冷冷将杏黄旗高举,往下用力一挥,霎时间漫天箭雨倾泻而下,他们有铁磨堡作为后援,最不缺的就是兵器。 呼延贺没等到对方回话,只等来数不清的箭矢,吓得他赶忙命人举盾相迎。 “他奶奶的不讲武德!哪有见面不通报名姓就直接动手的!” “呼延贺!别说我没劝过你!再往前一步,定让你有去无回!” 欧阳江河的声音夹杂在箭雨之中,听得呼延贺大骂:“小贼!等爷爷我杀进城中,到底要看看你的嘴是什么做的!全军冲锋!” “呼延将军!此子年纪虽轻却表现得风轻云淡,着实怪异!小心有诈!”李嵩在一旁劝阻道。 呼延贺瞪了他一眼,抡起他铜锤拨开射来的箭,冲在最前面。 欧阳江河又晃一下杏黄旗,那些灰瓶炮子和滚木不计本钱地从城头砸下,稀里哗啦冲散了企图靠近城门的无良军。 汹涌人浪一波接着一波不断袭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数量的优势逐渐明显,已经有些无良军搭起云梯,往城上爬来。 徐璈攥紧枪杆,急切地说道:“要是李先生就准备这些,我们可就真的要见阎王爷了!” “孟三爷,您老人家准备得如何了?”欧阳江河不紧不慢地走下城墙,来到老人跟前。 此时孟三爷带着徒弟们,已经将大纸鸢全部收拾妥当,“就等着小先生发号施令了。” “那好!所有人拉出火刀,准备拼命!” 欧阳江河一手连着摇了三下杏黄旗,一手抽出腰间的短刀,那刀鞘里早早涂了油,被猛然用力一抽,火星迸溅点燃刀身,刺拉拉一声爆响过后,竟变成了一把火刀。 其余众军士同样各抽刀剑,熊熊烈火连接成线,大纸鸢腾空而起顺风而下,飞出去一段距离后,其下拴着的陶罐纷纷脱离束缚,砸落在无良军阵中。 陶罐里装着干草、火石和油,砸落的瞬间火焰就澎湃而起一冲天际,那场面令人叹为观止。 “还愣着干什么?徐大将军不想着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欧阳江河没那么多气力,用一把短刀踩在城垛上砍杀,气势虽勇到但威力不足,徐璈回过神来时看到这一幕,挺枪就拍飞了杀到近前的敌人。 火刀所至之处,一片哀嚎之声,就这几百号守军,硬是杀散了十倍于自己的无良军。 欧阳江河挺直身子从城上杀到城下,身上平添了五六处浅浅的伤口,若非有徐璈在旁护着,早就一命呜呼了。 尽管如此,当他看到无良军开始向后溃散,不要命地越过火海逃走时,全身的气血仿佛被抽空般,突然两腿发软倒在地上。 失去意识前欧阳江河口中喃喃道:“先生……我们胜了……” 然后他的脑袋里,就被徐璈的惊呼声充斥,我只是有些累了,还死不了…… 这边欧阳江河淹没在火海中,另一边被吓破胆的呼延贺带着残兵,七闯八闯好不容易夺路逃出,再扭头望向漫天大火,心中拔凉一片。 “完了完了全完了……天降神火……老天爷都在帮着他们……” “将军莫要灰心丧气!他们是用纸鸢丢下的火罐!不是天神降罚!” 李嵩的情况比他好不到哪儿去,铠甲被烧的滚烫,双腿的衬裤都被点着数次,喘着粗气不停地咳嗽着。 “我等虽逃得性命,但主公不会轻易放过你我,无良军的少半家底都葬送在这里了……”呼延贺心灰意冷,尚不知所措时,又听到四面八方的喊杀声,赶忙再举起铜锤。 只见左手边杀出一白袍小将,宛若白芒电光般冲到跟前,右手边是一黑脸黑铠的汉子,双手将大刀举过头顶,气势汹汹地杀来。 正面山上一队骑兵,为首之人正是一脸笑意的李素柏,袖袍干净一尘不染,看在别人眼中,说不出的气度。 呼延贺抡圆了胳膊,拍马向前迎了上去。 “无良军的贼寇,受死!” 陈豫双手阴阳合把拧动长枪,如龙似电一枪破开双锤的间隙,枪杆压在了呼延贺的肩膀上。 呼延贺铆足了劲大喝一声,肩膀抖动将枪杆弹开,一撒手铜锤飞出,使出招流星赶月就砸向陈豫。 长枪回收横着一挡,铜锤崩开,战马向后趔趄两步,陈豫一下腰拽着枪柄,多送出去三尺长,枪尖挑中了呼延贺的头盔,将头盔挑飞到半空。 “休伤呼延将军,某家来也!”李嵩挺枪再战陈豫,两人走马换阵转了两圈,他不是陈豫的对手,勉强接了两招,就觉着双臂发麻。 陈豫的枪法炉火纯青,以一敌二占尽了上风,他心中憋着一口气,无良军都是些烧杀抢掠的凶恶之徒,怎能让这些人为祸幽州? “陈将军,手下留情!”李素柏来到跟前急忙喊住几人,李嵩听到此话,顺势虚晃一招跳出战圈,眯着眼睛顺着声音看去。 周围全是苍凉军,半点自家的将士不见,李嵩两人还有几十名亲信随从被人家尽数包围,再打下去已然没有胜算。 呼延贺将单手铜锤一扔,翻身下马摇晃着身子走到跟前,摇摇头一抱拳,“某家呼延贺,领教过李先生的高招,甘拜下风!” ------------ 第15章、黄雀来初见梦云裳 李素柏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来,一把拉住呼延贺,“呼延将军,久闻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呼延贺闻言,更是羞愧难当,一个劲地摇头叹气,“从牛首山逃回去的人口中听说李先生有鬼神之策,说来我还不信,结果就这一把火把我烧的,唉……” “将军说的哪里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两位,何不收拢旧部,来我苍凉?” “李先生,此话当真?”呼延贺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李素柏。 幽州义军相互征伐,乱成一锅粥,今天他称王,明日他封侯,相互挖墙脚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们是苍凉县的俘虏,李素柏完全可以用他们来向无良军讨价还价,换这一座城池不成问题。 呼延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是身边李嵩将头盔摘下,跪倒在地向上一抱拳,郑重其事地说道:“李先生宽宏大量,我等败军之将,若不嫌弃,愿追随先生左右,效犬马之劳!” 呼延贺闻言,也抱拳施礼,李素柏展颜而笑,赶紧让人举起大旗,扑灭火焰,归拢呼延贺麾下的军士。 这边忙的热火朝天,李素柏刚骑到马上要返回城中,就见到徐璈背着个人,踉跄跑到跟前。 徐永跟在李素柏身旁,当然看得清楚,帮着将人卸下来,定睛观瞧不是别人,正是昏迷不醒的欧阳江河。 “他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就那么跑着突然倒地不起……他一个不会武艺的人居然还敢冲在前面……” 面对父亲的质问,徐璈忽然觉着心里有些委屈,明明是自己救了他,却被父亲指责。 徐永熟练地解开软甲,将少年的上半身显露出来,正反检查过后,又按了按胸口,这才松了口气。 “先生,没有大事,应该是被火油烟迷了头,泡泡凉水就能醒。” 这一仗用的火油太多,到处都是黑焰,抬头环视四周,没有哪个不一脸黢黑的。 火油烟钻进鼻孔里,会让人感到头晕目眩,徐永有经验,提着欧阳江河奔进城里,找口甜水井使劲给他灌些,很快就能醒过来。 李素柏在后面慢悠悠骑着马,周围的军士见到他后纷纷行礼,这幅场面让他感慨万千。 曾几何时自己还是在最北方苦寒之地,跟着老师学本领的孤儿,多少年过去,已经敢向着风朝朝廷拔剑了。 打了胜仗的苍凉军,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是振奋军心最好的鼓声。 忽然在烟尘缭绕的远处,李素柏看到一匹快马,宛若红霞披空般,笔直朝着自己冲来。 李素柏稳住战马仔细观瞧,发现快马扬鞭之人,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不好!是梦云裳!李素柏顿时慌了阵脚,自己虽没见过这位奇女子,但早些时间有斥候来报,说上谷的义军已经进入无良军的地盘,正朝着自己这边赶路。 怎会快了许多到达苍凉县?李素柏的算盘并没有完全算准时间,上谷义军星夜疾驰,没带辎重粮草,为的就是打个出其不意。 此时的李素柏身边无兵无将,在沸沸扬扬的战场上,自己却是孤身一人。 再等抽出腰间宝剑来时,梦云裳已然来到跟前,那杆鎏金偃月刀高举,火光在其上闪烁,映衬的寒光熠熠生辉。 李素柏抬剑相迎,一把宝剑哪里能挡得住几十斤沉的偃月刀?自知难逃一劫,但双目凌然直视前方,并不躲闪。 偃月刀落在剑刃前寸许便止住去势,梦云裳双臂一用力,将刀杆向后拽回身前。 “不错!李先生果真有些胆量,上谷梦云裳!” 梦云裳只为了试探李素柏的虚实,当她看到漫天大火烧散了无良军后,就知道日后苍凉军会比所有的对手都难对付。 李素柏面不改色,将宝剑收归剑鞘,拱手应道:“在下李素柏,素来听闻女将军的厉害,得见真人,更要比传闻中胜了一筹!” “文人的词就是多,不过能杀散无良军,还把呼延贺收了,的确令人佩服。”梦云裳丝毫不吝啬她的称赞。 “梦将军孤零零一人来见我,就不怕我这些手下,将你围杀在此?你死了上谷军可就散了。” 李素柏观她脸面,没露出半点不安,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让梦云裳只是立在那里不动,就有三分的威慑。 梦云裳哈哈大笑道:“我能来,自然就能走!幽州诸将想要拦我,恐怕还难了点!” “哪儿来的黄毛丫头,敢对先生挥刀,你我走上几合!”斜侧里杀出一道白光,梦云裳一挥偃月刀,刀尖碰枪尖,就跟前来护着李素柏的将军打了起来。 陈豫刚见到梦云裳奔过来,就挺枪拍马急忙追赶,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幸好对方没起杀心,不然李素柏此时已经尸首两处。 他本没想动手,但听闻梦云裳压根没将他们放在眼中,那口气就顶到胸口。 什么女子也敢口出狂言,我答应,我手里的枪也不答应! 铁磨堡精心锻造的亮银枪,重约五十五斤,一点儿不比鎏金偃月刀轻,一点寒芒先到,凌厉的枪法只进不退,杀得梦云裳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好厉害的将军!梦云裳心中暗暗惊奇,这苍凉县不光谋略超群,连带兵打仗的将军都如此难缠,无良军碰上他们,算是羊入虎口了。 一连十多个回合过去,梦云裳刀法不乱,始终在绕着陈豫的马转圈,偃月刀避其锋芒,就是不与亮银枪实打实碰在一起。 陈豫也暗自佩服,自己使出八分力气来,对方丝毫不慌,能将招数尽然接住,足以胜过大半习武之人。 又过了五六招,陈豫将枪头一晃,向后主动拉开距离,退回到李素柏的身边。 “梦姑娘刀法过人,的确跟流言蜚语里说的一样!” 梦云裳抬刀指着他的鼻子尖,“你这莽夫还没报上名来,就跟我动手,有时间多跟你家先生学学气度!” “我姓陈名豫,觉着不过瘾的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奉陪到底!” 梦云裳一摆手,将偃月刀挂在马鞍桥上,“莽夫,我不跟你打了,李先生,咱们后会有期!” 陈豫也没追,遥遥望着梦云裳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她消失在风烟里,陈豫才恍然回过神来,看向身边时发现周遭空无一人。 李素柏在城门前高声呼喊:“陈豫!我在这儿!哈哈哈哈!” “李先生我可没这意思!听我解释!”陈豫脸色一红,急忙追上去解释,这场大胜而归的仗,就这么停留在了欢声笑语中。 无良军被杀散的兵马凑在一起,呼延贺的大旗插在城墙一角,果然大有其用,经过数日忙碌,总共收编回来足足两千人,苍凉县摇身一变,有了自保之力。 更有铁磨堡带来的家兵五百,由徐逢春领着驻扎在苍凉城外八里堡,一处废弃的外堡里,与县城成掎角之势遥相呼应。 经此一役,无良军那边暂时销声匿迹,忙着专心对付州府,没工夫管小小的县城。 趁此机会,苍凉军开仓放粮,实行军营牧田制,半日操练军阵,半日下地干活,县城周边本就肥沃的土地经此番加紧耕种,转过年来一定会有些好收成。 李素柏带着两名随从,穿着粗布袍子走在市井街道上,看着两旁挨着墙根,多出来不少新搭建起来的茅草棚子,便问过路人:“这位兄台,可知道为何街上多了些棚子?” 刚从饭馆吃饱喝足的中年人,看起来心情不错,剃着牙回答道:“嗐,看你长得斯斯文文,应该是书院的读书人吧,他们是十里八乡吃不上饭的苦命人,听说咱们苍凉县打了几场胜仗,想来安家落户的,这些人哪知道实情?” 听着对方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李素柏来了兴致,就摸出些花生米分给对方,“兄台,县城外面都打赢了,那些军士们也在帮着种地,还有什么事情?” 中年人也是个喜好八卦的热心肠,吃着花生米就滔滔不绝讲述起来:“得罪无良军,上谷那边也虎视眈眈,这里流民那么多,能赢一两次,只要输一回城破了就得玩完!更何况那李先生是一文弱书生,倒不是我说你们读书人的不是,带兵打仗,将帅熊了,就熊一窝!” 李素柏闹了个大红脸,讪讪闲谈几句就快步离开,钻进了一家老茶馆里。 自己摆摊下棋的时候,每每赚到些铜钱,都会来老茶馆吃一碗肉酱面,还会多加些面在里面,肉酱里多加些盐,西里呼噜吃完,再喝上一杯不要钱的碎茶。 他一进来,老茶馆东家的姑娘就迎了上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李大将军,都一城之主了,还舍得来喝碎沫子茶?” 李素柏额前汗水直冒,明明天那么冷,老茶馆的热水炉却格外发烫。 “杨苏苏姑娘,我可没说过是将军,库房里的银钱,一分钱可都没落在我的口袋里,就平常的标准,这次就不加面条了,待会儿还得去南城门。”他一本正经地往桌案上,拍下八枚铜钱。 ------------ 第16章、救人命施道法自然 八枚铜钱能吃一大碗肉酱面,还能在这老茶馆里,怡然自得地坐上一下午。 李素柏搓着手,四下张望着,三十多张木方桌全是有主的,最显眼的几张桌上放着客订的立牌,等过了饭时,唱戏的班子登台表演,贵客们就会陆续进场。 老茶馆指望角儿们卖座,赚些辛苦钱,单单这些场租,就够店家忙活的。 这家店在苍凉县城里少说也有八九十年,传到如今的老板手里,已经是第四代人了。 杨苏苏是老板一脉单传的独苗,平时宝贝得很,若不是大灾年茶馆养不起太多伙计,可不舍得让她出来帮忙。 但十六七岁,正是不听父母言,一心想着闯荡江湖的年纪,今天李素柏不来,杨苏苏还要去找他。 老熟人摇身一变成了苍凉军魁首,还接连杀败了无良军,这些日茶馆里的闲言碎语里,张口闭口都离不开李素柏这仨字。 一个吃肉酱面都要多加卤子多加面的穷书生,怎么也没人想到会领兵打仗。 杨苏苏素来对这臭下棋的有说不出的好感,自打他第一天揣着八枚铜钱进来,怯生生坐在窗边,只吃一碗面时,杨苏苏就看上他了。 在懵懂少女的心中,是相信一见钟情的,哪怕李素柏日后封王拜相,她也觉着还是那个喜欢吃面的李素柏。 等面的盏茶功夫里,李素柏的眼睛可没闲着,他在这里找人,找一个当初在棋摊边上算卦的老道,他俩关系最为要好,那老道在吹嘘的时候不止一次提过,他的医术高明到赛过华佗。 但他从来没显露过真本领,李素柏虽知道多半是胡诌八扯的,可苍凉县的郎中都找过了,欧阳江河就是不醒。 所有的郎中都说的一样,气脉平稳顺畅,不似有症之人,至于为何还昏迷着,或许是得了癔症,最好请高人做法驱散。 李素柏敬天敬地,从不信鬼神,去找高人,不如找个会医术的高人。 “看什么呢?直勾勾的不会是在找谁家的小姑娘吧?” 杨苏苏端着木盘,将烂肉面和一盘炸花生米放在桌上,她知道李素柏没钱的时候最喜欢吃花生米了。 “经常和我同来的那个老神棍,去哪儿了?怎么没见到他。” 李素柏心不在焉地抽出一双筷子,夹了几次花生米都以失败告终,索性直接下手捏着往嘴里扔。 杨苏苏脸色顿时变得不太高兴,“怪不得百忙之中也得过来,感情是找那老流氓,他昨夜偷吃对面酒楼的菜,被抓着胖揍一顿,估计现在还在哪个巷子里躺着哎吆的。”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有一阵啪啪的木棍敲击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道,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了进来。 “咱就是听说有人造谣,贫道我好得很,再没有比今天舒坦的了,小杨姑娘再过半年,就到说媒的年纪了吧?苍凉县怕是找不出与你登对的男娃了!” 老道士说话时,眼神肆无忌惮地从杨苏苏的脸上飘到胸口,没等他坐下,木盘就砸在了他的脸上。 “真是说什么什么到,你俩倒是臭味相投,我走了!”杨苏苏红着脸,气呼呼地回了后堂。 李素柏则将花生米盘子往前一推,“老神棍,我正到处找你呢!” “找我?找我就奔着老茶馆,坐这里跟小杨姑娘打情骂俏?要我说就赶紧收了人家,现在你也是个呼风唤雨的首领了,别让她在这里受罪。” 老道士伸出黑突突的手掌一把抓走大半,咧开满口大黄牙,咔哧咔哧嚼起来,丝毫不顾及飞溅的碎末散的浑身都是。 “先别说这些,你之前经常说你懂医术,是真的不是?”李素柏见状,又将肉酱面一推,老道士来者不拒,接过来就吃。 他的吃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跟饿了三天的野猪相似,等他稀里哗啦吃完后,用袖子一抹嘴上的油渍才说话。 “当然懂,贫道乃是赛华佗,华佗能医的我能医,华佗不能医的我还能医!” “你全身上下最大的毛病就是这张嘴,一点靠谱的都没有,说正经事,我这里有个要紧的人要医治,得请你走一趟。” 老道士不为所动,又摸了摸肚子,“前几日兵荒马乱的,害得我连口饭都没吃到,归根结底是你的原因。” “苏苏!再来两碗面!” “一跟老流氓在一起就没正行!吃面可以,得加钱!” 杨苏苏正在气头上,端面上来时,脸色铁青跟紫皮茄子一样。 老道士一连吃了八碗,把肚儿吃得滚圆,又喝了两口艳茶,才心满意足地撑着桌子直起腰来。 “得了,吃饱喝足,头前带路!” 老道士横着小曲儿刚走到门口,又转身进来,搓着手说道:“下棋的,这次光我去不成,还得有个人一块。” “小杨姑娘,挑后厨油水最足的吃食来上一大盒,跟我们一起去。” 杨苏苏闻言,瞪起眼睛来看向李素柏,后者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这让她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回去收拾东西。 后厨刚卤好的一个猪肘,是要拿来切成薄片当这两天迎人的大菜,也被杨苏苏拽着扔进了食盒里,等老杨回来看到肘子不见了时,难免会一阵大发雷霆。 大灾年能吃饱饭就是不易的事情,连面条都掺着各种杂粮,更何况还有肘子肉吃。 杨苏苏可不管那些,此时的她光顾着李素柏,什么都是其次的。 李素柏要救的人,正躺在县衙内院的卧房里,面色惨淡嘴唇煞白,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还在呼吸,大家都以为他要不行了。 从战场上扛回来的几日光景滴米未进,徐璈起初还发着牢骚,指着欧阳江河的鼻子大骂不已,到后来看到郎中们个个摇头,她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再不多言语。 身上刀剑伤口都被包扎妥当,如今醒不过来,没人知道到底是为何。 “小书生,想当军师的怎么还能带头冲,真不知道是说你聪明还是说你笨!” “你再醒不过来,父亲他又得怪罪我,你可给我等着!” “李先生去求医问药,也该回来了吧?都什么时候了……” 徐璈内心愧疚,觉着是自己没保护好他,这几日寸步不离地照看,在无人的时候没少唠叨,欧阳江河静静躺在那里,不知道听进去几分。 当她在堂前又转了几圈,想着去外面喊军士过来送饭时,李素柏带着两个没见过的人急匆匆走进衙门,一溜烟来到面前。 一个挽着袖子头戴包巾的壮实姑娘,一个邋邋遢遢窝囊至极的老道,还有甩开袖子大步流星的李先生,这个组合放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 “医倌来了,徐姑娘劳烦去打盆水来。”李素柏推开房门,将两人迎进屋内。 “喊几个体格好的,就在这堂前搭上炉灶起火,弄口大锅再烧些开水!”老道士人未到话先至,徐璈噘着嘴跑出去。 老道士轻轻坐在床榻边上,拽过来欧阳江河的手臂,像模像样地诊脉,又翻动他的眼皮,确认一番过后,竟然将他拉着坐起身来,给脱了外衣。 李素柏一皱眉,自己很少见老道士如此认真,还有些不太适应。 欧阳江河光着膀子,瘦得都能看见条条肋骨,连老道士看了都啧啧摇头。 “狗蛋跟着你没捞着好处,还差点把自己命搭上,你这当首领的可忒不称职了。” “老神棍你真能看出来是什么病症?” 老道士撇撇嘴,给欧阳江河重新穿好后,直接背下床来到院中,安置在木椅上,尽量让他四肢舒展摊开。 “几位军爷,起锅烧油,把那食盒里的东西都扔进去,多加水使劲煮开了,再大大加盐,还有你那些花生米,弄一斤来扔进去。” 军士不知所以然,只得照做,食盒里盛放的都是肉,看得他们直咽口水。 一口大锅里杂七杂八扔进去这么多吃食,那股香气被热水滚油激发,飘散得满院都是,老道士在怀里掏出个大木勺来,舀了一勺汤,用力给吹凉了就往欧阳江河嘴里灌。 一勺接着一勺,也不等欧阳江河能喝下去多少,到后来连带着肥肉被煮到一碰就碎的地步,也用勺子喂进去。 到夜幕降临时,又让人倒了半袋米,将好端端的食物做成了杂烩饭。 老道士盛了一碗,用木勺将碗里的饭全部碾碎,再扒开他的嘴喂下。 如此折腾数次后,欧阳江河的下巴居然自己动了起来。 “成了!可累死贫道了,剩下的也别浪费了,大家一块吃吧!” 老道士先挖了一勺吃了起来,杂烩饭中吃不中看,但味道绝对没得说。 李素柏算是看明白他所做的是为了什么,欧阳江河压根就没病,这是饿得没劲了。 这几日一直在给他喝稀米汤,能养人是不错,可欧阳江河不久前还是个常年吃不饱饭的,没有油水根本醒不过来。 老道士早就算到看病的是他,那日整理战场时,他就倚靠在城门边上,看得一清二楚。 ------------ 第17章、送书信围魏欲救赵 “他那副身子板还没你结实,难怪你不知道,都还没娶妻生子,不知道半大青年饭量最大,可把狗蛋给累坏了。” 老道士游走在苍凉县大街小巷,当然认得欧阳江河,这小子看面相就不同凡响,可惜年纪太小,雏鹰能否在风浪中起飞还是个未知数。 李素柏犹如开悟的和尚,一拍脑门连连称对,自己找来老道士果然没有白费功夫。 “等过一两个月缓过一口气来就好办了,现在外面到处是流民,大家都饥肠辘辘,等待着开仓放粮,他们哪里知道库房里的粮草都要见底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李素柏自己都需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就不必再谈那些外来的流民了。 老道士摇头一笑,“下棋的,咱俩认识一场,就送你个机缘。” “此话怎讲?老神棍你莫不是能给空手变出来粮草?” “哼哼,比空手变出来也不差分毫!自家的粮食不够吃,就出去拿别人的,幽州哪里仓储最为富足?” 别看老道士平时的言谈举止极为随意,可真要谈及正事,却一言中的。 李素柏顺口搭音说道:“幽州府?从这里到蓟县倒是顺路,最多三五日便能在附近安下营寨,但无良军正在前面猛攻……” 苍凉县四通八达,到哪儿的路程都相近,想要守住此地,不充分利用便利的交通,很难坚持住太长时间。 流民里面难免会混进些其他势力的探子,苍凉军缺少粮食的弊端,会很快被他们传回去。 若他不瞅准机会先下手,等到无良军腾出手来,只围不攻都能拿下此地。 到那时再想要有所行动,黄花菜都凉了。 “虽胜了无良军一场,但并未伤其根本,树敌太多对我没好处。” 老道士将大锅内的杂烩饭挖个干净,都吃进肚中,打了几个饱嗝后就要甩手离开。 “无良军,无良军,看来你也怕他们,多动脑子,不行就问无良军的那些人,你这脑袋也就只会下下棋,贫道有点困了,先走一步!” 等老道士离开许久后,李素柏还愣在原地,心里盘算着怎么计较。 忽然身后院中一阵惊呼,“行了行了!小书生醒了!老道士还真灵!” 欧阳江河被灌进一肚子油水,腻歪到差点就吐出来,这一睁开眼又看到两个姑娘正看着自己,一受到刺激立刻干呕起来。 “小书生你可吓死我了!你要死了,我父亲非得狠狠揍我一顿不可!”徐璈双手按着欧阳江河的肩膀一阵猛力晃荡,欧阳江河的脸都变色了。 杨苏苏收拾好食盒慢慢退了出去,在院门口刚好与李素柏撞在一处,食盒散落两人贴着门框,不经意间的一个对视,李素柏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长相。 “你再不松开手,我可要咬你了!” 还想咬我?李素柏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然双臂用力将她抱住,“每次吃面的时候你都在偷看我,害得我老是吃不饱,如今你还敢咬我!” 杨苏苏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口,疼得李素柏龇牙咧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腰间的软肉就被狠狠拧住,那股钻心的疼痛让他踮起脚尖立正站好。 “哎哎哎!疼!” “当将军几天就敢耍流氓!老娘就喜欢你怎么了,还不让看?” 老杨家往上数八代没出过读书人,杨苏苏觉着偷看被当面揭穿,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抬脚就踩在李素柏的脚面上。 “你给我记住了,等过两日老娘就来提亲,你要不答应我就到处说你非礼我!” 杨苏苏迅速收拾好食盒,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李素柏当场发傻,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老师怎么就没说过女孩子的身上是香香的? 那股香气扑鼻,瞬间他聪明的脑袋瓜就停止了转动。 不对劲!要提亲也该是我来才对,怎么能让女子主动说这些? 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不是儿女情长的好时候,李素柏来到井边用冷水洗了把脸,顿时觉着清醒不少。 石井附近,有些蔫头耷脑的流民席地而坐,眼神空洞地凝望着他。 饥饿、无助、绝望,流民们的身上,充斥着种种负面情绪,李素柏感同身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刚刚填满的肚子。 苍凉县就是整个风朝的缩影,无法避免的战火只为力争能吃得饱饭,而官宦的宽宅大院里,还在夜夜笙歌。 李素柏明白,此时不再是犹豫的时候,当即前往校军场点兵派将,准备前往蓟县。 恰到此时,有军士跑到跟前送来一封书信,打开一看正是蓟县来的。 风朝的幽州刺史王翰,请苍凉军出兵攻打无良军后方的方城来解围,还送来苍凉县令的兵符印信,让他名正言顺地成了苍凉县的县令。 先前自己所做之事名不正言不顺,有了兵符印信,就算是风朝的一份子,对李素柏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起兵总要有个口号,没个传奇的身份,说破大天去也不会让全天下的百姓信任,好歹现在是个县令,在幽州也算有了一席之地。 “来送信的使者要好好安排,明日给他答复。” 军士没挪步,如实禀报道:“使者随我一同前来,说若是得不到答复,他就撞死在石墙上,小的也是不得已才带着过来的……” “无妨,你现在就跟他说,一个县令不够,我要当范阳太守。” 军士遵命下去后,李素柏双目精光直冒,大风起时何不扶摇直上,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在点将台上操练兵马的陈豫,远远看到李素柏先是看着书信,后面神情变得轻松许多,就知道又有仗要打了。 待李素柏走到跟前,陈豫正好将长枪一收,“先生,是有仗要打了?” “蓟县被无良军围住,送来求援信,许我苍凉县令的兵符印信,想让我帮忙解围,此事我还没想好,你有何看法?” 陈豫不假思索地回道:“无良军赌上身家性命,也要攻破蓟县,这围恐怕没那么好解,小小一个县令不够,得多要点。” “你所言与我想的一样,现在就归拢兵马,我们去方城。” “先生,给我两千人,我直接冲进逐县,不出十日就能断了无良军的后路。” 陈豫信心满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李素柏眼神深处,流露出一抹细不可查的惊讶。 无良军的老巢就在范阳,一旦逐县被占,就相当于切断了粮草道路,围困之势顷刻逆转。 “我就给你两千兵马,如果强攻不下,就转过头来合围方城,只要拿下来它,无良军就没法继续在外面。” 陈豫欣然领命离去,他迫不及待想要建功立业,那种急切的心情让李素柏感到隐隐不安,赶忙派人将诸位将领都喊来,赶紧布置解围之战。 “李嵩何在?你领五百兵,跟在陈豫后面不要被他发现,等他攻逐县时埋伏在城外必经的山道里,见到追兵放进来,走到半途再放箭,切记不要冲杀,如果逐县被攻破,你就回来。” “呼延贺领本部兵马去方城走一趟,如果能劝开城门最好,不必伤了和气。” 听着李素柏安排妥当,徐永上前一拱手,疑惑问道:“诸位都有安排,先生为何不让我出去?” 李素柏指着校军场后面的地图,往蓟县一拍,“你与我同去蓟县,多带旌旗,再弄些纸鸢,去试试火力。” 苍凉县有欧阳江河在,李素柏是放心的,他要做的就是在东北方向反应过来之前,就将大事办完回来。 徐永忍不住多问一句:“我家姑娘要不也随军同行?她的武艺不在我之下……” “她得帮着江河守城,你就别惦记了,三军依令行事,千万要小心行军两旁道路,不要中了埋伏,打出苍凉的威名来!” 不出半日时间,苍凉县三门齐开,数不清的军士列队整齐,被带往各自要去的位置。 李素柏催马向前,猛然间扭身回头往城门下观瞧,正好看到洗漱打扮焕然一新的杨苏苏,正冲着自己招手。 “等此间事了,还得把话跟她说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不是……”李素柏一路上思绪纷飞,胡乱想着很多历史上的事情。 有多少英雄豪杰,都没过来美人关,想要成大事者,该隐忍就得隐忍。 李素柏所想之事,正从欧阳江河口中说出:“我警告你徐璈!我手脚好好的,不需要你寸步不离地跟着!再动手我可要叫人来了!” “叫人?就那些草包,来多少姑奶奶都不怕!李先生说了你得好好休息,不能乱动!” 徐璈可算拿到了尚方宝剑,欧阳江河去哪儿,她就跟着去哪儿,在城楼之上放着桌椅板凳,她将欧阳江河堵在这里,非要让他喝了药休息会儿。 “先生将苍凉县城托付于我,我得时刻巡查周围……” “小小年纪怎么都是心眼?你的病纯粹就是累出来的,我派出去的斥候围着周围一二十里地转悠着,有什么事他们会回禀的!” 徐璈仿佛是上天派来给欧阳江河当冤家的,他所想的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 第18章、摆空城英雄出少年 有徐璈寸步不离地跟着,欧阳江河很难施展他的手段,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徐璈都会刨根问底。 “请你带人去工匠那儿,多打造些军旗插在城上,数量越多越好,就别一直跟着我了!” 给她找个正儿八经的事情做,要比当自己的护卫好上很多。 徐璈不想走,欧阳江河就拿先生来压他,“先生临行前说过,由我来守城,所以你得听我的,不然城池丢了,大家都得玩完。” “先生怎么知道会有人来攻城?我们刚打了几场漂亮的仗,风头正盛时……” “越是站在风口浪尖上就越要小心,州府危难,里面肯定送出去不止一封书信,其它势力路过苍凉县,看到这里没人,定然会下手。” 欧阳江河在护城河边上走着,忽然转过身来,用很沉重的语气说道。 “我照做便是,也不知你都吃什么长大的,一肚子心眼。”徐璈虽性情急躁些,但还是知晓大义的,在算计这方面的确比不过小书生。 苍凉县地处交通关键之处,各地的义军想要前往州府,多半会经过此地。 若让人看出城内空虚,他们很乐意趁火打劫,不是每一个收到求救信的,都乐意去帮着解围。 更多的是交给沿途趁火打劫,背后下狠手。 义军分门别类,山头极多,有相当一部分都想着占山为王,不去想王朝大业,就想在幽州苦寒之地当个土皇帝,过荣华富贵的闲散日子。 其中有抱负有理想的寥寥无几,在他们眼中看来,苍凉县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过不了几日功夫就会被灭了。 一个臭下棋的领着一帮衙役和毛头小子,能干成什么大事? 外面的传言都说李素柏是为了给风朝的大人们邀功,所以才拼了命的在苍凉县跟无良军开战。 暂且不谈胜败,拿着苍凉县百姓的性命换自己的前程,光是这些,就足够幽州的文人墨客好一阵口诛笔伐了。 欧阳江河跟在先生身边,没日没夜研读书卷兵法,看得天昏地暗,时常会忘记外面的时间。 文人误战事可谓腐儒穷酸书生气罢了,真正的才子要风流,得提笔挥斥十九州。 守一座小城,是对自己这些天所见所学的考验,城中仅有百十少年军,还有铁磨堡的家兵,真要遇到像上谷梦云裳那样的队伍,最多坚持半日就得弃城而逃。 军中从将领到军士,都对李素柏所做的决定有所担忧,此行不成功便成仁,如果能成,苍凉县必将吃下两郡之地,有了横扫幽州的资本。 倘若前方战事不顺,苍凉县被攻破,李素柏的项上人头可就要搬家了。 欧阳江河不敢怠慢,先让人在城外筑起十八座低矮的土堡,又将四面城门大开,泼水净街清扫路面,在城中各处点燃柴火煮饭烧水,袅袅青烟飘然而出数里地。 果真不出三两日的功夫,离着这里最远的潘家军,浩浩荡荡从官道奔来,毫不避讳地在苍凉县边上停住。 军中有人上城门前向内观瞧,发现里面人来人往,街巷坊市间治理得井井有条。 潘昊将手中长枪交给身边副将,自己催马来到城墙下,朝着上面喊道:“潘某素闻李先生大名,今日特意绕道而来,可请李先生见上一面?” 很快守城的军士大声回应道:“我家先生已走了七八日!潘将军来得不凑巧!” 七八日?潘昊掐算时间,他怎么会提前过去? “李先生不在?那真是可惜!我等一路奔波,舟车劳顿,可否能进城稍作休整,人饮水马食草?” 军士举起令旗挥舞几次,很快从城门里走出个穿着素袍的少年,还带着两队铁甲卫士。 潘昊一眼就认出来那铁甲上面的纹路是铁磨堡独有的印记,看来外界传言苍凉城将铁磨堡说动心了,不是空穴来风。 “在下苍凉县欧阳江河,先生临行前曾特意嘱托于我,若是潘将军前来拜访,我等理应尽心竭力地招待。” 潘昊看到是个小娃娃,还没自己肩膀高,顿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都说苍凉县有个能掐会算的活神仙,今日听来,名不虚传!” 潘昊说话间就往里走,但欧阳江河寸步不让,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你这说招待,为何不让我进去?” “将军不是不知道,苍凉县城弹丸之地,您这万余兵马,哪儿放得下?” 欧阳江河笑着一指外面那些圆乎乎的土堡,潘家军的那些将士们在来的时候就注意到它们了,哪里的城池也不会在自家门外面造些坟包,看着多不吉利。 潘昊哑然,他也看不出蹊跷来,“欧阳江河,这是何意?再怎么我也是远道而来,是客,故意让我们在坟头休息?” “将军此言差矣,这些土堡里有充足的粮草,就为了供给过路的军队休息整备而用,毕竟去州府与无良军开战,上顺应天时,下顺应民心。” 欧阳江河一阵义正言辞的话,说得潘昊脸色一阵青白,自己若此时强行冲进去,反而显得自己以大欺小没了度量。 那又如何?探马确认过苍凉军尽数离城,此时眼前就是空城一座,到嘴边的肥肉岂能放过? 不仁不义,自己成大事应不拘小节才对! 潘昊想到这里,把牙关紧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李先生想得还真周到,苍凉县自古以来就是幽州的要道,听闻城里面行商坐贾之人,会带来很多域外特产,我想进去亲眼观上一观,不为过吧?” 欧阳江河拍拍手,身后的护卫捧上来一个红布盖着的木盘,“这里面是无良军呼延贺的头盔,那一日在烈火里烧了整整二十个时辰都没变形,被我家先生当成宝贝了,他不在家,我才敢偷偷拿出来与将军看。” 一掀开红布,呼延贺所戴的那副头盔上面被火焰烧得露出焦糊颜色,谁说的没变形,那样子那还像是个将军的头盔! 潘昊看得后背发凉,冷哼一声正要强攻,眼神却忽然看到隔着城墙的上空,飘起悠悠青烟。 此时正值饭点,青烟显然是起灶做饭所致,从青烟的数量看来,城里的兵丁不下数千。 难道李素柏没带兵走?就在家里猫着,等他们自投罗网? 潘昊越想越不对劲,苍凉县与无良军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怨,怎么会去州府那边摸老虎须子? 就连他带着大队人马,也仅仅是想着在外围捡些便宜,没有与无良军刀枪相见的意思。 越想越不对劲,又低头看着欧阳江河露出那副色厉内荏的笑容,潘昊直呼险些上当! “既然这宝贝也看了,李先生还不在城中,那潘某也不便叨扰,改日有机会再来当面拜访!” 他的部下之中有人心有不甘,被潘昊用眼神赶忙制止。 “里面有诈,快走快走!” 潘家军一口气冲出去十五里地,直到看不见苍凉县城,潘昊才命人放慢脚步,还庆幸自己所做的决定十分明智。 苍凉的人个顶个精明,真不知道哪儿蹦出来的李素柏,所用的招数相当阴险,自己险些着了他的道。 日后再与他交手时,千万要小心此人背后捅刀子。 望着潘昊紧张万分地离开,欧阳江河双手提着袍子,撒腿往城楼上面跑,边跑边喊:“插旗!快插旗!点火!快点火!” 对付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办法,潘家军先来,往后二十里地开外,就是昌黎公的队伍。 游荡在城池附近的斥候们,消息如雪花般四散飘来,他们就是欧阳江河的眼睛,若有毫厘差池,欧阳江河的计策都没法用出来。 昌黎公此人与草莽出身的潘昊截然相反,祖上在幽州颇有些威望,一连几代人都做过高官,因此出门一趟,车驾不会走得太快。 他离着苍凉县要比潘家军近很多,却是后来者,足以看出他的散漫。 论兵马,昌黎公甚至还要压住无良军一头,但他不善于带兵打仗,一应战前调度,全都交给他在塞外收的干儿子谢南庭。 二十五岁正当年的将军,文武兼备,手中提着两把梅花短枪,腰间挎着飞石口袋,不仅武艺了得,还擅打暗器。 有多少与他交手的将军,都是折在了他的暗器上面。 想要请昌黎公绕道而行,必须震慑住谢南庭,好让他知难而退。 潘家军没进城,选择远远离开的消息也传到昌黎公的马车前。 浑身臃肿肥胖的昌黎公,挑开帘布发出一声呢喃:“我儿南庭呀!苍凉县把潘昊都吓跑了,若待会儿见了面,不行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小地方,没意思。” 谢南庭点头称是,但没回身来去看义父。 他的脸上露出鄙夷与不屑,潘昊那什么草包,与我根本没法相提并论,苍凉县乃是出幽州门户的要地,怎能不抢? 义父年迈,又体弱多病,不知何时就会一命呜呼,自己趁着此时兵荒马乱,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大丈夫理当青史留名,这苍凉县非攻不可! ------------ 第19章、退昌黎轻取方城县 当谢南庭精神百倍地来到苍凉县城外时,看到的却是一幅与先前潘昊所见截然不同的场景。 城墙四面旌旗招展,守城将士铠甲透亮,外面一共一十八座火堆熊熊燃烧着烈火,有个一身红衣的少年,手里摇晃着折扇,正在城上来回踱步。 穿红衣的正是欧阳江河,他跑回城里到处寻找合适的衣服,几经尝试无奈撑不起盔甲,徐璈拿来一件她的红袍给他硬塞上。 “要想唬住人,红袍最是应景!” 徐璈的红袍放在欧阳江河身上显得莫名合身,白净俊俏的脸庞在大红色的映衬下,颇有几分看破红尘的大侠客风范。 欧阳江河也是顾不得好不好看,能看得人心惊肉跳最好。 昌黎公老狐狸一个,恐怕他能看出些破绽,他虽不能上马作战,但他义子干儿谢南庭,可是个远近闻名的刺头。 李素柏临行前,还专门给他点出来过,附近最有可能来的三家之中,谢南庭要格外小心。 这人吃硬不吃软,一旦见面就得铆足了劲和他较量,不然他会闷头往前冲,到那时再想遏制住就难了。 此时的城墙上,还站着一位笑嘻嘻的徐逢春,他见到欧阳江河这副打扮,乐得脸上褶子都皱皱巴巴挤在一块了。 “你别说,穿红衣真精神!以后就穿这一身出去,真能把人惊一跳!” 欧阳江河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这位铁磨堡最聪明的人,开口闭口全是些江湖话,没有一点儿文人风骨。 依他所言,本就不是文人,穷讲究那些作甚?铁磨堡的大锤,他也照样抡得动。 “谢南庭就在下面,想好怎么应对了么?你想用这些多半吓不退他。” “弓箭手听令!他到百步内,就放箭!”欧阳江河将杏黄旗高举,他一举旗,守军们齐刷刷挽弓搭箭,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谢南庭看到此时城墙之上,弓箭手竟然真敢瞄准自己,心中难免会有些火气。 “上面的听着!我乃昌黎谢南庭!途经此地想请李先生出来见一面!何故用弓箭瞄我?” 欧阳江河扶着城墙垛口喊道:“谢将军!明知道我家先生不在,何出此言!分明是想趁虚而入,夺我城池!” 谢南庭的火气腾然冒出,还从未见到过有人敢跟自己如此说话的。 他抬手指着上面,“穿红衣的!明明知道我是谁,还敢口出狂言,真不怕死吗?” “怕死!乱世之中敢竖大旗的,哪一个是怕死之辈?不信你就往前走!” 欧阳江河穿着红袍,更显得他怒火高涨。 谢南庭将马缰绳一甩,径直往前走去,没等走出五步远,一排弓箭就射落城头,在马蹄前面落的遍地都是,拦住他的去路。 “你还真敢射箭!”谢南庭双臂用力舞动梅花短枪,将弓箭悉数挡飞。 “这有何不敢?还请回去告诉昌黎公,若他真心实意拜访!就独自一人前来!我必会打开城门,下去迎接!” 碰了一鼻子灰的谢南庭还想纠缠,被后面飞奔而来的牙将喊住。 “谢将军!昌黎公有令!请将军速速归队!不得有误!”,牙将上前急匆匆说道。 谢南庭瞪圆了眼睛,气得说不出话来,将短枪放好,默默回头离去。 “快拿纸笔来,我要跟先生说,谢南庭退了!”一直在这里杵了半个时辰,欧阳江河见对方真走了,顾不得浑身酸痛,赶紧飞奔下城,命人快马加鞭将书信送去。 书信跑在半路上,李素柏就已经带着全部家当来到方城城外。 呼延贺刚走出来,就向李素柏求救,他嘴巴笨不善言辞,生怕辜负了先生的重托。 这人武艺不差,唯独脑筋转得慢,方城守城许世濡的是位地方才子,早年间中过举人,返乡后就一直呆在方城当官。 虽然名义上此地归无良军管辖,但许世濡据理力争,让无良军抽走守军,避免将战火引入方城。 呼延贺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对方是个榆木脑袋,一较真起来,就蛮横不讲道理了。 遥遥望到许世濡带着方城中的百姓们拥挤在城门口,呼延贺就感到头痛不已。 “李先生,就是他!许世濡是个油盐不进的老浑蛋,他守着方城三四十年,城中百姓也与他一个脾气!” 从呼延贺的话中听出丝丝畏惧,李素柏露出微笑,“没事的时候多读些书,以免见面时开口露怯,头前带路,我们去会一会许夫子。” 许世濡头戴方巾,身穿丝绸袍子,两缕白胡八字撇开,放在他阔口大脸上,倒显得老成稳重。 他心里所想的是要看看李素柏是何许人物,敢在无良军的眼皮子底下造反,还接连收拾掉来犯之敌。 方城若是落入如此心狠手辣之辈的手里,受苦的是城中百姓。 倘若对方真要进城烧杀抢掠,他便舍去性命,也要将李素柏除之后快。 夫子长袖藏匕首,士可杀而不可辱也。 许世濡面色淡然地望着朝自己步步走来的年轻书生,左看右看都没瞅出来李素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看其面相坦然自若,分毫杀气不带,是个板板正正的读书人模样,怎会与传言中坑杀万千将士的毒士相提并论? 对于许世濡面露浓郁的疑惑之色,李素柏也甚为不解。 我与他素不相识,看他那副做派,对我似乎有些成见。 当然这些都是心中所想,并未表露在外,待到近前一拱手,“在下苍凉李素柏,久闻老夫子的名号,今日所见,更胜名声一筹哇!” 许世濡微微颔首,“李先生这套说辞背的倒是滚瓜烂熟,不知道凭此骗过多少人?” “许老伯,此话怎讲?我在月余前还是摆棋摊下棋为生,怎会骗人?” 李素柏坦诚相待,并未打算与对方耍心眼,他太清楚这些儒生是怎么想的了。 为国为民敢站出来,用胸口去抵挡刀剑,是他们最擅长做的冲冠一怒,听着悲壮实则无用,史书向来是胜利者所写,他这样做只会徒增遗憾罢了。 许世濡明显一愣,他对李素柏如此回答,完全没有准备。 “怪不得找不出他的身世,竟是摆摊撂的出身……既然如此,那就试他一试!” 心中想好应对之策,许世濡一侧身做出个请的手势,“方城内无一兵一卒,诸位大可以随我进城来,这座城有的是读书人,占了这里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 还有这等城池?李素柏先前对此一无所知,转回身给呼延贺使眼色。 呼延贺硬着头皮走到两人中间来,一晃肩膀闷哼哼说道:“许世濡,可曾认得我?别人不知道方城,我还能不知道?快快将那一千草头军都带出来!” 许世濡方才没注意到众将里有他,现在听到这股闷声,顿时大感不妙。 别人他都不怕,唯有这位混不吝的呼延贺,几次三番领人过来在他家白吃白喝还白住,把他府上上下下的浩然气都扫了个精光。 文人怕不讲理的,呼延贺自知无理取闹,但这是最好的法子。 “呼延将军怎么又跟着苍凉军混迹一处了?难不成是崔洑给你的好处不够?” “老头子说话真难听,那句俗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良禽……什么遇到投脾气的就得尿到一壶里!李先生就是能文能武的全才,把我打服了!” 呼延贺说话用大言不惭来形容再合适不过,气得许世濡吹胡子瞪眼,一阵跺脚。 “呼延将军当然是够胆量的,但其他人……” “老头!就你那里面藏着的人,还都是老子当时挑剩下的,哪一个见了我不得哆嗦?少他妈的废话,李先生随我进来!” 人群分开左右,闪出一条道路来,好让城外的将士们进去。 呼延贺甩开两条粗腿,大刺刺走在最前面,用带着杀意的目光回敬着周围的百姓。 李素柏边走边看两旁城墙后面,影影绰绰有些刀斧手藏着,还有的在街头巷尾常年不见光的背阴处,随时等候命令,冲出来截杀他们。 许世濡外表看着忠厚,实则血性十足额,一座没什么将领驻守的方城到现在为止都能安然无恙,靠的可不止一张伶俐巧嘴。 “许夫子的手段,在下算是见识到了,能为百姓做到抛名弃节,许夫子堪称幽州的文人翘楚。” 许世濡还没到老迈昏聩的年纪,当然听得懂他在说些嘲笑什么,脸上被说得一阵火辣辣的。 “我若不如此去做,对不起家乡父老,对不起方城百姓,李先生,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 一路上两人唇枪舌剑说个不停,从旁边陪着的呼延贺,听得脑门子汗水哗啦啦往下直淌。 读过书的人可不好惹,说话不带脏字却句句戳肺管子,以后千万要注意,别让李先生动怒。 等来到一座僻静庭院前,早有几名童子燃香煮茶,在树下安置好石桌石凳,候着他们的到来。 李素柏看到后,哈哈一笑道“许夫子神机妙算,知道我会过来。” ------------ 第20章、口吐剑力压满庭芳 许世濡请远道而来的几位不速之客,坐在庭院里喝茶,大开的院门外拥挤着神情各异的百姓,争相向内观瞧。 外面的徐永领兵守住周围,方城的四面城墙上,也已经改弦更张,挂上了苍凉军旗。 他们要等的,是许世濡的这杯茶,到底能品出什么味道来。 城中百姓脸上皆无惧色,坐在院中都能听到外面的议论声,在相互攀谈着有关幽州,乃至放眼天下的家国大事。 一座小小方城的民风竟然能如此好学,真令人刮目相看。 李素柏在心中暗暗佩服眼前正提壶倒茶水的老人,别看须发皆白,却目光矍铄、神态怡然自得。 仿佛外面的世俗纷扰与他毫无干系,他所要关注的唯有眼前的茶水,和对面坐着的客人。 呼延贺坐在一旁,左看右看两人各自微笑着,他哪里能耐得住寂寞,不出盏茶功夫就急得抓耳挠腮。 “你二位倒是说句话呀,可把我急死了,一杯茶还没喝到就觉着口干舌燥,要不我还是出去吧。” “呼延将军性情急躁了些,日后若想要为大将军,需要多磨练性子才是。” 李素柏知道他憋的难受,就没刻意挽留,呼延贺如蒙大赦般端着茶杯,屁颠屁颠往外走,边走边让人闪开道路。 他喜欢的是沙场饮血,不是在这里相面,那种怪异的气氛他一刻钟都坐不住。 待呼延贺跑出去,许世濡才抿了一口茶水,缓缓开口问道:“李先生平时品茶否?老朽珍藏的茶叶,可否合口味?” “在街边下棋,饥一顿饱一顿,在下从未喝茶,就是有什么喝什么,解渴就行。”李素柏如实说道。 他是一个摆摊撂地的艺人,靠着头脑和手艺混口饭吃,喝得最多的是老茶馆免费的碎末子,只要不要钱的就是好的。 许世濡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以为现如今身居高位,应该对过往之事避而不谈,或者出言蒙蔽自己。 没想到李素柏会坦然说出来,没有避讳这些往事。 “看来李先生对下棋十分钟爱,有机会你我可以切磋交流一二。” “许夫子,大家都看着呢,让人这么等待下去不是办法,你想要什么条件,开诚布公地说一说怎样?” 李素柏不打算与对方兜圈子,时间不等人,他没有那闲工夫在这里喝茶扯皮。 许世濡将茶杯一放,院子里的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既然李先生问起来,那我也不藏着掖着,还是跟无良军来的时候一样,我城中百姓免受战火纷扰,这座城墙你们想怎么样都行,百姓的生活还要维持原状。” 他这条件,在李素柏听着十分刺耳,简直是不可雕的朽木,怎会说出这样天真的话来? 想要在纷乱战火之中明哲保身,还想拉着满城的百姓一起,这怎么可能? 李素柏被这话逗乐了,呛得连连咳嗽,“老人家真爱开玩笑,无良军那都是说着玩的,我们现在过来,无良军也没敢过来挡着,此时若我抬手下令,城中必然血流成河。” “那就看你敢不敢了,方城数十万百姓的性命皆在你手上,老朽我命不值钱,可怜的是他们!” 许世濡拍案而起,胡须随着手臂抖动着,抬起手指指向外面,那些百姓的脸上写着对他的信任。 李素柏见状,冲着外面一拱手,“诸位有没有想过,无良军若此时打过来,方城会变成怎样?我等来自苍凉县,就在不远处的一座小县城里,与方城相差无几,为何要兴师动众,与外面的义军们掰掰手腕?是在下自私自利,想要称王称霸,傲视群雄?” 一席话中气十足,李素柏摆出一副雄辩的言辞来,百姓之中立刻有人站出来与之回应。 “李先生口才比传闻中更胜一筹,怪不得在苍凉县能鼓动人心,可这里是方城,不是你的苍凉!我们只想安稳过日子,不想打打杀杀误了性命!” 李素柏将身子转过来,冲着说话的人笑着回应道:“这位兄台不知靠什么手段谋生?看着面白如玉,生活应该美满舒心。” 那人一仰头,掐腰说道:“我在城里开了布匹店铺,还卖些成衣。” “哦?怪不得看着面相是大富大贵之人,方城百姓都似你这般,那日子可不错。” “你说这些与苍凉起义有何干系?将战火引入方城,你就是方城的罪人!” 在争辩的时候谁先表现出急躁的情绪,谁就先露出破绽。 李素柏很清楚堵在门前的这些人,都是些衣食无忧的商人士子阶层,方城里真正的穷苦人家,哪里有闲工夫堵在门前看热闹。 “如果能还幽州太平,帮天下苍生脱离苦海,我被钉在耻辱柱上一又有何妨?反倒是你,为家为业甘愿做流水的太监,路边的野狗,难道进来一位官爷,就这么祈求他们不要动手,打翻你的饭碗?” “你你你休要血口喷人!外表看上去文绉绉的,怎一张口就这般辱没文人风骨!” 那人被骂急了,连连指着李素柏的鼻子,喷得唾沫横飞。 李素柏不依不饶继续说道:“我本是撂地下棋出身,家在北边苦寒之地,岂能不知现在百姓都在忙些什么,看你吃的油头粉面,在这里怕不是雇来的托!” 这话说得夹枪带棒,暗暗讽刺对面的许世濡,想煽动百姓来围攻自己。 “哼哼!好一张伶牙俐齿!苍凉县我也去过几次,那边民风淳朴可不似你这般,今日又是带着无良军的呼延贺,又是带着精兵强将直接占了城头,事到如今我们所说还有何用?” 布匹店的老板刚无话可说时,人群里又走出来一位,是方城县的青年才俊,尚未成年时便中了秀才,现在刚年满十七,正是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年纪。 李素柏上下打量着他,穿着考究身材苗条,声音是男子声音,身段却是女子教养出来的模样。 “阁下这青楼绣房,莫非没少去过?真有辱门风,还学着大儒装斯文,估计许夫子都没见过你,不然岂能容你这般做派!” 秀才气得脸红脖子粗,手中折扇摇摇晃晃,后退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幸好身边人搭救及时,才没让他倒在地上。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胡秀才说的何错之有?苍凉军已经里外把城池占了,现在你动动手指,我等人头落地,还有什么谈的,都散了吧!” 又有一位浑身冒着腥臭味的络腮胡子大汉,一扬手扒拉开人群,走到最前面,一拍肚皮一摸腰间的砍刀,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李素柏一看就乐了,这人的裤腰带松动,裤裆拉到了最低点,就快要献丑了。 “屠户不缺肉吃,看你浑身荤腥,应该也不是受苦受灾的,但我想问的是,诸位谁还没有些穷亲朋?大灾之年我等理应守望相助,共渡难关才是,非要在这里挣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屠户不依不饶地说道:“我家有没有肉吃关你屁事!你这当大官的,未免管得也太宽了些!方城的生活就是富足,比苍凉县强,比范阳郡很多地方都强!” “既然如此,为何无良军不抢占这里,反而将周边的县城都占了?这里对他们而言没有价值,你们妄想偏安,不愿出工出力,谁会收留你们?待到天下既定,幽州另立新主,到那时你们再哭喊着想要些什么,悔之晚矣!” 不参与还想分一杯羹,天下间哪有那种好事? 屠户急得抓耳挠腮,再往左右去寻能帮衬自己的,哪儿还有一个? 听得李素柏句句戳在点子上的话,谁会站出来再自讨苦吃?纷纷低眉顺眼不敢再言语。 “诸位若觉得我所说在理,也不必拘谨或是担忧,苍凉军此来秋毫无犯,我不会痛下杀手,只因无良军几次三番攻打苍凉县城,我等被逼无奈才来此地断他后路。” 李素柏说出实情,苍凉军此时正在城中各处安抚民众情绪,徐永和呼延贺两人策马而行,监督着众军士不得对百姓们下黑手。 军容严整、将帅齐心,堪称一支纪律严明的铁军。 许世濡哀叹一声,他想用百姓来堵李素柏的嘴,反而成全了他,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颇有些得不偿失。 “李先生所想的计策虽然不错,但无良军此时围攻州府,关键的粮道在逐县,不在我们这里,方城是块鸡肋之地,占了也是白占。” 他上了年纪,自家的独子虽文武双全,奈何看不起无良军,宁愿蹲在方城城楼上日夜守着方城,也不愿出去沙场扬名。 李素柏刚想开口,外面人群被一队浑身冒着烟尘的军士冲开,来到他的跟前单膝跪地,灰扑扑的脸上挂着显眼的笑容:“主公!大喜事!大喜事!陈豫陈将军半个时辰就打进逐县,此时逐县是我们的了!” “好!如此看来无良军粮道已断,大势成了一半!速速传令三军,准备风火号炮,就得深挖坑道!”李素柏大喜,顾不得围观之人,不顾形象地跑了出去。 ------------ 第21章、亮银枪威风挑八将 陈豫领着两千兵马星夜不停赶到逐县城门前,发现此时逐县城门紧闭,四面角楼旗帜招展,一排威风凛凛的将官,正轻蔑地望着来犯之敌。 苍凉县名声不显,虽灭了呼延贺,但在无良军内部,大多年轻将领都对呼延贺的做派看不惯。 满脑子都是血腥杀戮的一个没头脑将军,凭借勇武过人莽过几场胜仗,一遇到鸡贼的苍凉县,就马失前蹄折损无数兵马,到最后竟然厚颜无耻地加入进去,成了无良军的死对头。 眼瞅着苍凉军的将军到前面叫阵,逐县城头众将官内走出个最年轻的一拱手,“程将军,此役让我来战便是,我观此人没什么本事,看着弱不禁风的,不出三回合就能将他收拾了!” 逐县守城的大将,是无良军起义时的元老之一程宿,他平日里仗着资历老,没少做欺辱别人的事情,眼高手低习惯了,哪里会将陈豫放在眼中? 苍凉县不过是无良军地盘上一个蠕动的蛆虫,等攻陷州府将狗官的人头摘下,再腾出手来处理苍凉县如探囊取物罢了,我们不去打它,它竟然敢主动送上门来! 小将马宇提着开山斧,带兵开门直奔陈豫而来,陈豫将亮银枪抖动出枪花,朝着斜侧一挥,发出铮铮枪鸣声。 那声音如奔雷似闪电,听得人心惶惶,颇具威慑,马宇一皱眉,拉住马缰绳,举起开山斧问道:“来将何人!报上姓名!某家的斧下不斩无名之辈!” 陈豫冷笑道:“吾乃苍凉陈豫!你又是何人?看着好似蹦豆跳虫,跟个小娃娃一样,还敢上前厮杀?” “苍凉县的贼子,口齿都伶俐的很!这就让你知道知道某家的厉害!”马宇也没说名姓,拍马举斧就劈斩而来。 他这把开山大斧重约五十五斤,单单那斧头势大力沉,顺风快马直冲而来,寻常人很难正面抵挡。 陈豫偏偏不闪不躲,就等着那斧头落到眼前,才恰到好处地一闪身躲开,一把拽住斧柄。 “你给我下来嘿!”陈豫的力气比对方大不知多少,单臂一较劲就将马宇连人带斧子一同拉下马来,手中抢猛然一戳,马宇白眼翻动,当场毙命。 城头上一员虎将怒目圆睁,大吼一声:“敢杀我弟,纳命来!” 马宇的亲哥哥马鑫,擅用日月双股剑,也是个剑法的行家里手,以一敌二不成问题。 他见到马宇被杀,那股怒气再无法遏制,双剑奔着陈豫的脑袋就斩来。 不料亮银枪更快一步,从双剑缝隙的斜侧里点中了他的前胸。 就听得马鑫啊呀一声,整个人被枪头捅穿,挑起扔到一旁,鲜血顺着枪尖向下流淌,陈豫一甩枪身,血溅一地。 “今日杀了马家兄弟,我岂能让你安然离去!贼将休走,吃我一枪!” 又一匹大黑马载着一员虎背熊腰的将军来到近前,手中长枪挥打,向下砸落如用棍法那般,能感受到那种横扫千军的气势。 “都是些插标卖首之辈!死来!”陈豫一咬牙,双手阴阳合把使了招螺旋枪,枪身转着去碰对方的枪头,刚一碰到就相互弹开,亮银枪是向对方怀里弹的,对方撒开长枪,双手紧紧攥住锋利的枪头。 陈豫再次晃动枪身将此人双手划的血肉模糊,一退再一进,枪尖捅进此人的喉咙里。 “哎呀!这该如何是好!苍凉这使枪的将军好厉害!是哪儿来的?先前怎么从未见过?”程宿倒吸一口冷气,手下的心腹被一一斩杀,看得他心疼不已。 “哼!程将军不必惊慌,让我来收拾他!” 程宿身边站出来一位,冲着他一抱拳,提着铜锤就走下城墙,翻身上马双锤一碰,也不说话,就抡圆了砸向陈豫。 一锤奔着他的肩膀,一锤则是冲着胯下战马的脑袋,他这一招屡试不爽,往往能让人首尾不得相顾。 果然陈豫上当,手中枪慢了些许,只挡住肩膀的锤子,战马可遭了殃倒大霉,被一锤砸爆了脑袋,四蹄乱蹬暴毙当场。 陈豫不慌不忙,顺势踩着马背腾空而起,长枪由上而下刺来。 再想用双锤收到身前去架,哪里还来得及,被陈豫一枪戳中眉心,天灵盖连带着头盔一起,被枪挑飞到半空,再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一人不行,你我一起上!”又有两员将官从左右拍马赶到,想要将他的尸体抢回城内。 陈豫扎稳马步,使了招正儿八经的横扫千军,枪杆打在马腿上,将左右两将皆打翻在地,对方的兵刃落在空处,就这一招错失良机,他们就再也没有还手的机会。 亮银枪舞动如风,没怎么费劲就放倒了两人,陈豫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回归本队再牵出一匹马重新来战。 “哎呀哎呀!逐县就没有人能对付的了他吗!你们个个耀武扬威的,快出来想想对策啊!”程宿急得满头大汗,逐县兵多将广是不假,但也遭不住对方这般速度的屠杀。 局面完全是一边倒,毫无悬念地几个回合过去,城门前面尸横遍野,死的都是逐县这边的将官。 再这么下去打上几场,逐县就该拱手让人了,苍凉县的将军怎会有如此本领?天神下凡也不过如此而已! 正当程宿胡思乱想之时,他身边靠过来个与他长相有那么七八分相似的将军来。 “父亲不必惊慌,让儿子我来!” 程宿的两个儿子皆武艺过人,大儿子跟随无良军前往州府,小儿子跟在身边驻守城池。 “程坤,你且要万分小心,此人的招数狠辣,下手极快,稍不留神便会没了性命。”程宿虽心有不舍,但无奈贼人压城,不上也得上。 程坤似是知道父亲所担忧的是什么,笑着回应道:“父亲多虑了,那些拙货不懂得随机应变,才落得败亡的下场,我可以用拖刀计来把他斩了。” “好!好!吾儿甚好!你且与他交手,为父来为你擂鼓助威!” 老将军亲自拽过来鼓槌,对着战鼓一阵敲击,咚咚咚的声音引发三军齐震,那种磅礴气势令人动容。 陈豫将枪身压低,冷眼看着从城门里跑出来的小将,看着眼神里透出几分狡黠之色,心中的算盘便有三分的明晰。 想要算计我,你还嫩了点!陈豫嘴角微微上扬,拍马上前挺枪就刺。 程坤将手中长刀向前横挡,还有力气将他的亮银枪荡开,一转刀身向前就劈。 亮银枪回收护住面门,陈豫招式张弛有度,杀的程坤头脑恍惚,耳边呼呼风声愈发紧凑,再打下去感觉随时会命丧于他手。 不能再等了!程坤虚晃一招,俯身趴在马背上躲过横扫的枪身,调转马头就往回走。 陈豫就在等他用这招,他在后面急急追赶,一只手摸到背后的长弓。 两人一前一后追赶着,眼瞅着陈豫的枪尖就能戳到前面的马屁股时,忽然一声弓响,两根羽箭嗖嗖破空而来。 陈豫向后一个铁板桥,躲开一箭的同时,还顺手抓住另一支箭,将亮银枪挂在马鞍桥上,自己挽弓搭箭射了回去。 他这一箭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对方的后心处,这里没有护心镜,一箭就将程坤的性命取走,叽里咕噜滚下马来。 “全军听令,随我冲杀!为我儿、为诸将报仇雪恨!” 程宿丢掉鼓槌,亲自跨马抡刀来战陈豫,奈何他年老气衰,怎会是陈豫的对手,又心急如焚,一时间忙中出错,被陈豫瞅准了破绽,一枪刺到右肩,带起一片血舞。 “我跟你拼了!”程宿口喷鲜血,不顾伤口崩裂,将刀刃按向陈豫的肩膀。 陈豫用枪身垫在肩膀上一抖动,长刀就脱手高高飞起。 程宿抬头望着旋转的长刀,仿佛看到了自己三十余年马上征战的缩影,随着长刀的跌落在地,他的性命也画上了句号。 “逐县守军听着!你们的主将已死!再负隅顽抗没有任何好处!” 亮银枪挑着程宿的头盔,将其举到最高处,正厮杀的将士们看到主将没了,纷纷倒戈投降,将城门大开让苍凉大旗插在城楼最高处。 陈豫袍甲未沾片血,银盔银甲亮银枪,昂着头挺身来到城中,心满意足地从城楼上往下看去,能遥遥看到方城方向,那边尚未起战火尘烟。 “来人,速给李先生写书信,将此地的消息一一写清楚,逐县兵精粮足,全归我苍凉所有,这回无良军的粮道一断,外面飘着的如无根之浮萍矣。” 陈豫的一封信写的洋洋洒洒,一人一枪连挑八将,那是何等的威风,逐县的风很快吹向四面八方,远在州府的无良军听说后,更加紧攻城节奏,想要不惜一切代价攻破城门。 而远在方城的李素柏则心情沉重,这回不跟无良军正面硬碰硬,是躲不过去了。 从方城到逐县,被他带着军士硬挖出一套鸿沟,上面铺上鲜草覆盖好泥土,又多扔了大量的铁蒺藜和绊马索,下手之黑令人发指。 ------------ 第22章、两反转阳谋迫英豪 尚在幽州州府外徘徊的无良军主力,听闻自己粮道被断,哪还有心情继续在这里呆着,猛攻一阵发现没什么效果后,立刻调转队伍朝着逐县方向退去。 此时的无良军首领崔洑,望着一封封来自后方的求援信,那股火气就直窜顶梁门。 苍凉县是什么人,究竟有多大的胆子,敢趁着老虎不在家,偷摸老虎屁股? 无良军坐拥五万坚盾,最为依仗的铁甲军不惧任何幽州的敌人,可惜不善于攻城,不然早就将州府打下来了。 崔洑本想着靠着粮道每日运来的物资,跟对方硬拼消耗,不料后院起火粮道被断,失去粮草支持,他们随时面临着局面翻转,哪里还敢再多做停留,当即决定快些回去。 先解决掉后方的麻烦,再二次攻城!这座州府非得打下来不可,风朝一旦丢了州府,就对外彻底宣告失去了对幽州的控制。 这里离着京城十万八千里,想要传达命令或是派兵驰援并非易事,等他们大军压境时,幽州早就被拧成一根麻绳,再想打回来可就费劲了。 崔洑唤来阵前大将马巍,与他商讨应对之策,“马巍,苍凉军中竟然有人能一口气杀我逐县八名守将,你与他阵前动手,有几分胜算?” 他另一个生气的地方就在于,明明自己安排了那么多将官守住粮道,事到如今那些看来都成了笑话。 天下人会耻笑多久,他连想都不敢想,如果让苍凉县就这样兴风作浪,而自己一点儿都不还手的话,世人会以为他怕了。 无良军什么时候害怕过,这一身的赫赫威名都是打出来的。 马巍老成持重,是个能领率三军的主帅,面对崔洑如此询问,他没有急着回答。 待他思索片刻后,问出一个问题:“那名将军用的是什么兵器?多大岁数?” “据说是个用枪的,看年纪应该比你年轻最少一旬。” 马巍叹了口气,摇摇头回答道:“我当然不会是他的对手,能力斩八将说明其气力绵长,枪法出众,早十年八年我或许能战他不败,但如今岁月不饶人,应该能挡住他。” 崔洑一听,连马巍都不敢保证有把握拿下对方,心中的小算盘就开始敲打起来。 “可惜呼延贺也被苍凉军拐了去,不然以他的本事应该不难和那贼将打上百十回合。” 苍凉军到底有何蹊跷手段,怎会派出去的将军都跟肉包子打狗一样,一去不复返。 “呼延贺不行,那人颇有些头脑,我们务必一战冲散对方的军阵。” 曾几何时无良军也需要以势压人了,马巍领兵所过之处,皆望风而逃,哪有敢和他正面比画几回合的。 马巍一路上兵不血刃,很快就来到州府门前,可惜刚要一鼓作气拿下关键一城时,屁股后面闹出幺蛾子来。 要说他不生气是假的,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被人小瞧,何况是风头正盛的无良军。 他们对外宣称有五万兵马在蓟县,实则是这个数量的两倍之多,为以防万一,这次无良军是倾巢而出。 值得庆幸的是苍凉不知内情,不然从逐县下手,杀奔范阳,那边是空城一座,仅剩下些老弱病残,不会是苍凉的对手。 双方互相都遮遮掩掩的,他们不知道陈豫起初就带来两千人,再加上收复的降兵,一跃翻了几番,勉强凑出来八千人。 陈豫当然内心有所膨胀,急不可耐地连连给李素柏写信表述自己的功绩。 当李素柏送来回信时,里面极尽赞扬之词,让陈豫觉着心中大为舒畅,赶紧听令行事,带着城中粮草辎重离开,留下一座被火油涂满的空城。 待到与李嵩兵合一处时,这座狭窄的山道,已经被滚木巨石所阻拦住。 他带来的五百人个个累得气喘吁吁,眼瞅着体力不支东倒西歪在路旁,陈豫不解地问道:“把这条必经之路堵住是何意?咱们这么多人都挤在这山谷里出不去。” 李嵩指着两边山道,郁郁葱葱的树木遮天蔽日,“李先生说了,如果你没打赢,就让我在此等候接应你安然回去,如果大胜而归,就让我堵住此地,等待蓟县方向的敌人。” “又有仗可打?李先生想要吃掉对面五万人?”陈豫虽性情骄傲了些,但不至于白日做梦,尚未知晓他能否战胜的前提下,李素柏竟然就已经做出了之后两三步的安排。 若有机会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些什么,竟能让他的胆子这么大,算计如此深远。 李嵩在这里苦思冥想数个时辰不得其解,便将疑惑抛给了陈豫。 “李先生说很有可能比这数量还多,所以我才一刻不敢停歇,到现在累得大家都直不起腰来了。” 跟着李嵩来的这些位,个顶个脸色难看,他们将成桶的火油泼得漫山遍野到处都是,还铺上些马儿喜欢吃的干草,确保万无一失。 即便是火烧,五万人一时半刻也烧不完吧,李先生怎么想的,打算让你们在这里拼命么? 莫说是五万个人了,就算是五万头猪,也能冲破这道很浅的小山沟。 “所以我说李先生神机妙算,他知道逐县会投降很多人马过来,到那时我与你合兵一起,就能在这里杀败对方。” 正当李嵩说话间,传令兵从远处单枪匹马飞奔而来,“传主公之令!请陈豫将军带所属之兵,朝范阳进发!务必在无良军杀回来之前,将范阳拿下!” 传令兵一口气说完这些,呼吸急促难以平复心情,身子一歪从马背上跌落。 “快些送去医治不得有误,陈将军,这不先生的算计又来了,赶紧去吧,拿了范阳可是头功一件!” 李嵩的话,听得陈豫浑身通泰,舒服得很。 “你千万小心,稍稍阻拦他们的脚步即可,别去逐县,那边一把火就全烧起来了。” 陈豫点起人马就往外走,留下李嵩带着原本的五百人坚守,静静等待着无良军的到来。 他还不知道,无良军费劲千辛万苦,损兵折将之后才能到他这里。 此时马巍带着大队人马刚到方城跟前,就遇到李素柏挡在山林小道前。 李素柏朝前面一拱手,面带笑容说道:“诸位,方城已然在我的掌控之中,要想从此路过,恐怕是行不通了。” 他说话时露出来的坦然表情,令马巍感到厌恶,“假仁假义的李素柏,短短一个月名声传遍了整个幽州,还有谁不知道你聪慧过人,是幽州文人的翘楚?” “哎,话可不能乱说,在下区区一摆摊下棋地,略微懂一些兵法而已。”李素柏谦虚地回应道。 “说的倒是挺谦虚,为人处世若真有你说的那样,咱们就不会在这相遇了,谈个条件吧。” “什么条件?无良军什么时候跟别人谈过条件?” 李素柏似乎对无良军十分熟悉,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特别是身为主帅的马巍。 “现在是第一次,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次,怎么才能放我们回去?如果我们倒了,你不会认为你可以独身对付幽州的纷乱势力吧?” “如此说来你是服软了?那我可要多说两句,要想过来,就得看你本事够不够了。” 李素柏不愿放过对方,他在身后布置下天罗地网,就怕对方不往前冲。 马巍不是别人,激将法对他没什么效果,李素柏越说,他越能肯定后面有诈。 “用阳谋来对付我,李先生果真有些小心思,我开始有些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就盯上无良军了?” 在李素柏眼中,自己就跟没穿衣服一样,一举一动在对方眼里都看得清楚。 “具体的时间记不得了,无良军出现的时候,幽州有头脑的人都在盯着,我稍微搜查一些情报,不过分吧。” 李素柏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实施起来远没有那么容易。 “说得轻巧,不知道你在无良军里安插了多少眼线,等我有机会一定仔细筛选一遍。” “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后面的路可不好走。” 李素柏一挥衣袖,让身后的将士们闪开一条宽敞的道路,透过他们能看到林间的尘土飞扬。 马巍将腰间宝剑抽出,朝着天空一指,“无良军听令,向前进发!我倒要看看,究竟有什么可怕的!” 无良军气势汹汹地往前走去,双方擦肩而过,最近的地方双方将士能互相看清楚对方的脸。 在经过李素柏身边的时候,李素柏还不忘拱手告别。 “马将军,一路千万要小心!如果前面太难走,就回来找我便是!” 李素柏还不忘搞他心态,想让马巍多分些神去控制情绪。 “不用你挂念,方城这地方可是难啃的骨头,别被老骨头崩坏了牙齿。” 两人互不相让,唇枪舌剑一番交火,谁都没拿到便宜。 迎接马巍的是各种稀奇古怪的陷阱,十万大军涌进去,硬生生用性命将其填平,马巍面不改色,一心只想赶路回范阳。 ------------ 第23章、百战向前大将风范 望着远远离去的无良军,李素柏攥紧拳头,直到最后的尘烟都完全消散在视野中,紧绷的心弦才缓缓放松下来。 无良军倘若此时攻城,以方城和他手下的兵力,不够塞牙缝的,真要铁了心厮杀,他们都得折在方城。 徐永站在身旁,看得冷汗直冒,他定力没那么好,险些绷不住破了大防。 等风中嘈杂的声音也消失不见后,徐永侧过脸来俯身问道:“先生,他们可是真走了?我看到无良军的统帅崔洑也在,他一直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崔洑此人颇有城府,唯独缺少些耐心,若让他来领兵,恐怕方城此时早已喊杀声连天。 “我没见过崔洑,但听说无良军起初都是跟着他在街面上卖货的货郎,唯有马巍不是,他好像是从凉州那边来的,武艺很不错。” 李素柏向来待人都高看一眼,要不然陈豫也不会那么服他,大家都喜欢听吹捧,在无伤大雅的前提下多说两句好听的话,没什么坏处。 “马巍是厉害,无良军能有如今的地盘,多亏马巍所向披靡,在各家义军都相互猜忌不敢下狠手的时候,马巍都带兵打入冀州了。” 冀州那边闹得比幽州还严重,早就不受风朝的控制,四处战火硝烟弥漫,即便是无良军,也没那么好冲到别人的地盘上撒野。 马巍打了几次,都没尝到什么甜头,就占领了一些交界处的村镇土堡,扼住通往幽州的咽喉要道。 这样不过是缓兵之计,待到幽州局势安定,马巍腾出手来再收拾外面的敌人,恐怕到那时候,冀州的局面会更乱。 徐永早就听人说过,有马巍这么一号人物,今日所见更胜百遍听闻,马巍看着四平八稳,俨然一副大将之风。 “不论是谁,想要回范阳,就得吃足苦头才行,要让他们知道苍凉不是好欺负的,还想用山贼攻打县城,想得倒挺美。” 李素柏领着众人返回方城,走到城墙根见到许世濡,“许夫子,兵不血刃,无良军就走了,你觉着我等如何?” 许世濡在看到马巍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远离方城,心中便已经清楚得跟明镜一样。 老人一拱手,弯腰躬身到地,施了一个大礼,“老朽年迈,如今乱世难以守住方城,还请……” “许夫子说的哪里话,方城百姓还需要你,现在咱们必须得快快离开方城,等无良军缓过这口气来,必然会反扑过来找我们麻烦,方城城矮兵少,又没有粮草可用,到那时兵临城下,必然死伤无数!” 李素柏说话间,身边的军士们来往忙碌,将能带走的物资都打包成捆,扔到马车上面。 要走?许世濡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方城人口虽说比不得那些大城,好歹也有数十万,这要走到哪里去?” “回苍凉,那边有座废弃土堡,我已命人着手修缮,更何况苍凉交通便利,城中宽敞有的是地方。” “从这里到苍凉,路途可不近啊……这一路上若有什么闪失……”许世濡所想之事甚多,唠唠叨叨在后面说着,大家不用管他的唠叨,各自顾着自己的事情。 方城这边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安然撤退,必须争分夺秒,一旦让无良军缓过一口气来,从范阳调转枪头,首当其冲的就是要消灭他们。 李素柏所用的连环计,对无良军所造成的阴影,让将士们此生难忘,那些藏匿在沿途的各种陷阱坑道,每时每刻都会夺走在其上前行之人的性命。 那种被未知笼罩的恐惧感始终萦绕无良军将士的心头,被稳稳保护在中军位置的崔洑,满面愁容地看向同样有苦说不出的马巍。 “苍凉那家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这种本事!未免有些忒脏心烂肺了!” 一连走出十多里地,虽是平地缓坡,林木茂盛能遮蔽风寒,但每个人的心都是冰凉的。 能夺走性命的陷阱数量超乎他们想象,所派出去到队伍周围探路的斥候们,大多都有去无回,无奈之下用性命去换来安全的消息。 那种随时都在上涨的损失,让崔洑感到喘不过气来,无良军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还没跟别人动手,自己光是赶路,就死伤无数,先锋军的惨叫声不断,还有些飞木铁蒺藜藏在不被注意的角落里,冷不丁冒出来偷袭。 马巍气沉丹田,他心中也无良策,对方用的是阳谋,放开通路让自己去逐县,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他。 “我觉着这些都是开胃菜,说不定还有更大的惊喜在前面,李素柏此人城府极深,关键还是个笑面虎,不较量几个回合,还真没法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李素柏在算计他的时候,他也在揣摩李素柏的心思。 两军交战,领兵者的排兵布阵起到很大一部分的作用,往往瞬息万变的战局就会因为一个瞬间的决策而产生偏移,胜利在拿到手之前,永远都是个未知数。 崔洑听罢唉声叹气,“还有?我的老天爷,如果让我抓到是谁埋下的这些陷阱,我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在与无良军相距五公里开外的地方,还在埋头苦干的呼延贺连连打喷嚏,他还以为是鼻毛刺挠,亦或是寒风袭人。 “奶奶的,这天气未免有些太冷了,兄弟们赶紧埋完最后一批货,撤回方城!” 若是让崔洑看到是呼延贺这个蠢货,指不定张口能骂出来些什么难听的话。 无良军一路走来苦不堪言,几十公里的路程硬是走出三天两夜,好不容易来到挡在逐县必经之路上的狭山,山谷最窄的地方仅能三人并肩而行。 在前面百步开外探路的斥候到崔洑身边禀报,说前面的山道全被杂物堵死后,崔洑的脸色骤然变得蜡黄一片。 “不好!后军变前军快撤!有埋伏!” 这里的地形换做是他,也会在这里布置下天罗地网来等着人前来送死,此时若山上有藏着的暗兵,一鼓作气齐齐发难,下面的人就得付出巨大的代价。 十万人想要掉转方向后退谈何容易,前后簇拥着稍微一动弹,就挤压无数。 正当崔洑冒着冷汗急忙指挥着向后撤时,忽然听见山东边上几声风火号炮声响起,苍凉军旗从低矮灌木中扑簌簌竖起来,众军士挽弓搭箭,朝着中间一阵攒射。 “顶盾!顶盾!弓箭手还击!冲上去灭杀他们!” 军中校尉们传达着崔洑的命令,两侧山崖虽然陡峭,但架不住人多,众人向上用身体去填平崎岖沟壑,一个踩着一个攀爬上去。 死亡的阴影时刻笼罩在无良军的头顶,喊杀声、嘶鸣声被箭雨落下的声音撕扯碎片,崔洑还想呼喊,头盔红缨被羽箭射中,险些坠落马下。 “主公别急着调兵遣将了!快些走!闪开闪开!”马巍处变不惊,一手扯着崔洑的胳膊,一手紧握宝剑斩断飞来的箭矢,急忙冲开一条道路。 呼喊声刚要减弱,无良军得以喘息时,山西边的高坡上又接连几声炮响,一群扛着火雷滚木的军士哈哈大笑着,将手中的器物用力扔出。 霎时间火焰像是蜿蜒巨龙,曲折而下扑向山道众人,马巍命人用乱石砸断火焰的通路,尽量将火焰阻拦在身前。 他隔着火海看到上面神情复杂的李嵩,不由得大骂道:“背信弃义的小人!还不快下来受死!似你这等侍二主之辈,真丢我幽州的脸面!” 李嵩冷眼瞧着他,声音断断续续传到他的耳朵里,“哼哼!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从来没有说非要一路硬着头皮黑到底的缘由!如今你眼看就要死在这里,还嘴硬什么!” “我呸!有胆的下来,和我过上几招!” “你还是先想着怎么逃命吧,给我继续砸!”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山道里便被尸体填满,无良军仓促退出山道,另寻其它远道绕开此地,途中数次担心再遭到埋伏,又多花费了不少功夫,清晨才松松垮垮地来到逐县城门前。 逐县城头上飘扬着苍凉军旗,还有硕大的一个“陈”字,看到城墙垛口后面色严肃的守军,马巍的心沉到了谷底。 “守城的将军,可认得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逐县归苍凉,闲杂人等一律免进!”陈豫眼皮都不抬一下,没给马巍面子。 马巍气得牙根痒痒,抬手取来狼牙棒,二话不说就催动三军攻城。 这一仗从清晨打到傍晚,再从傍晚打到清晨,时不时还会有些散兵游勇在后方骚扰,马巍打得相当不顺。 小小一座逐县,竟然让他费尽心力,还数次被流矢打中铠甲,若非运气够好,马巍不死也得重伤。 等陈豫悄然撤出逐县城里,从各处城门散开化整为零后,无良军才得以进驻其中。 不曾想这还是一计,待到无良军刚涌入城内,还没站稳脚跟,城中四处提前埋藏好的火油、干草被火焰点燃,风助火威、火借风势,将逐县烧了个一塌糊涂! ------------ 第24章、怒火烧决意灭苍凉 在狭窄的山道最顶端,陈豫与李嵩并肩而立,望着不远处逐县的冲天火起,滚滚浓烟似是烧在他们的心头。 任谁看到这幅场景,都忍不住胆战心惊,火焰绵延数里地而不绝,整座城池化作汪洋火海,虽提前梳理百姓,但还是有些恋家不愿意离开的,就跟着无良军一同遭了殃。 “李先生看面相心地善良,但使出来的计策却一个比一个狠辣,无良军落在他的手里,真是倒霉。”李嵩心中庆幸自己早一步弃暗投明,不然此时自己多半也在火里烤着。 用火攻对付铁甲军再合适不过,接连几把火烧得无良军丢盔弃甲,城内外一片哀嚎,大火无法在短时间内被扑灭,无良军只得再次撤出来,在城外集结,静静等待着大火自行熄灭。 在此期间,陈豫时不时还会冲过来骚扰,杀得无良军人心惶惶。 好端端一座城,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到最后逐县算是彻底沦为废墟,不光无良军死伤惨重,还有逐县的无辜百姓。 崔洑内心悲痛不已,最早跟随他起事的一帮人里,有许多的老家都在逐县,此时他们痛苦欲绝地过来围住崔洑,想要让他下令去打苍凉,报一城之仇。 “主公!此仇不共戴天!敢火烧城池伤及多少百姓!天道降惩也不过如此!他李素柏敢这么做,就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吗!” “我等请令攻杀苍凉!不报此仇难解心头之恨!” “崔老哥!当初我们愿意跟你起事,不就是为了快意恩仇吗!我们家都没了,这要是不报仇,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对!讲不通!说不明白!主公快快下令吧!” 随着身边起哄的人越来越多,崔洑面露凶狠之色,将马鞭一扔,大喝一声:“诸位!逐县遭逢百年不遇的大难,属实人心难料!苍凉军敢不讲武德,对一城之民痛下杀手,无良军岂能答应!” “主公先带着一部分人回范阳,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我领一支兵杀向方城,李素柏还在那边没有离开。” 马巍所虑深远,他们这些被怒火冲昏头脑的人若真前往苍凉,指不定得被李素柏玩弄于股掌之间。 善用兵者不会被外物所影响心智,越表现得冷静,其人城府则越深。 崔洑叮嘱两句好让他千万小心,不要着了李素柏的道。 “那人诡计多端,精于算计,若久攻不下就退回来,蓟县最重要!” 崔洑虽万分气愤,但还不至于盲目报仇,心事重重地带着人马回归范阳,留给马巍五万兵,让他自行安排。 逐县的消息被陈豫等人带到方城郊外的山道上,自此一直到苍凉县城门外,大包袱小提溜的百姓摩肩接踵,道路两旁满是站岗放哨的军士,他们沿途护送着逃难的百姓,远离方城。 徐永在队伍最前指引着方向,坐在马背上时不时回头望着方城。 李先生这招可真够狠的,既然方城不适合驻守,索性干脆来了招釜底抽薪,将方城百姓悉数带走,又留下一座没用的空城。 何况在空城四面城门后,李素柏都深挖坑道往里面灌满滚烫的开水,还有些盛放水银的容器,悬挂在城门的高处。 既然兵力远不如对面,就要多想些歪点子来缩小两者之间的差距。 李素柏掐算着时间,在方城里再用火攻显然不合适,但掘地三尺全换成陷坑,是最行之有效的手段。 不愿意离开方城的百姓,也暂时被转移到城外的几座矮山之中,只待无良军过去后再回到城中。 能挖开的街道一条不留,里面能扔多少暗器,就扔多少暗器,等陈豫带兵汇在一处时,李素柏看到黑压压一片的苍凉军兵时,内心油然而生出一阵豪迈之情。 假以时日,苍凉真有可能将无良军蚕食殆尽,但不是现在。 当务之急是快些返回苍凉县,一来是挂念空城一座的苍凉可还如自己离开时那样,二来是空气中嗅到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氛。 自己用连环计将无良军坑得很惨,若跟陈豫所说一般无二,最多还有一日时间,无良军就能来到方城附近。 他可没打算在这里停留,等挖好陷阱撤出方城后,走官道抄近路直奔逃难的队伍。 在后面急忙赶路的马巍,可没想到李素柏还会玩这招,等大军来到方城城门前,抬头向城墙垛口上望去,只能看到军旗招展,并无守军的影子。 “将军!看来苍凉军早知道我们要来,此时已经跑干净了!方城兵不血刃又重归我们手中!可喜可贺呀!” 身边的副将拍马屁的功夫,要比他的武艺精妙数倍,听得马巍耳朵里一阵刺挠。 “李素柏此人不会什么都不做,就乐意方城送给我们的,苍凉军此时最缺的是城池,没有城池就募不来兵,屯不住粮草,你们几个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马巍这回学聪明了,凡事三思而后行,马上起到了该有的效果。 几个小校走到城门附近向内观瞧,发现城里的街道上空荡荡的,两侧店铺皆上锁,风吹过去都有些回音。 “回禀将军!方城里没有人在!大白天看着都阴风阵阵的!” “没人?快些绕开方城,朝苍凉县城方向追!他弃城而走却将百姓都带着,如此冒险的举动,也就只有他能做得出!” 马巍顺着李素柏的思路想下去,越想心中越是高兴,本来苍凉军人数就占劣势,还敢劫走大批百姓,他不知道这些都是累赘么? 百姓一日光景能走二三十里,就快要到极限了,眼下最多出去不过十几个时辰,自己轻装简从加快脚步,肯定能在苍凉县城外抓住他们的尾巴。 到那时两军交战,再想甩开百姓们自己跑回城里绝非易事,自己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马巍点起两千骑兵,由自己亲自率领,顺着官道先行一步,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李素柏惊慌失措的样子了。 没过一个时辰,就听见官道路旁的树丛里冲出来一支兵马,打着苍凉军的旗号将他拦住。 为首一员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呼延贺。 马巍望着他冷笑道:“呼延贺!卖主求荣的杂碎!亏我还敬重于你,怎转眼间就投降了!” 呼延贺从一开始就看着马巍不爽,抡起铜锤就砸过来,“哇呀呀呸!你爷爷我离开无良军,这下没人跟你争统帅之位,你该高兴才是!反倒是说教起我来了!” “那就手下见真章!我倒要领教领教你的厉害!”马巍双手一拍,狼牙棒与铜锤就碰在一起,剧烈的震颤让两人都觉着头脑嗡嗡作响,从虎口一直麻到肩膀。 两人话不投机当场开打,呼延贺抖擞精神与马巍大战百十合不分胜负,脸色充血憋的紫红,使出个回身锤,双脚踹动马肚皮掉头就走。 “有本事再和我打来!休走!” 马巍刚往前追出去一里多地,一番战鼓响动,又杀出来一人,“李嵩?好好好!今日冤家路窄,一并拿下!” 狼牙棒一往无前,朝着李嵩的太阳穴扫去,李嵩赶忙向后闪躲,两人又马打对头转成一圈。 李嵩不是马巍的对手,勉强坚持十几回合就败下阵来,撒手扔掉兵器,俯身趴在马背上仓皇败退。 事到如今马巍顿时明白过来是苍凉军在拖延时间,他绝不可能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将狼牙棒高举,率领人马直直追了过去。 等翻过几座山口,马巍已经能看到前方盘旋蜿蜒的山间小路上,有些黑点在攒动,自己距离逃难的队伍近在咫尺,如果跑的够快,到夜幕降临时分就能追上。 还未等他高兴多久,前方山林里又绕出来一将,跟他又过了几招就走,马巍气的取下宝弓,连连射了几箭,但对方身手灵活,箭矢都落在了空处。 苍凉的将军都是二流货色,最难缠的就那一个,其余众将则不足为惧。 马巍放声大笑,命人摇旗呐喊隔空对话,说些污言秽语辱骂苍凉。 “黄口小儿,叫嚷何用,快快取出你的兵器,和我走上几招!” 天边晚霞升腾而起时,一道雪白的锋芒从正面迎头冲来,与他同行的还有三百余同样持枪的白袍骑兵。 为首大将不是旁人,正是陈豫,李素柏将最艰难的任务交给他,在这里拦住马巍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我直接将他的人头斩下何不快哉? 兵器刚一相碰,陈豫就使出浑身解数,马巍不敢怠慢,他知晓此人的厉害,别看年纪轻轻,却称得上是苍凉第一将。 两人一直打到额前汗水直冒,也没能分出胜负,从局面上来看,陈豫还要略微压住马巍一筹,但马巍善于持久作战,比陈豫的体力不逞多让。 眼看着日落西山,苍凉军的队伍又走出去很远,马巍不再和他一对一单挑,而是大袖一挥命骑兵掩杀过去,这才将陈豫吓走。 等到夜半时分,马巍终于追上了前面的队伍,当即便展开了一场恶战! ------------ 第25章、托孤儿夫子挡千军 久久返归本队的徐永等人,身上皆被汗水打湿,他们尽力与马巍搏杀来拖延时间,但此地最近还要离着苍凉有五六里地。 这段距离无论如何也没法飞过去,只能硬着头皮死战不退。 摆在李素柏面前的选择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除非他愿意抛弃百姓,带着苍凉军先跑回城内布防,不然尾大不掉,会被逃难百姓拖累。 徐永喘着粗气,面前腾然冒出一阵白雾,他想劝说李素柏早做打算,“陈豫虽能跟马巍多打上几个回合,但他麾下才带着区区三百骑兵,落败退回来是早晚的事情,这些百姓带不回去了!” 他话音刚落,队伍末尾就传来一阵躁动,陈豫灰头土脸地策马追了上来,边跑边喊道:“先生!速走!无良军疯了!” 原来后面的马巍下令丢掉粮草辎重,一切负担全部卸在半道旁,此役追击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等到苍凉县城外,也不准安营扎寨,必须一鼓作气拿下苍凉。 李素柏没有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反而再派出几匹快马,将纸条送给欧阳江河,他知道该怎么去做。 “找个高处燃放纸鸢,后队斩断荆棘阻拦道路,呼延贺带一队人走另一条道,尽量在地面上留下痕迹,让追兵尽量分散开来。” “先生,眼下情景万分危急,是该做打算的时候了!”陈豫在一旁听得都着急,数万追兵再有片刻功夫就能看到这里,到那时就得刀剑相向,拼个你死我活了。 苍凉军才刚有些起色,承受不了这种致命的打击。 李素柏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再看看周围的火把,星星点点如同移动长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凄凉之感。 豪迈、悲壮、苍凉,此情此景若有七分才学和三分酒气,定能做出一篇不世的文章来。 可惜自己学的兵法里,无一不写着绝境二字,没法吐露真情、畅抒胸意。 正当进退维谷之际,许世濡从队伍的中段,急匆匆跑到跟前来,“李素柏,为何看着将士们神色匆匆?难道有什么变故?” 徐永的眼神飘忽不定,身上的小动作可瞒不过老辣的许世濡,当即就看出了些许端倪。 “许夫子说得不错,身后的追兵盏茶功夫便至,无良军恼羞成怒,非要在这荒郊野外全灭我等。” “啊?追兵来了?有多少?”许世濡难以置信地问道。 他以为李素柏布置下重重难关,无良军不会这么快就追上来,但还是低估了他们的决心。 不拔出这颗眼中钉,马巍睡觉都觉着不踏实。 李素柏搓着下巴,沉吟片刻说道:“我估计不下三五万,他们的队伍不比咱们短多少,若是站在高处往后看,不难看到他们扬起的尘烟。” 当然现在是看不到的,现在所能做的就是随时做好应敌的准备,诸位将军都在调整盔甲擦亮兵刃,一旦有敌人冲过来,他们便要与之殊死一搏。 许世濡虽是想过局面会很艰难,但也没想到会是如此,“无良军不是围攻州府许久时日,怎能说撤就撤了?” 能拿出三五万人来星夜追杀,可见他们引来的仇恨,短暂超过了对州府的吸引力。 “最大的麻烦是这些百姓,还剩五六里的路程,根本来不及走完。” 两军交战,暴露在山林间的平民百姓势必受到影响,李素柏将艰难的现状全盘托出,同样是在给许世濡出难题。 方城的百姓全靠许世濡的一张嘴才愿意居家迁移,两座城池相隔的距离不远,可那也是背井离乡,另起炉灶重新开始。 其中出了任何问题,他许世濡是要负责任的,百年之后下去见到列祖列宗,他许世濡担待不起。 一想到此,许世濡脸颊鼓起,显得格外羞恼,“你可有良策护百姓周全?亦或者能击退来犯之敌?无良军领兵的应该是马巍,此人文武双全,相当难对付。” “许夫子若早说半日,可能情况还会好一些,马巍接连战败了我们几位大将,仗着兵多,不停撕咬着我们留在途中的小股护卫,我也没什么计策可用了。” 李素柏所言没有半句假话,平静的语气像是在宣判死刑,听的许世濡心中冰凉。 这该如何是好?马巍与他打过几次交道,那种老成持重的性格,很难真正被激怒,无良军只要不犯下大错,就一定能赶在百姓们进城前将他们追上。 “事到如今,许夫子还是先行进城,我派人快马加鞭送你离开,可带着身边家眷快走。” 李素柏一拱手,两边的军士就上前想要请许世濡换匹快马赶路。 许世濡挥动袖袍驱赶军士,“方城百姓性命在须臾之间,我岂能独善其身?李先生可让人在前面的老树周围多绑些白布,我来阻拦马巍。” “许夫子!大可不必如此!有你在方城的百姓才会心安,你若留下来去见马巍,断然是难逃一死!” 李素柏上前伸手拉住许世濡的胳膊,但许世濡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李先生是不是连这一步都算到了?眼下五六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能拖延片刻时间的办法,唯有请我去跟马巍讲道理。” 许世濡看出来对方心中所想,这的确是最好的缓兵之计,即便李素柏不说,他也打算如此去做。 李素柏露出尴尬之色,朝着他一拱手,“许夫子大仁大义,在下没齿难忘!” “按我的要求准备好,要不然马巍一剑把我斩了,都没地方说理去!” 许世濡手捻着白花花的胡须,怅然若失地唤过来一个十五六的小子,按着他的脑袋冲着李素柏。 “李先生,老朽平生就这一个儿子,老来的子最是疼爱,他有我一身本事,学识见闻更在我之上,日后就交到李先生手里了,愿打愿罚任凭处置,给口饭吃就行。跪下,跟李先生行拜师礼!” 不等李素柏上前阻拦,这半大青年就磕了三声响头,“学生许懿,见过李先生!日后学生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先生不要吝啬责罚!” “快快请起!我与你大不了太多,不必太过见外,今日有许夫子此言,诸位将士做个见证,我李素柏收许懿来当弟子,如有背信弃义者,天地责罚!” 许世濡临别托孤,父子俩相拥而泣,“我的儿!若不好好跟着李先生学本事,一同为天下争出个太平来,等百年之后,咱们爷俩再见面,我断然不会饶了你!” “父亲……我会做到的……您千万保重!”许懿擦着眼泪,红着脸与父亲告别,许世濡双手合袖而立,就那么一点点被后来的人潮所吞没。 李素柏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安慰道:“许夫子甘为黎民百姓奉献出自己的生命,是何等值得尊敬的人物,等回到苍凉,我命人刻碑立传,将此事记到史书上去。” “先生,我父亲其实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你来领方城,只不过他放不下架子来说,这一去也算了却他的心事。” 许懿将父亲深夜独自在院中踱步,苦思冥想天下大事而不得其解的事情,都告诉了李素柏。 “许夫子对天下是何看法?幽州民风彪悍,虽是苦弱之地,但胜在坚韧。” “父亲说要想夺天下,重整江山,必须要占一座进可攻、退可守的千秋之城,这种地方幽州没有,所以这里打得再热闹,也没人能成大气。” “那夫子认为,这种城市在哪儿?” “普天之下,洛阳、长安等等诸多名城,皆是不错的选择,但或是距离幽州遥远,或是重兵把守,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得到的,想要南下攻进金陵城,将风朝的无道昏君赶下龙椅,就得有个跳板,父亲认为最好不过徐州琅琊。” 许世濡用毕生所学推断出的城池,李素柏铭记在心,有朝一日能杀出幽州,肯定要往那边进军。 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催促百姓加快步伐,无奈之下几次命令丢掉沉重的包袱,尽量能在追兵到来之前,进入苍凉。 后面紧追不舍的马巍,前进的脚步再次被挡住,他恨不得将拦路之人生吞活剥吃干净。 “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望着眼前的道路上成片的白布,在火把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凄凉。 马巍只觉着后背冷气袭人,说不出的阴森看得人心惶惶。 “我输三声,再不出来休怪我手下无情!” “马巍将军,许久不见,火气又大了不少!” 从头到脚披麻戴孝的许世濡,阴沉着脸从树后转出来,身边几名军士同样打扮,看得人浑身发毛。 “许世濡?你居然在这里等着我!当初方城还让你来治理,如今看来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马巍恨不得将许世濡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若非这老腐儒巧言令色,蒙骗崔洑的眼睛,方城也不至于落得如今的下场。 许世濡抬手指着他的鼻子,慷慨激昂地骂道:“呔!不知好歹的贼!方城数十万百姓就在前方,尔等亲朋皆在其中,胆敢对家乡父老动刀兵!真不知心中有无鲜血流淌!” ------------ 第26章、浴血战强援迎入城 一边拿着仁义道德来作为要挟,一边是心急如焚的追杀者,许世濡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他以为自己能拖延多长时间,苦口婆心好言相劝,或许能让马巍回心转意。 马巍可不这么想,提着狼牙棒就对着他的脑袋砸来,“腐儒!若非是你在方城数次搅局,我等也不会落入今日之困局!” 可怜一代儒士,连争辩的声音都没发出来,就死于非命。 白布溅血,马蹄和靴子踩平了泥泞的道路,顺带着将一位老人的毕生梦想压进了脚下的泥土里。 乱世之中想自求多福,岂有不动刀兵之理?许世濡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灰蒙蒙的天空悄然飘落细碎的雪花,起初还能被火把的温度融化,不会落在身上,附着在冰冷铠甲的边缘。 随着无良军的不断前进,雪落的速度愈发快了些,风夹杂着雪吹拂在枪尖刀刃,让兵器变得更为锋利。 马巍的那声怒吼,李素柏若有察觉,向后眺望不远处的火把正簇拥着飞速靠近,此时他便已经知晓今日的事情,必须要有一个结果了。 “徐永!你先带着年轻些的向前跑!能扔掉的包袱全部扔掉!” “先生!还是我来领兵,你先走!” 李素柏不由分说地推搡着徐永,让他带领队伍里体力较好的年轻人先行一步,一旦与无良军乱战,最先受苦的一定是百姓无疑。 百姓们面露惶恐,或是略带有愤懑之色,却不敢将心中的憋屈发泄出来,只得随波逐流,夹杂在军旗和号令中间,尽量让自己没有想法,快些前往城中避难。 眼下的世道正如这多舛的命途,繁华的城镇说不定几个昼夜间,就会被战火摧毁。 方城如此,天下如此,历朝历代在行将就木的最后时刻,亦是如此。 谁也逃脱不过历史的轮回,岁月会平等地审判每一个人,李素柏将袍子勒紧,拽着缰绳调转方向,沿着队伍相反的方向前进。 苍凉军的所有军士,皆面色凝重一言不发,能听到的只有铠甲碰撞声,雪花触碰到滚烫的脸颊,融化成白雾蒸腾上半空,遇到冷气凝结,在苍翠的枝杈间化作白霜一片。 “我苍凉自起事以来,终于能跟无良军硬碰硬地掰掰手腕了!诸位,可惧否!” 李素柏将佩剑抽出,胯下战马停住步伐,他这一站定,后面的万余将士齐齐列阵,将阵型扎稳。 人不过百稀稀拉拉,人若上万遮天蔽日,漫山遍野全是苍凉军,寒风萧瑟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吾等不惧!战必胜!逢敌必击!” 山呼海啸的呼喊声,预示着这一场血战的结果。 无良军兵力几乎是他们的五倍,但他们背后是逃难的百姓与苍凉城,如果他们往后退一步,局面会瞬间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兵马没了可以再招募,人心没了就全没了。 李素柏虽不想这样孤注一掷,但纸面上的硬实力,的确不如人家。 早来晚来,都会跟无良军拉开架势正面打上几场,如今的苍凉不是那个连与山贼搏杀都成问题的孱弱义军,况且马巍一路奔波没有停歇,麾下的将士早已是强弩之末。 苍凉军以逸待劳,未尝不可以战。 李素柏望着汹涌扑来的追兵越来越近,紧握剑柄的手臂就有些僵硬。 在马背上厮杀,向来不是他的强项,在地形复杂的山林间交手,许多招数无法施展。 此时的距离已然没法再用任何计谋,拼的是满腔热血,和无所畏惧的精气神。 人数少的一方先将长枪刺出、刀剑落下,他们不喜欢被动迎击,先倒在地上的务必要是敌人。 马巍挥舞着狼牙棒,与陈豫再次交手,这次他的招数与先前截然不同,招招直奔要害,以攻代守杀得六亲不认。 陈豫虽枪法过人,但他并非舍命相拼,一时间竟然被马巍压得喘不过气来。 呼延贺大吼一声想要上前相助,他面前突然钻出来三匹快马三员战将,将他团团围住。 “叛贼!主公待你向来不薄,为何要背信弃义!” “呼延贺!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快快下马受降,还能留你全尸!” 呼延贺闻言,气得哇哇爆叫:“狗东西们!敢跟爷爷我这么说话,还想不想活了!” 一对铜锤舞动得上下翻飞,将这种笨重的兵器使得眼花缭乱,三员战将使出浑身解数,竟也被打得不敢向前。 “哈哈哈!一帮草包废物!老子要还在无良军,带着你们的让活活气死!” 呼延贺大笑着,瞅准机会一锤砸碎了一人的脑壳,隔着头盔将脑袋敲得粉碎,脑浆都顺着脸颊往下流淌,地上红白色的液体淌了一滩。 本来三人合力勉强能战平,忽然少了一个支点,其余两位就更加不是对手,又打了不出十回合,呼延贺连着使出两招斧劈华山,铜锤砸开他们的兵器,左右各抡了几下,将他们统统砸倒。 没等他催马上前,又被几道绳索勾中铠甲,他想要挣脱时发现绳索飞爪越来越多,抬头望向天空,那些飘落的雪花缝隙里,不断有飞钩落来。 无奈之下撒手扔掉铜锤,抽剑去斩断绳索。 恰在此时又有两将从人群中拍马背杀出,呼延贺仓促相迎,手起剑落一个照面就斩杀一人。 另外一位手中枪刺中呼延贺的臂膀,将他疼得差点坠马。 “敢伤老子!死来!”呼延贺高举宝剑,狠命斩断了枪头,又一剑将他项上人头取走。 经过两将一耽搁,呼延贺身上就被挂满了飞爪,这种精铁锻造的抓钩越是用力,抓的就会越紧。 呼延贺急的满头大汗,想再挥剑去斩时,手腕传来一阵刺痛,不知何时飞爪扣住了自己的手腕,剧烈的疼痛让他没握住剑柄。 “哎呀救我!”呼延贺急忙呼救,可周围喊杀声震天,压根听不到他短促的呼喊。 飞爪将他从马背上拽下,数十根锋利的长枪一拥而上,将他扎了个透心凉。 好端端一位大将,就这么被人潮淹没,一双铜铃般的眼睛中透露着不甘,张口呼嚎一声,便吐血身亡。 不远处正在冲杀的李嵩见状,面露痛苦之色,他有心驰援却无力杀出重围,无良军仗着人多势众,将他们就地分割开来。 眼看着战局对己方不利,李素柏急忙传令,将攻杀的目标放在了马巍的身上。 擒贼先擒王,只要将主将拿下,其阵势自然会瓦解。 这一番调兵遣将,李素柏光顾着看远处的焦灼战况,没留神自己的身边,此时只剩下许懿跟几十名护卫在。 无良军中有眼尖者看到中军的李素柏身边并无大将,立刻朝着他这里涌来。 “苍凉的李素柏在这里!快将他擒住!” 不知谁吆喝一声,令李素柏恍然回过神来,这一声也被前军跑着的徐永听到,但再想调转方向为时已晚,两者相差两里多地,不是片刻功夫能到的。 李素柏发现自己身处危局之中时,已经有数名无良军的战将蹿到跟前,逼迫李素柏持剑相迎。 “老师莫慌,还有许懿在!”许懿从身旁的军士手中拽来一杆长枪,就与众将战在一处。 没想到许懿富有学识,武艺还不错,长枪护在身前,舞动的密不透风,一连挑飞十余人,长枪不堪重负应声断裂,又与一将官空手夺来方天画戟,一戟穿透对方的胸膛。 许懿毕竟没多少上阵厮杀的经验,发力过猛兵器带着自己身体一同跌落在地。 李素柏吓得赶忙催马挡在前面,宝剑横着向前挡去,丁零当啷被打的手臂酸麻,他武艺稀疏,会的一招半式还是跟军中的几位将军学来的,用来防身勉强,真动起手来不堪大用。 没坚持几下就被找到破绽,有枪尖戳碎了袖袍,有长刀斩碎了护心镜,李素柏只觉着气血攻心,一口热气直冲顶梁门。 还好这一口被他强行压了回去,但全身绵软无力,再无迎战的本事。 那些敌将见状,无不相视而笑,“速速擒了他!回去邀功!” 再无阻拦挡在他们面前,没有还手之力的李素柏就在不到三丈的距离内,怎能不令他们激动? 李素柏都能看到他们露出的狂热之色,心中暗道吾命休矣,索性晃动肩膀,鼓起最后的勇气将宝剑抬起。 嗖嗖嗖!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箭雨射来,将靠近的敌人尽数射死。 李素柏后背发凉,转身向后看去,只见到一道火光从苍凉方向冲来,还带着大片气势汹汹的生力军。 援军来了!这些新加入战局的军士个个龙精虎猛,疲惫不堪的无良军不是敌手,被打的节节败退。 “李先生可还好?上谷梦云裳来晚一步!” 梦云裳骑着枣红马,挥动鎏金偃月刀,硬生生冲杀出一条血路,与李素柏擦肩而过。 那磅礴气势,哪里像是一员女将? 她的目标是厮杀正酣的马巍,偃月刀刀锋所过之处,鲜血迸溅散落半空,一人一骑如入无人之境! ------------ 第27章、连环计二败无良军 马巍看到来者是谁后,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恨意,上古梦云裳怎么来了?关键时刻坏我好事! 上谷军也足有万人,与苍凉合兵一处,不说能打得过无良军,总归能僵持在这里,时间一长让幽州地界上的其他义军知道,必然不会坐着干看戏。 此地距离州府不过百十里地,眨眼就能到,一旦苍凉再请来个帮手,倒霉的就是无良军了。 马巍虽报仇心切,但不是满脑子都是热血的傻瓜,当即虚晃一招撤出战圈,将狼牙棒高举,示意众将士鸣金收兵。 这时候收兵,无良军所建立起的优势会瞬间荡然无存,马巍急于撤退,顾不得太多,只好拱手将这些再送给对方。 “快撤!后退十五里安营扎寨!” 马巍这一退,苍凉军从后面压住阵脚穷追猛打,到了十五里的地方又厮杀半晌不分胜负,逼迫着马巍一退再退,直到又翻过一座山去。 “好狠的李素柏!我定然饶不了你!” 纵然是富有心计的马巍,也被这不要命的追杀感到担惊受怕,如此看来要说李素柏没有后援,说什么也不会让他相信的。 还有藏着的帮手没显露出来,这般能隐忍,无良军恐怕还是难从他的手中夺得好处。 今日的功亏一篑,让马巍心中感到十分不安,将李素柏逼入绝境都没能杀掉,等他恢复些元气,重振旗鼓再来,到那时就更费劲了。 马巍率领无良军刚止住颓势,就有传令兵从州府方向飞奔到跟前,送上一封书信。 打开书信看到上面的内容后,马巍的脸色就变得相当难看,“别安置营寨了,马上出发向州府进发!” 书信写着幽州刺史王翰,要大摆筵席请诸位义军将领前往,商讨前往京城勤王的事情。 虽然看似无比荒谬的一件事,各路义军却又不得不选择相信。 总在幽州这一亩三分地上打来打去颇为乏味,他们早想着冲出边境,去会一会这天下英雄。 同样的书信也落在李素柏的手中,这封信中还多写了几句夸赞他的话,感谢他为州府解围。 但里面只字未提让他当太守的话,只有苍凉县令这份实际的差事。 李素柏脸上虽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但内心已经开始盘算开,为何刺史会选在此时开门纳客。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容易猜想得到,他寻到了强援支持,放眼幽州能让他不惧怕无良军的,唯有昌黎公而已。 待回到苍凉城中,众将士各自摘取盔甲去各处歇息,李素柏顾不得身体疲惫,赶紧回到县衙内开堂上商议此事。 “李先生也收到书信,想必是一定要去的吧?”梦云裳晃了晃手中的信函,她没打算去凑这个热闹。 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不会安下好心,万一酒席宴中出了什么差错,王翰便可以将幽州义军一网打尽,自己成了边塞之主。 李素柏没正面回答,而是拱手先谢过她的援救之恩,“梦将军愿意趟这趟浑水,李某万分感激,所以此次刺史的邀请,我不但会去,还要带着将军你一同前去。” “为何要拉上我?上谷郡地方挺好的,我不想……” 梦云裳话没说完,就被苍凉城中涌出来的百姓们团团围住,大家七嘴八舌地诉说着这场危险的战斗,虽然大多是道听途说,但从这些只言片语中,不难听出百姓对李素柏的担忧。 由敬仰爱戴得出的爱惜之情,那种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已经远远超过了一方水土所养育的一方人。 方城逃难而来的流民,由许懿带领着尽快安置,与其对接手头工作的正是欧阳江河。 两人算得上师出同门,欧阳江河虽未曾正式拜师行礼,但名义上与李素柏就是师徒关系。 欧阳江河在与许懿短暂交谈的过程中,发现此人胸怀大志,甚至可以说有些想法太过理想,不着边际。 “我要想要一个大同的天下,让世间不再有疾苦,不再有阶级……”许懿对此满怀信心,他觉着欧阳江河心中定然也如此想法,一上来就称呼他为师兄。 尽管欧阳江河比许懿岁数小上六七岁,但两人一见如故,特别投脾气,许懿觉着达者为先,并不分老幼。 能独身一人唱出空城计,没让特意路过的几支义军趁虚而入将苍凉县夺走,又在万分危急时刻将救兵带来解围,这种气魄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能做到的。 看来李先生的确有些独到的本事,日后或许也能传授给我。 许懿如是想着,自己父亲将一生都奉献给了方城,却到头来落得个惨死沙场的结果,他认为单纯摆弄笔墨,是没法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的。 当就要当挥斥方遒的将军,李素柏文武全才,不久前持剑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姿,让许懿两眼放光。 不知不觉成了李素柏的小迷弟,许懿打心底里甘愿为李素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其实不光他心里是这种想法,刚脱离危局稍微松了口气的方城百姓们,所想的亦是如此。 还没等找好安身立命之处扎稳营帐,就有些青壮年的男子涌向城中军营,吵闹着想要加入军队。 营房中见将军们还未曾回来,只得先登记造册,将他们单独编成一营人马。 更多的百姓则是被安置在城外土堡,那里有充足的房屋供其居住。 上谷军部分驻扎在城郊,还有些随着梦云裳一同进入城内,就在县衙附近的街道上搭建营房,临时住下来。 不久前李素柏给写的求援信,信中陈述利害,将梦云裳说动了心,才得以在此重创无良军。 他给出的条件,梦云裳很难拒绝,俗话说孤木不成林,若不能将合一处兵打一家,幽州早晚被无良军吞并占据,倘若她与苍凉联手,则进可攻范阳,退可守上谷。 此等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 梦云裳的确想要跟苍凉谈条件,又与无良军始终是死敌,所以这次率兵前来,留着娘子军看守上谷诸县。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认定了李素柏,绝对有能力掌控好眼下这个局面,他若能有两郡之地,定如困龙入海猛虎下山,再不复今日模样。 在此之前,她被请到县衙,随着诸位将军一同落座,商讨有关前往州府的事情。 陈豫一听到要轻装简从去州府吃酒席,一拍大腿就起身反对,“先生太过心地善良,救下方城难民就费劲心力,不惜让苍凉军大伤元气,还险些把性命搭进去,没等休整就要再去州府,太过冒险了!” 这一仗打得惨烈至极,虽逼退了无良军,但他们同样不太好过,不光呼延贺战死,损兵折将数千人之多,如果再贸然靠近州府,再与无良军打起来,他们经受不起这种的损失。 “我同意陈将军的说法,目前城中百姓纷乱,难民尚未得到妥善安置,还是先以休整为上最妥当。”徐永取出城中各坊市的地图来让大家观瞧,难民们拥挤在北城墙根下,一时半刻恢复不了应有的秩序。 李嵩在城外为呼延贺厚葬,并未参与此次讨论,李素柏环视四周,再问道:“梦将军有何见教?我苍凉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世事艰难拖沓脚步,我想去却挣脱不开。” 梦云裳反问道:“先生叫我来可不是看笑话的,自家的事情关起门来自家解决为好,我只问你一句,如果你非要去州府,那么有几成把握讨到便宜?” “梦将军果真问到点子上了,幽州刺史恐怕得到昌黎公的鼎力相助,想召集我等前往,逼着我们交出兵权来,毕竟冀州的苏柳二王,不是一张嘴就吹嘘出来的。” 冀州出了一位平天王,一位震天王,几乎瓜分了冀州的土地,两人却又是连襟关系,自然不会内部冲突。 他们最近平定一州之地,打算将手伸到幽州地界来,幽州刺史王翰深知单打独斗只会被一一击破,所以才出此下策来请义军前来。 有昌黎公在背后撑腰,再算上守州府的风朝将士,汇聚起小十万兵马不成问题。 有坚强的实力,是他敢发出邀请的底气,而李素柏所想的是,借此机会获得领兵的机会。 打出去,才是正道,窝在幽州这一亩三分地上,闹不出太大的动静。 “这与苏柳二王又有何关系?”梦云裳不解,在排兵布阵方面,她不是 “震天王柳长旺占据河间、渤海,地广人盛,却无擅于守城之谋士,又能途经无良军的地盘,所以王翰会选择从这里进入冀州,而方城在我正下方,是我的主场。” 李素柏再拿出他那一套天时地利人和的讲究来,三言两语说的梦云裳头脑发热。 “既然先生能算准第一步,那我们倘若杀进冀州,该往何处谋求发展?” “走文安、章武,绕到南皮后方,占住南皮。” 一副宏大的地图,蜿蜒曲折地在李素柏的眼前徐徐展开,这股刺骨寒风,终于要吹向古老的冀州大地了…… ------------ 第28章鸿门宴刺史定三军 从蓟县州府发出的请柬,在路上跑了足足整月时间,才陆续从大开的城门陆续进入。 厚实的城墙外,激烈战争所留下的痕迹依稀可见,寒冷的空气中还弥漫着烟熏火燎的味道。 在随着大部队行进的军士们,很喜欢闻这种味道,战争胜利后的喜悦之情里,会夹杂着这股熟悉的气味。 甘冽而又清爽,是属于铁血男儿的独特浪漫,幽州刺史王翰此时正站在自家府门前的红毯上,拱手迎接着不断出现在面前的将军们。 城中随处可见敲锣打鼓的戏班子,热闹得好似过年节庆般,幽州好多年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守城的众将官们面色肃然,带着萧索的寒气一动不动伫立在原地,与城墙垛口的旗帜形成一副杀气腾腾的画面。 城上城下、城内城外,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噤若寒蝉,冰与火的碰撞在蓟县上演,明眼人趁早城门开启时,悄悄背着行囊逃离这是非之地,剩下那些爱看热闹的苦命人,在这里陪着刀斧手聊聊家常。 刺史宅邸院落宽敞,摆放着长条席位百十余张,更有数百面容姣好的青春女子换上纱袍往来其中作为服侍,四周火把照的地面通红一片,升起的火炉让府内暖意盎然,客人无法将盔甲穿戴住。 每到场一支义军队伍,王翰就会笑着躬身施礼,一点儿没有刺史该有的架子,主打的一个亲民良善的和蔼形象。 有些长途跋涉艰苦行军来的,早早上了吃食先垫起来肚子,以免待会儿局面失去控制,没法继续吃饭。 也有些不敢来的,那些或是心怀鬼胎,或是自持实力弱小,难以在这场酒席中讨到便宜的,就都按兵不动,找个合适的角落躲起来静等消息。 幽州地界上,人人都知道此间事了却,定然是要变天了。 至于花落谁家,还未曾可知,城外相隔数里地就会有一处营地,大家保持默契并不互相攻打,炊烟袅袅升腾,军士们各自开始埋锅造饭。 他们相互之间是敌对关系,但此时统率们都在城内一桌酒席宴上吃喝,他们还算不上是对手。 没有到动手的时候,大家都会克制着战意,一旦里面传来讯号,蓟县周围就会瞬间变成一片战火纷飞的离乱之地。 那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结果,再怎么打,他们同属幽州,多半都是同宗同族的血脉相连,对外宣称要兵发京城,实则是要先下手冀州领土,不让苏柳二王打进家门。 站在王翰身边的师爷,摇晃着一把黑白羽扇,相传那是他从海外仙山求来的宝贝,世人便称之为羽扇先生,只知道他姓崔,于是有了个响亮的名字——崔昆仑。 崔昆仑藏在王翰后面半步的地方,笑吟吟地仔细打量着往来的宾客,他的眼神深处透着说不出的精明劲儿,从上到下将人看上一遍,就知道个七七八八来。 王翰之所以能守住这么多天,文靠羽扇先生,武靠申通文,幽州第一勇将,力战苍凉军数十场不仅没败过,还略占上风。 此时两人都在府中,足以感觉到此间事情的重要。 当看到李素柏一行人风尘仆仆往这边走来时,王翰将笑容堆起,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苍蝇。 “近日时常听闻李先生的大名,不曾想我幽州还有先生这号风云人物,早知如此我岂能受此委屈?李先生能来,真瞧得起王某!” 王翰说话丝毫官腔没有,听得李素柏心中暗自惊奇,从收集来的情报中看来,此人应该是个色厉内荏的奸猾之辈。 能稳坐幽州刺史的位置,不仅是手下的谋士将领有功,更大程度上是他的左右逢源。 王翰善于借力打力,驱虎吞狼更是他的拿手好戏,稍不留神就会被他当了人肉盾牌给出卖掉。 李素柏拱手施礼,用同样的语气说道:“刺史大人能舍得在灾年掏腰包办酒席,看来幽州转过年来定然是个难得的大丰收!” “那就借李先生吉言了!幽州能有今日的酒席宴会,还得多亏了苍凉军,能挡得住崔洑!” 王翰有意无意地抬高音调,那声音生怕旁人听不清楚。 周围三三两两凑拢小圈子窃窃私语的宾客,纷纷扭过身子来望向这边。 李素柏只得一一作揖打招呼,在这里他既年轻,又身份低微,不论是起义的时间还是官职,都是最末了的。 同行的许巍有些愤懑,小声嘀咕着刺史的坏话,但王翰的目光压根没在他身上停留,而是对准了梦云裳。 原本王翰打算客套两句,将李素柏迎进去算了,苍凉军虽解了燃眉之急,但那点兵力放眼整个幽州,可排不上号。 怎么梦云裳也在?王翰起初以为是两人半途相遇,这一开口询问,可把他吓得不轻。 “梦将军的英勇事迹,我早有耳闻,这与李先生同行,可是之前的故交?” 梦云裳也不知道是没听出话里有话,还是故意这么回答,“我已加入苍凉军,以后上谷郡的军民,皆听从李先生调度,我一路同行而来,不过是为了护着李先生安全。” 他这带来的几位,个个武艺不凡,陈豫更领兵压阵在城外,这里若有变故,苍凉军会毫不犹豫地冲进城来。 王翰闻言,顿时满头雾水,“上谷郡兵马齐备,梦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又是豪杰,怎会选择将家底拱手相让给一个草莽出身?” 心中虽这么想,但口中还是称赞道:“梦将军慧眼识人,前不久与无良军一战,恐怕也有你的功劳吧?” 不然以苍凉那点人马,怎会挡住愤怒的马巍?城高墙厚的州府都险些失手,在无险可守的山林间,无良军足以横扫幽州。 “全是李先生算计好的,我不过是听令行事罢了。”梦云裳将矛头,全甩给了李素柏。 李素柏苦笑着想让她少说两句,还没等他开口,身后面又走来几位铠甲锃亮的客人。 “王刺史,别来无恙!” 一声粗狂的声音从为首之人的口中吼出,王翰吓得倒退一步,吸了一口凉气。 “崔洑!你好大的气魄!就不怕我现在动手将你拿下?” 来者并非旁人,正是刚从范阳折返回来的无良军首领崔洑。 崔洑眼中冒火,王翰难以掩盖身上的杀气,两人对视火星四溅。 “将我杀了,无良军一夜之间就能踏平这里!何况还想靠我来对付苏柳二王!” “你这……真以为幽州无人可用?李先生比你强之百倍!”王翰一时语塞,多少有些胡言乱语。 可他这一句话,瞬间将崔洑的话拉向了李素柏。 无良军接二连三遭到李素柏的算计,崔洑对他更是恨之入骨,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以此来告慰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李素柏暗自叫苦,这还没进入正题呢,火气就大得可怕,自己想着藏在一旁静候时机的打算宣告泡汤。 崔洑冷笑一声,“苍凉全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人而已,知道不是对手,还拉来个女人救场?李素柏,脸呢?” “女子上战场,并无不同,上谷郡百姓应得,我苍凉也应得,怎么到你这里就如此讲究规矩?” 李素柏的回应中肯,并没带有激烈言辞。 “此行邀请诸位,不是为了吵架的,争论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如果幽州想存活下去,就得一致对外!” 王翰的话苍白至极,没有任何的说服力,崔洑压根不吃他这一套。 混迹官场那一套言论,放在这里并不适用,眼看着局面陷入尴尬境地,崔昆仑赶紧替他解围。 “刺史!崔公!两位都消消火气!无良军也好,苍凉军也罢,想要逐鹿中原,摆在你们眼前障碍就是苏柳二人。” 冀州无论将领还是兵力,都远胜于幽州,这里地广人稀又偏僻,许多幽州本地的有识之士,都在往中原搬家。 崔洑对羽扇先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若非此人的诸多算计,恐怕城池早就破了。 “羽扇先生的话,说起来比王刺史中听许多,站的有些乏累了,还不闪开道路让我等进去?” “那诸位里面请吧!”王翰做出个手势,不情不愿地将他们请到里面。 无良军坐在最前,李素柏则找了个末尾的位置坐下,梦云裳与他紧挨着,其余人都只能站在后面。 幽州此次前来的大小义军,竟多达三十余位支,其中兵力不如苍凉军的有大半,可不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就是祖上传下来的官职,个个横眉立目,看着都不好惹。 许巍在一旁端茶倒酒,趁机俯身低声说道:“先生,怎么感觉走廊外面有些刀斧手埋伏,用不用出去告诉陈将军?” “区区刀斧手而已,刺史还用得着我们,不必惊慌。” 相比于泰然自若的李素柏,许巍就显得稚嫩太多,表现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诸公们看到后,无不轻蔑嘲笑。 “苍凉县城里出来的草包,怎能与我等同席而坐?看来这刺史,也饥不择食咯!” ------------ 第29章、面朝南荐谁为先锋 身坐主位的幽州刺史王翰,一脸凝重地望着酒席宴间的这些称霸地方的豪强,心中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他有机会最先举起义旗,碍于种种原因没能实现,才落得被人围攻的可怜下场。 羽扇先生出的主意,让他大摆筵席请来幽州的义军首领,从中周旋制衡。 至于如何去做,王翰没什么想法,身边昌黎公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僵硬,眼神一转将酒杯举起。 “诸位!稍微安静些,且听我说两句肺腑之言!” 通常而言这开场词,应该是谁下的请帖谁来说,王翰还在酝酿情绪,就被昌黎公抢去了风头。 昌黎公话音一出,纷杂的院落里霎时间变得安静下来,在幽州地界,谁不会给昌黎公三分薄面? 他先来州府几日光景,还不知道与王翰达成什么协议,两人此时肩并肩坐着,俨然一副同进同退的模样。 尽管王翰的脸上有几分不悦之色,但还是任由昌黎公先开口,他身后的羽扇先生轻轻碰了碰他的后背,示意他不要冲动。 昌黎公一晃身子,老神在在地站起来环视四周,“今日能在蓟县见到幽州的肱骨,当真是愉快极了!这第一杯酒我先干为敬,诸位随意!” 话还没开始说,先喝下一杯,等身边酒侍重新将酒杯倒满,昌黎公清了清嗓子,转过脸来先对着崔洑。 “冀州苏柳二人陈兵边境,想要闯进来将我幽州诸位英雄个个清除、一网打尽,那平天王苏怀对外号称有二十万之众,可就在无良军的地盘对面,不出五日功夫就能打到范阳。” 崔洑冷冷地望着眼前的老家伙,没好气地说道:“兵来将挡,范阳郡自然由无良军来处理,用不着昌黎公操心费力!” “诶!此言差矣!我可听说无良军近些时日尽吃败仗,伤兵损将无数,已然是元气大伤,还能挡得住苏怀?今日宴席不为别的,只希望诸位能撇开成见,以诚相待!” 不透出底来让大家心中有数,即便这同盟成立,也不会是冀州的对手。 “昌黎公说得轻巧,在座的相互之间,谁没有点私人恩怨在里面?三言两语若是能解开,还用得着大动干戈?” 崔洑的话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听得众人纷纷点头,其中更是有人愤然离席而去,完全不顾及昌黎公的脸面。 要脸又如何?还不是自己挣来的? 那人刚走出院门外,就看到灯火映照下的影子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让众人警惕心大起,潘家军的几位将领就要拔剑,被坐在前面始终没有说话的潘昊连忙制止。 “昌黎公,强扭的瓜不甜,你要与刺史同流合污?” “潘将军此言差矣,刺史是诚心实意请求大家拧成一股绳,哪怕日后翻脸不认,也得走出幽州这地方不是?没法解决眼下的问题,同在一艘船上的诸位都得玩完。” 昌黎公说罢,便坐回到座位上不再多言语,局面一度陷入十分尴尬的境地。 “别看风朝一副危在旦夕的模样,抛去驻守北方的三十五万边塞军之外,京城近日不断集结了最少八十万军队,旨在于征讨各地的义军,我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的……” 幽州义军虽气势高涨,实则缺乏主心骨,大家各自为战,散作一盘沙,真与朝廷动手,绝对讨不到便宜。 风朝日薄西山是不争的事实,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是事实。 八十万大军不是个小数目,两三日的功夫就能将幽州翻个底朝天,如果不谨慎对待,真打到这里来,他们都得成为刀下亡魂。 压力如山岳般层叠而来,那种无力的窒息感,迫使他们低下高傲的头颅,更为冷静地倾听王翰所说的话。 “冀州、朝廷,单独拿出来哪一个,你们都不是对手,但我们如果先下手,就能占尽先机。” “刺史大人,你的想法不错,但该如何实行呢?不会以为苏柳二人就在那边等着挨打吧?”潘昊眉头紧锁,面对朝廷征讨叛军,他感到莫大压力。 想不想背负世人的骂名,这件事需要很大的勇气,潘昊显然对此产生了怀疑,他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身边的将官们同样如此,手下的万余人四处打游击,虽占据些小城足以果腹,但面对训练有素的朝廷军队,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与昌黎公一路,走文安往柳长旺的地盘打,无良军崔洑一路,直接从范阳起程,去挡住苏怀,只要打下一座郡城,就合兵一处在那里遍地开花。” 进攻的思路说简单也十分简单,派出实力相当的两军,互相比着看谁的本事更胜一筹。 崔洑听罢并没有表示拒绝,他想要的无非有两点,一是无良军自身的安全,二是在同盟中的地位。 听到风朝还有八十万军队的事情后,他心中便打消了撕破脸皮的打算,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不会为了争一口气而坏了全局。 这艘船翻了对谁都没好处,同盟势在必行,打出幽州广阔天地才能大有作为,蜷缩在幽州白白耽误了大好时机。 “计策倒是不错,但大动干戈总有个先来后到,谁为先锋?谁来指挥?” “自然是谁出的兵多就听谁指挥,至于先锋官谁来当,诸位可有愿意自告奋勇者?”王翰的话落在地上没人接,一时间场面再次陷入两难境地。 没人想当冤大头的,谁走在最前面,将来要面对的损失就会越大,大家都想在风浪之中尽可能保留自己的实力,想借助敌人之手来削弱对方。 李素柏在长久的沉闷之后,忽然将手臂举起,他坐在最末端的席位上,若非此时的环境太过安静,还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王翰正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相似,一看到有人想要说话,赶忙紧走两步一拱手,“这位壮士,可要当先锋官?” “自然,我苍凉军愿意冲在最前,为幽州而战!” 李素柏是谁,大家或许从未听说过,但苍凉军的名号可是响亮得很,几次三番让无良军吃瘪,他一站出来,崔洑的脸色立刻就变得如同酱茄子般难看。 方才听前面几人争论不休时,李素柏就问许懿,“换做是你,你会当这个先锋官吗?” 许懿不假思索地回应道:“先锋官是两边受气的角色,我肯定不会去,被夹在中间的感觉会很难受。” 打赢了会惹的冀州视作眼中钉,以后在冀州地界上会处处碰壁,打输了回来会被同盟之人冷嘲热讽,本就没什么实权,更为严重者会当场葬送在两军阵前。 有百害而无一利,显然是个赔本的买卖,但李素柏却摇摇头,笑着说道:“先锋官再好不过了,我们不仅要做第一个冲进冀州的,还要想办法将王翰这伙人一网打尽才是。” 李素柏的眼界从来不是幽州,在场之中或许只有崔洑,能猜到他想要做的事情。 广招兵马多寻奇人异士,只要拿下一座城,反过来就能当做谈判的条件,将身后的大军堵在城外。 “老师这样打算,会不会风险太高?”许懿显得有些担心。 “不冒风险,怎能成大事?剑在手中、路在脚下,趁着大好时光,不搏一搏,可惜这一辈子!我苍凉愿往!” 李素柏站出来,也替王翰解围,当即给封了先锋官,授了令牌印绶,将他的座位拉到了崔洑的旁边。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崔洑此时却表现得没有杀气,而是像多日未见的老友般,附耳低语了两句。 “急功近利小心被浪头打翻,有你这种对手,我还是很珍惜的。” “苏怀不是在场这些酒囊饭袋,能当平天王,其胸中韬略难以窥伺,崔将军也多加小心。” 两人突然的寒暄,再次按住了还想辩驳的潘昊,他自然是不甘心听从于无良军,而昌黎公又不会与自己同道而行,气得他闷声不言语,干坐在位子上喝闷酒。 崔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真期待日后你我在战场相见,好让我亲自体会一下什么叫算无遗策。” “崔公慢走,若遇到困难,可随时与我传信!” 望着崔洑离去的背影,李素柏恭恭敬敬施礼。 有先锋官在前面扛着,接下来的酒席进展非常顺利,谈罢了正事之后,美酒就显得格外清洌甘甜。 李素柏开怀畅饮,直到夜半时分才不胜酒力,发着酒疯告辞。 等众人架着他踉跄走出府门,走到大街正中时,李素柏颜面一变,哪儿还有半分醉意? “速速通知陈豫,现在就清点兵马前往方城!我们先打下文安,给后面收取过路费!” 李素柏的那种喜悦溢于言表,当彻夜未眠守在城外营地的陈豫收到消息时,比李素柏还要兴奋,当即点兵拔寨而起,奔着文安城就去。 还去方城县作甚?一个没粮草没兵将的空城,去了浪费时间,陈豫直接下令,到文安城里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