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天雨虽宽 第一章 一剑开天门 西北广阔,一望无际。 神州极西之地,有一片诡谲难测的荒土,此处金沙遍地,难以见到绿色的植被,更有不少被黄沙掩盖了大部分的森森白骨,使人油然而生的感到绝望与荒凉。 相传,这处荒土之上坐落着一座城池,藏有长生法门,世人不得而知。 …… …… 浩瀚大漠上扬起一片尘埃,黄沙漫天。 偌大的城池外,仅仅有一中年道人,提剑而立,目视远方。 这个男人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眉头微微拧起,脸上粗糙的痕迹,让人一眼看去不过就是一个平凡至极的农家汉子。 他抬头望着大漠上绝尘而来的数以千计的铁骑,闭上眼睛,微微颔首。 “修道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取人头。” 茫茫大漠,干燥的风卷起沙粒,吹在那中年道人的脸上。 千骑来到中年道人身前,勒马定住。 为首一骑乃是一丰神俊朗的金甲将军,此人眉头微皱,问道: “陈道长,你我都清楚天书秘卷的重要性,皇城之中的那位,各大门派的上人,都对它虎视眈眈! 如今它重现于世,你却要拦着我们?” 中年人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此处没有你们要的成仙契机,但无论如何,贫道在,这城你们便进不去!” 将军不想那么快撕破脸皮,他此次前来,是奉上面那个人的命令来探求长生之秘的。 他商量道:“陈道长,我们不想为难你。” 他指了指中年道人身后的城池,又道:“究竟有没有我们进去一看便知,若没有,我们就此离去,如何?” 中年道人眉宇之间带着一丝怜悯,苦涩开口道:“这城中的一切不能为世人所知,即便放你们进去,你们也就不能活着离开了。” “陈青山,你可知你此举会为蜀山带来什么后果吗?” 身披寒光铁甲的将军拳头暗暗握紧,神情相当阴沉。 道人直勾勾的盯着这位将军,眼神深邃,平静无比。 “蜀山,你们动不了。事后贫道会亲自登门拜会这堂堂赵家,随后问剑守龙山。” 道人平静的开口,仿佛在诉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你!” 身披银甲的将军脸色难看至极,额头更是青筋暴起。 “那我今日便会一会你这位蜀山传言中神秘至极的,当代宗主!” 中年道人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他神情严肃,缓缓抬臂。 提剑。 木剑还是那柄木剑,可周围的天地气数已被木剑牵引,一剑即含有天地威能。 剑起。 第一剑,龙蛇! 只见中年人身形一动,蓄势的一剑挥出,磅礴的剑气冲天而起,寒光掠影,渊渟岳峙。 那剑气宛如一条长龙,又似一条庞大的青蛇,携带不可阻挡之势,极速掠向将军。 突然,将军身形一动,踏马而起,同样挥出一刀。 普普通通的一刀,同样飞速掠去的刀气裹挟着滔天杀意,刀气之中仿佛有千军万马的奔腾之音。 这一刀撕裂了大地,直直冲上剑气,一阵烟雾弥漫,二者竟是堪堪抵消! 中年人神色平静,气机刹那间流转七百里,神意浩然。 第二剑,六千里! 此剑一出,剑气轰然倾斜,覆盖天地,凌厉无比。天下再无高明剑招。 六千里,声势浩大,急转急停,锐不可当。 这一剑已经不再是剑气,而是剑意,沙场之兵在其面前如若无物。 将军神色一沉,丢下刀,冲上前去。 以肉身硬撞剑气。 二者相撞之时,凌厉的剑气在将军身上割着,致使他长发狂舞,锦袍破烂。 “开!” 刹那间,将军皮肤变成了金黄色,身后立起一尊法相。 金光法相高大无比,遮天蔽日,满脸狰狞,如杀神降世,徒手捏碎了那道声势浩大的剑气。 中年道人神色骤然苍白几分,闭上双眼,苦涩喃喃:“果然如此么……” 肉体凡胎,承载不住这么浩瀚的剑意。 中年道人蓦然睁开双眼,神色坚定,缓缓举起木剑指向天空,朗声道: “我有一剑学自中原青衫剑神,今日以此剑请诸位将军,赴死!” 剑开天门! 木剑冲霄而去,破开云层。 刹那间,天地光明,金门乍现。 只见木剑悬浮在天门之上,通体晶莹,好似那九天玄剑一般。 “落!” 木剑仿佛得到指令,裹挟着天门的金光飞速落下。 中年人七窍流血,剑意丰沛,散发天地间。 他抬头望着飞速落下的木剑,慢慢合上双眼,默念口诀。 将军又惊又怒,“快撤!” 中年人无比轻松,笑道:“晚了。” 一剑开天门,可使仙人跪。 广袤无垠的大漠中,突兀的出现了一个几百丈的深坑,坑里是触目惊心的残肢断臂。 血液染红了黄沙。 “噗!” 中年道人蓦得吐出一滩血,脸色苍白无比,双腿颤颤巍巍。 中年道人看向无尽大漠的另一端,风起云涌,黑云压城。 这拨人马仅仅只是个开始,后续还会有数之不尽的人来此求所谓的“长生”! 中年道人痛苦的闭上双眼,他已经想象到那副画面,天地倒转,日月无光,茫茫大漠,流血漂橹,一朵又一朵彼岸花盛开在尸体之上,绽放在血液之中。 彼岸花乃情花,寄情于花,因执念而盛开,那些求长生之人,为何求长生? 为妻儿,为长辈,为好友,为挚爱。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皆因他们情之深沉,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不然何苦来哉争这尚且未知的天书,以求长生? 只是,他们却不是为了自己,届时盛开的彼岸花就证明了一切。 是啊,还有什么比长生更无聊的吗? 中年道人用布衣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和额头的汗液,望了望天际,蓦得想起曾经一个青衣小道士问过他: “师兄,这天下那么大,你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干嘛管那些闲事?” 中年道人轻声道:“儒家有句话说得好,叫“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生活在这方天地之间的人皆是笼中之雀,有的人不知道,有的人知道却不愿点破,更不愿为这笼中雀争取一线得以返回广阔天地的机会。” “那么我来做,我来揭开这块已经盖在人们头顶无数岁月的遮羞布,让水底的鱼儿长出翅膀,飞回彩云之间。” 小道士问道:“外面那么多仙人,你打不打得过啊?” 中年道人沉默片刻,正色道:“应该打得过,打不过也得打。” “可是你会死的,值不值啊?” “……” 他转头看了看无比巍峨且充满岁月感的城池,如释重负般说道:“值吧!” 中年道人轻轻的唤回木剑,拎着它,背影萧条的离城门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走的很慢,可又似乎很快。 在余晖的映照下,一道身影在大漠上越拉越长。 ------------ 第一卷 天雨虽宽 第二章 江南有书生 京城,隆冬。 地白天色寒,雪花大如手。 漫天飘舞飞雪,给繁华的京城镀上一层薄纱,街边御道上,零零散散有些人却不多。 卖炭翁拉着车,慢悠悠的走在冰天雪地里。 一眼望去,偌大的京城刹那间竟显得有些冷清。 但酒馆茶楼却格外的热闹。 外面鹅毛大雪纷飞,京城里的百姓与好友相约在酒馆饮酒暖身,击碗高歌,活脱一副过年关的气象。 一个一脸胡渣,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男人喝了一口酒,看向一旁穿着粗布麻衣,皮肤也有些黑,但是明显能从眉宇之间看见一点书卷气。 “最近京城可不太平啊,刑部的人挨家挨户搜人呢。” “听说是大楚的细作混进京城了,要借明年春闱混入朝堂……” “又是大楚的人……” 魁梧男子喝了一口酒,抹了抹嘴道:“你说那些当皇帝的都是怎么想的?天下就这么大一块地,你也争,他也争,争的头破血流,死的还是我们老百姓……” 略带书卷气的男人顿时慌乱起来,连忙道:“辱骂君父,属以下犯上,当以大不敬论处,这可是不赦之罪!若被有心人听了去,你我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那魁梧男子漫不经心,十分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这时,一个白衣少年走来,背着一个竹制书箱,手上提着已经收起来的伞。 白衣少年皮肤皙白,眼神清澈,只是脸颊有些被冻得有些泛红。 他缓缓放下书箱,轻轻开口道:“酒馆已无空座,二位兄台,可否准许我在这里坐上一坐?” 那略带书卷气的男子看着白衣少年的书生模样,生出亲近之感。 他笑容和煦的看着白衣少年,道:“无妨,坐坐坐。小友也是赶来参加春闱的吧?从何处而来?” 白衣少年点了点头,开口道:“从江南而来。” 言罢,那男子看向白衣少年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赞赏。 自古江南出才子。 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其中江南人士可占半数。 不知道江南的烟雨太过朦胧,还是那里的渡桥折柳是天生的诗章,总能生出那么多才情无双,家国为怀的人。 如今江南道四大家族,卢王李郑,皆有人入朝为官,其中卢家人更是已经官升顶点,封无可封,是为当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人名为卢蠡。 自从卢蠡离家参加科考,连中三元,入翰林院。 后几年连续高升,直至如今官居一品当朝首辅,却一直未曾回过江南老家,甚至未曾有过书信往来,仿佛要与往日的一切彻底断绝。 世人猜测,首辅大人当年在卢家过得并不好。 这都是后话了。 略带书卷气的男子给白衣少年倒了一杯酒。 白衣少年轻轻抿了一口,轻声道:“方才听到二位谈论内容,在下有一点疑惑。” 男子道:“你且说与我听一听。” “圣上降旨,命刑部彻查京城,势必抓住那大楚来的细作,可那京城何其之大,况且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岂不是打草惊蛇?” 那略带书卷气的男子微微皱眉。 魁梧男子一拍桌子,无所谓道:“这有什么可疑惑的,皇城之中尽是陛下的眼线,刑部放出消息以后,那人必定慌不择路,只要再使重兵把守住离京的通关要口,抓住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白衣少年转了转手中的酒杯,再次轻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大楚细作的消息从何而来?此人欲借春闱蟾宫折桂进入朝堂,说明此人自信自己必有可取之处,说不定还会是经世之才……” 白衣少年停顿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魁梧男子顿时皱眉,久久不语。 书卷气男子瞳孔逐渐放大,却又带着一丝疑惑的看着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看着男子,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轻轻笑道:“酒还是别人请的好喝。在下告辞了。” 随后背起书箱,起身离开座位。 那身穿粗布麻衣,略带书卷气的男子看着杯中之酒,久久不能回过神。 魁梧男子挠着头,看了看身旁的朋友,又看了看走向酒馆门口的白衣少年,茫然不解。 …… 白衣少年将手伸出门外,雪花落在手心,感到一阵冰凉。 “京城的雪确实比江南星星点点的雪,好看的多。” 白衣少年握拳收回手,撑伞而立,走出酒馆。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白衣少年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今年的冬季格外的冷,白衣少年重重呼出一口白气,仿佛要吐出胸中的烦闷。 他为何要与那两位萍水相逢的酒客说那一番话呢? 白衣少年有些愣神,不知不觉伞已经被一阵风吹离了他的手,落在了地上。 白衣少年捡起伞,收了起来。 雪花一片又一片落在他那洁白的儒衣上。 伤心皇城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也百姓苦,亡也百姓苦。 不多时,白衣身上已落下肉眼可见的一层白雪。 凡人百姓生活在苦难之中,已经够苦了,不能再苦了。 我没有办法让你们脱离苦难,我只能让你们不要再那么无知,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百姓,与猪狗何异?与刀俎鱼肉何异? 白衣少年想到了那略带书卷气的男子。 “想必你已经看到了吧,这京城风云之下的那座棋盘,即便你看不清何人执棋,又将棋下在何处,可最起码你看到了棋盘,而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白衣少年嘴巴微动,说着只有自己可以听到的碎碎念。 …… 酒馆内。 那略带书卷气的男子看着杯中之酒,摇头苦笑。 他看了看身旁喝酒吃菜的魁梧男子,神色十分痛苦。 像我们这样的人,此生也就止步于此了,即便看到了棋盘的一角又能如何呢?还不如糊里糊涂的过完一辈子,这对我们来说,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酒凉了啊。” 略带书卷气的男子一口饮尽杯中之酒,看着门外漫天飞舞的雪花,沉默不语。 …… ……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远方突然出现一个卖炭翁。 他拉着装满木炭的车,一步一步的向白衣少年所在的方向走来。 一步一步,很慢很慢。 可眨眼之间,那卖炭翁却就已经出现在了白衣少年的面前。 他替白衣少年掸开肩上的白雪,声音沙哑道:“在这冰天雪地里,为什么不打伞呢?” 白衣少年看着面前看不清面容的卖炭翁,轻声道:“我要走的路很远很远,远到这把伞也终究会承受不住雪的重量而毁坏。” 卖炭翁无奈道:“走一段路,便将伞倾斜,让雪滑下不就行了吗?” “总也滑不干净,总会留下一些不是吗?时间久了,余下的雪越积越多,越积越硬,伞终究还是会坏的。”白衣少年看着卖炭翁,轻声道。 卖炭翁沉默不语。 他看了一眼木车盖布上的一层雪,随后拉起装满木炭的车,缓缓从白衣少年的身旁走过。 白衣少年一动不动,目视前方。 卖炭翁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很慢。 终于,白衣少年转过身,看着即将走远的卖炭翁,轻声开口道:“云庄!” 那卖炭翁的身影定住。 他摘下头顶的箬笠,转头看向白衣少年。 那是一张并不苍老的面庞,眼神憔悴,嘴唇干裂,眉宇之间竟也挂着一抹怜悯。 他叹了口气,看着白衣少年开口道:“徐清。” 白衣少年强颜欢笑,说道:“好久不见。” 这一日,京城的雪下的格外的大,纷纷扬扬的落雪仿佛遮盖了世间万物。 ------------ 第一卷 天雨虽宽 第三章 风雪六十载 六十年前,大庆皇帝禅位。 太子登基,四海升平,普天同庆。择定年号,天嘉。 这一年,皇帝下旨凡大庆子民上供延年益寿之法。延寿十年,赏千金赐京城府邸一座,延寿二十年,可饮破境酒…… 延寿百年,准其入白玉楼观飞升图。 …… 天嘉初年。 大庆王朝疆域之内弥漫起一片大雾,笼罩在那些“修行者”的心头。 一则不胫而走的消息,让世人为之疯狂。 漠北之中有长生。 这一日,庆帝下令,命王朝炼气士与沙场武夫,皆前往漠北寻找天书密卷。 这一日,蜀山上走下一位青衫背剑的中年道人,十步跌一境,至山脚下已经散尽修为。 …… …… 青州,白鱼镇。 今日是上元佳节,夜晚的白鱼镇也灯火通明,各种小摊小贩也卖力的吆喝着。 很多大人们拉着孩子一起去赏花灯,还有一些人组织起来的人聚在一起,进行法定之事——燃灯供佛。 数不清多少的蜡烛,照得泥塑佛像光芒万丈,熠熠生辉,如活佛现世。 街市上,一个浑身脏兮兮头发凌乱的小乞丐坐在墙角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也没有人会去看这么一个小乞丐。 “小蟊贼!你敢偷我糖葫芦!”远处,一道愤怒的声音响起。 小乞丐疑惑的抬起眼皮,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却见一个瘦瘦小小的黑影正扛着一大串糖葫芦从他眼前飞奔而去。 再扭头一看,几个中年男人也向这里飞奔而来。 “快看,那还有一个小乞丐,一定是他的同伙,上!”其中一个壮汉大喊道。 小乞丐瞪大了双眼,要不要这么不靠谱,老子我在这坐一天了,都没挪过屁股,怎么就同伙了? 容不得他多想,那群人抄着木棍即将临近,小乞丐立马站起来,向着刚才黑影的方向跑去。 虽然小乞丐看着破破烂烂,萎靡不振,但这腿力不是一般的好,那几个男人眨眼间的功夫就被甩了一大截。 小乞丐瞪大了双眼,努力寻找黑影的位置。 跑到河边,小乞丐突然停下向着四周看了一下,目光锁定一片芦苇荡,坚定不移的飞奔进去。 等人群赶到,早已不见了小乞丐的身影。 “这小兔崽子属狗的吧,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了,还跑这么快,妈的!”其中一人咬牙道。 “你也是够倒霉的,大街上居然被那个小蟊贼偷走那么大的东西。”另一人说道。 “我只不过上个厕所的功夫,谁知道他娘的会出这档子事!” “行了行了,人都找不到了,回去吧。毕竟是没爹娘的小屁孩,也是种活法啊……” “……” 人群缓缓离去。 芦苇荡中。 小乞丐往后爬了一段距离,向某处伸手一掏,拿到一串糖葫芦就咬了起来。 那个黑影顿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黑暗中,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小乞丐道:“这是我的!” 小乞丐不屑的瞧了他一眼,道:“是你偷的。” “那也是我凭本事偷的!” “我被那群人误认为是你的同伙,既然没找到你,愣是追着我跑了几里路,吃你几串糖葫芦,你还心疼了?”小乞丐吐出几粒山楂籽说道。 黑影沉默不语,咬了一口手上的糖葫芦。 他含糊不清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鼻子很灵,顺着糖葫芦的香气就追过来了。”小乞丐漫不经心的答道。 黑影也吐出一连串山楂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徐清。” “我叫宋栖云。” 小乞丐微微蹙眉,“宋栖云?你爹娘给你取的?” “我自己取的啊。” 小乞丐挑了挑眉,“你还认字?” “镇上学塾的那位老先生人很好,我一有时间就去偷听,他从来不撵我走,所以也认了一些字。” 黑影咬下一颗糖葫芦,又说道:“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丢下我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走的那么急,竟然连名字都忘了给我取。” 小乞丐声音轻了一些,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 黑影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双手枕在脑后躺了下去,他看着天上的星星,轻轻开口道:“因为会经常不开心啊,不开心的时候,我都会想象自己躺在白云里,低头就是万里山河,就可以不用看见那些人了。” 小乞丐徐清撇过头,也学着黑影的模样躺下,看着满天繁星围绕着月亮,他的眼中有星河流转,有星辰坠落。 “连星星都有家呢……” 徐清喃喃道。 他本以为他已经经历的够多了,已经看的够多了,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个世界的那些“不公平”与“不容易”了。 一切都只是他以为。 他以为他可以出苦力为自己谋得一条生路,但那人看他是小孩,到了给工钱的日子却开始赖账。 他以为可以乞讨为生,世上总会有好心人愿意给他点钱,可他已经三天没有吃过饭了。 这个世界在徐清的心目中丑陋到了极点。 …… “那你呢?为什么叫徐清?”宋栖云问道。 徐清一时语塞,沉默片刻后,轻松道:“也许是我爹娘想要我一生清清白白吧。” “真土。”宋栖云撇了撇嘴。 清风吹进芦苇荡,吹过少年的心头。 芦苇飘飘荡荡,仿佛在替月亮擦拭星空。一阵风吹过,芦苇荡中的芦苇一齐上下摇摆,一如女子点头,笑靥如花。 两个少年,在这个夜晚成为了一对好朋友,用宋栖云的话说,那是“过命”的交情。 在那以后,二人在芦苇荡中用枯木搭了一个简易的小木棚,漏雨是必然的,但起码也算有了个家。 “老徐,不好了不好了,我们家被人偷了!” 宋栖云从远处飞也似的跑来,大喊道。 正在街市巷口晒太阳的徐清吓了一跳,顶着刺眼阳光艰难睁开眼,疑惑问道:“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我今天收工回家,刚到芦苇荡就看见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怪大叔,拿着一把木剑,在那砍我们的芦苇,我到的时候已经砍掉好多了!”宋栖云焦急的说道。 “走,我们回去看看。” 二人用最快的速度跑往芦苇荡。 白鱼镇上有一条小溪,贯穿这个小镇,小镇的用水皆来自于这条小溪,这条小溪的水很清澈,甚至能清晰的看见水底的游鱼儿,徐清与宋栖云有时会来这条小溪里摸鱼,只不过二人对此似乎都不太擅长,偶尔只能摸到一两条,还是小鱼。 芦苇荡在这条小溪旁很常见,而徐清与宋栖云的那一片芦苇荡则临近小溪唯一的一座石桥。 徐清和宋栖云马不停蹄的赶到家,发现芦苇果然少了很多,但仍有一片依然还在,清风吹过,芦苇点头。 正此时,那个青衫怪大叔突然从芦苇中走出来,手里抱着一些干树枝。 宋栖云拉着徐清跑过去,大喊道:“老混蛋,给你宋爷爷站住!” 那青衫疑惑的偏头看向二人,却见宋栖云如恶狗扑食般扑向他,他微微一侧身便躲了过去。 宋栖云甩进芦苇里,吃了一嘴土。 徐清一脸无奈,看向青衫,问道:“请问你为什么要砍掉我们的芦苇?” 那青衫饶有兴致的看了看宋栖云,然后看着徐清笑问道:“芦苇乃自然之物,地使其生,天使其长,怎么在你口中倒成了你们的芦苇?” 徐清愣住,一时语塞。 宋栖云急道:“这个地方是我们先来的,当然是我们的!你不分青红皂白闯进来,还砍掉那么多!” 徐清点头道:“没错,芦苇乃自然之物确实没错,可你为什么要砍到它们呢?” 青衫看着二人咄咄逼人的样子,无奈道:“好好好,我投降了,我只不过是取掉芦苇做火引子,用来烤鱼罢了。” “烤鱼?”宋栖云立马竖起了耳朵,眼睛直勾勾的顶着青衫。 青衫笑着摇了摇头,他指了指不远处地上的还在跳的鱼,最起码五六条! 宋栖云立马跑过去,如获至宝。 一个个眼睛如墨色宝石般,身上的鳞片如铠甲一样,实在是威武非凡,生动可人,肥大无比,十分馋人…… 徐清也哭笑不得,他看向青衫继续问道:“可即便是做火引子也用不了这么多芦苇啊。” “如果我没猜错,里面那个小木棚就是你们的住所吧,太简陋了。难免遇到刮风下雨的时候,一点作用也没有。我就拿芦苇掺着泥土,给修了一下。”青衫温和道。 徐清走过去,拨开芦苇,看到原来四面漏风的木棚,如今竟也有些精致了起来。三面都已经完全用泥土封闭了起来,其中还有一面是出入的大门。 徐清转头看向青衫,“谢谢你。” 青衫哈哈大笑,摆了摆手,示意徐清一起过去吃烤鱼。 夜色如漆,月光皎洁。 芦苇荡旁,三个人围着篝火吃着烤鱼。 “这么说,你是从蜀山出来闯荡江湖的?” “是啊。” “一看你就没闯出什么名堂,多大的人了,还绑个木头剑……”宋栖云鄙视道。 “其实我突然觉得你人怪好的,之前是我错怪你了。”宋栖云一脸认真道。 青衫一脸黑线,想起了之前宋栖云喊他老混蛋。 “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徐清,他叫宋栖云。” “怎么样,我名字好听吧,我自己取的哦。”宋栖云一脸洋洋得意道。 “好听。” “你们的家呢?为什么住在这里?” “……” 三人畅谈至深夜,篝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点燃烧,时不时溅出来几点火星子。 “大叔,你会武功吗?” “会。” “你武功有多高啊。” “大概七八曾楼那么高。” “那么高啊,那你教我练武吧,这样我以后出工就更方便,几下轻功就可以把他们甩的无影无踪。” …… “大叔,我们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陈青山。” “青衫,青山,大叔你还真会取名字。” …… 一连几月,陈青山都和两个少年待在一起,二人对陈青山的感情也丰富起来。 “老陈,你不是会武功吗?你让我见识见识,你会不会那种,就是那种一指断江,腾云驾雾的本事?” “今天我心情好,你小子给我看好了。” 陈青山缓缓抽出木剑,向着天际轻描淡写挥出一剑,随后转身离去。 “老陈你……” 宋栖云刚要发牢骚,却突然被眼前的场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天际层层叠叠厚重的乌云,被斩开一条线,这条线不知几万里长。 阳光从缝隙里面射出,人间奇观。 “老陈,教我!” “老陈,我也要学!” 徐清与宋栖云二人连忙追上陈青山。 …… “老陈,你看我这一剑帅不帅?” 宋栖云手持木枝向小溪斩去,刹那间,溪水短暂的被斩成两截,然后又恢复如初。 “小子,你还差的远呢。” …… “黄花谩说年年好。也趁秋光老。绿鬓不惊秋,若斗尊前,人好花堪笑……” 深夜,宋栖云已经睡着,徐清独自一人坐在那座石桥上,轻轻念道。 “蟠桃结子知多少。家住三山岛。何日跨归鸾,沧海飞尘,人世因缘了。” “……” 徐清背后不远处,那袭青衫默默地注视着徐清的背影。 …… “老陈,这么急着叫我俩过来干嘛?” “他们很快就会找到那个地方,我逗留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该走了,临行前,要跟你们说一些事情。” 宋栖云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愕然的看向徐清,徐清一脸平静。 陈青山看着徐清,缓缓开口道: “阿清,你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这未必是件好事,少年时少年心气是最好。我不知道你心里究竟装着什么事,但你只需明白既来之则安之。依我之见,踏入修行之途,你适合儒道与剑道,但从未听说有人兼修两道,稳妥之下,你还需做出取舍。” 随后陈青山,转头看向宋栖云,轻声道:“栖云,你的剑道天赋不及阿清,但贵在有赤子之心和坚韧不拔的心性,我走之后,切莫懈怠,需每日勤加练剑。” “你自小便孤身一人,应该还没有立字,今日我越疽代苞提前为你想个字,就叫云庄,可好?” “此外,我走以后,听到任何关于我的消息,不要来找我,切记切记……” 这一日,青衫怪大叔离开了芦苇荡。 这一日,徐清与宋栖云仿佛再次失去了家中长辈。 ------------ 第一卷 天雨虽宽 第四章 久别再重逢 七百年前,巍峨矗立不知多少岁月的大秦轰然倒塌,四分五裂。各路豪杰纷纷起兵,想要在乱世之中夺得一席之地,争一争那皇道气运。 于是天下割据成一块又一块,九国分地,拥兵自重,称霸一方,拉开了春秋逐鹿战的帷幕。 战争的真相很简单,无非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而所谓的“大鱼”,绝不仅仅是体型大就叫“大鱼”,智慧、谋略也是能否吃掉更多小鱼的重要因素。 三百年前,天下定鼎,三国并立。 大庆,大楚,大隋。 庆国就是这样一条看似体型很小但却十分聪明的“大鱼”。 当时担任庆军幕僚、谋士的人叫范元川,人称长陵先生,一次次帮助当时兵力并不算强盛的庆军以少胜多,化险为夷。 春秋定鼎战中,更是为大庆争得九国之五的土地,名震天下,被庆帝封为庆国宰相。 但在大庆逐渐安定下来,与民更始休养生息后,这位神乎其神的长陵先生突然销声匿迹,再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有人说是高祖武皇帝狡兔死走狗烹,卸磨杀驴了。也有人说长陵先生厌倦了刀戈剑戟,归隐山野了。还有人说是咱们宰相在当初春秋战中一次次泄露天机,如今招致天道反噬,身死道消了。 众说纷纭。 事情的真相,谁能知道呢? 也许早就随着光阴长河的河水飘向了某个未知的地方吧。 而今沦为了人们酒桌上的谈资也好,总还有人记得这个为赵庆江山身先士卒的儒士。 …… 酒楼里。 “我记得你不喜欢喝酒啊。”徐清笑问。 “都多少年前了。” 身穿蓑衣,已经把雪笠摘下的卖炭翁瞪着徐清,一脸无奈。 徐清沉默。 上次一别,已经二十五年了啊…… “徐清,我要出去。” “去哪?” “不知道。” “出去干什么?” “找老陈说的剑道。” “你知道剑道是啥吗?” “不知道,但老陈说只要找到剑道就是大剑仙了。” “……” 徐清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分别之际的少年,与面前的卖炭翁天差地别。 徐清拎起一坛酒,给卖炭翁倒了一碗。 “这么多年走来,去过很多地方,看到了很多以前没能看到的景色,逐渐爱上了这黄酒的滋味,不知道你喝不喝得习惯。” 卖炭翁端起酒碗,一口饮尽,喝完后却微微一愣,随后摇头苦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你还是压我一境,儒道还是剑道?” “一个懂剑道的儒生。”徐清笑着答道。 卖炭翁先是一愣,随即一脸复杂的看着徐清,道:“你还是走了这条路,那第七境的问心关你该如何过呢?剑乃杀伐之兵,剑修一身杀意,与儒道的平易近人背道而驰,二者水火不容,怎可兼得?” 徐清笑道:“还早呢,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啊,二十五年,连破三境,跟喝水似的。” 卖炭翁哈哈大笑,又倒了一碗酒,一口饮尽。 “这些年我走了很多地方,六国遗址都走了一遍,去蜀地观摩那位剑神留下的滚龙壁时,被拉入剑神的精神幻境内,看到了剑神的练剑之路。 十七岁破入第五境,二十岁第七境,三十五岁第九境,至五十岁已然登楼……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努力在天赋面前那么苍白无力,在我即将剑心崩裂之时,一只按在我的肩膀上,将我拉出幻境。 那是一个十分邋遢的老头,他问我:‘读不懂剑法,便要弃剑吗?’随后夹住我的剑扔回剑鞘。 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他问我知不知道剑神败在了一个人的剑下,一个天赋极其普通的人剑下,只一剑那人便挑碎剑神的剑心……” 徐清也被这个故事惊讶的张大嘴巴,一代剑神被一个天赋极其普通的人一剑挑碎剑心?剑神登楼之时,那人才第几境?第六境?第七境? 徐清一低头,看到了宋栖云的佩剑,问道:“你的剑?” “我去太平剑冢借的。”宋栖云平静道。 徐清挑了挑眉头,一脸我信你才怪的表情。 “说吧,你来京城准备干什么?那大楚细作的消息是你放出来的吧。” “我要见庆帝。”宋栖云淡淡道。 “这可是京城,登楼修士甚至都有,你拿什么去见庆帝?再说你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要替老陈向庆帝要个说法。至于怎么见到他,你就别管了,只要你别妨碍我。” “只是要个说法?” “只是要个说法。” “师父已经离开六十年了,你还没放下吗?” “你放下了?” “没有。” 徐清看着宋栖云,长久后才叹出一口气,道:“我跟你一起去。” 宋栖云咧开了嘴,“好。” 月华皎洁,星星点点落在如同棉被一般的白雪上,清冷动人。 长夜将尽,东方既白,苍穹上一点微光乍现。 …… …… 皇宫深处。 御书房。 一个身穿金袍的男子端坐案前,金袍之上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此人星眉剑目,不怒自威,英武非凡。 他手指轻扣书案,喃喃自语道:“陈青山啊陈青山,你可是给我留了一堆烂摊子啊,你这两个好徒弟都要来逼宫朕了。” 男子轻轻往后一招手,一道黑影顿时出现。 “让卢蠡来御书房。” “是。” 黑影渐渐退去,如同本身就是一片黑暗,融入夜色之中。 男子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被雪覆盖的山河。 一树银花莫摇曳,岁月把镜雪满头。 “春夏秋冬,叶可长绿。生老病死,人不长生。朕也老了,可这江山仍在欣欣向荣啊。” 春风若有怜香意,可否许我再少年? 皇帝看着天色微微亮起,山河更显清冷,随即关上了窗。 …… …… 蜀山。 一个青衣小道士正在清扫着道观前的积雪。 道观左前方有一颗松树,听山里的长辈说,这棵树自蜀山开山以来就一直在,是有灵性的。此时,松树上也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的积雪,宛如一朵朵松云挂在树上。 小道士拿着笤帚,孜孜不倦的扫着积雪,仿佛在做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忽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人落在小道士面前。 小道士先是一愣,随即行礼道:“师父。” 老道人看着小道士,道:“你要下山?” “陈师兄下山前告诉我,让我今日下山,去大庆京城等两个少年。” 老道人愣住,感慨道:“如果你陈师兄死了,你会难过吗?” 小道士不假思索道:“不会。” “因为我相信他还活着。” 这一日,京城两个“少年”共同饮酒,各有心事。 这一日,蜀山上走下来了一个青衣小道士,十步升一境,至山脚已然登楼。 ------------ 第一卷 天雨虽宽 第五章 气可吞六国 无论是三教中人,还是武夫剑修,亦或者百家之流,皆是修行中人。 修行修行,修出一身通天的能耐,去行那快意恩仇之事,便是修行吗?还是说修出个高低道行来就叫修行。 这个世界修行者并不少,可与那些凡人相比,却又寥若晨星。 为什么? 是那些凡人不愿意修行吗?他们不愿意拥有朝游北海暮苍梧的通天能耐吗?不想看一看天上的风景吗? 非不愿,实不能也。 难就难在“入道”二字。 天下无人能够清晰的描述究竟如何入道,更无法讲清楚何为入道。 山河国破,妻离子散,曝尸荒野,烽火狼烟,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乱世之中便有僧人一朝入道。 清风拂面,大江东流,桃李争春,清静无为,则有道士一朝入道。 忠贞之士为奸臣所污害,大义之人为小人所欺诈。清风翻书,竹林潇潇如民间疾苦,便有儒生一朝入道。 还有一种人画虎不成反类犬,眼见大道难行,便堕入旁门左道,食人精血,吸收亡者怨气,炼化亡灵,使其不得超度,这便是邪修。 邪修如过街老鼠,无论是三教中人还是最粗鄙的武夫都对其冷眼相加,不屑一顾。若非这天地间、冥冥中似有若无的因果纠缠,三教中人便最先容不得这种邪修猖獗肆虐。 但却有一个势力除外,蜀山。 无论道教祖庭还是其他门派,修的皆是“出世道”,而蜀山自陈青山这一代起,开始入世求道, 遇世间不平事,一剑了却。 遇世间邪恶人,一剑斩之。 …… …… 大雪之中。 一身白衣,一卖炭翁默默前行。 二人仿佛心有灵犀,都沉默不语。 宋栖云神色坚定,数十年的岁月雕刻了曾经淘气的少年,使他多了坚毅与担当。 徐清眉头向上微皱,目光中带着些许迷茫与痛苦,身形摇摇欲坠,一身白衣仿佛下一刻就要与这片大雪融为一体。 二人前行的方向,正是大庆皇宫! 宽敞的御道上,出了厚厚的积雪与两道身影外,再难看到其他的事物。 “噗!” 宋栖云走在前方,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徐清连忙快走几步,神情复杂的搀扶起宋栖云。 滚烫的鲜血落在棉被一样的白雪上,触目惊心。 徐清轻声道:“你这是何苦呢?此行过后,你一身修为十不存一,生机更是如雨中花、风前烛……” 宋栖云擦干净嘴角的血,摆了摆手,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视线前方忽然出现一个青衣小道士,面对二人站在风雪之中。 小道士渐渐临近,二人如临大敌。 宋栖云右手缓缓抵住剑,徐清也直起了腰,眼睛里仿佛有星海翻涌。 将二人动作尽收眼底的小道士并没有如何恼怒,只是平静开口道:“陈师兄让我在这里等你们。” 徐清问道:“哪个陈师兄?” 小道士刚要开口,宋栖云声音颤抖道:“可是叫陈青山?” 小道士微微点了点头。 “他回蜀山了?他何时与你说让你在这里等我们的?”宋栖云有些哽咽道。 “没有。这是陈师兄六十年前与我说的。”小道士说道。 “六十年前……”宋栖云失魂落魄的喃喃道。 一线希望再次破灭,沉归海底。 徐清叹了口气道:“师父为何要你在这里等我们?” 小道士微微皱眉道:“他让我带你们去一趟带你们去一趟圣人楼。” 小道士眉头不解,又道:“陈师兄何时收了两个徒弟?还落得这般惨淡气象?” “六十年前。”徐清说道。 小道士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我们还有事情没有解决,我们要进皇宫,见庆帝。事情解决之后,便随你一起。” 小道士面露讥笑,扭头看向皇宫位置,“庆帝么……” “那我与你们一同前去吧。” “可能会很凶险……” “普天之下,贫道只需一剑在手,便是那大墟也能闯上一闯,还没有去不得的地方!” …… …… 承安门。 三个身影面前站着一位身穿官服的男子。 “徐道友,宋道友,陛下等候多时了。”男子笑道。 徐清看着男子的官服,同样笑道:“我们二人竟有这么大的排场,竟让你这位内阁大学士,当朝首辅大人亲自迎接?” 被喊做首辅大人的男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卢蠡看向青衣小道士,身子微微侧开,仿佛在让开一条路,道:“杨掌教也一起吧。” 徐清微微诧异的看向小道士,小道士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 这小道士竟是蜀山现任掌教! 三个人随着卢蠡走进皇城中。 “卢大人,庆帝怎么知道我们会来?”徐清问道。 身穿官服的男子答非所问道:“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徐清仔细揣摩后,缓缓开口道:“那也就是说这庆国境内的所有事情,庆帝都知道?” “自然是这样。”卢蠡说道。 徐清沉默。 不多时,卢蠡将三人带到一处地方,道:“到了,陛下就在御书房中等着二位。” 徐清与宋栖云对视一眼,随后推开房门。 入眼,就是一道高大伟岸的身影,头戴金冠,身穿龙袍的男人坐在书案前,正在批改奏折。 男人抬起头,看着面前三人,笑道:“你们来了。” 二人没有说话。 “宋栖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出去吧,卢蠡会告诉你一切的。”男人的声音更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宋栖云狐疑的看了一眼男人,又看了看徐清。 徐清点了点头,宋栖云这才又推门而去。 “至于你,徐清,你又在想什么呢?如果我没猜错你已经半只脚跨入第七境了吧,如今你一身儒家修为摇摇欲坠,不想想怎么过问心关,渡过那片苦海,来皇城凑什么热闹?”男人饶有趣味的问道。 徐清宛如变了一个人,神色悲凉道:“庆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为什么你没有看见那些生活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呢?惠州齐州两州之地闹饥荒,饿殍遍野,尸骨累累,百姓行将饿死,竟易子而食!不错,那只是史书上的几个字罢了,可是陛下你亲眼见过吗?易子而食,他们流着血泪吃下别人的孩子,甚至还有人疯狂的人去抢食……” 庆帝面色平静的听着徐清说。 “你数次与大楚开战,兵力匮乏就从民间抓男丁,六十岁的老头子也要上战场,家里没有男人了,连女人也不放过!老奶奶不愿女儿去战场,便主动跟随官兵离开,她知道她这一去就回不来了,但她不后悔,甚至还很开心,她的女儿还能活着……” “咔!” 清脆的声音从徐清体内传出。 徐清半步第七境的修为荡然无存,跌入第六境。 “我曾去过西土,那里的僧人参的是剥皮的禅,念得是吃人的经。” “他们挑选心灵纯净的女童,扒掉皮制成皮鼓挂在寺庙中……” 徐清越说越平静。 “小弟弟,这个给你。” “是糖果!谢谢大哥哥!” “……” “糖果我只吃过一次,是以前阿姐带我吃的。大哥哥你人真好。” “等我找到姐姐,我把他许配给你好不好?” “你姐姐去哪了?” “在我记事那年就离开了家,村里的老人说阿姐去了很远的地方。既然那么远,我想应该要很远才会回来吧。” “我阿姐从小不会说话,你可不准嫌弃她啊……” “好……” 有一天,男孩长大了,终日坐在山坡上,看着那座寺庙,听着寺庙里传出的鼓声。 “你怎么总是一个人呆在这?” “我在听阿姐对我说话啊……我在等阿姐回家……” 徐清心中无比抽痛,胸口仿佛被大锤狠狠一击,呼吸十分艰难,他看着庆帝,自嘲道:“可是我还是太弱了,我打不过那群僧人。于是我偷偷一剑挑了那座寺庙,逃走了。” “皇上,百姓为什么要吃人?老妇为什么要参军?那个男孩为什么要失去他的阿姐?你能告诉我吗?” 庆帝仍旧一脸平静的看着徐清。 “小贩会被豪绅欺负,即便被打死,也是官商勾结,死得不明不白,无人为他平冤昭雪。” “老汉只是因为看不顺眼就会被官兵拳脚相加,甚至还会被抢走她的女儿,这就是我大庆的士兵!?” “咔!” “咔!” “咔!” 徐清神色惨淡,嘴角溢出鲜血,修为已经跌到第三境。 “自大秦以来,九国纷争,三国定鼎,已经过了七百年了,徐清,朕且问你,你知道我大庆的疆土有多辽阔吗?我大庆占春秋九国之五!朕不可能细致入微,面面俱到。六部呈上来的奏折朕没有一份遗漏的,朕登记六十年来,每日都调动国运之力巡查我大庆每一寸疆土,你所说的事情,有的我朕看到了,有的朕没看到,但朕管不了。三省六部,百万禁军,可以管多少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 “朕要再现大秦之盛世,灭大楚,平大隋,天下一统!这样百姓就再也不会受战乱之苦了。” 皇帝声如金石交错,话语中仿佛有刀戈剑戟之鸣。 “咔……” 徐清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跌入第一境,自此儒家修为彻底烟消云散。 青衣小道士站在一旁,自始至终不曾言语,神色却产生了一丝异样。 “醉把杯酒,可以吞江南吴越之清风;拂剑长啸,可以吸燕赵秦陇之劲气。” “朕的时间不多了,没有精力再去管那些事,朕要为后世子孙打下一个辽阔的疆土!徐清,这天下的腌臜之事太多太多,谁都管不过来,这不是某个人造成的,而是人性啊……” 徐清神情恍惚,他仿佛再次看到了梦中的那个世界。 那个世界没有仙人,没有烽火狼烟,没有官商勾结,政通人和,国法严苛,百姓富裕,人人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我们走吧。” 徐清失魂落魄的说了一句,随后向房外走去。 青衣小道士跟在身后。 皇帝看着徐清慢慢离开,最后看向青衣小道士,眼神中露出深沉的光芒。 宋栖云站在房檐下,看着纷飞大雪,忽然声音沙哑道:“徐清,我不练剑了。” 随后他摘下那把从太平剑冢“借”来的剑丢入茫茫大雪中。 徐清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向身穿蓑衣的背影。 这一日,徐清与宋栖云纷纷跌落第一境。 ------------ 第一卷 天雨虽宽 第六章 为天地立心 自陈青山六十年前离开二人后,徐清与宋栖云还在白鱼镇生活了三十五年。 徐清那时的修为已至第三境。 后来与宋栖云分别,便游历江湖。 徐清走遍了大庆的每一寸土地,看到了许许多多底层百姓举步维艰的生活,不,已经不能叫生活,而是活着。 他的儒家修为仿佛没有了瓶颈一般,进境神速。 但他却越发觉得无力,无力于自己太过弱小。 他看到西土那群“吃人”僧人的倒行逆施之举,却无可奈何,他的耳边至今回荡着寺庙中皮鼓的声音。 他看到地主恶霸压榨农民,甚至放出家丁、恶狗给这群不知所谓的贱民一点教训,他想要出手,可那群地主豪绅却受官府的保护。 他看到邪修屠杀一郡百姓,寸草不生。 他的心境却一次次的蒙尘,最终开始剧烈震荡起来。 儒家修的到底是什么? 徐清不止一次这样问自己。 儒家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 儒家说,“为民请命。” “达则兼济天下。” 徐清十分迷茫,心中一团乱麻,他搞不清楚儒家到底在修什么。 他在一路上同样遇见了很多儒生,儒士,甚至是儒将。 他问他们,为何学儒? “当然是为了写出天下第一等的道德文章……” “为了翻身做官,不愁吃穿……” “为了统帅三军……” “为了光宗耀祖,掌权敛财……” “……” 徐清苦涩无比。 这是读书人应有的风骨吗? 这是儒家应有的行为吗? 呵,儒家言“舍己为人”,可自春秋时那位儒家圣人死后,又有谁肯为别人而“牺牲”呢? 古往今来名垂青史的硕儒,比比皆是,可绝大多数不都是在印证“舍人为己”吗? 徐清迷茫到了极点,儒家应该是这样的吗?这好像与自己那个世界的儒家不太一样,那自己为何学儒? 朝堂之上的清流可不少,不过都是些借名声而求财罢了。 或有求万世之美名的人,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 都是些胸中虽有千言,笔下却无一策的腐儒,有几个儒生是胸怀天下,心有苍生的人? 徐清愤懑,疑惑,迷茫,散尽儒家修为的他仿佛一句行尸走肉,沉默不语。 青天之上。 一只巨大白鹤展翅而飞,上面站着三个人。 此行的终点正是东海圣人楼。 自三人出发起,青衣小道士便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站在鹤背的最前端,闭目养神。 小道士自从幼年时被师父带上蜀山,便从来没有下过山。他在山上修行,陪伴他的只有那棵松树,几十年如一日,并不觉得枯燥无聊或是烦躁,他认为这很正常,人活着就应该如此,顺应自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循环天道法则。 小道士修炼天赋极佳,是蜀山有史以来进境最快的人,比之一百年前独领风流的那位剑神强上更是数倍,二十岁便已经登上了那世人可望不可即的巍巍高楼。 他从来不想去管那些凡人的事情,更不会因为那些凡人而生出怜悯,当然他并不认为一切都是那些凡人咎由自取,可他仍然不会去管。 没有原因,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宋栖云将剑丢入大雪之中后,便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徐清没有问宋栖云为什么,但他心中隐隐已经猜到了答案。 此时雪已经停了,云端之上,俯瞰山河,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哪一处才是天。 白鹤之下。 银装素裹的大地万物,仿佛白玉雕砌的龙宫,纤尘不染。 如此江山美景,却不知道又有几人能宁静赏景。 过了一日。 白鹤身形下降,落在一座巍峨的高楼前。 圣人楼! 圣人楼坐落在蓬莱仙岛上,与世隔绝,非九境修士不得踏入,而邪修则是蓬莱仙岛方圆九百里不得进入,若硬闯,则会被圣人楼当场震杀。 而自古以来生活在这座岛上的百姓每个都善良淳朴,勤劳热情。 “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小道士开口道。 “好。” 徐清与宋栖云走入圣人楼中。 “哗!” 二人刚一踏足楼内,眼前便出现一道刺眼的白光,白光慢慢逼近,缓缓吞没二人。 下一刻,徐清出现在一个空间内,宋栖云早已消失不见。 此处看不到边际,没有土地走兽,没有天空飞鸟,脚下就是如同镜子一般的水面。 徐清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一座看起来应该生长了无数岁月的桃树。 桃树下有一个人,席地而坐,面前是一座棋盘。 徐清走上前去,静静注视着眼前之人的模样。 这是一个男人,身穿白衣,披头散发,正襟危坐在棋盘前,眉头紧锁,手拈棋子却迟迟没有落下。 男人闭目锁眉,一动不动,仿佛木头人一样。 徐清不懂下棋,他就默默地注视着男人,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 这里没有白天黑夜,徐清不知道他究竟站在这里多久了,但他估计应该有一天一夜了。 终于,男人睁开的眼睛,一脸欣喜的落下手中棋子。 “找到了。” 随着男人棋子落下,那棋盘仿佛活了过来,流出点点碎金般的光芒。 那颗桃树上,忽然开出一朵娇艳欲滴的桃花。 那男人在这一刻,仿佛终于看到了徐清,讶异道: “又来人了啊。距离上次那个喜欢背个木剑的青衣小屁孩才过去多长时间?这破楼该不会年久失修了吧……” 听着男人的小声嘀咕,徐清的表情十分精彩。 小屁孩? 背个木剑? 青衣? ……师父? 徐清脑海中陈青山高大的形象有点坍塌。 男人看着沉思的徐清,忽的一笑,“来吧,小家伙,坐。” 回过神来的徐清,连忙坐在男人对面。 “前辈,请问这圣人楼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徐清问道。 “你说这座破楼?我也不知道,从我来到这里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来一些天资非凡的人,来这里感悟大道,从而破境。”男人道。 “前辈是谁?” “不知道。” “前辈为何在这里?” “不知道。” “……” 徐清脸色阴晴不定。 男人摸着胡茬,一脸玩味的看着徐清,道:“你是个儒修?心境破碎么?真有意思……” “小家伙,我且问你,你知道何为儒道吗?” 徐清眉头皱起,小声试探道:“书写锦绣华章。” 男人摇了摇头。 “建功立业。” 男人同样摇了摇头。 “为民请命。” 男人笑了笑,最终还是摇头。 徐清有些迷惘,“那是什么?” 男人笑容和煦,轻声道:“其实你心里很清楚,这些是儒道吗?是,也不是。” 徐清沉默。 男人又问,“何为儒道?” 半晌后,徐清抬头,看着男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男人身躯也一震,露出惊异的神色,随后笑道:“你这不是很清楚吗?” 徐清缓缓低下头。 男人又道:“不要管别人怎么做,你若是真的心怀苍生,又为何会动摇呢?”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有错吗?当然没有错,试想救人不成,反而还将自己搭进去,怎么看都是不划算的吧。” “虽然我不知道那句话你是从哪里听到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儒家修为散尽的原因就在于你并没有真正明白何为儒道,或者说你本身根本就不明白你所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何意义。” 徐清身躯一震,他低头看着水面中的自己,迷茫至极。 六十年前,他机缘巧合之下来到这个世界,以小乞丐的身份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他在原来那个世界对儒家思想推崇至极,他以为儒道就是他理解的那样。 现在眼前这个男人却说他根本不明白。 一望无际的湖面,忽然飘过一阵风,桃树落下零零散散几瓣桃花,落在水面,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 第一卷 天雨虽宽 第七章 磨一把儒剑 镜湖平静,空灵依旧。 男人手粘一瓣桃花,化作一枚棋子。 “想扶大厦之将倾,棋子便要等一个契机,这个契机要在很多手布局之后才能看到,很多时候甚至只有在收官时才会出现,成为胜负一手。” “当然,这些都不是一个棋子需要去想的。在这之前管好自己,管好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的棋局,便已经是最好了。” 男人缓缓落下棋子。 刹那间,棋盘光芒大盛,落下的棋子与先前落下的那一枚棋子联系起来,牵动其他棋子,化险为夷,使本处于困境之中的白子柳暗花明。 “前辈一人执黑白两色,下独棋?”徐清问道。 男人看向徐清,良久,他忽然一笑,点头默认。 “输赢都是你自己,有什么意义呢?” “我求的并非输赢,需要有什么意义?” 男人背靠桃树,翘起二郎腿,放浪形骸。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我执黑白与自己对弈,每一步皆是深思熟虑后方才落子,如何没有意义呢?” “最终输赢,俱凭天意。” 男人平静的声音,让徐清心头一震。 徐清微微一愣,认真道:“受教了。” 男人拂手抹去面前的棋盘,再大袖一挥,面前幻化出一座新的棋盘,他笑道:“来,与我下一局。” 徐清稍微犹豫一下后,再次坐到男人对面,开始拈子。 男人取出两坛酒,扔给徐清一坛后,盯着棋盘道:“上好的桃花酿,会喝酒吧?” 徐清点头,抱起酒坛痛饮了一口。 “其实我很好奇,像你这样脆若琉璃的心境,为何要兼修两道,以儒道为基,剑道为辅,难道你真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知这其中利害?不说第七境“问心关”,单单是这剑道的杀伐之气便让主修儒道的你气机运转艰难吧?呵呵,你不随身配剑的原因就是这个吧?”男人嘲讽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是觉得应该这样,你就当我是自作孽不可活吧。”徐清苦笑道。 “以你的资质,无论是儒道还是剑道,只修其中之一,天下前几人之中未必没有你一席之地。” 徐清沉默片刻,道:“修行,悟法明真理,炼体得神力,起初不是从心所欲,以后恐怕也是身不由己吧。若不能从心所欲,又修的什么行呢?” 男人喝了口酒,忽然沉默。 徐清自顾自的说起来,“儒家讲“从心所欲,不逾矩”,我觉得不对。“不逾矩”,规矩从哪里来?又由谁制定?在这个世界中,谁都会遵守规矩吗?拥有通天修为的同时还“不逾矩”?天底下恐怕没有比这更傻的人了吧?” “修炼无非是求大道,问长生,屈指百年,眨眼光阴,到头来不还是冢中枯骨,一抔黄沙?有的人早早明白了这一道理,便得逍遥自在,百年前那位剑神是如此,许多修为低下的江湖儿郎也是如此,甚至一些平头百姓也是如此……” “他们没有错,每一个都没有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很好明白,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这样……” 徐清停顿了一下,看着男人,平静道:“这不是修行者肆意屠杀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的理由,西土的那群僧人不该这样,邪修不该这样,庆帝不该这样,大庆的官员和士兵也不该这样……” “所以,在面对不遵守规矩的人时,规矩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所以我才要在心中磨一把剑,这把剑会很锋利,锋利到可以随时破开所谓的“规矩”,锋利到可以随时肃清越过雷池的人!” 男人淡定的饮了一口酒,道:“锋利到让你如今修为散尽?” 徐清顿时气势全无。 “心境不稳是一方面,第七境的问心关反噬也是你修为散尽的原因之一吧。” “你的想法很好,可你磨的这把剑,似乎不斩人,却斩己?” 男人收起玩味的笑容,正色道: “徐清,我且问你,你磨的是什么剑!” 徐清一愣,斩钉截铁道:“杀人剑!” “杀何人?” “自然是杀恶人!” “何为恶人?” 徐清语塞,没有继续回答。 “滥杀无辜者为恶人!” “何为无辜者?” “这……” 徐清再次沉默。 “世人有无辜之人吗?” 男人问道,手下再落一子,徐清匆忙应对,手足无措。 看着徐清滑稽的模样,男人笑道:“世间万恶,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就无有好人了。” 徐清也落下一子,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者,为恶人!” “自古忠孝难两全啊……这也是恶人吗?”男人轻轻落下一子。 徐清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他扔下两个棋子,无力道:“我输了。” “究竟何为恶人?” 男人指了指徐清,又指了指自己胸口的心脏位置,道:“你磨的应是一把儒剑!” 徐清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以剑道为主,儒道为辅。” “递剑凭儒心,归鞘定善恶!” 刹那间,风起。 桃花如雨落,缓缓凝聚在一起。 徐清一抬手,桃花瞬间飞入徐清手中,凝聚成一把剑。 一把木剑。 “轰!” 徐清握住木剑,身上的气势缓缓拔高,直到第五境。 这一日,没有了儒修徐清,而多了剑修徐清。 …… …… 东海。 圣人楼外。 小道士面朝圣人楼,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既然来了还不现身,又待何时?” “杨掌教,不愧是登楼修士,果然非凡!” 虚空中,走出一个男人,手拿竹枝,嘴里衔着一根草,满脸胡茬。 “是你?你找我做什么?”小道士皱眉问道。 男人摊了摊手,道:“有个人跟我打了个赌,赌我能不能砍断你的木剑,彩头很诱人,所以我就来了。” “杨掌教,你就把木剑给我砍一下,反正是木头的,你回头再做一个不就……” 男人话到此处戛然而止,瞳孔紧缩,急忙跳开。 “轰!” 一道剑光闪过,男人原先的位置忽然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深坑。 “看来没得商量了。”男人笑道。 随后不见男人有所行动,同样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如雷霆般斩向小道士。 “剑修孟鱼,开始问剑,还请杨掌教不吝赐教。” ------------ 第一卷 天雨虽宽 第八章 大道之争 这一日,世人看到东海海水倒灌,水天相接,气象万千。 蓬莱仙岛上空,似有一把的神剑斜斜刺入天穹,激荡开云海翻涌,致使大云低垂。 市井巷弄中的说书先生猜测,应该又是天下前十人中的人,在进行所谓的“大道之争”吧。 …… …… 东海,圣人楼。 徐清将木剑横放于双腿之上冥想,争取突破第六境。 男人靠着桃树,悠哉悠哉,看着一望无际的湖面,仿佛能看到外面发生的事情,喃喃道:“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果真是令人向往的境界啊,难怪世人趋之若鹜……” 男人任由片片桃花落在白衣上,只顾喝酒,醉眼朦胧,他微微撇过头,看向正在打坐的徐清,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道:“自我入此楼以来,大概有……” 男人皱了皱眉,掰着手指,“九百年岁月了啊……” “倒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与其他入楼的拥有圣人之资的天才大不相同,他身上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是什么呢?” 沉思片刻后,男人醉酒之态烟消云散,眸中闪过一丝灵光。 “那座桥!他身上有那座桥的气息!” “……看样子,棋局的变数出现了。” 男人大笑,喝尽了坛中之酒,在原先的棋盘上又落下一子。 “呼。” 徐清重重呼出一口气,也在此刻醒来。 “突破了?”男人笑问。 徐清摇了摇头,握拳感受了一下力量,“第五境巅峰,仍是没有跨越那道鸿沟。” 男人笑道:“如此一来,你第七境的苦海起码也有船可渡了。” 徐清行礼道:“多谢前辈。” 男人摆了摆手,“道谢就不必了,你将来若登临扶摇洲,替我去一趟竹海洞天吧。” 徐清一脸疑惑。 男人看着身后的桃树笑了笑,取出一个锦囊交给徐清,“把这个交给竹海洞天的洞主即可。” “好。” 徐清接过锦囊,认真收好。 “走吧。” 男人说完,湖水突然泛起波澜,忽然一道水柱矗立起来,弥漫出水气,最终凝实,化作一团白光。 徐清看了一眼男人,随后走向白光。 白光瞬间将徐清包裹住,随后他的身影渐渐虚幻。 这时,徐清突然说道:“前辈,你是圣人吗?” 男人笑了笑,仰头开始喝酒。 徐清视线渐渐模糊,忽然耳畔传来男人的答非所问。 “小家伙,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白光将徐清吞噬,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原地。 …… …… “这是……哪?” 徐清一脸茫然。 他现在不在圣人楼外,而是在一个连他也不认识的地方! 田野上,一个老汉骑着一头黄牛,慢慢悠悠的走着。 几个孩童狂奔,向徐清的方向跑着。 为首一个男孩年纪稍大,他大喊道: “只要我当上仙人,我丁大胜,一定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胜哥,听说东巷的周小楼也要去测仙资呢……” 丁大胜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脏兮兮的形象,皱眉道: “那个蠢货去干嘛?去丢脸吗?” “周小楼他娘亲快不行了,想借此机会为他娘治病呢!” “呵,那我们就看看这蠢货有没有仙资吧。” “……” 村子中,腾出一大片空地。 几个身穿华服的年轻人站在空地中央,面前摆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 “今年是天河宗来挑选弟子啊…” “若能进入天河宗,可真就飞黄腾达了。” “前些年,李家有个孩子叫李树,听说被一个叫剑阁的势力招走了,你看看现在李家,大富大贵啊!” “……” 空地上,几个身穿天河宗服装的弟子冷漠开口: “叫什么?” “冯河。” 那宝石上闪烁起淡蓝色的光芒。 “下品灵根。” “你可愿入我天河宗当个外门弟子?” 冯河激动无比,连忙开口,“愿意愿意!” 身后冯河的长辈也一脸欣慰与惊喜。 得入仙门,是每一个凡人的梦想,谁不想拥有那通天彻地的本领,日后不愁吃穿?还能腾云驾雾,搬山倒海,求一求那传说之中的长生。 那天河宗弟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 测试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很快就轮到了之前田野上疯跑的几个孩子。 “叫什么?” “丁大胜。” 宝石上,暗金色的光芒无比耀眼。 “竟然是上品灵根!” “什么?!” 几个天河宗弟子都无比震惊。 上品灵根! 天河宗都没有几个,那些上品灵根天赋的修士无一不是长老亲传弟子! “你可愿入我天河宗?” 丁大胜连忙开口,“愿意!” 天河宗弟子无比惊喜,更十分满意,回去长老一定会奖赏他的,说不定可以一举突破第三境! “不愧是胜哥,果然有仙人之姿!” “胜哥,牛叉啊!” “胜哥成为仙人后,可不要忘了我们啊!” 丁大胜满足的享受着奉承,他故作平静开口道: “好了,我说过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就肯定不会食言,你们也去试试吧,若也有仙资,日后仙途漫漫,我们也还能携手同行。” 此时,人群中钻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孩,他举起一只手,颤声道: “那个,我想试一下……” 天河宗弟子看到这小孩这副模样,下意识想要开口拒绝,却被旁边之人拉住。 “说了多少次,不要以貌取人,说不定这小孩也会是一个上品灵根呢?” 随后,这个天河宗弟子对着小孩开口,“叫什么?” “周小楼……” “把手放在这个石头上吧!” 周小楼轻轻将脏兮兮的小黑手放在宝石上。 一息。 两息。 三息…… 过了一段时间,那宝石没有一丁点反应。 “测灵石一点反应也没有?” “什么嘛,搞了半天原来是个废灵根!” 那天河宗弟子开始不耐烦的驱赶周小楼。 只见,周小楼却扑上前去,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仙人,求求你了,给我个机会让我进入天河宗吧,我娘亲快不行了,求求你了,救救我娘吧……” “滚开,别碍事!” “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娘吧…” “噌!” 一旁的天河宗弟子拔出剑,飞剑直直斩向周小楼。 “铿!” 一把木剑飞来,击飞了那天河宗弟子的剑。 “谁?!” 那天河宗弟子又惊又怒。 远处,一身白衣的徐清正缓缓走来。 “你是谁?竟敢插手我天河宗的事情!” “那孩子犯了什么错,你竟如此狠心要斩杀他?” “与你何干?” 那天河一个弟子抽剑,一个瞬身出现在徐清面前,一剑劈下。 徐清一动不动,那木剑却仿佛得到指令一般,突然出现在徐清面前,挡下那一剑。 随后如闪电般刺入天河宗弟子体内! “你……” 那天河宗弟子眼睛瞪大,话没说完,就气绝身亡。 “什么?!” 其他的天河宗弟子眼看形势不对,取出一个葫芦,将丁大胜在内一些具备仙资的人吸入后,也乘着葫芦法宝极速逃离。 徐清没有追上去,他拉起地上哭得有些麻木的周小楼,为他擦干眼泪。 周小楼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徐清。 “哥哥你是仙人吗?你可以救救我娘亲吗?” 徐清叹了口气,“带我去看看吧。” 周小楼连忙爬起来,在前面带路。 走过一段乡间小路,绕了不少山路。 终于抵达一处破败的房子前。 这房子虽说刮风下雨还能起到作用,但实在老旧,与村内其他房子比起来着实寒碜不少。 徐清有些愣神。 在来到周小楼家前的那段路中,徐清久违的感到了亲切。 那乡间的景色,与他原来那个世界如此相似。 长天辽阔,飞鸟展翅引吭高歌,彩霞围绕着云朵,如墨水渲染了一片又一片。金黄的夕阳余晖点点滴滴撒在云朵上,落在人间。 竹林中,一缕缕夕阳余光从竹叶中穿过。 家家户户的门前贴着春联,村中的泥巴路上还有随处可见的爆竹碎片。 徐清收回思绪,道:“进去吧。” 周小楼点了点头,在前面带路。 推开门。 房间里光线很暗,但家具却摆放的极为整齐,地上虽是泥土,却没有其他杂物,可以说也是十分干净了。 床上。 一个女子艰难的爬起来,他睁开眼竭力想要看清来人。 “小楼,是你吗?” “娘…娘,是我,是小楼。” “你不是去村里测仙资结果怎么样?是不是没有选中你啊……” 周小楼使劲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脸道: “怎么会啊,娘,仙人们说我天赋十分罕见,以后肯定能成为叱咤风云的通天人物呢,现在回来是为了治好娘亲的病,你看,这个大哥哥就是仙人哦。” 那女子看向徐清,颤抖道:“劳烦仙人您跑一趟,我一个病入膏肓的普通百姓,何德何能……” 徐清摇了摇头,“无妨,我先看看你得的是何病吧。” 徐清走到床边,伸手把住女子的脉搏。 “这是……” 徐清眉头一皱,抬起头看向门外。 周小楼小声询问道,“怎么了,我娘的病能不能治?” “你娘的病很好治,可是病因竟是因为灵气积攒过多,实在令人费解……” 徐清手轻轻放在女子额头上方。 灵气顿时如鲸吞大海般不断被徐清吸收。 女子的脸色也逐渐好转。 徐清低头沉思。 第一,凡人得灵气入体,是可延年益寿,使身体强健的,怎会集聚在一起而始终无法化开? 第二,徐清踏足这个村子开始,便差不多对这个村子了如指掌了。这个村子里并没有什么可散发出浓郁灵气的天材地宝,那周小楼的娘亲体内的灵气究竟从何而来? “嘭!” 这时,一个石子飞了进来,砸在了徐清的身上。 徐清扭头看向门外。 只见村子里的人乌泱泱一群聚在周小楼家门前。 “就是他把天河宗的仙人打跑,让我们失去测仙资的机会的!” “真可恶,说不定我还有机会进入仙门呢!” “就是他让我们没机会成为仙人!” “……” 徐清听着门外的议论,怒极反笑。 “那群你们所谓的“仙人”就要杀死这个孩子了,你们难道没有看见吗?” “周小楼死不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当不成仙人还死皮赖脸的呆在那,最终招来杀身之祸,怪得了谁?” 徐清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我突然有个问题想要问问你们。” 为首一个老人说道:“什么问题?” 徐清抬起头,眼神犀利,“我能杀了那群仙人,你们怎么就不怕我会杀了你们呢?” 此话一出,门外的村民顿时向后退一大步。 最终,村民们散的一干二净。 徐清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只是想吓退他们,不会杀了那群人,因为他们说的也对,踏上修炼之路确实是每一个凡人的追求。 可自己做的也没有错。 这种究其本质发现没有对错,只有立场的问题,徐清不想多想。 他只是认为这个叫周小楼的孩子不该就这么死了。 所以,他出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