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少年郎亦敢搏虎 乌衣渡原叫春风渡,三十年前一位穷苦书生由此经过考取了状元,后来进入庙堂中枢位列宰执自号乌衣居士,春风渡便改为乌衣渡。 渡口百步外就是乌衣客栈。 客栈寻常,若非朝廷来的大人物恰好在此落脚,山连山水接水的小地方,怕是一、两个月也不一定有桩买卖。 沈鲤把马草丢进简陋的马棚跑进后厨。 厨子是个女子,蜂腰翘臀,背后看绝对瞧的男人心痒难耐,可惜半张脸似乎让大火燎烧过,宛如青黑恶鬼。 “马喂了?” “我做事好姐姐还不放心?” “回前堂小心伺候。” 提着水壶,少年满脸堆笑,在前堂小嘴抹蜜一声声爷叫的欢快。 自有人瞧他容貌俊美、身材欣长,若非在荒山野岭搁那京城还以为谁家的公子哥呢。 “小子!嘴头子不错,这声爷喊的咱心里舒服。” “嘿嘿,谢谢爷的夸奖。” “叫甚名字?” “沈鲤,鲤鱼的鲤。” “店家是你什么人?” “是我姐。” “你们姐弟在这荒山野岭做买卖,不怕贼人打家劫舍?或者,你们便是那伙贼人?!” 沈鲤小心翼翼为一群人里最尊贵的老者添上热水,顿时茶香四溢。 老者暗叹山野粗茶,四泡依旧好味道。 到了问话的驴脸中年男人旁,沈鲤提着水壶笑道:“不怕,前些年咱大吴的军爷把附近山岭扫了一遍,匪徒贼人早就死干净了。我与姐姐细胳膊细腿,真要是贼人,大爷您一脚就能把我们姐弟踹死。” 中年男人余光瞥见老者只顾饮茶,好似没察觉客栈怪异,压制杀意问道:“你小子说的也对,咱问你,大概半月前有没有一伙异乡人经过乌衣渡?” “异乡人?”沈鲤挠挠头,“有!口音绝对不是大吴的,应是北国蛮子。” “他们去了哪?”中年男人死盯着沈鲤。 沈鲤吓一跳,“去……去了卧霞寺方向。” “卧霞寺。” 客栈一十六来人,俱都默念卧霞寺三字。 有道是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卧霞寺于崇佛之风盛行的南国大吴之地,亦数得上前三尊位。 再过十天便是四月初八佛诞。 卧霞寺住持半年前就放出话,将以全寺之力举办好这场盛会,彩头则是卧霞寺无上妙药香露丸。 “啪!” 他重重拍桌子:“你小子别傻呆着,快去庖厨叫你姐姐快快呈上饭菜,我们填饱肚子好赶路。” “是,是,是。”沈鲤卑微的提着水壶一溜小跑回后厨。 端着茶杯坐在老者边,他悄悄道:“大人,属下总觉不对劲,小厮的话您也听见了,万一……” “有你这位捉虫司的四品金刚也护不了我周全?”老者神色不变只品茗,“况且,在大吴地界,北国蛮子还放肆不得!” 这驴脸男人乃南吴谍子衙门捉虫司从四品镇抚使庞虎,按照江湖武学境界划分,同样是实打实的四品金刚境武夫。 “大人,绝非属下多疑,此行委实关键,不得不谨慎提防!” “茶不错。”老者淡然,不以为意。 “趁卧霞寺佛诞节会见蜀国使者,朝堂上知之者甚少。再说,北国蛮子真敢设下埋伏,茶水、饭菜中下毒岂不是一举多得?” “……” 庞虎一时无语,客栈里里外外都细心检查过了,包括那半脸火燎的店家和小厮也暗中观察过,均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甚至茶水他先喝了一杯,确认无事才敢让老者饮用。 悻悻回了原位,没好气的催促赶紧上菜。 客栈外。 有人不声不响到了。 “被称赞沉雄浑健、刚直不阿的礼部侍郎王纯甫,不走大路专挑小道,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男人压低斗笠遮住面貌,衣物青黑粗糙,风尘仆仆,开口极尽讥讽。 庞虎摸不透来人的武学境界,连忙挡在老者身前,眼神一挑,捉虫司一众立刻会意,层层叠叠将其保护当中。 此人居然能直接点出身份,王纯甫心底大惊。 又相信庞虎等人可以护得了他周全,且暗地另有高人秘密潜伏,压下惊骇。 他干脆笑道:“本官去往何方与你这江湖人士何干?不要认为我大吴对江湖管制颇松,便不将至尊和朝廷放在眼里了,打压你们不过至尊一句话的事罢了。速速滚开,别自讨没趣,丢了狗命。” “呵,王侍郎啊王侍郎,我若不识抬举呢?”斗笠人冷声反问。 王纯甫不冷不淡:“本官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不愧是礼部侍郎,来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山野河渡仍然牙尖嘴利。只是在下不受你南吴管辖。” 斗笠人言语充满不屑。 “敝人,北隋左蒲。” 庞虎严阵以待,打起十二分精神,北隋左蒲的名头,如雷贯耳!前些年,北面江湖的好事者以武力排资论辈,左蒲登上榜单,位列第十。 一听来者是左蒲,保养极好的王纯甫暗暗松了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大皱瞥向后厨。 骤然起春雨,这雨势一改温润细柔,反而又快又急。 渡边客栈,霎时间风雨飘摇。 沈鲤探头探脑观看前堂情况,饶有兴致:“好姐姐,这群笨蛋喝了小爷的露华浓,马上便要吃大苦头喽。” 采一十九种毒花花蕊研磨成浆,无色无味,取名露华浓。 女子幽幽叹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你不仅是天生的金刚龙象身,还是诗仙谪尘?” 他打哈哈道:“随意诌的,随意诌的。” “与我还要装模作样?靖节先生说的不错,你呀,玲珑心肝,八斗之才。” 沈鲤俏皮道:“我已然遭天妒,命不久矣。万一求活失败,好姐姐千万要在我的墓碑写下:怀八斗之才,饮万斛之恨。” “闭嘴!胡说八道!!” “既然北隋左蒲主动露面,秘密保护王纯甫的人该坐不住了。”她从后厨窗户轻巧而出。 再次确认乌衣渡下暗藏气机,犹如鬼魅,没入水面。 庞虎有所察觉:“我对付左蒲,你们速去后厨见人就杀!” 捉虫众云里雾里,大敌当前仍遵命转身杀向后厨。 露华浓恰好起药效,他们即刻痛的溃不成军。 王纯甫汗如雨下,五脏六腑宛若斧钺乱砍。 饶是庞虎是武夫的金刚之身也疼痛难忍。 “茶水有毒!!” “挨千刀的!” 庞虎驴脸铁青,怒骂。 “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不必捉虫众杀来后厨,沈鲤负手吟诗,踱步而出,飘然洒脱,一派遗世独立的谪仙风度。 庞虎瞧瞧站在门外不曾迈一步的左蒲,又看看装神弄鬼的沈鲤,不禁怒喝:“小王八蛋敢在茶里下毒,老子非活剐了你!” 沈鲤失笑:“如何?滋味不错吧。” “你们还等着作甚?杀了他!”庞虎不敢轻举妄动。 左蒲稳如泰山,目光扫向沈鲤。 少年面对此番局势,比他还要镇定自若。 横跨南北的杀手组织星宿教,有个天生金刚身的少年郎格外厉害。 他不禁对那相貌恐怖的女子更加好奇了,好友说,天生金刚身的少年郎一直跟着星宿教七大杀手之一的破军。 沈鲤含笑扫了一眼站立不动的左蒲,双手掐诀:“北面的人下的血本有点大啊,能将你这位北隋十大高手的尾巴请动了。” 左蒲笑道:“好友盛情难却,反正方方面面安排好了,不如说是游山玩水。” “好一个游山玩水。” 话语间,沈鲤的招数也已落定。 但听他轻轻敕令道。 “四值功曹!” 四具高丈余、披甲执锐的机关甲人,轻巧灵活又刚猛无比撞破墙壁闯入客栈,速度之快,令众人咂舌。 贴于机关甲人上的符箓亮起盛光,灿烂炳焕,犹如天上神祇。 平日里沈鲤除修习道家养生大术外,还在星宿宝库中翻阅了许多机关术,这四值功曹便是以道家请神术为根,另辟蹊径创造的机关甲人。 庞虎心知再不能耽搁下去,提起痛的满头黄豆汗的王纯甫,另一只手紧握单刀,猛然横冲直闯,逼迫左蒲步步后退。 终究是南吴捉虫司从四品镇抚使,扎扎实实的金刚武夫,境界乃至一招一式极为坚硬。 沈鲤呼吸缓慢,调动体内气机。 中了露华浓的捉虫众不需他出手,被四值功曹冲杀的七零八落。 也不担心庞虎带着王纯甫骑马逃跑,适才喂马时就在马草上动了手脚,此刻马匹已接二连三断气。 没了快马,一个四品金刚武夫,哪能携着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逃命? 左蒲瞧着杀完捉虫众的机关甲人,奇道:“四值功曹乃我道家失传已久的机关术,你为何懂得制作?” 沈鲤不答。 寻不见一匹尚好快马的庞虎,放下王纯甫,咬牙切齿:“小崽子,今日老子必千刀万剐了你。” 潜入乌衣渡的女子冲出水面,衣物紧贴娇躯,更显身材婀娜,以及半张脸的骇人。 她察觉水中气机若隐若现,下水找了一圈,毫无收获,并无秘密保护王纯甫的高手。 左蒲轻笑,自信道:“来了。” 在场几人皆感到有磅礴气机电光火石间奔来。 她幽幽叹气,率先望向北面山林…… 袒胸露乳的和尚,提着一具没了生息的尸体。 “贫僧卧霞寺恒悟,前来护送礼部侍郎王大人。” ------------ 第二章 仙人之下我无敌 庞虎杀气冲霄,单刀指向左蒲,不客气道:“恒悟大师,对面三人,我宰左蒲,容晚辈腾出手后,再将小崽子千刀万剐!!” 他当然了解卧霞寺恒悟大师一身佛家神通怎样恐怖! 恒悟大师双手合十,低诵佛号,“不必了,之所以赶来的迟,全是途中截杀星宿教的这位高手去了。如今,非二对三,是三对二。” “三对二?” 左蒲呵呵笑道:“恒悟大师不至,我们如何有底气了结她!对吧?星宿教的破军! 另有你这小崽子,若我猜测不错,你便是星宿那位天生金刚身的少年! 幸亏我等技高一筹,提早布局,令我充当奸细,否则王侍郎性命真的难保。” 沈鲤一点就透,饶是心大到没边,也瞬间感到棘手。 恒悟低诵佛号,注视半面鬼脸的破军:“原来鼎鼎大名的破军,是个女子。” 又瞧向沈鲤。 “好一个天生的金刚龙象身,不入我佛门,当真可惜了。” 五脏六腑宛如无数蚁虫撕咬,庞虎以金刚境武夫气机暂时压制,便放心提道:“左蒲你对付破军,我宰杀那小崽子。恒悟大师,王侍郎中了毒,望您出手缓住侍郎大人伤势,解决掉埋伏,再寻解毒法子。” 恒悟大师度给王纯甫正统佛家真气,“本该如此,此毒贫僧亦是首次见识,留这小子一命,好逼问解毒的方法。” 庞虎问左蒲:“挡得下破军嘛?” 左蒲收了笑:“不好说,试试呗。反正有恒悟大师在,打不过,大师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沈鲤与破军换了个眼色,顿时分头撤退。 “笑话!逃的了吗?!”庞虎憋了一肚子火,堂堂捉虫司镇抚使何曾让人欺压至此? 同时,心底困惑。 左蒲居然也是护送王纯甫的高手,他早前毫不知情! 单刀直入,仿佛蛟龙入海一往无前,气机鼎盛的令残破客栈四分五裂。 四值功曹留下断后。 虽说机关甲人个个高丈余,披甲执锐的好像战场万人敌,遇上他这位捉虫司镇抚使,交手几个回合,依然被一柄单刀砍地支离破碎。 “天生金刚武夫舍本逐末用机关术,暴殄天物。”庞虎冷嘲。 四值功曹拖了不少时间,沈鲤数个起落,隐于山林不见踪迹。 可庞虎不着急,捉虫司别的不敢拍胸脯,追敌手段不说独步天下,也算数一数二。 循着沈鲤残留气息,庞虎咧嘴狞笑追逐。 另一边,破军风驰电掣踏水远走,左蒲紧追不舍。 身为北隋十大高手之一,即便排在末尾,对付星宿破军还是有点信心的,他出身道家,身经百战,大手段层出不穷。 庞虎和左蒲越追越远。 乌衣渡只剩恒悟和尚与疼的死去活来的王纯甫。 一缕缕正统佛家真气度进体内,缓解露华浓毒力,让这位南吴礼部侍郎神智稍显清醒。 “你……是谁?” “贫僧卧霞寺恒悟。” “你不是……你不是恒悟大师!” 如果庞虎和左蒲在场,听见王纯甫这句话,非得惊的如晴天霹雳。 恒悟和尚不忘低诵佛号:“王侍郎,贫僧不是恒悟,谁是恒悟?” “我与恒悟大师结交多年,你是不是恒悟,一眼便知。”王纯甫内脏似寸寸崩裂,意识昏沉,积年养成的深厚城府,早被丢在脑后,说话便也直言直语不再推敲。 “呵,毕竟南吴礼部侍郎呀,落到如今地步目光仍然毒辣。不错,我确实不是恒悟老和尚。” “恒悟去哪了?左蒲与恒悟皆暗中护送我前往卧霞寺!” “恒悟在那儿。” 随着手指看去,那具没了生息的尸体渐渐清晰起来,袒胸露乳、面目悲天悯人,不是多年好友恒悟又是谁? “啊!”王纯甫惊呼。 只是,死去多时的恒悟大师嘴角露着如释重负的笑,不知他临死前遭遇了什么,又不知为何将谋划告诉了她。 “你……你到底何人?!我奉命前往卧霞寺,你杀了我,便是与整个南吴为敌。” “我是谁?”她呢喃道。 “说来我和卧霞寺倒有深厚渊源,当年整个南国佛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恒悟和尚怕这怕那将我藏身之地供出,几乎害了我性命,今日算是还了彼时欠下的因果。” 话音未落,神秘人不再度正统佛家真气,而是居高临下瞧着命不久矣的王纯甫,叹气道:“我也羡慕破军收养了一个这般惊才绝艳的孩子,天生拥有缚龙搏象之力,但也天生短命。日日精修道家长生久视之术,勉强将寿数推迟到十八,十八岁一过,缚龙搏象之力重归偌大天地,人死如灯灭。” 她落脚于王纯甫的胸膛,犹如踩踏卑微蝼蚁。 “这孩子胆小惜命的很,生怕星宿接下的这份大买卖会有意料之外的变故,提前寻到恰好在江南养伤的我,百般阿谀奉承请我出手。话说的好听,当我问到与破军孰美时,他犹豫了,哼,那便吓他一吓。” 王纯甫艰难喘气:“是你……星宿贪狼,你竟然来救破军!” “唉,我也不想啊,江湖都知贪狼、破军不和,按道理的确不该前来救这臭娘们。谁让沈鲤嘴甜呢?” 除此之外,江湖中人同样听说过,星宿七大杀手之一的贪狼,明明是女儿身,却拥有一身正统佛家大神通。 她早已撤了高明障眼法,恢复本来面貌,典雅雍容、安然自若,又眉如小月、眼似双星,其间尽藏慈悲意普渡心。 …… 左蒲骗了破军,以道家手段藏了几缕气机故意搁进乌衣渡。 此举为了探查客栈有无凶险、是否埋伏了刺客杀手,之后越发感觉客栈怪异,便主动露面,逼隐藏的刺客动手。 星宿教的杀手,个个小心谨慎又心狠手辣,刺杀前,仅飞鸽传书告知,地点大概在乌衣渡,时间随王纯甫一行人的脚程而定。 左蒲不傻,明白星宿杀手并不信任他,便临机应变,施展妙手,成功钓出破军。 一身道家本事挑动脚下乌衣渡,河水仿佛煮沸,蔚为大观。 春风更冷,春雨愈发急促。 短短时间,他估量准了破军的境界。 搬起一段乌衣河水化为己用,砸向头也不回的她。 破军眨眼间反身,扑进磅礴河川水,激起万层惊涛骇浪,破了巧妙隐藏其中重重杀招,再出现时,就已绕至左蒲背后。 他近身搏杀的功夫一样出彩。 闯荡北隋江湖二十年,自名不见经传的道士,到声名鹊起,再至堪称宗师的北隋十大高手之一,他一次次证明道法、拳脚皆上乘。 不过他不知道,破军最擅近身毙敌! 二品以下的高手都是土鸡瓦狗,除非与贪狼那般在四品金刚境打磨到极致,才不急不缓破镜,方能与之周旋。 尖锐匕首捅穿左蒲脖子。 这位本以为到南吴地盘游山玩水的北隋高手,就此轻巧殒命,一身大本事展露了丁点便不讲道理的让破军捅杀。 看着左蒲尸首沉落乌衣渡,她冷笑一声。 自客栈和沈鲤分头而撤,等的就是左蒲自信无比的时刻。 作为天下有数的顶尖杀手,再清楚不过,敌人最自信时,最有机会一击必杀。 谨慎起见,还是回客栈杀了王纯甫为好,谁知卧霞寺高僧有何等起死回生的大手段? 眉头忽地皱起,这桩大买卖主力就她与沈鲤,应雇主要求,左蒲半路参与。 既然左蒲是安插的奸细,那位被恒悟和尚截杀的己方援手是谁? …… 当庞虎好不容易找到沈鲤,差点气炸了肺,一张驴脸快耷拉到地面了。 沈鲤躺在一块山林外漏的岩石上,抱着后脑勺翘二郎腿,打哈欠道:“捉虫司饭食不好吗?怎么养的你跑这么慢?再晚来一会儿,小爷都要睡着了。” “老子非扒了你的皮再千刀万剐!” 庞虎不顾一切将气机推上顶峰,一位扎扎实实的金刚境武夫,三品儒、道、佛家高手也得头疼。 就像一头无所顾忌的蛮牛,朝伸懒腰的沈鲤冲来。 单刀笔直,越接近少年郎,气机越爆豆子砰砰响个不停,周边老树纷纷拦腰折断。 在金刚境唤作一气惊天地。 憋足这口气,精气神凝实,琉璃无垢、坚固不朽。 照江湖游侠夸张描述,叫仙人之下我无敌,仙人之上一换一。 对庞虎来讲,描述确实夸大了,换成经验丰富的三教高手,大可躲避锋芒等他这口气不得不换时再动手,就算此具金刚身是神仙锻造的铁王八,也得给老子碎一地。 沈鲤随手耍了花把式调来埋伏已久,崭新的四值功曹,四尊金光熠熠机关甲人于山林掩映下,好似流星般挡住庞虎必经之路。 和客栈时不同,这次,庞虎干脆利落费了两回合就把四尊甲人砍成碎块。 “哼,区区机关术在……” ------------ 第三章 潇洒飘然少年郎 他想说,机关术在我等养足一口气的金刚武夫面前,不过是花里胡哨的奇技淫巧,余下的言语未等说出口便生生捱了沈鲤一拳。 电光火石间的一拳罢了。 瞧沈鲤轻轻松松模样,这一拳该是随手挥就。 而狠话撂一地的庞虎,砸断数棵积年老树又重重翻滚出十余丈,后背撞烂整块巨石后才堪堪停下。 “什么?”沈鲤浮夸的侧耳倾听,“啊?你说啥?听不清!” 庞虎大口大口狂吐鲜血,满脸不敢置信。 双手掐诀,让这春风流目瞩山林、让这春雨润物细无声,他掐的是道家另外一种术法,名叫五鬼搬运。 法诀成。 庞虎瞬间移送到沈鲤跟前,只顾呢喃一句五鬼搬运还能这么玩? 旋即被少年郎一拳搂飞,效果极好,落地砸出一块坑。 庞虎被两拳打的神智不清,加上露华浓作祟,已然松了那口金刚气。 他千般万般想不通,为什么沈鲤好似怪物一样,打的他毫无还手之力。 或许,逃跑是故意勾引他上钩,趁周围都是老林,好掩埋他的尸首? 星宿的杀手,心都脏! 蹲在坑旁,沈鲤自言自语:“天生金刚身的好处无穷无尽,其中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无时无刻有金刚境武夫那口阳刚之气。 若非为了活命我早就以无暇之身跨入三品朝露境了。 只叹没有多少时间可活,老天爷给了小爷一具金刚身,收走几十年寿数…… 卧霞寺的香露丸,真如传说中那般生死人肉白骨夺天地造化,小爷倒是能绝处逢生重获寿元。” 起身,脚踏卧在土坑渐渐失散气机的庞虎后背,问:“有什么遗愿吗?” 庞虎甫一开口。 左脚用力,顿时把庞虎到嘴边的言语给憋回去,“算了,小爷又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管你那么多事干吗?” 杀扎扎实实的金刚境武夫,手段非常简单,打碎他金刚身便是了。 又难上加难,每一个金刚境武夫,躯体琉璃无垢、坚固似山,不然,为何会用金刚二字为此境冠名? 沈鲤气机勃发,一脚踏下,捣碎庞虎挣扎的气机,使之金刚身仿佛千砍万剁碎了满坑满谷。 埋掉庞虎尸首再用道家法术掩盖打斗痕迹,赶回客栈。 正值春季,沈鲤忽然念起一句曾经嗤之以鼻的话。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嘴角勾起如释重负的笑,恒悟大师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总觉熟悉,现今仔细回忆,那不是贪狼姐姐看自己的眼神嘛! 贪狼姐姐,便叫做纳兰睡春。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古人诚不欺我也。 破军回到客栈废墟旁就瞧见纳兰睡春摆弄她的转经筒,传言转经筒是难得的大法器,认识纳兰睡春以来却从未见她用过。 即便去年两人打出肝火纷纷下死手,同样没有动用转经筒。 有时破军都好奇转经筒当真有大威力,还是她拿来故作高深的。 王纯甫死状凄惨,和死马丢在一块。 摇着转经筒,纳兰睡春不怀好意的说:“检查检查王纯甫死了没,不要接下来出了差错怨在我身上。” 破军问:“你杀了恒悟和尚?” “对啊。” “此桩买卖不是你负责,为什么假惺惺帮忙?” “呵呵,不如问问沈鲤那滑头鬼。”她不耐烦道。 一跟破军谢令姜单独相处,纳兰睡春浑身不舒服,教主劝了多次,次次无用,平日该针锋相对仍然是针尖对麦芒。 不是沈鲤纳头就拜以及花言巧语两件本事技近乎道,谢令姜死在跟前都不会看一眼,何谈插手这桩藕断丝连的大麻烦了。 其实不去看王纯甫状态就知绝对死的不能再死了,贪狼出手活口极少,长了一副雍容面孔,心比谁都黑。 “你的障眼法越来越厉害了。”谢令姜视线落于蹦蹦跳跳朝这儿奔来的沈鲤身上。 纳兰睡春哼了声不愿意搭话,头轻轻低下,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语道:“别和老娘套近乎,以后有机会宰了你谢令姜,老娘如果犹豫一下,便是你生的。”。 “哎呦哎呦!!纳兰姐姐好厉害!卧霞寺的恒悟大师,堂堂三品朝露境的佛家高手,姐姐杀他……我瞧瞧,啧啧啧,真厉害,不愧是咱们星宿贪狼,瞧这死相,姐姐显然不费吹灰之力斩落马下啊!” “与你的好姐姐比如何?”纳兰睡春眯着眼睛笑呵呵问道。 早知有此问,沈鲤熟能生巧的为她揉肩捶背:“谢姐姐待我如亲弟弟,在我心里自然是谢姐姐天下无双……” 谢令姜神色倨傲瞥她。 眼见纳兰睡春脸色要变,沈鲤赶紧说完下半句。 “而纳兰姐姐好比悬挂夜空光辉圣洁的皓月,或站或坐,尽皆出尘脱俗不染尘埃,不瞒纳兰姐姐,我如今最担心您厌倦世俗蝇营狗苟,稍稍动动心思立即飞升西天极乐世界享清福去了。谢姐姐天下无双,纳兰姐姐便是天上绝代。您去西天佛国前千万别忘了带我走啊,别的本事没有,路途为您解闷的本事,不光有而且很大!” 这一番马屁拍下来,两尊搁进江湖非得搅个天翻地覆的女杀神、女魔头,不仅不再互相讥讽嘲笑了,还各退一步愿意坐下来正常交流一下。 星宿教主做不到的事,恐怕唯有沈鲤可以使她们暂时摆上几分假颜假色的好脸面。 他亲自动手检查王纯甫的尸体,确实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桩买卖挺大的,我要你们三成的金子。”纳兰睡春说道。 光截杀恒悟和尚一件事,要三成金子不过分,谢令姜道:“可以。” 星宿总舵抽两成,纳兰睡春拿三成,余下五成,全部由谢令姜掌管,本来沈鲤可以拿两成的,依照好姐姐的意思,她得给沈鲤攒老婆本。 “沈鲤跟你走。”谢令姜和纳兰睡春说,却是看着搜走王纯甫贴身证明交给雇主的沈鲤,“不割掉首级吗?” 沈鲤把尸首绑上石块俱都沉进幽深的河川:“王纯甫可是南吴礼部侍郎,真真正正的大人物,咱们把他杀了,后患无穷。不若令河川成他们的埋骨地,一了百了。” 毕竟雇主要求参与进来的左蒲是安插的奸细,谁知雇主身边还有多少细作啊? 谢令姜颔首:“这样也好。” 沈鲤道:“我不跟纳兰姐姐走。” “你要去哪?”谢令姜大恼,“说好的听我话!” 少年郎忧心道:“好姐姐你此行前往北隋千万当心,听说北隋后宫干政朝廷乌烟瘴气,各路人马有混战的趋势,江湖更是烈火烹油,隐世埋名的老怪物一个个层出不穷。” 既然完成了这桩大买卖,星宿需要去人告知北隋的雇主,一来收取后续的财货,二来令雇主三缄其口不许出卖星宿的消息。 雇主愿不愿意是人家的事,做不做则是星宿自己的事,总之,出卖过星宿的雇主,迄今为止尚没有一个活的安生的。 星宿已经过了争名的阶段,现今是埋头养势的时期。 纳兰睡春乐得看两姐弟斗法,不忘添油加醋:“哎呀呀,谢姐姐你也太管着沈鲤了,当初的小孩子长大了,该有自己的路走啦!” 谢令姜脸上升起寒霜。 怕就怕好姐姐生气,她是真动手啊,上次惹好姐姐生气,被揍的一天下不了床,少年郎记忆犹新。 “好姐姐你听我说,我要去开禧城找汝愚大哥,既然王纯甫死了,一连串的震动少不了,稍稍加以利用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我说过,杀了王纯甫你避避风头,香露丸我会想办法为你弄到手。” “还有我,臭小子如此有趣,我这个做姐姐的不许你死。” 沈鲤苦笑道:“谢谢两位姐姐好意,纳兰姐姐本就是在江南养伤,此次动手肯定牵动了伤势急需静养,谢姐姐又要去北隋一趟,其他人替不了,数着手指头算算,时间不够了。” 再过十天就是四月初八的佛诞盛会。 到时,当朝太子会携带家眷代替吴主往卧霞寺参加佛诞盛会。 沈鲤便想混入太子一行,巧取香露丸。 谢令姜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纳兰睡春拍拍沈鲤的脑袋,“小家伙既然做出决定,姐姐支持你。南吴京城暗潮汹涌,教主尚且悄悄去默默走,你也别太放肆。” 沈鲤嘴甜:“我会梦见纳兰姐姐的。” “呵,春梦吗?” “……” 少年郎目送女菩萨一步一金莲远行过青山。 “好姐姐,事不宜迟,快去北隋给这桩买卖收官吧,佛诞盛会后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忙。” “此去开禧城记得多问赵汝愚的意见,他虽不是七大杀手,但阅历丰富、足智多谋,不输当朝宰执。” 沈鲤郑重颔首以对。 南吴有宰执尊名的大人物有四位,其一就是春风渡改名乌衣渡始作俑者贾秋壑,赵汝愚和贾秋壑小女儿贾嘉有点掰扯不明的说法。 从乌衣渡到南吴京城开禧城,得赶一天一夜的路,到了开禧城沈鲤就得筹谋混进太子前往卧霞寺的车队中,难怪谢令姜不愿意沈鲤走上一遭,时间太赶,容易露出马脚。 走大路。 经过门联写有“到处能安皆乐土,此心无障是菩提”的菩提寺,便是石刻满目的明心山道。 相传明心道两侧石刻为菩提寺祖师当年主持雕刻,雕刻完恢弘壮观的石刻群后便功行圆满,当夜圆寂往西天佛国去了。 后人念及祖师功德,重整扩建了菩提寺。 菩提寺虽不如卧霞寺,也不能小觑,南吴佛教之鼎盛超乎想象,大小佛寺如牛毛,大能高僧不计其数,天知道菩提寺里是不是也藏着整日礼佛参禅避世隐修的老怪物。 附近百姓皆崇佛,明心山道不时有向菩萨金刚叩首的。 沈鲤行走其间,一个举止清雅秀气的白衣人面朝石刻念念有词,似是察觉有视线落于身上,左右环视,沈鲤已快步离开了山道,留下一个少年郎敏捷健壮的背影。 ------------ 第四章 捉虫司办案! 之所以关注白衣人,还是腰间悬挂的玉牌。 玉牌镌刻九品莲花,莲花在佛家格外重要,比如在诸多偈语中,就有:愿生西方净土中,九品莲花为父母。花开见佛悟无生,不退菩萨为伴侣。 在这儿佛家的地盘可以佩戴九品莲花玉牌的人,不是名门望族,便为佛法高深的高僧相赠。寻常人破格佩戴,早晚招来信众报复。 山道尽头雕刻了一座卧佛,卧佛极大,宝相庄严,半眯的眼盯着少年郎。 往枝叶繁茂、花香袭人的林路走时,沈鲤顿感眩晕,体内气机蛮横无理横冲直撞,急忙到路边盘坐竭力调息,才堪堪压住气机混搅五脏六腑。 这就是他面临的困境,时不时宛如武夫走火入魔,生不如死。 不同的是换成他人气机这一通胡搅蛮缠早就奄奄一息,沈鲤天生金刚身挺过去便像无事人。 教主看过,教主请了其他相熟的高手看过,均摇头叹息,感慨上天赠予沈鲤一具金刚龙象身,同时收走几十年寿数,果然有得有舍。像南吴朝廷放任佛教圈地养民,北隋精兵南下,佛教高手同样得为南吴奋死抵御一般。 “兄台走火入魔了吗?” 沈鲤睁眼看到白衣人驻足十几步外轻声询问。 白衣人生长了一副好相貌,双眉仿佛香墨勾染,眼似清泉活水,肌肤不白却也独有宝玉氤氲美色,鼻挺唇朱,外露的脖颈恰到好处的纤细柔弱。 “小生是不远的宝塔村人,正巧见完菩提寺高僧……” 沈鲤有苦难言,言语到嘴边剩下唧唧呜呜,无奈颔首示意他确实走火入魔。 白衣人连忙拿出一粒丹药,递给沈鲤:“菩萨保佑,兄台莫看我身子纤弱实则也是习武练气之人,方才高僧赠给我两粒调理气机的丹药,我一粒足够,剩下的这粒兄台用了吧。” 嗅到丹药的药气,为了解决身体大患潜心学了极多医术的沈鲤,瞬间明白丹药确实有调理气机之用。 虽然没甚大用,总好过硬挺吧? 白衣人观察沈鲤些许,狠下心道:“兄台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既然如此,只能冒犯了,多有得罪!” 紧接着小心翼翼把丹药送进沈鲤口中。 指尖触碰他的下唇,凉凉的,更有白衣人檀香里藏着似花非花的体香。 沈鲤心底一动。 而白衣人电光火石收回手,过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颊低声道:“走火入魔实在凶险,或许一粒调理气机的丹药顶不上大用,不如我请菩提寺高僧过来为你护持。” 也就在这一会儿的时间,沈鲤大略平定气机,嗓音沙哑:“多谢兄台,在下气机捋顺七七八八已无大碍,好意心领了!” “哎呀,你不是走火入魔?”白衣人惊奇道,由衷为他感到开心。 武夫走火入魔,哪会这般轻松,早已命若悬丝,九死一生。 “着实难以启齿,在下学艺不精,行路想着练气,没成想出了差错。”沈鲤活动活动手脚确认无事后站起身,朝白衣人抱拳道谢,“在下沈鲤,多谢兄台施以援手!请问兄台姓名,此恩将来必报。” 白衣人一想到适才指尖与他下唇接触,越发羞涩:“高僧常与我说,佛法在日用处,吃茶吃饭处,语言相问处。有幸帮一帮兄台,亦是佛法。既是佛法,你我皆有裨益,不必言谢。” 拨开檀香,白衣人自身似花非花的体香,飘的沈鲤心摇神动:“那也让我晓得究竟是谁仗义出手吧?” “在下……在下陆思佛。” “陆公子。” “兄台去哪?” “往京城。” “恰好,见过了菩提寺高僧我也要去京城见见族叔。”陆思佛表现的颇为兴奋,“族叔将我引荐给赵先生,希望先生收我为弟子。” “敢问陆公子口中的赵先生可是居于京城的大儒赵汝愚?” “正是,啊呀,你也听过赵先生的大名?” 沈鲤暗道这不是巧了嘛,即刻崇拜的说道:“赵先生不过三十余岁,便学究天人养了一身浩然正气,无论南北,凡是儒学名家皆称赵先生才具众长、识迈千古。提起京城赵先生,非赵汝愚莫属。” 陆思佛难掩激动:“族叔命我尽快赶赴京城拜访赵先生,不如你我同行,路上也有个伴。” “也好,叨扰陆兄了。”沈鲤笑道。 等到沈鲤觉得气机平复的差不多,方与陆思佛上路。 陆思佛武学倒是不错,跟的上他的脚程,两人速度极快。 直到繁星爬满夜空,借着月辉出了小路捷径,一家人声鼎沸的客栈出现在不远地方。 一旁的马棚拴了十几匹快马,生意红火。 陆思佛喘口气,指着客栈问道:“不如歇歇脚?” 路上相谈,两人了解加深,沈鲤谎称往京城投奔远房亲戚,尽管陆思佛不太相信,听他言之凿凿便也不好追问。 倒是从陆思佛的话语里,沈鲤才知道陆思佛身在开禧城的族叔,竟是工部员外郎陆修。 沈鲤听过赵大哥提起陆修,陆家世代修儒崇佛,陆修此人到开禧城当京官后,广结名儒高僧扩充家族人脉。 “走吧,就在这客栈歇息歇息。”沈鲤望着马棚矫健的骏马,轻声说道。 陆思佛与他并肩而行:“沈兄武学几品?” 沈鲤苦笑摆摆手:“上不得台面,堪堪七品。” “朝中有九品官员,江湖亦分九品,七品武夫已是许多人可望不可即。”陆思佛瞧着他的侧脸,沈鲤确实俊美,剑眉星目,气质反而轻柔,京城那些名门望族的大小姐见到他还不得被迷的神魂颠倒? “身有暗疾,也许就此止步了。” “若起精进心,是妄精进。若能心不妄,精进无有涯。” “可惜在下仰慕佛法却没有那个悟性。” 陆思佛温柔笑道:“佛法就在每一个人的心里,问心便是了。佛说,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相信你迟早治愈暗疾,武学一日千里。” 说来星宿教内有不少佛法高深之辈,沈鲤问其杀人时会动恻隐之心吗?这群人虽然回答不一,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大概是佛家尚有怒目金刚、护教伽蓝,老子杀几个人不行啦? 小二热情迎上来,“两位客官里面请,哎呦,你们来的真及时,就剩一桌了。” 客栈热闹,小二招呼两人坐定:“二位客官吃点什么?” 陆思佛道:“斋饭就好。” 沈鲤最受不了吃斋,“给我来盘牛肉、半只熏鸡,再来三个馍。” “好来,斋饭、牛肉、熏鸡都有现成的,我这就为二位端上饭菜。” 进了客栈,陆思佛就感受到有几道视线盯住了他,神色如常问沈鲤:“放不下口舌之欲才不愿修佛法?” 沈鲤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心:“陆兄适才提及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我是例外,我心里装不下佛法。” “沈兄的心,装的是什么?” 他诡谲一笑,“装的是白衣观世音。” 陆思佛霎时脸蛋羞红,直直红到脖颈,羞地扭头不去看他,苦苦忍受沈鲤灼热视线,娇嗔道:“沈兄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见了你,方知何谓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 “我是男儿身。” “思佛既是男儿身,为何耳上有环痕?” 陆思佛更羞:“耳……耳环痕有原因,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沈兄啊,歇息养体力要紧……你你不要胡乱想钗裙!” 小二堆笑端上斋饭等,听沈鲤唉声叹气,以为对自家饭食不满意:“客官不要叹气,我家饭食莫看品相不佳,口味实则一等一。” 沈鲤摇头,目光熠熠:“不是在叹你家饭菜。” “啊?客官叹什么?” “叹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小厮奇怪观音有什么不敢看的。 陆思佛埋头吃斋,半点不敢接触他滚烫的眼神。 一进客栈沈鲤便察觉到有四道视线扫过两人,最终凝聚在陆思佛身上,目光蕴含不加掩饰的惊喜,旋即就是歹意。 吃过饭食,沈鲤怀里一掏,顿时尴尬的冲陆思佛笑。 陆思佛知他囊中羞涩,起身结账,“你欠我一粒丹药和一顿饭钱。” “奇怪,你说过这都是佛法,对你我皆有裨益。” “对啊,这亦是佛法。” 两人赶路疲惫,默默饮茶歇息恢复体力,陆思佛苦思冥想该怎样对付不怀好意的四人。 天色越晚,食客一部分牵马离开,一部分迈着四方步走向客房,另有人稳稳安坐交头接耳。 那四人光明正大盯着陆思佛好像下一刻就动手。 沈鲤熟悉他们的眼神,和猎户看向猎物没什么不同。 陆思佛的身份早有怀疑,一是耳上环痕,二是佩戴的玉牌正面镌写着“君子造命”,字迹骨气深稳、体并众妙。 他在纳兰睡春居处见过相同的书法,那是南吴极有名望的高僧永禅师亲笔所书。 谈及永禅师,纳兰姐姐赞不绝口,唯有一点令她失望,永禅师出身望族,来往之人皆鸿儒名僧无一个白丁,所书字迹,高高在上,如空中楼阁,不沾染半分尘泥。 以陆家底蕴,绝对结交不上永禅师,何谈佩戴永禅师亲手镌刻的玉牌? “你认识他们吗?”沈鲤低声问道。 陆思佛缓缓摇头。 沈鲤大大咧咧:“想来顾忌我不敢贸然动手,这是不是佛法?” “是。” “好端端的一个人如此看重佛法作甚,落了下乘。”他嘀咕道。 “你是几品?” 陆思佛犹豫:“六品。” “我帮你吸引他们注意力,你用压箱底的功夫迅速解决。对了,千万别跟我说慈悲为怀,你再慈悲落进他们手里,吃大苦头。” 陆思佛紧皱眉头颔首应下。 沈鲤心底苦笑,他最近和野外客栈结下梁子了,刚在乌衣渡客栈打过一场,转眼来到此地客栈又要打一场。 不同之处在于此次要隐藏自己,开禧城作为南吴京城,周遭眼线天知道有多少?万一客栈藏着眼线,少不了来自捉虫司的麻烦。 “万一他们没有恶意呢?”陆思佛低声道。 沈鲤险些大笑:“假设眼神能杀人,你死八百回了。” 干杀手这行,心里门清。 “先下手为强,你准备好了吗?”沈鲤低声问道。 “等等,再等等。” 陆思佛心跳地十分快,习武以来师傅们都说他天资极佳,然而过招、喂招皆是和家族内的武夫,那些人怎敢真刀真枪拼杀,糊弄糊弄就过去了,这算是头一遭与敌人你死我活。 “万一他们对我们没有恶意呢?”陆思佛又不确定问道。 沈鲤无言以对,难道敞开天窗告诉他,作为星宿教尸山血海趟过来的专业杀手,相信他的判断就完事啦? 不待陆思佛准备妥当,客栈外忽然传来急骤马蹄声,快马尚未停稳,一行人急不可耐翻身下马呼啦啦闯进客栈。 领头人亮出令牌冷冷喝道:“捉虫司办案!!” ------------ 第五章 扯大旗作虎皮 “怎地捉虫司到这儿山野客栈办案啦?” “我们当中有朝廷要犯?” 听闻来人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捉虫司,剩下的食客心惊胆颤。 谁不知被捉虫司带走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谁不知捉虫司心狠手辣但凡敢反抗格杀勿论? 谁不知捉虫司猛士无数就算江湖上的桀骜武夫遇见,也得退避三舍?! 一行人闯进客栈肆无忌惮扫视。 沈鲤略微垂头,作出一副惊讶神色,期间眼神不断往捉虫司瞟,和其余食客一般无二。 陆思佛长呼了口气,既然是捉虫司想必她暂时安全,又可以免去你死我活的厮杀。 说心里话,委实不愿跟那四人动手,一旦失手,下场想都不敢想,再牵连了沈鲤,更加愧疚难当。 此次捉虫司领头人看相貌应该过了五十知命之年,双目狭长似勾,左脸有道剑痕伤疤,不怒自威。 沈鲤寻思道,此人气息稳健悠长,步履仿佛狸猫轻巧又像大山砸地,比庞虎难对付,左脸有剑伤…… 该不会是捉虫司名头响当当的李业吧? 李业的名号简直到了可令小儿止啼的程度,沈鲤察看星宿内部情报汇编,这李业本是吴军中管十人的小旗,三十年前北隋南下,吴军联合佛家高手死战不退,李业阵前狂猛如虎大杀四方。 战后清点战果,单是记录在册的,李业至少砍杀了一百六十七隋兵,光砍烂的兵器就换了不下十次。 军中盛传,彼时两军对阵,李业肉袒持长刀立于阵前,大呼奋击,身先士卒、所向披靡,当其刀者,人马俱碎! 之后,吴主赏识,李业奉命转入捉虫司。 有军功在身,平步青云,现今已是捉虫司从三品指挥同知,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是捉虫司名义上的老大正三品指挥使。 历任指挥使都是吴主心腹,领衔正一品左都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和那位从四品镇抚使庞虎有天壤之别。 沈鲤谨慎观察,倘若来者真是人马俱碎的李业,扪心自问,打是不想打的,跑的话,李业兴许拦不下他,只是陆思佛这个拖油瓶不太好办,她让捉虫司掳走,不如落进身份不明的四人手里呢。 正苦思冥想怎样安置陆思佛时,瞥见陆思佛眼色惊喜,至于惊喜来源,似乎……似乎是李业…… “一个个给老子就地盘问。” 他心思瞬间百转,见陆思佛惊喜的快要溢出言表,计上心头。 客栈余下的食客本就不多,其他人交给捉虫众们盘问,李业右手摩挲悬挂腰间刀柄徐徐走到陆思佛身旁,并不看他,反而是审慎打量来路不明的沈鲤。 陆思佛喜道:“李……” “闭嘴!稍后随捉虫司回京城,你爹快担心死了!”李业双目注视着一旁的沈鲤,神色郑重,目光渐凝。 这少年郎隐隐展露出一丝煞气。 武夫日夜打熬体魄苦练武艺,不由自主携带几分煞气,与人对敌,一往无前,煞气更重。 只是随着武艺精进,煞气也会渐渐内敛,几近于无。 少年郎会不会故意露出煞气,迷惑他人? 令人觉得不过是连煞气也掩饰不住的低品武夫? 李业不敢贸然下判断,前者还好,倘若少年郎是案件之人,从他掌中溜走,麻烦接踵而至,且少年郎与故交子嗣同桌用饭,观察神态,两人关系暧昧,须得问清楚再做处置。 陆思佛被李业呵斥依旧神情自若,不感到夜间能令小儿止啼的杀神有什么了不起。 李业淡淡的问沈鲤:“少年郎,自何处来?往何处去?” 没等沈鲤开口,陆思佛将两人怎样相遇详细讲述一遍。 沈鲤暗叹,李业的目光没离开过自己,心知他要的是自己一五一十禀明来历、目的。 “回大人,晚辈沈鲤来自武陵州,一路游山玩水投奔远房亲戚,前不久经过菩提寺不巧行气出了差错,万幸陆公子仗义出手慷慨赠予一颗调理气机的丹药,否则是何下场难说了。” “呵,原是武陵少年。” 本朝将武陵改为鼎州,当地黎民百姓认为凭什么好端端的改掉武陵,仍以武陵人自居,朝廷三番五次申斥后来干脆从了本地黎民,重新名为武陵。 武陵一州好山好水,文人墨客不胜枚举,近来名满天下的《桃花源记》便是武陵名士靖节先生所写。 而武陵少年更是广为人知,鉴于皮囊清俊雅素、风神秀异,向来是名门望族伴读小奴首选。 李业无法免俗啧啧称赞,就沈鲤皮囊,当作礼物送给朝廷衮衮诸公,一定不忍推辞。 陆思佛首次听闻沈鲤居然是武陵人氏,神色复杂,寻思他该不会投奔亲戚是假,到京城甘愿入奴籍浑浑噩噩取富贵是真吧? “你投奔的亲戚叫什么名字?” 沈鲤吞吞吐吐。 李业诧异:“哦?难道你投奔的远方亲戚大有来头?”。 此刻的陆思佛不知为何极怕沈鲤点头承认,毕竟一入奴籍,终生低贱,大好少年郎怎会如此作践自己?! 当见沈鲤郑重摇头时才放松。 陆思佛的异状李业有所察觉,无奈暗中叹气,美好少年郎谁不喜欢? “我投奔的远房亲戚叫做赵仲平。” 沈鲤心道,赵大哥啊,事出有因莫怪我拿你的名头,扯虎皮拉大旗了! 赵仲平? 李业一时间对赵仲平是何人没有任何头绪,开禧城与隋蛮子的洛京并称天下第一等,人口数十、上百万,沈鲤口中的赵仲平身处其中无异沧海一粟。 “无妨,既然你也去京城,我派人一路护送你们去往亲戚住处。”他平淡道,重要的是护送陆思佛回京,顺便查看有没有赵仲平其人。 陆思佛吃惊道:“李伯伯,沈鲤投奔的赵仲平实则是赵先生。” “赵先生?” 李业纳闷,“名声很大吗?为何我向来没听说京城有这么一个仲平先生?” “名声响彻京城的赵汝愚赵先生,字仲平,沈鲤那位远房亲戚赵仲平便是赵汝愚。”陆思佛五味杂陈,不知道与沈鲤提过多少次赵先生,未料到人家投奔的亲戚就是赵汝愚,此情此景,陆思佛想起风靡一时的杂剧,演绎的故事便是这般荒诞离奇。 李业马上严肃问道:“你投奔的亲戚当真是赵汝愚?” “千真万确,晚辈不敢欺瞒大人,不信的话,稍稍一查便知。” 赵汝愚绝非有些名声的大儒,近些年朝廷一直都在传,若赵先生愿意为至尊效力,官品至少正三品起步,且是享有中枢核心权力的堂官,和他这样刀口舔血捉虫司官员两码事。 如此论起来,李业顿感棘手不愿得罪沈鲤了,扭头喝道:“有线索吗?” “大人,这些人都没有路过乌衣渡。” “倒是有四人略显奇怪。” 那四人恰是打算向陆思佛动手的四人,被捉虫司抓了个正着,本就悄悄做足准备忖着能不动手就不动手的念头,现在令人点破,果断一不做二不休。 一人出其不意持兵器扑向捉虫众,一人趁机握刀朝守门的两位捉虫众砍去,剩下两人毫不在意兄弟是死是活拼命往客栈外逃。 也只能如此了,一起跟捉虫司拼杀的胆子万万是没有的,两人赴死,两人活命,最好的结局大略如此了。 陆思佛忙道:“李伯伯刚才你们没来的时候,他们就对我怀有恶意。” “嗯。”李业白她一眼,“没有外人在的话,我便替你父亲好好管教你,真信了外面的浊世对你温柔以待啦?” “我知悔了,您别生气。” “哼,留下活口我要审问一番。”李业发话。 “遵命” 四人纵然是有拳脚功夫的,想从捉虫司手底溜走,亦是痴心妄想。 最终绑的结结实实跪在李业面前。 他让小厮上了盘牛肉,大口吃肉含糊不清问道:“幕后指使是谁?说出来给你们一个痛快。” “哼,我知你是捉虫司指挥同知李业……” “知我是李业,还不快快招供?” “笑话,即便你是李业又怎能阻拦我们弟兄四人一心求死!!” 坏了,沈鲤强忍出言提醒,看着四人咬碎藏在牙缝中的毒药。 李业脸色剧变,欲想补救,却为时已晚,毒药散布四人周身,几个呼吸俱都成了脸色青黑的死尸。 “敢羞辱我?故意在我面前咬碎毒药死给我看!当老子吃干饭的?非得揪出你们后台不可!” 他真生气了,起于微末凭战功得吴主赏识调去捉虫司,兢兢业业三十年,提审的犯人无论多么嘴硬,到头来依旧老老实实招供,没想到在这儿山野客栈让人戏耍了一通。 “李伯伯……”陆思佛唤道,“我的事不重要,千万别拖累了您办案。” “唉,多事之秋,此事暂且告一段落待我抓到大案凶手,再为你揪出幕后指使。” 李业瞥向垂头的沈鲤,问道:“适才你想提醒我?” 沈鲤颔首承认:“回李大人,绑来时见他们没有惧意,寻思四人必是有后招傍身。” “好一个察言观色上佳的武陵少年。王大、宋幺,你们两个护送沈鲤和……” 李业瞪了陆思佛一眼。 陆思佛赶忙道:“陆思佛。” “护送沈鲤和陆思佛回京城,记住,途中若遇变故,拼死保护陆思佛。” 王大、宋幺两个捉虫众单膝跪地抱拳:“岂敢不为大人效死!” “小子们光阴急促,办案要紧,走了!”李业胡乱塞进口中一块牛肉,口齿不清说道。 “遵命!” 李业领头出客栈,捉虫司众人手脚麻利翻身上马,沿路盘问形迹可疑人去了。 实话实说沈鲤委实未曾料到捉虫司竟如此不凡,前脚杀了王纯甫、庞虎、左蒲等人,后脚就开始一路寻找疑犯,莫非…… 他眉头微皱,莫非他们一举一动皆在有心人注视下? 借刀杀人? 不然捉虫司行动不该这么凌厉迅猛,连从三品高官李业都惊动了。 这可是威名远播,只差一步便能统领捉虫司的从三品指挥同知李业啊! 当年南北大战,人马俱碎的李业! 他一样庆幸与陆思佛同行,若非如此,单独在路上倒霉碰见李业非得脱一层皮不可。 话又说回来,如果李业得知刺杀礼部侍郎的凶手亲手放过,还不知得多懊悔呢! “沈鲤!你在想什么?”陆思佛好奇问道。 沈鲤仿佛仍处于震惊中:“我竟然和一代传奇李指挥同知见面了。” 陆思佛长舒一口气,他最怕沈鲤回过味追问自己身份,旋即反将一军: “为什么早不与我说,投奔的远房亲戚是赵先生?” ------------ 第六章 最擅碎金刚 “我家和赵先生经年不往来,倘若赵先生不认我这远房亲戚,说出去多丢人!” “哼,也是。” 王大、宋幺两位捉虫司护着陆思佛翻身上马,又向客栈赊了两匹快马,四人妥当上路。 未露面的客栈胖掌柜,叉腰不可一世,吩咐低眉顺眼的小厮:“把今夜的情报整理下速速发给北面。另外,柳家的掌上明珠女扮男装冒用他人名姓,着实招人啼笑。令魏节动手吧,既然柳家明珠好不容易出次闺阁,莫怪我们辣手摧花。” 小厮上前道:“二掌柜,大掌柜早前吩咐不必急于破坏柳王两家联姻。” “柳、王两家联姻昨日便被叫停了。” 掌柜伸手轻点渐行渐远的陆思佛背影:“我也是刚从宫中来的信鸽得知,好妙龄少女的吴主听闻柳家明珠貌如观音,着人通知柳家择选良日吉时送她进宫。两家联姻尚能忍受,要是柳家老狐狸有了皇亲国戚的身份,我们辛苦筹谋种种,说不定毁于一旦。” “需要知会大掌柜吗?” “我写封信给大哥,这事你不用管。” “叫沈鲤的小子杀吗?” 二掌柜失笑,反问道:“区区武陵少年如何杀不得?莫非他是星宿教那位天生金刚身的怪物?嘿,即便星宿教的怪物少年郎,魏节照样可杀!” 二掌柜自言自语:“南吴最擅碎金刚者,非魏节莫属,” “是。” 小厮招来一位其貌不扬的食客,附耳低语几句。 食客风驰电掣奔赴开禧城,竟比骑马的四人还要快! 胖掌柜踱步到服毒而死的刺客边,啐道:“没用的废物。” 客栈剩下的食客,皆垂头听训。 “咱们所图甚大,稍不留神,别说尔等,饶是我亦也死无葬身之所,此不知天高地厚的四人就是前车之鉴。” 叉着宛若水桶粗的腰,二掌柜冷笑:“捉虫司李业都出马了,看来近日有大事发生啊。” 细细思量一会儿。 “不知谁是蝉儿、谁是螳螂、谁是黄雀喽。” …… 王大、宋幺看陆思佛骑马并不熟练,调整速度不急不缓回开禧城。 开禧城钟山龙盘、石头虎踞,乃帝王之宅,城名由前朝大诗人谢高斋一句“江南佳丽地,开禧帝王州”得来。 “赵先生不收你,我倒是能为你安排去处。”陆思佛低声道,不敢看沈鲤的脸,最怕他突然打破砂锅问到底。 沈鲤一副忧心忡忡样子:“赵先生不收,只能回武陵了。” “没关系的,不算欠我人情,而且我帮你安排的去处定让你满意。”陆思佛忙解释。 沈鲤含笑:“你误会了,家里让我出来闯荡闯荡顺便尝试投靠赵先生,不行的话,得回武陵继承家里的四顷良田。” “……” 四顷? 听得王大、宋幺咋舌不止,这可是四百亩地啊! 且是良田! 陆思佛没话找话:“喂!听说过卧霞寺举办佛诞盛会吗?” “路上听不少行人谈起过,我却不感兴趣。” “不知好歹!”陆思佛嗔他,“卧霞寺拿香露丸当作彩头,如果你侥幸搏得了它,将来武运亨通!暗疾隐忧兴许一并治愈了!” 沈鲤全神贯注盯着前方,徐徐运转气机,直觉要出麻烦。 一个四品金刚境武夫的直觉,往往比较准。 “虽然没听过香露丸是什么,既然闻名遐迩的卧霞寺以此作彩头,打它主意的人一定很多,我这种三脚猫功夫,莫说与人争胜,遇见真正刀口舔血的江湖人都自顾不暇。” 夜间赶路有许多忌讳,不是李业非得让王大、宋幺连夜将陆思佛送回京城,他们绝对建议陆思佛在客栈歇息一晚明日回京。 开禧城是南吴京城不假,一旦有人截杀,绝对来头甚大。 李业这般重视陆思佛,天晓得她是何来头,暗中有没有人紧盯着只等时机合适跳出来杀无赦。 忽然林木吱呀作响,座下马匹不安嘶鸣,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愈来愈近。 王大、宋幺高举火把,一前一后护佑陆思佛,低声道:“别怕,我们兄弟誓死护你回京。” “何方高人开玩笑?”宋幺大喊。 王大怒道:“我们乃是捉虫司,奉命行事!清楚捉虫司份量的话,赶紧滚蛋,如若不然,取你狗命!” 陆思佛悄声让沈鲤离自己近一些,到时王大、宋幺能够及时保护他们。 夜黑月高星稀,王大举着火把缓缓向前,希冀找到装神弄鬼的正主。 开禧城墙高大宽厚的好像大山,自此望去,令人感到自身渺小不堪。 陆思佛紧张看向沈鲤,发现他十分平静,“你不怕吗?” “害怕有什么用?”沈鲤看向道路左方。 陆思佛压抑道:“要不然你快跑,刺客肯定是杀我的,不会为难你。” “天真了,我不清楚你是什么身份、因何缘故招致刺杀,但是撞上此事,我怎能幸免?” 一道黑影从路左窜出高高跃起,倒立地一闪而过,随即现身,轻而易举摘掉王大的头颅,王大一声不吭落马,火把摔在路边,火光照耀,无头尸首鲜血汩汩直流。 身穿夜行衣的刺客脚尖轻点地面,眨眼便到陆思佛马前,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下,幸好宋幺做好准备,抽刀砍向黑衣人,黑衣人退而求次之,侧身抓住沈鲤脑袋,如同拔萝卜,随手将他扔在路旁。 反正都得死,杀谁不是杀?! 宋幺顾不得太多,强硬调转陆思佛的快马,刀背狠狠拍在马屁股。 黑衣人嗤笑。 宋幺对自家性命不屑一顾,持刀拦截,黑衣人一步并作三步,霎时撞倒他,同时右手擒拿住宋幺手臂往身边一拉,左手握拳猛砸他的脸颊,宋幺头颅像蹴鞠滴溜溜转了几圈。 黑衣人大展轻功快速接近纵马疾驰的陆思佛。 露珠压弯了杂草,倒映星光,已然出现在视野里的开禧城墙,似乎万年不变的看客,冷眼旁观一场场不为人知的刺杀。 陆思佛压低身体,紧紧攥着缰绳,脑海一片空白。 顿时自怨自艾起来,自己任性偷跑出家,招致三人被杀,不如就此死了算了,也不会牵累更多无辜。 念及此,索性放缓速度。 刺客大喜,前脚点地,又是高高跃起,他特别喜欢这般潇洒摘掉他人大好头颅。 “积水养鱼终不钓,深山喂鹿望长生。” 谁的声音? 刺客刹那大凛。 明明被他抓住头颅扭断脖子的沈鲤诡异出现在侧,将正处于倒立状态,即将摘下陆思佛头颅的刺客,一拳捶地倒飞。 尘土飞扬,足见沈鲤这一拳是怎样的势大力沉。 陆思佛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死去的沈鲤重新活了。 抢过缰绳,他迎风大笑:“此句算不算深得佛法精妙?” 陆思佛鬼使神差大声喊道:“有大慈悲、大仁慈!” 沈鲤环抱着她,贴耳低语:“知道如何解释吗?” “王大、宋幺拼死刺客,救了我们。” “嗯,你很聪明。只是我比较笨,依旧不懂佛法,心中装着的还是白衣观世音菩萨!” “观世音不涉红尘的……”她紧咬下唇。 仿佛天下俱在胸怀的少年郎,自在大笑:“我有无穷苦难,观世音该生生世世只救我一人!” “接着绳子,稍待片刻,我去把恼人的苍蝇捶死。” 她放肆喊道:“我不叫陆思佛,我是柳香君!” 沈鲤回头:“京城柳家老佛爷的掌上明珠,柳香君?” “正是我!” 他眼睛一亮,大笑:“难怪李同知见你毕恭毕敬。” “李伯伯与我爹相识经年。” 魏节拭去嘴角血渍,冷笑连连,他已确定少年郎是谁了。 拥有这般神力的少年,天下独一份! 号称南吴最擅碎金刚的他,见猎心喜,说什么也得和少年郎过过招。 看看他这位巅峰金刚厉害,又或天生金刚胜一筹。 沈鲤瞧着魏节窜入道路右侧,层层树影掩藏其人,瞬间不见踪迹。 柳香君此刻骑马远离,干脆一样跨进树影。 对手捱他一拳不死,不是同为四品金刚境,就是拥有独家手段的高手。 树影隐隐绰绰。 月光柔和,抚慰万物。 沈鲤暴起气机,眼角瞥见魏节似蝙蝠扑来,立即迎拳。 谁曾想,魏节无声大笑,双臂宛若无骨长鞭,卸掉他拳上气机,左手成刀,砍其脑袋,逼沈鲤身子稍低,右手抓到肩膀,气机大盛,魏节竟要活生生断他一臂。 “天生金刚龙象?在我眼里,不过蝼蚁罢了。” 哪会束手就擒,坐等魏节真断他的臂膀? 因势利导,身子持续压低,手臂跟着魏节的力道,整个人活像陀螺,双脚踹于魏节胸膛,落地后退数步。 魏节张口再吐鲜血,狠话刚下,没成想星宿教的这位少年杀手,战阵经验如此丰富,破了他的下马威。 沈鲤脸色别说不好看,将魏节宰成数段的心都有,心底明白,那山野客栈有大问题,四人行踪大概便是客栈中人泄露的。 “南吴最擅碎金刚者,非魏节莫属。”他轻声道,“前辈不是退出江湖,隐居江海,专心突破三品吗?” 一面调理六腑混乱的气机,一面稳住沈鲤,魏节道:“人情难还,以前走江湖招惹了不该惹的人,危急关头让人救了一命,现在人家令我出山,只能从命。” 此事沈鲤自星宿秘档中看到过,魏节碎了鸣凤山庄四庄主,十年闭关不出的大庄主闻之震怒,要出关亲手宰杀他。 魏节又笑:“天下金刚武夫,唯你最年轻,可以亲手碎你,多了一件与旁人吹嘘的事情。” “当心风大闪了舌头。”沈鲤失笑。 魏节和庞虎不同,庞虎底子打的扎实不假,离巅峰金刚尚有不足。 魏节早几年就是巅峰金刚,且善于碎裂同境,江湖其他金刚武夫言道,就算跟三品高手搏生死,不愿遇魏节。 “你为何不动手?”魏节没来由心里一惊。 “谁说我没动手?”沈鲤反问。 术成! 魏节睁大眼睛。 四面八方更黑了,仿佛头上罩下一块黑布。 沈鲤前跨一步,一拳递出。 这一拳在魏节感觉中,好似开禧城厚重的城墙推了过来。 刚想避其锋芒,像是中了邪,身体一动不动。 “道家定身术?”他不敢确定。 沈鲤反问:“送你上路可够?” “不够。” 他鼓动气机,强行挣脱,周围明亮几分。 并非沈鲤定身术不强,而是对手是善于碎金刚的魏节! 以庄稼地论江湖,现今是大年份,庄稼长成极好,金刚境高手一茬又一茬,魏节算里面较为茁壮的一棵。 “不愧是巅峰金刚武夫,不愧是魏节。”沈鲤衷心感叹。 魏节双臂交叉身前,硬抵一拳。 力道大到超出想象,退后五步,又五步,从路侧的树影退了出来。 拳风令杂草皆弯腰认输,嫩绿叶子唰唰雨落。 丝毫不给舒缓气机时间,沈鲤跃起捶在魏节眉心。 这位巅峰金刚脸色顿如烧红的烙铁。 魏节撑一口气不松,当沈鲤起第三拳时,双手握拳,齐齐捶在沈鲤胸膛。 眼看像风筝飘远,魏节奔跑随后,一步踏起,电光火石一拳捶至眉心。 沈鲤当即大吐了口鲜血。 不算完。 气机穿针引线般的裹挟,魏节双拳宛若铁匠持锤反复捶打兵器,叮叮当当,沈鲤落地,他暴喝一声,最后一拳砸落脖颈。 按常理,江湖四品以下武夫,纵然同为巅峰金刚,捱了魏节这么一顿打,不当场暴毙,也烛火将灭。 此招为他那句“最擅碎金刚”评语的由来! 那位鸣凤山庄四庄主便是被魏节如此碎裂。 呼出撑住不散的那口气,魏节身子晃了又晃,险些仰头倒下。 毕竟天生金刚龙象身,力大无穷,捱了几拳,幸亏是巅峰金刚的道行,弱点就被沈鲤打死了。 “哈,天生金刚龙象?于我而言,不过恼人的蚊虫罢了。”魏节讥笑。 躺在陷了三尺地坑的沈鲤,忽然开口问道:“只许魏前辈撑一口气不放?” 金刚武夫一口气不松,难杀似掘山。天生金刚身的沈鲤,时时刻刻都有这口金刚气! “哈?” 这便是摆在拳间的大好机会。 定身术重新落下。 魏节四肢难动,松了那口气,像刚才挣脱,难上加难。 “宰了南吴最擅碎金刚的魏节,又多了一份谈资。”他玩笑道。 ------------ 第七章 剑道是羊肠小道 一拳捶在下颌。 无与伦比的冲击力,使得魏节大幅度仰头直飞。 沈鲤轻快跟进,同样气机裹挟,与魏节一般无二出拳,叮叮当当,如同敲打烧红铁块。 刚才魏节拳头精准击打穴位关窍,同时控制气机将之捣碎,碎裂金刚武夫,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沈鲤没有他苦修的功法与技巧,效果大打折扣,但足令其吃够苦头。 松了金刚武夫的那口气,魏节毫无还手之力,任由拳头雨点般落于身体,鲜血淋漓,渐渐连巅峰金刚本源的金黄气血也被打了出来。 这般损失,侥幸存活,修养个十年八年兴许补的回来,想趁而今风云涌动夺取机缘,已算竹篮打水一场空。 再提气,脚尖轻点魏节,半空复又跃起,沈鲤笑问:“有一招从天而降的拳头,你可见识过?” 旋即一拳砸在脑顶。 魏节完全镇不了胸腔滚滚沸腾的金黄气血,大吐一口,整个人顿时萎靡不振,脸现死气,拳头恐怖力道,让他似天外陨石重重砸落,又仿佛蹴鞠,弹起、掉落、弹起,直到无力翻滚进一旁小河,冰凉河水匆匆,像绸缎薄被遮盖了他。 沈鲤落地后,忍不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为了诓骗魏节放心吐出那口气,生捱了一套碎裂金刚的拳法,极难受。 万幸天生金刚龙象身格外顽强,休息三、四天,也就恢复如初。 踱步小河边,扫视见魏节抓着河岸杂草将身体拖上岸,月光依稀照脸面,堂堂南吴最擅碎金刚的高手,现今七窍流血。 “臭小子,有两把刷子。” 他摇摇晃晃起身,喘着粗气,死盯状态同样不妙的沈鲤。 “天生金刚竟能如此强横,是我断然料不到的,活该受劫。不过,真以为吃定老子了?” 气机转瞬腾起,如山涧千年苦修黑龙,一朝拨云见日,就此天地万方,何处皆去得。 魏节体内啪啦响个不停,被沈鲤打碎的骨骼、脉络复原。 “还有救,还有救……老子是巅峰金刚武夫,把他吃了,用其天地馈赠的金刚龙象身弥补自我……稍显旁门左道,但不同以往,须剑走偏锋才可活。” 老话说,吃啥补啥。凑巧,游历江湖经年的魏节,晓得一门关于“吃”的旁门左道秘术。 沈鲤严阵以待,从星宿教出道成为一名杀手,现在这个样子的魏节是他面临最强大死敌,没有之一。 魏节气机到达巅峰,面色红润,周围弥漫黑雾,黑雾扩散又收缩,好像有无形大手,将黑雾捏成碗口粗黑龙模样。 不看沈鲤,手指挑黑龙下颌,他笑道:“臭小子打的老子嘴巴痛死了,差点把舌头咬掉,等会老子要留下你的舌头,油炸拌黄瓜当下酒菜。” 何其狂妄! 既然给沈鲤机会,自当抓住,一拳袭来。 魏节拍拍黑龙小脑袋。 碗口粗的黑龙无声怒吼,悍然撞拳。 紧接着沈鲤倒头摔飞,迅速起身,吃惊注视着黑龙。 魏节漫步,似乎踏青欣赏春季美景。 哪会令他此般玩乐,不顾体内伤势推高气机,如龙如象,而黑龙拦下已达全盛状态的沈鲤,近身厮杀。 捶烂龙头,氤氲一团黑雾,复又俱全。 黑龙甩尾、头撞、腰缠,令沈鲤万分凝神应对。 魏节拍手笑问:“我这濒死手段怎样?和你那道家定身术相比如何?” “虚头巴脑、故弄玄虚。”沈鲤单手撑住黑龙,随之一拳捣在它的逆鳞,霎时黑龙哀嚎,成一大团黑雾。 魏节召回,不多时,黑龙重现,缠绕其腰,龙头探于肩膀,拉开架势,魏节冲向沈鲤,替代黑龙与之拳拳到肉。 乍一看,缠斗的两尊金刚武夫,半点玄奥的招数也无,你一拳我一拳,尽皆捶要害,好似不用拳头解决这场厮杀,谁也不过瘾一般。 魏节撑一口气,拳头砸沈鲤的眉心,将其捶飞。 沈鲤同步一拳捶于心口窝,打的他心脏骤停。 两人间距十几步,各自平稳体内乱窜气机,紧盯对方一举一动。 武夫交战就是这样朴实无华,一拳一掌一腿来回换伤,谁撑不住,谁死。 不像儒释道三家花里胡哨,也不像武夫当中的剑客,写意风流。 “淳朴武夫不受人待见喽,江湖人念叨的总是剑客。”魏节开口,没话找话。 “你濒死,小爷有的是本事,想耗费小爷心力回你言语?” “呵,你都说话了,老子的计谋已然得逞。” 沈鲤活动肩膀、手腕,“确实,高明剑客层出不穷,本来我是要北上草原看那位女剑仙的。” “喝高了吧,几品啊?敢称剑仙?”魏节嗤之以鼻。 靠拳脚的武夫,与修剑术、剑道的剑客,互相看不顺眼,武夫鄙夷剑客忘了扎实的拳脚功夫,舍本逐末,大道渺小。 剑客笑话武夫,不懂剑道一览众山小的美妙,像庄稼地辛苦刨食的农夫,到头来,丰收、歉收,全看老天爷是不是风调雨顺,以及是否下了死力气伺候好庄稼。 “好像也是四品吧,瞧瞧被人交口称赞的女子剑仙,剑道有何不同。能否触类旁通,使小爷的剑道更进一步。” 魏节一惊:“你是剑客?” 沈鲤道:“放尊重点!江湖规矩,四品以上的剑客称剑仙。” 说罢。 少年郎右手轻抖,握住一柄明亮长剑。 如同炫耀,耍了个剑花。 “既然小爷天生金刚身的消息传的广,当然藏点东西,给大家一个惊喜。小爷问你,惊喜不?” 魏节目瞪口呆,天生金刚龙象身,不走武夫大道,居然挑剑道这条羊肠小道,脑子坏掉啦? 之所以嘲笑剑客大道渺小,还不是而今江湖,一品剑仙唯有一人,一品武夫则有四人。 武道为勤奋努力便有收获,虽然也看资质,但即使一位寻常人,辛苦习武数十年,同样能在江湖上闯出点门路。 剑道狭窄险峻,想登临绝顶又或声名鹊起,非天资惊艳不可!苛刻到难以理解!! 魏节瞬间想明白了。 单论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天生金刚行不行? 怪不得沈鲤挑选这条崎岖陡峭的羊肠小道。 出剑瞬间,百草尽低腰。 探肩的黑龙晃晃脑袋,只感到天旋地转、惊怖异常。 不斩仿佛未曾受伤过的魏节,只斩那条碗口粗的黑龙。 ------------ 第八章 过河卒 黑龙腾云驾雾,躲到半空战战兢兢。 如今模样,倒像黑龙是主子,魏节才是奴才。 魏节狠狠拍胸膛一巴掌,收拢吐出的金黄气血,以秘法覆遍全身,强行撑起威势,用拳接剑。 剑光冷冽,如三九寒冬。 在剑道这条羊肠小道上,甫一接手,魏节便知,少年郎走的极远。 江湖上那群牛皮吹上天所谓剑道大家,看见沈鲤此剑,非得送上无数阿谀奉承。 剑,贯穿拳头,和巅峰金刚武夫的骨骼相撞。 魏节咬牙苦撑,这般状况,落败就是身死道消。 一遍遍搜刮体内残余气机,大声怒喝提气,猛地把这一剑捅开。 两人再次分离。 魏节十分不好,仿佛风烛残年的老头子。 沈鲤尽管也不好受,谁让他是天生金刚龙象,在魏节耍心机暗暗平复气机之时,体魄便缓缓恢复。 他已占八成胜机。 “臭小子!不怕南吴捉虫司吗?”魏节粗气喘的跟拉风箱无异,“咱爷俩闹出这般动静,捉虫司那群狗皮膏药,非得掘地三尺不行。还是点到为止,你我各退让一步。” 沈鲤看向远远躲着的黑龙,把魏节的话当放屁:“方才你想杀的人叫柳香君,开禧城那尊老佛爷掌上明珠。怕你不知晓,在客栈时,柳香君就见过李业了。” 魏节瞳孔震动。 随之苦笑。 “保护得了柳香君,就算你杀了礼部侍郎王纯甫,脱身亦有戏。” 卖弄又耍剑花,他道:“实不相瞒,王纯甫确系我所杀。” “哈?”魏节愣愣注视他,片刻,哈哈大笑,笑的嘴角鲜血像泉水,“你杀的王纯甫?哈哈……” 沈鲤眉头紧锁,疑惑瞧着濒临死地的魏节。 “老子大发慈悲,怕你进了开禧城死的不明不白!你可知晓,王纯甫死在乌衣渡一事,已经在庙堂高官间流传开了?你小子前脚杀了王纯甫,后脚此事便大加散播!被当做他人手中刀感觉如何?” 难怪从三品指挥同知李业,亲自率领捉虫司查案,原来蹊跷点在这儿。 坏了。 沈鲤转瞬想到,好姐姐此行北上,岂不是暗藏杀机、烛光斧影?! “不过你小子行大运,柳香君因你而活,那尊极度自私的老佛爷说不准保你一保。” 就在思绪陷入纷乱时。 魏节招手黑龙,却说道:“忠人之事,老子之前也不知道杀的居然是柳香君,如若猜到,定然手下留情,不愿开罪柳家。” 弯腰,似虎豹,双腿蹬地,仿佛离弦之箭冲向沈鲤。 黑龙宛若粗大毛笔于宣纸重重滑落一笔,逶迤盘行潜伏少年郎身侧,只等魏节得手,大口吞吃少年郎体内蕴藏的天大机缘。 沈鲤及时回神,连忙后退。 未料到魏节实在快若闪电,和他撞一个满怀,一拳击捶下腹,另一拳打握剑臂弯。 黑龙欢快咬中沈鲤脖颈。 形势万分危急。 魏节忍俊不禁呵呵笑出声。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认为得手了?”沈鲤冷静反问。 被打的脱臼变形的右臂,紧紧持剑贯穿咬着脖颈死死不松口的黑龙。 左拳砸至魏节额头。 黑龙恐慌地松嘴,不待哀嚎,令剑气节节绞杀,彻底消散。 附着魏节体表使其犹如金刚罗汉的金黄气血滴落,双眼圆睁,面目都是不愿相信。 南吴最擅碎金刚的魏节,堂堂金刚境巅峰武夫,就此陨落沈鲤手里。 死的不能再死了。 沈鲤撤数步,魏节尸体扑倒潮湿嫩草,露珠混合鲜血润入泥土。 忽然单膝跪地,以藏剑术收起长剑,大吐一口血,呼吸急促,左手握右臂使劲一拧,使其复原。 下腹捱了魏节一拳,伤上加伤,只能慢慢愈合了。 …… 快要天亮了。 城墙,隐在黑暗中的两个身影,渐渐露出轮廓。 “果然是天生金刚龙象身,没让你我失望。” 鹤发童颜的老人不以为意笑着。 “还以为宰个庞虎就是极限,竟也能将魏节也杀了,不错不错,越看越喜欢。 这少年活的久一点,指不定江湖上再多位一品剑仙。 可惜呐,一身道行全是天地赠予,历古哪有如此好事,有舍有得,得了好处,就需付出代价。 老夫希望少年多宰几个成名已久的人物,夭折后,留几句佳话在江湖。 省得那三个半出道就撩狠话的天之骄子,目空一切,净招惹麻烦。” 并肩站着的另一人,惋惜摇头:“不死就好了。” “卧霞寺的香露丸究竟有没有用?” “或许有用吧。” “瞧你这话说的。” “王纯甫死了,朝堂成了一锅粥,你可以安插门生故旧了。” “你呢?” “传道、授业、解惑。” “呵,老夫才不相信,定然有其他谋划。” 他比老人年轻的多,不忍道:“受了诸多苦,好不容易编织一身嫁衣,到头来,便宜他人。我下不去手……” “唉,老夫也可怜那孩子,只是一环扣一环,王纯甫死,该是他了。就算把魏节都宰了的沈鲤,不一样摆脱不掉棋子身份?你呀,总心怀仁义,作为棋手,心肠冷硬些好。无论你下了怎样的棋,我们仍然是歃血为盟的盟友。” 他道:“开禧城当今所有的线条,皆自醉春楼散发出去的,该收拢收拢了,温九娘脑后有反骨,我们控制不了她太长时间。” “有趣有趣,贾秋壑将孙元季算计的死死的,他肯定想不到,都是你故意布置的。” “户部郎中彭洞之,兵部左侍郎秦振……前者得死,我要推陆修上去,后者可为你所用。”他呼吸着新鲜空气,笑言,“老成者谋国,大吴这艘四处漏水的船,还得由您掌舵啊。” “贾秋壑野心极大,老夫怕他事后反悔。” “不怕,贾秋壑尽管贪权,小女儿贾嘉却是软肋。” “……” 一人悄无声息出现老人身后。 “相公要见先生。” 老人不快:“哪位相公?” “贾相公。” 老人随即拍手笑道:“贾乌衣坐不住喽!行,先生天亮登门拜访。” “遵命。” 来时无声去时无影,犹如鬼魅。 “贾乌衣心急了。”老人摇头失笑。 “种种谋算即将功成,换谁也想求个稳妥。”身旁之人仰天长叹:“世事坏就坏在稳妥二字上。” “本来计划李业去杀魏节,现在好了,李杀才无事一身轻松,事成之后,便要跨进一步,取代赵之卿……捉虫司指挥使啊,这般实权位置,令李杀才轻易得了去,老夫有点不甘心。” 他笑道:“好说,而今之世,乃风雨飘摇、枭雄辈出的大世,北面后宫干政,往日权贵人物相继被杀。咱们南面争权夺利,连朝中要员都敢算进谋划中,区区捉虫司这般清扫臭虫的衙门,令其干点脏活、累活,岂非轻而易举?” “哼,莫凭老夫信任你,就阴阳怪气,嘲讽我等。” “难题在庙堂,兴许解题在江湖。” “什么意思?” “有位朝露境剑客来此,派李业会会他。” “万一死了呢?” “沈鲤帮忙解决掉魏节,他岂能独身事外却坐享其成?” “你呀,你呀。到头来,仍旧护犊子,不够心狠。” “我要真的护犊子,就不让沈鲤充当过河卒了。” ------------ 第九章 铜雀台 心脏砰砰声震耳欲聋,使得沈鲤双目时明时暗,体魄受创严重,五脏六腑遍布裂痕…… 最严重伤势则是黑龙最后咬脖颈那一下,尽管短暂,沈鲤仍然察觉体内某些原本稳如磐石的东西,徐徐流向黑龙口中。 毕竟是一尊巅峰金刚,以本源气血覆遍全身,达到与佛家罗汉金身相差无几效果,如此秘法大手段,闻所未闻。 尤其这头碗口粗黑龙,怀疑魏节将精气神悉数寄托黑龙身上,就算肉身被打烂,有黑龙在,照样苟延残喘。 沈鲤刺向黑龙那一剑,便是他而今所能发挥最大力量。 和江湖口口相传潇洒飘逸的剑客,判若两途,还是武夫招数,或者进一步说,剑术融入了拳法。 有人自身后环抱,沈鲤刚要有所动作。 “是我,是我……” 余光看见柳香君清雅娟秀的侧脸。 不止她一人。 捉虫司从三品指挥同知李业距两人不远,饶有兴致打量魏节尸首。 体魄恢复一丁点的沈鲤暗道坏了。 最差的情况没想到现在才来,眼下莫说和李业交战,跑都跑不了。 当然还有一种办法。 柳家老佛爷掌上明珠投怀送抱,沈鲤可以借此要挟李业放他离开。 如此念头,甫一兴起,便让少年郎瞬间打消。 纵然他们每个人都有错,柳香君没错,何必伤害一弱女子? 况且人家满怀感激,怎可转眼就变了脸?! 待到视线、听力稍好一些,少年郎轻笑问道:“吓到你了?” “嗯。”柳香君捏着手帕,小心翼翼擦拭沈鲤面目上的鲜血。 打杀魏节后,换成他七窍流血,模样恐怖,宛若恶鬼。 “不必担心,我……我有上天眷顾,命硬,不会随随便便就死的。” “听李伯伯说,此人是四品巅峰金刚魏节,你真无事吗?”柳香君忧心忡忡,“不如随我回柳家,家里有各种疗伤神药!” 沈鲤微微摇头:“我愿意跟你走,只怕也走不了。” 少年郎轻轻推开貌如观音的柳香君,洒脱一笑,迎着晨曦的风持剑而立,不言不语,静等李业开口。 柳香君掌心出汗,希望李伯伯大人有大量,放了少年郎,她却也明白,现今时刻,最好不言语,若李伯伯非要缉拿少年郎,那时,再搬出柳家不迟。 李业不紧不慢走来,单手提起魏节尸首,说道:“小子明面上是武夫,没料到竟是一名剑客。哦对,依照江湖规矩,四品以上称剑仙……那么沈剑仙,你想与我过过招?” 沈鲤赶忙收起长剑。 “武当山的藏剑术?武当掌教是你什么人?” 藏剑术和刀客的养刀意、长枪的蓄锋芒等等一回事,为的便是锻炼己身精气神和对兵器的熟悉,早日达到如臂使指、人与兵器合一的境界。 而高深的藏剑术,还能把剑藏在身上,对敌时出其不意抢占先锋。 “算了,不说拉倒。” 李业又跟了一句。 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沈鲤恭敬回道:“《醉月藏剑术》为武当掌教赠予晚辈一位前辈,前辈后又传给了我。” 李业顿时感慨:“让武当掌教亲手赠予法门,你小子的那位前辈不得了啊。” 这位捉虫司大人物当然知晓《醉月藏剑术》的珍贵,武当山有两门高深藏剑术,一门叫做《观澜藏剑术》,另外一门便是醉月,前者在武当山下山嫡传弟子手里响彻南北东西,养出的剑意,一剑折服三品剑仙。 好事者称,两座道家祖庭之一的武当山,用不了十年,又出一位大剑仙。 “那位前辈喜欢游山玩水,不喜打斗,有机会在下一定引前辈来开禧城尝尝武岩茶,顺便和李伯伯坐而论道,想必一定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你小子不用乱扯其他,此事我当没看见。不过,你可知魏节是何方势力的人?”李业失笑。 坐而论道? 跟武当掌教谈笑风生的高人,他李业一个贪图世俗名利的武夫,坐不下也论不了道。 “晚辈不知。” “不瞒你,捉虫司盯魏节有段时间了,限于各方势力争斗,迟迟无法出手。你杀了他,反倒帮了捉虫司大忙。只是你小子千万小心,魏节所属势力乃北隋蛮子的铜雀台。” 沈鲤眼神微凝,渐渐不那么放松洒脱了。 南有捉虫司,北有铜雀台,算上西蜀的剑阁山,三国庙堂紧紧攒在手的刀,名震江湖。 据沈鲤听闻,捉虫司尽管各派高手皆有,真正的支柱却是佛家,这也是为何卧霞寺恒悟和尚,悄悄护送礼部侍郎王纯甫的缘由。 凭借李业从三品指挥同知的身份,顺理成章便能征调佛家高手助力。 北隋的铜雀台武夫为主,道家为辅,有位一品武夫坐镇北隋京城洛京。 西蜀剑阁山比之捉虫司、铜雀台稍差,阁内尽是剑客,也只收剑客。西蜀多剑仙,闻名天下。 李业指着稍显明朗的开禧城墙,“城中潜伏的势力,不光铜雀台,剑阁山同样来凑热闹了。呵呵,近些日子,被这些乱七八糟事烦的老子头都大了。” 柳香君适时说道:“如果沈鲤没受伤,还能帮帮李伯伯。” 李业瞥她一眼,故作生气:“他?真认为臭小子是个没背景的江湖少年游侠?就凭与魏节拼命的功夫,我就看出有星宿教的影子。” 星宿教崛起时间不长,然而名声传播极迅速,论起刺杀,庙堂、江湖首先想到的就是星宿教。 沈鲤闭嘴当哑巴。 柳香君频频朝他看,神色疑惑,目光问询。 “算了,我走了,魏节已死,铜雀台肯定找你报复,你小子自求多福吧。假设将铜雀台在开禧城势力连根拔起,我代表捉虫司谢谢你哦。”李业头也不回,提着魏节骑马便走。 柳香君聪明按下疑问,说起怎样遇见李业,他们又如何回转…… 沈鲤苦笑道:“我和魏节打成这般样子,堂堂李同知还察觉不了,就不是人马俱碎闻名遐迩的江湖名流了。” “叫李伯伯!”柳香君怕李业未走远,听见两人谈话。 “好好好,李伯伯,李伯伯。” …… 李业呢喃自语: “天生金刚龙象、年少冲动、寿数将尽、星宿杀手,换成是我,同样步入棋局不自知。 沈鲤啊沈鲤,明明走的是披荆斩棘、一往无前的路子,却甘愿故作油滑能屈能伸,蛰伏等待雨后天晴。 臭小子活的久一点,三个半搅出江湖骇浪的所谓天骄,我看顶多算作踏脚石。” ------------ 第十章 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又几本 暖风熏得游人醉。 少年环抱少女匹马前去开禧城,压实平整土路皆是清晨便出城的客商、农夫,以及匆匆赶往城中的士子。 下过一场雨后,曾作为三朝古都的开禧城,愈发流露厚重、悠久、质朴,期间夹杂春意盎然,使人心情不自觉开朗放纵起来。 被沈鲤抱着的柳香君,脸红到耳根,“李伯伯和我找你时便说,他已知晓那间客栈有大问题,忙完眼下的麻烦事,会领人彻查一遍。” 她出身世家大族,面对神秘的沈鲤自有底气,言语直来直去,不像其他江南女郎,娇羞里带着一种谦卑。 “来不及,客栈肯定属于北隋铜雀台,既然魏节刺杀失败,绝对迅速掩盖行踪,掐灭一切线索。” “啊?那可如何是好?” 少年郎双臂紧了紧,感受柳香君的娇柔,尤其体香似花非花,沈鲤醺醺然,如醉酒,想着将来有机会躺在少女怀里大睡一场,岂不是天下一等一美事? “看南吴那些大人物要不要有所作为了。”沈鲤道。 柳香君气呼呼道:“拿着朝廷俸禄,只想着珍馐玉食、精舍美姬,不肯为君王分忧、百姓做事。 你不知道,醉春楼的花魁艳冠京城,门前天天车水马龙,听我爹爹说,连咱们礼部尚书都愿意千金换花魁共度良宵,上行下效,要说开禧城如今谁最春风得意,无疑是那位唤作鱼白娘的花魁娘子。 伺候她的小厮,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成了高官们纷纷贿赂的对象,想着小厮说上几句好话,万一鱼娘子看中他们了呢。” 沈鲤莞尔:“江南之地,美貌女郎如天上繁星,鱼白娘何德何能艳压群芳?听你这般说,我倒想亲眼瞧瞧了。” “不许去!”柳香君咬牙,“不许你去!” “……” 后知后觉太飞扬跋扈,这位柳家老佛爷掌上明珠,低声道:“我也是中了邪,不知怎地……不知怎地,渐渐变得不像自己了。” “哎呀,哎呀!我都是胡言乱语,你可不要多想!” 少年郎宛若江河扁舟,洒脱自在,情知他是刀口舔血且命不久矣的杀手,她是高门大户贵人,萍水相逢,不过是命运开的小小玩笑,当不得真,光阴一久,也许他在女郎心田,是何模样,都模糊难辨了。 笑呵呵说道: “给你唱首我瞎捉摸的小曲儿吧。” 柳香君低眉难过,轻轻颔首。 清清嗓子。 沈鲤骑马抱着她缓缓驶入城中,词曲凄凄,更让柳香君添几分少女思春情愁。 “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 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又几本。 如你默认,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浮屠塔,断了几层,断了谁的魂。 ……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斑驳的城门,盘踞着老树根。 石板上回荡的是,再等。” 一曲唱罢。 柳香君没来由流下两行清泪,“挺好听的。旋律新颖,曲词简单,传去市井,定然受百姓欢迎。” 言外之意,沈鲤唱的此首曲儿,浅显易懂,一听就知晓意境悲凉,饱读诗书位高权重的人物听来,狗屁不通,一派靡靡之音。 少年郎笑道:“听个响就行。” 柳香君猝然问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柳家的柳香君,其他事呢?” “略有耳闻。” “抱歉,我欺骗你了……骗了你很多。” “无妨,我也骗了你。” “回家后,定然会被家里人严防死守,不让我再踏出家门半步。至于拜师赵先生,更无从谈起。” “嗯,我明白。” “你为什么总是在笑!不感到伤心吗?!”余光观察沈鲤神色的柳香君,顿时怒火中烧。 少年郎笑意更甚,“我以为此地女子皆温婉柔顺,没想到香君却是豪爽性子。” “从小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谁也会被惯成我这性子!放我下来,旁边那间店铺就是我家的。” 沈鲤先下马,搀扶柳香君。 她落泪道:“很快我就会嫁作他人妇。”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少年郎平静道。 “你……算我瞎了眼!” 转身走进店铺,亮明身份,店铺掌柜、小厮如临大敌般前后左右伺候,等她回头,那匹马仍然停在店铺前,不见潇洒英俊少年郎。 柳香君喃喃道:“其实我也是温婉柔顺性子,既然再见已难,想令我在你心中,多上几分色彩。” 街巷行人挤满少年郎视线,难怪开禧城繁华名闻天下,单单是声声入耳的各种叫卖,就让少年郎感到贩夫走卒尽有三朝烟火气。 赵先生居住在平宁巷,打听好多个人,才知他进错了城门,此街离平宁巷,尚有不短路程。 既来之则安之,干脆走街串巷,好好体会这南吴京城。 外地而来的商旅,介绍货物物美价廉,奴仆拉着货车,沿街陪笑脸。 店铺林立,其中酒楼小厮站在街中,吆喝着自家饭菜无异于天上龙肝凤髓。 沈鲤混进一家绸缎铺,询问有没有现成的衣服。 不愧是开禧城,花了仅剩的银两,少年郎丢掉旧衣物,穿着好似富家公子哥的绸缎衣袍,右手一甩打开店家赠送画着山水的折扇,霎时一个风度翩翩、俊逸飘然少年郎跃然出现。 拦下行人,沈鲤笑着开口:“请问醉春楼在哪?” “醉春楼?公子想去醉春楼花费?” “正是。”沈鲤鼓着胸膛,自信满满道。 一看这气质,行人马上晓得,此少年,真是外地来京的富家公子哥,随即堆笑:“不如这样,在下领公子去醉春楼。” “哦?也好。” 整个开禧城百姓都知道,醉春楼大方的很,无论是谁引荐外地贵客,奉送一笔可观银钱道谢。 足足走了接近两个时辰,沈鲤才看见引得大人物神魂颠倒的醉春楼。 门前贵客似江水之鲫。 迎来送往的小厮嗓门极大,碰见眼熟贵客,极热情亲自领人进楼。 更有莺莺燕燕浓妆艳抹女子,随小厮一同迎客,好不容易见到恩客前来,或欢天喜地或楚楚可怜贴至恩客怀中…… “公子,这便是天下独一份的醉春楼!” “哎,公子?公子你去哪啦?!!” ------------ 第十一章 此乃天上诗 醉春楼内摩肩接踵,吵闹与乐音不分彼此,进了门,少年郎明显察觉气温升高些许,加上氛围热烈,到此的客人身不由己豪掷白花花银两,伴随姑娘们笑颜如花、媚眼如丝,客人愈加放荡轻浮。 环视四周,饶是紧守心扉的沈鲤,亦也嘴角上勾,醉春楼果真欢乐窝、销金窟。 “公子,您是听曲还是见人?” 自有熟稔察言观色的下人,挤过人群,恭敬询问。见少年郎神色,定是首次进醉春楼,便送上选择。 “听曲如何,见人又如何?” “是这样的公子,小奴看您玉树临风、倜傥潇洒,势必不缺黄、白俗物。当下恰好有姑娘端坐闺中,公子若要听曲儿,您可挑选寇小婉姑娘、李湘岚姑娘、顾圆圆姑娘、王媚姑娘。倘要见人,公子大可说出姑娘名姓,小奴打听打听姑娘是否待客。” 沈鲤舒展眉头,摇着折扇,风度翩翩问道:“这寇小婉姑娘,是不是号香扇坠?” “哎呀,公子也听闻过香扇坠?” “一首《琵琶记》赠与有缘人,可叹有缘人目光短浅,辜负了寇姑娘。” “是啊,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但公子不必难过掉泪,我家掌柜神通广大,重新请得寇姑娘出山,除了那首名誉大江南北的《琵琶记》,公子自可挑选曲目令寇姑娘弹奏。” 沈鲤啪一声收起折扇:“与寇姑娘手谈一局,价钱几何?” “公子要和寇姑娘琴瑟相和?” 于醉春楼这等寻花问柳之地,词语亦有对应理解。 比如说手谈一局,棋盘落子啪啪声,懂的都懂。 “呵呵,手谈一夜而已。” “抱歉,寇姑娘有规矩,不留客人过夜。” 言外之意,寇姑娘卖艺不卖身。 瞧瞧眼下天色。 少年郎以折扇敲小厮脑袋:“听曲两个时辰。” 小厮不恼,笑言:“五百两白银,可用银票。” “小爷出门未携俗物,稍后自有奴仆前来奉送银票。” “公子,醉春楼规矩,向来一手交钱。” “唉,可叹,小爷跟寇姑娘有缘无分。” 小厮拉着沈鲤到行人来往少的地方,依旧笑不改色,和气道:“醉春楼还有规矩,如果客人出门匆忙忘了携带俗物,可作一首新诗抵钱。” “真是新奇,还有此般规矩,万一小爷作的诗词乃无上好诗,尔等肉胎凡眼如何分辨?如何折算金银?” “醉春楼当然有诗词大家过目,为公子诗词分辨。” 有诗词大家坐镇,那些想鱼目混珠的客人便是休想了。 少年郎余光一撇,前堂一侧,十数位士子衣袍的年轻人冥思苦想,看来是要用诗词换钱了。 啪,摇开折扇。 沈鲤笑问:“凑巧,小爷腹中有一首惊瞎你狗眼的妙诗,此诗一出,小爷不见寇小婉,要见鱼白娘。” “若有惊瞎小奴狗眼的妙诗,小奴自当为公子贺。鱼姑娘今日身体不适,闭门不见客。” “真为鱼白娘可惜了,无缘此诗。支棱起你的狗耳,听好了。” “小奴,洗耳恭听。” 少年郎轻晃折扇,没风,只是衬托自身俊朗飘逸,傲岸高洁。 走了一步,两步,三步。 “云想衣裳花想容……” 有两位中年儒士从旁边路过,听见少年郎吟出此句,齐齐顿步,侧耳倾听。 他们饱读诗书,肚子里装着不少好诗妙词,少年郎吟的第一句,气度不凡,胸藏天地,在这儿盛行婉约艳词的南吴,极其难得。 “春风拂槛露华浓。”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好!”留须儒士大叫一声,继而神情激动,身体颤抖,好似得了羊癫疯一般。 另一位面白儒士紧紧盯着少年郎,仿佛眼前不是一位锦衣华袍富贵公子,而是天上诗仙下凡。 单凭两句,提前横压今年所有醉春楼好诗。 两位儒士夸张表现,令附近客人抱着怀中女郎,三层又三层围观到底出了何事,听得居中少年郎作出的两句诗,立即纷纷变色。 尤其姑娘们瞧沈鲤俊朗风流,更是眉飞色舞,频频抛媚眼。 沈鲤折扇轻摇,半点不在乎场中热闹。要是令他们得知,自己研究的毒药同样叫露华浓,不知又有怎样好笑表情。 留须儒士伸手大叫:“肃静!肃静!万万莫惊扰公子作诗!!” 人群赶紧压抑谈论,静等沈鲤接下来的词作。 听见楼下大喊大叫,二楼也有贵客倚栏观看,不乏权重的朝中官员与儒林名人。 沈鲤踱步,四步、五步。 “若非群玉山头见,若非群玉山头见……” 随即停下,收起折扇,轻拍掌心,犹如细思冥想。 周遭懂诗的客人,默默反复念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 好诗啊!!好诗!!! 此诗一出,必然惊动天下诗词名家!必然传响不绝,引为经典!必然成就这少年郎大名声! 紧跟沈鲤左右的小厮,额头冒汗,感到全醉春楼的视线都集中到此了。 而二楼贵客,从其他下人那儿得了沈鲤三句诗作,皆难掩震惊,再看向沈鲤的目光,宛如在看神人! 朝中官员马上吩咐下人:“去查查,他是谁家的贵公子。” 那些饱学之士也不拘谨气节了,看见熟人,聚堆议论,哪位儒林大家座下出了位如此少年。 至于那位醉春楼掌柜,注视纸条上墨迹未干的三句诗,笑着和左右说道:“醉春楼名声彻底令竹湘楼、琴花阁难以企及啦。” 左右喜笑颜开一块恭喜道: “贺喜掌柜喜得佳作,恭贺醉春楼名压南北!” 倒是楼下那位风流少年郎,不急不缓迈出第六步、第七步。 仰头看向二楼已经出了寇字阁,神情平淡的寇小婉,吟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众人随沈鲤视线转向寇小婉。 恍然大悟。 原来这英俊公子,赠诗寇小婉。 跟着沈鲤的小厮,一直默数他的脚步,旋即大声叫喊:“七步成诗!!七步成诗!!公子真乃诗仙也,七步成诗!!!” 众人哗然。 少年郎摇着折扇寻见楼梯,带着醉春楼所有目光,潇洒走到号香扇坠的寇小婉前,问:“《琵琶记》好听,还是我这《清平调》好听?” 拥有一番难忘际遇的寇小婉,或许想起前尘往事,眉目转动感怀之情,柔柔低声道:“《琵琶记》是人间曲,《清平调》乃天上诗。” 在寇小婉相迎下,沈鲤轻笑,跨进寇字阁。 ------------ 第十二章 自此年少成名 “此诗一出,可排醉春楼诗作前三甲。” “眼界小了,此诗足够令天下诗坛大震。” 两位儒士驻足议论,即便有下人询问听曲或者见人,俱也不理。 得了此诗,需饱饮一坛美酒佐味,细细品咋。 “中孚兄请看。” 面白儒士抬手一指。 “那是工部员外郎陆公子?” “正是,陆家崇佛修儒,陆家主甚至以佛家精妙融汇儒学,开辟一片新鸿蒙。陆公子不仅佛学、儒学精深,于诗词一道,更是得了江南诗坛盛赞,夸其构思无滞、词情英迈。” “就算精研诗词的陆公子,听了那少年郎的诗作,亦是难掩吃惊之色啊!” “看……” “啊呀,没想到兵部左侍郎秦振亦在此,秦侍郎不只精通排兵布阵,同样是我大吴诗家豪侠!” “观秦侍郎模样,也百般回味四句诗作啊!” “嘿,随少年身后的小厮,倒算个精灵鬼,今后,醉春楼七步成诗的名声散播出去,少年郎红遍大江南北,醉春楼一样牢牢霸占天下第一楼的美称。” “无论如何,大吴太多艳词,多上一首放眼天上地下的诗作,乃我江南诗坛之幸,大吴之幸,醉春楼之幸!” 两人随意寻一空桌,命下人赶紧上醉春楼最好的酒水,特别嘱咐,不必再上下酒菜,今日的下酒菜唯有天上有! 留须儒士斟满酒:“寇姑娘在我等私下笑谈中,戏称叩小碗,这种风尘逢场作戏的腌臜物,凭白得一名作,岂不令人遗憾痛惜?” “中孚兄此言谬矣!” “哦?” “若非寇小婉,你我怎能听那丰神俊逸少年郎,吟出此等名作?” “哈哈……非瑜兄说的是,说的是!” 挽着女子柔夷经过的富贵公子认出二人,吃惊道:“你们二人不在家准备衣物盘缠,如何到醉春楼买醉?” 两人哈哈大笑:“不瞒柳兄,即将离开这丰亨豫大的开禧城,着实难舍!” “你们可听了好诗?” “自然已听。” 柳兄松开女子柔夷,放浪形骸,拍手大叫:“风流少年郎,七步成诗,真乃谪仙人也!” 两位儒士相视一笑,有柳家嫡长子大喊大叫,不必明日,少年郎今夜便名声大噪。 而他们亦不是凡俗百姓,留须的唤做张罡,字中孚,面白的叫吴缺,字非瑜。 二人都是当今开禧城趁手可热的人物,过几日便外放为官,锻炼数年,回京就青云直上。 不过,在场所有惊叹沈鲤诗作的大人物,皆想不到,甫一进了寇字阁,号香扇坠的寇小婉挥退婢女,直接对少年郎拳打脚踢。 沈鲤似乎不敢还手,绕着名贵花梨木制成的方桌,连连不断低声求饶。 最后寇小婉拧着他耳朵,坐下,咬牙切齿附耳教训:“好啊好啊,真有你的,我倒想问问,谁借给你的狗胆,敢来春楼寻花问柳啦?说!胆敢与以前诓我,仔细你的皮!” 沈鲤愁眉苦脸,告饶道:“宋姐姐手下留情,我不是白来的!我还赠了您一首好诗!指不定今后您就把鱼白娘斩落马下,成为醉春楼新的花魁!” “老娘要你帮忙?嘿,你一说,我就有气,臭小子是不是生怕自己不够高调,非得闹的满天下知晓你便是沈鲤,你就是那位天生金刚龙象身的沈鲤,你就是参与刺杀礼部侍郎王纯甫的星宿教杀手?!你死不要紧,牵累谢姐姐,老娘定追你至黄泉地府扒了你的皮!!” 宋婉如一句还三句嘴,骂的沈鲤狗血喷头。 “你到底知不知道醉春楼有多少大人物?在你身边两位儒士,一个是张罡,五品儒家练气士,一个是吴缺,依旧五品!二楼不乏朝中要员,兵部左侍郎秦振今天也来了,你是不是号称‘枪雄’的秦振对手?说!!” 沈鲤身子跟着宋婉如手指用力,转了一圈,恰好脸对脸,贴着她。宋婉如端庄贵重,怒睁双眼似凤目,鼻梁笔挺却玲珑,抹胭脂红渍渍双唇仿佛世间一等一的珍馐,生气也是妙境仙色。 她从来就不是寇小婉,天下之大兴许有叫寇小婉的美丽女子,但绝不是她。 “看什么看?!” 宋婉如气道。 说罢。 沈鲤风驰电挚逼近红唇,实打实亲了一口,最令人可气的,伸了舌头! 宋婉如并不生气,仅仅手指用力,“呦,臭小子不错啊,难怪敢独身来醉春楼,明明是色胆包天!” “好姐姐您消消火,听我说。” “说啊,我又没堵你嘴。” “呃,好吧。” 少年郎将刺杀王纯甫的风波,以及遇上柳香君、李业,还把魏节宰了的事,原原本本不差一毫讲完。 宋婉如听的入神,不知不觉松开拧耳朵的纤纤玉手,沉思道:“不排除李业推波助澜,利用王纯甫死后产生的浪涛,谋取捉虫司指挥使位置。” “至于柳香君,南吴至尊发话了,要柳香君进宫。” 沈鲤不禁吃惊:“柳香君进宫侍候吴主?吴主不是那方面不行了嘛!” “哼,你小子不在开禧城,不知这南吴京城水深。” “我懂了,那些人究竟为了啥呢?!” 宋婉如瞬间冷冷瞥着沈鲤:“听你一说,柳香君对你一见钟情啊!” “好姐姐真会开玩笑,星宿里谁也知晓,俺沈鲤早已芳心暗许。”少年郎嘻嘻哈哈。 “呸,芳心暗许?你非女子,谁要你芳心暗许。” 沈鲤神色一正,上下观察宋婉如。 “干吗?瞧你眼神,又起何等脏主意?” “适才我在楼下可听小厮说了……宋姐姐你不会……不会不要我了吧?” 啪叽! 宋婉如狠狠拍少年郎脑袋:“收起胡思乱想,除你沈鲤,谁敢占我便宜?” “可是……可是……”沈鲤故作无比沉痛。 宋婉如进一步解释:“醉春楼尽管是寻花问柳之地,那也是对其她人而言,像我等价钱昂贵‘货物’,醉春楼掌柜千叮咛万嘱咐,只许留给人遐想,不许解衣带。况且,天下间,无人比你更了解我的藏腰刀吧?” 纵然四品金刚境的沈鲤,也只觉眼前一闪,一柄短刀横于脖颈,稍稍往前轻递,以藏腰刀的锋锐,割下他的头颅不是问题。 她炫耀的令沈鲤看清藏腰刀刀身纹路,然后收回腰间刀鞘,衣物掩饰,不见短刀。 此柄藏腰刀名绝雪,刀榜排第四。 宋婉如脸色一沉,玉手狠拧少年郎耳朵: “《清平调》不赠我,想送鱼白娘?人家闭门不见客,才不情不愿吟给我!!” 适才,少年郎为鱼白娘可惜,她照样听入耳中。 “哎呀!好姐姐您松松手,疼、疼、疼……我来醉春楼真心为了见你,故意提起鱼白娘,是为掩人耳目、鱼目混珠、浑水摸鱼、瞒天过海、偷天换日……” ------------ 第十三章 瘸子 出尽心中怨气,宋婉如才松手,丢给沈鲤一个白瓷瓶:“给我留一粒就行。” 接过白瓷瓶,少年郎顿时收起玩世不恭,想了好一会儿才在她接二连三催促下,服下一粒。 “天生金刚身受了这么重的伤,也需好好调养。”宋婉如拉着沈鲤至香气扑鼻床榻,将其推倒,抢过白瓷瓶,又倒一粒,不顾阻挠,强行塞进他口里。 “共有三粒,我吃了两粒,你怎么办?”沈鲤一改顽皮面目。 白瓷瓶被宋婉如贴身收好:“足够了。” 服下两粒疗伤圣药,充沛药力渐渐散布周身脉络、穴窍。 “搁这儿好好休息吧,天大的事,总要有个好身体不是?” 嗅着宋婉如体香,片刻,沈鲤昏昏欲睡。 “我明白你进京寻赵大哥,见他后,说话客气些,不要依着性子胡闹。” 手指爬上少年郎宛若刀削斧刻的俊朗脸庞,偶尔宋婉如也想,没有这些血雨腥风,几人安安静静隐居山林该多好。 习武练剑、修道读儒,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无拘无束、俯仰自得。 少年郎似梦呓:“我知赵大哥亦有难处,千不该万不该……” 话未说完,便深深熟睡。 世上有两个人,可令他如此安睡,破军谢令姜与心月狐宋婉如。 此前和小厮说好两个时辰,时间一到,婢女轻轻叩门。 宋婉如移开怔怔看他的眼神,呼吸几次,确认毫无破绽,蹑手蹑脚开门。 婢女迅速朝里间望一眼,又未嗅到石楠花味道,心底大安,“寇姐姐,与公子约定好的两个时辰到了。” 宋婉如仍是醉春楼的香扇坠寇小婉,不动声色:“小郎君作诗疲惫,睡着了。” “这……”婢女束手无策,“醉春楼规矩不能坏。” “无妨,我亲自去找掌柜。” “辛苦寇姐姐。” 反身关上门,命婢女于门前等候,径直往醉春楼顶楼走去。 贵客们兴致高昂,把玩怀中貌美女子,对宋婉如评价道: “非寇小婉不成醉春楼花魁,实是鱼娘子着实风华绝代。” “香扇坠、香扇坠,呵呵,醉春楼耍的好手段,你们可知寇小婉为何独坐闺阁,无人陪伴?” “此事我等怎么不知?在其余姑娘身上花了大价钱,不提醉春楼悄悄命人送进府里戏弄,在这儿关上门,亦也为所欲为。独独鱼娘子和她,金银砸进去不少,听不见个响儿,人家鱼娘子仗着才情可以另当别论,寇小婉凭什么?” “对喽,对喽。正是此理,久而久之,没人愿意当冤大头。” “哎,你们说小郎君送给寇小婉一首好诗,她会不会破例?” “说不准,小郎君芝兰玉树,换我是她,定然欲拒还迎,一来二去,成了周公之礼!” “哈哈……” 兵部左侍郎秦振不像他人至醉春楼寻欢作乐,今日,见一个人。 此人位卑言轻却胸藏万般毒计,往日秦振委实不愿与之有所牵扯。 唯独近来开禧城暗潮涌动,连礼部侍郎王纯甫都死在乌衣渡,不得已,秦振再不愿搅进浑水,也得想方设法自保。 房间内,只有两人。 那人坐于秦振对面,满饮一杯酒:“此酒为少年郎作《清平调》贺,从此南吴诗坛也有一首拿得出手的好诗作。” 秦振同样满饮:“我观少年不似当地人。” “除此之外呢?” “武学根底扎实。” “年纪轻轻,一身才情,必是哪家大族雪藏的天才,值此乱世,令其出山闯荡闯荡。” “乱世?我看西蜀无志气,北隋难平乱。” 那人冷笑:“秦侍郎自是高屋建瓴,可惜未看清一件事。” “何事?” “南吴又如何……” “我大吴当然适逢圣君临朝,只需铲除奸佞,可北伐,可西上,可补全这神州金瓯。” “请问雄心壮志的秦侍郎,如何铲除朝中奸佞呢?” “……” 秦振欲言又止。 此人笑谈:“秦侍郎啊秦侍郎,破解此局的妙棋,在棋盘内,也在棋盘外!” 秦振深呼吸一口,站起身,整理衣冠,郑重向他请教:“先生教我。” “我且问你,他们在争什么?” “自然是在争气运,也争庙堂走势。” “所争夺的气运在哪?” 秦振伸手一指,指的恰恰是醉春楼。 谁会想到,搅动风云的根本,居然是一座寻花问柳的春楼。 “何人参与?” 秦振说:“朝中最显贵的几人皆有落子。” “秦侍郎你要下场落子,还是坐山观虎斗?” “我要北伐!”秦振平淡却一字一字道。 “好!满朝公卿,唯秦侍郎有虎豹之气!”这人伸出两根手指,“我为秦侍郎献两策,上策与中策,没有下策。” “上策,不理争夺,且静观其变保全自身,待胜负已分,迅速投靠胜方,再拉拢朝中支持者,一同上书至尊重视西蜀使者,利用胜方即成的大势,督促南吴、西蜀联盟北伐!这是落子棋盘外。” 秦振双眼一亮,不等道谢,便被打断:“秦侍郎,世间万事有舍有得,上策的利,在下已经为您说明,至于弊……” 他严肃道:“胜者一方会不断打压你,直到你死无葬身之地。” 秦振倒吸一口凉气,“不错,世上哪有如此好事。先生的中策呢?” “落子棋盘内!” 这人起身,似乎正说到兴头,身子猝然一斜,秦振忙为其拿来拐杖,他竟是一个瘸子! “何处落子?” “吞大龙时再落子。”此人戏谑道,“就看秦侍郎有没有胆气了。” “只要能北伐,我秦振有的是志气壮胆!” “本来此策可称上策,但吞大龙之时,必定八方云动,北隋铜雀台、西蜀剑阁山、朝中高官邀请的高手、开禧城蛰伏的江湖强者,一个不谨慎,落败是小,身死是大!” 他看向秦振,顿时呵呵笑道:“秦侍郎,在下既然出的是计策,自当配合一系列手段,为秦侍郎争取最安全的处境。首先,请秦侍郎见见赵汝愚……” “赵汝愚?” “赵汝愚亦是棋手之一,争取他的支持,重中之重。别人不知,在下清楚的很,赵汝愚稳坐戏台幕后,笑看彼辈争来争去,所依凭的就是星宿教!” 秦振双目圆睁,难以置信的看向一瘸一拐开门的瘸子。 “我只要秦侍郎一句话。” “何话?”秦振心知肚明,这句话就是瘸子愿意见他的原因。 瘸子开了门,转身,背着醉春楼醉生梦死、意乱情迷,磨牙凿齿的恨恨道:“北伐时带上我,我要亲眼见证北隋蛮子死成尸山血海、喋血万里!!!” ------------ 第十四章 枢密副使 不等宋婉如敲门,便听见隐隐绰绰的唱曲儿。 婉转低回、哀哀戚戚。 “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她知道唱曲儿之人,就是醉春楼掌柜,温九娘。 一曲唱毕。 又听沧桑年老男子评价道:“九娘唱《诉衷情》仍使我耳目一新。” “您愿意多来醉春楼,妾身天天唱衷情。” “老夫哪有如此多闲暇,平日处理政事尚且挤占歇息,怎能和王孙贵胄一般将醉春楼当做安乐窝。” 男子说完一顿,笑道:“门外之人也听完了《诉衷情》,不如将她叫进来,说不定有急事。” 话音刚落。 掌柜温九娘为宋婉如打开门。 屋里燃着的极品沉香,开门瞬间,微风轻拂,斜斜飘向端坐之人。 此人衣物倒不算讲究,她在醉春楼见惯了权贵,穷奢极欲的衣着,数不胜数。 蓄须老人却有一种长久掌权的压迫感,犹如轻悠悠一句话,就能决断她的生死。 至于相貌反而不让人留意。 温九娘迎她进屋,极温柔的重新关上门,扭腰、举手、抬腕等等动作赏心悦目,挑不出任何毛病,兴许皇宫里伺候吴主的婢女,都不一定似温九娘这般。 宋婉如垂下头。 “抬头。”老人笑眯眯。 未几。 老人赞叹道:“香扇坠寇小婉,果然是难得的佳人。” 离绝色差一些,醉春楼众多美人儿中,只有鱼白娘配得上绝色二字。 温九娘在旁笑言:“寇小婉当年与赴京赶考的才子一见如故,互相爱慕,不久便在媚香坊的住处私定终生。那才子囊中羞涩,在京结交的富家好友听闻才子竟有一番这般风情月意,慨慷解囊,促成金玉良缘。 才子赠予寇小婉一柄上等的镂花象牙骨白娟面宫扇,又当场送了一首情诗,言之凿凿,倘若高中,必然高头大马、光明正大迎娶她回家。 可惜,上天最愿捉弄有情人,才子落榜了,或许豪言壮语放出去,眼下落榜没脸见人,居然悄悄舍了她,回乡去了。 寇小婉便在媚香坊当着一众贵客的面,折断宫扇,了结这段露水情缘。 而她彼时回赠才子的名曲《琵琶记》,自此再不弹奏。” 老人好奇打量:“香扇坠的名号,原来这么来的。谁还了沽名钓誉才子欠的钱财呢?” “还能有谁?自然是她!寇小婉本已积攒够了赎身钱财,为了还清欠债,一朝散尽,又继续在媚香坊卖艺。” “媚香坊被醉春楼吞并了。”老人饮茶,笑呵呵道。 温九娘道:“是啊,在此之前寇小婉恰好又积攒够了赎身钱财,离开媚香坊于开禧城隐居起来。为了请她,妾身费了老大的力气。” “不错,不错。”老人半点不在乎寇小婉的情愁,只觉她的故事稍稍新颖些。 毕竟此地是南吴京城,多少风流才子你来我往,多少佳话美谈起起伏伏,耳朵都听出茧来了。 老人放下茶碗,玩笑道:“才子送给你的定情诗词,不会就是这首《清平调》吧?” 温九娘巧笑看着宋婉如。 在红尘中逢场作戏,宋婉如早就熟悉。 旋即,神色暗淡道:“负心汉怎能和小郎君相提并论,那首诗词说出来怕污了贵人的耳朵。” “说!”老人拍手轻佻道。 温九娘察言观色,莲步轻移,为老人恰到好处的揉肩捶背。 “青溪尽种辛夷树,不数东风桃李衣。 夹道朱楼一径斜,王孙争御富平车。” 宋婉如刚刚说罢,老人开怀大笑,仿佛听了一段非常好笑的笑话。 他道:“那才子姓甚名谁?” “沈师秀。” 老人蹙眉细细回想,怪道:“近些年,我可未曾听说过有沈师秀这号才子。” 温九娘笑语盈盈:“开禧城有那么多所谓的才子,您没听说过,情有可原。” “也是。” 老人再看宋婉如:“你到此为了何事?” 宋婉如赶忙将目的说出。 作为掌柜的温九娘一言不发,老人不以为意挥手道:“少年郎作出如此好诗,留宿在你那儿,是你的荣幸!没别的事,退下吧。” 宋婉如拜别老人跟温九娘。 待她脚步声再也听不见。 半老徐娘依然端雅美艳的掌柜,凑于老人耳旁,轻轻问道:“我要那小厮来这儿,让您看看?” 老人不在乎:“将死之人,看他作甚?晦气。与其见案板上的鱼肉,不如瞧瞧能作出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少年郎。” “是是是,您是谁啊!您可是大吴枢密副使孙元季呀,即便至尊,也得仔细倾听您的言语。陪完妾身,妾身亲自安排小郎君拜见您,兴许还能成就一段忘年交佳话。” “哼,九娘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敢直呼老夫名姓。”孙元季不怒。 温九娘停下揉肩捶背水灵灵的手,推他一下:“不知当年可鏖战一夜的孙郎君,还能饭否?” 孙元季不动声色起身,拉着温九娘,走向床榻。 宋婉如回了寇字阁,见吩咐守候门外的婢女仍在,“掌柜应下了。” “是,姑娘。” 婢女甫一迈步。 宋婉如突然自言自语:“枢密副使孙元季果不其然是掌柜的老相好,醉春楼真实底细,耐人寻味。” 那婢女停也不停,径直离开,也不知听见了嘛。 进了闺房。 沈鲤熟睡,不时响起鼾声。 宋婉如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数着时间。 眼看天色将暗,焦急无奈之下,她把沈鲤推醒。 沈鲤猛地睁开眼,转瞬想到自己正在宋姐姐身边,随即安心。 “哎呀,我还没睡够呢……” “别睡了,等会定有南吴庙堂大人物见你。” 沈鲤彻底没了睡意。 “谁?” “枢密副使孙元季。” “……” 宋婉如气不过拧他耳朵:“叫你别出风头!叫你别出风头!谢姐姐没有嘱咐你吗?!!现在好了,万一被孙元季看出马脚,你就算天生的金刚境,也休想走出醉春楼一步!!” “好姐姐别拧了,别拧了!”沈鲤叫苦,“看我赠予你两首诗的份上,饶了我这次吧。” 宋婉如在孙元季面前所吟诗词,同样出自沈鲤之手。 “哼,快想想到时候该怎样应付孙元季。” “我杀他不行吗?” “堂堂一国枢密副使,身边没个高手扈从吗?”宋婉如冷笑反问。 “万一孙元季……” “没有万一,我去见温九娘时,有两道视线一直未曾离开过我,我甚至都没找到他们在哪。” 沈鲤感到头大了。 ------------ 第十五章 讥讽 天色仅暗了些,醉春楼顷刻灯火通明。 欢笑愈加鼎沸,好像要掀翻楼顶。 鼻尖尽是水粉香脂,混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究竟是怎样的暧昧气味,徒惹人血脉喷张,比之白天,来找乐子的贵客胆子更大,不顾外人在场,搂着怀中姑娘上下其手。 引路的温九娘朝似没睡醒的沈鲤,嫣然含笑:“小郎君作的一首好诗,已经送遍开禧城达官显贵家中了。九娘贺喜小郎君声誉鹊起,醉春楼愿意为小郎君破例,今后小郎君到醉春楼,酒水饭菜一律分文不取。” 少年郎对醉春楼的破例,丝毫不感兴趣,打哈欠问道:“既然有掌柜金口玉言,小爷承您情。不过……鱼白娘花魁的名声传遍大江南北,到醉春楼,作诗是假,见鱼白娘是真。” 提起花魁,沈鲤打起精神,“小爷倒想睁大眼睛好生瞧瞧,鱼白娘是否真绝色!” “小郎君莫急,莫急。拜见了贵人后,自会带小郎君见白娘。” 顶楼走廊。 只有快两步的温九娘和他两人。 饶是沈鲤眼角余光偷偷观察,仍然没搜到注视他的两道视线。 宋姐姐说的不错,孙元季敢来醉春楼,是有底气的。 镌刻精细的门轻掩。 她推门而进,先是对闭眼假寐的孙元季细声细语提醒人到了,后向沈鲤笑道:“伺候好了贵人,小郎君定平步青云。” 孙元季睁眼打量,抚掌大笑,夸赞:“一表人才,谁说我大吴无少年奇才?!” 此人便是南吴枢密副使孙元季? 少年郎一屁股坐下,不耐烦的将瓷碗里的水咕咚咕咚喝干净,又伸懒腰,好不容易挥散眉眼间的困意,问道:“老头子谁啊?见小爷干吗?快说,快说,说完小爷要回去睡觉。掌柜的,不是小爷挑三拣四,你家的床铺忒硬了,一点不软和,睡不踏实。” 温九娘心惊胆颤,若非孙元季强调不许惊吓他,就是看看少年性子,不然早千般叮嘱不可失了礼数。 孙元季不恼,轻佻坐在沈鲤身边,“老夫是谁不重要,见你则是听你诗词作的好,想瞧瞧到底何许人也,能被称为七步成诗的诗仙。实不相瞒,老夫作一辈子诗词,也没人称呼老夫是诗仙。” “哦,作诗啊,好说。”少年郎挥挥手,令温九娘倒上凉好的水,“看你是爽快人,小爷也不是蛮不讲理的,想听诗,还是打听小爷底细?” “两者皆有。小郎君的底细不急,不如先新作一首诗词。” “好处呢?”沈鲤摩挲手指,示意孙元季。 温九娘大气不敢喘一口,极想告诉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别耍无赖性子,坐在你身侧的老人,可是庙堂一只手数得过来的真正大人物! “你到京城所为何事?”孙元季问。 沈鲤瞥一眼,“告诉你无妨?” “无妨。”孙元季摇头失笑,老夫每日经手的大事,都懒得数,何况你这点狗屁倒灶的小事。 “拜师求学。”少年郎苦笑,“小爷好好的在武陵游山玩水、欺男霸女,靖节先生非得要我来这儿开禧城求学赵汝愚,烦死了!” “哈哈……”孙元季仰头大笑。 游山玩水、欺男霸女?这少年真是个妙人! “靖节先生乃仁义君子,怎会收你这么一个……这么一个混不吝。” “当初小爷尚且年幼,靖节先生看走眼了吧?!”沈鲤不确定说一句。 孙元季拍手大笑,笑的前俯后仰:“靖节先生积累的名声,全坏在你这小无赖身上了。” 话落,瞧着少年郎。 “老夫书写一封给赵汝愚,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必收下你。” “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沈鲤学他拍掌大笑,“既然如此,小爷便再小试牛刀。” 轻咳。 “竖起耳朵,听好了!” 温九娘委实不懂该说少年什么好了,只好赔笑,伫立孙元季一旁,悄悄观察老人神色。 没想到这位接近权倾朝野的大人物,脸色分毫肝火也无,甚至颇为欣赏恃才傲物的少年郎。 沈鲤猛地站起身,与此同时,找到了那两道视线的主人在何处,恐怕误认为他突兀起身要对孙元季不利,隐藏的两人暴露了少许气机。 难怪宋婉如找不到,他们确实不在醉春楼,而在楼顶砖瓦上! “华灯初上……华灯初上……” 老人双目微凝,少年不作醉春楼纸醉金迷、花天酒地,莫非要围绕新上的烛火展开? “有了!” “老夫洗耳恭听。” “九娘期待小郎君又作名诗。” 沈鲤走到门前,自此望下,醉春楼的一众牛鬼蛇神、魑魅魍魉尽收眼底。 赵先生曾说,南吴气数将尽,不是没道理的。如此玩乐不知百姓苦难,怎会长长久久坐享半壁河山? “皇都今夕知何夕,特地风光盈绮陌。” 孙元季呼吸一滞,单论两句诗作,比不上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但若接下来的诗句应承开禧城的丰亨豫大,他把此诗化为己有献给至尊也是不错的。 “金丝玉管咽春空,蜡炬兰灯晓夜色。凤楼十二神仙宅,珠履三千鹓鹭客。” 孙元季和温九娘脸色齐齐一变。 小郎君两句开头写开禧城的美丽神奇,之后画风一转,开始写管乐声涤荡夜空,兰灯亮如白昼,城内青楼妓院随处可见,游冶闲逛的妓子仿佛鸠鹭成群结伴。 两人转念一想,这不同样在讲述开禧城太平祥和嘛! 霎时面色好看一些。 且听沈鲤又吟道:“金吾不禁六街游,狂杀云踪并雨迹。” 孙元季呵了声,“开禧城的军士对妓子熟视无睹,任凭拉客,玩乐狎妓行为以至于到荒唐地步。” 温九娘不冷不淡问道:“小郎君嘲笑我等安身立命的手段?” 好像沉浸在诗词中去了,沈鲤迟迟才回过神,感慨道:“或许唯有来到了这儿开禧城,方才明白,何谓太平盛世,何谓繁华锦绣之都。” 她忽地愣住,料不到此诗不光没有丁点讥讽,居然是恭维之作。 孙元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好诗、好诗! 未等他盛赞夸奖,忽有人迅速登楼。 温九娘顿时心慌意乱起来。 ------------ 第十六章 刺杀 孙元季凝重、温九娘失措,沈鲤尽收眼底。 来者身穿锦衣华服,每时每刻都散发一种云雾迷蒙气息,不管不顾闯进房间,对孙元季附耳低语。 随即,这位庙堂枢密院副使一改轻佻大度,冷冷道:“有趣。” 继而向已经恢复如常的温九娘吩咐。 “醉春楼又有贵客登门,你我一块去接待。” “是。”温九娘挽着他臂弯,两人如胶似漆模样。 至于可作好诗的少年郎,孙元季压根未放在眼中,理都没理,从容出门。 听脚步声渐远。 沈鲤哂笑一声,一样坦然回转寇字阁。 宋婉如看到少年郎一根毫毛没少的回来,深深吐出一口气,顺手拧耳朵:“孙元季试探你了吗?” 怎会没试探?就刚刚一番言谈,但凡沈鲤说错一句话,以孙元季脾性,早就派人掘地三尺查明他的身份底细。 醉春楼乃开禧城明争暗斗的漩涡中心,各方势力纷纷暗地落子,怎会忽然来了位七步成诗的少年诗仙? 沈鲤任其拧着耳朵,终是放松下来:“我拿赵大哥、靖节先生当挡箭牌了。” 将孙元季、温九娘言谈举止悉数复述一遍。 松开耳朵,她狠狠拍了一下他脑袋:“诗作的再好,也不如赵大哥、靖节先生的份量重。” “是啊,不谈赵大哥于开禧城里的朋僚、盛名,靖节先生门生遍及南吴,故交广泛。孙元季想查根问底,我压根跑不掉。” 这也是,沈鲤因何表现出一副纨绔子弟姿态,首先降低孙元季疑心,然后不懂天高地厚的拿捏他一句话,瞬间如倒豆子一般交代出靖节先生和赵汝愚。 他看眼宋婉如难看的脸色,试探问道:“出事了?” 宋婉如叹气,递给沈鲤一张字条。 字条上的墨迹是新写的,简单几个字。 “刺杀彭洞之。” “彭洞之是谁?” “南吴户部郎中,此刻正在醉春楼寻欢作乐。”宋婉如解释道,“你和孙元季刚见过面,刺杀彭洞之后,孙元季不会疑你,我也会为你作证。” “知道了,说说彭洞之长相。” 这位户部郎中骄奢淫逸惯了,肥胖丑陋有一个酒槽鼻,是醉春楼常客,隔三差五就来点位姑娘好好放肆一番。醉春楼也乐得借彭洞之名声,次次少收其银两。 听后,沈鲤笑问:“是赵大哥传信给你的吧?” 宋婉如不答,嘱咐道:“千万小心,醉春楼现在除了一个孙元季,贾秋壑也来了。” “哦,明白了,浑水摸鱼,不知要用彭洞之的性命震慑谁……” 他才在醉春楼待了多久啊,便被安排了一份委派,足见己方耳目遍布开禧城。 也不废话,换上宋婉如准备妥当的衣物,戴上人皮面具,少年郎顿时就变成一个平平无奇的青年士子。仿佛一只狸猫,自寇字阁窗户翻下去,混进行人。 宋婉如紧张的双手攥在胸前。 眼下的醉春楼可谓高手如云,孙元季有两位不知深浅的高手扈从,想必暗中保护贾秋壑的人不遑多让,加上仍未离开的兵部左侍郎秦振,刺杀彭洞之简直宛若火中取栗。 “顺顺利利、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 当温九娘看见新来的贵客,才知居然是贾秋壑,大名鼎鼎的乌衣居士。 整个开禧城都知道,贾秋壑与孙元季不对付,势同水火,两人争斗多年,谁也奈何不了谁。 “呦,我道是谁来了,竟是你这老匹夫!”孙元季冷嘲热讽,“怎么,向来喜欢附庸风雅的你,也到醉春楼轻浮放荡啦?” 无论是附庸风雅,又或轻浮放荡都不是好词,可见他对贾秋壑恨的有多深。 贾秋壑同样没点破孙元季的身份,“听说醉春楼出了一首好诗,老夫迫不及待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少年郎。” 醉春楼七步成诗少年郎,果真星流霆击的响彻开禧城。 “哼,赶快滚蛋,你这老匹夫欣赏不来《清平调》。” “老夫欣赏不了,莫非以你肚子里那点墨水,便能击节称赏?依老夫看,悬,悬的很。” 孙元季怒目圆睁:“我真想宰了你。” “老夫愿意对你手下留情。” 温九娘挽着孙元季,此时此刻,战战兢兢,莫说居中调和,大气也不敢出。 “老匹夫,我没那么多耐心,快说!你到醉春楼有何目的?!” “老夫纵然有想法,却懒得跟你多费口舌。” “好,好,好!!看来,需要手底下见真章。” “你我排兵布阵了那么久,不冲锋厮杀,如何知晓你棋高一着,还是我把你当猴耍?”贾秋壑亦有了真火,撂下狠话。 适才通风报信的人就站在孙元季背后,贾秋壑扫他一眼:“我道是谁腿脚麻利的登楼去,竟是紫霄宗的谭峥。” 谭峥,三十余岁,道家紫霄宗赫赫有名的天才,压制自己在六品境打磨多年,所为的便是一步入三品朝露。 不给孙元季放话的机会,贾秋壑瞪着谭峥问道:“押宝给他,你真的认为就能借此契机,成功破境,圆了自己的道心?可笑!他都把你当做下人使唤!” 谭峥一时脸色不善。 孙元季怒道:“挑拨离间?休想。” 两人平日里的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全然不管,反正已快到互揭家底时候,大不了搅他个满城风雨。 温九娘环视不敢近前只敢远远围观的客人,心间谋算此起彼伏,到头来悉数无用,这就是她的位置,仅是大人物落下的棋子,何时到了用她时,生死就脱离自身掌控。 而户部郎中彭洞之望了针锋相对两人一眼,霎时感到心惊胆寒,他自是朝中要员,清楚一人是枢密副使孙元季,另一人则是都省副相贾秋壑,两尊天大的菩萨。 “乞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彭洞之对怀中女子呢喃问道。 乞娘抚摸他满是赘肉的胸膛,“当看不见。” 她可不知道他们是谁,反正说出的四个字,绝对无错。 “好好好,且听乞娘献上的奇思妙策,走,咱们回去喝酒。就当看不见!” 沈鲤伪装成的青年士子,一路沉默走上二楼,立马瞧见脚步虚浮、肥胖不堪的彭洞之,尤其脸上大大的酒槽鼻子,令人注意。 “借过、借过……” 心有算计,少年郎大声喊道。 骤然听闻吵闹,彭洞之和其他人一般扭头看向沈鲤。 ------------ 第十七章 风雨欲来 沈鲤确定彭洞之并非修行中人,有了这条,余下的事情便好做了。 斜着身子,人挤人。 足见醉春楼生意热火朝天,专属达官显贵的二楼,熙熙攘攘、纷纷拥拥。 并指为剑,他要以剑仙手段刺杀彭洞之。 刚挤到这位户部郎中跟前,沈鲤伪装的青年士子仿佛被人绊了一个趔趄,不禁哎呦一声,右手顺势拉住彭洞之衣角。 乞娘目光落于他的脸上,面皮普通,衣服寻常,不懂这么一位落魄士子为何能混进二楼,但她也没多心,开禧城一步登天事迹,密密麻麻,如今是落魄士子,明日或许便成她奉承、伺候的郎君。 缩在彭洞之怀里,等他甩脱青年士子,两人回到内室。 乞娘抚琴,彭洞之坐她身侧,胖手玩乐滑腻美腿。 “嘶,怪了。”彭洞之奇道。 被他弄的浑身不舒服,乞娘笑问:“雁柱十三弦,一一春莺语。哪里怪啦?” “不是说你的琴音,而是我忽然感到胸腹麻痒。” “胸腹麻痒?可曾是吃酒少了?” 起身,顺便脱离彭洞之的胖手,端来美酒,伺候道:“老爷请吃酒。” 彭洞之就迷恋乞娘的娇滴滴,略微低头,满饮一杯酒,“云想衣裳花想容……我以为,亦合适乞娘。” “哎呀,奴婢可不能应答,那位小郎君写给寇姐姐的,奴婢哪敢鸠占鹊巢。” “兴许别人不将乞娘看在眼里,于我而言,乞娘不输寇小婉……” 彭洞之摇头晃脑说完,顿感胸腹麻痒转为剧痛,张口一吐,鲜血混着酒水,喷在琴上。 乞娘呆愣愣注视他。 “救我……救我……”彭洞之慌作一团,抓住她的手,死死不放。 利剑穿心,勾栏女子哪会救得? 醉春楼花大价钱请开禧城名医驻跸,便是为了应对突发状况,乞娘赶紧去找大夫,还未挣脱彭洞之,就见到这位南吴户部郎中已死不瞑目。 乞娘脑海空白一片,奋起全身气力尖叫:“死人啦!!” 紧闭房门瞬间推开。 “谁死了?谁死了!!”下人急急吼道。 再看死者面目,有拳脚功夫又懂人情世故的下人,同样懵了。 事情闹大了! 下人转身关上房门,捂住乞娘的嘴,狠狠道:“别叫!别叫!!你就在此地待着,我去寻掌柜!” 其他人身死醉春楼,或许有的是法子解决,但彭洞之不同,他乃朝廷命官,死在醉春楼,必须得有个完美借口堵塞诸公的嘴,否则,醉春楼休想开下去。 何况,熟悉官场脉络的他清楚,户部郎中彭洞之是孙元季的人! 凑巧,秦振就在彭洞之隔壁,他猛地起身:“有剑气!” 准备悄悄离开的瘸子拄着拐杖,急问:“醉春楼怎会有剑气?” “在隔壁。” 秦振刚要前去查看,猝然停下:“你快跟我的人走。” “好。” 当他推开门,看到浑身哆嗦、脸色惨白的乞娘,又看见被剑气洞穿心脏的彭洞之。 这位兵部左侍郎猛地向乞娘喝道:“彭郎中怎么死了?” 乞娘吓的说不了一句话,受秦振威胁,断断续续把彭洞之来醉春楼后,发生的所有事讲了一遍。 那下人着急忙慌示意温九娘。 温九娘颔首,到他身边。 “不好了,彭洞之死在乞娘房里了。” “什么?”饶是见多识广、久历风雨的她一样失神出声。 正与贾秋壑针尖对麦芒的孙元季,听闻惊呼,扭头看她。 温九娘旋即附耳与孙元季低声道明一切。 孙元季难掩惊色,挥开近身的温九娘,再没闲心和贾秋壑互骂,急匆匆闯进乞娘房间,映入眼帘的就是秦振立于一侧,听乞娘讲述前因后果。 秦振一直都在房内与人密谋,并不知孙元季、贾秋壑到来。 当他见到满脸怒容的孙元季时,心底一震,暗道坏了。 孙元季老谋深算,顷刻想到了最优办法。 他仿佛气的直抖,伸手指秦振:“秦侍郎!!即便你和彭洞之往日有些恩怨,也不该杀他!!同僚间就算政见不合,也不该私下动这般阴邪手段!!!” 秦振难以置信注视着他,一时间忘了说话。 贾秋壑随后赶来,冷眼旁观。 “有贾相公见证,秦振!!你的罪过,大了!!!你可知彭洞之是重点考察的官员?只待磨砺足够,便能升迁某部侍郎!” “下官……” “不必多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老夫现在就秉明至尊,秦侍郎是不是真阴杀了彭郎中,或者是被冤枉,相信有至尊明察秋毫、有刑部秉公执法,定会查明真相,还彭郎中一个公道!!以告慰在天之灵!” 说罢,孙元季拂袖而去。 秦振犹如落水之人,而今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便是同样不知为何出现在醉春楼的贾秋壑。 贾秋壑面无表情走到秦振身前,轻声说道:“如你所见,可帮你洗刷冤屈之人,唯有老夫。孙元季觊觎兵部侍郎位置许久了,正愁无从下手,你却白白给他机会。” 南吴朝廷明争暗斗,宰执们想方设法在关键官位安插自己人,兵部分左右侍郎,如今秦振主动撞上来,孙元季虽然丢了一个户部郎中,却未曾想人赃并获捉住了兵部左侍郎。 秦振心中千言万语,眼下也只能拜道:“请贾相公明辨是非,洗刷下官的冤屈!下官今后……今后必以贾相公马首是瞻。” 他悟了,悟到瘸子曹诩为什么非得在醉春楼跟他见面,为什么非得挑选那间房…… 原来,从头到尾,自己便被人算计的死死的。 曹诩或许确实给他出了计策,所谓上策、中策,其实只是一策,而这一策,又是下下策。 秦振恨的牙疼。 贾秋壑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开,并说道:“希望秦侍郎,信守承诺。” …… 沈鲤原路返回寇字阁。 脱下衣物,撕下人皮面具。 宋婉如见他无恙,不理外面乱得人仰马翻:“谢谢菩萨保佑、谢谢菩萨保佑……” 刚要俏皮说上几句话的沈鲤,忽听有人敲门。 连忙合身躺在床上,遮盖薄衾。 “寇姐姐,鱼姐姐说,想见一见小郎君。” “……” 她开门见是伺候鱼白娘的小厮,“醉春楼乱作这般,姐姐怎地仍见小郎君?” 小厮年纪不过十八,面红齿白,眉眼幽怨,不似男儿,倒像怀春少女:“姐姐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听闻小郎君作一首好诗,便想见见是怎样惊才绝艳的小郎君。 寇姐姐也明白,姐姐是神仙似的人物,醉春楼别说死人了,纵然当朝尚书求见,亦要按照姐姐的心意。” 沈鲤哈欠连天,“鱼白娘终于舍得见小爷了?也罢,小爷宰相肚子能撑船,不跟她一般见识。” 甫一看到小厮,猛地呆了下。 ------------ 第十八章 鱼白娘真绝色 他是天生的金刚龙象身,从明眸皓齿小厮身上,察觉到一种同类的气息。 沈鲤极快恢复常态,吊儿郎当:“小爷睡醒不久,洗把脸便去,你跟鱼白娘说,小爷要喝最好的武岩茶。” 小厮见多了桀骜不驯、富贵显荣的豪门公子作派,举止自然的颔首同意。 转身走了没几步,展露不解之色。 他为何会对那位宛如诗仙谪尘的公子感到亲切? 醉春楼眼下乌烟瘴气,权贵人物得知户部郎中死在这里,知晓事情闹大了,想赶紧回家,谁曾想,刚跑了一点人,门口突然赶来一队甲兵,严令所有人不许离开。 这群养尊处优、作威作福惯了的老爷,哪能乖巧听话,霎时吵闹一团。 而醉春楼的下人,忙安抚人心,说是虚惊一场,刺杀彭洞之的人已然确定,请大家配合官府调查。 温九娘领着几人,与在此的达官显贵,一一解释。 小厮好奇瞧了数眼,回鱼字阁,与斜躺软卧的鱼白娘复述耳闻目睹。 “我道是谁,竟是彭洞之死了。” 她抚着额头,轻声道。 彭洞之曾花重金请她弹奏名曲《绿腰》,鱼白娘嫌恶他为人不端拒绝了,而后彭洞之送掌柜一大笔银两,请掌柜出面劝说她同意,依然拒绝。 “小郎君要喝上等武岩茶。” “嗯,把剩下的武岩茶都泡上吧。” 小厮默默做事。 一男一女,孤处一室,开禧城不是没人编排鱼白娘,温九娘拍着胸脯保证,她与小厮绝对干净,毫无过分举动。 …… 沈鲤紧皱眉头。 宋婉如极少看见这副模样的他。 “宋姐姐,小厮不对劲。” 她思虑片刻,点点头:“不错。那些大人物就是为了他争来争去,换而言之,他算非常重要的目标。” “为什么?”沈鲤问道。 宋婉如幽幽叹了口气:“此事牵扯极深,我只能说,你与破军姐姐刺杀王纯甫,也是其中一部分,想知道来龙去脉,问赵大哥。” “你就不能和我说吗?” “赵大哥不许。” 沈鲤道:“明白了。” 让赵汝愚三令五申不可泄密的事,本就超出了宋婉如这位心月狐的层次。 星宿教除开七大杀手外,另有二十八位次一级的杀手,心月狐宋婉如是其中之一。 “你不是吵着闹着见鱼白娘吗?人家现在主动见你,还不快去?” 沈鲤真的洗了把脸,又变成那位潇洒风流的少年郎,乐呵呵道:“若是和鱼白娘发生些肌肤之亲,宋姐姐可不要吃醋。” 宋婉如气鼓鼓拧着他耳朵,转了好几圈:“小兔崽子色胆包天,也不怕被美色所伤。” “美人裙下死,做鬼也风流。” “哎呦!!知错了,知错了,好姐姐别拧了。” 好不容易哄宋婉如消火,沈鲤待拧红的耳朵复原如常,整理衣袍,跨门而去。 宋婉如苦笑摇头,执笔写下:沈鲤已见过陈六幺。 待伺候她的婢女前来,茶壶压着的纸条,被悄悄拿走。 沈鲤看都不看一众人等的丑态,径直找到鱼字阁。 听见敲门声,陈六幺见是他,请他入阁,再出房间回身关上门,守候一旁。 上等武岩茶,香气弥漫。 鱼字阁并无其他脂粉味,显得很清新。 “是小郎君吗?” 柔柔糯糯的声音传来。 他轻笑,洒脱道:“鱼姐姐不如唤我沈鲤。” “沈郎君请坐。” 撑起斜躺软卧的身子,走出内室。 她的容貌映入沈鲤的眼帘,脑海只剩下一句话。 鱼白娘真绝色!! 难怪她能在群芳云集的醉春楼,摘得花魁桂冠;难怪宋婉如提起她,底气不足;难怪礼部尚书愿意豪掷千金,和她谈玄说妙。 沈鲤突然叹气。 “沈郎君觉得我跟你想象的不同?难免失望了?”鱼白娘微微笑着,坐于对面。 她身上有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体香,加上绝色姿容、才情不俗,莫说使开禧城大大小小的权贵为之癫狂,换成北隋的洛京、西蜀的成邑,一样会被众星拱月,视若珍宝。 沈鲤玩笑道:“原来世上真的有仙子,我还以为是说书人胡诌。” “沈郎君真会说笑。” 鱼白娘伸出雪白柔夷,为其斟茶:“上等武岩茶,我这里只剩这些,小郎君不要嫌弃。” “鱼姐姐才是说笑,上等武岩茶,不提皇宫大内、几位宰执家中,兴许唯有此地方能品尝。” “刘相公命人送来的,前些日子赵先生到此,喝了一点。九娘又令我接待了位北隋来的大人物,喝了一点,最后的一点,拿来招待沈郎君了。” “既然是这样,深感惶恐。” 她立时笑了起来:“能让吟出云想衣裳花想容的沈郎君觉得惶恐,这些武岩茶算是功成名就了。” 外面吵闹更激烈,两人置之不理,只是举杯品茗。 鱼白娘轻呡了一口,问道:“以前倒有过像小郎君这般惊才绝艳之人,但对我此类风尘女子不屑一顾,为何小郎君愿意赴约?不感到我深陷红尘,因果缠身,反而会折损了你的清名?” 沈鲤再饮一口茶,心道上等武岩茶果然浓醇清活,随即嗤笑道:“那人瞎了眼,像鱼姐姐如此风华绝代的女子,巴结亲近还来不及呢,怎会不屑一顾?” 鱼白娘笑了笑。 七步成《清平调》的沈郎君,竟同样是凡胎俗骨。 也对,世上才子不胜枚举,他那样洁身自爱的名士,少之又少。即便名传京城的赵先生,不一样痴迷她的相貌吗? “对了,鱼姐姐的贴身小厮唤作什么?” “陈六幺?是我为他起的名字。” 沈鲤不动声色:“竟是如此。” 话音还没落,外面传来争吵。 陈六幺喊道:“你们大胆!可知就算朝中侍郎,也不敢乱闯鱼字阁吗?!” “滚开,老子没空和你这等卑贱下人废话。” 门被粗暴推开。 穿着捉虫司官府的中年男人,目光落在饮茶两人身上,亮出令牌:“捉虫司从四品镇抚使郭徽,奉命查案!” 鱼白娘平静起身:“民女见过郭镇抚使。” “鱼白娘,你整日没有离开过房间吗?” “有陈六幺为民女作证……”未几,她又道,“掌柜也能为民女作证。” 郭徽看向沈鲤:“你呢?” “小爷?”他指着自己,嘻嘻哈哈道,“小爷吟完《清平调》后,就在寇字阁呼呼大睡,之后又见了位老头子,寇小婉跟那位老头子可为小爷作证!” “放肆!!”郭徽刚要发作,念及孙元季的身份,随即挥袖离开。 陈六幺气愤不平,重新为他们关上门。 “沈郎君诗作的极妙,可否为我新作一首?” 沈鲤低头思虑。 “沈郎君?” 他抬头注视仙姿玉貌、白璧无瑕的鱼白娘,终是懒得虚与委蛇。 适才,她提及赵汝愚前些日子来过,另有一位北隋大人物,回想宋婉如说的那段话,他不甘继续沦为棋子…… “鱼姐姐。” “嗯?” “自古红颜多薄命,你,认命还是求活?” 鱼白娘霎时吃惊的看着他。 ------------ 第十九章 起大风下大雨 堂堂户部郎中死在醉春楼,此事小不了,何况还牵连了兵部左侍郎秦振。 郭徽这位捉虫司从四品的镇抚使,孙元季直接把他从调查其他事上薅过来,推进醉春楼此座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勾栏中。 孙相公的意思,他心知肚明。 当着依旧困于醉春楼所有显贵的面,简单一番问询,轻易下了结论。 秦振嫌疑最大,其余人等和户部郎中彭洞之的死,并无关联。 郭徽站在二楼,面向拥挤在大堂的名门子弟、豪右官人,“诸位,郭某已摸查完毕,你们和此事没有任何关系。最有动机刺杀彭郎中之人,则是秦侍郎,请诸位为郭某做个见证。”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南吴对兵部分权严重,且朝廷文贵武轻,秦振这位自士卒一步步拼杀上来的侍郎,为官清正,不喜拉帮结派。当郭徽落井下石,意欲率先定罪秦振,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为秦振说话。 至于那秦侍郎,早已随贾秋壑离开了醉春楼。 简单一个过场,郭徽领着带来的捉虫司高手,看也不看浓妆艳抹、妖娆妩媚的姑娘们一眼,扬长而去。 张罡、吴缺两位对《清平调》反应热烈的中年儒士,仍然身在此烟花之地。 面色发白的吴缺低声道:“郭徽果如传闻所言。” 张罡捋着胡须颔首:“捉虫司四位镇抚使,庞虎好色如命,乃醉春楼常客;郭徽醉心权力,心思全在升官之上;梁竹涛是爱财之人,每每办案,必想方设法搂取金银;蒋信只在乎武学,又是佛门子弟,时常丢下案件不管,深入古刹寺观拜访高僧。” “嘿,四人的性格,令人啼笑皆非。” “吴兄,适才我提及的事儿,你认为有几成把握?” 吴缺瞥了眼不远处神情激动、大喊大叫的柳家嫡长子,笑道:“柳家的嫡长子死了,那尊老佛爷不知得有怎样的滔天怒火呢。” “你我是刘相公的人,外放为官也是刘相公一手促成,就算他死在了醉春楼,我们离京赴任,谁都挡不下!” 俄顷。 吴缺笑道:“吩咐吧。” 张罡呼唤伺候他们的下人,趁着混乱,迅速附耳低语几句,然后:“走,你我拜访小郎君,这般少年奇才,不争取一下,可惜了。” 两人起身走向二楼。 让婢女通知寇小婉,说是张罡和吴缺一道拜会沈鲤。 婢女回复,小郎君已进鱼字阁大半个时辰了。 “哈哈……小郎君才情惊天动地,鱼娘子心驰神往自是应该的。” “也罢,我们与小郎君有缘无分,今日听了一首绝佳好诗,已然心满意足,何必再强求呢,还是各回各家,准备赴任事宜。” 说说笑笑,两人混进离开醉春楼的人群,不见踪迹。 仅仅不到一刻,呼唤柳家下人要打道回府的柳家嫡长子,猝然被一名女子撞个满怀,当女子推开他后,便见这位柳家嫡长子心口插了一柄匕首,匕首深深刺进心脏。 而那女子不给保护他的高手任何时间,抽回匕首,反手割断自己的喉咙。 瞬息之间。 柳家老佛爷的嫡长子,竟轻易被刺杀在了醉春楼。 余下的客人一片哗然。 忙的不可开交的温九娘,穿过围观人群,看见死的是柳家嫡长子,瞬时呆愣当场,待下人晃醒她,温九娘嗓音尖锐:“让人守住门口,谁都不许走!!马上派人通知柳府!” 沈鲤出了鱼字阁,与略显恍惚的鱼白娘,便看见了这一幕。 鱼白娘尽量压下纷乱思绪,“柳家老佛爷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柳策,表面放浪不堪,实有各种好手段,老佛爷是要将柳家交给他的。现今柳策死于醉春楼,老佛爷必然愤恨交加,以他在开禧城的影响力,接下来一定会撼地摇天。” 她担忧看向怒火中烧的小厮陈六幺,“定是有人推波助澜,如此一来,事情更加棘手了。” 沈鲤强颜欢笑:“鱼姐姐,如果这件事只到棘手的程度,不算十死无生。” “……” 宋婉如同样出了寇字阁,看见他与鱼白娘并肩交谈,一副才子佳人模样。 气地手抖。 大庭广众下,又不能拧他耳朵。 只好辛苦忍耐。 鱼白娘更加贴近他,近乎呢喃:“沈郎君可猜测的到谁杀了柳策?” “不知,最后方能看出眉目,谁获益最大,谁便是凶手。”沈鲤道。 鱼白娘按住疑问,把想好的话吐出:“沈郎君提出的事若成,妾身甘愿隐姓埋名,只伺候沈郎君一个人。” 纵是面对礼部尚书,她也只称“我”,不自称“妾身”。 沈鲤内心一动,继而苦笑。 刺杀礼部侍郎王纯甫后,一步步走进漩涡,而今即便想抽身退走,已是不可能,索性将水搅得更浑,睁大眼睛好生瞧瞧,究竟是哪些大人物布下这盘棋。 “鱼姐姐回房间去吧。”他道。 鱼白娘不禁再央求道:“妾身绝非戏言……” 沈鲤点点头,又摇头,未曾给她安心的答复。 这位艳压群芳,使得开禧城大小权贵趋之若鹜的花魁,满腹心事,与陈六幺回了鱼字阁。 他嘻嘻哈哈来到宋婉如身边。 “滚。” “好姐姐,未免太冷酷无情。” “滚。” 沈鲤不顾婢女异样目光,牵着她的柔夷,半拖半拉的回寇字阁,关上房门,“宋姐姐,知道你想问什么,实话告诉你吧,鱼白娘纵使脱光了站在小爷面前,小爷也不带看一眼的,因为小爷的心扉,早被宋姐姐挤满了。” 不得不说,这臭小子花言巧语有一套的,宋婉如又是一听他嘴甜,便缴械投降的主儿。 一改面无表情冷淡淡的生气样子,伸手拧住耳朵,狠狠道:“你小子真的没把我放在眼里啊,敢当着我的面,跟鱼白娘郎情妾意的窃窃私语!!” “哎呀,哎呀!好姐姐别拧了,疼疼疼。她只是解释了下死者身份,柳家老佛爷的嫡长子居然死在这儿,我这位外乡人,都觉得开禧城要起大风下大雨了!!” “别转移话题!老实交代,进了鱼字阁后,你跟鱼白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 第二十章 白衣僧人 宋姐姐打破砂锅问到底,沈鲤好像言无不尽。 “真的只有这么多?”她有些不相信。 沈鲤嬉皮笑脸:“好姐姐难道期待我与鱼白娘之间,发生点什么?” 松开耳朵,她气嘟嘟说道:“我瞧你皮痒了。” “好姐姐想问,我是不是趁此时机做出些不知死活的举动吧。” 宋婉如顿时郑重异常:“沈鲤,就算是教主也不愿在开禧城肆无忌惮,你看到的这些高手,和坐镇此城的佛家罗汉、菩萨比起来,什么也不算。” 开禧城作为南吴京城,自然不只有捉虫司。和北隋的洛京有尊一品武夫坐镇相同,开禧城一样拥有佛家大能之辈静修参禅。 沈鲤吐露少许心思:“陈六幺未免太可怜了。” “他是局中人,即便以赵大哥的能耐,也只能顺水推舟参与进来,而不能救他!”宋婉如警告道,“到时,佛家必定下场,他们不会允许……” 她蓦地停下。 沈鲤失笑,目光稍显暗淡:“见陈六幺时,我就察觉他和我有某方面的相似之处,听宋姐姐这么一说,原来同为天妒之人啊。” 宋婉如左思右想,道:“等你见了赵大哥,肯定会详细与你道明的。” “宋姐姐的嘴,亲起来是软的,一说话,便硬的不得了。” “哼……哎,你……等等……” 他趁宋婉如不注意,扑上去,细品美人舌。 好一会儿。 她娇娇喘着气推开沈鲤,“色胆包天!见了谢姐姐,一定揭发你!” 整理衣袍,恢复坐姿,听见传来阵阵怒吼,他说道:“柳家嫡长子死在醉春楼,好姐姐有什么谋划吗?” 宋婉如深呼吸几口气,平复快蹦出嗓子眼的心儿:“暂时没有。柳策的死,不是我们下的手,另有他人。” “可见安插入醉春楼的势力,错综复杂。” “柳家老佛爷是棋手,他乱了,对大局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楼下传来的声音,愈加杂乱无章。 两人皆感到充沛气机猛然爆发。 沈鲤刹那间幽幽问道:“宋姐姐,你说,会不会有人借柳家嫡长子的死,趁机掳走陈六幺,将黑锅扔给老佛爷?” 她怔怔看着沈鲤。 绝非胡言乱语,凭现今开禧城鱼龙混杂,多半有人愿意铤而走险。 气机越加乱糟糟,他们都是四品金刚境的高手,知晓动手的人不止两、三个人。 他提醒道:“若是等待赵大哥回信,恐怕醉春楼已被人打烂,陈六幺也下落不明。” 宋婉如当机立断:“你老实躲着,刚和魏节厮杀一场,伤势未愈。真要出手,也是我!” “吃了两粒佛家龟蛇春回丹,我的这具金刚身差不多好了。” “不行!眼下不是你暴露的时机。何况七步成《清平调》的名声传播极快,将来在南吴,有用得着的地方。” 沈鲤不禁哑然:“我的一举一动,赵大哥算的死死的。” “赵大哥为了大家好。” “嗯,我明白。” 他依然不清楚赵汝愚于这盘棋,是怎样的身份,又要达成何种目的。 以及,星宿教参与到了何等程度,破军、贪狼未曾掺和,剩下的武曲、文曲、廉贞、禄存、巨门五大杀手呢? 沈鲤仔细思考进了醉春楼后,见到的所有人…… 赵汝愚是执棋手,宋婉如这位心月狐是他安排进醉春楼的暗子,那么号称“自古廉贞最难辨”的柴大哥呢? 贪狼纳兰睡春并非星宿教障眼法最高明的一人,真正能以伪乱真的是廉贞柴承佑。 回想一遍,并无太大的不妥,倒是唤做张罡、吴缺的两位中年儒士,与伺候他们的下人,略有些猫腻,仿佛早已熟识一般。 “张罡、吴缺是何底细?”他问道。 宋婉如道:“他们都为南吴士林名望之人,朝中刘相公提拔二人外放为官,将来历练够了,是要调回朝,安排重任的。” “你觉得张罡、吴缺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缓缓摇头,觉得自己太一惊一乍了,有可能他们是醉春楼的常客,一来二去和那下人熟络了。 正在两人说话之时,醉春楼打斗更激烈,明显有四品金刚境佛家高手出阵,气机厚重沉稳,佛家练气士讲究不动如山,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 沈鲤就知晓一个佛家四品高手,所锻炼的金刚身,毫无破绽,两人交过手,那厮盘坐不动,他捶打了两刻钟,硬是没击破防御。 当然,他只靠纯粹武夫手段,未曾化身剑仙。 江湖上,若推杀伤第一,首论剑客。 就是体板脆弱,不如纯粹武夫来的硬邦邦,更遑论佛家那种把防御堆满的金刚罗汉身了。 微微打开窗户看下战况,他霎时就笑了,真是想啥来啥。 宋婉如在旁观察,“你认识那位白衣僧人?” “之前星宿有个小差遣,刺杀在北隋杀了七口人逃来南吴的亡命之徒,我去完成的。凑巧碰见他了,看我举手之间便杀人,跟我打了两刻钟。” “谁赢了?” “不输不赢。” “啊?还能不输不赢?” 沈鲤瞧着仗自己罗汉身坚固,独挑两人的白衣僧人,“这年轻和尚盘坐不动念佛,我单方面揍了他两刻钟。没打破他的金刚身,他也奈何不得我。就是这么来的不输不赢。” “没出剑?” “不逼我太狠,轻易不动剑。” “是啦,教主和我都知道,你小子出剑,必饮血。” 沈鲤关上窗户,没啥看头。 有白衣僧人,醉春楼这场打斗持续不长,毕竟人家可以活生生耗死你,等你打不动了,再不紧不慢劝你放下屠刀…… “所以,魏节这位最擅碎金刚的玩意儿,必须死。” 宋婉如突兀道:“魏节此前一直在醉春楼。” 沈鲤恍然道:“我知道陈六幺为何特殊了。” 怪不得魏节的那条黑龙格外奇怪,源头竟是在这儿。 假设给魏节一段时间,或许他就不是四品巅峰金刚境了,而是破进三品朝露境!! “什么意思?” 砰的一声巨响。 沈鲤顷刻身体紧绷,如临大敌。 ------------ 第二十一章 武夫江虎臣 醉春楼陷入诡异的安静。 白衣僧人从二楼闺阁的地面起身,挥挥衣袍尘埃。 笑着朝惊呆的美貌女子说。 “打扰姑娘了。” 走出。 站在断了一截的走廊注视那位一拳打飞他的武夫。 年纪不过四十些许,胡子拉碴,相貌粗犷,土布上衣被气机撕扯稀烂,裸露线条分明的肌肉。 白衣僧人低诵佛号,顿时如抹金粉,仿佛享受香火供奉的罗汉。 佛家有护法神,手持金刚杵,可摧伏外道、击败邪魔,称作金刚力士。另外,形容如来藏空性心、无心相心、非心心,不取六尘万法,坚固不朽、无可摧毁,叫做性如金刚。 前人便取金刚二字,为四品之境冠名。 佛家的四品金刚境,防御力天下独步,部分高僧大能常驻金刚境,追求肉身不朽,只待精神超脱,一步可入陆地神仙。说起来轻松,真正做起来,何止千难万难。 胡子拉碴的汉子瞅着白衣僧人,骤然哈哈大笑,“都说佛家的金刚揍起来硌手,老子不信邪,专挑佛家金刚捶,捶到今天,终于能遇见硬捱老子一拳的金刚罗汉了。” 俨然镀了一层金粉的白衣僧人,轻飘飘落地,“原来前辈便是近些日子,连闯佛门清净地,杀了五位大德高僧的江虎臣。” 江虎臣冷笑:“一拳捱了就捱了,再试试老子几拳!” 双腿发力,呼吸间已至白衣僧人身前,四拳,俱都捶在眉心。 饶是白衣僧人的金刚身毫无破绽,受此重击,亦是嘴角滴血,身子晃晃摇摇。 就地盘坐。 口中低诵佛经。 “你们佛家的铁王八,半点意思也没有,老子捶烂的金刚罗汉都是这般,打着打着便诵经念佛,有个屁用。” “念经能念死老子吗?” 江虎臣耻笑道。 沈鲤重新戴上了那副青年士子人皮面具,新换一身儒衫长袍,啪的一声打开随手抓来的折扇,吧唧吧唧嘴。 江虎臣又捶了白衣僧人两拳,陡然发现,这个样子的他,耐打多了,两拳下去,只是打散了几缕气机,离捶出破绽,碎裂金刚身远着呢。 听见沈鲤吧唧嘴,江虎臣仰头怒道:“滚远点,老子最烦别人吧唧嘴。” “江虎臣,北隋铜雀台里的三品武夫,胆子比晚辈大多了,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搁这儿动手。” 江虎臣霎时乐了,“呦呵,你知道的不少啊。” “不怕开禧城坐镇的秃驴?” “柳家老佛爷为老子争取了一炷香的时间。” “哈哈……”沈鲤捧腹大笑,“你们真会挑选时候,这口黑锅柳家老佛爷不背,也得背了。” 江虎臣不想多浪费口舌,也不想让白衣僧人耽搁时间。 绕道,便要登楼拿下那小厮。 白衣僧人忽地起身,一身佛家正统气机倾泻不止,既然能让外邪不侵,自也可以降妖除魔。 “你这点杀伐手段,老子瞧不起。” 江虎臣狠辣手段层出不穷,三下五除二化解白衣僧人的降魔长拳,胳臂锁住他的脖颈,试着把脖子扭断,尝试数次,未能如愿。 “太耐揍了。” 不得不发此感慨,好像之前捶烂的金刚罗汉,全是纸糊的一般,唯有这尘埃不染白衣的年轻和尚,才是真真正正的佛家金刚力士! 松开脖颈,一拳废掉他打来的拳脚,再一拳,把白衣僧人轰出醉春楼正门,砸落宽阔街道,继而向躲闪不及的百姓翻滚撞去,白衣僧人就算令金刚身出现破绽,也强行止住身体,免得伤到百姓,匍匐冰凉砖面,大口大口吐着染了金色的鲜血。 倘若不需顾忌那尊一品老和尚,江虎臣非得趁白衣僧人伤了本源的契机,捶烂他的金刚身不可。 就你觉得自己金刚身琉璃无垢、了无破绽?老子告诉你,离真正的无暇金刚身还差点意思。 没了白衣僧人好像狗皮膏药纠缠,狞笑看着沈鲤,一步跨上二楼,朝鱼字阁走去,这身份不明的青年儒士,敢不知死活,他就满足其愿望,尝尝咱北隋武夫的拳头。 沈鲤确实要出手阻拦江虎臣的,不过察觉突起一道气机,便冷静作壁上观。 醉春楼花大价钱请的所谓名医,从容不迫推开一道门,拦下了他。 江虎臣打量此人白发苍苍,已是古稀之年,冷笑道:“这么着急想入土?” 老者一改垂垂老矣的腐朽气息,双臂威震,佛家气机沉甸甸的犹如高山。 瞬间接近江虎臣,老者的降魔长拳极其老道,大开大合,步法精妙,拳拳直逼要害。 一时间,纵使江虎臣是三品朝露境武夫,也不得不被老者威迫的下了楼。 拳势渐老。 江虎臣低吼一声,长拳似长枪,破开老者拳架,不等老者防守反击,手肘击捶头颅,只听如同洪钟的巨响,不断回震已经让气机破坏的七七八八的醉春楼。 一下不成,老者不过失神刹那。 再来。 江虎臣狞笑吼道:“老子现在睁大眼睛,看你几时死!” 擒拿住老者双臂,脑袋撞上他的眉心,待老者仰头,狠狠地下拉手臂,抬腿,膝盖顶胸腹。 换招。 拳拳直冲大开的胸膛,这下,老者狂喷鲜血。 以佛家巅峰金刚境的强盛生命力,江虎臣一连串的攻伐,也抗不下。 “金刚罗汉很厉害吗?” 他将老者一拳接一拳捶出了醉春楼,此次不是从正门,而是老者撞碎一道又一道墙壁,被江虎臣一拳砸在了后街。 提着气息时断时续的老者脚踝,将他扔在好不容易捋顺气机的白衣僧人脚前。 白衣僧人伤悲地蹲下身,只手捂着老者面目,几个呼吸直起身,老者气息已然断绝。 这位伪装成大夫的佛家巅峰金刚,占了一会儿上风,就让江虎臣活生生打死了。 半点不给白衣僧人出手时间,当他刚刚站直,江虎臣就奔至身侧,锁住白衣僧人喉咙,只手擒拿关键穴窍,三品武夫霸道气机顷刻镇压他的那口金刚气,摁着脖子将其摔倒,一拳捶落面部,再来一拳,又是一拳…… 待江虎臣看着失去神采,昏死过去的白衣僧人,迅速转身,问道:“想死吗?” 沈鲤真诚抚掌笑道:“两位佛家金刚,前辈和宰小鸡一样给打的一死一伤,晚辈钦佩。” 甩了甩手上鲜血,江虎臣不以为意:“若非这年轻和尚的金刚身当真有几把刷子,他也得死。或者,给老子点时间,照样碎裂了他金刚身。” “差不多半柱香了。”沈鲤轻声。 “哦?”江虎臣站在前堂中间,仰头望着二楼的儒衫士子,“我为何自你身上察觉不到儒家气机?” 沈鲤犹如纸鸢飘落,“因为小爷是剑仙呀。” “剑仙啊,旁门左道……”江虎臣嗤之以鼻,“别废话了,亮剑吧,老子赶时间,剑仙身板脆,杀你一拳足够。” ------------ 第二十二章 此剑天下无双 活动活动手腕,沈鲤张手握剑。 江虎臣看见这般精妙的藏剑术,眼神刹那间凝重起来。 四品之上的剑客杀伤力大不大,会不会藏剑术算一个评价标准,以藏剑术温养剑意、对兵器如臂使指的掌握,饶是佛家的金刚身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挡得下。 江湖上早有定论,佛家金刚防御确实绝伦,但剑客的杀伤第一,谁也不能睁眼说瞎话。 因为两者皆足够的纯粹。 江虎臣死死盯着沈鲤:“看你的藏剑术门道,似乎是武当山的把式,嘿,老子今天赚大了,先后跟金刚罗汉、剑仙过招,一个仿佛万年老王八,一个杀力盈天不饮血不痛快。” 甫一亮剑,杀气就令江虎臣惊心动魄了。 说实话,这些年的江湖,四品以上的剑仙仿佛雨后春笋绵绵不绝,他在北隋也宰过几个不长眼的剑仙,但没有一个像沈鲤般,杀气浓郁到如此地步。 可想而知,他的剑,该是何等的锋锐! 沈鲤正了正儒衫长袍:“三品武夫,不好打。” “不好打就别打。”江虎臣咧嘴笑道。 “但还是想试试,小爷的剑,能否令你下跪。” “不怕老子笑掉大牙!!!” 出剑。 剑仙的招数跟武夫相差无几,都不是花架子,追求的便是一个直截了当将对手弄死。 江虎臣不再像打白衣僧人、老僧那么闲庭信步,下了死力气,他明白,就算自己比沈鲤的境界高一品,差距犹如大江与小河,一个不谨慎,仍会被捅成马蜂窝。 三品朝露境,前人取自“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露”,登临此境,妙不可言。 至于沈鲤,当真面对浸淫朝露境多年的江虎臣,才知朝露境武夫全力出手是多么的可怕! 犹如眼睁睁看到沧海桑田、海枯石烂。 滚滚天地大势下,个人性命,真的不值一提。 原来这就是“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露”的含义。 天地悠悠无穷无尽,人生之寿命短如朝露。 “一拳。”江虎臣胜券在握。 他见到沈鲤极短暂失神,就知晓这位杀气不凡的年轻剑仙,要死在自己的拳头下。 无论舞刀的,又或耍枪的,更别提其他奇形怪状的各式兵器,这些人的根脚依旧在武夫的圈里打转转,都算是武夫。 唯独剑客!另辟蹊径,走上一条险峻陡峭的小道。 有时候江虎臣挺佩服这群不顾一切练剑之人,剑道分明狭隘逼仄,却一心一意披荆斩棘,势要登临绝巅。 偌大的江湖,一品剑仙,也不过一位而已。 电光火石间,避开杀意冷冽、剑气磅礴的长剑,贴近沈鲤,一拳打在他的眉心。 砰!! 沈鲤脑袋后仰,身体不受控制的倒飞出去,甚至剑也被庞大的力道打的脱手旋转插进石砖。 撞烂房间,滚碎墙壁。 一直惴惴不安凝视沈鲤的宋婉如,心跳忽地停了一拍。 带陈六幺藏在二楼,偷偷观看的鱼白娘,脸色煞白,她感到醉春楼震了数震。 不等红了眼眶的宋婉如跟江虎臣拼命,沈鲤只手撕扯掉支离破碎的儒衫,缓缓走入醉春楼。 江虎臣注视同样赤裸上身,且人皮面具下巴裂掉的他,怪道:“四品剑仙,不该这么耐揍。” 假若一拳打杀不了,那就多来几拳。 总之,三品武夫不差那口金刚气。 立刻又到了沈鲤跟前,递出双拳,一拳照样是眉心,另一拳靠下,江虎臣想打烂他的丹田。 只是沈鲤早有准备,江虎臣刚有动作,右臂伸直召回长剑,这下,练剑以来练就的剑气,毫无保留的汹涌倾泻。 不必撂狠话,江虎臣就是他而今交手过的最强之敌。 死于他手下的庞虎、魏节拍马也赶不及。 右手握剑,斩向江虎臣右臂,左手攥拳,阻止朝他丹田捶去的拳头。 硬碰硬。 沈鲤不像个风流诗意的剑客,好似与江虎臣都是横行直撞、爽快利落的粗莽武夫。 此次,剑斩在了江虎臣的右臂,深入一寸半。 江虎臣的左拳未能如愿,落在了他的腰胯。 但结果依旧是沈鲤翻滚倒飞。 江虎臣瞥了眼右臂,伤口附近,宛若寒霜的剑气阴魂不散,同时,他不敢和交战白衣僧人时那般痛打落水狗,而是静静站在原地驱散难缠的剑气。 沈鲤一步一顿的重新回到醉春楼。 江虎臣阴沉着脸,那张人皮面具已经裂了一半,露出少年俊雅面庞。 “你不仅仅是剑客。” 沈鲤难看的笑了笑,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对付江虎臣只有一剑的机会。 刚才他不追击,便是察觉到这一剑,想以静制动,不愿占着大好优势还以身犯险。 江虎臣驻足不前,似乎认为跟沈鲤还是距离太近,又往后退了退。 不只有他可以感受到含而不发的恐怖剑意了,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客人,以及周遭的市井百姓,全部觉得回到了数九寒天。 “重剑道,捎带剑术,练成这个样子,真的很不错。可惜,你是四品,老子乃三品武夫。你注定杀不了我!” 沈鲤点头:“知道,逼退你就够了。” 见江虎臣犹豫,他问:“不走?” 江虎臣忽觉堂堂三品武夫,被四品剑客如此胁迫,岂不是太不像话? 回道。 “见识见识你这一剑再走不迟。” “呵呵,只怕到时你走不掉了。” 白衣僧人睁开眼睛,不管伤势严重到性命垂危,猝然起身,拼上全力,搂抱钳锁住江虎臣。 “就是这一刻!!”白衣僧人吼道。 江虎臣大惊失色:“你找死!!!” 挣扎几下,好不容易强行脱身。 沈鲤的这一剑,也已然近在咫尺了。 此剑。 没有多少剑气,好像就是平平无奇的直刺。 但就是这一剑。 令江虎臣寒毛直竖,头皮发麻。 哪管什么豺狼阻道、哪管什么高山挡路、哪管什么神仙佛陀,纵然是我苟且偷安、独善其身,只要递出了这一剑,我自一往无前、乘风破浪!!! 豺狼阻道,那便斩豺狼。 高山挡路,那便以剑移山。 神仙佛陀非得要我不如意,那便一剑斩尽漫天神佛! 我要朝游北海暮苍梧。 我要袖里青蛇胆气粗。 我要一剑,斩出个太平人间。 纵使你江虎臣真个是天上仙人落红尘,此剑,也要令你仙人跪!!! 宋婉如看着这一剑,瞠目结舌。 白衣僧人强撑一口气,气若游丝,眯着眼睛,呢喃自语,他说,竟有如此不拘束敢伸腿蹬苍天的少年剑仙。 还有一位面对面正和李业饮茶的成名剑仙,突然大声讨来美酒,满饮一坛,“此剑立意之高,天下无双!!!此剑之风流潇洒,吾辈罕见!!!” ------------ 第二十三章 不似尘世人物 “此子究竟何人?南吴为什么能出这般惊才绝艳的剑仙?” 这位北隋成名已久的中年剑仙,望着醉春楼方向,惊叹不已。 李业摇摇头,叹息道:“昙花一现罢了。” “好不容易养足的剑意,若是凭此跻身三品朝露,此子将是当世年轻一代最有希望成就一品剑仙的,可惜了。”中年剑仙苦笑道:“要是我提前找到他,带回北隋,必定惊呆一群老怪物的下巴。” 李业指着醉春楼:“就是他杀的魏节。” “哦?你们南吴最擅碎金刚的魏节?” “正是。” “了不起,了不起。” 李业又道:“干脆与你说明白算了,除了魏节,他还杀了我捉虫司的庞虎,现在多上一位北隋江虎臣,嘿嘿,咱们一块丢人。” 中年剑仙诧异道:“此子是星宿教的杀手?星宿教我也略有耳闻,教中数得着的高手,没有如此少年。” 顿了顿。 他双眼猛地明亮。 “是那位天生金刚龙象?” 李业颔首。 “难怪。当今江湖那闯出点名声的三个半天骄,面对这一剑,没人可活,我还寻思着你们南吴江湖竟然厉害至此,不动声色便出了位天纵奇才。即是天生的金刚龙象,一切说的过去了。” 他随即失笑,“怪我愚笨,察觉到此子的《醉月藏剑术》就该想明白的,当年武当掌教用《醉月藏剑术》偿还了一桩人情,那位前辈而今便藏身在星宿教内。” 李业着急之色十分明显。 醉春楼出了这么大的事,捉虫司三位镇抚使不见人影,两位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同样未曾现身。 中年剑仙瞧李业神色,笑道:“行了,不逗你了,我是闲云野鹤之人,看过了开禧城繁华锦绣,又被捉虫司从三品指挥同知请客品茶,足矣,当启程回北。” 他冷不丁问道:“李指挥同知,若我仍是三品朝露的剑客,是否非得与我换换招?” 李业格外诚意:“阁下是我升官的关键。” “原来如此。没成想,我这个逍遥自在惯了的人,也让人算计的死死的。”中年剑仙自嘲。 走之前,他目光炯炯再瞧一眼醉春楼方向,不禁叹气道:“这一剑,真该请那些眼高于顶的大剑仙过来看看,何等的意气高昂、何等的气吞山河。” 悬挂腰间的长剑,出鞘,如同真正的仙人,御剑直冲云霄,撞散云海,不知去向。 李业仰视他离去,自言自语:“二品司命境的大剑仙,真令人心生艳羡啊。” 江湖上的怪物接连不断,凭什么让剑客得了个“仙”字? 原因就在此。 剑客之外,其他练气士,还能此般自在畅游天地吗? 道家练气士原本也能数得上,比之剑客,却差了些意气。 …… 赵汝愚身着儒衫,负手站在开禧城市井间最高的望海楼。 典雅雍容、眉如小月的纳兰睡春,站其身后,“沈鲤的这一剑,温养数年,一朝斩出,惊天动地。换做是我,不一定接的下。” 轻轻摇着转经筒。 她叹了口气,转身不再去看,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 三十余岁却两鬓斑白的赵汝愚,开口:“此事太仓猝。” “就不应是沈鲤动手!”纳兰睡春骤然怒道,“你准备了这么久,算计了那么多人,为何非要让他当破局棋子?他的寿数本就所剩无几,倘若出了问题,使他油尽灯枯,我……我要你们谁都没好果子吃!!” 赵汝愚欲言又止,仍是那句话,此事太仓猝!谁知柳太渊的嫡长子死在醉春楼,铜雀台瞬间抢夺陈六幺? “他死不了。” “有那小厮的气运吗?呵。”纳兰睡春嗤笑,“真到了那时候,谁会舍弃自己这一份机缘救他?你吗?快发疯的柳太渊?或者想做宰相想疯了的贾秋壑?” 赵汝愚彻底无话可说。 这盘棋,争的是陈六幺,同样争的是庙堂大势、天下走向。 不然,北隋铜雀台、西蜀剑阁山,以及眼下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为何对陈六幺眼红的不行? 同样亦是,陈六幺仍旧安然无恙的原因所在,谁都不愿先动手被其他人坐收渔翁之利。 君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江虎臣身为铜雀台在开禧城的头面武夫,他死了,谋划便成了一半。”赵汝愚说道。 纳兰睡春冷笑:“铜雀台不缺二品武夫,另有两位响当当的道家二品大真人,来开禧城一位,就得翻天。” 她又道:“刚走的那位大剑仙呢?原以为人家是三品朝露境,还让李业会会他,未曾想,早就破入二品,且人家压根对李业不感兴趣,一旦真动手,李业就算离二品司命武夫只差临门一脚,也得死!” 赵汝愚被她怼的哑口无言,只能道:“沈鲤此剑,暂时镇压了城内宵小。况且,捉虫司的赵之卿一直谋而不动,李业和袁奕交战,死不了。” “你们啊……”纳兰睡春摇着转经筒,“他真死在了开禧城,谢令姜比柳老佛爷更疯,当然,我也疯,反正看不惯你们许久了。” 轻提裙角,下楼。 赵汝愚静静注视醉春楼。 他独自说话,似乎说与春风听。 “靖节先生不止一次跟我写信提到,沈鲤此子,诗作卓尔不群,古今难见,又是天生的金刚龙象身,天下无贰,于剑道更是气骨苍然、意气风发,当得一个仙字。如此少年天骄,上天……怎会不嫉妒?” 良久。 又补了一句。 “不似尘世人物。” …… 柳家老佛爷,柳太渊。 在左右老者保护下,好像无比平静盯着亲儿子的尸首。 他当然愿意看到江虎臣死在这一剑下,更多的,则是希望江虎臣伤而不死。 他要令江虎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倒是保护柳太渊的两位老者,半点不在乎柳策的死,悄声议论起了沈鲤这一剑。 “老朽之平生,仅见那位老剑仙削平山峰的一剑,意气上可比此剑稍高。” “老剑仙乃当世剑道绝巅,这小子得你如此之高的评价,死而无憾了。” “不能死,不能死,虽然咱不是剑客,但仍然期待看见剑道更高峰。” “兴许过不了多久,江湖上又多一位一品大剑仙。” “你说的可是裴榆?” “不错,听说裴榆在东海击浪搏鲸,锻炼鞘中天照剑。裴榆最喜提拔后辈,他若得知开禧城有此年轻剑仙,必定不远万里赶来传授剑之真意。” “哎,不行!这小子的剑道真意已然独树一帜,岂能另寻真解?好好攀爬剑道险峻陡道,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两个老者口中的沈鲤。 手里的剑,已然刺进了江虎臣的胸膛。 剑气跋扈。 剑意唯我独尊。 ------------ 第二十四章 此剑,风流不风流? 江虎臣垂头,看到洞穿胸膛的长剑。 咧嘴狞笑,受此致命重创,反而愈加激发他的血勇之气。 顶着刺进胸膛的长剑,突兀一拳砸至沈鲤眉心。 沈鲤顷刻横飞,一同抽回了剑。 江虎臣竭力镇压宛如叛乱的气机,红着眼睛冲向他。 保护柳太渊的两位老者,交换眼神,顿时一左一右拦截。 一人迅速双手掐诀,袖中符箓好像一字长蛇,缠绕钳制江虎臣。 另一位老者直冲,护在沈鲤之前,浩然气仿佛不经意翻书的轻风。 江虎臣尽管气息一降再降,招式依旧平稳扎实,好似看不见形成火笼的符箓,递出一拳又一拳。 火笼灰飞烟灭。 使道法的老者半点不触及他邻近左右,马上拉开间隔,抽出符剑,脚踏北斗禹步,念念有词。 袖里符箓还未急涌结束。 符箓没了燃烧的火光,渐渐爆起噼里啪啦的雷霆。 不等江虎臣乘隙贴身捶死这位道家练气士。 一道令人如沐春风的浩然气,迎头吹在他身上。 只听老者犹如手持戒尺的教书先生喝道:“杀人以自生,亡人以自存,君子不为也。何解?” 江虎臣冷笑,一拳捅出。 浩然气似无数圣贤典籍齐齐开卷。 正所谓开卷有益,霎时间江虎臣的戾气、暴躁,竟要被这儒家练气士抚平。 不算完。 以德报怨,何如?圣人说,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儒家老者大跨步前行,既然读了万卷书,该试试万里路的艰苦了。 右手握住悬挂腰间似乎装饰品的剑柄,抽剑,直指江虎臣。 顿感浩然气变作狂风暴雨,他就是海上一叶孤舟。 那边的道家练气士也行法完毕。 醉春楼地面湿漉漉的,站在其上,犹如面对暂时温柔的海面。 有儒家老者的狂风暴雨,海面不再平静,立即波涛汹涌,符箓化作道道雷霆,震耳欲聋。 电闪雷鸣、风雨大作、惊涛巨浪,人力哪能与天象相抗?! 江虎臣本就被沈鲤一剑重创,迄今有两家练气士联手,他再无幸理。 儒家老者斩断一臂,且是他危急关头,强行躲避,如果不躲不避,一剑定斩杀了他。 一浪猛过一浪的波涛,连绵不绝扑在身体,撞出醉春楼,一个站不稳,单膝跪在冰凉地面,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符箓催发的雷霆,接踵而来,灭绝他本就大厦将倾的生机。 那位道家练气士的老者,持符剑走到儒家老者身侧:“没有年轻剑仙,即便你我联手,也不是江虎臣敌手。” “不容易。唉,可惜了。” 两人皆看的出来,沈鲤积蓄的剑意,消耗一空,外加受此重伤,接下来争夺惊天气运是别想了,老老实实养伤吧。 “万幸未曾伤了根基。” 他们回头瞧去,“人呢?” 哪还有沈鲤踪迹,只剩下因打斗碎成木渣的桌椅、乐器等。 柳太渊这位众口相传的老佛爷,步履沉重走到江虎臣身边。 “你们杀了我儿。” 他晃晃脑袋,仰头看着柳太渊:“柳策让你保护的太好,自认为替你监视醉春楼,没人敢打他的主意,自身定然平安无事。铜雀台早就想杀他了!嘿,柳太渊,局势已经脱离你的掌控,即便我江虎臣死,铜雀台也一定抢的到八部天龙,这般滔天气运,除了我们大隋陛下,天下再无任何人能够消化。” “你说的是哪个陛下?” “自然是我们圣神皇帝陛下!” “妇人干政!可笑!” 柳太渊握小巧匕首,突然捅进江虎臣的脖颈。 原想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江虎臣已经油尽灯枯,柳太渊不动手杀了他,一时半刻同样要死。 算是为柳策报仇了吧? 柳太渊闭上双眼,吩咐道:“好生……好生收拢我儿尸首。” 旋即再不看一眼,扭头就走。 老年丧子,人生最悲苦,莫过于此了。 两位老者慢了半拍。 “年轻人去哪了?” “不知,悄无声息从你我眼皮子底下走了。” “有趣,杀江虎臣他出力最大,这般扬名立万的机会,居然不想占有?” “想来年轻人底细颇大,不愿让人知道。” “南吴有此天骄吗?” 那老者摇摇头:“南吴佛家天骄倒是听说过一个,年纪轻轻的剑仙没有听过。” “奇怪,此子究竟是何人?” 他们经过白衣僧人。 “你说的南吴佛家天骄是不是他?” 白衣僧人正在打坐,被江虎臣打成那般惨状,伤势竟然在往好的一面发展,然而总的来讲,只算吊住了一口气。 一位身披袈裟的老僧没来由现身在门口。 老僧无视他们,问道:“可有收获?” 白衣僧人双眼紧闭,一张嘴,鲜血不受控制直流,依然毕恭毕敬回道:“佛在我心。” “大善。” 老僧随手丢进他嘴里一粒丹药。 入口即化。 白衣僧人的生命力,重新强盛起来。 片刻。 他挣扎地起身,抱起让江虎臣打死的佛家前辈,蹒跚离开。 两位老者此时再寻那老僧,已如不曾出现过一般,消失不见。 “我认为就是他。灵慈寺,楚无禅。” “年少入金刚,灵慈寺高僧为其取名无禅,随后摒弃杂念参禅十年,参禅参到金刚身堪称毫无破绽。” 道家老者恍然大悟:“给楚无禅起名的高僧,恰恰是坐镇开禧城的佛裕禅师。” 由此推测,刚才喂楚无禅的老僧,恐怕便是佛裕禅师,镇守开禧城的一品大菩萨。 佛家一品、二品皆尊称大菩萨,三品、四品叫罗汉。 不像道家自四品开始,各有称呼。 也不似儒家,九品起,就规矩森严。 当然,被三家视作粗鄙的武夫,从九品到一品,全都一个样。 而剑客,正如沈鲤此前对魏节说的那句话——放尊重点,按照江湖规矩,四品以上称剑仙! …… 撕扯掉裂的零七碎八的人皮面具,沈鲤在宋婉如搀扶下,轻轻躺于床榻。 心疼到眼泪好似下雨般的她,不由分说,将最后一粒龟蛇春回丹塞给沈鲤。 饶是天生金刚身时时刻刻都有那口金刚气,他如今也是上气不接下气。 就这样。 仍有余力俏皮问道。 “好姐姐,我那一剑,写意不写意?风流不风流?” ------------ 第二十五章 这盘棋,小爷非得给掀了 伤的这般重,居然还在嬉皮笑脸。 宋婉如抬手便想教训教训他,却始终落不下去。 最终温柔摩擦着沈鲤耳朵,带着严重哭腔道:“少说几句话,再逞能你真的会死!” “好姐姐不必担心,我是天生的金刚身,生机堪比佛家金刚罗汉,死不了。休息休息,就好了。”沈鲤默默消化龟蛇春回丹药力,安慰她道。 她眼泪就没停过,似乎哭到泪水干了,只剩下有一声没一声的哽咽。 不愧是天生的金刚龙象身,有龟蛇春回丹这般疗伤圣药,半个时辰就能自在活动了。 只是宋婉如强硬要他躺在床上。 蹲在床榻旁,宋婉如道:“下次不许这么莽撞了!听见没有?” “这不是非常之时嘛,好姐姐既然在醉春楼藏的如此之深,现在就暴露了,别说赵大哥,我都觉得亏的慌。” “再亏,也不能拿你的性命开玩笑!”她怒道。 沈鲤苦笑:“好姐姐,你还不清楚我的身体状况嘛,即便死在了江虎臣手里,不过早死一两年而已。” “呸呸呸,闭上乌鸦嘴!肯定可以找到救你的妙药的,绝对能逆天改命。” 沈鲤心底没有半点谱。 至于卧霞寺那所谓生死人肉白骨的香露丸,掺和进醉春楼后,越想越觉得不一定行。 香露丸真有如此功效的话,卧霞寺怎会大大方方的拿出来? 况且,告知他此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赵汝愚。 换而言之。 刺杀礼部侍郎王纯甫一事,幕后同样是赵汝愚谋划的,他与破军谢令姜按照赵汝愚的吩咐,杀掉王纯甫,谢令姜北上北隋,他来开禧城想借王纯甫的死混进太子前往卧霞寺的队伍,亦是赵汝愚提前暗示。 谢令姜不愿他亲身涉险,想方设法令他躲避,但有香露丸的诱惑下,沈鲤半点不听从,一意孤行。 再仔细回忆,路上遇见柳香君,又跟魏节不死不休,两件事实在过于巧合。 似乎,沈鲤接触到的所有细节,都暗暗指引他来醉春楼。 最后,他到了醉春楼。 身上未曾带钱,下人贴心告诉他能够以诗当做金银财货,鱼白娘凑巧不见客,宋婉如化名的寇小婉,被下人率先说出。 见了宋婉如,南吴枢密院枢密副使孙元季,粉墨登场。 紧接着就是刺杀户部郎中彭洞之。 彭洞之的死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兵部左侍郎秦振好巧不巧的便在他隔壁,且被孙元季陷害,而都省副相贾秋壑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站出来保下秦振。 柳家老佛爷的嫡长子又死在醉春楼,引出了江虎臣这位三品武夫,为了陈六幺不被抢走,他只好使出了积攒数年而成的一剑。 不必提坐镇开禧城的大菩萨为何不阻止江虎臣,此地可是南吴京城啊,沈鲤真不相信除了这尊大菩萨,就没有其他二品、三品效命朝廷的高手了,为什么他们谁也未曾及时拦截江虎臣呢? 多休息了一个时辰,沈鲤自言自语:“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你说什么?”宋婉如没有听清。 “怪不得我去求纳兰姐姐帮忙时,她如此胸有成竹,一副要看我笑话的眼神。原来埋伏刺杀王纯甫等一系列事,已经算计好了,包括自作聪明的左蒲,让别人卖了依然帮忙数钱。” 听他呢喃,宋婉如这下子听清楚了。 “好姐姐,在乌衣渡客栈我便奇怪,星宿教那般神通广大,为何连左蒲这位奸细的身份也未查探到…… 卧霞寺的恒悟和尚,纵然不是纳兰姐姐的对手,为什么死的如此轻而易举?仿佛不是纳兰姐姐杀的,而是恒悟和尚主动自杀。 柳香君这位柳家老佛爷的掌上明珠,凭什么让我这般机缘巧合的撞见,又搭伴去了那家山野客栈。 李业哪也不去,我们一到,毫无征兆的迅速赶来……之后,魏节铁了心要杀柳香君,且他此前一直在醉春楼参悟陈六幺身上的秘密。” 是的,沈鲤现今确定,魏节的那头黑龙,真实根脚出于陈六幺。 未几。 他云淡风轻道:“鱼白娘身体好的很,她自己说漏嘴了,曾见过赵汝愚和一位来自北隋的大人物。” “好姐姐,你快开解下我。” 宋婉如嘴唇噏动,半句话说不出口。 沈鲤顿时冷笑:“当提线木偶的滋味极其、极其、极其不好受,我不喜欢。” “沈鲤!你……你你别冲动,赵大哥都是为了我们好,柳策之死,的确是意外,所有人都未料到铜雀台居然下此狠手,连柳太渊的嫡长子也敢杀,犹如不怕柳太渊凭先皇宰相的身份,联合故旧上书吴主,出兵北伐!” 柳家的老佛爷之所以受到众人重视,归根结底,是他当初担任过南吴宰相,门生故旧遍及朝廷角角落落。 “可笑我还劝纳兰姐姐注意养伤,原来她早已是局中人,另外一个该是廉贞柴承佑吧,只是我找来找去,并未找到障眼法近乎以假乱真的柴大哥。” 柴承佑的障眼法,他即便站在面前,沈鲤也不一定能辨别出真身。 “到头来,我和谢姐姐,成了他们的打手、棋子。” 听完,宋婉如伸手拍他额头,力气不小,“怨言说完了吗?” “说完了。”沈鲤无奈道。 “说完了,便静心养伤,接下来的事跟你没关系了。开禧城这场乱局结束,以你天生金刚身的恢复能力,就可以随当朝太子启程赶往卧霞寺。赵大哥向我保证,那时,香露丸定是你的囊中之物!” 他恍然:“竟是如此,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 立马,悄悄问道:“好姐姐,赵大哥是不是连孙元季、贾秋壑都玩弄于鼓掌之中呀?” “不知。” “您就说说吧,我现在这副样子,哪都去不了,更别提泄密。” 她左思右想,漏了点口风:“你和柳香君真是机缘巧合。” “那魏节呢?” “魏节本该是李业杀的,谁知你小子那么倒霉,迎面就撞上去了。” 沈鲤霎时气道:“彼时我还敬重李业是个汉子,居然也在演戏。” 正是看见了柳香君和他在客栈,李业顺水推舟让魏节试探试探他有几斤几两。 “最后一个问题!” “说!”宋婉如不乐道。 她是星宿教的心月狐,应当守口如瓶,也就是沈鲤了,换成破军谢令姜问她,宋婉如照样一个字不说。 ------------ 第二十六章 八部天龙 这个疑问自见了孙元季、温九娘,便挥散不掉。 “醉春楼掌柜温九娘,当真是孙元季的人吗?” 温九娘诚然是孙元季老相好,却并不一定真的是他的人。 彼时,孙元季带来的高手闯进房间,慌乱神色尽管从温九娘眼睛里一闪而逝,沈鲤却清清楚楚察觉到了。 宋婉如实在没想到,沈鲤最后一个问题如此棘手。 “好姐姐不打算透露吗?” 她为沈鲤倒一杯水,期间七上八下的,把水递给他,心底便做下决定:“不是。温九娘表面是孙元季的老相好,替他经营醉春楼,实际乃都省副相贾秋壑的暗棋。” 当朝宰相统管都省一应事物,所谓的副相,唤做参知政事。 虽是都省副相,但在宰相刘朴性格偏弱的情况下,贾秋壑这位副相真正做到了只知有贾相公、而不知有刘相公。 孙元季身为枢密副使,分掌南吴部队的调防、指挥、动员,又兼管兵部,兵部尚书见了他也得低头,在这天下三分的局势下,孙元季能权倾朝野并不奇怪。 或许,孙元季死都想不明白,自己的老相好温九娘,为何悄无声息就成了贾秋壑的棋子。 “呵,早前听谢姐姐评价南吴四位宰执,刘朴喜好风花雪月,且优柔寡断、贾秋壑贪权如狼,日思夜想都惦记着宰相大位、顾彦此位枢密使爱惜名声,无时无刻不想着保全自身、孙元季利欲熏心,荒淫无度,又擅长揣摩上意,这么一个人可以权倾朝野,未尝不是吴主故意纵容。” 他盯着宋婉如的双眼:“想来,赵大哥跟贾秋壑一伙的?” 既然回答完了最后一个问题,她一个字也不再吐露。 “喝水,快凉了。” “我倒是奇怪,这群人在等什么?”沈鲤喝了一口,将杯子递给她,“莫非陈六幺体内有不为人知的蹊跷?” 宋婉如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他嘴角勾了勾,有好姐姐这句话便已足够。 从魏节那头黑龙开始推理。 自古至今,何等的天授之才,方能令一个武夫得此机缘? 沈鲤印象中只有一种。 八部天龙! 道家、佛家典籍里,皆记载有八部天龙。 道家典籍记录八部天龙是无上气运,王朝得之,可喂养国运,使之壮大,延长国祚,个人得之,能巧取造化,玄妙无比,最差也能得上天垂幸。 魏节长时间在醉春楼,反复推敲,真让他创出了把一身性命、气运化作黑龙的招数,黑龙不灭,他不死。 佛家则认为,八部天龙是他们的护法神众。 时也命也,陈六幺身在南吴佛国,结局早已注定。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不过,赵汝愚就算指挥的动星宿教,凭什么也能成为棋手之一?星宿教诸多刺客杀手强归强,与南吴朝廷、佛家比起来,仍然弱的很。 这一点,他摸不着头脑。 待身体恢复至外人感觉不到端倪,沈鲤起床道:“好姐姐,有龟蛇春回丹,我已无碍了,此刻,我必须露面,否则迟早遭人怀疑。” 宋婉如不情不愿,硬着头皮颔首答应。 穿着花尽身上银两买来的锦衣,风度翩翩打开门,凝望一眼站立不动,不知傻了又或呆了的温九娘,挑好走的楼梯,踢开挡道的破碎桌子。 “掌柜的,醉春楼该是开不下去了,不如穿金戴银跟我回武陵吧?”沈鲤笑问。 似乎惊醒了她,温九娘转身打量犹如睡饱觉的他:“小郎君歇息够啦?” “哪有歇息够,仅仅是与寇姑娘刚想继续滚床单,外面便传来你死我活的打斗,我们怕的躲进床底,确认没了危险,我才敢出来耀武扬威。”沈鲤哭丧脸道。 行走江湖,不会几手演技,如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多谢小郎君的好意,妾身一大把年纪,纵使死在开禧城,一样了无遗憾了。”温九娘委实千愁万绪。 “鱼白娘没事吧?我听下人窃窃私语,好像那些穷凶极恶的江湖人,全是为她而来?”凑近,他提问道。 温九娘咬牙切齿:“不管是不是为了鱼白娘,官府总要给醉春楼个说法,大不了天天去官府哭坟!” 不说江虎臣和那扮作大夫的老僧,这场打斗死了不少人。 先是醉春楼自家护卫,弄死几个,白衣僧人出现后,金刚怒目地亲手超度两人。 “老娘在开禧城老实本分做买卖,活该受人欺负是吧?!!” 温九娘叉腰大骂。 各种污言秽语,不要钱一样从她嘴里骂出来。 饶是沈鲤都不好意思听下去了。 更加靠近她。 低声说道。 “贾秋壑既然铁保秦振,须得推出够份量的人顶罪才行。” 温九娘仿佛没听见,持续痛骂。 “醉春楼跟刺客里通外合刺杀户部郎中彭洞之,这条理由天衣无缝,甚至给醉春楼、给你多泼上几桶粪水,亦是理所当然的小事。比如,刺杀彭洞之乃北隋铜雀台所为,你是铜雀台的奸细,毕竟江虎臣都现身在这儿了。” “那时,请问掌柜,你到底有三头六臂,还是吴主养在宫外的妾室,方能从这必死之局脱身?” “你求活,只剩下一条路。” 她气汹汹跑出门,站在大街,好一顿大骂后才回来,旋即,扭腰走向一侧尚为完整的客房。 沈鲤紧追不舍:“掌柜的,小爷那首好诗价值千金,您可得仔细算清楚,别以为小爷会心慈手软不要余下的金子。” 两人一个会演,一个懂配合。 即便在寇字阁偷看的宋婉如,也觉得沈鲤是为了遮掩身份,蓄意胡搅蛮缠。 进了客房。 温九娘静悄悄走了一圈,确认隔墙无耳,长呼一口气,低声问道:“剩下一条什么路?” “九死一生。”沈鲤回之。 “九死一生总好过十死无生。”她格外悲愤。 彭洞之死在醉春楼其实还好,不必贾秋壑暗中运作,孙元季便能保下他,谁会料到,孙元季趁机诬陷秦振,而贾秋壑亦是扬言秦振冤枉。 到此为止。 也是还好。 醉春楼特殊,她温九娘还有点用,扒一层皮后照旧没事。 柳太渊的嫡长子柳策被人刺杀,刺客竟出自醉春楼,这下捅了马蜂窝,她得先求孙元季,再苦求贾秋壑,才能使得柳太渊饶她一命。 万万没想到,一环扣一环,柳策的死仅是开端,铜雀台杀上门,江虎臣都现身了。 如此这般,温九娘自知活不了了,她最好的下场,便是让贾秋壑供出,被迫成为铜雀台安插进开禧城的奸细。 ------------ 第二十七章 水至清则无鱼 死死盯着犹如世家公子的沈鲤,她问道:“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沈鲤笑问:“如何证明?” “小郎君,你是见过我跟孙元季的……” 他直接说道:“不错,我的确看见你们两人十分亲密,然而,没有你这位醉春楼掌柜同意,寇小婉的故事,断然成不了。” “……”温九娘惊讶注视。 少年郎继续说道:“方才宋姐姐说,你其实是贾秋壑的人,我却不相信。” 他观察着温九娘神色。 “寇小婉的故事无论多么不俗,开禧城总会有更多才子佳人的生离死别使人叹息,掌柜若不暗地派人吹捧,她于醉春楼的地位一定高不到哪去……贾秋壑作为南吴宰执之一,不必这么做,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有数不清的人愿意成为他的眼线。所以啊,九娘,掀掉你竭力遮掩的两层外壳,剩下的,就是你真正跟脚。” 听完沈鲤一通分析。 她笑了。 笑的很开心。 少年郎道出寇小婉的底细为宋婉如,且称呼其姐姐,又聪明机敏的直指她到底是谁的人,温九娘彻底相信他确乎有办法救活她。 “小郎君倒是说说,我温九娘是谁的人呀?”她跳至嗓子眼的心,放了半放。 沈鲤道:“陈六幺是众人争抢的机缘,由此散出去的丝线数不胜数,换我是赵汝愚,同样选择清一清,千万别马失前蹄,到头来令他人坐收渔翁之利。” 温九娘认真上下打量,未曾料到,只在醉春楼这般短暂时间,竟然猜到了那么多。 她笑了笑,说到这儿,反而提起另外一件事:“我的族人生活在哪儿,孙元季和贾秋壑全部清楚,倘若我变成弃子,死我一人事小,株连三族事大。” “赵汝愚不知道吗?” “呵,你猜他为何如此信任我?” 沈鲤摇摇头,赵大哥打的怎样的算盘,现在仍然看不透。温九娘的地位,在赵大哥那有多高,一样不知道。 之所以冒险一试,还不是柳太渊的嫡长子柳策死在此地,北隋江虎臣又紧接着出现,他敢肯定,两件事绝对乃铜雀台做下的反击,超乎赵汝愚预料。 这就是机会。 一个把棋盘掀了的机会。 魏节死前问他,做他人手中刀的滋味如何? 沈鲤想说,就算是被人算计成过河破局的小卒子,也要意气风发的告诉他们,小爷精明着呢,当你们的刀没问题,亏心事做不得。 鱼白娘是无辜的,陈六幺更加无辜,若两人在那些棋手名单上已是必死之人,那么,沈鲤倒愿意尝试尝试,他这个过河小卒,能否试手补天裂,救下他们。 既然来此世走一遭,何不当个潇洒自在的大侠呢? “赵汝愚能耐再大,柳策死了,我在柳太渊那里早成陪葬之人,眼下不杀我,仅仅是还能帮秦振脱罪,赵汝愚即便想救我,亦无从下手。” 温九娘甫一说完,瞧着少年郎笑问:“彭洞之是你杀的?” 沈鲤颔首。 “对上江虎臣的剑仙,也是你?” 他再点头。 顿时,她干脆问道:“令我做什么,你说吧。” “九娘听说过狸猫换太子故事吗?”沈鲤轻声询问。 恍然大悟,她低声确认:“你想将陈六幺转移走?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怎能转移的掉?” “捉虫司必然还来,那时,不如破罐子破摔将醉春楼所有嫌疑之人,悉数供出。” “你要我被他们诛灭九族?!” “置之死地而后生,九娘现今乃是死中求活。”沈鲤一一解释道,“赵汝愚想使一潭浑水变清,为什么不多推一把?” “我知晓了!”温九娘眼睛大亮,“水至清则无鱼,那时,陈六幺就是一团黑夜里的火炬,我又是醉春楼掌柜,开禧城上下的眼睛都盯着我,无论孙元季又或贾秋壑、柳太渊,皆不敢触犯众怒捉拿我。” 他道:“尘埃落定后,胜者就算侥幸得了机缘,猛虎相争,势必元气大伤。醉春楼名声在外,是赚钱的香饽饽,大不了重新给自己卖个好价钱,即便大不如前,好死却不如赖活着。” 温九娘忍俊不禁拍手笑道:“赵汝愚一定算不到你我的谋划。好,捉虫司来此,我把搜集到的可疑之人,一个不落的交代出去。管他呢,老娘不想死。” “我趁机转移走鱼白娘和陈六幺,要争夺机缘,别在这里争。”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沈鲤要给棋手们来次鱼目混珠。 果然应他所言。 两人密谋结束不久,捉虫司就到了。 此次,余下的三位从四品镇抚使齐至,就连两位正四品指挥佥事也到了。 温九娘于客房反手给自己腹部打了一拳,瞬间眼泪扑朔朔直落,表现的分外害怕委屈,跄跄踉踉前往迎接捉虫司。 而沈鲤另走他途,绕一圈,自窗户溜进鱼白娘的鱼字阁。 见是他,鱼白娘慌忙起身。 沈鲤捅破窗户纸:“你们姐弟不用在我面前演戏,说实话,陈六幺与你在一起,全都得死,你留下来,我带他走,兴许都可以救下来。” 宋婉如问他在鱼字阁究竟跟鱼白娘发生了什么。 他信口胡诌,搪塞了过去。 实际,鱼白娘欲盖弥彰讲述两人来历,沈鲤多鬼机灵的一个人,瞬间明悟,她缘何非要令陈六幺充当自己的贴身小厮,因为他们是亲姐弟,不是鱼白娘刻意宣扬的那般,陈六幺乃她收养的弟弟,且是拥有血脉关系的亲姐弟! 他则说,不论陈六幺身负何等天大机缘,那群人不动手仍在互相试探,便意味着这桩机缘不成熟、不到问世的时候。 事情就简单了。 找机会带陈六幺逃脱开禧城,远远躲避,等待机缘成熟问世便是了。 “我……” 沈鲤不理她,逼视陈六幺:“不想害死你亲姐姐,就跟我走。” 陈六幺未有任何犹豫,立即道:“我跟你走,你能保证我姐姐不会遭到伤害吗?” “她供出我抢走了你后,定然没事!你姐姐只是花魁,在那群人眼中不值一提!真正有价值的是你!”然后,沈鲤反问鱼白娘:“你给我看的册子,千真万确吗?” 她不光做花魁,暗地还搜集醉春楼诸多姑娘的出身来由。 依照册子上所写,绝大多数姑娘,俱为苦命人,温九娘经过各种肮脏手段,或逼迫或利诱,令其深陷醉春楼这般花柳之地,难以自拔。 何况醉春楼特别下作,纵然姑娘攒齐赎身钱财,不是被温九娘串通官员豪商,一番恐吓敲诈骗其成为供个人享乐的女奴。就是赎身之后,派人设局令其背负巨大债务,不得不重回醉春楼操持旧业。 “妾身指天发誓,册子上所书,字字真实,句句真切!假若有一句谎话,妾身永沦奴婢身,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脱!” “既是这般,温九娘该千刀万剐,死的不冤……别忘了,抢走陈六幺的人,是一名持剑青年!” ------------ 第二十八章 死局 温九娘哭的泪眼婆娑,委实一副受坏人欺负惨了的好人模样。 两位四品指挥佥事仿佛看不见她般,走进醉春楼四处查探打斗痕迹。 余下三个从四品镇抚使,佛家练气士蒋信背一杆禅杖,垂头诵经,爱财的梁竹涛恨不得温九娘赶紧死,由他抄家醉春楼,然后想方设法刮取金银。 还是郭徽走到她跟前负责此事,尽管醉春楼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全开禧城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里,办好差事,容易升迁。 “温掌柜,开禧城谁不知道醉春楼错综复杂,你敢说一句谎话,就算你头上有人,照样保不下你!”郭徽公事公办的口气。 简单两句话,对温九娘敲山震虎,别认为你是孙相公的老相好,就能随便应付过去。 温九娘得沈鲤一番“妙策”,岂会嘴硬?正应少年郎说的那句,出了如此捅破天的大事,千万别想依赖任何人,谁都保不住你,为今之计,就是把水彻底弄清澈,接着待价而沽,将自己卖个好价钱。 “郭镇抚使请宽心,妾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郭徽满意点头,最怕仗孙相公背景死鸭子嘴硬。 “谁杀了柳家大公子柳策?” 她立即招供:“刺杀柳公子的人,乃上月初七从城东吕祥手里买来的。” “吕祥?”郭徽一怔。 此人是开禧城臭名昭著的人贩子,捉虫司掌握极多案底,只是吕祥朝中有人,捉虫司担任查案的人员,次次被卢子安召回。 听见温九娘供出吕祥。 正欣赏残留剑气的卢子安猛地回头。 郭徽遭卢指挥佥事注视,心底有数,掠过此事。 捉虫司内,大家皆知,卢子安作为四品指挥佥事,却非指挥使赵之卿心腹,而是当朝宰相刘相公安插进来的人,他是刘相公远房亲戚。 另一位指挥佥事,走近卢子安,笑道:“吕祥该不会做下此事,刺杀柳策的刺客,必定另有来头。” 卢子安转瞬笑着应下。 郭徽又问:“醉春楼还有你怀疑的杀手吗?” “有!” “哦?细细说来。” 她即刻说出一连串人名,捉虫司自有人把名姓记录在册。 郭徽开始时,神色激动,越听越感到不对劲。 因为温九娘说的这些名字中,捉虫司悄悄送进来的人员,也让她指供了。 “停!”郭徽大喝。 突如其来一声怒吼,吓得她一哆嗦,“郭镇抚使,妾身一句谎话不敢撒啊,这些人来历不明,平日鬼鬼祟祟,妾身派人留心盯着。醉春楼若非……若非牵扯太多,妾身早已亲自前往捉虫司报案!” 郭徽气的发抖,“当中肯定有冤枉的!我看你也不像好人,户部郎中彭洞之、柳家大公子柳策先后死在此地,北隋江虎臣又熟门熟路,我看呐,你必然是敌国遣来开禧城的奸细!” “啊?!!郭镇抚使误会了!真的误会了!醉春楼是妾身一手拉扯大的,开禧城这么多双眼睛是看着的,何况……何况妾身与孙相公有段情缘。” “胡说八道!!区区民妇,胆敢谎话连篇的与当朝相公攀关系,本镇抚使瞧你不想活了!!” 梁竹涛表情兴奋,听说醉春楼掌柜温九娘特别聪明,现今一看,名不副实,简直蠢到极点, 醉春楼盘根错节,别说北隋铜雀台、西蜀剑阁山,捉虫司亦是下了功夫遣人卧底。 有些事不上秤没四两重,上了秤,千金都打不住。 满城大人物或明或暗时时来醉春楼寻欢作乐,难道说他们的丑事悉数让卧底窥探着? 依着温九娘提供的线索查下去,万一发现有朝廷大员被敌国收买,是不是要将朝廷翻个底朝天?别忘了,礼部尚书都来此地啊! 好啊,好啊,温九娘不用隔日再死,眼下就得死,天知道她接着又攀咬什么。 她一死,自己就利用职务之便,趁机搜点金银珠宝,别的花柳之所不敢说,醉春楼能将自己吃的饱饱的。 梁竹涛忍不住揉搓双手,打算干票大的。 指挥佥事卢子安看了眼同僚,悄声问道:“此时杀温九娘上面不会怪罪吧?” “李业或许会找你麻烦,但指挥使必定置之不理,甚至还得向你道谢。” 卢子安叹了口气:“不瞒齐兄,我就是上面的打手,有些事真不是我可以左右的。” “放心,指挥使和我都了解你的难处。” “多谢指挥使宽宏大度,谢谢齐兄襟怀坦荡!” 卢子安忽然攥住一柄长刀,几步跨至温九娘背后,左手揪起长发,长刀划过脖颈,提着脑袋:“温九娘狗胆包天!居然令刺客刺杀柳公子,随即联合江虎臣要尽杀在醉春楼的无辜百姓,想搅的天子脚下人人自危,好达成北隋的狼子野心!如此恶行罄竹难书之人,让她多活一刻,就是我等对至尊不敬!” 郭徽犹如泄了气的蹴鞠,温九娘挑点人供出就行了,为何一意孤行胡乱指控? 嫌弃自己死的不够快? 卢子安以养刀意手段收起长刀,抓过录写姓名的册子,反复看了又看,提笔划掉几个名字,“就这些,足以令我们完成此案了。至于吕祥,请各位权当没听过。” “是。” “遵命。” 另一位指挥佥事,笑意盎然,现在好了,这潭深水,未曾变清,反倒愈来愈浑浊。 那少年剑仙的一剑大手笔啊,江虎臣死的好啊! 不知这盘下的乱花迷人眼的棋势,谁空费心力最终徒劳无功、谁作壁上观反倒坐享其成? 丢弃温九娘脑袋的卢子安转身回到他身侧,两人一同望向鱼字阁:“大菩萨真被人拖住了吗?” “剑阁山的一位大剑仙出手了,大菩萨只能专心应对。” “那李业请去喝茶的大剑仙又是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 “……” 卢子安心思急转,“想。” “拿什么来换?” “从三品指挥同知!” 捉虫司原是有两个指挥同知的,那人叛了南吴投靠北隋,只剩李业一人。 “赵指挥使动用了点人脉,请动他至开禧城做客。” 卢子安不敢置信:“只是喝杯茶?为何不干脆动手杀了李业?!” “这杯茶足够珍贵了,让我们知晓李业是赵汝愚和柳太渊的人,是要取代指挥使的人!!!” 赵之卿此位南吴至尊心腹,关键时候露出利爪獠牙。 “你……” “卢兄猜的不错,我不是武夫,是一名朝露境剑仙。这盘棋,李业得死,赵汝愚得死,柳家得灭……” “贾秋壑他……” “天底下的聪明人很多,远不止贾秋壑一位。” 他笑问:“知道谁杀的王纯甫、左蒲、庞虎吗?” “自然是破军。” “卢兄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左蒲是破军杀的,庞虎实际上死在星宿教那个天生金刚身少年手中。” “这少年又是怎样的棋子?” 深深凝视着鱼字阁,他道:“少年人性子冲动,就看他敢不敢一怒破坏赵汝愚布局,私自带走陈六幺了。” 两人登上二楼,推开鱼字阁的门,眼看除了惊恐的鱼白娘外,再无他人。 名为齐剑泉的捉虫司指挥佥事,笑的更开心了。 ------------ 第二十九章 斗罢玉龙三百万 沈鲤趁温九娘拖延捉虫司,早已带着陈六幺翻窗混进闹市。 温九娘遭遇这般大的变故,心智蒙蔽,聪明反被聪明误,少年郎生生将其算计死。 醉春楼这潭水如此之深,谁敢令之清澈啊,不怕藏在淤泥间的老王八给人看到吗? 她越信誓旦旦,死的越快。 无论赵汝愚在醉春楼这场风波扮演怎样的角色,顶多算收拢收拢线头,使之局势清晰一些,哪敢触犯众怒? 沈鲤而今想来,估摸赵汝愚真正目标乃彭洞之,兼且让秦振入局。 抓着陈六幺手臂,七拐八拐,穿过巷弄,豁然开朗。 一路行来。 留意两人的视线不少于二十道。 遥望这片开禧城内的小湖,少年郎说道:“你我或许走进死局了,怕不怕?” 陈六幺很坦然,反问他:“难道留在醉春楼我就能活?” 沈鲤酣畅笑道:“我找到你,你遇见我,真真算是一桩缘分。我们心中,皆养着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我会尽全力保你不死!” 陈六幺于此时,甚至在观赏波光粼粼的湖水:“离开姐姐后,我感到体内有八头猛虎想将我撕碎。” 湖中亭子左右各有楹联。 寥寥几字。 上联:月到天心处。 下联:风来水面时。 陈六幺指着湖中亭:“那座亭子叫做月到水面亭,姐姐就是在亭子里见了礼部尚书。我却感觉,礼部尚书对姐姐嗤之以鼻,注意力反而在我身上。” “送你两句诗。”沈鲤戴着自己携带在身的易容面具。 他这张面具和宋婉如交给他刺杀彭洞之那张,相差极多。 自然,不只自己佩戴,还将陈六幺扮作一位少年公子模样。 “何诗?” “纵有狂风拔地起,我亦乘风破万里。”沈鲤快意道。 “好狂的诗!悄悄与你说,姐姐很喜欢你的《清平调》。” “当然!此诗一出,这座天下合该为之一震!” 月到水面亭,琴声阵阵。 正是由于弹琴女子,沈鲤方才驻足。 琴声中有剑气。 顺着目光,陈六幺也注意到抚琴女子,见她半遮面,眉心画着芙蓉。 沈鲤轻声道:“西蜀女子,尤爱芙蓉。” 女子抱琴而起,踏水而来。 少年郎把陈六幺挡在身后,亮出长剑,顿时剑气肆意飞泻。 她自琴里抽剑,一侧剑身精细雕刻两朵芙蓉。 沈鲤忽然想起谢令姜说起的一件往事,天下有名剑榜,西蜀亦有自己的名剑榜。 其中,溪湖芙蓉剑排列西蜀名剑榜第八。 溪湖芙蓉剑每侧剑身各雕刻两朵芙蓉,上一任主人自号芙蓉山客,是名女子剑仙,曾以溪湖芙蓉剑斩落两位三品武夫的脑袋。 那么,她应是西蜀剑客,或许还是芙蓉山客的亲传弟子。 人未至。 剑已来。 女子背后迅速升起两朵盛开的水芙蓉,纤毫毕现。 随着两人交手,一朵水芙蓉炸碎无数水滴,仿佛在湖面下起了一场大雨。 沈鲤递出一剑后,极快回到陈六幺跟前。 和江虎臣交战的伤势,纵使吃了一粒龟蛇春回丹,也还远远不够,要不是局势大变,带走陈六幺刻不容缓,他非得养精蓄锐再出面。 十分的战力,眼下发挥不足六分。 这般情况,再跟女子剑客打下去,她一人就算不是沈鲤敌手,其余蛰伏等待的高手赶来,他们简直不可能脱身。 “走。” 再起一剑。 剑气极为凝实,逼退女子,看着另一朵水芙蓉炸散,沈鲤抓住陈六幺胳臂,马上冲进乱糟糟人群,用现在最快的速度离开此地。 女子静静看着两人背影,嗤笑一声。 她也不去追,把剑送回琴中,盘坐湖面,抚琴一曲。 湖水不湿其身,周边景色映衬着她,好似谪落人间的仙子。 曲调激烈,杀气腾腾、气势汹汹。 此曲唤做《天罗地网》。 陈六幺粗气接二连三,突然被沈鲤重重一拽。 人群里朝陈六幺抓去的手,猛然停止,而后变戏法般握住短刀,直刺沈鲤要害。 尽管走的是剑道,武夫的本事照样出类拔萃,立即单手又将陈六幺塞往一边,握拳贴身,和攻杀来的中年刀客厮杀。 中年刀客的水准瞧着像六品,但他一点都不放松,谁知刀客是不是故意隐藏气机,赌他麻痹大意? 果然,于人群交手几招,中年刀客的境界便展露无遗。 哪是六品武夫,又到一尊四品金刚。 沈鲤怕误伤无辜之人,处处受制,而中年刀客好似同样不愿伤到他人,厮杀的格外憋屈。 当然有逃命的百姓,瞬间杂乱无序起来。 余光瞥到三人迎着逃散的百姓直奔陈六幺,拳法刹那迅疾,仿佛大雨落幽燕,强行令中年刀客退后数步。 “跟我来。”沈鲤低声喝道。 陈六幺紧随其后,两人不是避开新出现的三人,且是直冲。 中年刀客离他们这般近,如何放弃到手的鸭子? 立刻大跨步奔跑,眼看便捉住陈六幺了。 沈鲤拖拽陈六幺,让其身子往前倾倒,中年刀客抓了个空,正要下一步动作时,三人已来到数步外,能清楚看见他们神情激动。 陈六幺还没察觉自己在哪,只觉身体一轻,就见他和沈鲤俱都站在墙头,居高临下看着中年刀客以及三位呼吸稍显急促的高手。 此时,周围没了人。 湖水浮光跃金,琴声如狼似虎。 四人的视线俱都集中于陈六幺身上,宛若盯着一件举世无双的瑰宝。 场面陷入诡异的平衡。 中年刀客好像跟那三人并不是一伙的,谁也不先动手。 这便是陈六幺在醉春楼安然无事的现状,大家全都在盘算谁是蝉儿、谁是螳螂,又有谁当了那个黄雀! 但,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鲤带陈六幺走出醉春楼,别管两人怎么伪装,不乏高人无时无刻不在盯梢。 “怎么办?”陈六幺声音颤抖。 一个风花雪月见惯了的小厮,骤然面临死局,确实很难保持冷静。 沈鲤知晓将会遭逢什么样的局面,平淡反问:“忘了我对你怎么说的吗?” “你说,你说……醉春楼才是必死无疑的死局,离开醉春楼,方能搏一搏一线生机。” “不,不是这句。” “啊?” 沈鲤昂声道:“是,纵有狂风拔地起、我亦乘风破万里!!” 捉虫司镇抚使郭徽,拍手笑道:“好诗句!好狂妄!好跋扈!” 走出巷弄。 恰似湖边漫步游玩。 “少年郎,两句诗不够、不够。” 沈鲤大笑,“好说,听我这两句如何!” 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天河下帝畿。 斗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 ------------ 第三十章 狂若有一石,小爷独占八斗 抚琴女子奇怪看着郭徽。 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他都不该出现在此地。 剑阁山早就和赵之卿打好招呼,掳走陈六幺后的机缘,大家坐下来和平分一分。 所以,剑阁山副山长抓准时机拖住佛裕禅师,让目中无人的江虎臣试试醉春楼的水到底多深。 可谓赵之卿、剑阁山、铜雀台三家心照不宣的默契,只不过被沈鲤搅了局,铜雀台倒大霉。 中年刀客全神贯注提防着,郭徽给他一种洪水猛兽的错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至于紧赶慢赶到此的三人,视线在陈六幺与郭徽两人身上来回转移。 单凭南吴捉虫司的底细,连西蜀剑阁山也比不过,不过,捉虫司可号令佛家高手协助,如此一来,剑阁山就捉襟见肘了。 郭徽低声念道:“斗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斗罢玉龙三百万,臭小子狂到没边儿了。” 他没来由退走数步。 中年刀客跟那三人陡然惊悚。 站于街巷墙头的沈鲤,斩下一剑。 似乎真的一剑斗罢玉龙三百万。 剑意犹如百折不挠的翠竹,又像经历风吹雨打、雷轰电掣无数年的高山,任而风雨如磐、雪压霜欺,我自猛志常在,棒打不回头! 义无反顾的勇猛直前。 湖中抚琴女子见此一剑,顿时停止奏琴,再次抽起溪湖芙蓉剑,目光恍惚。 她是见过斩江虎臣那一剑的,扪心自问,那一剑假若是冲她来的,必死无疑,绝对没有第二条路可逃! 万幸此人只有那一剑,纵然此剑一样超凡脱俗,不似人间剑,仍有应对办法。 亲身经历这一剑的中年刀客,想都没想,转瞬跳进湖里,顷刻远离,瞧他狼狈模样,浑然有多远躲多远。 剩下三人就没这般迅捷反应了,硬吃下这一剑。 就算他们皆为五品高手,在沈鲤剑下,仿佛待宰的小鸡小鸭,弹指之间,三个大好头颅一同掉地,尸身摔倒,滚热的鲜血流满石砖和石砖间的罅隙。 郭徽看向如临大敌的抚琴女子,失笑:“新一代的芙蓉山客,杀力不咋地,勾心斗角倒是不错,剑阁山只你一个人在这儿?不怕你身亡命殒,连游魂都不剩下?” 芙蓉山客将琴丢出,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弹奏,此曲名为《溪湖芙蓉》,正是先有曲调,复有剑。 “晚辈自接任芙蓉山客名号以来,无比希望效仿恩师斩杀三品、四品武夫,想来今日便能牛刀小试。” 郭徽哈哈大笑,指着沈鲤:“你和那臭小子比狂,差远了。” 然后又说。 “臭小子,陈六幺交给我,你敢抢走她的溪湖芙蓉吗?” 少年郎抓着陈六幺跳下墙头,嬉皮笑脸:“狂若有一石,小爷独占八斗,你得一斗,人间自古至今,同用一斗。” “好!老子最喜欢的就是你小子发自骨子里的狂傲!” 沈鲤落脚湖面,懒的戴着劣质的易容面具,随意丢弃。 一点不废话。 起剑。 迎着琴声编织的满湖杀机,步履洒脱接近芙蓉山客。 湖底升起四朵水芙蓉,跟之前两朵一般,巨细无遗。 她自小就不是话多的人,眯眼冷笑,持剑斩向沈鲤。 芙蓉山客的剑,不重剑术,与少年郎皆重剑道。 半分也无花里胡哨。 两剑针尖对麦芒的硬碰硬。 高下立分。 四朵水芙蓉马上炸散一朵。 她倒飞数丈,握剑之手微微颤抖。 第一次见识到,四品剑客的气力,大到如此堪称恐怖的地步。 那少年不能简单称之为剑仙了,应是行走人间的天上龙象。 满湖杀机,瞬息万变。 一朵水芙蓉自己炸开,湖水宛如地龙翻身。 沈鲤放弃趁此好时机追杀的想法,脚尖轻点湖面,借力冲天而起。 旋即湖水彻底翻涌,化作一柄又一柄的水剑,朝着少年郎追去。 粗略一看,水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沈鲤调整姿势,头向下,挺直握剑的右臂,仿佛天外流星砸向密密麻麻的水剑。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不算完,响声马上接连不断,像是春节时大街小巷燃放的爆竹。 少年郎似乎把自身变成一柄利剑,以冲锋陷阵之势,撞碎水剑砸进湖水,等他冲出湖面,满湖杀机销声匿迹,唯独水汽蒸发后的雾霭,附着湖面之上,载沉载浮,颇为神异。 这就是天生金刚身的好处,身体防御堪比佛家金刚罗汉。 芙蓉山客顿感心脏慢了半拍,这般出其不意的杀招,竟让少年蛮横不讲理的破解掉,她根本始料未及,还以为即使奈何不了他,增添部分伤势亦是极好的。 全身湿透的沈鲤,长长呼吸几口,剑侧了侧,眨眼间斩向她。 剑气磅礴,剑意凌霄。 不像刚被江虎臣重创,倒似换了个人。 那张古香古色的琴,横于芙蓉山客跟前,溪湖芙蓉剑斜在琴旁,收敛心绪,她亲自弹奏剑曲《溪湖芙蓉》。 音韵初时雅致悠扬。 随着沈鲤接近。 马上激荡壮怀,俨如高山瀑布、大雪落山川。 溪湖芙蓉剑震颤不已,当沈鲤的剑气临近,猝然飞起,虚空连斩,将剑气斩碎,而后电光火石刺向沈鲤。 以琴御剑。 少年郎洒脱轻笑,手段确实高明,不愧芙蓉山客之名,松开手,用气暂时控制长剑直行,他则欺身溪湖芙蓉剑,双拳捶在剑身,既然四品剑仙以琴御剑,那么必定琴、剑一体,攻击剑,便意味着同时攻击琴。 果然,琴声一滞。 他反手攥住溪湖芙蓉,不管怎样挣脱,就是死死不松手。 身形鬼魅般的又追上自家且算锋锐的长剑。 往芙蓉山客脖颈,重重斩下。 她用琴抵挡长剑,顾不得这张古琴能否承受,赶忙后撤,芙蓉山客再明白不过,万一逃晚了,就不是一张琴的事了,命就得交代在此。 剩余两朵水芙蓉齐齐炸散。 芙蓉山客张口喷出鲜血,看着被沈鲤一斩两半的古琴,心疼的直哆嗦。 古琴是恩师临终前交给她的,也是把芙蓉山客这个名号传递给她的明证,琴剑一体,想要以四品金刚境御剑,非得此琴弹奏《溪湖芙蓉》曲不可。 恩师曾言,当年偶得宝物,请蜀中铸剑师锻造一剑、一琴,剑能离琴,琴却万万离不开剑,没有剑的琴,好似无根之水、无土之木。 芙蓉山客的心绪完全慌乱。 沈鲤潇洒风流的一剑将之了结,江湖都知剑客体魄弱,让少年郎这样是剑客也是武夫的怪胎贴身,不死也残。 看戏的郭徽,笑眯眯对陈六幺说:“剑阁山下在棋盘的芙蓉子,死的未免太轻巧了。” 陈六幺仿佛没听见,一直保持着瞠目结舌的表情,沈鲤跟芙蓉山客的交手,蔚为大观,宛然仙迹。 沈鲤刚想回岸,湖面下,霎时露出一张人脸。 且是那位貌似遁走的中年刀客。 长刀破水,砍向不顾伤势倔强催动气机的少年郎。 ------------ 第三十一章 十里烂银钩 待在鱼字阁的鱼白娘如履薄冰。 即便沈郎君说她无事,世事无常,醉春楼骤然落至如此下场,开禧城真的没有人打她这位花魁的主意吗? 敲门声。 鱼白娘惊恐起身,手足无措,不知该开门或者装作未曾听见。 “鱼姐姐,是我。” 寇小婉的声音? 她鼓足勇气问道:“寇妹妹一人吗?” “正是。醉春楼突发这般情形,下人、婢女逃的逃、走的走,就连咱们这些姐妹,亦有好多被富贵人家遣来的马车接走啦。” “寇妹妹找我何事?” “想问鱼姐姐,沈鲤在你这儿吗?” “沈郎君走了。”鱼白娘说道。 “鱼姐姐当真贵人多忘事,沈鲤将陈六幺带走,妹妹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你……寇妹妹好生奇怪,沈郎君从寇字阁到我这鱼字阁,我们两人交谈一番后,沈郎君便走了,再没回来。” 宋婉如忽然把门推开,环视左右:“鱼姐姐,陈六幺呢?” “你!你为何这般无礼地闯进我的房间!” 鱼白娘肤色玉润,宋婉如给她一吓,瞬时更白三分。 宋婉如不答,自顾自坐下,掀开茶壶盖嗅了嗅,发现是余下的武岩茶,喝了一杯,吧唧吧唧嘴,啧啧感叹武岩茶名不虚传,比她平日喝的茶叶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快离开鱼字阁,我不欢迎你!”鱼白娘壮着胆子,貌似在恐吓。 宋婉如幽幽叹息,打量眼前的美人儿,她能成为花魁远不是陈六幺的原因,且是实打实的倾城女子,虽说才艺上稍差,诗书也不怎样,到醉春楼消费的贵客哪管这个?随意说上几句词句,奏几声古筝,弹几手琵琶,凭此美貌,自可引得万人空巷。 “鱼姐姐,料想你听过我的传闻。”鱼白娘不是词语便能轻巧概括的女子,说她是山间清溪、雨里娇花、林中嫩竹都行,唯独不许用俗世赞词,这样会堕了她的美姿容,宋婉如说道,“抛弃我的才子唤作沈师秀,沈师秀是杜撰的名字,沈这个姓却真有其人,乃沈鲤的沈。” “……” 鱼白娘惊愕当场,宋婉如收回视线,房间充斥鱼白娘体香,饶是她同样是女子,心底亦情不自禁想要亲近。 “沈鲤在你眼中是放浪形骸的才子,七步成诗的少年诗仙。抱歉,我要打破你美好的想象了,他真实身份是一位杀手,那么多大人物拜访过鱼字阁,姐姐该听过星宿教的名声吧?沈鲤是星宿教中人,凑巧,我也是。” “……” 不看愈加震惊的鱼白娘,她继续说道:“沈鲤埋怨有人把他当做棋子,又用来作破局的过河卒,私自带走陈六幺,存心逼我们提前动手,不至于大好一场棋局毁于他的冲动。” “不错,沈鲤骗了你,一样骗了我!我也是看见他和陈六幺乔装打扮溜走之后,方才慢慢想明白的。” “鱼姐姐你现今留在醉春楼最安全,胆敢迈出一步,便有人敢辣手摧花,你在所有人的谋算里一文不值,反倒活着很麻烦,你是陈六幺的亲姐姐,你见过许多大人物,唯有死了,才永绝后患!” “陈六幺相反,他留在醉春楼将会有一波又一波的武林人士争抢,谁胜谁负都不会改变陈六幺必死的结局,主动带走他逃命,反而能够博得一线生机。” “你快些说话,我的时间所剩不多了。”宋婉如催促。 鱼白娘好不容易理解她的意思,赶紧道:“我相信沈郎君,言语可以骗人,眼神不会!” “行,你跟我走!有人和那臭小子是一样的想法,看不得你死。哼,按照我的心思,你这祸国殃民的姿色,到哪都是祸害!” 宋婉如为她戴上一副易容面具,披了件外衣,简单伪装一顿。不客气牵着她的手,快步走出醉春楼,街边一辆不起眼马车停靠。 “上车!” 到了这般地步,鱼白娘心知没有反悔机会,慌忙钻进马车里。 车夫说道:“我让人盯住了,你自己小心。对了,臭小子已经撕掉易容面具,等会你把人皮面具给他,省得暴露时间太长被人记住样貌。” 宋婉如气的直跺脚:“事后我非得将他吊起来打!!” “嘿,我瞧臭小子的剑法,真打起来,你或许不是对手。”车夫徐徐加速。 她冷笑阵阵:“臭小子敢还手?角木蛟,你也谨慎些,别阴沟翻船。” “多惦记惦记臭小子吧,他才容易阴沟翻船。” 宋婉如折返醉春楼,回到寇字阁,快速伪装成一位中年妇人。 伺候她的婢女说道:“宋姐姐,沈鲤没事吧?” 宋婉如伸手点下她的额头:“当心当心你自己,稍后万事小心,争取完好无损的活下来。” 然后把藏腰刀绝雪隐于袖中。 这柄刀榜第四的神兵利器,今天要饮饱热血。 宋婉如跳下窗台,眨眼消失在街头巷尾。 角木蛟临时充当的车夫,看面皮是陌生青年男子,对鱼白娘说了几句话后,她却暗暗思虑为何声音仿佛在哪听过? “鱼姑娘,是不是觉得我的声音耳熟?” “嗯。”她低声应道,心绪恐慌的依旧翻江倒海。 “鱼姑娘是开禧城的花魁,往来无白丁都是朝中高官,自然记不住陆某。” “我……” “想起来了?” 工部员外郎陆修乃醉春楼常客,尤爱丽句清词,她听过不少次陆修当众吟诗,接走她的人,竟然是陆修!! “鱼姑娘,之所以不怕你泄露我的身份……” 她骤然壮胆插嘴:“是我再也回不了开禧城?” “不错。” “我没想着回来。” “那敢情好。正所谓,早是出门常带月、可堪分袂又逢秋、晚风斜日不胜愁啊,希望姑娘忘记开禧城的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 鱼白娘轻声问:“陆先生,你认识沈郎君?” “我认识他,臭小子不认识我。” “沈郎君曾送过我一首词。” “哦?目前还算平安无事,陆某洗耳恭听。” 她柔柔吟道:“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天下之大,此心安处是吾乡。 陆修长久不言。 正认为彻底不回话时,且听陆修嫉妒到声音都变尖锐了。 “臭小子胡说八道……诗是好诗。” …… 捉虫司镇抚使郭徽问陈六幺:“担不担心他?” 陈六幺担心的五官都皱在一起了!!! “担心个屁!这臭小子满肚子花花肠子,中年刀客觉得自己挺聪明,实际上,臭小子早就守株待兔等他出手!” ------------ 第三十二章 背道而驰 剑客体魄不如纯正武夫,这在江湖上是共识。 与剑客死战,武夫会想方设法的贴身剑客,重创其体魄。 中年刀客便是作此打算。 那溪湖山客本想让他人耗死沈鲤,坐收渔利。 中年刀客暗修栈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使沈鲤跟溪湖山客拼个你死我活,他看似遁去,实则藏于水下等待良机。 沈鲤不退反进。 灵活的以溪湖芙蓉剑抵挡长刀,主动靠拢刀客,猛地提气,一拳捶在额头。 宛若龙象之力的恐怖力量,令刀客翻滚不休撞在湖岸,张口连喷鲜血。 少年郎掂量掂量溪湖芙蓉,别说,此剑格外趁手。 瞬时,剑气溢满湖面。 “起!” 刀客顾不得头晕目眩,再憋一口金刚气,不退反进,仗刀踏水。 “走!”沈鲤轻喝。 陡然,剑气滂沱,如风雨席卷。 吹在中年刀客身上,体表上的伤口忽然密密麻麻。 半点不理会,他仍是执拗近沈鲤的身。 骤得一柄好剑,少年郎如何不耍几手威风? 剑意充沛、剑气犹在巅峰,以溪湖芙蓉的锋锐,与中年刀客对冲。 与此同时,隐于湖面的剑气,仿佛传说中的万剑归宗,协同攻杀刀客。 剑招源源不绝。 算上沈鲤天生的龙象之力,刀客虎口已然震烈,长刀越来越握不住。 叹了口气。 他只能选择撤退。 凭自己一人,断断砍杀不了咫尺之间的少年郎。 他想走,沈鲤可不让。 紧随其后。 眼见刀客即将重新潜入水中,吐出一口浊气,溪湖芙蓉刁钻挑飞长刀,而后如臂使指贯穿中年刀客后背。 抽剑。 刀客受力,被沈鲤甩至空中。 剑气划刺的伤口,鲜血止不住下流。 溪湖芙蓉紧接着无比潇洒刺进刀客胸口。 沈鲤呢喃了句:“远不如魏节。” 指着生机断绝的中年刀客,少年郎朝郭徽喊道:“此人隶属于哪个?” 郭徽笑着坦言:“铜雀台。” “铜雀台死了个江虎臣,再加上他,不得心疼死?” “少帮铜雀台着想,铜雀台四品金刚境至少有二十位,三品朝露境或许存在十人,死上一个两个的,连伤筋动骨都算不上。” 尸首沉入湖中。 沈鲤踏水而来。 似乎对郭徽完全不设防备,“小爷这么一闹,那尊大菩萨仍然忍着不出手?” “这才到哪?小打小闹罢了。” “好吧。” 他抓着陈六幺臂弯,“走,此地不宜久留。” 郭徽道:“等一个人。” “谁?” “你的宋姐姐。” 话音刚落,宋婉如装扮的中年妇人便到了。 丢给沈鲤一副人皮面具,看都不看他一眼:“开禧城外有条江,你带陈六幺去那。” 沈鲤张张嘴,终是一句话未说,老实巴交戴上人皮面具,与陈六幺钻进旁边巷弄。 没走几步,紧闭的院门突然打开。 一位老者牵着两匹快马,将缰绳塞进沈鲤手中。 少年郎扫了眼老者面容:“昴日鸡……” “上次老夫去见破军,你我有过一面之缘,居然仍记得我。” 废话不多说,他和陈六幺只用一匹快马,若遇险情,可以及时保护。 二十八星宿昴日鸡,不过六品道行,然而,星宿教最重要的情报,却皆是他刺探到的。 昴日鸡既然身在开禧城,足见星宿教上下对陈六幺何等重视。 走之前。 为使陈六幺安心。 沈鲤多问一句:“鱼白娘呢?” “角木蛟接走了。” 听过数次角木蛟的事迹,却从没见过,他问:“角木蛟究竟是谁?” 昴日鸡道:“你猜。” “呵,小爷猜你奶奶个腿儿!!” 昴日鸡哈哈大笑。 沈鲤旋即骑马冲出巷弄,径直前往城门。 既然昴日鸡这般自信,城门守卫一定会放他们出城。 留在湖边的郭徽向宋婉如说道:“臭小子确实少一柄好剑,溪湖芙蓉还不错,可以用上一段时日,等将来……” 他苦笑摇摇头:“有将来的话,我求教主给他弄把剑榜前三的神兵利器。” 宋婉如一言不发,神情冷淡。 郭徽继续道:“捉虫司的两位指挥佥事你应付的过来吗?” “试试。”她看向率领大批捉虫众的两位指挥佥事。 他们脸色俱都阴沉难看,算计来算计去,谁成想反被郭徽算计了。 不,此人不是郭徽。 因为真正的郭徽早就死在家中,且让人沉进井里,若非郭徽夫人打水,捉虫司到现在还不知道有人假扮郭徽混在他们之中。 “别逞能,打不过就跑,拖延他们两刻就行了。” “明白。” 卢子安怒喝:“假扮捉虫司镇抚使,你已犯下死罪!” “死罪?呵呵,到时候了,该令你们知晓老子是谁了。” 郭徽并不是与卢子安说话,且是注视湖对岸诵佛的老和尚。 老和尚眉白且长,耷拉至脚尖。 “听好了,老子乃星宿教七大杀手之一的廉贞柴承佑!” 话落。 伸手召来雷霆,搓成一团电球,丢进湖里。 水下顿时亮如白昼。 老僧叹息:“柴施主杀了一湖的鱼啊,该死!” 还没说完,却见湖水充满雷霆。 柴承佑似黄巾力士搬山,生生把一湖的水搬到半空,纵身立于湖上,居高临下,审视着老僧:“老子想杀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老僧做了什么,惹得柴施主这般大的怨气。” “哼,杀了我星宿教四位教众,你想不认账?” “柴施主指的可是氐土貉、箕水豹、觜火猴、轸水蚓?” 四人和柴承佑关系都不错,死于老僧手里,难怪他杀气如此重。 “你这老秃驴,既然知道,那便受死。” 同时。 心月狐宋婉如和卢子安、齐剑泉两人交战在一起。 她本就是二十八星宿的佼佼者,为巅峰金刚境,配上赫赫有名的藏腰刀绝雪,上来就把两人打的心惊胆颤。 委实是她出手太过难以捉摸了。 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总是自他们意想不到的角度刺杀。 饶是齐剑泉为朝露境剑仙,亦也小心谨慎提防,不敢放开手脚。 卢子安是被刘宰相安插进捉虫司,属于走后门,身手不出彩,还没交战几招,胸膛舔了一道深深的刀伤,往上些许,脖子就得被宋婉如割断了。 “你走,别碍事。”齐剑泉瞧不上卢子安,斥道。 而卢子安也明白,再不退,等会肯定要让眼前的中年妇人斩杀,一声不吭的撤出战团。 两人皆小觑了宋婉如。 卢子安退走,必定令另一人不可避免漏出破绽。 她极为精准抓住机会。 电光火石间出刀。 藏腰刀绝雪是短刀,短刀有短刀的好处,那便是够快! 只要够快,就能杀掉大部分敌人,就算对方是朝露境剑仙! 当卢子安回到不知怎样围杀宋婉如的捉虫众里,猛然看见宋婉如好似幽灵自齐剑泉身侧划过。 齐剑泉依然出招不停。 大概过了两个呼吸。 他捂着脖子,一脸震惊着注视宋婉如。 鲜血止不住从手掌罅隙流出。 卢子安张大了嘴,瞧着齐剑泉仰头倒下,宋婉如反握绝雪仿佛下山猛虎,狠狠地扑过来。 从三品指挥同知李业适时现身,挡在众人前。 看到李业,宋婉如知趣的后撤,留下一句:“齐剑泉狂言壮语说了不少,我还以为多厉害,现在看来,一般般,名不副实。” 又听柴承佑大笑:“好啊,我教的心月狐杀了位指挥佥事,必定使我教在南吴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李业面有愧色,一闪而过。 让人抬走齐剑泉的尸首,率领捉虫司竟然不战撤退。 剩下的两位镇抚使蒋信、梁竹涛一句话不说,默默跟随李业。 卢子安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蒋信与梁竹涛为什么这般前倨后恭,走了一段距离,立即恍然大悟。 李业这位指挥同知,竟是收服了捉虫司诸人,指挥使赵之卿只剩齐剑泉一个心腹。 思绪多发散一下,李业亲自调查礼部侍郎王纯甫死因,岂不是贼查贼?! “卢兄。”李业不知不觉到他身边。 卢子安回神,心惊胆颤的低声道:“我……我唯李兄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他微微一笑,问道:“你想明白了?” “礼部侍郎的行踪是……是……” “不错,王纯甫的行踪确系我透露给赵汝愚的,但没算到刘相公竟把左蒲找来了。” 李业说起来没完,“庞虎跟郭徽不肯投我麾下,他们必须得死。你呢,卢兄,你也是刘相公的人,到了这般境地,敞开天窗说亮话,是依旧效忠刘相公,还是……” “李兄,刚才说过了,我唯你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那好,喝下这瓶毒药。” 李业递给他一个白瓶:“此毒唤作《白相守》,七日之内不发作,七日之后,我会给你解药。” 想都不想,卢子安接过,仰头喝尽。 白相守,无色无味,似乎喝了点水。 “好,卢兄果然是壮士,能得卢兄相助,我李业何愁坐不上指挥使的位子!眼下请卢兄去见一见刘相公,告诉他,礼部侍郎可以让他仍然安插自己人,接下来的事,袖手旁观就行,不必帮孙元季一党。” 卢子安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投名状。 从他的视角看,开禧城局势逐渐明朗,朝赵汝愚、李业谋算的结果发展,假设等陈六幺的八部天龙成熟,再让赵汝愚等人得到,刘相公、孙相公可谓是一败涂地,不仅南吴朝堂的党争为之改变,整个天下也要受之影响。 “哦?卢兄不愿去?” 卢子安赶忙向李业深深一拜:“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既然我愿意受李兄驱使,自当前往见一见刘相公,陈述利弊。” “好,我等恭候卢兄佳音。” 打量卢子安离开的背影。 梁竹涛问道:“李大哥,小弟到现在还不明白王纯甫为何非死不可?” 李业霎时失笑:“谁告诉你王纯甫才是最重要的?” “啊?” 佛家练气士的蒋信道:“梁兄,王纯甫不重要,礼部侍郎的位子重要,他死了,礼部侍郎空出来,可以跟刘相公拉扯,倘若刘相公不同意作壁上观,事后也能推选其他人上去。” “原来如此。” 李业早就有言在先,他成了捉虫司指挥使,蒋信和梁竹涛皆高升从三品指挥同知。 蒋信忍俊不禁赞叹道:“赵先生的谋划,当真算无遗策啊。” “出了些差错的,柳太渊的嫡长子柳策身死,江虎臣不管不顾抢夺陈六幺,若非那小子的剑够厉害,指不定满盘皆输。” “是啦,柳太渊会不会发疯?” “暂时不会,冤有头债有主,嫡长子被北隋势力杀了,往后他定然敦促朝廷北伐。” “天下,要大乱了……” 梁竹涛望去,询问李业:“大哥,帮不帮柴承佑?” “不帮,柴承佑和我一般无二,皆为朝露境巅峰。” “佛道两家顶级练气士相争,术法真够好看的。” 岂止好看,简直沸天震地。 柴承佑以满湖雷电当仙山,镇压老僧。 老僧金身无瑕无垢,任凭风雨、雷电侵蚀自身,佛家神通接连催动。 一尊高十丈的巨大佛像,隐隐现于背后,一拳一掌有板有眼的击打柴承佑。 星宿教的廉贞,不仅障眼法登峰造极,道家大术亦是超凡入圣。 老僧非普通的三品,而是一只脚已经迈进二品的大高手。 能与他打的有来有回,足见柴承佑战力惊人。 十丈佛像朝天空拽来一头蛟龙虚影,不再盘坐,起身跃起随蛟龙近身厮杀柴承佑。 “有点意思,我还以为佛家秃驴欺男霸女惯了,早忘了如何搏杀。” “柴施主此言差矣,我等佛家练气士希望人间太平无事。” “好一个抢逞口舌之力!” 柴承佑嗤之以鼻。 立于湖上双手掐诀。 “云来!风来!雷来!雨来!” 云风雷雨眨眼齐至,跟湖里积蕴的雷电,全部砸向佛像、蛟龙。 老僧叹了口气,这一招他弱了半筹,柴承佑胜了。 道家流派众多,唯独修“道法自然”的练气士,可越境对敌。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柴承佑就是这一脉的传人,此脉,天资绝世无双者方能修行。 这也是为何柴承佑以三品之境,居然可以令他输了半筹的根本原因。 一湖的雷电倾泻而出,裹挟湖水,仿佛要把佛像、蛟龙轰成碎渣。 加上柴承佑又唤来的疾风暴雨、雷轰电掣,蛟龙虚影先是消散无踪,后令佛像寸寸龟裂。 老僧心头乍然预警,刚要有所动作,余光瞥见女子突兀现身,后心立刻重重遭了一拳。 柴承佑适时以雷霆轰杀。 老僧头顶雷电,极长的白眉与身上袈裟灰飞烟灭。 “敢尔!!!” 有怒吼遥遥传来。 柴承佑和纳兰睡春全然不理。 雷电有时尽,老僧一身气机也被磨灭半数。 纳兰睡春口诵降魔经言,老僧四周有四尊佛家护法神虚影浮现。 “封魔阵?”老僧呢喃自语。 护法神虚影不约而同动手,老僧抬手便要拼死一搏。 柴承佑强撑体内真气见底,再招雷电。 这下,老僧彻底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被当做魔头封印七窍、气机。 纳兰睡春迅速靠近,不断出拳捶打老僧要害。 过了半刻钟方才收手。 老僧气机已绝,徒留肉身。 柴承佑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纵然他乃修道法自然的练气士,和小二品佛家高手死战,亦是极不轻松,没有纳兰睡春,断然杀不了。 “坐镇开禧城的大菩萨腾出手后,一定要我们的命。”她玩笑道。 “教主都动手了,这尊大菩萨如何腾的出手?”柴承佑扶墙反问。 纳兰睡春尚有一战之力:“你歇着吧,接下来轮到我了,宋婉如带你出城,她杀了齐剑泉,赵之卿一定恨死她了。你们都走。” “破军真去北隋了?”他突然问道。 纳兰睡春颔首:“她有其他委派在身。” 未几。 “为何问她?” “万一沈鲤死在开禧城,从今以后我得躲她远远的。” “沈鲤不会死。” 柴承佑不信,摇摇头,让宋婉如架着他坐上等候已久的马车,混入市井,渐行渐远。 宋婉如心事浓重。 “不必担心沈鲤,臭小子鬼机灵多着呢。”他不忍,开解道。 宋婉如重重一叹:“赵先生堪为天人,自沈鲤进城,每一步都让赵先生算到。” “不,未曾算计到江虎臣,也没算到何人杀了柳策。” “高手都出尽了吗?” “大概还有能够一掷的后手吧。” “赵之卿呢?谁来对付他?” “……” 捉虫司指挥使赵之卿一直耐心等待。 城外这条大江,滚滚东流。 宋婉如提及的赵之卿感受着大菩萨与星宿教主的大战,一边数着有多少条鱼儿经过他脚下。 对岸。 曾跟贾秋壑离开醉春楼的兵部左侍郎秦振,手提长枪,安静注视他。 秦振外号“枪雄”,他手里的长枪,为天下枪榜第二。 赵之卿货真价实的二品武夫。 秦振则是三品武夫。 算上和柴承佑联手击杀老僧的纳兰睡春,对上赵之卿,照样胜算不大。 但赵之卿依旧不主动先行打杀秦振,他是兵部左侍郎,此地乃南吴京城。 “好算计。”赵之卿叹气,“刘朴、顾彦、贾秋壑、孙元季四位宰执,全让赵汝愚算计的死死的,包括你这位兵部左侍郎,以及死的不明不白的王纯甫、彭洞之。” “唯有一事不明,赵汝愚所求何事?竟让星宿教主也甘愿出手牵制大菩萨?” “你们不怕拖的时间太长,附近高僧赶来支援?” 秦振明知自己已经成棋子,今日敢向赵之卿出手,除了赌贾秋壑胜,只有必死一条路:“不知,我错信他人。” 赵之卿冷笑道:“是啊,都爬到侍郎了,竟然会愿意相信一个瘸子!” “唉!”秦振肠子快悔青了。 “铜雀台尚有一位四品道家练气士,剑阁山副山长犹犹豫豫,这幅架势,开禧城蛰伏的江湖高手估摸着不敢抢夺八部天龙了,赵汝愚赢了。” 秦振道:“死的人够多了,为了八部天龙当真值得吗?” “不值。只是我大吴党争激烈,方能令北隋、西蜀插手。秦振,你帮我夺下八部天龙,我保你成为兵部尚书,将来位列宰执!”赵之卿诱惑道。 他摇头:“我满心想着北伐。” “北伐!北伐!北伐有什么好的?你可知道,一旦北伐将会有多少百姓妻离子散,多少将士血洒疆场?” “赵指挥使,不北伐,难不成坐等北隋南下吗?” “……” 赵之卿冷笑更甚:“行,我说不过你,看来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了,呵,我真是迂腐,成者王侯败者寇,打不赢这场内斗,万事成不了。” 离此四里。 有一座小山。 柳太渊命人搬来太师椅面无表情观看他们对峙。 一身丧服的柳香君沉默不语,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柳太渊指向赵之卿:“我和赵汝愚原以为那位叫做袁奕的二品大剑仙是副山长请来的,没想到居然是赵之卿假借副山长的名号说动的。若非这尊大剑仙不稀罕八部天龙,李业必死无疑,我等的谋划说不定满盘皆输!” “这般聪明的人,可惜也有算错的时候。他认为李业跻身二品的契机是八部天龙,错!错的离谱!李业的契机是他赵之卿!吞了他的气运,李业便可以跨出那一步。” “爷爷,您值得吗?”柳香君哀声问道。 柳太渊霎时沉闷不语,良久,幽幽说道:“策儿不死,一切都值得。” “您就没有被赵先生算计吗?” “我与他是歃血为盟的盟友!即便算计了,也不会害我!大吴这艘船漏水太严重,纵观朝廷衮衮诸公,唯有我方能补救!老成谋国!” “爷爷,我怕。” 柳太渊蓦地笑道:“乖孙女,你不是喜欢沈鲤那小子吗?我跟赵汝愚打过招呼了,事后,让你们成婚!” 他自然清楚沈鲤命不久矣,不过是安慰柳香君罢了。 沈鲤和陈六幺冲出城门,就算落于两人身上的视线数不胜数,也安然无事。 他并未按照嘱咐去江畔,而是疾驰向山林。 ------------ 第三十三章 “封正” 说是山林,也不过一座肉眼可望其山顶的小山,以及稀稀疏疏的林木。 春雨贵如油,当春乃发生,嫩绿的新叶瞧得喜人,却并未让沈鲤露出半分笑颜。 “你没事吧?”陈六幺忧心忡忡问道。 他听见沈鲤的心脏时快时慢,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后衣。 少年郎知晓自身境况,源源不断的大战,纵然他是天生的金刚龙象体魄,一样承受不住。 现今麻烦的地方为不能好好休息一场,而是靠宋婉如喂给他的龟蛇回春丹强行刺激体魄恢复。 至于龟蛇回春丹,就算贵为疗伤圣药,这般死战打下来,药力也快见底了。 刚到小山。 便有两位欣赏春花的老者转身看向他们。 沈鲤认识二人,醉春楼厮杀江虎臣,两个老者保护柳太渊到现场给柳策收尸。 拽下缰绳。 少年郎冷声问道:“半只脚跨进土的老头子,等不及轮回转世啦?” 老者不以为意,高声道:“少年郎,该去江畔,而非携着陈六幺远走。” “小爷要是不乐意呢?” “你现在不是我等的对手。” 两个老者俱都不俗,能够充当老佛爷的贴身扈从,他们的实力足够证明了。 沈鲤翻身下马:“可笑。” 溪湖芙蓉嗡嗡直颤,剑气流转白刃。 “溪湖芙蓉剑?溪湖山客死在你手里了?” 另一人拍手欢笑:“难怪,不杀溪湖山客,如何拖着陈六幺跑到此地。小郎君,听老夫一句劝告,剑阁山来了位副山长,他必不会坐视溪湖芙蓉流落在外!此剑算不上多好,主动还给剑阁山不丢人!” 沈鲤继续问道:“你们一定不让路?” 一人回首指向小山山顶,端坐太师椅的柳太渊与柳香君影影绰绰:“老佛爷便在山上,他绝不同意你擅自离开,更何况还是带着陈六幺一起。” “八部天龙即将问世,说是天龙,实乃蛟龙之属。蛟龙走江方是陈六幺唯一的结局。” 古籍记载,走江大蛟、入海化龙。 沈鲤恍然大悟:“人为万物灵长,又称地行仙,有‘封正’的资格。你们是要我为陈六幺封正?” 老者捋须叹道:“天下之大,惊才绝艳之辈犹如过江之鲫,却独独你一人,能给陈六幺体内的八部天龙封正!封正之后,才名正言顺,得天地承认。” “你一意孤行带走陈六幺,只会害死他!” “名叫八部天龙,实际上,天生地养寄居人身的八头小蛟罢了。” 沈鲤喃喃自语:“星宿教高手如云,怪不得选定小爷是过河卒。” 旋即他又问。 “八部天龙何时成熟?” 两位老者各自掐指,看了看天,“两个时辰之内。” 沈鲤讥讽讪笑:“时刻上也故布疑云。” “若不模糊时日,开禧城早已打成一锅粥了,到头来苦的仍是无辜百姓。” 想明白了弯弯绕绕。 少年郎回身上马:“好,既然指名道姓的令我给陈六幺封正,那小爷便听你们话。只是,陈六幺怎样才能有惊无险活下来?” “到时,你自会明白。” “劝你不要那般做,陈六幺已是必死之人。” 调转马头,不听两人聒噪。 他打马往江畔行去。 小山上的柳太渊定睛少年郎背影,心底泛起波澜,倘若醉春楼时,他及时出手,自己的嫡长子是不是便不会死了? 这个念头一经兴起,再也按不住,连沈鲤也恨上了。 “我儿死了,尔等皆陪他去吧。” “香君,我派人送你回家,接下来此地不安全。” 拍了拍手掌。 自有人悄无声息请走柳香君。 “沈鲤诗才极妙,我儿从小喜欢吟诗作对,或许两人于黄泉路上是良伴。” “遵命。”另有人掠下山,只等时机合适,刺杀沈鲤。 柳家近些年收拢不少江湖上的亡命之徒,这群人感念柳太渊庇护,对其俯首听命。 开禧城外的这条江河唤作大渎河,没有其他含义,就是河很大的意思。 大渎河流水并不快,沿岸骑马,不时看见承载货物的大船经过。 附近有良田万顷,一望无际。 开禧城不需其他地方送粮,每到秋季,收割城外的粮食就能供养百姓。 陈六幺沉默一路,终是忍不住说道:“我真的会死吗?” “我……尽量救你。”沈鲤回之。 “五脏六腑忽然有八股热气钻来钻去。”陈六幺面色涨红,貌似十分难受。 “原以为不会这般着急,是我思虑不周。” 沈鲤打算先行带走他,而后找赵汝愚想办法,实未料到,离开醉春楼那一刻,陈六幺体内的八部天龙就进行倒计时了。 兴许,江虎臣火急火燎冲进醉春楼,便清楚此事。 到了现在。 少年郎依旧有一事想不明白,江虎臣大闹醉春楼,城内有诸多高手,为何只是眼睁睁看着不出手?谁为江虎臣拖延住了那尊一品大菩萨? “小心!”陈六幺突然喊道。 沈鲤大战数场,神疲力惫,居然有人接近他们也未曾察觉。 那是位扮作富家翁的肥胖中年。 乘坐货船到此,看见骑马的两人,神色一震,辨别出陈六幺相貌,立即出招。 拘来岸边迎风扬枝的柳树,砸向二人。 幸好陈六幺及时提醒。 沈鲤提剑纵身跃起,迎着柳树斩下,一分为二,居中穿过,扫视肥胖中年身边如临大敌的众人,发现这些人竟是他和柳香君曾驻足过的客栈食客。 李业没处置他们? 这般心思一转即逝,落至水面,踏水复又前冲,接近货船时,沈鲤鼓动体内气机,紧握溪湖芙蓉,他打算一剑斩断这群人的胆气。 毕竟是天生的金刚龙象身,纵使拼力厮杀过几场,要想耗光他的气力,还是差点意思。 起剑。 剑气惊扰水底的游鱼好似没头的苍蝇,刹那间波涛汹涌,一浪高过一浪朝两岸拍去。 马匹受惊,陈六幺拼命拽着缰绳不让它远离沈鲤。 肥胖中年冷哼一声,作为道家四品练气士,又是铜雀台于南吴的二掌柜,自是有一番大术法傍身。 若非大掌柜江虎臣不听劝阻,提前闯入醉春楼,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哪有他走到前台亲手厮杀的局面? 张嘴喷出一团烈火。 火势随风而涨。 二掌柜胖手掐道诀,当沈鲤此剑落下,熊熊烈焰眨眼成一丈厚的火墙。 剑气劈斩火墙上,火势为之一消。 再喷一团火。 修火法的二掌柜张手攥住随身携带的桃木剑。 踏起步罡,念念有词。 悬浮跟前的烈火,缓缓形状一个人状。 沈鲤斩碎火墙,丝毫不停滞,又起一剑。 明亮的剑光使得船上众人瞥头躲避,回头时,忽感脚下货船颤动。 那二掌柜神情剧变,敕令一声,让火人迎战少年郎,他则迅疾跳跃向岸边,直冲犹在控制马匹的陈六幺。 这一剑。 沈鲤竟是把货船一斩为两半。 余光瞥见二掌柜,立即弃掉落水众人不杀,想折身保护陈六幺,一尊炽热的火人宛如武夫般,拳法猛烈,向他杀来。 火人难缠,似乎不怕剑气。 每当沈鲤将之斩成两段,每一段又成崭新的火人。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几个呼吸,八个火人踩八卦方位,沈鲤被包围其中突围不得。 有火人困住少年郎,二掌柜轻轻松松捉住陈六幺,顿时喜上眉梢,暗叹得来全不费工夫,马上鸠占鹊巢,便要骑马掳走他。 岂会这般轻易? 开禧城方向有四人骑快马赶来。 目标直指让二掌柜制住的陈六幺。 二掌柜哪管许多,纵马疾驰。 四人俱是个中好手,马术较之二掌柜强上几番。 不多时就追上。 可惜他们不是二掌柜敌手,在马上使出道家术法,斩杀了他们。 沈鲤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八具火人互相支援,饶是他杀力惊天,困于八卦阵中,难以挣脱。 二掌柜舍弃桃木剑,右手施展藏剑术攥住一柄长剑,“小子,老老实实跟道爷走,万万别心存侥幸。” 陈六幺口不能言,唯有祈祷沈鲤赶紧来,杀了这胖子救走他。 小山上。 两位老者分立柳太渊一左一右。 “此人一手火行道法委实不俗。” “居然还是名剑客。” “呵,装模作样。武夫入剑道才算醇正,儒释道三家用剑者不胜枚举,却不如前者纯粹。” “听说江湖上有不少武夫打算与剑客划清界限,武夫是武夫、剑客是剑客。” “早该如此了,天下兴起习剑之风近乎百年,大家还认为剑客隶属武夫,实在混淆两者区别,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柳老先生,需要我们出手吗?” 柳太渊耷拉着眼皮,提起精神望了二掌柜一眼:“此人在开禧城外开了家客栈,称为二掌柜,江虎臣是大掌柜,眼下,大掌柜死了,二掌柜岂有独活之理?不必你们动手,有人会宰他的,一切皆在掌控。” 倏忽,他补充道:“棋子的死,无关紧要,八部天龙马上要问世了,彼时陈六幺亦也无关痛痒,死就死了,侥幸活了便就活着吧。” “是。” 两人站在山上看戏,这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戏,过程曲折,比之城中流传的杂剧更加精彩。 直到如今,他们才明白陈六幺体内的八部天龙,唯有在问世时的一段时间,方有机会让人夺走。 也才听柳太渊提起,陈六幺的八部天龙仅仅是个添头,真实根底乃南吴朝堂日趋激烈的党争,四个宰执近乎全部下场,加上柳太渊这位先皇时的宰相,斗的你死我活,就算长子柳策死了,老佛爷照旧暂时压抑悲伤,非得分出个胜负不可。 倒是赵汝愚,柳太渊说的不多,两人弄不明白赵汝愚的所求,更加奇怪的另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星宿教主,同样掺和进来,让坐镇开禧城的佛裕禅师分身乏术。 甫一想到星宿教,七大杀手之一的贪狼纳兰睡春,手中摇着转经筒,一步一莲华,看似明明在远处,数个眨眼的功夫,便来到跟前。 柳太渊睁开昏昏欲睡的浊目,撑着太师椅站起身,“死了?” “死了。廉贞和心月狐正在撤离的路上。” “赵先生有何话说?” 纳兰睡春凝视这位垂垂老矣野心照样比天高的老佛爷:“一尊二品司命境大菩萨死在我等手底下,佛家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此事已成大半,赵先生希望您去宫中安抚吴主,顺便劝吴主下令,佛家最好忍下这口气。” “不需要我在这儿镇场子?”他平淡问道。 纳兰睡春的视线遥遥转于赵之卿身上:“四位宰执,刘朴的心腹齐剑泉被心月狐所杀,与他关系极好的剑阁山副山长现在不出剑,接下来已无出剑时机。孙元季跳梁小丑,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兵部尚书见其冤枉秦振,思及自身,暗中投靠贾秋壑,枢密使顾彦本就袖手旁观,不用搭理他……” 柳太渊皱着眉头说道:“所以让我进宫面圣,劝说圣上不必让宫中那位修佛参禅的大菩萨出手?” “是。” “老夫出城尚未多长时间。” “老佛爷,事成之后,赵先生的许诺,定然如数奉上,您一定长命百岁!”纳兰睡春认真道。 柳太渊脸上皱纹间隐藏的埋怨顷刻涣然冰释,“也罢,老夫和圣上许久未见了,老夫这位帝师该见见圣上,防止奸贼宵小蒙蔽圣聪。” “有劳老佛爷了。” 他看了眼二人,“你们都跟老夫回城吧。” 柳太渊不止是先皇主政时的宰相,亦是现今吴主的授业恩师,地位尊崇至极,偌大开禧城无出其右。 两位老者护送他徐徐下山,坐进四马拉着的宽敞马车,撇开窗帘,柳太渊稍显疑惑:“赵先生打算怎样处置赵之卿?” “李业没杀魏节,又只是和叫做袁奕的大剑仙喝了杯茶,轮到他死战赵之卿,赢了他就是下一任捉虫司指挥使,败了,星宿教亦有稳健后手。” “好,剑阁山副山长呢?” “他死皮赖脸不走,教主不介意杀位大剑仙。” 柳太渊心中过了一遍如今还能参与进来的高手,已然是死的差不多了,自沈鲤杀掉庞虎、破军宰了左蒲开始,一个个的全被这位赵汝愚钦点的过河卒斩落马下,虽说那二品大菩萨与齐剑泉不是沈鲤杀的,但也跟他有极大关系。 好啊,好啊! 事成后,他柳太渊就真的能长命百岁了。 骏马嘶鸣,四匹价值千金的宝马,拉着看似其貌不扬,实则内有乾坤的车厢,快速驶向开禧城。 待柳太渊离去,纳兰睡春伸手一指畅快大笑的二掌柜:“令这厮得意的够久了,杀了他。” 仿佛对空气言语,却骤然有急促刺耳哨声响彻原野。 埋伏等候的星宿教杀手,旋即从各处隐身之地出现,四面八方围杀二掌柜。 这些杀手俱都是二十八星宿,乃星宿教精锐中的精锐,每人皆为刺杀老手。 二掌柜看明形势,须臾间肉颤心惊,身上肥肉止不住哆嗦,自知大不妙。 道家习剑的练气士,杀力比不上正儿八经的剑客,但配合术法,一样不俗。 长剑染上烈焰,微微晃动,即刻便起火浪。 “你们敢逼老子太甚,就宰了陈六幺,看谁心疼!”二掌柜发了狠。 这些星宿杀手,见惯了狠人,怎会让其三言两语吓住?有条不紊寻找一击必杀的好位置。 另一边。 沈鲤好不容易找到火人组成的八卦阵破绽,几剑斩破。 货船落水的众人游上岸,见他脱困,摆下阵势,少年郎又几剑,杀的狼狈万状,死伤惨重。 这些人功夫并不出众,多是七品、八品的武夫,即便铜雀台是江湖人组成的头等衙门,终究归属北隋,不敢派来大批人马到这南吴佛国,一旦捉虫司纠集佛家高手围剿,便得不偿失了。 二掌柜呼吸粗重,眼见那些杀手不急于交战,而是先阻住他逃跑路线,不急不缓等待良机。 “老子告诉你们!若杀了老子,铜雀台一定会为我报仇!!!那个时候,无论尔等逃往何方,照样十死无生!” 他不傻,看的出来,刚才轻巧杀的四人,皆为土鸡瓦狗,这群围堵他的,眼神凶狠,目光锐利坚定,个个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沈鲤见二掌柜停下不前凝神备战,冷笑问道:“魏节是你找来的吧?” “小子!不想招惹大麻烦的话,放老子走!”二掌柜斩去一道火浪。 少年郎一剑熄灭滚滚烈火,“火行术法玩的还行,火候有点差,吓唬人可以,要烧死人,缺的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不吹牛皮能死啊你!!”二掌柜内心焦急万分。 拖的越久,局势于他越不利。 沈鲤身影忽而消失。 二掌柜以剑抵在陈六幺脖颈前,嘶喊道:“觉得老子在说大话?真不愿杀他?北隋得不到八部天龙,尔等也休想得到!!” “好好看看陈六幺。”少年郎的声音自身边传来。 “嗯?” 二掌柜上半身转过来,递出一剑。 长剑炽火大盛,宛若火柱撞向沈鲤。 溪湖芙蓉在他手里,远比此前威力更大。 剑斩火柱,以剑气作水,把火柱斩灭后,近了二掌柜的身。 擅长土遁的杀手,神出鬼没钻出,趁二掌柜聚精会神对付沈鲤,匕首捅进侧肋,一击得手,即刻施展土遁远离,绝不犹豫。 强忍疼痛,二掌柜咬牙持剑抹向陈六幺的后颈,正如他所言,北隋得不到,其余人同样别想得到。 只是,一条好像泥鳅的小蛟龙挡下长剑,似金属相撞,反震的庞大力道,震的二掌柜险些握不住长剑。 沈鲤的溪湖芙蓉也到了,一剑捅了个通透,颇为干脆潇洒。 低头看了眼外露胸膛的剑刃,听不清二掌柜叹气呢喃了句什么,摔下马多喘了几口气,性命消散。 “臭小子,你几乎闯下大祸了!”杀手里,三人和沈鲤较为熟悉,“陈六幺真被此人带走,后果难以预料!说过多少次了,杀人别拖泥带水,将货船斩为两半很厉害是不是?没察觉船上有位四品练气士啊?!” 沈鲤一手握剑,撑住马匹使自己不倒,龇牙咧嘴骂道:“别说风凉话,谁有疗伤的丹药,赶紧来几瓶,我快顶不了了。” 善于土遁的青年拔出药塞,将一瓶好药倒进少年郎嘴里。 囫囵吞枣咽下,再用气机化开药力,令之慢慢恢复体魄。 “别动陈六幺,他这个样子非常奇怪。” 沈鲤就地盘坐,运转气机,争取多恢复一点气力。 纳兰睡春走到跟前,一巴掌拍到后脑勺,少年郎闷哼扑倒:“滚远点疗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自己没点数吗?厮杀几场了?纵然你的体魄得天独厚,也经不住如此霍霍。” 沈鲤就地翻身,看着她,换副嬉皮笑脸的面孔:“纳兰好姐姐,我这不是想为您分点力嘛。” “呵呵,不需要。呦呵,不称自己小爷了?” “在您面前,小爷哪敢啊。” 眼看纳兰睡春抬脚朝他胯下踹来,惊的沈鲤连忙打滚避开。 “别碍老娘眼,滚远点,区区四品金刚境,剩下的大战你插不了手了。” “好姐姐,他们呢?”沈鲤指着众人。 “他们?”纳兰睡春环视一圈,“他们是来给不长眼的狗东西,证明星宿教动动心思,就得狗头落地。” 陈六幺七窍流血,恐怖异常。 纳兰睡春好似没看见,丢下陈六幺不管,寻赵之卿去了。 旁边就是大渎。 陈六幺在众人注视下,一脑袋扎下马,手脚并用爬了段,犹如感觉太慢,行尸走肉般站起身,摇摆不定的走到河畔。 七只泥鳅大小的小蛟龙从七窍钻进河水,最后一只,则是位于后颈挡下二掌柜一剑的那个,快速不见于陈六幺肌表,稍后,他张大嘴巴,这只小蛟龙跃起,沉下河水,荡漾一圈又一圈涟漪。 沈鲤愣了愣神,心有灵犀般敕令道:“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成佛。” “八部天龙,走江入海,皆尊崇为神。” 霎时,整条大渎,金光灿烂又紫意澎湃。 忽起阵阵龙吼。 赵汝愚站于开禧城城墙,远眺这一幕,叹道:“天生的金刚龙象,封正八部天龙,成了。” 贾秋壑此时此刻,激动的难以自己,“终于成了!!” 一位中年儒士乘舟而下。 赵汝愚猛然转头,一刻不停,跃下城墙。 中年儒士,傲立舟头,轻摇折扇,雍容文雅。 ------------ 第三十四章 儒家大神通者 陆修将马车停在枝叶繁茂的柳树下。 适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鱼姑娘,我命人在此等候已久,她会接你去陆家在逢州别院居住。” 逢州离开禧城大概两三日的路程,不算远、不算近,本来陆修是打算把那处别院送给星宿教当做据点,好为组织贡献自己一份力。 说起来,陆家虽说崇佛修儒名声在外,但无赵汝愚举荐,在这世家豪门子弟占据要位的南吴,工部员外郎这般吃香的位置,绝无他的份。 赵汝愚十分看好陆修,加入星宿教后,陆修兢兢业业,交予他的委派想方设法玩成,这才位列二十八星宿的角木蛟。 鱼白娘下了车厢,回望雄壮瑰伟的开禧城,近些年享受的荣华富贵,似梦幻泡影,显得格外不真实。 “陆公子见了沈郎君,请帮我转告一句话。”她恳求道。 陆修颔首,“何话?” “请陆公子告知沈郎君别院地点,我曾承诺他的事,此生此世都算数。” “哈哈……鱼姑娘,我倒是什么事……不妨和你说明白,沈鲤身份极其重要,与他沾染在一起,少不了因果缠身,鱼姑娘可是想好啦?” 鱼白娘温柔且坚定道:“君子尚有千金之诺,我虽为女儿身,说出口的承诺就如滔滔江河奔流入海,一定作数的。” 犹如重新认识了她,陆修应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缘。也好,见到沈鲤时,定然转告给他。” “多谢陆公子。” 鱼白娘走出数步,目视等待的马车,问道:“陈六幺真的可活吗?” “……”陆修叹气,“活下来的机会确实存在。” 再未提及其他,鱼白娘登上车厢,牵马执鞭的中年健妇向陆修行了一礼,拽着缰绳,往逢州行去。 而陆修解开束缚快马的绳子,翻身上马,急急冲往江畔。 赵汝愚此前有言,他不必参与最后一战,静等事成,坐上户部郎中的要位便足够了。 但他还想远远的看一看,有没有帮的上忙的地方。 陆修自己的修为道行尽管不是教内拔尖的那一撮,然而修行的儒家功法,也是可圈可点的。 开禧城开始戒严,兵士守住城门不许擅自出入。 绕着城墙走了一段路程,便看见一位中年儒士站于舟头,摇着折扇,顺水而下。 仿佛察觉到他,中年儒士扭头扫了一眼,轻笑:“作为我儒家练气士,却有一腔杀气,知羞不知羞?圣人教诲,学到狗身上去了?” 明明相隔很远,儒士话语,清晰传进陆修耳中。 又见赵汝愚好似不小心被风吹落枝头的新叶,飘到江面,挡下轻舟。 中年儒士收回视线,打量赵汝愚,“都知开禧城有位算无遗策的赵先生,如今一见,的确有几分高人风姿。” 舟停。 不给赵汝愚说话机会,中年儒士自顾自又道:“所谓轻舟已过万重山,在下溯江而来,为的便是不使天下陷入纷乱不停的战火。赵汝愚,你等狼子野心,想搅乱这方天下,在下却是不同意的。” 傲立舟头的中年儒士收起折扇,随手提起放在放在舟上的剑。 赵汝愚见他非得交手不可,反问:“天下纷争百余年,难道这便是阁下愿意看到的局面?” “三国渐渐不谈刀兵,赵先生何苦再令民不聊生、妻离子散?” “乱上十年,安定几百年,岂不是大道正理?”赵汝愚诘问。 中年儒士回道:“不看十年后,只论今朝,在下就是不许尔等妖孽祸乱苍生!” 赵汝愚叹气一声,翻开随身携带的书本。 四周变幻,二人犹如来到一副画卷中。 山川青绿,郁郁葱葱,鸟语花香,时不时清脆啼叫,令人耳目一新,沉重的心情不免开朗起来。 中年儒士环视周遭,脚下哪还有轻舟,他明明脚踏实地立于青草大地之上。 空气无比清新,风景极致优美,似乎到了洞天福地、莲花仙境。 “《万里江山图》,赵先生果真有令人叹为观止的大手段、大手笔。” 画卷无限铺展,若毛笔勾勒,出现一座又一座高山。 有道是高山仰止,山,于儒家练气士来说,不仅仅是看的见的景色,还是修行的根本之一。 万民百姓、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皆为儒家练气士的众妙之门。 而赵汝愚所侧重的,便是眼前的高山、身侧的江河湖泊、春生秋枯的草木、余音袅袅的鸟语…… 中年儒士发自心底的感叹道:“原来赵先生的成道法门,乃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看见的一切,收拢心胸,将来悟道时拿出来洗干净,有望成就儒圣的大境界。” 儒家九品各有名称,儒士口中的儒圣,犹在一品亚圣之上。 他悠然递出一剑。 儒家也有修剑的大道,所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君子六艺中的“御”,除了御车之外,又演化出了御剑。 儒家剑客,江湖上也有叫法,唤作君子剑。 剑气如沐春风,当中却隐含杀气。 这叫先礼后兵。 一剑,有若流星,彩光照耀,煞是好看。 唯独赵汝愚深知这一剑蕴藏的大恐怖。 无论四品金刚,还是三品朝露,面对这一剑,毫无幸理。 他身前陡然滴落墨滴。 一座座高山拔地而起。 剑气纵横,大山劈成石块,压根无法抵挡此剑。 儒家的孝经故事中,有劈山救母的桥段。 中年儒士遇山劈山,正应了孝的核心道理,便也威力无穷,仿佛不是人力能抗衡的。 赵汝愚轻翻一页纸张。 天地为之颤动。 无物不破的剑气突然找错方向,往另一处斩去,紧接着消失无踪。 “好一手万里江山图,怪我头一次遇见如此大手段,经验实在不足,接下来不会了。” 要说方才是铺展画卷,那么眼下就是把画卷收起。 天地、山川、老树等等,缓缓不见。 未几。 只剩赵汝愚和他两人方圆十里的范围。 又起一剑。 中年儒士随其后。 既然已经问礼,那么便剩下斧钺加身了。 赵汝愚一退再退,避其锋芒,翻页。 自原地无影无踪。 剑气劈斩一空。 中年儒士余下的杀招亦是无从谈起。 “怪哉。” 画卷再次舒展。 无数美轮美奂的景致,重新一一映入眼帘。 前方不远,高山徐徐凝实。 赵汝愚立在山巅,问道:“还打下去吗?” “你奈何不了我,我奈何不了你,不如各退一步?”中年儒士尝试问道。 赵汝愚摇摇头:“此言差矣,我不愿杀你罢了。” “笑话,你我俱为二品司命,儒家在司命境上占了大便宜,想分出差距难如登天,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却成不愿杀我?” “不信?”赵汝愚真诚询问。 儒士笑道:“自是不信。” 合上书籍,赵汝愚一步步稳健下山。 每走一步,此方天地的景色便越发逼真一分。 中年儒士哪里能坐以待毙? 持剑迎上去。 居然愈行愈远,连赵汝愚的身影也快看不见了。 松开长剑,以气御剑。 中年儒士纵身站在剑身,电光朝露前行寻找赵汝愚。 茫茫天地,放眼望去,皆是崇山峻岭、滚滚江河。 如此广袤无垠,又哪能找的见他? 正四处巡视。 高山腾空而起,江河宛若化成一头头蛟龙,从无数方向攻杀。 儒士长啸,磅礴的剑气炸碎一座座山、一条条江河。 然而,大山无穷无尽,蛟龙形状的蛟龙无可计数。 他纵使有千均力,如此消耗下,定有力困筋乏的那一刻。 “我信了。”万般无可奈何,中年儒士弃剑认输。 话音甫一落下。 山、河仿佛春风细雨,瞬间感受不到之前的恐怖,成了滋润身心的宝物。 赵汝愚收起儒家大神通。 仍是那条江,他站在水面。 中年儒士立于舟头。 水流平静。 自上游而来的货船,船工吆喝着方言。 赵之卿从下游赶来,看着认输的中年儒士,摇头返回。 秦振高声说道:“两位先生的大手段,着实令在下开了眼界。” 说完,他跟着赵之卿折返原地。 这段江河不是关键之地,八部天龙成熟的地方,赵之卿早已在那布下渔网。 赵之卿瞥着对岸的秦振,劝道:“秦侍郎,你我俱是朝中命官,都为至尊心腹,何苦来哉?” 秦振想明白了一件事,认认真真回道:“你我所求不同,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能北伐,在下情愿战死疆场,马革裹尸。” “笑话!与你说了多少遍,上下嘴唇轻轻一碰,仿佛天下万事轻松的不得了,实则难之有难,一着不慎,你死不死无关紧要,让南吴沉沦,才是后悔都晚了的错事!” 秦振看着赵之卿神情,冷笑道:“赵先生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彼时还觉得有失体面,现在却极其认同。” “世上许多事,坏就坏在稳妥二字上!!” 赵之卿拂袖怒道:“鸡同鸭讲,对牛弹琴,杀了你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两人各自闭嘴。 陆修的感触比之秦振更深,他自己就是儒家练气士,一朝观看儒家大神通者间的交战,以往不明之处,如雪入红炉,豁然省悟。 中年儒士对赵汝愚笑道:“他是你的人?” 指的自然是陆修。 赵汝愚应道:“工部员外郎陆修,大器晚成之辈,是我儒家将来希望。” “哈哈……”儒士半点不在意战败,畅意大笑,“不错,不错,陆修此人一点就通,何妨我再送他一点机缘?!” ------------ 第三十五章 乔白素 赵汝愚认同地点头:“陆修的确有练一练君子剑的潜力。” 中年儒士朝陆修招手。 既然有赵先生在,陆修便策马至河畔。 中年儒士说道:“儒家练气士习剑,重在以直报怨,并不像纯粹剑客那般一身杀气,好似没有杀气就不是剑客一样。瞧你气机路数,也是个对人间不太满意的主儿,此剑接着吧,有事没事练练,练不出门道强身健体亦是好的。” 他丢给陆修一柄气剑,此剑甫一现世,瞬时响起夫子诵读儒家经典的声音。 陆修恭恭敬敬接过,气剑徐徐融入其体内。 赵汝愚叹道:“这般机缘,若陆修将来有所成,亦是一段佳话。还不谢谢先生?” 陆修回过神,连忙道谢,不知中年儒士名姓,稍稍愣了下。 儒家练气士向来不喜欢闭门造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有出气,关在家里一味死记硬背的,向来是大儒最瞧不起。 见陆修窘迫,中年儒士笑道:“我姓乔。” 陆修赶紧行大礼:“学生多谢乔先生赠剑之恩,一定潜心学习,万不敢辜负先生。” “哈哈……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我见你习君子剑有几分天资,忽然起了传授之心。你未进我门墙,不用学腐儒那套。” “学生遵命。” 中年儒士挥挥手,示意陆修可以走了。 他拜完儒士,又朝赵汝愚尊敬一拜,策马骑行大渎下游。 赵汝愚问道:“有一事我比较好奇。” “赵先生想问何人请我来的?” 二品儒家贤人,天下少见,不可能无缘无故为了八部天龙便起了兴致。 “正是。” “南吴枢密院正使。” 赵汝愚忽然失笑:“我道顾彦为何那般坐得住,对开禧城发生的大事小情充耳不闻,原来等的就是此刻。” “顾枢密使以为我可胜你。”儒士脸色这才难堪起来,“谁又能料到,名闻天下的开禧城赵先生,不光学问做的好,一手儒家大神通同样惊天动地。 万里山河图啊,天下数位二品贤人里,或许唯有你赵汝愚方能施展的出来。足见你的确把天下放在心中,读书目的就是要天下一统、金瓯无缺。” 中年儒士读书脉络也能自他的一言一行、剑法招式看的出来。 他是为了百姓而读书,不让百姓兴也苦、亡也苦。 赵汝愚看着首次相识的儒士,试探问道:“天下太平方能安居乐业,不如你我联手尝试尝试?” 儒士哈哈大笑:“倒也不是不行,但你需先和我说道说道,你利用八部天龙想做什么?” 他伸出四根手指:“养大运。” 儒士完全震动,急声问道:“天下三分百年,各国皆养了国运金龙,还能再造一头金龙吗?” “事在人为。”赵汝愚坚定道。 邀请他登舟,两人泛舟大渎。 中年儒士抱拳说道:“既然江湖偶遇,便以江湖礼。” 赵汝愚亦是抱拳一拜,问道:“先生姓乔,名什么?其他二品大儒我都有耳闻,却对先生一概不知。” “哈,在下名叫乔白素,不是中原之人,起自西域。” “哦?西域儒士,怪不得乔先生的学问颇杂。”赵汝愚道。 儒家练气士对战,从各自招式上,亦能察觉学问脉理。 “生活在西域,一路游学,看见太多不公,便有为百姓读书的想法,这么些年,坚持下来,竟成了我跻身司命境的根本。唉,委实可笑,当真为百姓读书,不会坐视天下百姓挣扎求活,而无动于衷了。”乔白素汗颜道。 赵汝愚堂堂正正回道:“想令百姓有自己美满日子、家庭和睦,根本就是在这能否天下一统上,一日不统,总有各国交战的时候,一不做二不休,使这山河不分南北,才算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敢问赵先生,是为了南吴,还是北隋?” “皆不是。” “莫非先生要再造山河?” 赵汝愚没有回复。 乔白素笑了笑,心知此事乃赵汝愚根本目的:“八部天龙我管不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在岸边看看这场争夺有多少出人意料之事吧。” “我有一个学生,兴许符合你的胃口?” “不是陆修?” “不是,他唤作沈鲤,天生金刚龙象身,诗才堪称近古无一,于那开禧城醉春楼七步成诗,我吟给你听。” “好,在下洗耳恭听。” 将沈鲤所“作”的《清平调丶云想衣裳花想容》吟诵给乔白素。 “如何?” 乔白素目瞪口呆,这般样子维持良久,方才急急问询:“此人在哪?沈鲤在何处?” 赵汝愚摇头:“他就在附近,可惜,命不久矣。” “即是天生的金刚龙象身,力大无穷,体魄恢复惊人,怎能命不久矣。难道他做下伤天害理的恶事了?” “若这样事情也简单了,此子实在太过惊才绝艳,遭了天妒,余下寿数最多两载。” 乔白素惊愕,万万想不到,作出这等轰动寰宇好诗的金刚龙象,居然败在天妒上。 “溯流而下时,路过一艘货船,听船工说卧霞寺要举办一场佛诞盛会,彩头则是香露丸,香露丸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神效,不知香露丸有无作用?能否救他一命?” 赵汝愚欲言又止,仍说道:“不瞒乔先生,此事我千方打听,问过几位大德高僧,俱都告知我,最好不要抱有期望。倘若香露丸连命数将近也可救,卧霞寺怎能拿出来当做佛诞盛会的彩头。” “试一试总无妨。” “不错,此事过后,我便安排沈鲤进南吴太子一行,往卧霞寺取香露丸。” “赵先生连南吴太子身边都有人?”乔白素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般能耐,赢下八部天龙,着实令人心服口服。 “乔先生想错了,我在太子身边无人。”赵汝愚如实回道。 有此话,更让乔白素吃惊:“南吴太子是你的人?!!” 赵汝愚指向开禧城,反问:“若无内应,星宿教主怎能找的见那尊一品大菩萨,把他拖住?” 乔白素叹服:“赵先生足智多谋,顾彦输的不冤。” “顾彦想一力降十会,先让我等斗的差不多,再请你入局抵定乾坤。可惜顾老儿开始就想错了,我下在棋盘上的棋子,不胜枚举。即便是我,亦是一枚棋子。”他看着乔白素,“我这枚棋子的作用,就是为了令像乔先生这般自以为是黄雀的高手,老老实实观战,不必想着争抢八部天龙。” 乔白素沉默。 方方面面,赵汝愚都谋算的极为具体。 “不怕告诉你,留四部,余下的四部天龙分予他人。” “蓄养八部天龙的那位小厮呢?” 赵汝愚重重叹息:“沈鲤拿命让他活。” “在下委实等不及了,现在就见见这个奇才。” 大渎上的轻舟,若山顶滚巨石,迅速直下。 沈鲤为八部天龙封正完,瘫软在地,视线紧盯陈六幺。 陈六幺现今状态十分奇怪,说他性命尽了,一股股特别盎然的生机正于五脏六腑酝酿,说他未死,身体里的生机困于一隅,死活不能覆遍周身像个正常人。 江湖上近些年流传活死人传说。 突然有一天,北隋一州出现大批活死人,这群不知从何处来的怪物刀枪不入又力大无穷,几天功夫,搅乱的两县百姓死伤惨重,北隋朝廷闻之,赶忙让铜雀台高手前去处置。 奇怪的是等铜雀台高手到达作乱的两县之地,那群活死人无影无踪,莫说留下一个活死人交差了,就连被杀害的百姓尸首也不见了。 水面金光灿烂、紫气蒸腾。 待回复些许气力,走到陈六幺身边,不敢惊扰,只能细细观察。 沈鲤说过要尽全力保下他。 只是陈六幺如此怪状,简直无从下手。 正着急想法子时,瞧见赵大哥跟一位中年儒士站在轻舟上。 两人那番大战,他自是感受到了。 原先觉得赵大哥再厉害也只是个三品儒家练气士,未曾料到,赵大哥居然晋升二品司命了。 二品司命境的大儒,有改换山河的大神通,至于号称亚圣的一品大儒有何大手段,沈鲤听都没听过,更别提见过。此前问过谢令姜,她只说一句话,一品亚圣是天下读书人的气魄。 儒释道三家,扪心自问,少年郎瞧不起佛家和道家,前者在乎己身是否可以渡河彼岸,后者求的是长生久视,看一眼脚下百姓都算他输。 唯有儒家,不管是居于庙堂,还是疆场拼杀,皆有他们的身影,可谓是出将入相。 那位兵部左侍郎秦振,貌似是武夫的门道,归根结底还是儒家的底子。 赵汝愚指着他,对身旁中年儒士说道:“乔先生请看,他便是沈鲤。” “云想衣裳花想容,好诗啊,少年郎你从哪想到的如此妙句?”乔白素笑问。 即便沈鲤戴着人皮面具,察觉他的气机,乔白素还是看穿他绝非表面的青年,实则是位让人艳羡的少年年纪。 人皮面具等伪装足以骗过世间大多数人,但对于他们这种司命境大佬来说,还是不行的。 沈鲤恭而有礼:“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 第三十六章 夏虫不可语冰 观两人同乘一舟且谈吐随和的样子,适才大战或已握手言和。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乔白素大笑,“好一个口出成章的少年郎。” 赵汝愚亦是微笑,他对沈鲤报以极大期望,就算遭天妒命数将尽,那种期望也一分未少。 乔白素自河中舟抬步走到岸上:“少年郎,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 “有。”沈鲤注视着陈六幺,“先生可有法子救下他?” “此子乃八部天龙的容器,养了十几年的八部天龙已然得到你的封正,这个容器也无足轻重了。 兴许过一段时间,他身体里的生机会渐渐散布周身使他活过来,或许就此散归天地也说不定。” 沈鲤顿了下,再问:“他如此样子,是我封正八部天龙的缘故?” “是也不是。”乔白素绕陈六幺走一圈,看着赵汝愚,对沈鲤解释道:“你小子难不成认为封正这般天地神物轻而易举?且自身毫发无损?你现在仔细感受下自身。” 沈鲤这才留意到自封正后,他的生机一直缓缓流逝,速度不快,若非乔白素提醒,甚至发现不了。 “自古以来,封正山野精怪平平常常,乃至还能从中获得机缘,但是封正天地诞生的神物,无一有好下场。” “先生教我。”沈鲤拜道。 乔白素解释说:“严格说起来,八部天龙不输于你的这具金刚龙象身,某种意义上,犹有过之。你封正八部天龙,是拿自己的天赋体魄,换它们脱离牢笼自由自在,换你当那冥冥中的天地大道,同不同意此般悖逆之举?” “我……”沈鲤吐出一个字,瞬间闭嘴,因为封正的法子,一定来自赵大哥授意。 “倒也不必担心,封正此子身体内的八部天龙,亦是救他。假若不封正,以他从未修行的孱弱身子,肯定会被八个小东西由里及外撕碎成补品。 你要明白一件事,天生的神物,向来狂猛难治,绝非都是你这般的金刚龙象身。 呵。 纵然天生金刚龙象身又如何?还不是有舍有得,遭天妒,命数稀少?” 赵汝愚插话道:“金刚龙象身,力能扛鼎,五脏六腑充斥金刚气,要想以短暂寿数换大境界,接连突破至一品大境完全不是问题。之所以是你封正八部天龙,仍是看重能救陈六幺之人,除你外,谁都不行。” 少年郎明白了。 “赵先生是说,其他人不够资格封正八部天龙?” “二品、一品的大修士怎能没有资格?不过无人那么做罢了。”乔白素嗤笑道,“八部天龙是能养育国运的神物,谁人抵挡的了如此诱惑?” 他指点着赵汝愚:“就算是你这位赵先生,也提前算好了八部天龙的归属,至于陈六幺,辛苦一场,徒做嫁衣而已。” “所有的算计都为了八部天龙,只是陈六幺在开禧城,你赵汝愚近水楼台先得月。” 乔白素自知接下来成看客,干脆一股脑说个痛快。 “纵使如此,你小子也莫埋怨赵汝愚,他不布下这盘棋,他人亦会布局谋算,我敢说,陈六幺的下场甚至满城百姓的下场,还不如赵汝愚推衍的结果呢。” 沈鲤愣愣看向赵汝愚。 此位三十些许便跻身二品贤人的大儒,轻轻说道:“养足八部天龙的精神头,使之威能强盛,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喂上半城皇城百姓。别认为没人敢如此做,据我得到的消息,三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就想利用半城百姓喂养一个功成名就大前程。” 连半城百姓都不在乎的大人物,沈鲤脑子里霎时浮现三人,宰相刘朴、枢密使顾彦、枢密副使孙元季。 乔白素说八部天龙能养国运,献祭半城无辜百姓,换来一个南北一统,怎能不是功成名就的大前程? “好阴狠的心思。”沈鲤闷闷道。 实则,乔白素首次听闻这般说法,他震惊问赵汝愚:“你确定?” “若不确定,沈鲤这臭小子,我可不愿推成一不小心就身死的过河卒。当初做下决定,远在武陵的靖节先生,连写四封信骂我心狠手辣。”赵汝愚淡淡道。 乔白素回想顾彦派人找他时说的那番话,两相印证。顾彦总说赵汝愚狼子野心,要利用八部天龙颠覆南吴朝堂,一旦成功,天下大乱矣。却半点不道出他的谋划…… “哎呀!!是我糊涂!!”他埋怨自己道,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读了万卷书,自西域一路远游中原,居然仍然自以为是。” 赵汝愚笑着开解道:“不必自怨自艾,眼下来看,局面还算不错。” 刚才沈鲤问乔白素,有无解救陈六幺的法子,他说那么多,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他亦无能为力。 “赵大哥,总不能坐视陈六幺陷进这般怪状而无动于衷吧?” 赵汝愚摇摇头:“靠天靠地靠不住,你帮着封正八部天龙,其实已经救过他一次了,而今得看陈六幺是否靠自己挺过来。” 河底龙吼犹如撞击洪钟。 两岸土地大震不已,似乎遇上地龙翻身。 八部天龙如此威势,沈鲤也算明白,为何那么多人言之凿凿说,陈六幺下场注定。 乔白素拘了一手河水,打量氤氲其中不散的金光、紫气,诧异道:“沈小子当真不俗,竟以佛、道两家的法子封正。” “他为了活命翻了许多延寿之法门,佛家有,道家亦有,用两家封正术法,也是在我预料之内。” 沈鲤适时嘲讽道:“赵大哥好算计啊,就是不知您令宋姐姐潜伏醉春楼所为何事?” 赵汝愚反问:“听说过齐剑泉吗?” 齐剑泉? 少年郎自是听过,捉虫司两位指挥佥事之一,此前他且在醉春楼见过齐剑泉一眼,随后便带陈六幺溜走了。 此人是位剑仙,杀力可怖,在星宿教内部谈论里,有人称齐剑泉即使在剑仙满地跑的西蜀,亦也混得开。 宋姐姐潜伏醉春楼,与齐剑泉何干?难不成刺杀他? 开什么玩笑? 再看赵汝愚严肃神色,沈鲤心底一怔,宋姐姐的目标该真不会是齐剑泉吧?!! “宋婉如已刺杀了齐剑泉。” “……” 沈鲤心慌的不行:“宋姐姐没事吧?” “哈,真以为所有剑仙都如你一样为龙象身?!齐剑泉只要露面,宋婉如便能宰他,尤其是与那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卢子安一块!” 少年郎像刚刚乔白素叹服赵汝愚布置那般,“赵大哥真真是没有一个多余棋子,竟能提前料到齐剑泉必去醉春楼。” 赵汝愚不以为意:“剑仙嘛,境界再高有何用?四品武夫近身,照样宰了。” 宋婉如杀齐剑泉,的确近身后,以名刀绝雪了结其性命。 若齐剑泉早心存谨慎,步步为营,说实话,宋婉如定不是他对手,但柴承佑和纳兰睡春皆在现场,算来算去,杀齐剑泉的心是板上钉钉。 话音刚落。 “可笑,老夫倒要好生瞧瞧,谁人说剑仙境界高有何用?” 一剑西来。 剑光璀璨到令大渎河里的金光、紫气成了萤火。 赵汝愚一步上岸,冷冷笑道:“这句话,就是说给你听的。” 乔白素挡在沈鲤和陈六幺身前,儒家气机流转,拦下逸散的剑气。 大剑仙! 凭借剑气,沈鲤非常肯定,来者必是一尊二品大剑仙。 如今江湖上的大剑仙,少之又少。 但每一位论杀力,无人可敌,除非那尊一品大剑仙现世。 和剑仙比杀力,唯有剑仙。 此,是江湖公论。 赵汝愚散开画卷。 万里山河蔚为大观。 这道剑光强度不减,进了画卷甚至更加恐怖。 数不清的高山被夷为平地,算不过来的大江大河,让剑气扫为干燥河床。 花鸟鱼虫在这一剑下,皆成亡魂。 此剑,居然破了赵汝愚的《万里山河图》! 乔白素早先有言,他就是位看客,定不出手。 只是事发突然,为了保护沈鲤和陈六幺,儒家气机裹挟两人,退至河对岸,眼看那尊大剑仙又起一剑,废话不多说,赶紧又退。 新的一剑,终是让来者露出阵容。 赵汝愚的衣袍被剑气划出了道口子。 “小小腐儒,小视我等剑客,自不量力!正如尔等儒家所言,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凡夫不可语道!!” 此剑。 使河水仿佛煮沸。 正走江的八部天龙,转瞬哀声连连。 赵汝愚再摊开一副画卷。 帝王将相随之从画卷里一一走出。 个个宛若真人。 那人看见此举,惊诧一声。 随着剑气临近。 帝王将相冷眼敕令。 …… 乔白素携带两人退到安全位置,“看见了吗?这就是你的赵先生,说心里话,败在他手低,不冤枉。” 沈鲤见识二品修行者的大神通,不说瞠目结舌吧,亦也神往不已:“二品大修士强悍至斯,岂不是一怒可灭城?” “小子,谁敢一怒灭城?几十年前倒是有人做出此等罄竹难书之事,但那人未过几日就迎来了天罚,落了个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的凄惨下场。” “自此,修炼到三品以上的大修士,谁都不敢擅自对凡人动大杀手。” 沈鲤点点头:“天地间竟有如此限制。” ------------ 第三十七章 使人听此凋朱颜 画卷走出的帝王将相各有真言。 言出法随。 不明身份的大剑仙,此剑偃旗息鼓,使江河颠来簸去的剑气威压,犹如一片春风,刮乱赵汝愚鬓发。 而沈鲤也看清究竟是谁出了这一剑。 来者驼背持剑,须发皆白,老态龙钟。 若非亲眼看见先后两剑惊天动地,少年郎绝不相信出自这老人之手。 老者踱步走了几步,啧啧称奇:“儒家的《帝王将相图》,厉害厉害,比方才的《万里江山图》更加难得。老夫和腐儒打过不下六十场,加上你,不过两人精通《帝王将相图》罢了。” 儒家练气士立身根本错综复杂,沈鲤也不清楚《帝王将相图》强在何处。 “乔先生,此神通很厉害嘛?” 乔白素脸上的震惊之色仍未消失:“你的赵先生和我对敌时的《万里山河图》,非放眼天下铁了心囊括寰宇的大儒不能施展,三国分离之前,自有几位堪称国之柱石的大儒修有此大神通。放在眼下,三国庙堂上的大儒不少,说不准亦有人能施展。 而《帝王将相图》不同。 此神通……不仅要学究天人,更要见惯人生百态且真正有本事出将入相的大儒,才可以拿来对敌。” 单单一个学究天人的门槛,便刷掉一大波儒生。 后面,见惯人生百态,有本事出将入相,如此儒生,万中无一。 乔白素越发佩服赵汝愚:“赵先生或许有机会成就儒圣,也就是道家的陆地神仙,佛家口中的在世佛陀。” 沈鲤好生打量熟悉的赵先生,往日只觉他阴谋诡计层出不穷,逼的人不得不顺从的阳谋接二连三,委实料不到,亲切唤作赵大哥的赵汝愚,居然有这种惊人气概、胆魄! 赵汝愚收起画卷。 帝王将相渐次淡如虚影,然后纷纷回头瞥了赵汝愚一眼,杳无踪迹。 老者夸赞道:“收放自如,不过三十些许的年纪,将来天下该是你的牧马草场。” 赵汝愚深深一拜:“晚辈不知老先生到此,多有失礼,还望老先生海涵。” “哈,你们儒生就喜欢拘泥狗屁不通的世俗礼节。”老者指向沈鲤,“小子,老头子问你,剑仙对此,如何行礼?” 乔白素用手肘顶他:“别发呆,大剑仙问你话呢。” 沈鲤连忙回道:“我辈剑客,出剑,便是最大的礼节。” “哈哈哈……孺子可教!老头子再问你,那两剑的剑意比你宰江虎臣时如何?” 沈鲤微惊,未曾料到自己于醉春楼破釜沉舟斩杀江虎臣,竟被老剑仙看在眼里。 “老先生的剑意光明正大,好似山中遇见猛兽,不论是否打的过猛兽,先递出一剑再说,一剑不够,再来一剑,纵然实力不济,死在猛兽口中,也志满意得!所求为何?痛快而已。” 沈鲤凭借对那两剑的印象,小心谨慎回复道。 认真论起来,老剑仙的剑意,决不仅于此,只是他才四品金刚境,品咋这么些,不错了。 老剑仙将剑随手丢回剑鞘,朝赵汝愚摆摆手:“不打了,没意思,西蜀守国有余,却难以出山,八部天龙这般养国运的神物,得到最好,得不到也就算了。” 赵汝愚又深深一拜:“老先生高风亮节,晚辈佩服。” “哎哎哎,老夫只喜欢你们儒生一点,便是拍马屁令人格外舒服。哈哈哈……” 老剑仙走到河畔,落脚于河水,眨眼间,河水宛如献媚小厮主动为其铺成一条坦途。 大摇大摆。 伛偻着背走到沈鲤跟前。 看都不看乔白素一眼。 “小子,溪湖芙蓉剑对剑阁山意义非凡,不能送给你当做佩剑。放心,西蜀剑客不是北隋那群心胸狭隘之徒,同样不是南吴这伙伪君子、假秃驴,溪湖山客死在你的剑下,是她罪有应得的,技不如人,死则死已,怨不了他人。” 沈鲤听老剑仙一席话,心生敬佩,旋即把溪湖芙蓉双手恭敬地递给老者。 老剑仙叹气一声,看着溪湖芙蓉剑身纹路以及镌刻的芙蓉:“上一任溪湖山客于剑阁山有大恩,我曾保证活着一天,便让溪湖山客传承不绝,该重新找位资质不错的苗子,重新传授溪湖山客的本事了。” “老先生,那张琴被……” “琴倒是无妨,有了这柄剑,还能打造千千万万张琴。” “是,老先生费心了。” 老剑仙扭身笑道:“你传道授业的不错,这小子一身杀气,却敦厚朴实。” 赵汝愚笑说:“他原是可造璞玉,晚辈仅仅稍加雕琢而已。” 老剑仙满意点头:“收走你的战利品,不给你小子点甜头,莫说你心生愤懑,老头子也觉得怪丢脸的。” 沈鲤拜道:“晚辈万万不敢心生愤懑。” “别一天到晚拜来拜去的,你是剑客,不是儒生。好比那参天大树,不够强壮时,审时度势能屈能伸极好极秒,但待你枝叶繁茂,须得一剑抚平天下不平事。我辈剑客,千万不可令蝇营狗苟拌住手脚,该出剑时,就出剑!!” “拿着吧,老夫在江湖上有几分薄面,故人看到这柄剑,定会助你一助。” 老剑仙解下佩剑,带走溪湖芙蓉,又将自己佩剑交给沈鲤。 “这般大礼,晚辈绝不敢接受!!” 老剑仙伸手重重拍下他的脑袋,一缕剑气没入身体,骂道:“婆婆妈妈,越看你越不像剑客,瞧你斩江虎臣,不是挺有那回事的吗?” 说罢。 老者脚踏溪湖芙蓉冲宵远走高飞。 乔白素从没有羡慕过一个人,如今有了。 “受着吧,老剑仙自知寿元将尽,干脆传剑于你。将来,别给老剑仙的剑丢脸。” 赵汝愚幽幽叹了口气。 有舍有得。 得了老剑仙的剑,谁知道另有怎样的大因果在前方等待着沈鲤。 剑和剑鞘宛若融为一体。 沈鲤拔剑出鞘。 剑身貌似普普通通,然而不经意散发的剑气,令人如坠冰窟。 收鞘。 剑鞘把剑的锋芒,归藏的干干净净。 好剑,好剑鞘。 乔白素带沈鲤和陈六幺回到对岸。 赵汝愚指着这柄剑问道:“你可知此剑名什么吗?” “不知。” “此剑,天下剑榜排第十,不要小觑它,之所以排第十,是因为此剑只斩杀了两人。 一人是二品武夫,另一人是佛家二品大菩萨。” 乔白素同样不知这剑的底细,问道:“莫非是新剑?” “不错,剑阁山的这位副山长年轻时,每打败一人便收走其兵器,中年回到西蜀进了剑阁山,将收藏的手下败将兵器融为一炉,炼剑十年整,得此剑。甫一问世,恰好剑阁山和南吴一尊二品大菩萨起了冲突,他持剑下山,以此剑斩了大菩萨,用其血来祭剑功成。” “北隋一直想出兵西蜀,而后借西蜀对南吴有居高临下之势,顺江而下,收服天下。两国交战,他再用这剑,万军丛中斩落敌将首级,敌将是位二品武夫。” “一来二去,这柄新铸造的剑,威名远扬,列为天下剑榜第十!” 沈鲤有些着急的问道:“赵大哥,此剑究竟叫什么?” “凋朱颜。” “凋朱颜?”沈鲤不禁轻声念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顿时。 乔白素与赵汝愚齐齐怔在当场。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好诗!! 好一个使人听此凋朱颜。 那位老剑仙为此剑赋名时,有没有这般放眼天地的大心怀,两人不清楚。沈鲤忽然吟诵的一句诗,的的确确拥有放眼天地而感叹蜀道难的大气魄、大眼亮、大胸怀! 乔白素拍手道:“好一个七步成诗的少年诗仙,单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一句,足抵老先生赠剑之恩。” “胡诌的,胡诌的。”沈鲤打哈哈道。 “这臭小子,随意胡诌一句,便远超你我苦思冥想才写下的诗句,要是认认真真写一首,岂不是又是一首《清平调》?” 沈鲤暗道,你继续阴阳怪气,小爷将肚子里的存货全部兜出来,惊破你的道心! “是啦,赵大哥,老先生那缕剑气又是何物?” 老剑仙临走时拍在他脑袋一缕剑气,一进了体内,走遍奇经八脉就不见了。 赵汝愚摇摇头:“老剑仙手段通天,我也不知。” 乔白素突然说道:“游历西蜀时,听闻那边的剑客说,剑阁山有一门独一无二的术法,前辈高人可以一缕剑气帮助晚辈养剑意。” 剑意,玄之又玄,沈鲤斩江虎臣那一剑,养了许久。 少年郎马上细细感悟。 果然。 那惊才绝艳的剑意正在凋朱颜剑身,缓缓复苏。 辅以藏剑术,不日又能再斩一剑。 美中不足之处,则是凋朱颜乃神兵利器,藏剑术藏不了,只能像老剑仙悬挂腰间,时刻告诉他人,小爷不是武夫,小爷就是一名剑客。 “赵大哥,是不是老先生早就关注我了?” 赵汝愚看向下游。 纳兰睡春和秦振已经联手,即便如此,赵之卿一样游刃有余。 “废话,你斩的那一剑,瞎子都能看见。何况剑阁山的副山长了。” 沈鲤佩服道:“剑阁山的一位副山长都是二品大剑仙,有机会定然前往西蜀,和那里的剑客们切磋切磋。” 乔白素道:“剑阁山只有两位大剑仙,山长一位,剩下那位就是赠予你凋朱颜的老先生了。倒是西蜀剑客,个顶个的不俗,与他们切磋,一定获益良多。” 只有两位大剑仙?沈鲤腹诽,天下江湖,才仅有一尊一品大剑仙呐,剑阁山坐镇两位二品大剑仙,已然极厉害。 没了老剑仙搅局。 河底的龙吼,出现在大渎下游。 城墙站满了人。 更有人出城,跃跃欲试。 ------------ 第三十八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 赵汝愚看都懒得看捉虫司指挥使赵之卿一眼。 不止有秦振和纳兰睡春与其交手,李业那厮明明是个武夫,却瞻前顾后,事到临头,仍畏畏缩缩不敢现身。 乔白素问沈鲤:“且还有一战的气力?” 沈鲤活动活动手腕:“新得名剑,不试试剑锋,着实难受。” 乔白素看向赵汝愚。 出城的江湖人士显然各有来头,不关注赵之卿的战团,目标直指八部天龙。 有了封正后的八部天龙,走江进程格外顺利。 即便剑阁山副山长插手少许,也半点未曾打断它们走江。 赵汝愚扫了眼依旧生死不明的陈六幺,呢喃道:“如此结果也算是不差了。” “臭小子?!” 沈鲤啊了一声。 “我再与你说一件事。” “赵大哥但说无妨。” “不瞒你了,当下可救陈六幺之人唯你一人,尽管你以天生金刚龙象身封正了八部天龙,但还有些许气运滞留陈六幺体内,你大可尝试吸收掉余下气运。 于你而言,是桩机缘。 对陈六幺来说,彻底没了供养多年的八部天龙,方能算作置之死地而后生。 江湖人厌恶为他人做嫁衣,陈六幺也不是半点好处没有的,他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真正意义的长命百岁。 柳家老佛爷和他赵汝愚歃血为盟,求的不过是长命百岁。 “赵大哥,我带走八部天龙留在他体内的气运,陈六幺当真无事吗?” 赵汝愚认真注视着沈鲤:“除此之外,你还能相信别人吗?” 乔白素在旁帮腔道:“你小子是天生的金刚龙象,陈六幺供养八部天龙,说来说去,你们殊途同归,都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差别仅仅是你小子比陈六幺运气好太多了。既然是一类人,吸收掉八部天龙的气运,反倒比其他人轻松容易。” 天生金刚龙象身,沈鲤后来才知道,要是幼年时,让懂行的人抓住吃掉,是可以继承金刚龙象身一部分威能的。 所以,乔白素才会说,他跟陈六幺最大的不同,是他的运气好。 赵汝愚怒道:“还不快做?” 看了眼一反常态大怒的赵大哥,沈鲤盘坐于陈六幺对面,试着以气机将他身体里的龙气吸走。 彼时在醉春楼,两人素未谋面便觉得亲切,沈鲤真开始吸收龙气,盘踞陈六幺五脏六腑、奇经八脉、穴窍关节内的龙气,迅速流向沈鲤。 龙气从少年郎的口鼻进入体内。 霎时间,肉体散发无法言喻的清香,好像下一刻便剑破虚空、羽化飞升一般。 龙气极其不认生,快速被沈鲤消化。 他接连大战积攒于身体中的大大小小伤势,奇迹般眨眼间恢复如初,就算本就稀少的命数,无形里也让龙气提升五月光阴。 沈鲤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如此状态的他,堪称处于全盛时期。 赵汝愚见他起身,伸手指向策马的一众人等:“他们想浑水摸鱼,呵呵,到了如此时候,哪还有浑水摸鱼的机会?你去帮我宰了他们,一个不留?” 沈鲤刚要言语,让赵汝愚强硬打断。 “我清楚你想说什么,放心吧,绝非滥杀无辜,现今还对八部天龙觊觎之人,没一个好货色,皆为手上不知染多少鲜血的亡命之徒。” 有了赵大哥肯定,少年郎悬挂长剑凋朱颜,一步跨出数丈,复又跨一步,犹如上古凶兽肆意奔驰。 乔白素负手而立,说了当看客,就将看客当到底。 “乔先生认为,三位宰执会不会咽下这口气?” 乔白素回应:“只看你愿意割舍多少利益。” “南吴党争你死我活,我投资贾秋壑,哪还有利益割舍的掉?”赵汝愚无奈道。 “那便是了。”乔白素想了下,“斩草除根,古之道理。非要分出个生死,赵先生为何到了关键时候还在不决?” “唉。”赵汝愚重重叹口气,“唯有大开杀戒了。” 摆在棋盘上的重要棋子,已让他一一拔除,如今之刻,只担忧有人输不起把棋盘掀了。 “赵先生不担心那小子掀棋盘?” “呵呵,我早就看出来他想掀棋盘了,这才给了几个选择。” 不理保护柳太渊的那两个老者,自顾自带着陈六幺突围,是一个选择。 不为八部天龙封正是一个选择。 不接受剑阁山副山长赠剑是一个选择。 不吸收陈六幺身体中残余龙气亦是选择。 不听他的命令斩杀出城抢夺八部天龙的人,同样是选择。 几个选择,赵汝愚大大方方令沈鲤挑选,沈鲤审时度势,全部选了赵汝愚希望他那样做的选择。 “你啊,心肠冷硬,不知目的究竟是何。”乔白素神神叨叨,“难道你要鸠占鹊巢,霸占南吴江山?” “即便我的目的真是如此,乔先生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信口胡说,南吴根基早已与四百八十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赵先生想霸占南吴,首先拔掉茫茫佛寺、海量佛家高手。” 赵汝愚笑了笑。 “你的目的绝不是此,但得了天龙,又去哪里找承载龙气的国度?”乔白素顿时吃惊询问,“莫不会是草原那座汗帐吧?” 中原三国鼎立,更北方的草原趁机崛起。 汗帐一立,无数草原健儿弯刀跃马想入侵中原大地博取难以计数的财富。 “北方篡位称帝的妇人,目光长远,她不看南吴,而是望草原。”赵汝愚淡淡道,“纵使将龙气交给草原,他们这群蛮夷也成不了气候。” “不好说……难说,草原崛起的势力,向来难对付,中原古史有半部是与草原大战。”乔白素摇头道。 赵汝愚仍不在意:“就算北隋朝廷,同样不如我了解北隋精兵。” “……” “赵先生志在天下,不是我所能企及的。”他感慨道。 亲眼见证赵汝愚施展《万里江山图》和《帝王将相图》,已然稍稍了解此人的大志向了。 “可惜我只在意小民。”乔白素补了一句,“此,是我大道根本。” 大道难易。 就算乔白素将来帮忙,也是赵汝愚真改变天下走势后…… “不提此事,且看沈鲤纵剑破敌。” 凋朱颜这柄神兵利器,并无任何迟滞之感,握着剑柄的手,感受到的全是熟悉。 似乎,少年郎与凋朱颜已相伴过一甲子。 沈鲤心底知晓,老剑仙赠剑,顺势把最难过的一关为其化解了。 从今以后,他就是凋朱颜的剑主。 剑出半鞘。 策马疾驰的诸人,冷不丁的打起寒颤。 这般惊人的剑气杀力,实在难见。 又看戴着人皮面具的少年郎终于将长剑悉数拔出。 紧接着便是横扫千军的一剑。 招式干脆利落,半点不拖泥带水。 剑气宛若冰霜,露头露脑的青草野花,尽数蒙上一层寒露。 天下剑仙,有人的剑出剑即是四季流转,有人追求潇洒风流,一剑不来个蔚为大观的气象万千誓不罢休,更有人剑狠心柔,似乎慈父一般出剑不为杀人,而是教训一番。 沈鲤的剑,不走他途。 与多数剑客追求一致…… 即是剑修,怎能不一剑霜寒十四州?怎能不一剑可挡百万师? 求的就是一个歇斯底里的杀力!!! 那些人纷纷应对。 可惜,凋朱颜加持下的剑气,还不是他们这等不跻身四品的江湖人,可以阻拦的。 真真是摧枯拉朽。 稀里哗啦将出城这部分人杀的七七八八。 另有少许,残肢断臂,哀嚎连连,掉落马下,使尽吃奶的力气想离沈鲤远点。 哪有此般轻松? 赵大哥说,这群人血债累累,让他们血债血偿就是了。 儒家圣人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再来一剑! 酣畅淋漓。 少年郎不再看仿佛修罗场的尸首,抓过一匹长嘶的快马,接着众人的路径,赶往大渎下游。 他的两剑,被城墙站立的贾秋壑和孙元季尽收眼底。 “贾相公,你就不担心至尊猜忌吗?眼下至尊已然明白赵汝愚的所作所为,劝你迷途知返,千万不要一条路走到黑,那时,莫说我保不住你,刘相公、顾相公同样护不下你!!!” 孙元季近乎卑微的出声。 贾秋壑笑吟吟问道:“老佛爷估摸着进宫了。” “柳太渊再资历深厚,他也是先皇的宰执,不是当今至尊的相公!!”孙元季大声提醒道。 到了这个地步,维不维持体面不重要,令处于下风的党争暂时止息才是正经事。 “贾相公,请在听我一言,我真不要八部天龙了,它们全部归你们,只求贾相公不要赶尽杀绝!朝中大员眼下人心惶惶,一旦闹出纰漏,这座大吴江山可就不止晃三晃了!!!” 孙元季挡住贾秋壑的视线,使他只看自己一人。 贾秋壑心平气和,欣赏老对手面红耳赤,如此不体面,他尚是头一次看到。 “有趣,有趣,哈哈哈……”他哈哈大笑。 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贾相公,老夫警告你,逼我等鱼死网破,你和赵汝愚、柳太渊真不一定稳操胜券!!!” “孙相公,谁告诉你,我等没有后手?大可鱼死网破试试……” 稍顿。 “看老子不把你全家赶尽杀绝!!!” ------------ 第三十九章 收官 贾秋壑似乎一头饥饿难耐的狼王,恶狠狠说道:“孙元季,都到这一步了,老子没那么多耐心陪你们慢慢戏耍,八部天龙老子要,庙堂一家独大的局面老子也要!” 枢密副使孙元季对贾秋壑的威胁嗤之以鼻,杀他全家这种话听听就好了,自南吴开国以来,还没有宰执能落到那般凄惨下场。 此前,贾秋壑摇摆不定,纵使带走了秦振,明着要死保,孙元季等人仍然认为贾秋壑和赵汝愚之间存在龌龊,绝不可能亲密无间。 但越接近关键时刻,贾秋壑放出的态度越为旗帜鲜明,他跟赵汝愚就是一伙儿,故意表现两人不和,全是迷惑政敌。 怎么办? 没办法。 赌错了就认。 这不,孙元季拉下老脸亲自讲和来了。 叹口气。 他道:“贾相公啊,刘相公托我带句话,你想坐都省首相的位置,他会痛痛快快给你,只让你别将朝廷上的刘党要员驱赶干净。顾相公一样说,你当宰相,他一定不拖你后腿,凡事商量着来。相忍为国,相忍为国啊!” 贾秋壑摇头,挪去一步,视线继续落在沈鲤身上,剑阁山副山长赠剑予他,不追究少年郎杀了剑阁山的人,这般愿赌服输的品格,比孙元季好上无数倍。 刚要说话,有下人急匆匆递给他一张纸条。 卷开。 纸条只写了一行字。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大方的将纸条传给孙元季。 孙元季眯眼品咋,不得不说,此句,把天地当做配角,委实心胸广阔雄壮。 稍后。 孙元季恍然大悟。 剑阁山副山长的剑,就叫做凋朱颜。 “是他杀了彭洞之,也是他杀了江虎臣?不仅于此,同样是他杀了王纯甫、庞虎、左蒲?!” 诗词无双。 这般作诗风格,唯有醉春楼七步成诗的少年郎。 想通一切的孙元季情不自禁苦笑摇头:“天生金刚龙象身,赵汝愚非要此人封正八部天龙,无疑是一步妙棋。我等输得不冤,不冤枉啊。” 王纯甫提前去往卧霞寺,是一招险棋,并非王纯甫不能死,而是左蒲和庞虎不能死。 布局此计策时,最好结果就是王纯甫成功到了卧霞寺,余下的落子,将会极其顺利,朝堂上的局势对他孙元季的孙党,一片大好。 可以接受的结果则为礼部侍郎王纯甫死,庞虎与左蒲活下来回开禧城,参与争夺八部天龙,期间还能巧妙的把王纯甫死因推到贾秋壑等人身上。 最最不能接受的,便是王纯甫、庞虎、左蒲全死,这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赔了夫人又折兵。 甚至暗中联络的魏节,竟然也死在城外。 本来魏节作为一枚收官时再落的棋子,非常重要。他一死,麻烦了,收官之战,得找其他人。 孙元季传统枢密使顾彦,费了大功夫,找到了两人。北隋铜雀台在开禧城附近的大掌柜江虎臣、二掌柜。 又谁会料到,江虎臣死在沈鲤剑下,二掌柜带着手下人马坐船顺江而下,被沈鲤跟陈六幺撞见,他按捺不住觉得可以剑走偏锋先抢走陈六幺,反而中了星宿教埋伏,一命呜呼。 总结下来,点背到了极点。 作为落子棋盘的赌徒,输的已经衣不遮体了。 何况,贾秋壑一方的朝廷官员掌握他勾连铜雀台的证据。 这是最要命的。 “孙相公,不想干的事少打听,只是新得一句妙诗,忍不住和你分享罢了。” “确实好诗。” 贾秋壑注视沈鲤策马即将赶赴到下游,“你们还有一招定生死的棋,迟迟未出。” “不错,贾相公同意我等的条件,这招棋就不出了。” “赵汝愚曾和我说过一句残诗,说是同样来自那少年。” “贾相公愿意共享?” “当然,此残诗只剩一句……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尽管孙元季不知此残诗所指的霸王是谁,毕竟史上有霸王之名的猛人,有两人,其中一人还是以武夫之姿跻身陆地神仙,最终武破虚空长笑而入仙门的武仙,但他听明白贾秋壑的意思,眼看他们山穷水尽,如何不赶尽杀绝一扫朝中势力?! “好,我清楚贾相公的宏大志向了,希望到那时,贾相公不要落了个权相名声。” 南吴百年,曾有两位权相,一人发配厉瘴之地,一人跳大渎而死。 于优待士大夫的南吴,落到此般境地,足见有多少人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贾秋壑冷笑道:“天下三分百年,该出一位志统破碎山河的豪杰了。” “好好好。”孙元季拍手笑道,“将来我等伏于田野,庆贺贾相公一统河山之无上大功!” 既然贾秋壑油盐不进,那还等什么? 鱼死网破!! 愤愤拂袖而去,下城墙,命等待的扈从,告知其他两位相公,说是贾秋壑仿佛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毫无尊敬同僚之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眼见党争进入你死我活的白热化,扈从们,撸起袖子,打算拼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环视追随他的扈从,孙元季一扫胸腔郁闷,狂笑道:“贾秋壑笑我等黔驴技穷,我笑贾秋壑骄兵必败!” “请相公回府坐等大胜。” “相公,虽说我们追随你的目的各不相同,但我们皆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费了那般多功夫的大事,落个功败垂成的下场,岂不使得江湖好友嗤笑我等无用?” “小心送相公回府,我等前去领教领教那四品剑仙的剑锋……” 孙元季施施然,再看不见面目上的失望,坐回马车车厢,只手拂开窗帘,说道:“哀兵必胜!我在府中静等各位壮士的好消息,且去痛快厮杀一场,在下为诸君备好庆功宴!” 九人不约而同齐齐抱拳,“南吴需要您这位力挽狂澜的好相公,千万保重。” 翻身骑上快马。 出城门。 孙元季坐在车厢,他身子颠簸的轻轻摇晃,良久,讥讽:“一群沽名钓誉的废物,早知如此,老子去求赵汝愚网开一面好了。” 九人无一个四品以上的高手。 争抢八部天龙便是一个死。 料他们不会羊入虎口,该是甫一出城,就四散而去。 果不其然。 明明撂下狠话的九人,出了城门,立即奔向不同的官道,无一人往大渎下游走江化龙之地去。 犹如一杆大旗钉在城头上的贾秋壑,哂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们求到我府上,不必见,便知晓尔等是怎样下贱人物。” 九人自有醉春楼给孙元季通风报信的紫霄宗谭峥。 贾秋壑转身,看向一位守兵打扮的人,问道:“服不服?” “没有星宿教的金刚龙象身,你们成不了。” “不错,事实是,星宿教就有这尊金刚龙象。” “贾秋壑,你真要坐宰相位子,不怕赵汝愚连你都算计进去,到头来当了赵汝愚的走狗?!” “刘相公啊,为何事到如今你仍旧看不明白。” “啊?”撕下人皮面具,小兵露出一副苍老面孔,老者和蔼可亲,一派田舍老翁模样,朝中如此长相的,只有一人,都省首相刘朴。 “暂且不说此事,你可知赵汝愚为何拿捏的在下死死的?” “不知。此事我派人多方打听,迟迟未曾得到一个结论。”刘朴唉声叹气。 贾秋壑失笑:“赵汝愚不仅为在下描绘一副壮志长卷,还亲手交给在下一个选择,一个在下千不愿照样需要做下的选择。” “何事?”刘朴好奇心起,浑浊双目稍稍明亮些。 贾秋壑道:“赵汝愚说,他有救我小女儿的办法。” “……” 贾秋壑的小女儿贾嘉命不久矣,据刘朴得到的消息,最多有半个月可活。 究竟世上有哪般仙迹,方能救下她? 刘朴听贾秋壑继续说道:“八部天龙,我等得到八部天龙后,赵汝愚会以秘法把一部天龙送进贾嘉体内,以龙气延续她的命。” “赵汝愚胆子真大,他不怕反而害了贾嘉?”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突然得到一部天龙,那么充沛的龙气,如何承受的了? “赵汝愚还说了,缓解的办法也有,我把贾嘉嫁给他,令两人有情人终成眷属,他日日夜夜为贾嘉压制龙气便行了。” “你答应了?” 贾秋壑反问:“在下做梦都想救她,找了那么多的办法,一个也无用,既然赵汝愚有这般妥善的法子,在下怎能不试一试?” “唉,原来真正关键的地方在这儿,是老夫愚笨,为官几十年,无穷阴谋诡计都经历过了,最简单基本的人心却露了。” 贾秋壑说道:“你们太高傲了。” “是啊,庙堂衮衮诸公,哪个如你贾秋壑一般,愿意放低身段,倾听市井小民的怨言?!” 刘朴摇头晃脑:“输得不冤,老夫心服口服,只是想求你一件事!” “说来。” “你们如果真成了,能不能放过老夫家人?老夫可学前人,跳进大渎帮你们收官定局。” 贾秋壑颔首:“求之不得,多谢老相公了。” “话说早了,我还有一个后招未曾现世。” ------------ 第四十章 鱼死网破 刘宰相所说的后招是一位三品朝露境罗汉。 至于孙元季谓之的鱼死网破,则是两个朝露境罗汉联袂而来。 贾秋壑站在城墙,纵观整个战场,不由自己提起一口气。 李业刚下定决心拼死一搏踩着赵之卿上位,两个三品罗汉参与战场,突遭变故,局势一下子落了下风。 当然还有其余高手,四面八方围过来,这些人具备星宿教杀手拦下来,场面血腥无比,乱战在一起,悉数都是杀招,半点不花里胡哨。 “赵先生,你是帮陈六幺,还是快速拿下赵之卿?” 赵汝愚用行动回答乔白素,他飞驰往下游。 对于陈六幺,已经仁至义尽,本就是死局,求得一线生机,算是法外开恩,若最终仍然还需一死,赵汝愚也没办法了。 乔白素后撤十丈,静观其变。 剩余那尊赶来的三品罗汉,目的直指陈六幺。 此人活着是个祸害,死了最好。 况且,乔白素表明是局外人,赵汝愚赶赴下游战场,不让赵之卿翻出天,眼下杀陈六幺无异于随手宰只鸡,宰完后,再帮赵之卿赢下大战,同样用不了多长时间。 只是这位法号唤作惠云的大罗汉,刚奔赴陈六幺身旁,瞥了乔白素一眼,手起就要砸碎陈六幺脑袋。 一道使他头皮发麻的剑意,伴随凌厉至极的剑气,顿时斩到他胸膛,劈的这尊大罗汉倒飞进江。 沈鲤策马飞奔,手里的凋朱颜绽放光亮,少年郎在这般神兵利器衬托下,恍如天上剑仙谪尘。 罗汉浑身湿透,钻出水面,拍去一掌。 不是面向沈鲤,仍然是近在咫尺的陈六幺。 又来一剑。 领教过那剑气杀力怎样威猛了,和尚拳法挥动,大大跨一步,砸向剑气。 他是三品朝露境罗汉之身,爆发十成力量如何不能抵挡的了四品剑客的一剑? 真要是挡不下,也别在外丢人现眼了,赶紧回寺庙跪在佛像下念阿弥陀佛吧。 现实情况狠狠打了这老僧一巴掌。 他的一拳,就不是此剑敌手。 剑气入骨三寸,疼的老僧脸上横肉晃动,磅礴似山的力道又推着他掉进水里。 沈鲤于马背站起身,斩烂老僧用佛家真气凝成的大掌,救下依然混沌不明的陈六幺。 险之又险,他晚来半会,这醉春楼小厮就让这一巴掌拍作肉泥了。 “星宿教的金刚龙象身?”老僧跨越出江,立在河对岸,双手合十念诵佛号。 沈鲤紧握凋朱颜:“正是小爷。” “不愧是天生的金刚龙象身,走剑道一途,远超四品剑客多矣,难怪能杀江虎臣。” “你比江虎臣如何?”沈鲤反问。 老僧打算趁此时机杀了这金刚龙象,笑道:“江虎臣自是铜雀台数得着的高手,然而老僧的实力也不虚他多少。我知你是位少年郎,完全可以试试,江虎臣难对付或是我难对付!!” “佛家高僧向来慈悲为怀,你这老秃驴上来就杀无辜之人,瞧你是佛法走入歧途,一辈子证不了无上果位。” 老僧双脚踏水,“阿弥陀佛,肉身苦渡红尘,原就是一步错,千错万错,既然选择武僧一道,无上果位早与老僧无缘,只愿此生多为佛家立下些汗马功劳。” “好一个不惧因果!” 之前吸纳陈六幺体内残存八部天龙的龙气,沈鲤一扫颓势,气机推上高峰,手里的凋朱颜,愈发趁手。 旋即寻思道,副山长赠剑之恩,早晚须报,不然他沈鲤岂不成吃霸王餐的无赖啦? “且试小爷这一剑。” 气机流转。 凋朱颜剑刃陡然耀眼如大日,辉煌夺目,其中蕴含的杀力,堪称无尽无休。 一剑斩去。 老僧肉身镀上一层金色,仿佛覆盖了金粉。 佛家金刚身的手段,享誉江湖,但有佛家罗汉成如此模样,便意味着一头王八缩进龟壳,耐打的很。 河水两分。 这条名为大渎的河,霎时间波涛汹涌。 乔白素远远看着沈鲤这一剑,赞叹不已。 现今江湖,习剑之人好似过江之鲫,一些人稍有所成,便开始讲究一个潇洒风流,再求一个杀力,仿佛剑客不风流,妄为剑客一般。 沈鲤这小子走剑道,按部就班,不寻求那些花架子,修的就是剑客广为人知的杀力,杀力够了,潇洒风流不必苦寻,且看此剑,河水翻滚如云舒霞卷,不潇洒?不风流?! 乔白素当然也清楚,近些年那几个资质出众、声名远播的剑客,得益于长辈教导,一步一个脚印,同样求杀力后求风流。 如此,方为剑道正途。 佛家金刚防御无双,剑客杀力第一。 矛和盾刚接触,高下立分。 纵然老僧是三品朝露境,在凋朱颜斩出的这一剑中,遮掩周身的金粉烁烁而下。 沈鲤瞅准时机,欺身一剑。 剑尖刺进老僧胸膛。 老僧顾不上吃惊,抬起一拳将沈鲤捶地倒飞。 一声巨响。 尘土飞扬。 少年郎拍拍衣服,没事人站起。 老僧反而面色潮红,显然憋了一口淤血。剑气刺进体内,像是吞了银针,五脏六腑刹那受伤。 “好锋利的剑气,好一柄神兵利器,好一个翩翩少年郎。”老僧跨上岸,由衷感叹。 “这柄剑叫做凋朱颜。”沈鲤持剑踱步,缓缓调整紊乱的气机,“现在以及将来,它会饮许多高手热血。” “哈哈……且让老僧再慢慢品味。” 陈六幺距他不远,老僧身子一斜,屈腿,伸张,甩腿朝陈六幺脖颈。 “卑鄙!”少年郎递出一剑,鄙夷道。 堂堂佛家三品朝露境罗汉,竟犹如小人一样偷袭,传出去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吗? 不过,早有所料,这一剑算作给老僧一个“尊敬”的见面礼。 剑气凝似丝线。 肉眼极难察觉。 等老僧反应过来,丝线贯穿他的大腿。 明明极小的伤口,忽地爆开,老僧站立不稳,刚要伸手撑地面,便见沈鲤神出鬼没斩向他的胳臂。 换成原来那柄长剑,想斩断朝露境罗汉的手臂,简直痴人说梦。 凋朱颜就不一样了。 即便在四品沈鲤手中,杀力也高过苍天。 凋朱颜一闪即过,毫不凝滞。 老僧厉嚎。 沈鲤左拳砸断他的鼻梁,无穷大力下,老僧被一拳捶过大渎掉落对岸,快速翻滚,砸断了十几棵栽种数十年老树,才缓住身形。 脖子似乎断了般,撇向一边,右臂让凋朱颜斩掉,鲜血仿佛泉水,大腿更是鲜血淋漓,暂时不提老僧体内佛家气机乱的仿佛狂风刮过,可怕的是生机一落千丈。 已有性命之忧。 ------------ 第四十一章 八部天龙问世 手腕微抖,凋朱颜不愧是天下剑榜上的神兵利器,剑刃上泛着淡金颜色的鲜血,顷刻似飞剑,击中摇摇晃晃想起身的老僧。 沈鲤笑问:“可犹有余力?” “剑阁山那柄凋朱颜?” “好眼力。” “江湖名剑中,凋朱颜名不见经传,老僧我却知晓,此剑之锋锐,纵然我佛家无双金刚身,也很难全然防住,由你掌握凋朱颜,南吴武僧要倒霉了。” 老僧自是与剑客交手过,气象万千的剑客有之,只认杀力的剑客有之,但唯独没有像沈鲤这般,一剑斩来,杀力第一,不必刻意追求气象,便已经熠熠生辉。 沈鲤乍然得此名剑,难掩开心,“若提早有此剑,醉春楼杀江虎臣,岂能那般费劲。” 这句话稍显狂妄了,纯粹武夫与佛家罗汉两码事。 老僧换成三品武夫,沈鲤说不得需要暂时避其锋芒,再徐徐图之。 仗着天生金刚龙象身,他完全可以凭四品之境,搏杀三品朝露。 眼看老僧长长呼吸一口,尝试数次方才直起身。 乔白素严肃警告:“小子,当心了。朝露境有无穷奥妙,何况老秃驴出身佛家大寺,谁知有什么压箱底的神通。” 话音刚落,沈鲤突然感到心脏一停。 那老僧挥舞独臂,眨眼近前,一拳捶在少年郎额头。 立即好像无根浮萍倒飞而去。 势大力沉的一拳,看的乔白素眼皮直跳,这可是三品佛家罗汉绝境里挥出的一拳!! 置之死地而后生,对谁都一样。 老僧生机一降再降,为求活命,自当想方设法的将沈鲤弄死,吞了他的一身机缘。 点出少年郎为天生金刚龙象,定也知晓,这具体魄的玄妙。 沈鲤脖子后仰,佛家气机冲击要害,控制不住倒飞之前,顺势一剑刺进老僧胸门大开的心脏。 凋朱颜之锋锐,在此剑,展现的淋漓尽致。 也算老僧刚刚受重创,佛家金刚身外漏的破绽数不胜数,似切豆腐般毫无凝滞的贯穿心脏。 沈鲤摔落,激起的尘土仿佛沙暴将其遮盖,霎时脑海一片空白,双耳嗡嗡听不见其他声音。 体表被老僧打出裂痕,宛若即将破碎的精美瓷器。 幸好他为金刚龙象身,天生不凡,其他同等境界高手,经受老僧这一拳,非得四分五裂不可。 十几个呼吸过去了。 沈鲤才晃着脑袋起身。 这拳太快了,快到他只做出了一个反应,尤其心脏那一停更是要命。 “乔先生,这是佛家神通?” 乔白素见少年郎无事,长呼一口气,放下心:“佛家武僧的他心通,老秃驴参悟他心通不久,只能做到此等程度,假若来个深谙他心通的老僧,这一下,你小子必死无疑。” 沈鲤感叹道:“好神通,大战之中,令敌手出现破绽,简直是轻轻松松便能取胜。” “没那么简单,参悟佛家六神通,三品朝露境是始点,同样因人而异,有人进了门就一辈子止步不前了,有人甫一参悟便突飞猛进,佛家更有天生异象之辈,六神通之一伴随其诞生,谓之佛陀转世。” 沈鲤听乔先生解释后,说道:“晚辈翻阅过佛家六神通的典籍,他心通可以如实了解他人心中想法,为什么还让我心脏骤停失神?” “佛家六神通有种种妙用,具体效果,我也不清楚。”乔白素摇头回道。 至于老僧。 令凋朱颜刺穿心脏,他就像个雕塑,纹丝不动立在原地。 沈鲤肯定的是,老僧绝对死了,生机半点察觉不到。 走到跟前,拔出凋朱颜,老僧方才倒地。 “乔先生,从此以后,晚辈便与南吴佛教结下难以化解的梁子了。” “哈哈……”乔白素哈哈大笑,“你小子作为剑客,还怕仇家寻仇?” “不怕乔先生耻笑,晚辈怕的是佛家老王八,天知晓南吴四百八十寺里有多少大菩萨。” 或许其他人了解较少,但向来坚持阅读星宿教内典籍的沈鲤却明白,论起天下一品高手,没一个能比的上佛家的。 有南吴定佛教为国教的缘故,也有天下崇佛之人多如繁星,一两百年下来,惊才绝艳之辈层出不穷,稍有大菩萨坐化,马上就会有新的大菩萨顶上。 比如当下,开禧城的这尊一品大菩萨,被星宿教主拖住,城外争夺八部天龙,仍然有三位朝露境罗汉赶来,就这还是不提城内让柴承佑、纳兰睡春合力斩杀的秃驴呢。 乔白素点点头:“说的有道理,却也不需惧怕,佛家四品、三品的罗汉时常混迹江湖,然而二品、一品须敬佛礼禅,极少现世。” “为何?” “一来有自身原因,二来佛家规矩森严。行了,此事将来你游历江湖自会知晓,那边大战也快结束了,等着赵先生接下来的吩咐吧。” 赵汝愚一身儒家神通何其恐怖,亲自入场开战,孙元季等人纵然想鱼死网破,这张渔网亦也如同钢铁,挣脱不得。 沈鲤守在陈六幺身旁,检查他的确无事,未曾受伤,听见马蹄声,转头望去。 一人策马而来。 那人不是他人,正是工部员外郎陆修。 陆修看着严阵以待的沈鲤,笑道:“自己人。” 少年郎想了想,问道:“角木蛟?” “心月狐常说你机敏聪慧,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名实相副。”陆修翻身下马,拍手大笑。 “宋姐姐和柴大哥没事吧?” “两人任务完成,已经离开了。” “鱼白娘呢?”沈鲤再问。 “我将她安排去逢州了,我在那里有座别院。” 沈鲤如梦初醒,“工部员外郎陆修,陆大哥,原来你竟是角木蛟!” “啊?你怎知我是陆修?” 少年郎说道:“整座开禧城都知道醉春楼是棋眼,陆大哥却在醉春楼只顾寻欢作乐,现在看来,陆大哥便是宋姐姐的副手,保证陈六幺不会被狗急跳墙之人掳走。” 陆修摇头苦笑:“说的正是,可惜狗急跳墙的人为江虎臣,心月狐即使有名刀绝雪,我们两人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万幸你小子的剑不似人间剑,把江虎臣打了个落花流水。” “以后陆大哥得请我喝酒吃肉。”沈鲤玩笑道。 “好!请一位少年剑仙喝酒吃肉,人生一大快事!” 两人说着话,星宿教众人也把那群不知来路的高手杀完了,他们远离下游战场,朝沈鲤这儿行来。 其中有一些熟面孔,少年郎挥动手臂热切打招呼。 陆修不等说出鱼白娘交代的言语,地面忽然巨震,河水爆发的金光、紫气氤氲飞腾。 八道响彻云霄的龙吼,震耳欲聋。 ------------ 第四十二章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 算计来、算计去,八部天龙终是问世了。 少年郎放眼望去,八龙的体魄皆是气运凝聚,这便是所谓龙气了。 此前他吸收八部天龙残留陈六幺体内的龙气,加上金口玉言封正了它们,八部天龙走江功成,冥冥中亦有感触。 沈鲤呢喃自语:“难怪你争我夺,这般宛如汪洋大海的龙气,谁得到了,称王称帝不在话下,最不济也能割据一方做个诸侯自得其乐。” 星宿教主和坐镇开禧城的大菩萨,由远及近,两人犹似赛跑,目标全是成熟的八部天龙。 可惜沈鲤还未看清他们身影,就见厮杀一起,天象为之变化,一会儿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一会儿秋风凄凄,梧桐落尽、一会儿雪飘纷纷,银装素裹…… 星宿教主哈哈大笑:“老秃驴,跟老子去别地打架,莫打扰了他人。” “赵汝愚!敢染指八部天龙,老僧必令尔等身败名裂。” 大菩萨话音刚落。 捉虫司指挥使赵之卿也生机烬灭,李业脚踩其头颅,朝老僧狞笑不已。 两个赶来支援的朝露境罗汉,一人四肢都被斩断,一个身受重伤忙不迭的逃命。 秦振撑着长枪,单膝跪地,闭上双眼,心里默默复盘这场大战,对他将来修行有大用。 纳兰睡春凶相滔天,手背拭去嘴角鲜血,向大菩萨呸了口血唾沫,满不在乎撂下的狠话。 赵汝愚收起《万里山河图》神通,朝八部天龙招招手,明明还在张牙舞爪的八头庞然大物,霎时仿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迫不及待冲向他。 越接近赵汝愚,八部天龙身形便越小,最后,成了八条小泥鳅被收进儒袖中。 星宿教主得意的痛快大笑。 大菩萨怒吼连连,哪还有半点佛家高僧的不为物喜、不以己悲模样! 忽刮起狂风,杂乱泥尘漫天飞舞,星宿教主生生拖着大菩萨远离战场。 这盘棋,下完了!! 赵汝愚看向秦振:“秦侍郎,有贾相公和老佛爷作保,你一定无事,甚至将来还要坐上兵部尚书的位子。” 秦振神情振奋,成为兵部尚书就有机会主持北伐了!若顺顺利利,或许至尊还会为其加枢密院副使头衔! “赵先生,秦某插手此事,已无退路。” “嗯,至尊那里,稍后我会去说,呵呵,秦侍郎,以后你我同朝为官,可要互相多担待着些。” “啊?” 秦振万万料不到,赵汝愚竟要入朝为官! 莫非,他一盘棋局算计下来,另有为自己要价的意思?!现今掌握八部天龙,亲自献给至尊,只有宰执大位方才配的上如此大功劳。 赵汝愚吐出浊气,轻松笑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我该出山为大吴做些事情了,这天下太小家子气,半点不壮哉。” 曾经有人呐喊,赵公不出、奈苍生何? 他入朝,乃众望所归的好事,又携八部天龙,威势一时无两。 南吴板上钉钉要多上一个相公。 纳兰睡春冷笑讥讽道:“恭喜赵先生棋高一着,将来可不要清算我们。” “纳兰姑娘,此间事了,多待下去全是麻烦,不如继续往别院里养伤?” “哼,用得着你管?” 纳兰睡春扭头望向侥幸留了一命的和尚,急匆匆跑去沈鲤方向。 赵汝愚同样注意到了,顿时脸色剧变。 那没了半条命的朝露境罗汉,自知逃不掉,干脆想着能拉一人垫背那便拉上一人。 陈六幺没价值,袖手旁观的乔白素打不过,剩下的就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少年郎了。 这少年,朝气蓬勃,尽管身体古怪的很,但于此棋局中却是当之无愧的破局过河卒,若无他,赵汝愚不会赢得如此容易,没有少年郎,纵然布置好了针线,断然也织造不了这匹“华丽锦绣”。 纳兰睡春和赵汝愚两人转瞬想明白和尚的心思,马上动身拦截。 可惜为时已晚。 和尚横冲直撞,摆明了不惜一死,前面挡道的几个星宿教精锐,轰然被撞飞,生死不明。 乔白素数步并一步来到沈鲤跟前,抓住他的臂膀就走。 和尚咧嘴直笑。 即刻换了目标,击打向依旧浑浑噩噩的陈六幺。 沈鲤一看,挣脱乔白素的手,持剑杀来。 要的就是他年少冲动! 和尚双手捏无畏狮子印,猛然一阵狮吼。 震的沈鲤头晕目眩,无法集中注意。 而又回身的乔白素,同样让和尚施展的狮吼给震的短暂失神。 眨眼间。 和尚到沈鲤近前,双拳捶打要害,知晓天生金刚龙象身的厉害,反复攻杀,直至少年郎瞳孔涣散,紧握凋朱颜的手松开,又补了一拳,才算作罢。 纳兰睡春张着嘴,好像失去了人生中一件很重要的珍宝,登时宛若提线木偶,停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 赵汝愚亦是料不到竟出现此般变故,竭尽全力飞奔。 无论怎么说,这和尚死定了。 假如他真杀了沈鲤,已经不是佛家放不放过他们了,赵汝愚非得令这南吴佛国,有那灭佛之事。 乔白素修为极高,迅速回过神,瞥了眼沈鲤躺在让河水泡成泥汤的地面,双目望着高空,生机一降再将。 又看大口大口喘粗气调整气机的和尚。 “我要令你魂飞魄散。” 几个字,近乎从乔白素牙缝里钻出来,冰冷的好像寒冬腊月吹来的北风。 和尚得意笑道:“剑阁山副山长赠剑予他,老衲偏偏要他白高兴一场,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是想培养一位大剑仙吗?问过老僧我了吗?!” 赵汝愚已至。 发了真火。 挥手便现一行大字。 字字清晰,字字精妙。 字里行间,皆为浩然气。 “杀人以自生,亡人以自存。” 每个字仿佛一座大山,重重砸落。 饶是和尚乃朝露境罗汉,也被这十个字压弯了腰,而后跪地,又趴下。 乔白素怔怔注视这几个字,似乎重新认识了一番赵汝愚,他算是知晓了赵汝愚的根本学问。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纳兰睡春赶到,怒瞪老僧,睚眦欲裂:“老娘活扒了你的皮!” ------------ 第四十三章 承诺 这朝露境秃驴的临死一搏确实厉害。 然而他依旧小觑了金刚龙象身。 沈鲤的生机陡然间如触底反弹,迅速恢复。 随手召来凋朱颜,呢喃问道:“既然成我的佩剑,何必再用前辈赐予的名字?” “放心,定为你起个威势无双的好名字,叫你与我行走江湖颜面有光。” 猛地起身,抖抖身上的泥水,注视被字镇压的老秃驴,少年郎咬牙道:“佛家口口声声说慈悲为怀,这便是你们的慈悲?” 此言算问到佛家学问根底了,和尚纵然下一刻要死,也得强撑脸面回道:“我佛的慈悲为怀是对良善黎庶说的,对于尔等妖魔鬼怪,唯有金刚怒目手段。” 沈鲤嗤笑:“好一个金刚手段,小爷将来问剑佛陀,指着他的鼻子问上一问,莫非普度众生也分人吗?” 赵汝愚暗暗收了杀招,把此佛家高手交予沈鲤处置,正好壮壮他名声。 纳兰睡春长呼一口气,方才这朝露境和尚攻击沈鲤,危险至极,不必瞧和尚刚经历一场苦战力量所剩无几,但临死反扑一击,饶是她也得小心翼翼应对,何况四品金刚境的少年郎。 前行到和尚近前,懒得再废话,长剑削去和尚脑袋,剑刃染上淡金色鲜血。 纳兰睡春打量凋朱颜:“好剑!我原以为你杀了剑阁山的人,那位副山长定与你过不去,没想到此人心肠大度,竟拿凋朱颜跟你换走溪湖芙蓉。” 沈鲤即刻换上一副讨好神情,趔趔趄趄到她旁边,低声问道:“好姐姐,您啥时候来的?担心死我了。” “呵呵,臭小子还会担心我?乌衣渡口帮了你之后,我便赶来开禧城了。”见其无事,纳兰睡春嫌弃地推走他。 几番大战,沈鲤身上的锦衣华服味道实在难说,醉春楼里的脂粉味叠加腥臭鲜血,让人闻之欲吐。 “宋姐姐的事你也知道?”沈鲤再问。 于星宿内部的上下级关系来说,心月狐宋婉如被调到她麾下,况且,宋婉如的刺杀之法,纳兰睡春教导良多,算是她的师傅。 “知道啊。”纳兰睡春好像不在意一般。 沈鲤将凋朱颜归于剑鞘,悄声道:“我总觉得宋姐姐另有任务在身,当初我也参与了编写寇小婉故事,若只此一件事,何必大费周章?” 赵汝愚散去浩然气,那杀气腾腾的十个字渐渐泯没:“接下来,等宋婉如养好身,需要以寇小婉的身份前往北隋京城洛京,兴许将来你们还有再见面那一天。” 旋即,这位沈鲤以前十分尊敬的赵大哥,一五一十把宋婉如怎样杀了齐剑泉说了一遍。 大事落定。 此等机密,说出来倒无妨。 可少年郎听来,暗暗吃惊赵汝愚的神仙算计。 要知道自醉春楼为始点,不只杀了个捉虫司指挥佥事齐剑泉,柴承佑与纳兰睡春还联手宰了个大和尚,这般环环相扣,撒开渔网坐等鱼获的谋算,委实令人赞叹。 “别人夸我是什么少年诗仙,依我看,赵大哥才是智多星。” 纳兰睡春微微一愣:“智多星?赵汝愚在星宿教向来无甚名号,智多星三字不错。” 赵汝愚摇头:“接下来我是要入朝为官的,智多星传播开来,岂不是将我架在火烧烤?” 稍顿。 他吩咐道:“你们不宜久留开禧城,各自散去吧,今后书信联络。” “赵大哥,我原想借太子一行的人马去卧霞寺的。”沈鲤说道。 赵汝愚颔首:“不必你说,我也有此安排。你和柳香君曾落脚的山野客栈,为通往卧霞寺的必经之地,你且去那里等候,太子一行人到那儿,会有人领你进队。” 不提沈鲤震惊,就算纳兰睡春听他仿佛轻描淡写的安排,惊讶之余不免浮想联翩。 赵汝愚借八部天龙一事,究竟布置了何等惊天手笔,或许唯有他自己知晓。 “八部天龙的归属,赵大哥如何处置?”少年郎问道。 “两部天龙我自有用处,一部给贾秋壑,一部给柳太渊,剩下四部奉献给吴主。” “陈六幺现今仍醒不过来,赵大哥真没有办法吗?” 他深深看了眼沈鲤一眼:“事到如今,你小子为何还不明白金刚龙象身的妙用?” 少年郎瞠目结舌,略微思考,转瞬恍然大悟。 即是金刚龙象,和陈六幺养育的八部天龙,同属上天恩赐。 随即沈鲤半拔出凋朱颜,手腕轻轻碰下剑刃,顿时划开一道血口,把伤口放在陈六幺嘴边,任由鲜血流进其口中。 未几。 陈六幺身体内的生机彻底化开,遍布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他嗯了几声,徐徐睁开双眼。 第一眼就看见脸色苍白的沈鲤。 “谢……谢……” “早在醉春楼就向你们姐弟说了会搏一个九死一生,现在终是拼出一条生路,稍后我请人护送你去见你姐姐。放心,你姐姐已脱离险地。” 听闻姐姐无事,陈六幺这才如释重负,纵使八部天龙徒然为他人做嫁衣,姐弟两人活下来便是极好的,他不愿再追究。 万般言语说来说去,他们惹上这般滔天因果,还不是八部天龙这个祸根? 赵汝愚临走前告诉沈鲤:“你在开禧城的所作所为,我会让人传遍天下,沈师秀这个名字如何?” “呵呵,赵大哥既然有此算计,不必问我,大可施展就是了。” 前脚说,宋婉如要用寇小婉的身份往洛京,眼下就把负心郎沈师秀的名字硬按在他的头上,如果打的过赵汝愚,少年郎非得问剑不可。 “臭小子不自称小爷,我还有些不习惯。” “小爷会给靖节先生写信的。”沈鲤冷笑道。 赵汝愚听后哈哈大笑,立即大袖翩翩回开禧城。 另一边。 赵之卿既死,出力良多的李业盘坐尸体一旁,默默吸收赵之卿死后逐渐散归天地的大气运。 武夫这条大道,越往高处走,越需要借天地之力。 一、二品的武夫,没有任何例外,人人皆是身负大气运的天之骄子。 有赵之卿的气运,李业不仅能跻身更高境,同样,他还鸠占鹊巢,抢了捉虫司指挥使这个重中之重的职位,足可谓一步登天。 …… 陆修检查一番被那和尚撞开的人伤势后,霎时放松,幸好失心疯的和尚铁了心要沈鲤命,这几个人只是受创严重,养上一段时间,便恢复如初。 不必沈鲤寻他,陆修牵着马走来,说道:“鱼姑娘走前,拜托我把她的落脚处告知你,并道,她承诺的话,此生此世都算数。” 纳兰睡春马上冷冷盯着沈鲤,一言不发。 ------------ 第四十四章 长条折尽减春风 花费好一番功夫,以花言巧语、伶牙俐齿把纳兰姐姐的无名怒火消散掉,沈鲤找来一匹快马便要去往那处山野客栈。 陈六幺再三道谢,他是明白轻重的,若无沈鲤,姐弟两人说不得沦为弃子任人宰割。 陆修命人护送陈六幺追赶鱼白娘。 看着仍然回首挥手的他,沈鲤露着大白牙喊道:“你们姐弟好好生活便是!贫穷多自在、富贵多隐忧。” 纳兰睡春探手拽住缰绳:“你以命数救陈六幺,现在无事,将来必有后患。” 不提封正八部天龙,单单是刚才用本源精血催化陈六幺体内生机,换成他人,都不止扒几层皮算完,非得求来养命数的大药,方能平复如故。 寻常人无所谓,谁让陈六幺乃八部天龙的正主呢。 沈鲤漫不经心笑道:“莫非少此一事,我就可以多活几年吗?” 纳兰睡春和陆修不约而同叹气。 少年郎接连数场死战,纵然天生的金刚龙象身,也得付出代价。 此间尘埃落定,不愿再牵扯,随即接过缰绳,纵马疾驰。 适时,春和景明,山辉川媚,耀眼的日光普照江面,顿时波光粼粼、清莹秀澈。 这南国景致,一山一水一树一花皆俊雅娇柔。 难怪北隋士大夫常讥讽南吴儿郎毫无英雄气,如此环境养育出来的男儿,岂有北地的燕赵、关西劲旅那般雄壮横三秋? 也难怪南吴多艳词、靡靡之音。 只是没想到,明明戒严的城门,闪开一缕缝隙,一人骑马出城,朝着沈鲤飞奔而来。 少年郎见状,原想赶紧离开,听那人竭力呼喊,只能调转马头,迎上一迎。 越到跟前,他就越不知该说什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柳家老佛爷的掌上明珠,柳香君。 “你不想见我?” 甫一接近,柳香君欲语泪先流。 沈鲤叹气解释道:“柳姑娘,你是世族豪门,在下不过是江湖流浪客,恰如飞鸟和湖泊,唯一的交集,仅是飞鸟饮水解渴而已。” 准备数不清言语的她,听见如此决绝的话,霎时伤心道:“我恳求爷爷好久才出城的。” “老佛爷没事吧?” “当然没事,儿子死了算什么,有他重新掌权重要吗?” 何止重新掌权,有了那部天龙,所剩无几的寿元得多上一截,真正意义上的长命百岁,且跟南吴龙气相勾连,说不定其中又有哪些闻所未闻的大手段可施展。 “老佛爷掌权就好。” “你就这么希望我家陷入众矢之的?”柳香君擦去泪水,心绪不平,她是玲珑般的女子,明白辉煌许久的柳家即将再上一层楼意味着什么,毕竟史书上有的是过犹不及、盛极而衰的例子。 “老佛爷掌权了,你就不会被送进宫中。” “哼,算你识趣。”柳香君内心窃喜,沈鲤这般说,证明心里还是有她的,“放心好了,至尊身体不便,之所以下那道招我进宫的旨意,不过是迷惑他人。现今我爷爷进宫了,至尊很快就撤销旨意。” 她道:“我要跟你走!” “不行!”沈鲤赶忙否决。 “为什么?有我在你身边,南吴大可横着走!”柳香君聪明的诱惑道,“我知晓你接下来去卧霞寺,但凡拿出我爷爷的名头,谅那卧霞寺住持会老老实实将香露丸拱手相送。” 沈鲤苦笑道:“江湖水深又王八多,现在开禧城震荡,庙堂乱做一锅粥,你要是跟我走,必然有人拿你做文章威胁老佛爷,那时,我即便有一千条命,也待不下南吴。” “行吧。”柳香君神秘一笑,“实话与你说,我出城只想送送你,别无他意。” “多谢!”沈鲤骑在马上,向她抱拳道谢。 终究戴着人皮面具,若是以本来相貌,柳香君定会红脸,谁不喜欢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呢? “既然是离别,你送我一首诗吧,我可听说你醉春楼七步成诗的名头啦!” 沈鲤笑笑,颔首道:“柳姑娘所请,在下岂敢不从。” 环视四周。 附近柳树红花交相辉映,远处天与山浑然一体。 美人笑颜犹挂泪,饱含不舍。其中情愫氤氲醇浓,宛若无边大雾。 少年郎福至心灵,肚子里确实有这么一首诗。 听他道来。 “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 仿佛两人真成了那举案齐眉却不得不离别的夫妇。 “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 再不看柳香君,登时策马而走。 注视少年郎斩钉截铁的背影,柳香君情不自禁又掉下泪来。 “我都快成眼泪袋子了。” 有件事未曾开口,过了眼下忙碌时分,爷爷一定会向赵汝愚提亲。她要给沈鲤一个大大的惊喜。 另一边。 陆修令星宿教杀手带陈六幺赶上鱼白娘的马车。 两姐弟在车厢抱头痛哭不谈,等激动的情绪过后,鱼白娘让陈六幺细细讲述随沈鲤离开醉春楼发生的事。 刚说到陈六幺和沈鲤纵马出了城门,马车忽然停下。 姐弟两人才出险地,刹那心惊胆颤起来,莫非明明离开了开禧城,仍旧逃不掉一个死吗? 很快,车帘被人掀开。 看见其人,鱼白娘长舒一口气。 宋婉如笑嘻嘻坐下,说道:“原以为你我姐妹就此分别,此生难见,没想到局势变幻,有件事不得不请鱼姐姐露面。” “寇妹妹……” “我叫宋婉如。” 鱼白娘即刻改口:“宋妹妹说哪里话,我们姐弟的命是你们救的,救命之恩,自当大恩言谢。” 宋婉如道:“当朝太子要去卧霞寺代吴主参加佛诞盛会,我们想让你去卧霞寺帮忙接待一个人。不必担心,那人是个女子。” “好。” “我还未说完,或许你会遇上危险,你再仔细斟酌斟酌。” “不用考虑了。”鱼白娘摇头道。 “既然如此,暂且让陈……鱼六幺前往逢州,你去卧霞寺。” “谨听安排。” 下了马车。 鱼白娘见道路上有人抱剑而立。 那人戴着斗笠,看不见相貌,等她说话,方知这人同为女子。 “鱼白娘,沈鲤那臭小子也去卧霞寺。” 眼见鱼白娘脸现惊喜,宋婉如突然后悔了。 ------------ 第四十五章 《四值功曹》 曾和柳香君落脚的山野客栈,照旧生意红火,只是小厮、掌柜,俱都换了一波。 沈鲤刚到,便有人交给他一个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有价值万钱的锦衣华服,与一封信。 小厮热情为其端来切好的牛肉、烧鸡,沈鲤先胡吃海塞把肚子填饱,后舔着沾满油腻的手指打开信封。 写信之人字体极好,单单欣赏笔迹就已使人心旷神怡。 只是内容却不是那般美好。 要沈鲤到卧霞寺杀三个人。 一人叫做杨泊,乃北隋的年轻士子,备受瞩目,将来是要做大官的,曾有庙堂高官称赞他一言一行皆负宰相之姿。 信中简单描述杨泊相貌,跟使用的化名王一水。 下个人是名女子,南吴人,自小崇敬佛陀,却不像其他信众日夜往佛寺礼敬,且是追随旁门左道学佛,现在已是五品的修为。 佛家里,也有旁门左道,例如只顾追求感官乐趣的欢喜法。 这女子生的貌美,名叫朱慕蓉。 最后一人为卧霞寺里的和尚,法号怀思。 细细看来,沈鲤确定此信绝非赵大哥写的,赵大哥笔迹他认识。 唤来小厮,问道:“谁交给你的?” 小厮笑言:“咱哪能知晓?只知包袱从开禧城传过来的。” “为小爷准备间客房。” “好嘞,客官请。” 客房打扫的干净,唯有一床一桌两张椅子,别无他物。 沈鲤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默默回想开禧城的经历。 还未等他多想一会儿,就有人敲门。 “请进。” 来者是位瘸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坐下。 少年郎失笑:“你倒是不认生。” “在下曹诩,见过小郎君。”这曹诩就是和秦振在醉春楼密谋的那位瘸子,秦振对他恨的咬牙切齿。 “可以精准找到我,足见你是自己人。” 坐在曹诩对面,打量他相貌,说心底话,曹诩长相实在不扬,甚至有点丑陋。 曹诩笑道:“小郎君猜错了,在下并不是自己人。” “你是谁的人?” “当朝太子殿下的人。”曹诩面向开禧城拱手。 沈鲤摇头:“我看未必。” “小郎君不信?” 但听少年郎自言自语:“贾秋壑?不一定。贾秋壑此人眼高于顶,不会留你这个瘸子当门客,孙元季、刘朴、顾彦?不是,你若是奸细,赵大哥早将你揪出来了。反正不是太子的人,你这幅模样,不等进门就被打死了。” “哦!!我晓得你是谁了?” “请小郎君指教。”曹诩笑吟吟瞧着他。 眼前这少年郎步步走进棋局,以他的见识,就算金刚龙象身厉害到天上去了,也得落个凄凄惨惨戚戚的下场。 谁曾想打了几场拿命厮杀的苦战,又用命数封正八部天龙,这少年竟然依旧面色红润、活蹦乱跳。 莫非金刚龙象身真厉害到天上去了? 否则,不合常理呀。 “我曾翻阅星宿教关于南吴的情报汇编,发现多次提及一个瘸子,说此人擅长阴谋诡计,又牙尖嘴利哄骗人心,但此人志向之高,不是朝堂衮衮诸公媲美的,因为他要北伐。” “我说,此人该是你吧?曹诩。” 曹诩哈哈大笑:“小郎君神思奇妙,难怪赵先生那般看重你。” 为两人倒杯白开水,少年郎又躺回床上:“说吧,来找我干吗?哎,等等,包袱是你送来的?” “不错,包袱确实是我带到客栈的。” “写信之人是……算了,即便问你,定然也不说。” 曹诩立刻道:“写信的人是而今的循王殿下。” 沈鲤猛地起身,盯着他问道:“吴主同胞弟循王?” “正是。” “你怎么又找我?” 既然看过信了,曹诩何必多此一举见他。 这位瘸子似乎在饮酒,把白开水一饮而尽:“在下私自将循王殿下泄露给小郎君,自然有事相求。” “我没听见你说的写信人是谁。”沈鲤直接翻身背对着他。 “呵呵,小郎君过于担心了,循王殿下和赵先生是志同道合之人,开禧城的那番棋局,若无循王殿下为赵先生大开后门,赵先生如何当着满朝权贵的面从容布局?”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曹诩顿感无奈,“我所求的事,与南吴并无关系,想求小郎君将来北上草原时,替我杀一个人。” 沈鲤转身看向他:“你怎知我要去草原?” “赵先生无意间提及的。” “杀谁?” “吴唱燕。” “没听过。” “吴唱燕是北隋金碧山庄六庄主的嫡子。” 金碧山庄在北隋算是名门大派,共有十个庄主,各不同姓。 沈鲤伸手,表示此事得有报酬。 曹诩笑了笑,明白单纯一个循王殿下,不足以满足少年郎的胃口。 旋即拿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 几个大字,饶是沈鲤躺在床上也看得分明。 《四值功曹》。 急急下床,翻开册子。 曹诩十分淡定,等着沈鲤辨认真假。 “真的是完整无缺的四值功曹!!” 他在乌衣渡客栈所用的四值功曹,其实是残缺之术,完整的四值功曹大术,创造的四尊机关甲人有无穷伟力,媲美四品、三品这些上品高手。 话又说回来,若真是无缺的四值功曹,单单一个金刚境庞虎,无异于送死,哪会令其仿佛打小孩子一般耀武扬威。 “不会是循王交给我,被你拿来借花献佛的吧?”沈鲤疑问。 瘸子失笑:“小郎君该是清楚《四值功曹》的份量,让道家门派得去,足够凭空创造四位上了品的高手。武学九品,四品以上才算是上品,四品之下土鸡瓦狗。这般贵重之物,循王肯定用来交换更大的利益,怎会送给小郎君?” “时间、地点。杀吴唱燕需要多久?杀了后,如何找你?” “不必,在下愿意相信小郎君的人品。” 沈鲤赶紧问道:“吴唱燕为人怎样?” “放心,吴唱燕手上沾染不知多少无辜人的鲜血。假如他是好人,在下便寻星宿教其他高手,不会到小郎君这里找不自在。当然,小郎君自可调查吴唱燕为人,觉得他是好人,不必杀。” 有曹诩这些话,沈鲤道:“这桩买卖我接了。” “嗯,另外,在下还有一桩买卖想与小郎君做一做。” “说。” “我知道如何彻底解决小郎君身上的弊病。” 沈鲤立即死死盯着他:“我做。” ------------ 第四十六章 白鹤忘机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曹诩扫了眼落在瘸腿上的夕阳,笑问:“小郎君经开禧城数场厮杀,眼下剩有几分气力?” 不谈买卖,反而提起此事,多少显得有些主次不分。 沈鲤注视他的眼睛。 要说常人对曹诩的关注,多放在他那条瘸腿上,但少年郎察觉曹诩竟是丹凤眼。 “为什么要告诉你?” “小郎君不必担忧,在下只是个瘸子,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瘸子。” 沈鲤笑道:“如今一分气力不剩,又如何?” 曹诩感慨道:“金刚龙象身名不虚传,听闻小郎君近些日子厮杀不断,不提那本性好色如命的庞虎,南吴最擅碎金刚的魏节同样死在小郎君手底下,算上开禧城那些高手,小郎君觉得究竟得何等的手段,方能补全缺失的命数?” 少年郎站在窗边,望向落日隐于枝丫茂盛的林间,轻轻说道:“我一人将六幺兄弟的八部天龙全吞了,便能活。” “哈哈……”曹诩不禁哈哈大笑,“赵汝愚全程留意着你,怎会允许小郎君吞噬八部天龙?即便搜刮陈六幺体内所剩无几的龙气,亦是看在你既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沈鲤怔住,不确定问道:“你的意思是……” 曹诩瞬间打断他的话,“不错,你的那位宋姐姐,真正的任务,并非盯着陈六幺,而是盯你!怕你明悟这里面的关系,忍不住独享八部天龙。你和陈六幺俱为天授,难不成发觉不了你们之间的关联?” 怎会发觉不了?! 彼时,陈六幺敲宋婉如的房门,请他见鱼白娘,就感受到特殊了。 吐出一口气,少年郎苦笑道:“迟迟不说,原来为了防我。不过,星宿教的事,你为何知道这么多?” 曹诩回道:“星宿教的教主拦截佛裕禅师之前,一直住在我家里。” 石破天惊! 沈鲤彻底无法将他当做一个善于阴谋诡计的谋士。 “你是教主的人?!” “非也,非也。在下说了,是南吴太子的人,小郎君不愿相信罢了。” “星宿教花大力气站队太子?” 曹诩只笑不回。 假若当真如此,一切稍稍解释通了。 但是…… 沈鲤问:“你说这些事的目的在哪?” “说了这些话,才能告知小郎君怎样救自己。”曹诩的目光顿时锐利,似乎削铁如泥的神兵。 “你要北伐?” “错啦,错啦,北伐仅仅是个幌子,骗骗头脑简单的傻子而已。” 把沈鲤都骂进去了。 曹诩拄着拐杖:“你知不知道赵汝愚底细?他为什么借星宿教势力?因何必须夺得八部天龙?仅仅为了一个宰执位子吗?” 少年郎一概不知,他似乎也只是说说,勾起沈鲤心底的怀疑罢了。 瘸子马上换了话题,言语不停,犹如雷暴雨中的电闪雷鸣。 “补全命数,小郎君须首先服用卧霞寺的香露丸,在开禧城受了那般重的伤势,又以命封正八部天龙,再拿自己的生机救活陈六幺,非香露丸养不了小郎君的体魄!” “兴许此事在赵汝愚的算计中……无需介怀,赵汝愚的手段皆是阳谋,不得不入局,然而,负阴抱阳,既然有阳谋,自然有阴谋,在下所谓救活小郎君的手段,就是阴谋。” 一瘸一拐走了几个来回,曹诩重重以拐杖砸了下地面,仿佛为自己提气。 “小郎君,一粒香露丸只能使你回转至大战前的状态,两粒香露丸方才可以温养命数,像是北国冬季的冰雪冻住了长河,使之不继续恶化。” 沈鲤皱着眉头:“两粒香露丸,恐怕卧霞寺舍不得。” “这就是在下给小郎君出谋划策的地方了,小郎君可知王纯甫因何去卧霞寺?” “蜀国使者?” “不错,小郎君可知西蜀的使者是谁?” “不清楚。” “到卧霞寺参加佛诞盛会的使者乃西蜀皇六子,同样是剑阁山山长亲传三弟子,副山长与他有传剑之恩。那时,小郎君凭借手里的凋朱颜,暗中接近西蜀皇六子,请他多求取一粒香露丸。看在凋朱颜的份上,皇六子或许会同意,如若不同意,那就干脆绑了皇六子,散播出去消息,卧霞寺为了不扩大事态,必会送予你香露丸。” 沈鲤霎时冷笑:“曹先生知道的事情可真多啊。” “当然,不怕小郎君知道,当时江虎臣强闯醉春楼,剑阁山的那位副山长缠住坐镇开禧城的佛裕禅师,却是在下推波助澜的,为的就是令铜雀台还未抢夺八部天龙,就已出局。” “……” 曹诩嘴角笑意愈浓:“即便赵之卿想四两拨千斤的火中取栗,在众目睽睽之下,利用多方纠缠强取走江成功的八部天龙,亦是在下献计。” “为什么?”沈鲤紧盯着这个隐藏水底宛如万年老王八的瘸子。 瘸子一字一句道:“小郎君,天下有变,且是枭雄辈出的大年份,导演这场开禧城大戏,正是为了抢夺先机,争得一个头名!” 他指着北方。 “北隋!妇人窃国,杀的人头滚滚!踏破天街,满是公卿骨血!更北面,草原王帐野心勃勃,麾下兵强马壮,高手如云!小郎君,南吴再不变,怎能存活?” “你真的是太子的人?” “若非太子、循王、星宿教主,赵汝愚如何算无遗策?!在下怎能棋盘外落子?!” “你……我……”沈鲤委实吃惊。 他着实不知,八部天龙居然牵扯到这般多的大人物。 “多说一句,小郎君厮杀几场,杀的皆为有名有姓的大人物,难道不好奇他们凭什么下场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沈鲤摇摇头。 “南吴的那位至尊真的眼睁睁瞧着开禧城乱糟糟吗?!”曹诩笑问。 少年郎苦笑道:“孙元季、赵之卿的所作所为,吴主是支持并顺势落子的?铜雀台、剑阁山又是吴主借力打力?” “后面说对了,前者不算,两人各有私心,阳奉阴违。厉害的是吴主心腹佛裕禅师,佛裕禅师提前邀请来了多位佛家高手,才使得孙元季、刘朴有最后鱼死网破的本钱。齐剑泉原来也算,赵汝愚的阳谋太过厉害,让宋婉如杀了他。” “至于开禧城看热闹的那群人,插手此事的全死了。在下佩服和李业喝了杯茶的袁奕,这位二品大剑仙,愣是忍住了,否则,死不了也得受伤。” 沈鲤问道:“乔白素先生呢?” “他?他是一个变数,被赵汝愚死死摁住了。”曹诩笑道,“所以啊,现今看一团乱麻,过段时间,朝堂就不是吴主说的算的地方了。” “而小郎君救命的宝贝,恰恰在此。” 曹诩慢慢挪到少年郎身旁:“青山有思、白鹤忘机。” “小郎君求活命,须得儒释道三家的大本事,融为一炉。” “南吴朝堂剧变,必会影响佛家势力,小郎君北上请道家南下布道收信徒,换得一份大本事,足矣。” “道家的高手,就算再青山有思、白鹤忘机,也抵不了诱惑。” “而小郎君乃金刚龙象身,金刚二字暗合佛家,天生就有一份佛家的大本事,再换来道家的,只剩难啃的儒家。” 儒家重庙堂,佛道讲香火。这都是存身立本的根底,何况,佛道两家都有靠香火修行的法门,其中不乏高手。 道家那些真人若听闻南吴有机会传道,一定前来试一试。 “一个消息?便能换道家的一份大本事?曹先生未免说笑了。”沈鲤不相信。 曹诩反问:“小郎君不是封正了八部天龙吗?八部天龙归属南吴后,方方面面都会受到牵扯。有小郎君的‘金口玉言’,道家在南吴传道,名正言顺!佛家也挡不下!!” 好一个擅长阴谋诡计、推波助澜的瘸子。 ------------ 第四十七章 我自乘风破万里 “小郎君信也好,不信也罢,在下言尽于此。” 曹诩坐定,倒杯凉白开,观察沈鲤神色。 解决金刚龙象身隐患的办法,则是儒释道三家各选一桩大本事,融会贯通,说得轻巧,少年郎明白难如登天。 沈鲤沉吟半刻,问道:“既然是做买卖,你要我干什么?” “哈,小郎君愿意相信,在下就提提要求。” “说。” “待小郎君得了道家的一桩大本事,明白确实有用,到时,我要小郎君帮我杀一个人。” “谁?” 这曹诩似乎有许多仇人,沈鲤暗暗嘀咕此人的身份当真不简单。 “宗去季。” 少年郎心底咯噔一声,这宗去季非同小可,此人既是道家声名卓誉的二品大真人,又是铜雀台的顶尖高手,威震江湖,于北隋几乎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犹豫少许,沈鲤颔首答应下来。 曹诩补充道:“那时小郎君兴许突破至三品朝露,以小郎君的体魄与剑道,跨境斩杀二品的宗去季是有机会的。” “没有其他要求了吗?” “没有了。”曹诩拄着拐杖,“在下仍是那句话,相信小郎君的人品。” 一瘸一拐离开。 少年郎走到门口注视他的背影,这瘸子说了一通言语,分不清究竟哪些话为真,哪些话故意诓骗。 罢了,不想了。 只说和曹诩做下的两桩买卖,完整无缺的道家机关术《四值功曹》和破解自身隐患的方法,非常值,买卖做的不亏。 曹诩口中的儒释道三家大本事,相当于代表三家气运的大神通,跟吞噬八部天龙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这般各家压箱底的神通本事,想轻轻松松得到,无异于痴心妄想,要知道,学会了此类神通本事,就能正经的开宗立派分润一份气运了。 幸好,金刚龙象身暗合佛家的大神通,省却沈鲤一个麻烦。 躺在床上细细想来,暗骂自己愚蠢。 八部天龙都可以填补缺失的命数了,何不借用占据主流的儒释道三家气运呢?那曹诩平白无故得了一件好事! 转念又想到,像此般秘辛,原就少有人知晓,教主和赵大哥如何?之前还不是对自己的隐患一筹莫展? 曹诩言之凿凿说的关于赵汝愚一系列事情,他左耳朵听、右耳朵出,如若赵大哥真如此老谋深算,何不将南吴取而代之?正所谓胖揍一顿吴主,夺了那厮鸟位。 其实已经扰乱沈鲤心绪的曹诩,被下人搀扶着上了马车。 车厢内另有人安静等待。 “曹先生,与那小子说了?”那人低声询问。 曹诩点点头:“沈鲤太聪明了,我真假参半的稍稍提及了一些。幸亏赵汝愚为了保护他,与之坦白的计划太少,否则,他定然当面拆穿了我。” “赵汝愚背靠星宿教,上面的大人物投鼠忌器,能离间赵汝愚和沈鲤两人,也算是不错。” 曹诩敲了敲车厢,车夫立即驱马回开禧城。 他接着道:“两粒香露丸换宗去季一命,足够了,交代卧霞寺住持的事,拜托殿下了。” “曹先生放心,殿下和住持关系极好,此事必然能成,到时,让住持陪沈鲤演演戏,满足下少年人的豪情。就是不知,香露丸当真有那般神效吗?” 曹诩呵呵笑道:“即便本来的效果不好,两粒,总归有点作用的。” “嗯,多亏了曹先生三寸不烂之舌,这件事做下来,无本万利啊,沈鲤杀了宗去季,算是惊喜,反被宗去季宰了,对于打击赵汝愚跟靖节先生亦是助攻。” 曹诩只顾笑,多余的话一个字不说。 何谓棋盘外落子? 当然是周旋于各方势力间,无声无息落下属于自己的棋子。 话又说回来,南吴的大人物忒小气,两粒香露丸便让人家杀二品的宗去季?把沈鲤当叫花子打发呢! “哦,是啦,曹先生听说没,柳太渊要将柳香君许配给沈鲤。” “此前的联姻不作数了?” “嘿,作啥数啊,柳太渊马上要被至尊请回庙堂,加平章军国重事衔。区区联姻,柳平章一言否之即可。” 南吴的平章军国重事,权力可大可小,大者“所欲者广”、“所任者专”,几乎独擅朝政。小者,仅仅作为高德老臣的荣誉职衔,以示宠幸。而开禧城都快打出狗脑子了,柳太渊的平章军国重事,定是掌握极大权力的那种。 那人舒展双腿,车厢较小,两个大男人尤其曹诩还是个瘸子,更是占空,他喋喋不休说道:“回城后,来我家里吃饭,你嫂子烧了你最爱吃的糖醋鱼。哎,等等,两粒香露丸换沈鲤刺杀宗去季,会不会显得殿下小气?” 曹诩即刻反问:“徐兄不知香露丸的贵重,这香露丸我是听过的,卧霞寺为了炼制,必须二品大菩萨亲自动手方可,且主药、辅药都是难得一见的名贵药材,莫说两粒香露丸了,就算一粒,亦是能够拿得出手。殿下许给沈鲤这小子两粒香露丸,算是看的起他!!” “呵呵,循王殿下与太子殿下互通有无,你我合作办了那么多事,将来位列朝廷要员,可要一样同气连枝啊!” 曹诩笑了笑。 此人唤做徐大郎,以前屁大点本事没有,某次循王微服去春楼买乐,偶然碰见了他,两人都精于玩乐,自然相谈甚欢,后来循王将其推到台面上来,也算徐大郎机灵,见识一多也养出点人情世故,办成了不少事。 离开山野客栈,又走一段行程。 曹诩忽然问道:“徐兄,你可知循王殿下私下委派给我何事吗?” “啊?还有这般事情?!”徐大郎一时惊讶。 “是啊,殿下爱熟妇,早就看上了嫂嫂,开禧城的争端落幕,殿下已把嫂嫂唤进府中肆意玩乐,散散心。糖醋鱼是吃不上喽。” 徐大郎目瞪口呆,未几,脸色低沉,“不怕曹先生笑话,我现在的一切都是殿下赏赐,殿下喜欢她,拿去便好。倒是曹先生突然说给我此事,难道和殿下委派的事有牵扯?” 话音刚落,徐大郎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注视着曹诩。 “你……” “循王殿下交代,回城路上,顺手杀了你。” 拔出深深刺进徐大郎后心的匕首,随手在他衣物上擦干净。 听着出气多、进气少,曹诩叹气道:“既然徐兄暗中投靠了刘相公,何不做事做尽,把循王卖个干干净净,为何犹犹豫豫、首鼠两端?现在好了,得了那般多的富贵,人死如灯灭,反而便宜在下了。” “纵有狂风拔地起、我自乘风破万里。呵呵,沈鲤这少年郎,果然狂到极点。两句诗作,也恰恰写到我心坎里去了。” ------------ 第四十八章 花开花落花无悔 “花开花落花无悔,缘来缘去缘如水。” 小厮新送来的纸条上,极漂亮的写着两句诗。 沈鲤微感吃惊,沉吟不语。 直到第二日清晨,复又打开纸条看着两句诗,穿戴整齐后,推开门寻到小厮,问道:“谁给你的?” 小厮啊了声,转念猜到指的是纸条,“开禧城来的邮差,送过纸条就走了。” 南吴格外重视邮差,这半壁江山无论生活在哪里,都能去城里寄信。 一部分百姓,亦是靠邮差讨生活,原本是由朝廷安排人员充任,后来顾忌开销太大,便减少薪俸,放开给百姓,谁愿意当邮差,去邮驿应聘就是了。 “确系是给我的嘛?”沈鲤再问。 小厮点点头:“客官,这件事错不了,那邮差指名道姓的寻你。” “嗯,没事了。”少年郎稍显有点思虑沉重,走了没几步,坐在椅子上,“好酒好菜给小爷上一桌。” “好嘞,您稍等。” 他在客栈白吃白住,上面的大人物吩咐下来,若伺候不好这位小爷,追究责任毒打一顿。 新上任的掌柜是个老者,和蔼可亲,穿着粗布衣物,提着小巧的茶壶坐在沈鲤对面,开口道:“公子,开禧城有人希望你截杀个人。” “小爷伤势未愈,没空。” “八品练气士而已。” “谁让我杀的?” 掌柜摇摇头:“这个就不是咱这般小人物所能知晓的了。” “不干,既然才八品,我看客栈里有的是人胜任,小爷在这儿要养精蓄锐。” 来了开禧城越发离谱起来,好像所有人都将他当做处置脏活的刽子手。 “这……公子拒绝的话,小人不好向上面交代啊。”老者十分为难。 沈鲤悠悠转着茶杯,半句话不回,待小厮上了饭菜,马上毫无吃相的大口吞咽。 其实到了上品四境,吃东西颇为讲究,儒家称之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材亦须精挑细选,吃的好了,体魄就强壮,修为水涨船高。 为了此事,许多上四品高手,千不情万不愿投靠底蕴雄厚的名门大派,便是要从吃上下功夫,水滴石穿推进修为道行。毕竟天纵奇才者少有,依赖努力勤奋者无数。 像是上四品的门槛金刚境,江湖上绝大多数驻足此境的高手,那皆是长年累月不间断修行上来的。至于三品朝露境就不是勤苦所能突破的了,必须有天资、有机缘、有运气。 老者看沈鲤埋头大吃不理自己,明知碰壁也喋喋不休道:“公子,一百三十两银子的好买卖,您要是不干,太可惜这笔钱了。” 一百三十两银子杀一个八品练气士,别管是哪家的练气士,对于四品金刚境的杀手来说,根本就是唾手可得的小事,争着抢着去杀还来不及呢,哪像沈鲤,仿佛只有眼前的好酒好菜,没有那一百三十两银子。 沈鲤说话了,含糊不清的道:“谁愿意去谁去,反正小爷不去。” 掌柜彻底束手无策,召来小厮,附耳低语几句,这桩好买卖便和沈鲤无缘了。 小厮为他叹息,原想劝上几句,见掌柜神色,顿时知趣的走了。 吃完一桌子酒菜,半躺在椅子上打饱嗝。 脸上戴着人皮面具格外不舒服,颇像糊了一层泥巴,刚想摘下来轻快轻快,就听客栈外人仰马嘶,喊杀声由远及近。 沈鲤拽着椅子赶紧出门,找个高处的好位置,优哉游哉翘着二郎腿。 来人粗略一数接近三十人。 明显不是一伙儿。 两拨人骑马互砍,鲜血直飚。 最前面那位打扮富贵的公子哥,兴许座下的马匹好,甩了其他人一截,顾不上惊惧恐慌,压着身子使劲甩马鞭。 公子哥的扈从武力不如人,快到客栈时,保护他的人便死干净了,但追杀者也只剩下四人,还人人带着伤。 似乎看见了救星,公子哥猛地冲进客栈小院,勉强跳下马摔了几个跟头,起身一头栽进客栈里。 原以为公子哥眼力劲极好,明白沈鲤才是救星,万万想不到他的目标居然是客栈。 叹气摇摇头,沈鲤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现在想走也走不掉喽。” 追杀的四人见是座山野客栈,翻身下马,持刀迈进小院。 “你小子在那儿干吗?”有人朝沈鲤喝道。 少年郎表现的手足无措:“大侠,我……我吃饱喝足在外面看景,当真没想到你们会到啊!” “快滚下来!!”又有人喊道。 沈鲤似乎极其听话,拽着椅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四人身旁。 由于期间手脚利索,倒是令四人齐齐后退,生怕少年郎是扮猪吃虎的狠货色,突然给他们来几刀。 “停停停,就站在那儿。” 沈鲤茫然无措。 “你先进去。”一人瞪着他,指向客栈。 少年郎寻思道,你们这些杀手是真不专业啊,公子哥主动跑进客栈,死路一条了,你们不想着迅速冲进去了结此人性命,竟怀疑客栈是黑店,怕里面有埋伏。 如若换成星宿杀手,纵然真是黑店,先把目标赶尽杀绝再说,其余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顶多丢下点买路财。 貌似颤颤巍巍的拖着椅子进了客栈。 公子哥躲在掌柜身后,嘶喊道:“别杀我!你们开个数,日后我定然让我爹派人交给你们。” 掌柜看着沈鲤张口欲言,最终还是闭上嘴巴。 察觉掌柜的神色,沈鲤心底微动,难不成这皮白肉肥的公子哥大有来头? 四人握着砍刀狞笑走进客栈,环视四周,一个食客也无,两三个小厮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张公子,你爹今日能不能活且是未知,即便我们兄弟满意你的开价,来日谁把钱送给我们啊?” “别杀我……别杀我,我活着才有钱。”张公子着实吓坏了,反反复复就是这么一句话。 忽然又有人策马而来。 “不好,是章秋,快杀了他。” 四人前冲,越过沈鲤,不管不顾,挥刀就朝掌柜、张公子砍。 掌柜不惊不慌,目光看着沈鲤。 张公子真吓尿了。 只见风驰电掣之间,少年郎单手拽着椅子,以椅子一根腿,点于这四人的后脑,他们手里的刀立即叮叮当当掉地。 前来救张公子的章秋跃到客栈门外,便看着四个杀手噗通前扑倒地,死活不知了。 ------------ 第四十九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 沈鲤转身朝章秋笑说:“我家掌柜自知在山野开客栈不太平,便请我到此看店。” 花一笔保护费邀请江湖人看店比比皆是,章秋竖起大拇指:“兄弟好身手!” 紧接着拉着张公子出了客栈,顺便塞给掌柜一个银元宝。 张公子吓的尿裤子,章秋却来不及为其换身干净衣服,搀扶着上了马,拽着缰绳出了小院,往开禧城反方向走去。 掌柜将银元宝交给沈鲤,“这枚银锭五十两。” “有钱人啊。” “当然是有钱人,这人是刑部侍郎张端的嫡子,张润。在开禧城嚣张跋扈惯了,市井称其是京城八害之一。” 少年郎让小厮换五十两琐碎银子,回道:“看来张端自身难保喽,杀手追杀他儿子都追到这里来了。” 见掌柜眉头紧锁,立即诧异道:“难不成张端是自己人?” “不敢相瞒公子,刑部侍郎张端是循王的人。” “哦?这下有趣了。” 循王、太子、赵汝愚三人,沈鲤听曹诩一一道来以为他们是一伙的,现在看,恐怕不像表面那么简单,而曹诩说的那番话,亦是漏洞百出,显然骗他的。 星宿教情报汇编中记录曹诩擅长阴谋诡计,此人亲身至此找他,且做下两桩对沈鲤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指不定背地里算计啥呢。 “曹诩与公子说了什么?” 沈鲤笑道:“我才不管他说的啥,小爷最烦别人指手画脚。” 掌柜沉吟少许,请沈鲤坐定,令小厮新上一壶好茶。 日落前,一行甲士开道,徐徐行到客栈。 掌柜闻到消息,马上屁滚尿流的前去迎接,浮现于脸上的谄媚模样,使得沈鲤自愧不如。 论演技,掌柜更胜一筹。 不多时,两个身穿寻常衣着的老者,簇着一位雍容闲雅的年轻人跨进门。 客栈内早已打扫的纤尘不染,另有美味佳肴冒着热气恰到好处的摆放在桌子上。 年轻人从容不迫落座,扫视一眼,指向沈鲤,又指了指对面的长凳,然后挥挥手。 保护他的老者即刻应道:“闲杂人等通通回避。” 虽然讨了个没趣,掌柜仍然奴颜媚骨的招呼其余小厮离开客栈。 沈鲤上前恭恭敬敬弯腰拱手,刚要开口,便听这位南吴太子说道:“无需多礼,赵先生说,礼不在于贵而在于心意。” 他点点头:“靖节先生也常教导小人如此。” “唉,我曾多次邀靖节先生来京,靖节先生每每都拒绝。” 沈鲤连忙说道:“靖节先生纵情于山野,又是闲不住的性子,不愿来京情有可原。小人下次见到靖节先生时,一定转达殿下的美意。” “不必,不必。强人所难反而落了下乘……”太子笑问,“听说你在醉春楼七步成诗,现今能不能再七步成一首佳作?” 少年郎迅速起身抱拳:“太子有请,小人不敢不从。” “一口一个小人,看来你是拿我当外人啊!” “不敢……在下不敢……” “哈哈……赵先生评价你貌似精于世故,实则狂傲到骨子里,在我面前怎么说话自在轻松,就怎么来,我虚长你几岁,唤一声大哥应该不吃亏吧?” 时时刻刻站在太子两侧的老者,脸色难以察觉的微变。 认当朝太子为大哥,这个面子,或许只有眼前戴了人皮面具的少年郎了。 沈鲤表现的无比震惊,未几,拱手称是,真真诚诚喊了声大哥。 太子大笑,做请的手势:“七步成诗,难度极大。彼时在醉春楼诗兴到了,可作一首佳作。如今我命你仓猝作诗,作不出来就作不出来,用不着为难。” “多谢大哥体量小弟。”沈鲤再次拱手道谢。 深呼吸一口。 要说作诗,他肚子里装了不知多少闪耀千古的名诗妙词,如何作不出来? 其余人称颂沈鲤乃天上的诗仙下凡,某种意义上,说的极对。 定定心神。 双眉紧皱的跨出一步,犹如在深思熟虑。 太子和那两位老者注意力全在少年郎身上,如何都料不到,明明早就离开客栈的章秋和张润,领着近百名甲士借夜色掩护悄悄接近这座孤悬城外的客栈。 “此事就是这样蛮不讲理。柳太渊大肆清洗异己,我们若不先下手为强,待太子见了西蜀使者,局势就全完了。” “两国真能达成盟约?” 章秋并未言语,或者说,张润是说给他人听的。 张润停下脚步,激动地握着他的手:“吕叔叔,不是小侄诓您,我爹亲口与我说,朝廷当下动荡不堪,唯一快速稳定下来的办法,便是联合西蜀促成北伐,以北伐为借口将上上下下换作他们的人。” 顿了下,张润浑身都在哆嗦,毕竟接下来是一旦走漏风声定然诛九族的大罪。 “吕叔叔,您比我更加清楚,北隋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皆风雨飘摇,假如两国合纵连横成功,请问现今的北隋拿什么来抵挡?” “况且,您身在开禧城眼睁睁看着江虎臣死于醉春楼,局势就糟糕透了,剑阁山关键时候又决定不争抢八部天龙,便再无法挽回胜机,若不冒险杀了南吴太子,我们真就十死无生了!” 吕姓中年男人咧嘴问道:“铜雀台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且问你,消息来源可靠吗?” “可靠!我和章秋亲自探查了那座客栈,又有人全程盯着太子一行人出城,刚才那人说的话您同样听到了!吕叔叔不必犹豫了,即便失败,也是我和我爹最先暴露,您大可从容回转北隋。” 中年男人咬牙道:“好。” 事情并不像张润说的这般简单,要是失败了,南吴一定不惜代价的把铜雀台在开禧城的所有暗子铲除殆尽,废了那么久才做到如此地步,可就一朝全完了。 这正是中年男人自江虎臣强闯醉春楼时,就一直犹豫不决的问题。 他们狠下心,决心试试强行杀了南吴太子,而沈鲤似乎有了诗作的眉目,坦然又坚定迈下第二步。 “人间四月芳菲尽……” 第三步、第四步迅速落定。 “人间四月芳未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 第五十章 《卧霞寺桃花》 这位南吴太子看向沈鲤的眼神完全变了。 听闻醉春楼七步成诗时,不过觉得以讹传讹,这种趁机宣扬名声的行为在开禧城数不胜数,来到此山野客栈,也有顺便考教考教少年郎的意思,没成想,真给你整出了名句。 不错,只看“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两句,的的确确称得上是名句,跟醉春楼那首《清平调》各有所长。 并且极其应景! 人间四月,百花逐渐凋零,唯独高山古寺中的桃花才不争不抢的盛开。 “好诗!”太子不禁轻声赞叹。 保护他的两位老者亦是耕耘诗词几十年的个中老手,目光中全是对沈鲤的叹为观止。 少年郎似乎陷入瓶颈,“当场”作两句诗,不知下面该如何接了。 第五步,第六步。 走到门前,望着愈来愈浓厚的夜色。 沈鲤自是心知肚明余下的两句是什么,他突然暗想,太子一行人,唯有两位老者算是高手,假若有更厉害的高手截杀他们,该怎么办? 之前那两拨人互砍,闯进客栈又迅速离开的张润,观其神色,稍显做作了,表现的用力过猛,犹如就是让客栈内的人相信张润真在被追杀。 至于太子三人,见沈鲤走完两步,只剩一步,有些替他着急起来。 “长恨春归无觅处。” 新的一句。 太子脸色激动,好诗啊!第一句叹惜春光流逝,情绪充斥着恼怒与失望,第二句瞬间峰回路转,山寺桃花始盛开,尽管蓬勃洋溢的春景没了,桃花却始料未及的映入眼帘。 第三句跟第一句遥相呼应,亦是在遗憾春去了无情、太匆匆!那么即将而来的第四句,就呼之欲出啦。 此时此刻,太子甚至比坐上大位更加渴望沈鲤所作的第四句。 太好了!太妙了!太化腐朽为神奇了! 南吴得此少年郎,将来岂不正是衬托他的文治武功吗?! 拿捏住沈鲤,文可压遍南北,武能响彻江湖,天下一统,正当其时! 第七步。 仿佛刚从伤感里回过神来的少年郎,轻飘飘吟诵道:“不知转入此中来。” 太子默默体会,暗自咂摸道,以为失去了春光,未曾料到,错怪了春,原来春并未归去,而是如同小孩子捉迷藏一般,躲进桃花中去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居然真的存在谪仙人。”太子自言自语,“四句诗作,纵观上下,绝无什么深奥、奇警之处,却被沈鲤一双仙手拨弄的天真可爱、活灵活现,和那云想衣裳花想容的《清平调》判若两然,但让人忍不住的把两首诗作奉为同境界的名诗、妙诗。” 未几,他又叫道:“沈鲤,此首可有诗名?” 少年郎深深看了他一眼:“大哥,不如就叫这首诗为《卧霞寺桃花》?” “《卧霞寺桃花》?好!就叫他为《卧霞寺桃花》!本太子点你这首诗成为送给住持的‘珍宝美玉’!” “大哥,万万不可,弟弟不过是江湖浪客,不如……” 余下的话没说出口,意思却是那个意思,以太子的机敏脑袋微微想一想就明白了。 沈鲤出身不光彩,是星宿教杀手,又在开禧城大露头角,万一令有心人算计,他即便是当朝太子,也得麻烦缠身。 “哈哈……是为兄思虑不周,既然如此,《卧霞寺桃花》这首好诗,为兄就一个人欣赏了!” “能得大哥欣赏二字,弟弟便祖坟冒青烟了。” 太子给好脸,沈鲤同样回之好话,两人互相吹吹捧捧,顿时气氛热烈,关系融洽。 太子挽着沈鲤的手臂,热忱的同坐,问道:“你的身体状况,我偶有耳闻,卧霞寺的香露丸能不能治本?” 谈及此事,沈鲤谨慎几分,摇头说道:“不知,香露丸名声传遍大江南北,到底有多少功效,还得服下后才清楚。” “唉,南吴出你一位少年诗仙不容易,为兄真的非常希望可以留你在身边。” 天生的金刚龙象身,加上诗才举世无双,既能充当贴身侍卫,又能奉旨作诗,一人分饰两角,人间或许只此一人了。 前朝大虞有棋待诏,南吴有奉旨作诗,文统上简直一脉相承,谁敢说定鼎中原的北隋是正儿八经的正朔,南吴仅仅是偏安一隅的小朝廷?! 太子如此抬举,少年郎怎能不继续大力吹捧? “大哥英明神武,小弟就算留在大哥身侧,也不过是萤虫,比之明月,差异万里!” 自然是将太子比作明月,自己成萤虫。 往日端庄贵重,半点不喜形于色,对阿谀奉承嗤之以鼻的太子,听闻沈鲤如此大拍马屁,也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颇为高兴。 所以说拍马屁还是得分人,就像那新任的客栈掌柜,再怎样奴颜媚骨,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看来,这是应该的,你不摆奴才脸,莫非有谋大逆的心思? 庙堂要员谄媚奉承,他得谨慎思考是不是有求于他,一个不小心,招惹父皇猜忌就不妙了,史册中多少天家父子骨肉相残?! 沈鲤则不同,人家金刚龙象身,天生的四品金刚境,又恍若诗仙谪尘,拍须溜马的味道就不一样了,极为受用。 两人说着话,吃着酒菜,好像真成了亲密无间的兄弟,而非太子和杀手。 门外忽然有甲士急急匆匆冲进门,贴于太子耳旁窃窃私语。 “确定吗?” “确定!” 挥挥手。 甲士弯腰抱拳退下。 他笑问少年郎:“不知弟弟剩有几分力气?” “大哥但有驱使,弟弟纵然剩一分力,也要奋不顾命!!” “哈哈……你小子,花言巧语真多。不是要你拼命去,而是需要你接下来挡在为兄身前。” 保护他的两位老者乍听此言,面色剧变,纷纷劝道:“不可,太子不可呀。” “不必多说,听我号令。” 沈鲤见其神色不慌不乱,寻思道,南吴太子果然应靖节先生所说,不类其父,有中兴之君几分手段。 ------------ 第五十一章 甲士 太子都如此放心的将性命交到自己手上了,沈鲤又能说什么,立即拱手称是。 此位似有明君风范的南吴太子,笑眯眯观察沈鲤神色,“山寺桃花始盛开,为了与贤弟一同前去卧霞寺欣赏沿山怒放的烂漫桃花,先将送到眼前不知死活的乱臣贼子斩杀殆尽。” 旋即。 他对两位笑道:“咱们刑部张侍郎的公子要来杀我,如今就在客栈外,里面估计有北隋铜雀台的高手,你们去给老子将此人的脑袋摘过来。” 点亮的烛火下,两个身份神秘的老者真真是欲言又止,张着嘴巴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 “贤弟在身边,孤无事。” 少年郎赶忙又向太子弯腰低头拱手,实话实说,明知他是星宿教杀手的情况下,仍然把自己安危交给沈鲤,这份心胸、气度难怪被那么多南吴老臣寄予厚望,与北隋宗室子弟比较,一个天、一个地。 无可奈何,两位老者只能应下,转身走向渐渐深沉的夜色中。 太子扭头注视着沈鲤,笑道:“别紧张,为兄带来的两个高手俱都小二品,即便真来了位铜雀台二品大高手,亦能令之无功而返。” 小二品有两层意思,一是初入二品境界,二则只差临门一脚便能破境。 也不知太子说这番话的意思,是敲打沈鲤,或者使他不必担心场面失控。 “大哥,张侍郎的公子是不是叫做张润?” “嗯,对,你认识他?此人城府极深,看似被称作京城八害之一,实际故意隐藏自己。而张侍郎在朝中许多暗含深意的作为,亦是听张润才去做的。简而言之,张润有豺狼狡诈之心。” 紧接着,沈鲤把张润怎样被人追杀,又如何闯进客栈完完本本讲述一遍。 “无妨,不瞒贤弟,为兄早已打听到了张润那群宵小之辈的计谋。但在京城中,这些人为人处世滴水不漏抓不到一举铲除的契机,现今好了,张润主动撞上来,许多事也就有了快刀斩乱麻的机会。” 这些朝中秘闻可不能多听啊,沈鲤垂头故作一副洗耳恭听却战战兢兢模样。 星宿教杀手,谁不在磨练武艺的同时,细心雕琢演技啊? 就算沈鲤不将这满是抱负的太子看在眼里,也得表现的欣喜若狂之余如履薄冰,如此,方才算江湖浪客遇上顶级达官显贵的正常举止。 “你听!” 太子伸手指向黑黢黢的外面。 刀剑枪戟砍于甲胄上的摩擦声,你死我活的喊杀、喝骂声,滚动体内气机出招的大动静,陡然间,仿佛数不胜数的声音纷至沓来。 太子带来的扈从以及两位老者,果然都是精锐,打了好一会儿,愣是未令一人杀进客栈的小院。 此时此刻,沈鲤是有点紧张的,他从爆发的气机上,察觉要杀太子的敌人里,确系存在一位货真价实的二品司命境武夫,而太子对那两个老者的看法有待商榷,尽管他们互相配合无间,却吃亏于一人是佛家练气士出身,一人乃儒家三品朝露境练气士,对上二品武夫,自保还行,真想把那个武夫驱赶走,稍显力有不逮。 自进了开禧城,一品大高手都见过了,好像把以前原地踏步的见识,狠狠地往上涨一涨。 正常来说,江湖之中的高手哪会这般密集,貌似上四品的强者多如狗一般。 “紧张?”太子听沈鲤不言语,好笑的问道。 少年郎道:“大哥,小弟只是感慨京城果真非同寻常,之前闯荡江湖,莫说上四品了,就连五品的高手也少见。” “哈哈……贤弟说的是,听捉虫司上奏江湖事,皆是些狗屁倒灶的小事,不是你抢劫我的财货,便是我夺了你的美人儿,说来说去,全是下三滥的利欲熏心之徒。” 既然两人有独处时间,趁着四下无人,沈鲤悄悄将到客栈后,收到的信拿出来递交太子。 太子平静打开信瞧了几眼,又还给他:“好处收了吗?” 沈鲤说曹诩给他一本完整的《四值功曹》大术,三家融为一炉解决隐患按下没说。 “曹诩?呵,其他人兴许是伪君子称不上真小人,曹诩却是扎扎实实的真小人,伪君子都懒得伪装。恰恰又因为此,各方才允许他如同野猴闪转腾挪,否则暗地杀了了事,这般聪明人,开禧城向来不缺。” 顿了顿。 “信中提及的人,你杀就是了。至于,是不是曹诩言及的幕后之人,贤弟不用管,也算结下一桩善缘。” 沈鲤一丝一毫没谈循王,太子居然主动点明,想来,曹诩说的那番话,假话比真话多。 “大哥,曹诩为何找我?” 太子呵呵冷笑:“又能为何?收人手短,来挑拨离间的呗,你现在身份特殊,接连和我大吴数位大人物产生牵扯,自然有人想推波助澜或者埋下棋子,以待将来。” 沈鲤心底门清,太子口口声声当他是自己人,真正的想法还不是同样利用他?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最好谁也别说谁。 外面夜色之中的打斗,动静徐徐小了起来。 少年郎突然跨出门,那个救张润然而晚来一步的章秋,一身染血,进了小院。 “贤弟,你身体抱恙,拖住此人就行,等为兄两位高手回来,定宰了他。” 这下,换成沈鲤扭头咧嘴直笑了:“大哥,小弟修养差不多了,该活动活动筋骨,省得生了锈。” “哈哈……既然如此,为兄坐看贤弟杀敌。” 就在两人笑谈间,章秋倾泻余力,不计生死冲杀过来。 章秋的境界不过是五品武夫,沈鲤似一座山横亘,等他接近,平平无奇且风平浪静的一拳递出。 拳头捶在章秋额头。 即刻,五官流血。 太子并不觉得血腥,拍手叫好。 章秋嘴唇翕动,沈鲤旋即补了一拳,未给他说话机会。 打量着扑倒在地,生机断绝的章秋,他问道:“敌人们无人可用了吗?派来这点废物。” 太子摇头,这少年郎不懂现今庙堂斗争惨烈,“开禧城现在的高手,都在捉虫司监视下,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倒是张润私自调来的甲士,可以一查到底。” 稍后。 剩下一位老者深受重创的跌跌撞撞回来了。 ------------ 第五十二章 绿遍山原白满川 老者诚惶诚恐,当即向太子双膝跪地口呼万死。 “属下未能摘得贼首头颅,且同僚战死,贼首遁走,请殿下降罪。” 回来的老者是佛家根底的练气士,沈鲤打量他身上的伤势,也幸好是佛家出身,不然,他也得被那厮打烂。 太子的视线从老者身上一闪而过,问道:“看清那人是谁了吗?” 老者缓缓摇头,“此贼戴了人皮面具,加上夜色浓郁,属下没有看清,万死不已,请殿下降罪。” 沈鲤连忙把目光移开,太子脸色越发难看,适才信誓旦旦要摘下那人首级,眼下三品朝露境的臣属还搭进去一个,确实丢了脸面。 “张润呢?” “张润眼看不敌,便想趁乱溜走,已被追上斩杀。” “嗯,将张润尸首送往京城,摆放在刑部衙门前,大张旗鼓宣而告之,张润串联北隋谋杀孤。” “遵命!” “至于那位北隋高手逃了,此事不必宣扬。另外,你也不用万死,孤将你杀了,贤弟一人保护不了孤。” “谢殿下隆恩。” “受了这般重的伤,别跪着了,起来吧,去找唐凤仙,她那里有疗伤丹药。” “属下万谢殿下隆恩!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老者跄跄踉踉寻唐凤仙,又剩下他跟沈鲤两人。 太子道:“抬起头来,怕啥,为兄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吗?” “大哥胸怀宽广,襟三江而带五湖,小弟由衷感到佩服。”少年郎拱手揖道。 “襟三江而带五湖?哈哈……你小子妙语连珠,别人苦求也求不来的名句,张嘴就来。为兄都不知该称赞你什么好了。” 眼见太子因一句襟三江而带五湖神情转好,沈鲤笑道:“那北隋大高手眼睁睁看着江虎臣死在醉春楼仍不出手,足见城府极深,不好对付。而大哥以储君之贵却亲陷险地,故意令一众贼人按捺不住跳出来,单单这份胆气魄力,扪心自问,小弟做不到。” 言语未停,继续道。 “臣子犯错,大哥念其苦劳,饶恕过错,还赏赐丹药。心胸之无垠,目光之长远,手段之微妙,毫不夸张的说,小弟在开禧城厮杀的数场,都比不了在大哥身边领悟到的学问。” “哦?”太子展颜欢笑。 沈鲤道:“厮杀打斗得来的经验,谓之以凶,从大哥一言一行悟到的学问,谓之以仁。一凶一仁,高下立判。” 这番马屁拍下,太子哈哈大笑,拍手笑道:“行了行了,拍马屁的功夫我比你见识的多,你这马屁精就不要卖弄献丑了。” “遵命。” 太子起身,就在他近前半点不顾忌的伸懒腰:“别人为兄信不过,今晚你守着为兄入眠。” “遵命!!” 若是叫开禧城里的大臣们知晓,太子让一个才交谈寥寥、相识极短的少年郎夜间值守,非得眼红的以头抢地! 即便东宫里的太监想为太子夜间值守,不是信得过的心腹,也断然不行。 换而言之,将来太子登基称帝,沈鲤必是帝前红人。 上一个帝前红人柳太渊,得了多少权力、富贵,所有人是看在眼里的。 当太子要往准备妥当的房间,沈鲤忽然问道:“大哥,曹诩那厮真是您的人吗?” “是,也不是。” 说罢,推开门,少许,鼾声传来。 有些话,不说出口,外人会自行脑补,一旦确定的说了,将永远是这句话的奴隶。 天亮。 值守一晚的沈鲤被人晃动了下臂膀。 “你辛苦些,到了卧霞寺再休息。” “是。” 安稳睡了一晚的太子,精神头不错,带着沈鲤走出客栈,清点人马,命唐凤仙派人回京城带来补充。 除了草木凌乱,尸首、鲜血已经看不到分毫。 唤作唐凤仙的美貌女子,观察沈鲤数眼,便忙活太子的吩咐去了。 随其上了富丽堂皇的马车,太子盘坐车厢,沈鲤和车夫坐在一块。 白天见太子随行仪仗,简朴到寒酸,倒是全副武装的甲士带了不少,粗略一数,还剩三四百人。 “看见唐凤仙了吗?”太子问。 沈鲤道:“见到了。” “此女是跟我一起长大的,算是青梅竹马,原想让她当太子妃,父皇不许,索性每时每刻都带在身边,切莫小觑她是女儿身,道家本事已练到六品,距离五品相去不远。” 他好似打开话匣子,天家的事源源不绝道出。 “大吴被西蜀、北隋称作万里佛国,这不好,我想变一变,贤弟有没有好主意?” 此事可不能随便接啊,少年郎道:“大哥高看小弟了,奉旨填词、填诗可以,动脑子想主意真真难为小弟了。” “哈哈……你小子机灵的很啊,开禧城那般多的高手抢夺八部天龙,最后连你们星宿教主都动身牵制佛裕禅师了,你就没有想问为兄的?” 太子换了个姿势,半躺下,眯着眼睛问道。 沈鲤环视四周茂密山林、前方若隐若现水泽,回道:“小弟在开禧城的任务完成了,其他事小弟的脑子也想不明白,干脆省得疑神疑鬼,走好眼前的路就行。”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呀!”太子感叹。 “大哥不计较小弟之前的过分举动,小弟便千恩万谢了。” 过分举动?太子瞬间回味,他说的是刺杀王纯甫、彭洞之。 “你小子,大聪明没有,小机灵倒是层出不穷。实话告诉你吧,不论杀王纯甫或者彭洞之,为兄皆提前知道,亦是为兄默许的了。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成,为兄堂堂大吴太子,都能让你这江湖杀手夜间值守,你就不能度量大点吗?” 沈鲤故意把嘟囔声大到太子听的见:“大哥的心胸,天下无二,哪能逼我和您比啊!” “哈哈……别背地嘀嘀咕咕!” “好的,大哥。” 唐凤仙英姿飒爽的骑马至马车一侧,身手灵活钻进车厢躺在太子怀中。 两人细语。 沈鲤望着愈来愈近的大泽寻思道,卧霞寺佛诞盛会,太子连太子妃也不带,唯独带上唐凤仙,将来后宫兴许会生乱子。 昨夜客栈外厮杀,却未曾影响到她,看来,太子另派高手暗中保护。 一路无事,沈鲤与太子两人,更加无话不谈,仿佛真成了至交好友。 期间,太子命他作诗。 少年郎欣然从命。 诗曰: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 第五十三章 金刚怒目 卧霞寺依山而建,建筑精美绝伦,雾霭缭绕之下,一派佛家宁静祥和景象。 正值四月,草木生长,郁郁葱葱,其间桃花怒放,惹人注目。 太子出了车厢改策马而行,指着卧霞寺笑道:“住持多次前去东宫讲经说法,说的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可惜孤天生不喜佛法,听来听去,犹如在听接连不断的屁声。” 他身侧只有沈鲤,少年郎道:“佛家大道理一套接一套,好似是在讲苦渡彼岸之法,依小弟看,满嘴的慈悲为怀,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嗯,贤弟说的在理。卧霞寺中有僧人修习欢喜佛法,对外宣称此亦是成佛妙法,引得四周妇人夜间如黄鼠狼偷上卧霞寺。这件事当时闹的挺大,父皇亲自下旨废除欢喜佛法,贬斥为旁门左道。” 沈鲤于客栈得到的信中提及朱慕蓉,就是修的偏门佛法,偏门佛法里,欢喜法占了很大的篇幅。 “卧霞寺如此高门大寺,竟然纵容僧众修欢喜法,连我都明白,欢喜法虽有些微好处,但弊端无穷,说是魔道也不为过。” 太子道:“哼,大吴万里河山,被这群蚂蟥苍蝇吸血,孤委实生气。” 少年郎没接这句,同样骑马,和太子并辔而行。 来到这卧霞寺山门前,补充的甲士也到了,现今共有五百盔甲精良的锐士,听太子称呼他们为龙武军,而张润所率领的甲士,似乎一样是龙武军,看来,南吴内部的错综复杂,着实超乎想象。 也就在这几天,刑部侍郎张端串谋北隋事迹败露,满门抄斩,牵连的人士多达百人。 太子心生感慨,叹息道:“天下不太平,等卧霞寺事了,贤弟行走江湖千万当心,即便剑阁山的副山长赠予你凋朱颜,亦须谨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沈鲤拱手道:“小弟谨记大哥嘱托。” “你瞧,卧霞寺消息灵通,早就安排好人员等着迎接我们了。”太子冷笑道,杀气止不住的往外冒。 沈鲤原想说,或许卧霞寺令人驻扎在此,苦候一行人,只是瞥了眼迎接僧众的行头就将言语咽回肚子里去了。 老僧纤尘不染,脸上半点疲惫也无,意志高昂。 余下的僧众,兴奋交加,一方面是卧霞寺举办的佛诞盛会,贵宾如雨,另一方面,当朝太子代替至尊前来,给足了面子,经此一遭,卧霞寺比之其他大寺,便高上一头。 就算是佛诞盛会召开在即,沈鲤观察属于卧霞寺的田地,仿佛蚂蚁散布于大地上的农人,仍旧辛苦耕耘,所谓的佛诞盛会,和他们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看见太子仪仗,老僧脸上肉眼可见表现的谄媚。 “恭临殿下大驾,卧霞寺蓬荜生辉。” 老僧携僧众大礼参拜。 沈鲤拽着缰绳,离开太子身边,让太子一人受此大礼。 表面功夫还是需要做一下的,太子轻轻抬了下手:“平身吧,赶了几天路,浑身不得劲,安排一下,让孤的人好好休息休息。” “一切都准备妥当,请殿下往这边走。” 老僧为众人引路,并未领着去卧霞寺,而是去了山下别院。 别院雅致清静,老僧笑道:“殿下,此院子是为您准备的,您的臣属在另外一个地方。” 太子只是点点头,下了马,招手让唐凤仙跟上来,走了没几步,见沈鲤不动,“你也来。” 沈鲤把缰绳交给一甲士,快步追上太子,进了别院。 老僧深深看了眼沈鲤的背影,若有所思。 院子内部别有洞天,假山精美、拱桥细致。 环视一圈,太子冷冷道:“卧霞寺当真有钱有门路,这院子明明是按照太子府内院样式建造的。” 听闻这话,饶是见惯了腥风血雨的沈鲤都不禁大吃一惊。 其他的事,例如太子的饮食习惯,卧霞寺了如指掌还好说,但连太子府内院也知晓,甚至短时间内复刻一座,问题就经不住深思了。 搁在北隋,高低给你按一个居心不轨的罪名。 唐凤仙站于拱桥,扫了眼清澈无比的池水,未几,说道:“殿下,就连您养在府中的鱼儿,他们也找了相同的。” 太子有些不相信,亲自查看一番,摇着头气道:“这群秃驴真该死。” 小池内的鱼儿皆是近来兴起的花锦鲤,共有一十八条,条条肥的如同小猪仔。 他转身指着沈鲤:“等你成长到一品大剑仙的时候,能不能灭佛?” “大哥,小弟体内暗疾未愈,即便现今答应,也不知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少年郎揖道。 太子阴晴不定,哼了声,独自走进大厅。 马上,听他怒吼一声放肆。 旋即两个极其匠心独具的茶碗丢了出来,碗摔得四分五裂,一如太子此时此刻直冲云霄的火气。 他跨出门,眼看着是要寻卧霞寺问罪,唐凤仙急忙抓着臂膀,哀求道:“殿下,卧霞寺根基深厚,至尊亦对其信赖有加!殿下是储君,现在贸然问罪,卧霞寺不仅不会罪有应得,您反倒会招惹至尊的不满。” 唐凤仙几句话,强行令太子抑制熊熊燃烧的怒火。 他看向沈鲤:“就算是为兄喜欢使用的茶碗,他们竟然同样一清二楚!莫非,为兄这个大吴储君,在卧霞寺眼中,毫无秘密可言吗?!” 沈鲤知道南吴又被称为佛国,实在没有料到,佛家在南吴手眼通天至如此地步。 “大哥,您消消火,千万别被怒火影响了思绪。您是代替至尊参加佛诞盛会的,一言一行看在他人眼里都会存在特殊意味。” 经过唐凤仙与沈鲤两人劝导,太子长呼一口气:“你们说的不错,我不该动怒的,那样,亲者痛仇者快。时间在我一旁,待我登上宝位,必定令卧霞寺上下吃不了兜着走。” 要说何事最使人头皮发麻,一定是将来的吴主还未登基,就已发誓除掉你了。 为举世瞩目的佛诞盛会忙的团团转的卧霞寺,恐怕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今日的兴盛,已然埋下明日衰落的祸根。 “走吧,进屋喝茶。” 只有进了大厅,唐凤仙才深切明白太子这般压不住的怒火从何而来,房间里的桩桩件件,皆与太子府内一模一样。 换而言之,卧霞寺不知是明目张胆的胆大妄为,还是愚蠢至极毫无救药了,居然重新建造了一座太子府。 太子和沈鲤坐定。 唐凤仙为两人泡茶。 少年郎听太子说道:“佛诞盛会的彩头香露丸,对你来说,取之轻而易举。等盛会拉开,卧霞寺便以武会友,你上去将那些人一一击败就行。为兄提前打听过了,最厉害的一人,不过是四品金刚境的罗汉。” 似乎想起一事,他朝唐凤仙说道:“你去告诉住持,就说有人为了保护孤受伤了,命他多取一些卧霞寺的疗伤圣药。” “遵命!” 太子随即说道:“佛诞盛会不日召开,你回房间好生休息吧,等唐凤仙取来了疗伤丹药,为兄让她给你送过去。” 还能怎么说呢,有这么一个好大哥,沈鲤唯有拜了又拜。 走出客厅前,眼睛余光留意了下太子,发现他一副宰人的神色。 少年郎暗叹卧霞寺好日子过久了,不懂得韬光养晦,这下好了,太子上位,必然想方设法的打击卧霞寺。 卧室内的陈设亦是贵不可言,床榻柔软的仿佛云朵,一路上本就没睡好觉的沈鲤,甫一躺下,便呼呼大睡。 花了一个多时辰取来一瓶疗伤丹药的唐凤仙,奉太子命令送到卧室。 敲门几下,熟睡中的沈鲤猛地惊醒,打开门,见是她,接过装着丹药的瓷瓶,刚要道谢,就听唐凤仙说道:“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 “唐姑娘直言无妨。”他睡眼惺忪。 唐凤仙靠近些许,低声道:“星宿教接刺杀太子妃的委派,要价几何?” 沈鲤顿时没了睡意,“唐姑娘是在开玩笑吗?” “干脆点,星宿教接不接?” “这……” 少年郎突然不懂究竟是唐凤仙要刺杀太子妃,或是另有其人。 如若是前者,他个人万万接不得,后者……这种大过天的事,非得教主才能拿主意。 “唐姑娘问错人了,在下给不了答复。” 唐凤仙背过身,好像想明白了:“哼,也好,你给不了答复,我就去找一个给的了答复的。原以为送你一门泼天的富贵,谁曾想胆小如鼠。” 关上房门。 沈鲤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拔开塞子,嗅了嗅丹药气味,竟是龟蛇春回丹! 不愧是南吴甚至天下数得着的大寺,龟蛇春回丹如此疗伤圣药,说拿出来一瓶就拿出来一瓶。 服用两粒。 以气机加速化开药效,配合搜刮陈六幺体内的残余龙气,再算上天生金刚龙象身神乎其神的恢复力,所受的伤势不可思议的转好。 佛诞盛会后天召开。 今日一夜无话。 天蒙蒙亮。 正沉浸于搬运气机的沈鲤,睁开双眼。 门外有轻咳声。 打开门。 见是太子。 “大哥!” 太子笑着问道:“伤势如何?” 沈鲤拍着胸膛:“龙精虎猛!” “哈哈哈,龙精虎猛就行,为兄这里有一件小事急需你现在去做。” “大哥请说,小弟万死不辞。” “为兄见信中写着怀思是不是?” “正是,写信人要小弟来卧霞寺杀三个人,一人是北隋的杨泊,一人叫朱慕蓉,剩下的一人就是卧霞寺的怀思和尚。” 太子道:“这件事说来也简单,为兄要你悄无声息的将怀思带到此地。如果怀思反抗,便打昏他,为兄要活不要死。另外,不可惊动他人。” 不等沈鲤询问细节,即刻把怀思行踪告知。 既然上了“贼”船,多想无益。 沈鲤霎时抱了抱拳,快步离开小院。 走后,唐凤仙拿着一封信站在太子背后。 “殿下,沈鲤此人一路虚与委蛇,您真的信得过他?” “凤仙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用,只是需要用的对、用的合适。我比你更清楚少年一身傲骨、桀骜不驯,不然,山野客栈发生的种种,你真认为我对其无比信赖,而不是借机试探试探他?” 太子莞尔一笑:“话又说回来,现今,你从哪重新给我找一柄这般趁手的刀?曹诩说的不错,沈鲤带着陈六幺离开醉春楼,明显想将棋盘掀了,赵汝愚棋高一着,生生摁着他坐下来,才打消他冲动的想法。” 唐凤仙把信攥成一团:“柳太渊、赵汝愚、贾秋壑三人想把控朝廷、政出一门,他们比卧霞寺都不知天高地厚,殊不知,架空了至尊,一样架空了您。” “是啊,卧霞寺一行,孤就是为了掀棋盘来的,沈鲤这少年郎瞻前顾后,明知可为却不为,孤便不同了,偌大天下间,孤要风云色变!” 太子眼神阴鸷,狠道。 “殿下,赵汝愚那般聪明的一个人,要是看到您才是最终的黄雀,臣妾想都想不到他脸上是何表情!” “哈哈哈哈……到时,孤登临宝位,剪除大敌,就让你名正言顺的成为皇后。” 太子牵住唐凤仙的柔夷,目光贪恋,“我们青梅竹马,为何那群人非要不如我意呢?” 她依靠于太子怀里,流下清泪。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八部天龙一事,还未完,孤,得到的东西仍然不够!!赵汝愚自认为是黄雀,孤要在他脸上甩一巴掌,恶狠狠的说,孤才是赢家!” 凌晨的卧霞寺别有一番景致。 附近全是大好良田,突兀起了一座山,寺庙鳞次栉比。 已经有沙弥早早起身,上山下山忙个不停。 明日就是佛诞盛会。 该到的宾客来的差不多了,为使贵宾活动自如,除了寺内重地,其余大门纷纷大开。 沈鲤一副贵公子扮相,堂而皇之的登山。 太子说,怀思正在卧霞寺沿山而上的第三座大院,院子里的佛殿供奉的是韦陀菩萨。 诗云: 宝杵镇乾坤,威力昭彰,遂使魔军丧胆。 丹心盟日月,神通广大,护持佛法长存。 许是沈鲤委实不似俗客,路遇几个小沙弥,仅仅是颔首合十。 进了第三个大院,佛殿恢宏,后面则是如同被刀削斧劈的极为规整的山壁。 山壁之上龙飞凤舞写有四个大字。 金刚怒目。 ------------ 第五十四章 风云起壮图 跨进院子,首先看到的便是佛殿供奉的韦陀尊天菩萨。 韦陀菩萨乃佛家名闻遐迩的大菩萨,金身宝相庄严,手持金刚伏魔杵,头戴凤翅兜鍪盔,足踏乌云皂履,身披黄金锁子甲。 佛经言,韦陀菩萨曾发大誓愿,佛佛出世护佛法,护持九百九十九尊佛后,将会是贤劫最后一尊佛,楼至佛。 院内一颗百年老树发新芽,几株桃树立于墙角,桃花朵朵开。 看到沈鲤身着华贵衣物,打扫院中的小沙弥误以为他是参加佛诞盛会又兴起的香客,丢下手里的扫帚,迎着沈鲤进了佛殿,点燃香火,递给沈鲤。 韦陀菩萨金身佛面,丈余高,跪在蒲团上,握着金刚伏魔杵的菩萨犹如眯着眼打量香客。 就算沈鲤半点不信佛,此刻也感受到菩萨金身带来的压迫。 拜了又拜。 把三炷香恭恭敬敬插在硕大的香炉中,俗话说,遇什么庙拜什么佛,给韦陀菩萨拜一拜,少年郎丝毫怨气也无,乃至希望碰到困局,韦陀菩萨当真能够显灵助他脱困。 刚起身,就有小沙弥跟在身后介绍韦陀菩萨的不俗。 这尊菩萨之所以被各大寺庙看重,除了护持佛法,还有保寺安僧的作用。若是僧人偶遇寺庙,寺里供奉肩抗伏魔杵的韦陀菩萨,就能于寺庙好好吃饱喝足再走。 有佛经记载:“凡游方释子到寺,皆蒙供养。” 而韦陀菩萨有三种造像,其他大寺的佛像金刚伏魔杵扛在肩膀,才代表可以为游历的僧人提供斋食,卧霞寺不同,即便所造的菩萨金身是手持相,仍然帮游历僧人提供免费的斋食。 沈鲤听来,涨了一波见识。 又听沙弥道来,供奉菩萨金身的佛殿尽管在沿山第三座院子,但是卧霞寺大门前的武僧,见僧人拜访,也会刻意道明本寺规矩。 少年郎忽然问道:“我在山下听闻这院子里有个法号叫怀思的和尚?” “啊,施主说的是怀思师兄。” “那人告诉我,怀思和尚佛法精妙,曾发宏愿,有生之年一日不停的普度世人,既然来此一遭,希望帮忙引荐一下。” 沙弥双手合十,低诵佛号,随即笑道:“施主是有佛心之人,想必定能与怀思师兄相谈甚欢,施主请随小僧来。” 绕过佛殿。 一侧红墙有红漆刷着的木门。 推开木门,一排房舍映入眼帘。 有僧人凑巧出门,看见沙弥领着的沈鲤,霎时微微一愣。 怀思换了口气,挥手让沙弥去忙自己的事,自己接待少年郎。 怀思和尚穿着粗布衣服,身上散发淡淡的檀香味,面貌普通,倒是两耳的耳垂宽大又长。 请沈鲤坐下。 怀思拿来清茶给他斟了一杯:“山寺粗茶,望小郎君不要嫌弃。” “怎会嫌弃,山寺粗茶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沈鲤笑道。 “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敢问小郎君,此诗的上一句是什么?” “不是什么诗,随口一说而已。” 怀思感慨道:“听其他师兄师弟们私下里讲,开禧城的醉春楼有位少年诗仙七步成《清平调》名震上下,小郎君的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依在下看,不虚那位少年诗仙。” 沈鲤恬然一笑,不甚在意。 这怀思和尚绝非常人,他戴着的人皮面具是青年样子,怀思口口相称小郎君,足见某些特殊意味了。 怀思又道:“小郎君是来争香露丸的?” 沈鲤摇摇头:“非争,且是取。” “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怀思道:“南北的江湖皆暗流涌动,香露丸又是天下数得着的妙丹圣药,不少有名有姓的高手都暗中前来了。何况,前段时间开禧城一战,许多高手异士忍着未曾参与,兴许接下来图谋的就是敝寺的香露丸。” 沈鲤问道:“怀思师兄如何看开禧城一战?” 怀思沉吟些许,少许,直言道:“尽管上四品的高手层出不穷,但依旧存在脉络可寻,唯有一人,在下看不透。” 这年轻和尚也是有趣,言语全都是按照江湖上的称呼,并不像是一个南吴大寺的僧人。 “谁?” “那位天生金刚龙象身的少年郎。” “哦?又怎样看不透的?” “此少年郎,先于醉春楼,难以置信的斩杀江虎臣,又在大渎河畔,杀了我佛家三品大罗汉。不提其他厮杀,单单这两桩战绩,够整个江湖对他无比重视。话又说回来,在下的师兄说,少年郎仅仅是个四品金刚境剑修,着实令在下猜不透、看不透、想不透。” 沈鲤叹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怀思猛然惊醒。 把醉春楼七步成诗的少年诗仙,和天生金刚龙象身联系起来的人,绝非没有,只是无人愿意相信。 试问,谁能相信,那位金刚龙象不光一身战力堪称可怖,又有惊艳人间的诗才呢? 纵观古史,难寻一人。 “你?” “怀思师兄认为在下是谁呢?” 沈鲤徐徐揭开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风流倜傥、英俊温润的面貌。 怀思不敢相信的看着少年郎。 “你……你所为何来?” “请怀思师兄移步一叙。” “谁找我?” 定然不是眼前的沈鲤,就是不知哪位大人物竟然派少年郎找他。 沈鲤稍稍思虑:“当朝太子。” 怀思的神情瞬间变得极为热闹,从震惊到愤怒又换成害怕。 且听少年郎又说道:“实不相瞒,太子想不惊动他人的让我带你走,但另有人指名道姓的令我杀你。” “你就不想我为何这般重要吗?”怀思强行抚平惊悸的心绪,问道。 沈鲤摇头:“不想知道。” 他不想知道,怀思却非要说。 “小郎君,至尊最为宠爱的兰贵妃是我亲姐姐,大概一月前,她不明不白的死在宫中。太子见我,不知何意。请小郎君杀我的那人,必定是谋害兰贵妃的凶手!” 啊? 怎么突然牵扯进皇宫凶案里去了? 沈鲤后知后觉,似乎经过开禧城一系列的事端,有些人认为他这把刀好用,便想着多用几次。 圣贤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怀思不顾一切说出此等皇宫秘闻,沈鲤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从没有听说过兰贵妃的事?” “因为至尊将这件事捂住了,不许调查。” “不懂。” 沈鲤骤然回过神,“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怀思问。 “兰贵妃是你的亲姐姐,亲姐姐去世,为何我在你身上察觉不到丁点悲伤?” 怀思顿时一笑,“小郎君想知晓?” 说话间,怀思身上气机渐次登高,明显要动手。 少年郎仿佛没有丝毫反应,“我明白了,吴主不愿让人调查,说明兰贵妃的死有猫腻,或者说,兰贵妃是真死还是假死都不一定。” 怀思涌动的佛家气机,慢慢平复,哈哈大笑道:“小郎君洞若观火,机智聪慧,又兼具佛家的天生大神通,不如弃剑学佛。” 这句话沈鲤纯当没听见:“那小爷倒是好奇了,兰贵妃现今是在宫中还是转移到其他地方了?兰贵妃究竟有何不同之处,连你这个和尚都被人惦记。” “此事小郎君就不必知晓了。” “好,请问怀思师兄去不去见太子殿下?” “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 “怀思师兄拒绝,在下就请你去见殿下。同意,在下便陪同师兄下山。” 前者不含杀意,却字字充满杀气。后者杀气腾腾,却自有一线生机。 看似是两个选择,实际上沈鲤只给出了一个选择。 就像大渎河畔,赵汝愚送给他许多选择一般,貌似能决定事情走向,其实他只能选择赵汝愚希望他选择的那一个。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怀思叹气,站起身,“麻烦小郎君陪同我去山下别院见一见太子了。” 沈鲤笑问:“是不是太子要问你兰贵妃到底在哪里?” 怀思一笑,“有些时候,好奇心可是会害死人的,纵然小郎君乃天生的金刚龙象身,卷入此事,照样生死难料。” “哈哈……怀思师兄的好意心领了,走吧。” 沈鲤好像并不怕怀思呼救,独自在前面走,出了刷红漆的木门,几个小沙弥看到怀思跟着他下山,忙上前询问。 怀思坦然自若:“山下到了位贵客,看得起师兄,唤我去谈谈佛法,你们好生在山上待着,明日就是佛诞盛会,万万不要堕了卧霞寺善名。” “是,师兄!” “师兄早去早回,下午还要拜见师傅。” “师兄,其他师兄问起,就照此言语说吗?” 怀思点点头。 沈鲤上山畅通无阻,下山就算跟了位怀思和尚,仍然一帆风顺。 可见佛诞盛会带给卧霞寺多大的压力,如在往日,必定会有武僧前来问询。 “小郎君,都说斩江虎臣那一剑只应天上有,不知有没有名字?” “有的。” “哦?” “那一剑,我刚确定好名字,便叫做……” 沈鲤突兀驻足,由此望去,千里一时绿,云海翻涌,水雾氤氲,恰在江南好时节,如有一坛酒,不如放下心胸万千事,一醉方休。 “焦枯。” “何意?” 少年郎纵情笑道: “万象欲焦枯,一雨足沾濡。 天地回生意,风云起壮图。 农夫,舞破蓑衣绿;和余,欢喜的无是处。” 怀思细细品咋,拍手欢笑道:“好一首气象万千的人间四月诗。” ------------ 第五十五章 疯子 到了卧霞寺仿佛重新打造的太子府。 唐凤仙犹如精准算到了两人的脚程,故意等候在外。 “殿下只让怀思一人进去。” 早在带怀思下山前便戴上人皮面具的沈鲤问道:“姑娘不怕怀思另有异心?” “殿下如何吩咐,我就如何做。” “好。” 沈鲤留在院外,怀思轻轻一笑,好似里面不是一言可决其生死的南吴太子,且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看了眼他的背影,少年郎自顾自坐在台阶,唐凤仙坐于身旁。 “就在你进卧霞寺期间,我找到愿意接刺杀太子妃的人了。” 沈鲤宛若半点不在意:“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姑娘想好了?” “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怀思和尚的亲姐姐是至尊最为喜爱的兰贵妃。” “哦?”他略显惊讶的看向唐凤仙。 “再悄悄跟你说,兰贵妃为了躲避高手暗杀,被至尊转移去了别处。” “……” “好不好奇?” “有点好奇。”沈鲤如唐凤仙所愿的颔首。 “哈,就知晓你会好奇,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既然得到了八部天龙,可以补充大吴本身的龙气,此事需要一个药引子。” “兰贵妃她……” “不错,你以为开禧城争夺八部天龙一战,已经尘埃落定啦?你太年轻,太不懂朝廷那群老狐狸的狡诈了。收官一战,忽然插手战局的三尊佛家大罗汉你就不好奇是谁藏的暗子?” 最后现身的三尊朝露境大罗汉,确实险些让棋局换了副形势,若非教主缠住坐镇开禧城的大菩萨,乔白素袖手旁观,剑阁山副山长及时收手,赵汝愚本身实力足够强悍,谁胜谁败犹未可知。 “孙元季以两尊大罗汉充当鱼死网破的后手,刘朴刘宰相只有一尊大罗汉当鱼死网破的本钱,瞧着如同小事无关紧要,反正是赵汝愚赢了,倘若赵汝愚等人输了,嘿,乐子就大了。” 沈鲤严肃回道:“谁的后手重要,谁就赢的多。” “聪明的小子,猜的正是!孙元季乃至尊跟前的红人,要不是咱们这位孙相公私心太重,只想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赵汝愚等人即便赢,也不会这么轻松,必须死几个高手或者大人物才行。” 唐凤仙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然,你这位天生金刚龙象身亦是出力甚多,醉春楼斩杀江虎臣,即刻令铜雀台丢了抢夺的心思,不然剑阁山副山长定不会退却,你同样不会得他授剑。” “你看在眼里的局势,和我们收入眼中的局势,判然不同!好好跟着殿下,殿下已经在想方设法的为你延命。” 沈鲤呆呆出神。 他想起一件事,之前认为平常,眼下思虑,大大的不对劲。 那就是,太子凭什么相信他不会下杀手? 山野客栈,张润领人拖住太子的扈从,他完全可以轻松的在客栈内宰了太子!! 仅靠赵汝愚的几句话吗?或者,头铁的一厢情愿认为他虽是星宿教杀手,但绝不会动自己?! 换位思考,沈鲤是太子,也断然不会相信一个陌生人,尤其此人还是四品金刚境的剑修。 兴许,包括命他夜间值守在内,皆为试探! 此位南吴当朝太子,绝不是表面这般不懂修行的储君,唯有如此,方能不怕他突起杀心。 太子不止令他成为干脏活的屠刀,另有不为人知的谋划! “你在想什么?其他事我可不能说了!反正与你说的这些,过段时日就不是秘密了。”唐凤仙补充了一句,省得她不在太子身边时,沈鲤打小报告。 少年郎道:“我在想,早知会是这么复杂的局,不如去北隋或西蜀躲着。” 唐凤仙不禁娇笑不已:“世上之事,倘若都按部就班,你们那位既懂阴谋,又擅长阳谋的赵大哥,已经天下无敌了。” 接下来,两人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有马车从不远处驶过,头戴斗笠的车夫,鬼使神差朝此望了几眼,恰好有风吹过,青丝不安分的舞动,似乎水仙一般娟好静秀的容颜,就算相隔较远,仍旧感叹上天太不公平,为什么让一个女子美好至如此地步。 唐凤仙怪异道:“居然会有女车夫。” 车夫不是一个轻易活计,抛开驭马之术,也得有不少气力控制马匹。 微顿,她又说道:“那女子必是个修行之人。” 沈鲤颔首称是。 赶车的女子他认识,换言之,不仅认识,甚至和对宋婉如一样熟悉,只不过他敢在宋婉如身边揩油不断,对这女子,真真借给沈鲤一百个、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放肆。 纳兰睡春貌似对他不耐烦,少年郎好话说尽,还是能说动的。 此位好姐姐就不一样了,别管多少甜言蜜语、伶牙俐齿,只要她不愿,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且她的武力,纳兰睡春、柴承佑撞上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也要退避三舍、避其怒火。 千万千万莫被她好看的外表欺骗了,迄今,沈鲤打心底认为是疯子的人只有她一个。 离开开禧城,落脚山野客栈,正是她写给沈鲤的“花开花落花无悔,缘来缘去缘如水”。 彼时少年郎看到纸条后思虑沉重,因为但凡这位好姐姐出马,一定是惊破天的大事! “看你表情,似乎认识她?” 唐凤仙奇怪问道。 沈鲤苦笑:“我要是认识这位和唐姑娘一般的神仙姐姐,哪还做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干脆无所不用其极的娶了她,抱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算了。” “‘抱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事,北隋蛮子才做,你是我大吴的诗臣,应当潇洒风流,为殿下作诗填词。” 沈鲤才发觉唐凤仙的话是真的多,她又问:“你去过北隋吗?” “去过几次,但都离大吴不远。” “北隋是何风土人情?” 此事问到他了,沈鲤想了好一会儿,“百姓较为朴实,但人人尚武,江湖也不平静,若说大吴的江湖是无波无涛的长江大渎,北隋则是汹涌澎湃、泥沙俱下的黄河大水。” “哼,你小子这就不会说话了,大吴的江湖之所以斗争厮杀少,全仰赖于朝廷,尤其是殿下日夜苦心孤诣的调解管控。” “多谢唐姑娘提醒,在下学到了。”沈鲤趁势说道。 夸人几句又不会掉块肉,看看被他夸赞的唐凤仙,咧嘴直笑。 大日爬到头顶,仍不见怀思和尚出来。 唐凤仙也等的着急了,让沈鲤在外候着,她进去看几眼。 她的身材确实曼妙,就算衣物遮挡,也可以从晃动的轮廓上一叶知秋。 适才唐凤仙炫耀,刺杀太子妃的委派,有人接了。少年郎认为是故意诓骗他的,此般大逆不道的刺杀,星宿教主都得思量再三,谨慎又谨慎。 她进去的快,出来的也快。 拍了下沈鲤的肩膀:“行了,进来吧。” 客厅,太子不知与怀思谈了什么,两人和和气气的坐着,茶的热气升腾,香味四溢。 见沈鲤到了。 太子笑言:“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贤弟请来了你,还让孤的这位贤弟把你送回卧霞寺。” 尽管解铃还须系铃人不是这般用的,但沈鲤欣然应命。 怀思起身,向太子双手合十深深一拜:“小僧回寺后,必定日日夜夜为殿下祈福。” “有劳小师傅了。”太子亲切的说道。 怀思看了沈鲤一眼,率先走出厅堂,没想到太子突然喊道:“小师傅暂且留步,尚有一事忘了与你说。” 少年郎明确看见怀思肩膀抖了抖,转身,面目平静。 太子道:“京城内有人要委托孤的贤弟杀你,放心,就此了结,有孤在,大吴的万里河山便是小师傅参禅礼佛的佛堂。” 怀思瞬间明白太子的言外之意,再次感念太子的大恩大德。 挥了挥手。 沈鲤追上怀思匆匆脚步。 他们走后,太子脸色阴沉如水,对唐凤仙说道:“父皇玩的好一手鱼目混珠啊,好像偷偷派人找来怀思,令其带着兰贵妃出城藏起来,实际上,兰贵妃仍在宫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父皇的手段,足够我学的了。” 唐凤仙叹道:“如此一来,抓到兰贵妃岂不是难如登天?” 兰贵妃是八部天龙融入南吴龙气的药引子,至关重要! 太子想了片刻:“写信告诉赵汝愚,让他动脑子。” “如果陛下依然舍不得兰贵妃呢?” “大吴重要,还是兰贵妃重要?”太子气不打一处来。 “殿下息怒、息怒,臣妾的意思是,陛下那般喜爱兰贵妃,恐怕一时间难以痛下决心取舍。” 唐凤仙在太子府并无名分,充其量是太子的女护卫,却自称臣妾,可见她一口一个刺杀太子妃,真是实心实意,绝非泄恨的虚言。 太子吐出一口气,无可奈何的靠着椅背,“赵汝愚会想到办法的,我们静候佳音吧。” 回卧霞寺的小路上。 怀思仿佛劫后余生的后怕道:“不瞒小郎君,在下出了一身的冷汗。” 沈鲤道:“殿下都说了,有殿下在,你就不会有危险。” “小郎君猜到是谁要杀我了吗?” 少年郎注视怀思的眼睛:“跟我没关系,若是有人非得让我牵扯上关系,大不了小爷将棋盘掀了,谁也别好过。” 今非昔比,大渎河畔,赵汝愚哄着他别掀棋盘,如今,区区一个南吴太子,他还不放在眼里。 真当少年郎心甘情愿的拍马屁啦? 心底早就压抑着滔天怒火。 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别拿杀手不当莽夫! ------------ 第五十六章 本性 午后时分,游人络绎不绝,卧霞寺一众僧人堆满笑容,热烈伺候这群非富即贵的香客们。 沿山登寺的山道,公子羽扇纶巾,女郎衣香鬓影。 沈鲤和怀思混入其间,拾阶而上。 少年郎笑道:“卧霞寺果真南吴大寺,一场佛诞盛会吸引了多少权贵人物慕名而来。” “天下人称南吴是佛国,自然是佛的国家。”怀思道。 沈鲤冷不丁的说道:“自古天下大势,盛极而衰,当下恰是佛家在南吴极盛之时,连当朝太子都得卖你们佛家几分脸面。不知等佛家大势开始落寞,又是怎样的凄惨局面。” 怀思似乎并不担心:“要想令佛家势衰,不太容易。” 若论天下哪家的一品大高手最多,必会引起无休无止的争议,但都得承认,佛家的一品数量,数一数二。 这就是佛家的底气,同样亦是南吴面对北隋,无论内部如何争权夺利内耗,同样不忧心北隋趁机南下的根本原因,反倒北隋需要提防南吴和西蜀连横合纵北伐。 四月的卧霞寺别具一番景色,身边游人时常由心发出称赞言语,到了供奉韦陀菩萨的佛殿,怀思停在老树下,注视着沈鲤笑道:“老树发新芽,不知是恭贺敝寺举办佛诞盛会,还是迎接小郎君?” 沈鲤忍俊不禁大笑:“贵寺现今来了多少名流?老树发新芽,定然是庆祝卧霞寺气运更上一层楼。” “有道理。” “送佛送到西,在下也要下山了。” 看着少年郎快速消失,怀思默然良久。 他不过是六品修为,小郎君真心想杀他,一招半式便足够了。 现实是他依旧活的好好的。 彼时太子对他言道,沈鲤乃威震天下的星宿教中人,又在开禧城声名远扬,真要按照那封信的意思杀他,绝无幸理。并且,写信人手段极高,推出一个循王做替身,以沈鲤的才智,都走到这般地步了,不免可以想明白谁写了那封信。 换而言之,杀了怀思,少年郎比跟着太子都要平步青云的多,甚至可以洗白,摇身一变成为南吴新晋的贵族。 太子还说,除了他怀思,写信人另要沈鲤杀杨泊、朱慕蓉。 两人的背景怀思有所闻,杨泊虽是北隋人,心系天下,且得到北隋庙堂几位大人物看重,如今负笈游学到卧霞寺,杀了杨泊,北隋兴许会少一位国之柱石。 至于朱慕蓉,她虽修了偏门佛法,但眼下佛家内部对朱慕蓉修习的佛法正在激烈辩论,要不要将之纳入正统佛法。 怀思是认识朱慕蓉的,她曾是兰贵妃的贴身婢女,兰贵妃念她悟性极高,亲自托人找来一位高僧,让其为朱慕蓉推荐一门合适的修行法门。 那法门便是所谓的偏门佛法。 被至尊唤入宫廷,他曾在至尊身边见了朱慕蓉一面。 下山路上,沈鲤被一位沙弥喊住。 “施主,您是不是姓沈?” “不错!” “有人找您。” “谁?在哪?” “在敝寺招待贵客的别院里。” “好,你前面带路。” “施主请往这边走。” 进入岔道,两旁围了矮矮的砖墙,砖墙后则是大树成荫、花草遍地、鸟声脆鸣。 走了约摸两刻,带路的沙弥等了下欣赏景致的少年郎,一同随着石阶下山,石阶迂回曲折,通向建造雅致、园林成片的一片房舍。 房舍前的园林里,身穿锦缎衣物的贵客三三两两谈笑风生。 怪不得不见参加佛诞盛会的客人,原来在山的另一侧,与太子所居的院子,间隔较远。 房舍的前方,卧霞寺僧众忙碌不停,那里就是召开佛诞盛会的场地,到时,香露丸将会成为彩头,一些名闻遐迩的大德高僧亦会现身讲经说法。 毕竟是南吴佛国嘛,该有的仪式还是得有的。 沈鲤站在石阶居高临下望去,尽管明天才召开佛诞盛会,但该有的气氛都有了,数不清的佛家法器密密麻麻摆在相应的位置,为了这场盛会,卧霞寺下了大功夫,准备许久,花钱如流水。 见沈鲤看着盛会场地,沙弥笑道:“施主在明天时,或许试试争夺下香露丸,香露丸是敝寺高僧花费了不知多少精力,用了不知多少名贵药材,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方才炼制出来的妙药。” 少年郎微微颔首,说道:“小师傅感觉如何?” 沙弥低首合十:“与有荣焉。” 下了山道,沙弥领着沈鲤进了房舍。 不愧是卧霞寺,真真财大气粗,这连成片的房舍和仿照太子府建造的院子一样,都是新建造的。 “施主,找您的人就在前方。” 走过拱门,小池清澈,游鱼自在,两位女子驻足池旁赏玩。 一人蒙着面纱,另外一人同样陌生。 看了眼快步离开的沙弥,少年郎走上前,盯着面纱女郎笑道:“还以为下次再见到鱼姐姐不知何年何月,命运当真神奇,竟在此地重新见到了鱼姐姐。” 话音刚落,陌生女郎伸手就扭沈鲤的耳朵,怒骂:“臭小子只顾打情骂俏,不懂得跟我打招呼吗?” 虽说她戴了品相极佳的面具,跨进小院,沈鲤第一眼便认识出来,她就是宋婉如。 出乎宋婉如意料,少年郎好似生气了,挥手打开扭着耳朵的柔夷,气道:“呵,宋姐姐向来不把我放在眼里,凭什么与你问好?” 宋婉如愣住了,她从来没有自少年郎嘴里听过这般冷漠无情的语气。 往日打闹,话语比这过分的,不胜枚举,却皆为开玩笑。 “你……” 沈鲤严肃看着她:“你们不该将我当外人的,去了醉春楼,明知陈六幺身上存在某些猫腻,我也未曾想过独吞。宋姐姐一字字、一句句瞒着我,不告诉半点真相,不就是怕我自私的吞了八部天龙?起初,我还认为宋姐姐身在醉春楼是观察监视陈六幺的,万万想不到,却是为了提防我!” “……” 看着火气十足的少年郎,宋婉如无言以对。 刚要继续撂狠话,有人冷不丁的抽了他后脑勺。 又听道。 “你小子是想死吗?” 少年郎捂着脑袋转身,看到仿佛水仙一般清丽脱俗的女子,正是在太子居住的院子外见过的女车夫,也是他的另一位好姐姐,又是星宿教公认的副教主。 他怒火中烧,顿时真实脾性外露:“小爷被谢姐姐带进星宿教,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有多少忠心,你们应当清楚!哼,竟然像对待敌人一样提防监视着小爷,说实话,小爷恨不得……” 啪叽! 脑袋又让女子抽了一巴掌。 她沉默看着沈鲤,双眼平静如水。 “我……” 眼看着女子抬起手,沈鲤赶忙说道:“别!好姐姐,好姐姐别打了,我知错了。” “谢令姜不在身边,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她反问。 “难能啊!怎么会!谢姐姐不在这儿,还不是有您这位秦姐姐吗?您就是我的亲姐姐啊!” 秦羡卿指着宋婉如:“道歉。” 宋婉如红了眼,眼泪早已连成线。 沈鲤强行牵住不断挣脱的小手,低声道:“好姐姐,我知错了,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才冲你发火的。” “你觉得宋婉如是提防你私自吞噬八部天龙?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没有药引子中和,你敢吞八部天龙,潜伏开禧城的教主就不用跟佛裕禅师打架了,得带着你满天下找那位兰贵妃抚平惊天龙气,不然,莫说再活一两年,你小子用不了两天就得爆体而亡。” 秦羡卿继续淡然道:“还一口一个小爷,早就听纳兰睡春说,你小子在外狂的很,不把江湖武夫放在眼里,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该疯的时候就疯,该内敛的时候便内敛了?” 仿佛是在帮宋婉如出气,甫一抬起手要抽他一巴掌,宋婉如忙拦下她,轻声道:“秦姐姐不要动怒,是我没在醉春楼把事情说明白。” 秦羡卿收回手,边走边说:“你带鱼白娘见位大人物,明日争夺香露丸表现好一些,别给我丢脸。” 宋婉如狠狠蹬了沈鲤一眼,甩开被他仅仅握着我的手,气呼呼回了房间。 少年郎尴尬向鱼白娘笑道:“秦姐姐是我半个师傅,我的剑法就是随她学的。” 鱼白娘犹如没见到适才发生的事,解释自己为什么去而复返来到了卧霞寺。 “哦?你可知那位大人物是谁?” “秦姑娘和宋姑娘没说。” “嘿,这群人,就喜欢故作高深。” 话音刚落,突然一道微不可察的剑气刺进少年郎体内,霎时五脏六腑剧痛,然而,剑气无害,不过是帮着沈鲤化解龟蛇春回丹沉积的药力。 明知此剑气是秦羡卿发出的,少年郎硬挺着胸膛,强颜欢笑道:“放心,秦姐姐看似冷漠,实际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她肯定不会害你的。” 鱼白娘主要是对他感谢,没有沈鲤在醉春楼做的一切,恐怕陈六幺就死在风波里了,她也会沦落成开禧城大人物豢养的金丝雀。 聊了几句。 鱼白娘轻声笑道:“小郎君不如再劝劝宋姑娘,妾身对池子里的锦鲤喜欢的紧,在此多欣赏一下。” 沈鲤笑了笑,忙不迭的小跑进屋内。 鱼白娘心情不落寞是不可能的,来卧霞寺的路上,宋婉如话里话外皆表达对小郎君的喜爱之情。 至于她与小郎君,不知是萍水相逢而后相忘于江湖,还是缘分深厚,分分合合,相濡以沫。 ------------ 第五十七章 天生一对 宋婉如气不打一处来。 “呵呵,都是我的错,是我在醉春楼监视你。你走吧,我心如蛇蝎,在你身边只会害了你,哎呀……” 渣男不管在哪里,总会受到女孩子喜欢,原因之一,就是渣男脸皮足够厚。 她话没说几句,沈鲤便将她扑倒在床榻上,堵住嘴,继而上下其手。 好一会儿,宋婉如浑身酥麻,神魂都不知飘到哪里去了,沈鲤收手撑着两侧起身,看着她的双眼,雾蒙蒙、水涟涟,仿佛世间第一等的美景。 “宋姐姐你听我说……” 少年郎把他离开开禧城后发生的事讲述一遍,尤其是提到太子见过怀思,宋婉如猛然回神,先气冲冲扭了几下沈鲤的耳朵,然后推开他。 下床,低头看看自己凌乱的衣物,咬牙切齿道:“下次你再乱发脾气,我一定用绝雪砍你。” 绝雪这柄藏腰刀天下闻名,纵然沈鲤是金刚龙象身,一刀下去,照样骨折筋断。 好听的话不要钱的从沈鲤嘴中说出,宋婉如才让他坐下,细细道来接下来在卧霞寺的关键行动。 “整个南吴都知道太子代替至尊前来佛诞盛会。” 沈鲤接话:“正是,赵大哥安排我跟随太子一行车队来卧霞寺,明日佛诞盛会,太子带我进场,可以省却不少麻烦。” “其实,你要不要陪同太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杀怀思。” 宋婉如令少年郎闭嘴,别打岔:“太子此行有两个目的,一个目的自然是参加佛诞盛会,另外一个目的则是有风声称兰贵妃就藏在卧霞寺,他想掩人耳目的夺走兰贵妃。” “我们已经联系上兰贵妃了,兰贵妃点名让你跟鱼白娘见她。” “啊?鱼白娘是醉春楼花魁,市井小巷皆知她的名声,我又是为何?” “说了莫要插嘴,待我说完。兰贵妃身边缺个伺候的体己人,凑巧醉春楼毁于一旦,鱼白娘又要离开,让她伺候兰贵妃再合适不过。你小子在醉春楼七步成诗,早就惊动附近百里,兰贵妃知晓你是星宿教的人,便指名道姓的见你。” 沈鲤后知后觉问道:“兰贵妃真在卧霞寺?”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猜怀思定然和太子说兰贵妃仍在宫中是不是?” “对。” “怀思说谎了,兰贵妃隐姓埋名,正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休息。” “那……我曾收到一封信,要杀怀思等人。” 宋婉如得意的掩嘴笑道:“笔迹如何?” “是你写的?不可能,好姐姐你的字我是见过的,如同蚯蚓爬爬,不成体统。” “哼,就不许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啦?实话告诉你,那封信就是我写的。” 这下,沈鲤有点晕乎乎了:“故意让我将信的内容告诉太子?” “不告诉也行,卧霞寺里有人时刻紧盯着怀思,你想动手,此人便会出现阻挠。而怀思倘若下山,只能是你把信告知太子了。” “就不怕我既没告诉太子,太子也不见怀思吗?” “赵大哥说,凡事做两手准备。当然不怕,早已有人给太子写了情报,知会他,卧霞寺的怀思和尚,绝对知晓兰贵妃的去处。怀思又跟兰贵妃为亲姐弟,他必然撒谎,谎称兰贵妃依然在宫中。” “嘿,就算怀思和尚说的这句话,也是赵大哥派人安排的。只是怀思并不知个中缘由!” 兴许,也正因此,太子方能通过怀思的神情和一举一动,判断他没有说谎,兰贵妃真的在宫里,那些散布的风声,全是为了鱼目混珠,掩饰兰贵妃的真实去向。 宋婉如道:“想杀兰贵妃的人有很多,为了将她转移走,只能趁着佛诞盛会的热闹,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哪些人想杀兰贵妃?”沈鲤问道。 她道:“太子算一个,争夺八部天龙失败的刘朴、孙元季也是想杀兰贵妃,还有当今皇后,吴主独宠兰贵妃,皇后看不惯多时了……” “如此一来,岂不是吴主站在我们身边?” “柳太渊曾在争抢八部天龙的关键时候进宫面圣,他提出的条件之一,便是竭尽全力保护兰贵妃。” 宋婉如霎时幽幽说道:“吴主真是个痴情人,宁愿舍弃掌握在手的权力,也要喝兰贵妃白头偕老、双宿双栖。哼哼……反观你,刚见面就说些伤心话。” “……”沈鲤无赖嬉笑道,“好姐姐,摸着良心说,以前多么信赖、喜欢你,得知你居然提防我,即便天下第一等的情圣,也要伤心欲绝,随即,恼羞成怒!” “等等,谁在挑拨离间?” “曹诩!!” 沈鲤赶忙把曹诩说的那些话,以及完整无缺的《四值功曹》,前去北隋请道家南下争夺香火气运、换一桩道家大神通,娓娓道来。 宋婉如无比诧异:“便是在醉春楼和秦振密谋的那个瘸子?” “对对对,就是他!此人坏透了。” “我怎么记得曹诩是赵大哥的人?” “不会吧,依我看,曹诩实则为太子的人。”沈鲤转念一想,这更不对了,如若是太子的人,《四值功曹》和换道家大神通,又怎么回事?一个小小的瘸子谋士,从哪得到的大术,从谁那得知的秘闻? 宋婉如不太关心曹诩为了什么,她现在只想确定,为沈鲤延续寿命的法子,是否真的有用。 “按照曹诩的说法,金刚龙象身兼具一份佛家大神通,余下的就是道家、儒家的大神通大本事,你可以跟秦姐姐说一说,让秦姐姐帮你找来一份儒家大神通。” 沈鲤想了想,“还能求助赵大哥,赵大哥一身儒家道行,不信没有存身立命的大神通。” 宋婉如摇头:“此事你就别想了,赵大哥真要有儒家大神通,就不会苦心孤诣的谋划八部天龙了。” “也是,等会我找秦姐姐问一问。” “三家合一。真的能从根本上救你吗?” “不知道,试一试总没错的。首先,我得先取得两粒香露丸,要不然,经开禧城数场厮杀,加上给八部天龙封正,小爷的命数真捉襟见肘了……” 她郑重说道:“情况有变,明天争夺香露丸的高手,有数位较为棘手的人物,你说过的那位白衣僧人,也要参加。是啦,白衣僧人叫做楚无禅。” “管他是谁,几剑斩烂就行了。” “众目睽睽之下,你当真要使用剑阁山副山长的赠剑?” “……” 沈鲤唯独忘了,一旦使用凋朱颜,意味着主动亮明自己的真实身份。 来此佛诞盛会的贵客们,必然有知晓部分内幕的人,那时,暴露身份的沈鲤,可就想走也走不掉了。 “无妨,我找一柄趁手的剑就行。” 宋婉如笑道:“我相信你。” “亲一个。” “滚!!!天色不早了,你该带着鱼白娘去见兰贵妃了。” 旋即告知他兰贵妃的隐居之处,果然离此不远,此片房舍,是卧霞寺提供给应邀前来参加佛诞盛会贵客的,南吴的权贵数不胜数,不乏曾见过她的,兰贵妃躲避此地,正应了那句灯下黑,谁也料不到吴主独宠的兰贵妃,暂居在这里! “等等!”她叫回少年郎,“鱼白娘对你有心思,以前亲昵喊我妹妹,如今只叫宋姑娘。早就明明白白告知过你,不要拈花惹草!偏不听!” 沈鲤猛地亲了她一口,“知道了,知道了,小爷自有妙计解决。” 宋婉如才不信他有什么妙计,正所谓,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臭男人谁不想着三妻四妾?话又说回来,鱼白娘好说,那位柳太渊的宝贝疙瘩柳香君又算什么事?! 外面天色暗淡。 沈鲤出门,见鱼白娘不知想着什么心事怔怔看着小池中欢快徜徉的锦鲤,“鱼姑娘,万事俱备,我们走吧,去见见那大人物。” 鱼白娘惊醒,又不懂何故,瞧见沈鲤,脸上飞速染上一层红脂粉。 忘了提醒沈鲤一件事追着出来的宋婉如,恰好看见这一幕,本已好转的心情瞬间又坏了。 “太子那里,我会让一位沙弥去说你被卧霞寺的恒妙大师唤走了,回到太子身边,便对其说,恒妙大师见你佛性充沛,怜你是修佛的好苗子,愿意传授佛法予你。” 恒妙大师乃卧霞寺朝露境大罗汉,未曾料到竟是自己人。 沈鲤应道:“咱们的人脉关系,仔细听来,我都害怕。” “哼,赶紧滚!”宋婉如不耐烦的说道。 多看一眼站在一起,宛若天生一对玉人的沈鲤、鱼白娘,就火从心底呼呼往外冒。 两人并肩走出小院。 每间房舍皆有一个独立的小院,连续两道院墙把房舍之间分隔开。 过了两个拱门,沈鲤忽然笑道:“卧霞寺请来的工匠着实不俗,每走一步,就能发现出其不意的小景致。” 鱼白娘柔柔看着他,纵使小郎君戴了副以假乱真的面具,她仍然感受到他独具的风流。 世间被称作风流侠客的人,千千万万,但眼前闯入心扉的小郎君,唯此一人而已。 “是啊,卧霞寺本是财大气粗的大寺庙,请来南吴著名匠人,不在话下。” 交谈几句。 便到了兰贵妃的居所。 敲敲门。 传来仿佛兰花般温柔的声音。 ------------ 第五十八章 香囊 “谁啊?” 沈鲤道:“两位故人。” “可是开禧城来的故人?” “正是。” “进来吧。” 推门而进。 宛若兰花盛放的女子坐在石桌旁,悠闲自在的品茗。 鱼白娘贴心关上门。 沈鲤直视这位引得各方人马争来争去的兰贵妃。 兰贵妃转过脸,打量少年郎:“把面具摘下来。” 待看到沈鲤真实面目,兰贵妃笑道:“真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小郎君。” 鱼白娘面对这位南吴贵妃,不知所措,怯怯懦懦站在沈鲤身后。 “鱼白娘,过来,这几日你就伺候我吧。安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听见兰贵妃叫自己,鱼白娘有些慌乱地走到她身侧,瞥到茶杯没水了,为其斟茶。 兰贵妃瞧着沈鲤笑道:“明知我是陛下的贵妃,你还敢目不斜视看我,要是在宫里,你已经被拿下了。” 沈鲤拱手作揖道:“小民沈鲤拜见贵妃娘娘,见到了贵妃娘娘,才知世上当真有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呵,登徒子,我如今在城外,身边也没有个高手保护,你是不是见我美貌,想着把我掳走?” “小民万万不敢。” “当今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吗?赵汝愚昨日写给我一封信,反复嘱咐我一件事,大可猜猜看,赵汝愚说的什么?” 沈鲤仔细想了想,依旧道:“小民不知。” “谅你也猜不到,赵汝愚让我告诉你,卧霞寺种种事情都已安排妥当,完成此间任务,你便可以北上去做自己的事。另外,曹诩对你说的话,真假难辨,不必放在心上。北隋道家大真人宗去季以你的实力,不是他的对手,最好当做耳旁风。” 兰贵妃呵呵笑道。 沈鲤微微低头,“赵大哥果然神机妙算,京城内外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随后兰贵妃将赵汝愚所写的信的原件交给沈鲤。 大体看了看。 赵汝愚在信中提及为了掩人耳目,故意让宋婉如提前写好一封信,派人送到那座山野客栈,为的就是迷惑太子,令其认为写信之人是吴主。 他还解释,少年郎大概能认出字迹属于宋婉如,他清楚两人关系暧昧,总不会少年郎连宋婉如的字迹还认不出来吧? 信的末尾一句话,好像是写给兰贵妃,又仿佛写给正在看信的沈鲤。 “西蜀使者六皇子乃人中龙凤,或可稍稍接触。” 此信一箭双雕,送到兰贵妃手上,是确凿无误的告诉她,他们会全力以赴的护她周全。 通过兰贵妃把信转交给沈鲤,则是半劝半警告的通知他,知道你小子心里面有怨气,但这些都是为了大局,好好办事,亏待不了你,千万别脑子一冲动,将棋盘给掀了。 彼时在客栈,曹诩为沈鲤出谋划策,其中就是看在凋朱颜的份上,六皇子兴许配合沈鲤演戏,再得一枚香露丸。 兰贵妃收回信件:“赵汝愚保我不死,他既然是你的赵大哥,小郎君也应护着我。” “自是应该。”沈鲤颔首。 “唉,你不懂。据我所知,眼下搜寻我的高手,南吴、北隋皆有,尤其是咱们的大吴,争抢八部天龙未曾插手的高手,全在希冀率先找到我好立大功。” 兰贵妃幽幽叹息,吴主连夜将她送出开禧城,其中凶险,不为外人道也。 “小民有一事不明。” “何事?我若是知道,就告诉你。” “陛下是大吴的陛下,为什么连您也保不下来?” 兰贵妃摇头回道:“后宫争斗的激烈,岂是你可以想象的?太子的生母,那位好似恬淡娴静的皇后,无时无刻不想着置我于死地。” 沈鲤旋即将在那座山野客栈,刑部侍郎张端之子张润,领人袭杀太子一事,慢慢说来。 兰贵妃听后吃惊问道:“竟有此事?” 沈鲤道:“小民在太子身边随行几天,又亲身经历,千真万确有此事。” “我最害怕的人就是太子。”兰贵妃愁道。 “贵妃请放心,稍后我就回到太子身边,假设贵妃娘娘的位置真被暴露了,在下一定守护好娘娘。” “你有此心足够了,回到皇宫,我必定为你美言几句。” 顿了顿,兰贵妃问道:“都说你是天上下凡的少年诗仙,不知可否为我写一首诗?” 鱼白娘注视着沈鲤,同样想知道少年郎能不能再展诗才。 沈鲤拱手道:“娘娘有令,小民莫敢不从。” 吴主难怪独宠兰贵妃,饶是少年郎与之交谈,亦是感到轻松自在,原本扛在肩上的压力,无形里削弱了几分,加上兰贵妃倾城倾国的样貌,简直就是帮君王贴身打造的温柔乡。 鱼白娘趁机夸赞沈鲤在醉春楼七步成诗,名震全城。 “这事我也听过,小郎君眼下能否继续七步成一诗?” 少年郎笑笑,不答,犹如很随意的迈出一步。 紧接着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 兰贵妃与鱼白娘皆感惊讶。 七步成诗,六步已经走完。 莫非少年郎早就胸有成竹? 只听沈鲤吟道。 “空谷有佳人,倏然抱幽独。” 兰贵妃双眼大亮。 空谷、佳人、幽独,恰恰符合她当下的遭遇。 小心谨慎躲藏在卧霞寺,不正应了空谷二字吗? 佳人不必多提,吴主独宠于她,对自身的相貌,兰贵妃有十分把握。 倏然抱幽独一句,极好,把她现在寂寞、慌张的心绪,巧妙隐藏又含蓄的微微吐露。 或许沈鲤顾忌她的身份,才有如此一妙句。 第七步。 沈鲤双手负后,注视着兰贵妃,赞叹道:“东风时拂之,香氛远弥馥。” 这一句意思非常浅显,东风时时吹拂,远远近近的芳香令人陶醉。 仿佛是在写兰花,实际上,借物喻人,少年郎对兰贵妃大拍马屁。 果然,哪个女子不喜爱这般巧妙的诗?即便贵为南吴贵妃,她一样拍手称好,笑靥如花。 “不愧是天上下凡的诗仙,妙诗信手捏来。” “承蒙娘娘错爱。” 鱼白娘悄悄看着他笑,虽然这首诗,直白易懂,胜在无比契合兰贵妃而今的处境。 何况,东风时拂之、香氛远弥馥两句,更是把兰贵妃衬托的似乎不属于凡间的兰花仙子,纵然身在佛门卧霞寺,照样格外吸引人。 兰贵妃开心不已:“说吧,你想要什么?回到陛下身边,我一定给你要来。” “小民不敢,能为贵妃作诗,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怪不得赵汝愚对你那般看重、关心,你小子既有诗才,说话又讨人欢心,换我是赵汝愚,一样照顾你。” 沈鲤顿时腹诽,可不能这么说啊,赵大哥哪是关心小爷啊,那是觉得小爷这把刀比较好用。 “这个给你。” 兰贵妃解下自己的香囊,丢给沈鲤。 鱼白娘目瞪口呆。 女子赠送给男子香囊,算是定情信物! 这下,少年郎真的不敢收,双手托着香囊:“娘娘,使不得,使不得啊,外人若是知道了,小民唯有一死了。” “瞧你惊惶失措的样子,大胆的收下吧。”兰贵妃笑道。 百般无奈,沈鲤在鱼白娘的目光中,收起香囊。 “我这里没你的事了,留鱼白娘伺候便好。” “娘娘万安。” 沈鲤退出小院。 他走后,兰贵妃才和鱼白娘说道:“美人如何不爱才子?那个香囊算是你跟沈鲤的定情信物,此间事了,便将我这句话原原本本告诉他。” 鱼白娘羞红了脸,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回复。 “有趣。进门时候,我就见你眉目传情,这幅样子,像极了以前的我。可惜一入宫门深似海,再也无法嗅一嗅家乡的兰花,不能多看一眼苦读的郎君。” “我……”鱼白娘鼓足勇气,“民女只是沦落红尘的贱婢,何德何能配得上小郎君。” “你可知为何我点名要你伺候吗?” “民女不知。” 犹如在说一件惊天动地的秘密,兰贵妃令鱼白娘低下头,悄悄说道:“醉春楼花魁的名声,陛下经常念叨,既然身在卧霞寺,你又凑好有空闲,不如我代替陛下看看你这位花魁,到底有何勾魂夺魄的手段。” “娘娘……” 兰贵妃轻笑:“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只是你的样貌,就不足以世间词句形容,那小子为你写诗了吗?” 鱼白娘刚要回答。 兰贵妃紧接着道:“哈,我也是犯蠢,谁不知那首《清平调》好似是写给寇小婉,归根结底是写给你的。”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说心里话,即便作为贵妃,又惹陛下独宠,偶尔夜深人静,我宁愿是你。” “有此诗,命给他何妨?” 鱼白娘低下头,明知兰贵妃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却是不知里面的曲折,倘若寇小婉不是宋婉如,小郎君也不认识她,将这条命交予小郎君,自己亦是心甘情愿,欢喜得紧。 世上没有如果,一如世上没有后悔药。 鱼白娘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小郎君前来醉春楼,她未曾出面。 要是那样,会不会就没宋婉如什么事啦? 她兴许跟小郎君——与君相向转相亲,与君双栖共一身。 ------------ 第五十九章 美人如玉剑如虹 刚想回去与宋姐姐说几句就折返太子之处,沈鲤就见到青丝长发一身青衣的女子直直走来。 显然是要见兰贵妃。 女子看到沈鲤亦有一些惊讶,不过转瞬就想明白了。 到少年郎身前,她开口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找个安静之所?” 沈鲤颔首:“莫不是朱姑娘?” “是。” 说完,朱慕蓉带着沈鲤走出了这片贵客云集的房舍,来到一片山林前。 山林不茂密,依稀可见红墙。 宋婉如写给他的信,被太子误认为是吴主写的,还说完成信中委托,自会结成一段善缘。 假若太子之后明白过来,不知会不会为自己这句话感到脸红。 “你就是沈鲤?”朱慕蓉问道。 沈鲤笑道:“是我。是你带着兰贵妃一路出城,躲进卧霞寺?” “还有兰贵妃的亲弟弟怀思。” “你们两人路上未曾遇上危险?” “危险是有的,只是京城里的大人物都在互相算计,哪会顾得上我们。” 这一场大战,不知多少朝廷要员会被扫地出门,也难怪太子非要得到兰贵妃,有了她,就算争夺八部天龙期间赢得少,可以重新洗牌,再赢一次。 朱慕蓉道:“你多加小心,太子身边有不少高手,这幅架势,说不准太子要闹个天翻地覆。” “卧霞寺那么多高手,岂会如此轻易?” “一国储君的能量,你未免太小觑了。”朱慕蓉道。 马上她又问道:“你见过贵妃了?” “嗯。” “明日佛诞盛会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我们转移走贵妃之时。” 沈鲤好奇问道:“莫非庙堂上分出胜负了?” “不知道,但计划是如此安排的。” 说完,朱慕蓉上下打量少年郎:“同为四品金刚境,你比我厉害很多。” 沈鲤一样在观察她,朱慕蓉相貌姣好,一身青衣,长发只绑了一根束带,散而不乱。 “你会争夺香露丸吗?”他问道。 朱慕蓉摇摇头:“我负责为贵妃排除危险,贵妃一人在外,非常不容易。” 让鱼白娘伺候兰贵妃,正是朱慕蓉一个人难以做到面面俱细。 沈鲤再问道:“杨泊在哪里?” “杨泊?”朱慕蓉指了指召开佛诞盛会的场地,“他算是极好的融入其中了,帮着卧霞寺僧人布置。” “我去见见他。” “小心,杨泊虽年纪轻轻,却有一手洞察人心的本事。” 沈鲤大笑:“有此奇人,不见一见难免感到遗憾。对了,杨泊在此事上扮演何等角色?为何看你对其格外重视?” 朱慕蓉瞥他一眼,低声道:“情况有变的话,兰贵妃会随杨泊北上。” “哦?杨泊家世显赫?” “他的父亲与兰贵妃之父为结拜兄弟。” “吴主知道吗?” 朱慕蓉纠正道:“是至尊,你作为我国之人,怎能称呼吴主?至尊自然知道。” “看来吴主是真的喜爱兰贵妃啊,方方面面安排的十分周全。”沈鲤感慨道。 一国之主,被臣下架空至此,仍然惦记着兰贵妃,怎能不使人喟然长叹? 多少功成名就后的人物,转头便抛弃糟糠之妻,寻找年轻貌美的女郎? 当然,人家兰贵妃自有倾城倾国之貌,说不得吴主就是嫌弃正牌皇后人老珠黄,方才独宠她。 少年郎笑道:“一国君主为了一个女子,不惜勾连敌国士子,宣扬出去,也是一趣闻。” “你……” 不等朱慕蓉反驳,沈鲤飘然前往佛诞盛会场地,徒留她气的直跺脚。 偶然遇见朱慕蓉,以沈鲤对佛家的了解看,所谓的旁门左道佛法,却拥有一股超然气概,说不准,朱慕蓉修习的佛法,将来会成为佛家根本之一,跻身大神通行列,分润一份气运。 僧人如蝗虫,足以见识到卧霞寺的底蕴雄厚,这么多僧人急急忙忙把今天没做完的活计完成,夜间同样不休息,寺中上下需要抓紧时间沟通好一系列的活动,省得明日那般重要的时刻,谁办砸了事儿。 杨泊还是较为显眼的,只他一个头戴儒冠身穿儒衣的青年,甚至帽子破了个洞,衣服缝缝补补。 沈鲤朝他走了没几步,杨泊便转身。 “杨……” “你认错人了,在下叫做王一水。” 沈鲤失笑。 信里也提及,杨泊化名王一水。 “王兄可有闲暇?借一步聊聊?” 杨泊把手里的一件佛家小法器交给路过身旁的僧人,拍着手上的灰尘,“走吧。” 场地四周亦是景致极佳。 两人站在一棵经年老树下,谁也没先开口。 眼看夜色要黑下来,杨泊忍不住问道:“兄台找我何事?” 沈鲤笑道:“适才遇见朱姑娘,听她称赞王兄有洞察人心的本事,就想着过来见一见。” “朱慕蓉啊,她烦的很,明明这点小事非得隔一段时间便过来一趟。什么洞察人心,仅仅多读了几本书,遇见什么人就说什么话罢了。就像小郎君非要等我开口,我便知道,小郎君有事请教。” “哈哈……王兄说错了,我没有什么事要请教你。” “看吧,朱慕蓉说错了,在下没有洞察人心的本事。” “你叫我什么?”沈鲤早就戴上了那张面具,杨泊却称呼他小郎君。 杨泊神秘一笑:“小郎君啊,不对吗?” “王兄装疯卖傻,然而留了一个破绽等我抓住,果然洞察人心。” “别别别,这种言语千万莫说。”杨泊乐在言语中的交锋,马上话题一转,“所料不错的话,你就是那位在开禧城一剑斩了江虎臣的沈鲤吧?” “何以见得?” “尽管小郎君一身剑气隐藏的极好,但话里话外全是剑锋,不是天生金刚龙象身却走险峻逼仄剑道的沈小郎君,又是何人呢?” 沈鲤叹了口气:“王兄是个妙人。” 杨泊似乎颇为可惜:“只叹时间不够,不然,在下必要和小郎君切磋切磋。” “不错,王兄打算何时回北隋?”沈鲤问道,“兴许我们来得及互相砥砺功夫。” 杨泊笑道:“罢了,罢了,别叫我王兄了,总觉得你在和另外一人说话。” 他挥着手,未曾打算继续与沈鲤交谈,“时候不早了,既然小郎君见了我,咱们便就此道别吧,将来有缘,再切磋不迟。” 瞧着杨泊小跑改为慢跑,慢跑改为快跑,沈鲤并不觉得可笑,且是郑重有加,因为这杨泊年纪轻轻就是三品朝露境的儒家练气士。 此前,从来没在江湖上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 天色确实不早了。 已经黑了下来。 卧霞寺响起晚饭的钟声。 沈鲤干脆又进卧霞寺蹭顿斋饭。 伙房还是格外好找的,跟随一众光头往一个方向走,那肯定是吃饭的地儿。 卧霞寺说是大寺,饭间却不讲究身份尊卑那一套,只见老和尚、小和尚全部混在一起享用斋食。 不过,少年郎忽然看见白衣僧人楚无禅捧着一碗素面,麻溜抢占一个位子,坐下狼吞虎咽的往嘴里扒拉。 不得不说,沈鲤那一剑能把江虎臣斩了,再由保护柳太渊的两位老者补刀,楚无禅这位号称金身无垢的白衣僧人,起了相当关键的作用。 沈鲤也打来一份素面,亦是挤进僧众,身手漂亮的坐在楚无禅对面,使得端着素菜馒头的僧人哭丧着脸,只能承认位子被他人抢了,到墙边蹲着吃饭去了。 楚无禅抬起头,脸颊沾了素面汤水,虽说面前的青年十分陌生,但给他一种曾在哪里见过的感觉,刚要询问,见沈鲤如他一般埋头大吃。 自此人身上没有察觉到恶意,楚无禅放下心思,低头吸溜面条。 旁边的僧人看他们犹如饿死鬼投胎,有好心人把自己打来还未动的素面,给他们一人分了半碗。 “慢点吃,慢点吃,斋饭有的是。” 也有人实在忍不下了,出言劝导。 沈鲤和楚无禅不约而同向给他们分素面的那僧人道谢,又朝说话的老和尚露了一个笑容。 吃饱后,沈鲤起身,楚无禅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布子,擦干净嘴角跟脸上的汤水,跟着他出了卧霞寺用饭的院子。 卧霞寺有许多老树,并不是每棵老树都会发芽生叶,今年不同,仿佛商量好了一般,所有老树悉数发新芽,尤其以供奉韦陀菩萨佛殿前的那棵老树生长的最为茂盛。 经过一棵老树,楚无禅拍了拍自己的光头,如梦初醒:“我记起你是谁了!!” 沈鲤回身:“谁?” “一剑斩杀江虎臣的那人。” “你记错了,我不认识江虎臣,更不认识你。” “嘿,施主此言差矣,人可以说谎话,修行人也会掩饰自己的跟脚,独独气质不会。” “气质?” “正是,比如说,施主的气质虽然像是个潇洒风流的诗人,但给我的感觉,藏着可平山与海的剑气!” 沈鲤呵呵笑道:“你这和尚,与我方才交谈的那人所言所语,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卧霞寺的僧人还是前来的贵客?” “都不是。” “如此说来,倒是奇怪了。”楚无禅摸着脑袋。 沈鲤伸伸懒腰,“你我也算有缘,我一打算去吃顿斋饭,就遇见了你。送你两句诗?” “哦?我……小僧竟有这般奇缘?洗耳恭听。”楚无禅的笑,似乎是阳光。 沈鲤洒脱甩着长袖踏着石阶下山。 “诗呢?!”楚无禅见其要走,忙喊道。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 第六十章 百年无一的顿悟罗汉 楚无禅目送少年郎下山,心中默念禅关二字,又想到美人如玉剑如虹,白衣僧人会心一笑。 此人平白打了个机锋,两句诗表面看是堪破束缚才智的关卡,人人似美人,剑也能吐出虹芒。 实则问白衣僧人,你就算过了禅关,能不能视佳人为红粉骷髅,一身佛家道行又如何? 现在楚无禅回答不了这般机锋,正如他的名字,无禅,既然无禅,岂会有禅关? 彼时于佛像下参禅,与其说领悟佛法,不如说参的己身。 一朝顿悟,直登金刚境,体魄无垢,意志坚定。 佛裕禅师称赞其为,佛家百年无一的顿悟罗汉。 沈鲤回到太子居住的院子时,天色黑沉,数之不清的繁星悬挂夜幕,熠熠生辉。 大门两侧的红灯笼,照耀的少年郎面目上一片红潮。 卧霞寺和尚倒会讲究氛围,这般大红灯笼一挂,太子与唐凤仙犹如处于洞房花烛夜。 太子带来的随从各自休息着,一直到现在,跟北隋那位武夫大战导致重伤的老者依然养伤,未曾出现过。 敲门。 里面有人帮沈鲤开了门。 站着十位全副武装的甲士。 南吴龙武军乃精锐里的精锐,每人都是从军中择优取之,说是千人选一也不为过,这一点还是上午时唐凤仙百无聊赖透露的。 “公子,太子吩咐你回来后,直接去见他。” “好。” 沈鲤礼貌抱拳。 这十位龙武军甲士顿时抱拳还礼。 最差的一人亦是八品武夫的水平,领头的那位甲士了不得,有六品武夫的气息。 如今的天下与江湖,许多寿命绵长的老王八皆说,是今人比古人更胜一筹的大年份,史料难寻!唯一令江湖人感到惋惜的,则为没听过哪位一品大高手突破天关,跻身陆地神仙,继而飞升天外天。 也有人称,不必忧心,当今天下上四品高手多如猫狗,指不定过些年就给众人打个样,证明不知难倒多少一品大高手的天关,脆如纸、薄如饼。 “对了公子。” 沈鲤转身看向那位六品武夫,他戴了铁制的护面,听其声音应是位中年男人。 “何事?”沈鲤笑问。 他低声道:“太子有些不太开心。” “多谢。” 沈鲤心底纳闷,自己并不和这位甲士熟悉,为什么突然大发善心的提醒? 进了内院。 大厅的烛光亮如白昼。 太子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抛洒鱼食,池子里的花锦鲤,肥胖身躯拥挤在一块,随着鱼食掉进水中的频率,不断争相张嘴吞吃。 “大哥,我回来了。”沈鲤一揖到底。 太子仿佛在深思,被沈鲤打断,微微惊了下,立刻笑道:“嗯,回来好啊,那老和尚没把你说动吧?” “小弟还没娶媳妇呢,无论如何都不会进佛门。” “哈哈……贤弟是个会说笑的人。”鱼食全部抛进池子中,他指着少年郎哈哈大笑。 站在背后的唐凤仙眉目流转风情,盯着他看不停。 “大哥谬赞。” 太子道:“你送怀思回去的路上,此人有何异样?” 沈鲤当机立断,把怀思自称出了一身冷汗原本告知。 “没有其他的了?” 太子追问。 沈鲤锁紧眉头,细细回忆,最终摇摇头:“没有了。” “莫非怀思没对你说些……嗯,旁人不清楚的言语?”太子又问。 少年郎半仰着头,似乎陷入和怀思相处的时间中,还是摇头:“没有。” “唉,贤弟不知,为兄怀疑怀思没说实话。” “这事简单,大哥,不如小弟再去将怀思绑来?”沈鲤抱拳道。 太子确实有心,然而,否决了这个提议:“不必了,既然为兄猜测怀思未曾说实话,那么,反向去做就行了。” “英明无过殿下。”沈鲤送上一句阿谀奉承。 他哈哈大笑,低语道:“英明无过殿下,哈哈……有趣,有趣,尚是头一次有人这般恭维为兄。” 唐凤仙适时问道:“殿下,公子累了一天了,不如让他退下休息休息?” “不急,孤这贤弟是天生的金刚龙象身,精力充沛,办了如此一点事,岂会感到劳累?你说是吧,贤弟?” 沈鲤再拜:“英明无过殿下。” “过来点,陪为兄说说话。” “是。” 徐徐上前。 离太子越近,越能察觉身上压抑着怒火。 “为兄派人调查清楚了,客栈里的那封信,绝不是……绝不是城里传来的,另有他人在浑水摸鱼,以这封信糊弄你我。” 太子打量沈鲤的反应,双手拢在一起,好像格外放松。 少年郎即刻吃惊不已:“大哥,信不是……” “不是。” “确定吗?” “千真万确,循王没有写过信,宫里也没人为你置办这身衣物。” 沈鲤去了客栈,得到一个包袱,除了信便是穿在身上这套价值万钱的华衣。 “殿下恕罪,弟弟是真的不清楚内中竟有猫腻!若是信里的内容扰乱了殿下判断,弟弟万死难辞其咎。” “小事一桩罢了,为兄是告诉你,朱慕蓉和那北隋来的士子杨泊不必杀了。一旦有心怀歹心的贼人利用你,这便成了借刀杀人,贤弟就是那柄沾满人血的刀!” 太子哎呦一声,换个舒服的坐姿,笑看着少年郎:“贤弟,唯有孤才把你当做一位有血有肉的人,柳太渊、贾秋壑、赵汝愚,甚至教你杀人的星宿教,全都是将你作为一柄杀人不眨眼的魔刀!此事,贤弟清楚不清楚?” 沈鲤瞬间陷入慌乱中。 而太子和唐凤仙观其神色,俱都默默点头。 少年郎有此反应,才算真实,如果顺着太子的言语应承下去,问题就大了。 “贤弟,你的心放进肚子里去就好了,为兄乃大吴储君,将来继承大统,必会保你一生富贵,纵然是神出鬼没杀人无数的星宿教,照样拿你没办法。” 两人见沈鲤还在纠结,静静等候。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沈鲤拱手,拜道:“英明无过殿下,弟弟谨听大哥安排。” 太子起身,搀扶着沈鲤双臂,大笑道:“你我兄弟,用不着这些,吃了吗?” 沈鲤尽管已经在卧霞寺吃过了,现在也得摇头:“那老和尚招待弟弟素斋,弟弟只想着赶回大哥身边,便没吃。” “你我兄弟果然心有灵犀,见你迟迟不回,为兄也没胃口,这样,凤仙,你去让人端上好酒好肉,今夜孤跟弟弟一醉方休。” “大哥,明日就是佛诞盛会,这样不好吧?” “无妨,无妨!为兄明天仅仅是走个过场,不会耽误什么事。” 唐凤仙笑嘻嘻的转身去命人送来吃食,至于“兄弟”两人相携回了大厅。 沈鲤暗暗观察良久,确认这整个别院,只有十个龙武军甲士以及太子、唐凤仙两人,当然,眼下又多了个他。 如此一来,他极其肯定太子必有过人之处,否则不会如此大大咧咧,万一有敌国刺客混在卧霞寺的僧人内,趁机刺杀,岂不是悔之晚矣? 似乎早有准备。 两人没聊几句,唐凤仙就带了两个挎着食盒的壮妇回来,好酒好菜好肉一一摆在桌上。 太子让沈鲤坐于身边,唐凤仙坐在另一侧。 饮了两杯酒水,三人其乐融融的吃菜吃肉。 太子笑道:“还有一事,明天午时为兄要见一见西蜀的人,贤弟便跟着为兄一道去。” “大哥,国之机密,小弟去的话不太好吧?” “别人眼里是国之机密,为兄眼中,小事一桩而已,无所谓的。哦,香露丸是在后日争夺,明天是卧霞寺的老和尚、大和尚、小和尚们为他们的佛陀祈福的日子。” 唐凤仙给其斟满酒水,悄声道:“殿下您记错了,香露丸亦是明日争夺,是卧霞寺活跃气氛的节目。” “哦?这样吗?” “是的。” “有点意思,凤仙……” “臣妾在。” “你现在派人告诉卧霞寺的住持、方丈,就说是我吩咐的,争夺香露丸这个彩头放在后天。” “啊?殿下,这……” “什么这来这去的,孤是太子,卧霞寺仅仅是佛家一座寺庙,难不成他们这群秃驴敢抗旨不成?” “臣妾马上去。” 太子不以为意的笑着与沈鲤说道:“不给他们点下马威,不把孤当回事。” 此般怒气忍了许久,趁机为卧霞寺找点不痛快。 “大哥,卧霞寺毕竟是大吴数得着的大寺……” “贤弟,话在跟你说明白了,为兄就是看不惯卧霞寺此等佛门,何不小小的敲打敲打他们?” “大哥英明。” “欸,贤弟是怎么了,翻来覆去为何只是这一句?来,喝酒,喝酒!咱们兄弟私下之间,用不着那些狗屁礼仪,怎么自在怎么来。” 唐凤仙派人连夜上卧霞寺寻住持不谈,她刚帮太子重新斟满酒,便听屋顶瓦片响了一声。 沈鲤、唐凤仙两人立即严阵以待。 她大喝道:“谁?哪个宵小敢偷听?!” 太子叹了口气:“贤弟,这群人啊,真不让人省心,吃顿饭也不让人吃的安稳,你出去看看,只要追上,无论他是谁,又是怎样的来头,杀无赦!” “遵命!” 沈鲤抱拳,大跨步出门,巧借檐柱,翻身上屋顶。 运转气机,时时准备来者偷袭,等他站在屋顶,定睛一看,身着夜行衣的神秘人,快速往卧霞寺相反的方向逃离。 少年郎追去。 ------------ 第六十一章 大功一件 借着繁星明月的光辉,沈鲤紧紧追踪神秘人。 敢房顶偷听太子说话,此人背景绝对出人意料的高。 然而得了太子杀无赦命令的少年郎,有点难办,因为从神秘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机判断,像是佛门出身的练气士,且在四品金刚境之上! 抽剑出鞘。 瞥了眼紧握在手的凋朱颜,呢喃道:“别急,小爷当下修为不够,就算为你换了新名字,江湖上也不认。” “只有小爷打的江湖上的高手,人人哭喊大侠饶命,你才能更加耀眼夺目。” 神秘人似乎受了伤,速度时慢时快,这给沈鲤创造了时间。 正好远离卧霞寺,他可以递剑了。 毕竟大渎河畔斩杀了佛家大罗汉,一旦卧霞寺的高手认出来,铁定人人喊打,取走香露丸,想都别想。 这一剑。 乃秦羡卿教给他的。 名字大气又狂妄。 唤作取龙珠。 符合秦羡卿那疯起来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疯劲。 至于为何把这一剑传授给他,秦羡卿觉得,这臭小子骨子里其实比她都要疯,只是人前人模狗样罢了。 剑气宛若银河。 黑夜里,比之天上的明月星辰明亮。 杀气沸腾,仿佛老天爷摁住一头真龙,亲自取走颌下龙珠。 如此剑式。 江湖上的四品剑仙,真没几个人能斩的出来。 外加凋朱颜本身的杀力,取龙珠一剑,杀力叫人心惊胆寒腿软手哆嗦。 神秘人不得不折身应对,发现此剑仿佛不斩于他身上誓不罢休,别管如何躲避,剑气死死跟在屁股后面。 双脚好似参天大树扎根大地,口中念佛经,双手合十。 一个硕大无比的金钟当头罩下。 沈鲤双眼微眯,单看神秘人这等手段,就不是金刚境,且是朝露境往上的佛家练气士。 取龙珠的剑气随之而来。 直直刺上金钟。 呼吸间,震耳欲聋的巨响,就算地面也跟着震动。 两种气机相撞,刺眼的光芒仿佛平地爆燃的大火球。 沈鲤脸色一喜。 完全可以确定,神秘人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势,甚至重到境界跌落的那种。 究竟是谁,不顾神秘人遭此重创,仍强行令他抚摸南吴太子的逆鳞。 不知胆敢触犯逆鳞的人,轻则身死道消,重则牵连族人吗? 金钟寸寸皲裂。 沈鲤站在神秘人对面两丈之外时,金钟彻底消散无踪。 取龙珠一剑,亦是余力渐消。 神秘人喘着粗气,瞪着沈鲤,问道:“大侠可否饶命?” “你刺探太子,便能料到此般结局。”沈鲤回道。 神秘人重重叹气:“身不由己,我不做,活不了。” “难道做了就能活?” “可以,只要大侠饶我一命。” “你的伤势,即便放你走,只怕一样活不长久。” “我有法子延续寿命。” 沈鲤还是摇摇头:“可惜,太子下了死命令,不论你是谁,不论你是何背景,杀无赦!” “大侠,我们已经远离太子居处,你大可放了我,回头和太子说,此人道行高超,拦不下。”神秘人哀求道。 眼看沈鲤无动于衷,仿佛搬运气机,再来一剑。 他顿时恨恨道:“老子境界比你高,又是佛家跟脚!老子称呼大侠,是给你面子,惹急眼了,小心老子拉着你一块陪葬!!” 神秘人是假声,分不清年纪。 少年郎不再犹豫,冷笑道:“刚才我还想要不要放你一马,既然一口一个老子,小爷非得宰了你不可。” 起剑。 气机流转凋朱颜剑身,松手。 凋朱颜悬浮半空滴溜溜直转。 沈鲤双手掐道诀。 彼时在开禧城与西蜀芙蓉山客厮杀,那芙蓉山客能够以琴御剑,凑巧,沈鲤会一道家法诀,能以法御剑。 不过他并非道家根本,效果大打折扣。 神秘人见其又要来一剑,作狮子吼状,声浪滚滚,佛家真气隐藏期间。 然而,甫一接触凋朱颜,竟被剑锋削去了七成威力。 神秘人顿时气急败坏,也就是他境界滑落,体内佛门真气接近枯竭,不然,哪会令一柄剑破了功夫。 剩下的三成声浪,连金刚龙象身的体魄都影响不了。 沈鲤从容结成道诀。 “去!!!” 凋朱颜剑柄划出一道虹芒。 冲天而起。 又如星辰坠落。 朝神秘人当头斩下。 速度风驰电掣。 神秘人凭借佛门体魄硬着头皮应对。 握拳。 捅向凋朱颜的剑尖。 剑,犹如刺进一块豆腐,没入手臂。 神秘人恨的咬牙切齿,无可奈何之下,主动断臂求生,否则,迟一些,凋朱颜便顺着手臂贯穿心脏。 断臂掉落在地。 四月的青草染上献血,血又流进脚边田地。 沈鲤的以法御剑,只此一剑。 招手收回凋朱颜。 神秘人没了右臂,左手连点断口附近的穴位止血。 “大侠,何苦来哉?您真的要逼我动用拼命手段?” 沈鲤嗤笑:“当真觉得小爷认不出你是谁?” “……” 太子身边曾有两位号称小二品的老者。 在山野客栈对付那位北隋大高手后,折损了一位,活着的一位老者就是佛家跟脚的练气士。 “太子难道认为只凭重伤且跌境的你,就可以教训小爷一顿?不,我猜咱们的太子殿下想杀我。” “你……你胡说八道!!” “哈哈……怪不得在小院里太子一而再的试探小爷,原来他已经怀疑小爷是星宿教安插的奸细。应该是,小爷送怀思回卧霞寺之后,没有及时赶回他身边,才起疑的吧?” 宋婉如让一位沙弥告诉太子,沈鲤被恒妙大师叫走了,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啊!只是送一送怀思,就被恒妙大师认出具备佛家修行的天资,也不想想眼下正是召开佛诞盛会的关键时刻,恒妙老和尚作为卧霞寺的高僧,忙也得忙死,岂有闲情雅致为自己找徒弟? 换一人,或许相信。 此人却是南吴储君,且是被称赞有明君之风的储君。 不好糊弄。 沈鲤问道:“你是自己了断,还是小爷费费工夫送你一马?” 原以为不是巅峰修为,奈何不了这神秘人,交手后才明白,人家比你惨多了。 神秘人狠狠道:“老子落到这般地步,悔不当初选择追随太子。既然如此,拼了!” 佛家练气士不潇洒,只见神秘人奋起直冲少年郎,要与他面对面厮杀。 占有优势,沈鲤才不愿意贴身,一退再退。 顺势递剑。 自从有了凋朱颜,任何一剑,杀力飙升。 神秘人挥舞左拳,撞上剑气。 剑气将夜行衣撕成碎块,身上亦是增添深可见骨的伤口。 要知道,此人是有佛门金刚身的,凋朱颜斩去的剑气,仍能具有这般威力,足见神奇。 “小子,有本事别跑!!!” 沈鲤笑了笑:“你当小爷是傻子啊?” 转瞬一想,既然等会还得回去复命,不如当次傻子,与这尊濒临死境的佛家高手近身厮杀一下,反正小爷想跑,他是挡不住的。 反手将凋朱颜送回剑鞘。 驻足,不退了。 待露出皱纹遍布脸庞的老者,追到身前,沈鲤问道:“看你挺开心,是不是以为吃定小爷了?” 未几。 两人对轰拳法。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只剩一臂的老者同样难敌少年郎的双拳。 交手便落下风。 沈鲤凭借天生的金刚龙象身与之周旋,即便强捱老者一拳,也要使他伤上加伤,催促老者寿命抓紧流逝。 “太子虽说有些才智聪慧,然而偏于毒辣,他若继承南吴大统,呵,凭他难容人的作风,指不定要令南吴陷进多大的腥风血雨……” 一边评价太子为人,一边与老者近战。 打了少许时间,沈鲤拦下拳头,另一拳直砸眉心。 老者比沈鲤境界高很多又如何? 重伤跌境至此,还不是被沈鲤一拳捶飞了。 老者现今起都起不来,大口大口呼吸。 该结束这场战斗了。 少年郎抽出凋朱颜,慢慢走向寿命见底的老者。 “多谢你令凋朱颜斩杀一位佛家大高手。” 剑光一闪即逝。 老者人首分离。 现在沈鲤有两个选择,一是拿着老者头颅回去复命,那样,或许太子恼羞成怒当场暴走,二为只身返回,告诉太子,未曾拦下,瞧在身体有伤的份上,太子不认也得捏着鼻子认。 思来想去。 选择第二个。 佛诞盛会明日召开。 此时此刻得罪太子,殊为不智。 旋即一手头颅,一手躯体的飞奔往更远处,把凋朱颜当做锄头,简单掩埋尸首后,沈鲤披着夜色折返。 依然走正门。 敲门。 甲士为其开门。 看到活着但带伤的沈鲤,俱都震惊。 少年郎不等通报,跄跄踉踉闯进大厅。 即便还未看见太子在哪里,他也嘶哑喊道:“殿下,小弟知罪!!” 太子凝望沈鲤,半晌无语。 唐凤仙问道:“你没杀了那人?” “殿下!那贼人的境界实在高小弟太多,小弟纵然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未杀了他!!只是,那贼人同样被小弟重创,隔日必死!” 太子犹如刚刚回神,叹息着上前搀扶沈鲤双臂:“贤弟,你的命,远不是贼人可比!何必认罪?!你安全无虞的回来,就是大功一件!!” “大哥,小弟事情办砸了!!”沈鲤垂首哭喊。 太子瞥唐凤仙一眼,两人无语。 不知是少年郎厉害,还是老者伤势太重,奈何不了他。 总之,事情落到这般地步,还是得需要维持体面的。 唐凤仙心底叹气,太子原想把少年郎当做屠刀,送怀思回卧霞寺后,据寺中眼线汇报,少年郎紧接着去了招待贵宾的房舍,这下,屠刀做不成了,太子还得着重考虑,此人是不是安插在身边的奸细!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命老者杀了他,一了百了。 ------------ 第六十二章 灯下黑 太子担心的上下拍拍沈鲤的身体,放心道:“万幸没伤到内里,贤弟赶紧回房间休息,疗伤丹药,凤仙稍后就给你送过去。” 沈鲤仍是那副万死难辞其咎的表情,太子与唐凤仙看在眼里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大哥,您上次送给我的龟蛇春回丹还有,不必送其他疗伤丹药了。” “哎,贤弟,这些都是小事情,为兄只要你好好的。这些丹药,搁在江湖上珍贵,今后你跟着为兄,要多少有多少,让你当糖豆吃。” 好说歹说,沈鲤才一拜再拜又拜的退走,回了房间。 太子与唐凤仙相顾无言。 两人坐下。 唐凤仙打破沉默,低声道:“殿下,这沈鲤犹如狗皮膏药粘在咱们这儿……” “孤知道。唉,此事怪我,还以为能争取他站在咱们一边。”太子懊悔道。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这般少年郎,谁见了,都想化为己用。只能说赵汝愚和星宿教对其掌握的太死,短短时间内,收不了他的心。” 然后,太子让唐凤仙叫人找找,那老者逃到哪去了! 两人不相信沈鲤可以杀了老者,即便老者身受重伤又跌境,境界仍然高于沈鲤,天生金刚龙象身厉害归厉害,总不能离谱的跨越境界斩杀敌手吧? 待唐凤仙忙完他吩咐,回到身边,太子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孤刚刚想到,沈鲤能把江虎臣斩杀在醉春楼,会不会……” “殿下,您多虑了,江虎臣的死,不只有沈鲤一人促成,另有佛家高手以及柳太渊的扈从参与,单凭这少年郎,断然杀不了江虎臣。” “那么城外大渎河畔呢?” 别人或许不知沈鲤斩杀大罗汉事迹,作为南吴储君,他是了如指掌的。 “……” 不得不说,开禧城一战,此位能作诗填词又能舞刀弄棒的少年,着实太惊艳! 而今的江湖,口口盛传的那几位天骄人物,与其一比,反倒落入下风。 “臣妾有一计!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把沈鲤留在卧霞寺!” “说来,是何计策?” “殿下,沈鲤斩杀的佛家大罗汉,和卧霞寺有无关系?” “这你就不清楚了吧……南吴佛家看似分了几个大寺,实际上各个寺庙间互通有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然,孤何以把佛家当做比北隋难对付的生平大敌?” “不如将沈鲤的底细散布出去?” “……” 太子目光一亮,的确,唐凤仙计策具备操作性,如此一来,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卧霞寺解决掉沈鲤。 又思虑片刻。 摇摇头。 “不行,这般行事,意味着孤与赵汝愚等人彻底决裂,殊为不智!!赵汝愚、柳太渊等人自从开禧城一战后,势力急剧膨胀,现在就跟他们宣战,我们优势太小。” “殿下,赵汝愚怎会知道是我们所为?” “呵呵,你太小觑这群老狐狸了,朝堂里的斗争,许多时候抓不到把柄,但认为是你做的,那便是你做的,剩下的就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唐凤仙一怔。 太子说的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言外之意,当危及太子时,会将她推出去平息赵汝愚等人怒火。 “别忘了,尚有星宿教主虎视眈眈。此人太强了,纵然坐镇京城的佛裕禅师,与其交手也落入下风,眼睁睁看着赵之卿成了李业的踏脚石,八部天龙被赵汝愚收入囊中。” 京城里发生的大事不胜枚举,其中最为吸引眼球的,则是李业成为新的捉虫司指挥使,而庙堂上下并非无人上书弹劾李业对赵之卿下杀手,吴主却是理都不理,弹劾奏折留中不发。 “唉,烦死了。”太子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你说说,身边有个沈鲤,我们还要找兰贵妃,有这两人如鲠在喉,这盘棋孤掀都掀不了!!赵汝愚啊赵汝愚!!孤走的每一步,是不是皆在你的算计里?!” 唐凤仙开解道:“殿下,既然如此,我们只能相信,沈鲤所言所行都是真的。” “骗小孩子呢?!送完怀思,去到此贵客房舍干嘛?见兰贵妃吗?” “……” 太子和唐凤仙猛然惊醒。 对啊,如果沈鲤真的去见兰贵妃呢? 是不是表明兰贵妃就在卧霞寺精心建造的房舍内? 常言道,灯下黑、脑子懵,太子一行来到卧霞寺,暗地搜寻寺内,唯独放过了贵宾客舍,谁会胆子大到将兰贵妃安置在那里,一旦让见过兰贵妃面貌的贵客们看到,岂不是全暴露了?! 不等太子言语,唐凤仙率先说道:“臣妾这便令处在卧霞寺内的所有高手连夜搜查!!” “快去,快去!!动作一定要快!假若如我们所想,他们必然趁着佛诞盛会的混乱,转移走兰贵妃。” 唐凤仙着急忙慌出了门。 与此同时。 沈鲤隐藏在黑暗中,静悄悄注视她离开的背影。 少许。 太子别院附近,有几道黑影匆匆赶往卧霞寺。 黑影速度并不快,沈鲤猜测,这些人必然穿着龙武军的盔甲,换而言之,保护太子的高手隐藏于随行甲士中。 得赶紧跟秦姐姐、宋姐姐汇报消息才行。 不然,太子反将一军,以大吴储君身份,命令卧霞寺配合围困兰贵妃,一切可就都晚了。 正在此时。 沈鲤看到一位甲士步履迅速的接近自己的房间。 敲门。 “公子?在下是奉太子命令,为您送药的。” “公子?!公子睡着了吗?在下是奉了殿下吩咐,为您送来疗伤丹药。” 此人是彼时提醒沈鲤太子有怒火的六品境界的甲士。 依旧不见开门。 盖了铁制护面的甲士:“公子,在下得罪了。” 推门进去。 沈鲤根本不在房间。 甲士仔细环视四周,轻轻唤了几句公子,照样不见人影。 丹药放在桌上。 转身小心翼翼关门。 退了几步。 “公子既然在养伤不便言语,那么,在下就回去复命了。” 并非拆穿沈鲤,且是为其找补。 躲在暗中的少年郎完全肯定了,这人是自己人。 甲士即将走时,沈鲤低声说道:“来这边一叙。” 甲士身躯一震,左右看了看,没有理会他,多走几步,朝一方喊道:“刘兄弟先回去,我的眼皮老是直跳,再巡视巡视周遭,省得因为粗心大意出了差错,殿下怪罪下来,谁也担不起。” “哈哈……好,你巡视这边,我巡视那边,万一出事,怪不到咱们兄弟身上。” 甲士装模作样沿墙查看。 认为时间差不多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鲤躲藏的黑暗里。 身前就是一座小巧玲珑的假山遮挡,难怪适才甲士未曾察觉沈鲤。 “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闲言少叙,先告诉我,你是谁的人?” 甲士沉默接近半盏茶,方才回答道:“星宿教。赵先生把我送进龙武军的。” “……” 饶是胆子比天大的沈鲤也料不到,星宿教在南吴渗透至如此地步了。 连太子认为是心腹的龙武军甲士,都有星宿教杀手。 “你的任务杀太子?” “杀不了,太子最少金刚境的修为,或许是儒家跟脚的练气士。赵先生当初说,我只是一手随性而为的闲棋,以待将来。” “好,我是沈鲤,知道吧?” “知道,你是破军养大的。” “嗯,太子兴许猜到了兰贵妃的躲藏之地,能不能通知宋婉如?” 心月狐宋婉如? 甲士愣了愣,尽管问题许多,但还是抛开不解,认真想了想:“我做不到,太子安排在院子里的甲士谁也走不脱。若是谁突然消失不见,必定追查到底,那时,赵先生下的这手棋便暴露了,追根溯源甚至能查到赵先生身上去。” “既然这样,可不可以帮我遮掩一二,我速去速回?”沈鲤盯着甲士的铁制护面问道。 “没问题。” 少年郎拍着甲士肩膀,“兄弟,麻烦你了。” 说罢,单手抓住墙沿,快若眨眼翻墙而出。 甲士恢复心绪平静,扶着跨间的刀,有模有样的四处巡查。 过了一会儿,另一位甲士巡视至此。 两人碰面。 “有不起眼的差错吗?” “哪有啊,此地咱们早就查探八百次了,就差掘地三尺瞧瞧有没有刺客埋在土里。” “哎,殿下近些日子有点奇怪,你注意到没?” “没有。客栈厮杀一场后,哥们便在养伤。你是见到的,张润那反贼率领的龙武军,个个不比咱们兄弟弱。也不知道是哪个龟孙王八蛋,砍了老子一刀,幸亏甲厚,否则,老子被一刀砍为两瓣了。” “我的意思是,区区张润,真能调走一部分龙武军?” 龙武军乃吴主私军,没有旨意,谁都调不走! 太子代替吴主前来卧霞寺参加佛诞盛会,还是吴主下旨,令部分龙武军护送太子。 “你……妄言至尊,不想活了别牵连兄弟我!” “哎哎哎,开个玩笑,你看看你这反应!” “这边无事,去那边瞧瞧。” “公子睡着啦?” “嗯,他伤的太重,适才给他送药时,就昏昏沉沉。” “唉,莫说你眼皮直跳,我都快心悸死了,好像客栈那场厮杀不过开胃菜,真正的危局,会发生在卧霞寺。” “卧霞寺的底蕴难道你未曾听说过?上上下下那么多高手,哪个狗贼敢在此放肆呀!!” ------------ 第六十三章 剑斩卧霞寺 夜色使人精神高度集中。 太子居处离卧霞寺尚有一段路程。 沿山而建的大寺庙,影影绰绰,犹如依附于大山的夜鸮。 沈鲤已经将别院甩在身后。 约摸再过半刻钟,以他飞奔的速度便能去到秦羡卿和宋婉如的房舍。 今夜注定不会太平静。 甫一奔至岩壁山林下,忽起一道黑影扑向沈鲤。 少年郎如有神助侧身递去一拳。 黑影谋而后动,更具优势,化拳为掌缠绕沈鲤臂膀,十指拿捏穴位,膝盖顶到沈鲤侧腰,另一脚支撑发力,顿时把沈鲤砸向岩壁山林。 少年郎撞断数棵老树,方才缓住身体。 他停下,黑影却又有动作。 马上近身。 手掌一左一右,势大力沉合拍沈鲤脑袋。 沈鲤立即感到意识一黑。 不算完。 掌变拳。 一拳捶在少年郎眉心。 他仰头倒去。 黑影打算乱拳砸死。 沈鲤鬼使神差伸手掐住正在弯腰的黑影的喉咙。 用力。 黑影呜呜咽咽。 压住杀意,双拳捶打沈鲤臂膀,一脚踹在胸膛,另一脚蹬地,想要脱身。 人家都下死手了,沈鲤岂会轻易放其离开? 硬顶着此人的双拳,电光火石般起身,空出的一拳砸在黑影脑袋。 再一拳。 毫不花里胡哨,拳拳到肉。 黑影重重低喝,爆发气机,双掌贴到少年郎双肩,使力一推,这才拉开身位 站在平地,严阵以待观察沈鲤一举一动。 右手抚摸喉咙,差一点,只差一点,这人就把他的喉咙给拽掉了。 沈鲤低声怒问:“为何对我下死手?” “呵呵,沈郎君三更半夜跑卧霞寺干吗?通风报信吗?” 借着月光星辉,才看清这人穿了夜行衣。 “你是离开别院的龙武军甲士?” “在下奉太子旨意混进龙武军,所为的,便是弄死一切敢对太子不利的贼人。眼下来看,你就是这般贼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 沈鲤不可能放他走了。 直接居高临下贴身,黑衣人刚要有所动作,委实未曾料到沈鲤竟然快到不可思议程度。 两人都不想惊动卧霞寺里的高手,将自身气机压制在周边一丈内。 武夫近身厮杀,十分惨烈。 互相拆招之余,又利用金刚身强行硬捱,找寻对方破绽,猛烈捶打要害。 只是,黑衣人不了解金刚龙象身的霸道,以伤换伤,沈鲤承受的伤害比之小的多。 陷于一地,打了一刻钟有余。 这位暗地保护太子的金刚境武夫首先支撑不住。 没办法,纯粹武夫之间的厮杀就是这般简单干脆,谁伤的更重,谁就要盘算撤退路线。 “想走?” 感受到黑衣人招式变换,改为防守为主。 沈鲤狞笑:“若非处在卧霞寺,就你这样的本事,小爷顶多出三次剑!” 黑衣人早就留意少年郎悬挂腰间的凋朱颜,还以为这只是一柄平平无奇的佩剑,哗众取宠用的,没想到,居然是杀人剑,又不知,为什么迟迟不动剑。 沈鲤抓住黑衣人内心大乱,一拳抵挡,另一只手缠到黑衣人右臂,猛地往下一拽,此人猝不及防,身子霎时一个趔趄。 抬腿。 膝盖撞击面门。 与此同时,少年郎双臂弯曲,肘砸黑衣人后脑。 这一连招,可要了黑衣人亲命了。 金刚龙象身原就力大无穷,沈鲤铁了心要杀他,使出的力气更是毫不顾忌自身伤势,几乎把吃奶的力都给用上了。 武夫的金刚身,如此重击之下,性命直接去了绝大半。 眼看黑衣人半死不活陷入昏迷,沈鲤双手扭他脖颈,再用点力,掰断。 黑衣人即刻没了呼吸。 没工夫毁尸灭迹,少年郎随手将尸首丢在黑漆漆的岩壁山林中。 就算明天卧霞寺僧人发现了,亦是明天的事,眼下是赶紧通知秦羡卿与宋婉如做好兰贵妃被太子发现的准备。 沈鲤停留原地呼吸几口,马不停蹄。 和黑衣人交战,拥有天生金刚龙象身是占便宜的。黑衣人厮杀期间,一口气将尽,必须更换下一口气,否则气力中断,而沈鲤就不同,不需要金刚境武夫那口气来保持战力。 经历争夺八部天龙的厮杀,沈鲤本就没有恢复完好,一夜中,先是和跌境重伤的老者厮杀,又跟黑衣人贴身搏命。 少年郎呼吸愈来愈粗重。 当到了贵宾歇息的房舍。 他已经开始扶着外围墙壁,大口大口喘息。 体魄的伤势倒在其次,关键是气机即将耗空。 或者说,早就消耗殆尽了,仗着金刚龙象身,赶路之余,缓慢恢复。但依旧太慢,要想快一点,别无他法,唯有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搬运、温养。 待感觉差不多。 沈鲤步入这片精致、贵气的连片房舍。 这么晚了,仍然有贵客携着好友,饮酒望月作诗。 跟那老者厮杀后,没来得及换衣服,适才和黑衣人搏杀,衣物越加破烂。 贵人们瞥着少年郎匆匆而过,笑骂道:“卧霞寺僧人们今夜全死光了吗?为何不拦着这厮?” “莫非开禧城的乞丐也听闻明日是佛诞盛会,到此捡残羹剩饭果腹?” “哈哈……赵兄言辞,依旧犀利啊。莫看那厮了,今夜月好星好酒好人亦好,快快作诗,休要填几首人尽皆知的俗词,糊弄我等!” “唉,实不相瞒,鄙人这些日子委实没心情作诗填词。” “为何?” “兄台不知有少年郎君于醉春楼七步成诗,惹得城内城外,满是震惊赞叹?!” “原来是此事,听说了、听说了!有道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好诗,既视野开阔又不落俗套,我大吴拥有这般少年诗仙,国运都得涨上三分。” 耳边听着对自己的夸赞,沈鲤讥笑不已。 这群脑满肥肠的豪门人物,正因为有他们胡作非为、骄奢淫逸,天下百姓才倒了血霉。 终于到两位好姐姐的落脚居处。 沈鲤敲敲门。 “谁呀?” 宋婉如的声音。 少年郎低声回道:“是我。” “你怎么半夜来了?难不成,你想……”宋婉如惊讶,误以为臭小子趁秦姐姐不在,想来揩油的。 沈鲤进了房间,环视一遭:“秦姐姐呢?” 宋婉如说道:“不知去哪了。” 见少年郎神色不对劲,她询问道:“有大事?” 沈鲤娓娓道来。 把回到太子身边之后发生的所有事里里外外讲述一遍。 宋婉如吃惊问道:“太子怀疑兰贵妃在这儿?” “十有八九,不,就是怀疑。” 凭太子将混入龙武军的高手悉数派走,便叫人深思。何况,他还和其中一人搏杀一场。 “我知道了,你快回去,此地不宜久留,万一你被太子发现不在,后果难料。”她严肃说道。 少年郎明白自己身份非常敏感,一旦太子把他的来历散出去,不是能不能逃走的问题,而是可不可以苟延残喘。 卧霞寺避世隐修的大高手们,吃素不假,却有惊天手段。 天生金刚龙象身又如何? 碰见两位朝露境高手围攻,照样得头疼,遇上全盛的二品大高手,好好想想怎么逃命吧。 沈鲤丢下一句,转身就回。 他说道:“上四品的高手,比田里的野草都多!” 当他返回路上时。 忽听头上有急促破空声。 仰头望去。 一道灿烂的仿佛彗星的赤光,划亮整片夜空。 剑气汹涌。 饶是沈鲤离这位大剑仙极远,依旧清楚感受的到,剑气何其迅捷狂猛,剑意何其凶狂暴戾。 卧霞寺山巅。 起了金光。 继而凝聚一尊大佛。 沈鲤不敢多看,万一太子心血来潮查看自己在不在房间,大家就都不体面了。 埋头赶路。 “阁下亦是到此参加我佛圣诞的吗?” “非也,非也,听闻卧霞寺猖狂至不可一世,在下前来问候一剑。” 一问一答。 不见其人,却声若洪雷,卧霞寺四面八方十里内,人人只觉耳朵嗡嗡的。 一位二品大剑仙,一尊二品大菩萨。 二品司命境也有强弱之分,乃至到达天差地别的地步。 “我佛慈悲,施主不想留在敝寺日夜吃斋念佛,还是尽快离去吧。” “哈哈……在下不远千里赶来,哪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当然要……一剑捅了你们卧霞寺。” “好一个狂妄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剑仙。” 沈鲤情不自禁扭头望去。 好像在夜幕之上,明月星辰之下。 有人青衣持剑,径直朝卧霞寺斩了一剑。 剑光似乎深渊,勾住所有观看者的目光。 沈鲤叹道,真真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剑光宛若一尊天上谪仙,背负着数之不清的星辰,缓慢又壮烈地撞向卧霞寺。 沈鲤骤然止步。 前方不远,一位青衣中年男子定定打量他。 少年郎抱拳拜道:“晚辈见过前辈。” “此剑如何?” “惊为天人。”沈鲤恭敬答道。 青衣中年男子失笑,复问:“与你在醉春楼斩江虎臣那剑相比,又如何?” “晚辈自愧不如。” “哈哈,花言巧语!” 青衣中年男子一步就至沈鲤身侧,注视悬挂腰间的凋朱颜说道:“不要亏待了此剑。我辈剑客该狂妄时,便狂妄,休要小家子气。” “……” 沈鲤拜道:“晚辈谨记前辈教导!” “顺便瞧瞧你是怎样的少年剑仙,袁奕说的不错,自由一番谪仙气概。” 青衣男子说罢,御剑直冲云霄。 呼吸间,就已不见踪影。 他斩去卧霞寺的那一剑,轰碎了金光大佛,令山顶佛殿碎成瓦砾残迹。 ------------ 第六十四章 且行且观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不明身份的大剑仙一剑斩碎卧霞寺山顶大殿,相当于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扇了其一巴掌。 尤其一尊不知是二品还是一品的大菩萨扬言留下人家,谁曾想,连大剑仙的影子也没抓住。 人家乘兴而来、乘兴而走。 留给卧霞寺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武僧们即刻出动,按照卧霞寺方圆十里的范围开始搜寻,希冀找到那位落了卧霞寺颜面的大剑仙。 但在有心人的眼里,这番举动不过是做给贵客们看的,想多多少少挽回些脸面。 夜色漫长。 直到东方天际稍稍亮堂一些,喧哗声才渐渐轻了点。 马上就是召开举世瞩目的佛诞盛会了。 这般盛会,别说南吴的豪门贵族,就算是其他大寺,皆有德高望重的大和尚前来参加。 可见被一剑斩碎山顶佛殿,卧霞寺有多么丢脸。 而沈鲤,见过青衣剑仙之后,立刻回到房间,换下衣物没多久,便听见太子率领甲士来到门外。 直接推门进去。 太子看到少年郎病恹恹盘坐床上搬运气机,面目上的神情格外精彩。 “贤弟,刚才的大动静你听见了吗?”太子绕着房间行走,四处检查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 沈鲤有气无力注视着太子:“大哥,您这是干吗?” “哈哈……当下卧霞寺也不平静,为兄怕你出意外,瞧瞧会不会有人在你房间内动手脚。” “还是大哥想的周到。” 顿了顿,少年郎道:“那般大的动静,弟弟自是听见了,不过,弟弟现在这幅模样,莫说及时前去保护大哥,等会佛诞盛会召开时,能不能下的了床还是未知。” “哦?疗伤丹药不好用吗?” “从开禧城一战以来,弟弟未曾安心修养,体魄倒是无虞,气机却消耗严重,迟迟没有搬运补充。” “唉,都怪为兄,令你做这做那!这样吧,卧霞寺已经通知所有人,争夺香露丸放在第二天!贤弟利用一天的时间,好生休息。” “大哥不需要弟弟陪同啦?”沈鲤问道。 之前,太子要他跟着去见西蜀使者。 太子唉声叹气,“贤弟不必帮为兄着想了。见一见西蜀使者没什么大不了,小事一桩而已,既然贤弟身体抱恙,为兄带其他人会见,也是一样的。” “万望大哥小心。” “嗯,不打扰你了。” 太子转身离开。 回到大厅,唐凤仙端来早饭。 坐定,太子向矗立门口的两位甲士问道:“你们确定孤这位贤弟一直在房间?” 其中一位甲士,自是和沈鲤互通有无的六品武夫,两人朝太子抱拳,恭敬道:“回殿下,我们来回巡视院子,没有懈怠分毫,沈公子的的确确一直待在房间,未曾踏出一步。” 太子拿着筷子,随意挥了挥。 两人面向太子弯腰抱拳徐徐退走。 “你叫人送沈鲤一套新衣物,记住,一定要色彩鲜明那种,一眼便能看见是他。” “是。” 太子特别重视早上这顿饭,圣人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早饭山珍海味、鸡鸭鱼肉皆有,一顿饭吃了寻常百姓三、四个月辛苦赚来的银钱。 然而他认为十分简朴,君不见满朝公卿,论起吃,一个赛过一个的离谱。 那位礼部尚书家里的鸡鸭,悉数都用老山参喂养,如此烧制出来的鸡鸭,味道暂且不提,吃上一顿,顶寻常百姓一年有余的辛苦钱。 吃完这顿“简单”的早餐。 唐凤仙为太子整理完毕。 摆上仪仗,一行人慢慢前往佛诞盛会的场地。 院子顿时异常安静。 沈鲤边搬运着气机,边瞧着放在桌上的艳丽衣物,不禁冷笑道:“好大哥,真是千般万般提防着小爷。” 昨夜杀了位太子身边的金刚境武夫,兴许消息已经传回来了,他极其想亲眼看看好大哥的表情有多么丰富。 恰如少年郎所料。 丢在岩壁山林里的尸首今早被武僧发现。 找来找去,愣是没找到认识此人的客人,太子安插进卧霞寺的卧底却辨认出是自己人,着急忙慌的半路汇报给他。 太子张口、闭嘴,缓了好一会儿才试探问道:“你的意思,孤的侍卫张煊死了?” “是!!” 太子难以置信,骑在马上连连挥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张煊虽是金刚境武夫,却战力强悍、体魄精壮,他又擅长暗杀,一人单挑两位金刚境高手照样不在话下,怎会无声无息死在卧霞寺?难道杀张煊的贼人,乃朝露境高手?” “殿下,小的问过了,卧霞寺确实无人察觉昨夜有武夫打斗,只有一位大剑仙前来找麻烦。” “不可能!怎么可能啊!”太子依旧不愿相信。 唐凤仙在旁低声劝道:“殿下,现在不是纠结张煊死因的时候。” “唉,妹子,你是清楚的,张煊此人孤用的顺手,他一死,孤都不知道接下来该重用何人了!” “殿下,千说万说,现今最重要的事是佛诞盛会以及见一见西蜀使者。” 太子咬牙切齿:“自从沈鲤跟在我们身边,糟心事接二连三发生!!” 一路下来,损失惨重,先是一位老者死于铜雀台手底下,剩下的一人,又生死不明,就连武学一途前程远大的张煊都糊里糊涂的死了。 这些事,委实让太子感到反胃恶心。 “殿下,您是大吴储君,江湖上不知有多少高手愿意为您效死命!上四品多如狗,您一声令下,他们还不是摇着尾巴等候您的旨意?!” 太子叹气道:“高手容易寻找,真正的心腹难以培养啊。” “只要您登上宝位,天下所有人都将是您的心腹。” 平息着内心怒火,太子强颜欢笑:“还是你懂得安慰孤。” “臣妾应该做的。” 太子道:“而今多事之秋,别说是诸位,即便孤一着不慎,也得满盘皆输,咱们且行且观,尽量做好各自的分内事吧。” 提振些许士气,一行人撞见前来迎接的卧霞寺住持。 太子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住持恭恭敬敬说上几句吉祥话。 两人保持体面。 谁都不提昨夜卧霞寺丢的大脸。 旭日东升。 即将到达佛诞盛会场地时,太子拽了拽缰绳,低声对跟在马侧的住持说道:“听说南吴四百八十寺,卧霞寺里的高手多如牛毛?” “殿下谬赞,卧霞寺不过是君上的马前卒。” 不愧是住持,讲话就是有水平。 即便高手如云又如何?还不是全寺听命于吴主? 当然,说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 太子微微颔首,笑道:“住持,过来些。” “殿下,到底是何事?”住持心领神会,悄声询问。 “孤居住的院子里,有个贼人,此人实在可恶,处处跟孤阳奉阴违,你找个靠谱的高手……” 住持神情一怔,也就是他见过大风大浪,没有问些不该问的话题,且是直接道:“如此贼人太让贫僧痛恨了,竟敢使殿下不痛快!!” “是啊,孤,确实有点不痛快。” “贼人几品境界?” “四品剑修。” “殿下赏脸来了敝寺,敝寺有责任为殿下祈福铲魔。” “嗯嗯,快去办吧,莫让孤失望。对了,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殿下放心。”住持双手合十,念诵佛号。 瞧着住持一人回卧霞寺安排高手,太子洋洋得意对唐凤仙说道:“话又说回来,贼秃驴还是有点用的。” “殿下的驱虎吞狼之计,臣妾敬佩。” “说得好,无论是星宿教,又或是贼秃驴,于孤而言,皆是虎狼!令其自相缠斗,顺应天理人和!” 昨夜派出搜查兰贵妃的人马陆陆续续回转。 无一例外。 都道,并没有找见兰贵妃的踪迹。 倒是有些奇怪的地方被他们发现了。 太子立刻摒退左右。 “说,何事?” “殿下,我等察觉昨夜另有一伙人在卧霞寺秘密行动。” “他们在干吗?” “不知,我等不敢深入探查,这伙人实力高强!” 太子呢喃自语:“开禧城来的?或者是赵汝愚的星宿教?!” “还有一事。” “快说。” “那片豪门贵族居住的房舍里,有些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 “高手气息太多了,多到使人心惊胆战的程度。” 太子道:“未曾参与争夺八部天龙一战的高手几乎全来了,多点高手无可厚非。” “我们看见宫里的僧人……” “谁?” “……” 此人犹犹豫豫、慌慌张张。 太子脸色刹那间冰冷。 佛裕禅师坐镇开禧城,另有几位弱些的佛家高手坐镇皇宫,时刻保护吴主的安全。 他知道柳太渊面圣,有一事,劝说吴主不要大动干戈派出宫里的高手参与八部天龙的抢夺。 “来了谁?!!说!” 这人决定坦言相告,反正已和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竹禅师。” “你确定?” “属下不敢撒谎,亲眼看见竹禅师在那儿。” 竹禅师有二品道行,乃吴主最信得过的高手。 争夺八部天龙,竹禅师未曾现身,卧霞寺召开佛诞盛会,他却到了。 “还有其他事吗?” “没了。” “你们退下,抓紧时间休息。” “遵命。” 太子对唐凤仙轻声说道:“孤,为何突然感到心悸?” 唐凤仙阴晴不定,种种迹象表明,这场佛诞盛会将掀起不可预料的滔天风浪。 “殿下,且行且观。您是大吴储君,不会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敢对您动手!” ------------ 第六十五章 眼中钉肉中刺 佛诞盛会的场地,到此的贵客们已经在诸多沙弥引领下,各安其位。 另有沙弥为他们一一奉上新鲜的时令果瓜。 正是人间四月天,惠风和畅,阳光不燥。 贵客们交头接耳,大声谈笑,多是对卧霞寺举办佛诞盛会的赞美,路过他们身边的沙弥,面露微笑,偶尔有客人抓住沙弥,问他们要些肉食,在这般节日,不该有荤菜的,但谁让住持发话了,今日是天大的好事,贵客们的需求一应满足,肉食、美女等等早就准备妥当了。 似乎并不像佛诞,而是一场众人的欢乐场所。 当然,已有高僧为此解释过了,引用一位北隋大德高僧的话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况且,僧众们不吃荤食,不享用美色,无关紧要。 只要贵客们感到如至宾归,这场佛诞盛会就已达到目的。 数不清的时令瓜果摆在案上,散发着令人垂涎欲滴香味的肉食送来,不知卧霞寺从何处请来的女子,摇着盈盈一握的柳腰风情万种的步入场地。 所有人哈哈大笑。 好像如此才是正确的大乘佛法。 若说女郎们风情万种,席间必定有人不服。 被宋婉如好一番伪装打扮的兰贵妃,环视场地发生的荒唐事,低声说道:“岂是佛诞?应是魔节!” 秦羡卿戴了一张男子面具,笑吟吟:“南吴的佛宗早已偏离正道,或许有那么几位一心向佛的高僧,大部分僧众还是贪图享乐,拜入佛门,仅仅是为了心里的欲望。” 兰贵妃道:“我也算是礼佛的人。” 宋婉如突然说道:“正因如此,娘娘才让朱姑娘另寻佛法吧?” “不错,她的师傅,是一位真正的大德高僧。” 消失一夜,今早回来的秦羡卿目光转向另一处,那里,华丽壮观的仪仗率先出现,紧接着是骑在马上趾高气昂的太子,卧霞寺住持亲自为其牵马执蹬。 “太子驾到!!” 谈笑风生的贵客们顿时纷纷起身,不约而同向太子行大礼。 太子是代表吴主来的,必须得是大礼参拜。 只见太子行到场地中间,看着让微风吹拂,晃动轻响的无数佛家法器,笑道:“平身。” 旋即便是早就准备好的言辞。 等太子落座,其余人方才有条不紊的坐下。 卧霞寺住持面露笑容,走上高台,轻声说道:“为庆祝我佛圣诞,特此举办盛会……” 住持声音不大,落在所有人耳中,却清晰可闻。 秦羡卿道:“此人也算是个人物。” “姐姐有把握对付他吗?” “还不配我放在眼里。” 兰贵妃好奇问道:“难不成稍后会有大事发生?” 秦羡卿摇摇头:“就看另外一些人能不能坐得住了,说实话,今天不宜动手。” “为何?”兰贵妃再问。 她对此了解不多,只知道当争夺香露丸时,方是把她转移走的良机。 “卧霞寺推迟争夺香露丸的时间了,改在明日。” “哦,肯定是太子所为。”兰贵妃一口咬定。 宋婉如道:“娘娘说的正是。” “别看太子表现的风度翩翩,其实心肠歹毒,怪那群人瞎了眼奉承他有明君之风,使得殿下被蒙蔽多年。” 秦羡卿笑道:“安排的很周全,娘娘放心吧。” “是啦,赵汝愚真能既不伤我分毫,又能让八部天龙融入大吴龙气吗?” “民女以性命作保。”宋婉如与秦羡卿仿佛商量好的,齐齐说道。 站在兰贵妃背后的鱼白娘,听不懂一点。 她瞧来瞧去,期望找到沈鲤的身影。 来场地前,鱼白娘偷偷问秦羡卿,沈郎君会不会有危险。 秦羡卿答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每时每刻都有凶险。 所以,她在心底,暗暗念诵佛经,为小郎君祈福。 百无聊赖的兰贵妃笑着对秦羡卿说道:“我送给沈公子一个香囊。” “香囊?”秦羡卿与宋婉如惊了。 女子的香囊意味何事,两人再清楚不过。 “娘娘,这……这……不可啊,万一被陛下知道了……”宋婉如彻底惊惶失措,结结巴巴。 秦羡卿亦是一副震惊神色。 兰贵妃笑道:“瞧你们吃惊样子,无事的,太子代替陛下前来佛诞盛会,我便帮鱼白娘送给沈公子香囊。两人颇为般配,不如尘埃落定后,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 秦羡卿欲言又止。 宋婉如迟迟回不了神。 倒是鱼白娘看了眼愣在原地的宋婉如,双颊绯红。 兰贵妃主动挑破这桩事,她的心可谓小鹿乱撞,怦怦直跳,感觉快跳出嗓子了。 “有我做媒,这件亲事肯定十分热闹。待我回了宫,面秉陛下,赏赐给小夫妇爵位,令好事喜上加喜。也算鱼白娘伺候、沈公子作诗的回报。” 宋婉如着急看向秦羡卿,眼睛里的委屈快溢出来了。 秦羡卿哪会不知道宋婉如与沈鲤之间的那点事,心中准备好言辞,徐徐开口道:“民女代沈鲤向娘娘谢恩了,只是,他恐怕成不了这般好姻缘。” “啊?难不成沈公子不喜欢鱼白娘吗?”兰贵妃问道。 “此间事了,他绝对不能待在南吴。” “为何?” “娘娘不知,这小子做了许多让大人物痛恨的事,假若留在南吴,必然有性命之忧。况且,沈鲤身患难治之症,需要北上找寻解救法子。” “怎会如此……”兰贵妃格外惊讶,“沈公子神色不错哎……你们是不是哄我?” “娘娘,柳太渊也想把孙女柳香君嫁给沈鲤,正因为他的隐患,犹豫不决。”宋婉如慌忙半真半假道。 “柳香君?柳家那位掌上明珠?” “不错。” 前段时间,陛下想召柳香君进宫,后来不知何事又作罢了。 兰贵妃眉头皱起,陛下确实有点难言之隐,只是外人不知,在佛家高僧的法力下,正慢慢好转,重现雄风。 “竟有这样的事,是我考虑不周。” 鱼白娘说道:“全是民女的错。” “关你何事?”兰贵妃诧异道。 宋婉如心道不好。 果然。 鱼白娘柔柔道:“沈郎君救过我们姐弟性命,小女子愿意左右伺候沈郎君,不论他到底有什么难治之症,又不论去天涯海角,小女子……小女子情愿追随,不在乎名分,只想沈郎君身边有个人伺候……” 宋婉如险些气炸了。 当初就不该带着鱼白娘来卧霞寺! 不等兰贵妃开口,秦羡卿摇头否决道:“鱼姑娘对沈鲤的真心,的确感人。可惜沈鲤所行的道路,千难万险,他自己都保不住自己,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你了?一旦你在他面前被人害死,绝对会成他一辈子难以镇压的心魔。” 顿了顿。 “鱼白娘,江湖上有句话叫做,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对于你们而言,是最好的结局。沈鲤救你们姐弟一事,我是清楚的,此事他做得对,换成我,也做这般选择。” 宋婉如朝秦羡卿投去感激的眼神。 兰贵妃点了点头,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人家说的无可反驳。 站在自身角度,秦羡卿、宋婉如、沈鲤才是一家人,她和鱼白娘,顶多算一桩买卖里的客人。 鱼白娘眼下非常焦急,好不容易贵妃娘娘为她做媒,岂料被秦羡卿三言两语化解了。兰贵妃聚精会神转向会场,想必是不打算于此事多做纠缠。 宋婉如长长舒了一口气。 兰贵妃察觉这点,心绪泛起波澜,难不成宋婉如与沈鲤之间,亦有故事? 一身中年男人打扮的朱慕蓉跟在沙弥身后,来到了兰贵妃身旁:“娘娘,秦姑娘、宋姑娘,附近已经潜伏了许多高手,我们要不要做些应对?” 秦羡卿摇头:“不用,我们伪装化身至此,已算是天衣无缝,静静等待良机到来便是。” 朱慕蓉见兰贵妃颔首,“好,有劳两位姑娘。” 又向鱼白娘点头示意,朱慕蓉混进来来往往的僧众。 “除了我以外,似乎另有其他谋算?”兰贵妃不禁询问。 秦羡卿道:“我们星宿教来了很多人。” “哦?” “这次佛诞定会引发一场久久无法平息的乱局。” “卧霞寺高手很多啊!肯定不会坐视自家地盘出现差错的!” “所以各方人马汇聚于此。” “我不懂。” “娘娘不必懂,我和婉如的任务就是保证娘娘一根头发丝也掉不了。” 兰贵妃觉得秦羡卿怪怪的,并非她的人怪,而是说出的言语,如同一位纵观全局的智者。 听说她在星宿教内部的地位极其高,仅次于教主,有她随身保护,兰贵妃才能不急不躁的安坐在此。 太子就在前方。 兰贵妃看了他几眼,卧霞寺住持正对他密语着什么。 她自是听不见住持声音,秦羡卿和宋婉如两人亦是不当回事。 她们不知道的是,住持低语告知太子,已然选派了一位即将跻身朝露境的罗汉,前往别院为太子解决不痛快的人。 太子轻笑:“此事若成,卧霞寺必有厚赏。” 命住持坐于他一旁。 “殿下严重了,卧霞寺愿意为殿下鞍前马后。” 谁不知他是储君,将来的吴主。 能帮吴主效劳,卧霞寺的好处,数之不尽! 不过,住持并不清楚,太子早就视南吴佛家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此时。 住持亲手选派的那位罗汉,乔装后,动作轻快地翻进院子,盯上沈鲤的房间。 ------------ 第六十六章 魔教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少年郎穿戴整齐,开门看向不速之客。 别说,太子为其送来的衣物委实花俏,甚至还有一朵簪花。 如同金榜题名骑着高头大马游街的状元郎。 乔装打扮的和尚二话不说直冲上前,速度极快,不像是专注防御的佛家金刚练气士,而是彻头彻尾的纯粹武夫。 金刚二字虽然取自于佛家,但真正发扬光大的却是纯粹武夫。 佛家修行者,归根结底,仍然属于练气士,与儒家、道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沈鲤看这位显然是佛家跟脚,手段极类武夫,或许哪位佛家大佬,将佛家本事与纯粹武夫之间做了个折合。 接招。 和尚出手便是标准的佛家长拳,勇猛精进、阳刚强横。 如此拳法,少年郎从醉春楼伪装成大夫的高手身上见过,只是他被江虎臣三下五除二打杀了。 但这个和尚的长拳逼迫沈鲤推进屋子,两人交手,爆发的气机将桌椅床榻纷纷碎了个稀巴烂。 避开直捅喉咙的拳头,砸到墙壁,生生砸出一个大洞。 沈鲤呼吸粗重,一场接一场的厮杀,体内气机已经跟不上。 所以,凋朱颜出鞘。 剑气冷冽。 和尚猛地惊醒,赶快与之贴身,省得被剑客拉开距离,肆无忌惮的动用剑招。 太子并未与卧霞寺住持道明,要杀的人拥有天生金刚龙象身,此人同样不知,仅仅交手后内心感慨这剑客的体魄磨练的真不错。 搜刮了些气机,沈鲤一手握剑,另一只手捶打开和尚的双拳,侧身撞进胸膛,右手压低,反握长剑刺穿和尚的下盘。 凋朱颜削铁如泥,纵然佛家的金刚身,亦是不在话下。 一剑得逞,马上以肩肘顶其下巴,待他仰头倒地,少年郎已然冲出房间。 估摸着能动用的气机,便是一剑取龙珠。 剑气搅碎了房子。 和尚被埋在废墟下。 沈鲤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数个呼吸后,和尚推开压在身上的瓦砾,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没坚持多久,又扑倒在地。 下盘让凋朱颜捅了个窟窿,适才一剑,斩于其胸膛,不可估量的杀力,将他的心脏碎了一半,关键穴窍更是和这座房子一般毁的干干净净。 现在还活着,完全得益于佛家练气士强大的生命力。 沈鲤持剑,粗重喘息着走上前。 “卧霞寺?” 嘴角满是鲜血的和尚吃力抬头看向他,一个字不说。 “为何杀我?”再问。 这下,和尚说话了。 “不得不杀。” 少年郎问道:“太子命你杀我?” 和尚摇摇头,视线看向凋朱颜:“此剑,好生厉害啊!” 就连佛门金刚身这种出了名的乌龟壳,说斩就斩,必定是数得着的神兵利器。 “它叫凋朱颜。” “剑阁山的凋朱颜?” 沈鲤颔首。 “难怪……难怪……身为剑客可以与我近身周旋,原来你就是近些日子大出风头的金刚龙象……身。” 艰难说罢,和尚脑袋一低,没了呼吸。 沈鲤亦是不好过,气机时断时续,奇经八脉犹如无数小剑不断刺着,也算他天生金刚龙象身太霸道了,搁别的四品高手沦落到这幅境地,早已昏死。 又有人赶来。 提着剑的少年郎深深叹了口气,真真叫人头疼。 转身看向来者。 正是一身白衣的僧人楚无禅。 楚无禅双手合十念诵佛号,环视周遭,见除了他们别无外人,“依照道理来讲,小僧该与尊台较量较量的。” 沈鲤想笑,却笑不出来,斩杀一位接近朝露境的罗汉,不轻松,极其不轻松:“若不讲道理呢?” 楚无禅丢给他一瓶丹药:“佛家温养真气的水木佛母。” 接住瓷瓶,收回凋朱颜,拔开塞子,嗅了嗅,确实是水木佛母。 之前他见过水木佛母,星宿教七大杀手之一的武曲星,曾大战到力竭,正是服用了水木佛母才快速恢复气机,继续与敌厮杀。 “给我的?”沈鲤明知故问。 楚无禅笑道:“尊台送予小僧两首诗,这是为诗作付下的诗钱。” 瓷瓶里只有一粒水木佛母。 少年郎举了举瓶子,表达感谢,随即一口吞下丹药。 入口满是辛辣,立刻化成说不清道不明味道的汁水流进喉咙。 全身经脉好像久旱逢甘霖,大量滋生气机。 楚无禅道:“快快打坐搬运气机,小僧为你护法。” 沈鲤相信他,就在废墟中盘坐,徐徐搬运新生的气机。 人家都给你放眼偌大佛家都算珍品的水木佛母,怎能不相信楚无禅真心实意为其着想? 半个时辰。 有水木佛母助力,气机恢复了足足六成,睁开眼睛的少年郎看向楚无禅:“水木佛母果真不可思议。” 楚无禅解释道:“当然不可思议,水木佛母的主药乃是我佛家一品大菩萨的血液。” “羡慕你这样的佛门贵子,保命手段层出不穷。” “哈哈……此言差矣,水木佛母再珍贵,亦是比不过你腰间佩戴的凋朱颜。” 凋朱颜虽说在江湖上名声不显,然而剑阁山副山长的佩剑,怎会无人听说?开禧城那一战,副山长赠剑金刚龙象身之名,已然渐渐传播开来。 沈鲤起身。 六成气机暂时够用了,他对楚无禅说道:“我身上的麻烦很多,你牵扯进来,不怕卧霞寺怪罪吗?” 楚无禅走向那个和尚的尸首,将之提起:“找个地方埋了,卧霞寺如何怪我?” “哈哈……果然是个妙人。” 两人离开,去较远的偏僻小山脚下,再次让凋朱颜成了锄头。 处置好和尚尸首。 两人并肩望向卧霞寺。 楚无禅道:“气机现在恢复几成了?” “七成,即将八成。” “差不多够用了。” “莫非接下来要有大战?” 这白衣僧人幽幽叹气:“昨夜有一伙贼人闯入卧霞寺的伏魔洞。” “伏魔洞?” “名字是伏魔,洞里实际上只有一个人。” “谁?” 沈鲤越加好奇。 “上一代魔教长老鬼尸上人。” “没听过。” 鬼尸上人活跃的年代在二十年前,后来又被卧霞寺高僧降伏,关入伏魔洞,他未曾听说,情有可原。 江湖里,并非只有武夫、剑客以及三教练气士,另有行走旁门左道取得大法力的能人异士,这些人为了练功无所不用其极,为了抵抗正道追杀,成立魔教。 鬼尸上人就是魔教上一代的长老。 楚无禅叹道:“据我了解,鬼尸上人擅长蛊惑人心的邪道,当年,卧霞寺的住持听闻此獠潜入南吴,亲自前往捉拿,没想到鬼尸上人道行极高,与住持斗的不相上下,足足打了两天,住持才侥幸赢了一招将其擒下。” “不杀?” “杀不了,鬼尸上人的体魄刀枪不入,纵然卧霞寺的取出镇寺之宝,依旧奈何不得,只能将其关押进伏魔洞。” 沈鲤奇道:“有点意思,难道这鬼尸上人的身体是陨铁打造的吗?” “这一点我就不知道了。” “二十年前的住持是现在的那位?” “将鬼尸上人关押进伏魔洞后,就因为重伤坐化了。” “……” 楚无禅又介绍了下昨夜情况。 原来一伙人趁着卧霞寺上下为佛诞盛会忙的精疲力尽,打伤看守伏魔洞的僧人,放走鬼尸上人。 此事被卧霞寺视为机密,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恰好楚无禅一夜无眠,偶然发觉。 沈鲤联想到那尊青衣大剑仙,楚无禅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想问,大剑仙和那伙人有无关系?” “不错。” “实不相瞒,这事亦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大剑仙来的太晚了些,出剑斩破山顶佛殿,鬼尸上人早已不见踪影。但,若说没联系,正是因为那一剑,卧霞寺高手们顾不得鬼尸上人,连夜寻找大剑仙,想要找回丢失的脸面。” 沈鲤冷笑:“我明白了。” “……” 少年郎看着楚无禅:“你是要我对付鬼尸上人。” “出家人不打诳语,不错。鬼尸上人乃穷凶极恶之辈,放任其活着,便是助纣为虐。” “跟我没关系。” “施主吃了小僧的水木佛母。” “……”沈鲤的脾气顿时上来了,骂道,“你这浓眉大眼的和尚,竟然在这儿等着小爷!!” 白衣僧人尴尬地挠挠光头:“不管施主信不信,委实凑巧了,原来小僧只想着锦上添花,没料到,居然成了雪中送炭。” 他不知道太子与住持对沈鲤动手,能赶去别院,全是机缘巧合。 沈鲤叹道:“你怀疑卧霞寺内有高手帮鬼尸上人打掩护?” “不然解释不了此獠如何在一众高手的眼皮下,消失不见的。就算全部去找那尊大剑仙,也定会有人留意鬼尸上人……毕竟,谁也不清楚,二十年间,鬼尸上人的修为到了何等层次。” “一团乱麻。” 少年郎走向卧霞寺,回头朝楚无禅道:“还有话说?” “施主可否摘下面具?” “摘不了,摘不了。小爷就长这个样子。”沈鲤没好气道,“你这和尚,忒不像吃斋念佛的秃驴了,好好说话时自称‘我’,劝小爷时,又称呼‘小僧’、‘施主’,小爷看你肚子里的肠子绕了十八道弯,都是花花肠子!” 白衣僧人嘴角露出笑意,双手合十,低声念诵阿弥陀佛,旋即追上少年郎。 中午的日头热了不少。 他们的影子被拉的长长的。 ------------ 第六十七章 六皇子 有件事,少年郎一直未问出口。 楚无禅何以确定鬼尸上人仍在卧霞寺? 路上,白衣僧人怕聪慧的沈鲤以此揣摩他居心不良,主动言道:“佛裕禅师曾得到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信上提及卧霞寺内部有部分僧人企图……” “夺权!”沈鲤见怪不怪,“一场佛诞盛会引得八方云动,正是实施阴谋诡计的好时候。何况鬼尸上人被关了二十年,换成我,一朝脱困而出,怎能灰溜溜逃走?必须狠狠教训卧霞寺。” “是的。” 两人绕开招待太子的院子,远远望去,已经有人不断出入。 他们没有前去参加佛诞盛会,而是悄悄登上寺庙。 第三座院子,供奉韦陀菩萨的大殿前,沈鲤与楚无禅齐齐驻足。 楚无禅笑道:“杨兄一直在等施主。” 沈鲤讥讽:“原来你们做了场局。” 杨泊摆着手:“非也非也,楚师兄真心求助你帮忙,我不过奉了六皇子的命令,请公子前去一叙。” “西蜀到此的使者,蜀主的皇六子?” “六皇子和公子悬挂腰间的凋朱颜有些因果。” 曹诩在山野客栈中,与其提过此事。 和沈鲤也算熟悉的怀思和尚向他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少年郎看看楚无禅,又看看杨泊、怀思,纳闷道:“在我看来,你们三人绝不是一路人马,为何能谈得来?” 杨泊笑道:“都是年轻才俊嘛,自是共同言语较多,不像是公子,心里憋着一口怒火,恨不得学那尊大剑仙,对这狗屁世道斩上一剑。跟我们这些人,当然没有什么可说的。” 若非楚无禅及时给他送上一粒水木佛母,懒得跟其多费口舌,顶多像昨日吃斋食那般逗弄逗弄。 朱慕蓉夸赞杨泊有洞察人心的本事,名实相副。 他的的确确要对这破烂世道坎上一剑。 少年郎盯着杨泊:“鬼尸上人为六皇子放出的?” 楚无禅面色一怔,立刻凝视杨泊。 这位细皮嫩肉的北隋士子,否认道:“于六皇子而言,放出鬼尸上人百害而无一利,实不智也,不可能是六皇子所为。依我看,倒像是卧霞寺自己人勾连外贼做下的。” 沈鲤突然记起,昨夜通风报信太子怀疑兰贵妃在房舍那儿,秦羡卿迟迟没有回去。 难道…… 不太可能吧。 星宿教虽说是杀手组织,但向来与魔教井水不犯河水。 话又说回来,教内,确实有十几位魔教中人,皆是在旁门左道走的极远的高手。 “六皇子何时见我?” “现在。” “走吧。” 楚无禅瞬间拉住他的衣袖:“施主千万别忘了答应小僧的承诺。” “吃了你的水木佛母,小爷不会一去不回的。” 杨泊走到白衣僧人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楚师兄多心了。” 看着沈鲤和杨泊拾级而上,很快不见背影,楚无禅走进佛殿,虔诚跪拜韦陀菩萨。 怀思问道:“师兄有心事?” “卧霞寺即将大难临头。” “师兄多虑了,鬼尸上人就算道行高超,但我卧霞寺高手如云,尤其是几位师祖,乃不世出的高人,到时,必定重新把鬼尸上人关押进伏魔洞。” 楚无禅抬起叩拜菩萨金身的光头,注视着怀思:“我与沈鲤说,伏魔洞只关押了鬼尸上人一个人……” “啊?不是吗?” 白衣僧人苦笑摇头:“佛裕禅师曾与我提过,伏魔洞其实关押着两个人,所伏的魔也不是鬼尸上人……” “谁?!”怀思无比惊骇。 “鬼尸上人擅长蛊惑人心啊。”楚无禅一遍又一遍念诵静心的佛经。 怀思对此知之甚少,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便也随白衣僧人跪拜韦陀菩萨。 手持金刚伏魔杵的菩萨金身,面目既有慈悲意,亦有降妖除魔的凶恶心。 西蜀六皇子并不参加佛诞盛会,且是居住在卧霞寺第五座沿山建造的院子里。 期间,沈鲤询问杨泊,你不是北隋士子吗?为什么和西蜀皇子牵扯上了。 杨泊笑问:“谁告诉是我自己找上了六皇子?” 沈鲤恍然大悟:“原来北隋借花献佛呀。” “有此原因,更多的是互相开价,瞧瞧谁开的价钱高。” 若南吴开的价钱高,六皇子回蜀后,就与蜀主秉明,那时,南吴、西蜀分兵两路伐隋。 北隋价钱更高,西蜀、北隋亦能自上而下两路灭吴。 “哦?你们北隋开了多少价钱啦?” 杨泊沉默一下,反问:“北隋亦能给星宿教开出动人的价钱,你们可以连续刺杀南吴要员吗?” “哈……莫说我做不了如此决定,就算我们教主也不敢夸下海口,杨兄太高看星宿教了!” “公子,开禧城争夺八部天龙,已经被许多人当做一次天下动荡的预警。”杨泊停下脚步,看着沈鲤。 “你继续说,听着呢。” “八部天龙的龙气,纵然让赵汝愚等人分润一半,剩下的一本融入南吴龙气,亦会导致天平失衡,为了挽回气运上的差距,北隋、西蜀肯定有所动作。现今,又是公认的江湖大年份,往年很难见到的上四品高手,和韭菜无异,割了一茬马上新长出一茬。” 沈鲤点点头:“干我啥事?” “公子可以加入铜雀台,为国征战。” “哈?你开玩笑吧?不知道小爷杀了多少铜雀台高手?” 杨泊失笑:“刚才我便道明,上四品高手如同韭菜,三国江湖,唯独北隋最为烈火烹油,没了几根韭菜,大可再割上十几根。公子杀了几位铜雀台高手,反倒恰恰证明公子是可造之材。” 少年郎不淡定了:“有人告诉我,以防兰贵妃待不了南吴,你是接兰贵妃去北隋的后手,现今一见,你小子问题很大。” “不然,在下何以平安无事的身在卧霞寺?”杨泊大笑,“怎能瞒着南吴朝堂面见西蜀六皇子?” “你们啊……” “走吧,马上就到六皇子住处了。” 堂堂一国皇子,居住的地方是卧霞寺平常小沙弥的房舍,只有桌椅床榻,乃至六皇子也只是一人。 杨泊敲门说道,沈公子到了。 六皇子欣喜的起身,开门,打量沈鲤身材,目光随即集中于凋朱颜上。 少年郎将凋朱颜摘下,递给六皇子。 “是的,是的,正是副山长的佩剑凋朱颜,快进来,今后,你我可以互称师兄弟。” 杨泊未曾步入,十分察言观色地关上简陋房门。 六皇子实在热情。 他的热情绝非南吴太子那般虚与委蛇,一肚子坏水,且是真真正正的待人以诚。 拉着沈鲤坐在自己身边。 另一只手抚摸着凋朱颜剑鞘,后又忍不住拔剑出鞘,仔细观看剑身精细纹路。 好一会儿,方才把凋朱颜交还给他。 “师弟,副山长对凋朱颜极其珍视,之前莫说摸一摸,想瞧瞧剑身都不被允许。现在好了,师弟圆满了师兄一桩心事。” 沈鲤委实让六皇子的热情给惊住了。 “哈哈……师兄是不是太亲切,师弟反而放不开手脚了?” 少年郎思绪纷纭,曹诩献计谋,夺得一枚香露丸后,可利用六皇子威胁卧霞寺,取得另一枚。 眼下一见,哪那般麻烦? “凋朱颜可以放在师兄这几天……” 沈鲤重新要把凋朱颜递给六皇子。 “哎哎哎,不行,不行,使不得,副山长是赠给你的,师兄观看一番已经心满意足,岂能死乞白赖的留下?快收回去!” 六皇子转身拿来一个极其精致的小药瓶,瓶身以高超技艺绘制佛陀说经图,“听说你身体不大好,卧霞寺送给师兄一枚香露丸,师兄体魄强健用不上,便送予师弟了。” “……” 六皇子神色热情洋溢,目光炽烈,看沈鲤不收,怀疑他不好意思,旋即塞进其手里。 “拿着,拿着,区区香露丸罢了,要不是搁这儿南吴,师兄非得进父皇的宝库搜刮搜刮,瞧瞧有什么好药嘛!” 这算啥? 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也不是啊,明明人家六皇子极其热忱的将香露丸塞给自己的,何止不费工夫,简直天上掉馅饼,还正好落进嘴里了。 “多谢师兄,不知师兄从哪里得知,师弟身体不大好的?”饶是少年郎脸皮厚如城墙,现在照样不好意思了。 “是一位剑阁山的师妹过来,转告给我的。对了,稍后为你介绍介绍这位师妹,她是副山长的记名弟子,依照剑阁山规矩,得叫你师兄呢。” 六皇子端着茶壶,仿佛倒酒,为沈鲤茶杯满上。 “举杯,举杯。”他笑道。 沈鲤听其言语举起茶杯。 六皇子以自己的茶杯碰了碰沈鲤的杯子:“师兄做客卧霞寺,为了照顾人家的规矩,便没要来酒水,否则,一定跟师弟痛饮上一天一夜,谁没喝趴下,就继续喝!” 说说笑笑。 多是六皇子一个人说,沈鲤仿佛捧哏的,见缝插针的说上几句。 “哎?师弟是不是戴了面具?” “正是。” 把面具摘下。 六皇子左右瞧着少年郎跌宕风流、倜傥不群的相貌,啧啧赞叹:“遍观我西蜀好儿郎,也无一人比的上师弟呀。” “师兄严重了!师兄一人就足以胜过师弟。” “哈哈……” 六皇子握着沈鲤的手,对此阿谀奉承颇为开心。 “师兄!我回来了!杨泊怎么在这儿站着?为何不进去?” 少年郎听来,女声清雅响脆,仿佛山林里的小鸟。 ------------ 第六十八章 有蛟龙处斩蛟龙 少女不等六皇子开口便推门而进。 “师兄你……” 目光随即落在沈鲤身上。 只见这少年郎和六皇子格外亲切坐在一起,相谈甚欢,不用猜就知道,他就是自家师傅赠剑的沈鲤。 少年郎明显与她接近的年纪,相貌堪称俊美,但自有一番宛如三尺长剑的锋锐,身材和及冠的成年人差不多,衣着半点不低调,华丽的过分,尤其头发上插了一朵簪花,仿佛高中头名游行大街使得百姓欢呼的状元郎。 她到卧霞寺之前,自家那位目空一切的师傅说了,沈鲤不仅仅在剑道一途出类拔萃,能够跟西蜀最惊才绝艳的年轻剑仙媲美,还才高八斗,一首《清平调》让南吴开禧城无数才子佳人尽折腰,佩服的不行,就算庙堂高官、儒林大名士亦也期待与其把酒言欢,作诗填词。 六皇子看到师妹对沈鲤出身良久,哈哈大笑问道:“妹子,你这位天上掉下来的师兄,是不是颇为令你满意?” 师妹顿时扭扭捏捏,不提沈鲤,疯狂给六皇子送眼色,让他帮自己留点脸面。 刚进来就对少年郎一眨不眨盯着看,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的杨泊以为她犯花痴呢。 “师兄,杨先生还在外面呢……”小师妹红着脸说道。 六皇子笑个不停,一只手拍着沈鲤肩膀:“师弟不必在意,剑阁山的规矩向来很少,咱们的这位小师妹尚在襁褓时就被抱上山,师傅师伯们又时常闭关,我们这些做师兄师姐的一把鼻涕一把尿将其抚养长大,规矩自然教导的少了些。” “哎呀,师兄……不要揭人家的短嘛……师兄师姐们从小就对我说,手里的剑就是最大的规矩。” “快坐下,给我们两位师兄斟茶。” “是。” 少女很快就从容不迫了,她坐在沈鲤身边,偷偷瞧着他,为两人倒茶。 六皇子解释道:“我们师兄弟一见如故,方才怠慢了杨兄,不过杨兄肯定不在意。杨兄?我说的对不对?” 门外的杨泊向六皇子揖道:“六皇子说的正是。” 说起来,六皇子给予杨泊比较大的礼数,同意跟他一人谈谈两国之间可否合作,毕竟,杨泊此人,终不是北隋庙堂上的达官显贵,谁知道谈好了,掉头北隋便不认。 杨泊很是低三下四的为他们关上门,好让三个师兄妹尽情聊天。 六皇子笑道:“师弟,咱们的小师妹随副山长一个姓,单名一个秀,唤作宁秀。” 宁秀又脸红了,因为沈鲤在看她。 她微微垂头。 这时间,少年郎方才好生打量忽然多出的小师妹。 宁秀人如其名,长相秀气,身材小小的,似乎仅仅比她的剑高,脸蛋稍显婴儿肥,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仿佛两个小灯笼,樱桃小嘴红润有光泽,鼻尖挺巧,修为亦是不俗,和他相差无几的年纪,就有五品境界,未来破入金刚境,被江湖人尊称一声宁剑仙,不在话下。 “沈师兄,快喝茶。”被盯的不好意思的少女,为沈鲤推了推茶杯。 而少年郎轻笑,起身给宁秀拿了茶杯,倒上茶水:“师妹也喝。” 总之,承了副山长的剑,因果也要接着,遵照剑阁山的规矩,他算副山长半个关门弟子,那么宁秀这位记名弟子,认作小师妹便在情理中。 宁秀好似呢喃,嗯了声,端起冒着热气的茶杯,一口就喝干净了。 六皇子目瞪口呆,“你慢点喝,烫的很!” 宁秀脸红的犹如苹果,此次就不是害羞了,真是被茶水烫的。 沈鲤不禁哈哈大笑,暗道,好有趣的小师妹。 六皇子心知要给小师妹找台阶下了,省得背地里小师妹埋怨他不疼她,“师弟,外面把你作诗填词形容的神乎其神,这次我们师兄妹恰逢其会,不如你来作诗一首?” 沈鲤抱拳道:“不瞒师兄,师弟恰好有一首诗要送给师兄。” “哦?师兄洗耳恭听。” 宁秀粉透了的小耳朵亦是长长竖起。 少年郎起身。 开头的两句诗便使得六皇子开怀大笑。 “剑术已成君把去,有蛟龙处斩蛟龙。” 相传西蜀蛟龙多,蜀中剑仙把斩杀一头蛟龙当做生平美事。 沈鲤看的出来,六皇子之所以敢不带随从深入南吴,靠的就是他四品剑仙的本事。 天下剑仙,杀力称雄,其中,当推蜀中剑仙为最。 宁秀张着小嘴,感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两句诗,太适合西蜀剑仙了,近乎量身打造。 不必听下面的诗句,六皇子已经兴奋的拍手叫好,难怪江南诗坛为对少年郎震上三震,属实太风流蕴藉、斐然成章! “朝泛苍梧暮却还,洞中日月我为天。” 六皇子心荡神驰,激动的起身来回踱步。 朝泛苍梧暮却还、洞中日月我为天。 把剑仙潇洒不羁写的力透纸背。 沈鲤一笑,大声道:“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好诗!好诗!!”六皇子拍手大笑,“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我辈剑客,当有蛟龙处斩蛟龙,朝泛苍梧暮却还!” 宁秀满脸崇拜的看着沈鲤,天上掉下来的师兄,未免忒厉害了吧?!! 人好,剑好,诗也好! “不行,师兄改主意了,忙完卧霞寺的事,你必须跟我们回西蜀上剑阁山,让师兄师姐们睁大眼睛好好瞧瞧,什么才叫做剑仙!什么才叫做自有一番风流的剑仙!” 说及此事,沈鲤赶忙拉着六皇子的手坐下,笑道:“师兄,此事不急,师弟一定会前往西蜀的,却不是当下。” “哦?你要去哪?不会还待在南吴吧?别忘了,你在南吴做下的那些事,时日一久,保不准有人找到你。” “师弟接下来打算去北隋看看,顺便再北上草原,听闻草原上有剑仙比剑。” “这样啊。”六皇子眉头舒展,“南吴那群人喜欢阴谋诡计,我辈剑仙求的是直来直去,跟他们不对付,师弟多走走看看江湖美景,师兄支持你。” 三人又谈了会儿,宁秀对沈鲤越发崇拜。 六皇子估摸着时间,“师弟,你我稍后再聊,师兄需要和杨泊谈谈。” “是。” 沈鲤甫一起身就被他拉下:“不用,你是我们自己人,不必避开。” 随即,六皇子喊道:“杨兄,让你久等了,请进来一叙。” 杨泊丁点没有不耐烦,好像守在门外许久,是他求之不得的福分。 “六皇子……” 既然谈正经事,杨泊用北隋的大礼一拜。 “快快起身,坐吧。” “遵命。” “杨兄帮我找来师弟,算我欠你的一桩人情,但不会掺杂进国之大事里。” 杨泊笑道:“本该如此。” “杨兄代北隋开出的条件,摸着良心讲,非常丰厚,只是我有一事惴惴不安,还请杨兄解惑。” 杨泊看似淡定,实则慌成狗。 他原本是个初出茅庐的儒士,读了点圣贤书,加上愿意知行合一,被北隋大儒看重,引荐给朝堂要员。 后来,南吴宫廷动荡,有北隋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顺水推舟,让杨泊肩负使命南下。 坐等南吴内斗,带吴主独宠的兰贵妃北上,是大功,却不会令他在北隋官场平步青云,顶多按功绩给酬劳。 与西蜀去南吴的使者六皇子接洽,两人谈的好,甚至能推动西蜀北隋两家结盟,合力平南吴,如此一来,杨泊板上钉钉的一片坦途,乃至将来封侯拜相都不在话下。 所以,杨泊对兰贵妃不太感兴趣。 “六皇子请说。” 杨泊极其郑重。 “杨兄,天下分三国,唯北隋国力最盛,即便现今后宫干政的情况下,南吴西蜀两国仍然不能独立抗衡北隋,若是我们西蜀联合北隋灭了南吴,北隋又待西蜀如何?会不会转过头灭了西蜀?” 前些年,无论北隋南下还是跟西蜀交战,皆会有另一国趁势攻打北隋,为其解围。 亦是北隋空有三国中最强大的国力,迟迟不能统一天下使之金瓯无缺的原因。 默默听着的沈鲤明白六皇子的担忧。 三十年前,北隋养精蓄锐打算一举灭掉南吴,尽管南吴联合佛家齐心协力抵抗住了,若无西蜀在旁牵制北隋,令其进退维谷,一时间东西两线后勤压力大增,指不定真可以得逞所愿。 杨泊为此准备已久,缓缓解释道:“六皇子,北隋当朝宰相曾亲口对我说,只要西蜀愿意和北隋联合灭吴,事后,两家签订合约,保证贸易商旅互通有无,绝不动刀兵!” “呵。”六皇子不由自主嗤笑,“如果是隋主这般说,我还能考虑考虑,回蜀后劝劝陛下,既然是北隋宰相说的,那便算了,而今天下,谁不知你们的宰相,擅长空口白舌。” “殿下,宰相奉了……我主的旨意……” 那位后宫干政的妇人吗? 六皇子收到的情报上皆证明,隋主虽是妇人,却一言九鼎,值得信赖。 徐徐摇摇头,六皇子叹气道:“容我考虑考虑,与北隋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不得不慎重。” 杨泊欲要开口,来了一位小沙弥,敲敲门,说道:“南吴当朝太子正在赶来的路上。” 六皇子失笑:“杨兄,看吧,跟北隋相比,西蜀和南吴合作,还是较为放心的。” 西蜀顺江而下轻松,南吴逆流而上难上加难。 ------------ 第六十九章 气到冒烟 杨泊顿时急急说道:“六皇子,您千万仔细考量其中风险呀!南吴党同伐异几乎到乱国地步,臣子都敢逼得吴主步步退让,为了一个关键职位,甚至放下体面,动手杀人!如此一国,早已腐烂到骨髓了,西蜀假使和这些人合作,岂不自掘坟墓?假以时日,我北隋国力更上一层楼,以一敌二,到时,便没有在下说的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条约了!” 说完,杨泊本以为六皇子会生气,但他只是皱着眉头,仿佛在细细思量。 趁热打铁。 “六皇子,在下也知道,西蜀并未立下太子,您……” “闭嘴!”六皇子骤然呵斥,“西蜀朝堂皆明白,太子储君尊位是我大哥的!何况,我丝毫未曾对太子尊位有过觊觎!” “是是是,在下胡言乱语,但希望殿下想清楚、想明白。到底和我北隋合作能够得到最大利益,还是与南吴等我北隋南下、西进,一国灭两国!” 杨泊起身,随那传信的沙弥退走。 六皇子转头说道:“师弟,传言不虚,杨泊果然有洞察人心的本事。” 当着外人不好说,现在,六皇子承认杨泊每句话都说在他心坎上。 此行,原以为是过过场面的小事情,万万没想到,卷入南吴内斗中。 他现今的地位十分玄妙,若是答应北隋,不管有没有回蜀复命,消息都会不胫而走,使得八字没一撇的事,变成言之凿凿的确实事,继而令天下风起云涌。 如果答应南吴联盟,北隋依旧排兵布阵,提防两国北伐,不答应南吴,事情更复杂了,不提北隋庙堂如何演变,单单是眼下南吴朝堂,马上不知需要死多少人为党争埋单。 卧霞寺离开禧城并不算远,那场貌似争夺八部天龙实则内斗的大战,六皇子还是听说的比较多的。 “师兄,北隋既能派杨泊南下,已经说明此人不俗。之前我和他有过接触,给我的感觉,杨泊胸有丘壑,委实是万中无一的栋梁之材。” 沈鲤给杨泊的评价极高。 饶是六皇子也觉得吃惊。 这位师弟惊才绝艳,从他口中听闻对另外一人的赞美,就显得尤为珍贵。 “接下来,师兄见南吴太子,你要不要避一避?” 六皇子知道少年郎跟南吴太子来的卧霞寺。 沈鲤笑着摇头:“南吴太子早对师弟起杀心,没见师兄前,我们互相虚与委蛇,给对方留着体面,既然师弟已然在师兄身边,这体面……不要也罢。” “哈哈……正如我辈剑仙,该出剑时就出剑!好,师弟且在师兄身旁,我们会一会传说中有明君之风的南吴太子!” 宁秀重新为两人斟茶,低声问道:“师兄,南吴太子看到沈师兄在这儿……” 六皇子瞥她一眼,问道:“剑阁山最大的规矩是什么?” “是手里的剑!” “那便是了,莫小看你的沈师兄,他可是连溪湖山客都能斩杀的剑仙!” 沈鲤:“……” 随着一声声撞击铜钟声,南吴太子哈哈大笑的推开门。 不过,当看到一位俊逸的少年郎坐在西蜀六皇子身边时,他的爽朗大笑,哑然而止。 比吃了一万只苍蝇都恶心。 南吴太子愣愣站在门口,双拳紧握,恨不得现在马上将沈鲤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憋在胸口的火气,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适才,卧霞寺住持找了一位即将突破进朝露境的罗汉刺杀沈鲤,失败的消息传来,他马上推波助澜,说沈鲤其实是星宿教杀手,在卧霞寺眼皮子底下杀了一个罗汉,住持应该继续派高手,否则,卧霞寺丢尽了的脸皮愈发丢人,地盘上逃跑了一个星宿教杀手,他也会以此罪责压卧霞寺。 住持百般无奈,硬着头皮应下,吩咐寺里的高手空闲之余,去找这位星宿教杀手。 想不到,实在想不到,这星宿教杀手就在西蜀六皇子身边,看样子他们十分要好!! 深呼吸,只能深呼吸,南吴太子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强颜欢笑,笑比哭难看,走了几步,站在六皇子面前,指着沈鲤问道:“六皇子,你可知此人是谁?” “他?”六皇子笑眯眯起身,和南吴太子对视,“他叫沈鲤,是我剑阁山副山长弟子,有剑为证,怎么,殿下认识沈鲤?” 待六皇子说完,沈鲤亦是站起身,向南吴太子拱手拜道:“殿下,您怎么来啦?” “……” 欺人太甚!! 瞧着他们一唱一和,南吴太子的脸红成猪肝色,欺负人,太欺负人了!西蜀六皇子当真认为他是安全的吗? 刚刚松开的拳头,复又攥的死死的。 南吴太子现在就想命卧霞寺住持打杀了他们!!不算完,然后吩咐唐凤仙带人将之挫骨扬灰,镇压到卧霞寺的伏魔洞,永生永世不得超脱! “你们……”他好不容易吐出两个字,旋即感觉一股怒火猛然爆发,剩下的话,变成剧烈咳嗽。 六皇子笑着扔给沈鲤一个眼神。 少年郎心领神会,忙上前询问咳到弯腰的南吴太子:“殿下,您没事吧?要不要在下叫大夫?!” “滚!!”南吴太子怒吼。 吓宁秀一个机灵,嘀咕道:“吼那么大声干嘛?” “???” 南吴太子指向她:“你……你是谁?” 六皇子笑呵呵扶着南吴太子坐下,“她是我的小师妹,哦,不对,我和沈鲤的小师妹。小师妹,快给殿下斟茶,今天不热啊,殿下的脸色为何红成这幅模样,真吓人!” 第一次体验气到牙痒痒、嗓子干哑,想说话又不知说些什么,南吴太子唯有转移话题:“闲言少叙,六皇子,你前来南吴,知不知道我们付出多少代价?” “不知。” “原本迎接你的礼部侍郎王纯甫,被人刺杀了。” “哦,此事我有所耳闻,不知王纯甫的死,与殿下口中的代价有何关系?” “这还没关系吗?!!”他气的拍桌子。 六皇子立刻冷声道:“西蜀和南吴地位平等,西蜀不是你们南吴的附属国,殿下一副火气冲冲模样,让外人看见了,还不知编排些什么。” 不给南吴太子说话机会,六皇子又道:“殿下亲自到此,是来谈事情的,不是气急败坏发火怒骂的!谈,欢迎;不谈,有人愿意和我谈!” 言外之意,纵然你是一国储君,也别在这儿甩脸子,你要是不谈,我们便和北隋谈,反正最终受伤害的是你们南吴。 “……” 南吴太子强制压住火气,拿起热气滚滚的茶杯便喝,太烫了,甫一喝了一口,立马全部吐出。 “嘶……” 沈鲤满脸堆笑,将自己的茶杯递给他:“殿下,在下的茶一直没喝,已经凉的差不多了。” 六皇子和宁秀齐齐无语。 不免过于气人了,太子真气出点啥,事情不好解释。 肉眼可见,他的手都在抖个不停。 “放……放在桌面……” “遵命。”少年郎笑嘻嘻。 南吴太子大口大口呼吸,感觉自己要被气冒烟了。 深呼吸不知多少,他才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六皇子,孤前来确实有要事相商。” “嗯。”六皇子把沈鲤拉在自己身后。 “西蜀、南吴联盟北伐。” 南吴太子一字一句说道,顾不了其他言语用来讨价还价,实在令六皇子、沈鲤气的两眼一抹黑。 六皇子听来,大刀阔斧坐在其对面,稍稍思考,问道:“南吴朝堂党争激烈,当真可以上下一心的北伐?” “正是因为党争激烈,方才要北伐。” “原来如此。西蜀不如南吴富庶,粮饷不足以支撑北伐,南吴能支援一二吗?” “不算问题。”南吴太子停了一停,怒视沈鲤,“孤只问,西蜀剑仙对付的了北隋西北方向的高手吗?” 六皇子轻笑:“消息尚未传过来,殿下不知情有可原。” “什么消息?” “我剑阁山山长,已经是一品大剑仙了。” 沈鲤极为惊讶,意味着世间有两位一品大剑仙! 宁秀骄傲挺起胸膛。 南吴太子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殿下!剑阁山已然拥有一品大剑仙!!” “这……怎么可能?” “殿下或许并不了解南吴以外的江湖,过不了多久,北隋江湖同样会多一位一品大剑仙,而我西蜀……”六皇子笑道,“将会再出一位!彼时,两位一品大剑仙,请问殿下,北伐有几分把握?” 宁秀骄傲的更加挺起胸膛。 “西蜀只要粮饷吗?”南吴太子脸上的震惊久久无法消弭。 剑客,杀力之最! 西蜀既然有两位一品大剑仙坐镇,别说北隋了,顺流直下,南吴的菩萨们,都不一定抵挡的住! “当然同样需要别的东西。” “好了,孤知道了,六皇子暂且在此休息,孤回去写一封信给父皇。” 三人送他到院子外。 唐凤仙迎上南吴太子,当看到没戴面具的沈鲤站在六皇子身边时,吃惊到嘴巴都快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踏着石阶,下山。 唐凤仙问道:“殿下,那沈鲤……” 他咬牙咬的咯吱咯吱响,话语仿佛从牙缝里钻出来:“告诉住持,不必追杀了,此事就当没发生过!!!” “啊?”唐凤仙讶异。 “没听见吗?!!” “臣妾,听……听见了!” “听见了快去做!!” ------------ 第七十章 香露丸 宁秀后知后觉,小声问道:“师兄,南吴太子不会小心眼的对我们不利吧?” 六皇子嗤笑:“咱们现今就是南吴朝堂的宝贝疙瘩,保护还来不及呢,怎会对我们不利?” 他对南吴朝堂局势看的非常清楚,八部天龙争夺后,赢家便开始清洗异己,这种事短时间完成不了,若是假借着北伐名义,那么平常许多做不了的安排,就顺理成章起来。 宁秀不懂这些。 她现在的心绪都被天上掉下来的沈师兄给扰乱了。 沈师兄才华比天高,又得了师傅认可,赠送佩剑凋朱颜。 在她眼里,沈师兄光芒万丈! 何况,刚才沈师兄不卑不亢,差点将南吴太子气死,太好玩了! 太子走后,少年郎询问六皇子:“师兄,西蜀当真要多两位一品大剑仙了吗?” “不错,没开玩笑,山长前些年就能成为一品大剑仙,可惜身上暗伤发作,修养了几年。”六皇子惋惜道。 假若山长早些年跻身一品大剑仙,西蜀的国运绝对可以涨上一分。 来南吴前,父皇曾邀他去天池看看那头代表西蜀国运的小金龙,小家伙足足胖了一圈,精神头格外好,意味着西蜀国运是上升的。 六皇子以为沈鲤真正想问究竟和谁结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师弟,我此行的目的,其实并不想跟任何一国结盟。” “啊?”少年郎没寻思六皇子说这些啊,他对这种国与国之间的征伐不感兴趣,摆在眼前的头等难题,则是明日再争下一枚香露丸。 六皇子好像跟自己说的,自言自语:“南吴、北隋俱是虎狼之国,南吴佛家鼎盛,一品大菩萨不止两三位,深不见底,南吴近些年粮食猛增,人丁户口摸查的清楚,西蜀与之结盟,很容易便会沦为南吴的附属国。” “北隋同理,联合北隋南下灭吴,师兄才不听杨泊说的多么美好,多么天花乱坠,北隋野心高涨,必定撕毁条约,反灭了我蜀国,人心隔肚皮,此事,不得不防。” 宁秀偷着观察少年郎,他和自己年纪相仿,兴许比她大几个月,叫声师兄也算心甘情愿。 倒是好不容易下山一趟,正好行走江湖磨练自身,五品突破进四品,绝非打坐念经就行,必须经历生与死的厮杀,剑阁山上的剑仙们,还没有一位闭关闭成大剑仙的。 离开南吴后,不如追随沈师兄一个猛子扎进江湖?就像在剑阁山的山间小湖,站的高高的,纵身跃下,以剑气破水,再沉浸于湖底,那种清凉湖水包裹全身的感觉,念念不忘。有沈师兄在,闯荡江湖或许与之无异。 思虑到此,宁秀刚要壮着胆子,询问沈鲤可不可行,便听英俊到令她小心脏怦怦乱跳的沈师兄问道:“南吴一意孤行北伐呢?” 六皇子笑道:“再好不过了,北隋妇人干政,国内亦是不太平,我西蜀正好趁北隋东西不能相顾的良机,出兵找点好处。” 既然聊过这个话题,给足这位师兄想显摆的心思,沈鲤才问非常想知道的问题:“师兄,一品大剑仙究竟有何神异?为何其他三教练气士有那么多一品,而我们剑客突破一品却这般难呢?” “哈哈……师弟,你算是问对人了,听我大哥说,咱们剑客逆天而行,突破二品司命境界便已经比其他练气士难上数倍,自二品跻身一品,难上加难,称之九死一生也不为过。另外,山长成为一品大剑仙时,剑阁山被阴云笼罩,降下不知多少道天雷,山顶都被削去了足足十丈。” 宁秀深以为然。 剑阁山的山顶不仅仅让仿佛永无止尽的天雷轰没了十丈,乃至还把这座壁立千仞的主山峰削平了,现在剑阁山众多剑修已经开始在山顶建立一块打坐练气的大殿,把坏事当成好事。 沈鲤点点头:“竟是这样。” 星宿教也有一尊二品大剑仙,但她从不给少年郎解释其中奥妙,用她的话说,一个剑客没有过山斩山、遇河斩河的决心,如何配称作剑客? “师弟,不如你现在服下香露丸,我与小师妹可以为你护法。”六皇子建议。 少年郎看看他,又看看摩拳擦掌的宁秀,颔首:“劳烦师兄、师妹了。” “小意思!包在我身上!”宁秀笑道。 拔开瓶身的塞子,终于到手的香露丸并无气味,倒在掌心,晶莹剔透,宛若一粒珍珠。 在宁秀期待的目光下,沈鲤捏进口中,仰头咽下。 香露丸甫一接触体内气机,仿佛一颗大日,轰然爆开,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沈鲤忽地睁开双眼,茫然不解,难道卧霞寺的香露丸徒有虚名? 正当他纳闷之间,只感到自乌衣渡开始,体魄所存在的微小暗伤,正在不可思议的极速痊愈!这些极难察觉的暗伤存在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深处,龟蛇春回丹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由他天生的金刚龙象身靠时间一一抚平。 甚至还差两成便到达巅峰状态的气机,亦是节节攀升。 六皇子和宁秀见服下香露丸,马上就满是不解之色睁眼的少年郎,瞬时又闭上双眼。 肌肤徐徐红了起来,犹如被煮沸的大虾。 沈鲤当下无比清楚,香露丸带给肉身上的变化,只算微不足道,它真正的妙用,则是正在无形中修复他的命数。 大渎河畔拿命数封正八部天龙遗存的缺口,顿时让香露丸补全。 似乎,冥冥里还在企图将其本就不健全的命数恢复到常人状态。 可惜,直到这枚香露丸耗尽药效,沈鲤的命数依旧那样。 也有好消息,封正八部天龙的命数缺失,香露丸给填上了。 吐出一口胸腹中的浊气。 这次睁开眼睛,少年郎神光奕奕。 离开开禧城后,隐隐约约的疲惫,烟消云散。 “有用吗?有用吗?!”六皇子急切询问。 宁秀的小脸上都是好奇与盼望。 师傅他老人家说过,最多给沈师兄十年,剑阁山又多一位一品大剑仙! “让二位失望了,香露丸对我的作用不大。”沈鲤摇头。 六皇子、宁秀霎时间无言以对,表现的失望好似快凝固了。 “不过……” 沈鲤站起身活动筋骨,“尽管此前我已经服下了龟蛇春回丹和水木佛母,两者加起来也比不上一枚香露丸!如今,厮杀数场的渺小暗伤悉数恢复,过量耗损的气机亦是全盛。” “就连我在大渎河畔以自身性命封正八部天龙的缺失,一块也补回来了。” 六皇子微眯着双眼,苦笑问道:“金刚龙象身的顽疾,莫非天注定?我们常人的命数比作一个太极的话,那么师弟你的命数,天生只占太极的一点,纵然香露丸有补全命数的玄妙功效,也突破不了如此牢笼。” 宁秀快要流泪了,十分伤心。 天生金刚龙象身的这个消息,是她带给六皇子的。 彼时,她在路上问师傅,卧霞寺的香露丸真的有用吗? 师傅答道,试试总归是好的,万一有用呢? 看着两人的失望之情,沈鲤头一次知道,原来真的有人会将第一次认识的陌生人当做家人。 那么,曹诩说的那些话,想来就是对的了。 一枚香露丸补充缺损,第二枚香露丸像是北国冬季的寒风,暂时冻住命数,为他争取解决的时间。 沈鲤打起精神,笑道:“师兄、小师妹,香露丸确实作用不大,不过……我有其他办法。” “什么办法?快说,师兄若是能帮上忙,一定全力相帮!”六皇子急迫道。 宁秀双眼大放光亮,激动的不断摩挲双手,竖起耳朵,认真听。 “是这样的……” 少年郎一五一十把曹诩的那番言语道出。 六皇子陷入长久沉默。 三教大神通融为一体。 等同于从三教各自的气运撕下一口,三教中人岂不会恨死他啦? “师弟,此事或可再商议……” 反倒是宁秀站出来喝道:“师兄,你忘了我们剑阁山最大的规矩了吗?” 仿佛当头棒喝,六皇子莞尔一笑:“关键时候,师兄居然比不上你这个小丫头!三教又如何?问问我们手里的剑就是。” 走到沈鲤身旁,瞧着少年郎清澈的双眼:“师兄作为西蜀皇六子,郑重给你一个承诺,天大地大西蜀永远是你的家。西蜀没有南吴、北隋那么多的花花肠子,我们认你是家人,你便是我们的家人。家人被欺负,我们向来帮亲不帮理!” 说实话,自小和谢令姜相依为命的少年郎,确实感动的不行。 原先以为星宿教会是自己的家,却拿他当做过河卒,幸好他是天生金刚龙象身,不然,几次凶险厮杀,早就没命了。 首次见六皇子,卧霞寺赠予给他的香露丸,说送就送了,半点犹豫都无。 小师妹宁秀,看其眼神就明白,小丫头真把他当自己的师兄,虽然这位师兄和她差不多大。 紧紧握住六皇子的手,又伸手握住宁秀的小手:“师兄……师妹……我,我,我一定能活下去的。” 宁秀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如此温情,甚好。 外面黑了。 院子静悄悄。 六皇子掌灯后,骤然愣住,回神后说道:“怪了。” “哪里奇怪?”宁秀等不及的问道。 “我一到卧霞寺,寺里的和尚好像特别迫不及待的送给我香露丸……” 沈鲤若有所思,立刻将在山野客栈曹诩找上门的事,完完全全说了遍。 六皇子失笑:“你看,南吴人老是喜欢阴谋诡计算计人,不就是用香露丸做买卖嘛,非得做的这般下作。要不是卧霞寺的和尚在此事上定力不够,我们师兄弟,真让人家算计进去了。” ------------ 第七十一章 敢不敢接剑? 宁秀鄙夷:“谁这么讨厌啊!” 六皇子道:“南吴局势错综复杂,为了争夺利益,拼的你死我活,我还真不知道谁做下的这个局。根据我的了解,南吴那些大人物十分喜欢利用他人的名姓,来做腌臜事。” “不去计较,无关大局。卧霞寺事了,师兄和师妹安全折返西蜀就好了。”少年郎道。 “唉,我的师弟啊,真要是这么简单便好了,南吴太子回去写信给吴主,非要我许诺一个满意答复才行。” 沈鲤笑着摇头,对于三国之间勾心斗角,他确实不太关心。 随后,说起鬼尸上人。 “竟有此事?” “是的,楚无禅现今就等着师弟。师兄、师妹,万望多加小心!”沈鲤道。 “不如在此留宿,明日再说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 少年郎起身拱手拜别:“多谢师兄美意,师弟还是去见一见楚无禅,省得这和尚多想。” “行,既然你受了人家的水木佛母,拿人手短嘛……” 六皇子送沈鲤离开。 少年郎适才提起太子别院那场厮杀,六皇子极其生气,怒道,南吴太子太下三滥了,士人称之为有明君之风,看来全是阿谀奉承拍马屁。 的确,南吴太子表面再如何抗拒,内心还是喜欢别人拍马屁的。 宁秀不舍,眼巴巴望着沈鲤在夜色中往山下走。 六皇子站在她旁边:“你对这位突然多出来的师兄有何感觉?” “沈师兄是个好人,是跟你一样的好人。” 六皇子微不可察的摇摇头:“你的沈师兄,心比天高。” “命比纸薄?我不信!沈师兄肯定能克服隐疾的。”宁秀自信满满。 短短接触,她对能文能武的沈师兄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期待沈师兄未来大放异彩,把江湖上盛传的那几位所谓天骄人物,压的抬不起头! “是啦,师兄!” “何事?” “我想跟沈师兄走。” “不行!”六皇子一口否决。 宁秀嘟着樱桃小嘴:“为什么!” “你有沈鲤的手段吗?” “我……我……” “沈鲤遇上仇家,你能帮忙吗?” “师兄别小看人,我是五品剑客!!” “嗯,好了不起啊,可知道北隋江湖有多少武夫?一旦你这位五品剑客让武夫近身,是不是还要你的沈师兄救你?!” “我,我……”宁秀声音顿时宛若蚊子哼哼。 紧接着。 “我不管!我偏要和沈师兄闯荡江湖!!” 瞧着自家小师妹,六皇子只觉额头青筋在一根根挑动,委实生气,且拿她没办法! 也不清楚副山长为何打发她到自己身边。 “不行!你只不过是记名弟子。” “但我是副山长的义女!” 六皇子骤然拍了下她的脑袋。 “师兄干嘛打我?!” “你是来保护我的,怎能三心二意跟着沈鲤跑了?” “啊呀呀呀呀,我不管,我不管……”宁秀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双腿乱蹬,悬挂腰间的剑柄与门框碰的大响。 卧霞寺众僧人经过一日佛诞盛会累的不行,眼下休息的休息,上上下下巡寺的武僧亦是眼皮打架,宁秀闹出这般动静,还不知道会引发什么误会呢,况且,被人瞧见,丢脸的是六皇子。 “你别耍无赖!!” “我不!我不!我就要跟沈师兄闯荡江湖!” 宁秀变本加厉。 六皇子觉得脑袋快炸了,无奈道:“行!我答应了!你想随他闯荡,必须征求沈鲤的意见!” 宁秀马上喜笑颜开,提溜站起身:“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眼看她要追沈鲤,六皇子赶紧拉住:“现在不行。” “为啥?”宁秀仰头不解。 “沈鲤既然卷入局中,许多事需要亲手解决,你我还是不要插手进去为好。” “啊!!!师兄你说话不算话,刚刚你还说我们是一家人。” “哎呀,我的小师妹,这和是不是一家人无关,反正你别现在去追沈鲤就行了!” “不行,不行!你必须说清楚!” 六皇子是真把她当亲妹妹。 也不怪他如此宠溺宁秀,自从被抱上山,山上的师兄师姐哪个不将其当个宝,比六皇子更加溺爱的都大有人在。 或许,副山长正是明白六皇子处在南吴漩涡里,看似凶险实则安全,才令宁秀前来长长见识,好为以后闯荡江湖做个铺垫。 “真拿你没办法,你听好了。” “嗯嗯。”宁秀小脑袋点的像是小鸡啄米。 “你的沈师兄是星宿教的杀手,星宿教如今全面插手南吴党争,而作为过河卒的他,是星宿教极其重要的棋子,倘若你我搅局,便意味着剑阁山和西蜀下场了!” “哦!我知道了!” 宁秀恍然大悟,仿佛聪明的小脑袋一朝开悟:“那我们乔装打扮帮沈师兄不好吗?” “不好!沈鲤才杀芙蓉山客没多久,我们再帮他,传回剑阁山,让其他人怎么看?” “对哦,还是师兄想的周到!” 六皇子叹气道:“要是早点认识沈鲤,芙蓉山客或许不必死了。” 宁秀亦是感慨不已。 芙蓉山客姐姐人还是挺不错的,平日话虽不多,却是热心肠,没想到,竟然死在自己人手里。 不对,那个时候,沈师兄还不是自己人。 “师兄!” “你说。” “我们不能责怪沈师兄,毕竟那时候他还不是自己人,作为敌手,沈师兄不杀芙蓉山客姐姐,便会死在姐姐琴剑之下!” 六皇子吃惊的打量她,这般道理,她是怎么参悟到的,不似寻常不动脑子的模样啊! 宁秀抱胸:“哼,叫你们小觑人家,实际上人家非常聪明!” 一听这个口气,六皇子哀叹,回来了,又成脑袋不够用的宁秀了。 有时候,他都好奇,宁秀究竟是故作懵懂无知,还是异于常人,她如何年纪轻轻就修炼到五品的? “嘶!师兄你什么眼神?!” “没什么,忽然觉得,往年剑阁山上蹿下跳如同小猴子一般的宁秀,长大了。” “哈哈……是吧,我也这么认为!” 六皇子转身回房,见宁秀仍望着山下,抓起她的肩膀就拽:“时间不早了,该搬运气机了。” “???” “别以为不在师叔身边,就能偷懒!” “!!!” 当楚无禅亲眼看到沈鲤那一刻,吊起来的心,方才落地。 “小僧真把施主与他人谈性太浓,忘了承诺。” 沈鲤嗤之以鼻:“我不是你们佛家里的蛀虫。” “……” 依然是供奉韦陀菩萨的大殿之前。 怀思不知去哪了,唯有楚无禅一人席地而坐。 少年郎有样学样坐于白衣僧人身侧,“比之鬼尸上人屠戮无辜,小爷更惨。” “施主严重了,无辜百姓不通武学,怎能是鬼尸上人的对手,施主……”他顿时认真观察重新戴了面具的沈鲤。 随杨泊见西蜀使者时,少年郎病恹恹的,就算吃了水木佛母,仍是给人一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 眼下,他敢拍着胸脯说,沈鲤已是全盛状态。 “为何不说了?” “施主自有一番强大武力,可以拼死博一线生机,而百姓只能引颈待戮。” 少年郎笑了笑:“说得好,所以,谁也别说谁更难,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楚兄,你仁义,我佩服,只是为何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何处不对劲?”楚无禅问。 沈鲤道:“你比卧霞寺更为关心此事。” “鬼尸上人穷凶极恶,小僧是为芸芸众生着想。” “错,我指的不是鬼尸上人,且是伏魔洞。” “……” 扭头看向护持佛法的韦陀菩萨:“彼时提起伏魔洞,小爷就察觉你的语气破绽百出,仿佛……伏魔洞比鬼尸上人更为重要。” 楚无禅稍稍沉默,立刻说道:“伏魔洞乃卧霞寺禁地,除了鬼尸上人,小僧亦是不知二十年间卧霞寺又关押了什么进去。” “楚兄……楚师兄!你的心乱了,佛门弟子不该打诳语的。” “阿弥陀佛。”楚无禅念诵佛号,不答。 沈鲤呢喃:“上一代住持下山擒拿鬼尸上人,险胜之下,将其镇压伏魔洞。鬼尸上人擅长蛊惑人心,住持会不会和其交手之中,被鬼尸上人蛊惑的怀疑佛道?” 少年郎讥笑道:“佛和魔,本就一线之隔,不然,星宿教何以那么多佛家跟脚的练气士?小爷所料不错吧?楚师兄?” 楚无禅念诵佛号的声音抖了,“沈施主,此事乃卧霞寺隐瞒二十年的往事!” 两人齐齐看向院外。 楚无禅眉头深深皱起,沈鲤小跑跑去来人。 刚到来人近前,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去哪了?” “见西蜀使者。” “西蜀使者用得着你见?” “秦姐姐,我……我绝对无辜……” 赶紧将杨泊领他见六皇子一事言简意赅的说了说。 说晚的话,天知道秦姐姐会不会给他一剑。 “呵,我成外人了?小崽子翅膀硬了,与人家六皇子、剑阁山小师妹论起家人了。” “不是……哎呀!秦姐姐您听我说,我是……” “闭嘴。” “好。” 秦羡卿右手持剑,剑在剑鞘。 楚无禅透过剑鞘,经受着无边无际的杀意。 白衣僧人眼下极为清楚,这女子要杀他,纵然佛裕禅师赶到,同样阻拦不下。 双手合十。 “女施主,小僧与您无仇无怨……” “滚开!” “是是是。” 楚无禅慌忙跑到沈鲤身边。 秦羡卿抽剑指向韦陀菩萨:“敢不敢接剑?” ------------ 第七十二章 魔僧 韦陀菩萨的金身沉默不语,好似秦羡卿区区凡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挑战堂堂佛家护法菩萨。 万籁俱寂。 秦羡卿剑指金身。 神色极其认真,犹如那尊金身是生平仅见的大敌。 少年郎双眼微眯,秦姐姐绝不会无缘无故便拔剑,这尊金身必定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古怪。 “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 “阿弥陀佛。” 仿佛韦陀菩萨金身开口了。 “老衲困了二十年,好不容易睡个饱觉,你这丫头忒不懂事扰我清梦。” 楚无禅目瞪口呆,只见老僧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晃晃悠悠从韦陀菩萨金身背后徐徐走出。 “二十年天昏地暗,终是拨云见日,佛祖保佑……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迈出大殿。 不知自何处找来的僧衣穿在身上,衬托老僧有种缥缈久远的气息。 待三人看到老僧真面目,俱都大吃一惊。 这老僧身体犹如黄金打造,仿佛真真是韦陀菩萨下凡临尘。 “女施主,冤有头债有主,你我无仇无怨,何必仗剑在手,杀心自起?不如归去,好保全性命,寻个相敬如宾的老实人,相夫教子,白头偕老。” 老僧笑呵呵。 笑声无半分慈悲,听在他们耳中,宛若夜枭哀嚎。 “是,是,是你……”楚无禅退了几步,难以置信。 老僧被楚无禅吸引住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再未离开,“你这小家伙的金刚身不错,再打磨三四年,差不多便真正成为佛家无瑕无垢的丈六金身了。” 未几,老僧咧嘴狞笑。 “老僧就是丈六金身,小家伙瞪大眼睛好好看看,我佛门的无敌金身究竟有多厉害!” 话音一落。 瞬间就到秦羡卿剑前。 与此同时。 磅礴剑气爆发。 围绕着秦羡卿好似卷起了一道铺天盖地的龙卷风。 老僧似拉开戏台上的红帷幕。 挤着靠近她。 数不清的剑气叮叮当当斩在身上,莫说伤其分毫,就连平平无奇的僧衣也没破坏一点。 老僧猖狂大笑。 秦羡卿嘴角流下一道鲜血。 佛门狮子吼。 震人神魂。 聚集漫天剑气,三尺青锋直刺老僧。 老僧骤然双手合十。 生生拍住了秦羡卿的剑。 剑,进退维谷。 老僧问道:“小家伙,看清丈六金身接下来如何修持吗?” “……” “说!!” 楚无禅嘴唇翕动,“看清了。” “好,老衲见现在的佛门子弟,一个个的都像是酒囊饭桶,空有道行境界,没有打架的本事,老衲再给你露一招,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 单手攥住剑锋,伤不到他皮肉一丝。 右手握拳前探,快到秦羡卿额头时,猛然发力。 就是简简单单的寸拳。 但老僧打出开山断河的恐怖威势。 秦羡卿早在老僧有异动时,便果决舍弃长剑,寸拳发威之前,她微微一握,手中多了一柄仿佛雷电聚成的三尺长剑。 身形往后与老僧拉开距离的同时,剑,亦是递了出去。 拳头与剑尖相撞。 这下,老僧自以为是的所谓丈六金身,终于头一次受伤。 雷光从手臂蔓延全身,秦羡卿似乎为老僧锻造了一个雷电做的牢笼。 “哈,小小剑客,真有几分不俗的小本事。” 老僧捶散雷笼,云淡风轻,“小家伙看清了吗?” 楚无禅揉揉眼睛,瞧着像是寸拳,实则和武夫的寸拳有天壤之别,对气机的运用,对佛门功法的领悟,皆别具一格:“看清了。” “看清了是吧?那好,你的小命老衲收了,既然学了老衲的本事,怎能不交学费?” “??” 老僧的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刚与秦羡卿打的激烈,转瞬就将目标锁定楚无禅,一副不杀之不罢休的口气。 秦羡卿收回让老僧掷在地面的剑,挡在楚无禅和沈鲤之前,严阵以待。 此刻。 卧霞寺山顶亮起两道金光,老僧瞥头望了眼,叹气道:“叫人不自在,老衲迟早要血洗卧霞寺上下,还有你,小家伙,老衲记住你了。” 他朝楚无禅笑了笑,比鬼哭还难看。 旋即冲进供奉韦陀菩萨的佛殿,佛殿震动不停,稍后,这座耗费了不知多少财力物力的大殿碎成瓦砾,同样不见了老僧身影。 韦陀菩萨在卧霞寺的意义很大,佛殿倒塌,金身损毁,惊动全寺的和尚。 秦羡卿道:“走,此地没我们的事了。” 沈鲤与楚无禅跟在背后,白衣僧人惊魂未定,老僧每看他一次,他的心神俱都风雨飘摇,好像一个疏忽,马上就能走火入魔。 少年郎开口问道:“秦姐姐,那老僧莫非是二十年前的卧霞寺住持?” “猜的不错。” “怎么比魔头还……秦姐姐!” 走到台阶角落,秦羡卿单手撑住山壁,大吐一口鲜血。 沈鲤慌忙搀扶她。 秦羡卿挥挥手,“我没事,境界相差太大,受了点伤。” “秦姐姐我扶你回去。” “不,等一个人,他快来了。” “谁啊。”沈鲤不解。 不会是恒妙大师吧,那神秘老僧强到超乎想象,恒妙大师必定不是其对手。 星宿教是有二品大剑仙的,尽管只有一位,然而战力之凌厉,远非寻常剑仙可比。 此人便是粗重喘息的秦羡卿。 那老僧能在举手投足之间,把秦姐姐伤成如此模样,其境界不难猜测。 一品大菩萨。 不,一品魔头。 老僧除了念佛号、穿僧衣、气息宏远外,没有一丝一毫的佛门高僧影子。 三人身旁有普通僧众着急的上上下下,供奉韦陀菩萨的佛殿塌了,乃卧霞寺开寺以来的首次。 沈鲤扭头问楚无禅:“鬼尸上人呢?” “我……我哪里知道……”楚无禅依然心绪不定,老僧带给他的触动太大了。 秦羡卿深呼吸一口气,勉强压住翻涌的气机,说道:“穿白衣的小和尚,你需要即刻闭关,最好请师门长辈为你护法,否则,少则两日,多则三日,老僧在你心田栽下的魔种就要生根发芽了。” “秦姐姐为什么刚才不提醒楚无禅别和老僧说话?” “臭小子,你以为我是一品大剑仙呀?白衣和尚的目光看向老僧的时候,栽不栽魔种,已经在老僧一念之间了。” “世上竟会有这种事!” “扶着我坐下。” “好。” 搀着秦羡卿慢慢坐下,沈鲤心疼叹道:“可惜南吴太子送给我的龟蛇春回丹没带在身上。” “无妨,小施主没带在身上,老衲这里有。” 沈鲤与楚无禅吓了一跳,以为是那魔僧去而复返,看见是一位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老僧,才长出一口气。 委实太吓人了,越想越后怕,若那魔僧在秦羡卿没来前出手,两人纵然有十条命,也不够人家杀的。 秦羡卿接过白瓷瓶,扔掉木塞,仿佛吃糖豆一样,将装着的龟蛇春回丹吃个一空。 药效迅速发挥,搬运气机裹挟药力,精准送到存在伤势的地方,令其快点恢复。 “秦施主,是他吗?”老僧慈祥问道。 秦羡卿颔首:“是他,但十分古怪。” “老衲,察觉到了。” “旁门左道中有一个传了千年的大术,可以让两个人融合成为一位新的人。”她提醒道。 老僧点点头:“秦施主先养伤,明天的佛诞盛会由我们师兄弟负责。” “答应我的事别忘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既然做下承诺,一定会竭尽全力完成。” “好,如果到时候,你们不忍动杀手,我可以代劳。” “老衲在此,多谢秦施主了。” 然后,老僧对楚无禅道:“你快回开禧城,让佛裕禅师为你护法。” 白衣僧人朝老僧跟秦羡卿一拜,与沈鲤道:“沈兄,是我思虑不周,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小事一桩!如此说来,是不是小爷白嫖了你一枚水木佛母?” “水木佛母不重要,沈兄因此欠我一桩人情才重要。” “哈哈……说的有道理。” 寒暄过后,定下沈鲤欠他人情,白衣僧人不再拖沓,下山回开禧城。 老僧看着他的背影,双眉紧锁。 秦羡卿缓缓说道:“从刚才言语上,这小和尚已然受魔种影响了。” “唉,劫来不自由,希望楚无禅可以有惊无险的度过去。”老僧叹道。 “大师,那魔僧种下的魔种,真有那么厉害?” “小施主,是这样的,魔种虽说厉害,以我佛门手段,自有几十种方法化解。然而,魔种勾引起的心魔,却非得他亲力亲为的克服。不然,世上又多一位魔僧。” 顿了顿,他叹气继续说道:“无禅这孩子,未曾经受滚滚红尘清洗,看似清心寡欲心魔不显,实则心魔蛰伏暗暗等待良机。” 秦羡卿接着道:“老和尚,你也别太担心,人家有佛裕禅师护法,说不定没过几天,魔种顺带着心魔悉数被扫除干净。” “千年暗室,一灯如豆,如何长明?” 老僧摇着头,拾级而上。 沈鲤悄悄问:“秦姐姐,这老和尚是谁?” “卧霞寺的一品大菩萨,航远大师。”秦羡卿解释道,“你连夜去通风报信太子怀疑兰贵妃在贵宾房舍那儿,我在与航远大师辩经说法。” “秦姐姐你懂佛经?” “懂一点,但我以手中剑讨教。” “……” ------------ 第七十三章 遇刺 秦羡卿修养许久,直到东方渐渐光明,才站起身。 “好姐姐,恢复成啥样了?” 席地坐在一旁的沈鲤,中止搬运气机,睁开双眼问道。 “走吧,回去找宋婉如。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 吃了一瓶龟蛇春回丹,也就是二品司命境的高手,换成沈鲤,非得撑爆不可。 下山期间,看到卧霞寺的僧人,清理着佛殿倒塌的废墟,那魔僧亦是聪明,明白韦陀菩萨佛殿塌了,必定震动全寺上下,也能给他创造极好的藏身之处。 现在,确实没人关心什么魔僧不魔僧的,摆在眼前的是佛诞盛会,以及今日争抢彩头香露丸。 要是登场的江湖高手们,打红了眼,少不得卧霞寺高手调解。 “好姐姐,我还以为你来卧霞寺是为了像那位青衣大剑仙一般,狠狠地递出一剑。” “呵,小孩子才那么做,大人讲究背景、人情。你小子多学着点,如今,航远大师欠我一个人情,以后用的着的话,能帮大事!” 秦羡卿骤然一停,“那人找你了?” 自然是青衣大剑仙。 沈鲤点点头,理所应当道:“不行嘛?” “行是行,只是你的嘴得严一些,省得说漏嘴召来卧霞寺和尚们围攻。” 一剑斩塌山顶大殿,比之魔僧打塌供奉韦陀菩萨的佛殿,前者事情更严重,毕竟,那是人家卧霞寺的脸面。 “这般说来,那夜山顶大放光芒的和尚是航院大师?” “非也,与你说了我在与其切磋,是他的师弟。两人和二十年前的住持,一个辈分。” “好姐姐,你就不能给我透露一下,咱们和卧霞寺做了什么买卖?” 秦羡卿白了他一眼:“想知道?” “有点想。” “很简单,赵汝愚帮卧霞寺扩充地盘,卧霞寺帮忙转移兰贵妃。” “还有呢?”沈鲤问。 “还有……此事原本不需要你掺和,你听去后,可得出力了。”秦羡卿笑道。 少年郎赶忙摆手:“不听,不听。秦姐姐,你怎么知道魔僧藏在韦陀菩萨佛殿内?” “航远大师告诉我的。” “这老秃驴不自己出手,多此一举找你试探!” 秦羡卿叹气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二十年前的住持,对卧霞寺许多僧人来说,也是很有感情的,要是航远大师亲自动手,指不定被人认出,安稳期间,他让我帮帮忙。” 沈鲤又想问。 她呵斥道:“你小子怎么如此多的问题?” “好好好,我不问了便是。” “是啦,稍后见到宋婉如,说些好听的话。” “咋了?”少年郎心底一沉。 随即,秦羡卿说起佛诞盛会,宋婉如和鱼白娘争风吃醋,兰贵妃送给他的香囊,实际上是为鱼白娘说媒的。 沈鲤拿出携带者的香囊,恨不得赶紧扔了,这可是烫手的火炉。 “收着吧,万一日后还有用呢。” “唉,长的俊俏亦是烦恼。” 秦羡卿张手便打,少年慌忙跑几步避开。 “臭小子在我们几个姐妹身边,没大没小的。” “我不是喜欢你们嘛。” “当不起,当不起!” 好姐姐藏着本事呢,沈鲤暗暗想道。 他对秦羡卿的了解,真发起疯来,魔僧想走,岂会那般轻松? “秦姐姐,为何感觉你的脾气好了很多?” 秦羡卿笑道:“准备冲一品,控制不好情绪,容易失败。” “???” 六皇子谈及西蜀剑阁山山长已然成为一品大剑仙,不远的将来,江湖上兴许又多两位。 难不成剑道也开始雨后春笋? “你很惊讶?” “不惊讶,好姐姐你早晚会位列一品,对这一点,我无比充满信心。” “嗯,这就好。” 平日里,秦羡卿的脾气并不好,动不动拿剑砍人的行为,发生的不止一次两次了,或许只在少年郎身旁,方能展露笑颜。 谁让臭小子说话好听呢? 到了参加佛诞盛会贵客居住的房舍,一堆人讨论着佛殿倒塌。 巨大的声响令他们从睡梦中惊醒。 很快就有僧人前来解释,供奉韦陀菩萨的佛殿年久失修,今夜终于支撑不了,轰然倒塌。 “不应该啊,卧霞寺财大气粗,韦陀菩萨的佛殿怎会年久失修?莫非是托词?” “徐兄,枉你聪明一世,如何糊涂一时!!此间,必定发生了一些我们不了解的大事?” “且慢,不要胡乱造谣,上次造谣卧霞寺的人,被告到了衙门,重重惩罚一顿,人也身败名裂了!” “我没造谣!在下……在下仅仅是合理怀疑。” 听着熙熙攘攘,沈鲤和秦羡卿走进属于他们的小院子。 宋婉如眺望着越来越清晰的卧霞寺,沿山寺庙,寺里有任何风吹草动,山下亦能看的清清楚楚。 沈鲤过去挽着她的手臂,“好姐姐,想我没?” 宋婉如好像十分嫌弃他:“滚,离我远一点。” “怎么了?好姐姐你与我说说,谁招惹你生气了,小爷撸起袖子必须痛揍他一顿!” “唉!”她重重叹气,“有的人呢,长大了、心野了,都会找靠山为自己说媒了,不像我,孤苦伶仃,青灯为伴,等过些年人老珠黄,干脆寻个尼姑庙,剃度出家得了,日日夜夜礼佛诵经,不失为一件趣事!” 每一句都夹枪带棒。 秦羡卿理都没理两人打情骂俏,回房盘坐搬运气机去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心烦意乱。 沈鲤格外震惊:“好姐姐,您另寻新欢啦?” 顿时就被拧住耳朵,狠狠转了一圈。 宋婉如拔出藏腰刀绝雪,气道:“香囊是怎么回事?” 他把事情经过完完整整讲述一遍,主旨便是当时他真不敢收下,是兰贵妃逼他拿的。 “好,算你过关,鱼白娘呢?!” “好姐姐,你这就是恶人先告状了,明明她都去角木蛟安排的别院了,我也不知为何来到卧霞寺!” “……” 宋婉如仔细想想,仿佛少年郎说的有几分道理。 “行!!!我看你翅膀硬了,在醉春楼的时候,我让你去见她小心一点,为何勾引的人家一往情深?!” “你……你强词夺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宋婉如冷笑,昨日佛诞盛会,鱼白娘可是炫耀了沈鲤写给她的诗。 什么,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 还有什么,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岭南是哪,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首诗词温情脉脉、饱含情愫! 乃至,无论天南海北,只要与你在一起,再大的苦难,亦也甘之如饴,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诗啊……嘶,好姐姐少使点力气,疼疼疼。” “疼?疼死你活该,负心郎!”宋婉如气哭了。 于醉春楼当寇小婉时,她身上的故事是才子负了他,难不成,一语中的? 沈鲤感到拧着耳朵的力气愈来愈小,抽泣声越来越大,赶紧把她搂在怀里,解释道:“彼时,突发诗兴,便有了这首。谁知道命运喜欢捉弄人,很快又见到她。我发誓,在醉春楼我真的认为仅此一面,再不相见!好姐姐不必伤心,谁对我好,我沈鲤心底一清二楚!” 兴许怀抱中太温暖,也许近来压力太重,宋婉如哭的越发泪如泉涌。 沈鲤细声安慰,直到宋婉如哭累了,才挣脱怀抱,擦着眼泪,气冲冲回房间独自生闷气去了。 趁热打铁少年郎还是明白的,刚想追上去,放肆一番,陡然听到有人高声大喊,太子遇刺了。 南吴太子遇刺了? 沈鲤猛地一个机灵。 搬运气机养伤的秦羡卿跟哭红眼的宋婉如,顿时跑来。 两人相视一眼。 宋婉如深呼吸几口,调整妥当,将绝雪藏下,风驰电掣离开院子。 沈鲤刚要伸手喊住她,秦羡卿道:“你去找兰贵妃。” “我需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做,保护好她,如果途中出现意外,杀无赦!” “我知道了。” 秦羡卿说完,拔剑出鞘,长剑冲向云霄,纵身而起,御剑往太子别院方向赶去。 这片居住贵客的连片房舍,彻底乱的不像样子。 有人嘶喊,是皇宫的竹禅师杀了太子。 亦有人大叫,竹禅师为了保护太子身受重伤,刺杀太子实则另有其人,大家别听恶徒妖言惑众。 还有人不知所措的询问,太子死在卧霞寺,我们如何自处?陛下震怒之下,拉我们为太子陪葬怎么办?! 沈鲤健步飞跃,很快便到了兰贵妃居住的房舍。 推开门。 卧霞寺的恒妙大师身后跟随两位小僧人。 他打眼一看就知,分别是兰贵妃、鱼白娘。 鱼白娘原本慌张的不行,看见沈鲤来了,心也就定了。 恒妙大师面无表情,诵一声佛号:“走吧。” 沈鲤走在鱼白娘身边,低声道:“别怕。” “嗯。”她很轻却很认真的道,“我不怕。” 没有任何意外。 他们平安无事走出贵宾居住的房舍。 朱慕蓉急急赶来,对恒妙大师说道:“大概十六位高手在前面。” 恒妙大师看向卧霞寺:“上山。沈施主,等会的厮杀,交给你了。” “小事一桩。” 半刻钟。 两人叼着野草左右拦下他们。 恒妙大师脚步不停。 “你们干嘛去?”一人问道。 另一人扫视恒妙大师身后几人,不确定喊道:“兰贵妃?陛下令你回宫!” 沈鲤霎时接近两人。 递拳! 什么狗东西,也敢拦路? 不等他们再说什么。 一拳一个,极为干净利落的解决掉。 ------------ 第七十四章 卧底 “不要停,走!” 恒妙大师带着几人迅速经过几人,急急跑向上山小径。 让沈鲤两拳打死的两人,拦路时特别不正常的问了声兰贵妃。 想必不止太子一人怀疑兰贵妃在此地。 有人守在上山的小径前。 当看到卧霞寺的恒妙大师率领乔装打扮成僧众的几人赶来,轻轻笑了声,拿出哨子连续吹了几声。 哨声急促尖锐,半座山的人都能听见。 然后拔出弯刀,并不跟他们交手,而是边观察沈鲤等人动向,边上山。 恒妙大师额头渗出汗水,刚要示意少年郎追上他,万万不可放任这人走脱。 沈鲤明白事情轻重,当这人吹哨时,便电光火石般的飞奔直冲。 此人不像是上四品高手,三两步就被少年郎追上了。 居高临下面对沈鲤,尽管脸色极其震惊,手中的弯刀仍旧砍下,恍如一轮弯月。 沈鲤抬起左臂,和弯刀硬碰硬。 金刚龙象身生生把弯刀磕了一个豁口。 右拳直捶面门。 这位顶多六品的武夫,捱了少年郎一拳,立即暴毙倒在台阶上。 恒妙大师内心纠结。 此人吹响哨子,显然提醒埋伏在卧霞寺的同班,既然如此,要不要继续转移兰贵妃上山? 沈鲤回身说道:“大师,不可犹豫,卧霞寺里的些许苍蝇,我来处理,你保护他们走就好。” 恒妙大师深深注视着他:“说不定有你对付不了的高手。” “大不了出剑便是,总之有大师在,卧霞寺对我肯定放任不管。” 星宿教经由开禧城一战,得罪佛家极深,而他又得剑阁山副山长赠剑,是当下南吴最为耀眼的年轻高手。 一旦暴露在卧霞寺杀人,即便和秦羡卿有承诺的航远大师保他,其他高手也看不进去。 他对恒妙大师说这番话,其实也是在赌。 恒妙大师叹了口气:“施主,你的身份非常敏感,贫僧尽力而为就是了。” “应该如此,我们各自尽力而为,能做成许多事。” 上山! 恒妙大师决定了。 “恒妙大师,不知带她们上山后,如何转移走?” “施主不必担心,早已安排妥当。” 朱慕蓉在队伍之中,表情略微僵硬,她是高手不假,不过实战经验稍差,此前伺候兰贵妃,缺少厮杀。 而一个高手,空有境界,却无对敌厮杀的本事,很容易卷进事非里陨落。 如此状况,江湖上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了。 “大师,等会交战,我可不可以帮一下他?” 恒妙大师看向朱慕蓉,摇头道:“再怎样谨慎小心都不为过,施主与贫僧一块保护兰贵妃吧。” 一行人快速沿着小径前行。 兰贵妃和鱼白娘不是修行人,走的很慢。 无奈之下,朱慕蓉站在她们中间,一手架着一人,帮她们走的快一些。 面前是分叉路口。 恒妙指向一侧:“这边。” 大约一刻钟。 有数人气喘吁吁追来。 带头那中年汉子气喘吁吁说道:“好秃驴,真会挑路,害老子白等了你们一会儿。” 沈鲤双眼微眯。 这五人实力极强,外露的气息有两人竟是金刚境,一人气息较为虚无缥缈,应当是道家练气士,另外一个金刚境高手,气息格外扎实,武夫无异。 “兄弟们,上,格杀勿论!别忘了留下兰贵妃!” 恒妙大师愣了愣,这些人是怎么知道兰贵妃在他这里的? 沈鲤拔出凋朱颜,亦是反应过来:“大师,不对劲,我们的行踪早就暴露了。” 自离开贵客居住的房舍,首先跳出的两人便试探兰贵妃。 又有人守在上山的小径,似乎等的就是他们。 眼下,五位高手着急赶来,更是认准兰贵妃在此。 少年郎心思急转,霎时有了猜测。 随即将此猜测压下来,暂时解决五人为好。 恒妙大师不傻,“娘娘,请到贫僧身边。” 兰贵妃全程神情僵硬,她听从恒妙大师的话,默默走过去。 鱼白娘同样跟随其身旁,两人站在恒妙大师身后。 正对着朱慕蓉。 朱慕蓉仿佛极其在乎沈鲤那边的厮杀,目光一眨不眨盯着。 那位金刚境道家练气士,脚踏七星罡步,呼风唤雨。 其余四人,包围沈鲤,不令其逃走,好像吃定恒妙大师与朱慕蓉不会插手。 他们的敌手唯有眼前的少年郎。 金刚境武夫持刀近身,沈鲤理都不理。 连续不断退后。 旋即反身,当金刚境武夫是空气,递剑,快若呼吸,凋朱颜瞬间从另外一人的喉咙穿过。 此时此刻,持刀的武夫暴怒跳砍。 这是一个机会。 沈鲤的后背对其大开。 只是,真实发生的情况不如他愿。 先行斩杀一人的少年郎,吐出一口浊气,气机汹涌,马不停蹄向前奔跑几步,正好避开武夫的刀。 转身。 一剑。 秦羡卿教给他的取龙珠。 有凋朱颜在手,任你是金刚境武夫,也得透心凉。 剑刺穿心脏。 凌厉的剑气同时斩断他的双手。 有了副山长赠予的凋朱颜,沈鲤的杀力,远远不止上了一层楼那么简单。 剩下的两人大眼瞪小眼。 完完全全想不到,一场志在必得的围杀,似乎还没开始,己方便大势已去。 现如今,少年郎怎会心慈手软。 两剑,两个人头。 尚没有参战的道家练气士,呼吸粗重。 风雨大术在道家算是威力较大的一个术法,缺点则为准备时间过长,倒是有许多道家天才以自身的领悟,缩减术法准备时间,然而,仍是过于久,在外厮杀,敌人不会慢悠悠等你施展完术法。 比如眼下的沈鲤,几步就已接近道家练气士,递剑,凋朱颜斩断其喉咙。 结束战斗。 恒妙大师眼睛一亮,亲眼看到这场厮杀,他才愿意相信秦羡卿说的那句话。 “沈鲤的剑,很锋利,很快。” 甩掉凋朱颜剑身鲜血,收回剑鞘。 慢慢走回鱼白娘身边,微不可察的拍了拍她局促不安的手背。 恒悟大师问道:“施主有什么打算?” “不解决隐患,难以放心,大师呢?” “贫僧也有此意。” “那好,你我一块出手吧。” 恒悟大师双手合十念诵一声佛号。 当少年郎重新抽剑,斩向朱慕蓉时,恒悟大师亦是双指拈花,真有一朵泛着金光的花朵,自他手中宛若流星一样,没入朱慕蓉额头。 两人齐齐动手。 朱慕蓉就算有三条命,也得交代在这儿。 不过,他们故意留了她一点生机。 沈鲤抽出刺进朱慕蓉腹部的凋朱颜,注视着痛苦不堪倒在地面的女子,问道:“是你泄露了兰贵妃行踪,以及转移路线?” 朱慕蓉双唇微张,欲言又止。 恒妙大师停止不断念诵的经文,“贫僧的罗汉拈花,需要等一等。” 沈鲤顿时安慰惊慌失措的兰贵妃:“娘娘不必害怕,我和恒妙大师真心实意要带你走,可惜,娘娘的这位属下变了心。” 兰贵妃吃惊问道:“怎么会?” “会不会,一问便知。” 恒妙大师的罗汉拈花直指本心,中招者,精神失常,问什么答什么。 算是其拿手好戏,卧霞寺只他一人会。 “好了。” 沈鲤问朱慕蓉:“是你暴露贵妃娘娘行踪的吗?” 朱慕蓉两眼无神,挣扎道:“不错。” “为什么?” 兰贵妃身处房舍内,在秦羡卿、宋婉如没来之前,一直都是她负责保护。 也难怪兰贵妃不相信朱慕蓉出卖了她,委实之前有太多机会能够出卖,朱慕蓉却偏偏选在当下。 令人费解。 “有人告诉我,只要出卖兰贵妃,便安排我去东海拜师慧真师太。” 恒妙大师幽幽叹气。 沈鲤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慧真师太乃东海珞珈斋的掌门,为佛家女尼的门派。 珞珈斋历史悠久,一向只收女弟子,不收男弟子。 而慧真师太更是位列佛家大菩萨之一,有人传言,慧真师太实际上有一品道行。 “谁安排你去拜师慧真师太的?”恒妙大师问道。 此事兴许是朱慕蓉极为看重的大事,迟疑许久,方才吐露道:“循王殿下。” “谁?!”兰贵妃不敢置信。 朱慕蓉重复道:“循王殿下。” 沈鲤问:“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 “循王殿下伙同卧霞寺叛徒,放出了伏魔洞中镇压二十年的上代住持和鬼尸上人。” “鬼尸上人已经前去开禧城,循王殿下对其另有重用,上代住持会与卧霞寺叛徒,联手夺取住持、方丈之位。” 沈鲤眉头紧紧皱起,根据曹诩说的那番话,循王应当是跟赵汝愚一个阵营…… 恒妙大师迟迟无法回神。 上代住持,是他的恩师。 朱慕蓉又道:“之所以现在才出卖兰贵妃,是我念及兰贵妃的大恩大德,下不了决心。” “最终拜师慧真师太,压倒了兰贵妃对你的大恩大德是吗?”沈鲤怒道。 朱慕蓉点点头:“是。我对不住兰贵妃,只是,我宁愿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也不想再做皇家的看门犬。” “……”兰贵妃太惊骇了,结结巴巴道,“我……我一直把你……把你当做好姐妹。” 朱慕蓉狰狞道:“好姐妹有个屁用,平日还不是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此卑贱的生活,何不将你出卖,一了百了,远走东海,拜师慧真师太!” 沈鲤忽然问道:“你最近见过循王?” “见过,他就在卧霞寺里。” ------------ 第七十五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循王也来了? 沈鲤心底微动。 南吴的这位循王殿下放出了镇压在伏魔洞中的鬼尸上人、上代卧霞寺住持,又交代给鬼尸上人任务令其前往开禧城? 恒妙大师双眉比他皱的还要深。 上代卧霞寺住持逃脱伏魔洞一事,他是比较清楚的。 “循王当真在卧霞寺?鬼尸上人单独去的开禧城?”沈鲤问道。 朱慕蓉瞳孔隐约出现罗汉拈花,意味着恒妙大师的此术,完全扎根她体内。 “是,我确定循王殿下就在卧霞寺,倒是……鬼尸上人究竟按没按照吩咐去往开禧城,我就不清楚了。” 魔教中人行事喜怒无常,谁知道表面答应循王,半路离开潇洒自在去了。 恒妙大师看向沈鲤:“小施主,事不宜迟,兰贵妃由我护送,你带着另外一位女施主去找秦施主,将朱慕蓉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转告!” “恒妙大师,说心里话,我不放心把兰贵妃的安危放在你手上。你们两人确实轻装简从,但万一中途你起了歹心,兰贵妃绝无幸理!”少年郎实话实说。 恒妙大师深深叹了口气,迟疑许久,方才幽幽说道:“沈鲤,你该相信我的,因为我是星宿教七大杀手中的禄存……” 一言既出,少年郎委实惊讶住了。 星宿教七大杀手极其神秘,饶是他是破军谢令姜抚养长大,又在星宿教总坛生活多年,同样没见过禄存、巨门两大杀手。 万万想不到,星宿教七大杀手之一的禄存星,居然是卧霞寺的恒妙大师! “大师……当初是你帮纳兰睡春杀了恒悟和尚?” “两人之间有不小的因果,恒悟大师因此常年存在心结,乌衣渡旁,两人各自了结,恒悟大师已经去了西天极乐世界。” “如何证明你是禄存?” “抚养你长大的是破军谢令姜,眼下破军或许到了北隋洛京。” 无需证明了,一句话便让沈鲤无条件相信他就是杀手禄存。 “走。” 刻不容缓,少年郎抓起鱼白娘的手,去找秦羡卿。 恒妙大师等到两人远离视线,双手合十对兰贵妃说道:“娘娘,为了陛下和自己,你愿不愿意活着?” “当然愿意!” 这还用想吗?她一口应下。 恒妙大师又问朱慕蓉:“循王在卧霞寺哪里?” “不知。” 问后,他一脚踩断朱慕蓉的脖子,了断这般反复无常的小人。 站在兰贵妃身前弯下腰。 “娘娘,就让贫僧背着你上山吧,也好避开路上堵截的高手。” 令一个和尚背着。 传出去,她一定身败名裂。 “娘娘!别犹豫了!稍后循王找到我们,想走也走不掉了!” 恒妙大师话语着急了。 由朱慕蓉口中得知,卧霞寺所有事的黑凶,便是那位吴主喜爱的弟弟——循王。 至于循王为何会下这么大的一盘棋,势必所图甚大。 不然,何必又是抓兰贵妃,又是放出鬼尸上人和上代住持,乃至太子遇刺,都是循王一手安排的。 兰贵妃痛下决心,爬到恒妙大师背上,双手环住其脖子,蚊子般低声道:“有劳大师了。” 朱慕蓉的反叛,兰贵妃伤心不已。 不怪她,养在身边的人,未曾料到居然养成了一个白眼狼,换谁都难以平复心绪,何况兰贵妃这般养尊处优的美人儿了。 恒妙大师不走寻常路,双脚连点山壁,风驰电掣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木枝叶中。 沈鲤亦是让鱼白娘爬到他背上,她就不同于兰贵妃的扭扭捏捏,特别干脆抱住少年郎脖子。 健步如飞,往太子别院方向疾驰。 鱼白娘双颊绯红,呵气如兰,红唇靠近沈鲤的耳旁,呢喃道:“郎君送予妾身的那首词,最后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可没有郎君在妾身身边,妾身心难安、意难守。” 少年郎本是血气方刚的大好儿郎,被鱼白娘连说带呼吸的,体温急剧升高。 “鱼姑娘,此事暂且不提,先将眼前难关度过去再说。” “郎君误会了,妾身的意思是,纵然现在死了,心亦是安的,亦是此心安处是吾乡。” “你还有亲弟弟。” “他长大了,不需要妾身这个姐姐帮衬着了。” “鱼姑娘!请……” “请自重?” 鱼白娘呵呵痴笑:“郎君并不知晓妾身近些年是这么过的,突然之间就被所有人捧上天,平日迎来送往的不是朝堂高官就是豪门贵人,妾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时时刻刻担心哪句话说的不好,哪件事做的不对,让我们姐弟落进万丈深渊。” “郎君,就算如此,妾身……妾身仍旧保持着完璧之身……” 此话,间接令沈鲤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不是没有人出高价,甚至不止一人,妾身悉数拒绝了,有人逼的狠了,妾身就说,苦苦逼迫妾身的结果,便是妾身自尽。虽然是风尘里的卑贱女子,没遇见郎君前,亦也看不到希望,然而,妾身满心希望有生之年遇见得意郎君……” “他不需多么的富贵,也不需多么的有才华,真心爱着妾身,妾身真心爱慕着他,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就已算不枉此生来人世走一遭了。” 鱼白娘憧憬着。 世事无常。 她遇见了一位少年郎,少年郎好似天上下凡的仙人,一出场就是震动开禧城的《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鱼白娘因此事,心都融化了。 醉春楼的小厮在她房门前窃窃私语,那俊逸非凡、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君,看似以此诗赠给寇小婉,实则少年郎君是写给她的。 随后,陈六幺看出她的心事,直言,不如见一见那少年郎君,反正她是醉春楼花魁,是开禧城无数达官显贵朝思夜想的鱼白娘! 见一见他,兴许可以笑一笑,挥散积郁心田的愁云。 鱼白娘情不自禁掉下眼泪,“郎君,妾身真的想死在你身边,用我最美好的年华,留在郎君心里许多许多年。” 沈鲤张了张嘴,即便他有满胸满腹的花言巧语,现如今,一个字说不出来。 两人经过贵宾居住的房舍。 不知何故。 此地一样在交战。 气息驳杂,不只有两位、三位四品高手在厮杀。 少年郎顿感一道气息是宋婉如。 刚起了去帮帮她的念头,想到中了罗汉拈花的朱慕蓉说的秘辛,只能重重一叹,继续前往太子别院。 当时听闻太子遇刺,秦羡卿御剑而去,如果她没在那儿,沈鲤是真不知道往哪里去找了。 就在此刻。 卧霞寺陡然浓烟滚滚。 紧接着火光冲天,凶猛火蛇狂舞乱撞。 他们相离卧霞寺并不远,僧人的惨叫哀嚎声,历历在耳。 “抱紧我。”他道。 鱼白娘垂头靠在他的脖颈处,双手稳稳环抱。 搬运气机,犹如一匹传闻中的汗血宝马,冲向太子别院。 等他到时。 此前几乎将太子府内院复刻一遍的别院,已经墙倒屋塌。 幸好,秦羡卿就在这儿。 和她站在一起的是个老和尚。 两人似乎刚才交过手。 老和尚面色泛着金光,却神情疲惫,伛偻着身子,大口大口喘气。 秦羡卿一手持剑,剑刃沾着血,血液亦是泛金。 齐齐转头,凝望大步飞驰的沈鲤。 除了两人之外,地上躺满了尸首,太子前来卧霞寺率领的龙武军,尽数死净。 “怎么回事?为何不听从我的安排?”秦羡卿动怒了。 眉眼流露一种疯劲。 沈鲤放下鱼白娘,低声道:“你就在这里,一步不要动。” 心知现在不是表白的时机,她颔首:“我等你。” 走上前。 老和尚对他格外警惕,气机调转,一个不好便要重新厮杀一番。 二品高手的一举一动,都让沈鲤心惊胆寒,不像是太子派那位跌境且重伤的老者那般,而是如同背负一座山,举步维艰,内心的惶恐,恨不得掉头就跑。 开禧城外大渎河畔,赵汝愚曾和乔白素有过交战,两人皆收拢气息,以免误伤他人。 如今,直面二品高手,或许老和尚还是那种顶尖的强者,方知金刚龙象身在这等存在眼里,不过是一张纸。 “秦姐姐,有极其重要的事。” “说。”秦羡卿一改两人回房舍时的温柔,变得惜字如金。 少年郎看看老和尚。 “他是竹禅师,吴主最信任的心腹。”她解释道。 沈鲤压下吃惊,忙将朱慕蓉那些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省却恒妙大师、兰贵妃两人动向。 竹禅师忽然吐了一口血,问道:“贵妃娘娘呢?说!” 沈鲤看向秦羡卿。 她点点头。 “娘娘与恒妙大师两人上山了。” 竹禅师听后,思虑片刻,叹了口气:“秦羡卿,你我半斤八两,这一站就此作罢,回去告诉你们的教主跟赵汝愚,不要太猖狂!” 他纵身一跃,霎时不见,沈鲤忙扭头,但见竹禅师出现在十丈之外,又一跃,离卧霞寺愈来愈近。 秦羡卿显然发怒了,疯劲迟迟缭绕在脸上。 少年郎清楚的很,如此状态的秦姐姐,最好别说话,千万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顺手教训他一顿。 “你做的不错。” 出乎他意料的,得了秦姐姐一句夸赞。 秦羡卿看了眼鱼白娘:“离此地十里外,有两辆马车等着,让鱼白娘乘坐一辆去逢州。” 她指了指一个方向。 “是。” “等送完鱼白娘,回卧霞寺参战!” ------------ 第七十六章 故友 刚要送鱼白娘离开,沈鲤突然转身道:“秦姐姐,多加小心。” “呵,不用你提醒。” 未几,秦羡卿似乎想起点什么,“回卧霞寺参战时,记得卧霞寺众僧人是我们暂时盟友,另外,有人要杀你。” 沈鲤玩笑道:“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 “到时,我兴许没空帮你小子。” 秦羡卿御剑飞往卧霞寺。 这就是二品大剑仙啊。 想去哪就去哪。 潇洒自在的令人羡慕。 依旧让鱼白娘爬到背上,少年郎背起她,迅速朝秦羡卿所指的方向奔去。 远离太子居住的别院。 少年郎才重重吐出一口气:“吴主最信任的竹禅师,来此杀了太子!” 鱼白娘尚未想明白刚才发生的事,一脸懵的问道:“什么?” “我猜的,竹禅师奉吴主密旨,杀了太子,顺便将其携带来的龙武军斩杀殆尽,又把院子毁于一旦,防止有心人调查得知谁是真凶。” “不可能吧,太子可是吴主的亲生儿子啊。” “皇家里的事,血脉不重要,权力才重要。当有一天,太子势力威胁自身,作为一国之君,动起手来绝不手软。” 假若沈鲤猜测为真。 吴主刻意让太子代替他前来参与卧霞寺佛诞盛会,就是一盘死局。 竹禅师会是送走太子的绝杀,一尊二品大菩萨,适才察觉竹禅师的气息又十分凌厉,杀伐手段肯定不是其他佛家高手能够媲美的,所以,南吴太子必死无疑。 秦羡卿跟竹禅师交战一番,意味着星宿教或者说赵汝愚,并不想太子死,但吴主此局棋胜一着,成功不为人知斩杀了自己的儿子。 鱼白娘浑身冰冷,见过心狠手辣的父亲,却未曾见过如吴主这般敢将一国储君杀了的父亲。 “权力就是毒药,就算赵汝愚沾上了权力,他也会被同化成怪物。”少年郎嗤笑。 “郎君,妾身……妾身还去逢州吗?” “去啊?为何不去,他们手里的权力越大,你就会越安全。” “妾身想跟随着你,当你身边的婢女都行。” 沈鲤摇摇头,果断拒绝,他忽然想明白了,愈拖泥带水,愈麻烦,不如说清楚,少让人家鱼白娘胡思乱想、黯然神伤。 “我的身份比较复杂,确实不适合带着你四处游走,你放心,忙完一些重要的事,便会去逢州找你。” “妾身不信。”鱼白娘泪眼朦胧。 男人的假话,她听够了。 往日在醉春楼,即便是朝堂高官、名望大族子弟,一样随口就是假话,当面生花妙语,背地里照样骂她是端着架子的红尘贱女人。 沈鲤一手拿出兰贵妃赠送给他的香囊,“借花献佛。虽然是女子赠予男子香囊,然而现在没有看得上眼的礼物,用此香囊代替。” “真的给我?”鱼白娘转悲为喜。 少年郎失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仿佛抢劫一般,抓过香囊,仔细收起来。 “卧霞寺的佛诞盛会一波三折,原本你不会牵扯进来,唉,命运弄人,贵人的一句话,就令我们疲于奔命。” “啊……郎君,你……” 沈鲤眯了眯眼:“不错,小爷想趁此事给他们一个教训,我算是看明白到底争的啥了。” 星宿教、赵汝愚那群人争的是卧霞寺支持,以及拿兰贵妃做文章,换取吴主退让。 此事从秦羡卿连夜上卧霞寺,与航远大师互相交换承诺,便看的出来。 倒是循王为何出现在卧霞寺山上,沈鲤还没猜到,总不能为了对抗赵汝愚等人,使得卧霞寺灭满门吧?还有一位一品大菩萨航远大师坐镇呢。 “……” “你怎么了?”鱼白娘问道。 她感觉沈鲤脚步慢了下来。 “正是为了让卧霞寺灭门,才放出了伏魔洞中的上代住持和鬼尸上人。” 朱慕蓉还说,鬼尸上人进京了,开禧城那般多的高手,纵然鬼尸上人二十年间成为了一品大高手,有佛裕禅师在,依旧翻不出什么大的浪花。 鬼尸上人进京去见谁呢?要做什么大事? 鱼白娘反问:“佛诞盛会来了许多江湖高手,卧霞寺住持振臂一呼,定然有人帮忙,想灭门卧霞寺,恐怕实力不济吧。” “不,我猜,参加佛诞盛会的江湖高手,很大概率是来落井下石的。” 如此,就能解释,宋婉如为什么在贵宾房舍那儿,陷入混战。 一开始便想错了。 他把卧霞寺当成敌人。 寻思太子、循王他们,再如何明争暗斗,同样会维持和赵汝愚、柳太渊、贾秋壑之间的体面。 还有那吴主,从不同的人口中听来,吴主似乎是一位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情种,大错特错,只凭竹禅师现身诛杀太子,吴主的无情、狠辣、城府就不是个善茬。 眼下来看,卧霞寺不是敌人,己方甚至帮其度过难关。 沈鲤拍了拍脑袋,这些事太错综复杂了,他纵使为局内人,亦是看不清,沦为别人手里的棋子和刀,被指挥着指哪打哪。 鱼白娘笑道:“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 “不行,关乎很多人的性命。” “妾身认为郎君背负的东西太重了,不如与妾身一块去逢州,养好身体、整理思绪后再出来。” 沈鲤也笑了:“好主意,但我不能去。” “为何?郎君明明做了那么多。” “有句话你听过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听过,倒是有几位南吴大族的公子,反复念叨这一句。” “就是如此。我既然从开禧城就已身在局中,让控制我的大人物满意,才是现今最重要的。” “呵呵……”鱼白娘笑靥如花,“这般说来,郎君其实与妾身都是一模一样的苦命人。妾身好看一点,郎君厉害一点。今后啊,你我谁也别取笑谁。” 沈鲤自嘲笑道:“确是此理。” 十里地,全盛状态下,背着鱼白娘,也没用多长时间。 小河河岸边,成片的柳树荫下,两辆马车并排,车夫互相谈笑。 一人看见沈鲤前来,摘下戴着的斗笠,挥手致意。 看见他,沈鲤悬着的心方才落定。 “李大哥!你怎么来了?听谢姐姐说,你不会在草原打探情报吗?” 叫做李长仙的年轻人哈哈大笑:“打探完了,草原王帐处心积虑要南下。现在厉兵秣马三十万大军,大概明年这时候,咱们就要迎接真正的乱世了!” 沈鲤惊讶道:“草原王庭南下,首当其冲的不是北隋吗?既然如此,北隋何必插手南吴之事?” “你小子对政局当真不敏感啊,正因如此,北隋才更要破坏南吴和西蜀联盟,省得到时腹背受敌。”李长仙半点不在意所谓的乱世。 认识他以来,永远是这么一副没心没肺的性格。 沈鲤放下鱼白娘,“那你该待在北隋。” “秦教主有令,命我来南吴。这不,相隔万里,我屁颠屁颠的回来了,万万没想到,竟然成了车夫!岂不是沙场大将为乞丐当马夫了嘛,白白浪费了李哥哥我这身战力!” 李长仙照样笑嘻嘻说道,宛若在开玩笑。 他是沈鲤认为特别像主角的人,今年好像才二十二岁,已是四品金刚境巅峰的道行,往前稍微迈出一小步,就是偌大天下数得着的年轻高手。 和少年郎一样,在星宿教不属于有名号的杀手,直属秦羡卿,便是李长仙口中的秦教主。 教主来无影去无踪,每逢大事不见个人,往往皆是秦羡卿安排。星宿教里面,许多人便称其为秦教主。 沈鲤脸皮厚,他们愿意称秦教主是他们的事,他只喊秦姐姐。 秦羡卿不反感,少年郎脸皮更厚了。 “李大哥,要不你来送她去逢州吧?” 沈鲤问道。 李长仙察看鱼白娘,缓缓摇头:“不行,我是有秦教主命令在身的,一而再的叮嘱我,不可轻举妄动。” “唉。”沈鲤叹气。 有李长仙护送,鱼白娘的安危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另外一人是谁?” “他?”李长仙笑道,“你自己过来看。” 少年郎走几步,伸手就把那人的斗笠摘下来。 一看面貌,顿时愣住了。 亦是他熟悉的人。 “钱大哥?!!” 钱程,星宿教的钱袋子,之所以星宿教杀手不用顾忌财物满天下的跑,钱程立有大功。 同样,每个杀手做完买卖,经手的财物也得交给他,他来结算星宿教收走多少,杀手自身拿多少。 当然,星宿教内的七大杀手除外。 破军谢令姜,便将沈鲤做下的买卖获得的财物全部捏在手底下,美其名曰,这是少年郎未来的老婆本,绝对不能动用。 他曾苦求过钱程,一口一个钱大哥叫的别提多暖心窝子了,彼时,钱程真被感动了,亲自找谢令姜说道,她是破军,不该私自收走沈鲤做买卖的钱,不符合星宿教的规矩。 然后,谢令姜一句话便让钱程哑火了。 她说,去找教主,或者找秦羡卿,让他们两个人到老娘跟前说,老娘破坏规矩。 “钱大哥,你为何也来了?!”少年郎惊喜道。 钱程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你小子真够胆大的,我一到南吴,便听闻你在开禧城闹出好大一番动静。连北隋铜雀台的江虎臣都宰了?哈,忘了以前老子怎么跟你说的?凡事多动脑子少动手,一旦,你不是江虎臣的对手,谁来给你收尸啊?!” 越说越气。 连续打了沈鲤几巴掌。 “气死老子了!” ------------ 第七十七章 世间万种风情,与谁说 钱程真的为沈鲤感到后怕。 动起手来,用足了气力。 “钱大哥别打了,当时情况太紧急了,不得不出手。” 少年郎赶紧避开,省得被钱程打成傻子了。 “秦教主是不是要你回去参战?”钱程问道。 李长仙插话:“还用问?板上钉钉的。” “听钱大哥的,我干脆把你们小两口送去逢州,秦教主怪罪下来,我顶着。” 沈鲤忙摆手。 倒是鱼白娘听钱程说他们是一对小两口,心花怒放。 帮鱼白娘坐进车厢里,少年郎说道:“钱大哥,李大哥,我既然参与进来了,总得有始有终不是?现在临阵脱逃,教内其他兄弟今后见了我,不得唾骂一声胆小鬼!” 钱程怒道:“你是个孩子,卧霞寺那般厮杀,一有个闪失,将会万劫不复!” “不错,我和老钱都听过点风声,卧霞寺内的厮杀,兴许比之开禧城一战更加惨烈。小沈啊,听哥哥一句话,去逢州好好休息休息,养精蓄锐后再谈这些事。”李长仙帮腔说道。 不知他是不是在草原待的时间太长了,浓烈的膻味一直缭绕鼻尖。 “好意心领,二位大哥别忘了,小爷可是天生金刚龙象身,等闲高手,一剑斩之!况且,剑阁山副山长赠剑凋朱颜,三品朝露境高手,也能掰掰手腕子。” 话刚说完,又捱钱程一巴掌。 “臭小子,凋朱颜是好剑不假,你在人前大摇大摆的使用,不知道有多少剑客眼红呢!老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李长仙笑眯眯说道:“天生金刚龙象身又如何?我在草原见识过两位小小年纪便能生撕虎豹的少年,草原上的人叫他们是黄金血脉。你小子别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时候,怂一点,有好处的。” 沈鲤依旧摇头,笑着不语,等他们说完,挥挥手:“钱大哥,将她送去逢州吧,我知道你身上钱多,到逢州后,给鱼姑娘留上几两金子,你平常也花不了。” 眼看着少年郎返回卧霞寺。 钱程气的直叹气。 李长仙高声喊道:“打架动脑子,碰见境界比你高的人,记得遛狗,把他遛累了,再下狠手!” “多谢李大哥,大概过不了太久咱们还得见面。” 鱼白娘泪眼婆娑,却没什么好办法,唯有遥望沈鲤渐行渐远的背影唉声叹气。 “钱哥,你走呗,等啥呢?” 钱程瞥了李长仙一眼,随手丢给他一块金子:“省着花。” “哎呦、哎呦,我的亲哥哥哎,您真好。” “你去草原的任务,此间事了……” “明白明白,走吧,走吧,逢州不近,早点去早点完活儿。” “嗯,你送完娘娘,抓紧时间找我。” “知道了。” 钱程甩了一鞭子,催动高头大马驾驶着车厢,由官道去逢州。 风徐徐吹来。 他重新戴上斗笠,问道:“鱼姑娘,我这沈弟弟,你觉得如何?” “甚好。”鱼白娘抽泣不止,一会儿,才道。 钱程笑道:“万万莫看他狠心,实际上,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不然,一辈子在钱眼里打滚的我,不会对他掏心窝子的。” 算是安慰鱼白娘。 她轻轻嗯了声,学沈鲤喊声钱大哥,再三道谢。 钱程虽然对油盐不进不听劝的沈鲤非常生气,但对这未来弟媳颇为满意。 风尘女子算个屁的下贱身份?不瞧瞧他们是什么?江湖人人喊打喊杀的刺客、杀手! 乌鸦落到猪背上,谁也别说谁黑。 何况,人家鱼白娘曾是醉春楼花魁,名满南吴,钱程打探清楚了,鱼姑娘恪守底线,如此一来,沈鲤这臭小子高攀了。 “鱼姑娘,你该见过陆修了吧?” “是。” “陆修气色如何?” “陆公子与我说话时,底气十足。” “那就好。鱼姑娘不知道,我老钱啊,欠了陆修十文钱,他一直不让我还,人情也就一直欠着。唉,钱财好还、人情难还呀。” 旋即,钱程又道:“鱼姑娘千万别误会,你不欠谁的人情,那臭小子救你,是他的福分。待到臭小子有空,老钱非得摁着他的脑袋跟你拜堂成亲!” 鱼白娘害羞的开不了口。 垂下的柳条轻抚着车厢顶,钱程迎着清风,压低斗笠,无聊以气机折断一根枝条,寻思从哪里下手,将沈鲤骗过来成婚。 “钱大哥,您和沈郎君非常熟悉吗?” “哈,太熟悉了,谢令姜……哦,也就是抚养沈鲤长大的姐姐,带着他到总坛时,我老钱经常为他换尿布。臭小子一开始学武艺,便将最拿手的一招教给了他。” 钱程回想着过往点滴,笑得合不拢嘴:“鱼姑娘,你说奇怪不奇怪,这臭小子小时候就像个大人一般,察言观色的本事特别不赖,偶尔我事务繁忙脱不开身,他去山下市集买来烧鸡、酒水,让我吃饱喝足去去乏。” “话又说回来,这方面的事儿,你们小两口肯定有共同话题。唉……你们都过得不容易呀!” 鱼白娘静静听着,痴痴走神。 良久。 她道:“谢谢钱大哥。” 世上女子风情千万种。 唯情真意切,最动人心。 …… 李长仙吐出叼在嘴里的野草,扭头一看,沈鲤又回来了。 “干吗?”他睁大眼睛,提防着少年郎。 “哎呀,李大哥,干嘛和防贼一样防着我啊!” “别,你就是贼!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沈鲤嬉皮笑脸凑上前:“跑了一段路才想起来李大哥有通天本事,你看我马上到卧霞寺搏命厮杀,难道不给我几张画好的紫色符篆嘛……” 李长仙差点被口水噎死:“你说啥?” “给我几张画好的紫色符篆呗。”少年郎眼巴巴看着他。 “没有,赶紧滚!”李长仙大怒。 寻常的黄纸符要多少有多少,紫色符篆一张也没有!! 纵然星宿教教主来了,顶多顶多剩余一张。 沈鲤太了解李长仙脾性了,顿时神秘兮兮说道:“李大哥,你可能不相信,弟弟有完整无缺的《四值功曹》。” “哈哈……臭小子你骗过我几次了?今儿,把话说敞亮了,我信你有完整无缺的《四值功曹》,当场给你学狗叫!” “狗叫?不稀罕,我要两张紫色符篆。” 李长仙反问:“假若你没有呢?” “一滴金刚龙象身的心头血送给李大哥画符。”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沈鲤胸有成竹。 当他拿出曹诩给他的《四值功曹》时,李长仙毫不惊讶,这般把戏,玩过太多次了。 而少年郎会的道家四值功曹大术,亦是李长仙推荐他修习,只是星宿教收集到的是残篇,打造的甲人空有其表,吓唬人没问题,一旦与人交手,问题便大了。 此事,他在乌衣渡客栈和捉虫司庞虎厮杀时,极其明显。 沈鲤吹着口哨,丢给李长仙。 李长仙根本就不相信这本就是完完整整的四值功曹大术,随手一翻…… 轻松的神情,霎时怔住了。 连忙翻了几页,对四值功曹如何打造躯干、怎样施展请神术重点查看。 教内的残篇缺少的便是这关键的两步。 李长仙同样会四值功曹大术,彼时在草原和那群蛮子厮杀,一个百人队,四值功曹和他一块配合着,杀的干干净净。 这还是为了不招高手注意,丁点道家大术不动用下的战绩。 对于道家练气士讲,十分难得。 神情变幻数次。 深呼吸。 现在李长仙只想着深呼吸平复激动的心情。 “真是四值功曹?” “李大哥,你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没错,以前我确实骗过你几次,我改邪归正了!不骗你了!” 李长仙复杂问道:“怎么来的?” “有个瘸子找我做买卖。” “送给我了?” “李大哥说笑了,给你看看,反正教内就咱俩会四值功曹,你看几眼就懂了。” 李长仙说道:“我帮你打造四值功曹,外加两张紫色符篆。” 即刻。 沈鲤笑道:“成交。” 完美的四值功曹耗费的材料难以想象,算上两张李大哥画的两张紫色符篆,一个字,值! 当然,这段时日以来,早把完整无缺的《四值功曹》背的滚瓜烂熟。 “好弟弟,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少年郎笑。 “明白就好,传出去风声,道家两座祖庭非得不叫你我过个清净日子。” 李长仙极其小心谨慎的拿出两张紫符,刹那间唉声叹气:“我就这点好东西,你天天惦记。” “嘿,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嘛!李大哥也不亏啊!完整的四值功曹大术哎,今后与敌厮杀,李大哥从容甩技能,岂不安逸的很?” “技能?” “术法,是术法。” 在李长仙痛不欲生下,少年郎开心接过两张紫符,入手沉甸甸,犹如两斤生铁。 “这两张紫符叫啥?” “一张《真武玄天上帝敕令》,对对对,就是这张。”李长仙心疼的五官快拧巴到一起了,“这个是《太乙救苦天尊敕令》。” 沈鲤后知后觉,两张紫符来头居然这么大?! 而李长仙竟真能的画成! 之前听说李长仙有压箱底紫符,威力极大,谢令姜也曾说,李长仙的紫符,纵使她碰上,少不得需要退避三舍躲躲锋芒。 “李大哥……” “快滚!遇上朝露境的硬茬子,就用一张!听好了!一张足够!千万别两张都用了!” ------------ 第七十八章 饕餮组织 怀揣着两张紫符,少年郎兴高采烈折返卧霞寺。 钱大哥送鱼白娘去逢州,他十分放心,就算路上有危险,以钱大哥的实力,不是上四品的高手,一人便能摆平。 倒是寻思着,恒妙和尚非得让兰贵妃上山,难道山上可以有保全她的手段吗? 正常来想,该是趁乱送兰贵妃到此地,李长仙赶紧将之转移走。 细细思考一番,有点想法,但不确定。 没了鱼白娘,很快就到为宾客准备的房舍这儿。 大战仍在持续。 宋婉如的气息到达巅峰。 离她尚有一段距离的沈鲤,都能察觉到绝雪刀宛若冰山的锋芒。 压制气息悄无声息靠近战场。 翻越墙壁。 这片房舍处处皆有残肢断臂,似乎刚经历了一场屠杀。 鲜血腥臭的味道直冲鼻子,没有断气仍哎呦低语的伤者犹如落进猎人陷阱的小鸟。 走过几个拱门。 一处宽敞的院子内。 两位中年汉子和宋婉如厮杀不停。 绝雪时不时从他们身上划过留下伤口,这是这两人都不是易于对付的,也让宋婉如负伤严重。 她现今并非处在全盛状态,开禧城杀了齐剑泉,纵使有侥幸之理,同样令她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毕竟宋婉如不过金刚境的武夫。 沈鲤悄悄观察战局,那两人露出破绽,便纵剑斩杀。 星宿教培养杀手讲究一个时机,时机的好坏,决定可否顺利完成任务。 彼时在乌衣渡客栈,王纯甫身边只有一个四品金刚境的庞虎,也得先暗暗于茶水中下毒,待毒发后,方才动手,求的就是一个万全。 未曾料到前来支援的左蒲是卧底,这就是后话了。 血液顺着宋婉如的手臂流到绝雪刀身,随着她矫捷的身手,血滴撒在半空,随即被气机蒸腾干净。 又是一顿近身厮杀。 绝雪成功在两个汉子身上各砍出一道伤口,两人对视一眼,从容和宋婉如拉开安全距离。 这武学极高的女子反正是煮熟的鸭子,慢慢围杀就是了,何必急于一时,拼着受伤搏命? 战场上另有四具尸首,散落的兵器格外锋锐不俗,想必定不是普普通通的高手。 宋婉如急骤喘息着,抓紧时间调整气机,等待接下来的厮杀。 原以为房舍这儿的高手,她会独自斩杀,可惜马失前蹄,有两个巅峰金刚境的强者,格外棘手。 没有支援的话,得付出点大代价。 就算如此,宋婉如依旧自信,她有刀榜上的名刀绝雪,又是教内数得着的高手,这两人但凡给她一丁点的机会,像齐剑泉那般,便能一刀一个。 呼吸粗重。 身上的伤口不断提醒她,他们皆是江湖上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吐出一口气,蓄足金刚境武夫的那口气,运转气机,抬手,刚要前奔,陡然看见剑光袭来,轻而易举斩掉一人头颅。 剑术不停,马上斩断另外一人的手臂,少年郎抽剑,侧身,非常潇洒的递剑。 贯穿后心。 围杀宋婉如的两人,死的不明不白,连袭杀他们之人的模样也未看到。 “好姐姐,这两剑如何?”沈鲤笑眯眯挽了个剑花,把凋朱颜送回剑鞘。 他们俱是金刚境武夫,体魄非凡,只是在凋朱颜的剑锋之下,脆的无异于一张纸。 把扑倒在地的两人翻转过来,沈鲤惊讶道:“竟然是饕餮的亡命徒。” 江湖上有组织名为饕餮,取上古凶兽之名,专门收留犯了大事流落江湖的亡命之徒。 饕餮虽比不上星宿教,却极为凶残,不管何人愿意出钱,他们都会去完成雇主的交代。 其中,前两年西蜀有一富翁,为了打击商业竞争对手,花大价钱找来饕餮杀手,要求是把竞争对手家里杀的鸡犬不留。 随后,那位饕餮杀手当真杀了竞争对手一家一十九口人,饶是饲养在家中的上百只鸡鸭、二十多头牛羊,亦是屠杀的一个不留。 此事震惊西蜀,剑阁山的山长亦被惊动了,亲自派人前去将作案的饕餮杀手找出来,在国都成邑当众斩杀。 宋婉如长舒一口气,“秦姐姐命你送兰贵妃上山,完成任务了?” “没有,遇上了点小麻烦,恒妙大师让我报信,他自己带着兰贵妃上山。” “何事?” “与其问什么事,不如看看这两位饕餮同行。”少年郎环视一圈,“不会都是饕餮杀手吧?” 宋婉如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饕餮组织的人?” “说来话长,有次去北隋帮裕隆镖局护镖,见过他们。彼时为了不暴露身份,未曾动手,现在却因缘际会宰了他们。” 裕隆镖局只能算是一个小镖局,为了护送一桩好不容易争来的大买卖,雇请星宿教派人帮忙。 这简直是活少钱多的好委派,钱程弄了点小动作,交给沈鲤来完成。 做的不错,他还跟裕隆镖局的大小姐混成了异父异母的好姐弟。 那妮子,比他大五岁,天天都是男儿装打扮,算上男儿性格,为人处世豪迈爽快,比镖局里的男儿都像是男儿。 “途径蒲陵渡,他们杀了一船的人,大摇大摆走了。” 宋婉如道:“不像是你的风格,以我对你的了解,肯定出手。” “嘿,说实话,去晚了,只匆匆记住他们相貌……”沈鲤挠挠头。 她小心翼翼把绝雪插进刀鞘,贴身收好:“扶我去坐坐。” 宋婉如眼下没受多么严重的伤势,麻烦的是气机快见底了,除非少年郎有楚无禅的水木佛母,否则毫无办法。 搂她走到另一个还算整洁的院子,找来椅子,架着她坐下。 “没事吧?送你去找李长仙?他离此不远。”尽管知道别无大碍,嘘寒问暖还是得做的,日后宋婉如追究他不关心她,又花费好大一顿口舌安慰。 宋婉如摇摇头:“放心,我没多大事。” 喘了几口气。 “说,什么大事让你不顾秦姐姐的命令?” 沈鲤哦了声,围绕朱慕蓉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叙述一遍。 “什么?!!朱慕蓉背叛了兰贵妃?”她颇为震惊。 “是。恒妙大师的罗汉拈花我是信得过的。”少年郎低声问道,“好姐姐,你知不知道恒妙大师的真实身份?” “不就是卧霞寺朝露境高僧吗?若非另有其他身份?”宋婉如茫然不解。 一看她的表情便明白当真不知恒妙大师就是七大杀手之一的禄存星。 “禄存。” “啊?”她两眼圆睁,“不会吧。” 沈鲤认真点点头:“恒妙大师说了点内幕,我才放心留下兰贵妃,找秦姐姐汇报。” 良久,宋婉如才吐出不可思议四个字。 这段时间以来,她没想到兰贵妃的扈从朱慕蓉会反叛,没想到卧霞寺高僧恒妙大师会是自己人,以为恒妙大师之所以愿意下场,乃星宿教早前将其收买的原因,原来恒妙大师就是自己人。 “是啦,好姐姐怎么跟他们打起来了?”沈鲤问道。 宋婉如叹了口气:“事情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呼吸一口气,平复一缕突然在体内左冲右撞的气机。 “太子确实要带走兰贵妃,南吴朝中的孙元季等宰执亦是,甚至还有六部里的尚书偷偷派遣高手参战,不过,他们全被一个人算计了。” “循王吗?” 沈鲤甫一问出口,顿时豁然省悟。 吴主! 那个一直被人当成弱主的吴主。 不然,循王这种受到吴主宠爱的王爷,哪敢大动干戈搅乱佛诞盛会?不怕吴主一句话就让高高在上的循王殿下,变成朝堂文官口诛笔伐的对象吗? 南吴祖训清清楚楚摆在那儿呢。 宋婉如看了眼少年郎,道:“不错,正是循王。” “嗯?” “循王胆大包天,暗杀太子,再劫持兰贵妃,嫁祸给卧霞寺。” 沈鲤怔了下,瞬间清楚她的言外之意。 不就是给吴主找借口嘛。 柳太渊、赵汝愚等人借着八部天龙的机遇,架空吴主,总不能暴露吴主是个连太子都杀的下三滥君主吧? 如此一来,民心尽失。 “好姐姐,别忘了秦羡卿可和竹禅师打了一架。” “不说出去,谁又知道竹禅师来过卧霞寺?纵然有人看见过竹禅师,难道竹禅师一个佛家高僧,不可以参加佛诞盛会吗?” “对了,佛诞盛会来了不少其他寺庙的高僧,他们人呢?” “早就躲得远远的,这件事压根是场烂摊子,谁沾上,光清洗身上的泥巴,都不知道洗多久。” 卧霞寺方向忽然传来巨响。 两人望去。 接连两座大殿倒塌。 “好姐姐,秦羡卿让我回卧霞寺参战,我得走了。” “绝雪给你,我用不到。” 沈鲤握住她的手:“有凋朱颜够了,绝雪你留着吧,休息差不多了,你就去找李长仙,卧霞寺的大战就别凑热闹。” 宋婉如刚要拒绝,便听少年郎真情道:“你不听劝,仍旧去的话,会让我分心,说不得一招失错,命没了。” 她这才认认真真颔首:“好,我听你的。” “外面有匹快马不知谁遗留的,你气机耗损太大,就骑马去寻李长仙……” “知道了,到卧霞寺与人厮杀,千万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杀鸡亦用宰牛刀!” “明白,明白,走了。” 沈鲤转过身,跃上墙头,深深看了眼起身送别的宋婉如,挥挥手,跃下,往卧霞寺奔去。 她轻轻一叹,心里五味杂陈。 ------------ 第七十九章 取龙珠 卧霞寺损毁的程度相当严重。 自山脚下向上望去,火光映日,灰尘遍布,嘶喊、哀嚎不绝于耳。 秦羡卿让沈鲤送鱼白娘后回来参战,他现在都不知敌人有哪些,或者与上一代住持为伍的僧人有多少。 南吴是佛国,以往每个僧人对外传法时皆说,佛门乃清净地,现在看,不虚庙堂上的争权夺利。 山门一片血污。 十几个僧人气息全无横七竖八躺着,鲜血染红雄壮大门,也不知是谁故意羞辱卧霞寺,高高悬挂的牌匾犹如让滚烫鲜血洗了一遍,留着血渍,散发腥臭,一滴接着一滴的血掉地,顺着台阶流淌。 跨进门。 拾阶而上。 一座气派的佛殿映入眼帘。 楹联颇为惹眼,可惜全是血污,且各有一个血手印。 上联:香国听迦陵,愿众生户荫慈云,家沾法雨。 下联:名山开宝殿,仰诸佛身皆金色,顶放毫光 其实少年郎更喜欢大门两侧的楹联。 净地何须扫。 空门不用关。 突然有两个小沙弥一脸惊恐的从佛殿跑出来。 还不等朝沈鲤求救,又有一位年轻僧人持戒刀紧随而来,戒刀挥了几下,小沙弥扑倒在石阶,翻滚至沈鲤脚边。 佛门中的戒刀原意是让僧人割衣物用的,杀起人来,竟比割衣更为轻松。 瞥了眼两个小沙弥死不瞑目的眼睛,一向不待见的佛家的少年郎,亦是低诵几句往生经。 当然是道门的《太上救苦往生经》。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持戒刀的年轻和尚似乎一脸尴尬,看了眼刀身全是血的戒刀,竖起一手,念了句佛号,笑道:“施主,这两人已经堕入魔道,小僧百般无奈之下,只能送他们往归极乐,兴许菩萨们见他们也曾吃斋念佛,便收留下来了。” “施主是来卧霞寺烧香拜佛的吗?今日稍有不便,可以改日再来。” 小沙弥脸上的惊慌、恐惧久久不散,沈鲤收回视线,打量那年轻和尚:“小爷并非到此烧香念佛。” “哦?施主此行难道是来诵《太上救苦往生经》的?”年轻和尚笑眯眯问道,握着戒刀一级一级走向少年郎。 吐出一口气。 此地着实血腥气弥漫不散。 就算见惯死人的少年郎,同样有点反胃。 往日刺杀,顶多三、四人,哪像卧霞寺,本就僧人众多,这一乱,不知死了多少,越往山上走,腥臭的血味越浓烈。 好像来到了佛家恐吓世人的十八层地狱。 年轻僧人不止戒刀染血,穿着的僧衣早已被鲜血浸透。 不似和尚,倒是妖魔。 沈鲤开口说道:“上一代卧霞寺住持大开杀戒了?” “放屁!”年轻僧人嗤笑,“什么上一代住持,他一直就是卧霞寺的住持从来没有变过,只是让宵小窃居大位罢了。如今,住持终于回来了,卧霞寺的天空,该晴朗了。” 此言足够。 高高跃起,转瞬就至年轻僧人背后,捏住他握刀的手腕,朝其脖子一抹,刚刚轻而易举砍杀两个小沙弥的戒刀,马上又将主人的喉咙割断。 一脚踹下,年轻僧人满是难以置信的滚落,双手死死摁着脖子,呼哧呼哧大口喘气,少许,身子一僵,回他的西天极乐世界去了。 少年郎不解气的回头骂道:“送你往归极乐,到了那儿,别忘了谢谢小爷。” 绕开大殿,上山。 鬼哭狼嚎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 被青衣剑仙一剑摧毁的山顶佛殿废墟那儿,爆发起激烈战斗,磅礴的气机,令飘在天空的云,震碎成纸屑形状。 又有凌厉剑气,这一剑的剑意沈鲤熟悉。 秦羡卿从前教给他的取龙珠。 取龙珠一剑由她递出,味道别有不同。 仿佛亲自摁住一头纵横四海的真龙,以剑摘落颌下龙珠。 感悟着秦羡卿的剑意,按照自身的节奏步步登高,与此同时,搬运体内气机,令其充斥四肢百骸,随时征用。 天生的金刚龙象身,四品境仅仅算作开始,朝露境另有无穷玄妙,他暂时困在四品,不能感受其神奇。 古籍上并无记载,少年郎冥冥中知晓的,好似上天附耳,告诉他这具体魄的使用说明书。 而在金刚境,除了每时每刻都有那口武夫的金刚气,还有缚龙搏象的伟力。 如同这般,沈鲤路过一具石阶旁的石像,骤然抓住,掷于一侧茂盛草木里。 石像一分为二。 有人拍着手一脸堆笑走出。 那人蒙着黑布,满头银丝以及穿着表明是位老者,分裂石像的手段又是道家真气。 今日实在太热闹了。 连道家练气士也来溜达。 “你想杀我?”沈鲤问道。 老者微微收拢一下杀气,笑道:“在开禧城不好动手,万一被赵汝愚认出,伤了和气。” 沈鲤沉默,突然开口说道:“你是保护柳太渊的那两人之一。” 醉春楼,他一剑重创江虎臣,尽管江虎臣命不久矣,却仍有些许战力,最后,是柳太渊身边的道家、儒家两个练气士,联手断绝江虎臣剩余的生机。 他们的气息,沈鲤记下了。 莫名其妙现身的老者,便是那位道家练气士。 猝不及防被少年郎道明身份,老者怔了怔。 之所以蒙面前来,就是为了遮掩真实身份,谁曾想,人家一言道之。 这少年,果然长了一副玲珑剔透心。 可惜柳太渊老佛爷顾及柳策上黄泉路不久,命他赶紧送少年郎上路。 柳策生前喜爱诗词,两人在黄泉路上,定然相谈甚欢。 柳太渊就是这般念想! 本来在大渎河畔就应当动手的,计划赶不上变化,柳太渊进了皇宫面圣,沈鲤又时时刻刻在赵汝愚、乔白素身边,委实没有好时机。 眼下就行了。 卧霞寺乱成一锅粥。 星宿教潜伏在附近的人,早就身不由己卷入其中,这时候打杀了少年郎,神不知鬼不觉,堪称完美。 也就是在老者愣神之间,沈鲤抽出凋朱颜,就用秦羡卿教给他的取龙珠一剑。 有她在山顶珠玉在前。 这一剑,多了些不同以往的意气。 剑修称作杀力第一,一则是剑术直指要害,二来为剑意和其他修行者判若两然。 剑光宛如一道匹练。 光彩夺目。 此起彼伏的草木连根拔起,卷着潮湿泥土,一块斩向这位道家练气士。 沈鲤的取龙珠一剑。 与之前又有不一样。 仿佛面对真龙,刚抽出剑,真龙就吓得瑟瑟发抖,主动送上龙珠。 此剑之潇洒,之风流。 饶是秦羡卿正在山顶面对前所未有的强敌,仍然身不由己朝沈鲤方向瞥了一眼。 我辈剑客,有了这一剑。 山水竹林,清泉草石,市井草莽,文人雅士,高官豪富,谁敢不称赞剑客的自在无羁? 老者挥了挥长袖,一连排的符篆从其袖中飞出。 剑气遇上符篆。 符篆亮起强光。 两者尽消。 和李长仙一般无二,以符篆入道的练气士。 当然不算完。 老者自认为符篆抵消了这一剑,刚暗自庆幸境界比沈鲤高,险之又险化解了使他心胆寒的一剑,剑气遽然死而复燃,站在胸膛。 剑气不止深入骨髓,恐怖的力道还让老者撞烂背后的高墙,翻了几翻,掉下山去。 沈鲤不认为取龙珠一剑就能斩杀了老者,站在大石上,望向山坡下趴伏着的老者。 生死厮杀,一方有利,迅速捶死敌手是正理,一如棒打落水狗,将其摁死,自身才能周全。 正当再递出一剑,趴着的老者举起手臂:“大侠且慢,老朽有话要说。” 战斗经验较为丰富的沈鲤哪管敌手的言语,直接递了一剑。 明明是四月天,气温开始走向炽烈。 剑气却霜寒百草。 杀力之酷烈,使人不寒而栗。 老者不敢暗藏,袖中不知多少符篆倾巢而出,围绕他组成一道八卦阵。 剑气接近。 老者前方泥土化成一具甲士,旋即让剑气斩碎,又来一具,继续斩碎,随后,数十具泥土组成的甲士阻拦剑气。 这才终于抵消了此剑。 老者双手撑地,艰难起身。 取龙珠那剑,剑气闯进穴窍,好像富丽堂皇的家里翻墙来了个贼,不懂什么宝贝珍贵,拿不走的打砸掉,一些不值钱小玩意却顺手塞到怀中。 连吐几口淤血,体内道家正统真气忙不迭的镇压剑气。 剑客潇洒风流不假,剑气十分难缠。 江湖上有人愤愤不平的说,该把剑客和魔教相提并论,因为剑气跟那些旁门左道的气息差不多,进入体内,好不容易驱离了,却落了个破败不堪。 沈鲤收手,观察符篆形成的八卦阵。 他既是剑客,又是武夫,还精通道家。 金刚龙象身有极难愈合的后患,星宿教收藏的道家养生术法几乎翻了一遍,有用的就学,无用的便参考,愈学愈深,连带着道家一部分杀伐大术都会了。 正如四值功曹大术,和对敌魏节时使用的定身术。 那定身术只算入门级,道家高深的定身术,乃不传之秘,玄奥且难练,当今天下江湖,不知有没有道门高真精通。 “有屁快放。”沈鲤居高临下。 ------------ 第八十章 徒有虚名 老者仰望着少年郎。 尽管佩戴的人皮面具是青年模样,他却见识过少年郎是有怎样一副跌宕风流好皮囊。 老者明明奉了柳太渊命令前来杀他,自然不是因为其样貌,而是从少年郎身上察觉两种来源于道家玄真的晦涩气息。 必是符篆,且档次极高。 一经动用,震动一方水土那种。 趁此时机,贴给自己两张养伤符,配合真气驱逐剑气。 “大侠是不是随身携带了两张符篆?”老者问道。 沈鲤眉头一皱。 李长仙和这老者皆为道家符篆一道的练气士,符篆一道在道门内部算极高深的法门,非天资聪颖之辈不可精通。 虽然比星宿教七大杀手之一的廉贞柴承佑修炼的“道法自然”一门,难度相差不少,但胜在悟性足够,能以低一个境界的道行,刻画属于高境界的符篆。 跟李长仙交换来的两张紫符,便是此般,不过,制作紫符格外艰难,纵然朝露境的符道练气士,失败千次,也不一定成功制成一次。 李长仙交给沈鲤两张紫符,宛若割肉一般心疼,就是此理。 他制作成功的紫符那么丁点,被沈鲤换去两张,下次再成功制作一张,不知耗费多少心血。 尤其紫符所需的材料昂贵又罕见,犹如无底洞。 李长仙在星宿教内部完成任务获得的酬劳,几乎全用来购买五花八门的材料。 沈鲤笑了,“与你何干?” “大侠若能忍痛割爱一张符篆,老朽定开一个让大侠满意的价钱。” “哦?”沈鲤笑的越来越明显,随即笑容消失,“抱歉,小爷没想着令你活着。” 再争取一些时间,剑气便能逼出体外了!老者马上问道:“为何?老朽是道家朝露境练气士,真拼起命来,大侠能不能活,尚是两码事。” 沈鲤冷冷道:“不杀你,如何给柳太渊一个教训?” “……” 老者心底彻底明白,少年郎言道给柳太渊一个教训,此事就不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两人必须既分高下也分生死。 也罢。 柳太渊给他的命令,正是令这少年郎死无全尸。 “老牛鼻子,既然你问完了,该小爷问你了。” “问吧。” 斩进老者体内的剑气,已然逼出大半,沈鲤愿意拖时间,老者乐得其成。 “卧霞寺这盘棋,小爷要是掀了,赵汝愚心不心疼?” “心疼!”老者猛然睁大双眼,喝道。 沈鲤长长哦了一声:“看来赵大哥不心疼,心疼的是柳太渊。想来柳太渊老匹夫进宫面圣,拿兰贵妃当诱饵,逼迫太子剑走偏锋,派竹禅师前来,混乱之际杀了他。” “胡说八道!只凭你这黄口小儿说的这番话,南吴万里江山断然无你藏身之地!”老者怒斥。 沈鲤讥笑:“听闻赵汝愚与柳太渊是攻守同盟的盟友,既是同盟,必有一人主导,开禧城一战,赵汝愚是主导。柳太渊心生不满,蛊惑吴主杀了太子,一国储君被杀,举国震动,吴主正好重新巩固皇权。” 倏忽。 他嘲讽道:“兰贵妃?幌子而已。只是,无关紧要的幌子照样有用,赵汝愚保全兰贵妃,即便吴主想巩固皇权,也得考虑考虑赵汝愚的想法,毕竟,唯有他才懂得怎样令八部天龙融汇进南吴龙气中,怎样既能发挥兰贵妃药引子的作用,还可以使她活下来。” 这些都是沈鲤自到了卧霞寺之后,总结归纳的。 老者恼羞成怒,伸手指向他:“黄口小儿,老夫今日必杀你,赵汝愚不是看重你吗?哈哈……不知你的身死,能让赵汝愚作出多大的反应!” 通过老者的神色,少年郎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 从始至终,他心里就憋着怒火。 被人拿在手里,肆意当提线木偶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大不了把这盘棋掀了,留给那些执棋者们一个烂摊子,狗咬狗去吧! 也就在此刻,剑气悉数逼出体外,老者双手结印。 组成八卦阵的符篆顿时纷纷扬扬。 片刻。 一具形神兼备的黄巾力士沿着石壁山坡杀向少年郎。 黄巾力士亦是有等级的。 老者以朝露境修为唤来的黄巾力士,等级极高,层次贵重。 非与你死我活敌手厮杀,不拿出来示人。 老者气喘吁吁,一身道家真气,半数寄托在高两丈的黄巾力士身上。 这力士颇为神异。 有符篆漂浮在胸前,只听力士怒喝一声火,卧霞寺别处熊熊燃烧的大火,卷成一头虚空踩踏的火牛,目标直指沈鲤。 此番异象,吸引了正在厮杀交战的高手,纷纷为之侧目。 而在山巅搏命厮杀的秦羡卿,看了眼老者,仅仅是看了一眼,转瞬凝神对敌。 她的敌手,是位二品司命境的菩萨。 至于卧霞寺现任住持,就在她不远处的废墟上躺着,出气多呼气少,若非佛家练气士生命力顽强,早已魂归极乐。 黄巾力士招来一头骇人听闻的火牛,自身一手握刀,另一手持盾牌,突然跃起,和火牛一道,对沈鲤扑去。 在星宿教内部翻阅那么多的道家典籍,符篆一道的破绽少年郎心知肚明。 无外乎破敌先斩将,莫让符篆练气士远远拉开距离,不要钱似的扔符篆。 和武夫打剑修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剑修近身厮杀的本领同样不弱,符篆一道练气士却真真脆的像张纸。 不然,取龙珠一剑,何至于令老者受创? 黄巾力士在下,火牛在上,近在咫尺。 暂且将凋朱颜送回剑鞘。 拥有缚龙搏象之力的少年郎,借着少许时候,简单活动手腕,热热身。 旋即,猛地舍身撞向黄巾力士。 此举让观看战局的老者目瞪口呆,纳闷,他是想死吗?! 很快就有了结果。 沈鲤轻巧躲避大刀,一脚踩在盾牌上,因势利导,如同山涧猿猴巧妙晃到黄巾力士的后背。 双手固定力士的躯体,爆发怪力,竟生生拽倒了力士。 紧接着脚踩山壁,喝了声,在老者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掷出黄巾力士砸向奔袭而来的火牛。 一团耀眼的火光爆炸,数不清的黄色符篆纷纷扬扬的仿佛枫叶。 剩下一臂一腿的力士,仍旧在坚持完成老者敕令,匍匐爬向他。 现在有凋朱颜的用武之地。 抽剑出鞘。 递剑。 凌厉剑气捣毁黄巾力士残躯。 沈鲤转身。 老者面如金纸,喷了一口黑血。 “符篆一道的练气士,就这?徒有虚名。” 沿着石壁山坡持剑走向老者,鄙夷道:“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呢,空有境界,战力拉跨,手段稀松,阿谀奉承肯定不赖,不然柳太渊老匹夫凭什么养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老者怒吼:“欺人太甚!!” “无能狂怒。”少年郎评价。 教内有一本剑经,只有寥寥四页,泛黄纸张只教一招。 应是遭遇了战乱,或是有人不愿剑经名字让人知晓,有剑名的那页被人撕掉了。 此剑,剑术倒算简单。 难的在剑意。 须要习剑之人有百折不挠、斗霜傲雪的心性。 凑巧,沈鲤一学就会。 呼吸一口,空气既有烧焦的臭味,也有泥土草木甘芳。 递剑。 老者惊恐,忙不迭双臂挥舞,调动符篆加固八卦阵,同时,再召来数十具土石凝成的甲士。 少年郎前行,逐电追风般以剑斩碎具具甲士。 也就是手里的凋朱颜了,换一把剑,必定不会眼下这般轻松随意。 十几个呼吸而已。 复又一剑斩掉拦在身前的最后两具泥石甲士。 他目光炯炯,直视着不安的老者。 “大……大侠饶命……”半数真气都在黄巾力士身上,谁曾想天生的金刚龙象身居然那么恐怖,一力降十会,举起力士扔向火牛,反而被自己的招数重创。 话虽如此,老者暗暗施展术法,有围绕他一圈的八卦阵抵挡,足够下一个术法成形。 沈鲤轻蔑的嗤笑,递剑。 老者刹那间心气全无,好像对手是不管怎么打击,总会一次又一次站直了身体递剑的怪物。 不屈不挠、百折不摧,恰恰是此剑精髓所在。 谁说小人物不能成大事? 有这般精气神,何事可愁? 剑气透过八卦阵缝隙,斩断了老者的眉毛。 以为八卦阵坚固,在此剑下,顷刻间碎了一个大洞,立即整个八卦阵烟消云散。 黄色符篆无火自燃。 剑,贯穿了老者心脏。 凋朱颜之锋锐,之狠厉,使得老者亲身体验了一次。 老者眼睛里的万种情绪,最后尽数灰暗。 “遗言有吗?”沈鲤大发慈悲问道。 老者嘴唇翕动,腔调伤悲:“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将来若有机会,能不能代我给柳太渊一剑?” 沈鲤果真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柳太渊已是南吴数一数二的大人物,身边的高手一定会换成更厉害的,不一定有机会。” 老者重重叹息。 现今他肯定了,柳太渊老谋深算,令他前来搂草打兔子,要是杀了沈鲤,皆大欢喜,喜爱诗词的嫡长子柳策黄泉路上有人作伴了。 没有杀掉沈鲤,被反杀了。 照样无所谓,新换的高手比老者厉害,算是废物利用。 “你一个道家练气士,为何跟在柳太渊身边?” 趁着老者尚有一口气,问道。 老者面色惨白,强撑着说道:“柳太渊答应老朽的师兄,将来有机会让宗门在南吴传道。” ------------ 第八十一章 比剑 南吴坐拥万里河山,佛门一家独大。 天下道宗早已眼红异常。 沈鲤忍俊不禁嗤笑:“道家气运此前不在南吴,一向擅长望气的你们,怎会轻易在柳太渊这个半只脚跨进棺材的老头子身上下赌注。” 老者气息奄奄,呢喃道:“此言差矣,佛家气运已经开始急转直下。卧霞寺今日惨状,恰恰证明我道家望气之精髓。” 说的也对。 卧霞寺召开一场佛诞盛会,本以为会名扬天下,又有谁料到竟发生如此祸事。 不是佛门气运急转直下,是什么? 老者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陡然圆睁,艰难抬起手臂指着他,“师兄提过……” 刚说了四个字,气息断绝,成了死尸一具。 少年郎嗤之以鼻,他才不在乎道门高真玄之又玄的谶语。 当真那般准确,南吴就不该有四百八十寺了,而是四百八十观。 转瞬一想,他为八部天龙封正,接下来要去北隋和道家做买卖,是不是就在老者未说完的谶语中? 管他呢,剑仙最瞧不起神神鬼鬼,大不了一剑斩之。 他跟老者打斗,吸引了卧霞寺不少高手的目光,有几人浴血站在山上尚且完好的佛殿之上,注视着这场厮杀的结局。 沈鲤转身沿着石壁山坡回到卧霞寺内。 甩掉凋朱颜剑身鲜血,送回剑鞘。 “是南吴本地剑仙吗?” 一人高声喊道。 剑仙杀力可怕,要是己方阵营多位剑仙,厮杀顺遂一些、把握大一些。 他们都在判断闯进卧霞寺的少年郎,究竟是不是自己人。 “阁下亮个名号,也好厮杀时不会误伤了你。” 另有一人冷嘲热讽:“蠢材,看不清他的剑意吗?开禧城争夺八部天龙,此子出了偌大的风头,现今北隋都有数位成名已久的大剑仙,要见一见他了。” “原来是星宿教的那位剑仙,怪不得……” “星宿教果然是破棉袄里的虱子,哪都有它们。” “开禧城局势不妙,鄙人袖手旁观没有参战,就让鄙人领会领会此子的剑,够不够锋利!” 话音未落,就有剑气从高处而落。 “哦?南吴四品剑仙曾了烦?!有好戏看了,有位三品朝露境剑仙称赞曾了烦的剑,清新脱俗、别具一格,不知与此子比较,谁更胜一筹!” 南吴剑客算是三国剑客里十分特殊的一个群体。 西蜀剑客讲究极致的杀力,一剑既出,天地俯首。 北隋剑客兼具西蜀剑客杀力,另有大漠豪情、风雪漫山关的壮志情怀。 唯独南吴的剑客,初看烟雨蒙蒙、小溪潺潺,似乎是江南好风光,但杀机隐藏其中,真让南吴剑客蒙蔽,下一刻便得人头落地。 名叫曾了烦的剑客,剑意不出众,剑气寻常。 可到沈鲤近前,杀力露头,剑意猛涨,剑气更是扫清了院子里青翠落叶。 有人道:“南吴剑客不能小觑,曾了烦这一剑,构思极妙,如诗如画。” 还有其他南吴剑客拍手叫好,高声喊道:“我南吴剑客求的便是有诗有花有水有山有美女子……” 沈鲤任凭四面八方的高手尖酸刻薄,心底暗暗记下他们的方位。 至于不知从哪蹦出来的曾了烦,依他看来,人,小孩子气,剑,亦小家子气。 不值一提。 甚至懒得拔出凋朱颜。 一拳。 气机汹涌。 曾了烦斩出的这一剑,仿佛迎头撞上一座难以跨越的大山,霎时冰消雪释。 沈鲤跃起抓住佛殿屋檐,犹如荡秋千荡了两下,放手,马上借力飞向曾了烦的位置。 曾了烦刚准备再递一剑。 身处于半空的沈鲤冷笑不已,既然他“以剑会友”,当然不能随了他的意。 双手掐诀。 道家有一门术法叫做移形换影。 此术讲求悟性,他反而一学就会,只是觉得威力寻常用不上,眼下却是好时机。 曾了烦的影子忽然活了过来,拽住握剑的手死死不放。 他差点吓昏过去。 短暂出神之际,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沈鲤,顿时到了身侧。 一拳捶向曾了烦的脑袋。 简单、干脆、直接。 剑客让一个武夫近身,没有出众的应对方法,下场都不太好。 曾了烦便是其中一位。 犹如西瓜,脑袋即刻爆开了。 蹲下身,用他的衣服擦擦手上的鲜血,觉得不干净,撕扯下来,抹了把脸。 少年郎而今同样一身血了,和其他在卧霞寺厮杀的高手没有两样。 “太弱了。” 评价一句。 适才讥笑调侃的高手,好像嘴巴缝住了。 直到有人道了句,“此子将来乃诸多江湖高手的劲敌。” 如此,方有人高声夸赞:“何时江湖出了一位这般奇才?!会道术,剑气犀利,体魄堪比武夫!我愿意称他为天骄。” “哈哈……星宿教天生金刚龙象身的少年,就是他!” “八九不离十,星宿教制作面具的水平江湖一绝,瞧着像是年轻人,谁知道皮下又是何人呢?” “都说那三个半天骄将来能压的江湖喘不过气,老子看的悬,这不是有个比他们更年轻的少年嘛!少年郎,好好活着,老子十分希望看到你们争锋。” “一群怂货,星宿教打过来了,还忙着丧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老子会会他!开禧城的风头你一人独占六分,老子不服!” 一个光头壮汉三两步跳上屋顶,上下打量沈鲤。 光头壮汉衣服让鲜血湿透了,边活动着手腕边冷笑道:“卧霞寺的和尚,老子宰了没有三十、也有四十,杀腻了,换换口味。” 留意这边的高手,皆不认识光头壮汉,刚才见其大杀四方,误以为是自己人,现在一看,估计是浑水摸鱼的江湖高手。 光头壮汉出现时,沈鲤已经严阵以待了。 此人呼吸仿佛岩浆,举手投足,气机流转无碍,半点没有迟滞。 少说得是位金刚境巅峰高手。 壮汉问道:“你小子怕了?” “佛家根底?”沈鲤尝试问了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是佛家根底,小爷就用剑了。不是,愿意跟你贴身肉搏,试试你的体魄坚硬,还是小爷的拳头揍的你哭爹喊娘。” “哈哈……狂妄!好一个狂妄的小家伙,实不相瞒,老子乃佛家根底。” 一跺脚。 佛殿之上的全部琉璃瓦漂浮起来。 壮汉撕扯掉上衣,露出古铜色的腱子肉。 “另外,再告诉你小子一个小秘密,老子停在金刚境悉心打磨了十六年!” 佛门高手确有一部分人,刻意强留在金刚境,磨练肉身,求一个肉身不朽,配合其他秘术锻炼精神,长久下去,比朝露境甚至司命境都难对付。 白衣僧人楚无禅走的便是这般路数。 “可惜了。”沈鲤摇头叹气。 壮汉愣道:“可惜什么?” “小爷认识一位朋友,他的金刚身接近无瑕无垢,本想比较比较你们两人谁的金刚身厉害一点。” 壮汉仰头哈哈狂笑:“楚无禅嘛,老子听说过,那小子的金刚身是参禅悟的,并非一步步实打实的练出来,老子绝非小瞧他,如他那般金刚身好似空中楼阁,碰见高一个境界的强者,轻轻一碰就碎,比之瓷器还金贵……” “而老子的金刚身……”光头壮汉伸着大拇指朝向自己炫耀:“三品高手已经宰了一个,说说看,谁的金刚身厉害?” 沈鲤笑吟吟:“好像你的金刚身强上些许。” “对嘛!对嘛!”壮汉颔首。 沈鲤再道:“只是,未让小爷的剑领教过的金刚身,全都是土鸡瓦狗,难登大雅之堂。” “好,今天令你好好认识一番,何等金刚身才算无垢!”壮汉怒道。 又跺跺脚。 漂浮的琉璃瓦激射向沈鲤。 出剑。 凋朱颜绕着他旋转一周,所有宛如利器的琉璃瓦,碎成粉末。 光头壮汉呼吸一口,犹如镀了层金粉,狞笑着大步冲向少年郎。 巍峨佛殿在壮汉沉重步伐下,轰然倒塌。 尘土纷扬。 阳光照在其上,好似照在清晨小河升起的薄雾中。 一击即退。 沈鲤退到墙根。 光头壮汉后背将一整堵墙壁撞塌。 他胸膛心脏部位有深一寸的剑伤,若非退的快,这一剑只怕触及心脏。 少年郎亦是不好受,壮汉一拳捶在眉心,磅礴的力道比武夫更重,打的他头晕眼花。 摇摇脑袋。 起剑。 依旧是取龙珠。 剑气灿烂。 挥退飘扬的尘土。 壮汉低喝,摆下拳架。 出拳。 气机一下又一下砸在剑气上。 尚未近身,取龙珠一剑已让壮汉化解的点滴不剩。 他往前走了一步,身体微不可察的晃了下,注视轻松的沈鲤:“好剑。” “呵呵,小爷的剑好,还是剑术好?” 他道:“体魄好,剑好,剑术、剑意皆好。” 沈鲤问:“杀你够不够?” “够。”壮汉十分罕见的承认,少年郎能杀他,“但,临死之前,一样带走你。” “难办。” “确实难办,小子,你来干吗?” “看看热闹。” “仅仅看热闹?” “顺手再斩几个人。” “小子,我有一句良言,你听不听?” “说。” “此战比开禧城那一战更为惨烈,你年轻,不想死的话,麻溜下山,头也别回。” 沈鲤失笑:“我若说不呢?” “哼,凭你的剑,倒是有机会活下去,不过……让那几个大高手认为不能再继续留你,嘿嘿,十死无生!” ------------ 第八十二章 满眼全是敌人 壮汉继而笑道:“行了,不打了,传言非虚,你小子果然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剑仙。你我打下去,只会让那些兔崽子看笑话。” 张嘴吐了一口血沫子,擦擦嘴,壮汉奇怪道:“你那柄剑怪厉害的,应该是剑榜上的名剑吧?” 他的杀气缓缓消散。 沈鲤送凋朱颜回剑鞘:“此剑名叫凋朱颜,偶得一位前辈所赠,今后我会为他重新挑选个好名字。” “哈哈……你小子真够狂的。一说凋朱颜老子便明白此剑是谁的了。行,要是改了名,老子喝十坛酒庆贺。” 壮汉道:“你叫啥?” “沈鲤。” “鲤鱼的鲤?” “是,鲤鱼跃龙门的鲤。” “不够大气。老子叫做周大力,我爹是个庄稼汉,不懂取名字,但希望我力气大一点,好种庄稼。” 周大力哈哈大笑。 沈鲤抱拳。 既然他主动示好,不介意握手言和。 “你小子的剑,老子看的顺眼。以后有机会去北隋,记得绕路来大林寺,老子请你喝酒吃肉。” 没有听说过大林寺的名头,少年郎一副认真的询问道:“大林寺在哪?” “哦!差点忘了告诉你。”刚要准备跳下山崖的周大力转身说道,“去洛京打听打听,许多人知道大林寺的位置。” “好!前辈有请,晚辈北上时,定会拜访大林寺。” “对了,送给你一个小玩意。”周大力随手丢给他一个小巧玲珑的靛蓝色瓷瓶,“何时感到气力不济,吃下它,能保你在一个时辰内处于巅峰。” 接住瓷瓶,拔开塞子,嗅了嗅,沈鲤顿时色变。 此药用材讲究,乃至与楚无禅送给他的水木佛母不相上下。 尤其周大力所说的服用场景,简直是遇上强敌绝境翻盘的宝贝,而水木佛母见效较慢,只能确定没有凶险后使用,两种丹药各有优劣。 周大力瞧着他吃惊样子,笑道:“算是跟你交手后的补偿,放心吃就行了,此丹没有太大的后患,就是药效过了,你会感到稍微有点点疼,想必可以忍下。” “多谢前辈割爱,此药唤作什么?” “嗯……我家方丈炼制的,迄今还没起名字,不如你叫做大力丸吧!哈哈……” 周大力快意笑着跃下山崖,重重落地,晃动晃动脖子,向北走去。 沈鲤站在破烂的墙壁后,朝周大力挥挥手。 莫非,这就是北隋江湖习气吗? 想打就打,不想打了,直接休战。 少年郎不理解的挠挠头,周大力在卧霞寺大开杀戒,真就是过把瘾? 有个年轻僧人急匆匆跑来,捶胸跺足:“哎呀!那北边的和尚杀了我师傅!施主为何放走他了?!” 沈鲤问:“你师傅是谁?” “曾去北隋辩经的恒安大师。” 提起恒安大师,少年郎恍然大悟。 去年在北隋洛京举办了一场水陆大会,卧霞寺的恒安大师听闻后立即动身宣扬佛法,并在水陆大会上雄辩四人,最终让一个道家年轻弟子给辩倒了。 而沈鲤听到的内幕消息,恒安大师贿赂了与其辩经的人,才赢得四场。 至于那位道家年轻弟子,一战成名,随后闯荡江湖,被各方高手称作道家年轻一代第三高手。 之所以是第三,自然是前面有人占据了,而这年轻弟子公开场合也说过,论悟性,他不如两位师兄,论道经,不如两位师兄,论道法,亦不如两位师兄。 沈鲤彼时觉得这小牛鼻子挺会说话的,一打听,此人叫做萧无恙,北隋太一道出身,年纪轻轻就是四品金刚境的道行,委实不凡。 “大侠,可否拦下那北边和尚?”僧人急的团团转。 沈鲤摇头:“这是你的因果,绝非小爷的因果。” “大侠既来到卧霞寺,卧霞寺当下产生的无数因果,已然缠身,何惧这点?”僧人迫切说道。 “你在给我下套?” “小僧不敢。” “不敢?呵,我瞧你胆子大的很。”少年郎讥笑。 年轻僧人手握匕首,趁着他说话时,恶狠狠捅向其腹部。 可惜未能如愿。 少年郎早已察觉年轻僧人古怪,时时刻刻留意,匕首尚未接触到腹部,已经双手拍向年轻僧人脑袋,使其暴毙。 看着年轻僧人身体倒下,弯腰捡起匕首。 匕首涂了毒。 一旦真捅进腹部,即便是天生的金刚龙象身,也够喝一壶的。 找到装匕首的鞘,将之插回去,收下,兴许有用得到的地方。 “你杀我干吗?小爷又不是你能对付的。”他嘲笑道。 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见山顶的战斗。 气机仿佛永无止尽的大海,每一招都能掀起比天高的浪涛。 秦羡卿让他来卧霞寺参战,也没说明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打到现在,沈鲤完全拿自己当诱饵,谁想杀他,谁便是敌人。 当然,出了周大力这么个异类。 原本那几个你一言我一语的高手,又投入战斗,毕竟南吴剑仙曾了烦死了,死的很憋屈,简直算是被虐杀,不知哪来的光头壮汉浅尝辄止,忽然不打了。 没啥看头,只要沈鲤不搅和进他们的厮杀,就当做看不见。 院子小路探出一个光头,学了声鸟叫,吸引沈鲤注意,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沈鲤睁大眼睛,揉揉自己的眼睛,怀疑认错人了。 光头再招招手。 这下,确认无误。 他是星宿教精锐杀手,刘琦。 年纪比沈鲤大十几岁。 平日看见刘琦,都会喊一声刘大哥。 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刘琦居然剃了光头,潜伏在卧霞寺了。 小跑过去。 少年郎惊喜道:“刘大哥,你出家了?” “出个屁!”刘琦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恒妙和尚指名道姓的要我来卧霞寺,老子早带着晚娘游山玩水去了。” 晚娘是刘琦的老相好,丈夫死的早,守了几年的寡,后来遇上刘琦,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你怎么来了?”刘琦问道。 旋即把之前发生的事简单概括了下。 刘琦顿时骂道:“臭小子不动脑子吗?秦教主叫你来,你就来?” “不然呢?让她打一顿吗?” 拉着少年郎躲进就近的一间厢房:“秦教主真不怕你死在这儿啊!” “卧霞寺发生的事难道和我有关系?” “你怎么招惹上了柳太渊那老匹夫?” “我哪招惹他了!!柳太渊的儿子死在醉春楼,连带着怨上我了!” 旋即又说了下和老者那场战斗。 刘琦大吃一惊:“你杀了他?!你小子不是才四品吗?” 沈鲤显摆道:“刘大哥啊,有些人生来便注定不凡,那老头比我境界高又有何用?空有境界,碰上小爷,算他命不好,该死。” “行行行,你厉害。循王在卧霞寺散播是你刺杀了太子,另外,柳太渊一心一意要杀你,这老匹夫安排进卧霞寺不少高手等你自投罗网。” 刘琦忧心忡忡说道。 厢房内躺着一个死去多时的老和尚,两人也不嫌弃,坐在染血上椅子,抓过茶壶倒了两杯水,咕咚咕咚喝进去润润嗓子。 沈鲤气道:“刺杀太子,与我何干?循王真会栽赃嫁祸。” 赵汝愚安排他随太子车队前来卧霞寺,循王又传扬是他刺杀了太子,假设循王做成此事,赵汝愚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看似嫁祸少年郎,实则循王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如今在南吴庙堂呼风唤雨的赵汝愚。 “快走吧,别待在卧霞寺了。”刘琦又倒了两杯水,“若非你这里闹出大动静,我过来看看,还不知道你小子搁这儿胡作非为呢。” “啥叫胡作非为啊,刘大哥,你得讲良心!对了,你咋知晓是我?”沈鲤好奇问道。 他戴着上等面具,变换了一副模样,刘琦却一眼认出是他。 指着面具,刘琦喝完水,打个饱嗝,“这副面具是我做的,赵先生拿去交给宋婉如,老子寻思着你小子和宋婉如说不清道不明,她只能将面具给你。” “别瞎说啊,小爷跟好姐姐之间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个屁,不是你半夜摸进人家闺房的时候了?” “……” “刘大哥,闲言少叙,直说了,秦姐姐命我到此参战,我不可能走。”沈鲤摊手。 刘琦咬牙切齿:“事后老子非得找教主说理去。” 少年在星宿教内人缘极好,属于人见人爱类型,加上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纵然如刘琦这般手段毒辣、城府极深的杀手,同样愿意保护他。 “唉,一转眼,你小子长这么大了。罢了,罢了,多经历些厮杀,也能助你今后行走江湖顺遂一些。”刘琦叹道,好像少年郎是他的黄花大闺女,马上嫁人,正所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刘大哥,循王和柳太渊成敌人了?” “不,对星宿教或者赵汝愚来讲,敌人是循王以及追随上一任住持的叛僧,于你而言,循王、柳太渊、叛僧,全都是敌人。” “循王不是自己人吗?” “谁告诉你循王是自己人的?” “曹诩。” “谁啊?没听过,循王从来不是我们阵营的,他其实是吴主制衡朝堂的棋子!” 沈鲤颔首,如此解释,一切说得通了。 曹诩的存在,便是充当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墙头草,谁给他的好处大,给谁干活。 “兰贵妃安全了吗?” “在山顶密道躲着。”刘琦指了指。 起身。 “好了,我得走了,尚有几个人没杀。你小子一定注意安全!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 第八十三章 贼喊捉贼 刘琦没走几步,扭头注视着他:“把老子的话听进去!万万不许逞能!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沈鲤捣蒜般点头:“记在心里了!放心吧,遇上硬茬子,见势不妙便跑!” 几乎重复一遍刘琦的言语。 “是啦,别待在南吴,去北隋或者西蜀都行,秦教主让你去做的事,自己多动动脑子,觉得危险就拒绝。” “刘大哥,你呢?此间事了你去哪?” “哪也不去,跟晚娘泛舟大湖休息一段时间。” 提起晚娘,刘琦笑容满面:“老子也老大不小了,打算要个孩子。” “哈哈……提前恭喜刘大哥,我一定让其认我当义父。” “说定了!” 又交代一番,刘琦出了厢房,沿着小路往卧霞寺其他大院跑去。 卧霞寺将整座山都划成了寺庙,这在南吴都稀少罕见,所以常人认为卧霞寺寺庙规模,位列四百八十寺前三甲。 刘琦要刺杀的人,不在这里,而是在山上其余大院中,要不是突起风波,他才不浪费时间过来查看。 幸好过来一趟,叮嘱少年郎一些话,不然,以这少年真正的犟驴脾性,非得稀里糊涂的落入圈套。 他心里其实十分埋怨秦羡卿,让其他人参战也就罢了,这少年身体中的隐患秦羡卿又不是不清楚,万一因此战伤到根本,就不是几颗丹药可以救得回来的。 沈鲤在厢房多待了一会儿,平整好心绪方才走出。 这方小院有一棵生长百年的老树,老树长新芽,随着清风揉拂,使人感到心静的香气阵阵扑鼻。 卧霞寺有许多老树,老树皆发新芽,僧人们认为卧霞寺将会兴盛到极巅,独步天下,更会被朝廷依仗。 绝对想不到,一场佛诞盛会而已,居然是难以想象的祸事。 经此一战,无论如何,名扬天下的卧霞寺都会元气大伤。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春秋。 少年郎叹了口气。 既然秦姐姐令他参战,目的地必然在山顶主战场。 走出小院。 一伙僧人面色惊慌失措的跑下来,不多时,另一伙持戒刀的僧人气喘吁吁的紧随其后,抓到跑的慢的,几刀下去,一命呜呼。 即便有僧人看见一身是血仿佛闲庭信步的沈鲤,权当看不见,继续追赶前面那伙僧人,不将之斩尽杀绝,誓不罢休。 往日一块诵经念佛的同门师兄弟,一夜之间,便视如寇仇。 这般事,江湖上不知发生了多少次。 无外乎争权夺利四个字。 沈鲤捡起一把落在地面的长剑,跑到院门,喝问道:“你们是上代住持的人吗?” 拿着戒刀的一伙僧人脚步慢下来,转头望着他:“是又如何?” “住持在哪?我是支援的救兵。” “哈哈……住持果然得人心,他在山顶与人厮杀,马上就能赢下!” “除了住持,我还找谁?”沈鲤再问。 一人嬉笑道:“航深、航密两位祖师,找谁都可以。” “两位祖师在哪?” “你这厮,话真多,祖师就在山上消灭潜伏在我佛门的魔僧!” 沈鲤紧皱眉头,作为上代住持的内应,远不止一个、两个。 “你们才是魔僧。上代住持早就走火入魔了!”他骤然喝道。 “那又如何?航密祖师早就答应我们,事了之后,赏赐一生不愁的钱财、田地!” 剩下的事便简单了。 递出几剑。 结果这伙明明是吃斋念佛的和尚,满肚子想着飞黄腾达的假和尚。 “你们佛家太会扣帽子,谁才是魔僧啊?!” 嘀咕了一句。 快步上山。 不就是多斩几个人嘛,他现在力气格外充裕,杀就杀了。这伙魔僧鸠占鹊巢卧霞寺,无辜百姓才是倒了血霉。 让戒刀和尚们追砍一路子的僧人,慌慌张张间察觉沈鲤救了他们,顿时极其感激的跪拜叩首,高喊,大侠仁义。 喊了几声,这伙遭了无妄之灾的僧人,麻溜下山,卧霞寺当真待不下去,回老家老实种地算了。 南吴对佛寺优待,普通人想改命,一是读书考取功名,二是找个大寺,努力出家当和尚,干上十几年,买地娶妻养孩子的钱和田地,全都有了。 而出家当和尚并不容易,花费颇多,大头用来贿赂,其余的钱拿来打点寺里的师兄,寄希望给安排个油水多好职缺。 “寺里的老树发新芽,难道预示要遭大难?” 那伙满头大汗逃命的僧人,骤的安全,忍俊不禁议论起来。 “还能是啥?我早就怀疑寺里传言大错特错了,你们想想,老树是不是代表了卧霞寺?新芽是不是意味着老树重新生长?都开始重新生长了,自然要将以前的累赘舍弃掉!” “对,此言太对了!咱们便是累赘。” 有人气不过:“哥几个,莫说话了!攒点气力逃快点吧,一旦又有人追杀而来,咱们的小命可就全完了!” “等等!” “前面怎么多了一个人?!” 这伙僧人齐齐驻足,头脑被吓的冰凉,战战兢兢。 蓦地出现的那人身材高大,络腮胡子,抱着一柄包在白布里的阔刀,不急不缓向他们走来。 “你,你是何人?”一个胆子大的僧人,如履薄冰的问道。 汉子仰头望了眼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气机横冲直撞的山,收回视线,问道:“见过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子吗?长相……你们看过他,肯定难忘。” “没……没见过……” 汉子疑惑:“当真未曾见过?” “大侠,我等被人追杀一路,千真万确没有见过瘦骨嶙峋的老者!” “唉,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走吧。” 即刻,这伙僧人推推搡搡从汉子两侧溜走。 “奇怪,老魔头让老子揍了一路,为何神奇的消失不见了?” 又看看仿佛战场的卧霞寺,汉子叹道:“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卧霞寺这场劫难,算是躲不过去了。” 随即,步履平稳的上山。 入目皆是鲜血。 不似佛门清净地。 “卧霞寺猖狂多年,落至如此田地,也是偿还因果。” 汉子猛地抬头。 一道剑气挑飞写有“彼岸”的石碑,石碑半空四分五裂。 “好剑气!”汉子赞叹,即刻身子一晃,几个呼吸便站在一处佛殿顶,俯瞰这场势均力敌的厮杀。 说是势均力敌,只因两人斗的旗鼓相当,短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可一人乃朝露境佛门大罗汉,另一人是……似乎佩戴了制作精良的面具,面具紧贴脸庞,制作面具之人可谓是能工巧匠。 戴了面具的青年丢掉已然断半截的长剑,抽出悬挂腰间的剑,一时间,杀气沸反盈天。 汉子眯起眼,呢喃自语道:“凋朱颜。” 此人对面的佛门朝露境大罗汉,紧了紧握在手里的长刀,喝道:“胆敢刺杀当朝储君,你们星宿教吃了熊心豹子胆!循王有令,遇见星宿教刺客,杀无赦!” 他行走江湖落脚开禧城,看了好几天的大戏,友人又透露不少个中机密,汉子旁观者清,对此番棋局不能说是一清二楚吧,连蒙带猜也算是知晓了六成。 那佛门大罗汉向袖手旁观的汉子问道:“无论任何人,斩杀一位星宿教刺客,赏银百两!倘若杀了头目,赏银千两!” 汉子失笑,说道:“你们打你们的,我就是个行走江湖的小人物,之前遇上一个魔教中人,追杀到此。” “敢问前辈,那位魔教中人,可是叫做鬼尸上人?” “哦?你知道他?” 掌有凋朱颜的年轻人,抱拳说道:“鬼尸上人原被镇压在卧霞寺伏魔洞……” “此事我晓得。”汉子笑道。 “他让卧霞寺的叛徒里应外合放走了!” “竟是如此,卧霞寺伏魔洞看守严密,锁住鬼尸上人的又是南海长鲸铁,若无内应,断然跑不掉。”汉子顿了顿,继续说道,“刚才说过了,你们打你们的,不必在乎我的存在。” 沈鲤长松一口气。 他甫一到了此地,迎面撞上这老僧,仿佛他面具的模样已经被人画下且传开了,老僧辨别出他就是太子待在身边的星宿教之人,二话不说,直接下死手。 老僧虽是佛门朝露境大罗汉,不单单防御极佳,攻杀亦不俗。 刀刀砍沈鲤要害。 方才一剑,逼退老僧,剑气挑起了立在一旁的彼岸石碑,此块接近一甲子的石碑,就此支离破碎。 随之而来的则是这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不知他是敌是友,沈鲤格外警惕。 又听老僧嫁祸是他刺杀太子,放下一半心,明白老僧同样不认识汉子,借嫁祸之名,想借刀杀人。 然后,汉子干脆拒绝,提到鬼尸上人,沈鲤彻底放心。 那老僧好像认识凋朱颜,显得犹犹豫豫,喝道:“贼子!你刺杀了当朝储君,天地之大,毫无你的容身之处。不如束手就擒,供认同伙,争取至尊宽大处理,兴许可以留下一条狗命!” 沈鲤对此嗤之以鼻:“贼喊捉贼。” 汉子目不转睛盯着沈鲤搬运气机,再递剑。 瞬间啧啧出声。 “杀力远胜四品,即便在三品朝露境,此般杀力,也不常见。剑气干脆,剑意超然物外。原来你就是在开禧城出了偌大风头的那人!” 又是秦羡卿教给他的取龙珠。 老僧竭力使自身体魄达到顶峰,以刀前攻硬碰硬。 沈鲤耍了一个小聪明。 松手。 双手掐诀,施展道家的以法御剑。 ------------ 第八十四章 独他最绝代 汉子看到沈鲤双手掐诀结印,居然施展道家以法御剑,不禁哈哈大笑。 行走江湖十几年,惊才绝艳的年轻人,见了也快超过一双手之数了。 但没有任何一个年轻人带给他如此耳目一新的感觉。 以四品金刚对阵三品朝露,那几个锋芒毕露的天骄都能做到,和此人这般游刃有余的,却是一个也无。 不得不说,江湖代有天骄出,各领风骚一甲子。 汉子抱着白布包裹的阔刀,饶有兴致看着年轻人和老僧接下来的厮杀搏命。 假若年轻人不是老僧对手,他愿意看情况搭救一手。 这江湖已经有数个天骄专美于前,听老友说,北隋又出了一个少年武夫,体魄堪比佛家的无瑕无垢金刚身,无限趋近所谓的丈六金身,战力极高,前些日子以四品境界活生生把一个朝露境武夫给撕成两半,一战名扬北隋江湖。 汉子是见过开禧城争夺八部天龙的,这凋朱颜的新主人,在大渎河畔斩杀佛家朝露境大罗汉,让躲在暗处看戏的一众人等瞠目结舌。 他非常期待两人可以交交手,瞧瞧是少年武夫,虎豹之驹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还是这剑客兼修道法的年轻人,鸿鹄之蔻羽翼未全,已有四海之心。 取龙珠一剑,与老僧的长刀短暂僵持。 老僧神色极其震惊,尽管之前听说此子在大渎河畔斩杀了佛门大罗汉,认为是对方学艺不精,空有境界,荒废了厮杀本领,眼下真正对上此子,方才明白,杀力之高,纵是朝露境的罗汉身,一个不小心,照样饮恨西北。 剑气暴虐,就算持刀挡住了大部分,其余剑气斩在体魄上,叮叮当当,不时斩出一道伤口。 沈鲤的以法御剑,只有一招。 不过,这一招,足够令敌手吃苦头。 老僧目不转睛盯着脱手而飞的凋朱颜,先随同取龙珠的剑气斩在长刀,将他手里这柄精良长刀斩的裂痕遍布,旋即,绕开老僧前方,飞了一周,到达后背,直刺后心。 汉子拍手笑道:“鬼机灵,肯动脑子,不错!不错!!” 凋朱颜没入老僧后心两寸,再也前进不得。 老僧大怒,一刀斩碎所剩无几的剑气,刚要反手握住凋朱颜剑柄拔下来,便看到明明使剑、道法的沈鲤,大跨步近身,一拳捶在即将破碎的刀身,一拳直捣老僧心口。 观看此战的汉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是武夫,或许是天下顶尖的那一小撮,此子的架势,就是十分纯粹的武夫招数。 拳法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半点没有花拳绣腿的意思,摆明了要老僧的老命。 剑客、道法、武夫。 莫非,年轻人当真如开禧城传言那般,乃天上客? 老僧来不及阻挡,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取龙珠一剑是假,以法御剑依旧是假,这威势无双的一拳才算真。 拳头重重砸在老僧心口,身体后滑,沈鲤双臂叠加挡下老僧一拳。 卧霞寺的僧拳,阳刚狂猛,一拳既出,百拳立马就到。 沈鲤丁点也没有近身硬捱老僧拳法的想法,不断拉开间距,使老僧光有一口怒火,要么被沈鲤抵挡下,要么拳头打在空气。 “步伐精益求精,微妙至极,教你武学的师傅,定然是不世出的高手。”汉子仔细观察,由衷感叹道。 判断一个武夫强不强,看其厮杀中的步法,是很明了的依据。 步法上乘,这武夫大概率是硬茬子。 步法寻常,再厉害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汉子猜测接下来沈鲤的动作,跟比他高一个境界的卧霞寺大罗汉硬刚并不明智,只能抓住佛门金刚身较为迟缓的特点来斩杀敌人了。 果然,沈鲤一招得手,压根不想着与老僧纠缠,一步退、步步退,退到老僧拳法用老,即刻作出反应,长拳直插老僧胸膛,再来一拳捣在心口。 老僧刚让沈鲤打了一拳,怎会跌倒的地方继续跌倒,他亦是撤退,避其锋芒。 未曾料到,沈鲤又是虚晃一枪,迅速绕到老僧背后,双手握住凋朱颜剑柄,用力往其后心刺。 观战的汉子摇摇头,此子脑袋灵活,明白自己的优势在哪。论起来,此子对敌方法,实际上是杀手刺杀那一套,但他杀力太高了,就算佛门的金刚身亦防不下,如果换成他人来对战老僧,恐怕连佛门金刚身都破不了一层皮。 老僧痛的怒吼,紧走几步,想摆脱沈鲤这种耍无赖的厮杀,可是,他走几步,沈鲤便走几步。 这具佛门金刚身委实坚硬,纵是凋朱颜之锋锐,竟刺不进老僧心脏。 两人额头上皆渗下汗水。 老僧是急的,稍有松懈,就一命呜呼。 少年郎则是全力摁着凋朱颜往前插,一开始便计划好这场厮杀终结的方式,就是从后背贯穿老僧的心脏!取龙珠一剑是迷惑老僧的迷雾,以法御剑是基础,后面递出的那一拳算作勾引老僧顾不得逼出凋朱颜,现在才算是绝杀。 星宿教的杀手,一旦得手,必须一鼓作气了结敌手。 汉子眯着眼睛,深深注视额头大汗如雨的沈鲤,心道,此子的剑纯粹,气机纯粹,就连心狠手辣一样纯粹,令其安稳成长起来,不知是江湖的福,还是祸。 老僧挣脱不掉,咬牙切齿转身递拳。 沈鲤骤然咧嘴冷笑,真是困了给枕头,饿了送米饭,体魄的缚龙搏象巨力,在老僧气机有变化的情况下,不留分毫的悉数爆发,凋朱颜终是一剑贯穿老僧心脏。 而老僧反身打来的拳头,捶在沈鲤额头,身子一斜,险些松开剑柄飞出去。 佛门金刚身生命力顽强,为了斩草除根,少年郎灌入气机,以凋朱颜为媒介,激发剑气,搅烂老僧心脏。 见老僧还在呼吸,抽回凋朱颜,眨眼间斩向其脖颈,没了气机支撑,再强大的佛门金刚身对凋朱颜来说,也只是一颗白菜,愿意如何切便如何切。 人头落地。 老僧前扑震其灰尘。 大敌已死,沈鲤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位敌手太强了,没有凋朱颜这柄天下剑榜上的神兵利器,饶是天生金刚龙象身,他照样得退避三舍,赶紧跑。 剑阁山副山长赠予他凋朱颜,如此大恩、大因果,不知该怎样偿还。 看了一整场厮杀的汉子跃下墙头,拍手笑道:“好一个刺客,好一个杀手,能将下九流的招数融合进搏命厮杀里,其他刺客,非得羞愧致死。” 沈鲤送凋朱颜回剑鞘,锁住无时无刻散发着的杀气,抱拳笑道:“前辈谬赞了,晚辈仅仅是瞎猫碰见死耗子。” “哈哈……瞎猫碰见死耗子,你倒是会说话,你我有缘,又见证了一场极漂亮的杀敌,可以帮你一件事。” “不敢,前辈追杀鬼尸上人远道而来,应是前辈但有吩咐,晚辈必定随同,鬼尸上人乃穷凶极恶的大魔头,万万不可放任其戕害无辜百姓。” 汉子惊讶打量沈鲤,这般年纪,能有如此见识,不错,太好了,他越看沈鲤越顺眼。 “前辈,鬼尸上人当真回来卧霞寺了吗?”少年郎问道。 和老僧厮杀,佩戴的面具破了一角,露出少年明亮滋润的肌肤,汉子更为吃惊,知晓此人年纪不会大,未料到居然是年轻的过分。 “不急,鬼尸上人难逃我手,少年郎,你叫什么名字?”汉子笑呵呵问道。 少年郎抱拳回道:“晚辈沈鲤,见过前辈。” “早年听闻星宿教有个天生金刚龙象身的孩子,是不是你?” “正是晚辈。” 汉子道:“难怪既是剑客又是武夫,天下无数人,兴许唯有你一人身兼两者,哦,差点忘了,你还懂道法,尽管不怎样,但也可以登一登大雅之堂。” 给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那招以法御剑,道门高手里会这招的不多,而会的人,皆是三品以上的大高手,且不如剑客杀伤力那么不讲道理。 符篆一道的道家真人不算,自有独门手段。 “谢谢前辈夸奖。” 汉子走近沈鲤,忽地眉头一皱,直接问道:“几天前有个青衣人剑斩卧霞寺山顶佛殿,是不是见过你?” 沈鲤愣了下,如实相告:“青衣剑仙确实见过晚辈。” “与你说了什么?” 少年郎将那位极具潇洒风流的大剑仙,对其说的一字一句复述一遍。 听后,汉子莞尔一笑:“沈小子,你有麻烦了,那匹夫脾气太臭,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好,并且还是个大嘴巴,嘴上没个把门的,经他这么四处一说,江湖上的老王八说不准对你来了兴趣。” “啊?”沈鲤讶异。 “有些老混蛋,看不得惊才风逸的后生晚辈,指不定寻你问问剑,给你这个,将来遇上老混蛋,亮出来给他看看,或许可以救你一命。” 汉子递给沈鲤一面玉牌。 玉牌十分粗糙,唯有正面写着两字。 “不负。” 摩挲玉牌,少年郎陡然记起江湖上曾有个猛人,去昆仑龙脉深处,采了一块玉石,简单打磨作一个玉牌,写下“不负”两个字。 有人称,那位猛人写的不负,意思为不负武道。 也有人说,不负指的是不负天下美景,因为此人最爱流浪各地险绝妙地,常以美景当做下酒菜,喝到大醉酩酊。 还有人说,猛人写的不负,没那么讲究,想这么写,便写了,什么不负武道,不负天下美景,通通狗屁,莫猜猛人的小心思。 至于那猛人姓甚名谁,罕有人知,但武夫们都知道,他是能跟那尊一品大剑仙厮杀三天三夜的一品武夫。 天下耍刀的武夫千千万,独他最绝代! ------------ 第八十五章 指明前路 沈鲤托着玉牌,惊道:“前辈,此物实在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晚辈受之有愧。” “你小子身体古怪的很,又有多灾多难的因果,玉牌留着吧,老子瞧你顺眼,送你的。”汉子无所谓道。 少年郎赶忙摘下破损一角的面具,郑重抱拳拜谢道:“有朝一日,晚辈……” 现在倒是见到了此子的真面目。 就算汉子江湖风雨几十年,看惯了英俊公子、漂亮美人,亦是对少年这幅皮囊感到赏心悦目。 有如此相貌,行走江湖,还不知得迷倒多少女侠、小姐,此子又是剑客,肯定惹得自身周围满是狂蜂浪蝶。 汉子打断他的感谢言辞,失笑道:“道谢之语就算了,不缺你一人,何况,老子的敌人单拎出一个,也不是你能对付的。” 未几,又道。 “不过,活了几十年,见的多了,总会多出一点指点江山的心态,沈小子……” “晚辈在。” “听好了,金刚龙象身的隐患,乃是上天的平衡之道,可用人间大道化解。你可知何为人间大道?” 沈鲤虚心求解:“晚辈不知,洗耳恭听。” “吃饭、喝水、睡觉是人间大道,行走、跳跃、匍匐,亦是人间大道,为官、经商、种地同样是人间大道,佛家、儒家、道家照旧是人间大道。既然上天的平衡之道能以人间大道化解,不如挑选儒释道三家一揽入胸,取三家气运为己用,令平衡之道变作通天大道。” “沈小子,金刚龙象身五个字中,本就有金刚二字,意味着天生就含有一份佛家大气运,这也是你在开禧城、卧霞寺面对佛家高手屡屡胜出的原因之一,若无这份大气运,只靠凋朱颜和你的体魄、才智……悬,殊不知人力有穷尽,能修炼到四品、三品的高手都福缘深厚,凭什么接二连三死在你的剑下?” 如此解释,瘸子曹诩拍马也赶不及,这才是经历过大世面,独有的见解。 “请问前辈,晚辈该如何三教融为一炉,变平衡之道成通天大道。” 山顶传来怒喝以及更为激烈的厮杀,汉子瞥了一眼,收回视线,不紧不慢讲解道:“你斩杀的佛家高手,他们自身的气运,潜移默化转移到你身上,谁让你小子有金刚龙象体魄呢,本就是佛门一份格外特殊的大气运,好似汪洋大海中的漩涡,吸引附近海水不断融汇其中,这份气运愈来愈壮大,这辈子你与佛门的因果,难以摆脱。” “我知道你在开禧城外的大渎河畔封正了八部天龙,若是将八部天龙引入南吴龙气内,你大可北上跟北隋兴盛的道家门派做个买卖,以一门道家根本道术神通,换你允许他们南下布道,毕竟,南吴虽是佛国,自家气运却深深牵扯进一国龙气,你的话语,相当一次天宪!” 沈鲤道:“前些日子,有人劝晚辈这么做……” “呵,不赖,这般事关天下气运的隐秘,居然还有人知晓。但……我并不推荐你跟北隋道门做买卖,一来,道家精通气运的练气士,能够借水行舟,利用你,涉及南吴龙气,你便会陷入十死无生之地,二则,道门根本道术大神通,皆为不传之秘,远非你小子这种剑修可以参悟领会的,当然,你愿意弃剑学道,那就另当别论。” 曹诩说的解决隐患的办法,竟有这么大的漏洞,沈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假设未曾遇见前辈,盲目去做,岂不成道门捏在手心的鱼肉?任人宰割! “望前辈不吝赐教!!”他衷心道。 汉子笑道:“于你而言,说来简单,找北隋的天一宗换取《日魂月华剑经》,以此剑经,亲手斩一份道门大气运。” “《日魂月华剑经》?晚辈,闻所未闻!” “呵,如此前尘往事,要是知道,我就该怀疑你是不是老怪物转世之身了。天一宗开宗祖师创下《日魂月华剑经》,生生斩下一份大气运定于天一宗,由此,昌隆三百余年。而《日魂月华剑经》,便是道家以法御剑的源头剑经!” “晚辈牢记于心!!”沈鲤一拜到底。 滚滚魔气突然在山顶如同煮沸的开水,汉子面色顿冷,快速说道:“你封正了八部天龙,其实是拥有些许号令南吴龙气的能力……不要与天一宗做一锤子买卖,慢慢谈,最终,千万要让天一宗宗主斩断你和南吴龙气间的所有联系,转嫁到他自身,彼时,便无债一身轻,封正八部天龙招来的天大因果,跟你彻底没关系了。” 不愧是混迹江湖的老油条,一石二鸟的计策,玩的神出鬼没,看似公平公正,实则赚的盆满钵盘。 可以号令南吴龙气,即便只能动用些许,这般诱惑,对一位道家顶级强者,无出左右,世上没有比这儿更有诱惑的事了。 汉子伸手指向卧霞寺山顶:“鬼尸上人果然在此……说了道家,再与你说说儒家……” 一边说着话,一边放下抱在怀里的阔刀,将缠绕其上的白布,一层层解开。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儒家君子赖以修行的四根本。沈小子,你是星宿教杀手,不需你齐家、治国、平天下,只要你修身即可,听说你善于作诗,就以‘日魂月华’四字当楔子,做一首诗,让我瞧瞧醉春楼七步成诗的少年诗仙怎样不凡!” 少年郎双眉微微皱起,沉下心,徐徐踱步,脑海浮沉,“有了!” “哦?” “前辈请听! 捉得金晶固命基,日魂东畔月华西。 于中炼就长生药,服了便同天地齐。” 汉子莞尔,他也粗通笔墨,少年的四句诗,不像完整,好似刚刚开头,恰恰正因于此,留人无限遐想。 阔刀的白布解干净了。 刀刃磕磕绊绊,缺口数十,仿佛哪家铁匠铺收来的破刀,尚未重新送进炉火锻炼。 汉子提着刀,比划了几下,说道:“也算不错,与你在醉春楼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差了十万八千里。截一份儒家大气运全看你本事了,听没听过北隋有家传承千年的学宫?” 沈鲤神色剧变:“稷下学宫?!” “去哪里舌辩群儒,折服一国文脉,自会有一份儒家大气运给你。” “……” 汉子瞧着表情不自然的少年郎:“小小年纪,应有一个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胸怀,怎么婆婆妈妈,不敢去稷下学宫折服一国文脉吗?” “晚辈……晚辈,尽力而为。” 汉子摇头:“不对,不对,不是这个口气。” “晚辈既能七步成诗,压的南吴诗坛鸦雀无声,自可在稷下学宫,令北隋儒林万籁俱寂!” “哈哈……对对对,这些话听着舒服。将北隋文脉镇压的万籁俱寂,同样是修身!还是石破天惊的修身之法门!” 儒家中的修身,是指陶冶身心、涵养德性、修持身性,以成君子。 汉子告诉他的修身,便成了在北隋文脉重地稷下学宫一鸣惊人,借此获取一份儒家大气运。 “沈小子,好自为之,江湖险恶,记得该杀就杀!当然,得饶人处且饶人!” 说罢,依旧不知名姓的前辈,一步跨向卧霞寺山顶废墟,好似一座重若万钧的高山,一反常态,犹如落叶轻飘飘的飞向别处。 山顶上,一人嘶哑的惊喊:“张独夫!何苦穷追不舍?” “老鬼,哼,何出此言?明明是你一心求死,主动撞在老子眼皮子底下!” “哎呀!!张独夫,老子二十几年前瞎了狗眼,就该付出代价宰杀了你!!!不然,岂有今日之灾?” “哈哈……世间最痛快之事,莫过于此,二十六年前,我被魔教高手缠住,眼睁睁看着你屠戮一整个村子的无辜百姓练功。今时不同往日,到你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张独夫!你们师兄弟联手打的我身受重伤,不用一村子百姓恢复伤势,怎能逃命?你才是罪大恶极的祸害,若不是你,他们死不了!!” 张独夫一刀砍向鬼尸上人,依山而建的卧霞寺,颤动不已,“老鬼,魔教狗贼杀了我师兄,旧仇深似海,一并了结!!” 沈鲤站在院中,仰头望着山顶大战,真名叫做张独夫的汉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刀刀砍向鬼尸上人。 见状不妙,鬼尸上人舍弃本来的对手,转身就跑。 只是,张独夫一心要他死,刀气漫天都是,聚拢为一张天罗地网,把鬼尸上人关在里面,仿佛好不容易捉拿下做出伤天害理的恶鬼。 鬼尸上人手段尽出,仍然敌不过张独夫的刀。 作为名闻天下多年的一品武夫,张独夫远胜过关押在伏魔洞二十年的魔教老鬼。 沈鲤睁大眼睛。 隐隐约约看到张独夫一刀接着一刀砍在鬼尸上人身上,砍地其神情狰狞,大声痛骂。 老鬼披头散发,狂吐鲜血,用以伤换伤的玩命手段,凶险万分的短暂挣脱。 扭头就跑。 凑巧一头撞来他的位置。 沈鲤深呼吸一口气。 前辈毫不藏私的告知他如何解决金刚龙象身的隐患,又慷慨大方送予玉牌。 所以。 拔出凋朱颜。 直指亡命奔跑的鬼尸上人。 醉春楼曾一剑斩了江虎臣,被少年郎唤作《焦枯》的剑术,叫这锁了二十年的魔教老鬼,长长见识。 江湖,不是一潭死水,且是,风云起壮图! ------------ 第八十六章 江湖不寂寞 鬼尸上人全身心提防着张独夫,这张独夫二十多年前异军突起,小小年纪便在北隋江湖打的年轻一代无人敢试其锋芒,尤其一手不知师承何人的刀法,英勇狂猛之余兼无懈可击的防守,谁碰上他,都得眉心突突的跳。 也不知道张独夫被魔教中人咋的了,凡事遇见魔教之人肯定杀无赦,当时,鬼尸上人一伙魔教,就是倒霉撞上联袂闯荡江湖的张独夫兄弟二人。 他在那场迄今为止仍然难以忘怀的厮杀中,让张独夫追着砍了十几刀,身遭重创,倘若不是旁边便是一个村子,以旁门左道秘术献祭所有人恢复伤势,加上魔教同伙拖延张独夫两人,他的下场难料。 关在卧霞寺伏魔洞二十载,鬼尸上人本就是天资聪颖之辈,费尽千辛万苦才突破到一品境,跻身魔教老魔头行列,可惜锁住他的乃南海长鲸铁,为天下奇珍,纵然一品境界,使遍浑身解数也脱困不了。 等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人里通外合放他出来,原想去趟开禧城好生放纵一番,世事无常,谁料一脑袋撞见张独夫这个冤家。 旁门左道的一品练气士,修行时走的捷径,破境速度远比其他三家练气士、剑客、武夫快,有得必有失,战力便排在低等,尤其对手是张独夫这种正儿八经、扎扎实实的一品武夫,打不过也是常理。 但鬼尸上人不理解,为何一个仅仅四品金刚境的剑客,敢朝他出剑。 就算他的一品境界,比伪一品强不了多少,然而,伪一品也算一品啊。 杀你四品金刚境的小崽子,岂不是手拿把攥? 无异于螳臂当车。 鬼尸上人竭尽全力躲着张独夫越发凶猛的刀气,一丝心神暗暗留意那年纪不大的少年剑客。 他不把沈鲤当回事。 四品金刚境的剑再厉害又如何? 隔靴搔痒一般。 此刻,与宁秀站在一起环视整个战场的六皇子,吹来的风刮的他衣袂飘飘。 “师兄,小师兄他……” 两人在卧霞寺混战开始就跑了,如今在一座战火尚未波及的小山峰,此峰应是和尚撞钟的地方,一个铜钟挂在亭子内。 六皇子、宁秀站在亭子之上,遥遥观望着张独夫追杀、沈鲤剑指鬼尸上人。 这场卧霞寺内战,宁秀还想去找沈鲤报信,被六皇子连拽带拉的拖到这个暂时平安之所。 “你的沈师兄应该没事,老魔分不了太多的心思,追杀他的武夫强的超乎想象,或许……山长来了,顶多胜上半剑,总体上打的平分秋色。”六皇子安慰道。 宁秀这丫头自从认了沈鲤为师兄,一发不可收拾。 “师兄,你走的时候能不能带着沈师兄一块离开?”宁秀再问。 六皇子不厌其烦解释:“你的沈师兄有自己的事,之前你还吵闹着要跟他闯荡江湖,怎么现在一改口风,求我带他走?” “哎呀!师兄别嘲笑人家!”宁秀跺脚。 心绪不稳,踩碎了亭子几片琉璃瓦。 六皇子忽然察觉到什么,闭上双眼,凝神感应飘荡在天地间那缕剑意,“快静下心,沈鲤此剑,非同凡响!!” 宁秀随即像是剑阁山养的那只大眼睛狸花猫,一眨不眨望着站在破败院内,积蓄剑意的沈鲤。 卧霞寺山顶。 秦羡卿手腕止不住哆嗦,和她捉对厮杀的卧霞寺二品菩萨,已然双目无神斜靠一块已被斩成数半的碎石。 上一代卧霞寺住持气喘吁吁,航远大师嘴角持续不断流着金黄血液。 战场只剩下他们三人。 航深、航密两位卧霞寺祖师,兴许知晓己方正在走向不利场面,或者想等待良机入场,现今还未到山顶参战。 秦羡卿跟航远大师明白此点,留有余力,没有真正下死手对付上代住持。 其实,鬼尸上人去而复返,自开禧城回卧霞寺,大大超出两人预料,他们是知道鬼尸上人去开禧城的,但突然现身战场,确实打了航远大师一个措手不及,不然,仅凭卧霞寺上代住持,很难令航远大师受到这般重的伤势。 幸好莫名其妙来了一个张独夫插手此战,否则,航远大师跟秦羡卿拼命杀掉上代住持以及鬼尸上人,还保持全盛的航深、航密便坐收渔翁之利。 星宿教七大杀手之一的恒妙,颤颤巍巍从废墟后面沿山壁的小道一步一停的爬上来。 这一战,他一人杀了两个恒字辈高手,皆是朝露境大罗汉,自己亦是受了重创,一时半会好不了,好消息是未曾伤到本源,修养几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恒妙和尚挪着脚步,艰难走到航远大师身旁,掏出怀里的小瓶,倒下一枚丹药,递给他。 航远大师看了眼丹药:“剩余几粒香露丸?” “回祖师,还剩一粒。” “按照和星宿教的约定,剩下的一粒给沈鲤。” “是,祖师。” 服下香露丸后,航远大师脸色并没有好转。 对于他这等天下一小撮的高手来说,香露丸的功效已经不大了。 仅仅多恢复了部分气机,维持体魄遭受的伤势不会恶化。 上代住持吐了一口血沫子,冷笑道:“星宿教!航远,你竟敢勾连这等江湖败类,卧霞寺祖训你是全然不顾了!!卧霞寺交给你们二十年,不知糟蹋了多少基业!!” 上代住持双目血红掺杂着金色,身上的僧衣尚算完好,染了一层血光,如魔如鬼。 航远回忆着二十年前,上代住持带回鬼尸上人在寺里的所作所为,气道:“航嗣!你修心不足,被鬼尸上人诱惑进魔道,屠戮五十九人,犯下无边业障,你我的恩师,念在你曾经为卧霞寺付出极多的份上,将你关押在伏魔洞洗心悔过,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道行跻身一品,一颗心却越陷越深!” 航嗣狞笑喝问:“当年你就是凭借花言巧语哄师傅的,谁不知道,你对住持一位虎视眈眈,如若不是你逼迫的紧,老子怎能下山去捉鬼尸上人?不下山,如何恍然大悟?不恍然大悟,不可能明白过来,佛就是魔,佛法,便是蛊惑世人心智的魔法!” “胡说八道!佛法是魔法?航嗣!二十年的时间,不光没有丁点改过自新,还变本加厉曲折佛法!老衲,留不下你了!必须为众生铲除魔头!!” 航嗣哈哈大笑,笑的牵动伤势,笑声哑然而止,剧烈咳嗽,他仿佛厉鬼嘶嘶的低声笑道:“佛若不是魔,为何豢养无数佃户,为卧霞寺种地种菜?佛不是魔,为何方圆百里良田,六十七座田庄,皆是卧霞寺私产?航远!我且问你,佛究竟是不是魔?!!” “……”航远大师面色潮红,强行压下涌到喉间的鲜血,双手合十,垂目念诵佛经。 “哈哈……都说鬼尸上人擅长蛊人心智,放屁!这老贼只是让我幡然醒悟在卧霞寺做住持,犯下的业障,比杀五十九人,大到不知哪里去了!!” 航嗣怪笑道:“自伏魔洞出来,一夜间,我可亲眼看见二十一位长相俊俏的和尚,拉着女施主鬼混,十七位有点名声的和尚,每人至少两个美人儿,左拥右抱。即便卧霞寺现今的住持,阿谀奉承南吴太子,比狗更像是狗!!航远,你亲口告诉我,佛法,究竟是不是魔法?佛,到底是不是魔?!” “说不出话来了?可笑!佛诞好端端一场盛会,愣是被你们搞成声色犬马之所,看看外寺来的那群魔僧,不仅不感到羞耻,居然还乐在其中!我看呢,南吴的佛寺,早该移平了!建上几座私塾,也比尔等每日参禅礼佛来的有用!” 航远大师终是徐徐开口:“以偏概全、断章取义!” 航嗣轻轻呼吸一口,扭头看向山下那向鬼尸上人递剑的少年:“这,是你们的业,也是我的业。因如此,才想方设法跻身一品大菩萨……既然佛的真相是魔,我愿永堕魔道,以身饲魔,继而,除魔卫道!” 航远大师明知航嗣入魔太深,全部言语,皆是偏见,皆为执念,但卧霞寺包括南吴佛门,近些年的行事风格,确实不似佛,倒像魔。 与此同时,他也被少年递出的那剑吸引了视线,看向沈鲤。 秦羡卿趁暂时停手罢战,赶紧回复几分气机。航深、航密两个老东西,躲躲藏藏,也不知跑哪了,作为星宿教有数的高手,得做完全准备。至于,沈鲤那臭小子压箱底的一剑,有张独夫在鬼尸上人背后追杀,又有凋朱颜加持杀力,这一剑,比醉春楼斩江虎臣时,应该更为气象万千、蔚为大观。 …… 怀思和尚战战兢兢从一处地洞爬出来,映入眼帘的则是飘在卧霞寺上空的云,似是被什么吸引了,落在山间,霎时,云蒸霞蔚,绚丽多姿。 犹如,此地绝非修罗场,而是莲华仙界。 又有一道剑光升起。 满地的雾气,蓦地跟随那剑光,卷成尖锥。 且听此前见过的沈郎君高声问道:“前辈,这一剑,狂不狂?” “好小子,此剑,佐以美酒,足以使我一醉方休!” 张独夫怎会让一位晚辈盖过风头,劈去一刀。 刀气似遮天蔽日的大鹏,动人心魄,与这《焦枯》一剑,相映成趣。 鬼尸上人绝境之中,爆发无穷魔气。 沈鲤与张独夫不约而同嗤笑一声。 ------------ 第八十七章 不遭天妒,方可从容 鬼尸上人恨恨瞪着张独夫,要不是点背撞见这冤家,自由自在的大好前途近在咫尺。 从开禧城追杀到卧霞寺,原以为和上代卧霞寺住持待在一块,张独夫多少能忌惮一些,谁料到,这厮仍然跟二十几年前一样,半点不顾上代卧霞寺住持会不会转头对付他,猛打猛冲,上来就杀招频出。 鬼尸上人挑选一处风景还算过得去的地方,率先落地等候跟屁虫般的张独夫。 几个呼吸后,张独夫像是一颗天外陨石,砸落地面,左手提着那位出剑的少年,两人并肩站着,对他虎视眈眈。 鬼尸上人貌似安然无事,朝少年郎笑道:“此剑剑意不错,剑名叫什么?” “焦枯。”沈鲤答道。 那一剑只能算是锦上添花,一个四品金刚境的剑修,杀力再突破天际,让伪一品练气士受到严重伤势,痴人说梦。 不过,小小年纪,可以堂堂正正朝一品练气士出剑,甚至还令其遭受了点剑伤,若之前见过沈鲤的那位青衣大剑仙听闻,非得拍手叫好,必须大嘴巴传的满江湖的人都知晓。 打杀鬼尸上人的主力,仍是张独夫。 “焦枯?倒是好名字,少年郎,老夫再问你,为何你对我的蛊惑之术,毫无反应?” 沈鲤一板一眼回道:“我知道你擅长蛊惑之术,所以决定动手时,便紧守心扉。” “哈哈……也是一个答案,但老夫的蛊惑之术,远非那些旁门左道的蛊惑小术可比,卧霞寺上代住持又如何?仍旧被老夫蛊惑的心智大变,比老夫更像魔教中人。”鬼尸上人摇头笑道,紧守心扉四字,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出剑时,沈鲤确实感到一股极深的恶意扰乱思绪,然而,一心要积蓄剑气,斩出焦枯一剑,尽可能不被这股恶意影响。 少年郎道:“不知,或许你被关押二十年,引以为傲的蛊惑之术不灵了。” 鬼尸上人蓦地冷笑道:“胡言乱语,老夫的蛊惑之术乃成道根本,纵然张独夫将老夫砍地生不如死,老夫的蛊惑之术依然独秀于林!” “老鬼,老子给你解释解释,为什么你的蛊惑之术对他不管用。因为这少年是纯粹之人。” “纯粹之人?可笑,就算剑修再如何纯粹,内心照样充斥着七情六欲!” 张独夫指着沈鲤:“倘若他是天生的金刚龙象之身呢?” “金刚龙象之身?”鬼尸上人仔细打量沈鲤,“有点意思,古籍上描述,金刚龙象之身天然占据佛家一份气运,心田白玉无瑕……” “嘿,少年人,你这副金刚龙象身之身隐患颇大,不如走旁门左道寻找解决法子。凑巧,老夫年轻时南来北往知道两门逆天改命的大术,少年人,快拜老夫为师,不止逆天改命大术,连同蛊惑之术,一并传给你。” 张独夫看了眼不为所动的沈鲤,笑道:“江湖上那些所谓逆天改命大术,无一例外,后患格外的重,不如一死了之来的爽快,招惹上后患,可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张独夫,你清高!你了不起!你的发妻病死前,是不是你求爷爷告奶奶的想求一招逆天改命大术?!” “她拒绝了。”过去许多年,提起病死床榻的发妻,张独夫脸色仍然露出沉沉悲色。 鬼尸上人突然叹了口气,“原本老夫可以使用逆天改命大术救自己一命的。” 说罢,注视着沈鲤:“时间过得够久,该想的也都想了。既然你不愿拜入老夫门下,就让老夫一生所学尘归尘、土归土吧。” 张独夫骤然问道:“二十年前,卧霞寺那么多高手,为何不直截了当杀了你?” “那群蠢货,希冀让航嗣老秃驴拿我当一粒烛火,使其‘照见自我’,脱离魔道重新回归佛门,嘿,老夫怎能让他得逞,二十年的光阴,不仅没让航嗣照见自我,甚至推着他完全堕入魔道,彻底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在江湖上有两层意思,一层是修炼之时走火入魔,这是最危险的,一个不小心,便引火烧身,无论你是多么惊才绝艳的俊彦,走火入魔后,未曾及时获得援手,死状十分凄惨。 另外一层意思则为堕入魔道,江湖中不少名门正派的高手,经年累月刻苦修炼,却迟迟突破不了瓶颈,苦不堪言,有人打起旁门左道之术的主意,加入魔教,找寻适合自己突破境界的旁门左道,这也叫走火入魔。 天下山河四面八方林立的宗门,不怕弟子修炼走火入魔,就怕信念不坚,抵不住突破境界的诱惑,堕入魔道,给宗门抹黑。 这种事,每过几年,皆偶有所闻。 最近一个堕入魔道的江湖高手,乃武当山的某位朝露境羽客,武当山派出两位羽客前往截杀,悉数失败。 江湖好事者笑话道家两座祖庭之一的武当山,被养不熟的白眼狼咬了一口肥肉。 道家上四品各有称谓。 四品金刚境叫术士,三品朝露境唤作羽客,二品司命境为大真人,一品则是散仙之境了,一品之上?陆地神仙,或驾鹤、或骑龙、或脚踩祥云轻叩虚无缥缈的仙门。 四品以下,别无称呼。 鬼尸上人不屑道:“脱困后,老夫听说,卧霞寺顾忌颜面,竟然向外宣传老夫的体魄难以斩杀?可笑至极!修旁门左道之人,哪个的体魄比得上佛门金刚身?何况,二十年前,老夫才是伪司命的境界。” 张独夫沉吟一声:“像卧霞寺做得出来的事。” “嘿,此事你我英雄所见略同,卧霞寺早就腐朽已极,比魔教更像魔教!航嗣老秃驴嚷嚷着清洗卧霞寺,做得好!不枉老夫这些年把诸多旁门左道之术赠送给他!” “老鬼!谁与你英雄所见略同?你也配自称英雄?!” 说了好长时间,鬼尸上人的生机逐渐消耗殆尽,哀叹道:“老夫年轻时也算惊才绝艳,可惜没有抵挡的了旁门左道诱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历经千辛万苦跻身伪司命,跟卧霞寺住持打了一架,被关进伏魔洞二十载,日夜悲叹命运曲折难测。” 未几。 老鬼瞧着少年郎,运起最后一缕魔气,点在他眉间。 张独夫袖手旁观,理都没理。 沈鲤浑身冰凉,不知所措。 且听老鬼的言语响在耳旁。 “小子,虽然你给了老夫一剑,但老夫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子能撑船,想平平安安寻找解决身体隐患的法子,不如主动斩自己一剑,金刚境变成伪金刚。” “不遭天妒,方可从容!” “这般旁门左道的法门已经传给你了,愿不愿意自斩,看你自己。另外,老夫对佛门看不顺眼,航嗣老秃驴嘴里听来的丈六金身修持法门,一并送给你。” 说到这儿,鬼尸上人双眼失神,在沈鲤跟前倒下。 他找的景色过得去的地方,居然为自己挑选了一座墓地。 “前辈……”少年郎脑袋暂时没转过弯。 张独夫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把老鬼送给你的旁门左道之术以及丈六金身修持法门,收下吧。” 鬼尸上人送进体内的魔气,无丁点危害,待沈鲤放松围剿魔气的气机,两篇蝇头小篆浮现在识海。 张独夫想了想,“小子,得到《日魂月华剑经》和儒家大气运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完的事,老鬼那句话说的有道理,不遭天妒、方可从容,你的金刚龙象身太过霸道,自斩一剑,跌落成伪金刚,兴许能为你多争取一段时间。 况且,以伪金刚,还可修炼佛门的丈六金身,一举两得。” 丈六金身来自“西方有佛,其形丈六而黄金色”。 楚无禅的金刚身,接近无瑕无垢,当他真正修成无瑕无垢的金刚身,再修持丈六金身,将会一日千里。 沈鲤不同,他的金刚龙象身天下独一份,不可能调转方向去修丈六金身。 自斩一剑,跌落成伪金刚,金刚龙象身被打破,就有了机会。 “小子,不可小觑丈六金身,此法门传说来自天授,不属人间,即便你是天生的金刚龙象身,在修成丈六金身的佛门高手面前,说不定谁的体魄更胜一筹。等你得到道家气运或者儒家气运,恢复境界,也许有意外之喜。” 沈鲤抱拳拜谢:“前辈之恩,晚辈没齿难忘。” “哈哈……你小子喜欢装模作样?” “晚辈不敢!前辈,您……” 张独夫心知少年郎说什么,挥手打断:“老子已经不需要丈六金身,再说了,你天生拥有一份佛家大气运,修炼丈六金身得天独厚,老子从头到尾都是武夫,难不成为了这狗屁金身,弃武学佛?不可能!” 紧接着,他道:“既然宰了鬼尸上人,老子的事忙完了,你小子是回卧霞寺还是走?” 沈鲤道:“回卧霞寺。” “嗯,有始有终是好事,记得保住你自己的小命。” “是,前辈!” 张独夫探手抓住他的臂膀,干脆利落甩向卧霞寺。 “小子!腾云驾雾的感觉如何?哈哈……” “痛快!痛快!!” 张独夫望着沈鲤安稳落在一座完好的佛殿之上,小拇指勾了勾耳屎,不急不慢以白布裹起阔刀,抱着它,走向南面。 他突然想去南海。 南海有鲸,抓个当坐骑玩。 ------------ 第八十八章 血蟥 佛殿下有两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沙弥相拥痛哭。 几步远的地方躺着一位老和尚,仰面倒着,神情没有愁苦,尽为劝人向善的慈悲色。 听见佛殿之上砰的巨响,看样子不过八九岁的小沙弥,哭的更大声了。 沈鲤坐在屋脊休息一会儿。 焦枯一剑,积攒的剑意在开禧城醉春楼对战江虎臣时,宣泄一空。 剑阁山副山长以剑阁山秘术助他攒了点。 现在好了。 又全没了。 无所谓,我辈剑客该出剑时就出剑,婆婆妈妈像个什么样? 何况,鬼尸上人临死前,被关押二十年,或许性子多多少少磨平了些棱角,教给沈鲤实用的旁门左道秘术,和佛门不传之秘丈六金身修持法门。 喘着气,少年郎喂了声:“小和尚,哭啥?快找个藏身之所躲起来,省得稍后来了杀人不眨眼的坏蛋,一刀结果你们两个倒霉蛋。” 小沙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这一恐吓,哭声顿时震天动地,好似要将卧霞寺哭塌一般。 沈鲤盯着他们看了会儿,刹那间不对味起来。 八九岁的小沙弥,身上的气机怎么如此浓厚? 仿佛刚经历数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不动声色握住凋朱颜剑柄,徐徐起身,踱步至佛殿另一侧,跳落地面,观察两个小沙弥动静。 佛殿楹联一左一右写着—— 清净见菩萨,万法皆空明佛性。 平安观自在,一尘不染证禅心。 两个小沙弥只顾自己哭,半点不理会少年郎。 默默转身,刚想离开。 “施主,去哪里?” 正对着沈鲤的小沙弥开口询问。 说话时,哭腔全无,似乎两人相拥痛哭是假装的。 沈鲤背对着两人,笑道:“前辈佛法高深,竟返老还童。” “呵呵,无他,吸食的人血够多罢了。”另一个小沙弥顿时嬉笑道。 重新转过身,注视明明八九岁的年纪,却宛如积年老魔的小沙弥,他道:“晚辈听闻江湖上有一对兄弟叫做血蟥双童,敢问是不是两位前辈?” 血蟥双童作恶多端又老奸巨猾,北隋铜雀台围杀他们多次,皆无功而返。 他们做的是魔教恶事,修为反而乃纯正佛家神通,传闻,每吸干一人,都说为了超度其往西天彼岸。 血蟥双童两兄弟,分别叫做大童、小童,很长一段时间,北隋市井民巷的大人拿他们的名号吓唬夜间啼哭的小孩。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血蟥双童好笑看着他。 沈鲤道:“前辈是血蟥双童的话,晚辈当马上逃跑,假若不是,前辈不远处的老和尚未曾合眼,晚辈想让其闭目前去西天极乐世界。” “哈哈哈哈,竟是一个有趣的小伙子,大哥,你我在南吴碰上一个。”小童大笑。 大童道:“你小子不知晓,我们兄弟在北隋遇到一个年轻道人,年纪轻轻修为吓人,我们兄弟为了躲避道人追杀,投奔南吴柳老佛爷,这才取得了安身之所。” 柳太渊荤素不忌,连血蟥双童也敢收留。 沈鲤含笑点头,目光转在老和尚尸首上:“两位前辈忌口?” “忌口?”大童疑问。 小童忙道:“大哥,这小子问我们为何不吸食老僧。” “哎呀,老僧肉柴血浑,不好喝!不好喝!!论起谁的血好喝,少年少女为最,鲜血够多,一次可以喝个饱。紧接着是刚成婚的少妇,略微甘甜,回味无穷,及冠之礼后的男子也行,血液较为浑厚,口感不错,往下排就是不满十岁的小孩子了,我们兄弟恶贯满盈不假,除非饿的紧,否则绝不冲小孩子下手!”大童解释道。 小童认同点头:“小子听明白了吗?我补充一点,人的年纪过了四十岁,血便难以下咽了!” 血蟥双童头头是道的评价谁的血好喝,沈鲤面带微笑,紧握凋朱颜剑柄。 他眼下未曾佩戴面具。 刘琦制作的面具在三番五次激烈厮杀中,已然破损,戴不戴没什么两样。 大童笑眯眯问道:“你想杀我们兄弟?事先告诉你,血蟥双童虽说是金刚境,联手却胜过大半朝露境高手。” “大哥,你没看见这小子手放在剑柄上了吗?干脆别废话了,吸干他!” “等等,小弟,咋越看他越眼熟?” “对哎,柳老佛爷给我们看过一幅画像,要我们到卧霞寺浑水摸鱼,一旦撞上他,格杀勿论。当时,我在打瞌睡没听进去,大哥,那少年叫什么名字来着?” 大童不客气的一巴掌甩在小童脑袋上:“叫你天天熬夜,老佛爷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恩人说话你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知错了,知错了,大哥,那小子到底叫啥?” “呃,好弟弟,实不相瞒,大哥忘记了。” “……” 少年郎杀心已定,冷笑问道:“姓沈?” “哎呦,对对对,姓沈,就是姓沈!!”大童拍手怪叫。 小童感激的询问:“小子,姓氏有了,字叫啥?” “鲤,鲤鱼的鲤,沈鲤。”一问一答,少年郎如实相告。 小童开心的原地转圈圈,抱着大童喊道:“是他!是他!沈鲤!老佛爷答应我们,杀了沈鲤,送一百个品相极佳的少男少女,这下有口福了!大哥,我好激动!” “瞧你没出息的模样,咱们兄弟在北隋何事没干过?才一百个少男少女就心满意足?” “说及此事,我的心里啊,火气就烧的慌,若非那年轻牛鼻子,咱们兄弟仍在北隋逍遥快活呢!” 大童挠挠小脑袋,问沈鲤:“沈小子,你是不是天生金刚龙象身?” 沈鲤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大童道:“是的话,我们兄弟得留你一口活气吸血,不然,味道上差些滋味。” “说对了,小爷的确是天生金刚龙象身。” “当真?” “真的假不了!” 大童也开心的原地转圈圈,“小弟,一百个少男少女算什么?我们现在才是有口福!有天大的口福!吸干他!” 血蟥双童一左一右,步履一致,围攻沈鲤。 只在眨眼之间,双童就已一个跃起扑向沈鲤的脑袋,一个弯低身子攥着一柄小刀划向小腿。 这叫做双龙戏珠。 北隋铜雀台有两个四品高手,一经交手,猝不及防死在此招。 血蟥双童亮明手段,显然迫不及待饱饮少年郎热血。 怎会令两个老魔得逞? 松开握住凋朱颜剑柄的手。 接连不断后退,两腿颇有节奏抬起,闪避小童手里的小刀。 大童怪叫连连,拳头跟沈鲤硬碰硬,一打一的情况下,沈鲤占上风,趁大童不备,掐住脖子,如同扔小鸡一般,砸在支撑佛殿的柱子,撞烂三根,狗吃屎扑进佛殿内。 小童眼见不妙,蓦地停下动作后撤,等待大哥回来再联手围杀这不好对付的小子。 晚了! 施展自学的那式道家以法御剑。 凋朱颜出鞘,尾随小童。 大童骂骂咧咧跃出佛殿,睁大眼睛喊道:“小心!” 小童无可奈何,小刀砍在凋朱颜剑身上叮叮当当,那被血蟥双童当成软柿子的少年郎,比他的速度更快,就在小童身体一侧,拳头砸向眉心,此拳砸的小童闷哼,手上功夫慢了半拍,凋朱颜一剑刺穿其胸膛,握住剑柄,抽剑,斩于小童脖颈,适才还装腔作势、阴阳怪气的血蟥双童里的小童,人头掉地,又补了一脚,尸体飞向大童。 大童拦也不行,不拦也不行,只能让亲弟弟的无头尸首把他撞回佛殿。 响起撕心裂肺的哀嚎。 血蟥双童这一对恶人,放在江湖上端的难对付,两人根本修为都是佛门神通,正正经经的金刚身,二人联手,寻常朝露境高手一对二,同样得败下阵,佛门金刚身防御力独步天下,没柄好兵器谁都头疼。 恰巧,沈鲤金刚龙象身,顶得住两人夹攻,还有名列天下剑榜的凋朱颜,可斩杀他们。 一手持剑,站在院中,佛殿供奉的菩萨金身巍峨高大,三头六臂手握法器,正脸面目慈悲,神态内敛,安详肃静,头戴宝冠化佛于其中,耳佩一对花瓣式圆珰,发辫顺脑后自然垂于两肩,左右两面为忿怒相,似要超度世间无数苦命人,也似要清除世间无数魔障。 此金身像为日月观音。 往日是卧霞寺香火最鼎盛的一处佛殿,香客口口相传,观音最灵,有求必应。 血蟥双童只剩下大童,抱着弟弟无头尸首,不经意间仰头望向日月观音,表情一怔。 观音金身正脸半眯着眼,慈悲的盯着他。 念起以前所作所为。 大童居然在无边悲痛之下幡然醒悟,几十年前学佛往事,历历在目。 “菩萨,弟子宰了殿外仇人,便永生永世伺候您。” 将小童的无头尸首放在蒲团上,恨恨攥着双拳,冲出殿外,运转所有气机,一拳捅向沈鲤。 江湖厮杀,忌讳仇恨蒙蔽,此般状态下,极容易破绽百出,不仅杀不了敌人,反而自己也搭进去。 在江湖上腥风血雨二、三十年的血蟥双童的大童,弟弟的死使他心绪混乱,管不了那么多,一心要报仇雪恨、血债血偿。 沈鲤讥笑的轻巧躲过,让大童威势绝伦的一拳落到空处。 递剑。 剑气扫净满地杂物,墙边那棵老树的新叶唰唰而落,伴随着剑气,卷向大童。 大童怪叫,低头看着露出胸膛的半截剑身,扭头恶狠狠瞪了眼沈鲤,气机断绝。 ------------ 第八十九章 怒 送凋朱颜回剑鞘。 大童扑倒在地,死的不能再死了。 副山长赠予他此剑,一次次助他度过难关,沈鲤也明白,恩情难还,将来说不定要为剑阁山出大力。 没办法,世间因果,绝非想躲,便可躲得过去的。 既然铲除了血蟥双童,走到那老和尚跟前,适才还睁着的双眼,此刻已然闭上,神态仍是劝人向善的慈悲色。 老和尚大概是卧霞寺的有身份的高僧,事到如今都守着佛殿,来了血蟥双童才被杀,足见其不同寻常。 出了院子,越往上的石阶死去的僧人越多。 之前匆忙离去的刘琦,步履蹒跚,废了牛鼻子劲才把最后一人刺杀掉,想着去山顶看看秦教主有什么需要,听见石阶下面有动静,转头望去,沈鲤正在挥着手和他打招呼。 紧走几步,少年郎搀扶住刘琦:“刘大哥,伤势重不重?” 刘琦无所谓的笑了笑:“死不了,杀了几个开禧城派到这里的卧底,有个硬茬子,使我吃了小亏。” “我送你下山。”他马上道。 刘琦摇头:“眼下不行,此战星宿教亦是死伤惨重,许多兄弟战死了,我得上山顶告诉秦教主,开禧城有人故意针对我们。” “是放走鬼尸上人和上代住持的那伙人吗?” “不错,原来怀疑是循王的人,现在看来不太像。” 沈鲤气道:“柳太渊!老匹夫派到卧霞寺的高手,没一个不想着杀我,连我都杀,针对星宿教,岂不是顺手而为?” “走,扶着我上山。”刘琦气喘吁吁说道,“你的面具呢?” “坏了。” “唉,我制作的面具都分走了,你在险地以真面目示人,很危险,不如赶紧离开卧霞寺,免得有性命之虞。” “刘大哥,不要替我着想了,你当真无事?” 他察觉刘琦的气机十分纷乱,扶着手臂的手,让鲜血染红。 “放心,我死不了。臭小子,你连自己的气机也控制不住了,赶紧走吧,别待在卧霞寺了!”刘琦边咳嗽边困难的说道。 这两战,前一战出剑鬼尸上人,那剑几近掏空了他的气机,被张独夫扔回卧霞寺,倒霉透顶遇到血蟥双童,幸亏两个老魔不够谨慎,不然,改变打法,耗他一时半刻,真成案板上的鱼肉,任凭两老魔吸血吃肉了。 沈鲤道:“出了点小状况,我把血蟥双童杀了。” “谁?” “血蟥双童。” “是北隋那对臭名昭著的血蟥双童吗?” “正是。” 刘琦不可思议问道:“血蟥双童俱是佛门金刚身,联手应敌,部分朝露境高手都不是对手,你竟打杀了他们?!我没听错吧?” 少年郎反复刷新他的认知,如今说杀了血蟥双童,怀疑少年郎是不是哄骗他。 星宿教北隋分舵接受过几次刺杀血蟥双童的委派,只是,两个老魔格外狡猾多端,派去的高手迟迟找不到良机动手,无奈之下,主动解除委派,给雇主双倍赔偿。 “血蟥双童的尸首就在日月观音院里,刘大哥不相信的话,可以扶着你前去一探究竟。” “你真杀了他们?” “千真万确、确凿不移。” 刘琦深呼吸,暗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沈鲤一人斩杀血蟥双童的消息传到江湖,定然是石破天惊的大新闻。 “小子,星宿教北隋分舵有对血蟥双童的悬赏,共一千六百两银子,莫忘了领取。” 沈鲤一怔,忙道:“且慢,刘大哥等我一会儿。” 立即跑回日月观音院,拿走小童手里的那柄小刀,又自大童身上翻出来一个舍利手串。 回到刘琦身边,展示战利品。 刘琦瞧着小刀与舍利手串,半晌无语。 舍利手串乃北隋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坐化炼制而成,后来血蟥双童杀了持有手串的僧人抢夺来了。 小刀看似不起眼,其实亦大有来头,北隋有个铁匠,江湖人送外号无影手,打造过十数柄名震江湖的利器,这小刀便是无影手十二年前精心打造,原想送给千里外的好友,委托镖局送刀途中,血蟥双童闻讯而至,杀了一众人等,夺了小刀据为己有。 有此两件证物,星宿教北隋分舵想赖掉这笔银子,也无能为力了。 刘琦长叹道:“血蟥双童真的死在你手里。” “这两个老魔装模作样在那哭,小爷还以为是卧霞寺的小沙弥,瞧来瞧去不对劲,谁家的小沙弥气机厚烈啊?问了几句,血蟥双童仿佛吃定小爷了,主动送死,这下难办了,唯有斩杀了他们,顺手为江湖除一大害!” 少年郎说的,好像血蟥双童是路边的小狗,谁见了都能欺负。 也就是刘琦受了伤,气力所剩无多,不然,非要叫这臭小子见识见识花儿为啥那么红!杀了血蟥双童还好,杀不了呢?你小子难道活生生被两个老魔吸干鲜血,凄惨而死?! 搀着刘琦,往山顶走去,眼看刘大哥脸色不好看,沈鲤识趣闭上嘴。 少许,刘琦道:“下次小心一些,血蟥双童既能在江湖上猖狂多年,自有其过人的本事,你年纪还小,前途无量,能不打就不打,保证自家性命方是最重要的。” 星宿教这几个人,真将沈鲤当做自己孩子看待,像是世间绝大多数父母,纵使清楚自己孩子有了本事,同样会不厌其烦一遍遍嘱咐注意安全。 两人走来的这段台阶,僧人尸首特别多,挑着可以落脚的地方,沈鲤道:“碰上打不过的敌人,我肯定三十六计走为上。” “嗯,你大了,自己闯荡江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好惹就躲着走,躲也躲不过,才倍加谨慎的出手。”刘琦苦口婆心。 即便不会这么做,沈鲤亦是颔首不及,全权答应下来。 “那便好,那便好……”刘琦呢喃几句。 前方有人撑着两侧坐起来,刘琦看见此人,让沈鲤快搀着他上去。 那人满脸鲜血,胸膛没入一柄戒刀,喘息急促,眼见要活不成了。 “刘大哥,刘大哥,我……我要死了。”这人恐惧的低声道。 刘琦俯下身子抱住他:“王四郎,你的老婆孩子星宿教会一直照料的。” “房子……漏……漏……” “我知晓,你新买的房子漏水,卧霞寺完事后我请人给你修房顶。” “孩子读书……” “到了进私塾的年纪,星宿教会让他进当地最好的私塾,叫最好的先生启蒙。” “多谢刘……” 话未说完,王四郎便没了呼吸,刘琦捂下他圆睁的双眼,对沈鲤道:“星宿教三十六杀手,又少一人。” 他们是仅次于七大杀手的精锐,损失谁,皆为星宿教之痛。 三十六个杀手培养极其严格,一部分是教主收养无家可归的孤儿,宋婉如就是其中之一,一部分是江湖上投靠星宿教的高手,这部分人成分复杂,筛除作恶多端的,再筛选掉居心叵测的,经年累月的观察其言行、作为,最终确认无误,方才录用。 经过星宿教近些年高速发展,三十六位精锐杀手已是凋零大半,新挑选的杀手,又放心不下,只能执行些雇主委派,像此等重事,派来的全是心腹信任之人。 比如宋婉如、钱程、李长仙、刘琦等人。 王四郎的死,给刘琦带来很大的打击,与沈鲤说了不少往事。 其中提及江湖上臭名远扬的饕餮组织,王四郎曾涉身险地调查饕餮组织的骨干。 “刘大哥,饕餮组织的人仍在卧霞寺吗?” 刘琦道:“你杀的血蟥双童就是饕餮组织的核心成员。” “怪我想的少,明知饕餮组织插手卧霞寺,血蟥双童这般为恶不悛之辈,大概是饕餮里的高手。”沈鲤感到刘琦的体温慢慢凉下来,“刘大哥,你需要马上就医、休息。” “不……不急。” 哪管他嘴硬,沈鲤不再搀着他上山,而是背起他,三步并作一步,飞快下山,嘴中说道:“别逞能了,宋婉如就在房舍那儿,希望她还没走,带你回开禧城交给赵大哥。” 刘琦失血过多,眼前一片发黑,昏昏欲睡,呢喃道:“放我下来,我得去见秦教主。” “秦姐姐那里,我代你去。” “不行,太危险了,还有航深、航密两个卧霞寺高手未曾动手,他们都是二品司命的菩萨,万一对你起杀心,秦教主难以及时救你。” “我有李长仙的两张紫符。” “他的紫符在佛门司命境高手看来,无异于玩具。孩子,听话,快放我下来。” 沈鲤生气道:“刘大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以独当一面。” “说什么傻话,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孩子。” 他哪管刘琦再说什么,闷头赶路。 上山慢,下山快,为参加佛诞盛会的贵客搭建的房舍就在眼前。 此时,一道剑光猝然袭来。 洞穿刘琦后背,刺在沈鲤身上。 两人跌跌撞撞翻滚下山。 剑光又至。 目标直指少年郎。 余光瞥到这一剑,他竭尽全力运转气机,拔出凋朱颜,倾力斩去。 偷袭之人境界极高,斩破他的剑气,剩余威力斩于胸膛,上衣随着那人剑气肆虐,俱都破碎。 巨大的力道,更是使其身体甩飞,砸断路旁几颗老树,才堪堪止住。 喷出一大口鲜血。 少年郎手忙脚乱爬起身,一眼便看见刘琦斜斜躺在石阶,眼睛睁的很大,双唇翕动,身体的鲜血往下流。 他的脑袋刹那间嗡嗡作响,痛的不禁抱头摇晃。 剑气斩断拦在路上的老树,犹如浸透水的鞭子,狠狠抽在沈鲤腰腹。 倒飞而去。 撞到石壁,四肢无力的趴在地面一动不动。 “不愧是金刚龙象身,太难杀了。”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响起。 “剑阁山副山长的凋朱颜,鄙人笑纳了。” 来者刚走到沈鲤几丈外,霎时眉头紧皱,迅速后退。 但见趴着的沈鲤早已起身,搜刮仅剩的气机,朝那人递去一剑。 剑气快若闪电,只是那人有所料,避开了此剑。 察觉剑气的宋婉如不再休息,急急赶来,便见站都要站不住的沈鲤,以及不知死活的刘琦。 另有一位飘然似仙的中年男子,站在路旁一块陡峭岩石上。 宋婉如拔出绝雪严阵以待。 中年男子猛地看向卧霞寺山顶,稍稍思虑,即刻放弃斩杀沈鲤,数个起落,消失在院墙内。 宋婉如多等了些许,认定中年男人的确退走,心急火燎跑向摇摇摆摆的沈鲤。 他撑着山壁,嘶哑道:“宋姐姐,快去救刘大哥……” “你……” 他加大声音:“救刘大哥!” 宋婉如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点头应道:“好。” 来到刘琦身侧,手指放在鼻尖,已无呼吸。 宋婉如幽幽叹了口气。 听见沉重的脚步,扭头看到沈鲤一瘸一拐的走来。 沉默不言。 少年郎停下,似乎格外惧怕刚刚还教训他的刘大哥,转瞬就天人永隔。 “好……好姐姐,你……你送刘大哥去开禧城,他伤势太重……太重了,让赵汝愚为他找个清静院子修养……” “你干嘛去?你的伤势也很重!!”宋婉如急道。 沈鲤不答,掏出周大力送给他的大力丸,仰头服下。 步履匆匆越过刘琦,少年郎不敢多看一眼。 宋婉如喊道:“你不是那贼的对手!” 沈鲤倏忽驻足,转身注视着满脸焦急的宋婉如:“好姐姐,此战接近尾声,你现在最好的做法,便是带刘大哥走,你的气机见底,留下来只会令我分心。” 宋婉如从未见过这幅样子的沈鲤,冷漠的宛若冰雕,神情平静,目光像一潭无波无漪的湖水。 “我答应你!”她重重点头。 沈鲤道:“北隋见。” 说罢,持剑奔上山。 宋婉如低头瞧着生机全无的刘琦,“刘大哥,你没疼错人。” 伸手捂住他的眼睛,犹如此前刘琦捂王四郎那般。 …… 周大力起名的大力丸,药效好到不可思议。 服下之后,沈鲤瞬间感觉不到受过的伤势,气机也回复至全盛。 中年男子多半是朝露境剑仙。 沈鲤要宰了他。 ------------ 第九十章 《真武玄天上帝敕令》 那朝露境剑仙并未远离。 沈鲤追上时,站在台阶居高临下笑眯眯注视着他。 此人的剑是一柄造型古朴的青铜剑,剑身纹路繁复,似乎上古传承的图案。 相貌堂堂,狭长的眼睛仿佛能刺透人心。 “金刚龙象身名不虚传。”中年男子赞叹道,“这都杀不死你,我开始怀疑自身学艺不精了。” 适才,他一直躲在暗处,知晓少年郎接二连三的厮杀,气机所剩无几,找准时机要干脆利索的杀了,未曾料到,只杀了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少年郎靠金刚龙象身硬生生挡下他的杀招,比之佛门金刚身还要像乌龟壳。 两三招杀不死,那就多斩几剑,就算后面来了位境界不错的女子武夫,他照样不放在眼里。 关键是处于山顶交战的秦羡卿,向他投来了杀意。 秦羡卿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中年男子却听说数段有关她的传闻,地位远在星宿教七大杀手之上,仅次于星宿教教主。 且是二品大剑仙,司命境大剑仙的杀力,中年男子清楚的很,他师傅便是二品大剑仙,真想宰他,跑都跑不了。 不过,秦羡卿困在卧霞寺山顶,一时半刻下不来,但既然她如此关注少年郎,中年男子思前想后还是算了,被一个二品大剑仙惦记上,以星宿教无孔不入的情报收集能力,今后他就没好日子过了,每时每刻都得提防着杀身之祸。 这少年郎居然主动追上来。 按照江湖规矩,杀了这少年,理所应当。 沈鲤面无表情,盯着这位朝露境剑仙,问道:“你跑不跑?” “跑?哈哈……我不跑。”他极其认真的答复。 “好。” 沈鲤点点头,拿出李长仙换给的一张紫色符篆。 这张紫符名为《真武玄天上帝敕令》。 朝露境剑仙目光落在少年郎手中的紫符上,顿时觉得刚才不该回答的那么满。 紫符在道家符篆一道颇为厉害,任何一张画成的紫符,皆有神乎其神的妙用。 气机源源不绝灌注进《真武玄天上帝敕令》,符篆无火自燃,瞬间,沈鲤抬起头。 那中年男子怎会坐以待毙,起剑,剑气压的石阶寸寸皲裂。 此刻,秦羡卿跟航远大师联手对付航嗣,紫符燃烧殆尽后,三人各自退后,齐齐望向天际。 航嗣战战兢兢,似乎受到难以想象存在的镇压,弯着腰,青筋暴露,握着拳头死活不趴在地面。 航远大师念诵一声阿弥陀佛,问道:“秦施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秦羡卿疑惑的看向沈鲤位置,思虑片刻:“对你我或许是好事。” 戴着斗笠叼着杂草翻看《四值功曹》的李长仙,吐出杂草,合上《四值功曹》,小心翼翼收起,忙不迭的爬上车厢顶端,遥望卧霞寺。 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画的紫符不该威力这般大的!不应当啊!臭小子是不是施展了什么道家不传之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道家不传之术也请不来这尊大神仙。” 李长仙激动的全身颤抖,竭尽所能的睁大双眼。 犹如在旁观一场举世无一的飞升过仙门。 搞的卧霞寺鸡犬不宁的循王,骑着马带着六位高手,快速驶向开禧城。 他忽然紧拽缰绳,调转马头,凝望卧霞寺上空。 “殿下,有古怪。” 循王面皮苍白,鼻尖挺翘,保养极好,“我知道。” “似乎是道家的请神大术,不过,在下从来没见过这般……这般不可思议的请神大术。” 循王问道:“山上是不是有一位朝露境剑仙?” “回殿下,那人不是我们的人,柳太渊偷偷派来的。” “老匹夫死了儿子后,心智失常了。” …… 吴主最为信赖的心腹竹禅师,领着航深、航密,徒步走向开禧城。 三人不约而同转身望着卧霞寺。 “竹禅师,此战我们尽力了。”航深轻声道。 竹禅师颔首:“陛下会重用你们的,甚至重新为你们划一片地皮,让你们开一个佛寺也有可能。” “赵汝愚等人逼迫陛下,委实该死。”航密表忠心,他是清楚竹禅师在吴主心里的重量,现在说上几句好话,竹禅师转告给吴主,得到的东西会更多。 竹禅师视线一眨不眨盯着卧霞寺上空,笑道:“二位,你们功莫大焉,老衲愿意给你们作保,陛下一定大方赏赐尔等。” “多谢禅师。” 此刻,航深与航密两位卧霞寺的叛徒才谈起异样。 “道家的请神大术?” “请神术贫僧是见过的,没有如此令人心悸的情况。” “禅师以为呢?” 竹禅师道:“上面会不会有仙人谪尘?” “啊?不可能。” “前朝亡,三国立,仙门便再也未见,卧霞寺打的再如何热闹,定不可能惊动上面。” …… 侥幸存活的唐凤仙藏在卧霞寺山下一片林间。 自她的位置,恰巧把异象尽收眼底。 只见云海犹似被轻轻的拨开。 霞光万道、瑞气千条。 鼻尖有沁人心脾的花香,闻之,脑海清明,身体轻快,像下一刻羽化飞升。 随即。 天际陡然出现一尊不知百丈高又或千丈高的虚影。 影影绰绰,望不清真实模样。 当她望见虚影的刹那,心里无故浮现一个名字。 真武大帝。 …… 中年男人瞠目结舌看着沈鲤。 沈鲤背后,站了一位看不清容貌的道人。 不,不对,究竟有没有站着道人,这位朝露境剑仙十分不确定。 他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万籁俱寂。 莫说时不时传来的喊杀声,纵然藏在草丛的虫鸣,瞬间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天地犹如成了一个牢笼。 他是关在笼子里的宠物。 斩去的剑气,尚未接近沈鲤,化作几缕清风,吹拂着石阶边的青草,微微伏低身子。 沈鲤眼睛亮起光辉。 环视一遭。 神情不知何故表现的特别失望。 抬腿迈着石阶,恬然平静的接近中年男子。 他倾尽全力斩了数剑。 无一例外,无论剑招是怎样的绝技,俱都化作清风。 “你,你是谁?” 这位朝露境剑仙害怕了。 第一次害怕是被师傅收为弟子,为了展示剑仙威力,师傅一剑削平整座山林。 这是第二次,如第一次般,面对无力抵抗的力量,他仍像个孩子,怕的瑟瑟发抖。 沈鲤一言不发,默默经过他。 中年男子五官仿佛定格,紧握在手的青铜剑,叮当一声掉在石阶。 待沈鲤走远一些,方才扑倒,顺着石阶滚落下山。 航远大师与秦羡卿皆体会到这道玄之又玄的力量。 两人对视一眼。 “此子莫非真是谪仙人?”航远大师低声询问。 秦羡卿不知如何回复,思考少许,疑惑不解道:“前朝崩裂,三国鼎立,从此不见谪仙人,亦不见飞升过天门者,他……他自小在星宿教长大,不像谪仙人。” “一张道家紫符,居然召来这般异象,百年未闻。”航远大师叹道。 “难道要重新出现飞升仙人了?”秦羡卿呢喃。 两人说话间。 沈鲤已到山顶。 看了眼航远大师,不以为意。视线重点放在秦羡卿身上,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秦羡卿尝试喊道:“沈鲤?” 少年郎好似不认识她,一句话不说。 踱步至艰难抵抗镇压宁折断腰也不趴下的航嗣身边,握着凋朱颜,一剑斩下。 碧空晴朗,蓦地响起轰隆隆雷声。 航嗣终究修成了丈六金身。 这一剑,未曾斩下头颅。 而航嗣仿佛挣脱了镇压,起身一拳捶向沈鲤。 秦羡卿倒吸一口凉气。 那可是一品大菩萨的一拳,区区四品体魄的沈鲤,能受得了吗? 拳头在沈鲤眉心一寸前停下。 犹如这里有一道看不见的墙,航嗣使尽全力也打不破。 沈鲤抬腿踹到航嗣胸膛,翻滚的砸进废墟。 航嗣狞笑站起身,尚未有何动作,凋朱颜剑尖便刺在眉心。 一寸寸深入。 航嗣的狞笑变成吃惊。 天际那座高大虚影,抬手、落下。 航嗣又感到冥冥中的镇压,且比刚才强了数倍。 未几,再也支撑不了,双腿跪地。 凋朱颜近半个剑身没入航嗣脑袋。 饶是丈六金身夸张的生命力,同样在消逝生机。 沈鲤招了招手。 凋朱颜脱离航嗣,回到他手中。 一抹剑身。 剑,犹如得到敕令,雷光流转。 一步便到彻底匍匐趴下的航嗣身旁,犹如替天行道,重重斩下。 这次,丈六金身没挡住。 尸首分离。 关在伏魔洞二十年的上代住持航嗣,最终莫名其妙死在一个“少年郎”剑下。 沈鲤站着等了一会儿,待航嗣尸首再无动静,退后数步,像一剑抽空了他所有力量,身子瘫软倒地。 秦羡卿疾冲抱起他,试试鼻息,把把脉搏。 体内气机近乎油尽灯枯,若非金刚龙象身,已然死的不能再死了。 航远大师仰头遥望。 虚影不见。 各种震人心魄的异象亦是迅速消退。 “恒妙?” “弟子在。” “给沈郎君送服香露丸。” “遵命。” 灰头土脑的恒妙大师以最快的速度跑近抱着沈鲤的秦羡卿,拿出瓷瓶,送到沈鲤嘴边,倒下瓶子里最后一粒香露丸。 “秦教主,他这是……他这是……” 尸首就在近前,恒妙如何相信金刚境的沈鲤斩杀了一品大菩萨航嗣? 秦羡卿凝视怀中少年郎俊俏脸庞,一字一句道:“我和航远大师联手杀了魔僧航嗣,跟他一丁点关系没有,即便与教主说,也是这番话,听明白了吗?” ------------ 第九十一章 伪金刚 沈鲤做了一个梦。 无边无际的云海托着一座又一座仙山。 瀑布鳞次栉比,从仙山流落,被风散作晶莹剔透的水雾。 空气之新鲜好似可以涤荡灵魂,他漫无目的飘着,犹如时间就此凝固,成了自由自在的飞鸟。 鬼使神差的抬头,仙山之上站了一位道人。 看不清道人容貌,但沈鲤却清晰感受到道人朝他笑了笑。 笑容中有意味深长的鼓励。 梦境支离破碎。 刺眼的阳光使他抬起手遮挡,徐徐睁开双眼。 撑起身子,环视房间,简单干净的厢房,淡淡的禅香味。 衣物已经换成僧衣,他双脚落地,穿上鞋。 尝试活动四肢,又搬运气机,并无任何不适。 体魄康健,气机充盈,完全是巅峰状态。 房门关着。 耀眼的日光通过窗户照在床榻,刚才打扰他美梦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桌子上有清水,咕咚咕咚饮下,长舒一口气。 仔细回忆与那朝露境剑仙交战细节,发现《真武玄天上帝敕令》燃烧殆尽后,他的意识就去到了那片不真实的梦境。 打开房门。 外面很安静。 依旧是在卧霞寺,这座厢房院子没有遭到焚烧毁坏,清扫卫生的工具按部就班放在一旁,沈鲤拿起扫帚,慢慢扫着落下的翠叶。 叶片不知何故,略微泛黄。 停下。 仰头看着院子中间的老树。 老树发的新叶掉的差不多了,一片翠叶摇摇晃晃飘在肩膀,捏在手心。 叶子脉络清楚可见,眼见仍有生命,却把这夏季时分当成秋冬寒节。 清扫完整个院子,喘了口气,站着想了一会儿,便重振精神,迈出院门。 迎面就是坍塌的佛殿。 几位年轻僧人吆喝着抬走装在箩筐里的瓦砾,箩筐很大,几人合力抬着,小心谨慎踩着台阶下山打掉。 佛殿的门还在。 楹联上的字呈褐色,想来染了许多鲜血。 沈鲤瞧着对联,轻声念道:“佛法本无边,愿群僧足踏莲花,灵机入证。 禅门深有幸,看满座经听贝叶,顽石点头。” 不知原本佛殿供奉的又是那座佛陀菩萨。 没走几步,遇上一位此前认识的故人。 怀思和尚。 卧霞寺一场大战,沈鲤上山下山数次,未曾见过他,原以为遭了毒手,现在看怀思和尚除了神情悲伤,四肢完好,脑袋依然安插在双肩。 活着就好。 “怀思师兄!!”他喊道。 怀思一怔,注视着少年郎反应少许时候,“是你!” “是我!”沈鲤笑道。 “听其他师兄口口相传院子里的厢房住着一位贵客养伤,竟然是你!” 强颜欢笑,少年郎问道:“兰贵妃走了吗?” “我不太了解……”怀思靠近,低声道,“眼下卧霞寺成了大吴火热之地,不清楚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觉得兰贵妃最好多住一段时间,过了风头再走不迟。” 顿了顿,怀思刚要开口,立即闭嘴不谈。 沈鲤问道:“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指了指山顶:“开禧城的大贵人派人拜见兰贵妃。” “兴许是来查看兰贵妃是否安然无恙。” “唉,兰贵妃命途多舛,不知接下来要去哪里。” 两人并肩,边走边说。 怀思灰尘扑扑,手上全是泥土,不好意思道:“还望小施主不要嫌弃,卧霞寺经此一难,百废待兴,航远祖师重新担任住持,祖师安抚活下来的众僧,顺势下了命令,要在半个月内清理干净山上山下。” 他们拾阶而上。 “月满则亏,卧霞寺曾兴盛至极,一朝跌落,也是为了下一次的中兴。”沈鲤见怀思意志泛泛,安慰道。 “小施主何时离开?” “到山顶瞧瞧。” “嗯,航远大师确实在接待大人物。” “是个女子吗?” “不错。” 怀思陪着他上山,未在谈论兰贵妃。 兰贵妃能活着,目的就达到了。 “小施主,前面就是山顶,小僧在此等你。”怀思驻足。 沈鲤道:“怀思师兄去忙吧,打扰你了。” 怀思也不做作,挥挥手,转身下山,继续清理废墟去了。 两人认识时间较短,但共同经历些许波折,算是惺惺相惜。 只是,这一段路程过后,再见之时,又不知到哪年哪月了。 山顶那座被青衣大剑仙一剑扫平的佛殿废墟,已然整理完毕。 简单搭建了一座石屋,看其材料,应是清理废墟时挑选可用的石块,建造起来的。 门开着。 秦羡卿与航远大师对坐饮茶。 见沈鲤来了,航远大师微微一笑,请他落座。 “小施主感觉如何?有无不适?”航远大师笑眯眯问道,似乎卧霞寺一战大伤元气,他并不放在心上。 眼前这位老和尚是一尊一品大菩萨,沈鲤恭敬答道:“多谢住持厚爱,晚辈已然康复,没有丝毫不适。” 航远大师向秦羡卿玩笑道:“怀思那孩子,话多。” 少年郎问:“秦姐姐,我昏迷了多久?” “不到两天。”秦羡卿端起茶杯,饮了口茶,“之所以这么快恢复,是你服下了一枚香露丸。” “多谢住持。” 航远大师摆着手:“你应该感谢秦教主,她提出条件换一枚香露丸给你。” 秦羡卿等了些许,未听见沈鲤道谢,张手便是一巴掌。 少年郎捂着脑袋,苦笑:“秦姐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 “宋婉如今早去北隋了,她让我转告给你一句话。北隋江湖多莽夫,不要像在南吴这般,动不动便撕破脸皮打架。” “好。” 秦羡卿又道:“刘琦死了,你已经为他报仇过了。此事翻篇,不许因刘琦的死,闷闷不乐。” “……”垂头感伤良久,他才嘶哑回道,“好。” “开禧城那群人做出妥协,皇宫来人,接兰贵妃回宫去了,李长仙陪同。” 什么李长仙陪同,该是李长仙驾着马车送兰贵妃回京。 “李大哥另有委派?” 秦羡卿摇头道:“不知,到了开禧城,赵汝愚另有吩咐,你的这位赵大哥出息了,现今位高权重。” “卧霞寺一战展露的端倪,我其实挺担心他的。” “呵,你还担心赵汝愚?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别被赵汝愚卖了,照样为其数钱。” “秦姐姐严重了,赵大哥……” “不会卖你?” 想着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沈鲤沉默以对。 秦羡卿又问:“你是不是想掀了卧霞寺这盘棋?” “是。”沈鲤如实道,“后来发现来卧霞寺参战的高手太多,我没有那能力掀翻棋盘。” “明白就好,人呐,最怕没有自知之明。”秦羡卿冷笑。 “南吴太子当真死了?” “不然呢?尸体都运回开禧城,过几天挑个好日子便埋了。” “吴主杀的?” 她道:“吴主十几个儿子,死一个不心疼,何况,太子不得不死,不死,庙堂便要彻底脱离吴主掌控。借着太子的死,稍稍‘挖’出几个主谋,甚至牵连至某位宰执身上,还能有机会拽回几成胜算。” 庙堂斗争,向来你死我活,贵为一国之主的吴主,亦是如此。 要怪,就怪争夺八部天龙时,犹犹豫豫,错失良机。 柳太渊、贾秋壑、赵汝愚等人,赢一次,赢的盆满钵盘,逼得其他人剑走偏锋。 “行了,我也厌烦朝堂争斗,局势瞬间万变,或许过段日子,便不是这样了。”秦羡卿蹙着眉头。 管管星宿教就闹的她一脑袋包,况且一国朝堂上的阴谋诡计、你争我夺了。 沈鲤颔首,不再追问。 秦羡卿忽然笑道:“你暂时自由了,去北隋吧。” “好。” 未几,沈鲤说了下鬼尸上人送予他的那门自斩之术。 “小施主,服用卧霞寺的香露丸,金刚龙象身的隐患应当冻结了。旁门左道的自斩之术,极为凶险,一着不慎,会伤到根本。” 航远大师忧心沈鲤使用自斩之术,太过激进,反而阴差阳错酿成更大的祸患。 少年郎心意已决,“香露丸确实有神效,但……醒来后晚辈感受到香露丸仅仅短暂冰封住了命数,隐患犹在,不知是不是晚辈近来厮杀的太多……晚辈的寿元更为稀少,香露丸拖延不了多长时间,快则一月,慢则三、四个月,不如试试自斩之术,跌落金刚境,或有转机。” 航远大师想再劝劝,毕竟这么一位天生的金刚龙象身,走错路,颇为可惜。 秦羡卿支持道:“我看行,思虑好了便去做,我和航远大师为你护法。” 沈鲤抱拳道谢。 起身。 到了山顶空地。 望着绿意盎然的景色,盘坐下来。 鬼尸上人送予他的自斩之术,说来简单,朝自身境界斩上一剑就行了,不过,亦是极其的难,因为极容易控制不好力度,那时,就不是跌落成伪金刚了,跌成五品、六品都有可能。 航远大师见秦羡卿脸色难看,心知她是认同鬼尸上人与张独夫那些话的,香露丸再如何玄妙,仅仅一时之选,乃至对少年郎而言,这次的一时之选,意味着下次隐患的提前爆发。 有舍有得,哪能不讲道理的光占便宜? 少年郎施展道家的以法御剑。 继而运转旁门左道的自斩法门。 凋朱颜高高飞起。 又下落。 插进身前的地面。 仿佛冥冥中斩断某种性命攸关的联系。 顿时。 气机一落千丈。 清楚的察觉到出生时便陪伴他的金刚龙象身顿时渐行渐远。 连喷数口猩红的鲜血。 金刚境,已成伪金刚。 一身战力,弱了至少四筹。 有惊无险…… ------------ 第九十二章 《藏衣》 严格说起来,沈鲤很幸运。 自斩的程度刚刚好。 只是还需要就地盘坐搬运气机,稳固住伪金刚的境界。 所谓的伪境,实际上仍在这个境界中。 江湖上对此解释多样。 有二品道家宿老言道,同为金刚境,伪金刚排在末尾,往上一步是弱金刚,那些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突破进金刚境的高手,再向上则是强金刚,也就是金刚境巅峰高手。 还有人说,一旦掉落伪境,想爬出来千难万难,若无罕见机缘,恐怕一辈子的成就止步于此了。当然,这种话说的太绝对了,可以寻求旁门左道的修行法门,既然成了伪境,不如接下来的境界全是伪境。 航远大师看到沈鲤自斩时,情不自禁提起一口气,看到有惊无险成功,方才舒缓。 天生的金刚龙象身,蕴含一份佛门气运,航远大师还是比较关心他的。 而秦羡卿无动于衷,只要死不了,其他皆可承受,大不了养他一辈子。 话又说回来。 她与航远大师共同为沈鲤护法,想死都难。 况且别人不知,她是清楚沈鲤服用了两粒香露丸,鬼尸上人传给他自斩的旁门左道之法,也算瞎猫碰到死耗子,功成机会近乎圆满。 若服用两粒香露丸,依旧失败,便说明这臭小子存心要自杀,不是什么自斩成伪境。 航远大师开口:“小施主最好静养月余,自巅峰金刚跌落伪金刚,影响太重了,尤其几乎和金刚龙象身一刀两断,更牵扯命数、寿元方面的问题。” “您就不必担心这臭小子了,他定然没事。”秦羡卿笑道,“不过,今后在江湖上跟人打起来,须得转变心态,不是霸道蛮横的金刚龙象身了。” “唉,实不相瞒,小施主是贫僧见过最为惊才绝艳的年轻人,就此跌落到伪境,贫僧颇为可惜。” “严重了,据我所知,北隋和草原另有几位年轻人不输于沈鲤。” “哦?贫僧向来待在卧霞寺,极少出门,近些年闭关极多,希冀找到突破至陆地神仙的可能,北隋和草原两座江湖的消息,听闻的极少。” 她微眯道:“皆说天下三分,于星宿教看来,实则天下四分,北隋、南吴、西蜀以及草原王庭,四座江湖,北隋为第一,草原次之,南吴再次之,西蜀垫底。” 稍顿,秦羡卿补充:“南吴和西蜀两座江湖,谁的实力强,我不好判断。南吴多菩萨,西蜀多剑仙,一个防御力独步天下,另一个杀力举世无双。呵,我挺想看南吴、西蜀两国大战的,究竟是南吴四百八十寺占上风,或是西蜀剑阁山独领风骚。” 航远大师深思熟虑,道,“依照施主的想法去说,老衲倒是认为南吴江湖强,毕竟佛门底蕴深厚。” “倒也是。”秦羡卿笑笑。 她就是剑客,卧霞寺山顶之战,斩杀了两位航字辈的僧人,一人巅峰朝露境,另一个二品司命。 乃至与航远大师联手对付航嗣,航远大师起到的作用多是牵制,她是主力,接连斩破航嗣层出不穷的旁门左道手段,和卧霞寺伏魔杀招。 秦羡卿眉头一皱,问道:“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施主但说无妨。” “航嗣堕入魔道,为何施展起那些旁门左道之术,比我见过的许多魔教中人都强大?” “……” 航远大师稍显沉默。 她言外之意,问佛和魔之间,到底是不是一线之隔? “施主理解错了,航嗣二十年前便堕入魔道,和鬼尸上人关押在伏魔洞,几乎以佛家真气重头修了一遍旁门左道之术。如此一来,不只是佛门高手,换成别门高手,亦是一样的。” 航远大师说罢,低声轻诵经文,不在这个话题上聊太深。 秦羡卿貌似认同的点点头:“卧霞寺事务繁多,大师又自任了住持,我为沈鲤护法,大师请去忙吧。” “有劳秦施主了。” “哈,大师说的哪里话,这小子本来就是星宿教之人,我为其护法,天经地义。” 航远大师轻轻一笑,踱步下山,巡视清理废墟的进度了。 沈鲤醒来时,到了深夜。 今天晴朗,星辰密密麻麻挂在夜幕上。 叹了口气。 起身。 秦羡卿忽然从他背后问道:“普通人的感觉如何?” “难受。”少年郎叹道,“以我现在的实力厮杀之前的我,一拳就够。” “金刚龙象身同境接近无敌,此前,仗着体魄欺负别人,如今正好体验下另一种感受,对你将来的成就有大好处。”秦羡卿安慰道,一个连朝露境高手都能杀的少年郎,决定自斩,她确实不清楚,下的决心有多大。 沈鲤从未有过眼下这般轻松,嬉笑道:“好姐姐,暂时没了金刚龙象身,我感到无比舒服,再也不会走着走着便走火入魔了,气机乱串的滋味,真够了。” 上次体内气机出问题,尚是遇见柳香君的时候,就在不远前。 两人相遇,落脚那座山野客栈,李业随即赶来,回开禧城时,他把那位南吴最擅碎金刚的魏节给宰了。 秦羡卿认真道:“命数如何?” “有两枚香露丸托底,没有大碍,大概够我活两年。” “不错了,开禧城、卧霞寺两次厮杀,若无自斩之术,兴许一年不到你就得死。” 沈鲤摇头:“秦姐姐乐观了些,打到最后,最多最多七个月。” “什么?”秦羡卿吃惊。 七个月……莫说找寻解决金刚龙象身的法子了,赶路的时间都不足。 “算我运气好,鬼尸上人送给我这门自斩之术。”沈鲤苦笑,“是啦,除了这法门,老鬼另外送给了一门大术。” “说。” “丈六金身的修持法门。” “……” 秦羡卿惊讶道:“什么?你在说什么?” “鬼尸上人给了我两门大术,一门是自斩,另外一门则是航嗣说给他的丈六金身修持法门。” 沈鲤慢慢解释道:“拥有金刚龙象身不能转头修炼丈六金身,两者重合。而我现在自斩之后,没了金刚龙象身,便能试着修持丈六金身。” 旁门左道的自斩之术,秦羡卿了解过,但绝对不是沈鲤说的这般玄奥,难道鬼尸上人传给臭小子的自斩之术,别有洞天? “不可能,即便没了金刚龙象身,以你如今的体魄也修持不了丈六金身。”她真的不相信。 她抓过少年郎的手腕,探出一缕气机,少年郎放松身体,任由这缕气机绕行经脉。 未几,她霎时为之一怔。 秦羡卿脸色怪异:“鬼尸上人传给你的不单纯是旁门左道的自斩之术?” “啊?我可真的已经自斩跌到伪金刚了。” “魔教中有六门镇教大术,其中一门大术十分鸡肋。传说当修行者道行足够,却深恋红尘不愿踏过天门,此时,便要自斩境界。虽说自斩,实则潜力犹在,来日厌烦红尘,可以恢复境界,重新过天门。” “……” “百年不见飞升者,魔教的这门镇教大术高高挂起,味同鸡肋,没想到竟被鬼尸上人传给了你。” “莫要认为自斩就失去了金刚龙象身,其实,你现在仍然拥有它,只是不显于外、深藏于内。” “张独夫何等人也,或许看明白了这点,才放心令你自斩。” “听你复述,鬼尸上人说了一句,不遭天妒、方可从容,如此八个字,你定要好好思量,亦是这门大术的根本所在。” 秦羡卿又道:“我记得魔教这门镇教大术叫做……” 脑海里有这门大术的名字,沈鲤打断道:“《藏衣》。” “正是,《藏衣》!与为他人作嫁衣裳恰好相反,藏衣是让你的锦衣华服藏起来,来日想穿时再穿!” 沈鲤深呼吸一口气,“我眼下照样是金刚龙象身,只不过被我藏了起来,如此,有这份佛门大气运在,方能修持丈六金身。鬼尸上人看明白了此点,才把藏衣与丈六金身一块传给我。” “知道怎么修持丈六金身吗?”秦羡卿问。 沈鲤想了想,参悟丈六金身开头一段经文,随即开始实施。 闭上双眼,搬运气机,与此同时,脑海想象自己就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金身佛陀。 此,为修持丈六金身的观想法。 “停!” 他双开双眼,纳闷看向秦羡卿。 “卧霞寺遭此一难尽管直转急下,仍是佛门圣地,你刚刚引来了部分气运,牵一发而动全身。” 果然,航远大师的身影快速出现在山顶。 “秦施主,你对本寺气运出手了?” “抱歉,我在传授给沈鲤一招剑术。” 联手交战航嗣时,秦羡卿确实有一道剑术,可斩敌人气运。 航远大师无奈微笑:“卧霞寺的气运所剩无多,万望秦施主手下留情呀!” “好。”此刻言语说多了,反倒引来航远大师怀疑。 注视着航远大师走了。 她低声道:“丈六金身乃佛门不传之术,有资格修持这个法门的,皆是佛门天之骄子,你身上原就有一份佛门大气运,再在卧霞寺修炼,双重原因下,牵来了此地的气运。” 沈鲤颔首,明白这般道理。 若他在剑阁山练剑,同样会招来剑阁山的气运加持在他身上。 “我信了。”秦羡卿笑道,“你小子走了狗屎运。” “好姐姐,咱们不说脏话。” 旋即,一巴掌扇到脑袋。 ------------ 第九十三章 悲伤逆流成河 秦羡卿年岁并不大,是那种天分好到令人抓狂的剑修。即便如此,她也吃惊多次,重要的是没有《藏衣》这门自斩之术,沈鲤的寿元剩七个月,另外一个则是佛门不传之秘的丈六金身,且沈鲤以《藏衣》自斩,凑巧能够修炼。 《藏衣》一术深奥莫测,自斩金刚龙象身,仍然使其藏于内不显于外。 不遭天妒、方可从容。 鬼尸上人临死前一句话,足以是《藏衣》的开篇序言。 “《藏衣》的玄妙不体现在战力上,你今后照样是伪金刚的剑客,并且没了金刚龙象身,也没了和武夫近身厮杀的本钱。千万要想清楚,莫打着打着脑子一热,继续与以前那般不在乎的以伤换伤。”她不厌其烦叮嘱。 沈鲤晓得,原先拥有金刚龙象身,无时无刻都有那口阳刚之气,如今不行了,一口气尽,须得换下一口气接续。 像秦姐姐所说,未曾恢复金刚龙象身之前,不可能再令武夫近身,否则,作为杀力强却体魄弱的剑客,无异于死路一条。 “明白,苟着呗,打不过难道还逃不了?”少年郎摊摊手。 秦羡卿失笑:“况且江湖上哪有那么多上四品高手,此行北上,只要不傻兮兮的闯进名门大派山门踢山,没人吃饱了撑的找金刚境高手麻烦。” 看了眼穿在身的僧衣,沈鲤低声问道:“好姐姐,有没有锦衣华服?” 她白一眼问道:“粗布衣服穿不惯?” “俗话说美少年自然喜欢鲜衣怒马。”他笑嘻嘻无赖道。 秦羡卿点点头:“稍后让卧霞寺僧人为你准备一套。” “好。” 到了用饭的点,两人有说有笑下山。 今日斋食挺随便的,清汤寡水,一众幸存下来的僧人沉默吃饭,没了往日欢乐。 怀思似乎与航远大师说些什么话,说完之后,双手合十向航远拜了一拜,转身走了。 沈鲤收回视线,听到秦羡卿开口说道:“北隋江湖水深王八多,低调点也好。不过,星宿教让你去了北隋杀两个人。” “谁?” “你量力而行,刺杀不掉便作罢,有机会就试试。一人是金碧山庄六庄主的嫡子吴唱燕,五品武夫,另外一人十分棘手乃是铜雀台的顶尖高手二品大真人宗去季。按照道理不该是你刺杀宗去季的,但经开禧城、卧霞寺两战,星宿教高手俱都要务在身,唯独你,潇洒自在、无忧无虑。” 少年郎左右瞧了瞧,未曾见到七大杀手之一的禄存恒妙和尚,悄声问道:“好姐姐,恒妙和尚是咱们的人?” 她道:“教主立教时有两人,一人为恒妙,下个人是武曲,恒妙和我负责卧霞寺这档子事。” 竟是星宿教的老人,此事沈鲤一向没听过。 “对了,到北隋我能去找谢姐姐吗?” “我也不知谢令姜现今在哪……可以到北隋分舵问问,分舵在启封城。” 北隋大城有数座,洛京排第一,天下人心服口服,启封排第二,亦是毋庸置疑。 洛京和启封相距不远,去趟启封分舵,可以再短时间赶赴洛京。 沈鲤脑袋凑近秦羡卿,神秘兮兮问道:“好姐姐你与我说句实话,谢姐姐在北隋是不是另有任务?” 她顿时笑开了花:“你猜?” “你猜我猜不猜!”既然不愿意说,少年郎脾气上来了,不想再问,反正板上钉钉肯定去北隋,找到谢姐姐当面问清楚。 谢令姜自收养襁褓里的沈鲤,又当爹又当妈,就算后来成了星宿教七大杀手之一的破军,平时忙于完成任务,对他的照顾亦是无微不至。 现如今的卧霞寺过于死气沉沉,僧人们一言不发吃完斋饭,起身继续清理废墟去了。 少年郎观察他们脸上的神色,悲观失望,不乏有人有消极厌世之情。 这一战打断了卧霞寺脊梁骨,航字辈的祖师联合上代主持叛乱,打杀不知多少无辜僧众,其中就有寻常交情极好的亲朋。 待院中没了旁人,航远大师施施然走来,他的表情一如既往,似乎卧霞寺这场叛乱无关痛痒,仅仅是一场必须应对的劫而已,劫难好不容易渡过,剩下的便是休养生息,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大劫到来。 “秦施主,老衲同意怀思前往皇宫为兰贵妃讲经说法。” 秦羡卿脸色一变,“怀思和兰贵妃的关系,宫中不少人知道。” “兰贵妃经此一劫,思绪不定,适才兰贵妃派人到卧霞寺找老衲,希望这件事能成。老衲思前想后,不如成人之美,让怀思安抚兰贵妃紧张思绪。” “航远大师,你可知道,兰贵妃本人接下来另有要事去做?万一因为怀思,此事出了差错,卧霞寺就没存在的必要。” 她说的这番话半点不客气,话又说回来,以星宿教加上赵汝愚眼下的能力,要玩死卧霞寺,真没什么难度。 何况航远大师貌似一点伤也没有,实际上航嗣的旁门左道之术带给他极大麻烦,如同附骨之疽,驱逐不掉,半年内航远大师别想恢复。 “秦施主,这件事我明白,但兰贵妃与怀思皆是苦命人,何必为难他们,我相信怀思绝不会擅作主张。” “话都说到这份上,在下便静观其变。”秦羡卿丢下这句话,带着沈鲤离开院子。 航远注视两人背影,表情有些奇怪,适才卧霞寺气运大动,好像是由沈鲤引起,只是不确定,纵然沈鲤未曾自斩,金刚龙象身断然引动不了只认本门弟子不认外人的卧霞寺气运。 当然,另有一种特殊情况,便是丈六金身。 修炼丈六金身时,能够勾动一地佛运,为己身加持。 那少年郎半点不会佛门术法,岂能懂得丈六金身法门? 走远一些。 秦羡卿缓缓说道:“航远对你起疑了。” “卧霞寺的气运?” “是的。” “好姐姐,实在没料到丈六金身竟然如此不凡。” “呵,丈六金身乃佛家不传之秘,会这手段的和尚整个南吴佛国找不出十个人。” 修炼丈六金身的前提条件,为金刚身无瑕无垢,饶是楚无禅,距能够修炼丈六金身,依旧存在很长一段路要走。 也就他以《藏衣》自斩,用取巧法子能够修炼。 天下仅此一例,别无他人。 卧霞寺佛殿倒塌众多,望着多年积累毁于一旦,少年郎感同身受,心疼道:“哪天咱们星宿教出现此景,小爷非得追杀凶手上天无门入地无路。” 秦羡卿不知想起何事,忽然说道:“你和西蜀六皇子关系不错?” “好姐姐,我们岂止关系不错?” 旋即,他把见六皇子、宁秀一事,原原本本叙述一遍。 “交给你一件任务,事成之后,一千两银子。” “真一千两?” “童叟无欺。”秦羡卿冷笑,臭小子连她也不相信。 眼看好姐姐变脸,顿时后退,只是退的再快,巴掌也没躲过去,疼的直咧嘴。 “做完此事,你就走吧。” “衣服……” “哎呦,别打,别打……” 沈鲤捂着脑袋问道:“究竟何事呀?” “使六皇子同意,星宿教在西蜀成邑开分舵,我们会全权支持六皇子任何行为。” 与南吴、北隋不同,西蜀对星宿教格外警惕,往年不是没人悄悄潜伏成邑打算开下分舵,但蜀主得到消息后,令剑阁山将其驱赶走了。 不杀一人,好吃好喝送上路费,一路派人“护送”,直至彻底出蜀。 沈鲤纳闷道:“六皇子那般为人,我觉得没啥大心思。” 秦羡卿白他一眼:“现在没有,今后也没有吗?人心隔肚皮,欲望藏胸腹,谁又说得准……” “好,我去,六皇子在哪?” “山下,安排在之前贵客房舍那里。” “即刻就去。” 刚走没几步,少年郎折身问道:“六皇子会不会同意和南吴结盟?” 秦羡卿嗤笑:“国之大事,不到最后一刻,谁都说不准,你问我、我问谁?” “得嘞,小爷闭嘴。” 沈鲤晃着脑袋下山完成任务去了。 一千两白银,再算上斩杀血蟥双童的一千六百两银子,可以买上数百亩地,雇佣佃户,盖上一个庄园,优哉游哉享清福。 少年郎又转身追上秦羡卿。 “好姐姐,我斩杀血蟥双童,价钱是一千六百两,为什么说动六皇子在西蜀成邑设立分舵,才一千两?!” 秦羡卿笑吟吟道:“嫌少是吧?没问题,我写信给谢令姜……” “别别别!不嫌少,不嫌少!多了,我这就去找六皇子。” 以往完成任务他是一分钱没收到,全去谢令姜手里了,美其名曰给他攒老婆本,每次向谢令姜要钱,不光得到一顿数落,武陵州那间小院子换笤帚不知换了多少,皆是谢令姜抽他抽坏的,到最后钱没要来,被别人看了笑话。 若非钱程钱大哥心疼他,少年郎真要去街头卖艺了。 急匆匆下山。 秦羡卿瞧着比兔子还快的少年郎,轻轻笑了笑。她是看到少年郎心底无比悲伤的,刘琦的死,对他打击极大,不然不会干脆了当的自斩一剑,跌落成伪境,少年郎以最短时间,解决自身隐患,突破境界,找那罪魁祸首为刘琦报仇。 “柳太渊啊柳太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招惹上了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茬子。” 直到看不见了秦羡卿,沈鲤徐徐放缓步伐,走进旁边的小林子,无言良久。 心痛到无以复加,反而流不下泪水。 回想着和刘琦的往事,恨恨自语。 “刘大哥,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可惜的是他未曾亲身感受杀那朝露境剑仙,没关系,来日方长,他要用老匹夫的血,祭奠刘大哥在天之灵。 “施主?施主!” 小沙弥朝他招手。 沈鲤强堆笑颜:“小师傅有何事?” “施主,可不可以麻烦您一件事。” “小师傅说来便是。” “那间佛殿塌了,有块巨石我们师兄弟实在搬不动,施主能不能搭把手?” 沈鲤走向小沙弥:“巨石在哪?” “施主往这边走,巨石……巨石在这儿!!!” 说罢,小沙弥骤然手握匕首捅向沈鲤腰腹。 仿佛他早有准备,身子微微侧过,躲过匕首,右手掐住小沙弥脖颈,摔在一边。 小沙弥岂能承受这般力量?即便是伪境,也非刚过八品的小沙弥禁得起。 小沙弥艰难撑着上身,一口一口血沫往外冒。 沈鲤这一摔,换在前日,小沙弥绝无幸理,早已一命呜呼,跌落伪境,金刚龙象身不显于外,原本的缚龙搏象之力消失的干干净净,小沙弥方能苟延残喘。 “谁派你刺杀我的?”沈鲤问道。 小沙弥疼的五官快聚在一块了,思前想后,倒也算是汉子,爬向掉落的匕首,抹了脖子,竟死活不说谁派他刺杀沈鲤。 “无外乎是那老匹夫。” 一日在南吴,老匹夫的杀心一日不消。 嫡长子死在醉春楼,老匹夫确实神智失常,正常人用脑子想想就明白,沈鲤被赵汝愚那般看重,多次刺杀,赵汝愚不找个机会给老匹夫来次狠的,都算这二品儒家贤人脾气好。 一山一虎,除非一公一母。 赵汝愚与柳太渊,必有撕破脸不体面的那一天。 ------------ 第九十四章 伤人,亦伤己 六皇子笑眯眯端着茶杯品咋卧霞寺提供的上好武岩茶。 天下尽知南吴有三绝,武岩茶、水雾迷蒙的山水以及腰细臀圆好容貌的女子。 北隋女子大方雍容,凡事绝不输男儿,更有三千女子成的军队,号细柳营。 西蜀与北隋开战时,曾有一位大将小觑女子细柳营,没过几日就咽下苦果,两相厮杀,细柳营三千女甲杀的大将的万人丢盔弃甲,狼狈退走,若非友军及时赶来断后,这万人不知得死伤多少。 而西蜀女郎泼辣时天上地下谁也不怕,温柔时,直让男儿心软化,令人拍案叫绝。 宁秀便是地地道道的西蜀女郎。 莫看平日如同蚊子般细语,真让她生气了,瞧她会不会拔剑,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来上一剑。 南吴女子独有风情。 谁不想娶个南吴婆娘过日子? 身材好、长相好、脾性好。 更有那迎合达官显贵的瘦马,价值千金。 六皇子就有一位南吴要员送的瘦马,只是西蜀瞧不上这些,甫一到达成邑,他便亲自询问,要自由,还是跟着他?若要自由,送上百两,自己在成邑买座院子,雇人做小买卖,无忧无虑生活,来日想成家了,看缘分找个对眼的郎君。跟着他的话,他忙的不成样子,或许会冷落到她。 那位瘦马一口咬定跟着他。 六皇子命人送回府中好生伺候,府中一切事务皆不过问她的意思,当做一只金丝雀供养起来。 别人中美人计,他可中不了,六皇子心里唯有剑才是情人。 宁秀不顾仪态的跑进院子,抢过六皇子手中的茶杯,咕咚咕咚喝完。 “慢慢喝,没人与你抢。”他无奈道。 宁秀坐在对面,喘了几口气,失望道:“师兄,还是没找到沈师兄,我问了好几个僧人,都说未见过沈师兄那般的少年。” 六皇子压下笑话她的想法,循循善诱:“也许你的沈师兄戴了面具?” “嘶,哎,的确有这种可能。”宁秀恍然大悟。 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不嫌烫,仰头咕咚喝完,一溜烟又不见了。 六皇子心疼的直哆嗦,我的姑奶奶啊,你喝的可是上好武岩茶,哪能跟喝白开水一般?应细品慢咽,体悟茶香。 真是千年老山参喂猪,也就那个样。 当然,宁秀不是猪,她是笨笨的小白兔。 过不多时,像风一样,宁秀窜回来。 “又怎么了?” “师兄,沈师兄会不会嫌我们烦,自己走啦?” 六皇子沉吟,道:“有这种可能。” 霎时间,宁秀泪眼欲滴:“沈师兄是不是讨厌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家宁秀天真烂漫、心思单纯,谁见了不喜欢的一塌糊涂?” “哼,不必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很笨,不会说话,长的不好看,练剑不努力,沈师兄讨厌我是应该的。” “啊?!”六皇子满脑子问号。 宁秀姑娘啊,怎么到你嘴里,沈鲤讨厌你就是应该的? 搁在剑阁山,你早就拔剑追着人家屁股砍! 哦,换成沈鲤,你便舍不得骂一句,居然自我反思起来? 我辈剑客可兴不起反思,该让其他人反思。 “谁招惹宁秀了?” 说时迟那时快,宁秀听闻来人言语,马上喜笑颜开,糯糯的喊道:“沈师兄!你来啦!!我找你好长时间!” “我的错,我的错,卧霞寺一战委实太忙了,东奔西走,现在才处置完棘手的事,马不停蹄赶来见师兄与你。” “……” 宁秀不开心,见我便够了,为何还要见他啊!真晦气! 六皇子凝视着笑眯眯的沈鲤,神色沉重。 宁秀这傻姑娘察觉不到沈鲤的变化,他能够看出。 假如上一次见面时的沈鲤,是一把直要斩断山峰的神剑,那么,眼下的他,反而成了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破铜烂铁。 完全没有可比性。 莫非,卧霞寺一战,伤根动骨的跌境了?不太可能,以天生金刚龙象身的玄妙,遇上朝露境高手,亦能掰掰手腕子,况且,沈鲤掌握着副山长的凋朱颜,一剑既出,天王老子都得掂量掂量是否接的下! 观其神色,不说大战过后,眉眼展露的疲惫,并无其他异常。 奇怪,极其奇怪。 “师弟请坐。” “师兄严重了。” 坐在宁秀身边,丫头满眼皆是她,两眼冒星星:“沈师兄,我们看到你斩出的那一剑啦!如果山长爷爷在这儿,定然邀请你担任副山长!” 六皇子连忙咳嗽,示意宁秀别胡说。 真没必要如此吹捧你的沈师兄。 沈鲤笑呵呵问道:“那一剑帅不帅?” “帅!” “潇洒不潇洒?!” “潇洒到爆!!” “风流不风流?!!” “风流到不想沈师兄去西蜀!” “为何?” “因为会万人空巷,都要一睹沈师兄阵容,怕沈师兄感到厌烦!” “哈哈哈……” 六皇子手都在抖。 真的在抖。 之前,他觉得宁秀不会拍马屁,顶多马匹拍到马腿上。 现今一看。 宁秀的马屁功夫,炉火纯青,直要一步成就陆地神仙! “师弟喝茶喝茶,卧霞寺送的武岩茶。”六皇子咳嗽几声,给沈鲤斟茶。 怎能让一国皇子倒茶,少年郎赶忙接过。 宁秀拖着腮帮子,觉得沈师兄斟茶也帅的惊天动地。 端着茶杯之余,六皇子不经心问道:“师弟在卧霞寺遇见难以招架的高手了?” “确实有几位,师弟却应对过去了。”沈鲤答道。 不骄傲、不谦虚。 毕竟斩杀为祸一方的血蟥双童,委实算作一个极好的谈资。 六皇子问道:“受伤了?” “最近一段时间,受伤成了家常便饭,万幸有师兄赠送的香露丸,未曾伤到根本,后来航远大师又送了一枚香露丸。” 两枚香露丸服下,不可能到跌境的程度。 六皇子继续问道:“为何师弟的气息一落千丈?” “不瞒师兄,自斩而已。” “……” 他非常不理解,金刚龙象身那般强大,何至于自斩?难道另有隐情? “何谓自斩?师兄不太明白。”六皇子紧皱眉头。 得了副山长赠剑,沈鲤也算是剑阁山的人,自己人莫名其妙自斩一剑,他这个当师兄的,须得问清楚,返回西蜀后,告知剑阁山。 宁秀一听沈鲤自斩,急急问道:“沈师兄,要不要紧?不如回西蜀让六皇子请宫中的神医为你诊治?!” 六皇子听不了宁秀这样的“胡言乱语”,现在不喊师兄叫六皇子了,还颐指气使的要我给沈鲤请宫中神医?家贼啊!她简直是家贼啊!!枉他对宁秀那般好,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太令人伤心! 沈鲤笑道:“不需要诊治,是我必须自斩一剑。” 这下,六皇子和宁秀都懵了。 旋即,解释道。 “师兄、师妹。金刚龙象身存在隐患,纵使服用两枚香露丸,亦也治标不治本,连香露丸都无能为力,只剩下自斩一剑,若说经卧霞寺一战,我尚有七月可活,如今,多了两载岁月,利用这段时间,便能找寻真正治标治本的办法。” 宁秀听的两眼泪汪汪,暗道,老天不公平,沈师兄那么好,那么英俊倜傥,那么惊才绝艳,为什么令他遭受这般苦楚? 六皇子沉默些许,按下这件事不说了,他确确实实帮不了,“何时启程去北隋?” “明日一早吧。” “我跟着你去!”宁秀大声道。 “不行!”六皇子直接否决。 她继续两眼泪汪汪,委屈巴巴。 “北隋有解决办法?” “有的。” “难办?” 沈鲤苦笑道:“既然有路可走,不管难不难办,都要闯一闯。” “不错,这般道理正是我辈剑客心中所信奉的。剑道一途,狭窄逼仄,不迎难而上、披荆斩棘,怎能立于山巅,笑傲群雄?”六皇子无可奈何叹气道,“北隋和西蜀两国互相提防,你去北隋,我帮不到什么忙。” “师兄严重了,能在卧霞寺认识你和师妹,已经感到无比满足。”沈鲤笑道。 “宁秀,你去外面玩一会儿,我有话要对师弟说。” “啊?何意啊师兄!!什么话我不能听?” “你下个月的零花钱……” “两位师兄请慢慢闲叙,恰好有件事忘了,我去去就回。”宁秀拍拍屁股,十分着急,不走院门,翻墙离开。 她走后,六皇子低声问道:“师弟有些言语想对我说?” 既然他开门见山,少年郎不藏着掖着,直言道:“秦羡卿,也就是我的秦姐姐,令我前来询问师兄一件事。星宿教可不可以在成邑开设分舵?会全力支持师兄任何事。” 六皇子微微垂头,“师弟,星宿教乃刺客组织,父皇对此向来极其厌烦。” 沈鲤补充一句:“倘若有师兄不方便出手的事,星宿教能免费代劳。” 他眼睛一亮:“这是秦教主的意思?” “本就包含在支持师兄做任何事里面……”沈鲤解释。 谁不知星宿教势力庞大,且高手如云? 开禧城、卧霞寺两战,足以证明星宿教有撬动一国墙角的力量。 配合得当,颠覆一国核心,也不无可能。 只是这算一柄双刃剑,伤人,亦伤己。 “师弟等我一会儿。”六皇子仔细盘算利弊。 沈鲤认真道:“秦姐姐就在山上,我可以请她下山与师兄一叙。” 良久。 六皇子抬头:“星宿教成邑分舵的舵主是你,我才会同意。” “……” ------------ 第九十五章 至死是少年 星宿教要在成邑开设分舵,且全力支持他,这个条件六皇子格外心动。但容易养虎为患,星宿教在西蜀为所欲为,闯出乱子,六皇子很难和蜀主交代。 沈鲤是成邑分舵舵主的话,此事便不同了,得了副山长佩剑,已经算剑阁山的人,身上又有星宿教标签,一旦遇上大事,六皇子能够有空间闪转腾挪,乃至直接干预星宿教的行事。 “如何?” 沈鲤注视着六皇子眉开眼笑,片刻后说道:“师兄,以我现今这般状况,恐怕难以胜任分舵舵主,这样吧,别让我当舵主了,我向秦姐姐推荐师兄当舵主。” “……” 他这个提议一石二鸟,六皇子成为分舵舵主,便不必担心星宿教在西蜀胡作非为,二来,还能把六皇子拉进星宿教,无本万利的好买卖。 六皇子笑开了,沈鲤这个提议好。 亲眼目睹星宿教于开禧城、卧霞寺两战,学赵汝愚将星宿教高手为我所用,利大于弊。 “领我去见秦教主,当面提这件事。”六皇子道。 沈鲤赶紧喝完杯里上好的武岩茶,前一次是在醉春楼鱼白娘闺阁喝的,味道难以忘怀,终于又尝了一次,可不能浪费。 “瞧瞧你这模样。”六皇子回房间提了一小包裹好的武岩茶,“送你了,到北隋缺钱把这儿卖了。” “嘿嘿,却之不恭、却之不恭,我就收下了,多谢师兄疼爱。”沈鲤笑嘻嘻的将武岩茶接过来。 上好武岩茶为南吴一绝,有价无市,茶庄直属吴主的皇庄,每年采摘炒制好了茶叶,大部分送进宫里,少部分吴主用来赏赐臣下与高僧。 宁秀蹲在树下拿着一根杂草逗蛐蛐,看到六皇子和沈鲤山上,挥着手问道:“等等我!!等等我!” 六皇子头皮发麻,宁秀在他身边,犹如叽叽喳喳闲不住的小鸟,让人清静不了一会儿。 “你回去老实待着,我与你的沈师兄去去就来。” 宁秀小脑袋摇着像拨浪鼓:“我不!” “下个月的零花钱不想要啦?” “我可以在你们后面远远跟着,你们谈你们的,我玩我的。” 沈鲤笑道:“师兄,便让师妹跟着吧。” “哼!还是沈师兄疼我!!” 六皇子顿时腹诽:沈师兄疼你,下个月零花钱你找他去! “百步之外!听见没有?” “嗯嗯,嗯嗯!!”宁秀答应的特别痛快。 沈鲤和六皇子拾阶而上,六皇子转头道:“仔细数着,我们走过一百层石阶,你再跟上。” “知道了!小气鬼师兄!”宁秀鼓着脸,气嘟嘟。 两人并肩上山,沈鲤道:“秦姐姐在山顶。” “秦教主的剑,委实令人叹为观止。”六皇子憧憬道,他和宁秀远远见识到了秦羡卿的剑术、剑意,用四字成语形容,唯有惊世骇俗,她的实力,做剑阁山副山长绰绰有余。 “我的剑法,大部分是秦姐姐教的,虽然秦姐姐身在星宿教,其实有一颗行侠仗义之心,她管理下的教众,无一人敢作恶,此前不听秦姐姐命令,非要作奸犯科的教众,被毫不手下留情的斩杀。在我眼里,秦姐姐才算是真正的大剑仙。” 忽然想起一事,沈鲤问道:“师兄,上次剑斩卧霞寺山顶佛殿的大剑仙是谁?” 二品以上才够资格称大剑仙,那位潇洒至极的青衣大剑仙,属实为少年郎留下深刻印象。 举办佛诞盛会的卧霞寺高手如云,青衣大剑仙御剑而来,斩下一剑,挥挥衣袖,不带走一分尘埃,风流离开。 这般剑仙意气,着实过瘾。 六皇子摇头:“不知,西蜀的大剑仙我了如指掌,而北隋的大剑仙,个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兴致一起,便朝游沧海暮苍梧。况且,北隋的剑客大多数不在乎名声,做下一桩大事,宁愿把头埋起来,也不想自己的名姓被人熟知。” 少年郎暗道,不止是剑客吧,那位一品武夫张独夫,浪迹江湖,恨不得人人都当他是吊儿郎当的游侠。 “名声所累,确实让人心烦,师弟到了北隋,一样学学他们的作风,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此八个字甚妙。”六皇子笑道,“师弟,你跟师兄透个底,秦教主好说话吗?” 对那些了解星宿教的人而言,仅次于教主的秦羡卿,虽是女子,却冷漠的仿佛冰山,另有一股疯劲,六皇子看的清清楚楚,卧霞寺山顶一战,秦羡卿和一尊二品菩萨交手过招,疯劲一起来,不顾生死,剑剑追求最大杀伤,打的那尊二品菩萨不断躲避,最终她抓住机会,一剑结果了航字辈的二品菩萨。 “……” 这个问题彻底问住少年郎了,秦姐姐在她面前,只是脾气大了些,面对外人,可就不一般了,六皇子说错话,少不了“指点”下他的功夫。 “师兄千万谨言慎行,该低头就低头,秦姐姐是大剑仙,能和航远老和尚谈笑风生,咱们少惹麻烦。” 六皇子摸索着下巴:“说得有理。” 不放心宁秀,他转头看去,小姑娘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根十分笔直的木棍,蹦蹦跳跳挥舞着玩耍。 沈鲤眼睛一亮,“好棍子!” “???”六皇子算是明白宁秀为何对沈鲤那般好了,除了少年郎长相俊郎,性格阳光,他们还都是没长大的小孩子,小孩子之间最有吸引力了。 凑巧旁边山壁旁也有一根笔直的木棍,六皇子余光瞥见,情不自禁过去握在手中,似乎变成一柄削铁如泥的三尺青锋,耍了几手花里胡哨的剑术,笑道:“师弟,瞧瞧这根棍子如何?” “……”沈鲤差点绷不住笑出声,刚才他对宁秀的幼稚行为神情鄙夷,转瞬就自己玩起来了。 至死是少年。 恒妙和尚迎面撞见他们,此战他受了不轻的伤,现在仍然脸色苍白,身上的伤口尽管处理过了,一通忙活下来,渗出的鲜血使其僧衣呈现暗褐色。 “沈施主,哦?殿下!”恒妙看到六皇子吃了一惊。 安排他与宁秀将就住在贵客房舍,就是为了不让这位西蜀六皇子看见卧霞寺这番惨状。 回西蜀六皇子多说几句,卧霞寺的脸面丢到他国去了。 “恒妙大师。”六皇子行了一礼。 恒妙和尚安排他跟宁秀的住宿,见过一面,给他的感觉,恒妙和尚不像表面那般简单,应是深藏不露的人物。 南吴四百八十寺,如恒妙和尚一样的还有许多,当然西蜀也不弱,盛产剑仙。 这个江湖是大年份,上四品高手层出不穷,谁都不清楚,何时再蹦出来个一品大高手,所以,各国对自家江湖情况皆不断掌控,南吴捉虫司、北隋铜雀台、西蜀剑阁山,六皇子听说更北端的草原亦成立一个管理江湖的衙门,此事颇为隐秘,具体的消息暂时还没传到南面。 来卧霞寺之前,他是深入了解过的,只说眼前的恒妙和尚,航字辈的祖师称其为板上钉钉的二品菩萨,未来有机会尝试触摸一品境。 恒妙对沈鲤皱起眉头,这小子气息一落千丈,哪还是天生的金刚龙象身,如今成了落难的凤凰。 他是知晓少年郎服用两枚香露丸,以其神效,不该如此。 “沈施主的身体似乎出了些问题?”有六皇子这个外人在,恒妙尽量伪装一些,显得与少年郎不太熟。 沈鲤轻松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恒妙点点头,不再追问,不然落在六皇子眼里太刻意,反而起了对其真实身份的怀疑。 “还望沈施主节哀顺变,刘施主一生也算活的潇潇洒洒,以江湖上的话说,这辈子值了。一朝故去,贫僧料定,他最大的心愿不希望沈施主太过悲痛。” 沈鲤眼中的痛苦一闪而过,他原想离开卧霞寺前往北隋时,找到恒妙,交代下刘琦与王四郎的事,既然撞见了,干脆说清楚为好:“大师能否借一步说话?” 恒妙看向六皇子:“贫僧稍离片刻。” “大师请随便。”六皇子心底起了疑惑。 少年郎、恒妙走到一处平整的陡峭山崖,下面是块开荒好的田地,打算明年安排人手种下的,经过此战,损失大量僧人,依附于卧霞寺的农户掌管不过来,只怕这块田地又要荒废。 “何事?”恒妙悄声问道。 沈鲤简单说了下有关刘琦、王四郎的身后事。 “你还不明白我们的抚恤情况?定然让他们的家人生活无虞。” 恒妙又叹气道:“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刘琦的死对你打击很大,说这些话不过为了心里好受些。沈鲤,该学着成为一名江湖人,像你说的那句,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这句话还是少年郎拍着胸脯朝谢令姜说的,教内有任务,他格外想接下来独自外出完成,谢令姜万般不愿意,就说道,加入星宿教便是浪荡江湖的江湖杀手,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此时不挨点小刀,以后遇见比小爷厉害的高手,怕是一道入骨! 沈鲤唉了声,不再提有关刘琦的事,道:“秦姐姐想在成邑开设分舵,我推荐六皇子成为舵主,你觉得有无可能?有没有其他不足之处?” 恒妙思考良久,才慢慢道:“六皇子成为舵主,固然是一箭双雕的好计,但若是他对教内的安排横加插手,场面不好收拾。” ------------ 第九十六章 加入星宿教 恒妙和尚这位七大杀手之一的禄存,补充道:“畏畏缩缩不是我们的本色,或许秦教主会同意的。” “既然如此,我这就去了。” “到北隋小心些。” “知道,知道。” 少年郎转身离开,挥着手,和其道别。 恒妙最近几天叹气的次数十分多,好像担心这、担心那,全都没担心到点子上。 就如卧霞寺一战,他想救几位教内高手,可惜被两位恒字辈缠住,费了好大功夫才杀了他们,再去救人便晚了。 这位佛祖心中坐的和尚,一时间迷茫起来,不知是帮他人渡红尘彼岸,还是先把自己渡过去。 航远大师扛着梁柱路过,卧霞寺高手凋零大半,即便恒妙另有其他身份,航远大师也希望他留在卧霞寺,见其愁眉苦脸,笑问:“恒妙,可有不开心之事?” 恒妙连忙双手合十向航远行礼:“祖师,有一问弟子想不明白。” “哈哈……杀人时凡事皆想的清楚,现今又有哪里不明白?” 恒妙把心里的疑惑道出。 航远深深看着他:“能有此问,距二品之境不远矣。” “弟子只想解决心中疑问。” “佛经念的少了,再去诵读经典,迟早会自悟。” 眼看航远大师扛着硕大梁柱要走,恒妙追问:“祖师,难道经书中的故事讲的是真的吗?” “佛门故事多了去了,哪个故事?” “佛祖涅槃后,魔王会混进佛门,迷惑僧人心智。” “哦,这个故事啊!”航远大师反问,“你是魔吗?” “弟子……弟子不是魔。” “巧了,老衲也不是。既然你我皆非魔,故事也就只是故事,当不得真。” “可是……” “可是航嗣堕入魔道?”航远开解道,“四下无人,老衲与你说句心底话。” “弟子洗耳恭听。” “老衲认为,航嗣说的对。” “啊?”恒妙彻底震惊住了。 航远自顾自道:“我看了依附卧霞寺农户的户籍,堆满了一间屋子,若你是其中一位百姓,没日没夜为卧霞寺耕种田地,秋收之后,属于自己的收获反而少的可怜,作何感想?卧霞寺拥有不知多少良田,尽管这些良田,部分是卧霞寺以光明正大的手段获取的,其他的呢?会不会确实有逼迫无辜百姓家破人亡,从而趁机抢夺的田地?!天下皆知,卧霞寺乃南吴数得着的大寺,富可敌国,你我一心向佛,用得着这财富吗?莫非,剃度出家,不是求一个超脱彼岸,且是有生之年尽情享受荣华富贵! 老衲也了解一部分事实,百姓抢破脑袋想入我佛门,需要准备足够的开路费,所谓开路费是交给寺中的僧人,令其帮忙举荐。入了佛门后,再以佛门名义,想方设法捞回送出去的开路费,甚至不少人因此赚的盆满钵满。 恒妙,这些人是不是魔?卧霞寺是不是魔窟?” 恒妙脑海空空如也,这些存在已久的问题,他不只见过、看过,甚至还亲身经历过。 正是因为这些破事太多了,竟然不觉奇怪、厌恶,反倒觉得习以为常。 便如借上代住持航嗣名头反叛的高僧,难不成他们真对航嗣有着死心塌地的忠诚?不见得吧,自古财帛动人心,是不是拿来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心里盘算的全是自己的利益? 航嗣真成功取代住持,作为追随他的属下,肯定收获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卧霞寺不缺钱,几百年积累下来,富可敌国,也不缺名震江湖的武学秘籍,换取一部,就有了突破境界的几分把握。 种种好处算下来,没有佛祖心中坐的和尚,怎会不铤而走险搏一搏?何况,追随航嗣的人数是那么多,人多势众之下,更是加剧了叛心。 “祖师……” 已经垂垂老矣的航远大师笑着说道:“老衲定下主意了,待卧霞寺安稳下来,将寺库里的钱财分散给依附的农户,田地也分出去,留下够我们吃喝的部分。今后,卧霞寺众僧人自食其力,自己种地、自己种茶、自己买盐、自己织布。” “那时候,怕是寺里剩不下几人。”恒妙苦笑。 “恒妙啊,老衲说了那么多,你依旧不明白吗?” “……” “卧霞寺不是魔窟,何必假以佛寺伪装,行魔窟本事?继续下去,我们与魔教中人又有什么区别?” 恒妙垂首合十念诵经文。 航远大师扛着梁柱从小路下山,笑道:“参禅礼佛便好生参禅礼佛,岂能心中想着小九九?莫非,金身菩萨、佛祖,是财神爷不成?” …… 沈鲤去了一趟回来,神色明显好上不少,此前眉眼有郁郁之气,眼下,笑容也有了些许真心。 百个台阶下宁秀大声道:“两位师兄,你们走不走?我要无聊死了!” “走走走,这就走。”沈鲤喊道。 “师弟,恒妙大师是不是有不一般的底细?” 少年郎如实道:“不瞒师兄,恒妙大师乃星宿教的禄存。” “禄存?那个颇为神秘的七大杀手之一?” “正是。” “难怪禄存神出鬼没,所杀之人,多数死在佛门功夫下。” 贪狼纳兰睡春亦是一身的佛家神通,与禄存不同,纳兰睡春名声响亮,江湖上早已传遍这位女杀神的事迹。 “说起来,师兄这里却有一事相求。” “师兄既能将香露丸毫不怜惜的送给我,师兄所请,一定努力完成。” 那枚送予他的香露丸,别管背后是否有谋划,六皇子慷慨解囊,半点不刁难他的直接送出,就得承下这份情义。 “是这样的,有件事西蜀不方便动手,一人犯下大错,逃进南吴,躲在开禧城工部尚书家中。”六皇子严肃说道。 沈鲤马上回道:“师兄,稍后见秦姐姐,答应你来做成邑分舵舵主,可写信给星宿教七大杀手里的任何一人,付下钱财,让其完成。如果那人并不是高手,找教内二十八星宿中的杀手去做就行。” 六皇子难为道:“确是高手,朝露境剑仙。” “朝露境剑仙?” 他描述下那叛徒样貌,霎时间,沈鲤脸色就变了。 “师弟认识?” “就是他杀了刘大哥,后来我使用《真武玄天上帝敕令》杀了。” 六皇子难掩吃惊,停下脚步注视着少年郎:“世事不可思议之处,恰恰在此。此人真实名字叫做王茂,原是北隋四品剑仙,招惹了仇家,被迫逃进西蜀,算是有几分天资,于西蜀历练多年,跻身朝露境。” “原来如此。”沈鲤叹了口气,顺口问了一句,“不知王茂犯下什么大错?” “自持武力,杀了我皇叔的世子。” “王茂这宵小之辈既然被师弟所杀,那么师兄付下的钱财就交给你。” “师兄严重了,一枚香露丸价值万金,岂能再给师弟钱财?难道师兄看不起我不成?” “哈哈……你小子,伶牙俐齿,深得我心!”六皇子大笑。 宁秀遥望他哈哈大笑,又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急得喊道:“有什么笑话?” 六皇子回道:“没有什么笑话,只是称赞沈师弟乃人中龙凤。” “沈师兄不用你夸奖,本来就是人中龙凤!!!” 六皇子气的牙痒痒,往日在剑阁山,宁秀从不夸他,纵然他上山前,买下一大包零食带给她,一句谢谢不说,还埋怨喜欢吃的酥油糖饼买少了。 这一刻,六皇子无比深刻理解“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她心思都在郎君身上,哪会再分心关心家里人? 宁秀啊宁秀,回西蜀,非告你一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秦羡卿仍在山顶。 望着沈鲤和六皇子在前,宁秀在后。 六皇子是个练剑的人才,仅是人才罢了,够不上奇才两个字。而西蜀的奇才,秦羡卿当场就能数一双手之数。 那些人,方能代表着西蜀剑道的将来。 至于沈鲤与他们对比,给沈鲤提鞋都不配。 他的剑术大部分是她传授的,了解少年郎在剑道一途上的资质如何惊才绝艳。 就算自斩金刚龙象身,境界跌落成伪金刚,只要出剑,必然气象万千、蔚为大观,这部分是金刚龙象身给不了他的。 北隋江湖一行,秦羡卿十分期待传回有关沈鲤的大事迹。 两人终是站在了她面前。 六皇子客气的见礼,秦羡卿无动于衷,她绝不会因为六皇子西蜀皇室的身份,对其高看。 我辈剑客,地位都在剑上。 “到此见我,想必你答应了。”秦羡卿肯定道。 六皇子道:“秦教主,成邑分舵舵主须有晚辈来做。” “可以,你是西蜀皇室,有些事确实只能有你去完成。” “晚辈的上级是谁?” “我。” “晚辈回成邑后,快马加鞭安排一切事宜,星宿教只需派人去。” “丑话说在前头,倘若我知晓你利用星宿教去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别怪我剑下无情。” “秦教主,南吴有赵汝愚,西蜀该有我。”六皇子一字一句道。 此言,极为高傲,赵汝愚天下仅有一人,他偏不要让其独放光芒。 秦羡卿呵呵笑道:“我等着那一天。” “加入星宿教有什么手续?” “我认可你,你就已经是星宿教杀手了。” 六皇子不禁扭头看了沈鲤一眼,意思非常明显。 加入星宿教这般容易? ------------ 第九十七章 浮萍尚有相逢日 穿上僧人送的美衣裳,少年郎接过装有盘缠换洗衣服的包裹,整装待发。 宁秀泪眼汪汪,要不是六皇子死拖硬拽,非得跟少年郎去北隋闯荡江湖。 为他送别的人只有宁秀和六皇子,秦羡卿理都不理,用她适才说的话,不就是换个地儿与人打交道嘛,有啥了不起的,你小子还算聪明,如果中他人圈套一命呜呼,死就死了,别在我面前丢人现眼。或许星宿教在卧霞寺扫尾结束,秦羡卿潇洒御剑没入天上云海,不见踪影。 “沈师兄,我们还会再见吗?”宁秀哭腔问道。 沈鲤忍俊不禁噗嗤笑道:“当然会再见,你难道希望我们从此江湖路远、天各一方?”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丫头慌忙摆着手。 六皇子嘴角冷笑就没听过,俗话说患难见真情,还没共患难的,宁秀的真情便显露无疑。 他真是活生生的丑角,给宁秀买的那堆零嘴,买的好看的衣服,自西蜀皇宫御厨那儿偷偷带上山让宁秀过嘴瘾的好菜好饭,全都喂了狗。 六皇子半仰头,无语问苍天,欲语泪先流。 “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师妹,师兄这便走了。” 少年郎翻身上骏马,一挥衣袖,拽着缰绳,风度翩翩,“师兄,就此别过。” 六皇子笑道:“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用你的诗,借花献佛。” “哈哈……再会!” 沈鲤策马疾驰,掠过迎风飘舞的柳条,穿过水声清脆、游鱼成行的石桥,带着两旁田野的泥土香,渐行渐远。 直到看不见人影,六皇子无奈问道:“你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 宁秀哽咽:“我……我只是舍不得沈师兄。” “又不是生离死别,将来总有相会之日。倘若你勤加练剑,多长几个心眼,你自己北上去找沈师弟又有何妨?” 宁秀抹着眼泪:“当真?” “我骗你干嘛?好过月月问我要零花钱。” “哎呀,师兄,我这不是心疼你吗?” “???”六皇子一脸震惊的问道,“哎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你居然心疼我?心疼我什么?” “心疼师兄既要忙国事,还要照顾我。师傅说,让我到卧霞寺保护师兄,其实是师兄保护我!” “不错、不错,长大了,你能明白这点,师兄格外欣慰。” 不知不觉,六皇子放开宁秀的手臂。 顿时,宁秀卯足了力气朝沈鲤策马远走的方向奔去。 “嘿,小丫头,谅你憋不出一个好屁!” 早有所料,他疾走几步,探手抓住宁秀的小臂,拽着回房舍,期间问路过的僧人找来绳子,不管宁秀如何低三下四求饶,俱都不理,先给自己拴上,再拴住宁秀,这般一来,宁丫头跑都跑不了。 坐在石凳上喝茶,六皇子半点不嫌弃这次的茶叶比武岩茶差上数倍,笑眯眯瞧着生闷气的宁秀。 “师兄,好了,放开我,我不去追沈师兄了。”宁秀气道。 六皇子指着绑在自己身上的绳子,“没事,我也被拴上了,况且,我掌握着火候,绝不会弄疼你。” “哎呀!!!师兄,你真的很让我生气!” “哈哈……气死你。”他幸灾乐祸。 喝完这杯茶,宁秀十分察言观色的为其斟上。 “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宁丫头,沈师弟诗剑双绝,副山长的眼光好的出奇。” “师兄,我知错了,你放开我好不好?”她温柔道。 六皇子不解风情,一口否决:“不行,再过半天,等师弟走远一些,便放开你。” “哼,我回去就向师傅告状!!” “告什么状?你小心我告你的状!!” 宁秀振振有理:“你苛待我!” “对对对,我就是苛待你怎么了?!” “你……”宁秀指着六皇子,霎时气的扭头看向别处。 把玩着茶杯,六皇子微微眯着眼,低声道:“师妹,你觉得沈师弟为人如何?” 谈起沈鲤,宁秀兴致高昂,“沈师兄人品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好,人长得英俊潇洒,剑术厉害,懂得和女孩子聊天。沈师兄是绝无仅有的大好人!!” “……”六皇子神色郑重,“我问你心里话,谁叫你阿谀奉承?” “对啊,这就是我的心里话。”宁秀叉腰,理直气壮道。 “父皇年纪大了……” “啊!师兄,你想……”宁秀睁大眼睛。 六皇子笑道:“人非草木,岂能没有七情六欲,我既然是六皇子,心底当然想去争一争。” “可是……可是师兄势单力薄呀!” 他在十几个皇子中平平无奇,母家原是市井小民,即便为蜀主生了儿子,也未发达起来,反而处处谨慎、事事小心,导致六皇子想做些事情都没有力量可以借,唯一算作背景的,则是剑阁山的嫡传弟子,但,争夺皇位,剑阁山一向袖手观感,纵然争皇位的人是山长,其余剑客一样不为所动,这是烙印在骨子里的规矩,只有这般规矩,西蜀朝廷才能安心放任剑阁山一年年壮大,以至于今日成为参天大树。 剑阁山很低调,与山中的剑仙性格有关,江湖上对铜雀台、捉虫司、剑阁山排名争论不休,所有争论里,无一人看好剑阁山能跟铜雀台比长短,甚至可以调动诸多佛家高手的捉虫司也压剑阁山一头。 而六皇子极其相信剑阁山,不管铜雀台还是捉虫司,发挥真正力量的剑阁山,莫说掰手腕了,使其落荒而逃都能做到。 江湖公认,剑仙杀力之盛。但数十上百位剑仙一同迎敌,岂不是连天也可以捅个窟窿? 但就是这般高手云集的剑阁山,六皇子却无人可用。 因此,他痛快答应秦羡卿于成邑开设星宿教分舵,他来当分舵舵主,便能借用星宿教的力量。 那位被称作江湖最神秘两人之一的教主,坐镇开禧城的佛裕禅师都奈何不得,假若以后有所求,六皇子大可开出教主拒绝不了的条件帮他一手。 只是缺少真正信得过的左膀右臂。 这也是询问宁秀怎么看待沈鲤为人的根本。 “不是有你和沈师弟嘛!”六皇子笑道。 宁秀一怔,马上重振精神,“师兄!!以后但凡有用得着师妹的地方……” 停顿。 六皇子道:“继续说!” “师妹会好好寻思怎样帮助师兄!” “……”他叹气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不计生死的全力以赴呢。” “我那么貌美如花,不计生死的话,万一真死了,天下便少一位倾城倾国的美人儿啦!何况,谁来陪沈师兄!” “呵呵,宁秀你真自恋!” “就自恋!就自恋!就自恋!!!”宁秀大声道。 “有人来了,嘘。”他轻声道。 宁秀看向门口。 来者是恒妙和尚,提着饭盒。 六皇子迅速起身,“原来是恒妙大师,快请坐。” 恒妙看了眼茶杯:“贫僧记得卧霞寺为殿下送来上好的武岩茶,怎么现在喝起如此劣茶?” 邀恒妙坐定,六皇子顺手揭开他与宁秀之间的绳子,探手抓住她拉在自己身旁,笑道:“实不相瞒,沈师弟觉得好喝,干脆全送他了。” “沈鲤这小子脸皮厚到令人发指,贫僧尽管常年待在卧霞寺参禅礼佛,但对他一系列不要脸的恶行,听的耳朵发茧。”恒妙淡然回道。 貌似什么没说,实则说的太多。 六皇子绝非傻子,言外之意一听就懂,恍然大悟:“原来大师与我有缘。” “老衲确实和殿下有缘。” “不知大师此次前来,有何见教?” 恒妙瞧了眼宁秀。 六皇子道:“哦,差点忘了为大师介绍宁秀,她是副山长的记名弟子,虽然只是记名弟子,其实情同父女。” 恒妙大师含笑:“贫僧是星宿教七大杀手之一的禄存。” 六皇子怔了怔,瞬间恢复常态,情不自禁低声道:“我已经答应帮助星宿教在成邑开设分舵。” “贫僧还清楚殿下便是分舵舵主。” 恒妙注视着六皇子为他斟茶,等茶杯七分满,徐徐开口:“贫僧会跟随殿下回西蜀,为分舵一事出力。” “卧霞寺正值多事之秋,大师当真能走的脱?” “贫僧佛心颤动,恰好多走走多看看,一味苦修,反而落了下乘。” “好,有大师与我一道回西蜀,想必路上不寂寞,可以时常和大师请教佛法。” 恒妙笑道:“住持令我多读佛经,恐怕路上会走的很慢。” “啊?”六皇子惊诧。 “贫僧准备了两箩筐的佛经,边挑担边赶路。” “……” 这真是个爱读书的和尚。 宁秀打量着恒妙和尚,偶然发现他面色不正常,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刚要开口,便被六皇子抢先。 “大师,您的伤势不妨碍去西蜀吧?” “静养几日就够了,殿下现今不是也在等吴主回信吗?” 和六皇子接头的王纯甫、太子全死了,处在这尴尬时候,只能等待吴主传信,至于两国到底结盟还是不结盟,得看吴主是何想法。 然而,无法互相讨价还价了,毕竟太子的死,肯定使得南吴朝堂乱作一团。 六皇子叹气道:“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 “承平有些岁数了,如今,又轮到野心家粉墨登场了。” “到成邑后,您会不会帮我?”六皇子压低声音。 恒妙和尚莞尔一笑。 ------------ 第九十八章 水匪、酒菜、江心对决 住宿一晚,天蒙蒙亮,催促店家端来腌制一晚的熟牛肉、四个大炊饼,吃饱喝足,带了干粮付了钱,沈鲤牵出同样饱食的快马。 又行一日,接近傍晚,才到达渡口。 人来人往,小贩叫卖不绝于耳。 环视四周,全是靠河生活的漕工。 沈鲤记起南吴先皇曾打算废漕改海,但满朝文武不约而同上书反对。 言道,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废漕改海断然不许。 无奈之下,作废了这项政策。 亲眼看过,方才明白,为何那般多的文武官员出奇一致的反对。 渡口人头攒动,许多下工的漕工从摊贩买来吃食,要么回家与家人享用,要么就近盘坐大口朵颐。 牵马走近渡口,经过人群,沿河处别有洞天,数艘船靠岸停着,三五人挥着手吆喝有没有人乘船去对岸。 沈鲤上前,简单问下价钱,掏出铜钱付完,便让他牵马从木板登船。 甫一站在船板,又有人堆笑问询,是否喂马价钱好商量。 丝毫不废话,拿出钱交给这人。 此人掂量着手里的钱,笑呵呵牵马到一旁的简易搭起来的马厩,随手塞了几捆马草,哼唱歌谣,喜不自胜。 他叫做王三,大宰一顿那傻小子,就凭傻小子给的这些钱,明日下工,买上两只烧鸡,请船老大喝酒,好为他调个油水更多的职位,反正之前交给船老大的贡钱够数,兴许只差一顿好酒好菜,事便成了。 “哦呦,真是好富贵的少年,今夜风大,站在船板不舒服,不如进船舱休息休息?”又有人凑近沈鲤,笑呵呵问道。 “多少钱?” “不多,不多,看您这穿着,定是闯荡江湖的少侠,我亲自为您准备一间干净的地方……” “多少钱?”沈鲤不耐烦的打断他。 “半两银子。”给出一个天价。 王三瞥着不知天高地厚的赵七,暗道,身上再多毛的肥羊也经不住你这个混蛋的宰,半两银子?不如去抢!! 紧接着,王三睁大眼睛,不可思议注视沈鲤拿出半两银子丢给赵七,随即两人进了船舱。 王三低头看着手里这点钱,如同吃了一碗老鼠屎,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早知道这只肥羊肥的离谱,便开价一两银子了!!! 船不大,船舱哪有什么房间,皆是用木板隔出来的小地方,赵七领着沈鲤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少侠,若无其他事,小的去忙了。” 沈鲤颔首。 赵七乐开花的一溜烟跑没影,生怕肥羊反悔。 船舱堆放着许多杂物,船工互相挨着,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天气越来越热,鼻尖全是汗臭味以及其他不知什么东西的怪味。 过了许久,有人噔噔噔进来船舱,吼道:“开工!开工!!” 船工霎时全醒了,立刻回到自己的船桨位置,随着领头的划桨号子,使足力气跟随号子节奏,划动船桨。 沈鲤靠在船板,听着水浪,闭目养神。 天色彻底黑了。 忽有几人噔噔噔到船舱,掌着油灯,找来找去找到他这儿,“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何事?” “老子问你话呢!!” 睁开眼睛,问话之人五大三粗,坦胸漏乳,上半身文着一头走形水蛟, 少年郎不答,汉子身后跟了四人,个个脸色凶狠。 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还能是啥,此前露出的财太多了,被人记上了呗。 “老子懒得跟你多嘴,给个痛快,把身上的钱全部交出来。” 少年郎平静反问:“不怕小爷来历大破天?” “哈哈……笑话,不想死的话快把钱交出来,然后出去打听打听,老子水上恶蛟怕过谁?天王老子来了,老子也不怕!”汉子神情凶残道。 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些恐吓或许有用,对沈鲤而言,完全就是在放屁。 慢悠悠起身,电光火石之间抓过汉子砸中要害,顺手三下五除二,将追随汉子的水贼全部废了。 沈鲤大人有大量,未曾下死手,只不过今后想再在船上抢劫怕是难了,他们这辈子老实巴交找个轻快的活计苟延残喘还行。 “唉,早知如此,不当肥羊了。” 原以为装作肥羊过江会很顺利,现在来看,多此一举,自找麻烦。 船舱是待不下去,几个人把他的地方躺的满满当当,干脆背着包袱回到上面。 月光洒在水面,波光粼粼。 王三昏昏欲睡,旁边的简易马厩已经没了马草。 捡起几捆现成的马草丢进去,卧霞寺送他的枣红色快马,顿时大口大口吃着。 “少侠要去北隋吗?” 冷不丁一句话,未曾让沈鲤吃惊,倒是将王三惊醒,定睛一看沈鲤就在近前,吓得魂魄快飞了。 “怎么没听你脚步声?”王三惊魂未定喊道。 沈鲤理都不理,注视一身白衣摇着折扇的年轻人,“怎知我要去北隋?” “哈哈……此地有个不成文的惯例,白天乘船去对岸,多是走亲访友做买卖,夜间却是赶路去北隋。” “哦?就算到了对岸,离北隋尚有几日行程,阁下为何如此确定?” “无他,夜间到达对岸,能够趁夜色贿赂沿路设卡的官兵,白天人多眼杂,官兵一一询问少不得麻烦缠身。” 沈鲤若有所思:“在下沈鲤。” “在下周暄。” “周公子也要去北隋?” 周暄走近少年郎,借月色看清容貌,暗叹好一副皮囊,“不是,听说今夜长河上有场对决,在下仅仅是为了看人打架。” “巧了,我也喜欢看人打架。” “相知难遇,不如随我去上面饮酒作乐?” “恭敬不如从命。” 由木阶走上二层,摆放一张桌子,桌面有几样下酒小菜,尽管船身摇晃不停,以碗盛酒倒是未曾洒出多少。 “一人饮酒属实寂寞,少侠请坐。”周暄多看一眼沈鲤挂在腰间的凋朱颜。 适才有船上的匪徒交头接耳,仿佛找到了待宰肥羊,下了船舱不久,少年郎轻手轻脚走出,那群匪徒是何下场,一目了然,踢到铁板上了。 所以周暄邀请这少年一块饮酒,结个善缘。 正当周暄为沈鲤倒酒时,得了沈鲤半两银子的赵七端着一盘菜急匆匆上来,看到沈鲤,微微愣了下,保持笑容,吆喝道:“公子,您点的爆炒腰花来了!” 周暄失笑,指着赵七,向沈鲤问道:“少侠是不是给他不少钱?” “半两银子。” “哈哈……少侠啊,你有所不知,渡口停靠的每艘船皆有水匪招子,既然是招子自当刺探情报,谁人携带钱财能抢劫、谁人有贵重物品藏着、谁人可绑了去令其家人送钱财赎回……这些眼光毒辣的招子,稍微试试便了如指掌,少侠给这贼厮半两银子,岂非欢迎这群匪徒来抢?” 赵七一听,腿都软了。 靠水吃饭,不是漕工就是水匪,甚至某些时候,水匪是漕工,漕工是水匪。 像他赵七,白日间就是苦哈哈的漕工,夜里,摇身一变,成了为水匪刺探肥羊的招子。 赵七嘴硬道:“公子休要冤枉人,别人或许是水匪的招子,但我赵七堂堂正正,绝对不是。” “你的领头大哥早被少侠解决了,不信去船舱一看。” “啊呀!!”赵七惊呼一声。 此时,大浪扑到船身,剧烈一晃,不知赵七十腿抖,或者没站稳,一屁股蹲在船板。 周暄冷笑,打晕赵七,抓起他丢进长河。 噗通一声,赵七卷入船下,是死是活全看他的造化。 “喝酒,喝酒,不要因为一点小事败坏心情。”他笑眯眯邀请沈鲤。 少年郎泰然自若,端起酒碗,一口喝干净。 周暄端酒笑问:“少侠不怕我在酒水中下药?” “周兄是江湖人,在下也是江湖人,江湖人不害江湖人。” “哈哈……”周暄边笑边喝净碗里的酒水,再为两人倒上,“江湖人不害江湖人?少侠委实太年轻,江湖人最喜欢害江湖人!” “就如今夜即将打响的对决,他们原是情同手足的兄弟,一人外出押镖半年没回,历经千辛万苦回来一看,兄弟不光霸占了妻子,连同攒了十几年钱买的宅院也霸占了。” “能在水上决战,他们都是高手吧?” “俱为六品。” “哦?” 见少年郎不以为意:“莫非少侠是五品?” “七品罢了。” “七品?”周暄惊讶道,“小小年纪就已是七品,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沈鲤夹菜往嘴里送,“这不是想闯荡江湖,磨练武艺,长长见识。” “有趣!有趣!我在少侠这般年纪时,还是个只会死读书的学生。” 周暄指向一侧:“快看,他们到了。” 只见两人划着小船,来到江心。 “谁死,谁葬身鱼腹!!” “一定不是我死!” 兴许决战之前,狠话就撂下无数,懒得再说,加速划桨,两只小船对撞。 与此同时,他们各展所学,激烈交手。 周暄极其认真观看,拍手笑道:“少侠请看,两人师出同门,招式一模一样,互相破不了招!” 经历过开禧城、卧霞寺两战的少年郎,对此交手,意兴阑珊。 只不过吃了周暄的酒菜,逢场作戏道:“好拳法!” 更多的评价一时间想不起来,在他眼中,实在登不了台面。 打了半刻,大风刮来的浪拍到小船,一人跳上对方的船玩命猛攻,另一人丝毫不惧,拼上性命,朝要害招呼。 ------------ 第九十九章 无毒不丈夫 周暄抿着酒水乐滋滋指点道:“你瞧他们打的真是精彩纷呈,招招下手,丁点后路不留。” 江湖上不乏兄弟坑害兄弟的事端,无外乎钱财利禄美人。 “少侠,行走江湖需要钱财开路,看你这身衣服定是出身富贵人家,到北隋江湖,宁被打劫盘缠,也不要嘴硬与人起冲突,害了自家性命。” 沈鲤笑道:“本想着装次肥羊,给点钱打发他们,没成想人心不足蛇吞象,惦记上我所有盘缠了。” “哈哈……咱们南吴水匪向来极其贪心,给他们一文钱,马上就要十文,再给十文,便索求一两,源源不断,直到榨干所有钱。少侠过了江,干脆换身衣服,低调些也好顺顺利利去到北隋。” “多谢周大哥指点。”沈鲤抱拳笑道。 周暄放下酒碗,打开折扇摇着风:“不算什么指点,只是见你年纪小又独自出门在外,啰嗦几句。” 此刻,江心对决分出胜负。 一人拖拽另一人落水,两人俱都发起狠,使出吃奶的力气非要弄死对方。 最终,两人齐齐没入水下,徒留两只小船随着夜晚的风浪,飘向他方。 周暄摇头:“若我是霸占他人妻子、宅院的糊涂蛋,绝对不同意决战,花点钱邀请江湖上的好友,设下圈套,玩死对方。现在好了,美人没了,宅子没了,命也没了。” 少年郎夹菜飞快,既然请客吃饭,肚子也空空如也,赶紧吃饱喝足为好。 周暄笑眯眯问道:“少侠慢点吃,饭菜管够。我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请你吃顿饭的钱,还是有的。” 他是说笑了,从沈鲤衣服以及鼓鼓囊囊的包袱上看,狼吞虎咽的少侠便不缺黄白之物。 如此年纪,大大咧咧闯荡江湖,根据周暄经验,大概哪个豪右家的少年公子,觉得读书没劲,平日又听多了江湖事迹,一不做二不休,偷了家里的钱,悄悄溜出来。 咽下饭菜,喝了酒酒水顺下去,少年郎笑道:“赶了一天的路,好不容易吃顿好的,吃相太难看,还望周兄见谅。” “有什么见谅不见谅的,当年我鲜衣怒马想着非得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头,后来却灰头土脸,实在饿的受不了,拉下脸皮跑进地里挖红薯,且被农户发现了,举着棍子追了我四里地。如今想来,滋味真不好受,又饿又困又乏,从此,不再闯荡江湖,好吃好喝的游山玩水不开心吗?” “周兄竟有这般江湖趣事!”沈鲤下手拿了一根鸡腿,边啃边回道。 终究吃了人家的宴席,冷落了他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年少青葱,谁没个仗剑走天涯的梦想。”周暄笑道,顿时询问,“少侠的佩剑可否让为兄一观?” “嗯嗯,好……”起身摘下凋朱颜,递给周暄,顺便把那盘爆炒腰花端到自己近前。 周暄仔细瞧着剑鞘,啧啧赞叹:“剑鞘望之不起眼,拿在手里,犹如托起五岳,好剑鞘!” 拔剑。 周暄面色一变,赶紧将剑插回去,左右看看有无闲杂人等,低声问道:“少侠,此剑是你的?” “我师傅的,趁他不注意借来的。” “少侠的师傅在江湖上肯定有名有姓!” “为何这般说。” 周暄郑重道:“单凭此剑,少侠的师傅绝非寻常人,应该是上四品的高手。我是见过上四品高手交战的,一旦出手就引得天地巨震。这柄剑,委实非同凡响,我敢打赌唯有上四品的高手方能有实力掌握它,否则,容易遭到反噬。” 沈鲤接过凋朱颜,毫不在乎的拔出剑,笑道:“周兄请看,它并不反噬我。” “我说的不是这样,少侠出门后,是不是未用此剑?” “不错。” “那便是了,少侠有所不知,世上神兵利器,静似潜龙,动如猛虎,当少侠持此剑对敌时,才会知晓它的反噬是怎样的不讲道理。” 沈鲤笑道:“我就当它是装饰,不使用就行了。” “最好如此,少侠千万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周暄格外认真的叮嘱。 船板响起呼喊声,沈鲤打晕的几人被船工发现,晃醒他们后,叫上人报仇。 周暄起身扫了眼上了船板找沈鲤的船工,“少侠需不需要帮忙?” “多谢周兄了!” “哈哈……你且慢慢吃着,为兄去去就回。” 周暄摇着折扇,施施然下了二层,走到这些不知是船工还是水匪的面前。 “你们在找人?” 船就那么大,这些人早已发现沈鲤,周暄挡在木阶前,众人只能回道:“上面那小子打伤了我们弟兄!冤有头债有主,必须得给我们兄弟一个说法,不然,你和那小子别想下船!” “可笑。”周暄鄙夷道,“莫非以为我们是傻子吗?谁不知你们白天是漕工,夜间是水匪?我那小兄弟会点拳脚功夫,怪你们不长眼撞到铁板!” “兄弟们别废话,这人身上钱有的是,把他们全都弄死。” 一拥而上,周暄反手收起折扇,以扇子为兵器,连连出手。 被扇子打到的船工,纷纷倒地痛呼,其他人见状,不禁心里打了退堂鼓,步步后退。 周暄打开折扇,摇着风,笑问:“还打吗?” “你……你……” “你给老子等着!” 周暄即刻一改神色,恶狠狠道:“老子是尔等招惹不起的人,真把老子惹怒了,明天便叫人拆了你们的船,将尔等宵小发配厉瘴之地!” 自有眼尖的船工发觉周暄不似说假话,小声与同伴商量对策。 周暄冷眼问道:“给你们十个呼吸,商量不出个法子摆平此事,定叫尔等举家发配厉瘴湿热之地!” 未几。 领头的船工站出来,陪笑道:“公子,都是误会,我们刚才认错人了,希望您和那位小兄弟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这样,小兄弟上船的钱,如数奉还,就当无事发生如何?” 周暄状若思考,点头应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看在尔等讨生活不易的份上,就此作罢。” 领头船工让兄弟去问沈鲤交了多少钱,一盏茶的功夫,就把钱交到周暄手里。 “兄弟们,没事了没事了,干活去!” 直到船板没人,周暄摇着折扇登上二层,放下银钱,笑呵呵道:“这群匪徒欺软怕硬。” 沈鲤抱拳佩服道:“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周兄手段够小弟学一年半载的。” “此言差矣,小兄弟你今后闯荡江湖,一定记得与人为善,说不定人家背后站了哪位大人物,咱们惹不起躲得起!!” “在下谨记于心。” 两人吃吃喝喝,两个多时辰便到河对岸渡口。 有周暄适才威慑,果然无人找他麻烦。 牵着枣红快马,两人下了船。 “周兄,你我之间谈钱伤感情,但情分小弟记下了,有朝一日,此情必报!” 周暄挥着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兄弟严重了,你我能在船上饮酒吃肉,是难得的缘分,什么情不情的……” 沈鲤抱拳道:“天下无不散筵席,小弟这就北行了!” “江湖水深,小兄弟当心啊!” 凌晨的渡口,亦有为数不少的漕工在装货卸货,两人道别后,周暄百无聊赖坐在路旁欣赏这幅忙忙碌碌的人间生活气。 身边打着哈欠的小贩推着独轮车停下。 “公子是闯荡江湖的侠客?”小贩解下捆绑货物的绳子,准备新一天的买卖。 每个渡口便是一座迎来送往的“村镇”,甚至买卖比寻常村镇好的多,上游来的货船停靠,总会有船工下来吃顿饱饭,下游的货船停靠则是商人批发货物,到上游城镇售卖。 周暄见小贩是卖炊饼的,“哪有那么多侠客,给我来张饼,肚子饿了。” “好嘞,公子稍等,容小的整理好炊具。” 小贩是个话多的,“公子不常来渡口,小的可见惯了闯荡江湖的大侠、侠女,这不,前些日子,好像是十一天前,有位长相特别漂亮的侠女遭无赖纠缠,公子猜怎么着?侠女拔剑,小的还没看清呢,无赖大好头颅便没了。啧啧……光天化日下杀人,附近官兵闻讯赶来,侠女理都不理,一会儿就没影儿了,让官兵像苍蝇一般找来找去,实在好笑。” 小贩说他的,周暄却是起身,严阵以待。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一位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看着他冷笑。 只有这年轻男子还好,他身后跟随了满头白发的老者,老者不怒自威,眯着眼睛问道:“公子前些日子说的仇家就是他?” “郑爷爷,就是他!周家的周暄!不仅抢走了我贩去西蜀的货,周家还夺走我魏家的五十亩良田!此仇不报,彻夜难眠!” 周暄冷笑回道:“魏豹!休要血口喷人,你那批货本就是抢我的,派人抢回来天经地义,至于五十亩良田,则是魏家欠周家钱财三年不还,周家百般无奈之下打官司打到官府,官府判的五十亩良田抵债!!” “郑爷爷杀了他!周家现在麻烦不少,绝不敢找我们事端!” “哼,魏豹!你用脑子想一想,我是周家长子,我死了,魏家还能有好?” 老者瞥了眼魏豹:“家主让我听你的命令,此人究竟杀不杀?” 魏豹脸皮通红,狠下决心,“杀!无毒不丈夫!!” ------------ 第一百章 一剑足够了 周暄竭尽全力感受老者的气息,判断他是多少品。 然而,老者笑呵呵的走近他:“小子,不想死的痛苦,就束手就擒,不然,我叫你生不如死!” 周暄强装淡定,一步不退,他是走过江湖的,心知此刻示弱半分,莫说绝处逢生,肯定十死无生,现在拖住老者,还能讲讲条件。 “老先生,魏家给您多少钱?” “哦?你要谈谈价钱?” “魏家给您的钱,我给双倍!不,三倍!另外送老先生一套上好田宅!” 老者停下脚步,似乎在思考。 魏豹着急了:“郑爷爷!您是我爷爷的好友,不可受此诱惑啊!何况,我魏家对您恩重如山,您总得偿还恩情吧!” 周暄双眼一亮,魏豹说出这番话,正中他下怀! “老先生,您还不满意的话,周家再出钱为您娶房貌美如花的小妾!您的家人不需要担心前途,周家势力很不错,能为您家人安排一门细水长流的活计,保证您子孙自有子孙福!!” 老者莞尔一笑,打量依然摇着扇的周暄:“挺会开条件的,但魏家发起狠来,怎么办?” “周家要是怕魏家,便不会将其告上官府!” “哈哈……容我想想,魏豹的爷爷当年确实帮了我一件大忙。” 周暄调整呼吸,一刻不停思考对策,尽量保持冷静:“我的命如今就在老先生的手掌心,您大可仔细思量思量。” 魏豹插嘴:“郑爷爷,在原先给您的俸禄上,提高四倍!回家后,我亲自去央求爷爷!另外,给您十亩良田,您漂迫半生,该享清福了!” 老者霎时笑道:“不好意思,魏家开的条件也不错,年轻时错事做多了,如今不愿背信弃义,该给小辈们攒点阴德。” 周暄脸色大变,眼看老者下一个呼吸就动手杀他:“老先生!这样!刚刚魏豹给你开出的价钱基础上,我再为您提高一倍!” “唉,羡慕你们这些乘肥衣轻、华冠丽服的公子,可惜我已经老了,拥有再多的钱财又有何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留给小辈一份福泽便足够了。” 顿了下,周暄也不知老者使出了何等术法,犹如瞬移蓦地便到他一步外,周暄可以清楚听见老者四平八稳的呼吸。 “老先生可否饶我一命?”周暄满头大汗,感受到了自家性命遭到威胁,双腿发麻,身体不受控制的哆嗦。 闯荡江湖时,一次偶遇上四品高手厮杀,他远远观看,未料到,战场转移到他旁边,彼时,就是如此,作为旁观者,周暄赶紧掉头就跑,没遭到波及,捡回一条小命。 然而此时此刻,周暄断定老者就是江湖传说中的上四品高手,却毫无逃命机会了。 老者缓缓摇头:“不行,心里有怨气的话,便怨我吧。” 周暄万念俱灰,闭上眼睛等死,呼吸粗重,身体颤抖的好似筛子,回想以前享受的富贵,只恨自己为何好奇心那么重,非要乘船来看江心对决,周家钱财堆成山、良田一望无际,他能日日笙歌燕舞快乐到死,现今好了,撞上仇敌,一命呜呼,周家富贵与他再也无缘。 不过,他迟迟等不到老者动手,壮着胆子睁开眼睛。 老者看向一侧,神情严肃,犹如遇上大敌,不敢擅自妄动。 周暄奇怪老者是不是也在此地碰见冤家,定睛一看,只见少年郎牵着那匹枣红色马,笑吟吟望着他。 “少侠!快走!此人是上四品高手!!”周暄说话都颤的不像话,相逢一次,魏豹和老者的目标都是自己,快催促少年离开,不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沈鲤无动于衷,不仅不走,牵着马,神态轻松,一步步向他靠近! 周暄彻底急了,嘶声裂肺喊道:“为何不听!!你快走啊!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你快走!!!” 魏豹幸灾乐祸,瞧见那少年不知死活的想插手这事,也不懂锦衣华服的少年初出茅庐不怕虎,还是觉得他不会令郑爷爷杀他,随即大喊道:“郑爷爷,我爹前段日子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花着玩,把那少年也杀了,这百两银子就给您!” 老者似乎耳聋了,不理魏豹,同样不理火急火燎的周暄,他眼中全是杀气近乎实质的少年。 确定少年一定是金刚境,他也是金刚境,但老者的金刚境晚年才险之又险突破,比之壮年的金刚境高手,弱了不止三分! 魏豹饶有兴致的看戏,认为郑爷爷请君入瓮,故意让那少年走到身前,好帅气的一刀砍两人。 果然,老者拔出衣服下遮掩的刀,刀比正常的长刀短了一半,又较普通的短刀长了两寸。 “少侠非要插手此事吗?”老者摆下拼命架势,警告沈鲤就此止步,不要再上前! 少年郎像是没看见,照旧牵着马,步步拉近距离。 周暄无奈叹气,把该说的都说了,少侠执迷不悟不听劝,没办法了,他仁至义尽。 老者继续问道:“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如何?周暄我不杀了,放我离开。” “???” 周暄与魏豹齐齐怔住。 啥意思?老者为什么认怂啦?难不成牵马少年是比老者更加厉害的高手?不可能,不可能,少年人才多大啊,看其相貌,满打满算十六、七岁。 魏豹大声道:“郑爷爷!杀了他们呀!” 老者气急,扭头呵斥:“闭嘴!!!” “……” 魏豹瞠目结舌,根本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不就是一位少年嘛,有什么怕的,冲过去一刀砍死。 此时的周暄脑子转的比家里那头壮驴拉磨还要快,霎时想明白关键,无外乎沈兄弟是老者都怕的高手,之前船上那些事,沈兄弟扮猪吃老虎呢! 周暄抓住难得机会,赶紧不顾仪态逃离老者身边。 “少侠,你真要鱼死网破吗?” 一直不说话的沈鲤这才不紧不慢笑道:“握手言和?” “握手言和!”老者谨慎的一步步缓缓退到魏豹身边,“今天这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老者真不愿意跟人厮杀搏命,一大把年纪了,背靠魏家大树,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着,家里的小辈也在魏家讨生活,多好的日子啊!一旦老命丢了,这般好日子烟消云散! 魏豹低声气道:“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你懂什么!那少年不是好招惹的,趁着没动手未曾结下解不开的梁子,赶紧各退一步,对大家都好。”老者悄声解释。 魏豹嘀咕:“郑爷爷,咱们好不容易抓住周暄一个人,此次不杀,就没有下次了!这样,刚才开出的条件不变,我再给您五百两银子,您就趁臭小子粗心大意,迅速杀了周暄!如何?” “要是那小子反手杀了咱俩呢?”老者反问。 魏豹悄悄笑道:“郑爷爷,我爷爷常说世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 “看这少年人的衣服,不像是缺钱的模样。” “那便是开出的价钱不够高!我必定开出一个令他心服口服的价钱!话又说回来,您是金刚境的高手,杀了周暄后,就算不敌他,咱们逃跑可行吧?您别告诉我,您的金刚境是假的,遇见真货,跑都跑不掉!” “呵呵,那倒不至于!”老者嗤笑,尽管晚年才突破金刚境,对上那少年,只要不想着拼死一搏,且打且退的话,还是可以走的。 “咱爷俩试试?”老者心动了。 杀了周暄,就有大把的富贵,纵然他闯荡江湖多年,人生经验极其丰富,也抵不了如此诱惑。 魏豹狠声道:“试试!无毒不丈夫,我爹教我想定主意去做的事,万万不可犹犹豫豫、婆婆妈妈,否则,白让机会从指尖溜走,后悔晚矣!” “好!” 两人偷偷观察沈鲤和周暄。 周暄惊魂未定,站在沈鲤的身旁说着话。 老者催促魏豹:“刚才说握手言和,还没握手呢,你去,就说想结识下那少年。” “郑爷爷,万一他杀我咋办?”魏豹一听不乐意了,哭丧着脸。 “放心,我看这少年不像是滥杀无辜的样子,我在你背后保护,定让你万无一失!” 魏豹刹那间哈哈大笑。 笑声吸引沈鲤、周暄看过来。 “少侠,我魏某人最喜结交江湖俊彦,今日一见,也是缘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吃杯酒?” 沈鲤平静注视神态浮夸的魏豹,扭头对周暄低声道:“他们还想杀你。” “啊?!少侠,这……” “你就在这儿不要动,我过去看看。” 周暄压低声音:“会不会很危险?” “不会。” 少年郎踱步上前。 魏豹双腿不禁发软。 等到他走到一半,老者猛地从魏豹身后窜向周暄,加上熟练的障眼法,老者仿佛忽然自原地消失。 周暄神情恍惚,两眼发晕,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鲤的手握在凋朱颜剑柄,讥讽道:“雕虫小技。” 出剑。 反身斩向周暄。 剑气极快,宛若雷霆。 老者现身在周暄之前,举起刀。 周暄面无血色,吓的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老者的刀久久不曾落下,并且表情从凶狠迅速转为茫然,继而又成悔恨。 少年郎回到了周暄身边,“怕吗?” “……”岂止是怕,周暄的双唇都发紫了,“没……没有……想象中的怕。” “哈哈……江湖路远,周兄,你我就此别过!” 沈鲤翻身骑上枣红马,潇洒离去。 待他走后。 老者倒地,鲜血猛地散了开来。 ------------ 第一百零一章 深入虎穴 枣红马哒哒哒踩在石路上,过了河,便是南吴商贸极繁盛的蔚州城。 沈鲤瞧着进进出出的商旅、城门底下打瞌睡的守兵,骑着马顺顺利利进了城。 蔚州城与其他州城不同,要是在其他州城守兵十有八九会查看你的通关文牒,蔚州城乃商贸重地,不须查看文牒。 甫一进城便眼前一亮,宽阔街道两侧全是摆摊的小贩,衣着精致的小姐、贵妇三三两两结伴游玩。 蔚州城之繁华,不输南吴京城开禧城。 已经接近傍晚时分,过了蔚州城就没有落脚的地儿,少年郎方才选择在蔚州城留宿一宿。 接连询问数家客栈,直到天黑,也未找到有空余房间的。 随意找了家摆在路边的吃食摊子,要小贩端上两碗份量特别足的河鱼泡馍,大口吞咽。 小贩忙里偷闲:“公子是来蔚州走亲访友的?” “非也,非也,只是路过罢了。” “确实,过了蔚州城,前面地界就是大吴和北隋分界了,别说找个落脚地,停留时间久了,官兵也会将你抓起来拷打审问。哦?公子难道要去北隋?” “正是……嘶,你家的河鱼泡馍香的嘞。” “不瞒公子,祖传的手艺,俺爹俺爷都是靠河鱼泡馍讨生活的,到了俺,同样干起这小买卖。” 小贩左右看看,抽空走到少年郎跟前悄声道:“公子,我看您面相俊俏,为人好说话,偷偷与您说件事。” 扒拉泡馍的少年郎抬起头:“但说无妨。” “这段时间,大吴和北隋关系紧张,分界之地遍布官军,严查两国来往人员,蔚州城的北隋商人已然很少了,来自北隋的东西价钱一天一个样,公子要是有时间的话,大可留在蔚州城一些时日,等风头过了,贿赂守界的官兵些许银两,就能平安无事的去到北隋。” “两碗河鱼泡馍的钱,你拿好。” “哎呦,哎呦,公子您给多啦!” “就凭你说的这番话,钱就不多。”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您真是好人呐。” 吃饱喝足,摸着鼓起来的肚子,沈鲤问道:“再问你一件事,这时候还有哪家客栈可以住宿?” “太晚了,真不好说,蔚州城比开禧城不遑多让,定客栈房间非得隔日定,不然那些商徒都住进去了。不过,俺倒是有点门道。” “哦?是何门道?”沈鲤来了兴趣。 “蔚州城有个双龙帮,每天都会定下大量客栈房间,公子若是不缺钱便去找双龙帮,从他们那里找家客栈,当然,钱也得多花一点,双龙帮就是做这个倒卖买卖的。” 现今的沈鲤不缺钱,卧霞寺送了一百多两盘缠,别说赶路去北隋了,就地买座过得去的宅院都够了。 “好,双龙帮在哪?” 小贩笑眯眯道:“公子可以给俺十文钱,俺领您去!” 数出十文钱,递给小贩,他竖起大拇指称赞沈鲤慷慨,和其他几位食客结了饭钱,干脆利落收起摊子,拉到旁边一家商铺里,不多时,小跑出来,说道:“走吧,公子。” “公子,俺为您牵马。”小贩显得非常热情。 沈鲤把缰绳交给他,左拐进小巷,走了半刻钟,去到另外一条街道,再钻进一个巷子,七绕八绕,来到一处院子外。 里面仿佛在大摆宴席,喝酒划拳不绝于耳,更有汉子输了不服嗷嗷大喊。 小贩敲门,节奏清晰,三轻三重。 大门顿时开了。 有人探出脑袋,见是小贩,立刻喜上眉梢,扫了眼跟在其身后的少年郎,心领神会,赶紧将门大开,让小贩牵马领人进来。 随后,轻轻关上门,拿着木栓再把门卡住。 沈鲤回头看了眼,问小贩:“这是何意啊?” 小贩理所应当回道:“双龙帮做的买卖不光彩,最近风声鹤唳,为了防止官兵围剿。哎呀,公子,有俺在您便放心好了!俺领您好端端来,一定再好端端走。” 院子颇大,摆了六张桌子,皆坐满了人,沈鲤粗略一数,得有个六十人,怪不得那般吵闹。 早就有人注意到了小贩和沈鲤,就近的汉子醉醺醺起身,瓮声瓮气问道:“吴老三,又领肥羊来了?” “赵二哥,您说哪里话!哪是什么肥羊,公子是来买客栈房间的。” “哦哦,好说,好说,跟我走吧。” 小贩回头抱歉一笑。 少年郎不以为意。 赵二哥带着他们随便到一处空地,“小家伙,是你要买客栈房间?” “对。” “住多久?” “一晚就够了。” “五十两银子。” “多少?” “五十两银子!”赵二哥心不在焉重复道。 沈鲤笑问:“多么豪华的客栈一晚上需要五十两?” “不算豪华,普普通通,你自己去住十几文钱就可以,但在我们这里,值五十两银子!”赵二哥晃动脖颈,理直气壮。 “你们是贼?” “嘿,你算是说对了,我们不光是贼,你小子还进了贼窝!瞧你包裹挺重的,里面应当不少好东西吧?” 沈鲤颔首:“装着一套换洗衣服,以及一百四十七两银子。” “多少?”赵二哥和小贩全都惊呆了。 “一百四十七两。” “???”赵二哥不可理喻的问道,“你小子背着一百四十七两银子,独自出门在外?” “对。” “既然如此,房钱涨价了,凑巧正是一百四十七两。” 沈鲤失笑:“我已经不必去客栈住了。” “啊?不去客栈,难道在我们双龙帮这儿住?” “不错。” “哈哈……你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啊!吴老三,给他讲讲双龙帮是多么厉害!” 小贩躲在汉子身后,走了一步,扬声道:“好叫公子知道,双龙帮是蔚州城数得着的大帮,帮主有两人,一人负责管理帮会,一人在官府当官,所以,蔚州城的人,一听双龙帮,俱都躲着走,绝不敢触犯霉头找不自在。公子,俺劝您一句,既然已经进了双龙帮,不如把钱交出来,也好保住小命。” 说完,小贩骄傲挺起胸膛,似乎他就是双龙帮的成员,所做的一切,天经地义。 赵二哥笑道:“说的不错,等会这小子交了钱,给你半两银子拿去花儿。” “谢谢赵二哥!”小贩喜气洋洋。 抓一只肥羊,顶几个月的买卖,谁不敢谁是傻子。 迄今为止,小贩干下足足十一票,从双龙帮领了四两银子,家里钻进钱眼里的恶婆娘天天夸他能干。 当然不只他,整座蔚州城,敲外来客竹杠的,无以计数。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遇见大肥羊,官府甚至亲自下手薅羊毛。 所以不怕告到官府,里里外外全是自己人。 沈鲤头一次撞见抢劫都如此振振有词的。 “如果我不交出钱呢?” “不交钱?”赵二哥回头看看小贩,两人相顾大笑,“无所谓,你不主动交钱,我就自己取,大不了将你丢进城外的河里去。” “你敢威胁我?” 沈鲤靠前一步。 赵二哥顿时狞笑:“老子不光威胁你,还要杀了你!!” 小贩摇头叹气:“公子,听俺一句劝,万万不可找死啊!钱财乃身外之物,无关紧要,倘若命没了,只能下辈子再后悔!” 沈鲤撸起袖子。 风驰电掣间,探手抓住赵二哥的臂膀,扔到宴席上。 噗通一声,桌子塌陷,瓶瓶罐罐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双龙帮帮众目瞪口呆看着他。 “今天是什么日子?” “黄历上说,宜做客。” “宰了他!” 一哄而上。 来多少打多少,顺便将所有宴席全砸了。 这群酒囊饭袋,靠人多欺负没背景的市井小民无往不利,跟沈鲤交手,简直螳臂挡车。 等到一院子的双龙帮帮众全部躺在地上哀声痛呼。 少年郎冲傻在原地的小贩招手,见其没有反应,哎了声。 “俺的娘哎……”小贩跪地,鼻涕眼泪下来,求饶道,“公子饶命啊!公子饶命!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您!求您网开一面、高抬贵手!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老母八十岁,娃还没断奶……” “闭嘴!” “是是是,俺闭嘴!!” “过来!” 小贩双膝跪地,拖行过来。 沈鲤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你瞧瞧躺着的人里,谁是帮主。” 小贩得令,马不停蹄四处环视。 “站起来找!跪着能看的见?” “是是是。” 好不容易从痛呼的人里找到双龙帮一位帮主,搀扶着他来到少年郎面前。 “另外一人呢?” 帮主战战兢兢回道:“他……他在官府值勤。” “小爷又饿了,看你们吃的不错,给小爷上一桌好酒好菜。” “公子稍等,我……我,我,我这就去叫人做饭。” 向来是欺负别人的份,想不到吴老三领来个混世魔王,三下五除二,放倒了所有人,传出去,没人会笑话双龙帮无能,因为都不相信,认为在开玩笑。 “回来!” 双龙帮帮主双腿软的不像话,小贩又将其搀住:“公子您吩咐。” “小爷是用毒的高手,别想着在饭菜中下毒,再怎样无色无味,小爷嗅一嗅便知。” “公子您误会了,双龙帮以前狗仗人势,以多欺少,从来没下过毒,帮里连瓶蒙汗药都没有!!公子要是不信,可以在庖厨外看着厨子做饭。” “不必了,滚去做菜。” “是是是,公子您稍等。” 沈鲤看着小贩想随着双龙帮帮主离开:“吴老三!” 小贩一激灵,迅速转身,双膝跪地。 “小爷让你走了吗?” 小贩吓的汗如雨下,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俺错了!俺错了!公子饶命!!” ------------ 第一百零二章 日月星辰任我攀 土匪窝来了个山大王,双龙帮帮主叫人重新搬来桌子,小心翼翼伺候在沈鲤左右。 鸡鸭鱼肉再加上一只烤全羊,几盘新鲜的时令瓜果、蔬菜,颇为丰盛。 搬来一坛双龙帮帮主都舍不得喝的好酒。 沈鲤环望一圈好像学生犯错罚站的诸多帮众,不顾姿态的手撕羊肉,大口朵颐,别说,双龙帮的厨子手艺有两下子,烤全羊烤制的恰到好处。 双龙帮帮主陪着笑,殷勤为他倒满酒水。 少年郎一饮而尽。 他的酒量颇为不错,谢令姜虽说管的他十分严格,但在饮酒上面却是不理会,毕竟这年份闯荡江湖,大侠、侠女酒量不好,被人笑话。 江湖是有江湖的风情的,流行诗酒,喜欢山水,偏爱竹子牡丹。 每年在北隋举办的牡丹大会,皆为江湖盛事,年轻俊彦汇聚一地,比武、谈玄论道、结交好友等格外热烈。 “大侠好酒量!”双龙帮帮主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沈鲤砸吧砸吧嘴唇,这酒还真不错,入口柔,顺嗓而下后,顿时一股穿透五脏六腑的烈回上来,叫人不禁想咧开嘴巴。 “倒酒!” “是是是。” 双龙帮帮主干起此事十分熟练,当初和好友商定要创建双龙帮时,没少带着大笔银两拜会蔚州城的地头蛇,求他们高抬贵手,千万不要察觉双龙帮起势,直接摁死。 蔚州城的买卖很大,各行各业都有钻空子捞偏门的人,但双龙帮两位帮主脑子活泛,认准定下客栈房间转手卖给其他人是来钱快的暴利买卖,他们运气好,没人争夺,一路干到现在,双龙帮跻身蔚州城有数的地头蛇之一,纠集了几十号游手好闲的懒汉,换成其他人拜会他们。 众目睽睽之下,沈鲤喝酒吃肉,吃的不亦乐乎。 待把鸡鸭鱼肉烤全羊、时令果瓜蔬菜全部消灭一空,最后喝干净酒碗里的好酒,打着饱嗝昏昏欲睡。 双龙帮帮主察言观色,马上邀请他到自己的卧室睡觉,命人找来崭新被褥铺上,且低声询问少年郎要不要找个姑娘陪? 被拒绝后,他也不气馁,主动将烧开的热水倒进浴桶,添上凉水,伸手不断试探温度。 一切准备好后,蹑手蹑脚退出房间,留沈鲤一人。 他站在院中,摇头叹气。 让沈鲤教训一顿的双龙帮帮众早就没了痞气,个个垂头耷耳,犹如霜打的茄子。 “唉,兄弟们各回各家去吧,伺候走了这位祖宗,我再给兄弟们另开一场宴席。嘴巴都严一点,这件事谁也不许传出去!!” 刚说完没多久,便有人小跑过来,轻声道,二帮主回来了。 “出去说。” 他带人离开宽敞的院子。 二帮主是位儒雅的文士,黑灯瞎火拉着大帮主到巷子角落询问究竟发生何事。 大帮主丧气的一五一十说了遍。 听后,二帮主咬牙切齿:“吴老三!哪是领了只肥羊回来,领位亲爹来了!!” “没办法,咱们受着吧,我瞧那小子像是赶路的,兴许住一晚就走了。” “大哥,要不要找你弄死他?”虽是文士扮相,说起狠话,比膀大腰圆的大帮主,还要狠辣。 “不必,吃点亏就吃点亏,明天那小子走了这件事算翻篇了,不走,咱们请人弄死他不晚。” 二帮主思考良久,终是点头道:“听大哥的。” 大帮主问道:“官府今天有什么大事吗?” “有,朝廷变天了,咱们蔚州的知州昨日被免职,通判也不好受,听小道消息说,估计要有牢狱之灾。” “嘿,咱们蔚州的郭通判,屁事不干,整天花空心思捞钱,咱们两个月前刚进过孝敬,上月又进了次,活该有牢狱之灾。” “大哥,不说别的,现在渐有混乱之势,正是你我彰显英雄气之时!” 大帮主脸色立刻拉下来了:“二弟,这些话对外千万别说,省得叫人捉住把柄,告诉铜钱会和飞蛇门。” 铜钱会天下闻名,分舵众多,设在蔚州城的分舵地位首屈一指,难以撼动。飞蛇门则是和双龙帮一般无二,蔚州城土生土长的帮会,只是飞蛇门的门主颇有来头,乃蔚州之下的兴泸县知县嫡子。 “我又不是傻子。”二帮主嬉笑道。 “行了赶紧回家去,别叫弟妹等久了,这位祖宗有我伺候着。” 二帮主抱拳道:“有劳大哥了。” “唉,谁让咱们倒霉呢?正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咣当,来了位功夫比咱们几十号人加起来都厉害的小祖宗!” 道别后大帮主回到院子,发现吴老三仍留在此地。 “吴老三都是你干的好事!!”他快被这见钱眼开的吴老三气死了,“你还不走是等我秋后算账吗?” 吴老三欲哭无泪,告饶道:“帮主,不是俺不想走啊!公子没开口,小的哪敢擅自离开?” “哼,你就在等在这儿吧!早晚弄死你!” 话说完没多久,大帮主嗅到尿骚味,扭头一看,吴老三双目无神,竟是吓尿裤子了。 “滚远点,别挨着老子,臭死了。”他嫌弃道。 吴老三一步步挪到墙角,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大帮主去庖厨找来一只没吃的烧鸡,拉过躺椅,边吃边唉声叹气,寻思道,是不是今天没看黄历才遭此厄运?明日开始,一定要养成看黄历的好习惯。 众星拱月。 吴老三依着墙睡着了,大帮主躺在躺椅鼾声浓重。 天蒙蒙亮。 睡得不错的沈鲤推开门,看见大帮主睡意深沉,理都不理他,牵着枣红马出了大门。 吴老三惊醒,追跑过去,低三下四问道:“大侠,俺能不能回家了?” 沈鲤瞥了他一眼:“不杀你,并非是你做的恶不多,而是小爷想的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以后,多做善事、多积阴德,否则,等小爷回蔚州城,听到你依旧为虎作伥的风声,定然饶你不得,一剑杀你都算是轻的,抽筋扒皮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多谢大侠饶命!多谢大侠饶命!!!”吴老三跪地,一个劲叩首。 翻身上马,骑着枣红马优哉游哉出了小巷,迎着跃出天际的大日,往城门方向行去。 毕竟是商贸繁荣的蔚州城,一大早便人声鼎沸。 小贩支起路边摊子,吆喝着吃食。 睡了一觉,肚子有点饿,下马点了碗米粥,配上北边传过来的烤馕,十分惬意。 付完钱,刚要上马,看见街上有位头戴斗笠,身穿红衣,腰间悬挂长剑的女子,东瞧瞧西看看。 沈鲤留意她的剑,剑柄挂着红穗且镶嵌宝石,一看就价钱不菲,哪像他的凋朱颜,尽管位列天下剑榜,不过卖相极其寻常,不是老江湖,压根察觉不了凋朱颜的不凡。 女侠闯荡江湖,确实有胆气。 如此女子,肯定身手极好,假若看她孤零零一女子就上前搭话骚扰,恐怕人家一个不开心,拔剑就斩。 江湖上此种事不胜枚举,不是星宿教参与开禧城、卧霞寺两战,他是要北上草原观看那女子剑仙的剑道的,而这女子剑仙,独自一人走江湖时,斩杀十几位见色起意的恶贼。 牵马经过女侠,走了一个多时辰,到达城门。 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守在城门的官兵开始查询文牒。 凑巧一队商徒出城门,少年郎去到他们的末尾,拍拍前面探头探脑的商徒,“哎,你是不是姓王?” 商徒摇头:“你认错人了。” “绝对没认错人,我看你特别眼熟,哎,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你忘了,小时候咱俩一个村子的,你比我大,穿着开裆裤天天追在你们大孩子后面!”少年郎亲切说道。 这番话,令商徒迷茫了,仔细想想,确实有很多小孩子光屁股追着他们满村子跑:“你别说,越看你越像牛大郎家的小牛犊子。” “是我!就是我呀!我爹打发我出来闯一闯,没想到能在蔚州城见到你!” 和官兵对文牒的领头人,指着商队比划了几下,悄悄塞了二两银子。 官兵眼疾手快将银子收起来,霎时不耐烦的招呼商队快走。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蔚州城离咱老家可是远着呢!” “谁说不是呢,你看我这身衣服咋样!” “不错,不错,穿在你身上人模狗样的。” “嘿,帮了一位富家公子的忙,赏给我的。” “哈哈……我记得你小时候也是这么鬼机灵。” 混在商队其中,轻松出城,回头见官兵拦下跟在商队后面的人,沈鲤笑道:“有缘再见,我有急事,这就走了。” “你叫什么来着?”商徒摸着脑袋问道。 “沈鲤。” “啊?你不是牛大郎家的小牛犊子吗?” “骗你的。” “……” 上马。 星宿教对培养杀手十分严格,骑马是必须会的本领。 少年郎策马飞奔,不到片刻,就将蔚州城甩在身后。 卧霞寺为他准备了文牒,但文牒是通关南吴、北隋两国分界关卡的。 南吴的文牒多种多样,百姓不胜其烦,近些年大有废除文牒之势,北隋、西蜀就没有文牒这种东西,能随意走动。 天高路远。 少年郎高声呼啸,引得行人瞩目。 此去北隋,当令尔等见识见识,何谓潇洒风流! 有行人不满少年快马疾驰。 徒招惹少年郎哈哈大笑。 “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 ------------ 第一百零三章 红泥?红妮。 持有卧霞寺开出的文牒,在南吴边界畅通无阻。 一路上,少年郎看到不止他一个人拥有佛寺开的文牒,许多与他一样身穿锦衣华服,且携带丫鬟、仆人的富贵人家,同样持有各大佛寺开具的文牒。 南吴佛国四字绝不是泛泛之谈,佛门渗入到角角落落。 像那双龙帮帮主的卧室中,还供奉着菩萨像,贡品摆着新鲜的水果。 南吴和北隋的分界线是一条大河,依稀可见对岸,河水清澈犹如翻涌着的纯色琉璃。 守着岸边的南吴官兵查过文牒,交代道:“两个时辰对岸会过来船只送你们过去,到那边安心等待。” 沈鲤牵着马进到宽阔场地中,今日要去北隋的人员人头攒动,不乏如他一般,牵马的独行侠。 寻了个人数不算多的地方,解开固定在马鞍上的水袋喝了几口,距他不远的女郎,哄着脸庞羞涩问道:“公子可否送些水?小女子的水袋不慎摔破了,已经渴了一整日。” 尽管大河近在咫尺,岸边却是守着官兵,无论是谁都不让靠近。 路上的行人说,以前不这样的,近些日子北隋水军的船只屡屡航行河面,为了提防偷袭,南吴官兵这才严加戒备。 少年郎微微颔首,倒给女郎一碗水,水袋接近空了,无妨,两个时辰后可以到对岸装些净水。 她的碗很干净,似乎是新买的,嗅了嗅清水有无异味,然后一小口一小口慢慢饮下。 女郎打扮平常,染了颜色的粗布衣服,仿佛出身市井小民,只是她的肌肤玉润,十指毫不粗糙,即便是喝水,也颇有礼数,应当是和柳香君那般,偷跑出家门的大小姐。 “多谢公子,菩萨保佑。”放下瓷碗,女郎郑重轻声道谢。 沈鲤笑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公子年纪不大,长辈能放心的下公子独自一人游历?”女郎见他谈话亦是客气,顿时起了谈兴。 少年郎摇头:“家里的长辈要我闯荡一番的。” “想来公子是学武之人啦!”女郎笑道。 “何以见得?” “公子若不懂功夫,家里的长辈怎敢放你一人游历?” 沈鲤笑笑不说话。 女郎看他不愿多说,只好按下谈兴。 两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几位官兵齐齐吆喝众人上船。 霎时间,场地一片拥挤推搡。 沈鲤牵马默默走在其中,那女郎挨着他,不知认准他是好人了,还是一水之缘,说了几句话便起了好感。 少年郎看了她一眼,女郎报之一笑。 岸边停了两艘大船,过河路人依次上船。 两人几乎是最后上船的,待岸边无人,南吴官兵抽掉上船的木板,招手示意船工。 不多时,船只驶向对岸。 船上不光有南吴官兵,沈鲤还看到北隋的官兵同样出现在船上,六人站在船头盯着过河的众人。 “北隋那里起了大乱子!”女郎低声对沈鲤说道。 “哦?什么乱子?” “朝廷从江湖上招揽了一批高手,要在铜雀台中立一个衙门,专查贪官污吏。为了这事,文官们吵的不可开交,儒林里的一位大儒甚至为此写了讨贼檄文。” “讨贼檄文?讨的是谁?”沈鲤失笑。 她憧憬道:“当然是那位登位称制的女皇。” “女皇没把这大儒杀了?” “不,女皇看过讨贼檄文后,极为欣赏大儒的文采,派北隋宰相请他入朝为官。” “这又算什么乱子?岂不是可以流传后世成为一段佳话?” “真要如你说的倒也简单了,铜雀台大肆搜捕贪赃枉法的官员,引得朝堂动荡,江湖同样不平静,许多高手开始猎杀铜雀台人员,现在特别针尖相对。女皇颁布一道圣旨,命铜雀台监视江湖,谁敢以下犯上,调动禁军马踏江湖。” “马踏江湖?女皇真有魄力的。”少年郎的注意力被北隋官兵吸引住了。 他看到几人走向南吴官兵,两方人悄悄交谈,北隋官兵接连比划着手势。 女郎自顾自说道:“反正如今的北隋江湖乱糟糟的,一些不过问世事的江湖宿老,得知铜雀台这般欺负人,纷纷出世打算据理力争。” 顿了顿,她注视着少年郎说道:“你来自南吴,在北隋更得小心,近百位南吴江湖高手皆被铜雀台抓走了。” 收回视线,沈鲤道:“你是北隋人?” “对啊。” “到南吴游山玩水?” “不是,拜访一位隐居山林的老前辈。” 沈鲤点点头,没再回话,这女郎的目光就没从他脸上移开过。 那些北隋官兵跟南吴官兵说完话,穿过人群回到原本位置,他感觉一定会出点幺蛾子。 两国交界的这条河,单从南吴那边看,已然风声鹤唳,守军无一不披甲,尽管如此,也放人来回过河,或许北隋没有主动进攻,各自保留着体面。 不时有成群的游鱼跃出水面,船上乘客哀叹差一张渔网,不然一网子下去,不得收获极丰?! 将近三个时辰才到达河对岸的渡口,一眼望去,满是甲胄在身的将士,难怪南吴那边谨小慎微,北隋军士这副样子,保不准要过河南下讨伐。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小店,请你吃饭如何?” “回报我的一碗水?”沈鲤笑问。 女郎落落大方:“还未介绍自己,我叫祝红妮。” “沈鲤。” “世上竟有这般文雅的名字!”祝红妮掩嘴轻笑,少年郎风流倜傥,样貌气质皆为人之上,确实需要一个听来便耳目一新的姓名。 “走吧,一水之恩,当然要回报给你一饭之恩。” “恭敬不如从命。” 他的肚子早就饿了,既然有人愿意请客吃饭,何乐而不为? 少年郎牵着马与祝红妮离开渡口,北隋的渡口和南吴不相同,这里一切井井有条,不像对岸,小贩、店家、风尘女子等等,应有尽有。 “女皇野心极大,不只要一统三国,还要北伐草原蛮子。”祝红妮没话找话,原想说些江湖上的趣事,转瞬寻思自己一个柔弱女子怎能表现的对江湖事那般熟悉?沈鲤问起,岂不暴露自己? “草原王帐的实力很强?” “强!朝堂上的文武官员渐渐统一意见,想南下伐吴,必须铲除草原隐患,否则草原王帐得知北隋腹地空虚,定然全力南下,那时,单靠边防六镇,抵挡不了草原大军。” 北隋承袭前朝布置,边疆设十二镇,针对草原王帐的有六镇 。 六镇镇军兵强马壮,和草原王帐交手繁多,互有胜负。 “渡口上的兵马,是故布疑云?”沈鲤道,祝红妮说的这番话,便知她的家世在北隋肯定不同寻常,朝堂上的意见都能娓娓道来,属实不一般。 “也不一定,开禧城流传过来南吴要跟西蜀结盟,兴许这些兵马是告诉吴主以及几位宰执,千万别想着轻举妄动!”她分析道。 “有道理。” “前面就是啦!” 客栈很小,客人很少。 将枣红马甩在门外,两人进去,祝红妮拉他坐在靠窗位置,喊道:“小二!小二!!” “来了,来了!” 小厮自后院风尘仆仆跑过来:“哎呦!这不是祝姑娘嘛!您从南吴拜访前辈回来了?” “回来了!还结识一位好友,我们两人快饿死啦,把你们小店的拿手菜全部端上来!” “祝姑奶奶,您少点几盘菜吧,吃不下!我们小店饭菜的份量非常足!” “嘿,你这小二,学会为我省钱了,把心放回肚子好了,我们饭量大,保准给你吃的干干净净!” “好嘞!” “对了,小二。” “您还有什么吩咐?” “上酒上酒!渴死了!” “好嘞!本店拿手酒水蜜花香……” 祝红妮小声对沈鲤说道:“店家亲自酿的蜜花香特别好喝,不信你尝尝!” 小二通知厨子做菜后,抱来一坛。 “不够不够,再来三坛!” “姑奶奶,您真要再来三坛?” 祝红妮打开荷包,捏了粒银子丢给小二,“够不够?” “我的娘哎,够!够!够!” “多余的钱赏给你了。” “谢谢我的亲姑奶奶!” 这粒银子比铜钱小一圈,但能在小店大鱼大肉吃上一个多月也花不完。 银子极为值钱,金子更别提。 此前祝红妮扭扭捏捏向他讨水,来到北隋摇身一变,成为花钱大手大脚、为人大大方方的姑娘,若非身上的粗布衣服,活脱脱一个富家大小姐。 迎着沈鲤的笑,祝红妮霎时脸红到犹如天鹅颈般的脖颈,低声道:“在对岸时,我见你不似寻常人家的公子,就没提钱……” “姑娘但凡说一个钱字,那水……也别想喝了。” “哈哈……”祝红妮开心笑道,“你不像是南吴的公子哥。” “像哪里的公子?” “自然是我们大隋的公子!” 沈鲤心道,别小看我,秦姐姐答应我的银子,算上到北隋分舵领取斩杀血蟥双童的银子,小爷无比富贵!你们北隋一般的纨绔都没有小爷有钱!那种顶级公子纨绔,另当别论。 想到这里,少年郎突然阵阵后悔,应当跟秦姐姐直接索要银两,万一谢姐姐知道此事,可就一个铜子都到不了手里! 瞬间,他绝望了,因为谢令姜绝对会知晓这件事的。 祝红妮注视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少年郎,不解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有,钱丢了。” “啊?丢了多少?” “也就一千两吧。” “???” ------------ 第一百零四章 偏不走 一千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 祝红妮比他还要着急:“你在哪里丢的?现在回去还能找的回来吗?” 沈鲤苦笑摇头:“本来是我的,过段时间一定落进我姐姐手里了。” “哦,原来如此,以为在路上丢了一千两银子。”祝红妮放心道。 两刻钟的时间,小二才将她点的菜悉数上齐。 祝红妮埋怨上菜太慢。 小二赔礼道歉,多送了一壶好酒,“女侠,眼下就二位过来吃饭,一部分菜肴未曾准备妥当,委实抱歉。” 看在好酒的份上,祝红妮就此事作罢,甚至给小二几文钱的赏钱。 蚊子再小也是肉,接了赏钱的小二嬉笑的低声道:“二位客观请慢用,后厨有一盘切好的牛肉一直没卖出去,等会我为二位端上来。” “快去!快去!”祝红妮似乎被小二的一声女侠喊的头晕目眩,作起姿态来了,真的像是走南闯北的女中豪侠。 祝红妮酒量极好,开始就与沈鲤饮了三大碗。 “沈公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三岁就会喝酒,时至今日,已到了千杯不醉的境界。” “在下不胜酒力,还望女侠高抬贵手。”沈鲤谦虚道。 他的酒量称不上多高,也谈不上多坏,应付星宿教内的酒鬼绰绰有余,碰上那几位如何饮酒也不醉的酒仙,却是不行,每次喝到下半场,少年郎全都借口溜走。 抚养他长大的谢令姜,便是教内酒仙之一,沈鲤从来没有看见谢令姜醉过,即便纳兰睡春找来其他人,盘算着坏招,故意硬灌谢令姜,照旧笑到最后,除了饮酒后的脸红,别无醉意。 这家客栈的厨子手艺非常有水平,和开禧城酒楼的大厨子不遑多让。 怪不得祝红妮对开在此地的小店念念不忘,原来此地居然有这般美食。 祝红妮见他吃的开心,笑问:“饭菜不错吧?” “不输京城的大酒楼!”沈鲤赞叹道。 她悄声道:“上次听小二谈及后厨的厨子,说是他从启封城过来的,有点故事的。” 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小店当厨子,手艺又如此之好,必然有不便外人知晓的经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自称酒量千杯不醉的祝红妮摇摇欲坠,菜肴摆了一桌子,虽然两人胃口很大,只是份量太多,吃了不足半数。 祝红妮仿佛昏昏欲睡的模样,抬起酒坛为自己和沈鲤满上酒水,豪爽一碰酒碗,大口大口喝干净。 沈鲤不落人后,慢慢悠悠喝完,不浪费一滴酒水。 “沈公子,你与我说实话,你到北隋究竟是何目的?”祝红妮醉醺醺问道。 “祝姑娘,实不相瞒,我到北隋有两件事要做。” “哪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走亲访友,瞧瞧亲友有无需要帮助的。第二件事则是拜访一个道门,外加去稷下学宫领略天下文脉之源。” “稷下学宫没甚看头,以前的学宫诸子百家争鸣,自从儒家一家独大后,其他学派已经渐渐势弱。稷下学宫快成儒家的学宫了。” 何止是快成儒家学宫,如今的稷下学宫早已成儒家格外重要的学宫之一。 另外,能和稷下学宫的扳手腕的书院,沈鲤现在就能列举几个,儒家作为媲美佛道的派系,共有七十二书院,三大学宫,稷下学宫并不算在儒家三大学宫内。 稷下学宫作为儒家发扬光大的源地,地位却非其他书院、学宫可以媲美的。 “天下文脉发源其中,总归是要去看看的。” “我家在稷下学宫有点人脉,你去到那时,提我的名字,找学宫祭酒,保你领略真正的文人风采。” 少年郎顿时暗暗咂舌,祝红妮什么来头,连稷下学宫都有人脉! 要知道,稷下学宫尽管辉煌不再,没了天下英才俱出其中的彪炳,却仍是读书人心目里的圣地,能在稷下学宫有人脉,祝红妮的家世少不了得追溯个几百年,家中读书种子代代不绝,出将入相更是信手捏来。 “你不信?” “不太相信,那可是名满天下的稷下学宫!”沈鲤稍稍使用了下激将法。 祝红妮一拍桌子,大声道:“学宫祭酒就姓祝!只不过是副的……” 稷下学宫设祭酒一人,副祭酒两人,全是学识渊博的名仕。 沈鲤对此不甚了解,连忙点头:“竟是这样,到了稷下学宫,我一定提你的名字。” “嗯嗯,这就好,来!喝酒!” 两人吃的满嘴流油,又吃一段时间,竟真的将满桌子饭菜吃进肚子,酒水亦是点滴不剩。 之前认为他们吃不完的小二,站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 一个少年,一个女侠,胃口惊人的大,满满一桌子饭菜,只留下了菜汤。 祝红妮彻底醉了,趴在桌上,呢喃自语,不知在说什么。 小二蹑手蹑脚向前,轻声问道:“客官,我可不可以打扫桌面?” “打扫吧,来两碗解酒汤。” “是是是。” 小二干活手脚麻溜,没一会儿擦拭的毫无油渍,盛上两碗解酒汤,沈鲤晃醒祝红妮,把解酒汤端到她嘴边,喝了几口,又趴在桌面。 直到这时,做饭的厨子才从后厨走出。 沈鲤看去,是个整洁的中年汉子,眉心长了一颗黑痣,嘴唇轻薄,鹰钩鼻,肤色古铜。 中年汉子泡上一壶茶,朝少年郎笑道:“客官喝茶不?山野粗茶,比不了那些名茶,但自有独特味道。” “多谢!” 沈鲤起身,饮了那般多的酒水,走路略微摇晃,无关大碍,现今要他赶路去启封城,也是行的。 “客官好酒量!简直千杯不醉!” “大哥谬赞了,酒量很差,强撑不醉罢了。” “强撑不醉已然非常了不起,我见识过各式各样的耍酒疯,只要不耍酒疯,便是好酒量!” “我家乡有句话叫做酒品即人品。” “哈哈……确实如此。” 给沈鲤倒了杯茶,热气滚滚,小口啜着回到长凳坐下,他对这位厨子越发好奇。 厨子不是寻常人,气息厚重,一举一止的用力十分讲究,所料不错的话,该是位五品武夫,且是那种在五品之境打磨经年的老武夫。 这般武夫,厮杀打斗经验丰富,一招一式收放自如,体魄刚硬,极为难对付。对于同境之人是这样的,上四品的金刚境高手却根本不放在眼里,几拳就能了结他的性命。 江湖把金刚境以上的境界称作上四品,是鲜血凝成的共识,一入上四品,方才走上追求大道的路途。四品以下,仍是在建造根基。 “小公子来自哪里?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北隋之人。” “在下来自南吴。” “南吴啊,上个月还有不少来自南吴的客人。” 随口提了一嘴,端着茶壶汉子就要回后厨。 沈鲤转头看向窗外。 几人骑着快马急匆匆赶来,马还未停,人便已经冲进店里。 中年汉子转身注视四人,脸色剧变。 小二不知发生何事,退后几步,躲到汉子背后。 “哈,找了一个多月了,终于找到你了!”一人如释重负大笑。 “任老鬼!成为饕餮后,江湖之大,再无你的容身之处,后悔想脱离饕餮,唯有一死才能罢休!” “兜兜转转,依旧让我们找到了,委实找的我们好辛苦啊!若非宗主下的鬼杀令,老子才不愿找你呢!” 最后一人拔刀指向中年汉子。 杀气弥漫。 厨子轻声对小二说道:“不关你的事,快跑。” 小二吓的腿肚子软,跌跌撞撞进了院子,从后门跑了。 “任元!宗主问你,饕餮对你极好,为何处心积虑要跑?” 叫做任元的厨子回道:“加入饕餮,是为了杀灭我满门的仇敌,既然仇敌的满门被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灭了,自然应当脱离饕餮,重回自由!” “哈哈……笑话!任元!成为饕餮时,难道没告诉过你饕餮的规矩吗?” “告诉了!” “那好,如今的饕餮兵强马壮、高手数不胜数,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我们几年情义,到此为止。” 一人不耐烦道:“话这么多干吗?杀了他!顺便将那少年宰了,带走醉酒的女子,我们兄弟四人凑巧舒服舒服!” 他们打他们的,怎么突然牵扯到自己身上啦? 看热闹的少年郎马上不乐意了,喝口茶,大声道:“我们就是路人,跟我们有啥关系?” “嘿,没听过饕餮吗?” “听过呀,不就是作恶多端、罄竹难书的饕餮嘛!” “你小子还是读书人!” “小爷哪是什么读书人,你们目不识丁,太废物了而已。” 任元频频向他使眼神,示意少说几句。 饕餮来此的四人,无一例外,都是五品境界,皆为武夫。 “小子,这是你自找的,天堂有路你不走,怪不得我们!” 沈鲤嗤之以鼻:“放你娘的臭屁,刚才还说要杀我,现在便成小爷不懂事乱说话招惹你们了?真是好话、坏话全被你们说完了!” 任元慢慢挪动身体,挡在两者之间,低声道:“公子,我牵扯住他们,你快带姑娘走,他们的目标是我,我没死之前,你们是安全的!” 少年郎脾气上来了,一只脚踩在长凳:“小爷偏不走,今天睁大眼睛好生看看,他们四个想怎么杀我!” 祝红妮被吵醒了,抬起头迷茫的环视一圈,居然趴下又睡着了。 ------------ 第一百零五章 牡丹 不止任元对沈鲤的举动难以理解,那四个饕餮组织成员更是觉得这少年不可理喻。 多的是贪生怕死的墙头草,碰见又臭又硬不怕死的石头才算罕见。 任元无奈道:“少侠,我明白你是闯荡江湖的仁义之士,不过你年纪轻轻,将来有的是机会大施拳脚,不急于这一时。” 那四人冷笑。 “小子,走上黄泉路后,可千万别后悔!” “任老鬼也算是心肠歹毒之人,莫非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居然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求情!” “嘿嘿,任老鬼的运气不错,临死之前还能拉上两个垫背的。” “可惜走了个店小二。” 任元身上并无兵器,他从饕餮逃跑后一路碾转,先是城里客栈当厨子,察觉杀手一直在找他,便躲藏到这儿,原以为经过这段时间,饕餮会放弃对他追杀,实未料到,宗主下了鬼杀令。 饕餮自恶名远扬以来,下达过十六次鬼杀令,毫无例外,要杀的人,俱都身死。 当任元听到宗主对自己下了鬼杀令,就不想着逃跑了,纵然跑到天涯海角,下场仍是个死。 沈鲤见四人好似猫戏耗子,不急不慢,再度开口问道:“你们知道血蟥双童吗?” “血蟥双童?什么血蟥双童!那是血蟥双祖!乃是饕餮里的核心高手!杀人无算,最喜人血!” “难怪你小子不跑,竟是跟血蟥双祖有关系!看在两位老祖宗的份上,不杀你了。” 血蟥双童在饕餮中身份地位颇高,仅次于顶层一小撮人,且脾性难测、喜怒无常,谁也不知道做错什么事就引来血蟥双童报复,饕餮内死于他们之手的,不下二十人。 任元叹气道:“原来你是血蟥双童的人,怪不得不怕我们,想来,他们两人也是叫你来杀我的吧!” 中年汉子只觉真心喂了狗,好一番回护少年郎,万万想不到,此子居然隐藏非常深,与臭名昭着的血蟥双童有牵扯。 沈鲤失笑:“非也,非也!仅是血蟥双童死在我手里!听说星宿教北隋分舵对两个老怪开下一千多两悬赏,小爷来这趟北隋,目的之一便是收钱!” “啥?血蟥双祖死在你手里?哈哈……老子快要被你笑掉大牙了!!!” 四人全都不信。 血蟥双童皆是佛门根底,又是精深金刚境,两人配合多年,招式中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等闲朝露境高手遇上俩老怪,该死也得死,何况毛都没长齐的少年郎! “小子嘴头子没个把门的,真的什么话都敢说,你现在武学有个八品吗?八品也不到,莫说为血蟥双祖提鞋,远远看老祖一眼都不配!” “哼,我瞧你小子是屎壳郎趴在鞭梢上——光知道腾云驾雾,不知道死在眼前。血蟥双祖不在这里,无妨,为了两位前辈的声誉,我们四人必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现如今的任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锦衣华服的少年郎平日间一定被旁人阿谀奉承惯了,觉得走江湖是小孩子过家家根本没危险,失却了敬畏! 不敬畏江湖,江湖就会杀了你。 扮猪吃老虎只属于真正的天才,偌大江湖,寥寥无几。 你这少年有那本钱扮猪吃老虎吗? 任元觉得悬。 说动手就动手。 四人暂不管少年,反正解决掉任元,凭他们的实力用不了多长时间,这点时间就算少年舍弃掉那位醉死过去的姑娘一个人跑,又能跑出多远?追杀过去,易如反掌。 能接鬼杀令的人,全是饕餮内的高手,纵使任元当初战力不错,以一敌四,也断然没有幸理。 任元做好拼死一搏准备。 四人尚未接近。 余光便看到一缕剑光越过他,径直斩向一人。 太快了,实在太快了。 几人还没有回过神,四人里冲最前的,已经人头落地。 “……” 三人面面相觑。 任元更是情不自禁揉了揉眼睛,剑光来自背后,慢慢转过身,看见刚才一副不知死活的少年,握剑微笑。 “吓你一跳?”少年轻声笑问。 任元鬼使神差的点点头,这一剑确实吓到他了。 “很快就结束了。” 少年郎手提凋朱颜,踱步走向三人。 场面瞬间变化,着实令三人始料未及,现在又能咋办?先试试能否杀了少年郎吧。 然而,他们多虑了。 手起剑落。 一人一剑,不多不少,便叫三人头颅滚地。 任元惊骇的久久合不拢嘴。 四人境界乃五品,像杀小鸡仔般干净利落解决他们,非得上四品高手不可。 少年是上四品高手? 太天方夜谭了。 过往听闻上四品年轻高手,俱是流传在江湖的道听途说,此时此刻亲眼看见,才惊的如见天人。 喝了那般多的酒水,沈鲤酒量再好,一样感到有些顶不住了,甩去凋朱颜剑身上的血,问任元:“帅不帅?” “啊?”任元未曾回过神。 “小爷问你这几剑帅不帅!” “帅帅帅!!”任元高声道。 即便他声音如此之大,照样没有吵醒醉酒睡死过去的祝红妮。 她是真敢喝,不怕酒醉之中,外人起了坏心思。 “敢问大侠到底何许人也?”任元战战兢兢问道。 沈鲤不答,反而嫌弃说道:“快将这满地污血处理干净,尸首找个地方掩埋了。对了,她是没见识过死人的大家小姐,她酒醒后,你嘴巴严一些,就当无事发生。” “是是是,在下遵命。” 一朝翻转,居然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大侠,任元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该拍什么马屁了。 毕竟是救命恩人,恩人发话,他卯足力气将客栈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为了掩藏血腥气,搬来几盆掌柜没事时栽种的花卉。 一切结束,已经月上柳梢头。 任元重新做一桌好菜,轻手轻脚摆上桌,生怕惊醒仍旧酣睡的祝红妮。 少年郎百无聊赖,慢悠悠夹菜。 任元去而复返,悄声问道:“大侠,您真的斩杀了血蟥双童?” “千真万确。” “血蟥双童为恶不悛,您真是为民除害的仁义之士啊!” 沈鲤摇摇头,失笑:“莫拍马屁。” “大侠果然性情中人!” 任元灰溜溜去到后厨,背起偷偷准备妥当的包袱,蹑手蹑脚从院子后门逃跑。 一来饕餮鬼杀令必须见人头方才完毕,二来适才那少年听见他曾是饕餮之人,手上沾满鲜血,一旦起杀心,将会万劫不复。不如趁机离开,免得夜长梦多。 沈鲤虽然身在客栈,以他现在四品伪金刚的修为,还是听得见竭尽全力压低脚步声的任元。 嗤笑一声,不以为意。 若不是任元提了一嘴加入饕餮是为了报血海深仇,斩杀四人之后,会有一剑取任元项上人头。 临近深夜,醉酒酣睡的祝红妮才醒来。 扶着头疼欲裂的脑袋,恍惚的意识恢复后,看了一圈,除了趴在桌面睡着的少年郎,再无其他人。 四周安静的吓人。 把沈鲤摇醒:“人呢?” 睡醒惺忪的少年郎诧异问道:“什么人?” “店里的小二啊!” “哦,睡觉去了。” “怎么又上一桌子菜。” “店家来过了,觉得你给那么多钱,心里过意不去,命厨子重新做了一桌。” “哦。” 嘴里干渴,咕咚咕咚喝了几杯,稍有缓解。 祝红妮不放心问道:“我醉了?” “嗯。” “你一直在我身边?” “寸步未离。” 她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天蒙蒙亮时,两人就着剩菜饱餐一顿,祝红妮没有多想,和沈鲤继续一路向北。 “你信佛吗?” 途中,少年郎问道。 祝红妮笑道:“不信。去南吴拜访的前辈礼佛,故意学了几句话。” “原来如此。” “难不成你对佛门有意见?” “有一点点成见。” “我也是,一路走来,看到那些大佛寺如同国中之国,养着为他们种地的佃户、僧人个个奢靡、为菩萨罗汉铸就的金身富丽堂皇,我便觉得,幸好北隋不信佛。” 北国一百多年前亦是遍布佛寺,但被前朝下了灭佛令毁的毁、烧的烧,数不清的僧人被迫还俗。正因如此,佛门南渡,南吴立国之时又借助佛门力量,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登上一座小山,风景秀丽。 祝红妮呼吸着新鲜口气,注视着少年郎:“大丈夫应当天下为家!” 正纳闷她为何好端端的说这句话,旋即,又听她道:“沈公子不如留在北隋吧,我家大伯为你安排个好差事,一辈子无忧无虑。” “祝姑娘家住何方?” “洛京,洛京的牡丹街。” 牡丹花在北隋随处可见,无论是富贵人家,或者市井小民,皆喜牡丹。 其中,尤以洛京的牡丹为最,以牡丹街为最贵。 前者是在洛京种植的牡丹,为天下最美,后者则是牡丹街聚集着北隋最为显贵、豪富的门户。 时人称“一场大火若是烧毁了牡丹街,北隋立即面临亡国之患。” 祝红妮笑语盈盈补充道:“以前不叫做牡丹街的,太祖立国后,把原本的天衣街改为了牡丹街。” “姑娘所在的祝家,于牡丹街位列几等?” “嗯……一等不敢说,二等肯定是有的。哎!你别误会,许多王府也在牡丹街,他们才是一等门户,只是我祝家出过皇后,与他们比起来,不算丢人。” 祝红妮担心沈鲤小视祝家,赶紧辩解。 ------------ 第一百零六章 软猬衣 忽而阴云密布,天色低沉,下起瓢泼大雨。 沈鲤和祝红妮被淋的狼狈不堪,策马疾行。 少年郎透过雨幕,喊道:“前面有个村子。” “什么?”祝红妮被淋成落汤鸡。 “跟我来!!”他更高了几分声音。 这下祝红妮听清了,追着沈鲤的枣红马疾驰。 两匹快马,溅起泥泞,迅速消失在大雨中。 闪电刺破苍穹,雷声隆隆。 冰凉的雨水消解了几分暑气。 等接近时,祝红妮才看清原来是个村子。 沈鲤一马当先,进村后,翻身下马,顶着雨水挨家挨户敲门。 不知是雨水和雷电声音太大,家家户户听不见,或是不愿这个时候开门,一刻多钟硬是一家门也未敲开。 祝红妮不耐烦喊道:“一脚踹进去就行了!” 沈鲤拒绝:“都是老实巴交过日子的老百姓,何苦为难他们?” “好,听你的。” 接近半个时辰到了村尾,方才好不容易敲开一户人家的门。 这家人的院子颇大,房屋修建的结实、好看,有几许大户人家的味道,想必在村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为两人开门的是个六十些许的老人,看到沈鲤和祝红妮淋的实在不像话,忙迎进来,嘱咐老妇快烧热水,再弄两碗姜汤。 “多谢老伯留宿之恩。”时近傍晚,他站在屋檐下,朝老者拱手拜道。 “孩子说啥话呢,什么谢不谢的,这么大的雨你们两个年轻人在外面淋坏了怎么办?快进屋、快进屋,稍后喝碗姜汤热乎热乎身子。” 两人齐齐又拱手道谢,随后进了屋,不多时,老妇端来两碗姜汤,分给他们。 祝红妮喝完后,老妇道:“姑娘,我家闺女留下几身衣物,你全身上下都湿透了,不如换上我家闺女的衣服。” 祝红妮连忙道谢。 老妇领她进了侧屋,放下门帘。 老人也道:“年轻人,不嫌弃的话,换上我儿子的衣物?” 这般凄惨境地,沈鲤怎能不愿,老人拿来衣服,他就地脱下湿透的锦衣华服,毛巾擦干身体,三下五除二穿戴完毕。 此户人家,日子过的确实不错,尽管儿子、女儿的衣服不如他们的漂亮、贵重,亦是能穿出去不丢人的好料子。 祝红妮坐在老妇身旁,老人点了油灯,摇曳的灯光下,问道:“二位用过饭了嘛?” 皆摇头。 老妇笑道:“家里还有些剩菜剩饭,我去给你们热一热。” 有口饭吃便不错了,两人岂能嫌弃,一口一个感谢。 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沈鲤与祝红妮迫不及待的大口吞咽,赶了一路子,又淋雨,委实饿坏了。 少年郎如今也顶不住,伪金刚境比之以前差了千里,换成金刚龙象身显于外时,区区狂风暴雨,根本奈何他不得。莫说感受到凉意,淋上三天三夜也如没事人一般。 老汉重新给他们倒上热水:“慢点吃,我家家境算是不错,馍足够你们吃饱的。” 蒸的馍卖相不好看,黑黑黄黄,剩菜也是夏季时令果瓜,油水少的可怜,倒是盐放的较多,兴许老汉还要下地干活,盐吃的少,没力气照顾庄稼。 沈鲤、祝红妮终于填饱空虚的肚子,打着饱嗝喝着热水,老妇笑意浓厚打量他们,年轻人胃口就是大,吃了一十六个馍。 少年郎放下碗,手伸进包袱,拿出一块银子,祝红妮瞥了眼,这块银子将近三两。 “老伯,如此大的雨叨扰你们两位老人家实在过意不去,您千万得收下,我们绝不能白吃白喝你们的!” “哎呀!年轻人!你这是摆的什么谱?!我家粮食有的是,就凭你们两个的胃,吃不垮我家!快收起来!老汉当年也是被先生教过的,明白与人为善的道理。” 沈鲤哪肯善罢甘休,把银子塞进老汉手里,言辞真诚道:“我们二人离家在外,遇上大雨,若非您收留我们,徒有这些钱,却买不到一个馍。老伯,钱是死物,是身外物,无足轻重,您和伯母给我们姜汤,让我们换上干净舒服的衣服,又请我们吃饱,如此恩情,绝不是几两银子便能偿还的清的!您一定得收下,不然,我们良心难安。” 见拗不过少年郎,老妇叹气劝道:“当家的,收下吧,让他们早早歇息。” “唉,好吧,你这年轻人,老汉就没遇见过比你更犟的。”收下银子,老人不断摇头,似乎人格被侮辱了一样。 交谈半个时辰,沈鲤和祝红妮稍稍露些底,令两个老人放心,便进了侧屋休息。 没办法,这家人只有侧屋了,另外一间房正在翻修,暂时住不了人。 祝红妮躺在床里,右手拍着身边空处:“沈公子,我都不在乎,你怕什么?怕我非礼你吗?” 说着说着,她笑开了花。 沈鲤望着窗外电闪雷鸣,问道:“祝姑娘,进村时,你发现不同寻常了吗?” “这般大的雨,我什么也没看到。” “几户人家中,有马叫声。” “啊?这你也听得见?” “我从小耳朵就好。” 祝红妮奇怪道:“即便如此,又能说明什么?” 沈鲤背靠着她,坐于床榻,刚才祝红妮以为少年郎害羞,她算是误会了,他可不会害羞,甚至一时冲动趁着大雨掩藏动静,对她做出些事来也说不定。 “姑娘的家境高高在上,自然未曾见识普通百姓是怎样生活的。只凭这个村子的情况,谁家也养不了马,要知道养马是极费钱、费功夫的事!何况,马耕不了田,与其养马,不如养牛。” “怪哉,你说得对。”祝红妮深思,“另有其他人借宿村子里?” “说不准,明日雨晴看看再说。” 祝红妮拍了下他的肩膀,好似亲昵,笑道:“与你我何干?明天大可继续赶路。说完了吧?眼下总能休息?你晃来晃去,我睡不着!” 沈鲤倒头就睡。 “脱鞋!!” “好好好。” 房间寂静无声,更显窗外的雨声、雷电吵闹。 良久。 她开口问道:“睡着了吗?” “没有。” “沈公子,你果真是正人君子?” “不是正人君子,你醉酒时便危险了。” “哼!不怕你胡来!我是有功夫的,敢对我胡作非为,小心人头落地!” 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让你两条腿一只手外加四根手指都可轻轻松松令你“就地正法”!少年郎暗道。 “怎么不说话?” “害怕。” “哈哈……有趣,你一个大男人害怕我这小女子?” “我只是少年。” “少年就不是大男人啦?” “随你便。” “你……你可以碰我一下!” “啊?”沈鲤扭头看向她,祝红妮也在看他。 “说了!你可以碰我一下!” “不生气?” “谁生气谁是小狗!” 少年郎顿时好奇这女子究竟在想什么?难道大雨倾盆,身边躺着年轻男子,耐不住悸动? “快点!!你是不是男人?” 不说此话还好,既然人家都刀架在脖子上了,沈鲤碰她一下又怎么了? 旋即,探手。 甫一接触她的肌肤,即刻犹如让雷电劈到的感觉流遍全身,险些令心脏停止。 沈鲤猛地下床,怔怔注视笑的肚子痛的祝红妮。 “知道厉害了吧?”她笑问。 “什么东西?”百般不解,倘若以祝红妮的功夫便能使他触之不得,干脆别练剑了,在村里割草放羊算了。 “爹爹送给我的软猬衣!”祝红妮炫耀道,“除了我自己,谁也碰不了我的身体!” 软猬衣是什么玩意儿?他只听说过软猬甲,同样是一个爹送给女儿防身的宝物。 “软猬衣薄如蝉翼、细如烟丝,乃天下一等一的宝贝!”她笑道,“只有我身上穿着的这件,世上再无第二件!假若敢碰我,定叫你尝尝雷劈电麻!并且,不提天下难见的神兵利器,寻常刀剑难伤我身!” “竟有这般厉害的宝贝!” “嘿,叫你长长见识!”祝红妮说道,“不闹了,快回来睡觉吧!” 原来她也怕睡着后被占便宜,让少年郎知道厉害,投鼠忌器。 他不点破,回到床上,闭目养神。 不知何事,她翻过来调过去就是睡不着,又问道:“睡了没?” “没有。” “我睡不着!” “闭上眼睛数羊,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嘛!我们聊天可好!” “睡觉!” “沈公子,你听说过开禧城醉春楼那七步成诗的少年诗仙吗?和你差不多的年纪。” 沈鲤不以为意:“没听过。” “啊?你不会骗我的吧?!七步成诗的少年诗仙都没听过?我不信!” “千真万确。” “我与你说啊,那少年诗仙的才华极其超凡脱俗,不似凡间人物,所以众人才为他冠上一个少年诗仙的名头……” “不感兴趣。” “……” 祝红妮低声问道:“刚才捉弄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哈!既然没有,那本姑娘好好给你说一说少年诗仙在醉春楼的风流事迹!” 祝红妮谈性高涨,将道听途说来的少年诗仙事迹抑扬顿挫的讲述给沈鲤听。 其中,不乏添油加醋,令沈鲤怀疑醉春楼七步成诗之人,到底是不是自己、不乏渲染的少年诗仙真成了天上白玉京下凡的谪仙人、不乏有人信誓旦旦看见寇小婉、鱼白娘与少年诗仙泛舟湖泊,游山玩水…… 祝红妮仿佛就在现场,低声念诵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似乎她便是少年诗仙赠诗的女子。 至于真正的少年诗仙,听着大雨落山川,心有灵犀想起一首好诗。 正所谓: 连夕滂沱类建瓴,送将凉意满郊垧。 江边万木大半绿,天外一峰无限青。 ------------ 第一百零七章 威胁 有道是,夏雨送清凉。 天亮时,少年郎睁开眼打了几个哈欠,瞥了眼睡姿极其不雅的祝红妮,到屋外舒展身体,吹来阵阵凉风,顿感凉意充沛。 “小伙子起这么早啊!不多睡会儿……” 老妇从大门外走来,木盆装着他和祝红妮的衣物:“眼看雨停了,赶紧跑到旁边的小河把你们的衣服洗了遍,晾晒越早,干的越快,不妨碍你们穿。” 沈鲤满脸堆笑,感激的从老妇手上接过木盆,熟练搭在竹竿上:“伯母,您太辛苦了,这些小事我们自己做就好了,劳烦您跑一趟。” 木盆加上两人衣物并不轻,老妇端着却毫不吃力,可见背朝黄土面朝天的百姓,习惯生活的重压,乃至将情绪调整的极好。 “嗨,不辛苦不辛苦,这才多少事,前些日子我跟孩他爹补种粮食,那才叫辛苦。” 老妇弯腰捡起木盆放归原位,“昨天凌晨我去采了野菜,一天没吃,今天早饭我们就吃这个吧?” 他给的银子太多了,老妇也得考虑两人吃不吃得惯野菜,要是吃不敢,那就宰两只养的鸡,一只早上吃,一只中午吃。 “吃得惯,伯母您做什么,我们就吃什么。留宿在您家,本就万分抱歉,怎能嫌弃主人家的招待呢?” “哈哈……你这小伙子真会说话,行,咱们早饭吃清淡点,野菜就着粥,吃完后我宰只鸡,中午炖鸡吃!” 说着话,老汉夹着几根木柴回来了:“婆娘,幸亏前些日子我多准备了干柴,不然,下了那么一场大雨,生火做饭都成问题。” “是啊,谁寻思能下这么大的雨呢!” 老汉笑道:“哦呦,起的这么早!” “夜里睡的很好,自然起的早一些。”沈鲤客气回道。 “睡得好便行。” 昨夜两位老人听见他们胡闹的声音,作为过来人,看破不说破。 他们冒着大雨一进家门,老汉就明白沈鲤与祝红妮关系,定然是郎情妾意、你情我浓的小夫妻,小伙子英俊帅气,姑娘美丽大方,委实般配。 “老伯,您的儿子和闺女呢?” 老汉进厨房点火,老妇清洗野菜:“儿子在县里当差,娶了媳妇安了家,隔两个月回一次,倒是孝顺,每次大包小包带回来,次次要把我们老夫妻接去县里住,在小李村住了几十年,我们可在县里住不惯。 闺女也嫁进县里了,女婿家境好,隔三差五遣人给我们送钱。闺女上次回娘家还是大年初二,初二走娘家嘛,留下一两多的银子,叫我们花完去县里找她要,我们也想啊,天天在村里又能花多少?现在还剩一两呢!” 谈起一儿一女,老汉眉开眼笑,活了一辈子算是值了,个顶个的孝顺,整个小李村,就属他家活的最有滋有味。 老妇插嘴道:“我说啊,咱闺女找的女婿真不错,家境好、为人好,知书达理的,天天还舞刀弄棒强身健体,来咱村的吕镖师都说了,女婿家在县里是受人尊敬的大户。” 北隋尚武,凡事家境小康,不论男女,皆习武养气,南吴不同,南吴文风重,才子络绎不绝,西蜀民风彪悍,剑阁山的存在近几年刮起练剑的热度,七八岁的幼童都手持木剑,有板有眼的劈、砍、点、刺、撩…… “村里还有一队镖师?”沈鲤似乎不经意间询问。 老汉回道:“也不知咋回事,这队镖师来了得有十几天了。原本村子里的人热情,免费招待他们吃喝,没成想,一住多日,他们七个人白吃白喝愣是不给钱,村头李大虎就因此事和他们闹的很僵。” 老妇唉声叹气:“闹的再僵也没办法,人家懂武功,谁敢说个不字,拳脚就招呼过来。李大虎被揍的三天下不了床!我们家也是靠女婿沾了光,镖队没来惊扰我们老两口。” 昨夜大雨中沈鲤听见几户人家有马叫声,竟是源于此。 他问道:“镖队不走,不怕延误了押运的时间吗?” “好像是在附近丢了。” “什么丢了!是被黑熊岭的熊瞎子劫走了!”老汉低声道,“小伙子,你们走时,万万别从黑熊岭经过,熊瞎子领着十几号人,在那儿为非作歹。” 少年郎严肃颔首:“老伯放心好了,我们绝不会从黑熊岭走。” “黑熊岭前面有条河,顺着河走,保准你们无事。” “河没有桥吗?” “以前有,熊瞎子在那儿落草为寇,村里胆子大的,将木桥毁了,小李村的百姓往来才稍稍安稳一些。” 沈鲤蹲在炉火边,挑拣着干燥的木柴塞进去,“熊瞎子此人很厉害?” “肯定厉害呀,刚才就说了,镖队押运的货物被他劫走了!他们能在村里耍横,没人斗的过,可见熊瞎子比他们还要强。” “官府也不管一管。” “嘿,我告诉你,别与他人说。” “您说便是了,我的嘴严丝合缝!” “熊瞎子这个外号就是官府的人起的,你想想,他们什么关系?” “蛇鼠一窝!” “对喽!官府内也有人想变着法捞钱!” 沈鲤不解道:“按照道理讲,既然熊瞎子在黑熊岭落草为寇,离小李村又不远,为何不抢村里的钱?” 老汉道:“拦路抢劫,天高皇帝远,官府不想管。但是他们敢进村,官府必须要管,否则,村里人去州府告状,谁都没好果子吃。” “州府会管?” “当然管!每年州府中的官员皆会下县考核,考核不过关的,轻则罚钱鞭打,重则流放西北边陲。好些小官被流放了。” 单从老汉口中听到的话,北隋实力为三国第一,非常合理。 西蜀他没去过,拿南吴与之比较,市井小民的命在官员眼中压根不是命,而是轻飘飘的浮萍。 开禧城一战,不是没有位高权重之人想过,以百姓性命喂养八部天龙! “原来如此,北隋百姓比南吴百姓过的要好。” “哦?小伙子从南吴来的?” “是,到北隋走一走,看看风景,闯荡闯荡江湖。” 祝红妮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打着哈欠,大声道:“北隋景色与南吴不同,一派壮丽!南吴则是秀美。” “姑娘醒了。”老妇笑道。 祝红妮不好意思,红着脸道:“昨天赶路辛苦,多睡了一会儿。” 若非他们在屋外说话吵醒了她,日上三竿都不一定起床。 往日在祝家,平时都是丫鬟掐着时间为她准备午饭,好几年没起床吃过早饭了,也就是离家去南吴一趟,睡眠才好转。 老汉笑着说:“赶路颠簸,愿意睡觉就多睡一会儿,等会我们给你留下饭菜。中午杀只鸡,叫姑娘尝尝农家炖鸡的好味道。” “不了不了,已经睡醒了,多谢老伯、伯母招待。”祝红妮忙摆手。 “早饭咱们吃清淡点可好?野菜、米粥。” “客随主便,对我和沈鲤来言,已经是难得的佳肴了!” 沈鲤看了她一眼,说话倒是挺好听的,想来祝家的家教极好,像祝红妮这般见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又能随遇而安,不光在江湖上如鱼得水,也可以为祝家减少些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树大招风,定然有许多人想见祝家倾倒,好抢劫一顿。 圣贤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祝红妮身上表现的情况,祝家依旧能兴旺下去。 粥煮好了,野草过遍热水,炒一炒倒进碗,老妇端着放在桌面。 几人围着喝粥吃野菜。 少年郎尝尝野菜,入口微微有些苦,之后就是淡淡的清香,称不上好吃,也称不上难吃。 祝红妮吃的开心,边吃边夸老妇的手艺好,野菜十分符合她的口味。 谁不喜欢阿谀奉承?老妇笑的双眼眯在一起。 老汉对沈鲤笑道:“能娶到这么一个贤惠的媳妇,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吸溜着喝粥的两人,齐齐怔住,祝红妮脸红到脖颈,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继续小口小口喝着滚烫的热粥。 沈鲤注视着仿佛未曾听见这句话的祝红妮,笑道:“我们打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 “你们真有缘!” 吃过了早饭,两人本想不吃午饭便继续赶路。 捱不住老两口挽留,说是,给了他们那么多银子,不好好招待他们一顿,实在过意不去,如果你们非得走,就把银子收回去,我们老两口绝不是见钱眼开的货色! 沈鲤是想赶路的,祝红妮一口答应今天不走了,明天一早再赶路。 老两口笑着直夸她懂事。 帮忙收拾干净家里,两人并肩走进村里。 一场大雨,道路泥泞不堪,贴着墙脚边走边说话。 “黑熊岭上有劫匪?” “嗯。” “还把镖师押运的货物劫走了?!” “嗯。” “这伙镖师不去报仇,居然赖在村里蹭吃蹭喝?!” “嗯。” “你能不能别光嗯呀!好无聊!”祝红妮埋怨。 “我姐姐常对我说,少管闲事。”沈鲤轻声道。 说实话,他想谢令姜了,不是一般的想,是很想、很想。 祝红妮一拍手:“不行,我既然是侠女,理应路遇不平一声吼!” “你想干吗?”沈鲤问道。 她掰着手指:“先去找那队镖师,问他们要饭钱、住宿钱,再上黑熊岭,斩妖除魔!为民除害!将抢走的货物还给镖师!” “你能行吗?” “还有你呀!” “不想去。” 祝红妮站在墙脚前,踩着土堆,叉腰道:“你不陪我,我就写信给稷下学宫的五爷爷,你只要去稷下学宫,便将你叉出去!” ------------ 第一百零八章 剿匪 祝红妮的威胁很有效果,沈鲤顿时“屈从”了。 “祝大小姐,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 “嗯嗯,你说。”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躲着泥泞。 “既然一队镖师都不是黑熊岭熊瞎子的对手,我们如果同样不是对手怎么办?万一,熊瞎子见你貌美如花,抢走你当压寨夫人,可就悔之晚矣了。”沈鲤提醒道。 祝红妮脸一黑:“你不能保护我?” “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哪是熊瞎子那般落草为寇山匪的对手!” “那……那……问那些镖师要钱再从长计议。” 两人避着泥水,走在村里。 祝红妮扭头问道:“你从哪家听见马叫声?” “前面那户。” 她一马当先,跳过泥坑,抬手敲门。 昨夜大雨任凭如何敲门也没开,现在只是敲了几声,紧闭的大门就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黑黢黢的老汉,打量着站在门外的祝红妮,奇怪道:“姑娘找谁?” “镖师是不是住在你家里?” “你找吕师傅?吕师傅确实住在我家两天了。” 祝红妮回头瞥了眼好像事不关己的沈鲤:“不错,我就是找吕镖师。” 被太阳光晒的黑黢黢的老汉喊道:“吕师傅!有个姑娘找你。” “谁?怎么会有姑娘找我?” 吕镖师将馍塞进嘴里,跨出房门,看着神色不善的祝红妮以及面无表情的沈鲤,问道:“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祝红妮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老伯,我问你,姓吕的是不是在你家白吃白喝?” “这……”老实了一辈子的老汉无言以对。 吕镖师冷笑:“原来是闯荡江湖,看见不平事便要出手的侠女、少侠啊,我吕良走南闯北见多的了,最厌烦你们这种不问事情因果,凭借一腔热血为人出头的傻子!” “呵,姓吕的,朗朗乾坤之下你们镖队在村里白吃白喝,居然有理了?我说的不对吗?” 不等吕良反驳,老汉叹气一声,急道:“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老伯你千万别让人蒙骗了!” 站在祝红妮身后的沈鲤看着整洁的院子,堆放屋檐下捆起来的木柴,仔细刷洗过的木盆里装着的大捧野菜,便知道事情或许并不是听来的那么简单。 “二位请进,大家坐下说,姑娘你一定是误会了,容老汉我解释解释。” 祝红妮问少年郎:“怎么办?” 少年郎没有回她,冲吕良抱拳道:“在下沈鲤,她叫祝红妮,我们两人是昨夜大雨进村避雨的,听到一些风声就想着过来打听清楚。” 吕良脸色转好,虽然存了一肚子无名火,避开身子,同意他们进老汉家里说话。 老汉与吕良进屋,搬来桌子,拿了崭新的马扎递给沈鲤和祝红妮。 沏上水,四人围桌坐下。 祝红妮后知后觉感到事情仿佛不是那么回事,自己真的误会了。 老汉开口道:“姑娘啊,吕师傅可是一位天大的好人!你千万别冤枉他呀!” “他是好人?我冤枉他?老伯,你是不是被他的花言巧语哄骗啦?” “没有!没有!你瞧瞧,地是吕师傅平整的,木柴是吕师傅前天劈的,木盆内的野草也是吕师傅为老汉采的,更别说二位坐在屁股下面的马扎,吕师傅这几天给认识的每家每户各打造了四个马扎。” “他……他白吃白喝!赖在你们家不走!”祝红妮不满道。 老汉非常着急,一时间口吃起来,对于这种事吕良又不好说什么。 少年郎笑道:“粗茶淡饭才值几个钱,老伯甚至希望吕师傅别走了,住下来,好有个帮手。老伯,是不是?” “是!对对!小伙子说的太对了!”老汉脸上堆起来的皱纹,霎时全部舒展开。 祝红妮气道:“沈鲤!你替谁说话呢!” “替公道说话,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亲眼所见之下,吕师傅虽是在老伯家白吃白喝,但力所能及的做了许多事,一来二去,饭钱、住宿钱都抵过了。” 吕良深深叹气道:“姑娘!刚才吕某谈吐过激,实在抱歉!小伙子说的确实是真事,我们诚信镖局押镖过黑熊岭,绰号熊瞎子的山匪领着将近二十号人将我们押运的货物,以及携带的钱财悉数掠走,甚至五个兄弟也死在他们手底下!如今,我们弟兄七人身无分文,又丢了或,百般无奈之下,只能暂时在村里舔着厚脸住着……细细算来,已经在小李村住了十六天了。” 沈鲤问道:“吕师傅,货物很值钱吗?” 吕良点头道:“总共大概价值三百两的货,雇主是我们诚信镖局老顾客,想把货送往南吴逢州,想不到我们竟会折在黑熊岭,唉!悔不当初,要是吕某听了王大哥的话,不嫌远绕道黑熊岭,岂会有眼下的祸事!” “村头李大虎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将他打的三天下不了床!!”祝红妮情绪稍平,提起另外一桩事。 吕良尚未言语,老汉气的直拍膝盖:“村头李大虎是我们小李村的大恶人,欺软怕硬的混蛋!他抢走我一斤多的麦种,就是因为老汉孤苦伶仃,老伴走的早,三个孩子在县城帮工!揍的好!吕师傅没揍死他,算李大虎上辈子积了阴德!” 一斤多的麦种对于老汉家已然是大数目,要知道,麦种储存不易,许多人家饭不够吃饿着肚子也要强行留着种子来年播种。 李大虎抢走老汉一斤多麦种,他三个孩子在家,非得与其拼命不可,旁的事找人说道说道兴许解得开,这种关乎活命的粮食问题,根本是死结。即便老汉当时将李大虎打死了,村里人也不能说什么,都是他罪有应得! 吕良补充道:“不止如此,我们兄弟多方打听,才知道李大虎简直是小李村的村霸,仗着学过几年武功,便横行村里,今年除了抢走大伯家的一斤多麦种,还抢了其他十几户人家,差不多二十几斤种子。我们兄弟遇见这般恶事,自然出手教训他。” 粮食种子就是背朝黄土面朝天的老百姓的命,李大虎抢走二十几斤种子,无异于干下了夺人性命的恶事,只被揍的三天下不了床,委实算他运气好,要是吕良脾气暴躁,杀了他也不为过。 祝红妮垂下头,着实冤枉错人了,本以为路见不平、拔剑相助,未曾料到,差点指着好人鼻子骂他是坏人。 沈鲤笑着抱拳道:“我们两人未窥全貌就火急火燎的指责吕师傅,是我们的过错,希望吕师傅大人有大量,海涵我们的不懂事。” 换成别日的吕良,此时定然大大咧咧的一挥手说,芝麻绿豆屁大点事,他压根没往心里去,不必道歉,不打不相识,走,请你们喝酒去。 现今的他却没了心情,三百两的货给劫走了,于小李村住了十六天丁点的法子也未想出来,整个人空洞洞的,宛若丢了魂魄。 “小兄弟别这样说,都是闯荡江湖的,能包容便包容一点,些许小事,我没有放在心上。”吕良强颜欢笑。 祝红妮低声道:“吕大哥,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姑娘莫谈对不起,也就是遇见的是我们,假设真碰上为祸一方的坏人,姑娘的义举,可以解救一方百姓于水火之中,称得上女侠!”吕良笑道。 少年郎问起黑熊岭的事:“吕大哥就没想过告状到官府?” “去了!我们从熊瞎子手底下逃跑后便去官府告状,谁能想到,官府说,兵员太少,大部分被州里抽走了,剿不了匪!”吕良顿时又唉声叹气道。 兵员少是借口,真正的情况,谁知道本地官府和黑熊岭有何等往来! 祝红妮眼睛一亮:“吕大哥,不如我们九人山上黑熊岭,端了这窝山匪,为民除害!” 吕良苦笑道:“我们兄弟七人里属我武功最高,乃是八品,熊瞎子少说也得七品的境界,武艺纯熟,招式果断,一口气机流遍全身,我们几兄弟奈何他不得,加上手下将近二十号人,我们就是去送命!除非你们二人的武学和熊瞎子差不多,甚至高出一筹!” 祝红妮双眼更亮了:“有机会,我是七品的练气士!” “佛家?还是道家、儒家?” “儒家!” 七品儒家练气士…… 吕良摇头:“绝不是在下看不起姑娘,儒家七品练气士也就读书时记忆好一些,对敌却是不行的。” 儒家练气士直到六品才有战力。 六品以下,比寻常人强一点,但强不到哪里去,一剑下去,躲都不会躲。 祝红妮扭头问沈鲤:“你呢!你是修行者吗?几品境界?” 沈鲤笑了笑:“吕大哥,或许真的可以一试。” “嗯?小兄弟,千万、千万别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实不相瞒,我是六品武夫。” “什么?你是六品武夫?”吕良吃惊道。 祝红妮亦是惊讶道:“你别诓骗我们!等会是要真刀真枪拼杀的!” 见他们不相信。 少年郎走到捆起的木柴边,抽出一根较粗的,立在地面,右手作手刀状,朝粗木柴一砍,即刻一砍到底,粗木柴不是分成两瓣,而是三瓣,断层格外平整,犹如真让快刀砍成三瓣般。 此举唤作武夫的一气三用,和道家的一气化三清是两码事,仅仅是对气机的巧妙运用罢了。 恰恰是一气三用,却为六品武夫的标准。 ------------ 第一百零九章 心思 吕良复又问道:“大侠当真是六品武夫?” “童叟无欺!刚才一气三用已经证明过了。”沈鲤笑道。 祝红妮回想一路上与少年郎的言谈举止,似乎他总是避实就虚,言语躲躲闪闪,没个正经样子。 她试探道:“你别骗我们!” “不如你我切磋一下?”沈鲤提议。 祝红妮顿时摇头,一气三用如此巧妙的运气手段,她拍马赶不及。 “会不会是那个木柴正好断为三瓣啦?”终究是去黑熊岭拼命,吕良再次问道。 沈鲤干脆又找来一块粗木柴,照旧是一气三用,手刀劈下去,木柴成了三瓣。 一而再证明他就是货真价实的六品武夫,吕良和祝红妮方才相信。 既然己方有了高手,事不宜迟,吕良兴匆匆跟老汉说了几句话,赶紧去集合其他几位兄弟。 老汉种了一辈子地,眼睛里最熟悉的便是黄土,对于什么叫做一气三用、什么是六品武夫一概不知。 “小伙子,你们真的要去黑熊岭剿匪?”老汉忧心忡忡。 沈鲤颔首:“老伯,路遇不平应该拔剑相助,既然黑熊岭成了当地一块心病,我们来到这里该是要治好心病,好让大家伙不再为此困扰。” 祝红妮使劲拍着他的肩膀,满意道:“沈公子!你终于想明白了!我十分欣慰!” “你我回去说一声,不告而别显得我们没有礼数。” “啊?我们不回来了吗?” “不了,剿匪结束,顺道北上,我记得离宛水城不远了。” 祝红妮诧异:“你居然知道宛水城……” 宛水城乃北隋靠近南吴的一座重镇,与蔚州城有些相似,不同之处在于宛水城守备森严,驻扎着北隋精锐军队宛水军。 当年南下,宛水军一马当先,打的南吴抱头鼠窜。 迄今已经是捉虫司指挥使的李业,也恰是在此战中,大放异彩,广为人知。 宛水军的后勤来源部分是北隋朝廷调拨,部分是宛水城的商税,所以,宛水城商贸繁荣,南来北往的商旅络绎不绝。 祝红妮跟沈鲤回去住宿人家,客气道别,虽说这位老伯道听途说的言语,险些令祝红妮冤枉好人,但毕竟是叨扰人家一宿,该感恩依旧得感恩。 衣物未干,老伯没有让他们换下,且是将两人的衣物重新打了个包裹带上,赶路闲暇之余好拿出来彻底晾干。 千恩万谢,两人在门口翻身上马,踩着泥泞汇合吕良等人。 诚信镖局剩下的七兄弟在村口等待他们,吕良指着少年郎说道:“兄弟们请看,他就是我说的那位六品高手!” “镖头,涉及性命,你绝对得判断清楚,莫被这小子骗了!” 瞧沈鲤年岁不大,即便吕良拍着胸脯保证他就是六品高手,大家伙仍是不敢相信。 诚信镖局的老镖头是七品,已然是镖局开门营业以来最厉害的高手,数十次押镖只失手过五次!黑熊岭的熊瞎子也是七品,打的他们狼狈不堪,差点整个镖队折在黑熊岭,谁都活不了。 那只是个少年,便夸下海口自称六品,委实难以令大家伙信服。 “大哥,不如这样,到了黑熊岭咱们别急着冲,先试探试探那小子的斤两,真是六品高手,拿出真本事厮杀,若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咱们趁早另寻他法,莫白白浪费性命,折在黑熊岭。” “说的不错,大哥,诚信镖局全靠咱们,再折损人手,镖局怕是要关门歇业啦!” “唉,大哥,你是知道的,往日我是最听你的,不过,熊瞎子手下将近二十号壮汉,加上黑熊岭易守难攻,属实让我心里惴惴不安。” 吕良面色微变,兄弟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然而,熊瞎子劫走他们的货,他作为镖头,进退两难。现今冒出个六品高手,还证明了一气三用的手段,不去试试,自己这一关就过不去。 “好了兄弟们,我意已决,少年看起来年轻,可江湖上年轻高手犹如过江之鲫!我相信他便是其中之一,这样,到了黑熊岭我们殿后,让少年打头阵,一见不对,咱们就撤!” “不是不行……” “我赞成大哥的决定。” “大哥,走镖前,你和总镖头发誓带我们完好无损回去的!货物丢了就丢了,命没了便全都没了!” “行了,少说几句,大战在即,不要乱我军心!” “镖头认定那小子,我就跟着走吧,反正我跑的最快,假设事情不对劲,我第一个跑!” 出发前说这些丧气话,吕良霎时耷拉下脸。 有人劝道:“静一静,都别说了!忘了咱们跟着镖头赚了多少钱?就算那小子口出狂言,大不了跑呗,黑熊岭地形复杂,随便挑条道钻进去,不怕熊瞎子找的到!” 祝红妮勒马不前,低声道:“你看,他们仿佛起内讧了。” 沈鲤失笑,反问道:“你是追随吕师傅的人,愿不愿意相信我?” “呃,不愿意。” “哈哈……这不就结了!” “去了黑熊岭,你想怎么办?” “简单,你们留在山下,我独自上山便好。” “啊?万一……万一……要不算了吧,我们不去黑熊岭了,诚信镖局丢的镖,与我们何干?”祝红妮忐忑道。 事情因她而起,若非一意孤行自诩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女侠,黑熊岭剿匪这事,落不到沈鲤肩上。 如今骑虎难下,豪言壮语放出去了,不闯荡一番山匪窝,叫人看不起。 “不如我上前道歉,就说是我指使你乱说的,咱们不去黑熊岭!”她极其犹豫。 沈鲤莞尔一笑:“区区山匪,我还未曾放在眼里。” 他朝吕良挥手致意。 祝红妮叹气一声,追上沈鲤。 “大侠,前些日子我多次前往黑熊岭打探,已经摸清路了,请随我来!”吕良道。 沈鲤抱拳:“有劳。” 众人或骑马或步行,离开小李村。 路上。 话语少的可怜的吕良忽然问道:“大侠对剿匪有什么计划吗?” 其余六人不约而同看向少年郎。 “我上山,你们在山下等我消息。” “……” 这句话出乎他们预料。 吕良难为情道:“我明白大侠武学出众,可熊瞎子以及他的手下,绝非好对付的。” “无妨,一个时辰为限,一个时辰内我没下山,便当做我折在山上,你们悄无声息走就是了。” 沈鲤笑道。 祝红妮欲言又止。 吕良沉默片刻:“好,恭祝大侠旗开得胜!” 自小李村经过一片树林,走山与山之间的小径,过了湍急的河,走了半日,吕良指着林木茂密,活像趴伏黑熊的山岭说道:“大侠请看,那便是黑熊岭。” 沈鲤观看周遭地貌,黑熊岭果然是拦路抢劫的好地方,山下便是一条大道,从此能南下贩卖货物,可北上做些买卖,熊瞎子率领将近二十号人在山岭安营扎寨,眼光十分毒辣。 “熊瞎子就在黑熊岭山顶,易守难攻,只要守住关键要道,几百人都不可能打上去!”吕良叹了口气,徐徐说道。 沈鲤观察他们表情,幸灾乐祸有之、作壁上观看戏有之、期待他夺回货物有之、无动于衷也有之…… “诸位在此等候,沈某去去就回。” 祝红妮抓住他的手臂,急道:“我跟你一块去!” “你……”他想了想,点头道:“好。” “不行!姑娘必须留在这里!”一人大声道。 紧接着另有一人站出来:“你们是一块的,她不留在我们身边,谁知道你们会不会趁机溜走,白白戏耍我们一顿?” “正是!我们也不是江湖菜鸟,别认为略施雕虫小技,便能叫我们白来一趟!” 祝红妮气的脸红,“明明是我们帮你们好不好?为何这般不讲理?!” “哈?我们求你帮忙了吗?”一人阴阳怪气回击。 沈鲤看向镖头吕良。 他尝试征询少年郎意见:“大侠,熊瞎子武艺高强,又有十几位手下,皆为悍匪,不如留姑娘在这儿,一来交手时不会伤到姑娘,二来也不会令大侠交手时分心,能够一心对敌。” 之所以要带祝红妮上山,其实是对这几个镖师不放心,吕良还好,余下六人,便不好说了。 “行,她就交给吕师傅了!丑话说在前头,我回来后,见她少一根头发,无论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把你们赶尽杀绝!” 此次,他动用了杀气。 吕良等人刹那间只觉两股战战,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几乎站不稳。 “祝姑娘,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且和吕师傅稍稍等待。” 说罢,沈鲤策马冲向黑熊岭。 吕良看了眼众兄弟,发现他们都对少年刚才瞬间爆发的杀气心有余悸。 他们是染过血,杀过人的,就沈鲤这一下子,皆心知肚明少年不好惹,最好乖乖听话别打祝红妮的主意。 有两人退后几步,取消阴暗心思。 荒山野岭,花季女郎,他们这种常年走江湖的老油条,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大哥,这小子是个狠角色。”一人悄声向吕良道。 吕良颔首:“咱们不该说那些话的。”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能灭了熊瞎子,诚信镖局承他的情。” “或许在他眼中,诚信镖局算不了什么。”吕良叹道。 “管管后面两个,我感觉他们对姑娘起心思了。” “我知道。” 祝红妮望着渐渐消失在山岭的少年身影,双手紧张的攥在一起。 ------------ 第一百一十章 快意恩仇 沈鲤想到了单刀赴会,只不过他是仗剑赴匪巢。 黑熊岭多岩石,岩石与泥土之间长着不知年月的古柏。 对于此次上山剿匪,少年郎本就没有太在意,仅仅是一伙上不了台面的草寇罢了。 伪金刚境的高手要斩杀他们,无异于宰一群小鸡仔。 兴许熊瞎子等山匪平常日子过的太安逸,一路上山,未曾遇见半点阻拦,连个人都没有,耳边皆是清脆的鸟鸣此起彼伏,如同乐器大家弹奏曲调。 现在的天气已然炎热,纵算是伪金刚高手,照样出汗。 有现成上山的小路,格外难走,两旁是庞大的巨石,要是有人守住这条路,别说几十号人,上百号人也登不了山。 经过小路,前面放着弓箭与箭袋,不见人影,想来之前是有人把守的,不知为何走了。 极为陡峭的山坡开辟蜿蜒小径,一个人走都十分危险,过了这条小径,豁然开朗,山顶简单用木材围成寨子,不算大,却五脏俱全,该有的防御设施都有。 寨子的门是开着的,走近便听见闹哄哄的劝酒声音。 沈鲤拔出凋朱颜,和山匪懒得废话。 脚步无声,静悄悄接近。 将近二十号人围坐四张桌子,酒席格外丰富,酒肉管够。 众人醉醺醺,划着拳,大口大口喝酒。 直到少年郎走至一个山匪背后,一剑结果了他,滚烫的鲜血泼洒桌面,或端着酒水、或啃着鸡腿、或醉的不成人形的山匪们,方才一激灵惊觉有人上山了。 顿时,剑光似乎连成一片。 一桌山匪俱都授首。 旋即便是下一桌。 等到将近二十号山匪全部倒下,鲜血汇成小溪,流向低处。 关着的房门这才被人推开。 熊瞎子的外号虽说难听,本人长相却清秀中带着粗犷。 房间里还摆下一桌酒席,四五个女子,以及一位羽扇纶巾的年轻文士。 熊瞎子看着众兄弟惨遭斩首,怒喝一声,冲少年郎杀来。 在吕良等人眼里,熊瞎子是武学高手,极难对付,但在少年郎眼中,他步法混乱,招式漏洞百出,气机不值一提,尽管是占山为王的山匪,令过往百姓、商徒苦不堪言,于少年郎而言,杀他和杀那些小山匪,皆是一剑就够了。 所以,熊瞎子甫一靠近少年郎三步外,凋朱颜便贯穿其心脏,熊瞎子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死的。 甩干净剑身上的鲜血,向屋里抱头尖叫不已的女子们喊道:“你们从哪来便回哪去,晚走一会儿,小爷连你们也杀了。” 少年郎不可能杀无辜之人的,不过是催促她们快些走,屋里的文士扮相不俗,应是有来头之人。 女子们鱼贯而出,踩着腥臭鲜血,跑出山寨。 年轻文士即便到了此刻,仍有闲心端着酒杯小口喝着,吧唧吧唧嘴,夹起一块肥肉,问道:“大侠用过饭了吗?” “吃过了。” “可惜,熊瞎子虽说是个肥肉,做饭手艺却不赖。” 吃下肥肉,细嚼慢咽,文士又问:“大侠从哪里来?” “南吴。” “哦,巧了,往哪里去?” “启封城、洛京。” “哈!太巧了,在下也要去启封和洛京!启封来了一伙草原高手,要摆下擂台挑战北隋无数高手,大侠莫非也是要去看热闹?” “不是。” “哦,无所谓。杀了那么多人,想必大侠累了,快请坐,吃点东西恢复体力。”年轻文士热情招呼道。 沈鲤漫步走近屋内,坐在文士对面。 “这双筷子没有用过,请……” 为沈鲤重新满上酒水。 文士叹道:“刚想将黑熊岭的山匪化为己用,现在倒好了,大侠全杀了。” “你非常可惜?” “当然可惜,相当于落在北隋一颗闲棋,看似无用,谁知道将来又能产生怎样的效果,万一传回大吴关于北隋禁军的去向呢?” 黑熊岭的位置不错,山下便是一条坦途,若北隋禁军南下,身在黑熊岭的山匪确实可以提前察觉。 两人都没有问及对方的名姓,毕竟各自的底细其实已经都暴露了。 在文士眼中,少年郎年纪轻轻却身手超凡脱俗,大概率是上四品,剑法狠辣,气息渊渟岳峙又宛如轻飘飘的白云,这般不世出的少年高手,定然出身南吴首屈一指的大派。 北上经过黑熊岭,听闻山上有山匪,凭借一腔少年意气与高超身手,杀上山,了结这群为祸一地的恶徒。 少年郎看文士放浪形骸却不失礼数,必定出身南吴诗书传家的名门望族,又说在黑熊岭落下闲棋,事关北隋禁军动向,不是朝廷中人,就是捉虫司里的高手。 捉虫司的高手概率大些,在开禧城时,听过不少捉虫司人员潜入北隋、西蜀,鬼鬼祟祟收集情报,或者花大价钱买通要员。 至于朝廷中人,根据少年郎对南吴庙堂了结,当下,他们内斗还来不及呢,能有心思落子北隋境内,为将来打算? 不是少年郎不相信,是南吴党争激烈到必须先斗个你死我活,再谈其他,就如朝中一位郎官说的那样,如何能与虫蟊一起治国理政? 两人齐齐举杯,满饮。 文士赶忙又吃下一块肥肉压压酒气,“大侠还要杀我吗?” “眼下不想,不知道等会走时想不想。” “哈哈……大侠真是好潇洒!话又说回来,你的年纪不大,喊你大侠会不会把你叫老了?” 北隋江湖规矩,碰见实力高强的男子一律叫大侠,无论其年纪是大是小,女子则称呼多变,女侠、侠女、小姐、仙子、仙姑、神女等等,不一而足。 少年郎笑道:“不会,我喜欢大侠二字。” 年轻文士反问:“你可知真正的大侠,该具备怎样的人格品质?” 他接下来一句,该不会要说,真正的大侠,是为国为民吧? “大侠对我只是个称呼,其实我是一名剑客。”沈鲤回道。 文士哈哈大笑:“上四品的剑客,称剑仙,敢问剑仙高姓大名?” “江湖一遇而已,不如当做萍水相逢,不问姓名。” “好!在下为萍水相逢四字,敬剑仙一碗酒!” 喝完,沈鲤起身。 年轻文士陡然间心跳加速,他猜不准接下来是杀是留。 眼看着沈鲤转身走向门外,收走熊瞎子的首级,文士长舒一口气。 “我想了想,严格意义上你也只是过客,并无谋害百姓之举,若你刚才说的是真话,应当留你一命。即便你说的是假话,也没事,我有门路找到你,彼时,杀你不迟。” 文士笑道:“在下所言俱为实情,无一句假话。” “那便好,稍后会有一队镖师上来找被山匪劫走的货物,希望你不要为难他们。” 年轻文士不是沈鲤的对手,不代表吕良等人就能对付他。 文士修为儒家跟脚,沈鲤接触下来,已然在六品境打磨许久,且文士的佩剑一直放在身边,儒家跟脚还习剑,那便是君子剑一脉。 君子剑既读书也练剑,不像其他传统儒家练气士,君子剑一脉自九品起,就有对敌本事。 当初在大渡河畔,与赵汝愚交手的乔白素,就是君子剑。 时至今日,沈鲤依旧忘不了乔白素这位君子剑是有怎样的浩然气派。 没走几步,回头问道:“君子剑一样喜欢勾心斗角?” 年轻文士坦然一笑:“只要是人,皆勾心斗角,懵懂如孩童,也知道怎么做方能收获最大好处。人之初、性本恶,唯有日复一日的接受圣贤教导,诵读经典,才可一心向善。” 性恶论和性善论在儒家内部打了数百年,有读书人认为性恶论才是人性,便对秉持性善论的儒士大肆批驳,也有读书人一直坚定认为性善论方是人性本色,为了占据上风推广自己的学说,不惜写文章痛骂秉持性恶论的儒士是豺狼虎豹,不懂人为万物之灵长的宝贵之处。 其中两者战场最激烈的地方,就在于稷下学宫。 沈鲤笑道:“不如去稷下学宫,找北隋儒者论辩一番。” 年轻文士哈哈大笑:“正有此心。” 下山极快。 故意绕到一旁。 祝红妮站在前翘首以待,吕良在后。 其他六人交头接耳说着闲话。 “差不多半个时辰了,我说啊,那小子估计已经被熊瞎子杀了。” “唉,大哥有时候耳根子软,外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咱们盘算盘算,以后怎么办吧。” “还能咋办,不是熊瞎子对手,就灰溜溜回诚信镖局,按照两倍价格偿还雇主。” “六百两银子啊,镖局拿得出来?” “哼,总镖头走了一辈子镖,又开了诚信镖局,天知道他有多少钱。” “总镖头对我们挺好的。” “设身处地,换你是总镖头,能不对卖命走镖给自己赚钱的人好嘛?” “说的有几分道理。” “别说了,大哥过来了。” 吕良不是聋子,对几人说话还是听得见的。 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兄弟们,给我吕良一个面子,不该说的话别说了。” “是,大哥。你放心,我们对事不对人。” “大哥,我们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祝红妮开心喊道:“沈鲤回来啦!他回来了!” 众人望去。 少年郎腰间系着那柄长剑,右手带着一颗首级。 祝红妮跑上前,低头观察熊瞎子项上人头:“这便是山匪头子?” “不错。” 把人头朝吕良等人丢去:“瞧瞧是不是熊瞎子,莫以为我骗你们。” ------------ 第一百一十一章 被牵着鼻子走 事实胜于雄辩,七人是亲眼看见过熊瞎子的,尤其吕良,做梦都想手刃了此贼,而现在,熊瞎子的首级安静躺在杂草间…… 鸦雀无声! 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熊瞎子首级上,根本挪不开,困扰多日的山匪头子,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被少年给取来了。 委实不可想象! 少年是那么的年轻,好似名门望族里满心思逃课的公子,便是这样一个少年郎,上了黑熊岭,带来了熊瞎子的首级。 有人情不自禁吞咽一口口水,轻声道:“我是不是眼花了?” “我也眼花了。” “大哥,接下来该怎么办?” 原本非常简单上山取回货物的事情,由于太过震撼和惊喜,几人脑子卡壳了。 吕良回过神,朝少年郎深深行了一揖:“大侠日后但凡有所吩咐,诚信镖局一定全力以赴,毫不虚与委蛇!” 沈鲤不以为意摆摆手:“有缘再见。” 祝红妮欢喜道:“原来你真的是很厉害的武夫啊!” “看见我的佩剑了吗?如果可以,我愿意成为一名潇洒的剑客。” “哈哈……近些年北隋江湖确实流行剑客,我堂哥便不顾家里反对,向一位三品剑仙拜师习剑。” 祝红妮的五爷爷既然在稷下学宫任教,家学必然是儒家一门,弃儒学剑,族老们看来简直是离经叛道。 “儒家不是有君子剑一脉吗?” “堂哥说君子剑多伪君子,不如堂堂正正的纯粹剑修!” 吕良等人依旧不上山取回押送的货物,他转头奇怪问道:“山上的匪徒已被我屠戮一空,你们大可从容取回货物。” 这下,数人整齐划一的拜道:“多谢大侠仗义出手。” 看着他们兴匆匆跑上山,对祝红妮说道:“我们也走吧。” 两人翻身上马,策马而行。 “祝姑娘,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我……” 祝红妮仿佛早就准备好了答复:“沈公子,江湖路远,我一个小姑娘,万一遇见坏人,实在后果难料,难道公子就不担心我吗?” 你有软猬衣!沈鲤心想。 适才上山前,之所以改变主意想带祝红妮一道去,还是那几位镖师带了兵器,软猬衣能招架的住对上半身的伤害,但是脑袋呢?行走江湖押送货物的镖师,可是没一个善茬,良善之辈也做不了这行。 祝红妮转瞬话语一变:“沈公子明知道我有软猬衣,仍是想带着我,我……我很是感激。” “软猬衣保护不了你的首级。”沈鲤解释道。 “哎呀,我也是会功夫的。” “下次我不带你了。” “别呀,沈公子我是开玩笑的!其实留在他们那儿,我怕死了,你是不知道有两个人看我的眼神十分不对劲。” “不要太依赖软猬衣,对于上四品高手而言,软猬衣的保护微不足道。” “嗯,家里人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还放心你一个人外出?” “祝家小辈都是如此过来的,祝家不养闲人,若是连家门也不敢出,将来的成就不必指望。” 青山、清水、绿林。 时近傍晚。 两人停下马,拿出包袱里的馍,就着水,各自吃了两个。 大道上,有一队押送货物的镖师经过,看见两人。 一个背着大刀的壮汉策马飞奔而来,距他们十几步外停下来,抱拳问道:“二位,请问你们是从黑熊岭来的吗?” 祝红妮刚要开口回话,沈鲤抢先说道:“不是。听说黑熊岭有山匪,我们绕路走的。” “真是恼人,本地官府莫不是和山匪一伙的?”壮汉问完,回到队伍,与领头镖师私语。 镖队从两人身前驶过,那位壮汉丢来以麻绳捆起来的白面饼:“二位省着点吃。” 沈鲤起身抱拳:“多谢。” “都是行者,既然遇上了,能帮一点就帮一点。” 待镖队消失在愈来愈浓的夜色中,祝红妮不解问道:“沈公子,你为何不说黑熊岭上的山匪已经尽数屠灭了?” 他耐心解释道:“他们是镖师,押送着值钱的货,倘若我这般说来,有没有可能怀疑我们杀了那伙山匪?” “啊?可……可没道理怀疑我们呀?”祝红妮迷茫问道。 “小心驶得万年船,荒郊野外的,为了杜绝潜在的危险,即便杀了我们,又有谁知道?” “沈公子不像是初出茅庐的大侠。” “的确算是初出茅庐,只不过此前在江湖上走了几遭。” 所谓走了几遭,是他接星宿教任务,前去完成刺杀。 祝红妮好奇询问:“你都去了哪里?” 他指向前方:“宛水城,更远的地方没去过了。” “你居然去过宛水城!” “去年八月份,在宛水城玩了八天,迄今还忘不了那碗打卤面。” 宛水城的吃食有四样闻名遐迩,分别是豆糕、打卤面、驴肉烧饼、碱水粽子。 八天时间里,少年郎天天吃的肚子滚圆,尤爱打卤面和碱水粽子,经常吃的店面掌柜都认识他了。 “好!我们便在宛水城多驻留几天!怎么样?” “不行。” “啊?沈公子有急事?” “有的。” “哎呀,北隋很大很大,沈公子不妨慢走几天,不碍事的。” “……” 少年郎刚要继续拒绝,祝红妮立刻道:“只要沈公子陪我游玩宛水城,回到家中后,我就央求我爹为你写两封推荐信,一封是给我五爷爷的,另一封是给稷下学宫大祭酒!” “不必。” “沈公子你可要想清楚哦,北隋不太平,朝廷有人把主意打到稷下学宫身上,稷下学宫的祭酒们为了以防万一,开始谢绝很多人申请前往学宫啦!” 这种事你不早说?! 沈鲤瞧着祝红妮藏在夜色下狡猾的面孔,心知她等待的就是此时此刻。 靖节先生说的果然没错,山下女子不仅仅是老虎,还是蛊惑人心的狐狸。 用过晚饭,祝红妮迫不及待翻身上马,扬起马鞭,重重落下,冲向宛水城,大喊道:“沈公子!快跟上来!” 沈鲤无奈叹气,早知如此,不给她水喝了! 一夜间,两人歇了数次,接近午时,宛水城高大的城门出现在视野里。 城墙上站满了穿戴盔甲的甲士。 城门大开,商旅来来往往,不时有人策马疾行,惊起一片天南海北的骂声。 守门的甲士看都不看行人一眼,任由他们进出,跟蔚州城判若两然。 进了城,不愧是传言能跟蔚州城掰手腕子的重镇,沿街的叫卖声甚嚣尘上,甚至对自家售卖的货物编纂了口号,房屋雕梁画栋,显眼处,一家春楼中午就点起灯笼,挂着浓妆的姑娘站在街上往衣着华贵的男子怀里送,边腻声说着话,边拉着胳膊往春楼中拽。 “不许看!”祝红妮气道。 “你们女子为何都一个样?”少年郎纳闷道。 她欲言又止,最终气的哼了声,不愿意说话了。 春楼名字叫燕春阁。 兴许祝红妮担心沈鲤偷偷进燕春阁买乐,故意找了家离燕春阁较远的客栈。 赶路一晚,委实累的难受,尤其骑马,觉得全身上下的骨头散架了。 她刚要付钱,沈鲤抢在前面丢给账房二两银子。 “两间客房,现在上一桌好酒好菜。” 账房开心的收起银子,站在他们身侧的小二高声喊道:“两间上好的客房,一桌上好酒菜,两位客官里面请!” 祝红妮闷闷不乐一屁股坐下,纵使沈鲤明知她因何不高兴,也不想说几句好听的话。 他身上的红线已经够多了,实在不想再“惹是生非”。 酒菜上齐,祝红妮的心情已经转好了,逐一品尝菜肴,“不咋地,这家客栈的酒菜,太坑人了。” “有的吃就不错了,难不成还想吃馍?” “别提馍啦!我吃够了!” 肚子空空如也,两人霎时放开礼数,狼吞虎咽。 “休息一天,明日陪我逛街!顺便吃打卤面!”打着酒嗝,她道。 幸好这次没喝醉,上次醉的不省人事,若不是有他在,她非得落进饕餮四人手里。 “行,你说的算。” 祝红妮红着脸,笑靥如花。 进了客房,合身躺在床上,少年郎幽幽叹了口气,跌落到伪金刚境,他有了久不曾体验过疲惫感觉。 “客官,需要热水吗?” “不需要。” “我认为客官是需要热水的。” 睁开眼睛,打开门。 小二左右看看,进房后关紧门,低声问道:“你可是沈鲤?” “你是谁?” “星宿教。” “嘿,为何哪都有你们?” “也是凑巧,这座客栈本就是星宿教在宛水城开设的,你和那位姑娘一进门,我便感到公子眼熟。” “眼熟?我应该没见过你。” 上次到宛水城,他独自进行刺杀,并无与当地星宿教成员联络。 小二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摊开后,纸上画着沈鲤的样貌,尽管不太像,但眉眼以及神态,还是贴近的。 “秦教主送来宛水城的画像,说是但凡发现公子踪迹,任何刺杀委派,皆能交给公子。” “???” 秦教主?秦羡卿!!! “不行,我受伤了,伤势极其严重!” “秦教主还说了,倘若公子拒绝,一千两银子就交给破军,公子同意的话,秦教主会亲手将一千两带给公子。” 呵呵,秦羡卿,你真的好算计啊,小爷当初就不该答应说服西蜀六皇子,到头来,只看见你画的大饼半点好处也没拿到,反而被你牵着鼻子走。 ------------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绣球择婿 少年郎沉着脸问道:“你们让我干什么?” 看在攥在秦羡卿手里一“屈从”了。 小二抱拳道:“前些日子,贪狼将北隋的杀手抽掉走了一半,宛水城亦在其中,如今有个委派属实找不到人手,还望公子可以顺手帮忙。放心,这个委派是个格外轻松的活儿,最多耽误公子四五天时间。” “说。”星宿教的任务,看似轻松,实则耗费心力,真若是轻松的活计,雇主不会花大价钱请星宿教来完成。 “宛水城有家姓陈的富户,陈家小姐上月被绑匪绑走了,陈家请高手好不容易将她解救回来,谁曾想,陈家小姐被绑走这段时日,居然爱上了绑匪头领,如今,情根深种,扬言,陈家不把绑匪头领找来与她成亲,便活生生饿死在爹娘面前。” “啊?如此破事咱们星宿教都接?真是堕了我等威风。”沈鲤嗤之以鼻。 这般狗屁倒灶的儿女情,宛水城的星宿教分舵居然恬不知耻的接下了,沈鲤感到十分的生气,根本是侮辱我等敬业的杀手! “公子有所不知,陈家出了七百两银子,并且不需要杀人,只需将绑匪头子带去陈家,剩下的事就与星宿教无关了。” 一听区区小事价值七百两,少年郎马上气消了。 “七百两银子在你们手里?” “回公子,陈家付了定金二百两,余下的五百两事成之后全部结清。” “如何分?给我多少?” “五五分,我们留三百五十两银子,当做开销,公子拿三百五十两酬劳。” 转瞬,他喜笑颜开,握着小二的手:“早说嘛,既然在下出身星宿教,教内的事,就是在下的事!什么钱不钱的,莫说三百五十两,纵然十两银子,为了星宿教千辛万苦打下的名声,在下也得撸起袖子竭尽全力去干!” 小二懵了,呆呆注视眼前笑容要多灿烂就有多灿烂的沈鲤,低声问道:“公子很缺钱?” “多多益善。” “也对,公子在南吴为星宿教立下汗马功劳,两位教主必然大加赏赐。” 沈鲤白他一眼,不会说话可以闭嘴,不用张嘴叭叭叭。 小二自顾自道:“陈家当家的家主叫做陈栖风,十五年前中过进士,后来因为犯下错事被贬,陈栖风极其疼爱唯一的女儿陈婉月,自小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养成一副刁蛮性子。” 又说了些关于绑匪的信息,信息很少,星宿教分舵掌握的确切情报,不过是绑匪头领姓张,经常乘坐画船游玩宛水。 “就这些?”少年郎不敢置信问道。 小二汗颜道:“这伙绑匪实在来去如风,陈栖风找来的请来的那位江湖高手,还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陈婉月丢下的香囊,抓住蛛丝马迹才找到她的。” “只带回了陈婉月?不将绑匪头子给宰了?” “陈栖风说,绑匪头领武艺高强,不输他请来的高手。” “几品?” 小二摇头:“不知。” “……”沈鲤恨不得敲敲小二的脑袋,听听里面是不是空的,“陈栖风请来的高手几品?” “不知。” “为何不问。” “唉,问了,陈栖风不说。” 沈鲤摩挲着下巴:“有点意思,能花七百两叫我们抓绑匪头子,想必此人境界很高,陈栖风怕我们不接,方才故意模糊消息。” “我们也是这般猜测,但对于公子来讲,兴许是小事一桩。” “分舵出人,蹲在宛水画船上,一有消息,立马通知我。” 小二难为情道:“不敢欺瞒公子,宛水城分舵的人,上上下下只剩下八人,我们八人还要开客栈,实在走不脱啊。” 沈鲤听过一些关于星宿教在北隋的人员安置,多数集中在洛京和启封城内,像是宛水城这种重镇,人员并不多。 “客栈掌柜呢?”他问道。 小二叹口气:“被调去南吴了,现今还未回来。眼下,我们让另外一人暂时充当掌柜,主持日常事宜。” 客栈是星宿教的产业,没了任何一人都行,大不了重新调人。 星宿教如此制度,沈鲤还是认可的,行之有效! 了解了下客栈情况,便让小二去忙了。 小二不是武夫更不是练气士,就是普普通通一个平常人,像他这样的,星宿教内还有很多,大多数是负责产业的运行。 躺回床上,仔细盘算了下这件貌似轻松愉快的小活,寻思道,宛水城因宛水得名,水上画船数不胜数,找绑匪头子还真需要些运气。不如拉上祝红妮去画船游玩,顺便找寻可疑的目标。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打着哈欠下床伸懒腰。 稍稍洗漱一下,开门到祝红妮房间前,听了听里面没有丝毫动静,问道:“祝姑娘,睡醒了吗?” “祝姑娘?” “祝姑娘!!” “祝红妮!!!” 她有气无力的回道:“谁啊?” “还能有谁?是我。” “沈公子啊,进来吧。” “啊?不太好吧,男女授受不亲。” “无妨,我已经穿好衣服了。” 推开门。 她哪是穿好衣服,应该回到房间,直接躺下睡到现在。 推开窗户,换换新鲜空气,街上五花八门的叫卖声顿时传进来。 “关上!关上!吵死了。”祝红妮捂着耳朵嚷道。 “祝姑娘,你可知道宛水城为何叫做此名?” “当然知晓,宛水城因宛水得名,且城中商贸繁荣,宛水画舫的名声,早已天下皆知。” 说完,她双眼大亮:“你的意思是我们去画舫玩?” 沈鲤笑道:“听说宛水画舫多才子佳人,时不时举办诗会,我们怎能不前往凑凑热闹?” “你会作诗?”祝红妮持怀疑的目光打量他。 沈鲤这就不乐意了,暗道,小爷肚子里装着成百上千首诗词,随意拎出一首经过岁月检验的名诗来,吓死你! “难不成不会作诗,就不可看热闹了吗?” “走走走!我最喜欢热闹了,我们现在就去。” “祝姑娘稍安勿躁,宛水白天无甚乐趣,只有到了晚上才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我们……现在吃打卤面!” 打卤面的店铺在城东,他们住的客栈在城西,少年郎已然急不可耐的想再去大饱口福。 经营那家店铺的只有两人,爷爷和孙女,爷爷天天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孙女却乐乐呵呵,未说话之前先笑开了花,令人心情愉悦。 沈鲤忽然后悔一直没问少女的名字,少女是他见过所有的女子中,笑容最为甜美的,犹如世上就没有能够使她烦心的事。 祝红妮像七老八十的老人,慢悠悠下床,“撇过头去!我穿鞋!” “祝姑娘,我都进你房里了,难道还怕我看你穿鞋?” “呵,此一时彼一时。” 少年郎默叹,靖节先生说的太对了,山下的女子既是老虎又是狐狸,令人徒然抓耳挠腮,想不透猜不透。 “走吧!我今天好看吗?”祝红妮俏皮问道。 “与昨日、明日一样好看。” “哈哈……算你会说话。” 他的花言巧语,即便是听惯了的宋婉如仍然抵挡不住,何谈才相处几日的祝红妮了。 宋婉如和张婉月皆有一个婉字,宋姐姐相貌可谓沉鱼落雁,不知张婉月如何? 两人骑马穿梭街道,沈鲤凭借出色的记忆领路,祝红妮跟着,左看看右看看,以宛水城对比洛京,最终有了结论,宛水城的富庶繁华仅仅是比其他城镇好,远远比不上洛京,启封城也比不上。 “沈公子……” “嗯?” “我想吃糖葫芦!” 沈鲤骑在马上,问卖糖葫芦的老叟:“多少钱一串?” “两文钱!客官要几串?” “两串,给你四文钱。” 塞进嘴里一串,半转身递给祝红妮。 “甜吗?”他问道。 祝红妮不断点头:“甜。上次吃糖葫芦还是在两个月前,真好吃呀,百吃不厌。” 怕她鬼使神差说一句,甜、像你一样,到时候,少年郎该怀疑他们是不是来自一个遥远的家乡。 行人络绎不绝,顽皮孩童拽着大人的手,一个劲往前跑,他谨慎躲避着孩子。 祝红妮指道:“你看,那么多人围在一块!我们也过去看看。” 前方百步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众人还大呼起哄。 沈鲤好奇心上来了,刚行到旁边,骑在马上一看,竟是街边搭了一个台子,一位俏丽的女子在抛绣球。 祝红妮拍手笑道:“我喜欢看绣球择婿!” 只有他们骑着马,格外显眼,俏丽女子视线不经意落在沈鲤身上,自此再也挪不开。少年郎样貌俊郎,身材挺拔,看着年纪不大,却自有风流雅韵、潇洒无双。 祝红妮刹那间脸色转冷,左手牵缰绳,右手抓着沈鲤:“不看了,没意思,我肚子饿了,想吃你夸上天的打卤面。” 台上俏丽女子眼看少年郎被带走,赶忙抛去绣球。 祝红妮冷笑不断,也不知她哪来的力气,自马背起身准确无误接住抛过来的绣球,反手丢了回去。 俏丽女子看着滚落台子上的绣球,气的直跺脚。 要是男儿抢过绣球也就罢了,同样是女子接住,按照规矩不算数的。 在她弯腰拣绣球之时,祝红妮抓着沈鲤,两人骑马走开了。 俏丽女子气道:“今天不玩了,改日再说。” 两位奴婢垂头恭敬问道:“小姐是去将军府还是回府?” “找我哥!叫我哥派人查一下那少年是谁!” “遵命。”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刁蛮 俏丽女子气冲冲的跳下擂台,转眼不见踪影。 那两个奴婢驱散热情依旧高涨的百姓,收拾一下,交头接耳起来。 “小姐也学着绣球择婿,万一真有人当真了该如何是好?!老爷定然不会同意的。” “你是丫鬟的命操着小姐的心,咱家小姐岂会把绣球择婿当回事?追赶时下潮流玩一玩罢了,若是有人当真,大不了给点钱赶走。” “唉,苦了你我,天天跟着小姐混迹市井,最近我做梦都是汗臭。” “谁说不是呢,没办法,小姐开心就好,老爷可是最为疼爱小姐了。” 俏丽女子冷不丁的出现,盯着两人哼道:“你们在悄悄说什么呢!” 两个丫鬟顿时笑着把说的话转述一遍,半点不担心她会惩罚她们多嘴。 自家小姐什么脾性,她们再清楚不过,刁蛮归刁蛮,却是格外的心善。近些日子,北隋江湖流行起了绣球择婿,她听说后,觉得好玩,便也摆下擂台,打算挑选个如意郎君,可惜宛水城尽管是迎来送往的重镇,但是既年轻英俊又武艺高强的少年,万里无一。 所以看到骑着马的少年郎,她才难掩激动。 “哼,你们两个就喜欢胡说八道,乱嚼舌根!算了,我不去找我哥了,我们去吃打卤面怎么样?” “老地方?”奴婢问道。 “肯定是老地方呀,我只喜欢吃孙爷爷做的打卤面,而且好长时间没见小曦了。” “小姐,要不我们先回家一趟?老爷一旦问起来,我们两个可就遭殃了。” “不怕,不怕,连绣球择婿我爹都没说什么,去找小曦吃完打卤面又能怎样?” 她们不禁互相看了眼,老爷要是知道你在大街摆下擂台绣球择婿,一定让你禁足出不了家门。 说起来,老爷最近似乎挺忙的,白天不见人影,到了深夜才匆匆回家。 三人刚准备去吃打卤面,就有一位老者自人群中悄无声息跟上。 俏丽女子回头看他一眼,问道:“王爷爷,那少年是不是会武功的人?” 虽说看到了少年佩戴三尺青锋,只是现在的年头流行剑客风采,是个皮囊不错的年轻人,寻柄看得过去的长剑,挂在腰间,像模像样的四处游玩。 老者唤作王均,郑重颔首:“小姐,少年恐怕不只懂点武艺,老夫察觉此人的气息轻重缓急拿捏的恰到好处,兴许是位剑道天才。” 俏丽女子惊讶道:“王爷爷此话当真?” “八九不离十。” 王均也是个剑客,佩剑以藏剑术收了起来。 “能被王爷爷这般夸奖的少年,我绝对要找到他!”俏丽女子笑道,“至于他身边的女郎,有劳王爷爷将其送出宛水城了。” “小姐的吩咐,老夫一定完成。” “王爷爷跟我说话,不必如此客气。” “若非小姐收留老夫,或许老夫已经令仇家杀死在野外了。” 王均经常说这句话,俏丽女子听的耳朵都起茧,彼时,老者一身是血躺在巷子里,她带着两个丫鬟四处游玩时碰巧发现,发了善心,叫人抬回家细心救治,因此救了王均一命。 几人沿街走了一段,便见一伙穿着藏青衣的年轻人趾高气昂闯过来,每人胸口印着铜钱会三个字。 他们看到俏丽女子,赶忙紧走几步,作揖道:“属下见过小姐。” “哦?你们这几个今天又去哪鬼混?” “回小姐的话,舵主命我们注意近些日子进城的可疑人。” 她低声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江湖上近来不太平,宛水城两日间死了二十一位江湖人,舵主觉得此事蹊跷,便命我们多加留意。” “居然有此事,你们忙去吧。” “小姐去哪里?是否要我们护送?” “不必,有王爷爷在我身边。” 这伙人又抱拳致意王均,他回了一礼。 “王爷爷,难不成我爹近些日子就是忙这件事?” “大概是吧,铜钱会在宛水城根基极深,一朝出现此等找不到原因的变故,确实需要谨慎一些。” “唉,北隋江湖哪天太平过?不是今天我杀你,就是明天你杀我。” “正因如此,北隋江湖才不会像南吴、西蜀一般死水一潭。” 俏丽女子想起一事,问道:“王爷爷,北隋江湖是不是崛起了一位年轻道士?听说追杀的血蟥双童亡命逃难到南吴!” “不错,老夫也听说过了,血蟥双童都是四品金刚境,联手对敌的话,饶是三品朝露境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那位年轻道士可以追杀的他们逃去南吴,足见此人不凡。道家接连出了六位年轻人,压的儒家、佛家年轻一代喘不过气。道家气运在这一代十分浓郁。” 俏丽女子诧异道:“道家出了这么多天才?” “是啊,甚至有两人已经跻身三品,被誉为道家未来百年的栋梁。” 边聊边走,虽说孙爷爷的打卤面店铺较远,但俏丽女子熟悉宛水城的任何一条巷子,带着几人七拐八拐,嗅到浓郁的香味,意味着来到目的地。 店铺外拴着两匹马,她一看之下,霎时感到欣喜,其中枣红马恰是少年郎骑着的那匹。 “我与那位少年果然是有缘人,你们看,那匹就是他骑的马。” 进了铺子,今天的客人不多,加上沈鲤和祝红妮才有五人。 俏丽女子直接走到沈鲤面前,笑道:“没想到你居然会来到此处!” 她进门时,沈鲤便发现一行人,尤其是目光来回环视的老者,这老者隐隐透露锋芒,十有八九是位剑客。 祝红妮皱紧眉头,看见绣球择婿的俏丽女子同样来到这里,碗里的打卤面也不香了。 沈鲤还未回话,她便抢先问道:“你是谁?” “我?哼,我倒是想问问你是谁?”俏丽女子不甘示弱。 这句话将祝红妮逗笑了:“祝红妮。我们赶路经过宛水城……” “你呢?”俏丽女子盯着沈鲤看。 “沈鲤。” 少年郎没把她放在心上,他现在的心全被打卤面占领。 这碗面真就是色香味俱全,挑不出丁点毛病。 “沈鲤……我明明将绣球抛给你了,为何不接着?反倒是让她丢回来?”俏丽女子理直气壮问到。 沈鲤笑问:“敢问小姐高姓大名?” “赵露缘。”她道。 “赵小姐,在下并不认识你,突然抛过来一个绣球,即便祝姑娘不丢回去,在下也不会接的。” “你……我不管,既然是我抛给你的绣球,你必须接着,不许有任何借口!!”赵露缘不讲道理说道。 王均一直在留意沈鲤的佩剑,这柄剑看似平平无奇,他走江湖这么多年,一个道理铭记于心,越是瞧着不起眼的东西,有时候越危险。 他往前走几步,站在赵露缘身旁。 此时,赵露缘口中的小曦,端着做好的打卤面,放在新来的客人面前,看到她,笑道:“赵小姐,有段时间没来了!” 赵露缘暂时放过沈鲤,转身向小曦笑道:“最近我在玩绣球招婿,迟迟没到你家吃打卤面。” “我听说了。赵小姐今天吃的打卤面也是老样子?” “老样子,老样子!”赵露缘又指着沈鲤道,“你看,他便是我选择的夫婿!” 小曦稍感吃惊,马上又理解了。 赵小姐想到一出是一出,即便眼下指着少年说他是自己的夫婿,然而,赵老爷定然不会同意,最后的结果必定是给少年一笔钱,打发他离开宛水城。 祝红妮气坏了,摔下筷子,起身骂道:“你怎么如此不要脸?他都不认识你,竟敢说是自己的夫婿!!你的长辈不为你的所作所为觉得羞耻吗?” 赵露缘冷笑道:“王爷爷,我们说好的,你把她丢出宛水城!” “遵命,小姐。” 王均刚有动作,沈鲤秃噜着面条,另一只手微微拔出凋朱颜。 刹那间,王均脚步立即停止,迅速挡在赵露缘身前。 至于赵露缘再不懂发生了什么,也知道眼下身体陡然冰凉,是因为沈鲤稍稍拔出了剑。 王均笑道:“少侠,这一切皆是误会,我们小姐只是吓吓祝姑娘罢了。” “嗯,我知道,坐下吃面吧。”收回凋朱颜,沈鲤让祝红妮坐下,她脸都气白了,早就没胃口,闷坐着不说话,若非知晓赵露缘肯定是宛水城大门大户家的小姐,赶路之余,不愿招惹多余的麻烦,她恨不得立即给赵露缘一巴掌。 赵露缘是大家小姐,难道她就不是了吗?而且,祝家在北隋的势力,属于顶尖那种。 小曦躲在厨房门后看,正做着打卤面的孙爷爷,笑道:“放心吧,打不起来,少年人压根就没杀气。” “爷爷,赵小姐确实不讲理了些。”小曦悄声道。 “谁让她爹是宛水城铜钱会舵主呢,还有一个年纪轻轻便做了将军的哥哥。” “设身处地的想,你是赵露缘,会不会这么跋扈?” “当然不会!” “哈哈……那小子叫什么名字?” “沈鲤。” “哦,这小子好像受伤了,好像又没有,奇怪。好了,赵小姐要的打卤面做好了,你端给她吧。” “是。” 将打卤面放在赵露缘跟前的桌子上,小曦问道:“赵小姐喝茶吗?” “不喝了。” 说实话,赵露缘眼下有点害怕,她是刁蛮一些,但也是个聪明人,明白王爷爷反常的举动代表了什么。 叫做沈鲤的少年,是个很危险的人!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宛水 赵露缘与两个丫鬟、王均吃过打卤面后,急匆匆离开。 王均故意慢走几步,留意沈鲤和祝红妮并无尾随之举,方才长呼一口气。 “王爷爷,那少年究竟是几品的剑客?” 距店铺颇远的位置停下,赵露缘不解问道。 王爷爷被沈鲤一个拔剑举动便吓的赶忙说好话,实在有违平常对王爷爷的印象。 “小姐,老夫是五品剑客,虽说直觉比不了上四品高手那般精准,但是流浪江湖几十年,眼界还是开阔的。少年的剑,绝非凡铁,应是神兵利器!能够持神兵利器行走江湖的少年,我们还是少招惹为妙。”王均耐心解释。 赵露缘叹气:“王爷爷是担心我吧?” “铜钱会高手如云不假,眼下唯有老夫跟在小姐身边,万一小姐有了闪失,老夫一命换一命是小,偿还不了小姐的大恩大德才是难以接受的。” “我明白了王爷爷,今后我会小心一些的,不过,此事我不会罢休,现在就去告诉哥哥。” 王均笑道:“将军能够为小姐站出来,自是万无一失,只是……将军繁忙,不知有无空闲?” “嘿嘿,我早就打听清楚了,最近朝廷频频调兵,哥手底下的兵马半数调往边疆,他现在无事可干,整日在家赏花饮酒调戏美人儿。何况,哥哥最喜结交江湖豪侠,沈鲤年纪轻轻手持利器,连王爷爷都高看他一眼,必是哥哥心心念念的人才!” 说罢,赵露缘似乎把在店铺受到的委屈尽数丢在脑后,欢天喜地的带着他们前往将军府。 赵露清比她大七岁,少年时便崭露头角,一身武夫气机格外凝练扎实,后又听父命从军,立下几件功劳迅速崛起,加上赵父靠着铜钱会人脉运筹帷幄,赵露清以二十七岁之龄成为镇守宛水城两位将军之一。 世所罕见! 洛京朝廷都有许多朝员听说过他的名字。 到了将军府前,守门甲士一看是将军亲妹妹到了,直接放行。 没走几步,赵露缘回头问道:“我哥在府上吗?” “将军清晨出门一趟回来后,一直在府中。” “赏你的。”赵露缘随手丢给甲士一枚银子。 甲士兴高采烈抱拳谢道:“多谢小姐赏赐。” 每次赵露缘来将军府,皆会赏赐守门甲士,现在甲士一天看不到她,总觉得浑身不舒服,仿佛哪里差点什么。 等一行人进了府,另一位没收到赏银的甲士笑道:“小姐今天赏赐的不少,换值后按照老规矩,我们两兄弟平分。” “应该的,应该的。” 这枚银两沉甸甸的,将近四、五两,比他们两个人加起来的月俸都多。 将军府雕梁画栋,赵露清又是懂享受的,入住将军府后,将看不顺眼的地方悉数修改,如今,宛水城的官员前来拜会赵将军,谁看了不说一句,赵将军好品味? 熟门熟路去到书房,果然,赵露清安静练字,为其研磨的女子雍容华贵,气质非凡。 “你怎么又来了?”赵露清头也没抬,问道。 研磨女子眉开眼笑,拉着赵露缘的手笑道:“厨子做了花糕,等会我们去吃。” “谢谢大嫂!哥!你看大嫂,比你疼我多了!”赵露缘撒娇道。 赵露清无动于衷,冷笑道:“爹快把你惯坏了,别以为你在街上干的那些事我不知道。绣球择婿?胆子可真够肥的,爹若是听说,非关你个半年。” 绣球择婿的风气在北隋越传越火,近些日子,许多贵家小姐在街边摆下擂台,开始抛绣球。可是能成者几近于无,毕竟生在富贵家,讲究门当户对,家里长辈岂会同意市井百姓高攀? 赵露缘笑嘻嘻的走近一看,哥哥在写那首传过来的《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 南吴开禧城,少年诗仙七步成诗的名声,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传遍天下,尤其是这段时日,北隋诗坛为之轰动,皆言,南吴奢靡浮夸之地,竟有此般少年,委实上天垂青。 依着某些老学究的话说,这少年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他们写诗写了一辈子,不如人家七步成诗。 “我想此诗送给嫂嫂再合适不过啦!”赵露缘嬉笑道。 女子在她手臂轻轻掐道:“胡说八道,你又有什么事来求你哥?” 往日但凡赵露缘开始挑拣好听的言语,必定有求于人。 “哎呀!嫂嫂你是不清楚,我相中了一个郎君。” “哦?与嫂嫂好好说说,那郎君是谁家的公子?姓甚名谁?长相如何?” 赵露缘瞥哥哥一眼,见他写完观赏自己的字迹,丝毫不在意她口中的郎君,便哼了声:“不说了,我哥都不关心我!” 放下毛笔,赵露清拆穿她真实面目:“碰见硬茬子,自己搞不定才求我的吧?没让你不说,说吧,我倒想听听,谁家的郎君居然惹的我家小姐另眼相看。” “是这样的,郎君他一表人才,堪比哥哥你,且是一名剑客,王爷爷见到他拔剑,都退避三舍。” 王均的实力他心知肚明,连王均也要礼让三分,他顿时来了兴趣。 “王均来了吗?” “到了!” “叫他进来。” 待王均毕恭毕敬讲述一遍,赵露清问道:“当真会有此般少年?” “将军,属下绝无虚言。” “好啊,今夜宛水上有场诗会,便邀请他一同前往,结交这位气度、才貌极佳的少年郎!备马……” “是。” 赵露清乃五品武夫,跨出一步便成上四品高手,资质惊人。而妹妹赵露缘却不行了,打小就请了多位名师,无一不说,她此生不适合修行。 赵露缘丁点不气馁,她还反过来安慰赵父道,人生本就是一场修行。 一行人重新去了打卤面店铺,小曦怯生生回道:“两位客人已经走了。” “去了哪?你可看见了?” “应是向宛水方向去了。” 赵露清笑道:“少年也是个喜欢热闹的妙人。” 他们走后,小曦收拾碗筷回到厨房。 孙爷爷在擦拭一柄生了锈的匕首,“走了?” “走了。” “赵露清此人太过顺遂,这样很不好。” 孙爷爷将匕首递给小曦。 拿着匕首,小曦似乎非常害怕,不禁退后两步。 “小曦,别怕,杀人和杀鸡没有任何区别,一击得手,马上离开,以你的身手,宛水城只有寥寥数人可以留下你。” “爷爷,我……” “你长大了,爷爷老了,该教你的全教了,你总不能守着我这位糟老头子一辈子困死在这间面铺吧?你是凤凰,草棚不是你的归宿,外面广阔天地才是。” 小曦犹豫良久,认真点点头:“是,爷爷,我一定不会令你失望。” “好孩子,准备准备,天色一黑就去宛水,雄鹰需要经历风吹雨打。” “那位沈公子……”小曦垂头呢喃。 孙爷爷沉默半晌,“年纪轻轻就已有一身怎么遮掩也遮掩不下的剑气,数遍天下剑道天才,找不到与之符合的。” 顿了顿。 “真要硬找一位,兴许星宿教的天生金刚龙象身,和他有几分相似。” 小曦问道:“是在开禧城一战大放异彩的那人吗?” “不错,此人极为神秘,星宿教将之隐藏的很好。也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加倍护着这位小虎豹,万一被人杀了,岂不可惜?小曦,其实你最好的踏脚石,恰恰是这位金刚龙象身,踩着他登上三品,你的大道只会愈走愈宽。” “爷爷,我听客人吃饭时闲谈,金刚龙象身在开禧城表现的杀力,我……我不是他的对手。” “不试试怎么知道?”孙爷爷笑道。 金刚龙象身连三品高手都杀,小曦跟他厮杀起来,孙爷爷心里确实没底。 只是,世上并不只有一个天生神力的金刚龙象身,他的孙女一样不差。 现今的江湖风起云涌,三家练气士、武夫剑客、旁门左道……天才犹如不值钱一般,接二连三的在江湖上散发耀眼光辉,小曦比他们更强,虽是女儿身,照样巾帼不让须眉。 晚霞仿佛数不清的绸缎披在了天上。 宛水河畔,祝红妮脸蛋红彤彤的,因为沈公子与她言道,得遇祝姑娘,我用光了半生运气。 沈鲤对花言巧语信手捏来,听惯了的宋婉如都抵挡不下,祝红妮哪会是对手? 少年郎貌似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实际内心苦涩不已,吃完记挂着的打卤面,祝红妮就发起大小姐脾气,百般无奈,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她。 晚霞的光以及祝红妮的脸红,相映成趣、交相辉映,少年郎一时间竟一时间看痴了。 “你在看什么呢。”她娇羞道。 沈鲤笑说:“人世间的绝色果然在山水之间,以及你的脸上。” “哎呀!请你自重!”祝红妮侧过身去,脸蛋烫的像是火炉。 傍晚的宛水,川流不息,数之不尽的马车络绎不绝到达河畔,从车厢下来的公子、小姐找见预定的画舫,登船游玩。 两人一来便听说,今夜宛水有场诗会,若有人所作诗词压的整条宛水鸦雀无声,可得百两银子、一艘特制的画舫。 顺流而下密密麻麻的花灯,画舫轻轻撞开,为宛水增加极多诗情画意。 “沈公子,今夜你要是作诗,我就答应你一件事!”祝红妮羞道。 沈鲤失笑:“祝姑娘高看在下了。” ------------ 第一百一十五章 良人 张灯结彩,放眼望去,傍晚时分的宛水比之盛烈的晚霞更要绚丽多姿。站在床头金装玉裹的公子、小姐三五成群,手里端着酒杯,边欣赏灿烂的宛水,边谈笑取乐,来了诗兴,赋诗一首,诗佳则高声称赞,诗平平无奇,哈哈一笑,权当祝酒词。 沈鲤与祝红妮所在的画舫共有七人,另外五人结伴而来,把备好的酒菜一一拿出来,坐在画舫船舱,透过窗户,指点今夜谁家的画舫称最。 宛水不只有船家租借的画舫,还有城内富户自家购买,一家人夜间乘船游玩,其乐融融。 画舫数量望之不尽,犹似天上银河里的星辰。 “这位公子、小姐,不如来此同乐?” 五人中的青年作揖笑问。 沈鲤回礼:“岂不打搅诸君的雅兴?” “哈,公子严重,人多才热闹,我们几人喜爱结交年轻俊彦。” 席中的女郎笑语盈盈,起身过去挽着祝红妮臂膀,笑道:“姑娘是我见过最为美貌之人,不知是城中望族小姐,还是路过宛水在此观赏的女侠。” 北隋女子尤爱女侠,富家小姐远行,紧衣武装佩戴三尺青锋,与南吴女子温暖柔情不同,北隋的女子多数性情刚烈,半点不输男子一分。 挽着祝红妮臂弯的女郎,腰间便挂着一柄珠宝点缀的剑鞘,剑柄红穗,手巧的将之打理精细。 祝红妮看了沈鲤一眼,目光询问他的意见。 “既然诸君热情款待,我们姐弟若要拒绝,便是不知好歹啦。” 那公子哈哈大笑,探手抓着沈鲤肩膀,亲切请他坐下。 女郎同样挽着祝红妮,坐于自己一侧。 倒上清酒,麦香浓郁。 “好酒!”沈鲤赞叹。 那青年大笑:“公子好眼光,此酒名叫春晖,乃城中燕春阁的佳酿,为宛水一绝。公子请看,水上无尽画舫,所备之酒水,定然皆为春晖酒。即将开始的诗会,高朋席间酒水,亦是春晖。” 祝红妮好奇的端起酒杯浅抿一口,以她的品味,此春晖酒味道清淡,却有一道沁人心脾的麦香,果然不错,放在名酒遍地的洛京,春晖酒一样能杀出重围。 互相报过姓名,众人推杯换盏,在座的女郎亦是酒量颇好,一杯接一杯,杯杯不停,唯独酒坛内的酒水下降,不见桌面饭菜减少。 喝到气氛浓烈。 一人问道:“公子与小姐是要往何处去?” “洛京,我们游历江湖已定,该是回返家中了。”沈鲤抢在祝红妮前头,开怀笑道。 “我大隋之洛京,为天下之首善,沈公子、祝小姐两人谈吐不凡,举止优雅,定是洛京里的高门出身。” “不敢,不敢,家里小富而已,哪敢自称高门,洛京藏龙卧虎,奇人异事层出不穷,名门望族遍地开花,我们在他们眼里,仅仅是市井百姓罢了。”沈鲤谦虚道。 “沈公子实在客气,你们二人既能游历江湖平安无事,定是有一技傍身,想必高堂俱为人中龙凤,方能养育像二位这般的神仙中人。” 这话就吹捧的有些过了。 沈鲤和祝红妮轻轻笑笑,略过这般话题。 “刘公子,我倒是听闻宛水城有绑匪出没?居然绑架了一位富家小姐,幸好将之解救回来了。” 指的是陈栖风爱女陈婉月。 根据宛水城星宿教分舵之人所言,陈婉月让绑匪绑走,解救回家之后,竟然对那绑匪头领念念不忘,实在是怪事一桩,陈栖风百般无奈之下,花大价钱请星宿教把绑匪头领找到,并带到陈家。 “哦?宛水城居然有此等祸事?在下未曾听说分毫啊。” 一女郎接话道:“我倒是听父亲提过几句,说是最近宛水城来了一伙绑匪,接二连三作恶,但他们只取财不害人,被绑走之人,只要家里交出赎金,便完好无损的送回去。” 沈鲤微微皱眉,女郎所说,和星宿教提供的情报不尽相同,那位客栈小二说的是,陈栖风请来高手好不容易救走了陈婉月,听女郎的言语,似乎绑匪还挺通情达理的,只宰富户,不动穷人。 “对,我想起来了,爹爹也曾告诫过我,要我近些日子小心一些,出门带着仆人。但刘公子今夜请客游玩宛水,出门的急,忘了喊上仆从。” 刘公子闻之诧异道:“宛水竟然真有此事!沈公子又是从何处听来的?” “适才岸边有人提及,还说,那伙绑匪经常出没宛水,借着夜间画舫无数,趁机寻找目标。”沈鲤道。 祝红妮奇怪盯着他,没有人说这番话,她也不知沈郎君为何突然关心起绑匪了,难不成铲除山匪为民除害后,沈郎君喜欢上了行侠仗义?以他的身手,那帮凶悍山匪都不是对手,料理这伙绑匪势必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思考至此,便打消疑虑,静静听沈鲤询问。 “唉,宛水不知牵涉多少人家的生活,一旦此事宣扬出去,来此的人势必减少,富户没了花费,赚钱的穷人如何养家?沈公子既然得知此事,还请暂时压在心底。想来,官府已经有所动作,我们安坐,静候官府成功捉拿绑匪的消息便可。” “刘公子想的周全,是在下莽撞了。”沈鲤揖道。 刘公子失笑:“实不相瞒,在下家里的家业就是靠着宛水发家的,其中的辛苦委屈,不为外人道也。” 为沈鲤倒满酒水,刘公子举杯:“此酒,祝福宛水年年繁荣,日日欢笑,亦是恭祝我大隋国运昌隆,早日一统天下,金瓯无缺!” 调子起的如此之高,席间众人纷纷端起酒杯,附和几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夜色浓郁,但宛水亮如白昼,天上明亮星辰与宛水的五彩缤纷相辅相成,渐渐人声鼎沸,许多女子高唱歌谣,一时间整条宛水仿佛脱离人间苦难的桃花源,人人带着笑容,融入其中,难以自拔。 祝红妮着实未曾料到,一条宛水,到了夜间居然极其热闹,呆呆望着画舫窗外来来往往的船只,竟是看痴了。 响起不同的乐器声,慢慢的岸边擂起鼓来,鼓声轰鸣,似是刻意吸引众人注意。 刘公子拍手笑道:“诗会开始了。沈公子、祝小姐,你们不曾见识过宛水诗会,今夜能够大饱眼福了。” 有女郎兴奋起身,走到船头,回身喊道:“你们快出来看啊!烟花!” 几人离开席位,仰头望去,烟火怒放,光彩陆离、争妍斗奇。 沈鲤垂首,不知不觉间,祝红妮牵了他的手。 两人的脸庞被烟火照耀的红彤彤,尤其祝红妮,不懂是第一次牵住男子的手而感到的害羞,或是为这灿烂夺目的烟火激动。 不管如何,她的心皆如泡在蜜罐里一般,甜的忘乎所以,貌似身在不愿醒的美梦之中。 岸边成排的人齐齐呐喊:“诗会开始了!诗会开始了!诗会开始了!” 他们乘坐的画舫,有船工带着锣,走到他们身边,笑道:“各位公子、小姐,若有诗词可写在纸上,由我念出,倘使诗词极佳,一举夺魁,便能取得丰厚报酬。” 沈鲤问道:“没有评价的诗词大家吗?” 船工道:“自是有诗词大家,今夜诗会十分隆重,足有二十位诗词大家莅临,谁人诗词取得诗词大家的认可多,谁就能拔的头名。” 刘公子笑道:“别看报酬并不算多,但是头名之人,定会在宛水城广为人知,有了此般名声,何事做不到?” 沈鲤颔首认可。 祝红妮羞着脸悄声道:“沈公子要是作出好诗,我就答应你一件事。” “你刚刚说过。”沈鲤道。 “怕你不记得了。” “不会,我的记性一向很好,可惜美人承诺摆在眼前,我却不擅诗词,打小舞刀弄棒习惯了。” “你……”祝红妮顿时气道,“随便作一首就行。” “低陋诗词,怎能唐突美人!” “哼,我看你是故意气我的。”她死死握紧沈鲤的手,貌似想用尽力气将他的手融进自己的身体。 刘公子等人当然察觉两人暧昧,几人笑笑不说话,皆心知肚明。 无外乎他们情同意和,却遭到家人反对,反复抗争下,只有成双成对远走高飞。 城里茶楼说书先生最爱选这种话本,喜欢听的人也多,富家小姐代入里面,只觉换成自己,定然也会和故事里的女子做出相同选择,锦衣玉食虽好,若无良人相伴,食之无味。不如为了自己的幸福,拼命拼搏一把。 这般故事,书铺里的亦是越发多了起来,刘公子前些日子还看见妹妹捧着泪流满脸,当他问起时,妹妹眼神幽怨,望着春藤,哀声道,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莫做了苦命鸳鸯。 “快看!” 一艘壮观的巨船缓缓自上而下驶来,巨船上的灯笼数不胜数,把站在船上欢笑的男女映照的犹如天上的仙人。 刘公子指着巨船,朝沈鲤介绍道:“评价此次诗会的二十位诗词大家就在船上,而此船则是宛水城耗费三年之工才做出来的。洛京都有贵人听闻此船,不远千里赶来观看。今夜诗会结束,此船将会被运到洛京,有望族斥巨资将之买下来了。” 沈鲤轻叹:“宛水之富庶,较之南吴蔚州城,更加的令人惊奇。”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更与何人说? 很快便有画舫做出反应,只听船工高声道:“李公子作诗一首。” 稍顿,船工抑扬顿挫大喊道: “泼火雨初晴。草色青青。傍檐垂柳卖春饧。画舫载花花解语,绾燕吟鸾。 箫鼓入西泠。一片轻阴。钿车罗盖竞归城。别有水窗人唤酒,弦月初生。” 船工吟诵结束,那艘巨船又有人一字不差将之重复一遍。 刘公子等人拍手叫好:“此词清丽雅致,直达心扉!泼火雨刚晴,草色清清,人间一片生动,画舫载花花解语、绾燕吟鸾,此句甚妙,别有水窗人唤酒、弦月初生,妙!妙!妙不可言,唯有细细品咋,方可反复把玩,犹似美玉。” 祝红妮踮着脚向那艘画舫看去,依稀可见一位圆领大袖穿着白细布襕衫。 “我知道他是谁啦!”女郎笑道,“他是李家二郎李彭隐,擅长婉约词,本人又多愁善感、相貌颇为英俊,一直被称为宛水四公子之一,画舫名妓周悦和燕春阁名妓姜亦桃曾为他争风吃醋,闹的满城皆知。” 刘公子笑道:“既然是李二郎的词,估计此次诗会排名定会靠前。” 宛水经常举办诗会,但之前酬劳较少,多数是为了愉悦游人,此次不同,钱财虽多,却远远比不过那艘奖励的画舫,要知道宛水城名门望族标配,就是在宛水拥有一艘自家画舫。 巨船船工高声喊道:“此词荣获六位诗词大家赏识。” “六人?”刘公子吃惊道,“比我预想的人数要少。” “已然极多了,诗会请来的诗词大家皆是大隋名人,李二郎能有六人赏识,名声已然传播开来,而这首词,亦会广为人知。” “前些日子,李二郎为姜亦桃作了一首曲词,在燕春阁传唱极多,如今诗会上又有佳词,李二郎坐实了宛水四大公子的名头。” 这些虚名显然是可以带来好处的,每年宛水城里的年轻俊彦,都为了四大公子的虚名抢破头,就像是李彭隐,作为四大公子之一,作一首曲词不光收获佳人好感,若是曲词传唱开来,燕春阁还得另外付给他银两。 又有画舫敲锣打鼓,船工高声念诵一首诗。 只是这首诗歪瓜梨枣,莫说巨船上的诗词大家,寻常看客也摇头不已。 一个时辰过去了。 宛水之上画舫无数,竟然只有李彭隐的一首词占据上风,得到六位诗词名家的赏识,无人撼动。 刘公子顿时扼腕叹息:“难不成李二郎的词便是今夜诗会头筹?这般密密麻麻的画舫,一个时辰了,也没有人献上更好的诗词!唉,犹记得去年诗会,妙诗不断,好词连连,叫人大饱眼福。” “刘公子莫急,今夜诗会两个时辰,余下一个时辰呢。” 话音未落。 急迫的敲锣打鼓。 相隔较远,听不清诗词内容。 过了少许。 巨船上的人,大声复述道: “锦里开芳宴,兰缸艳早年。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刘公子仔细听来,稍稍沉默,即刻大喊大叫道:“好诗好诗!以开芳宴比喻诗会,高朋满座、欢声笑语,妙!妙!委实是一首极难得的佳作。” 开芳宴是北隋习俗,家中男主人专门设下宴席只邀请家里女主人赴宴,夫妇两人其乐融融,推杯换盏。后来,随着民间风气开放,开芳宴的规模渐渐扩大,不仅是与女主人欢乐,还会邀请交情不错的朋友赴宴,朋友必须携带夫人前往,几家共同饮酒吃菜拉近关系。 北隋的开芳宴比之前朝更改良多,一年有两次,一次是踏春时节,第二次则为秋收之后。 诗会并不限制诗词的取材,但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诸多才子比拼临机应变,诗词多为灯会。 沈鲤听见这首诗,拍手道:“此诗极妙,应该比李二郎收获更多诗词大家赏识。” 诗词里写道,灯光绚丽的色彩犹如分开大地,数不胜数的灯火远远点缀上天,这些灯火像是银河坠落下来的星辰,于巨船楼层上高高挂起的灯仿佛明月,美丽女子的笑容在耀眼的灯光下,美得不真实。 果然,这首诗共有十二位诗词大家赏识,一举压过李二郎那首婉约词。 刘公子四处打听:“谁家才子作的如此好诗?你们听到消息了吗?” 周遭画舫上的人,都在询问。 过了两刻钟,方才有人喊道:“不是宛水之人,是外地路过的游客。” “想必今夜诗会的头筹会被此人拔的。” “我宛水城当真没有才子胜过他吗?” “这首诗取材极好,意境超凡,兴许此地才子,再没人能做出与之媲美的诗词了。” 祝红妮站在沈鲤身旁,轻轻问道:“不如你也作一首,取不取得佳绩另谈,可以借着诗会娱乐身心。” 沈鲤笑着摇头:“肚子里倒是有点墨水,只是我们都是过路客,何必争抢那艘画舫呢……” 她双眼马上盯着少年郎问道:“莫非你已经有了好诗妙词?” 说来,或许是被宛水诗会的气氛浸染的,沈鲤顿时也想来上一首。 既然取材不限,随意发挥,那就从肚子里揪出一首千古名诗,叫宛水众人好好竖起耳朵听听,怎样的诗词才能流芳百世,经久不息。 祝红妮笑道:“你想去稷下学宫,没有点真本事,即便我给你推荐信,怕是也寸步难行,不如不去。” “激将法?”沈鲤问道。 “就是激将法,看你中不中招了。” “哈哈……拿笔来。” 少年郎意气风发,高喝一声。 刘公子等人齐齐看向他,笑问:“沈公子可是来了诗兴?” 沈鲤笑道:“良辰美景,不写下一首诗词,总觉得手痒。” “哈哈……我等拭目以待!”刘公子没说多余的恭维,他看沈鲤年纪轻轻,担忧马屁拍多了,他会紧张,忘记了打的腹稿。 笔墨纸砚已经全部备好。 祝红妮目光灼灼盯着沈鲤持笔凝思。 也不知是快要接近诗会尾声,还是珠玉在前,激起了众人诗兴,敲锣打鼓之声,一时间响彻宛水。 在祝红妮和刘公子等人屏气凝神的注视下,少年郎缓缓落笔。 有靖节先生教导,他的字迹极为规整,笔法森严,但在细节上潇洒不羁又锋芒毕露,恍如一位全心全意追求杀力的剑客。 祝红妮呢喃念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沈鲤停下笔,眉头紧皱,似乎深陷于诗词的意境里,难以自拔。 旋即,落笔,下一句,一气呵成。 刘公子念道:“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少年郎不知眼下想起何事,重重一叹,仰头望着夜空圆月,宛若此情此景,激起了记忆中不愿多想的伤心事。 沾了沾墨水,继续落笔,字迹迅速狂放不羁,好似剑客追求杀力已到极致,手中无剑胜有剑,一招一式,皆可毁天灭地。 画舫里的女郎瞧着笔墨新鲜的词句,深深呼吸,像是记起那年的夏天,她瞒着家人偷偷跑去河边,一位英俊读书人依靠岸边柳树,他的侧脸仿佛一阵风,吹进心扉,搅乱了她的少女愁怀:“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杨柳岸,晓风残月。”祝红妮看着少年郎,呢喃自语。 刘公子张着嘴巴,这首词堪称婉约词派的一座高山,若沈公子将尾巴补全,成功收官,必定轻取诗会头筹! 如果收官的极妙,恐怕沈公子的名声,一定会传遍大江南北,与写出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南吴少年诗仙,并肩而立! 沈鲤吐出一口气,挥笔收官定局,随后,对船工说道:“念吧。” 船工细细打量全诗,他是懂诗词的,看过一遍,浑身止不住哆嗦,委实此词太妙了,为今夜之最,不,今夜过后,这首词,定然流传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船工使劲全身力气敲锣。 附近游离的画舫中人,不约而同看向他们。 沈鲤在这首词的末尾,落笔沈师秀。 适才亦与他们提过,他名叫沈鲤,字师秀。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 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船工高喊一遍,尤觉得不过瘾,鼓足气力,继续抑扬顿挫的大喊。 沈鲤身边众人,都被这首词震撼到了,最后一句,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年纪轻轻的少年郎,究竟经历了什么?方能有这般愁绪萦绕不去的感慨,方能写下这般望之伤心听而泪目的诗词? 祝红妮的眼睛,泪水确实在打转,她现在想说的话无穷无尽,却一个字也道不出来。 巨船上有人重复这首词一遍,不久,又重复一遍,片刻,似乎怕宛水人数较多未曾听清,陆陆续续重复八遍,前后相加,船工共高声念诵十遍,直到口干舌燥。 “此首词,荣获二十位诗词大家赏识,请公子登船一叙!” “……” 宛水之上,数不清画舫里的游人,为之瞠目结舌,立刻,哄然欢呼。 灯光映红了河水。 沈鲤低头看去,自己的面容变幻难定。 不知今生经历的是一场梦,还是前世才是一场梦。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 第一百一十七章 横生波折 整条宛水一一传诵这首婉约词派又一座高峰,北隋的婉约词大家不如南吴,更擅长边塞诗与咏史诗,至于前朝风靡一时的山水田园诗,天下三国皆有名家,却不像前朝那般一家独大难逢敌手。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我的天,是谁写下的如此可传唱千古的妙词?!你们快去打听,老夫平生写下上千首诗词,无一句能与之媲美者……” “姜老头,你的诗词哄哄小孩子还行,拿不上台面的。你只看到最后一句,而我独独喜欢‘多情自古伤离别’一句,虽说如今是夏日,但此人妙就妙在跟上一句‘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好词啊,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人的孤独、寂寥、悲情、低落皆融入其中。” “这首婉约词可以传到南边去,和那位醉春楼七步成诗的少年诗仙比一比,要南吴诗坛明白,你们既然有枝头独俏的谪仙人,我们大隋诗坛也有芳香浓郁的寒梅。” 瞬间水上又是阵阵敲锣打鼓,不少人借此将自己的诗词展现出来,若是压一头这首词,声名便打出去了,压不了同样无所谓,反正这首词肯定要被天下诗坛熟知。 “诸君,这首词的词牌名叫做《雨霖铃》。” “应是《雨霖铃丶寒蝉凄切》,书呆子!别走神了,快将这首《雨霖铃》誊抄下来!” 无数画舫轰动间,两个时辰的诗会亦是结束了。 没有任何一手诗词比的过《雨霖铃》。 多愁善感的姑娘轻声默念,壮志比天高的男儿亦是重复低诵,宛水的游人无论情绪是怎样的,都被这首《雨霖铃》感染。 沈鲤重新提起笔,写下词牌名《雨霖铃丶寒蝉凄切》,扭头向刘公子笑道:“请问刘公子想不想要一艘画舫?” “沈公子说笑了,我家虽然经商,但远不到能够买下一艘画舫的富庶。” “我眼瞎想将这首词转赠与你,可好?” “啊呀?沈公子可是开玩笑?”刘公子惊讶问道。 沈鲤摇摇头:“绝非玩笑,我们原本就是过路人,赶路时间又仓促,不如把画舫送予刘公子,当做这顿饭的饭钱,至于酬劳里的银两,若给的及时,可以交给在下。” 刘公子心绪翻滚,今夜真是走大运了,不仅亲眼见证一首绝对能传唱千古的好词,还莫名其妙收获一艘画舫,他依旧婉言道:“沈公子不如多留一日,把画舫卖出去……” “不了,在下老家有句俗语,人怕出名、猪怕壮,等到了明天,我们二人恐怕是走不掉了。” 点到为止,刘公子不再拒绝,大方承下来:“好,但是在下也不能独吞了这艘画舫,画舫到手便与她们一同寻找买家,得到的钱两大家平分。” 沈鲤颔首道:“如此最好。” 旋即令刘公子重新写了一遍这首词,并落笔他的名字。 有小船前来迎接作词人登巨船,刘公子当仁不让站在画舫船头,跳下小船,朝沈鲤挥挥手,小船摇曳河水,躲着其他画舫,很快消失在众人面前。 祝红妮表现的极其激动,她是懂词的,明白沈鲤的这首诗可谓价值千金,要被家族里的长辈看到了,非得重金聘请沈鲤至祝家教授小辈诗词。 “你骗我!” “我如何骗你了?”沈鲤纳闷。 “你明明说了,你不会写诗!”祝红妮红着脸跺脚。 少年郎的脸皮厚度怎会是她猜得到的,只见其心平气和的笑道:“谦虚礼让而已。” “你……” 祝红妮话未出口,脸蛋上的红润就一直红到脖颈,宛水都被灯光照耀的红彤彤,不盯着她瞧,还真发现不了。 沈鲤主动牵住她的手,手指俏皮在她手心轻挠,祝红妮怕痒,忍俊不禁咯咯笑。 画舫中的其他人看见这一幕,更加肯定两人必是才子、小姐,只因家人不同意在一起,就大胆的离家出走、双宿双栖。 只怕不愿要画舫称赶路时间紧促是托辞,真实原因,怕女方家人找到! 联想至此,众人幽幽一叹,茶楼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市面流传的话本,皆有原型,非是作者胡编乱造,凭空想象。 其实,沈鲤来到这儿宛水,一直在留心观察,希冀找到可疑目标,继而锁定绑架陈婉月的绑匪。 但,宛水画舫一望无际的飘在水面,形形色色的人数之不尽,假如这般干巴巴的找下去,猴年马月也找不到绑匪头领。 这种星宿教提供不了更多的消息,也无探子帮忙,依赖自己找寻目标的任务,沈鲤头一次接。 要不是秦羡卿赤裸裸“威胁”,他肯定拒绝,多问一句有关任务描述都算他输。 祝红妮想抽回手,谁曾想,之前表现的扭扭捏捏的少年郎,眼下开始胆子大起来,用力攥着她的柔夷,手指依旧挠她手心。 “轻……轻点,我怕痒。”祝红妮的声音犹如蚊虫。 沈鲤笑道:“听闻启封城有一座高台唤作青梅台,情人共赴青梅,皆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不是?” “哎呀,你……你你别相信,那都是瞎传的,根本不是那回事,青梅台原是启封城一家富户为了祈雨修建的,那家富户的小姐名字叫做青梅,又是富户掌上明珠,启封城百姓为了感谢富户的仁义之举,便口口相传称呼为青梅台。至于登台的情侣都终成眷属,仅仅是流言蜚语,我在洛京也听说一对情人闹的非常不体面,最终闹到官府打起官司。” 沈鲤长哦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真有其事呢,本想到了启封城邀你一块登青梅台。” “你……哎呀!我不和你说话了!你欺负人!”祝红妮羞的别过脸去。 画舫上的其他人瞧她羞涩模样,纷纷掩嘴轻笑,这下,祝红妮害羞的恨不得跳下船,游水逃跑。 时候不早了。 宛水上的画舫缓缓离去。 沈鲤的目光扫视周遭,画舫太多,人也太多,委实分辨不出谁算是可疑的绑匪。 “有人落水了!!” “哪里?哪里!!巨船上!快看!还有人落水!” 噗通……噗通…… 接连几人落水,巨船人声嘈杂,不断高喊有刺客。 沈鲤眯起眼睛看去,一个娇小身影从巨船栏杆一闪即逝。 “好身手。” 那道身影实在太灵活了,单单远远望见,都能判断此人一定精擅身法。 祝红妮紧张的反握他的手。 “刘公子!刘公子还在船上!” “怎么办?怎么办啊!不然我们接一下他吧?” “冷静!我们千万不能乱,如今水面全是船,就算我们想过去接他,也挤不过去。” 祝红妮低声问道:“刘公子应当没事吧?” 沈鲤叹道:“唉,是我叫他代替我前往的,既然巨船有危险,该将其安然无恙带回来。” “你要过去?”祝红妮一颗心跳到嗓子眼。 “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沈鲤松开手。 只是祝红妮仍然攥着他。 他说道:“现在太混乱了,若是等不到我,你便先回客栈,客栈里安全。” “你……”祝红妮话还没说,沈鲤挣脱她的手,好似飞鱼跃上另一艘画舫,如履平地又跃至下一艘画舫。 “啊呀,沈公子居然是江湖高手?!” 祝红妮苦笑点头。 她有软猬衣,只要不是高手,等闲人等触碰不了她的身体,纵然寻常刀剑,遇上软猬衣,也奈何不了半点。 祝红妮行走江湖,有软猬衣傍身,加上她自身的功夫,小毛贼断然害不到她。 “沈公子文艺好,武功高,祝小姐找了位如意郎君。” “……” 饶是她往日那般的伶牙俐齿,听到此言,亦是还不了嘴,唯有苦笑。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不会是才子佳人被棒打鸳鸯吧?” 她摇摇头。 “不会是说书先生讲的那般,男才女貌行走江湖,一见钟情?” 实际上与刘公子作伴的几人,和他的关系并不像明面看到的那么热切,酒肉朋友罢了,适才几句担心,不过是逢场作戏,假使她们面临危险,定然催促船工赶紧离开。 赵露清、赵露缘以及王均等人同在一艘画舫。 赵露缘兴奋指向于画舫船顶之间连续跳跃的沈鲤:“哥哥,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赵露清轻声讶异,观察些许,转头问道:“王师傅你保护好她。” “将军放心,老奴必然舍生忘死保护小姐。” 毕竟身份不一样,在赵露缘面前自称老夫,到了赵露清,就是老奴了。 带上佩刀,刀鞘以金线编制图案,刀鞘亦也缠绕金线,刀名十二郎,以打造此刀的工匠名字命名。 据说,工匠十二郎还有一个亲哥,叫做十一郎,飞刀用的出神入化,江湖皆称刀十一郎。 赵露清学着沈鲤那般,把画舫船顶当做踏脚石。 “少侠且慢!”赵露清喊道。 沈鲤回头望来,见是个相貌不凡的青年,短暂驻足,站在画舫顶,轻飘飘犹如枫叶,“阁下是在叫我?” 赵露清离他并不远,隔着三艘画舫笑道:“我是赵露清,赵露缘的哥哥,听她说你是个妙人,便想结交一番。” 赵露缘的哥哥? 沈鲤暗叹,真是倒霉,莫名其妙沾上了这一对兄妹。 ------------ 第一百一十八章 阴差阳错 赵露清笑道:“我平生最爱结交天下英豪,况且舍妹向我极力推荐你,不如你我换个地方喝杯酒水?” 两人脚下画舫船工纷纷不敢多言,他们是清楚看到两人像是蝙蝠,飞到了船顶,万一脾气不好,出言打搅他们,手起刀落,自家小命便没了。 船工不敢说话,画舫里的游人就不客气了。 “你们是谁啊?为何跳到我家画舫船顶?真以为有几手功夫便肆无忌惮不将我等放在眼里了?” “快滚!快滚!我们急着回家,不要站在船顶!稍后把你甩进水中没了性命,不要怪罪我没提醒你!” “嘿,你这少年瞧着长相怪英俊的,忒没礼数了!” 画舫之人或站在船头或站在船尾,大声叫骂。 赵露清充耳不闻,他是镇守宛水城的将军,除了城中那几个朝廷任命的官员,几近一手遮天。 沈鲤笑道:“赵小姐与在下之间仅仅是误会罢了,在下急着赶路,今夜看过诗会,明日便要启程。” “不急,不急,赶路不差这一两天。”赵露清笑言:“我真心想结交你这位少年英豪,几天后我会赠送你四匹快马,完全能够来得及。” 时下,行人赶路,有那富户人家着急,就带上两匹快马,来回换乘。 赵露清一口气给沈鲤四匹,足见此人财大气粗。 北隋百姓虽说较为富庶,然而养马的耗费,颇为恐怖,不是官府指名道姓要你家养马,百姓养驴、养羊都比养马来的划算。 巨船上人声愈加鼎沸,好像在呼喊谁被刺杀了,沈鲤侧耳倾听,跌到伪金刚,不光远不如之前的金刚龙象身,听力、视力等亦是下降良多。 “你很关心船上发生的事情?”赵露清一跃至少年郎身侧,好奇问道。 他这一跳,脚下画舫顿时晃了几晃。 沈鲤暗道,此人大概是五品、六品左右的境界,控制气机的本事只能维持一段时间,不像金刚境,憋足一口金刚气,但凡不是激烈厮杀,便可保持将近一个时辰。 “正是,在下一位朋友在船上。” “哈,说来我也奇怪谁人敢登上那艘巨船刺杀,不如我们一同前去瞧瞧?” 组织这场诗会的人,乃宛水城首屈一指的世家,饶是赵露清身为镇守将军,也是铜钱会舵主的儿子,等闲不会招惹世家大族。 宛水城内的世家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此地商贸盛行,又兼河运之利,此地世家势力极为复杂,就算是朝中要员,也与宛水世家勾肩搭背。 当然,这些世家敢骑在他赵露清头上撒尿屙屎,就让尔等瞧瞧,掌握兵马和铜钱会势力的赵家,何等不讲理。 另外一方面,赵露清从小便习惯妹妹要什么就给什么,既然赵露缘指名道姓让他留下少年,他定然不会轻易放走沈鲤。 “赵公子是否太过霸道了一些?”沈鲤笑着问道。 这句话并不会令赵露清生气,他呵呵笑道:“赵露缘小时候喜欢看星星,她突然与我说,让我为她摘下一颗星星来,好挂在家里时时刻刻欣赏。天上的星星怎么可能摘下来,我就带着家里所有仆人,纵马去到城外捉萤火虫,将捉来的萤火虫封于灯笼内,挂满赵露缘房间。” 沈鲤沉默些许,笑容顿时愈发灿烂:“赵公子的意思,在下走不了了?” 赵露清指向宛水城:“城内城外,即便是我爹,手下也不如我多。何况,我爹的手下同样听我的。我一声令下,你和那位相貌漂亮的姑娘,莫说离开宛水了,纵使想在城里吃顿饱饭,亦是做不到。” 沈鲤哈哈大笑:“既然如此,赵公子有请,在下要是拒绝,太不识好歹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我先去船上带走你的朋友,然后吃酒喝肉,岂不快活似神仙?我家里的厨子,宛水第一不敢占据,第二还是板上钉钉的,他做的饭菜,味道天下难寻。” “赵公子说这般言语,纵然在下一心想走,也走不掉啦!” “哈哈……果然是少年英豪,能屈能伸,这才是做大事的大丈夫。”赵露清率先借力跃向巨船,“走,去看看船上究竟发生何事,谁人又被刺杀了。” 沈鲤紧随其后,察觉有道目光在他身上一直未曾离开,便回头看了一眼。 那人是个相貌格外俊郎的青年男子,一身白衣,站在船头摇着折扇,跟沈鲤一样腰间悬挂佩剑,剑柄泛白,画舫灯笼照在其上,熠熠生辉。 “好剑!”沈鲤不禁感慨一句,“唯有极佳材料,方可锻造如此品相超凡的三尺青锋。” 刚要扭头,忽然自船里钻出两个男子,一人匆匆望了他一眼,另外一人于白衣男子身边附耳说话。 这般姿态,不仅仅是可疑解释的了的了,沈鲤霎时真正开心起来,莫非找了一夜的绑匪头子,阴差阳错的令他找到了? 而赵露清不请自来,恰好利用他一番,省得等会还得动拳脚试探。 “赵公子且慢!” 赵露清闻声停在画舫船顶,笑问:“何事?” 沈鲤故意大大方方指着白衣男子:“赵公子,此人你认识吗?” 白衣男子与身旁两人一见沈鲤的动作,立刻扭身钻进画舫。 “哦?这人长相倒是颇为英俊,但我并不认识。为何忽然问我认不认识他?”赵露清不解。 如此简单试探,便令白衣男子似遭雷击的躲避,此人没鬼才怪。 少年郎据实说道:“刚才在下看见他的佩剑,委实不俗,在下的腰间的剑和其相比,无异于土鸡与凤凰之间的差距。在下寻思,拥有这般神兵利器之人,定然为宛水青年才俊。未曾料到,赵公子居然不认识。” “哈哈……好说,好说,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到船上瞧瞧热闹,二是你我结识那位青年才俊。” 两人说话之时,巨船栏杆跃下一个黑衣人。 他们齐齐看去,黑衣人身材娇小,动作凌厉,落到水面,竟如履平地的往岸边奔跑。 沈鲤弯腰随手扯断一块木料,向黑衣人后背掷去。 那人身后犹如长了眼,尽管木料速度快若闪电,刚至她近前,一道粉色气机猛然搅碎木料。 沈鲤神色一怔,继而沉下脸。 黑衣人运用气机的技巧绝非后天修炼而成,应是天生的。 虽然别人查探不到,作为曾经天生的金刚龙象身,对此实在太熟悉了。 就像是首次遇见醉春楼不显于外的八部天龙,他仍旧感到一种同源的亲切感。 跌落成伪金刚,金刚龙象身也与彼时八部天龙一般,蛰伏于体内,眼界还在。 赵露清十分震惊,只凭少年弯腰抓断一截木料再掷出的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扪心自问,他能够做的出来,却绝不会像少年这样信手捏来。 暗道,赵露缘真是为我找了位大才啊,假若留此人在身边效力,假以时日,整座宛水城岂不是我一人说了算? 控制住宛水,等于有了一座财富源源不断的藏宝库,利用这点,训练只属于他的兵马,眼下北隋朝廷动荡,将来大乱的话,也有了逐鹿中原的本钱。 旋即,拍手笑道:“好手段!” 巨船栏杆后,刘公子混在人群之中,望着只剩背影的黑衣人,与他人皆高喊,抓住刺客! 沈鲤望见刘公子安然无恙,便放心下来,轻笑:“雕虫小技而已。” “哈,就凭你这手所谓的雕虫小技,江湖上没几个人用的出来。” 此言夸张了,或许赵露清没见过几位上四品高手,方才吃惊沈鲤这手段。 自打经历开禧城、卧霞寺两场接连不断的厮杀,少年郎早就今非昔比,如果江湖是一座天地,他已经登堂入室,站在山峰之上纵览天下,而赵露清,则是乡下水井中的蛤蟆,坐井观天。 岔开话题,少年郎又指着刘公子,“赵公子,在下的朋友安然无事,我们去结识那位白衣才俊吧?” “好,你是贵客,贵客有指示,我这位主人家也只能尽地主之谊。”赵露清玩笑道。 他生下来就拥有荣华富贵,天资又不错,人生到此顺顺利利,话语中充斥高傲自信,也能令人理解。 两人转头回到那艘画舫。 从船顶跃到船头。 赵露清开怀大笑:“我最爱结交年轻才俊,刚才见白衣公子相貌俊郎,就想着互相认识一番。” 话音未落,白衣男子坐在船舱收起折扇,极为客气拱手道:“原来是赵将军,快快请进。” 沈鲤跟在赵露清身后进了船舱,一张宽长岸几,摆满了好酒好肉,除了白衣男子以及其余看见过的两人,还有一位脸上有青色胎记的年轻人。 这艘画舫颇大,沈鲤和赵露清坐下也不觉拥挤。 白衣男子取来两个空碗,为他们斟满酒水。 赵露清将酒水放在鼻底轻嗅,叹道:“好酒。” 马上点滴不剩的一饮而尽。 沈鲤见状,举起酒碗,分别敬了几人,学着赵露清,亦是喝的干干净净。 白衣男子看了眼兄弟们,大笑道:“两位贵客当真是好酒量!” 话不多说,同样喝的碗底朝天。 继续斟满酒水。 白衣男子邀请赵露清、沈鲤吃菜。 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他的声音略微颤抖:“我们兄弟都是宛水城里的读书人,听说今夜有诗会,便雇了这艘画舫前来观赏。” ------------ 第一百一十九章 饮血 这种所谓读书人的说辞一听就是假的,沈鲤不信,赵露清同样不信。 年纪轻轻便能做到宛水城镇守将军之一的地步,没点真本事还真做不来,赵露清外在表现的极为熟络大方,好像任何人皆能成为朋友,实则眼光毒辣的很。 看到船舱内几人,白衣青年一举一动流露心虚,赵露清心底就明白,此人不是有小问题,而是有大问题。 “哦?你们居然是读书人?”赵露清疑惑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几个都是行走江湖的好汉呢。读书人我见的太多了,每天都有十几个来我家门前自荐幕僚,他们的气质我还是较为熟悉的。你们几人有点草莽气,走南闯北的江湖侠客,才能闯荡出来如此气质。” 与此同时,赵露清亦是奇怪,为何沈鲤那么精准的找到这几人?莫非前来宛水,是在找人吗?另外,他悄悄观察了白衣男子佩剑,确实是柄好剑,但宛水画舫无数,游人众多,若无专门寻找人的心思,很难关注这点细节。 白衣男子面色大变,瞬间恢复如初,如此变化落到沈鲤与赵露清眼中,全都有了猜测。 “算了,不提此事。”赵露清莞尔一笑,似乎颇为不在意。 沈鲤夹菜,亦是云淡风轻。 有些事很简单,稍微说几句话试探一下,结果便有了。 赵露清不明就里,却猜到少年郎某些心思,谁叫赵露缘指名道姓要他找这位少年呢,虽说心里有些膈应,依旧强装下去:“敢问在座的诸君贵姓?” 白衣男子拱手笑道:“在下蒋灼。” “哦,蒋公子,你认识我?” “赵将军乃宛水首屈一指的年轻俊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哈哈……蒋公子说笑了,些许薄名不值一提。”赵露清笑容满面挥手说道。 进了这艘画舫,蒋灼一说赵将军,沈鲤就心生警惕,未曾料到赵露缘的哥哥来头如此之大,年纪轻轻就能坐到这般显耀位置,不知是赵家势大,推他上去,还是赵露清本就争气,既能利用家世成为自己的助力,也能做出一番成绩。 交谈几句,相处下来,赵露清言语格外霸道,性情强硬,想要世间一切按照自己预想那般发展,这一点,沈鲤看的清楚。 其余几人连连报过自己名姓后,赵露清笑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恰好我邀请沈公子到我府上一叙,你们也一同前往吧。人在江湖,多条朋友多条路。我的身份应该不丢人。” “赵将军说笑了,能与您喝酒吃肉,是我们的福分。”蒋灼拱手笑道。 话语十分不自然,似乎极其不愿意跟赵露清走。 只是在人家地盘,他们几人若不同意,又能如何? 赵露清的境界他们是知道的,一起动手或许有赢面,以后别在宛水混了,赵露清必定搜山检海的捉拿他们。 “船工,回岸。” “是。” 这会功夫,水面船只走的走,没有刚才那般拥堵,画舫缓缓加速。 蒋灼手心出汗,目光一会儿看看神叨叨的赵露清,一会儿瞧瞧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沈鲤。 赵露清笑问:“你们听过适才那首《雨霖铃》了吗?” “当然听到了,此首诗词当真令人耳目一新,必然传唱千古。” 赵露清道:“哈,我已经吩咐下去,一定要找到作出这首诗词之人。” “是啊,如此人才,自当要为赵将军效力。” “哎,什么效力不效力的,既然有这般诗才,每月几两银子养着他专门写词,我都愿意。我赵家家大业大,又不是养不起一个词人。” 蒋灼顺着赵露清言语,大拍赵家马屁,赵露清乐呵呵听着,任由他说。 阿谀奉承,他都听习惯了,若是旁人不拍马屁,赵露清都觉得差点东西,仿佛,所有人就应该夸他一样。 沈鲤默默听着。 他已然断定蒋灼就是陈栖风委托星宿教找的绑匪头子,无他,直觉罢了,而上四品高手的直觉往往是准确的。 今夜的刺杀沈鲤不感兴趣,至于那位穿着夜行衣的女子,他一样不太感兴趣,纵然女子拥有类似金刚龙象身般的天生神通。 这方天地很大,江湖亦是很大,沈鲤从未觉得,他是独一无二的。 靖节先生曾与他说过,金刚龙象身的确不凡,但能人异士宛如过江之鲫,万万不要认为有了金刚龙象身便看轻江湖群侠,如此一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心驶得万年船。 画舫靠岸。 下船后,沈鲤刻意寻找祝姑娘身影。 赵露清大摇大摆走在最前。 蒋灼忽然问道:“赵将军,有句话在下想对您说上一说。” “说。”赵露清非常简单的一个字。 蒋灼笑眯眯问道:“赵将军以为自己就应当高高在上,视我等凡夫俗子为土鸡瓦狗,只应听你一人?” 赵露清哈哈大笑:“你们啊,装都不装了!我真像你所说的,在船上就对尔等动手了。” “赵将军是年轻俊彦不错,却非我们兄弟几人的对手。” “如此自信?” “就是这般自信。” 沈鲤找了一圈祝红妮没找到,挪动脚步和赵露清并肩而立。 蒋灼看向沈鲤:“少年郎,你引赵露清来见我们,难道你发现什么了?” 沈鲤笑道:“看你们像绑匪。” “绑匪?”赵露清诧异。 “唉,何出此言?” “我瞧你们一直在四处观望,不像欣赏宛水灯火,倒像是找适合的目标。”沈鲤道。 蒋灼不服,只靠这点,凭什么判断他们是绑匪? “少年未免说的太神乎其神了,街上算命先生都不敢说的这么满。” 沈鲤继续解释道:“席间喝酒吃饭,你们几人以眼神互相示意,凑巧,来宛水之前,我顺手解决了一伙拦路抢劫的山匪,他们伪装成百姓,动手之前与你们一般无二。” “可笑,从没见过世上有这般冤枉好人的!”蒋灼嗤之以鼻。 赵露清适时插嘴说道:“不怪沈公子怀疑你们,近些日子,宛水一伙绑匪特别嚣张跋扈,不将我放在眼里,看见你们之后,本将军同样怀疑尔等是那伙目无王法的绑匪。” 蒋灼冷笑不已。 两人认定他们是绑匪了。 “赵将军,我说了,你不是我们的对手。”蒋灼玩味道,现在有点撕破脸皮的意思。 赵露清脾气上来了,冷声问道:“那又如何?我一句话,不需自己动手,宛水有的是人把你们捉到本将军面前。” 蒋灼反击:“很简单,江湖上流传天高皇帝远一句话,我们离开宛水的话,请问赵将军怎样捉拿我们?难不成你是北隋皇帝老儿?呵呵,如今北隋没皇帝,妇人干政,应该为你是那位女皇?” 赵露清顿时大喝道:“放肆!天家之事,也是尔等小民可议论的?” 说着,他便要动手。 蒋灼等人早已盘算好了,故意激怒赵露清,等的就是他忍不住出手。 赵露清拔出兵器一刹那,落后他们站在画舫旁边脸上有青色胎记的年轻人,陡然只手托起画舫,砸向赵露清和沈鲤。 画舫上的船工惊骇怪叫。 赵露清脸色剧变,没想到未曾留意的青色胎记男子,竟有这般神力! 霎时,沈鲤拽着赵露清迅速后退。 “赵将军,不要涉险!” 赵露清表情愈加古怪。 画舫砸了个空,蒋灼等人趁着混乱,赶忙抽身离开。 等赵露清越过画舫追去时,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宛水岸边人来人往,经此变故,众人围了个圈看热闹,宛水长久太平无事,百姓也不懂刀兵之祸的厉害。 赵露清气的直跺脚,“沈公子不必担心,回到城里,我一声令下,不管蒋灼逃到哪里,肯定可以捉回来……沈公子?” 他回头,身边空荡荡的,哪还有沈鲤的影子。 “你……” 赵露清彻底气急。 他不傻,知晓沈鲤绕了一遭拿他当试探蒋灼的鸡毛令箭。 “看什么看?官府捉拿绑匪,尔等速速退避!” 绑匪兴风作浪有段时日了,一听赵露清是官府中人,围观百姓便也散去,私下谈论,官府终于不是酒囊饭袋,也愿意为百姓做点真事。 有关绑匪传言传的沸沸扬扬,若不是今夜有诗会,这些大家闺秀还真不敢到宛水游乐。 赵露清气归气,心知此地百姓人数众多,想重新找到沈鲤、蒋灼等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便也退走去找赵露缘和王均…… 他找不到蒋灼,并不代表着沈鲤找不到。 星宿教有独到的追踪功夫,那位青色胎记年轻人托起画舫时,沈鲤就已做好准备。 所以,蒋灼前脚跑,他后脚追。 且光明正大的追,让蒋灼他们看的见。 蒋灼怒骂道:“从哪来的跟屁虫?” 一人道:“大哥,我们去附近那座林子,解决了他。” “嘿,头次见找死的。” 蒋灼脸色铁青:“宛水城那般多的富户,可惜了。” 脸上有青色胎记的年轻男子疑问道:“这少年仿佛找的就是我们,难不成是富户请来的高手?” 他们迄今也忘不了,绑架了位陈家小姐,陈家花钱请来的江湖高手是如何难缠,迫于无奈,只好放了那位陈家小姐。 虽说几兄弟彼时是可以宰了江湖高手,但他们是求财的,不愿把事情闹的太大。 进了黑漆漆的林子。 蒋灼亮出剑,低声道:“好兄弟,今日让你饮血饮个饱!” ------------ 第一百二十章 可笑 几人在林间等了好一会儿,迟迟不见追踪的少年郎。 “大哥,那小子不会是怕了吧?” “真若是怕了,算他命大,不然,手起刀落,埋在荒山野岭。” “唉,倒霉,没想到被赵露清发现了,宛水城富户不计其数,是我们的福地!天下再去哪找此等好地方。” 蒋灼持剑观望,见那少年郎好似忽然消失了一般,月光洒满原野,莫说人影,鬼影也没看见一个。 沉下心,与兄弟们说道:“世间商贸之都,北隋宛水跟南吴蔚州并列,宛水不是我们兄弟吃饭的地方,那就去蔚州城。南吴女子水灵灵,性格娇柔,比这北隋悍女好上不知多少倍。” “大哥,听说两国边境戒严,恐怕我们不好过去呀。” 蒋灼轻笑:“大河上游自有好去处,两年前我就是从那里来到北隋的。” 天下三分百年,不提西蜀易守难攻之地,北隋与南吴交界之地,多的是冒险送人去他国的买卖,两国屡禁不止,越禁止,偷偷前往他国的价钱越高,参与的人便越多。 那条滚滚东流的大河,不知养活多少靠船为生的渔民,自然,还有横行一地的水匪。 两国数次大规模清剿水匪,犹如春风吹又生,剿灭一波,过不多久,另有一波出现兴风作浪。 尤其是八百里云镜泽,凶悍嗜血的水匪蜂屯蚁聚,笑傲一方,令南吴、北隋两国朝廷颇为头疼。 蒋灼似乎想起往事,笑呵呵道:“弟兄们,待我们赚够可以一生荣华富贵的钱财,我带你们去个逍遥自在的好去处,那里天王老子也管不到!” “这感情好,大哥,俺还没有成亲,到时候你可得我说门好亲事。” 这伙绑匪,绑架大家闺秀,却恪守底线,碰也不碰,甚至好吃好喝伺候着。 他们原则就是只求财,其他耽误求财的偏门,通通舍弃。 皆是大老爷们,哪天欲望上头忍不住了,便到宛水城春楼痛快一番。 正因为此,做下多起绑架案件,几人毫发无损,乃至这等捞快钱生意,越做越熟门熟路、得心应手,若非今夜诗会倒霉遇见赵露清,还能细水长流的做下去。 “大哥,那小子铁定怕了。” “咱们走吧,林子里蚊子太多,快咬死我了。” “是啊大哥,趁着夜深人静,赵露清调动人马也需要时间,我们赶紧离开。” 蒋灼又环视一遭,确实未曾发现少年郎身影,尽管心底奇怪,也慢慢把三尺青锋送回剑鞘。 “既然虚惊一场,我们兄弟就去南吴蔚州城。” “走走走,包裹不要了,钱财早就换成银票时刻带在身上,等宛水风声过去了,我们再回来取走银两。” “还是大哥英明,提前将所有钱财换成银票,不然,我们亏的裤子都没了。” “哈哈哈……跟着大哥有酒喝有肉吃也有钱赚,不许来此人间一趟。” 几人嘻嘻哈哈,舍弃宛水城富户的可惜之情尽数抛却脑后,勾肩搭背的往南走。 林子外面月光照的通亮,内里乌漆嘛黑。 走了没几步。 忽有一人喊道:“谁打我?哎呦,痛死我了。” 他身侧之人伸手一摸,手上黏兮兮的,“走路看着点,撞到树上了吧?瞧把你撞的,估计得头破血流。” “胡说八道,不是撞的,绝对有人打我!” 蒋灼神情大变,“坏了,那小子没走,而是紧随其后一样进了林子,兄弟们睁大眼睛,他再接近我们直接下杀手。” 话音未落。 一人刚喊了声大哥,顿时没了动静,又听见林间唰唰拖动身体的声音,蒋灼一下子额头冒冷汗,后背发凉,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不管是人是鬼,看的见便能有法子对付,可少年利用林间伸手不见五指,神出鬼没的将他们分化瓦解,再停留原地,委实是必死之局。 蒋灼当机立断:“暂时先别管他,林子里待不下去,我们快跑出去。” 一声令下,剩下的人跟随蒋灼往外亡命奔逃。 他们本就未曾深入林子,想跑出去轻而易举。 只是少年郎的本领几人看轻了,同时,亦也自以为是,觉得区区一个少年,敢追,他们就敢杀,着实没有想过,少年境界比他们高的话,又该如何。 蒋灼气喘吁吁的奔出林子,扭头一看,心霎时跌入谷底。 弟兄们仿佛让厉鬼拽进地府,一根毛也看不到了。 蒋灼头皮发麻,闯荡江湖这么些年以来,头次碰见此等难缠又厉害的高手,并且,此人实在年轻的过分,极其容易判断错误,认为是娇生惯养、目空一切的富家公子。 拔出剑,对着林子,大声呼喊兄弟们姓名。 可惜久无人应,唯有难听惊悚的夜枭鬼哭狼嚎。 “大侠!我认栽了!请你现身一见!只要你留我的几个兄弟一命,我任凭大侠处置。” 蒋灼还算是讲义气,手里的剑一丢,投降了。 原来想呼喊少侠的,又觉得少侠二字不如大侠。 “大侠!!请现身一见!!!” 蒋灼汗如雨下,死死盯着林子。 “我们几兄弟现有银票一千四百两,大侠高抬贵手的话……不不不,我说错话了,大侠留下除我以外的兄弟们一命,银子全是您的。” 一千四百两银子已经很多了,可见蒋灼这伙绑匪在宛水城干了多少次了。 宛水城虽是商贸之城不错,城里的富户远胜其他城池,但一口气拿出百两银子的家庭,寥寥无几,他们同样不敢冲世家大族的小姐下手,万一惹恼了人家,叫上江湖高手把他们一锅端,可就全完了。 即便富户亦是不安全,陈栖风就找来了高手。 寻常时日,蒋灼和兄弟们说的最多一句话,咱们干的是刀尖舔血的买卖,需要谨慎再谨慎,一旦被捉拿住,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富户们对绑匪深恶痛绝,抓住之后,往往菜市口砍头,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官府也默许这等做法。 这就是看不见摸不着却真真实实存在的江湖规矩。 “大侠!求你现身一见!” 蒋灼崩溃了,从请变成了求。 沈鲤优哉游哉的走出林子。 蒋灼注视着英俊潇洒的少年郎,欲言又止。 沈鲤顿时笑道:“现在不说话是好的,因为接下来是我开条件,想保住你兄弟们的性命,只有答应。” 蒋灼深呼吸一口气,郑重颔首。 以这少年在林子里神不知鬼不觉解决掉几个兄弟的实力,蒋灼纵然是反抗,跟少年单打独斗,结果也是死路一条,不如听听条件…… “先说你的几个兄弟,他们没死,小爷手下留情,将他们藏起来了。”沈鲤轻轻笑道。 一听此言,蒋灼长出一口气。 兄弟们不死,答应少年的条件有何不可? “知不知道陈栖风?” “知道,陈栖风在宛水城富户中名声很大,我们曾绑架了他的女儿陈婉月,好吃好喝伺候了整整三天。我们威胁陈栖风要么送来一百两银子,要么我们杀了陈婉月,没想到陈栖风找来了位江湖高手送银子,那高手追踪之术很厉害,把陈婉月交给陈栖风后,一路追踪,却被我发现了,我们大打一场,本来是可以杀他的,我放了他一马。” 蒋灼忙不迭将此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眼下他明白了,又是陈栖风搞的鬼! 前有那个中年江湖高手,如今有更厉害的少年郎! 悔不当初啊,要知道陈栖风这般难缠,与小鬼一样,他们看都不看陈婉月一眼。 沈鲤忍俊不禁哈哈大笑,暗道,世事果然奇妙,难不成陈婉月让陈栖风惯坏了,突然令绑匪绑架,原以为会命丧他手,万万想不到绑匪不杀她,居然好吃好喝的伺候起来了,又见蒋灼长相极佳,知书达理,洞开心扉,爱上了他! 糊涂啊糊涂! 绑匪是绑匪,长相再俊郎,再如何的伺候她,说一千道一万仍是匪徒,陈栖风把她娇生惯养的不成体统,在大是大非面前不管对错,一厢情愿喜欢上了蒋灼。 令人啼笑皆非。 沈鲤道:“我的条件就是……” 蒋灼陡然紧张,寻思道,陈栖风阴魂不散,不会是要杀他吧? “送你去见陈婉月。” 蒋灼刹那间愣住了,反应好一会儿,尝试问道:“大侠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何送我去见陈婉月?我们明明放走她了!甚至她落下的一根发簪,我们都拜托他人交还了!” 沈鲤看着蒋灼古怪的神情,冷笑道:“如此说来,你人还怪好的嘞。” “不敢,不敢。收了陈栖风的一百两赎金,我们和他之间彻底没关系了。” “是这样的,你绑架陈婉月那段时间,她对你一见钟情,回到家后,患了相思,陈栖风百般无奈之下,找到我们,要我们带你去陈家,帮陈婉月走出来。” “???” 蒋灼人真的傻了。 这算是啥事? 绑架一位大家闺秀,人家居然喜欢上自己? 天方夜谭! “大侠,您是开玩笑的?” “开玩笑?!呵,小爷若是开玩笑,对尔等绑匪,早已一剑一个全杀了,省得祸害一方,搅的百姓不得安宁。” “我……在下……这……哎呀!”蒋灼急的直跺脚。 沈鲤问道:“跟我走不走?不走,我马上杀了你们。” 故意吓唬蒋灼。 “走!怎么不走?!陈家又不是龙潭虎穴,我蒋灼虽是绑匪,迄今却未曾杀一人,对得起宛水富户了!”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坐立难安 明月当空照,蒋灼随沈鲤返回宛水城。 “大侠,你究竟是何人?以你的手段,陈栖风何德何能请的动你?” 这件事蒋灼百思不得其解。 上次陈栖风请来的江湖高手,只有一手追踪术值得称道,论打架,远远不是他和弟兄们的对手。 然而走在前面半点不担心他逃跑的少年郎不同,不光追踪之术闻所未闻,战力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就那么短短时间,几位兄弟顷刻间全部消失不见,太吓人了! 蒋灼怀疑少年会不会是上四品的大高手,只是他年纪那般年轻,蒋灼实在不敢相信。 如果少年真是上四品高手,江湖上勤勤恳恳修炼几十年的高手,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沈鲤笑问:“听说过星宿教没?” 星宿教…… 作为一个有职业道德的绑匪头子,蒋灼怎会没听说过星宿教。 星宿教势力极为庞大,内部高手众多,不提那名扬天下的七大杀手,尚有好几位本来隐退江湖的老头子也加入进去了。 何况,近些日子在南吴声名鹊起的赵汝愚,便是星宿教中人。 有人称,星宿教虽然不如铜钱会那般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却在战力上压了铜钱会不止一筹。 “大侠是星宿教的高人?”蒋灼顿时战战兢兢问道。 陈栖风这狠人竟然花钱请星宿教杀手捉拿他,岂非杀鸡用牛刀嘛! 蒋灼是知晓星宿教的价钱极高,在星宿教发布一次任务,以陈栖风的家底,少说得掏空一半。 “不错,我正是星宿教的杀手,嘿嘿,没想到吧。其实,刚刚你但凡敢反抗一下,早已人头落地了。”沈鲤恐吓他道。 “不敢,不敢,在下哪敢反抗。”蒋灼无比认怂。 如今,连兄弟们的性命都有点顾不上了。 星宿教近十年委实太过出名了,只要星宿教杀手出马,鲜有完成不了的委派。 “乖乖听话,助我完成此次任务,咱们一别两宽,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 少年把天给聊死了,蒋灼不知该回复些什么。 忽然想起一事,蒋灼尝试问道:“大侠,在下招惹了赵露清,恐怕宛水城不是容身之地了。” “无妨,赵露清那里交给我。”沈鲤轻松道。 蒋灼有些不相信,星宿教确实厉害,然而赵露清乃宛水城镇守将军之一,吃的是朝廷发的粮食,少年如何劝说其改变主意? 沈鲤脚步一顿,蒋灼紧接着也停下来。 “赵露清的妹妹赵露缘你认识吗?” “听说过,不认识。”蒋灼汗颜道。 “若是我绑走赵露缘,赵露清为了救她,会答应何等条件?” “……”蒋灼难以置信注视着郑重其事的沈鲤,生怕隔墙有耳,声音低了又低,“大侠,赵露清极为疼爱他这个妹妹,假若被大侠绑走了,怕是会发狂到不顾一切。” “你确定?” “一定、确定以及肯定!”蒋灼言之凿凿。 沈鲤刹那间笑开了:“那便最好了。赵露清与赵露缘真觉得小爷好欺负,给他们一个小小的警告。” 过宛水城门之时,困的昏天黑地的守卫简单问几句话放他们进去了。 本来赵露清派人通知城门守卫,绝对要严查进城之人,谁叫眼下天色黑沉,瞌睡虫上脑……另外,宛水城久无战事,按照北隋朝廷的命令,城池夜间是要闭门的,但宛水特殊,为商贸之城,给来来往往的商人提供方便,夜间同样不闭关,只增派守兵。 蒋灼并不担心进不进得去宛水城,这座城池的上上下下早就被金钱迷花了眼,但凡是可以赚钱的营生,皆有人深度参与,何况区区关闭城门了。现在北隋无战事,关城门干嘛?吃饱了撑的?这不是耽误赚钱吗? 城内街上商人带着扈从运送货物,蒋灼问沈鲤饿不饿,说起来,忙活一夜,少年肚子的确饿了。 拦下一辆运送货物的牛车,买了几张新鲜热乎的炊饼,一打听才知道,这商人运的炊饼是给南边守边疆战兵的,那里后勤略微不济,不知谁想的主意,从宛水城商人手里收粮食。 “两位不了解其中内幕,单纯运送粮食价钱不高,但是由我加工成炊饼再连夜运过去,嘿嘿,立马翻三番!” 蒋灼客气道:“没点人脉这买卖做不下去,看来,有高人指点您啊!” “此言不须说,不须说啊,两位慢走,在下急着赶路,不闲谈啦。” 说着,商人催促车队赶紧出城,若非见沈鲤与蒋灼穿着打扮俱都不俗,才不会停下来说话。 吃着炊饼,蒋灼悄声问道:“大侠,你们星宿教的赵先生跟赵露清是不是亲戚?” 赵汝愚大哥与赵露清是亲戚?沈鲤嚼着炊饼,笑骂道:“说不准,天下赵姓是一家嘛。” “哈哈……在下多嘴,多嘴了!” “你如今是小爷的囚徒,话忒多了!” “唉,还望大侠恕罪,在下行走江湖惯了,练就一张停不下来的臭嘴。”蒋灼道歉。 “哼,我看你是为了做绑匪诓骗大家闺秀才练的吧?” “大侠火眼金睛,一看就明。”蒋灼马屁连拍,“像大侠这般年轻俊彦,年纪轻轻便是传说中的上四品高手,在下只从说书先生的话本里听过。” 沈鲤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自他说出为何非要找他的目的,蒋灼如此一个机灵人,立即明白过来,他身家性命必然安全。 至于适才少年郎说的那些恐吓的话语,听听就算了,别往心里去。 不经意间从留宿的那间客栈经过,门开着,小二在门口倚着。 沈鲤悄无声息靠近,猛地喝道:“你们客栈还有客房吗?” 小二立马吓的一蹦三尺高,待看清来人,好一顿呼吸抚平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刚要说话,见到跟随的蒋灼,改口道:“两位客官是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一间。” 小二即刻知晓言外之意,心道,果然是秦教主亲自推荐的少年奇才,一晚上的时间便完成陈栖风的委派。 “两位客官里面请。” 沈鲤回头说道:“你我先在客栈休息一会儿,天亮了,再登门拜访陈家。” 蒋灼不疑有他,“一切听您安排。” 提着炊饼,去到小二安排的客房。 沈鲤故意从祝红妮门前经过,听见里面有呼吸声,便放心下来。 小二瞥了眼蒋灼身影,跑到后厨,朝深夜饮酒自得其乐的厨子说道:“陈栖风的委派完成了,你去告诉他一声,顺便将尾款带回来。” “这么快?”厨子格外吃惊。 那伙绑匪精得很,在宛水为非作歹许久,也没见人抓到他们,如今咱们星宿教的年轻俊彦出马,一晚上便得手啦?难以置信! “嘿,谁说不是呢,不愧是秦教主看重的人啊!”小二羡慕道。 星宿教的大教主不管事,平常教内事务皆由秦教主做主。 “好来,我这便去。” “别忘了与陈栖风说,约定时间到了,我们再送人过去。” “忘不了。” 星宿教接下任务后,会与雇主商量一个时间,按照沈鲤对秦羡卿说的那句话——这,就叫专业。 蒋灼甫一进去客房,就看到少年郎和衣躺在床上,没过多久,渐渐响起鼾声。 他寻思道,你小子是真不怕死,一旦我趁你睡着动手,岂不是糊里糊涂见了阎王? 还以为会连夜去见陈婉月,未曾料到进城找了家客栈住下,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蒋灼关紧房门,脱下外衣垫在桌面趴着睡着了。 睡着没多久,蒋灼突然清醒过来,他想到一个问题,万一……万一兄弟们已被少年杀了,那该如何是好? 毕竟兄弟们是死是活他一眼也没看到,所有的一切全是少年的一面之词! 作为绑匪头领,居然犯下这般错,实在该死! 蒋灼开始坐立难安,思考许久,轻悄悄走到床旁,问道:“大侠?大侠??” “嗯,你说。”沈鲤呢喃道。 蒋灼吞咽一口口水:“大侠当真没杀我的兄弟们吗?” “他们被我打昏丢在林子里了,眼下应该醒了。” “啊?!” “我知道你担心我诓骗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况且,你人在我手里,担心你的兄弟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样面对陈婉月。” 蒋灼心道也是,但心里委实难定,思来想去,又问道:“大侠,我兄弟们……” 沈鲤睁开眼睛坐起身:“你再多嘴,信不信小爷现在就去杀了他们?” “信信信……”蒋灼连忙后退,不再打扰少年郎休息。 这种无力感,令蒋灼十分疲惫。 没办法,打不过人家,便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等等,要是……要是这少年一直在伪装呢?其实,他并不厉害,仅仅会一手速战速决,趁着林子乌漆墨黑,方才风驰电掣的抓走了兄弟们? 如此想法,仿佛在脑海中扎根,蒋灼的手不知不觉放在剑柄上。 沈鲤察觉到他的杀气,冷笑一声:“劝你不要异想天开。” 蒋灼已然把剑轻轻拔出一半了。 即将全部拔出,打算斩出一剑之时,眼前一暗,明明在床上躺着的少年郎,蓦地站在他面前,拳头停在他的双眼前,另一只手握住他的剑柄,缓缓将剑推了回去。 蒋灼一身冷汗。 “剑不错,你若是想送我,可以明说。” ------------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任务完成 沈鲤冷冷看着瞠目结舌的蒋灼。 蒋灼实在是被吓傻了,刚打定主意拔剑出手,下一刻少年的拳头便停在眉眼之前,快要出鞘的剑也被推回去。 能在瞬间做到这一切,且令他半点反应不过来,唯有上四品高手方能做到。 放下拳头,三步并作两步重新回到床榻闭眼假寐的少年郎,是上四品的高手!蒋灼冷汗滴落在地,双腿不禁一阵发软。 陈栖风请来的星宿教高手,是一位上四品高手! 得花多少钱啊! 蒋灼思绪万变,乱的像是云镜泽里无以计数的水泊。 “大侠……大侠我……” 沈鲤慵懒的说道:“小爷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赶紧眯一会儿,明天还得应付陈婉月。” “是是是。”蒋灼眼下是千恩万谢,不为别的,刚才他真的感到死亡的威胁,额头的冷汗仿佛倾盆大雨,根本止不住。 打消了趁机斩杀沈鲤的心思,蒋灼趴在桌面闭上眼睛,竭尽全力稳定心绪,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 他也不知睡到几时,直到沈鲤拍他肩膀,蒋灼睡眼惺忪,旋即猛然一惊。 “时间快到了,你我去陈栖风府上。” “是。” 简单洗漱。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客房,期间客栈小二在沈鲤身旁低语几句。 夜间,当沈鲤察觉蒋灼睡着后,悄无声息找到小二,询问祝红妮的情况,小二回道,祝姑娘昨夜一个人回到客栈,瞧其神色有些不定,今早又看祝姑娘吃早饭,神色焦急起来。 沈鲤轻声道:“你现在去跟祝姑娘说,我稍后回来。” “遵命。”小二格外客气,“公子,这个委派属于你的钱财已经准备好了,只等送蒋灼去了陈栖风那儿,便能回来取走钱财。不是属下现今不给你,实在是星宿教规矩如此。” 就像是沈鲤在卧霞寺斩杀了血蟥双童,只能取走他们随身携带的信物,才可去领取钱财。放在当下亦是一般无二的道理,送蒋灼此人去见了陈栖风,才算是彻底完成任务。 “嗯,我清楚。”少年郎颔首。 转身对蒋灼道:“走吧。” 此前在星宿教总舵时,有钱程大哥关照,不必非得依照星宿教规矩,现在不是了…… 蒋灼毕竟是绑匪头子,经过一夜休息,心绪恢复如常,笑声问道:“大侠,您认识那小二吗?” “他也是星宿教中人,你若想请动星宿教,可以来客栈找他。委托星宿教出马,向来需要不少钱财,记得多准备一些,越困难的委派,要的价钱越高。”沈鲤活动活动筋骨,帮星宿教打广告。 蒋灼幽幽叹气:“原来如此。” 离陈栖风府上尚有不短路程,沈鲤掐着时间,走走停停玩玩,到陈府门前时,时候刚刚好。 敲门。 很快就有一位老者打开门,观察两人几眼,不等他说话,便听面对面的少年郎说道:“我们找陈栖风。” 管家这才深深打量蒋灼一眼,“两位贵客里面请。” 院子雅致,虽不如大家大户,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有管家通报,陈栖风从书房匆匆赶来。 站在台阶居高临下问道:“你便是绑架我女儿的绑匪?” 蒋灼早就准备好了措辞,风度翩翩作揖回道:“在下蒋灼。” 陈栖风背在身后的手攥成拳头,青筋暴露,恨不得马上杀了这让女儿患了相思的绑匪。 “蒋灼……蒋灼……好好好,里面请吧。”陈栖风阴阳怪气说道。 沈鲤站在一边,半句话不说,他的任务已然完成,将蒋灼交给陈栖风就可以走了。 “在下的任务也已经完成,若无其他事,这便告辞了。”沈鲤抱拳说道。 陈栖风连忙呼喊:“少侠且慢。” “哦?足下有何贵干?” “我再出百两银子,请少侠暂且留在我府上。”陈栖风干脆利索说道。 沈鲤笑问:“是怕我走后,他立刻逃离陈府?” “正是,蒋灼此贼武艺高强又狡诈多端,没有少侠坐镇,恐怕我家里上上下下都不是他对手。”陈栖风说道。 沈鲤道:“星宿教规矩,在下现在就要收取一百两银子。” “理应如此。”陈栖风吩咐管家取来银票,亲手交给沈鲤,“少侠请看,这是一百两银票,可到宛水城通达钱庄兑换。” 收起银票,少年郎跟随陈栖风去了陈府厅堂,管家为三人摆上茶碗。 陈栖风悠悠叹气问道:“蒋灼!我女儿为你患了相思病,你倒是说说该如何是好。” “她患了相思,与我何干?”蒋灼反问。 陈栖风霎时气的吹胡子瞪眼睛,指着蒋灼喝骂道:“你这贼厮!若非当初绑走我女儿,她岂会落至今日这步田地,为了你整日不吃不喝,以泪洗面!你这贼厮,如今不给我一个交代,我便叫少侠杀了你!” “呵,大可杀了我。”蒋灼脖子一横,似乎天不怕地不怕。 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既然陈婉月为他患了相思,蒋灼是占上风的,完全能够利用陈栖风爱女心切讨价还价。 蒋灼心里打好了小算盘,他现今并未成家,陈婉月的样貌着实不错,称得上中上之姿,要是和陈栖风说好了条件,他是愿意八抬大轿迎娶陈婉月,从此金盆洗手,再借着陈家做点细水长流的买卖,总好过刀口舔血的绑匪吧? 况且,赵露清那里不需担心,少年郎说了,可以帮他讲和。 原本他是不相信的,觉得少年郎仅仅嘴上说说,当在客房,刹那间制服他,由不得他不相信了,另外,星宿教势力遍及天下,少年郎亮出身份,赵露清再飞扬跋扈也该思考下要不要得罪星宿教。 陈栖风气到浑身哆嗦,老成持重的管家走到身旁悄声说了几句,方才深呼吸数口,稳定下来。 老管家说的无外乎是蒋灼是在坐地起价,利用您的爱女之心,想要个好价钱。 陈栖风已经扔出去快一千两银子了,家里的钱剩的不多,叹息问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蒋灼起身,作揖道:“在下尚未娶妻,本来想寻门亲事,可惜出身不好,又做了绑匪,更加不会有好人家看上在下。实不相瞒,若不是大侠出马,依在下的拳脚功夫,寻常江湖高手根本奈何不了在下……” “你想做上门女婿?”陈栖风问道。 “非也,在下懂得耍刀弄棒,近些时日又积攒下不少银两,若是您点头,在下愿意洗手革面,带着弟兄们寻个正经买卖,过安生日子。” 蒋灼可以继续拉扯,让陈栖风多出点血,思来想去,还是作罢,万一真娶了人家闺女,眼下这般作为,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陈栖风看向沈鲤:“少侠,蒋灼的功夫当真不错?” “何止不错,算得上厉害,宛水城胜过他的寥寥无几。”沈鲤说了句公道话。 陈栖风略微垂头,细细掂量,管家附耳说道:“家主,小姐那般样子您再清楚不过了。天下万病,唯相思最难解,不如同意了吧。并且蒋灼一表人才,不说出去,谁知道他是绑匪头领?” 陈栖风低声道:“唉,蒋灼此贼做了多起绑架,别人认出他来了,又该如何是好?” “家主您想错了,既然蒋灼做了数次绑架,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张贴画像,不是恰好说明没人记住他的样貌吗?” 陈栖风心底一亮,即刻安下心。 随即向蒋灼道:“唉,既然如此,你随我来,去见见婉月吧……这都是什么孽缘啊!” 沈鲤抱拳笑道:“恭喜。不知在下要不要继续留在府上?” 陈栖风撇过头去,指着蒋灼:“问他。” 蒋灼笑道:“为了我实在叨扰大侠了,将来有机会必定邀请大侠畅饮宛水城最好的酒水!” “我等着那一天。”沈鲤大笑,他乐见好事,拱手朝陈栖风道,“在下告辞。” 管家一路送沈鲤到大门口。 临走时,少年郎忽然反身问道:“上次请的所谓江湖高手,应该正是老先生吧?” 管家措不及防,赶忙笑道:“少侠太看得起老朽了,老朽一把骨头都可以当柴烧,何德何能撑得起高手二字?” 沈鲤也就是随口一诈,他见老管家呼吸节奏顺滑,步伐平静有力,像是习武有成的高手。 “在下告辞,老先生请回。” “少侠慢走。” 关闭大门。 老管家双眼微眯,冷笑几声。 真是一个狡诈如狐的少年,差点把他诈出来了。 上次陈栖风请的江湖高手不是他,但他确实算个高手,青壮年时行走江湖历经风雨,年老后退隐江湖,偶然结识陈栖风,两人相谈甚欢,陈栖风看他性格老实持重,便邀他进府先做了个仆人,后来一步步取得陈栖风信任,便坐上了管家的位置。 离开陈府后,少年郎四处打听赵露清将军府的位置。 赵露清乃宛水城名人,随意一打听就知道了。 “不急,先去吃碗打卤面。” 宛水城中,他就惦记着那碗色香味俱全百吃不厌的打卤面。 顺着街道走向面铺,进门喊道:“一碗打卤面,多放肉。” “客官请坐。” 小曦甜甜叫道。 面铺生意很好,位子快坐满了。 沈鲤坐在靠街的椅子上,抬头一看忙的脚不沾地的小曦,顿时眯了眯眼。 昨夜踏水而走的刺客,身材与小曦极为相像,稍稍感受她的气息,沈鲤猜的就八九不离十了。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副山长的故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刚经历八部天龙一事没多久,在这北隋宛水城又遇上了一位天赋神通的主儿。 要不是金刚龙象身仅仅不显于外,某些残存能力还在,小曦的神异之处他也发现不了。 和八部天龙相比,卖打卤面的小曦与他相同,都将天赋神通消化殆尽,化为己用,便是不知,她的天赋神通有何奇异之处。 小曦放下沈鲤点的打卤面,刚要回后厨帮忙,只听少年郎问道:“可有蒜?” “有的,有的,倒是不便宜。” “来几瓣蒜,价钱不是问题。” “客官稍等。” 从小曦细微神色中,知道她已经把他认出来了。 回到后厨,小曦挑拣着品相较好的蒜,轻声说道:“爷爷,那位公子认出我来了。” “如何这般肯定?” “那天夜里,他冲我动手了,被我护体真气震碎了攻招。” 孙爷爷笑道:“无妨。爷爷护了你一十七年周全,还能再护你三年。” 话音刚落,后厨爷孙顿时闭嘴不谈。 小曦剥着蒜,仰头看着站在厨房门口的少年郎,甜甜笑着问道:“客官等不及了吗?” “我家老话说,吃面不吃蒜、味道少一半,没有蒜佐这令人垂涎欲滴的打卤面,太可惜了。”沈鲤真假参半玩笑道。 孙爷爷剁着肉酱,笑道:“你家乡居然有这么个说法?吃面不吃蒜、味道少一半?” “如假包换,我听了半生了。” “哈哈……你这滑头小子,瞧你与我家小曦年岁相同,倒像个活了三四十年的老油条。” “嘿,老师傅说差了,我这叫做少年老成。” “好一个少年老成,今日的蒜钱不收你的,宛水城百姓种蒜不多,价格颇贵,你也担待一些。” 小曦为他剥了四瓣蒜,以清水洗一下递给少年郎。 少年郎接过蒜时,当着孙爷爷的面握住她的手,小曦啊了声霎时满面通红,手让少年郎牢牢攥住挣脱不得。 “爷爷~”小曦惊呼。 孙爷爷一眼不看,笑道:“少年郎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爷爷说对了,正是和小曦开个玩笑。” 虽说当今世风十分开放,但如沈鲤这般唐突冒犯,可算不上开放,小曦完全可以将之告上官府,告他个强抢民女的罪。 小曦陡然见爷爷无视登徒子冒犯,急得额头冒汗,另一只手悄悄握住那柄生锈匕首。 “少年郎受重伤了?”孙爷爷问。 沈鲤恭敬回道:“自斩一剑罢了。” “自斩?呵,想必用的是旁门左道之术喽?”孙爷爷不屑。 “旁门左道之术用对了,亦是光明正大的术法。” “说得轻松,江湖那么多前辈,为何分出旁门左道和光明大道?还不是旁门左道之术损人利己,只追求一个快字。光明大道慢则慢矣,却步步扎实。” 孙爷爷放下菜刀,瞥眼少年郎紧紧攥着孙女的手,诧异道:“怪哉、怪哉。” “实不相瞒,为求活命,不得已自斩一剑。”沈鲤笑道。 “你这小子狠心,好不容易修来的境界说斩就斩,跌成啥样了?” “伪境。” “哎呦,不好办喽。”孙爷爷摇头笑问,“你小子还要占我孙女几时便宜?” “只想问一件事。” “问事就算了,你问,我也不会回答。” 听见孙爷爷斩钉截铁答复,沈鲤知趣松开小曦柔夷,拱手问道:“敢问小姐芳名?” 小曦松开匕首,羞的哼了声,转身不答。 “孙曦,她出生时,且是在晨曦。” 神力再度拜道:“晚辈告退。” “小子!” “晚辈在。” “怎么察觉到的?” “既能教出一个如此不凡的孙女,爷爷肯定亦是大隐于市的前辈高人。” “哈,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你小子,这顿打卤面的饭钱免了。” “呃,前辈赏面,晚辈不敢不接着,能不能再来一碗?” “……” “快滚,别得了便宜就卖乖。” 沈鲤灰溜溜回到饭桌,一口蒜、一口面大口吃起来。 孙曦声如蚊虫,怯生生埋怨道:“爷爷~” “小曦啊,你看这小子如何?” “爷爷!” “哈哈……你想哪去了,我是问你这小子的境界。” 眼见锅里的面熟了,孙曦边挑面进碗,边低声道:“兴许……兴许和孙女一样的境界。” “年纪轻轻就是金刚境好手,江湖上可不多见。”孙爷爷叹道,“上次老友来访,说起几位道家英才,都是天下风云际会才会出现的天骄之辈,你们这一代啊,比我们这代精彩的很。” “他说……他跌入伪境。”孙曦辩道。 “对于你们这等天之骄子,伪境不过是短暂落脚之地,时机一到,自能轻巧脱离。” “爷爷的话好生奇怪。” 孙爷爷笑容暧昧:“爷爷年纪大了,早点看到你成家,也算了却心中不安。” “爷爷说话不算话!” “哦?哪里不算话?” “前些日子爷爷分明是说要我闯荡江湖!” “哈哈……小曦啊,成家和闯荡江湖并不冲突。何况,你们夫妇联袂闯荡江湖,岂不是神仙眷侣?” “我……我不和爷爷说话了。” 为面条盖上肉酱,孙曦端着打卤面离开后厨。 她一眼都不敢看沈鲤面容,尽管少年郎是见过的最为英俊潇洒的男儿,她却不是燕春阁里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的女子,她有自己的打算。 爷爷常说她外柔内刚,不错,她就是外表娇柔甜美,心性实为刚烈不折。 孙曦回到后厨,忽觉哪里不太对劲,“爷爷,你为何那般看好他?” 孙爷爷笑问:“想知道?” “嗯。” “他的剑。” 孙曦向外望一眼,少年郎的剑平平无奇,自外表看去,仿佛是花了几十文铜钱从铁匠铺买的劣剑。 如此品相一般的剑器,爷爷何以看重少年郎? “此剑名叫凋朱颜,是西蜀剑阁山副山长的剑,既然落到少年郎手里,必是我那位不打不相识老友的传人。” “是……是天下名剑榜上的凋朱颜?” “不错,就是那柄凶名不显的凋朱颜。” “爷爷不会看错了吧?” “爷爷看人看剑几时看错过?”孙爷爷莞尔一笑。 与此同时,秃噜着打卤面的沈鲤,暗道,到后厨时,那位其貌不扬的老者其实看了他一眼,目光不是落在他人身上,而是凋朱颜。 副山长赠剑之余说,故友看到了剑,会卖他几分面子,大隐于市专心做打卤面的老者大概便是副山长的故友之一。 人生之际遇,果真虚无缥缈捉摸不定。 他没吃两碗面,而是足足吃下三碗面,看的店里食客瞪大眼睛,打卤面份量本就极多,可以吃下三碗面,这小子肚子里不会装着一个饭桶吧? 孙曦怪异的瞧他几眼,弯腰收拾被吃的干干净净碗碟。 “我来吧。” 又是想握她手! 这登徒子! 孙曦如同触电般,赶紧后退几步。 沈鲤不觉丢人,端着碗筷进了后厨,再手脚麻利清洗几遍。 “少年郎何时走?” “昨夜沾上了些因果,顺利解决的话,明日就该走了。” “去哪里?” “先去启封城再到洛京,有很多事要忙,估摸着还得从洛京往稷下学宫……”沈鲤顿了顿,又兴致盎然道,“期间或许还得北上一趟草原,听说有几位天资极高的年轻剑仙滞留草原比剑。” “你真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孙爷爷笑道。 两人谁都没提有关凋朱颜的事,意思到了就行,不必非得点破。 “过些日子,我也得打发小曦出门闯荡闯荡,小小一间面铺终归不是她的归宿。” “若机缘巧合遇见小曦了,晚辈会照顾她的。” “嘿嘿,江湖即将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小子,与人厮杀当心点,活着才算天之骄子,死了只能成别人的踏脚石。” “晚辈谨记于心。” 擦干手,沈鲤头也不回离去。 孙曦看他背影混入行人中,长舒一口气,这厮真是个混不吝、登徒子! 孙爷爷却道:“少年郎一身侠气,柔情铁骨,与你确实般配,可惜……可惜……” “爷爷把我当什么人啦?他那样的登徒子,我才不愿意结识呢。”孙曦面红耳赤娇嗔道。 孙爷爷接着道:“可惜如这般少年郎,身侧必是不缺女子,不然,现在便打发你与他一同上路。” “……” 孙曦脸红的仿佛熊熊燃烧的火炉,又气又羞,无言以对。 沈鲤回到客栈,小二迎上来道:“客官,有两位等候您多时了。” “哦?” 随着他回来,两位青年齐齐起身抱拳道:“沈公子,我等奉赵将军之命,特此请你去府上一叙。” “不急,在下原就想拜访赵将军,二位暂且少待,我去与同伴说上一声。” 两人互视一眼,生怕少年郎逃脱:“为了节省时间,不如我们兄弟跟随沈公子同去。” “也好。” 随他们便吧。 沈鲤若无其事走到祝红妮门前,敲敲门:“是我。” 祝红妮顿时兴高采烈打开门,一见沈鲤背后站着的两位陌生人,脸色不善问道:“他们是谁?” 旋即,沈鲤简洁讲述昨夜的一波三折,省却蒋灼一事不谈。 祝红妮拖着尾音,“我道是谁,居然是宛水城镇守将军赵露清啊,看来和赵露缘是一家人喽?” 醋味冲天。 沈鲤笑道:“赵将军乃赵小姐的哥哥。” “我陪你一块去。”祝红妮当机立断。 赵露清派来接沈鲤的两人抱拳:“抱歉,赵将军只请了沈公子一人。” 祝红妮冷笑道:“你们的赵将军万一有害人之心呢?” “小姐多虑了,赵将军为人处世向来光明磊落世人皆知,绝不会暗地加害沈公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反正我也要去!” ------------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与人为善,但是得拔剑出鞘 祝家的实力地位,宛水赵家拍马也赶不及,她自是瞧不上眼。 别说赵露清是宛水镇守将军之一,兴许还是个杂号将军,即便他成了正牌将军,祝红妮同样看不起。 谁家里禁军里没几个人啦? 州军此等打发叫花子的所在,祝家根本懒得搭理,倘使家里谁从军没入禁军,反倒是去了州军,那是要遭到耻笑的,说不准族老还得气冲冲的打一顿。 “小姐,我家将军确实只请了沈公子一人,您非要前往的话,恐怕是不成的。” 祝红妮难缠,干脆把话说死了,反正赵露清在宛水势力广大,祝红妮一介女流,难不成一句话罢免了赵将军的职位? “二位,我这同伴着实担心,不如这样吧,先带她到将军府前,到时二位进里面通传一声,赵将军或许会同意。” “沈公子,在下恕难从命,将军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沈公子也可怜可怜我们兄弟跑腿,还是痛痛快快跟我们走吧。” 祝红妮气的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搂紧沈鲤臂弯,一副我们两人就是要在一起的架势。 沈鲤笑道:“二位,赵将军请我,我便是客人,既然客人有请,难道主人家会冷冷拒绝吗?” 百般无奈之下,二人只好道:“听沈公子的主意,到了将军府前,我们兄弟再去询问意见。” “如此最好。” “早这样多好,非得费上一番口舌。”祝红妮低声埋怨。 声音不大,却叫那两人听的清清楚楚。 苦笑一声,领着沈鲤与祝红妮出了客栈,各人各骑各自的快马,躲避着行人,往将军府而去。 半个多时辰,到了将军府前,一人看着他们,另一人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迎接的甲士,急匆匆跑进府中询问赵露清意见了。 沈鲤瞧着格外气派的门脸,悄声问道:“你们祝家比之更豪华吗?” “祝家好多个宅邸,个个比这将军府豪华!” “不愧是北隋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 他是真羡慕,天下谁人不羡慕呱呱落地便含着金汤匙生在锦绣堂皇的豪右大族之家? 去的急,回的快。 那人拱手笑道:“两位请进,将军点头了。” 门前下马,交给甲士牵往马厩伺候,跟着引路之人跨进将军府。 走了行廊,经过栽种无数奇花异草的院落,便见赵露清和赵露缘兄弟并肩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之上。 “原以为沈公子会趁着夜色离开宛水城,没想到确实个侠气好汉!”赵露清拍手笑道。 至于赵露缘甫一看到祝红妮挽着沈鲤臂弯,笑脸瞬间变成怒脸,好似沈鲤不是只见过数面的陌生人,真成她夫婿一般。 祝红妮又是炫耀又是扬威,不仅更加挽紧了少年郎,身子还直直贴着他。 赵露缘脸色都青了。 沈鲤拱手拜道:“未曾向赵将军告辞,怎能轻易不辞而别?难不成我等江湖之人,就成不懂礼数的蛮夷吗?” “哈哈……沈公子此话说的在理,倒是我信口开河了,快快里面请,已经掐着时间备好了好酒好菜,沈公子尝尝比之你以往吃过的酒菜如何!” 亲眼看见祝红妮挽着沈鲤,他便知道妹妹指名道姓想要的情人成了梦幻泡影,没看人家是有情人嘛,总不能棒打鸳鸯活生生拆散人家?这是遭报应的! “哥哥,别忘了你对我许下的承诺!”赵露缘大声提醒道。 霎时脸色就变得难看了,赵露清叹了口气,暂时不理他,指着居中摆放宴席上的好菜,“沈公子请看……” 鸡鸭鱼肉不提,沈鲤光认出来的菜肴就要姜醋生螺、煨牡蛎、十二品雕花蜜饯、茧儿羹、三脆羹、炸肚等等。 其他的佳肴,饶是沈鲤跟随谢令姜见了一些市面,也是认不出来。 “赵将军太破费了,这等佳肴珍馐,岂是在下可以吃的下的?” “哈哈……沈公子说笑了,你乃江湖俊彦、人中龙凤,区区口舌之欲,如何称吃不下?要我说,此等饭菜,且是玷污了沈公子的嘴巴。”赵露清哈哈大笑,自是欢欣鼓舞。 他府中的厨子,原是在南吴皇宫里御膳厨任职,当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厨子,后来调戏宫娥犯了事,幸亏平常时而贿赂太监,事发后,瞧着事情不大,那太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了这厨子,厨子走走停停,也不知是他早有预谋还是狗屎运,竟让光顾客栈吃饭的赵露清发现,花了好大一笔钱请进府中,专为他做些吴主才吃的美味。 好吃是真好吃,贵是真的贵。 这宴席里的鸡鸭,除了吃些草料,每隔几日还要喂上老山参,如此炖煮出来,不只味道鲜美,且保有疗养身体的功效。 至于一众海鲜,得益于那条奔流不停地宛水,自东向西有大船前来售卖,赵露清皆令仆人提前准备好银两,争抢最为新鲜的。 宾客尽坐。 赵露清身边的赵露缘死死盯着状若无事的祝红妮,她们算是结下梁子了。 “沈公子便依家宴的吃法,怎么痛快怎么吃,在我这里,不可盘算着狗屁礼数放不开手脚,你我一见如故,自当以兄弟而论。” 席间一句话就暴露心里的小计谋。 沈鲤略微轻笑,权当听不懂。定是昨夜他展示的本事,赵露清看在眼里,喜在心中,想留在身边当个打手。 可惜这般啪啪乱响的小算盘,少年郎接都不会接。 “在下见赵将军如同见了至亲兄长,既然赵将军说到此般地步了,在下就大口朵颐,品味珍馐美酒啦!” “哈哈……请便,你吃不垮我的将军府!” 赵露清心底叹气,这小子滑不溜秋活像鲶鱼,话说的这般直白,居然想搪塞过去? 正所谓宝剑赠英雄,既然收下剑,该为我出出力!一如这顿满席好酒好菜,真认为能白吃白喝?想啥呢? 虽说明白赵露清的这顿宴席是鸿门宴,沈鲤也装的仿佛愣头青,频频给祝红妮使眼色,让她赶紧吃,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 她在和赵露缘的眼神虚空斗法,哪有胃口? 何况,她是祝家嫡脉出身,什么没吃过? 只说那道炙鹌子脯,打眼一看不止火候不到位,挑选的鹌子也不肥美,导致口感差上许多。 假若由祝家的厨子做来,必定分毫不差,让世上最贪嘴的老饕来吃,也说不出个孬来。 赵露清说是年纪轻轻就当了个州军将军,说是家底厚实显赫,与祝家一比,无异于大马路边微不足道的青虫,连螳臂当车的资格也没有。 所以祝红妮才气赵露缘跟她不对付! 街边绣球择婿玩闹归玩闹,竟然阴魂不散的追过来,又令赵露清以势压人,真当她祝红妮是好脾气?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沈鲤吃的满嘴流油,别提多开心了。 既是吃喝差不多了,话题也该由赵露清勾上来。 “沈公子,你觉得宛水城如何?” “商贸繁荣,花团锦簇,人人安居乐业,确实为北隋一等一的福地。” “呵,在我眼里,徒有其表,钱财似流水,今日在我手,明日在你手,唯有实打实的本事,方是别人争不走抢不走的家底。例如我,我身为宛水城镇守将军之一,手下兵马不敢说两千,也是有一千二、三的,家父是铜钱会舵主,江湖上的人脉比比皆是,别人看来,我赵家的家底极其丰厚,坚如磐石,但我明白,放眼天下,这点家底委实不够看,上不得台面。如果,沈公子愿意帮我一把,那就太好了!” 赵露缘紧接着欢笑道:“沈公子,你要是愿意留下,千金、宅邸、美婢应有尽有!” 瞧着两兄妹一唱一和,沈鲤暗笑,心道,何必如此浪费一番功夫去捞水里的月亮? 宛水在少年郎眼中,不过是一口井,试问天上的苍龙何时愿意屈尊进井? “赵将军、赵小姐,在下之所以同意赴宴,恰恰是因为此事。” 赵露清、赵露缘面色大喜,祝红妮看着他,疑惑不解。 毕竟,一路结伴行来,少年郎不像个势利小人。 “赵将军,昨夜我追赶到了那贼厮。” “哦?” “那厮已经痛改前非,要金盆洗手找点正经营生。” “沈公子何意?”赵露清转瞬知晓少年郎的意思,只是难过妹妹这关。 “不如赵将军趁势收他进麾下,此人也算是个好手,加上他的几位弟兄,一定能为赵将军立下汗马功劳!” 赵露缘顿时脸色不善。 “可以倒是可以……” “哥哥!你忘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赵露清轻叹:“沈公子,舍妹年纪不小了,家父一直在为她张罗婚事,可是我这妹妹打小娇生惯养眼界奇高,整座宛水城居然没一个看的上眼的,自从见了沈公子,舍妹便芳心暗许……” 沈鲤突然打断他的话语,问起另一桩事,“赵将军,昨夜刺客刺杀的是谁?” “是组织宛水诗会的周老爷子与两位宛水城大族家主,官府已经开始调查,不日就能揪出刺客,以正刑法。” “那三人都是良善之辈?” “呵,沈公子难道不知向来难以评判一个人的善恶?” “说的也对。” “沈公子感兴趣?” “现今回想,那刺客真有一身好本事。” “是啊,可惜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人。” 沈鲤问祝红妮:“吃饱了吗?” “没吃。” “我吃饱了。” 赵露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懂沈鲤此问。 少年郎起身伸了个懒腰,与祝红妮道:“行走江湖,与人为善好,还是自由自在好?” “都不错。”祝红妮深思许久。 “那便是了。” 凋朱颜出鞘。 杀气沸腾。 满室冰寒。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双重惊讶 沈鲤如今心间默念一句大多数人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快刀斩乱麻。 当然不是一剑了结了赵露清兄妹,而是带着祝红妮御剑离开将军府。 顺便叫自大惯了的赵露清见识见识,何谓剑仙手段。 “呵,沈公子,你我无冤无仇,且今日摆下上等酒宴伺候你等,为何忽然拔剑相向?难道是我哪里做的不合你意?” 赵露清冷笑岑岑。 他不怕沈鲤在将军府动武,朝廷早就有令,敢在官员府邸动武的江湖侠客,铜雀台会追杀到底。 何况,赵露清乃宛水城镇守将军之一,杀了他,只会捅出大篓子。 赵露缘害怕的躲到哥哥身后,大声道:“沈公子,莫非你不喜欢人家?” 骤然听闻此言,赵露清幽幽叹气,我的好妹妹哎,人家拔剑指着我们了,你怎么依旧儿女情长? 看来,此事罢了,必须让父亲好好管教你一顿,省得无法无天,不知人心险毒。 祝红妮亦是诧异看着沈鲤此举,“沈郎,没必要动用兵器吧?” 沈鲤霎时一笑,注视赵露清兄妹说道:“赵将军,今天一顿好酒好菜,在下铭记于心,仿若将来有缘,定会报答。” 说完。 默念的道家御剑法门也已成型。 凋朱颜犹如得了敕令,脱离沈鲤滴溜溜直转,而后平着剑身,随沈鲤心意,落到脚边。 如此一幕,几人皆未反应过来。 剑客御剑,那可是二品大剑仙才有的大神通。 瞧着比赵露清年纪还小的沈公子,怎能是二品大剑仙? 开什么玩笑? 祝红妮愣在当场,少年郎含笑抓她一脚踏剑。 回身笑道:“与赵将军相识,真是人生一大快事,沈某既然吃足了酒菜,又向赵将军举荐了人才,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完。” 少年郎抱拳高声道:“赵将军、赵小姐,天高路远、江湖绵长,咱们,有缘再见。” 话音甫一落定。 “敕!” 一声令下。 凋朱颜载着两人冲天而起,眨眼登临百丈高,撞散云团,迅速消失在赵露清兄妹眼中。 “……” 赵露清久久无言。 此等手段,只从走南闯北的说书上嘴里听过,绝没有见过。 现在,他看到了。 似乎江湖最为神秘的一张纸,摆在他面前,浓墨重彩书写下一句,御剑而行。 “哥哥……他……沈公子是大剑仙?可是……可是……” 可是他的年纪才多大呀。 这般年纪便是大剑仙,赵露缘简直算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心心念念人家与自己一见钟情?无异于白日做梦,不,白日做梦也不敢如此放肆。 赵露清吐出几口气,摇摇头:“非也,他不是二品大剑仙,应是使了道家手段。但,即便道家手段,能运用到此等地步,亦是道门中的天纵奇才。” 顿了顿。 叹息道。 “我这将军府对他来说,就是路边的小泥坑,寻常看都不会看一眼,我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还要邀请他进这小泥坑,听我这条蚁虫的命令,传到江湖,少不了叫人笑掉大牙。” “哥哥,不许自轻自贱,你是宛水城的镇守将军,说起来,不输他沈鲤。” 赵露缘此时倒是知趣说了句开解之言。 “不提他了,人家是遨游沧海的蛟龙,我们是乡下的井蛙。不过,他举荐的蒋灼,我十分属意。” “蒋灼?” 席间,赵露缘光盯着沈鲤看以及与祝红妮目光交锋,说的有关蒋灼等人的事迹,她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蒋灼就是坊间传的沸沸扬扬的绑匪头领,昨夜被他擒获,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令蒋灼金盆洗手,不再做那腌臜勾当。” “哥哥,蒋灼本事很厉害吗?” 赵露清幽幽道:“当着我的面逃走了。” “看来是能为哥哥立功的好汉!”赵露缘笑道。 他见妹妹笑的灿烂,故意问道:“沈公子走了,你不伤心?” “伤心什么?”赵露缘掰着手指,“爹爹常说有枣没枣打一杆子,既然沈公子不是我的如意郎君,那便罢了,江湖俊俏郎君数之不尽,我何必为了他这棵青松,放弃广袤山林?” “哈哈……妹妹真是玲珑心肠,想的开、看的开、说的开!你这番话,哥哥我的胡思乱想、自轻自贱也是雾消云散啦!” 大步回到席间,拿起筷子指着一桌子好酒好菜。 “妹妹肚子饿了吧?快吃,我这厨子手艺精湛,选用的食材格外昂贵,你我不吃的话,白白浪费。” 赵露缘没了一桩姻缘,也不气恼,凸显北地女子的豪爽,坐下就大口吃菜。 赵露清心里盘算道,此子居然叫一众绑匪立地成佛,真实身份想必出人意料,稍后我带人寻蒋灼,逼逼他的口风。 两兄妹吃的肚儿滚圆。 赵露缘直喊害困,赵露清的夫人笑着领她去休息了。 而赵露清喊上州军里的几个好手,骑上高头大马,让人引着去找蒋灼。 此刻的蒋灼正在和陈婉月你情我浓。 陈婉月一见蒋灼做梦似的出现,还以为昨夜的美梦未醒,揉揉眼睛,蒋灼嬉笑看着她,再揉揉眼睛,激动的起身扑进他的怀中,和梦境里那般。 蒋灼行走江湖可谓是熟稔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平白送给自己一个大家闺秀当夫人,开心还来不及呢,如何能觉得不耐烦,所以,甜言蜜语不要钱般从他口中说出,直直说的陈婉月面红耳赤、泪流满面,说的她约定两人白头偕老、子孙满堂,说的她只差发誓此生独为蒋郎一人而活。 陈栖风和夫人悄悄站在窗外偷看,看到捧在手心里的女儿终于露出笑脸,夫妇两人也是万般感慨,人生之变幻莫测,真叫人捉摸不透。 缠绵良久。 仆人传信陈栖风,说是有人外面求见。 “是谁?” “老爷,那人是位年轻人,说叫赵露清。” “谁?” “老爷不认识吗?小奴这就带人赶走他!” “不不不,快!快快快!准备酒宴,请他……不,我亲自去请他进府。” 老管家追着喊道:“老爷慢点,慢点……” “慢不了!赵将军莅临我们家,仿若怠慢了,那就不得了了!” 老管家心底嗤笑,暗道,有他在,保你一家老小平安无事。 出了门。 陈栖风堆叠笑脸,牵着赵露清的马请他进门。 “蒋灼在你府中?” 开门见山。 “啊?赵将军何以得知蒋灼在小人这儿?” “有好友告知。” “敢问赵将军的好友可是……” “不错,就是沈鲤。” “赵将军快请进,我已经备好了酒宴。蒋灼确系在家里,马上领他拜见赵将军。” 陈栖风如同撒开腿的兔子,不管女儿跟蒋灼如胶似漆,拉着蒋灼的手臂,道:“赵将军来了!是沈公子举荐你的!” 他吃了半辈子的油盐,很快猜到定然是沈公子怜悯蒋灼一身本事,由此推荐给赵将军。 这是天大的好事。 跟着赵将军混,蒋灼必定可以出人头地,况且,蒋灼是他女婿,宛水陈家的机遇来了! 蒋灼整理好衣着,施施然走进厅堂,三拜赵露清。 赵露清盯着他笑问:“因何三拜?” “一拜是又见赵将军,感叹命运之无形。” “不错。” “二拜是向赵将军贺喜。” “何喜之有?” “不瞒赵将军,蒋某出身八百里云镜泽,对里面各般势力人物不说了如指掌,也是该知道的全部知道。” 赵露清惊的起身快步走到蒋灼身前,抓住他的双臂,急急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 “好,好,好!!”赵露清连说三个好字,呢喃,“沈公子赠送给我一份大礼啊。” 八百里云镜泽,有蒋灼通气,赵露清找到了一伙结盟对象。 能够壮大自身势力,赵露清来者不拒。 “至于第三拜,则是为昨夜的无礼,求赵将军原谅。” “何谈原谅?从此以后,你我便是兄弟,兄弟之间的小打小闹,一顿酒的事,喝过酒,你我仍是性命相交的好兄弟!” 两人落座。 反倒是陈府主人陈栖风站着为他们端茶倒水。 蒋灼说过昨夜至此的一系列事后。 赵露清吃惊道:“沈鲤竟是星宿教杀手?” “正是,城中那座客栈兴许也是星宿教产业。” “唉,万万想不到,星宿教在铜钱会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到如此地步。” “大哥是要铲除星宿教?” “不,星宿教势力遍及南北,分毫不输铜钱会,若是我们与其交好,也是一大助力。” 蒋灼蓦地说道:“大哥可知诗会上摘的头名的那首《雨霖铃》,实则是沈鲤写的?” “你说什么?”赵露清惊讶问道。 “彼时我就在不远处,偶然发现他亲笔写下诗词,交给船工,令其高声吟诵。” “……” 赵露清陡然为自家妹子可惜。 可惜没入沈公子的法眼,不然,真找到了位天下无双的如意郎君。 ………… 尚在三丈之高,凋朱颜便失去了沈鲤气机支持。 幸亏少年郎是伪金刚的境界,否则让他们非得摔个好歹来。 祝红妮惊魂未定。 穿荡高云,风驰电掣,半座城匍匐脚下,好似天外飞仙一般。 如此不真实的感受,足够她回味许久。 “你……你你你你……” “小小的道家手段而已,这几天只能用一次,我体内气机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沈鲤苦笑道。 能以道家御剑手段杀敌,自然可以带着他们飞离将军府。 只是沈鲤不再是那时的沈鲤。 一次道家御剑,伪金刚的气机便见底了,而且也没飞多远,离将军府仅仅三条街罢了。 他没来由的无比怀念金刚龙象身。 同时,愈加好奇孙曦到底是什么天赋神通…… ------------ 第一百二十六章 玉奴 不管赵露清再怎样惊叹连连,两人已是悄悄返回客栈。 祝红妮不忘打包路上要携带的干粮,背起包袱,竟找不到少年郎身影。 此刻的沈鲤正和小二以及现任掌柜躲在伙房说话。 “我故意把你们的身份泄露给了蒋灼,又向赵露清举荐了他,此人定会将你们就是星宿教的消息告诉赵露清,以博取赵露清的信重。” 小二与掌柜一时变色。 沈鲤立刻道:“赵露清野心勃勃且无人可用,一定会去见蒋灼,同样意味着星宿教在他眼里不是江湖敌对势力,而是能够利用的中间势力。赵露清找到你们,千万别客气,那家伙有的是钱,尽管狮子大开口。” 两人细细想来,顿觉少年郎可谓见解独到,且布下的连环计极妙。 掌柜问道:“公子,陈栖风能否利用一番?” “陈栖风……此人有什么背景?” 小二拍着脑袋:“我真该死,忘了与公子说陈栖风那位远房亲戚。” “公子,是这样的,陈栖风有位远房亲戚,叫做陈宣静,道号玄真,是个女冠,被誉为道家年轻天骄之一。” “师承道家哪门哪派?” “东海水月观。” 水月观弟子稀少,神秘莫测,历年来,只听闻东海水月观名号,极少见其弟子行走红尘。 陈宣静甫一进入江湖,并不避讳师承,随着一场场大战、论道下来,玄真的道号跟水月观再度于江湖沸腾。 “你们是如何知道陈栖风和玄真是远房亲戚?” “星宿教一直关注着江湖天骄,玄真曾来过宛水城拜访陈栖风,我们从陈栖风家门前的卖菜郎口中得知,根据画下来的画像,确认她就是水月观玄真。” 道家玄字辈,辈分极大,当今道家中坚几乎皆为玄字辈。 “利用陈栖风找到玄真?” “是。” “瞧瞧玄真是否可以为我所用?” “不错,星宿教对待江湖那些天骄向来是此般策略。” “可。既然玄真被誉为天骄,行事谨慎些,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公子放心,由高小姐负责此事。” “高南枝?” 高南枝也算秦羡卿的弟子,和沈鲤一样,不是七大杀手,亦没有二十八星宿名号,与沈鲤不同,高南枝非常听秦羡卿的命令,有时少年郎腹诽,秦姐姐要高南枝自杀,她会不会遵从…… 她比沈鲤大五岁,四品剑仙,剑术以及剑道虽不出彩,却格外扎实。 “正是。” “呵,高南枝这厮也在北隋啊?” “高小姐已经在北隋一年之久了。” 他与高南枝向来不对付,高南枝眼里除了秦羡卿和剑再无其他,彻头彻尾的嗜剑如命,且十分在乎规矩,而少年郎又喜欢做些出格的事,一来二去,在星宿教总舵两人经常打架。 高南枝跟他的剑术大部分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不用压箱底的杀招,两人打上几十回合分不出胜负,每每此时,仗着金刚龙象身,丢掉剑术,以力压人,迫使她弃剑认输。 认输后,高南枝疯狂练剑,疯狂到秦羡卿也看不下去的地步。 沈鲤暗道,坏了,如果倒霉碰见高南枝,她看我落到这步田地,岂不是会丧心病狂的欺负我? 不怪少年郎这般想,毕竟没少欺负过高南枝。 “公子可是要在下飞鸽传书给高小姐?” “啊?飞鸽传书她干嘛?” “自然是告知公子的行踪。” 掌柜听闻,两人于总舵学艺时“形影不离”,寻思着关系肯定不一般。 沈鲤打断,一字一句道:“万万不可!我和高南枝之间有点误会,现今来不及解决!” “哦~原来如此。” 掌柜意味深长。 暗道,公子对祝姑娘颇为照顾,又和高小姐青梅竹马,定是陷入了两难境地,不知该选择谁。 “记下了吗?”沈鲤追问。 掌柜、小二异口同声道:“公子放心,您与祝姑娘的行踪,我们绝不告诉高小姐。” “那就好,这是饭钱和住宿的钱。” “给过了。” “当做是我请兄弟们吃酒吧。” 该说的都说了,该嘱咐的嘱咐了。 掌柜拿过装着银两的包裹:“公子,陈栖风那件任务的钱财都在这里,您一路顺风。” “全部?” 小二失笑:“属于您的部分。” “小气鬼。” 背起包袱,走到大堂,拍了拍祝红妮肩膀。 “你去哪了?”祝红妮找了好一会儿不见少年郎踪影,又气又怒。 “询问了下小二我们入住后,有没有人打探我们的行踪。” “啊?”祝红妮不得其解,“你我没得罪江湖上的大势力呀。” 行走江湖,最怕不小心得罪了大势力,梁子若是结下了,人家真的天南海北的追杀你。 比如臭名昭着的饕餮组织。 祝红妮上次在野外客栈醉酒昏睡,沈鲤亲手杀了几个饕餮,加上在南吴所杀的,两者之间的梁子谁都解不开,必须得死一个,要么饕餮被沈鲤赶尽杀绝,要么饕餮派大高手斩杀了他。 “小心驶得万年船。”少年郎回道。 他们的马让客栈小二喂养的精神奕奕,翻身上马,驱马行向城外。 他望了眼那间打卤面铺子,原想叫掌柜、小二注意下,探听孙曦究竟是何天赋神通,转念一想,孙曦的爷爷深藏不露,仿若池底趴着的千年老王八,看似一动不动毫无凶相,谁知道怒火起来后何等的残暴,就宛水城这点星宿教好手,还不够老王八塞牙缝的呢。 顺利过了城门守兵那一关,两人策马疾驰。 天高云淡,炎炎夏日,官道纵马,格外的清爽痛快。 祝红妮眯着眼睛笑问:“沈公子,我与赵露缘孰美?” 这个问题就不该问! 少年郎反应极快,瞬间回复,仿佛想也没想,“当然是祝姑娘美。” 不当着赵露缘问,这便是标准答案。 祝红妮又问:“若是当时你接了赵露缘的绣球,会不会与她成亲?” 亦是即刻答复。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赵露缘不是一路人。” 祝红妮十分开心:“回到家后,我一定求家里为沈公子大开方便之门,到了稷下学宫也好畅通无阻。” “多谢。” 绿树成荫,野花怒放。 两人掠过一队队或前往或离开的商队,疾驰向北。 期间,一商人似是留意到了沈鲤,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和同伴笑道:“好一个俊逸风采的少年郎。” “中原多美男子,诚不欺我也。” 这伙商人,草原牧民打扮,带来的货物亦是家乡特产,进关后,一路南下,四处售卖,已经所剩不多,宛水城是他们最后一站。 似乎读过圣贤书的那人道:“中原地大物博,人物风流,果然是地上仙国。想我草原……唉,真不能比,越比较越垂涎三尺。” “哈哈……王帐一面派人与北隋虚与委蛇,一面组织牧民训练、打造盔甲,不日王帐大军入关南下,这丰饶的中原大地,定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他们北隋官话说的极好,不仔细听,还以为是土生土长的百姓。 “倒是有十几位草原上的勇士南下比试,希望不要打草惊蛇。” “你多虑了,中原的勇士经常游历草原,草原的勇士为何不可以来中原?” 应是领队的汉子大笑道:“草原勇士能搏熊撕虎,最好给中原一点教训,将来两军交战,他们害怕了,我们可以少死点人。” 商队里有老人摊开一张羊皮,上面画着山川地形,攥着笔,遥望宛水城,深思片刻挑选正确位置,画下一座城关,写上宛水二字,顿了顿,又在宛水二字以红笔画了个圈。 地图绘制完,小心谨慎的卷起来,要知道这卷记载详实的地图可是直达王帐,交给那位拥有万古英雄气的大汗,草原的大汗,很快便是天下的大汗、天下的王。 他又拿出书册,翻到新的一页,纸张空白,凝思片刻,开始记录这段路程看见的州军分布。 呼了口气。 最后落笔写下。 “宛水城乃北隋商税重地,开战前,将之毁掉,或可增加一成胜算。” 合上书册,躺在货车上,长笑道:“万古英雄气,遍数天下,唯有主上一人。” “小点声,旁边有人看你了。” 他不以为意:“看就看呗,难不成去洛京告我一状?嘿,北隋朝廷乱糟糟的,只怕顾不上我这失意人。” 此人原是北隋士子,连续五次考取进士不中,心灰意冷北赴草原,彼时草原群雄荟萃、乱战不休,如今的草原大汗见他能谋善断,便收到大帐中,果然,老人计策百出,运筹帷幄,助其一统草原。 为了南下占领中原,老人亲自前来,绘制地图、查探兵马,以待将来。 那位商队头领到老人旁悄声问道:“先生,进了宛水城我等是否拜访赵露清?” “赵露清?控鹰卫情报上野心勃勃的宛水城镇守将军赵露清?” “正是此人,其父还是铜钱会分舵舵主。” “呵,有点意思,赵露清不缺钱财,拜访时不必携带了。” “啊?先生,那该如何是好?” 一路行来,多用钱财贿赂,倘若赵露清不缺,用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打动他? 老人冷笑:“很简单,一句承诺便可。” “一句承诺?” “不错,裂土封侯的承诺!” ………… 又几日。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行至一座高山处,祝红妮忽然提议要去拜访一位前辈。 “那位前辈是个很厉害的读书人,十几年前曾在朝中担任过礼部侍郎,后来因朝中纷争不断做不了实事,干脆辞官归乡,隐居名山。” 北隋身居高位的读书人不同于南吴,多是儒家练气士。 所谓出将入相、为民请命,正是北隋读书人毕其一生的追求。 能做到礼部侍郎这般高位,必是极厉害的人物。 沈鲤没来由想到南吴礼部侍郎王纯甫,假使换成北隋礼部侍郎,他跟谢令姜还真说不准搞得定。 “这位前辈和祝家关系很好?” “与祝家关系一般,甚至缘于某件事,跟祝家闹的非常僵,但他是我爷爷的至交好友,既然路过前辈的隐居之山,理所应当拜访一番。” 看了少年郎一眼。 “你不愿意去就在山下等我。” 其实两人并行到此,可以分别赶路了。 有软猬衣在身,寻常山贼路霸根本奈何不了她。 不过,仍说等一等她…… 女子心思,有时似海底针,有时浅显易懂。 “我还是随你上山吧。” 祝红妮顿时眉开眼笑:“你可不许因为稷下学宫的事,心不甘情不愿才陪我上山。” “靖节先生曾说,登山涉水,亦是一种修行。” “啊?!你也倾慕靖节先生?” 一篇《桃花源记》名震天下,纵然是在北隋,也有许多读书人心心念念见靖节先生一面。 “当然,靖节先生何等人杰?我怎会不倾慕?” “哈,既然你倾慕靖节先生,那我们便是好朋友。” 调转马头往山上而去。 有石碑立下山脚,此山唤作玉奴山。 “山上多梅花,以前叫做梅山,前辈到此隐居后,改名玉奴。” 玉奴是梅花的雅称。 山脚向上走,就得下马了。 不到半山腰,祝红妮汗珠连连。 反观沈鲤,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 “如此陡峭的山,你也不累?” “心静、力生。” 祝红妮摇头道:“我已经非常心静了,依旧很累。” 心静力则生,是对于金刚境高手讲的,源于道家,配合道家心法,亦能百邪不侵。 “我这里有篇道家的小手段,你可以尝试一下。” “哦?好!” 少年郎慢慢朗诵,祝红妮跟着经文调整呼吸,未几,果真气力恢复的快,登山也不像刚才那般累了。 仅仅是一篇粗浅的呼吸之法,无他,强身健体罢了。 但就是这篇呼吸之法,被收录进了星宿教宝库中,和其他呼吸之法相比,这一篇,功效格外显着。 过了半山腰,沈鲤心里一动,仰头望去。 悬崖上,一位粗布白衣的老者,注视着两人。 祝红妮顺着沈鲤视线,看到老者,瞬间兴奋的挥手:“前辈!是我!是我!祝红妮!” 老者大笑:“稀客、稀客,竟是祝家的小丫头。” 绕路到达老者所在的位置,一片平地,盖了一件茅草屋,山泉水于一侧汩汩流出汇成幽潭。 祝红妮尚是头一次来,好奇环视四周,见老者生活简单,忽然悲从中来。 老者以泉水煮茶招待,见祝红妮伤心,笑问:“祝家的小丫头,怎么悲伤起来了?” 祝红妮道:“爷爷说过许多前辈的事迹,谁能想到,十几年前意气风发的礼部侍郎,居然避隐山林,和山风作伴。” “哈哈……因为这点小事啊……”老者大笑,“你当此地无丝竹、无案牍,无聊的紧,老夫却看作成了蓬莱仙界,好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何况,城中儒士常来做客,与老夫谈古论今、辩讨学问,委实潇洒的很,不输剑仙半点。” 最后一句明显说给沈鲤听的。 老者已然看出他是金刚境的剑客。 现今的沈鲤,跌落伪金刚,仿若一间大开门户的宅子,自家气息想走就走、想回便回,只要境界高于沈鲤,过不多久,就能抿出他的境界。 当然,前提是没有施展隐藏气息的法子。 少年郎坦然在座,丝毫没有因为老者点出他的境界就有吃惊的作态。 “你爷爷告知你老夫的避隐之地,想来挂念着老朋友。回洛京与你爷爷说,有朝一日,烦不胜烦了,便来寻老夫一同隐居抚琴。” 上山之时,祝红妮简单介绍老者跟她爷爷之间的交情。 两人皆喜欢抚琴,年轻相识,时常交流琴谱,一来二去,就成了知己好友。 “前辈,爷爷说,您要是觉得在山中百无聊赖,也可以再去洛京,他会为您找点事做。” 老者霎时大笑:“洛京城中,尽是蝇营狗苟,老东西八抬大轿请老夫去,老夫也不去。” “若是给太子授业呢?” “……” “给谁授业?” “太子。” 老者双眼微眯,问道:“而今不是妇人干政吗?哪有太子!” “爷爷说,陛下已有立太子的心思。” “谁的太子?” 是她的娘家人,还是先皇的子嗣? 祝红妮摇头:“爷爷没说。” “罢了,罢了。十几年未入宫城,眼看垂垂老矣,半步进了棺材,何必再去伤身劳形。” 茶煮开了。 沈鲤先他一步,为老者和祝红妮斟茶。 “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沈鲤,来自南吴。” “呵,南吴,前几天,老友与我提了一嘴开禧城之乱以及南吴太子死在卧霞寺,这两件事你知道吗?” “回前辈,略有耳闻。” “好,你与我说道说道。” 沈鲤断章取义,也像道听途说那般,简单讲于老者听,其中,大加抨击枢密副使孙元季,大肆批判卧霞寺抢占农田为祸一方。 老者听完,稍显沉默,缓缓开口:“孙元季身不由己。看似是吴主近前红人,一手遮天,实际上不过是吴主手底可怜的棋子,发生了这两件事,孙元季也就没作用了,吴主定会随手一丢,不管他死活。” “享受了荣华富贵,自当承受因果。”沈鲤道。 老者讶异瞧他一眼,年纪轻轻居然有此等见地,“你再说说赵汝愚。” 赵汝愚从一位开禧城名士,瞬间如大鹏展翅,高翔于天,已然传遍天下。 “赵先生德才兼备,理应身居高位,为民做事。” “你可知,你口中的赵先生,正在主持跟西蜀结盟,虽说盟约难成,但他的心思老夫还是可以猜到一点的,无外乎借北伐之名,党同伐异。况且,你口中的赵先生背景不干净,与江湖势力星宿教勾肩搭背,若无星宿教助力,开禧城之乱,赵汝愚占不了上风,更登不了高位。” 没想到北上北隋这段时日,南吴庙堂发生那么多事。 少年郎转念一想,秦羡卿令他联络西蜀六皇子,在西蜀成邑设星宿教分舵……难不成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引六皇子加入星宿教,再让赵汝愚与其接触?推动南吴、西蜀合盟?! 如此一来,别人干不成的事,赵大哥做成了,其在南吴的威望,一跃千里。 柳太渊即便重新被吴主任命首辅宰相,亦是压不住赵大哥! 远离漩涡,沈鲤才看清了些水底下究竟有什么。 “少年郎,为何发呆?”老者诧异问道。 回道,“想起了一件事?” “哦?何事让你走神?” 祝红妮同样好奇,目光灼灼看着沈鲤。 “名动江南的那位星宿教金刚龙象身。”沈鲤胡诌道,“都说,赵汝愚之所以功成,此人的功劳占了八成。” “金刚龙象身啊……此人太过神秘,听老友说此人面貌真假难辨,时而是位少年人,时而青年,名字也不被外人知晓……星宿教将他保护的太好了。倒是他有八成功劳,稍稍言过,八成太多,六成还是有的。” 紧接着,老者叹道。 “此人委实惊才绝艳,星宿教有他,足以兴盛一甲子。” 身在北隋,又避世隐居,老者依然对沈鲤在南吴做的那些事,听的不少。 “茶快凉了,喝吧,山茶味道差,却抚人心。” 时近傍晚。 两人告别老者,结伴下山。 老者站在悬崖,目送他们远去。 直到林木枝丫挡住他们的身影,才呢喃自语道。 “年纪轻轻,跌落伪金刚,又是佩戴了剑阁山副山长的凋朱颜……” “小子,戏演的不错。可惜,老夫当年也是在朝堂上勾心斗角过的角色,你与那群老狐狸相比,差点火候。” “祝家丫头一颗芳心挂在你小子身上,嘿,也不知是福是祸。”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有趣,有趣!” 自山脚驱马赶赴不远的县城。 “祝姑娘,那位前辈是何姓名?” 祝红妮道:“前辈姓郑,单名一个山字。” 郑山。 名字平平无奇。 少年郎隐约窥探到,应是位三品朝露境的儒家练气士。 儒家练气士中的高手,在北隋礼部尤其多。 天黑。 两人赶到就近的县城。 梅山被郑山改为玉奴山。 梅县仍是梅县。 城门洞开,不见兵士。 迎面走来一队身着丧衣,却大吹喜乐、敲敲打打欢天喜地的怪异队伍。 经过两人。 队伍末尾,抬着两口红棺。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梅花夫人 不懂是喜丧队伍还是当地特有的风俗,两人看的一脸懵。 待队伍吹吹打打的被夜色掩盖不知去向,祝红妮奇怪问道:“沈公子的家乡有无这般习俗?” 由于太过怪异,她将其当做独属于梅县的喜丧。 毕竟队伍中的人,脸上未有任何悲伤,似乎这是一件天大的大好事,抬在队伍末尾的两具红棺材,是长命百岁又仿佛约定好齐齐寿终正寝的伉俪夫妻。 沈鲤微微摇头:“闻所未闻,第一次见识此等奇怪的发丧。” 两人路上吃了些带的干粮,眼看所剩无多,急于进梅县休整一番。 祝红妮风尘仆仆,一脸疲惫,饶是沈鲤伪金刚境界,几天策马赶路下来,也顶不住了。 他心里再次怀念金刚龙象身,若有金刚龙象身,区区赶路,无异于闲庭信步。 “不管了,先进城找家客栈,我要好好睡上一觉。”祝红妮有气无力。 梅县相比于宛水城仿若一座不起眼的小镇,哪有什么繁华,夜色刚黑,街道就没几个人。 倒是有几个小贩慢悠悠收拾着摊子,瞥了眼沈鲤与祝红妮,理都不理。 从街头牵马走到街尾。 莫说客栈,连家酒铺都没看见。 祝红妮累的不行,双腿犹如灌了铅,寸步难行,让沈鲤帮忙把她搀扶上马,“梅县不会没有客栈吧?” 她昏昏沉沉问道。 几天昼夜不停赶路,本就很累了,又攀登玉奴山,更是疲惫不堪。 瞧着祝红妮上眼皮下眼皮打架,少年郎玩笑道:“找不到客栈我们就得睡大街了。” “睡大街就睡大街,反正要困死了。” 祝红妮快要到了半梦半醒的地步,无比怀念在洛京时的富足自在日子,每日不是京城里特色糕点,便是家里厨子做的美味佳肴。 被家人打发出来行走江湖,玩是玩够了,苦是真的苦。 “沈公子……我家厨子尤其擅长做叫花鸡,隔三差五不吃一只叫花鸡,喝上一壶玉泉佳酿,便全身不舒服,好像少做了一件事般。” “等我们到了洛京,我一定邀请你尝尝叫花鸡,当真是美味佳肴!赵露清那一桌子菜才算打发叫花子呢,赵露缘仿佛是个婢女一样,眼巴巴伺候我们,毫无大家闺秀的气质,不,他们兄妹皆是叫花子!” 顺带踩了下赵露清兄妹,几天过去,祝红妮对此念念不忘,经常提起赵露缘是怎样无理取闹、如何家教不良。 左手牵着枣红马,右手牵着祝红妮坐下马屁的缰绳,只见她摇摇晃晃,似乎下一刻就要睡着了。 沈鲤提高声音,故意吵醒她,省得不小心睡着了落马摔一下。 “那队怪异的发丧队伍,我突然想到了点眉目。” “啊?你发现什么了?”祝红妮睡眼惺忪,竭力鼓足精神。 “两个红棺材十分重,虽然抬着的汉子喜形于色,但确确实实压弯了他们的肩膀。” 祝红妮仔细回忆,“对!如果打造的棺材本就非常重呢?” “有这种可能。” “沈公子难不成是在戏耍我?”祝红妮打着哈欠。 “为了不叫你在马上睡着了。” “草原上善于骑射的牧民,困了就在马背上睡觉。” “祝姑娘,你是祝家的大小姐,并非草原牧民。” 提起草原,沈鲤希望在他赶去之前,那位剑道不俗的女子剑仙别走。 开禧城、卧霞寺两件事拖累了他的脚步,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北赴北隋,又得去趟启封城、洛京,说不准还要再去稷下学宫,舌辩群儒。 少年郎喜欢先易后难,将比较容易的事情快刀斩乱麻迅速做完,留下难事慢慢啃。 解决金刚龙象身的隐患,稷下学宫明显比另一件事简单。 先探手取一份儒家大气运,道家的大气运从长计议。 儒家伪君子多,真君子也多,比那群老牛鼻子讲道理。 “前面有家客栈。” 祝红妮陡然睁大眼睛:“哪里?哪里?” “那儿……” 又饿又困,头晕眼花,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前面有两个小二举着木板要关门打烊。 “快走!晚一会儿客栈便要打烊啦!” 祝红妮驱马前驰,高兴的大呼小叫,那两个小二傻愣愣注视她翻身下马,又接过缰绳,扭头发现,已经进了客栈里面,找了个舒服坐姿大大咧咧倒水壶中的水,往嘴里猛灌。 “叨扰两位小哥儿,还望为我们准备多一些饭食。” 他们又见冒出来了个少年郎,同样把缰绳塞进他们手里,两三步进了客栈,自另一桌上提了水壶,坐在女子对面,水壶中的水也不倒,对着壶嘴喝了起来。 看来是渴坏了。 一人牵着两匹马从后门送进马厩,一人伺候沈鲤和祝红妮。 “两位客官来的真是巧,玩一会儿我们就歇店打烊了。请问两位客官吃点什么?” 祝红妮手一挥:“好酒好菜全部给我上!这是酒菜、住宿的钱。” 她拿出一块银两丢给小二,小二掂量掂量,谨慎起见,放在秤上称了称,顿时极其热情,仿若祝红妮是他的亲娘。 “好嘞,两位客栈少待,我这就通知厨子,拿出他的真本事,为两位做一桌好菜!” “酒呢?” “酒水当然是我们梅县出了名的好酒,梅花酿!” “先把酒端上来,光喝水不解渴!” “是是是。” 小二一溜风般钻进后院。 沈鲤却是头疼,自从上次祝红妮醉倒在野外客栈,就明白她是一旦喝醉,无论在哪,倒头就睡。 万幸不耍酒疯。 否则够他受的。 梅花酿果然是好酒,沈鲤嗅了嗅,酒水清冽但特有芳香,浅尝一口,仿若三九寒冬,寒山赏梅,别有一番味道、情趣。 “好酒!” 反观祝红妮一口饮酒,吧唧吧唧嘴,大声喝彩。 客栈掌柜踩着楼梯笑道:“客官有所不知,我家的梅花酿算是梅县六座客栈里最好的!” 少年郎徐徐饮尽碗里的酒水,“莫非掌柜有独门酿酒的法子?” “非也,非也,却是我家梅花酿由县里的梅花夫人所酿造。唯有酿酒最好的人,才被县里的百姓尊称,男子叫做梅花侯爷,女子唤作梅花夫人。” “梅花夫人难道只供你一家客栈?” 掌柜嘿嘿一笑,“不瞒两位客官,梅花夫人正是在下的夫人。” 绕了一圈,原来梅花夫人是掌柜的妻子。 沈鲤霎时失笑,拱手道:“恭喜掌柜有喝不完的最好的梅花酿。” 掌柜走到二人身边,为他们倒酒:“在下谢谢客官抬举了。美酒如美人,存放的越久,越是美艳不可方物。二位如今喝的梅花酿,是前年冬末春初酿制的,价钱稍稍贵一点。” “无妨,虽说我们二人并非大富大贵之人,喝够梅花夫人酿制的梅花酒,还是有钱的。” 旁边的小二笑声道:“掌柜,两位客官可是给了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确实能够喝足梅花酿了!”掌柜大笑。 小二跑进后厨,为沈鲤和祝红妮端来了酱牛肉和熏鸡。 “客官,我家的熏鸡颇为不同,不是在下自夸,定让两位客官胃口大开。” 两人好奇先尝了尝熏鸡。 祝红妮刹那间眼睛一亮,连连称赞:“好一个奇思妙想的熏鸡。” 沈鲤咀嚼鸡肉,原来这家客栈的熏鸡有时令果蔬的清香,扒开鸡肚一看,果然是挑选部分合适的时令果蔬塞进鸡肚,一道熏制而成。 掌柜接过小二急匆匆送来的醋。 “二位,鸡肉蘸醋吃,方才美味开胃!” 撕下鸡腿,蘸醋塞进嘴中,祝红妮突然有想哭的冲动,委实赶路几天,风餐露宿,累惨了、饿惨了,乍然尝到美味,忍俊不禁要掉泪感慨。 掌柜又道:“二位今夜就在我家店里入住,不外出办事啦?” 沈鲤笑道:“今夜不走了,吃完饭,稍稍洗漱便休息。” 掌柜让喂完马回来的店小二去将门好好封住。 “请问掌柜,我们二人进城时,看到一队发丧的……” 沈鲤将那伙怪异的发丧队伍说了一遍。 祝红妮也吃的慢起来,竖起耳朵。 “哦,此事啊,梅县有不成文的传统,每年的今日,都会将去年酿造失败的梅花酿送到城外埋起来,以图今年酿制的梅花酿,霉运祛除,坛坛都是上佳品质。” 怪不得,众人身穿丧服,吹喜乐、喜气洋洋,又是抬着红棺材。竟真是梅县当地的传统习俗。 “二位既然经过梅花丧,想必看见了在下的夫人,她就在队伍的前头。” 由于夜色太黑,两人未曾看清具体的相貌。 祝红妮欲言又止。 少年郎恍然大悟:“原来那位便是掌柜夫人啊,掌柜真是好福气!” 竖起大拇指。 掌柜被少年一夸,飘飘然,喜不自胜:“年少时,我是穷小子,她是当年梅花侯爷的闺女,因为我天天为有钱人去她家打酒,一来二去,看对眼了,她不顾家里反对,和我成了亲。” 叹气一声。 “岁月如白马过隙,我不再是那个穷小子,她也不再是心思单纯的姑娘。” 掌柜不知所云的一句,让沈鲤和祝红妮没听懂。 不过没关系,兴许他在感叹人到中年,丢失了许多年轻时方能拥有的“宝贝”。 掌柜沉默一会儿,重新笑道:“二位客官慢慢享用,在下习惯早睡,这就去休息了。” “掌柜慢走。” “你们好生伺候客官。” 看了眼往客栈二楼走的掌柜,沈鲤喊道:“敢问掌柜高姓大名?” “不敢当,在下曹滨。”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祝姑娘,你心机太深沉了 一桌好酒好菜。 祝红妮吃的不亦乐乎。 而沈鲤总觉得掌柜那句感慨,另有所指。 或许他们夫妇之间也有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不和吧。 吃饱喝足。 祝红妮打着酒嗝直嚷嚷睡觉。 少年郎尴尬的对两个店小二说:“不好意思,她喝多了。” 随即架起她就去二楼的客房。 木楼梯嘎吱嘎吱响。 祝红妮脸蛋酒红,顿时捶打少年郎胸膛:“你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对赵露缘有意思?” 沈鲤无言以对。不是,你可是大名鼎鼎祝家的闺秀啊,为何如此在乎一个赵露缘? “快说!快说啊!” “我早与你说过了,我跟赵露缘道不同不相为谋,绝对没有任何可能,岂会对她有意思?” “哼,族里的姐姐说过,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不要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否则吃亏的是自己。还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只有你清楚你心里究竟想着什么。” 祝红妮委屈巴巴。 沈鲤暗叹,你委屈啥呢? 一手怀抱祝红妮纤细腰肢,换成他人,已被穿着的软猬衣扎的倒地哀嚎了,但再怎么说,沈鲤也是金刚境,软猬衣这等对付四品以下好手的珍宝,就没了威力。 另一只手推开门,人要是喝醉了,特别沉……把她放在床上,刚要起身离开,没想到祝红妮突然搂住他的脖子。 目光迷离,呵气如兰。 脸蛋红的仿若梅花。 唯有蟋蟀与蝉十分破坏气氛的鸣叫。 沈鲤虽不是真君子,但也不是趁虚而入的伪君子。 “你喝醉了。” “我没醉!我特别清醒!” 梅花酿好喝归好喝,后劲却格外的大。 即便在星宿教总舵练出一身好酒量的少年郎,亦是有些顶不住。 世人常言酒后乱性。 实际上,乱性之人往往没喝多,原本就存了非分之想,真正喝醉的人,别说胡作非为了,走路都走不直,何谈再去做其他耗费体力的事了。 就像祝红妮,一句我没醉之后,搂着沈鲤脖颈的双手便掉了下去。 “唉,幸亏在你身边的是我,换成别人,祝姑娘呦,你的清白不保。” 转念又想,穿着软猬衣,除非那人是上四品高手,不然,也只能干瞪眼、无从下手。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离开。 关上房门。 祝红妮猛地睁开双眼。 不知心里复杂的情绪是失落还是庆幸。 一来沈公子没有趁人之危,纵然平时花言巧语不断,也算是个正人君子。 二来他对自己没有意思,换言之,他不喜欢自己,对待她就是对待一位相逢赶路逐渐熟悉的朋友。 三来……又一次确认软猬衣对他无用,那么,沈公子为上四品高手,年纪轻轻便是上四品高手,意味着什么,祝红妮心知肚明。倘若祝家得知自己携同赶路的少年郎为货真价实的上四品,一定千方百计拉他入赘祝家,再退一步,也会嫁给他一位姑娘。 至于第四,沈鲤此人,貌似对人和声细语习惯说好听的言语,实则心高气傲到目空一切,仿佛,除了与他相差无几的惊才绝艳之辈,无人能推心置腹。不,纵使惊才绝艳之辈,沈鲤亦是看不上,兴许他觉得,已经是年轻一代独一无二的俊彦。 他到底是谁? 沈鲤的名字,是不是他的真实姓名? 身在宛水城,离开赶路之前,他究竟和客栈小二或者另外的人说了什么? 祝红妮不笨,反而极其聪明,不然,家中长辈也不会放心一个人疾驰江湖。 未遇见沈鲤时,她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躲过一波又一波的危险,直到和沈鲤偶遇,方才装作大大咧咧的豪门千金,一次次试探她。 所谓的一见钟情,确实存在。 却不会存在于洛京祝家之人的身上。 祝红妮闭上眼睛。 心绪纷杂,乱糟糟理不清头绪。 她确定一点,假若沈鲤当真趁着酒醉做些什么,她便是主动送进狼口的小白兔,毫无反抗之力。自己的一身清白,断送在这座梅县客栈中…… “沈公子,有些事我确实瞒着你,希望将来你不会怪罪……” 两人结伴登玉奴山见那位叫做郑山的儒家练气士。 何尝没有顺水推舟让郑山瞧瞧自己身边少年郎的心思? 没有和郑山挑明两人真实关系,为的便是令郑山误以为祝家权势仍旧如日中天…… 郑前辈你看,少年郎一路保护我,是祝家势力庞大,才让他心甘情愿…… 郑前辈,我爷爷提出请你给太子授业,真的不考虑一下吗?现在您拒绝,小女子可以理解,以后您后悔了,照样能欣然前往洛京…… 郑前辈,有些丑话晚辈说不出口,但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少年郎这般俊彦都心甘情愿为祝家效力,您垂垂老矣,即便是三品境界,又打的过谁呢?拳怕少壮的含义,对于练气士同样有用,比您年轻十岁的三品练气士,杀您,或许用不了一百个回合,除非您突破进二品司命,那时,您才算挣得了一份自由,当然,您要是成了二品练气士,如今来见您的,就不是小女子,而是我爷爷了。 至于祝红妮是不是在乎赵露缘,说心底话,她真的挺在乎的,不过,在乎的绝非赵露缘这位毫无家教的女子,且是宛水城赵家,准确的说,是野心勃勃的赵露清,和身为铜钱会舵主的赵父。 已然想好回到家中,派人如何说服赵露清了,无外乎那个字——名利。 赵露清不缺钱,但缺实打实的地位。 祝家在大隋禁军里有的是人,调赵露清进禁军,送去边疆历练几年,祝家在庙堂为其说几句好话,赵露清十有八九可以封爵。 铜钱会在江湖上势力庞大,有赵露清依附祝家,赵父这位舵主必然心甘情愿为祝家做事。 她嘴角勾笑。 讲究的便是心甘情愿四字。 就算本人不心甘情愿,那让外人认为他是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手段虽说单一,却是她独门法宝。 未尝一败!! “没有万世一系的王朝,也没有兴盛数百年的世族。” “祝家已经渐渐展露衰败的样子,若我不扛起祝家大旗,眼看着一步步走向深渊,怎能甘心?” “谁说女子不如男?” “爹,我偏偏证明给你看!!!” 祝红妮呢喃自语。 她知道有沈鲤在隔壁客房保护,大可高枕无忧,乱七八糟想了遍心事,借着酒劲睡去。 其实,祝红妮的酒量极好,好到超乎沈鲤的想象。 为何相逢后,她非要在那座野外客栈大点酒水? 试探而已。 瞧瞧俊郎风流的少年是个什么货色。 没想到,这一试探,竟真的试探出个年轻天骄!! ………… 沈鲤在隔壁客房推开窗户,望着夜色里的梅县。 高墙鳞次栉比,尽管县城内不繁华,大门大户之家却是应有尽有。 或许梅花酿,梅县百姓才发家。 细细回想那伙发丧队伍,少年郎仍是感到有些奇怪。 “她也不再是心思单纯的姑娘……掌柜这句话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梅花夫人背叛了他?或者,成为梅县赫赫有名的梅花夫人,受到全县百姓的追捧,人变了?嫌贫爱富,瞧不上掌柜啦?” 百思不得其解。 坐下,脑袋受到梅花酿后劲冲击,有些熏熏然,终归不是金刚龙象身,些许酒水,便使他双腿发软。 喝了清水,稍解嘴里的口干舌燥。 刚要去床上躺下,少年郎陡然回忆起为何一直觉得发丧队伍不对劲。 因为带头的那位中年妇人,眼神冰冷,带有杀气! 彼时夜色太黑,一眼而过,未曾放在心上,又见队伍末尾抬着两口红棺材,心神全被吸引住了。 他可是星宿教杀手,理应对于杀气十分敏感…… 少年郎苦笑数声:“跌境后,实力下降的太多了。假如还是金刚龙象身,早已察觉到了。” 掌柜那句,她已不是心思单纯的姑娘,现在就很好理解了。 中年妇人大概便是梅花夫人…… 她要杀人!!! “关我屁事?我就是个赶路的,凑巧碰见了而已。” 开着窗户躺在床上,这间客房位置不错,夏风阵阵,倒也颇为凉爽。 “只是……小爷再怎么跌境,祝姑娘你的试探未免过分了!” “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祝姑娘你要是再逾越小爷的底线,小爷可就真揍你屁股了!!!” 沈鲤恶狠狠道。 “真打你屁股。” 离开祝红妮客房前说的那句话,正是对装醉的她说的。 祝姑娘你幸亏遇见的是我沈鲤,换成别人,莫说你的清白,你这个人,早被丢在荒山野岭喂狗。 我沈鲤怜花惜玉不假,却不是个傻子。 赵汝愚那个狐狸可以把我耍的团团转。 你不行。 你,道行不够。 太年轻,心里装不了事,若非路上你的表情露出几分窃喜,小爷当真以为你的性格确实就那样…… 是不是觉得装作爱上了小爷,便高枕无忧可以拿小爷当剑使了? 大错特错! 靖节先生曾说…… “靖节先生说的太对了!山下女子不仅是老虎,还是老虎里心机深沉的老虎!!!越漂亮的女子越危险……除了谢姐姐、宋姐姐、纳兰姐姐、秦姐姐等等。”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栽赃 街道忽而沸反盈天。 客栈中亦是连连哀嚎,好似出现了何等惨绝人寰的大祸事。 沈鲤惊起。 站到窗前望了下街道。 许多人穿着丧服泪流满面、奔走相告。 与昨夜那队喜气洋洋的发丧队伍判若两然。 “果然出事了吗?” 房门骤然被推开。 祝红妮闯进来:“大事不好,昨夜那队为梅花酿发丧的人,全都死了。” “死了?” “对,我听客栈小二说,昨夜他们出了城外再也没有回来,有人的家里不放心连夜寻找,没想到举行梅花葬的地方火光冲天,地面鲜血横流,那些人竟是被一把火烧光了。” 祝红妮神色不安。 她尚是首次听闻这般凄惨的死法。 一整个举行梅花葬的队伍,让人杀了个精光,再一把火毁尸灭迹。 “未曾发现凶手吗?” “小二没有提及。” 她见沈鲤脸色尽管吃惊,但总体表现平静,疑惑问道:“你是不是察觉到什么?” 少年郎道:“昨夜睡觉前,我忽然记起队伍前面的妇人,表情不对劲。” “表情……表情不对劲?会不会夜色太黑,你看错了?” “或许吧。” 沈鲤没有多说,证据不足,说多错多。 两人下了二楼。 掌柜以头抢地恸哭不已,适才沈鲤听见的哀嚎,多是来自己他。 旁边有人陪着掉眼泪,劝解道:“曹夫人遭遇不测,大家都非常伤心,她不仅仅是你的妻子,还是整个梅县的梅花夫人!” “如今凶手踪迹全无,官府派去的捕快又没有丁点线索,你千万要顶住,万万不可悲伤过度坏了身子。别忘了,你与梅花夫人还有三个孩子呢!!” “是啊,曹滨,梅花夫人遭遇不测大家都十分难过,如今最需要做的,让夫人入土为安,再想方设法抓捕到凶手!为无辜惨死之人,找回公道!” “官府已经封锁全县,一定会找到凶手的。” 在旁的沈鲤和祝红妮默默听着。 待小二把显然伤心过度的掌柜扶回房间,少年郎道:“官府封锁了全县,你我恐怕不好走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凶手反正不是我们,让官府调查去便好了。正好,在梅县多玩几天。”祝红妮不以为意。 少年郎暗道,你是不知道还是在装傻呢,那么多人死在城外,凶手又没有线索,官府首先怀疑的便是过路人。 唤来小二。 “客栈还营业吗?”祝红妮问道。 “掌柜有过吩咐,客栈正常营业的。” “那好,为我们准备一桌酒菜……不在这里吃,送到我们房间。” “好。” 昨晚守夜的就是他,自是不会怀疑两人,急匆匆去到后厨,叫厨子做上一桌拿手好菜。 “我去看看。” 沈鲤跟随小二进到客栈后厨,后厨整理的颇为整洁,厨子是个老实巴交的老汉,小二嘱咐完后,扭头一看,“客官,您咋跟来了?” “我且问你两句。” “啊?客官,您要问什么?” 沈鲤拉小二到一旁,低声问道:“掌柜平常与夫人夫妻和睦吗?” “……” 小二尴尬反问:“客官你问这些事干嘛?” 不言自明。 掌柜和梅花夫人的关系并不好。 想了想,小二悄声道:“我知道客官你跟此事没有半点关系,偷偷和您说,前几日,掌柜还跟夫人大吵了一架,也不知因为何事,夫人气的摔了很多掌柜喜爱的瓷器,气冲冲的离开,再没回来过……然后就是昨夜那场大火了。” 瞬间回过味,小二悚然问道:“客官您是怀疑……” 沈鲤摇头:“只是好奇打听打听罢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递给小二一块银子,乐滋滋收下。 “客官您放一万个心,小的嘴最是严丝合缝,不该说的话一句不说。” 回到祝红妮身边,两人去到沈鲤的客房。 窗户还开着。 梅县似乎天塌了一般,市井街巷哭嚎遍野。 “梅花葬……” 沈鲤手指轻轻叩着窗台,呢喃自语。 祝红妮百无聊赖的支着脸蛋:“你跟着小二去后厨的时候,我听见有人说不止梅花夫人死了,梅花侯爷同样死了。” “酿酒是梅县百姓的活路,梅花夫人、梅花侯爷皆死在城外,想必对梅花酿是场打击。”沈鲤道。 小二端着饭菜快步送来,听到两人谈论,“两位客官说对了,梅花夫人、梅花侯爷对梅县的梅花酿至关重要!” “平常梅县卖酒去外地,皆需梅花夫人或者梅花侯爷盖印戳章,如此一来,那些售卖出去的酒水,外地人看来全是出自梅花夫人、梅花侯爷,价钱卖的贵一些,亦是不愁销路!” “昨夜二人身死,没了盖印戳章,只怕热衷梅花酿的富户们,会不再接受远超市面的价钱。” 沈鲤好奇询问:“重新推选梅花夫人、梅花侯爷不就行了?” 小二苦笑回道:“如若当真似客官说的这般轻松,县城百姓也不会如此悲伤了。梅花夫人、梅花侯爷皆由上一任指定十几位人选,然后邀请外地有名望的爱酒之人前来,最后梅县百姓连同那数十位爱酒之人一块推选。” “眼下二人死在城外,未曾指定候选人,这便是师出无名,按照以前那般去做,怕是没人会认账。” 祝红妮吃着菜:“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有,却是时间太过漫长,县里各大酒铺将会损失惨重。”小二介绍道,“梅花夫人、梅花侯爷牵扯利益极多,梅县人人都想当,依照老规矩,则是每家每户拿出新酿制的梅花酿,经过全县百姓品尝,推举出酿酒最好的两人。” 沈鲤失笑:“如此一来,不提过程繁琐,底下的勾心斗角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 “客官说的在理,并且,这段时间没了梅花夫人、梅花侯爷盖印戳章,各大酒铺的销路萎靡,还要争夺名号,种种事情,说不定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祝红妮笑道:“就不能暂时使用梅花夫人和梅花侯爷的印章吗?” “客官,梅县以前办过此等事,教训委实太深刻了,外地的顾客听闻梅县造假后,纷纷不买梅花酿转而去买别的,那几年,梅县百姓的日子一落千丈,苦不堪言。” 梅县的支柱便是梅花酿,梅花酿销售不出去,当然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商家重信誉,不是说说而已,一旦信誉崩塌,随之而来的苦果却是不得不吞咽。 她霎时冷笑道:“明明不是他们酿的酒水,因为盖印戳章,伪造成他们亲手酿制,莫非这不是造假吗?” 小二脸红脖子粗,虽然明知祝红妮说的是对的,但梅县向来如此,售卖出去的酒水不仅不愁销路,甚至价钱节节攀高,赚得不知多少富贵。 “我们梅县的梅花酿,味道大同小异,手艺皆不俗,即使不是梅花夫人、梅花侯爷亲手酿制,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酒!”小二争辩道。 祝红妮懒得再说,挥手叫小二继续去上饭菜。 “你觉得里面有没有蹊跷?” 一番言语,提起她少许兴趣。 沈鲤沉思道:“各家各户请梅花夫人、梅花侯爷盖印戳章,其中获取的钱财足够令人贪心大炽。” “啊?” 少年郎慢悠悠拿起筷子,夹了片酱牛肉:“如果梅花夫人没死的话,是不是原先请梅花侯爷盖印戳章的酒铺,转头去请她盖印戳章了?” 梅花侯爷也死了。 “你没听见吗?他们都死了。”祝红妮摇头道。 “万一没死呢?” “你猜到什么了?” 沈鲤笑道:“有些猜测,但得等梅花夫人主动现身,方能有所判断。” “梅花葬这个习俗名字不好。” “确实不好。” 下午时分。 便有官府捕快找上了两人。 “名字。” “沈鲤。” “祝红妮。” “从哪里来?” “南吴。” 捕快瞧着祝红妮:“你也是南吴人?” “我家在洛京。” “哦?你家在洛京,为何去南吴?” “南吴有家里的长辈,到南吴拜访。” 捕快递给同伴几个眼神:“昨夜你们何时进城?见没见过梅花葬?” 沈鲤如实相告。 “意思是你们看到他们?” “对。” “何时入住客栈的?” 祝红妮给了个时刻。 “你们吃完饭,便休息了?” “是。” “一夜没有外出?” “是。” 捕快深呼吸一口气,刹那间重重拍了下桌子:“胡说八道!为何曹掌柜与店里的小二都说,你们用过饭后,匆匆外出了一趟,直到深夜才回?” 祝红妮脸色剧变。 沈鲤却是不冷不淡说道:“我们确实一夜未出,吃了饭就休息了,掌柜和那小二在说谎。” “呵呵,乱扯!曹掌柜为人梅县百姓心知肚明,从来不说半句谎话!能被曹掌柜收进店里的伙计皆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再说了,你们是过路人,难不成本捕快相信你们,而不相信人品卓着的曹掌柜?” 祝红妮又气又怒,辩解道:“假若我们是杀害别人的凶手,目的是什么呢?” “目的?” “好,我来告诉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同伴给他敌来一张纸条。 捕快怒道:“这张纸条是别人交给本捕快的,柳县有人委托你们趁着梅花葬杀害梅花侯爷、梅花夫人,以好抢夺梅花酿的销路!” “人证物证皆在,二位,可有其他辩言?” ------------ 第一百三十章 嫁祸 柳县的桃柳酒和梅县的梅花酿不分伯仲。 两地势力,经常为抢夺对方销路大打出手。 捕快似是认定他们就是做下罄竹难书恶事的罪魁祸首,“本捕快一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们若有冤情,现在就可当着本捕快的面直言,要是进了梅县大牢,那时再想述说冤情,怕是难之有难了。” 祝红妮方寸大乱。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纵然她是洛京祝家的小姐,对方拿出人证物证情况下,也难辩白。 她又气又怒看向沈鲤。 心底没来由希望少年郎以力压人,把这几个冤枉好人的捕快揍一顿,然后离开梅县。 沈鲤神色依旧云淡风轻。 他是星宿教杀手,星宿教执行任务的手段不胜枚举,其中一种便是栽赃,若是目标人物势力不小,或是为人谨慎小心出行皆带有扈从……翻找此人过往得罪的人,无中生有创造让他们不得不交手的事情,而后渔翁得利,一击必杀,完成任务。 法子好用,省时省力。 毕竟再如何超脱于世的人,也难免有放不下的东西。 捕快所道出的人证物证,和前者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无中生有,故意栽赃嫁祸,隐藏真正的目的,得利者最终从容脱身。 他已经肯定梅花葬队伍的死,跟曹滨夫妇脱不了干系,眼下要做的就是找到他们的罪证,洗刷他与祝红妮的冤屈。 至于以力压人,强行摆脱梅县捕快的纠缠,那是下下之策。 一旦官府发布通缉,祝红妮还好,她是洛京祝家的小姐,他可就在北隋寸步难行了,倘若再挖出他是星宿教杀手…… “我有一问。”少年郎道。 “说。” “谁给你的纸条?” “怎么?你想说,纸条是假的?” 沈鲤直接颔首道:“我极其确定,纸条就是假的。” “呵,本捕快缉拿过的罪犯,伏法之前大多一口咬定证据是假的。”捕快冷冷笑道。 这般把戏,他看的太多了,烦不胜烦,偶尔在想,既然证据摆在眼前了,何不干脆利落承认,省得浪费大家时间。 “你认定纸条是真的,那便告知是谁给的,也好听听在下的见解。” 捕快略微犹豫,道:“曹掌柜。” “曹掌柜自何处得来的?” “客栈进货时拣的,定是尔等的同伙不小心落的。” “哈哈……”沈鲤忍俊不禁大笑。 “你笑什么?” “如此牵强理由,难道阁下会相信?” “那么昨夜你们为何外出?” “一面之词罢了,阁下大可询问县里的打更人,亲自问上一问见没见过我们。” “能杀那么多人,你们必是江湖好手,县里的打更人或许没发现你们。”捕快道。 沈鲤蓦地起身。 惊的在场之人纷纷拔刀出鞘,呵斥道。 “你想干什么?” “劝你乖乖伏法!!” “坐下!老子叫你坐下!!!” 沈鲤理都不理,站在窗户前,盯着问话的捕快:“如果梅花夫人安然无恙的回来了,是不是就证明我们两人是被冤枉的?” 祝红妮眉头紧皱。 那捕快仔细想了想:“不好说。” “道理非常简单,梅花夫人活着,栽赃我们的人就是曹掌柜,因为他在找替罪羊!” “休得放肆!曹滨无关此事,为何去找替罪羊?” “请问梅花夫人与此事有没有关系?梅花夫人是不是曹滨的妇人?” “你……血口喷人!!!”捕快大怒,“不提你说的对不对,梅花夫人已然死在昨夜,身死之人还被人泼脏水,老子恨不得将你大卸八块!!!” 门外快步跑进来一位捕快,惊喊道:“梅花夫人回来了!!!” “什么?!” “梅花夫人不是死了吗?怎么回来了?” “不可能!昨夜那场凶杀,无一存活,我们仔细巡查过的!当时捕头也在。” “真的假的?你确定是梅花夫人?” “千真万确,梅花夫人快到客栈了!” 那问话的捕快深深看了沈鲤一眼:“你们两个看住他们!” 紧接着,带人步履匆匆下楼。 祝红妮吃惊道:“梅花夫人真的回来了!” 沈鲤嗤笑:“雕虫小技,满目皆是破绽。” 手段粗糙,栽赃嫁祸的毫无道理,一看便是头一次做这种事的新手,换成星宿教老道的杀手,现如今,他和祝红妮已经有口难言,辩解不对,不辩解也不对。 祝红妮失望道:“我还以为曹掌柜是好人。” 少年郎意有所指:“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捕快带人见到了梅花夫人。 “去请捕头过来。” “是。” 他随后问衣物脏兮兮的梅花夫人:“你是如何躲过贼人杀害的?” 梅花夫人的神色慌张,看到曹滨,扑进怀里,泪如雨下。 捕快刚想继续追问,被人拉开。 “你且等会再问,没看到人家夫妇哭成啥样啦?” “对啊,梅花夫人虎口脱险,惊吓未定,暂等她回神,再问不迟。” 而办案经验丰富的几人,联想少年郎所说,已经开始怀疑了。 为何整支梅花葬的队伍全都死了,唯独梅花夫人活了下来? 她不通武艺,又是弱女子,在贼人杀戮下,怎能活下来?! 曹滨抱着埋在他胸膛的梅花夫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堵在客栈门外的百姓纷纷扼腕叹息。 “唉,只有梅花夫人活下来了,梅花侯爷却是死了。” “别急,假如侯爷也回来了呢?” “我劝你别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梅花夫人活着回来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 “怪哉。” “哪里怪了?” “梅花夫人又不是武艺高强的女子……” “呵,你都说了,她是女子,兴许贼子心软放过她了呢?!” “的确存在这种可能。” “此事不简单啊!” “老丈有何高见?” “哪是什么高见,既然梅花夫人活着回来,我家的梅花酿今后便请梅花夫人盖印戳章了。” 听着百姓谈论。 几个捕快加深心里的判断。 他们办案多年,县里的凶犯捉拿了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了,谁曾想,还不如一位少年郎看的准确。 那问话捕快低声与同僚道:“怪我,听信一面之词。” “别说你了,曹滨的为人大家心里都清楚,不只你一个人愿意相信他,弟兄几个全都错信了他。” “别急着下定论,稍后问过梅花夫人再说。” “唉,也好。” “何苦呢?为了点碎银子……” “别说了。” 梅花夫人与梅花侯爷之间的争端,外人不知,他们可是清楚的很。 去年、今年,三番五次两人闹上衙门,无外乎是为了盖印戳章的事。 哪几个酒铺一直都找侯爷盖章戳爷,如今竟然去找了夫人。 哪些酒户好端端的,叫侯爷拉拢了去,梅花夫人平白无故损失了几十两银子。 谁谁谁挑拨离间,说在夫人这盖章戳印比在侯爷那便宜。 谁谁谁一肚子坏水,先找梅花夫人、再找梅花侯爷,大肆宣扬梅花侯爷盖章戳印后,销路更好。 尤其是年初,按照习俗,第一坛梅花酿封坛,梅花侯爷偷偷找人闯进梅花夫人的酒坊砸了她的第一坛梅花酿,这件事闹的非常大,梅县知县都被惊动了。 曹滨夫妇好一顿哭诉后,捕快也围了上来。 不知是梅花夫人胆怯,还是曹滨感觉事情已经败露,夫妇两人居然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曹掌柜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家夫人此前音讯全无,我哭的太过了,身体发虚。” “梅花夫人,您又是怎么了?” “我……我刚经历了大祸事,恍恍惚惚、心神不定,不小心摔了一跤。” 捕快们心底俱都冷笑。 寻常人作案,哪能和那些手段熟练的大贼相比? 心里一关,就过不去。 县城里的捕头骑马赶来,挥退围观人群,拉着几位捕快窃窃私语一番,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曹滨给的那些证据,待梅花夫人回来后,看两人的表现,实在微不足道。 栽赃嫁祸是个手艺活,没点真本事,干不成的。 捕头叫捕快们带曹滨夫妇回县衙一趟。 又登楼见了沈鲤和祝红妮。 捕头年近半百,大大咧咧坐着,问沈鲤:“少年,你是如何确定梅花夫人一定会回来?” “昨夜曹滨无意间说过一句话。” “哦?什么话?” 沈鲤转告。 捕快笑了笑:“只此一言,怕是无甚用途。” “昨天进城时,梅花葬队伍经过了我们,我看见梅花夫人神色不善。” “些许表情,算不上什么。” “客栈小二又与我提过,选举梅花夫人、梅花侯爷的流程颇为繁琐,梅县各家各户、酒铺又需要他们盖印戳章,要是死了一人,另一人就能暂时揽过这门生意。” “倒是可以怀疑。”捕头点头道,“真实情况又是如何,还需我们仔细询问曹滨夫妇后方能得知,这段时间内,你们二人就在客栈好好休息吧。” 沈鲤道:“杀害那么多人的贼人,定不会走太远……” 捕头叹道:“贼人必是武艺高强之辈,或许还不是一个人……行了,多余的话就不说了,你们身上若有冤屈,本捕头定然为你们洗刷干净。” 临走,捕头看了眼捏着的纸条,“此等嫁祸手段,太容易看破了,倒是老子手底下的捕快们,居然一厢情愿的相信,却是丢人现眼。”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报应 无辜之祸一波三折。 祝红妮气嘟嘟坐于床榻,瞧着面色淡然不以为意的沈鲤,恼道:“人家都这么冤枉我们了,你也不生气?” “梅县的捕头不是说为我们伸张正义吗?” “嘿,沈公子啊沈公子,亏你这般想,捕头和曹滨夫妇乡里乡亲的,万一人家帮亲不帮理呢?我们岂不成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沈鲤摇头道:“祝姑娘可是洛京祝家的小姐,到时候亮明身份,他们定不会为难咱们。” “祝家虽然名声显着,天下少有不知者,但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谁知道他们在不在乎祝家,到时候把那么大的罪责搬到我们身上,办成铁案,即便是我家里人赶来救我们,也难施拳脚!” 祝红妮心知少年郎有十成十的把握,仍然埋怨,所为的并非担心梅县捕头会真的陷害他们,而是加深自己在少年心中印象。 省得一不小心露出马脚不好解释。 沈鲤平淡的笑着。 他不将梅县这里的栽赃嫁祸当回事,也不将祝红妮当回事。 她自以为随便说几句话,自己就可以当她免费扈从。 须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饭食。 既然祝红妮答应求家里人写稷下学宫推荐信,若不履行承诺,沈鲤有的是法子令她苦果自吃。 利用就利用吧,她利用他,他利用她,大哥别笑二哥,两人都是一般黑的。 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说的,演技也得维持的。 沈鲤笑道:“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好了,此事,小爷成竹在胸。” “当真?” “一切尽在掌握。” “要是事情与你想的反其道而行呢?” “区区梅县,困不住你我。” “本姑娘差点忘了,你可是江湖高手!” 沈鲤喝着清水,摇头不语。 与祝红妮相处的时间越久,越能感受她身上的狡黠。 梅县捕头离开前说了,叫两人都在一间房子。 祝红妮睡床,沈鲤随意打了地铺躺下就睡。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睁开眼睛:“睡着了?” “没有。” “你有没有心上人?”她没来由问道。 “哪个?” “啊?!” “问的是我哪个心上人?” 祝红妮顿时冷笑:“这么说你还有许多心上人呢。” “正是。” “登徒子!流氓!无赖!” “好端端的为何骂人?” “你不专一!”祝红妮气道。 少年郎却是笑开了:“祝姑娘我且问你,心上人是不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 “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哪来的用情不专?” “你……胡搅蛮缠!” 沈鲤嘴角勾着笑,翻身看着一样正注视他的祝红妮:“山间明月是我的心上人,寒冬玉奴是我的心上人,富贵牡丹是我的心上人,纵然是那滚滚东流的长河,滔滔不绝的大江,亦是心上人……祝姑娘,我就是如此一位滥情之人。” 祝红妮霎时脸红,少年郎答非所问,却是把世间美景列为心上人,如此回答,换作心思单纯的少女,不得情根深种? “睡觉!” 丢下两个字,她背过身。 沈鲤暗暗松了口气,和一女子,且是祝家的小姐,睡在同一房间,此事传出去,当真百口莫辩,梅县的栽赃嫁祸与之比较,无异小巫见大巫。 清晨。 正吃早饭的二人等来了梅县捕头。 “一夜的时间,曹滨夫妇全都交代了。” 捕头神色格外难看。 祝红妮叉腰:“既然我们是冤枉的,被人栽赃嫁祸,快放我们离开客栈!” 捕头唉声叹气道:“你们二人已经是无罪之身,要走的话,随时可以走。” “那曹滨夫妇为何杀人?”沈鲤多嘴问了一句。 “沈公子,正如你所猜测的那般,梅花夫人与梅花侯爷恩怨已久,干脆请来饕餮组织的杀手,趁着梅花葬,把参与之人全部杀了! 本来梅花夫人要暂时躲避一段时日,过了风头,谎称让凶手掳去,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侥幸活命! 谁料她请来的饕餮杀手贪念无穷,半路反悔,令她回家多取两倍的银子当报酬,否则,立刻大肆宣扬是她雇凶杀人!” 饕餮! 又是饕餮组织。 沈鲤觉得自己跟饕餮组织杠上了,走到哪皆有他们的身影。 捕头复又冷笑:“梅花夫人做下此等恶事,亦是没讨了好,回县城之前,被那个饕餮杀手折辱了一顿。” “曹滨担心她事情败露,不容易找补,一不做二不休,提前伪造证据嫁祸给你们。谁曾想,曹滨夫妇过不了心里那一关,转眼间漏了个干干净净。应了那句老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祝红妮颇为气恼:“人在家中坐、罪从天上来,曹滨是不是看我们好欺负呀!” “祝小姐,据曹滨交代,的确认为你们好欺负。” “……” 沈鲤询问:“犯下血案的饕餮杀手呢?” “就在县城外等候梅花夫人的银两。” “你不去缉拿凶手,居然有闲心来找我们?”祝红妮心情不好,阴阳怪气。 捕头重重叹气:“实不相瞒,听梅花夫人描述,那个罄竹难书的饕餮杀手远非我们可以对付的。 刚才,我命人骑快马去州城求援。” “他要是走了呢?”祝红妮问道。 “不怕,此人必是个贪图钱财之辈,梅花夫人答应好的银子吊着他,一定不会走!” 沈鲤说道:“须得布置布置,当心此人察觉不对后马上离开。” “小郎君所言有理,来之前,我们暂且放了梅花夫人,再以捕快伪装成店小二,随她先去给那厮部分银两,谎称索要的银子一时半会凑不出来。” “此地距州城多远?” “快马加鞭的情况下,一来一回需要两天。” “太慢了。” 捕头也清楚慢,只是那位杀手少说也有六品境界,梅县别说找个与之相当的好手,单单是七品的,也找不到。 就他们这群抓抓小毛贼还行的捕快们,去一个死一个,去两个死一双,全去了,兴许不够人家砍的。 但见,少年郎忽地起身。 “小爷且去会会这饕餮之人!” “啊?”捕头惊的起身,虽说少年郎腰间系着佩剑,这年头,佩戴兵器之风盛行,别看握有兵器像那回事,十个有九个是绣花枕头,不堪一击。 “小郎君万万不可冲动啊!那人是过惯了刀口舔血的凶悍之贼,小郎君年纪轻轻怎是他的对手?” 这捕头还算有心,不想沈鲤送死。 祝红妮却是玩笑道:“捕头的好心我们心领了,你口中的这位小郎君却是能上山剿匪入海擒贼,无往而不利的江湖大侠!” 捕头惊疑不定,尝试问道:“小郎君真的有这般大的能耐?” 祝红妮背着手,边走边讲述沈鲤是如何孤身一人登上黑熊岭剿匪的,说的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捕头听后,尽管明知她添油加醋,但依然抱有一丝期望:“大侠,真的可以?” 沈鲤笑了笑:“捕头是骑马来的吧?” “是。” “那饕餮杀手如今藏在哪里?” “梅县东北方向两里地,那里有一座废墟的道观,此人就在道观里等待梅花夫人的银子。” “借用一下捕头的快马,去去就回。” 捕头迅速良久,才道:“大侠可否能立下生死状?一旦事情不利,也好免了我等的罪责。” 祝红妮怒道:“好一个梅县捕头,沈公子不辞辛劳、不惧危险,为梅县百姓铲除妖魔,怎么到头来还须立下生死状?是不是太欺负人啦?” 这捕头尴尬解释:“委实是律法无情,我……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反倒是沈鲤毫不在意:“生死状便生死状,此去斩杀饕餮杀手,我的生死和你全无干系。” 找来执笔,写下事情经过,按上手印。 生死状就成了。 少年郎死在饕餮杀手手里,也与捕头半点关系也无。 “祝姑娘且在此地等待。” 沈鲤转身便走。 祝红妮连忙追出去:“我也去。” “刀剑无眼,伤了祝姑娘岂不悔之晚矣?” “你可以保护我的。” 捕头劝道:“祝小姐,大侠此行实乃为民除害,既然帮不上什么忙,还是留在客栈等着吧。” 顿了顿。 “大侠,您真杀了此獠,梅县衙门拿出百两银子相赠!” 梅县衙门没钱,曹滨夫妇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恶事,少不了抄家,以梅花夫人过往揽下的利益,百两银子不成问题。 沈鲤淡淡轻笑:“谁还嫌钱多?” 疾走出客栈,翻身骑上捕头的快马,策马奔向现成外。 少年郎走后。 捕头坐立难安。 平生尚是头次遇上这等事,心间难免惴惴。 “沈大侠当真勇武无比?” “闭嘴,你还是一县的捕头,这点小事就让你心神不定?” 沈鲤走了,祝红妮不经意显露祝家小姐的气场,一个县里的捕头,哪见过此等派头,犹如撞见上官,噤若寒蝉起来。 她拉着椅子到窗前,望着疾驰在县里街道的少年郎。 捕头心里无数思绪起起伏伏。 担忧少年郎前脚夸下海口,后脚便死在饕餮手里,惊动此獠,令之逃之夭夭…… ------------ 第一百三十二章 铲凶 薄雾伴着清风,缭绕只剑匹马的少年郎。 他的马术极好,出了城,策马赶赴饕餮藏身之地。 梅县东北方向两里,废弃的道观。 少年郎拽了拽缰绳,望着小山上的断壁残垣的废墟。 山脚另有两匹马,兴许是捕头所说的梅花夫人以及伪装成小二的捕快。 下马。 沿着青草乱舞的小径登山。 山并不高,与郑山隐居的玉奴山比较,像是懵懂无知的孩童。 还未到道观,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哀嚎。 顿时加快速度,三步并作两步冲进观内。 本就荒废已久的道观,被少年郎一脚踹开门户,霎时灰尘弥漫,阳光照耀下,仿若进了另一个不真实世界。 打量了一眼。 幸好,这饕餮贼人还未得逞。 梅花夫人惊的眼泪如雨,伪装成店小二的捕快昏死于墙脚。 贼人狞笑,横刀在梅花夫人脖颈,“又来一个送死的?” “放了她。”沈鲤平静说道。 “哈哈……这贼婆娘心狠手辣,放了她迟早会谋害其他无辜良善之辈,小子,你是没见贼婆娘为达目的不罢休的阴险脸面!”贼人狠狠道。 紧接着,哈哈大笑。 “听闻她相公在梅县开客栈,还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回去告诉他,他的婆娘曾与我厮混了三天三夜,这才答应为她在梅花葬上斩杀那么多人!” 沈鲤依旧古井无波。 恶心事别说听过,同样见过不少。 比梅花夫人做下更加令人发指之事的也大有人在。 但…… 梅花夫人已经认罪。 她如今不该死在饕餮手里,而应死在律法下! “我最后说一次,放了她!” “哈哈……小子,我瞧你不像个无名之辈,刚才闯进道观的身手,少说得有六品吧?这样,贼婆娘年纪大归大,身子却一等一的好,宛若三十出头的少妇,我大方的分给你,我们做个连襟算了。” 梅花夫人绝望的闭上眼睛,要是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她定不会犯下如此恶行! 不光雇凶杀害那么多人,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可怜爱她数十年的相公,因为她一辈子都毁了。可怜家里的孩子,因为她要背上恶名。 沈鲤抬脚,慢慢逼近。 “站住!!”饕餮嘶喊,“你真不怕她死在我手里?” 少年郎不答,只是一步又一步。 横在梅花夫人脖颈的刀,割破了肌肤,鲜血滚落于刀身。 即便看到血,少年郎的脚步也未曾停下。 贼人狞笑道:“杀你之人,非是我!而是这不顾你安危的小子!” 刚想砍掉梅花夫人的脑袋。 沈鲤的剑亦是到了。 凋朱颜一截剑身没入贼人的额头。 “还不快走?”沈鲤喝道。 梅花夫人慌慌张张推开架在脖子上的刀,屁滚尿流的逃出废弃的道观。 这位饕餮杀手还有一点生气,呢喃问道:“不是六品?” “四品。” “四品剑仙……你……你欺负人。” “笑话,我辈剑客,理应斩妖除魔。” 拔剑。 贼人应声倒地。 将凋朱颜于贼人身上擦拭干净,收剑入鞘。 “小爷和你们饕餮算是纠缠到底了。” 晃醒伪装店小二的捕快。 那捕快惊叫一声。 “我是捕头派来救你们的。” “凶手……凶手……” “凶手已经被我杀了,此案了结。” “那就好,那就好。” 旋即,捕快环视一圈,“梅花夫人呢?” “在外面。” 搀扶着捕快走出道观。 梅花夫人的衣物拖在地面,也不知摔了几个跟头,蓬头垢面,跑到了山脚,眼看要骑马离开。 “大侠!千万不能让她跑了!她是命案的关键人物!” 不消捕快说,沈鲤也清楚梅花夫人的份量。 气机运转,带着捕快飞奔下山,犹胜半空的飞燕。 梅花夫人气喘吁吁,尽管险些身死,但谁知祸福? 眼下,快马近在跟前,只要骑上马,逃离梅县,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就真的逃出生天了! 如果问,做下这等恶事后不后悔? 后悔是肯定的。 假使事情未曾败露,一切按照她的想法进行,那就绝不后悔! 相公曾察觉了点端倪,百般劝她。 梅花夫人只是搪塞应付,理都不理。 相公说她不再是以前的她。 梅花夫人只觉好笑。 人生几十年,谁又会一如既往? 何况。 她乃梅县的梅花夫人,地位尊崇,县里酿酒的酒铺、门户皆讨好于她! 相公仅仅一个开客栈的生意人罢了,眼界狭窄。 抓到了缰绳。 她内心激动无比。 活了!活了! 翻身上马,动作利落的远超以往。 刚想调转马头,疾驰于天地间,忽觉身体仿佛落叶,轻飘飘离开了马背,又狠狠摔滚于地面。 吐了数口黄土。 梅花夫人摇摇晃晃撑起身子,视线模糊看到少年和那捕快,双膝跪地,求饶道:“大侠可怜可怜我!放了我吧!只要大侠放了我……我,我我一定痛改前非……” 沈鲤失笑:“梅花夫人,痛改前非是需要分轻重的,犯下这般沉重的大罪,哪有痛改前非的余地?唯有把你绳之以法,方才算是祭奠亡魂。” “我……我,大侠,我……我虽然年纪大了,身子保养的不错,您要是愿意,我愿意成你的侍寝丫鬟!” “呵呵,梅花夫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野兽尚有求活之心,何况是人了!大侠!我有独门酿制梅花酿的法子,您饶了我,我可以为您赚数不胜数的金银财宝!” “不必,钱财于我而言,够花就行。多了,反倒成了累赘,变作守财奴。” 梅花夫人绝望的瘫倒,瞬间想到一个极妙的点子,连滚带爬至少年脚边,抱着他的大腿:“大侠,我的女儿长相颇佳,虽未到嫁娶之龄,媒婆却快踏破了家门,您放了我,我的女儿便是您的奴婢!” “放肆!”沈鲤怒喝,“有你这样的母亲,你的女儿倒了八辈子霉!” 不再和她废话,单手丢在马背,让捕快骑另一匹马,返回梅县。 街道行人注视凄惨的梅花夫人。 怕他们误会,随行的捕快连忙高声解释。 既然饕餮杀手已死,没必要掩盖梅花夫人的大罪。 “什么?!乖孙儿,快跟我说句话,爷爷觉得耳朵坏了。” “梅花夫人雇凶杀了梅花侯爷等人??老天爷啊!不是真的吧!!!” “假的!!梅花夫人的品行大家伙往日看在眼里,哪会是此等罪恶滔天之凶徒!!” “放屁!狗官爪牙根本是在糊弄我等!!梅花夫人与其相公是何为人,我们还不知道吗?” “老朽觉得蹊跷,事实果然如此。唉,可怜、可叹、可恨!” “嘿嘿,叫你们不信老子的,老子早就说了,梅花夫人近些年愈发跋扈,为大家伙戳章盖印时,鼻孔都仰到天上去了!” “雇凶杀了那么多人,恶贼必须千刀万剐!!!” “孩他爸啊!你在天之灵听到了吗?官府抓拿住了真凶!!竟是你敬重的梅花夫人!” “是那位少年杀了凶手,捉拿了梅花夫人?” “胡说!什么少年,该称呼大侠!” “大侠贵姓?” “大侠可曾有婚配?” 梅县这两日好似煮沸的酒锅。 接二连三的大事不断发生,有的人选择不信,认为是官府的阴谋,有的人相信了,却忧心梅县的将来。 捕头早就听见客栈外吵闹的不像话,下了二楼,跑到街道,迎面撞见带着梅花夫人的少年郎。 “恭祝大侠平安归来!那饕餮贼人可是……” “杀了,尸首还在道观,你带人去吧。” “是是是……” 瞧着急不可耐的捕头,沈鲤喊道:“梅花夫人呢?” “哎呀!怪我昏了头,小李,去将此恶贼关进县大牢!” 见沈鲤下马,忙走近搀扶着。 “百两银子依旧作数?” “大侠说哪里话,作数!作数的!不过,须得抄了梅花夫人的家,才能给您,现今衙门里没那么多钱。” “梅县的梅花酿都满足不了尔等的嘴?” 捕头笑道:“大侠说哪里话,衙门也是个大门户,里里外外都需要花钱。况且,朝廷近些年征税征的狠,县衙哪剩的下钱……” “行了,随口一问而已,不必与我解释,我和祝姑娘就在梅县多住一日,明天再启程。” “好,在下定然好生招待二位。” 进客栈前,沈鲤抬头看了看挂着的牌匾,叹了口气。 人心不足蛇吞象。 梅花夫人为了一己之私,酿下这般恶果,真的值得吗? 又自嘲笑了笑。 天下事,不就那么回事嘛。 无外乎,功、名、利、禄。 翌日午时。 捕头亲自送来百两银子。 “大侠,祝您一路顺风……” 他带着两位捕快送沈鲤、祝红妮出了县城。 原本说,梅县知县说什么也得送两人一程。 被沈鲤婉拒了。 他是行走江湖,不是行走官场。 低调点好。 紧了紧背着的包裹,里面是捕头为其准备的干粮。 “沈公子,铲凶除恶的感觉如何?” 祝红妮笑问。 沈鲤哈哈大笑,策马飞奔。 “感觉……自在的很!” 她欢笑着追上。 这边,夏日炎炎,尘土飞扬。 那边的远方飘了浓郁黑云,眼看着要下雨了。 ------------ 第一百三十三章 碧木山庄 大雨倾盆,狂风肆虐。 沈鲤和祝红妮两人被淋的好不狼狈。 幸好寻到一座山庄,眼下,两人牵马顶着风雨,已蹒跚到山庄之前。 庄门高大厚实,两侧立着的石狮子威武雄壮。 气派的匾额龙飞凤舞书写——碧木山庄。 躲到门檐下。 顾不得什么,赶紧叩响后门。 良久无人回应。 沈鲤多加力气。 约摸一刻,才有人拽动大门,开了一条小缝。 “何人?” “我们是赶路的过客,万万想不到遇见这等恶风恶雨,希望到庄里避上一避,还望阁下通个方便。” 门内之人观察许久,方才打开一条只容一人一马经过的口子:“进来吧。这般大的雨,该是老天爷发怒了。” 此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 天气炎热,赤裸着上半身,应是经常习武之人,肌肉虬结,气力含而不发。 “这边来,那里是庄主居住的地方,这里才是我们下人的居舍。” 沈鲤透过风雨望去,所谓庄主一家人住的院子层层叠叠不知多少,而下人房舍更是纵横阡陌。 好一个碧木山庄,未曾料到,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地方,竟有这般世外桃源。 汉子止步,指着远处的房舍道:“村里第二条道左手第三家便是我家了,家里有人,你们两人去吧,我还要守门。”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不敢当,我姓王,没名字,家里排行老大,你便唤我王大吧。” 沈鲤又问:“落脚山庄,也是得了庄主的救助,请问王大哥,庄主又是高姓大名?” “老爷也姓王,叫做王义素,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好汉。” 王义素? 少年郎听都没听过。 “哦,是啦,老爷的江湖朋友们为他起的诨号为碧木大侠。” 碧木大侠? 沈鲤依旧闻所未闻。 倒是祝红妮心底一动,向他解释道:“碧木大侠是十年前纵横一方的好汉,时常铲凶除恶、劫富济贫,年纪大了,便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当着王大的面,沈鲤仿若恍然大悟:“竟然是碧木大侠,我想起来了,之前,我一直都将碧木大侠当做偶像。” 王大喜不自胜,身在碧木山庄,老爷的名头越响当当,他们这些庄农的日子便会越好过,反正王大是如此认为的。 把自己的伞递给他们。 “你们打我的伞,快去吧。” “王大哥你呢?” “哈,我有蓑衣。” 下雨后两人就没吃过饭,饿的前胸贴后背,也不再客套,撑起有些年岁的油纸伞,两人互相依着,走向庄农住的房舍。 碧木山庄占地广阔,庄内亦是有着良田。 深一脚浅一脚,两人牵马尽量避过庄稼。 风雨呼啸,雾气蒙蒙。 “你听说过王义素的诨号?”少年郎喊道。 “听过,我爷爷曾提过他,十年前洛京有场比武大会,王义素凭借一手万木争春刀法挤进了前十。” “有上四品高手参加吗?” “两个上四品高手参加了,分别是状元和榜眼。” “笑话,比武大会竟分出状元、榜眼?” “你不知道,那场比武大会是庆王举办的。”祝红妮解释道。 艰难跋涉到房舍前,走近才知,村子里的房舍修的美观漂亮,根本不是庄外那些以黄土堆砌可比的。 叩响王大的家门。 很快便有一位三十余岁的妇人开门。 “你回……” “二位找谁?” 妇人虽是不施浓妆,却自有一番艳丽气。 祝红妮解释一番。 “快请进,快请进。” 院子宽敞,鸡舍、狗窝、牛棚、猪圈一应俱全,看样子,夫妇两人的日子过的自在。 “娘,是客人吗?” 屋里有两个扎着朝天辫的女童怯生生问道。 “是爹爹请来的客人。”妇人笑道。 帮忙把两匹马驱赶进牛棚,淋了一身雨的妇人返回屋内,打量早已是落汤鸡的两人:“我准备了热水,你们快去洗洗,小心惹了寒气,你们是夫妇吧?” 沈鲤笑道:“嫂嫂想错了,我们并不是夫妇。” “哦,既然如此,先让这位小姐洗漱。” “理应如此。” 祝红妮也没有推辞,随着妇人进了厢房。 “大哥哥,你是江湖好汉吗?” 两个冲天辫女童好奇看着凋朱颜。 “当然,大哥哥不光是江湖好汉,还是特别厉害的高手!” “啊?真的吗?” “千真万确,说谎的孩子鼻子会变长呢!” “哎呀,可千万不能说谎?” 两个女童长相随妇人,面貌清丽,以后长开了,必是美人。 沈鲤观其骨相,小心翼翼的用气机试探。 一试才知,两位女童天资卓越,俱都是练气士的好苗子。 习武的话,差点意思,却也能势如破竹到达六品。 躲风避雨,居然发现两个修行的苗子,沈鲤心底暗喜。 到了启封城,赶紧修书一封给纳兰姐姐,叫她有机会带她们去修行。 星宿教七大杀手,武夫、剑仙、练气士应有尽有,好好教导,两个女童将来未尝不能去上四品境界看看风景。 不过,少年郎转瞬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人家夫妻和睦,女儿成双,自是生活美好幸福,自己要是擅自惊扰他们生活,岂不变作恶人啦? 妇人拿了一身干净衣服:“小郎君,这身衣服是我家汉子的,你不嫌弃的话,稍后洗漱完便换上吧。” 沈鲤接过,连连道谢。 包裹里的干粮被雨水浸透已不能出,然而银两不惧风雨。 拿出大概十五、六两银子,“嫂嫂,我们为了躲避风雨打扰到您了,这点银子权当是我们的……” 妇人刹那间脸色一变,侧身扭过头去,对银两嗤之以鼻:“小郎君,你当我是何等人啦?虽说我与你大哥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却是吃喝无忧、无病无灾,要你这般多的银子做什么?” 沈鲤赶忙将银子塞进她手里:“嫂嫂,这点银子实在不值一提,您快收下吧,不必推辞。” 她的性子也是直,硬是不要。 两人推来送去之间,那王大披着蓑衣回来了。 原来王大让两人去自家后,寻思着家里就只有个婆娘和两个女儿,万一自己看走眼,那两人实则是歹徒,岂非羊入虎口? 百般思量,披着蓑衣跑回村,一进门就看到婆娘与那少年“争执”场面。 甚至,少年还紧紧握着自家婆娘的手。 这算哪门子事? 王大立即怒不可遏。 眼看自家男人误会了,妇人连忙喊道:“小郎君非得给我银子!这钱咱们哪能收呀!” “啊?”王大惊愕在风雨中。 沈鲤松开口,妇人双手托着十几两白晃晃的银子,汉子马上色变:“这钱咱们真不能要,快还给小郎君。” “王大哥听我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如果二位不收的话,在下着实不知如何报答收留的恩情,既然如此,我们只能去下一家了。” 好说歹说。 终是收下银两。 王大脱掉蓑衣摘下斗笠,叫婆娘泡上舍不得喝的好茶。 一番闲谈,祝红妮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回来,王大笑道:“姑娘,你且与你嫂嫂聊天,我去给你们炖只鸡炒几个下酒菜。” 祝红妮不同沈鲤,立刻笑道:“有劳王大哥了。” 沈鲤肯定婉拒,毕竟寻常农家,逢年过节才吃顿好的,她则锦衣玉食惯了,甚至以为这般酒菜,不过是粗茶淡饭。 汉子冒雨进了搭起来的厨房。 妇人拉祝红妮坐下。 “你们二人真不是小夫妻?” “嫂嫂误会了,我们并不是夫妻。”提起此事,祝红妮仍然脸红。 “那便是一块行走江湖的大侠。” 猜对了一半,沈鲤才是那位大侠。 随意乱扯几句。 两女童躲在妇人背后,偷偷瞧着祝红妮。 姐姐真好看啊,像是画里走下来的仙女。 沈鲤洗的十分快,只是热水沾湿抹布擦了擦雨水,换上干爽衣物,农家人的衣服就别想着没有汗臭气了,少年郎倒是半点不嫌弃,回来坐下喝了口凉些的茶水,问道:“嫂嫂,她们多大了?” “两个小家伙啊,她们是双胞胎,五岁半了。” 五岁半,再过一年,便是练气的最好年纪。 纳兰睡春曾提过,天资出众之辈越早练气,根基便打的越扎实,不必追求境界,讲究水到渠成。 “长的真可爱。” “哈哈……四邻都这般说,幸亏长的不太像她爹,小姑娘家家的就不好看了。” “眉眼特别像我王大哥。” “哈哈……” 夸孩子,父母是最开心的。 聊来聊去,王大端来以盐水煮熟的豆子:“二位饿坏了吧,先吃点盐豆垫垫饥。” 那两女童在豆子端来时,眼睛就离不开了。 沈鲤笑着问道:“你们两个小家伙过来,大家一块吃。” “爹爹说,有客人在,让客人吃。” “现在客人叫你们吃呢?” 女童看向妇人,妇人含笑点头。 自家汉子请来的客人不光会说话,还给了一大笔钱,她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家汉子以前做了好事,眼下好报来了? 风雨渐渐小了起来。 汉子炖鸡时,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叫村里亲朋替他去守门。 回来后,却是一脸惊恐。 “发生什么事了?”妇人惊异问道。 “坏了,我听她二舅说,有一伙人趁着大雨从后山摸进庄里来了!” “后山那般陡峭,怎么可能爬的上来?” “定是些好手。” 汉子掀开锅盖看了眼,“你在家伺候客人,我再出去打听打听。” “当心啊!”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彩! 炖鸡尚未出锅,王大便去而复返。 妇人格外担心,局促不安的将干柴塞进泥炉。 王大回来抄起榔头。 “你和青雀、青莺陪客人在家,不要等我,不回来吃饭了。” 匆忙而去。 “话也不说清楚,急死个人。”妇人急的直跺脚。 祝红妮低声道:“碧木大侠的仇敌寻仇来了?” “天知道。”沈鲤悠悠喝着粗茶。 他是不打算插手了。 混迹江湖,谁人手底下没有几条人命? 既然得了荣华富贵,就须承受因果报应。 炖鸡好了。 香气扑鼻。 青雀、青莺两个女童馋的哈喇子直流。 沈鲤笑道:“吃吧,怎么舒服怎么来。” “爹娘说了,客人不动筷,我们也不能动筷。” “你们看清楚啦,我已经吃了。” 随即,沈鲤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 调料唯有油盐和采摘的野菜,味道不错,却称不上好吃,同样说不了难吃。 祝红妮早就饿坏了。 抓起谷、面蒸的窝头,狼吞虎咽。 见两位客人如此,青雀、青莺亦是有样学样,吃的不亦乐乎。 至于妇人…… 冒雨出了门,半柱香后又步履极快的回来。 还是需要问上一问的。 “那伙不请自来的人,进了村子?” 妇人愁眉苦脸:“未曾,四下一打听才知道那伙人去了庄主宅院,适才庄子里来人要各家各户的汉子抄家伙去帮忙。” 顿了顿。 似乎想起一事。 尝试问道。 “两位客人,你们来山庄时,可见过那伙人?”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若是答的敷衍,沈鲤与祝红妮便容易被泼了脏水。 毕竟,算算时间,他们和袭击山庄的一伙人,相差无几进了碧木山庄。 祝红妮咽下窝头,摇头道:“嫂嫂是看见的,我们两个让狂风大雨浇的狼狈不堪,进了山庄,一心一意想找避风躲雨的地儿,和那一伙人压根不是同一路。” 妇人转念又想,他们真是贼人,就不可能给自己十几两银子了!这可是一大笔钱! 压下对自家汉子的担忧,进厨房再炒几个下酒菜。 炒完菜、倒上酒。 祝红妮和两女童吃了半盆鸡,眼下正打着饱嗝,靠在墙面舒舒服服假寐。 农家人,没那么多讲究,况且自家汉子不在,妇人更是没多余心思招待。 沈鲤自斟自饮,吃的好不欢快。 刚吃的肚子滚圆,当家的男子扛着榔头便回来了。 “祸事!祸事!” 进门就惊叫不已。 “发生何等祸事啦?”妇人脸色苍白,追问不已。 “咱们村的汉子还未进内庄,就听里面的人呼喊不断,令我们赶紧回去,不要白白进来送死。” “啊呀!那来村叫你们去帮忙的人,又是谁派的?” “谁知道呢,反正事情不对劲,今夜你们娘仨休息,我收拾收拾家当,一旦风头不对劲,便去寻我二弟。” 王大家中排行老大,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皆不在碧木山庄居住。 妇人哪舍得下狠下抛下辛苦耕种的田地,咬牙问道:“只能如此吗?” “田没了,可以再垦,命没了,一无所有!”汉子嘟囔坐下,倒酒往嘴里灌。 “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 妇人心慌的不成样子。 祝红妮小声与青雀、青莺讲起故事,听的她们双目灼灼。 沈鲤为王大斟酒,丝毫不问。 几刻过去。 关着的大门,突然被人恶狠狠推开。 王大一激灵,抄起放在旁边的榔头,定睛一看,原来是村里的好友。 “王大,他们便是你收留的过客?” 来者五人,面色不善,俱扛着干农活用的家伙式,指着沈鲤跟祝红妮喝问道。 王大送了口气,放下榔头:“你们别误会,他们绝不是歹人!” “哼,是不是歹人,没害你们一家之前,谁辩的清楚?” 两人凶神恶煞进了屋,探手抓住沈鲤倒酒的手腕,另一人跨步走向祝红妮。 “且慢。”少年郎大声道。 祝红妮趁机躲到一边。 她有软猬衣傍身,这些农户敢碰她,少不了吃苦头,但如此一来,事情可真就说不清了! 随意一抖,抓沈鲤手腕之人,右臂一麻,不自觉松开。 少年郎慢慢起身:“各位大哥误会了,我们只是赶路躲雨的普通人,绝对没有任何恶意!” 这人瞧他说话客气,心中的惊惧快速淡去,冷笑道:“小子,我过得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只能说你的伪装委实拙劣,骗的了王大,骗不了我!” “我骗你什么了?” “你明明就是奉命打入我们村的奸细,时机一到,便里应外合抢了我们家家户户的钱财。” 沈鲤闻言,哂笑不已。 “你笑什么?” “不提我并不缺钱,纵然洗劫了你们村,又能榨出多少油水?” “你……” “误会,都是不会!” 这人也是个死脑筋,让沈鲤落了脸面,恼羞成怒,认准死理,一口咬定他和祝红妮就是奸细。 王大实在看不下去,开口劝道:“钱四哥,您别说了,拿我王大的性命保证,两位客人当真不是奸细。” “嗨呀!你懂什么!上次庄里请来的说书先生,便是这般说的。山匪恶贼,特别喜欢派奸细打前哨,潜入村里,时机一到,里应外合的洗劫全村!” “事情与说书先生讲的不一样嘛!”妇人也劝解。 “你们夫妇一边去,老子火眼金睛,错不了!” 沈鲤悄声嘟囔一句:“真够麻烦的。” 他也不与之纠缠,复又坐下,小口饮酒。 由王大夫妇和这脑子一根筋的农户胡搅蛮缠。 祝红妮怀抱着青雀、青莺坐在一旁,“不太对劲,咱们会不会走不掉啊?” 一路行来,她可是看清了少年为人。 遇上恶霸,哪管其人多势众或者境界高强,直接斩之。 但碰见此等不讲理的平民百姓,便束手束脚,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当得起大侠二来。 说来,江湖上人人最喜自称大侠,行侠仗义、铲凶除恶的却没几个,饶是碧木山庄的碧木大侠,当年也坏事没少干,不然,哪来的钱财修建这般广阔的山庄? 之前她愿意为王义素说几句好话,还不是看在于人家庄里避风躲雨的份上。 沈鲤目光沉着,微微摇头。 有时祝红妮都奇怪,他比自己还小几岁,为何行事那般坦然? 吵闹一段时间。 还没等吵出结果。 外面连滚带爬来了一人。 沈鲤放下酒杯。 此人身上有血。 “不好了,贼人打进村里来了,刘大娘、王壮、吴瘸子被他们杀了!” “什么?!” “抄家伙!杀过去!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快快快!!” 王大语气哆嗦,握住自家媳妇的手:“你别说话,听我说,你现在立刻带着孩子藏起来!我不回来叫你,天王老子喊你也别出来!” 妇人无比紧张,点头不断。 王大多看几眼青雀、青莺,对妇人道:“保护好她们!别让孩子吃了苦头。” “我……我知道!” 来不及与沈鲤、祝红妮说话,王大又抄起榔头,与其他农户冲出去了。 妇人慌慌张张说道:“跟我来,屋里有一口地窖,足够藏的住我们。” 祝红妮看向沈鲤。 按照她的猜测,此时,少年郎该出手了。 果然。 “嫂嫂和她们进地窖藏起来吧。” 也不多说,快步走出了大门。 妇人哪来得及劝导,牵着青雀、青莺,祝红妮跟着她们进了里屋,挪开放粮食的瓮,掀起青石砖,露出只容一人上下的地窖。 祝红妮观察些许,心中暗叹,这般显眼的位置,哪能藏的了人?若是沈鲤不解决了那伙贼人,迟早会找到她们。 风雨渐止,雾气茫茫。 已经有农户和杀进村里的贼人交手了。 兴许往日碧木大侠王义素也叫人训练过他们,懂点假把式,但碰上习惯腥风血雨的江湖好手,完全成一边倒的局面。 去几个,死几个。 一十七个穿着各异的好手,杀红了眼,根本不在乎这群人本是耕地的农户,招招奔着要害去。 王大赶过来看见血水遍地、尸首横陈,前面攥着农具的村里人,扭头就跑。 “别傻站着了,快跑啊!” “跑!!” “咱们不是对手,什么也别管了,自己的命要紧。” 这伙人穷追不舍,追上就手起刀落,仿佛在杀引颈待戮的羊羔。 很快就跑到王大几步外了,他已经被完全吓傻了,双腿不听使唤的站着不动。 他看见那人是个瞎了只眼的中年男人,面貌凶狠,狞笑挥刀。 王大想起自己的婆娘跟孩子,举起榔头就要拼上一拼,既然跑不掉了,何不奋起反抗呢? 可惜,人家第一刀将榔头的木柄砍断,榔头落于泥水,第二刀已然挥向了自己的脑袋。 唉,终究还是一死。 王大问心无愧,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的家乡都没勇气保护,趁早死了算了…… 能为保护家乡而死,死得其所! 闭上眼睛。 骤然心平气和起来。 尖锐的惨叫声令他不禁踩着泥水后退。 睁开眼睛。 那位来家里做客的少年郎,穿着他的衣服,挡在他身前。 “王大哥,既然吃了你一顿饭,理应帮忙锄一锄地里的野草。” 王大双目圆睁,不敢置信。 少年郎喝了声“起”。 只见泥水点点飘于半空。 又喝令。 “杀”! 泥水仿若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 纷纷洞穿剩下的贼人身体。 “王大哥,我这手段……如何?” 学着王义素看戏时的叫喊,王大拍手叫道:“彩!!!”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麻烦 “小郎君真是神仙手段呀!” 王大说个不停。 绘声绘色的跟自家婆娘讲述。 “当时,小郎君单人只剑救下我,大喝一声起,泥水坑的水像是如臂使指的锄头飘了起来,再然后小郎君又喝了声杀,那些泥水瞬间就杀了那伙贼人……” “说书先生口中的大侠,都比不上小郎君一根毫毛!” 妇人吃惊的打量安坐不动,只是喝茶的沈鲤。 谁又能料到俊俏潇洒的小郎君,竟是行走江湖扶危解困的大侠呢。 听自家男人说,若放纵那伙贼人,村里的男女老少非得遭殃不可。 天知道有几人可活,多少人成刀下亡魂。 妇人整理衣服,恭恭敬敬朝沈鲤行礼。 “嫂嫂!这可使不得!举手之劳而已。” 少年郎赶紧起身,侧着身子扶住妇人。 王大笑着说:“行了,小郎君不像是那种在乎虚礼的人,我们将感恩放在心中就好。” “你们等着,我去再整几个菜,好好休息休息。” 农家里拿不出什么值钱的玩意道谢,妇人只好用吃的道谢。 “嫂嫂快坐下,别忙了,刚吃饱的肚子,哪能装得下……” “小兄弟说的哪里话,你和王大边喝酒边聊天,权当是下酒菜啦!” 妇人不听,一意以酒菜道谢。 王大笑道:“适才我忙于这些事,没跟小兄弟喝几杯,眼下说什么我们也得不醉不归!” 他一口一个小郎君,把关系喊远了,不如妇人,一句小兄弟,既拉近了关系,又能叫的沈鲤心里暖和。 果然,少年郎不再推辞。 “现今的情况,我们还是少喝点为妙。” “小兄弟,关于碧木山庄发生的这桩祸事,你有什么见解?” 见解? 依照沈鲤的想法,杀了那伙江湖贼人,便该赶紧收拾值钱的家当跑路了。 这伙贼人每一个身手都不弱,此次出动的人数也多,非是江湖上的大势力养不出来。 不过,此般话,少年郎迟迟没有道出口,因为回来的路上,他看见死了家人的农户自是哭号震天,没有撞上这等伤心事的农户,尽管面容悲愤,仍然有些事不关己的神色。 毕竟,贼人是为碧木大侠王义素来的,关他们老实种田的农户何事? 即便王义素死了,他们一样种他们的田,甚至运气好的话,鸠占鹊巢占了碧木山庄。 沈鲤缓缓摇头。 “小兄弟放心说便是了,我的嘴巴严的很!” “王大哥信我?” “信!怎么不信!” 沈鲤笑了笑。 “信我的话,王大哥不如带着嫂嫂与两个孩子去城里谋生,或者投奔亲戚,在旁处买点田地,好好过日子。” “不妥不妥。” 王大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般。 此前是打了保护家乡老小的心思,既然贼人已经让沈鲤杀了,这事便过去了。 “不怕小兄弟笑话,我真是舍不得这些地啊,耗费了我几年的功夫才开垦出来!再说了,贼人不是被小兄弟杀了吗?我们平安了!” 并非王大目光短浅,而是他不知江湖险恶,看不到大局。 人家死了这么多人,不得报复? 说不准派来更多的人,以狠辣手腕屠了整个村子。 这种事,沈鲤忽然觉得需要说清楚为好。 妇人做了四盘小菜,把剩下的鸡重新热了热。 给几人倒上浊酒。 祝红妮强忍着对酒水的嫌弃,陪着喝了两杯。 如此酒水,于她而言,难以下咽。 她第一次喝这般低劣的酒水。 “我也建议你们搬迁。” 放下酒杯。 祝红妮道。 妇人奇怪问道:“闯进村里的贼人不是都死了吗?既然死干净了,何必抛家舍业的投奔亲戚?” “嫂嫂有所不知,能一次派出这么多好手的势力,绝非平常,万一我们走后,他们又派人前来,你们挡不下的。” “……” 祝红妮将事情直接挑明。 沈鲤看了她一眼。 未曾料到,这位演技还行的祝家小姐,居然开始为乡民着想了。 王大和妇人愣了愣。 “若……若是这般说来,小兄弟不该杀他们?” 这就是沈鲤想旁敲侧击劝他们离开村子的原因,解释清楚了,反而会引起误会。 祝红妮干脆道:“王大哥理解错了。” “哪错了。” “一来,那些人不被沈公子杀,他们会放过你们吗?” “不……不会。” “这便是了,其实沈公子救了你们的性命。” “可是……可是万一他们没想着杀那么多人呢?” “确实,但,他们杀到了王大哥头上,该怎么办?适才王大哥亲口说了,是沈公子在关键时刻救了你。” “对对对……” 王大梳理着自己的想法:“是这么一个道理,没有小兄弟,我早就死了。” “二来,碧木山庄的王义素凶多吉少,他死了,山庄没了坐镇的高手,如此大好的山庄,贼人头领会放过吗?” “这……这……王家人是有地契的!”妇人辩道。 “地契?”祝红妮嗤笑,“地契好用,还是银子与手里的刀好用?换做是我,我拿银子贿赂官府,让官府将碧木山庄送我,再以手里的刀杀了那群不服管教的人。” “我们服管教的,我们只想过自己的日子。” 沈鲤突然插嘴道:“话虽如此,真实情况却不一定了。你们都是王义素的农户,在外人眼里,皆是潜在的叛贼。” “……” 王大和妇人无言以对。 他们明白沈鲤、祝红妮说的是对的。 但说的再对,那些辛苦垦出来的地,便能狠心舍弃吗? 少年郎喝干净杯里的浊酒,他算是看清楚了,刀不架在脖子上,他们是不会走的。 “小兄弟,青雀、青莺可以随你学艺吗?” “不行。” 他摇摇头,“我有许多事情要做,她们跟着我很危险,倘若王大哥真心想叫她们学些防身的本事,我倒是可以写信给我朋友,请她来教。” “小兄弟的朋友厉害吗?” “比我厉害的多!” 祝红妮诧异的看他一眼。 沈鲤本就是上四品高手,比他还要厉害,岂不是到了难以想象的境界? 他又道:“王大哥放心便是了,我的那位朋友同样是女子。” “好,好。”王大对这些一窍不通。 酒过三巡。 菜吃的七七八八。 又有人推开门,惊恐慌张的闯进来。 “快……快跑……又有人杀来了!!” 王大惊骇起身:“什么?” “别问了,快跑!跑晚了大家都得死!” 说罢。 此人跌跌撞撞跑了。 沈鲤叹气:“王大哥,还犹豫吗?” “小兄弟,这可如何是好?” “你们在家藏着,我出去看看。” 碧木大侠王义素的境界不是上四品,那么前来杀他的好手,顶多也就是四品金刚境。 尽管少年郎跌落伪金刚,凭借凋朱颜以及剑道、剑术,倒也不怕。 祝红妮抓住他的手臂:“万事小心。” “放心吧。” 她一脸凝重。 碧木山庄家大业大,前来的好手定不会是弱者,沈鲤要是死了,不光满盘算计落空,自己的身家性命也难保。 出了王大家门。 沈鲤便看见两人罩着黑袍,踩水而来。 他们手里的刀尽数染血,身后倒了十几个农户。 目光落在凋朱颜。 “是你杀了他们?” 一人转身指向那伙贼人。 “是。” “与你何怨何愁?” “他们杀了村民。” “笑话,江湖弱肉强食,既然技不如人,死了便是死了,难道,你小子想扬名,成为人人交口称赞的大侠?” 沈鲤反问:“有何不可?” “那你真该死,老子最讨厌的就是伪君子。平日道貌岸然,其实说一套做一套,比我等还不要脸。” 他们知道这小子不是王义素的人,兴许刚才大风大雨,进山庄躲避风雨的。 剑拔弩张。 另一人开口问道:“王义素作恶多端,你当真为了他和我们作对?” “王义素死了吗?” “死了。” “我出手了吗?” “……” 沈鲤讪笑:“既然小爷未曾出手,如何算的上为了王义素与你们作对?” “你杀了我们的人!” “他们杀了村民!” “小子,看来你并不知道我们是谁。”黑袍人冷笑。 少年郎岿然不动:“无所谓。” “告诉你,我等是拜仙教之人!” 拜仙教是迅速崛起的江湖门派,这两年在北隋做下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沈鲤不言不语,握紧凋朱颜剑柄,渐渐拔出。 “小子你是何来历?” “市井百姓而已。” “呵。” 两位黑袍人,顿时喝道:“动手!” 剑,比他们快的多。 剑光冷冽。 他的气机从江海退化成了川水。 剑气卷着泥水,仿若汇聚成了一头泥龙。 那两位黑袍人,一左一右包抄,且不断出手抵挡此剑。 俱是四品金刚境的高手。 泥龙迸裂,这一剑烟消云散。 无关紧要,原本便是迷惑他们的。 沈鲤蓦地自原地跃上墙头,居高临下匆匆观察一眼。 心底有了计较。 杀手讲究出其不意。 换作仍是金刚龙象身时,如此气机不实的金刚境如宰牛羊,费不了多少功夫。 眼下不同,须露点真功夫。 凋朱颜剑身微颤。 靠近墙壁的黑袍人挥刀砍向他的双脚,沈鲤提前跳起,长剑横扫,挡下另一人的劈砍,眼见刀法即将连绵不绝的猛攻猛打。 半点不犹豫,即刻远离。 三人对调了位置。 黑袍人气机澎湃,一人挥刀前冲,仿佛一座山撞了过来。 另一人略微慢了些。 这是两个精擅厮杀的金刚境武夫。 与此同时,他们也知晓,那小子瞧着年纪不大,却是四品剑仙。 ------------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丈六金身 若是金刚龙象身,黑袍人这般一前一后作战,直接以力破局,再顺手打杀了他们。 可惜,暂时没有金刚龙象身了。 放弃原定计划,即刻一退三丈,避开黑袍人打算一人纠缠、一人袭杀的策略。 这般斩杀敌手的应对,星宿教杀手常用。 “走?” “呵呵,我们知道你小子的软肋。” 转眼间,一人握刀转身,一人严阵以待注视着他。 “你走了,那些不愿离开故土的乡民咋办?” “我们的刀饮血不够,亦是不痛快,这些乡民,些许可以满足我们的杀心。” “另外,你小子杀我们那么多人,俗话说一命偿一命,便叫乡民们来偿还吧。” 故意激怒。 沈鲤嗤笑。 说不生气是假的,但再如何生气,厮杀搏命期间,也要将之完全摒弃。 不然,落入敌人圈套,少不了因为怒火招数出错,葬送了大好性命。 持剑。 趁此时机,换气。 没了金刚龙象身,沈鲤也得一气用老,再换一气。 杀气冷冽。 不进反退。 观察黑袍人怎样应对。 “嘿,你小子真不担心乡民的性命啊!” “四弟,你去揪出几个姑娘来,当着咱们这位大侠的面杀了,瞧瞧他是否仍然面不改色!” “三哥好主意。” 说着,背对着沈鲤的黑袍人,便要迈步。 说是迈步,没走几步,便停下来了。 沈鲤没有中计。 四品金刚境的剑仙,杀力恐怖。 他们真要打算舍弃一切的斩杀少年郎,非得折损一人不可。 纵然是武夫,面对濒临死境的剑仙,亦需小心再小心。 场面好像停滞了。 两个黑袍忧心逼着少年郎进入绝境,不顾死活的拉一个垫背。 而沈鲤也从适才交手,试探出两人的本事。 一句话,眼下的他,真不好对付他们。 皆在想着如何破局。 “少年郎,你的剑不错,不如咱们做个买卖?” “呵,是何买卖?” “你把剑送给我,杀了十几个弟兄的事,既往不咎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小爷的剑,乃天上掉下来的仙剑,尔等宵小鼠辈,哪能配得上用仙剑?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小子!你老子我在让你活命。” “巧了,你爷爷我同样在考虑如何令尔等鼠辈活命!” 心平气和破局是不可能的了。 剩下的只有两相死斗。 “三哥,我有一计。” “说。” “我继续故意找乡民,你们一旦打起来,马上回来。到时,三哥缠住他,我寻到破绽,将其一击毙命。” “这小子是四品剑仙,狠起心来,你我都不安全。” “三哥,忘了大哥教给我的那招吗?” “哎呀,哎呀!事到临头,我居然忘了你还有这等底牌,快去,快去,就按照你的谋划。” 一位黑袍人朝沈鲤大声喊道:“既然如此,唯有令乡民们一命偿一命了。” 此人跃上墙头,挨家挨户寻找百姓。 沈鲤伺机而动。 剑光宛若天上的银河。 卷动黄泥,再次斩向黑袍人。 自是明白剑仙的杀力如何使人心颤胆寒。 为了缠住沈鲤。 那留在原地的黑袍人持刀扑上去。 气机与剑气相撞。 仿若平地起炸雷。 少年郎以剑气开路,贴身接近黑袍人。 “就是现在!”黑袍人怒吼。 原本走了的那人,犹如雄鹰,飞驰电掣奔回,一脚踏进泥汤,压低身体,长刀挑向沈鲤的腰腹。 得手了!! 刀确实砍到少年郎的腰腹。 但,想象中的拦腰砍断却迟迟未曾发生。 也就在这一刻。 凋朱颜贯穿缠住他的黑袍人肩头。 拔出。 退后数步。 探手抓住袭杀他腰腹那人,狠狠摁于地面。 泥水泼溅 烂黄泥下的潮湿地面,竟在这一击下砸出深坑。 凋朱颜顺势斩落。 人头飞起,猩红的鲜血似灿烂至极点的花瓣。 活着的黑袍人惊恐撤退。 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四弟以大哥传授的飞雷术呼吸间赶回,并袭杀得手,那小子为何没死! 不合常理! 这根本不合常理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少年郎吐出用老的那口气,重新换新气。 气机一减一增之间,皮肤渐渐染上金黄。 佛家的顶级神通。 丈六金身!!! 跌落伪金刚后,无一日不在揣摩修炼。 终是在今日,略微小成。 “你是佛门练气士?” 黑袍人惊骇问道。 沈鲤摇摇头。 仍旧维持丈六金身,感受此中玄妙。 和金刚龙象身比较,这幅快要小成的丈六金身,远远不行。 却是加持了强横的防御力,并叫气机浑厚了足足三成,耳清目明,周遭任何声音,清晰无误被其听到,黑袍人的小动作,一览无余。 再试试丈六金身的防御力! 前冲。 黑袍人咬牙切齿,干脆强忍伤势,爆发气机,一刀砍向沈鲤的脑袋。 两旁的墙壁多次受到气机冲刷,这下悉数倾倒。 少年郎侧过身子,以左肩扛这一刀,凋朱颜刁钻的递进其右胸。 这一刀甚至砍出了一声洪钟声响。 而沈鲤的左肩仅仅擦破了点皮。 黑袍人双目圆睁,完全难以理解。 未几。 “丈……丈六金身?佛门的镇教神通之一,丈六金身?” “不可能,不可能!你明明是剑客,毫无佛门气息,怎么可能修成丈六金身?!” “天方夜谭!简直天方夜谭!!!” 沈鲤早已拔出了凋朱颜。 剑气无双。 剑柄击锤黑袍人下巴,令其仰头。 即刻以剑刃斩断其头颅。 干脆利落,剑术潇洒。 要叫北隋的那群剑仙们瞧见,今天必须得多吃两碗饭。 “其实,丈六金身也不错,没那般不堪。” 沈鲤呢喃自语。 金刚龙象身是他天生的大神通,可修持丈六金身的高手,佛门就不止一个、两个。 甩去凋朱颜剑身鲜血,送回剑鞘。 剑身微颤,仿若告诉沈鲤,此次饮血,还算不赖。 垂头看了眼,腰腹的衣服。 衣服一分成两半,硬朗的腹部半点伤口没有。 “另外一个黑袍回来的速度,有点快。不知身法叫什么名字……” 江湖上的上乘身法不胜枚举。 但是从那位黑袍迅速返回,运转气机,出刀,动作一气呵成,毫无任何停顿感,这便意味着身法在上乘里亦是不俗。 一身染血的回到王大家中。 “啊呀!小兄弟你受伤啦?”妇人惊叫,忙去翻家里的跌打药。 “嫂嫂,我没事,这些鲜血是别人的。”指了指左肩擦破的皮,“你看,我的伤口还不够筷子粗呢。” 他这幅模样,吓坏了追出来看的青雀、青莺,躲进王大怀里不敢再瞧。 祝红妮心思百转。 适才得打斗,一浪高过一浪的气机,她当然感受的到。 如此激烈的厮杀,唯有金刚境以上的高手才能打的出来。 再次确定少年郎是金刚境高手。 虽说金刚境于北隋洛京,并不是多么厉害的强者,中流砥柱还得是三品朝露。 但沈鲤年纪小啊,她都吃不准其有没有过了十八岁。 如此年纪的金刚境,饶是被吹上天的那几个天骄,也得羞红脸。 莫说万中无一了,该是天下江湖,如沈鲤这般的,最多最多出个一两人。 否则,对于其他勤修苦练日夜盼望破境的修行者而言,太诛心。 “沈公子,你……当真无事?” “千真万确无事。” 妇人为他重新找了一身衣服。 “小兄弟,这是你大哥去年穿的,你别嫌弃” “嫂嫂说笑了,有衣遮体便不错了,在下哪会嫌弃。” “稍等,我去为你烧水,洗洗身上的血。” 这同样也是没了金刚龙象身的不便。 搁在之前。 他气机丰沛到恐怖,压根不会叫鲜血染上衣物。 除非像开禧城一战那般,三品朝露境的怪物一个接一个的蹦出来。 烧好热水。 去了隔壁厢房,痛痛快快泡了热水澡。 丈六金身在进家门时,已经褪去大部分,现在独剩右手臂的一圈。 换上王大的汗衣。 回到屋里。 王大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兄弟,你把闯进来的家伙杀了?” “杀了,有点硌手。”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王大走神的说道。 沈鲤顿时正色道:“王大哥,多余的话我便不说了,趁着风平浪静,还是收拾收拾离开碧木山庄为好。” 此前那些难舍故土的言语,王大跟妇人再没埋怨一个字。 “我们这就收拾行囊。” “嗯,暂时没危险,仔细想想哪些东西该带着,哪些东西丢下。” 夫妇两人霎时里里外外忙开了。 青雀一步步试探着走到沈鲤面前,见他面目和善,小声问道:“大哥哥,我可以跟着你学保护爹娘的功夫吗?” “你要真想学,大哥哥可以为你找位大姐姐教你。”他笑道。 “大哥哥不愿教我?” “青雀这么乖,大哥哥怎能不愿教,只是大哥哥还有许多重要的事去做,没有时间教你。” 沈鲤紧接着说道:“你先和爹娘去躲一阵,过不多久,那位大姐姐便会寻到你们姐妹。” “大哥哥说的是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可以拉钩吗?” 沈鲤轻笑:“当然可以。”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等王大夫妇收拾妥当。 沈鲤带着他们出了村子,远远望向王义素耗费千金打造的园子,那群人并没有大肆破坏,势必有鸠占鹊巢的心思。 不过,少年郎打杀了他们两位高手,不知事后如何追杀他了。 拜仙教…… 继饕餮之后,少年郎又招惹上一个难缠的对手。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巨陆 碧木山庄气派的门户甩在身后。 王大与妇人再难舍,也只能狠心投奔亲戚。 沈鲤又给了他们二十两银子。 “小兄弟,你救了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岂能再给我们银子啊!” 连连推辞。 沈鲤说道:“嫂嫂快收下吧,青雀、青莺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既然今后要修行,自然得吃的好一些。” 少年郎将话说在点子上了。 如此一来,王大和妇人也只能收下二十两银子。 告诉少年郎他们投奔亲戚的位置,王大牵着青雀、青莺和沈鲤道别,快步奔向亲戚的村子。 原本沈鲤想把自己的快马赠送给他们的,王大死活不要,并说,亲戚离此不过是二十里路,走也能走过去。 祝红妮望着拖家带口从碧木山庄高门逃出来的百姓,说道:“碧木山庄就此烟消云散。” “搁我是拜仙教中人,这份家业到手,可不能使其荒废了。”沈鲤嗤笑。 “拜仙教……这个江湖势力,我倒是听人提过一嘴,但并未细问。”祝红妮皱着眉头。 天下皆知,现今的江湖是大年份,上四品高手层出不穷,因此,实力强劲的江湖势力,亦是接二连三的冒出来。 不提铜钱会这般老牌势力,星宿教、拜仙教、饕餮、山海盟、武帝城等都算是新兴势力。 两人翻身上马。 行囊中的干粮早就被大雨湿透了,来到碧木山庄又突然遭到此等祸事,急需赶路找个落脚点,补充干粮。 策马前行。 “沈公子,你听说过武帝城吗?” “有所耳闻,海浪高千丈、高不过一座武帝城。” “正是,江湖中人以此表达武帝城势力的庞大。” 武帝城是天下武夫组成的大势力,其中不乏二品武夫,甚至有传言说,那位喜欢吃红枣的城主,不仅是一品武夫,在一品大境界里,亦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要说天下谁最有可能突破进陆地神仙境,武帝城城主算一个。 “我南下去南吴时,曾听家兄说,闭关三年的武帝城城主出关了,出关之时,百头巨鲸齐来贺。” 星宿教收集天下势力情报,接触过武帝城,还是七大杀手之一武曲星亲自前往收集的,回来后,对秦羡卿说道,武帝城深不可测。 除此之外,只探到十一二位金刚境武夫、四位三品。 至于二品司命有几人,城主是否像江湖传言那般,就一无所知了。 “祝姑娘。” “嗯?” “你我再不加把劲找落脚点,我们可得饿肚子了!” “说的倒也是。” 随即,纵马疾驰。 好不容易找到家客栈,竟是家黑店。 少年郎抓到证据,二话不说,打的打杀的杀,又亲自动手做了桌饭菜,准备好干粮。 等到休息的差不多了。 一连赶了五天的路。 终是来到了巨陆城。 望着城墙高大、城门厚重的巨陆。 不光祝红妮松了口气。 沈鲤亦是放松了下来。 过了巨陆,往东北方向走,便是启封城。 而西北方向则是北隋京城,洛京。 也意味着经过此地,两人就得分开了。 祝红妮口干舌燥、嗓音沙哑问道:“沈公子,我忽然想随你一同去启封城看看。” 沈鲤失笑:“风餐露宿这么多天了,莫非祝姑娘还想着与我晓行夜住、眠云卧石?” 她是北隋一等一大世家出身的贵女,南下南吴,又折返,这段长长的路途,确实叫她吃足了苦头。 即便此前打算和沈鲤先去启封,再回洛京,现今亦是打起了退堂鼓。 何不,一口作气回到洛京家中,好好吃顿山珍海味,好好睡上十天半个月? “你说的倒也在理。” “哈哈……” 这几天,祝红妮又有些不同,似乎知道两人到了分别之时,多少显露些性格本色。 沈鲤看在眼里,绝不多说一句话。 谁知道这城府深沉的祝家丫头,存着什么坏招。 “看一看啊,新出炉的米糕!” “客官请留步,这大热天的,不如来喝碗凉茶。”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甜掉牙的冰糖葫芦!” 巨陆城虽比不上启封、洛京,却自有一番独特的风味。 两人牵着马走于闹市。 行人摩肩擦踵,小贩叫喊连天。 祝红妮买了两串冰糖葫芦,分给沈鲤一串。 “小时候,家兄经常给我买冰糖葫芦,尽管我并不喜欢吃,却每次都表现的吃的很开心,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 “因为家兄经常自省,不止是为人处世、读书学问自省,就算与我相处,也是自省。” 儒家在北隋的影响力极深,世家大族、豪右门阀里的子弟,甫一到了该读书的年纪,立刻为他们寻一位大儒启蒙。 “你的兄长是儒士?” “走的君子剑之道。” “君子剑啊,既有剑客的杀力,又有儒家的浩然正气。” 祝红妮笑道:“比不上纯粹剑客的杀力,也缺一些纯粹儒家练气士的浩然。” “不错。”沈鲤颔首。 开禧城外与赵汝愚大战过的乔白素,便是君子剑一脉。 “客官里面请,吃饭还是住店?” 小二的笑,虚情假意了些。 祝红妮道:“给我们开两间上好的客房。” “好嘞。” 小二领着两人进了房间,她又道:“将你们店里的拿手好菜全给我上一遍。” “送来客官房间吗?” “当然。” 小二为他们关上房门,虚情假意没了,乐开了花。 店里的拿手好菜得有二十一道之多,掌柜要是知道他伺候了位贵客,不得开心的赏他十文钱? 要知道,虽是女掌柜,却比之巨陆城中大多数男掌柜都大方的多。 人送外号,枪尖一点红。 喝了好几杯水,方才解渴。 沈鲤推开窗子,让凉风进来些。 最近是越来越热了。 “我最讨厌夏天了。”她道。 “我也是。” “夏天出一身汗,精神亦是蔫巴巴的,尽管能喝些清爽的饮品,却总觉得不过瘾。” 沈鲤笑道:“你们大门大户的公子小姐还有甜甜的饮品喝,我们只能顶着日光,四处为生计奔走。” “沈公子说笑了,以你出手的大方程度,定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祝姑娘觉得呢?在下是何等的家世?” “你必然是……” 门被粗暴推开了。 闯进来位汉子。 “呦,这客房居然有人。” 两人站起身喝问:“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老子乃是刘太公的人,通知你们一声,刘太公疼爱的孙女,五天后出嫁,要在这条街上大摆一天的流水席。” “我们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痞汉色眯眯打量祝红妮:“姑娘,你长的可真好看,不如跟哥们……” “滚!” 对付这等人,祝红妮自己就可以,用不到沈鲤动手。 三拳两脚,揍的痞汉求饶不断,屁滚尿流的跑了。 重新坐下。 “没给你丢脸吧?” 沈鲤笑道:“原来祝姑娘也是个江湖高手。” “哎,不敢当、不敢当,不怕告诉你……”她抬起脚踩在另一个凳子上,“本女侠自洛京南下,也是闯出了偌大名头,若是没听过赛天仙的诨号,你小子在江湖上算是白混了。” 赛天仙? 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沈鲤哈哈大笑。 客栈小二叫了几个人,抬上来一面桌子。 “两位客官,刚才那莽汉没打搅到你们吧?” “哼,被我揍了一顿。”祝红妮气道。 小二陪笑:“此人仗着自己姓刘,又在刘太公府上当家丁,平日里欺男霸女惯了,客官能揍他一顿,着实为我们出了一口恶气!” “刘太公的家底也不行啊,嫁孙女才摆一天的流水席。”她讥笑道。 “客官有所不知,刘太公不以财力见长,他的二儿子却是当今朝中的礼部侍郎,嫁的孙女是大儿子的……” 见他们没有丝毫兴趣。 紧接着解释道。 “客官,我们客栈的拿手好菜足足有二十多道呢!一张桌子放不下,小人就自己做主,再给二位客官抬来一张,好拼凑一下。” 祝红妮问道:“酒呢?” “酒水当然也是最好的,乃是梅县的梅花酿。” 提起梅花酿,小二话更多了。 “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下去吧。” “是是是。” 走后。 祝红妮看着沈鲤笑道:“梅花酿卖到巨陆城来了。” 少年郎摇着头苦笑:“不知我们喝的梅花酿,是不是出自梅花夫人或者梅花侯爷之手。” “必然不是,你想啥呢,梅花夫人、梅花侯爷酿的梅花酿,早就送到如刘太公之流的府上去了。” 沈鲤岂能不知? 不过是接祝红妮的话茬罢了。 放肆的吃了一顿。 下人收拾干净。 又叫客栈送两个浴桶,让他们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 沈鲤回自己客房时说道:“休息一天,明天就走吧。”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颔首:“好。” 泡完热水澡。 穿着吃饭期间,让小二买的汗衣,躺在略微板硬的床榻。 与祝红妮一同赶路的这段时日,并不太平。 仔细回想一番,查探有无疏漏之处。 “到了启封城再给秦姐姐写信去接青雀、青莺。” 迷迷糊糊瞌睡间。 开着的窗户外,陡然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呐喊。 “又发生什么事了?” 他懒得理,转过身继续睡。 有不少人经过客栈。 嘶喊着,抓刺客。 翌日清晨。 诨号枪尖一点红的女掌柜拦在门口。 对着沈鲤等住店的客人喊道。 “各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官府有令,外地来巨陆的行人,一律不可离开客栈半步!”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帮我点小忙 “呵呵,掌柜的,我可是有家室的人,外面要是传出咱俩有什么关系,我可是不认的。” “掌柜的,您通融通融,俺是外地来巨陆做小生意的,万一误了时辰,货砸在手里,损失的就不是几十两银子那么简单了!” “呦呵,天大的乐子,咱们巨陆城的枪尖一点红居然不叫人走,是不是一个人过日子浑身痒痒,想找哥几个帮你排忧解难呀?” “赶紧给老子滚蛋,老子才不管昨夜发生了什么,敢耽误老子的行程,拆了你的客栈!” 诨号枪尖一点红的女掌柜,叉腰往前走了几步。 扭头对伙计们说道。 “你们好好给老娘守着门,今天别说他们这几个房客走不了,天王老子来了也走不了!” 接着对那几个吵嚷的人说:“不好意思,昨夜还真有位大人物的亲属被刺客刺杀了,那位大人物命令官府封锁街道,住店的行人一律不准外出……” “吓死个人!我呸!天王老子的亲妈被刺杀了,老子也得走。” 枪尖一点红冷笑道:“天王老子的亲妈倒是没死,刘太公的宝贝孙女死了。” “谁?” “耳朵聋了?聋了就去找街头的王六麻子看看。” 她嘴巴毒的很。 “刘太公那个即将嫁人的孙女死了?” “哎呀,谁死不好,为何偏偏她死呀!” “刘兄,刘兄!你和刘太公沾亲带故的,跟我说说,这孙女为啥不能死。” “兄台可知道她嫁给谁吗?” “谁?” “当朝刑部侍郎寇淮之子。” “我的娘哎,难怪孙女死了,满城封锁。” “寇淮可是陛下的心腹,被称作铁面郎君。” “嘿,说不准就是因为这铁面郎君,刘太公的孙女才死的。” “小点声,别被人听见了。” “寇淮仗着陛下信重,满天下的捉人,不知多少王公贵族被下了大狱,恨他的人呐,估摸着巨陆城装不下!” 祝红妮和沈鲤站在人群后面。 她悄声道:“寇淮是陛下手里一把无往不利的刀,善于织罗罪名,靠着此人,陛下铲除不少前朝要员。” 少年郎冷笑道:“恨寇淮,却杀无辜之人。” “你那般聪明,怎么糊涂啦?昨天小二不是刚提过刘太公的二儿子是礼部侍郎嘛。” 祝红妮顿时幽幽说道:“别忘了,福不及家人,方能祸不及家人。” “北隋的破事也不少啊。”少年感慨道。 “你这话说的,北隋江湖相较于南吴更加散乱,南吴尚且有一个佛家镇着,捉虫司四处巡视,翻不出什么大浪。北隋不同,铜雀台高手众多不假,江湖上不搭理铜雀台的,也是数不胜数。” “何况,北隋现今是多事之秋。若我是跟寇淮不对付的人,眼见他马上跟礼部侍郎联姻,一样捣乱。” 沈鲤低声问道:“你说,祝家出没出手?” 祝红妮霎时严肃道:“沈公子,你可是有求祝家的。” “好好好,我不提。对了,你回到祝家帮我求了亲笔推荐信,送到启封城招财镖局。” “沈公子的嘴巴好严,招财镖局在启封城算是数得着的大镖局,你竟然与之有关系?” “巧了,家兄正是在招财镖局担当镖头。” 这封稷下学宫的推荐信真拿捏住了他,若非必须去稷下学宫尝试截取一些儒家大气运,沈鲤早已不搭理这城府深沉、自以为是的女子了。 又听枪尖一点红喊道:“各位,各位!!别吵了!你们住店的费用,我全部包下了,绝不收你们一文钱!” “老板娘,住店的钱倒是小事,吃饭的钱呢?” “你这老汉心思真是歹毒,这样吧,住店、吃饭、喝酒的钱,我枪尖一点红悉数不收你们一文钱!” “退钱!俺可是交了钱的。” “老娘还没说完呢!每个人只管饱,要是尽点些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对不住各位了,你们还是得给钱。” 沈鲤看的清楚,枪尖一点红对付这群人游刃有余,真是个八面玲珑的女掌柜。 “哎哎哎,你小子是不是从南吴来的?” 她瞅准了沈鲤,招手喊道。 祝红妮诧异看着她。 “不是。”沈鲤道。 “嘿,你这小子说话太不打草稿了,你不就是谢姨娘家的臭小子嘛,你小的时候我拿尿活泥巴玩呢!” 看热闹之人,哈哈大笑。 沈鲤穿过人群,细细打量,恍然大悟:“哎呦,这么多年不见,您怎么变老了?” “废话,人哪有不老的!你小子跟我过来……谢姨娘还好吗?记得她有胃病,找没找名医诊治啊……嘶,你爹是不是又纳妾啦?!” 枪尖一点红抓着沈鲤的手,走向空闲的雅间。 祝红妮赶紧追过去。 “你谁啊?我们娘俩说话,干你啥事?” 她恼道。 祝红妮解释:“我和沈公子是一道赶路的。” “哦,只是赶路。那么就没你什么事了,哪凉快哪边待着去。” 枪尖一点红烦不胜烦的打发走祝红妮。 进了雅间。 沈鲤低声问道:“你是谁的人?” “呵,自然是秦教主的人。秦教主写信给我,说你会经过巨陆城,没想到,你真的来了,还住进了老娘的客栈。要不是刘太公孙女死了,真叫你走了。” “你知道谢令姜的行踪?” “她北上草原了。” “为什么?” “说来话长,其中有些事我也不知道。” 枪尖一点红大概说了下。 谢令姜来到北隋,顺利收到了刺杀王纯甫的尾款,但期间发生了一件棘手的事,不仅让她受伤,且以破军的名义,调动北隋的星宿教高手截杀了位道家高手,而后,马不停蹄的奔赴草原。 “是何棘手的事?” “不知,那件事我并未参与。” 沈鲤蹙着眉头:“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相信我?秦教主说的对,你小子聪明的很。” 说着,丢给他一面令牌。 看到令牌,少年郎心底了然。 在星宿教,这面勾画恶鬼的令牌叫做判官令,对应七大杀手的人数,共有七枚。 拥有判官令之人,不属于星宿教,却能调集星宿教的资源。 与七大杀手相差无几。 当然,寻常高手自是拿不了判官令,唯有教主亲自选定之人,才可以持有判官令。 “客栈的老板娘居然是三品高手。” “三品道家女冠!”枪尖一点红纠正道。 “本来想来北隋专注解决自己的事……说吧,让我干什么?” 枪尖一点红迟疑问道:“你还剩多少实力?” “练了点小本事,打杀弱金刚不成问题。” “巅峰金刚呢?” “有机会。” 她垂眉思虑良久:“沈鲤这个名字不能用了。” “叫沈师秀吧。” “好。刘太公的孙女是我杀的。” 少年郎看着她,讪笑道:“堂堂三品道家高手,杀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女子?” “你怎知刘燕是无辜女子?” “……” “你打听打听,刘燕养的那条恶狗吃过多少人!” 向来只听说跋扈恶少养恶狗的,如今听闻,大家闺秀亦是养恶狗,甚至还吃人! “死的不冤。” “你听我说,官府定然查不到我头上,若是……” 枪尖一点红转瞬笑道:“若是你回了南吴,记得让谢姨娘多吃些红桃莲子羹,养胃的!” 仿若听见呼吸。 她开门问道:“你这厮好生没有家教,偷听我们说话?” 祝红妮吓了一跳,当面被人戳穿,刹那间羞愧到恨不得钻进地缝。 “对不起……我……” “还不快滚!” “是是是,你们聊。” 这位祝家的小姐,被枪尖一点红的气势压的心惊肉跳。 重新关上门。 “她是谁?” “洛京祝家的小姐,祝红妮。” “祝家……你别被骗了,祝家江河日下,年轻一辈全是废物,没一个成才的。” 沈鲤笑容玩味:“放心吧,我连她究竟是不是祝家之人,都保持怀疑。” “你小子……” 她认真道:“官府说不定会放榜捉拿凶手,到时你便捉榜,栽赃嫁祸给寇淮的儿子寇阳天,我会安排好一切的,绝对天衣无缝!” “你千万小心,寇阳天身边的扈从为巅峰金刚境武夫。” 沈鲤问道:“你想插手庙堂?” “非也,非也。”枪尖一点红摇头,“是你的赵大哥、秦姐姐插手北隋庙堂。” “赵大哥精力充沛,开禧城、卧霞寺两战没结束多久,就伸手进北隋了。” “哦?你小子因何只谈赵汝愚,不提秦教主?” “你不懂。赵大哥不会揍我,秦姐姐真打我。” “听闻,你曾给秦教主写过情诗?” “哎哎哎,别听风就是雨,胡说八道啊!”沈鲤大声道。 “哈哈……老娘不问便是了。” 顿了顿。 “记住,别用沈鲤,以沈师秀示人。” 沈鲤怎会不明白枪尖一点红的心机:“这么快就为我去洛京铺路了?” “心月狐正在赶赴洛京的路上。”她轻笑道,“到时,沈师秀与寇小婉的故事,不知得叫多少才子佳人心碎!” “我来北隋主要目的是为了治伤。” 枪尖一点红直接拿出秦羡卿写的信:“自己看。” 信中写道,洛京有位天一宗的朝露境羽客驻足,或可加以利用…… 并没有写,沈鲤真实需要的是天一宗的《日魂月华剑经》。 “我就纳闷了,天一宗虽是道家巨擘宗门之一,却向来不插手俗世俗物,秦教主想利用天一宗做何事……” “不知。” 少年郎回她两个字。 “沈师秀,说定了!不许反悔,不许突然撂挑子不干!” 两人有一番窃窃私语,把该说的都说完了。 方才勾肩搭背的走出雅间。 她高喊小二:“为我这远道而来的亲戚安排一桌上好的酒席!” “好嘞!” “沈师秀,你喜欢吃糖醋鲤鱼吗?”枪尖一点红故意问道。 “还行。” 沈师秀? 祝红妮神色复杂的看向他。 ------------ 第一百三十九章 请仙大术 祝红妮的眼神岂止幽怨那么简单。 委屈、愤怒、悲伤,甚至还带着点被心上人背叛了的绝望。 持有判官令的枪尖一点红,奉秦羡卿的命令开始布局,说起来也是沈鲤倒霉,随意找家客栈,居然依旧是星宿教的产业。 “你与我说实话,你到底叫沈鲤还是沈师秀?” “沈鲤,字师秀。” 她哼了声,呢喃道:“沈师秀、师秀……” 独自回客房。 瞧她的背影,好像沈鲤犯下天怒人怨的大错,招惹了妙龄女郎伤心欲绝。 喜爱编排之人看到这一幕,指不定写出一本始乱终弃的剧本来。 进了客房,转身关上房门,趁此时机打量少年一眼,见其依旧站在原地不动,顿时喜上眉梢。 何谓欲擒故纵啊? 这便叫欲擒故纵。 祝红妮对自己的相貌有信心,从进巨陆城之前便试探少年的心思。 依然是那句话,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沈鲤年纪轻轻就是上四品高手,怎能不尝试拉拢一下? 枪尖一点红站在沈鲤身旁,“呦呵,这丫头心机还挺深的。” 沈鲤笑道:“一路上试探我好几次。” “哈哈……可惜呀,心机深归深,却是白费功夫。嫌麻烦吗?嫌麻烦的话,明日我把她送出城。” “送走吧。” 枪尖一点红玩笑道:“我还以为你舍不得。” “她这等女子,不是我这个山野村夫能攀得上的。” “说的也是。” 她招手找来客栈的小二,指着祝红妮住的客房:“明天将她送出城,办法你自己想。” 小二笑问:“老规矩?” “嗯,老规矩。” 少年郎好奇问道:“什么老规矩?” “出城的老规矩,需要打点几个人。行了,回房间歇着吧。” 经过祝红妮客房时,他脚步不停,径直推门进到自己的客房躺在床上合眼假寐。 而祝红妮则在房中盘算着下一步计划。 “客官休息了吗?” 她霎时眉开眼笑,又听出声音不是沈鲤,旋即问道:“休息了。” “是这样的,我家掌柜问一下客官,您是否出城?” “对啊,我就是要出城。” “请客官准备准备,明早咱们便出城。” 祝红妮急匆匆打开门:“我们都走吗?” “啊?我们?不,小的是客栈的小二,只能送客官一个人出城。” “你在说什么?!我问的是他!” 说着说着,她低声指了指沈鲤的客房。 小二立即摇头:“那咱就不清楚了,大概不走吧,毕竟刚与掌柜认了亲,怎么着也得多住些时间。” 祝红妮刚想说她也不走,立即咽下到嘴边的话。 “你先在这等着。” 她敲了几下沈鲤的房门。 “是啊?” “是我。” “哦,请进。” 祝红妮注视着他:“枪尖一点红要送我走。” “好事,祝姑娘不是一直想回家吗?” “你为什么不走?” “我?掌柜要我多住几天,熟络熟络感情。”沈鲤笑道。 祝红妮眼睛忽地红了:“你让我走,自己却不走,一路上的那些事算什么?” “什么事?” 打感情牌? 对不住喽,小爷不吃这一套! “你……” 她指着表现无辜的沈鲤:“好,走就走,别以为离了你,我就活不了了!” 气冲冲扭头回房。 小二追着问道:“姑娘,您到底走不走?” “走!为何不走?!外面净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 翌日清晨。 祝红妮轻车简从。 小二领着她悄悄从客栈后门离开。 一路平安顺利。 小二拿着枪尖一点红的钱,打点了几位驻守关键位置的兵士,成功把祝红妮送出了城。 她翻身上马。 头也不回。 直奔洛京而去。 枪尖一点红眼下在沈鲤客房中。 “这丫头,心倒是挺狠的。” 沈鲤苦笑摇头:“您猜错了。” “呦呵?我还猜错了?那你倒是说说,错在哪里!” 他道:“实不相瞒,我有求于她。” “何事?” “稷下学宫的推荐信,我必须去一趟稷下学宫,有没有推荐信是两回事。” 枪尖一点红颔首:“说的也是,没有推荐信,学宫的大门都进不去。” “她拿捏准了此点,看似干脆离开,实则等着我今后登门求她。” “心倒是歹毒的很。既然带着怨气走的,将来你登门拜访,恐怕不是件轻松事。” 沈鲤叹了口气。 此前,祝红妮口口声声说,会帮他求家里人写封推荐信,可女人心海底针,说变就变,除了祝红妮自己,谁说的准呢? “呵,吃瘪的滋味如何?” 沈鲤为她斟茶:“车到山前必有路,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个祝家……” “你看的倒是开。”枪尖一点红叹道,“她是祝家小姐这件事,八九不离十。” “对了,您明明是道家练气士,为何起了个武夫的绰号?” “若你听说我绰号叫做枪尖一点红,动起手来……” “呵,又是这套。” 江湖上部分高手的绰号有些是迷惑人的,比如老板娘,绰号枪尖一点红,将她当做武夫,还是三教练气士、剑客? “江湖险恶,谨慎些总归没错的。这句话,破军该是与你说过。” “不止谢姐姐,纳兰睡春、秦羡卿、靖节先生、赵汝愚……他们都说过。” 枪尖一点红突然叹气道:“难怪你小小年纪就了不得,瞧瞧你身边这些人,哪个是易于之辈?” 沈鲤没有否认,何况,他也否认不了:“我该喊您一声什么呢?” 她掩嘴直笑:“现在才问?” “我想了一晚上,直到现在也没想出个适合的称呼。” “我比破军大十几岁,叫我莲姨吧。” “谢姐姐与您关系很好?” “你不记得啦?也对,我教破军呼吸吐纳之法时,你才两三岁的样子,自然是不记得。 当年破军拉扯着你投靠星宿教,凑巧,教主刚给我判官令,我见她天资极佳,便代师传了一道呼吸吐纳之术。只是,她到底是没走道家的路子……” 沈鲤轻笑:“谢姐姐后来把那呼吸吐纳之术教给我了。” “哦?” 莲姨仔细倾听沈鲤的呼吸,摇头道:“胡说,你的呼吸节奏另有其他传承。” “您传的呼吸吐纳之术太过刚劲,我需要养性的……” “差点忘了,你是星宿教的敢打敢冲的过河卒。” 莲姨起身:“行了,不聊了,我得出去安排安排。” “莲姨,既然已经杀了刘太公孙女,再杀寇阳天岂非多此一举?” 刘太公的孙女已死,这桩联姻便很难进行下去。 “寇淮极其溺爱这个儿子,若是死了,定然神智大变,到时,就好对付了。之所以先杀刘燕,实在是我一个人难以对付他们,寻思着等着他们出错,转头一看,你小子居然在我的客栈里。” 莲姨笑道:“你可知为何不是我去杀寇阳天?” “或许不易出手,兴许您另有目标。” “说的都对,寇阳天身边除了那位巅峰金刚,还有一位道家天才陪他来了巨陆城。” “道家天骄出了好几位,此人算不算是其中之一?” 莲姨缓缓摇头,却十分郑重:“差一点点。” “四品金刚境?”他问。 “今年二十三岁,巅峰金刚境,会道家神通是请仙大术,姓李,叫玄芝。” 沈鲤凝重问道:“地煞七十二术里的请仙大术?” “正是。” 道家地煞七十二术皆是无上大术,堪称神通。 莲姨叹气道:“二十三岁的巅峰金刚境,比我当年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此人位于城中何处?” “不知。你出手杀寇阳天时,李玄芝必定现身,那时,我截杀他。” “有把握吗?” “有,但不多。” “杀了寇阳天,我会帮您。” “当心自己的小命,秦教主信中提过了,你小子不同以往,弱了不止三成。” 沈鲤连连苦笑。 他一直未曾透露丈六金身,并非认为莲姨不值得信赖,持有判官令之人,无一不是堪比七大杀手的星宿教核心,只是而今的丈六金身,杀伐手段近乎没有…… 寇阳天身边的又是巅峰金刚境,谁知道少年郎能否快速了结他的性命。 莲姨出门前,说道:“别指望我会搜集到寇阳天身边那人的情报,事发突然,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 “明白。” 吃过午饭。 官府便来人搜查客栈。 沈鲤被叫去大堂问话。 “哪里来的?” “南吴武陵。” “南吴人?来北隋干吗?” “探望长辈。” 问话之人脸上长了一圈络腮胡子,面目凶狠:“去哪里探望?” “启封城,途径巨陆就在这儿休息了一晚,谁成想第二天出不去了。” “出不去便对了!!”这人问小二,“当天夜里,此人一直在客栈吗?” 小二惶恐道:“官爷,这小子像个饿死鬼投胎,一晚上不是吃就是喝,累死小的了。” “别废话!老子问你此人当天夜里在没在客栈?” “在在在。” “好了,下一个。” 沈鲤走了没几步。 那人骤然喊道:“小子,等等。” “还有什么话要问吗?” “我怎么觉得你是个习武之人呢?” “官爷,您眼光真准,没错,我确实是习武之人。” “几品啊?” “九品。” “才九品?”那人绕着沈鲤走了几圈,“嗯,是九品的样子,走吧。” 他笑问:“还有别的话要问吗?” “没了,没了,快滚!” “好嘞。” 接连三天没查出丝毫线索。 官府终是在重重压力下,放榜于城内,遍邀巨陆城好手协助捉拿。 ------------ 第一百四十章 小牛犊子不怕虎 “事情虽然依照我的计划进行,但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莲姨在沈鲤去捉榜时,千叮咛万嘱咐。 “兴许李玄芝在现场,你已经没了当初的金刚龙象身,发现他后,别逞能!” “你的目标是寇阳天!若杀此人,必先除掉身边寸步不离的巅峰金刚境武夫!” “听明白了吗?!” 沈鲤点头不已:“我知道分寸。” “懂分寸就好,是啦,你现在的名字叫做沈师秀,嘴巴别说秃噜皮了。” “谨记于心。”少年郎笑道。 莲姨忽而叹气道:“可惜我这的人皮面具用光了,不然,可以把你伪装一下。” “既然没有面具,加倍谨慎就是了。” 他道。 “对了,一旦李玄芝察觉不妥,不管有没有怀疑你,一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李玄芝自入世以来,几无败绩,即便是我这位道家三品羽客,也不敢保证能拿下他。” 莲姨说了许多次李玄芝的厉害。 “他比我之前还要强?” “呵,你那是金刚龙象身,天地赋予的,真要是对上李玄芝,胜面还是挺大的。” “走了走了,小爷前去捉榜。” 莲姨送他出了客栈。 路上有行人笑嘻嘻问道:“老板娘,俊俏的小郎君难不成是你姘头?” 莲姨白他一眼,瞬间眉开眼笑,好似怒放的桃花:“吴官人,你可是猜到了,小郎君正是我的姘头。” “老板娘身体好啊!不怕应付不了他。” “哼,年轻人肯定比你这四五十岁的老头子行。” 莲姨迎来送往,什么荤腔接不住? 三言两语便把那人打发走了。 官府已经撤销严禁的命令,想出城却是千难万难,没点手段,莫说城门看不到,甫一到城门附近,官兵就到上前询问。 放榜的地点于巨陆城衙门旁。 沈鲤混入人群,瞧着榜上内容。 公开说刘太公孙女被贼人残忍杀害了,巨陆城承平已久,向来没有此等天怒人怨之事,特邀城内能人异士,与官府一同捉拿凶手。 事情成了,赏银六百两。 没成,给十两银子当辛苦费。 共放了十张榜,七张被人捉去,剩下三张。 “借过、借过……” 再怎么说,少年郎也是星宿教专业杀手,清楚在什么地方,该扮演什么角色。 “小子,你要捉榜?” “嘿,你猜对了,家父当了几十年的捕头,缉拿案犯的手段十分高明,在下不才,把家父的手段学了个七七八八。” 一步跨过去,不与人扯皮。 伸手。 刚要捉榜。 守在一边的捕快立即抓住少年郎的手。 捕快上下打量。 “嘿,你小子今年有没有十八岁?” “英雄何必问年纪?” 沈鲤挺胸抬头、趾高气昂,斜视这位捕快。 捕快顿时火大:“赶紧滚、赶紧滚!老爷们要的是能人异士,你小子胎毛还没退干净,回家找你娘吃奶去。” “此言差矣!敢不敢和我打赌?” “不打,不打,快滚。” “要是我破获了命案,六百两银子分你二十两。” “哈哈……臭小子,说话倒是好听,老爷却是吩咐了,千万严防死守,不许贪财之人趁机捣乱。” “你不信?” “既然你自夸有本事,我就在这站着,你若是捉了榜,自然不追究你胡搅蛮缠。” 捉榜也得有能力,不然,什么臭鱼烂虾都来捉榜,案子还破不破了? “简单。” 沈鲤笑了笑。 稍稍施展了点身法。 那捕快明明全神贯注盯着少年郎,然而,轻易被其越过,扭头看去时,便见少年郎已经撕下榜单。 “好身法!” 捕快亦是个明事理的,少年郎露了一手,就知是个有本事的年轻才俊。 紧接着,他笑嘻嘻问道:“赌约还作数吗?” “当然作数,小爷说出去的话,那便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子。” “小郎高姓大名?” “免贵姓沈,沈师秀。” “沈公子,这边请。捉了榜,还需老爷亲自瞧瞧。” 捕快走在前,沈鲤跟在后。 穿过人群,进了气派宏伟的巨陆城衙门。 “好壮观的衙门。” “听前辈们说,当初建这座衙门,巨陆城的富户们都捐了钱。” 正巧路过一人抱不过来的柱子,捕快驻足拍着柱子:“这一根巨木,三百里外运过来的。” “得花不少钱吧……” “哈,够你我大手大脚十几年的。” 捕快所说的老爷,其实是个九品小官。 这人年纪得有六十了,穿着干练、精神抖擞,仔仔细细观察沈鲤良久:“小郎君,你是武夫?” “六品武夫。” “了不得了!!!如此年纪就是六品武夫,过些年定然天下无人不识君!” “谬赞,我眼下只想赚那笔六百两银子。” “哦?小郎君很缺钱?” “缺。” “外面有棵树,小郎君说自己是六品武夫,总归展示点真功夫吧。” “好。” 沈鲤言简意赅,率先走到树前。 老人伸手:“六品武夫的气象,老朽听过一些,小郎君正好可以展示气随意动。” 气随意动? 这老头显然是门外汉。 七品底子极为扎实的武夫,也可以气随意动。 真不算难。 沈鲤笑道:“老先生请出题。” 仰头,片刻,老人指着叶子:“我要这片树叶,犹如经受狂风,但不能落下。” 话音刚落。 沈鲤即刻放出气机,气机仿若夏季突然刮起来的骤风,吹的树叶纷纷如雨落,唯独老人指着的那片叶子,牢牢依附在树枝上,莫说掉了,动也未动。 “气随意动、气随意动,果真是气随意动。” 老人看沈鲤的目光顿时不同。 带着震撼、惊讶、敬畏…… 年纪轻轻便是六品武夫,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不过,老人的眼界仍然太窄了。 要有一位金刚境高手在此。 见沈鲤露的这一手。 肯定对老人说的气随意动嗤之以鼻。 哪是简简单单的气随意动,分明是“意气无形”。 周遭那些树叶飘落,皆为沈鲤的障眼法,那片指定树叶,不仅不动,且在气机里稳如盘山,好似未曾受到冲击。 这便是上四品武夫说的,对自家气机操纵自如、如臂使指,意、气合二为一,不分彼此。 更进一步,武夫中的绝技隔山打牛,因此而来。 擅长隔山打牛的武夫,远隔百丈,挥出一拳,就可杀人。 与剑客里的飞剑千里之外,取人项上头颅,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郎君快快请进。” 展示真本事,老人待客之道,截然不同。 不光为沈鲤倒了热茶,还命人将衙门送的点心给端上来。 “小郎君捉了榜,又显露大本事,接下来应该查案了。” 老人顿了顿。 正襟危坐。 “此案与其他命案不同,牵扯朝中要员,不知小郎君有何打算?” 沈鲤反问:“官府查出什么了吗?” “查了些眉目,不多。” 见他不接话,老人笑道:“其实这点眉目可以直接说的,几天下来,我们只调查出,杀刘燕之人,同为女儿身。” “年龄?” “小郎君怀疑刘府里的丫鬟?” “对。” “查遍了,没有任何问题。” 沈鲤霎时眉头紧蹙:“麻烦了,巨陆城女子千千万万,要找到真凶,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错,衙门这才放榜遍邀能人异士。” “在我之前揭榜的人呢?” 老人冷笑:“都是些酒囊饭袋,没等到查案,便漏了底……全被我打进牢里,叫他们受受罪。” “原来官府是在搂草打兔子,不管有没有真本事的能人异士,先搂几下……” 沈鲤若有所思。 老人尴尬道:“确实有这方面的意思。” “给我卷宗。” 卷宗就在老人房间。 从揭榜到见这位小官,官府真实意思表达的已然十分清楚。 杀刘燕之人,实乃武功高强的江湖高手。 放榜于城内,的的确确算是搂草打兔子。 沈鲤认真看遍卷宗,重重叹气。 “小郎君何故叹气。” “我明白了,此事不是我一个六品武夫可以插手的。” “啊?此言何意?” “老先生莫要再骗我了,以刘家的势力加上洛京到此的高手,都没找到凶手,我这小小的六品武夫,岂不是送死?” “小郎君……”老人忽而眯着眼睛,笑道:“捉了榜,不能反悔。否则,老朽得请小郎君进巨陆城大牢住上一年半载!” “你……” “小郎君请喝茶,定定心神。这世上的大部分事,最怕有心人,老朽相信你绝对可以查出真凶。” 不知是加油鼓气,还是阴阳怪气。 沈鲤无奈问道:“洛京来的高手有多厉害?” “不清楚。” “那位公子呢?” 卷宗写的非常明白,寇阳天是寇淮之子。 反正没有结案,要是事后不能写寇阳天的名字,大不了重写一份就是了。 能与陛下近前红人寇淮搭上关系,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不清楚。” 老头子一个字也不透露。 沈鲤呼了口气,起身,往门外走。 “小郎君哪里去?” “去刘府拜访这位洛京来的寇公子。” “且慢!” “老先生有话说?” “你打定主意拜访寇公子?” “是。” “请容老朽问上一声,小郎君在此少待。” 说罢。 老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步履匆匆走向衙门后院。 约摸三刻。 “老爷答应小郎君拜访寇公子了,但须有官府之人陪同。”老人笑道。 依旧是领沈鲤进衙门的那位捕快,两人骑上快马,赶赴刘府。 他们走后。 老人悠悠饮茶。 一大把年纪了,如何做事,心知肚明。 小牛犊子不怕虎,由他去吧。 ------------ 第一百四十一章 罗织罪名 “你可知寇淮的威名?” “那位绰号铁面郎君的刑部侍郎?” “正是。”街上摩肩擦踵,跑不了马,捕快与沈鲤并辔而行。 巨陆城算是在洛京的眼皮子底下,这位陛下心腹铁面郎君的“威名”,自是在巷井间流传颇多。 传闻,寇淮原是个游手好闲的顽徒,唯一的本事大概擅长巴结权贵,懂得如何讨人欢心。 也正是靠着一次次巴结权贵,地位水涨船高,后来不知怎地,竟然被人引荐给了当朝陛下,一来二去,居然哄的这位女皇十分开心。 又因寇淮精于罗织罪名,女皇借他之手,将北隋一大批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丢进刑部大牢。 而且,此人字认不全,平常处置政务时,遇见不认识的字,便抓耳挠腮、脸红脖子粗。 久而久之,尽管这位刑部侍郎主要针对的对象是权贵,和百姓八竿子打不着,被有心人刻意编排下,亦是臭不可闻,臭大街了。 捕快轻笑:“寇淮之子,哦,就是咱们接下来拜访的寇阳天,他不同于寇淮,去年考取了进士科乙等第四名。打算赶紧完婚,好成家立业,没想到,眼看就要成婚,新婚妻子死了。” 以刑部侍郎寇淮的手段,在女皇近前说上几句好话,寇阳天指不定就坐上秘书郎的位置。 秘书郎可谓是香饽饽,干上几年,顿时升迁两级不是不可能。 北隋立国之初,把秘书郎改为兰台郎。 因官职在一处叫做兰台的殿堂而得名。 女皇登大宝,遵循古意,又改回了秘书郎。 “房间传闻,寇阳天一直抵触和刘燕成婚,现在倒好,随他愿了。” 沈鲤顿时问道:“难不成是寇阳天干的?” “官府有过猜测,知州亲自去问了他。” “结果呢?” “我哪知道?我只是芝麻绿豆大小的捕快,那等大人物的事,半点不清楚。反正,此事没有后续,官府依旧捉拿真凶。” 捕快摇头。 “寇阳天身边的武夫叫什么名字?” 卷宗里记载了这位武夫。 捕快仰头想了想:“不知,没人提过他的名字。” “有趣。会不会寇阳天派身边的武夫杀了刘燕,然后伪造成女子杀手?” “唉,这得看你如何查案了!倘若真找到关键线索……嘿,我还是建议装装样子算了,人家是刑部侍郎的公子,你又是谁的公子?” 沈鲤失笑:“我谁的公子也不是。” “那不就结了。” 大街前方人少了些,他们加快速度赶往刘府。 路上。 捕快为沈鲤说了些关于刘燕的事迹。 这刘小姐娇生惯养,仗着家世,为非作歹惯了。 不知是谁带她养狗的,购回一匹西域恶狗,颇像狼的模样,顿顿吃肉,凶神恶煞。 他有幸见过这恶狗,看到生人,涎水直流,尤其同伴告诉他,这狗当真吃过人肉,且不止一次两次。 换成无权无势的小门小户,必然法不容情了。 但北隋的法,不容于情,却容权、容财、容关系。 纵然知道这狗吃人又如何? 难道官府派人闯入刘府捉拿刘小姐? 兴许今日关进大牢,明天人家慢悠悠的就出来了,并且问罪于他们,到时候,换成他们进大牢吃苦头。 刘府的院门和其家世明显不相符。 小气了些。 就算是两侧的石狮子,也比其他高门大户小了一圈,规格上更是低了一等。 “我上次来的时候,也被眼前的景象骗了。” 报于看守大门的仆人,仆人认真打量两人几眼,步履匆匆找管家。 刘府的管家是个中年汉子。 夏季穿的少,漏在外面的肌肉,活像古铜色的岩石。 “二位,请跟在下来吧。” 进了刘府,才知别有洞天。 处处有花有水有假山。 那位宛水城镇守将军赵露清府上,比之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沈鲤唯有在卧霞寺,才看到更胜一筹的院落。 一路不停。 管家引着二人见了刘太公。 刘太公老态龙钟,须发耷拉到半腰。 或许刘燕之死,太伤精气神。 他坐于太师椅,死气沉沉。 “你揭了榜?” 刘太公耷拉着眼,含糊不清的问道。 “是。” “想从哪里查起?” 沈鲤环视一遭,有两位以泪洗面的妇人站在门外听着。 “寇公子现今在府上吗?”他问。 刘太公叹气道:“寇公子一直在府上,寸步不离。” “刘小姐死时,寇公子在做什么?” “于房中读书,读的是道家的《太一生水》。” 《太一生水》是道门流传经年的着作,现今许多练气法门,追根溯源,来自此书。 沈鲤拱手:“刘小姐遇害后,寇公子又做了什么?” 刘太公仰头思虑良久,“当时极其混乱,老朽未曾察觉……” “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别说不情之请,只要通过官府认可,前来查案,刘太公全部配合! 毕竟官府里的人,现在还一无所获。 万一这年轻人,才智卓绝,追查到了真凶呢? “说。” “请刘太公随在下见一见寇公子,好当面问几个问题。” “走。” 管家疾走两步,为刘太公递来拐杖。 一行人照顾他走路慢,三刻钟后才到了寇阳天入住的院子。 院子花香弥漫。 沁人心脾。 开门之人,并不是寇阳天,而是位瘦小中年男人。 沈鲤不禁眯了眯眼,此人并不掩饰自己的跟脚,犹如洪荒巨兽在一呼一吸,巅峰金刚境武夫排山倒海的气势,逼得众人远远驻足,不敢靠近。 寇阳天是个面皮白净的公子哥。 身着儒士长衫,腰带玉佩。 他双目清明的向众人拱手,“知州已经问过我了,在下与刘小姐遇害一案,没有半点关系。” 或许这几天被烦的心力交瘁,寇阳天直接表明自己是无辜的。 但…… 沈鲤早就做好了心中计量,既然要杀你,哪能令你光明正大? 少年郎跨出一步,作揖见礼道:“在下沈师秀,捉榜之人。” 官府放榜城内,经过了寇阳天同意,他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第一点,敢问寇公子,刘小姐遇害时,身边的这位高手可曾察觉到不妥?” 寇阳天看向那位巅峰金刚武夫。 “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之处,何况,马某是武夫,武夫不擅长探查气机。” 沈鲤看了眼刘太公,“原来杀害刘小姐的不是修行者?” 故意顿了顿。 继续说道。 “可官府已然排查刘府上下,并无一人是真凶。” 那武夫转瞬眯眼盯着沈鲤:“沈师秀,你什么意思?怀疑马某?!马某闯荡江湖一十三年,向来不用这等肮脏手段。” 沈鲤不答,又问:“第二点,敢问寇公子,对这桩婚配,可是不满?” 寇阳天身上那道儒雅随和的气息,瞬间消失不见:“不错,我确实不满这桩婚配,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我!” 刘太公瞥了眼站在台阶上的寇阳天,默默不言。 “刘小姐被人以讹传讹,确实名声不太好,要是给寇公子一个选择,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刘小姐,叫任何人说不出一个字的毁掉这桩婚事,敢问寇公子,做……还是不做!” 跟随刘太公前来的刘府家人,齐齐注视着寇阳天的神情。 沈鲤身边的捕快神色一怔。 而寇阳天脸色剧变,旋即恢复刚才的平静,摇头道:“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我从来不做。” “寇公子在说谎,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你。” “马驷,送客。” “寇公子心绪了?” 马驷怒喝:“小子,别给脸不要脸!” “呵,区区几句言语,竟让寇公子动怒了不成?” 寇阳天猝然伸手指着沈鲤:“沈师秀,不要欺人太甚!我说了,刘小姐绝非我杀害的,知州问过了!” “刘小姐绝对不是寇公子杀害的。”沈鲤又往前走了一步,“此事,只要有点脑子的,皆能看清此点。” 刘太公把视线放在了马驷身上。 “但是,他呢?他若是得了寇公子命令,杀害了刘小姐呢?如此一来,寇公子的的确确没有杀害刘小姐!” 寇阳天讥笑:“哈,先有结果,再推过程,最后确认‘凶手’!沈师秀!你这点栽赃嫁祸的小手段,比不上家父。” “不敢当、不敢当。沈某只是就事论事,刘小姐遇害时,保护寇公子性命安危的高手,不仅未曾察觉半点不对劲,事后还表现的云淡风轻,甚至窃喜……” 马驷拳头狠狠攥着:“胡说八道!!马某何时云淡风轻、何时窃喜啦?” “官府卷宗里详实记载了你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听说刘小姐遇害后,喝了几大口凉茶?” “当时马某是口渴!” 沈鲤转身朝刘太公拱手:“刘小姐既然是寇公子的未婚妻,未婚妻遇害,保护寇公子的高手,居然不慌不忙的先应付自己口渴。这不是云淡风轻,什么算是云淡风轻?” 不给马驷辩解的机会。 少年郎左右开弓,追问:“喝了凉茶后,是不是曾站在刘小姐闺房外听里面的动静?” 马驷张着嘴,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 “默认?” 寇阳天闭上眼睛:“说话。” 马驷立即说道:“对,当时……当时是陪公子去的……” “为何不进去?” “我……马某……我寻思着公子的未过门的妻子死了,应该让公子一个人……” 沈鲤打断明显开始慌张结巴的马驷:“这不是窃喜,又是什么?是不是怕别人看到自己忍不住露出的笑啊?!” “胡说!没有!我没有!我绝没有窃喜!”马驷连连摆手。 寇阳天怒目相对:“沈师秀,你这是在明目张胆的诱供!不怕家父追究此事吗?!” 少年郎反问:“寇公子搬出刑部侍郎威吓在下?” ------------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下毒 “呵,寇某就是搬出家父威吓于你,又奈我何?” 寇阳天冷笑反问。 凭女皇近前红人这一层身份,刘家嫁女给他,都算是高攀了。 即便这位刑部侍郎以前不过是市井无赖。 在北隋此等看重家世的世风下,尤为不同寻常。 沈鲤讥讽问道:“难不成刑部侍郎之子公然犯法,北隋的律法就要网开一面吗?” 诛心之言! 刘太公眯眼瞧着寇阳天作何回答。 马驷踏前一步:“沈师秀!你这是在找死!!” “哈,吓死我了,寇公子要杀人灭口?” “哪有什么杀人灭口,在我刘家里谈不上杀人灭口,除非把刘府上下七十三口杀绝喽,才算杀人灭口。” 刘太公不温不火说道。 “马哥,冷静,沈师秀是在诱骗我们动手,一旦动手,便坐实是我们杀了人!” 寇阳天深深呼吸一口,尽量平复即将溢出的怒火。 马驷气的浑身直哆嗦,走江湖以来,从无经受过这般叫人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的无妄之灾。 实在气煞了人! 刘燕明明不是他们杀的,都惊动知州前来询问了,为何沈师秀像条疯狗一样仍然追着他们咬? 马驷百思不得其解。 寇阳天忽然笑了。 刘太公刚死了孙女,府上没人敢露笑。 但他就是当着刘太公的面笑了。 笑容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放肆。 笑的前俯后仰,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我明白了,想明白了。沈师秀,你不是为刘燕之死来的,你的目标是我!” “巨陆城中有人要通过我对付家父!是也不是?家父确实得罪了许多世家大族,但想以此事牵连家父,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你们不会成功的。” 笑完,寇阳天大声喝道。 刘太公等人看向沈鲤。 “沈公子,寇公子说的可是实话?” 沈鲤嗤笑:“刘太公,实不相瞒,在下来自南吴,家世已经和官府报备过了,您大可遣人去官府查询。” 刘太公扭头对管家说道:“你去。” “是,老太爷。” 少年郎继续问寇阳天:“刑部侍郎绰号铁面郎君,再如何铁面,也是对北隋之人来说的,干我一个南人何事?” “简单,有人许诺你拒绝不了的诱惑。你是南人,对此事更加无所顾忌!” 寇阳天反手一招祸水东引。 沈鲤叹气道:“你是打算死不承认了。” “哈,什么叫死不承认?不是我做的,凭什么承认?” 马驷跟着说道:“刘太公,天地良心啊!虽然我马驷在江湖上称不上什么好人,但是从不杀妇孺老幼!刘小姐,真不是我杀的,同样不是公子杀的!” 寇阳天直接道:“在下的确不满这桩婚事,不满归不满,没有动过杀人的心思。如若我有一句虚言,天打五雷轰、死无全尸。” 刘太公站在原地想了良久,最终朝沈鲤说道:“沈公子,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吧,你去别处转转,看看有没有线索。” 失败了? 沈鲤颔首:“好。” 紧接着,转头便走。 好像刚才说的那番话,当真应了栽赃嫁祸四字。 不过,没有失败,成功了。 他在刘家人心里种下一颗怀疑寇阳天的种子。 一日不找到真凶。 愈发怀疑是寇阳天干的。 走了没几步。 “对了。” 沈鲤头也不回,“听说寇公子身边还有一位年轻道士,那人呢?” 寇阳天顿时喝问:“你怎知我身边还有个年轻道士?!” 听闻此言。 刘太公以及其他刘家人,脚步齐齐一停。 不约而同转身盯着他。 寇阳天暗道坏了,赶忙解释:“他行走江湖历练红尘,凑巧与我一见如故,跟来了巨陆城,或许,如今在城内闲玩……具体在干什么,我也不知道。” 沈鲤心底哈哈大笑。 回马枪而已。 这般直的勾,寇阳天居然咬上了。 刘家人本来就在怀疑,眼下好了,轻描淡写一句话,怀疑加深。 刘太公低声道:“走。” 随即,一行人才重新出了院落。 沈鲤故意走在人群末尾,“寇公子,好自为之。” “沈师秀,我瞧你该好自为之。”马驷骂道,“小心坏事做多了,遭报应。” “莫非,铁面郎君不怕报应?” 又是平平无奇几个字,令马驷哑口无言。 气的寇阳天脸皮红的如同猴子屁股。 来到刘太公身侧。 “小郎君,你觉得如何?” “回老太公的话,晚辈认为大概有七成的把握。” “有七成吗?” “极其简单的一件事,真要是有那位真凶,为何迄今为止丁点线索也没有?” “还是有线索的,真凶是位女子。” “老太公可曾听说,江湖上有一门缩骨之法。男子以缩骨之法,可以伪装成女子身材……” 点到即止,不必多说。 刘太公蹙着眉头,叹气练练。 “我知道了,老太公是怕那位铁面郎君?” 老人挥退左右,悄声说道:“毕竟是陛下近前的红人,我的那位儿子虽说……也有点成就,和铁面郎君比,差之远矣。他曾信中提及,现今大隋的政事堂的宰相们年纪都大了,有人退,铁面郎君就能进!” 言外之意则是,刘家哪敢把一位将来的宰执往死里得罪? 一国之宰执意味着什么,看看南吴开禧城那场大战就清楚了。 虽说有八部天龙的因素,然而,正是借着此事,赵汝愚把孙元季等人拉下马,他自己上位。 成为宰执,一言决人以生死。 何况,也能参与进有关天下走向的大事。 天下三分百年,纷争不断,眼看即将风云突变,谁不想扬名南北东西、名垂青史? “您老的意思是早已怀疑他?” “小郎君,你是绝顶聪明之人,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刘太公苦恼道。 沈鲤霎时拍着胸脯道:“晚辈只问老太公一句话,您想不想为孙女报仇雪恨?” “如何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快要把老夫折磨疯了。” “晚辈有一计。” “说来听听。” “既然刘小姐死的不明不白,寇公子也可以死的不明不白。” 刘太公摇头道:“做不了的,他身边的马驷是巅峰金刚境武夫,此等境界,足以在江湖上横行霸道,何况是老夫这小小的刘府?” “那便叫马驷先不明不白的死。” 沈鲤斩钉截铁。 “啊?小郎君有办法?” 刘太公一听有戏,强打精神问道。 他老了,马上双脚进了棺材,最疼爱的孙女却死了,如何不想着手刃仇敌? “世上最简单的计策,便是单刀直入。”沈鲤轻声道,“我来杀马驷。” “小郎君,老夫再说一次,他……” “巅峰金刚境武夫又如何?晚辈依然能杀!只需老太公在他们饭菜里下毒。” “下毒……下毒……你有几分把握?” “如若他们中了毒,十分。” 刘太公双眼猝然亮起来:“不能死在刘府。” “老太公说个地儿。” “风味楼,那里的厨子,我对其有救命之恩。” “好,就在风味楼。” 刘太公奇怪问道:“小郎君为何愿意舍命帮忙?” 沈鲤自然而然道:“世人皆有所求,晚辈也不例外,听说刘府家财万贯……当然,老太公也不必担心那位铁面郎君追究你们,可以伪造成公卿权贵派来的杀手。” “事成之后,老夫送你三百两黄金!并让人将你送出巨陆城!” 少年郎道:“一两黄金等同十两银子,三千两银子,这桩买卖还是比较划算的。晚辈是南吴之人,拿了银子,趁着消息没传到洛京,完全可以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南吴。” “小郎君的马肯定是好马,城中有两匹西域来的宝马,依老夫看,用不了三天,就能过了边界回到南吴。” “明日午时,晚辈请寇公子前往风味楼吃饭如何?” “可以。” “晚辈这人不喜喝汤。” “老夫明白了。” 毒下在汤里。 这等事事先说清楚好,省得自己跟着中毒了。 “差点忘了,巅峰金刚境高手体魄强悍,须得猛烈一些的毒才好。” “这事小郎君放心,老夫府上有些猛药。” “那便好,请老太公为晚辈准备‘盘缠’吧。” 沈鲤刚要去其他院子装模作样转转,刘太公突然说道:“沈师秀是你的本名吗?” “晚辈确实姓沈,也确实叫做师秀。” “你可曾听说过寇小婉?” “没有,此女是何人?” “呵,老夫多虑了,小郎君在府上大可随意走动。” “遵命。” 寇小婉与沈师秀的故事,老爷子都知道? 沈鲤寻思着,这段故事颇为烂俗,开禧城的说书先生都快说烦了,也就宋姐姐容貌闭月羞花,才使得在大江南北广为流传。 管家见他走了,小跑到刘太公身边。 “老爷,我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刘太公颤抖的往前走:“或许寇阳天说的是真的,沈师秀当真是寇淮的敌人派来的。” “啊?岂不是说,小姐的死和寇公子没关系?” “谁说没关系?!” “知州老爷说的呀!” “知州!知州!你们懂个屁,我问你,知州大,还是宰执大?” “宰执大。” “既然宰执大,知州敢得罪一位板上钉钉的宰执吗?” “……” 刘太公冷笑道:“沈师秀……此子的名字一定不是真的。” “老爷因何得知的?” “沈师秀与寇小婉的故事你也没听过?” “我,我,确是没听过。” 刘太公大概说了遍两人之事。 “醉春楼遭了那通乱,寇小婉下落不明,有人说被开禧城的公卿养在家里了,有人说已死在乱局中,也有人说寇小婉隐姓埋名躲到别处去了。” 而沈鲤在刘府绕了一圈后,回到了客栈。 “莲姨,你听我说。” 喝完一大碗凉茶,少年郎徐徐吐露心中谋划。 ------------ 第一百四十三章 骄狂浮躁 莲姨听沈鲤说完后,大惊失色。 “不行!不行!太冒险了。” “马驷和李玄芝一起攻杀,你现今绝对抵挡不下!” 她连连摇头,百般万般不同意沈鲤的计策。 计策很简单。 约寇阳天、马驷去风味楼吃饭,刘太公命人在饭菜中下毒。 沈鲤故意暴露真正的意图是杀寇阳天,马驷定然纠缠住他。 身中剧毒,马驷肯定不是他的对手,逼迫李玄芝现身保护寇阳天。 彼时,莲姨再出现,看似是要杀寇阳天,实际上两人转头一块全力攻杀李玄芝。 无论怎么说,先把最难缠的李玄芝解决掉,剩下的马驷、寇阳天便都成瓮中之鳖,想怎么拿捏就能怎么拿捏。 然而,沈鲤的处境十分凶险。 一着不慎,就会被李玄芝、马驷合力打杀掉。 莲姨紧皱眉头:“绝对不行,秦教主对你极看重,你一旦死在巨陆,我无法向其交代。” “莲姨,你持有判官令,事到如今,我给你透个底。” 她顿时妙目流转,盯着沈鲤:“你说。” “我拍胸脯保证,李玄芝和马驷的杀力即便比肩剑仙,一时半会也杀不死我。” “你已经没了金刚龙象身。” “世上不止金刚龙象身一种玄妙体魄!” 莲姨起身,踱步深思,足足想了一刻钟,“你确定?” “千真万确,绝无假话。” “好!我同意了!话又说回来,若是不妙,无论你再有把握,也得立即退走。剩下的事,我来做。” 少年郎笑呵呵喝着凉茶:“没问题。” 一夜无话。 翌日一大早,他就再去刘府登门拜访。 开门的仍然是那位管家。 请沈鲤进了家门。 低声说道。 “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 “万无一失?” “都是刘府养了几十年的狗腿子,老爷子又对那厨子有大恩,此事没有任何道理失败。” “好。” 其实少年郎已经做好失败的准备了。 世事往往越是安排的周详,关键时刻,越是出现变数。 拜见刘太公。 老人的精气神不是很好,仿若一夜未眠。 叫人给沈鲤端来府上最好的茶。 “老太公昨夜未曾休息吗?” “唉,年纪大了,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哪能安心入眠呢?或许,不过几日,就得两眼一闭躺进棺材。” 沈鲤道:“刘小姐确实死的冤枉,但晚辈会为她找回公道,以告慰在天之灵。” 刘太公颤颤巍巍扶着拐杖走到他身侧,悄声问道:“你真的打的过马驷?” 沈鲤失笑:“做到这般地步了,如果打不过马驷,死的人便是晚辈,俗话说保守秘密最好的人是死人,既然晚辈已死无对证,刑部侍郎的怒火牵连不到刘家身上,顶多敲打敲打,何况,刘家亦是有一位侍郎。” “好,老朽恭祝小郎君马到成功。” 沈鲤拱手道:“无论如何,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老太公节哀顺变。” “嗯,老朽知道了。” 管家带着沈鲤又前往寇阳天的院子。 熟门熟路。 不等他出门迎接,少年郎混不吝的推门而进。 若是有机会,不必去风味楼,现在就刺杀了寇阳天。 寇阳天与马驷正对坐饮茶。 扭头看向已经跨门进来的沈鲤。 “呵,你是第一个闯入我房间的无礼之徒。” “当然,寇公子在洛京往来皆是鸿儒、公子,在下区区一市井无赖,哪有什么礼数。” 寇阳天离沈鲤较远,边说着话,边半点不在意靠近。 马驷颇为警觉,即刻挡在寇阳天身前,喝问:“沈师秀,你想干什么?” “胆小如鼠。”沈鲤讥笑,“不干什么,此行想请二位吃顿酒菜。” 又补充道。 “别多想,昨日一天一夜我查来查去,没有丝毫线索。” 沈鲤叹气,自顾自坐下。 马驷警觉的不像话,刻意坐于他和寇阳天之间。 “并非是我杀的刘燕,当然没有线索。” 寇阳天理直气壮说道。 “不错,我想明白了。” “哦?你想明白什么了?” “不该与你作对。” “哈!这可不像你昨日那般威风!”寇阳天嘲笑道。 没想着化干戈为玉帛。 在寇阳天眼里,少年郎不过是凭借些许聪敏才智,搬弄是非的险恶之徒。 这种人,洛京一抓一大把,心狠毒辣,若有机会,一定置他于死地。 “我是南吴武陵人。” “嗯,你说过。” 沈鲤为自己倒上茶:“我不清楚北隋朝中局势,但昨天有人和我说了,所以,决定向寇公子赔罪。” 马驷嗤笑:“别忘了,你还是个捉榜之人,没有官身。捅出大篓子,巨陆城官府可以将脏水泼到你身上,他们束手旁观看戏。” 寇阳天噗嗤大笑声,“谁告诉你的?” “客栈小二。” “哈?一个客栈小厮?” “聪明人不会拒绝正确的消息。” “你说得对,所以今日前来果真为了请我喝酒吃菜?”寇阳天不确定问道。 少年郎摇头,自嘲道:“严格说起来,喝酒吃菜在其次,希望寇公子能大人有大量,原谅在下的冒失之举。” “不不不,哪里是冒失之举,放在洛京,敢冲我说那番话,今日你已经在刑部大牢吃死老鼠。” 寇阳天好似有一副宰相肚子,说着客气,却全是威胁。 “知道洛京那么多的世家大族,无一人敢招惹我吗?” “因为招惹寇公子的人,连带着家族进了大牢。” “不错,反正传承几百年的门阀世族已经没了四个,不介意顺手清理些长势茁壮的杂草,当然,他们有没有罪不重要,在我这里,已经罪大难饶。” 寇阳天炫耀道。 他父亲是陛下近前红人,作为唯一的儿子,自是有求必应。 即便寇阳天招惹上了祝家,那也无妨,祝家早就失去圣眷,之所以现今未曾动他们,仅仅还有那么丁点的用处。 沈鲤叹道:“北隋不同南吴。” “哪里不同。” “南吴的六部侍郎,只是大人物用来交易的棋子,北隋的侍郎,实实在在有权力。” “不,你说错了。”寇阳天提醒道,“家父是陛下近前红人,才能在洛京这般首善之地畅通无阻,无人敢拦。” 沈鲤恭恭敬敬问道:“说了这么多,寇公子愿不愿赏脸原谅在下?” 他闭上眼睛:“如果是在洛京,我会先把你关进刑部大牢,听你昼夜对我忏悔,然后发配边疆,等你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活着一条命来到苦寒边疆,再命人杀了你。” “好计划。”沈鲤笑着拍手叫好。 马驷瞧着他,“你小子倒是个奇人。” “但没有如果,此地不是洛京,这里是巨陆城。所以,寇公子原谅在下啦?”沈鲤真诚发问。 寇阳天吐出一口气,“说吧,你挑选了哪家酒楼?” “风味楼。” “哦?风味楼在巨陆城算得上前五的酒楼,让你破费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命要是没了,金山银山又有何用?难道可以贿赂判官、孟婆?” “我发现,你小子不咄咄逼人,居然是个妙趣横生的趣人,既然是风味楼,那么,沈公子请带路吧。” 作为一名杀手,演技得过硬。 否则,被人看出是在虚情假意,少不了怀疑,怀疑一起,刺杀的任务便可作罢了。 沈鲤低三下四引路。 恰巧管家搀着刘太公遛弯。 看到这一幕,两人俱都怔在当场。 寇阳天哈哈大笑:“老太公,昨日是一场误会,沈公子已与我和好了。” 刘太公未曾言语,管家却道:“寇公子,请您注意,我家小姐亡了没有多久。” “哦哦,是,不该大笑的,是我的错。” 说完,理都不理刘太公,大跨步走出刘府的高门槛。 风味楼。 满座皆是贵客。 刘太公早以沈师秀的名号定了雅间。 “风味楼中的风味,你可知道是何意思?” 寇阳天慢悠悠饮着茶水,笑问。 沈鲤答道:“好味道的意思。” “哈!错了!错了!不是好味道,实乃二十年前,有文人偶然到此,吃过饭菜后,留下‘若论南北人情,此地风味最佳’。非是饭菜好味道,而是我大隋的风土人情,远胜南吴。随后,改为风味楼,传承至今。” “寇公子好文采,这等小事竟然也知晓。” 寇阳天畅快大笑道:“无他,到巨陆后,闲来无事翻阅地方志偶然看到了。” “令尊为刑部侍郎又是陛下近前红人,寇公子博学多才、功名在身,将来定是父子两宰相,被世人引为一段佳话。” “借你吉言,秘书郎之位,我志在必得。”寇阳天痛快道,“巨陆城一事,与我而言,仅仅是生活中一桩可有可无的小经历罢了,就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长长见识。” “寇公子不在乎刘燕的死?” 脱下面具的寇阳天,放浪形骸,半点不顾及沈鲤这位昨日还在指认他的“小人”。 寇阳天冷笑一声,问马驷:“马哥,洛京司马家是如何指认我的?” 马驷回道:“司马家找来人证物证,和公子对簿公堂。” “然后呢?” “司马家败诉,并以扰乱京城治安的名义,将状告公子的司马四郎充军。” “我又是如何得罪司马四郎的?” “您抢了他未过门的媳妇。” 寇阳天看向沈鲤:“你听明白了吗?” “尚有一点小事不明。” “尽管说来。” “这里是巨陆城,难道刑部侍郎的手可以伸到巨陆吗?” 寇阳天笑吟吟问道:“知州问过我后,还向我保证了一件事。” “哦?” “他说,我可以将巨陆城当做自己家。” “……”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法剑 “就算寇公子是凶手,知州老爷同样不会追究?” 沈鲤笑问。 马驷道:“瞧你挺聪敏的,为何这点关窍也参不明白?” 小厮端来饭前开胃小菜。 寇阳天夹菜笑道:“马哥,你才是小觑沈公子了。” 尝着小菜,含糊不清说道。 “沈公子是在套我们的话呢,我就说,这顿饭定然不会叫人吃的舒畅。” “只是,你说对了。” 他看着沈鲤。 “即便我当真杀了刘燕,知州不光不会追究,甚至还要帮忙遮掩一二,但他并未遮掩,是不是意味着刘燕绝非是我杀的?” 少年郎起身,把那道寇阳天吃过的菜,摆到他手边:“刑部侍郎的名声,北隋谁不知道?” “是啊,家父毕竟是下一任宰相的有力人选。” “不说此事,吃菜,吃菜。” 小厮麻利端来糖醋鲤鱼。 寇阳天率先伸筷:“嗯,此鱼烹饪的不错。” “公子喜欢就多吃一些。” 沈鲤笑道。 “你为何不吃?” “在下是来赔罪的,需要伺候公子先吃。不然,公子会认为在下没有诚意,摆下的宴席,仍然借机试探。” “哈哈……你说得对,也好,那你就看着吧,马哥,你我尽管放开吃便是了。” 风味楼上菜时机颇为讲究。 一道道美味佳肴应接不暇登场。 寇阳天和马驷大快朵颐。 而少年郎不过夹了几口菜,大部分时间为两人倒茶倒酒。 “我问你一件事,如果你说实话,昨日发生的那件事,本公子既往不咎。” “寇公子请问,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够痛快。” 寇阳天低声问道:“你的真实底细,是不是有人派你来想以我为突破口,将家父牵扯进来?” 沈鲤摇头。 “你不够诚实。” “寇公子想错了,的的确确无人指派在下,说句心里话,在下是为了官府那六百两银子来的。” “哈?哈哈……”寇阳天吃的满嘴流油,笑哈哈,“居然是为了六百两银子?” “是。” “没说谎?” “真实情况就是这样。” 马驷观察着少年郎表情,笑道:“公子,他说的是实话,确实为六百两银子。” “可笑,可笑,世上竟有人为了官府的许诺,前来找本公子麻烦,你可知道,纵然找到了凶手,这六百两银子亦是到不了你的手里,一定被人贪了去。” “在下愚笨,昨日夜间才想明白。” “所以说啊,你辛辛苦苦帮死去的刘燕讨公道,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寇阳天讥讽道。 沈鲤颔首,承认:“在下莽撞了。” “记得以后思量好了再去行事,别人或许没有本公子这般宽宏大量。” “是。” 一连上来了两道汤。 少年郎起身,当着两人的面,为其盛上。 寇阳天喝了口,“好汤。” 马驷也道:“好喝。” “好喝那便多喝点。” “你也尝尝。” 沈鲤缓缓摇头:“在下来赔罪,自然无福消受。” “哈,你小子真是一根筋,不喝,我们两兄弟可就全喝了。” “在下伺候公子喝汤。” 再次为寇阳天与马驷盛上。 香气弥漫,这汤做的极为不赖。 第二碗喝完。 马驷脸色剧变:“公子,别喝了。” 寇阳天喝的正开心,不解问道:“为何?” “有毒。” “啊?哪里有毒?” “汤中有毒。” 寇阳天哂笑:“不可能,若汤里有毒,我……” 话音未落,神色急骤变得赤红。 沈鲤笑呵呵,慢悠悠问道:“你们不问小爷腰间佩剑作何用的吗?” 早该出剑了。 但在等。 等李玄芝,等他为了救寇阳天急匆匆赶来。 那时,莲姨和他才好杀他。 道家候补天骄? 呵,少年郎打定主意,杀的就是你。 马驷不冲少年郎动手,以最快的速度拿出一瓶药丸,塞进寇阳天与自己嘴里一颗。 “公子,此丹可护住心脉、聚拢毒素,一天两天没有性命之虞,待我宰了沈师秀,再用气机为你逼毒。” 寇阳天死死盯着依旧不出剑的沈鲤:“千机颜,真不凑巧啊,我知晓谁可以解毒,马哥,杀他时,不必顾忌其他人,死了就死了,我爹跟知州自会帮你脱罪,铜雀台找不上你!” 马驷咧嘴直笑:“我明白了。” “说完了吗?小爷等的花都要开了。”沈鲤笑道。 “自寻死路!” 巅峰金刚境的武夫一怒,气机仿若晴空万里突然狂风骤雨。 一拳递出。 桌上的汤水如同煮沸。 转眼间。 近在咫尺的沈鲤生生捱下这一拳。 撞碎雅间,翻滚不休。 好不容易停下,马驷又已追来。 拳拳要命。 一连上百拳。 少年郎上身衣物尽数迸裂,从风味楼打到街上,又自街道被打进一家店铺,破墙而出,直到砸烂一块流传百年的石碑方才有了口喘息之机。 站在风味楼屋顶的莲姨,神色古怪。 马驷一口气用尽,换了一口新的。 漫步走向躺在一片碎石里的沈鲤。 纵然李玄芝毫无防备的连续捱上百拳,也得死! 巅峰金刚境武夫,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至于小花样百出的沈师秀?马驷认为,他现在是为其收尸的。 绝对死透了。 他敢断定,别瞧着体魄好像伤势不重,五脏六腑却已烂成一锅粥。 “早知道会是千机颜这等上不了台面的,小爷便亲自下毒了。” 马驷蓦地驻足,眯着眼睛,脸色奇怪看着沈鲤在一片碎石中慢悠悠站起身。 自他身上飘落一张紫色符篆,被他收起来:“这张符篆不是杀你的,你不配。” “我不配?”马驷冷笑,“一百拳死不了,那就再来一百拳。” “好,你大可试试。” 马驷站在原地不动,安静等待弥漫的灰尘落定。 一道不应出现在沈师秀身上的气息,正渐渐散开。 佛家气机! 不对,不是佛家气机……也不对,确是佛家气机…… 他搞不懂少年身上的古怪了。 当灰尘落下。 犹如镀上一层金粉的少年郎,悠闲活动脖颈、四肢。 丈六金身小成,也比普通佛门金刚身强悍。 上次未曾过瘾,现今被马驷打了一百多拳,他才肯定,丈六金身,嗯,还不错。 “佛门罗汉金身?” 马驷问道。 沈鲤抽出凋朱颜:“算是吧。” 顿时。 马驷也不知这少年对谁说的。 “要不要现在杀了寇阳天?” 李玄芝未到,马驷又离寇阳天较远,莲姨轻而易举就能让其魂归地府。 马驷心有所感,猛地回头望向风味楼。 一席华贵衣袍蒙着黑纱的莲姨,笑道:“他跑不了。” “看够了吗?” 沈鲤的声音在马驷身前响起。 他还没扭头,凋朱颜就已刺向胸口。 幸亏马驷厮杀经验极丰富,立即挥拳抵挡,并迅速后退。 “跑?” “跑不了的,你这瞧着光明磊落,实则趋炎附势的武夫,小爷今天杀定了。” 剑光起。 剑气凌厉的令马驷头皮发麻。 世上四品剑仙,杀力能与之媲美的,寥寥无几,何况,沈师秀还是那么的年轻。 马驷双脚像万年老树扎根,怒喝,气机疯狂涌出,一拳捶向穷追不舍的剑气。 剑光爆裂,光彩夺目。 “这一拳有点样子。”沈鲤笑道。 “沈师秀!不是你死就是我死!”马驷骂道,“小崽子心狠手辣,罪该万死!” 又一剑。 此剑仿若银河倒挂,数之不清的星辰于其中载沉载浮。 马驷心胆寒,不敢硬接。 赶忙避开此剑,不进反退,风驰电掣接近沈鲤。 对付杀力第一的剑客,武夫最好的办法就是近身捶死他们! 剑气没了目标,冲天而去,捎带着掀翻数个房顶。 瓦片如雪下,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沈鲤失笑。 也罢,就再试试丈六金身能发挥多少近战本事。 收剑回鞘。 奔向马驷。 两人撞在一块。 激起尘土飞扬。 站在风味楼之上的莲姨,半眯着眼,啧啧称叹。 沈鲤破开扬尘,双手环扣马驷脑袋。 然后,狠狠往下一砸。 任凭马驷的双拳落于身上,少年郎眉头不带皱一下的。 天生金刚龙象身拥有一份佛家大气运,以此修持丈六金身,如虎添翼。 佛家金身本就誉为天下防御第一,更何况大神通的丈六金身了。 马驷被这一下砸的头晕眼花,一口金刚气松懈,气机在经脉乱窜。 适才两人舍身相撞,他万万没想到,沈师秀占尽上风。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马兄捶我一百多拳,便叫小爷也捶你一百多拳。” 拳头带起残影,拳拳捶打马驷的武夫体魄。 尚未到一百拳。 忽而一柄法剑自天外来,斩向沈鲤。 法剑飘忽不定,似让桃花羞涩的清风、令湖面皱眉的涟漪。 沈鲤即刻一退再退。 法剑认准他,百般避开,就是躲不掉。 干脆以丈六金身硬接。 斩于胸膛。 就算丈六金身的强悍,亦被这道法剑斩破了皮。 只是下一刻便恢复如初,连伤疤也没留下。 莲姨看向街道尽头。 李玄芝神情严肃,挥手召回法剑,不紧不慢走来。 这柄斩破丈六金身皮的法剑,悬在李玄芝背后,沉浮不停。 道家法剑炼制工艺极其晦涩复杂。 有记载:铁九斤,赤土作炉,黄土作韬范。猛火镕铁作汁,面南方上佐天关。念二十四将真言,书符二十四道,朱砂酒团作一丸开炉投铁汁内……一大缸盛涌泉,以剑投缸中水响作雷声,其云鸣吟为妙。 任何一步差了,炼制也就失败了。 法剑也分品类,有斩邪威神剑、阴阳斩魔剑、金刚洞神剑等等。 沈鲤拔出凋朱颜,刺穿马驷的脖颈。 莲姨跳下风味楼,与沈鲤一左一右围杀李玄芝。 与此同时,沈鲤弯腰捡起一枚石子,弹向风味楼。 石子穿透层层阻隔,精准贯穿寇阳天心脉。 李玄芝掐诀。 背后法剑有龙吟虎啸声。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兜兜转转 法剑之道,艰难晦涩。 下可斩阴物妖鬼,中可斩血肉体魄,传闻修到绝巅,过天门而斩天仙。 不同于纯粹剑修的御剑,四品之境的道家高手就能驭使法剑,但气机耗损极高,和沈鲤所用的道家御剑之法相差无几,威力也一般。 李玄芝的法剑有些特殊。 以四品金刚之境,竟能斩破小成丈六金身。 莲姨高看他一眼,不是无的放矢,确是有点手段。 李玄芝何等天才,感到寇阳天的气机烟消云散,幽幽叹气,这场无妄之灾,因寇阳天始,却要以他结束。 龙吟虎啸之声,忽地大作,震天动地。 法剑掠出一道清光,斩向莲姨。 李玄芝认为莲姨对他的威胁更甚。 那位明明是佛家金刚身,却拥有纯粹剑修手段的少年,由他道法对付。 莲姨的绰号叫做枪尖一点红。 真正动起手来,随手召来狂风。 风如利刃,席卷法剑。 法剑左右,龙、虎影影绰绰隐现,和狂风接触,斗了个不相上下,谁也奈何不了谁。 “呼风之术,道家大术。” 李玄芝看了莲姨一眼。 呼风之术,道门内会此神通的人极少,无一例外,俱都是天资格外出众之辈。 没想到在这巨陆城,居然遇上有人擅长此大术! 这一迟疑。 沈鲤也到了。 杀了寇阳天,莲姨交代的任务已然完成,依旧要杀李玄芝,其中内幕,少年郎懒得猜。 他非常注重李玄芝。 握剑凋朱颜,催动丈六金身带给他的崭新气机。 一剑递出。 李玄芝退出数丈,轻声道:“请仙。” 不必使用法坛,不必摆下仪轨,以气机催动此神通,请仙之术就成了。 这一剑被冥冥中的存在阻挡。 沈鲤又斩数剑。 非是再度斩杀李玄芝,而是抵挡。 他看见十六位高丈余,披甲执锐的黄巾力士,面目纤毫毕现,神态活灵活现,冲杀向他。 “天兵。” 李玄芝道。 黄巾力士背后,又出现一队天兵。 “天将。” 天兵之前,一尊持矛天将,威风凛凛,不怒自威。 莲姨催动呼风之术,与法剑相抗,她这位三品朝露境的道家羽客,居然只能跟李玄芝的法剑斗个不分上下。 “小子!退!!”莲姨喝道。 黄巾力士、天兵天将奋勇上前,纠缠住少年郎。 沈鲤既有丈六金身,不怕李玄芝以请仙之术请的援手。 “放心,这点杂兵杂将,难不倒我。” 少年郎犹有开玩笑的心态。 莲姨焦急喊道:“李玄芝已经不是简单的巅峰金刚境了!他……他即将步入朝露!” “朝露?也好,那便宰个新鲜出炉的朝露境高手!” 沈鲤不以为意。 自从金刚龙象身内敛不显于外,剑道大打折扣,一落千丈,开禧城、卧霞寺两战所用的剑术更是一个也用不了。 不过,少年郎所会的剑术,不止于此。 李玄芝惊讶看向他。 那顶多十七岁的少年郎,一身气机好似攀升的永无止境。 迅速来到了金刚境巅峰。 一剑。 黄巾力士悉数成为焦土,继而散成一片黄色的云雾。 凋朱颜剑身着火了。 火焰呈现猩红色,宛若滚烫的血。 一剑。 那队天兵,那尊天将,陷入大火之中,被灼烧的清气浓郁,几个呼吸,就没了踪影。 再一剑。 火凝成了肉眼可见的细线,风驰电掣斩于法剑。 莲姨鼓动气机,让狂风愈发猛烈,吹的法剑倒悬。 李玄芝招手,法剑飞回,悬停在他背后。 “在下李玄芝。” 他抱拳朝向沈鲤。 维持着丈六金身的少年郎,呵呵笑道:“我知道是你。” “敢问少侠此剑的名字!” “没甚名字,小爷曾经历一场大火,用一个月创造了此剑,不如李兄给起个响当当的名字?!” “不知少侠名字……” “沈师秀。” “沈公子,这剑术叫做火官如何?” “火官?可以。” 沈鲤颔首,算是应承下来,今后再用此剑术,便是火官之剑了。 李玄芝轻笑,仿佛不在意自己深陷危局,目光落在喘息的莲姨身上:“呼风之术乃我道门不传之秘,敢问阁下师承何方?” 莲姨笑了笑,“风。” 李玄芝眉头紧锁,立即前冲。 他的后方,吹来一阵风,犹如无数兵器向他杀来。 “风!” 莲姨再道。 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每一个角落,全部吹来了风。 李玄芝无可奈何,“城隍!” 转瞬之间,脚下街道翻卷,化为一座严丝合缝的牢笼将李玄芝包在里面,凌厉似刀剑的风吹在上面,传来兵戈之声。 待风渐渐止息。 他重新出现,抱拳问道:“不知你我有何仇怨?居然动用这般杀招杀我?!” 沈鲤也好奇。 明明目标寇阳天死在他手上,李玄芝变成可杀可不杀的人物,莲姨这架势,他必须死才行。 “用得着你管?找个理由的话,看你不顺眼。” “奇怪,小道……在下绝非和寇公子一路人,而是在路上偶遇,恰好相谈甚欢,才一路来到巨陆城。在下绝未帮他欺男霸女,也没享受寇侍郎带来的荣华富贵,为何阁下非在下不杀不可呢?” “……” 沈鲤低声问道:“是啊莲姨,为啥必须要杀他?寇阳天死在我手里了,按理说,任务完成了。” 莲姨瞥他一眼,问道:“你和他一伙的?” “哪能啊!我对莲姨的忠心,天可明鉴!” “油嘴滑舌,你再去和他交交手。” “好嘞。” 凋朱颜剑身上的火已经熄灭了。 随着气机运转,猩红之火,渐次燃起。 李玄芝神情郑重。 入世闯荡江湖以来,唯有这俊逸风流的少年郎最为不同。 纯粹剑客的底细,体魄却是登峰造极的罗汉金身。 无往不利的法剑,都只能斩破一丁点的皮。 如此恐怖的罗汉金身,如此年纪轻轻,历数听过的南吴佛家俊彦,也无一个符合。 根本不合常理。 难不成,他既是佛门练气士,又是剑客吗? 挥出一剑。 火焰形成一圈又一圈的圆环。 “城隍!” 李玄芝敕道。 地面升起土墙,接连一十二道。 背后法剑光彩闪烁。 冲霄而起。 越过土墙,斩向沈鲤。 “需要我帮忙吗?” 莲姨问道。 “不必。” 火焰圆环撞碎一道道土墙,被李玄芝起作火官的剑术,威力大到不可思议。 至于那法剑。 少年郎理都没理,任由其斩在头颅。 效果还是有的。 几根头发丝让法剑斩落。 左手探去,狠狠抓住它。 饶是李玄芝这柄法剑,不输当世神兵利刃,也愣是在沈鲤掌中挣脱不得。 火焰扑面而来。 李玄芝掐诀完毕。 四尊金甲神将撑住此剑,硬生生把剑气耗光。 李玄芝想召回法剑,一向心意相通的剑,仿佛石沉大海,半晌没有反应。 “道家法剑一脉的练气士,江湖上多吗?” “不多,或者说特别稀少,法剑一脉太过苛求天资,虽说四品就能御剑,然而所耗的真气,堪称恐怖,像李玄芝这般随意出剑,反正我见过的法剑一脉的四品练气士中,一个也没有。” 观察过了法剑,沈鲤方才松手,任由其返回。 李玄芝长舒一口气,谁知这奇怪少年又有何等手段,万一毁了法剑,他的道基也算是没了。 沈鲤又问:“莲姨跟李玄芝有仇怨?” “没有。” “嗯,是他的师门中人。” “我又不是法剑一脉的练气士。” “为何非杀不可呢?” 莲姨悄声问道:“星宿教要杀他。” “仅仅是四品的练气士,我看还没我厉害呢……” “秦教主的话你也不听。” “不如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马。” “适才你对付那位金刚武夫的时候,李玄芝可是出剑了。” “对哦。” 沈鲤望向他。 李玄芝顿时笑道:“你可斩我一剑。” 话音甫一落下。 沈鲤立即持剑前冲,掠过已成狼藉的街道,一剑刺中他的右胸。 拔剑。 鲜血流淌。 李玄芝的脸色霎时苍白。 “我有杀你的理由。” “我明白。” “你身在北隋,寇阳天的名声该是听过,却助纣为虐,凭借这一条,便该死。 但我念你修行不易,年纪又轻,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若迷途知返,定能造福苍生。” 沈鲤有板有眼说道。 骤然听来,恍惚是门派长辈在教诲。 李玄芝忍着剑伤,抱拳说道:“小道,谨记于心。” “行了,你走吧,算是一报还一报。”沈鲤摆着手,转身往莲姨方向走。 “少侠,你可是南吴佛门练气士。” “不是,我是剑客。” “为何拥有这般顶级的罗汉金身?” “不该问的别问。” 道家仅次于那几个天骄人物的李玄芝,被沈鲤训的一愣一愣的。 “少侠,过段时日,洛京会举办一场江湖大会,适时,诸多年轻俊彦齐聚一堂,我道家天骄、剑客里的年轻剑仙皆会到场,少侠去不去?” “要你管?” “……” “赶紧走吧,省得那位又起了杀心,你受我一剑,伤势不轻,老实去休养吧。” 莲姨一步步走来。 沈鲤顿时拉住她的臂弯:“有话好好说。” 莲姨嗤笑,丢给李玄芝一瓶丹药。 “仙履三阳丹?!” 沈鲤眯了眯眼睛。 仙履三阳丹为道家十分贵重的疗伤丹药。 “还不快滚?!”莲姨怒道。 李玄芝收起丹药,尽管心中疑问百出,却也快速离开了。 “所料不差的话,莲姨的道法是呼风之术?” “对。” “呼风、请仙两术皆为道家大神通,看来莲姨没说实话。” “你小子猜到什么了?” “当真不是李玄芝门派的?” “不是,李玄芝的师傅是我爹的好友。” 沈鲤顿时骂骂咧咧。 莲姨望着走远了的李玄芝:“他师傅写给我一封信,李玄芝在江湖上牵扯太多因果,已然成了劫难,要我出手化去此劫。” “如何化解?” “因寇阳天始,以他结束,你刺他一剑,算不算是一场劫难?” “小爷就知道!当时看你对抗法剑时,就没用全力!” “呵,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修持了丈六金身!” 莲姨感慨。 “哈,哈哈……什么丈六金身,丈六金身不是佛门大神通嘛,我咋会?!仅仅是强化体魄的秘术而已。” “我亲眼见识过丈六金身,你小子瞒不过我。” “……” ------------ 第一百四十六章 火官一怒 李玄芝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巨陆城。 城外有一老道站在硕大的柳树下。 “六师叔,我回来了。” “你这小崽子,身为道家中人,该以道家称呼。” “佛门尚有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便做一做道家的混不吝,反正天骄之辈已是够多了,不差我一个,不如做个离经叛道的逍遥人。” 六师叔微微叹气:“兴许你这小崽子的性格使然,方能在法剑一道精进至此吧。” “六师叔应您的吩咐,我已经见了青莲师叔。” “嗯,青莲手下留情了,不然以她的呼风之术,你讨不了好。” 六师叔颔首道。 “另外,我还遇见了一位少年人,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四品金刚境的道行。” “哦?小小年纪竟有金刚境的修为?” “是一位纯粹剑客。” “天纵奇才啊,剑修可不容易突破到金刚境,剑道狭窄逼仄,每走一步都面临着悬崖险径。” “不止于此,这少年还……拥有罗汉金身。” “哈?不可能,休要说胡话,既然是纯粹剑客,怎会转头去修持佛门的金身?岂非自缚手脚?” 李玄芝指了指自己右胸剑伤:“就是他刺伤的我。” 老道双眼眯起来:“这伤不是青莲为你化劫?” “青莲师叔大部分时间都在袖手旁观,一直是我和那少年单打独斗。” 李玄芝如实相告,并将沈鲤手段详细说了一遍。 那老道听的眉头直皱。 “以你的法剑之威,也只能斩破他的一层皮?” “是,且恢复力惊人,肯定是佛门罗汉金身,武夫、儒家、道家、剑客断然没有任何一具金刚身,能够媲美。” 老道直摇头:“别人不知,我却知晓,你的法剑之威尽管比不上纯粹剑客的杀力,也是绝非等闲。纵然是佛门的金刚身,你们同为金刚境,且你是巅峰金刚,只斩破一层皮,未免夸大了。” “晚辈说的句句属实。” “他的剑呢?” 一位剑客的剑,最能彰显他的底蕴。 有的剑客,佩剑以天下罕见材料锻造,吹发即断、削铁如泥,也有的剑客追求无剑胜有剑,一根草、一根桃枝皆能成为杀力惊人的剑。 前者好寻,江湖上的剑客,总有人选。 而后者,迄今为止,不过三五人罢了。 李玄芝凭借记忆,描述凋朱颜剑身:“此剑之锋锐,杀力之恐怖,晚辈只在太白玄极剑上见过。” 太白玄极,天下剑榜位列第五,为道家仙剑。 “奇怪,老道也算翻遍太霞派诸多典籍,从未见过这柄剑,难不成是新出炉之剑?” “晚辈也搞不懂。” 老道笑道:“被你小子说的,老道手痒难耐,既然你和他之间产生因果,就由老道出手教训教训他,省得今后你们两人尴尬。” 李玄芝大惊:“六师叔万万不可。” “怎么不可?” “您要是伤到他的话,青莲师叔不得记恨下来?” “无妨,青莲一看到我,便知缘由,何况,你师傅闭关,托我为你护道三月,如今三月期满,返回太霞派之前,指点指点江湖晚辈修行也是好的。” 说罢,不给李玄芝挽留机会,竟是步步走向巨陆城。 李玄芝眼看六师叔一步十丈,唉声叹气起来。 太霞派的这位六师叔,道号元瑕,性格看似平和清静,实则藏着冲动,一听李玄芝说起沈鲤这般妙人,便想着试探试探少年郎的斤两。 李玄芝眼睁睁望着自家六师叔跃上城墙,消失不见,百般无奈之下,只能服下丹药后硬顶着伤势重新回到巨陆城。 沈鲤和莲姨尚未走远。 陡然感到一道磅礴的气机仿若流星迅速接近。 莲姨瞬间转身,严阵以待,时刻准备动用呼风之术。 而沈鲤却察觉气机的目标正是自己。 饶有兴致的望向来人。 这道气机毫无遮掩,三品朝露境水平。 少年郎也想再试试,如今的自己对上三品高手,可以坚持多久。 金刚龙象身不显于外,仗着丈六金身,以及纯粹剑客的杀力,是否仍然对三品高手有一战之力。 “元瑕。”莲姨怒目而视。 看元瑕这架势,显然不打一架誓不罢休。 这元瑕在太霞派便是好战之人,所修的道法无一不是攻伐之术。 “青莲,是你叫这小子帮李玄芝化解劫难的?” 元瑕老道笑眯眯问道。 这老道留着山羊胡,笑起来两眼眯成缝,貌似和蔼可亲,实际上气机锋芒毕露,引而不发,一瞧就是个难以应付的臭石头。 莲姨点头:“是我。” “这小兔崽子下手太狠,居然把李玄芝伤成那个德性,他师傅闭关前让我为李玄芝护道三月,既然小兔崽子伤了他,为了完成对师兄的承诺,老道也得还给他一剑。” 莲姨心知元瑕反过来帮沈鲤化解和李玄芝之间的因果。 但,容易好心办坏事。 少年郎乃丈六金身,莫说刀枪不入了,三品的道法或许都不一定有用。 佛门那几个修持丈六金身的菩萨,她可是亲眼看见,金身坚固的犹如千山万水,一具体魄,完美无缺,无论道法或是儒家的神通,能伤到丈六金身的寥寥无几。 几乎可称,肉身不朽。 不过,杀力惊世的剑仙们,挂在口头的一句话便是宰几个和尚过过瘾。 卧霞寺那位一剑将山巅大殿给斩成废墟的大剑仙,未尝没有这等心思。 “莲姨怎么说?” 沈鲤看向她。 “倒是可以打打看看,适当时候我会拦下他。” “好。” 沈鲤摩拳擦掌。 原以为修持丈六金身后,也就那个样,自从小成,接连打了几场架发现,还不赖,虽然比不上自己原汁原味的金刚龙象身,却是能用,保命是没问题的。 元瑕冲少年郎笑道:“老道是前辈,你是后进晚辈,让你这小崽子一招。” 他呵呵笑了笑。 有时候,好心办坏事,就是此人嘴巴不干净。 元瑕一口一个小崽子,沈鲤非得让他后悔不行。 小崽子是你叫的? 叫过他小崽子的人,有几个活着? 被李玄芝起名叫做“火官”的一剑,依然可以用。 却需要他毫无保留的动用气机了。 深深呼吸一口气。 气机宛若大河向东流般奔腾不休。 握于掌中的凋朱颜,蹭的一声燃起星星之火。 火苗指甲大小。 附近的气温却急速升高。 莲姨蹙着眉头后退几步,观察沈鲤此剑。 有关星宿教金刚龙象身的传闻并不多,莲姨虽是持有判官令,同样不知少年郎的本事深浅。 元瑕微笑道:“好剑术,小小年纪就拥有这等剑术,将来的成就能跟李玄芝媲美!” 跟李玄芝媲美? 你这老道是真不会说话啊。 也罢。 令他见识见识何谓被星宿教教主夸赞,于剑之一道,比谪仙人更盛几分的少年郎! 些许星星之火逸散。 随后被剑气裹挟着飘向老道。 老道静静看着,半点不驱逐这些火苗。 因为太无害了,除了让气温升高,别无用处。 甚至连他的道袍都没有损坏。 当星星之火愈来愈多。 仿佛汇聚成一条流动的火河时,老道乍然心惊,感到不妙。 沈鲤望着赶来的李玄芝,高声喊道:“既然起名叫‘火官’,没有神灵之怒,差了点味道,小爷这便把神灵怒火补上,不对,理应叫做火官之怒。” “剑起!” 砰!!! 莲姨双目圆睁,惊骇不已。 李玄芝停下脚步,怔怔注视着蔚为大观的气象。 身在其中的元瑕老道,再不敢猫戏老鼠,拿手的道术不要钱似的丢出。 只见那条流动的火河,像岩浆蒸腾,一柄柄赤红之剑,从中越出,陆续不断的刺杀向元瑕老道。 起先是数十柄,两三个呼吸后是数百柄,再之后,为上千柄!!! 密密麻麻的星星之火,化身赤红之剑!! 沈鲤跨出一步。 踏进火河。 宛如人间之火等来了天上火官。 顿时欢呼雀跃。 李玄芝呢喃自语:“万剑归宗?不,不是万剑归宗,他取了万剑归宗的剑意融入进‘火官’里。世上竟有如此惊世之才?” 莲姨一退再退,跳上房顶观看这气象万千的一剑。 剑客的剑术,要是追求气象,杀力上难免会差一些。 沈鲤的此剑,不仅洋洋大观,还兼顾杀力,使之三品朝露境的元瑕老道应接不暇。 “老道士,你的杀心渐起啊。” 沈鲤行走火河。 “无妨,小爷睁大眼睛好好瞧着,你这位三品的道家羽客,究竟有几斤几两!” “小崽子!你在找死!!”元瑕老道动了真火。 “呵,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雷来!” 元瑕老道怒喝。 明明半点阴云也没有,凭空降下一道雷霆击中沈鲤。 轰隆巨响中,莲姨心脏慢了半拍。 道家茫茫多的术法内,唯雷法可称杀力无双。 而元瑕老道的雷法,已到了虚空召雷的境界,再往上一步,便是雷池。 火河被这道雷霆劈散。 烟尘无数。 本就毁坏严重的街道,更是支离破碎。 李玄芝提心吊胆,六师叔使用了雷法,那小子可千万别没顶住,让雷劈死了! 等烟尘散去。 浑身灿烂如佛殿佛陀真身的少年郎,笑意浓厚。 “太霞派的雷法不过如此,听说你们掌门已有雷池境界,你这门派中的顶梁柱都如此拉胯,太霞派掌门难不成是在吹牛逼?什么雷池,小爷瞧是粪池!” 莲姨脸色剧变。 李玄芝因少年郎这段话,陡然动怒。 骂人没有这般狠的,尤其带上了太霞派掌门。 那元瑕老道身上雷光隐现,双手仿若撕开一匹上好的绸缎,围攻他的赤红火剑,如同被泼了冷水,在雷光缭绕中,了然无踪。 “沈师秀,退!” 莲姨喊道。 元瑕老道杀心大炽。 他真要杀了沈鲤! 沈鲤不退,甚至起了一剑。 火河以及赤红火剑,俱是前菜,够不上火官一怒。 蓄势已久的这一剑,才算硬菜。 够元瑕老道喝一壶的了。 ------------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爽,那就出尽恶气! 雷光无休止爆发。 元瑕老道怒意勃发,喝道:“不知天高地厚、不懂尊老爱幼的小兔崽子!” 雷电降世。 元瑕挥手指向少年郎。 一道道雷电不由人喘息的轰向沈鲤。 虚空召雷的雷法境界也是分强弱的。 元瑕老道单是这一手,已然逼近雷池境界,剩下的便是看他真气够不够用。 莲姨怒斥:“元瑕!闹够了没有?!” “青莲,那臭小子敢出言侮辱掌门,必须付出代价,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告诉江湖人我太霞派好欺负吗?” “你可知道他的师傅是谁?” “管他是谁!” 丈六金身承受着道道雷电,沈鲤把如今可以动用的气机运转到极限。 即便小成的丈六金身,和金刚龙象身比起来,也有差距,何况,金刚龙象身本就不是完全形态。 还是那句话,小成丈六金身够用了。 元瑕老道的雷法让沈鲤知道了现今他的战力顶点在哪。 “火官!” 入眼所及之处。 火光遮掩。 无论何人,皆被照耀的红彤彤的,如同身在熊熊烈焰旁。 剑气无处不在。 凋朱颜挥出。 沈鲤背后,猛然现身一尊握剑火神,与他的动作一般无二,向元瑕老道挥剑。 炽热的火光凝聚。 这一剑尚未至,刺眼且炙热的剑气令元瑕老道的道袍燃起。 李玄芝面对此剑心惊肉跳,若是适才少年郎便用这一剑对付他,能不能接下暂且不提,最好的结果就是重伤不死。 剑客杀力之盛,他算是见识到了。 “六师叔小心!” 元瑕老道脸色不禁露出吃惊,“雷!” 虚空召雷的境界妙用无穷。 刚还轰杀沈鲤的雷霆,瞬间停止,在老道跟前劈成一面雷墙,阻拦这一剑。 他压箱底的本事就是雷法,眼下只能以威力着称的雷法当成防御术法。 火官一剑,杀力实在不讲道理。 饶是沈鲤的丈六金身小成,握剑的右手亦是烧伤了。 临街的店铺纷纷起火。 火官一剑触碰到雷墙。 紧接着,雷墙变作火墙。 沈鲤从中穿过,凋朱颜斩向元瑕老道。 活灵活现的火官,怒发冲天,鼻子呼出两道火焰。 李玄芝大喊:“大侠手下留情!” 晚了。 斩出去的剑,冒然收回来,倒流的气机得叫沈鲤在床上躺几个月。 元瑕老道顾不上老脸,一退再退。 期间,雷法不断轰杀沈鲤,希望以攻代守。 丈六金身也就是跟金刚龙象身比差点意思,面对道家朝露境的雷法,仍是坚固的让人难以理解。 眼看这一剑落到身上,老道不敢藏私,丢去一张紫色符篆。 符篆雷光闪耀,爆成一团飞灰。 下一刻。 元瑕老道身前一尊雷光组成的神只现世。 莲姨惊讶道:“雷部正神?” 李玄芝甫一看到雷光神只,长呼一口气。 有救了。 “哦?” 沈鲤讶异。 没想到老道竟有如此保命手段。 火官一剑只能斩向雷光神只。 两相接触,一边是暴烈的雷光,另一边为炽热的火焰。 最终,耗尽剑气,沈鲤优雅的返回莲姨身侧。 他维持着丈六金身,问道:“莲姨认识那老道?” “太霞派的六长老,道号元瑕,我爹和太霞派关系匪浅……” 她不敢藏私,生怕沈鲤一怒真斩杀了元瑕,紫色符篆十分珍贵,纵使太霞派六长老,也只随身携带一张。 “莲姨啊,今天我吃亏吃大了,您利用我了。”沈鲤不客气的冷笑。 这位绰号枪尖一点红的女人,垂头叹气道:“怪我,事前不仅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也未曾和你坦诚交代。” “唉,你们啊,自作聪明,没赵汝愚的才智,却非干那一环扣一环的事儿,不怕小爷生气掀桌子啊?哦,差点忘了,你肯定知道小爷如今的身体出了问题,认为翻不出什么浪花。” 沈鲤低头看莲姨的表情:“吃不吃惊?惊不惊喜?” “不怕告诉你,除了这一剑,小爷还为北隋江湖准备了一剑,不过,那一剑较为……嗯,较为有伤天和。” 落败的元瑕老道,山羊胡让火灼烧一半多,气的五官扭曲,“小崽子!今天咱俩没完!!” 沈鲤哈哈大笑:“没完?” “好。” “没完是吧,我叫你没完……” 反正梁子结下了,大不了杀了元瑕。 莲姨喝道:“元瑕!别逞能!!!” “青莲!他辱骂掌门,刚才差点杀了我!如此种种,你依然不打算出手吗?李玄芝?” “六师叔,我在!”李玄芝赶紧上前。 “我们一块联手,不信杀不了他!” 沈鲤缓缓摇头。 不见棺材不掉泪。 因元瑕老道一人,他对太霞派的印象极差。 “好好好……” 少年郎笑了起来。 瞥着莲姨。 “小爷的丈六金身小成,呼风、请仙、雷法三术,以尔等的道行,还破不了!!!” 话音刚落。 他便消失原地。 定睛一看,冲向元瑕老道。 少年郎动了杀心! 秦羡卿在信中写,沈鲤很讲道理。 难不成他的讲道理,就是这么个讲道理吗? 谢令姜养了一个什么怪物啊? “风!” 莲姨被逼无奈,选择动手。 “雷来!!!” 李玄芝咬了咬牙,“城隍!” 两位朝露境,一个巅峰金刚境。 适才沈鲤知晓现在的自己极限在哪,怎会没头没脑的一人对付三人? 何况,莲姨是被教主选中的判官,元瑕老道雷法修到了虚空召雷,李玄芝又是天骄候选人,单掕出一个扔在江湖里,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没了金刚龙象身,少年郎没傻到自寻死路。 耳旁厉风呼啸,呼风之术的风,威力格外的大,似乎每一缕习以为常的风,都变成了兵器。 雷法召来即到,轰杀在丈六金身。 李玄芝的请仙之术,请来的巨陆城城隍,他脚底地面仿佛地龙翻身,上下起伏不定。 如何破解他们的联手? 很简单。 硬抗雷法,凌空跃起,默念道术。 少年郎也会道术。 这个道术叫做【神行】。 只是,另辟奇径,神行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剑气。 一缕剑气钻进李玄芝的伤口,体内气机顿乱,请仙之术刹那间消散。 “玄芝?” 元瑕老道不知发生了什么。 随即,十数缕剑气陡然击在关键穴窍,元瑕老道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雷法不见。 莲姨怔了怔。 晚了。 明明前冲的沈鲤,这次神行的是自己…… 凋朱颜的剑尖触及莲姨的喉咙。 稍微往前递一递,以凋朱颜的锋锐,莲姨必然香消玉殒。 “经历过两场大战,我也清楚了一件事,单靠蛮力,有时候讨不了好,不如软硬皆备,道门说阴阳互补,这,就是阴阳互补。” “但小爷大发慈悲,谁让你是教主钦点的判官呢,留着你的命还有用。” 莲姨神色复杂,歉意道:“对不起,我会跟秦教主讲清楚的……” “那是你的事,小爷现在不爽,非常不爽,元瑕一口一个小崽子,喊的小爷心里不痛快。” “所以,我决定……” 松开凋朱颜。 凋朱颜停在半空。 “道家有御剑之术,原本随着金刚龙象身不显于外,小爷的气机已经不太够用了,嘿,谁让丈六金身小成了呢,气机又补回来了一点。” “去!” 凋朱颜飞向元瑕老道。 莲姨惊喊:“不可!” “你事后向秦姐姐解释,那是你的事,我刚才说了。不过,你利用小爷的事,还没完。” 双拳捶向她。 分别击打腹部、额头,莲姨受此巨力后仰,变拳为掌,探向她的脖颈,将之拽回来,摁着脖颈,砸于地面。 与此同时。 逼出森寒剑气的老道,身子一晃,凋朱颜贯穿他的右胸,跟李玄芝的伤口位置一模一样。 “老牛鼻子,留你一命。” 招手收回凋朱颜。 “记得以后提点晚辈,不必将姿态摆的那么高,容易好心办坏事,也容易叫人心中记恨。” 说着话,沈鲤潇洒跃向墙头,几个跳落,没了踪迹。 李玄芝唉声叹气,搀扶元瑕,到莲姨身旁,又把昏迷的她背起来。 他们在巨陆城这般交战,铜雀台肯定会知道,到时,麻烦就大了。 待昏迷的莲姨从客栈醒转。 “师叔,感觉如何?”守在床边的李玄芝问道。 莲姨颤颤巍巍坐起身,苦笑道:“这就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他……实力太强了。” 李玄芝低头。 跟誉为天骄的人比较,少年郎的战力仍是强上一线。 迄今为止,还没听过有任何一位天骄,同时交手两位朝露境高手,一位巅峰金刚高手。 莲姨压下思绪:“元瑕伤势怎么样了?” “幸好他手下留情了,伤的不重。” “元瑕在哪?” “隔壁客房。” “搀着我过去。” “师叔,您现在需要静养。” “快!” “……” 她被李玄芝搀扶着走到元瑕老道跟前,怒道:“你的性子,什么时候改一改?” 元瑕老道经此一战,备受打击,不断摇头:“我哪知道这小子性格如此刚烈。” “呵,我看你是在太霞派高高在上习惯了,觉得谁都要舔着你、恭维着你!!” “青莲,你与我说实话,那小子什么来头?回想着那一战,那小子动用了神行之术,却不是神行的自己,而是剑气……这般对剑气掌控入微的剑客,又如此年轻,我……我委实找不出第二个。” 莲姨补充道:“他刺伤你的那剑,是以道家的御剑之术驭使的。” “哎呀,你就告诉我,他到底什么来头?”元瑕着急道。 她冷笑反问:“你要报复?” “报复?你看我还有那心气吗?况且,当时他要真杀我,你们谁阻挡的了?” “我只能与你说,他名字叫沈师秀,秦羡卿是他大半个师傅。” “秦羡卿。”元瑕呢喃自语,“就算秦羡卿是他师傅,也断然强不到这般地步。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归根结底,沈师秀宛如天上剑仙临尘。” “玄芝啊,你们年轻一辈,怕是要被他压的抬不起头来喽。” ………… 出尽风头,却气机见底晕在小巷的沈鲤,再睁开眼时,看见的是个虎头虎脑的孩子。 孩子惊喜喊道:“姐姐,姐姐!他醒了!!” ------------ 第一百四十八章 柔情 很快,急匆匆跑来一位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 “公子可算醒了。” 沈鲤口干舌燥:“水……” “小弟,快为公子盛来清水。” 孩童着急忙慌跑出去,端着破了一角却洗的干净的碗回来,递给他。 将清水喝干净。 少年郎长舒一口气:“多谢二位搭救之恩!不知在下昏迷了多久?” 一听这人说话文绉绉的,出身定是了不得,孩童害羞的后退。 少女说道:“公子已经昏迷两天两夜了,你倒在我家门前,小弟发现你,见公子不是坏人,我们就把你抬回家啦。” 她直言直语,三两句话说明白。 沈鲤坐起身。 体内气机已经恢复些许。 也就是丈六金身,换做是金刚龙象身,才打了这么久哪会耗光气机! “多谢!在下必有厚报!” 少女观察沈鲤仿佛没事了一般,顿时笑道:“厚报不厚报的,我们姐弟无所谓,公子没事就好。” 他本就是因气机耗损过度才昏过去的,现在气机缓慢恢复,便别无他事了。 尝试下床走了几步。 除了阵阵空虚之感,并无异样。 凑巧,随身携带了几两银子,拿出来交给少女:“在下身上没有多带钱财,这一些……还望你千万收起来。” 少女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们姐弟用不着这么多钱。” “姑娘,请听我说,几两银子而已,与你救我一事比起来,太轻了。” 何况,姐弟两人没有趁他昏迷,将钱财掳走,足以证明他们的为人。 这点钱财,实在微不足道。 无论怎么说,少女也是不要。 无奈之下,沈鲤只好收起这几两银子。 他的包裹在莲姨客栈中,打了这么一架,算是拿不回来了。 “敢问姑娘姓名?” “哦,我叫李花,他是我的亲弟弟,李虎。” 摸着李虎的小脑袋,沈鲤笑道:“叨扰你们两日,委实过意不去,不如李虎拿着钱,去买点好东西,我们一块吃?” 少女同意了:“好。” 沈鲤给李虎一枚银子:“尽管去买酒菜,不怕贵!” 李虎两眼大量,“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好生藏起银子,李虎一溜烟跑出了家门。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若是富贵人家李虎这般大小的孩子,仍是爹娘的掌中宝。 “只有你们姐弟俩?” 沈鲤问道。 李花叹气道:“去年爹爹因病死了,娘出去一趟再也没回来,家中只剩下我们。” 环视一圈。 这个小家,家徒四壁。 醒来他便发现了,李花与李虎的衣服,补满了补丁。 重新拿出剩下的银子,不给李花拒绝的意思,塞进她手里。 “李姑娘,无论怎么说,这些钱你都得收起来。” “公子,不行,真不行……” “你弟弟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你可以拿这些钱给他买点好吃的。况且,你们姐弟相依为命,也能做点小买卖养活自己。” 眼看李花又要开口。 沈鲤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出身于大家大族,这些钱并不放在眼里,对你而言,却是改变生活的钱,快收起来吧。” 李花苦笑道:“见公子的穿着,我们姐弟就明白,公子定然不是我们这般穷苦百姓。” 少年郎笑了笑,不再解释。 坐在一旁,看她清洗采回来的野草。 李虎大包小包提着跑回来。 李花见他买了这么多,刚要训斥几句,余光瞥见沈鲤满脸堆笑,便作罢了。 搬来桌椅,就在院中吃李虎买来的吃食。 “忘了说,在下叫沈师秀。” “沈师秀?”李花笑道,“为公子取名之人,定是饱读诗书的高人。” “呃,确实。” 正在吃饭间。 紧闭的门,骤然被人推开。 两个赤裸上身的汉子闯进来,刚要开口,看到沈鲤,愣了下,随即冷笑问道:“李花,钱老爷要纳你当妾不同意,原来是家里养了个小白脸啊!” 李花蹭的站起身,气的脸红如锦绣,指着大门,“不欢迎你们!你们给我走!” “走?呵,走不了!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钱老爷金口开了,明天是个好日子,要把你收为妾室,派我们哥俩与你说一声。” “李花,别跟这小白脸厮混了,他有什么好?跟了钱老爷,吃香的喝辣的,你们姐弟从此一辈子衣食无忧,等李虎长大了,钱家会为他谋个好差事,娶个媳妇生几个大胖小子,多美好的事啊!为何就是不乐意呢?” “哼,这是我们兄弟俩给你的忠告!明天一早,我们会带你去钱府,你换上最好的衣服,别在钱府里丢人现眼!” “对了,叫这小白脸快滚!滚迟了,要他的命!” 李花气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浑身颤抖。 眼看他们撂完话就走。 “等等!” 沈鲤喊道。 他们转身,秀着手臂上的肌肉:“呦呵,细胳膊细腿的小白脸,不想活了不成?” 少年郎问李花:“钱老爷是怎么一回事?” “公子,此事不关你的事,还是别问了。”李花强忍怒气。 此时的李花,害怕的躲在她身后。 自从外出洗衣服,被钱老爷相中,这两个无赖已经来过许多次了。 次次都是要李花给钱老爷当小妾。 “无妨,你说就是了,我能帮你。” 沈鲤顿了顿。 “相信我,真的可以帮你。” 听少年郎言之凿凿,李花才开口说道:“钱老爷身上得了病,郎中说需要纳妾冲冲喜气,那日,我洗衣服回来经过钱府,恰好被送客人的钱老爷看见了,然后非要我当他的小妾。” 沈鲤问道:“钱老爷家里肯定有钱,当他的小妾对于你来说,不是正好吗?” 她没想到沈鲤居然这般说,霎时气的直哆嗦:“公子说的什么话,爹爹在世时,经常告诫我,人穷但不能志短,爹娘生我下来,为的是让我自由自在的活着,而非成为富贵人家的小妾!并且,街坊邻居谁不知钱府向来不把妾室不当人看,大妇把什么脏活都交给妾室,活的还不如个丫鬟!要非得成钱老爷的妾室,侮辱了爹爹的教诲,也侮辱了我!” 沈鲤听后,拍手叫道:“说得好。” 旋即指着那两个壮汉。 “回去告诉你们钱老爷,她绝不当小妾,有什么招数,尽管亮出来!” “嘿,你小子是找死啊!” “哥哥看我的,一拳弄死他!” 不等两人行动,沈鲤快步接近,一拳一个捶到在地,然后像是提了两只小鸡仔,丢出大门。 关上门。 沈鲤看着目瞪口呆的姐弟,“吃饭。” 重新落座。 李花心惊道:“公子是江湖高手?” “差不多吧。” “那么……公子这般厉害为何还昏过去了?” “两天前,城中是不是乱了一阵?” 李花点点头:“我偶有耳闻,说是有江湖高手在城里大战,一条街都被打废了。” 沈鲤点头。 “其中有公子?” “不错。” 他笑问:“姑娘不会将我报给官府吧?” “不会,不会!公子能为我出头,定然是好人,与公子作对的,一定是坏人。” 沈鲤失笑:“世上的好人坏人可没那么好分辨了,行了,不说了,看把李虎饿的,快吃吧。” 一顿饭的功夫,小巷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李花霎时紧张的手抖。 定是那两人被沈公子揍了一顿,去找了帮手! 只见沈鲤朝她笑笑,自己开门出去了。 刹那间,巷子里传来哀声惨叫。 “大侠饶命!大侠高抬贵手!” “哎呦,疼死我了,大侠别打了!大侠饶命啊!” “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大侠饶命!” 又听沈鲤喝道:“赶紧滚,碍了小爷的眼,再敢骚扰他们姐弟,我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是是是……” “小的记下了!” 沈鲤骂道:“皮痒了?还不快滚?” 李虎两眼亮晶晶,小声道:“姐姐,大哥哥好厉害呀!” 李花重重点头。 回到小院,关上门。 沈鲤对她道:“明天我也不走,留在你这儿。” 李花害羞低下头,细若蚊吟:“好。” 傍晚过后。 李虎早早就睡了。 李花和沈鲤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说实话,你们姐弟不合适继续住在这里。” “公子说笑了,我们姐弟又能去哪?” “稍后我写信一封,自会有人安置你们。” “公子……” “不必担心,她看在我的面子上,肯定不会为难你们。还会给你们找点正经事做,也好养活自己。” “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沈鲤又问道:“家里有纸笔吗?” “我去借。” 少女急忙去邻居家借来纸笔。 点起一直舍不得用的油灯。 一灯如豆。 沈鲤借着昏暗灯光,把姐弟两人的情况写下,摆脱莲姨好生照料他们。 原想着不必劳烦莲姨,毕竟打了一架没多久,然而转念又想,李花姐弟哪掰得过钱府的大腿? 他在还好,他走了,万一钱府又能找麻烦,姐弟下场难以预料。 信的末尾,沈鲤又对出手伤莲姨一事,自罪了一句。 清晨天一亮,他找来一个知道谁是枪尖一点红的小贩,给了几枚铜钱,让其代为转交。 莲姨是在一个多时辰后收到这封信的。 看时,笑眯了眼。 李玄芝在旁问道:“师叔,谁写的信?” “自己看。” 把信给他。 不看不好,一看李玄芝便笑的合不拢嘴。 “原来沈大侠,也是铁胆柔情啊!” “这小子还自罪了一句,哼,将我当成什么人啦?此事,过错在我,该道歉的也是我。”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富贵不仁 “师叔,沈公子是个妙人啊!” 李玄芝乐呵呵道。 抽丝剥茧的看待那场大战,收益最多的无疑是他。 莲姨忽而叹气:“你与我说实话,经此一战,你的道心有没有受损?” “心气嘛,我的心气一直都很高的,师叔不必担忧。” 李玄芝无所谓。 这几日他也猜出来了。 沈师秀的金身绝不是普通佛家金刚身,极大可能,是那大神通丈六金身。 如此一来,此人必兼具着一份佛门气运,若他有道家气运,还心存一番比较,眼下就算了,由那几个天骄头疼吧。 “你们两个都是年轻人,去送送他吧。” “哦?他要去哪?” “启封城。” “好。” “等等,把这小子的包裹带上,里面有沉甸甸的银子呢。” 既然知道沈鲤还在巨陆城中,让李玄芝去到北门守株待兔便是了。 “掌柜的,京城来的书信。” 小厮上气不接下气跑来。 莲姨夺过书信翻开,看到上面写的内容,脸色剧变。 立即去到元瑕老道养伤的客房:“坏了!坏了!” “别一惊一乍的。” 元瑕盘坐运气疗伤,注视花容失色的莲姨,无奈道:“发生何事了?” “我们打的这场仗传到铜雀台里了。” 元瑕老道猛地双目圆睁:“结果呢!快说结果!” 把从洛京送来的信交给他:“铜雀台要捉拿我们去洛京大牢。” “莫急,莫急,容老道想想办法。” 北隋铜雀台高手如云,道家、儒家、佛家、武夫、剑客皆有闻名天下的高手在其中。 沈鲤于开禧城醉春楼斩杀的江虎臣,便是其中之一。 “师兄,让首座去趟铜雀台吧?”莲姨看着神色不定的元瑕,试探问道。 太霞派掌门常年闭关,现今管事的是其大弟子。 “首座师兄铁面无私,听闻此事,指不定比铜雀台惩处的更狠。” “可是……可是师兄能去洛京大牢,我却去不得!” 元瑕老道瞥了她一眼,冷笑道:“差点忘了,你是星宿教的七位判官之一。” “师兄,星宿教曾帮太霞派一件大忙。” “我知道,笔墨伺候。” “稍等,我这就去研磨。” 元瑕老道强忍剑伤下床。 沈鲤刺他的一剑,比刺李玄芝重多了。 “小兔崽子下手真狠。”他骂道,“下次非得教训教训他。” 带来笔墨纸砚的莲姨轻笑,她心情放松下来,铜雀台和太霞派关系很深,由首座出面,讲清误会,此事大概就作罢了。 “师兄还不服?” “有点服,唉,如今的年轻人啊,搁在咱们那会儿,都是力压江湖的主儿。” 莲姨跟着说道:“谁叫现在是大年份呢,天骄之辈层出不穷,更有沈师秀这般怪胎。” 沾上墨汁。 元瑕老道脾气爆,字却温文尔雅。 一封书信,如实讲明来龙去脉,请求首座师兄出面为他们求情。 “师兄,差点东西。” “嗯?不差了,这么写来,首座师兄必然愿意帮我们求情。” “非也,师兄忘了写,此事过后,您该回太霞面壁思过了。” “你……” 元瑕老道指着莲姨鼻子:“街道、店铺损毁的钱财,由你来出!” “理应如此。” 随即,他气不过的写下最后一句。 会回太霞派思过山,面壁思过五年。 放下笔,元瑕叹气道:“在朝露境蹉跎十数年,寸步未进,寿数尚留有几年,不如尝试冲击朝露境巅峰。” “朝露境不同金刚境,哪有这般容易冲击的。” 莲姨幽幽说道。 她与元瑕境界相仿,在朝露境中游。 一些晚辈,后来居上,已然到达巅峰朝露境,往前跨出一步,便是二品司命。 其中谢令姜更是惊才绝艳,上次见她,半只脚跨进二品,机缘足够,说不准很快又多一位二品武夫。 星宿教七大杀手、七位判官,唯有寥寥三人才有如此境界。 谢令姜算一个,贪狼纳兰睡春算一个,还有一位是判官里的上官喜,掌管启封城分舵,沈鲤接下来碰面的就是她。 “不说了,老道继续养伤去也。” 收起元瑕写好的书信,莲姨找来小厮,命他一人三马,亲自送往太霞派交给首座。 李玄芝站在客栈门口,低声问道:“师叔,铜雀台动真格的了?” “你这鬼机灵……放心吧,元瑕写信给首座,求其出面为我们求情。” 李玄芝晃着脑袋:“坏了,大师伯好面子,这下子好了,颜面扫地,少不了毒打我一顿。” “呵,你师傅都舍不得打你,首座师兄下的去手?” “师叔有所不知,我师傅这人爱听好话,犯了错,多说几句就没事了,大师伯不同,他就是……就是雷公,油盐不进!” “哼!快去北门吧。带上快马。” “喊小厮去牵了。” …… 李花买来了许多菜,下厨让沈鲤尝尝她的手艺。 李虎年纪小,事情忘得快,已然没了烦恼,欢快的去为邻居开的小摊帮忙去了。 一天工钱两个铜板,李虎干的不亦乐乎。 到了饭点,李虎一溜烟跑回家中,看着满桌子饭菜,直流口水。 沈鲤笑道:“快吃吧。” “大哥哥先吃。” “我们一块吃!” “好嘞。” 李花笑容满面,为两人夹菜。 “姐姐也吃!” “吃!”李花笑道,“公子一人出门在外,不怕吗?” “有何可怕的,大不了拳头伺候。” 说的李花直笑。 闲谈几句。 沈鲤便闷头吃饭。 兴许他面皮极佳,李花对他的目光总有些莫名情愫闪动。 匆匆吃饱。 起身伸了个懒腰。 少年郎笑道:“吃的太饱了,我出去走走。” 李花这般年纪既当爹又当妈,拉扯弟弟,心思早熟,哪能不知他要走。 “李虎你自己吃着,我陪公子说点话。” 两人并肩走到门外。 小巷有孩童追逐打闹,沈鲤笑着看着他们跑来跑去。 “天下无不散筵席,我去一趟钱府。” “公子,不必为了我……” “确实不是为了你,且是为了一句公道。过会儿有人来找你们姐弟,你们跟着她走便是了。” 李花欲言又止。 沈鲤郑重道:“你放心,她绝不会害你们姐弟!”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愿公子……愿公子一路顺风。” “借你吉言。” 注视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年郎转过小巷。李花心底陡然空落落的,直到李虎于她背后突然说道:“姐姐,有人来了。” 李花惊醒,来人是位打扮美艳的成熟女子。 “你们便是李花、李虎?” “正是。” 莲姨拿出沈鲤写的信:“他让我带你们走,有我在,钱府绝不敢纠缠你。” “好。”李花心绪慌乱,“我……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不必收拾了,我会为你们采买所需的。” “这……” 李花犹犹豫豫。 莲姨脸色一板:“不听我的话,我可就要走了!” “我们姐弟跟你走。” 李花转身关上破旧大门,低声道。 莲姨轻笑:“这才对嘛。” “李花,你的名字不好听,我为你重新取个名吧?” “谢谢您,这名字是爹娘取的,小女子不想改名。” “你这孩子,倒是孝顺。” 一边走,莲姨牵起她的手,气机探进李花身体,神情微微一凝。 这丫头,修行资质说不上好,但心智坚定,修习练气法门,或许有所成就。 “你想不想为弟弟遮风挡雨?”莲姨笑问。 李花重重点头:“想。” “稍后到了新的住处,我教给你点小手段,你日夜练习,很快就能自己保护弟弟啦。” “您……您没骗我?”李花惊喜问道。 “我骗你这小丫头作甚。” …… 钱府在巨陆城的豪族里,一般般。 虽说家中养了十几个无赖,天天练习刀枪棍棒,但那也是吓唬人的,对付小老百姓足够,遇上懂拳脚的江湖人,就是肉包子打狗。 钱府今日来了个混世魔王。 也不敲门,径直闯入,点名找钱老爷。 一看有贼人,那十几个无赖,手持长刀、长剑、长枪、长棒哗啦啦围了上来。 下场非常简单。 沈鲤三拳两脚,悉数揍趴下,揍的哭爹喊娘。 一路进了内院。 经由管家口中得知,钱老爷躺在书房的小床。 沈鲤冷笑的走入书房,钱老爷一见不认识的少年满脸恶意,暗道坏了。 不说其他,却是连连告罪。 “你认识我?” 他问道。 打量这位非得纳李花为妾的钱老爷。 此人面色红润,精气神十足,哪有什么得病的模样? “听说……大侠高抬贵手,小的只是听说过大侠。” “是你派去纠缠李花的人告诉你的?” “大侠神机妙算!”钱老爷陪笑,竖起大拇指。 “我瞧你不像是得病的样子,为何非得纳妾?” 钱老爷赶忙解释:“大侠有所不知,我这病不在外表,不在五脏六腑,而在梦中。” “哦,梦中得病啊……” 沈鲤托着长腔。 事情再简单不过了。 什么得病不得病的,主要找个由头纳妾。 “大侠,钱某对天发誓,从此以后,如果再去纠缠李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沈鲤忽然道:“我杀了你,岂非一劳永逸?” “哎呦,大侠饶命啊!”钱老爷跪下来,“我这条小命哪能脏了大侠的手!您……您大人有大量,您就饶了我吧,再也不敢了。” 沈鲤冷笑道:“实话与你说,我就住在巨陆城,李花是我认的义妹,胆敢继续欺负她,小心你的狗命。” “谢大侠饶命!” 钱老爷磕头不止。 当他听不见任何动静,小心翼翼抬起头,哪还有少年郎的身影。 ------------ 第一百五十章 江湖路 沈鲤确实从巨陆城北门走出的。 让钱老爷服软并不是他真实的目的,有莲姨这位星宿教判官在,区区有财无权的钱老爷,和一根浮萍相差无几。 真要杀他,官府什么也查不出来。 他真实的目的是完成自己的承诺。 为李花打走纠缠无赖,再去钱府叫钱老爷熄灭心思,才算尽善尽美。 出了北门。 扫了一眼。 便看到李玄芝牵着马背着包裹,站在路旁大杨树下,朝他挥手。 说起来,他是李玄芝的恩人,毕竟为其化解了一场劫难。 道家修真越是上四品高手,越是在乎自己的劫。 师门长辈往往主动帮小辈化解,手段多种多样,算劫的手段,依靠门中术字道高人,化解手段,不外乎钱财、人脉。 李玄芝自入江湖以来,半点不掩饰自己的锋芒,招摇过市,身上的劫难堆积到一定程度。 又跟刑部侍郎的儿子寇阳天来到巨陆城,劫难更是堆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原本莲姨想一石二鸟,既杀了寇阳天,又替李玄芝化劫。 谁曾想,秦羡卿信中提及的沈鲤,机缘巧合的住在自己客栈。 这下倒好了,稍稍添油加醋,她给沈鲤做了一个局。 按照事情发展的方向,人家沈鲤即便知道,也大方的一笑而过,偏偏元瑕老道脾气犟,非得多此一举,结果便一发不可收拾。 乃至牵扯太霞派首座,去洛京铜雀台求情。 “你是来感谢我的?” 沈鲤接过李玄芝递来的包袱。 李玄芝眉开眼笑,他对这个比自己年纪小的金刚境高手,颇具好感,倘若前几天没骂掌门的话,好感会更多。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是是是,小道特意等候沈公子,只为了亲口说一句谢谢。” “哈哈……玩笑话而已,不必这般认真。” 沈鲤哈哈大笑。 李玄芝将手里的缰绳给他:“我们打的这场架,连铜雀台都惊动了。” “我倒好跑,大不了躲起来就是了,你们呢?” “放心,六师叔给太霞派写了信,首座师伯到铜雀台说说情,差不多便行了。” 旋即,李玄芝低声道:“除此之外,刑部侍郎,那位铁面郎君寇淮,已经发疯了。” “谁人死了儿子,肯定得疯。” 沈鲤不冷不淡说道。 杀寇阳天,星宿教要的就是寇淮发疯。 一个八面玲珑、善于哄陛下开心的刑部侍郎,很难对付,但换成情绪失控,好凶斗狠的刑部侍郎,容易对付多了。 “哎,是你亲手杀的寇阳天,怎么心不在焉的模样?” 李玄芝奇怪问道。 沈鲤失笑:“李道长,你可是陪寇阳天同来巨陆城,此人的死,与你脱不开干系,谁知道是不是做的局,你故意引寇阳天入瓮?” “嘶,由你这么一说,确实可能。” 顿了顿。 他拍着自己的脑袋。 “坏了,坏了,我得躲回太霞派。” “躲回太霞派不济事,反而会为师门招来麻烦。”沈鲤笑说。 “你说说,那咋办啊?” “不如加入星宿教。” “……” 李玄芝无语,“跟加入星宿教有何关系?” “利用星宿教的资源,弄死寇淮,如此一来,岂非一劳永逸?” “哎,你是不是给我下套啊?为何听你解析,如此有道理?” 沈鲤呵呵笑着:“只帮你提供一个选项,做不做在你。” “暂且不说这个,回客栈问问青莲师叔。沈公子,到了启封城,可否代我拜访一位前辈?” “你自己不去,我去的话,会不会显得不礼貌?”沈鲤考虑道。 一听就有戏,李玄芝摆手道:“不会,那位前辈不在乎这点小事。” “说吧,谁。” “正阳宗的石师伯,我告知你地址。” 待他说完,沈鲤一伸手。 “什么?” “既然是做买卖,总不能光我一个人亏吧?” “你……”李玄芝笑着摇头:“那位石师伯十分喜欢提携晚辈,见你如此惊才绝艳,定然毫不吝啬。” “原来如此。” “沈公子年纪轻轻,却钻进钱眼去了。” “哈哈……有钱能使鬼推磨,前人早已总结完毕了。” “说的倒也是,不过,小道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我相谈甚欢,问便是了。” 李玄芝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低声道:“沈公子的佛家金刚身可是丈六金身?” “对。” 沈鲤直接承认。 李玄芝深呼吸一口气。 丈六金身为佛家大神通,修到圆满,妙不可言,直如陆地神仙一般。 “敢问沈公子是如何以纯粹剑客,修持丈六金身的?” 他再问。 沈鲤缓缓开口:“李道长,你就不要想了,我并不知天底下有没有第二个人做到,法子难之有难,几乎不可能。若非我有奇遇在身,亦是觊觎不了丈六金身。” “我明白了。那么,小道为何感觉沈公子的金刚境有些怪异……像,像根基浅弱,然而实战下来,又厉害的不像话,连六师叔都败在你手下了。” 李玄芝又追问一件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沈鲤苦笑:“你说的不错,我如今的金刚境确实问题百出,因为是伪金刚。” “伪金刚境?沈公子难不成又在说笑?” “与李道长一见如故,所言俱是实话,当下,千真万确是伪金刚。” “这……这……”李玄芝瞠目结舌。 话又说回来,沈师秀以伪金刚境堂而皇之战胜了六师叔,此人该怎样的天资无双啊! 一想也不对,既然天资无双,便不应堕入伪境。 “身体有点小情况,为了保命,自斩一剑,跌入伪境。” 沈鲤背起包裹,翻身上马:“李道长,到了启封城,我会代你拜会石前辈的。山高水长,在下这便走了。” “沈公子一路顺风。” 纵马疾驰。 扬起一片泥土。 李玄芝站在原地,目送沈鲤。 直到少年郎消失,他才若有所思的回转。 相传,南吴开禧城、卧霞寺两场惊天动地的厮杀,星宿教那位金刚龙象身大出风头,世人纷纷评论,此人已是年轻一辈第一人。 “会不会就是他?” “不像,那人是天生金刚龙象身,如何转修丈六金身?”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马蹄声。 闪身躲避。 进城一队穿着铁甲的甲士,气势汹汹。 “寇淮派人调查寇阳天死因了?” …… 从巨陆城到启封城。 两三天的时间。 这还是骑马。 时近傍晚。 沈鲤找到一座县城外的酒铺,也不打算进县城休息,翻身下马,自顾自在外面的马厩拴上缰绳,丢了草料就去。 “哎呦,客官您来啦!快请进,快请进。” 小二格外热情。 “上四样你们这最好的炒菜。” “好嘞。客官请坐,暂且饮茶。” 酒铺很热闹。 半数桌椅都有人。 沈鲤百无聊赖听他们说了什么。 “寇淮老匹夫的儿子真死了?” “这还有假?老匹夫府邸人人披麻戴孝呢!” “哈哈……苍天有眼啊,这老匹夫自从当上刑部侍郎官职,靠着陛下另眼相加,作威作福,搅的天下不安稳!” “我家姐夫为官清正,乃官场一股清流,就是没钱孝敬寇淮,被他的爪牙随意找了个理由,调我姐夫当了个闲散官,从此官场前途无望了。” “别说,你姐夫官当的确实好。” “嘿嘿,寇淮那儿子也不是个好东西,死的好!你们听我说,此子从来不干欺男霸女的勾当……” “你这话说的,不干欺男霸女的勾当,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 “朱兄稍安勿躁,且听我一一道来。” “他的确不欺男霸女,但干下的事,比欺男霸女恶劣一万倍。洛京的首膳居你们听过吧?” “知道,知道,首膳居在洛京酒楼里,可排前二。” “这寇公子仗着他爹的侍郎地位,又是陛下近前红人,非得入股首膳居,人家掌柜的肯定不干啊,首膳居招待的不是世家公侯,便是朝廷要员,赚钱轻松的很,简直躺着输钱。 听我此子笑眯眯的对掌柜说,到首膳居吃饭的,定然有贪官污吏,他爹最近正查一批无视律法的贪官,说不准会凑巧找来首膳居抓人!” “哎呦!大家伙听听,都听听,这人多坏啊!如此损招都想得出来,真要去首膳居拿人,还叫人家掌柜生意怎么做啊!” “正是,首膳居掌柜百般无奈下,心一横,干脆给了此子两成股,算是花钱买平安吧。” “太坏了!死的好!这不比欺男霸女坏一万倍!” 小二端着饭菜小跑过来,满脸堆笑:“客官,您的炒菜来了。吃啥饭?” “你们有什么饭?” “米饭、馒头、窝头、胡饼,客官想吃面条,可以为您做。” “四个馒头,两张胡饼。” “客官好胃口,您稍等,小的为您取来。” 酒铺不大,生意红火。 吃饱喝足,天已黑了。 酒铺掌柜也不赶人,算着账慢慢等客人自己走。 少年郎打着饱嗝:“掌柜的,有客房吗?” “客官说笑了,小酒铺哪有什么客房,客官若是困了,拼一拼桌子且当床铺睡吧。” “也好。” 掌柜指着小二:“来来来,帮客官拼桌。” 拼了两张桌子。 沈鲤随意躺下,闭眼假寐。 夜深。 酒铺外忽然传来打斗声。 愈来愈近。 不多时,一人浑身是血闯进酒铺,仿若无头苍蝇,无论桌椅,提起砸向外面。 另一人左劈右砍,把桌椅悉数砍了个稀巴烂,追进酒铺,一刀剁掉那人头颅,丢下几两银子,呸了口,扭头便走。 酒铺掌柜也似习惯了这般混账事,掂量着银子,在算盘上扒拉了几下,顿时笑开花。 损失几张桌椅,却是赚大了。 天蒙蒙亮。 沈鲤打着哈欠起身,以酒铺外水井里的水,草草擦了把脸,赶赴启封城。 ------------ 第一百五十一章 拥猫唱词 映入眼帘的是启封城的城墙。 这座城的城墙,是沈鲤见过,除了开禧城最为壮观高大的一座。 巨大平整的石块,像遵循某种轨迹,有条不紊堆砌。 策马而来时,一眼望见城墙,还以为是一座山。 城外就有客栈酒楼、青楼花坊的小厮拉客。 “公子且慢,公子且慢!” 小姑娘气喘吁吁追上沈鲤。 “敢问公子是何方人士?” “沈某南吴武陵人。” “南吴俊彦呀!”小姑娘吓了一跳。 启封城离洛京相近。 南吴之人向来来的少,毕竟前些年追查南吴捉虫司间谍,抓走许多南吴无辜商人。 此事正逢那位女皇登基,动静闹的颇大。 “有何见教?” 沈鲤根本不愿意下马。 这小姑娘浓妆艳抹,语调刻意带了魅惑。 十有八九是城中青楼花坊在此拉客的。 小姑娘笑吟吟道:“公子远道而来,可曾见过我大隋女子风貌?” “哦?当然是见的,满大街的人,不是男子,便是女子,沈某不瞎,怎能看不见?” “错喽,错喽!小女子说的并非寻常女子。” “难不成大隋女子还有不寻常的?” 小姑娘目光从凋朱颜上挪开,笑嘻嘻道:“公子是剑客,可曾听过这么一句话。美人是剑的鞘。” “听过。” 美人是剑的鞘,此言流传江湖近十年。 “恰好,我家平康坊乃启封城最豪奢的花坊,美人无数,剑鞘无尽!” 小姑娘突然拉住沈鲤的手:“敢问公子大名,稍后到了平康坊,小女子也好为公子引荐‘剑鞘’!” “沈师秀。” 抽回手。 她身上浓郁的胭脂香味,刺鼻。 “沈公子这边请。” 小姑娘笑眯眯牵着缰绳,领沈鲤进了城门。 “沈某尚未同意……” “沈公子,北隋江湖规矩,来一趟启封城,不去平康坊,妄为大侠!” “从没听过这般规矩。” “嘿嘿,是小女子刚才胡诌的,沈公子虽然年少,却是一等一的大侠。” 沈鲤向来不喜欢“溜须拍马”,但小姑娘的几句话十分动听。 也罢,住哪不是住? 他在卧霞寺杀了血蟥双童,正有一大笔银两搁在启封城分舵,包裹里的钱花没了,大不了叫分舵来赎人。 “沈公子,你可知世上有两座平康坊?” “知道,洛京有一座平康坊,号称天下美女子、占尽半数。启封城的这座平康坊与之相差甚远。” 说的倒是实话,小姑娘未曾争辩,“公子有所不知,洛京平康坊的白猫穆十二娘来启封城了,如今就住在城中平康坊赏花楼。” 两座平康坊一家所出。 皆有四楼。 分别是赏花楼、赏竹楼、赏雪楼、赏春楼。 赏花楼与赏竹楼都卖艺不卖身。 能入住这两楼的女子,全是色艺双绝。 赏雪楼、赏春楼那便是卖身不卖艺了。 其中或许有姿色极好的女郎,数量上远比不上赏花、赏竹二楼。 沈鲤饶有兴致问道:“可是那位拥猫唱词的穆十二娘?” “哈?公子是南吴俊彦,也曾听过穆十二娘的名声?” 岂止听过。 说起来,寇小婉和沈师秀故事,部分借鉴了穆十二娘。 这穆十二娘出自武林世家,后一场寻仇,穆家死伤无数,后来不知怎地,她辗转去了洛京平康坊,一曲歌喉,震惊四座。 彼时,穆十二娘怀抱白猫,唱的是《念奴娇》,好事之人,便为她起了拥猫唱词的雅号。 两年后,北隋宰相之子蓝珏伪装成平平无奇的书生,到赏花楼听曲。 恰好轮到穆十二娘为众人献唱,蓝珏惊为天人,当场作诗,赢得她好感。 两人来往逐渐频繁,互生爱意。 可惜一个是当朝宰相之子,那一个是平康坊戏子,如何成双成对? 宰相蓝定风听闻蓝珏荒唐,亲自带人到平康坊抓人。 后来,蓝珏以二十一岁之龄进士及第,娶了名门望族高家的小姐。 “穆十二娘与蓝珏之姑娘,沈某略有耳闻。” 沈鲤笑道。 小姑娘呵呵笑道:“哈,小女子以为是何事呢,原来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惨事。” 旋即低声问道:“公子可知有关十二娘的另一桩事吗?” “不知。” 蓝珏成婚当日,也不知高家小姐嫉妒还是大方,居然邀请穆十二娘到婚宴中唱曲。 宰相之子和高家小姐成婚,自是高朋满座,无一不是贵宾。 穆十二娘施施然登上临时搭好的台子。 拥着那只毛发若白雪的猫,一曲罢后,蓝珏泪流满脸。 竟,说什么也不跟高家小姐成婚,非要与穆十二娘远走高飞,逍遥于江湖。 而穆十二娘当场拒绝,并说,公子是宰相之子,奴家不过一无根浮萍,好比大日与蜉蝣,相距越近,死的越惨。 言罢,恭贺高家小姐与蓝珏新婚美满、白头偕老。 那高家小姐也是个奇女子,见蓝珏死了沾花惹草的心,成婚后,温柔相待、好言劝进,一年多后,高家小姐为蓝珏生了对双胞胎。 “居然还发生了这般故事?”沈鲤诧异。 小姑娘牵缰绳蹦蹦跳跳:“粗略一数,已是五年过去,二十一岁的蓝公子已经二十六,十六岁的十二娘已经二十一。” “蓝公子现今在朝中担任何职?” “听闻在翰林院修书呢,前程远大,蓝宰相即将荣休,说不定退之前推一把,蓝公子转任地方历练。” 北隋确实有这么个规矩,进士及第后选择翰林院修书,一是养望,二是等待地方实职空缺。 “可惜了这对玉人。” “有何可惜的,小女子再和公子说些悄悄话,你可知十二娘因何来启封城?” “实在不知。” “十二娘是躲棋待诏呢!” “原来如此。” 沈鲤会心一笑。 提起北隋的棋待诏,无疑是那位擅长采摘花草的任平生啦。 所谓的采摘花草,不过是任平生色心炽烈,一日不去青楼花坊,一日下不了棋。 恰恰是这位色鬼投胎之人,却是棋盘无敌,号称国手。 小姑娘笑道:“沈公子知道是谁?” “任平生?” “不错,就是他!不知怎么回事,听过十二娘唱词后,任平生纠缠不休,十二娘百般无奈,只好躲来启封城。” “这人怎么如此无赖。” “嗨,谁叫他与鸿胪寺少卿楚越楚官人,臭味相投呢。十二娘惹得起任平生,却惹不起楚官人。” 即便远离洛京,小姑娘不自觉也尊称一声楚官人。 “楚越是何来历?” “公子是南吴人,不知无罪,楚官人是楚家家主的四郎。楚家上升势头很猛,兴许几年之后,便会跻身祝、王、司马、于等大世家一档。” 小姑娘言语十分有意思,什么叫不知无罪啊? 沈鲤失笑。 懒得在乎北隋这摊子烂事。 对比南吴跟北隋到底谁更烂,少年郎默默思量,竟是无从下手。 靖节先生说,世上之烦心事,仅仅是史书重演而已,无不亡之王朝、无不灭之世家,说来说去,功名利禄四字,最烦人、最诱人。 少年郎深以为然。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小姑娘一路叽叽喳喳,直到接近平康坊,方才说起里面的趣事。 “差点忘了询问公子,公子是想进哪一楼?小女子可提前知会你了,穆十二娘正在赏花楼呢。” 沈鲤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便去赏花楼吧。” 赏花楼女子,尽管卖艺不卖身,价钱却是四楼里最高的。 而穆十二娘声名远播,私下听曲唱词,价钱之高昂,足够令寻常富贵子弟咂舌。 说来也怪,就算价钱这般高昂,穆十二娘反而是平康坊贵客最红火的一位。 小姑娘有时就觉得,真是搞不懂男人,听穆十二娘一首唱词,可在其余三楼潇洒自在好几天的了。 “对了,沈某还不知你的名字。” “我呀!” 小姑娘指着自己的鼻子:“公子叫我小草好了,自幼没爹没娘,不是小草是什么?” 沈鲤翻身下马,拱手笑道:“沈师秀见过小草姑娘。” 小草微愣,继而欢笑:“你这人真有趣。” 说着,把手里的缰绳交给赶来迎接的小厮,她领沈鲤进了平康坊。 坊内莺莺燕燕,令人目不暇接。 沈鲤观看下来,暗道,开禧城的醉春楼与启封城的平康坊相比,或许在伯仲之间,但跟洛京的平康坊比较,便没法比了。 北人笑话南人,把自己关在山水之间玩过家家。 话难听,道理有几分。 醉春楼向来自诩名震天下的青楼,若是见了平康坊,不知会不会自惭形秽。 另外,平康坊也只是北隋顶尖青楼之一。 “沈公子这便请。” 经过红廊,路过女子瞧沈鲤俊逸非凡、风流倜傥,纷纷抛媚眼。 “你们别看,公子去见十二娘的。” 小草厌恶道。 赏花楼是在平康坊大院之中,楼前栽种密密麻麻的鲜花。 牌匾之上,更是挂了一朵以上等丝绸编制的牡丹。 牡丹怒放,赏心悦目。 而进了赏花楼,沈鲤方才知晓,美人环绕是怎样一副景致。 但见行走之女子,无一不是姿色、身段极佳。 笑声妩媚,眉眼含春,唇瓣诱人,满室飘香。 “这位公子是要见谁?” “沈公子是贵人,当然要见穆十二娘啦!” 小草趾高气昂说道。 这粉面红唇的少年顿时堆笑:“沈公子,见穆十二娘前,须得付五百两定金。” “您千万别觉得五百两定金贵,也是沈公子运气好,十二娘今日并无其他贵客,您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沈鲤诧异问道:“才五百两?” “啊?是定金。” “对啊,定金才五百两?” 小草和少年互视一眼,颇为开心,遇见南吴富公子了,他们的小费绝对少不了! “以公子的身份来讲,五百两定金确实不多。”少年恭维道。 “可是我没有五百两。”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十二娘 “没有银子?” “公子就是喜欢说笑。” 小姑娘笑的前俯后仰,“公子谈笑举止,温文尔雅,相貌堂堂,定是南吴大家公子,怎会没有银子?” 那粉面皮的小厮也笑道:“公子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小的这整日于钱堆打滚的。公子所背的包裹沉甸甸,鼓鼓囊囊,其中定是装着银两!” 小厮急匆匆补了一句,低声道:“公子或许不知,十二娘最喜年纪小、长相风逸的公子,前日,启封城上官家的上官六郎来拜访十二娘,两日足足厮混一天呢!公子比之上官六郎都长的俊美,兴许……嘿嘿……兴许一亲芳泽,洞房花烛呢!” 小姑娘神色略微有些不正常。 平康坊规矩,若带进来的客人不消费,领人进来的小厮是要罚钱的,然而一旦消费,小厮便能从中抽成。她可是听说了,花七娘正是使出浑身解数领人来赏花楼玩耍,才二十七岁的她,靠着一己之力在东城买了宅子,如今投钱做了买卖,每日游山玩水,身边尽是小郎,好不快活。 沈鲤似是在犹豫。 叹气道。 “实不相瞒,包裹中确是有钱,但不是我的,受人所托,来给亲戚送钱的。” 小草急的直跺脚:“哎呀!你为何不早说?” “小草姑娘也没问呀。”沈鲤说道。 那小厮是个会来事的,伸手将小草拉到自己身后,笑道:“公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十二娘到启封城已不少时日,兴许明天便回洛京了,您真的不打算见十二娘一面?” “公子,十二娘虽是平康坊女子,放在洛京,却门前尽是达官显贵,公子今日错过,大概此生也便错过了。” 小草满怀期待看着沈鲤。 五百两定金,她能抽成十两银子,不提孝敬总管的四两,可以得六两! 一单生意便是生意,多做几单,敢在二十岁之前,就能为自己赎身,得个自由。 “呦,哪来的俊俏公子哥呀?” 忽有一日从旁窜出来,指着沈鲤问道。 来人偎红倚翠,怀中抱着的姑娘模样秀丽,身穿贴身的汗衫,十分妖娆。 小厮赶忙冲他拱手:“原来是杨公子当面,小的和这位沈公子有些误会,正在解释。” 杨公子笑嘻嘻道:“别打哈哈,适才本公子我可听见了,沈公子是不忍出钱见十二娘对吧?不是我说,十二娘当真值得一见,你去了绝对不后悔!” 小草附和笑道:“十二娘色艺双绝,不见一面,委实可惜。” 小厮悄悄观察沈鲤神色,见其眉眼之间似有犹豫,紧忙笑道:“杨公子可是启封城杨家的大郎,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杨公子都如此说,路遇十二娘门扉而不进,也算人生一大憾事了吧。” 杨公子在怀中女子身上揩油,半点不顾忌登徒子形貌:“哈哈……你这小厮,倒会说话。” 旋即,杨公子向沈鲤抱拳说道:“沈公子,在下启封城杨家杨柏叶,敢问公子大名?” “在下南吴武陵人士,沈师秀。” “沈师秀?好名字,钟灵毓秀之名字!”杨柏叶呵呵笑道。 眼神流转,目光闪动。 “穆十二娘当真可以一见?” “自然,自然,没听小厮说嘛,色艺双绝,而且十二娘在洛京的定金,要六百两,沈公子是赚的。” “唉,好吧,择日不如撞日,去了洛京再见穆十二娘,谁知要花多少银子,两位,这是五百两定金。” 沈鲤拿下包裹。 “公子,定金可不是给在下的,请这边来……” 小厮含笑。 小草长呼一口气。 杨柏叶跟着走了几步。 沈鲤故意慢几步。 “沈老弟,两年不见,你长大了。” “杨兄……” “听我说。” 杨柏叶压低声音:“十二娘去年应小喜姐邀请,已经加入星宿教,另外,她还有一层朝中派系身份,洛京许多大人物见她,并不是欣赏唱词,而是以她当做中间人,传达自己的声音。稍后你见了她,不要暴露身份,只提小喜姐的名字便可。” 杨柏叶,秦羡卿传授剑法的弟子之一。 四品金刚境,启封城杨家大郎。 两年前因事去了趟武陵,和沈鲤相见,此人出身大族,却平易近人,待人温和,教给沈鲤一手杨家剑法。 没想到走到哪,都有星宿教中人。 实在出乎沈鲤意料。 说罢,杨柏叶哈哈大笑,拍着沈鲤的肩膀问道:“沈公子,五百两定金可不少,本公子见你一表人才,既然远来是客,不如你答应明日到我杨家做客,五百两本公子为你出了?” 沈鲤笑道:“杨公子这般大方,在下如何能拒绝?只是五百两还是出的起的,顶多捱我那亲戚一顿骂,倒是明日去杨家做客,在下肯定要去。” “好!好一个潇洒不羁的吴人!”杨柏叶大笑。 引来一片注视。 敢在赏花楼这般放浪形骸,也就只有城中几个大族的公子。 换成他人,赏花楼护卫已经乱棍打出去! 沈鲤瞥了眼他怀中女子。 杨柏叶又低声解释:“放心。” “奴家叫红翠,见过沈公子。” 红翠掩嘴笑道:“多亏了杨公子救命之恩,奴家才能继续在赏花楼苟延残喘。” 原来是杨柏叶安插此处的耳目。 赏花楼的总管是位约四十岁的老妈子。 其人保养得当,粗略一看,不输三十丰腴女子。 身材更是惹火,穿着极少,一双修长却肉感十足的白腿,格外惹人注目。 她早已将杨柏叶和沈鲤说说笑笑尽收眼底。 小厮说带沈公子来交定金。 她笑嘻嘻的走向杨柏叶:“既然是杨公子的朋友,定金不要也罢。只希望杨公子多来赏花楼走动走动才好。” 杨柏叶无奈道:“云儿姐,实不相瞒,本公子乃性情中人,但我爹阻拦我出门啊!” “啊?杨公子必须好生与老奴说说,杨公为何不让公子出门?” 杨柏叶低声笑道:“还不是我那养在外面的外室!” “哈,原来如此,杨公子的外室可是闹的满城风雨。” 见沈鲤迷惑不解,杨柏叶苦笑道:“不瞒沈公子,我那外室是个寡妇。” 云儿姐大笑:“照杨公子说的也算可行,人家刚死了相公,杨公子就携带着重金上门了。满屋白布下,俏寡妇居然应下了。” 杨柏叶陡然严肃,问道:“云儿姐你就说她是不是寡妇?” “是是是,全城的书生,随意揪出一个,都得承认人家确实是寡妇。” 互相打趣完。 云儿姐叫小厮带沈鲤去穆十二娘的闺房。 杨柏叶随手掏出三十两银子,丢给小草:“本公子知你们赏花楼的规矩,云儿姐大方,不意味着你便没了赏钱,拿去花吧。” 小草一扫愁眉,喜笑颜开,谢个不停。 杨柏叶搂着红翠就往客房走:“不必谢,不必谢,你为本公子带来了一位好朋友,应得的。” 等她走后。 云儿姐拉着小草去到绘着百花的木墙后,问道:“杨柏叶适才和那人说了什么?” “云儿姐,我……我没听清。” “他们认识吗?” “是来了赏花楼后才结识的。” 小草一五一十的说出。 “怪了。” 云儿姐呢喃自语。 而后,瞧着小草:“三十两银子你自己拿着吧,嘴巴紧一点。” “是,是,云儿姐知道小草不该说的话,从来不说。” “嗯,去忙吧,对了,回来。” “云儿姐,还有何事?”小草问道。 云儿姐笑着说:“你是不是有为自己赎身的打算?” “对,我明白此事瞒不了云儿姐。” “这样吧,剩余的钱,我帮你出了,回去收拾收拾,走吧。” 小草眼神挣扎,片刻,“云儿姐的心意,小草心领了,但小草想靠着自己赎身。” “有志气!我便不多嘴了。好好干,平康坊亏待不了你。” 云儿姐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又有一位三十余岁的美貌妇人前来。 “她知道我太多事了,找个机会除掉她。” “呵,一个有点城府的小丫头罢了,何时不能杀?” 云儿姐道:“杨柏叶的底细调查清楚了嘛?” “有了点眉目。” “说来听听。” “似乎跟星宿教有牵扯。” “星宿教?”云儿姐紧皱眉头。 “对,星宿教总坛虽在南吴,安插进北隋的势力亦是广大,前几天刑部侍郎寇淮的儿子寇阳天死在巨陆城,我们猜测是星宿教干的。” “星宿教……太棘手了。” 两人边说着,边走进一间客房。 里面的丫鬟赶忙为她们泡茶、端来新鲜的茶点、揉肩捶背。 “星宿教过了扬名的阶段,现如今正积蓄实力,增加底蕴。” “开禧城、卧霞寺两场厮杀,星宿教是不是损失了不少人手?” “嗯,确有这么个说法。” “让我们的人接触星宿教,争取加入进去。” “已经在做了。” 小厮领着沈鲤往穆十二娘的闺阁走。 赏花楼不愧是平康坊的招牌。 一路所见,敢说启封城一小半的富贵人,皆在此处。 听人谈论,先来赏花楼,再去赏雪、赏春楼,保准明日回家时,两眼昏昏、双腿发软。 如在梦中。 “公子请看,前面便是十二娘的闺阁啦。” 两个姿色不错的丫鬟一左一右守着。 见人来。 先笑再开口。 “十二娘此时正在房中品茗呢。” 小厮停下脚步。 笑意浓厚。 沈鲤推门。 穆十二娘抬眼望来。 少年郎登时一怔。 ------------ 第一百五十三章 野心 初见穆十二娘,沈鲤觉得她像是一阵凌晨的薄烟,吹来风,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尤其眉眼间淡淡的哀怨,并不招惹人厌弃,反倒叫人无比想倍加疼惜。 要说穆十二娘的姿色的多么倾城倾国,沈鲤认为那些人夸赞的过了。 她比不上鱼白娘、宋婉如。 很简单的对比。 但凡见过鱼白娘和宋婉如,皆会打心底觉得两人艳压一头穆十二娘。 可她仿佛薄烟,坐在那里,引人入胜。 沈鲤承认,穆十二娘确实惊艳到自己了。 不是她的姿色,而是气质。 话又说回来,穆十二娘不够使沈鲤一怔。 他真正感到意外之人,站在她背后。 就那样安静站着。 似乎和人间毫无关系。 她是孙曦。 孙老头的孙女孙曦,还是沈鲤来到北隋后,遇到的第一个身负天赋神通之人。 没想到一别后,居然还能在启封城再相见。 孙曦看到沈鲤推门而进,亦是愣了下。 世上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 原以为两人再无相见的机缘,没想到这才过去了多久,居然在赏花楼见面了。 穆十二娘笑道:“可是沈师秀沈公子当面?” “沈师秀见过十二娘。” “请坐。” 站在门外的丫鬟为其关上门,少年郎伴随清脆关门声坐在十二娘对面。 “沈公子是从南吴武陵远道而来?” “正是,来到北隋才知道北国风光。” 穆十二娘斟茶,递给他。 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指尖触碰到沈鲤的手心。 冰凉的像是夏季冰窖里的荔枝。 “沈公子请用茶,北隋的茶品另有一番好味道,希望沈公子能喝的习惯。” 浅浅小饮一口。 穆十二娘招待他的茶,确确实实是好茶。 唇齿留香。 沈鲤故作惊讶问道:“十二娘背后站着的姑娘,是丫鬟吗?” 骤然提到孙曦,孙曦神色蓦地慌乱。 她当然认出沈鲤来了。 “她呀,远房表亲投奔我来了,见她手脚麻利,懂得察言观色,就留在身边使用了。” 穆十二娘笑吟吟问道:“难不成沈公子与曦儿认识?” “的确见过。” 旋即沈鲤谈起打卤面之事。 穆十二娘笑道:“听沈公子说的,我都想吃碗打卤面了。” 十二娘表现的格外放松,不用什么自谦的词汇,直来直去的自称“我”。 或许说,作为平康坊赏花楼的头牌之一,少许的任性,不仅不叫人厌恶,还带点可爱。 “那碗打卤面,在下吃的别提多心满意足了。” 照理说,打卤面这种吃食,以穆十二娘的身价,不放在眼里,她却是款款而谈,仿若十分喜欢和沈鲤聊这个话题。 孙曦低身在穆十二娘耳边说了句话。 她微微颔首。 “也好,你出去吧,记得不要乱走,楼里客人多,被人误会就麻烦了。” “穆姐姐放心。” 孙曦面颊稍红,急匆匆走出闺阁。 等关上门。 穆十二娘笑问:“沈公子喜欢听何等曲子?” “不必,在下和十二娘见一面,交谈几句,已然心满意足。” “沈公子倒是会哄人开心。” 沈鲤突然道:“依我看,十二娘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哦?沈公子此言是何意思?” “我见十二娘仙姿玉骨,分明不是凡人,应是过天门谪尘的仙子。” “哈哈……”穆十二娘开心笑道,“沈公子说笑了,世上仙子数不胜数,轮不到我这残花败柳出面。” 沈鲤摇头:“十二娘自谦了。” 紧接着说道。 “既然看过名满洛京的十二娘了,在下了无遗憾,该离去了。” 这句话使得穆十二娘稍显惊讶。 别人都是恨不得住在她闺阁,沈师秀倒好,见了一面,说几句话,就要走,半点不贪恋她的美色。 和洛京那群富贵登徒子相比,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沈鲤已然起身。 拱手笑道:“拥猫唱词的大名,在下听的耳朵都起茧了,今日一见,才知名实相副,并非好事者起哄。” 穆十二娘掩嘴轻笑:“我未弹唱,公子从何得出名实相副?” 沈鲤瞥了懒洋洋趴着睡觉的白猫,白猫养的肥大,“十二娘手上有弹琴磨练出的茧,声音温润动听,叫人入耳难忘,与我说话时,抑扬顿挫,和唱曲无异,要真拥猫唱词起来,恐怕在下真的难走了,与那群倾慕十二娘的公子一般无二,到时,反倒令十二娘看扁了在下。” “不如就此离去,留给十二娘一个两三天忘不掉的记忆。” 穆十二娘笑道:“沈公子果然是个妙人。” “在下告辞了。” 说罢。 丝毫不留念,转身就走。 穆十二娘未曾挽留,这点小手段,她见的多了。 洛京有那富贵公子,为了给她留下印象,方法百出。 沈师秀这般手段,翻来覆去不知重复多少次了。 每次过后,第二日,必定再来。 她也不送,安静坐着饮茶,仿佛真应丫鬟所说,正品茗。 走出闺阁。 看见孙曦背靠着栏杆,不知在想什么。 少年郎信步走去,笑问:“孙姑娘,你我好缘分,竟在启封城平康坊相见了。” 孙曦垂头低声道:“没想到沈公子也来赏花楼。” “唤我沈师秀。” “……” 孙曦撇过头去。 沈鲤问道:“姑娘是出来闯荡江湖的吗?” “没,投奔亲戚。” “哦,原来是投奔亲戚,以姑娘的身手,不必投奔亲戚也能衣食无忧。” 孙曦脸越发红了。 “不逗姑娘了,你我有缘再见。” 噔噔噔,踩着木质楼梯下楼。 她连忙扭头,恰好沈鲤也转头看她,孙曦羞的落荒而逃。 沈鲤甫一从穆十二娘的闺阁走出,便有人悄悄报给了杨柏叶。 杨柏叶神色复杂,“当真如此?” “是,估摸着时间,和穆十二娘应该说不了几句话。” “奇怪,你们在这等着,我去问问。” 杨柏叶匆匆出房,眼看沈鲤便要离开赏花楼,忙喊道:“沈公子,且留步。” “杨公子……” 杨柏叶走到沈鲤近前:“借一步说话。” “何事?” “你……你就没试探试探穆十二娘吗?” 沈鲤刹那间笑开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受伤了,不想掺和进来。” 杨柏叶表情陡变,低声道:“别忘了,你是星宿教里的一员!” “不骗你,我确实受伤了,已然跌落伪金刚。” “什么!” 杨柏叶问道:“开禧城、卧霞寺两战,对你影响这般大?” “差点死在那儿。”沈鲤半真半假回答。 “你……唉,罢了,罢了,你走吧。” “保重。” 杨柏叶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背影。 至于沈鲤则心中嗤笑。 杨柏叶没对他说实话,既然上官喜拉了穆十二娘加入星宿教,为何要他不暴露身份只提喜儿姐? 显然里面有些他不知道的弯弯绕绕。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何不退出来看清局势,再做打算? 有些事,没必要当出头鸟。 正待离开赏花楼。 云儿姐忽然冒出来:“沈公子这么快就要走啦?” 她瞥了眼杨柏叶,心底一动。 沈鲤回身拱手笑道:“拥猫唱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见了一面,不如就此离去,也好日后佐酒回味。” “沈公子真是个妙人。”云儿姐笑嘻嘻的走到他身侧,她仍然风韵犹存,许多饱含侵略的目光肆无忌惮在她身上游走。 “要不沈公子明日再来?定金,我为你出。” “总管的心意,在下心领了,俗事缠身,怕是来不了了。” “没关系,我一日在赏花楼,沈公子无论何时来,都会为你出这定金。” “在下告辞。” 云儿姐折身笑道:“杨公子,你瞧,沈公子不领情。” 杨柏叶故作生气:“哼,南国士子,不懂我北地的玄妙!” 挥袖进了客房。 云儿姐目光流转,轻笑:“杨公子啊杨公子,狐狸总有露尾巴那刻,我不急,等你主动犯错。” 出了赏花楼,喊小厮牵他的马来,自平康坊后门离开。 旁边的街上就有许多客栈。 沈鲤也不先去星宿教设在启封城的分舵,随意找了一家客栈,点了一桌子饭菜,大快朵颐。 刚吃的肚子圆滚滚。 杨柏叶独自一人笑眯眯坐在了对面。 “我在巨陆城被莲姨利用了一次。” 开门见山。 沈鲤的话,叫杨柏叶端起水杯的手顿了顿。 “青莲?” “是。” “你与我说来。” 随即将巨陆城发生的那些事,省却跟元瑕老道交手,一五一十告诉他。 杨柏叶叹道:“青莲此事做的不地道。” “是啊,太霞派是她自己人,难道星宿教就不是自己人了吗?”沈鲤摇头。 “我只知道寇阳天死在了巨陆,没成想其中竟如此复杂。” 杨柏叶说着话,喊来小厮:“把饭菜撤走,再上一桌最好的酒菜,多取些酒来。” “因为莲姨的事,所以你不相信我?” 沈鲤失笑:“你们高手如云,用不着我。” “此言差矣。”杨柏叶靠近沈鲤,悄声道:“启封城暗流涌动,大战一触即发。” “和谁?” “铜钱会。洛京、启封城两处平康坊,皆是铜钱会的产业。” 沈鲤心思百转:“上官喜呢?” “摇人呢,分舵暂时搬到别处,你要见喜儿姐,我领你去。” “你还是没说实话。”沈鲤冷笑,“铜钱会在北隋根深蒂固,星宿教怎能与之为敌?” 杨柏叶满不在乎:“确实没说实话,除了一个铜钱会,我们还打算顺手除掉另外一个江湖组织,叫做灵泉门,尽是些旁门左道。” 少年郎这才明白:“你们想把启封城据为己有?” “据为己有严重了,不过是想多分润些好处。” 杨柏叶笑问:“怎么样,帮不帮?好处少不了你的。”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再临赏花楼 “不帮呢?” 沈鲤笑问。 小厮拿来了新的酒水,杨柏叶接过,问道:“还能喝吗?” “在南吴练出好酒量来了。” “那便好。” 自杨柏叶进客栈,原本在少年郎四周吃饭的食客,便被哄走了。 两人大大方方说话,倒也不怕被人偷听。 毕竟启封城杨家的公子,排场就是大。 谁不长眼触犯他老人家的霉头啊。 倒完酒,又和沈鲤碰杯一口饮下,方才缓缓说道。 “你我都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要是不帮,传出去不好听。何况,养你这么多年,传授你如此多的本事,现今出了点事,岂有不帮救走的道理?” 情真意切。 沈鲤本就喝了不少酒,一口饮下后,或许酒兴又来了。 抬手为两人倒满酒。 “说的有道理。” “啊?这就有道理啦?我还有几句话未曾说出口呢。” 沈鲤忽然哈哈大笑:“杨哥,你继续说就是了。” “唉,我还记得你,跟在我屁股后面一脸气愤的样子,这才几年过去啊,你就变得如此圆滑世故了。” 杨柏叶摇头叹息,感慨时光之无情。 “哪有几年时间,两年前。” “对对对,两年前,看我这记性。” 那时,杨柏叶已是巅峰金刚境,他年纪才十三四岁,初步掌控金刚龙象身,哪是他的对手。 尽管杨柏叶待人温和、谈吐文雅,动起手来却下死手。 打完之后,少年郎便要求重新比试一番。 杨柏叶察觉到少年郎体魄的古怪,说什么也不比了。 喝完这杯酒,他起身环视四周:“走,去雅间,这里人来人往,说话不方便。” 指着几个打扮如同食客的杨家扈从。 “把酒菜送进雅间。” “是。” 杨柏叶勾肩搭背沈鲤:“而且,破军曾在启封城大闹了一场。” “我听莲姨说,谢姐姐去了草原?” “不错。” “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杨柏叶推开雅间的房门,哈哈大笑:“小子,此间事,帮不帮?” “你说了,我才帮。” “你帮了,我才说。” “你不说,我不帮。” “你不帮,我不说。” 两人对坐。 酒菜一一摆下。 沈鲤笑道:“杨哥非得这般吗?” “别忘了,我曾教给你一手杨家剑法。巨陆城前段时间有几个人在城中大闹一场,有人使了一手很厉害的剑术,根据传回来的情报,发现这招剑术之中,有杨家剑法的痕迹。” “那不是杨家剑法!” “我知道,但圆转如意、层层无穷,却是杨家剑法的精髓。” “哼,杨哥此言差矣,世间剑术无穷无尽,有的是圆转如意、层层无穷。” “但唯有杨家剑法于此中登峰造极。” 杨柏叶注视着沈鲤,嘴角勾笑。 少年郎闷闷夹了口菜,含糊不清说道:“李玄芝为此剑起名火官。” “好名字,火官乃天上仙官,以火官为名,足以见识到此剑是天上一剑。” 夸赞沈鲤的剑,顺势把杨家剑法也夸了。 杨家剑法的确了得,家中剑仙辈出,迄今为止,有二品剑仙一位,三品剑仙四位,四品剑仙十位,不是剑道宗门,胜似剑道宗门。 “杨哥突破到朝露境了没?” “春季时,出城远游踏春,侥幸突破了。” 沈鲤感慨道:“以杨哥的年纪,当的起剑道天骄四字。” “哎哎哎,别提天骄两个字,现在的江湖上提起天骄,皆是道家、儒家那几位,武夫和剑客的年轻人,不被放在眼里。” 道家在北隋根深蒂固,儒家更是天下文脉,两派的天骄,确实容易获取名望。 哪像剑客,大剑仙们极少入世,要么躲在深山老林参悟剑道,要么跑去东海、南海磨砺剑术。 武夫更别说了,让三教练气士当做不入流的下三滥。 “所以说你帮不帮?” “先跟我说为何看中穆十二娘。” “此事可以与你说。” “上官喜拉她进星宿教,仅仅是权宜之计,迷惑铜钱会的。” 沈鲤皱眉问道:“迷惑铜钱会?” “不错,洛京与启封城两座平康坊皆是铜钱会产业,拉拢穆十二娘,让启封城的铜钱会分舵认为我们的目标是洛京,而非启封。” 杨柏叶把玩着酒杯笑道。 穆十二娘不是受到棋待诏任平生骚扰才来启封城的吗? “你肯定知道十二娘遭任平生纠缠躲来了启封城吧?” “对。” “巧了,任平生与我是好友。” 沈鲤明白过来:“令十二娘到启封城,借她试探启封城铜钱会的底细?” “不错,她已经给了我们许多情报。但不知真假,迟迟未敢动手。” “为何让我在她面前提喜儿姐?” “瞧瞧她的反应。”杨柏叶叹道,“原本是只对付铜钱会的,不知从哪冒出来个灵泉门,看样子,两者纠缠极深。十二娘以往给我们的情报中,只提铜钱会,绝口不说灵泉门,所以……” 沈鲤接着道:“所以怀疑铜钱会将计就计?” “正是。” 杨柏叶说道:“吃菜吃菜,你胃口大的很,我是知道的,放开了吃。” 两人暂时不谈此事,推杯换盏。 等酒菜吃了不少。 沈鲤才徐徐说道:“不该如此的,策反十二娘付出的代价太高。” “所以喜儿姐后悔了,却又放不下十二娘这颗棋子。” “我们在城中战力如何?” 杨柏叶放下筷子,看着他:“喜儿姐是巅峰朝露境高手,我初入朝露,你是四品,加上杨家的两位三品剑仙,够不够?” “呵,原来如此,杨家和星宿教合作共谋利益啊。” “有些话说的不必这般清楚,心知肚明就可。” “你们杨家不是有位二品大剑仙吗?” 杨柏叶摆着手:“去东海一年了,听老祖说是找人比剑。” “我的好处呢?” “五千两银子,外加一位我为你精挑细选的剑侍。” 旋即,他神秘兮兮说道:“二十四岁,如花似玉,胸脯沉甸甸的,若非老祖指点她几手剑法,她才不愿来我杨家做客。” 沈鲤嗤笑:“原来杨哥给我准备的剑侍,八字还没一撇呢。” “嘿,你这话说的!你长相叫人羡慕的紧,和她走动走动,说些好听话,还不是手到擒来?” 杨柏叶心里算盘打的噼啪作响,快要弹到沈鲤脸上了。 不就是想将人家变作自己人,思来虑去、百般试探,人家不中招,眼看沈鲤来了启封城,就想着施展美男计。 沈鲤摇头苦笑:“杨哥,实不相瞒,我跌落到伪金刚了。” “什么?!” 杨柏叶蓦地起身,惊讶看着他。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跌落到伪境?” “不对,你在巨陆城的剑术,绝非伪境可斩出来的。” 沈鲤伸出手腕,“是真是假,杨哥一探便知。” 杨柏叶压住手腕,略微感应,霎时双目圆睁,骇异道:“怎么可能!为何?谁人把你打落伪境的?” “是我自斩的。” “啊?” 杨柏叶顿时更百思不得其解。 “金刚龙象身有巨大隐患,我的寿数最多只剩两年,为了解决隐患,自斩一剑堕入伪境,不遭天妒、方可从容。” “怪不得,怪不得,你身上的气息与两年前不一样了,还以为是你施展了掩藏气息的术法。” 紧接着他眯眼问道:“既然跌落伪境,巨陆城那般动静,你是如何造成的?” 沈鲤轻飘飘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倾力而出罢了。” “休要骗我,我只问你帮不帮。” 杨柏叶精明似狐,刹那间想到这小子定然藏拙了。 情报上描述的那剑,斩朝露境高手都够了,岂能是伪金刚剑客斩出的? “帮!” “一言为定?” “说了帮,就是帮。” “好好好!” 杨柏叶高兴的坐下。 沈鲤拿过包裹,将斩杀血蟥双童后缴获的凭证推给杨柏叶:“先将血蟥双童的赏金付了。” “……” “你杀的?” “凭证在此,即便不是我杀的,也得给钱。” 有这句话,血蟥双童无疑就是沈鲤斩杀的了。 收起凭证,杨柏叶心中翻江倒海。 两年前还能在切磋中击败少年郎,两年后,纵使自己已成为朝露境剑仙,恐怕也非他对手。 血蟥双童极为难缠,不然何必挂出悬赏多时,迟迟未有人完成? 朝露境高手前去,说不定,反被血蟥双童联手杀了。 “我可告诉你,两年前那场切磋,正是我初步掌控金刚龙象身之时,运用不熟练,才着了你的道。况且,两年前的我,仅仅五品境界。你以巅峰金刚境倾力出手,自然不是你对手。” 两人打了上百回合,沈鲤才败下阵。 当然,这是切磋,真到了搏命厮杀,谁生谁死还真不一定。 谈定了这件重要的事。 杨柏叶就有话说了。 “明天你再去一趟赏花楼,试探穆十二娘。” “可。” 沈鲤仰头一饮而尽杯中酒。 “哦,对了,胸脯沉甸甸的女子剑仙,名为薛采春。” ………… 翌日。 沈鲤换上杨柏叶为其送来的新衣。 翻身上马。 又去平康坊。 再临赏花楼。 云儿姐笑嘻嘻迎接。 “沈公子,十二娘昨日好一番念叨你,这下好了,终于到了。了却十二娘的心愿。” 话说的好听。 沈鲤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此次,定金仍旧是免了。 “小草呢?” “她啊,昨天辛苦,今日准她休息一天。” 云儿姐脸上看不到半分异样。 由丫鬟领着。 来到拥猫唱词穆十二娘闺房前。 敲门。 “谁啊?” 孙曦的声音。 沈鲤笑道:“在下沈师秀。” 过了一会儿,才听穆十二娘平淡道:“请进。” 推开门。 孙曦匆匆看他一眼,又低下头。 杨柏叶一直没提孙曦的存在,可见她的底细星宿教并不知,误以为真是平平无奇的远方表亲投奔十二娘。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忆仙姿 “你出去吧。” 穆十二娘对孙曦说道。 她快速出了门。 旋即,十二娘点了点自己正对面的位置:“坐吧。” 果然不出她所料。 这位沈公子又是用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好似光风霁月,实际上还不是为了赢得美人欢心? 穆十二娘就是干这行的,平常心对待,笑呵呵的邀请沈鲤饮茶。 茶又变了。 变成南吴的茶叶。 虽不比武岩茶来的那般珍贵,名号倒也响亮,唤作“白鹤弄堂”。 沈鲤故意表现诧异:“请问十二娘,这茶是不是白鹤弄堂?” “沈公子果真是茶道中人,单单嗅着茶香就能判断……不错,的确是南吴的白鹤弄堂。” “武岩茶为南吴权贵垄断,卖不到大隋,往下数,最好的就是这白鹤弄堂了。” “可惜,我这里也不多,到启封城游玩只带了二两,现今已喝的差不多。” 沈鲤饮了口,入口略微甜,迅速产生一道清气,流窜舌齿之间。 便是白鹤弄堂此名的由来,口舌为堂,白鹤是这股清气。 “在下虽是南吴人,白鹤弄堂如此茗茶,亦是喝的极少。只因茶香带甜,十分特殊,方才记忆犹新。” 穆十二娘似乎想起一事:“南吴公卿喝不喝此茶?” “常用来招待贵客。” “沈公子连公卿之事也知晓,想来家世显贵。” 那只被养的又肥毛又白的猫,仿佛无聊,笨拙爬进穆十二娘怀中。 冲着沈鲤喵了一声,找了个舒服姿态,昏昏然瞌睡。 “我的家世一般,南吴多是北地南下避难的大世家,与他们相比,不值一哂。” 穆十二娘不愿叫白猫好生入睡,故意撩拨,“江南风景如画、才子似过江之鲫,我早就有所耳闻,满心想着何日去江南居住一段时间,现今看来,若是北隋不统一南国,恐怕有生之年去不了了。” “无妨,或许将来南吴北伐功成,十二娘依旧可以下江南。” “呵~不与你争辩。” 她为沈鲤斟茶。 柔夷并不算白,和宋婉如不能比。 “说起来,近日我听到一件事趣事,与南吴有关。” “洗耳恭听。” “南吴开禧城醉春楼是不是有位寇小婉?” 为何谈到宋姐姐了? 沈鲤心中顿时打起精神。 颔首。 “桃花扇寇小婉?” “关于她的故事,倒是与我有几分相似。” 何止相似,你跟蓝珏的故事被我参考些许,杂糅进去了。 “才子佳人,最是情缠,其中故事,多为悲剧。” 沈鲤答道。 穆十二娘叹气道:“对,才子佳人之故事,千篇一律,没甚好说的。” “寇小婉不是失踪了吗?十二娘从何得知?” 沈鲤明知故问。 她嗤笑:“哪有什么失踪,现如今寇小婉以桃花扇的名号,去了洛京彩云观。” “彩云观是……” “不如平康坊,倒也相差无几,迄今为止也不知彩云观是谁的产业,只知背景颇大,洛京达官显贵,极少有人愿意得罪,等等……” 穆十二娘陡然盯着沈鲤。 一字一句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生,沈师秀。” 她紧皱眉头,仿若迷惑不解:“据我所知,桃花扇故事中,和寇小婉纠缠难解的书生便叫做沈师秀,不会你是吧?” “十二娘说笑了,世上之人重名者多矣,以我的年纪,十二娘认为会是我和寇小婉发生那段故事吗?” 仔细打量坐在对面的小郎君,穆十二娘摇摇头:“你今年十七、八岁,不像是和寇小婉纠缠难解的沈师秀。” “那不就是了。” “奇怪,沈师秀这般名字,世上少有,居然会有重名的。” “人间百态,圣贤的道理尚且解释不清,名字重了,小事一桩罢了。” 穆十二娘顿时笑眯眯的饮茶。 白猫往她怀里钻。 逗的咯咯直笑,险些喷茶。 “提起醉春楼,听闻有一少年郎,作诗《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你可知晓?” 没想到这首诗已经传到洛京了。 简直货真价实的天下何人不知诗。 “当然知道,此诗是那位少年,为了博取寇小婉一笑而作的。” 沈鲤扯道。 “哦?竟有这般轶事?” “原以为又是一段才子佳人的美谈,没想到醉春楼迅速发生江湖争端,寇小婉凭空消失不知所踪,那少年也下落不明。” 这般事,早就天下传的沸沸扬扬。 穆十二娘笑道:“此事我听说了,你与作诗的少年年龄相仿,难不成你就是他?” “十二娘真喜欢说笑,我在家中,向来被七大姑八大姨鄙夷的不学无术纨绔子弟。” “啧啧啧,不像,你不像纨绔子弟,以你相貌气质,倒像耕读传家的温润公子。” “十二娘真会夸人。” “远来是客,你既然到我房中了,白猫又钻进怀里,为你唱一曲如何?你也好分辨分辨,究竟开禧城醉春楼的鱼白娘好,还是拥猫唱词来的妙?” 少年郎当然愿意:“有劳十二娘。” 唱的是《忆仙姿》。 词道: 曾宴桃源深洞,一曲清歌舞凤。 长记欲别时,和泪出门相送。 如梦!如梦! 残月落花烟重。 沈鲤良久才回神。 不愧风靡洛京的“拥猫唱词”,无论唱腔,亦或基本功,根本无法指摘。 她能成就现如今的名声,兴许容貌、身段占一部分,但唱功肯定独具更大一部分。 洛京乃北隋京城,美貌女郎数不胜数,出人头地者寥寥无几,尤其是平康坊赏花楼,启封城都美女如云,何况洛京那座平康坊? 少年郎由衷称赞道:“听十二娘唱词,方知曲调之优美。” “沈公子谬赞了。” 她似乎表现的很开心。 演技罢了。 近些年随着拥猫唱词的名号传播开来,不知多少听过她唱腔的公卿,好评如潮。 也就是礼貌的回复一下。 “公子请饮茶。” “十二娘也饮。” 两人举杯,相视一笑,悠悠品茗。 这次是沈鲤提起茶壶斟茶,十二娘看他有话要说,安静等待。 “《忆仙姿》确实好词牌,说起来,春末夏初,在下也作了一首《忆仙姿》。” “哦?不知我可否一听?” “诗兴来了,十二娘不听也得听。” 她掩嘴微笑。 沈鲤清清嗓子。 缓缓吟道。 莲叶初生南浦,两岸绿杨飞絮。 向晚鲤鱼风,断送彩帆何处? 凝伫,凝伫,楼外一江烟雨。 西南水面,莲叶初生,江流两岸,树上柳絮飘散。傍晚时分,夹杂着鲤鱼腥味的风,要将彩船送去哪儿?凝立着,凝立着,只见楼外江面上烟雨纷纷。 这首《忆仙姿》,把河湖池塘、莲叶初生之时写的酣畅淋漓,微微露水面、青翠欲滴,娇嫩喜人之感表达的恰到好处。 大江两岸,绿柳成排,枝条婀娜,飞絮漫天,意境颇为迷人。 然而,全词无一个字提离别相思之情,却令穆十二娘恍神感到,沈师秀就是在写离别与相思。 “向晚鲤鱼风,断送彩帆何处?凝伫,凝伫,楼外一江烟雨。”穆十二娘呢喃自语。 霎时询问。 “沈公子是将此词寄给心上人的?” “那便是送给十二娘的了。” 沈鲤笑道。 怔了怔,她才笑道:“沈公子适才还说自己是不学无术纨绔子弟,仅凭这首《忆仙姿》,不学无术四字便与公子无缘。” 说完,穆十二娘等不及的以《忆仙姿》曲调,唱了起来。 少年郎安静听着。 “沈公子可否把这词送予妾身?妾身一定厚报!” 不说“我”了,换成“妾身”。 红尘场中,钱财堆里,再清心寡欲之辈,厮混久了,也得染上见钱眼开、见风使舵的习惯。 沈鲤笑的格外灿烂:“十二娘喜欢,便是你的了。” “多谢沈公子,我以……” “不必,只需十二娘说上几句实话就好。”少年郎笑意浓厚。 “实话?” “正是,十二娘对我说一些实话,这首《忆仙姿》从此以后,就是你的。以十二娘的唱功,凭借这首词,定然艳压群芳,平康坊再难找寻敌手。” 非常诱惑。 可穆十二娘是在聪明人里待久了的女子,哪能不知晓,沈师秀提出的条件,比之钱财、宝物更加昂贵。 “好,沈公子想听哪些实话?” 自二度登门,与穆十二娘交谈,循循引导,等的便是此时此刻。 鱼钩尽管是直的,却愿者上钩。 显然,她是自愿的。 “十二娘交给上官喜的情报,皆为真?” “……” 穆十二娘瞬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注视着笑容无害的少年郎。 情不自禁紧了紧怀中白猫,白猫受力,喵喵乱叫,挣扎逃脱。 她强行拽住白猫,使之继续待在怀里。 咽下口水。 “沈公子是上官喜的人?” “不是。” “公子是……” “别问了,既然我到了你的闺阁,没打算空手离开,或者听了你的实话一个人走,或者带你走,找个地方慢慢逼问。” 端起茶杯,沈鲤优哉游哉饮着白鹤弄堂,仿若这些话,依旧是称赞之语,而非威胁。 “我明白了。” 穆十二娘颔首。 “公子绕了一大圈,在此等着我落套。” 他不回话。 “给上官喜的情报里,有关铜钱会、平康坊的事,全部是真的。” “没给的情报呢?” “启封城的云儿姐,身份诡秘,十分不简单。” “灵泉门?” “我不知灵泉门。” 沈鲤摇头:“十二娘仍然未说实话。” “我说了!” “你没说!”少年郎盯着她:“你早被她们识破了,如今做的这些,全是受人指使!你就不怕上官喜事后杀了你吗?!” “我……我我我我……” “我可以救你,毕竟你死了,没人唱我的这首《忆仙姿》。” ------------ 第一百五十六章 梅花引 “我真的可以救你,有我保你,上官喜不会杀你,星宿教同样不会杀你。” “十二娘你心里明白,星宿教靠刺杀起家,真要铁了心让一个人死,神仙难救。” “你现在与我坦诚,剩下的事,交给我!我沈师秀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穆十二娘紧张的双手攥在心口,目光躲闪,犹豫不决。 沈鲤笑道:“有些事,说的越早,越有一线生机,迟疑久了,这一丝丝生计也便葬送了。” “我不急,十二娘慢慢思考就是。” 说罢。 朝白猫招招手。 说来也奇,一向只认穆十二娘的白猫,快速钻进沈鲤怀中。 揉了揉白猫的脑袋,它轻轻喵叫。 忽然起了敲门声。 穆十二娘一激灵。 “请……是谁?” “云儿姐让我问问十二娘,要不要上些茶点。” “不必了。” “好。” 沈鲤骤然眯起眼睛:“云儿姐?此人究竟是何底细?” “她,她是灵泉门的二当家。”穆十二娘口快,吐露云儿姐真正跟脚。 “哦,原来如此。” “灵泉门在启封城这座平康坊势力很大吗?” 穆十二娘下定决心:“此间事情较为复杂,我也是到了这里后才知道的。” “你说,我洗耳恭听。” “灵泉门和铜钱会启封城分舵,实际上是一个势力。灵泉门门主就是铜钱会分舵舵主,也是负责启封城平康坊的主人。” 沈鲤深呼吸一口气。 最怕这种情况。 两者相加,谁知道有多少高手。 “你知道云儿姐的修为吗?” “不知,我不是修行者。” “也对,启封城平康坊的主人,你可知道是谁?” “她见过我一面,别人都称呼泉蝶。” “女子?” “年纪不大,约摸三十岁,相貌极美……” 顿了顿,穆十二娘补充道。 “比我好看。” “我知道了。她们做的是何打算?叫你故意扰乱星宿教视听?” 穆十二娘摇头。 “此事她们不会告诉我的,只说,启封城的星宿教分舵必败无疑,到时,她们会让我在启封城接管平康坊的赏花楼大总管,好过以色待人。” “你同意了。” “对,我同意了。因为赏花楼大总管比如今的我地位高太多,真正可以接触到幕后大人物的职位。一旦成为赏花楼大总管,我……我后半生也就有了保证。况且,大总管可以自由选择成婚,或是独身一人。” 她一股脑抖落了个干净。 沈鲤颔首:“诱惑确实太大了。” 少年郎自作主张谈到星宿教可以为她开出什么样的优厚条件。 上官喜虽是持有判官令的判官,堪比教内七大杀手,但画大饼的本事委实太低。 不然,穆十二娘何至于轻易就被铜钱会诱惑的俯首听命? 眼下到了他表演画大饼技术时刻。 “你想去江南吗?” “江南?我……妾身不知适应得了江南气候。” 沈鲤失笑:“如何适应不了?暖风吹的游人醉,仅凭此句,江南之美、之舒适,便说的淋漓尽致。” “我确是想去江南。” “那好,一座拥有园林的宅子,每年予你三千两银子,如果你觉得少,可以再谈,当然,一年三千两不少了,你能够拿出部分投入星宿教掌控的产业中,定期得分红。” “若是你感到寂寞,星宿教会为你网罗年轻俊彦,任你挑选,好比皇家公主选婿。” “你在江南待的烦了,可去西蜀度假,不怕与你说,西蜀剑阁山有我的师兄,他亦是朝中显贵。” 沈鲤多会画大饼,条条件件,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并且,格外心动。 不必是穆十二娘了,就连沈鲤自己都恨不得答应下来。 “沈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无一句虚言。” 沈鲤极其严肃。 “但凡有一句谎话,事成之后,你发现我骗了你,大可砍下我的脑袋。” “妾身哪敢,相信沈公子便是了,不知沈公子如何护送妾身往江南避难?” 少年郎笑道:“太简单了,杨柏叶杨公子护送你去江南。” “啊?杨公子,他……妾身和杨公子不熟,凭什么护送妾身?” “只凭他是星宿教中人。” “……” 穆十二娘傻眼了。 原来启封城这座平康坊,星宿教早就插手进来了。 难怪杨公子近些日子天天到平康坊,对外称,杨家家大业大,他又是继承人,稍微娱乐己身,怎么了?! “十二娘该相信我了吧?”沈鲤笑问。 她点点头。 其实仍旧有一点点不相信,沈师秀说的皆是轻飘飘的言语,谁知会不会反悔,房间就两人,没有外人作证,沈师秀随便说句话就不承认。 “对了,十二娘莫要认为赏花楼就是安全之所,你身处此地,实则凶险万分。” “那云儿姐想杀你,翻手覆手之间罢了。” 穆十二娘焦急问道:“那该怎么办?” “回洛京,路上停下躲避,待启封城事了,杨柏叶送你下江南。” “妾身听你的。” 穆十二娘也觉自己鬼迷心窍,这少年郎说的条件明明并不值得信任,谈吐赤忱,循循善诱,好似过往的聪明才智悉数成灰,傻兮兮答应下来。 “对了,还有其他情报没说吗?” “有一件事,平康坊近来多了不少陌生人,孙曦说他们都是江湖高手。” “大约多少人?” “二十七人左右,或者更多,平康坊很大,每日来来往往的客人数不胜数。” “孙曦当真是你的远房表亲?” 穆十二娘承认:“她的爷爷和我爷爷曾是表兄弟,后来渐渐不怎么联络了,我家又发生那般祸事,最终天各一方。谁知,前几天,孙曦找上我,说了好多关于我家的事,我才敢相信她就是我的远房亲戚。” 她兴许在平康坊内如鱼得水,但江湖上的蝇营狗苟,或许就一无所知了。 这种忽然出现的远房表亲,太多骗人的了。 “你不是和孙曦认识?” “对,她是个很厉害的高手。”沈鲤笑道。 刚才穆十二娘也说了,孙曦察觉到平康坊多了一些江湖高手。 “孙曦说,我是她的远房表亲,回保护我。” 沈鲤很纳闷,穆十二娘除了姿色、弹唱,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孙曦为何找上她? 难不成真正的目标,是平康坊? 或者此地有另外有价值的目标,与穆十二娘认亲,可以无惊无险的接近对方? 反正他猜不透。 大不了稍后问问这位看他就脸红的女子。 “带着孙曦,尽管出城吧。” “好。” “你来时,有没有留意路上可以落脚的地方?” “有,启封城西面二十七里左右,有个村子,叫做牛山村,妾身可以在那儿等待杨公子。” 沈鲤抱着白猫,绕着闺房走了一圈,未曾察觉异处。 “你继续按照铜钱会的吩咐做事,现如今,保证你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多谢沈公子。” “你尽快走,拖的越晚,越危险。” “是。” 穆十二娘开始闹不明白了。 自己走的越快,岂不是对星宿教越没有价值? 一颗没有价值的棋子,真的能得到那么多东西吗? “沈公子,我还可以做些什么?” 沈鲤拔出一根头发丝,里面都是空的,哪能不清楚她所担心的地方。 笑道。 “上官喜不知该不该相信之前的情报,你现在承认了,便是最大的价值。” 穆十二娘这才放心。 眼看沈鲤要走。 “公子且慢,妾身为公子弹奏一曲,公子再走不迟。” “哈,差点忘了这一茬。” 重新落座,把白猫还给穆十二娘。 这次,她拥猫唱词的是《梅花引》。 词道。 娟娟霜月冷侵门。 对黄昏。又黄昏。 手捻一枝,独自对芳尊。 酒又不禁花又恼,漏声远,一更更、总断魂。 一曲唱罢。 沈鲤长呼一口气。 拥猫唱词的名声委实扎实。 比那些舆论炒作起来的青楼花魁,不知好上多少。 感慨道。 “由十二娘唱来的词曲,令人如沐春风,拥猫唱词,名不虚传。” “公子谬赞。” 起身。 沈鲤注视着她:“倘若有人对付你,尽管将自身安危交托给孙曦。” “妾身会的。” 旋即开门离去。 少年郎一出来,云儿姐从一旁笑嘻嘻迎上来。 “沈公子,穆十二娘的唱词可还满意?” 沈鲤啧啧称叹:“平康坊竟有如此奇女子。” “既然沈公子开心了,那么……” “哦,杨公子会为我付钱的,对了,杨公子今日来了吗?” “来了,来了,杨公子哪日不来呀!” “你去找杨公子就是了。” 云儿姐摇头:“那可不行,须得沈公子与我一道去,也好有个见证。” 不就是怕他跑了嘛。 “好。” 眼下的杨柏叶搂着红翠,笑嘻嘻的跟其他纨绔子弟谈笑风生。 沈鲤老远就喊道:“杨公子,是我,是我啊!” “沈公子,你今日怎么又来了?” “杨公子不是说为在下付钱吗?” 杨柏叶哈哈大笑:“钱,本公子有的是,但不能无缘无故送出去。这样吧,沈公子作诗一首,本公子就为你付钱,如何?” 沈鲤心底大骂,此人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然而,表情十分开心,说道:“听闻醉春楼有少年诗仙七步成诗,在下不才,邯郸学步,也七步成诗。” “哦?” 一言既出,杨柏叶呼朋引伴,齐齐围了过来。 瞧见动静。 赏花楼其他客人亦是好奇的驻足观看。 云儿姐笑眯了眼,静静瞧着。 内心杀机大作。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事不妙 “尔等听好了!” 沈鲤清清嗓子,一副即将吟出一首绝世好诗的架势。 缓缓迈步。 一步、两步、三步…… 直到第七步。 沈鲤仍然一言不发。 周遭看热闹的贵客,从满怀期待,到神色奚落。 再是明白无误。 这少年胡说八道,根本就做不来什么七步成诗,反而在此哗众取宠。 杨柏叶目光微眯。 他知晓沈鲤的意思了。 “沈公子,莫不是在消遣我等?你可知在场的众公子、老爷,皆是启封城的贵人,浪费他们的时间,罪大恶极!” 最后一句话,他勃然变色,大声斥骂道:“好一个沈师秀,来人,给我拿下他!” 云儿姐忙上前阻止:“不可,不可!!” “你们拿下他,谁付给我钱?” 杨柏叶冷笑:“本公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他的钱我来给,但人得我带走。呵,本公子平白无故让人消遣,这口气不出不行!” 周遭的看客顿时紧随其后。 “杨公子说的对!对付这等沽名钓誉之辈,必须把鞭子浸泡进盐水中,狠狠地抽!抽到他跪地求饶才行。” “太仁慈了,让我说,直接卖给刘大少爷,他最好这一口。” “哈哈……说的是,听说前些天,刘大少爷派人从南吴带回好多个唇红齿白小郎君。” “唉,你们啊,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如将他交给我吧。” “哎呦,这不是刘大少爷嘛,您怎么有时间来赏花楼啦?” “玩腻了,来赏花楼听听曲。” 乱糟糟的,说什么的都有。 云儿姐挡在沈鲤身前,笑问:“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若是杨公子不给钱,反正沈公子相貌英俊潇洒,不愁没买家。” “给给给,把钱给钻进钱眼里的云儿姐。” 仆人紧走几步,掏出一沓银票,点了几张塞进云儿姐手中。 杨柏叶问道:“够了吗?” “够了!够了!” 有了钱,云儿姐眉开眼笑。 “多给你的一百两自己收起来吧,算是本公子赏给你的。” “多谢杨公子,多谢杨公子,咱们整座启封城谁不知杨公子高义呀!” 云儿姐侧身。 任凭杨柏叶的仆从拉住沈鲤往外拽。 杨柏叶抱拳说道:“诸君,扫了你们的雅兴,改日我在杨家大摆宴席,请诸君赴宴,不醉不归!” “好,杨公子慷慨啊!” “杨公子真乃我启封城纨绔之本色!” 熙熙攘攘之间。 云儿姐不经意走了几步,右手点在沈鲤腰眼,迅速收回。 如此小动作,无一个人察觉。 至于当事人沈鲤,忽然感到一股寒冷气机钻进体内。 然而寒冷气机尚未作威作福,丈六金身便将之消散无形。 沈鲤余光瞥见罪魁祸首是云儿姐,瞬间好似当真中招一般,大喊大叫,“有人想杀我!救命!救命啊!好冷!好热!冷!” 杨柏叶嗤之以鼻:“事到如今,还敢想着装疯卖傻、蒙混过关,本公子瞧你是不想活了!带走!” 赏花楼这般哄闹,穆十二娘和孙曦倚着栏杆观看。 杨柏叶抓住沈鲤的领子,凑近,大声怒骂。 沈鲤则低声道:“事成了,接触下穆十二娘身边的孙曦,她很厉害。刚才云儿姐趁乱逼进我体内一道气机。” 两句话,看似两件事,实则是一件事。 “我暴露了,云儿姐不傻。很有可能对穆十二娘动手,她得活,做样子给洛京看,告诉那些人,愿意为星宿教干事,不光得到大量好处,性命亦是无忧。” 少年郎继续悄声说道。 杨柏叶松开他的衣领,推给仆人:“带走,关进杨家,我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转瞬,杨柏叶笑着问云儿姐:“云姐,十二娘反正现在也无事,我去听首曲子?” “给钱就行。” 云儿姐仿佛财迷一样把银票贴身收好。 “给给给,别人你不清楚,我还不知道吗?本公子每天出门带的钱,够你们大手大脚花五年的。” 说完,杨柏叶急不可耐的冲向穆十二娘的闺阁。 赏花楼的客人哄然大笑。 “红翠,杨公子是你的恩客,如今他不理你,转身去找穆十二娘,作何感想?” 红翠又气又怒,直跺脚。 惹得客人笑的更大声,宛若要掀翻屋顶。 杨柏叶来到穆十二娘近前,大笑道:“十二娘,刚才的沈公子惹你不高兴,没关系,本公子最擅长逗美人开心!你我进房,保证你有升天之感!” 声音很大。 云儿姐听到,喊道:“不行!不行!赏花楼卖艺不卖身!” 有客人叫道:“无妨,他们在房里谈妥了价钱,去别的楼。” “难不成穆十二娘敢扫我们杨公子的兴吗?” “杨公子我支持你!” 杨柏叶转身扫视一圈,抱拳示意,随即率先跨进穆十二娘的闺阁。 众人眼里,穆十二娘格外无奈,只能和身边丫鬟进了闺房,关上房门。 云儿姐瞥了眼已经不见踪影的沈鲤,暗暗松了口气。 适才她直觉那小子不对劲,尽管是小草领进了赏花楼,但接下来的举动,好似就是为了见穆十二娘一面。 为了安全起见,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逼进沈师秀体内一缕气机,使其痛苦而死。 启封城风雨欲来,铜钱会和星宿教的大战一触即发,越到这般关键时刻,越要小心驶得万年船。 闺房。 杨柏叶注视着穆十二娘,开门见山:“她,值不值得信任?” 所谓的她,当然是孙曦。 穆十二娘咬着下唇,短暂思量,说道:“孙曦,你去门外守着。” 孙曦深深看了眼杨柏叶,此人明明一副纨绔子弟做派,进了穆十二娘的门,却一反常态。 并且,沈师秀必然与他说过什么,如此才会马不停蹄的找穆十二娘。 “好。” 她出门、关门。 杨柏叶低声道:“闲话少叙,沈师秀的身份大概被看破了。” “什么……” 穆十二娘忍不住惊呼。 如果铜钱会知道沈师秀是星宿教中人,那么两人在房间说了那么久,岂不是证明她当真吃里扒外? 后果可想而知! 铜钱会一定让她死。 “他让我接触孙曦,你认为孙曦值不值得信任?” 穆十二娘哪会知晓?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们聊过的事情,再与我重复一遍。” “好。” 毕竟沈师秀画的大饼里,杨柏叶占据很大的篇幅。 听后。 杨柏叶颔首:“按照沈师秀的意思去做,另外,我再给你两千两银子,到了江南也好不为生计愁苦。” 穆十二娘自然是高兴的,但她心里清楚,自己的作用微乎其微,何德何能得到这般多的东西? “你们不会联起手来骗我吧?我一个赏花楼卖唱的小女子,不值得你们付出这么多!” 杨柏叶失笑:“十二娘,你比你想象中更加重要!” “为何?” “因为有你这个前车之鉴,跟星宿教合作的人会愈来愈多。” “我……我过的越好,之后的人才会越放心?” “嗯,理解的很到位。实话与你说,本来上官喜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杨公子不会骗我?”穆十二娘犹然觉得不真实。 太不真实了。 自从答应上官喜,自己的生活天翻地覆,渐渐接触到另外一个凶险世界。 那不是她想要的日子,但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容不得她去后悔。 “钱上的事,我骗过人吗?” “没有,这不就结了!” 杨柏叶低声道:“你好好想想,孙曦究竟值不值得信任?” “我……” “算了,我亲自问她。” 杨柏叶打开门,轻声道:“孙姑娘,请进,有句话想询问下你的意见。” 穆十二娘手脚冰凉,做不了任何决策,像提线木偶,任人摆布。 抱在怀中的白猫,似乎察觉主人心绪翻涌,不断以脑袋拱她,想叫她安心。 孙曦面无表情,“何事?” “你值不值得信任?” “如果你指的是十二娘的安危,大可交给我,我们是表亲,不会害她的。” 杨柏叶扭头看着穆十二娘:“你觉得呢?” 还能说什么,她只好点头。 “接下来,铜钱会必定连续试探你们,可以胡搅蛮缠的应付过去,一旦察觉他们要动手了,请迅速带走十二娘。你……做得到吗?” 这些话是对孙曦说的。 “我答应你。” 她道。 杨柏叶又跟穆十二娘道:“用力打我一巴掌。” “啊?” “使劲打我一巴掌,朝脸上狠狠地打?!” “我……杨公子你这是……” “快!” “好。” 穆十二娘手下毫不留情,一巴掌甩在杨柏叶脸上。 他被打的跄跄踉踉,开门冲进去,捂着脸站在走廊,大骂道:“我呸!什么拥猫唱词啊!我看全是狗屁!不就是摸摸你的手吗?至于打我一耳光?!!穆十二娘!老子告诉你,你完蛋了,得罪杨家,世上没你的容身之地。” 骂了一通。 闺阁的房门被狠狠关上。 仿若碰了一鼻子灰的杨柏叶,气急败坏。 云儿姐大吃一惊,刚想上前询问。 “滚!给老子滚!什么赏花楼,明天便摇人给你们砸喽!” 带着仆从,怒火冲霄的快步离开。 坐上马车,直奔杨府。 行至半路,有人在小巷向马车挥手。 见是沈鲤。 杨柏叶命车夫停下,左右前后环视,确定无人跟踪,急匆匆下马车,跑进小巷。 “如何?” 沈鲤问道。 杨柏叶言简意赅叙述一遍。 少年郎摇头道:“带我去见上官喜,兴许铜钱会已经准备好开战了,眼下仅仅是故作迷雾,找寻最好的时机。” “我也是这般想的。”杨柏叶道,“将视线吸引到穆十二娘身上,此事你我做的不地道。” “你认为是祸水东引?” “她是弱女子。” 沈鲤嗤笑:“是你让我接近她的。” 杨柏叶有他的苦衷,叹道:“我带你去见喜儿姐。” ------------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上官喜 星宿教启封城分舵,暂时转移。 一来示敌以弱,令铜钱会掉以轻心。二来,分舵中存有大量贵重宝物,一旦开战,战火波及,可就得不偿失了。 杨柏叶带沈鲤走了两个多时辰,才见到持有判官令的上官喜。 上官喜三十岁出头,相貌极年轻,若不知她真实年龄,误以为还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沈鲤嘴巴贼甜,看到上官喜,亲切喊道:“上官姐姐,许久不见,你还是这般年轻,兴许再过几年,你得喊我哥哥喽。” 上官喜正坐在书房查看来往信件,目光从中挪开,落在嬉皮笑脸少年郎身上:“呦,这不是天生金刚龙象身的沈鲤嘛,不自称小爷了?” “哎呀,上官姐姐说哪里话,我这臭小子岂敢自称小爷啊!” 一溜烟跑到上官喜背后,贴心为其按摩颈背。 上官喜和谢令姜交好,连带着沈鲤也对上官喜十分亲切。 “上官姐姐,不要天天忙于案牍,经常走走,对身体好。” “呵,说人话,你的性格,我是知道的。” “上官姐姐为何如此见外?尽管我们没见过几面,可我自认为是您异父异母的亲弟弟啊!” 上官喜看了眼站在门外的杨柏叶,冷笑道:“我可不敢和天生金刚龙象身认亲戚,不是你上次喊着,小爷迟早打烂你的武夫身啦?” “嘶,我还以为上官姐姐心胸开阔、气度无双的神仙人物,竟然依旧念叨前些年那点小事。” 有次,谢令姜带沈鲤出远门,偶然遇见上官喜。 上官喜见沈鲤长得可爱,玩心大起,和他比试了比试。 那时的沈鲤还是小孩子,哪能是金刚境武夫上官喜的对手。 沈鲤又是要强之人,落败后,掐腰大骂:“不需要几年,小爷必定打烂你的武夫金刚身!” 回想那段往事。 沈鲤笑眯眯,且手上用劲:“上官姐姐,我真的想死你了,你可知,打是亲骂是爱,之所以从南吴来北隋,最重要的便是见您一面,也好当面赔罪,求您宽恕我犯下的过错。” “况且,我那时候才多大呀,不懂事!” 上官喜嗤之以鼻:“你的这些鬼话,骗骗谢令姜还可以,骗我?门都没有。” “对了,谢姐姐真去草原了?” “嗯,难道是假的?” “有没有危险?” “肯定有,危险中却存在机缘,若是顺利,或许下次见谢令姜,她已是二品司命境武夫了。” “真的?”沈鲤惊喜问道。 上官喜扭头看了眼:“别停,继续给我揉肩捶背。” “是是是。” “此中事较为复杂,解决掉眼前的麻烦再谈。你放心就好,以谢令姜的身手,轻易死不了。” “确实,谢姐姐和您,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少花言巧语,你在南吴杀了血蟥双童?” “对。” 沈鲤点头不已。 “事成之后,钱财会如数给你。” “啊?事不成呢?” “既然落败,你那点钱就不要想了,星宿教也不可能继续待在启封城。” “为何不现在给我?” 上官喜理所应当道:“怕你跑了。” “呵,这点钱财,我沈鲤还没放在眼中!” 上官喜惊讶问道:“所言当真?既然你不要,我可全部领走了。” “哎哎,上官姐姐真会说笑,我开玩笑的,您千万别当真。” “我这人啊,心眼小,最为记恨仇怨,最当真了。”上官喜打趣道。 “对了,上官姐姐,那穆十二娘是怎么回事?” “行了,别献殷勤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上官喜起身,舒展腰背,近些日子,事务繁忙,饶是朝露境巅峰,也扛不住,“随我出去走走。” 留下杨柏叶,沈鲤和上官喜漫步在院中。 这座宅子当真建造的极妙,有江南的园景,亦有北地的豪放特色。 上官喜仰头望着仍是青绿的叶子:“此时说来话长。” “那便长话短说。” “闭嘴!” “好。” “启封城分舵吞并铜钱会之策,并非是我定下的,而是教主定的。” 上官喜收回视线,看着沈鲤:“不是秦羡卿。” 沈鲤眯眼道:“启封城的确富庶,但星宿教并不缺钱。” “不是钱不钱的事,事关北隋朝廷。与你透露一点,你当真认为开禧城一战的影响,只局限于南吴吗?” 沈鲤浑身一激灵:“星宿教要插手天下大势?” “不止,还有这江湖,你仍是小卒子。” 上官喜虽和莲姨同为判官,她知道的内幕,明显比莲姨多上不少。 “开禧城,赵汝愚成功收拢八部天龙,位列宰执。卧霞寺,太子死,吴主权柄动摇,又有西蜀六皇子恰逢其会,何况,卧霞寺这个吴主向来引为心腹的佛寺,也大伤元气,没个几十年,恢复不过来。” 上官喜好似呢喃自语。 “一桩桩,一件件,你身在局中,受视线所制,当然看不真切,而我站在局外,却是看得明明白白。” 沈鲤摇头:“上官姐姐多虑了,卧霞寺一战,星宿教很被动。” “被动,视为国本的太子死了,你觉得吴主接下来会如何作为?” “其实是吴主害死……” “动动你的脑子,赵汝愚已经成为宰执,再加上贾秋壑、柳太渊,三位宰执插手,吴主能随心所欲吗?” 上官喜背过双手,仿佛正值青春、懵懂无知的花季少女。 她慢慢走着,到一棵枫树下,抬脚轻踹,叶子如雨落,上官喜站在其间,美轮美奂,似乎仙子。 “可惜了,秋叶最好看。” 明明是她让落叶如雨,眨眼又感慨。 女人心,海底针,深不可测。 “我知道了。” 沈鲤挠着头:“卧霞寺是开禧城一战的后续。” “对。” 上官喜颔首。 “那么启封城呢?” “很快就会发生的启封城一战,是洛京大战的前菜,若这一战打不好,不必觊觎北隋朝廷了。” “星宿教势力遍及南北、西蜀,为何仍要如此?” “不知,问赵汝愚去,他最清楚。” “赵大哥的心思,比你还难猜。”沈鲤腹诽。 “你是不是在骂我?” 突然连续打了数个喷嚏的上官喜,扭头问道。 沈鲤苦笑:“冤枉,我哪骂你。” “杨柏叶此人你觉得怎样?” “财智非凡,呃,不是人才的才,是钱财的财。” “哈哈……” 大笑过后,上官喜带着沈鲤重回书房。 杨柏叶依旧老老实实站在那儿。 “都进来坐吧。” 三人落座。 上官喜才答道:“穆十二娘原本是我随手落下的一步闲棋,呵,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动用这颗闲棋。” “虽说她来到启封城,为我送来许多情报,我全部看过,真真假假都有,有几件事确实分辨不出来。” 她注视着沈鲤:“你见过穆十二娘了?” “见了。” 旋即一五一十将在赏花楼发生的事,毫无隐瞒的全部说出,包括孙曦的底细。 骤然听闻,启封城居然多了一位天赋神通的女子,上官喜沉吟许久,才缓缓说道:“可否为我所用?” “难。” “孙曦的爷爷,你有没有试探过?” “试探了,要么是普通人,要么境界比我高出太多,试探不出来。” “怪了,江湖上何时曾有过这号人物?” “天知道。” 两人说完,杨柏叶适时把他在赏花楼那些事,一一道来。 沈鲤道:“上官姐姐,不如除掉赏花楼那位云儿姐。” “她叫刘云,境界不高,却是灵泉门的重要人物,除掉她,意味着开战。”上官喜道。 “早晚开战,不如先下山为强!”沈鲤斩钉截铁。 上官喜叹气,摇头:“不行,前几日若是开战,或许占了胜机,这几日,城中多了三十几位江湖好手,我们胜率不大。” 穆十二娘提过此事。 沈鲤起身,“简单的很,我去把那些人一一揪出来杀掉。” “说的轻松。启封城乃是大城,城中高手如云,你分辨的出谁是铜钱会之人,谁是不牵涉此事的好手?” 紧接着,上官喜跟少年郎说道:“坐下,你以前的性格不这么毛躁。” 沈鲤故意如此,看看她的态度,如今一见,上官姐姐倒知晓轻重。 “对了,你的气息很不对劲。” “跌落伪金刚罢了。” “什么?!!” 即便才三十出头便见多识广的上官喜,也不禁惊呼出声。 “适才上官姐姐说,我是小卒子,恐怕这过河卒当不得了,开禧城、卧霞寺两战,牵动金刚龙象身隐患,恰好有段机缘,趁势自斩一剑,跌落伪金刚,使金刚龙象身不显于外,从容应对隐患。” 金刚龙象身的隐患,她是知道的。 “只能这般刚烈吗?” 沈鲤苦笑:“解决隐患的办法,极难,不知何时才能做完,唯有自斩一剑,留足时间,才能找寻办法。要是有其他法子,不至于跌落伪境。” “伪境很难爬上来。” “无妨,拥有一颗精进之心,再难得坎,我也走的出来。” 他省却不谈《藏衣》之术,以及丈六金身。 这是底牌。 事关己身性命,绝不可能轻易泄露。 “我会帮你的。” “谢谢上官姐姐。” 说着,又走到上官喜背后,为其揉肩捶背。 “你在巨陆城的事,我听说了,不要怪罪青莲。” “哎呦,这件事啊,放心好了,我已经和莲姨重归于好了。” “青莲不像我,她考虑最多的还是自家事,我虽是判官,与七大杀手无异。” 这句话沈鲤相信。 上官喜不光和谢令姜关系要好,与秦羡卿之间的关系同样不错。 “秦姐姐会来吗?” “会,但不是现在。” “她和赵大哥,真是城府太深了。”沈鲤笑道。 上官喜哼道:“赵汝愚城府深,秦羡卿那是顾全大局。”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天象 上官喜和秦羡卿的关系其实不好不坏。 作为仅次于教主一人之下的副教主,又是主持星宿教内务,七位持有判官令的高手,与秦羡卿往来频繁。 上官喜笑道:“秦教主知人善任,教主闭关期间,我等都是和她联络。” “教主也是个心大之人,不怕你们夺了他的权。”沈鲤嘴角勾笑,玩味道。 上官喜啪叽轻打了他一巴掌。 这般话可不能胡说。 遍数史册。 因猜忌而大开杀戮之事,不绝于耳。 “教主岂是那般人?” 上官喜说道。 “他胸怀宽广,所思所虑皆是星宿教大业,秦教主善于处置内务,便放权给她,我们这几个不是七大杀手,却持有判官令的‘外人’,也多是倚重。” “我能成为启封城分舵舵主,跟教主的雄才大略息息相关。” “何况,教主乃是我星宿教唯一一位一品大宗师,放眼天下都是首屈一指的强者,谁敢反叛?” 说了一大堆。 沈鲤笑呵呵道:“知道上官姐姐忠心就是了,有件事得问清楚,上官姐姐,教内不另派高手来帮忙吗?” “不是有你吗?” “我?刚才说了,我的战力大不如前。” “放心吧,我们胜率大,铜钱会钱多不假,真要是论起为其搏命厮杀的高手,寥寥无几。” 少年郎冷不丁突然问道:“要不然,让杨兄故意引来几个高手,我们先将之杀了,打打铜钱会嚣张气焰?” 平康坊是赚钱的金山。 也仅仅是铜钱会诸多产业之一。 历年间。 江湖上但凡有冒头的高手,铜钱会皆会以钱财招揽。 若招揽的成,加入铜钱会,府邸、女子、财货、人脉悉数不缺,锦衣玉食享受着,再厉害的高手,如此奢靡之下,也没了那颗精进之心。 招揽不成,那就从这位高手的家属身上下手。 你不爱钱,你的家属难不成还不爱钱吗? “主动出手的话,或许生变。”上官喜顿时愁眉不展。 杨柏叶说道:“铜钱会在启封城明面上的高手,有这么几人,倪大海,四品金刚境武夫,贾宗,四品金刚境道家练气士,顾辉三品武夫,岳宏宇,三品佛宗练气士,还有一位比较年轻的毕静业,之前我故意结交此人,年纪轻轻,二十六岁,却已是四品金刚境武夫,身有神力,传闻能搏杀三品高手!” 沈鲤思忖片刻,问道:“杨兄,毕静业住在启封城哪里?” “南城铜锣街,铜钱会为其开了两家商铺,天天除了练功,便是游山玩水,半月前离开启封城,不知现在回来了吗?” “你我去会会毕静业?” 上官喜缓缓摇头:“要杀毕静业倒不是不可以,须得我多安排人手,防止铜钱会知晓此事后,鱼死网破。” 坐以待毙不是少年郎行事作风。 既然如此。 何不挑选一人,将之杀了。 以震慑铜钱会其他高手。 瞧瞧,你们胆敢铁了心和星宿教过不去,他就是你们接下来的下场。 少年郎笑道:“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 杨柏叶一拍大腿:“我看行!毕静业年纪轻轻便有此般能力,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肯定不设防备。” “杨兄是启封城地头蛇,可知把毕静业引到何处杀?” “必须到城外去,有一处湖塘,风景不错,我上次与毕静业在那里饮酒。” “好。” 杨柏叶整理下衣袍,朝上官喜行礼。 她自是知道杨柏叶是何意思。 上官喜蹙着眉头,瞪沈鲤:“你这擅长蛊惑人心的妖魔,几句话就把杨柏叶说的心思泛起。” “嘿嘿,好姐姐,绝不是我言语有多厉害,实则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么做,是帮星宿教考虑。” “行了,废话一大堆,别走了,在这儿吃过饭再走。” “好。” 杨柏叶看着混不吝,实际上是个急性子。 前脚商量好定计。 后脚就想带着沈鲤前去锣鼓街看看毕静业是否在家。 上官喜当然知道他的为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安下心,一步步来。” 旋即。 她又道。 “跟我来,吃饭的地儿并不在这儿。” 宅子后院有座假山。 接近丈余。 领着两人。 上官喜来到假山一旁。 按下机关。 霎时轰隆作响。 假山一角出现只供一人同行的道路。 沈鲤诧异道:“上官姐姐难不成把我带到另外一个地方,杀了,就地掩埋?” “不错,你可是怕了?”她白了胡乱说话的少年郎一眼。 率先进入假山。 第二个是杨柏叶。 “小心脚下。” 当沈鲤跨进,才看清长长的台阶一直向下。 这座宅子地底,居然是空的。 走在前面的上官喜解释道:“我之所以出现在此地,正是因为这座宅子是前朝某位官员开掘的秘地,依据留下来的只言片语,那位官员想要谋反,便在这里存放甲胄、兵器。” “是啦,沈小子,你知不知道赵汝愚和前朝遗老关系密切?” “什么?”沈鲤稍稍惊呼。 他当真不知赵大哥竟然跟前朝遗老有牵扯。 “哈,不必看你的样子,我都知道定然精彩。此事,不要宣扬出去。” “上官姐姐放心,我的嘴就是铁匠铺里烧红的烙铁,怎么砸都不漏风。” “赵汝愚出身的赵家,是前朝的皇亲国戚,前朝覆灭,他们一家南逃西南,改名换姓。” 上官喜所知不多,只听说皮毛。 “天下三分,赵家于南吴生根发芽,取得不小成就,近百年又频频和南吴大族联姻,家族势力日盛。” 沈鲤从来没听说过此事。 上官喜继续道:“当然,赵汝愚和赵家的关系听说并不好,以前闹的很僵。” “为什么?” “我哪知道,赵汝愚那等豪杰,他的私事早被掩盖了。” 台阶一旁是高台,一边是泥土。 泥土潮湿,经过带起风,使人颇觉不爽利。 “算了,赵汝愚城府太深,我还是不听为好。”沈鲤嘀咕道。 杨柏叶插嘴问道:“赵汝愚既然是前朝遗老,难道想重整河山?” “此事除了教主、秦羡卿以外,估计再没其他人知晓。”上官喜道。 她的地位在星宿教很高。 现今所做的事,却按照秦羡卿、赵汝愚的吩咐来做。 像个小喽啰。 “上官姐姐,秦姐姐是什么来历?”沈鲤问道。 相处这么多年。 他从来不知秦羡卿根底。 倒是问起过。 秦羡卿笑眯眯不说,让他猜。 谢令姜和纳兰睡春干脆都说不知道。 上官喜驻足,回头注视少年郎神色:“你真想打听?” “我好奇心比较重。”沈鲤笑嘻嘻。 “告诉你也无妨。你现今也有资格知晓了,秦教主的父亲叫秦国忠。” 秦国忠? 这个名字为何听着耳熟。 杨柏叶震惊道:“可是想从一品突破到陆地神仙而坐化的秦国忠?” “是那位尽数鏖杀两千八百铁甲士的秦国忠?” “北隋一品武夫秦国忠?先皇的亲军大将?” 上官喜点点头:“正是他。” “秦国忠早先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唤秦钊,因其忠心耿耿,又武力高强,被先皇赐名国忠。” “十几年前,先皇跟当今女皇的孩子失踪,秦国忠奉命天下寻找,之后就传来,秦国忠于大陵平原将两千八百铁甲士杀戮一空的消息。” “先皇逝去,秦国忠奔赴东海,想以力开天门,失败。” “又去西蜀,于大山大岭之中找寻龙脉,要从一品突破陆地神仙,可惜功亏一篑,随先皇而去了。” 杨柏叶道:“传闻秦国忠想逆天改命,救活先皇。” “人力有穷尽,先皇寿数近了,一品武夫也救不了。” “我家老祖曾评价过此事。” 上官喜有了兴趣。 杨家那位大剑仙,沉默寡言,每每言语,皆直击要害。 “说来听听。” “老祖道,倘若秦国忠成就陆地神仙,未尝不能一命换一命,留先皇多活五年。” “呵,一条陆地神仙的命只值五年吗?”上官喜嗤之以鼻。 自从前朝覆亡,不知何故,天下再无任何人跻身陆地神仙。 许多人猜测,成就陆地神仙需要天下一统,气运凝聚,否则天道有缺,最高点止步一品。 杨柏叶不知在想什么,低声道:“四品金刚、三品朝露、二品司命,一品是天象,天象、天象,北隋、南吴、西蜀纷争百年,天象晦暗不明,一品境之上,确实如断头路,无法可走。” 少年郎清楚一品境的名字叫做天象。 他是天生金刚龙象身,身有隐患。 星宿教教主曾无意间说了句话:不愧是金刚龙象身,有一分天象气魄。 彼时对这句话一听就忘,认为教主无心之言。 而今想来。 金刚龙象身种种不可思议之处,与对于天象境界描述,的的确确有几分相似。 何谓天象? 古语有云: 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 天象境巨擘强者,已经可以稍稍动用天地伟力。 开禧城一战,教主和坐镇的老和尚打的难分难解,交手之时,气象蒸腾、蔚为大观,似乎一招一式都叫风云变幻、雾散云披。 ------------ 第一百六十章 铜钱会真正的买卖 至于传说中的陆地神仙境。 典籍有记载。 不出手则已。 一旦动手。 山川倒流、风云变色,一人即是一座天地。 沿着台阶一直往下走。 杨柏叶说道:“赵先生的大名,听的我耳朵都快起茧了,就算老祖宗也经常说,赵汝愚实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一身儒家神通,神鬼难测,要说谁是下一个一品亚圣,只怕就是赵先生了。” “什么赵先生,不过是善于阴谋诡计的书生罢了。”沈鲤嗤笑。 难得硬气一次。 也就是在杨柏叶和上官喜面前。 搁在南吴。 少年郎绝对不会这么说。 开玩笑,二品儒家练气士,神通鬼神难测,天知道一招一式之间,就能把他给打趴下。 就算施展丈六金身也不行。 扛不住二品儒家练气士的口含天宪。 正如赵汝愚和乔白素那场厮杀。 乔白素即便是儒家君子剑一脉,一剑出,似乎天地之间全是浩然正气。 依旧不是正统儒家练气士赵汝愚的对手。 上官喜问道:“小子。” “上官姐姐您说。” 沈鲤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 血蟥双童的赏银还得靠上官喜点头。 眼下,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 “你敢在赵先生面前说这句话吗?” “不敢。” 少年郎半点不觉尴尬,直接实话实话。 “哈,我就知道。你小子满脑子鬼机灵,谁吃亏,你也吃不了亏。话又说回来,只有我们三人,给我们说说你的身体真实情况。” 沈鲤叹了口气:“上官好姐姐,适才不是说了嘛,为了我这条命,自斩一剑,主动跌成伪金刚。” 上官喜扭头问杨柏叶:“你信?” “根据沈鲤一人单挑两位朝露境、一位金刚境的消息,我不信。换而言之,纵然跌成金刚伪境,他一定另有其他神通。” 杨柏叶如实说道。 上官喜伸手拉住沈鲤,令其和自己并肩而立,一块顺着台阶往下走。 两旁点燃的火把,将他们的脸照亮,微微泛红。 “难不成你连我们都信不过?” “上官姐姐是试探我能否对付毕静业吧?” 上官喜笑了笑:“杨柏叶毕竟是启封城杨家继承人,不好动手,铜钱会又不是只有这里一座分舵,一旦追究起来,怕是杨家的剑仙们都不好保他。” “好呀,好呀,到头来,让我去对付毕静业。” 上官喜突然道:“你为何懂得佛家的金刚身?” “……” 沈鲤沉默些许,问道:“好姐姐怎么这般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他们交战的事,我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除了佛家金刚身,再也想不到世上还有哪种体魄,这般坚硬。你自己都说现今使不了金刚龙象身,不是佛家金刚身,又是什么?” 上官喜目光灼灼,盯着少年郎打量着:“听谢令姜说,金刚龙象身天生拥有一份佛家大气运,你转头修炼佛家的金刚体魄,还是不难得。” 少年郎顿时嘀咕道:“谢姐姐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啊。” “啊?你的意思,我是外人?” “不不不,上官姐姐哪是外人!” “那就说老实话,到底是不是佛家金刚身?” “是也不是。哎呀,这里面的门道很多,短时间说不完。” “啊?还想跟我们打哈哈?罢了,既然你不想说,那就不说。” “多谢上官姐姐体谅。”沈鲤嘿嘿笑道。 杨柏叶注视着少年郎:“不会是佛家里的丈六金身吧?” 丈六金身? 倒是颇为相似。 刚要把这个话题摁下,眼看杨柏叶无端又提起。 上官喜瞧着沈鲤,若有所思。 拥有一份佛家大气运。 不修金刚身,直接修持丈六金身,倒不是不行。 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 然而杨柏叶通过情报想来想去,大概唯有丈六金身才能击败两位朝露境、一位金刚境高手吧。 上官喜又停下脚步。 伸手捏着沈鲤身上的肌肉。 “佛家丈六金身乃是镇教大神通之一,南吴号称佛国,能修丈六金身的亦是寥寥无几,你小子跟我说实话,究竟是不是丈六金身?” 沈鲤刹那间笑了:“上官姐姐,我饿了,要不然,边吃边聊?” 既然杨柏叶都能猜到。 想必那一战的情报,在这段时间已经摆在北隋各大势力的桌子上了。 少年郎知晓瞒是不太好瞒的。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现如今,丈六金身仅仅是小成,从小成境界再跨越一步,那便可以光明正大的招摇过市了。 丈六金身分为小成、沉淀、大成、无双四个境界。 根据星宿教内搜罗内的情报,丈六金身无双境界,在南吴只有一个老和尚达到。 老和尚成就一品天象足足一甲子,丈六金身修炼至化境,传言,他的体魄早已脱离天象境范畴,成为陆地神仙的佛陀肉身。 除了一品大剑仙,就算是正儿八经的武夫,也休想打破他的丈六金身。 一品大剑仙世上寥寥无几,陆地神仙举世难寻,那位老和尚几近无敌。 上官喜眉开眼笑:“好好好,你说这句话,我心里就有数了,看来,启封城这件事十拿九稳。” “哎,上官姐姐说话千万别说满。” “你小子猖狂难制,在总舵就是个混世魔王,难道也怕冥冥中的谶语?” 沈鲤摇头:“有什么话饭桌上说,小爷真的要饿死了。” 台阶仿佛永无止境。 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触碰到地面。 少年郎再如何的见多识广,同样首次见识到这般鬼斧神工的洞府。 “这是人力能够开凿的嘛?” 地底格外广阔。 纵然摆上一个千人队,亦是占不满。 明亮的烛火于墙壁上每十步点亮一支。 上官喜笑道:“人力有穷尽,岂会有这般力量?说来也巧,此地土质松软,开挖时,经常下陷,后来挖着挖着居然发生坍塌,清理掉泥土,便成了这般洞窟。” “原来如此,如若是人力挖的,我都怀疑是前朝帝王派了几十万人开凿。” 前朝是大一统王朝,占地广袤,连通西域,甚至于西域之外的遥远国度发生数次大战。 每代帝王登基后,都会建造自己的陵寝。 位置多选在山中,所以增加徭役,将山腹掏空。 可那是帝王,集中全国力量。 这座院子底下能有如此规模恢弘的洞窟,沈鲤实在不敢想得有多少人一块挖掘。 到了最底下。 另有一条通道。 上官喜带着他们走进通道。 狭窄、阴暗、潮湿。 若非十几步就有一枚蜡烛照明。 饶是少年郎这般不惧搏命厮杀的狠人,都有些感到压抑。 幸好仅仅两刻钟就走出了通道。 开始往上走。 现在不像洞窟那样规模宏大。 大概只容两个人并排行走。 杨柏叶叹道:“我来过许多次了,每次来,皆由衷感到不可思议。” “是啊,莫说是你,我也同样如此。”上官喜说道。 差不多半个时辰。 有光出现。 沈鲤长舒一口气:“终于出来了。” 也不知到了哪里。 左右环视是一片农庄。 再仔细观察这些农人,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分明是一个又一个江湖好手。 “这不是那位天天自称小爷的小子嘛?” 一人哈哈大笑。 疾走几步,揽过沈鲤的肩膀,“小子,不在南吴好好养伤,来北隋作甚?莫非南吴那些高手,不够你打的?” 少年郎眼睛一亮,大笑:“艾海大哥!你不是在草原吗?为何来启封城了。” 艾海。 星宿教二十八星宿之一。 和心月狐宋婉如几乎是一个层次的高手。 金刚境道家练气士。 他经历曲折,原本是道家海月派的嫡传弟子,后来不知脑子里那根弦坏了,居然大闹小师妹婚礼,害的海月派脸面无光,随之将其逐出师门,任他自生自灭。 艾海嫉恶如仇,在江湖行走时,但凡遇上魔教,或者不把百姓当回事的正派弟子,都一律打杀,毫不留情面。 正因如此。 导致仇家无数。 不得不投靠彼时冉冉升起的星宿教。 一步步成为二十八星宿之一的核心人员。 “草原的事太麻烦了,一时半会搞不成。所以秦教主一封书信将我调回北隋启封城,听喜判官的命令。” 星宿教七大判官各有诨号。 上官喜的诨号,就是喜判官。 而莲姨,则为枪尖一点红。 上官喜冷笑道:“艾海是听调不听宣,慵懒的很。” “哎呦,我真是得了天大的委屈啊!什么听调不听宣,我只是找到更好的办法而已!喜判官摸着良心讲,你就说穆十二娘是不是不容易掌控?当时,你非要纠结穆十二娘送来的情报,根本不必纠结,无论情报真假,穆十二娘一个平康坊的赏花楼女子,能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 “还不如我们按部就班的积攒力量,找准时机,给铜钱会来一个狠的!” 沈鲤深以为然,朝艾海竖起大拇指:“正该如此……” 话还没说完,就吃了上官喜一个板栗。 “正该如此个屁!”她半点不留情面,“知不知道铜钱会的底蕴有多雄厚?这么说吧,放个屁,启封城都得震三震,你可知道铜钱会为什么又在启封城开一家平康坊?不会真的认为,平康坊能给铜钱会赚来大钱吧?铜钱会真正赚钱的产业是贩盐,那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 第一百六十一章 谈笑 艾海也是个不得罪上司的主儿。 立即改口。 “自从回到北隋执行任务以来,喜判官对事不对人,真知灼见,我在喜判官手下任事,学到许多以前不曾学到的东西,受益匪浅。” 沈鲤呵呵笑道:“艾大哥真是上官姐姐的好手下。” “那是,你小子也不看看喜判官是什么品级。” 上官喜的战力在星宿教内部有目共睹。 北隋铜雀台堪称三国之最,无论是南吴的捉虫司,或者西蜀的剑阁山,皆在北隋安插碟子时小心翼翼,生怕被铜雀台找到踪迹,连根拔起,以至于损失惨重。 星宿教则不同了。 尽管同样小心翼翼,但凭借一个又一个战力高强的分舵舵主,铜雀台不调起大部兵马围剿的情况下,还是无虞的。 再说了。 以星宿教的能耐,北隋朝堂中自是有一个又一个合作伙伴。 与南吴不同。 这些合作伙伴格外小心,平常根本不承认和星宿教有染,都是在暗中极其谨慎的送出一封封情报。 星宿教要对付启封城铜钱会,北隋朝堂里的官员便送来了许多和铜钱会有关的情报。 其中,铜钱会想等星宿教聚集起来后,调集高手,一举铲除,就是朝堂官员送来的。 上官喜综合判断下,方才决定星宿教转移到城外,暂避锋芒,等铜钱会自己露出破绽。 且,上官喜的战力摆在这儿,让铜钱会冒冒失失攻打也不可能。 稍微了解星宿教的高手谁不知道,七大杀手里的破军,七大判官中的喜判官,最好有充足把握好,将之一击必杀,不然,千万别招惹他们,这都是血和泪的教训总结出来的。 江湖上的二品高手本来就少,一品大宗师更是凤毛麟角,三品强者几乎相同于一方诸侯,更别提上官喜在三品强者里,亦属于拔尖那一拨。 沈鲤顿时阴阳怪气说道:“艾大哥,这可不像你啊,我记得艾大哥天不怕地不怕,铁骨峥嵘,主打的就是一个头铁。” 艾海在草原堪称谁都不服,除非招惹上三品高手,愿意退一退,否则,非得死磕一下,瞧瞧谁的拳头更加结实。 艾海笑嘻嘻道:“你小子不知道,我得跟你说一下,喜判官是我的偶像,教内谁不知道喜判官战力直逼二品?说不定过段时间就是二品武夫呢。” 她冷笑看着艾海。 此人从草原来到启封城时,上官喜还觉得总归是位四品金刚境,多给点好脸色看,省得把他给指使的不高兴了。 谁曾想,艾海压根不是上官喜所想的那样,你越给他好脸色,越是蹬鼻子上脸。 最终,蹭蹭往上窜火气的上官喜直接拽着艾海跑到城外,狠狠揍了一顿,他才彻底老实下来,并保证,以后唯她马首是瞻,叫他往东绝不敢往西,往西绝不敢向北。 沈鲤多精明的一个人,他不这么说,还觉得艾海是顾全大局。 一说。 顿时朝上官喜问道:“上官姐姐,你是不是揍过艾大哥啊?” “???” 艾海刹那间满脑袋问号。 杨柏叶站在一旁,嘿嘿直笑。 你瞧,这就是曾经的金刚龙象身,脑袋转的快,直接抓住问题的本质。 上官喜留给艾海一丝颜面,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你不是饿了吗?既然饿了,难不成问这些有的没的,可以让你吃饱饭?” “走走走,艾大哥,你也来?我都有段时间没见过你了。” 艾海双手摆的飞快:“下次,下次……最近分舵中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得忙去了。沈小子,多吃点,瞧瞧你这瘦了吧唧的样子。”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模样,少年郎哈哈大笑。 尚是没笑几声,上官喜啪的一声甩在他脑袋上:“笑够了吗?” 说实话沈鲤被打的有点懵。 缓了好一会儿。 赶紧道。 “笑够了,笑够了,上官姐姐我们走。” 农庄占地颇大。 上官喜和杨柏叶领着少年郎走进一座土坯房里。 里面有几个人在商量着。 看到上官喜、杨柏叶来了,纷纷起身冲着两人行礼。 “坐下吧,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你们平日里尝尝唠叨的沈鲤。” 上官喜指了指屁颠屁颠的少年郎。 几人不约而同震惊失色。 “你真是沈郎君?” “沈公子当真来到北隋了?我还以为只是教内的传闻呢?” “得好生给我们说说,开禧城、卧霞寺两战,这两场大战,传的神乎其神,说是什么没有沈公子,星宿教必败无疑!” “是啊是啊,前些日子,赵先生都说,开禧城一战能够赢下来,沈公子当居首功。” 这几个人算不上星宿教的精锐,却是启封城分舵中坚人物。 二十八星宿虽说比不了七大杀手、七大判官,却是毋庸置疑撑起了星宿教半壁江山。 若是没有二十八星宿,星宿教成不了现今如日中天的江湖地位。 既然都是自己人。 沈鲤笑着说道:“只是尽了一点自己的绵薄之力而已,真正的大功,还得是教内的高手。” 当下就有人说了:“不对,沈公子才是功勋卓着之辈,要知道,没有沈公子穿针引线,计划不会行使的那么顺利,况且,教众早有公议,沈公子做的事,皆是命悬一线的,比如说杀号称‘南吴最擅碎金刚’那人,没有沈公子将之宰掉,谁知道他要杀星宿教哪位高手?” 说的倒是有道理。 “沈公子吃些什么?”上官喜问道。 少年郎笑道:“不敢当上官姐姐一句沈公子,喊我小沈就行了。” “小沈?呵呵你啊,倒是会拉关系。”上官喜冷笑道。 杨柏叶说道:“诸位,喜判官要在此设宴款待小郎君,请通知下后厨,准备些好酒好菜。” “是是是,沈公子稍待,咱们启封城分舵别的或许不是出类拔萃,但是在吃饭这一块,绝对让沈公子满意。” 此言一出。 上官喜的脸色顿时拉下来了。 岂不是说,启封城分舵只会吃? 沈鲤笑的更大声了。 “不许笑。” 上官喜怒道。 “好。” 少年郎严肃以待。 房间几人多看了沈鲤数眼,似乎他是了不得的宝贝。 等这些人离开。 上官喜才缓缓道:“知不知道刚刚我为何打你一巴掌吗?” 沈鲤颔首:“明白,上官姐姐试探我是不是修持丈六金身。” 杨柏叶还以为是关于艾海,万万没想到上官喜试探沈鲤究竟有没有修持丈六金身。 “上官姐姐试探出来了吗?” “嗯,试探出来了。” 上官喜平静道:“若其他三品朝露境高手,兴许无可奈何,我却不同。” 沈鲤眯了眯眼,“上官姐姐哪里不同了?” “佛家练气士占据南吴,被称作佛国,为了研究佛家的练气士,我自然深入了解一番。这其中,尤其对丈六金身感兴趣。” 喝了口茶。 她重又说道:“丈六金身在典籍中记载,寻常皮相、金刚筋骨,恰好,眼下的你恰恰是如此状态。” 寻常皮相、金刚筋骨。 沈鲤失笑:“我一直都在对上官姐姐说实话,为何到头来仍要试探试探我?” “无他,你小子太狡猾了。谁不知道,谢令姜好端端养出来了一头狐狸?” “恐怕我这头小狐狸,斗不过你们这些大狐狸。” “错,不是斗不过我,而是斗不过赵汝愚、秦羡卿。是不是?我说出你的心里话了?” “哈哈……上官姐姐一语中的,近些日子着实被他们气坏了。” “说说,你从南吴到启封城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上官喜道。 沈鲤好奇道:“上官姐姐关心我?” “非也,听说你这一路是跟洛京祝家的丫头一块来的。” “不错。” 上官喜想听,他说就是了。 顺便听听上官喜对洛京祝家的看法。 旋即一五一十道来。 杨柏叶安静在旁边听着。 少年郎说完。 他笑道:“祝家的丫头一肚子机灵,可惜她误判了,自以为沈鲤必须依靠祝家才能去稷下学宫,实不知,稷下学宫有我星宿教的人。” 这件事,沈鲤真不知道。 “杨兄,稷下学宫当真有我们的人吗?” “哦,此事上月才发生的,你不清楚。很简单,为了抢夺祭酒的大位,稷下学宫有人投靠了我们。” 上官喜叹了口气:“不知是福是祸,稷下学宫那般地方,尽管不是儒家学宫,里面的儒家练气士高手扎堆,颇为敏感。是啦,你小子真要去稷下学宫?” “必须得去一趟。” “你想做什么?”上官喜不解。 稷下学宫着实敏感,虽然现今儒学一家独大,然而其余百家学问仍在学宫内占据一席之地。 是那种牢不可破的一席之地,要不然儒学早就将稷下学宫变成儒家书院了。 杨柏叶同样奇怪沈鲤一个剑修,为何非得走一趟稷下学宫。 莫非练剑练累了,想试试练气士道路? 沈鲤露着白牙。 “不为什么,得截取一份儒家大气运。” “你说什么?”上官喜惊道。 杨柏叶更是双目圆睁,不可思议注视着沈鲤。 他是疯子! 儒家气运分散天下,于稷下学宫截取儒家大气运,无疑是最容易成功的一个办法。 毕竟,儒家练气士们谁不知道,儒家能和佛、道两家不分上下,甚至还微微压了一头,稷下学宫功不可没。 儒学是从这里走向天下的。 当年的圣人更是在这里传播学问。 没有稷下学宫,儒家可能和其余百家一般无二,有影响力,却不大。 “截取儒家大气运,是不是还要截取道家气运?” “正是。” “三家气运皆融合于一身?” “嗯。” 上官喜问。 沈鲤答。 “你的体魄受得了吗?” “受得了,因为金刚龙象身仅仅不显于外,它仍旧在我身体中。” “我明白了。”上官喜叹道,“截取三家气运,的的确确是解决金刚龙象身隐患的法子。” 沈鲤问道:“上官姐姐觉得我可以成功吗?” “难,难难。” 她说了三个难字。 不提佛家气运,金刚龙象身天生就有一份。 在稷下学宫获取儒家气运,沈鲤需要一鸣惊人天下知,令天下间所有儒生提到沈鲤,都得发自肺腑的钦佩。 这般人物,皆是当今儒家一品亚圣。 换而言之,少年郎要做到亚圣才能达到的事。 极难。 道家最擅长聚拢气运。 要想从这么一个极为吝啬的大教中,得到一份气运。 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 沈鲤却轻松的笑道:“这是我活下来的唯一办法,纵然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冲过去。” ------------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你是叛徒? “稷下学宫还有可能以你的才识夺得一份气运,倒是道家气运却是得一刀一枪的夺过来,以道家对待气运的吝啬程度,你认为你有机会吗?” 上官喜反问道。 紧接着一句话,不是对沈鲤说,而是问杨柏叶:“你对道家也有些了解,你认为道家那些真人们,会放纵沈小子巧取豪夺?” 杨柏叶苦笑,摇头道:“莫说将气运分润给不相识的人了,道家气运在内部都不够分的,前些年神霄派跟龙虎山起了冲突,剥开表面,归根结底的原因就是气运,现在倒好了,沈兄弟要截取一份道家大气运,便是与整个道家为敌。” “沈兄弟,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千万千万不要贸然出手,否则,悔之晚矣。整座道家门庭的恐怖力量,远非我们星宿教可以力敌的。” 不必杨柏叶苦口婆心来劝,沈鲤也知道,道家和儒家看似难度一样,其实各有不同的风险。 带走一份儒家气运,靠着自己肚子里的才识,是有机会做到的,而且带走了儒家气运,人家还不回狗急跳墙。 道家则不同,道家对待气运的态度,向来是斤斤计较,谁知道你前脚截取走了一份大气运,人家后脚马上派了一位真君级别的大佬,将你斩杀,顺便好不容易得来的气运收入囊中? 这种事又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几十年前一位道门二品强者为了突破一品,私自以旁门左道的办法截取了一份道家气运,未曾料到,一品高手都出动了,直接把那位二品高手镇压,顺手将这份气运收走。 所以啊,上官喜和杨柏叶的担忧不无道理,是有理有据的。 沈鲤笑了笑,咧开嘴:“饿了。” “等着,饭菜马上端上来。” 见这小子油盐不进,上官喜和杨柏叶便不打算苦劝了。 该做的都做了。 这件事终究是沈鲤的私事。 毕竟是他身上有隐患,又不是他们身上有隐患。 若是未来将道家招惹狠了,大不了出手救走沈鲤藏起来,省得这位星宿教不世出的高手陨落了。 饭菜一一端上来。 上官喜说道:“你不是饿了吗?快吃。” 菜是好菜,酒也是好酒。 沈鲤当然不会犯那种低级的小错误,起身为上官喜倒满酒水,又顺势给杨柏叶倒满。 “好姐姐,这杯酒水是敬你的。”少年郎起身满脸堆笑。 上官喜哎呦一声:“不敢当,不敢当。” “哪里,哪里。” 说起来。 他来到启封城,还要帮分舵做下这等大事,该是上官喜给他敬酒。 然而谁让斩杀血蟥双童的酬劳都在人家手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吃喝拉撒都要酒,况且作为一个剑修,花钱更是如流水。 不把上官喜伺候好了。 谁知道会不会反悔,不把钱给他了。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酒足饭饱。 沈鲤舒舒服服半躺在椅子上。 听闻教内那位传奇的少年来到此地。 院子外早就挤满了人。 都是想看看这位在南吴开禧城、卧霞寺两战立下汗毛功劳的少年郎,究竟长啥样。 是不是和普通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或者是不是三头六臂。 既然吃完了饭,该做的事仍然要做。 上官喜注视着少年郎:“毕敬业虽说住在铜锣街,铜钱会又为其开了两家店铺,但是此人行踪不定,星宿教掌握的消息也不会真的就是准确的,稍后你们前去暗杀他,千万当心。” “万一打斗的动静太大,招惹来了其他高手,千万记得,该走就走,别为了一个毕敬业,把你们搭在里面。” “好。” 沈鲤笑着点点头,转去问杨柏叶:“杨兄和我一道去?” 再好的安排,还是得问问杨柏叶本人的意见再说。 杨柏叶刚要开口,上官喜将之打断:“杨柏叶处在暗处,你在明处,要是你们两人一块去找毕敬业的麻烦,让铜钱会知道杨家嫡子站在我们这一边,很多事会发生突变。” 比如依旧身处在平康坊赏花楼的穆十二娘。 少年郎道:“行吧,既然杨兄说那毕敬业多厉害多厉害,我便去领教领教虚实。” “别由着你的性子。” “嗯,我明白。” 杨柏叶同时表态:“沈兄弟,毕敬业天生神力,尽管不知他跟你的金刚龙象身相比如何,根据铜钱会对其的重视程度,你千万千万当心。” “好,记下了。”少年郎颔首。 杨柏叶感到不太好意思。 此事因他提出,如今亲身涉险地的人,反倒成了沈鲤,说道:“你在明处和毕敬业交手后,我会找到时机,将之一击毙命,而后你我不必去管铜钱会其他高手,直接撤退。” “杨兄安心,这般事我做起来拿手。”沈鲤哈哈大笑。 不就是星宿教杀手暗杀的套路嘛。 杨柏叶说那么多,委实有些多虑了。 沈鲤虽说执行的暗杀任务较少,总归是天赋奇才,任务次次执行的都极好。 上官喜朝门外努努嘴:“他们是来见你的,人都到门口了,你小子总得出去见见。” 她话音刚落。 少年郎提了一坛没启封的酒坛,笑呵呵走出门。 “哎呀,你当真是沈鲤沈大侠?” “沈大侠不敢当,都是些小打小闹。” “哈哈……沈大侠委实喜欢说笑,这还算小打小闹啊,开禧城、卧霞寺两战现今传的满天下都是,谁不知道星宿教有一位能够独挡一方的奇才?” “是啊是啊,江湖上流传,沈大侠将来毕竟是星宿教的教主,我们这么早就拜见新教主,算不算是开朝功臣?” 此话可不敢乱说啊。 沈鲤连忙把酒坛塞给说话的这人:“这位大哥也喜欢说笑,什么教主不教主的,星宿教内人才济济、高手如云,怎么排都排不到我啊!而且,当今教主神功盖世,兴许下一刻就突破成为陆地神仙,那时候活上千八百年还不是轻轻松松?” “对对对,沈大侠说话真好听。” “沈大侠来启封城是不是帮我们的?” “铜钱会那群狗崽子,沈大侠必须替我们教训教训他们,做的事太叫人窝火了!” 少年郎哈哈大笑:“既然大家伙开口了,我既然来到启封城,必定得出手帮大伙出口恶气。” “沈大侠,走走走,咱们找个地方喝酒去,为你接风洗尘。” 说是接风洗尘,不过是又跟沈鲤喝了顿酒。 他们喝的酒水自是比不过上官喜命人拿出来的。 然而,少年郎喝的格外开心。 结识了一帮子启封城分舵的高手。 艾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端着一碗酒水,醉醺醺道:“沈老弟,走,你我去另一边说点悄悄话。” 沈鲤亦是醉的双眼通红,跟随艾海走到角落。 两人瞬间全部清醒。 “艾大哥,难不成启封城分舵另有猫腻?” “猫腻?呵呵,你小子可知我从草原来到启封城的真正原因?” “不知。” “秦教主怀疑有人和铜钱会暗通款曲,把星宿教的许多情报卖给了铜钱会。” “你说什么?”沈鲤眯起眼睛。 “没听见?”艾海低笑,“我在教内的地位,你小子是清楚的,草原王庭里有那么多事,忙到脚不沾地,为何非得命我来到启封城?难道真的是对付铜钱会吗?话说的难听一点,区区铜钱会,比草原王庭更加厉害?” 少年郎垂头沉思。 艾海说的这番话,确实让他吃惊了。 星宿教启封城分舵向来是最重要的几大分舵之一。 尤其是在洛京对星宿教严防死守,启封城这座离洛京最近的成邑,便成了星宿教最佳选择。 一旦启封城分舵里有高层叛徒,对星宿教的破坏,就不是一星半点了,有可能影响到通盘大局。 沈鲤笑了起来:“艾海大哥喝醉了。” “你认为我会喝醉?”艾海神色严肃,盯着少年郎。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寻常酒水确实不会叫他们喝醉。 只有那种掺杂了特殊天材地宝的酒水,才能让体内气极产生不了作用,使他们醉酒。 当然,要是单纯的想喝醉,饮酒后,不去用气机将四肢百合的酒气给逼出,照样能够如愿以偿的喝醉的。 江湖上许多遇到烦心事的高手,为了一醉方休,半点气机不用,直接醉个四仰八叉,忘记烦恼。 少年郎失笑:“艾大哥确实不会喝醉。” “既然不会喝醉,你认为我说的是真是假。” “真真假假,艾大哥不愿与我掏心窝子的说话,我哪能知道。”沈鲤笑道。 当艾海对他说出这些话后,就引申出另外一个问题。 既然星宿教确定启封城有高层叛变,那么这人究竟是谁? 为何在有奸细的情况下,仍然要向铜钱会出手? 不怕一败涂地吗? 另外,上官喜知不知道此事? 沈鲤在心里将这些问题梳理一遍,并未问出口,打算让艾海说。 他也不会盲目的就信任眼前的艾大哥。 谁知道叛变的那人,是不是艾海? 万一是的话,少年郎不就成了艾海挥向启封城分舵的一柄利剑? “掏心窝子?”艾海笑了笑,低声问道:“我与你掏心窝子,把这段时间调查到的情况告诉你,你又要如何?” 差不多了。 艾海说出这句话,少年郎瞬间判断的出一丁点眉目。 旋即故作严肃,学着艾海那般低沉,“难不成叛变的人,是你我现在招惹不起的?” “哈?你我合力,启封城分舵中还没有招惹不起的人。”艾海笑道,“只要你听我的安排,到时,揭破叛徒,还启封城分舵一个朗朗乾坤。” 话说得好听。 倒像是一步步把沈鲤往漩涡里蛊惑。 还是得表现的聪明一点,不能让艾海牵着鼻子走:“艾大哥,你就和我说句实话,你调查出来的叛徒究竟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一听此言。 少年郎顿时运转气机,对艾海严防死守,“是你?” “怎么可能是我?”艾海吃惊问道,“你是怎么得出叛徒是我的结果?” “艾大哥不是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我眼前只有你呀!” “不是我!我这是比喻,比喻你懂吗?哎呀,你多聪明的孩子,怎么连比喻都听不明白了?” 沈鲤指着刚才一块喝酒的众人:“他们里面有叛徒?” 艾海摇摇头:“没有,他们又不是启封城分舵的高层,即便叛变了,也带来不了多少祸患。” 剩下的人,就是上官喜、杨柏叶他们几个了。 启封城分舵高层还是不少的。 虽然他没全部见过,但是在总舵时就听说,星宿教往启封城倾斜了许多资源,一些教内名不见经传却立教时就在的高手,皆来到了启封城。 “那我猜不到是谁了。” “你动动脑子。”艾海叹气,像模像样,“我要是说,喜判官是叛徒,你该如何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少年郎摇头晃脑。 艾海心底一震,笑问:“为何不可能?” “上官姐姐有秦教主的信,秦教主相信的人,绝对不可能出现叛徒。” “不可能?呵呵,秦教主也写信给过我?!世上哪有什么不可能的事?”艾海反问。 少年郎霎时眯着眼睛,看着艾海:“艾大哥,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再这么说下去,我就怀疑你在挑拨离间、栽赃嫁祸了。” “你小子……忘了你我的情谊吗?再说了,我对星宿教忠心耿耿,你是知道的,怎么可能是叛徒?唉,看来我以前白疼你了,连我都怀疑!”艾海一副痛彻心扉的表情。 不对,非常不对劲。 以艾海的本事,不会直勾勾钓鱼。 他说的这番话,定是另有图谋。 空口白牙鉴定启封城分舵高层里有叛徒,不像是艾海能干出来的事。 那么,究竟是何原因,才让艾海故意说出这些话的? 沈鲤突然有点想不明白了。 刚才的“确定”,又瞬间变得云遮雾绕。 艾海刹那间笑开了:“其实你猜对了,我的的确确是‘叛徒’,是铜钱会策反的叛徒!” “啊?” 少年郎打量艾海站在他近前,半点防备也无,就轻飘飘说出这些话。 他继续说道:“之所以对你说这些话,就是为了你知道,我眼下的身份是铜钱会花高昂代价策反的叛徒,省得接下来你自认为知道点眉目,怀疑到我身上,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他要找到那一点“假” 沈鲤霎时间笑了。 笑的似乎极其轻松,好似并未把艾海说的这句话放在心上。 艾海说了这么一大段话,仿佛是见少年郎不上钩后的解释。 并且解释的破绽百出。 “艾大哥,等会我要去见上官姐姐。” “嗯,见便是了,为何跟我说?”艾海同样在笑。 少年郎道:“我见上官姐姐,跟她把你说的这番话原原本本重复一遍。” “没问题,喜判官是知道的,并且,是她授意我与你说的。” 艾海看上去有些紧张。 沈鲤突然走近了他,低声问道:“艾大哥,我一走,你不会跑了吧?” “跑?为何要跑?” “因为你是叛徒啊,既然事情败露,当然得跑啊。”沈鲤理所应当的说道。 艾海哈哈大笑:“与你开开玩笑,你竟然还当真了。” “唉,艾大哥有所不知,我这人开不起玩笑,总是把别人的话当真事,要不然,赵汝愚哪能耍的我团团转,南吴那些事你肯定听说过吧?” “对,听说了,甚至比其他人知道的内幕更多,毕竟除了星宿教的消息,我还有铜钱会的情报来源。” 沈鲤近乎呢喃,轻轻说道:“艾大哥,你知道你露出的最大破绽是什么嘛?” “破绽?我与你说的都是实话啊,哪里有破绽?” “不不不,破绽就是破绽,即便说的是实话,那也是九真一假。” 艾海饶有兴趣的看着少年郎:“那你得好好跟我说道说道,哪里有破绽?” 沈鲤退后了几步,不漏声色的和艾海拉开距离:“因为啊,艾大哥找错了人。” “找错了人?” “不错,我身受重伤跌境的消息瞒不过你,你肯定清楚的,然而,依旧找上我说这些言语,貌似是信任我,毕竟你我还算是熟悉,回过头想想,不是那回事。” 少年郎盯着艾海的双眼,他的眼睛毫无神色波动,犹如一片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湖水。 忽然记起来,艾海之所以在星宿教被称作中坚高手,除了扎扎实实的术法外,还修有一门心如止水的法诀,这门法诀可以使他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一颗稳定的内心、冷静的头脑,以此做出最好的应对方法。 “真要是想对我说最后那句话,大可以在上官喜面前说,你偏不,偏偏在我们大家伙喝酒时,单独拉我到一旁说,艾大哥,我又不是傻子,这点再显眼不过的漏洞,如何体会不到?您还真是将我当做一个孩子看待啊。” “可惜了……艾大哥,你试探错了人,杨柏叶不是叛徒,上官喜不是叛徒,其他几位高层我没见过,无法评价,但……艾大哥像是叛徒。” 话音刚落。 艾海召起一团烈火。 骤然之间,浓烟滚滚,扑向少年郎。 丈六金身即刻现身。 小成的丈六金身还无法做到随心所欲。 等沈鲤再上一层楼的时候,方能丈六金身是他、他是丈六金身。 浓烟和火焰笼罩住了他。 气温顿时升高。 犹如一锅加了不知多少柴火的蒸锅。 要把沈鲤蒸熟。 艾海紧随其后。 探手。 仿若佛陀捏花。 他所捏的却不是花,且是一柄烈焰浓缩成的珠子,弹向沈鲤。 珠子威力奇大,撞到少年郎的丈六金身,猝然想起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沈鲤无可奈何受力摔走。 艾海单手挥散烈焰,目光灼灼盯着沈鲤。 无论是烈焰还是浓烟,又或是那枚珠子,尽皆未曾奈何少年郎。 “佛门的金刚身?不对,金刚身没这般厉害,真换成金刚身,受我一枚天火珠,早已有了体魄裂痕,败相已显。”艾海评价道。 沈鲤和没事人一样,慢悠悠舒展着筋骨。艾海不好对付,甚至比其余同境界的高手更加难对付。 星宿教不是垃圾堆,既然他能在教内称作中坚高手,必定是狠茬子。 眨眼睛的交手,不管是肆意奔散的气机,还是那声巨响,都让此地的星宿教高手明白有敌人! 先是和沈鲤喝酒的众人赶来,一看是艾海,纷纷问道: “咋回事?艾大哥,你们是在切磋吗?” “不像是切磋,艾海明显是下了死手,要沈鲤的命!” “为何?难不成适才喝酒时,喝的不痛快?艾海要教训教训沈鲤?” “动动你的脑子,哪有喝酒不痛快,便下死手的?” “艾海有问题!” “什么?不可能吧,艾海可是咱们星宿教的中坚人物,他怎么可能有问题?” “事实胜于雄辩,艾海要没有问题,为何动杀心杀沈鲤?” “这……这……” 顷刻,说什么的都有。 然后来的是上官喜跟杨柏叶。 两人极为惊讶。 上官喜死死盯着艾海,问道:“为什么?” 有些话就不必问了,就摆在眼前,只看你愿不愿意相信。 艾海笑道:“什么为什么嘛?” “为何对沈鲤下死手?” 他叹了口气:“原以为一招之下,沈小子本该死的,没成想,丢了金刚龙象身,居然还有其他的体魄,大意了。” 沈鲤呵呵笑起来:“艾大哥那么精明隐忍的一个人,未曾料到我故意勾引你动手?” “想到了,按照我的想法,如今你受了我的天火珠,理应死无葬身之地,而我趁着上官喜赶来的这点时间,跑出了此地。” 艾海笑眯眯瞧着少年郎:“是你我既分胜负也分生死,还是让上官喜干脆利落杀了我?” “有几句话想问问艾大哥。”沈鲤维持丈六金身,一步步走向艾海。 “我跑是跑不了了,临死前说几句话还是可以的,你问吧。” 艾海半点不以为意,仿佛是在游山玩水,充满了闲情雅致。 沈鲤点点头,“艾大哥为何叛出星宿教?” “在草原蛰伏时,遭到草原王庭的三品巅峰高手袭杀,以为没命了,是铜钱会的三品剑仙救了我,为了报恩,答应他加入铜钱会。” “艾大哥为何杀的是我?” 起初艾海拉他到没人的角落,想直截了当杀了他,但沈鲤故意露出了一缕气机,彷如佛门金刚身,他强行压下杀心,便开始故意说那些话,令沈鲤思绪混乱,好找到机会一击毙命。 这是星宿教杀手常用的招数,少年郎哪能不清楚? 所以,他刻意装傻充愣,谈起上官喜,半点不在意艾海真正的目的是他。 唯有如此,才能使得艾海下定决心动手。 揭开他的真面目。 “星宿教的天生金刚龙象身,就算是断了牙齿,也得往死里弄。否则,天知道何时重新装上牙齿?那时候,星宿教有你的存在,再加上赵汝愚的神机妙算与一身儒家大神通,可真的要搅的江湖不得安宁。” “哈哈……艾大哥方才说我开玩笑,你才是喜欢说笑话,我哪里有让江湖不得安宁的本事?” “开禧城一战、卧霞寺一战足够证明你小子的潜力,不是你说几句话就能让江湖的其他人抹除担忧的。” “说的倒也是。难道艾大哥就不顾着我们之间的情分?” 艾海笑容灿烂:“没办法,我已是铜钱会的人,纵然你是我的徒弟,碍着事了,该杀也得杀。” “好一个杀伐果断的艾大哥。” “最后一个问题,铜钱会知不知道此地?” 艾海更加笑的肆无忌惮,指了指四面八方:“天罗地网已经布下,尔等早已成了瓮中之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说了这么多,艾大哥不如再让我问一件事?” “你问就是了,浪费的时间越多,说不定下一刻铜钱会便攻打了进来。” 沈鲤毫不担忧,“穆十二娘铜钱会是知道的吧?” “自然知道,本来有关穆十二娘的情报不能多说,谁让你是沈鲤的,我们老早就认识了,和你说上一说。” 清了清嗓子。 艾海身上逐渐有火星,慢慢燃起火。 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体外的衣物尽数烧成灰烬。 而艾海则成了一具火人。 如此神通道法,少年郎是知道的,艾海的成名绝技《火行敕令》! 这般状态下,火行术法成倍增加威力。 “灵泉门是铜钱会附属,穆十二娘原来是有机会加入灵泉门,地位直线上升的,你可知道为什么最终没成?” “因为上官姐姐?” “不错,在洛京发生在穆十二娘身上的事,一切都在铜钱会的目光下,你们安排的那些人,早就查的底朝天。” 沈鲤幽幽叹了口气:“铜钱会手眼通天。” “废话,不然,何以存在那么久的时间?” 艾海顿了顿,说话的声音变了,如同一团火焰在燃烧。 “决定好了吗?是我杀你,或是让上官喜速战速决?” 上官喜跨出一步站在少年郎身边:“我来对付他吧,你还得去杀毕敬业。” 沈鲤咧嘴露出白牙:“不用麻烦上官姐姐,你不是好奇我的战力吗?艾海就在这儿,我们两个厮杀,正好让上官姐姐看看。” “他这幅状态,非常棘手。”连上官喜都承认艾海的实力,可见确实不是易于之辈。 “不必了,藏着掖着没意思,借着这场厮杀,让有关我的消息传的更快些。”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皆不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杨柏叶出言:“沈兄弟,不如我来……” 话音未落。 少年郎脱下上衣,蛮横撞向成了一具火人的艾海。 艾海名字里有个海字,分明是五行属水,术法却反其道而行之,绝活是火行。 出剑。 剑光如幕,瞬间笼罩住了艾海。 火人掠成一道残影,快速后退。 刚才跑是不可能的,上官喜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眼下逃跑恰到好处,因为有沈鲤掺和,上官喜的判断会出问题。 “跑?艾大哥,你我都没过招,何必逃跑?” 话音伴随剑啸,犹如三九寒冬刮来的北风。 剑气汇聚成一片银河,死死追在艾海身后。 江湖上许多人误以为丈六金身的速度不行,实际上丈六金身除了杀力的的确确不如剑修那么吓死人,没有明显的短板。 余光瞥见好似附骨之疽的剑,以及越看越快的少年郎,艾海心知,一味的跑是跑不掉了。 “沈小子,你的剑愈来愈惊才绝艳了。” “此剑是秦姐姐传给我的。” “哈,她一向对你挺好的。” 火人散成漫天火苗,每一点点滴滴的火苗蔓延成火海。 “剑修尽管杀力无双,但没有练气士的多变,沈小子尝尝我这九重炼狱的滋味。” “好!早就艾海大哥的九重炼狱连朝露境高手都能炼化,今日,我来试试!” 上官喜望着厮杀的两人,目光沉重。 “舵主,艾海的九重炼狱委实霸道的很,要不要我上去棒棒沈鲤?”杨柏叶问道。 上官喜苦笑摇摇头,回头对其他星宿教众人说道:“艾海说我们已陷入铜钱会的天罗地网,我却是不相信的,谁敢出去查探查探?” “我!我敢去!” “舵主,让我去,我的轻功你是知道的。” “艾海纯粹是放狗屁,我们待的地方隐蔽至极,平日都是舵主吩咐几个人外出,哪会轻易泄露?” “小心驶得万年船,舵主的担心是正确的。” 点了几个人。 上官喜说道:“一旦察觉到不妙,立刻回来,不要死的没有价值。” “舵主放心吧,我们几个知道自己该死在哪里。” “嗯。” 几人分散跑向四面八方,他们要睁大眼睛好生瞧瞧,是否真如艾海所言。 再看沈鲤和艾海的厮杀。 不愧是九重炼狱。 火海一重连着一重,铺天盖地,仿若要将少年郎烧成一捧灰。 杨柏叶早已睁大眼睛,全神贯注盯着战场,万一少年郎显露出不敌九重炼狱的迹象,他会出手。 上官喜留意的点不在这上面,而是沈鲤的体魄。 “看到了吗?” “啊?” “佛家的丈六金身。” 传闻丈六金身的极致,不朽不坏、肉身长存。 尽管少年郎只是小成,已是稍稍表现出了何谓不朽不坏。 任由火海压在身上,烈焰似乎焚尽天地。 沈鲤连滴汗水也没有。 丈六金身硬扛九重炼狱。 剑,一剑又一剑。 毫不停歇。 非得找到艾海的本体在哪里不可? 少年郎打心底不相信,这门大术真能以身化火海! 佛家有云: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火海是真的,却也不是真的。 他要找到那一点假! ------------ 第一百六十四章 该杀 火海似乎遮蔽了半边天。 杨柏叶感受着沈鲤凌厉的剑气,不禁感慨道:“沈兄弟的剑给人一种有我无敌的错觉。” 上官喜说是不打算出手,但时时刻刻留意少年郎的状态,一旦察觉不是艾海的对手,她会立即动手。 谁让沈鲤是谢令姜养大的,她和谢令姜的关系又是极好的。 况且谢令姜来北隋后,又帮了她一个大忙。 人情既然欠下了,自然得归还。 热浪滚滚,如直面火焰山。 少年郎非常耐心,不厌其烦的一剑剑找寻艾海的本体在哪。 他是真的不相信艾海当真化成了九重炼狱。 若真那样,他岂不成了一品高手的层次了? 呼吸间都是烫的。 有丈六金身在,倒是不担心九重炼狱真将他怎么着了。 老话说,火炼真金。 一语成谶。 当艾海施展九重炼狱对付少年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剩下的事便是慢慢找到取胜的机会。 尽管作为艾海压箱底的招数,九重炼狱几乎没有破绽,但是少年郎不相信世上真个有毫无破绽的术法。 剑气纵横,让星宿教众人感受到了何谓压迫感。 “幸好沈兄弟是咱们星宿教的人。” “此话何意?” “若沈兄弟是敌对势力的剑修,大家伙都得睡不好觉了。” “确实,沈兄弟的剑实在太不讲道理了,九层火海,居然拦不下他的剑气。” “沈兄弟是在找那叛徒吗?” “看样子是的,艾海的九重炼狱,我早有耳闻,向来是把敌手炼成一撮灰,从来没听过谁真个把他从火海中揪出来。” “那我们得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了,相信沈兄弟必定斩杀叛徒,为大家伙出口恶气。” “说来就觉心里不畅快,谁能想到,平常笑眯眯的艾海竟然是深藏不露的叛徒!该死!” 眼下的沈鲤,心中颇为平静。 他所能做的便是一次次挥出剑气,找寻九重炼狱中艾海的本体。 “艾大哥,你已经必死无疑,不要挣扎了。” 熊熊烈焰炙烤着少年郎。 他的面色并不着急,甚至有些闲庭信步的意味。 任凭九重火海一层又一层叠加,半边天红彤彤的犹如身处在炼丹炉内。 然而丈六金身毕竟是佛门压箱底的大神通,就算只是小成,仍旧令艾海的九重炼狱奈何不得。 艾海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沈小子,原来如此。” “艾大哥可是察觉到些眉目了?” “没想到你居然修持成了佛门的丈六金身。” “哈哈……”少年郎哈哈大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惊喜倒是挺惊喜的,没想到你从金刚龙象身变成了丈六金身。意外却不意外,我早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有绝技傍身,才敢单枪匹马从南吴来到这北隋启封城。” 艾海扬声说道。 他的声音忽左忽右,刻意不让沈鲤找到他的本体究竟处在何方。 上官喜眉头舒展开了。 她已经想明白了。 要找到艾海的本体其实非常简单。 却又难之有难。 因为艾海在九层火海里来回躲藏。 简单在于,只要剑足够快,那么艾海便躲无可躲。 但是谁的剑能够快到那个地步?除非比艾海的境界高上一个层次,纯粹以境界压他。 杨柏叶忽然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他道,“破掉九重炼狱确实容易。” 顿了顿。 “对于你我来说,容易的很,对于沈兄弟确实难如上青天。” 上官喜问道:“你不相信臭小子的剑?” “相信,但境界不够就是不够,没办法。” “拭目以待便是了,臭小子的剑大部分是秦教主传授的,应该有法子。”上官喜不担心了,嘴角勾笑,似乎等着看沈鲤表演给她看。 “看沈兄弟仍然不急不缓的出剑,怕是连艾海现在的状态都没有搞明白。” “你不了解他,这小子比谁都鬼机灵,你我都看清楚的事,他怎能不知道?” 沈鲤的剑之所以这么慢,确实在等一个契机。 一个艾海主动暴露的契机。 “艾大哥,不知你九重炼狱可以支撑多长时间?你的气机够用吗?”沈鲤乐呵呵问道。 已经知道九重炼狱奈何不了他,那么大可以守株待兔,等待艾海气机不济主动现身那一刻。 “沈小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以我现在对九重炼狱的修炼程度,能够活生生磨死你!” 艾海的声音从中传来,显得颇为自信。 沈鲤照旧一剑接着一剑劈火海,似乎不是在厮杀搏命,而是闲来无事的练剑。 “那就好,正想借着艾大哥的九重炼狱淬炼我的金身。” 既然少年郎愿意心平气和的说上几句话,艾海不甘示弱笑呵呵道:“你小子的金身当真难对付。” “毕竟是佛门的丈六金身,若是好对付,岂会被誉为佛家的压箱底神通?” “不如这样,你随我加入铜钱会,你我两兄弟也好互相有个照料。” 上官喜和杨柏叶听到艾海居然劝降少年郎,心底不禁对此嗤之以鼻。 这少年从小到大长在星宿教,岂会被艾海三言两语便劝降的? “艾大哥做事也太不地道了,这里有如此多的人,万一有人嘴巴不牢靠说出去了,我一世英名可就全毁了。别忘了,秦教主最恨贴心的自己人背叛,你叛到铜钱会,秦教主懒得搭理你,要是我也叛变了,非得追到天涯海角杀了我不可。”沈鲤难为情说道。 艾海哈哈大笑:“说的倒也是,我们这些人谁不知道秦羡卿对你掏心掏肺?连自己那几招名扬天下的剑术都传给你了。” “是啊,所以艾大哥不必劝我了,就算想跟着艾大哥吃香的喝辣的,我也不敢。” 沈鲤观察着九重炼狱的变化,笑眯了眼,一剑又一剑的挥斩。 他也相信,艾海同样在火海里观察着他。 “丈六金身果然如传闻那般,坚固不朽,非等闲之辈可以打破。”艾海深深叹了口气。 “艾大哥的九重炼狱亦是连续不绝、层层压身。” “看来短时间你我谁都奈何不了谁,不如各退一步?”艾海提议。 少年郎哈哈笑道:“艾大哥真会开玩笑。” “这岂是玩笑话?” “艾大哥现在就一个人,该是我让艾大哥束手就擒。”沈鲤笑道,“如此一来,兴许艾大哥还不会丢了命,倘若真个走了,以星宿教对待叛徒的严厉程度,艾大哥是必死无疑的。” “死不死另说,总之眼下我得走。”艾海明显有点着急了。 在他看来,丈六金身可以一直维持下去。 但他不行,即便修炼了接近十年的九重炼狱,该耗费多少气机仍然耗费多少,金刚境的境界也不可能永无休止的保持下去,除非他艾海下一刻就成陆地神仙的境界。 “艾大哥且留步。”沈鲤笑呵呵道,“你这人真是的,说打就打,说走就走,世上哪会有如此简单的事情?凡事皆有代价,艾大哥既然动手了,那就既分胜负也分生死。” “臭小子,不要得寸进尺!” 火海一层层开始淡去。 杨柏叶顿时脸现喜色:“艾海坚持不下去了!” 上官喜摇摇头:“九重炼狱较为特殊,此术厉害在开始和结尾,中间的炼化反而稍弱,不要以为艾海即将撤去九重炼狱便意味着威力减弱,实则这正是威力被他推上巅峰的时候。” “啊?原来如此。”杨柏叶未曾见过九重炼狱这门术法,对此并不了解。 她稍加解释:“说起来,九重炼狱是被前人削减过的术法,完整的术法叫做十八重炼狱,甫一施展,如十八层地狱压身。” “那是何等境界可以动用的大术?”毕竟和剑修不同,杨柏叶就算了解过,却不知细枝末节。 “大概道家的一品练气士才能施展吧。”上官喜低声道。 道家的一品练气士不客气的说,都是些万年老乌龟,佛家的一品因为或这或那的缘故不能随便行走江湖,武夫、剑修更别提了,江湖都走了不知多少遍,儒家一品那是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一品亚圣除了在儒家学宫中做学问,便是统领自家文脉中的儒生。 唯有道家一品,避世隐居,长年累月的不见踪影,江湖上甚至不清楚如今道家究竟有几位一品。 向外传出去的话倒是好听,说是道法自然顺天理,不愿意对这天下造成违背天理的波澜,上官喜不客气的猜测,应是道家一品牵扯到某种不可言喻的因果,方才尽量存全自身,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出山。 况且,道家也讲究入世、出世的说法,要想体悟万丈红尘,必须入世,待把这红尘勘破,明白何谓太上忘情,挥一挥衣袖,立即出世。 “你看。”杨柏叶指着九重炼狱。 上官喜的目光刹那间一凝。 艾海确实不想再空耗下去了,逐渐收起术法。 可他的身影一直躲在火海不出现。 沈鲤的剑愈来愈重、愈来愈快。 好似成了一大片雨幕,教人根本喘息不了丝毫时间。 “臭小子!你当真跟我鱼死网破?” “非也,艾大哥你最好的结局是与我两败俱伤。” 不装了。 沈鲤的视线凝视火海,越发冷漠。 他真起了杀心。 星宿教以往对艾海不可谓不好,然而艾海如何回报星宿教的呢? 到头来居然反叛去了铜钱会! 该杀!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斩杀叛徒 并不是你说的我要与你鱼死网破,而是你最好的结局是跟我两败俱伤。 艾海躲在火海中深深注视着自傲少年郎。 他是相信这小子有如此实力的,前提是仍然拥有那具天生的金刚龙象身。 至于眼下的这个体魄。 摸着良心说,确实如千锤万打锻造的铁王八,然而艾海还不相信沈鲤即便跌境,依旧可以留下他。 说一千道一万。 你跌境就是跌境了。 没了金刚龙象身就是没了。 绝对不可能平白无故重新变出来。 艾海失笑,笑声卷起汹汹火浪,九重炼狱开始和收尾是威力最大的时候,他走南闯北,对付过那么多看似难以战胜的敌人,最终的结果胜多败少,寥寥无几的失败,还俱都被他逃出生天,保全性命。 艾海千真万确不相信,沈鲤能够留下他! “臭小子,你哥哥我走过的路比你吃的盐还多,你未免口出狂言了。” “艾大哥不相信?好,那便拭目以待,反正我是有自信让艾大哥插翅难逃,于你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拼命喝我两败俱伤!” 艾海着实怒了:“臭小子,狂妄!” 火浪奔涌,翻滚的犹如无边无际大海上的波涛,一层高过一层扑卷向少年郎。 九重炼狱收尾之时会有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便是现在,气机卷动火浪,要不讲道理的活生生烧死敌人。 而第二阶段则是艾海从九重炼狱之中现身的那一刻。 有极短的时间,残余的火浪会变成铺天盖地的长枪,捅杀敌手。 艾海哈哈大笑。 尽管少年郎跟他有故交,等到亲手斩杀他这一刻,却无端端来了一种莫名的欢快。 难怪江湖上有些老怪物喜欢斩杀未曾成长起来的天才,如此感觉,确实教人迷恋、享受。 沈鲤幽幽叹了口气。 既然艾海百般不听,一意孤行,只好送他上路了。 秦羡卿曾教给他一剑,此剑比不上其他那些剑法来的凌厉狂猛,但够快,仿佛为了让这一剑足够的快,连剑修最在乎的杀力都舍弃了。 话又说回来。 少年郎的佩剑是天下剑榜第十的凋朱颜,即便这一剑的杀力没有想象中那么强,足以重创艾海的了。 所以。 闭上眼睛。 收起一剑又一剑劈斩的剑气。 他要静等时机。 等候艾海现身的那一刻。 时间一呼吸接着一呼吸的过去。 九重炼狱的火浪扑到头顶。 少年理都不理。 任由火浪扑下,将他淹没。 有丈六金身在,这种招式不足以破他的防御。 杨柏叶仰头望着战场。 当看到火浪吞没沈鲤时,惊呼出声,右手拔出剑,似乎已经要上前为他报仇了。 上官喜失笑:“瞧你担心的,放心好了,这般威势还不至于使得丈六金身抵挡不住,若真被九重炼狱破防了,只能说佛门的丈六金身不过如此,名不副实。” “可是……沈兄弟他……” “没什么好可是的,安静看着就是。” “唉。”杨柏叶深深一叹。 “这小子诡计多端,谁知道又藏着什么手段。”上官喜忽然说道。 秦羡卿的本事她是清楚的,秦羡卿自己都说,她一身本事传授给沈鲤七七八八,剩下的一丁点,还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类似于花拳绣腿的招式。 那些杀敌的大本事,她是一丁点都没有藏私。 随着艾海的火浪淹没少年郎,观战的星宿教教众齐齐惊呼出声,仿佛呼吸都没了,呆若木鸡望着艾海逞凶。 万一沈鲤死在了启封城,简直是一桩怎么都过不去的丑闻,其他分舵的兄弟只会说,启封城分舵全都是废物,连区区叛徒都找不出来,甚至还叫沈鲤送了命,如此一来,干脆直接脱离星宿教算了,反正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头肯定抬不起来。 火浪一浪接着一浪,犹如永无休止一般。 “臭小子,还活着吗?”艾海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 沈鲤哈哈大笑:“只希望艾大哥更猛一点。” “好!如你所愿。” 火浪顿时烟消云散。 艾海的身形在不远处渐渐浮现。 接下来是九重炼狱收尾的第二阶段,他会凝聚铺天盖地的长枪,弄死少年郎,艾海打心眼里不相信丈六金身难不成是天底下最坚硬的玩意?一旦修炼,任凭别人怎么捶打都是闲庭信步? “艾大哥,你终于舍得现身了,我等你好久了。” 话音刚落。 蓄势待发的一剑,眨眼间到了艾海的近前。 快。 实在是太快了。 这一剑根本教人反应不过来,只能傻呆呆的硬捱。 艾海的思维变得很慢。 他忽然想到,这一剑并不是无法躲避,而是以他现在的实力躲避不了,换成朝露境高手,大概率是能躲开的。 凋朱颜顺利破开艾海的胸膛,贯穿他的心脏。 九重炼狱收尾的第二阶段,尚未施展便已经彻底失败。 “艾大哥,我刚刚就说了,我并不是要与你鱼死网破,是要杀你的,你最好的结局就是和我两败俱伤,如此一来,再制造些许的混乱,让上官喜和杨柏叶顾及不到你,兴许可以逃出生天,但眼下太晚、太晚了。你已经死了。” 似乎是在给艾海盖棺定论。 少年郎一剑功成,马上抽剑回身,提防艾海有其他一命换一命的手段。 即将取得胜利之时,往往是最危险的时刻,谁都不知道敌人有没有反败为胜的筹码。 这种事情,都是血泪教训,江湖上不知上演过多少次了。 沈鲤注视着神色极为吃惊的艾海。 “你你你……你的这一剑为何如此之快?”艾海呢喃问道。 声音很小,险些听不到。 但少年郎仍旧告诉他了。 “秦教主传授给我此剑时,告诉我,这一剑的速度可排在天下快剑前五的行列,只是杀力不足,很难一剑杀的死敌人。” 艾海身子晃了晃,低头看着心脏位置鲜血直流:“又为何能杀的了我?” “因为这柄剑叫做凋朱颜,是天下剑榜排名第十的仙剑。” “凋朱颜?” “不错,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作为星宿教中坚杀手,艾海当然知道凋朱颜的大名,幽幽叹气道:“原来是剑阁山副山长的佩剑,凋朱颜、凋朱颜,死在此剑下,也不冤枉。” 沈鲤点点头。 艾海仰头倒下。 气断身亡。 前面铺垫了那么久。 唯有最后一剑抵定乾坤。 杨柏叶长舒一口气,急匆匆奔到少年郎身边,看着艾海的尸体道:“沈兄弟,我们实在没料到,艾海居然是叛徒。” “不怪任何人,星宿教只要出个叛徒,就不是轻易可以找出来的。” 话虽如此,杨柏叶仍然感到了羞耻。 星宿教启封城分舵可谓几大分舵中,实力最为强大的一个了。 未曾料到,艾海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打探情报,他们竟一无所知。 让秦教主知道了,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行。 一来是让启封城分舵长点教训,顺便再给其他分舵做个样子,省得一个个不上心,认为以星宿教的严格程度,内部绝不会出现叛徒。 上官喜慢悠悠走来,问道:“有没有受伤?” “没有,上官姐姐你也不太相信我,我这可是佛门压箱底的神通丈六金身,九重炼狱如何伤的了我?除非艾海施展的是十八重炼狱,那时,我就得搬救兵绝不和他交手了。” “你也知道十八重炼狱?”上官喜诧异问道。 少年郎颔首,说道:“别说知道了,我还亲眼看见过。” “啊?” “上官姐姐,是这样的。武陵有个怪老头,天天钓鱼,有次我玩心大起,他去钓鱼,我就在对岸扔石头,怪老头气的哇哇大叫,又拿我无可奈何,还以为这老头平平无奇,就是个喜欢钓鱼的山野村夫,万万没想到,怪老头随手就是十八重地狱层层把我镇压,借由金刚龙象身的天生神力都反抗不得。” 天下少有人知道星宿教总舵就在武陵。 表面上看星宿教分有七大杀手、七大判官外加二十八星宿。 实则不然。 总舵武陵里藏身了很多池底的老王八。 那些人多是和教主交好,是他请来到武陵避世隐居,顺便为星宿教坐镇。 沈鲤天生金刚龙象身有巨大隐患,教主就是请这些池底老王八为他诊治,希冀找到解决的办法,可惜结果不如人愿。 这群见多识广的池底老王八,没一个了解怎样解决金刚龙象身隐患的方法。 说起来,武陵多山水,的的确确是避世隐居的地方。 所以教主才请得动他们去到武陵。 再加上那篇名动天下的《桃花源记》,更是令武陵的名号广为人知。 按照靖节先生的说法,这就叫做灯下黑,何况谁会蠢到去到武陵捣毁星宿教巢穴?活的不耐烦了? 少年郎倒是听谢令姜提过,十几年前南吴朝廷联合佛家想将星宿教连根拔起,省得扎根在武陵,“胡作非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星宿教教主单枪匹马挡在南吴诸多高手身前,令他们一个人也去不得武陵。 最终,这件事被教主一个人弄的无疾而终。 星宿教总舵也难得过了十几年清净日子。 之后,便是教主回武陵的途中,捡走了谢令姜和他。 上官喜自是明白总舵的底蕴,笑道:“以你小子的脾性,不求着老头子把如此大术教给你?” ------------ 第一百六十六章 骗子 “嘿,还是上官姐姐了解我。” 沈鲤顿时嬉皮笑脸。 上官喜故意板起脸:“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天天像个混不吝似的。” “是是是,先说这件事,我哪能不求着怪老头传给我这手大术,只是这般大术不是谁都能学的,必须得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我是一个也不占。”少年郎摇着头,现今说来,仍然颇为可惜。 上官喜低声问道:“那怪老头是一品高手?” “不是。” “啊?以我所知,要想施展完整的大术,非得一品或者陆地神仙。” “所以得求一个天时地利人和,修为不足,便走捷径。” 上官喜若有所思。 世上的法术数不胜数,其中威力极大堪称神通的大术,却不是寻常人可以动用的了的。 不提门派之别,有些老东西拿着攥着当宝贝,连自己门派的弟子都不愿意传授,非要闯过九九八十一难,证明自己绝不是庸才,老东西才不情不愿的传授。 而这些大术里,就有些境界不够,传了也是白传,纵然弄明白,没有修为支撑,丁点用不出来。 比如说佛门的丈六金身。 唯有四品金刚身打磨的完美无瑕,方才能够修持。 沈鲤是个意外,是个变数。 他天生拥有一份佛家大气运,这才修持的了丈六金身。 况且,丈六金身还是魔教妖人教给他的,没有这桩机缘,少年郎哪有修持丈六金身的资格啊。 杨柏叶就站在一边,仔仔细细打量少年郎。 沈鲤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开口问道:“杨兄,难道我是什么天材地宝吗?” “哈哈……沈兄弟说笑了,你哪是什么天材地宝,而是天下独一份的神兵利器。” “虽然咱们剑修讲究一个人剑合一、无坚不摧,杨兄的这句话却教我寒毛直竖!我是人,不是什么神兵利器。” “你若不是神兵利器,岂会有这般快的剑?” “秦姐姐教的,没办法,谁让我是天生练剑的好苗子的,这般难得一剑,都让我学会了。” 听着像是吹嘘,上官喜和杨柏叶却感觉沈鲤所言非虚。 毕竟江湖上哪个人能跌了境界还可以斩杀艾海的? 这里面的差距绝非夸下海口就能弥补的了的。 杨柏叶将这一战归功于丈六金身。 没有丈六金身,沈鲤抵挡不了九重炼狱一波又一波的火浪。 留在此地的教众纷纷围了过来。 七嘴八舌。 无外乎是夸奖少年郎甫一来了分舵,就立下一桩泼天大功劳。 假若艾海一直潜伏在分舵,等到关键时刻再反水叛变,或许启封城分舵真就要烟消云散。 当然,艾海同样未曾料到,自己一番话,竟让沈鲤将他标记为叛徒,诱使他暴露开来。 时光如果能够倒流,艾海一定不自作聪明。 世上要有后悔药,他肯定吃上一大坛子再说。 “沈公子盖世无双,原以为即便沈公子来了分舵,对上铜钱会也是败多胜少,如今一看沈公子的战力,此战我们赢定了!” “是啊,沈公子年纪轻轻就能斩杀艾海这般任务,假以时日,那还了得,定然会在江湖上闯荡出一个偌大的名头,甚至再成我星宿教一位教主,和秦教主并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群人,真会拿话语捧人,不怕将少年郎捧的高高的,哪一天不慎跌落,摔成七八瓣啊? 沈鲤赶紧说道:“这位好兄弟,话不能这么说,咱们星宿教藏龙卧虎,我算个啥,顶多出点苦力气,真要数功劳,还得看诸位兄弟们,没有你们日复一日的兢兢业业,星宿教这么大摊子家业,根本运行不起来。” “哎呀,我就喜欢听沈公子说话,真真是说到我们心坎里去了!这样吧,沈公子来当我们启封城分舵的舵主,叫上官舵主升为副教主,岂不是皆大欢喜?” “对对对,这个建议好啊,我刘三也是打心底这么认为的。” “上官舵主劳苦功高,这么些年镇守启封城,多少事情亲力亲为,我看呐,早该升迁成副教主了。” “沈公子来当咱们大家伙的舵主,我第一个放鞭炮庆祝,甚至堵到铜钱会平康坊门口大声吆喝,必须教他们这群鼠辈知道,他们的好日子到头嘞!” 不光少年郎闻之色变,上官喜的脸色亦是极度不好看。 只有杨柏叶抱着手臂乐呵呵看着。 其实下一任启封城舵主最有机会是他,谁让杨柏叶本就是杨家的接班人,他压根没怎么考虑,甚至此前就已经想好了,待上官喜升迁进总舵,上面下来委任状,他就假装抱病在身无法胜任,请总舵另请高明。 这两年,杨柏叶在上官喜身边忙里忙外,亲眼看到作为分舵舵主,上官喜是多么的忙碌,一丁点自己的私人空间都没有,他要成为舵主,哪有时间去优哉游哉闲逛?哪有时间把姑娘搂在怀里喝花酒?哪有时间游山玩水感觉一到立即命仆人送来纸笔,就地吟诗作画? 杨柏叶是剑仙不假,还是那种天赋极高的剑仙。 他却有门心思。 等到突破到二品司命境,接过杨家的担子。 便把家族里的事务交给下面的族人去做。 自己则花前月下吟诗作画、浅唱低吟相思待旦,左手牵着美艳姑娘的小手,右手执笔,啧啧啧,那日子,光想想,就让杨柏叶激动无比。 上官喜刹那间换了一副面庞,冷的如同三九寒冬,言语更是恨不得现在就把这群乱嚼舌根的蠢货丢进池子里喂鱼。 “真如艾海所说,我们被铜钱会包围了,莫说我升迁成为副教主了,你们欢心迎接的沈舵主也得死在这儿。” 余下的人一拍脑袋。 适才看沈鲤和艾海打的激烈,却将此事忘了。 上官喜立即重新安排任务,“首要的事便是确认铜钱会有没有把我们包围,如若确实被包围了,就得舍命拼杀出去,能走一人就走一人,省得全军覆没。” “舵主放心,我这就跟上刚才打探情况的兄弟们的步伐,不让舵主失望。” “哼,假若我们真被铜钱会那群狗崽子们包围了,老子把话撂在这儿,老子绝对是第一个上去冲锋陷阵的,一定为舵主杀出一条通道!” “您就瞧好吧,我擅长排兵布阵,破军都曾夸赞我!铜钱会那群小崽子敢来,必令他们有来无回,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沈鲤的目光停在此人身上些许,没想到谢姐姐曾夸过他,看来确实有两把刷子。 上官喜最终拍板道:“都去吧,我和杨柏叶、沈鲤也会到附近查看。” “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立马告诉我。” 她又补充了一句。 众人得了命令,马不停蹄的奔赴向四面八方。 之所以沈鲤和艾海交战时,没让这群人都去侦查,还不是为了万一艾海打败了沈鲤,上官喜好让他们团团围住艾海,她好亲自下手。 眼下看不必了。 艾海的血流了一地。 这位曾是星宿教的中坚高手,就此落下帷幕。 上官喜道:“眼下没有别人,你小子说实话有没有受伤?” “唉,上官姐姐不信我可以,但不能不信丈六金身的防御,佛家金刚身本就号称防御第一,何况比佛家金刚身不知坚固多少倍的丈六金身了!” “我再重复一遍,有伤就说,我这里有疗伤的丹药。” 沈鲤严肃摇头:“这样吧,咱俩去没人的屋子,我将全身上下的衣服全都脱了,好姐姐自己看便是了。” “你小子,真是不要命啊!”杨柏叶感叹道。 少年郎自从见了上官喜,说了不止一句荤话,换成别人,早就被上官喜揍的生活不能自理了,而沈鲤好端端的,可见上官喜是多么的偏爱他。 杨柏叶对于这一点,发自内心的羡慕。 “好姐姐,既然酒足饭饱,我又打了一场架,权当饭后散食。事不宜迟,我们分头去四周瞧瞧,若是真有铜钱会的包围,再打上几场架,彼时肯定都饿了,我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你小子机灵的很,说说看,你认为艾海说的是真的吗?” 上官喜沉吟些许,突然问道。 少年郎笑着摇摇头:“我不信艾海说的任何一个字。” “哦?为何?”这次问的是杨柏叶。 沈鲤答道:“很简单,如果此地当真让铜钱会包围了,艾海早就偷偷离开了。” 杨柏叶点点头:“不错,意味着任务完成,艾海没必要再赖在这儿,他毕竟是叛徒,多留一会儿,便意味着暴露的风险高一分。” “杨兄说的是,我猜,艾海是故意这么说的,为的是让我们心绪凌乱,他好借机逃跑。” 上官喜叹道:“就算如此,我却不能托大。我们不要分头行动,一块去附近走走看看,如若真如艾海所言,我们分头行动,落在铜钱会高手眼里,就是各个击破的好机会。” “没问题,我都行。”沈鲤耸耸肩,无所谓道。 巡视了接近两个时辰,周遭全都看过了。 哪有什么铜钱会的包围,倒是找到几位猎户,一番审问之下,人家千真万确是十里外村子里的百姓,绝非什么铜钱会的高手。 上官喜多了个心眼,命人在外边轮流值守。 沈鲤伸了个懒腰:“杨兄,你我该去杀毕敬业了,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杨柏叶笑道:“好。”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冲阵 对于艾海说的那些谎话,还是有些眉目的。 上官喜神色严肃,盯着喘着粗气汇报的教众,再一次问道:“你确定?” “舵主,千真万确,离我们这儿五里外,确实有一批不明真实身份的高手出没,看样子是在搜查些什么!” “在搜查些什么?”杨柏叶呢喃自语,之后,对沈鲤问道,“沈兄弟,你足智多谋,觉得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其实杨柏叶心底早就有答案,询问一番少年郎,仅仅是两相印证,瞧瞧两人是不是英雄所见略同。 少年郎笑道:“我觉得杨兄心底早就有了答案。” “不错,小兄弟可以说下你自己的理解。” “某种意义上艾海说的那些,什么我们被铜钱会包围之类的,确有其事,但是艾海尚没有将此地传出去,而铜钱会根据以前的情报,按耐不住,便遣人确定一个范围,仔细寻找。” 顿了顿,沈鲤的脸色亦是逐渐转冷,“倘若过段时间,艾海把此地的位置传出去,铜钱会派遣的这群高手将会真正把我们团团包围。” 杨柏叶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他同样是这般想的,却没有少年郎说的这么有条理。 上官喜看着汇报的那人,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是何修为?” “舵主您这就难为小的了,小的仅仅是六品的武夫,岂会探查的到这群人是何修为?”这人愁眉苦脸道。 启封城这群人的修为道行,由此可见一般。 多是六品左右的修为,放在江湖上,皆是能够闯荡闯荡的高手,而在星宿教启封城分舵,只能干些探查消息的杂活。 上官喜忽然笑道:“六品武夫,足够做很多事了。” 那人叹了口气:“不如这样,舵主,我再次去一趟?” “不必了,你根据你的印象说一下就行。” “好,依照我的感觉,六品、七品的武夫、练气士占据大多数,加起来共有三十多人,前面领头的七人我却是看不透了。” “你没有被他们发现吧?”沈鲤问了一句。 要是教他们察觉到此人行踪,直接顺藤摸瓜找来了,那真真是得不偿失。 这人摇摇头:“沈公子放心就是了,探查消息的活儿,就算是三品朝露境的高手,休想找到我的行踪。” “哦?为何?” 三品朝露境已经拥有“心有灵犀”的本事,只要有人不怀好意的探查他们,立即心血来潮,寻找哪个胆大包天之人敢探查到他们头上。 “沈公子有所不知,我自小跟随父亲苦修一门旁门左道的本领,这门本领可以将自身变化成自然环境的一部分。” 沈鲤哦了声,“我明白了,饶是朝露境高手也会将你当成一花一草一木。” “对,绝不会起疑心。” 此人又对上官喜问道:“舵主,不需要我再去看看吗?” “不必了,我们三人都在这儿,一块过去和他们过过招。” “啊?那岂不是暴露了我们的位置?” 沈鲤笑了笑,帮着上官喜解释道:“艾海已死,铜钱会又布置了这么多东西,咱们原就是和铜钱会既分胜负又分生死,继续拖下去的话,只会对我们越来越不利,不如趁着这群人外出,直接灭杀了他们,接下来的阻力也好减少一些。” “小的恭祝旗开得胜。” 杨柏叶拿出一张银票递给他:“这是我自己的钱,不是星宿教的,你辛苦了,事后拿着这些钱吃好酒好菜。”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 “让你拿着就拿着,难不成你觉得启封城杨家的大公子没钱吗?” “不敢不敢,整座启封城谁不知杨公子急公好义、乐善好施!” “哈哈……不错,不错,这句话说到我心坎去了。” 上官喜丢给沈鲤一瓶丹药。 拔开塞子。 少年郎嗅了嗅,吃惊道:“好姐姐居然有这种好东西。” “你知道这个丹药?” “雪莲丹,以西域天山百年雪莲为主药,加上其他名贵药材炼制而成,雪莲丹一炉最多六枚,并且操作十分复杂,要想炼制成功,殊为不易。” “吃一颗,我们去会会那帮子不知死活的人。” “好。” 倒出一枚雪莲丹,沈鲤张口吞下。 关于雪莲丹,他还是从星宿教库藏中了解的。 破军谢令姜有次外出执行任务,回来时身受重伤。 秦羡卿带着他们前去库藏,找了好一会儿,才从一处不起眼的小角落拿到保存完好的雪莲丹,让谢令姜服下。 雪莲丹的效果格外的优异。 不仅仅可以恢复气机,还能使伤势慢慢恢复。 当然,自是不如少年郎于南吴吃的那几种丹药。 雪莲丹不会入口即化,含在嘴中,要以津液缓缓融化。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候。 沈鲤向上官喜点点头:“我好了。” “气机恢复全盛了?” “正是。” “走。” 至于装着雪莲丹的瓷瓶,早就还给她了。 换成别的丹药,既然交给他了,就如肉包子打狗,千万别想要回去。 雪莲丹不同。 此丹药委实太贵重了。 定是上官喜为自己准备的丹药。 这要是拿走不还给她,也太损人利己了。 三人启程。 由那人指明的方向,他们急速奔去。 途中。 杨柏叶呼吸顺畅,丝毫没有急促喘息的情况,他留心观察着少年郎。 发现,沈鲤即使跌境,气机仍然运转无碍。 仿佛跌境只是一种托词,实际上少年郎依旧是拥有金刚龙象身天骄。 “沈兄弟,你可知江湖上多了数位天骄?” “听说过。”沈鲤奔跑期间,说话轻松,“杨兄可曾见过他们?” “呵,自是见过,启封城离洛京非常近,那几个北隋的天骄,时常从洛京来到启封城。” “到启封城所为何事?” “你居然不知道?” “真不清楚。” “启封城隐居了一些江湖老前辈,这些人饶是在很多宗门面前,都称得上德高望重之辈。” “幸好杨兄提起此事,有人让我来到启封城后,拜访位前辈,险些将此事忘了。” “哈哈……恐怕不会如小兄弟意了,星宿教跟铜钱会厮杀过后,这些德高望重的前辈,怕是得离开启封城了。” 不必多加解释,少年郎稍稍想想便明白为何要离开启封城。 这群老东西不外乎想着中隐隐于市。 既然启封城成为天下瞩目,当然需要离开一段时间,省得沾染麻烦。 杨柏叶感叹一句:“有人对江湖十分向往,认为江湖儿女江湖老,是件颇为快意的事情,可惜其实难副,许许多多一猛子扎进江湖的人,到头来,闯荡半生,剩下的半辈子却想着安安稳稳走到生命终点。” 沈鲤嗤笑道:“哪能逞心如意?” “不错,既然成了江湖人,说是可以金盆洗手,不过是骗骗自己,让自己心安罢了,过往结下的仇人,在深仇大恨面前,谁管你是不是金盆洗手?积攒够了实力,该报复仍是得报复!” 杨柏叶作为杨家的贵公子,自是从家族中知晓些许多江湖事。 前些年有个擅长使刀的四品金刚境武夫,敢打敢拼了一辈子,在江湖上闯下偌大名头,年老了,看着积累下的家业,便想着含饴弄孙,把结交的好友纷纷找来,要举办一场金盘洗手的仪式,令好友们见证,传扬出去,告诉得罪的仇家们,不要再想着报复了,已经金盆洗手,不过问江湖事了。 金盆洗手的仪式举办的非常成功。 到场的二三十位好友也的的确确把此事传了出去。 那位四品武夫误以为一辈子腥风血雨就此过去了,仇家们得知他金盆洗手后,不会再来找麻烦。 未曾料到。 当年一位仇家的后代,竟是惊才绝艳之辈,而立之年就成就朝露境的境界。 委托星宿教找到那人的居住地后。 不管妇孺老弱,直接大开杀戒。 纵然是家里的老母鸡,也被此人给杀绝种了。 唯独留下了金盆洗手的这人,临走前,冷笑的告诉他,不是不想杀他,与其杀了他一了百了,不如留他一条性命,好教他痛苦不堪! 三人到了一片林子。 距离星宿教那人提供的位置,近在咫尺。 他们隐藏自身的气息,蹑手蹑脚进了林子,搜寻那帮人。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谁也没有说话。 四品以上的高手,听觉视觉嗅觉极为灵敏。 再微小的声音亦会落到他们的耳中。 只是,他们安然无事穿过整片林子,照旧没有找到这群人。 少年郎神色一变,低声道:“难不成那人是个叛徒?” “先不急下结论。”上官喜亦是感觉不太妙。 杨柏叶凝神应对,气机调动。 最糟糕的情况则为那人和艾海是一丘之貉,诓骗他们进了此地,好让铜钱会一众高手围杀他们。 严阵以待了两刻钟左右。 三人又行了一段路程,还是没有找到这群人踪迹。 “奇怪,跑哪去了?” “应是走了吧。”上官喜说道。 该稍稍放下心了。 若是那人为叛徒,三人早就被铜钱会包围了。 眼下四周静悄悄。 天边的月牙,洒下些许光辉。 沈鲤看向左手边有座小土丘,干脆奔过去,站在小土丘之上环视。 这一看,就见到离他们较远的地方,确实有一伙人骑着马离开。 上官喜和杨柏叶随后赶来,与少年郎一块看着那群人。 “能追上吗?”杨柏叶问他。 “放心,我不会掉队的。”沈鲤笑道。 杨柏叶又问上官喜:“舵主,追不追?” “追!” 一声令下。 三人动如脱兔,转瞬仿若三道雷霆,气势冲宵,故意折腾出动静,追赶正打算回启封城一行人。 这般大的动静。 那群人队伍里的高手如何察觉不到? 调转马头。 望着飞奔而来杀气腾腾的三人。 一位留着大胡子的壮汉咧嘴笑道:“那是上官喜的气息。” “哈哈……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成想艾海果真未曾骗我们,上官喜藏身的地方,就在附近!” “上官喜旁边的两道气息是谁?” “左边那人是杨家的杨柏叶。” “杨柏叶?是不是杨家那位二品大剑仙极为喜爱的孙子?” “对,稍后留杨柏叶一命,司命境大剑仙还是十分难缠的。” “另一道气息呢?感觉像是佛家练气士。” “呵呵,星宿教总舵位于南吴,确实有不少佛家练气士加入了星宿教。” “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并不知有佛家高手到来啊。” “管他呢,杀了上官喜不就是了?” “小的们,布阵,今天杀了上官喜,每个人赏银千两!我们铜钱会什么都缺,就是不差钱,你们豁出命去,活下来享受荣华富贵,一旦不幸战死,你们的父母妻儿亦是享受荣华富贵!” 铜钱会别的不说,承诺还是特别作数的。 所以,才能长存至今。 星宿教创建之处,教主学着铜钱会重视承诺,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获益良多,对星宿教的茁壮成长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 杨柏叶哈哈大笑,即将大战,他却有闲心开玩笑:“沈兄弟,前面有两位朝露境高手,三位金刚境,你可得小心了,不过也不必太在意,等会我斩杀了那两位朝露境高手,会帮你对付金刚境敌人的。” 少年郎不以为意:“杨兄,你我一人一个朝露境,让上官姐姐率先斩杀那三位金刚境,等杀干净了,再帮你我解决敌手。” 上官喜同意沈鲤的计策。 相比于她和杨柏叶对上朝露境,留三个朝露境“胡作非为”,沈鲤的计策无异于是上上之选。 “按照沈鲤的计划做。” 杨柏叶不免担心问道:“沈兄弟,那可是朝露境高手,你能应付的了嘛?别忘了,你现在可没有金刚龙象身。” “但我有丈六金身。” “比你高一个境界,万一打破了丈六金身又怎么办?” 杨柏叶一直把沈鲤当做弟弟看待。 不愿他有任何闪失。 “杨兄,把心放进肚子里去就行了,我必然不会令你和上官姐姐失望。” 凋朱颜出鞘。 尚未开战,他们三人在局势上就已经处于劣势。 对手早已布好了阵仗,守株待兔,静等三人主动落入编织起来的罗网。 “上官喜不会当真认为自己在启封城无敌吧?竟敢领着杨柏叶两人冲阵,可笑不自量!” “莫说这些话,扪心自问,上官喜身为星宿教七大判官之一,且是战力最为顶尖的两个判官,自是有些真本事的,万万不可小觑了他!” 说话这人叫做宫佩。 乃是铜钱会资深的朝露境高手。 为了这一战,铜钱会把他从北隋边境调来。 说实话宫佩是有些恼怒的,原本在北隋和草原的边境,买卖做的好端端的,每天进自己腰包的钱财数都数不清,眼下倒好,安稳的买卖换成了一位初入金刚境的小崽子,他则被调来启封城,和星宿教拼命。 宫佩对刚才说话的龙立说道:“龙兄,我知你有番大本事,别瞧着对面只有三人,无论上官喜还是杨柏叶,皆非易于之辈,万望龙兄打起一百分精气神!” 龙立是铜钱会西部边陲的镇守之人。 常年在西域走动。 十年前西域动荡,异族冲入北隋朝廷控制的军镇大肆掳掠,是龙立出马,帮助朝廷军队夺回军镇,并随军追杀异族千里大胜而过。 由此一战,朝廷也知道龙立这号人存在,并封了他一个六品武官。 虚封而已,毫无实权。 但龙立这种江湖武夫,即便是虚封也乐呵呵的。 这些年加上他主动对朝廷官员献媚,已经从六品武官升迁次五品武官了,且有了一丁点的实权,但凡在西域有异族攻入军镇,龙立便能率领一千人破敌。 当然,前提是异族敢不自量力的主动攻击军镇,否则,这个五品武官,仍然是虚封。 这次启封城铜钱会分舵和星宿教分舵你死我活,铜钱会总舵对此极其注重,提前将龙立从西部边陲调回,为的就是没有任何意外的将星宿教彻底绞杀,赶出启封城。 而赶出启封城,也就代表星宿教在北隋的势力一落千丈。 要想再重新建立媲美现在的实力,不知浪费多少财力物力人力。 龙立呵呵冷笑道:“宫老弟,你往年都是主持跟草原做生意,经年没有拼命厮杀过,此事上你不如我,要知道北隋西部边陲之地可不是你那里,我天天都在厮杀中度过,等会你瞧好,看看我是如何虐杀上官喜的。” 顿了顿。 他继续说道:“上官喜交给你了,剩下不知什么底细的小子,教他们三个金刚境高手对付,此战会胜的干净利落,毫无意外。” 宫佩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 既然他主动承担攻杀上官喜,宫佩完全可以放手一搏,把杨柏叶打的战斗力全无。 此事算是一个技术活,毕竟杨柏叶是杨家的人,又是杨家那位二品大剑仙十分疼爱的孙子,传授的剑术自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剑法。 不过,宫佩仍是有信心短时间把杨柏叶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他再怎样在边境代表铜钱会和草原做生意,这一身修为道行,都是一刀一枪厮杀出来的。 完全与杨柏叶是两码事。 宫佩认为,杨柏叶的境界,是杨家堆资源堆出来的,如此境界,根本就是绣花枕头,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打的杨柏叶哭爹喊娘。 “好,既然龙兄有如此雄心壮志,我等着喝龙兄升迁的庆功酒。” 这件事总舵许下了极其丰厚的报酬。 谁杀了上官喜,不光可以领一个大城的分舵舵主之位,还能成为铜钱会的副会长。 铜钱会内部的等级稍显混乱,舵主和舵主之间并不是在同一个层次,像是启封城、洛京两座大城的舵主,就比其他城邑的舵主高。 尤其是铜钱会在洛京分舵舵主,在铜钱会内部,都是仅次于会长的人物,类似于星宿教的秦羡卿那般地位。 “我们三个一块杀那小崽子?” 一个金刚境练气士开口询问。 此人是儒家练气士,虽然喜欢读圣贤书,却手上染了许多鲜血,丁点没有儒家读书人的仁义。 儒家一位司命境高手曾放话要杀他,为民除害。 这人倒是个会动脑子的,转身投奔铜钱会庇佑。 有铜钱会做靠山,那位司命境高手再怎么不情愿,衡量得失后,旋即放弃追杀。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世上之事多的是无可奈何。 “两位,我们三人虽不是朝露境,然而我们合力之下,纵然是朝露境高手也得退避三舍,不如让我们其中的一个人对付那小子,其余两人帮着你们杀上官喜?” 这人心思活泛,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立功的好机会,一旦杀了上官喜,简直是一步登天。 铜钱会对立功之人,赏赐格外丰厚。 比如这人现在是挂靠于铜钱会的供奉,真由他杀了上官喜,马上从供奉转为一城舵主,彼时,钱财就不放在眼里了,想要多少有多少,江湖人谁不知铜钱会财大气粗啊。 宫佩低声笑了笑,没有回话。 龙立却是阴狠冷笑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肚子里的想法,老子明明白白告诉你,尽管上官喜在老子眼中好对付,却也不是三拳两脚便能斩杀的,你们三人越快杀了那小崽子,越快帮我杀上官喜,万一你们谁杀了上官喜,到手的功劳,老子也眼巴巴的羡慕。” 最后那位未曾开口过的金刚境高手说话了:“就如龙大哥所言,我们分工明确,算上众兄弟的布阵,此时此刻,必定教上官喜有来无回!只要上官喜死了,启封城就是铜钱会一家的天下,再无任何一个势力可以跟我们分庭抗礼!” 此人不是外地调来的高手。 为启封城铜钱会分舵自己培养的。 原先是位不学无术的游侠儿,后来被铜钱会的一位副会长发现了,见他骨骼惊奇,是块练武的好材料,便带到启封城,传授给他武学。 二十一岁开始习武,依照江湖上武夫的规矩,却是太晚太晚了,除非有大破天的奇遇,否则一辈子别想到上四品境界看看风光。 没想到,对于他来讲,二十一岁习武并不晚,只用了五年时间,从九品开始,势如破竹,一路到达现在的四品金刚境巅峰,只差一步之遥就是朝露境武夫。 ------------ 第一百六十八章 胜负分 来了!!! 不必龙立找上官喜。 她主动奔向龙立。 而龙立见猎心喜,拔出陪伴他征战经年的月牙弯刀,划出一道满月,待上官喜闯入铜钱会教众布下的阵,即刻迎上她,招招夺命,术术狠辣。 上官喜嘴角含笑,却是势不杀敌不罢休的冷笑。 这座铜钱会教众布下的阵法,交给沈鲤来破,她眼下的任务只有一个,貌似对付龙立,其实真正的目标是那三个金刚境。 刚才三人商量了。 沈鲤说道,那两个朝露境高手未必放她对付金刚境,不如打一个障眼法,看着一门心思和朝露境厮杀,实际上时机一到,立刻转变战场,换他来拖住这个朝露境,她随即去杀三个金刚境。 只看初次交手。 确实依照少年郎的计划在走。 上官喜的杀力惊的龙立汗毛竖起。 在西域边陲之地厮杀了这么多年,少有和上官喜这般每一招一式,没有半点花里胡哨,皆是为了如何杀敌。 月牙弯刀愈来愈快。 看似龙立占据上风,其实不然,他正被上官喜推着一步步后退。 铜钱会教众布下的阵法,不断给上官喜制造麻烦。 这种阵法,若是唯有她一个人冲阵,确实会有掣肘。 然而事情不随铜钱会众人的想法,他们是三个人一起冲阵,阵法的作用便下降了大约三成。 余下七成也足够了。 上官喜跟龙立缠斗,时不时旁边就有兵器探来,无比希望趁她不注意,给她增添伤口。 出乎龙立预料,上官喜并不是养尊处优的那种人,甫一交手就知道了。 她是真正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经验丰富,明白怎样做才能以最小的力气斩杀敌人。 龙立倒吸一口凉气。 他隐隐有种不想继续打下去的心思。 西域边陲之地,高手少之又少,尽管刚才跟宫佩说什么,他日日夜夜都在厮杀,实则是以境界欺负别人,仗着朝露境,打杀一些不入流的人。 真和上官喜这般人物搏命厮杀,才恍然大悟,过往积攒下来的所谓经验,一丁点的屁用都没有,毕竟斩杀弱者的本领,用来对付上官喜这种强者,根本就是找死,而且是那种死的超级快的找死。 月牙弯刀从进攻渐渐转变成防守中找寻机会进攻。 又过半刻钟。 变成只防守。 似乎龙立改变主意,让宫佩和其他三位金刚境得手,反过来配合他斩杀上官喜。 余光扫了眼战场。 龙立的心情立即掉入谷底。 事情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 上官喜三人正在以一种蛮横不讲道理的方式,冲杀他们。 不错,现如今,不是他们守株待兔,而是上官喜三人追杀猎物,他们便是猎物。 龙立缓慢的产生后悔的情绪。 上官喜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进攻一波快过一波,朝露境高手的气机掀起扬尘,经过树木,像是有十几柄斧头砍伐,树木倾倒。 旁边的河水,水流减慢,似乎一场厮杀,影响了河水自己的节奏。 上官喜起了一术,轰击舞的密不透风的月牙弯刀。 龙立嘴角升起一口腥甜的鲜血,强忍没有吐出来。 还是注重防守。 完全不敢进攻。 进攻就意味着会出现破绽,让上官喜找到破绽,他真的会没命的! 而上官喜直到现在,都没有发挥十成十的力量全力以赴。 她观察少年郎的行动,留心那三个金刚境高手的位置。 可是,沈鲤迟迟没有遵从计划那般,换他缠住龙立,让上官喜快刀斩乱麻,杀了三个金刚境高手。 上官喜幽幽叹了口气。 她知道少年郎的心法。 仅仅是交手厮杀后,明白三个金刚境高手有几斤几两,打算自己包圆了。 这场冲阵。 关键点不在于朝露境的宫佩、龙立。 而是三个金刚境和布下阵法的铜钱会教众。 杀了他们。 相当于剪除了宫佩跟龙立的羽翼,那时,上官喜、沈鲤、杨柏叶三人便能势大力沉的斩杀两人。 并且,两人想跑也为时晚也! 察觉到这一层。 上官喜增加了一成力气。 龙立顿感压力骤增,不顾后果运转气机,使得月牙弯刀舞成了一轮满月。 …… 宫佩和杨柏叶交手后,心底便清楚,一时半会是分不出胜负了。 原以为这位杨家的公子是个绣花枕头,万万没想到,杨公子的剑居然那么快、那么凌厉、那么刁钻。 宫佩的兵器亦是一柄剑,他却不是纯粹剑修,而是道家练气士。 早年间,宫佩年轻时,曾想过干脆成为纯粹剑修,一辈子心中只有一柄剑。 可听说剑道崎岖坎坷,天下学剑之人千千万万,迄今为止,一品大剑仙还不是只有一根手指头? 倒是听说最近西蜀剑阁山的山主突破到一品了。 宫佩却半点不羡慕。 用道家练气的方式来习剑,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就沉迷其中了。 依照恩师他老人家的说法,他学的并不是剑,且是大道。 何谓大道? 大道就在他挥出的一剑又一剑之中。 不同于剑修的纯粹,他的剑,包罗万象,唯独没有剑修那种的杀力。 正因如此,宫佩丝毫不拒绝铜钱会的安排,派他到北隋和草原边境做生意。 行是大道,坐是大道,生意同样是大道。 他的每一天,皆是在体悟大道中路过。 同样的,看着这些年家财万贯,不光高兴,还认为他的大道正走的愈来愈高深。 不过。 和杨柏叶交手之后,宫佩所认为的大道正一步步加快坍塌。 杨家剑法的威名,他早有耳闻。 那位杨家二品大剑仙,几十年前名声传满江湖,不提一场场厮杀胜利,最有名的便是这位剑仙每一剑都是在告诉敌人,剑道一途该怎样行走。 和剑修对战,就是一场亲手教学,只要撑住不死,获益匪浅。 当然,有阳就有阴。 这是那尊大剑仙切磋时用的剑意,而要是对付必杀的敌人,那么,每一次出剑,便是如同天外砸下来的陨石,纯粹敌人坚持的大道! 如此剑术,江湖上有好事者称为“破法”。 得了那位大剑仙传承的杨柏叶,与宫佩厮杀。 自然不是用前者。 且是使用老祖宗跟敌人厮杀的“破法”。 他要用自己的剑,令宫佩坚持走的大道,从出现裂痕,再到无可挽回的崩溃。 一旦坚持行走的大道崩溃了,杀或不杀已经没意义了。 那时,宫佩就是彻头彻尾的废人,回天乏力,再无任何一点“活”下去的欲望。 修炼这种剑道,痛苦不堪。 杨柏叶小时候不知哭过多少次,乃至数次逃跑,不愿跟随老祖宗习剑。 但他怎能跑的了? 次次都被抓回来。 先被父母结结实实揍一顿,用绳子捆住交给老祖。 老祖倒是笑眯眯的。 温柔帮他解开绳子。 紧接着,传剑之时,不知是故意,或是今天修习的剑术本该如此痛苦,杨柏叶痛的鬼哭狼嚎、满地打滚。 这种剑道、剑术、剑意的痛,不光局限在肉身,杨柏叶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无数剑斩成了小块。 欲要将来人前显圣,背后就得苦常人所不能。 杨家剑法之所以威名远扬,杨家的二品大剑仙之所以让江湖上又尊敬又恐惧,归根结底,还是杨家剑法另辟蹊径,于剑道一途,走出一条特殊的道路。 传言杨家的二品大剑仙有望一品天象。 虽然不知是不是真有其事,足见杨家剑法的厉害。 杨柏叶的剑,被老祖笑话成小虫子爬爬。 别看眼下有了点道行,要想更进一步,难之有难,非得在生死之间的大恐怖面前突破自我,方才有机会触摸老祖宗的境界。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老祖说的轻松,杨柏叶行走江湖,数次舍生忘死的拼杀,一看到那般恐怖,便心慌意乱,幸好数次厮杀的敌人都不算强的离谱,杨柏叶都赢了。 然而,仍是临门一脚,未曾得见真正的生死大恐怖。 宫佩的修为只能算是不错。 别说与之前让他拼命厮杀的敌人相比,就是杨家里的那两位朝露境高手,宫佩照样比不过。 杨柏叶在心间微微叹了口气。 除了以星宿教教众身份斩杀铜钱会之人,他还存了在冲阵过程中,见识见识生死大恐怖。 阵法倒是有点意思,冷不丁的就袭杀你一下,对杨柏叶却造成不了丝毫伤势,顶多、顶多就是有点麻烦。 他尚且如此,何谈上官喜了。 剑快了起来。 宫佩持剑配合随手捏成的小道术抵挡的吃力。 吃力归吃力,短时间内杨柏叶还是伤不了他的。 只是,麻烦的地方在于杨柏叶每一剑皆像是在问道,问的是他自己的道,宫佩坚守道心,一遍又一遍分神告诉自己,他行走的大道没有问题,万万不可被杨家剑法给欺骗了。 一旦坚守不住心扉,被杨柏叶的剑影响到了大道。 那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即便侥幸不死,所行走的大道崩溃,与活死人没什么区别。 “沈兄弟,你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打着打着杨柏叶高声问道。 未几。 少年郎声音清亮喊道:“阵法和三个金刚境交给我好了,你和上官姐姐瞧好吧!” 紧接着。 不是对杨柏叶或是上官喜说,而是喊话布阵的铜钱会教众以及三个金刚境高手。 “你们这群宵小之辈,睁大狗眼,好生看看小爷的手段!” …… 少年郎是打算按照计划进行的。 他亮出丈六金身,仿佛传说中远古洪荒才存在的猛兽,砸进铜钱会教众布下的阵法之中,顷刻间就死了四五个人。 这四五个人的损失,于阵法的完整性上来说,丝毫无碍。 创造阵法之人,早已考虑过了此事,死了点人,其余人手立即补过来,维持阵法运转。 至于那三个金刚境高手。 只有一人对他形成了威胁。 是个武夫,根底十分扎实,金刚境巅峰,只差一步就能成就朝露境道行。 沈鲤是跌过境的,这武夫一出手,就明白他这辈子再也跨不过这一步。 上限钉死在了此地。 就算绞尽脑汁,也突破不了! 没办法,一个人的天资能走到上四品里的金刚境,也算是惊才绝艳。 江湖上,上四品之下的好手如过江之鲫,这个年代又是大年份,上四品高手如一茬又一茬的韭菜,割了一茬,马上又长出一茬。 多的是像此人这般的。 走到金刚境便无路可走了。 如那年纪轻轻就破境到朝露。 无论是江湖上的名宿,还是好事者,都称之为天骄。 沈鲤原是天骄,主动跌境,没了金刚龙象身,便算不上天骄。 谁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又得到了修持丈六金身的法门,加上少年郎杀力极高的剑术,他重新当的个天骄的称谓。 秦羡卿对此事颇为了如指掌,当沈鲤在卧霞寺一经施展丈六金身法门,就引得卧霞寺佛家气运雷动,她就明白,这小子没了金刚龙象身,又惨兮兮的跌境,实则根本不算个事。 他原就有一份佛家大气运,修持丈六金身是水到渠成的事,与其他佛家练气士不同,不必把金刚身修炼的圆满无暇。 鉴于此,秦羡卿估算着少年郎行动的进程,给路上经过的星宿教分舵写信,教少年郎帮忙为分舵解决麻烦。 启封城分舵是最后一个麻烦。 这个麻烦不同以往,是一桩一个不小心便得身殒的大麻烦。 虽然修持的是佛家丈六金身,越肆意厮杀,少年郎却越兴奋。 丈六金身如同世上最为坚固的神兵利器。 任由三个金刚境高手捶打,别管是朝着要害攻击,或是走偏门,沈鲤一动不动,这正应了丈六金身较为关键的那句点睛之语,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似山、如大江大河。 也是在这一刻,领悟了这一点的沈鲤,体内气机不自觉流转,越来越快,并且迅速粗壮了一圈,倘若他内视,会十分惊奇的发现,气机居然有了金光之色。 如此异象,说明丈六金身从小成跃升了一个层次。 真正的登堂入室。 放在南吴佛国,让佛家那些和沈鲤有仇的高僧看到了,也会无可奈何放下过往的仇怨,低三下四的请他进入佛门。 少年郎糊里糊涂,不知其中的奥妙。 秦羡卿也不会料到,短短时日,他居然把丈六金身修持到这般程度,便也没有提前告知。 这般地步,在佛家有一个广为人知的说法。 【转世活佛】。 唯有转世活佛,方能修持丈六金身后,好似没有任何的瓶颈,一路精进。 打着打着,沈鲤也感受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他愈来愈不在乎三位金刚境高手的攻杀。 不管是准备良久的压箱底杀招,或是连绵不绝如磅礴大雨的拳头。 少年郎嘴角噙着笑,不理不会。 他要先把这些碍眼的铜钱会教众赶尽杀绝。 非是少年郎没有半点慈悲心。 而是不杀他们,死的便是自己。 佛家虽有佛祖舍肉饲鹰的故事,但不好意思,他是个纯粹到不能再纯粹的剑客。 纵然修持了丈六金身,那也是为了更好的出剑! 剑道一途崎岖狭窄,只要有一颗纯粹的剑心,那便是真真正正的剑客。 铜钱会教众根本不是沈鲤的一合之敌。 顶着三位金刚境高手你来我往的围杀,接近三刻钟的时间,终是杀的一个不留。 若是没有那三个扰人的苍蝇,破阵的速度还会更快。 三刻钟。 他们这些金刚境高手,拼尽全力厮杀了三刻钟。 少年郎不光没有流丁点的鲜血,身上连淤青也没有。 仿佛三个金刚境,是在辛苦的为他揉肩捶背。 “好了,接下来是你们了。” 沈鲤的话语轻飘飘的。 转瞬。 凋朱颜斩向那位金刚境巅峰的武夫。 擒贼先擒王。 对付敌人围杀,找到机会把那个最厉害的杀掉,余下的敌人会感到胆寒。 我方气势冲上九重天,敌方气势一落千丈。 这便是把机会转变成胜机的关键。 凋朱颜实在太锋利了。 沈鲤的这一剑,又是他毫不留力,倾尽全力的一剑。 快若眨眼。 不等这位金刚巅峰的武夫退走,剑尖就已经刺入胸膛。 还是另外两位金刚高手眼疾手快,发疯一样的推走他,又搜刮气机轰向沈鲤,方才险之又险的将之救走。 当然是不算晚。 沈鲤这一剑,杀了金刚巅峰武夫最好,如若杀不了,也没关系。 因为一剑用老,新的一剑即刻又起。 救走了人,那么距沈鲤最近的那位高手,却跑不掉了。 剑光一闪而逝。 此人的头颅飞起。 鲜血慢了半拍,才流出。 “啊?!!” 惊呼。 不敢置信。 不可思议。 别说活着的两位金刚境了。 就算宫佩和龙立都对少年郎捉摸不透。 天下何时多了这么一号人? 他的体魄是仙人的体魄吗? 为什么怎么打都打不烂? 活见鬼了! 沈鲤丝毫不做停留,不去管几丈之外的金刚巅峰武夫,扑杀向十几步远的那位金刚高手。 这人被吓破了胆。 转身想跑。 他却并不知道,如此点距离,对于沈鲤来说,还不如不跑,不跑的话,拼命厮杀,兴许有点活路,一旦没心思战斗,只想着逃命,全完了。 凋朱颜锋锐,沈鲤的剑术又快。 压根跑不掉。 死路一条。 那人垂头看着露出的一截剑尖,这才明白何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视线模糊,浑身感到冰冷,意识昏沉。 残留脑海的最后一个想法便是,听命铜钱会做下这一切,真的值得吗?连命都没了,那些财富,于他而言,又有何用? 旋即扑倒在地,了无生息。 这一幕清晰落在宫佩和龙立的眼睛里。 他们没了继续厮杀下去的想法。 得跑。 得趁着还能跑,赶紧摆脱这三人。 沈鲤追向最后一位金刚境高手,问道:“你们还能拖住他们吗?” 上官喜古井无波的说道:“他没了战意,想跑。想多了,在我上官喜手底下逃跑,比登天还难!” 龙立脸色一沉,不知作何感想。 杨柏叶失笑,一剑比一剑快,问道于宫佩:“此人的道心出现了裂痕,他跑不掉了。” 宫佩别说做出点表情,连转动眼睛的力气也不敢用,眼下,使出全部的本事紧守道心。 “好!劳烦你们了。” 上官喜反问:“怎么倒像你是主力,我和杨柏叶是给你打下手的?” “哈哈……上官姐姐这话怎么能说出口啊!我们可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贫嘴!算了,不用你了,此人我自己斩杀,你去帮杨柏叶。” 说罢。 精准找到龙立破绽的上官喜,直截了当的拍到他胸口一掌。 这一掌似单刀直入。 不仅击碎了龙立体内流经心脉的气机,连他的心脏也震碎了。 说句良心话,龙立只要谨小慎微防守下去,暂时不会落败。 可惜沈鲤那边的战况委实难以置信。 铜钱会教众组成的阵法,三刻钟的时间被破,这还是有三位金刚境高手联手阻击的情况下! 随即,几个呼吸之间,两个金刚境高手死于少年郎剑下,最后那位金刚境巅峰武夫,看似境界比另外两人高,其实他才是顺风顺水走到现在的一人,厮杀的经验上,低于先死的两人。 何况,此人已经被彻底吓破了胆。 只想着逃命,绝无还手的想法。 死局! 彻彻底底的死局。 要是他有拼死一搏的心思,兴许有一丝丝活路。 至于现在,却是没了。 沈鲤追上这人,干脆利落将之斩杀。 看了眼没了呼吸的龙立,转身走向最后一人宫佩。 上官喜深深注视了眼少年郎背影,暗道,沈鲤又变强了。 与他一块,朝宫佩走去。 走的不紧不慢。 但是他们两人的每一个脚步,皆落到宫佩的心扉。 他……守不住道心了! 杨柏叶的剑,连绵不绝。 宫佩所行走的大道,裂痕扩大,越来越大,迅速出现崩溃的趋势。 这位在北隋边境和草原做了无数买卖的大人物,早就忘了绝望流泪的感觉。 眼下,却是恐惧的泪流满脸。 只有死的话,还不会令宫佩这般惊慌失措。 死加上道心崩溃,见多识广的他,完全不知该如何是何。 仿佛,他的结局,比单纯的死亡更加恐怖。 一剑、一剑…… 杨家剑法在杨柏叶手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沈鲤观剑,若有所思。 最终。 一剑斩在宫佩的脖颈。 人头落。 胜负分。 尚未正式开战,原本占据上风的铜钱会,已经棋差一着。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局势好转 事情就是如此圆满到不可理解的落幕了,顺利到杨柏叶都感到不可思议。 原以为这是一场拼了老命才能完成的厮杀。 没想到沈鲤的战力强悍到如此不讲道理的地步,轻轻松松就破除了铜钱会教众布下的阵法,以及那三个来势汹汹好似要横推一切的三位金刚境高手。 并且少年郎未曾受到丁点的伤势,这才是令杨柏叶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 一个跌了境的金刚境高手,即便跌了境为何仍然让那三位高手束手无策? 最终凭借一己之力完成斩杀。 这场厮杀,功劳最大的首推沈鲤,他和上官喜才是陪衬,而少年郎是那朵鲜艳无比的鲜花。 事情就是这么一件事情,也别说羡慕少年郎再添一桩名震天下的事迹,并不是谁都能抓住的,三位金刚境高手,其中一位还是金刚境巅峰的武夫,换成其他人,就算有沈鲤如此本事,大概率也打不赢。 真的太难了。 铜钱会教众布下的阵法,威力让上四品的高手都受到影响。 且看上官喜和杨柏叶两人,和龙立、宫佩厮杀时,还不是得提防着随时捅来的暗杀? 这便是阵法的厉害之处。 能让一群原本不是上四品对手的人,力量凝聚一处,变得能对上四品高手产生威胁,别管这点威胁有多大,放在平日,上四品高手要杀他们,压根不需要浪费多少气力,随手就能杀了。 但是阵法却能让他们有了过过招的机会。 万一,万一那上四品高手一着不慎,被阵法偷袭得手,是不是代表着立下天功? 只要那高手死了。 这群布置阵法的铜钱会帮众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鸡犬升天,反正铜钱会有的是钱,让他们人人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是不可能,而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上官喜看待沈鲤的眼光又有不同。 杨柏叶只吃惊于他一个人破阵加杀敌,她却敏锐察觉到少年郎于丈六金身一途上又有不同。 这种不同,说不清道不明,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怎么说呢。 假若佛家称呼能天生修持丈六金身之人为转世活佛。 如此称呼,停留于表面。 那么她所感受到的则是沈鲤当真成了所谓的转世活佛。 绝非虚言。 适才无意中一瞥,确确实实看到少年郎满身佛光护体,法相庄严肃穆,凌然架空一切,不可侵犯,唯有真心顶礼膜拜,方才算是对他的尊重和敬畏。 上官喜真的有许多话想问。 比如,这场厮杀之中,丈六金身是不是又有所进步? 他现在的丈六金身走到了何等程度?上面有没有更高层次的境界? 一管而窥全貌。 由此,完全能倒推出佛家的那些修持了丈六金身的高手,究竟有多么恐怖,她不小心遇上了,能否从其手下逃命。 千万别看上官喜在意的这点事是杞人忧天,如今江湖不知谁传出来的,天下三国三分百年,正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现在这个大年份,又到了再次天下一统的时机。 这是实实在在的大势,甚至到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步。 北隋厉兵秣马提防着草原王庭南侵,南吴赵汝愚已经掌权,将秦振提拔成了兵部尚书,统领南吴兵马,西蜀偏安一隅,国力是三国中最弱的一环,谁敢拍着胸脯确认最后不是西蜀出山,取了桃子,整合天下? 要知道西蜀剑阁山可不是浪得虚名。 南吴捉虫司联合佛家的力量方能抗衡北隋铜雀台,现在的西蜀剑阁山,或许可以仅凭一己之力就能跟铜雀台掰掰手腕子。 毕竟剑阁山山长晋升一品大剑仙的消息,想瞒也瞒不住,况且,剑阁山本就没想着隐瞒,人家要的就是这个消息广为人知。 一来可为剑阁山增加名望,令江湖上的人觉得剑阁山从不低人一等,这般说法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是江湖上的好事者给南吴、北隋、西蜀的朝廷排序,无论谁排,首先推崇的就是铜雀台,谁让铜雀台一品大宗师和不要钱的,光洛京这座北隋的首善之地,每隔十年都会轮流交换一品高手坐镇,南吴开禧城是三十年一次,这三十年换到佛裕禅师了,没想到碰上星宿教教主这茬子事,与其打了一架,听说是伤筋动骨。 紧接着便是捉虫司,单单论捉虫司本身,连剑阁山都比不上,沈鲤为江湖那些整天盯着这些排序的好事者试验过了,捉虫司里的高手确实不行。但是,凡事就怕但是两个字,南吴号称佛国,捉虫司是有资格调动佛家一众高手的力量的,开禧城一战,若非捉虫司被星宿教提前控制了,压根不可能赢得那般轻松。 第三就是剑阁山了,剑修的杀力,整座江湖公推第一,可惜剑修这条路委实太难走了,纵然剑阁山网罗天下剑仙,百年间形成的力量也比不上捉虫司和铜雀台。只是,剑阁山山长晋升成为一品大剑仙,形势彻底逆转,原来江湖只有一位一品大剑仙,其与敌厮杀的本事有目共推,几乎是天下第一,兴许唯有东海那个喜欢踏浪钓鲸的武夫方可和此人捉对厮杀一番。 然而两人这辈子从未针尖对麦芒的厮杀一场,满足江湖好事者的心愿。 对于剑客来说,一旦开始厮杀,必定是你死我亡的局面,尤其是这种在剑道一途几近到达顶点的人物。 至于东海钓鲸的老头,同样是这般性格,武夫行走人世间,除了必不可少的苦练,还需拥有一颗勇猛精进的内心,对于一品武夫,这颗勇猛精进的内心绝对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坚韧,两者相遇且交上手,肯定分出个胜负,他们之间的胜负往往意味着生与死。 除非到了不得不厮杀做过一场的时候,否则一品和一品之间,极难产生剧烈的冲突。 这座天下很大,容得下几个一品大宗师。 上官喜走到沈鲤身边,直接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在丈六金身上又有新的突破?” 依照江湖规矩,这般开口问的,极容易被人当做挑衅。 哪个好人好端端的去问别人的境界上的事?是不是想探听消息想对付我? 少年郎就不这么想了,她是上官喜,该解释的要解释:“上官姐姐火眼金睛!” 杨柏叶更为惊讶,注视着云淡风轻的少年郎,仿佛丈六金身突破这件事,丁点不重要。 如此态度,怪不得跌了境,仍然破阵加斩杀三位金刚境高手。 心态上就已经出类拔萃了。 杨柏叶拍手笑道:“摸着我自己的良心,如今我是不是沈兄弟的对手都两说。” “杨兄千万不要这么说,杨家剑法精妙绝伦,小弟看过之后,打心底钦佩。” “哈哈……能得小兄弟如此一句评语,我得更为勤修苦练了,省得老祖天天说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上官喜白了杨柏叶一眼,以他的天赋,真要勤修苦练,绝不是现在的道行,或许超过她了。 天赋这东西,不承认不行。 杨柏叶的天赋就是比她强。 看着满地的尸首。 三人也懒得管了。 稍后令星宿教的人前来好好掩盖就行了。 其实不管怎么去遮掩都瞒不住启封城的铜钱会。 这群人到达此地,定是报备过了。 他们许久不回,铜钱会分舵肯定有人猜到会不会半路出了事。 然后再派一批人打探,找寻无功,就能确认。 现今,敢这般对付铜钱会的组织,打着灯笼都在启封城找不到第二家,绝对、绝对是星宿教所为。 沈鲤的上衣毁坏了。 上官喜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这小子的身材倒是不错。” 沈鲤顿时哈哈大笑,紧走几步,贴着上官喜说道:“不如上官姐姐把我收入帐下,也好让我天天给上官姐姐揉肩捶背。” “别别别,我可不敢,谢令姜若是知道了,非得回到启封城揍我一顿不可。”上官喜霎时间冷笑道。 杨柏叶羡慕不已,只有沈兄弟敢对上官喜开荤腔了,换做是他,一句话说出口,马上腿打断。 路上再无任何波折,回到星宿教所在地。 上官喜把他们三人的战果原原本本说了遍,不敢保证剩下的人中,有没有和艾海那样的叛徒,但是无关紧要了,铜钱会和星宿教之间的战端随着两位朝露境高手三位金刚境陨落,彻彻底底无法挽回。 就算上官喜代表的启封城分舵继续想苟着积攒实力,也没那个条件了。 接下来的事,任何一个人都能想到。 铜钱会绝对不遗余力的打击星宿教。 此等江湖首屈一指的大势力,不可能容忍自己吃了瘪还不反击的。 “此地不宜久留,大家收拾收拾,提前开启第二个计划。”上官喜说道。 沈鲤安静听完,待众人有条不紊的走后,才询问道:“上官姐姐,第二个计划是什么?” “简单,重新返回启封城。” “第一个计划莫不是从启封城来到这里吧?” “不错。”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小的佩服上官姐姐的谋划。” 上官喜冷笑道:“什么谋划?第一个计划只是躲避铜钱会的锋芒,等到执行第二个计划的时候,便是我们撕破脸皮,大打出手!” “那我和杨兄继续袭杀毕敬业?”沈鲤问道。 本来就是要去斩杀毕敬业的。 上官喜轻轻点点头。 两人从地下通道原路返回启封城。 ------------ 第一百七十章 她定有后患 地道狭长,若非岩壁上长燃的灯烛,压根就看不见脚下的道路。 杨柏叶仍然沉浸在适才的搏命厮杀当中。 他是亲眼所见,少年郎是怎样依靠自己的体魄,生生破了铜钱会教众布下的阵法,又如何斩杀三位金刚境高手的,其中一位还是半步朝露境的武夫。 这样说吧,沈鲤对付艾海,杨柏叶还不会感到太过的吃惊,毕竟艾海的厉害之处也只有一手不太好应付的九重炼狱,若是应对得当,他自己亦能斩杀的了艾海。 但是三个金刚境高手外加铜钱会教众布置的阵法就不太行了。 杨柏叶是剑仙不错。 然而剑仙的体魄出了名的弱,要是以一敌多,非得刚开始就凭借剑仙天下无双的杀力,率先斩杀一人,再徐徐图之。 哪像是沈兄弟啊,不管不顾,猛冲猛打,见鬼的是,那三个金刚境高手愣是破不了他的防。 丈六金身真就如此霸道吗? 霸道到完全不讲道理。 沈鲤见其沉闷赶路不说话,笑着问道:“杨兄,可有指教?” 杨柏叶回过神,顿时轻松笑道:“指教不敢当,只是觉得沈兄弟的丈六金身超乎想象。” “杨兄,要是你我切磋切磋……” 剩下的话不必说了,杨柏叶自是知晓。 你我若是切磋,胜负几何? 是你的杨家剑法更胜一筹?或是丈六金身更加符合佛门大神通的名号? 杨柏叶霎时哈哈大笑:“小兄弟这句话说的,既然你有心,也好也好,待启封城这摊子事结束,你我找个空旷的地方切磋切磋。不过,且要当心,杨家剑法不同于你见过的其他剑法,专斩他人大道。” “适才已经见识过了杨家剑法的凌厉,那朝露境高手根本不是对手。” “不,那人也是个硬茬子,若他紧守心扉,不着杨家剑法的道,不是没有逃跑的机会。然而,他最后心乱了,让我趁虚而入,杨家剑法最喜欢如此对手,一开始心绪宁静,古井无波,渐渐变得像是起了一阵无休止的大风,如此一来,道心崩溃的会越来越快,以至于招架不住,败下阵来,连逃跑的机会都没了。” “原来如此,倘若我和杨兄切磋,必定心如止水,绝不敢胡思乱想。” 杨柏叶笑道:“这便是杨家剑法厉害的地方了,世上没有一只保持心如止水的敌人,总会出现破绽的,何况,杨家剑法还会令敌人出现幻觉,无论多么不想出现道心上的破绽,但凡打的时间长了,总会有缝可寻。” “那该如何是好?” 少年郎问道。 照他这般说来,杨家剑法专斩道心,岂非天底下一等一厉害? “好办,速战速决就是了。” 杨柏叶一本正经说道。 沈鲤失笑:“杨兄说的轻松。” “不是在开玩笑,杨家剑法在速战速决上稍显不足,老祖近些年一直在想法设法完善。” 他所说的老祖便是那位杨家二品大剑仙。 有关这位大剑仙的传闻,少年郎倒是听闻过一些边角料的谈资。 还是跟随秦羡卿练剑时,她所提及的。 总的来说,这位大剑仙年轻时颇为狠辣,在江湖上与人厮杀,动不动就是斩尽杀绝,时间久了,名声在江湖传播开来,仇家便联合寻他,要仗着人多势众杀了他。 谁曾想,这位剑客完全不管敌众我寡,拔剑就上。 并且,他十分眼高于顶,看不惯流传下来的那些剑道传承,逢人便说,当今天下的剑道传承实在是没甚意思,好像都在追求杀力,忒不潇洒了。 干脆自开一条剑道。 潇洒倒是潇洒,专斩人大道。 秦羡卿对此人很是敬重,她道,剑道这条羊肠小道,本就狭窄逼仄,杨家大剑仙能为天下剑客开辟一条特殊的道路,功莫大焉。 说着说着。 两人接连走出地下通道。 重见天日,杨柏叶若有所指的问道:“沈兄弟,将来佛家高僧见到了你的丈六金身,你该如何办?” “再简单不过,试试谁的金刚身更加坚固就是了。” “哈哈……沈兄弟倒是看的开。” “我的气运是自己的,又不是斩的他们的。”沈鲤撇撇嘴。 他当然明白杨柏叶问的是何事。 年纪轻轻修持丈六金身到如此地步,说不得就是佛家口口相传且深信不疑的转世活佛。 杨柏叶其实在询问,对于转世活佛的名号,沈鲤要还是不要。 毕竟一旦成为转世活佛,地位在南吴远远不止一飞冲天那么简单,更会被列入下一代佛门领袖的候选。 现如今佛门领袖就是一位转世活佛,且是一尊一品大菩萨。 镇守开禧城的佛裕禅师碰见那位转世活佛,都得恭恭敬敬称呼一声师叔。 这就是佛门让南吴变成佛国的底气。 亦是南吴朝廷联合佛门抵挡北隋精兵无法南下的原因之一。 佛家高手实在太多了,道家、儒家两个大教不彻彻底底帮助北隋的情况下,只凭铜雀台和军中的高手,跟佛门加南吴朝廷比起来,差一口气。 “沈兄弟这边走。” 杨柏叶带路。 沈鲤默默跟着。 “是啦,差点忘了询问沈兄弟,穆十二娘要不要保下来?” “她无事。” “就因为穆十二娘身边的那位孙曦?” 孙曦之事,少年郎已经知会。 “不错,孙曦也是有天赋神通的奇人,虽然我并不知她的天赋神通究竟是什么,但……” “毕竟是天赋神通啊。”杨柏叶笑了笑,“就与沈兄弟的金刚龙象身一般。” “正是,孙曦年纪轻轻能成就如此境界,定是与她的天赋神通脱不了关系。”沈鲤道。 杨柏叶仰天一叹:“扪心自问,其实我还是挺羡慕你们这些拥有天赋神通的奇人的,少走多少弯路啊!不像我等,自小勤修苦练的打磨身体,没日没夜的修炼气机,只要偷懒一点,长辈的戒尺便落下来了。” “杨兄只看到了天赋神通的好,却未曾看到我们这些拥有天赋神通之人的磨难。不说我了,我竭尽全力才暂时保住命,开禧城那位拥有八部天龙的小厮,若非我们倾力死保,必死无疑,至于孙曦,谁知道她的后患是什么。” “一定有后患?” “我敢肯定,她一定有难以处置的后患。” ------------ 第一百七十一章 苦狱修罗 两人现在所谈论的孙曦,竭尽全力维持着正常的神情,实际上内心狂躁到无以复加,恨不得把看到的所有人全部杀光。 穆十二娘似有所觉,适才两人饮茶之际,孙曦的目光突然变得格外可怕,仿佛下一刻便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孙曦垂下头,看着茶盏中微微晃荡的水,心思百转,她已经在赏花楼待了有段时间了,早就算出该怎么杀便让赏花楼全部人悉数葬身。 在爷爷身边时,爷爷前些年压制她不让独自行走江湖,为的就是让孙曦能够控制自身的天赋神通,做神通的主人,而非奴隶。 效果出奇的好,这两年她甚至察觉不到天赋神通带来的后患,爷爷同样说了许多次,身体中的后患已然拔除了,从今以后,再不必为了压制自己而苦苦忍受。 茶水有些凉了。 穆十二娘见孙曦发呆,提起小火炉上的茶壶为她倒水。 今天泡的茶叶是启封城本地种的。 这些年一年比一年冷,茶农都说,再过一两年或许启封城就种不茶叶了。 朝廷里的有识之士似乎也非常关注这个问题,开始调动茶农种植其他作物,比如从西域带回来的一些粮食,穆十二娘见过,如今洛京的酒楼渐渐围绕这些新的粮食开发出了许多好吃的佳肴,她非常喜欢吃,隔几天不吃一顿,抓心挠肺,想的慌。 洛京平康坊也有很多这些菜肴的厨子,各人有各人的手艺,味道不尽相同,对于平康坊里的厨子来说,穆十二娘最喜欢吃一位叫做满鲸的青年厨子做的红烧牛肉炖土豆,色香味俱全,尤其是土豆,吃在口中沙沙的,口感特殊令人迷恋。 穆十二娘近几日都是这样,思绪发散、坐卧不安,偶然间甚至忘了自己下一步该去做什么。 幸好她的心还是淡然的,自从来到平康坊成为达官显贵的玩意儿,穆十二娘就接受了在某一天突然死去。 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万丈红尘滚滚东流,她有时想,自己连朵浪花都算不上,淹没其中,奋力挣扎,不仅于事无补,乃至徒增笑耳。 孙曦一直没喝茶,低着头似是存在心事。 “茶凉了。”她提醒。 仿若惊醒了面前端坐的年轻女子,她不动声色抬起头,嘴角勾笑,注视着妩媚美艳的穆十二娘。 世上之人的悲欢离合并不相通。 孙曦知道她整日的愁绪是什么,却无法感同身受。 笑了笑。 “你怕吗?” “怕?哈,你在开玩笑,我当然是怕的。” 穆十二娘玩笑道:“我每天都在害怕,怕被达官显贵带走成为送予他人的礼物,怕未来有天人老色衰,门前再无恩客,怕平康坊觉得我赚不了钱了,从赏花楼转到赏春楼,我这拥猫唱词的名声定然让凡夫俗子癫狂,好好待我还行,若是不珍惜,不出几天,我就死在赏春楼。” “只有这点恐惧吗?”孙曦平静问道。 穆十二娘反问:“难不成这点恐惧都不足为道吗?” “当然,人世间的苦难数以千万计,你所害怕的东西,不值一哂。” “我不信,你说说还有哪些恐惧胜过我这些?” 北隋的规矩,一入春楼的女子便堕入贱籍,这意味着再无法像其他女子那般,通过嫁人得到平凡的生活。 而且想脱离贱籍,除非你是当红的花旦,否则一辈子再难脱身,至死方休。 这是比干脆利落的死更加令人恐惧的地方。 所以,穆十二娘想问问孙曦,世上的恐惧,难不成还有比我现在经历的还要让人害怕的吗? 她不相信。 此前还在洛京,要好的姐妹经常与她互诉愁苦,但外面面前呼风唤雨享尽荣华富贵的她们,却对自己的恐惧毫无半点反抗之力。 就像待价而沽的货物,唯有耗干了自己的价值,才能有解脱的那一天。 孙曦缓缓开口:“十二姐尚且能够想到自己的死法,有些人连自己如何死都不知道,甚至明知自己必死,却无法扭转局面,怕不怕?” “怕。”穆十二娘甫一想想就感到胆战心惊。 明知自己必死,又不知自己的死法,这种如何不恐怖? 孙曦补充道:“我所说的绝非是生老病死,而是意外。” “我明白。” “还有一种恐怖则是佛家讲的三苦,坏苦、行苦、苦苦,此三苦非付诸于文字能描述,只有亲身经历了才能知晓到底有多苦。” 坏苦指的是正在乐境,形势急转直下,诞生的苦,你想想,非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转眼之间,突然遭到变故,这些梦寐以求的东西变得食之无味,苦不苦?或者,刚得到,霎时,又消失不见了,苦不苦? 坏苦的意思不止这些,再比如一个十分饥饿的人得到永远吃不完的馒头,当他吃饱肚子后,控制不住自己继续往下去,直到涨死、撑死,苦不苦? 行苦,行即诸行之行,色心诸行,粗重所随,谓一切亲染种子,恒与身心随转,令不轻畅故。是故诸行自体是苦,说名行苦。 最后一个苦苦更别说了,乃所有苦的集大成之苦,言语不能形容。 当今天下佛门盛行,南吴半壁江山都被称为佛国,北隋尽管不推崇佛法,穆十二娘却从姐妹口中了解过。 “三苦却是苦,不是我等凡人能够承受的。” 孙曦笑了笑,“十二姐却是不清楚,我日日夜夜受十八苦困恼。” “十八苦?何谓十八苦?” 一个苦楚就足够让人崩溃的了,哪能承受的了十八种苦楚? “地狱有十八层,每一层就有一种无上苦楚,恰好,我所经受的苦楚,正是对应十八层地狱。” “哎呀!那……那你岂不是活着就是一种苦?”穆十二娘不管孙曦说的是真是假,吃惊道。 孙曦掩盖着愈来愈狂躁的杀意,平心静气道:“习惯就好了,何况前些年我爷爷帮我转移了许多苦楚。” “苦楚也是能够转移走的吗?” “不错,石头无任何感触,转移到石头上,令其为我承受,亦算是稍稍解脱。” “你真的有十八苦吗?” 孙曦格外认真的道:“千真万确,绝无一丝一毫虚言。” “你是如何承受下来的呢?” 穆十二娘好奇问道。 她忽然发现对这位自称远房亲戚的女子,半点不了解,反倒是孙曦对自己通过近段时间接触,了解甚深。 孙曦苦笑一声:“如何承受下来的?自打记事起我并不知道所承受的苦痛称之为苦,原以为世上所有人都和我一般无二,后来爷爷付出极大代价才使我不再那么痛苦,恍然大悟,普通人居然活的那么舒服。” “你为何突然对我说这些?”穆十二娘终于问出了心中的不解。 “因为我发现,我自认为离我而去的苦楚渐渐回来了。” “啊?”穆十二娘不解。 她笑着解释道:“十八重苦楚,现在我所能察觉到的,回来了至少四重,接下来会回来的越来越快,重新变成我以前的样子。” “你会如何?” “我会如何?我倒不会如何,因为这是我应得的,我的身体是可以承受的了十八重苦楚的,也就是佛家说的最苦之苦。然而,当它们悉数回来后,身边没有爷爷制约,我会杀人,唯有沐浴滚烫鲜血,方能减缓我自身的痛苦。” 穆十二娘认为她在说笑话:“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 “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很快你就会见到了。正如眼下,为了缓解痛苦,我极其想把此地所有人杀的精光,尚能忍受,但很快便压制不下了。” 孙曦和善的笑着。 她的笑,即便是见惯了美人的穆十二娘也愿意承受,美的不真实,如同地狱中盛开的红莲。 “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没有,稍后你老实待在这间房就可以,我不会对你动手的。”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孙曦仰头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徐徐说道:“我自出生以来就和其他人不一样,我的身体承载了十八层地狱,爷爷叫它苦狱修罗,说是一种接近六百年未曾出现在人间过的天赋神通。” “苦狱修罗,你是修罗?” “可以这么说。” “有何特殊之处吗?我只听过前段时日在南吴开禧城出尽风头的金刚龙象身。” “哦,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金刚龙象身嘛,它与我的苦狱修罗侧重点不同,金刚龙象身更侧重于自己的体魄,而苦狱修罗偏向杀伐。” 穆十二娘察觉自己的双腿在颤抖,她明明没有感到害怕,双腿却止不住颤抖,犹如仍然如乖宝宝的孙曦陡然变成择人而噬的洪水猛兽。 孙曦滔滔不绝:“金刚龙象身的后患十分棘手,一旦爆发,不仅丧失战力,还会一次比一次严重,最终魂归天地。” “苦狱修罗只要承受的了十八重苦楚,就能性命无虞,且随着对于承受苦楚的能力加强,杀伐之力还会愈来愈强悍,直到杀尽天下人。” 穆十二娘尽量声音平和:“你要杀尽天下人?” “我不想,既然天赋神通是苦狱修罗,就抵挡不住魔念。”孙曦摇头。 顿了顿。 “又回来了两重苦楚,不对,三重了,眼下我承担了七重苦楚。” 孙曦神情动了动。 “八重苦楚、九重了、十重苦楚……” ------------ 第一百七十二章 毕敬业 铜钱会送给毕敬业的商铺,每日的生意都是极好的。 作为铜钱会里有望被江湖承认为天骄的人物,无论是需要何等天材地宝,都会十分大方的送到手上。 如此一来,毕敬业渐渐心高气傲了起来。 实在是太养人了,这两年不光吃的好睡得香,连铜钱会的中高层都对其客客气气的,唯一的要求就是他的境界…… 毕敬业推开门,炽烈的阳光落在身上,此次闭关的时间共四天,尽管时间短,却是为了踏出关键一步做出的试探。 “真是个上四品高手层出不穷的大年份,几十年前金刚境高手已经是可以在江湖上横着走了,现在这些年,朝露境的修为都不安稳,谁知道在哪里不小心撞上二品司命境的大高手。” 毕敬业笑着说道。 迎面走来的是他的管事,年纪四十余岁,面相看上去挺老实的,他知道,管事城府极深,为人处世滴水不漏,饶是他自己与管事私下相处,也得处处留心,省得一个不当心被其绕进去了。 管事不懂修行,精力全放在了商业上。 这也是铜钱会怕他管不来那么多商铺,送给他的人才。 管事向毕敬业微微行礼:“您出关了。” “嗯,我说的话你有何见解?” “正如我们做生意的商人一般,好年景赚的多,差年景赚的少,只能省着点花,生意上不敢大手大脚,鄙人才疏学浅,不懂修行,依照鄙人的看法,近些年江湖上惊才绝艳之辈源源不断涌出,无异于撞上好年景,生意格外的好多,不需要动脑子就能赚来大笔大笔花不完的钱。” “哈哈……你这形容倒是形象,我记得今天是算账的日子吧?” 管事脑袋低下几分:“是,但平康坊那边传来了消息。” “说。” 毕敬业前面走,管事后面跟着。 把去启封城郊外寻找星宿教分舵一伙人迟迟不回的消息,言简意赅的告知毕敬业。 毕敬业顿时皱起眉头:“不应该啊,那伙人里面有好几位高手,带去的人也能组起阵法,就算是上官喜遇见了同样得饮恨当场。” “鄙人不知晓了。”管事谨小慎微的回道。 他就是个生意人,在这天下三分的今日,生意人的地位非常低,那些达官显贵对待他们的态度,和对戏子毫无区别。 “我知道了,马上往平康坊走一遭看看。” 毕敬业的语气陡然间严肃起来。 若是那伙人全死了,事情可就不妙了。 他是明白当下和星宿教分舵是个什么情况。 两者就差个火星,一有火星,立刻你死我活的厮杀起来。 铜钱会、星宿教皆是天下有数的大势力,真论起底蕴,铜钱会更胜一筹,奈何星宿教中高手如云,更有位金刚龙象身名扬天下,闹的江湖沸沸扬扬。 走出自己豪华舒适的院子。 毕敬业正准备乘坐马车赶往平康坊,看到自己认识的小厮火急火燎的骑马来。 小厮显然是被吓破了胆子,神色惶恐的不像话,犹如天塌了下来。 “站住!”毕敬业心底一震,大喝。 拽住缰绳,小子注视着毕敬业翻身下马,就在毕敬业略微吃惊的目光下,声嘶力竭的号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平康坊突然出现了一个女魔头,挑着咱铜钱会的好手一通乱杀,我赶来时,许多镇守平康坊的好手已经丧命了。” “你说什么?”毕敬业怒睁双眼不敢置信,“别哭了!好好的将事情完整说一遍。” “是。”小厮尽量忍住不哭,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平康坊本来和以前一样,宾客至,抹着浓妆的姑娘迎,好端端的,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女魔头,对普通人视而不见,专找看场子的铜钱会好手杀,且杀人手段极为凌厉,不多一会儿,便杀的血流满地、尸首充斥。 “走,你跟我一块回去。”听后,毕敬业沉思少许。 小厮号哭道:“我实在不敢回去了。” “你不回去,我现在就杀了你!” 毕敬业冷笑道。 这招好使,小厮百般无奈骑马跟上不坐马车换了马匹的毕敬业,急匆匆的向平康坊赶去。 毕敬业虽然神情不变,实则对此事稍稍有了猜想。 大杀平康坊的女子,十有八九是星宿教派去的,启封城内只有星宿教对铜钱会有这种杀之而后快的想法。 终究慢了一步,叫星宿教抢先动手。 一步慢、步步慢。 如果前往启封城郊外寻找星宿教分舵那伙人当真全军覆没,算上坐镇平康坊的好手死伤惨重,甫一开局,铜钱会便落下了下风。 毕敬业暗道,此战必须需要使出十成十的精气神来对付,不然,轻则重伤,重则身陨,再也难跨前一步,在江湖上被誉为天骄了。 两方大势力的厮杀是这样的。 越是有能力的年轻人,对方越盯着杀。 也就是星宿教对那位金刚龙象身保护的极其好,否则,江湖上的门派和势力早就派出二品大高手宰了他了。 此等潜力无限的年轻高手,绝不能给星宿教留着。 “女魔头长什么样子?” 小厮离没听清,毕敬业高声重复。 旋即,小厮把孙曦的模样说了数遍,让毕敬业印象深刻。 毕敬业眉头紧皱,据他所知,星宿教在启封城分舵里,没有这么一个人,星宿教内有名有姓的高手他多多少少听说过,同样未曾听说有如此一位杀性如此重的高手。 难不成是星宿教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从犄角旮旯里挖来的高手? 毕敬业骑了一匹枣红色的快马,马匹神俊,风驰电掣不管街上的行人冲向平康坊。 沈鲤的杨柏叶正好留意到了他。 话又说回来,毕敬业带着小厮这般张扬赶路,很难不受人关注。 “杨兄,他是不是毕敬业?” 杨柏叶笑了笑:“沈兄弟,他就是。” “嗯,交给我了,杨兄且去埋伏着,拦截铜钱会赶来支援的高手。” “千万当心,这里是闹市,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到过往的行人。”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沈鲤紧盯着离他愈来愈近的毕敬业。 毕敬业不是瞎子,当少年郎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时,毕敬业就感到浑身不舒服,仿若一头择人欲噬的猛虎盯上了他。 星宿教派人等在半路截杀他?毕敬业暗道。 自人群中走出了一位少年郎。 少年丰神俊秀、潇洒不羁,笑道:“毕兄,留步,在下的剑,要问问你的命硬不硬!” ------------ 第一百七十三章 乱拳打死 在下的剑,问你的命硬不硬! 毕静业刚要仔细看看究竟是谁敢放如此狂言,闹市之中他便看到少年拔剑出鞘,直刺他的喉咙。 半点不拖泥带水,好似这般剑已经练习了无数次。 近身之下,只能暂时躲避,除非比对方的境界高上几个层次。 刹那之间,毕静业已经知晓,此人境界古怪,境界明明比自己弱不少,杀力却令他感到心惊胆颤。 江湖上何时出了如此人物? 年纪轻轻就敢朝只差半步便三品的他出剑? 无论怎么说,这一剑毕静业躲过去了,躲得格外轻松,不费吹飞之力。 另一旁的杨柏叶看到了这一幕,不仅叹了口气。 终究是毕静业,想出其不意杀了他,尤其之难。 沈兄弟再厉害也只是四品金刚伪境,战力足够,境界差不少,出招之前,气机泄露太多,让毕静业察觉顺势而为的避掉。 若是三品,沈兄弟这一剑,定叫毕静业饮恨当场。 毕静业亦是此般认为的,冷笑问道:“该轮到我了吧?” 沈鲤选定的战场是在闹市,他们一旦毫无顾忌的大打出手,不知死多少人。 杨柏叶仔细观察四周,留意是否有铜钱会高手赶来,心底也担心两人打出真火,无辜百姓死伤惨重,到时候无法跟铜雀台和启封城官府交代。 这是足够让铜雀台出动高手围剿星宿教的理由。 铜雀台作为北隋治理江湖的定海神针,决不允许星宿教杀手在闹市肆意妄为! “轮到你?还早呢?”沈鲤讥笑回复。 一剑是假,真的是他要与毕静业肉搏。 丈六金身修持到现在,别说四品武夫了,即便三品武夫,少年郎也敢保证令其吃不了兜着走。 换句话说,眼下的丈六金身已经和他原本的金刚龙象身相差无几。 一个天赋神通,一个佛家根本法门,谈不上孰优孰劣,最终仍然得看使用的人是谁。 剑扫毕静业的脖颈。 无奈,他唯有继续躲避。 剑锋近在咫尺,拳脚施展不开。 纵然强行还击,也是以伤换伤。 武夫的杀力比不上剑客,但凡是江湖人没谁不承认这一点。 毕静业更明白,没点真本事,这少年不敢光明正大的袭杀自己。 一剑过后,毕静业完好无损,倒是两人四周的行人吓的喊叫着跑走了,留给两人一片空地。 “好小子,好狠的剑。” 毕静业退到两丈开外,冷笑道。 他的杀心无比的炽烈,极其想把这不怕死的少年给一拳又一拳捶死。 沈鲤一句话不说,剑指这同样年轻的高手。 再给毕静业一点时间,他肯定会成为三品朝露境高手,成为江湖上有一个天骄之辈。 可惜,关键时刻,毕静业遇上了沈鲤,而且是必须要杀死他的沈鲤。 趁此时机,换了口气。 他要做的事很简单。 用手中的剑,杀掉毕静业。 又非常难。 不光是在闹市,附近的百姓使他束手束脚,毕静业还是底子扎实的高手,放眼江湖,如毕静业这般,寥寥无几。 “不如等百姓跑远一点你我再打?”毕静业冷静下来,试探问道。 两重目的,一来他也不想对百姓造成杀伤,否则就算赢了,铜雀台怪罪下来,铜钱会扎根北隋多年同样救不下他,二来此地高手打斗铜钱会必定察觉,时间一长,肯定会派人来。 平康坊现身的那位杀星认真说起来,不算个事,镇守平康坊的高手没有一个上四品,她杀了就杀了,若损失上四品高手,那可就影响大了,如今的江湖上四品尽管和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总的来说,依旧是稀罕的,每一个上四品高手皆可坐镇一方。 “你等铜钱会高手来救你?” “哈哈……你小子……对,你要是继续和我动手,大不了跟着百姓跑,瞧瞧你对气机控制到达何等程度,能不能在厮杀途中不伤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人!” 毕静业的想法正中要害,按照常理,沈鲤绝对不敢在启封城这种北隋仅次于洛京的大城里,肆无忌惮对百姓下手,这是犯了大忌。 少年郎笑了笑,一句话不说,以实际行动表明他的想法。 毫无保留的运转所有气机,脚下青石板由于承受太多压力,寸寸龟裂。 毕静业扭头跑向百姓。 可惜,略微有点晚了,时机也选的不对。 他应该当机立断的行动,而不是说那么多的废话。 沈鲤只用了两三个呼吸便近了毕静业的身。 如此速度,在附近观察的杨柏叶都不禁为之一惊。 着实太快了,三品朝露境高手的速度也不过如此,理应不会出现在一个金刚伪境身上。 然而,事实如此,就是这么发生了。 毕静业吓了一跳。 刚想有所动作,下一刻就看到沈鲤竟然将剑归鞘。 又听少年郎轻声说道:“若用剑,剑气必定对周遭造成破坏,既然如此,不用剑就是了,仅靠小爷的拳头。” “拳头?” 毕静业目光微凝,暗道,你不是剑客吗? 一名剑客没了剑,难不成和武夫一般拳拳到肉的搏命厮杀? 不管毕静业如何作响,来不及闯入人群,唯有跟少年分出高下了。 甫一交手,毕静业一颗心立即下沉到低点。 他的拳头,一拳捶在了沈鲤额头,另一拳的落拳点在心脏。 这是他浸淫武道多年的本能反应。 敌手近身,马上朝着要害往死里打,不可能留下丝毫情面。 毕静业微微抬头,凝实沈鲤的双眼。 平静、古井无波、乃至有些笑意。 “该我了。” 少年的肌肤肉眼可见镀上一层金黄。 佛家的金刚身? 不对,不可能! 佛家金刚身虽然号称防御无双,却不会能如此轻松接下他的两拳。 要知道,他毕静业可是扎扎实实接近三品的武夫。 纵然近段时日一直在闭关,没有实战,境界摆在这里,深厚的根基摆在这里。 两拳之威,和挠痒痒一样,毕静业委实接受不了。 他接受不了的事情还在后头。 呼吸之间,相同无二的两拳砸在毕静业身上。 这两拳,可开山。 毕静业口吐鲜血,身体即刻要后飞。 沈鲤的动作更快,改拳为爪,抓住毕静业的手臂,将之摁在了地面。 杨柏叶瞠目结舌。 他们交手的时间非常短暂。 也就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胜负、生死悉数分清楚了。 如磅礴大雨的拳头狠狠砸在毕静业身上。 足足一刻钟,沈鲤才收手。 这位铜钱会寄予厚望的天骄候选人,已经被乱拳捶死了。 ------------ 第一百七十四章 装模作样 拳上染血,沈鲤徐徐起身,挺直了腰板,环视左右,那些逃离此地的百姓还有一些躲在街街角角,探着脑袋吃惊、惶恐、好奇观察着少年郎。 毕静业已死,杨柏叶不仅未曾吐出那口紧张的气,反而遥遥注视着沈鲤,想起别的事。 铜钱会一直将毕静业当做天骄候选人,以铜钱会这般大势力的眼光,他们都认为毕静业的确有资格,杨柏叶还能说什么?当然同样肯定毕静业的实力。 可就是这么一位天骄候选人,近乎于惨败的死在沈鲤手下。 不必说兴许大意轻敌,江湖厮杀,败了就是败了,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其他任何的借口。 战斗已经落幕,杨柏叶不需要拦截铜钱会的支援。 他从屋顶一跃而下,朝沈鲤步步走去。 目光愈来愈郑重,乃至表现出了尊敬。 杨家的嫡传,只要按部就班的成长,未来肯定继承杨家所有势力,偏偏是这么一个搁在江湖上都可以说是家门显赫的人物,对待眼前少年郎的态度,出奇的恭敬。 没办法,江湖很残酷,却也十分公平。 沈鲤直截了当的打杀了毕静业这位准天骄,连他杨柏叶也做不到,足够引得他对少年郎展现出某种倾慕来了。 “累吗?” 杨柏叶走到沈鲤跟前,低头看着了无生息的毕静业。 少年郎缓缓摇头,细心把腰间的剑佩戴妥当:“原想用剑杀了他的,思来虑去,斩杀毕静业本就是当下首要任务,稳妥起见,还是快拳斩乱麻,靠我的体魄将之横推。” 这位比沈鲤大了几岁的年轻人,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甚至在恭维:“我想着若是铜钱会支援的高手赶来的晚,我们一道联手以最快的速度杀了毕静业,没料到根本不需要我动手,你自己一个人就解决了大敌。” “大敌?算不上大敌。” 往后瞥了一眼,星宿教启封城分舵布置在城里的探子,从一处小巷里跑出,和沈鲤、杨柏叶点点头,迅速扛起毕静业的尸首离开。 启封城在北隋是仅次于洛京的大城,表面上的规矩,决不允许江湖高手过招后,留一具尸首,否则启封城官府便要下场一查究竟了。 铜雀台平日的案子大部分是这种。 沈鲤、杨柏叶两人走入另外一条巷子,少年郎笑道:“毕静业的境界高归高,或许大长时间未曾打斗了,被铜钱会养的太好,他的打斗经验下滑的格外严重,可以说换成是你的话,用的时间比我少。” 杨柏叶不会真认为自己比沈鲤厉害:“沈兄弟太客气了,我是啥水平心里还是有数的,即便我来对付毕静业,不可能与你一般游刃有余。” 穿过巷子,这条街的行人便多了起来。 “接下来我们回去还是到平康坊找点乐子?”杨柏叶笑问。 毕竟他们连续厮杀了两场,尤其是在城外那里,尽管没有受伤,耗费的气机却是很多。 少年郎毫不犹豫说道:“走,到平康坊瞧瞧。” 孙曦在穆十二娘身边。 少年郎并不担心穆十二娘,孙曦与他一样,拥有天赋神通。 两人这种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天骄,出类拔萃,放眼偌大江湖,极少有人能够跟他们并肩而立。 换句话说,如他们如此人物,若是江湖中的好事者早些年知道,早把沈鲤跟孙曦列为天骄了。 天赋神通着实霸道,沈鲤在开禧城大杀四方就能知晓了。 随着开禧城一战越来越多的细节在江湖上流传,许多好事者吵着嚷着要把沈鲤列为天骄。 然而星宿教的保护太到位了,迄今为止,外界只知道星宿教有个金刚龙象身的年轻狠人,却不知晓这个狠人姓甚名谁,底细又是怎么样的。 少年郎跟杨柏叶进了一家卖绸缎的铺子,掌柜是个看似一团和气的中年人,眼神不时闪过的精明揭露他外憨内精。 “两位贵客里面请、里面请,想买点什么?我这不仅有启封城上等绸缎布料,还有缝制好的成衣。您放心,缝制成衣的师傅是个老师傅,在启封城鼎鼎有名,绰号玉手金心。” 掌柜忽视沈鲤衣物上的血迹。 隔壁街道两位江湖高手大打出手,心知肚明,想来到铺子里的少年便是其中之一,且是胜利者,不需理会因何厮杀,掌柜只想做成这桩买卖。 之所以不担心沈鲤一怒之下冲他下手,当然是北隋铜雀台威名赫赫,江湖人之间的厮杀还好,铜雀台大不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江湖中人敢在启封城光天化日之下朝百姓动手,即便这位江湖中人的背景深厚无比,不扒层皮给铜雀台一个交待,等着在北隋被布告追杀吧。 而且是有丰厚赏钱的,尽管比不上星宿教的赏金名额,但谁还嫌弃钱多?再说了,完成铜雀台布告追杀,也就跟铜雀台牵扯上了关系,日后有事,指不定铜雀台里的高手念着过往功绩,帮扶一下。 “玉手金心?可是住在城东的王焕之老爷子?” “哎呦,这位公子必然不是普通人啊!连王焕之老爷子都知根知底?” 杨柏叶笑着摇头:“你这掌柜莫要捧杀我,即使知晓玉手金心性命的人寥寥无几,可那是拿整座启封城百姓来说的,寻常市井百姓只听过城东住着一位缝衣玉手,对那些有权有势的豪族,王焕之的手艺也就那样,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是更好的手艺人缝制的。” 未曾正面回复掌柜的吹捧,却侧面告诉掌柜,别拿玉手金心的名号吓唬人,谁不知道你想宰客啊?劝你小心一点,既然明白我们是隔壁街厮杀的江湖人,还是谨小慎微一些,别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掌柜心思活泛,杨柏叶话音一落,嘿嘿笑了笑,脸上的表情顿时生动起来,饶是对商人不太了解的沈鲤,也清楚掌柜是个彻头彻尾的奸商。 “唉,二位贵客不知,当下生意不好做啊。” “生意不好做是真,不能店大欺客同样是真。”杨柏叶冷笑道,“不能因为我们是江湖中人,定然惧怕铜雀台就逮着我们宰。” “是是是,贵客请到里面来,里面有更好的成衣。” 掌柜丝毫不怕杨柏叶言语中的威胁。 沈鲤笑道:“杨兄,启封城的裁缝铺不知凡几,何必寻这等晦气?我们去对面那家铺子瞧瞧。” “贵客留步!” 眼看他们要走,掌柜急了。 他格外清楚,江湖多的是穷鬼,但有钱的江湖人是真的有钱。 此次错过两人,谁知道下一个愿意花大价钱的贵客何时再来? 做生意几十年,掌柜心底门清,从沈鲤、杨柏叶进门那一刻,他便知道来活儿了,而且是大活儿。 所以搬出玉手金心的名号,稍微试探试探,要是两人露出想继续听下去的意思,掌柜肯定拔高玉手金心,再加钱狠狠宰一笔。 杨柏叶反问:“掌柜您怎么啦?刚刚想着宰我们一顿,被识破了,难不成恼羞成怒?” “贵客您说哪里话……”掌柜笑呵呵,半点不将冷嘲热讽放在心上,做生意嘛,遇见的人啥样的都有,没有一副玲珑心肝,得天天喝西北风,“是我怠慢了两位贵客,接下来请您放心,我指天发誓,绝不会起别的心思,另外,您在小店买下的成衣,给您减三成,如何?” “四成。”少年郎冷不丁吐出。 掌柜貌似在思考,实则暗喜:“好,四成便四成,里面请。” 里面的房间墙壁,悬挂满了成衣。 杨柏叶踱步一件件看看过去。 少年郎的视线却放在掌柜身上,“掌柜的,你知道我为何选中你这家铺子吗?” “定然是我家的布料更为上乘?”掌柜脸不红心不跳自我吹嘘。 摇摇头,沈鲤笑道:“因为啊,当我和杨兄来到这条街,你与其他人看我们的眼神不同。” 杨柏叶一怔,扭头注视着掌柜。 看他们的眼神不同,杨柏叶内心一动。 适才是少年郎示意他进铺子的,原以为是想买身衣服,换下穿着的这身,竟是沈鲤察觉到了不妥之处,才想进来一探究竟。 “啊?小郎君此言何意?”掌柜一脸无辜。 看着掌柜这种满脸憨厚的神情,沈鲤道:“实不相瞒,我在隔壁街道上杀的江湖高手乃是铜钱会寄予厚望的毕静业,哦,差点忘了,你离着如此之近,定然早就有眼线告诉过你了。” “小郎君到底想说什么?我为何越来越听不懂?”掌柜仍然在装傻充愣,“小郎君认为我是您口中的铜钱会之人?” “正是。” 沈鲤直接承认下来。 掌柜丁点不怯场,笑吟吟道:“小郎君误会了,铜钱会我是听说过的,但我确实不是什么铜钱会之人。” “掌柜的解释略微苍白无力。”沈鲤道。 “岂会有苍白无力?小郎君口空白牙认为我是铜钱会之人,我就是了?应当是小郎君的指认,苍白无力。”掌柜信誓旦旦,仿佛真的是少年郎错认,冤枉了他。 掌柜又道:“换而言之,倘若我真的是铜钱会之人,小郎君言及自己刚刚才杀了一位铜钱会寄予厚望的江湖高手,我定然感到恐惧或者愤恨,小郎君从我身上可察觉到这些情绪啦?” “那倒没有。”沈鲤实话实说。 掌柜义正言辞:“所以说啊,小郎君的的确确是误会了。” 沈鲤不以为意笑了笑,重新返回铺子的正堂,走到柜子后面。 毕恭毕敬站着的小厮脸色剧变。 掌柜亦是大惊失色。 ------------ 第一百七十五章 独享全部好处 沈鲤就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 杨柏叶眼看着掌柜和算账小厮脸色大变,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还需要我自己去找吗?”沈鲤问道。 掌柜现在的感觉是前有狼后有虎,如果放任沈鲤去翻,必然找到证据,倘若不同意,那么意味着坐实了他就是铜钱会。 “小郎君实在太会开玩笑了。” 掌柜打哈哈道,心思急转,想着怎样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在乎自己的生命,除非有比自家性命更重要的事。 作为铜钱会里一个普通的成员,尽管开了一家绸缎铺子,但并不值得掌柜真的无条件为铜钱会奉献自己的性命。 如此一比较,星宿教和铜钱会两个江湖上的大势力,高下立判。 星宿教成员本就是刀口舔血,对星宿教的忠诚程度远胜于铜钱会。 铜钱会的行事法则,则是利益收买。 外人不知,掌柜对内部的弯弯绕绕了如指掌。 像他这般的普通成员,加入铜钱会为的是赚取更多的钱财。 别的绸缎铺子进货价钱比他高两成,这两成就是掌柜落入腰包的真金白银。 有了好处,铜钱会平日对他下发的任务,掌柜亦是心甘情愿去完成。 但,和自家性命比起来,那些利益就不值一哂了。 没谁会嫌弃自己钱多,只是有命赚钱,没命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见沈鲤挂在腰间的剑柄稍微移动了移动,掌柜立即脸色苍白的说道:“小郎君直言相问就是,我若是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柏叶冷笑道:“早这样开门见山多好,省得浪费时间。” 掌柜点头哈腰,重新邀请他们进了里屋,并对小厮说:“今日贵客临门,不做生意了。” 他亲自搬来两张椅子,邀请沈鲤、杨柏叶坐下,自己则战战兢兢。 “你也坐。” 沈鲤说道。 “好好好。” 现在,可谓如履薄冰,掌柜不敢错一点,生怕少年郎痛下杀手。 既然是铜钱会成员,掌柜就不是老实本分的百姓了,应归属在江湖之人里,到时被杀,铜雀台查下了,直接按照江湖仇杀处置。 掌柜坐也不敢真坐,屁股只沾了点。 “少侠请问。” “将你对铜钱会了解的消息全部告诉我。” “是。” 掌柜组织了下言语,立即如同倒豆子一般:“铜钱会上月对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外围成员下发了一个命令,说是重点关注星宿教分舵的一举一动,并且还给我们几十张有关星宿教分舵成员的画像。” “画像在哪?” “在这儿。” 掌柜起身,掀开里屋一侧的暗门,拿出一沓画像。 杨柏叶翻看,发现并没有自己的,向沈鲤笑道:“铜钱会连我的画像都没有准备好。” “兴许是铜钱会不愿意得罪杨家。”少年郎说道。 “看来我家坐镇一位二品大剑仙还是有用的。” “我若是二品大剑仙,只怕一来到启封城,铜钱会马上主动找上门愿意和解。”沈鲤笑道。 少年郎猜测,依照最好的办法,应是秦羡卿亲自来启封城一趟,那么,铜钱会所有动作,在秦羡卿这么一位大剑仙面前,变得毫无用处。 一想到秦羡卿那张绝色容颜,沈鲤暗暗叹了口气。 星宿教总舵有人猜测,是不是两人之间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否则,为什么秦羡卿那般看重他,她不止教过沈鲤一人武学,却对其他人置若罔闻,对沈鲤的事情极为上心。 沈鲤心里也明白,开禧城一战、卧霞寺一战,他看似陷入进格外危险的境地,厮杀的高手不是四品、便是三品,实则全部皆有惊无险。 她亦是明白天生金刚龙象身的恐怖之处,方才敢同意赵汝愚的种种计划,令沈鲤充当过河卒,一步步完成星宿教的盘算。 何况有赵汝愚近距离保驾护航,少年郎不会出现什么致命危险。 接下来到了卧霞寺。 更不必说了。 秦羡卿自己就去了。 只是,情况风云变幻,她自己都险些丧命。 杨柏叶哈哈大笑:“沈兄弟不要亲口说出来。” 旋即,他跟掌柜道:“你继续说。” “是是是,铜钱会给我们画像后,要我们密切关注这些人去了哪里,可我们寻常都是在忙自己的生意,哪会分出心无时无刻的去留意?因为此事,铜钱会生气了,给了我们一点教训,然后又安排给我们新的任务。” “是何任务?”沈鲤微微想了想,好奇问道。 因为上一个任务都算是十分重要了,难不成有比之更加重要的任务? 掌柜道:“铜钱会要我们作为扎根在启封城四面八方的棋子,每天都记录附近发生的情况。” “……”沈鲤叹了口气,不问掌柜,反倒问起了杨柏叶,“杨兄,你可知铜钱会做了何等打算?” “你不说,我哪里知道?”杨柏叶无奈。 单凭掌柜这一句话,好像雾里看海,哪能看真切。 “你告诉我,铜钱会作何打算?”杨柏叶直接问掌柜。 掌柜摇头:“铜钱会只发布了这一件任务,没有任何解释。” “沈兄弟快说,别瞒着我了。” “好。”沈鲤笑的点点头,其实他也是猜的,自认为猜的十有八九是真的,“铜钱会在启封城的分舵,除了赶走星宿教以外,还有更大的图谋!” “啊?此言何解?” “简单,单单对付一个星宿教分舵,不需要这般大费周章,只需让像掌柜这样的外围成员,盯着星宿教分舵就行……” 沈鲤顿了顿,注视着杨柏叶眼睛:“那么为何突然改了任务?” “你想说,铜钱会要对整座启封城进行镇压?” “镇压二字谈不上。”少年郎站起身,开始打量适合自己穿的衣物,“他们要把启封城收入囊中,成为铜钱会源源不断赚钱的金山银山!” “什么?!”杨柏叶惊的直接站起来了。 铜钱会跟星宿教产生矛盾,归根结底还是利益冲突。 毕竟两方都是江湖上有数的大势力,启封城在北隋又仅次于洛京,大家都眼红此城带来的庞大收益,不然,星宿教何至于让上官喜认启封城分舵的舵主? 然而,就算一方把另一方赶走,依旧不能独霸启封城,还得与城内其他势力分润好处。 “铜钱会要在启封城一手遮天?这不是镇压,什么是镇压?” 他委实想不到铜钱会的胆子敢这么大! “真若是镇压的话,首当其冲的该是你们杨家,先把杨家那些剑仙们赶走,才算是镇压一座城。”少年郎笑道。 仔细一想就是了,这个问题不难理解。 杨柏叶不过是关心则乱,毕竟真让铜钱会做成了,杨家在启封城的利益势必受损。 他是杨家板上钉钉的接班人,杨家利益受损,也代表他的利益受损。 “真若如此,铜钱会不怕我们杨家报复吗?” “不怕。” 沈鲤选中了一件衣服,“大概铜钱会做好了万全准备,先是温水煮青蛙,等大家回过神来了,铜钱会的一品高手也就来了。” “是啊,如果不是沈兄弟察觉到了蛛丝马迹,我便被蒙在鼓里。” “倒也不一定是我说的这般,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少年郎忽然沉默下来。 “怎么了?”杨柏叶诧异。 “如果我们将这件事告诉启封城各方势力会怎么样?” “……”杨柏叶刹那间哈哈大笑,“铜钱会就会在启封城丧失人望,陷入众矢之。” “就这么办吧,稍后我们先悄悄去趟平康坊看看情况,再回去和上官姐姐讨论这件事。” 掌柜愁眉苦脸。 沈鲤问道:“掌柜的,有疑惑不解的地方?” “小郎君,铜钱会必会知道是我泄露给你们的。” “此事掌柜的不用担心。” “哪能不担心啊,小郎君可以一走了之,我祖祖辈辈都在启封城讨生活,铜钱会怪罪下来,我一家老小可就会、可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既然加入了铜钱会,掌柜自然对铜钱会过往的事迹知之甚深。 铜钱会对付叛徒的手段,尽管和其他大势力相比,较为温和,却也是相比较而言。 启封城前段时间就有一个例子。 原本投靠铜钱会的一家客栈掌柜,不知何事,判出铜钱会,把许多情报卖给了血衣门,导致铜钱会在其他几个城镇的势力受损。 铜钱会查出叛徒后,命几位江湖好手连夜追捕逃命的客栈掌柜,凭借遍布各地的眼线,四天都没用到,就从一处镇子内揪出了客栈掌柜。 惩罚自然是有的,并非直接杀了他。 而是搜走客栈掌柜一家全部钱财,丢在启封城的街头,令他们成为乞丐讨饭吃,并且为了防止客栈掌柜靠自己本事重新起家,将之手脚悉数打断。 沈鲤道:“说了不必担心,自是有我的道理,你可知道星宿教在南吴的势力?” “听说过,星宿教在南吴根深蒂固,佛家也奈何不得。” “那便是了,铜钱会真要追究,你携家带口在星宿教护送下去南吴生活,相信我,在南吴你赚的只会更多绝不会少。”沈鲤慢悠悠道,“星宿教对愿意与我们合作的人,向来格外的慷慨。” 话说到这里,掌柜还能说什么? 只好点头哈腰。 “一切听小郎君安排。” 沈鲤问杨柏叶:“这般情报,为何没听上官姐姐提起过?” 杨柏叶缓缓摇头:“是我们分舵做的不好,忽视了。” ------------ 第一百七十六章 疗伤? 沈鲤重又说了一句:“或许是我想的太多。” “总归还需要去验证的,小郎君不必多言,我都明白。”杨柏叶低声说道。 由沈鲤说出来,其实是一件好事,比铜钱会真温水煮青蛙,大家后知后觉来的好。 何况,星宿教在这场厮杀当中,并不见得就输了。 上官喜领着他们斩杀那伙铜钱会高手,胜利的天平已然倾斜。 没了几个上四品高手,即便是在这高手如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的江湖,亦是不可承受之重。 谁知道如今这大年份到了何时突然停了下来,天下气运用尽,上四品高手不再层出不穷? 换了身衣物的沈鲤,翩然似世家大族贵公子,走在街上,来来往往的小娘子看的眼睛都直了。 杨柏叶这位真正的贵家公子反倒作了陪衬。 “杨兄不会暗中埋怨我吧?” “哦?哈哈……沈兄弟说哪里话,再说了,我埋怨你什么?” “当然是抢了你的风头。” 他愣了愣,果真看到小娘子们的视线悉数都在沈鲤身上,丝毫不愿意倾斜向他。 “嗯……说的倒也是,今后不能与你一道出门了。” 杨柏叶在启封城名声极大,那些当地的世家皆会竖起大拇指称赞其为美公子。 和沈鲤并肩而立,美公子不是不美,却是稍差一筹,根本比不上这位年纪轻轻、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君。 更有芳心浮动的妙龄女郎故意挨着沈鲤经过,趁他不注意,香囊便在塞进手中。 香风飘过,少年郎不禁回头,女郎以团扇遮掩着半张脸,大着胆子低声问道:“郎君可是未曾成亲?” “……” 这般事往日在杨柏叶身上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他乐得清静自在,躲在一旁看沈鲤该如何回应。 没成想,这总是出人意料的小郎君,再次让杨柏叶摸不着头脑,一言不发,径直嗅了嗅香囊收了下来。 香囊一物对妙龄女郎代表着不一样的含义,见俊俏小郎君宛若登徒子般嗅着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那位性格开朗、大方的女郎,少见的羞红了脸,撇过头去,和丫鬟快步走开了。 “沈兄弟的法子确实是个好办法。”杨柏叶竖起大拇指,大声称赞,“咱们启封城的女郎,与其他地方的女子不太一样,她们喜欢调戏未成婚的郎君,小郎君以毒攻毒,反而是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杨兄以前也经常被调戏吗?” “呃,此事可不可以不说?” “你我兄弟,何必在意这点小事。” “唉,实不相瞒,为兄还是在启封城有点脸面的,他们都叫我美公子,可见这逛街游玩时的调戏,少不了。” 北隋远比南吴开放,若是南吴,女子当街做出这等事,传扬开来,必是闹的沸反盈天,指责其不守妇道。如若那女子是高门大户之女,结果不仅不会变,甚至自家人感到脸面无光,做出什么事的都有。 沈鲤便听过一件事。 说是南吴枫秀城中,有个妇人的相公因病去世,没过多久,妇人的青梅竹马急匆匆赶来想要再续前缘,两人原是被长辈活生生拆散的,原因无外乎门不当户不对。 妇人看到青梅竹马的确心动,但碍于风俗,仅仅让青梅竹马站在街边,她悄悄望了一眼。 也就这一眼,不知让哪位舌头长的好事者传开了。 各种谣言纷至沓来,难听至极。 她也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听家仆说了谣言,站于街上大声斥骂,说是她多年来一直遵守妇道,绝没有任何的逾越之举。 那青梅竹马见到她遭受如此中伤,一个没忍住,站出来好生解释,百般说他们发乎情止乎礼,况且,经年未见,根本不可能会发生什么。 这下好了。 此事瞬间在枫秀城闹开了。 不光谣言传的愈来愈离谱,更有人称,曾亲眼见过妇人偷汉子,说的那是一个有鼻子有眼。 妇人顶不住压力,三更半夜投了井。 好心变坏事的青梅竹马,听闻妇人自尽,趁着夜黑风高,来到妇人投的井,亦是一脑袋扎进去。 生时无法相拥,那便死后长伴。 路上。 沈鲤将这个故事讲给杨柏叶听。 “唉,苦命鸳鸯啊。尽管北隋的风气也没有那么开放,但必然不会因为这点事,就以言语活生生杀了两人。” “自南吴来到北隋,我察觉到北隋比南吴的风气,好上不少。” 杨柏叶摇摇头:“没好多少,看家中藏书时发现,前朝风气才算是开放,妇人死了相公,完全可以自己决定改嫁,哪像是现在,改嫁须得征得夫家、娘家一致同意,但凡哪家不同意,改嫁就无从谈起。” “对了,沈兄弟,你打算何时成婚?” “成婚?”沈鲤吓了一跳。 杨柏叶大笑:“听闻你身边的女子数不胜数,且各个貌美如花,莫非沈兄弟盘算着将之通通收进囊中?” “杨兄问倒我了。” “要我说,早早成婚才是正理,省得许许多多小娘子打你的主意。” 说话间,又有结伴出行的小娘子脸红心跳的路过沈鲤,此次塞给他的不是香囊,而是一块制作精良的玉钗子。 此物沈鲤不敢收下了。 香囊最多也就是有情意的意思,玉钗子可就是定情之物了。 少年郎忙追上那小娘子,恭敬还了玉钗。 小娘子羞红脸问道:“郎君有心上人?” “正是。” “是那人吗?” 她伸着葱葱玉手指着杨柏叶。 “???” 莫说是沈鲤了,杨柏叶都被她弄了个大红脸。 “我们是兄弟朋友,在下的心上人并不在此处。” “哦,既然如此,郎君何必拒绝小女子的心意?晚上多个说话的人儿不好吗?” “在下尚有急事,告辞。” 沈鲤落荒而逃。 “玉钗子得值个不少钱,那小娘子必是高门大户的小姐。” “杨兄,不是钱不钱的事。” “你是怕桃花运变成了桃花劫?” “哪里是啊,我怕小娘子有性命之虞。” 杨柏叶注视着沈鲤满脸认真模样,深以为然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差点忘了寇小婉。” 他是知晓沈师秀与寇小婉故事。 帮星宿教启封城分舵解决掉麻烦,沈鲤还得去一趟洛京。 在那里,宋婉如伪装成寇小婉,等待着他。 “杨兄,我是有苦难言啊!” “哈哈……此事我帮不了你,谁让你有那么多的小娘子喜欢呢。” 别人不知,他可是听说了。 开禧城一战,星宿教的这位天生金刚龙象身,招惹上了一位叫做鱼白娘的花魁。 那花魁可谓是情真意切,就想着舍身报答身边的小郎君。 谁知这位小郎君又是个风流性子,和宋婉如搞的不清不楚,再加上对沈鲤一直关心的纳兰睡春,三个女人一台戏,闹的沈兄弟脑袋大了不知多少圈。 当然,这些事私下流传,他也是偶然的机会听到的。 上官喜在场,她冷冷笑道,不如叫沈鲤为风流公子算了,省得别人不知道他万花丛中过、摘花无数。 “你跟我说句实话,最喜欢谁?” “还用说?自然是抚养我长大的谢姐姐。” “呵,谢令姜如今不在启封城,你不必说些花言巧语。” “杨兄,平康坊前面就是。” 杨柏叶叹道:“算你机敏。” 当下的平康坊被启封城官军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不断抬着尸首走出平康坊阔气的门庭。 想要知道里面发生何事,倒也简单,两人远远站在路边随意询问了身旁之人便一清二楚了。 没办法,平康坊鱼龙混杂,铜钱会无论如何也压不住消息。 “我说了你们别害怕啊!” 这人犹有惊骇的说道。 “兄台说便是了,我们两个也算是经历过一些事,不会感到害怕的。”杨柏叶道。 “事情是这样子的,彼时我在赏春楼玩乐,镇场子的好手忽然得了命令,拿着刀枪棍棒就往一个方向冲,紧接着就是惨嚎,我亲眼看着一位女子杀气腾腾,闯入那些好手中,大杀四方。” 看了看附近,见没人留意他的话,“那女杀神应该是个好人,只杀平康坊内的好手,对我们这些寻欢买乐的并不理会。” “她长什么样子?”沈鲤皱着眉头问道。 此人描述了一下。 杨柏叶眯起眼睛,如果说的是真的,女杀神不就是穆十二娘身边的那个远房亲戚?沈鲤口中的孙曦? “多谢。” 杨柏叶塞给此人几两银子,两人往前多走了一段距离,好观察死在孙曦手下之人的伤口。 “沈兄弟,你看,每一个人的死都是干净利落。” “是啊,招招奔着要害,她不打算放走活口。” “她和铜钱会有仇?” 沈鲤沉吟道:“倘若真有仇,不该选在这个时候动手,应当是在铜钱会左右难支时,暴起发难。” “她究竟是何人?” 少年郎心底一动,扭头看去,穆十二娘正站在稍远处的巷子前,冲他挥手。 “杨兄,我们不如亲自问问她。” 杨柏叶同样发现了穆十二娘,笑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两人故作轻松的饶了一遭,待确认无人跟踪他们后,快速跟着穆十二娘进了巷子。 “公子……” 不等穆十二娘说话,沈鲤开门见山问道:“孙曦在哪?” “她……她身上出现了变故,正在别处疗伤。” “疗伤?她受伤了?” “没有,也不算是疗伤,哎呀,妾身说不明白,两位公子去看一看便知道了。” ------------ 第一百七十七章 傅红叶 孙曦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外的沈鲤。 少年郎的神情很平静,刺眼的日光照在肩上,像担起了古今愁。 至于和沈鲤并肩的杨柏叶,孙曦则是自动忽视了,没什么好留意的,整座启封城她最在乎的就是沈鲤了,两人是同一种人,貌似被上天眷顾,实则深深诅咒。 穆十二娘手足无措躲在院中,她连目光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谁又能想到,明明温婉的姑娘,眨眼之间就变成心狠手辣的女杀神? 平康坊那些好手的死状,历历在目,如今想来,她如坠冰窟。 穆十二娘心里是后悔的,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来平康坊卷入这些事情中去。 杨柏叶观察孙曦些许,默默转过身去:“你们聊,我到外面把风。十二娘,你随我一块去吧。” 仿佛得了天大的恩赫,穆十二娘小跑的跟着杨柏叶离开院子。 “这座院子是谁的?” 她除了近段时间,从未在启封生活过,骤然有了一座院子,杨柏叶心生警惕。 穆十二娘连忙解释道:“院子是平康坊赏花楼萍儿姑娘的,她曾求我一件事,就将这座宅院送给了我,杨公子放心,萍儿姑娘说宅院是她自己偷偷买的,谁也不知道。” “嗯,我知道了。” 即便听了解释,杨柏叶也没有放心。 他太清楚只要有心人想查,世上很少有事情瞒得了。 不过是多一点、少一点拖延时间罢了。 “你和我说说孙曦来历。” 穆十二娘忧心忡忡,说的格外详细。 外号拥猫唱词,声名远播,她见过几次这位启封杨家的公子,他看着像是放荡不羁,如同整日游手好闲、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经过上次杨柏叶的示好,穆十二娘其实认为他是个好人,纵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好人,那也是不算坏的坏人。 现在这世道,杨柏叶的为人,已经颇为难得。 听后。 这位杨家大公子深深皱眉:“你不认识她?” 穆十二娘摇摇头,“并不认识,也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的就答应她留下来了,这段日子我反复想了又想,总也想不起来自己有她这位远房亲戚。” “不必想了,相信你的直觉,你就是没有这位远房亲戚。” “那……” 杨柏叶失笑:“不过是江湖上的一点小手段,骗取了你的好感。” “啊呀!”穆十二娘未曾料到,到头来,孙曦是骗她。 那么,孙曦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会真的是她这位拥猫唱词吧。 “你再细细想想,孙曦来到你身边之后,有没有与众不同的行为?” “与众不同?” 恰好有巷子原本的居民经过两人。 这人胡子发白,发色却一反常态的乌黑,相貌大概在六十岁左右,应当很少见到似穆十二娘如此的美人儿,步伐不禁放缓,视线停在她身上。 “老哥哥在看什么呢?” 穆十二娘被盯的不自在,杨柏叶笑脸询问。 此人尴尬挠头:“俺在过年的画上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 “哈哈……我家妹妹从小长的标致。” “对对,比画上的仙女还要好看叻。”说着话,他不急着走,站在离穆十二娘三步远的位置,挠后脑勺的手仿佛无处安放,悬浮在半空,不知接下来要做何事。 穆十二娘听他口音,是个老实忠厚的老人,便没放在心上,只想等他看够了赶紧走。 杨柏叶微微上前,半边身子不留痕迹挡着穆十二娘:“老哥哥还有其他事?” “哦,没有,没有,俺哪会有什么事,瞧着你们面生应该不是福禄巷的老百姓吧?俺们都是苦哈哈的人,哪有你们穿的好。” “老哥哥说对了,我们确实不是。” “你们是来走亲戚的?” “不是,我家妹妹买下这座宅子,打算当个休息的落脚处。” “果然都是有钱人啊。”他幽幽叹了口气,“可是启封有那么多好地方,为什么偏偏选在俺们这个破败小巷?” “老哥哥问的未免太多了。”杨柏叶整个身体把穆十二娘挡住了,他直面老人。 老人仰头看着杨柏叶:“俺听说过你,你是启封杨家的大公子,杨家那位大剑仙夸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剑仙胚子。” 杨柏叶故作轻松,实则聚精会神,“老哥哥说笑了,天下剑客数不胜数,比我天资优秀之人如过江之鲫,老祖宗的玩笑话到没想到传进江湖中去了。” “不,除了俺们外,没谁知道。因为俺们在你们杨家安插了奸细。” “原来是他啊,杨家早都留意了,只是因为不知是谁下的手,所以留着他当做鱼饵,既然老哥哥站出来承认了,那便知道安插奸细的势力是铜钱会。” 这便是撕开面具了。 “老哥哥,你真认为是我的对手?” “俺是三品朝露境武夫,俺经验比你丰富,死中求活的次数绝不是你这种世家子弟媲美的,你学全了杨家大剑仙的手段,照样不一定是俺的对手。” 老人的笑,和蔼慈祥。 “俺真正想杀的是穆十二娘,俺们本来想着一个卖姿色的女娃娃搞不出什么风浪,千般想万般想,却没有预料到,星宿教策反十二娘的真实用意,是拿她一个鱼饵,鱼不咬钩没关系,区区鱼饵罢了,没了便没了,一旦咬钩就是一本万利的大买卖。” 杨柏叶摇头:“老哥哥说错了。” “你们铜钱会对于穆十二娘的猜测全部错了。” 老人笑意愈加深沉:“你说说看,俺们哪里猜错了?” “穆十二娘不是鱼饵,她只是牵制你们注意力的一枚棋子,上官喜明知你们将计就计威胁她传出许多假情报,仍然愿意留着她,为的就是她牵制你们一部分的实力,给星宿教分舵多一点时间准备。” “若是俺们开始时就鱼死网破呢?” 说这些话全都晚了。 开始,铜钱会就没下定决心,与星宿教大打出手,而是为了十拿九稳,从各地调兵遣将,想没有丝毫风险的拿掉星宿教。 既然做大事,就没有十拿九稳的说法。 铜钱会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的确调来了许多江湖高手。星宿教一样在准备,等来了沈鲤,以及其他好手。 并且,尚未大规模开战,铜钱会便接连损失了几位上四品高手。 如果铜钱会有高人的话,此时此刻就该和星宿教握手言和,省得一败涂地。 杨柏叶玩笑道:“若如此,星宿教大可从容退走,等你们自认为成功,志得意满之时,再徐徐回来。” “上官喜是这么安排的?” “不然为何不在城中与你们对峙,而是退到了城外?” “俺们那队高手死在你们手里对吧?” “老哥哥大可猜一猜。” “哈哈……杨家的大小子有点意思,你们杨家会参战吗?” 杨柏叶愈加严阵以待,老者一有动手的迹象,他就全力以赴出手,“我是杨家的大小子,如果我死了,杨家不得心疼死啊?” 没有直面回答,从侧面给出答复。 “俺明白了。” “老哥哥究竟在等什么呢?” 老人扭头看去,巷子外多了一个人的身影,那是个容貌娇媚的女郎,青丝随意披散着,穿着一身红色戎装,挂在腰间的剑半出鞘,依稀可见剑刃血红,犹如流淌鲜血。 “铜钱会这口气不能咽下,否则教江湖人看轻了俺们,所以必须得弄出点动静,杨家大小子,我们不会杀你,省得招惹上你们杨家的老祖宗,但是你背后的穆十二娘,以及宅院内的两人,必须要死。他们死了,铜钱会的副会长将备上星宿教拒绝不了的重礼,登门致歉,今后,我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 穆十二娘的视线悉数被那女郎吸引住了。 看不出她的年纪,有少女的青涩、女子的妩媚、半老徐娘的柔情蜜意,甚至,穆十二娘还看到了年老妇女的沉闷。 她是很怪异的女郎。 穆十二娘还从未见过有任何一个女子似她一般。 自她出现后。 杨柏叶就仿佛中了定身术,莫说拔剑,即便生出杀气也做不到。 他幽幽叹了口气,直到女郎轻飘飘走到跟前,才问道:“听说铜钱会里藏了一位三品朝露境的天骄,此人一入江湖但凡与人交战从不留活口,且手中的剑,剑走偏锋,追求极致的杀力,江湖上的好事者称,年轻一代剑客,非得推选一位将来最有机会成就一品大剑仙的人,铜钱会藏的那位天骄,必是其中之一,而且是绕不开的一人。不知此人,是不是姑娘?” 女郎站在了原本老人站立的位置,老人则是恭敬站在一边,她慢慢开启红唇:“你们的机会该是在我来之前,杀了山伯逃命,你作为杨家的大公子,居然蠢笨至这般地步,看不出山伯在故意没话找话拖延你们?”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穆十二娘的这座宅子是萍儿送她的吧?好巧不巧,萍儿恰恰是我们的人,这座宅子原本只是随手而为的闲棋,竟是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女郎拔剑出鞘:“你没听过我的名字?” “没有。”杨柏叶叹道。 “听好了,此战过后,你要好好帮我传扬出去,我的名字叫做傅红叶。” 杨柏叶最后问道:“傅姑娘,当真没有挽回的机会?” “星宿教杀了我们那么多高手,换做是你,你认为有没有挽回的机会?” “傅姑娘就那么肯定杀的了我们?” 傅红叶拇指摩挲剑柄:“既然我来了,就一定杀的了他们,况且,毕静业是我为数不多的好友,你们杀了他,总得给我一个报仇的机会。” “好吧,看来我们之间,确实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与天骄对决 杨柏叶和穆十二娘出门之后,沈鲤抬腿跨门,走进了房间。 那一刻,少年郎环视左右,看到了另一幅场景。 十八层地狱重重叠叠,好似挤压在了一起。 细细望去,每一层与每一层之间,隔着千万丈远。 恶鬼受尽折磨、怨魂惨叫恸哭。 即便见多了不同寻常之事,这一幕也让沈鲤感到心惊。 “你看到了是吧?”孙曦沉静问道。 她的目光似乎从十八层地狱另一侧看过来,直直落在少年郎身上。 眼神清亮,并无任何感情色彩,唯一存在的,则是某种说不明道不明的东西。 沈鲤不清楚那是什么,直觉告诉他,这个东西才是困扰孙曦的根本之物。 “看到了,十八层地狱吗?”沈鲤轻声说道。 “苦狱修罗,我生下来就是修罗,唯有杀人方能使我获得短暂的清醒。”她笑了笑,姿容清丽。 沈鲤颔首:“上次在宛水看你杀人,想来未尽全力。” “全力?连全盛时期的五成都没有,爷爷不让我使尽全力,会令我控制不住自己,造成无边杀孽。” “平康坊的事,是你引起的?” “正是,爷爷隐姓埋名就是为了封印苦狱修罗的恶念,原以为成功了,我的生活确实非常平静……” 顿了顿。 孙曦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少年郎跟前,逼视他的眼睛:“未曾料到来到启封,深扎于我心里的恶念快速复苏,我怀疑跟你有关系。” 大概是真正的解释。 沈鲤知道她的意思。 两人同是天赋神通的幸运儿、苦命者,两两相遇,勾动了孙曦的天赋神通,再将其心中的恶念招引了出来。 “从宛水就开始了吧。”沈鲤道。 “没必要纠结此事,你帮我想想,该怎样重新封印自己心里的恶念。” “……”少年郎把自斩的法门想了一遍,认为不适合孙曦,法门是斩体魄的,适合金刚龙象身,影响孙曦的却是心中恶念,哪能斩却? “你的天赋神通呢?”孙曦问道。 “被我暂时斩掉了。” “可不可以教给我暂时斩掉天赋神通的法门?我绝不会让你觉得亏本的。” “我不清楚行不行,我的天赋神通叫做金刚龙象身,这个法门正巧适合我,方才能暂时斩掉。” 孙曦沉默不语,思虑片刻,“苦狱修罗的力量来自于我的内心,听你说,自斩法门斩的是体魄,斩不断心中的力量?” “不知道。”沈鲤不敢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他再清楚不过,作为同类人,面临天赋神通的反噬,是一种怎样令人绝望的痛苦,没有自斩一剑之前,每天面临的是对明天的惶恐,完全无法预料,明天身体的隐患是不是会发作。 “教给我。”孙曦认真说道。 沈鲤摇头:“我清楚自斩的后果,所以不敢教你。” “……”她安静说道,“苦狱修罗发作起来会越来越严重,这次我尚算清醒,只挑着平康坊看守场子的好手去杀,我看的见他们身上的罪孽,事后不会感到悔恨,若是下次发作,或许就对百姓下手了,毕竟世间之人,皆有罪孽。” “你爷爷用何种办法封印了你心中的恶念?” “不必想了,那个办法用不了了。” “为何?” “我年幼时,爷爷以自己精纯修为道行强行在我心里画地为牢,让恶念成为困兽,无法突破牢狱,既然它已经冲出来了,我可以明显感觉到它已经成长的超乎想象的茁壮,再要画地为牢,怕是徒劳无功了,何况,它也不会同意的。”孙曦神神在在说道。 沈鲤道:“既然已经将其困在了牢狱里,为什么不把它炼化,岂不是一了百了?” “爷爷尝试过了,他以为已然将之炼化……” “我懂了。” “这……大概是我们的宿命。” “我不信命。”少年郎离孙曦愈来愈近,轻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的后患比你严重的多。” “你的后患是什么?” “寿数……纵然自斩一剑,我的寿数最多也只剩三、五载,不自斩,恐怕一年也到不了。” “哈,你我真是上天的弃子。” 沈鲤自顾自坐下来,问道:“你能自己镇压恶念吗?” “自己……镇压?”孙曦疑惑看向他。 “你的意志力足够强大的话,是不是便能独自镇压恶念?” “以前是爷爷帮我束缚它的,从未尝试我自己可不可以镇压。” “苦狱修罗,你的天赋神通倒是有个好名字,难不成要你一个人经受十八层地狱所有的苦楚?” 孙曦苦笑道:“你说对了,爷爷没有在我心中画地为牢前,我恨不得立刻死掉。” “好说,从现在开始,你就试着自己镇压。” “不成功呢?” “你跟着我,不成功,我阻止你。” “但是你已经自斩了一剑,我知道你跌境了。” “无所谓,跌不跌境对于你我这样的人来说,问题不大。” 话音刚落。 两人看向了院外。 沈鲤笑道:“铜钱会的人找上门来了。” “我知道会有这一刻,怎么办?” “你都杀了铜钱会那么多人了,还差这两个?” “说的也是。” 他们走出了院门,阳光如同细密的金沙铺在巷弄,看起来十分美好。 傅红叶的视线从杨柏叶身上转向他们。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沈鲤和孙曦两人的气息给她一种晦涩如渊的感觉。 犹如面对两头远古洪荒残存下来的凶兽。 傅红叶想尝试一下,瞧瞧自己能不能一块斩杀了这两头惊破天的凶兽。 “你是星宿教的?”她指着沈鲤。 少年郎拔剑出鞘。 秦羡卿曾与之说过,世上最厉害的剑,永远是简单利落的一剑,极致追求杀力的剑。 他在傅红叶的身上,察觉到了此点。 傅红叶与自己是同一种人。 皆是为了斩出可令天地叹服、众生战栗一剑的人。 所以,沈鲤笑问:“你认为杀的了我?” 傅红叶嗤之以鼻,只要她的剑够猛、够快,一品大高手都可杀得,何况是区区四品境界的剑客? 她又指向孙曦:“你倒是挺有意思的,是你杀了平康坊那些好手?” 孙曦眼下表现的仿佛一泉涟漪四散的水,颔首:“是我。” “好丫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喜欢你的性格,稍后会给你一个痛快,不让你觉得疼。山伯?” “俺在。” “缠住杨柏叶,若有机会,杀了穆十二娘。” “交给俺就是了。” ------------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追逃 是在一瞬间厮杀便开始的。 而且不是傅红叶动的手。 正当沈鲤想打她一个出其不意,孙曦就已经闪身到了傅红叶近前,施展了一手老猿托桃的狠辣招式。 老猿托桃在江湖里名声极大,不仅是这一招不需要多深的功夫,且威力足够大,修为稍差,中了此招,性命就得没上一大半,两者修为若差距大,这简单的一招就能要了对方的命。 “老猿托桃?你太看轻我了。”傅红叶轻轻松松躲开,孙曦单手托了空。 旋即,沈鲤紧随其后,同样一招老猿托桃。 单掌往上托,托的是下巴,少年郎稍加改进,另一只手握拳,直捣傅红叶的心窝。 “小小年纪,好狠毒的招式。” 傅红叶冷笑。 她没有退,终究是三品朝露境的道行,顿时爆发气机,以力破力,退后一步侧头避开手掌,纠缠上沈鲤的拳头,往自己怀里猛拉,继而膝盖貌似温柔地点到少年郎腹部,仿佛丢上岸的鱼儿,少年郎受巨大的力道顶上半空,倒是没有摔的丢人,稳稳落在地面,惊讶的看向傅红叶。 傅红叶双眼微眯,问道:“佛家的金刚身功夫?可你不是佛门中人。” 其他四品金刚境,她这么来一下,不说行动半废,也得缓上几口气。 少年郎却和没事人一样,连呼吸的节奏都没变。 孙曦拔出了一柄细长的刀。 “此地不是我们厮杀的地方,你们敢不敢随我到城外去?”傅红叶剑指孙曦、沈鲤。 孙曦战意上涌,双眼血丝密布,略微癫狂道:“有何不敢?” “走。” 傅红叶似乎不怕两人逃走,率先跃上屋顶飞奔城外。 山伯对杨柏叶说道:“你和俺同去城外较量较量,放心,不杀穆十二娘。” 杨柏叶颇为冷静,看着沈鲤跟孙曦追着傅红叶往启封城外,他自己倒显得优哉游哉:“懒得去,我就在城内。” “杨家小子,你我厮杀起来,得教城内无辜百姓倒大霉。” “无所谓,我家祖宗认识铜雀台的人,即便将半座城毁了,我自己安然无事,顶多这辈子不能走出家门半步,你呢?铜钱会呢?莫非老哥哥觉得铜钱会的势力半点不惧铜雀台?” “你!!!”山伯气机鼓动,背后的墙壁出现长长的裂痕。 “哈哈,老哥哥不要生气,气大伤身,年纪本来就不小了,万一因为我而气死,我心里可过意不去。” 瞧杨柏叶的模样,哪有过意不去的神情。 山伯冷笑问道:“好,咱俩就在此地耗着,看看是你耗不住,还是我耗不住!” “老哥哥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忘了何事?” “我是杨家子弟,只要我把穆十二娘送到杨家,你再狂,又能如何?难不成你想亲自试试,我杨家众多剑仙的剑到底锋不锋利吗?” 山伯怒声问道:“你以为杨家是西蜀剑阁山?” “是不是剑阁山我不清楚,只知道某位剑阁山的副山长曾向老祖宗请教过学问。” “哈哈……好一个牙尖嘴利的杨家子弟!”山伯心底的怒火彻底让杨柏叶勾动。 刹那间出拳。 罡风迅猛,躲在杨柏叶背后的穆十二娘只听传来巨响,扭头一看,宅院的墙倒塌,几个呼吸后,碎作粉末。 杨柏叶则毫发无损。 “杨家小子,你胆子够大的,我这一拳砸在你身上,可没好果子吃。” “大可试试。”杨柏叶云淡风轻。 “好,算你小子有胆有谋,说吧,什么条件才能将穆十二娘交给我?”山伯叹了口气问道。 他太想杀了杨柏叶,但不得不考虑杨柏叶身后的杨家。 现如今铜钱会接连损失数位上四品高手,不愿得罪太多人,否则,依旧会遵照以前的计划,杨柏叶敢阻拦,连他也杀了。当然,那个时候,铜钱会的二品高手也已经到了启封。 “你真的想杀穆十二娘?” “废话,不想杀他,俺跟你废话那么多干嘛?” “好办,一命换一命,你先自杀,你死后,我亲手杀了她。” “……”山伯无语,不知道该如何评论杨柏叶这句痴心妄想。 “你连自杀都不敢,看来还是不想杀她,既然不想,那就别杀了,平日里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把事情搞的这般难看?不如各退一步,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山伯突然想起来:“杨家小子,等我铜钱会的二品大高手来到了启封,杀不杀你根本不需要考虑,俺希望你见好就收,趁着如今还有谈判的筹码,乖乖听话,省得以后咱们两家难做。何况,铜钱会的底蕴不是星宿教可比的,星宿教能给你的,铜钱会也能给,甚至给的更多、更好!俺真诚希望你可以想清楚。” “别说了,我脑子从小就被长辈说笨,单纯靠想是想不清楚的。” “你……” “老哥哥千万别动怒,年纪这么大了,万一气到自己,一命呜呼了咋办?” 话音刚落。 杨柏叶趁山伯稍显大意,一掌拍于其额头,拉过他的脑袋狠狠砸向地面。 这一击非常仓猝,主要是为了趁虚而入,真要谈对山伯造成多大伤害,顶多使他感到侮辱。 与此同时,迅速转身,抱着穆十二娘跃起,冲上高墙房檐,如履平地,往杨家在启封的宅邸飞奔而去。 从一开始到现在,山伯自认为给傅红叶赶来争取时间,杨柏叶何尝没有等待山伯松懈,好带走穆十二娘的打算。 要知道,到了上四品的厮杀,穆十二娘掺和进来,必死无疑。 穆十二娘脑袋埋在杨柏叶怀里。 他看了眼气到须发皆张的山伯追赶,扭头专心致志赶路。 “十二娘,不必害怕,我会保护你到安全地方的。” 她摇了摇头,什么话没说。 “呵,其实沈兄弟是明白我的打算的,他跟孙曦走出门那一刻,便给了我一个眼色。按照我的想法,主动出招的该是他,没想到孙曦的脾气比他还要暴烈,一招老猿托桃想废了傅红叶。可惜喽,傅红叶那娘们一看就不是好招惹的。” 穆十二娘这才幽幽问道:“他们为什么非杀我不可?” “简单,铜钱会存了讲和的心思,莫名其妙死了几位上四品高手,想必其他人胆怯了,加入铜钱会的上四品高手没有那么多忠诚,多是为了钱,瞪大眼睛一瞧,接下来的厮杀没了把握,是生是死全看本事,这不就产生动摇了嘛,有了动摇,铜钱会别想争下去了……” “那也不必杀我啊!” “你是拥猫唱词的穆十二娘,你的名声在洛京、启封远比我们这些江湖高手大,既然你投靠了星宿教,便成了铜钱会的眼中钉肉中刺。” “为什么?” “面子啊,今后别人谈论起这件事,还能让他们说,铜钱会实际败给了星宿教,不信的话,瞧瞧穆十二娘好端端活着,家大业大高手多的铜钱会连她的一根手指不敢碰?” 山伯刚才已经讲明白了。 只是没有杨柏叶讲的细,她听不明白。 “原来谁都不在乎我的性命!” “哎哎哎,千万别胡说,如果谁都不在乎你的性命,身为杨家继承人的本公子,凭什么带着你逃啊?传出去,本公子很没面子的,堂堂杨家大公子,被铜钱会山伯追的满启封城跑,忒丢脸了。” “对不起。” “本公子不需要你的对不起,从今往后,洛京你是去不成了,老老实实去南吴吧,南吴的佛门也奈何不得星宿教,护你周全且保证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还是没问题的。到时候,你再排点曲子,扬名天下,岂不是比你回洛京当权贵玩具来的轻松愉快?” “杨公子我……我能不能不走?” “沈兄弟应当告诉过你,你到了南吴才算是安全。” “我想留在你家照顾你!” “啊?” “在北隋杨家也保护不了我吗?” 杨柏叶吃惊低头,正对上她的羞涩神色。 他转瞬想明白了。 “你是想嫁入杨家?” “杨公子严重了,妾身是什么货色,有自知之明。一来,北隋算是妾身的家乡,人离开了家乡就变得更加轻贱,二来,妾身怕到了南吴水土不服。” “我想想吧,眼下要紧事是摆脱追咱俩得狗皮膏药。” 山伯气的睚眦欲裂。 要是被穆十二娘跑了,自己的下场定然好不到哪去。 傅红叶在铜钱会中地位之高,远超外面的人想象。 毕静业算是铜钱会非常重视的吧? 和傅红叶一比,屁也不是。 总归是天骄候选人,还不是天骄,跟傅红叶这等江湖榜上有名的天骄比,一个天一个地。 铜钱会给毕静业的东西,就是点店铺跟修炼资源。 傅红叶拥有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权力,平日什么都不做,等着享受就够了。 “老哥哥别追了,再追下去,启封城官府都看不下去了!” “杨家小子!你欺人太甚!!!”山伯怒吼。 声音之大,惊的附近百姓瑟瑟发抖,生怕这些敢在城中闹事的江湖高手,一个不顺心大开杀戒。 杨柏叶哈哈大笑:“今日老哥哥杀不了十二娘,明日整座城都知道铜钱会是纸糊的老虎,中看不中用!” “闭嘴!你给俺闭嘴!”山伯怒发冲冠。 一跑一追。 两人皆飞檐走壁。 路过的行人尚没有看清面貌呢,他们已经到了别的位置。 杨家宅邸就在不远处。 杨柏叶嘴角勾笑。 山伯反而减缓速度…… ------------ 第一百八十章 红雾 事情已经这样了,山伯反倒是放松下来。 杨柏叶把穆十二娘放在杨家派头十足的大门门口,门前早就站着两位年纪较大的四品剑仙。 依照辈分,都是杨柏叶的长辈。 “呦,我道是谁,原来是山伯啊,你怎么不当铜钱会的打手却来了我杨家大门口?是想进来讨杯酒水吃吗?” 山伯随意笑了笑:“你误会了。我不知杨家在启封哪里,这不是跟着大侄子来认认路,将来拜访大剑仙时,也好知道该怎么走。” “要不然进来喝杯茶水?” 山伯摇头笑道:“不了,不了。既然知道杨家大门,下次再携带厚礼好好登门拜访。” “在下就不送山伯了。” “留步,留步。”山伯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两位杨家长辈的视线从山伯身上挪开,放到穆十二娘身上。 “一身脂粉味,是平康坊的姑娘?”一人问道。 杨柏叶叹了口气,颔首,旋即跨进门内,领着穆十二娘往杨家深处走去,且将前因后果说的清清楚楚。 另外一人顿时紧皱眉头:“傅红叶?” “嗯,沈鲤跟孙曦二打一。” “要不然,我叫上几人给沈鲤助助阵?” 杨柏叶停下脚步,想了又想:“不必了,傅红叶绝不是他们两人的对手。” “你小子怎么这般肯定?” “十叔,您有所不知,我都不一定吃的下他们两人里的任何一个,就算傅红叶是当世天骄之一,托大的话,同样得死。” 穆十二娘来到杨家,多少带了些惊惧。 这家启封城近乎第一的江湖世家,子弟众多,人人携剑,看向她的目光除了好奇,还有深深的警惕。 “你想如何安置她?” 杨柏叶无奈道:“沈鲤和她说好了,无论事成不成,皆会送她去南吴,留在北隋只会充满了危险,铜钱会绝咽不下这口气的。” 他仍然拒绝了穆十二娘的心思,就算留在杨家,穆十二娘也只能给杨柏叶做个妾,不可能是明媒正娶的正妻。 “嗯,星宿教的势力和北隋判若两然,她去南吴确实是个好选择。你说的沈鲤,可是开禧城、卧霞寺两场厮杀名扬天下的那人?” “不错,并且年纪很小,让他再成长几年,就能和江湖上成名已久的老家伙们玩命了。” 如此极高的评价,从杨柏叶嘴里说出来,着实让他们震惊不已。 江湖上成名已久的老家伙,可不是他们,而是顶尖的那一撮人。 “真的?” “千真万确。”杨柏叶深以为然。 “我怎么有点不相信?如今江湖上流传的那些天骄,本事的的确确很大,但纵然给他们十年的时间,也不是成名已久老家伙的对手。” 三品以上的难度,绝非常人能够想象的出的。 杨柏叶都不敢肯定,自己一定在有生之年突破进二品。 三品朝露境高手在江湖上固然很多,这帮子人,一百个有一个进二品,也算是了不得的大事件。 “数年之内进二品?”有人不相信追问一句。 杨柏叶点点头:“对。” 四下无言。 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穆十二娘傻兮兮站在一旁,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进了杨家,她才明白,有底蕴的世家大族,究竟是何模样。 …… 傅红叶不担心沈鲤、孙曦半路逃掉。 她相信以两人的心性,这场厮杀必须得打,不然道心都得崩溃。 道心崩了,这辈子不光无法有丝毫进境,还能继而连三的跌境。 换句话说,傅红叶挑选那个时机到了巷子,另外施展了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她让两人成了自己的心魔,铲除心魔的唯一办法就是杀了他们。 与此同时,她也成了沈鲤跟孙曦的心魔。 他们之间,必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搏命。 一路畅行无阻,官府的兵士即便看到了他们,也视若无睹。 开玩笑,江湖高手飞檐走壁,难不成他们这些最多最多八品的小虾米来掺和吗? 远远走开,省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方是正理。 高高跃上城头。 傅红叶深呼吸了一口气。 北国的天气仍然炎热,相比于前些日子却是好太多。 她是知道一些事情的。 北隋夺地干旱,朝廷的钱粮大部分用在了兵马上,拿来赈灾的粮食少之又少,最后,派遣了户部左侍郎去了铜钱会总舵,调遣大量钱粮用来赈灾。 自然不是明抢,而是有条件的。 朝廷用了你铜钱会的钱粮救急,另一方面自会对你大开方便之门。 铜钱会是江湖势力,相对应的就是铜雀台对铜钱会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才有了铜钱会在启封城对星宿教下手的谋划。 不然,好端端的,铜钱会吃了熊心豹子胆? 铜雀台那群疯子,可不是好易于的。 等沈鲤跟孙曦追上来,傅红叶慢悠悠跳下城墙,稳稳落地。 厮杀的战场都画好了。 在城南五里外。 那里有块空地,原本是打算用来修建一座点将台的。 后来不知出于哪种原因,作废掉了,过了几个月,此地长满荒草,正适合江湖高手玩命厮杀。 五里,对于上四品高手来说,算不上多远的距离。 当沈鲤和孙曦并肩驻足时,傅红叶便已经抽剑了。 孙曦在心中恶念的影响下,十分嗜杀,一句话都不会多说的已经扑上去了。 少年郎仔细观察了下傅红叶,反倒是不急于动手,而是跟在孙曦身后。 他要在孙曦与傅红叶交手之时,找到破绽,然后斩杀了这位傲到天上去的所谓天骄。 江湖天骄,在沈鲤眼里,和寻常人没什么区别。 除了确实有点真本事外,便是被人吹嘘的太多。 “傅红叶!” 孙曦怒吼。 至于傅红叶则是轻蔑笑了笑,像孙曦这种没脑子硬冲的上四品高手,就是一只迟早被猫吃掉的老鼠。 迅速后退。 途中,斩来一剑。 剑光令荒草拦腰齐断。 杀力之盛,饶是沈鲤看了,都得怀疑刚才的想法。 委实是傅红叶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天骄,抱着她的真实实力也就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心态,多多少少带点轻视。 看到这一剑,唯一的轻视没了。 余下的,只有郑重。 “躲开,你只管猛冲猛打,她的剑,交给我。”沈鲤喊道。 孙曦自然是想杀掉傅红叶,骤然听到少年郎这句话,瞬间侧身避开。 而沈鲤则是施展了丈六金身,他倒要睁大眼睛瞧瞧,是傅红叶的剑厉害,还是他的丈六金身厉害。 “不是佛家金刚身?”傅红叶见多识广,曾经有幸见识过丈六金身,认出了少年郎的底牌,“丈六金身?丈六金身乃南吴佛家不传法门,只有德高望重的老僧才能修成你这个样子,你是得了什么机缘修来的?” 说话间,她的剑气,已撞上了沈鲤胸膛。 剑气消散,少年郎双脚踩着坚硬地面,不断后退。 后退了足足六步方才停下。 从垂头变成抬头,看着又斩向孙曦一剑的傅红叶,少年郎并没有任何的喘息,风驰电掣冲过去,又是生生捱下此剑。 接剑的同时。 他平和笑道:“不就是丈六金身嘛,有手就能练。” “呵,狂言!要是丈六金身有手就能练,江湖早就被佛门一统了,哪来的三教争雄?” 丈六金身厉害就厉害在除了防御,还在其他方面提升体魄。 没了金刚龙象身,少年郎原以为自己的气机会不济,没想到修持丈六金身后,现在的气机虽然比不上拥有金刚龙象身时,确也够用了。 够用两个字,于他而言,便是极好的消息。 没办法,不管是三教炼气士,还是武夫、剑客,归根结底,还是得看气机的利用上。 三教练气士的气机不够,就使用不了各种威力极大的术法。 武夫没了气机,空有一身臭皮囊,如何与人为敌? 剑客更别说了,之所以江湖公认剑客杀伤第一,关键的一点就是剑客的气机和其他人不一样。 三教练气士的气机如同春雨,细水长流。 武夫的气机是夏季的暴雨,倾盆而下。 剑客,就是冷冽寒冬下的鹅毛大雪,温度极低,会冻死人的。 孙曦把气机运转到极致,身边忽然升腾起了一层薄薄的红雾。 傅红叶看到这层红雾时,霎时收起所有的大意之心,即刻远离。 看她狼狈的样子,是有多远就退多远。 离孙曦较近的沈鲤,亦是不敢耽搁,赶紧避开。 纵然拥有丈六金身,面对不正常的红雾,同样有种直面十八层地狱的感觉。 这种感觉令人格外不好受,体魄倒是无碍,重点是精神上。 仿佛一旦吸入了红雾,灵魂会坠入十八层地狱,遭受无边无际的苦难。 孙曦死命追赶傅红叶,不杀她,誓不罢休。 “她修炼的到底是何等功夫?” 刚刚还淡定的傅红叶,眨眼间一改面貌,有些焦躁不安。 她的战力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绝不是毕静业那种靠着铜钱会提供的资源,闷头闭关。 一看到红雾,傅红叶便联想到了江湖上那些旁门左道的魔教练气士。 魔教中人为了厮杀,不择手段,任何稀奇古怪的招式都能用的出来。 ------------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装了,摊牌了 很快,傅红叶就明白孙曦施展的并非什么旁门左道的邪法。 临近傅红叶,孙曦整个人已被红雾重重遮掩起来,且雾气愈发浓郁,仿佛镇压于十八重地狱的修罗杀上了人间。 “天赋神通……”她呢喃自语。 闯荡江湖这么些年,和那些江湖武夫厮杀的次数,傅红叶懒得记,唯有一次印象深刻,迄今为止历历在目。 那人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年纪不大,却被江湖好事者早早尊为天骄。 彼时傅红叶破入朝露境,认为天下之大、江湖之广,罕有能与她匹敌者。 所以跟那青年下了战书,在宽阔的湖面邀战。 她的的确确是难得一见的女中巾帼,战力强横,一手剑术引得湖旁围观的好事者瞠目结舌。 厮杀之中,傅红叶认为青年收了力,并没有认真与她交战。 肚子里憋了一口气,她撂下几句阴损恶毒言语,成功让青年怒火上来了。 剩下的事,傅红叶一辈子也忘不了。 亲眼看到从青年身体里窜出一头浑身毛发雪白的猛虎。 猛虎激荡的杀伐兵戈之气,使她瑟瑟发抖,如同面对整装待发、杀气冲霄的千军万马。 随后,青年和猛虎一块围杀她。 下场是可预见的。 当青年召唤出猛虎那一刻,傅红叶必败无疑。 她弃剑认输,为了活命,低三下四向青年求饶。 青年原谅了她,收回猛虎,从容离开。 现如今,年纪仍旧不大的青年,成了朝露境巅峰人物,离二品司命只差一步之遥。 青年原来是被列为天骄的,江湖上的人觉得,青年到了这等境界,再和年轻一代抢风头,实在不够意思,便把他从天骄的名单内移了出去。 他叫做赵伐。 西北将门赵家的四公子。 一年前草原王庭曾跟北隋于边境上产生了冲突,赵伐单人领百骑,自战场一侧切入,斩杀草原鞑子九百四十二人,被领军的大将亲口称赞,西北猛虎。 现如今,又有一位拥有天赋神通的人出现到了自己面前。 傅红叶握紧了剑柄。 她不懂是心里作怪,或是本该如此。把孙曦当成了赵伐,都拥有天赋神通,是不是杀了孙曦等于杀了赵伐。 剑气扫荡风沙。 地面龟裂,这一剑,不追求杀了孙曦,只要她遭受重创。 终究是浸淫朝露境多年的高手,傅红叶有的是气机以力压人。 即便孙曦是拥有天赋神通之人,在境界面前,犹然落入下风。 除非苦狱修罗是比金刚龙象身更加强大的天赋神通,否则,在傅红叶这位三品朝露境跟前,讨不到好处。 朝露境里面的水,比金刚境及以下几品更深。 同是朝露境,有的人气机就是比你多、战力比你强…… 傅红叶远胜沈鲤在南吴杀的那些三品高手。 红雾凝成一张嗜杀狰狞的面孔,略微像孙曦面貌。 剑气和红雾接触。 未曾产生丁点响声。 但两者就是对峙住了。 红雾上前不了一步,剑气仿佛触碰到了一幢宛若钢铁的墙。 既然孙曦成了拖住傅红叶的角色,沈鲤自当从侧面袭杀。 丈六金身没有金刚龙象身那般霸道,确是防御拉满,任凭傅红叶挥来的剑气斩在身上,照样无动于衷。 “好一个丈六金身!” 傅红叶心里明白,这小子的丈六金身不知用了什么门路,竟是跨过了小成,朝着大成一路狂奔。 难不成这小子是佛门的转世佛陀? 不然,如何解释? 顶着重重剑气,沈鲤一拳捶在傅红叶脑袋。 她好似沙包飞了出去。 没了剑气硬碰硬,孙曦饿狼般冲向傅红叶。 傅红叶哪是这么轻易就认输的人,瞬间调整姿态,持剑跟孙曦颤抖起来。 沈鲤不急不缓的绕着两人开辟的战场游走。 他在等待最佳时刻。 傅红叶这个三品是他见过最强的一位。 幸好有孙曦这位拥有苦狱修罗天赋神通的天之骄子,靠他一个人,想弄死傅红叶需耗费极大的功夫,付出十分沉重的代价。 现在好了,由着孙曦死命搏杀傅红叶,他来找寻契机。 可惜,傅红叶厮杀经验丰富,又是当世天骄之一,很难寻到合适的机会。 到是和孙曦贴身厮杀的痛快,一剑又一剑,凌厉无比。 不是孙曦身上蔓延出来的红雾古怪又强横,她早被傅红叶斩杀了,成了剑下亡魂。 沈鲤维持着丈六金身,喊话道:“别硬撑着了,你必死无疑,小爷心怀大慈悲给你一条活路,投降我们星宿教,既往不咎,还给你现今的名誉地位。” “小子,你忒不是男人,让她来和我玩命,你躲在一边作壁上观!” “此言差矣,我是在找你的破绽。” “呵呵,别以为你腰间别了一把剑,我就将你当成剑客,明明是个武夫,装什么大尾巴狼。” 尽管此前沈鲤动过剑,傅红叶仍然认为他是位武夫,之所以用剑,缘于以假乱真,让敌人辨别不出他的真正本事。 但,瞒不了她,露出佛门的丈六金身,又非佛家练气士,剩下的答案只有一个。 参考丈六金身来增强防御的武夫。 这种人她见的多了。 武夫的体魄虽说不俗,和佛门金刚身比较,依旧差了点东西,遑论丈六金身了。 所以,沈鲤必是兼修丈六金身的武夫。 “唉,小爷也想跟你过过招啊,谁让孙妹妹手痒难耐?非得与你过过招。” 眼下的孙曦落入了下风。 傅红叶绝非平常三品朝露境高手可比,严格说起来,傅红叶一个人,可比的上两位朝露境联手。 纵使孙曦拥有苦狱修罗这种注重杀戮的天赋神通,战力上仍然不是傅红叶的对手。 “孙妹妹,你休息休息,换我来!” “车轮战?好好好,我陪你们耍!” 鏖战一场,孙曦理智越打越清明,知晓继续打下去,自己占不了便宜,甚至还会因气力不济,被傅红叶寻到破绽。 干脆听沈鲤的话,给自己留好退路,徐徐离开,不和傅红叶贴身纠缠下去。 “你小心,她的剑极其厉害。”孙曦低声说道。 傅红叶的剑厉不厉害,沈鲤心里有数。 所以他重新拔出了凋朱颜,剑指傅红叶:“其实,我是名剑客。” “哈!不利用丈六金身的优势和我对战,妄图以剑杀我,我不知你小子是得了失心疯,还是掂量不了自己的轻重。”傅红叶嗤之以鼻。 沈鲤说起一个不相关的事:“我有一位朋友,名字中也有个红字,我早看她不顺眼了,竟敢威胁我,现在好了,你叫傅红叶,正好拿你开刀,舒舒我别在心里的火气。” “大言不惭!” 少年郎先斩了一剑。 并不花里胡哨。 傅红叶的剑同样不罗里吧嗦,就是实实在在的一剑。 两人的剑,使附近的杂草死死贴在地面,似乎稍有移动,连根拔起。 沈鲤清楚傅红叶的剑,杀力极盛。 但傅红叶对沈鲤的剑,却大吃一惊。 因为她发现,那修持丈六金身的少年郎,剑气杀力之狂猛、迅疾,不输自己,乃至细节处,犹有过之。 年轻一代,竟有比自己更为出色的剑客? 傅红叶着实难以相信。 孙曦收回红雾,注视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亦是吃惊不已。 她知道沈鲤的剑非常厉害,但没料到,居然强到这般地步。 和铜钱会的当世天骄傅红叶,在剑道上一较高下。 两剑相接。 短时间难分高下。 沈鲤忽然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迎着傅红叶的剑气主动上前。 剑气仿佛无数细小的针扎在他的体魄上。 有丈六金身在,悉数都是无关痛痒的小玩意。 别说感觉不到疼,沈鲤还想问问傅红叶,是不是没有吃饱饭。 当然,这些话夸张了。 傅红叶的剑气十分厉害,当今江湖,兴许只有丈六金身跟其余几种稀罕到不能再稀罕的体魄,方能如入无人之境的闯进她的剑气当中。 “你是将死之人,有些话与你说明白了也是可以的。”沈鲤优哉游哉道。 他路过剑气相抵的位置,侧头看了眼。 傅红叶的剑气处在上风,他的剑气占了顽强,拼着耗干所有剑气也得两败俱伤。 傅红叶冷着一张脸,瞥了眼蠢蠢欲动的孙曦,心知今日不杀了他们,自己绝难遁走。 旋即换上一副好脸色,打算麻痹少年郎。 “说说看,你还有那些话没有说明白?” “你定然看出孙曦身体的古怪了吧?” “嗯,她是拥有天赋神通的人,这种人,万中无一,我自幼跟随父母闯荡江湖,也只见过一个人,加上孙曦,两人。” 沈鲤笑了笑:“不是两人。” “哦?”傅红叶面色微变,惊讶望着闲庭信步的少年郎。 “加上我,是三个人。” “丈六金身是你的天赋神通?” “丈六金身?呵呵,丈六金身是佛家压箱底的神通不假,可跟我的天赋神通比起来,差了不少。若是我的天赋神通仍在,你和孙曦缠斗之时,就已经死了。” “哈哈……有趣有趣……妙妙妙,说说看,你的天赋神通是什么?总不能是金刚龙象身吧?我知道你们星宿教有个天生金刚龙象身的存在,只是被你们保护的太好,现在也不清楚他姓甚名谁。” “嗯,你猜到了,那人就是我。” “……”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傅红叶,死 “是你?” “是我。” 很简单的对话。 傅红叶却是没想到修持丈六金身的少年郎,竟是在南吴开禧城、卧霞寺两战里出尽风头的人。 “你的金刚龙象身呢?” “杀你不需要金刚龙象身。” “呵,欺我蠢吗?金刚龙象身是你的体魄,又不是术法。”傅红叶冷笑。 她看的很清楚,他就是丈六金身,绝非在江湖上渐渐流传开的金刚龙象身。 而且,傅红叶看到沈鲤时,就知道,少年受过极其严重的伤势,连境界都跌了。 虽然依然是四品金刚境,却是伪境。 伪境跟真正的境界相比,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有些厉害的五品高手,有机会能杀掉四品伪境。 “别废话了,你我一块动用压箱底的底牌拼命吧,一招接着一招,太麻烦了。” “你似乎吃定我了。”傅红叶看着沈鲤的眼睛。 行走江湖这些年,她见过许多年轻有为的少年,没有一人的眼神和沈鲤一样,明明面对你死我活的凶险危局,目光平静的犹如一潭掀不起任何波浪的湖水。 换而言之,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本事,在沈鲤这个年纪,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沈鲤恰恰做到了。 傅红叶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再次同时出剑。 皆没有半点留手。 原想插手的孙曦停在原地,静静等待结果。 眼下她动不动手无关紧要,沈鲤跟傅红叶都不顾一切的出剑,必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终究是三品朝露境天骄。 傅红叶在剑气杀力上输给了少年郎,在气机上赢了。 结果就是一丝精纯的剑气,刺进傅红叶的身体,使她脸色浮现不正常的嫣红,稍后,连吐几口鲜血。 而沈鲤则结结实实中了她的一剑,剑气仿佛滚滚而来的洪水,砸在他的胸膛。 连续后退十几步,直到来到了孙曦身旁。 孙曦低头看着弯腰喘息的少年郎,轻声问道:“不会死吧?” “不会。” 缓了一会儿,沈鲤直起身子,即便是丈六金身,在傅红叶这一剑下,仍然被斩的鲜血淋漓、血肉翻飞。 然而只是皮外伤,根本未曾伤到沈鲤的五脏六腑。 傅红叶闭着的眼睛徐徐睁开,吐出一口气:“不愧是丈六金身,防御力强到此等地步,我败的不冤。” 少年的剑气杀力太狂猛了,刺入躯体,直奔五脏六腑而去,也就是傅红叶靠着深厚的气机强行护住五脏六腑等要害,不然,看似拼招时赢了,实则输的一塌糊涂。 这条命得搭在这里。 不过,现今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 沈鲤胸膛上的伤势肉眼可见的慢慢恢复,他朝着傅红叶冷笑:“不过瘾,再来。” 凋朱颜发狂,气机暴躁的堪比孙曦的苦狱修罗。 傅红叶方才留心到少年的剑,疑惑道:“剑阁山副山长的剑?” “挺识货的。” 顿时,她有了退避的心思,太高估自己看清两人了,打到现在这种程度,才知晓沈鲤和孙曦没有一个省油的,都是放在往常,掕出一个来,傅红叶皆全力以赴不顾一切厮杀的狠人。 他们都可与自己一样,被称作天骄。 又是一剑。 杀力上,沈鲤获胜;气机上,傅红叶赢。 两人再次受创。 有丈六金身这具体魄,沈鲤想死都难。 傅红叶不同,她受伤,是真真正正的受伤。 剑客的体魄本就不强,接二连三遭创,傅红叶吃不消了,继续打下去,她明白自己肯定死在这儿。 她极其不愿意。 本来是吃定沈鲤、孙曦,觉得自己堂堂铜钱会天骄,又是三品朝露境,哪有身死道消的下场? 所以,施展心魔的手段格外的干脆利落,为的就是不教沈鲤孙曦逃跑。 如今好了,沈鲤和孙曦不会逃,她反倒需要仔细斟酌一下,要不要逃命。 傅红叶的师傅曾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有心魔作祟,这次跑了,连青山也没了。 左右为难,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另一边。 孙曦道:“你休息休息换我来。” “不必,我抗揍。傅红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的体魄不如我,一旦受伤,可就出大问题了。” 敌手越是被逼到绝路,为了挣扎出一条活路,一定狗急跳墙。 孙曦拥有天赋神通苦狱修罗不假,沈鲤瞧的出来,苦狱修罗带给孙曦的是近战搏杀、意志力坚固、杀力提升以及强化体魄的能力,就算包含强化体魄,与丈六金身相比,还是不够看,两者压根不在一个档次上。 苦狱修罗或许总体上强过丈六金身,单说防御,却是不行。 两者的侧重点不同。 “你不信任我?”孙曦反问。 苦狱修罗时时刻刻都在影响她的神智。 少年郎说的任何一句话,听到她的耳边,兴许就变成其他意思。 就像现在,孙曦认为沈鲤是在轻视她。 “哪有,稍后有你忙的,我得先废掉傅红叶的战力,由你近身补刀。” 多了解释,加上孙曦尚存理智,颔首道:“希望你是这么想的,不要令我失望。” “傅红叶!再来!!还不够过瘾。” 凋朱颜跃跃欲试。 傅红叶深呼吸了口气,内心有些怕了那拼命三郎劲的少年郎。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 一只打不死的小强,战力高的吓人,尽管气机不如自己,却一遍又一遍的发狠斗勇,谁受得了? 她开始希冀山伯解决掉穆十二娘后赶来支援了。 因为察觉到,单靠自己,别说杀不掉他们,自己能不能活命还得两说。 沈鲤持剑,一步步逼近傅红叶。 气机运转。 连续厮杀,沈鲤的气机有些跟不上。 毕竟跌成伪境,就算修持丈六金身,带给他出乎意料的好处,气机的量上,和拥有金刚龙象身时,也是大为不同的。 当然,少年郎知道单靠自己,只能拼光傅红叶的气机,关键补刀,依旧需要让孙曦来。 又是一剑。 这次,沈鲤的剑气坚持的时间格外的长,直到将傅红叶的剑气消耗一多半才靠着强盛的杀力,剑走偏锋刺入傅红叶的体内。 少年郎大吐一口鲜血。 除了再度受伤,还有他的气机几近干涸的缘故。 来到启封城,他就没怎么闲着,一直在交战厮杀。 而傅红叶好不到哪里去,捂着胸口,把剑插在地面,大口大口喘息。 视线落到孙曦身上,傅红叶极其明白,接下来,该有这位年轻女子出手了。 她是想过逃命的,但打消了这个想法。 出道以来,行走江湖,养成了一腔傲气,如果今天打不过跑了,不光有心魔使她掉入尘埃,傲气亦会烟消云散,怕是再没有重整旗鼓的那一天了。 傅红叶想拼一拼,拼赢了,死的就是沈鲤和孙曦。 输了,没啥大不了。 下辈子她还练剑。 “到你了。”沈鲤嘴角滴血。 孙曦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大步前奔。 她和傅红叶离着并不远,不到三个呼吸的时间,已经到了跟前。 气机狂猛运转,完完全全的不顾一切。 孙曦憋了一口汹涌的怒火。 眼下,彻底释放。 就是现在。 傅红叶目光流转,顿时后退,仅剩的气机悉数斩向孙曦。 红雾和剑气甫一接触,爆发呲呲呲的异响,犹如滚烫的油锅倒进了一桶水。 傅红叶即便到了如今地步,照样靠着境界占了上风。 浓郁的红雾不敌,渐渐缩回孙曦身体。 沈鲤强撑,紧赶慢赶跑向孙曦。 “不用你,我自己应付的来,莫要小看我苦狱修罗。” 转瞬之间。 红雾从浓郁的状态往粘稠转化。 似乎成了水银。 傅红叶的剑气迅速被消融。 而后,水银般的红雾缠住傅红叶的身体。 像是被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厉鬼抓住了,傅红叶张着嘴,无声嚎叫。 并不是她不想发出声音,而是实实在在办不到。 她的声音没了,然后,视觉没了,听觉没了,嗅觉没了…… 陷进一片深渊之中。 一直往下沉。 直到最后,她身体的生机没了。 少年郎注视着傅红叶苍白的面容,恐惧残留在脸上:“这就是苦狱修罗吗?” “不算是,真正的苦狱修罗不会给她那么多的机会。”孙曦耐心解释道,“我也知道,现在在我身体里觉醒的苦狱修罗不过是伸了伸懒腰,还有我想不到的力量没有施展开来。” “如果苦狱修罗爆发全部的力量,你还是你吗?”他问道。 其实这句话不需要问,沈鲤早就知道答案,因为孙曦说过。 若是苦狱修罗完全爆发,她就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完完全全化身为修罗,大杀四方,洗净人世间一切的罪孽。 孙曦苦笑了一声:“我也不想变成那样的杀戮工具,似乎除了杀戮,没有任何事情能值得我注意。” “想想办法。”这四个字是沈鲤自言自语。 孙曦是听得到的,“所以,我想让你教给我你的那个办法,既然能让金刚龙象身的隐患不再束缚你,大概……” “给我点时间,我再想想,你是明白的,我真心实意不想害了你。” “谢谢。”孙曦只能这么说。 ------------ 第一百八十三章 瞒天过海 山伯赶来时就看到了傅红叶的尸首,孤零零躺在杂草中。 他的脚步放的极缓极缓,似乎觉得傅红叶是以天为被、大地为床,她正酣睡。 山伯的手抖的不成样子。 揉了揉眼睛,害怕自己看错了。 直到走近,看清傅红叶脸上残存的不甘、恐惧、绝望,方才确信,铜钱会的这位天之骄女,确确实实死在了启封城外,还是被星宿教所杀。 “傅姑娘?” “……” “傅姑娘醒醒,山伯来带你回家了。” “莫睡了,天凉了,你是江湖高手不假、三品朝露境道行不假,但也要当心天凉生病。” 山伯弯下腰,小心翼翼抱起了她,站在原地愣神许久,无奈叹了口气,转身朝启封飞奔而去。 随着傅红叶的死,再算上损失的其他几位上四品高手,铜钱会想和星宿教争夺启封城的胜率,直线下降。 “这算怎么一回事?尚未全方面开战,便已经死伤惨重,不得不议和了?” “星宿教有些本事。” “唉,这下子该怎么跟总舵交代啊。” 铜钱会对启封城的重视,超出大部分人想象,甚至上官喜都不一定理解铜钱会总舵对启封城的觊觎之心。 山伯进了城,抱着傅红叶直奔官府。铜钱会分舵的舵主并不在平康坊,而是躲到了官府内。 不走正门,山伯跃墙进入。 “杀了他们了?” 随着山伯的气息出现在院子里,坐在堂屋慢悠悠饮茶的中年男子问道。 “舵主……” “嗯?傅红叶呢?你们走时不是嘱咐过吗?不要贪玩,赶紧杀了他们才是正理,况且傅红叶是铜钱会的天之骄女,暗地里想杀她的人数不胜数,谨小慎微方是上策,省得一个不小心阴沟翻船。” 山伯深呼吸:“舵主,她……傅红叶……已经战死了。” “你说什么?” 清晰听到堂屋的中年男人砰的一声放下茶杯,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院子,视线死死盯着傅红叶的尸首上:“不可能!不可能!傅红叶乃是天骄之一,怎会被人杀害了?除非是杨家那位二品大剑仙动手,否则,偌大启封城无一人可杀的了她!” “舵主,不是杨家大剑仙出手。” “你说清楚,是谁杀的?” 山伯原原本本将事情说了遍。 这位铜钱会的舵主听后,沉默良久。 “一人叫做沈鲤,另外一人是穆十二娘身边的远房亲戚孙曦?” “是的。” “沈鲤……沈鲤……他们皆是铜钱会之人?” 山伯凝重道:“根据老奴收到的情报,沈鲤是星宿教中人,却是不知有关孙曦的消息,此女似乎突然出现。” “去,将所有沈鲤的情报给我。” “是。” 山伯刻意留心舵主的神情变化,见其悲痛之情溢于言表,叹气道:“舵主,有些话老奴不该说的,但是值此时刻,不得不说。” “你说就是了。” “毕静业、傅红叶都死了,加上出城搜捕星宿教分舵的那批人,而星宿教分毫未伤,一来二去,我们已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如暂时不管脸面,主动议和。” 舵主挥了挥手:“此事容我慢慢想,你去把沈鲤的情报找来给我。” “遵命。” 注视着山伯离开,中年男人蹲在傅红叶近前,看着她死白的面庞,凝重道:“铜钱会培养一位天骄不容易,毕静业和你现在都死了,谁人是下一个天骄呢?唉,会长和那几个副会长,定饶不了我。” 当今江湖,任何一个大势力,都在培养属于自己的天骄。 像是铜钱会、道家宗门、佛家寺庙、儒家学院,为了让自己的势力壮大,皆十分卖力的想自家多一个天骄人物。 现在的天下是一个天才井喷的大年份,不趁此时机培养下一代接班人,当大年份过去了,变成小年份,其他势力的天骄接过了担子,自家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定会被打压的不像话。 傅红叶就是铜钱会的天骄,除了她,另有一个候选人毕静业。 然而,有关毕静业的议论,向来有许多闲话,有人说,毕静业的天资并不出众,之所以会成为天骄候选人,不过是毕静业运气好罢了,也有人说,毕静业为了突破境界,居然选择闭关的方式,简直怂到了极点,这种人不配成为天骄,还有人说,毕静业贪图享乐,如今的心思早就不在武学上了…… 等山伯捧着情报卷宗急匆匆赶回,舵主忽然说道:“我有办法了。” “舵主想到了妙策良计?” “前些日子傅红叶是不是对铜钱会颇有微词?”舵主轻声问道。 山伯愣了愣,继而点头,十分认同道:“正是,傅红叶认为铜钱会众人都是饭桶废物、土鸡瓦狗,且对三清宗颇为向往,经常说,她要是去了三清宗,定然能借助其祖传的仙剑,突破到二品。而铜钱会穷的只剩下钱,嗅到的全是铜臭味,她不喜欢。” “你说得对,我也刚刚想起来,毕静业呢?” “毕静业?此子断不可留,老奴有证据证明毕静业和天河派眉来眼去。” “如此说来,两人死得其所,不仅不是我铜钱会的损失,还是我们故意设下的死局?” “舵主高瞻远瞩,掌握了傅红叶与毕静业叛出铜钱会的证据,这才不得不痛下决心,为铜钱会铲除毒瘤。” “我掌握的证据呢?” “老奴这就去拿来。” 舵主接过关于沈鲤的情报卷宗,“在此事上,山伯立下大功,可喜可贺。” “对亏了舵主指点,老奴才没有犯下大错,不然就被傅红叶、毕静业表现的假象迷惑了。”山伯恭敬的弯下腰,一字一句清清晰晰说道。 中年男人呵呵笑了笑:“你忙吧,千万记得,对待两人叛变的证据小心再小心,休让会内的其他兄弟说闲话。” “请舵主放心,老奴明白此事干系重大。” “好。我会为你向会长请功的。” 山伯直到出了院子,才挺直了腰板。 他委实想不到,舵主竟想到这般阴损的法子。 只是,一码归一码,傅红叶这位天骄战死,牵扯实在太大了,不想点办法,他和舵主两人谁都得受到难以接受的大罪。 至于始作俑者的沈鲤,则带着孙曦去见上官喜。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沈鲤只好将杀了毕静业跟傅红叶的事,又重复了一遍。 上官喜听后,陷入重重思虑之中。 首先想到的便是铜钱会一定求和,他们打不下去了,两个大势力在启封城尚未全面开战,就已经损失的如此惨重,硬着头皮打下去,败的绝对是他们,而不会是星宿教。 “哈哈……”饶是上官喜喜怒不形于色,也忍俊不禁的大笑。 畅快笑了好一阵,感到肩上的重担陡然消失无踪,看向孙曦,笑问:“孙姑娘有没有想法加入星宿教?” 孙曦摇摇头:“我不喜欢星宿教。” “哦?为何?”上官喜并不生气,愿意听她说说因何不喜欢,“我洗耳恭听。” “连我为何不喜欢星宿教你也要听。” “孙姑娘但说无妨。” “好,这可是你要我说的。” 孙曦给沈鲤的印象,性格变化简直天翻地覆,从那位羞涩的女子,忽地张扬狂放,变化之大,少年郎都有些不敢相信。 难怪一直想让自己教给她自斩之法,苦狱修罗的影响简直把一个人性子里里外外改造了一番。 任由苦狱修罗作祟,孙曦难保成为凶残嗜杀之人。 上天果然遵循平衡之道,既然给了天赋神通,必定会让人受制于此。 “星宿教太卑鄙了,行事多刺杀,走的是阴暗小道,而非光明正大的坦途。”孙曦评价星宿教道。 对于星宿教如此评断,上官喜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解释道:“既然刺杀之道存在于世,必然有它的道理,孙姑娘一厢情愿的将刺杀之道划为阴暗小道,不知阴阳互补的道理?既然有光明正大,一定有阴暗奸险?” “你是承认星宿教阴暗奸险了?” “当然不,孙姑娘……或者说世人不了解我星宿教,多从市井谣传处听说星宿教一直都是精于刺杀,而不走光明正大的坦途,如此种种,皆是偏见,孙姑娘可曾听说星宿教的赏金榜?” “偶有耳闻。” “孙姑娘可知赏金榜上的恶人多是星宿教列上的?” 这件事倒是秘闻,江湖中人都知道星宿教的赏金榜,乃江湖中人花了大价钱才能把仇家列上榜。 有些江湖高手为了获得钱财,揭榜追杀。 孙曦承认:“此事我不知晓。” “那好,现在我与孙姑娘解释解释,登上赏金榜的恶人,是我星宿教为了万民安危,也是希冀江湖中人不要因为自身武力高强,而不将百姓放在眼里,才把一部分穷凶极恶、罄竹难书之徒列上榜单,又因为我星宿教的高手不比那些传承几百年的大势力,公布于众,希望江湖上的仁人志士,为了百姓安全、天下稳定,铲除那些恶人。” 孙曦眯着眼睛:“真是如此?” “我没必要欺骗孙姑娘。” ------------ 第一百八十四章 求和 上官喜认真道:“真实情况该是怎么样的,就是怎么样的,我说了谎话,孙姑娘事后一打听,岂不是记恨上我了?这多不划算?” 孙曦点点头,道理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 另外,尽管她和沈鲤联手杀了铜钱会的天骄傅红叶,然而看到上官喜第一眼时,如芒在背,犹如人畜无害的小白兔遇上刚从山岭走出的下山虎。 “孙姑娘相信了?” “信了。” 上官喜牵着孙曦的手坐下:“既然信了,重新考虑考虑是否加入我们星宿教,我知道孙姑娘为人正直,嫉恶如仇,大可以不参与刺杀任务,只挑着赏金榜上的恶人杀。” 沈鲤站在一旁注视着孙曦的侧脸,她的神情已经变得柔和了,不像刚才展现的那般抵触,心底便知晓,孙曦的口风已经松动,若是上官喜再劝劝她,邀请她加入星宿教一事,就成了七七八八。 少年郎也希望孙曦可以加入星宿教,毕竟一个身负天赋神通的天骄,本就是江湖上十分罕见且炽手可热的存在。 尽管她现在尚且为后患苦恼,天知道哪天解决了后患,将苦狱修罗化为己用。 到时候,江湖上能与之为敌的人物,少之又少,天花板近乎看不到顶,指不定能突破到陆地神仙的层次。 孙曦缓缓开口:“喊你一声上官姐姐,应当没有把你喊老吧?” “哈哈……沈鲤那臭小子一直喊我姐姐。” “好,上官姐姐,我身上是有天赋神通的,叫做苦狱修罗,但是后患严重,发作起来,恨不得把世上所有存在罪业的人杀光,你是知道的,只要活在人间,就没有人不背负罪业。所以,上官姐姐慎重考虑,到底愿不愿意邀我进星宿教。万一以后我的后患发作,失去理智大开杀戒,江湖上的人是会将罪责怪到星宿教头上的。” 上官喜眯着眼睛笑的开心。 之所以开心,无外乎其他,孙曦心动了。 她的确想杀那些赏金榜的恶人。 上官喜道:“依我看呐,是你想多了,沈鲤这臭小子同样天赋神通,还是只记载于稗官野史上的金刚龙象身,谁都不知道哪天后患发作要了他的命。然而从上到下,星宿教的教主、副教主,七大杀手、甚至包括我们这些持有判官令的判官,皆在尽力寻找能够救治他后患的法子。 既然我们能为了沈鲤做这些事情,一样可以为你去做。 你们天赋神通,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天之骄女,只要活着,对于星宿教来讲,就代表了无穷价值和未来。” 把道理揉碎了讲出来,保证孙曦一听就明白。 “我说了这么多,你,听明白了嘛?” “是不是可以这么说,我加入星宿教,你们就会帮忙寻找解决我隐患的办法?”孙曦小心翼翼问道。 星宿教的势力遍布南北,万一真的能够寻找的到处置苦狱修罗隐患的法子呢? 上官喜认认真真颔首:“是的。” “这样啊……我愿意加入星宿教。”孙曦字斟句酌道。 顿时上官喜喜形于色,握着她的手:“我是星宿教启封城舵主,又是七大判官之一,算是教内说的上话的人,你等着,我马上给教主写信,介绍你的来历以及想要的东西。” “会不会太直白?” 沈鲤笑道:“不怕直白,就怕你有事情藏着不说,那样才危险呢。” 眼看上官喜这就去写信,孙曦又问道:“上官姐姐,您要突破到二品了吧?” “哦?”上官喜扭头看着她,“你猜到的?” “不,是给我的感觉,我与沈鲤才共同斩杀了一位天骄,知晓傅红叶的实力如何,你是比她更厉害的存在,除了即将突破二品,我不知道还会有怎样的情况……” 上官喜不经意间瞥了沈鲤一眼,意思是瞧瞧人家,你说话就不这么好听。 她说的这些话,听在上官喜耳朵里,确实是一顿恭维,哪个三品朝露境高手不想听到即将突破到二品的奉承? “孙姑娘严重了,二品岂是那般好突破的,等你到了我这一步就会明白,二品司命境的门槛如同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只有翻越这座山方能进入司命境,不然,一辈子都会被困在山脚下。” 上官喜向往道:“那可是司命境啊,一旦成为司命境修行人,不止延续自身寿命,还会知天命,洞悉命格,诞生种种玄之又玄的神通,难以捉摸又真实存在。唉,江湖上的二品司命境大高手都少的可怜,即便我已经到了门槛,翻过这座大山便够了,又有谁能知道此生此世能否翻的过去呢……” “我相信上官姐姐可以的。” “借你吉言,臭小子你帮我招待孙姑娘。” “等等。”沈鲤喊住上官喜。 “怎么了?” “上官姐姐,铜钱会在启封城死了这么多上四品高手,该求和了吧?” 提起此事,上官喜若有所思问道:“铜钱会求和,派你去怎么样?” “我行吗?我又不是舵主。” “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上官姐姐觉得没问题的话,我也没问题。” 两人说话间,铜钱会询问是否跟星宿教求和的人马,已然换马步换人的疾驰向了洛京。 拍板此事的人,当然不是铜钱会身在启封城的舵主,而是那几位手握大权的副会长,和极少有人见过的会长。 说起来,启封城舵主这位中年男人,跟某位副会长是亲戚关系。 在北隋启封城仅次于洛京,富裕横流,花红柳绿,能当此地的舵主,不知多少人眼神火热。 正因为是亲戚关系,这中年男人又确实有几把刷子,方能压下会内各种不服的声音。 当下,叫做雷贺的中年男人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 急匆匆起身,迎了上去。 来人不是山伯,而是启封城官府的县尉。 启封城县尉姓李,唤做鹏正,乃北隋世家大族出身子弟,官运亨通,一朝中了进士,恰好启封城县尉有缺,经过家族长辈运作,马上被吏部安插了进来。 “雷兄,大事不妙。” 看到是李念正,雷贺多了些随意,“发生何事了?” “县令和县丞都大为恼火。” “呵呵,这才发生多大点事……” “没那么简单,如今整座启封城简直沸反盈天,许多世家大族来到官府要个说法。” “世家大族要说法让他们找星宿教去,又不是我们铜钱会先动的手。”雷贺无赖道。 不过说的倒是有道理,说破大天去,也是沈鲤和杨柏叶率先动的手,纵然杨柏叶没出手,他也有份,别以为能把自己摘出去。 假若铜雀台下来人问罪于他,雷贺同样这么说。 不能自家死了这么多上四品高手被怪罪,得了好处的星宿教却委屈巴巴。 李念正苦笑道:“理是这么个理,可谁让启封城官府和雷兄走的这么近啊……” “你说清楚,究竟发生何事了?” “我们现在才知道,官府有人携带证据去了洛京。” “洛京?还是带了证据?谁的证据?”雷贺大惊失色。 他住在启封城官府,自然不是县令、县丞、县尉大发善心,肯定是私底下输送不少钱财。 北隋最忌讳官员和江湖高手搅和在一起,一经查出,无论如何理由,都要追查到底。 就算铜钱会交给北隋朝廷那般多的钱粮,顶多揪出他后,点到为止。 然而,他雷贺可要彻彻底底完蛋了。 “不行,我们必须把此事摁下来,你们派人去追了嘛?” “早就派了,刚才回来了一个,说是紧赶慢赶了一路,愣是没见到影儿,雷兄,或许那人已经进了洛京。” 启封离洛京并不远,快马加鞭、换马不换人的话,差不多一天的时间就到了。 “不是,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怎么现在才……才……” “哎呀雷兄,别纠结这个了,赶紧想办法吧!”李念正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雷贺转念一想,“倒是有法子。” “什么法子,雷兄请说。”李念正急不可耐。 “星宿教在北隋朝廷上有重臣,铜钱会跟其议和,然后让星宿教派人告诉那位重臣,帮忙平定此事。” “雷兄,大概星宿教不愿意帮这个忙。”李念正叹气。 雷贺笑了笑:“只要价钱给的够高,星宿教愿意帮我们的。” “啊?铜钱会能出那么高的价钱吗?” “你傻啊,我们私底下偷偷给星宿教不就是了。” “倒是个法子。”李念正眼睛转了转,低声问道,“不如我现在派人请星宿教管事的人到官府一叙?” “你想先把此事定下来?” “对啊,这可是火烧眉毛的大事!铜雀台知晓了,万事休矣!我家族都不一定保的下我!” 雷贺负手看着院里那棵郁郁葱葱的树,无奈叹气道:“好,你去将星宿教管事之人喊来吧,我们一道跟他谈谈。” “你我?” “让王县丞也来,他收了我如此之多的好处,哪能隔岸观火?” 县令拿了大头,谁让启封城县令是当今北隋某位宰执的侄子,雷贺压根没办法叫县令出面。 甚至最后事发了,铜雀台前来启封稽查此事的高手,也得询问下那位宰执的意见,才能考虑是否捉拿县令归案。 不过雷贺充满信心,星宿教拒绝不了他给出的条件。 李念正派去的传信之人,并未出城,而是到了星宿教原来在城里的驻点,把信放在了门前台阶,稍后自会有人收走信件。 ------------ 第一百八十五章 姿态 谁都不确定星宿教和铜钱会在启封城还打不打。 官府送来的这封信,经过两个时辰的小心谨慎送达才到了上官喜的手上。 拆开信封,舒开纸张。 上官喜的眉头紧皱起来。 “上官姐姐有新的消息?”沈鲤凑近问道。 她将信纸递给少年郎:“分析一下,几分真几分假?” 反复看了两遍,沈鲤笑道:“估摸着有八分真。” “看法呢?” “铜钱会说起来也只是一个江湖势力,肯为其卖命的上四品高手有限,短短时间死了这么多,换成谁都不想继续打下去,除非铜钱会的二品大高手来了。” “嗯,我想了一下,打算赴约。” “此事就不必你亲自前去了,我去就行,探探口风,回来汇报给你。” 沈鲤怕上官喜这个舵主一去不复返了。 通过这封信就能看的出来,铜钱会早就和启封城官府狼狈为奸,难保摆下的不是鸿门宴,上官喜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星宿教在启封城可就群龙无首了。 那时候真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少年郎深知此点。 上官喜笑问:“你看不起我?” “那哪能啊!谁不知上官姐姐乃星宿教七大判官之一,尽管现在是三品朝露境,保不准明天就成了二品司命境大高手,我只是担心他们一旦群起而攻之,会累到上官喜。” “哈哈……你小子难怪那么讨女人缘喜欢,说话就是好听。” “没有,没有,我对上官姐姐说的这些话,悉数都是发自肺腑。” 也就在这时,杨柏叶回来了。 先是和上官喜说了下有关穆十二娘的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穆十二娘不缠着沈兄弟,改缠着我了。” “拥猫唱词的名号挺响的,穆十二娘人长的也漂亮,杨兄不如顺势收他进家门当个妾室。”沈鲤笑道。 杨柏叶无可奈何道:“沈兄弟怎么也是这个口风?” “除了我,谁还说了?” “唉,还能有谁,当然是家里的老头子,他们个个盼着早点抱上孙子,正好有穆十二娘往怀里钻,恨不得下一刻就收成妾室,生个胖大小子。” 沈鲤霎时纳闷道:“说来奇怪,杨兄家世如此好,为何迄今为止没有成亲呢?” “有啥好急的,没听过三十的男人一枝花?” “跟你的年纪并无关系呀!” “再说再说,等老祖宗回到杨家,一切听他安排。”杨柏叶把老祖宗搬了出来。 上官喜让他看看信。 “您是不能去的,如果有了变故,星宿教在启封城会成一片散沙,这是谁都不希望看到的。”杨柏叶的意见与沈鲤一样。 上官喜坐了下来,让人重新换了茶,孙曦也在,但她一直在吃糕点,丝毫不理会他们讨论的事情。 进门之前,杨柏叶就感觉到了孙曦的气息,只是眼下不是询问的机会。 沈鲤道:“这样吧,我和杨兄再回一趟城里,上官姐姐把能够接受的条件告诉我们,也好便宜行事。” “是啊,为了大局,您千万不能冒险,底下还有那么多的兄弟在等着发号施令呢。” 有两人劝说,上官喜只好点头。 旋即把能够当场同意的条件,字斟句酌的告知他们两人。 当然,以杨柏叶为首,沈鲤辅助。 毕竟在这一方面,杨柏叶经历的事情比少年郎要多的多。 待两人要回到启封城时,上官喜还看着沈鲤叮嘱了一句:“要沉得住气。” “上官姐姐你就放心吧,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他们走后,上官喜回到房间,孙曦应该是吃饱了,只见她坐在椅子上不禁打了个饱嗝。 眼下的孙曦和适才判若两人,不仅没了连上官喜都感到摄人的杀气,且神色也逐渐缓和下来。 正如现在,孙曦有了羞涩的表情,目光躲闪,似乎不敢看她。 “苦狱修罗对你的影响竟然这么大。”上官喜低声道,“以前你是怎么撑下来的?” “爷爷一直都在镇压我心里的恶念。” “他用的什么法门?” “不知,爷爷不许我问。” “其实挺好的,你还有一段平静的日子,像沈鲤,始终都在被金刚龙象身的后患困扰,从小到大担惊受怕的。” “嗯,我们这些貌似被上天选中的幸运儿,都有或这或那的隐患。” “真是不知道拥有天赋神通,到底是幸事还是祸事。” 这个问题孙曦曾经仔仔细细思考过:“该是一件幸事。” “哦?”上官喜不解。 “因为我看到了更多的风景,若是没有苦狱修罗,恐怕我得像其他人那样,从九品一步步苦练上来……” “哈哈……说的倒也是,正常的你比较乐观。” 孙曦苦笑道:“就算不乐观,也暂时改变不了我现在的处境,上官姐姐我想求您一件事。” “你说。” “沈鲤的金刚龙象身同样是有隐患的,但他拼着跌境的代价,已经把隐患给暂时压制下来,尽管寿元见底,可短期内不会再有突然发作的隐患了。我希望……您能让沈鲤将这种方法交给我。” 上官喜诧异问道:“沈鲤说的什么?” “他说同一个法门用在我身上,或许会产生意料不到的变故。” 她对这件事了解的不多,稍显沉吟,回道:“沈鲤那臭小子回来,咱们一块想想办法。” 孙曦注视着上官喜很是在乎的神情,只好乖乖点头道:“好。” …… 沈鲤跟杨柏叶是骑马去城内的。 经过一场并不算波及太大的江湖厮杀,来来往往的百姓却显得十分谨慎,看到外地来的陌生人,主动退避三舍。 实在是惹不起,江湖高手动不动就能毁坏一片房屋,市井小老百姓谁敢往他们身边凑? 两人路上交谈寥寥。 进了城,杨柏叶领着少年郎往官府走。 启封城的官府修建的气派,门口的石狮子天天有人打扫,他们到时,恰巧看到两个小吏一人一个水桶提着,放在石狮子前,湿了布子,细致擦拭。 世家大族前的石狮子和官府衙门前的石狮子,规格和代表的意义皆不同。 官府衙门前的石狮子,象征威严、公正、清廉,而世家大族则更多的是求一个与众不同,和市井小民之间的与众不同。 “二位是……” 走到官府门口,有一中年小吏主动询问。 瞧沈鲤跟杨柏叶身上穿的衣服,便知晓两人来历不一般。 “找铜钱会的人商谈事情。” “哦哦哦,原来是两位贵客啊,县尉早有吩咐,您二位一来,由我带着去侧院。” 杨柏叶皱着眉头问道:“启封城官府的侧院我记得是招待洛京来的上官的。” “便宜行事、便宜行事嘛,近段日子官府来了几位大人物,县尉安排他们暂且住在侧院,也好随时随地商量大事。”小吏谈笑风生说道。 有句话道,流水的县官、铁打的县吏,任职启封城的官员,大都出身世家大族,到此装模作样镀一层金就走了,小吏却是世世代代留在这里,换而言之,启封城大大小小的事,基本上都是小吏们在干。 又走来一位小吏,留着长须,“原来是杨公子,失礼失礼,请这边走。” 杨柏叶笑道:“赵录事啊,你怎么跟过来了?” 录事一职乃是官府里记录、缮写的小吏,千万别嫌弃官职低,实际上没点人脉还做不了,这赵录事出自启封城赵家,赵家虽不是江湖世家,却在经商上有一套,再加上家族内连续十年出了数位进士,地位水涨船高。 四年前,杨家曾和赵家联手做过一桩买卖,赚了不少钱,两家因此结好,现任赵家家主的妹妹,嫁给了杨柏叶的六叔为妻,算是好上加好。 “还不是江湖动荡,搅的人不得安宁。”赵录事笑眯眯道,“当然,我并不是在说你们两个啊。” “明白明白,启封城内的江湖好手很多,时不时就有些打架斗殴的现象。” “光打架斗殴倒算简单了,那些江湖高手切磋没个轻重,经常弄出人命来,写文案都快写的我头发掉干净了。” 虽说赵录事刚才就说了,指的不是沈鲤和杨柏叶,话里话外,却是都在说他们。 “哈哈……让赵录事费心了。” 赵录事走近杨柏叶:“城里发生的事放心吧,依照咱两家的关系,能帮你的我都帮了,帮不了的,你得让杨家去找县尉李念正,此人贪财,花点钱便能压下事。” “多谢赵录事提点。” “嗯,快来吧,虽然我并不知道你们因何而来,但是希望你们把姿态放低点,此地终究是启封城的官府,代表了朝廷的脸面,纵然是杨家,也得遵照规矩来。” 细细叮嘱一通。 赵录事与那小吏,领着两人进了铜钱会舵主雷贺的院子。 进门就看到山伯站在堂屋台阶下。 见杨柏叶来了。 山伯顿时哈哈大笑:“杨小兄弟,没想到吧,你我这么快又见面了!哎呦,这不是那位年少却战力高出天外的沈小兄弟嘛,你也来了!快请进、快请进,上好的宴席早就准备妥当,只等你们二人到了便开宴。” 赵录事跟小吏默默退走。 离开院子。 小吏悄声问道:“没想到那老头平日间趾高气昂,恨不得拿鼻子看人,如今却这般的恭谨。” “别说话,江湖高手的听力恐怖的很,万一被他们听见了,小心你回家时莫名其妙死了!” “是是是。” ------------ 第一百八十六章 金杯盏 “赵录事和杨家是有亲戚的吧?”县尉李念正靠近杨柏叶低声问道。 余光在打量沈鲤。 就是这个年轻人,在城内杀了毕静业,又和另一名女子在城外杀了傅红叶。 一人是铜钱会苦心孤诣想要培养的天骄候选人,傅红叶就是铜钱会捧在手心上的天骄,照铜钱会高层的想法,给傅红叶二十年的时间,便能帮铜钱会撑起一片天,可惜她死了,铜钱会本该震怒的,想方设法报复铜钱会,由于启封城的原因,只能暂时求和,来日再想办法让星宿教付出代价。 李念正看来,铜钱会委实太怂了,简直怂到一定地步。他都瞧不起。 “不错,赵录事的赵家是启封城老牌豪族,确实跟我们杨家有联姻。”杨柏叶有板有眼回道。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实不相瞒我和赵录事关系特别的好,隔三差五就在一起喝酒吃菜,今天有机会结识杨公子,是我李某的幸事,有时间喊上赵录事咱们放开了喝酒吃肉。” “好啊,早就听说李县尉的大名,一到咱们启封城隔日就带人拿下了作恶多端的大盗,为百姓铲除大害。” “嗨,前年的事了,提这个干吗?” “仅仅是杨某对李县尉的钦佩而已。” “哈哈……杨公子真是个性情中人。” 杨柏叶是不是性情中人沈鲤没有看的出来,但是李念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倒是见识了。 “早就听闻星宿教有一神秘高手大闹开禧城、卧霞寺,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李县尉朝沈鲤竖起大拇指。 “李县尉认错了。”少年郎揖手见礼。 “没认错、没认错,雷兄和我说了,唯有你方能连战连捷。”李念正跟铜钱会最大的关系,便是收了他们的好处,所以死了那么多上四品高手,他毫不在意,纵然雷贺死了,也无所谓。 李家尽管不在洛京,又跟祝家那些皇亲国戚比不了,却是实实在在扎根北方四百年的大族世家,前朝之时,李家能人辈出,不只在庙堂上占据高位,江湖上同样颇有影响力,可惜百年前天下动荡,李家损失惨重,根子倒是没被被人拔起,家族内那些厉害人物却是死的死、废的废。 也是百年前的那位李家家主高瞻远瞩,不惜一切的支持北隋太祖,待北隋占据北方立国,李家享受到了极大的恩宠。 李念正是李家旁支子弟,幼时就展现出了远超同龄的聪慧,随着年纪增长,加上读书刻苦,在李家如此之大的家族中渐渐崭露头角,而后科举中了进士,北隋吏部郎中又是李念正的亲叔叔,近水楼台先得月,把他派来了启封城得了县尉一职。 沈鲤沉默少许,忽然问道:“李县尉,不知江湖上那位称作边月剑仙的剑客,是李家的人吗?” “边月剑仙?”没曾想少年郎会问起这个,李念正顿时说道,“正是,边月剑仙就是我李家之人,不是旁支而是嫡脉。” 杨柏叶眯了眯眼睛。 边月剑仙的境界在三品朝露境,却是最有希望突破到二品司命境的剑仙,没有之一。 且他的年纪三十出头,许多江湖宿老都吃惊他如此年轻能走到这个位置。 “哈哈……二位皆年少有为,来了这里,怎么不进来喝杯茶?” 雷贺一直等在屋里,原以为李念正会带着他们进来,却在门口畅谈了起来。 沈鲤目光挪到雷贺身上,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胡子整理的精细,穿着得体,若有若无传来花卉混合的清香,该是带着某种名贵香囊。 雷贺的气机不显于外,看到其手指粗大,有硬硬的茧,便知此人是个武夫。 三品武夫。 “请进。” 雷贺站在门的一旁,挥手邀请三人进屋。 屋内摆了一张八仙桌,桌子上的饭菜皆色香味俱全,已经倒上了酒水,只是嗅一嗅,沈鲤暗叹好酒。 “酒是北隋的金杯盏,希望二位不要嫌弃。” 杨柏叶失笑:“雷兄太客气了,金杯盏乃北隋首屈一指的名酒,不提专供奉皇宫的仙儿酿,金杯盏可称第一。” “哈哈……眼下时间仓促,雷某来不及让人带来仙儿酿,否则必让杨公子喝到一醉方休。” “雷兄有这句话就行,既然铜钱会能搞来仙儿酿,杨某处置完手里的大事小情,可就跟定雷兄了,不喝到仙儿酿誓不罢休!” 一人说一醉方休,杨柏叶说誓不罢休,看似是在说酒水,实际上在谈当下星宿教和铜钱会在启封城的局势。 铜钱会死了那么多上四品高手,大势已去,雷贺想要一笑泯恩仇,铜钱会给点好处,星宿教别再打生打死,大家重新坐下继续好好赚钱。 杨柏叶的意思则是,是你们铜钱会挑起了争端,非要大张旗鼓的将星宿教赶尽杀绝,如今铜钱会折了利爪、掉了牙齿,马上就换了副面孔,谈起感情来了?贱不贱啊?星宿教怎会忍气吞声? 不是你们要一较高下,既分胜负也分生死吗?好啊,星宿教奉陪到底。 雷贺尴尬笑道:“请坐请坐,瞧瞧这桌子好酒好菜,若不趁热吃着实太可惜了。” 几人坐下,沈鲤留意雷贺的坐姿稍显奇怪,转念想到武夫专注腿法的高手,似乎都像是雷贺这般,下盘稳如泰山,就是坐下时,习惯的摆出进攻姿态。 如果现在就动手,抢占先机的一定是雷贺。 少年郎开口道:“雷舵主是不放心我们啊?” “小兄弟说的哪里话……” “为何摆出一副进攻的样子?” 雷贺这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小兄弟看着年纪小,眼光却是毒辣,雷某是武夫,又是走腿法一派的,所以无论站着还是坐着,自然而然显露点招式,纯粹是习惯了,杨公子应该理解雷某。” 这就是求杨柏叶说句话,好使他下得来台。 杨柏叶笑了笑:“是啊,沈兄弟不必在意这一点。” 从进门到现在,李念正和雷贺的态度放的很低,他霎时明白过来,铜钱会是想着求和,既然是求和,大可以听听条件,没必要拆台。 雷贺重新换了个姿势,看了眼李念正:“多谢杨公子,是我求李县尉帮忙送出的邀请信,既然二位能代表的了星宿教,雷某就厚着脸皮开口了。” 李念正收到雷贺的眼神,清了清嗓子,接上雷贺的话茬,接着说道:“雷兄,容我先说几句话。” “好!” “铜钱会和星宿教在我李念正眼里,皆为江湖上一等一的势力,铜钱会是有一品大宗师坐镇的,星宿教也有,两家撕破脸皮拼起来,各自势必元气大伤,不如趁着仇怨未曾结深,互相收手,今后也好礼尚往来,毕竟你们两家的分舵散布天下,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闹僵了,对谁都不好。” 话是这么个话,理也是这么个理。 但是铜钱会召来四方高手,可不是这么说的。 彼时打出的口号,将星宿教在启封城的所有人赶尽杀绝。 李念正既然收了雷贺送上的好处,自然得尽心尽力说好话,顿了顿,观察下沈鲤、杨柏叶两人的脸色,“你们是星宿教年轻一代,将来是你们说了算,倘若此事在你们手里促成,定会让星宿教其他人对你们高看一眼,是有好处的!或许星宿教教主一高兴,便允许杨公子成为顶尖杀手,和七大杀手平起平坐,至于沈公子则是一步登天,成为副教主也说不定。” 离间计! 故意吹捧沈鲤,让杨柏叶心里感到不好受。 这般伎俩,两人看在眼里,唯有拙劣可以形容。 离间计不是这么用的,太明目张胆了。 话说至这个份上,该雷贺上场了。 他道:“李县尉出身李家,别说北隋放眼天下,都是正正经经的名门望族,有李县尉作证,咱们两家说和了,便是一场美谈。” 雷贺跟李念正有自己的小心思,想让星宿教那位身在庙堂的重臣,帮忙压一压他们纠缠在一起的事,然而,千头万绪都得落在求和这件事。 议和了,方能再说别的。 启封城官府的王县丞不紧不慢背着手踱步而来,走到门边冲里面看了眼,笑道:“你们聊、你们聊。” 眼看王县丞转身要走,李念正忙起身喊道:“王县丞快请坐,准备了上好的酒菜。” 雷贺亦是着急,刚要起身拦下他,又听王县丞慢悠悠说道:“我去和县令说说这件好事,别让县令误会了。” 县令哪能误会? 他看了眼星宿教来人是两个年轻人,不是上官喜,觉得星宿教没有诚意,还不如找县令聊聊其他法子以保全自身。 “罢了、罢了,既然王县丞另有要事,我们就不必强留他了。”李念正心里一动,任由王县丞离开。 “李县尉……” “雷兄请坐,我们招待的是两位贵客,而非王县丞。” 雷贺一点就透,笑呵呵坐了下来,他明白李念正的意思了,既然王县丞不给情面,等跟星宿教谈成和约,正好推出王县丞当替罪羊。 启封城官府确实与铜钱会混在一块了,不找个罪魁祸首,如何瞒的过去? 李念正在此事下了大功夫,县令又不好动,只剩下王县丞了。 杨柏叶笑问:“王县丞来了又走,不妨事吧?” “杨公子说哪里话,绝对不妨事,你们才是我们宴请的贵宾。”雷贺赔笑。 “杨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雷某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杨公子是位讲理的人,来,雷某敬你一杯!” 杨柏叶来者不拒,先后接了雷贺、李念正敬的酒。 接下来是沈鲤。 他早就期待金杯盏的口味,饮下后,忽觉金杯盏名气大过味道,其实那就那回事。 ------------ 第一百八十七章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该谈的事情总归是要谈的。 李县尉放下酒杯,笑眯眯:“话总得有个人来说,正好我算是外人就大言不惭的起个开头,当然,真正需要交流洽谈的还得是你们。丑话说在前面,不论谈的怎么样,大家私下还是朋友,千万不要闹的太难看,这里是官府……” 强调完,李县尉给众人的酒杯满上,坐下来拍了拍手掌,等在门外的两个侍女,轻飘飘进了屋,捧着酒坛给酒壶倒满。 沈鲤留意侍女的姿容,皆是好相貌,不知是官府里的人,或是李念正带着伺候自己的。 雷贺端起酒杯,同时敬沈鲤和杨柏叶:“二位,雷某不胜酒力现在已经有些醉了,接下来说的话要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两位海涵。” “雷舵主说哪里话,和你比起来,我和沈兄弟是晚辈,有什么话大可直说就是。” 上官喜交代杨柏叶,没必要给铜钱会甩脸色,好好交流便是了。 如今是星宿教牢牢占据上风,雷贺只要敢轻举妄动,在启封城待不下去的一定是铜钱会。 “好,杨公子好脾性,雷某便直说了。” 雷贺清清嗓子,斟酌少许,慢悠悠道。 “我承认,如今铜钱会在启封城已不是星宿教的对手,折损那么多上四品高手,确确实实算是伤筋动骨,如果星宿教铁了心对铜钱会下死手,启封城绝对归属于星宿教,从此以后,铜钱会想要重新在此地立下盘口,恐怕需要付出极大代价。” “灵泉门的人呢?”沈鲤等雷贺说完,问道。 杨柏叶看了少年郎一眼。 星宿教其实没把灵泉门放在眼里,这个小势力依托铜钱会,并没有什么数得着的人物。 “灵泉门……” 雷贺顿了顿,“我就是灵泉门的门主。” “哦,原来如此。” “灵泉门的门人多数在平康坊,现今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我一个光杆门主。” “是谁做的?”沈鲤明知故问。 “孙曦,此人你该认识。” “她啊,的确认识。”沈鲤故意恍然大悟。 雷贺咬了咬牙,这种依托一个大势力组建自己势力的做法,江湖上十分常见。 “雷舵主继续说,我们在听着。” 杨柏叶笑道。 雷贺整理自己的神情,尽量云淡风轻:“好。” “雷某的意思是和星宿教讲和,当然我有很多好主意,既然二位代表星宿教,希望你们细细考虑。” 沈鲤道:“雷舵主,要知道星宿教现在有绝对的优势,继续跟铜钱会开战的话,你们肯定被赶出启封城,不知是何等的条件换取你们继续在启封城经营?” 这就是现实,铜钱会纵然留有不少江湖好手,终究死了那么多上四品高手,彻底没了对星宿教的战略优势,星宿教只要一门心思把铜钱会赶走,板上钉钉的能将启封城收入囊中,再加上杨家在启封城的影响力,这个过程没有任何的波澜。 “别忘了,杨家在启封城尚有几分薄面,到时候,杨家出面,我相信没有多少世家大族敢向星宿教说个不字,雷舵主,你以为呢?” 雷贺叹了口气:“小兄弟说的是,一针见血,但我提出的好主意,怕是星宿教拒绝不了。” “哦?” “第一个主意,铜钱会将尽力促成星宿教在洛京扎根,而不是像以前那般被世家大族不待见,甚至暗地出手搅乱你们的阵脚。” 杨柏叶瞥了沈鲤一眼,见其陷入沉思,拍手笑道:“好主意,上官舵主在此的话,定然欣喜。” “莫急、莫急,这只是第一个主意。” 雷贺心底一叹,相比于杨家公子,沈鲤更难对付:“第二个好主意,则是赔偿星宿教十万两白银,这笔钱铜钱会出的起,你们不必担心。” 十万两白银可是一个天大的数目,整个江湖,也就铜钱会有如此之大的手笔。 “此事雷舵主做的了主?” “做的了主。”雷贺一口咬定。 杨柏叶很想答应下来,两个求和的条件委实太丰厚了,丰厚的不像话,即便没有第二个条件,单纯是第一个,就已经可以了。 “沈兄弟如何想的?”杨柏叶轻声问道。 沈鲤直言不讳:“杨兄,启封城离洛京并不远。” “是,确实不远。” “星宿教独占启封城,实际上距离庙堂也不远,而且获得的收益远超十万两白银,且是细水长流的安稳活儿。” “你说得对。可如此一来,星宿教和铜钱会完全结死仇了。” “杨兄,毕静业、傅红叶等人死在我们手底下,不是死仇吗?怕就怕铜钱会明面一套、背地一套,用种种条件麻痹我们,而后暗中积蓄力量,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两人是当着雷贺、李念正的面谈论这些的,使得他们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再喜怒不形于色也不行,沈鲤揭的是雷贺的底子。 杨柏叶看着雷贺,“雷舵主,沈兄弟的担忧不无道理。” “我向星宿教保证,铜钱会绝对不可能这般做的。” “雷舵主一个人的保证算不上什么。”沈鲤面无表情开口。 “是啊雷舵主,虚与委蛇的故事,已经听的够多了。” “我该怎么做,方能取得你们的信任?” 杨柏叶打算让沈鲤先说,他来安抚雷贺的情绪。 沈鲤摇头道:“很难、很难,除非铜钱会完全退出启封城。” “退出启封城?这……”雷贺难以接受。 “我明白沈兄弟的意思,他指的是星宿教当下不会对铜钱会落井下石,允许你们安然无恙的离开启封城。”杨柏叶补充道。 李县尉抿了口酒水,思考着自己究竟该不该帮铜钱会说话。 若是星宿教不同意雷贺的条件,铜钱会得老实巴交的撤离,那样一来,不知星宿教愿不愿意让朝中重臣为其美言,好让他们和江湖势力狼狈为奸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沈兄弟,如果铜钱会撤离启封城,这也算是和约对不对?” 沈鲤朝李念正笑了笑,颔首:“对。” “那么雷舵主说的两个好主意,星宿教不要了?” “要。” “啊?” 沈鲤端起酒杯,“毕竟主动权掌握在我们的手里,你们想想,我们真要下死手,怕是城中的铜钱会人员很难全身而退。” “说的倒是实话。”李念正点点头,看向雷贺,“雷舵主还有什么话说?” 雷贺沉默下来,苦思冥想。 他考虑的更多是保全自己,不至于被副会长怪罪,丢了舵主的位子。 有了。 雷贺眼睛一亮。 “呵呵,两位且慢,我不过是说了两个好主意,尚有第三个好主意未曾说出口。” “洗耳恭听。” “第三个好主意则是为了确保星宿教相信我,我希望加入星宿教,成为星宿教在铜钱会的卧底。” “……” “?……” 别说沈鲤和杨柏叶了,连同李念正都难以置信的注视着雷贺。 杨柏叶迟迟不语,他的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需要仔细思量。 沈鲤径直问道:“雷兄说的是真心话?” “简单,你们掌握我加入星宿教的证据就是了,倘若我以后言行不一,直接公之于众,铜钱会定然饶不了我。” “雷兄说的是实在话,教人反驳不了。”沈鲤可谓心悦诚服,如此一来,铜钱会促成星宿教在洛京扎根、得到十万两白银,两桩好处,没了后顾之忧。 假设铜钱会暗度陈仓,要积蓄力量给星宿教来一下狠的,有雷贺这个卧底在,可以提前知晓,将计就计。 “就这么说定了?”雷贺问道。 “不知雷兄因何下了这般大的决定?” 雷贺苦笑道:“手下败将而已,不做如此决定,铜钱会饶不了我,再说了,我年纪不小了,过上几年就能金盘洗手、退隐山林,逍遥自在。” “雷兄说的是正理。”沈鲤揖手,“请雷兄随我们走一遭,见一见上官舵主,星宿教在启封城的各种决定,皆出自于她。” “稍等,我还有几句话想说。”雷贺松了口气,目光赞赏的看着沈鲤。 这少年郎比杨家公子会来事,思考的也足够多。 杨家公子谨慎是谨慎,未免把自己画地为牢,眼界不宽阔,分不清对于星宿教来说真正的利益在哪里。 依照雷贺的理解,独占启封城固然是一桩大利益,却无疑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江湖其他大势力不会愿意看到星宿教一家独享,必定群起而攻之,那时候,星宿教就陷入众矢之的,赶走铜钱会就得不偿失了。 少年郎唱黑脸,杨柏叶唱红脸,一人当恶人,一人当好人,但杨柏叶如同给沈鲤捧哏,只是配角,不是主角,所以拍板的人仍旧是年纪不大的少年郎。 “请雷兄直言。”沈鲤笑呵呵道,仿佛和他成了亲兄弟。 雷贺心底暗叹星宿教的这位天骄,不光修为上惊才绝艳,为人处世亦是挑不了半点毛病。 “星宿教在北隋朝中有位重臣,是不是?” “据我所知,不止一位重臣。” 两人一问一答。 杨柏叶原想说几句话,心里微微一顿,熄灭心思。沈鲤是过江龙,他才是地头蛇。 没必要强出风头。 “沈兄弟知道哪几位?” 雷贺与李念正皆喜出望外。 “光禄寺少卿、大理寺司务。” 雷贺喜道:“光禄寺少卿苗鹤、大理寺司务陈汉青?” “正是。” 杨柏叶不动声色。 旁人不知,他却知晓,光禄寺少卿苗鹤跟大理寺司务陈汉青压根不是星宿教的人。 ------------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启封城、落下帷幕 “苗鹤是礼部尚书孔之华的门生,北隋官场曾有人偷偷散播,苗鹤这位光禄寺少卿其实不是陛下的人,而是孔之华的人。要知道,如今北隋女帝是个雄猜之主,听闻此事,立即叫都察院暗中查探苗鹤。” “没想到苗鹤是个两袖清风的官员,家无余财,一家八口的花销皆是朝廷俸禄,此人因祸得福,被女帝召见,夸赞不已。” 李念正徐徐说道。 “大理寺司务陈汉青乃寒门子弟,科举中进士,殿试时大行皇帝曾想点他为状元,可同期有其他几位世家大族的子弟,彼时北隋恰好准备南征,为了筹集粮草尽量不骚扰百姓,大行皇帝便舍弃了点陈汉青当状元。” “后来当今陛下临朝称制,鉴于陈汉青有真才实学,就把他放在大理寺历练,没曾想,这人虽有真才实学,但性格狂傲不羁,除了大行皇帝谁都不放在眼里,方才在大理寺司务的位置上蹉跎岁月,没有因陛下赏识而平步青云。” 雷贺注视着李念正,内心微动,知道了李念正想表达的真实意思。 这位启封城的李县尉冷静下来后,觉得沈鲤在胡说八道。 苗鹤与陈汉青皆不是金钱所能收买的。 震惊过后,细细想想,就感到少年郎说的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杨柏叶心里叹了口气,暗道,李念正回过味来了,沈兄弟着实不该随意说出这两个人,即便将北隋庙堂那位重臣的名字说出,也好过李念正跟雷贺起疑心。 话又说回来,杨柏叶并不觉得能耽误的了事,是铜钱会求和,又不是星宿教求和,主动权掌握他们一边,雷贺和李念正翻不了天去。 这就是胜利者的底气,他由着沈鲤“胡作非为”,雷贺绝对不敢肆意妄为。 换成战败的是星宿教,铜钱会怕是连让星宿教求和的机会也不会给。 杨柏叶不禁冷笑一声,问道:“就算苗鹤跟陈汉青不是我们星宿教的人,那又如何?以前不是,谁能保证以后不是?” “杨公子误会了,唉,我们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啊!”李念正被吓了一哆嗦,生怕杨柏叶和沈鲤一怒之下拂袖离去,赶紧说好话,“其实议和之下,我们还有点……嗯,还有点其他的小心思,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没必要好隐藏了。” 沈鲤嘴角含笑,不言不语,静静听着。 有些事,杨柏叶是不知道的,正如他说的苗鹤、陈汉青两人是星宿教支持的北隋庙堂官员,这是真事,不是胡诌。 告知他的是谢令姜,刺杀南吴礼部侍郎王纯甫前,谢令姜提过几句,北隋庙堂的大理寺司务和光禄寺少卿暗中投靠了星宿教,刺杀完王纯甫,她要来一趟北隋,以七大杀手之破军的身份,见一见这两个人。 既然是谢姐姐说的,少年郎当然相信。 何况,秦羡卿不止一次说过,北隋庙堂心向星宿教的朝臣,绝不是表面看上去的一位、两位…… 李县尉重重叹了口气:“北隋庙堂规矩,官员不能无端与江湖势力纠缠,一经发现,立即查处,若是再有利益往来,轻则贬官,重则下大理寺诏狱。在这启封城,县令、县丞包括我这县尉皆与铜钱会不清不楚,现今亦有县衙的官吏带着我们的证据,前往了洛京,如果此事被捅了出来,别人不知,我即便是有点背景,此生此世也为不了官了。” “听闻星宿教在庙堂有重臣,我们便商量着可否让贵人开口,帮我们美言几句,也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雷贺也道:“铜钱会在北隋庙堂颇具势力,毕竟是牵扯铜钱会,和我们交好的官员却是不好帮忙,一旦轻举妄动,绝对吸引铜雀台的注意,就不是我这个舵主以及李县尉能够担待的了,牵一发而动全身。” 杨柏叶当着两人的面,看向沈鲤,他不好轻易说话,想让少年郎继续“冲锋陷阵”。 李念正面露苦笑,这就是战败者加上有求于人的无奈之处,完全丧失主动,宛如提线木偶,任凭对方摆布。 就像现在,杨柏叶光明正大的教沈鲤“胡搅蛮缠”,他们却没有丝毫办法来应对。 “不必让星宿教的那位朝中重臣出面,你们都说了,此事闹不好牵一发而动全身,铜雀台盯上了那位重臣,我们也十分被动,大理寺司务陈汉青一人出面就能摆平。” “啊?”雷贺、李念正两人面面相觑。 杨柏叶亦是不理解。 说了的,大理寺司务跟光禄寺少卿不是咱们的人,已经被人家拆穿了,你怎么还在谈论这件事? 李念正、雷贺观察杨柏叶神色,见其同样不理解,顿时明白过来,沈鲤没有与他打过招呼,彻头彻尾的自作主张。 “小兄弟,大理寺司务陈汉青并非星宿教中人。”雷贺看不下去了,出声纠正道。 你不能仗着胜利者的姿态,把我们当傻子玩啊! 何况,作为铜钱会的舵主,已经开出格外丰厚的条件了。 再这般玩下去,别怪我们从姿态放软改为强硬。 沈鲤失笑:“谁告诉你们陈汉青和苗鹤不是星宿教的人?” “难道……” “他们真的是你们的人?” 杨柏叶有点迷糊了,他虽不是七大杀手和七大判官,但战力摆在这儿,又是杨家的继承人,可谓是星宿教重点培养的人物,等有了空缺,他是第一批补上七大杀手或七大判官的,甚至还有希望成为副教主。怎么陈汉青、苗鹤两人的底细,他都不知道?难道是星宿教最新吸收进来的人员,尚未来得及通知? “小兄弟有把握?” “你信不信我?” “我和雷兄当然想相信小兄弟,只是此事事关我们的身家性命、前途,万一走错了,就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关于这两个人,上官舵主一定知道,你们不信我无妨,待见到上官舵主,一问便知。” 这倒是没有风险的办法。 当然,两人肯定是得见上官喜的,沈鲤不说这句话,他们也会询问星宿教在北隋庙堂里,到底有没有大理寺司务陈汉青、光禄寺少卿苗鹤这两人。 “一码归一码,好了,星宿教愿意帮你们做成此事,好处呢?该不会适才那些条件也饱含这些吧?”沈鲤颇像一位掉进钱眼里的财迷,笑眯眯问道。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此事是另外算的。” “那就好,说说看,你们愿意出多少价钱来买大理寺司务陈汉青的帮忙?” 雷贺暗道,你小子比我更像是铜钱会的舵主,凡事都标上了价。 李念正惊喜的看着沈鲤,他说的竟然是真的! 大理寺司务,官品不高,却是掌握实权的,以北隋官制,在大理寺司务这个职位上打磨几年,就是平步青云的大好局面。 又有谁料到,如今的陈汉青在大理寺司务一职上,足足待了八年,别说有升迁的苗头了,朝中多有官员谏言,陈汉青失了上进之心,大理寺司务一职又格外重要,建议外放地方体察民生疾苦,只是这些谏言都被现在那位从临朝称制到登基大宝的女皇给压下了。 沈鲤补充道:“倘若你们怕陈汉青仅仅是个大理寺司务,位卑言轻,不能帮你们摆脱的话,多加点钱让光禄寺少卿苗鹤帮忙也是可以的。” 光禄寺乃九卿之一,而北隋的光禄寺设左、右少卿,苗鹤为右少卿。 雷贺思前想后,痛下决心,缓缓开口:“我个人出五万两白银!” “雷兄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那可是五万两白银!”沈鲤笑道。 “雷某还是颇有家资的,既然决定加入星宿教,拿出部分家资正当其时。这五万两白银,交由星宿教分配,给苗鹤、陈汉青多少,雷某绝不过问。” 一句五万两白银,没见过大钱的沈鲤觉得没必要再谈了,已经足够。 “除此之外,我再捐献洛京郊外一座十八里庄园,那庄园是我从祝家手里买的。彼时祝家缺钱,正在为庄园找买家,我凑巧知道了,一口价买了下来。” 提起祝家,沈鲤精气神足了。 祝红妮信誓旦旦答应的那些,迄今为止他还没看到。 说是让祝家为他写稷下学宫的推荐信,别说信封了,影都没看到。 “这所庄园叫什么?离洛京远吗?” “唤作弄影,离洛京并不远,庄园占的地方,景致十分秀美,有南吴江南韵味,若非祝家急等着钱用,肯定不会卖掉的。” 杨柏叶惊喜道:“我听说过弄影园,乃祝家修建在洛京郊外游玩的园子,亭台楼台相映成趣、有小山有清水,之前不知有多少洛京的达官显贵对弄影园虎视眈眈,恨不得买到自家手里,怎么被你买去了?” “杨公子有所不知,那祝家怎么说也是北隋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谁让儿孙不争气,现如今每况愈下,不光家里为官之人大为锐减,就连开支也入不敷出了。但,总归是洛京有头有脸的大世家,抹不开脸卖给其他达官显贵,只好背地里寻找买家,才教我捡了个大便宜。” “哈哈……你说说看,为了买弄影园,花费多少?”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唯有如此,方能使星宿教见证我之忠心。” “雷兄见外了,我杨某已然将你看做自己的好兄弟。” 应当说的,不应当说的,几人都在此地说了。 至于启封城的县令、县丞,由着两人自作聪明。 李念正后来补了几句,他愿意付出些代价,借着这股东风,自县尉一职升迁为县令。 此事就不是沈鲤和杨柏叶能做主的了,酒足饭饱后,他们走官府后门,去向城外见上官喜。 最终拍板的人,还得是上官姐姐。 其实也能从地下暗道到星宿教在城外聚集的庄园,杨柏叶担心雷贺降而复叛,沈鲤则是认为无关紧要,从哪里走都可以。 ------------ 第一百八十九章 洛京 上官喜问孙曦:“接下来你是跟着沈鲤走,还是留在启封城?” 孙曦呆呆看着夕阳,听到上官喜的话,良久才说道:“我也有自己的事做。” “可以跟我说说嘛?” “爷爷想让我闯荡江湖增长见识,但现在我的隐疾复发,想四处走走寻访高人隐士。” “孙姑娘,我也不建议你冒然使用沈鲤的自斩之法。”上官喜看着她姣好的样貌,轻声说道,“那自斩之法对沈鲤有用,并不意味着对你同样有用。” 孙曦笑了笑:“我想着有用没用试一试,毕竟我这后患不太一般,发起病来容易伤害无辜之人。” “唉……我已经写信给星宿教总舵了,总舵有很多避世隐居不问江湖事的前辈高人,或许他们知道解决办法。” “多谢上官姐姐。” “没什么好谢的,既然加入了星宿教,我便拿你当自家人,家人生病了,就得求医问药。” 孙曦向她揖手道:“我不会忘记上官姐姐对我的情分。” “说的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 有星宿教弟子急匆匆跑进来,附在上官喜耳边说了几句话。 “真的?” “是,杨公子和沈郎君已经把人带来了,现如今等在庄外。” “他们暗中带人了吗?” “没有,若是带了人,弟兄们早就发现了。” 上官喜相信星宿教的侦查能力,她敢断言,江湖上那些名门大派以及势力,没有一家能在侦查、情报上和星宿教媲美,就连接近者都没有。 所以,上官喜把分舵从城内转移到城外,除了暂避铜钱会锋芒,还有相信以星宿教的侦查手段,在此地是安全的,省得在启封城内提防各种各样的眼线,浪费人力又烦不胜烦。 思虑片刻,上官喜起身对孙曦说道:“你且在院子里休息,我去见两位客人。” “来的人,罪孽深重。”孙曦神情平淡,却忽然冒出来了一句话。 “嗯,一人是铜钱会启封分舵的舵主,另外一人是启封城县尉,都不算啥好人。” “星宿教赏金榜上有两人的赏金吗?” “没有,但有另外一个铜钱会舵主,那人叫做张宏范,无恶不作,只因修为高强,三品朝露境的修为,挂在赏金榜近半年了,迟迟没有人揭榜。” 孙曦哦了声,点头道:“等我修养好了,气机恢复,我就去杀他,应当不会牵扯到星宿教吧?” “不会,我帮你隐瞒你的身份,只要你不主动承认是星宿教弟子,没人知道。” “好,张宏范?这个名字我记下了。” 她不清楚,张宏范此人无恶不作外,还狡猾奸诈,铜钱会有什么明面上不好出手的事情,皆由张宏范负责暗地里解决,他虽是武夫,干的是杀手的活儿,星宿教早就想杀他了!三个月前,陇右豪商一家二十七口被灭门,明明是张宏范做的,他临走前,以血写下,星宿教三个字,想要嫁祸。星宿教不傻,事情出了后,抽丝剥茧的调查到张宏范才是真凶,梁子就结下了,直接把张宏范在赏金榜的中游位置,提升至上游,且星宿教出资两千两,买张宏范的人头,算上原来的赏金,张宏范价值三千七百两。 她听沈鲤讲述了如何联手孙曦厮杀傅红叶的战斗,觉得张宏范绝不会是她对手,毕竟,像傅红叶这等天骄,江湖上压根没多少人,张宏范何德何能能与傅红叶比肩?她一个人足以杀的了张宏范。 走出院子,那位星宿教弟子领着上官喜来到庄外。 一眼就看到沈鲤、杨柏叶、雷贺、李念正四人站在一棵大柳树下。 “上官舵主。”雷贺洋溢着笑脸,亲切喊道,不知道到底怎么个情况的人,还以为是把酒言欢的知己。 上官喜客气的笑问:“呦,哪阵风把咱们铜钱会雷舵主给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上官舵主属实见外了,我是带着绝无仅有的诚意来的!” “诚意?你能做的了主?” “若在其他事上,在下不敢给上官舵主保证,此事,雷某一定做的了主。” 上官喜有些不相信,毕竟是求和的事,况且对方还是铜钱会此等江湖大势力,很难拉的下脸。 “上官舵主不相信?”雷贺边走边问道。 “很难相信,原本以为此事至少得是个副会长来谈判。” “不必,上官舵主对当下的铜钱会了解的太少了。” “哈哈……如你所言,我只对你们来了多少高手杀我了如指掌,对你们内部的各种事情,确实知之甚少。” 铜钱会内部的情况保守的特别严密,尽管星宿教想方设法的打听,有用的情报不多,甚至还有些情报不知真假。 进了庄子。 雷贺谨慎观察四周,惊觉星宿教来了许多好手,算上沈鲤、上官喜、杨柏叶三位上四品高手,另有两位金刚境,一人露出的气息该是道家练气士,另外一人气息凌厉,大概是个剑客。 如果傅红叶、毕敬业两人不死,这群人不是铜钱会的敌手,当然,此是省掉杨家的结果。 杨家一群剑客,他们决定帮助星宿教,铜钱会是胜是败,难以预料。 当然,杨家老祖宗,那位二品大剑仙不在启封城,他老人家要是能出手,铜钱会根本不敢有对星宿教动手的任何心思。 进了会客的大屋。 众人落座。 启封城县尉李念正笑嘻嘻说道:“上官舵主,我们在官府商量的差不多了,大家都认为,星宿教和铜钱会握手言和,百利而无一害。” 随即,李念正谈起雷贺准备的所有条件。 上官喜一听就动容了,委实是太丰厚了,丰厚到不像话。 只是,铜钱会议和所准备的十万两白银,在雷贺一人就可以拿出的五万两白银面前,略微显得小家子气。 “你要加入星宿教?”上官喜迅速抚平内心的波动,不急不躁问道。 雷贺诚实答道:“正是,唯有我加入了星宿教,方能让上官舵主放心。” “真如你所说,我递个话,令大理寺司务陈汉青帮你们一帮,也不是什么大事,如今北隋朝廷上下和江湖的关系日益亲密,只要不被有心人抓住不放,你们这点小事,陈汉青一个人足够了。” 杨柏叶吃惊的看向沈鲤,上官喜已经证实,大理寺司务陈汉青确确实实自己人。 雷贺与李念正同时心底大震,之前在官府认为沈鲤是在乱弹琴,随意扯了两个人来漫天要价,万万想不到,他说的是真事。 “我和李县尉担心陈汉青一个人不保险。” 上官喜颔首:“沈鲤还说了光禄寺少卿苗鹤对吧?那好,叫苗鹤再为你们说几句话,苗鹤在铜雀台颇有人脉,有他站出来,此事便十拿九稳了。” “好好好……”李念正激动振奋。 雷贺倒是不以为然,他是老江湖了,经过大风大浪,这点小事大概只有李念正才当头等大事对待。 上官喜又道:“我明白雷舵主借着此事来表达自己的态度,虽然很有必要,但星宿教更希望的是看到你今后的作为。” “雷某将话放在这儿,李县尉也当个见证人,雷某加入星宿教后,必定听从星宿教的吩咐,倘若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上官舵主大可把这些事散播出去,使我半辈子的名声毁于一旦。” “好!雷舵主是个爽快人。” “上官舵主是答应了?” “答应了!铜钱会那几位副会长真的同意议和?” “绝对同意。” “为何?” “接连损失几位上四品高手,继续打下去,动摇的将是铜钱会在北隋与草原边界上的根基!没了根基,铜钱会养不了那么多的高手。” 雷贺留意上官喜的神色,“不过……不过你们得帮我坐稳舵主的位子。” “这是必然的。” 杨柏叶起身让星宿教弟子摆上一桌最好的宴席。 接下来,雷贺还要跟上官喜商量细节,没沈鲤什么事,他跟杨柏叶一块站在院中。 “快秋季了。”杨柏叶仰望缓缓枯黄的树叶,轻声道。 “四季轮转,乃自然大道。” “沈兄弟,你知道的事情比我多。” “凑巧听说了陈汉青和苗鹤两人。” “我却对此一无所知。” 少年郎走向院子外,他打算找孙曦再聊聊:“别忘了,抚养我长大的是七大杀手的破军,此事是从她口中知晓的。” “原来如此。” 站在台阶,回头看着有点意兴阑珊的杨家公子,问道:“杨兄还有其他事要问吗?” “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嗯,跟孙曦说几句话我便要启程去洛京。” “在女皇眼皮子底下,万事当心,不要逞英雄出风头。”杨柏叶不禁嘱咐道。 那位从临朝称制到登基大宝的女皇陛下,尤爱酷吏,洛京的京兆伊王伯康就是一位唯女皇马首是瞻的酷吏。 已经到了听其名字,可令小儿止啼的地步。 被王伯康按上罪名,抓进牢狱逼迫认罪的,难以计数,那些在洛京名望极高的世家大族,同样在所难免。 “杨兄,倒是想问问你,北隋女皇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怎么一个人……”杨柏叶想了半天,谈起另外一事,“小道传言,女皇的儿子尚在襁褓时便丢了,近十六年来,她一直都在寻找,尤其是成了陛下后,暗中派遣铜雀台以及鸾仪卫满天下找寻,我猜,她丢了儿子,变得性情难测、猜疑铁血。” 沈鲤摇头道:“有这么一位陛下,难怪北隋庙堂的那位官员私底下纷纷留后路。” “是啊。”杨柏叶感慨道,“她登基后,看似没有大动干戈,实际上为软刀子割肉,庙堂上上下下早就换了一茬人。” “好了,杨兄,你我有缘再见!” “这么急?你不要那些银两了?” “还是让上官姐姐转交给谢姐姐吧,我留之无用,带点盘缠足够了。” “哈哈……你那么爱财……” “杨兄看错我了!!!”少年郎一口否定。 ------------ 第一百九十章 如见苍天 “忙完了?” 沈鲤不知孙曦在想着什么走神,以她的修为道行,竟是没有察觉他的脚步,直到走到近前,孙曦方才抬头看了眼。 “忙完了,尘埃落定,我也该走了。对了,平康坊的那些管事……” “被我杀了,我懂你问谁。灵泉门那几个人,罪业罄竹难书,既然官府和铜雀台不会审判她们,交由我来审判。” 沈鲤注视着她平静的面庞,忽然察觉她太过平静了,平静到毫无涟漪,犹如一潭死水。 “感觉如何?” “非常不对劲,接连杀了那些人,沸反盈天的恶念居然没了,甚至心里感到欢喜,仿佛做了什么值得开心的大好事,眼下我在压制这种情绪。” 沈鲤试探问道:“这种情绪会令你上瘾?” “嗯,我敢肯定,多经历几次这种开心的情绪,定然上瘾,到时候为了延续,绝对不顾一切的去杀戮。” “孙姑娘……” “嗯?” “我想了想,那门自斩之术的确不适合你,苦狱修罗的后患来自于内心,金刚龙象身的后患则是体魄,两者不是一回事。” “我知道,之前想试一试,后来……算了,等着星宿教的前辈们答复吧,上官姐姐为我写信给了总舵,询问解决隐患的办法。” 沈鲤经历过此事,然而,就算避世隐居在总舵的高人们绞尽脑汁,最终还是没有丁点法子,只能等到后来在开禧城一战中,侥幸获知了让三教气运融合为一的方案。 当然,这个方案他在离开开禧城时,就有人告诉了他,但没配合魔教的这门自斩之术,时间上就来不及。 “你别抱太大期望,苦狱修罗比金刚龙象身更加罕见,史书上、稗官野史中有关的记载寥寥无几,那些前辈高人不一定想的出办法。”沈鲤劝道,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很容易把心态搞差,他还是将丑话说在前头,省得孙曦因失望而自暴自弃。 “你是怕我失控?” “有点。”沈鲤苦笑道,“我的金刚龙象身隐患爆发顶多是自己没了性命,苦狱修罗则是教别人没命。” 她不置可否,连连苦笑。 经过与傅红叶一战,孙曦冥冥中看到了苦狱修罗的完全爆发的场面。 粘稠的红雾会无时无刻包围着她,世间任何生灵接触到红雾,都将落得一个形销骨立的下场,她犹如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孙曦极其不愿意成为那样的怪物,一旦如此,她将会完全丢失了自己意志,成为只知杀戮的人形兵器。 “你别担心。”沈鲤紧接着又道,“绝对有解决办法的,只是需要我们耐下心来慢慢寻找。” “你在安慰我吗?”孙曦脸上的平静终是变了,她笑了笑,目光渐渐清亮。 “你看我,在南吴时,我都不确定自己何时就死了,天天处在担惊受怕当中,还不是找到了法子延续自己的性命,你也肯定和我一样找到办法的,只是尚未到时机而已。” “借你吉言。” 又说了会话,暮气沉沉、天色将晚,虽说北隋风气开放,孤男寡女并处一室也尤为不妥,何况来前,星宿教不少弟子看见了沈鲤进来,随即安抚孙曦几句,告辞离去。 孙曦送沈鲤到门外。 “姑娘留步,我去到洛京,必定为姑娘打探解决苦狱修罗隐患之法。” 洛京乃天下人口最多之巨城,南吴开禧城也稍差一着,另有部分江湖高手金盆洗手,为了躲避仇家侵扰,干脆携带家眷躲进洛京,虽说洛京居、大不易,但毕竟是洛京,有一品武夫大宗师坐镇,再加上是铜雀台老巢,江湖极少有人敢在洛京撒野。 倒是有不少前车之鉴,自觉修为深厚、身手高强,认为铜雀台发现不了,动手之后,尚未逃出洛京,便被抓获,打入铜雀台牢狱之中。 进了铜雀台的牢狱,想要重见天日就难了。 “沈公子当心铜雀台。” “谨记于心。” 沈鲤揖手告别。 尽管夜色逐渐浓郁,少年郎却是牵着马走出庄子。 碰上认识的星宿教弟子,闲扯几句。 杨柏叶却是等候在庄外,看到牵马走来的沈鲤,笑问:“真不与上官舵主告别?” 沈鲤玩笑道:“上官姐姐正在洽谈大事,我这点小事哪敢知会她。” “沈兄弟可要当心了,上官舵主分外记仇,来日相见,定然痛揍你一顿。” “哈哈……我等着就是,或许来日相见,上官姐姐打不了我,轮到我打她了。” “好好好,沈兄弟这句话,为兄必然一字不差的转告上官舵主。” 少年郎委实没料到杨柏叶竟等在庄外。 “杨兄,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沈兄弟,你我也算同生共死过了,有何话不能说啊?”杨柏叶笑道,自沈鲤来到启封城,大大小小的战斗两人也是共同遭遇过了,这句同生共死亦算恰当。 沈鲤思虑一会儿,缓缓说道:“星宿教和铜钱会在启封城交锋一事,瞒是瞒不住的,早晚会传的满江湖知晓,不过,星宿教与铜钱会都是江湖大势力,自然不怕宵小多嘴,杨家却不同,无论杨家有没有在此事上出面,江湖那群好事者一定会把杨家当成星宿教势力……” 杨柏叶叹了口气:“此事,家中长辈早有计较,可世上无十全十美的好事,杨家既然掺和进这盘棋里,就不可能再想着独善其身,那群人愿意说就说吧,杨家管不了他们的嘴。” “不,我的意思是,星宿教的仇家兴许会把怨恨转移到杨家上。” 这下,杨柏叶稍显惊讶,转念一想,沈鲤的思虑不可谓不对:“你看我这脑子,几乎忘了刘家那件事。” 刘家本是邬州的豪族,只因帮了星宿教,星宿教的仇家转而对付刘家,倾斜对星宿教的怒火,毕竟星宿教高手众多,他们不敢动手,而刘家不同,顶多有几位高手,他们联合起来剿灭刘家不难。 “刘家一家七十八口,俱被九星门所灭,即便秦羡卿领人以牙还牙灭了九星门,刘家七十八口人却不能死而复生。” “杨兄,就算杨家有位二品大剑仙的老祖宗,也应当小心再小心,现今江湖是大年份,谁知道有没有星宿教的仇家,暗中突破进了二品,蛰伏一旁等待复仇!” 沈鲤着重提醒道。 杨柏叶揖手一拜:“沈兄弟几句话价值万金,为兄必定牢记于心!” “对了,启封城离洛京虽说不远,但路上也用得着盘缠,这是一百两碎银子,你在路上用就行,别觉得为兄小气,之所以只给你百两碎银子,是因赶路时容易携带,我已经去信给洛京的表亲,她家世代经商,腰缠万贯,等你到了洛京,去找惠丰行,我那表亲必会让你在洛京大手大脚。” “杨兄的表亲是做钱庄生意的?” “哈,沈兄弟有所不知,星宿教在北隋没有钱财上后顾之忧,全靠着惠丰行的支持才行,要不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了钱财,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咱们星宿教哪能扯起这么大一摊子事业?” “惠丰行?原来如此,小弟就此和杨兄告别了。” “沈兄弟一路顺风。” “借杨兄吉言。” 翻身上马,扬起马鞭,落下,青骢马四蹄如飞,疾驰向洛京。 杨柏叶望着沈鲤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轻声问道:“舵主为何不出面送送他?” 上官喜的身影自一旁闪出,注视已经没了少年郎身影的方向,道:“谢令姜要是知道我将她的宝贝弟弟如此使用,定会找来痛骂我一顿。如果我再送送沈鲤,怕是舍不得他走,继续帮我完成几件任务,方才允许他离开。唉,实在是丈六金身使起来太顺手了。” “舵主还怕谢令姜?” “呵,怕,怕的很,谢令姜一去草原,必定借草原王庭的大气运,助自己突破二品,成就司命,从此之后,明悟己身、上体天心,只待她勇猛精进,自二品破入一品天象,就能得半个大逍遥。” 杨柏叶震惊道:“谢令姜年纪才多大?即将成就司命啦?” “是啊,如今的江湖是个大年份,谢令姜成为二品,不是什么大新闻,真正的大新闻乃北隋、西蜀以及南吴三国,各有二品大高手证道天象。” 成就司命、证道天象,是江湖上对高手们突破境界的尊称。 …… 上官喜念叨的谢令姜,咳出一口鲜血,终是明白何谓司命。 当她一脚跨进,顿时风云色变、雷光涌现。 站在百丈之外的草原王庭的宗王之一帖木儿,神情从轻蔑转为郑重。 刚刚尚是三品朝露境的女子,一脚踹开了司命大门,天下江湖,又多了一位二品大高手。 帖木儿攥着弯刀,徐徐靠近宛若杀神的谢令姜。 而在谢令姜四周,躺着数十位草原上的勇士。 有四品金刚七人、三品朝露四人、半步三品司命两人,剩下的,亦是血气悍猛的五品好手,谁能想到,闯入草原的美貌女子,居然做下了此等大手笔,一鼓作气杀了这么多王庭高手。 帖木儿并不怕,即便谢令姜置之死地而后生,突破进了司命境,同样不怕,甚至他还要和她厮杀搏命,瞧瞧究竟是中原的武夫厉害,还是草原上的勇士更胜一筹。 毕竟,他在司命境打磨了近三年,是时候放开手脚活动筋骨。 “长生天啊,请给予我勇气和力量。”帖木儿呢喃自语。 话音刚落,似乎得到了长生天回馈,帖木儿举起弯刀,身影一晃,下一刻就到了谢令姜面前,弯刀砍向她柔美的脖子。 帖木儿曾在大汗的王帐里看到过商旅送来的天鹅,他觉得,谢令姜的脖子就如天鹅的长颈,美的不似俗物,也脆弱如纸,不过帖木儿并不会怜香惜玉,弯刀下的女子终究是位二品司命境大高手,他不杀她,女子会要了他的命。 弯刀像是夜间钩月从天滑落。 只是未曾砍掉谢令姜的脖子。 刀下没了人。 充沛狂猛的气机,使得十丈内的草连根拔起,地面皲裂,迅速又扩大,犹如一场地震突然而来。 帖木儿转身。 看到的是一个拳头。 非常秀美的拳头。 以及谢令姜冷静到没有丁点波澜的眼睛。 “司命境与司命境之间,亦有差距,你见我,如见苍天。” 她道。 ------------ 第一百九十一章 罗天大醮 帖木儿的无头尸首倒在满是裂痕的大地,这位草原王庭的二品司命境宗王,原以为这是一场轻松愉快的捕猎,反倒被猎物一拳锤烂了脑袋。 谢令姜大口大口喘着气,来草原的目的基本达成了。 成就司命,清晰感知到草原王庭的气运被她拽下了一点。 她是走过中原三国的,无论是最强大的北隋,亦或是南吴、西蜀,在气运上却是比不了一统草原的王庭。 如果中原一统还好说,草原王庭无论如何都及不上,谁让山河破碎三分已百年,各国又皆有稳固自家气运的手段,一来二去,比不上草原王庭也在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她短暂歇息过后,动身南下。 死的宗王帖木儿,在草原王庭里的地位很高,到不了那位野心勃勃的大汗左右臂膀的程度,也相差不远。 “确定了情报,该告知教主早做准备了,草原磨刀霍霍,只待粮草完备,就要南下攻隋了,以北隋如今的国力,想要抵挡的话……极难。” 她来草原一趟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画面,这些画面是千军万马奔腾在草原上,像是一大片乌云,同样看到了草原武者高人辈出,王帐之下,有双手之数的二品大高手听候草原大汗的命令,更有五位一品大宗师护佑王帐,如此恐怖的力量一旦南下,中原实在难以抵御。 为今之计,星宿教该做出些事情。 否则,在北隋布置这些年的局势,绝对毁于草原黑甲士的马蹄下,何况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战火一起,免不了家破人亡。 也正因为深入草原腹地打探情报,她的身份让草原王帐的控鹰卫发现,随即是惊心动魄的围追堵截。 幸好险之又险的突破到司命境,方能杀了宗王帖木儿。 感悟着流淌经脉的气机,谢令姜如今才知晓,难怪二品司命境的大高手那般恐怖,除了洞悉自身的性命,靠近天象,连气机都蜕变成另一副模样。 她是纯粹武夫,和剑客之道一样纯粹,体内的气机,改头换面,不再像是属于武夫的气机,而是真气,道家真气的形态。 只是,与道家真气相比,同样包含武夫的凌厉与霸道。 谢令姜仿佛一只紧贴草原飞行的燕子,极速南下。 宗王帖木儿的死,惊动了草原王帐,那几个守护在大汗身边的一品大宗师,直言相告,察觉到帖木儿的气息陨落了。 “长生天带走了帖木儿。” “有中原人像是老鼠一样偷偷来到草原,偷走了长生天的部分气运。” 草原的大汗长相并不像是草原人,而更像是中原人。 他的父亲是中原人,母亲则是乃客部落的巫女。 后来,草原大乱,争相吞并,他率领乃客部落脱颖而出,直到统一整个草原,成为长生天认可的草原大汗。 大汗一口灌下烈酒,“本汗也感受到了长生天带走了帖木儿。” “大汗,那中原女子像是来打探草原虚实的奸细。” “现在还能拦下她吗?” “她已成就司命,又不顾一切的飞奔南下,怕是来不及了。” 大汗冷笑道:“放她走吧,让她告诉中原人,本汗不日举兵南下攻城略地。” “大汗英武!” 王帐里的文武,不在乎自己的大汗相貌像中原人,何况,草原也从未因相貌取人的传统,只要在草原上打服了所有部落,他就是长生天认可的大汗。 况且,大汗本就是睿智勇武之王。 谢令姜是在两日后来到了北隋和草原的边疆重镇平城。 出示了通关文牒,快步走进城中。 平城商人云集,都是做中原和草原生意的,不时看到草原人和中原人站在街旁大声讨价还价。 星宿教在平城有分舵,舵主叫做燕瀚,是星宿教又一个三品朝露境高手,只是不属于七大杀手或者七大判官之列。 打探消息最好的场所是酒楼,天南海北的客人带来无数消息,稍稍归纳一下,就能了解到各种消息。 星宿教在平城开设的酒楼唤作鼎福酒楼,于平城各大酒楼之中首屈一指。 谢令姜站在鼎福酒楼前左右环视一圈,见并无人跟踪,旋即越过大堂,来到后院。 院里星宿教弟子一看到谢令姜回来了,忙引她去找燕瀚。 “燕掌柜这两日忙的脚不沾地……”这位星宿教弟子简单介绍了下最近酒楼的情况。 谢令姜一言不发,安静听着。 后院很大,七拐八拐走到一所院子前,院门半开着。 “您请进,燕掌柜就在院中。” 谢令姜推开院门,燕瀚察觉到她的气息,赶忙从书房走出迎接。 “恭喜谢破军、贺喜谢破军,远去草原一趟,终是成就司命!” “没什么好值得贺喜的。”谢令姜戴了面具,遮住半张脸。 “唉,草原王帐高手如云,确实让人头疼。” 燕瀚知道她在担忧何事:“我早已写信给教主,草原马蹄南下,生灵涂炭!我们在北隋的种种布置,亦会毁于一旦,眼下关键的是得提醒北隋朝廷,做好举国应战的准备。” 谢令姜道:“南吴事了,赵汝愚已经成为宰执之一,他会稳住南吴那些主张派,不会趁此北隋抵御草原马蹄时北伐。” “万幸开禧城一战我们胜了,又收获了八部天龙,赵先生神机妙算,拯救天下苍生。” 她起身走到燕瀚的书桌旁,注视着一沓接着一沓的文书:“有要紧事吗?” 燕瀚拍了拍脑袋,从中抽出两本文书递给谢令姜:“关于启封城分舵和铜钱会争端的事,你定然十分感兴趣。” “哦?难道是沈鲤到了启封城?” “不错,他跟一位叫做孙曦的女子,联手杀了傅红叶,铜钱会损失一个天骄。” 翻开文书。 谢令姜仔仔细细看了下来。 “丈六金身……” 文书上写道,沈鲤没了金刚龙象身,却不知为何成就丈六金身。 “把沈鲤的消息都给我找出来。” “是。” 破军在星宿教的地位原就极高,她如今成就司命,教主定然封她副教主之位,到时候,谢令姜就跟秦羡卿平起平坐。 把燕瀚收到的关于沈鲤的消息悉数看了一遍,谢令姜心里也有数了。 “洛京是不是要举办一场罗天大醮?” 道家罗天大醮与佛家水陆法会一样,皆是极为盛大、郑重的大会。 而在洛京举办罗天大醮,天南地北的道家高人,势必齐聚一堂、共襄盛会。 “六天后。”燕瀚说道,“你想干什么?” “我记得今年的罗天大蘸有论武的环节?” “是,奖励是霸剑山庄赵三爷新出炉的剑,取名斩绝。” “我得去洛京。” “你认为沈鲤一定参加这次罗天大醮?” 谢令姜笑了笑:“洛京既然如此热闹,以那小子的脾性肯定得参加的,何况,我们相别也有段时日了,该回去见他一见,顺便再去趟启封教训教训上官喜。” “啊?上官喜的做法没什么好指摘的吧?”燕瀚不解,他若身在启封,不说和上官喜的做法一模一样,也大差不离。 “别人可以,沈鲤不行,他是我养大的。” “说的也是,除此之外,你同样想见见那位拥有苦狱修罗的孙曦吧?” 谢令姜颔首,“苦狱修罗在稗官野史中出现的次数极少,但每一次都能搅动的江湖不得安宁,成长起来的苦狱修罗极为可怕。” 稗官野史里的苦狱修罗,更像是家离经叛道的臆想,仿佛江湖上一经出现苦狱修罗,此人定然成了混世魔王,需要全江湖的高手众志成城方能击败。 燕瀚年轻时,曾看过一本关于苦狱修罗的稗官野史,只觉智商受到了侮辱。 就算苦狱修罗再如何的厉害,一品天象境大宗师指定能将其挫骨扬灰,何至于全江湖的高手才能击败他? “凑巧,我倒是知晓一门化解苦狱修罗恶念的功法。”谢令姜笑道。 燕瀚顿时揖手:“在下有事相求。” “说。” “收服这位苦狱修罗后,可否派来平城帮帮忙?” “不是不行。” 星宿教在平城,几乎是燕瀚一人苦苦支撑,让叫做孙曦的苦狱修罗到此帮帮场子,还是不错的。 “走了。” 谢令姜抬脚往门外走去。 “你来找我是为何事?” 刚才说的言语,燕瀚觉得全部不重要。 “没事,想提醒你当心草原王帐,听你早就有这个心思,说与不说,没甚区别了。” “你认为草原王帐何时南下?” 谢令姜站在门外,仰望着碧空万里的晴天:“该是得等到明年吧,草原王帐号称控弦百万,百万大军南下,再多的粮草也不够。” “草原蛮子大可以以战养战。” “北隋国力不弱,想以战养战简直痴心妄想,唯有通过一场场大战厮杀削弱北隋国力,才能把以战养战的谋划付诸于行动。” 说罢,谢令姜蓦地跃起。 燕瀚急匆匆跑出来眺望,喃喃自语:“武夫的二品司命,一步十里……话又说回来,的的确确不如大剑仙们潇洒。” …… 沈鲤离开启封城,骑着青骢马直奔洛京。 毕竟是北隋国都附近,道路平坦,治安不错,来来往往的不是骑着大马的富贵之人,就是带着货物的商队。 一路无事。 当他来到洛京城墙下,望着比开禧城还要壮观、高大的城墙,反而不急着进城了。 听路上的行人交谈,洛京城外有家叫做鲜鱼炖的店家极好,他家的炖鱼十分新鲜美味,吃过之后,使人恋恋不忘、日思夜想。 稍稍一打听。 行人指着西南方向:“你也是听了别人的夸奖才去寻那鲜鱼炖?” “正是、正是。”沈鲤礼貌揖手笑道。 “要我说啊,洛京做鱼这买卖的店家没有上百也有七八十了,鲜鱼炖在其中并不多么好吃,不过……” “不过什么?” 行人故意一顿,沈鲤赶紧询问,好满足他的想要显摆的心思。 “鲜鱼炖的老板娘美若天仙,肌肤如豆蔻年华,可十年前她就这般,现今仍然这般。” “在下这就去瞧瞧究竟怎样的奇女子,永葆容颜。” “哈哈……千万不要盯着老板娘看,她是懂功夫的,不知多少人吃了苦头。” 沈鲤笑道:“被如此一位奇女子打,亦是不虚此行。”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变故 鲜鱼炖的门面很普通,经过时不经意间便容易忽略,沈鲤探着头,从郁郁葱葱的林间望去,依稀可见一个鲜字,随即牵马穿过林子,走到店面门口,今日的客人熙熙攘攘,店里面的椅子全部坐满了人,外面倒还是有数张。 店小二是个少年人,看到沈鲤衣冠楚楚,连忙上前招呼:“客官,您的马需要喂草料吗?” 把缰绳递给他,沈鲤走到店外一张空桌坐下:“给我的马喂上好的草料。” “得嘞客官,咱家上好草料的价钱……” “结账时再算。” “客官真是慷慨人,您稍等。” 店小二牵着马走到客栈侧面,那里搭建了一所马厩,栓好缰绳,小二当着沈鲤的面抱来旁边上好马草,投放在马槽中。 回到桌前,店小二问道:“客官一路辛苦,吃点、喝点什么?” “你们家的招牌菜全给我上一遍,对了,听说你们家的鱼是最新鲜的?” “哎呦,客官您真是懂吃的,我们鲜鱼炖的鱼,都是现杀现宰,肯定新鲜!童叟无欺!” “哈,你们家客栈是养了一池塘的鱼吗?” 店小二顿时自豪回道:“客官说对了,店后就是一块池塘,有客人吃鱼,顺手从池塘捞取一条,您不管是吃炖的还是吃趁炒亦或是鱼脍,应有尽有。” “如果客人太多,池塘里的鱼不够了怎么办?” “真是凑巧了,客官请看。” 顺着小二的手指,沈鲤看到四五个农夫推着车赶来,车上放着大桶,近了,听见里面鱼打水的声音。 “我们鲜鱼炖每日都有渔夫推车来卖,保证咱家的鱼源源不绝。” “竟是如此。”沈鲤点点头,看到每桌都是炖鱼,再加几盘炒菜,“我这人饭量奇大,还是那句话,你家招牌菜通通给我上一遍,我要是炖鱼,尝尝你们家的炖鱼是个何等滋味。” 店小二笑眯眯道:“客官,我们店里面的规矩,吃鱼前须得交定金。” “定金?你怕我给不起钱?” “不敢不敢,实在是小本买卖,又是在天下最繁华的洛京开店,经常遇到吃鱼不给钱的无赖,一来二去,店里就有了规矩,吃鱼得交定金。” 掏出一枚琐碎银子丢给小二,沈鲤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小爷就照着你们店里的规矩行事。” 掂量掂量银子的重量,店小二喜上眉梢,他这次没看错人,果真是个出口阔绰的富贵公子,“客官您稍等,小的马上去催后厨的厨子。” “对了,你们老板娘呢?” “哦,今日店里的客人多,老板娘在后厨帮忙。” “不怕你们的账房先生少算了钱?” “客官有所不知,我们家的账房先生是老板娘的亲妹妹,打断顾连着筋,哪能算错钱?” “你们老板娘姐妹年纪都不小了吧?” “小的知道客官想问什么,我家老板娘与其妹皆是女中豪杰,不在乎世俗眼光。” “快去后厨给小爷催一催,赶了一路子,前胸贴后背,快要饿死了。”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的赶紧让后厨给您切盘牛肉垫垫肚子。” 店小二一溜烟跑向后厨。 或许是鲜鱼炖这家店的名气大,又或是仰慕老板娘风姿的人多,少许时候,店外的空座也占满了人。 天南海北的口音皆有,吵吵嚷嚷,热闹的仿佛洛京城里的商街。 牛肉切盘端在桌子,店小二另一只手又放下一盘煮熟的花生:“客官,老板娘另送您一盘花生,不收钱。” “是因我点的太多吗?” “老板娘还问,点这么多一个人吃不吃得完,我就将客官的话回她,说是客官胃口大。” “哈哈哈……对。” 拿起筷子,夹了一大筷子牛肉放在嘴里,看似吃的猛,却是细嚼慢咽。 牛肉是腌制的,不咸不淡恰到好处,其中有强烈的花椒香气。 前朝时,花椒是名贵东西,莫说寻常百姓以花椒掩盖牛羊肉的腥气了,就是达官显贵也没到顿顿吃花椒的程度,甚至因花椒珍贵,拿其来当做财物,一颗花椒半两银子,造成了许多客官不收银子只要花椒。 前朝末年时,无数人看到花椒有利可图纷纷栽种,久而久之,不仅价钱被打下来了,花椒这一调味香料也走进了千家万户,人人都买得起、吃得起了。 兴许是看在沈鲤给钱痛快的份上,紧接着又有新出炉的炒菜端了上来。 “客官请看,这是将羊腿上的肉细细切下来,而后以新鲜蔬菜炒制,味道鲜美,滋味甚佳。” 沈鲤点点头,大快朵颐。 味道确如小二所说,味道鲜美,乃至从其中吃出鱼的鲜来,寻思道,莫非还加了鱼汤? 一盘盘菜上的极快。 招牌炖鱼放在正中,周围是其他招牌菜。 沈鲤本就是饿的受不了,边吃边跟小二要了坛酒,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炖鱼确实名不虚传,鱼肉鲜嫩的不像话。 “小兄弟,你这是多久没吃饭了?”邻桌的中年儒士笑问。 懒得搭话,理都没理,埋头苦吃。 “哎,你这小子,怎的如此不近人情?” 这中年儒士的儒衫不知洗了多少次,早已看不清本来颜色,他搭话也是想蹭一顿饭吃,作为尚无功名的读书人,在钱财一道上,真的捉襟见肘。 老板娘从后厨走出,惊起一片赞叹。 沈鲤随声看去,这老板娘一双丹凤眼委实令人深刻,身材倒是如适才指路人所说,婀娜多姿,该肥的地方肥,该瘦的地方瘦,着实吸足了男子目光。 “老板娘,我已经把妻休了,现在你总得嫁给我了吧?”一人高声喊道。 紧接着就有人讥讽:“高老三,你那妻明明与你和离,哪能算是你休了他?我瞧啊,应该是你年纪大了,体力不支,我那嫂嫂忍受不了漫漫长夜,这才跑掉啦!” “胡说!我看你找打!!!”高老三气的站起来,巡视一圈,只见人人都是一副看热闹的神色,愣是没发现究竟是谁喊的。 老板娘是个暴脾气,她只看到高老三出风头,快步走到他跟前,劈头盖脸打下来。 她收了力气,只听到声音大,其实高老三连皮肉伤也没有。 “姑奶奶我错了,姑奶奶高抬贵手,我再也不敢了姑奶奶。”高老三一顿求饶。 老板娘巧笑嫣兮:“高老三你说说看,你哪里错了?” “我不该不带聘礼来!” 一众客人霎时哈哈大笑。 这高老三免不了又受老板娘一顿打。 玩笑归玩笑。 老板娘“收拾”完高老三走回柜台后,妹妹长相虽跟她相似,身材却完全比不了,何况终日板着脸,犹如谁都欠她钱一样,没人愿意与她说什么荤话。 “姐姐,这是账。” 亲姐妹归亲姐妹,还是得明算账的。 老板娘认真看了一会儿,点头道:“等会再叫人送几桶鱼来。” “好。” 店虽开在林子之后,沈鲤到了才看到店前也是有条宽敞路的。 一行快马急匆匆赶来。 人还没到,就有声音传开。 “赶快给我家公子让出张桌子,掌柜的,再把你们家招牌菜悉数上一遍,我家公子赶路十二里,累坏了。” 显然是洛京世家大族负责保护公子、小姐安危的江湖高手。 沈鲤瞥了眼。 快马十六匹,在店旁停下,把马匹丢给小二,吩咐了一句:“全部喂最好的草料,这些马金贵着呢,吃的不好了,拿你试问!” 店小二做多了此等买卖,只是满脸堆笑的点头哈腰。 沈鲤留意到那所谓的公子锦衣华服,板着一张脸,在扈从护卫下,平静走入了店中。 环视四周。 扈从低声在公子耳边问道:“您看,那个位置可算不错?” 公子颔首。 几个人立即走过去,不分青红皂白的把那桌客人揪着衣领丢出店外,随手扔了几两银子:“不差你们的钱,给大爷们滚。” 剩下的人,一股脑把桌面上的碗筷收拾起来,扔给跑来的店小二,亦是不管店小二未曾接住碗筷,叮叮当当摔在地面。 迅速给自家公子清理干净后,领头的扈从走到柜台前,扫了眼老板娘姐妹,忽然笑道:“你是掌柜?” 指的是妹妹。 “我是。”老板娘不动神色的说道。 “你是啊,稍后你来为我家公子倒酒。” “呵,干不了。” 扈从色变,眨眼睛怒声问道:“臭婆娘,别给你脸不要脸,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谁?” 老板娘也是有脾气的,“就算是皇亲国戚来了,我照样不会为其倒酒。” 扈从还要说什么,那富贵公子轻声道:“赖狗,滚回来,别打扰了其他人吃饭的兴趣。” “是是是。” 接了公子的话,赖狗屁都不敢放一个,灰溜溜回到公子身旁。 沈鲤邻桌的中年儒士惊讶道:“居然是祝家的十二公子呀,祝家在洛京的地位可了不得。” “祝家有甚了不起的?”沈鲤前桌的一人回头嗤笑,压低声音,似乎不愿被那锦衣公子听到,“祝家在上个月被陛下训斥,斥责家教不严,尽是走狗斗鸡的无赖之徒,在京城胡作非为,败坏祝家家风。祝家迟早被京兆尹找到借口,全家落狱。” 中年儒士摇摇头:“太想当然了,祝家有大功于朝廷,哪能轻易落罪?况且,祝家树大根深,门生故旧遍及天下,纵然是享有盛名的稷下学宫……” “稷下学宫?呵,你是指祝家那位副祭酒吧?这位先生,你未曾听说祝家的副祭酒已经被驱逐出稷下学宫了?” “啊?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虽然原因我不知晓,传出来的风声却是那位祝家祭酒私德败坏,继续留在稷下学宫有损学宫的脸面,所以其他几位祭酒一致同意,将其驱逐出学宫,免得天下读书人议论。” “你说的是真的?”中年儒士犹然不愿相信。 “先生自可去打听打听,如今风声已传到了洛京,不少读书人已经知道了。” 沈鲤心里一震,怪不得祝红妮迟迟没给自己要来祝家的举荐信,原来祝家的祭酒出了事情。 店内大骂了起来。 沈鲤等人寻声看去,六位衣着普通的汉子齐齐站了起来,拔刀出鞘,不怀好意的注视着祝家十二公子。 少年郎只看这六人的神色就明白,必是故意等候祝家十二公子赶来的江湖高手。 十二公子摇着折扇,询问:“在下和家仆哪里得罪了六位好汉?” “呵呵,你们一进客栈便耀武扬威,我等兄弟实在看不下去。” 有扈从怒道:“要你看的下去?你算老几?!” “你是祝家的十二公子祝睢?” “是我。” “听说祝睢公子为人雅致、清爽,今日一见,居然是欺男霸女的恶徒。” “祝某从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何况,祝某在江湖上毫无名声,好汉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话音未落。 那六人似乎商量好的一般,跃向祝睢。 ------------ 第一百九十三章 谈资 祝睢慌不择路的缩到扈从背后,神情惶恐,瞬间变故,使他意识混沌。 有些搞不懂眼下的状况。 六个江湖高手,最高一人是五品道家练气士,另外五个皆是武夫。 作为祝家的十二子,能够引来如此一伙江湖好手埋伏,照沈鲤的理解,稍稍大动干戈了些。 祝睢就是个未曾习武的寻常人,他的那些所谓扈从,厉害的也就是位七品武夫,属实拿不到台面上去。 老板娘与其妹妹冷眼旁观,丝毫没有打算上前帮忙的意思。 眼看着六人杀光了祝睢的扈从,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推搡的走出客店,诸多食客似乎都成了哑巴,剩下粗气声,无一人敢说话。 再说了,这里是北隋洛京,即便是在城外,敢当众杀人的,真正背景肯定大到天上去,背景要是不雄厚,铜雀台可不是吃素的。 祝睢经过惶恐,短暂镇定下来,自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顾不上脸面,开口求饶道:“各位好汉,我确实是祝家十二郎……” 还未说道后面,就有一浴血的汉子讥笑道:“兄弟几个当然清楚你是祝家十二子祝睢。” “好汉,在下的意思是,只要你们放了我,祝家不仅既往不咎,我还会送给你们吃穿用度一生不愁的财货。” “呵,十二郎怕是脑子抽筋了,兄弟几个既然敢在铜雀台的眼皮子底下动你,而且事情还成了,财货必然是不缺的,岂会放走你,赌一赌祝家态度以及十二郎的承诺?” 一直没说话的汉子收回刀,上下打量祝睢的衣着配饰哂笑:“何况,祝家如今的情况,怕是凭你十二子的地位拿不出那么多钱。” “有钱的、有钱的!”祝睢慌忙说道,“祝家现在确实没钱,但我有钱。” “哈哈……有意思,你有钱?你的钱哪来的?” “是我经商赚到的。” “我确实不信。” “求您一定相信我啊,我靠着祝家的名声一直和草原牧民做皮毛生意!” “十二公子,难道你不知朝廷早有命令,禁止民间商人和草原做生意吗?”一个汉子冷笑问道。 祝睢道:“就算祝家开始走下坡路,也不是什么人都敢拿我祝家之人开刀的。” “我们就敢!” “谁让诸君是江湖好汉呢!” “外面传言,祝家的人高高在上习惯了,纵然是家中的奴婢都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如今看来,这不是挺好说话的嘛。” “是是是。”祝睢只能低三下四陪笑。 这些人算准祝睢行程,刻意等候在鲜鱼炖客栈,哪会空手而归,讥讽嘲笑着祝睢,连推带拽的将其用绳子捆住,丢上马背,一人骑马带着祝睢往洛京相反的南方疾驰而去,余下的五人,紧随其后。 一场江湖豪侠绑架祝家十二公子的戏码就此落幕。 原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了。 沈鲤吃饱喝足打着酒嗝打算到洛京城中找一家客栈住下来。 鲜鱼炖尽管也有供旅客住的房间,可挂在树杈上的牌子写着,客房已尽数租给客人了。 字是以木炭写着,要是有修改,用抹布拭去,重新书写便是了。 邻桌中年儒士的眼睛忙的看不过来,一面是光天化日之下的绑架案,一面是沈鲤大口吃饭,鲜鱼炖九道招牌菜,竟被他吃个一干二净,如此大胃口的少年郎,天下难寻。 “公子可是要走了?” 沈鲤刚要起身走向客店柜台,就听见中年儒士询问,随即点点头,“先生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只是想问一句,公子可是天上下凡的谪仙人,如此胃口,人间罕见呀!” “哪里、哪里,先生没见过在下的几位好友,他们才是一等一的能吃之人,在下与他们相比只能算是吃了顿开胃菜。” “啊!世上居然有这般奇异之辈。” “天下之大,能人异士层出不穷。”沈鲤笑道。 他到柜台结了账,目光故意停留在老板娘身上。 “呦,哪来的俊俏小郎?”老板娘笑道。 “回掌柜的话,在下南吴来的。” “南吴?南吴和大隋不是互相陈兵边疆?你怎么过来的?” “在下侥幸赶在还未陈兵之前渡过了边疆。” “妹妹,多少钱?” 其妹妹噼里啪啦拨弄算盘,算出一个数。 “凭小郎君相貌,少收你两成的钱。” “多谢老板娘。” 吃饭前已经给了定金,加上定金,沈鲤又掏出两粒碎银子,称称重,又找给他了点钱。 店里的小二一人跑去报官,剩下的人也不敢擅自动尸体的位置,省得官府的人来了又多事。 “掌柜的见惯了此等事?”沈鲤看了尸首几眼,回头笑问。 别说老板娘了,即便是店里的食客同样面不改色,顶多血腥味冲鼻,不好继续吃下去了。 也有人呼朋唤友搬着桌子去店外吃去。 这群南来北往的旅人,见惯了江湖纷争,谁还没看过死人,心里格外平静。 “老板娘你家店里死了人,坏了大家伙的食兴,怎么着得减免些饭钱啊!” “是啊掌柜的,大家伙看在你们姊妹开店不容易的份上,才留下继续吃饭的,换成旁的人,既然死了人,早就饭钱也不结趁乱跑了!” “掌柜的,要我说,你就干脆在大家伙当中挑选个夫婿得了!实不相瞒,在下从小就能干,别看已经四十二岁了,身板和小年轻一样一样的。” “别听他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瞅他头发快掉成和尚了,指不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老板娘你选我得了,在下不才,今年刚中了秀才,又是三十岁,可谓是前途光明!” 老板娘权当没听见,任由他们调侃,若是连这点肚量都没有,早已开不下这家店了。 她对沈鲤说道:“何止是见惯了,前两年还好,三两个月才有一次,今年不知出了什么事,有时一个月来上三四次,小郎君且看店里的水桶,待官府的人将尸首抬回衙门验尸,小二们马上就用清水清洗。” 除了满满的水桶,还准备了颇大的拖布。 沈鲤叹道:“江湖不太平啊。” “我们姊妹靠这家鱼店为生,纵使江湖不太平,为了生计,硬着头皮也得开下去。” 食客们眼见老板娘不搭理他们,只顾着跟俊俏小郎君说话,顿时嚷嚷道:“原来掌柜的也喜欢吃嫩草。” 这下,老板娘呛声道:“难不成只许你们爱小娘子?” “哈哈……老板娘此言差矣,在座的诸君,可不爱小娘子,而是爱的是老板娘你呐!” 得了便宜,食客们纷纷大笑起来。 “陈兄,你却是说错了,老板娘虽然上了年纪,但仍与小娘子没什么不同,肤若红桃,体若游龙,城里的富家千金来,照样比不上咱们的老板娘!” 沈鲤玩笑道:“老板娘的人缘好。” “人缘好不好我不好说,乱说话的人倒是天天有。”她笑道。 她知道的,之所以店里人满为患,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自己的姿色在其次,主要是做的饭菜可口,炖鱼又确实新鲜,一分钱一分货,从不像其他客店那般,因在洛京这种首善之地,价钱比其他地方贵上一大截。 如此方能留的下人,也能让食客们自发的介绍亲朋好友前来用餐。 忽然响起隆隆的马蹄声。 来势凶猛。 店外的食客赶紧起身躲避。 不多时,一队骑兵翻身下马,冲进店内。 “是祝家护送十二郎的扈从。”摘下头盔,面庞坚毅,胡子拉碴的大汉沉声说道。 “被他们抢先了,怎么办?” “我们得到的消息太晚了,祝家藏着掖着,以为万无一失,呵,实在是愚蠢透顶,这般大的事,又不是二十年前的祝家,怎能仅凭他一家便搞定?”站在队尾的一人,打量了几眼尸首,讥笑。 胡子拉碴的大汉叹道:“罗天大醮没剩几天了,时间所剩无几,不要说些丧气话,我们得赶快找到祝十二郎。” 说着话,走向柜台。 眯眼打量几眼老板娘两人,侧头瞥了眼沈鲤,问道:“能把带走祝十二郎的人面貌描述一下吗?” 老板娘干脆道:“能。” “好,有劳了,带纸笔来。” 自是有骑兵反身跑回马匹那儿,拿来纸笔,随着此人跑动,盔甲沉闷的响声不绝于耳,给人一种压迫感。 汉子伸了伸手臂,将纸放在柜面,毛笔浸了下墨水,“说吧。” 此人丹青倒是画的不错,不多时,绑走祝十二郎六人的样貌,栩栩如生出现在纸上。 “他们往哪里走了?” “往南走了。” 洛京在北,相反方向,当然是南。 “有劳了。”汉子道。 “不敢。” 没走几步,胡子拉碴的汉子扭头问沈鲤:“小郎君是从哪里来的?” “南吴。” “南吴?可是南吴的奸细?”汉子笑问。 一言出,食客们吃惊的看着沈鲤。 “不是,奸细不会找我这样的,太引人注目了。” “嗯,说的对。” 似乎仅是随口一问。 汉子盯着沈鲤,“你的样子我倒是在画卷上看过。” “哦?难道是我长相太英俊,才被人画了下来?” 汉子哈哈大笑,摇头道:“非也、非也,乃是有江湖实力大闹启封城,铜雀台的人暗中画下了关键人物,其中就有小郎君。” 启封城的事已经传回了洛京,大街小巷的好事者,对那儿年纪轻轻却武艺高强的少年,有极大的兴趣,毕竟,任何一个江湖天骄,都是顶好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天一宗与《日魂月华剑经》 “小郎君在启封城可是出尽了风头啊,铜钱会的毕敬业走在大街上好端端的,你半点不犹豫将之打杀了,傅红叶死在启封城外想必同样是你的手笔吧?哦差点忘了,你和启封杨家的公子一块去了启封官府,不知是去谈判,还是赴宴?” 胡子拉碴的汉子目光炯炯有神盯着沈鲤,似乎在等一个答复。 鲜鱼炖客栈的老板娘姐妹,和店里食客们,所有的视线悉数落在沈鲤身上,这位长相英俊的小郎君没成想有那么大的来头。 “阁下大概是五品武夫吧。”沈鲤半点不紧张,在启封城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又敢单枪匹马的来洛京,早就有所准备,北隋铜雀台监察全国武夫,星宿教与铜钱会弄的满城风雨,铜雀台必然对此有所布置。 汉子尚未说话,其他一身盔甲的骑兵哈哈大笑:“无论你属于哪个江湖势力,又有怎样的修为,在我等面前也得低下你们高傲的脑袋,因为我们是铜雀台!!!” 汉子对沈鲤来了兴趣,暂且放下祝家十二郎的事不去管,径直走到他的身前,低声道:“鄙人铜雀台百户朱钰,我知道你是星宿教高手,有胆子的话,大可以在此地杀了我。” “哈哈……”沈鲤骤然捧腹大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是放肆了,周围的食客噤若寒蝉,尤其听到领头的人,乃是铜雀台百户朱钰,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下。 “朱百户实在喜欢说笑,你只是道出了我的身份,又没对我如何,为何说让我杀你啊?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况且,朱百户认错人了,在下确实经过启封城来到此地,却非那位出风头之人。” 朱钰顿时大笑,伸手指着沈鲤的鼻子:“你啊你,与星宿教作风一样,敢做不敢当,怪不得星宿教明明是江湖上数得着的大势力,反而教人瞧不起,认为是下三滥宛如地鼠般的歪门邪道。” “朱百户又说笑了。”沈鲤同样大笑,笑的比朱钰更加夸张。 “说说看,我说的哪里不对。” “信不信,仅凭你今日的这番话,传到星宿教耳朵里,明天你就当不了铜雀台百户?” 一言落。 朱钰身旁的骑兵哄堂大笑,“臭小子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星宿教何德何能插手进我们铜雀台?” “你太年少,不知铜雀台百户的份量!明白告诉你,百户才是铜雀台最有实权之人!” “要把面朱百户,非得镇抚使出来说话才行。” 捉虫司的官制,是跟铜雀台学来的,天下三国,唯有西蜀剑阁山不同,某种意义上剑阁山是西蜀一国之门派。 沈鲤问道:“不信?” “谁信你的话,谁失心疯。” “好,打不打赌?” “铜雀台之人不能赌,这是我们的规矩。” 沈鲤笑了笑:“简单,明日此时,我们就在这家鲜鱼炖重逢,看看朱百户是不是仍是百户。” 朱钰委实不相信,认为是沈鲤的痴心妄想,“没空跟你玩,我们尚有正事,之所以愿意浪费口舌,实则劝你几句话。” “在下洗耳恭听。” “洛京不是启封城,你们星宿教、铜钱会在启封城那些糟心事,有人给你们说了好话,铜雀台暂时不会追究。若你敢在洛京当街杀人,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我们砍的!别管你是不是上四品高手,铜雀台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上四品!” 沈鲤颔首:“即便你认错人了,我一样觉得你说的对。” “好自为之。” 朱钰领着几人,大步走出鲜鱼炖,翻身上马,往那六位江湖好手带走祝睢方向追去。 老板娘笑嘻嘻问道:“最近关于你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许多女子想见你,一睹风采。” “老板娘有所不知,在下怕见人。”沈鲤玩笑道。 “你刚才的做派可不是怕见人。” “没办法,这位铜雀台的‘高官’认错人了,在下总得解释解释,免得误会加大,对谁都不好。”沈鲤答道。 老板娘孪生妹妹看着沈鲤,冷不丁开口道:“你动杀心了。” “误会!天大的误会!我怎会动杀心?” 她微微笑了笑,一句话不说,埋头扒拉算盘。 “尚未请教老板娘芳名。” “别人不配知道老娘的名字,你是个例外,我叫做蓝花,我妹妹叫做蓝瓣。” “花瓣?” “正是。” 沈鲤笑道:“如遇春光。” 蓝花掩嘴失笑:“贫嘴。 他相貌俊郎,被蓝花笑骂贫嘴,换成他人,怕是直接动手了。 铜雀台的百户朱钰带人走后,官府的人马也来了。 来者看样子和蓝花熟悉,一进门就唉声叹气:“老板娘,你这的风水得找人看看了,这个月发生了有四次了吧?尚未到月底,鲜鱼炖死了十一人了。” 蓝花从柜台后走出,“又不是我想让它死人!” “对啊,所以教你找风水先生来瞧瞧,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呵,要我说,与风水无关。” “和你有关?” “呸!跟你们官府有关,那些江湖人胆子大到敢在天子脚下杀人了,还不是你们官府里的人平日吃的脑满肥肠,做起事来却怕这怕那,教江湖上的好汉们视你们官府为无物。” “哎哎哎,蓝花,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这不是马上要举办罗天大醮,道家德高望重的真人、真君们齐聚洛京城内,我们不得首先顾好城里面!再说了,你家小二甫一报官,我立马带人赶来了!” 沈鲤又听到了罗天大醮四字。 他笑问:“不知道家名门天一宗是否前来参加罗天大醮?” 解决金刚龙象身隐患须得集齐三教气运,他本身就有佛教一份大气运,剩儒道两家。 儒家往稷下学宫争取一截气运。 道家在三教中最为看重气运,寻常手段根本无效,卧霞寺一战侥幸得到张独夫指点,以天一宗《日魂月华剑经》斩下一部分。 若是天一宗参加罗天大醮,沈鲤便有了机会。 “天一宗如何不来?”那人反问,“天一宗不到,这次罗天大醮可就没意思了,算是小打小闹。你小子也想拜入天一宗?我劝你打消这门心思,天一宗入门要求极为严苛,除非你是惊动江湖的天之骄子!” “在下崇道,又十分推崇天一宗,所以才有此问。” “哈,你和我一样,我亦推崇天一宗!” 蓝瓣的目光挪开算盘,古怪的看着少年郎。 而蓝花则是心底一动。 ------------ 第一百九十五章 诈 当今天下道门执牛耳者,说是一家,实则是两家。 江湖上公认龙虎山天师府是道门魁首,近些年武当山声名鹊起,直逼龙虎山天师府地位,再算上武当山有了位一品大散仙坐镇,几乎可与龙虎山分庭抗礼。 为何说是一家? 还是因道门团结,武当山不愿和天师府相争,让外人看笑话,便屈居第二。 即将在洛京举办的罗天大醮,主持的道门高人,来自龙虎山天师府,是一位外姓天师,德高望重,辈分比当今天师府张天师还要高一辈。 武当人也来人了,亦是道门宿老,领了一伙年轻弟子,到洛京长长见识。 至于天一宗,和龙虎山、武当山不同,后两者是道门明面上的匾额,天下人钦佩,前者则是道门定海神针。 道门有老话流传,天一宗不颓败,则道门永昌。 江湖上皆知道门最擅长养气运,天一宗为主力,无论是养气运还是斩气运,都有相应的法门。 在卧霞寺偶遇的一品武夫张独夫,就是要沈鲤想办法得到天一宗的《日魂月华剑经》,以此出剑截取一段道门气运为己用。 但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天一宗既然是道门在气运一途上的定海神针,岂会平白无故的将《日魂月华剑经》传授给沈鲤? 转念想想,若沈鲤只截取一段气运还好,如果贪得无厌,道门只会承受难以估量的损失。 这般紧要的剑经,天一宗怎能轻易外传? “天一宗有大本事,在下心向往之。”沈鲤笑道。 “观小郎君的年纪,现在自荐加入天一宗门墙正当其时。” “借君吉言,在下确实有心。” “哈哈……没甚好遮掩的,龙虎山天师府严苛,只在乎自家张姓子弟,外人顶多得个外姓天师的名号,没劲。武当山倒是好去处,却是修行随缘,能否习得真本事,只凭自身悟性,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连师父也没有,哪来的修行?所以武当山好是好,太注重个人机缘了。唯有天一宗,传承清楚、脉络清晰,有心登大道,必试一试天一宗。” 此人虽是官府属吏,倒是精通道家情况,有板有眼的告知沈鲤。 “小郎君来自何方?” “哦,不敢相瞒上官,在下来自南吴,祖籍却是北隋洛京。” 说的倒是实情,谢令姜曾告诉他,他的祖籍在洛京。 官吏纳闷:“既然是天下首善之地,怎会去了南吴那种烟花巷柳之地?” 烟花巷柳不是好词,北隋朝廷官员多以此词,讥讽南吴官民的不思进取,只顾取乐。 “上官不知,家父原是商人,前些年天下承平,我大隋跟南吴多有往来,家父便置办一批皮毛财货,南下经商,没成想一去两年,渺无音讯,家母不放心,带着在下前往南吴寻找家父,唉,谁曾想,家父到了南吴,竟水土不服一病不起……” 这些都是胡诌的,主要是引出下面一句话。 “幸好南吴也有我家的族叔,家父故去后,族叔帮着收拢财货,原想着写信给我们,信尚未写完,家母带着在下就已经找来了,族叔归还财货,我们母子思前想后,只能就地住下来。” 那官吏叹道:“唉,南吴虽繁华,我北人却多有水土不服者。” “在下为了求生活,见星宿教招人打短工,干脆加入进去了。” 沈鲤突然说道。 官吏霎时眼睛一睁:“你是星宿教中人?!!” 这才打量少年郎,见其鲜衣怒马不似寻常人家子弟。 “不错,在下正是星宿教弟子。”沈鲤承认道。 适才那铜雀台百户朱钰挑明他的身份,不管他承认还是不承认,只要客栈有人多嘴,必传扬出去。 既然这般,不如借坡下驴,主动揭开这层身份,顺便做点文章,好教自己在洛京顺风顺雨一些。 官吏看沈鲤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何况星宿教在北隋也不是旁门左道,而是正儿八经的江湖大势力,多有星宿教弟子在城内走动,官府毫不在意。 “本官倒是听说,星宿教与铜钱会在启封城争的厉害,此事你知道吗?” “知道,在下就是从启封城来的。” 老板娘蓝花跟妹妹蓝瓣,都有点目瞪口呆了。 以为身为星宿教弟子,少年郎会藏着掖着,毕竟星宿教干的那些事,大部分是刺杀,委实上不了台面,没成想,他“热情”的捅了出来,不带半点犹豫的。 食客们亦是睁大眼睛,安静听着,好一番热闹啊,前脚江湖中人绑架祝家十二子祝睢,后脚铜雀台百户朱钰点明俊郎少年是星宿教之人,旋即少年坦诚自己身份。 一波三折,太好看了。 戏台上的戏肉,都没这般好看。 沈鲤诚实道:“当然知晓,在下为的就是向上官禀报此事。” “哦?”官吏略微迟滞,神色不解,想明白后,瞬间大喜过望,低声问道,“可是有关洛京的事?” “正是。”沈鲤神秘兮兮悄声道。 官吏附耳说道:“此地人多眼杂,绝非谈正事之地,你随本官来,倘若你禀报的是实情,少不了好处。” “不敢,在下是洛京人士,好不容易回家了,当然得为家乡做点实事。” 官吏啧啧称赞:“我大隋年轻俊杰,皆如你所想,何愁九州一统啊!跟我来吧。” “遵命!”沈鲤揖手。 他向老板娘蓝花笑道:“明日在下再来。” “还要吃我家的招牌菜吗?”蓝花问道。 “明日此时,为我炖两条鲜鱼就好。” “好。” 沈鲤和朱钰打了赌,鲜鱼炖老板娘蓝花颇为好奇,想看看究竟是沈鲤输了,还是朱钰如他所言,明日便没了官职。 当然,两人只打了赌,赌约却是没怎么提,略微有些没劲。 官吏带的人手,把祝家扈从尸首搬上推车,而他与沈鲤两人骑上高头大马,率先返回洛京。 望着渐渐远去的少年郎背影,中年儒士起身,结了饭钱,在蓝瓣刻意的余光下,隐入旁边的林子,刹那间不见踪迹。 “姐姐,那儒士不是好对付的。” 蓝花貌似在看账册,却悄声道:“一场罗天大醮,使得多少野心之辈前来啊。” 话音未落。 店外忽来了一队草原蛮子。 看样子是草原至洛京的商队,挽马拉着的四轮板车上堆满了锅碗瓢盆、茶叶、盐巴等,像这样的板车,足足有三十几辆。 甚至这伙草原商人雇佣了镖局,前前后后得有个五十多人。 也不知在北隋和草原王帐渐渐陈兵边疆的时候,这伙草原商人靠何等渠道来做生意的,不怕北隋官吏随意找个借口将之扣押下来? 胆子是真的大。 姐妹两人停下言语,老板娘蓝花忙出去招呼。 领头的草原商人五大三粗,中原话说的麻溜,“你是掌柜的?” “正是、正是。” “呵呵,我们的人多了些,不知你店里的桌椅板凳够不够?” “管够的。” “好,给我们这些人安排上吃食,随便你们上什么,钱财也管够。” 说罢,客气的递给蓝花一锭银子。 蓝花笑眯眯接下,回后厨吩咐厨子去了。 店里的小二忙前忙后,搬来桌椅,把这群人安置下来。 这个领头的商人,嗅了嗅鼻子,奇道:“你家店里杀了人?” 小二笑道:“官府已经来过人了,都已处置完毕,定不会打搅客官吃饭的雅兴。” “哈哈……你这小二说话倒是有章法,比我会说多了。” 小二腹诽,废话,俺是中原人,中原话当然比你会说。 正当他忙完去招呼其他客人时,恍惚听见那商人头领自言自语:“中原话博大精深,将来大汗入主中原,也要将中原话推广给勇士们,如此,方可确保千秋万代、万世一系。” 小二怀疑自己听错了,扭头看去。 只见几人饮着茶水,一言不发。 待小二走后。 才有一人对其说道:“统领,中原话中有一成语叫做隔墙有耳,有些言语还是咱们私下里说比较好。” “呵,怕什么?一路南下,我观隋国尽是土鸡瓦狗,比不上草原上的勇士。大汗入主中原是迟早的事,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抵抗,纵然被小二听去,听了就听了,又有何妨?” “统领,你我无甲无兵,只带着寥寥二十余人,其他有武功底子的还是中原人的镖局,谨慎一些为好,不然,你我南下搜集的情报可是没法子亲口向大汗禀报了。” “哈哈……孟和那木耳,你说的有道理。” 孟和那木耳在草原语中意思是永远的秋天。 如今。 洛京已感到秋意了。 …… 沈鲤和那官吏并辔而行。 “本官姓齐,名巍,一个山字一个魏的巍。” “齐上官。” 北隋百姓称呼官员,多是官人二字,也有称呼大人、上官等等。 “你这小子,礼节周到,这些年身在官府,倒是和星宿教打过数次交道,他们皆是江湖莽夫,为人处世直来直去,没一个可与你比较的。” 长相英俊,确实容易博得人好感。 齐巍就感觉叫做沈鲤的星宿教弟子,谈吐风雅幽默、知书达理,再看身上穿的锦衣华服,说他是世家大族的公子也不是不可。 未曾料到,居然是星宿教中人,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 庙堂、世家大族多瞧不起江湖莽夫,认为皆是些不通笔墨的泥腿子,当然,自家习武闯江湖的子弟,那不是泥腿子,而是君子尚武。 “本官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你到底要说什么了。”齐巍侧头目光炯炯,注视骑着青骢马的少年郎。 以这少年姿容,如果读书中了进士,榜下捉婿的世家大族数都数不清吧…… 这般想法,来的没头没脑。 齐巍笑了笑。 ------------ 第一百九十六章 百花楼 “齐上官确定要我在这里说吗?” 正是在前往西城门的路上,人来人往,两人骑马并辔而行,附近就有十几人或骑马或快步走着。 齐巍心知自己着急了:“玩笑话罢了,顺便试试你究竟有没有和我说实话。唉,小郎君不明白在京城当官的苦啊,同僚皆说,上辈子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行,才附郭京城当官。” 他立功心切,洛京分两个县管理,齐巍属于西县永安。 “本官做梦都想赶紧立功,好凭借功劳通过吏部考核,外放为官,一天也不想在洛京待下去。”齐巍叹道。 “城内世家大族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立国就有大功的家族更是宛若牛毛,他们家的子弟犯了错,小郎君且说,我们这些在官府当牛做马的,能不能抓人?抓吧,人家朝中有人,犯人尚未来得及进牢狱呢,上面就有人要求放了!人家还会记你的仇,真真是如履薄冰。不抓吧,我们这些官吏就在吏部的眼皮子底下,万一被发现了,更是得被问罪,抓不是,不抓也不是,教人苦恼。” 齐巍连连叹气:“小郎君请看,本官刚过了三十四岁诞辰,头发却发白一片了,本官那些在京城之外任官的好友,现今别提多年轻了,如小伙子一般。” 顺便大倒苦水,这不是他一个人如此认为的,只要是洛京当官之人,皆有此感。 就算是庙堂中的那些要员,同样谨小慎微,生怕为自己招惹了祸事,断送前途。 “看来,齐上官要迁升了。”沈鲤抓住齐巍的心理,笑道。 “当真?” “在下绝不敢欺瞒上官一句话。” “好好好,极好啊,你我去醉风楼吃酒,边吃边谈。”紧接着,齐巍补充道,“你吃饱了也无妨,醉风楼的点心尽管放眼洛京排不上名号,但在外地是吃不到的,必须来洛京,做糕点的厨子那可是师傅传弟子,单传!” 他描述夸张了,醉风楼在洛京不值一哂,只是去的人少,好避开耳目,跟沈鲤聊一聊,听他说说,到底带来了怎样令他立功的情报。 “这边走、这边走,别走错了,醉风楼不在那里。” 齐巍骑马领着沈鲤,往偏僻街道走去。 北隋立国之初,除了信使,城内不许骑马。 但洛京着实太大了,太祖故去,太宗接位,徐徐放开了限制,允许四品以上的官员在城内骑马。 先皇登基大宝,继续放松限制,只要有官身的人,都能骑马。 到了如今这位女皇,干脆废除了所有限制,人人皆可于洛京骑马,但不能与信使那般纵马疾驰,抓到纵马疾驰之人,不管他的背景有多大,皆按照北隋律令,杖二十。 醉风楼实在不怎么样。 沈鲤把缰绳交给小二,随齐巍上了二楼,到靠窗位置坐定,点了茶水和几盘点心。 “小郎君请看,那里就是皇宫城墙,城墙之后,为一片水池,养着数万尾锦鲤,宫人喂鱼时,万尾锦鲤喧天鼎沸,世间奇景。” “齐上官连皇宫中的情况也知道?” “那是当然,本官有幸去过,亲眼看见了这般奇景。” 齐巍给自己倒了茶水,捏起一块精致小巧糕点,待小二走后,看着欣赏皇宫红墙的沈鲤,问道:“眼下总该说了吧?” “有两则消息,不知齐上官先听哪个?” “哈?莫非是一好一坏?” “非也、非也,对齐上官来说,都是好消息。” 齐巍盯着沈鲤的脸,微怒:“你耍我?” “岂敢戏耍上官。” “呵,谅你也没那个胆子,随意说就行,本官听着呢。”齐巍咀嚼着糕点,为了在沈鲤面前表现的轻松,他故意吃东西,掩饰面庞期待的表情。 “两则消息又可以说是一则。”沈鲤废话道。 “你说不说?” “说,说,齐上官别急,容我喝口茶水润润嗓子。” 齐巍怒视,他越来越感到眼前的少年,的确在耍他! 岂有此理! 齐巍内心已经开始盘算,如何惩治少年了。 “坐在你面前的人,是经历过开禧城、卧霞寺以及启封城三场厮杀的星宿教弟子。”沈鲤缓缓说道,“齐上官,你可明白意味着什么吗?” 开禧城、卧霞寺、启封城三场厮杀? 齐巍暂时没想明白。 他闭嘴不言,约摸半盏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齐巍哈哈大笑,“小郎君果然是在下的贵人。” 从一口一个“本官”改为了“在下”。 附郭京城,齐巍如何不清楚星宿教在朝中有人?且是位高权重的大员,沈鲤都说了,他经历开禧城、卧霞寺、启封城三场厮杀,言外之意表达的再清楚不过! 不提启封城,只是开禧城、卧霞寺两场厮杀,唯有一人扬名天下,被江湖好事者称之为星宿教培养的天骄。 “你就是那人?”齐巍不敢置信。 委实太年轻了,年轻的不像话。 “在下有些不敢相信。” 沈鲤也不一口一个上官了,笑道:“你随我去见一个人?” “见了那人方能证明你自己吗?”齐巍问道。 “我就是我,你不相信而已,见了那人,会让你相信。” “小郎君……” “在下沈鲤。” “沈郎君,如若是真的,你能让我升官?” “你现今任何职?” “唉,区区典史罢了,改制之前典史不入流,无品,丰元改制后,典史为从九品,芝麻大小的官。” “你想升几品?”沈鲤笑问。 齐巍赶紧摆手:“哪是我想升就升的呀,吏部规矩,九品官员升迁,必须通过吏部考核,要是……要是升到县尉一职,我就心满意足了。” 县令、县丞、县尉乃是一县主要的官员,剩下的就是一县主薄,像齐巍担任的典史,从九品,连主薄都不如,和县衙的吏员相差无几,好就好在,典史现如今是入了品,从九品也是官,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好说好说,县尉一职确实适合你。” “哈哈……沈郎君没有骗在下?” “信不信由你,随我走不走也随你。” 齐巍霎时冷眼问道:“沈郎君不怕我命人抓你进牢狱受刑?” “哈,你我相谈甚欢,为何提起牢狱?” “因为你敢骗永安县典史,我告诉你,永安县的典史虽是从九品,但和其他县的从九品不一样!” 沈鲤含笑点头:“我知道不一样,洛京的县官的确高人一等。” 齐巍重新为自己倒了杯茶,不急不忙拿起一块糕点,沈鲤亦是尝了尝,味道还行,不错的,制作糕点的料,货真价实,吃起来,甜、糯、香。 “你敢骗我的话……” “你来之前,铜雀台百户朱钰已经在客栈点明了我的身份,我又在启封城一番大闹,你大可上报铜雀台,让他们抓我。”沈鲤笑道,“你看,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两个消息,第一个消息是我能帮你升官,第二个消息,则是即便骗了你,你还能上报铜雀台抓我立功。” 齐巍咽下糕点,饮了口茶水,脸色这才好看。 “好,我信你,去哪见人?” 沈鲤道:“洛京百花楼。” 百花楼。 的的确确有一百朵花。 但此花非彼花。 铜钱会的平康坊,若说在洛京找个敌手,确实难寻。 只是却有几个上升极快的花楼,追赶着平康坊。 百花楼就是其中之一。 甚至是崛起最快的那家。 平康坊已经开始振作精神,准备把百花楼列为敌人。 这一百朵花,为百花楼打出去的招牌。 不是花,是人。 貌美如花的人。 也正是因为这一百个人,百花楼突然在洛京声名鹊起,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市井小民,都知道,百花楼这一百个女子,每一个都是千挑万选的。 别人不知,沈鲤却是明明白白。 百花楼虽不是星宿教开的,也跟星宿教没有任何关系,但百花楼中却安插进了不少星宿教的人。 好姐姐宋婉如,重新化名寇小婉,入驻了百花楼。 原本是去另一家的,但计划有变,临时改成百花楼。 自启封城赶来洛京,途中有驿站,沈鲤暂且歇息,恰好这家驿站的驿长为星宿教安排的弟子,此人或许见过了沈鲤的画像,一眼便认出了他,交给他一份秦羡卿写的信,另有关于星宿教在洛京的各种情报。 牵涉最多的,就是百花楼。 说起来,烟花巷柳之地是最容易打探到各类情报的,星宿教偏偏不开,只开酒楼客栈。 从南吴一路走来,途径的星宿教据点,不是酒楼就是客栈,兴许启封城是例外,但上官喜带人暂避到城外农庄里去了。 齐巍站在街道对面,仰望着三层楼高的百花楼,呢喃说道:“沈郎君可知,典史的俸禄并不高,莫说是近来名扬京城的百花楼了,普通的烟花巷子我也没去过,绝非不是没有这份心,囊中羞涩而已。” “齐典史既然是官,却没有贪墨、受贿银两,已然殊为不易,是个好官。” 齐巍自嘲道:“屁的好官,纯粹是想升迁调走京城以及不卷入无数阴谋诡计,方才洁身自好,若无顾虑,一定来者不拒,清汤寡水的日子,我真的过够了!”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半点不自由 齐巍大倒苦水:“北隋官吏俸禄是三国之中最低的,虽说有那养廉银,却轮不到我这种从九品不像官也不似吏的人,生活之清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你今天有福了,你我进百花楼好生消费一番,保证你看花了眼。”沈鲤抬脚走进百花楼。 齐巍自嘲一笑,跟随在后。 身为洛京永安县的典史,再怎么说,也是附郭京城的京官,早就有人认出了他。 百花楼的小厮赶忙跑进一间庑房,低声道:“永安县典史齐巍来了。” “齐巍?呵,洛京两县,永安、长治,多少官员成了咱们这儿的熟客,唯有寥寥几人软硬不吃,仿佛不是带把的爷们,愣是不进咱百花楼的大门,这齐巍就是块茅坑里的臭石头,又臭又硬,咱派人去了多少次,别说当面拒绝了,见都不见!今儿的母鸡打鸣了嘛,齐巍居然到了咱百花楼?” 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之人,脑袋别了一朵红艳艳的大红花,穿着色彩艳丽的绸缎短衣,不伦不类。 放下抿过一口的热茶,明明是个男人,反倒是翘起兰花指,点了一下赶来汇报的小厮,“齐巍一个人来的?” 小厮目光不敢看他一眼,盯着地面,慢条斯理说道:“齐巍跟着一位少年进来的。” “少年?!” 那人起身,走到小厮跟前,伸手摸着小厮的耳垂,奇怪道:“莫非是洛京哪家世家高族的公子?” 齐巍把自己说的凄惨,似乎附郭京城当个京官是天底下最惨的一件事,实际上,不消说庙堂上的官员,城内星罗棋布的世家大族都铆足了劲想把永安、长治两县的官吏拉到自己一方来。 官场有句话说道,县官不如现管,意思是就算你是县令、县丞、县尉,有时候也比不上干活的小吏,千万别看不起,任你天大的权力,到头来给你执行之人,仍然是往常瞧不起的小吏。 如齐巍这等典史,便成了香饽饽。 万一自家人出了事,将这种底层官吏打点好,消息压根传不到上面去。 “小的见那少年,锦衣华服,风流倜傥,行为举止恰到好处,应是哪家的贵公子。” 这不伦不类的男子似乎摸小厮耳垂摸上了瘾,“无论是哪家的贵公子,见了咱都得问声好。” “是是是,偌大洛京城,谁人不知百花楼管事吴爷的名号。” “呵,咱不是吹,咱吴欢的名号还是值点钱的。” “是。” “叫齐巍来见我。” 小厮暗地长出一口气,百花楼的底下人,谁见了吴欢皆得起一身鸡皮疙瘩,别瞧吴欢娘娘腔,显得不伦不类,听说那话儿极是威猛,百花楼里最能征善战的姑娘,也不是吴管事的对手。 “等等。” 小厮转过身,半弯着腰。 “一块将那公子哥带过来,就说百花楼吴欢想请他喝酒。” “是。” 小厮哪敢多言,得了命令,屁颠屁颠溜出庑房,犹如历经千辛万苦逃出了虎巢。 这吴欢男女通吃,楼里排不上号的姑娘,不知染手多少次,看上眼的小厮,亦是疼爱不已。 当然,吴欢同样会做人,向来不吝啬,还给得钱一分不少。 如此一来,百花楼的底下人虽然背地里骂他是雌雄同体,当面却是吹吹捧捧,极尽阿谀奉承之态。 就像是小厮前来汇报这件事,稍后吴欢肯定大方赏一笔钱。 那小厮对百花楼十分熟稔,询问一两人后,拦下两人。 “齐官人、公子,百花楼吴管事有请。” 齐巍一时忘了吴管事是谁,可沈鲤心底一动,顿感恶寒。 路上经过的驿站,给他的情报中就有介绍吴欢的一份。 说是此人乃金刚境高手,性格偏激、阴暗,极为好色,又男女通吃,被百花楼幕后掌柜邀请来担任管事一职,做的倒是不错,和另外三位管事,担起了百花楼大大小小之事,就是好色这件事,被人不耻。 貌似是回想起来了,齐巍脸色剧变。 刚想回绝。 小厮笑眯眯威胁道:“齐官人、公子,吴管事是性情中人,有恩当涌泉相报,如果您得罪了吴管事,接下来的日子一定过的不舒坦,您还是随小的见一见吴管事,省得招惹不必要麻烦。” 齐巍看向平静的沈鲤:“沈公子的意思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见一见无妨。” “好,请前面引路。” 小厮点头哈腰,伸着手臂:“请二位贵客往这边走。” 仍是那间庑房。 若是不仔细观察,格外容易忽略通向庑房的小道。 小道狭窄,只容得下一人行走。 小厮在前面走。 齐巍在中间。 沈鲤扭头看了眼。 一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朝他点点头。 他就是沈鲤到此想见的人,星宿教二十八星宿之一。 是除了吴欢另一位百花楼管事,名叫周易折。 名字唤作易折,其实他为人刚柔并济。 只有一扇门,半掩着,小厮推门而进,弯着腰笑道:“吴管事,齐上官和公子两人已经请来了。” “嗯,不错,没你的事了,忙去吧。”吴欢看到沈鲤面貌那一刻,顿时笑开了花,不知从哪摸了一锭银子,随手丢给小厮。 小厮霎时心花怒放,连声道谢,转身离开,并悄悄把门关上。 吴欢不看齐巍,上下打量沈鲤,笑问:“小郎君是哪家的公子?二位快请坐。” 庑房内的装饰豪华,不说桌椅俱是采用名贵木材,摆放的瓷器都是精挑细选的。 以沈鲤的眼光,只认出一件产自官窑的青花瓷。 官窑的东西寻常人家莫说随意摆放在外了,压根没有渠道去买,无论有多少钱,若想购来一件,须得有点权势才行。 毕竟官窑的东西,任意一件皆是罕见的精品。 “在下并非哪家的公子,而是远离家乡数年,今日才归家的游子。” “哦?公子祖辈是洛京人士。” “不瞒吴管事,在下是母亲带着去了南吴,一住经年,这段时日才历经千辛万苦回来的。” “哈哈……小郎君在洛京城内还没有落脚的地方吧?” “不错。” 吴欢喜笑颜开:“凑巧了,近来我买下了一座颇为精巧的宅院,尚未来得及去住,不如送给小郎君了。” “无功不受禄,家母多次嘱咐出门在外凡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齐巍瞧了沈鲤一眼。 “不急,不急,小郎君的事暂且不谈,邀请二位前来相见,是我想和齐官人说说话。” 吴欢抱拳笑道:“久闻永安县典史齐官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实相副。” “吴管事客气了,在下不过区区从九品小官,芝麻大小的官员,岂敢让吴管事相邀啊!” “哎,齐官人才是客气,洛京城内诸多烟花巷柳之地想邀请齐官人一聚而不得,齐官人既然来了百花楼,作为这里的管事之一,绝对会把齐官人伺候的舒舒服服!”吴欢笑道,“百花楼有头牌十二名,眼下皆有恩客,剩下的八十八名小娘子,任齐官人挑选,百花楼分文不取。” “岂敢、岂敢,在下是随沈公子来的。”齐巍沉默些许,忙将此事推到沈鲤的身上。 他心里跟明镜一样,无外乎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应了吴欢的好处,将来便受制于人,半点不自由。 转瞬,齐巍又心底嘲笑自己,刚才还和沈鲤坦白,他生活清苦,其实也想花天酒地、灯红酒绿,没想到,真正遇上这事,立马担惊受怕、唯唯诺诺。 其实不怪他,看惯了京城暗流涌动,见多人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所以谨小慎微,丝毫不敢逾矩。 正因此点,齐巍方能在这儿洛京城,安安稳稳多年。 大家都清楚,他怕事、胆小、怯懦。 “竟然如此?”吴欢笑看沈鲤,“公子是如何结识了齐官人?要知道在咱洛京城,不少人想结识一下齐官人而不得啊!” 沈鲤笑道:“是齐官人看得起在下。” “哦!那你就带齐官人来咱百花楼啦?” “实在是百花楼名满天下,在下在南吴时,就听闻百花楼之名!对了,开禧城醉春楼有一头牌叫做寇小婉,醉春楼出事后,寇小婉不知所踪,近日,在下又听说,寇小婉到了洛京,进了百花楼成了头牌?” 吴欢亲自给两人斟茶:“小郎君的消息灵通的很啊,寇小婉的的确确来了咱百花楼,也是成了头牌,南吴桃花扇寇小婉的名号,咱北隋亦是大有人仰慕的。” “吴管事,在下想见一见寇小婉。”沈鲤笑道。 离了近了,方感受到吴管事的气机,道家练气士,真气强劲,底子打的十分牢固。 金刚境被佛门看重,道门偏向于朝露境。 只是道门也有侧重金刚境的路子,有道门羽客称之为真武之道。 走的是近身搏杀的路数。 相比于武夫,走真武之道的道门练气士,多了许多大手段。 而真武之道的尽头,传说可代真武大帝行走人间,天然就是此尊道门真神的门徒。 沈鲤和谢令姜在乌衣渡埋伏刺杀王纯甫时,左蒲就是走的真武之道。 只是被谢令姜干脆利落杀了。 吴管事和左蒲一样,选择的路数,亦是真武之道。 沈鲤忽地皱了下眉头,根据情报上所言,吴欢男女通吃,性格偏激、阴暗,难不成不是真武之道,展露的真气是迷惑他人的? 大道三千,道门之中,也有一路数叫做阴阳之道。 “哈哈……小郎君看来不是差钱的主儿,为何在南吴时不见寇小婉?”吴欢随意问道。 沈鲤叹道:“吴管事不知,在下家里确实有些薄财,却无权无势,那寇小婉的恩客皆是南吴朝中大人物,就算在下愿意花钱,也没门路啊!” “好说好说,我与小郎君一见如故,稍后必为你引荐桃花扇寇小婉。” “多谢吴管事。” 吴欢原想趁机摸下沈鲤的手,忍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你带齐官人来咱百花楼,仅仅是为了见寇小婉一面?” ------------ 第一百九十八章 清夜乱影剑、人间绝唱 齐巍附郭京城当了这么些年官,拔出根头发丝里面都是空的。 听沈鲤这么一说,再联想他的身份,心思转动,顿时明白见寇小婉绝对不是他的真实目的,这少年表现的如同毫无城府的赤子,眼下也露出了鸡脚。 干脆不动如山,静静看着沈鲤和吴欢两人的“交锋”。 “吴管事,不知您见过寇小婉了吗?” “当然见过,寇姑娘现如今是百花楼头名,连李姑娘、秀秀姑娘、三娘都比不上,虽说寇姑娘尚未出阁,想见他的人已然从百花楼排到了南城门,数都数不清。”吴欢捏着兰花指,笑容暧昧,目光灼灼盯着沈鲤。 他对少年太满意了。 满意到莫说送予其一座豪宅,即便豪掷万金也在所不惜。 洛京的美少年络绎不绝,但眼前这少年郎的美姿容,属实万里挑一,教人找不到半点毛病。 吴欢不怀好意的笑,沈鲤收在眼中,心底恶寒。 “正如吴管事所言,我来洛京城,除了回家乡,就是见一见寇姑娘。” “不止吧。”吴欢笑道,“依我的想法,应是你觉得北隋和南吴会开战,为了躲避战乱,趁着还未开战的间隙,赶紧跑来了北隋。” 少年郎故作尴尬,“吴管事慧眼如炬,确实有此念头。” “为何只你一人前来,你的家眷呢?” “家眷也只有一位老母,待我在洛京城置办了家宅,返回南吴再接老母前来。” “你倒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看在你的孝顺上,本管事勉为其难,偷偷为你开后门,让你见见寇小婉。” “哎呀!多谢吴管事。” 吴欢眼睛一转,对齐巍笑道:“既然齐官人也来了,择日不如撞日,你和他一块去见见寇姑娘吧。” 齐巍问道:“我们两人如此唐突,寇姑娘不会怪罪?” “她哪有怪罪的本事,寇姑娘往日的确有偌大的名头,可新来到洛京城,往日的名声只是丰厚一些的本钱,这点本钱,本管事还不放在眼里。当然,提前与你们说好了,寇姑娘卖艺不卖身,千万不要认为咱百花楼是那些腌臜的烟花巷柳之地,什么人都可以沾惹。” 吴欢男女通吃不假,在百花楼却紧守规矩,不守规矩的话,纵然是上四品金刚境高手,也奈何不了百花楼幕后真正的大势力。 洛京城内的势力粗综复杂,只要在北隋排的上号的大势力,皆有人来此驻扎,包括道门的龙虎山天师府、武当山、碧云洞、前翠山等等。 唯一的例外,兴许就是天一宗了。 前几日,天一宗有位嫡传弟子来了百花楼,说是有位天一宗的仇人躲了进来,吴欢和其他几位管事想劝他走,他们来将仇人找出来,别在百花楼内打,免得影响生意。 这嫡传弟子也是个狠人,淡淡说了句不必了,身影如鬼魅,眨眼消失在几位管事眼前,半个时辰,提着一人的脖子默默离开,话也没说半句。 吴欢越在洛京待的久,越胆小怕事,不敢轻易招惹江湖人。 不过,像沈鲤、齐巍这种一看就不是武夫、练气士、剑客的普通人,那便随意多了,有的是法子玩死他们。 百花楼管事的身份很高,城内亦是有不少人不敢得罪他,类似于狐假虎威,百花楼幕后势力太大了。 加上又是上四品金刚境高手,吴欢还是有自傲的本钱的。 沈鲤似乎并不知吴欢真实目的,憨厚笑道:“吴管事如若让我见了寇姑娘,了结心愿,在下一定会千方百计报答您。” “你说的可是真的?”吴欢更加开心了。 “千真万确,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好好,既然如此,你和齐官人瞧咱的手段吧,咱在百花楼中也是说得上话的。” 吴欢起身。 走到门前。 “跟咱来,咱现在就带你们去见寇姑娘。” “是是是。” 沈鲤屁颠屁颠跟随在吴欢身后。 齐巍恍然大悟,暗道,难不成他带我来百花楼要见的人就是寇小婉?这寇小婉实际上是星宿教中人? 如此一来的话,倒是全都说通了。 齐巍却是猜错了,沈鲤想自己一个人见宋婉如,带他来见的其实是周易折。 走出只容一人经过的小道,欢声笑语映入耳中。 周易折就等在不远处,看到沈鲤安全无虞的走了出来,不禁长舒一口气。 吴欢是什么东西,周易折是清楚的,百花楼被他搞的乌烟瘴气,若非顾忌吴欢的实力,早就亲自下手排挤走他了。 “呦,哪来的俊俏小哥啊,吴管事带他去见谁?”周易折皮笑肉不笑的走上来。 吴欢瞥了他一眼,心里不爽,冷笑道:“老匹夫,给老子滚远一点,看见你就烦。” “呵呵,吴管事哪来如此之大的火气,你我都是同一屋檐下混饭吃的伙计,可不能伤了和气。” “谁跟你是一块混饭吃的伙计?我走的我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快滚,别耽误老子的正经事。” “吴管事哪来的正经事?” 周易折故意恶心吴欢,指着齐巍,“我知道你,永安县典史齐巍,怎么?你投靠吴欢了?我可提前与你说好了,吴欢不是个好东西,你成他的人,小心自己的屁股!” “周易折!!!”吴欢真气翻涌,仿佛下一刻便要动手。 周易折不退半步,亦是提起气机,问道:“吴管事,要跟我切磋切磋?” “老子忍你很久了!”吴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你以为我一直没忍你?”周易折反问,“要是有机会,我已经将你杀了。” 说着话,他递给沈鲤一个眼神。 沈鲤顿时明白过来。 吴欢得死!不是周易折要杀他,而是星宿教杀他。 少年郎不禁心里纳闷,从南吴一路来到北隋洛京城,他像是工具人,为星宿教打来打去。 罢了、罢了。 正所谓能者多劳,既然是星宿教之人,能帮一点是一点。 吴欢狞笑,眼下当真恨不得杀了周易折,百花楼几位管事,唯有周易折是眼中钉肉中刺,“很好、很好,呵呵,老子很早之前就想杀你了,不如明日你我去找块空地,切磋切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周易折哈哈大笑,引得路过的小厮脑袋埋的更低了。 他们知道周管事和吴管事两人不对付,经常针锋相对,但从没有像今天一样喊打喊杀。 “吴欢,你这娘娘腔不要自称老子,你称自己老子,我们称什么?” “你……”吴欢伸手指着周易折,气的直发抖。 他确实男女通吃,亦是清楚不少人私下拿他取乐,但绝不能在他面前提这句话! “周易折,老子告诉你,你活不了!!明日清晨,洛京城三十里外有座乱葬岗,你我去那里比划比划,到时候,你死了,我肯定挖个坑将你埋了,不会教野狗把你吃的骨头不剩。” “放狠话没用,手底下见真章才行!” 吴欢已经上钩,周易折刹那间平复下来,淡淡道:“别怕了,不来。” “不来,老子跟你姓!” “希望你说到做到。” “呦,你们两个为何又吵闹起来啦?我们都是百花楼的下人,和气生财的好,别天天闹来闹去,搅的所有人不安生。” 沈鲤扭头看去,从二楼走下一位婀娜多姿的妇人,提着裙摆,目光清冷,嘴上劝架,杀气却引而不发,似乎周易折和吴欢再闹下去,她为了省事就地杀了两人。 看到妇人,周易折、吴欢顿时齐齐一拜:“属下拜见四掌柜。” 妇人看都不看沈鲤跟齐巍一眼,“不怕外人看了笑话!” 现在还不是百花楼客人川流不息的时候,还得到了晚间,点燃了红红的灯笼,洛京城内的达官显贵才纷至沓来。 然而,提前到此的人还是有一些的,因周易折与吴欢互相撂狠话,周遭几位客人已是站着看戏。 瞧他们衣着,家世定为不凡,个个盛气凌人。 “公子们,你们去玩吧,今天的花费,我给你们打八折。” “哈哈……多谢四掌柜。” 妇人这才问道:“这次又因何事生了罅隙?” 吴欢道:“四掌柜,此次真不是属下的错,周易折跟吃了雷电一样,追着属下挑衅不停,属下实在气不过,才放出狠话的。属下……属下时时刻刻谨记四掌柜的教诲,片刻不敢忘!” 听吴欢低三下四的言语,沈鲤好奇这妇人究竟何等人也。 在四品金刚境面前,就算是百花楼的四掌柜,是管事的上级,不该如此惧怕。 周易折同样如此,揖手折腰,丝毫不敢抬头。 像是做错事,担心家长责罚的孩子。 “你呢,周易折。” “四掌柜,属下是气不过了。” 妇人脸上看不到笑意,“何事气不过?” 周易折径直答道:“吴欢以管事之权,欺压百花楼下属,无论男女,但凡被吴欢看上了,难逃厄运,即便事后吴欢会给一笔封口费,却乱了咱们百花楼规矩。属下为了楼的清净,这才找茬想教训吴欢一顿,令他收收心,不要这般肆无忌惮!” 此事百花楼人尽皆知,周易折拿这件事当做切入点,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四掌柜眉头挑了挑,目光转向吴欢。 吴欢战战兢兢、手脚冰凉,他是真的怕了。 若说百花楼他最怕谁,无疑是这位四掌柜。 “四掌柜,您听属下说……” “懒得听。”四掌柜道。 “是是是,属下一定改,改的彻彻底底!”吴欢直接认错,没有半分犹豫。 “真的能改吗?” “能改,如果改不了,属下自戕于您门前。” 四掌柜冷冷道:“不必,省得污秽了我门前的地。” “属下跑到城外去自戕。” “你说的可是真的?”四掌柜问道。 大热的天,吴欢额头上的冷汗都流下来了:“属下绝不敢欺骗四掌柜。” “我知道你走的路数,既然是阴阳之道,男女一事上免不了混乱了些,这样吧,我也不强求于你,仅仅让你不能对楼里的下人们动手,做得到?”四掌柜轻飘飘做了判决。 吴欢心中的大石头轰然落地,忙更加弯了腰:“属下谢四掌柜开恩。” “嗯,没别的事……他们是谁?” 吴欢赶忙介绍道:“四掌柜,此人是永安市从九品典史齐巍。” 齐巍上前揖手拜道:“齐巍见过四掌柜。” “你就是齐巍?” “是。” “听说永安、长治两个几县,有几个硬骨头,无论是谁想收买他们,皆被回绝,其中是不是有你齐巍?” “回四掌柜的话,齐巍仅仅是个庸官,何德何能敢收下财货?” 齐巍倒是精明,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齐巍,我问你一件事。” “好。”他干脆利落。 四掌柜声音低了低:“永安县县丞究竟是祝家的人,还是祁王的人?” “回四掌柜,县丞是祝家的人。” “祝家的势力不是从永安县一扫而空了吗?” 齐巍恭恭敬敬说道:“之前确实一扫而空,但暗地里保留下来了几人,都在关键职位之上,陶县丞便是其中之一。” “当初的清洗有人顾忌他的背景?” “不是,陶县丞隐藏的极好,在下还是机缘巧合看到了他和祝家一位管事来往。” “在哪里来往?” “城北,四合楼。” 四掌柜嗤笑:“四合楼?祝家的胆子一如既往的大。” 沈鲤默默听着。 百花楼情报上,关于四掌柜的描述寥寥数语。 “百花楼四掌柜,三品朝露境剑仙,一柄清夜乱影剑,堪称人间绝唱。” 她对齐巍说道:“抬头看我。” “在下不敢。” “叫你抬头就抬头。” “是。” 齐巍看向四掌柜,紧张着双唇紧紧抿着。 她道:“虽然你来了百花楼,我不勉强你,你仍是那位刚直不阿的齐典史,和百花楼没有任何关系。” “多谢四掌柜开恩。” “什么开恩不开恩的,你是几县官员。” “区区典史,比不了四掌柜的一根青丝。” 妇人这才笑了笑:“你听说过我?” “偶然听同僚提起过。”齐巍老老实实答道。 “说我什么话?” “四掌柜是铜雀台十二位千户之一,一柄清夜乱影剑,扰人性命。” 四掌柜轻启朱唇:“清夜乱影剑,扰人性命,确实是江湖好事者对我的评论,但齐典史可知,清夜乱影剑从不扰人性命。” “啊!” 她越过齐巍,走向沈鲤。 愈来愈近。 直到四掌柜的脸快要贴上了少年郎。 沈鲤甚至看的清她脸上的毛发,几缕青丝垂到了沈鲤脸上,痒痒的,芳香扑鼻,他却不敢稍有异动。 齐巍已经说了。 四掌柜的真实身份是铜雀台的十二位千户之一,好事一位朝露境剑仙。 这般综合起来,沈鲤便明白了四掌柜是谁。 在江湖上绰号“花剑”的唐怡情。 传言,花剑唐怡情即将破入二品,成为大剑仙。 “你叫什么名字?” “沈师秀。”沈鲤说道。 唐怡情笑着摇摇头:“你骗我,你不是沈师秀。” “我是。” “沈师秀是桃花扇寇小婉故事里的男子,你不是他,你太年轻了,许多经历对不上。” 她点破了漏洞。 吴欢似是明白过来了,猛地转身死死盯着少年郎。 周易折暗中叹了口气,准备救人。 “沈鲤。” “对喽,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唐怡情笑道。 面对其他人,唐怡情仿佛不存在笑容,到了沈鲤这里,嘴角的笑意却是高高挂起。 “说实话,我认识你。” “你如何认识我?” 唐怡情注视着眼前惊才绝艳的少年郎,收拢笑意,幽幽叹了口气:“自开禧城送回来的画像之上,你杀了铜雀台不少人,真是个少年天骄。” 一言落下。 齐巍难以置信,转瞬之间,面目惶恐,浑身哆嗦了起来。 吴欢则是越发吃惊,重新上下打量沈鲤。 就是他? 就是这个少年郎,开禧城一战,一鸣惊人? 被人当面点破身份的感觉并不好,沈鲤闭嘴不言,思考着接下来怎么办。 他未从唐怡情身上察觉到杀气。 “为何不说话?”她问。 “在想说什么才能脱身。” “哈,你来百花楼该是为了宋婉如吧?” 宋婉如是谁? 齐巍与吴欢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宋婉如是何人。 “此事你也知道了?” “宋婉如就没想着瞒我。”唐怡情颇为欣赏沈鲤,又笑意盎然。 “能让我见见她吗?” “可以。”唐怡情痛快答应道。 沈鲤突然问道:“另外,能否借一步说话?” “没问题。” 两人在齐巍三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下,走到一间庑房中。 “说吧,何事?” “我原以为星宿教在铜雀台里的人,是庙堂高官。”少年郎笑道,“没想到是你。” “哼,你真敢想,掌管铜雀台的那几个大员都是陛下的心腹,如何会被你们星宿教轻易蛊惑?” “唐姐姐倾城倾国之貌,又是天下知名的花剑,怎么成了我们星宿教之人?难道是因为谢姐姐?”沈鲤好奇问道。 唐怡情笑道:“谢令姜说你嘴甜,我是不信的,今日一见,果然挺甜的。不错,如你所言,江湖人称,南谢北唐,是谢令姜找到我,要我加入星宿教,令江湖好事者再提起时,会说天上星宿官、唐与谢。” “不不不,天上星宿官、谢与唐。” “少废话,跟我说什么?” “罢了百户朱钰。” “……” ------------ 第一百九十九章 龌龊 千户在铜雀台内算不上位高权重,却是掌握实权。 铜雀台许多大事,由千户经手方能完成。 南吴的捉虫司则不同,百户、千户虽说也有点权势,但做任何一件事都得向上汇报,没有上级批准,一兵一卒也调动不了。 而铜雀台之中的千户和千户另有不同,像是唐怡情这般名满江湖的剑仙,相比于其他千户,权势更重,有罢免、百户之权。 归根结底,谁让她是“花剑”呢,又有南谢北唐的说法。 谢令姜的名号并不流传于江湖,只是那些好事者听闻星宿教七大杀手之一的破军,姓谢而已,再加上谢令姜近些年的事迹,几乎家喻户晓,方才有了南谢北唐。 “百户朱钰?”唐怡情紧皱眉头,“你为何突然这般说?” 沈鲤笑笑,讲起城外鲜鱼炖一事。 “就因为这点小事便罢免他?” 沈鲤摇摇头:“来洛京途中经过一所驿站,其中星宿教子弟给我一份有关铜雀台的详实情报,其中就有朱钰的介绍。” 顿了顿。 少年郎继续说道:“朱钰虽是铜雀台的百户,官职不高,却还有洛京金吾卫的职权。若是先打他一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令其明白星宿教在洛京势力远超他想象,或许能把他拉拢过来。” 唐怡情冷笑反问:“如果朱钰百般不同意呢?你舒服了,铜雀台知晓我无故罢免朱钰追查下来,我如何自处?” “朱钰牵涉进了祝家十二子祝睢一事,此事我尽管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祝睢又如何引得八方云动,但是绝对有利可图,所以,我想通过朱钰插手进去。铜雀台追问下来,你大可以此搪塞过去,说成察觉朱钰暗中行动,觉得不妥,趁机敲打敲打,令其警醒,莫忘了自己铜雀台的身份。”沈鲤解释。 稍稍思虑,按照沈鲤这般说法,有诸多漏洞,不过不失为一桩上进的门路。她是百花楼四掌柜不假,这四掌柜一职,仅仅是铜雀台安插进来的,她代表的是铜雀台势力。 百花楼虽是烟花巷柳之地,却日进斗金,教谁看了不眼红? 别说是百花楼了,就算是铜钱会的平康坊,照样有铜雀台千户坐镇,每每到月底,他们这些铜雀台势力,就会坐等分红。 这些事传出去难听,教朝中谏官知晓了,口水非得淹没了铜雀台,所以向来私底下悄悄去做,吩咐这些千户们低调行事。 如此种种,唐怡情堂堂铜雀台千户,才成了百花楼四掌柜。 吴欢这么一个桀骜不驯的人,才见了唐怡情,犹如老鼠见了猫,怕的不行。 百花楼的其余掌柜,兴许念其实力,不跟他一般见识,唐怡情这位四掌柜不行,一怒之下,真废了他。 “倒是有点说法,容我想想。” “对了,你这位铜雀台千户、星宿教之人,怎么成了百花楼四掌柜?” 唐怡情道:“洛京城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事情多了去了,我这点事算什么?” “江湖传言‘花剑’的清夜乱影、人间绝唱,没想到一见之下,竟是花楼中的四掌柜。” “呵,别以为你是谢令姜的弟弟,我就不敢杀你。” 她怒瞪沈鲤一眼,便要走出庑房。 “朱钰一事,希望唐姐姐快点做出谋断。”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祝家仅是墙壁四面漏风,远远未到倒塌的那一天。”唐怡情瞥他,“你着急忙慌的插手,不怕深陷泥坑,难以自拔?” “当然不怕,祝家有我相识之人。” “谁?” “祝红妮。” 听到祝红妮三个字,唐怡情收拾神色,郑重问道:“你和祝红妮熟悉到何等程度了?” 沈鲤把两人相伴赶路到启封城等事,挑选重要的,言简意赅说了一遍。 她思虑片刻:“好,稍后我就回铜雀台,将你的谋划呈报。” “唐姐姐,你可是三品朝露境剑仙!” 唐怡情摇头苦笑:“铜雀台既然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大势力,三品朝露境算不了什么,何时我突破进了二品,方能拥有实打实裁断之权。” “你以为是南吴捉虫司或者西蜀剑阁山?” 说罢,抬脚走出庑房。 吴欢和周易折仍呆在原地,未敢擅自离开。 永安县典史齐巍更是大气不敢出,静静等待沈鲤回来。 他心里百般、千般、万般腹诽,原以为跟随沈鲤到此地,当真能升官,谁又料到,一波三折,眼下发生的事,几乎到了能淹死他的地步。 唐怡情自是清楚沈鲤带齐巍来的目的,随口问道:“齐典史,你是想在永安县升迁,还是外放地方?” 幸福居然来的如此之快。 齐巍赶忙揖手拜道:“下官只想着外放地方。” “有相中的地方吗?” “啊?” 唐怡情重复再问:“有心怡的地方吗?” “哦,哦,有的、有的,下官想去汜海县,那里有下官的祖宅。” 许多年不回去,就算有祖宅,恐怕也年久失修、狐兔作祟了。汜海县富足,土地肥沃、人口稠密,又远离洛京,确实是好去处。 “吏部我倒是有相识之人,回去等着吧,不日会有好事登门。” “多谢四掌柜、多谢四掌柜,下官感激不尽,如此大恩,实在是无以为报。” 唐怡情话锋一转:“齐典史未免高兴太早了,我所说的这件事,建立在你为我等做事的基础上,做的好,别说是县尉,汜海县县丞一职也可予你,做的不好,怕是难了。” 齐巍原本激动兴奋的霎时凝固,左思右想,只能拜道:“但有驱使,下官必定竭尽所能。” “不须你竭尽所能,到时候为我们做一件事就够了。”唐怡情道,“推三阻四、阳奉阴违的话,齐典史这种从九品的小官,死在洛京都不会有人过问。” “是、是、是,下官绝不敢推三阻四、阳奉阴违。” “你来此地的事情已经了结,回去上值。” 齐巍如释重负,揖手再拜,又向沈鲤拜了拜,匆匆离开百花楼,简直是落荒而逃。 走出百花楼老远,回首望去,夜色渐暗、华灯初上,百花楼真如盛开了百花,艳丽的令人目眩神迷,齐巍也只觉那是择人而噬的猛兽。 四掌柜唐怡情并未再和吴欢、周易折说什么,径直离开。 就算走了,来自于她的威压,亦是令吴欢和周易折不敢妄动。 周易折目光复杂,他在百花楼数年,和四掌柜的交集虽说不多,却也不少,委实没想到,她居然与星宿教有如此一番牵扯,更是没料到,沈鲤一来百花楼,就被四掌柜认出,周易折的心脏险些快跳了出来。 尴尬的人是吴欢,吴欢肚子里的小心思,在四掌柜和沈鲤面前,直接碎了一地。 哪敢继续维持这点腌臜想法,慌忙冲俊美非凡的少年郎赔笑道:“小郎君,刚才在下言行举止多有莽撞之处,希望小郎君不要怪罪,咱们相识一场也是缘分,以后有用得着在下的时候,尽管相告,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沈鲤可以狐假虎威,四掌柜在百花楼不及前面三个掌柜,确有旁人不愿得罪的背景,只是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吴欢纵然故意施恩于他,存在某些龌龊心思,这不是又在跟前示好了嘛。 “吴管事多心了,在下不是睚眦必报的人。” “小郎君真真高风亮节,在下佩服。”吴欢笑道,“小郎君是否依旧去见寇姑娘?” “望吴管事领路。” 周易折叹了口气,原以为趁着沈鲤到来,好把吴欢引出去杀了,唐怡情的到来将此事摁了下去,既然唐怡情同样是星宿教中人,这件事就此作罢,免得两人闹的不愉快。 罗天大醮即将开始,道门高人风云际会,庙堂又对此高度关注,江湖诸多势力亦是赶来希冀捞取好处,此时此刻,绝非星宿教内部不和的时候。 瞥了吴欢一眼,周易折冷笑道:“好自为之。” “周管事,是你欺人太甚,今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两安无事可好?” “哼,随你。”周易折心中不服,像吴欢此等下作贼子,以他的标准,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别人年纪大了,得过且过,他眼里愈加容不下沙子。 瞧着周易折的背影,吴欢轻声问道:“周管事的意思,是想和小郎君一块杀我?” “此事揭过,再提就没意思了。”沈鲤含笑说道。 “哈,说的也是,小郎君请,在下带你去见寇姑娘。” “有劳。” 百花楼的常客们似乎约好了一般,蜂拥而至。 下人们忙的脚不沾地。 那些搔首弄姿的姑娘们,涂抹胭脂、佩戴香囊,扭着腰身,穿堂过廊寻找恩客。 环视四周。 沈鲤暗道,和醉春楼并无什么不同。 或许百花楼的姑娘不如醉春楼美貌,才艺上亦是落了下风,客人们也没南吴富庶之地的一掷千金,但氛围比醉春楼好上不少,虽说搂着姑娘一样上下其手,倒是不像南吴那般,惺惺作态,明明是来逛花楼的,表现的犹如自己多么不情愿。 “万万没想到小郎君来头颇大。” 引路的吴欢感慨道。 沈鲤笑道:“有些事委实不好付诸于口。” “是啊,咱也是猜不到四掌柜竟是如此豪情万丈之人。”吴欢讥讽道。 “吴管事大可把话说的明白些。” “小郎君可知四掌柜前些天做了何事?” ------------ 第二百章 争霸 吴欢的突然发问,让沈鲤不禁生了些许警惕。 无外乎是挑拨离间而已,这种挑弄是非,自己作壁上观,少年郎最为厌恶,当然,按照在开禧城、卧霞寺两战的情况,他又颇为喜欢卖弄自己的手段。 沈鲤并不回话,犹如未曾听见吴欢的言语。 “小郎君,人心险恶,一个人出门在外不得不有所防备啊,须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吴管事话说的奇怪,在下着实听不懂。” 吴欢驻足:“小郎君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莫要被人算计了。” 沈鲤笑道:“劳烦吴管事关心在下了。” 吴欢无奈之下,只好道:“在下是好心。” “吴管事是百花楼位高权重的管事,没有人可轻易害了你,即便是周管事也不行,吴管事何必杞人忧天?” “唉,小郎君洞若观火,在下深感钦佩,但真不想听一听吗?正所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 “前面就是寇姑娘的闺阁了吧?”沈鲤问道。 百花楼的闺房不如醉春楼那般奢华,风格和北隋相差无几,大方、豪放、不拘小节,醉春楼则显得小家子气,只在细节处下真章。 吴欢刚鼓起来的气势,为之一滞,叹道:“小郎君何必记仇若此?” “哪是记仇,而是担心和吴管事来往过密,招惹了四掌柜不喜。” “啊?” 沈鲤噙笑:“吴管事身在北隋洛京城,只觉铜雀台是头上青天,在下身处星宿教,不知铜雀台这座青天如何,只知星宿教才是神山大川,不愿稍有违背。” 吴欢的心思他怎能猜不到? 还不是知晓周易折跟四掌柜是一路人,而周易折又恼恨自己,甚至恨不得杀了他,方才想趁此挑拨离间,好拉拢沈鲤到自己身边,保护自己的安危。 很简单的道理,适才少年郎邀四掌柜单独说话,四掌柜想都不想就答应了,足以见到这少年在四掌柜心中的地位。 可惜不如吴欢所想,沈鲤少年老成,城府深沉,压根不理会他。 吴欢打起精神,苦笑道:“小郎君当真不好奇?” “不好奇。”沈鲤利索答道。 “不知小郎君会不会把刚才一言告知四掌柜或者周管事?” “我只当是没听见。” “多谢小郎君宅心仁厚。”吴欢再不敢托大,向沈鲤揖手一拜。 紧接着,吴欢这个男女通吃修阴阳之道的妖人,指着装点鸾鸟的门道:“小郎君猜错了,那才是寇姑娘的闺阁。” 鸾鸟装点门扇,百花楼逾制了,又无所谓,毕竟那么多的达官显贵到此欢乐,皆不以为意。 也就是在北隋,南吴的话,早已大动干戈,关了百花楼,问罪掌柜了。 “是啦,在下确实和小郎君一见如故,不知小郎君何时有时间,你我好一醉方休?” 沈鲤思虑半刻,笑道:“罗天大醮快到了,实在是事务繁忙,怕是得到罗天大醮之后了。” “好,在下等的起,小郎君有闲的话,希望帮在下和周管事美言几句。” “应该的。” 吴欢退而求次之,听沈鲤应允,不管是真是假,脸上堆笑的退走了。 他一走。 宋婉如就打开了门,露了侧脸看向沈鲤。 卧霞寺一别,过去了也没多长时间,但宋婉如感觉,犹如百年已过,简直度日如年。 沈鲤疾步走进闺阁。 不顾宋婉如挣扎,将其搂紧怀中,低声道:“宋姐姐,我想死你了。” “有多想?” 她亦是思念如狂,被少年郎搂在怀里,脸颊红透,恨不得岁月就此作罢停留,好让两人长相厮守、永生永世。 “先说你想不想我?”沈鲤深呼吸一口,鼻尖尽是宋婉如芳媚的体香。 “呵,你当我不知,你和祝红妮携手相伴了一路?直到启封城才相别。” “宋姐姐误会我了,祝红妮是洛京祝家女郎,而稷下学宫的副祭酒之一便是祝家的人,本想着让祝红妮帮我写一封举荐信,好处置完洛京的事,赶往稷下学宫截取一部分儒家大气运。” 以宋婉如来看,凡事都没有解决沈鲤体内隐患来的大,言语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好继续无理取闹,“祝家遇上了大麻烦,那位在稷下学宫的祝家祭酒,已经被罢免了。” “此事我已经听说了,宋姐姐可知究竟是何缘由?” “你……你先放开我,太紧了,我喘不过气。” “不,宋姐姐问我有多想你,我却形容不了,仿佛满天神佛、周天星辰都及不上见宋姐姐一面。” “你、你、你真是花言巧语。” “喜欢吗?” “嗯?” “喜欢我这肺腑之言吗?” 良久。 宋婉如长喘一口气,缓缓说道:“喜欢。” 两人温存。 直到夜满繁星,百花楼中的热闹氛围逐渐回落下来。 宋婉如的玉臂才压着沈鲤的胸膛,轻声说道:“祝家位高权重已久,现今颓败之势尽显,有人等不及想要瓜分了祝家,我们知道的有北隋当朝两位宰执,和城中窦、李、罗、独孤四世家大族,四十年前,祝家如日中天时,四家只能仰其鼻息,如今祝家子弟不争气开始落寞,这些人就要摩拳擦掌的想要将祝家吃干抹净。” “我们不参与吗?” “参与,秦教主为了此事正在赶来的路上,并且谢姐姐也会到达洛京。” 沈鲤神情一震,急声问道:“谢姐姐真的要来吗?” “嗯,不瞒着你,洛京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或许教主也要出手。” “啊?”沈鲤十分惊讶,“星宿教不怕北隋?要知道北隋可是三国最强大的一国。” 宋婉如失笑,她初听此事同样吃惊,“你别急,待我说完。” “好。” 她闺阁的烛火早已吹灭,两人躺在床榻,似乎吴管事叮嘱下人不得打扰他们,几个时辰了,外面一直没有脚步走动声。 “此次,是我们帮助北隋朝廷平定内乱的,他们该是怕我们。”宋婉如解释道,“不过对手很强……” 沈鲤暗中松了一口气,疑惑陡生:“有人要在洛京城内生乱?” “嗯,借着罗天大醮的时机,想刺杀那位女皇。” “是北隋的宗室?” “大概吧,我了解到的就是这些。” “我们的敌人是哪些人,总该知道吧!” 宋婉如抱紧他的脖子,将小脑袋埋进他的脖颈间,含糊不清的说道:“秦教主说会有道门中人,还是很厉害的几人。” 叹了口气,沈鲤说道:“原来如此,北隋女皇早已知晓了有人借着罗天大醮生乱,所以将计就计,希望这些不安分之人主动跳出来,好把他们一网打尽。” “是。”宋婉如嗅着沈鲤的气味,仿佛小猫一般腻声道,“听说你在启封城和拥猫唱词的穆十二娘关系极好?” “穆十二娘都住进杨柏叶家中了。”沈鲤不禁大笑,“你还未说祝家之事呢。” “说了呀,两位宰执以及窦、李、罗、独孤四家。” “我们帮谁?” “当然是帮祝家,帮宰执和那四家收获太少了,但帮了祝家,势必会得到极大的回报。” 沈鲤皱紧眉头:“恐怕人手不够啊。” “够的、够的,郎君且放心便是了,秦教主将南吴的高手调来了大部分,有些人已经到了,少部分尚在路上,明天应该也到了。” 江湖人皆知,星宿教的根基在南吴,将南吴的那些高手调到北隋洛京大部分,不怕老窝被人抄了? “不妥吧?” “有什么妥不妥的,南吴朝廷有赵大哥坐镇,我们星宿教便没人敢动。” “赵汝愚的宰执之位坐的稳吗?” “郎君不知道?”宋婉如低声问道。 沈鲤失笑:“近些日子我一直在赶路。” 赵汝愚不光是儒家二品大高手,他在朝政上的权斗亦是令人瞠目结舌,先是和结盟的盟友,将南吴庙堂上的持异见的大员,悉数贬谪出开禧城,再大方的将关键位置送给盟友。 盟友们倒是不客气,在这些位置上安插上自己的人。 谁又能料到,所谓的自己人,早就被纳兰睡春带着星宿教弟子策反了。 无外乎威逼利诱,只要你加入我们,钱财管够,不加入的话,听说过我们星宿教吗?刺杀的活计独霸江湖。 为了身家性命,那些人无论愿不愿意都加入了星宿教,归赵汝愚统领。 “我们星宿教架空了南吴庙堂?” 宋婉如笑眯了眼,回复道:“还早呢,等到控制了南吴军队,才算是掌控了南吴一部分力量,毕竟南吴号称佛国,没争取到佛门的支持,仅仅是徒有其表。” 南朝四百八十寺,佛门又有一品菩萨坐镇,哪能轻而易举的转头支持赵汝愚? “难不成,赵汝愚想把八部天龙的气运……” “原本是另有他用的,但榨干了盟友们的潜力,我猜赵大哥会独吞了八部天龙,以磅礴气运从二品跻身一品亚圣,如此一来,就能和佛门分庭抗礼,徐徐运作,或许可以争取到佛门的支持。” 赵汝愚一旦跻身一品亚圣,星宿教就有两个一品大宗师了。 算上秦羡卿这位二品大剑仙,加上七大杀手、七大判官以及其他三品、四品高手,星宿教的实力几乎算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顶尖大势力,纵然是道门的龙虎山天师府、武当山都及不上。 到时候,掌握南吴军队…… 沈鲤呢喃自语:“赵汝愚要争霸天下。” 宋婉如笑道:“不知,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只想管着你。” “对了,郎君,我到百花楼只是明面上的安排,其实明天就该走了。” “又有新的计划?” “嗯,以星宿的身份去见两位天一宗的入世弟子。” “那你来百花楼岂非多此一举?” 她道:“我来百花楼是跟四掌柜商量事情的,她已经答应了秦教主的条件。” 唐怡情竟然是为了见宋婉如才出现在百花楼的。 “什么条件?” “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条件……一方面给她加入星宿教后的好处,一方面让她帮忙稳住铜雀台内部,不至于星宿教弟子一在洛京动武,便被铜雀台对付。”顿了顿,她道,“我将你推荐给四掌柜了。” “我?” “是啊,郎君不是和祝红妮相熟吗?你可以和她再续前缘。” “胡闹!” “你敢说我胡闹?” “……” 宋婉如掐着沈鲤身上的嫩肉:“你再说一句?” “饶命、饶命,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哼!!祝红妮心比天高,可惜志大才疏,即便如此,她也是祝家唯一拿得出手的人物了,由你和她接触,释放咱们星宿教的善意,四掌柜从中配合,逼迫祝家不得不付出大代价求星宿教救他们。” “你可知道祝家十二子祝睢?”沈鲤问道。 宋婉如闭着眼睛,嗯了声:“知道,他是祝家派去寻求援兵的。” “祝睢在鲜鱼炖被人绑走了。” 她睁开眼睛问道:“郎君去过鲜鱼炖啦?” “路上听闻鲜鱼炖的炖鱼有好滋味,就去试了试。” “郎君不知,明日我也要去鲜鱼炖。” “嗯?” “鲜鱼炖的掌柜与其妹妹,皆是天一宗的入世弟子,她们在城外开设酒家,好打探四面八方的消息汇报给天一宗。” 老板娘和她妹妹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尽管沈鲤猜测两人背景必定不凡,却没想过她们是天一宗的人。 “我听说天一宗的嫡传弟子也来了洛京,为何不找他?” 宋婉如道:“天一宗有内院、外院之分,内院负责修行与维护道门气运,外院则是沟通江湖各大宗门、打探天下变动的情报以及调整宗门的各项计划,洛京城内到此参加罗天大醮的是内院的弟子,我们得找外院的人。” “找天一宗做什么?” “秦教主说和他们做桩大买卖。” 沈鲤叹道:“应是为了我的事。” “啊?” “我需要天一宗的《日魂月华剑经》好截取一部分道门气运,秦姐姐应该算到罗天大醮天一宗的内院弟子会来,所以先找外院的弟子谈判,再直接向内院索取《日魂月华剑经》。” 宋婉如皱着眉头,她的任务只是告诉天一宗外院一声,秦羡卿要见他们外院大长老,除此之外,她就不清楚了。 倘若秦羡卿真是为了《日魂月华剑经》,她自是乐见其成。 ------------ 第二百零一章 同游 沈鲤叹道:“真要是如此做的话,我欠秦姐姐和星宿教的人情,还也还不完了。” “你是星宿教的天骄,我们本来就不分彼此,为何总想着去还人情?”宋婉如轻笑。 两人身上盖着薄薄的蚕丝被,以上好的蚕丝编织而成,市面上少说也得值个七八十两银子,被面绣着鸳鸯戏水,活灵活现,在这个夏季的尾巴,盖这种蚕丝被恰到好处并不觉得炎热。 “夏天快过去了。”沈鲤不由说道。 “啊?”宋婉如不解其意。 谈起另外一件事:“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不光庄稼要收获,星宿教在北隋赚到的钱也要运送到南吴,以前这种事必须得有两个顶尖杀手或者两个朝露境判官来完成,我想着今年参与进来。” 宋婉如低声道:“怕是不想让你参与进来,我知你是为了还人情才选择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不如听秦教主的安排,不要自作主张。” “在启封城和铜钱会一战,星宿教赢了,如果我是铜钱会的高层,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你想的太长远了,被有心人利用的话,吃力不讨好。” 钱财对于星宿教这么大的势力,本就是根本,沈鲤冒然参与进去,一定让不怀好意之人借题发挥。 那时,还不如不做呢。 “罢了、罢了,八字还没一撇呢,《日魂月华剑经》对天一宗来说,本就是压箱底的宝贝,怎能轻易交给外人?” 这种牵扯道门气运的关键之物,除非有更加重要的瑰宝交换,否则别想着轻轻松松拿到手。 “我倒是有点小办法。” “快说说看。”宋婉如催促道。 沈鲤稍显沉吟:“是我封正了八部天龙,若是赵汝愚确确实实将一部分龙运融入进南吴的国运之中,我可以让道门去南吴发展势力。” “啊?你可以让道门去南吴发展势力?我怎么听不懂?”她问道。 少年郎将封正八部天龙时的情况详细说了下,又提到张独夫的一些话。 宋婉如恍然大悟:“既然是你封正了八部天龙,那么八部天龙的龙运就和你有了联系,加上龙运融入南吴国运之中,你就能金口玉言,让南吴国运允许道门发展势力,承认道门的一国正统。” 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口含天宪,比之儒家一品亚圣还要具备正当性。 “当今天下分三国,口含天宪并不是只有君主才有能力动用的,我在星宿教的古籍上看到过,前朝大一统时,唯有帝王才能口含天宪、金口玉言,余者皆不行,就算是儒家一品亚圣乃至真正的圣人,都不行。”宋婉如说道。 口含天宪貌似没用,却能无形中影响千千万万个人。 “你真能口含天宪、金口玉言,确实可以和天一宗做买卖。”宋婉如惊喜道。 沈鲤嗅着她的体香,说道:“希望一切顺利吧。” 这种事很难预料,唯有尽人事而听天命。 “休息、休息。”宋婉如抱着他。 “好。” 睡前又是一番云雨雷电,翌日沈鲤睁开眼睛,看到宋婉如仍在酣睡,睡意深沉,他今日的事情也只是再去一趟鲜鱼炖。 除了再见一见朱钰外,顺便和宋婉如看一看蓝花、蓝瓣姐妹俩。 直到午时,宋婉如方才睡眼惺忪的睁眼,枕边早已无人,神色一凌,慌忙起身查看。 沈鲤并未离开房间,而是坐在凳子上饮着水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床榻上的动静,他扭头笑问:“睡得可还好?” “不好,也就是我是武夫的体魄,换做是练气士怕是身子骨都得散架了。” “小爷毕竟是修炼有成的丈六金身,寻常女子,如何招架得住?” “没个正形!”宋婉如娇嗔道。 两人亲密一顿,自是有正是需要去做。 劳顿一夜,肚子咕咕叫,宋婉如是想在百花楼里吃,沈鲤则是建议去城外鲜鱼炖。 “鲜鱼炖的厨子手艺好,我在那里吃了一顿,不输城里的酒楼大厨。” “好好好,全听郎君的。” 宋婉如喊人送热水,放在门外,自己再搬进来,省得教百花楼下人们看到房里有男人。 两人清洗一遍,沈鲤打扮的快,束起头发便可,宋婉如则是得梳妆打扮。 整理完毕。 不走正门。 开了窗,两人飞檐走壁,隐入洛京城内的街巷。 凑巧有一妇人开门,蓦然看到一男一女从天而降,吓地尖叫。 宋婉如歉意道:“叨扰了。” 沈鲤牵着她的手,迅速离开这条并不富贵的巷子。 铜雀台的重心泰半放在洛京。 市井小民若是看到行踪鬼祟的江湖人,皆能上报获得赏钱,钱不多,照规矩是六文,也不好拿,须得说出那江湖人的长相,等铜雀台善于丹青的人将其画出,方能结账。 看似严格,这些年以来,依靠升斗小民的贡献,铜雀台倒是找出了不少心怀叵测的江湖人,算是防患于未然。 没了快马,两人出城也不敢以气机驱使,只好随走随聊,看到街边美食,耐不住腹中饥饿,便坐下少吃一些。 宋婉如比沈鲤早来一段时间,暗中已是游玩了洛京城,笑道:“这是塞边的美食,以马奶、羊奶为水,掺上面,压成饼状,用油煎炸而成,你尝尝,十分味美。” 咬了一口,果然甘香甜糯,店主人又端来羊汤,香气更是扑鼻。 他们留着肚子吃炖鱼,吃了个酪饼喝了碗羊汤,又启程赶往城外。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洛京城不愧是当世第一大城,昨日进城稍显匆忙,如今和宋婉如并肩行走,就感受到了洛京城的富庶、繁华。 城门大开。 甲士正拦下一队胡人询问。 那胡人手舞足蹈,似是不太通中原话。 沈鲤和宋婉如默默等待放松。 她低声道:“你可知道北隋女皇陛下为何愿意和我们合作吗?” 星宿教仅仅是一个江湖组织,再强大也比不上铜雀台。 北隋女皇宁愿跟星宿教合作,也不大范围动用铜雀台,其中意味,使人难以拿捏。 “为何?” “北隋跟草原边境格外紧张,别看着北隋调兵南下,实际上那都是州兵,比不上北隋的禁军,真正厉害的兵力,都在草原边境呢,别说城内流言,纵然是庙堂上,认为北隋和草原必有一战的人,现今也占据了多数。女皇为了不让铜雀台在内乱上伤筋动骨,这才用上了我们星宿教。” “必是有人和女皇献计,所料不差,应是星宿教在北隋庙堂的高官。” “正是,大局如此,你杀了女皇宠臣之子以及在开禧城杀了那么多铜雀台武夫的事,都被摁下来了,算是就此揭过,免得坏了大局。” “敢在洛京搞事情,幕后之人……” “大概是北隋以前的那些宗室,看到女皇登基,想着赶下来,自家的江山怎能拱手相让?” “那就是女皇杀的宗室太少了。” 北隋立国已百年,代代相传下,宗室人口繁多,但女皇登基,为了稳固帝位,几乎将近支杀了个遍,确保自己的帝位不会重回宗室手里。 凡事皆有例外。 女皇登基毕竟仓猝,而宗室数量庞大,尤其是近支,牵扯朝堂方方面面,再如何的血腥屠杀,短时间内也是杀不干净的。 这就有了后续的板荡。 沈鲤笑道:“除非是破家灭国,北隋立国百余年,哪能杀到宗室胆寒再不敢觊觎帝位?况且,北隋帝位本来就是人家的,女皇再怎么说,都是个外人。只要宗室还有人,庙堂里还有前朝的大臣,朝政归还宗室的企图,就没法彻底熄灭。” 宋婉如说道:“好不容易有女子称帝,是我们女子中的榜样,没想到会有那般多的掣肘。” 那伙胡人和城门守卫之间渐渐产生冲突,也不知怎么越聊越激烈的,紧接着,守卫抽出兵刃砍掉领头的胡人,后面的胡人见头领被杀,霎时从运载货物的车辆中抽出兵器,冲杀向城门守卫。 守卫兵甲俱在,哪会怕了这些胡人,不消片刻,这伙胡人皆被砍倒在地,听到打斗赶来的甲士,拔刀将剩有生机的胡人补刀,确保都死了。 鲜血来不及清理。 城门守卫继续审查之后那些出城的。 到了沈鲤和宋婉如,简单问了几句出城干嘛,就放了他们。 “这么轻松吗?”宋婉如稍显诧异。 原以为都动刀兵了,排查审问肯定会很严格,未曾料到,随意问了几句话就放了。 “应当是北隋和草原胡人之间的气氛愈来愈糟糕,为了防止胡人的奸细,故意对胡人商队严格审查的。” “难道不怕中原人充当胡人奸细?” “分的清吗?除非有确凿的证据。” “对哦。” 鲜鱼炖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 店内坐满了客人,外面客人也不少,幸好还有几张桌子。 沈鲤昨天邻桌的中年儒士似乎算准了他会来,已经点了一锅炖鱼,喝着小酒,翘首以待。 “小郎君果真来了。” 中年儒士看到沈鲤就哈哈大笑,仿佛这是一件值得令人开心的大事。 沈鲤道:“先生是在等我吗?” “当然,昨日一睹小郎君的风采,使人挂念在心,非得再见一面才行。” 这句话说的他心里恶寒,牵着宋婉如的手,找了桌离中年儒士稍远的位置,好避开他。 小二忙不迭跑来,一见是沈鲤,堆笑问道:“依旧是我们鲜鱼炖的招牌菜?” “对,给我上满一桌,钱不差你们的。” “好嘞,客官稍等。” 老样子丢给小二定金,小二把钱送到柜台,敲打算盘的蓝瓣伸头看了沈鲤一眼。 老板娘蓝花从后厨出来,见宋婉如与沈鲤同坐一桌,神色略显惊讶。 ------------ 第二百零二章 祭酒 宋婉如化名寇小婉来到洛京城百花楼,蓝花是知道这件事的。 而她来洛京的目的之一,蓝花同样知道。 代表星宿教和自己接触,商讨做不做一桩买卖。 而星宿教提前泄露的消息,则是想换天一宗的《日魂月华剑经》。 蓝花对此嗤之以鼻,不提天一宗会不会对星宿教提出的条件感兴趣,只是《日魂月华剑经》天一宗就不可能卖出去,这可是宗门压箱底神通,哪能卖给他人? 何况此剑经关系重大,一旦卖给星宿教出了岔子,对于整个道门都影响颇深,深入骨髓的那种。 不过,宋婉如怎么跟昨日到此的小子来了? 难不成他也是星宿教中人? 蓝花走到柜台后。 “姐姐,那小郎君昨日就说想结识天一宗门人,我怀疑……”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怀疑的,他就是星宿教之人。”蓝花想了想,确认道。 蓝瓣叹了口气:“姐姐,我看那中年儒士也不是正经来头。” “管他呢,稍后我引宋婉如到庑房说说话,当面拒绝她,省得星宿教继续非分之想。” “是。” 另一边。 宋婉如看到两姐妹低声商量,问道:“大可猜一猜她们在说什么。” 沈鲤笑道:“无外乎是要拒绝我们。” “嗯?你这般确定?” “不知秦姐姐透露给天一宗条件了吗?” “确实有说对《日魂月华剑经》感兴趣。”宋婉如若有所思。 “那便是了,剑经乃天一宗压箱底的宝贝,岂能如货物一般轻易卖出去?” 宋婉如失笑:“有句话没来得及与你说。” “何事?” “秦教主命我前来时带上你,昨日你说了有关口含天宪一事,我才醒悟,不管天一宗作何感想,它卖得卖、不卖也得卖。” 南吴一国成了佛门的圈起来的地盘,油泼不进、水渗不进,道门在北隋急的团团乱转,如若有了机会,哪会吝啬一本《日魂月华剑经》? 当然,此事得当面证明给道门看,否则,天一宗岂敢擅作主张? 除非天一宗胆子大,愿意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率先在南吴开宗立派。 这种设立分宗的举措,在道门中屡见不鲜,也是传法的必经之路,试想,若在南吴和佛门分庭抗礼,连个宗门都没有,那便是无根之萍、无土之木,佛门稍微用点绊子就倒了。 沈鲤笑道:“自从南吴成了所谓佛国之后,对于道门来说,确实是一次极为难得的机会。” 鲜鱼炖的下人陆陆续续将沈鲤要的招牌菜,悉数端上桌。 那中年儒士竟是不请自来。 “小郎君文华出众,不在乎多一个人吧?”中年儒士看着满满当当一桌子菜,含笑问道。 沈鲤皱了皱眉头,对这讨人厌的中年儒士说道:“先生可是读书人?” “正是。” “如今这世道,读书人也没饭吃了吗?” 中年儒士笑着答道:“非也非也,只是我看小郎君和在下有缘。” “哪里有缘?” “小郎君可知我从哪里来?” “该不会是稷下学宫?”沈鲤随口笑问。 中年儒士稍显诧异:“小郎君识人居然这般厉害?” “笑话,你真是稷下学宫的话,我请你吃半年的好酒好菜!”沈鲤失笑。 宋婉如也只当这中年儒士是骗吃骗喝的无赖书生。 稷下学宫的声誉尽管不复以往,却仍是天下读书人极为重视的求学之地。 何况,稷下学宫在儒家门徒中的地位,又有不同。 儒学出自稷下学宫,若想争取一份儒家大气运,当今之世唯有三种办法。 第一种则是入稷下学宫,舌辩群儒,以自身学问证得一份大气运。 还有一种就是读书考科举,进庙堂,为民做事,天地自会有一份功劳降在身上,儒家的大气运同样会加诸己身。 最后一种难之有难,修儒家浩然之气,自九品开始,一步步扎扎实实修炼到二品司命,到了司命之境,便是天地认可的贤人,会赠予一部分大气运,若是从二品突破到一品天象,身上的气运就愈发浓厚,可以行使某种弱化版的口含天宪。 前朝之时,口含天宪、金口玉言的确是帝王专属,然而儒家一品亚圣的口含天宪,仍然须得人重视。 若是到了传说中的陆地神仙境,真正成为了儒家的圣人,一言可决之生死,比之统一王朝的帝王,不弱分毫。 不过,这种一言可决之生死的本事,也不是随便就能动用的,境界太高的修行人不行,福缘深厚之人不行,帝王将相也不行。不像是帝王的口含天宪,真真正正的一句话便能影响千千万万人。 中年儒士笑着递给沈鲤一块玉牌。 玉牌背面写着稷下学宫,正面则是祭酒二字。 “你……” “我真来自稷下学宫。”中年儒士欣赏着沈鲤跟宋婉如脸上的震惊,“这下信了?” “不可能,你这老书生,分明是模仿了稷下学宫的玉牌。”宋婉如质疑道。 稷下学宫的玉牌,跟佛门的莲华宝牌,江湖上的好事者认为两者皆极为难仿,稷下学宫的玉牌是以昆仑玉制成,那昆仑玉又是罕见之物,所以留存后世的稷下玉牌共十二枚,学宫内祭酒和副祭酒皆持有一枚,余下的玉牌则是送予有大学问却不愿到学宫传道授业的先生,随着赠予玉牌的先生离世,学宫随之收回玉牌。 学宫内,大祭酒每代只有一人,副祭酒人数则不固定,像这一代副祭酒,共有六人。 佛门的莲华宝牌则为高僧舍利子制成,本就是极罕见之物,存在于世的数枚,皆被小心谨慎供奉在佛堂之上,不会赠予任何一人。 “呵……”中年儒士抢过玉牌,指着背面道,“小姑娘,可知昆仑玉?” “听说过,昆仑玉号称仙玉。” “不错,你瞧瞧,这块玉牌里面犹如云雾缭绕,又似仙鱼游动,恰恰符合昆仑玉的描述,这不是稷下学宫的玉牌又是什么?世间谁能仿造?” 宋婉如嘀咕道:“谁知道昆仑玉有多少啊?” “没了、没了!昆仑玉只有那一块,还被制成了稷下学宫的玉牌。” “所以你真的是稷下学宫的祭酒?” “如假包换!”中年儒士自傲道。 沈鲤并无多少恭敬之心,就算他还要去稷下学宫舌辩群儒争一份儒家大气运,也没对这中年儒士展现多少好脸色,谁知道此人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先生找我何事?”少年郎问道。 中年儒士顿时板脸问道:“我既然真是稷下学宫之人,小郎君刚才说的请我吃半年好酒好菜,做不做数?” “肯定是作数。” “先吃饭,吃完饭再谈不迟。” “好。”沈鲤答应道。 宋婉如频频给他使眼色,做他们这一行,本就是时时刻刻如履薄冰,现在一位稷下学宫的祭酒突然找上门,看样子是故意等候在此,谁知道此人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好姐姐,你我先吃饭,吃饱肚子才能专心和先生讨教学问。”沈鲤笑道。 中年儒士道:“昨日我就观察你的行为举止,别的不说,你的城府极深,深得我意!入世行走江湖,无论何人,城府必须得深一些,正所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万一因赤子之心摊上祸事,悔之晚矣。” “先生提醒的是。” “哎哎哎,吃饭、吃饭,不是提醒,而是称赞。”倒像是沈鲤和宋婉如才是拉下脸皮蹭吃蹭喝之人,他是这桌大好饭食的主人。 宋婉如白了他一眼,倒也不愿多说什么,中年儒士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乃是稷下学宫祭酒,而沈鲤又得前往稷下学宫一趟,万万不要自己多嘴,坏了事。 话又说回来,沈鲤想去稷下学宫一事,寥寥几人知晓,此人是何处得知的? 甚至专程在此地等候沈鲤。 世上之事,当真有这般奇妙的机缘巧合? 她不相信。 柜台后的两姐妹,亦是奇怪的望着胡吃海塞的中年儒士以及神色不安的宋婉如、面无表情的少年郎。 “姐姐,昨日我就感到那中年书生不好对付,来历颇大。”蓝瓣意有所指。 蓝花应付了前来询问的客人后,低声道:“你是觉得中年书生察觉了你我的身份?” “我们倒是不怕他,只是担心他认出了宋婉如和小郎君,是故意来搅局的。” “你真是多想了,我们本来就没想着答应星宿教。” “姐姐。”蓝瓣悄声道,“你说,星宿教既然能提出这桩条件,会不会手里有我们拒绝不了的筹码啊?” 蓝花咦声道:“拒绝不了的筹码?天下之大,我天一宗也是道门当中数得着的宗门,拒绝不了的筹码可是寥寥无几。” “星宿教经略南北,弟子众多,又有七大杀手、七大判官,和秦羡卿这位二品大剑仙,再加上神出鬼没的教主,或许拿得出我们相当诱惑的筹码。” “我说妹妹,你多虑了,《日魂月华剑经》关乎我道门气运,世上之物,岂会有我们也觊觎的事物?” “姐姐可知星宿教里那位天生金刚龙象身在开禧城外河畔,封正了八部天龙?” “嗯,略有耳闻。” “要是八部天龙的气运被融入到了南吴国运之中,这人是不是就有了口含天宪的能力?你是知道的,我道门几十年之所以进不了南吴,一大原因,乃是佛门不止占据了半壁江山,佛门气运同样掺杂进了南吴国运,若是那人一开金口玉言,允许我道门南下传教……” 蓝花顿时笑道:“真若如此,给他《日魂月华剑经》又如何?外人不知,我们可知道,修炼了剑经,也得经过天一宗点头同意,才能截取道门气运。” ------------ 第二百零三章 儒家大气运 有中年儒士这位稷下学宫祭酒在,沈鲤和宋婉如这顿饭别想吃的多顺心了。 蓝花和蓝瓣原想着趁现在不算太忙,找宋婉如谈一谈交易,鉴于中年儒士像是灯笼般扰局,也迟迟不想过去,只能等着中年儒士吃饱喝足自己离开。 “先生的目的,在下仍然没弄清楚。”沈鲤饮了口酒水,迟疑少许,目光注视着毫不见外的中年儒士。 他年纪轻轻不假,但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江湖愣头青,明白稷下学宫的祭酒刻意在鲜鱼炖等自己,不是星宿教对自己了如指掌的人把行踪透露给了中年儒士,便是中年儒士有其他卜算的手段。 宋婉如暗地紧张,她想看清一些中年儒士的修行境界,却看不透,中年儒士仿佛一团至正至阳的浩然正气。 夹了一大块鱼脍送进嘴里,吃的非常仔细,似乎要将鲜鱼的鲜铭记在心,咽下去后,中年儒士看着沈鲤和宋婉如的神色,笑道:“你们不必紧张,有我在,谁也害不了你们。” 宋宛如是担心别人害他们嘛,不提沈鲤的丈六金身,单单是她的近身厮杀,同境界之中少有人敌。 怕的是这位看不出深浅的中年儒士,而非他人。 沈鲤问道:“先生是司命境的境界?” “正是,与赵汝愚一般无二的境界,真细分起来,赵汝愚比我强,我顶多和那位乔白素差不多。” “乔先生!” 中年儒士提起乔白素,沈鲤面目一喜。 “不瞒你了,是乔白素邀请我来的,为了让我来洛京城等你,他这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竟情愿顶替姓祝的小老儿,成为稷下学宫的祭酒,成为儒家在学宫内第二位二品贤人,小子,你欠了乔白素一大人情啊。” 沈鲤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到中年儒士刻意等自己的背后,乃是乔白素推动的,原以为他和乔先生的缘分止于开禧城外…… “乔先生怎么知道我的行踪?” 顿了顿。 沈鲤拍了拍自己脑袋:“哎呀,怪我愚笨,乔先生定是找到的赵汝愚,然后通过秦姐姐得知的我的行踪。” “呵,你倒是不笨,你一来到洛京城外我就看到你了,瞧你像是来鲜鱼炖,便前脚在此等你,原以为你能察觉出点不同,你倒是点了一大桌子菜,自己搁这儿大快朵颐,馋死我了。” 中年儒士说的含糊不清,嘴里的饭菜满满当当,刚才还细嚼慢咽鱼脍,转眼之间对付起热菜来,没了吃相,像饿死鬼投胎。 “先生神出鬼没,宛若山水田园的一缕清风,小子只是肉眼凡胎,哪能识别的出真亚圣啊!” 言语中全是吹吹捧捧。 中年儒士笑了笑,稷下学宫倒不是说皆为正人君子,反正人人都得表现的如同正人君子,这种拍马屁的行为,所有人嗤之以鼻,就像是祝家那小老儿,明明当着大家的面被驱逐出稷下学宫,当年和其有仇的人,好似个个都不愿意落井下石,个个都在感慨祝家小老儿一肚子学问,在学宫教了一辈子书,到头来自己昏了脑袋犯下大错,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真实情况,心知肚明,还不是洛京城这儿的祝家每况愈下,想要分食祝家资产的那些人,碍于稷下学宫,先把那小老儿给弄了出来。 全都是阴谋诡计,再正人君子,只要掺和进此事,也成了伪君子。 中年儒士嗤之以鼻。 此时此地,听沈鲤发自真心的拍马屁,别说,感觉不一般,很舒服。 “哈哈……你再多说一点。” “先生的学问有多高啊?” “不高、不高,论起学问,我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输于赵汝愚,单打独斗就差了点,谁教赵汝愚会几种我儒家的大神通,同是司命境,我会的大神通不如他多。” “这便是了。”沈鲤自然而然的笑道,看了宋婉如一眼,真情实感,“依我拙见,赵大哥尽管成了南吴位高权重的宰执,学问也不差,但外人看来,却输给了先生。” “哦?”中年儒士咽下饭菜,喝了一大口酒顺顺嗓子省得被噎到,不小心酒喝多了,鲜鱼炖的酒水又烈,呛着他直咳嗽。 这般窘境,沈鲤和宋婉如似乎都没看见。 “先生教书育人是人间大道,此为根本,是立言、立德之举,而赵大哥当了宰执,一心想着做点壮事,顶上天了只有立功,二比一,先生压了赵大哥一头。” 立言、立功、立德,儒家三不朽。 沈鲤拿这三不朽来说事,中年儒士喜笑颜开,这顿饭犹如吃的是龙肉凤髓,不是人间美味,而是天上仙味。 “好好好,你小子真的会说话。”中年儒士存于心的最后一丁点心结,彻底散去。 正当沈鲤还要拍马屁,他道:“食不言,噤声、噤声,好好吃饭。” “是,先生。”沈鲤像私塾听话的学生,埋头吃饭。 酒足饭饱。 中年儒士打了个饱嗝,重新将那学宫玉牌丢给沈鲤:“拿着,半个时辰后再还给我。” “好。”尽管不明所以,又不知中年儒士打着何等主意,沈鲤选择照做。 很简单的道理,中年儒士是二品司命境的大儒,他想要杀自己,压根不需要废这种功夫。 他跟宋婉如配合的再亲密无间,照样不是中年儒士的对手。 “还未请教先生的名字。” “不需要。”小二端来了清水,中年儒士徐徐喝水想着心事,懒洋洋说道,“你我这辈子只见一次,办完你这件事,我就回稷下学宫,从此再也不入世一步。” “先生有大志向。” “哈哈……别夸了、别夸了,你小子再夸下去,我舍不得走了。” 中年儒士笑意盎然,一辈子做学问,皓首穷经,乍然听到一句句马屁,别说,难怪古来帝王身边皆有阿谀奉承、媚上欺下之辈,换成是他,不一样被沈鲤这小子夸的忘乎所以? 儒家有一个争辩不休的问题,究竟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中年儒士年轻时,答曰,性本恶。 十年后,答曰,性本善。 如今来看,什么性本恶、性本善,其实是人的一体两面而已,不需要去争辩谁才是根本,只需要教书育人,劝人向善,方是正途。 宋婉如收回看向蓝花、蓝瓣姐妹的视线,起身端着水壶为中年儒士倒水,低声道:“先生,这块学宫玉牌到底有何特殊之处?” “半个时辰后见分晓,你这丫头的心性倒是难得,时时刻刻紧守自己的底线。” “先生谬赞。”宋婉如喜道。 中年儒士摇头笑道:“你误会了,我不是指现在的你,而是此前的你。” “晚辈愚笨……” “摆在你面前那么多的诱惑,竟恪守心境,使得自身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不错、不错,也不是佛家讲究的寂灭、道家的太上,更像是我儒家的慎独。”中年儒士不禁拍掌笑道,“既然经历了万丈红尘,如今独守一人,你说来,是何心情?” 宋婉如恍然大悟,顿时羞红脸,中年儒士所指的是她先在醉春楼、又来百花楼,却依旧执拗的和沈鲤在一起,正如中年儒士说的那般,万丈红尘,诱惑实在太多了,世上有的是人,能够满足你的欲望。 “无外乎其他,仅仅是小女子情系于他罢了。” “哈哈……好一个情系伊人。” 中年儒士乐开怀,世上情事,多哀怨愁肠,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委实罕见。 毕竟常见之物,世人不会珍惜,唯独求而不得,才能刻骨铭心。 “我只是个教书匠,一身穷困,没什么好送予你的,唯有这玉镯,是我母亲留下,教我交给有缘人,可惜今生今世已许了圣贤道理,再不可能去找有缘人,留在我这也是浪费,送给你了,就当是我送给你们夫妇的新婚礼物。” 中年儒士拿出玉镯,递给宋婉如。 她面红耳赤,霎时间,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玉镯的材质并不上等,甚至连中等也算不上,以她的眼光,自是能看得出来。 不过意义非凡,这是一位二品司命境大儒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 “先生,太贵重了。” “区区俗物而已,能给送给你们两人,也算是有因有果。” 宋婉如的手有些颤抖,迟迟不敢接,她心情激动的天翻地覆。 沈鲤笑道:“宋姐姐,收下吧,这是先生的一片心意。” “好。” 她接过来,郑重且仔细的收下。 中年儒士笑着颔首。 半个时辰已到。 沈鲤叹了口气,将稷下学宫玉牌送还给中年儒士,“先生的大恩大德,学生不知该如何报答。” “哈哈……跟我没关系,你要是报答,也该是乔白素,为了你的事,乔白素这走过千山万水的脚,从此以后留在稷下学宫足不出户了,对于他而言,比坐牢还难受。”中年儒士大笑,“既然此事已了,我也不留在洛京城了,罗天大醮一开始,牛鬼蛇神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省得将我这教书匠给卷进去,不安生。” 真如沈鲤适才说的那般,像是山水田园的一缕清风,中年儒士洒脱起身,挥了挥衣袖,响起几声若隐若现的翻书声,他迈步离开,越走身影越淡,仿佛浸泡在水的墨汁,氤氲而散,不见踪迹。 宋婉如悄声问道:“先生给了你什么?” 沈鲤笑道:“先生送给我的是,一份儒家大气运。” “……” “佛家、儒家大气运已尽在我身,独剩道家那一份了。” 本来还计划着去稷下学宫舌辩群儒争一份儒家大气运,到头来,得来全不费工功夫。 可谓坐享其成。 ------------ 第二百零四章 顺利 沈鲤怔怔望着中年儒士离去的方向,此前他怎么也没想到,儒家大气运来的居然如此简单。 “乔先生。”他呢喃自语,和乔白素这位二品司命境大儒只在开禧城外的战场上见过一面,乔先生给他的印象像是饱读诗书的剑,尽管不锋利,却能以德服人。 三教皆有关于用剑的法门,儒家的君子剑,道家的法剑、天剑、情剑等等,佛家的慧剑、心剑…… 唯独君子剑在修身之上最下功夫,火候、水平差一点点都不行。 江湖上之所以说,儒家修炼君子剑多是伪君子,无外乎是修身上差了一截,这种君子剑犹如花拳绣腿,碰见厉害点的武夫或者剑客,甚至同脉的其他人,都得落败,乃至身死。 鲜鱼炖的小二手脚麻利的将桌面清理干净,沈鲤叹了口气,看着仍在兴奋头上的宋婉如说道:“宋姐姐,咱们去结账吧。” 接下来得面对天一宗外院的蓝花姐妹了。 宋婉如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道:“只差道家一份大气运了。” “是,但得做最坏的打算。” 沈鲤问道:“不给我《日魂月华剑经》,给我一份道家气运,也愿意金口玉言让道家往南吴传教。” 宋婉如轻声说道:“教内也想要《日魂月华剑经》。” “啊?” “秦教主是大剑仙,虽说离一品天象半步之遥,却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她想着参考《日魂月华剑经》,希冀触类旁通。” 天一宗的《日魂月华剑经》不是剑术源头,却也离着源头十分近了,江湖上可斩气运的剑术寥寥无几,既然有机会能得到这样一份剑经,秦羡卿也想着拿来一观。 “我明白了。” 宋婉如收拾神情,随沈鲤走向柜台。 老板娘蓝花不知和蓝瓣低语了些什么,面向两人时,表情稍显奇怪。 “客官吃好啦?” “吃好了,来结账。”沈鲤笑道。 “哎呦,这位大美人是小郎君的何人?” “道侣。” “简直是一对玉人呀。” 蓝花接过沈鲤递过去的银两,瞥了门外一眼,昨日那位铜雀台百户朱钰骑着高头大马火急火燎赶来,怒气冲冲,翻身下马后,手放在腰间刀柄上,似乎一言不合便要砍人。 “你让人撤了我的职?”朱钰一眼看到了沈鲤,怒生问道。 沈鲤转身面对着一脸火气的朱钰,问道:“朱兄昨日与我打赌,正是为了向朱钰证明一下,才有了今日的事情。” “好好好,你叫沈鲤是吧?你给老子等着!”朱钰拔出刀,刀尖离沈鲤的鼻子剩下一指的距离。 宋婉如刚要开口,被沈鲤挡在身后:“朱兄很不服气?” “呵,有什么不服气,你们既然在朝中有如此力量,我小小的一个百户哪敢不服气?” 昨天身上尚有任务,今日不到午时就接到消息,千户唐怡情罢免了他的官职。 铜雀台十几位千户,只有几个人才有权力罢免百户官职,江湖人称清夜乱影剑、堪称人间绝唱的唐怡情便是其中之一。 无可奈何,真真正正的徒唤奈何。 唐怡情离二品大剑仙格外的近,又是铜雀台数得着的剑客,朱钰这小小的百户,就算有一肚子的委屈,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思来想去,记起昨日两人说相约鲜鱼炖,朱钰原以为只是互相撂下的狠话,没想到沈鲤当了真,所以快马加鞭赶来。 “朱兄,现在可有时间。” “怎么?” “有时间的话,我想和朱兄移步一谈。”沈鲤认认真真说道。 朱钰不相信:“你又有什么鬼伎俩?” “岂是鬼伎俩,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 “好,我就听听你要跟我说什么。”朱钰冷哼。 沈鲤跟宋婉如轻声道:“宋姐姐我和朱兄说几句话,你可要等我?” “去吧,我等你。” “嗯。” 等他邀请朱钰去到鲜鱼炖对面的林子,蓝花道:“没想到你们两人居然是道侣。”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我所料不差的话,他就是你们星宿教千藏万藏的那位天生金刚龙象身?” 如今继续隐瞒,已经没必要。 “正是。” “我们姐妹有些识人的手段,依我们看来,他并不是江湖上盛名已久的金刚龙象身。” 宋婉如道:“常人只知一二,不知底细。” “有何底细?宋妹妹能否说给我们姐妹听?” “当然能说。你听没听过八部天龙?”她问。 蓝花和蓝瓣眼色皆有震惊:“自是听说了,你们星宿教的金刚龙象身封正了八部天龙,赵汝愚还要将八部天龙融入进南吴国运之中。” 宋婉如笑道:“封正八部天龙是第一步,赵先生以龙运汇聚国运是第二步……” 关键时刻,她却是住嘴,盯着蓝花、蓝瓣。 “第三步呢?原以为你们想用什么瑰宝跟我们交易,未曾料到竟是南吴国运。”蓝花猜测。 “不是,本来是没有第三步的,此前连他也不知道此事。”宋婉如现在已经知道这桩买卖十拿九稳了,蓝花言语中表现出的焦急,意味着她只想到南吴国运这一浅层次的东西。 “第三步就是他有了口含天宪、金口玉言的能力,只限于南吴。” 蓝花和蓝瓣俱都大惊失色,“口含天宪、金口玉言?你们不是开玩笑?” “事实如此,没必要开这种有的是办法查证的玩笑。” 蓝花刚想再问,蓝瓣悄声提醒:“姐姐,当心隔墙有耳。” “宋姑娘,我们到房间里谈。”蓝花急不可耐。 她是知道此事代表了什么。 完全能够影响到天下局势。 莫说是《日魂月华剑经》了,让沈鲤当天一宗的名誉宗主都是有资格的。 谁还在乎这点气运啊,将来道家的气运是要节节拔高,宛若沧海的。 愈到关键时候愈要表现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能力,宋婉如笑道:“他要我等他回来。” “……” 蓝瓣见蓝花心急如焚,主动开口道:“姐姐且安心,宋姑娘都亲自来了,想必是带着诚意的,早一点晚一点没什么不同。” 沈鲤拉朱钰到林子,“朱兄生气了?” 这就是纯废话,人家好端端的做任务呢,沈鲤给人家从百户官位上给薅下来,再好的脾气也得怒发冲冠。 “有话直言,我没时间。” “好,唐千户交代我一件事,需要朱兄帮忙完成,若顶着铜雀台百户的名头,我担心对朱兄一家老小安危不利。” 朱钰冷笑道:“你非得找我?” 沈鲤表现的颇为无奈:“谁让朱兄是我来洛京城后,看见的第一位铜雀台高手呢。” 这下,朱钰彻底忍不住了,重新拔刀出鞘,仿佛马上就要把沈鲤砍了,“欺负我是老实人!” “朱兄息怒、息怒,有话好好说。”沈鲤嬉皮笑脸的将刀送回刀鞘,“我知道朱兄带人去找祝睢,背后牵扯极广,但朱兄不想想自己是不是被人利用了?祝家是洛京城有数的世家大族,但凡此等世家倒台,必定牵连甚广,万一朱兄涉入太深,后果不堪设想啊!” 朱钰细细一想,寻思道,沈鲤说的倒是有点道理。 城内不知多少人盯着祝家,万一他们鸟尽弓藏,自己生死是小,牵扯到家里的老小,就悔之晚矣了。 “你继续说。” “好,依我看,那群人正是借着罗天大醮的几天,借机铲除祝家。”沈鲤半真半假说道。 朱钰皱着眉头:“我知道过几天要举办罗天大醮,祝家和此事有何关系?” “朱兄真不知?” “确实不知。” 沈鲤解释道:“好,既然如此,我就向朱兄透露一二,我是星宿教之人,朱兄是清楚的,朱兄却不知我为何来到洛京城。” “对啊,为什么?” “陛下吩咐我们铲除城内贼人!” 朱钰神色剧变:“胡说八道!洛京城有铜雀台保护,用不着你们星宿教,何况,城内也有一品武夫坐镇,哪有宵小敢作乱?” “朱兄扪心自问,要是宗室之人作乱,坐镇洛京城的一品武夫会出手吗?” 朱钰沉默下来。 是啊,宗室拨乱反正,那位本就和宗室牵扯极深的一品大宗师,大概不会动手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坐山观虎斗,谁最终赢了帮谁。 “你要我干什么?”朱钰想明白了其中干系。 此事上面,铜雀台的确不好出手,万一宗室成功了,铜雀台的人不就成了反贼了? 沈鲤笑问:“朱兄不要点条件吗?” “哼,听说星宿教向来大方。”朱钰道。 “好,朱兄快人快语,我就把话说明白了,我要朱兄不要再去理会祝家了,重点放在罗天大醮上面,要是朱兄加入进我们星宿教,那再好不过,你看,唐千户都成了星宿教中人,朱兄更待何时呢?” 一番花言巧语后。 朱钰咬了咬牙,“好!事后我要重新回铜雀台,还要升官!” “我代唐千户和星宿教答应了。”沈鲤笑容满面,“虽然不让朱兄继续关系祝家,我却希望朱兄帮忙救祝家的一个人,她算是我的朋友,实在不希望看到她生不如死。” “谁?” “祝家嫡女,祝红妮。” “她啊,容易的很。祝红妮远游回家后,受到家族内部子弟排挤,现今正为她安排婚事呢,等到祝家垮塌时,我趁乱救走她。” 朱钰又奇怪看着沈鲤:“你为什么不救她?” “唉,有缘无分罢了,省得斩不断理还乱。” “呵,看来你们之间有一段姻缘。对了,怎么样才算是加入星宿教?” 沈鲤笑道:“朱兄糊涂,去找唐千户便是了。我身在城外,有点事未办完,不太好去带朱兄找星宿教在洛京城内的据点。” “保重。” 朱钰抱了抱拳,骑上高头大马,飞奔向洛京城。 来时火气冲宵,走时心情开朗。 看着朱钰身影消失在道路上,回到鲜鱼炖,沈鲤留意到蓝花、蓝瓣姐妹眼神兴奋,注视着他,仿佛在看一件举世无双的瑰宝。 ------------ 第二百零五章 也有归隐之心 蓝花和蓝瓣目光中的热切,沈鲤都有些不太好意思。 犹如人间即将沉沦深渊,而他是拯救人间最后的希望一般。 “这是……” “小郎君,我们到里面的房间谈。” 沈鲤看了宋婉如一眼,颔首道:“好。” 想必她把自己能口含天宪、金口玉言之事告诉了两人,如此一来,蓝花跟蓝瓣方才如此的迫切。 将鲜鱼炖的杂事交给靠谱的小二,姐妹走在前面,沈鲤跟宋婉如跟随她们进了房间。 关上门。 蓝花直接问道:“小郎君真能口含天宪让我道门往南吴传教?” “宋姐姐告诉你们了?”沈鲤多此一问,瞥了宋婉如一眼,示意她大可以狮子大开口多提些条件。 宋婉如心知肚明。 眼下形势大变,不再是他们求着天一宗,而是天一宗开始求着他们了。 《日魂月华剑经》跟南下传教相比,微不足道,甚至还能再多加些往常天一宗不会答应的条件。 “是,小郎君,若你当真能口含天宪、金口玉言,我天一宗的《日魂月华剑经》送予你也是无妨的。”蓝花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 如此交易她自己就能先谈一谈,细节方面的问题交给外院长老。 毕竟再怎么想,这桩买卖,天一宗是肯定赚的。 宋婉如轻轻笑了笑:“蓝姑娘知不知道城内的罗天大醮?” “哦,你是想问究竟是何人作乱?” “嗯。” “我确实偶有耳闻,不过宗门手里掌握的消息比我多的多,不如我们将这桩买卖促成,到时候,天一宗所了解的消息全部告知你们星宿教,如何?” 北隋女皇和星宿教的这桩大生意,远比他们跟天一宗之间的大,要大的多。 再怎么想,从天一宗手里买下消息,都是非常划算的。 宋婉如注视着蓝花的双眼:“你得保证天一宗手里的消息确实是真的。” “宋姑娘放心便是了,你们不是北隋朝廷的人,有些话我可以先与你们说的。” 蓝花顿了顿,刚要开口,蓝瓣适时拽了下她的衣袖。 她自是明白妹妹担心什么。 怕宋婉如和沈鲤掉头出卖了她们。 “无妨。” 蓝花说道:“我只能与你说一句,洛京城尚未发生的这场叛乱,主谋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 “宋姑娘不是北隋之人,不清楚此人的能量!好了,到此为止,若要了解更多的消息,怕是得需要小郎君金口玉言了。但,我们并不清楚,在开禧城封正的八部天龙,究竟有没有融入进南吴国运中,倘若没有的话,小郎君的口含天宪、金口玉言也便无从谈起了。”蓝花想将此事给板上钉钉,确保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天一宗虽不是龙虎山天师府、武当山等在台面上的门派,在道家内部却有着崇高声望,此事若成,由天一宗振臂一呼,怕是道家弟子,从此以后皆得对天一宗马首是瞻了。 一想里面蕴藏的天大好处,蓝花禁不住颤抖起来。 促成此事,她的命运彻底改变了。 不必继续待在洛京城外卖鱼,而是能回到山门外院中被当成嫡系弟子培养,有机会的话,不是不能转入内院成为继承天一宗衣钵的传人。 莫说蓝花了,饶是蓝瓣的目光也渐渐火热起来。 宋婉如干脆了当:“你们放心便是了,既然我们星宿教能把此事提上日程,代表着一定能成。” “好,多说无益,我们手底下见真章,你们不骗我的话,我马上去城内告知天一宗大长老,到时候我们相约天景观。” 天景观在北隋的名气极大,为道家三十六道观之一。 “天景观是你们天一宗的?”沈鲤好奇问道。 蓝花颔首应道:“是,天景观是天一宗掌握的四大道观之一。” 谈话到此为止。 如此重要之事,说的再多都不如真正付诸于行动。 四人走出房间。 再也无言。 沈鲤跟宋婉如结伴走回洛京城。 来时匆匆,回时慢悠悠。 “宋姐姐,此事能不能成?” “你感觉呢?” “我?” “对啊,现今八部天龙的龙气已经身处于南吴国运之中,你仔细感受一下。” 沈鲤闭上眼睛,他从未有过感悟口含天宪、金口玉言的机会,宋婉如提起,倒是可以体验一番,口含天宪、金口玉言究竟是怎样的能力。 虚无缥缈之中,他隐约得到了一个答案。 只要他郑重其事的开口,可以左右南吴的国运。 并非将南吴国运增强或者削弱,而是真实的去改变一些事情。 “我明白该如何做了。”少许,睁开眼睛,他说道。 “你已经有了一份道家大气运,加上这份道家的气运,集齐三家,你终于可以解脱自由了。” “要谢的人很多,我其实并不清楚此生此世可否一一谢的过来。” 喜悦的心绪是有的,却并不浓厚。 乔先生和他不过是一面之缘,竟然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近乎是自困稷下学宫,方才为他换来一份儒家的大气运。 至于天一宗的《日魂月华剑经》,秦羡卿更是借机以星宿教的力量帮他牵线搭桥,他自己一人的话,单单是接触天一宗的外院弟子,便需要耗费不短的时间,甚至人家天一宗都不会轻易相信他。 洛京城的城门仍然是那么繁忙。 两人不像是出城时遇到意外,顺顺利利进了城。 “不去百花楼了。”宋婉如笑道,“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去烟花巷柳之地了。” 沈鲤道:“你是自作主张的吧?” “那又如何?我为星宿教做了那么多事,是时候为了自己想想了。” “宋姐姐……” “嗯?” 听出沈鲤的语气不同以往,她牵着他的手,扭头看着侧颜。 “得到道家这一份气运,我们退出江湖吧,再也不过打打杀杀的生活了。” 宋婉如霎时展颜欢笑:“好,听你的。” “我们回南吴,避世隐居在大山深处。” 她道:“我还要生一堆孩子,我们将自己的本领全部教给他们!” 既然商定不回百花楼,两人随意找了家客栈休息。 翌日清晨。 洗漱一番,吃了顿饱饭。 去往天景观。 天景观在洛京城外东南六里。 道路平坦,或许是近几日要举办罗天大醮,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天景观建在一座小山之上,小山并不算高,倒是颇为陡峭。 沿着石阶登观。 到了山门前,看着写着“紫气汇闲云,宝地钟灵,道馆温馨参妙理。下清泉涵雅士,园林毓秀,仙山祥瑞悟玄机。”的楹联,沈鲤笑道:“好大的口气。” “两位善士是来礼敬的?” 门口闪身出一个年轻道士,含笑询问。 “我们是来找人的。”宋婉如道,“你们观里可是来了位叫做蓝花的姑娘?” “哦,原来是蓝师姐的贵客啊,蓝师姐昨夜便到了,两位善士请跟小道来。” 天景观所在的小山十分开阔,观里老树比比皆是。 年轻道士领着沈鲤和宋婉如绕到后院,推开院门,喊道:“蓝师姐,贵人到了。” 蓝花和蓝瓣姐妹一同出门迎接,笑道:“快请进、快请进。” 那年轻道士亦是懂事的人,向蓝花施了一礼,转身快速离开。 能住在天景观后院的人,无一不是需要打起精神应对的高人。 他也是听说过,天景观虽说是位列道家三十六观之一,实则脑袋顶上另有玄奥。 除了两姐妹,四位老者站在堂中,注视着沈鲤。 “你便是那位金刚龙象身?” 沈鲤揖手见礼:“晚辈正是。” “年纪比我们想的小的多啊,你在南吴开禧城、卧霞寺两场厮杀,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听说了。” “不敢当,晚辈初出茅庐,只是仗着胆子大以及长辈们在背后护佑,才敢冒险行事。” 一位老者大笑:“不要谦虚了,就当我们便是你的长辈,别的不提,老头子我啊,看见你就喜欢,沈小子,你有师傅了吗?要是没有,不如来我天一宗内门,你的资质足够继承天一宗传承的了。” “回前辈的话,晚辈没有师傅。” 这四位老者眼睛齐齐大亮。 天一宗有两位号称天骄的年轻俊彦,不过,与这位金刚龙象身比起来,差的远了。 仅仅是沈鲤在开禧城大杀四方,四品金刚境、三品朝露境高手纷纷死在他手底下,即便是道家的龙虎山天师府和武当山有此机会,都得抢着收入门墙。 “但……晚辈已经打定主意,洛京城这件事了结,便归隐山林,再不过问江湖之事了。” “你说的是真心话?” “千真万确,要是今后前辈们再从江湖上听说过晚辈,十有八九是冒名顶替之人了。” “哈哈……小子,你可是要想清楚了,以你的名气,想要什么没有?真的能放下一切归隐山林?” “是,晚辈确定。” “唉,倒是我们这四个老头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一直没说话的老者缓缓开口。 他一说话,另外三位老者不约而同后退一步。 “沈鲤,老夫大可不隐瞒身份,老夫就是天一宗宗主齐桓。” 少年郎大惊,忙认认真真行礼:“见过齐真人。” “这是你要的《日魂月华剑经》……”齐桓递给沈鲤一本泛黄的薄册子,“只是世人并不知道,《日魂月华剑经》也是一份气运,这份气运属于我天一宗,没有宗主允许,无论何人想以此剑经斩下道家气运,那也是痴心妄想。” “前辈……” “让我说完。” 齐桓和沈鲤并肩而立,说道:“剑经给你,你需要的道家大气运,我同样给你,但,我要你一句话。” “我要你说,允许道家传道于南吴。” 少年郎严肃道:“晚辈明白。” 当沈鲤走进后院,齐桓就已经看出他确实口含天宪、金口玉言。 ------------ 弟二百零六章 逍遥自在 天一宗的齐桓看着沈鲤,若有所指:“你真的明白了吗?” “心诚则灵。”沈鲤笑道。 “不错,正是心诚则灵,所谓的口含天宪、金口玉言并不需要拥有多么高超的手段,心诚则灵就够了。” 齐桓笑道:“于你而言,我是长辈,这一份道家大气运就由我给你了,给你之后,《日魂月华剑经》便只是一份剑经,再无其他玄妙之处了。当然,这桩买卖,你们星宿教依旧是不亏的,《日魂月华剑经》是江湖上为数不多接近剑道源头的剑经,等你到了二品大剑仙,皆有此物,或许会有启发,对于晋升一品天象,有莫大好处。” 沈鲤问道:“晚辈斗胆问前辈的境界。” “一品而已。” “前辈,都说江湖现在是大年份,为何只见一品,不见陆地神仙?” “陆地神仙境界犹在一品之上,牵扯到方方面面,岂能是想突破就突破的。” 齐桓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后的三位老者:“天一宗的陆地神仙五百年前出过,那位前辈晋升此境之后,于人间游戏了一甲子,而后御剑破开天门不知所踪。” 历史典籍之中多有记载仙界的情况,描述的绘声绘色,似乎真的有人去了仙界又回到人间,然后把仙界的情况说了一遍。 “倒是如今江湖,能人异士数不胜数,依旧不出一位陆地神仙,教人看不懂,颇为奇怪。” 沈鲤神色一动,说道:“有位长辈曾说,自前朝崩溃,天下一分为三,便没了陆地神仙,要想找寻如何突破进陆地神仙,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将天下收为一统,第二种就看个人的因缘际会了,只是百年以来,并无任何一人跻身陆地神仙。” “你信命吗?” “有时候信,有时候不信。” “哈哈……倒是你们小辈们常挂在嘴边的话,其实命是真实存在的,正如你是天生的金刚龙象身,命中有劫难,且是大劫难,绕是你这种机智百出之人,也在这劫难中栽了跟头,但你的命中又有贵人,给你道明了该如何去做,所以今时今日你才能站在我面前。”齐桓解释道,“只是,命常有,破开命数、自成一格之人不常有,陆地神仙就是破开自己的命格,使之贴近天心、迎合大道,天下崩溃分三国,天命都一分为三了,何谈破开自己的命格成为陆地神仙?” 齐桓笑问:“与你说这些话的人,是不是你们星宿教的掌教?” “正是。” “唉,说起来,我与他都是前朝遗老,甲子前曾同游东海,之后我回天一宗继承掌门之位,他则逍遥于世,还以为就此隐居,不管世事如何我自潇洒,没想到他不是闲得住的性子,成立了星宿教。” “前辈与教主竟有这么一段前缘?” “说是前缘,不过是年老之人仅剩的缅怀往事罢了。” 齐桓注视着沈鲤的脸庞,突然泛起疑虑,又觉得这种心思简直痴人说梦,根本不可能:“不过近些年倒是有道友言及此事,天下即将大变,不仅仅是分久必合,还是跻身进陆地神仙难得的契机,说明天命已经有迹可循,不像是这几十年纷杂无章。” “多谢前辈不吝相告。” “些许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对了,你们星宿教是不是还要知道谁是罗天大醮的主谋?” 沈鲤和宋婉如眼睛齐齐一亮。 齐桓道:“此事十分隐秘,据我所知,这位宗室之人谋篇布局许久,且参与进来的人同样极少,成事希望极大,但不知为何陛下却知道了,尽管并不知晓谁才是幕后主使,但借此事将你们星宿教拉了进来。小郎君,我劝你不要参与这件事了,对你只有祸患没有任何的好处。” “还请前辈告知谁才是幕后主使。”宋婉如认真一拜。 “别急,本来就是要告诉你们的,这幕后之人说起来天下共知,乃是当今北隋朝廷的大宗正。” 北隋宗室名周,大宗正周以煌是先皇的弟弟,被封为临王,女皇登基,为了稳住宗室,便将宗正一位交给了临王。 “临王……天下人都知道,临王清心寡欲,根本不参与朝廷争斗。” “呵,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先皇在位,临王确实没有想法参与争斗,先皇病逝之后,如今的陛下先是从宗室之中找了个小孩子登基,她临朝称制,等到时机成熟,干脆将之废黜,自己登基大宝。临王再如何的清心寡欲,也不得不站出来尝试扭转乾坤了,毕竟这北隋的天下是周家的天下,而不是那女子的天下。” 宋婉如刚要道谢,想明白一事后,刹那间脸色剧变,她试探问道:“前辈,除了临王,还有谁参与进来了?” “一位宰执,两位尚书,更别提为了此事能成汇聚洛京城的高人了。”齐桓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站在门外的蓝花、蓝瓣姐妹听到此处,眼神开始躲闪,不禁离大堂更远些。 宋婉如这才明白这场罗天大醮的全貌。 罗天大醮举办之时,就是爆发大战的时候。 “前辈也是局中人?” “不错,除了我,坐镇洛京城的武夫也参与进来了,共有两位一品大宗师。”齐桓笑道。 沈鲤无奈苦笑。 齐桓丝毫不在意两人是星宿教中人,已经算是敌对了,他伸手招了招,犹如从天边招来了一缕清风,轻轻拍打了下沈鲤的肩膀:“好了,这份道家大气运你收好,该允许我道家南下传教了吧?” 沈鲤长舒一口气,仿佛放下了千万斤重担。 三家大气运迅速融合为一,他能真实察觉到自己的命格重新续上了,而且强壮有力,寿元极其充足,本来隐藏的金刚龙象身与丈六金身合二为一,有此可见识到金刚龙象身的不凡,丈六金身竟是主动伏低做小,愿意给其做嫁衣裳。 他也搞不明白,眼下的金刚龙象身是不是多了变化,只知道,陆地神仙境之下,已然畅行无阻。 既然得到了好处,便该履行承诺。 “我,沈鲤,允许道家南下传道,佛家不许阻挠。” 一字一句、严肃郑重。 齐桓仰望着天空,倏地,展颜欢笑:“如此一来,南吴就不是他佛家的禁脔了,南朝四百八十寺,到了翻篇之际。” “你们就当是老前辈的唠叨吧,洛京城的水,不是现在的你们可以插手进来的,将这个消息教给你们星宿教,就此离开吧。” 滑落,齐桓像是一抹墨汁,飘淡无踪。 其余三位老者说道:“二位,宗主已经走了。” 沈鲤尚在体悟金刚龙象身,听到话语,牵起宋婉如的手,离开天景观。 蓝花、蓝瓣两姐妹追上,说道:“师傅让我转告你们一句话。” “但说无妨。” “星宿教既然参与进来了,这般重大之事,你们教主肯定已经悄悄蛰伏在洛京城,到了针锋相对那一刻,以你们的实力是插不上手的,不如听宗主的话,赶紧离开,或许保住性命,对了,师傅还说,往南走,不要往北。” “好。” 宋婉如欲言又止,沈鲤答应下来。 到了这座小山的山脚下,她轻声道:“或许谢姐姐已经在来洛京城的路上了。” “嗯,我明白,这等重要的事,她不会缺席的,秦姐姐也不会缺席。” “我们真的要走吗?” “先将消息带回去。” 举办罗天大醮的前一天,沈鲤见到了风尘仆仆的谢令姜。 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他后,惊喜之色溢于言表:“好了?” 少年郎重重抱着她:“姐姐,不仅好了,我也成了三品朝露境,离二品司命,相距不远。” “哈哈……你本来便底蕴浓厚,又加上儒释道三家的大气运,修行一途上理当勇猛精进,毫无门槛,现在江湖上的那些天骄和你一比,相形见绌。” “你也突破进了二品司命?” 谢令姜叹了口气:“险之又险,命差点搭在草原,若非运气好,只怕是回不来了。” “我就知道姐姐能逢凶化吉。” “是啦,我之所以一到洛京城就赶紧见你,是带给你教主的命令。” “啊?” “你和宋婉如两人不必参加此事,走吧,接下来的洛京城不是你们可以轻易插手的。” 沈鲤看了眼宋婉如,问道:“你呢?” “我没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他们有两位一品大宗师,我们这一边却有四位。” “四位?” “教主、张独夫、赵汝愚以及铜雀台的另一位一品大高手。” 听到张独夫的名字,沈鲤问道:“张前辈也来了?” “听教主说,张独夫离开卧霞寺后,被他拦下了,之后拽着他一路到北隋洛京城。” “好,我和宋姐姐听令。” “嗯,趁着如今的城门没关,快走,往南走,北方即将大战。” “好。” 沈鲤和宋婉如快马加鞭,扭头看着堪称当世第一的高大城墙,“宋姐姐,此行过后,我们便得了真真正正的逍遥自在。” “与你在一起,我便已经逍遥自在了。”她笑靥如花。 …… 南海。 沈鲤再一次收到有关洛京城罗天大醮的消息,已经是在一年后了。 身怀六甲的宋婉如坐在他身侧,看着谢令姜写的信。 “临王败了,女皇谁也没杀,让天一宗宗主和原本坐镇洛京城的一品武夫戴罪立功。” “草原王庭南下,北隋禁军尽出。” “想象中的草原王庭并没有摧枯拉朽,北隋军中涌现出了一批能征善战的将领,率军在代城之外,大破敌军,草原王庭尽皆胆寒。” “南吴、西蜀两国的江湖高手,听闻异族入侵,北上抗敌。” “草原败相已显。” 信的末尾,是关于沈鲤的身世。 宋婉如看后,神色复杂的注视着以一年时间便成为一品天象大剑仙的沈鲤,“相公,我们已经是逍遥之人。” “是啊,已经是逍遥之人。” 微小的剑气撕碎了纸张,沈鲤抚摸着宋婉如的孕肚,“天地之大,你们就是我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