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我有雷法 西山域,定北城。 定北凌氏在风雨飘摇的大晋朝,自认为算是数得上名号的世家,尤其在封地西山域,更是高于王权的存在。 自古有话“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无论朝代的更迭还是藩王作乱,哪一个新主子不得借助世家的力量? 可是,千百年来不动如山的凌家,此刻却跟菜市场似的,乱作一团。 和悦堂内。 凌氏的直系早已到齐,话事人凌英正襟危坐,可脑袋却大了不止一圈。 西北王司马韦打着清君侧的幌子,却与羯沆瀣一气,不日就杀到定北城了。 平素里个顶个的大义凛然,到了事关家族存亡之际,堂内却是一片推诿。 “举家迁移,已是定局,留人在定北城,不过是给凌氏一块遮羞布。” “谁留下来,都是十死无生,凌氏与张贵人,穿的可是一条裤子,司马韦清的不就是张贵人?” “百年铺排,谁的贡献小?按我说,谁都不用留!” “那凌氏在大晋朝,脊梁骨都要被戳碎!” 争得面红耳赤,归根结底,谁都不愿意留在定北城,为了家族脸面而白白做了那个枉死之人。 “让凌牧云留下!”说话的是凌牧云同父异母的姐姐凌牧雨。 她的话,仿佛黑暗中的一束光,把那个几乎被淡忘的凌牧云推到了风口浪尖。 “对,他也姓凌,凭什么可以置身事外?” “平日里不是听曲就是打架,凌家给他擦的屁股可不少。” “就是!要修为没修为,要谋略没谋略,月俸领的一分不少!” …… 本跷着二郎腿哼着乡野小调的凌牧云,此刻正叼着狗尾巴草饶有兴致地伸长脖子向小院外看着。 “瘸九,瘸九!”凌牧云喊着自己“唯一”的下人。 “来啦来啦,公子,你也知道我这不争气的腿……” 瘸九原名已无从知晓,但每走九步,就忍不住垫一下脚,否则,本就短了一截的右腿,便跟不上左脚的步伐了,更因此得了个瘸九的“雅称”。 “这院外干啥呢,鸡飞狗跳的?” “哦!说是西北王勾连羯造反,不日就打到定北城了!这不,正筹备着搬家呢。” “定北凌氏,被外族吓成这样,啧啧!”凌牧云嘟囔着:“可惜了,才得了虞美人正眼。” 瘸九没有言语,也在小院抽了一棵狗尾巴草放在嘴里,默默地站在凌牧云身旁,一肩高一肩低的。 只是戏还没看多久,凌氏大管家的儿子贾佳就小跑着凑近小院:“凌……”牧云两个字还没脱口,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公子,遵大老爷吩咐,叫您和悦堂议事。” 见凌牧云忽然阴沉了脸,贾佳撇了撇嘴:“反正话是传到了,去不去的,你随便,断了月俸可别怪我。”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回跑去,生怕回去晚了惹怒凌英。 见凌牧云站着不动,瘸九向前一步:“公子,这少了月俸,红烧肉吃不吃的,倒也无所谓,那勾栏听曲的雅兴,可就要断了。” “出息!”凌牧云回过神,毫不掩饰鄙夷:“好事会轮到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他妈鸿门宴!” 凌牧云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再说,就是去了,贾鱼会不克扣我的月俸?一天天的,就知道勾栏听曲,那半老徐娘的胸脯都被你盯掉二两肉。” “贾鱼”是凌牧云给贾佳的爱称。 “公子,虞美人弹琴的时候,您的眼睛都不舍得眨!”瘸九小声地顶着嘴。 “还敢顶嘴?等我回来,肯定要踹断你的那条好腿!” 到底是舍不得勾栏听曲的诱惑,凌牧云一面说着,一面向和悦堂方向挪步,嘴里的狗尾巴草一上一下的,与高门大院格格不入。 凌牧云跨过大院走进内堂时,所有人都行了注目礼,虽然看起来极尽友善,可空气中弥漫的阴谋味道,在他出小院时就闻到了。 抱着膀子倚靠在门口,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凌牧云还在嚼着那根狗尾巴草。 “牧云来啦!恰商讨家族大事,作为家族的一份子,应是责无旁贷。想必你已知晓一二,家族准备……” 对于凌牧云的印象,更多的是每月月俸单上的名字,此时,见凌牧云吊儿郎当模样,凌英心生不悦。 只不过,凌英刻意地和颜悦色,让凌牧云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 “得了吧,凌英,你见过猫哭耗子的?有事直说,少戴高帽子!”凌牧云懒洋洋的话音,加上故意拉长的语调,把凌英那丝无中生有的愧疚,冲得荡然无存。 “放肆!大爷爷的名讳是你直呼的?” “没大没小,没规没矩,若不是在这和悦堂,定要一番家法伺候!” 大堂内义愤填膺的声音颇有同仇敌忾的意味,尤其是凌牧雨,过于愤慨以至于胸脯的起伏,和勾栏内的半老徐娘一样。 “凌牧雨,再怎么舔,在他们眼里,父亲也不过是勾结异族的犯上之辈,圈子不同,不必强融。”凌牧云的话里充满着调侃。 “凌牧云,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如不是大爷爷阻拦,定让你见识凌氏雷法的厉害!”凌牧雨还没反驳,凌氏小辈里比较跳脱的凌牧忠率先插过话来。 “哈,哈哈。不是我瞧不起你,凌牧忠,你除了在女人肚皮上耍威风,什么时候已经有这种气概了?” 凌牧云嘴上不饶人:“要不要,把凌英接下来安排的事,换成你?你真是记吃不记打啊!” 凌牧忠一时语塞,脸憋得如同猪肝,论修为,他的那点微末雷法,怕是连个鸟都打不死,而和悦堂一拍即合的“好事”,与替死鬼无异。 更何况,不久前,凌牧云毫无章法的一套王八拳,让自己吃够了苦头。 “既然牧云弟弟如此自信,作为哥哥,我倒是想领教一二。”偏座中一人起身,鹰钩鼻、眼神阴鸷,正是凌氏小一辈中公认的翘楚凌牧义,一手术法神鬼莫测。 正座上的凌英被一个小辈唤了名字,确实有些不爽,此时微闭双眼,不动声色,显然是默认了凌牧义的话。 这让凌牧义得到了极大的鼓励:“怎么?不敢么?怕不是属鸭子的,只有嘴硬?” “怕你不成?”话虽如此,但凌牧云内心却收起了轻视。 凌牧义的口碑不怎么好。 当然,不是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因为他的长相,在颜值即口碑的大晋朝实在是上不了什么台面。 但其修为和谋略,却是公认的凌氏小辈第一人。 “凌牧云,要不要我现在给你求个情?虽是庶出,但一会你的嘴被打烂,倒也会丢了我的名声。”凌牧雨一脸的幸灾乐祸,哪有半点求情的意思? “我一直听说,你的口技不错,尤善吹箫,就这还要名声?!说起来,以后可不要满世界说我和你同一个爹,丢不起那人。” 话罢,凌牧云还不忘唾上一口。 “你……”凌牧雨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只是转念一想,又忽然笑了起来:“果然和那妖精一样,怕不是父亲叛逃,也是受了那妖精蛊惑!” “唰”凌牧雨话音才落,一道身影随着闷雷之声闪到她身前,不等她有所反应,脖颈就被凌牧云的右手掐住,慢慢提了起来。 噼里啪啦的雷电在凌牧云的手臂上环绕,加上那吃人的表情,着实有些吓人。 “雷法!怎么可能?” “没听说过他修行,不是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么?” “谁教的?难道是偷学?那可犯了重罪!”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打断了周围的议论声,凌牧云如同甩鼻涕般将凌牧雨重重扔在地上,狠狠的说道:“再敢对我母亲出言不逊,下次打烂的就不是你的嘴了。” 显然,凌牧雨犯了禁忌,本想再好强地扯上两句,可被雷电扇肿的脸,除了火辣辣的痛,还带着焦麻,只能任由嘴角流涎,一副委屈模样。 但这博取不了凌牧云一丝同情。 平素里,作威作福,尖酸刻薄,凌牧云不以为意,可今天,却犯了凌牧云的禁脔。 ------------ 第二章:掌心雷 凌牧云大步跨出内堂,来到庭院时,凌牧义早摆好了架势。 见凌牧云出来,好奇的问道:“凌氏雷法,你是如何学到的?” “我父亲姓凌。” 此话一出,小辈满心的疑惑又被消解。 平素里,不屑与之为伍,自然知之甚少。 稍有交集的,莫过于每次惹事都是王八拳那一套。 哪有一点修行迹象? 便是骨子里瞧不起这个连庶出都算不上的凌牧云,可他却实实在在的姓凌。 凌牧云的父亲凌昊在雷法上造诣颇深,曾千里追逃通缉榜榜首风沙燕,在大漠留下赫赫威名。 那么,作为凌氏的子嗣,会一些雷法自然无可厚非。 可这话在凌英等老一辈的脑海中却掀起了轩然大波:凌昊消失时凌牧云才四岁,作为庶出,住的是最小的院子,领的是最少的月俸,平素里贾佳克扣,凌英等人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便是举家搬离是非之地,被抛弃的也是他凌牧云。 谁让他连个后盾都没有? 在凌氏族群,凌牧云的身份甚至抵不上大管家的儿子。 可就是这么一个没有人管的野孩子,学会了雷法! 要知道,千年血战时,凌天君赤雷犁地,异族与西山同化齑粉时,用的正是《太师雷霆正法》。 千年过去,现在的凌氏,能修行《太师雷霆正法》雷法篇的已属凤毛麟角,霆法篇极其晦涩难懂,自凌天君后更无人能参悟。 便是如此,在大晋西北,凌氏也稳稳的占了一席之地,哪怕,大晋只是名义上的大晋。 在凌英看来,凌牧云的天赋和悟性,已经超过了在场的所有小辈,如果再加上这份隐忍,或许…… 凌英第一次正视这个从未管过的孙子:不修边幅的装束下,故作玩世不恭却遮不住一脸英气,尤其是眼神,清澈、睿智。 凌英有些许后悔,和悦堂的决定是否过于唐突了。 “凌牧云,不要让我失望哦!”凌牧义说完,手上泛起丝丝绿光:“作为凌氏的长公子,没学会雷法,确实有些惭愧呢,但术法万千,又何必拘泥形式。术·绵延。” 话音刚落,微风已如波浪般层层叠叠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如石楠花一样的异香。 “这是什么?”凌牧云一时猜不出对手的套路,不敢大意,暂时屏住呼吸,运转真炁,雷光覆盖全身。 “摊牌了!既然知道了我用的是雷法,那就大大方方的让你见识一下,我最近所得。掌心雷!” 一道拇指粗雷电从掌心发出,直奔凌牧义。 “掌心雷!”听到这三个字,凌英的手指险些扣进掌心。 雷法的初级应用便是以雷附于身体某处,对敌时,有雷电之力加持,有如神助。 可掌心雷却不同,做到雷电离体,除了对炁的掌控要求纯熟,还要对雷法的应用达到小成境界。 可以说,掌心雷卡住了绝大多数想要修行雷法的凌氏小辈。 嘴里同样能塞入鸡蛋的,还有一众小辈,在这个“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大晋朝,便是一本阉割版的雷法,也必然会引起寒门的疯抢。 普通人能有多少修行资源?更无论指导。 可就是在那个破落穷酸的偏僻院子里,一个庶出,使出了掌心雷! “阴险小人!” “背着我们偷偷修炼!” “扮猪吃老虎!” 真正五味杂陈的,是凌牧雨,如果她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弟弟对雷法的造诣如此之深,她实在没必要去费尽心思去巴结旁人。 姊以弟贵,就足够她在凌氏立足了。 掌心雷应声而落,在地上炸出一个大坑,凌牧义来不及躲避,满身灰尘,头发一根根的直立着,冒着黑烟,满脸扭曲:“桀桀,真让我惊讶,有此等修为,那我也不客气了。术·浸骨。” 凌牧云本做好了有什么惊天动地变化的准备,可现在就是那连绵不绝的微风也消失了,这让他十分诧异。 他一度认为,或许是凌牧义学艺不精,术法没发动起来,甚至是被自己的掌心雷炸坏了脑子,在说胡话。 可当他再次动用真炁时,却发现了异常。 真炁紊乱不堪,强行调动却传来刺骨的疼痛。 “发现了?哈哈,我这术法唤作蛊瘴,来源于苗疆,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巫术,第一式似风,以无声浸染万物,第二式似瘴,于不知不觉中发动瘴毒,禁锢修行者的真炁,使其无法运转,变成凡人。” 修行,说起来很简单,不过是以功法修出真炁,以真炁催动术法,再以术法凝练真炁,循环往复,相辅相成。 比如凌牧云,便是以雷法修出第一丝真炁,待真炁能以周天运转,便能使用简单的雷法。 而术法的发动,虽基于真炁,却倚靠的却是玄而又玄的悟性。 凌牧义看着错愕的凌牧云,一脸得意:“接下来,就是见识下蛊神大人力量的时候了,蛊·蚀骨。” 掌间绿色光芒化作箭矢向凌牧云射去。 全身真炁无法动用,凌牧云只好靠本能去闪避。 殊不知,一道绿芒被凌牧云躲开,却无意中射入了凌牧忠体内。 瞬间,凌牧忠如坠冰窟,极寒一闪即逝,紧接着便是如杀猪般的叫声,满地打滚。 凌牧云不寒而栗:“凌牧义,他哪是你一母同生的兄弟,果真如蜈蚣的手足啊!” “哼!凌牧云,一会满地打滚的时候,千万别喊哥哥!蛊·群英落。” 凌牧义五指张开,指尖的绿芒如雨点密集,向着凌牧云泼洒而去:“这次,我看你怎么躲!” 尽管凌英已经闪身到凌牧忠身旁,以真炁逼迫蛊虫,可耳边的惨叫却没有间歇,凌牧云不敢怠慢,以一个极为不雅的恶狗扑食接翻滚躲过一波“箭雨”。 “瘸九,再不把墨刃扔过来,小爷就交代在这了。”藉着喘息的机会,凌牧云对趴在墙上的瘸九喊道。 未经允许,瘸九这种下人中的下人肯定是不能进入和悦堂的,但这规矩丝毫不影响他扒在墙上看的津津有味,听到凌牧云喊自己,慌乱间将武器甩了过来。 “砰!”武器是扔过来了,但瘸九却一屁股摔在地上。 不得不说,这扔武器的本领倒是不低,墨刃不偏不倚的落在凌牧云手边。 墨刃,刀身长三尺有余,宽一寸半,柄长一尺,通体黝黑,刀护处是佛家卍字。 凌牧云翻滚起身,双手握住刀柄,刀尖指向凌牧义:“我就说,阉割了的雷法,果真是靠不住啊!但凡我有全本,也不会如此狼狈!” “你从哪里整来个稀奇古怪的刀?我怎么不知道?”凌牧义停止攻击,开口询问。 幽幽的黑光,让他不觉打了个冷战。 “这话说的,我有什么还要先知会你一声?等下不被我戳个对穿,就算小爷手下留情。”凌牧云的嘴角上扬,似乎笃定,一定要给他捅上一刀。 ------------ 第三章:捅你个对穿 “墨刃,姬凤仙的配刃。”凌英掐着一个绿色多脚蠕虫,开口说道。 凌牧忠脸色煞白,但已不再哀嚎,想来,这蠕虫便是凌牧义口中所说的“蛊神”。 “姬凤仙?”凌牧云和凌牧义异口同声的说道。 “牧云的母亲,原名姬凤仙,嫁入凌家后,改名为水仙。” “然后呢?”对于母亲身世,凌牧云知之甚少,此刻听凌英提起,不由得好奇起来。 从瘸九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得知,凌昊不明不白的带回来一个来历不清的女人,既不是明媒正娶,更没有八抬大轿,稀里糊涂的就生活在了凌家。 按惯例,世家联姻应是常态,世族讲究一个门当户对,试问山鸡又怎能配凤凰? 可是在凌昊的执拗和凌家的压力下,姬凤仙以妾的身份,暂留凌氏,实际上连个身份都没有。 凌牧云对母亲的记忆,也停留在那个面容憔悴、以药做餐的模样,便是对他有些许宠溺,也显得弱不禁风。 “然后?和你父亲消失了!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凌英无奈的摇了摇头。 “哦!”本以为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没想到竟是空欢喜,凌牧云瘪了瘪嘴,略显不爽。 “没有了真炁,你不会天真的以为,用一把刀就能挡住我这第三式吧?”凌牧义不合时宜的打乱了凌牧云的思绪。 对凌牧云的无视,在凌家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人会在意他在做什么,他的感受如何。 早已习惯了的凌牧云,深呼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怅然,又恢复了往日吊儿郎当模样:“我说了,要捅你一个对穿!” “哼!蛊·附骨!”凌牧义的蛊虫不再以直线形式进攻,而是如蝗虫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原本掉落在地上的蛊虫也开始急速蠕动,密密麻麻的穿出土层,窜向凌牧云。 凌牧云压低刀身,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蓄势。 在蛊虫到达身边时,双眼精光闪现,手中墨刃顺势而动。 速度之快,已分不清刀身在何处,凌牧云又在何处,只有漫天虚影和叮叮当当的碰撞之声。 一时间风云色变,看得周围人眼花缭乱。 就在众人还在连连称奇之际,凌牧义的左肩传来刺骨的疼痛。 等他将视线收回,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满地的蛊虫尸体,直让人作呕,可凌牧云带来的震撼,却如此的不可置信。 “把身法篇练至大成,再举一反三,运用在刀法上,哎,孺子可教!”不知道这一声叹息是凌英的惋惜还是后悔。 随着墨刃缓缓抽离凌牧义的身体,殷红的鲜血顺着刀身流淌。 凌牧云忽然说道:“就捅你一个对穿!” “哦,你刚才的话没说完。”凌牧义有些愤恨,一手握住墨刃,用力拔出。 鲜血飙出,凌牧义惨笑一下,直挺挺的摔在地上,眼神里有一丝清澈。 “输给本家,不丢人。” 人人都说,凌氏长公子丑,但没人说,长公子心眼小。 “小小年纪,竟如此心狠手辣,看来,是留你不得!”凌牧义好歹是有父母的,此时见儿子被捅的生死不明,凌正飞身前来,一手扶起凌牧义,另一只手,雷光化作圆球刺拉拉的响着。 目光里,满是杀机。 “打了小的,来的老的,凌正,我也要捅你一个窟窿。”凌牧云喘着粗气,再次将刀尖指向凌正:“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想弄死我了吧?” “目无尊长!”凌正随手甩出一团雷光,袭向凌牧云。 “这是什么!”如果只是简单的一道雷术,倒也没什么稀奇,可这团雷光竟能忽左忽右的跳跃闪烁,凌牧云一时无法猜出其真正的攻击点。 这种雷术,且不说凌牧云未曾见过,纵观凌昊传给他的雷法,加上他未曾参悟的部分,都没有关于这种术法的描述:“看来,要找机会搞到完整版的《太师雷霆正法》!” “够了!”凌牧云的表现出人意外,可以说,是三代里最有天赋的凌氏族人。 可仅凭这点,是无法接下在雷法上浸淫半生的凌正的“雷击”之术,更何况,凌正修行的,是未删略过的《太师雷霆正法》。 凌正闪身来到二人之间,空手接住炸雷,轻轻捏碎:“还不够乱么?牧云,你先回去。”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形势比人强。 警惕的收起墨刃,背在背上,凌牧云转身,忽然停住脚步,像忘记叮嘱一样咧了咧嘴:“记住,凌正,我还要捅你一个窟窿呢。” 说完,头也不回的迈出和悦堂大院。 这一刻,再也没有人说他放肆了,在一干小辈中,他有放肆的资本。 大堂内的唏嘘凌牧云并不知晓,就像诸多悔恨和嫉妒一样,他并不在意。 “公子,这逼格,真满!”瘸九一瘸一拐的跟在凌牧云身后,啧啧的称赞。 “那是!小爷是谁?对了,后面有人跟着没?” “没有!” “确定没有?” “确定没有!” “快,背我回去!” “诶?刚不是挺威风的么?震撼全场!再说,我一个瘸子,怕是……” “你再不背我,我就倒在地上了!妈的,脱力!爹妈留这点玩意,今天是都用上了。” “你不是说夫人还教你刀法了么?都没见你用过。” “我妈不是也说了,雷法不到大成,切忌使用。” …… “你能不能稳一点,这颠来颠去的。”凌牧云嫌弃的说道。 “我倒是想稳,腿不齐啊!将就着吧!” 主仆两人,像摇摇马一样,颠簸着回到了小院。 凌牧云强撑的精神在进院的一瞬间崩塌,沉沉的趴在瘸九肩上睡了过去。 “真不赖,比凌昊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将凌牧云放在床上,瘸九从床脚摸出一排银针:“不知道瘸子的手艺退步没?再过两年,怕是连穴位都分辨不清咯!” 小院的风平浪静与和悦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凌英本想力排众议,更改决定,他在凌牧云身上看到了家族崛起的希望。 更看到了自己在朝堂上与“王谢桓瘐”谈笑风生的身影。 奈何,族中之人竟出奇的一致:没有一人赞成,尤其是凌飞,竟以家族决裂相威胁。 活下来的才是天才,死了的,叫尸体。 就像大晋朝一样,能扶起来的新兴势力,十不足一。 凌英未能力排众议。 他不能不妥协,凌飞主管着家族商路,值此之际,凌家没落迫在眉睫,经受不起太多的风吹草动。 凌氏走了,携老挈幼,队伍很长,动静很大。 “凌氏凌牧云暂代定北城凌氏族长,携三百护卫与定北共存亡。” 掩耳盗铃的把戏,只能给自己留点脸面,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转过身的一口唾弃,说明了一切。 如果凌英知道凌家最后的家底,是被留下的以忠诚著称的三百府兵哄抢,连墙上的鎏金大字都被切割了去,不知他作何感想。 定北城自凌氏离开,一片悲凉。 趁乱打劫的、偷盗的、欺男霸女的,时时刻刻在上演,甚至“凌府”这两个鎏金大字,都被好事之人扯下来,挂了金漆。 小院,是凌家最后的一方净土,是定北凌家最后的脸面。 三日前,凌牧云留下的除了惊叹,还有余威。 等他真正醒来时,已是三日的午后。 ------------ 第四章:横山陆氏之后 “舒服!”凌牧云伸了个懒腰:“瘸九!” “公子醒了?”不待凌牧云发问,瘸九将这三天的事情说了个大概,然后递过来一本蜀锦包裹的书籍和半箱珠宝:“大老爷来过一趟,让我把这些转交给公子。” 扯开锦布,一本《太师雷霆正法》散发着古朴气息,再无他物。 “凌……话事人良心发现?”凌牧云对凌正多了一丝好感,不再直呼其名。 “总纲:雷霆之法,在于磨砺,受万千法,持万千难……”凌牧云第一次见到雷法竟有个总纲! 再随意翻看目录,忽地破口大骂:“妈的,小爷以前学的,不能用阉割形容了!先不说雷法后面还有个霆法,就是雷法篇,也相差太远!“ 又仔细地翻看前面几页,继续说道:“幸好身法篇完整,否则,那天肯定得栽!” “我就说嘛,那么简单的雷术,当年凌天君怎么可能用雷洗地,还把西山炸平了。” 凌牧云越看越气,愤愤地将书翻到最后,基础篇、身法篇、雷法篇、霆法篇后面几张空白书页是几个意思? “难不成这还是阉割版?”凌牧云抖了抖书本,没发现夹层,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我有理由怀疑,太师本身是敲猪的!” “公子何出此言?”瘸九在旁边听了个大概,此时凑到床前,斜眼瞅着《太师雷霆正法》,仔细思忖着。 “你看看,书都没写完,后面是空白的,也没个提示!”凌牧云将书塞给瘸九,“哐当”一声又躺在床上。 瘸九接过书,也如凌牧云一般,甩了又甩,翻了又翻,既没发现夹层,也没有“神迹”显现,不由得挠了挠头。 “公子,那我们现在?”瘸九的意思是要不要溜之大吉。 “勾栏听曲!买前面的座位!每次抠抠搜搜的站在后面,现在有钱了!”凌牧云显然没有跑路的准备,一屁股坐起,将书随意的塞在枕头下,便要出发。 “要不要先吃碗红烧肉?” “出息!前面的座位,可是有桌子的,什么好吃的没有?点,点贵的!” 虞美人的舞姿依旧绰约,嗓音依旧绕梁,眼神依旧含情,坐在第一排,凌牧云的魂都要被勾去半个。 瘸九更是不堪,在回来的路上,凌牧云一直捂着脸喊着“丢人啊,丢死人了!” “你说你流口水也就罢了,怎能动手动脚呢?” “果然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那两个大耳光子,你竟然很享受!真贱啊!” 翌日。 瘸九在凌牧云的房间外站着,轻声的说道:“公子,曲开始了。” 对于昨日之事,凌牧云始终耿耿于怀,笃定再也不带瘸九去勾栏听曲了,实在是丢不起那人。 因此,尽管知道瘸九在房外徘徊了许久,凌牧云仍旧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直到瘸九忍不住心痒,开口提醒。 “走!”凌牧云清脆的声音从房里传出的那一霎,瘸九的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到底是勾栏听曲更有兴致,何况,耳光打的又不是他凌牧云。 轻锁小院,门上贴着瘸九新写的告示:云爷小院,擅入者死。 不得不说,瘸九的腿是瘸的,可这一手好字,着实让凌牧云艳羡许久。 至于凌家都快被卸光了,为什么还执着地守着这个小院,凌牧云语气深长地告诉瘸九:怕父母回来,找不到家。 不过,瘸九从不怀疑这张纸的作用,且不说造反的府兵已经逃出城去,这定北城的泼皮瘪三,哪一个不认识凌牧云? 在他们眼中,这厮极是记仇,下手又黑,没轻没重,完事还要说上几句风凉话。 市井中,报一句“云爷”,哪个不长眼的敢不给面子? 一脚踢飞落在地上的“凌府”牌匾,主仆二人风尘仆仆的赶往勾栏。 靠前的座位,四碟小吃一壶好茶,手指在大腿上敲着节拍,凌牧云认为,这就是神仙日子。 ““此师延之所作,与纣为靡靡之乐也!”!” 隔壁桌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凌牧云的雅兴,转头望去:眼生,不似西山域之人,着装刻意简朴,却无法掩盖一脸娇嫩的富贵气。 “这位仁兄,在下的话是否勾起您的共鸣?” “我共你大爷!最恶心的就是你们这种,听个曲,还高谈阔论,咋?世界之大,已装不下你的文化,要来这里显摆?” 凌牧云打心底里瞧不上这些世家公子哥,声音中更是极尽嘲讽。 “在下横山陆氏陆机,阁下是想清谈?”陆机一副翩翩公子风度。 大晋朝,崇尚唯美,如陆机一般,高贵典雅,俊秀阴柔,走到哪里,都会有一群痴男信女追着索要签名。 “清谈?”世家门阀、青年才俊或为名、或为利、或炫耀地扎在一堆,起一个话题后高谈阔论,再互相吹捧,即是清谈。 对此,凌牧云向来嗤之以鼻:“故作呻吟,与世无益。你脑子没病吧?” 横山陆氏,曾有潘江陆海之称,“二陆入洛,三张减价”。 几十年前,陆机兵败七里涧,被夷灭三族,幸得枯井中遗腹子留了血脉。 凡五十年,两代人励精图治,开枝散叶,这代的青年翘楚更复以“陆机”之名,师从上清派。 虽说不写文章、不钻研儒术了,可如今陆氏,便是“王谢桓瘐”四大家族都会高看一眼。 谁让人家不玩学术玩道术了呢? 陆机羽扇纶巾,得意后却一副吃了憋的表情:在这蛮荒一般的定北城,特意报上家门,竟被说成脑子有病! 果真是不开化之地,怪不得西北王造反都不用带干粮,学起蛮族那套“两脚羊”“和骨烂”惟妙惟肖。 “我想我们会再见面的!”陆机没了勾栏听曲的兴致,甩身带着仆从离开坐位,临行前,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凌牧云不以为意,定北城说这话的人不在少数,哪个不是被套了麻袋,打得鼻青脸肿? 社会的毒打,好过无谓的争论。 用手敲着桌面,跟着节拍:“今天的踏摇娘,有那味!” “那是!我一直相信公子的品位!”瘸九的腿,坐着的时候,一样齐。 曲终人散,凌牧云意犹未尽地哼着小调,瘸九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 循着声音看去,不是陆机是谁? “缺心眼的玩意,这和说过没说过有什么关系?分明是特意等小爷的,怎么,找碴?”凌牧云有些懊恼,刚找对了曲调,就被搅得忘词。 “这位公子既然不愿清谈,那陆某就想换个方式,与公子认识一下,还不知公子姓名?” 有一点是值得凌牧云佩服的,就是不管言语间有多么尖酸刻薄乃至不堪,陆机的回答总是彬彬有礼,声音颇有磁性,让人听了有如沐春风之感。 “凌牧云!” “定北凌家,一手雷法惊天地泣鬼神,千年血战,早已物是人非,但凌天君的赫赫威名仍如雷贯耳啊。”陆机感叹的同时双眼望向远方。 “小爷实在说不出什么与有荣焉的话,你不会告诉我你在追忆往昔吧?快,划出个道道,小爷接着!” 说完,凌牧云挽起袖口,街头霸王那一套摆起,显然是受不了陆机的故作高深。 ------------ 第五章:陆机的卜算 “在下受师长之命,来定北城打探叛乱一事,原不想节外生枝。不过,见仁兄跃跃欲试,实不好搅了雅兴,那就点到为止?” 话音才落,右脚跺地,一阵风浪笼罩开来。 瘸九见事态不妙,也不瘸了,小跑着离开是非之地,远远的望着,与他一同的,还有陆机的仆人。 “瘸九,太没义气!”凌牧云周身雷电覆盖,盯着陆机。 “震:春生!”陆机左手一挥,很有仙风道骨模样。 同时,在凌牧云的脚下,一排木桩刺出。 凌牧云感觉异样,轻点脚尖,一跃而起,躲过攻击。 “巽:夏长!”陆机再次挥手,木桩破土,直追凌牧云。 “掌心雷!”一道道雷光倾泻,将追来的木桩炸成碎屑。 “坤:秋收!”陆机脸上浮现一丝微笑,五指慢慢收拢。 碎裂的木屑本就是漫天飞舞,此时,像包粽子一样,向凌牧云包裹而来。 显然,此刻掌心雷已无法奏效,凌牧云只能运转雷法,在周身形成一个雷电区域,抵抗靠近的碎屑。 只不过,雷电击碎木屑,木屑变得更为细碎,卷土重来,层层叠叠,似乎永无止境。 “乾:冬藏!”陆机翻转手心,手掌下压。 被雷电烧焦的木炭呈现黑色,未被烧焦的呈现赤白,如阴阳鱼一样一上一下,将裹成粽子的凌牧云夹在中间。 无论春夏秋,凌牧云都未感觉到其他变化,唯独冬,他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透骨的寒风冻得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既然如此,那你尝尝我这个!五雷令:浴雷!” 浴雷这招式,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以凌牧云为中心,所有在场的人都会受到雷电的无差别攻击。 这一式,借的是天地间雷电之力,而非自身修炼的雷法。 因此,即便是使用之人,也不能精准控制其范围。 “真是麻烦了!”陆机露出一脸无奈:“不打了!切磋就切磋,玩什么命啊!” 说完,左脚轻点地面,又一阵风浪袭来,所有的木屑随着术法消失不见。 除了地上的点点焦黑,再也看不出一丝打斗的痕迹。 “不打了?”凌牧云散去真炁,望着漫天突兀出现的乌云,心有余悸地继续说道:“我也是才领悟此术,这架势,看着还挺唬人!” 昨夜翻看《太师雷霆正法》雷法篇,仔细研磨直至深夜,尤其是五雷令,勾住了他的兴致,今日得以检验,竟有如此效果,这让凌牧云有些始料未及:“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惊喜!” “没分出胜负,总是意难平,不如卜上一卦,看今日武谈吉凶,也省却些许气力?” “还能这样?”凌牧云满脸疑惑的看向陆机。 陆机没有回答,闭上双眼,嘴中念念有词,手指掐算越来越急,真炁在其周身凝结,直至丝丝可见。 “噗!”一口鲜血喷出,陆机忽然睁开双眼,诧异地望向凌牧云:“不可能!” “算卦喷出两斤血这种事,我还真是第一次见!你怕不是想把小爷笑死,以继承凌家的那个破院子?”凌牧云的错愕一点不比陆机少。 卜上一卦,算个胜负,还要喷血,那还不如被自己打吐血,也能落个一世英名。 陆机没有回应,而是开口问道:“敢问凌公子,凌昊?” “家父!” “难怪!”陆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不瞒凌公子,令堂消失一事,我曾卜过一卦,同样呕了二两血,却毫无所得。” 对于父母消失一事,凌牧云是有些怨气的,尤其是童年在歧视和欺辱中度过,这怨气越积越深。 随着年龄的增长,凌牧云倒是看开了许多,想着父母尚在的时候,他得到的宠溺不比任何人少,又自我宽慰,原谅了他们的不告而别。 直到凌家开始流传着凌昊与姬凤仙叛了异族,凌牧云才开始试图了解父母离开的真相。 尽管,他不知道,异族是羯、羌还是鲜卑、柔然。 可是,他能得到的信息,仅是寥寥片语,几无法追求真相,父母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刚刚陆机的话,再次勾起了凌牧云内心的柔软:“陆公子,你知道家父之事?” “不知!” “妈的,不知道你还故作神秘!神神叨叨的,吊人胃口!” “但活着!”陆机接着解释。 过去无可挽回,已成定局,如果凌昊已死,无论是什么人试图掩蔽天机,都不能掩盖已死的事实。 只有未来,才充满变数。 陆机又是画圈,又是摆划的说了半天,凌牧云反而听的云里雾里:“一如既往的神叨,不过,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话说回来,你闲的没事,算我父亲做啥?” “因为,与令堂一同消失的,共有十人,修行界称为十逆,包括家父陆有才!”陆机继续说道:“而家父去向,同样被蒙蔽,一片朦胧!上清师长许穆也无法窥视一二。” 十逆也好,十顺也罢,凌牧云都不在乎,他只知道,那是他的父母。 所以,他对十逆,没提起半分兴趣。 “一群人去找爸爸?想想就壮观!”凌牧云听过许多关于父母的传言,都是凭空想象,经不起推敲。 陆机神神叨叨的,说的反而是最靠谱的,也最扑朔迷离。 再三追问下,陆机都说“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渐渐的凌牧云也失去了兴致。 “没事我回去了,饿了!” “凌牧云,我们会再见面的!”陆机望着凌牧云的身影,喃喃的说道。 对于卜算凌昊遭受反噬一事,陆机认为天机不愿泄露,或是有大宗师蒙蔽了天机,可卜算凌牧云时,本只是想看下输赢结果,可一瞬间出了十几种卦象,这激起了自己的好奇心。 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卜算凌牧云吉凶,谁知,却遭受了反噬,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卜算,说白了便是辨吉凶,进而趋利避害。 如果“利”影响过大,那么,就会有反噬。 莫非,这凌牧云有什么惊天的秘密?陆机杵在那里,直到凌牧云的身影消失。 “阿嚏!”凌牧云揉了揉鼻子:“瘸九,你说陆机是不是在骂我?” “世家,不都那样?”瘸九不屑地说道:“身穿儒服,行若狗彘。” “中肯!” ------------ 第六章:虞美人的身份 “公子,咱要不要跑路?”瘸九对于送死这个事,一直愤愤不平。 “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从你接过《太师雷霆正法》时,就走不了了!”凌牧云眼睛一转,直勾勾的盯着瘸九:“你也想跑?” 三百忠诚府卫早逃的一干二净,身边剩下的,只有瘸九这个老仆。 单是这点,就足以让凌牧云心生感念,便是瘸九说了要逃出城去,凌牧云也不会横加阻拦。 “公子说的哪里话?过年的那碗红烧肉,谁家公子会与下人分食?我瘸九,可不是苟且偷生的人。” 为了表忠心,瘸九特意将胸膛拍的邦邦响,以加强语气。 “哎,还不知道西北王的癖性,从传言来看,不是什么好鸟。”凌牧云少有的多愁善感:“瘸九,你先跑吧!我实在守不住小院……我就去寻你。” 可以说,瘸九是看着凌牧云长大的,对于自家公子的性子,他比谁都了解。 心性纯良,乐天好强,执着中带着一丝执拗,偶尔想念父母,也是在夜深人静时。 定北城太小,装不下公子,可即便哪一天离开这是非之地,想必,小院也是安然无恙。 “我瘸九,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势与公子共存亡!” “肉麻得紧!再说,我们留下来不假,可没答应守城,没答应守家吧?西北王打进定北,与我何干?”凌牧云眼睛一转,坏笑道:“要是虞美人说这话,我倒是爱听。” 提到虞美人,凌牧云接着眉头一皱:整个定北城,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要么是舍不得那一份家业,对西北王存了一丝幻想的,要么是老弱病残,实在走不了的。 可虞美人,乃至整个勾栏,都似没事人一样,曲照唱,舞照扭,风轻云淡的,着实让人看不透。 “公子,你可知道勾栏名字?”瘸九明知故问。 “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忆石轩,还能不知道名字?”凌牧云对瘸九没头没脑的问题有些不以为然。 “那公子有没有想过,虞美人不姓虞?” “虞美人不姓虞,难道姓石?”凌牧云话还没说完,忽地拍了下脑门:“果真?” 瘸九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 无论是多么明智的君主,总是求贤若渴,如前朝曹氏,脍炙人口的“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对人才的渴望已经到了横槊赋诗的地步。 大晋朝则不然,简直是人才济济,前有竹林七贤,后有金谷二十四友,哪一个拎出来没有几分经天纬地之才? 可问题就在于:人多,反骨也不少。 石家在乱世中出曾经璀璨的如一颗明星,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历史的一个插曲。 虽早已没落,可是并州十八骑,至今仍能止住塞北婴啼。 “叱咤风云的十八骑,最后落在了一个女子之手,老石家的棺材板还能消停?”凌牧云接着说道:“那她来西山域,定有所图,或许,说不定与西北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瘸九久久不语,目光深邃的望着斜阳:“那天,我的手,确实唐突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忆石轩与并州石家有关?”凌牧云总感觉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可又想不透其中关节。 “公子啊,我怎么知道?这不是被你引着往这面想么?”瘸九憋着苦瓜脸,愁容满面。 “不对劲,明天去试探下!” “公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乱世之秋。” “怎么这副德行?”凌牧云看着瘸九,像全天下都欠了他钱似的:“有小爷我在,你怕个鸟?” “公子,当时我挨那两耳光,你可是装作不认识!”瘸九的声音很低,但怨气不小。 “不要在乎这些细节,就说明天还听不听曲吧!” “嗯……听!”瘸九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往日听曲,多半是为了精神愉悦,可明日,却是想弄个究竟。 以至于在床上翻滚了半天,凌牧云仍未能入睡,便把《太师雷霆正法》从枕头下抽了出来,仔细翻看。 按书中所载,雷为阳,霆为阴,修行者由浅入深,须先修雷法,是为阳雷,再修霆法,是为阴雷,后融会贯通为雷霆之法。 此时,便可以使用天雷、地雷、水雷、神雷、社雷,合称五雷。 此五雷与雷法篇的五雷令,又有不同,是真正的五雷之法。 阉割版的凌氏雷法,仅记录了身法和不足一半的雷法,而掌心雷,不过是阳雷应用中的一种。 同时,掌心雷又称引雷,想借用天地间的雷电之力,须使用掌心雷使空间布满雷力,以引动天地雷力。 “这不就是鸡窝里放个引蛋么?”云里雾里地被绕了半天,凌牧云将书塞回枕头下,转身睡了过去。 第二天,主仆二人兴致勃勃的去勾栏听曲时,发现忆石轩大门紧闭。 门头用红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打烊三天。 “瘸九,你说是不是蹊跷了点?” 往日里,忆石轩歇业的时候并不少见,可偏偏自己要来探个究竟时,忆石轩没开门! 回想这三年来,除了偶有闹事之人,忆石轩从不逾矩,又无法考究蛛丝马迹。 “是巧了点,要不要砸门?”瘸九作势就要伸手。 “是不是缺心眼?”凌牧云拦住瘸九:“现在进去,不就打草惊蛇了?不如来个夜探!” “公子什么时候有了梁上君子的嗜好?” “我又不是贼,还梁上君子!再拽文我肯定要打断你的腿!” 做了计较,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凌牧云穿了一袭夜行衣,准备出门,迎面而来的是同样一袭黑衣的瘸九:“你要做甚?” “不是公子说要夜探么?” “勾栏的那两条狗,你跑得过?如果虞美人真如猜想的一样,你这深一脚浅一脚的声音,人家早发现了!”凌牧云鄙夷地说道:“安心在家,整好宵夜,等我回来。” 说完,闪身消失在黑夜中。 忆石轩大门依旧紧闭,可翻过院墙,里面却是另一番景象:窸窸窣窣,张灯结彩,正堂两个穿了铠甲的武夫守住堂门。 还有往日里杂耍男子也持了刀剑来回巡视。 凌牧云压低身形,半挂墙上,只见正堂内,虞美人一身浅绿,上着紧身对襟小袄,衣袖宽大,下穿多折裥裙,宽松拽的。 没了往日风情万种模样,倒多了一丝英气和孤傲。 其对面一长髯老者,戴胡帽,大袖翩翩,一副人畜无害模样。 只是里面的对话无法听清,凌牧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蹑手蹑脚地沿着院墙向里靠近。 夏日的闷热,倒是让蜘蛛吃了个肚圆。 扯断柔韧的蛛丝,凌牧云终于靠进了正堂,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竖耳打探虚实,长髯老者便出了内堂,与虞美人简短道别后,匆匆离开。 “哎,来晚了!”凌牧云蹲在墙角,一脸遗憾:“不过这虞美人,果然不简单!” ------------ 第七章:并州石氏 “没想到凌公子竟对奴家如此痴心,三更半夜的,也不忘来看上一眼!”虞美人送走老者,转过身对着凌牧云的方向说道。 在定北城,凌氏能走的都走光了,加之虞美人的眼神,凌牧云不需猜想,就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但暴露是一码事,被当场抓住是另外一码事。 大不了事后死不承认,忆石轩还能屈打成招? 脑子一转,凌牧云腾空跃起,就要翻墙而出,怎料一道巨大蛛丝铺天盖地袭来。 蛛丝极细,肉眼难察,但韧劲却极好。 凌牧云一撞,蛛丝鼓起一个大包,接着一个反弹,将他被牢牢地粘在上面,晃动起来。 跟荡秋千似的。 “这么着急走作甚?难不成,只有偷窥的胆量?”虞美人一脸揶揄忽然变得狠厉:“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误会,都是误会,我只是不经意间路过,什么都没听见!”凌牧云又挣扎了几下,仍无法挣脱,便暗暗运转雷法:“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我劝凌公子不要枉费心机!”虞美人笑盈盈地看着凌牧云。 一笑,倾城!凌牧云心神都跟着荡漾,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还在蛛丝上。 如不是眼中透着杀机,凌牧云此时一定会嘴角流涎,露出一脸白痴相。 绝不能坐以待毙。 淡淡的雷光在蛛丝上蔓延,发出呲呲声响,虞美人收敛杀机,似乎勾栏里的顾客一般,坐在花坛边,看得饶有兴致。 “凌公子,我都说了,不要枉费气力,怎么就不听奴家的?我这蛛丝,是极地寒蛛所吐,刀枪不断,水火不侵。” 虞美人不知从何处摸来一串葡萄,摘了一颗,纤纤玉手送入口中,端庄典雅的模样,又把凌牧云看呆了。 甩了甩头,回过神,凌牧云竟有些心悸:虞美人最厉害的,怕不是蛛丝,而是邪魅功夫,这蛛丝不过是一个幌子! 心中猜测刚起,很快就得到虞美人证实:“市井所传果然信不得,想不到,凌公子还是一个心志坚定之辈,哪有一点登徒子的浪荡?” 说完,虞美人再次起身,向凌牧云走来。 肩膀上还趴着一个巴掌大的蜘蛛,通体如玉,浑身长着虚白绒毛。 “我……还好没讨你做老婆,床帏之乐时,忽然跳出一个蜘蛛,就不能用扫兴来形容了!” 凌牧云警惕地盯着虞美人,继续说道:“现在我该称呼你石姬公主,还是虞美人?” 虞美人眯起双眼,语速不紧不慢:“知道的不少,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随着虞美人的话音,蛛丝开始收紧。 “撕拉!” 衣服撕裂的声音传入凌牧云的耳朵,让他的声音里有些焦急:“我真他妈是路过!” “都一样,都一样。”虞美人轻言细语,似在呢喃。 再次怔了怔神,凌牧云大骂道:“狐狸精,还玩魅惑这套?你真以为吃定我了?” “凌公子,全身最硬的就只有嘴了吧?要不要,先挣脱蛛丝再说……凌公子!”虞美人特意拉高了最后三个字的声调。 “更硬的金刚杵,迟早让你见识见识!”凌牧云眼神闪过一丝狡黠:“雷火!” 雷火是雷法篇记载的关于雷法的特殊用法,以精纯的雷电之力引动天地业火,焚烧万物。 原本冒着丝丝雷电的蛛丝,忽地燃起火苗,以燎原之势,瞬息布满蛛网。 随着空气中,一股毛发烧焦的味道散出,凌牧云稳稳地落在地上。 “怎么可能?”虞美人一脸惊讶:“小看凌公子了!与横山陆机一战,不过数日,凌公子修为精进的速度,倒是让奴家艳羡啊。” “增长的可不止修为哟!”凌牧云露出坏笑:“还有……掌心雷!” 虞美人还在等着下文,殊不知凌牧云搞起了偷袭这一套,突然发动掌心雷。 一道雷电划过,虞美人慌忙将袖口一甩,暗用真炁,匆匆挡下:“凌公子……” 眼前哪还有凌牧云身影? 倒是远远地传出一句:“再见了您呐!石矶公主!” “哼!不用追了!”拍掉袖口的火苗,虞美人止住准备追击的守卫,噗嗤一声笑了:“还是泼皮那一套,丝毫没有风度呢。” 一笑,风情万种。 凌氏小院。 瘸九摆弄着烤肉,吱吱冒油,见凌牧云闪进小院,招呼道:“公子,正是时候,我一直在等公子,没舍得吃。” “如果你擦了嘴角的油,再说没吃,我还能信你一分,现在,连半分都不信。”接过烤串,凌牧云撸了两串。 接着说道:“虞美人就是石矶!毋庸置疑!” “然后呢?”瘸九等了许久,仍不见凌牧云继续说话,不由得开口问道。 “什么然后?”凌牧云一脸茫然。 “虞美人是并州石家之女,石家早已没落。现在西北王造反,勾连的是羯族,虞美人是否想趁机复国?这里面……”瘸九分析得头头是道,却被凌牧云打断。 “和咱啥关系?不是说了么,小院之外,凡事无关!” “那你大晚上的去忆石轩,不会只是好奇虞美人是不是姓石吧?”瘸九一脸错愕。 “不然呢?去听曲人家也没开门啊!”凌牧云又拿了两串烤肉撸了起来。 大晋朝总有些风雨飘摇的味道,皇帝杀太子、新储闷死皇帝,屁股还没坐稳,兄弟之间又互相讨伐。 和击鼓传花似的。 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年,还是张贵人协了桓家,遮遮掩掩地做了幕后之人,才稳住局面。 可那份黑而短粗的尊荣,再配上那副诡诈善妒的嘴脸,想要让一众藩王真正消停,确实不易。 这一切在凌牧云看来,和勾栏听曲一样有趣,仅限有趣。 就像夜探忆石轩,也仅是满足内心的好奇,而已。 “你不会以为我要匡扶社稷、扶大厦于将倾吧?”凌牧云一副看傻瓜的表情望着瘸九。 “怎么会?那种事,向来是世家的事!”瘸九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说到社稷,忽然想起,西北王还没到定北?” 凌牧云挠了挠头,略作思忖:“如果虞美人和西北王有关联,那就快了。” 接着将夜晚所见所遇分毫不差地说了一遍。 “长髯老者?什么模样?”瘸九问道。 “没看太清,就盯着虞美人的衣服了!” …… ------------ 第八章:风景这边独好 西北王毫无阻挡地进了定北城。 其实,不用瘸九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拍着房门,急匆匆的告知,凌牧云也能猜到,西北王会兵不血刃。 凌氏举族搬迁,留下三百府卫,打劫了自己主子,然后做鸟散状。 行政长官早早收拾细软携了家眷逃回关内,一同带走的还有城防力量。 不过,话说回来,督军萧炎、千人都校尉萧典没有开门投敌,已经算是为秦天王鞠躬尽瘁了。 如果这种情况,部队还有死伤,那凌牧云不得不怀疑,西北王的脑袋,怕是还没有核桃大。 又或者,西北王造反前,没找个术师卜算一卦,所行不利。 “有些商贾,组织起来到城门迎接,甚至还做了犒赏的军粮。”瘸九咂着舌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商人逐利,谁来了都会夹道欢迎。在他们眼里,兜里那两个子,才是爹。”凌牧云一脸不屑:“走,凑个热闹。” 让瘸九没想到的是,自己公子凑热闹的方式简直是独树一帜。 护国寺的九层高塔,把整个定北城看得清清楚楚,坐在塔尖上,总会凭空生出几分运筹帷幄的感觉。 稍稍有些煞风景的是塔下的和尚,挥舞着扫把,哄哄嚷嚷的,叫嚣着让二人下来。 “佛门重地!这些和尚,嗔戒修行有待提高啊!”凌牧云感叹着。 “就是的!”瘸九重重的点了点头附和完,伸长胳膊指着城内:“公子,后面穿青绛色衣服的,就是羯族。” 凌牧云定眼远望,前面的队伍着了甲胄,制式还留着前晋的那一套,应是西北王的将士。 后面的队伍如瘸九所说,衣服上绣了花鸟虫鱼的,应是羯族,男女都有。 又看了片刻,直到旗手入城,凌牧云才收回目光,说道:“青蓝底上一团火苗的旗帜,是拜火教标志。” 羯族崇尚大火,皆信奉拜火教,实行火葬,其中修行者多是与火相关。 看到这里,凌牧云无来由地生出一种厌恶之感。 仔细感受,是一股若隐若无的气息,可这气息并非来源于西北王,也非羯族,甚至拜火教。 这股气息到底是什么? 直到这种令人厌恶的气息忽然凭空消失,他也没弄清楚。 “难道是错觉?”凌牧云自言自语:“西北王所为,确实让人不爽。” 定北城很大,两万多人进城,倒不显得多么拥挤,只是时间用了很久。 主仆二人看得百无聊赖,加上塔下聒噪得很,就没了先前的新鲜感。 顺着塔檐溜下去,昂首挺胸地穿过塔下和尚堆,沿着小门大摇大摆地出了护国寺。 按凌牧云所言,之所以昂着头,只是对正门“谢客”二字无声地抗议。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亵渎了佛门,就这样走了么?” 已经离护国寺几十丈了,反倒是有一个年轻和尚在身后打起了佛语。 “不用留,不用留,斋饭就不吃了,看,护国寺真是客道!”凌牧云插科打诨着,摆手示意瘸九快走。 “施主,道立有礼了!”道立和尚念动佛号,变换手势,结了一道大孔雀双手印。 “唵”伴随着禅定波罗蜜多之音从口中发出,一只白色孔雀从其双掌中飞出,直奔主仆二人。 “简直是无礼!”一把将瘸九推了个踉跄,凌牧云掌心雷蓄势待发。 等孔雀旋转着飞到身前数丈,掌心雷连绵不绝的轰击在孔雀上,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数息之间,凌牧云已分不清到底用了多少记掌心雷。 “轰隆”一声,孔雀在凌牧云三尺外化为点点白光,与雷法同时消散。 凌牧云与和尚各自后退三步。 “阿弥陀佛!”道立打了个佛语,转身向护国寺走去。 “打了人就想走!”凌牧云哪受得了这个气?作势又要施展雷法,瘸九赶紧起身,抱住凌牧云劝阻:“公子,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可是在护国寺地界!” “哼!”收了雷法,凌牧云一甩衣袖,同样转身,故作潇洒。 “噗!”背过身的刹那,一口鲜血险些喷出,被凌牧云生生咽下。 “公子!”瘸九关切的眼神中,有丝丝担忧。 “不碍事!”擦了下嘴角的殷红,凌牧云现出一抹得意:“那小秃驴也不好受!” 再看道立和尚,才走到寺门,一口鲜血便喷到了石阶上。 院内的和尚见道立受伤,纷纷前来搀扶。 “小师叔……” “定北凌氏,还有如此青年翘楚?不简单!”道立看着远去的身影,喃喃说道。 主仆二人从偏僻处回到小院,秉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紧闭大门,学起护国寺作风,在门上挂了“谢客”二字。 事与愿违,越是不想惹事,偏偏“祸事”临头。 半夜里门外窸窸窣窣的人来人往,脚步焦急。 主仆二人小声地嘀咕着,恐怕又有人趁乱想来凌府搜罗一番。 紧接着定北城开始火光冲天,求饶声、哭泣声、婴啼与鸡鸣犬吠混杂一起。 间或纷乱的敲门声。 主仆二人如临大敌,凌牧云手中的墨刃和瘸九怀里的铁锅,随时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便是如此,在小院里不敢出声,甚至不敢交头接耳,只凭声音判断定北城内情况。 直到一个微弱的敲门声响起,“咚、咚咚!” 起初二人并不理会,毕竟,敲门的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了。 但随后的声音,触动了凌牧云的内心柔软:“救救我的孩子!救救孩子!” “哎!”凌牧云一跺脚:“忍不了了!” 说完,义无反顾地打开院门。 入眼的是一个妇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熟睡的婴儿,瘫坐在门前。 见院门打开,妇人颤颤巍巍地将手中婴儿艰难地递了过去:“救救,救救……” 声音戛然而止。 凌牧云下意识地接过婴儿,才发现,妇人的腹部早中了一刀,内脏几乎流了出来,仅凭着一口气吊着。 母爱如斯。 “大嫂!大嫂!” 凌牧云触景生情,也不顾什么男女有别,抱起妇人回到院内。 瘸九扒开妇人瞳孔,叹了一口气:“救不活了!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了。” 瘸九的医术,在凌牧云看来,是有些门道的,尤其是瘸九曾救活被凌牧云打得背过气的张三,让凌牧云更加认可了瘸九的医术。 怔过神,凌牧云拂去眼角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凌氏不管,督军不管,咱得管!” 至于管什么,瘸九是听懂了的,所以,他再次拾起地上的那口黑锅,义愤填膺。 “你去做什么?好好地照看孩子!”凌牧云拦住瘸九:“到时候我可顾不得你!” 瘸九“哦”了一声,又把拿在手上的铁锅放下,接过凌牧云怀里的婴儿:“公子,别逞能啊。” 凌牧云重重地点了点头,掠过窄巷和破落的连廊,向凌氏大门跑去。 ------------ 第九章:修为全开 凌氏府邸已经进来了许多人,以老弱居多,间或一二青年。 全部破衣烂衫,都沉默不语,低头啜泣,看得凌牧云鼻子又一次发酸。 穿过茫然的人群,尚未到凌氏大门,就传来的打斗声,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 凌牧云加快脚步,等走到跟前,却发现陆机已和叛军打得难解难分。 大门前,已经摆了上百具叛军尸体,陆机的脸上和身上挂了彩,衣衫褴褛模样,哪还有半点翩翩公子的形象? “快来帮忙!”见凌牧云过来,陆机也不客套,似乎笃定凌牧云会出手一般。 “啊?啊!”初次见到如此阵仗,凌牧云一时无法适应,尤其是尸横遍野、殷红流淌,看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逃到凌府的平民,让他们进去,阻拦追杀的叛军和羯兵!尽量不动用修为!” 言简意赅,也让凌牧云明白了陆机所作所为。 直白一点,便是救人。 至于不用修为,是怕引起注意同为修行之人的叛军,更何况,凌氏的雷法,每次使用起来,动静都不小。 虽然不能动用修为,可墨刃在手,对于击杀追赶平民的士兵,倒是颇为顺手。 越过初始的不适,凌牧云的动作熟稔起来,砍瓜切菜般干净利落。 “凌公子,没想到,你白打的功夫如此了得!”救人的间隙,陆机开口称赞。 “杀人是个力气活!”凌牧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不忘揶揄:“眼前人越来越少,我们向其他区域!” “不可,凌公子,能救下府内之人,已是功德!如果我们离开,能不能抗衡叛军暂且不谈,怕是这府上千人也难逃毒手。” “分开行动?” “凌公子,你看我现在,还能坚持多久?”陆机浑身沾满了鲜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叛军的。 可远处的劫掠仍在继续,求救声、哀嚎声、放肆的笑声,不间断地传过来。 听得凌牧云义愤难平。 尤其是几十丈外,那无辜惨死的男子,死死抱住叛军的大腿,让妻女快跑的场面,让凌牧云丧失了最后的一点克制。 “陆公子,我不想救万民于水火,但,我看不惯恃强凌弱!” 说完,一道无匹的气势自凌牧云脚底散开,真炁直达天际。 一时间,乌云密布,雷声阵阵,似有电闪欲裹挟千钧之势,随时倾覆而下。 “凌公子,那在下也不藏着掖着了!天衍·万物生!” 陆机随即将修为散开,凌府四周凭空生出四支巨型圆形光柱,散着幽幽绿光。 “定北凌氏!上清派!” 西北王占据了督军府,此时,府内长髯老者望着天空,微睁双眼:“需老夫走上一遭!”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原地,仅留下焦黑的脚印,散发着淡淡黑烟。 “凌牧云?另外一个是陆机?闹出这么大动静!没承想,还是低估了二人!”虞美人望着漫天乌云和四支光柱,摇了摇头:“不过,哎,不太聪明的样子!” 话虽如此,但却忍不住内心好奇,一跃至楼顶,在屋檐上急速闪身,向凌府奔去。 击杀了几个叛军,凌牧云和陆机二人还在为可以使用修为暗爽时,“轰隆!”一声巨响,长髯老者如巨石般落在凌府门前,青石四处崩飞。 “诶?小小年纪,弄出如此动静,真是后生可畏啊!” 与出现时的天崩地裂不同,老者脚步变得十分轻盈:“老夫舍其蓝,见过二位!” “玩大了,本想多引些杂碎,谁知,来的却是修行者!”凌牧云一脸苦瓜:“陆兄,你来应付?” “谁能想到,羯族大长老、拜火教第三席舍其蓝,随军前行。横山陆氏陆机,见过大长老。”陆机的话是说给凌牧云听的,目的不言而喻。 “老夫久闻,横山陆机,凭借上清法门,近年来大放异彩!今日得见,幸甚!”舍其蓝微微颔首,侧身看向凌牧云:“这位小友,应是凌氏族人,不知如何称呼?” “凌牧云见过大长老!”凌牧云不失礼数,恭敬抱拳。 “定北凌氏,出了如此翘楚,倒让老夫有些意外。不知两位小友意欲何为?” 舍其蓝的话音看似和煦,可随着他的气势打开,周围的空气逐渐凝固,似乎置身于釜蒸一般。 在这区域里的人,顷刻间汗流浃背。 “大长老!”已报上了家门,可舍其蓝仍在兴师问罪,陆机有些懊恼,不由得抬高声调:“见不到将士劫掠吗?” 陆机说的委婉。 定北城的人都知道,西北王以清君侧之名实造反之意。 按理说,士兵长途跋涉,略作犒劳也能容忍,甚至偶有劫掠,也会听之任之。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黎民百姓早有了这个觉悟。 可定北发生了什么,就是泥人看了也会冒出三分气性:壮年充军,稍有姿色的女子白天沦为玩物,夜里成为食物,老弱妇孺被肆意残虐,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全部毁掉。 活脱脱的一个人间炼狱。 “哼!两万将士前线浴血,使异族未前进一分!可毒妇与谢家沆瀣一气,瞒而不报,是何道理?”舍其蓝的气势再一次拔高:“谁又知,我也为这天下苍生!” 一时间,凌牧云和陆机脚下的青石纷纷碎裂,额头汗珠如雨,肩上更如扛了座山一般沉重。 “那你也不能,肆意,左右他人生死!”凌牧云的压抑在一瞬间爆发,浑身雷电环绕,将舍其蓝的威压击溃。 “今天的事,小爷管定了!” “嗖!”凌牧云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时,已在舍其蓝身后一丈,掌心雷顺势发出。 舍其蓝绝非等闲之辈,自脚下燃起熊熊烈火,包裹全身。 轻挥衣袖,一道火线喷涌而出,与雷电在空中对碰。 “嘭!” 漫天火花,随着掌心雷四散。 既然凌牧云已经出手,陆机也不能袖手旁观。 何况,两人携手,或有一丝取胜机会,单靠一人,无异于飞蛾扑火。 “癸:阴水!” 霎时间,空气中似流水潺潺,如激流拍岸。 短短的几息间,凌牧云已发起了数十道掌心雷,虽都被挡下,可雷力已布满空间,引得乌云如墨,雷声大作,几欲喷薄而出。 “小辈,适可而止吧,否则,休怪老夫以大欺小了!” ------------ 第十章:竹林七贤门下 舍其蓝年长几岁,自恃身份,一直没有动用真正的实力,而是以戏谑的态度与凌牧云过了几招。 待阴水一出,凌牧云收回掌心雷不再进攻时,他的内心闪出一丝不安。 只不过,他转念一想,又再次释然。 自己修行一生,少有敌手,眼前不过是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即使有什么特殊手段,又能翻起什么大浪? 舍其蓝不由得暗暗嘲笑自己年龄大了,没了年轻时的傲气,全然不顾凌牧云眼神里透出的那一丝狡黠,。 退回来的凌牧云双手环抱于前,雷电急剧压缩,极不稳定,似乎随时可能炸裂。 “五雷令:浴雷!”手中雷电忽然释放,直冲天际后没入云层,这一切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浴雷之术区别于真正的五雷法,根本在于,是暂时借用还是以自身修为牵引。 或者说,《太师雷霆正法》在雷法篇,以取巧的手段让修行者提前感受下真正的雷霆之法。 凌牧云第一次使用浴雷之术与陆机一战,最后无疾而终,没能见识其真正威力。 现在,是第二次使用。 “上次要是有这手段,我连那二两血都省了!”陆机揉了揉眼睛,嘴里如同塞了个鸡蛋。 “还不快闪!” 凌牧云也没想到浴雷的动静如此之大。 看着乌云翻滚,伴随着电闪雷鸣,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赶紧散了浑身雷力,以逃命的速度向后翻滚十数丈,一头扎入尸堆中,甚至还快速拖来两具尸体盖在自己身上。 陆机距离尸堆更近,听到凌牧云提醒,嗖的一声,同样躲到凌牧云身旁,像乌龟一样,连头都缩了进去。 “戊:土掩!”地底黄土破开青石,砰的一声,盖在二人身上,显然,陆机觉得不保险,用了上清法术确保安全。 舍其蓝知道其中有诈,但面对两个小辈,无论是躲闪还是率先出手,自己那一世英名,都将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尤其是围拢过来看热闹的士兵,躲在暗处窥探的并州石氏之后,在舍其蓝看来,全是口舌。 大晋的风度,可不是以大欺小,大晋的风度,是傲人的风骨。 运转真炁,浑身烈火浸入身体,似乎变成了一个随时喷发的火山:皮肤下岩浆蠕动,鼻子、眼睛、口耳,散发着层层火焰。 舍其蓝准备以最强横的姿态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都如同儿戏!” 话音才落,乌云中数道丈粗的雷电光柱骤然砸下。 似乎舍其蓝的话惹怒了煌煌天威。 其中一道,不偏不倚地直接劈在舍其蓝的头顶。 “咚!” 金铭的撞击声,远在数百丈外的观看“奇迹”的人不约而同地惨叫,七窍渗出鲜血。 胆子大一些,喜欢凑热闹的士兵,本想着一睹舍其蓝身手,在顷刻间化作虚无。 尽管舍其蓝双臂交叉,做了防御,可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雷电似乎无穷无尽,将所有的愤怒一股脑地宣泄下来。 “轰!” 雷电变得更粗,带着丝丝黑气,似乎要将荡尽世间万物,洗涤一切不敬。 “轰!” 又一声巨响,雷电完全释放,光柱在地上砸出大坑,原本柔软的沙土,全部光洁如镜,颇似琉璃。 本埋在土里的二人,硬是被土层挤压出来,抛出数丈,狠狠地砸在了地板上。 摔得五脏六腑移位,大口喷着鲜血。 “这动静……”凌牧云缓了一下,喘着粗气,咧了咧嘴。 对于凌天君赤雷犁地,凌牧云总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尤其是凌天君将西山化作齑粉的传说,更是嗤之以鼻。 西山无山,流沙千里,不过是凌家为了造势编纂的神话而已。 直到今天,凌牧云有了全新的认识:西山原本是有山的,定是被凌天君抹平了。 “至阴之水,引至阳之雷,恐怖如斯!”陆机擦了下嘴角鲜血,问道:“舍其蓝呢?” “在找老夫么?” “咚!”“咚!” 舍其蓝从丈深的坑中缓缓走出,每一步都力如千钧。 每一步发出的声响,都如重锤一般,砸在二人心口。 “让两个小辈,打的如此狼狈!”骨骼、肌肉里流出岩浆一样的鲜血,身上火焰晦暗不明,显然受了不小的伤,舍其蓝动了真怒:“只好用鲜血洗刷耻辱了!火龙:湮灭!” 舍其蓝身上流淌的岩浆,缓缓飘出,聚在半空,最终形成一条丈长火龙。 “吼!” 火龙成型发出怒吼,在空中盘旋一圈,似示威一般再次“吼”了起来。 空气中的温度也因为过高而让人产生窒息。 “交代在这了!”凌牧云强运真炁,一口鲜血喷出,身体上的雷光才微微泛起,又消散无形:“得,任人宰割!” 陆机同样喷出了一口血,不用问,肯定也是强运真炁带来的反噬:“天道夷且简,人道险而难。果然不能和你这种人共事,吉凶都算不透!” 陆机苦笑着摇了摇头。 火龙裹挟万物,所过之处,化为焦土。 青石板都因温度过高,纷纷爆裂;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波浪随空气散开。 凌牧云抽出墨刃,艰难的举起:“今天不死,迟早,捅你个窟窿!” 这是凌牧云最后的倔强,最后的不屈。 就在火龙张开大口即将吞噬二人之际,一道身影挡在了火龙前面。 一拳。 朴素的一拳。 “呼!”火龙似活物般发出一声哀嚎,然后扭曲着身体,碎成漫天烟火。 借着火光,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二人:一肩高,一肩低。 “瘸九!” “瘸九?” 最震惊的莫过于舍其蓝,驭火术是拜火教的秘典,而修出火龙,更代表着功法大成,再进一步,修出阳炎,便是宗师境。 而来者,仅是一拳,就破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火龙湮灭,不由得让他瞳孔一缩。 “在下舍其蓝,敢问尊驾名姓?” 瘸九没有正面答复,而是告诫道:“回去告诉你们教主,中原之事,不是尔等小教派可以插足的,便是再鸡飞狗跳,充其量算作自家人打闹,还轮不到你等指手画脚!” 舍其蓝的脸色一沉,再次抬手抱拳:“尊驾既然不肯透露名姓,在下实难劝阻教主,还请海涵!” “真是麻烦!若不是杀万人过于罪孽,我这瘸腿,也该动弹动弹了。”瘸九语气极不耐烦:“竹林七贤门下!” ------------ 第十一章:嘴瓢了一下 瘸九爆出家门,舍其蓝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浑身烈火瞬间消失。 大晋风骨,还有“识时务者,在乎俊杰”。 竹林七贤,各有绝技,无论是哪一贤,拜火教都惹不起。 现在,又怎敢多问一个字? 从地上拾起一块破碎的青石挡住关键部位,顾不得后面的浑圆,舍其蓝以极其别扭的姿势行了跪拜礼:“舍其蓝有碍观瞻,还请尊者海涵!” “罢了罢了!不知者不罪,至于以大欺小这个事,我也替公子原谅你了!”瘸九继续说道:“我家公子大才,岂是你等可冒犯的?” 凌牧云听到这话,恨不得将头埋进土里:“瘸……九爷,以后您是公子!小的给您鞍前马后!” 且不说自己身负重伤,就是全盛时期,想要接下火龙,也几无可能。 瘸九只一拳,没见任何真炁波动,将火龙打得烟消云散。 就这份修为,凌牧云也不好意思再喊“瘸九”了。 “公子哪里话!”瘸九本想接着说几句安慰的话,见仍跪在地上的舍其蓝,不禁问道:“还有事?” “没,不敢劳烦尊者!” “那就散了吧!还有那边的姑娘,对了,虞美人,也散了吧,我与自己公子说两句体己话。” 舍其蓝和躲在暗处的虞美人躬身行礼,以逃窜的速度消失在黑暗里。 陆机也识趣,拖着受伤的身体,一面咳嗽着一面跨入凌府。 场内,仅剩下瘸九和凌牧云。 “公子!”瘸九一如既往地瘸着腿,准备去搀扶凌牧云。 “九爷,不敢打扰,我自己能行!”凌牧云说完,忍着剧痛,呲牙咧嘴地弹跳起身:“您看,活蹦乱跳的。” 瘸九没想到,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子,依然是,那么的“懂事”。 “公子,即使今日不出手,瘸九也要离开了!”说完,眼神逐渐黯淡下去。 “你要走?”凌牧云挖了下耳朵,以为是刚才雷声过重,震坏了自己的耳朵。 他实在无法相信,从小陪伴自己的瘸九就这么离开,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听错了。 瘸九与自己,说是仆人,更胜亲人。 “公子没听错!” “为什么?父母走了,连你也走了,我……”凌牧云一屁股坐下,少有的垂头丧气,忍着不让泪水流下去。 他无法接受,那个抢红烧肉的瘸九,那个一起勾栏听曲的瘸九,那个遇事跑得比谁都快的瘸九,那个深藏不露的瘸九,要离开了。 “本以为小打小闹的,可背后的黑手,伸的有点长了!”瘸九停顿一下:“千年血战、异族入侵,关乎的是天下苍生!情非得已,不是老仆……哎!” 一声叹息,诉不尽瘸九的无奈。 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哪怕是有了那一点委屈,也是在被窝里,咬牙切齿。 可现在,竟当着自己的面,强忍泪水。 瘸九席地而坐,语气尽量平缓,絮絮叨叨的苦口婆心起来。 只是这些话,怎么听,都像临行叮嘱。 公子,修行切忌浮躁。 公子,定北太小,可游历天下,但要记着藏拙啊。 公子,《太师雷霆正法》是上古法门,总纲里的那句“受万千难”,也是见世面的意思。 公子,勾栏听曲时,少点两个菜,贵,不如红烧肉来得实在。 公子,人在江湖飘,记得要带刀。 公子,…… 瘸九还是那个瘸九,一口一个公子的叫着。 凌牧云却只能像牵线木偶般自顾地点头。 等回过神,身边已没了瘸九身影。 瘸九走了,一同带走的,还有凌牧云童年的欢乐。 夜越来越深,定北城渐渐安静起来。 陆机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凌牧云身边:“凌公子,定北城之事已告一段落,我也该动身了!” 凌牧云没有问陆机要去哪里,只是摆了摆手。 “都走吧!” 陆机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语,拖着疲惫的身体,消失在夜色里。 凌府大门,只剩下凌牧云孤零零的身影,坐到天明。 定北城早已安静,杀戮早已停止。 凌府内探头探脑的出来几人,确定安全后,开始大胆起来:“凌公子,大恩不言谢!” “大恩不言谢!” 越来越多的人从凌府出来,朝着凌牧云跪拜。 凌牧云无拘无束惯了,哪受得了这阵仗? 赶忙起身回礼,只是人太多了,他实在受不了这万般客套,只能推脱有事,逃难似的向长街跑去。 一路上,入眼的景象比预想的还要严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如不是昨夜一战,怕是整个定北城已经十室九空了。 西北王连夜出城,带走了能带走的一切,留下了满目疮痍。 哀嚎遍野。 让凌牧云诧异的是,虞美人竟留了下来,头裹布巾,宽袖短衣长裙,一身妇人模样,正在熬煮稀粥。 “虞美人,你不复国了?”凌牧云栖身向前,略有讥讽。 无论虞美人是否参与了昨日的劫掠,凌牧云的内心,对其与羯族瓜葛,都有些许介怀。 虞美人摇了摇头,给灶台添了一把火:“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这样的复国,我宁肯不要。” “嗯!”这话说出来,不由得让凌牧云高看几眼,再看看虞美人妇人模样,又有些许动情。“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尽可开口。” 像虞美人这样的女人,是容易被原谅的。 “没米了,就是这种稀粥,也只能再煮一顿!凌氏的粮食可愿施舍么?”凌牧云没想到,一句客套话,虞美人竟当真了:“其实,饥饿比死亡更可怕!”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凌氏没留一粒米!”凌牧云讪讪地撇了撇嘴,见虞美人脸色暗淡,于心不忍,赶紧接起前面的话茬:“不过,我知道哪有米!” “哪?” “护国寺!”凌牧云斩钉截铁地说道:“护国寺有良田千亩,不事生产,没有赋税,昨日叛军也未曾前往!” “那劳烦凌公子走上一趟,能得护国寺周济,不至于饿殍遍野,甚至,甚至易子相食。”虞美人言辞切切,尤其是梨花带雨的眼中,闪出的那希望之光,直让凌牧云不好拒绝。 “那就走上一遭!” 话答应得爽快,可现实情况是,前两天还和道立打了一架,互吐了一口鲜血,今天上门借粮,借不借的到另说,白眼是遭定了。 但既然应承了虞美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向护国寺走去。 一路上,定北城的“难民”络绎不绝,看样子同样是前往护国寺。 他们知道,哪里才能活下去。 ------------ 第十二章:公子,听曲否? 到护国寺时,门前已经聚集了上百人,紧盯着“谢客”两个字。 有性情急躁的,叩动门环,大门内人影绰绰,却始终不见打开。 见护国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凌牧云灵机一动,绕过正门,轻车熟路的穿至后门,一跃至大树枝杈上,再一跃,轻盈的落在护国寺内。 一如往常的爬上九层高塔,置身塔尖,揭开瓦片,投掷到塔下。 “啪!”清脆的声音惊动了扫塔的沙弥,不一刻,塔下便聚满了叫嚣的和尚。 “叫你们管事的来见我,否则,我今天拆了护国寺!”凌牧云威胁完,还不忘再扔下两片瓦片。 “阿弥陀佛,凌施主,不知今日所为何事,竟如此嗔怒?” 早预见护国寺方丈不可能亲自前来,只是没承想,来的竟是半个熟人--道立。 “道立,你护国寺是见不到门外万千饥民嗷嗷待哺,还是不肯见?” 这句话,上升到万民水火的高度,置身于道德的制高点,直接略过叫嚣着拆护国寺的事,着实让道立有些措手不及。 “佛门清净地,不愿涉足尘俗!”道立双手合十,一副高僧风范。 “西北王来了,你当缩头乌龟,挂着谢客的牌子,现在,饥民来了,你还挂着谢客的牌子!难道你护国寺只能做盛世的点缀,而不去普度众生?” 凌牧云把心中愤懑一股脑抛出,眼睛盯着道立,大声质问:“护国,你护的是哪个国?” 声若炸雷,直击肺腑,似乎所有的错都归咎于护国寺身上。 “阿弥陀佛!佛说,一切因果,世界微尘,因心成体。凌施主又怎知,已没之人未到西方极乐?”道立的佛法悟性,放眼大晋朝,也是首屈一指。 如果真要辩经,凌牧云便是长了百口,也难以应对。 “你的佛怎么说,我不管,我只问一句!”凌牧云盯着塔下和尚,手中雷电分明写着“威胁”二字。 “凌施主,但问无妨!”道立浑身佛光乍现,随时准备应对凌牧云的雷法。 “护国寺借不借粮!” 这个“借”字用的极好。 道立呕了两口血,在小辈面前丢了份子,此刻正踌躇满志,想要完美的接一记雷法。 可凌牧云竟是借粮,这感觉就像面对着美味,刚要伸手,忽然被人唾了一口,这感觉简直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凌施主来护国寺借粮?”道立诧异的问道。 “不然呢?”现在,轮到凌牧云诧异了:“我以定北凌氏的名义,向护国寺借粮一万斛!不知道立和尚是否赏脸?” “一万斛!”道立和尚好想破口大骂,顺便教一下凌牧云数术和斛的概念,奈何旁边围拢着众多僧众,不便开口。 只好打了佛号,苦笑道:“凌施主有救世之心,实是万民之幸事,但一万斛,实是仓廪不足,护国寺最多可放五百斛。” 见凌牧云皱眉,道立继续说道:“这已是护国寺存粮十之七八了。” “行,五百斛就五百斛!借了!”凌牧云见道立不似假话,爽快的答应了。 “非也,凌施主!是护国寺放粮五百斛!” “诶?护国寺忽然这么大方,倒让小爷有些惭愧了!”凌牧云挠了挠头,如果护国寺放粮,自己也少搭个人情。 “阿弥陀佛!护国寺放粮,救济天下苍生而已!”道立向着佛塔合十双掌:“凌氏平日多有供养,今日借粮,也是为了天下苍生,护国寺就不算利息了!” 什么意思?凌牧云饶了好久才想明白,这不是既当又立么?合着打着护国寺放粮的幌子,买了人心,最后却是凌氏买单? 不过,凌牧云转念一想,又毫不犹豫的答应:“好!借了!” 道立说的清楚,是定北凌氏借粮,不是凌牧云借粮,何况,过不了几天,自己也会跑路。 不,是游历! 到时候,护国寺爱向谁要向谁要。 “阿弥陀佛!凌施主,现在,可愿下来了么?” “啊,哈哈!”凌牧云尴尬一笑:“不用送了!我自己走!记得放粮啊!” 看着凌牧云跳出院墙,道立低吟佛语。 院中不忿的和尚觉得肉痛,分头找了监院和住持,汇报首座道立借粮五百斛的事。 “昨夜雷法,我没把握接住!”道立摇了摇头。 “舍其蓝与我,不分伯仲!”住持说完,背过身去,敲起木鱼。 没人发现住持脸上也露出一丝肉痛。 犹记得前年冬日,凌牧云与瘸九到佛塔观雪,住持一式“佛怒”,狂风四起,险些将主仆二人从塔尖生生吹落。 本以为施以小戒,让二人收敛一下,谁知,瘸九当晚翻墙而入,对着住持一顿输出。 “让你佛怒,让你以大欺小,让你刮风……” 直到现在,住持对木鱼砸在头部的清脆仍历历在目,更让他发自内心恐惧的是,自己挨了一顿毒打,整个寺院都没听到任何响动。 今天,凌牧云来护国寺,只是借粮的,哪怕来借命,也要和佛祖商量一下,借他几条。 谁让他背后,有个自己无还手之力的靠山呢? “此子看似顽劣,实非池中之物!”待禅堂内仅剩二人,主持给了自己和道立一个说得过去的台阶。 佛曰,善缘。 护国寺之后的事,凌牧云无从知晓。 下山的路,乡野小调吹的兴起,遇到路人,也不管是三三两两还是独行,都要说上那句:“回去吧,我已知会护国寺放粮了!” “上山干啥?护国寺承诺我,放粮!!” 直到入了定北城,来到忆石轩门口。 看见放粥的虞美人仍在忙碌,凌牧云假意咳嗽一下。 “看凌公子春光满面,想来,借粮一事有了眉目?”虞美人顺着声音看去,见凌牧云背着双手,斜眼看天,知道事有转机,便开口探问。 “手拿把掐的事,但凡瘸九在,我都不用亲自跑一趟!” 提起瘸九,凌牧云的眼神里明显有一丝暗淡:“护国寺放粮五百斛!” “怎么放?”虞美人追问道。 “嗯……”凌牧云一时语塞,嗫嚅道:“一时忘记问了,但答应了,肯定会放。” “扑哧!”虞美人半遮面容,双娥微蹙,笑的妩媚。 “既是护国寺答应放粮,自不会食言,是奴家多嘴了!” 这一颦一笑间,凌牧云把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凌公子?凌公子!” “啊!那是!那是!”凌牧云附和道。 被虞美人从幻想拉回现实,更加局促:“那个,我得回去了!还有事!瘸九还等着我呢。” “真是蹩脚的借口!”虞美人噗嗤一笑,看着慌不择路的凌牧云,忍不住存了捉弄之心:“公子,听曲否?” “西洲曲!会么?”凌牧云停住脚步,故作平淡的说道。 “想听?” 凌牧云点了点头。 “晚间!忆石轩!” 凌牧云又点了点头,始终没有回头。 直到拐个弯,到了小巷,才欢欣雀跃的打起节拍:“西洲曲啊西洲曲,西洲曲啊西洲曲,西洲曲!” “粥确实有些稀了!” “原来大户人家的快乐,也是如此。” …… 夜,终于来了,太阳在凌牧云骂骂咧咧下,沉入沙海。 凌牧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大袖翩翩的白衫,领口、袖口、裙边浅蓝色刺花点缀,腰襕下纤梢垂地,漆纱笼冠,故意留出一缕长发,自然垂于额头。 手中折扇“刷”的一声,如孔雀开屏,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听曲!”一路分花拂柳,很快到了忆石轩。 勾栏歇业。 凌牧云闪身跃至屋顶,映入眼帘的,是匆匆迁移后的狼藉满地。 虞美人也走了。 凌牧云显得有些失落,坐在正脊上,将折扇扔到院子里。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起先,他只是小声哼唱,渐渐的,放开嗓音,最后几近嚎叫。 那夜,半个定北城都听了凌公子的西洲曲。 “不敢恭维!” “救命恩人怎么了?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唱得确实难听!” “没在调上!” ------------ 第十三章:贾南风之女 真正解救定北城所有人耳朵的,是那股令人厌恶的气息,再度出现。 就像一只失恋了的公鸡,正悲哀的打鸣,却被一支大手生生的扼住咽喉。 “司马韦留了后手?” “还是有不死心的拜火教,趁机作乱?这定北城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差把城门搬走了!” 前日,西北王入城后,那股一闪即逝的气息,从来没有在定北城出现过。 那种发自心底的厌恶,如此的真切,不同于情绪的波动,纯粹是感受。 凌牧云改坐为盘膝,放出真炁,仔细的感受空气中的任何波动,眼中精光忽然一闪:“在督军府!” 浑身雷电乍现,紧接着凌牧云化作一道流光,直奔督军府。 督军府内。 “麻烦!这凌氏的功法真是古怪……连山简都发现不了……”两道身影合二为一,化作一团黑云,向城外掠去。 “嗯?在移动!发现我了?” 仔细捕捉着这股气息的移动方向,凌牧云调转身形,再次以极快的速度向之靠近。 一个跑,一个追,始终保持着几里的距离。 “欲擒故纵?”气息流窜的速度很快,但始终没有消失,凌牧云也能清晰的锁定气息的位置。 你追我赶,不经意间已到了城外三十里。 “在寻我么?”那道神秘的身影停在凌牧云前方,等凌牧云跟来,开口说道。 整个人都被一团黑气笼罩着,看不清容貌和装束,但在说话的声音中,凌牧云断定:女性,年龄不大。 “你是谁?”凌牧云止住身形,那股令人厌恶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嫌弃的话,凌公子可唤奴家贾念昔。”贾念昔说话的间隙,一道黑气如毒蛇一般,趁着夜色,从地面悄悄的靠近凌牧云。 “砰!”凌牧云一记掌心雷,将黑气变幻的触手击退:“我说呢,原来姓贾!怪不得,会有一股让人作呕的味道!” 远在胶州的贾佳,无端地打了一个喷嚏,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转身再次酣睡。 “凌公子,对贾姓,貌似有很大的成见啊!” “不能用成见来形容,简直想剥皮抽筋啊!”每每想到被克扣的月俸,凌牧云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如果贾佳按凌氏直系的月俸全额发放,自己用得着听个曲,还要站在后排? 尤其是亲身体会到了前排桌子的待遇,凌牧云的恨意,便更多了几分。 贾念昔也不再遮遮掩掩地偷袭,黑气如墨鱼一般喷涌而出,在半空中幻化成一条长鞭,被她拿在手里:“凌公子的话,让我很失望啊!” “受!”贾念昔的话没头没尾,手中长鞭也随着话音,向凌牧云的腰身扫了过去。 凌牧云早做好了警戒,见鞭身扫来,弯曲腰身,以上弓式躲闪,在手掌落地前,一道掌心雷以不及掩耳之势抛出。 贾念昔没承想凌牧云在躲避之时竟能做出反击,急忙拖拽长鞭,在地上留下一道黑褐色痕迹,冒着黑烟。 长鞭收回,再次化为黑气,贾念昔双手快速结了几道手印,在身前形成一道黑气漩涡,包裹住迎面袭来的掌心雷。 “爆!”凌牧云的嘴角上扬,似乎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 随着他的话音,原本被包裹住的掌心雷,压缩成球,没头苍蝇似的左突右窜。 似乎随时都会撕裂漩涡,炸裂开来。 “哼!”眼见雷球就要冲破束缚,贾念昔冷哼一声,身体里涌出更多的黑气,同样极速压缩,倒让雷球跳跃得越来越快。 “噗!”一声闷响,雷球炸开,在黑气漩涡里撕出一道口子。 借着雷光,凌牧云依稀看到了对方模样:不足十岁样子,颇为乖巧,若不是抹了浓妆,直让人说一句邻家有女。 黑色漩涡在贾念昔的驱使下,再次笼罩全身。 显然,掌心雷没给贾念昔带来什么实质性伤害:“凌公子的修行,比之昨日,精进不少啊。” “哦?既然知道,那要不要感受下昨日的雷霆之威?”雷爆没能伤敌,倒是出乎凌牧云的意料。 雷爆,是《太师雷霆正法》中记载的关于掌心雷的进阶用法。 如再精进一步,便如凌正一般,掌心雷发出时化作一团雷光,所过之处,尽为齑粉。 “嘿嘿,奴家可不是舍其蓝那蠢猪,站着不动让你劈!” 如虞美人一般,一笑倾人城,可贾念昔的笑,更如墓地里骤然响起的哭号,端的是阴森恐怖。 “贾姑娘一笑,倒让我想起一人!每每如此,我都忍不住想用雷法劈死他!”凌牧云手中的雷电再起,掌心雷蓄势待发。 “哦?不知是何人让凌公子这样大动肝火?”贾念昔周身黑气在她身体来回穿梭,随之应对那出其不意的掌心雷。 如果是普通的掌心雷也罢,硬接几记也无妨,可随之而来的雷爆,生生的将她体内黑气消解了几分,才抵挡过去。 再接几记的话,真如凌牧云所说,来一次昨晚的雷术,怕是自己连跑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个人都没有贸然出手,都在谨慎的防备着对方。 “我那管家的儿子,和你一样姓贾,总克扣我的月俸。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前晋朝毒后贾南风那臭婆娘的遗孤!” 雷爆没能奏效,眼下除了五雷令:浴雷,实在是拿不出更好的对敌手段,可真如贾念昔所说,能躲过浴雷,在无差别攻击下,反而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凌牧云借说话拖延时间,一面思忖着应敌之策,一面暗暗后悔自己疏于修行。 谁知,才提到贾南风,贾念昔竟直接发起癫狂:“哈,哈哈,哈哈哈,母后,有人想你!” 就在凌牧云还在想这句话包含的玄机时,从贾念昔身后,飘出一“人”:身高不足五尺,鼻孔朝天,嘴唇包地,面色发黑,眉后还有一大块的胎记。 更骇人的是,这“人”七孔间隐有金屑流出,再配以贾念昔的大笑,直让凌牧云以为到了阴曹地府,见了枉死之人。 尤其是“她”出来的那一刻,整个城外似乎都充斥着那股气息,更加强烈,让人厌恶。 “原来如此!传,贾南风丑而短黑,被金屑酒毒死,果然不假。只是,贾姑娘的身份,却让人越发看不懂了。” 看似风轻云淡,侃侃而谈,实际上,此时凌牧云的心里早已泛起了滔天巨浪。 贾南风早在永康元年,就被司马伦已金屑酒毒杀,可眼前之“人”,其模样与史书记载相同,尤其是眉后的胎记,与描述分毫不差。 如不是眼前突兀出现的贾南风,神情呆滞,还保留着毒死的恐怖面容,凌牧云甚至会以为“活见鬼”了。 可越是如此,越让人匪夷所思。 且不说鬼神之说虚无缥缈,眼前的贾南风,分明是个人,或者说,是“尸体”! 哪家的术法如此奇怪,有操尸之术? “湘西?不是,湘西三邪赶尸术,不是藏尸术,贾南风怎会凭空出现?到底是什么?” ------------ 第十四章:激战哀献皇女 “如果我说,我是哀献皇女,你是信呢还是不信呢?” 贾念昔的声音中有一丝揶揄,半丝怨怼。 “怎么可能!司马女彦不是在八岁就……” 凌牧云听到此话,声音拔高了半度。 先是死了几十年的贾南风,半死不活地出现在眼前,现在,她早夭的女儿说,她是哀献皇女。 大脑疯狂地运转,凌牧云仔细的搜寻着记忆。 哀献皇女,名司马女彦是贾南风的小女儿,八岁时便能书写、讽诵诗论,长期缠绵病榻。 因其容貌俊美,深得贾南风喜爱。 病死后,特谥号哀献皇女,以长公主的规格下葬。 后来在八王之乱中,哀献皇女司马女彦之墓被乱兵所掘。 这每一个字,史书都写的清清楚楚,如果眼前的是司马女彦,那死的是谁?乱兵掘地又是谁的坟墓? “信不信由你!” 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上一秒还在研究身份,下一秒,五条黑气从身体里探出。 凝聚成巨蟒,张着血盆大口,在空中相互缠绕。 “这是……”凌牧云一时间没能从贾念昔的身份中缓过神来。 湘西赶尸术,是活人驱动死尸,如果贾念昔没有说谎,现在是死尸赶死尸! “死了,我会慢慢告诉你!”贾念昔冷笑一声:“去!” 巨蟒带着滚滚黑烟,向凌牧云扑去。 凌牧云的计谋被识破,仓皇间施展掌心雷。 掌心雷打在蟒头上,不过是稍稍迟缓其进攻速度,并。 但这已经够了,凌牧云的真正用意,依旧是五雷令:浴雷。 “母亲,交给你了!”贾念昔说完,贾南风的喉咙咕噜一声,接着嘴越张越大,最后几乎把整个脸都盖住。 风起。 只见,定北城内,冒出道道黑气。 大嘴仿佛要吞噬万物,所有的黑气,受到召唤一般,随着狂风,全部涌入贾南风的口中。 待最后一道黑气进入,贾南风紧咬牙关。 即使凌牧云还在与五条巨蟒缠斗,仍能隐约听到贾南风肚子里,无数人挣扎呐喊的声音。 “遮天蔽日!” 还未等凌牧云想个究竟,贾念昔一掌打在贾南风背后,只见贾南风原本紧闭的大嘴再次张开,刚才吞噬的黑气全部向着天空喷出。 一时间,天地色变,星月无光,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吞噬在黑暗之下。 在这一切黑暗中,巨蟒如鱼得水,如同隐身般,只几息,手臂及胸部便被撕咬得鲜血淋漓。 “五雷令:浴雷!”凌牧云双手之间绽出一道雷电,抵住一条巨蟒的直扑,闷声喊道。 瞬间,雷声大作。 也只有雷声大作。 “嗯?为什么?”正分神间,另外四条巨蟒汇聚到凌牧云抵住的巨蟒身上,五蟒合一。 “噗!”凌牧云被撞击得向后翻飞十几丈,鲜血喷洒在空中。 巨蟒并未乘势追击,伏首盘旋,任由贾念昔坐在头上,耷拉着双腿:“为什么?这漫天的执念,带着不舍和羁绊,隔绝了空间中的雷力!就这么简单。” “咳!咳!”凌牧云挣扎着起身,咳出两口鲜血:“我当是什么,原来是邪祟!” “大言不惭!”贾念昔讥笑道:“将死之人,倒是嘴硬得紧。” “咳!”凌牧云擦去嘴角的血迹,一脸轻蔑地说道:“《太师雷霆正法》中有关于镇邪的术法,我一直以为,是用来炸鬼的。没承想,真有邪祟!恰好学了三两个术法,就拿你开刀!” 说完,两手托举,泛起丝丝雷电。 “嗯?来不及了?”贾念昔看向天边,眉头一皱,叹了口气:“今天到这吧!” 双手在空中一划,所有的黑气全部汇聚,钻入她的额头。 “去!”一道黑气化作箭矢,捣向凌牧云的胸前。 凌牧云双手之间雷电成链,紧紧锁住箭头。 “砰!”黑气炸开,凌牧云再次被炸飞,跌落在沙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完了,真炁全乱了!”望着满天星斗,凌牧云低声说道:“五雷令:浴雷!” 可真炁却无法调动,五雷令无法施展,微微抬起的左手,散不出一丝雷光。 “还要变强啊!”凌牧云自顾自地念叨着。 艰难的强撑着身体坐起来,环顾四周,早没了贾念昔的身影:“被我的话吓跑了?”紧接着凌牧云又摇了摇头:“肯定不是!看来,要真学镇邪的术法了!下次,可不一定有这么好运了。” 凌牧云见没了贾念昔的身影,索性躺了下去。 久违的繁星,再次映入眼帘,思绪也随之打开。 贾念昔是司马女彦,也就是哀献皇女,和自己稀里糊涂地打了一通。 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哀献皇女早已死了,比贾南风死得还早。 佛家倒还有些玄机,记载着高僧圆寂后,墓室见不到尸体的说法。 可这漫天黑气,哪有一点正法的样子? 贾南风出现时,那股令人厌恶的气息,并不是味觉,也不是视觉,而是纯粹发自内心的不喜。 有些类似虞美人的魅惑之术,却又大不相同。 虞美人的术法,是发动了才有效果,而贾南风只要出现,就有那种效果。 而这种效果,绝不是贾佳这个跳梁小丑能牵动的。 今夜的遭遇,简直可以用一时惊起千层浪来形容。 难道真的是,久居定北城,见不到外面大千世界的奇异,做了井底之蛙? 一面头疼的想东想西,一面调理着体内真炁,凌牧云暗暗感叹着:要是在瘸九就好了,还能背着我回去。 直到真炁不再乱窜,凌牧云又吐了一口鲜血。 挣扎着起身,在不远处寻了一截枯木,一路拄着,踉踉跄跄的向城内走去。 三十里的路途,呕了几口鲜血,花了近一夜时间,直到天色泛白,才到了小院。 伤势不轻,直过了两天,才好了大半。 要不是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凌牧云恨不得就在那张小床上,再腻上几天。 找了一些吃食,精神不再萎靡,凌牧云痛定思痛。 离开定北城,游历! 收拾行囊,背上墨刃,把整个小院环顾一遍,恋恋不舍地锁上了院门。 ------------ 第十五章:游历?未成! 临行前,他特意去了趟卖油的老妪家里。 “女孩呢?”凌牧云的脸色铁青。 那夜救的女婴,已不知去向。 他知道,这两日,定北城处于饥饿和恐慌之中,女婴交给老妪,也是平素里感念其宽厚,可现在,女婴不见了。 老妪眼神躲闪着:“公子,不是老妇没有信用,可家中确实没有粮食,就……就……” “就怎么了?”凌牧云的手握在刀柄上,生怕老妪说出“易子相食”的话来。 杀一个孱弱的老妪本用不到出刀的。 “公子,饶命啊!”老妪直接跪在地上:“昨日,孩子饿得啼哭不止,我……我就把孩子放在了忆石轩门口。” “然后呢?” “孩子被老嬢抱了进去。”老妪说着,哭了起来:“公子,不是老妇有意丢弃,最后一口粮食都喂给了孩子!老妇实不知,这女孩是公子的千金,真要是知道,就是给老妇……” “行了!”凌牧云有些不耐烦,打断了老妪的话。 问个孩子下落,竟喜当爹了…… 瘸九说,孩子交给了卖油婆,并未交代具体细节,现在来看,老妪也未说谎,或许其中真的存在误会。 “确定女孩是被抱进去了?” “千真万确,公子!那一帮子人出城的时候,我还见老嬢怀里抱着呢。要不,咋个放心哟!” 老妪说完,又是两滴泪水挤下。 “嗯!”凌牧云看着老妪可怜模样,又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许过分。 于是,从背包里,拿出一块银饼,递给老妪:“辛苦了。” “公子,是要远行?”老妪也不客套,接过银饼,看了一眼凌牧云,大胆地问道。 凌牧云点了点头。 “忆时轩从哪出的城?” “城南!公子,差了一天,怕是追赶不上了!我这事……”老妪犹犹豫豫地,又将银饼递还过去。 她以为凌牧云是为了追赶女婴。 没接老妪的银饼,凌牧云转身离开,准备从南门出定北城。 只因为,护国寺在北门放粮,他怕遇见道立。 事与愿违。 没等凌牧云故作伤感的说上几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定北城残留的平民已经围拢而来,依稀间有些眼熟。 原来,是那晚救下之人居多。 “凌公子!要走啊?”一少妇从怀里掏出半块黑乎乎的干粮:“路上吃,省得挨饿!” “没有了凌公子,怎么活啊!”一男子唉声叹气的,递过来一口小锅:“路上煮点热乎的!” “官家走了,凌氏也走了,我们……”老妪挤了进来,手里拿着油壶:“公子,这瓶香油,算是一点心意,少放,能多吃几顿。” 还有孩提,黑黝黝的小手递过来一只瘸腿的布娃娃…… 凌牧云的手停在半空。 他忽然意识到,现在的定北城,缺的不是官家,不是凌氏,是一个主心骨。 持续半天的劫掠,留下的,除了残垣断壁,还有对生的绝望。 再看看这群定北城的原住民,声音悲切,拿出来的破烂物什,平素里,连正眼都不会给一个,此时,却显得弥足珍贵。 “自身本苦,却见不得众生苦!”凌牧云深呼一口气:“果然,还是心太软!不过,这卖油婆的嘴太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小脚下装着风火轮呢。” “谁说小爷要走!”凌牧云的白眼略显俏皮:“我这不是给虞美人送行么?来晚了!走,凌府!” “不走了?” “就你话多,公子没想走!” 欢欣鼓舞的众人簇拥着凌牧云走向凌府。 “除了听曲,我也不会经营啊!”凌牧云边走边暗暗思忖,最后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横竖先撑几天,过些时候官家来了,再甩手走人!” 心中还在合计着,一回头,乌泱泱的人群,已经看不到边了! 自己一个人不行,可以找帮手啊,自己最擅长什么? 下命令! “谁知道张三在哪?”凌牧云心中有了计较。 “张三!” “张三,公子唤你!” “公子,张三在!”张三一面大声回应,一面穿过拥挤人群,来到凌牧云面前:“公子有事,尽管吩咐!” “去把你那群狐朋狗友叫过来!”凌牧云继续问道:“有谁会写字?” “公子,我是定北城的讼师,会写几个字。” “谁的腿快?” “公子,我做过旗官,虽然老了,可腿不比小年轻的慢!” …… 张三领着那群地头蛇成了临时安保,还收纳了未离城的府兵,暂时维持定北城秩序。 讼师老年暂时成了凌牧云的仆从,负责登录、书写事宜。 旗官老七嗓门大,带着用破布临时做的旗帜穿梭人群。 木工、瓦匠、织工、落魄的地主、勤劳的佃户,各行各业记录在案。 忙到夜幕降临时,一个巧手老妇像护着宝贝一样,走到凌牧云面前:“公子,老妇人没啥手艺,这面旗子,赶制得匆忙,公子不嫌弃的话,挂在府上!” 旗官见状,赶忙上前搭了把手,一面绿色黄边大旗缓缓展开,“公子”二字龙飞凤舞! 再看老妇人十指,隐隐泛红,针孔可见,想来,是干支急迫。 “好!”凌牧云一时间意气风发:“老七,把旗挂在凌府大门之上!旗在,我凌牧云就在!” 定北城自建城伊始,前所未有的和谐上演了。 虽说青壮年十不存一,但摒弃了男女之别,所有人都在为了活着贡献着最后的力量。 房屋修葺、尸体掩埋、大锅饭炊烟袅袅。 引水修渠、播种种菜、田地间往来穿梭。 只半年,定北城重新焕发了生机,其标志性事件,是庄稼终于迎来了第一轮丰收。 凌牧云一身短衫,扇着蒲扇,坐在大门前,看着所有人排着队按人头领谷物、蔬果,不由得感慨万千。 “张三!” “公子!”张三早没了泼皮那一套,半年时间,勤勤恳恳,倒是积累了不少声望。 “分了粮食,把无主地和凌氏的土地按人头分了!定北城施行均田制!” “公子,按今年的做法,大家都有饭吃,如果分了,怕是人心就散了。” “你懂什么?”凌牧云伸了伸懒腰:“每个人有了自己的土地,才会激发更强的活力!” 有一句潜台词,凌牧云没有讲,大锅饭的弊端在于,当保暖满足,私心便会泛滥。 一旦有了私心,就会有明争暗斗。 定北城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是同生死的品德,不是共富贵的标准。 就在凌牧云和张三探讨着更多的细节时,旗官老七匆匆跑了过来:“公子,公子!北门出现大队人马,约千人!” ------------ 第十六章:西北王折返 定北城才焕发一点生机,又有来路不明的军队路过,想来,按大晋、大秦、大凉行伍雁过拔毛的特点,取走一半收成,都算秋毫无犯。 谁来了,都是一个鸟样,凌牧云如是的说着。 “张三,集合安保,我们去看看!” 凌牧云有修为,脚步快些,先一步登上北门城楼。 远远望去,一群士兵懒懒散散的向定北城靠拢。 只是那副丢盔卸甲模样,看样子,是打了败仗。 “关闭大门!” “公子有令,关闭大门!” 定北城遭受了近乎灭绝的打击,但城门和城墙却完好无损。 每次想到这里,凌牧云都想当面感谢下督军和千人都校尉,顺便再抽他们两个耳光。 经过半年休养生息,定北城已经组建了百人安保,听到老七喊话,守门的两个精壮转动齿轮,伴随着一声巨响,大门紧闭。 约莫半个时辰,军队缓慢地集结在城下一里之遥,军旗残破,但“西”字却清晰可见。 “真是冤家路窄,西北王这是打了败仗,夹着尾巴逃回来了?”凌牧云有些幸灾乐祸。 从舍其蓝中途退出,带走羯族大部的那一刻,西北王的“清君侧”就只剩下失败二字。 原因无他,孤立无援的造反,无异于火中取栗。 “他们还来做什么?定北城被祸害的还不够么?” “公子,我们和他们拼了!”张三李四,从不分家,可西北王过后,就只剩下张三了。 “咚!”张三挨了一爆栗。 “我说张三,你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凌牧云说完这话,又觉得不妥,刚不是自己给了他一个爆栗? “咚!”气不过的凌牧云又朝着张三的头敲了一下。 “公子,我这次没说话!”张三委屈地揉着脑袋,但想到公子说自己是驴,脑袋的那个包,似乎忽然小了许多。 “想敲!”凌牧云现出一丝恶作剧后的得意:“动动你的脑子,城下虽是败兵,虽是落魄,但也是久经沙场的军队,就你们这点人,还不够人家一个小队砍的。” 凌牧云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张三,坏笑道:“要不,你下去叫个板,公子我给你擂鼓助威?” 张三伸长脖子望向城外瞭望,乌泱泱的不在少数,赶紧将头缩了缩。 “公子说笑,我这斤两,说飞蛾扑火,都是对我的抬举了!” “出息。” 城楼上凌牧云还在打趣张三,城下士兵出来一人,骑黑色枣红马,举“西”字大旗,快速向城门奔来。 未等扬起的黄沙落定,便大声地对着城楼喊道: “定北城,速度打开城门!否则,一炷香后破城,格杀勿论!” 连喊三遍。 “张三,你知道今天最幸运的是什么吗?”凌牧云故作高深的问道。 “城门关上了!”张三脱口而出。 “嘶!以后不要说跟我混的,丢不起那人!是今天分粮,所有人都在城里。”凌牧云说完,咧着嘴笑了:“也就是说,我没有后顾之忧。” “公子是要?” 张三的话还没说完,凌牧云已纵身一跃,从城楼上飞身而下。 在接近地面时,一记掌心雷没入黄沙。 “轰!”随着雷声,凌牧云翻转身躯,恰好落在深坑旁边。 “如果不是木屐和短裤,这一跃肯定会惊艳万分啊!”凌牧云有些遗憾,为什么没有换身衣服再过来。 最不济,也该把蒲扇拿来,那样才有一副高人形象。 “公子!公子!” 城楼上,张三手里拿着朴刀,奋力地呐喊助威。 这一喊不得了,跟着上了城楼的人,纷纷跟着起哄喊了起来。 在张三眼里,那么高的城墙跳下,再巧用雷法作为缓冲,就是这波操作,足以闪瞎那军队的狗眼。 “当说不说的,还是张三懂我。”凌牧云故作潇洒地挥手,止住城楼呐喊:“不知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见过长髯持刀气势汹汹的,见过唯唯诺诺递交降书的,可穿裤衩还一脸穷酸的,让旗官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呆立当场。 “小爷问你要怎样?”凌牧云满头黑线:“你这厮,太不懂风情!” “哦!奉西北王之令,尔等大开城门!”旗官将旗举过头顶,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自古以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可旗官提起西北王,让凌牧云没来由的气从心起。 浑身雷电浮现,刺啦一声,旗官就感到了强烈的窒息感。 等回过神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被拉下马,一只大手正掐着自己的脖颈,连气都喘不过来。 随着凌牧云手上力度加大,旗官弹动的双腿慢慢垂了下去。 凌牧云将旗官扔出一丈以外,又捡起“西”字旗,撕成两半,然后,毫无风度的褪下短裤,一道水线淋在旗上。 这边发生的一切,着实是出乎西北王的意料。 西北王很胖,就像一摊腐肉一样,堆在四匹马拉着的马车上,压的车轴吱吱作响。 可手上的劲头却不小。 “砰!”掰断车辕,喘着粗气问道:“谁去取了他项上人头?” “末将愿往!” 阵列中出来一人,为四中郎将屠浩杰。 十六年前忽儿山与柔然前锋一战,屠浩杰一柄长枪,杀敌六百。 尸体堆积成山,如同京观,被柔然各部称为“忽儿山屠夫”。 即使过去这么久,屠浩杰长枪上的头颅,仍能震慑柔然各部。 得了西北王应允,四中郎将拖着长枪,一步一步地朝凌牧云走来:“犯上之人,杀!” “等等!”凌牧云止住屠浩杰,说道:“犯上?哪来的上?你们不才是造反之人么?” “哼!”屠浩杰冰冷的目光如同盯着一具尸体,甩出一个枪花,朝凌牧云刺去。 在外人眼里,一个直刺,有些不太把修行之人放在眼里的意味。 无论修为的深浅,比之常人,到底是多了对敌的手段。 虽然凌牧云的王八拳,曾痛打凌牧忠,可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怎算得了数? 四中郎将屠浩杰,敦煌郡一战,就是凭着这一个直刺,将护西域副校尉扎了个透心凉。 要不是横山陆氏赶到,说不定,现在的西北王,已经坐在敦煌看日落了。 在凌牧云耳中,这一直刺,却是另一番味道。 势重,却不失灵巧,没有丝毫真炁,纯武夫之力。 随着枪身的抖动,枪头微有龙啸之音。 凌牧云双手环抱,真炁流转,丝丝雷电凝聚其中,在枪头到达之时猛然推出。 “咚!” 凌牧云后退三步,双臂微微发麻,虽是堪堪挡住了这挟天地之势的一枪,但心中多了几分忌惮。 其实,对于战场上的高武,无非是下黑手、射暗箭,要么是用人头活活拖死,显然,此时的定北城显然不具备这些条件。 洛阳城高,四中郎将尚能借力跳跃而上,上个定北城,还不如平地一般? 高武对垒才是战场的正确打开方式。 ------------ 第十七章:屠山屠氏 这是凌牧云下城对敌的原因,也是解决此次危机的唯一途径。 只不过,凌牧云从没有挨打不还手的习惯。 五岁时,在后街,被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王踹了一脚,凌牧云回家取了菜刀,愣是追了他两条街,直到孩子王低头认错,让凌牧云踹回三脚才罢休。 双手搓揉,缓缓分开,一道弧形闪电化作长鞭,脱手而出,向着屠浩杰围拢而去。 屠浩杰长枪如龙,一瞬间十几道枪影点出,如盛开的鲜花。 紧接着,手腕轻抖,原本绷直的枪身弯曲如弓,弹在闪电上。 闪电应声消失。 这一式雷链,是雷法篇中等术法,被屠浩杰轻松写意的破去。 “四中郎将屠浩杰,敢问阁下名姓!” 屠浩杰没有说出枪下不死无名之鬼的瞎话,开口,便是对凌牧云的尊重。 “定北凌牧云,城里人抬举,叫一声公子。” 凌牧云拱了拱手,作为回礼,同时借说话之机,思考着应敌之策。 屠浩杰久经沙场,也猜到了凌牧云的心思,率先出手。 枪身挑起,残影掠过凌牧云。 下一刻,看似未动的凌牧云,已后退一枪之隔,暗暗咽下一口鲜血,数道掌心雷随即甩出,速度极快。 屠浩杰其实并不好受,他的枪法是屠氏的祖传枪法。 屠氏原是塞北大族,受“王与马共天下”的世家王氏迫害,千里逃亡,最后落户屠山。 好在一杆长枪并非浪得虚名,在屠山难逢敌手,仅三年,就有了个屠山屠氏的称号。 屠氏长枪乃是重枪,枪头为玄铁所铸,枪身为千锤百炼的精钢。 当然,无论是什么噱头,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都导电。 “半年前,与舍其蓝一战的,可是公子?”屠浩杰单手握枪,刺破雷电,没有继续追击。 “是!”凌牧云随手又打出几记掌心雷。 “如果确是公子,以当日雷霆之威,屠某不敢撄其锋芒!公子大才,何不与我等,共谋大事?” 屠浩杰用枪拨开雷电,没有急于进攻,转而劝降。 交战中劝降,几乎是惯用伎俩。 以凌牧云的年纪和修为,屠浩杰本生了惜才之心,想要拉拢凌牧云入伙。 “和你们一起烧杀抢掠共食人肉?” 凌牧云心有不忿,继续说道:“你们进城的目的,不也是再次抢掠一番?” 说完,右手手腕旋转,手掌徐徐下压,左手结印。 “公子既然无意,那就休怪屠某枪不留情了!” 屠浩杰枪身一抖,枪头绽放枪花,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因速度太快,形成圆弧。 屠家枪法必杀技:点化轮回。 枪术,讲究的是平正速度,枪出如龙,可屠家另辟蹊跷,以面带点,如猛虎下山。 据说死在此技之下,再无来生。 只是,才跨出两步,就被一道闪电阻住,枪势全用来抵挡雷电的攻击。 “嗯?”没见到凌牧云使用雷法,怎会凭空出现雷电? 屠浩杰试探着再前进一步,又一道雷电劈下。 这闪电来的莫名其妙,屠浩杰不敢尝试:“请公子解惑。” “雷术:四兽镇邪。本是雷法中用来镇压邪祟的招式。”凌牧云脸上现出歉意:“四中郎将手下留情,才让我有了施展的机会。” “什么时候?” “自掌心雷开始,旋腕下按!” 屠浩杰仔细回忆刚才的打斗,凌牧云虽然施展的都是掌心雷,也被自己一一挡下,但每次的雷击力度和方位均有不同,而雷电落的方位,却呈现了规律性。 再仔细的察看脚下,依稀有雷电在地下时隐时现,应是凌牧云所说的阵法。 摸不清阵法原理,加之阵法产生雷电比之雷链还要强盛,屠浩杰皱起了眉头:“能在战场上做到心思缜密,实在是让屠某佩服!” 凌牧云没有得意,他知道,四兽镇邪挡不住屠浩杰,于是开口说道:“屠将军,你说我来个擒贼先擒王,现在冲过去给司马韦劈个外焦里嫩,如何?” 凌牧云在试探。 屠浩杰知道凌牧云在试探:“公子,你真的以为,王爷造反,靠的是位置?” 凌牧云哂笑一下:“是咯,好奇嘛!司马韦修为很高?”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屠浩杰继续说道:“屠某奉劝一句,公子,惜命。” “算啦算啦!曲还没听够,我就不去了!让九爷试试!”凌牧云摆了摆手,说的煞有介事。 “竹林七贤门下!一拳,让舍其蓝退军,让王爷避其锋芒!先生还在城内?” 屠浩杰在试探。 凌牧云知道屠浩杰在试探:“你不会以为,瘸九不在,我敢下来以一人对千人吧?” 屠浩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收拢长枪,枪柄轻戳地面,一道涟漪四散开来。 紧接着,屠浩杰动了。 一步一道雷电。 一步枪影绰绰。 最后,随着一声巨响,阵破,屠浩杰喷出一口鲜血。 收起长枪,屠浩杰转身走向阵列。 破阵,他没了再战之力,何况,他早已是疲惫之躯。 “公子,有空可来屠山一叙?那里的曲,异域风情,让人流连忘返。” “一定去的!”凌牧云咽下一口鲜血,暗暗咒骂:“妈的,怎么没写四兽镇邪有反噬呢,用一次喷一次血,谁着得住啊。” 骂声还没结束,又有一旗官小跑过来,在凌牧云三丈外停住:“奉西北王之命,任命凌牧云为千人都校尉。奉西北王之命,定北城纳粮五十斛,资军。” 命令一出,凌牧云惊若木鸡。 “凌校尉,请受命!”旗官往前几步,硬着头皮将授印小心翼翼的塞到凌牧云怀里。 地上的旗官尸体还没凉透,自己也没活够。 “看来,西北王真的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凌牧云缓了缓神。 两个命令,一个给的是瘸九面子,一个要的是西北王的面子。 至于命令是否具有法理性,凌牧云没有怀疑,西北王又没说是哪的的千人都校尉,扯虎皮当大旗,说不定用得上。 再说,无论西北王成功还是失败,他现在仍是西北王。 大晋朝群雄四起,割据称王的和雨后春笋一样,朝廷忙着和大秦掰手腕,就没把西北王叛乱当回事。 再说,世人都知道,西域长史府早归了大秦,西北王不过占据一城,徒有其名。 打着清君侧的幌子,借道大秦,反过来,连大秦都没出,就被打了回来,弄得丢盔卸甲。 出师时名不正言不顺,结果徒惹天下笑话。 只留下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哀叹。 可这份愚忠,或许,值得一提,毕竟大秦西北之北,还有个西北王,归属大晋。 “定北城只能纳粮二十斛,多了我做不了主。” 旗官再回来时,只带了一个字:“允!” 西北王在城外守了片刻,等粮食到的差不多了,便绕城离去。 运粮期间,凌牧云特意找了一个身材与瘸九相仿之人,穿了瘸九的衣物,站在门楼之上。 自己后退半步,假意恭谨。 “公子,人走远了!”张三长舒了一口气。 “我不瞎!”凌牧云阴阳怪气的说道:“站久了,腿麻,背我回去。” ------------ 第十八章:驼队 在城楼上的所有人,都见识了凌牧云的英姿,更是以一人之力退敌。 对于凌牧云腿麻这个事,所有人都认为他习惯了欺负张三,甚至张三还在暗暗腹诽:“修行到这境界,还会腿麻?” 他不知道的是,凌牧云的真炁乱窜,已经到了崩坏的临界点。 将军一怒,气贯山河。 四中郎将不过一介武夫,没有修为,但凭借武技与蛮力,便与自己打得不分伯仲。 按屠浩杰所说,西北王司马韦或许深不可测。 不用想,那种压死四匹骁马的体重,必然不是武夫。 “坐井观天了!”凌牧云一面调息,一面唏嘘着。 这半年里,自己沉浸在“公子”的角色里,不可自拔。 甚至,有大妗姐带着姑娘上门说媒时,自己还会想着在定北城终老。 在这种安逸里,忘却了所有的初衷和好奇。 父母消失的原因是什么? “十逆”的背后隐藏着什么? 瘸九临别时叮嘱一定要游历,才看得清乱世,又怎么游历? 只知道“竹林七贤”,瘸九到底是谁? 瘸九提到异族,那他是不是知道父母离开的真相? 还有那虞美人,是爱慕,是爱而不得,还是爱,没有定论。 自己引以为傲的雷法,近乎停滞不前,而今天所见,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不是定北城太小,是我还在井里。”凌牧云总结道。 半月后,定北城接到新任督军即将赴任的消息,让凌牧云放下了最后的一丝挂念。 隔日。 “公子旗”被卷起,放在凌氏大门前。 门上“人走也”三个大字,告诉所有人,公子走了。 “还没来得及送行。” “字是丑了点,可公子还是公子。” “走的南门!”老妪说得斩钉截铁。 凌牧云确实走的南门。 和安保打了招呼,大摇大摆地出了城门,向西而行。 舍其蓝说,曾与异族交战。 异族与父母的消失有关。 瘸九说,游历,见见世面,却没说去哪。 雷法篇越发难懂,修行遇到瓶颈,总结一句话是:字都认识,合起来就不知所云了。 何况,屠山有曲,异域风情。 没有理由不来个一路向西。 只是,大漠孤烟直,想象即可,实在没有必要亲自体会。 白天炙热,夜间寒冷,除了胡瓜比中土的甜一些外,就只剩下硕大的太阳了。 凌牧云在大漠里走了近半月,已过了西山域的范围。 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连个鸟都没见过,更不用说欣赏什么壮志美景了。 “听曲,是有代价的!”就在他自言自语之际,一声鹰唳引起了他的注意。 海东青! 盛产于东北,极为罕见,在茫茫沙海中出现,意味着,在不远处,有人的踪迹。 且此人的身份应是不低。 根据海东青的盘旋范围,凌牧云锁定了大概方向,极速靠拢。 不一时,一列驼队出现在前方。 约百十头骆驼,驮着重物,在沙漠中缓缓移动,应是行商。 如果能一路同行,也少了旅途的寂寞,最不济,换些盐巴也可以。 戈壁中从不缺野兔、狐狸等动物,混个肚圆不成问题。 尤其是多次摸索,掌握了雷法的精细使用后,被电晕的野味脱离了初始焦煳,反而有不同的口感风味,这让凌牧云有些喜出望外。 只不过,天天吃这些东西,到底是有些腻了,此刻,他的内心对于米粟的清香有着执着的向往。 一般来讲,在沙海中的驼队,多会雇用护卫队,以防范匪盗、猛兽之类的危险。 毕竟,驼队本身就是一块诱人的肥肉。 就在凌牧云想着如何打招呼而不引起误会时,从队尾中走出一人,长袍、马裤,皮带束腰,俊朗中有一丝彪悍,年龄不大却一脸沧桑。 “朋友,止步!”海东青落在青年胳膊上,又再次振翅飞走。 “嗯?朋友怎么称呼?”凌牧云停下来问道。 “拓跋珪,你呢?” “千人都校尉,凌牧云!” 凌牧云本没把这个便宜校尉当回事,即使收拾东西时,授印也是随意扔在包裹里。 没承想,这么快便有了用处。 在茫茫沙海,怎么介绍都不如一个官家身份更让人容易接受。 “校尉大人,是有事吩咐?” 拓跋珪对于凌牧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哪个千人都校尉不是高头大马、前呼后拥?但眼前这个别说士兵,便是一个仆从都没有,确实过于寒酸了。 可根据海东青传回的信息,凌牧云确实是一个人,这又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总不会一个人劫掠一个商队吧? “于屠山受差,不知是否顺路?”凌牧云看出对方的疑虑,扯了一个谎。 授印不可作假,至于做什么,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正说话间,驼队护卫簇拥着一个老者来到近前。 “刘老爷,是独自一个人,周围也无异常。”拓跋珪率先开口。 老者点了点头,率先开口:“看公子装饰,异于常人,敢问所为何事?意欲何往?” 老者脸上有些疲态,却中气十足,声音洪亮。 “千人都校尉凌牧云,受西北王之命,前往屠山受差。因与仆从走散,所以才一人独行。”凌牧云谎话越说越流利:“不知是否顺路,沿途也好相互照应。” “哦,原是校尉大人。”老者拱了拱手,权作礼节:“商队吃穿用度,都严格计算,且路途不顺,多野兽、盗匪,怕耽搁了大人的好事,担待不起。” 如果是旁人,或许还要狡辩几句,说上几句客套话。 凌氏是定北城的大族,曾养过三支商队,往来川蜀与西域各部。 凌牧云虽不曾跟随跑商,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不用老者进一步提醒,凌牧云从地上捡起一块稍大的石子,掂在手里:“献丑了!” 话音未落,石子抛向半空。 “唰”的一声,墨刃已双手持握。 “做什么?”护卫急忙抽出朴刀,明光闪闪的指向凌牧云。 石子快速下落。 未理会护卫的惊慌和谨慎防御,墨刃一息之间在石子上斩了数刀。 还未等众人从眼花缭乱中缓过神来,凌牧云灵犀一指,石子已被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墨刃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回到背上。 “刘老爷,现在呢?” 凌牧云跟耍杂耍似的,露了一手,直叫人拍案叫绝,尤其是石子被切割的棱角分明,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叹为观止。 “驼铃商队过波斯,途径屠山!校尉大人,如不嫌弃,可与我等一同上路!”老者抱拳,显然是认可了凌牧云的身手。 “刘老爷客气,叫我凌牧云即可!那接下来时日,就叨扰了!” 老者话不多,点了点头,扔下一句“烦请凌公子与小哥同行!”便转身回到队伍中。 ------------ 第十九章:驼队的秘密 拓跋珪与凌牧云年龄相仿,加上老者有所交代,二人很快熟络起来。 按拓跋珪所言,他也同凌牧云一般四处游历,本没有目的地,途中偶遇驼队,便跟着一路同行。 如凌牧云猜想,拓跋珪确是颍川拓跋氏之后,曾辉煌一时。 如今,拓跋代国已被灭国,而拓跋珪仍用拓跋姓氏,毫不避讳,单是这一点就让凌牧云心生许多好感。 只不过拓跋珪紧锁的眉头和忧郁,时时刻刻都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驼队后面跟了半个月,驼队经过掖城驿站,上演了一部小插曲,使的商队略作休整,但例行补给后还是再次出发。 一路上,虽躲了几场沙尘暴,但对于驼队来讲,已经算是风调雨顺了。 直到鹦鹉洲绿洲时,海东青开始焦躁不安,不停地在空中盘旋。 即使拓跋珪吹了许多次口哨,可它只是掠过头顶,始终不肯安静地落下。 “云哥。” 月余的相处,拓跋珪与凌牧云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凌牧云虚长两岁,拓跋珪便称呼他为“云哥。” “海东青的反应过于强烈,可方圆十里却没有异常。” “在沙土里!” “地下?” 凌牧云点了点头。 从进入绿洲的那一刻,他就闻到了空气中散发的那种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 无论腐叶的气味掩饰得有多好,可始终没能逃过凌牧云的鼻子。 这种味道,凌牧云太熟悉了:是大量尸体掩埋后风干,透过沙层传递而出的味道。 定北城的累累白骨,即使刷洗的再干净,埋的再深,可那种尸骨的腐臭,仍时不时地冒出来,趁人不备,钻入鼻孔。 “给刘老头提个醒!”拓跋珪是个直性子,甚至有一丝莽撞,没等凌牧云阻拦,便开口喊道:“刘老爷,小心了!” 听到拓跋珪提醒,商队的伙计、护卫队都停了下来,将骆驼圈在中间,警惕地望着四周。 可看了半天,除了“啾啾”的鹰啼,再没有任何异常。 “拓跋小哥,何事?可是发现了什么。”老者缓步走到队尾,语气中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 实际上,拓跋珪本身并未做错什么,行商就该警惕一切风吹草动,往往小小的风险不经意间就会演变成灭顶之灾。 “云哥说,危险在地底下!” 老者听闻此话,盯着地面,然后一脸疑惑地把目光转向凌牧云。 “地底下有死尸,不下百具。”凌牧云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绿洲作为沙漠中为数不多的天然引水点,是商路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无论是匪盗还是官兵,都会刻意避免在绿洲内发生矛盾。 这玩意,消失一个,就少一个。 所以,凌牧云的话,激起了所有人的质疑,护卫队长率先开口。 “凌公子,怕不是放长线钓大鱼,到了收网时候?” 护卫队长话不多,行商时也从不主动开口说话,如果不是凌牧云故意上前搭话,最后落了个讪讪而归的下场,那他一定会以为护卫队长是个哑巴。 “护卫长今日的话不少,是做贼心虚?”自己善意提醒,却被猜忌,让凌牧云不由得联想起驿站之事。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说多了,会掉脑袋的。”护卫队长盯着凌牧云,仿佛盯着一具死尸。 “好了,如凌公子所说为真,这绿洲怕是确有蹊跷之处!”老者插话止住了一场口舌之争:“今日不在鹦鹉洲歇脚,全速前进!” 凌牧云和拓跋珪没有什么异议,可护卫长却有些抵触:“刘老爷,护卫俱皆劳苦,若是匆忙赶路,怕是不妥。我们不能听信一人之言,草率决定,怕是落了圈套。” 护卫长说完,眼神中闪出一丝狠戾。 自幼混于市井,又在凌氏受尽白眼,凌牧云怎能不知道这眼神中所蕴含的杀机? “护卫长,掖城驿站消失之人,是你所杀吧?” 掖城驿站凭空消失一个伙计,二十多岁。 护卫队在方圆几里找了一遍,海东青也巡视半天,都没有发现伙计的行踪。 按理说,这茫茫沙漠中别无去处,伙计的消失确实蹊跷。 不过,驼队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去年商队也曾消失了一个伙计,商队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后来商队归来的路上竟然偶然遇到,一问才知,是伙计看上了人家姑娘,入赘了。 商队寻找一番,已经算是尽了人事,绝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伙计,耽误太久的行程。 说不定,这伙计和上次一样,正在花烛夜谈呢。 “信口雌黄!不要以为会点杂耍,就天下无敌了!” 护卫队长的眼神更加凌厉,已毫不掩饰其中杀机。 “我一直有件事没想通!”凌牧云后退一步,做好了护卫队长随手暴起伤人的准备:“伙计到底听到或者见到了什么,才让你痛下杀手?” 护卫队长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凌牧云。 然后将两只小拇指放进嘴里,和拓跋珪一样,吹出更为尖锐的哨声。 所有队员听到哨声,仿佛约定好了一般,立即抽出朴刀,控制住最近的商队伙计。 “本想晚些时候动手,少些麻烦。”护卫队长扔掉手中长刀,好奇地问向凌牧云:“你是如何发现的?” “驿站里,我与你说话,你刀上的苍蝇驱而不散。现在想想,是人血吧?” 人吃五谷杂粮,血液更加腥臭。武器一旦沾染了人血,光靠擦拭,是无法清除血腥味道的。 因此,凌牧云猜测,伙计多数是受到戕害,而下手的人,或是护卫队长。 到鹦鹉洲后,护卫开始有意无意地分散站立,那架势更像是大敌当前。 再加上海东青的异常,凌牧云确定,商队护卫会在鹦鹉洲动手,看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护卫队长听完凌牧云的推测,情不自禁地鼓掌来:“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凌小兄弟,要不要入伙?一个千人都校尉,干上百年,都不如这一票来得实在!” 老者在二人说话的间隙,慢慢的靠拢到凌牧云与拓跋珪这面,可听了护卫队长的话,又怕二人受了蛊惑,对自己下手。 “二位小兄弟,今日,如果刘某人得二位相助,躲过劫难,这商队收成,尽可分去!” 未等二人回话,老者又对护卫队长说道:“安护卫,我这话对你也算数,如果能不害某家性命,这货物尽可拿去。” “哈哈!”护卫队长笑得有些肆无忌惮:“张瓘,你真的以为就你那把老骨头,有资格觊觎藏宝图?” “你!”老者的神情明显紧张起来:“你怎么知道藏宝图?” 护卫队长将身体倚在车辕上,答非所问:“好一手金蝉脱壳的把戏。” ------------ 第二十章:水叠三重 前凉凉州牧张瓘,杀了君主张祚,拥立张玄靓为凉王。 相传,后被辅国将军讨逆,逼得兵败自杀。 “刚愎苛虐的张瓘自杀,骗一骗市井小民还可以!”护卫队长讥讽着:“你舍得世祖留下的惊天财富?” “你到底是谁?”张瓘被说得面红耳赤,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 “张大豫!” 两人的一对一答,颇有些猜哑谜的感觉。 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队劫掠了,似乎世仇、复仇的戏份更多。 尤其是张瓘听到张大豫三个字,仿佛见了鬼一般,颓然地坐在地上。 凌牧云和拓跋珪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以防城门失火,做了那无辜池鱼。 “两位小兄弟倒是识趣。”张大豫点了点头:“凌公子有一件事没猜对,鹦鹉洲的商队确实是我所杀,但并不为劫财,而是为了今晚。” 世人皆知,世祖好问柳,宾遐观“金屋藏娇”,可世人不知道的是,“宾遐观”是一座活动的大殿,相传,里面有无尽的财富。 等到世祖油尽灯枯,没了精气,与他一同消失的,就有“宾遐观”。 又传,留下一张不知真假的藏宝图,是寻找“宾遐观”的关键。 张大豫也是在不经意间听闻,张瓘化名刘金雪,做了商队的买卖。 按理说,张瓘白得了一条小命,该夹起尾巴苟延残喘,实在没有披头露面的必要。 可事实却是相反:张瓘在丝绸之路上以商队名义频繁往来。 让一个人连命都不要的,怕是只有世祖至宝了。 纵观张瓘十几年跑商,无论去往何处,必过鹦鹉洲。 张大豫由此断定,世祖至宝定与鹦鹉洲有关,只是,张瓘尚未获得。 于是,张大豫扮成护卫,刻意接近张瓘,以护送商队为名,图谋套取藏宝图。 谁知张瓘恁的狡猾,始终没有透露半句藏宝图之事。 护送了两次,耽搁近一年时间,张大豫早已等待不及,想着今晚在鹦鹉洲动手,逼张瓘说出秘密,谁知,中途搅进来一个凌牧云,险些坏了好事。 “王穆!” 一持斧虬髯大汉径直走来,对着张瓘就是一斧劈下,顿时人首分离,鲜血喷出数尺。 “我让你搜身,不是让你砍人!”张大豫气急败坏地说道。 “喏!” 王穆也不嫌弃,在无头尸体上摸索半天,直扒得一丝不剩,也没发现藏宝图。 然后,将斧刃对准凌牧云二人。 “且慢!”张大豫出言阻止王穆,说道:“拓跋珪,你我本无冤仇,且实无为了佞臣结怨的必要,不如就此别过?也好结了善缘,说不得以后,还要守望相助。” 近几年,拓跋氏在贺兰部的扶持下,隐隐有龙兴之势。 如自己现在杀了拓跋珪,凭空多了仇家不说,大和尚法果也不会善罢甘休。 自己才积攒的些许力量,是否挡得住法果的“无生四谛”? 海东青在天空中盘旋,依旧不肯下来。 “好!” 张瓘接纳拓跋珪、凌牧云,不过是看中其能力,实在谈不上什么交情。 拓跋珪答应得干脆,也无可厚非。 “至于凌牧云……” “云哥是我兄弟,你不可以杀他!”拓跋珪继承了草原的直率,开口阻拦。 “拓跋珪,你的面子,没那么大!”张大豫脸色铁青,颇为不悦。 藏宝图未得,事又因凌牧云而起,张大豫怎会不迁怒于他? “哼!”凌牧云一直冷眼旁观,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能置身事外,可张大豫显然没有善罢甘休的准备。 “小爷最讨厌你们这些高高在上,指手画脚,似乎能决定所有人生死的……狗彘!” “杀!”张大豫脸色铁青的摆了摆手。 任谁被形容成猪狗,心情也不会好,更何况,无论是投降也好,归顺也罢,张大豫仍有王族血脉。 听到命令的护卫队,手起刀落,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血腥气蔓延的那一刻,凌牧云便将瘸九和母亲藏拙的殷勤叮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真炁运转,右脚往地面后方擦去,雷电之力溢散全身。 下一秒,躲过王穆的斧头,一记掌心雷打在最近的护卫身上,救下一名商队伙计。 王穆一斧劈空,见护卫闷声倒地,双眼似冒出火来。 赶紧踏步追赶,抡起大斧带着呼啸向凌牧云横扫开来。 这一斧如果扎实地砍在身上,不说什么雷法护身,便是太师附体也要被拦腰截断。 凌牧云眼见无法躲闪,掌心雷也来不及施展,腾空一跃,踩在斧面。 随后大手伸出,一招“大耳光”带着闪电按在王穆脸上,仿佛要将他眼中的火焰熄灭。 紧接着凌牧云侧开身子,翻过王穆头顶,冲向张大豫。 被打的措手不及的王穆,摇摇晃晃的失去了支撑,随后跪在地上,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年轻人下手如此之重,仅一招就让自己败下阵来。 张大豫也非常人,见凌牧云掌心雷已到,左掌上下翻飞,一道水幕挡在身前。 掌心雷触及水幕,激起了道道涟漪,却始终不破。 “定北凌氏!只可惜,凌天君的威名,也只是威名,后辈早已不入流了!”张大豫右手作执笔状,似在书写。 随着笔锋停顿,一个凌字出现在水幕上:“水叠三重:识魂!” 水叠三重是武王张轨成名之技,一重识名,如山岳压身,二重识人,如坠落深渊,三重识魂,如受轮回之苦。 水叠三重倚靠的是借势,有山则一重,有渊则二重,二者皆无时,第三重反而能发挥出最大威力。 “识魂!” “识魂!” 凌字化作水雾一个不落的扑入凌牧云身体,可无往而不利的术法,此刻却失去作用。 原本该抱头痛哭或跪地求饶的场面并未发生,以至于张大豫以为术法出了问题,又使用了两遍。 这番操作看得凌牧云有些茫然:气势汹汹的水雾,自己躲闪不及,却来了个神清气爽!难不成张大豫有特殊嗜好?准备让对手舒服死? ------------ 第二十一章:世祖宝藏 大晋朝,好男风,声名远播。 同样看傻的,还有张大豫。 对手一脸享受,还带着一点……一点贱嗖嗖的模样,让他产生强烈的怀疑:高祖张轨是不是确实有什么特殊癖好?所以才在术法中对这类人留了一手。 只有拓跋珪因信奉佛教,且修行法门也是佛技,才大约猜出一二:或许,凌牧云不在五行中,不受轮回苦。 所以,水叠三重才会毫无效果。 僵持错愕之际,张大豫到底是有帝王之姿,行帝王之事。 果断放弃术法,从旁边拎起一个少年伙计,扼住咽喉,威胁道:“凌牧云,你敢再前进一步,我定会撕破他的喉咙。” 这波操作,生生止住凌牧云的脚步。 环顾下四周,只是片刻之间,伙计已死伤殆尽,张大豫的手下,做事确实麻利。 场中仅剩两人,自己救下的伙计,被拓跋珪护着;张大豫手中的伙计,半死不活。 “真是头痛!”凌牧云看着张大豫小人得志的脸,恨不得一雷将他劈得外焦里嫩,可望着伙计哀求的眼神,又把掌心雷收了回来。 “凌牧云,待我退回安定,自会释放这伙计。” “你说,我能信你么?” “信不信由你。我身后将士,也非等闲,如殊死搏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张大豫看着正在犹豫的凌牧云,继续添油加醋:“执意要打,这伙计,必死!” “好!”凌牧云爽快的答应,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已经死了这么多人,被拖住无法施以援手,现在,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惨死。 “等等!”拓跋珪止住小心出撤退的张大豫。 “拓跋珪,你又要如何?” 拓跋珪没有回话,而是从包里取出神车,开始念念有词,直到神车散出金光。 “如这伙计被你戕害,我已向天神诅咒,你张大豫必受断头之刑!” 张大豫眼睛眯成一条缝,深深地望了拓跋珪一眼:“后会有期!” 就在这时,凌牧云心里泛出一丝惊悸,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一瞬即逝。 这股气息与贾念昔似有相同,又完全不同,可不同在哪,却说不清。 凌牧云不禁深深地望了张大豫一眼,想要从中发现点什么。 可此时的张大豫,既无黑气笼罩,又无气息闪现,仔细回想其功法,也是中规中矩。 一时间竟无法看出端倪,可凌牧云确定,这丝气息,一定是张大豫的。 张大豫不知凌牧云心中所想,摆手示意护卫驱使驼队,拖上王穆,往沙海中行去。 “说到底,还是劫匪!”凌牧云本想着张大豫等人离开后,自己把驼队及货物就近卖了,过上几天阔绰日子,谁知,张大豫来个涓滴不留。 更可恨的是,才走半日,张大豫便将伙计亲手活埋,泄了心头之恨。 “张大豫,真小人!”凌牧云二人和侥幸活下来的伙计正在掩埋尸体,尽最后一点人事, 拓跋珪开口说道。 “杀了伙计?”凌牧云心中有几分猜测。 拓跋珪点了点头:“日后受了断头之苦,会不会后悔今日所为?” 再次想起张大豫的异常气息,凌牧云陷入沉思:“到底是什么?” 等回过神来一看,手中拎的竟是张瓘的头颅,甩掉脑海中萦绕的张大豫,凌牧云叹道:“可惜没了针线,否则,倒也能给他留个全尸。” 本如旁观者一样,说句无关痛痒的话,却无意间摸到发髻伸出有一软物。 拨开头发,一卷薄如纸片的羊皮,藏得颇为隐秘。 再抽出羊皮纸,上有山川、湖泊、城池等标记详细,不正是张大豫口中所说的藏宝图么? “拓跋珪!”凌牧云将羊皮纸顶在食指转动起来:“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云哥,别说是藏宝图!”拓跋珪对凌牧云转动羊皮纸更有兴趣:“教教我,怎么转的?” “这可是传说中的世祖至宝!你也太不尊重世祖了!”凌牧云将藏宝图摊在地上:“沮渠蒙逊,你也来看看!” 沮渠氏源于左沮渠,以官名为姓氏,多为匈奴后裔。 “云哥!”沮渠蒙逊学拓跋珪一样,喊上一声“云哥”。 “能看懂么?”拓跋珪对沮渠蒙逊,似天生有仇一般,见他栖身前来,开口调侃。 “能!沮渠氏的子弟都有一种惊人的天赋,那就是对天文地理有天生的领悟力。”沮渠蒙逊说话的时候,带着丝丝骄傲。 凌牧云和拓跋珪不以为意,任谁都知道,说起自己家族时,总要带上一点神话色彩才显得与众不同。 可打脸来得太快。 沮渠蒙逊的手在地图上比比划划的,接着越来越快,最后,以凌牧云的眼力,竟分不清其五指。 “这不为盗可惜了!”凌牧云感慨着,“一双手养活一城人!”拓跋珪附和着。 “好了!云哥,你猜在哪?”沮渠蒙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卖起关子。 “鹦鹉洲!” 沮渠蒙逊的嘴里如同放了一个鹅蛋,用手指着凌牧云:“云……云……云哥你早看出来了?” 凌牧云哪看得出来?藏宝图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地名,他都认识,可放在这么一个图上,就如同天书一般。 “真在鹦鹉洲?” 沮渠蒙逊肯定的点了点头,“说修行,沮渠氏没有一个能上得了台面,可说起天文地理,沮渠氏当仁不让的天下第一!而我,更是得了《大胤历》的真传!” “我瞎蒙的!”凌牧云没有故作高深,坦白承认自己不过是随口一说,竟然说中了。 事情真实的,和做梦似的。 “鹦鹉洲这么大,总不能掘地三尺吧!”拓跋珪插话道。 “非也,具体方位,需要些时日才能测出具,如果能在高处就好了!” “多高?” “十丈,足矣!”沮渠蒙逊见凌牧云和拓跋珪坏坏地相视一笑,心底发慌:“云哥,你们……” 一声嘹亮的哨响,海东青如箭矢一般俯冲而下,抓住发愣的沮渠蒙逊的衣领,腾空而起。 仅几息间,就将他带入半空百十余丈。 让人始料未及的,海东青习惯了抓住猎物高空抛落,两爪一松,沮渠蒙逊便来了个高空坠落。 “云哥救命!” 这么高落下来,便是有些修为,也要变成一坨,更何况,沮渠蒙逊没有修为。 拓跋珪早有准备,祭出神车,一道柔光乍现,直冲天际。 术法看着惊涛骇浪,大气磅礴,可却偏偏漏掉了沮渠蒙逊。 “云哥,漏了!” ------------ 第二十二章:骇人的世祖宝藏 凌牧云满头黑线,手中雷光泛起,八道掌心雷没入沙土,随着一声“雷术:平地雷起!”,沙土轰的一声被炸得升入半空。 沮渠蒙逊恰落在沙土上,正拍着胸口,以为虚惊一场时,谁知,沙土没了雷力,又落了下去。 “救我!”沮渠蒙逊的求救才喊出,又接着“诶呦”一声,捂着屁股在地上打滚。 “看清楚了没?没看清的话,我的海东青还能送你一回。”拓跋珪扶起沮渠蒙逊,打趣道。 “看清了,看清了!”沮渠蒙逊慌忙应答:“原来,鹦鹉洲形似鹦鹉,与星河辉映,在其爪处,有汇聚天地灵炁之势,《大胤历》中记载……” “你就说在哪!”凌牧云打断沮渠蒙逊。 《太师神雷正法》还没修到霆法,哪会对《大胤历》感兴趣? “跟我来!”沮渠蒙逊大手一挥,意气风发的模样,引得拓跋珪不爽,一脚踢在了他的屁股上,又是几声哀嚎。 兜兜转转上千步,沮渠蒙逊停在了一块空旷处:“按藏宝图记载,此处下三丈,便是世祖至宝埋藏之所。” 沙漠中挖掘,绝不是易事,尤其是流沙涌动,怕是宝藏没寻到,却被活埋作了陪葬。 “以木桩撑住四周!”凌牧云的话才说完,就被四双眼睛死死地盯上。 “云哥,这挖坟掘墓的买卖,没少做啊!” 说笑归说笑,可三人的手速不慢,不一刻,一座石门挡在三人面前。 拓跋珪拉动门栓,很轻,门后甬道,晦暗不明。 凌牧云以雷法点燃长明灯,借着光亮,三人穿过甬道,就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 大殿内,金银器物胡乱堆砌,闪闪发光,更有各式珠宝,随意摆放。 财富确实不少,可如果用堆积如山形容,又有些名不符实。 藏宝图有言,宝藏于墙,在张骏眼中,墙上的才是无边的财富。 “传闻张骏淫纵过度,奸乱邑里,果不其然。”满墙的壁画,多是秽乱不堪之事,让凌牧云看得叹为观止:“子曰,学而时习之。见识是长了,就差温习了!” “原以为少不了冒险争斗,谁知,张骏的才华除了《东门行》,都用在了绘画上!宝藏连个机关都没有。” “满地俗物和壁画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啊。” 三人在无限感慨中,面红耳赤的仔细研习,生怕漏掉一个细节。 最后恋恋不舍的把目光放在金银宝器上,挑挑拣拣的选些贵重之物,出了大殿。 “云哥,那本书记录的是啥?”沮渠蒙逊在大殿内,见凌牧云将唯一的一本书拾走,不禁好奇。 “《葬经》” “哦,我还以为除了壁画,还有文字著说。”沮渠蒙逊眼神中闪出一丝失望。 郭璞所著《葬经》虽不多见,可对于沮渠蒙逊和拓跋珪而言,却并不是什么稀罕物。 世家门阀,哪个没有几本风水之术? 凌牧云瞥了他一眼,关山石门,以雷法震碎坑道:“以后,谁手紧,自己来取。” 三人背着鼓囊囊的包裹,消化着大殿所得。 “云哥,你自己记住即可,剩下财物,多是金银,我用处不大。” “我也是。” 拓跋珪和沮渠蒙逊对于金银之物,并不偏好。 一来,二人不缺此物;二来,稍显贵重之物,已被三人挑选。 剩下的,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不过,三人一致认为,收获最大的,还是壁画,值得深入研究,并付诸实践。 世祖至宝,绝非虚言。 正在三人还在讨论其中细节时,海东青一声长啸,引起了拓跋珪的注意。 口哨声作为回应,海东青又是“啾啾”几声,颇似对话。 “云哥,我要走了!”拓跋珪收回口中手指,神情落寞的说道。 “去哪?” 往日,海东青几次啼叫都是示警,凌牧云以为又有不明来客,可拓跋珪的话让他心生诧异。 代国灭亡,拓跋珪与母亲寄居独孤部刘库仁部,权且栖身。 怎料刘库仁被慕容文袭杀,其子刘显又欲加害拓跋珪。 在母亲的建议下,拓跋珪逃往贺兰部,并以游历方式远离灾祸。 拓跋珪洋洋洒洒地说了半天,直到天边出现二人,想来,应是拓跋珪所说的贺讷。 “云哥,舅舅贺讷来接我了!你要不要随我一起?有朝一日,我再为王,定给你个大官!” “我还要寻我母亲呢!”凌牧云没提父亲之事。 “母亲?自古后宫干政,祸乱朝纲,我为王时,一定会实行子贵母死的制度!”拓跋珪眼中只有天下,却忘记了自己的母亲曾以瘦弱之躯喝退贺染干,保了他的性命。 “帝王家事,乱!”凌牧云摇了摇头,没有否认,也没有赞同。 说话间,二人已到近前,其中一人大胡子、长头发,带着九眼天珠,应是拓跋珪所说的贺讷。 另外一人光头、袒胸露乳,大腹便便,满面佛光。 经拓跋珪引介,正是和尚法果--拓跋珪的老师。 拓跋珪临行前拥抱凌牧云,在耳边低语:“代国拓跋氏,随时恭候云哥,共襄盛举!” “代国?”凌牧云先是一愣,接着眼前一亮,明白了其中含义:“顺意!” 几人简单寒暄几句,便准备起程。 谁知,法果才走几步,又回过身来,对着凌牧云说道:“凌施主,此一别,经年难受,想结个善缘,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刚法果才见凌牧云,捻动佛珠端详个遍,看得凌牧云浑身难受。 现在,又说结个善缘,更让他莫名其妙。 “请师傅指教!”因为道立的原因,凌牧云对法果没有什么好的印象,只是作为拓跋珪的老师,值得他客套。 “指教不敢当!在下有一言,或有助于公子。” “嗯!说条件吧。”凌牧云怀疑,道立和法果是不是一脉相承,否则,怎会同样市侩。 “施主通达!大和尚惭愧。”法果笑眯眯的样子哪怕是有一丝惭愧,都是佛祖恩赏:“十逆非逆。” “你说什么!”法果的话如同晴天霹雳,在凌牧云耳边瞬间炸开。 自陆机之后,法果是第二个提起“十逆”的人,怎能让凌牧云不激动? “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答应你所有的事!” “阿弥陀佛!施主,家师佛图澄为十逆之一。”法果说完,低头念起佛语,似在忏悔。 “不可能,佛图澄在建武十四年去世,怎会是十逆之一!”凌牧云想不透其中关节,甚至以为法果在诓他。 “家师去世后,据说有雍州的僧人见家师西入关了,石虎不信,挖开家师墓穴。”法果打了一声佛号:“内只有一块石头。 ------------ 第二十三章:和尚法果 一声佛号:“内只有一块石头。” “那……十逆还有谁?”凌牧云对于虚无缥缈的传说,是难以相信的。 虽司马女彦一事确有蹊跷,可冒名顶替、故作高深,也非难事。 现在若不是涉及十逆,法果又言之凿凿,换做以前,说不定会当场给法果一个霹雳,来个醍醐灌顶。 “和尚只知,凌昊为十逆之首,至于其他人等,和尚确实不知!” 凌牧云在法果的话里,想得到更多信息,已无可能,于是换了个问法:“你怎么知道佛图澄是十逆之一?” 陆机只知道陆有才是十逆之一,其他一概不知,法果知道的基本相同,只是多了凌昊是十逆之首的消息。 如果换一个角度,先知其然,再知其所以然,是否会有收获? “冥冥中自有定数!凌施主,正一张天师,或知一二!” 法果的话里充满禅机。 “龙虎山?”凌牧云下意识地说道:“找到张天师便可知道真相?” “张天师巡监天地,行踪不定,怕是要在三年后的正一大典上才可一见!”法果没有正面回答,继续说道:“凌施主,其他,和尚确实不知!” “说吧,你想要什么。”凌牧云知道再追问下去,法果也不知道详情,于是,回到了最初的话题。 “佛教历劫,请凌施主出手相助。” “什么时候?” “阿弥陀佛!世间自有因果。”法果没有回答,双手合十,转身离开。 “话也不说明白!”凌牧云望着法果的身影,又想起了道立:“等见了道立,一定要问清楚,他的师父是不是佛图澄!” 龙虎山,正一道,张天师? 凌牧云在心底默念,仔细盘算着行程,最后一拍大腿:做人要有始有终,怎能始乱终弃? 屠山听曲,不耽误龙虎山一行! “云哥!”沮渠蒙逊凑了过来:“你准备去哪?” “屠山!”凌牧云说得斩钉截铁。 “那祝云哥一路顺风!” “你不去?” “沮渠氏有更重要的事!” 沮渠蒙逊的话让凌牧云一愣,接着满头黑线:“你以为我无所事事么?” 沮渠蒙逊没有辩解,恭敬地施了稽首礼:“云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此礼。” “行了行了,啰唆,既然有事,还跟着跑商。” “跑商,是为了让凉州刺史梁熙,睡得着觉。”沮渠蒙逊说得隐晦。 实际上,他广猎史书,才智出众,且精通天文地理,凉州刺史梁熙常忌惮其才能。 所以,沮渠蒙逊才经常游历饮酒,掩盖才能。 这次跑商,更是临时兴起,谁知,险些惨遭毒手。 人各有志,凌牧云自然不会强加挽留,见沮渠蒙逊渐行渐远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又剩我一个人!到屠山之前,先到龟兹整个牛车。” 大晋朝少马,多牛。 久而久之,加上皇室推崇,士大夫、门阀贵族都喜欢赶着牛车四处闲逛,乘牛车成了一种风尚。 凌牧云出定北时,部分土地还在用人犁地,牛都不够用,因此他没舍得驾牛车跟一下风尚。 现在鼓囊囊的包裹,里面是金玉珠宝,怎能不换辆牛车? 学一下士大夫,带几壶小酒,漫看云卷云舒,岂不畅快? 接下来的路,凌牧云再没有冒失的寻找商队,而是一路独行。 唱着市井小曲,吃着随手猎杀的野味,露宿沙海。 月余时间,龟兹在望。 只不过,以凌牧云现在的尊荣,就像有座金山的乞丐一般:头发蓬乱,浑身污垢,散发着他自己都无法忍受的气味。 当务之急,是找间客栈,换洗一番。 “石板崖客栈”,名不副实,地无石板,也无崖壁,但装修得富丽堂皇,颇为大气。 就是定北城最大的客栈,也没有石板崖客栈的一半大。 凌牧云满意的点了点头,只有这样的客栈,才不辜负自己包裹里的金玉宝器。 包里有钱了,自然要过成有钱人的潇洒,哪天花完了,大不了跑趟鹦鹉洲。 抬腿迈上台阶,看着鼻孔朝天的堂倌,凌牧云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过于破落,不要遭了白脸。 “走开走开!臭要饭的!”堂倌对于破衣烂衫的凌牧云,态度极为尖酸刻薄:“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是你等能奢望的?” 凌牧云并不气恼,高端客栈,更注重客人感受,堂倌所做,除了态度上确实有些鼻孔朝天,但本质上,没什么大错。 不慌不忙地从包裹中摸出一块金饼,在手里晃了晃,递给堂倌。 堂倌满脸疑惑地接过金饼,用袖口仔细擦拭一番,咬了一口,眼中顿时透出精光:“爷,里面请,小的给您准备上房一间。” “准备热水,好吃好喝的先做着,小爷不差钱!” 堂倌万万没想到,一个人的胃口可以那么大。 更让他挠头发的是,出手阔绰的凌牧云,这份尊荣,让他实在有些难以理解,要么就是风尚改变,流行乞丐风了,要么,就是踩了狗屎,一副暴发户嘴脸。 满桌的饭菜,狼吞虎咽,最后还要了一盘瓜果,美其名曰溜溜缝。 堂倌确定,是暴发户。 凌牧云管不得别人的目光,酒足饭饱后,摸着浑圆的肚皮,换上堂倌才买的胡服,溜达着出了客栈。 不同于定北风情,龟兹城的大街小巷,所卖之物与定北截然不同。 不过,最吸引凌牧云的,莫过于铁匠铺。 原因无他,墨刃没有刀鞘。 以前都是瘸九背着,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一切靠自己时才发现,稍不注意,就会割破衣衫,十分不便。 “店家,可做的刀鞘么?” “可以做!龟兹冶铁,闻名遐迩,怎做不得一个刀鞘?”铁匠停下手中活计:“客家口音不似龟兹人,是大秦人士?” “大晋朝西山区域人士。” 铁匠酣然一笑。 自秦天王苻坚天威降临,西域都护府早不以大晋为主。 后天王座下、骁骑将军吕光,两年前进攻龟兹,前城主白纯携财宝跑路,现在的城主白震也以大秦属地相称。 倘若说龟兹城在河之南也罢,西北之所,早该称大秦人士。 “客家莫不是在洞中度过光景?”铁匠的话里多多少少有些嘲讽。 “你这铁匠!西北王司马韦不同样以大晋王自称?”凌牧云辩解道。 西北王仅占据西北一城之地,以大晋朝为天子,扼守虚无缥缈的天山北,那一份愚忠,不过是自取其乐罢了。 再往北苦寒且不说,阴森恐怖,可有人烟? 大秦去攻打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城池,除非,苻天王脑子热坏了 ------------ 第二十四章:飞将军之后 “你是什么人物,也能和西北王相提并论?”铁匠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不说这等没用之话,客家可把刀取下,我也好量测!” “龟兹城都往城中奔跑,是有什么热闹可以凑么?”凌牧云一边解下墨刃,一边问道。 “客家有所不知,白城主和李暠在演武场比试武艺,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机会。”铁匠接过墨刃,轻抚刀身:“客家不去看看么?兵器先放我这,做好刀鞘,怎么也要几个时辰,如果客家有特殊要求,需要的时间就更久些。” 凌牧云沉思片刻:“算了,你做个最简单的刀鞘即可!能有多快,便有多快!” 白震和李暠的比武,他不想错过,领略一下百家所长,体会一下龟兹的风土,何乐而不为? 可墨刃放在铁匠铺,他又不放心,毕竟,这可是她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物什。 珍贵不珍贵的暂且不提,好歹是个念想。 “好勒!”铁匠说完,只粗略地看了一眼墨刃,便从排架上取出一个早已蒙尘的漆黑刀鞘,套在墨刃之上。 多一分则宽冗,少一分则不适,刚好! “铁匠你不会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早做好了刀鞘,等我?”凌牧云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戏谑:“也太合适了!” “客家哪里话,还不是缘分!”铁匠搓着手说道:“随意给上几钱便可,也不是什么贵重玩意。” “嗯,确实!”凌牧云把玩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演武场怎么走?” “不远,客家跟着人流走就可以了!” 付了钱,凌牧云跟着人流一路前行。 果然如铁匠所说,才走了不到一炷香功夫,演武场便映入眼帘。 不过,这演武场的门头极小气,如不是刻意寻找,怕是很难发现,但走进里面后又大有乾坤。 穿过门廊,交上几两银锭,便可随意找些位置坐下。 凌牧云找了个靠前的位置,人显得不那么拥挤。 之所以大家不爱靠前坐,是因为血的经验告诉众人:灰尘四起,还容易被误伤。 不一刻,来了个堂倌模样的男子,靠近身前:“公子,玩博戏么?” 演武场的比武自然有极大的吸引力,可更让人趋之若鹜的,便是这博戏了。 博戏分为两种,一种是赌胜负平,赔率是庄家早定好的;另一种,则是赌时长,在输赢的基础上增加时长,难度更大,但倍率更高。 凌牧云对比武的二人并不了解,更无赌性,但荷官望着他鼓囊囊的包裹,迟迟不肯离开,前前后的各种介绍博戏的内容 无奈之下,凌牧云取出一金锭,至于胜负平则让荷官自己决定。 荷官久混迹于赌场,什么人没见过?可让自己定输赢的,还是头一次。 可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金锭,又露出一抹谄笑,拿了记录用的木牌,试探地问道:“李暠?” “可以!一看姓李,就知道不简单!”凌牧云点了点头,在木牌上按了手印。 荷官顺利地拿了个大单,心中暗暗窃喜,奉承几句眼光高、发财之类的套话,便匆匆地找下家去了。 凌牧云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的等着比武二人的进场,不知不觉间,身边多了一些没找到后排座位的人。 许久,“当”的一声锣响,让哄闹的演武场安静下来。 紧接着,场内走出二人,一人布衣短衫,背着一张长弓,一人甲胄着身,手持大马长剑。 “当!”又一声锣响,比武开始了。 “我还以为要啰里啰嗦的说上一大堆呢,最不济,也有个开场白,谁知,真是简单直接!只是分不清这两人谁是李暠谁是白震,哎,我那金锭,怕是要喂了狗了。”凌牧云小声的嘟囔着。 “这位公子,用弓之人名李暠,自称飞将军李广的十六世孙,持剑地唤作白震,是白霸国王后裔,如今的龟兹城主。” 一白衣、白冠书生模样的男子接过凌牧云的话茬,讲解一通后,开口问道:“公子哪里人?是被骗了么?” “没有!”凌牧云转过头仔细端详男子,背着嵇琴,面色惨白,甚至没有一丝血色,似已死之人,不禁好奇地问道:“公子哪里人?” “弋阳侯嵇旷!有礼!” “嵇旷?竹林七贤嵇康是……”凌牧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问道。 “正是列祖!阁下名姓?” “凌牧云。”在竹林七贤之后面前,说什么定北凌氏,不过是自取其辱:“侯爷,你可认得一瘸腿老者,同为竹林七贤门下。” “形容猥琐,好……好人妇!”凌牧云急切之间补充道。 “按凌公子描述,颇似山简。不过,其应在永嘉六年便已离世。”嵇旷继续说道:“天下战乱,七贤之后,或远离是非,或各事其主,往来联系大不如从前,或许有我不知道之人,也未可知。” 瘸九看似老迈,实际不过花甲,身有残疾,特征过于明显,又是竹林七贤后人,按理说,应属于“凤毛麟角”那一类的。 难道瘸九真是山简? 真如嵇旷所说,瘸九岂不是已有一百三十余岁? 摇了摇脑袋,晃出这个不切合实际的想法,凌牧云把瘸九的身世归咎于他当时在说谎。 “疏通高素的山简,绝不会摸人家胸脯肉!” “凌公子见过山简?” “没,一时好奇!”凌牧云没有把瘸九的“光荣事迹”抖搂出来,看向场内。 李暠最后一支箭气势极大,隐有破空之音,但使用完,箭壶里已空无一物。 大马长剑厚重,“劈刺砍”在白震手里,却极为轻巧。 挽了个剑花,以一记大巧若拙的直刺,抵住箭镞,后退丈余,地下留下一条沟壑。 箭矢一分为二,从白震身体两侧飞出,倏然落地。 “李暠输了,我也输了。”凌牧云见李暠没了后手,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那一块金锭,不免有些惋惜。 “尚未可知!” 嵇旷确实有竹林七贤当年的风度,没等凌牧云追问,便自顾地当起了解说。 李暠修习的是飞将军李广的家传功法《白羽渡》,曾以一箭凌空飞渡弱水,惊为天人。 更是悟透了李广自创的绝学“西北望:射天狼”,此箭是否当得起百万师尚未可知,但其曾凭此一箭,退羌族三千兵马百里,一度传为美谈。 ------------ 第二十五章:敲闷棍 “西北望:射天狼”的神奇之处在于,此箭借的是天地之力,无需箭镞。 白震所依仗的,是其手中的大马长剑,看似平平无奇,却是其祖以天外陨铁请七十二位匠师打造。不过,其所用功法多为战场杀伐之术,家传功法早被其兄长白纯带走,不知所踪。 现在的白震,抵挡李昊的普通攻击,尚有余力,如李暠起了胜负心,使出射天狼,白震就算学了家传功法,能否接住,也要看造化。 “你知道真是不少!话说,你来龟兹做什么?”凌牧云的话,不带有一丝酸腐,单纯的出于赞叹和好奇。 “嵇氏四弄,既是琴曲,亦是修行。龟兹乐舞,举世闻名,来陶冶一下曲感,并无不妥。凌公子,又所为何事?”嵇旷的脸很白,苍白。 “屠山听曲。” “凌公子也喜好曲乐?” “喜欢,当然喜欢,具体到什么程度呢?每次都去吧!” 没等凌牧云继续介绍忆石轩和虞美人,场内输赢已定。 “在下箭壶内已无箭矢,是在下输了!”李暠拱手认输这事,看得嵇旷双眼冒火,纤长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场内:“我买了五块金锭,赌他赢,他……他……” 嵇旷面容扭曲的脸,让凌牧云的心情瞬间好转,他甚至觉得他赌的那块金锭已经不重要了。 毕竟,有人比他输得更惨。 “侯爷!大方点,让人看了笑话!”凌牧云一脸欠揍的表情,分明在说,就是他在看笑话。 “弋阳侯不过是袭爵,凌公子这么叫,反倒是让我浑身不自在,不如直接叫我名字。” 嵇旷的脸依然沉得如水,恨恨地望着场内的李暠。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嵇公子长我几岁,我便叫一声旷兄!”说实话,对于侯爷这两个字,凌牧云略有反感。 他确实没有叫别人“爷”的习惯,如果不是竹林七贤的后人,当得起侯爷二字,他绝不会如此称呼。 但若称为嵇兄,总有些歧义,所以,凌牧云叫声旷兄。 场中胜负已分,围观的群众感叹精彩之际,多了一份唏嘘:博戏输赢,影响心情。 “旷兄,我住石板崖客栈,有空可以来坐坐。”看着陆续散场的演武场,凌牧云客套地说道。 “巧了!天字二号房!”嵇旷的话还没说完,扭曲的脸骤然变黑:“不过,可能回不去了!” “为什么?”不回去和回不去是两个概念,凌牧云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道。 “我要和李暠拼了!一定要让世人知道其小人所为!”嵇旷愤恨地说道。 凌牧云更加迷惑了,直到他随着嵇旷的目光望去,瞥见李暠正在领赌资,那一脸奸笑,显然,是买了自己输! “我也不回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凌牧云说得咬牙切齿。 然后,二人同时对视一眼。 “套麻袋!” “打闷棍!” “迷魂散!” 重重地点了点头,达成一致。 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时而装作讨价还价地买东西,时而装作路过,二人一路尾随着兴高采烈的李暠,直到他拐入了一条窄巷。 “就在这埋伏,这活路我熟!”凌牧云比量着顺手“拾”到的麻袋。 “他要不出来怎么办?”嵇旷晃了下手中短棒,练习着殴打的动作。 “你赢了钱做什么?” “曲乐啊,来龟兹不听曲,岂不无趣?”嵇旷说完,眼前忽然一亮:“明白了!等!” 李暠进去的时间不长,折返回来时,已换了一身长衫。 如二人所料,这装束,多半是准备寻找乐子。 才行至巷口,李眼前暠忽然一黑,没等他反应过来,丝丝雷电之力已侵入丹田,并来回地游走:“别动,否则,废你丹田炁!” 被人直击丹田,轻则无法运炁,重则修为尽失,李暠不敢轻举妄动。 “朋友!”暗运真炁,锁住丹田,需要一些时间,李暠开口,准备用话语拖延一下。 谁知,嵇旷只说了一句“谁是你朋友!”便挥动短棒打在了李暠的后脑勺。 “嘭!”李暠眼前这次是真的黑了,如烂泥一般,瘫倒下去。 “下手是不是狠了点!”凌牧云没想到嵇旷的一棒下去,竟把李昊打得直接昏死过去。 “没事,有分寸!”嵇旷扔了短棒,心情大爽:“用腌臜不堪的手段玩博戏,没废了他双手,算是我们两个仁慈。” “旷兄,此地不宜久留!扯胡?”凌牧云看了下四周,暂时无人,便提醒道。 “去哪?” “先回客栈!” “去不了!”嵇旷露出一分无奈,半分羞赧。 “为何?” “赌了全部家当!都让这厮黑了去!” 或许因为瘸九的原因,对于竹林七贤之后,凌牧云总是凭空出现丝丝好感。 因此,没有遮遮掩掩,把包裹露出一个小缝:“算我的。” “借!”嵇旷说完,眼里露出一抹精光:“嵇氏借,双倍还!” “曾有一个人,和你一样,用这种手段,借了五百斛粮食!”凌牧云读懂了嵇旷的眼神:不是我嵇旷借的,是嵇氏借的。 “谁?” 凌牧云眨了眨眼睛,忍住没有说出自己的光辉事迹:“吃穿用度,都算我身上,但你嵇旷,得欠我一个人情才行。” 在凌牧云眼中,这黄白珠宝之物,不如人情来得实在。 “借了!”在嵇旷眼中,人情这种东西,欠就欠了。 石板崖客栈。 凌牧云点了几个小菜,与嵇旷计划着龟兹歌舞一行。 正聊得兴起,李暠在堂倌的迎引下,坐在了隔壁一桌。 看着李暠时不时抚摸隐隐隆起的后脑勺,二人一脸吃惊。 “这就是你说的分寸?” “没想到,如此头铁!” 二人几乎是以极低的嗓音交流,按理说,旁人听不清具体说辞。 可李暠却隐隐听到了“头铁”两个字。 侧头瞥了几眼,见凌牧云二人眼生,无论如何回忆,也想不起有什么仇怨,可头铁二字却与自己如此巧合! 压抑不住心中的困惑,李暠离开座位,来到二人近前,拱手问道:“二位仁兄,在下陇西李氏李暠。不知刚才因何故说头铁?李某愿闻其详。” “什么头铁?龟兹冶铁,还能打出头铁?不曾听闻。”凌牧云佯装诧异。 “确实不知兄台所说的头铁是何物!”嵇旷附和道。 “敢问二位名姓?”李暠仍不死心。 自幼习箭,屏息间可闻得百丈之外蚊蝇聒噪,他确信二人说了头铁二字,问过来二人却矢口否认,这更加增加了他的怀疑。 “嵇旷!” “姓牧,单一个云字,牧云!”定北凌氏,并非籍籍无名之辈,如果按实说自己姓凌,再加上刚才自己以雷法威胁其丹田炁,无异于不打自招。 嵇旷应是嵇中散之后,世袭弋阳侯,而牧姓,或为皇帝臣力牧之后。 单从姓氏上来说,倒也没什么异常,找不到蛛丝马迹。 摸了摸脑后,带着疑虑,李暠拱手说了句“打扰”,又回到了座位上。 凌牧云二人不敢再言语,几个眼神交流,随便吃了几口饭菜,便起身前往“十年一梦”。 ------------ 第二十六章:再遇虞美人 据嵇旷所说,里面“管弦伎乐,特善诸国”。 尤其是里面的胡旋女,直叫人流连忘返,醉生梦死,不负“十年一梦”的店名。 只是,二人才出了客栈,李暠连饭都没吃上,便跟了上来。 “还在后面跟着?”凌牧云问向嵇旷。 嵇旷没有回头,闭上眼睛,轻轻地敲了一下背后嵇琴,一息后睁开:“没,跟着呢。” “这么神妙?有什么原理?” “琴能感天地以致和,何况是人?”嵇旷没有流露出丝毫得意,反而继续说道:“凌兄的雷法,也可以!只是方式不同。” “你知道我用的雷法?” 从二人相识,凌牧云并未提及功法,嵇旷这么一说,倒是让凌牧云生出一丝诧异。 “刚才凌兄以雷法止住李暠,我即已猜出,凌兄乃定北凌氏!只是以前未曾听闻凌兄大名而已。” “忘了这茬了!”凌牧云恍然大悟。 “果然!”李暠远远地听到此话,箭步如风,蓦然挡在二人身前:“还说不是你们!定北凌氏,凌牧云!威胁我的,就是你!” 接着又看向嵇旷:“敲闷棍的,想必就是你了!” 城池内,禁止打架斗狠,便是这民风彪悍的龟兹,也不例外。 正因此,李暠只是指责,倒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我买了你赢,你竟然认输!害我输了全部家当!”嵇旷耍起光棍,索性大方地承认确实是二人所为。 “赔钱!”凌牧云伸出右手,理直气壮的举动,倒让李暠一时间不知所措。 “打不过,不认输……” “还说打不过!飞将军的西北望:射天狼,都被你赢的钱玷污了!”嵇旷越说越是气愤,满脑子都是他那五块金锭。 “天狼射?在演武场?”李暠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是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 “赔钱!”凌牧云继续反客为主,手向李暠前面一递,大有不赔钱誓不罢休的架势。 无论路过的行人还是街边商贩,看到此情形,都不会觉得是李暠在找二人麻烦,反而是凌牧云二人在讨债一般。 李暠自幼好学,至而立之年,更是宽厚谦和,器度优雅。 只不过,让二人敲了闷棍,一时间被搅得失去理性。 现在知道事情原委,又觉得确实是自己比武时未尽全力,又买了自家输赢,理亏在先,只好无奈地哂笑,说道:“两位仁兄!我实在是……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钱财。” “哎!”凌牧云阻住嵇旷的得理不饶人,开口说道:“我们也不是那小气之人,倘若十年一梦,你买单,这事就罢了!” 人打了,气出了,李暠也说了软话,看他表情,确实拿不出太多金锭,凌牧云便想着各找一个台阶,下了即可。 “啊?” “怎么?这小气!赔钱!”嵇旷也同凌牧云一样,把手伸了过去。 “十年一梦,一夜千金!如果有去那的钱,我还不如赔给二位!”见嵇旷和凌牧云有些不悦,李暠眼睛一转,继续说道:“不过我有一地,可做弥补。” “说来听听?”凌牧云持了怀疑。 “一甲子一次的巽风即将来临,我愿与二位共同瞻仰奇观。” 龟兹城外三百里,每一甲子都会凭空爆发一次风暴,遮天蔽日。 所过之处,人畜不存,寸草不生。 千百年来,无数人前仆后继,试图了解真相,都无果而终,最后,归咎于天的伟力。 但龟兹巽风,却成了不可多得的奇景。 “怎会起这个名字?自古有八卦主八风的说法,巽风,该是和煦之风。”无所不知的嵇旷皱着眉头思忖起来。 “易传记载,清明风者,天气明净清凉也,此时清风吹万物,使盛大明净可观也。或许,是有所指?” 凌牧云的话才说完,嵇旷的眼睛似乎看怪物一样地盯着他:“被你外表骗了,没想到,凌兄也是博学多才之人!” 定北凌氏的藏书,虽无功法修行类的书籍,但凌牧云却因无“公事”加身得以遍览,肚子中自然是有几车学问的。 “别说这些没用的,难道我们自己不会去?你就是想赖账!”凌牧云似乎抓住了其中关键。 “凌公子有所不知,平常人哪看得了巽风?避之唯恐不及。可我无意间发现,戈壁中有一处风蚀的山洞,可作为观风的极佳场所!”李暠言之凿凿地说道。 “信你一回!”凌牧云本没想过要回那一块金锭,现在又能见巽风奇观,自然没有异议。 “什么时候?又如何找你?”嵇旷补充道。 “路途遥远,巽风期近,最晚明天午时便要出发!” “买个牛车!”凌牧云听到要在沙漠中行走,下意识地想起了牛车。 “那二位,我们走?”李暠搓着手,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去哪?” “十年一梦!” “你有钱?” “没有。” 李暠还是厚着脸皮,揩了凌牧云的油。 十年一梦,店如其名。 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一身飘带,在三道弯体态下,捻指、弹指,快速旋转,直让人应接不暇。 竖箜篌、琵琶、五弦、笙、笛等等乐器在乐师的魔指下,奏出一首首欢快的靡靡之音,更让人流连忘返。 如不是连绵不断的口哨声提醒着三教九流,凌牧云三人毫不怀疑,已到了天上人间。 将这个夜晚推向高潮的是,新晋舞姬捧着琵琶,半作羞涩半含情,让整个十年一梦全部陷入癫狂。 金玉珠宝,如雪花般扔向舞台。 凌牧云的下巴已无法合拢,呆呆地望着舞姬,大脑一片空白:“虞美人!” 虞美人走的南门,凌牧云走的也是南门却一路向西。 凌牧云曾暗暗惋惜,或许,再也听不到虞美人的西洲曲了。 谁知,龟兹城里,不期而遇--邂逅了。 “还欠我一首西洲曲呢。”望着那依旧曼妙的身姿,凌牧云喃喃地说道。 曲终人散,余音未尽。 “最后出场的舞姬,只有将军之后才能与之共舞!” “舞姬应留憾,双壁遗嵇琴!” 嵇旷和李暠到了客栈,仍在争论谁才是虞美人的最佳伴侣,只有凌牧云默默不语。 “凌兄,是有心事?” “怕不是被舞姬勾走了魂!” 凌牧云斜着眼睛瞪了二人一眼:“半夜三更的,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扫兴!” “无趣!” ------------ 第二十七章:第二次相约 各自回屋,鼾声四起,但凌牧云辗转反侧,久久未睡。 最后,索性踢开被褥,从窗口跳出,飞身至屋顶,顶着硕大的月色,如夜探忆石轩一般, 向十年一梦掠去。 “凌公子!”凌牧云到了门口,刚准备翻墙而入,虞美人的声音传来:“一别数日,还是喜欢做那梁上君子?” “嘿嘿!”凌牧云止住身形,循着声音望去。 虞美人倚靠在屋顶的翼角上,左手持壶,右袖掩面,浅酌一口:“怎么?凌公子变哑巴了么?” “你才变哑巴了!”凌牧云一个闪身,跃到屋脊上,与虞美人隔了几米远。 “夜深难寐?”虞美人将手中酒壶递给凌牧云,嫣然一笑。 “独酌难饮?”凌牧云接过酒壶,灌了两口。 酒很烈。 “凌公子是特意来寻奴家的么?” “你还欠我一首西洲曲呢!”凌牧云答非所问。 “公子,听曲否?”虞美人说完,笑如银铃。 “明日去看巽风,可来么?”凌牧云依旧答非所问。 “怎么不来?”虞美人从白皙的颈间摘下一个口哨,递给凌牧云:“出发前,于城外吹动口哨,我自会到来。” 口哨带着余温,让凌牧云的脸不由得滚烫,如浇了热油般。 “怎么?公子不会吹奏么?”虞美人看出了凌牧云的窘态,故意问道。 “会,怎么不会?长啸当歌,不才是大晋风雅?”凌牧云将口哨攥在手心,一时局促,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地回去了,困了。” 说完,也不待虞美人挽留,逃也似的跳下房脊,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客栈。 “无趣!”虞美人跳下房檐的时候,饰带层叠,俊俏潇洒。 翌日。 龟兹城外。 李暠正在整顿骆驼车,见凌牧云与嵇旷赶到,率先开口:“本是弄辆马车,怎奈骁骑将军吕光,几乎掠走了所有龟兹骏马,便是这辆驼车,也是花了大价钱的!” 骆驼车内,葡萄、梨、桃各色瓜果,装了不少,最惹眼的是蓬幔,用的龟兹锦,绣着花鸟虫鱼。 由此可见,李暠所言非虚。 “如果是辆牛车,就更好了!”凌牧云执着地认为,只有牛车才是标配。 “牛车更难!你以为这是汉的?”嵇旷这次,站在了李暠这边:“有车坐就不错了,省得旅途浪费脚力,我们尽早出发!” “等等!”凌牧云也没说缘由,从脖颈摘下口哨,自顾自地吹奏起来。 其声,若西洲曲。 起初,李暠和嵇旷以为凌牧云不过是附庸风雅,临行前引吭高歌一番,标新立异。 但碍于西洲曲吹得不错,便稍事等待。 可谁知,凌牧云吹了一曲又一曲,直吹得口鼻生烟,更等得二人接近恼怒,还不肯罢休。 “凌兄,适可而止吧?” “莫不是等人?” 哨声嘶哑,凌牧云望向城门,仍不见虞美人,心情顿时跌入谷底。 垂头丧气地想将口哨扔到沙土里,但迟疑片刻,再次挂回脖子上:“走吧。” “这是什么道理?”嵇旷不明所以,盯着凌牧云:“把口哨拿出来,我看看有何玄机!” 此时的凌牧云哪还有好气? 一屁股坐在驼车上,拿起一串葡萄,置气般扔入口中。 今天这般景象,他早做了心理准备。 毕竟,虞美人爽约这个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忆时轩的节目单,就从来没准过,何况,西洲曲,可是至今都未兑现呢。 只是,真正事到临头时,那份失落多多少少的,总会有些。 “沾了我的口水,你能吹的?” “走了,再晚一点,就赶不到第一个绿洲了。”李暠驱使骆驼,开始上路。 才走了几步,便被凌牧云匆匆叫停,“停车停车!” 不等二人有所询问,便如装了弹簧似的跳跃下车。 “到底是去也不去,凌……”嵇旷的话音戛然而止。 不远处,虞美人青赭相间的半臂装下,一副手臂白如青葱,半遮腰身状如水蛇,尤其是那薄纱下的面孔,端得神妙。 “凌爷,早说等人啊!”嵇旷和李暠二人慌忙凑到凌牧云身旁,口角流涎:“这般女子,等个三天三夜又如何?” 凌牧云看似宠辱不惊,可其胸口的起伏,早已暴露了他此时的激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不等我么?”虞美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俏皮。 “这不是……” “十年一梦的……” 就在嵇旷和李暠瞠目结舌之际,不知道该怎么说下面的话时,凌牧云开口介绍道:“这位是……故友,虞美人。” “上车,上车!听说你要一路同行,我特意准备了蓬幔!”李暠先回过神,用手遮住前额:“沙漠风大,你这肌如凝脂肤如白雪的,比不上我们这粗野汉子。” “就是就是!这车上蒲团,坐着极为柔软,少些颠簸,你这体貌闲丽、腰如束素的,受不得颠簸。” 二人忙前忙后的样子,哪有一点翩翩公子的风骨,纯粹是一副登徒子模样。 “启程!” “启程” 等虞美人笑涔涔地仰卧在驼车上后,李暠的皮鞭就抡了起来。 把骆驼当作马一样驱赶,生怕慢一些,虞美人变了主意,转身回城。 这一路上,凌牧云算是真正领略到了什么叫“风骨”,比起李暠和嵇康的谄媚,他甚至觉得邓通“吮痈求宠”已经算是收敛了。 甚至,他一度忍不住想用雷法,劈开二人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写了“舔狗”两个字。 如果仅是如此也就罢了,虞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后,都要看他一眼,直让他后悔为什么不独享一曲“西洲曲”,省得糟心。 好在,三百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第二日傍晚,四人来到了李暠口中所说的风蚀山洞。 说是山洞,实际上不过丈宽,值得称赞的是,山洞前方,有一片巨石嵌入山体,形成一个宽大平台,倒不失为观景的好去处。 平台上,崖壁受风蚀,如刀削一般,被切成十几丈长,光洁如镜。 再往上,便是山丘之顶。 大漠少山,多土丘。 三位风雅男士,搬运些挡风的毛毡之类,忙活半天。 虞美人站在平台上,远眺风景。 巽风每甲子一次,发生于清明,从没有例外。 ------------ 第二十八章:巽风美景 “现在,知道龟兹巽风的,可不多!”虞美人盯着远处的人影,说的不咸不淡。 来人走的不慢,身影很快就清晰起来,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看样子,也是奔着山洞而来。 “这装束,总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凌牧云顺着虞美人的话继续说道:“江南多雨,蓑笠充作雨服,可西域干冷风大,没有江南的情调。” “等卸了担子,也去看看‘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到底是何样子。”虞美人的眼睛满是憧憬。 “我也没见过。” 凌氏不过微末,从晋元帝避难到衣冠南渡,上百世家,可没有定北凌氏的名字。 且凌牧云每月的那点月俸,拿到手里,连出个定北城都难,更别说去江南了。 “有机会,一起看看去?”虞美人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只是笑了笑,睫毛蒲扇似的扑闪扑闪的。 “吴郡钱塘,有琅玡王氏所建的灵隐寺,据说湖景绝唱天下。”凌牧云看似没有答应,实际上,连看景的地点都已经选好了。 “好!”虞美人说完,转过头来:“那男子,应是梁胤。” 梁胤是梁州刺史梁熙之子,据传已死在安弥之战,怎会出现在此? 凌牧云用疑惑的眼神望向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果然传言不可信。只不过,这身装饰再加上此时此地,他来着的动机,就值得推敲了!” “这巽风奇观,只能你看?”虞美人白了凌牧云一眼:“没准,历经生死,了断前缘,也准备遍览天下美景呢。” 自魏晋以来,文人墨客,僧侣道士,或玄游、或归隐、或传道,寄情山水,创造出花样百出的游历方式。 在这种风气下,虞美人的说法倒也贴合实际。 “我们二人忙里忙外,你倒偷了懒!”嵇旷拍打着满身灰尘,一脸抱怨。 倒不是做了这点活花了多大力气,他只是觉得,站在虞美人身边谈天说地的,应该是自己。 “难不成,旷兄对虞美人有意见?”凌牧云一招祸水东引,直接让嵇旷支支吾吾的解释了半天。 幸好,梁胤及时赶到,解救了一脸涨红的嵇旷。 “氐族梁胤,忝为鹰扬将军,来看巽风奇观,不知是否有叨扰之处?”梁胤介绍完自己,环顾四人,最后,目光停留在虞美人身上,继续说道:“这位不是十年一梦的舞姬?” “奴家姓虞,梁将军不嫌弃,可称呼奴家虞美人”虞美人随意施礼,语气中略有不悦。 她对自己舞姬的身份并没有什么介怀,可除了十年一梦,还提舞姬,多多少少让人不爽。 就像梁胤去过十年一梦,还放纵了一晚,现在遇到,总不能直接称呼他“嫖客梁”吧? “还什么弃不弃的,败军之将,不足挂齿!”梁胤没听出虞美人话中语气,反倒是说的洒脱。又转向凌牧云等三人:“这几位是?” 能请虞美人来看巽风奇观,且看起来又不像仆人模样,梁胤心生好奇。 他知道,在十年一梦,虞美人只作相思红豆,不可采撷。 “小小龟兹,倒是藏龙卧虎。”听完凌牧云等三人一一介绍完毕,梁胤恭维道。 “物以类聚!想那平常人等,也难得一见将军真容。”虞美人面容俊美,说出话来也同样漂亮。 也正因为虞美人的这句话,瞬间拉近了几个人的距离,你让我请的,坐下来谈论巽风。 不觉间,天地渐暗,明月初升,风起东南。 “开始了!” 四人起身,看向远方。 巽风初起,已是飞沙走石。 “一甲子一次,开始时便有如此气势。” “恰好能俯瞰,真是观景好去处。” 就在几人还在感慨之际,梁胤从怀里掏出一个血色铜镜,照向东南。 “有什么说法么?”凌牧云十分不解,开口问道。 其余三人也是一脸疑惑,难不成在镜子里能看得更清晰? 可三人看了下镜面,锈迹斑斑,实在没什么奇特之处。 梁胤的脸上现出悲恸,徐徐诉说。 吕光出征西域诸国,大胜而回,携带骆驼、马匹、珠宝无数,行经宜禾时,要求刺史梁熙大开城门,以便通行。 而梁熙认为,吕光没有诏书擅自撤军,此举志向难测,因此拒绝其入境,同时,派梁胤率兵五万截击。 不料,吕光阵中,修行之人无数,梁胤军不敌,惨遭屠戮。 武威太守彭济更是捉住梁熙,投靠吕光,致使梁熙被吕光斩杀。 法显大师广布佛法,路遇奄奄一息的梁胤,出手救治,才让梁胤未死于野兽之口。 “安弥之战,我侥幸得法显大师救治,留得半条性命,但家父梁熙却惨遭毒手。” “我伤愈后,苦苦哀求大师指点,以求真相,绝不让家父梁熙落个叛逆之名。” 说完,梁胤又拿出匕首,在手腕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任由血液流进铜镜。 “大师以铜镜赠我,并称,以鲜血为引、巽风为媒,望吕光之气!如铜镜为黑,则吕光必反!” “如果不是黑色呢?”凌牧云说这话并不是在唱反调。 梁胤的鲜血流入铜镜,竟浸入镜面,一片殷红,怎么会忽然间变成黑色? “如果不是?”梁胤一时呆住,苦笑道:“家父勤俭爱民、文雅有余,更有“二梁”美誉,不会错!” 这和错不错有什么关系?怎么听,二者之间都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凌牧云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每个人都有追求,就像虞美人想要复国、自己想要揭开谜团一样,梁胤想要的,是真相。 梁胤颓然的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呆呆的望着镜面,喃喃的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没有变黑,满是妖异的红色。 四人不忍心看着梁胤受到打击,纷纷劝慰。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或是听错了,红色说明吕光必反; 梁熙美名,幽州百姓无不称赞。 …… 梁胤仿佛钻进了牛角尖,任由四人劝说,却听不进去半句。 死死的盯着镜子,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巽风肆意,遮天蔽日。 镜子中的梁胤,忽然笑了…… ------------ 第二十九章:再见贾念昔 一瞬间,凌牧云忽然感受到那股难以名状的气息,在梁胤身体中凭空显现,又突然消失。 梁胤仍是痴傻模样,可在凌牧云眼中,此时的梁胤,却带着一丝慌张,只是这慌张,被掩饰得很好。 再仔细端详,连慌张都没了,梁胤还是那个梁胤。 可凌牧云确定,这股气息,与张大豫一模一样,同样的一闪即逝、同样的难以捕捉。 “到底是什么?”凌牧云的思维在贾念昔、张大豫、梁胤身上来回切换。 贾念昔的气息,给人厌恶之感,而张大豫、梁胤身体中窜出的气息,让人有一丝恐惧。 没错,是恐惧! “梁胤?”凌牧云假意试探:“镜面黑了!” “黑不黑,与我何干!”梁胤的声音充满了冷漠,甩起手中的铜镜,哪还有一点恭谨的样子? “有蹊跷!” 更让凌牧云瞠目结舌的是,梁胤手中的铜镜在他的把玩下,忽然化作了灰飞。 如果不是地上还有镜面留下的粉末,凌牧云都会怀疑这镜子是否真实存在过。 “你是谁?”凌牧云手中雷电涌出,“咔咔”作响。 这一举动,惊动了还沉浸在巽风啧啧称奇的三人:“凌兄,这是何意?” 嵇旷的话里虽有质疑之声,可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却表明了态度。 只见他在一瞬间里,单腿半蹲,另一条腿权做琴台,嵇琴置于腿上,双手按住琴弦,警惕地望向梁胤。 在演武场,从第一眼见到凌牧云起,嵇旷便没来由地生出好感,更是特意穿过层层人群,站在他的身边。 此时,嵇旷更是毫无理由的选择了相信凌牧云。 虞美人和李暠几乎也在同一时间,靠近了凌牧云。 “你们做什么?”梁胤向后退了几步,惺惺作态,一脸的无辜。 “你不是梁胤!”凌牧云笃定地说道:“你究竟是谁?” “哼哼!”梁胤冷笑一声,声音变得阴柔:“千年血战,凌念娇的后人竟还有几分出息!” “被阉了!”嵇旷听到这声音,似恍然大悟。 梁胤听到这话,脸色微怒,右手一挥,斗笠旋转着向嵇旷射来:“多嘴!” “游春!”未等凌牧云的掌心雷发出,嵇旷轻抚嵇琴,一道淡绿色光影中带着点点浅粉的音波,与斗笠撞击在一起。 斗笠四散而飞,而空中一枝红杏似要出墙,娇艳欲滴。 “哦?蔡氏五弄?”梁胤疑惑地问道:“蔡邕之后,只有蔡文姬习得此法,可蔡文姬无后,你又是何人?” “嵇旷!” “姓嵇?不认得!那位手中拿箭的,是李广的后人?”梁胤看向李暠,好奇地问道。 李暠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羽箭,通体青光:“正是,后学李暠,敢问前辈名姓?” “凌念娇之后、蔡氏真传、李广子嗣,阵仗可是不小!”梁胤轻笑,手中银光泛起:“那就,后会有期!” 说未说完,一道肉眼可见的银光,化作弧线,向四人横扫过来。 发出一击后,腾空而起,顺着崖壁向上飞跃。 原来,这一击不过是惑敌之计,真正的目的是逃走! “想跑!”凌牧云眼疾手快,手中雷光化作长链,甩向梁胤。 “啪!”雷链末梢落在梁胤后背,打出一阵青烟。 梁胤吃痛之际,身形稍稍受阻。 李暠见嵇旷以琴曲“渌水”挡住银光,也急忙将手中羽箭投掷而出,发出清脆的破空之声。 本受了凌牧云一击,梁胤才将速度提起,哪知,仍未逃过李暠甩过来的箭矢。 虽没用弓,可箭镞却十分锋利,射入他的小腿,青光四散,直将他钉在了崖壁上。 见梁胤无法挣脱,凌牧云收回些许法力,紧接了一记掌心雷,以期制敌。 “砰!” 一声闷响,掌心雷被黑气阻挡,在梁胤前方炸开。 “群殴这种事,太没风度!”不知什么时候,山丘之上,凭空多出一人。 黑冠、黑衣、红束腰,一脸稚气未脱的样子,笑盈盈地望着几人。 虽没有那股令人厌恶的气息,可凌牧云对于这个声音并不陌生:“贾念昔!还是叫你司马女彦?” “嗯?凌哥哥对奴家的口气……可不太友好,不过,我记得我们可是无仇无怨啊!”贾念昔带着童音,再加上这调侃的语气,让虞美人等三人的目光同时转向了凌牧云。 他们有理由怀疑,凌牧云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无仇无怨?定北城险些被你弄死,这仇,早就结下了。” 巽风怒号,摧枯拉朽。 “还不是你追奴家,求而不得,再而生怨!”贾念昔假意嗔怒,同时涌出黑气,在梁胤身旁化作巨掌,一把将其擒在手里:“凌哥哥,人我要带走!” “你敢!”凌牧云挥舞手中雷链,在空中发出一声啸响,向贾念昔卷去。 “凌哥哥,许久不见,手段倒是层出不穷啊!” 说话间,贾念昔黑气同样化作长鞭,与雷链搅在一起。 凌牧云的雷链,在与屠浩杰对战时,是如流星锤一般抛射出去。 而今天化作长鞭模样,也是见到贾念昔后,一时兴起。 贾念昔以黑气为鞭,自己为何不能以雷链为鞭? 念头通达后,再使用起来,竟十分顺手,这让凌牧云喜出望外。 “这凌牧云的修行速度,怎如此之快?”虞美人与凌牧云交手时,凌牧云可没有这般手段。 只见,雷声大作,每一次碰撞,便落下无数电光火石。 黑鞭呜咽,每一次缠绕,总带着数道黑气消散。 “以雷为鞭,伸缩自如,倒是开了眼了!”嵇旷随意拨弄嵇琴,高山流水。 上方,雷电刚中带柔,每次挥舞,都有雷电之声呼啸而过。 “确实,我被雷法制住时,后面敲闷棍的你,手法也很娴熟!” 嵇旷和李暠开始斗嘴时,交战二人你来我往间,也慢慢地打出真气。 雷链光影与黑鞭交织,已看不清招式,只见黑夜里,两道明暗交替,层层叠叠相互碰撞,相互攻讦,直叫人眼花缭乱。 ------------ 第三十章:那你当肉垫 见占不了便宜,凌牧云便不想再过多纠缠。 趁着雷链与黑鞭如麻绳扭在一起时,手印一结:“爆!” 雷链顿时雷光大盛,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凌哥哥,真是手不留情呢!”贾念昔望着与雷链一同消失的黑气,假意拍着胸脯,装作惊吓模样。 凌牧云没有接话,手中雷光又起,掌心雷蓄势而发。 说实话,贾念昔左一句凌哥哥右一句凌哥哥,听得凌牧云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论岁数,贾念昔已经年近期颐,任谁被一个百岁老太婆叫声哥哥,能不惊出二两血? 论族群,凌牧云始终觉得,贾念昔不是“人”的范畴,但凡心理正常,被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怪物”叫声哥哥,还不吓得魂飞魄散? 待手中雷光凝聚,凌牧云手掌一推: 第一道掌心雷直奔贾念昔前方,被贾念昔黑气漩涡挡下。 紧接着第二道掌心雷发出,被贾念昔偏头躲过,落在她的后方。 没等贾念昔反击,第三道、第四道掌心雷接踵而至,分别落在贾念昔的左右。 “凌哥哥到底还是舍不得奴家!”贾念昔仍是幼童模样,说出这话后,让虞美人三人避瘟神似的匆匆跳开。 “禽兽!” “不如!” 嵇旷和李暠一唱一和。 “咯咯……”贾念昔见凌牧云满头黑线,不由得笑了起来:“凌哥哥不会忘了吧?浴雷,可是不顶用呢。” 凌牧云摇了摇头,带着一丝狡黠:“谁说掌心雷过后,一定是五雷术·浴雷?” 说完,右手翻转手腕,手掌徐徐下压,左手结印,瞬间,一股威压从天而降。 不待贾念昔抽身,四周雷声大作,隐有雷电闪烁其中。 “雷术:四兽镇邪!” “嗯?真会阵法啊!”贾念昔原以为凌牧云又在扯谎,可周身的雷电之力与上次截然不同。 不敢大意,放出一缕黑气,探个究竟。 可就在黑气蜿蜒曲折地向外散开,触碰到阵法边缘的瞬间,“呼”的一声,如蛛丝浴火,顷刻间被燃烧殆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还不算完,阵法雷电似找到了目标一般,爬藤似的顺着黑气向贾念昔蔓延。 见雷电诡异,贾念昔倒也利落,衣袖一挥,果断斩断体外黑气。 雷电失去目标,嗤嗤拉拉地闪了半天,逐渐消失。 可那威压之盛,时刻提醒着她:阵法仍在。 皱了皱着眉头,贾念昔双手托腮,显得十分委屈:“麻烦了!哎,凌哥哥,撤了阵法,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此别过,可好?” “不好!”凌牧云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回答。 “唉!那只能如此了!镜,辛苦一下!”贾念昔的脸上出现一丝坏笑。 “你要做什么?” 梁胤本好整以暇地看着场中打斗,恨不得来把寒瓜子,叫上两声好。 可没得意多久,就被贾念一句话惊得嘴角抽搐,不由得面色慌张,开口阻拦:“昔,不要以为我怕了你,同为……” 梁胤的话还没说完,一团黑气顺着头顶生生地将他罩住,越收越紧,最后捆成粽子一般。 不甘被当枪使,梁胤奋力挣扎。 只见粽子里银光乍现,一拳一掌地打在黑气上,却始终无法破开束缚。 贾念昔满意地点了点头:“凌牧云,我先走了,下次再领教你的阵法,对了,还有那个拿箭的,敢射我一下,定灭你陇西李氏满门!” “你说什么?”李暠面露愠色,拳头攥得嘎吱直响,才形成的羽箭在手中微微颤抖:“焉敢!” 显然,李暠偷袭的心思让贾念昔猜到了,这才出言警告。 没管李暠的歇斯底里,贾念昔将梁胤高举头顶,右脚一划,弯腰下蹲,道道黑气喷涌而出:“走了!” 如脱兔般,一跃而起,脚下石块纷纷炸裂开来。 “啊!”梁胤的身体触碰到阵法时,雷电似网,凭空出现,一道道迅雷打在梁胤身上。 极度的疼痛让他大声哀嚎起来:“放我下来!你个贱人!你个毒妇!放我下来!” 贾念昔听到梁胤出言不逊,嘴角一扬,随之加大力度。 梁胤做了挡箭牌,受着万千雷电鞭笞,却迟迟无法突破阵法。 四兽镇邪在《太师雷霆正法》中,是第一个阵法,也是凌牧云悟透的唯一一个,在与屠浩杰交战时,曾小试牛刀,被屠浩杰破去。 凌牧云误以为,此阵法不过是阻敌之策,可今天才发现,其威力竟比之前大了许多倍。 月余时间,凌牧云并不觉得修为能提升多少,那么,原因只有一个。 贾念昔身份古怪,用的是邪门功法,或者,贾念昔本身就是邪祟,所以,四兽镇邪,才充分发挥了其镇邪的作用。 随着贾念昔的背后黑气越来越多,即将破掉阵法之际,四角各显现出一只神兽,只不过身影模糊,看不清模样。 但却有一股洪荒气息似从远古传来。 贾念昔一愣,知道情况不妙,也不再藏拙,身后黑气化作五头巨蟒,凌空腾起,将贾念昔托在半空。 贾念昔脚下有了推力,信心大增,再用全力向上突破。 凌牧云见识过巨蟒的厉害,再一道掌心雷打出,谁知,阵法却将雷电隔绝在外! 正在凌牧云思考下一步对策时,阵法的四角处,神兽身体忽地绽放雷火,顺着雷电蔓延,编织成网。 梁胤的身体瞬间燃起青色火苗,甚至连包裹其上的黑气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贾念昔一惊,脸上现出一丝狠戾。 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寸长匕首,毫不犹豫地朝着梁胤的腰部扎了进去。 刀身全部没入,又旋转半圈。 “昔,我错了,放过我!姐姐,放过我!”梁胤本已晕厥,身上一道道黑烟,传出毛发烧焦的味道。 可这一刀一旋的,又将他疼醒。 “闭嘴,再啰唆,再捅你一刀!” 匕首拔出来的瞬间,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贾念昔的手臂。 诡异的是,鲜血并未顺她的手臂滴落,而是全部浸入了进去。 顷刻间,一个人脸兽身、长着四脚、手持黑气的文身现于上臂。 ------------ 第三十一章:真炁的古怪 “以血为引,以炁为媒,呼唤君之名。巫:血遁!”贾念昔念动咒语,凭空刻画符篆。 待符篆完成停在半空,贾念昔挥手将其打入脚下巨蟒体内。 只见巨蟒周身“腾”的一声,泛出红晕,似有鲜血燃烧。 巨蟒对着夜空,“嘶”一声长鸣,旋转身躯,包裹住贾念昔,毫不犹豫地冲向阵法。 “哗”的一声脆响,雷火编织的大网应声而破,贾念昔举着梁胤几个闪身,消失在黑暗中。 四兽镇邪被破,雷电如烟花般噼里啪啦地闪了半天,照亮了半个夜空。 包括凌牧云在内,一时间都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凌牧云在惊叹四兽镇邪的威力同时,一面压制因反噬带来的真炁乱窜。 一面思考在他脑中萦绕着的另外一个问题:贾念昔的那股气息怎么不见了?还是那股气息,本就不属于她,而是来源于贾南风? “叹为观止!这交手之精彩,已有了宗师之风。”嵇旷将嵇琴束在身后,嘴上啧啧称奇:“话说回来,李暠,你怎么不射他一箭?” 李暠摇了摇头,苦笑道:“最后那阵仗,我没有十成把握一箭制敌。” 其背后是陇西李氏,一击不成,那陇西李氏便结下了一个不小的梁子。 以现场战力来看,这梁子真若结下了,怕是不好收场。 “吹牛!还十成把握,你那根箭,能有一成,以后陇西李氏的族谱,就得单独列一页。”嵇旷的话说得有些尖酸。 射不射是态度问题,中不中才是能力问题,嵇康对于李暠没射出这一箭,还是心有成见的。 “凌公子的修行速度,可谓神速!”虞美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窝里有一汪秋水。 “过誉了,虞……虞姑娘。”凌牧云被虞美人一夸,舌头有些打结,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客套。 “话说回来,这女娃是谁?我听你叫她司马女彦?”嵇旷的脸上浮现着疑惑,他刚刚分明听清楚了,但又不敢确定,贾念昔是司马女彦。 “是!” 凌牧云肯定地说道,接着便将定北城与贾念昔一战娓娓道来,没有任何隐瞒。 “你们感受不到那股气息?”凌牧云叙述完,好奇地问道。 “感受不到,除非真炁放开!难道你随时都在放开真炁?”嵇旷话说了一半,忽然一拍脑门:“我明白了!为什么在演武场,会被你吸引,直接到你身边!” “这有什么关系?”凌牧云不解。 “有什么关系?因为你的真炁,随时放开,也就是所谓的真炁外溢!我们自然就感知得到啊!”嵇旷接着将修为散开,感受片刻:“确实如此!你们也试试!” “是的!”李暠肯定的点了点头。 “我早知道了!”虞美人同样点了点头,附和着嵇旷的说法。 修炼时,心无旁骛,盘膝静坐,以功法化天地元炁为真炁,丝丝纳入,再以周天运行。 每每如此,天地间元炁变化,都会被其他人感知,只是这种感知很细微。 再者就是使用术法时,被感知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了。 除此之外,行走游历、寻花问柳,如不展现修为,便如普通人一般,并无二致。 除非达到了宗师境,能窥视周天,才能一眼看出他人是否修行、修为高低。 可这世间,宗师者开宗立派不知凡几,多是欺世盗名之辈罢了。 有真才实学达到宗师境的,比凤毛麟角还要稀少。 “自瘸九离开,凌公子的真炁便是如此。”虞美人继续说道:“我猜测,并不是瘸九离开导致的这种现象,而是,瘸九一直在帮你掩饰修为。” “这么说,瘸九是宗师境?”凌牧云沉吟片刻,接着问道:“那我这……是好是坏?” “好还是坏?”嵇旷的嘴角微微抽搐,恨不得唾上凌牧云一口:“招摇过市,你说好还是不好?” 凌牧云忽然想起拓跋珪的海东青,是不是也受了自己真炁影响,才当做敌情示警的。 “那不意味着,我的修为在时刻流失?” “你不修炼么?”嵇旷反问道。 “修炼不就是将真炁运转几个周天就可以了么?”凌牧云一脸不解。 从他修行开始,就是按这种方式修炼的,也一直认为,修炼本就如此。 “运转几个周天是因为你炼化的天地元炁,需要与原真炁水乳交融、合为一体啊!”嵇旷现出了浓厚的嫉妒之心:“真炁外溢,还这么高的修为!” “凌公子,你能想起你第一缕真炁是如何修得的么?”嵇旷的话如一石惊起千层浪,虞美人和李暠都起了好奇之心。 “不都是以功法练修出真炁,以真炁催动术法,再以术法凝练真炁么?” “是也不是。”虞美人抢在嵇旷前面,说道:“我修炼之法,须要辅之寒蛛,否则,便无法炼化天地元炁。” “诡异是诡异了点,但从你身上来看,貌似也不是坏事!等哪次回去了,问下家中族长,或有答案。”嵇旷说完,目光忽然转向虞美人:“你有修为?” “我为什么没有?”虞美人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向嵇旷。 “我也没看出来。”李暠附和道。 巽风旋旋,贯通天地。 一声巨响,打断了几人的对话。 远处,两道龙卷风平地而起:一道中空直立,带着狂暴的闪电,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大地,另一道漏斗漩涡,裹着熊熊的烈火,旋转上升如同火龙,欲将万物吞噬。 两道龙卷风色彩鲜明,偶然发生碰撞,便如天崩地裂一般,远在山丘的四人,也跟着摇晃起来。 “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嵇旷感叹道:“南华真人庄周所指,便是这龙卷风。” “汉书所说:汉丘山下,有龙卷风,吹木折石。”李暠接过话茬:“相比而言,就显得过于小家子气了!” “风与云气相搏,然后为龙虎之形。”虞美人不甘落后:“淮南子·天文训,也略逊一筹。” “你们没看到巽风之下有人打架?”略过附庸风雅,凌牧云极煞风景地说道。 “嗯?”因修行功法的原因,李暠的视力极好。 在凌牧云的提醒下,瞳孔转为灰色,极目远望:“确实,一人用剑,挥动时流光四溢;一人用尺,尺寸间青光乍现。” “接着说啊!”三个人都在等着下文。 李暠揉了揉眼睛:“无法窥视,被屏蔽了!凌兄,你又是用何功法看到的?” 相比之下,他更想知道凌牧云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看不到!”凌牧云摆了摆手:“真炁震荡,不是有人打架是什么?” “现在呢?”嵇旷的好奇心很重,继续追问。 “看景吧!我也被屏蔽了!” ------------ 第三十二章:张天师的指导 从明月初升,巽风似乎一直在酝酿,无论是天色骤变还是飞沙走石,都没有两道龙卷风来的震撼。 只不过,越是高潮越是短暂,两道龙卷风在一次巨大的碰撞后合为一体,火借雷势,雷以火助,雷火交融,忽然间生生拔至天际,再轰然落下。 巽风终曲,天地清明。 再看,哪还有一点巽风的影子? 只有空旷的天地和满船星梦,压了那星河。 四人站在那里,心潮鼓荡,久久不能平静。 李暠的手中多了一把弓,通体白色。 凌牧云的掌心雷化作圆球,围绕着他的手心旋转。 嵇旷的鬓角泛出点点雪花,悄然滑落。 虞美人的眼中,有秋水流动。 奇观过后,念头通达,各有所获。 “这要是天天看,怕不是,宗师境指日可待。”嵇旷有些意犹未尽。 “乱世之中,不知道还有谁记得此景。”凌牧云感慨道。 “那六块金锭,值吧?” “值!” “超值!” 三个人的哑谜,虞美人没听懂,她的心里,只想对凌牧云说声“感谢”,再补上那首西洲曲。 “我当是谁家小娃,不知好歹!并州石氏、陇西李氏、凌天君之后、七贤嵇康之后!” 四人还沉浸在收获中,被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 来人面如古铜,长髯飘逸,身着紫色道袍,雌雄剑负在背上,状若生铜、五节连环柄、上有隐秘符文、日月星辰之象。 尤其是其头顶几十根红色头发,黑夜不能掩其光芒,端的是仙风道骨。 “嵇中散之后,拜见老天师!”嵇旷乃名门之后,虽未见过龙虎山天师,但其装束及长相,与传说无二,赶紧稽首行了晚辈礼。 凌牧云等三人,先是一愣,忽地缓过神来,慌忙行礼。 “凌牧云拜见天师!” “飞将军之后李暠,拜见天师!” “石姬拜见天师。” 几人在天师面前,也不敢提什么世家门阀那套,老老实实地行礼,等着天师训话。 尤其是虞美人,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坦言自己身世,且没了妩媚,反而是多了一份庄重。 “嗯!不必多礼!”张天师点了点头,真的开口训诫起来:“几家小娃,恁不识好歹?这巽风是你等可以观看的?若不是我与马宗师封印及时,哼!” 被张天师训诫一番,几人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问天师所做为何,低头俯首地等着下文。 “所见即是缘,小辈恭谨,就点拨几句。”张天师捋了一下胡须:“四弄取意于雪,石氏难兴,六甲子归于李氏,至于你嘛!” 张天师沉吟片刻,怒道:“你的刀是摆设?暴殄天物!” 如只是训诫倒也罢了,张天师气不过,竟给了凌牧云一个爆栗,直痛的凌牧云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话尽于此,小辈应知恩图报!”张天师扭过身去,背着手一副高人形象:“时不我待啊!” 嵇旷拉了一下凌牧云的衣角,小声说道:“给钱!” “给钱?”凌牧云的眼睛瞪得比驼铃还大。 嵇旷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似乎在说,相信我,没错。 凌牧云这才借机揉了下起包的头顶,哆哆嗦嗦地从包裹里抓了一把金玉珠宝,也不知价值几许,紧张的塞进张天师的手里。 “孺子可教!”张天师也不回头,将到手的钱财塞进胸襟,作势离开。 “天师!晚辈有一事相问!”凌牧云见张天师抬腿要走,急忙开口。 “尚早!”张天师丢下两个字,一步几十丈,瞬息间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见天师离开,几个人长吁了一口气。 “嵇氏四弄,原来是雪!与我今日所得不谋而合!”嵇康所传四弄,嵇旷始终不得要领,倒是将蔡氏五弄学去四弄。 虞美人和李暠,都被点了心中所想,只有凌牧云,既是金主,又挨了一爆栗,属实有些委屈。 “用刀扔雷?跟暗器似的?”凌牧云将墨刃抽出,仔细端量片刻,也没想明白天师到底指的是什么。 “不过,实在没想到啊,天师竟然收费!”李暠也弄不明白天师所指,索性不再琢磨,提起刚才的趣事来。 “天师巡监天下,总不能不吃不喝吧?难道还要背一包裹金银?”嵇旷的话不无道理:“能得天师点拨,可不是谁出钱都可以的。” 凌牧云不明白天师的“暴殄天物”是何意思,本想问下“十逆”的事,只得到“尚早”的回复,也不知这早是时间还是另有所指,抑或是都有。 甚至,不知道这个“早”是不是说得十逆。 这哑谜,让凌牧云不由得有些烦闷,因此,对于嵇旷的话更不以为然。 “反正出钱的不是你!” 俗话说,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嵇旷又吃又拿的,一时也不好顶嘴,嗫嚅地说道:“我就是说这个道理,别较真嘛。” “行了,回去吧!”虞美人说完,率先转身离开。 天师对虞美人的点拨通俗易懂,虽然李暠和嵇旷没有追问,可也从话中听出一二。 只不过,生逢乱世,任谁有点封王的心思,都情有可原,何况,后赵才亡了多久?不甘心也是人之常情。 “我出钱了,你们两个收拾!”当了一回金主,凌牧云也做起了甩手掌柜,紧跟了两步,与虞美人并肩同行。 “天师所言,当不得真的!不要难过!” “不会安慰就不要安慰……”虞美人瞥了凌牧云一眼,嗔怪道:“你何曾看到我难过?” …… 或许是因为巽风的原因,回程的路,也无风雨也无晴。 虞美人的心思,和当年司马昭一样,路人皆知。 可无论是嵇旷还是李暠,都没有实质性的助力。 嵇康留下个世袭的弋阳侯,到了嵇旷这代,除了象征意义外,比不上一个县令。 李暠家族世代是豪门大族,对于奴隶出身的石勒,除了嗤之以鼻外,还要说上一声“晦气”。 无论石勒的后赵,一时风光无限,在李氏看来,不过是昙花一现。 李暠本又是遗腹子,做不了离开家族自立的事。 但舔狗该做的事,李暠一件也没少。 ------------ 第三十三章:惊天秘闻 傍晚,几人又回到了龟兹城。 因过于劳累,虞美人早早地回去休息,其余三人,也悻悻地不再执着于十年一梦。 没有虞美人的十年一梦,总是缺了些许味道。 就像偶尔吃过了飞禽一口,便是走兽的半斤做出天花,也会对那口飞禽念念不忘。 凌牧云的心情有些沉重。 贾念昔的事还没弄清楚,又多了个梁胤,那也罢了,抽丝剥茧,或有也能拨开云天见日月。 真炁外溢又是怎么回事? 将真炁运转了几十个周天,三更都快过了,可始终察觉不出一丝异常,反而让凌牧云有些烦躁。 “父母、十逆、贾念昔、梁胤、张天师……异族!”凌牧云将颓然地躺下,将被子盖在脸上:“哎!该听曲的,省的糟心。” 想着想着,凌牧云便有了微鼾。 “吱呀” 石板崖客栈,总是执着于开门一定要声音,美其名曰防贼。 可谁不知道,这客栈实际的主人姓白? 贼盗是穷,不是多了几条胳膊腿。 对于这个事,凌牧云还和掌柜争论几句,谁知,最终的受益人,竟是自己。 贼人开门的刹那,凌牧云便已经醒了,本存了戏弄的心思,想看看这贼人所为何物。 不料,贼人竟十分狡猾,一脚才迈进屋门,便一跃而起,等凌牧云发现异常时,贼人已出了房屋。 凌牧云翻身而起,寻着贼人身影几个跳跃出了客栈。 《太师雷霆正法》中身法篇颇为精妙,施展后有雷光闪现,便是不动用真炁,也非寻常身法可比。 但在夜里追了许久,踩碎了几多瓦片暂且不提,竟始终无法赶上贼人。 那贼人,在墙上如履平地,在屋顶健步如飞,即使是墙的腰线上,也能跑上几步。 凌牧云追了半天,眼见贼人消失,手中雷光一闪,掌心雷不偏不倚地落在贼人前方。 贼人闪身躲过,旋转身形换了方向继续逃窜。 凌牧云才顿悟出将掌心雷化成雷球的方法,正好当做练手,又起了捉弄的心思。 于是,一面追赶,一面以掌心雷封锁贼人的前方。 你追我赶间,掌心雷已运用成熟,使用起来也如凌正一般,划着弧线打在了贼人的背上。 贼人吃了一记掌心雷,翻滚几圈,也不逃了,将墨刃抽出,转身面向凌牧云。 “不逃了?”凌牧云将掌心雷在两手间掂来掂去,戏谑地问道。 “公子,对墨落幽白怎么看?” 贼人声音有些耳熟,但凌牧云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什么墨落幽白!你盗我墨刃,图些什么?” “相传,千年血战,异族浮生偶得化血神刀,所向披靡,祖上欧冶子铸造墨落幽白以抗之。”贼人见凌牧云脸上不屑,便不再言语。 “故事讲得不错,但你偷我墨刃做什么?” “墨刃即是墨落幽白!”贼人的声音透着无奈。 “哦!你这么说,我忽然想起你是谁了!前两日的那个铁匠?明天,一定要砸了你的铺子!” 凌牧云恨恨地说道。 “公子,我非盗窃墨落幽白,只想仔细一观,瞻仰先祖神技!”贼人停顿数息:“在下欧侯,恳请公子应允。” “你借刀可以给我说,怎么会做那偷盗之事?我看你分明就不想还!”凌牧云斥责道。 “非我本意!”欧侯直了直腰杆,娓娓道来。 那日,欧侯初次见到墨刃,便生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可无论如何,也不记得自己铸造过这柄武器。 直到接过墨刃,拿到手里,便确定了七八分,墨刃可能是传说中的墨落幽白。 不是因为其通体黝黑及款式,而是重量。 据家族世代相传,墨落幽白重五斤四两三钱,而自己因铁匠身份,练就了一身称重的本领。 无论何种物件,放在手里一掂,便知重量,分毫不差。 因此,欧侯虽不动声色,可内心却起了怀疑之心。 本想着能放在手里求证,凌牧云却不肯将墨刃放在铁匠铺。 欧侯只能将遗留的三把刀鞘之一,“卖”给凌牧云,然后再仔细地跟踪,伺机取回墨刃,仔细端详。 “三把刀鞘之一?” “确实如此,公子,墨落幽白不进名器谱,是家规,但,三把刀鞘,每一把都与之完美契合!当刀插入刀鞘那刻,我便确定,公子所持,确是墨落幽白!” 欧侯说完,将墨刃双手递交给凌牧云:“公子,我的行为已辱没了先祖,这就交还给你!” “嗯!”凌牧云怕欧侯使诈,本小心的做好准备,不料,欧侯竟真的将墨刃还了回来。 “墨刃是家母遗留之物,不便离身,如果你想看,就到我房间观看,不可离开我的视线!”凌牧云觉得欧侯所说不假,又感念其虔诚,便脱口应承下来。 “当真?”欧侯心中大喜,深深地鞠了一躬:“感谢公子大恩!” 按欧侯所说,他继承的铸造技艺早已十不存一,倒是冶铁技术在龟兹有些名堂,带了些许徒弟,也不算没了手艺。 凌牧云百无聊赖,也不敢完全相信欧侯,因此,整晚上除了听欧侯絮絮叨叨的说着,再就是看着他对墨刃又敲又打又听声的。 直到日上三竿,欧侯才将墨刃插回刀鞘:“公子,大恩不言谢,欧侯虽不能复制墨落幽白,但按此制式创造武器,绝不在话下,请公子放心。” “我放心你大爷!你造武器和我什么关系?”凌牧云心底骂得极是难听,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墨刃的事,不要乱讲,我不想招惹麻烦。”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谁都懂。 “请公子放心!欧侯绝不是乱说之人。”欧侯说完,看了下窗户:“打扰公子了!” 说完,退出房门。 嵇旷起得晚,正准备叫凌牧云一同吃点东西,却看见欧侯一脸春风地从凌牧云的房间退了出来。 等嵇旷进入房间,见凌牧云一脸疲惫,两眼乌黑的呆坐在床边,忽然明白了其中奥妙。 “想不到凌兄爱好广泛,小弟自愧不如!” “什么?” “大晋风流,莫过于此!凌兄一夜未睡,想必是劳累困顿,我就不打扰了。”嵇旷望向凌牧云的眼神里,只有猥琐两个字,再无其他。 “累倒是不累,几夜未睡,困是真的!” 一夜歌舞,一夜观巽风,一夜看刀,可不是几夜未睡。 凌牧云扯过被子盖在身上:“我睡会,有事晚上再说。” “注意身体啊!凌兄!” 嵇旷关了房门,深呼一口气:“真是,惊天秘闻啊!” ------------ 第三十四章:异族的消息 凌牧云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 “堂倌!堂倌!”凌牧云喊了堂倌上来,吩咐安排洗漱用水:“你贱兮兮地看着我做什么?” “没有,客官,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堂倌说完,又重复了一遍:“任何需求!” “嗯,知道了!”凌牧云心想,自己住了上房,又没有过分的要求,难不成这堂倌还能拒绝?“把粉洗了!一个大男人,搽粉抹胭脂的,总显得怪怪的。” “听你的!”堂倌的一句话,险些让凌牧云将洗脸水打翻。 待洗漱完毕,堂倌端着水出门,凌牧云总感觉这堂倌走路,多了几分脂粉气。 带着一脸的莫名其妙,凌牧云敲响嵇旷房门。 李暠也在。 “漫漫长夜,甚是无聊,不如?” “十年一梦?” “走!” 三人步履一致,直奔十年一梦,赏鉴龟兹歌舞。 是夜。 凌牧云困顿依旧,回去后随意洗漱,便早早入睡。 天字二号房与四号房仅一墙之隔,李暠和嵇旷轮流值班,等着凌牧云的四号房传出动静。 可一晚上,除了微微的鼾声,极是均匀外,连厕所都没上。 翌日。 三人游览了龟兹各处风景,直等到太阳落山。 “漫漫长夜……” “十年一梦?” “走!” 三人再次鉴赏了一次龟兹歌舞。 又过一日,凌牧云三人窜入李暠进出的巷子,才发现,李暠博戏赢的钱财,全给了那几个破落院子的穷苦人家。 从孩童脸上的熟稔和欢欣雀跃,及老弱孤寡频频招呼中,不难发现,李暠应是多次作此善举。 这让凌牧云和嵇旷心生了些许愧疚。 在集市,买了些日常用度,换些散碎金钱,同李暠一起,也送了一次温暖。 “你我燕舞笙歌,却不知这天下,还有人嗷嗷待哺。” 凌牧云感慨万千。 “今晚……” “走!” 十年一梦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不仅限于龟兹歌舞,只要这天下有地,每天都不重样。 压轴的舞姬,或歌或舞,总能引起全场共鸣,赢得金银如雪。 可今夜,压轴的却不是虞美人。 待三人问了管事才知,虞美人在昨夜离开十年一梦,至于去了哪里,却无从知晓。 “不告而别!” “好歹每天都捧场!” 李暠和嵇旷在遗憾之余,稍有责备。 凌牧云仿佛早就习以为常了,不咸不淡地说道:“困了,早点休息。” 原本来龟兹,只想买辆牛车,附庸下风雅,没承想会有这么多插曲,这早就出乎了凌牧云的意料。 现在,虞美人又走了,那么,屠山之行,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只是,还未等凌牧云向嵇旷二人告别,李暠倒是先找上门来。 “凌兄,见过异族么?”李暠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啊?” 异族两个字,最能拉动凌牧云的心弦,父母、瘸九,都与之息息相关。 本想着过了屠山,到西北王的地盘一探究竟,怎料,李暠提前说了异族的信息。 “在哪?” “凌兄怎么这么激动?”李暠将凌牧云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拿开,继续说道:“据白震说,花了大价钱,从天山北运过来的。” “他弄异族做什么?”凌牧云眉头一皱,有些怀疑地问道。 “赚钱啊!你以为这龟兹城的博戏是谁的庄家?” “这和博戏什么关系?” “旷兄也来了?”李暠见嵇旷进入房间,特意关上房门,压低了声音…… 白震作为龟兹之主,看似风光,实际上过得十分凄苦。 白纯卷了财富逃窜,吕光更是刮了两层地皮,给白震留下的,算是一个烂摊子。 如不是博戏赚些钱,偌大的城主府,怕是要发不起月俸了。 上次与李暠比武,也是白震的主意,特意搞了噱头,大肆宣扬。 其实,比赛结果,在赛前已经商量好了,甚至,打上多少时间,都提前做了约定。 可白震的位置,来得不明,连王印都没有,这在西域诸国都是大忌。 白震又比不得大晋朝,没有传国玉玺,也做了几十年的“白板天子。” 因此,想要稳住局面,只能用大量的金钱供养能人异士。 钱从哪来? 最快的就是博戏! 可问题在于,龟兹人爱好歌舞胜过博戏! 除非有大的噱头,否则,很难让龟兹人乖乖的把钱送上来。 所以,白震找了西北王的门路,以异族为吸引点,想大赚一笔。 “听说,押送的人,是高僧鸠摩罗什的名义妻子,比丘尼阿竭耶末帝。”李暠讲得口干舌燥,但兴致不减。 阿竭耶末帝修的佛教果位中第二等斯陀含果,相当于伪宗师境。 由她押送,可见异族非同小可。 “阿竭耶末帝也缺钱?”嵇旷反问道:“按理说,她受万千供养,地位尊崇,不会受白震调遣啊。” “诶,这你就不知了,阿竭耶末帝是白纯的女儿,白震的侄女!”李暠一脸得意:“白震亲口告诉我的。” 明日午时,在演武场,准备了一百名奴隶,与异族厮杀,最后存活的奴隶将获得取消奴籍的奖励。 而如果杀了异族,便会赐予良田百亩,跻身地主行列。 可谓是天大的诱惑。 博戏的内容除了输赢,便有了更多的选择方式:时间、人数甚至具体到人。 此次白震几乎赌上了身家性命,若是成了,他可以大手大脚的花上两年,若是没成,那连运费都亏掉了。 自己这城主的位置,能不能做得安稳,就要另说了。 说不准,哪家势力忽然拿了王印,倒反天罡的,说自己才是正主。 凭着白震的那两把斧子,能砍的到谁? 至于是白震还是黑软做了龟兹城主,凌牧云并不关心。 他只关心那异族是不是真的如传言一般,是真正的异族,自己能不能从中获取些信息。 当然,即使什么都没得,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要午时?” “不单如此!以往的比武,看热闹的不在少数,这次,要出了钱或是等价物,才能进场。”李暠从桌子上端起茶壶,也没用杯子,对着茶嘴就灌了一口。 “说到底,还是钱闹的!” ------------ 第三十五章:阿竭耶末帝 凌牧云沉默不语,嵇旷开口问道:“要多少?” “大概一块金锭的钱,还是要的!” 一块金锭已经隔绝了普通民众,那真正能进去的,少之又少。 “想什么呢?龟兹,曾是西域诸国中最有势力的,虽有些冥顽不化,但你不能说他穷。博望侯张骞,可不是送温暖的主。”李暠又嘬了口茶:“去的话,我先挑好了位置,守着。” 凌牧云从包裹中掏出一件金器,递给李暠:“换了钱,安排好。” “诶?这金壶,不简单,落款大凉王……应该是前凉专供的。我去寻些门道。” 李暠前脚出了房门,嵇旷便将凌牧云的包裹抢了过来。 “还有多少,这段时日可没少花!” 包裹打开的那一刻,纵使嵇旷见多识广,也被震惊片刻。 “最后一件金器,也换了钱,就剩下这些珠宝了。” “凌兄,这些,够我们吃几年了,如果遇上识货的主,吃上十几年也绰绰有余。” “听你的意思,是准备白嫖到底了?” “去哪不是去?跟着凌兄走,也好有个照应。” 嵇旷说得理所当然,凌牧云也不往心里去,从包裹里拿了一颗墨绿色珠子,剩下的连包裹都扔给了嵇旷。 “以后你背包裹!” “好嘞,凌爷!” 李暠办事的速度很快。 石板崖客栈,住的都是些有钱的主,再加上李暠的市侩,没到一炷香的功夫,就从怀里掏出了十块金锭。 凉世祖用过的东西,总是要贵一些。 三人安静地待了一晚,没有去十年一梦,养精蓄锐。 翌日晌午。 凌牧云三人早早地来到了演武场。 如李暠所说,演武场已是人声鼎沸。 小打小闹的比试,吸引不了日理万机的世家门阀,只有噱头足够,才能让演武场齐聚真正的有钱人。 普通人想要进来,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 光是两块金锭的入场费,就隔绝的大部分。 此时,凌牧云才意识到,陇西李氏的名声,确实好使。 “坐在东边第二排,服饰毡褐,断发无巾,是焉耆龙氏;坐在西方第三排,服饰精短,金发垂绦,是大月氏牛氏……” 李暠如数家珍的介绍着场中来人。 凌牧云的目光却盯在东边最下首的一排僧众,其中一受了具足戒的比丘尼最是显眼。 单独一排,一手捏印,一手捻动佛珠,着九条衣。 不用猜想,定是受了二果的阿竭耶末帝。 左拐右拐,凌牧云穿过半个演武场,来到了阿竭耶末帝的身边。 “法师,末学凌牧云,有礼了。” “无量寿!凌公子跋涉而来,所为何事?”阿竭耶末帝双手合十,声音极是轻柔,仿若天籁。 “弟子想问关于异族之事,还请尊者解惑。”凌牧云一直保持作揖的动作,态度极为恭谨。 阿竭耶末帝是得了果位的比丘尼,在西域诸国,能得到她的指点,哪怕一二,也足以自傲。 偌大演武场,能厚着脸皮上来打招呼的,只有凌牧云一人。 其他人,不是不敢,要么自认为身份不足,要么,觉得不应惹尊者清修。 “无量寿!此异族为西北王所赠,具体,我并不知晓。” “异族又是什么?” “无量寿!佛曰,从无始来,在生死中,轮回不息,是为一切众生。无生死,无轮回,是为异。” “异族不死不灭?” 凌牧云一时惊住了。 有史所载,高寿者不过百岁,真有那千古不灭之人,要么是杜撰,要么是去了西天极乐、三十三天,世间哪有? 便是言之凿凿的彭祖,不是也仙游去了? 要说真有“百年刺猬”之类的,瘸九应该算一个。 “非不死,是为不死!” 阿竭耶末帝说这话的时候,凌牧云忽然想到了法果,所谓禅机,是自己悟性过低还是本就不想让人听懂? “法师可听闻十逆?” 凌牧云试探地问道,其内心并没有抱有过多幻想。 “十逆非逆,天山之北,或有凌公子所觅!”阿竭耶末帝双手合十:“无量寿。” 见阿竭耶末帝起了送客的意思,凌牧云不好再开口,双手抱拳拜谢,便又穿过人群回到了嵇旷二人身边。 李暠还在不辞辛苦地介绍着场内各个势力。 “别说了,来了!”嵇旷打断了李暠。 只见,场地大门被缓缓拉开,开门的是两个全副武装的高壮武士。 之所以说全副武装,是连头都用了精铁打造的盔甲罩的严实,全身更是无一处皮肤外漏。 关节处,铁器摩挲的声音,丝毫未被大门的吱呀声掩盖。 先进场的是一百奴隶,都拿了刀枪棍棒等武器,后背涂了数字编号。 除衣衫褴褛、武器五花八门外,精壮、孔武有力,倒也看不出是奴隶身份。 “这怎么看得出奴隶?”凌牧云未曾远游,且定北开化,早已废除奴隶说法,第一次见到,不由得好奇。 “看耳边,有烙印的,便是奴隶。一旦消了奴藉,便会将烙印烫平,辅之户籍册,一查即可。” 陇西李氏,自李广开始,历代都对西域有威慑。 李暠作为名门之后,对西域诸国、风土人情,自然是了解甚多。 待一众奴隶一字摆开,对着场地展现完肌肉,荷官便进场进行博戏下注。 场内都是有身份之人,倒也不用拿了真金白银,只记录好,各家族签字确认即可。 待荷官退下,演武场依旧是简单的一声锣响,提醒众人演武开始。 依旧是大门。 不同的是,一辆比平常大上两倍的马车被拉了进来。 车上盖了一块黑布,扯下黑布,一个被几条铁索捆缚的“人”,引起了场内不小的骚乱。 之所以说是人,确实是人的模样,不过,却有两人之高,腰围粗犷,几乎需三人合抱。 更令人称奇的是,皮肤为浅蓝色,不着片甲,五官丑陋,牙齿长且稀少。 睡得正沉,鼾声如雷,鞭之不醒。 “这不,用得着我的地方来了?”李暠说着,从背上取下长弓。 满月。 迅疾如风。 一箭正中异族的左肩,箭入三分。 “嗷!”异族吃痛,不由得大叫,呼哧呼哧地坐了起来,也不顾左肩的长箭,铜铃般的眼睛盯着场内奴隶。 有些奴隶吓破了胆,疯狂地向场外跑去,可大门已关,只能抓着铁门苦苦哀嚎。 也有些精明的奴隶,知道不敌,躺在地上装死。 可异族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一脚踩得乌珠迸出,脑袋被提起来,抱着啃食。 早有那富家千金、贵族小姐,用衣袖掩住眼睛,蹲下来干呕。 多数奴隶,仗着手中兵器,想要谋那一线生机。 只不过,棍棒类武器,砸在异族身上,连痕迹都留不下,而刀枪类武器,也不过是留下浅浅的伤痕。 演武场早成了屠戮场。 异族的单方面屠杀 奴隶被一拳、一脚、一甩、一压,残肢断臂,哀鸿遍野。 直到场内,靠着灵活走位的干瘦奴隶,险之又险的躲过几次必杀,才得以幸存。 八十一号。 鲜血在编号上流淌。 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 第三十六章:西北望射天狼 “白震赚这钱,不怕报应么?”嵇康的脸色煞白,强忍着胃部的翻江倒海,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听过‘两脚羊’、‘和骨烂’么?”凌牧云并非没有同理心。 他在异族的杀戮中,看到了西北王的无奈。 舍其蓝说,前线将士与异族血战,如果面对的都是场中这种所谓的异族,那么,西北王还在坚守的天山北,又会是何种模样? 在凌牧云的印象中,父母极为和蔼,且知书善礼,绝不会助纣为虐,那他们的处境,又是如何艰苦? “奴隶,生命都不是自己的。”李暠似乎司空见惯,继续说道:“这也是始皇之所以为始皇帝的原因,奠定了文明的基础。” 八十一号被扯住两只脚,狠狠地摔在了高耸的石壁上。 最后的幸存者也没了气息。 可在异族眼里,场内的人太多了。 好在,石壁有十丈之高,它跳了几跳,除了惊起看台上一群人的惊叫外,便颓然地坐在地上,拾起血肉蚕食起来。 凌牧云将目光移向阿竭耶末帝。 盘膝而坐,双手合十,佛珠置于手上,正超度亡魂。 “旷兄,上!”凌牧云朝嵇旷点了点头。 “好!”嵇旷缚紧嵇琴,从台上一跃而下。 凌牧云浑身浴雷,先一步落地。 “哎!”李暠一跺脚,紧随其后:“又没博戏,下来做什么?” “杀!”凌牧云也不废话,一道掌心雷划出弧线,“嘭”的一声,在异族的肩膀上炸开。 异族吃痛,摸了下肩膀,有片片腐肉脱落,随手拿起一条腿,甩向三人。 纯力气之大,残肢竟然有呼呼风声。 凌牧云又一道掌心雷,将残肢击碎,手中雷鞭如长矛一样,刺向异族。 异族的异,除了习性,还有身体。 雷鞭抽离,只留下一道焦黑的细洞,流出暗黑色液体。 嵇旷也未闲着,落地的瞬间,拾起一把朴刀,几个闪身,便到了异族身后。 斜劈。 声势浩大,用了真炁,却只留下不到一尺的伤痕,甚至异族只是随意挥舞胳膊,便将他打飞一丈之远。 到此为止,凌牧云已用了两式雷法,嵇旷虽未动用嵇琴,也用上了真炁,过了一招。 即便如此,异族也该应声倒地。 可事实却是相反,异族竟如野兽般,被激出血性。 “吼” 不顾身体受到接二连三的攻击,执拗地奔着凌牧云砸去。 凌牧云运起雷链,锁住异族的大手,仍是低估了异族的力量,被一拳打在前胸。 “噗!”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同样翻滚了一丈多远。 看台上,白震挥手止住了想要下场的客卿。 “异人的手里,多几个亡魂而已,又不是我等安排,便是那陇西李氏,也不能把我如何。” “场内三人,来头都不小。” “这异人,绝非善类,不是几个毛头小子能对付得了的。” 白震及客卿在台上看着场下精彩的打斗,马上安排荷官开始做起博戏买卖。 只分胜负。 赔率一比九,异族九。 从场内来看,异族确实值得一个九。 满身插了十几支箭,被掌心雷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冒着黑烟,下三路更是血迹斑斑。 可却仍旧奔跑于场内,似乎没有痛觉、不知疲倦。 再看另外三人,背琴的,连琴都取不出,拿箭的,箭壶已空,只有那个用雷的,还能反击一二,却呕了几升血。 孰胜孰负,已是定局。 “凌兄,可有对敌之策?”李暠侧身躲过一脚,凌空一跃,问道。 “等你的西北望:射天狼。”凌牧云掌心雷引来异族,让狼狈躲闪的嵇旷缓了一口气。 “我有一式,可用,但无法左右其范围!” “那就只能用我这一式了!” 李暠扔掉长弓,左手化出一箭,青光三尺,右手化出长弓,幽白如玉。 弓步、举弓、搭箭、靠弦、拉弓,一气呵成。 “西北望:射天狼!” 白芒如霞,迅如闪电,箭羽处,直留下一个飘逸的长尾。 异族听到声音时,身体已从腰部一分为二。 一脸不可思议地看了眼下身,轰然倒下。 没有过多痛苦,没有挣扎,甚至,有些安详。 箭头掠过异族,威势不但不减,甚至还越变越大,掀起一阵狂风。 从初始的长啸,到最后,竟形成一只奔跑的天狼,向着看台狂奔。 迅如流星。 “佛曰:诸法空性。” 一只佛手从天而降,在看台不足十丈的距离,握住天狼。 后,被生生地拖行了十丈。 “轰” 音浪在演武场回荡。 天狼、佛手轰然消失。 坐在前排的世家,恍惚间见到了鬼门关,又被一道佛手生生的拉了回来。 其他世家门阀的客卿在第一时间做了防御,但仍有修为稍弱的,昏死当场。 场内,看着天狼留下的丈深壕沟,没有人怀疑,这一箭过后,演武场是否存在。 嵇旷望着场内光景,终于明白了李暠为什么听到在演武场施展“西北望:射天狼”时,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一箭退敌三千,果不虚传。 “多射几箭,怕是大晋朝也要姓李,传国玉玺连夜都要给你送过来。” “月有圆缺,星有陨落。这一箭的积累,非一朝一夕。”李暠摇了摇头,真是能无限使用天狼射,那李家,有的就不是大晋的那点江山了。 “别在那煽情了!趁着白震没反应过来,先跑路!” 凌牧云说完,强提真炁,浑身雷电再起,一雷融掉大门栅栏,几个闪身跳出演武场。 嵇旷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杀了白震的摇钱树,又毁了龟兹的演武场,现在不走,等白震从震惊中醒悟过来,就走不了了。 “凌兄,旷兄,再会了!”李暠对着大门方向,抱拳作揖。 功法已成,正是建功立业之时。 “李暠没跟上?” “陇西李氏,志不在此,凌兄不必多虑。” 等石震反应过来,命令关闭城门,全城搜捕的时候,二人已离龟兹城三十里。 十年一梦的堂倌,听说凌牧云二人已成了通缉犯,匆匆地在堂后洗了胭脂。 “凌兄,你说阿竭耶末帝会不会追来?” “不会。” “为什么这么笃定?” “佛曰,不可说。” “凌兄,你说这算不算阿竭耶末帝造了杀虐?” “事有因果,尊者修了果位,定不会妄造杀虐。”凌牧云想起道立的话:“你怎么不知他们去往西方极乐了呢?” “我们去哪?” “屠山!” ------------ 第三十七章:辛女 “可惜无酒……” “下个村落,高低弄个牛车。” 二人同行,风餐露宿,不比凌牧云独行时,光景好过一些。 幸好,年龄相仿、兴趣相投,话自然多,也不觉得劳累。 行了三天,终于见到了一个小型部落。 一座座蒙古包,约七八座的样子,牛不多,羊倒是不少,风吹草低的,和静安宁。 最近的蒙古包,有一年轻女子,二八年华,穿着不似北方牧民,托着腮,一脸好奇地看向越来越近的二人。 “阿布,来客了!” 年轻女子名叫辛女,是部族族长辛纳的女儿。 “辛女,赶紧回去。世道乱,长生天哪照拂的过来?”从屋内走出一男子,唤作辛纳,身穿蓝棕色单夹袍,领口、衣角都镶了花边。 一脸的胡须,被仔细的捆绑成一缕缕的,最显眼的,莫过于腰间的环首刀,是大晋朝世家标配之一。 “远方的朋友,不知来这小小的部落,所为何事?”辛纳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施着抚胸礼。 “族长,有礼!我二人欲前往屠山,路过贵部,讨杯水喝。”凌牧云抱拳回礼。 辛纳迟疑了片刻。 今天称王明天成囚的事,走马观花似的,世道早乱了。 突兀出现的两人,不似面恶之人,但恶人又不会在脸上写上“恶”字,不像奴隶,刻了字就有了显而易见的身份。 “在下定北凌氏凌牧云,旁边这位是弋阳侯嵇旷,并无恶意。” 凌牧云看出了辛纳的忧虑,接着开口说道。 “陇西辛氏,辛纳,见过弋阳侯。” 辛纳的话很客道,只不过未行礼。 凌牧云二人久不在官场,自然不知,吕光占了姑臧,隐隐有自立的征兆。 一个晋朝的弋阳侯,在北疆,实在是值不得什么大礼。 这身份,对修行界的分量,或许更重些。 至于定北城,不过是小城,如不记得凌天君赫赫威名了上千载,实在是让人难以提及。 尤其是近两百年,连个做官的也没有,纯吃着凌天君的老本。 辛纳说完,对着屋内喊道:“辛女,准备酒菜,迎接远方的客人。” 马奶酒配着胡饼,再加上风干的羊肉,让二人大快朵颐。 席间,话自然多了起来。 “陇西李氏倒有个朋友,叫做李暠,不知辛族长是否听过。”凌牧云吃了口肉干,见环首刀制式,不是部族特有,试探的问道。 未待辛纳接话,辛女的脸倒是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哈哈!”辛纳见女儿脸色羞怯,不由得大笑起来:“二位兄弟可是见过李暠?” “何止见过,一起在龟兹城,在十年……”嵇旷的马奶酒被凌牧云一推,大灌了一口,也生生的把话打断。 “前两日,我们在龟兹城别过,还做了十年相见之约。”凌牧云以海碗掩面,装作狂饮,以遮挡因说谎臊红的脸。 “李公子在龟兹?阿布……”辛女委屈的看向辛纳。 “哈哈,明天,带你走上一遭。”辛纳满脸无奈,又有一丝揶揄。 “阿布最好了。” “和李公子相比,谁好?” “阿布……”女子的娇羞,总是如苹果般诱人:“嵇公子,李公子他……他……可好?” 一阵欢声笑语,嵇旷只好狂灌酒,生怕自己不小心砸了七座庙。 “好!只是……”凌牧云故意停顿片刻,直到辛女满脸急色才再次开口:“时常念叨她的未嫁娘。我们还一直纳闷,是何等仙子让他念念不忘。” 辛女的脸上洋溢的笑,总是带着丝丝羞涩。 “竟如此巧合,在此遇见,也算圆了我俩的愿望。” 酒足饭饱。 有人好办事。 牛在牧民家分量极重,尤其是会拉车的牛,就更重了。 不过,凌牧云的话,显然进了辛女的心,也让辛纳心满意足。 临行前,婉拒了挽留。 却得了一辆牛车,不奢华,但车内的几坛好酒、瓜果、羊肉,尽显辛纳的好客。 嵇旷坐在车辕上,凌牧云躺在牛车里。 终于圆了那个“牛上唱歌牛下坐,夜归还向牛边卧”的高雅。 屠山。 牛车很慢,架不住格调高雅。 士大夫们,果然是懂得享受的。 凌牧云比士大夫还要惬意几分,毕竟,不是每个士大夫都能边坐牛车边听琴的。 尤其是嵇旷的嵇琴,琴声瑟瑟、辗转悠扬。 “传闻,嵇中散有一首广陵散,哪首才是?” 嵇旷对于凌牧云这种爱听曲却没有乐感,还爱品头论足的人,相当愤恨。 “我就没弹过广陵散!”嵇旷的愤恨又加重了几分。 “为什么不弹?别小家子气,弹下听听!”凌牧云以为嵇旷敝帚自珍,不愿弹奏。 怎知,当年嵇康遭谗被害,临刑前,索要嵇琴,奏的那首曲子,便是《广陵散》。 那句“於今绝矣!”,说明广陵散已断了传承。 嵇氏几经寻找,都没有琴谱,也就断了寻找念头。 因此,广陵散几是绝响了。 “不过,我曾在家族书库中,无意间得了片纸,是列祖手迹,有无名曲调,要不要听下?” 嵇旷说话的时候,极为认真,仿佛做了一个极大的决定。 “哦?弹来听听!”凌牧云的兴致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吁!”嵇旷止住牛车,故作神秘:“要离牛车远点,别惊了它。” 凌牧云一脸的不解,跟着嵇旷来到了一座矮丘之下。 只见嵇旷调整呼吸,坐得端正,神情凛然。 轻抚嵇琴,第一声单调,第二声混杂,第三声,如操戈,第四声,琴声一转,一片萧杀之气,寒彻入骨。 又,自琴弦处,凌空出现一剑,不见繁琐,却似有万钧之势。 凌牧云看得目瞪口呆,直等那一剑刺出,才显得酣畅淋漓。 嵇旷忽然双手按琴,不再言语,瞪着眼睛望向凌牧云:“如何?” “如何?接着弹啊!” 也难怪凌牧云有些焦急,他此刻的感觉,就像是新郎官,才拜完天地。 洞房也闹了,盖头也挑开而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红着脸“愿君多采撷”。 可等着临门一脚的时候,却有人告诉他:不好意思,我才是新郎,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走了。 这得多难受? 更难受的是,嵇旷接下来的话:“就只是这些,却非同凡响。” “非同你大爷!” 凌牧云以为,刚才就很难受了,谁知道,比那还难受。 临门一脚的时候,发现新娘是个太监! 而凌牧云,确实提不起“断袖”的兴致,甚至有些作呕。 “我外出三年,一来,是清谈确实无趣,二来,便是看能否寻到那蛛丝马迹,毕竟,嵇琴源于西域。” ------------ 第三十八章:屠山有曲 牛车继续北行。 虽只有五调,旋律却始终环绕在凌牧云的脑中。 “旷兄,可听说过聂政刺韩王的故事?” “专诸、聂政、豫让、荆轲四大刺客,以士为知己者死为信仰,有任侠美誉。聂政得手后,怕连累母亲,自犁剥面,无人能辨其面容,是也不是?” “后面对了,中间还有一事,蔡邕《琴操》记载,聂政第一次行刺失败,逃进泰山,与仙人习琴十余年!” 凌牧云说得言之凿凿,嵇旷听得疑窦丛生:“我怎么没听过这段?蔡邕的《琴操》我可是读过数遍,怎么没见到你说的出处?” “我见过,在勾栏曲里。” “那怎么当得了真?”嵇旷继续说道:“勾栏之所,不就是瞎编乱造一通?” “你刚弹奏的那曲,极似虞美人弹过,只不过,空有其曲,和旷兄这肃杀气息,完全不同。” 嵇旷弹奏时,凌牧云被声势所引,没注意曲调。 怎知,一路上这几声琴调却始终挥之不去,凌牧云想了许久。 原是虞美人弹过,要不,怎么依稀间觉得耳熟。 “好,就算虞美人弹过,可天下曲子数不胜数,偶有曲调相通,也极为正常啊。”嵇旷对于曲谱的认知,绝不是凌牧云勾栏听到的那么粗浅。 凌牧云没有反驳,继续说道:“那首曲子,就叫《聂政刺韩傀曲》!” “乡野小曲,总爱附庸风雅,不过是……” 嵇旷的声音戛然而止。 聂政、失败、进山、学曲、蔡邕、琴操,再加上嵇康《广陵散》的传说…… “你的意思是《广陵散》就是《聂政刺韩傀曲》?”嵇旷满脸的不可置信。 “极有可能!”凌牧云点了点头,饮了一口马奶酒。 润喉而不粗劣。 “即便如此,列祖以《广陵散》入宗师境,或更有玄妙。” 嵇旷内心已经认可了七八分,可还是想不通其中关节。 “见过鸡生蛋么?你拿的那片纸,或许,就是引蛋。” 凌牧云的话,像一块巨石扔入平静的池水,惊起了滔天海浪。 修琴这种事,最讲究心境,能让嵇旷心境变化如此之大的,就只有嵇氏念念不忘的《广陵散》了。 “凌兄,真如你所说,恐怕,我只能陪你到此了。”嵇旷犹豫了片刻,说道。 广陵散有了消息,无论真假,都要嵇旷亲自去验证。 “你怎么知道虞美人不在屠山?”凌牧云似乎胸有成竹。 “何解?难不成你和虞美人心有灵犀?” “非也非也,是她要见西北王,则必经屠山。” 屠山,是通往西北王驻守的夏特古道的唯一道路。 “所以,你去屠山寻她?”嵇旷的话问到了凌牧云的心底。 不知不觉间,对虞美人的仰慕,变成了爱慕。 屠山有曲,异域风情? “屠山有曲,异域风情。”凌牧云躺在了马车上。 天色湛蓝,蓝的清澈,倒让天空中翱翔的秃鹫,显得愈发小巧。 就像屠山城,小得可怜,比定北城还小,籍籍无名。 可屠山很高,高耸入云那么高。 屠山脚下的谷很深,深不见底的深。 屠山城,便在中间 进出屠山城,都要交税,而且守城士兵盘查得十分详尽。 一件一件地查,一件一件的雁过拔毛。 凌牧云倒不担心。 千人都校尉的授印在大秦不好使,在大晋有没有人买账尚且存疑。 但在屠山和夏特古道,西北王就是天。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西北王,早没了君命。 “校尉大人,请!” 屠山城只有两道城门,东门很矮,入城的话,只需要一跃。 西门很高,四中郎将刚好能借力跳跃而上。 城内很拥挤,人影幢幢,还有牛羊马驼。 “在这么偏远,还能如江南晋风一样的穿着,倒也罕见。” 凌牧云二人选了一个入得了眼的客栈,暂且落脚。 听雨轩,名字起得诗情画意,和屠山的风景却格格不入。 “还不如叫剑阁呢。”嵇旷小声嘟囔着。 掌柜是个妇人,浓妆艳抹,半露丰腴,不知是谁,给起了个扈二娘的名字。 “哎哟,两位小哥,打尖还是住店?”扈二娘吸溜的一下,将到了嘴角的口水吞了进去:“这细皮嫩肉的!不像那些糙野汉子,看着就惹人烦。” “这位公子,脸色这么白?是不是生病了?来,我来看看。”说完,就伸手向嵇旷的额头摸去,脱兔险些迸出,又被掌柜的端了回去。 大晋朝,阴柔成风,男子多爱揽镜自照。 嵇旷很白,扈二娘对嵇旷,自然有发自内心的好感。 “两间上房。”嵇旷躲过掌柜的手,从包裹里掏出一块金锭。 “公子倒是客气,客栈还不是我说了算?如果公子愿意,还用得了这粗俗之物?”扈二娘没接金锭,扭着腰身从前台挤了出来:“该死的堂倌,早让他弄宽些。” “扈二娘,你怕不是要吸死这少年?” “癞蛤蟆,要吃天鹅了?” 吃饭的客人显然是熟客,眼睛在掌柜的身上瞄来瞄去,开口说着荤话。 “妈的,饭菜堵不上你们的狗嘴是不?” 扈二娘从筷筒里抽了几双筷子,扔向扯话的男子,又惹得哄堂大笑。 屠山的客栈,是有暖炕的。 不同于龟兹的石板崖客栈,只有天字房和地字房,听雨轩有天地人、通铺、柴房、马圈,都可以住人。 客栈不小,住的却是三教九流。 饭食粗犷,大块肉坨,混煮,时令不同,新鲜蔬菜倒是少有。 “掌柜,这可以听曲去处?” 二人初来乍到,又不像龟兹,有嵇旷打了前站,便向扈二娘询问。 “那听曲有什么好?如公子难耐,奴家倒是会上两曲。” 后院又在杀羊,叫声凄惨。 “不敢劳烦,我二人也是寻找故人。” “听风阁,那里的娘们,瘦弱得很,没味道。”有一食客插话道。 “小二,给这位开眼的客官,加半斤羊肉!”扈二娘笑起来,肉颤。 屠山城不大,自然,听风阁也就不远。 与十年一梦不同,十年一梦要高级很多。 听风阁,声音此起彼伏。 也有那曲曲调调的,不过是没有客人的红倌,用以招揽客人的手段。 “不是说,屠山有曲、异域风情么?”凌牧云瞪大了眼睛。 “这种风情法,倒不少见。”嵇旷见凌牧云看向自己,讪讪地笑了一下:“路过,未曾品鉴。” “既是如此,去问下屠浩杰?到了屠山,不拜访下,岂不失了礼数。” 虞美人善唱曲,善歌舞,但不会在窑子。 ------------ 第三十九章:异族的消息 屠氏的大门很气派,比凌氏气派得多,光是门口的那两座石狮子就比凌氏的大了两圈不止。 大门上的铜环,用的紫铜,敲起来,声音很是清脆。 “两位公子所为何事?”门缝里传出一个声音。 “千人都校尉凌牧云,受四中郎将屠将军相邀,前来拜谒。”凌牧云从包裹中取出授印,从门上方孔递了进去。 “四中郎将的规矩倒是不少。”嵇旷说这话的时候,却忘了自己的侯爷府,比屠府大了数倍,规矩更是繁琐。 预约、递帖、登门礼、通报等等。 如果没有预约,那守门管家,头抬得比天都高。 吱……呀…… 屠府的大门,很厚重,声音也很响。 打断了凌牧云二人对扈二娘的讨论。 “凌公子,一别数月,属实想念。”屠浩杰在大门打开的那一霎,便迈步前来,爽快热情。 “屠将军,贸然打扰,莫要怪罪啊!”凌牧云打拱施礼,笑脸相迎。 “不打扰,蓬荜生辉啊!这位是?” “在下弋阳侯嵇旷,见过将军。” “侯爷!里面请!” 西北王以大晋臣子自居,四中郎将自然对大晋的风土了解更多。 世袭的侯爷,早不复往年风光,不过,起码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年纪轻轻,将军竟出门相迎,不知是哪家公子?” “千人都校尉,叫什么来着?” “这……何等军功,这么年轻就做了校尉?” 一群下人看着谈笑风生的三人,说起了八卦。 宾主尽欢,说着客套话,暂且不提,倒是饭后清茶,拉近了三人的距离。 清一色的黑瓷琉璃盏,花型古朴,再配以不伤一叶的天山雪莲,在滚烫的热水中悄然绽放,除了味道清香,看起来也赏心悦目。 “在七月初,挑那雪线边缘处,选铜钱大小含苞欲放的雪莲,以玉器摘下,在茶房中自然阴干。不过,这雪莲娇气,成茶者十不存一。” “配以天山背阴处不冻泉的泉水,以黑琉璃壶烹煮……” 无论嵇旷还是凌牧云,都不怎么精通茶道,初入口时,微苦,清淡。 经屠浩杰介绍后,顿觉清香、甘甜、唇齿留香。 “屠将军,我这次来,一是拜谒将军。”凌牧云说完,将准备好的珠宝递上一颗,继续说道:“二是打探下异族之事。” 屠浩杰本还在仔细端详浅绿色珠子,里面氤氲,似有流水,听到“异族”二字,手微微打颤,险些将珠子掉在地上。 “凌公子,在何处听闻异族二字?” “王爷途径定北城,舍其蓝亲口所说。”凌牧云说的委婉,给了屠浩杰脸面。 “月余时间,在龟兹,阿竭耶末帝亲自压回一个异族,两人高,蓝色……”嵇旷跟在凌牧云的话,补充道。 屠浩杰端过茶杯,轻摇黑盏,浅浅的啜了一口:“凌公子,当真要听?说出来,有些惊世骇俗。” “还请屠将军告知详情。”凌牧云打躬作揖,一脸坚毅。 屠浩杰猛的一口喝掉杯中茶水,屏退左右,才继续开口。 汉腾格里冰川,万尺之高,其下冰碛,自百年前开始融化。 起初,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木扎尔特河水大涨,下游水草更加丰美。 约前晋末年,自冰碛下开始冒出汩汩黑烟,尤其是冰川西北的湖泊,原是一道风景。 自夏特古道来往的行商,都会前往瞻仰拜祭。 可却在一夜之间干涸,被浓烟充斥。 原西北王派人去打探真相,百人的队伍,无一人逃出。 后司马韦继任西北王,曾多次上书朝堂,请求调查真相,可却无一人回应。 直到有一天,黑烟忽然停止,形成漩涡,旋转不停。 本以为是天地之变化,奇闻异景罢了。 而且几十年,也习惯了,至少黑烟无毒,那先后进入浓烟的人,或许是迷路无法出来。 永和六年,自漩涡处突兀的冒出六“人”,丈高,蓝肤,力大且嗜血,不惧风火。 司马韦新任西北王,年轻气盛,便带着一众将士与之厮杀。 折损兵八百、将四人,将“六人”尽数斩杀。 这“六人”与演武场的异族是同类,被西北王命为“蓝兽”。 不以人的称谓。 司马韦再上表叙述,可大晋朝与大秦忙着争地盘,无暇顾及遥远的西北,尤其是,不值一提的西北王。 之所以说不值一提,是因为,这一城一地,已对大晋没有了任何的用处。 西北王曾试图联系大秦,但秦天王苻坚志向也不在此,便不了了之。 在这个过程中,异族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数量也越来越多。 最多时,有十八数之多。 好在,官兵长期与异族战斗,有了丰富的作战经验,再加上古世家诸葛青坐镇,伤亡越来越少,最近几年,多蓝兽的作战,伤亡接近于零。 如是这般也就罢了,众将士反倒是能当个乐子,可在去年的七月七日,出现红肤异族,无论是速度、攻击还是防御,都不是“蓝兽”所能比拟的。 西北王称之为“红鬼”。 更让人战栗的是,红鬼如传说的僵尸般,被它攻击后的人纷纷死而复生,化为僵类。 而所化僵类,毫无理智,随即发起无差别的攻击,甚至,包括同类。 陆有才,不忍将士无故枉死,以真炁燃烧为代价,与红鬼同归于尽。 “陆有才!”凌牧云似踩到脚的猫一般,从座位上忽然起身,连带着琉璃盏掉落,碎了一地。 “凌公子与陆公相识?”屠浩杰面露不解。 “陆有才,在传闻中是十逆之一。”凌牧云眉头一皱,声音黯淡却掷地有声。 “十逆?这是什么称呼!”屠浩杰心有不忿:“现在驻守夏特古道的,哪一个还有私欲?” “按屠将军所言,如异族越过夏特古道,过了屠山,就再无遮挡了。”嵇旷说道:“那异族,岂不是如狼入羊群?” “如果是红鬼……”凌牧云不由得浑身发寒:“屠将军,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我想去夏特古道,拜谒西北王。” 按凌牧云的猜想,西北王或许知道更多的细节,至少,十逆这个称呼,屠浩杰并不清楚。 “有何不可?不过,要等到明天晨时,给运送物资过去,也好顺路。”屠浩杰爽快地答应着:“今晚,带两位兄弟,体会下屠山有曲,异域风情。也算我屠某不曾食言。” 看到屠浩杰说完这话,脸上带着一抹邪笑,凌牧云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 第四十章:神仙渡 果然。 几个臃肿的“千金”,搔首弄姿,跟着音乐甩动肥肉时,凌牧云和嵇旷恨不得将眼睛挖下来,放在木扎尔特河里,狠狠地冲洗几遍。 “我前半生,所有的罪恶,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谅解。”嵇旷喃喃地说道。 “我前半生,所有的悔恨,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救赎。”凌牧云附和道。 “两位老弟,挑中了哪个?我自然安排妥当。”屠浩杰轻轻一拳,怼在最近的“千金”胸脯上。 蠕动,带风。 百般推辞、千般拒绝,凌牧云和嵇旷,总算是逃回了“听雨轩”。 扈二娘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睡眼惺忪地看着晚归的二人。 “风韵犹存。”嵇旷赞叹道。 “别有滋味。”凌牧云附和道。 “诶唷,两位小哥倒是会说话,我这就亲自下厨炒两道下酒菜,与二位小哥畅饮。” 扈二娘听到凌牧云和嵇旷的赞誉,不由得喜上眉梢。 打起精神来,作势就要奔后厨去。 “我还有事!” “我也有事!” 扈二娘见两个小哥跑得比兔子都快,又趴回了柜台上:“无趣。” 天还未亮,二人草草洗漱一番,打趣了两句扈二娘,急匆匆地与屠浩杰在城西会面。 两匹枣红骏马,是屠浩杰给二人准备的。 颠簸,不如牛车优雅,却比牛车飒爽。 一路上谈天说地,领略天山美景、古道人情,不知不觉间,已是斜阳横洒。 雪山上,金碧辉煌。 “再行十里,就是王爷镇守的神仙渡,前方车辆马匹不能行,需步行了。” 屠浩杰对旗官点了点头,嘴上衔上一根木棍,扛起四袋米粮,先行上山。 凌牧云和嵇旷不甘人后,从旗官手里接过木棍咬住,各扛起四袋,跟在身后。 神仙渡,神仙难渡。 脚下是万丈深渊,头顶是皑皑白雪。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所有士兵,都不发出任何声响,默默地扛着重物,接踵而行。 也有那运气不好的士兵,一脚踩空,坠落下去。 过了很久,声音才能从谷底传出来,沉闷,不清脆。 没有呼救,尽是决然。 凌牧云和嵇旷并不知道是何声音,还以为是落雪的声音,待汗流浃背的见到一座巨城,感叹路途之艰时,屠浩杰开口了。 “有多少人坠崖?” “回禀将军,共七人坠崖!” “不错!进城!” 凌牧云的心一凛,开口问道:“屠将军,七人坠崖,每次都这样么?” “不同,这次算少了,最多时,有十五人。”屠浩杰淡淡的说道。 “那怎么不白天行这十里路?”凌牧云盯着月光,虽银灰满地,但到底不如白天视野清晰。 “月色恰好,白天,死的只会更多。慢慢琢磨吧。” 神仙渡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 “真是丑陋的神仙渡,不如让我来写。” “凌公子可以和王爷商量下。”屠浩杰打趣地说道。 “这是西北王写的?”凌牧云满脸诧异。 “别人怎有这龙飞凤舞?” “说起神仙渡,我一直有个疑问,西北王是怎么行的这十里天堑?” 凌牧云对西北王的印象很深:像一摊泥一样,堆在马车上。 “凌空飞渡。”屠浩杰没有说谎。 但是凌牧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一辆马车大小的人,走路都费劲,怎么能凌空飞渡。 真如屠浩杰所说,西北王有什么特殊的本领? “不可能!”嵇旷接过话茬:“西北王难道长了翅膀?” 屠浩杰摇了摇头,一脸荣光:“进城吧,王爷在府上等着呢。” “没见屠将军汇报,怎会知道王爷行踪……” “城上旗语啊!以后千万别说自己是千人都校尉,容易露馅。”屠浩杰说完,带队进城。 凌牧云第一次见西北王的时候,是远远地望着,只觉身形庞大,状如腐肉。 直面西北王时,又是另一番光景。 椅子是特制的,雕龙刻凤,非木非金,却有暗金色氤氲环绕。 渺渺升起的烟雾,随着西北王的呼吸,左右摇摆。 烟云后面,西北王似在呼吸,隐有雷霆之声,微微传来。 如果不是那双精致的眼睛打量着二人,凌牧云甚至怀疑,西北王已经睡着了。 之所以说精致,是因为五官已经被肥肉挤在了一起,如不仔细观察,想来,是难以分清鼻子和眼睛的。 屠浩杰曾说,二十年前的西北王,精瘦干练,可现在这副模样,实在难以和精瘦干练联系起来。 “如果哪一天西北王天葬了,这漫天秃鹫,怕不是要上几天?” “难道是人肉吃多了?这一顿,怕不是要吃上几个人吧?” 凌牧云和嵇旷两人心中,同时浮出了恶趣味。 不过,也仅限在心里,身体却很诚实。 “不必多礼了,坐。”未等几人行礼,西北王喘着粗气,说道。 几人还是礼节性地拱了拱手,在下首的椅子上就座。 “凌牧云,定北城一战,已有尔父风采。” 到底是西北王,每个人的心思揣摩得清清楚楚。 上来就点到了凌牧云的最心底。 这还不算完,继续说道:“姬凤仙对你,也是十分想念。” 久不闻父母音讯,即便道听途说,也是以“十逆”的身份。 本还在思考着如何开口,谁知,西北王竟是主动提起。 “王爷,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父母的踪迹,还请王爷赐教。”凌牧云的双眼已有朦胧之色,但仍旧调整声调,尽量听起来平缓。 “凌昊与姬凤仙去往北境,今年是第十年了。” “北境?”凌牧云疑惑地问道。 “冰封万里之境。”西北王喘了一口粗气:“你也别想了,你这等修为,走不过百里。” “敢问王爷,十逆又作何解?” “小娃问题倒是多。”西北王轻递了一个眼神,站在他后面的孱弱女子递来茶碗,喂给西北王。 “龙虎山张天师,或能告诉你真相。” 未等凌牧云再次开口,一阵锣响,传令兵的声音在大堂外传了进来。 “报!黑妖出现!” “警戒!警戒!” 不用问,“黑妖”这么粗俗的名字,与“蓝兽”“红鬼”一样,都是西北王的杰作。 “两位,愿一同探上一探么?” ------------ 第四十一章:黑妖 对于黑妖是何种异族,凌牧云和嵇旷都存了好奇。 更让两人好奇的是,西北王怎么走路。 直到堂内来了四个光了膀子的高大精壮,浑身的肌肉一条条隆起,抬着步辇入了堂,才解开二人的困惑。 这四个精壮步伐一致,搀扶着西北王坐上步辇,待肩膀上的横杆几乎陷进肉里,步辇堪堪抬起。 一步一摇的颇有节奏。 西北王不拘泥于礼节,从一路上遇见的士兵便可知道。 没有一个人行礼,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手中的事,偶尔有兵油子扔来块羊肉,还要说上句:“王爷,尝尝,今天这肉,嫩的很!” “不错,羊腿送我那一条!”西北王的回复,和邻家的纨绔一般。 “好嘞!” 这与那行兵不带粮的西北王,似乎不是一个人。 “王爷!”行至半路,一个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持羽扇的瘦弱青年加入队伍。 “诸葛青,古世家诸葛家族,来神仙渡快一年了。”屠浩杰在凌牧云耳边小声说道。 “诸葛青,让你多吃点肉,这孱弱身体,怎配得上咱天山女子?” 天山之女,以胖为美,最重丰乳肥臀,若是哪家女子,能抗得起两袋粗粮,那房门都要被踩破。 如虞美人般瘦弱,无论国色天香,天山的男子都不会娶入家门。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娶回来当花瓶么? “王爷又打趣我了,上次你给我说媒,那女子的半臀,比我腰都粗!还是虞美人中看!”诸葛青摇动扇子的动作,确实很欠揍。 神仙渡,终年积雪、冰碛不开,一把扇子,属实有些多余。 “那等瘦弱,能生得了娃?”西北王摇了摇头:“凌牧云,喜欢神仙渡的话,我给你安排一个。准生儿子!” 凌牧云嘴上说着感谢的话,可心里却想着诸葛青刚才所说。 虞美人在神仙渡? “王爷!” 凌牧云还在找机会与诸葛青搭讪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您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什么叫背后啊,在哪我也要说你屁股不够大,生不了儿子!”西北王撇了撇嘴,继续说道:“第一个黑妖?” “是的,王爷,在城外盘旋,比红鬼聪明许多,似有思维。” 待西北上的步辇不再遮挡视线,虞美人看到了凌牧云。 微微颔首,双目似水流动。 神仙渡的城墙很高,约百丈,巨石咬合再覆以冰水,光滑如镜。 有将士以桐油包裹箭矢,点燃后攒射, 城底下,极为开阔,一眼望不到边,借着火光,可以看见一人,黑如锅炭,不着寸缕,蹲在地上,愣愣地盯着神仙渡。 “这黑妖又是什么来历?”凌牧云低头问向屠浩杰。 “凌公子有所不知,王爷将异族分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蓝兽、红鬼、黑妖、赤魔、橙魇、黄邪、青魅。”屠浩杰一一类举。 “只听过蓝兽和将军提起的红鬼,其他……异族又是何模样?”凌牧云不解的问道。 “没出现过,王爷觉得以颜色来区分,更容易,便提前定了说辞。” 凌牧云微微骇然,如神仙渡的题字一般,西北王做事,果真不按套路。 “非是巧合,每到月圆之夜,出现异族,已是规律,不同的是,这次异族又出了新品种。”屠浩杰看了眼城下,解释道。 “有谁愿意下去一遭?”西北王用手扶着城跺,艰难地向下窥探。 “王爷,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嵇旷自进了神仙渡,第一次开口说话。 “但讲无妨。” “这么高的城墙,异族能爬得上来?为何……”嵇旷不敢质疑,只好将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如果放任自流,怕是这神仙渡前面,已有万余大军,叠起罗汉来,这神仙渡早就一马平川了。”西北王很有耐心:“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 “末将愿往!”屠浩杰双手抱拳,准备领命。 西北王默默不语。 “王爷,数日来,多有打扰,并州十八骑,愿为王爷前锋。”虞美人同样抱拳。 “允。” 神仙渡有城门,高百尺,沉万钧。 每次开启,需二十人同时搅动机关,才能缓缓拉开城门。 一旦人员进出完毕,放下时,倒是利落,“嘭”的一声,并州十八骑便被关在了门外。 并州十八骑,是石勒所建,有羯人、匈奴人、乌桓人、月之人、汉人,先后跟随石勒、石弘、石虎,为后赵立下汗马功劳。 让并州十八骑名动天下的,是石勒带着十八骑,诛杀幽州刺史王浚。 每个人的坐骑上,都挂满了人头,似刚从地狱出来的凶神恶煞,石勒云链刃上,王浚的头颅怒目圆睁。 后冉闵篡位,几乎将并州石氏屠戮殆尽。 十八骑自塞北进关,千里救主。 从邺城东杀入,救出石琨,杀出邺城西,势如破竹。 半个时辰,斩修士六人,将士千余人, 出城时,连人带马,已如浴血,以至于无人敢追、无人敢挡。 石家得以留了一条血脉。 “王爷,何故关门?”虞美人担忧的看着已出城的十七人。 并州十八骑,必有一人姓石。 “黑妖如果有了红鬼的能力,那神仙渡,就成了人间炼狱了。” 关城门,并无不可。 虞美人双手抱拳,一脸毅然,转身跳下城墙。 极地寒蛛口吐蛛丝,八只脚抓在虞美人肩上,百丈高墙,仅几息间便落到了城外。 “并州石氏,天命不归,否则,此女定成气候。”西北王微微颔首,赞叹道。 黑妖缓缓起身,歪着头,盯着前方气势汹汹的十八骑。 十八骑,话不多,只杀戮。 没有聒噪,策马扑杀。 为首一柄马槊,伏在马背,再靠近黑妖时,缰绳绷紧,马匹横空直立,马槊直刺黑妖前胸。 “当!”火花四溅。 黑妖双臂格挡,被推出一丈多远。 第二骑一柄弯刀,于地面掠过,不待黑妖反应过来,自下至上,居中撩砍。 黑妖以手抓住弯刀,直被带飞两丈,才翻滚落地。 第三骑已来到,斗大铜锤,直奔黑妖天灵盖砸下。 黑妖再次以肉身抵挡,被生生地砸入冰下一尺,双脚弯曲。 第四骑偃月刀,寒光一闪,砍向一时无法抽身的黑妖脖颈。 “呲”带着丝丝黑血,向后掠去。 黑妖俯身躲过第五骑的流星锤,以掌撑地,拔出双腿,一个跳跃,使第六骑的双锏砸空。 在落地的瞬间,拾起一块冰锥,扔向持朴刀的第七骑。 “噗”第七骑砍碎冰锥,碎屑四散而飞。 ------------ 第四十二章:往日的荣耀 “并州十八骑,一骑一势,势势相连。果然有些门道。”西北王坐回步辇上,四个精壮抬着他,看向城外。 “看似粗犷的攻击方式,可一招一式,均有杀机,毫无累赘动作。”屠浩杰附和道:“便是屠氏枪法,也只能堪堪接下第十三人的狼牙棒。” “即使是修行之人,怕也难以抵挡这接近完美的攻杀配合。” “确实,长久的战场厮杀,练就了毫无拖沓的攻击方式,招招毙命。” 就在城墙几人还在称赞的间隙,城下已完成第一轮冲杀。 虞美人一边,十七骑一边,黑妖伤口处冒出汩汩黑血,落在冰面上,发着“滴滴答答”的声响。 十七骑很有默契地分散开来,站成一圈,将黑妖围在中间。 黑妖歪着头看了看,似在思考,随后一拳砸在冰面上。 “咔咔”冰面龟裂。 黑妖抱起一根冰柱,在黑血上蹭了蹭,扛在肩上,再次歪着头。 “杀!” 一股肃杀之气,使得冰面更加寒冷。 并州十八骑,包括虞美人在内,全部向黑妖冲杀过去。 一时间,马蹄飞扬,冰花四溅。 兵器四处纷飞,冰柱咚咚作响,打作一团。 “这黑妖,似乎慢慢熟悉了战斗?”凌牧云双手撑在墙垛上,他发现,在这么凌乱的攻势下,黑妖没有新伤,可并州十八骑却已气喘吁吁。 显然,消耗了极大体力。 “确实如此!”嵇旷附和道:“而且,这黑妖的眼神,逐渐清明了。” “十八骑,第一轮用的二龙出水阵、第二轮四方兜底阵,虽是简略,但也发挥了阵法的极致。”诸葛青的扇子,扇了又扇:“现在摆出一字长蛇阵,却做起防御,倒落了下乘。” 场内。 并州十八骑,并非不知道现在的阵法,攻有余而防不足。 但在场中,他们对黑妖的攻击有更深刻的体会。 它手里的冰柱,或因染了鲜血的原因,坚硬如铁,与兵器碰撞却不落下风。 他的攻击渐趋灵活,且越来越游刃有余。 十八骑更从它呆滞的眼神中,看到了嗜血的疯狂。 一字长蛇阵,虞美人排在队尾,并不是有意为之。 并州十八骑,从无败绩。 要么,取了敌人首级,要么,被敌人取下首级。 这是规矩。 十八骑悍不畏死,石家人,须最后一个死。 这也是规矩。 尽忠而已。 黑妖用手扶了下头,不再歪了。 又从肩上取下漆黑的冰柱,“叮”一声清脆,手指插入冰柱末端。 抬脚。 黑妖和十八骑,同时向对方发起冲锋。 铠甲和刀剑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光。 每一骑的眼神都充满了坚定和决心,为了捍卫尊严,为了所谓的荣耀,他们愿意以生命为代价的决然。 决战。 接近的刹那,黑妖左手抓住马槊,右手冰柱砸在了第一骑的头上。 如西瓜碎裂,连坐下马匹都断了腰身。 鲜血喷了三尺高。 第二骑的弯刀被黑妖以脖颈夹住,再用手抓住其手臂,冰柱如刀一般,直刺前胸。 胳膊断裂,第二骑也摊在地上。 第三骑的铜锤,与冰柱触碰的瞬间,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被弹入半空。 未等第三骑接了铜锤,一手漆黑的大手,已插入喉咙。 这是一场充满牺牲和荣耀的战斗,没有恐惧,勇往直前,带着尊严和执着。 …… 凌牧云看得目瞪欲裂。 尤其是瘸九占了人家便宜的妇人,头颅被黑妖拎在手里,他手上泛起了丝丝雷电。 百丈高度,凌牧云无法像定北城那般,来个漂亮的落地。 城门,即便是西北王同意打开, 等打开的时候,恐怕连虞美人都已遭受毒手,无论况其他人。 焦急时,凌牧云的目光碰到了蛛丝上。 曾在蛛丝上挂了许久,他知道蛛丝的韧性。 “屠将军,借长枪一用!” 不待屠浩杰应允,凌牧云抓起重枪,一跃翻墙。 在空中挽了个枪花,枪头缠住蛛丝,身体向下用力,如千斤坠般顺着蛛丝向下滑去。 在速度过快时,又挽一个枪花,降低速度。 如此往复,最后一跃,挡在了虞美人身前。 还没说上几句诸如“一切有我”之类的壮志凌云的话,一道蛛丝,猝不及防间将其捆住。 虞美人玉手一挥,凌牧云被“粘”到了城墙上。 “你做什么?” “这是并州十八骑的荣耀!”虞美人的话里有决然,也有悲壮。 “荣耀个锤子,我不允许你死!雷火!” 蛛丝应声而断。 落地的瞬间,凌牧云几记掌心雷打出,如黑暗中的光明,照亮了黑妖周身。 黑妖并没察觉异常,一冰柱插过第十七骑的胸膛。 再以右掌击左手背,冰柱脱手而出,带着十七骑的身体,向虞美人飞了过来。 “轰”冰柱在虞美人一尺的距离,被一道雷霆击碎,冰屑四飞。 “雷术:四兽镇邪。”凌牧云左手执印,心里冒出丝丝寒气:“幸好赶上了!我这小体格子,垫在虞美人前面,也得成同命鸳鸯。” “凌牧云,你做什么?”虞美人眼神冰冷。 十七骑已全部赴难,唯留虞美人独活。 “欠债不还,就要一死了之?”凌牧云浑身雷光乍现,闪身挡在虞美人身前:“什么狗屁荣耀,在小爷这,都不如那西洲曲来的实在!” “凌牧云……”虞美人眼里忽然噙了泪花。 并州十八骑,一骑一荣耀。 自从懂事起,她就被一遍一遍的灌输着复仇的思想。 被一遍一遍坚定着复国的志向。 直到那个忧劳成疾、不敢用真名的爹郁郁而终。 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并不想带着那个虚无缥缈的复国梦,游荡在各个勾栏中。 去寻觅各个世家的支持。 更不想把所有的青春,给了那个早已埋入黄土的冉闵,那个石勒视如己出的养孙。 张天师说“石氏难兴”的时候,她放下了最后的执拗。 胸无大志也好,大逆不道也罢,至少,她保住了并州十八骑最后的荣耀。 给石家留了最后的脸面。 一切得到解脱的时候,那个勾栏听曲都只能站在后排的少年,挡在了自己面前。 非亲非故,只为了那首尚未唱起的“西洲曲”。 “不值得!”虞美人的泪水终于滑下。 “娘儿们唧唧的!”凌牧云呵斥完,强开了一个玩笑:“上次没尝到浴雷的滋味,这次要不要尝尝?” 见虞美人没有反应,凌牧云不由得大吼道:“你他妈想害死我啊!” “啊……哦!”虞美人想起了舍其蓝被浴雷击中的场面,无差别攻击,惊天地泣鬼神。 急忙驱使极地寒蛛,向城墙上收拢蛛丝。 上行了一丈,又停在半空,对着凌牧云的背影说道:“活着回来,我一定给你唱西洲曲。” ------------ 第四十三章:西北王的实力 说完,极地寒蛛继续拉着虞美人飞上城墙。 黑妖见虞美人逃走,有些愠怒,歪着头,追了上去。 “呲”忽然,前方漫天的雷电笼罩下来,阻住了他的脚步。 黑妖后退几步,缓身蹲下,歪着头看向凌牧云,似乎焦糊的躯体与它无关一样。 安静地蹲着,一时间,空气都静止了。 “不动么……”凌牧云似在自言自语,又似说给黑妖:“《太师雷霆正法》,几乎每一个阵法前都有这么一句话,‘胜义念诵,思维第一,雷霆法理’,我一直不得其解,直到旷兄弹奏的广陵散,一片萧杀之气,我才略有所得。” “东方青龙,吐云郁气,喊雷发声; 西方白虎,英英素质,肃肃清音; 南方朱雀,神仪六象,碧霄流响; 北方玄武,太阴化生,统摄万灵。” 凌牧云声音清脆,无喜无悲,每念动一次咒语,都结一次手印。 “四兽朝礼,役使雷霆。雷术:四兽镇邪!” 咒语完,天地间雷霆阵阵。 黑妖四方骤然升起四道臂粗雷电,直通天际。 紧接着,雷霆降落,在阵法四角幻化成四道清晰的神兽身影。 青色为龙,白色是虎,赤色朱雀,黑色玄武,周身雷霆环绕,说不尽的盛气凌人。 “当年凌昊施展四兽镇邪,可没这场面。”西北王点了点头,称赞道。 “王爷,定北城外,若是这等气势,我怕是回不来了。”屠浩杰话里没有嫉妒,反而是一脸骄傲。 “这阵法,吟咏时间过长,躲过四方,便破了阵法。”西北王安慰着屠浩杰。 “王爷,此间事了,我便先回弋阳。”嵇旷对西北王施了一礼,说道。 “不用妄自菲薄,各家功法,各有玄妙,勤加练习,自是勤能补拙。” 西北王的话,让嵇旷恨不得现在就走。 凌牧云的雷法,确实有独到之处,怎么到了西北王嘴里,成了勤能补拙? 说勤,凌牧云又哪里勤? 到头来,倒是自己落了个“拙”字。 “不会安慰就别安慰了。”嵇旷苦着脸嗫嚅道。 “凌牧云吃亏咯!”西北王摆了摆手,让精壮放自己下来:“黑妖狡猾,在阵法里不动,四兽镇邪就成了摆设。” 在精壮的搀扶下起身,西北上继续说道:“这等威势,凌牧云称不过一炷香。还是年轻啊。” “啊?”虞美人听到这话,不由得心急,刚要翻身越墙,便被西北王挡了下来。 “好久没动下了,这异族,是不是忘了我司马韦了!” 西北王微蹲,摒弃左右,一跃出城。 “咔”,城墙上数尺宽的青石,裂出几道纹路。 “砰!” 又一声巨响,伴随着微微的地动山摇,西北王落到了城下。 一波风浪,险些让凌牧云失去身形。 “贤侄,撤去阵法吧!” 见凌牧云一时失神,西北王再次开口:“如果黑妖不呆,冲撞阵法,你有三成的机会将其击杀,五成的胜算同归于尽。” “足以自傲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凌牧云听罢,乖乖地撤去阵法,向后退了两步,但周身雷光仍在噼啪作响。 黑妖起身,用手撑了下脑袋,不再歪头,怔怔地望向铁塔一般的西北王。 “哼!” 西北王冷哼一声,一步一势,走向黑妖。 黑妖动了。 身形如鬼魅一般,直拳冲向西北王。 “噗” 黑妖的拳风很盛,城墙的众人,暗暗地替西北王捏了把汗。 却不料,这一拳却被西北王如蒲扇一般的大手,直接握住。 一声闷响。 还未等黑妖另一拳袭来,西北王抓起黑妖,在冰面上来回地摔了又摔。 任黑妖在空中的反抗越来越弱。 直到冰面出了两个尺深的大坑,黑妖不再动弹,西北王才把它拎起来在眼前端详片刻:“当时,该给这东西命名成鬼,红妖黑鬼才好听。哎,罢了罢了。” 说完,将黑妖扔在地上,一脚跺在了头上。 如西瓜爆裂。 “开门!”西北王对着城门喊完,大门吱吱呀呀地缓缓打开。 “贤侄,还愣着干啥?进城吧。”西北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似乎每一步都要耗尽身体的气力。 和刚才的霸气模样判若两人。 “哦!”凌牧云才反应过来,这声“贤侄”叫的是自己。 跟在西北王身后,鼓起了勇气,问道:“王爷,小辈有一事不明……” “诶!有什么明不明的,金刚怒本就是这般功法,要不是我的金刚杵携带不便,一杵便结果了这黑妖,还用费力气?” 西北王说的话有点多,似乎喘不过气,深深地吸了一口,继续说道:“你未到宗师境,体会不到宗师境的快乐,若是到了张天师的那般境界,就更快乐了。” “张天师是何种境界?”从来没有人对凌牧云提起过修行境界的划分,西北王的话不由得让他升起了浓浓的好奇。 “或到了天人境!”西北王点了点头:“不到也差不多了。” “王爷,您看我是什么境界?”凌牧云说话的声音很小。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修行境界是如何划分的,在书中的记载,也是寥寥几句,无法参考。 面前摆着宗师境的西北王,不问下,总觉得是一种缺憾。 “江南那些氏族,倒是划分得清楚,什么一品到七品,什么儒道武巫的,在我看来,宗师之下,都叫修者,只有到了伪宗师境,才值得显摆一下。 西北王的步子很慢:“宗师、天人、天君三境,都有个伪字,因为这三境的突破,是修者最重要的分水岭。宗师境,脱离凡夫俗体,天人境,可开天门,随时飞升,传说中的天君境,嗯,没见过。” “瘸九也是宗师境么?” “不是!” “我还以为瘸九是隐藏高手,宗师境呢。看来,上次让他装到了。”凌牧云摆了摆手:“下次见到,一定要臭骂他一顿。” “瘸九,应是伪天人境。”西北王那看不见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 “瘸九是山简么?”凌牧云只觉后背发凉,舌头已经捋不直了,含糊地问道。 “是也不是,等他回来,你亲口问他。” “回来?他去哪了?” “去黑云漩涡了!不用担心,活得好呢,我看他的招魂灯,怕是在和异族喝酒。” “招魂灯?” “诸葛世家的招魂灯,人死灯灭。”西北王没有提凌昊和姬凤仙,他们同样也有招魂灯。 并不是西北王故意隐瞒。 招魂灯取一人魂魄,以诸葛家妙法,藏于灯内,灯不息,则表示人且尚在,如果灯灭了,则表示人已离世。 看似精妙,却须小心对待,如有大手大脚之人不小心打翻招魂灯,那灯的主人,轻则重病不起,重则身死道消。 “至于异族,我一介武夫,知道的不多,也须三缄其口,如果你想知道,就问天师去吧。”西北王知道凌牧云接下来要问什么,索性先开了口,省得一会自己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屠浩杰等人来城门迎接,西北王又坐上了他的步辇,一副瘫软的样子。 “屠将军,安排宴席。 ------------ 第四十四章:雷池 王府上下,灯火通明。 上好的全羊,摆在几人面前。 “此羊,自出生时便以异叶青兰、天山玉竹、堇菜花楸等数十种药材喂养,六个月大,正是娇嫩,辅之雪岭云杉新鲜球果,阴干后慢慢炙烤,吃起来,妙用无穷。”伙夫介绍完,将羊头仔细切下,端到西北王面前。 “不必拘谨!”西北王很随意,用手抱起羊头,啃食起来。 宾主尽欢。 “西北王不似那穷凶极恶之人,怎会纵容手下……”凌牧云欲言又止地问道。 虞美人面有愁容,但仍回答得认真:“你真以为西北王会舍得两万将士,做清君侧的买卖?回来的那些,才是西北王的部下。” “死的是羯族?” “经此一役,天山再无羯族后患。西北王就能安心地在神仙渡,对抗异族。”虞美人看着目瞪口呆的凌牧云,继续说道:“凌公子,我到了,你是要侍寝?” “啊!那不叨扰了。”凌牧云一脸尬笑,讪讪地搓了搓手,转身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晚上的睡眠并不好,北风呜咽,推门入帐。 待阳光洒进房间,凌牧云起身洗漱一番,穿了一身干净衣裳,走出房门。 昨夜,没能仔细地与虞美人聊上几句。 “今天,如果还问小爷侍寝不,我一定不客气。” 出门时,恰碰到了诸葛青。 “凌公子,行色匆匆,所为何事?”诸葛青彬彬有礼,举止有度。 “啊,诸葛先生,我准备和……和旷兄一同,仔细看下神仙渡。”凌牧云扯了个谎。 “哦?嵇兄与虞姑娘一早就出发了,没叫你么?” “去哪了?”凌牧云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倒是不知,但拾了包裹,不似游玩。”诸葛青摇了摇头:“或有急事,先行一步,也未可知。” 凌牧云挤出一抹笑容:“是这话,可说,诸葛先生找我么?” “哦,这包裹里财物,遗在嵇兄的房间,我特意送来。”诸葛青递过一个包裹。 不正是凌牧云交给嵇旷的包裹么? 嵇旷跟随虞美人,或是为了广陵散,可虞美人又为何不告而别? 拿了包裹,假意礼让一番,凌牧云独自回到屋里。 下一步去哪? 屠山的曲听了,父母的去向也已知晓,除了十逆的身份,倒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忽然间便没了方向。 去找瘸九? 伪天人的手段,入的了漩涡,自己这点微末伎俩,再遇到黑妖,该如何应对? 去往北境? 父母已去了十年未归,自己该如何寻找? “修为太浅,望洋兴叹。” 凌牧云决定,还是再找拜见下西北王,或有指引。 “你若是执意,北境倒可以领略一下,向北三十里,有一雷池,对你凌氏功法修炼,自有帮助。再往北,仅是罡风,你便无法抵御。” 西北王沉吟片刻,再次开口:“如果你能回来,倒确有一事。” 凌牧云退出神仙居,便要起身去往北境。 “凌公子!” 诸葛青似乎刻意等待。 “诸葛先生有何吩咐?” “凌公子欲前往雷池,我有一事相托,不知凌公子能否行个方便?” “说来听听。”凌牧云没有贸然答应。 “传闻,雷池中有万年铁精,久受雷霆之击,已如琉璃,凌公子能带回一块,我定有厚报!”诸葛青见凌牧云眉头一皱,接着说道:“不方便就算了。” “厚报是什么?” “我自己的推算!”诸葛青怕凌牧云反悔,压低了声音:“关于千年血战的!” “嗯!”凌牧云点了点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漩涡和北境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凌牧云思考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个能让自己信服的答案。 “漩涡是表象,北境是源头!这是你父亲凌昊的猜想!我以为你知道。” 从四岁,凌牧云的父母就消失了,怎会知道? …… 神仙渡只有两扇门,一门靠东,经十里天堑,连接夏特古道。 一门靠西,扼守蛮荒。 北面是一望无际的群山,冰雪覆盖,连绵不绝。 南面壁立千仞无依倚靠。 不过,诸葛家奇门之术确有神妙。 诸葛青手演八卦,平地风起,竟生生地将凌牧云托举至城下。 在呼呼的寒风中行了五里,凌牧云来到了地图标识的“通天柱”下。 上有“北境”二字,金文书写。 在其旁边,还有鬼画符般的文字,看似古远,凌牧云并不认识。 跨过通天柱,再往北,寒风就不能用凛冽来形容了。 似一把把刀夹在风中,刺入骨髓。 凌牧云的衣服,是屠浩杰赠送的裘皮大氅,在风中竟如不着寸缕般,寒意彻骨。 顶着北风,凌牧云又行了十里,一扇破落的大门几被冰雪覆盖。 地图上标识是“正阳门”,但年代久远,门牌字迹早已斑驳,认不出模样。 到了此处,便有了如西北王所说的罡风,凡人不渡。 想通过此地,需以真炁护体,以功法开路,破除冰障的同时,还要抵御随时飞来的冰雪袭击。 坚硬如铁,速度惊人。 不过,这里的罡风才是细枝末节,与百里外的罡风不能比,威力甚至不及其十分之一。 这十里,走得异常艰难,就在真炁耗尽、雷法微弱之时,风停,雪降。 本闷着头行走的凌牧云,浑身忽然间轻松了许多。 放眼望去,不远处,雷霆怒闪,纵横交织,倒有吞天噬地之威。 平常人等走到此处已实属不易,再见到雷霆,或心生畏惧,选择绕行。 可两侧悬崖峭壁直通天际,想要绕行,也非易事。 再看这三十里雷池,在地图中是个圈,凌牧云脚下站的地方,应是雷霆边缘。 如此来看,雷池所涉范围,应该是方圆十里。 在他人眼中,雷池或许是险境,但在凌牧云看来,却是有几分亲近。 真炁运转了几个大周天,恢复到最佳状态,凌牧云又吃了几块肉干果腹,施施然地站起来,向雷池中心进发。 开始的几十丈,倒不见异常,只觉空气中布满雷力,隐隐有爆发之势,复行几十丈,一股天地之间的威势轰然降临。 “四兽镇邪!”凌牧云清晰的感受到这股威压,如四兽镇邪般,裹挟着天地之势。 再行十几丈,便有雷霆闪现,极目远望,雷霆编织成网。 凌牧云盘膝而坐,为抵抗威压,几乎耗尽了真炁。 而这,不过是短短的瞬息之间。 ------------ 第四十五章:雷法精进 忽然,一道雷电突兀的冒了出来,凌牧云本能地以雷电覆体,进行防御。 “啪”一股酥麻感传遍全身。 “修的是雷法,倒被雷击了!”凌牧云的嘴角露出一丝无奈。 细细品味一下,这雷力,与自己所修行的雷法又略有不同。 更纯粹,更阳刚。 本想着再挨上几记雷劈,回味一下,可雷击貌似偶然触发,即使远处闪过雷电,也来不及赶过去。 凌牧云灵机一动,手中的掌心雷向上抛去。 掌心雷也称为引雷,不知在这里,是否也有效果。 心底的念头还没闪完,几十道雷电便沿着掌心雷向凌牧云劈来。 起初几道,除了通体酥麻,还有一点酣畅淋漓,后面几道,便大有不同,雷霆之力在体内排异不出,堆积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撑爆凌牧云的身体。 凌牧云不得不紧急后退几步,可行若四兽镇邪的跨步雷压,又引来了更多的闪电。 退也不是,进也不行,凌牧云心一横,盘腿而坐,浑身布满雷电,以身体硬抗雷击。 衣服被雷火引燃、烧焦,凌牧云随手一扯,扔出一丈之远。 可头发、眉毛被烧焦,他却只能死撑。 雷霆肆虐了半炷香时间,终于停了下来。 再看凌牧云,光洁溜溜,不说装束,便是通体,连个汗毛都不见了。 恰来了一道寒风,穿过雷电,让凌牧云忍不住打了几个冷战。 幸好,雷池的气温清冷,但不寒冷。 可怎么回去?不着寸缕,那一世英名可就全放在了神仙渡,况且,罡风的凛冽,可不是寒冷两个字能形容的。 再盘点一下身边的物资,除了墨刃和《太师雷霆正法》毫发无伤外,地上仅存的片缕,让凌牧云露出无奈之色。 “先不想回去的事,不如,光棍一些”坐下来调整真炁,再往前走一段。 哪知,真炁才运行了一个周天,凌牧云的脸上便布满惊喜。 修行不过是以雷法淬炼天地元炁,再予以吸纳。 现在自己的真炁,似乎变了模样,在身体里畅通无阻,甚至,自行按周天之数运转。 更让他惊奇的是,真炁与天地元炁,似乎没有了本质区别,无须淬炼,便可吸收一般。 “难道和嵇旷所说的,真炁外溢有关?” 凌牧云挠了挠头,试探着放出一丝雷电。 原本煞白的雷电,也变了样,透着似有若无的红色。 这雷池,难道有洗毛伐髓的作用? 凌牧云尝试着向前走了几步,四兽镇邪的威压几乎消失。 “西北王说,雷池对雷法修行有帮助,此话不假。” 复行数十丈,凌牧云来到了雷霆编织成网的地方。 “似有结界?”仔细观察片刻,雷电环绕成了一个雷圈,却始终没有向外扩散:“难道这雷池是人为造就?这要什么神仙手段?” 凌牧云慢慢的将手伸了过去。 “呼!”雷网的吸力直接将他拽了进去。 紧接着,雷电不由分说的砸了下来。 有了先前的经验,凌牧云不敢轻易使用掌心雷,盘膝而坐,一面疯狂的运转的真炁,一面以雷电覆在身体表面。 整整十道。 最后三道,凌牧云鲜血狂喷,皮肤上更是密密麻麻的小口,或冒着黑烟,或渗着殷红,如血人一般,趴在地上。 《太师雷霆正法》记载,十雷者,一曰玉枢雷,二曰神霄雷,三曰大洞雷,四曰仙都雷,五曰北极雷,六曰太乙雷,七曰紫府雷,八曰玉晨雷,九曰太霄雷,十曰太极雷。 应该便是刚才自己所承受的十次雷击。 待趴了许久,凌牧云才撑着坐了起来。 不敢挪动半分,仔细地调整着身体的真炁。 这雷圈虽然暴烈,天地元炁倒很充裕,再加上凌牧云的真炁异常,很快便能运转周天。 轻轻的挪动着身体,跨出雷圈,凌牧云小心翼翼地爬了几十丈,来到墨刃和《太师雷霆正法》旁。 仔细翻看关于十雷的记载,再细细回想每一道雷击的感受,凌牧云确定,刚才承受的,就是“十雷”。 这十雷,凌牧云琢磨了许久,可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现在,雷池就像严厉的师父一般,一招一式地教着,怎能不珍惜? 按书上的法门,再加上自己的体悟,凌牧云尝试着结印,使用雷法。 “不对!” “还是不对!” 尝试了几十次,凌牧云挠着光头:“书上说,感应神霄玉府,难道指的是天上?” 凌牧云一面结印,一面体会着刚才所受的雷击,按书上所写,运转真炁,更是神思直上,感应雷动。 待真炁运转熟稔,脑海中则出现了一座神霄玉府,更有如三省、四府、六院、东西华台、玄馆妙阁般,仙音渺渺,雷声阵阵。 这种感觉,不似想象,更像是实物一般,凭空出现在脑海中。 “玉枢。”凌牧云脱口而出,脑海中玉枢院的牌匾忽然出现在一座偏殿门头。 紧接着一道闪电从天空而降,又引得身边又是一阵雷落。 再一次“沐浴”雷击,凌牧云不像第一次那般仓皇,一缕缕引导着入体的雷电,在身体里游走,体会着雷电之力。 《太师雷霆正法》有云,雷,万物之阳,霆,始于极阴。 以往总是按书修行,以雷御敌,现在,是真正体会到万物之阳的感觉。 似乎找到了阵法漏洞,或者是体会到了雷池的用意。 凌牧云跨入雷圈,被雷砸得遍体鳞伤,再艰难的爬出来,琢磨十雷,来个通体舒畅,不知不觉间,地上已经有了数百道血迹,都是他爬行留下的痕迹。 随着雷法使用的流畅,他受的伤越来越轻,最后一次,竟只是身体出了两道伤口,站着走了出来。 只是,他早没了那种酥麻的感觉,似乎外围的雷电,已经起不到原有的作用。 “太极。”凌牧云法印一结,自地面凭空生出一道晶莹剔透的道家太极图,一道道雷电自空中降落。 纯红。 所击之处,地面尽化岩浆, 凌牧云的真炁更是直接抽空,涓滴不剩。 ------------ 第四十六章:十雷成 脑海中,十座大殿,或偏或正,全部标识清晰,对应着十雷。 其余大殿,影影绰绰,约四十一座,仍旧笼罩在仙雾之中,尤其是中间五座,连轮廓都不清晰。 凌牧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集中精神想看个清楚,可除了脑袋如同爆裂般疼痛,却一无所获。 试了几次,都无功而返,还落得头痛欲裂。 凌牧云不敢轻易尝试,盘膝而坐,牵引天地元炁,周天运行,将真炁补满。 又在地上捡起已经化作焦炭的肉干,塞入口中,囫囵吞枣般吞下去,骗了肚子。 再次向雷池中心探寻。 虽自认摸准了规律,躲避多数攻击,凌牧云仍是挨了几十道雷击。 才愈合的伤口又渗出鲜血,滴了一路。 雷池中心,在一里之遥,表面上看去,风平浪静,甚至还能感受到暖风习习,如春风和煦。 但凌牧云却生生地止住脚步。 一股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 不用多加思考,凌牧云毫不怀疑,即使前方没有雷霆,自己在这股威压下,也不会走到雷池中央。 “怎会有这种感觉?” “按理说,不该是层层递加么?这一层的差距,怎么会如此之大?竟隐隐死亡的错觉?” 凌牧云细细的体会着这股威压,越是深入了解,越是胆战心惊。 正无计可施时,凌牧云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 “嗯?前面是不是铁精?” 一块巴掌大小的琉璃,光洁如镜,反射着雷电的光芒。 “我以身法,快速接近,拿了就撤回!一来可以试探前方的雷力,二来,也能取了铁精。” 心中暗自盘算,凌牧云运起掌心雷,随手挥出。 然后一咬牙,奔着铁精冲了过去,也不管掌心雷落在了哪里。 “轰!” 凌牧云旁一丈之外,掌心雷还飞在半空,就被一道黑色闪电击中。 “砰!” 凌牧云被这声势浩大的黑雷,震出了雷网,直到四兽镇邪的阵法外侧,才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只是余威……” 如果黑色雷霆打在自己的身上,怕是连渣都剩不下。 “但愿诸葛青的回报值得我以身犯险。” 简单地查看自己的身体,五脏六腑移位,真炁荡然无存,连肋骨都断了几根。 尤其是眼皮,没来由的沉重,恨不得立马闭上,沉沉地睡上一觉。 可在这冰天雪地里,闭上了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强打着精神,凌牧云喷出几口鲜血,反倒是更加恍惚。 “不能睡!” 咬着牙,用手按在自己的肋骨上,那股来自灵魂的痛楚,让他激灵一下:“我可是用雷电淬过体的男人。” 挣扎着盘膝,感受天地元炁,引入全身:“好久没做过这种事了。” …… 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 凌牧云一直处于那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中,直到肚子提出了抗议。 焦炭一样的肉干,被榨干了最后一丝能量,浓浓的饥饿感如潮水般涌来。 睁开双眼,后方的雷霆依旧在肆虐,《太师雷霆正法》和墨刃安静地躺在身边。 凌牧云起身,将不远处散落的肉干一一捡起,也不嫌弃,胡乱地塞进嘴里。 等有了饱腹感,拾起地上存留的布条,对着身体比划一番。 再小心地撕扯一番,挡住身体上下关键部位。 虽说有碍观瞻,但不至于赤身裸体。 “肉炭不多了,或能坚持着回到神仙渡,可罡风那该怎么过去?” 凌牧云又环顾了一下四周,雷霆之下,尽是齑粉,连一块完整的石头都没有。 出了雷池范围,就是罡风和雪的冰川,身上的这两块布条,连装饰作用都起不到,更无法抵御严寒。 似乎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前后都是死,绕着雷池转一圈或有生机!”凌牧云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雷池周边,既不过于寒冷,也没有如黑雷一般的雷霆,随时危及生命。 二十多里的距离,走起来并不慢,偶尔有雷电袭来,凌牧云都是先行躲避。 再挨上几记神雷,身体倒是无恙,可浑身就是真的不着寸缕了。 一圈下来,北侧寒风呼号,东西两侧,悬崖峭壁。 雷池就像一道关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当然,也不是没有收获,一截朽木被凌牧云从地下生生地挖了下来。 墨刃锋利,仔细刻上一番,再用仅有的布条拢上,一件颇似铠甲的厚重木衣被凌牧云穿在身上。 甚至,连树皮都没浪费,弄了一双很不合脚的鞋子。 说实话,凌牧云的雕刻功夫,着实有些拿不出手。 以至于他望着手中的鞋子陷入了沉思。 仍记得很小的时候,定北城护城河结冰,凌牧云还在上面滑过多次。 灵机一动,凌牧云走出雷池范围,将鞋子绑在脚上,弯起腰身,右手拿着刀鞘,左手持着刀柄。 借力北风,双手用力滑动。 竟是出奇的快。 尤其是“鞋子”沾上冰雪后,连初始的阻碍都没有了。 来时的举步维艰,变成了一场滑雪之旅,让凌牧云大为畅快。 若不是这木衣挡不住什么寒风,凌牧云甚至希望这段旅程更长一些。 穿过正阳门、掠过通天柱,一路向南,不过个把时辰,神仙渡已经遥遥在望。 提前运了掌心雷,凌牧云向着城墙甩去。 “轰!” 雷声阵阵。 不一刻,神仙渡城墙上就聚满了人。 “那不是凌牧云?”诸葛青诧异地说道:“怎这般装束?” “我还以为又出了什么新品种呢。”西北王示意步辇回去。 “凌公子,我扔下绳索,拉你上来!”屠浩杰对着城下喊了一句,转身去寻绳索。 神仙渡很大,北西不接,绕行确实不如直接攀爬来得实在。 “诸葛青,你怎不用术法把我拉上来?” 凌牧云扯开身上的木衣,将大氅披在身上,埋怨起诸葛青。 本就冻僵的双手,还要拉着绳子,有怨气倒也正常。 “凌兄,百丈距离,我可没那通天本领!” 下城的时候,在诸葛青身边,被风托着下去,上来,以这百丈距离,想施法把一人托上来,无异于用术法搬山一样。 “好了好了,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我让人温了酒水,再喝上几杯,暖暖身体。”屠浩杰搂住凌牧云的肩膀:“这一个月,我们还以为你……” “一个月?”凌牧云诧异地看向屠浩杰。 “那还有假?年都过了!这一个月,风平浪静,连蓝兽都没来过!我琢磨着,异族是不是也过年。” 屠浩杰滔滔不绝地讲着,忽然看了眼凌牧云的头发和眉毛:“你出现时,卫兵还以为又出了新异族呢。” ------------ 第四十七章:气运之说 凌牧云躺在澡盆里,闭着眼睛,仔细回想着,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会经历了一个月。 且不说回程的速度,即便是去时,也不过用了一天时间。 热汤带来了一抹困意,直到西北王拆人,唤凌牧云过去,才悠悠转醒。 换个干净衣物,凌牧云来到神仙居。 西北王早已坐在宽大的座椅上,见凌牧云进来,示意他就座。 “既然回来了,我有一事相托。也是凌昊未成之志。” “我的父亲?” “确实如此。”西北王点了点头:“异族入侵,关乎的是人族气数。可那些腌臜不堪的世家门阀、帝王将相,心里装的小九九,都是封王拜相,割据天下。” “更有民族征伐,血流漂橹。” “异族,你已见过,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快,实力越来越强。” “神仙渡有中郎将、惩边将军共四人,士兵八千,至今,仅余四中郎将屠浩杰,士兵两千。” “人才凋敝,不出十年,怕是神仙渡再无一人可用。” “凌昊曾预言,后续之战,普通士兵或不能参与,因此深入北境,以求从根本上解决。” “黑妖的出现,恰验证了这一点。” “王爷以一己之力,力抗异族,却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凌牧云插了一句看似拍了马屁的话。 “宗师境,敌万人如入无人之境,可屠戮殆尽,胜负谁手,尚未可知。真炁使然。” 凌牧云想到了定北城,与陆机阻敌于谢府门前,纵使杀人如切瓜砍菜,但时间一长,难免伤痕累累。 “千年血战,人才济济,尚苦苦撑了百年,艰难取胜,如今人族能否崛起,尚未可知。” “如神仙渡再无能人异士,想必,这天下生灵,尽遭涂炭。” “王爷是想让我招兵买马?”凌牧云听出了言外之意:“异族之事,惊世骇俗……” 西北王没有说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方玉玺,递给凌牧云:“此乃传国玉玺!” 自前燕慕容氏灭冉魏,天下忽然出现了两块传国玉玺。 前燕声称灭亡冉魏后,冉闵妻子献出了传国玉玺,称为前燕玉玺; 南方的大晋也是声称得到了传国玉玺,是冉魏请自己帮忙让大将军蒋干送来的,是为东晋玉玺。 大晋的那枚玉玺刻有“昊天之命,皇帝寿昌”,称前燕的玉玺是假的,东晋的才是真的。 “实际上,这两块玉玺都是真的。”西北王说道。 大晋自衣冠南渡,做了几十年的白板天子,一下子竟有两块,这倒出乎凌牧云的意料。 “这两块有什么区别?” “大晋的那块,是天下帝王象征,你手中的这块,是人族气数。”西北王顿了一下:“是九鼎之气。” “敢问王爷,这玉玺有何用处?” 传国玉玺,是正统的代表,难不成西北王想称帝? 或是,想为人王? 凌牧云对于气数这种玄而又玄的说法,并没有具体概念。 “气数!”西北王明显提高了音调,睁大了双眼:“也是历届西北王守护之物。” “西北王是名义的西北王,却是世袭罔替的西北王。这也是千百年来,西北王仍旧是西北王,神仙渡仍旧是神仙渡的原因,怕只有不长眼的羯族,才会觊觎神仙渡。” “神仙渡,有诸多秘境,可让修士更进一步。”西北王从桌子上拿了一本古书:“这里记载的秘境,不知凡几,雷池不过是其中之一。” “或是羯族有所耳闻……果然蛮荒,进入秘境,须要一缕先天紫气,才能寻到,否则,能见到的,只是茫茫冰川。” “我有先天紫气?”凌牧云惊讶地问道,自己怎么不知道。 “先天紫气,只有你手里的传国玉玺可产出,现在,你明白了么?” “王爷是要以秘境、修行为饵,招揽修士?” “也不尽然,这传国玉玺,是突破天人的关键。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西北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也有为了天下苍生的人吧……”凌牧云嗫嚅道:“西北王,您不就是么?” “贤侄高估我了,我这是西北王的责任。如果一定要这么说,你父亲算得一个。” 西北王说完,嘴里念念有词,不一刻,传国玉玺闪过一道紫光,直入凌牧云气海。 “先天紫气不可对敌,只一丝参悟即可,我给贤侄这一缕,是为了遍访能人时,便于展示。”西北王接着说道:“也参悟不出什么,现知道的,除了看到秘境,倒无用处。” “刚说的气数呢?”凌牧云瞪大了眼睛。 “不是一回事,气数之事,你须得问诸葛家。”对于气数这种玄机,没有人比诸葛家更了解。 西北王坐回座位:“以十年为期,有教无类,正邪不论,神仙渡都会接纳。贤侄,无论如何,你最晚要在庚子年回到神仙居。” “如果赶不到,无论是山简、还是令尊,想回来,怕是难上加难了!” 拿了记载秘境的古书,退出神仙居后,凌牧云直接找到诸葛青,问个究竟。 “不知道这是不是你要找的万年铁精。”凌牧云掏出那片光洁如面的琉璃,递给诸葛青。 “光如镜,寒如水,敲击有金铭之声,坚硬无比。确实是万年铁精。”诸葛青仔细地端详片刻,一时间爱不释手:“凌公子,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也算不负所托,对了,诸葛先生,什么是气数?”凌牧云见所取之物确为诸葛青所说的万年铁精,心中大定。 如果拿错了,对于气数这种问题,贸然问出,倒有些唐突。 “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得罪了凌公子?”诸葛青将万年铁精放好,没有直接回答凌牧云的问题,而是问起了缘由。 “那倒不是,只是忽然想起这个问题,想必诸葛先生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一定知道,所以才想向先生求教。” 凌牧云不着痕迹地给诸葛青戴了一顶高帽子。 盛衰兴亡的命运,谓之气数。 福应非他,气数所生,若灭福应,即无气数矣。 想要镇压气数,则要看被镇压的气数如何。 锤锤病矣,诅咒几句,或就成了催命符。 气数旺盛,扎小人、下符咒,一丝丝研磨其气数,也能起到镇压作用。 如果指的是国运,就是把全天下的稻草全部用来扎小人,也挡不住紫气东来。 国运最难镇压。 否则,商纣王早就被扎小人、下诅咒地吓死了,怎么还会有妲己、费仲之流作乱朝纲。 当然,最难不是不能。 以大法力驱动奇门之法,再辅之以关乎国运之物,也能镇压。 不过,一国之运,万民齐心,就只能消磨,而不能镇压。 ------------ 第四十八章:又见贾念昔 “那异族有气数的说法么?”凌牧云试探地问道。 “当然有!万物阴阳,皆有气数!没了气数,这万千界,就和泯灭不远了。”诸葛青斩钉截铁的说道。 始皇帝一统寰宇,镇压六合,何等风光? 可面临异族的入侵,仍是捉襟见肘,力有不逮。 最后,始皇帝开恩,借大秦五百年国运给黄石公,用来镇压异族气数。 “若不是黄石公诓了始皇帝,这九州之下,是否要重演千年血战,尚未可知。”诸葛青感叹道。 “那你所说的千年血战,又有何玄机?”凌牧云继续问道。 千年前,纣王与文王各显神通。 姜太公手执封神榜,封了三百六十五位正神,看似声势浩大,实则,文王以灵台借了远古洪荒气运,才压倒了大商气数。 殷商才灭,文王不舍割让,最终,食言而肥,未能兑现承诺。 远古洪荒气不过,突破结界,再临人间,被称为异族。 当年,未参与封神之战的修士与异族大战,最后惨胜,被称为千年血战。 文王分封的八百诸侯,有一半是与千年血战有关。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凌牧云看着一本正经的诸葛青,问道。 “推测!” “那不就是胡说八道?”凌牧云撇了一嘴,故意说道:“这万年铁精,怕不是你诓我,编的瞎话?” “不无道理啊!文王灵台巧夺天工,其确实是借气数所用!” 诸葛青脸上不变,表情郑重:“如不是始皇帝车同轨、书同文,这千年血战或许还有些文字,可以佐证。不过,我在家族藏书中偷看过一本书,记载的远古洪荒,确实与现在异族类似。” “至少体貌特征相似。” 诸葛青补充道。 “按你这么推测,千年轮回,异族岂不是在尧舜禹?”凌牧云顺着诸葛青的猜测,向上推测。 “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也!”诸葛青眼神透出一抹深邃。 “舜即位后,虚怀纳谏,惩罚奸佞,流放四凶:共工、獾兜、三苗、鲧。”凌牧云摇了摇头:“对于尧舜禹之间的事,未有定论,但四凶或有其事,而异族现在所在,与孟子所说:舜流共工於幽州,放驩兜於崇山,杀三苗於三危,殛鲧於羽山,倒有相似之处。” “没想到,凌公子博览群书,倒是让某家惭颜了。” “这推断是否准确暂且不提,又建立在文王灵台借了远古气运的基础上,倒有些杞人忧天的味道。” “有理!时辰到了,我须得照看招魂灯,暂且别过。”诸葛青望了眼天空的太阳,匆匆离去。 凌牧云肚中饥饿,脑海中想着二人云里雾里的话,赶回住处。 推门的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椅子上,大口咀嚼着桌上的饭菜。 “贾念昔?” 恰领悟了十雷,这贾念昔莫不是来陪自己练手的? “凌哥哥,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吃你两个羊腿而已,那么小气,不吃了。”贾念昔将手中吃了一半的羊腿,扔在桌上,嘟着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你来做什么?”凌牧云隐去手中雷法,警惕地望着贾念昔。 “还不是司马韦求我,帮你招贤纳士,否则,才懒得见你!”贾念昔越说越气:“定北城追我!龟兹追我!遇到你就没好事!我与你有仇?” 贾念昔曾随司马韦进定北城,那么,贾念昔说西北王派遣,倒有几分可信。 “梁胤呢?”凌牧云运转真炁,没有发现梁胤藏匿的身影,便开口问道。 “梁胤不是去年就死了么?还有他那苦命的老爹,梁熙。”贾念昔歪着头,从凳子上起身,坐到床上。 “在龟兹巽风,你救走的那个!” “你在说镜?”贾念昔双手托着下巴:“不知道,可能猫在哪个山洞疗伤呢吧。”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是说了么,司马韦求我帮你。”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秘境?” “那怎么能告诉你。”贾念昔躺在了凌牧云的床上,继续说道:“如果你不需要,你就给司马韦说,我倒是省事。” “要!怎么不需要?”本来就没弄清贾念昔的身世,存了一丝好奇,再说,以西北王的身份,给自己找个帮手,总好过自己没头苍蝇一样。 贾念昔活得久,见得多,在神仙渡,或许是最佳人选。 想透这些,凌牧云反倒是欣然接受了贾念昔,成为自己的“搭档”。 “凌哥哥,我们明早出发,今天早点休息。”贾念昔打着哈欠,困意朦胧。 “你睡这,我睡哪?” “凌哥哥,理论上,我才八岁,你不会对一个孩子,心存邪念吧?”贾念昔眨着眼睛,看向凌牧云:“不行的话,我让我母亲和你谈谈。” “不用,不用!我去找屠将军再安排一间。” 凌牧云一想到贾南风那副骇人的面孔和让人厌恶的气息,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拎起半条羊排,逃也似的跑出房门。 “咯咯” 身后,传来了贾念昔的笑声。 “八岁……说八十岁都小了……” 凌牧云找屠浩杰另外要了一间屋子,暂住一晚。 “西北王……反倒是大义了?父亲未完之志?”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翌日。 贾念昔和凌牧云启程。 诸葛青和屠浩杰前来送行,西北王并未出面。 一些道别的话暂且不提。 出了神仙渡,便是那十里天堑。 “这里走来,须得小心。”凌牧云好意提醒道。 “切!”贾念昔不屑的冷哼一声:“母亲,女儿累了!” 说完,贾念昔身后一股黑气涌出,贾南风从黑气中走出,直挺挺的摔在地上。 还不等凌牧云有所反应,贾念昔一下就踩到了贾南风的后背上。 “呼”狂风骤起,贾念昔“骑”着贾南风,只两息就消失在凌牧云眼前。 十里天堑,如履平地。 “丑是丑了点,好用。”凌牧云赞叹完,紧随其后。 上次走这条路,是在晚上,可换作白天,凌牧云终于理解了屠浩杰那句“月色恰好,白天,死的只会更多”这句话。 抬头,是高耸入云的崖壁,覆盖着摇摇欲坠的积雪。 低头,是万丈悬崖,一片黝黑,深不见底。 小路狭窄,才通人。 白天,走在这种路上,着实是心惊胆战。 ------------ 第四十九章:我要两个浴桶 等到凌牧云战战兢兢的走过十里天堑,贾念昔早呆得百无聊赖,趴在路边看蚂蚁搬家:“凌哥哥,你这速度也太慢了,再过一会,我都想让母亲去接你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凌牧云一脸尴尬地拒绝。 无论过这十里天堑多么肉颤,总比踩在一具尸体上,要踏实得多。 “运气好的话,碰上商队,还能顺上一程,运气不好的话,今晚就要在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了。” 见凌牧云没有搭话,贾念昔继续说道:“凌哥哥,要不要比一下谁快?这样,也不用露宿荒野,晚上就到了屠山城呢。” “也好!到了屠山城,我们还要计划下行程。” “计划什么行程?肯定是先去大晋啊,天下攻伐,司马睿衣冠南渡,带的是世家门阀,换句话说,带的是万千人才。” 贾念昔又皱了皱眉头:“你不会以为,九品中正之下,普通人会有所作为?” 凌牧云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 对于贾念昔所说的比试,凌牧云并不感兴趣。 修者行路,比普通人快些,但用真炁赶路,一是没那“海量”,二是,一旦对敌,真炁损耗过多,自然会落入下乘。 “凌哥哥,还是我先到了!” 贾念昔先一步到了屠山城,凌牧云紧跟其后。 扈二娘依旧慵懒地趴在柜台上,盯着前方食客。 见凌牧云进来,眼睛一亮,又黯淡起来,懒洋洋的声音说道:“凌公子,你这发型和装束,实在是有些……清新脱俗。” “掌柜的有所不知,我家哥哥准备皈依了。”贾念昔抢先插话道。 凌牧云这才想起,自己的眉毛和头发,已经被雷火烧得精光。 被贾念昔这么一说,脸上不觉有些羞赧。 现在这副形象,说是皈依,受了五戒,除了头顶缺的那几个戒疤,别人哪有不信的道理? “不要听小孩子瞎说,掌柜的,两间上房。”凌牧云敲了敲柜台。 “我还以为这俊俏小哥,准备侍佛了呢。”扈二娘站了起来,仔细地端详一番,继续说道:“我给你琢磨个假发?” “顺便弄辆马车。”凌牧云从包里掏出一块银锭,放在桌子上。 “马车可弄不到,那是稀缺玩意,牛车倒是可以,不过你这点银子,可买不起哟。”扈二娘掂量了一下银锭,连称都没称,便脱口而出。 “现在呢?”凌牧云又从包里摸出一块金锭,摆在柜台上。 “请好吧,凌公子,连假发都给你弄活人的!” 扈二娘挤过柜台,嘴上嘟囔着:“跑堂的,迟早剐了你,这么窄,进出恁费劲。” “掌柜的,还要两个浴桶!”贾念昔补充道。 “年纪不大,要那么多浴桶做什么?” “我有洁癖……不行么?” “怎么不行,钱到位了,把屋里摆满浴桶都没问题。”扈二娘扭着肥硕的腰身,一副看不惯的样子。 直到那个厌恶的气息传来,凌牧云才明白,为什么贾念昔要两个浴桶:她不会给贾南风洗澡呢吧。 那玩意,能洗干净么? 很快,那股令人厌恶的气息传来,凌牧云不由得脑补画面,可无论如何,也猜不出贾念昔到底如何给贾南风洗澡。 房外,传出了店小二的窃窃私语:“那么干净的小姑娘,怎么洗出这种味道。” “可不是,和长大蛆了似的,真是难闻,难怪要两个桶。” 被贾念昔一折腾,凌牧云没有了吃饭的胃口,开始盘算行程。 龟兹是不能去了,想必现在龟兹城门的通缉榜上,还贴着自己的画像。 取道高昌,下敦煌、酒泉,行至姑臧,南转陇东、长安、南阳郡,一路向东,经弋阳、寿阳,直至建康。 从酷寒之地一路逐春风而行,到了建康,应是夏日炎炎了。 如果中途再有点波折,或者“人才们”有什么想法,那时间就不可估量了。 一夜无话。 扈二娘的效率是有目共睹的,除了一辆带着帷帐的牛车,还贴心地在车里放了瓜果菜蔬,尤其是给凌牧云准备的假发,像紧箍一样戴在头上,颇有些异域风情。 “凌公子,准备去哪?” “准备去大晋,看一下江南秀色,还有那娇滴滴的美娘子。”凌牧云打趣道。 “走龟兹还是高昌?” “高昌,龟兹已经游过了,没什么看头。” “怕不是把白震得罪了,不敢去了吧?”扈二娘为人率直,坦言说道:“小娘子有一事相求,不知凌公子可愿意?” “只要不是以身相许的事,倒可以说上一说。” “你这弱不禁风的,老娘还看不上呢!能配上老娘的。只有西北王那般伟男子!”扈二娘说完,脸上竟是泛起红晕:“公子到了高昌,城东有阚氏,家长叫阚启,可否代奴家看上一眼?” “可有话交代?”凌牧云疑惑地问道。 扈二娘从怀里拿出一个金步摇,小心地交给凌牧云:“你就说,阚二丫尚在,不悔。” 声音稍有哀切。 “好,一定带到。”凌牧云点了点头,将金步摇小心放起,告别扈二娘。 扬起手中长鞭,做起了马夫。 “凌哥哥,你说,虞美人看见我坐在马车上,会不会吃醋?”贾念昔撩开帷幔,翘起双腿,一颗颗地摘着葡萄。 “吃什么醋?八岁的小姑娘,不值得,八十岁的老太太,犯不上。” 手上挽了一个鞭花,响声清脆,和凌牧云此刻的表情一样。 “啪”贾念昔气鼓鼓地将帷幔落下,仍旧是气不过,再次掀开,把手中的葡萄扔在凌牧云背上,才出了这口气。 只不过,路途很长,总不能一直闹别扭,两个人过了开始的沉闷,又说起话来。 除了不放出贾南风,贾念昔确实没有什么让凌牧云讨厌的地方。 所有的仇怨,貌似是贾南风引起。 “贾念昔,你怎么会死而复生?” “我的神复活我的啊。” 凌牧云没有继续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修行法门,只是,贾念昔的过于诡秘。 既然不肯相告,也就没有再次追问的理由。 “你母亲,贾……贾皇后呢?” “她?是我的尸偶,童年时对我极为宠爱,我对母后也是十分挂念。这样不好么?和爱的人天天在一起。” 贾念昔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 第五十章:扈二娘的往事 “山谷两侧有人,约十几个。”凌牧云不紧不慢地赶着马车。 “嗯,是逃兵,不是劫匪。” “有区别么?都干了打家劫舍的买卖。” 再往前行了几十丈,前面有三人挡住了去路。 “兄弟,我们只劫财,不伤性命,所以,还请配合。”为首的虬髯大汉,模样并不凶恶,说起话,也不似穷凶极恶之人。 “这不就是区别?劫匪要财也要命,逃兵只要财。” 贾念昔抬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前方。 “轰!” 一声巨响。 凌牧云一记掌心雷,将远处的青石炸的四分五裂。 “现在呢?” “请!”大汉示意,让开了一条道路。 “好好的兵不当,怎么做起了打家劫舍的买卖?”贾念昔从车探出头来,开口问道。 “小姐,我们本是巴西人士、大秦兵士,自苻天王淝水之战,大秦岌岌可危,又遇姚苌缢杀苻坚于新平寺。因此,流亡在外,不得已而为之。” 虬髯大汉抱拳作揖。 “回去吧,这营生做多了,就成了匪了。”凌牧云从包裹里取出一颗珠宝扔给了大汉:“换了,做成盘缠。” “谯纵谢公子大恩!敢问公子名讳?”谯纵一脸激动。 “何必在意名姓?”凌牧云扬起长鞭,驱赶牛车前行。 “凌哥哥,怎不让他去神仙渡”贾念昔在车里坐久了,也坐在车辕上,耷拉着腿。 “神仙渡,不缺普通士兵。如果他能安心回去,倒也算不辜负我的一片好心。”凌牧云解释道。 贾念昔拿起了一壶酒,喝了两口;“凌哥哥,唱首歌吧。” “那就来首西洲曲吧。” 贾念昔做了人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以至于,往后的行程,再无聊,也不会提起唱歌的事。 即使凌牧云兴致来了,也会被她借口生生打断。 高昌城多柔然、敕勒人,鲜有汉人。 阚氏更是散居在城东汉人区。 如不是扈二娘相托,凌牧云实在没有游览高昌的兴致。 权作旅程的过渡和补给而已。 左右打听了许久,凌牧云终于见到了阚启。 个头不高,一身前晋打扮,正拿着一本掉了皮的书,看散落的书页,应是风水相关。 “敢问是阚启阚伯家么?”凌牧云敲了门环,打断了阚启读书的兴致。 “正在老夫,公子何事?”阚启转过头,一脸疑惑。 本应是一重小院,但为了赶进制,倒是生生改成了双重院落。 “在下受扈二娘所托,前来拜见。”说完,凌牧云便将提前准备好的金步摇递了上去。 本还在纳闷扈二娘是谁,可一见到金步摇,阚启如遭雷击,呆在了当场。 等他回过神,哆哆嗦嗦地将金步摇接了过来,声音也有丝丝颤抖:“二丫……可好?” “嗯,吃的好,睡得好,心也宽,也……不悔。”凌牧云结合扈二娘的身材,丰润了扈二娘的话。 “不悔……傻孩子。”阚启脸上闪出丝丝释然:“公子,舟车劳顿,权且歇身,我让贱内做些家常便饭,望公子不要嫌弃。” 阚启热情,凌牧云二人不好拒绝,便看着阚启小心翼翼地将金步摇放好,说起扈二娘的事。 扈二娘原名阚二丫,在高昌的汉人区,是出了名的美人。 约二十年前,司马韦到了高昌,具体何事,已无从知晓,只是,那一脸英姿,倒是迷住了扈二娘。 于是,扈二娘学起那敕勒之风,找个机会,对司马韦表露心怀。 司马韦久居疆外,并未将扈二娘的话当真。 两晋风度,是崇尚唯美的时代。 一个人如果有了美丽的皮囊,就会被人注意到有趣的灵魂,因此获得更多喜欢的机会。 前晋潘岳,也被叫做潘安,每次出门,都会有大批患了脑瘫的人,送花送果的。 而司马韦,正值壮年,威风凛凛,玉树临风,有几个同样脑子有问题的人,说上几句爱慕的话,倒不足为奇。 所以,当司马韦一脸邪笑的对扈二娘说道:“你再胖点,我就喜欢你了。” 一句戏言,扈二娘信以为真,偏执的离家出走,跟着西北王的步伐,到了屠山。 没想到的是,那个貌比潘安的司马韦,成了走路都费劲的西北王。 而自己,更是成了浓妆艳抹的丰腴老板娘。 悔么?不悔。 守着就好。 “阚伯这本书,有些年头了。”凌牧云换了个话题,以免阚启过于悲伤。 “说是《葬经》残本,却没头没尾。我本闲来无事,就翻看一下。公子喜欢的话,尽可拿去。”阚启将书小心地合拢,递给凌牧云。 “《葬经》?” 凌牧云没有接过阚启的书,反倒是出了院门,从牛车上取来世祖宝藏中得来的《葬经》,递给阚启。 “这……”阚启将葬经翻了几页,与手中残本对照,发现其更为详尽,且涉及宗庙之法、江西之法,一时间爱不释手。 “阚伯喜欢就拿去,我也是偶然得来,今天您不提起,我早已忘掉了还有这本书。” “这怎么行?君子不夺人所爱,且,这东西太贵重了。”阚启忍着心痛,将书推了过来。 郭璞除家传易学外,还承袭了道教的术数学理论,是非常著名的方术士,传说擅长诸多奇异的方术。 其有《青囊中书》《水经注》《葬经》最为出名。 两人推来推去,贾念昔有些看不过,夺过葬经,撕掉三页,吞入口里:“这不就是残本了?收了残本,省得麻烦。” 阚启肉痛,赶紧将葬经用锦布包裹,放在箱子底。 又是一阵挽留,最后,在门口遥遥摆手,目送凌牧云二人离开。 “撕掉几页,可惜了!”凌牧云语气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阚氏有这残本,就已经算是给了造化,全本葬经,连郭璞都没能承受得住天机,何况是阚氏?” 贾念昔所说,反倒是不像八岁孩童能说出来的话。 “无论如何,也算是不负扈二娘托付,我们补些物资,就不再高昌耽搁时间了,如何?” 凌牧云没有和贾念昔理论《葬经》的事。 “下一站?” “敦煌吧,中途不停,节约时间。” “那可是极远的路。” 路远而话近。 ------------ 第五十一章:敦煌再遇梁胤 大将军吕光从龟兹回了姑臧,自领凉州刺史、护羌校尉,隐隐有自立之势。 但任谁也不敢说吕光反了,尤其是西域诸国,处处聆听儒音,没了往日的乖张。 自太元八年开始,吕光以七万精兵,把西域诸国打得俯首称臣,地皮都刮了三尺,以至于月余时间,二人挑大路走,从未遇到什么大风大浪。 只是,敦煌难进。 太守姚静正在大张旗鼓地搜寻“反贼”踪迹。 进出敦煌的人,全部要仔细盘查,以前无往而不利的黄白之物,都成了秋毫无犯的典范。 “凌哥哥你看通缉榜上,是谁?”贾念昔托着下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凌牧云还在伸着脖子,看士兵盘查,被贾念昔提醒,目光转向通缉榜:梁胤。 梁胤在敦煌? “你能感受得到么?”凌牧云问道。 “镜,隐去了修为,我感受不到。”贾念昔依旧一副无辜的样子。 “镜?梁胤?”凌牧云的目光转向贾念昔:“同一个人?” “是镜附身于梁胤。”贾念昔见凌牧云仍旧一脸疑惑,继续说道:“镜的能力就是夺取,将原主的灵魂封印到镜子里,而自己获得原主的身体。” “那就是你说的镜,已经不是梁胤了。” 灵魂被夺取,只剩一个皮囊,那岂不是和换了一个人一样? “不是,梁胤还是梁胤。反正也说不明白,见到了你就弄死他就对了。”贾念昔坐到另一侧的车辕上。 “上次不是你救的么?”凌牧云诧异的问道。 “救他是承诺,弄死他是本性。谁让你的阵法,威力那么小。” 贾念昔埋怨地说道。 “什么承诺?我越来越好奇了。” 凌牧云的追问,被盘查打断。 查得仔细,连车底都查了一个遍。 尤其是凌牧云的假发被摘掉后,又是量身高,又是做比照,直到最后,在脸上搓揉了半天,确定没有什么易容之类的术法,才放了进去。 “头发长起来了,确实没有戴的必要。”凌牧云将假发扔到一边,摸着新冒出的头茬说道。 “凌哥哥,我觉得光头的时候,显得你的修为特别强。” “为什么?” “光头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 …… 敦煌城是东西往来的枢纽之一,辉煌暂且不说,最值得称道的是其佛教文化。 传闻,僧人乐傅路经敦煌大山,忽见金光闪耀,如现万佛,于是便在岩壁上开凿了第一个洞窟。 此后法良禅师等又继续在此建洞修禅,称为“漠高窟”。 所以,在敦煌,见到最多的,除了商贾,莫过于修了大乘、小乘的和尚和比丘尼。 凌牧云找了一个距离出城最近的客栈。 梁胤和镜,他没兴趣弄清楚,至于梁胤被通缉,他更没有兴致掺和进去。 无论从何种角度,梁胤可能都不是一个好的人选。 洗去风尘,胡吃海塞一番,凌牧云躺在宽大的床上,胡思乱想起来。 不知道西北王是在哪个城门被打得丢盔卸甲? 陆机还在敦煌么? 匆匆离开,陆机以后知道我过了敦煌,会不会气得又在半路截我? 忽然,那股令人恐惧的气息传了过来。 “梁胤?” 仔细探寻后,凌牧云确定,确实是梁胤的气息。 不一刻,整个敦煌城再次出现大队人马,挨家挨户地搜寻梁胤。 凌牧云盘膝坐起,暗运真炁,消减那股气息带来的不适。 “轰!” 一声巨响传来,伴随着地动山摇和房客的叫喊,凌牧云推开房门。 “贱人,还回阴阳照血镜,你害我一事,我可以既往不咎。”梁胤手中拿着一面铜镜,附着银光,挡在客栈门口。 “镜,谁拿了你的东西你找谁,冤有头债有主。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出息,拿救命恩人撒气,丢不丢人?” 贾念昔坐在客栈的吊灯上,荡着秋千,出言讥讽。 断裂的楼梯,摇摇欲坠,想必刚才巨响应该是二人所为。 “哼!等下落到我手中,一定要让你受尽炼魂之苦。”梁胤手中铜镜一晃,一道银光打在吊灯上。 贾念昔身形一闪,躲过攻击,飘到凌牧云身后,委屈地说道:“凌哥哥,有人欺负我。” “你们两个的事,我实在无意参与。” 凌牧云不想参与这场稀里糊涂的争斗,向旁边靠了一下。 “凌哥哥真是无情,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司马韦让我来帮你?” 凌牧云并不是愚钝之人,既然西北王让贾念昔一同寻找传国玉玺,那自然有他的深意。 “你到底惹了多少仇家?” “凌哥哥哪里话?就这一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贾念昔眼神一转,接着说道:“其他的,我都自己解决了!” “梁胤,镜?”凌牧云手中雷光泛起:“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凌牧云?剃了头发、刮光眉毛,差点认不出你了,怎么,这趟洪水你要蹚下?”梁胤眼神冰冷的看向凌牧云。 “你们两个的事,我不想掺和。” 其实,凌牧云和梁胤没有什么仇怨,不过是气息导致。 若不是梁胤突然暴起,也不至于结下一个算不上梁子的梁子。 “你也要有掺和的资格!滚!”梁胤话音刚落,手中铜镜银光乍现,如剑气般,向凌牧云劈来。 背后是客房,二楼又有许多房客因楼梯断裂,还没来得及下楼。 凌牧云没有躲闪,手中雷光大盛,化作雷链,挡住银光。 “我看你能挡得住几道!镜:花。” 梁胤见银光被挡,铜镜凌空旋转一圈。 一道道银光如柳条般垂下,波光粼粼,散发出如月光般的光晕。 明月西悬。 定北城的凌氏小院里。 凌昊在教授凌牧云雷法。 姬凤仙身上盖着一条毛毯,时不时地咳嗽两声。 但看向院中的父子时,眼神里却充满了温柔。 “昊哥,云儿还小,要耐心些。” “自家孩子,怎管教不得?外面风大,赶紧回屋。”凌昊搀起姬凤仙,顺手拍了拍凌牧云的脑袋:“自己感悟,尽快修出第一道真炁。” 凌牧云盘膝坐在地上,仔细感受着天地雷力,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所谓的真炁。 “学这些有什么用!” 气不过的凌牧云,随手拿了一块石头扔到门上。 “砰” “公子,又发脾气了?”瘸九的腿一如既往的瘸。 “学这些,又不能当饭吃!”凌牧云的腮气鼓鼓的,和塞了两颗鸡卵似的。 “说不定以后用到了呢,公子啊,技多不压身,再说,老爷和夫人又不能时刻在你身边!” 瘸九坐到了凌牧云身边,随手递给凌牧云一颗石子,让他扔了撒气。 “怎么会?我要和……” “父母!”凌牧云眼神一怔,掌心雷已在手中极速旋转。 未等梁胤的匕首接近,凌牧云一记掌心雷便打在了他的铜镜上。 ------------ 第五十二章:上古四邪 “叮”镜面裂了几道纹路。 “你怎么破得了我的法术?”梁胤一脸惊讶,看了眼镜子,随手扔在地上。 环顾滞留客栈的人,有的伸着手乱摸,有的面露疯狂,有的一脸痴傻,都被梁胤的术法,勾起了心底最原始的欲望。 “玉枢!”凌牧云没有解释,右手抬起,挥落。 一道臂粗神雷击穿屋顶,雷势不减,又奔着梁胤的天灵盖劈下。 梁胤伤势已痊愈,也适应了这个身体,又自以为是地知道凌牧云深浅,且不足三个月时间,便是这凌牧云修为精进,又能如何? 无视心底突来的预警,手中银光形成圆弧,托举而上。 再看那眼神,分明有一丝轻蔑。 “嘭!” 神雷降落,梁胤的防御如纸糊的一般,被生生击穿。 “噗”,紧接着,一口老血,喷了一丈多远。 满身的衣物,冒着青烟,幸好,关键位置尚在,否则,大庭广众之下,就走了光了。 更让人忍俊不禁的是,那一根根的头发,看似完好无损,却根根分明,精神抖擞地直立着。 “小崽子,原来是藏拙了!” 梁胤的面容扭曲,大意间吃了闷亏,不由得激起了火气。 从怀中又取出一面铜镜,在空中挥了一个十字。 “水:月!” 凌牧云对梁胤的攻击,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幻像里,父母渐行渐远的身影,让他忍不住多看几眼。 水中月,拾而不得。 那又如何? 那个日日夜夜想念的身影,就在自己的眼前。 父母恋恋不舍地回头,轻声地呼唤,哪一个能让他热泪盈眶。 凌牧云散去浑身雷力。 假的,但解相思。 自己宁愿受伤,也愿意再多看一眼。 “阿弥陀佛!” 一声佛念,空灵、破妄,打断了所有人的奢望。 “美人!你在哪?” “金子,我的金子!” …… 仍有人和凌牧云一样,不愿在幻象里醒来,当幻象消失的一刹,便陷入疯癫。 “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梁胤,你着想了!” 来人是个和尚,自称鸠摩罗什,素袈裟,高鼻梁,眉宇间倒有几分阿竭耶末帝的样子。 “贼秃,又坏我好事!” 梁胤见鸠摩罗什破了自己的幻术,凌牧云的雷法也非善类,早没了再打斗下去的心思。 一挥手,一道微不可察的银光掠过,转身翻到房顶。 定眼一看,姚静竟带了大队人马,守在客栈外。 “放箭!” 姚静下完命令,更是从背上取来一柄长弓,搭上一支没有箭镞的羽箭,瞄向梁胤。 “追魂索命!” 姚静一共有三支箭,第一支唤作无痕,曾随大秦征西将军苻洛攻入代国,一箭破甲七百二,得了敦煌太守之职。 第二支唤作无迹,梁熙将苻洛杀害后,又被吕光追杀,姚静凭此一箭,退梁熙三千兵马于敦煌,迫其改道武威。 第三支箭,唤作追魂索命,用在当下。 在姚静看来,梁胤此番前来,一是报自己背叛梁熙、投靠吕光之仇,二是报自己见死不救之仇。 梁熙之死,自己有脱不开的干系。 “哼!” 见箭已离弦,梁胤冷哼一声,一手荡开普通的箭羽,翻身跳下楼顶。 凌牧云和鸠摩罗什追了出来,刚好见姚静消失。 “寻着我箭的方向,他跑不了!”姚静胸有成竹。 梁胤怎么都没想到,这一箭竟是如此难缠,如附骨之疽一般,无论如何辗转腾挪、飞檐走壁,都逃不出箭羽的锁定。 仓皇间,他拐了几个弯,又折返回来。 贾念昔也翻身到了楼顶,不知从何处取了一把西瓜子,津津有味地磕着。 时不时的,还将瓜子皮吐向匆匆往来的士兵。 “你还不跑么?”贾念昔问向姚静。 姚静望了贾念昔一眼,没有搭话。 总角孩提,懂的什么? 天色未晚,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凌牧云有些束手束脚。 和鸠摩罗什二人,心照不宣地将梁胤向城外逼。 到了城外,雷法大开大合间,既能阻敌,也能伤敌,又不会伤及无辜。 谁知,看似仓皇逃窜的梁胤竟顶着雷法和佛印,拼着身体受伤,从二人中间穿了过去。 “不好!”凌牧云心里产生一丝不好的预感,只能祈祷着姚静手下有些能人,挡上梁胤一息。 两晋的能人异士,还是有些风骨的。 可以拥立,可以不问世事,也可以把尧舜禹的禅让,玩成家常便饭,但绝不能朝夕不定,做墙头草。 祖上的坟头,总要些脸面。 这种情况下,姚静的身边便没了能挡住一面的修士。 鸠摩罗什不能算作姚静的人。 还是大将军时的吕光,纯粹无聊,先逼鸠摩罗什娶阿竭耶末帝,后又将其劫至凉州。 如不是敦煌有莫高窟,鸠摩罗什在佛祖面前起了誓,参悟佛法后自回姑臧,怕是姚静早身首异处了。 当然,前提是梁胤能破了这第三箭:追魂索命。 梁胤向姚静奔来的时候,姚静还在看热闹,甚至一度认为梁胤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直到梁胤身形化成两道,从姚静的身旁掠过。 姚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追魂索命之下,魂魄不存,尽化虚无。 望着姚静额头上铜钱大小的黑洞,贾念昔将手中瓜子扔到一旁:“让你不跑,让你鼻子插大葱!” 箭是姚静的箭,姚静没了,箭也就散了。 梁胤计谋得逞,有些暗自得意,看着二人追来的方向,向前方掠去。 只不过,才行了两步,便有些后悔。 从客栈出城太近了,自己一时忘形,竟出了城。 “影遁!” 已经受了两次伤,梁胤不敢贸然折返,用了影遁之术,身体化作一道残影,向远处窜去。 “神霄!” 出了城,凌牧云无所顾忌,结了一记神霄雷,尽管梁胤的速度可谓是惊人,仍旧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雷击。 身形乍现,梁胤滴着鲜血,停了下来,恶狠狠的说道:“凌牧云,你真想结个不死不休的仇?” 凌牧云自小就不怕结仇。 “梁胤,我现在对你的身份,很好奇,能解惑吗?” “我就是梁胤啊!你还想知道什么?”梁胤摆了摆手,诚恳的模样,像是受了极大的冤屈。 “是也不是,破妄,是般若!”鸠摩罗什说完,双手掐印。 接着,梁胤的身后现出一团灰气,没有形态,似雾非雾,似云非云。 一股让人恐惧的气息传入发自二人心底。 鸠摩罗什的背后,同样现出一道身形,是一尊佛,宝相庄严。 凌牧云背后,什么都没有。 “这是何等妖孽?无形无状?”鸠摩罗什口诵佛号,一时诧异。 ------------ 第五十三章:怨之灵 “与铜镜相关,我曾与他交手,自称是镜!”凌牧云半扯了一个谎,没有说出贾念昔的名字。 “上古四邪,镜之灵!阿弥陀佛!”鸠摩罗什说完,又结了一道大虚空藏印:“小友,此邪非同小可,切不能让他逃脱。” 随着手印结成,自敦煌石窟,一道佛影腾空而起,端坐半空。 佛光照向梁胤,使其无法移动。 鸠摩罗什的佛光,多了些慈悲,少了些杀伐,以至于梁胤每次都能从容地窜逃。 “太极!” 凌牧云见状,也结了法印,一股气浪急速旋转,自内而外,迸发出去。 太极图在梁胤的脚下突然升起,强大的威压,似从九霄云外直接降下一般。 任他左右闪躲,仍旧是被笼罩其中。 梁胤不由得慌了,眼神窃窃,开始求饶:“凌公子,你我确无仇怨,不如就此别过?我保证也不再找贾念昔的麻烦,可好?” “晚了,梁胤!或者是称呼你为镜之灵?” 镜之灵是上古四邪之一,魑魅之列,是魅惑勾引人的邪怪。 无形无体,无意无实,乃是心之邪物。 所谓心之邪物,便是现于子时,生于人心,长于恐惧的恐怖邪恶之灵。 奇书《山海经》记载,它们从古至今都存在于真实与虚幻之中,以众生的恐惧之念为食。 相传它们专门依附借助镜子与众生接触。 只要在午夜十二点,以鲜血染红镜子四周,便可窥探到他们的实体。 它们会化作照镜之人,模仿其每一个动作与神情,只要动作跟镜外之人动作彻底一致,便能摆脱幻境走出镜子,以镜外之人的身份现世生活,而镜外之人则被永生永世封入镜子内。 “凌公子,所言不虚,但梁胤是主动献祭于我,换了复仇机会,是公平的交易!”梁胤语速越来越快,周身银光大盛,抵挡着威压。 无论梁胤多么巧言善辩,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道道横飞的闪光像一条条金龙穿梭,把银光撕得七零八落,残缺不齐。 梁胤浑身冒出黑色血气,挣扎着起身,放弃防御:“你也别想活!” 黑气化成一股,向凌牧云袭去。 可转瞬间,便被太极雷阻回、吞没,一同的,还有梁胤。 雷声大震,闪电飞光。 直到那股让人恐惧的气息彻底消失,凌牧云才撤了法印,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太极之威,摧枯拉朽。 却是最耗真炁。 “不如浴雷来得实在,至少,一击不成,还有反击之力。”凌牧云呼呼的喘着粗气,有气无力的对贾念昔说道:“背我回去。” “我一个八岁的娃娃,怎么背你回去?”贾念昔咯咯的笑了起来。 “凌公子,我扶你回去吧。”鸠摩罗什打了声佛号,扶起凌牧云:“公子的功法端的是奇异,竟能避开破妄,身后没有显像。” “佛家法术才是奇妙,竟有这般手段。”凌牧云装作更加无力的模样,向鸠摩罗什靠了一下:“那小姑娘的本体是什么?” “阿弥陀佛!也如镜之灵一般,无形无状,不好妄下结论。” “我没有显像?” “确无。” …… 凌牧云回到客栈,收拾包裹,取了墨刃,唤上贾念昔,再次出发。 本想着在敦煌休整一天,现在看来不得不改变行程。 敦煌太守姚静被杀,城里一片混乱,变成是非之地。 而这一切,都有凌牧云的影子,那还不如早些离城,省得节外生枝。 好在敦煌崇尚佛教,鸠摩罗什的话有极大分量,使得二人满载物资顺利出城。 至于陆机,想必早离了敦煌。 那个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陆机,过得比皇帝还累。 在城里追了这么久,如果他在敦煌的话,早就出来凑热闹了。 “贾念昔,你是昔之念,还是你的神,是昔之念?” 凌牧云赶着牛车,天色渐行渐黑,只能点了篝火,露宿荒野。 “你知道了?”贾念昔有一丝失落,火光在她的脸上,跳来跳去:“我和镜之灵不一样,他是本体,我是执行者。” “梁胤死了,镜之灵也化了灰烬。”凌牧云将烤好的肉串递给贾念昔。 “上古四邪,镜之灵、昔之念、怨之灵、獬,活了几千年,被你凌牧云弄死了,信么?”贾念昔拿着肉串,没有吃,反问道。 “确实不好相信。”凌牧云回答得中肯。 “只要人有恐惧,镜之灵便不死不灭。”贾念昔停顿一下:“镜的本体被张天师请神封了,梁胤不过是他的一缕神念。” “就像张大豫,也是?” 贾念昔没有正面回答,继续自我说道:“镜之灵想重临人间,昔之念则不同,只是找执行者,否则,这人间,怕是待不下去了。” 昔之念是上古大邪,成于天地初生,但修为却终生不得寸近,无法修行。 它无形无质,生于过去,成于现在。 生灵的执念,不舍、羁绊、不甘心,或是思念,或是等待,或是承诺。 哪怕在死去,灵魂陨灭后依然存在,如果执念强大,会在原地经久不散,形成一种邪恶的,带有诅咒的黑暗力量。 执念如果积聚冲天,便会不断蔓延,凡触碰者必死于自身执念。 执行者,便是将执念炼化,一部分传递给昔之念,供其成活,一部分用来修炼。 “所以,你总是出现在,战乱之后?” “死人的执念,最为恐怖。” “我一直以为你和异族有关。”凌牧云说完这话,有了释然。 “异族存在的,是怨念,不是执念。”贾念昔扔掉了手中的肉串,从车里取了果子,穿起来,烤在火上。 “异族到底是什么?” “绝不是赤橙黄绿青蓝紫。”贾念昔叹了一口气:“说不定,他们早已开始招兵买马,能镇压气数的,除了传国玉玺,再者,就是大禹铸的九鼎了。” “异族出来了?他们为什么不从西北王那抢?难道他们手有九鼎?” 面对凌牧云一连串的问题,贾念昔没有搭话,静静地啃着手里的果子。 凌牧云也不再提问,继续吃着手中的肉串。 《太师雷霆正法》雷法篇至阳至刚,加上自己外溢的真炁,对负面的情绪,如执念、恐惧,自然是更加敏感。 这样看来,无论是在定北还是龟兹,与贾念昔的争斗,或许是源于功法的相生相克。 “镜为什么要重临人间?” “以后见到,想办法弄死就好了,反正你也得罪了它,它也不会放过你。”贾念昔说完,回到了车上。 ------------ 第五十四章:大儒郭瑀 凌牧云在篝火旁,铺了毡子,望着满天星斗发呆。 春风料峭,万物未苏。 篝火散尽,第一缕阳光,如约而至。 “世道乱,军队行色匆匆,看式样,仍是敦煌甲兵。”凌牧云驱赶牛车,靠边而行,给过往的军队让开大路。 行路的军旗扛了“凉”字经过时,倒让贾念昔看得津津有味:“前两天敦煌太守姚静才死,篝火余温尚在,这敦煌就从秦变成凉了。” “只要不出岔子就好,尽早到了大晋,才是正事。” 牛车不快,路又多沙,走起来实在不如马车,甚至不如脚力。 可西北人烟稀少,却又不得不赶牛车而行,只为那一车吃喝。 不一刻,一座二十四人抬的步辇,行色匆匆的路过牛车。 “这倒是稀罕,连大隐士郭瑀都随波逐流了。”贾念昔来了兴致,跳上车顶,张望着冗长的车队。 “如此看来,酒泉怕是不安宁。” “问下不就好了?” “怎么问?”凌牧云好奇。 贾念昔冲天黑气升起,不一时,便遮天蔽日,士兵恐惧之下,纷纷后退,持了长矛远远地将凌牧云二人围了起来。 修士在战场并不少见,可难见的,却是这等大手段之人。 步辇停了下来,郭瑀取来笔墨,凌空一笔,挥毫泼墨,“经”字冉冉升起。 贾念昔遮天蔽日的黑气,便如乖巧的绵羊,缓缓地没入体内。 “姑娘,可上前说话。”郭瑀的声音,如私塾的老先生讲课般,抑扬顿挫。 “你看,这不就行了?”贾念昔跳下车,蹦蹦跳跳地上了步辇,开门见山地问道:“先生隐居已久,为何出山?前方又是何状况?” “与好友索嘏驰援王穆,姑娘兴师动众,便是为此?” “可不?我与哥哥要过酒泉,下建康,你们打来打去的,这大路是走不成了。”贾念昔嘟着嘴,一脸愁容。 “姑娘此言差矣,临河救溺,不卜命之短长;脉病三年,不豫绝其餐馈;鲁连在赵,义不结舌,况人将左衽而不救之!”王穆笑了笑,和先生似的摇头晃脑。 贾念昔跳下步辇,回到牛车上:“糟了,王穆在酒泉起事了。” “啊?”凌牧云错愕道:“那张大豫怕不是自立了?” “你认识?” “何止是认识,简直是仇家啊!”凌牧云把鹦鹉洲的事,简略复述一遍。 贾念昔对于拓跋珪的诅咒耿耿于怀:“拓跋珪为什么不诅咒张大豫当场被杀呢,倒是让张大豫钻了空子。” 凌牧云更是头大。 从身份上讲,前凉世子张大豫,寻自家世祖宝藏,被自己阻拦,结了个仇。 更进一步的,张大豫还和镜之灵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无论是哪个身份,酒泉,都是一道难过的坎。 “凌哥哥,改道吧。”贾念昔听凌牧云一说,幸灾乐祸地说道。 “能改哪去?往南吐谷浑,无川无路,往北,再折回长安?” “为什么非要去长安?” “经历淝水之战,总有郁郁不得志之人。”凌牧云说得笃定。 “那就和郭夫子同行,能少些麻烦。” 贾念昔几个跳跃,又惊起了一阵刀光剑影,堪堪落在了步辇上。 凌牧云无奈,只能收拾了行囊,将牛车随便赠给了路过的兵勇,一路小跑着跟在步辇旁。 牛车确实跟不上急行军。 “辇下小友,怎不上来一叙?”行了一天,郭瑀见凌牧云一直跟在步辇旁,不由得好奇,于是发出邀请。 “夫子客气,这步辇沉重,若是我上去,岂不是延误了行程?” “也罢,晚间可同进食。” 军队的伙食不过是清粥、肥肉,见不到几根绿蔬。 郭瑀也不例外,馒头稀饭,吃得香甜。 “郭夫子,可听闻异族一说?”本是食不言,凌牧云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郭瑀不紧不慢地吃下馒头,又喝了一口清粥,最后洗了双手,说道:“异族之事,虚无缥缈,虽有所耳闻,但当不得真,子不以怪力乱神。” 凌牧云本以为郭瑀不想回答,谁知,其癖性竟是如此规执。 “我们在神仙渡见过!”贾念昔插话进来:“蓝肤、红肤、黑肤都有,那最恐怖的是红肤,和僵尸一般,传染起来,恁得迅速。” “确实如此。” “哎,世间事有世间人管,老了,倒没了年轻时的好奇之心。” “郭夫子难道不想更精进一步么?” 林松山郭瑀,可是秦天王苻坚、凉王张天锡都请不出山的人物。 可凌牧云不死心,仍旧徐徐善诱的说道。 “修行之事,有之亦可,无之不妨,随缘随遇。”郭瑀始终不搭凌牧云的话茬。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要以天下为己任,郭夫子又如何教导弟子呢?” “哈哈,小友的激将法,倒是用的娴熟。我有一婿,唤作刘昞,在酒泉潜心修行,小友倒可探寻一下。”郭瑀说完,身影淡化,再出现时,已在步辇上。 读书人总是有些偏执,一旦认准的事,谁都无法劝诫。 何况,郭瑀超脱于世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弟子千人,就是异族来了,也要给几分薄面。 倒是贾念昔,自幼能诗能文,又见多识广,与郭瑀所谈甚欢。 直到酒泉,才下了步辇,手中持了一封书信,对着郭瑀拜别:“夫子,谢了!” “何物?”凌牧云问道。 “郭瑀万千弟子中,他最欣赏的是刘昞,又把女儿嫁给了他,所谓‘快婿’指的就是刘昞!”贾念昔凑到凌牧云耳边,继续说道:“我从郭瑀那磨了一封书信,刘昞见到后,自然会去神仙渡。” “这么容易?”凌牧云一时间有些错愕,自己又是诱导又是激将法,还不如贾念昔一口一个夫子来的实在。 “容易?他早看出我的身份,给的也是前晋的面子。”贾念昔感叹道:“在这种大贤面前,连隐藏的意义都没有。” 临近傍晚,凌牧云二人跟着进了酒泉。 城里早已人满为患,部队调度、外迁人员,熙熙攘攘的,倒显得拥挤。 二人找了几家客栈,连柴房都没有了,无论天地房。 “看来,只能露宿街头了。怪不得城外那么多毡房。”贾念昔对于住宿没有什么追求,酒泉的小吃不少,商品琳琅满目。 购物,对她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不一刻,凌牧云已经大包小包地抱了一堆。 ------------ 第五十五章:快婿刘昞 “去找刘昞,倒不至于露宿街头。”凌牧云灵机一动,说道。 “是个好办法!凌哥哥最聪明了!”贾念昔停了下来,神秘兮兮地靠近凌牧云:“我以前买东西,也有人帮我扛!” “那你快点让他帮你!”凌牧云有些不耐烦。 自受西北王所托,行了数月,毫无建树。 现在的刘昞,就像是垂在嘴边的肉,却时刻得不到吃。 而介绍信,却在贾念昔手里,他又不能催之过急。 “母亲,帮我抬个东西。”贾念昔闪身到了一个隐蔽处,看没人注意,从黑烟里分出贾南风,将早已准备好的帽子盖在她的头上:“凌哥哥,把东西拿过来。” “我该早想到的!”凌牧云满脸黑线。 贾南风短而粗,再加上全身挂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看着点!” “眼瞎么?” 贾念昔可不管这些,依然乐此不疲的往贾南风身上“装”东西,直到贾南风变的又高又粗,贾念昔手里的松花饼实在没地方放了,才满脸遗憾的望向凌牧云。 “哦!刘昞便在松花巷!” “你怎么知道?” “刘昞在酒泉,名声显赫,随便问个人就问到了。” 不过,让二人始料未及的是,松花巷是条窄巷,宽不过三尺,一人通行倒也没甚大碍,可贾南风的“琳琅满目”,想通过实在有些难了。 “凌哥哥,你帮我拿一些!” “嗯嗯!”凌牧云挑挑拣拣的,拿了一些像样的东西拎在手里:贸然前往刘昞家,不带上一份薄礼,总说不过去。 好在松花巷人不多,凌牧云和贾念昔挤来挤去的,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宽敞的宅院。 “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 “作善,降至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 一阵阵朗朗读声传入耳中,让凌牧云不禁哑然:“刘昞竟也如郭瑀一般,开课授徒。” 贾念昔泯然一笑,说道:“凌哥哥有所不知,这快婿之说,就来自刘昞。” 郭瑀曾在讲堂另外设一席,对诸弟子说道:我有一女儿,待字闺中,现觅一快女婿。谁坐此这个位置上,就将女儿嫁给他。 郭瑀所说的“快女婿”本指令自己快意的女婿,没想到刘昞抖了抖衣服,抢在众人之前,飞“快”地坐到了这个座位上,神态严肃地说道:“您所求的快女婿就是我啊!” 出自刘昞之口的“快女婿”,简直可视为跑得飞快的女婿! “没承想,刘昞倒也是个妙人!”凌牧云感叹道。 正说话间,来了个书童打扮的童子,彬彬有礼地问道:“敢问二位所为何事?书堂之地,切不可喧哗,先生会不高兴的。” 凌牧云看了贾念昔一眼,眼神里分明说着:你们岁数差不多,你去说。 贾念昔撇了凌牧云一眼:“我来找刘昞先生求学,就说是郭先生引荐。” 童子听完,略有迟疑地看向二人。 最近找刘昞的人不少,即使是现在,他还在会见张济。 “先生琐事繁忙,怕有所怠慢,二位且在凉亭等候,等我知会了先生,再说。” 看着童子的言谈举止,凌牧云脱口而出:“避难之国,唯凉土耳,郭荷先生的传承,是汉文明最后的守护。” 话音才落,凌牧云忽的有感而发,轻撩左臂,印起:玉枢。 此玉枢为霆雷三十六第一雷,与十雷重名,却不同意。 玉枢,刚正不阿。 一道黑而短粗的神雷直接打在了凉亭上,瞬间,连瓦片都化作齑粉。 “就这个凉亭的梁子,怕是你已经结下了。”贾念昔满头黑线:“凌哥哥,你是想给刘昞一个下马威?” 凌牧云一时语竭。 霆法开篇说:霆为阴,发于感。 自己一直不明白什么叫发于感,今天无意的感叹,才知,霆法自凌天君后,鲜有人练成的原因,除了结印,还有这种玄而又玄的感觉。 “雷是天威,霆是人间烟火。”凌牧云略有所思。 “你这小辈,端得无理,缘何坏我庭院?” 凌牧云的思绪被一道声音打断,来人一副汉儒打扮,纶巾布衣,戒尺上有一长穗,眉目清明,长髯尺许。 “先生,凌牧云有礼!”凌牧云作揖行礼:“院中儒气,不由得让学生想起郭荷先生的一脉相承,因此修行中有所感悟,呼之欲出,请先生见谅。” 刘昞微微颔首:“可。” “凌哥哥什么时候能这般温文尔雅了!”贾念昔蹦蹦跳跳的来到刘昞面前,将早已准备好的书信塞给刘昞。 “郭老头给你的!” “先生,异族又起,为天下生民计,请先生出山。”凌牧云接着说道。 刘昞接过书信,眉头皱起:“读万卷书,倒不曾听闻,即是岳翁所命,自当前往。” 凌牧云眼中露出一丝欣喜,随即被刘昞的话音打断:“我不久前夜观天象,灾星气旺,正应岳翁之劫,须迟些出发。” “郭老先生有劫?”凌牧云心中一惊:“我却可护佑一二。” “郭老头自己算不出来么?” “哎!”刘昞一声长叹:“岳翁自是知晓,张大豫自立,反了吕光,本是不义。只不过,前凉姓汉,后凉姓氐,岳翁效仿诸葛孔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能做些什么?” “天命不可违,但且随之。不过,刘某确有一事。” “先生但讲无妨。” “我有一友,名张蚝,身在晋阳,前不久带书信一封,请定白部大人系佛叛乱一事,如小友愿意,可帮衬一二。” 凌牧云自然不会推脱,应承下来。 因带了书信,刘昞客套一番,留了二人晚饭及住宿。 清粥寡面,倒不失文人风骨。 翌日,凌牧云二人告别刘昞,还未挤出松花巷,便碰到了熟人。 李暠。 “李兄?” “凌公子?贾念昔?”李暠一脸的不可置信。 龟兹巽风,被贾念昔威胁一通,还要你死我活,谁知,二人竟有说有笑,这倒让李暠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来松花巷是找先生刘昞?”凌牧云开口问道。 “你见过先生?” “才拜别而已。” 凌牧云对于李暠,存了招揽心思,便将龟兹之后一应说给李暠:“李公子要不要去神仙渡领略下风景?” 李暠对于异族的说法,虽未见经典,但祖上飞将军李广曾以一箭定匈奴,留下只言片语,现在被凌牧云点破,一时间豁然开朗。 “即是先生前往,李某愿相随。” 李暠尚文典,而刘昞对此又有独到的见解,一来二去,倒成了好友。 “不过……”李暠沉吟片刻:“贱内尚在城中,须商议一番。” “辛女?”凌牧云问道。 “说到底,凌公子算得半个媒人呢。”李暠的脸上泛了一丝红晕。 自龟兹一别,路遇辛女,凌牧云将李暠夸了一通,谁知,这辛女竟是如此有情,连夜骑了马匹,追至龟兹,几经波折,终于见了她的如意郎君。 即是贵族联姻,又是两情相悦,二人水到渠成般喜结连理。 “你是不是要请我喝上一杯?”凌牧云眨了眨眼睛:“洞房都不曾闹!” “怎少了这杯酒?不过,在酒前,我还有一事。” “李兄成了家,怎变得婆婆妈妈的?”凌牧云不禁揶揄了李暠一句。 “倒也不是,当日离别匆忙,未能体会凌公子雷法,现在得见了,想弥补下遗憾。” “李暠,我觉得,你八成会输?”贾念昔插话道。 “哦?还有两成呢?” “另外两成,会输的很惨。” ------------ 第五十六章:平手 城外三十里。 凌牧云与李暠分南北站立,约百米。 凌牧云雷电四起,白光和紫气交织。 李暠长弓紧握,天狼箭蓄势待发。 一里外,辛女和贾念昔并排而坐,吃着糖果,目不转睛地望向两人。 西北望:射天狼。 箭如其名,迅捷如风,所过之处,鸿沟如壑。 至凌牧云三十米时,已成晶莹剔透的天狼,四肢狂奔。 凌牧云手指飞舞,快速结印。 十雷者,一曰玉枢雷,阻其气势;二曰神霄雷,缓其脚步;三曰大洞雷,消其锋锐;四曰仙都雷,泯其野性;五曰北极雷,浸其筋骨;六曰太乙雷,融其筋骨;七曰紫府雷,炼其灵魂;八曰玉晨雷,透其神彩;九曰太霄雷,粉其身影。 十曰太极雷。 一道道神雷接踵而出,或恢弘大气,或庄严肃穆,应接不暇。 直到太极雷出,已是真炁不济。 再看天狼箭,在一层层神雷的洗礼下,从玉色变为白色,再由白色化作透明,最后,箭头堪堪地在太极雷的研磨下,生生的磨成齑粉,烟消云散。 待烟尘散去,凌牧云呼呼地喘着粗气,灰尘落了一身,膝盖以下,尽在土里。 一箭,恐怖如斯。 十雷,不遑多让。 在凌牧云心里,算是平手。 可接下来,却让他结结实实地受到了李暠的攻击。 只见辛女,小跑着奔向李暠。 李暠更是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我夫君,果然是顶天立地的男子!” 那你侬我侬的互诉衷肠,让凌牧云产生了极大的嫉妒。 但凡现在还有一点真炁,他都会忍不住将刚领悟的玉枢雷砸在李暠的头顶。 “我说,李兄……” 凌牧云的话音未落,辛女与李暠旁若无人的互吻,虽只是蜻蜓点水,可却让凌牧云的眼里冒出了火光。 “诶?凌公子想说什么来着?”李暠的手环着辛女的芊芊细腰。 “没,没什么。” “凌哥哥,凌哥哥!”贾念昔嘟了嘟嘴:“也亲我一下!” “啊?”呆立当场的不光是凌牧云,还有不明所以的辛女。 没想到一副翩翩公子模样的凌牧云,竟有如此嗜好。 李暠看出了凌牧云的窘境,赶紧上前打了圆场:“酒泉美食,最不宜错过的,应是羊羔肉,在草原上奔跑的羊羔,肉质细嫩,味道鲜美。以泉水清洗,配以多种调料和中药材腌制,充分入味,蘸上特配的椒盐,让人流连忘返。” “吃上一次,十年一梦啊!”凌牧云说完这话,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怎么这么耳熟呢?”辛女听到十年一梦,仔细地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可若有若无的片段,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一种酒,一饮十年醉!”贾念昔插过话来。 “对对,是这种酒!” 李暠的眼神里,对贾念昔多了一丝感激。 回城的路上,凌牧云将西北王的推测,又说了一遍:“李兄倒是可去秘境一探,我感觉天狼射或能分身换影。” “哦?”李暠勾起了好奇心。 如果不是刘昞同去神仙渡,想让陇西李氏去抵抗异族,或许要多废些口舌。 “凌公子对箭法也有研究?” 凌牧云仔细地思忖片刻,也不隐瞒:“那倒是没有,或因那一缕先天紫气的原因,让我冥冥中出现这种感觉。” “如果天狼箭能一分为二,那我将超越先祖!到时候,凌公子的雷法,不知道能否抗的住?”李暠多了一分的洋洋自得。 今天的比试,并非生死,可李暠除了这一箭外,还有普通的箭矢。 可凌牧云,十雷过后,真炁明显不济。 这种变数,在生死之战中,就占了下乘。 “诶?话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某人曾说,我赢的几率,连一成都没有。”李暠的目光转向贾念昔,眼神中分明存了质问。 “谁告诉你,真炁没了就不能战斗?”贾念昔反问道。 “哦?”李暠一脸怀疑的转向凌牧云:“难不成凌公子还留了什么手段?” “没有!”凌牧云笃定的说道,可手却下意识的摸了下墨刃。 姬凤仙曾说过,墨刃的刀法,须在凌牧云雷法大成之后,才能使用。 最近一段时间,自己得益于雷法对敌,几乎忘记了母亲的叮嘱。 尤其是太极雷过于消耗真炁,几乎是十雷中前九雷所用真炁的总和。 尽管太极雷如磨盘一般,笼罩着敌方,直至消磨殆尽,可自己却也同样的,真炁全无。 在这个空隙期,确实缺少了对敌的手段。 即使自己领悟了霆法第一雷,可如果没有真炁,无论如何也使用不出来。 凌牧云听着几人的对话,思绪却早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十雷,一雷比一雷强,归根结底,是对天雷的领悟,是阳雷。 三十六霆雷,需要的是人间烟火,靠的是自己的感悟,是阴雷。 那四十一座大殿,中枢殿与十雷的中枢殿并排而立,阳雷殿雷光闪烁,阴雷殿黑云笼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难道这里便有阴阳之说? 但如果把两种中枢雷放在一起比较,说谁强谁弱,却很难分辨。 甩了甩脑袋,想不透其中关节,凌牧云又想起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墨刃刀法,姬凤仙未曾告知其名字,但一共四式却记得清楚:春雷衍生、夏雷怒殛、秋雷五狱、冬雷归藏。 辅之以基础刀法对敌。 凌牧云曾以基础刀法对战凌牧义,取了奇效,可随着雷法修行的精进,已经好久没练习刀法了。 便是现在,也不过是因为真炁全无时,才想起了自己还有刀法可用。 墨刃更多的时候,是一种象征意义。 “诶?凌公子在想什么?半天无话?”李暠搂住凌牧云的肩膀:“我可是比你年长十几岁,假以时日,说不定孰强孰弱呢。” “凌哥哥的雷法有一记没用。”贾念昔凑了上来。 “不是不用,是真炁不济,何况,与第一式中枢雷,雷力虽有不同,但威力一致。”凌牧云赶紧解释道。 “以后再领教,先把肚皮糊弄过去再说。”李暠不以为意。 李暠少年时便十分好学,沉静聪慧,宽厚谦和,尤其是通读经史,特别擅长文辞。 对于胜负之事,本就不放在心上,即使是修行,也多是天赋使然。 “羊羔肉?” “酒泉有店家,身居小巷,却是远近闻名。” ------------ 第五十六章:郭瑀之死 长青巷,羔羊馆。 夏鸡鸣酒配上羔羊肉,入口软烂鲜嫩,酒味回甘,四人几乎忘记了说话,连辛女都没了淑女形象,吃得满嘴流油。 就在四人大快朵颐时,窗外一人,年纪不大,与凌牧云相仿,干瘦,布衣褴褛,抱着一把锈剑,吞着口水。 起初并未引起几人注意。 按李暠所说,张大豫自立,张掖、西郡忙着调兵遣将围攻姑臧,酒泉、敦煌人心惶惶。 难民、贫民绝不少见。 真正引起凌牧云兴致的,是他从窗子递出一坨羊肉,可少年却用了极大的力量转过头去。 那份倔强倒是让几人另眼相看。 “巷子后方,有松叶酒,小兄弟可愿代我跑上一程?归来时,可与我等共食。”李暠递过散碎银锭。 少年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接过银子,一路小跑着离开。 “你猜他会买多少酒回来?”李暠问道。 “你没有怀疑他不回来?”贾念昔放下手中羊腿,紧跟着说道。 “不会,眼神清澈。”凌牧云吃了一口羔羊肉:“品性不错,李兄倒可收个跟班。” “或他胸有大志,也未可知。” 就在几人尚在议论间,少年小跑着回来,怯生生地将酒从窗外递了进来。 “刚不是说了,可一起共食么?”李暠打趣道。 少年望了一眼自己的衣裳,脸上泛红。 这一幕让凌牧云想起了自己。 时年七岁,万家灯火,凌氏小院里,瘸九不知从何处讨来半碗红烧肉,放在凌牧云面前。 “少爷,不吃就凉了!” 自己同样是满脸羞红,不同的是,自己好歹有个瘸九,能在大年三十偷来半碗红烧肉。 “不会洗手么?”凌牧云故意问道。 少年错愕一下,赶忙回了一句:“少爷,会的!” 说完,跑到水井旁,虔诚地洗着双手,直到没有一丝污垢,才心满意足的来到桌旁,站在一边。 店家好心,却兼济不了天下,见几位客人施了善心,特意找来一个围裙,权做少年蔽衣。 “吃吧,还要三请五请?”贾念昔递过一坨肉,示意少年坐下。 少年轻轻地挪了一条板凳,坐在桌边,接过羊羔肉,一口一口地啃食。 速度极快,却并不狼狈。 “倒是懂礼。”辛女顺便递过来一杯夏鸡鸣酒。 少年客客气气地接过,一饮而尽。 那憋红的双脸,直到艰难地吞咽下去,也不曾吐出半点。 “怎么称呼?”凌牧云问道。 “回公子,姓刘,名倚。”刘倚赶紧将肉吞入腹中,擦了擦嘴,回道。 “看你手中之剑,有伶字,家有渊源?”李暠接着问道。 “祖上,刘伶。”刘倚说到此话,虽很恭谨,但却有几分自豪。 刘伶醉酒,竹林七贤之后。 “刘伶《酒德颂》藐视一切存在的气概,浪漫、豪迈,追求自至,后代却乏善可陈。”贾念昔撇了撇嘴:“你家不该是沛国么?” “颠沛流离,落到此处。”刘倚被说的满脸通红,一时不好反驳。 “吃吧!” 一顿饭菜,倒吃出来个刘倚,倒是出乎意料。 刘倚吃相不难看,早没了刘伶的陶陶兀兀,酒量倒是不小。 “小兄弟没放开了吃,为何?”凌牧云见刘倚吃的越来越小口,似乎有些不舍得吃的感觉,于是开口问道。 “家母尚未进食……”刘倚嗫嚅道。 “倒也孝顺!”李暠赞许的点了点头:“店家,备一份羊羔肉,带走!” 酒足饭饱,李暠倒存了招揽的心思:“我过些时日,要去神仙渡,身边缺个赶车的,不知你是否愿意同行?” “刘倚承蒙不弃,只是尚有母亲须赡养,怕……” “一同带上!总好过风餐露宿。”李暠不以为意。 凌牧云身无长物,便对贾念昔说道:“你那有什么好东西,做个临别赠礼?” 贾念昔倒也不吝啬,叫店家取了笔墨纸砚,洋洋洒洒的写了半个时辰。 开篇:泱漭望舒隐,黮黤玄夜阴,是北芒客舍的诗句,可越往后,却是修行法门。 “这是刘伶的北芒醉剑,既然去神仙渡,就好好研习一番。” 刘倚的眼睛瞬间湿润起来。 当年鹿车荷锸的无为散人,或许到老死在家时都没想过,自家的后人也是这般无为。 甚至连自创的北芒醉剑,都没能流传下去。 “有没有一种可能,刘伶的后人买不起酒?”凌牧云望着李暠三人离去的身影,淡淡的说道。 “或许如此。”贾念昔不无感慨。 “走!” “去哪?” “张大豫,或者是镜之灵,围攻姑臧,咱总要掺和一脚。”凌牧云脸上浮出一丝坏笑。 “郭瑀可是站在张大豫这面的,刚还诓了人家女婿,现在就砸人家的饭碗?”贾念昔鄙夷的说道。 “刘昞能去,是因为郭瑀站在人族大义,郭瑀帮张大豫,是为了守护汉文明。可你我知道,张大豫,不过是镜之灵罢了。” 凌牧云的分析不无道理。 郭瑀帮助的,不是张大豫,是前凉。 “取道姑臧,近十天路程,怎么从张大豫眼皮底下过去?” “还是找郭老先生,蹭了行程,到姑臧前下车。”凌牧云灵机一动:“只不过,事后就难以面对郭老先生咯。” 凌牧云和贾念昔已在酒泉耽搁一天,想追上队伍,便要昼夜行走。 好在夜间行走,对于二人来说,并非难事。 终于,在第二日晌午,二人追上了二十四步辇。 在贾念昔软磨硬泡下,二人跟着队伍向姑臧前行。 优哉游哉的到了张掖。 凌牧云一度被郭瑀的经学、文学所折服,甚至丢下了找张大豫麻烦的想法。 可让凌牧云没想到的是,王穆竟相信谗言,兵伐索暇! 郭瑀听闻此事,捶胸顿足,口里念着“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本想着蹭行程,却经历这事,让凌牧云二人也不好贸然离开。 且前几天也听了刘昞所说,郭瑀劫难将至,更是寸步不离。 谁知,郭瑀的犟脾气上来,谁也拦不住。 把被子盖着脸,不与任何人交谈,任由凌牧云和贾念昔好言相劝,都无济于事。 “怕是郭老先生,有祈死的心思。”凌牧云叹了口气。 “要不要再劝一下?七天了,再这么下去,怕是饿也要饿死。”贾念昔也是一脸愁容。 身处险境,可以救,自己求死,神仙难救。 “我再去劝一次!”凌牧云思忖片刻:“至少让他回到酒泉。” 郭瑀仍旧守在屋内,谁人不见,也不说话,双眼无神地望着房梁。 “先生!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凌牧云讪讪地说了一句废话:“岂不闻,古之君子不卒于内寝,先生是当世大儒,正士所归,如果……” 凌牧云本想说,自己把自己气死,又觉得不妥,立即换了言语:“如果是这种死法,怕是天下正士……” 郭瑀仍未说话,凌牧云退出房间,摇了摇头。 “牧云。”忽地,屋里传来郭瑀的声音,让凌牧云神情一震,立即跳回房间。 “先生可有吩咐。” “备马。” “先生去哪?” “酒泉,南山,赤崖阁。” “我就这就备马。”凌牧云一脚踏出房门,贾念昔便进了房间。 不一时,凌牧云以郭瑀的名义拉来三匹高头大马:“先生,马匹准备好了。” 郭瑀早换好了衣物,出了房门,遥望天空许久:“夜梦乘青龙上天,至屋而止。” 说完,侧身上马,继续说道:“毋庸跟来。” 马蹄声渐渐消失,凌牧云伫立许久:“到底,天下还是少了个大儒。” “先生不是回去了么?”贾念昔不解地问道。 “屋这个字,尸下一个至字。龙飞到尸下……先生还是求死而已。”说完,凌牧云跪地,对着郭瑀前行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自郭荷后,郭瑀接过了文明守护的重任,只不过,却以此告终。 ------------ 第五十七章:吕光之威 “张大豫先是随其父张天赐降了前秦,又投了大晋,最后投了鲜卑的秃发思复鞬。不由得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贾念昔念道。 “神人吕布?张大豫可比不上。”凌牧云摇了摇头。 “走吧,郭先生回了酒泉,最后的羁绊也没了,那我们就会会张大豫。”贾念昔也觉得自己的形容不妥,不再纠结,建议道。 “修者以一敌万?我还没活够。” “吕光有一将领,唤做彭晃,我与他有救命之恩,到了姑臧,我们去找他即可。”贾念昔鄙视地看了凌牧云一眼:“刘昞的旧友,张蚝,可是有万人敌的美誉,你真是丢人啊。” 凌牧云没有反驳,但却对张蚝产生了极深的兴致。 “此间事了,我们就去寻张蚝,受了刘昞所托,也正好见识下这位万人敌。” 凌牧云与贾念昔与大路隔了十几里,沟壑纵横,直到第三日夜幕,才摸到了姑臧城外五里。 城下,火把交织,喊声震天。 “姑臧城高坚固,张大豫犯了迷糊?”凌牧云一脸的不解。 “镜之灵做事,总有深意。不可以常理度之。” “搅乱局势,消耗力量,最后,异族破出神仙渡,阻力会小很多。”凌牧云盯着前方的军队调度,漫不经心的说道。 “猜到了?” “镜之灵已出,那怨之灵,怕是也不远了。”凌牧云继续说道。 “未曾见过,不过,我猜是在大晋,同时搅动南北,才是最好的选择。”贾念昔分析道。 “上古四邪,分属异族、人族,着实让人想不到啊。” “渊源不同,目的自然不同。”贾念昔没有继续说下去:“看好了怎么进城没有?” 凌牧云摇了摇头。 城下有几万军队,城上同样灯火通明,如果贸然前往,说不得就被当成了间隙,最后弄个背腹受敌,不好收场。 “摸到城下,我自有办法。” 二人以修为躲过斥候,一路摸索着,来到城下。 让凌牧云没有想到,贾念昔的办法,就是让贾南风拎着两人的衣领,凌空飞到城内。 只是在落地的瞬间,城里便响起了警报。 随后一道真炁铺天盖地袭来,肆无忌惮地扫着众人。 如果只是贾念昔,尚好隐瞒,可凌牧云的真炁外溢,直接被这道真炁锁定。 还未等二人藏匿,一道身影在夜空中几个闪身,便挡在了凌牧云和贾念昔身前。 “何人?” 来人身高五尺,剑眉肥脸,手持八面玲珑锤,有其两人之高。 “彭晃,多年不见,倒是健忘啊。”贾念昔上前一步,挡在凌牧云身前。 “贾姑娘?”彭晃上前一步,仔细辨认:“多年未见,难不成姑娘也如我一般?” “比不上你呢!”贾念昔揶揄道:“这是我朋友,来帮你破敌,还不摆宴庆祝下?” “姑娘莫急,我先汇报情况,否则,杜侯还以为二位是细作呢。” 凌牧云二人稍等了片刻,彭晃晃晃悠悠地小跑回来,引着二人来到军帐。 吩咐酒食暂且不提。 “姑娘来得正是时候,明日且看我等破那张大豫!” “可破?” 张大豫屯兵城西,王穆与奚干屯兵城南。 按彭晃的所说,吕光亲帅大军迎战奚干,彭晃与徐炅兵分城西。 “姑娘和凌公子,倒可先于城上,赏吕将军之威,如有闲暇,再来城西。” “你没见过吕光出手?”贾念昔话中有话。 “嘿嘿。”彭晃讪讪地搓了搓手:“不敢打探。” “也好,倒让你死了那份心。”贾念昔颇有无奈。 等退出军帐,才对凌牧云说起其中缘由。 其实,彭晃早有不臣之心,碍于吕光部将杜进情义,才委身于吕光。 且吕光一生鲜有败绩,据说其身长八尺,目生双瞳,左肘肉印,自带神光。 吕光的光,便是夜带神光的光。 “如此说来,明天倒要见上一见。” 据载,仓颉、虞舜、项羽都是双瞳,可现实中却很少见得,今天听闻吕光是双瞳,瞬间激起了凌牧云的好奇心。 “据说张蚝曾单枪匹马冲入秦军四五次,如入无人之境,天王苻坚便起了收服的心思。于是悬赏全军,活捉张蚝。” “你猜怎么着?” “吕光策马直奔张蚝,只一枪,便刺伤了张蚝,将其擒回。” 吕光之威,恐怖如斯。 翌日。 彭晃给二人办了身份牌,可在城南观战。 午时三刻,免战牌摘下,城门大开。 吕光赤膊而出,骑了一匹高壮白马,手持方天画戟,好不威武。 最显眼的,莫过于他右肘上的红色肉印,竟有真炁流转。 只不过凌牧云只能站在城墙上,远远观望,没能近距离看一下,吕光是否双瞳。 确是有些遗憾。 王穆阵营摆了雁翎阵,当中一人,红须黑脸,枣红马、九环大刀。 据旁边小吏所讲,其人便是奚干。 这奚干是秃发思复鞬之子,年纪轻轻,练了一身横练的功夫,一般刀枪难进、水火不侵,箭矢射在身上,留不下一点白茬。 曾在城下骂阵多次,吕光的两员猛将出城迎战,连一合都没接住,便被一刀砍落马下。 果真是当世英豪。 所以才惊得吕光亲自挂帅。 “能亲眼见得吕将军之威,实乃三生有幸。” 小吏满脸荣光。 吕光的话不多,待后方三千队伍到齐,锥形阵才成型,便手举起方天画戟,直接冲向雁翎阵。 本想着还有武将对垒的局面,谁知,吕光竟不按套路出牌。 幸好奚干不甘人后,一夹马腹,腾空跃了三丈,率先冲出阵去。 两马相冲。 吕光方天画戟泛起幽幽神光。 奚干九环大刀真炁萦绕。 都舍弃了防御,以求一击毙敌。 可预想中的金铭撞击声,没有传来。 只见吕光如同切豆腐一般,方天画戟切断九环大刀,划过奚干腰部,连坐下枣红马都被一分为二。 吕光气势不减,拖着方天画戟,直接冲入阵里。 “吕光的神光,确实有些神妙!” “曾有传闻,其父吕婆楼曾窃了一缕七宝妙树的神光,现在看来,还真有那么一点味道。”贾念昔扯了下凌牧云的胳膊,示意他去往城西。 凌牧云点了点头,与贾念昔并肩。 接下来的战斗,已毫无悬念,甚至在凌牧云看来,吕光后面的三千甲兵都只是摆设,单是吕光便可把三万多人打得溃不成军。 王穆的那两把刷子,凌牧云是领教过的。 “也不尽然,王穆以汉人自居,手下颇有能人,保命应是无虞。”贾念昔继续说道:“古往今来,英雄不知凡几,能左右战争的,只有谋略,而非万人敌。” ------------ 第五十八章:水叠三重第一重 城南的战争尚未开始,彭晃、徐炅仍在排兵布阵。 凌牧云穿过军阵,来到中军。 “王穆败了!”贾念昔没有过多言语。 “猜到了,张大豫换了阵型,看样子,是准备撤退。” “凌哥哥,一起玩玩?” 凌牧云点了点头。 鹦鹉洲让张大豫威胁了一通,倒不值得记上一仇,可知道了张大豫的真实身份,自然不能放之逃脱。 且不说镜之灵的睚眦必报,便是它与异族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不能再次听之任之。 “咚!” 吕光冲阵,显得轻松写意,没用军鼓,彭晃二人,待一鼓作气后,才发号施令。 凌牧云与贾念昔心灵相通,共骑一马,盯着张大豫的身影,不急不缓的在阵中游走。 偶遇不长眼的士兵,也都被凌牧云的墨刃砍落身下。 “凌哥哥的刀法,竟也熟稔。”贾念昔并未出手,搂着凌牧云的腰,好整以暇。 “第一次是在定北,这是第二次使用。” “寻常刀法,确不如术法来得实在。” 凌牧云没有反驳,驱骑向张大豫靠拢。 张大豫见自家阵型已乱,嘴角邪笑,一挥手,地上血迹如滚滚长河,汇集一起。 “想逃?” 凌牧云见识过贾念昔的血遁,见张大豫收了鲜血,周身银光乍现,想必是做了逃跑的准备。 贾念昔不急不慌地从怀里掏出一面古朴铜镜,虎牙一露:“阴阳照血镜,血落阴阳。” 话音才落,张大豫才汇集的鲜血竟忽然调转方向,全部涌向贾念昔。 贾念昔将铜镜一挥,血河全部涌入,涓滴不剩。 “贱人,阴阳照血镜果然在你那!”张大豫的眼睛盯向贾念昔。 凌牧云与贾念昔都未动用修为,使用了最普通的技法,在战场上并不显眼。 直到贾念昔用了阴阳照血镜,张大豫才发现二人。 “水叠三重:识名!” 姑臧有山,名紫山,层峦叠嶂,宛如莲花。 随着张大豫的水叠三重第一重术法,一座山峰拔地而起。 一时间地动山摇,所有士兵不在盯着对方,呆立当场。 “地震!” “敌袭?” 分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轨曾以此法,建立前凉,让汉文化在西北繁衍生息,可谓是功不可没。 “这般移山填海的术法,天人境或许才能有这般手段。”贾念昔感叹道:“张轨不愧于南有建康,北有姑臧的美誉。” 看着一座山峰从天而降,凌牧云也感叹其为神迹。 可下方的将领、士兵却哪见过这般术法? 也不顾对手不对手的,争相逃命。 死在战场,或许还能得些抚慰,被一座山压死,那可是尸骨无存。 “十雷,一曰中枢!” 凌牧云单手结印,中枢雷炸在山顶,削平山尖,巨石纷纷滚落。 “当年凌天君赤雷千里,该是何等威风。”凌牧云也不再结印。 按中枢雷的威力,十雷毫无保留,也炸不平这一座山峰。 “攻其本体!” 未等凌牧云阻拦,贾念昔化作一道黑烟,直奔张大豫。 可触碰到水幕,无论如何也无法前进一步,倒无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贱人!等我将你镇压山下,定让你生不如死!” 张大豫咬牙切齿的同时,还有一丝得意。 水叠三重的水幕,非大法力不能破,贾念昔也急得团团转。 “母亲,撑一会!” 两军交战,死伤无数,贾南风才出现,便张开巨口,一道黑气从士兵的尸首飘出,涌入其口中。 几息间,贾南风肚子鼓得和吃了一个巨鼎一般。 “放!”贾念昔说完,又撤回到凌牧云身边,一脸焦急地说道:“凌哥哥,快想办法,我母亲撑不了多久!” 只见贾南风融在肚子里的黑气喷薄而出,直接拖住了遮天蔽日的山峰。 山峰降落,自己和贾念昔或许能逃脱,贾南风怕是尸骨无存。 凌牧云知道水幕厉害,平常雷法起不到作用,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墨刃之上。 浑身雷电泛起,凌牧云几个闪身来到张大豫面前。 水幕盈盈,笔锋挥洒。 凌牧云试探性地用墨刃滑向水幕。 “哗!” 抽刀断水! 张大豫一脸的不可置信,急忙挥笔,又补上水幕。 水更流。 凌牧云一见有门,墨刃便挥舞开来。 借着雷法的身法,加上刀法的速度,一瞬间,水幕竟如玻璃一般,支离破碎。 “凌牧云,又是你坏我好事!”张大豫大笔一挥,借着恍然大悟般停了下来:“你不受三重影响!” “扛着你的山吧!我看有多少执念供你撑住一座山!” 张大豫再挥手中毛笔,一道黑色浓墨袭向贾南风。 凌牧云眼疾手快,闪身挡在贾南风面前,一瞬间挥出十几刀,墨水全被挡下。 水叠三重被阻,水幕被破,张大豫没了对敌手段,只能用一手围魏救赵,减了自己的危机,待凌牧云应接不暇时,用影遁逃走。 凌牧云没有追击,闪身回到贾念昔身边:“还能撑多久?” “半柱香!” “我用雷法击碎山体,却不知能否如凌天君般……” “你知道西山有多高么?大概是五个紫山那么大。还凌天君……”贾念昔打断了凌牧云,甚至撇了他一嘴。 还未等凌牧云行那以雷击山的壮举,吕光骑着白马从远处奔来。 “小友,且收了术法!” 吕光说完,手中方天画戟道道神光萦绕。 贾念昔也不拖拉,急忙收了贾南风。 山峰轰然落下。 却见吕光方天画戟劈砍数刀,一道道神光打在山体上。 山峰瞬间四分五裂,滚滚巨石从天而降。 凌牧云不敢怠慢,掌心雷道道发出,击碎头顶的巨石。 贾念昔不甘示弱,黑气化作巨蟒,将二人卷在身躯中间,巨石砸在蟒首,砰砰作响。 神光纷飞。 雷电四起。 黑气缭绕。 一时间,倒如修罗战场。 待尘烟散去,乱石嶙峋。 城西三里,高了足足一尺,倒成了沙场练兵的好去处。 “呼呼”凌牧云喘着粗气,贾念昔累瘫在地上,吕光的神光也已暗淡下去。 “两位小友,手段非常!敢问名姓?” 吕光存了招揽的心思。 其手下可用之人不少,但高手不多,除了杜进,每每征战,都要自己亲自上阵,确实让他疲于应对。 “凌牧云!” “贾念昔!” “不知是否愿为麾下,吕某自当以礼相待。”吕光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 其实,凌牧云内心也存了招揽的心思,但转念一想,便又放弃。 吕光占了姑臧自立,志向天下,让他放下一切去神仙渡,空费口舌。 且吕光的修行功法殊异,神光非凡,凌牧云甚至看不出其后续功法疏漏。 有此功法,再加上其野心,招揽实属无意。 “感谢吕将军美意,我兄妹二人,还要追逃张大豫,不便打扰。” “如此也好,我会让彭晃、徐炅二将紧随其后。” 吕光的心思很简单,既然无法招揽,但如果凌牧云二人能诛杀了张大豫,自己倒是省了许多气力。 调息片刻,凌牧云与贾念昔告别吕光,向着张大豫逃跑方向追去。 “果真是双瞳,奇异!” 凌牧云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啧啧称赞道。 ------------ 第五十九章:周天血祭 “如果吕光肯去神仙渡,双瞳便是他开天门的保障,留恋世俗权力,双瞳无益,反倒是乱了心性。” 贾念昔一面探寻着周身真炁的波动,一面解释道。 凌牧云也凭着镜之灵的恐惧气息,一路追寻。 不知不觉间,已是一昼夜。 俱城。 镜之灵的气息越来越浓郁,似乎毫无遮拦一般。 伴随的,还有漫天血气。 “凌哥哥,这下麻烦大了。”贾念昔满脸愁容。 “这漫天血气,是镜之灵的什么手段?”凌牧云问道。 贾念昔从怀里拿出阴阳照血镜,递给凌牧云。 这阴阳照血镜是镜之灵的附身法宝,是镜之灵真身降临的倚仗。 也唯有此物,吸了千万人血气,再辅之以阴阳颠倒大阵,镜之灵便可突破规则束缚,不再以诱惑之力,分身降临。 “巽风的封印,也需要血磨之法,污了正气,才会松动。” “如此说来,张大豫自立是假,杀生是真?” 贾念昔没有说话,而是默认了凌牧云的话。 “如何在不伤害俱城百姓的情况下,制止张大豫?”凌牧云继续问道。 “这就是我说的麻烦。”贾念昔满脸愁容。 “先进城再说!” 俱城大门紧闭,血色氤氲。 城墙上也无一人值守,倒像是张大豫摆了空城计一般。 好在城墙不高,凌牧云几步跳跃,翻入城里。 街道上空无一人,倒是漫天红雾,丝丝流动。 此时,凌牧云感受到了身体的不对,真炁受阻,无法运转,而且血气似乎隔绝了张大豫的恐惧气息。 贾念昔因修行功法的原因,甚至提不起任何一丝执念。 “周天血祭!俱城上下,恐无活人。”贾念昔更加孱弱,继续说道:“凌哥哥,周天血祭,以生为念,以血为媒,搅动周天,是禁忌阵法。” 其更恐怖之处在于,阵法之中,隔绝真炁,进入容易,出去连生门都没有。 处处死门,只能破阵。 便是宗师来了,也要脱掉一层皮。 “如何破阵?” “镜之灵便是阵心。” 贾念昔说完,化作黑气,缓缓渗入地下:“凌哥哥,最多两个时辰破阵,否则,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凌牧云叫了两声,不见贾念昔回应,便知贾念昔已撑不住身形,权且隐匿。 即使如此,也只能撑上两个时辰。 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到张大豫,并击败他? “张大豫,畏畏缩缩的,哪像一点男子?” “张大豫,我手中阴阳照血镜,你要也不要?” …… 凌牧云把能想到的肮脏词汇和诱惑手段喊了一遍,把能问候的都问候了一遍,张大豫做起缩头乌龟,就是不现身。 两个时辰,找一座城,何其艰难。 “既然找不到他,何不让他来找我?” 凌牧云灵机一动,将真炁快速散逸而出,造成真炁枯竭的假象。 为了骗过张大豫,装作气急败坏地发了几道雷霆,炸毁几间房屋,最后,雷霆越来越小,气若游丝。 踉跄几步,倒地,喘着粗气。 “这不是凌公子么?怎落的这般田地?” 凌牧云在地上装死,正要怀疑自己的方法是不是失效了,谁知,张大豫竟真的现了真身。 “你我无冤无仇,先坏我世祖宝藏,再扰我复国大计,是何道理?” 张大豫的声音很尖细,和受了宫刑一般。 “镜之灵,你勾连异族……图的什么?”凌牧云气若游丝的样子,让张大豫很享受,从房檐上飞下,站在凌牧云身前。 “异族?咯咯,谁是异族?当年如果尧舜禹换做共、欢、苗、鲧,你们不也是异族?”镜之灵以血气化棍,戳在凌牧云肩膀上:“小鬼不知道天高地厚,也敢涉足上古之事?” “你作为……四邪,怎也掺和进来?” 凌牧云曾与诸葛青猜测异族事宜,没有定论,今天从镜之灵的话里,似乎很明确,所谓异族,便是共工、欢兜、三苗、鲧。 舜流共工于幽州,放欢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个不同之地,怎又会在天山? 一连串的疑问,让凌牧云一时头大。 “邪?咯咯!真是没教养啊!”张大豫面容扭曲,血气由棍变剑,刺向凌牧云的脑袋。 凌牧云雷电闪烁,侧身躲过一剑,墨刃上撩,攻击一气呵成。 张大豫一跃躲过偷袭,满脸诧异:“耍诈?” 接着左手结印,右手中空多出一只血色毛笔,刷刷几下,在水幕上写了一个“禁”字。 “周天血祭,逆转周天,我看你怎么破!水叠三重:识人。” 随着张大豫的话音,凌牧云的周身环境开始错乱,八根柱子拔天而起,飘散着汩汩血气,四周血浪滔天,仿佛置身地狱深渊。 尤其是柱子上雕刻的人间受狱,栩栩如生,几如活物。 “中枢!” 凌牧云想也没想,以十雷对敌,不料周天血祭隔绝天地,中枢殿隐隐雷鸣,却没有神雷落下,落得个无疾而终。 “中枢!” 三十六雷,凌牧云领悟了第一雷,十雷无法指引后,立即转为三十六雷。 “轰!” 人间烟火与霆雷相辅相成,给中枢殿定了方位。 黑而短粗的神雷骤然降下。 张大豫不明所以,看到凌牧云结了两道中枢雷,本想嘲笑一番,谁知,第二道中枢竟堪堪砸下。 一时间,地动山摇。 张大豫硬抗了一道神雷,周身水幕纷纷碎裂,恍然大悟:“第二道与第一道结印不同!” 凌牧云见神雷有效,再次结印。 张大豫吃了一个闷亏,早做了好防御,手掌翻飞如扇子,巨柱拔地而起。 “轰”中枢雷带着刚正不阿之气,与巨柱撞击在一起。 巨柱四散,凭空消失。 八根巨柱,八道神雷,可破。 就在凌牧云暗暗计较之时,刚炸毁的巨柱再次原地拔起,似生生不息。 摸清了凌牧云底气,以血气补好水幕,张大豫讥讽道:“周天血祭,借用的是城内五千百姓的精血,循环不息,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真炁可以挥霍!” 见凌牧云不语,张大豫愈发得意,接着说道:“水叠三重,配合周天血祭,在阵法中再设深渊,便是宗师来了,也要退避三舍!你凌牧云,一届凡夫俗子,不用多时,便要成血祭对象。” 说罢,咬破指尖,手心挥舞,将一道道指尖血弹入巨柱。 巨柱收到鲜血,开始嗡嗡作想,进而发出阵阵红色激光,扫向凌牧云。 凌牧云不敢怠慢,雷电附体,辗转腾挪,或躲或闪,辅之墨刃抵挡。 可红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快,不一时,凌牧云的身上便多了几处伤痕,血迹斑斑。 却始终无法靠近张大豫半分,更无法跳出八根巨柱。 ------------ 第六十章:春雷衍生的妙用 “中枢!” 得到间隙的瞬间,凌牧云结印,又发了几道神雷。 “真没想到,赫赫天君的后人,竟是蠢笨如斯。你那雷法能奈我何?垂死挣扎罢了!” 张大豫手掌翻飞,被击碎的巨柱再次升起。 “等我灭了你,挖出那贱人,找到阴阳照血镜,便是去了龙虎山,张天师也要亲自开门迎客!” 张大豫越说越得意,最后竟哼了几句小调。 凌牧云真炁已有枯竭的迹象,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实在没雅兴听张大豫的小调。 再说,张大豫的小调唱得再好听,凌牧云也觉得与自己所差甚远。 要知道,自己高歌西洲曲,在定北城可是家喻户晓的。 “你不过是凭了周天血祭,撤去阵法,你什么都不是!” “激将法这种小伎俩就不用耍出来了,我活了几千年,什么没见过?”张大豫索性坐在了巨柱上,接着说道:“如果我本体解除封印,就你这种小爬虫,连让我正眼的资格都没有。” 凌牧云咧了咧嘴,感受着空气中布满的雷力,咧了咧嘴。 “春雷衍生。” 墨刃刀法第一式,春雷衍生。 但见墨刃雷光点点,每次劈斩,雷光都会与空气中的雷力结合。 张大豫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可又说不上来,毕竟,凌牧云的刀只是多了一层雷电覆盖。 况且,他的劈砍似乎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倒像是花架子。 操纵巨柱发射红光,张大豫看着凌牧云狼狈的模样,放下心去。 “小丑般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凌牧云这边却是另一番感受。 浑身确守又受了几记伤害,伤痕越来越多,可随着墨刃的挥舞,他有一种感觉,那便是,他就是雷电,他无处不再。 第八刀辟出,气势一消。 凌牧云的气息竟与周身雷电融为一体。 衍生,处处可生。 凌牧云笑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需要在雷法大成时才能使用。 没有天地间至纯的雷力,春雷则不雷,不雷则无法衍生,那么,自己的后续劈斩,就形同虚设。 凌牧云挥刀,挡住一记红光,接着侧身,欲提刀冲向张大豫。 只不过,他还是低估了春雷衍生的威力。 他本以为,自己与雷电融为一体,为的是身形隐匿或是提升速度。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自己只是一个想法,谁知,竟出现在张大豫身旁。 如瞬间移动。 这一幕,错愕的不只是张大豫,还有凌牧云。 二人四目相对了两息,凌牧云才一刀刺出。 张大豫侧身躲过,甩了甩头:“墨殇神技?不可能啊,她不是被镇压在冥舟山了么?” 凌牧云一击未能建功,但却摸到了春雷衍生的诀窍,刀势一转,已到三丈之地。 刀锋所指,人之必至,是为衍生。 凌牧云舔了舔嘴唇,为了验证心中想法,一刀劈向张大豫的头颅。 本还在三丈外,可刀降落之时,却如幽灵一般,出现在张大豫的头顶。 张大豫躲闪不及,以血幕为盾。 撕拉一声,声如裂帛,张大豫的前额便被一刀划开,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双眼。 还未等他做反击,凌牧云已退出一丈之外。 张大豫怒了,巨柱红光攒射,交织成网。 凌牧云不紧不慢,身如鬼魅,甚至引诱红光射向张大豫。 一时间,张大豫手掌翻飞,阵内红光凌乱,凌牧云忽隐忽现,墨刃刺砍。 忽然,张大豫胸前剧痛传来,等反应过来,却只看见墨刃的刀锋正抽离自己的身体。 原来,是从后背一刀捅了个对穿! 张大豫知道,再这样下去,只能自乱阵脚,捡不到丝毫便宜。 双手高举,银光四溅,所有血气瞬间聚集而来。 “想逃?” 凌牧云瞬间出现在张大豫的身侧,一息砍出十数刀,带出串串血花。 谁知,这一波操作,却正中张大豫下怀。 “巫:血遁。” 张大豫既不念动咒语,也不像贾念昔一般凭空画符,瞬间化作一道滚滚红烟,向城外遁去。 “轰!” 周天血祭被破,最开始那道中枢雷忽然落下,猝不及防地炸在凌牧云身旁。 好在春雷衍生尚在,凌牧云在雷落的瞬间,躲到几丈外,否则,定要光洁溜溜地站在城内。 尤其是才生的眉毛和头发,又会像卤蛋一样散着青光。 “贾念昔!” “凌哥哥!我在这。” 贾念昔的声音,随着地下汩汩的黑烟一同传出:“能破周天血祭,凌哥哥怕是到了伪宗师境。” 修行境界的划分,从来都很模糊。 按西北王所说,大晋的世家门阀,做事精细,划分的一清二楚,可对于凌牧云而言,似乎从来都没有人给他提起到底如何划分。 只是大概听了西北王的说法,知道宗师境以上,还有伪天人、天君境。 便是宗师境,脱离凡夫俗体,也只限于知晓这四个字,却不清楚原理如何。 “宗师境凤毛麟角,哪那么容易突破。”凌牧云摇了摇头,一脸苦笑。 “脱了凡体,追求的便是更高。有怎会让你轻易看见?” 凡修者到了宗师境,都会潜心修行,寄希望于有朝一日,破开天门,白日飞升。 只有宗师无望的,才在人间行走,或为权、或为利。 “宗师境这么容易?” “有伪字,说明是卡了境界。” “那我是什么境界?” “我怎么知道。” “你呢?” “伪宗师境。” “西北王呢?” “天人境。” “怎么才能知道自己到了宗师境。” “凌哥哥,城外喊声震天,说明彭晃、徐炅真的来了,你再问下去,那张大豫就可就追不上上了。”贾念昔叹了一口气。 修行到这个份上,连自己境界都不知道的,比宗师境还要凤毛麟角。 “张大豫用了血遁。”凌牧云望着天边。 斜阳似火,却哪里有半点张大豫的影子。 “血遁,我是他祖宗!” 贾念昔嘴角一抹得意,身后贾南风一现,鼓起腮帮子,将满城的黑气吸入腹内。 “不能浪费了,五千个的执念,机会可不多见。” 贾念昔满意地拍了拍贾南风的肚皮,继续说道:“凌哥哥,你抓住我母亲的脚踝,我带你飞。” 说完,骑在贾南风的脖子上,一股黑气瞬间笼罩着二人。 “到不了天人境,便不能凌空飞渡,让你提前体会下,飞升的感觉。” “为什么我不能骑在或站在贾南风的头上?”凌牧云对于摸脚后跟这个事,心里存了些许别扭。 “因为她是我母亲,只能我骑。” 贾念昔一挥手,贾南风腾空而起,顺着张大豫逃亡的方向,急速追去。 “贾南风是天人境?” 凌牧云忍着恶臭,开口问道。 “凌哥哥,你的话有点多哟!”贾念昔故作生气地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容器。” …… ------------ 第六十一章:再遇陆机 贾念昔的那句祖宗,倒是所言不虚。 不到两个时辰,张大豫便已出现在视野里。 尤其是他那滚滚红烟,在空中异常扎眼。 凌牧云单手掐诀,嘴角抹了一丝坏笑:“再向前些,我让他尝尝神霄雷的厉害。” 贾念昔听到这话,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把贾南风肚子里仅存的黑气,全部释放出来。 一时间,血遁的速度更快,几乎和流星一样划过天际,向着张大豫坠去。 “神霄!” 眼见越来越近,凌牧云瞅准时机,掐动雷印,神霄雷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炸在张大豫头顶。 血遁的原理与周天血祭一样,耗用精血,暂借巫力。 并不是自己的真实实力。 张大豫在前面逃命,屡次回头,却见贾念昔越来越近。 一面心中咒骂着贾念昔,一面加快速度,却忽视了被黑气笼罩的凌牧云。 骤然间,头顶神雷炸裂,自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雷。 本就满身伤痕,此刻,连借用的巫力都开始乱串。 一个身形不稳,向下急速落去。 “凌哥哥,再来一个!”贾念昔看神雷有了奇效,鼓动着凌牧云再来一记。 “真炁不济,再打,就只能用掌心雷了。”凌牧云一脸的遗憾。 如果不是周天血祭里,耗费了大量真气,此时,再来上几记神雷,凌牧云毫不怀疑,张大豫会直接饮恨当场。 “前方有城!张大豫奔着过去了!” 广武。 张大豫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广武督军府。 好在紧急时候,眼疾手快地调整方向,向着才化冰的池水砸去。 广武督军名李纯。 原是西昌太守,当年吕光过宜禾,梁熙闭境不让,更是让其子梁胤举兵酒泉以拒之。 而李纯釜底抽薪,以西昌郡投了吕光,断了梁熙后援。 最后被吕光调为广武督军,看似平级,实际上他心里清楚,吕光还是防了他一手。 张大豫还在空中拼命逃路时,李纯与陆机正在连廊里谈天说地,忽地凭空一道雷霆,打断了二人对话。 等二人循着声音望去,却就看到一团红烟摇摇欲坠。 “嘭”的一声,湮灭在督军府的荷花池里。 春水才融,万物未苏。 如果换做是半月前,张大豫从高空俯冲坠落,结结实实地砸在冰上,能找得到几块,还要两说。 万幸春风送暖,冰块消融,张大豫虽如落汤鸡一般,摔得七荤八素,但好歹未再次受到重创。 尤其是春水寒冷,张大豫进水的瞬间,倒反而清醒了不少。 粗略理了一下真炁,从池水里一跃而起。 不料,前后方各站了一人,如临大敌般,不似善茬。 前方持剑的,将军装束,后方掐印的,真炁周正。 远处,还有护卫和仆从,不明所以地观望。 “真是命大,没摔死。” “可不是,不过,你看他浑身发抖,估计冻得够呛。” “将军最喜之事,莫过于喝多了,在荷花池呲上一泡。” …… “官家有礼了!我乃雪松山修士王影,被仇家追杀,误入宝殿,还请海涵。” 张大豫样貌狼狈,又听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禁心中作呕。 可其本体却最是理解人心,此刻装作一副翩翩公子模样,不明就里的,一定会信以为真。 只不过,任由他巧舌如簧,语气诚恳,却忘记了一件事:远游冠服。 尤其是其胸口金丝绣的凤凰,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张大豫!不是围攻姑臧?怎会出现在此?”李纯向后一步,抽出手中长剑,指向张大豫。 张大豫本不把李纯放在眼里,奈何身受重伤,仓皇逃窜,又凭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神霄雷,此时伤痕累累,不得不虚与委蛇。 “官家哪里话,我确不识得什么张大豫,官家怕不是认错了?” “复辟前凉,以凤凰为年号,红紫远游冠服,还能抵赖?”李纯脸上露出一丝讥讽:“自立都做了,现在反倒不敢承认自己身份了。” 见张大豫看向自己的衣服,李纯脑袋一转,继续说道: “如你乖乖束手就擒,李某在大将军面前,尚有一分薄面,说不定求个情,还能饶你一命,倘若执迷不悟,哼哼!” 李纯手腕一抖,长剑翁翁作响。 “妈的,流年不利!不过,既然你找死,就怪不得我了!真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骑在我脖子上拉屎么!” 张大豫气势一涨,手中红光乍现,一道水幕生在眼前,更是右手执笔,准备挥毫泼墨。 “啊!” 还未等张大豫施展水叠三重,一个拉长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 紧接着,连廊断裂,打断了他的施法。 又是何人? 等烟尘散过,从里面钻出一人,一面咳嗽着,一面挥手掸落尘土,不是凌牧云是谁? 原来,贾念昔将贾南风的黑气一股脑的用尽,便没了凌空飞渡的本领,等到了督军府的瞬间,更是涓滴不剩,一时巫术失效,贾念昔和凌牧云生生地从空中生生摔了下来。 好在高度不到十丈,若是在百丈高空就将二人丢下,那么,都不用张大豫出手,便可替二人收尸了。 “张大豫,追你……诶?陆兄?”灰尘散去,映入凌牧云眼帘的,除了张大豫,竟还有曾在定北城并肩作战的陆机。 “凌兄?这从天而降的把戏,不会是修为吧?”陆机泛起一丝激动,同时,还有浓浓的不可置信。 自定北一别,已是年许,本想着此间事了,找机会转道定北。 不成想,竟在广武见到了凌牧云。 “说来话长。” “不长!”不待凌牧云把话说完,贾念昔蹲在房梁上,打断了他:“拽着我母亲的脚脖子来的。” 凌牧云满头黑线。 诚如贾念昔所说,自己确实是抓着贾南风的脚踝,可从贾念昔的嘴里说出来,画面感总带着不雅。 更可恶的是陆机不明就里,一副我懂模样,净往歪了想:“少妇,安好。” 现在,似乎张大豫的事都可以放在一边,稍后处理,而解释脚踝的事,成了凌牧云的当务之急。 “不是你想的那样,两个时辰前,在俱城……” “不用解释,我懂,我懂!” “够了!你们有完没完?是觉得吃定我了?”凌牧云的话又再次被张大豫打断。 “聒噪!掌心雷!” 三番五次地被打断,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凌牧云不由得气恼。 掌心雷画着弧线,不偏不倚,直接砸在张大豫的水幕上。 一道道涟漪泛起,竟如波浪般四散开来。 “玩水?” ------------ 第六十二章:断头之刑 陆机看到凌牧云的掌心雷,心生亲切,又看掌心雷未能破了水幕,嘴角忽地上扬:“癸:阴水。” 但见空气中似流水潺潺,原本波光嶙峋的水幕,竟如受到侵蚀一般,渐渐消解。 张大豫最得意的水叠三重,被至阴之水破解,心中顿感大事不妙。 “掌心雷!” 还未等张大豫再次使出术法,凌牧云连续打出三记掌心雷,手中掐印:“四兽镇邪!” 霎时间,青、白、赤、黑四色环绕,将张大豫笼罩其中。 现在,最稳妥的办法,是使用完整的四兽镇邪。 只是,接二连三的战斗,真炁几乎耗尽,能发动四兽镇邪,也不过是一口气撑着,才堪堪使用。 陆机看出了凌牧云的疲态,左腿后撤,右掌击地,一道无匹的气息,荡的在场所有人衣襟凛凛。 “癸水:阴。”术法看似相同,作用却孑然不同。 原润物无声的癸水,忽然如大江大河,波涛汹涌,最后汇聚一起,再结成冰凌,不一刻,一条巨大冰龙,盘在四兽镇邪上方:“凌兄,可以撤了阵法,他跑不了!” “哼!”同样看出凌牧云状况的,还有张大豫。 只见他嘴角一抖,眼神中的狠厉不言而喻。 随之浑身银光乍现,奋不顾身的冲撞四兽镇邪。 顷刻间,雷霆阵阵,银光泽泽。 凌牧云手中印法尚未结完,就被反噬到口喷鲜血,无法站立。 “拉个垫背,省的坏我好事!”张大豫的声音,变的异常尖锐。 除了满脸愤恨,更是眸子间的怒火,几乎要烧尽荒原。 “镜,你看我手里的是什么?” 张大豫同样吐了一口鲜血,可报了同归于尽的决心,想要再次冲撞阵法,却被贾念昔的声音止住。 “阴阳照血镜!贱人!还不还来?”张大豫冷冷的盯向贾念昔:“等我破了封印,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就在这说话间,凌牧云强撑着身体,将印法结完,四兽镇邪冒了几丝雷光,呼啦啦的消散。 阵法撤去。 张大豫不防,中了计谋,索性化做银光,直接冲向贾念昔。 如果一击得逞,取回阴阳照血镜,战局会在瞬间扭转。 不过,接二连三的戏谑,让他似乎忘记了头顶的冰龙。 只跃起不过一丈,就被冰龙一把握在手里,并且,龙爪散发的冰气,如跗骨之蛆般浸入身体。 无论张大豫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甚至血液都被冻住,不再流动。 “强弩之末,也敢造次!封!”陆机再次变幻法印,冰龙盘旋着将张大豫罩在躯体中间,最后化做一座冰雕。 就在陆机一掌击在冰雕时,李纯长剑挡在前面:“陆公子且慢!” “李将军,这是何意?” “不知陆公子可否卖个人情与我,将张大豫绑缚姑臧,交由吕将军处置。” 李纯的想法很直白。 张大豫自立之事,着实有些抢了吕光的风头,如能将张大豫活捉,绑至姑臧,吕光能不记一大功? 到时水涨船高,为自己职业生涯填上浓浓一笔。 “就怕路上生变。”陆机沉吟片刻,现在只要一掌,冰龙破碎,张大豫也会同冰龙一起,或作千万碎屑。 可李纯已经开口,自己着实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这还不简单?封其修为!”贾念昔解围道:“找七颗玄铁钉,交由我处置,这张大豫就是有通天修为,也施展不了一分!” 李纯心中一喜,马上吩咐下人,找玄铁钉。 督军发话,不到一炷香时间,七根玄铁钉便摆在了贾念昔身前。 贾念昔也不客气,与陆机配合着,将七颗玄铁钉,生生打入张大豫的七处大穴。 “大功告成。”贾念昔拍了拍手,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 陆机随即散去冰龙,张大豫瘫软在地上,昏迷不醒。 李纯倒是干脆,为了让陆机放心,派人找来一架囚车,用了捆牛的绳索,将张大豫捆成粽子,再以铁链套着脖颈,连夜安排押送。 凌牧云怕路上有所闪失,与陆机、贾念昔紧紧的跟随在囚车后面。 “还得是牛车啊!” 凌牧云感叹完,抓起车上的松叶酒,小酌一口。 “凌兄,定北一别,怎会与张大豫发生龃龉?”陆机赶着牛车,开口问道。 陆机对凌牧云的信任,是经历过同生共死的。 对张大豫出手,只是因为凌牧云先行出手,绝不是李纯的几句话挑拨。 他不是李纯的幕僚,不受李纯支使。 “这次说来话长!”凌牧云说话总被打断,此刻,下意识的看了眼贾念昔,见她没有插话的意思,简略的说了一路坎坷。 对于异族和神仙渡,却说的十分详尽,尤其是屠浩杰所说的陆有才与红鬼,同归于尽之事,让空气为之一滞。 悲伤涌来,陆机沉默片刻,声有悲恸:“我父,大义。” “节哀,为人族,慷慨赴义,陆公大义。” “神仙渡怎么去?” 凌牧云心底并没有让陆机去往神仙渡的意思。 横山陆氏遭了陷害,夷灭三族,好不容易存下丁点独苗,让凌牧云实在开不了口。 “陆兄,异族可不是儿戏……” “我父且能视死如归,横山陆氏,可有孬种?”陆机的眼神坚毅,显然是做了追寻其父的准备。 “为天下苍生,陆兄已是先人一步了。” “太难。”陆机苦涩的摇了摇头:“再加上异族身影,这天下苍生……捉襟见肘。” 战国并立,三国群雄四起,前晋不争气,北方更是走马观花似的,换了一国又一国。 陆机自信,无诸葛氏匡扶天下之才,徒生悲凉。 “我见过上清观马宗师!”凌牧云忽然想到陆机师承上清观,赶紧转换话题。 “在哪?自上清一别,我已有三年未见恩师了。” “龟兹巽风,不过只见其威,未见其人!” 凌牧云将张天师与马宗师封印龟兹巽风之事,详细说完,感叹道:“真乃天人也!” “既是如此,我更要走上一遭了。”陆机呼了一口气,缓下情绪,继续问道:“凌兄的修行倒是精进许多,可是在神仙渡有所奇遇?” 广武与姑臧不远,三天可到。 一路上,三人调息,拉着家常,不知不觉间到了姑臧城。 甲士自行带着气若游丝的张大豫去领赏,三人找间客栈,洗去风尘。 才从房间出来,就听见街上人声鼎沸。 抓住客栈伙计,随便打听就知道,吕光亲自监斩张大豫。 三人紧跟着人群,来到菜市场。 吕光手下能文之人不少,洋洋洒洒的写了几千字,将张大豫累累罪行一一排列,不忠不义、忤逆犯上等等,似乎罄竹难书,说的台下百姓恨不得生啖其肉。 “斩!” 大刀挥舞,凌牧云想起了拓跋珪的诅咒。 “兜兜转转,在这等着呢。” ------------ 第六十三章:万人敌张蚝 张大豫一事,告一段落,陆机在菜市场便匆匆启程,凌牧云回到客栈,也存了即刻动身的心思。 自大晋朝衣冠南渡,北方存在的世家门阀,乏善可陈。 西北王虽然并未说需要多少人,可韩信带兵,多多益善的道理,凌牧云还是懂的。 他也旁敲侧击的对贾念昔说道,能否让贾南风带着二人飞行,尽管抓着脚脖子之事,有些难以企口,但好歹速度上占了优势。 贾念昔回敬他的,不过是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此事就此作罢。 其实,去往大晋,最好的路程,莫过于过陇西,途径天水到长安,一路南下。 但因答应了刘昞,须去处理白部大人系佛叛乱一事,不得不转道陇东。 路程长短暂且不提,途径乞伏国仁的西秦、苻登的前秦、姚苌的后秦,光是通关文书,就要换得头都大了。 “那我去找吕光要几个令牌,不管是哪个势力,能不给吕光面子?” 贾念昔的话不无道理,于前秦来说,吕光还在为苻坚披麻戴孝,虽然其自立之心,比司马昭还要明显,可面子上,谁能说他不是忠臣? 后秦姚苌虽然擒杀苻坚,以乱臣贼子的身份,篡了王位,可还是念了那一份香火情,国号仍是秦。 至于鲜卑伏部的乞伏国仁,夹在前秦和吕光的后凉之间,属于墙头草,最终摆向谁,就要看谁给的利益多了。 不过,让他现在就去得罪吕光,怕是没那个胆量。 更何况,吕光的方天画戟,在鲜卑部可是如凶图腾般,曾杀的赤血千里。 吕光倒是好找,还在菜市口立威。 贾念昔穿过人群,随意施展法术,便引起了吕光的注意。 后面的事暂且不提,贾念昔凭借其三寸不烂之舌,加上天真无邪的年龄,回来时,竟得了两个司隶校尉的挂牌。 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司隶校尉本就是秘密监察官,那么,用来通关证明身份,倒也合适。 “吕光说,是算作押送张大豫的奖赏。” 凌牧云不禁莞尔,从定北回城北上,在东行,不过年许,天王苻坚的大秦,转眼间分崩离析。 各势力换来换去,走马观花似的。 有了吕光给的便宜司隶校尉,从姑臧一路,凡所过之地,官员无不战战兢兢的,好酒好菜招待一番,临行前,还要带上几斤特产。 即使是到了西秦,这牌子也甚为好用,虽然不如后凉那样,能威慑百官,但也算是身份的象征。 毕竟,司隶校尉是权力的核心。 等二人到了陇东,竟都胖了一圈,连牛都跟着胖了半圈,牛车上的新奇货物,开一间杂货铺子,也足够普通人富足一生了。 “刘昞的书信需要翻找一下,等下见张蚝用的到。” 凌牧云对着窝在牛车上的贾念昔说道。 牛车的货物堆的杂乱无章,直到了太尉府,才从一个箱子的底部,翻到了皱巴巴的书信。 牛车有华盖,在大晋看来,略有逾矩。 不过,在太尉府守门卫的眼里,却成了身份的象征。 “请通禀张太尉,就说,刘昞学生受师命前来。” 凌牧云的装束,说是刘昞的学生,确实有些牵强。 毕竟,作为颇有名气的一代儒生,其学生怎会是疆外打扮,哪有一点学生之气? 但其手中信件和牛车,倒又不至于诓骗自己。 守门卫半信半疑地进入大院,不一时,又折返回来。 “公子,小姐,请!”守门卫话不多,一路带着二人过屏风、穿叠景,来到议事堂:“大人在堂内等候,请自前往。” “把我的牛照顾好!车里面的东西,更不可差了一分一毫。” 车内一应物品,均是贾念昔最喜之物。 凌牧云本想路上换了或作为回赠,都被贾念昔阻住,此时,自己不能与牛车一起,只好唬了守门卫,让他代为看管。 进入堂内,一男子,剑眉怪脸、气宇轩昂,坐在上首,正是万人敌张蚝。 见凌牧云二人进来,脸上略有失望,但碍于来人有刘昞书信,且在信中大加赞赏,他将信将疑的遮掩下去。 互通了名姓,说明来意,张蚝也不客气,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白部大人系佛反叛前秦,关内侯刘眷的兵力不足以讨伐,于是,联合刺史张蚝攻打系佛,将其击败。 后刘眷迁徙牧场到牛川,被其侄子刘显杀死并取而代之。 但刘显不能震慑白部,系佛再次叛乱。 且系佛的目标隐隐指向张蚝。 如果只是普通的叛乱,张蚝倒也不至于求救于刘昞,关键是白部忽然多了一位僧人,有通天之能,刘显屡战屡败,更是将祸水东引,将张蚝推到了风口浪尖。 张蚝不得不整顿兵马,再征系佛。 可碍于僧人法力,都未能占得便宜,故求救于好友刘昞,请其援手。 其实,张蚝有句潜台词,并没有明确点出:前秦岌岌可危,人才乏善可陈,已无可用修士。 谁知,刘昞并没有亲自前来,却派了两个书童,尤其是一个女孩,总角年龄,让张蚝不由得眉头皱了又皱。 “太尉所言,我兄妹二人已是知晓,既然答应了……家师……”凌牧云对于刘昞在书信中提到的弟子说法,有些赧然:“必将全力出手。” 张蚝本是报了极高的期待,可见了二人,心中早泛了嘀咕,尤其是凌牧云,竟是大包大揽模样,让他心里更是打鼓。 自古大能多谦逊,怎会这般张牙舞爪? “贤侄暂且休息几日,待我整顿了兵马,再做商议。”张蚝存了推诿的心思,想着等二人呆得无聊,自行还去,不至于枉死白部。 同时,自己对于刘昞也好交代。 安排了吃住事宜,张蚝便不见了踪影。 倒是凌牧云在太尉府呆了两日,无所事事,将最近所得整理了一遍。 墨刃刀法,春雷衍生,经过与张大豫一战,已十分熟稔,可夏雷怒殛,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都无法得其要领,更不用说对战了。 十雷已成,三十六雷习了一记,而三大阵法,除了四兽镇邪外,八部大威天龙湮灭阵需要三十六雷大成,才能布下,更有五雷神合阵,待融合了雷霆之法,布下后有不世之威,“雷声动、天门开”,这样的记载,想必是需要到了天人境才能施展。 “《太师雷霆正法》晦涩难懂,母亲留的刀法,简单易懂,却难于施展,还不如学那陆机,一道冰龙下来,威风凛凛的。” 凌牧云有些羡慕陆机的术法。 “除了龙虎山,一定要去趟茅山,习他几式。” ------------ 第六十四章:秦楼听曲 待天色已晚,凌牧云简单吃了些饭菜,忽然听到院外有琴声。 不是嵇琴。 自从屠山,见了所谓的异域风情,凌牧云已经好久没行那勾栏听曲的雅兴。 恰琴声瑟瑟,勾起了他内心的躁动。 贾念昔对勾栏听曲提不起兴致,她更喜欢安静地看书。 凌牧云不知道她看了几十年,还有什么可看的。 于是,自己落得一身轻松,抬步奔往勾栏。 陇东勾栏的布置,与西北截然不同,名字更是高端大气:秦楼。 里面除了曲调、歌舞,还有各色包间,可供一人独享听曲之乐。 至于其内的蝇营狗苟,凌牧云自然不肯错过。 贵是贵了点,总好过一群人对着台上吹口哨、扔酒杯要清净许多。 听曲,本就是文雅的事。 凌牧云直接选择去二楼包间,楼下的小桌,怎对的起自己许久的渴望? 何况,屠山听曲后,他眼中怀疑自己的审美除了问题,每次见到丰腴肥臀之人,总会觉得姿色尚可。 大茶壶引路,莺歌燕舞,凌牧云踏上二楼,墙柱上龙飞凤舞一副对联,颇为写意。 “少年不解风情渡,尚须一曲唱西洲。” 凌牧云驻足片刻,总觉得是虞美人点名道姓似的,指的自己。 摇了摇头,凌牧云进入包间,屏风、桌盏一应俱全。 让他极为疑惑的是,房间里一张紫玉流苏贵妃榻,粉色织锦,有些扎眼。 “客官,是要名人之后,还是碧玉江南?是一等头牌还是闲空?或者是……娈童。” “有什么区别?”凌牧云一是不解。 大茶壶先是一愣,随后脸上再次堆了笑容:名人之后,就是犯了错了官员家眷,碧玉江南则是普通身份的女子,头牌便是长相和歌声均为上等之人,闲空则是尚未被挑选和预定之人,质量就不好说了。 至于娈童,便是满足那些有特殊癖好的人群。 大晋朝,好男风,说出来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刚上楼时,凌牧云也曾碰到几个搓胭脂抹粉的男性,皮肤皙白,阴柔至极。 “哦?”凌牧云一时头大,勾栏听曲竟有如此多的说道,这倒是他不曾耳闻的。 “你安排即可,不差钱。”凌牧云说完,随手扔出一锭银子。 大茶壶喜笑颜开的接住:“爷,交给小的,包您满意。” 大茶壶得了金钱,办起事十分效率,不一刻,带着一个抱着琵琶、半遮纱巾的女子:“爷,您看合意不?不合意我立马给您换。” 听曲而已,在乎雅致。 凌牧云点了点头。 “爷尽兴,有什么事,喊上一声。”大茶壶说完,退了下去。 女子见大茶壶出了房门,将面纱摘下,一时间,玉软花柔、含苞待摘。 “小女子艺名春琴,敢问公子听的什么曲?” 声如天籁,楚楚动人。 “拿手的随意。” 总是在勾栏听曲,倒不曾一个人独享,凌牧云一时间不知道点个什么曲。 原想听首西洲曲,但总感觉背后站着虞美人,也便作罢。 春琴倒是见惯了南北客商、官家公子,形形色色的要求总是不少,这种随意的要求最是难缠。 说了随意,曲罢,就很随意了。 而自己是艺伎,逢场作戏尚可,却行不了那鸾凤齐鸣的事。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不赖!”凌牧云才见春琴玉指调琴,便开口赞扬。 “浪荡子。”春琴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评价。 可事情却总是千回百转,自己“轻拢慢捻抹复挑”,唱了一首又一首,可对面的公子,竟是只在听曲,连一杯酒水都不曾谦让。 “公子,天色尚早,不若我与公子对饮?”一时间,春琴生出了争强好胜的心思。 难不成自己长相,入不了公子的眼? 再说,他不喝酒,怎花得了钱?不花钱,自己还不被大茶壶打死? “累了,可以歇上一歇。” 其实凌牧云的内心,却是另一番情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曲是好曲,终究是缺了氛围。 只不过,比起对影成三人,浅酌两杯,倒也不失为情趣。 喝了酒,话多,女人也一样。 尤其是见凌牧云没有动手动脚,竟凭空的生出一丝信任。 “公子,不知您意欲何往?”春琴的问法并无不妥。 陇东各色人流聚集,可穿着一身远疆装束的,并不多见。 而来这里的,哪一个不是儒服冠装?最不济也该是青衫穷酸相。 眼前之人,装束异于常人,便是喝酒的风度,也不似那登徒子或衣冠禽兽。 “大晋。”凌牧云并没有隐瞒。 “哦?可过荆州么?” “嗯,会过弋阳,故友恰在,弹的一手好琴。” “去得南平?” “暂无打算。”凌牧云摇了摇头。 春琴抿着嘴,最后下定决心,轻解罗裳,秀发如瀑。 “干什么?”凌牧云的一腔热血险些喷涌而出,但仍旧保持了最后的克制,慌忙阻拦。 “公子,实不相瞒,我乃龙亢桓氏之后。” 春琴被凌牧云拦下,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一股脑的将自己身世说出。 原来,春琴原名桓琴,是大晋“王谢桓瘐”四大家族龙亢桓氏桓石虔之女。 太元六年,冬,前秦司马阎振、吴仲率众进攻竟陵。 晋将南平太守桓石虔、卫军参军桓石民等率水陆两万,袭击秦将阎振、吴仲。 秦军大败,退保管城,而自己不慎,被掳掠至此。 时隔六年,早没了家里音讯,只知其父桓石虔领了河东太守。 “如公子能将我在陇东的消息带到,我……我愿以身相许。” 除了对凌牧云的信任,还有就是秦楼逼得紧,用不了多久,自己免不了就要从卖艺变成卖身。 凌牧云一时愣住。 带个消息不难,可这种孤苦伶仃的身份着实让人心有戚戚。 尤其是美女所言,更让人感同身受。 “带你走?”凌牧云试探地问道。 “但凭公子吩咐。”春琴用牙咬了下嘴唇,艰难地回道。 赎身,那便是凌牧云的人,带个消息,自己或许还有机会回到桓氏。 可自己能否坚持到那时,仍未可知。 两害相权取其轻,总好过万人骑。 “大茶壶!” 凌牧云喊大茶壶进来,开口问道:“她以后只给我唱曲了。” “爷是准备包下?”大茶壶心花怒放,一般来说,包下艺伎,那可是漫天要价的大买卖。 “算是吧。”凌牧云挠了下头。 “是赎身。”春琴补充道。 “啊?爷,你确定要给她赎身?”大茶壶心里一惊,继续说道:“爷可知,她的身份?” “刚知道。” “爷,咱这行的规矩,除了钱,她的身份,需有人作保!”大茶壶并没有轻视之心。 凌牧云出手阔绰,他也存了投桃报李之心,将话说到明处。 “还要人作保?” “且须是官家身份。”大茶壶点了点头。 “太尉行么?” “太尉?爷莫要玩笑,他若真能作保,便是不要赎身钱又如何?” 凌牧云又掏出一锭金子,递给大茶壶:“这姑娘,帮我看好,我找了张太尉过来。” 大茶壶两眼冒光,接过金子,信誓旦旦地说道:“爷,我就当您在这个房里,春琴,只接待您。” ------------ 第六十五章:赎身 张蚝被刘显的求援文书搞的心烦意乱。 系佛第一次叛乱,被打的男丁十不存一,连牲畜都被掠走了大半。 极为诚恳的签下了永不反叛之约,可才过了两年,又生叛乱。 至于是谁给的勇气,暂且不提,但刘显的能力,显然如烂泥巴一样,扶不上墙。 “更烂泥的,是刘眷,被这么一个烂泥拍进土里,还不如早把位置给了他儿子刘罗尘。” 张蚝愤恨地将文书揉成一团,随手扔在地上。 恰此时,手下通报,凌牧云求见。 碍于刘昞的脸面,张蚝只能压住心中怒火,闷闷的说了一声“有请”。 大半夜的,不知是何要紧事? 各自见礼,凌牧云因心中所想,直接开口道:“太尉,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何事?凌公子但说无妨。” 张蚝本以为晾了两天,凌牧云是来请战,或是作为先行官去往白部打探虚实,特来请命。 殊不知,凌牧云接下来的话险些让他一口水吞进气管。 “秦楼有一女子,唤做春琴,与我颇为有缘,我要与她赎身,但需要官家做担保。请太尉走上一趟,不知是否方便?” 两日,没有经纬之言倒无可厚非,但逛起窑子,属实出乎张蚝的意料。 不知道远在酒泉的刘昞听到自家弟子如此出息,会不会连夜赶来,把戒尺打断两根。 尽管心中不忿,张蚝仍是从牙关里冒出“好”字。 刘昞的弟子,就让刘昞管教。 吩咐内管拿了笔墨纸砚,张蚝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准赎。 然后盖上了太尉之印,交予凌牧云。 凌牧云心中大定,拜谢张蚝,急匆匆的赶回秦楼。 张蚝咬了咬牙,对内管说道:“通知各部将军连夜整顿,明日点兵,征伐系佛。” 今天赎人,明天是不是要成婚?后天指不定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还不如再相信一次刘昞,省的琐事烦心。 秦楼内。 凌牧云拿出张蚝的字据,交给大茶壶,不一时,连鸨母在内,来了五六个人。 “公子,张太尉的字据做不得假,按说,我须给些面子,但秦楼毕竟小本生意,多多少少的,也要意思一下,否则,乱了规矩,以后就不用开门迎客了。” 鸨母的话弯弯绕绕,总结起来,就是要钱。 “说个数!” 凌牧云也干脆,直点主题。 “看在太尉的面子上,只要个本钱,黄金百两。” 鸨母说这话的时候,是留了凌牧云砍价的余地。 “好,再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凌牧雨的话,让鸨母恨不得把大腿拍烂:这么阔绰的主,再加上个百两黄金,也会无碍。 “你这臭妮子,命好,但凡你肯走了那一步,不寻死觅活的,我也会卖个好价钱。” 鸨母把气转在了桓琴的身上:“大茶壶,把春琴的屋子锁了,找了这么个有钱的主,倒不差那三瓜俩枣的。” 大茶壶对于鸨母要的黄金百两,并不意外,但如果她知道,这小爷给自己的小费,都是以金锭做单位的,鸨母会不会一气之下把自己的皮都扒下来? 大茶壶将桓琴的房子锁住,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凌牧云,抱着一个箱子赶来。 “这箱子的百两黄金是你的,人我带走。”凌牧云将箱子一股脑的塞给鸨母,等她清查。 鸨母对于金银之物,只要过手,便知重量。 又看了眼成色,嘴角咧了一下:“公子,卖身契在这,您收好。” 接着,更是凑到凌牧云耳边,说道:“还是个雏,公子可慢点折腾,好歹是秦楼出去的,感情不浅。” 桓琴忍了许久,不开一言,可现在已是自由身,不由得插话道:“对黄白的感情,不浅。” 迫了三次,若不是自己以死相逼,怕是早就成了“一点朱唇万人尝。” 前日里,背后荆条的伤疤,至今还隐有痕迹,现在倒成了感情不浅。 “楼下可还有位置?” 凌牧云开口道。 “大茶壶,给公子上雅座!”鸨母眼睛一亮,赶紧安排。 凌牧云从怀里又掏出一颗珠子,不知价值,递给鸨母:“不知是否够得?” “公子哪里话?算我的,也不能让公子破费。” 鸨母的话虽如此,但诚实的手仍将珠子接过来,心中不由得大惊:这绿珠氤氲,不是民间之物,不说价值连城,但总比得上自己怀里的百两黄金。 难不成这公子是个冤大头? “大茶壶,女儿红,最里面的那壶,摆上来。” 据说,每一壶存世的女儿红,都有一个悲伤的故事。 那是女儿未能出嫁的眼泪。 凌牧云坐在桌前,与楼下众人,对着台上舞姬吹着口哨。 “这他妈才叫听曲!” 桓琴有些闷闷不乐,她似乎预料到了自己以后的生活。 那伪善的面孔下,竟隐藏着如此浪荡的一面,连一刻都不肯隐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凌牧云带着微醺,走在前面。 桓琴一脸哀伤,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不一刻,就回到了太尉府。 轻轻地敲了贾念昔的房门,将其叫醒:“你今晚和贾念昔将就一下,天色已晚,不好打扰他人安排住处。” 桓琴一愣,又不知凌牧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按理说,不该是花前月下、梨花海棠么? “凌哥哥,你逛次窑子,还领回个婆姨?”贾念昔盯着桓琴:“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挺水灵。” “别瞎说,等明天再和你详说。” 凌牧云说完,也不等贾念昔开口,便转身回房。 女人间的窃窃私语暂且不谈,不到半个时辰,贾念昔已经弄的清楚。 借着酒劲,凌牧云欲犹未尽的西洲曲,让太尉府险些动了操戈。 “这半夜鬼哭狼嚎,怎有一点儒生模样?” “不若让我砍了这厮,先生若是怪罪,我也有话说。” “确实难听!” “算了算了,正事要紧。”张蚝一脸无奈,劝解了众将士的义愤填膺。 “这凌公子倒是个妙人!”桓琴掩面而笑。 “你不会真喜欢他吧?”贾念昔凑到桓琴身前:“我这是第二次听他唱西洲曲。” 桓琴回过头,脸上多了一丝同情。 …… ------------ 第六十六章:一击毙敌 翌日,凌牧云被门外的人声鼎沸吵醒。 “女儿红倒是烈了些。” 随便洗漱一把,凌牧云出了房门。 贾念昔早已在院外等候,旁边站着桓琴。 “怎么一副调兵遣将模样?”凌牧云疑惑的问道。 “张蚝点兵,平定系佛。你再晚点,都赶不上队伍了。” “怎么我没得到消息?” “凌哥哥,你再唱一首西洲曲,怕是还没到白部,队伍先叛乱了。” 贾念昔揶揄的时候,桓琴又一次掩面而笑。 凌牧云一时赧然,赶紧转移话题:“我们出发!圆了刘昞的托付。” “桓琴怎么办?” “桓琴?”凌牧云先是一愣,忽然纳过闷来:“春琴随军,怕是不便,就现在太尉府吧。” “公子,我已脱了奴身,可叫我桓琴,或是……请公子赐姓。” 桓琴的脸上泛了丝丝红晕,娇羞掩面。 凌牧云对于秦楼楚馆之事,知之甚少,更不理解赎身的含义,他只将其视为可听曲的勾栏之所。 可贾念昔却熟稔的很。 只见她忽然露出一丝坏笑:“怎不妥?难不成,你将她一人丢在太尉府?” 凌牧云没成想自己的随心之举,至第二日便出现难题。 索性光棍些,带上她也无不可。 “套车!” 牛车,只适合士大夫,或是狂浪不羁的文人雅士。 且不说速度,便是在行军途中,也过于扎眼。 不明就里的,还以为碰到了什么公子哥游山玩水,赏景天下呢。 尽管凌牧云已将老牛的体力发挥到了极致,可到了白部时,两军已经对垒了两日。 更让凌牧云后悔的是,这桓琴实在麻烦,总要找些水源,每日洗漱。 幸好有贾念昔帮忙照看,否则,倒真是给自己出了难题。 “张太尉。”凌牧云拉着牛车,是一片唏嘘中走到中军,站在张蚝的马下行礼:“凌牧云来迟,还请恕罪。” 张蚝满肚子火气。 自己千里迢迢地驰援,刘显临阵退缩,连夜跑了。 在张蚝眼里,比他加害拓跋珪还要阴险狡诈。 反观自己这五千人马,倒是平白无故地被白部咬住,进退两难。 尤其是见了凌牧云赶着牛车过来,甚至有些后悔给了他帐前行走的身份。 “不晚。” “那就好。前面三里,就是白部?” “嗯!” “需要叫阵么?” 叫阵? 张蚝恨不得将手中双锏砸在凌牧云的头上。 系佛能叛乱,肯定是有所依仗,更何况,白部中的那位僧人,本受了大戒,却不老老实实的在寺院里念经,反倒是当起了系佛的大和尚。 这大和尚本领非凡,能口吐莲花治百病,战场上的伤员,只过一夜,又能生龙活虎地起来参加战斗。 更让张蚝苦恼的是,他的双锏,有不世之威,除了输于吕光一式,尚未有过败绩。 可面对大和尚,却无计可施。 一手佛怒金刚,让自己叫苦不迭,关键是,大和尚专门在战场上缠着自己交手! “白部自会叫阵。” 张蚝忍了又忍,满脸铁青的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正说话间,白部阵中走出一人,也不骑马,拖着大环刀上到场中。 “此人唤做力古,可举千斤巨鼎,不可小视。谁可应战?” 张蚝本想自己冲杀,可每每自己上前,大和尚都会前来阻敌,让自己叫苦不迭。 “末将愿往!” 一赤膊汉子,拿了一柄狼牙棒,驱骑前往。 只一回合,连人带马被掀翻在地。 力古一刀砍下头颅,踩在脚下,高举环刀示威。 两日,折了三员大将,这还怎么打? 张蚝正头痛间,凌牧云提着墨刃,也不向张蚝禀报,走向力古。 “凌公子,战场开不得玩笑!” “太尉,你小瞧我家哥哥了!”贾念昔开口打断了张蚝的话:“小鱼小虾,大材小用。” 桓琴也从车内探出头来,看着凌牧云的背影:吊儿郎当,怎么也不像英雄模样。 凌牧云在力古前方十丈停下,拱手作揖:“凌牧云,有礼了!” 力古咧了咧嘴,油面小生,不知天高地厚的不知凡几,此刻竟还报上名讳。 力古不以为然的说道:“嘿,还挺客气,一会留你全尸!” 说罢,举刀便要上前。 “玉枢!” 神雷骤降,力古甚至连玉枢这两个字都没听清,大环刀瞬间红赤,他更是一口鲜血喷出,带着五脏六腑的碎片。 “不曾修行?” 凌牧云同样呆立当场。 自学习雷法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和普通武者交手,不成想,竟不是一合之敌。 “难道差距这么大?” 同样惊呆的还有张蚝和他后面的将士。 这两天被打的憋屈,谁知,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帐前行走,竟是一个回合,便把对方的力古击杀。 他们不是没见过修者,可如此干脆的修者,却是第一次见。 现在再看看那辆牛车,怎么看怎么顺眼。 哪个修者,没有点雅兴? “你哥哥身手了得!何愁大功不成?”张蚝扭过头,笑眯眯的看向贾念昔,强作和蔼:“想要什么,尽管提,别客气。” 贾念昔也不客气,直接开口说道:“酒泉的羔羊肉,直到今天,我仍念念不忘。” “吩咐下去,马上炭烤乳羊!” 张蚝下完命令,对着贾念昔解释道:“咱这道乳羊,可比羔羊肉甜嫩多了!” 说话间,凌牧云学起了力古,对着白部方阵举起了墨刃。 系佛手下走出一人,名乞可儿,四尺高,背上背了四道令旗:“即是修者,那我便去会会。” 大和尚点了点头,系佛见状,说道:“允。” 乞可儿得令,迈着小步,急速地走向场中。 “大和尚,可看出对方什么来路?”系佛问向大和尚。 大和尚没有急于回话,从一旁烛灯里沾了麻油,又取了胭脂,涂在手掌中,念动佛语。 可无往而不利的术法,竟一团氤氲,什么都看不见。 “我师佛图澄,曾以此法,通晓古今,预知未来,可今日却失灵一般。” 大和尚不甘心,又从怀里掏出塔铃,摇动片刻,接着面色一变: “坏了,大凶!快叫住乞可儿。” 乞可儿才出了阵门,就被叫回,一脸悻悻:“敢问系佛,这是何道理?” “大和尚说此行大凶,万不可轻举妄动!”系佛解释道。 “大和尚怕不是想抢我的功劳?”乞可儿撇了撇嘴:“我师舍其蓝,是拜火教第三席,我修了他的真法,更是得了师父的四火神令旗,有神鬼莫测之威,怎会失利?” 系佛对大和尚言听计从,此时不好回复,看向大和尚。 “阿弥陀佛,你若求死,我并无阻拦。但塔铃预知大凶,乞施主倒可自便。” 大和尚打了佛号,不再言语。 乞可儿嗤笑一下,扭头加快脚步,再次走向场中。 ------------ 第六十七章:都天神火 凌牧云本看向系佛阵营里,走出一个矮冬瓜,可转身又回去了。 正不明所以,他又悠悠的折返回来。 在凌牧云身前十丈左右距离停下,开口责怪:“那位小兄弟,有些不地道啊。你修行人士,怎会在阵前,对白人出手?” 所谓白人,指的是毫无修行者之人。 在北方,一般称呼白人,到了大晋,就风雅许多,称为素衣。 至于缘由,已无从提起。 凌牧云见乞可儿说的有模有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嗫嚅道:“也没人告诉我,两军阵前,不可用术法。” 这话一说,乞可儿反倒是语塞。 诚如凌牧云所说,两军阵前,从没规定,必须是武对武、术对术,而交战中,以武弑术的不知凡几。 如果非要找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便是修行之人,自恃身份,对白人出手,总觉得有些仗势欺人的意味。 “我乃乞可儿,舍其蓝首席大弟子,领教道友手段!” 乞可儿不好争论,开口自报家门。 “舍其蓝?拜火教第三席么?”凌牧云一时诧异:“真是冤家路窄。” “怎么,你听过家师大名?” 乞可儿自进入白部,一身术法未得施展,倒是大和尚显了些许神威,让自己顿觉无面。 好不容易有了对手,如果认识舍其蓝,或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便不好下手。 “何止是听过!”凌牧云抿了抿嘴,一本正经的说道:“他还差我一个窟窿呢。” “什么窟窿?我倒可以代还。”乞可儿问得,同样一本正经。 “好。凌牧云,领教乞道友高术。” 什么是风度? 瘸九曾告诉凌牧云,就是把对方踩在脚下后,耀武扬威时的度量。 瘸九的话,对于凌牧云来说,一直很受用。 所以,凌牧云才说完话,单手结印,一道天雷堪堪落下,直击乞可儿。 乞可儿本是个武痴,可他那五短身材,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刀枪剑戟,只能拿个木棍武武扎扎的。 即使如此,也经常幻想着,有一天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然后娶个娇妻,盖两层小楼。 一层做门店,二层温柔乡。 直到有一天,舍其蓝过水卡尔,偶遇乞可儿举着菜刀追赶嘲笑他的人。 一个满怀相撞,舍其蓝眼睛精光一闪。 “天生火灵。” 顺理成章的,乞可儿成了舍其蓝的关门弟子。 便是这次下山,也是央求了师父许久,才得来了机会。 舍其蓝不放心,更是将四火神令旗传给他,让他傍身。 “轰!” 乞可儿手中火障四散开来:“你和小娃,怎这般没有规矩?” 说完,同样双手掐诀,一时间,地火上涌,也如舍其蓝一般,浑身岩浆覆盖,成了一个火人。 而手中,同样盘了一条火龙。 定北一战,凌牧云浴雷之下,荒土变琉璃,只毁了舍其蓝的衣物。 因此,对乞可儿的术法,算是记忆犹新。 “火龙:湮灭。” 乞可儿的火龙要小上许多,而且,气势也明显不如舍其蓝。 火龙所过之处,皆为焦土,万物不生。 凌牧云不敢怠慢。 手中掐诀,玉枢十雷从天而降,砸的火龙当场一滞。 变幻手印,玉枢三十六雷黑光骤闪,火龙原本橙黄色的耀眼红光,忽的冒出黑烟,等到了凌牧云面前,连炙热的气息都没了几分。 凌牧云抽出墨刃,上撩。 “砰!” 一声闷响,火龙四散,碎片落在地上,滋滋作响。 “和你师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啊。”凌牧云调侃道。 乞可儿的火龙:湮灭,已得了舍其蓝的真传,如唤做年前,凌牧云但凭掌心雷,怕是也无法接下。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凌牧云似乎忘记了自己的飞速成长。 乞可儿神情一怔。 在拜火教年轻一代的弟子中,只有教主的亲传弟子俘阿生能轻松的破了自己的火龙。 可俘阿生早过了而立之年,眼前的小生,才多少岁? 尚未及冠。 “本不想使用四火神令旗,但火龙之术使用无益,那就……献丑了。” 乞可儿上来动用火龙术,只想如力古一般,或如凌牧云一般,一招毙敌,这样即能扬威,也好让系佛另眼相看,谁知,对手竟直接破了他的火龙。 凌牧云眼神凝重。 四火神令旗抽的刹那,乞可儿的气势,陡然上升。 可见,这令旗绝非凡物。 “神霄!” 凌牧云绝不会坐以待毙,傻站在那里,让乞可儿祭出令旗,再还手。 粗犷的神霄雷降落。 乞可儿不慌不忙,将令旗一举,神雷轰击其上。 但见令旗一震,乞可儿真炁倒灌,一口鲜血喷出。 “比第一雷威力大了许多!” 乞可儿不敢怠慢,第一支令旗向上抛出:“第一旗,都天神火!” 接着浑身浴火,硬抗凌牧云的大洞雷:“赦!” 四火神令旗端得神妙,第一旗都天神火,据说是祝融所控之火。 祝融能在十二祖巫中以攻击力最强著称,便是能御使此火的缘故。 都天神火是先天神火,色紫。 受了乞可儿的祈令,数道紫色火焰,蜿蜒曲折,瞬时间,化作火罩,将凌牧云盖在其中。 凌牧云真炁环绕自身,做了防御,仍是如在蒸笼中,炙热难耐且不说,火焰燃烧,渐渐的出了窒息之感。 并非是自己托大,都天神火放出的瞬间,自己便无法夺取先机,连躲避都成了奢望。 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这火罩还放出一条条急速的火舌,喷向自己。 雷电附身,凌牧云闪烁几次,躲过火舌。 然后一刀劈向火罩。 “叮!” 如切割实物般,发出撞击声,可火罩看似将要破裂,却又堪堪挺住。 “都天神火,非常火所比,融金销骨不在话下,可眼前小将,手中武器竟如此犀利!” 乞可儿心中暗暗惊叹,不由地紧盯凌牧云身形。 凌牧云也没乱阵脚,又发了几记攻击后,拍了下脑门。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与四兽镇邪有异曲同工之妙。” 想透其中关节,凌牧云以掌心雷抵抗火舌。 虽收效甚微,甚至是几记掌心雷才能挡住一条火舌,但几息间,雷力隐隐,布满整个空间。 “雷术:四兽镇邪!” ------------ 第六十八章:捅个窟窿 都天神火不愧是祝融御用之火,四兽镇邪只能堪堪与之抗衡。 凌牧云的雷术用的是自身真炁,引动天地雷力。 而乞可儿,用的却是令旗,祈来的都天神火。 长久僵持下去,且不说凌牧云的真炁能否支撑,单是稀薄的空气,也会让他窒息而死。 “既然如此,那就尝尝浴雷的滋味,看你能不能舍其蓝一样,硬抗天雷。” 凌牧云狠劲上来,再次结印。 “凌哥哥有点麻烦,没成想白部还有这等高人。”贾念昔双手托腮,眉头紧皱。 “啊,那他不是危险了?”桓琴脸上泛出急色。 张蚝听到贾念昔这么说,也暗暗为凌牧云担心起来:“拿我长弓!” “太尉要做什么?”贾念昔伸个懒腰,不解地问道。 “看我一箭,破了妖人阵法。”张蚝说完此话,倒显得意气风发。 “不要吧,凌哥哥遇到麻烦,又不是无法可破,真到了无法收场的时候,我自会出手。” 塞外清冷,贾念昔将手揣进衣兜。 “果真?”张蚝和桓琴异口同声的说道。 贾念昔没有说话,起身跳至车顶:“看好马,说不定谁遭殃呢。” 话音才落,黑云压天,白昼化作黑夜。 “五雷令:浴雷。” 乌云中雷声阵阵,闪电交织,似乎酝酿了许久。 直等的凌牧云有些心焦,四兽镇邪几乎破碎,才见雷霆现出云端。 先有大和尚手中禅杖杵地,道道佛音笼罩白部。 后是贾念昔,黑气笼罩,张蚝部一时间,不辨方向。 “去年浴雷,不可同日而语。” “轰!” 雷霆终于降落。 其威堪比十雷,且连绵不绝。 首当其冲的便是火罩,顶着雷光,劈啪作响,最后无法抵御万千神雷,纷纷碎裂,令旗也变得黯淡无光。 紧接着,凌牧云与乞可儿都暴露在神雷之下。 无差别攻击。 赤雷犁地,一分一毫不曾错过。 如末世降临,如神罚天降。 尽管凌牧云在神仙渡,受了雷池的洗礼,仍旧是顷刻间,喷出一口鲜血。 浑身衣物、毛发化为乌有。 乞可儿不敢如舍其蓝般应其锋芒,浑身岩浆汩汩,灵活走位。 怎奈雷霆迅疾,且多不可数,只几息,便被一雷砸在地上,提不起真炁。 好在浴雷并无指向性,否则,乞可儿怕是要当场殒命。 再看两方阵营。 虽处于浴雷边缘,仍遭了几记雷击,好在每一次雷击,都有大和尚的佛指抵挡。 尽管没有什么损耗,可大和尚呼呼地喘着粗气,看来,并不好受。 贾念昔这面,则是一片慌乱,只觉天地间雷霆阵阵,却眼不能视物,倒是人踩人,丧命几十。 待贾念昔散去黑气,众人只见,场中寸草不存,焦黑中有着琉璃之物。 场中两人,凌牧云拄着墨刃,一步步的挪向乞可儿。 乞可儿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贾姑娘的术法,比那秃驴生猛,雷击不破,张某小觑了!”张蚝一脸震惊的同时,向贾念昔拱了作揖。 心悦诚服。 “虽然这话很受用,但不得不说,我的术法是蒙蔽天监,并不是真的抵挡。”贾念昔抿着嘴,笑了一下:“大和尚那两下子,不好对付。” “凌公子应该无碍吧?”桓琴心有余悸,但看到凌牧云踉跄模样,又生出几分担心。 “肯定无碍啊,那不是捅人去了么?” 贾念昔所言不错。 凌牧云走到乞可儿身前,看着他有出气没进气的,尤其是寸缕不挂、浑身乌黑模样,手中墨刃从其颈部一直划到大腿,才一刀捅了下去。 “说到做到,是你要替你师父受这个窟窿的,既然捅了你,那我就不捅你师父了。” 凌牧云没有趁机要了乞可儿的命。 只是,这四道令旗却十分神奇,凌牧云弯腰一一拾起。 又把墨刃举了起来,再讪讪落下。 “苟一下,瘸九说的,藏拙。” 凌牧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不是他想藏拙,而是,此间所剩真炁不多,又受了雷击,五脏六腑移位,急切间需要调息罢了。 倘若对方再走出如乞可儿一般的人物,自己能否对敌,倒还两说。 “不知道这剩下三个令旗,有何神技。”凌牧云端详一息,见令旗上密密麻麻的符号,和蝌蚪似的,看不懂写的什么。 将令旗别在腰间,走起官步,回到牛车前。 “快,扶我一把,坚持不住了。”凌牧云看了张蚝一眼,对贾念昔说道。 “我说怎么连走路都变了,原来是外强中干啊。”贾念昔噗嗤一下,跳下车顶,将凌牧云扶上牛车。 “张太尉,今日不宜再战,需得改天。”贾念昔说完,也不管张蚝是否同意,驱使牛车,向营地走去。 “鸣金收兵!” 凌牧云的表现,已大大出乎张蚝的意料。 先是一击震死敌方力古,又让乞可儿生死不知,单是这般战绩,就堪比刘昞。 若是刘昞前来,不用想,一定是先是苦口婆心的劝阻,最后愤然出手,即使赢了,也会行那妇人之仁。 刘昞前来,可立于不败。 但刘昞的弟子,杀伐果断,已让胜利的天平倾向于自己。 虽然张蚝知道,如果敌人想要偷营,自己派的那一百刀斧手,没有什么作用。 可他还是让刀斧手在凌牧云的帐外守护。 任何人不可靠近。 除了贾念昔和桓琴。 凌牧云盘膝坐在帐中调息,两个女人不发一声,默默地坐在一旁。 尤其是桓琴的脸上,时而泛红,显然想了一些八抬大轿的事。 作为龙亢桓氏的子女,家族联姻,几乎是定每个人才出生就有的宿命。 自己尚待字闺中,就已被父亲桓石虔许配给了同为四大家族的王氏王虞。 那个“旧时王谢堂前燕”的那个王。 只不过,六年之久,怕是王虞已是美人在侧,早忘了自己。 毕竟,连见都没见过,想要说什么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属实有些贻笑大方。 眼前之人,虽名不见经传,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自己的盖世英雄。 怎能不撩动少女的心? 凌牧云此时,却没想得那么多。 以往受伤调息,都是天地元炁,化作真炁,虽然自己真炁外溢,更为简单,融合性更高,可基本的步骤却不曾缺失。 今天调息,与以往却是不同。 真炁运转周天后,有一部分沉积气海,化作晶莹剔透的蓝色水滴,隐有雷霆闪烁。 尽管微小,自己确能真真切地感知。 更进一步,在真炁运行周天时,比以往更为顺畅,且有汩汩之声。 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身体的感受来看,似乎不是坏事。 本想着调息完毕,问下贾念昔,可刚睁开眼,桓琴灼热的目光,把自己看得浑身发毛。 竟忘记问了此事。 “我还有事,须向张太尉禀报。” 凌牧云的借口显得蹩脚,倒惹的桓琴更为满意。 他不似那登徒子,只喜听曲罢了。 桓琴在心里,为凌牧云辩解。 ------------ 第六十九章:谁开了天门 贾念昔竟如此的不懂风情。 故意跟在凌牧云身后:“我们要送你你去中军帐,是吧,桓姐姐。” 凌牧云本想说上一句,桓琴应该叫你姑奶奶,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寻张蚝。 只是,后面这百人刀斧手寸步不离的样子,倒更像是去攒一场鸿门宴。 待得了通禀,凌牧云进入帐中。 早有几个将军,起身拱手,纷纷打上招呼,再也不似开始那般,嗤之以鼻模样。 “贤侄,快,坐到上手。”张蚝更是热情,甚至连称呼都从凌公子变成了贤侄。 凌牧云推辞了一刻,随意找了章桌子,坐了下去。 “贤侄来的巧,今日折了那系佛威风,准备庆功,本欲通报你,谁知,贤侄倒是先来,这倒是省了些许麻烦。” 张蚝客套完,继续说道:“贵夫人怎不曾一同到来?” “夫人?”凌牧云愣了一下,不知张蚝误会了贾念昔还是桓琴。 大晋风骨,从娈童到稚女,都算不得什么说不出口的癖好。 张蚝即使直指贾念昔,也不会引起哄堂大笑。 在座的哪一个,没有点爱好? 万人敌张蚝,纵横沙场,鲜有敌手,还不是对寡妇偏有嗜好? 只不过,做不出曹公那种入眼就要到手的勾当罢了。 “贾念昔和桓琴啊。”张蚝一拍脑门:“贤侄不要见怪,我这就请人过来。” 还未等张蚝命令左右,帐外贾念昔喊道:“太尉,我们在外面呢!” “有请!” 按说张蚝办事,当真是滴水不漏。 所有人都是一人一桌,而凌牧云面前的桌子,特意加了两个板凳,让贾念昔与桓琴共食。 单是如此也就罢了,一众将军,纷纷敬酒,前一句嫂子、后一句嫂夫人,让凌牧云百口莫辩。 更让他难堪的是:贾念昔与桓琴,竟也不辩解,答应得那叫一个爽快。 尤其是桓琴,落落大方,不失风度,哪还有一点娇羞? 喝到最后,凌牧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被看两眼怎么了,又死不了人,现在倒好,连手都没摸过的女子,稀里糊涂的成了夫人。 这以后,自己怎么向虞美人交代啊。 好在乳羊极致鲜嫩,倒也算是聊以慰藉。 “这炭烤乳羊,做法十分讲究,须临盆的母羊烤熟后,再开膛破肚,将乳羊取出,裹上蜂蜜,再以酸枝炭小火微灼,贤侄,味道可还合口么?” 张蚝拎着酒坛,搂起凌牧云的肩膀,介绍得津津有味。 凌牧云不是圣母,杀伐也不曾有什么妇人之仁,可听到这种做法,也觉得残忍。 “如果哪一天,这母羊成了精,改吃人肉,说不得也会如此。”贾念昔递过来一只羊腿:“弱肉强食,自古如此。” …… 翌日, 军鼓鼓噪,张蚝校场点兵。 然后大军阵列于前,于白部帐前叫骂。 白部大人系佛第一次叛乱,张蚝一马当先,如入无人之境,杀的系佛肝胆俱裂。 再次叛乱,无非是依仗乞可儿和大和尚。 在前两天的对垒中,虽打的有来有回,可自己一方,隐隐压了一头的态势,让系佛心中大定。 而张蚝这面,两个修者,被乱箭射死一个,剩下的那个,再也没见过。 怕是连夜扛着铺盖跑路了。 本以为大局已定,谁知,忽然冒出一个少年,手段了得,一个回合杀了力古,又接着将乞可儿打成重伤。 虽然有大和尚救治,保住了一条命,可修为大跌,还丢了四火神令旗。 最后,咳着血,黯然离开。 好在大和尚承诺,如赢了四火神令旗,一定会亲自送往拜火教。 乞可儿信了,毕竟,出家人不打诳语。 此间回去,虽少不了一顿责骂,可若求了大师兄俘阿生出手,也算是为拜火教找回颜面。 “当时若能再习了一火,孰胜孰负尚未可知。” 乞可儿的四火神令旗,只习会了都天神火。 舍其蓝本意是让他一面游历,一面修行,等回去后,能熟练驾驭四火,那修为自然水涨船高。 谁知,不到半年,像样的对手没遇到,好不容易遇到了像样的对手没打过。 憋屈涌来,又一口鲜血喷出。 当然,凌牧云对于其中的缘由并不清楚。 此间,正抓耳挠腮的端详着四火神令旗。 “贾念昔,你认识这些字么?” 贾念昔瞟了一眼,淡淡的回道:“蝌蚪文。” “那这上面写的什么?” “那就不知了,自始皇帝废弃蝌蚪问,凡几百年,近乎绝迹。”贾念昔也拾起一只,看着天书一样的蝌蚪文,连连摇头。 “在令旗上确实不好观看,如果把他们拓印下来,或有发现。” 桓琴插话道。 “何解?” “我曾见一门雕刻手艺,便是将图画、文字刻于滚筒之上,使用时,以墨染之,滚于纸帛,颇为方便。” “聪明!” 贾念昔被桓琴一提醒,赶忙从牛车里取来子邑纸和韦诞墨,涂抹于令旗上,滚了一圈。 “符篆!极复杂的符篆!” “徐炅送的笔墨纸砚,我本还嫌弃,不成想,这么快就用到了。” 贾念昔仔细端详着纸上的蝌蚪文,曲折蜿蜒,却浑然一体,竟组成了符篆。 “符篆?” 凌牧云接过子邑纸,发现确如贾念昔所言。 可符篆之术,当龙虎山和上清观执天下牛耳。 难不成拜火教与张天师有什么关联? “西山十二真君、抱朴子、葛洪、陶弘景等,都是道家,对于符篆之术也颇为精通,很难一概而论。” 贾念昔将手中令旗扔在一边,叹了口气:“越来越乱了,连道家符篆,都和异族扯上联系了。” “瘸九没说拜火教和异族有联系,只是警告了一下。”凌牧云回忆着定北城一战,瘸九对舍其蓝的话。 贾念昔撇了一嘴,说道:“西北王不把天下打醒,怕是山简还以为拜火教还是那个小教呢。” “哦?”凌牧云一怔。 “拜火教主,自号云台真人,用的却不是火法。” “那是什么?” “怨气!” “怨之灵?”凌牧云瞪大了眼睛。 “本体。”贾念昔加重了语气。 “镜之灵被封印,却出来个怨之灵。”凌牧云一时头大。 “没有阴阳照血镜,镜之灵出不来,但怨之灵,却是被放出来的。” 贾念昔说得极为小声。 “被谁放出来?” “不知道,我猜,是……”贾念昔指了指头顶:“能有这般手段的,天门之上。” “你真信那些长生不老、羽化登仙的事?” 凌牧云眼睛瞪得如铜铃。 “那我是怎么回事?天人境开天门是怎么回事?笨死。” 凌牧云沉默了。 确如贾念昔所说,无论是瘸九、贾念昔还是佛图澄,乃至境界划分,都显得出人意料。 “天门里是什么?” “你自己开了,看一眼不就知道了。”贾念昔不再言语,盯着场中。 ------------ 第七十章:草草收场 系佛受不了万般辱骂,派大和尚前来应战。 但见大和尚,手持禅杖,到了场中,也不言语。 任对方又骂了半天,才将禅杖轻敲地面。 平地风起。 叫骂的将领,叫做张迭,只觉灰尘铺面,刚想用手遮挡,便定格于此。 “将佛家狮子吼,用到如此境界,已非凡人。” 贾念昔说完,黑烟骤起。 然后如流星一般激射而出,抵在张迭后背,黑烟化作巨掌,凌空一抓。 返回时,从张迭的天灵盖钻入,七窍钻出。 “痛煞我也!”张迭忽的回过魂来,浑身如受凌迟之苦,在地上打滚。 “行了,赶紧回去,也算是对昨晚那半截羊腿的福报。” 原来,昨晚喝的畅快,张迭见凌牧云三人吃一只羔羊,怕吃喝不够,便将自家桌前的羊腿砍下,送了过来。 这举动,不由得让贾念昔多看一眼。 谁知,才过了一晚,半条羊腿就换了一命。 “大和尚,你出家人士,受了大戒,怎会无端杀生?” 贾念昔一脚将张迭踢回阵营内,转身问道。 “阿弥陀佛!施主着相了,岂不闻佛有愤怒相?”大和尚两目清明、双耳垂肩,说起话来,和念经似的,颇有韵味。 “你一肚子经书,都读到哪去了?怪不得现在大佛教徒不守戒律,上层僧侣更是穷奢极欲,无恶不作,原来,是被你等曲解了!” 贾念昔说得振振有词,话语直击大和尚的心头憾事。 “如今佛典,纵有缺憾,须得明王现世,警醒世人!” “呵呵!”贾念昔冷笑一声:“不动明王?大轮明王?孔雀明王?你说的哪个明王?还是……转向了你的新主子,镜之灵!” 世人皆有恐惧,有恐惧则镜之灵不死不灭。 佛典曾有记载,上古时,镜之灵蛊惑人间,致使民不聊生、九州震荡。 万佛无喜无悲,以大法力,堪破幻象,才将镜之灵镇压在巽风之下。 按理说,佛与镜之灵,有不世之仇。 可眼前的大和尚,无论是修行还是功法,都显得肃穆纯正,怎又和镜之灵沆瀣一气? “阿弥陀佛!姑娘缘何知晓?” “如不祭出九环破妄禅杖,我倒还认不出来。”贾念昔眼神凌厉:“法显!” 凌牧云对于法显救梁胤之事,也不过是通过梁胤口述,还不敢判定法显与镜之灵有关联。 只是,从梁胤取出镜子的那刻,猜测一二。 但贾念昔却对此事,一清二楚。 梁胤受了法显指使,在龟兹巽风,以血引动,以生命为媒,换取镜之灵脱身,以达到复仇的目的。 法显更是在铜镜后,以佛血遮掩天机,撬动万佛封印。 若不是阴阳照血镜被贾念昔提前藏匿,加上张天师和马宗师以大法力加持封印,那么,镜之灵本体,早已重降人间。 “从始至终,我都想不透一件事,你从何处得来的佛祖金血?” “阿弥陀佛!佛祖割肉喂鹰,血迹万年不腐。”大和尚也不隐瞒,顺着贾念昔的话接着说道:“姑娘聪慧过人,怎又不知这世间万般苦?这凡间罪恶,须得洗涮!” “你还敢口念阿弥陀佛?不是该改成镜之灵么?” 贾念昔嗤笑道。 “佛祖割肉喂鹰,舍身喂虎,我为天下乱象,与虎谋皮,又有何不可?” “改天你师父佛图澄归来,见你这般模样,不知道会不会一禅杖,杵死你!” “阿弥陀佛!我自会向师父悔过!”大和尚说完,手中禅杖拔地而起,腾于半空。 “不动明王,是愤怒像。” 随着大和尚的禅音,一座通身青黑,身相圆满极忿怒形,蹴眉怒目的明王像,立于身后。 左手金刚杵,右手持宝棒。 贾念昔见大和尚顽固,黑气翻滚,五头巨蟒半立腰身,与不动明王分庭抗争。 张蚝见大和尚又使出了明王真身,翻身下马,手中双锏上下翻飞。 几息便到了贾念昔左侧。 凌牧云见状,也没有置身事外,浑身雷电泛起,闪烁几下,站在贾念昔右侧。 “张施主,以凡人之躯,硬抗不动明王,实属当时英雄。” 大和尚对张蚝的印象颇深。 自己身后的不动明王,乃密宗八大明王首座化身,虽不像佛图澄施展此法时,有四尊明王环绕不动明王,却也是非一般修行者能抗衡的。 而前日,张蚝与大和尚对战时,双锏曾力扛金刚杵,虽被打得狼狈,却也没有明显落入下风。 “以多欺少么?” 大和尚背后,系佛从阵中走了过来。 无论是第一次反叛,还是前几日交手,张蚝都没有见过系佛出手。 此时,系佛的哭丧棒扛在肩上,隐隐有悲切之声传入耳里。 “咚!” “咚!” 双方军鼓不约而同的敲响。 主帅进场,都做好了随时冲锋的准备。 “法显禅师,佛图澄在神仙渡为天下苍生,你却徒增杀戮,就不怕入了无间炼狱?” 凌牧云见大和尚并未先行动手,贾念昔和张蚝也是一脸警惕,便率先出声,打破僵持。 “我师在神仙渡?”大和尚明显一怔。 “法果亲口所说,你不知道?”凌牧云同样诧异。 “阿弥陀佛,施主莫非诓我?” “我还答应了他一件事,说什么佛教历劫,让我出手相助。” 对于佛教历劫,佛图澄早有预言,其下弟子,除了法果、法显,道安和道进同样知晓。 如果凌牧云知道佛教历劫之事,那么,其师在神仙渡一事,可信度便极高。 “阿弥陀佛。”大和尚双手合十,背后不动明王渐渐消散:“敢问施主,我师在神仙渡所为何事?” “你自己去问吧,说了你也不信。”贾念昔直接插进话来。 “阿弥陀佛!” 空有佛语,大和尚凭空消失。 “怪不得镜之灵只能蛊惑!法显怕是已过了宗师境。”贾念昔心有余悸。 “系佛,你欲如何?” 张蚝看着一脸茫然的系佛,双锏交叉,火光四溅。 “太尉哪里话,还不是刘显逼我太甚?我这便整顿兵马,折返白部,太尉意下如何?” 剑拔弩张,声势惊天动地,本以为要拼个你死我活,最后却草草收场。 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但无论如何,凌牧云和贾念昔,算是完成了刘昞的嘱托。 “太尉,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凌牧云在太尉府前,与张蚝拱手拜别。 “贤侄但说无妨。” “太尉天生神力,却不曾挥使十之一二,如志不在天下,可去往神仙渡,历练一二。” 凌牧云见张蚝不为所动,讪讪一笑,驱使马车,向长安方向。 夜。 张蚝久久不能入睡。 大丈夫应建立不世之功,可天下大乱,自己空有匡扶天下之心,却每每有心无力。 尤其是天王淝水之战,以八十万败北八万,总让他意难平。 “全是借口,还不是被吕光生擒,想找回场子!” 张蚝嗤嗤一笑,收起双锏,骑了白马,连夜向西。 ------------ 第七十一章:两个耳光 长安,西汉旧都。 两汉之际战乱不断,现实董卓,挟汉献帝自洛阳迁长安,其后经历大小战乱几十次。 至西晋末,愍帝即位长安,有经刘曜又围,直至西晋变成东晋,也没消停。 此后,前赵、前秦,轮番折腾。 凌牧云三人,一路上,越是向长安行,越是萧索。 甚至已有世家门阀,高举旗帜,连夜搬离。 看其行走的方向,应该是奔着吕光的后凉去的。 而向长安行走的,除了凌牧云,还有卢水胡的大小家眷。 卢水胡族源复杂,既有匈奴、月氏的成分,又在民族演进中吸收了羯族、氐羌等部族。 因此,自然没有什么统一的信仰,或是严格的纪律。 若不是郝奴的弟弟郝多,演了一场神罚天降的把戏,估计郝奴还在杏城驱羊牧狗呢。 怎会得了各族支持,还趁着西燕鲜卑男女离长安东去后,长安空虚之机,在长安称帝? 如果苻坚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把自己的头安上,从棺材爬出来,问郝奴何德何能,焉敢称帝。 当然,在姚苌眼里,郝奴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他不过动了不到一万兵马,自安定出兵,先伐王驎,顺手战败郝多军队,便施施然地奔着长安来了。 每次看到掠过身边的高头大马,凌牧云都一脸的唉声叹气。 从龟兹开始就是牛车,早没了“率意独驾”的兴致,尽管拉车的牛从一头变成了两头。 毕竟,车上的物品,再加上三人,一头牛拉起来却是吃力。 好在牛车虽慢,能与贾念昔问些上古之事,虽然也是一知半解,但好歹算是听了些许秘闻。 “你怎么知道怨之灵便是拜火教的教主?” 凌牧云忽然想起,贾念昔曾说,怨之灵应该大晋,怎忽然成了拜火教的教主? “四火神令旗!”贾念昔说道:“我曾尾随于舍其蓝,修的是一身火法,那么,可以断定,舍其蓝不是怨之灵。” “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怨之灵初起,为炼制四火神令旗,于幽州换取幽冥鬼火,于祝融处盗取都天神火、于八寒地狱领悟红莲业火,更是在金乌岭拾取了一支金乌羽毛,以此炼制了四火神令旗。 四火神令旗真正威震天下的时候,是怨之灵与夏桀的南巢一战。 当真是日月无光、天地失色,最后,夏桀圆了他的“时日曷丧”的愿望,被熊熊大火烧成灰烬。 “这上古神器,怎么会流落到乞可儿手里?” “所以,我猜测,怨之灵便是拜火教教主。”贾念昔肯定地说道。 “没准是长老呢?也可能是第二席副教主呢。”凌牧云反驳道。 “怨之灵的控制欲极强,怎会屈居幕后或是屈于人下?”贾念昔摇了摇头:“至于这四火神令旗为什么会到乞可儿手里,倒不好猜测。” “贾念昔,我告诉你个事!”凌牧云在车辕上挪了下屁股,压低声音:“瘸九威胁舍其蓝,说让他们教主老实点。” 贾念昔一脸震惊:“瘸九如果知道怨之灵是拜火教主,会不会连夜隐姓埋名藏起来。” 凌牧云讪讪地笑了笑:“舍其蓝怕了!你说上古四邪,活了无数岁月,随便出手,这人间谁能挡得住?” “非也非也!”贾念昔故作高深,直到凌牧云脸上露出求知若渴的表情,才继续说道:“规矩束缚,不管谁来了,也破不了。再者说,你以为破了封印,不要代价?” “规矩?” “这一方天地的规矩!”贾念昔点了点头:“神给我说的。否则,你真的以为舜几句话就能放逐四凶?” “谁定的规矩?” “天地初生便有的规矩!” “那舜使用了规矩之力?” “不是使用,是借用。” “怎么借?” “传国玉玺的紫气。” 西北王曾说,紫气是突破天人境的关键,而天人境,可开天门,那么,天人境是不是就意味,可借用规矩? 贾念昔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看着凌牧云:“上去容易,下来难!” “为什么?” “还是规矩!” 正说话间,一匹高头大马放缓了脚步,与牛车同行的同时,马上男子,还一脸猥琐的样子,向车厢内瞧去。 一路上,多眼的人并不在少数,凌牧云早已习以为常。 又生不出事端,看两眼又少不了一两肉,便听之任之。 但如猥琐男一样的,却少之又少。 “这位小生,车内优伶可卖么?”猥琐男正了正衣冠,尽量摆出一副潇洒模样。 “不会说话,就装哑巴,你才是优伶,你全家都是优伶。”贾念昔好歹算作天潢贵胄,哪受的了别人如此称呼? 下九流:一流高台二流吹,三流马戏四流推,五流池子六搓背,七修八配九娼妓。 自己虽说不上三教,好歹也是上九流中的三流。 被人称呼为下九流中的第九流,如何忍的? 若不是来人坐下高马,还穿了冠衣,贾念昔不想多生事端,否则,早一团黑气将其打落马下了。 “小姑娘倒是伶俐!爷名叫郝多,原是皇帝的弟弟,现为万年秦王的镇北将军,能瞧得上两位,怕是你们的祖坟都要着火了。” 郝多也不生气,反而是调侃地自报家门。 “我祖坟冒青烟?狗一样的东西,你也配?”贾念昔此时动了真火,看向凌牧云。 车内的桓琴倒是一脸苦楚。 虽出身龙亢桓氏,可不幸被掠,更是在胁迫下作了艺伎,被郝多一说,忍不住悲伤袭来。 此刻,更是梨花带雨,暗暗抹泪。 “我从出生,就没有叫别人爷的习惯,倒是喜欢自称小爷。” 凌牧云脸沉似水,掌心雷在掌间环绕:“别说你是镇北将军,便是姚苌来了,也要给小爷好生客气。” “哟呵!还会杂耍?” 郝多不过是杏城的城门卫,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得了不知名的野道士,传了些许法术,自此,便以修者的身份,游走于杏城。 杏城小县,人不过万,倒也混的如鱼得水。 “砰!” 郝多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凌牧云连多说一句话的心情都没有,掌心雷化作流光,将其打落马下。 “啪!” 还没等郝多明白发生什么,贾念昔的耳光便呼在了他的脸上。 “妈的!”郝多摸了下鼻子,鲜血喷涌,口不择言地骂出声来。 “啪!” 凌牧云的耳光,则更加清脆:“没死过?” 郝多愣了片刻,然后甩了甩头,骑上高马,向后奔去。 “还不如杀了。”贾念昔皱了皱眉,望着郝多的身影:“一会,少不了口舌。” “只言片语举刀,难免杀性过重。” 凌牧云赶着牛车,不急不缓:“桓琴,可会唱西洲曲么?” “会上几句。”桓琴知道凌牧云并没有侮辱的意思,而是顾及自己的情绪,转移话题。 “嗯!那不如,你来弹曲,我来唱?学那高山流水……” “算了,凌哥哥,你还是说点别的吧。”贾念昔赶紧打断凌牧云的话。 她实在受不了凌牧云那不在调上的西洲曲。 “会几句,但却是不会弹奏。”桓琴想了想,不是她不会弹,而是怕自己弹着弹着,也被带偏了节奏。 何况,凌牧云的西洲曲,实难入耳。 ------------ 第七十二章:又挨了两记耳光 “前面的牛车,停下!” 郝多的速度很快,救兵来得也快。 而且,还是一大队人马。 甚至,后面还跟了华盖步辇。 “得,来了一群也就罢了,那辇上人物,怕是姚苌,也就他敢用这种规制。”贾念昔的话虽如此,可一脸笑嘻嘻的样子,哪有一点惧怕? 倒是桓琴,抿着嘴,半晌后说道:“如实在难堪,我……公子便……息事宁人。” 凌牧云和贾念昔的目光本来停在郝多和步辇上,听桓琴所说,不约而同的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种货色,你也喜欢?” 郝多鼠目、斗鸡眼,尖嘴猴腮,长得实在是有伤大雅。 便是城门卫的身份,还是郝奴卖了二十只羊贿赂师爷,才谋了这等差事。 “刚才趁我不备,偷袭我等,现在,见我怎不说话?”郝多仗着找了帮手,一脸得意的样子。 修者向来禀性殊异,但哪见过与帝王作对的? “莫不是被掌心雷炸坏了脑子?” “恐怕确实如此。” 凌牧云与贾念昔一唱一和。 “我身后乃大秦万年秦王姚苌,你等还不拜见?” 郝多见二人仍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而找来的帮手,又不肯替自己说话,于是,搬出姚苌,想来个狗仗人势。 凌牧云朝姚苌望去,遥遥了拱手作揖,算作行礼。 贾念昔更是只点了个头。 姚苌身长八尺、臂长过肩,端坐在步辇上,微微点头。 “主辱臣死!你二人如此大不敬,我郝多,自然要做百官表率!让你们……” 郝多的愤怒止于凌牧云的掌心雷。 刚才浑身遭了雷击,疼痛难忍,后又平白挨了两个耳光,知道对方不好招惹。 可身后没有一人挺身而出,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 “怎么?耳光不够响么?” 贾念昔伸出右手,在眼前翻来覆去的摆弄:“力道减了?” “乳臭未干的小孩,端得无礼!我有术法,你敢尝试么?” 自己才降了姚苌不到两日,此时骑虎难下,只好使出拙劣的激将法。 “但且使来。”凌牧云收了掌心雷,一跃数丈。 一时间,所有看热闹的人环成了一个圈,将二人围在中间。 凌牧云背手站立,看着左手掐诀、右脚跺地、口中念念有词的郝多,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郝多的术法刚正,虽耗时较长,可绝不是什么邪门功法,倒像是道家的请神之术。 “三清祖师上身啊!” 术成。 郝多猥琐的身形,忽然之力起来,气势也长了许多。 可若是说他真的请了三清祖师,凌牧云第一个不信。 “那家小儿,现在求饶,我自当雅量。”郝多的话憨里憨气的,声音也似换了一个人。 “你请的谁?”凌牧云震了震肩膀,挽着手腕,问道。 “三清祖师!”郝多的气势再次拔高。 “你可拉倒吧!三清祖师有空理你?张天师都不敢说能请得动三清四帝,你倒是大言不惭。” 场外的贾念昔看不下去,开口讥讽道。 “你崩管!我说是谁,就是谁!” 郝多说完,虎躯一震,跨步向前。 拳头打的有模有样,每招每式,都显得虎虎生风。 只不过,在凌牧云看来,这般把戏,放在校场里,倒也能唬住些许兵勇,可在他眼里,就显得过于儿戏了。 存了一丝逗弄的心思。 凌牧云没有使用雷法,学起定北城那街头霸王的那一套,与郝多打得有来有往。 “砰!” 双拳对击。 “啪!” 蝎子摆尾。 直到郝多挨了一个下勾拳、一脚窝心踹,也没赢得一招一式。 “小辈,欺人太甚了!” 郝多的气势一抖,双眼变得灵动,两颗虎牙骤然伸长一寸。 “哦?” 凌牧云后跃一步,一脸新奇地看向贾念昔。 这种情形,或许贾念昔能知道原委。 “能修出灵性,实属不易,凌哥哥,手下留情啊。” 贾念昔说完,蹦蹦跳跳地来到场中。 “柳爷不会对凡人出手,何况,还是个总角孩提。”郝多说完,背过双手:“小崽,快出了场去。” “别装了,凌哥哥修的雷法,正是你等最害怕之物,要见识下?” 贾念昔给凌牧云使了一个眼色。 凌牧云心领神会,左手掐诀,一道玉枢神雷从天而降,炸在场外的大树上。 大树带着火光,四分五裂。 “啊?敢问仙师大名?”郝多的态度端正许多,弯腰拱手作揖,不敢起身。 “这世道,得一方供奉,就庇佑一方水土,天下杀伐,你这点微末伎俩,还上不得台面。” 贾念昔坦然受了郝多一礼,随着话音,又从怀里摸出一本《水叠三重》扔到郝多脚边。 “这是前凉张氏成名之法,仔细修习,切不可再惹人间事。” “谢仙师大恩!”郝多神情激动,行了跪拜礼,从地上拾起《水叠三重》,又拱手一拜。 忽然,浑身哆嗦一下,回复往常的猥琐模样。 当他把目光放在场中,不由得诧异,可仍色厉内荏地说道:“可见了大爷手段?” “啪!” 贾念昔掠过,给了他一个耳光。 “啪!” 凌牧云身形一闪,也给了他一个耳光。 两人的手掌,都加了些许力道。 郝多竟被当场抽晕过去。 “带郝将军下去疗伤。”姚苌旁观了一场闹剧,也是一脸无奈。 才封了郝多镇北将军,不好食言而肥,可他的表现,着实让人意外。 “两位卿家,准备去往何处?” “长安,这条路,还能去得了别处?” 姚苌对于贾念昔的话不以为忤,微笑着说道:“郝多技不如人,但作为大秦将军,这般,怕是收不了场。” “秦王有何赐教?”凌牧云冲着贾念昔摆了摆手。 现在去提谁对谁错,对于姚苌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郝奴厚颜无耻称帝,无纲无常,理应诛之。本王想邀请二位卿家同行,共讨贼逆,不知二位意向如何?” 姚苌的话滴水不漏,但他似乎忘了一事。 苻坚对他,可谓是掏心掏肺的信任。 直到淝水兵败后,北地长史慕容泓在关中起兵,建立西燕,才开始产生间隙。 当是时,苻坚派姚苌和儿子苻睿前去围剿,结果苻睿不听姚苌劝告,孤军深入,遭遇伏兵,战死疆场。 痛失爱子,苻坚要治姚苌的罪,姚苌“奔于渭北,遂如马牧”,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背弃了苻坚。 本是该谱写一段人所称道的君臣佳话,却落得弑君的恶名。 “有修者挡路,秦王不便出手,我兄妹二人自会前往。”凌牧云拱手作揖。 姚苌满意的点了点头。 对于凌牧云为什么要答应姚苌,贾念昔不多置喙。 姚苌又是家国大义、又是威逼利诱,如拒绝而不出手,那长安城,便不用进了。 “凌公子,给你填麻烦了。”桓琴眼波流动。 “哪的话?”凌牧云不以为意:“你收了张大豫的水叠三重?” “惊为神技!可不能浪费!”贾念昔回到。 “刚才郝多是怎么回事?道家请神么?” “算是。请的是民间柳仙。” “你倒是有惺惺相惜的味道。”凌牧云并不是心疼水叠三重,而是感到好奇。 “动物修出灵性,本就不易,乱世中,更加艰难。”贾念昔眼睛一转,继续说道:“你忘了我的九头蟒了么?” 同宗同源。 “不是五头么?” …… ------------ 第七十三章:杀鸡儆猴 长安在望。 姚苌对凌牧云的牛车很照顾。 除了日常精致草料,还要一日三次的嘘寒问暖。 这般热情,让凌牧云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尽管贾念昔不时的提醒,姚苌不过是看中了他的能力罢了。 但凌牧云仍旧感恩在怀。 倒是贾念昔,随着长安的越来越近,反而有了些许的多愁善感。 无论贾南风是多么的腹黑、司马衷是多么的懦弱,但无可争辩的是,他们都是贾念昔不能割舍的思念。 所有儿时的记忆,都定格在八岁那年,可放不下的执念里,除了父母,便是长安。 贾念昔的贾,是贾南风的贾。 “可怜司马懿厚积薄发、司马师殚精竭虑、司马昭狼子野心,几十年布局,使得曹家禅让司马炎,到最后,长安不过三十七年。” 凌牧云望着城墙上来回穿梭的人群,不由得感慨道。 就是这三十七年,也没见安生,八王之乱、永嘉之祸、五胡乱华,从未消停。 “祖上司马懿背弃洛水之誓,灭曹爽三族,现在看来,总是有些欠妥。” 贾念昔给前晋找足了借口。 “到了长安,总要看下诸葛青所说的文王灵台。” “一个破土堆,有什么好看的!”贾念昔嗤之以鼻的说道。 “诸葛青猜测,当年文王以灵台借远古气运,最后未能兑现承诺,导致异族入侵,所以,才想到去看上一看。” 凌牧云没想到,所谓有着灵台、灵沼、灵囿的文王灵台,竟只是一个土堆。 “异族之事,尽管我神讳莫如深的样子,但现在看来,不过是四凶之一,至于哪一支,却无法断定。” 贾念昔所言不差,尤其是上古四邪镜之灵和怨之灵掺和其中,一时间让整个事态更加扑朔迷离。 “凌公子,秦王有请!” 凌牧云和贾念昔的对话,被一个通报的士兵打断。 “来事了!” “看看再说。”凌牧云从牛车上下来,跟在士兵后面朝步辇走去。 姚苌招凌牧云前来,只片刻功夫,便又将凌牧云打发回来。 “怎这么快?我以为会畅所欲言呢。” 凌牧云摇了摇头:“两军阵列,他让我于阵前叫阵,然后施展雷法。” “不战而屈人之兵?”贾念昔一时猜不透姚苌所想,开口说道。 所谓的两军阵前,郝奴不过五千人马,虽然裹挟了长安遗民,可内心认可的却没有几人。 但长安城高,护城河宽且水流湍急,五千对三万,也不能说必输。 此时,姚苌坐在步辇上,眼神深邃。 他看到了自己坐在那把日思夜想的龙椅上,号令群臣的景象。 “带郝多。” 才丢了脸面的郝多,五花大绑地被推搡到阵前,还背了一个“叛”字的木牌。 身边,跟着一个刀斧手。 “斩!” 郝多的嘴里塞了麻布。 在被绑之前,散骑常侍高盖一脸愧疚的劝慰,说什么委屈了将军,但攻下长安城,他居功至伟。 现在不过是配合秦王演一出戏罢了。 可听到斩字,郝多似乎纳过闷来:被诓了! 说好的镇北将军、居功至伟,最后,却演了一出杀鸡儆猴的把戏。 悲哀的是,自己是那个鸡。 无论痛哭流涕还是呜呜怒号,最后,都在刀斧手的砍刀下,滚落了头颅。 高盖本是燕王慕容冲的尚书令,与秦王军队交战,屡战屡败,在新平一战后,索性投了姚苌。 理论上,都是降将,却没有兔死狐悲的哀伤。 “……万年秦王,德披天下,郝多螳臂,焉敢当车……” 洋洋洒洒上千字,高盖抑扬顿挫的念了半个时辰,生怕城上的郝奴听不见。 “轮到我了。” 凌牧云见高盖念完后汗液层层模样,一脸无奈的走上场中。 左手掐印、右手挥舞,不一刻,十雷应声而至。 “轰!” 有如天罚。 不一刻,长安城门大开。 凌牧云回到牛车上,一脸苦笑:“完事,倒也省了真炁。” “什么感觉?” “尚有余力再发几雷。”凌牧云感受着体内真炁,一脸真诚的说道。 “谁问你这个?我是说,对姚苌的看法如何!”贾念昔惊异于凌牧云一战之后,竟有此提升,但仍是满脸不屑。 “奸杰!” 凌牧云仔细地回想姚苌所作所为,开口给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无论如何,我们倒也不算食言。等进了长安,探访一番,如不能有所收获,转道襄阳,过弋阳,到南平,将桓琴姑娘送至桓石虔处,再徐徐前往建康。” 凌牧云仔细的盘算着。 却没有注意到,桓琴听到要回家时,一抹期待的同时,还略过了淡淡的失落。 “衣冠南渡以来,大晋世家不在少数,但若是他们有匡扶天下之心,想必也不会任由北地割据了几十年。” 贾念昔对于凌牧云的想法并不看好。 好在对于修行而言,神仙渡倒是有些诱惑之力,尤其是,大晋尚道,总有些痴迷之人,为了修行不顾一切。 姚苌兵不血刃的进了长安。 凌牧云三人,有意无意地拖在后面,最后才进城。 更没有和姚苌一起,进入皇宫大院,论功行赏,反而找了一间客栈暂且住下。 天下大乱,客栈的生意并不好做。 偌大的长安,三人花了不到以往一半的价钱,便占了三间上房。 等美人出浴,凌牧云早点了几份小菜,半壶烧酒,望着窗外稀疏人流和远处的高门大院,形成鲜明对比。 “凌公子,高某找你多时了!” 高盖跨入门内,故作熟络:“受秦王命,特邀请公子明日午时于灵台观礼。” 说完,在凌牧云诧异的目光中挥了挥手,四个精壮抬着一只木箱进入店内:“这是秦王所赐,请公子收纳。” 木箱打开,满目金银。 “替我拜谢秦王,至于观礼,我兄妹乃方外人士,自由散漫惯了,还请秦王海涵。” 凌牧云婉拒。 对于姚苌,他依旧怀了警戒之心,不肯过于熟络。 高盖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块授印,放在桌上:“秦王料想也是如此,特送来护国军师之牌,请公子收下。” 凌牧云迟疑了一下。 但想到自己尚须在长安逗留一段时日,便接了过来:“谢过秦王,典礼时,我自有神迹相送。” 自西北王开始,凌牧云的授印,都快能摆下一箱子了,千人都校尉、司隶校尉、帐前行走、护国军师。 都是高官,却无厚禄。 高盖露出赞许:“凌公子之才,若是能混迹官场,自当留下美名。” 想要的东西要到了,高盖施施然离开。 ------------ 第七十四章:玉府雷 “凌哥哥,这又是什么?”贾念昔和桓琴走下楼,见到桌上印绶,不禁拿起来端详:“这姚苌真是大方!” “还说明日去灵台观礼。”凌牧云一脸苦笑。 “观礼?”贾念昔一愣,接着说道:“弑主苻坚,便报了称帝之心,这长安才定,竟如此匆忙?” “我拒绝了一半。” “另一半呢?” “看在印绶的面上,送他一场神迹。” 翌日。 文王灵台。 姚苌身穿龙袍,头戴金冠,手持玉笏,一脸恭谨地站在玉座前。 两侧,锦衣大臣神情肃穆,注视着他。 高盖手拿了锦帛,歌功颂德一番,同时,祭告受命于天。 念完后,将手中锦帛投入大鼎。 紧接着,姚苌接受文武百官的拜贺行礼,宣布改元建初、大赦天下。 才说完,忽然雷声滚滚,“天宫”随之显现云中,一时间,电闪雷鸣。 伴有天音渺渺。 “我主的普天同庆!” “天人来贺!” 一众大臣,说得姚苌心花怒放,对高盖办事得力,暗暗赞赏。 作为始作俑者的凌牧云,此时却缩在几里外的林中,喘着粗气。 “本想着投桃报李,不成想竟如此耗费真炁。” “凌哥哥,云中是怎么回事?”贾念昔一脸好奇,桓琴则是跪在地上,默默许愿。 “从我修了十雷,脑海中便出了五十一座宫殿,原本想着以雷法构造一座,当做神迹显现,谁知,竟一下子不受控制,全出来了,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有何作用?” “作用?”凌牧云挠了挠头:“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作用,倒是感觉雷霆威力大了许多。” “只不过……”凌牧云继续说道:“这宫殿一出,我便没了一点真炁,连掌心雷都施展不出。” “那有个屁用!”贾念昔撇了撇嘴。 等凌牧云盘膝回复了真炁,恰姚苌的登基大典业已完成,百官陆陆续续散去。 姚苌明显是自比文王罚纣,否则,怎会选择灵台登基。 想到这,贾念昔的鄙夷,几乎让她面容扭曲。 “无论如何,倒不用再跑一趟文王灵台。” 凌牧云起身,向着灵台走去。 凡千百年,灵台犹在,却不见灵囿,即使是灵沼,也不过空有痕迹,早已干涸。 纵然如此,凌牧云站在灵台之上,也有一种古今同生的感觉。 “玉府!” 玉府神雷,亘古烁今。 凌牧云下意识结印,向前一指,两道绛紫神雷,自天地同时而生,最终汇聚一起,直通天地。 “天天有惊喜啊!”贾念昔一脸艳羡。 自与凌牧云结伴同行,他的进步,可谓是肉眼可见。 学了两雷,悟了一刀,真炁精进,不过半年光景。 玉府神雷,足足持续了十几息,才又分成两道,分别缩回天地。 从姚苌登基开始,凌牧云就有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可始终不得要领,直到站在了灵台上,似乎见到了文王与姚苌的身影重合。 福由心至,玉府自成。 更让几个人震撼的是,随着雷击,一阵哀嚎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接着自灵台上,一股红烟冲天而起,瞬间染红了北部天空。 “又生异象!” “我皇不愧是天选之子!” 天空异象让围在姚苌身边道贺的众臣,再次附庸上来,争先恐后地歌功颂德。 只有贾念昔皱紧了眉头。 “凌哥哥,剩下的路,我怕是不能陪你了。” “为何?” “这红烟,是幽州特有的鬼尘,现在看来,诸葛青所料不差。”贾念昔身后黑烟滚滚,贾南风也凭空显现:“异族已到了人间!” “你要去幽州?”凌牧云有些许不放心。 “我须查了鬼尘去向,才好传信神仙渡,让西北王有所准备。” “我与你同去。”凌牧云攥紧手掌,说道。 “凌哥哥,你能追的上么?还是抓脚脖子上瘾?”贾念昔说完,咯咯的笑了起来。 凌牧云赧然。 他没有凌空飞渡的本领,便是到了宗师境,想要凌空飞渡,也几无可能。 只有那天人境,才有日行千里的能力。 “也不是不行。”凌牧云厚着脸皮说道。 “短时间尚可,长时间,我这执念,也耗不起。” “嘘!”凌牧云叹了口气:“注意安全,万事不可强求。” “凌哥哥,这话倒是需要说给你自己听,世家万千,强求不得,你父亲凌昊,以十年期,才寻得八人。”贾念昔摇了摇手,止住凌牧云的发问:“十年期,无论如何,都要赶回神仙渡。” 说完,化作黑烟,追着红烟而去。 凌牧云伫立良久,直到红云退散,才回过神。 桓琴正安静地呆在旁边,执着地守着。 “你们修者的事,我不懂,便不多问。”桓琴如此说道。 “回城!”凌牧云也不多讲。 异族之事,给桓琴讲了,凭空多出烦恼。 什么都不知,反倒是不至于杞人忧天。 自陇东一路走来,桓琴的话不多,尤其是凌牧云与贾念昔说些修行方面的事,她更是一言不发。 而贾念昔一走,她的话倒是多了起来。 对于凌牧云而言,贾念昔与自己同行数月,忽然离开,却极不习惯。 不过,桓琴的话,多了人间烟火气,倒是别有滋味。 诸如王献之练书法,最后“只有一点似羲之”,或是一心隐居的谢安,不得不四十岁“东山再起”,还有“坦腹东床”的王羲之,是如何做了“东床快婿”等等。 甚至提起了陈郡谢氏才女谢道韫嫁给王凝之,而王凝之却一心修道,信的还是五斗米教。 桓琴同为四大家族,对于大晋之事,几乎耳熟能详。 而她所说的,却都是远在定北的凌牧云不曾听闻的轶事,因此,听得津津有味。 “……司马道生失宠,被幽废,王简姬忧郁而死……” “后,司马曜继皇位,追尊王简姬为顺皇后,合葬司马昱于高平陵。”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凌牧云抬头张望,一二十多岁的年轻俊生看向二人,手中茶杯浅酌轻放。 “这位仁兄,倒是对皇家秘闻知道得不少。” “说到太原王氏,很难让我不知道啊。” 太原王氏自古便是名门望族,更号称十大门阀之一,其内丑闻,很少流传到世间。 因此,年轻俊生对于王简姬之死,仍是补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敢问仁兄尊姓大名?”凌牧云拱了拱手。 “王纳!” ------------ 第七十五章:太原王氏王纳 王纳,太原王氏“江东独步王文度”王坦之之孙。 “太原王氏?” 难怪桓琴如此问。 当今社会,能知晓皇家秘闻,又姓王的,无非两支,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 虽同属王氏,但琅琊王氏在大晋,地位却高一些。 更有“王与马共天下”的美誉,马则指的司马家族。 “正是。” 王纳对于功名利禄并不热衷,但骨子里的家族观念,却维护得很好。 就像谢安一样,实在是陈郡谢氏难以出一个挑大梁的人,才在四十岁施施然出山。 相比之下,王纳就轻松了许多。 父亲王愉是辅国将军,兄弟王绥被誉为“试守孝子”,以举孝廉为制度的魏晋,在加上太原王氏的金字招牌,已经是稳稳的封侯黎贵了。 那么,自己便可以潜心玄道了。 “敢问二位?”王纳继续问道。 “凌牧云。” “龙亢桓氏桓琴。” “原是四大家族的桓氏,失敬。”王纳起身,与桓琴见礼,又移向凌牧云:“年前有定北凌氏迁往建康,听口音略像,不知……” “我确是定北凌氏庶出。” 现在说自己不是定北凌氏,总有些数典忘祖,可承认自己是定北凌氏,凌牧云多多少少有些不情愿。 因此,在话音的背后,说了一个庶出。 “哦!”王纳点了点头:“有一部分去了襄阳,一部分人留在建康。” 建康,便是伙夫,都有个身份,定北凌氏到建康后混得并不好,又拖了张贵人关系,一部转到襄阳,不愿意再次搬迁的一部留在了建康。 在健康的甚至还改了姓氏。 尽管衣冠南渡,许多世家门阀均来自北方,可鄙视链却从未消失。 原生世族与大氏族明争暗斗,北方氏族受到欺辱的同时,对于西北的“小门小户”则是变本加厉的剥削。 像定北凌氏,在定北还能有一方话语,出了城,知之甚少,到了建康,更是与贱民无异。 “哦!”凌牧云却不想追问。 对于他来讲,本就没把心思放在世家门阀的尔虞我诈上。 现在,更是对那互相倾轧的把戏不感兴趣。 但对于凌牧云的一个“哦”字,王纳嗤之以鼻。 果然,庶出就是庶出。 “桓姑娘所行为何?”王纳对于凌牧云失去了兴致。 本听到二人所谈,对自己胃口,搭了两句,谁知却碰到对家族毫无概念的庶出。 “还家罢了。”桓琴每提到回家,总有些心事重重。 她想跟着凌牧云一直游荡,哪怕没有身份也好。 可这些在王纳眼中,却变了模样。 他以为桓琴是受了凌牧云裹胁,或受了凌牧云的蛊惑,做些什么“公主眼拙下嫁”之类的事。 “如桓姑娘有什么不便,大可说来,我王纳,生来就为天下不平。” 说完,按运真炁,桌面上竟凭空长出一株牡丹。 “好一式枯木逢春!端得神妙!” 凌牧云并不知王纳心中所想,开口夸赞道。 桓琴并不懂修为,见凌牧云夸奖,伸出玉手,轻轻一拔:“竟是活物。” “你以为王纳是变戏法?” 这话在王纳耳中,却变了模样。 定北小族,苟延残喘倒还罢了,一个小族庶出,直呼自己名讳,多少有些介怀。 “凌公子……”王纳故意拉长了公子二字,可话音未落,忽的站了起来:“我尚有事,暂且告辞。” 说完,桌上扔下一摞铜板,一跃到了客栈二楼,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破窗而出。 “去看看!” 凌牧云也感受到了一丝不同于以往的真炁,心生好奇,纵身到了二楼。 可转头才想起,桓琴无法跟上。 往常都是牛车或是贾念昔带着她,现在只有自己,一时间竟忽略了。 等纳过闷,再从二楼闪身下来,也没什么男女有别的想法,保住桓琴的腰便来到二楼,闪身出了客栈。 桓琴没有惊呼,可双眼的柔情似水却遮挡不住满脸的赤红。 在秦楼,也没有被哪个浪荡子搂过腰身,便是有那么一二无耻之人,想要拉着她的手谈些入心的话,都被他巧妙的躲开。 艺伎,不卖身,只卖艺。 等她僵硬着身子,将脖子半扭过去,入眼的半张俊俏的容颜,让她的身体又软了下去。 凌牧云这登徒子称号,在定北长街,可是出了名的。 可你若是说他摸了谁家姑娘、偷看哪家少妇,定北城长街的人,肯定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就是瘸九在勾栏伸了手,他都觉得脸面无光。 一双手,忽地环住自己的腰,尤其是胸前玉兔软若柔荑,凌牧云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不知道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反倒是觉得真炁出了岔子,等暗暗运转周天,却没有任何异常。 接了几个闪身,在呼吸几乎停滞之际,追上了王纳。 “嗯?” 王纳警惕地御了木盾,防止后方来人偷袭,可用余光一扫,才发现,竟是庶出凌牧云和桓琴。 “找了帮手?” 说话的男子,穿了一身布衣,披散着头发,最亮眼的莫过于脖子上挂的人身鸟尾项链。 “妖贼刘黎,以你那点微末道行,值得我找帮手?” 王纳不屑地呸了一口。 “光明神佑,原谅你的无知。”刘黎向天空施了一个抚胸礼,然后开始默念祷词。 凌牧云带着桓琴停了下来,远远地驻足。 只是,手腕松开的刹那,无论是心里还是手里,都出现了异样感觉:像丢失了什么东西,又像是迷途的羔羊。 桓琴红赤着脸,已经不能称之为娇羞了。 本没有修为,更在极速奔驰中险些失去身形,此刻忽然停止,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娇喘连连,胸口起伏,面似有愠色,却秋波流转。 就在凌牧云还在诧异,到底是什么丢失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不一刻,到了一队兵马。 为首的红貌长髯,唤做魏揭飞,手拿了一柄长矛,指向凌牧云:“何人胆敢扰乱长安?” 刚在城中乱串的,确是眼前四人,至于为什么指向凌牧云,不过是其离自己较劲而已。 凌牧云望了一眼旗官,“秦”字最为明显,于是伸手从腰间拽出金牌,扬在手中:“护国军师办事,凡人退后。” 魏揭飞有些迟疑。 姚苌确实宣称,后秦有护国军师,高盖也证实此事,可眼前之人,尚未及冠,怎么看都和护国军师扯不上边。 但手中金牌,云纹灵动,造不得假,便又作揖道:“末将不知军师行迹,有扰仙人,还请军师见谅。” “退了吧。” 第一次拉虎皮扯大旗,凌牧云对手中金牌甚为满意。 本想着找地方熔成金锭,当作花销,没成想,这东西竟如此好用。 “喏!”呼啦啦的来了一队官兵,呼啦啦地又退了回去。 凌牧云的目光再次盯向二人。 他确定,那股不同寻常的真炁来自王纳口中的刘黎。 ------------ 第七十六章:一雷之威 “你应该后悔,没有阻止我!” 刘黎的周身被一团白色光辉笼罩着,身后两肩胛处生出一对翅膀,如火焰般煽动。 每煽动一次,都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哼!” 王纳不屑地冷哼一声:“道法三千,你却是把三魂七魄卖给魔鬼,不是妖贼是什么!” 刘黎并没有生气,反而讥讽道:“你都说了,道法三千,怎又称呼我的道法为妖?” “自古为妖者,善蛊惑人心,你以祆教为名,行苟且之事,不是妖贼,又是什么?铜鼓镇五百冤魂,没在夜夜向你索命么?” “笑话!连年征战,死的还在少数么?” 刘黎的话,连凌牧云听了,都觉得有理。 自永嘉之乱,北方连年征战,凡几十年,五胡乱华,相互攻伐,处处哀鸿遍野。 “巧言善辩!你所信奉的是什么,你心中没数?”王纳嗤然一笑,右手掐诀,阵阵气浪纷涌而至。 凌牧云浑身泛起雷光,将桓琴护在后面,气势一升,抵挡住王纳的气浪。 “善神阿胡拉·马兹达审判子民,凡罪恶都将进入地狱,凡善良皆入善神界,现在,接受至高神的审判吧!” 随着刘黎的话音,他手中出现一柄双头长矛,首端白光闪耀,末端黑气缭绕。 不由分说地向着王纳投掷过来。 嗖。 速度之快,宛如流星。 阵阵音爆,让桓琴不由得捂住耳朵,将头贴在凌牧云的后背。 王纳见状,不慌不忙,将木盾置于身前,双手掐诀:“人间木:荆棘丛生!” 太原王氏主修的功法为《六道木功》,以六道轮回为名,衍生术法。 只不过与雷法一样尴尬的是,《六道木功》同样晦涩难懂,太原王氏仅存上册,便是如此,如庞然大物般的太原王氏,修行且能上了大晋玄天榜的,不过三二人罢了。 王纳术法成。 土层里,轰隆隆地升起一颗颗黝黑木桩,挡在长矛的路上。 “轰!” 长矛披荆斩棘,撞在木桩上,一滞,破开一个洞,再次向前,又撞击在另外一个木桩上。 等到与王纳的木盾相撞时,已是强弩之末,没了锐气。 “呲!” 长矛消散,木盾也跟着黯淡无光,但却没有如长矛一般破碎。 “这是什么功法?”凌牧云皱着头问道。 下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在他身边的,不是那个无所不知的贾念昔,而是桓琴。 又讪讪得自问自答:“背后双翅,气息与拜火教几乎相同,可这光团又截然不同,尤其是其真炁,总感觉古怪。” 桓琴笑着点了点头,凌牧云说得对。 “来而不往非礼也,人道木:枯木逢春!”王纳变幻法诀,黝黑木桩上忽然长出无数枝条,在他手掌翻飞下,弯弯曲曲的向着刘黎卷去。 刘黎没有躲避,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背后双翅向前,将他包裹其中。 “火克木,天克!” 枝条触碰到火翅的瞬间,砰砰作响,接着燃起的火焰,顺着枝条向王纳袭来。 王纳不慌不忙,手掌下按,树桩和枝条如乖顺的绵羊,全部落地,化为灰烬。 随后,刘黎火翅缓缓张开。 盘膝坐在地上,低声喃喃祈祷:“光明照耀之处,皆是善界。” 随着他的祈祷,空气的温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上升。 更奇异呃是,阳光如晨曦透过洞口般,一缕缕的清晰可见。 在这些凌乱的光束中,凌牧云感受到了阵阵杀机。 不止对于王纳,而是包括自己和桓琴在内。 雷法刚硬,纯以攻击见长,他也不曾在《太师雷霆正法》中,翻看到到任何一记防御性功法。 此时,如果只有自己,他会果断的后撤,借着身法灵敏,远离是非之地。 可身边的桓琴,既不善于跑动,也没有修为。 现在带着她撤出光束范围,是否来得及暂且不提,便是凌乱不堪的光束,他也没把握在闪躲中顾及桓琴。 “妈的。” 凌牧云有些生气,刘黎满口的善界,却将旁观者笼罩其中,做无差别攻击,是何道理? 王纳从建康一路追杀刘黎至长安,交手数次,对刘黎的手段了如指掌。 火翅可发火矢、幻术、古怪的长矛,手法单一。 却不曾想,竟还有这么一式。 而且,光束如连成一条线的箭矢一般,攻击在早已破败不堪的木盾上,瞬间,便灼开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口,冒着青烟。 即使他再次幻化木盾,也承受不住光束的一击。 “早知道不要说那么多废话了,都怪姓凌的,扰我心智。” 王纳开始埋怨起来,他忽然想起刘黎所说的“后悔”是什么意思。 凌牧云也有些后悔,只是为了满足心中好奇,涉身险境,更大意轻敌,将桓琴带来。 以至于现在,挥舞着墨刃,艰难地对密密麻麻的光束进行抵挡。 叮叮当当的,和砍在钢柱上一般。 不一刻,便虎口发麻,双臂发酸。 桓琴倒没有任何危急感,蹲在地上,仰望凌牧云,见他挥汗如雨,竟是嘴角微笑。 “感觉真好。” 从娇生惯养,到颠沛流离,她从来没有过这种被呵护的感觉。 别人眼中她看到是敬畏、是戏谑、是功利,只有这个男人,是心安。 “虽然我与刘黎没有仇怨,与王纳没有交情,可现在,是你们先惹小爷……” 凌牧云右手挥刀,间隙中,左手掐诀:“玉府!” 新领悟的三十六雷之玉府,自领悟即未练习也未杀敌,此时,正好试试其效果。 两道绛紫神雷,自天地同时而生。 “轰!” 速度之快,比刘黎的光束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在毫无征兆下,将刘黎夹在两雷之间。 等他反应过来,毫不犹豫的将火翅收拢,可即便如此,他也是暗暗的咒骂起来:“妈的,竟这般诡异。”。 这雷法,竟持续了近二十息,直到火翅湮灭、周身白色光辉若因若无,才堪堪停止。 如此这般倒还罢了,绛紫神雷分开时,竟发生剧烈的爆炸,余波如浪,掀起一阵阵空气波。 刘黎踉跄着稳住身形,喷出两口鲜血。 术法破。 周身的温度忽然降了下来,桓琴也不再汗涔涔模样。 再看漫天阳光,也恢复成往常一样,和煦温暖。 只不过,当凌牧云的目光转向王纳,可以用惨烈来形容了。 衣服破着洞、洞上冒着烟,更触目惊心的,是右腿,被光束穿过腿肚,焦黑,散出难闻的气味。 更是被最后的空气波掀在地上,一时间难以起身。 “咳!” 刘黎咳了一声,艰难地抬起左臂,沾着口中鲜血,在胳膊上画了一个翅膀,然后亲吻项链,大声喊道:“主神助我!” 凌牧云听到刘黎如此,以为他还有后手,浑身雷电泛起,变幻手印,准备神雷。 殊不知,刘黎的后背,再次喷出翅膀,冒着浅蓝色火焰,极速地向远处遁去。 只是,这翅膀似乎并不能飞翔,更像是翅膀带着在刘黎在地上拖行。 地上,更是留下拖行两只脚拖行的痕迹。 “倒是果断!” ------------ 第七十七章:带着桓琴听曲 “追啊!”王纳口气中带着埋怨,试图站起来,但因伤势过重,踉踉跄跄的又跌坐在地上。 “岂有此理!枉你口口声声太原王氏,怎这么没有礼数?” 不等凌牧云开口,桓琴先站在了凌牧云前面,气鼓鼓的说道:“若不是凌公子,你早已死在刘黎的术法之下,现在却以这般口气对救命恩人说话,何等随意?” 桓琴说这话的时候,耳根发烧。 凌牧云并不拘泥于小节,只觉得是王纳着急才脱口而出。 只是,看桓琴的姿态,想必不是善于吵架之人,甚至,像这样掐着腰破口而出的时候,不足五指之数。 “这……我……”被桓琴责备,王纳一时语塞,同样面红耳赤起来。 “这什么这?理亏就该如大家一样,你王氏的诗书礼易,读狗肚子里去了!”桓琴不依不饶。 “抱歉,确实因为急躁,请凌公子莫要介怀。”王纳讪讪的对着凌牧云拱手说完,又呲牙咧嘴地伸手去触碰伤口。 桓琴见王纳道歉,不再言语,看向凌牧云。 凌牧云咧着嘴笑了一下,上次见到如此悍妇,还是在定北城。 同样赢了,只不过身边站的是瘸九。 瘸九吵架,就不如桓琴文雅,什么难听说什么,最后把悍妇骂得关门大哭才堪堪罢休。 “王公子伤势严重,是否需要就医?”凌牧云望着王纳的腿,说道。 “倒是不用,如凌公子方便,能否带我回客栈,我王家术法,可自行调理。” 凌牧云这么一说,倒让王纳生出几分愧疚。 从开始见面,就没把凌牧云放在眼里,在与刘黎交战之时,便是听见了凌牧云是后秦护国军师,内心也不过是存了鄙夷。 与凌氏一样,都是欺世盗名之辈。 并不是他对凌氏有什么敌意。 年前在建康,有个叫凌牧忠的凌氏族人,仗着手上有些小钱,在庆园春闹事。 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是凌天君之后,还是桓玄的兄弟,八拜之交。 而他那点微末雷法,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若不是桓玄桓南郡巧然路过,怕是凌牧忠当场就要被打死,抛尸江边。 更因此,王纳对于这西北凌氏,从起初的好奇,变成了鄙视。 小族,总会往自己身上贴光,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的祖上曾经有多么辉煌。 “那王兄怕是要忍耐一下了。” 凌牧云走到王纳身边,趁着王纳不备,忽然一记雷法给他来了个“醍醐灌顶”。 王纳瞬间晕厥过去。 “省得一会背着他,还要喊痛。” 嘴上虽然这么说,凌牧云依然将衣衫扯成布条,将王纳受伤最深的两处草草包扎一番,又背起他向城内走去。 “桓姑娘,此间事了,我们便去襄阳,路上耽搁些时日,莫要见怪。” “怎会?但凭公子主意。” 凌牧云走在前面,桓琴跟在后面,说些以后回家的事。 不一时,用金牌过了大门,七转八转地回到了客栈。 向店家要了温水,等了半个时辰,王纳才悠悠醒来。 “这是哪里?” “客栈,你房间!” “抱歉,凌公子,不知为何凭空晕倒,给您添了些许麻烦。”王纳环顾四周,确定是自己房间,拱手想凌牧云见礼。 “不碍事不碍事,王兄无恙,我大可放心。” 凌牧云说完,眼神示意桓琴,告慰两句,便退出房去。 “等王纳恢复伤势,我再来打探刘黎之事。”凌牧云说完,低着头附在桓琴耳边:“走。” “去哪?”桓琴诧异的问道。 “听曲!刚见了勾栏,心痒!”凌牧云说完,抬腿便走。 桓琴愣了一下,接着眼神里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哀伤。 原是自己判断出了问题?这凌牧云暴露的本性,可自己又是什么? 当所有的怨气袭来的那刻,凌牧云递来了一把梅子干:“喏!这可是好东西,我小的时候,见到梅子干,都要留口水。” 桓琴泯然一笑,接过梅子干,放在口中,酸甜爽口。 “不管谁来了,我也要做大。” 她心中默默想着。 在凌牧云的催促下,桓琴不情愿的到了勾栏。 “原来,还有这般听曲。” 人群攒动,凌牧云护着桓琴,找了靠前的座位,占了桌子,点了小吃。 台上,歌舞相兼的小戏继承了乐本位的基本特质,与滑稽戏相得益彰。 源于百戏,却从其中脱颖而出,直逗得凌牧云拍案叫绝,更让桓琴掩面而笑。 “怎么样?这时候来颗梅子,是不是别有情调?” 凌牧云说完,大大咧咧地从桓琴手中取了一枚,扔在口中,继续说道:“在定北城,有个忆石轩,听的曲子就抒情些,一提起这个,我忽然想到虞美人,还欠我一首西洲曲呢。” “虞美人?” 桓琴从话中听出了重点。 “那是,端得漂亮,我每月月俸,都去听了曲。” “有……与我如何?”桓琴的心思已不在台上表演。 “不一样!”凌牧云摇了摇头,认真的思考一会,才继续说道:“反正不一样。” 不一刻,小堂倌便拿了笸箩,挨个走到看官身边,说着些有钱捧个钱场、有人捧个人场之类的话。 散客能给的赏钱向来有限,勾栏真正的大头,就在前面的几张桌子。 除了小吃酒水要贵一些,这些人给的赏钱也不少。 尤其是凌牧云,竟扔在笸箩里一锭金子,让小堂倌眼前一亮,止不住的大爷好、大爷妙的叫着。 “哟!如此有钱,怎不去那楚馆?在这里装阔气。” 隔壁桌的小生,体态羸弱却不缺英气,唇红齿白,胭脂抹了几厚,看起来一副公子哥模样,孰不知,说起话来,竟如此尖酸刻薄。 “你在说我?” 凌牧云一时摸不着头脑。 勾栏之中,发生置气的事,并不鲜见。 可多是谁扔的钱多钱少,哪见过看别人扔钱多而出言相讥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我等给些许茶钱,你倒好,给了金锭,怎么,显着你了?” “怎么?你给不起金玉之物?” 桓琴不好争吵,可自从跟着凌牧云,无来由地想插上几句。 ------------ 第七十八章:鲜卑慕容 “哦?小娘子倒是护夫!让你见识下什么叫给不起!”说完,将腰间玉牌扔在了笸箩里。 牌子上,“慕”字龙飞凤舞。 鲜卑慕容。 “呵呵!慕容氏的腰牌,能值几个钱?”桓琴说完,将手镯撸下来,扔到笸箩里。 “这怎么行?”凌牧云极没风度的又从笸箩里将手镯拿了出来。 看得小堂倌一阵肉痛。 这种相互比富的行为,十年八辈子都遇不上,可一旦遇上,够整个戏团吃上半年了。 尤其是那镯子,“浓、阳、正、艳、匀”,无一不显示着用料考究、做工精细,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快,戴上!” 桓琴一动不动的,任由凌牧云抓着青葱小手,将手镯套了上去,一脸满足。 凌牧云也不是痴傻之人,刚搂着桓琴的腰疾行后,还空唠唠的不知所措,现在,那种触手的温软,加上丝丝电击的快感,一时间,让他竟忘了将手拿抽回。 倒是桓琴,见人群向此方看来,红着脸将手抽了回去。 更让她难以启齿的是,凌牧云竟将手放在鼻子闻了一下,口中啧啧道:“真香啊!” “好,既然说慕容氏腰牌值不得钱,现在呢?” 再看笸箩里,多了一根玉笛,透着丝丝古朴,一看就不是凡物。 “在下凌牧云,不知公子名讳?” 凌牧云并不想争什么有钱没钱,世祖宝藏还躺在那里,牛车的金玉之物,不知凡几,在勾栏争勇斗狠,实属无聊。 “慕容敏。怎么?找不出比此更贵之物?”慕容敏不解风情,仍旧不依不饶的说道。 “这是慕容公子修行之物吧?” “呃。”慕容敏忽然涨红了脸,总想着不丢脸面,竟把千音笛扔在了笸箩里。 慕容垂建立后燕,自己不曾跟随父祖,而是遗留在了长安。 本意是磨炼下冲动的性格,以及独立的能力,可头脑一热,竟还是冲动了。 小堂倌在几句话中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先是慕容敏少有地给了一锭银子,凌牧云更是金子,随后,玉牌、玉镯、玉笛,看得自己眼花缭乱。 可接着,玉镯被取回倒也罢了,玉笛也被眼前叫凌牧云的小生取了回去。 “公子,这玉笛是慕容公子给的赏钱。” “倒也是这个道理。”凌牧云刚要把玉笛放回笸箩,慕容敏伸手便接了过去。 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 慕容敏没事人一样,坐回桌子上假意喝茶。 小堂倌瞪大了眼睛,看向慕容敏,慕容敏却熟视无睹的样子。 最后,不得不将目光转向凌牧云,眼神里分明在说:你看着办吧。 凌牧云苦笑一下,又拿了一块金饼扔在了笸箩里,顺便给了桓琴一个眼神,止住了她再起纷争的架势。 经这么一闹,凌牧云觉得,小戏哪是在逗台下观众,分明是在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曲终,凌牧云等着后面的观众陆续离场,才起身。 “这位公子!”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了一袭黑衫,手里拿了两锭金,叫住了凌牧云:“在下郑丛,是客来福的班主,刚在后台听了堂倌诉说事情原委,确实不太懂事,特来致歉,请公子恕罪。” 说完,双手递上两锭金,请凌牧云收下。 “哦?班主见外了,小曲整得不错。” 凌牧云没有接,转身向外走去。 “公子大义!”郑丛对着凌牧云的后背深深鞠了一躬。 “我是不是惹了麻烦?” 桓琴跟在凌牧云后面,憋着嘴,委屈得像个小媳妇。 “咱家又不差那点钱。”凌牧云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久闻长安的十字纹馒头声名远播,是从皇宫里流出的发酵之法,去尝尝?” 桓琴的饭量不大,先吃了梅干,又吃了些许小吃,实际上已吃不下什么馒头之类,但看凌牧云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也欣然点头。 长安的馒头,很大。 大到和面盆似的。 凌牧云还点了羊肉汤,就着馒头,大快朵颐。 “这发酵之法,确实独特,面食做得如此松软。”桓琴小口地吃着馒头,赞叹地说道。 “那是,过了长安,在别处就是皇家御膳了!”凌牧云大口咀嚼时,忽然停下。 慕容敏踏步进来,目光同样看向凌牧云。 “凌公子雅兴,不若一起?” “慕容公子请坐。” 慕容敏对于凌牧云喝羊汤哧溜的声音,总有一丝鄙夷。 好在醉翁之意不在酒,桓琴的貌美才是慕容敏最中意的。 “这位姑娘,敢问姓氏名谁?家在何方?” “妇道人家,名字不值一提,有事且与我夫君谈吐。”桓琴低啜着羊汤,没有给慕容敏正眼。 慕容敏才进入铺子,虽与凌牧云打了招呼,但眼睛是不是瞄向桓琴。 见凌牧云没有反驳,胆子大了起来,竟直接问起桓琴名姓。 此时,见桓琴如此说,凌牧云也知其意,随即说道:“慕容公子有事可与我说,贱内寸光,难登大雅之堂。” 慕容敏听不出弦外之音,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凌公子如此嫌弃,不若转让于我,价格嘛,随便开。” “当真?”凌牧云存了戏谑的心思。 可桓琴却心里咯噔一下,一想到自己的卖身契确实在凌牧云手上,难念有些悲凉。 “我慕容家焉能出尔反尔?” 慕容敏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扇子,唰的一下打开,眼睛盯向桓琴,一脸的踌躇满志。 “一两清风,不贵吧?”凌牧云眨了眨眼睛。 “一两什么?”慕容敏皱着眉头,似乎在问,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清风!”凌牧云把凳子向慕容敏那边移了一下:“清风!” 扑哧。 桓琴笑了一下。 “哼!”慕容敏一甩袖口,从凳子起身,连饭钱都没付,大步离开饭馆。 “桓姑娘,你发现没有,这厮儿,就是揩油的!先在勾栏混了我一锭金子,现在又不付饭钱。”凌牧云恨恨的一口,咬了一大口馒头。 “慕容垂落魄时,的苻坚收容,委以重任。淝水之战,便是慕容垂极力奉劝,想必那时,慕容垂便做好了复国准备。以此来看,家风可不怎么好。” 听着桓琴的介绍,凌牧云点了点头:“慕容家反复无常,倒是真的。” 晋伐前燕时,慕容垂大败桓温,却被慕容评猜忌,带着全家老小投靠了苻坚。 转眼间,又指望着前秦落败,藏个心眼,趁北方支离破碎时,复称燕王。 “好了,酒足饭饱,我们看看王纳如何了,我一直觉得刘黎古怪,却又说不上来。” 凌牧云结了饭钱,带着桓琴回往客栈。 ------------ 第七十九章:王氏的自愈之术 王纳的房间,被绿色烟雾笼罩着。 店小二在房间外急的直跳脚。 敲了几次门,既没有应答,也无法推开,想要强行破门,又碍于天字房客官身份。 直到凌牧云与桓琴回来,才长舒了一口气:“爷诶,您终于回来了,快看看里面到底发生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着火了呢,恁影响生意。” 看着店小二的一脸焦急,凌牧云推了下房门。 力道不大。 房门纹丝未动,却不像是反锁的样子。 用手抠破窗户纸,里面黑漆漆一片,完全看不清模样。 加大力量,整面墙都跟着房门晃动,依然没能打开房门。 只有阵阵烟雾,从缝隙中喷薄而出。 凌牧云不敢怠慢,抽出墨刃,一刀砍了过去。 店小二心疼得呲牙咧嘴。 可接下来,他的嘴,几乎能放下一颗鸡蛋。 只见房间里,处处生长着藤蔓,生机盎然。 床上,一个由枝条编织而成的球,吊在半空。 “见了鬼了!” “莫要声张!”掌柜的听到声响,爬上二楼,训斥着店小二。 如果传出去店里闹鬼,影响生意不说,以后想盘出去,价格也会大受影响。 “鬼啊!” 树球里钻出一只手的时候,掌柜的再也绷不住了,与店小二逃命似的滚到一楼。 “哪来的鬼?” 王纳从球里钻了出来,入眼的是凌牧云和躲在其身后的桓琴。 “让凌公子费心了。” 凌牧云看着活蹦乱跳的王纳,一阵新奇。 太原王氏的术法,竟如此神妙,不到一天光景,伤势痊愈,如果换做自己,同等伤势下,不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八天的? “哦!我太原王氏的六道木功,主修的是三善道,有治病救人的功法,恢复起来自然快上许多。” 王纳见凌牧云的面容里有些许艳羡和不解,主动解释道。 凌牧云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为了不打扰王兄,我与桓姑娘去勾栏听曲。” “凌公子回避的方法,倒是别开生面。” 王纳说完,随意挥手,枝条全部缩了回去,整个房间恢复如初。 除了被凌牧云劈开的那道门。 “王兄见笑,我来,是想问下刘黎。” “凌公子、桓姑娘,请坐。” 王纳给两人斟了半盏清茶,开口道来。 祆教在两晋,称为拜火教、火袄教,多在西域诸国传教。 其前身可追溯至波斯一带,信奉一主神和六辅神。 与佛道儒不同,也与拜火教有所差异,号称是古波斯袄教。 刘黎自称袄教徒,却不传教义,整日蛊惑善男信女,做有悖人伦之事。 大晋称其为妖贼,多次打击。 谁知,刘黎狡兔三窟,屡屡出逃。 王纳受兄长王妥之命,追查此事。果然如传言一样:刘黎所说,多是邪见,诳惑黎民。 “我一路从建康追至长安,还是被他跑了。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我隐隐感觉,其与拜火教,有脱不开的干系。” 王纳笃定的说道。 “拜火教?”凌牧云瞪大了双眼。 “确实如此,其使用功法中有拜火教的影子暂且不说,我曾见其隐入拜火教的堂口。” “当时该补上几雷。” 凌牧云有些后悔。 自从贾念昔说拜火教主是怨之灵后,他对于拜火教的事上心了许多。 “一入西北,遍地草木不生,我的术法无法追踪其踪迹,想要再追,无异于大海捞针。” 王纳遗憾的摇了摇头。 “南阳有地,名黄丘,有座祆教教堂。” 凌牧云望着插话的桓琴,眼睛一亮:“桓姑娘果然见多识广!转道南阳,说不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消息有用就好。” “既然凌公子所行所想与我一致,不知是否愿意同行,路上也好有些照拂!” 王纳试探地开口问道。 “当然可以!” 长安的支离破碎,与凌牧云所想,确有不同。 本以为会有什么郁郁不得志的没落世家,或是名人轶事,谁成想,赶上郝奴、姚苌先后称帝,整个长安再次乱成一锅粥。 哪还有半个圣贤的影子? 与其耽搁时间,不如尽早出发。 无论是衣冠南渡还是人杰地灵,显然,大晋才是最好的目的地。 翌日。 凌牧云三人出了长安城。 城门口,高盖准备了一辆四马华盖车,早早等候。 “军师,受皇命在此等候多时。” “哦?” 自己何时出城,都被姚苌知道得清清楚楚,想必,整个客栈,早布满了眼线。 被人监视的感觉,让凌牧云有些气恼。 “即是皇上恩赏,说些推辞不受的话,倒驳了圣意。” 并不是凌牧云有意放低身段。 眼前的马车,比自己的牛车大了一倍不止。 往常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贾念昔和桓琴二人在里面,也没什么不便。 现在,多了王纳,两个男人坐在车辕上,凌牧云能明显感觉到桓琴拘谨了许多。 “军师,一路安好!” 望着高盖的恭谨,凌牧云拱手作揖回礼。 虽说姚苌有些真小人的意思,但马车准备的,倒是贴心。 蔬果点心,珠宝布帛,一样不少,且做工精致,一看就是宫中之物。 尤其是四匹骏马,清一色的枣红,高矮一致,想来,还是用了些许心思。 “桓姑娘,看中了哪件首饰,随意挑拣。” 凌牧云赶着马车,奔驰在大路上,心情大好。 比牛车快得多,也更为神气。 “凌……”桓琴想和贾念昔一样,称呼凌牧云哥哥,又怕过于唐突。 “嗯?” “凌哥哥!”桓琴深呼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喊道。 “嗯?怎话说了一半?” “那……我……我见姚苌准备了布帛衣物,不知是否合身。”桓琴窃喜,看着箱中衣物,改口说道:“过了大晋,再是外疆打扮,多有不便。” “桓姑娘考虑得周到,等下就换。” 让凌牧云没想到的是,姚苌给他准备的翩翩羽衣、华贵鹤氅,用料考究,长袍接地,怎么看,都有一种仙气飘飘的气质。 “这样的衣裳,做了三身。” 桓琴给凌牧云拢了头发,扎好束管,凌牧云对着铜镜端详片刻:“再留一缕长胡,说是龙虎山张天师,说不定也能唬住一群人。” “看看我穿着合身不?”王纳看得心中发痒,在桓琴不舍的目光下,拿了一套红色羽氅地穿在身上,却因身高矮了凌牧云半头,又还了回去。 “早知道,我就该毛遂自荐下,说不定,姚苌也给我量身定做一套呢。” ------------ 第八十章:纯武叶二哥 “给你做的什么?”凌牧云好奇的问向桓琴。 等二人远远回避,听到桓琴那句可以了,才回到马车旁。 对襟,束腰,衣袖宽大,下着条纹间色裙,不觉得过于雍容华贵。 头顶上的銮金掐丝点翠转珠凤凰步摇,着实亮瞎了王纳的双眼。 太原王氏,在禁制内的他们有,禁制外的,他们也有。 但如这串奢华的金步摇,却平生未见。 “我说凌公子,你不会是对姚苌有救命之恩吧?” “谈不上,只不过,让他的位置,做得更顺理成章些。” 凌牧云神秘的说道。 自古帝王,出生时总要有些异象。 尤其是魏晋时期,哪一个王侯将相封疆拜土时,没给自己脸上贴点金? 如果产房里不发出点光芒,天空不甩出几颗流星,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天选之人。 凌牧云做的,不过让姚苌显得与众不同些。 举手之劳,换来的,不止是满意。 “好看么?”桓琴一点娇羞,半点婀娜。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王纳舞文弄墨的说道。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曹植的洛神赋,用在此刻,最是应景。 “噔噔” 马蹄声很有规律。 打断了三人的对话。 尘烟之下,两匹骏马,停在了马车前。 “凌公子,怎会不辞而别?” 慕容垂鲜衣怒马,拱了拱手,旁边一骑,秃头净面,袒胸露乳,仅腰下穿了一条宽松长裤。 凌牧云给了桓琴一个眼神。 桓琴会意,登上马车,撩开窗口布帘小缝,向外查看。 “慕容公子,有何指教?” “我昨日与凌公子所说,不知凌公子考虑得如何?” “哦,慕容公子,可是准备好了一两清风?”凌牧云抬起屁股,坐在车辕上,摆明了是做了讨价还价的准备。 “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我认为,凌公子,是一方俊杰!” “在白嫖的路上,慕容氏果然走得长远。” “哼!不要人财两空了才好。”慕容敏露出一丝讥讽。 “那要看慕容公子,有没有那个实力!” 凌牧云气势一涨,余威掀起风沙,直让慕容敏的两匹高头大马,嘶嘶低鸣。 好不容易止住了坐骑的骚乱,慕容敏看了看马车:“比试一下?莫要惊了美人。” “凌公子,让我帮你打个前站?” 王纳从车上跳下,绕过马车,倚在车辕上,一脸不屑地看着慕容敏。 “这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土包子?” “太原王氏,王纳!区区慕容,焉敢小觑!”王纳浮出一丝怒色。 王纳的话里,没有夸大的成分。 慕容前燕,乃至现在的复国,在庞然大物的王氏眼里,不过是惊鸿一瞥。 无论谁当家做主,不得仰世家鼻息? 没有琅琊王氏,司马睿就坐不成那把龙椅。 慕容南迁,第一时间,拜祭的不就是早已没落的汝南袁氏的袁家冢? “龙城慕容,见过王兄。”慕容敏从马上一跃而下,恭谨见礼。 “听你的意思,想做强抢的买卖?”王纳双手一背,腰杆挺直,似训诫一般。 “王兄有所不知,凌牧云欺人太甚,其婢女不卖倒也作罢,但以一两清风,戏谑我慕容氏,怕是难以善了。” 慕容敏巧舌如簧,上升到氏族荣誉,一时让王纳语塞。 “王兄,此间事,我自行处理。你且护好桓姑娘。” 凌牧云向前两步,配上刚换的衣物,仙风道骨,气势无两。 “好!” 慕容敏口中称赞,嘴角却抹了一丝讥讽:“我大族气魄,不欺辱你等细枝末节,只要接下叶二哥三式,便恕了你不敬之罪。” “我记得在定北城,有只狗总对我狂吠,后来,我锤了它一顿,现在见了我,你猜怎么着?随时夹着尾巴。” 凌牧云不屑的说道,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你!”慕容敏咬紧牙关,转头对叶二哥说道:“全力。” 叶二哥点了点头,从马上取下八宝瓮金锤,握在手里:“凌公子,请。” 白部一战,凌牧云以一雷秒杀力古,让他有种错觉。 修士对于武者,如同精壮之于蹒跚学步,全面碾压。 直到叶二哥出手,他对武者才有了全新的认识。 八宝瓮金锤,一锤之下,地动山摇,车马惊慌。 丈深的沟壑,从锤下裂开,向着凌牧云快速蔓延。 “玉枢!” 凌牧云一跃,跳开鸿沟,左手结印,玉枢雷出。 以往对敌,瞬闪十几丈,可现在,只躲了一丈,堪堪踩在沟边。 金锤锤面之下,空气爆裂。 空间在锤风的挤压下,发出一圈圈音爆,肉眼可见。 便是那无往而不利的玉枢雷,竟也被叶二哥打铁花般砸得四散而飞。 其速度和力量,已不是什么力能扛鼎、千钧之势能形容的了。 “张蚝张太尉曾言,他与大和尚缠斗,我本不信,现在,我信了!” 凌牧云没有继续结印,望着身边的鸿沟,心有余悸。 “万人敌张蚝?”叶二哥不好意思地抹了一下秃顶,露出两排黄牙:“三年前,我输他半式。” “叶二哥,接下来还有九雷,小心了。” 凌牧云收起轻视,眼中露出凝重。 “请凌公子赐教。” “神霄!” “大洞!” …… 凌牧云先发制人,变幻手印,一道道神雷,倾泻而下。 叶二哥不慌不乱,金锤上下翻飞,不一刻,已呈现出赤红色。 雷花和铁水,在空中挥洒。 “太极!” 十雷最后一式!太极雷。 八宝瓮金锤化为铁水,洒落一地,叶二哥将锤柄扔在地上,紧握双拳。 在太极雷的研磨下,左冲右突。 拳拳轰鸣。 太极雷动荡不稳。 “是不是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桓琴的耳边响起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 “谁?” 环顾车厢内,除了自己,再无旁人,桓琴以为自己只是幻听,可接下来的声音,如在耳边窃窃私语。 “想帮你的情郎,手无缚鸡之力?” “像累赘一样,暗自菲薄?” “龙亢桓氏的功法,传男不传女,恨不是男儿身。” “你是谁?出来!”桓琴瑟瑟的躲在车厢一角,色厉内荏的喊着。 声音很大,却大不过漫天雷霆和金铭撞击。 “我是谁?我是能帮你的人!” “想不想修行?” “一世懦弱,还是与你的情郎,双宿双飞?” “你要什么?”桓琴被这个声音蛊惑着。 她每时每刻小心翼翼,每次看到凌牧云挡在她的身前,心里都会泛出丝丝愧疚。 她恨,恨自己不能修行,恨自己不能分担,恨自己一无是处。 她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问着那个声音,它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只想帮你。咯咯……咯咯……” 身在世家,桓琴见惯了尔虞我诈。 天底下从来没有免费的东西,哪怕是成亲,后背都是利益的交换。 “想好没有……说不定,一会我改主意了……” 桓琴咬了咬牙。 指定婚配、颠沛流离、强迫唱曲,还有……凌牧云。 她想做一次自己。 “好”字几乎是从牙缝里含糊而过。 ------------ 第八十一章:气急败坏的慕容敏 凌牧云与叶二哥的激战,随着太极雷的余威溃散而告终。 “自气海有了蓝色水滴,真炁精纯了许多。” 以往单是太极雷便会挥霍掉九成甚至十成的真炁,今天,一口气从玉枢雷到太极雷,真炁同样所剩无几,但相比以前,却好得太多了。 尤其是丹田气海中的那个蓝色水滴,正向外散发着丝丝真炁,如涓涓细流,自行滋润着干涸的经脉。 只要周天运转,加上真炁外溢,不用多久,真炁便会恢复如初。 如果瘸九在,请教一下这种情况,也不至于像没头苍蝇一样,稀里糊涂的修行。 好在,现在看来,似乎不是坏事。 “凌公子以小小年纪,有如此修为,实属了得。”叶二哥赤裸上身,硬接雷法,此刻,恰好应景。 头部更加光洁,一条眉毛胡须都没剩下。 和卤蛋似的。 美中不足的,便是胯下布条,在叶二哥特意呵护下,护住了关键部位。 “叶二哥过奖,说实话,我现在没有真炁了,叶二哥有个拳头,便能将我击倒。” 凌牧云无奈苦笑。 “凌公子哪里话,我叶某何曾是那种趁人之危的腌臜之辈?”叶二哥拱了拱手,接着说道:“不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二哥请讲!”凌牧云躬身作揖回礼。 以同龄角度而言,凌牧云的雷法可以称为翘楚。 以同境界而言,就有了些许不足。 雷法纵然刚硬、纯正,可真炁不济,又无后手,就有些任人宰割的味道。 这就好比勾栏听曲,刚开始就把所有金银扔到台上,固然能引起一阵唏嘘。 后来有了更好的节目,自己却囊中羞涩。 “凌公子如能珍惜真炁,想必,修为会更上一个台阶。” 叶二哥的话生动形象,更以凌牧云感兴趣的话题,深入浅出,让凌牧云为之一振。 “多谢叶二哥教诲!” “叶童!我说了三式!你还差两式!” 慕容敏向前一步,居高临下的质问着叶二哥。 “世子,属下接了凌公子十记雷法,合计十一式,是多了八式。” 叶二哥神态恭敬的解释道。 “大胆!狗一样的奴仆,焉敢顶嘴?你忘了我慕容家如何对你?” “属下不敢!” “谅你也不敢!把剩下的两式打完,将功补过!”慕容敏哼了一声,一摆宽袖,将手背在后方。 “世子!属下已打完三式!” 叶二哥单膝跪地,右手抚胸。 “好!”慕容敏嘴角抽搐,闪出一丝狠厉:“那我替你打了!” 王纳看戏看了半天,见叶二哥仗义,慕容敏紧紧相逼,右脚一划,闪身来到凌牧云身边。 “既然慕容公子替叶二哥出手,我王纳,也想领教下慕容家的倒转乾坤。” 慕容氏的绝学,“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讲究一个天地循环、道法自然,彼此均身处其中,彼受制于彼道,已受制于已道,故称倒转乾坤。 “哼!凌牧云,做了那缩头乌龟不成?” 慕容敏没有理会王纳,矛头继续指向凌牧云。 “王兄好意,我且心领了,此间之事,还需我自行解决。” 凌牧云抽出墨刃,运起雷法。 王纳询问的眼神看向凌牧云,见他一脸的胜券在握,又放下心去。 “回去再收拾你!” 慕容敏一脚蹬在叶二哥的左肩,漂移数十丈,站到凌牧云的身前:“让你见识下慕容家术法!” 话音才落,手印一结,随之一声“玉枢”,一道臂粗的神雷从天而降。 起初,凌牧云很是诧异,看到慕容敏结雷印,大为震惊。 慕容敏只是在旁边观看,便学会了雷法? 这是何等天资? 只不过,玉枢雷降落而下时,凌牧云倒有了一丝释然。 慕容敏所施展的,是玉枢雷不假,却徒有其形。 即没有雷殿支撑,又缺少雷电真意。 好在声势浩大,看着像那么回事。 “轰!” 凌牧云没有躲避,任由玉枢雷击在头顶。 玉枢雷的威力,比自己施展的,差了许多,无论雷池。 他可是在雷池里硬生生地抗过十雷的人。 “多谢!”凌牧云拱了拱手,发自内心地向慕容敏道谢,不含任何的讥讽或揶揄。 一记玉枢雷,让他发现了气海玄妙。 雷力进体,蓝色水滴灼灼发亮,尽管一闪而逝,可反补出的真炁,却真真实实。 “多谢?” 慕容敏一脸迟疑。 玉枢雷的雷威,他能感受到与凌牧云的差距,凌牧云好整以暇的样子,已说明了一切。 他没有贸然使用神霄雷,想来,也不会建功。 只是,“多谢”是什么意思? “故弄玄虚!”慕容敏猜不出两字含义,归咎于凌牧云想扰乱其心志:“冥:风起。” 风起无风。 凌牧云的脚下沙土,突兀地化成一潭黑水。 一道道魂魄,在潭水里伸出双手,抓住凌牧云的脚踝,向下拉扯。 “慕容敏,你竟如此歹毒!”王纳手中结印,便向伸手帮忙。 冥术施展,多以灵魂为媒,使用着心智受影响外,还扰乱世间轮回,为玄道不齿。 据传,被其击杀者,灵魂永受使用者奴役,不入六道,因此称为禁术。 “哦?我这是第三式!”慕容敏不屑地看向王纳。 “掌心雷!” 凌牧云连续几记掌心雷,打在脚下,那些枯黑的手如遇到克星般,瞬间松开。 “有门!” 凌牧云灵机一动,以雷电覆体,灵魂触碰到雷电之力时,发出阵阵哀鸣。 不一会,便不甘地平静下来。 只剩下一潭黑水,光洁如镜。 雷法最是周正,天克邪魔。 “哼!我慕容家,说话算话,三式已过,我饶你不敬之罪。” 慕容敏心有不甘,却又无计可施。 王纳掐着手印,明显有不死不休的架势,自己再失信出手,怕是对于太原王氏,不好交代。 本想着以“风起”为引子,拖住凌牧云,再施展冥术:轮回,镇压其三魂七魄。 所有的一切,包括桓琴在内,都将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还能再冥池里,补充一记不错的魂魄,可谓是一举两得。 尽管他知道凌牧云修行雷法,对冥术有所克制。 只是,真炁耗尽的情况下,他又能蹦跶几下? 事与愿违,怎料一时大意,竟让凌牧云破了术法! ------------ 第八十二章:姬凤仙的身份 “我让你走了么?” 凌牧云低沉的声音,如同一只呜咽的老虎。 “既然你找死……” 慕容敏笑了:凌牧云再起事端,杀了他,就有了充足的借口。 正得意时,几记掌心雷划着弧线,向他袭来。 “这点微末道行,可不够!”慕容敏袖口随意一挥,十数道雷光与掌心雷相撞。 哗啦啦,似烟花绽放。 “噗!” 随着鲜血喷出,慕容敏面容扭曲,还带着一点不可置信。 刚刚还在十数丈外的凌牧云,竟如鬼魅般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一刀刺穿了自己的左肋。 幻觉? 慕容敏双手掐印,未等印成,两臂又留下刀痕。 更让他惊惧的是,一瞬间,两刀,从不同的方位刺出。 瞪大眼睛,定睛再看,凌牧云的身影已出现在十丈外,似乎从未动过。 “下一刀,是你的丹田!”凌牧云淡淡的说道。 从使用冥术开始,凌牧云感受到了慕容敏的杀心。 “我……” 慕容敏下意识的护住丹田,拖延时间,琢磨其术法的究竟。 可还未等他的话说完,只觉丹田一滞,随之鲜血狂喷。 顿时如泄了气的足球,整个人都如一滩烂泥,堆坐在地上。 “你真废了我的修为?凌牧云……” 话罢,便要挣扎着站起来。 “下一刀,是你的咽喉!”凌牧云举起墨刃:“没有直接杀你,是让你体会下绝望!” 在潭水下,他似乎听到了阵阵哀嚎和无尽的绝望。 那种求死不能的冤魂,伸着双手,并非助纣为虐,而是在寻求解脱。 “春雷衍生!” 叶二哥初见凌牧云的刀法有些眼熟,却不敢贸然开口。 直到凌牧云瞬移到慕容敏周身,半息间点了他七次气海。 “世子!住手!”叶二哥瞳孔一缩,开口劝道。 “叶二哥,我修为被废,替我报仇!” 感念于叶二哥指点,最终,凌牧云的刀背,在慕容敏的脖子上划过。 微凉。 一股腥臭传来。 慕容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哆嗦着身体,失禁了。 “拜见世子!”叶二哥双手交叉于胸,双膝跪地,遥遥地跪在凌牧云前方。 “我在这呢!叶二哥,不必多礼,快,我要他死,我要他死啊!呵呵,我要他死啊!” 慕容敏脸色惨白,看向凌牧云时,恨不得生啖其肉。 修者被废气海,无异于凡人被迫阉割。 其话音中,除了痛苦,还有说不尽的气急败坏。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 慕容敏当场晕厥。 “聒噪!你也配!”叶二哥出手不重,刚好能让慕容敏安静下来。 “叶二哥?”凌牧云一脸疑惑地看向叶二哥。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本无可厚非。 可叶二哥变得也太快了吧? 世子? “世子……” 叶二哥原名叶童,凛冬四侍之一。 二十年前,姬凤仙带着凛冬四侍偷偷溜出通天涯,行八千里,入中土。 体会凡间烟火时,巧遇凌昊。 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凛冬四侍实在想不出,凌昊有什么特质吸引了姬凤仙。 在一个雨夜,破了守宫砂。 后,姬凤仙与凌昊进入北境。 临行前,遣散凛冬四侍。 “公主说,静心等待世子即可。” “通天涯在哪?” 凌牧云满心震撼。 叶二哥所说,一时间,着实有些难以接受。 自父母消失,他受尽白眼,身边只有一个瘸腿的仆从。 现在,忽然间变成世子了! “向北八千里,不在凡间。” “哦!起来吧,不用那么多繁文缛节。”凌牧云坐在地上,用刀划着沙土。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现在做什么,只是想找一点事干,来掩饰自己的震惊。 “你们……四个,没跟在我母亲身旁?”过了片刻,凌牧云再次开口。 “才进入中土,公主便不让我等跟随,便是驸马姓甚名谁,都不肯透露。” 叶二哥苦笑,接着说道:“我等侍从,也不敢多嘴。” “其他三个呢?” “不知,公主只让我等骑行骏马,各奔不同方向,至马停下,即可安身。” “有什么目的?” “公主吩咐,不敢揣摩。” 凌牧云笑了。 对于姬凤仙的印象,他只停留在病恹恹的慈母中。 但瘸九曾说,姬凤仙做事,毫无章法,意起则做,并不说缘由,全凭喜好。 “我母亲到底是谁?” 通天涯,不在凡间,严格来说,是天界的一方秘境。 涯主姬无道,自称通天道君,有儿名姬凤蝶,有女名姬凤仙。 “我母亲身体向来不好。” “这倒不曾听闻。最后见公主时,依旧意气风发。” “你如何确定我的身份?” “世子所用刀法,我曾见公主使用过,尤其是雀峰七蛰,更是公主独有。” …… “记住,我不曾来过,不曾来过,不曾……” 马车内,桓琴听着声音,昏昏欲睡。 脑子里灌满了晦涩的修行功法,身体里多了奇怪的气息。 一股疲惫感袭来,强睁的双眼终于紧闭。 不一刻,已是微鼾。 叶二哥受了凌牧云的命令,将慕容敏送回城去。 再回来时,月色初升。 十年前,慕容垂从大牢里,救出被误认反贼的叶二哥,这份恩情,总还是要还的。 “醒了?” 桓琴睁开双眼时,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种感觉,让凌牧云有丝丝的陌生。 王纳说,桓琴有了修行,所以气质有所转变。 凌牧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最后,归结为今天的事过于震撼,自己产生了错觉。 “嗯,凌哥哥,我想喝水。” 桓琴睡了许久,神清气爽,见凌牧云守在一旁,心有暖意,开口讨要水喝。 “叶二哥,可带了水囊?” 听到桓琴开口索要清水,凌牧云心中的陌生感忽然消失。 钻出车厢,月明星稀。 “今晚,便露宿荒野。” “露宿倒不至于。”王纳神秘一笑,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路边的小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数米。 枝丫茂盛,足以遮风避雨。 地上的稀疏草木,同样变得宽厚温软,坐起来比毛毡还要舒爽。 “桓姑娘,修行之事,不可急于求成,下来吃点东西。” 凌牧云见桓琴还在车上打坐,开口询问。 “好。” 桓琴一如既往地温婉。 ------------ 第八十三章:七进七出 转眼间,旭日初升。 不远处,狼烟滚滚。 季节已是夏初,即使北方的春来得稍晚,此时也过了草长莺飞的季节。 能有如此的阵仗,只有一个可能。 “又是你伐我、我伐你的把戏,腻烦。”凌牧云叹了口气。 从定北开始,一路上就没见到其他事。 不是叛乱,就是攻伐,没一点歌舞升平的盛景。 偶尔听个曲,都是急匆匆的样子,好像后面有条恶狗追似的。 人心浮躁,起于祸乱,一点不假。 “邓!这行军规制,再加上军旗,不用问,肯定是冠军将军邓景。” 王纳起身,用手遮住额头远眺。 安定邓氏最出名的莫过于“万人敌”邓羌,其死后,仍能使用邓字龙旗的,也只有其子邓景了。 “看样子,是为了姚苌而来。” “确实,大秦丞相传檄四方,号令讨伐姚苌和慕容垂,响应的人不在少数。想必,邓景便是其中之一。” 凌牧云和王纳的对话,引得桓琴从车厢内伸出脖子。 不要惹出什么乱子才好。 凌牧云自言自语。 有时候,越是怕出乱子,就越容易出乱子。 前锋部队才与马车擦肩,便停了下来。 为首的是校尉,叫李明,见路边高头大马,比自己所骑的果子马威风不少。 其中一匹,更是四蹄棕白、马身腱肉,极为神骏。 颇得李明喜爱。 “车上人家,马可卖么?” 李明勒紧坐下果子马,用马鞭指着叶二哥,趾高气扬的样子,让人不喜。 “不卖!” 叶二哥是一个合格的侍卫,几乎不说话,却把每一件事安排得妥妥当当。 让凌牧云不用再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喂马、套车、赶车。 甚至,连烤肉、烤馕的本领,都比凌牧云这个二道贩子要强得多。 尽管桓琴嘴上说什么凌公子做得最是合口,但明眼人都知道,不过是私心作祟罢了。 “诶?这人家恁不讲理,将军看上你等烈马,不说要拱手送上,断不会直言拒绝!” 李明没有说自己喜欢。 邓景的马是清一色的汗血马,据说可日行千里,自然看不上这等拉车的马匹。 可连年征战,除了将军能骑上心仪的骏马,谁还能有这等神驹? 就说自己坐下的果子马,还是前年将军赏赐,否则,自己千人都校尉,还在步行。 牛车那种东西,哼哧哼哧的,在战场实在不怎么好用。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家公子不说话,你也拿不走!” 叶二哥的八宝瓮金锤熔化在了闪电之下,可李明并不眼拙,一身肌肉,条条泛着精光,一看就不是普通的侍卫。 能有这等侍卫地,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的世家门阀。 驱使坐下果子马,绕过马车,背后,凌牧云和王纳并肩而立。 凌牧云一袭雨衣显得极为出尘。 可王纳骨子里的傲气,让李明认为,他才是侍卫口中的公子。 “敢问公子,姓甚名谁?” 李明与叶二哥的话,两个人都听见了,此间,不用想也知道李明的算盘。 “不卖!” 王纳答非所问。 李明一怔:问你名姓,是怕惹了哪家高门,你非但不答,反而直接将他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即是如此,按大秦律令,所有马匹均应登记在册,你等可有相关文书?” “你又不是马政,怎敢逾矩?” 不愧是太原王氏,深谙大秦律法,王纳的话,可谓是滴水不漏。 “给脸不要!来人,征马!” 既然不敢报上名姓,想必不是什么世家门阀,李明失去了耐心,准备来一个强行征用。 事后,便是将军追究下来,大不了几军棍罢了。 士兵可不管你是何人,只听得李明的命令,三五个亲卫就要上前牵马。 “敢!”叶二哥眼睛圆睁,声音大如瓮钟。 看得士兵战战兢兢不敢向前。 “哎!叶二哥这等侍卫,凌公子要不要转让给我?” 王纳看得心头一喜,说不上的稀罕。 “那你得问了家母,我可做不了主。” 凌牧云拒绝的委婉,不伤和气。 叶二哥的来路,王纳并不知晓,也不曾打听。 只知比试着忽然变成了促膝长谈,最后,稀里糊涂的,慕容敏的侍卫管凌牧云叫上了世子。 让凌牧云好一顿说教,才改口凌公子。 “废物!上!” 手下士兵畏首畏尾的模样,让李明脸上多多少少的有些挂不住。 既然得了校尉指令,即使明知送死,也只能不要命的往前冲。 亲卫一拥而上。 只不过,这三五人,连叶二哥的衣角都没沾到,就被蒲扇大的手掌,扇的当场晕厥过去。 这还不算完,所谓擒贼先擒王,是李明惹起的事端,那就由李明解铃。 叶二哥一脚踏在车辕上,纵身一翻,不等李明有所反应,一拳,连人带马飞出三丈远。 果子马挣扎了几下,再也没起来。 “得,有的玩了!”凌牧云一脸无奈,抽出墨刃,闪身来到马车前,与士兵对峙。 “凌公子,你说,我现在提太原王氏还有用么?”王纳紧跟其后,淡淡的说着。 “太原王氏可以殴打军队校尉?” “不能。”王纳叹了口气。 “公子且后,看我杀他个七进七出!” 叶二哥不弑杀,可若是有人拿刀对着姬凤仙,或者凌牧云,那他眼中透出的,不止是疯狂,还有残忍。 此时,叶二哥也有了几分表现的欲望。 昨天与凌牧云一战,没占几分便宜。 开始是受了慕容敏指令,出手三式。 尽管对于慕容敏强抢的作风极为不耻,可慕容垂毕竟于己有恩,看在东家的面上,听命行事。 本想着一式过后,对手能知难而退,不成想,年纪轻轻的凌牧云,有那等身手。 一时间,生出钦佩之心,便不肯再次出手。 现在,机会来了。 说什么也不能让公子小觑了。 “这么勇猛?” 凌牧云与瘸九,看似主仆,实则相依为命。 除了瘸九,他再也不曾有过仆从,更无论侍从。 所以,对于驭下之术,他实在谈不上什么心得体会。 在叶二哥耳中,此话等同于鼓励。 “瞧好吧,公子!” 脱缰的野马,来不及束缚,叶二哥已扑向了军队。 总听说万人敌,凌牧云没有什么太大的感受。 直到见了叶二哥,像狼入羊群,左右厮杀,他才体会到力量爆发的美。 如果非要形容,凌牧云想起了定北城割麦子的时光。 有个刘老汉,精瘦,割起麦子来,十个八个小伙赶不上他。 不一会,整个部队就倒下了不下百八个士兵。 关键是,叶二哥下手有轻重,都没要了性命。 再回到凌牧云身边时,整个马车都被团团围住,却没有一个士兵敢上前,捅出第一刀。 “还不让开?那免不了大开杀戒了!” 叶二哥有些难堪,这些士兵和狗皮膏药似的,让自己白忙活半天。 公子还不觉得自己实力不够? 可惜,刚夺了几把刀枪,过于轻飘,使用起来极不顺手。 他还是更喜欢锤子,一锤下去,地动山摇地,威风凛凛。 攥紧了拳头,一阵噼啪作响,叶二哥准备再来个冲杀。 ------------ 第八十四章:邓羌之子 “咴!” 一声马嘶。 邓景身着明光铠,手拿偃月刀,不紧不慢地踏步前来。 士兵们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路。 “大胆,何人敢挡我军前行。” 李明跌跌撞撞地跑到邓景面前,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远在队中的邓景,本一时气恼,可见了叶二哥冲杀,产生了丝丝的惜才之心。 如这般人物,能为己所用,说什么如虎添翼,都不算夸大其词。 “邓将军,太原王氏王纳,有礼!”王纳不失礼数,向马上邓景拱了拱手。 凌牧云二人没报家门,只是随王纳一同抱拳。 只有桓琴,半遮面容,倚靠在车厢门上,冷冷地看着邓景。 既没有下车,也没有行礼。 “王氏与姚苌奸贼沆瀣一气了么?” “那倒谈不上,想那真定郡侯邓车骑,见自家儿子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不知泉下能否安好。” 邓羌别称邓车骑、万人敌,苻坚赐爵真定郡侯。 不待邓景发问,王纳便将前因后果,以最简短的方式娓娓道来。 “来人!都校尉李明,十军棍。” 不痛不痒,即能服众,也不至于战前乱了军心。 “王家侍卫,倒是一表人才,不知王兄可愿割舍?” 行刑完毕,给了王纳一个交代,邓景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在大晋,流行男宠,世家将其作为私人物品相互赠送。 索要侍卫,倒不多见。 安定邓氏不如太原王氏势大,但世家之间,多会留个善缘,互给台阶。 “不巧!将军有所不知,这侍卫并不出自王家,乃凌公子所属。” 王纳看着邓景皱了下眉头,接着说道:“如将军喜欢,我王氏倒是可以赠您十个八个,只是,需些时日。” “不必。”邓景侧了侧身子。 凌氏不是什么大族,能供养得起几个侍卫? 前几天,一个自称定北凌氏的人,贸然自荐,要讨个一官半职,至今还晾在帐外。 说不定叶二哥早已逆反,只恨未逢明主,明珠暗投罢了。 “壮士,可愿与我等共谋大事?岂不比做人家侍卫强上百倍?” 邓景直接与叶二哥对话。 无论凌牧云穿得如何华贵,在邓景眼里,不过是有两个臭钱的小家族,充充门面罢了。 “不愿!” 叶二哥拒绝得极为干脆,甚至多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哦?”邓景笑了一下,将偃月刀抗在肩上,一副慵懒模样:“那个……凌……什么?” “牧云。” “凌牧云!我账内军师也姓凌,不知道与凌小公子是否有些渊源。” 凌姓比较岑寂,除了凌统颇有名声外,鲜见其他。 但凌统一支,与定北凌氏却并不相通,亦非同祖同源。 邓景一时兴起,试探着问询。 何况,他账内之人,哪算得上军师? “不知将军所说,是何名姓?” “呃……凌正!”邓景想了片刻,才记起凌氏之人叫做凌正。 “我家叔父,确有同名。” 凌牧云本不想叫叔父二字,但想到凌英临行前,将《太师雷霆正法》留给了他。 有那么一份香火情谊。 “哦?传凌正过来。” 邓景下了马,一屁股坐在车辕上,掀开帷幔向内望去。 琳琅满目。 “凌公子倒是富庶,车内一应俱全,准备去往何处?” “家族内迁,紧随其后。” 凌牧云说得滴水不漏。 大秦和大晋打了几十年,在邓景面前,提奔往建康毫无益处,难免邓景抓住把柄,说凌牧云有通敌之嫌。 “凌牧云?”凌正小跑着过来,入眼的是凌牧云,不由得有些吃惊。 西北王到定北,轻易放过了他? 家族举家搬迁,原以为靠上张贵人,不至于过于落魄。 谁知,江南世族对于出身宫女的张氏,丝毫不放在眼里。 无论张贵人多么地受到宠幸,在后宫威风无两,出了殿门,和丧家之犬没什么两样。 凌氏在胶州,所置办的田产,不到三个月,便被无端生吞。 凌英再次买通张贵人,迁往建康。 之后,家族之人,各谋生路,到襄阳的一部,以凌正一支为主。 “凌正!” 凌正与凌牧云的龃龉,无非是家族中权力的争夺。 凌昊虽不争权、不争利,整日在外游荡,也不知搞些什么。 更被传为逆贼。 可族长凌英偏偏挂在嘴边。 凌正对此多有怨言,暗暗把凌昊当成了眼中钉。 直到凌昊消失,凌正才堪堪放下心来。 “依旧是那么没大没小!不知道今天,族长能不能救你。” 凌正说完,掌心雷在手中旋转,一番卖弄,看得邓景眼前一亮。 有这修为,谈不上军师之职,好歹弄个行走之类的。 “你不提我倒忘了,你还欠我一个窟窿呢。” 凌牧云说完,抽出墨刃,刀尖指向凌正。 “公子,这等……” 凌牧云摆了摆手,止住叶二哥。 有些事,要亲自处理,才能震慑宵小。 “将军,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不巧今天遇见,请允许我使用家规。” “呵!” 凌正的微末伎俩,在凌牧云眼里,显得粗鄙不堪:“凌正,要不要小爷教下你雷法?” 邓景没有说话,伸了个懒腰,双手抱住脑袋,倚靠在另一侧的车门上,饶有兴致地看向二人。 “找死!” 凌正的掌心雷没什么长进,提升的那点威力,在凌牧云看来,可有可无。 尽管依旧是弧线,声势不小,还带着哗哗的滑过空气之音,可速度太慢了。 “啪!” 凌牧云伸手,一把抓住掌心雷,握拳。 掌心雷连挣扎都没有,便无影无踪。 “啊?” 凌正呆立当场。 一年不见,凌牧云……有奇遇? “凌正,没什么长进啊!” 凌牧云拍了拍手,身形一晃,在凌正眼前消失。 “太快了!” 凌正下意识的运起掌心雷,怎知,胸前一痛。 一条浅浅的刀痕下,鲜血缓缓渗出。 “算了,当你还了那个窟窿!” 凌牧云在刀尖划入凌正皮肤的刹那,手腕一抖,变刀刃为刀背。 在王纳口中得知,凌氏遭遇,凌牧云没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 今天见到凌正,一如既往的市侩和不屑,可洗得发白的道袍,说明凌氏确实没落了。 “啪啪啪” 邓景击了三掌,开口说道:“我原本以为,凌公子侍卫,已是万人难敌,没想到,凌公子深藏不露啊。何不让我开开眼?凌氏雷法,不止是一个雷球吧?” ------------ 第八十五章:力与力的比拼 凌牧云不是勾栏的小丑。 更不是卖艺耍盘子的。 “凌氏掌心雷,讲究的是出奇和灵动,凌正刚才运用的,已是掌心雷的极限。” 见邓景一脸疑惑,凌牧云接着说道:“掌心雷威力不足,所以,我选择了弃用雷法,改修刀法了。” 安定邓氏,向来以忠烈著称,邓景继承了其父邓羌的兵法和骁勇,但好奇心却出挑的很。 “如果我想看下凌公子的掌心雷呢?” “邓景,那你先见识下,我的长刀锋利否!”叶二哥对于邓景的胡搅蛮缠,有些气恼,未等凌牧云言语,先行插进话来。 “久在彭城一隅,世人怕是早已忘了我父威名,那就让尔等见识一下。” 邓景跳下马车,伸了伸筋骨,向百丈外走去。 “叶二哥……”凌牧云欲言又止。 “公子且放心,这等小儿,还入不进眼里。” 叶二哥的话,自信满满,走起路来,自然虎虎生风。 “你不使用武器?” 邓景好奇的问道。 “本有个锤子,无意中遗失。”叶二哥摆摆手:“无妨,放马过来。” 邓景甩手,将偃月刀抛出几十丈,插入坚石:“既然如此,就拳脚相较,不失为快事。” 叶二哥的拳法,凌牧云领教过,以纯武硬刚太极雷不落下风,无论是身体硬度还是灵敏性,都刷新了他的认知。 而邓景威名不显,虽为冠军将军,但属下皆认为,是受了其父余荫。 否则,黄口小儿,实难登大雅。 “你觉得谁的赢面大?”王纳对凌牧云说道。 “要点彩头?” 比武加博戏,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凌牧云至今对龟兹演武,念念不忘。 “我赌邓景胜。彩头嘛,你来提。” 所谓博戏,要综合的赛前信息,才更有胜算。 邓景之人,凌牧云知之甚少,只因张蚝缘故,稍有了解。 王纳却不同,据传,邓景与邓羌曾因琐事不悦,二人都是武夫,便进行一场比武。 具体结果不足为外人道也,事后邓羌坦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可见一斑。 叶二哥自有神威,只不过,其与凌牧云对战时,曾说:输了张蚝半式。 苻坚悬赏兵将活捉张蚝,鹰扬将军吕光刺伤张蚝,邓羌将他擒获,献给了苻坚。 这段秘闻,几乎人尽皆知。 由此推断,邓景武力略胜一筹。 “自家侍从,总要给点信心。”凌牧云赌叶二哥胜。 不止是亲疏远近。 姬凤仙的境界虽不知晓,但以其能与凌昊进入北境,倒可猜测一二。 还有一条更重要的信息,瘸九在凌家心甘情愿地呆了几十年。 瘸九是伪天人境,西北王说的。 过了宗师境,修为高低或许还能模糊,但有没有修为,一眼便知。 话说回来,姬凤仙的侍卫,怎么说,也能上得了台面。 “彩头呢?” 王纳来了兴致。 “神仙渡!” “神仙渡?” “叶二哥来了,王兄须去神仙渡,效命西北王十年。不知王兄可赌得……起?” 凌牧云故意拉长了最后一个字。 几日相处,王纳的率直和好胜,是他最直观的感受。 “如果你输了呢?” “但凭王兄驱使!” “做我幕僚十年!”王纳脱口而出。 世家门阀,多供养幕僚和奇人异士,出谋划策、战时上阵。 以凌牧云的修为,如果做了自己的幕僚,看谁不顺眼,就来上一雷,简直是不要太拉风。 想一想,都能笑出声。 “赌了!” 凌牧云和王纳击掌三下,权作约定。 场内的打斗已进入白热化。 风沙四起,拳拳到肉,光影纵横,身形闪现。 “诶呀,怎么往那打,邓景真小人。” “哦豁,叶二哥可不光彩,下三路打了三式。” 凌牧云和王纳一唱一和,却说得旁人一头雾水。 那么快的速度,谁能肉眼看清?莫不是两人在忽悠众人。 “牧云,牧义在襄阳苦苦支撑,家族没落……”凌正悄悄地凑到凌牧云身旁,一脸苦楚。 “与我何干?” 凌牧云嗤笑一声,目光灼灼:“邓景输了!王兄,你也输了!” 凌正没有再次开口。 对于凌牧云,凌家只有亏欠。 便是那有数的月钱,也被贾佳克扣许多。 话有唐突,不过是在凌牧云身上看到了崛起的希望。 “何以见得?”王纳揉了揉眼睛:“我怎么看到的是,邓景压着叶二哥在打,莫不是凌公子想耍赖?” 邓景拳法刚烈,如暴风骤雨,却不见长劲。 叶二哥辗转腾挪,看似在下风,一招一式,总能见悠而绵长。 在二人的比斗中,凌牧云真正体会到了其所说的,听曲扔金子的道理。 “咚!” “咚!” “咚!” 邓景和叶二哥实打实地对了三拳。 声如洪钟。 邓景退了十丈,双脚在地上犁了一条鸿沟。 叶二哥退了一丈,后脚所在地面,宛若琉璃。 是速度过快,挤压沙土所致。 “叶二哥,在下心服口服。” 邓景一抱拳,坦然的说道。 “只年长了几岁,若邓将军再打熬几年,叶某想赢,怕是不易。” 叶二哥回礼,说得一脸真诚:“不过,如果将军想有所精进,光靠自己怕是不行。” “哦?叶二哥有何高见。” “不若跟随我家公子,到了通天涯,你便知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邓景错愕了半天。 自己存了招揽的心思,谁知,转眼间成了被招揽的对象。 “你家公子,何德何能,敢招揽安定邓氏、冠军将军、邓羌之子?” 邓景没有正形,说话间,盘膝坐在地上,双手拄着下巴,笑盈盈地看向凌牧云。 好像开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看他怎么圆场一般。 叶二哥只是惜才。 一路上,凌牧云并没有讲西北王所托之事。 所以,叶二哥提到了通天涯,而不是神仙渡。 “凌公子,我感觉你在下一盘大棋。”王纳故作呻吟。 对于他来讲,一生所追求的,无非是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 如今输了,须去往神仙渡,不过是换个地方修行罢了。 “棋子罢了。” ------------ 第八十六章:不一样的一箭双雕 凌牧云说完,走到叶二哥身边,点了点头,对着邓景说道:“不才所修《太师雷霆正法》,请将军品鉴。” 十雷顺次而出,三十六雷打了两记玉枢和玉府。 直看得邓景瞠目结舌,让在场的士兵如见神迹。 李明肝胆欲裂,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口中喃喃的说着,太丢人了之类的话。 最震撼的莫过于凌正。 十雷他未能领悟一雷,但隐约间也能分得清楚。 后面两雷从未见得,难道凌牧云已自创了两雷?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所修的,是阉割了的“太师雷霆正法”。 知道又能如何? 雷法篇修不成十雷,三十六雷更如天书。 “邓将军见笑!”凌牧云强忍着真炁枯竭带来的不适,故作潇洒,再加上一袭羽衣,显得道貌岸然。 “凌公子这一手雷法,绝非等闲,直让人拍案叫绝!” 邓景从神霄雷开始便站了起来,此刻满脸的激动,加上少许的阴晴不定。 让自己一方将军做别人的幕僚或侍从,邓羌的棺材板压不压得住两说,安定邓氏的列祖列宗,怕不是气的立马活过来。 但,叶二哥的武力和凌牧云的术法,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说没有诱惑,绝对是假的。 凌牧云猜到了邓景的顾虑,开口劝说。 自苻坚折戟淝水,乞伏国仁、慕容垂、姚苌先后自立,远在姑臧的吕光,隐有称帝的苗头。 大厦将倾,北方四分五裂,需要缝补匠,无可厚非。 但风雨飘摇的大秦,却烂在了根子里。 多民族融合,缺少的,是一个统一的军魂,从投鞭断流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是梦幻一般的战场,成全了东山再起的谢安。 邓羌和张蚝都有万人不敌的名声,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邓将军且好自思忖,做那拆东墙补西墙的买卖,还是逍遥一生?” 凌牧云又加了一把火:“你攻我伐,无非小利,何不在异族战场上,痛杀一番?” 邓景被凌牧云说的热血沸腾,一拍大腿:“凌公子所言极是,只不知那异族作何解释?” “将军且去往神仙渡,西北王自有详解,况且,我隐有预感,邓将军之力,或能再上一层楼!” “神仙渡?” “至屠山找屠浩杰,他自会指引。” 叶二哥对于自家公子的口才,竖起了大拇指。 然后大步跨前:“邓将军看好了,什么是力!” “咚!” 一拳之下,无风无浪,却有裂帛之声。 拳头下金色光芒,稍闪即逝,却深深的印在了邓景的脑海中。 叶二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黄沙覆盖全身。 就在众人不解,甚至感觉有些滑稽之际。 “轰!” 天上乌云密布,雷声滚滚。 自云海深处,一双眼睛扫过众人。 但凡在场有修为之人、武力高深之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凉意,如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 阵雨,来的很快,走的也快。 窸窸窣窣不到半柱香,似乎是为了掩饰尴尬。 不一刻,云开,日出。 叶二哥从土里钻了出来,骂了一声“妈的”。 “邓将军,如何?” “请先生教我!”邓景态度极为恭谨,目光灼灼地看向叶二哥。 “在这怎么教?听我家公子吩咐,哪天开了天门,到了……”叶二哥用指了指天上:“也算不负于这一身筋骨。” “多谢公子指点!” 邓景对着凌牧云行了一礼,喊来李明,将印绶交付于他,翻身上马。 “叶二哥,神仙渡见!” 一番动作,干净利落,看得凌牧云暗暗称赞。 “等等我!结个伴!” 去神仙渡这个事,对于王纳来说,起初是因为打赌输了,现在,是因为震撼。 “你也去?” “赌你赢,赌输了!王某输得起!”说完,也不管凌牧云是否同意,将拉车的白蹄骏马解了马套,当作座驾。 “凌公子,别忘记南阳之事!如遇到我兄,告知我行踪,谢了!” “一路顺风!” 凌牧云朝着二人拱手,权作拜别。 经此一遭,折损了一匹骏马,换了一箭双雕。 峰回路转,凌牧云不由得感慨万千。 信心满满下,士兵们纷纷让开了一条路,更像坦途。 上一次万人瞩目,还是在定北城。 “刚才有一道目光扫下,是什么?”凌牧云不解的问道。 “巡天司!”叶二哥心有余悸。 为了帮凌牧云招揽邓景,他使用了天人之力。 巡天司监管天人之事,凡可开天门者,一一记录在案。 待开得天门,巡天监一路指引,留下仙籍,算是有了身份。 “你怎么怕成这样?”凌牧云以为叶二哥是惧怕巡天监,才把自己隐在沙下。 “巡天监倒是不怕,只是……”叶二哥一脸的难为情:“蝶世子不知我等下来,一旦被他发现,我这一身皮肉,怕是要刮的干净。” …… 桓琴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 自从有了修行之法,她近乎寡言少语。 “凌公子,那个叫凌正的还跟着呢。” 这是半日来,她说的第一句话。 凌牧云知道凌正一直跟在后面。 按以往的经验,他跟上一时半刻,就会自动离去。 因此,凌牧云并不想理会。 但桓琴既然说了出来,凌牧云倒觉得不处理,稍有不妥。 让叶二哥停了马车,凌牧云走向凌正:“定北城,凌氏祖宅尚在,你想回去,便回去吧。” “你不回去么?” 凌牧云没有回答,用墨刃在地上画了半天,说道:“此地唤做鹦鹉洲,在这个位置,下挖三丈,有世祖宝藏,可供凌氏再兴。” “多谢,侄……”凌正没好意思说出“侄儿”二字。 “莫涉纷争,自然富足。” “凌正谨记,我回去后,自会将最大院落,给您收拾干净,随时恭候!” 凌正是个商业鬼才,一旦钱财交予他手,总能变出利息。 唯独投错了张贵人。 “不必,我的小院,帮忙看好。”凌牧云说完,闪身坐回车辕:“走吧。” 凌正呆呆的站立,直到马车走远,消失在天际,才小声的说了句“对不起”。 对于凌牧云来讲,道歉来的稍晚一些,也过早了一些。 ------------ 第八十七章:莫名入狱 “玉柱!” 一时怨怼,始于释然。 是为玉柱雷,三十六雷第三雷,不威,绵长,沁心。 定北城的欺辱、遗弃,看似不以为意,终究是意难平。 当放下的那一刻,所有的不忿,即是插曲。 “凌公子又精进了一步,让我等艳羡啊。” 凌正跟来时,桓琴便叫了凌公子,此刻又是称为凌公子。 倒不是凌牧云有所介怀。 自桓琴改口称凌哥哥,他似已习惯。 可其修行之后,即不知功法名称,又陈言寡语,现在,更显生疏。 “桓姑娘修行几日,不知进展如何?” 凌牧云试探地问道。 “尚未能运转周天,使不得术法。”桓琴没有说谎,才修行几日,就能用出术法,岂不是妖孽? 凌牧云自四岁开始修行,脚踏实地,十多年只学会了一式掌心雷,直到雷池,才算厚积薄发,真正的踏上了修行之路。 “本是想直奔襄阳,但答应了王纳,需先过南阳,再去襄阳。好在也算顺路,倒也不耽搁桓姑娘时间。”凌牧云岔开话题,不再过问桓琴修行之事。 “有劳凌公子费心。” “过了洛水,就到了司州境,也就到了大晋。” 凌牧云靠着车厢,接着说道:“久在西北,年少时,总想着大晋风骨,碍于孤苦,身无余财,一直不曾远游,如今跌跌撞撞,算圆了年少之梦。” 难怪凌牧云如此说。 西北苦寒,见不到江南采莲、小桥流水,所遇过客,都带着他乡之风,少见大晋人世。 自司马睿改元大兴,与北方常年兵戈,终收不下前晋故土。 时至今日,除了谢玄、桓玄等少数人还在心念北方,多数世族,早沉溺于享乐中,忘记了故国风雨。 现在大秦势微,北方分崩离析,正是收服失地的最佳时机,却不见大晋朝有所动静。 谜一般的操作,着实让人看不懂。 历经诸多王朝,骨子里,凌牧云仍以大晋自居。 就像西北王。 无论抵抗的是谁,无论大晋何等地看不上,在他眼里,神仙渡依然是大晋的神仙渡。 “晋与北方王朝,确实不一样。”桓琴感慨道。 无论称王称霸的多么标榜注重儒学、教育、汉化,甚至找那么一丝血脉当做依托,但骨子里的文化,相差甚远。 因为护国军师金牌和印绶,凌牧云一行顺利的出了后秦界。 至洛州界时,已是隔日傍晚。 “才到大晋,风土果然不同。沿途所见胡人,少之又少。” 凌牧云望着满目疮痍的洛阳城,静静矗立。 “这要归功于冉闵的杀胡令,二十万胡人,所剩者寥寥无几。”桓琴从车上下来,一同排队等待入关。 洛阳在大晋眼中,连象征意义都没有。 几经收复和丢失,无非是为大晋的将军们北伐增加政治资本。 最近收回洛阳的,是陈郡谢氏,八万北府兵将投鞭断流的八十万大秦军队,打得四分五裂。 洛阳并不在凌牧云的行程之中。 衣冠南渡,首先南迁的,便是洛阳城内的大小门阀。 对于九品中正制后上品无寒士的局面,想在民间招揽能人异士,并不过于现实。 自长安去南阳郡南阳城,洛阳恰在中间,也就成了此行的歇脚点。 负责盘查的,是驻守在洛阳的北府兵。 清一色的两光铠和马铠,大刀、长矛分列两边。 轮到凌牧云时,出了差错。 自定北开始,凌牧云的身份不少,千人都校尉、司隶校尉、帐前行走、护国军师。 每一个身份,都有印绶、身份牌。 这些东西,在北府兵眼里,就值得玩味了。 象征着军功和爵位。 “叮!” 北府兵训练有素,听到警示铃,只在瞬息间便将凌牧云及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凌牧云抬头,墙上万钧神弩搅动着铁索,车奴和连弩纷纷指向城下。 “公子,动手?” “看到万钧神弩没?只需一发,我们的马车,就会化作齑粉。”凌牧云头痛的说道。 在他看来,马车上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什,碎了也便碎了,真正受制于他人的,是桓琴。 万钧神弩也叫宗师弩,从名字可知其威力如何。 城楼上四架万钧神弩,相当于四大宗师守城。 对于千军万马来说,威慑力大于战力,对于宗师及宗师境以下的修士来说,简直是噩梦般的存在。 “全部下马!束手!” “反抗者,格杀勿论!” “速报将军,发现乱贼间隙!” “公子……”叶二哥一脸焦急。 “凌公子……”桓琴满是愧疚。 凌牧云的身手,她是亲眼目睹的。 她不知道万钧神弩之威,可面对眼前的小鱼小虾,凌牧云和叶二哥,有足够的实力逃脱。 眼下,投鼠忌器,只能束手就擒。 凌牧云的大脑在飞速旋转,思考着破局之计。 “将军来了!” “将军来了!” 刘牢之长相面色紫赤,深沉刚毅。 原是谢玄的参军,淝水之战中破前秦名将梁成,攻陷谯郡,拜为龙骧将军、彭城太守,赐封武冈县男。 “身份不少,都是真实印绶!”刘牢之掂量着手中的各式牌子,面带微笑:“军师大人,龙骧将军刘道坚这厢有礼了。” “将军见笑,事出有因,烦听在下解释。”凌牧云拱手拜礼。 刘牢之摆了摆手:“今日琐事繁忙,无暇听你详说,且委屈一下,明日再见。” 他所说的委屈,是枷锁。 “且慢!我乃龙亢桓氏桓琴,桓石虔是父亲,桓温是我大爷爷!” 桓琴正色道。 “分开关押!” 凌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一起关押,无论是打出去还是找漏洞逃走,尚容易处理。 几个人分开,就真的掣肘于人了。 “公子?”叶二哥看向凌牧云。 “从长计议。” 任由玄铁枷锁套于头顶,凌牧云被拉扯着向城内走去。 后面跟着极不情愿的叶二哥。 见凌牧云被带离,刘牢之对桓琴说道:“敢问桓姑娘,可有身份证明?” 桓琴点了点头,将玉镯撸下,递给刘牢之:“将军且看背面,有我大爷爷及祖母名讳。” 刘牢之接过玉镯,端详,在手镯背部,用隶书写着:桓温、司马兴男。 “给桓姑娘松绑!好生照看!”刘牢之小心地将镯子递了回来。 “将军,刚绑缚的两人,年轻之人,是我夫君,唤做凌牧云,请将军一并留情。” 桓琴行了福礼,声音轻柔地说道。 “桓姑娘,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你这话我权当未曾听到。你背后龙亢桓氏,断不会做出通敌勾当。” 刘牢之说完,看桓琴一脸倔强,继续说道:“将桓姑娘,连夜护送襄阳樊城。被叛贼蛊惑,实属无辜!” 桓琴还想争辩几句,忽地眼前一黑,当场晕厥过去。 “我自会向桓将军说明情况。” 刘牢之看着自己的手,满意的点了点头。 ------------ 第八十八章:左慈 凌牧云不知道桓琴已被释放,还被快马送回襄阳。 在专门关押修士的文狱里,担心起桓琴。 “文狱是有阵法镇压?我自进门起,隐隐感到,修为十不存一。” 凌牧云倚靠在铁门旁,一脸凝重。 “我不修真炁,没什么感觉。” 叶二哥的脖子和四肢,被巨大的玄铁锁链箍紧,几乎无法动弹。 “等探到了桓琴的行踪,再做打算。” 当场反抗,怕误伤了桓琴,结果,事情变得极为复杂。 凌牧云一时无计可施,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打算?”哗啦啦的铁链下,一双枯槁的手从对面的铁牢里伸出:“就在这里安心陪着老头吧!” “敢问先生名姓?” 文狱黢黑,仅靠着门口的火把光亮,实在是难以视物。 仅能从声音判断出,对面之人有些老态。 “太久了,早忘记自己名姓,叫我左老头就好。” “左翁缘何在此?”凌牧云对文狱好奇,想从左翁那里套取些有用的信息。 “不提也罢。”左翁摇了摇头,带动着锁链哗哗作响:“小崽姓甚名谁?” “凌牧云!” “定北凌氏?邱穆凌氏?凌江凌氏?” “定北凌氏。” 凌牧云有一丝惊讶,对于凌氏,他尚且不知道如此详细,可这个唤做左老头的,竟知道的这么清楚。 “哦!凌天君的后人。来,耍个雷法,给老夫照照亮。” “咔!” 一道拇指大小的掌心雷,让凌牧云想到了才学会雷法的那段时光。 “左翁见笑了!” “在囚天大阵下,能有此修为,还能入眼。”左翁说完,伸手递过来一只碗:“这有些酒水,凌小子不嫌弃的话,喝上一口。文狱极寒,可暖下身子。” 凌牧云接过破了边的碗,喝了一口,递了回去。 “左翁,给我来口。”叶二哥开口索要酒水。 左翁也不小气,把碗递给叶二哥。 “咕咚咕咚!” 叶二哥灌了两口,喊着“好酒”,意犹未尽的将碗还给了左翁。 左翁接过碗,自顾自的喝着,无论凌牧云再问什么,都不回答。 文狱昏暗,已不知岁月。 期间,凌牧云试图用雷法破墙,最后以失败告终。 叶二哥的力气,连吃饭都难以抬起胳膊,更无论拉断铁链。 若不是左翁偶尔递上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肉丝,凌牧云能否熬住文狱阴寒,尚未可知。 “不知桓琴是否安好。” 自己这般下场,桓琴是否捱得住? “小崽自身难保,还想着他人?”左翁嗤嗤一笑,调侃道。 “哎!”凌牧云长叹一口气,没有言语。 “洞中无岁月,受拘者,无非皮囊罢了。” 左翁这些时日,总说一些让人无法听懂的话。 起初,凌牧云还在仔细琢磨着他说话的含义,后来,连琢磨的心思都没有了。 文狱中,除了隔三岔五的干囊和半碗清水,其他再也没什么提供的了。 即便是送饭的狱役,也从不多说一句话。 将食物匆匆地放在门口,转身就走。 “叶二哥,如侥幸出去,你便往神仙渡去吧。” 凌牧云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感觉自己一时大意,把才认识不久的侍从,卷入牢狱。 暗无天日的牢狱。 “公子不必苛责,且仔细钻研囚天大阵,说不得哪一天,便能脱困而出。” 叶二哥粗中带细,从凌牧云语气中猜出了他的自责,出声安慰道。 “小崽去往神仙渡,所为何事?”左翁开口问道。 连日来,多亏左翁照拂,此时,也不隐瞒,将异族、神仙渡和西北王所托之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历代西北王,都还过得了眼,只是,司马韦却将此等要事交由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崽,是何想法?” “哦?左翁知道异族之事?” “司马韦应是给了你一缕紫气,可悟得其神妙?”左翁没有回答凌牧云的问题,而是询问紫气之事。 “开始的时候,隐隐能感觉他人功法优缺,后来……就没了。” 凌牧云几乎忘了紫气之事。 自与乞可儿一战,丹田气海多了蓝色水滴,那股紫气便消失不见了。 “没了?小崽踏破天人境,怎会被人擒获?”左翁一脸疑惑。 “左翁说笑,我连宗师境都未达到,怎可能踏破天人境。” “奇怪,真奇怪。”左翁喝了口酒,琢磨了半天,继续说道:“等以后再见,我倒可以给你琢磨一下其中有何玄妙。” 左翁说过,他在文狱中见过十数波修士,最后,有疯的、有自杀的、还有老死的,凌牧云二人,是他见过的第十七波。 “以后,怕不是要在黄泉见了。”凌牧云苦笑道。 “嘿嘿,那就幽州再见。” 左翁的话让凌牧云一瞬间跌入谷底。 囚天大阵,隔绝真炁,再加上自己真炁外溢的体质,他隐隐感觉,最多再过一年,自己便会如普通人一般,再无修为。 届时,没有真炁补充,能苟活多久,他无法估量。 以狱役隔三差五忘记送饭食的德行,怕是要活活饿死。 “小崽!凌家小崽!” 迷迷糊糊中,左翁的声音传入耳中。 “左翁,何事?”凌牧云下意识的回道。 “调息真炁,一个时辰后,囚天大阵会暂时失灵,仅半柱香时间,能否出去,可就看你的造化了。” 左翁将碗打碎,一声清脆,将叶二哥惊醒。 “当真?”凌牧云惊喜的问道。 “在文狱开玩笑,属实无趣。” 左翁继续说道:“我手中之物,唤做《遁甲天书》,小友无事,倒可翻看一二。” “左慈左神仙!”凌牧云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些时日,左翁的碗中酒水,不曾少了半滴,还能取出肉干。 原以为左翁买通了狱役,现在想想,是用了“坐致行厨”的本领。 回想才进入文狱,那一碗水酒,自己喝了一口,连着叶二哥灌了两口,仍不见底,就该发现端倪。 “小崽悟性倒是不差。” “这哪是悟性,左神仙姓氏加上《遁甲天书》,想不知道都难。相传,左慈、甘始、郤俭自称自己有几百岁,我本不信,现见到本尊,倒是小子孟浪了。” 凌牧云虽带着脚铐,行动不便,依旧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左翁没有接话,将盾甲天书扔给凌牧云,开始闭目养神。 凌牧云不敢怠慢,理顺真炁,静待囚天大阵失灵。 ------------ 第八十九章:脱身 “甘始、郤俭,小丑尔。”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翁幽幽开口。 “传言,确实不知道真假,左翁莫怪。”凌牧云小心恭谨地回复道。 “无妨,世上本无安心所,何留皮囊在人间。” 左翁说完这话,像没了筋骨一般,忽然瘫软在地,直过了半天,也没有动静。 “左翁?” “公子莫担心,左翁已入游仙境,稍事等候。”叶二哥盯着左翁的“尸体”,开口说道。 开! 是左翁的声音。 朴实无华,没有惊天动地、气震山河。 只单单的一个字。 凌牧云忽然心头一轻,套在身上的枷锁闻声断裂。 天地间元炁,如醍醐灌顶一般,直达文狱。 早已干涸的经脉,一瞬间得到了滋养,汩汩之声在狱中回荡。 “玉枢!” 雷声大作,凌牧云引导玉枢雷劈向叶二哥身上的铁链,熔为赤红。 “呀!” 借着铁索受热变软,叶二哥怒吼一声,青筋暴出,铁链硬生生地被他拉断。 凌牧云见叶二哥解开了束缚,一脚踢开牢门,恭敬向着左翁的躯体深鞠一躬,继续说道:“走!” “什么声音?” “是文狱!” “大事不好!别让犯人跑了。” 当狱役举着火把,哄哄嚷嚷地挤进来时。 借着灯火通明,狱中除了左翁的躯体,哪还有凌牧云和叶二哥的身影? “快!通报太守!” 文狱关押之人,向来如同死囚。 太守戴施得了通报,急匆匆的从府中赶了过来。 待看了情况,脑袋一转,对身边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 侍卫心领神会,抽出朴刀,将值班的狱役砍翻当场。 “我就说,文狱从未有逃脱之人,狱役谎报军情,想必另有所谋。”戴施用脚踢了踢倒在血泊中的狱役,接着说道:“文狱之人,受不了暗无天日,自杀身亡,倒也省了许多人力。” 凌牧云与叶二哥闪身出了文狱,躲过几波巡守,于城南找了一处荒废院落,暂且歇身。 文狱无岁月。 被关时,洛阳才到夏季,出来时,已是寒风凛冽。 之所以没有急于在洛阳脱身,不是想着复仇。 一车财务倒还罢了,墨刃须得找回,那可是姬凤仙遗留之物。 “还有四火神令旗,至今未参悟其中奥妙。”凌牧云仔细的合计着。 “公子有何打算?” “先在洛阳安身,我且出去打探消息,顺便找些吃食。” “我与公子同行。” 凌牧云看着叶二哥一身的皮包骨头,摇了摇头。 练武之人,最重食物。 叶二哥受文狱镇压,营养不济,最后以仅有气力挣断枷锁,此刻该好生休养。 不似自己,天地元炁补充之时,真炁自行运转周天。 看着清瘦,实际上,却不影响修为。 “你先休养,我去去就回。” 凌牧云闪身出了院墙,跳入他人院子,随便找了身布衣换上。 虽不合身,但好歹比自己这身羽衣,更为方便。 将羽衣扔回荒废的院落,凌牧云装作农夫模样,来到洛阳正街。 原以为会是官兵严阵以待,处处搜捕,谁知,却出奇的风平浪静。 “听说没有?文狱空了。” “哦?说关在文狱的几个囚犯,自杀了。” “哪来的消息?文狱关的都不是一般人。” “我家小舅子,是太守的侍卫,亲口说的。这还有假?” 街上议论纷纷,凌牧云一路走来,多在谈论文狱关押之人,受不住寂寞自我了断之事。 “无非是欲擒故纵,或怕担责任罢了。” 凌牧云不敢大意,沿着小巷,竖起耳朵打探消息。 还特意去了趟文狱大门。 一个穿着道士模样的神棍,起了法坛,拿着桃木剑和铃铛,在火堆前念念有词。 “特意请了法师,防止阴魂作怪。” “别看那木头普通,实际是雷劈木,一把火直通阴间,魂飞魄散,哪还能作怪?” “果然是妖人,关了那么久,身上衣物,还光鲜亮丽!” 凌牧云细细琢磨着身边的议论纷纷,放下心来。 戴施公开烧尸的举动,除了撇开责任,不留痕迹外,还有一点,就是不想引祸上身。 尸体烧了,死无对证。 冤有头债有主,文狱之人,不要找了他戴施的麻烦。 愚民不知文狱的厉害,戴施怎可能不知? 里面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够他喝几壶的。 凌牧云挤出人群,快速地往回走着。 一路上,顺手牵羊地拿了几个烧饼,一只烤鸡,记起店家名字,再次回到了小院。 “公子,再晚半个时辰,我便要出去找你。” 叶二哥站在门口,脖子伸的许长,见凌牧云身影,迎了上去。 “先垫下肚子。” 凌牧云一面与叶二哥狼吞虎咽地吃着食物,一面将所见所闻,讲与叶二哥听。 “当务之急……” “当务之急是沐浴!”凌牧云打断了叶二哥的话。 凌牧云尚且还好,偷了换洗的衣物,不至于过于狼狈,叶二哥一身装束加上胡子邋遢模样,和野人无异。 “那我去打水,烧水。” “你见到锅了么?” …… 即使在定北城,凌牧云被克扣了月俸,也不至于过得如此清苦。 等到二人看着浴桶、铁锅和枯柴一应俱全,脸上露出了尴尬之色。 活了半辈子,东家偷个锅、西家顺个桶、南家拿把剪刀、北家扛捆柴,虽听到了骂声不断,但至少让整个破落的小院,有了丝丝烟火气。 待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叶二哥铺的芦苇炕上,一股满足感袭来。 “等晚上,去太守那,打探点消息,顺便借点银子。”凌牧云自言自语道:“借了人家的东西,是要还的。” “公子且好生休息,我暂时恢复了体力,晚上我去上一遭。”叶二哥刮着胡须,含糊地说道。 “那倒不用,我对翻墙这事,还有些心得。” 凌牧云嫣然一笑。 “不知道虞美人去了哪里。” 说道翻墙之事,他无端的想起了定北城,翻过忆石轩,被虞美人用术法挂在了网上。 “虞美人是谁?”叶二哥一时好奇。 “欠我一曲西洲的人。” ------------ 第九十章:懂事的太守 “你们是什么人?怎会在我家?”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小院里回荡。 眼前的孩子,八九岁,手里杵着打狗棍,故意挺直了腰板,使自己看着更为高大一点。 “这小院荒废许久,怎成了你家?” 凌牧云从破烂的窗框钻出,挠有兴致的看着小孩。 二人从文狱窜出后,寻到此处小院,仔细查看,确定没有人行的痕迹,才放心的住了下来。 “我说是我家,就是我家!” 小孩有些倔强。 “好,是你家!但我须住上几晚。可行么?” 凌牧云眨着眼睛,故意逗弄。 “那……那你每天要给我三个烧饼!” 小孩指了指炕上剩下的烧饼,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液。 “好!给你六个!小孩叫什么?” “俘四。” 俘四接过烧饼,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看样子,应是饿了许久。 吩咐叶二哥给俘四洗漱一番,凌牧云出趁着夜色,出了门。 洛阳宵禁。 街上空无一人。 凌牧云一路压低了身子,在房梁间跳跃。 洛阳的太守府,比其他的地方都要大上许多。 桓温收复洛阳后,将残垣断壁修整一下,原皇宫的建式,暂成了太守府。 戴施的幕僚不多,也没有什么能人,偌大的太守府,倒显得空旷。 不过,太守书房或是寝宫倒不难找。 但凡高门大院,几进几出,一目了然。 比如西厢,住的一定是丫鬟,红色垂花门内,一定是主人家的内院。 无出其二。 凌牧云小心翼翼的潜行,不一刻,便来到知书苑。 门外,两个挑灯的仆人跺着脚,来回巡视。 屋门紧闭,看不清屋内情况。 凌牧云小心的翻身,到了房顶。 揭开瓦片,戴施正在认真的看书。 凌牧云之所以确定此人是戴施,是因为挂在墙壁上的环首刀和摆在桌面上的太手印。 等了片刻,两个仆人受命取火炭,凌牧云一跃而下,轻推房门。 “怎这般没有规矩,进门不报?” 戴施带着责备的口气说道。 “凌牧云见过太守。” 凌牧云一丝不苟的回复道。 “你……意欲何为?可知这是太守府。” 戴施将手中的书简扔在桌上,眯着眼睛看向凌牧云,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质。 “回禀太守,我此番前来,是打探些消息,并无恶意。” “我要是不知呢?” “涉文狱之事,想必太守应是知晓。”凌牧云说的笃定,让戴施一惊。 对于关押之人逃脱,他做足了文章用以示好,不料,还是被找上门来。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曾关押尔等,也无意缉拿。” 戴施强调着自己的立场。 凌牧云点了点头,将掌心雷在手中绕了一圈,算作威胁,然后开口询问墨刃等物下落。 那日,刘牢之将凌牧云二人关入文狱。 本想着异日好生招待,来个恩威并施,顺便考验一下其真实实力。 毕竟,姚苌的眼光,不至于差到几许,将一个毛头小子奉为军师。 如能说动凌牧云效命于己,对北府兵来讲,对他刘牢之来讲,都是极大的助力。 谁知,晋廷调令当夜到达,令其立即带领北府兵,驻扎彭城,谨防后秦姚苌。 刘牢之初掌北府兵,怎敢有一丝违逆? 老上司谢玄不就是因为受司马道子猜忌,自请解职,做了会稽内史。 刘牢之不敢怠慢,立即调兵遣将,连夜出发。 慌乱中,竟忘记了文狱里还关着一个护国军师。 隔了三日,戴施回到洛阳,继续担任洛阳太守,整理卷宗时,才通过别驾知晓此事。 但事关刘牢之,自己不好过问,便暂且放下。 谁知,一放就放了半年。 若不是文狱出了越狱之事,他也忘了其内关押着后秦护国军师。 “至于公子所携带之物,全在库房,单独存放,军师可随我前去查验。” 戴施语气不卑不亢,实际上,却将凌牧云当成了实打实的护国军师。 如司马道子,贵为太傅,一身修为深不可测,权倾朝野。 又如支秒音,一届比丘尼,威行内外,领了护国法师头衔,出入皇宫如自家府邸。 即是护国之称,自有通天修为。 “太守可知一并关押的女子?” “军师所指,是桓琴?”戴施见凌牧云点头,将桓琴送往襄阳一事,说了出来。 桓琴被送回襄阳,凌牧云心中稍安。 “笃笃” “老爷,您要的炭火已到。” “放在门口即可。” “天寒地冻……” “聒噪!”戴施稍有愠色,吓得仆人连连称罪,退了下去。 “我欲取回身边之物,还请太守通个方便。” 凌牧云拱了拱手。 “倒是不难,只是入夜,惊醒众人多言多语,军师不若明日午时,我安排妥当,再来?” 戴施询问的眼神看向凌牧云。 “好。”凌牧云思忖片刻,说道:“太守可听过冬雷?” “汉有靡靡之音,名上邪,倒有记载一二。” 戴施一时不明白凌牧云所指为何,随口说道。 “太守看好了!” 凌牧云手印翻飞,一时间,雷声阵阵,不绝于耳。 “军师所行神迹,让下官开了眼。” 戴施怎不明白凌牧云的意图? 无非是让自己不要有什么小动作罢了。 除了府库出入稍有麻烦,却并非无法处理,他确实没有存什么其他小心思。 前年,在建康,他曾亲眼见到护国法师支秒音,唤来漫天神佛,为太后庆寿。 自那时起,法师之名,便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让太守费心了。” 凌牧云说完,浑身雷光泛起,在戴施面前忽然消失。 再出现时,已到了房顶。 几步跨越辗转,回到了城南荒废院落。 “明日午时,你我前去太守府。”凌牧云看眼熟睡的俘四,继续说道:“没想到太守竟如此好讲话。” 随即将夜探太守府之事,一一讲来。 “马车可换成牛车,到了大晋,多有规制,一旦逾矩,徒惹麻烦。”叶二哥提醒道。 “确实如此。入城前,便是马车过于惹眼,北府兵查的比其他人更为仔细。” 凌牧云附和道。 炕烧的很热。 文狱的地寒彻浸骨。 半年来,凌牧云终于睡了一个囫囵觉。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俘四没醒,凌牧云与叶二哥蹑手蹑脚地出了院门,直奔太守府。 ------------ 第九十一章:独缺墨刃 戴施带着库役早早的府门等候。 见凌牧云与叶二哥出现,上前一步打了招呼,带着二人前往库房领取凌牧云被扣押之物。 马车早不知所踪,其他物什,单独摆在货架上。 一应琐碎,凌牧云挑挑拣拣的,只取其中贵重之物,让叶二哥背负。 唯独不见墨刃。 库役查了许久出库记录,仍未有所获。 “你且好生想一下,此物对我过于重要。” 凌牧云说话的时候,是看着戴施的。 “仔细想想,莫要误了公子大事!”戴施赶紧催促库役。 “想想……”库役敲着额头,在戴施焦急的神色中,忽然说道:“我想起来了,有个叫刘子骥的,拿了南阳太守鲁宗之的手书,从库里调了一批财货,当时,我见他对黝黑的刀身爱不释手,便将其折了百两黄金,让其一并带走。” “刘子骥?何许人?” “你快说啊。”戴施再次催促道。 “具体我也不知,怕是要问南阳太守了。” “看我以后收拾你!公子,你看……” 库役一脸憋屈,用一柄破刀,折了百两黄金,其最终流向,自己不过得了个小头,真正的受益者还不是戴施? “我去南阳走上一遭,只是,我与鲁宗之不熟,不知如何拜访。” 见凌牧云一脸难色,戴施恨不得跳脚大骂。 是不熟还是根本不认识? 熟不熟和如何拜访有什么关系? 你与我更不熟,昨夜不是贸然登门么? “公子,这倒好办,我写一封手书,你带了去,鲁宗之看在我的薄面上,定不会为难。” “路途盘查过于严苛,不知太守有何高见?” “洛阳恰缺贼捕掾,公子可持此职。通缉榜上有妖道,自号青衣道君,行踪不定。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戴施所说并不是凭空捏造,而是确有其人。 只是,乱世之中,主子换得比小妾还勤,没人将通缉榜当回事。 贼捕掾职位,以捕快身份,跨州行事倒也方便。 “多谢太守赏识。那铜牌之物,还请太守安排人等送至云雨客栈。” “不劳公子费心,我即刻安排。” 望着渐行渐远的二人,库役小声问道:“这公子是何等人?竟劳烦您亲自陪同。” 凌牧云与叶二哥的穿着,与奴役无异,见戴施安排,一副恭谨模样,库役不解。 “少问,活得长久,把今天所拿之物,尽快做账,莫要留了把柄。” 戴施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凌牧云前脚才到云雨客栈,后脚铜牌已经送到了。 “叶二哥,去换些散碎金银之物,我有大用。”凌牧云吩咐道。 至于是什么大用,叶二哥差不多猜到了。 昨晚上,隔壁的大娘,坐在门槛上,骂了半宿,连词都不代重复的。 更有官兵象征性地巡街,口口声声地加强流民管理。 只因,有人报官称,丢了数个烧饼、烧鸡,还有部分衣物。 到了傍晚,天才摸黑,大娘也不骂了。 报官的也不自怨自艾了。 从墙外无端扔进来的散碎银子,直让所有丢了东西的小民小户,恨不得再丢几次。 “感谢神的赏赐。”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始作俑者凌牧云,此时正与叶二哥坐在客栈的大堂呢,仔细地品尝着酒水和丰盛的食物。 旁边的俘四,连吃带拿,足足干掉了两人份的吃食。 “俘四,待洗漱干净了,将你送往太守府,做个侍从,总好过饥一顿饱一顿的。” 凌牧云已经劝了好几次,俘四不言不语,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 “俘四,我二人无法带你上路,又不忍你露宿街头。” 凌牧云继续劝慰道。 “管好你们自己吧,我父亲俘阿生自会来寻我。再说,我何时说要与你们同走?我的伙伴们如何过活?挺大个人了,真是磨叽。” 俘四胡吃海塞完,也不外道,冲着掌柜喊道:“再来两只烧鸡,油大些,我带走。” 凌牧云笑了笑。 据叶二哥说,别看俘四只有八岁年纪,却是城南一片的孩子王。 上到十三四,下到四五岁的孩子,见到俘四,都会喊上句四哥。 当然,这四哥也不是白叫的,除了一同行动出谋划策外,还挨着最毒的打。 “即是有缘,自然要安排好几个孩子一时。” 凌牧云思考半天,敲开了大娘的院门。 “仙家,何事吩咐?” 凌牧云半披散发,一袭羽衣,仙气飘飘,让大娘以为是哪家仙家进门。 凌牧云并不进门,隔着院门,叮嘱着大娘和她的老丈,收拾隔壁荒废院落,每日做两餐吃食,让孩子暂有温饱。 其实,他原想着去找太守帮忙,但考虑着戴施已帮了极大的忙,又只好作罢。 五锭金,是大娘和老丈一辈子都赚不来的财富。 凌牧云忽然消失的一刹,两个老人慌忙跪地磕头:“谨遵大仙吩咐。” “洛阳本无收获,却耽搁时间最久,明日里,早些出发。牛车备好了么?” “回公子,牛车准备停当,店家在好生喂养。” 凌牧云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屋内。 无他,六个月,修行没有任何精进,反倒是元炁灌注的刹那,他感觉不到原来的通畅感。 须仔细调节,运转周天,理顺真炁。 若是影响了修行,真的得不偿失了。 整整一夜,凌牧云都在调理真炁,贯通经脉。 像这般认真修行,还是在十几年前,为了早些领悟到那一丝真炁,也为了早些见到父母。 一觉醒来,身边只有瘸九的时候,他曾以为,是自己修行不努力,惹了父母不高兴,才不告而别。 那段时日,凌牧云没日没夜地修行,看得瘸九心疼,只好变着花样的带他出去散心。 包括勾栏听曲。 瘸九知道,修行之事,急不得。 顺其自然,是最好的修行,过于勤勉,造成经脉疲劳,对于修为的阻碍,是不可逆的。 只是,无意打开的了潘多拉魔盒,让瘸九担心不少。 凌牧云对勾栏的喜爱,只短短一年间,便超过了自己。 会不会玩物丧志,进入另一个极端,是瘸九一直头痛的问题。 直到他发现了凌牧云真炁外溢这个事。 心中大定。 ------------ 第九十二章:南阳趣事 大晋朝暗流涌动。 一路上,见到的,却是粉饰的太平。 “我教俘四的棍法,名作七劫棍,一棍七劫,共七棍,合四十九劫,脱胎于执金刚神之一的韦驮天。” 叶二哥对躺在牛车上看天的凌牧云说道。 “嗯!天上也如人间一样么?” “更重修行。人间还有儒家约束,天上则是实力为尊。” “都已超过生死了,怎还打打杀杀?” “异族之战,延续的不止是人界,天上也不只有仙音渺渺。” 叶二哥刚说完,天上飘来一朵白云,硕大,如棉絮。 像是被人拽着一般。 “人界如何议论、猜测,巡天司不闻不问,但若是天人境,一言一行都在巡天司的掌控中。天上之事,还要待公子开了天门,自行体会。” 等白云消失,叶二哥才继续说道。 “南阳的烧鸡和板面可称一绝,我在九州趣事录里看过,至今记忆犹新。” 凌牧云转了话题。 “九州趣事录?” “民间杂谈。”凌牧云说完,从腰间取出《遁甲天书》,研究书中所载。 辟谷、幻化、役使鬼神,乃至坐致行厨、丹药炼化,不一而足。 “真有辟谷之事?” 凌牧云不解的问道。 自古民以食为天,一顿不吃,腹中饥饿,怎能百日不吃? “修行之事,确有辟谷之说,但修行之人,用之肌理,仅依靠真炁,于身体无益。但凡仙君,讲究的不过食精,而非不食。” 叶二哥到底出身通天涯,不光知道的多,说起话来,也有理有据。 “你知道遁甲天书?” “大道三千,修行之法,林林总总。遁甲天书分为天遁、地遁、人遁、云遁、风遁、虎遁、龙遁、神遁、鬼遁,其中最重要的为天遁、地遁、人遁,称为三遁。有诸多妙法,便是在天界,也是不可多得的奇书,左慈有如此造化,属实集了大气运。” “你会遁甲天书的术法?” “不会,我只修力。”叶二哥摇了摇头。 “太师雷霆正法,在天上算什么档次?”凌牧云的好奇心被驱使,一直发问。 好在叶二哥脾气较好,有问必答。 “没听说过,但见公子雷法,应不是人界功法。” 瘸九曾说,《太师雷霆正法》原名不叫这个,当时自己一时悲伤,没有追问,现在,竟成了谜团。 按叶二哥的说法,自己所修雷法,算不得上乘功法,和天界雷部术法有相似之处。 通天涯地处偏远,经阁中或有相关记载,可自己修炼,倒是不曾翻阅几本。 …… “越是靠近大晋腹地,文化气息越是浓烈。” 南阳城内,学院林立,不时有朗朗读书声,声声入耳。 相较之下,那勾栏听曲的去处,倒显得凋敝了些。 “下午拜客,唐突了些,我们先住下,待明日晌午,再行拜会。” 凌牧云思忖片刻,在探春楼暂且安身。 之所以选择探春楼,是因为楹联上,写着“探春南阳思过往,西洲曲罢忆红妆”。 掌柜谢囡,花信年华,喜以红妆抛头露面。 凌牧云不无道理地猜想,门口楹联多了几分脂粉气,应是出自谢囡之手。 “一只烧鸡,两碗板面。”凌牧云依然选择靠窗而坐。 “给客官加一份阳粟黄酒,权作赠送。”谢囡看着凌牧云,微微点头。 出了南阳,虽也有黄酒,但口味比之南阳粟米酿造的黄酒,就差了许多。 “客官口音倒似疆外,是哪里人?” 探春楼是南阳城第二大客栈,掌柜谢囡天南海北的人见了不少。 凌牧云入店开口说话,她便大体知道他从何而来。 “我自定北而来,寻家族脚步。” 客栈迎来送往,说真话的和说假话的难以分辨,谢囡索性把所有人说的,都认为是真话。 “到了南阳,总要喝杯阳粟黄酒,才不枉来了一回。” “多谢掌柜。” 店内生意冷清,只有凌牧云一桌用餐。 加上谢囡赠酒,寥寥几句倒显得熟络起来。 从谢囡口中得知,祆教教堂参拜者不在少数,尊阿胡拉·马兹达为主神,为善神。 南方三十里,有县涅明,隐居着刘子骥,号称高尚士也。 南阳义阳朱氏朱序,是当世名将,现为鹰扬将军。 南阳顺阳范氏,累世经学,坚守术业,范泰、范弘之起家便是太学博士。 更有趣事,如五柳先生陶渊明,做了半月城门吏,倒有十天不见人。 谢囡侃侃而谈,将南阳风土人情一一讲来,让凌牧云省了许多气力。 “太守鲁宗之,可好相与?不瞒掌柜的,我等欲前往拜访。”凌牧云问道。 “深居简出,好饮酒,讲忠义。其他倒是知之甚少。” “多谢掌柜指点。” 既然鲁宗之好酒,那明日拜访之时,自然不能空手而去。 本想着在包裹里随便拿些贵重之物,又觉得过于突兀,惹得鲁宗之不喜,凭填麻烦。 “指点谈不上,如果你想带酒,可试试我自家酿制的黄酒,填了些许松果发酵,别有风味。” 凌牧云刚要拱手相谢,谢囡接着说道:“一坛只需五两金,童叟无欺。” “取上两坛。” “红匣同样五金,总不能用手拖着坛子吧?”谢囡眨了眨眼睛。。 “好。” 谢囡暗暗后悔,虽然黄酒确实是其亲手酿制,但值不得五金。 只不过二人进店时的阔绰模样,让她有了小敲竹杠的心思。 先是套了近乎,问其所好,然后黄酒开价索要五金,凌家公子竟没还价。 早知如此,该多要一些。 “公子还有其他吩咐,尽可提出,小店均能满足。”谢囡想从其他方面再套上一些话。 “可有好的听曲去处?” 凌牧云的瘾犯了。 在文狱时,百无聊赖,凌牧云曾哼了几句,被左翁的酒水泼了个满面,不敢开嗓。 现在到了南阳,终于逮住机会,自然要好好地听上几曲。 谢囡本以为凌牧云是不经世事的富家公子,待听了他的诉求,一时愣住:还是个登徒子。 “桃花源。出了店门,左拐,不时便到。” ------------ 第九十三章:太守的女儿 凌牧云按着掌柜的指点,前往桃花源。 路上,人群拥挤,奔走呼号。 闪身上了屋顶,只见长街上,善男信女追着一辆牛车,手中鲜花、瓜果,拼命地向牛车上扔去。 牛车里一人,披着布衣,袒胸露怀,手中抱着一坛水酒,大口豪饮。 “天寒地冻,不冷么?” 凌牧云看着那人胡须上的点点冰碴,确定的说道:“还是冷。” “小兄弟,此是何人?”拉住一位年纪稍小的少年,凌牧云开口味道。 少年先是一愣,然后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口气略带鄙夷:“连他是谁,你都不知道?啧啧,疆外之人,果然孤陋寡闻。” 少年又看了一眼叶二哥:“啧啧,果然是空有皮囊。” 无端嘲讽一番,也没说牛车上是何人,不由得让二人面面相觑。 “我只一时好奇罢了。” “听曲罢。”叶二哥淡淡的说道。 南阳的曲,和长安洛阳不同。 凌牧云没有去雅间,而是在一楼大堂找了一张桌子,点了些许吃食、酒水。 琴声悠悠,舞姿翩翩,歌曲动人。 有一种小家碧玉的灵动和悠扬。 “我觉得老板对勾栏有误解。”凌牧云用手敲击着桌面:“勾栏里是有杂耍的,这里……歌舞更胜。” 叶二哥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因为要在第二天拜访太守,所以,二人并没有耽搁太晚,早早地回了酒店。 这让谢囡有些好奇。 难道是急匆匆的,早缴了械? 那个姓叶的,是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 就在谢囡一脸恶意的猜测时,店里来了两人,熏衣覆面、粉黛口泽,妖里妖气。 在大晋,男子搓胭脂抹粉极为常见,本无特别之处。 但两人说话的时候,后鼻音极重,举止中,更是将兰花指运用到了极致。 谢囡见到的人不知凡几,仍旧是被二人弄得鸡皮疙瘩散落一地。 “二位……”谢囡为难了,无论是叫公子还是小姐,都显得用词不当。 “两间上房,做些拿手好菜,送到房间,其他事,莫问。” 谢囡错愕当场,只能拿了跑堂的撒气:“还不给二人贵客引路!挨千刀的。” 看着扭扭捏捏的二人,一阵体寒。 “公子?”叶二哥看向凌牧云。 “看到了。”凌牧云点了点头,与叶二哥进入房内。 刚开房的二人,说话的,四十多岁。 闭口不言的,十几岁。 如是官宦之家,养了男娈,并不稀奇,凌牧云也没有那种上前质问人家性取向是否正常的雅兴。 只是,如叶二哥一样,凌牧云也在空气中闻到了若有若无的气息。 镜之灵。 让二人警惕的是,跟在中年身后的年轻男子,眼神过于灵动,显得极为刻意。 “过于反常。”叶二哥附和道。 “我以为自梁胤、张大豫之后,最后见到的镜之灵,应是法果,没承想……真是无处不在啊。好在来人并不认识,我们在暗,他们在明。” 无论镜之灵想做什么,凌牧云都要插上一脚,不能让它顺心。 “明日我去太守府,你小心些,跟着他们的行踪。” 翌日。 凌牧云选了个合适的时间,带着戴施的手书,来到太守府。 管家姓贾,岁数不大,显得颇为干练。 在查验凌牧云的身份后,引着凌牧云来到外院厢房:“凌公子暂且歇脚,我通禀了老爷,如无要事,想必很快便能接见公子。” 凌牧云口中道谢,看着管家远去的身影,打量着房间布置。 与侯客房别无两样,除了房梁上贴着一排符篆,倒无甚特别。 “小姐又闹了一晚,哎。” “邪病,快半年了,郎中郎中不中用,道士换了一波又一波,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可不是嘛,平日里文文弱弱的,一旦发病,力气大得惊人。” “再嚼舌根,就把舌头割下来喂狗,省得话多。”贾管家的话让两位奴婢噤若寒蝉,口中连连说着不敢了。 “凌公子,老爷有请。” 戴施与鲁宗之同朝为官,又都是太守,一方大员。 凌牧云拿着戴施的手书,鲁宗之自然不会怠慢,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 在贾管家的引领下,凌牧云来到了会客厅。 下意识地向上看去,房梁上同样贴满了符篆,与侯客房一般无二。 分宾主坐下,凌牧云说明了来意。 “即如此重要,与其说使用价值,倒不如说是个念想。”鲁宗之精神萎靡,看样子是似昨夜通宵未睡,声音懒洋洋的:“只不过,那把漆黑之刃,作为无主之物,赠与刘子骥,再行讨要,实在是难以启齿。” “牧云感谢太守告知,余下之事,我自行处理。”凌牧云对于鲁宗之的坦然,有些许好感,继续说道:“敢问太守,这满梁符篆,所为何事?” “家事尔,倒是见笑了。”鲁宗之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眼前之人,年纪轻轻,即便说与他说,又能如何? 五斗米道士、祆教教士,江湖术士,请了无数人,没人能治好女儿的邪病。 现在说与凌牧云,也不过是徒增笑料罢了。 “下官孟浪了。”凌牧云拱手作揖,告别鲁宗之,跟着贾管家出了客厅。 “敢问管家,那刘子骥身在何处?” 见凌牧云递过来一锭金银,贾管家左右看了一眼,四下无人,赶紧收了起来,满脸堆笑:“公子问其他人,或许知之甚少。” 言外之意,是问对人了。 刘子骥好游山泽,为今于涅阳五朵山隐居。 “那府上小姐是何怪病?” “公子有所不知。”贾管家向凌牧云身边靠了靠,近乎耳语。 原来,鲁家小姐叫做鲁金霞,是鲁宗之唯一的千金,聪明伶俐,颇受其宠溺。 一年前,鲁金霞伴了男装,于郊外黄丘游览,回来后,就变了模样。 先是胡言乱语、大吵大闹,后来,竟长了许多力气,要四五个丫鬟才抱得住。 “犯病的时间,多是晚上,但却没有规律,有时一天三次,有时半月一次。说是中了邪,但……”贾管家看向梁上的符篆,欲言又止。 “莫不是癔症?”凌牧云猜测道。 “来了许多郎中,束手无策。如是癔症,以太守府名声,怕是早治好了。” 凌牧云没学过医术,只是满屋符篆,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才会发问。 别了太守府,回到客栈,叶二哥在大堂里喝着米酒。 “他不给么?”见凌牧云手中没有墨刃,叶二哥开口问道。 “送给了刘子骥,不便索回,我自己去要吧。那两个……” “一直在房间里,不曾出来。” “劳烦叶二哥上心,我去趟五朵山,事了便回。” “公子且放心。” ------------ 第九十四章:南阳刘子骥 从南阳城到涅阳,有些距离,如果徒步,总要走上一天光景。 好在南阳城不乏“记里鼓车”,与车夫谈好双倍价格,速度倒是不慢。 只一个时辰,便到了涅阳。 “公子,前方五朵山,无大路可行,马车只能送到此处。” 凌牧云抬头望去,异石奇洞、险峰山林,确实是隐居的好去处:“南阳刘子骥,倒是选了好去处。” “那是,刘公爱游山玩水,选在卧虎山,跟仙境似的。”马夫附和道。 “你知道刘子骥隐居之地?” “瞧公子说的,我们这个行业,大到家国,小到巷末,什么大事小情不知道些?”马夫调转马头:“老头子姓马,行内得称呼一声老马,公子下次记得照顾我的生意,我给公子优惠些。” “唔唔,那是自然。” 五朵山共五处山峰,险峻奇特,如不听了老马的消息,自己按峰寻找,不知道要找到何时。 “果然,贾姓管家,都是一个德行。” 凌牧云想到贾管家的大话,脑海中浮现了贾佳。 山路崎岖,蜿蜒曲折,谷间元炁充裕,鸟语花香。 偶有零星的隐居者,搭了临时的木屋,潜心向道。 凌牧云没有步量卧虎山,运起真炁,以雷法身法,自山脚步步跳跃,直达峰顶。 极目远眺,雾气昭昭,仿若置身于人间之上。 峰顶以下数丈处,有一小院,院有单间茅屋,虽看着简陋,但主人高雅,仍用木板当作楹联。 上联:隐居世外,放任浮名随水去 下联:垂钓溪边,静观雅兴上钩来 横批也显得独到:一座神仙府。 凌牧云转道小路,来到门前,扣响院门。 “道友推门便是!”屋内传来主人声音。 “敢问是刘先生居所?”凌牧云推门而入,站在院外,对着木屋作揖行礼。 “道友且坐,我稍事便来。” 在凌牧云眼里,刘子骥的装束显得不伦不类。 全身只披了一件宽大布衣,袒胸露背,衣袖半挽。 腰间的草带下,同是一条宽大的裤子,赤着脚。 手中持了一个古色茶壶。 “道友何许人也?” 从凌牧云奔走山涧,隐有雷声,刘子骥便知晓有客来访。 只是,他没想到,来人竟如此年轻。 “在下凌牧云,特来拜访刘先生。” “道友修为不低,应是到了四境,却不见大晋玄天榜有道友名讳,敢问是哪家高徒?” 刘子骥开口问道。 大晋有玄天榜,记载着当世修行者的修为及出身。 其编纂者是龙虎山,每年放一次榜,几无疏漏。 榜单排布,以年龄为界限,及冠之年、而立之年、不惑之年各有榜单,只记录前一百名修者。 至于隐世修者,也多有记载。 同时,按大晋风俗,将修为划为十境,一境叩门,二境入室,三境登堂,四境遐迩,五境宗师,六境纵横,七境问道,八境大宗师,九境天人,十境天君。 在最后三境,与关外相同,都有一个伪字。 凌牧云哪知道这些? 自修行开始,从没有人讲修行境界之事,等到贾念昔和司马韦提起,自己也不过是知道了后三境。 “刘先生莫怪,我确实不知自己修行境界。”凌牧云讪讪说道。 “怪了,那你是如何修行及境界突破的呢?” “突破?” 凌牧云与刘子骥同样诧异。 修得第一缕真炁,是为第一境,通俗来讲,也叫叩门。真炁能运转周天,是为第二境,叫入室。再者,能使用术法,是为第三境,有了登堂的能力。 四、五、六境,其划分是以真炁多寡而定,界限模糊,按龙虎山解释,四境真炁运转三十六周天,毫无阻隔,过山如履平地。 五境七十二周天,可撼动山脉,是以开宗立派。 六境者,真炁运行不以周天记,满盈而丰腴经脉。 七境就需要感悟天地元炁,寻找道术真相。 八境大宗师,术法已成,自成一道,已超脱躯体束缚,不是凡人。 九境天人境,术法开天门,白日飞升,可称得一声仙人。 十境天君境,自成天地,是天之君主,人界不见。 “道友的师尊,不曾讲过么?” 刘子骥解释得透彻,尽管凌牧云口音不似中原人士,但天下修者,哪个不知道境界之分? 凌牧云第一次听到如此详细的修行境界之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自己修行十余载,真炁运转,从来都是满即停止,未曾数过能运转几个周天。 “我师从家父,其在我四岁时出走,没能时时引导,平日里,多是我自己修行罢了。” “能在及冠之前,达到四境,道友天资过人,让刘某艳羡了。” 刘子骥倒了一杯清茶,推到凌牧云面前:“请用茶,不知道友找我何事?” “关于墨刃。” 凌牧云将墨刃之事,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听得刘子骥心头一颤:“道友平时如何参悟此刃?” “参悟?刀不是用来砍人的么?”凌牧云眼睛瞪得巨大,一脸的不可置信。 “暴殄天物!墨刃在道友手上,实在是明珠暗投。” 刘子骥一脸痛惜地说道。 “墨刃确实锋利。” 说起“暴殄天物”,凌牧云有些耳熟。 张天师也说过类似的话,还给了自己个爆栗,现在想起,仍隐隐作痛。 “道友先行等候。” 刘子骥起身从茅屋里拿来墨刃,双手捧在手上:“道友,君子不夺人所好,此物为公子所有,刘某……还于公子。” 可以看得出来,刘子骥心中极为不舍。 凌牧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如不是墨刃为姬凤仙遗留,他实在不忍心将墨刃收回。 随意地将墨刃挂在腰间,凌牧云拱了拱手:“凌牧云拜谢刘先生。” 说完,又忽然想起刘子骥说的参悟:“这刀怎么参悟?” “就像读书一样,读它!”刘子骥又是一阵子肉痛。 凌牧云全看在眼里,本是索要自己身边之物,此时,却有些讪讪,想着如何补偿刘子骥。 “不知该如何感谢先生?我有一本遁甲天书,是左神仙赠留,先生倒可抄录,自行研究。” “什么!遁甲天书!” ------------ 第九十五章:太守医女 刘子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失声惊叫。 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道友见笑了。”刘子骥感觉到自己的失态,老脸羞红的又坐了下去:“道友,确实是遁甲天书么?” “左慈赠的,应该不假。” “算了算了,墨刃本就是道友之物,不过是物归原主,我再抄录遁甲天书,岂不是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刘子骥深呼了一口气,缓解心中遗憾。 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 “不碍事,左神仙并未说不得借阅他人,刘先生如愿一观,倒也无妨。想来,左神仙对于神物赠高洁,也会心生欣慰。” 凌牧云再次劝说道。 “既然如此,那刘某就厚颜无耻一番。”刘子骥下定了决心,继续说道:“眼见时间已晚,道友且稍事等候,待我钓了两尾青鱼,与道友共食。” “哦?去哪里钓?” “下有一山涧,终年不冰,所产青鱼,肉质鲜嫩,食之不腻,道友如愿意,可随刘某一起。” 凌牧云看了看,天色已晚,不若就此歇息,顺便打探下墨刃参悟之事,明日与刘子骥再回南阳城。 随口便答应了下来。 原以为,要走上几里山路,不料,刘子骥只拿了一根鱼竿,自门前石板而坐,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那鱼竿之上,凭空出了一条鱼线。 刘子骥抛竿而下,只几息时间,鱼竿便弯了下去。 凌牧云惊讶之余,便想一探究竟。 “刘先生的鱼线,是真炁所化,能运用如此纯熟,属实让后学开了眼界。” “山间隐居,不问世事,小技尔,经不住道友谬赞。” 刘子骥说话间,洋洋得意,显然是其看家本领。 叶二哥曾言,凌牧云使用术法之时,真炁倾泻而下,如决堤之水,若是能细水长流,修为能更进一步。 “刘先生,后学有个不情之请……” 刘子骥等的就是这句话。 教了凌牧云自己的看家本领,翻看遁甲天书时,就少了许多内疚。 “道理很简单。” 刘子骥收了青鱼,回到屋里,取了一盒针线,交给凌牧云。 “道友只需真炁化形时,穿过针孔,至源源不断,便可初窥门径,再者,更进一步,穿过十数根乃至数十根,就能运用自如了。” “要点则是专心致志和一心多用。” 凌牧云第一次拈起绣花针,看着手里一团真炁和如芝麻一样大小的针孔,陷入沉思。 说起来,这方法确实容易,一旦做起来,却十分艰难。 等刘子骥将青鱼蒸熟,用了山间绿蔬点缀,凌牧云的真炁,竟还如手指般粗细。 别说穿过针孔,就是包裹线锤,也是绰绰有余。 “针线之物,世之常见,凌公子勤加练习,以后的妙用,可不止是钓鱼。” 隐居吃食,倒讲究不得丰盛,每人一条鱼,算作晚餐。 好在青鱼肉质紧实,鲜而不腥,口感极是美味。 满足舌尖时还能果腹。 饭后,二人便聊起修行之事。 凌牧云按刘子骥所说的感悟之法,端详着墨刃,却始终不得要领。 “我第一次见到此刃,便能感受其刀法,参悟下来,共七法,一法七式,合四十九式。我只学会了其中一法。其余六法,便无头绪。” 刘子骥说着说着,竟有了哭腔。 人比人的死。 年轻道友,习了雷法,虽只施展了掌心雷,却见威力非凡。 如此倒也罢了,手中墨刃,即使自己只参悟一法,足以立足玄天榜。 更让他自惭形秽的是,遁甲天书此等神物,也有一本。 还得了完本的葬经,随手送给了高昌阚氏。 不知道该说凌牧云大度,还是痴傻。 “刘先生可以演示一番么?” “请借墨刃一用。” 刘子骥接过墨刃,走到院中,一息间,七式打完。 无风无浪,古朴自然。 却听得空气中有爆裂之声。 “若动用真炁,则速度更快,声音转为嘶鸣,不似爆裂。只不过,小院受不起折腾。” “颇似春雷衍生,但又有别。春雷衍生更重身法,形如鬼魅,念至而身至,此刀法,更重威力,看似轻松写意,实则每一式,都重如千钧。” 凌牧云心中默默想着。 晚间寒彻,凌牧云如刘子骥一般,静心打坐,抵御低温。 只觉瞬息间,已是旭日初升。 来到卧虎山,极有所得,更是没有波澜地取回墨刃,让凌牧云心中大为满意。 连连赞叹着不虚此行。 第二日清晨,刘子骥打了一套五禽戏,见凌牧云醒来,一脸期待。 “早上吃的我已经备好,放在桌子上,道友可以随时取用。” 早餐极为简单,野菜加上稀饭,品种单一,贵在山间之物,倒也稀有。 待凌牧云吃完,两人迎着朝夕,下山而去。 涅阳去往南阳城的记里鼓车极少,直走了半个时辰,却巧遇老马。 “原以为公子也如那撇家舍业之人,寻刘子骥等人商量隐居之事。啧啧,多是欺世盗名,还不是为了引起官家注意,谋个好差使?” 同在马车后面的刘子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这位老哥,对隐居之事很有成见。” “我有什么成见,不过是见得多了,看得多了,就透透的了。” 老马不以为然,他如何也想不到在马车后面坐着的,就是他所说的不务正业的刘子骥。 凌牧云哑然。 “公子你说我说的对不?” 老马似乎认定了凌牧云,一定要与他有共同语言。 “唔唔。” 凌牧云应付着。 “今天啊,鲁太守请了上仙,说给他家的傻姑娘看病。”老马说得言之凿凿:“请的是祆教法师,叫刘禅,不知道的还以为刘皇叔的儿子活了几百年。” “请的是谁?”凌牧云好奇地问道:“刘禅?” 小道消息说,刘禅是教主的儿子,也就是未来的教主。 老马的小道消息,一般来说,算是比较准确。 “刘先生可知鲁太守家女儿生病之事?”凌牧云转向刘子骥问道。 “曾听说过只言片语,不知道是否为全貌。”刘子骥接着说道:“事出在黄丘,我曾去了几次,没发现什么异常。但查看太守家女儿的情况,倒像是医家所说的失魂。” “刘先生可曾到祆教教堂查看一番?” “哦?”刘子骥眉头一皱:“祆教教义我倒是看过,倒没什么过于出格之事。” “错的不是教义,或许是人。” 凌牧云的话,让刘子骥陷入了沉思。 “如果非说有什么不妥,便是那教主刘黎,太能蛊惑人心了些。” ------------ 第九十六章:祆教刘禅 凌牧云与刘子骥到了探春楼,让谢囡的眼睛为之一亮。 能请动刘子骥,属实是她没有想到的。 太守鲁宗之,多次于五朵山请其出山,哪怕是给了南阳祭酒的官职,刘子骥也置若罔闻。 甚至连山都没下。 鲁宗之二次上山时,连刘子骥的身影都没寻到。想做一个“三顾茅庐”的传世举动,终因刘子骥的不感冒而告终。 “刘先生能光临小店,属实是有些蓬荜生辉,无论如何,也要留下墨宝,让小店沾沾仙气。” 谢囡说完,乞求的眼神看向凌牧云。 “也好,如不嫌弃,我也可以写上两句。” 凌牧云五音不全,但不妨碍字写的漂亮。可对于名气来讲,连给刘子骥磨墨,都显得高抬了他。 “既然道友开口,我也不好拒绝,取笔墨来罢!” 刘子骥不好驳了凌牧云的面子,又见谢囡面露难色,随意找了最近的桌子,挽起衣袖,等着谢囡磨墨。 “往来匆匆且停脚,人间不过探春楼” 几个字,寥寥数笔,通俗不拗口,着实是写进了谢囡的心里。 “跑堂,给老娘死过来!赶紧请了城里最好的裱匠,将字挂在显眼的位置。” 在谢囡的感谢声中,二人来到了客房。 《遁甲天书》随意的卷在枕头下,还有一本《太师雷霆正法》,书页折得更是粗糙。 看得刘子骥一阵肉痛。 赶紧将书小心的拿了过来,仔细地将其折痕舒展平整。 只见书页上隐有流光,材质非锦非帛,透着古朴气息。 “先生自行抄录,或是背诵,我须去寻叶二哥,莫要出了乱子。”凌牧云说完,似有不放心,继续说道:“请先生莫要外传,尤其是雷书,乃家传,不足为外人道也。” “道友且放心,能让我参悟遁甲天书,已是福分,怎会擅自外传?我自幼读书过目不忘,抄录也多有不便,就在道友房内背诵。” 刘子骥为了让凌牧云放心,将《太师雷霆正法》放回了枕头下面。 凌牧云放下心来,出了房间,问向谢囡:“掌柜,请问与我同行的叶二哥向哪个方向去了?” 谢囡毫不犹豫地回道:“去往太守府,叶二哥说,一旦公子问起,便如此告知。” 太守府? 老马说,今日鲁宗之请了刘禅给其女儿治病,而叶二哥监视着不男不女的两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擅离职守。 难道祆教和镜之灵有所联系?同为上古四邪,昔之念倒向人族,按贾念昔的说法,怨之灵与镜之灵明显与上古四凶同流合污。 拜火教主,即是怨之灵。 祆教刘黎披的外衣,是疆外教义,可在民间中,祆教和拜火教,分得并不清楚。 “如此看来,祆教和拜火教,更似沆瀣一气。” 凌牧云在去太守府的路上,边走边想。 鲁宗之为女儿看病之事,做得隐秘,但好事之人确实不少,伸着脖子,竖起耳朵,听着高门大院的动静。 第一手资料,总是有种鹤立鸡群的愉悦。 这其中,叶二哥爬到了一棵大树上,将太守府内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叶二哥!” 凌牧云一跃来到树上,站在叶二哥身边的树杈上。 太守府内,人影绰绰,家丁丫鬟,往来穿梭。 置喙噶们的是一个穿着非佛非道、体态丰腴之人,戴着一顶道冠,手里拿着一根木棍,上下飞舞。 “胖一些的,应是刘禅。” “公子让我监视的二人,也进了鲁宗之女儿的闺房,至今没有出来,除非他们有遁地的本领!” 叶二哥目不斜视,生怕错过什么细节。 凌牧云点了点头。 那股让人生惧的气息时隐时现,想必二人仍在太守府。 “不知这刘禅耍的什么把戏,你我二人远远看着,总是抓不住其中根本。叶二哥盯住其动向,我进太守府看上一看。” 凌牧云飘到树下,一步三跃,翻过墙时,恰好落在了贾管家的身旁。 “管家,别来无恙?” 凌牧云故作熟络,让贾管家有些错愕。 才过了一日,怎说得如此生分?脑子一转,瞬间明白了凌牧云的目的:“凌公子不请自来?提前给我打声招呼,我还不安排妥当?” “管家日理万机,我怎好打扰?街边小巷的,听说祆教刘禅给小姐治病,我一时好奇,就进来了。” 凌牧云从怀里摸出一锭金,递给贾管家:“来得匆忙,也没能给小姐带些补品,怕是要劳烦管家了。” 凌牧云说得真诚,可贾管家怎不知道其中道理? 给小姐买补品,会假借他的手? “凌公子客气!”贾管家一脸堆笑。 作为太守的管家,每月月俸不过二两银子,多换算成铜子发放,这一锭金,快赶上半年酬劳了。 “贾管家,今天请了多少人给小姐医治?” “本来就刘副教主一人,鉴于小姐病情复杂,就主动要了两个帮手,说是他的同宗道友,叫什么阮大、黄二,土里土气的。” 贾管家说完,向凌牧云耳边靠了靠:“我断定,黄二是阮大的男娈!当然,在大晋,这点嗜好也算不得什么稀奇。” 凌牧云不禁莞尔。 “管家,那一盆盆红色的,是什么?” “朱砂!不过,刚听刘副教主说了,邪祟异常顽固,只是朱砂尚且无法镇住,须得童男童女的血液。” 贾管家说完,口中啧啧了半天:“太守宅心宽厚,当场拒绝去了。这不,刘副教主在拼命做法,但最多能延缓月余时间,再多时,怕是小姐……” 凌牧云听得明白,与贾管家一同唏嘘了半天,才又翻墙出了太守府。 “走吧!” “公子,不再盯着二人行踪了吗?”叶二哥问道。 “不必了,一个月内,这两个人不会离开南阳郡。”凌牧云笃定地说完,再次开口问道:”叶二哥,你可听闻让人失魂落魄的术法?” 叶二哥点了点头:“过于繁杂,或蛊、或镇、或诅、或咒,都有此效果,不见真人,难以说得清楚!” 凌牧云想了想,一脸苦笑:“看来,又要做那梁上君子了。好在,不偷不盗,担得上君子二字。” ------------ 第九十七章:抽灵之术 回去的路上,凌牧云忽然想起,贾管家说要童男童女血液。 “是何术法如此丧尽天良?” 叶二哥沉吟片刻,说道:“再结合公司所说的魂魄丢失,那多半是抽灵术。” 拘灵之术来源于道家的拘灵遣将。 别有用心的修道之人,别出心裁,将此术结合邪道的迷魂之法,创造出抽灵之术。 其主要作用,是将一人的三魂七魄,抽出其中一魂一魄,再将其他魂魄融合其中,用以控制原主人。 但其他魂魄多有不容,与主魂形成对立,因此需要朱砂等物予以辅助。 太守家小姐这种情况,要更为复杂。 “用童男童女血液,怕是与幽州有关。公子,此间事,并不好沾惹。”叶二哥劝解道。 幽州向来神秘,有人称之为六道轮回之所,有人说是孤魂藏身之处,也有传言,是四凶共工辖管。 即使通天涯出身的叶二哥,也知之甚少。 但凡去过的人,能全身而回的,都讳莫如深,有此可见一斑。 “蒙在鼓里这种事,实在是让我难以释怀。且不管幽州如何神秘,先查谈清楚鲁宗之女到底是何缘故。” 凌牧云隐隐感觉,此女所害之病,是人为导致,且与异族有关,至少,祆教拖不了干系。 “公子有遁甲天书,其内对拘灵遣将之法,应有记载。”叶二哥提醒道。 左慈修了遁甲天书,最是擅长驱使鬼神。 叶二哥所说,不无道理。 凌牧云得了叶二哥的指点,急匆匆赶回客栈。 刘子骥已翻看了半部天书,口中喃喃自语,凌牧云二人进入房门,竟全然不知。 “刘先生,稍事打扰。” 凌牧云将手盖在遁甲天书上,打断了刘子骥的背诵:“我须查看其中拘灵遣将之法。” “小友尽可查看,有什么不解之处,倒可和刘某探讨。” “你看过了此术法?”凌牧云瞪大了眼睛。 临时抱佛脚,且本修行的是刚正雷法,再转而去看遁甲之术,怕是一时半会也不会有太大作为。 听刘子骥说辞,他应是有所得。 “刚巧看完,有些心得,但遁甲天书乃不世奇书,想参悟通透,须漫长岁月。” 凌牧云一看有门,省了自己许多功夫。 便将太守府所发生之事详尽说与刘子骥。 “书中确实有此记载,只不过操作起来过于繁琐。”刘子骥沉吟片刻:“但原理倒是简单,以惊吓之法,让受法者神魂不稳,再以拘灵之术捉住一魂一魄。只不过,遁甲天书对此记载,多用于失魂落魄,却没有害人之法。” 术无正邪,全在使用者心术。 即使传闻中的赶尸之法,也须沐浴更衣,三拜九叩,得了尸主人同意,方显灵性。 “说左神仙参与其中,我怎么都不敢相信。” 凌牧云充满恶意的想着。 “公子此言差矣,天下术法,想通者不知凡几,就说这遁甲天书,与诸葛氏的奇门之术,便有些许相同之处。” 诸葛氏的奇门遁甲之术,出自武侯,与遁甲天书的关系已不可考究。 但其独到之处,如六丁六甲、锁魂等术法,在遁甲天书中也有提及。 “如果这样,今晚,须要刘先生与我同走一遭了。” “去哪?” 刘子骥断然没有想到,清白一生,号称高洁,竟做了梁上人。 那倒罢了,竟还是偷窥女子闺房。 鲁氏之女,害了邪病,在下人眼中,是衣衫不整,在梁上二人眼中,就有些风光无限的味道。 刘子骥半遮着眼睛,老脸羞红,却又碍于凌牧云须探查究竟,只能偶尔瞟上一眼。 只不过其行径,在凌牧云看来,倒是更多了几分猥琐。 女子身材娇柔,体态丰美,若不是双眼无神,只有眼白,能迷倒多少男子,实属难说。 “可看出什么端倪?”凌牧云小声的问道。 “按书中详述,这等显像,不是丢了一魂一魄,反倒是邪魔入体。”刘子骥仔细的回想着天书中的寥寥数语,加上自己的理解继续说道:“鲁家女子意志还算顽强,唤做常人,早被邪魔控制。” 在床上翻滚,不过是女子灵魂的反抗。 “走,回去再说。” 凌牧云招了招手,从屋顶上如蜻蜓点水,转道客栈。 “天书里可有什么方法,控住邪魔?” “有!但较为困难。”刘子骥继续说道:“选一晴朗之日,请甲子神王文卿捉拿妖邪。这一步倒是不难,以我修为,加以法台,并不难办。最难的是,晴朗之日,须有霹雳自天而降。” “为什么需要雷法?”凌牧云下意识地问道。 “自古雷霆,最为刚正,对妖邪最为克制。雷霆之威,可让邪魔一时不能轻举妄动。”刘子骥怕凌牧云不懂,解释道:“就像猫之于老鼠。” “刘先生所谓的最难,我反而觉得最为简单。” 凌牧云瘪着嘴,没有笑出来。 “道友切莫误解。道友的掌心雷却有精妙,可对比于雷霆之术,怕是力有不逮。” 刘子骥说得委婉。 “刘先生暂且放心便是,我自有术法,可唤雷霆。” 凌牧云一脸自信,让刘子骥半信半疑。 碍于凌牧云赤心,只好点了点头:“那倒是可试上一试。” “公子,这等事,如真是与幽州有关,怕染了些许麻烦。” “咱们惹的麻烦还好么?”凌牧云一脸苦笑。 上古四邪、上古四凶,哪一个不是大名鼎鼎? 据载,舜帝流放四凶,不是诛杀。 “是这个道理,即公子有此意,那便做得更完善些。治病之日,我去祆教寻事,让其无暇顾及太守府。” 叶二哥打定主意。 祆教须童男童女血液之事,也须调查清楚。 “叶二哥需得当心。白天遥遥地看了那刘禅一眼,不是草包模样,想必有些手段。还有那一对……奇人,想来也不简单。” 凌牧云叮嘱道。 “如何进入太守府,劝说鲁宗之相信我等?” “这点交给我,刘先生莫担心,且准备法台事宜便可。” 凌牧云想到了贾管家。 作为太守府的管家,向鲁宗之说些好话,且事关其女,想必,鲁宗之断然不会拒绝。 江湖术士野郎中都请了一堆,怎会在乎多一种方式? 总好过以童男童女之血,戕害性命,只为了自己女儿。 此等事,鲁宗之做不出。 “我的儿啊!” 太守府人呼天抢地,惹得鲁宗之烦躁。 ------------ 第九十八章:六甲神王文卿 “妇道人家!”鲁宗之一甩袖口,大步地跨出院门。 正巧撞在急匆匆赶来的贾管家身上。 “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老爷,我有事禀报。” “琐事勿扰,烦闷得很!”鲁宗之一脸的不耐烦,抬腿便走。 “事关小姐。” “哦?”鲁宗之迟疑地停住脚步。 原在屋里哭泣的妇人,停止了哭腔伸长脖子向外听着。 “前些日,来府上的凌公子,说他有办法救小姐。特意让我通禀老爷。只是……” 贾管家的话戛然而止。 鲁宗之一脸不屑,让他无法继续说下去:“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孩,不学好。总想些歪门邪道!想要上进,除了好的身家,就只有读书一途!” 鲁宗之之所以这么说,是因小姐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一群略知医术乃至招摇撞骗之人,来到府上,胡吃海塞一番,却绝口不提病情,反倒是卖弄文采。 看似毛遂自荐,实则惹得鲁宗之极为懊恼。 “我的儿啊!”屋内再次哀嚎起来:“你那狠心的父亲,已经不管你了,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我可怜的儿啊……” “行了行了,那凌姓小子,可提了什么要求?” 屋内哭声再次止住。 “没提要求,只说,可能有损小姐清誉。” “为何这么说?”鲁宗之泛起好奇。 “凌公子说,需找个宽大场地,且小姐……小姐只能穿亵衣盖薄纱。”贾管家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说出来就损了鲁氏名声。 “女孩家家,声誉过于重要,我……” “我的儿啊!” “其他没啥要求?”鲁宗之咬了咬牙,问道。 “没有。”贾管家摇了摇头。 “安排吧。死马当活马医。”鲁宗之一脸无奈,看向屋内:“满意了吧?一天天,就知道哭,还不准备些高大篱笆?” “老爷要这物件何用?”妇人掂着小脚出了院门,脸上泪痕已干。 “遮盖院墙,你女儿还要那几分脸面!”鲁宗之恨恨地说道:“那凌小子如果治不好,我便要他好看。” 太守府采购大批绸布,将西厢小院围得风雨不透。 便是站在最高的树上,也不能看到里面情景。 此等事,一时间传为,太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也有那八婆,说太守的女儿已死,鲁宗之秘不发丧,是过于心痛。 只有凌牧云一脸错愕地站在“高墙”里。 “凌公子,可有把握?”鲁宗之屏退左右,只留了其女的大丫鬟,在旁侯着。 “我有一成!”凌牧云毫不隐晦的说道:“刘先生有八成。” 鲁宗之的脸上由白转黑,再转白,一时间,变幻了几次:“九成?” “还有一成在黄丘,但那一成至关重要。” 凌牧云没有将自己的猜测和盘告知,而是旁敲侧击:“小姐出事在黄丘,刘先生夜观天象,认为黄丘不可有风吹草东,只是不知叶二哥能否挡得住一干人等。” “哦!此等小事,何足挂齿!”鲁宗之放下心来,唤道:“贾管家,通知做都尉,即刻起,黄丘不得有任何人员流动,否则,格杀勿论!” “是!”贾管家隔着门应着。 “开始吧?”凌牧云询问道。 “太守可将千金移步庭院,我将做法请神。” 刘子骥穿了一身浅黄色道袍,和街头算命的一般无二。 鲁宗之点了点头。 大丫鬟微微福礼,将鲁家小姐搀了出来。 本想着需要捆缚绳索,防她大吵大闹,见如此模样,凌牧云倒省了一些繁琐。 刘子骥接着吩咐大丫鬟,将鲁家小姐搀扶在紧急修好的土台上,便开始燃香祭裱。 六丁六甲足乾坤,太极含三万物沉……请甲子神王文卿,邪祟避讳!急急如律令! 刘子骥的咒语刚成,一缕青烟直达天际,继而,青烟泛起金光。 一尊神像,手持巨剑,怒目圆睁,座下白虎,呲牙咧嘴,于院内显现。 刘子骥起身跪地,手印翻飞,最后一指鲁家小姐。 白虎顺着指引,长啸一声。 只见一道身影在鲁家小姐身旁显现,才见了甲子神,慌慌张张的又钻回她的身体。 任由白虎吼叫,如狗皮膏药般,再不现身。 鲁家小姐也开始在台上翻滚,口吐白沫。 “道友!” 开坛前,刘子骥一而再再而三地催着凌牧云作法,想着不要一时慌乱,请不来雷霆,可凌牧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丝毫没放在心上。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先行开坛,此刻,见妖邪顽固,只好再吼叫而出。 凌牧云手印翻飞。 “玉枢!神霄!大洞!” 三道神雷接踵而来。 鲁家小姐先是一滞,继而直挺挺地伸直了身体。 “吼!” 呼啸又至,一道长了两只角的短粗魂影从她体内飞出,化作流光,夺路便逃。 甲子神王文卿不喜不悲,手中巨剑骤然飞出,在天上绕了半圈,直直落下。 “妈呀!老爷饶……” 短粗混影“命”字还没出口,就化成飞灰,消散半空。 王文卿降了妖邪,再次化作金光,顺着青烟升入天空。 “道友认识甲子神?”刘子骥满头大汗,一脸疑惑地问向凌牧云。 有诸多神物,本就神秘,说凌牧云认识甲子神,也不算凭空猜测。 “我怎会认识这等仙人?”凌牧云摇了摇头。 “我隐约见甲子神,看了你一眼。” “绝无可能。”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大丫鬟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妇人闻言,先推门而入,一干女婢,带着衣、氅紧跟在后。 “走吧,现在还守在这,就真的是坏了人家清誉了!” 刘子骥催促着凌牧云。 凌牧云自认为不是什么登徒子,但第一次见了只穿亵衣的女子,总有些异样。 一时间呆在原地。 直到刘子骥拉了他一把,才讪讪地挪动脚步。 出了院门,鲁宗之恰在焦急地等候,见了二人,赶紧问道:“小女醒了?” “幸不辱命!”凌牧云作揖行礼。 “啊?多谢两位仙师!” 大男人刹那间,从焦急转为涕泗滂沱,如不是场内没有外人,怕是要传到街头巷尾。 说那太守鲁宗之,做了女儿态。 “二位仙师,且稍事休息,府上自有重谢。” “小姐醒了!” 鲁宗之慌乱下,也没安排二人在哪休息,便跨进了小院。 “我的儿啊。” 这次是鲁宗之的声音。 “回客栈吧?”凌牧云问道。 “等着别人请客?”刘子骥也是显出一脸无奈。 鲁宗之的失礼,确实情有可原。 ------------ 第九十九章:地遁之术 “不过话说回来,道友的一记雷法,实在是惊艳。” 刘子骥开坛做法,心中一直打鼓,尤其是虎啸迟迟不能将其邪魔吼出体外时,他甚至出现了一点怨气。 这等事情,怎么能儿戏? 直到凌牧云接二连三的引了几道神雷,惊叹之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我所施展的,便是《太师雷霆正法》,刘先生不是看了么?”凌牧云宠辱不惊的模样:“以先生之资,怕是也能施展几道吧?” 刘子骥一锁眉头:“凌公子莫要逗刘某开心,你所修雷法,在我看来,是无字天书。” “无字天书?” “确实如此!”刘子骥接着讲到,无论是运雷之法还是字里行间,都极不通顺,似乎无法成句。 “哦!” 凌牧云恍然大悟。 自依依学语开始,凌氏便背诵凌氏家训,许多字面意思,与大儒所讲有极大出处。 甚至同一句话,意思也别出蹊跷。 凌牧云一直以为,是凌天君故弄玄虚,现在看来,是为了学习雷法时更好理解罢了。 “怪不得除了凌氏族人,外人没见雷法。”凌牧云感叹道。 “倒也不是,自古请雷之术并不乏见,如张天师,一手雷法颇有造诣,还有苗疆青山,雷术迥然不同,威力非凡。” 雷法并不是定北凌氏的专利,龙魂山的五雷法、苗疆的驭雷术,都有独到之处。 刘子骥喜游天下山水,年轻时走的多了,见得多了,自然而然知道的便多了起来。 “话说回来,遁甲天书拘灵遣将之术,还要开坛做法,有些累赘。” “道友差矣!是我才看了不足一天,需要借用法坛罢了,若修为精进,吃透要义,再辅以手诀,也如道友雷法一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凌牧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刘子骥。 真如他所说,那遁甲天书,确实有独到之处,今日的六甲神王文卿,看似无波无澜,但一剑之威。已不似凡人术法。 按大晋的算法,差不多有了宗师境以上的威力。 这只是其一缕可有可无的分身罢了。 “看来,我也需要研究下遁甲天书的神妙。” 凌牧云下定决心。 “道友没有仔细翻看?”刘子骥诧异地问道。 “只看了几页,懵懵懂懂。术法,也只学了地遁:一步千里。”凌牧云淡淡的说道。 “道友学会了一步千里?”刘子骥一脸的不可置信,像看怪物一样,看向凌牧云。 “怎么可能!”凌牧云瘪了瘪嘴:“说了懵懵懂懂,不过是一步百丈,连一里都到不了。” “道友可否施展一番?让刘某开开眼。” “地遁:一步千里。” 话音落,手印起,凌牧云的身体如虚影一般,出现在百丈之外。 冲着刘子骥挥了挥手。 刘子骥苦瓜着脸,加快了脚步,少时走到凌牧云身边,忍住骂娘的冲动:“道友唤这是懵懵懂懂?” “与一步千里,差了千里,连初窥门径都算不上吧?”凌牧云绝不是炫耀:“与我的雷术相比,各有千秋,此法讲究的缩地成寸,雷法身法讲究提升自身灵敏。” “道友还有此等身法?”刘子骥不知道该是羡慕还是嫉妒。 “在光天化日之下,使用不得。” 雷法身法,每次使用,浑身都泛着雷电,还带着噼里啪啦之声。 若不是实属无奈,凌牧云很少在人多的地方使用,过于惊世骇俗。 “凌公子是为游历么?” 刘子骥与凌牧云相交数日,却不曾听他讲过,忙于什么。 以为与世家门阀的修者一般,游历以增长阅历罢了。 此时,无端地问了一句,也是为了满足心中好奇。 “这说来,话就长了。” 凌牧云将异族之事和西北王的托付说了一遍。 对于刘子骥,凌牧云所知不多,直至现在,也没有招揽的意思,所以一直没有讲自己的目的。 大晋文人墨客多不胜举,玄道修者不计其数,刘子骥自诩独树一帜,不与世人同流合污。 但听到异族之事,仍心中存疑。 追问了几遍,得到的答案天衣无缝,才信了凌牧云所说。 “道友所说,确实有些惊世骇俗。” 刘子骥张大了嘴巴,没有一丝隐士高人的样子,与市井泼皮一般。 “我到了大晋,想的便是多找些帮手,不负所托。” 凌牧云说得踌躇满志,刘子骥听得认真,心中仔细盘算着。 “道友,我可去的么?” “神仙渡?” 刘子骥点了点头。 “去得,怎去不得?” 意外收获,让凌牧云不由得心花怒放,继续说道:“刘先生如果去了,真有秘境之处,说不得,踏入那天人境,指日可待。” “七境之上,还有些许时日,对于天人,可望而不及。”刘子骥苦笑一下:“若是有道友的悟性,怕是早已宗师境了。” 两人一路说着,回到客栈。 还没到房间,太守府的贾管家一路小跑着喊着二人。 原来,鲁家小姐除了虚弱外,已无大碍。 鲁宗之为表示感谢,准备在太守府宴请凌牧云和刘子骥。 “老爷本来想亲自前来,以显示尊重,不过,前些天言语上有些不敬,怕凌公子拒绝,特让我前来。” 贾管家说完,从怀里掏出金银之物,递了过来。 凌牧云定眼一看,有些眼熟,再细细端详,不是他贿赂之物么? “贾管家,我们的交情,怎还如此外道?” 说完,将黄白又推了回去。 “那凌公子,一定要赏脸啊!要不,我……” 贾管家欲言又止。 “牛皮吹出去了?” 见贾管家泛着尴尬的表情,凌牧云心领神会:“晚间时分,我自会前往。” 贾管家兴奋地道谢,把金银揣入怀里,来到柜台,对着谢囡一阵吆五喝六。 按凌牧云的想法,谢囡会不会甩他一个耳光,可谢囡却唯唯诺诺地,只敢应答。 “欠人家钱了?” “凌公子有所不知,贾管家于我有恩。” 下面的话,谢囡没有继续说。 “我们晚间真要去赴宴?”刘子骥心里有些不情愿。 如他喜欢这等场合,就不会避着太守鲁宗之了。 他的隐居,不是为了沽名钓誉。 “难道你不想知道那邪魔是何物?” “是这番道理。道友,我们且仔细地研究下遁甲天书之事。” “改天吧,我回来取了墨刃,须赶往黄丘。” 叶二哥尚未回来,凌牧云心中担忧,想去探个究竟。 ------------ 第一百章:太守设宴 黄丘在城外八里。 不远不近。 凌牧云却没能上去。 鲁宗之将一城兵力的九成,都调往了黄丘。 围得水泄不通。 甚至连平日里的野狗,都砍杀了几条,摆在路边。 祆教一时如临大敌。 刘禅特意找了左都尉, 平素里,二人蝇营狗苟的,多有私交,可今日,左都尉油盐不进,只说不让一人进出。 看着万人围困,祆教的信徒们,在教堂里战战兢兢地祈祷。 不敢放声,生怕一个不好,惹怒了官兵,被攻破教堂。 “只要无人进出,刘副教主,大可放心,其他,免开尊口。” 左都尉说的话,让刘禅不敢轻举妄动。 刘黎不在,来的上客不知深浅,只是二人的龌龊之事,让他有些作呕。 直到贾管家通知了可以撤军,一众官兵才没头没脑地将黄丘放开。 左都尉也想打探到底是何事须如此,贾管家故作高深,只提太守之命。 同样的,叶二哥也是在官兵撤军后,才走下山来。 “叶二哥辛苦。” “公子客气,祆教没有异动,连那两个阴人,也未出教门。府兵将黄丘围了个水泄不通,倒没出差错。” 叶二哥蹲了半日,没有什么重大发现,简单地汇报了两句。 凌牧云把驱除邪魔之事,讲给叶二哥听,讨论半天,也无结论。 “此事,应不是祆教所为,但祆教却想用它,做些文章。” “如果是这样,南阳郡的童男童女,怕是要遭些横祸了。”凌牧云皱着眉头:“这事,要管。” “祆教之事,倒也稀松平常,只是,按公子所说,加上我先前的猜测,真与幽州有关,就有些麻烦了。” 凌牧云知道,叶二哥所说的幽州,并不是晋朝或北边王朝的州郡。 是幽冥的通称。 “晚间鲁太守设宴,你与我同去,一同听那鲁家小姐细说,看是否有所得。” 夕阳西沉,鲁宗之和他的夫人,早在太守府前候着。 “你这管家,怕不是说了大话!” 等了半个时辰,仍不见踪影,鲁宗之有些气恼。 “老爷,凌公子可是答应了的。”贾管家本想说句耐心等待的话,但下人身份,只好忍了下去。 “即是凌小公子答应,断不会食言,老爷怎这般沉不住气?”妇人的话来得直接。 “前些天说话间有些冲撞,怕那凌公子介怀。” “来了!” 遥遥地见三人,似姗姗来迟。 贾管家小步地跑上前去迎接,一阵嘘寒问暖。 待三人到了府门,鲁宗之与妇人比上次见了,亲近许多。 “安排府厨,做了些简单饭菜,还请三位莫要嫌弃。” 鲁宗之的话有些许过谦了。 哪是简单的饭菜? 每张小桌旁,四位仕女跪坐服侍。 金银酒器考究暂且不提,就是那酒水,便有七八种。 场中鼓乐,翩翩起舞,整头的牛羊,浅尝数口,便换了山珍海馐,有些食材,凌牧云甚至闻所未闻。 更有那饭后羹汤,据说是采用秘法,让处子之身养磨数月,才得一碗。 待用膳完毕,凌牧云感慨之余,正不知如何开口,鲁宗之率先说道:“小女幼童,想亲口道谢,不知凌公子是否介怀?” 所谓亲口道谢,不过是隔着一个帷帘,鲁幼童在内,凌牧云三人在外。 除了开口道谢,稍有些许客气外,倒有些别扭。 当时样子,能看的都看了,现在却要围起? 好在有要事相问,否则,凌牧云会忍不住掀开帘子,问下鲁幼童身体尚好。 “小姐,敢问这些时日,你可有其他感受?” “回公子,倒不曾有特别,只感觉灰蒙蒙一片,漫无边际,飘着纸灰,没有日月,没有他人。偶尔烦闷呐喊,倒也光亮些。直到忽然眼前一亮,才发现已回了世间。真若做了长久之梦。” 鲁幼童的声音轻而婉转,有大病初愈的迹象。 凌牧云问完,又确认了其梦中场景,扯了几句多加修养的话,才在鲁宗之的再三挽留下,出了太守府。 “叶二哥,可有发现?” 叶二哥思忖片刻,说出心中所想。 鲁家小姐所说的,不是梦境,而是与凡人所说的彼岸相同。 鲁幼童的呐喊,在现实的反馈,就是不屈。 也因为此,邪魔才没能彻底占了她的身体。 “如我们猜测或有不同,但有一点,邪魔确实来自幽州,毋庸置疑。” 叶二哥的判断不无道理。 凡有占据他人之躯的秘法,都是交换所得,或将原主神魂打散,或将其放逐。 但放逐之法,只在幽州。 “不知道我等招惹的是谁,按公子所说邪魔长角细瘦,我倒不曾见过。” “谁能知晓?”刘子骥插话进来。 “怕是只有去过幽州之人,才想得通透。” 既然无果,三人也不再加猜测,回到客栈。 谢囡迎了上来。 “凌公子,神教有书信与你,小女子代为传达。” “神教?” 凌牧云疑惑地接过信件,扫了几眼,递给刘子骥。 信的没款刘禅,应该是祆教。 “邀我等去往教堂一叙,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何等药丸。” “鸿门宴!”刘子骥回道:“理之无益。” “既然送上门来,不去倒失了礼数。”凌牧云打定主意。 原想着再做次夜行人,虽说有些见不得光,但总好过时时刻刻让人在背后盯着要好得多。 “明日午后,倒可以准备准备。” 刘子骥点了点头,说道:“临阵磨枪,总好过临危无计。” “贾管家来了?” 谢囡的话音才落,贾管家跨入客栈,后面跟着四个家丁,抬了两个箱子,看扁担弯曲,应是重物。 “凌公子,老爷准备了薄礼,权且笑纳。” 贾管家打开第一个箱子,是各式古书、玉简、竹简之类。 第二个箱子,是金玉珠宝,倒也稀罕。 “老爷说,他不修玄道,因此,征战所得修行之法,且交予凌公子,看是否用得上。其他不过是琐碎钱财,游历时,总好过囊中羞涩。” 凌牧云看着箱中之物,感叹着鲁宗之用心,取出一两件金银,赏赐给贾管家与家丁,便暂存在了柜台。 “贾管家做事,滴水不漏,也算是难得。”刘子骥夸奖道。 “这满箱珠宝,怕不是鲁宗之半生积蓄。” “道友有些小觑了太守之职,这等物什,九牛之一毛罢了。” 凌牧云错愕半天,回过神,心有戚戚。 这人间,还救得吗? ------------ 第一百零一章:祆教之约 凌牧云翻看着鲁宗之送来的所谓修行之法。 翻天掌、排云纵、轰天拳……或许在小门小派有些作用,在三人看来,粗制劣造,浅显的发指。 即便如此,在平民中也会受到疯抢。 有一门修行的法门,无论是多么的简单,但修得一二式,就已是仙家手段。 就说那翻天掌,修到最后,书中所载,能一掌将高山打穿。 不过,也不是毫无所得,凌牧云挑拣了一本唤做《烈火焚天》的书,按书中所讲,修到后期,能引动红莲业火,不知真假。 或许因拜火教的原因,凌牧云看得津津有味。 “道友,这遁甲天书,我已熟记于心,原本请公子收好。” 凌牧云随手将其卷入包裹,问道:“那刘先生可融会贯通?” 刘子骥以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望着凌牧云,最后无奈的说道:“前面稍有浅显,尚能悟个一二,后面,只能死记硬背,再行参悟罢了。” “这样啊,我也背了一二,晚些时候背完,刘先生倒可带着此书,去往神仙渡。” “啊?”刘子骥睁大了眼睛:“道友把此书赠给我?” “刘先生既然喜欢,自然不能让此书蒙尘。”凌牧云无所谓的说完,又将书取了出来,塞给刘子骥。 刘子骥一时语塞,此等神书,哪个不喜欢? “公子,其他修行法门如何处置?” 叶二哥对于这等法门,丝毫看不上眼,就随意看了下书名,便一脸嫌弃。 “送个掌柜谢囡,说不得哪家小子,学了一二,倒也能游戏作为。” 凌牧云想了想,继续说道:“先早些休息,明日还有正事。” 送走了刘子骥和叶二哥,凌牧云却失眠了。 不知为何,心开始慌乱。 见过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在脑海中闪现。 最后出现的是虞美人。 “不知道她身在何处,过得是否安好,哎,还欠我一首西洲曲呢。” 想完了所有人,又盘点着最近的收获。 《遁甲天书》修了的遁术,还学了一记叫作坤:土掩的术法,作为防御倒是不错。 雷法无甚精进,三十六雷,学了三雷,其他毫无头绪。 刀法除了春雷衍生,便一无所获。 刘子骥倒是学了一式,只是,每个动作他都能模仿,却施展不出如刘子骥般千钧之势。 “若不是母亲遗留,该把此刃送给刘先生。”凌牧云盯着墨刃,许久也没有刘子骥所说的刀法,索性作罢。 “运行周天?” 凌牧云盘膝在床,真炁运转。 仔细地数着到底能运行多少周天。 一夜里,已记不清楚到底多少,只超过一百之数时,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真炁自行运转,也不知到底是多少圈。 “按刘子骥的说法,算是六境?真炁运转不以周天记?”凌牧云仔细思忖着:“自有了真炁,就没数过,这等境界划分,果然没有太多意义。” 桃花源的粥食,十分爽口。 凌牧云吃了两大碗,才心满意足的擦了擦嘴:“刘先生,你何时去往神仙渡?我与叶二哥,还需游历,不知……” “正有此意!道友不说,我还羞于开口。”刘子骥一脸期待:“祆教事了,我便动身。” “祆教之事,刘先生倒不必去了,能以书信邀约,不会做腌臜之事。”凌牧云猜测道。 刘子骥久不入世俗,心思简单,思考片刻说道:“确实如此,而我这微末术法,带着法坛徒惹笑话。” “说到此间,刘先生所学术法,是什么?”凌牧云疑惑地问道。 “《太公钓》没有杀伐之术,只讲究个术法自然,简单至极。”刘子骥说完,倒有自豪之感:“我偶得此书,也只有不到半册,修行数十载,已是七境!” 凌牧云恍然大悟。 刘子骥所学,看似没有新奇之术,但一手细如缠丝的真炁,已超过的大多数修者。 不过,如只是这般术法,真的只能用来钓鱼了。 恐怕学了些术法的修者,就能与刘子骥比试两下。 “一应盘缠之物,我让叶二哥与你带上一箱,省得拘谨。” “那倒不必,我有些金银傍身即可,难道公子不知遁甲天书里的辟谷之术?” 凌牧云将辟谷之术的见解说了一些,但刘子骥不以为然:“即是书中所载,总比道听途说。” 凌牧云没有争辩。 每个人对于术法理解不同,实在没必要做些无谓的争辩。 叶二哥给刘子骥置办了一辆牛车,些许财物和路上吃穿用度。 刘子骥告别凌牧云,赶着牛车,一路吟咏着,离开的南阳。 “去会会祆教。” 黄丘之上,巨树之后。 祆教的教堂与中土并无殊异。 凌牧云与叶二哥并未直接赴约,在祆神楼先逛了一圈。 垩灰铺地,寸草不生下,显得有些荒凉。 神庙中供奉的大都是苍龙、凤凰,最多还有狮子,形成龙凤呈祥、龙腾狮跃的局面。 最中的大殿上,供奉着刘黎金身,背后是一团虚影,没有雕刻五官。 “刘黎一面喊着他的神,一面把自己当主神,倒是讽刺了些。” 凌牧云看了片刻,心中有些不屑。 叶二哥说道:“但凡此种,为的都是名利,而不是传教。”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称帝了!”凌牧云笑了笑。 反正乱世之间,是个人都想称帝,也没什么好奇之处。 所用的手段不一而足。 但蛊惑人心这一条却始终不变。 “凌公子,可看完了?” 循着声音,刘禅着了一身道袍,手拿了佛家的禅杖,新剃的光头熠熠生辉,声音倒是阴柔许多。 “刘副教主!”凌牧云拱手作揖。 “凌牧云有礼!” 刘禅行礼之处,也略有不同:双手抚胸,身体微微前屈。 禅杖不扶悬空自立,算是露了一手。 “不知刘副教主相约,所为何事?我等来得早了些,不好打搅,便自行瞻仰。” 凌牧云的话说得漂亮,徒增了刘禅的几分好感。 来祆神楼的修者不知凡几,但都是一副外教不可学习的样子,高高在上点评,只有凌牧云用了“瞻仰”二字。 “凌公子,此间说话不便,后堂备了上好的茶水,倒想请公子品评一番。” “叨扰了!” “凌公子,请!” ------------ 第一百零二章:身处险境 刘禅衣着奢华,内室陈设却简单。 凌牧云与叶二哥进入时,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都是信徒赠送之物,没甚稀奇,凌公子莫要见笑。” 刘禅如此说完,继续介绍道: “这两位是来自西域的朋友,童单、童双。” 凌牧云此时才知道原来在客栈见到的那对龙阳之好者,竟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 好在长相各异,否则,即便是在大晋,也难说被人戳脊梁骨。 “见过二位道友。” 凌牧云的揖手并未得到回应,换来的却是嘲讽:“祆教七神,若是知道什么阿猫阿狗都要进入内室,怕是早不护佑刘黎了。” 叶二哥刚要开口,被凌牧云止住:“我等自惭形秽,还望二位道友海涵。” 童单明显是攻,向前一步:“嗯,好歹是有些礼节。” “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道友。”凌牧云依旧表现的彬彬有礼。 “说吧,我会不吝赐教的。” “我也在西域,多知风土,只是,不知何种禽兽,会兄弟繁衍?” 童单笑了笑。 似乎早习惯了这种嘲讽:“看不惯也没办法,我与弟弟心灵相通,互生爱慕,羡煞旁人也是常有之事。” “哦!我听闻乌鸦与彘,倒是互不嫌弃。” 童单没想到,凌牧云不依不饶,说起话来,竟这般难听。 将他与童双,比作黑猪和乌鸦,一时将愤怒化作讥讽: “凌牧云,口不择言,怕是死于横祸。” “行了,镜之灵,从梁胤、张大豫到法显,你何时弄死了我?” 凌牧云的言外之意,是镜之灵每次都含恨而终。 说人揭短,杀人诛心。 “今天,你定是必死。”童单说完,眼神闪烁。 刘禅苦笑着插进话来:“几位都是我的贵客,不若暂放下干戈,我今日约凌公子……” “你算什么东西!”刘禅的话被童双打断:“让刘黎跟我说这话,我还给他一分薄面!” 童家兄弟,说起话来,尖酸刻薄倒没什么,只是不给刘禅面子,这让凌牧云始料未及。 “好了!” 突兀出现的声音打断了几人的争吵。 凌牧云循着声音望去,室外又走进一人,病恹恹的样子,长相却颇为俊美。 “俘左使!”刘禅先行了一礼。 童家兄弟没有说话,但明显碍于来人身份,不再言语。 “凌牧云?” “在下有礼了。”凌牧云抱拳一礼,开口问道:“敢问……” “俘阿生!拜火教左使,云台真人是我家师父。” 凌牧云一惊。 祆教邀约之事,比想象中更为复杂。 原以为是刘禅与童家兄弟威胁、恐吓,不会打将起来,只需虚与委蛇便可。 谁知,凭空出了个俘阿生。 “是为了四火神令旗?还是为了乞可儿报仇?两者皆有?” 凌牧云心中暗暗想着,却始终没把俘阿生和俘四联系起来。 “久仰!” “久仰不久仰的,我请刘副教主邀你过来,是为了四火神令旗之事。”俘阿生说道:“我师父大为震怒,特让我前来讨要。” 战场所缴,多须同等物什赎回,可俘阿生的意思,好像没有后文。 凌牧云没有接他的话茬,只装傻充愣的说道:“倒不曾见到此物,如俘道友相托,我倒是愿留意下。” “嗯!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俘阿生摇了摇头,故作无奈:“我师父说,讨回四火神令旗时,连人也要。我还觉得大可不必,现在看来,师父还是师父,未卜先知。” 话已经说到这了,凌牧云再是傻子,也知道此间不可善了。 与叶二哥心照不宣地,闪身出了内室。 “轰!” 一声巨响,凌牧云撞在了一道屏障上。 “凌公子,失礼了!”刘禅的话,确有几分内疚:“此乃祆教护教之阵,名朱雀焚天,凌公子若没那大宗师修为,就不要多废气力了。” 俘阿生和童家兄弟跟了出来,知道凌牧云二人一时半会破不开阵法,不慌不忙地跃至房顶,一脸戏谑的望向二人。 凌牧云的修为,镜之灵是知道的。 但他却没见过叶二哥出手。 “咚!” 一拳,地动山摇,阵法龟裂。 “妈的,怎么和你说的不一样?”俘阿生责怪道。 “我怎知道,那凌牧云何德何能,有此侍从?以前可是没有的。” 童单说完,将童双搂入怀中,轻声安慰。 “咚!” 又一拳,阵法破。 朱雀焚天并非过于弱小。 只是,这阵法有一个弊端,启动后,须持续注入火焰之力,才能激发阵中朱雀对敌。 届时,阵内火焰丛生、朱雀狂舞,任你有通天手段,也要化作虚无。 死在朱雀焚天阵里的宗师,有一掌之数。 “公子!” 叶二哥给凌牧云使了一个眼神。 “走!”凌牧云果断说道。 对手实力不知,又在客场,过于被动。 尤其是俘阿生,又使用些什么稀奇古怪的阵旗,胜负便未可知。 尚不如避其锋芒,从长计议。 “走?”俘阿生说完,身影已在厅院南方。 再看其他方位,童家兄弟站在了东西两方,刘禅站在了北方。 形成了围攻之势。 “上!” 凌牧云掌心雷探路。 得益于刘子骥的指点,一瞬间,几十道掌心雷,在空中跳跃,向刘禅攻去。 在凌牧云看来,刘黎的水平不过是七境左右,那刘禅,自然是四人中最弱的。 可轻松拿捏。 掌心雷到的时候,刘禅只轻挥了衣袖,就把所有雷光打散。 “凌公子,我是副教主,是因为我那不争气的爹是教主,并不意味着,我的修为比他低。”刘禅摸了摸光头,继续说道:“审判之矛!” 刘黎使用此招数时,还要祷告一番,可刘禅,却只说了四个字。 一柄金黄色长矛便悬在了他的头顶。 随着长矛现,凌牧云感受了一股久违的心惊肉跳。 叶二哥闪身来到凌牧云前方,盯着审判之矛,眼里同样有丝丝警惕:“公子,接了这一矛,怕是再见时,便不知岁月了。” “嗯?”凌牧云一怔,慌忙说道:“我来接!” “公子,此矛威力,非同小可,我须使用全力,方能接下。”叶二哥接着说道:“记得我说的上界么?” 凌牧云脑海翻滚,开口问道:“通天涯?” “快则数息,慢则一个时辰,姬世子便能知晓。” “我想试下,这审判之矛,到底有何神异!”凌牧云闪身来到叶二哥身前。 他不想让叶二哥离开。 “争什么争?既然这么想死,我也成全一把!” 俘阿生的话音才落,一道黑气带着点点蓝火冲天而起,俄而,化作一只火龙,带着龙吟。 大宗师! ------------ 第一百零三章:叶二哥之威 大宗师,也就是西北王所说的宗师境。 “凌牧云,好好做你的凌公子,一定要和我作对?”童氏兄弟的气息骤然一变,两眼银光乍现,身后各一团阴影张牙舞爪。 恐惧气息瞬间蔓延开来。 “一会的功夫,出了四个宗师境,着实是开了眼了。” 叶二哥语气中有些不屑,转头对凌牧云说道:“公子,如到了通天涯,记得寻我!” 话音才落,浑身变为黝黑。 凌空一拳,打碎审判之矛,接着大手一抓。 童双如被绳索困住喉咙一般,连带着身后的阴影也一同的抓向喉咙。 “咔!” 童双还未施展术法,就被捏断了脖子。 “天人!” “怎会有天人境!” 刘禅和俘阿生用惊恐的眼神看向叶二哥。 “几个腌臜之人,也敢向我家公子出手,受死!” 叶二哥再接一拳,直奔俘阿生。 古朴,却无遮无挡。 原本气势汹汹的火龙,瞬间化作乌有。 拳势不减。 俘阿生本能的躲避,可叶二哥的拳头,似乎连空间都锁定了,让他寸步难行。 “怨魂钟!” 俘阿生祭出云台真人给的护身法器,一时间,周身雾气缭绕,化为若隐若现的古钟。 “咔!” 钟碎,俘阿生一口鲜血喷出,但好歹挡住了叶二哥的致命一击。 “公子,跑!”叶二哥抬头看了眼天空。 凌牧云周身雷电闪烁,也只是雷电闪烁。 叶二哥的拳头速度之快、威势之猛烈,竟恐怖如斯,让他一时呆在原地,忘记出手。 当叶二哥的话音传来,他竟不明所以。 难不成叶二哥用了什么秘法,强行提升了修为? 忽然,一股强大的威压从天而降,整个空间似乎凝固了一般。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思维,真炁无法调动,身体更是难以移动分毫。 紧接着,一道光束透过云溪,笼罩在叶二哥头顶。 “世子,再给我几息时间。” “世子,他是你外甥啊。” “公子!速逃!” 叶二哥一面向上飞升,一面大声吼叫,带着不屈和不舍。 光束收回,在场的众人,似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这是什么?” “天人飞升?” “不是,开天门,必有仙音。”童单的声音传来。 凌牧云知道是怎么回事。 叶二哥曾说,动用了天人修为,姬凤蝶会感知他的位置。 结合他刚才的话,想必光束是姬凤蝶的手段。 不过,他清晰地记得叶二哥最后的一句话。 逃! 自己的境界是什么,没有进行估量。 但绝没有达到大宗师境。 而场中四人,除了死了的童双,其余三人都是大宗师境,且看架势,都要置其于死地。 一对一,或许还有拼一下的可能,现在,只能逃。 “地遁:一步千里。” 此式术法极耗真炁,但绝对是追杀或跑路的利器。 只一息,凌牧云便已出现在了黄丘后方绵延的群山中。 “竟有此术法?” 刘禅惊讶的睁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 “换作他人,或许真就逃了去。可凌牧云的真炁,无法内敛,只要不跑上百里,那就失不了方向。” 童单的本体是镜之灵,多次与凌牧云交手,对凌牧云的术法自认为极为清晰:“以前倒是不曾见其施展,但此子雷法,也非同小可,有一式刀法,更是破了我的周天血祭。” “什么?破了你的周天血祭?” “有点意思。童单,还还收你弟弟的尸体么?”俘阿生问道。 “死了,就用不了了,算咯!”童单一脸的无所谓,与刚才的你侬我侬截然不同。 “追!” 俘阿生率先跨越,一步百丈,感受着凌牧云的真炁,瞬间消失在二人眼前。 刘禅背生四翼,每次煽动,都是热浪习习,速度不亚于俘阿生。 童单不紧不慢,辗转腾挪,也不用术法,速度却是不慢。 “三个大宗师,追一个六境修者,竟还跟不上,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俘阿生追了半柱香,始终与凌牧云保持着十里距离,不由得有些气恼。 “分头追,此子术法确有独到之处!”刘禅说完,换了个方向,准备截击。 凌牧云的真炁,始终锁住三个人的气息。 一面使用遁法,一面暗暗的思忖着对敌之计。 得益于刘子骥的真炁如线,遁法使用起来,倒不觉得过于耗费真炁。 只是,后面追击的三人,都是大宗师,等自己真炁耗尽,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自己真炁的特性,即使是取巧偷袭,都成了奢望。 “现在三人分开追击,路是越走越窄,怎么办?” “猫捉耗子的游戏,是时候结束了!”俘阿生追得有些腻烦,浑身冒起血色烟气,速度提升了几倍不止。 只几个踏步,便在凌牧云闪身之处出现:“下次,可没那么好运了。” 凌牧云神情一凛,遁走的瞬间,他明显感受到一股怨气出现在自己身边。 “这么快?” 身形显现的瞬间,凌牧云双手急速掐诀。 “东方青龙,吐云郁气,喊雷发声;西方白虎,英英素质,肃肃清音;南方朱雀,神仪六象,碧霄流响;北方玄武,太阴化生,统摄万灵。” “四兽朝礼,役使雷霆。雷术:四兽镇邪!” 青色为龙,白色是虎,赤色朱雀,黑色玄武,周身雷霆环绕。 恰,几息时间,俘阿生出现。 周身怨气隐入体内,四下张望着,不敢轻举妄动。 “不小心着了你的道,不错不错。”俘阿生说完,一道火龙劈向凌牧云。 只见火龙撞击在阵法上,如受了万千雷霆洗练,只坚持了不到三息,便轰然崩碎。 “这是什么?” 俘阿生瞪大了眼睛,一脸疑惑地问向凌牧云。 “四兽镇邪!”凌牧云继续说道:“作为大宗师,不闯阵么?” “哈哈!激将法对我无用!”俘阿生盘膝坐在地上,学起那黑妖,一动不动:“我只要不去激怒阵法,想必,这阵法就不会攻击我。” “话说回来,以六境修为,能布下如此阵法,实在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那你就安心的等吧!”凌牧云说完,几道掌心雷凭空打出:“四兽镇邪,一旦布下,不死不休!” 说完,运起地遁之术,堂而皇之的消失在俘阿生眼前。 “狡猾。” 俘阿生并不相信凌牧云所说的什么不死不休。 向来,阵法布设,要么是以物为阵眼,要么是以真炁为支撑。 既然凌牧云逃走,那么,自己只需等待雷力散尽,阵法自破。 ------------ 第一百零四章:对战大宗师 俘阿生说得没错。 四兽镇邪,在乎一个镇字。 只要不闯阵,便不会受到阵法的攻击。 这也正中了凌牧云的下怀。 最后的几记掌心雷,目的是迷惑视听,让空间布满雷力。 如果俘阿生早几息到,感受到四兽的远古之气,或许,能在第一时间,识破凌牧云的故作疑团。 “俘阿生一时半会不会贸然行动。如此看来,他们三个也是各怀心思。”凌牧云暗暗思忖着:“四兽镇邪能对大宗师产生威胁,但不至于无法破阵,那俘阿生是在保留实力。” 后面跟来的两人,刘禅在左,童单在右。 以春雷衍生,攻其不备,不求毙敌,只求伤人,那刘禅是否会果断遁走? 凌牧云没有在童单上验证自己的想法。 童单的本体是镜之灵,他知道春雷衍生的厉害之处。 想到此,凌牧云一转身形,向刘禅靠近。 “嗯?” 刘禅有些不解,但想到对方不过六境修为,又有些释然:“准备螳臂挡车了?” 躲过几十道掌心雷,刘禅笑着说道:“凌公子,怕不是以为,蚁多真可以咬死大象?” 凌牧云没有言语,抽出墨刃,身形消失的瞬间,出现在刘禅的背后。 直刺,带着一缕鲜血。 刘禅大惊。 身法怪异的不在少数,但无一例外,都有迹可循。 可凌牧云此时的身法,竟如同鬼魅,飘忽不定,速度还出奇的快。 若不是在每次刀落时,都带着杀气,让他能玄而又玄地躲过必杀,想必,此刻自己已倒在血泊中。 即便如此,不过数息时间,已是伤痕累累。 “是时候让你见识下大宗师的能力了,否则,你还以为六境便能挑战大宗师的权威!” 刘禅撇下保留实力的念头,背后四翼又长了一丈。 每每墨刃到来,都能恰到好处地挡住,再煽动火焰,进行反击。 随着火焰的燃烧,雷力逐渐减少,无往而不利的春雷衍生,愈发的不灵动。 “凌公子,不若归服我祆教,无论是俘阿生还是童单,都会给几分薄面。”刘禅越打越顺手,大宗师的修为体现得淋漓尽致。 若非春雷衍生玄妙,凌牧云能支持几息,尚未可知。 “玉府!” 凌牧云三刀,三十六雷第二雷轰然而下。 之所以选择第二雷,是因为持续时间长,虽比不上太极雷近乎不死不休的研磨。 但胜在消耗的真炁少。 玉府雷才落下,凌牧云也管不了是否取得了什么效果,手印翻飞,地遁之术跑了百丈。 刘禅没了春雷衍生的袭扰,玉府雷通天彻地之时,手持了审判之矛,生生抵住了天地雷力的融合。 正得意间,童单闪在他的身后。 同是大宗师,以有心算无心,以毫发无损偷袭满身伤痕。 刘禅吃了一个闷亏,正欲发作,童单开口道:“怎么?要拼个你死我活?让俘阿生坐收渔人之利?” 童单偷袭的原因,刘禅知道。 不过是想让本体镜之灵占据他的身躯,好在他一直提防,一击未致要害。 “你以为伤了我,便可全身而退么?”刘禅手中的长矛,指向童单。 “留着真炁,防着俘阿生吧。” 童单不屑的笑了一下,继续追击凌牧云。 他知道刘禅不会出手。 “真是狡诈啊!” 俘阿生等了半天,见周身雷力消散得慢,又以火龙试探。 孰知,阵法竟早已消失,火龙过处,尽为灰飞。 凌牧云知道四兽镇邪诓不了俘阿生太久,只不过,他没想到俘阿生竟再次用火龙试探。 发现被诓后,向自己急速奔来。 按他的速度,不用半刻,便可堵住自己。 “没办法,只能拼了!” 凌牧云第一次对真炁外溢感到无奈。 “嗯?” 童单笑了笑:“不逃了?这是准备和我来个鱼死网破?” 任凌牧云如何都没想到,童单竟选择了比追击更快的速度远遁。 按自己的遁地之术,根本追不上。 “与镜之灵交手数次,可真是次次感受皆不同啊。”凌牧云感叹道。 只耽搁些许时间,俘阿生已追了上来。 不待他说几句感慨的话,凌牧云早结好手印。 十雷依次而出,三十六雷接了三记。 俘阿生的火龙经不住雷击,最后化成如舍其蓝一般,浑身流淌着金红岩浆。 雷霆之下,岩浆翻飞。 但俘阿生到底是有大宗师修为,以一杆岩浆幻化的火人,硬生生的破开了太极雷和玉府雷。 “以六境修为,打出不弱于伪大宗师的攻击,真是让我羡慕啊。” 俘阿生的双眼,流淌着岩浆,一路向下,将地面染红。 并向着凌牧云蔓延开来。 “我这术法,名叫秘火:岩域,与你刚才施展的刀法,异曲同工。” “你见过我的刀法?”凌牧云诧异的问道。 “不是把刘禅打得狼狈?” “出其不意罢了。” 凌牧云的话,让俘阿生高看了几眼:“如不是师命难违,我倒是愿意与你交个朋友。” “看来,朋友是做不成了!” 凌牧云掌心雷挥洒,接着运起墨刃,施展春雷衍生。 只见岩浆滚滚,火人丛丛。 雷光乍现,忽隐忽现。 俘阿生所谓的异曲同工,指的不是范围,而是攻击方式。 以速度见长,却在一定的范围内,有着意至而身至的能力。 只不过,俘阿生是大宗师境界,年龄稍长,无论是真炁还是术法,浸淫许久,比凌牧云只强不弱。 交手了数十息,俘阿生抓住一个空隙,将凌牧云一掌打退了数丈。 尽管凌牧云咽了一口鲜血,仍旧有些许从嘴角流了出来。 “好了好了,再打下去,怕是童单又要虎视眈眈了!” 随着俘阿生的话,交手前蔓延的岩浆,急速的收了回去,汇聚在他的脚下:“法:火之精。” 童单瞳孔一缩,没想到俘阿生除了自成一道,竟使用起法字。 术法术法,先术而后法。 “凌牧云,无论是乞可儿还是四火神令旗,都不过是师命罢了。我以火之精结束战斗,想来也不辱没了你的修行。” 说完,右臂一挥。 一道道赤色火焰,袭向凌牧云。 ------------ 第一百零五章:墨落幽白 在童单看来,这赤色火焰,稀松平常,与日常火焰相比,只是颜色稍变。 “难不成俘阿生在诈我?” 凌牧云浑身汗毛全部直立。 他的感受,更为直观。 火之精并不像浴雷一般,从天而降,在范围内无一幸免,均会受到攻击。 它具有指向性。 那种死亡的威胁,让凌牧云几乎绝望,连抬起墨刃防御的勇气没有。 “父母?呵呵,自幼便抛弃我而去。” “瘸九?也和那对夫妇一样!” “虞美人!多次诓骗我!” “呵呵,贾念昔,上古四邪……上古四邪?” 凌牧云的眼神在一瞬间恢复清明:“怨念?怨之灵!” “被发现了呢!”俘阿生现出一丝尴尬,火焰的温度骤然升高,从红色变为蓝色:“多好的一具傀儡。” 说完,目光转向童单,看得他一阵恶寒。 “俘阿生,你打主意打到老娘身上了?” “你不是攻么?”俘阿生错愕的问道。 “你懂什么?”童单一跃至树杈上,耷拉着腿:“尽量不要烧焦了,我还有用,算我欠你师父一个人情。” “你算什么东西?敢与我师父相提并论?” 俘阿生有一丝恼怒。 俘姓原是华胥之国的伏姓,因触犯国法被发配,后又被敌国俘获,为报仇雪恨,俘氏老祖特改了姓氏,以牢记前耻。 俘阿生才过了垂髫之年,便被其父亲驱逐出家门,让其自行游历。 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俘氏老祖留下的不变信条。 俘阿生沿着草原跑了一昼夜,最后筋疲力尽的趴在雪坑里,任由孤狼撕扯他的衣角。 云台真人出现了。 为了报答云台真人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恩,俘阿生决定不再回归家族,终生侍奉其师。 因此,对于辱没了云台真人的言语,可谓是感同身受。 “我算什么,你师父就算什么!好好的琢磨这句话。” 童单闪身的瞬间,大树轰然倒下。 碎成了焦黑的木炭。 “下次,就没那么好运了!” 俘阿生说完,目光再次锁定凌牧云,说道:“没逃?” 凌牧云冷哼一声,墨刃指向俘阿生。 他不是不逃,两大宗师修为全开的情况下,他逃不掉。 “到此结束吧!” 俘阿生一指:“火之灵:火舞”。 和攻向童单的招式一样,这一次,凌牧云听到了名字。 火焰成线。 凌牧云艰难的挥舞墨刃,劈在了火束上。 火焰一分为二,还不等凌牧云惊讶,便从双肩上穿过。 一股烧焦的味道随风飘了过来。 “啊!” 凌牧云的额头冒出了斗大的汗珠。 如果是普通的火束,任其锋利,也不过是受伤罢了。 可俘阿生的火焰,残留在体内,继续燃烧。 不是乱串,凌牧云清晰的感知到,是燃烧。 “感受到了?” 俘阿生笑了笑,说道:“以六境修为,死在火舞下,不算冤枉。” “掌心雷!” 凌牧云以真炁抑制体内火焰,随后打出十几团掌心雷,接着,手印起:“雷术:浴雷!” 天空中,雷声阵阵。 凌牧云的额头上,汗珠如雨。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颓然地跪在地上。 颤颤巍巍的用墨刃艰难的撑住身体,却没能站立起来。 “真是顽强!” 在火舞下坚持数息,还能临死前发动雷法,让俘阿生真正的刮目相看。 “此子不死,后患无穷!” 童单有感,接着说道:“怪不得几个影身,都折在他手里。” 二人的对话凌牧云没有听清。 他正控制着真炁,与体内的跗骨之火做最后的争夺。 五脏六腑和丹田。 放弃了骨骼和血肉。 他不知道能坚持多久,真炁被蚕食的速度越来越快。 凌牧云笑了笑。 因为过于痛苦,比受凌迟之刑痛苦万分。 他的笑,反而有一丝渗人。 “小爷……”凌牧云好久没自称小爷了。 在定北城,每天都要说上几十遍,毫不厌烦。 “噗!” 真炁最后的防线被火焰攻破的瞬间,凌牧云扑在地上。 “可惜了!” 俘阿生叹了口气,惋惜着。 “假以时日,站在这里的,或许就是你了!” 童单的话说得不中听,却让俘阿生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 墨刃忽然传来了一抹清凉。 顺着凌牧云的手腕,一股白色的不明真炁,只在刹那间便布满了凌牧云的身体。 所过之处,火焰纷纷淹没。 忽然,凌牧云站了起来。 突兀地站了起来。 “什么?” 俘阿生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眼睛全红,两腮边爬满了黑纹。 “陪了你十四年,你却把我当烧火棍!” “凌牧云”自言自语时,还用刀鞘狠狠地砸了几下脑袋。 直到一个青紫色的黑包出现,才解了气。 “小子,好好看着点,落神七式,第一式:与神!” “刺啦” 墨刃被雷电覆盖,泛着黑紫色的光芒。 “你是谁?”俘阿生下意识的问道。 凌牧云现在的气息,和刚才完全不同,和换了个人一般。 “滚!” 话音才落,不等俘阿生运起术法,一阵酥麻传来。 待他反应过来,才发现,墨刃早插在了自己的丹田上,凌牧云竟堂而皇之的站在自己的身旁。 “这是……” 这是俘阿生最后的念头。 一瞬,或是许久。 胳膊、腿、脖子、头、丹田。 他甚至没感受到痛苦,便零零碎碎地倒在地上。 “妈的!” 童单暗骂着,可脸上却是一副阿谀奉承的谄笑:“小的镜之灵,见过幽白大人,我是不经意路过……” “死!” 凌牧云将墨刃指向童单。 “一缕残魂还这么嚣张!真以为老子是吓大的!” 童单双臂一震,银光大盛。 “哼。” 只一声,童单的银光忽然退回体内,任由他如何驱使,始终无法发出。 “大人!大人!” 童单不由得急了,冷汗如雨,打湿了衣襟:“血遁!” “唰!” 刀落。 童单的身体伴着琉璃碎裂的声音,一分为二。 凌牧云不屑地看了看地上的两具碎肉,唾了一口,然后对着天上的乌云喊道:“滚!” 乌云本是浴雷而起,却因凌牧云倒下,郁郁不发。 现在,只因凌牧云的一个“滚”字,便烟消云散。 连带着云后,那个慌乱的身影。 ------------ 第一百零六章:梦境 凌牧云做了一个梦。 古老的祭坛,繁杂的符篆。 十二个看不清模样的黑衣人,披头散发的跪在祭坛四周,虔诚地祈祷。 祭坛中间,一团黑气,“坐”在上面。 至于为什么要说“坐”?凌牧云不明白,也不清楚。 他试探听清黑衣人在说什么,可始终听不清。 画面一转,他出现在一座黑色的大殿中。 柱子上,雕刻着如他刚才所见的图案。 栩栩如生。 似乎在画中,仍能听见祈祷。 十二根柱子,均是如此。 “难道这就是六道?阴间?幽州?” 凌牧云妄加猜测着。 画面再转。 眼前一片朦胧,漫天洒落着纸灰。 一支出葬的队伍,缓缓前行。 凌牧云下意识地让开道路,可队伍中没有任何一个停下来看下凌牧云。 似乎他是透明的一样。 凌牧云同样好奇。 唢呐、声乐、哀嚎,按理说,应该是震天彻底,可现在,世界似乎没有声音。 凌牧云挖了挖耳朵,仍听不见任何声音。 张了张口,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似乎除了视觉,所有感官都消失了。 正疑惑间,他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置身于一间草屋中。 潺潺流水和鸟语花香交相呼应。 “坐!” 一个突兀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身后。 凌牧云下意识地转身防御,才发现,墨刃没了踪迹,修为更是没有一丝。 “敢问先生,这是哪里?”凌牧云拱手揖礼。 “小公子是觉得老朽的茶,泡得不好?” 老者穿了一件白袍,一条宽松的白裤,惹眼的是腰间的红色布带,胡乱的扎着。 慈眉善目,但眼神中却透着凌厉,似乎,能洞穿一切。 “多谢先生。” 凌牧云在老者身上,看不出恶意。 坦然地坐在其对面,拿起茶杯,小啜了一口。 无色无味,甚至液体流动的感觉都没有。 可他分明看到了茶水减少,似乎流入了喉咙,似乎,没有。 “如何?” 老者端着茶壶,给凌牧云续了一杯。 “坦白地讲,不怎么样,连寡淡如水都算不上。”凌牧云无奈地摇了摇头。 “哈哈,小公子还是这么直接。” 老者放声大笑,自饮了一杯,念道:“好茶,好茶。” “先生,这是哪里?” 等老者放下茶茶杯,凌牧云再次问道。 “老朽幽白。”老者答非所问。 “在下凌牧云。”凌牧云说完,见老者不再言语,继续找着话题:“我原是有把刀的,我叫他墨刃,后来,在龟兹,有个铁匠,说其名是墨落幽白。” 老者铁青着脸。 凌牧云一时,也感觉有些失言:“刚先生提起名讳,我忽然想到,冒犯了先生,还请见谅。” 老者摇了摇头,一脸苦笑:“小公子,我说我就是墨落幽白,你可信么?” “草,做梦了!” 凌牧云脱口而出。 他实在难以相信,墨落幽白是个人。 这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 “不是做梦!” “哦?我明白了,你是鬼魂精怪,特来戏弄于我!”凌牧云一脸的恍然大悟。 “咚!” 老者实在忍不住满腔的怒火,狠狠地给了凌牧云一个爆栗。 “老子叫幽白,就是你的那把墨刃!” “跟了你十几年,你除了把老子当烧火棍烧火,就是掀帘子,可认真参悟过墨落幽白?” “瘸九告诉你,你不醒悟!” “张天师打了你,你也不醒悟!欧冶子的后人,说得那么明了,你……” 老者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一脸慌张说道:“坏了。” “什么坏了?”凌牧云下意识地问道。 “看!” 凌牧云顺着老者的声音瞧去,只听耳边说道:“回去吧!” 就感觉臀部狠狠地挨了一脚。 正要扭头,却感觉脖子僵硬,无法扭动。 紧接着,一股深入灵魂的痛传来。 恁是他有着坚强的毅力,仍旧是不停的“哎哟”的喊着,似乎随时都要行将就木。 “以真炁,调动雷法,攻击身体!” 凌牧云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老者的声音。 “你……”凌牧云的喉咙,如同吞了红炭,灼烧着让他无法出声。 艰难的调动一丝真炁,将发出的掌心雷按在自己的胸膛。 那种久违的酥麻传遍全身。 疼痛感瞬间缓解了许多。 “不要停!” 凌牧云按老者的提示,掌心雷几乎覆盖了全身,最后一击,打在了脑袋上。 极痛消失,一种畅快的释放感,不由得让凌牧云一阵舒爽。 “先生?”呻吟片刻,凌牧云试探地喊道。 “你不用出声,我能听得到。”老者说道。 “先生真是墨落幽白?” 凌牧云说着,将手中的墨刃提起,放在眼前仔细点端详。 除了墨刃的刀身上,有一条极细的红线,再无其他变化。 “在人界,多说无益,徒增奢望。待哪天小公子开了天门,到了天界,自然通透。” 老者的话,让凌牧云眉头一皱。 “怎么说话都神神秘秘的,让人好生不爽。” “人界太小罢了。”老者唏嘘道:“小公子须记得以下事宜……” 学会藏拙。 墨刃共七式,并不是刘子骥所说的七法,式式不同,需在人界学会第一式。 墨落幽白是欧冶子起的名字,自己叫幽白,不叫墨落幽白,至于名讳所代表的意义,他到了上界,想不知道都难。 “我怎么感觉你在交代后事!” 凌牧云对老者的口气,很熟悉,似乎看到了瘸九一般。 “什么后事?”老者幡然醒悟:“小公子,晚间休息时,可打坐修行,对你丹田之物有益,对我也有益。” “哦?先生嘱托,我定会努力。” 凌牧云墨迹了几句,不见老者回音,便对着墨刃喊道: “先生?” “幽白爷爷?” “幽白?” “这是怎么回事?” 仍不见老者声音,凌牧云对着墨刃踢了两脚,依旧毫无反应。 “以后再说吧!能逃了性命,已是万幸。” 话音才落,凌牧云的眼睛里,便出现了满地的鲜红、残肢断臂,让他神情一凛。 “是墨刃所为?还是起了内斗?” 自己不是被俘阿生的火焰烧昏过去了么? 现在,除了衣不蔽体外,毫发无伤。 肯定是幽白所杀。 凌牧云敲了敲刀身,再三确认没有反应后,插入刀鞘。 然后在俘阿生和童单的身上摸索一番。 两本书、一支箭,别无他物。 “战后搜身的感觉,真好。” 凌牧云一面赞叹着,一面循着路,赶回南阳郡。 ------------ 第一百零七章:祆教消息 南阳郡不愧是大城。 天色虽晚,但主城门人流往来不息,街道上,商旅不绝。 凌牧云没有走城门。 只用了枝叶编制了一身衣服,穿起来和野人无异,如果再走到大街上,实在是有碍观瞻。 从各个房脊上一跃闪过,悄无声息。 直到入了客栈,翻窗而入,盥洗一番,换了衣服,才施施然下楼。 “凌公子,怎么没见你进来?”谢囡见到凌牧云下楼,充满了诧异。 今天她有些慵懒,坐在前台的椅子上,动都没动。 “刚看你睡着了,不便打扰。”凌牧云谎道。 “神教找你啥事?”谢囡话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妥,继续自言自语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总是长舌,都怪李家四婶,跟她学不来好。想来,神教肯定是招待了凌公子一顿,喝了神仙茶……” “确实如掌柜所说,被实实在在的招待了一顿。”凌牧云说招待二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那当然了,教父想来和蔼,谁家的孩子出生、百日的,他都要亲自前去贺礼,对贫困家多有帮衬,实打实的好人。” 谢囡见凌牧云听得认真,不由得劝说道:“公子要不要也拜下教主?大病小灾的,灵的很。” 凌牧云笑了笑,说道:“我修道人士,有自身信仰,就不掺和了。上几个小菜,腹中饥饿。” “好嘞!凌公子稍等。” 在吃饭期间,凌牧云仔细地琢磨着谢囡的话。 刘黎掌握了童男童女生辰八字,但亲自前去是为了减少嫌疑? 再结合贾管家所说的,刘禅在给鲁家小姐治病时,也在说什么童男童女。 由此推断,祆教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 “南阳城有丢失儿童的先例?” “凌公子也听说了?”谢囡放下手中的活计,坐在凌牧云对面,小声地说道:“越是乱世,妖魔鬼怪就越多!刘教主提醒好几次了,说血魔就在南阳城。这两年,丢了四个孩童!啧啧!听走南闯北的行贾说,南阳郡丢的更多。” “贼喊捉贼?”凌牧云心中默念着:“看来,祆教教堂光鲜的背后,怕是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又和谢囡扯了几句闲话,凌牧云回到房间内,盘算起再探祆教一事。 经过白天一战,俘阿生和童氏兄弟已死,只剩下有伤的刘禅。 但刘禅是大宗师境界。 按俘阿生所说,自己应是六境,看似差了两个境界,可实际上,大宗师境前还有个伪境。 为防止再起争端,势必要做好万全准备。 雷法身法暂不能使用,因为过于晃眼,尤其是在夜里,噼里啪啦的声音,根本不用细听。 那只剩下地遁之术。 在刘子骥眼里,或觉得惊为天人,对于刘禅这样的大宗师来讲,就有些不够看了。 那么,地遁之术,还要再精进一些,至少跑路时,多一分手段。 然后是雷法,对上刘禅,有一定的威胁,却不能克敌。 对于雷法的威力,凌牧云有些怀疑。 毕竟,现在看来,三十六雷的威力并不比十雷强上多少,或者说基本一致。 那么,即使修完了三十六雷,是否会有质的变化,尚未可知。 但他隐隐感觉,雷霆之术的威力,不止如此。 春雷衍生,算是自己的杀手锏。 最后是落神七式,第一式:与神。 凌牧云拿起墨刃,静静的端详。 刘子骥参悟了一法,幽白说是一式,可自己什么却什么都没看到,也感知不到,无论参悟。 “多了一条若因若无的红色细纹,倒是更加好看了。” 凌牧云的话音未落,忽然,眼前一黑。 紧接着,就看见幽白挥舞着墨刃,打了三遍刀法。 接着,眼睛恢复正常,似乎只过了一瞬,凌牧云却清晰的记得刀法的名字:与神。 “幽白?” 凌牧云试探的叫了几遍,始终没有回应,只好仔细的回想着刚学到的刀法。 不华丽,甚至有些笨拙。 但每次挥出,角度刁钻,速度极快,且重于万钧。 在脑海中又演练了数遍,凌牧云再次拿起墨刃,试着挥舞。 第一式,一共七刀。 仅使用一刀,就抽走了凌牧云九成真炁。 幽白说在人界学会第一式,看来,指的应该是真炁多寡? 不过,这一刀的威力,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其前方竟出现了一条细黑的裂纹,不知道通往哪里,随着刀身滑过,快速闭合。 “以前总觉得自己的修为已经足够了,可见到了大宗师才知道,天外有天。” 最后,凌牧云看了下自己的战利品。 一本《幽州概览》,记载着幽州世界,随意翻看了几页,就被其中的内容深深地吸引。 幽州,不似人界,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记载,让他大开眼界。 另一本《合欢术》,是童氏兄弟的修行之法,看得他血脉喷张。 剩下的羽箭,名封喉,其他再无记载,但看其上的繁琐文字,与四火神令旗颇为相似。 想来,也不简单。 “可惜没找到怨魂钟,能挡得住叶二哥全力一击。” 凌牧云看得清楚,俘阿生在祭出怨魂钟时,黑气缭绕,若隐若现地闪烁着黑色的古朴铭文。 “此次前去,要做好万全准备,不能冒昧行事。” 按幽白所说,盘膝而坐,运转真炁修行。 到了第二天,除了神清气爽,倒没有什么精进。 只是丹田的那个蓝色水滴,似乎大了一点。 “掌柜,外面喧闹,是有什么事?” 凌牧云下楼后,又见初到南阳时,万人空巷的景象,因此问向谢囡。 “公子不知?陶渊明来了!” 谢囡正在往脸上涂抹胭脂水粉,衣服也穿得十分精细。 “你这是准备……” “上次没见到陶渊明,这次说什么也要见上一见,说不得,在人群中一眼就看上了我!” 谢囡说这话的时候,显得理所当然。 “跑堂的,给我拿两瓶上等的松子酒!” “这又是……” “我这松子酒和别人家的松枝酒不同,全南阳,只有我能酿!陶渊明嗜酒,但肯定没喝过我的松子酒!” 凌牧云见谢囡一脸的花痴像,不好开口品尝松子酒,便准备随便垫一下肚子,谁知,谢囡竟主动邀请:“凌公子不去么?” “那就去一下?” ------------ 第一百零八章:潜入教堂 陶渊明并不想大张旗鼓的出街。 可耐不住善男信女们小道消息传的飞快。 他的牛车才套上,风声就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因此,他才出了后门,牛车后面便开始陆陆续续的跟着许多人。 奔走相告、热泪盈眶。 凌牧云到街上的时候,谢囡已经挤过了人潮人海,如愿以偿的将松子酒放在了空间本就不多的车上。 在得到了陶渊明的点头称谢后,一脸娇羞。 慌乱间自报家门,希望有朝一日,陶渊明和那刘子骥一样,能光临桃花源,留下一两副墨宝。 在现场热烈气氛的感染下,凌牧云充满好奇的看向陶渊明。 英俊倜傥,皮肤白皙,髭须较少,头戴葛巾,身穿褐袍,没有束带。 再加上他的才气,迷倒一干人等,确实不足为奇。 “凌公子也喜欢陶渊明?” “嗯……”凌牧云点了点头,说道:“鲁小姐身体可康复了些?” 说话的是鲁幼童。 她老远的就看见凌牧云挤在人群中,伸长脖子张望。 特移步过来:“本想着去神教还愿,恰好碰到罢了。” 听到鲁幼童要去祆教教堂,凌牧云皱了皱眉头。 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怎么,凌公子这般表情?” “鲁小姐,恕在下直言,黄丘之所,还是不去为好。”凌牧云不知道怎么提起缘由,只好委婉的劝道。 “上次之事,不是已经驱逐了……” 鲁幼童欲言又止。 凌牧云本想说一句世间妖魔不止一个,又怕惊吓了鲁幼童。 眼睛一转,说道:“与上次无关,我夜观天象,算出本月不宜祭祀。” 他在鲁幼童心中,是玄道修者,他说的话,肯定不会诓骗她。 “即是如此,晚些时日倒也无妨。” 正说话间,谢囡穿过人群,走了回来,见到鲁幼童,熟络的打着招呼。 想来二人平素里有些交集。 凌牧云正不知和一富贵人家的女子如何说话,谢囡的到来,恰好解围。 见二人谈的甚欢,便静静的站在一旁,听其谈论祆教之事。 祆教?二人都是祆教信徒? 凌牧云不由得竖直了耳朵。 在她们的交谈中,得知,逢七,祆教教徒则去教堂集体礼拜。 而且当天,刘黎或是刘禅定会有一个参加。 到了晚间,则在院内大鼎内点燃薪火,向主神许愿。 凌牧云暗暗计较:探祆教的时机,便选在这个时间! 随便找了个由头,回到客栈,从枕头下拿出遁甲天书翻看。 他依稀记得,里面记载着隐匿真炁的术法,唤作遁隐。 正好可以隐秘他真炁外溢的情况。 这样,自己潜入教堂时,就不会人还没到,刘禅就感知到了自己。 虽然在大宗师面前,低阶的修者,想隐藏身形的可能性不大,但凌牧云并不准备乔装打扮,堂而皇之的进入教堂。 在许愿时间,做梁上君子,实在是轻车熟路。 在剩下的七天时间里,凌牧云一直在练习“与神”第一刀,结合春雷衍生刀法,试图一击毙敌。 尽管房间被劈的凌乱,好在谢囡并不介意。 那一箱子书,就已经足够弥补损失,还绰绰有余。 同时,地遁:一步千里也练至五百丈的距离,完事后溜之大吉,多了几分把握。 是日下午,凌牧云从黄丘侧面绕行,躲过巡山守卫,趴在教堂旁一棵大树的鸟巢里。 放眼望去,祆教已经聚集了几百信徒,齐刷刷的念着拗口的经文。 直到太阳落山。 刘禅穿着一袭长袍,手里捧着一本不知名的羊皮书,在信徒的簇拥下,来到广场。 刘禅口诵经文的时候,周身金光闪烁,在信徒的眼中,便是神迹。 在普通信徒眼中,修行者随意使用些许手段,都能起到迷惑作用。 何况,在这乱世中,但凡有点名声的人,都会编撰些自己出生时的异象。 凌牧云因使用了遁隐之术,不能动用真炁,便悄无声息的溜了下来,闪身从后门潜入祆教。 与第一次所见一模一样,供奉的依旧是苍龙、凤凰、狮子,主神位上是刘黎。 并无其他异常。 既然刘禅要那童子之血,必然有地方隐藏,或者有什么蛛丝马迹。 凌牧云端详了一圈,又仔细的查看了后院的水井、阁楼,甚至溜进内室,一无所获,不得已又来到大殿。。 就在凌牧云以为自己多心的时候,终于在刘黎的雕像上发现了端倪。 刘黎同样平举着双手,与刚刚持着经书的刘禅,无论是表情还是神态,基本相同。 唯一不同的是他手里却没有经书。 凌牧云仿佛抓到了什么线索,目光下移。 刘黎的脚下,有一块青石瓦,缝隙比其他瓦块要大上一些。 凌牧云试探着压住刘黎的双手,一点点的加大力度,恰好在一本书的重量时: “咔!” 一声轻微的清脆,青石瓦缓缓的升了起来,露出一个可供一人进出的洞口。 洞口下是一个地道,黝黑,深不见底。 “果然有猫腻!” 凌牧云闪身钻进地道,凭借着滴答滴答的水滴声,一路摸索。 走了大约百十丈距离,遇到了一堵雕刻着双角怪物的石门。 没有上锁。 推开石门,眼前忽然一亮。 二十八具长明灯照耀下,一口硕大的石棺被八条锁链捆绑着,玄在半空中。 锁链殷红,滴答着粘稠的液体。 再结合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味,凌牧云大概猜出了童男童女鲜血的作用。 封印! “石棺里锁着的是什么?” 按理说,如果非常重要,那么,必然会重兵把守或是机关重重。 可自己一路走来,除了视线稍差,别无异常。 如果无关紧要,那棺椁上的符篆,分明是道家的术法,繁琐纷杂,一看就知道是刻意为之。 “嗤!” 血液顺着锁链,滴在封印上,燃起了火花,一瞬即逝。 符篆红光大盛,接着便再次陷入沉寂。 凌牧云绕着棺椁转了一圈,发现有些符篆已经斑驳不堪,血液滴上去的时候,没有了声响。 “祆教在破除封印?” ------------ 第一百零九章:上点眼药 凌牧云纵身跃至棺椁上。 漆黑,整个棺盖上刻着符咒。 里面到底封印的是什么?竟有七七四十九道,环环相扣。 “哧!” “想必不是什么善茬,最好趁着棺椁里的东西没放出来前,将其斩杀。” 自刘黎开始,凌牧云对祆教就有些许成见,尤其是推测其与异族有关,更加深了这种印象。 只是,棺椁似乎整体浇筑,只有八条锁链带着的锁环,连一条缝隙都没有。 一时无计。 试着用墨刃切割锁链,除了火星四溅外,划痕都没留下,可见材质也非寻常。 凌牧云忽然想起,刘禅的内室里,有许多书籍,或许其中有线索。 想到这,凌牧云轻手轻脚的离开地下墓室,来到大殿。 殿外,喧嚣无比。 侧耳倾听,似在辱骂。 按谢囡和鲁幼童的说法,祈祷许愿时,全是信徒,怎会骂得如此难听。 几乎不堪入耳。 凌牧云闪身,再次来到内室,翻阅书籍。 经史子集,诗书礼易,刘禅的兴致爱好,可谓高雅。 如不是在书架的最边角发现了一本街边文学,插图大胆开放,凌牧云一定会对刘禅有全新的认识。 “果真不堪!”凌牧云遗憾地将此书放下,眼睛充满了不舍。 就是这一点不舍,让他有了收获。 第三页中,一幅插图,和墙上挂的仕女图,基本一致,唯一的不同,就是有衣服和没衣服。 凌牧云目光移向画像,目不转睛地看着。 尤其是她的手的方向,似有所指。 “到底是什么?”凌牧云拍着额头。 斜对面的墙上,也就是仕女所指的方向,除了青砖,什么都没有。 凌牧云试着按压墙面,也未触发机关。 “想多了?” 再次拿起街边文学,与墙面对照,确实是同一女子。 “谢囡见多识广,不妨问下!” 将书揣入怀里,凌牧云顺着小门出了教堂,爬上大树。 借着篝火,只见一男子,与刘禅面对面,激烈地辩论着。 “陶渊明?” 这二人发生了什么龃龉? 人声鼎沸,实在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凌牧云顺着来时的路,摸索着回到了客栈。 谢囡正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 凌牧云轻轻的敲了敲手指:“掌柜的?” “凌公子这么晚回来?”谢囡懒睡眼惺忪的说道。 “有些事耽搁了。”凌牧云扯了一个谎,从怀里掏出那本书,翻到第三页,递给谢囡:“掌柜帮我看看,这画中……” 没等凌牧云说完,谢囡一脸羞红,气鼓鼓地将软枕扔了过来:“无耻!” “怎么?” “看你一表人才,没想到,却是一肚子男盗女娼!” 凌牧云忽然意识到,书中女子不着寸缕! 大半夜的拿本禁术给小女子看,难怪人家会破口大骂。 “我谢囡什么人没见过?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打起了我的主意?也不撒泡尿照照……” 谢囡的骂声,惊动了跑堂和其他门客,凌牧云一把拾起书页,一跃飞至二楼,灰溜溜地窜入房间。 等着楼下骂声停了,气也消了,又一跃下楼,在谢囡还未来得及喊救命时,将墨刃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别说话!” “你……” 谢囡心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见过无数个轻薄之人,都是被她骂得连夜搬出客栈。 桃花源是太守的产业,她有底气面对任何不速之客。 “你先听我说!”凌牧云假意恶狠狠的说道:“我只想知道,这画中女子是谁?” “就这?” 谢囡不屑地说道。 大半夜的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然后问肮脏不堪的画中女子。 任谁都难以智能。 “就这!”凌牧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真诚一些。 “先把刀放下!”谢囡试着用手推开墨刃。 “你不要喊,我没有恶意。” 用刀威胁后,说自己没有恶意,谢囡恨不得将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问候一遍他的家人。 “看看,你见多识广,认识这个女子不?” 凌牧云把书再次递给谢囡。 “司马道子正室,会稽王妃,太原王氏之女!”谢囡面红耳赤,胸口起伏,但还是认真的看了几眼,一脸笃定的说道。 “为什么这么确定?” 凌牧云不解的问道。 “因为……”谢囡咬了咬牙,一脸仇恨地看向凌牧云:“她……玉兔之上……有红痣!” “哦?”凌牧云拿起书页,仔细一看,果然,在其胸口位置上,有一颗痣,以红色朱砂点染。 “果真如此!” “你还看!”谢囡一把扯过书页,合了起来。 “事情复杂了!” 司马道子是大晋皇帝司马曜同母兄弟,正是炙手可热的权柄人物。 才排挤当国的陈郡谢氏士族,使皇族权力得以提升。 且司马道子任用小人,致令朝政渐见败坏;而司马曜信任的臣下也有不齿于司马道子党众的人,两派之间矛盾隐隐造成主相之争。 只是,司马道子的老婆,怎么会出现在祆教的画像上? “你不会对当朝太傅的老婆,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吧?” 谢囡满脸坏意,内心里更是希望凌牧云确实是会稽王妃养的小白脸。 那自己以后的谈资,可不是一星半点。 “不会。”凌牧云摇了摇头,一脸沉重。 “问完了,就赶紧回房,孤男寡女的,让人看了不好。” 谢囡说这话,顾忌的还是他的墨刃。 难免这阴晴不定之人,忽然兴致大起,做出什么有违人伦的事。 自己一个弱女子,怕是,只有服从地份。 “嗯!我今天问的事,不要跟外人提起,尤其是你的教主!此事牵扯甚大!” 凌牧云说完,迟疑了一下,将书页扯回,塞入怀里,匆匆的回到房间。 “肯定牵扯甚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都想到人家的婆娘了!啧啧!真是……为了权势,什么都肯做。还是陶郎,一表人才,不与世人同流合污,才是真君子!” 谢囡撇了撇嘴,全然没了睡意:“小姐还说这凌公子多么的风度翩翩,真是,两眼蒙了尘!” 凌牧云耳根发烧,草草的洗漱一下,想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司马道子?会稽王妃?” ------------ 第一百一十章:上清大洞 看来,无法取道襄阳,须过了弋阳,直奔建康了。 但临走前,总要给祆教上点眼药。 凌牧云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翌日,在谢囡鄙夷的目光中,吩咐跑堂的准备些吃喝,套好牛车,凌牧云先去了太守府。 与鲁宗之简单的交谈后,趁机说道:“那祆教教堂,与太守府风水相冲,小道人初通经纬,倒可为太守分忧。” 鲁宗之与祆教看似太多瓜葛,但官场上的那些事,多多少少,总会有些不明不白。 可涉及自己的仕途,他却毫不含糊,赶忙问计于凌牧云。 因为治好其女一事,他已将凌牧云奉为真正的高深道人。 “太守在黄丘上山的路上,以九宫八卦之法,布置兵力。”凌牧云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地图,在上祆教的地图上,将兵力布置点于其上。 “凌公子的布置之法,倒是要把祆教围个水泄不通。与其耗费人力,倒不如为其蛊惑人心一说,取缔了便好。” 鲁宗之的话有些言不由衷。 大晋已将刘黎划为妖贼一列,可祆教教堂在南阳继续传教,甚至刘禅堂而皇之地出入太守府,已经说明了其中的猫腻。 但祆教一旦离开南阳,转为暗中,再寻起来反而有些麻烦。 还不如先困其于此,等自己找到了真相,再想对策,更符合当下形势。 “祆教在黄丘镇压风水,再配合道家阵法,对太守才是最有利的。”凌牧云一阵胡诌,将黄丘描述成玄武探水之类,倒是让鲁宗之深以为然。 离开太守府,凌牧云驱使牛车,行了几十里,寻了间小客栈,将牛车安顿好后,从窗户跳了出去。 然后以地遁之术,连夜折返回黄丘。 是夜,明月高悬。 凌牧云以遁隐之术,藏身教堂外。 等到了后半夜,手中掐诀,口中吟咏,在掌心雷发出的同时,使用出四兽镇邪。 护教朱雀焚天大阵受到攻击,一时间火光四射。 却与四兽镇邪互相攻击起来。 凌牧云不管后方的阵法对垒,以地遁之术,窜出十几里后,才堪堪回头。 只见祆教教堂,雷光与火光,几乎照亮了整个天空。 “与我预想的一样!” 凌牧云满意的笑了笑,不管喷出的两口鲜血,急匆匆赶回小客栈。 在店小二满脸的疑惑中,架着牛车,连夜前往弋阳方向。 “等到了宗师境,一定要眼睁睁的看着四兽镇邪与朱雀焚天,打个你死我活才行!” 凌牧云任由黄牛自行走路,盘坐在车上,调整着乱串的真炁。 此次,四兽镇邪的反噬,比以往使用,要大上许多。 天微微亮,到了汝南。 本不想在汝南逗留,但四世三公的袁家冢,久闻其赫赫威名。 无论如何,都要前往拜祭。 袁家冢共三座,中冢为袁安、南冢为袁敞、北冢为袁昌。 站在墓前,凌牧云点了香、烛,一时间思绪滚滚。 仿佛历史的长河,便在脚下流淌。 “世家绵延,或可左右朝之兴衰,气运之数,往往不可捉摸!但忠孝、顺仁信,却是立家之本,与上清道家,不谋而合!” 凌牧云感慨着,心绪始终不平,手中自然结印,绝不刻意。 “上清大洞!” 三十六雷第四雷。 忠孝流千古,顺信永相传。 雷起,肃穆,自东向西,贯穿连接,骤然分成若干分叉,直直落下。 如同雷幕。 一时兴起,收获第四雷,凌牧云却不敢逗留。 修行之人,在人家祖坟那,做起了术法,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闪身回到客栈,套上牛车,凌牧云准备再次出发。 如不是祆教之事,他无论如何也要在汝南呆上几天。 “这位公子,惹了事,便要走了么?” 牛车尚未出城,一持三尺白剑的少年,挡在了牛车前。 “哦?小公子所为何事?” 凌牧云明知故问道。 “在下汝南周氏周兴,敢问公子,何故欺辱袁氏。” 周兴乃西夷校尉之子,因其父亡于太原郡,便带着父亲灵柩回到大晋,一时传为美谈。 巧合的是,他才于父亲坟前拜祭,途中见凌牧云在袁家冢。 此事,没有什么特殊,汝南袁家冢,拜祭的人并不在少数,可在人家冢前作法的,只此一个。 “周公子,有礼!” 凌牧云不知如何解释顿悟一事,只好开口说道:“在下并非对袁氏不敬,反倒是前往拜祭时,发现邪风作祟,便出手唤了神雷,予以镇压。” 话才说完,凌牧云便心生后悔。 游历两年,修为精进的同时,撒谎的本领更为见长。 “哼!” 周兴的脸上满是怀疑:“你的话,怕是连你都不信!若真做了好事,为何行走得那般匆忙?” 凌牧云一时语塞。 诚如周兴所说,他有做贼心虚的感觉。 “没话了是吧?” “周公子,你想如何?”凌牧云索性光棍地问道。 “将你所做邪法一五一十的道来,并说出破解之法,我放你离开,否则……” “否则什么?” “休怪我周兴替天行道了!” 周兴拔出三尺剑,平举过肩,指向凌牧云。 周兴年纪应比自己小些,却口口声声的说什么替天行道,让凌牧云险些笑了出来。 “在这?怕不是误伤了过往之人,不若我们出城去?”见周兴迟疑,凌牧云激道:“怎么?周公子不敢么?” “何出此言?我堂堂宗师修者,怕你不成。” 凌牧云先是一愣,接着不禁莞尔。 周兴所说的宗师,应是大晋的境界划分,自到了大晋,总是下意识地将宗师境与大宗师混为一谈。 “还是西北王的说法,更有道理。” 凌牧云默默地想道。 “你又作何计较?偷笑什么?”周兴收了剑,一跃坐在另一侧的车辕上,也不防备,继续说道:“不要耍什么花招!” “我年长几岁,自然不会耍什么花招。” “年龄大了,尔虞我诈的心思就更多了!” 凌牧云摇了摇头。 汝阳周氏,儒学传家,怎到了周兴这,却有胡搅蛮缠的味道? ------------ 第一百一十一章:汝阳周兴 城外十里,绿草如茵。 临近江南,春天自然来的早了一些。 “此剑名问生,是我父所留,曾斩杀无数,却无一枉死。”周兴抽出三尺剑,翁文作响:“我所修行剑法,唤做九问苍生,还请……” “凌牧云!” 周兴一时气愤,一路也没甚言语,竟忘记问对手名字,此间,凌牧云自报名姓,羞赧的说道:“请凌公子出刀!但若是凌公子肯至袁家冢致歉,并说出自己意欲何为,我周兴自会手下留情。” 凌牧云将墨刃抱在怀里,看着周兴认真的样子,不知如何作答,便换了话题:“你九问苍生,修到了第几问?” “第四问!”周兴毫不掩饰心中自豪,接着说道:“与家父只差了两问!” 周兴有其骄傲的资本。 其父周虓,以伪宗师境,浸淫一生,才堪堪使用出第六问。 后被家族所累,无奈假降大秦,拒绝担任任何官职,屡次都苻坚出言不逊,更在太元七年,密谋袭击苻坚,最终被流放太原郡而病逝。 其子周兴,千里扛抬棺椁,不曾落地。 执心忠烈,厉节寇庭,是大晋对其的认可。 “请周公子指点!”凌牧云抱拳行礼,周身雷电泛着弧光。 “你不使用武器?是托大还是瞧不起我周兴?” “我这把武器……嗯……还未开刃,使用起来颇为不便。”凌牧云一挥手将墨刃插入车辕,发出咚的一声。 “即是如此,我胜之不武,凌公子若是输了,只需至袁家冢三拜九叩,可好?” 周兴说完,真炁一震,气旋自脚底扶摇直上。 “好!”凌牧云想起瘸九所说,宗师之下,境界划分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如现在周兴,只是大晋所谓的宗师境,但真炁浓厚精纯,即使面对七境,也有一战之力。 “第一问:天何寿!” 周兴侧身,三尺剑一挥下,孔雀开屏,流光溢彩:“去!” 九问苍生确实玄妙。 任谁对了第一问,都会下意识的防备着孔雀三尺剑,但谁能想到:剑如雨,从天而降,连绵不绝。 “好!”凌牧云不由得大赞一声,左手结印,一道雷链环绕与双掌。 轻轻托举。 剑光与雷光在其头顶,砰砰作响。 “第二问:地何极!” 见剑光与雷电不分伯仲,周兴使出了第二问。 将孔雀三尺剑插入地下,孔雀收屏。 只见自凌牧云脚下生出一道土色长剑,宽三尺,长三丈。 有劈天之威。 “九问苍生,名字起的大气,招式更加磅礴!” 凌牧云一跃,凌空翻转,以左掌抵住剑尖。 雷光灼灼。 剑锋冷冽。 “下!” 凌牧云大吼一声,右掌拍在左掌背,一时间,雷光更胜,生生的将土色长剑压回地下。 任周兴双掌如何用力,也无法阻挡他的三尺剑,从地底缓缓升起。 “第三问:生何欢!” 随着巨剑入土,三尺剑怦然飞出,周兴一把抓住剑柄,顺势上撩! 三道剑气在空中盘旋飞舞,踪迹闪烁,至凌牧云身边时,合三为一。 空气震爆之声不绝于耳。 自第二问,凌牧云便感觉到,九问苍生,一问胜过一问。 待第三问发出时,感受着其中的气势,凌牧云更是申请一凛。 本还存着一点戏谑的想法,已荡然无存。 “发现了?”周兴得意的说道:“一生二,却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这第三问的威力,是第二问的两倍!所谓苍生,便是生生不息!” “玉枢!” 凌牧云双手同时结印,十雷玉枢和三十六雷玉枢一同发出。 黑与白,同时降落。 “嗯?” 只见本来黑白分明的两道神雷,竟在空中合二为一。 黑中浸染着白光,白中带着黑韵。 在接触到第三问的剑首时,轰然炸裂。 “砰!” 凌牧云倒退了三丈,才止住身形。 喉管中一口腥甜,直让他五脏六腑翻涌,但他的眼中,却满是疯狂。 “三十六雷和十雷,威力相差无几,我一直以为霆雷累赘,但为了让两雷融合,才继续修习,原来如此!” 两雷相容,虽然极不稳定,但威力却大了十倍不止! 凌牧云是沐浴了十雷之人,却在玉枢之下,受了内伤! 可见其威。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周兴! 他以为凌牧云不过是妖道,学了几记召唤雷霆的术法,在袁家冢做些鸡鸣狗盗之事。 但刚才的两道神雷,如果是奔着他而来,怕不止是后退几丈那么简单了。 说不定,魂飞魄散? 周兴不敢再想下去,硬着头皮使用出第四问:老何惧。 其所有的真炁,都顺着右臂涌入三尺剑。 轻轻鼓荡,一道剑芒,微不可查的向凌牧云掠去。 所过之处,草木皆枯,似经历了岁月轮回。 凌牧云还沉浸在玉枢雷融合的震撼中,直到剑芒到了近前,才反应过来。 “玉枢!” “轰!” 凌牧云的身体,在空中翻了十几丈,轰然落下。 刚压制的腥甜,全部喷涌而出。 染红了胸前衣裳。 “我想到了!” 凌牧云吐了一口鲜血,生龙活虎的来了个鲤鱼打滚,一脸兴奋。 以往对敌,无论是三十六雷,还是十雷,甚至浴雷、四兽镇邪,雷都是从天而降。 可第一次使用两雷融合,就让他产生了一丝疑惑。 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似乎来自于脑海中的雷殿,也来自于天上的雷殿。 似乎,可以从身体中发出雷法。 就像掌心雷一样。 周兴不理解凌牧云此时为何兴奋。 他只修到了第四问,此时,所有的真炁都已消耗的涓滴不剩。 只好讪讪的将三尺剑收回剑鞘,双手抱拳,说道:“凌公子!我自信无法接下此雷,也无力再次发出攻击。但我依旧想知道,你在袁家冢所为何事?” “等等!” 凌牧云用手比划了一下,打住了周兴的发问。 双手快速结印。 天空之上,雷霆闪烁。 “玉枢!” “神霄!” “大洞!” …… “太极” 十雷落,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指间发出。 “玉枢!” 三十六雷依然如此。 “问题出在了哪里?” ------------ 第一百一十二章:山坡之人 周兴脸沉似水。 《礼记·儒行》有言:儒者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 凌牧云先是用了两雷,将自己震荡的口吐鲜血。 他以为是受了反噬。 谁知,后来和变戏法似的,使用出一道又一道不同威力、形态的神雷。 其中戏耍的味道不言而喻。 “凌公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故侮辱我汝阳周氏?” 周兴的愠色,随着抽出的三尺剑,变成了大怒。 “周公子误会了!”凌牧云擦了下嘴角,抱拳行礼。 接着将自己为什么去袁家冢和冢前所悟,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还要感谢周公子,若不是公子的九问苍生,从天、从地、从剑中迸出,我还难以感悟如此之多。” 使用玉枢双雷,纯属偶然。 无论是十雷还是三十六雷,如果想正面抵挡九问苍生,威力都显得不足。 所以,抱着一试的想法,却取得了奇效。 如果不是比试,换成生死拼杀,御敌时肯定会使用墨刃,而不会用雷法硬撼。 “错怪公子了,请公子责罚!” 周兴将剑捧在手心,躬着身体,面露羞愧。 凌牧云所言切切,不似谎话。 周虓曾言,周兴的悟性和天赋,在同一辈中,是佼佼者。 唯一的缺点,便是过于自负。 否则,定可接过其太守之职,甚至,更进一步。 可周兴无心官场,一心修行,总将周虓的话,当做是逆耳之言。 “周公子性情中人,不必苛责。”凌牧云摆了摆手,转身在牛车上取出红色羽衣换下,对着周兴说道:“此间事了,我欲前往弋阳,你可同行?” 周兴一愣。 他不知道凌牧云缘何邀请。 “守孝已过三年,也无琐事缠身,倒无不可。” 鬼使神差的回复完,周兴再次一愣:“或许,是为了这一份愧疚?还是……” 看了眼凌牧云,血红羽衣,道貌岸然,与自己年龄相差不过一掌之数,修为却深不可测。 或许,跟着他游历一番,虚心请教,在他的年龄时,赶上或者超越他? 周兴给自己找了一个说的过去的借口。 “只不过,我须得向回汝阳一趟,准备些吃穿用度。” “不必了!” 凌牧云随意的掀开了一口箱子,里面正是鲁宗之赠送的珠宝金银,闪着光泽。 “自古无功不受禄!我堂堂汝阳周氏,怎能随意取他人钱财?” 周兴说话的语气,不带有一丝虚假。 “你不赶车么?”凌牧云诧异的问道:“做一下车夫,确实有辱周氏的名声……” “那倒不会!汝南周氏周兴当做车夫,要价可是不低!” “没问题!” 凌牧云大方的点了点头。 比自己年龄小,有这等修为,在他这近两年的游历中,可谓是第一次见到。 除了好奇,九问苍生的后几问,有何神异,更是生了招揽心思。 “凌公子,你年纪几何?”周兴问道。 “十七,尚未及冠。” 凌牧云对自己的年龄并不敏感,但所谓的尚未及冠,也只是一种说法。 自己从来不披头散发的,与二十岁,不过是差了一个及冠礼罢了。 “我十五,尚未及冠。” 周兴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失落。 他以为凌牧云应该在二十岁左右,没成想,与自己竟只相差了两岁。 如果有五岁之差,他不觉得无法超越。 可两岁的差异,他生出了一丝无奈感。 “云哥!” 周兴的云哥,叫的十分自然:“你是怎么修行的如此之快?” “哦?” “修行是各家之秘,云哥不便说就算了。” 凌牧云的疑问,让周兴感觉自己问的属实有些唐突。 “没什么不便的。” 凌牧云之所以用了疑问,只是有些惊讶。 正想着如何提起异族之事,周兴却自己送上了话题。 没有隐瞒,没有雕饰。 凌牧云将神仙渡及雷池之事,讲的详尽。 “异族?” 大晋世家,知道异族之事的,不过是那些遗留下来的上古、中古世家。 现在的世家中,哪怕是“王谢桓瘐”,知道的也不过是零星之事。 无论是小世家小门阀。 这也是西北王多有不满的原因。 似乎,异族只是西北王的事,历代帝王,都不怎么相信此时。 好在神仙渡偏远,有着咽喉要道扼守,且夏特古道商旅不绝,不缺金银。 否则,人界是否早变了天,尚未可知。 凌牧云只好将十逆、龟兹之事,简略的说了一遍,只是没有把四凶之事提出来。 对于异族是四凶的哪一支还是四凶全部,还没有定论。 “云哥,天色渐晚,我们在野外暂且安身?” 周兴望了下斜阳,开口问道。 “就在前方的树下吧,好在初春,天一转暖。” 凌牧云说完,丢出了两套大氅,其中一件披在身上。 等篝火点燃,身体暖洋洋的,倒是有些舒坦。 两人简单的吃食之间,凌牧云不经意的望见,远方的山坡上似乎有一个人。 直勾勾的看向自己。 “你可是有随从或是护道?” 凌牧云开口问道。 所谓护道,是那些世家门阀,为了让自己的弟子外出游历时,有所照应,特意雇用的幕僚。 或暗中保护,或随行游历。 “没有。”周兴摇了摇头,顺着凌牧云的目光望去。 “仇人?”凌牧云继续问道。 “没有。大秦不会追杀至此。”周兴再次摇了摇头:“但我感觉,他看得是云哥你。” “或许是吧!我倒是仇家不少。” 凌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 “下来了!”周兴先起身,将三尺剑握在手中。 凌牧云紧随其后,从车上拿起墨刃。 不一刻,山坡上的身影到了近前。 与两个人相隔着十丈距离,堪堪停下。 没有真炁流动,也没有身影。 甚至连脚都是漂浮的。 “天人?” 凌牧云有些诧异,在人界,只有天人境才可以凌空飞渡。 对面之人,在空中停留这么久,还不被自己的真炁感知,想必,只能是天人境。 “云哥,怕不是天人境!”周兴抽出三尺剑,真炁流传。 “那是什么?” “就不是人!” ------------ 第一百一十三章:第三席离殇 “见鬼了?” 世人皆说,人鬼殊途。 自记事以来,书本上那些神鬼之事,总觉得虚无缥缈。 即是有上界,人界,那么,鬼界应该不是人云亦云的说法。 “幽州临部离离冥子座下第三席离殇,见过凌公子。” 如果是普通民众见到此番景象,一定会惊的下巴掉落。 离殇阴气袭袭,声音尖锐,离地三尺漂浮,却不见脚下有任何法器,尤其是那身黑红色的衣服覆盖的脸庞,惨白,毫无血色。 “凌牧云有礼!” “汝阳周氏周兴,有礼!” 听闻了叶二哥的上界、幽州之说,凌牧云心里上有些准备,还能保持淡定,但周兴明显慌乱许多。 前晋幽州下辖七国三十四县,却不曾听闻临部。 那么离殇所说的幽州,想必便是冥界所属。 “来访的突兀,还请凌公子万勿见怪!不知可否与公子坐下一叙?” 离殇显得彬彬有礼,如不是阴气冷冽,凌牧云毫不怀疑,站在对面的,是位翩翩公子。 “偏陋了一些,请离殇先生万勿嫌弃!” 凌牧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离殇倒是洒脱,飘至二人身前,一屁股坐在篝火旁。 火光萦绕,在离殇的脸上攒动。 映照着离殇坐下的小草,扭动身体。 “不知先生找我所为何事?” 离殇前来,自报名姓出处,其所指向的均是凌牧云。 此时,目光盯的他略显拘谨。 “冥子与其妻羊容,经十世之劫,可成正果。” 离殇的话让凌牧云一怔。 所行之路,只听得泰山羊氏,未见得一人,他现在提起羊容又是何人? 看其话语间,似乎离离冥子的妻子,与自己有什么瓜葛? “凌公子一手术法,用的恰到好处,离离冥子特让来拜谢!” 离殇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偌大的乌金盘子,上面摆满了光怪陆离的器物,似金非金,似银非银。 “在下惭然,不知冥子所指……” 凌牧云没有接过盘子,双手揖礼,一脸茫然。 “哦!倒是离殇说的不清楚,还请海涵。” 原来,鲁幼童本是泰山羊氏之女,千年血战,幽州不能幸免的卷入其中。 离离冥子不敌赵天君而身份重伤,术法尽失。 幸得羊容所救,悉心照料了半年之久,才堪堪康复。 便是在那段时日里,冥子对她产生了丝丝情愫。 奈人冥不可通婚,冥子最终含恨离去。 却让羊容终身未嫁,郁郁而终。 冥子寻到羊容时,她已怨气滔天。 未经历惊天动地的搏斗,她只生生的咬去了冥子右臂上的一块血肉。 并且,为了惩罚其不告而别,许下了十世轮回、十世苦等的海誓山盟。 如今,恰是第十世。 离离冥子以冥犬弥斯为一方山神,护佑羊容。 怎料,刘黎引恶神植恶念,使弥斯失去本我,附身羊容,也就是这一世的鲁幼童。 若不是凌牧云出手,喝退弥斯,待冥子知道时,怕是弥斯早已占了鲁幼童的躯体,吃食了她的魂魄。 “你家冥子倒是心大,等了九世,这第十世还不日夜守着?” 凌牧云眨着眼睛,一脸震撼。 离离冥子,还真是个痴情种子。 “凌公子或许不知,羊容仅有一年阳寿,弥斯又是冥子最忠诚的犬卫……属实有些大意。” 离殇将手中盘子再次递了过来。 凌牧云手伸在半空,问道:“刘黎所为何事?他不知道得罪的是冥子么?” “怎会不知?但怨魃十世,堪比天君,如能控制加以利用,便是冥子来了,也要退避三舍。” “那便不是刘黎!”凌牧云暗暗思忖,应是怨之灵所为。 “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凌公子但问无妨!” “幽州和异族……”凌牧云欲言又止,但话已点到。 “并无勾连!其他,离殇不便多说!” 离殇盘子里,放的是冥果、精壤、冥灯,便是在冥界,也属罕见。 其中,冥果可让凡人在续三十年寿命。 精壤锻造兵器,力可撼天。 冥灯可通幽州,鬼神退散,全身耳返。 “此三件物什,是冥子精挑细选,想来,凌公子应用的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还请离殇先生代为拜谢离离冥子。”凌牧云接过乌金盘子,仔细端详片刻,心中啧啧称奇。 就说那冥果,散发的味道颇为独特,竟隐隐间提神醒脑。 以至于他丹田里的蓝色水滴,微微颤抖,似乎在催促他食之而后快。 “这冥果,我可以吃?” “当然可以,修者食之,大有益处!” 至于什么益处,离殇并未讲透,而是一副自己体会的表情。 凌牧云从盘中取过冥果,在鼻子中嗅了一下。 孰知,冥果化作一道青烟,从鼻孔钻了进去。 直接沉入丹田,包裹住蓝色水滴。 “这……” 凌牧云感觉到浑身没有其他异样,尴尬的望着离殇。 在送礼人面前直接吃掉礼物,总有些失礼。 “凌公子竟有如此玄妙,怪不得冥子说结一段善缘呢!” 冥果坚硬似铁。 但凡食用,无不以之入药,仔细煎熬,化而为丹。 像凌牧云一般,冥果化作青烟直入肺腑,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离殇说不出其中原理,但隐隐感觉出冥子话有所指。 “让离殇先生见笑了!” 凌牧云拱手揖礼,转身将盘子放在牛车上,仔细包裹,才折返回来,继续说道:“我还有一个疑问……” “还请公子海涵,我须得去往太守府,护佑羊容,不能再出差错!”离殇说完,起身拱了拱手,身形慢慢消散。 “谢礼接早了!” 凌牧云有些恶趣味的想到:晚接一刻,说不得离殇就会回答自己,他是人是鬼的问题了。 “云哥!” 待离殇消散,周兴一脸崇拜的看向凌牧云:“连幽州都有关系!路子够野!” “怎是有关系……”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段善缘,其中曲折,只有凌牧云自己知道。 “糊弄下肚子,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赶路,到了弋阳,说不定能见到故友。” “云哥,你指的是?” “弋阳侯嵇旷!” ------------ 第一百一十四章:再见嵇旷 广陵散是不是聂政刺韩傀曲,已成了谜团。 但嵇旷从虞美人那里,拿到了聂政刺韩傀曲的完整曲目,与自己得到的片纸,竟完全相同。 或许,广陵散不是聂政刺韩傀曲,但聂政刺韩傀曲,一曲四十六段,一段一萧杀。 着实让虞美人艳羡许久。 她实在没想到,一首普通的曲目,竟是暗藏了修行功法。 与嵇旷相谈甚久,也请教了许久,但除了嵇旷的嵇琴,换任何琴弦都无法发出杀气。 嵇康所谓的成为绝响,是否为嵇琴、聂政刺韩傀曲、嵇氏琴谱相合一,极难达到? “轰!” 一曲十一剑。 剑剑有锋芒。 弋阳侯的后院,早千疮百孔。 嵇旷没日没夜的练琴,几乎已成疯魔。 “侯爷!侯爷!” 弋阳侯的管家唤做杨阳。 平素里,侯爷食邑两千户,家眷不多。 又不醉心于功名。 以至于管家过得更为清闲,每每翘着二郎腿,在侯爷府前,哼着小调。 过路人都以为,杨阳才是那个侯爷。 “怎么这般惊慌?”嵇旷包好嵇琴,责怪道。 “有侯爷故人来访,老仆早来通报。” 杨阳并不觉得嵇旷真的生了什么气。 自家侯爷,伺候了二十几年,怎不知脾性? “来个人罢了,至于这么慌张?让他在客堂候着!”嵇旷不屑的撇了撇嘴。 见杨阳领了命令,转身的时候,又开口问道:“来人可说名姓?” “那个红包道人,叫凌牧云。还有一个,唤做周兴,穿了……” “凌牧云?” 嵇旷将琴束在背上,拍了一下杨阳的后脑:“怎不早些说?过命的交情!快,跟我到门前迎接!” 杨阳揉了下脑袋,一脸怨气的嘟囔道:“还不是侯爷说无事勿扰。” “敢顶嘴!” 杨阳脑袋一缩,躲过嵇旷的一巴掌,嬉笑着:“侯爷,老仆这身法还可以不?” “尚可,能和城里的泼皮三七开了!”嵇旷点了点头:“你三。” “不可能!侯爷,我估摸着,至少五五开!” “对了,你刚说凌公子是什么?红包道人?” “可不是嘛,我见他穿了一身红色羽衣,甚为显眼,和红包似的!” “哈哈!” “年许不见,何事让旷兄如此开心?”凌牧云老远的看到嵇旷嬉笑,拱了拱手,问道。 “见到了红包而已!凌兄风采依旧!这位是……” 寒暄片刻,嵇旷吩咐杨阳准备酒食,便主动说起神仙渡一别。 与虞美人过了定北、敦煌、长安,直到弋阳。 虞美人在府中待了几日,便匆匆离开,至于去了哪里,他并不知晓。 但她留了话,如凌牧云前来,自知她的去处。 “凌兄,我觉得虞美人芳心暗许了!”嵇旷一脸酸相:“快说说,虞美人去了哪里?” “吴郡钱塘灵隐寺。” 凌牧云笃定的说道。 “心有灵犀?” 凌牧云没有搭茬。 自定北勾栏听曲,到神仙渡一别,虞美人的西洲曲,一直欠着。 总该还了吧。 “吃食一番,晚上我安排一下!”嵇旷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好去处?” “比不上龟兹歌舞,但别有情调。” “听曲?”周兴的兴致也被提了起来:“据说,弋阳流传着广陵散,不知真假,旷哥要不要先奏上一曲正宗的?” “想听?”嵇旷问的很真诚。 “想听”周兴回答的很中肯。 凌牧云也好奇,嵇旷在这年许中,修为精进多少。 “走,后院!” 嵇琴轻抚,春风和煦。 再抚,秋风萧瑟。 轻拢慢捻抹复挑。 初是一把长剑,再为二柄,后面跟着三柄,直到十一柄。 如长虹,如巨矢,寒彻入骨。 轰然刺入假山。 留痕而剑锋不减,呼啸中,再入云霄。 “似剑,而实则为杀气。” “杀气化形,已登峰造极!” “行了,咱三就不要吹捧了。不过,话说回来,一剑胜过一剑,终曲是四十六段,想想就壮观。” 嵇琴眼中有光,嘴角上扬,继续说道:“待我嵇氏四弄和蔡氏五弄练至臻境,那凌兄还不得在弋阳府看大门?” “旷哥的手段高明,云哥要不要露一手?” 周兴抽出三尺剑:“我也打个样。” 九问苍生。 一问、二问、三问、四问。 同样是剑,却大气磅礴。 “果然琴是最难的。又是意境又是法门。” 嵇旷赞叹着周兴的术法,心里却暗暗盘算着术法的高低。 “云哥,该你了!” 嵇旷和周兴都拿出了看家本领,凌牧云不好藏拙,望了眼远跳的周兴说道:“不用躲那么远,今天不用雷法。” “掌心雷!” 雷法周正,但在二人眼里,就有些不够看了。 “凌兄有一式雷链,威力颇大,更好的手段便是那四兽镇邪,当真是可镇鬼神。” 嵇旷的话,让周兴撇了撇嘴:“你是多久没见到云哥了。” “春雷衍生” “叮!” “啪!” 凌牧云身如鬼魅,在二人身边穿梭,时而用墨刃刀背轻拍肩膀,时而用掌背推开后腰。 任二人睁大了眼睛,放出真炁,提前警觉,仍无法捕捉到其身形。 索性放弃了防守,像木桩一样,任由凌牧云拍打着身体,不做任何反抗。 “不是身法过快!” “本身就是瞬移!” “我还眼巴巴的让人家道歉呢,现在想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丢死人了!” “这一年?”嵇旷的感受最深。 一年的变化,从旗鼓相当,到望其项背。 他不知道自己是错过了什么,还是对琴谱过于执拗。 以至于,连触摸凌牧云身形的手段,都没有。 “献丑了!” 凌牧云双手抱拳,对着二人说道。 “你管这叫献丑?”嵇旷抱起嵇琴,问道:“说说,这一年,你到底是怎么修行的!” “一年?”周兴疑惑的问道。 凌牧云将嵇旷与虞美人离开后,只身前往雷池之事说了一遍:“不过,和大宗师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嵇旷翻了个白眼。 周兴同样翻了个白眼。 “晚上,楚闺,你买单!” “不是你尽地主之谊么?” “不尽了!” “为什么?” “不想尽!” ------------ 第一百一十五章:赎身凌牧雨 弋阳什么都不多。 勾栏不少。 或许是靠近建康的缘故。 楚闺作为弋阳最大的娱乐场所,更是远近闻名。 连汝阳的商贾,都会忍不住改路前来。 原因无他,唯特色尔。 大堂内,已是花枝招展,最让凌牧云震惊的是,那搔首弄姿的男娈,个个光鲜亮丽,甚至比之女姬还要妖娆上几分。 “三楼上等,万不能亏待我的兄弟!” “瞧侯爷说的,哪次侯爷来,不是尽兴而归?”老鸨的臀部在空中画着八字。 “弋阳侯威名赫赫,尽在楚闺!”凌牧云不禁揶揄道。 “就这么点爱好,与凌兄有什么不同?上楼!” 三楼的房间很大,能订到房间的人,都是弋阳有头有脸的人物。 楚闺最值得称赞的,便在三楼内,玩樗蒲。 赌注并不是杯中酒,而是衣服。 女子本就穿的少了些,若是点子再背一些,只需要一时半会,床帏就起到了作用。 这个游戏,有个雅称,楚闺之人亲切的称之为“不归”。 无论是客人,还是闺内的男男女女,总有回不去的。 凌牧云以为,长安有蛮民遗风,勾栏里的曲子已到了极限,可到了楚闺才知道,对于俳优这件事,还有这般玩法。 听老鸨介绍了曲目,凌牧云有些赧然。 瘸九还偷看的徐二娘洗澡,他何曾见过这些? 但作为出钱之人,不好打搅了嵇旷和周兴的雅兴,只好静静的坐在一旁,等着“上菜”! 但见老鸨拍了拍手,一群纱衣下的女子,细步轻迈,半遮着面庞。 之所以半遮,是为了在樗蒲中,多算一件衣物,与腰间的红绳,一番道理。 齐刷刷的六个女子,让人血脉喷张。 可凌牧云双面胀红下,却脱去了上衣。 “凌兄,情调些,莫要急躁!” “看样子,凌兄怕不是还是个雏鸟?” 嵇旷和周兴满脸坏笑。 “穿上!” 凌牧云将衣服扔给其中一个女子,一脸怒色。 “弟弟!救我!” “妈的,又皮痒了?” 老鸨见过各色人等,这般景象,也并非少见。 有些道貌岸然的客人,来到这里,风花雪月后,还要劝人家从良。 但“春桃”这女子,总惹些是非,见到谁对她稍好些,便要客人赎身。 今天,则更加无礼,在弋阳侯面前,竟叫客人弟弟! 这如何能忍? “掌班!看鞭!” 老鸨嬉笑着继续说道:“侯爷莫要生气,这小妮子娇嫩,经不住打,一顿鞭子下去,再轻轻一碰,诶唷,你都不知道那是痛还快乐的嘶叫!” “好了,这女子多少银两,我给他赎身。” 行有行规,盗亦有道,这个规矩,凌牧云懂。 至于发生了什么,且慢慢细说。 “哦?”老鸨眼珠子一转,十分为难的说道:“这位公子眼生的很!只是,确定要给春桃赎身?这妮子……” “讲!”凌牧云挤出一个字。 “虽说生意上的事,难以启齿,可我与春桃,不是母女,胜似母女。” 说完,用袖边轻拭眼角,以示悲伤。 “行了!咱们谁不知道谁?难得凌兄有看得上的,你畅快的说个价。” 嵇旷的话更有效果。 弋阳侯虽没有实权,但架不住富庶。 “一千金。”老鸨说完,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接了一句:“看在侯爷的面上,倒可以给个八百。” “你还不如去抢!” 嵇旷还未说话,周兴率先插进话来:“这等万人骑的货色,值一百金,已是开了恩,还千金?” 凌牧云一脸黑线。 他实在无法当场点出,此女子叫凌牧雨,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 望着凌牧雨一脸哀切。 她无法相信,凌牧云能拿出千金为其赎身。 自凌昊消失,其母逝去,她一直在凌家左右逢源,甚至,与凌家弟子沆瀣一气,欺辱凌牧云。 刚刚也不过是以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不假思索的开口求救而已。 “好!拿契来!” 凌牧云说的风轻云淡的,让老鸨和凌牧雨呆立当场,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有嵇旷拿起了桌上的茶盏,嘬了一口。 凌牧云有钱,他知道。 凌牧云的性格,他也知道。 只有周兴不知道。 “啊?这种货色八百金?云哥!莫要上当,你要是喜欢,我给你购置几个,姿色绝对比这种老婆娘要好的多。你不会是喜欢人妇吧?” 嵇旷见周兴越说越离谱,赶紧把茶端到他嘴边:“喝茶,喝茶!” 凌牧云这等做法,想必女子是其认识之人。 就像虞美人,不也在在十年一梦做舞姬? “我说的……” “喝茶,喝茶!” 老鸨先反应了过来,赶紧吩咐道:“掌班,拿我女儿死契来!” “公子大气,若不是公子性情,我说什么也舍不得这一段儿女情。” “行了,再说下去,就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了。”嵇旷止住了老鸨的故作煽情,转向凌牧云:“金子带够没有?我安排一下,让府上管家送来。” 凌牧云将包裹摊开。 珠宝、金银、玉器,看得众人眼冒精光。 “咱哪次小气了?” “早知道会这样。”嵇旷遗憾的说道:“该把楚闺包下来。” “要少了!”老鸨的牙齿险些被自己咬碎:“一件钟情这种事,果然,最让人头昏。” 说话间,掌班取来了凌牧雨的卖身死契,交给凌牧云。 “女儿啊,当妈的……” “啪!”凌牧雨给了老鸨一个清脆的耳光。 没等老鸨发怒,凌牧云开口说道:“八百金买个耳光,买卖不亏。” 老鸨转瞬间便笑脸如靥,对着凌牧云谄媚,眼睛盯着包裹里的财物:“瞧公子说的,别说一个耳光,就是让老身陪上几晚,还能有怨言?” “旷兄,你看下这价值几何?” 嵇旷在包裹里挑挑拣拣,递给老鸨:“清点一下?” “侯爷恩赏,还能亏了老身?那其他姑娘……”老鸨将财物抱在怀里,目光看向凌牧云。 “都留下!” 凌牧云将包裹一推。 “弟弟!” “弟弟!” 不明所以的女子们,以为凌牧云喜欢别人称呼其为弟弟,像得了软骨病一般,围向了三人。 “凌牧雨,你在此间,多有不便,且去收拾一番,待我等同回!” 凌牧雨如侍奉客人般,施了个福礼,退出房去。 “老鸨,人给我看好,她可是我赎了身的!丢了,你要负责哦!” 凌牧云说完,随手扔了一锭金。 “公子,就是她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咱这楚闺。” ------------ 第一百一十六章:羊容之死 楚闺里,觥筹交错。 风光旖旎。 凌牧云的衣衫上,早浸染了胭脂、水粉。 若不是嵇旷的阻拦,凌牧云几乎把持不住,住在了床帏上。 “志在大宗师之境,最好保了童子身。” 说完,还望了一眼凌牧云。 一步三晃的出了楚闺。 凉风习习,酒醒了不少。 凌牧雨在后面跟着,不敢发一言。 她愧对的过多,不知如何开口。 好不容易到了侯爷府,凌牧云在嵇旷再三的嘱托下,将凌牧雨叫至房间。 “怎混成这般模样?” “弟弟!我……” “叫我凌牧云就好!不必过于亲切。” 有些事,在心里看似释怀,但十几年的欺辱,说放下就放下。 凌牧云不是圣人。 “牧云,姐姐对不起你。” 凌牧雨泪如雨下,或有几分悔恨,或是对自己逃离魔窟,有所感怀。 “说吧!” 凌牧云倒了一杯茶,推给凌牧雨。 原来,凌英带着凌氏来到建康后,家族几乎溃散,各谋生路。 如此这般,倒也能过些平常日子。 怎料,凌牧忠先是依附桓玄,被其如弃敝履,置之不理。 按桓玄的话说,除了说大话,一无是处。 后来,凌英在谢府找了个护院的差事,凌牧忠以此为跳板,攀上了谢家女婿王国宝。 王国宝本就不受谢家待见,在朝中也无甚威望。 凌牧忠却鞍前马后,伺候得细致入微。 可王国宝并不感念如此,用凌牧忠偷来的凌氏最后的棺材本,倚靠了司马道子。 才有点起色,就把凌牧忠一脚踢开。 如此这般,只能说其识人不明。 王国宝乃太原王氏,按说家中并不缺那黄白之物,但初入朝堂,上下打点,花费过大。 转身,将凌牧忠骗至宫中,作了太监,让其潜心恭维支妙音。 更将凌牧雨卖至楚闺,签了死契。 “……你也如凌牧忠一般,巴结了王国宝,最后……” 凌牧云见她绝口不提自己之事,补充道。 凌牧雨羞愧的低了头:“牧云,我只想活着。” 她说的没错。 在定北,她最好的命运便是联姻。 找一个小世家门阀,嫁做人妇。 如果地位如凌牧云一般,想来,与人为妾,也有可能。 甚至为商贾外妾。 这也是她拼命地争取得到凌家认可的根本原因。 家族迁移,她见到了家族的沦落,更是见到了凌英的无奈。 三境登堂,在王国宝门口跪求的时候,尽显老态。 “凌……凌英还在谢府?” 凌牧云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仇恨。 “大爷爷还在谢府,因……因跪了王国宝,被谢家降为厨役。”凌牧雨的声音越来越小。 “凌正回了定北城,想必,凌牧义也得到了消息,你明日收拾一下,也回去吧。” 凌牧云淡淡的说道。 “千里之遥,我一个妇道人家……” 凌牧雨的话,不无道理。 “那你同去建康,与凌英一起回罢。” “定北无恙?” “无恙。” 被家族做了弃子,现在说什么有恙无恙的,属实有些不宜。 安顿了凌牧雨,凌牧云躺在床上,说道:“扒墙角的耳朵,迟早要烂掉。” “啊,哈哈,路过,路过!周公子,那么巧?” “是啊!月圆嘛。” 初一,无月。 “无论如何,领了十几年的月俸,还能省些,勾栏听曲。” 凌牧云说得平淡。 翌日,嵇旷套了两辆牛车。 一辆是周兴与自己的,前往神仙渡。 一辆,是凌牧云的,前往建康。 “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凭什么我们摸不到他的衣角?” “对!要么死在神仙渡,要么,让云哥刮目相看。” 两人如是说着。 全因凌牧云酒后的那句:神仙渡,有秘境。 凌牧雨坐在牛车上,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脖子上、手腕上、腰上、头顶,插满了珠宝首饰。 她实在想不通,凌牧云这两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满车的金银宝物,将车轴压得吱吱作响。 “如果我……” 凌牧雨的悔,从赎身开始。 凌牧云真正放下,从给她赎身开始。 是夜,星空闪烁,雷光大震。 雷光后,离殇飘然而至,身边站着鲁幼童,双眼殷红,如宝石。 “凌公子,我欲回幽州,特来告别。” “妾身羊容有礼,谢凌公子大恩。” 凌牧云躬身行礼。 鲁幼童年方二八,寿终正寝。 魂魄离体的瞬间,离殇闪身而至,轻抚其额头。 十世记忆,潮水般涌来。 “恭喜!”凌牧云知道,这话不能在鲁宗之身边说。 但与儿女亲情比起来,十世,或许更值得庆贺。 寒暄片刻,就此拜别。 “牧云,羊姐姐给我的这本是什么?” 凌牧雨拿了一本黑色书籍,名作《幽冥指》。 “是修行法门。” 凌牧云恨不得马上将凌牧雨送回定北。 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在外人眼里,却是妻子的误解到底有多深。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离离冥子与羊容,十世等候,终成了正果。 不负千年相思苦,只为一朝与君酌。 “哎!该讨颗喜糖的。”凌牧云感叹道。 随手从车里拿起冥灯,仔细琢磨。 无光,却能照亮夜晚。 冥文在灯身闪烁,隐有鸣唱。 “牧云,我去哪修行?” 凌牧雨对修行不通,好在书籍用的是隶书书写,尚能看懂。 “定北吧,凌氏守在定北,挺好。” 凌牧云不单回答的是凌牧雨的疑问,还指向了凌氏的归宿。 嵇旷说,谢玄辞世了。 开拓中原,收复故土,以功封康乐县公。 却因宗室权臣司马道子猜忌,而被调离边境要地彭城,回镇淮阴。 至镇后,称病自请解职,改任左将军、会稽内史。最终病逝。 谢玄文武兼备,立志挽救危亡,以图恢复。 “北府兵”能征善战,淝水之战,以智勇胜敌,名震江左。 便是如此多的名头,最终,却落得个郁郁而终。 “王谢”世家尚且如此,那籍籍无名的定北凌氏,能在定北有一席生存之地,当属万幸。 至于什么凌天君的赫赫威名,千年已过,就当做曾经的荣耀罢了。 “不去襄阳么?” “不去。” 司马道子、会稽王妃、支妙音,牵扯的,或许不止是异族。 至少,棺椁里的东西,与三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 第一百一十七章:安顿凌英 建康作为大晋都城,守城卫并不严苛。 城墙亦不高大,不过十丈。 凌牧云的牛车,在往来穿梭的人群里,也不显眼。 弋阳侯嵇旷不愧深谙大晋规制。 城内如凌牧云一样的牛车,不在少数。 唯一的缺憾,便是有些拥挤,需要时刻避让。 在凌牧雨的指引下,凌牧云驱车来到了乌衣巷。 至于为什么叫乌衣巷,据说,王谢两家世居于此,且两族子弟都喜欢穿乌衣以彰显身份尊贵,故此得名。 谢氏府宅门头并不高大,甚至比不上定北凌氏的高门大院。 但府外车马不息,往来人来穿衣打扮,无一布衣,尽显华贵。 其底蕴可不是惊天财富或者万卷诗书能比的。 凌牧云的牛车,甚至有些寒酸。 好在大晋崇尚玄道,凌牧云红色羽衣,用料考究,倒是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会微微颔首,算是有个眼缘。 “怎样知会一下凌英?” “不用刻意,下人都认识大爷爷,通禀一声并不难。” 在凌牧云的要求下,凌牧雨乔装男性,在大晋并不显得突兀。 虽避免了误会之事,但也有那大胆的女子,偶尔递过一句“小哥哥”,叫的凌牧雨浑身颤抖。 待排了十几轮,终于轮到了凌牧云。 上前去,向门子施了道家礼数,说道:“烦请大人通禀,我二人乃凌英之孙,特来探亲。” “哦?这倔老头竟还有两个看着像那么回事的孙子!候着吧,府内繁忙,须得闲时才能见亲属。” 门子的态度不卑不亢,并不因凌牧云是来探亲而小看二人。 “烦劳大人!” 凌牧云递上规矩,被门子推了过来:“就在一旁候着吧,谢府的规矩繁多……下一位。” 捷径被拒,凌牧云不好过多言语。 真炁之下,府中数十个修者的气息,并不弱于自己。 乖乖的将车移到一旁,静静的等候。 直到太阳西斜,凌英才踏门而出。 本以为又是哪个落魄的门人,生活不济,以借支的名义索要钱财,孰知,迎面的却是凌牧云姐弟二人。 “牧云?” “大爷爷……” 一声大爷爷,凌英的心酸,转为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人老了,眼睛爱干涩。” 自凌昊无故离家,他再也没听到过凌牧云喊上一句大爷爷。 “稍等片刻,月俸才发来不久,我在府上吃穿用度不缺,也用不到,你姐弟二人,先拿了去度日。” 凌英以为凌牧云如其他弟子一般,也是来讨些金银过活。 能在西北王叛乱活下来,还能赶到建康,其中艰辛,凌英可以预见。 “不用,大爷爷!” 将《太师雷霆正法》给了他,现在,即使老态龙钟,依旧顾及那个没落凌氏的凌英,让凌牧云有些许感慨。 其实凌英没有过错。 他只是为了凌氏。 “凌正已经回了定北城,我来也是让你回定北。” 凌牧云话说的简短,却让凌英犯了难。 在谢府谋的差事,签的虽是活契,可如是违约,须赔偿十锭金。 对于以前的凌氏而言,或许只是手指缝流出的东西。 但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实在是赔偿不起。 何况,如果自己一走了之,那门下没有散掉的门人,又该如何生存? “牧云,且顾好自己,大爷爷身子骨硬朗,还能做些时日。谢府,待咱不薄。” 凌英说这话的时候,略有哽咽。 “凌英,时候不早了,不要耽搁了管家的事,受些责罚。”门人好心的提醒道。 未等凌英开口,凌牧云上前一步,拱手道:“烦请大人,凌英却是要请辞……” “不干了?”门人疑惑的问道。 凌英焦急的想去解释,被凌牧雨一把拽住臂膀,小声说道:“大爷爷,相信牧云!” “苦了你!”凌英的泪水终究是没忍住。 凌牧雨的事,他知道,却无能无力。 “大人,确实如此。”凌牧云态度一直恭谨,让门人心里很受用。 “也好,但须得凌英自己去与管家说辞,你等外人,怕是不好进府。” 凌牧云拜谢了门人,走到牛车旁,抽过一个箱子,随意抓了一把金银,塞进常用的包裹,递给目瞪口呆的凌英。 “咱凌家落魄,可做不得那打家劫舍的……” “大爷爷,财物都是正途来路,速办了事情,明日早些出发,想来,凌正已到了定北。” 看凌牧云一本正经模样,凌英迟疑的拿起包裹,转身回到了谢府。 晚间,谢府掌灯,灯火通明。 “客儿,这边……” 谢庆抱着儿子谢灵运出门的时候,碰到了还在等候的凌牧云。 “小兄弟,在侯客?” 谢庆生性愚钝,蒙谢玄之功荫,官拜秘书郎。 但其为人却热情,见凌牧云二人,先打了招呼。 “大人,我等只在此等候大爷爷凌英,稍后便走,有所打搅,还请海涵。”凌牧云拱手道。 “哦!”谢庆点了点头,继续逗弄谢灵运。 “你一副道人模样,衣锦华贵,想必是来接凌英颐享天年的吧?” 谢灵运三岁,说出的话却有大人风范。 “小公子所说,确实如此。” “真是如此!在哪高就?” 谢灵运没有理谢庆的拨浪鼓,继续问道。 “游山玩水,潜心向道。”凌牧云回答的一本正经。 “以后我也如你一般,寄情山水!” 谢灵运说的认真,但凌牧云却不以为然。 陈郡谢氏,乌衣巷出来的谢家人,哪一个能真正撇开世俗? 谢安过了不惑,不得不扛起谢家大旗。 同样的道理。 “老爷!”凌英出来的时候,恰巧碰到了谢庆,拱手行礼。 “哦?赎了契约?”谢庆见凌英拿着卖身契,开口问道。 “回老爷,老仆年数已高,笨手笨脚,就不在谢府招惹是非了。” “你个老头!还不是你这个孙子出息了!要好生相待,比起你那些吸血蠹虫,简直是云泥之别。” 三岁孩童,说起话来,有些童言无忌,但句句在礼。 “承蒙小公子照拂!” 凌英对着谢灵运躬身作揖。 “回吧!回吧!”谢灵运像小大人似的,摆了摆手,自顾自的往院中走去。 谢庆有些尴尬的对着凌牧云一笑,紧随其后。 “先找客栈歇脚。”凌牧云说道。 “我来驱赶牛车。” 凌英说完,凌牧云将牛鞭递了过去。 ------------ 第一百一十八章:东府谋差 两年的心酸,凌牧云并不想多讲。 见凌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淡淡的吩咐道:“带上族人回定北,以凌正的才能,做个乱世富足,应绰绰有余。” “凌家……对不住你!” 凌英没了往日的威严,更似一个落魄的街边老头。 “讲一讲建康的所见所闻,便可。” …… “牧云,不一起回定北么?我卸任,家族大权交给你,我即使百年之后,也应无憾了。” 凌英将两年来的所见所闻,捡重要的,讲了许多,更将大晋的世家恩怨,说的详尽。 “凌牧义做的起话事人,他在襄阳。” 凌牧云说完,补充道:“但不要因凌牧忠之事,涉及世家纷争。” “好。”凌英点了点头。 除了离殇冥器、几本修行功法和一些吃穿用度所需,其他物什包括牛车,全交给了凌英。 “这几块牌子,在路上应有些用处,但大晋内,切勿取出张扬。” 凌英接过牌子,瞳孔一缩。 两年,不知道凌牧云竟有如此多的机遇,甚至有后秦的护国军师金牌。 “建康高手如云,切莫张扬。” “弟弟,路过定北,记得回家看看。” 凌牧雨说这话时,底气十足。 牛车出了北门,后面跟着十几个尚未自谋生路的凌氏族人。 凌牧云转身,回到了客栈。 无论如何,凌氏在建康,对自己都是一种掣肘。 现在,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如何接近司马道子?会稽王妃?甚至,支妙音?” “以王国宝为跳板?一旦碰到凌牧忠,怕是会坏事。” 凌牧云对凌牧忠的人品,向来不怎么看好。 “幕僚?偶遇?仆人?” “明天,要重新进城。” 凌牧云将羽衣之物,包裹起来,重新置办了一身布衣,连夜出了建康。 第二日,太阳初升,城门大开。 再从南门进城。 此时的他,布衣素颜,腰挂着墨刃,似江湖游侠模样,大摇大摆的在摊位前喝了两碗稀粥,一笼屉包子。 并找了一间廉价的客栈。 “客官,住店?” “唔,开间柴房。” 凌牧云一脸肉痛的将铜子递给掌柜。 掌柜的斜了他一眼,道:“你这娃子,怎不把刀卖了,好大吃一顿?” 墨刃对于凌牧云而言,过于重要,因此,没想过隐藏。 但此时掌柜的一说,倒让他警觉起来。 即是装作游侠模样,伺机去东府找份差事,墨刃就过于显眼了。 建康非小城可比,尤其是那些见惯了稀罕之物的世家门阀,哪一个的眼光会差? “这是我家公子之物,只走散了而已,我怎敢私自处置?” 凌牧云扯了个谎。 “厢房下首位置,里面有床,还能休息。” 掌柜的对于这种穷酸过客,懒得多说,刚也不过是见其手中兵器有些门道,才多说了两句。 “多谢掌柜。” 取了柴房钥匙,凌牧云转到厢房。 柴房不大,一张缺脚的破床用木柴支棱着,四处漏风的窗子,实在是没有锁上的必要。 将稻草拾了一些,铺在床上,凌牧云一跃,上到矮梁。 再以雷法刻出墨刃大小的凹槽,将墨刃放入其中。 撒上灰尘。 “幽白爷爷,先委屈一下!” 也不知道幽白到底听到了没有,说此话,只为了心中些许安慰。 “掌柜的,我手中余钱不多,这建康可有哪家有活计谋生?” 出了柴房,凌牧云走到柜台,问向掌柜。 “那要看你有什么手段!哪家大院都须下人,不过,若是没有门路,就很难进的去。”掌柜摆弄着算筹,加减着近些时日的客栈营业得失:“你如果不嫌麻烦,倒可以满城转下,碰下运气,或是去巷口蹲着,缺人的主看你上眼,也能谋个差事,最忌的,就是懒人。” 拜谢了掌柜,凌牧云背着包袱,逛了半城。 直到了东府。 东府,太子太傅、尚书、司徒、刺史司马道子的府邸。 “守门的,竟是修行者!” “这怎么进入其中?” “喂!嘘!” 凌牧云正远远的伸长脖子张望,却见不远处一个猥琐的身影对着自己摆手。 “叫我?” 凌牧云指了指自己,询问道。 “我叫丁四!”丁四探头探脑的走了过来,自我介绍着:“你可以叫我四哥!见你贼眉鼠眼的在东府徘徊,是有事?” “我叫牧云,想着在东府谋份差事。” 凌牧云知道,如丁四这种市侩,做的便是这种生意:买卖消息、倒腾价差、介绍活计。 “东府谋差事?”丁四眼睛一转,一脸奸笑:“怕不是那么简单吧?这么多差事,却偏偏来东府!” “四哥果然聪慧!”凌牧云假意羞怯:“我那指腹为婚的婆娘,便在东府谋事,我也想进去谋差,不过是看着她,能放心点。” “什么金枝玉叶似的,你那婆娘,还能长了花?”丁四不屑的说道:“我倒有些门路,不过,这上上下下打点……” 丁四打量着凌牧云的一身装束,更加不屑。 “钱我这有几吊,不知四哥……” “五吊!”丁四伸出五根手指:“加你五个月月俸!” “成交,我那婆娘,可真是如花似玉,十里八村的,哪个……” 凌牧云的话没说完,就被丁四打断:“我哪有听你扯这些的功夫?你这等眼光,能见过什么?” 丁四摇了摇头,伸出右手:“先给钱,等消息。” 凌牧云满脸犯难,迟疑的说道:“四哥,五吊可不少,你若是……” “爱给不给!”丁四欲擒故纵:“也不打听打听,我丁四做这行当这么多年,可诓骗过谁?” “那是那是,四哥的声誉,可是远近闻名。” 凌牧云从怀里,一脸肉痛的扯出一吊铜子,又摸出了全部的散碎银子,递了过去。 “够了么?四哥?” “将就着吧,住哪?我这有信了,好去通知你。”丁四掂量着手中的散碎银子,笑意盈盈。 “客来乐客栈。”凌牧云继续补充道:“柴房。” “行了,等信吧,多则三天,少则一天,必安排到位。” “多谢四哥,您可帮了我大忙了。”凌牧云一脸谄笑的说道。 “行了行了,忙着呢。” 丁四说完,又盯向了另外一个人,栖身向前搭话。 “搞定!” ------------ 第一百一十九章:入职东府 丁四的诚信如他所说。 凌牧云在柴房里,呆了一日,吃些干粮和白水,便被他找了过来。 “事成了,收拾一下,一会带你过去。”丁四捂着鼻子,在柴房门口叮嘱道:“月俸记得给厨头。” “是后厨的差事?” “怎么?要不要把太傅的椅子交给你?”丁四显得极不耐烦:“不去的话,铜子也退不了。” “去!怎么不去?”凌牧云赶紧擦了擦手:“也没什么收拾的,现在就可以过去。” 丁四阴阳怪气地说道:“也不知道你那小娇娘长成什么样,看你猴急的,先说清楚,里面惹了事被辞了,我可管不了,银钱也不退。” “那是那是,咱混个值当,怎能给四哥惹事。” 凌牧云的态度让丁四很是满意。 一路上,又叮嘱了作为下人的技巧,并自夸一番,引着他来到后门。 早有一个五官堆在一起的光头门口等着。 “怎用了这么久时间?” “杨同哥哥诶,这厮住得有些远了,耽搁点时间,好在腿脚倒麻利。” 丁四点头哈腰的,也不背着凌牧云,掏出一吊铜子,塞进他手里。 “行了,我这还要去找本家,签了契。”杨同看向凌牧云,高高在上的说道:“走吧!机灵点着点,东府不同小门小户,规矩严。” 嘴上这么说着,可一路上,却把东府规制介绍的清清楚楚。 顺着下人走的小路,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到了一处后院。 里面的小管家正在训斥着唯唯诺诺的下人。 见杨同在一旁候着,喝退了他人,勾了勾手。 “大表哥……” “给你说了多少遍,在东府,要叫我仆长,或是杨头。”杨仆长见杨同点头哈腰的,继续说道:“说罢,又什么事。” “老家的一个亲戚,姓牧名云,家里遭了灾,活不下去,来东府找下活计。” 见杨仆长皱着眉头,略有不喜,赶紧补充道:“实在亲戚,好在懂事。” “嗯……”杨仆长沉吟片刻,忽然问向凌牧云:“平日里做什么?会些什么?” 遁隐之术使凌牧云隐匿了修为,暂时掩住真炁外溢的体质:“回仆长,端茶倒水、厨间打杂、农忙活计,都会些,还初懂些拳脚。” “哦?有架势?摆弄两下,让我开开眼。” 凌牧云把早已计较好的拳脚招式,打了一遍,看着有些声势:猛虎下山、黑虎掏心、猴子偷桃。 杨仆长笑的前仰后合,直到凌牧云收了拳,才用手擦了下眼角:“你管这叫拳脚?勾栏杂耍都比你这好些。” “行了,看着倒也实诚,花匠老刘恰缺少一个手脚勤快的,就去那吧。” 杨仆长说完,对杨同摆了摆手。 “我想着,把他放在后厨……”杨同的话没说完,就被杨仆长一个眼神,吓的生生咽了回去。 臊眉耷眼的退出后院。 杨仆长将凌牧云交给老刘,嘱托道:“这娃就交给你了,好生带着。” 老刘是个瞎子,让凌牧云很是诧异,不知道他是如何养了满园的花草。 “杨仆长吩咐,自是不敢怠慢。” 过了半日,老刘在讲了许多规矩,又将花圃的注意要点讲了几遍,才开口问道:“你和仆人长有亲戚?” “啊!是有些。”凌牧云含糊地说道。 “那就对了。杨仆长亲自带人过来,还用了好生两个字,看来,是有些关系。但不要仗着有仆人长关照,就徒惹是非。” 杨仆长的话术里,好生两个字,是分辨亲疏的关键字。 老刘坐在小板凳上,支使着凌牧云:“某时三刻方向的木槿,放十粒羊粪蛋……亥时初刻的茉莉,浇一勺清水,水要稀疏,莫要一次倒入……” 凌牧云按着老刘的吩咐,在圃内忙活着。 “不用看我,我确实眼瞎,但心不瞎。”老刘悠闲的晃着椅子,手指敲着扶手。 “刘老爷,你是怎么分辨出哪个位置是哪个花、哪个草?” “眼睛看不见,鼻子就好使,脚啊、手啊,摸东西更加清楚。”老刘得意地说道:“专心做一件事,总会比一般人要出息些。” “受教了!”不管老刘是否看得见,凌牧云依旧向他拱手施礼。 所谓专心致志,是老刘没有眼睛所见大千世界的搅扰,心无旁骛。 在其他方面,反倒更为出众。 “置身一片花海,静享一世花开。好好琢磨吧。” 老刘的话,说的浅显,却有一番大道理。 就像东府下人的饭食,看着一荤一素,仅能混饱肚子,但入口后,味蕾得到了满足。 如果是主人家的赏赐,则更为可口。 老刘的茉莉花开的时候,满屋芳香,会稽王妃赏了一盒点心,凌牧云第一次吃到这么精致的食物。 “王妃住哪?我怎么没见过?” “打听这个干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计,可不能胡思乱想,更不能瞎跑。” 府内的规矩过于森严,凌牧云只能静静地等待着时机。 “也不是一定见不到。”老刘将话说了回来:“等花落的时候,王妃换摆设,倒可以去看上一看。” 花落的时候,是初夏。 江南的初夏来得早,比西北早了两个多月。 老刘在仕女的引领下,曲曲绕绕的来到了淑芳苑。 “王妃说,那两珠蔷薇,每年花开的盛,只今年病恹恹的,不知是怎么了。” 老刘的花养的好,在王府呆了十几年,上上下下的,都认识他。 “是水浇的勤了些?” “那怎么知道?这不是把您唤过去,给诊治下?” 凌牧云跟在后面,弯着腰,迈着碎步。 一路上,见到个衣着华丽的,便要躬身行礼,让在一边。 临行前,老刘则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能直视任何人,态度更要恭谨。 “记得,千万不能盯着王妃看,否则,被阉割了,可莫要怪我未提醒。” 老刘年岁大了,想把这一身的手艺传下去。 好在凌牧云悟性不错,甚得其欢心:“大概是前年,有个后生,到了淑芳苑,一时新奇,左看右看的,惹怒了王妃。” “然后呢?” “那年的芍药开得异常妖艳。” “做了花肥?” ------------ 第一百二十章:王妃的喜好 会稽王妃是太原王氏王国宝的堂妹。 凌牧云进入淑芳苑时,正在两个仕女的扶持下,站在蔷薇前,一副愁容。 蔷薇花香清逸,甚受王妃欢喜,尤其是王妃的两珠,红粉轻软。 去年时节,还特意请了司马曜的妃子陈归女一同赏花,共醉花下。 “本想着赠国师一支,却不想,枯黄瘦弱,看样子是不开花了。” 王妃有气无力地说着。 “王妃倒不必揪心,调养上半月,便会郁郁生长。”老刘低着头,却显得胸有成竹。 “你这老瞎子,可不能有半句谎话。”王妃的贴身侍女唤做月季,凤华年龄。 只三丈的距离,虽穿了宽大侍女服,但凌牧云却冥冥中感受到了其修为的压迫。 “七境,甚至是伪宗师。”凌牧云心底暗暗的盘算着。 “又招了花童?” “回王妃,老仆已是行将就木,总要有个衣钵,好照看着满园的花花草草,走的时候也安心。” 老刘与王妃熟稔,此间说这话的时候,倒不显得无礼。 “别跪着了,站起来让本宫瞧瞧。” 王妃的话让凌牧云十分诧异。 一个花童,值得其特意查看, “花童拜见王妃。”凌牧云抬起头,目光轻轻一瞥,再次低下眉头。 “虽年龄不同,但与画上女子神态一致,确如谢囡所说。” “嗯,倒是标致,赏!” “这花童悟性尚可,若是再有个两年,这满园花草,就用不到老仆了。”老刘弯着腰身,继续说道:“可惜,我这身子骨,能过得了冬,已是不易。” “来多久了?” “一月零三天。”凌牧云老实地答道。 “好生待着。”王妃说完,转身回了内室。 留下凌牧云,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自信没有那人见人爱的本事,可初到淑芳苑,竟无端的受了封赏,着实让他有些摸不透王妃心中所想。 “刘老爷……” “回去说!”老刘打断了凌牧云的话,如来时一般,遇人拜礼,回到花圃。 “劫数啊!” “怎么了?”凌牧云皱着眉头,不解的问道。 “我只能推到冬日,学得多少,全看你的悟性了。” 老刘也没做详细说辞,只是在接下来的月余时间,不再藏藏掖掖地,将自己对花草种植的心得,倾囊相授。 “上一个花童,也如此子一般,颇有天赋,奈何……” 王妃好面首,司马道子知道。 却不横加阻拦,任由头顶上绿意盎然。 对于凌牧云来讲,除了不能修行外,这两个月,且为修心养性。 尤其是老刘的那手闻香识花的本领,发散开来,便是哪个仕女经过,不用眼睛,仅凭荷包,就能分得清楚。 “当年,我跟师傅学了这般手段,用了三年。” 老刘感叹道:“人比人,得死。” 时年初秋。 老刘在花圃中与蒙眼的凌牧云,猜着花草。 仕女袅袅而来。 “王妃赏了蝉鸣稻,特让我送些过来。” 蝉鸣稻“香闻七里”,在东府,也属罕见之物。 “代老仆谢过王妃!”老刘一脸笑呵呵地送走了仕女,接着对凌牧云说道:“以为可以到冬日,看来,须提前了。” “刘爷爷所谓何事?”凌牧云诧异了整个夏天,此时,再次问起。 “你若是有些修为,还能坚持些时日。”老刘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王妃有洁癖,自今日起,我教你一门学问。” “什么学问?” 凌牧云万万没想到,老刘教授他的,却是排气的功夫。 “若是王妃单独召见,则以紧张为由,不声不响,省得年幼丧命。” 三日后,老刘病亡。 死因不明。 只当夜,给凌牧云讲了他的过往。 老刘只为了能闻香识花,自废双眼。 待修了一身的本领,却只能委身东府。 “唯爱罢了。”回屋前,步伐沉重。 来操办老刘后事的,是月季。 这一点凌牧云着实没有想到,但他在月季的脸上,见到了一抹哀伤。 一闪而逝。 “手艺可曾学了七七八八?莫要辜负了满园的花花草草,可比你的命金贵。” 月季望着薄木棺材里的老刘,很安详。 “大姑娘所说,小的记住了。” 老刘葬在了建康城外三十里,简单至寒酸,只有凌牧云坐在坟前。 两瓶松枝酒。 一只烤鸡。 老刘说,喝酒会让他的嗅觉变得不灵敏。 所以,终身滴酒未沾。 凌牧云执意地将酒倒在了他的坟前:“不知道你是不是去的幽州,我那有认识的人,能照顾一二。” 回来的时候,仕女已等候多时,见到他则一脸嗔怪:“王妃等你好久,莫要受了责罚。” “王妃唤我?” “还不跟来?” 凌牧云见仕女转身,赶紧抓了一把土,在手上揉搓,随后跟上。 夜晚的东府,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待仕女退出东梢间,里面只剩下会稽王妃和凌牧云。 “刘好寿终正寝,莫要哀伤,且上前来。”王妃的话显得直白。 凌牧云起身,在王妃的示意下,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 王妃递过来几颗梅子,说道:“以后,在这院里,谁要是欺辱了你,但可告知月季,自有我替你做主。” 双指不经意地滑过凌牧云的手背,王妃浑身颤抖了一下。 似乎极为享受。 凌牧云浑身鸡皮疙瘩,急忙用老刘传授的学问。 一股难闻的气息,瞬间在室内蔓延开来。 “王妃饶命,小的……小的过于紧张……” 凌牧云慌忙跪地,带着哭腔说道。 王妃挥了挥手,用手帕遮住口鼻:“怎……一副德行。慢慢习惯便好。” 说完,扔了一块令牌,继续道:“可出入淑芳苑,莫要逾矩。” 凌牧云千恩万谢,用带着泥土的手指拈起,仔细地放在怀里,表现得一脸荣光。 “胆小了些!”看着凌牧云退出屋门,王妃嘬了一口茶水:“不过,倒也可人。” 凌牧云回到花圃,嘴角一翘。 从老刘那得知,只有受了召见,才能进入淑芳苑。 现在,自己有了牌子,终于算是有了进一步探查的条件。 “不枉我唯唯诺诺的,当了几个月孙子。” ------------ 第一百二十一章:酒吞童子 机会很快到来。 会稽王妃与杨贵人相约鉴赏梧桐。 一起的还有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颍川瘐氏、龙亢桓氏,以及裴氏、崔氏等各大家族。 加上仕女、家丁,百十多人,浩浩汤汤。 以至于淑芳苑内,空旷些许。 凌牧云手拿王妃给与的牌子,以秋季凤高为由,出入淑芳苑。 松土施肥、一丝不苟的同时,余光瞥向东梢间。 秋菊繁盛。 “看似繁盛,但来年,怕是无法盛开。” 凌牧云的话,是说给院内的仕女听的:“照料不好,明年此刻,人头落地的可不止我一个。” 故作摇头的咋舌,引起仕女的心惊。 自老刘病逝,凌牧云在仆从里,可谓是最受艳羡。 年纪轻轻,便得了王妃的恩宠,还能自由出入淑芳苑。 可谓是前途无量。 “牧花匠,如是这般,怎不好生照料?” 上一个花童,被做了花肥,院内的仕女也被连带着打了十鞭,记忆犹新。 “王妃的内室,未得允许,恐怕……” 凌牧云故作迟疑。 “你有王妃赐的牌子,又是为了秋菊,任谁也说不得什么。”仕女眼珠一转,接着说道:“牧花匠,我肚子略有不适,且去如厕,你可不要乱跑。” 凌牧云见仕女匆匆而走,嘴角一扬,推开了东梢间。 室内布置,与上次自己所见几无不同。 但为了不引起怀疑,因此只用余光扫了几眼。 这次,放心大胆的查看,自然要仔细些。 紫檀圆桌上,三坛不知名的酒水。 会稽王妃出了名的嗜酒,与司马道子臭味相投。 闺阁内有些酒水,本无甚稀奇。 但酒水前方的画像,却让凌牧云瞳孔一缩。 与祆教地下暗门上的头生双角的怪物一模一样。 “刘禅内室挂着王妃的画像,王妃闺阁里,挂着怪物画像,而祆教地下暗门,与此画像相同,其中有何联系?” 凌牧云一面沉思,一面向院外张望。 仕女还没回来。 “如此说来,还是要弄怪物来历。” 凌牧云遍搜记忆,却不曾想到哪本书中记载着这般怪物的名字。 又在房间里瞧了一圈,再无其他发现,便退了出来。 “不知道是否有暗阁,只是,不敢轻易翻动。” “牧花匠,可医治了秋菊?”仕女回来的恰是时候。 “嗯,明天此时,仍会如期盛开。” 凌牧云信口说道。 仕女向室内瞧了一眼,未见有何变化,却不好张口询问,直到凌牧云退出了淑芳苑,才略有所思:“莫不是与老刘一样,故作高深。” 凌牧云回到花圃的时候,月季躺在椅子上,与老刘平时一样。 恍惚间,老刘活了过来。 再仔细的盯上两眼,竟隐约间感到,月季与老刘有几分相似之处。 “可找到什么?”月季说话的时候没有睁眼。 “大姑娘所说,小的不知所谓何事。” “去东梢间寻了一圈,不会只看了秋菊吧。”月季起身,嘴角轻轻一瞥。 “那秋菊有些病症,小的确实处理一番,否则,说不得,明年就不开了呢。” 凌牧云把诓骗仕女的话又说了一遍。 王妃邀游,月季未曾同往。 “你叫什么?”月季的话没头没脑。 “回大姑娘,牧云。” “真正名字。” 凌牧云笑了。 在月季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在下凌牧云,敢问刘姑娘,是要问罪?” “知道我父为何赴死?” “不是寿终正寝?” “凌牧云,我父亲的本领,你是没学到精髓。”月季盯着凌牧云的眼睛,继续说道:“他没有修行,却可用鼻子闻到修者的气味,说是天赋异禀,也不为过。” 凌牧云心中一紧。 按月季所说,自己第一次来到花圃,就被老刘“闻”到了目的? “所以,你来东府,是为了什么?” “你呢?” 凌牧云反问道。 “我父亲给你争取了生机,不值得你先说么?” 凌牧云老脸一红,颇为羞愧的将南阳之事祆教所见和东梢间的发现,讲了一遍。 接着用疑问的眼神看向月季。 “我母亲本是王妃的女婢,一日,司马道子醉酒,兽性大发,将……因我母亲出身卑微,便将其溺死。” 月季说的简单,但语气里充满了悲伤。 “你要行刺司马道子?” 以月季的修为,何必委身于王妃? “你以为?” 老刘说他自废双眼,学了这门手艺并传了下来。 最后慷慨赴死。 月季说老刘知道凌牧云的修为。 “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帮你?” 凌牧云诧异的问道。 真如自己猜测,这东府内,果然没有一个简单的角色。 “我父亲只是早死三个月而已,你不用过于愧疚。” “至于把手艺传给你,确实是不想失传。” “但有一件事,如不是我父亲,你怕是在夏季,便已做了花肥。” 月季一句接着一句,渐渐的解开了凌牧云心底的疑团:“你怎么断定我必死呢?” 对于自己的雷法、遁法和墨刃,凌牧云有着盲目的自信。 “王妃修的欢喜禅,讲究的是采补之法,你区区六境修为,怕是折腾不了三日,便修为尽失。” 月季噗嗤一笑:“上个花童,三境修为,只持续了一个时辰。” “王妃有修为?” “大宗师!” 凌牧云的嘴里,几乎可以放下一颗鸡卵。 任他如何也想不到,王妃不光有修为,竟还是大宗师。 “这大宗师怎么遍地都是……”凌牧云嘟囔着:“还是天下的大宗师,都让自己碰到了。” “不多,但也不少。” “便是如此,你伪宗师修为,怎不借机接近司马道子。何况,他本就荒淫……” “你真以为司马道子只会喝酒?他手下幕僚,便是大宗师,都不下二人。” 凌牧云再次张开大嘴。 本想着接近东府,调查祆教牵连,谁知,更似是羊肉虎口。 “刘爷爷怕是找错人了……我这点修为,在大宗师那,不够看。” “我相信父亲!”月季继续说道:“何况,又只是让你帮我,不是让你动手。” 凌牧云点了点头。 “小心着点王妃,欢喜禅的恐怖之处在于魅惑,不是简单的心志坚定,就能克制的了。” “而且,欢喜禅采补之人,全由心生,并不是任意采补。” 月季解开了最后一个谜团。 ------------ 第一百二十二章:河内向喜 “王妃闺阁的画像,你可知道是何怪物?” “酒吞童子。” “南阳祆教地下封印的,便是此物。”凌牧云说道。 月季只知画像是酒吞童子,还是王妃在喝了地方门阀送的“仙人醉”,无意中自言自语透露,其他并不知晓。 但既然知道酒吞童子,便顺着这条线索追寻便可。 或许,道家会有相关记载。 “至于王妃与酒吞童子乃至祆教瓜葛,我怕是没有时间探查了。”凌牧云带着一丝歉意说道。 “你要走?” “我准备先去龙虎山,赶着正一大典,见张天师,有些许疑问,须弄清楚。” 老刘赴死,到底争取的什么时间,凌牧云隐隐猜到。 无非是王妃的花草须要照看,而这些花草,是她拉拢世家门阀的重要手段。 老刘一死,王妃只能将采补之事,暂且搁置。 “司马道子之事,我自会放在心上,只不过,以我等修为,怕是须从长计议。” “哦?十几年都等了,倒不在乎更多时日,只是,你一走,会引起不小的骚动……”月季说完,趁着凌牧云转头之际,双指点在了他的后脑。 凌牧云隐秘了修为,且月季伪宗师境界,偷袭而至,自没有防备。 只两眼一黑,便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地,口鼻也没了气息。 “丢乱葬岗,喂了野狗,王妃问起,我自会答复。”月季对杨仆长交代着。 杨仆长吩咐家丁,将凌牧云裹了草席,用牛车拉到了乱葬岗。 “哎,好歹领了几个月月俸,否则,白做了活计。” 凌牧云再次醒来时,已是繁星满天。 伸了伸僵硬的胳膊,摸了下后脑,恨恨地说道:“这娘们,下手真狠。” “你在说谁?” 月季恶狠狠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里。 “啊!哈哈!刘姑娘,你怎么在这?” 凌牧云用干笑掩饰着尴尬。 “我不护着点,你真被野狗吃了,我父亲岂不是白死?” 月季翻着白眼。 “刘姑娘费心了。我自龙虎山回来,不知道该如何进入东府,再寻你?” “你只需在这乱葬岗,焚上纸人纸马,我自会看到。” 别了月季,凌牧云不再隐秘修为。 潜入客栈,取回墨刃,连夜出了建康。 建康人才济济,却因祆教之事,耽搁过久,倒有些出乎意料。 法果说,正一大典,在三年后。 按自己自定北出行开始计算,恰是第三连,现在赶往龙虎山,尚来得及。 只不过,过了建康,见惯了车流如梭。 对牛车已没了往日兴致。 倒是如刘子骥一般,寄情山水,更快活些。 “过新平的时候,一定要弄套瓷器,至少也赶得上西北王的茶盏。” 新平瓷器,誉满南北。 凌牧云沿着官道,一路步行,微借修为,至天微亮,到了历阳。 桓温、桓冲先后坐镇于此。 可谓是兵家重镇。 但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马鞍山。 相传,项羽自刎,乌骓马思念主人,翻滚自戕,马鞍落地化为一山,由此得名。 即是到了马鞍山,不得不慕名吃上一碗龙凤会。 虽是街边小店,但上好的乌龟和雉,味道鲜美,香飘几里。 “这位仁兄,可一起共餐么?” 凌牧云正要大快朵颐,板凳上来了一人,只问了一声,便不管不顾的吃了起来。 “吃这龙凤会,当想着霸王项目于虞姬,入腹后,才有高音萦绕。” 凌牧云有些无奈。 见过吃霸王餐的,没见过如此冠冕堂皇的。 “兄台胃口不好?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仁兄姓甚名谁?可与我相识?” 凌牧云有些不悦,倒不是为了一碗吃食,只是来人竟如饿死鬼一般,双手抓取,旁若无人。 “河内向氏向喜,说了你可能不知,但我先祖向秀,你不会不知吧?” 才说了两句,龙凤会只剩汁水,骨肉塞满了一嘴。 “向喜,你又蹭客家食物,若是客家不喜,你须自己出了钱。” 店家的话里,可见向喜已不是第一次如此过活。 “无妨。”凌牧云摆了摆手。 竹林七贤向秀,好老庄,自逍遥,其后人有些怪癖,或可理解。 “向公子可再吃一份?” 凌牧云见向喜吮着手指,啪啪作响,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开口问道。 “方便的话,倒无不可。” 向喜说得为难,可脸上却泛起期待。 “店家,再来一份。” 第二份龙凤会,向喜用上了碗筷。 凌牧云也得以品尝。 “向公子……有些落魄?”凌牧云皱了皱眉头。 向喜前后反差,显然是饿坏了,而不是逍遥之风。 “公子怎这般说?”向喜将腰间紫光长剑放在桌上,说道:“嵇康剑!可识的?” 凌牧云摇了摇头,说道:“嵇康倒是知道一些。” “嵇康送给先祖向秀,传于我手,你就说值多少钱吧?怎说我落魄了呢。” 向喜说完,在身上擦了两把手,哐当一声,抽出嵇康剑。 隐有琴瑟和鸣之音。 “听见了吧?” “向公子的剑,是待价而沽么?” 嵇旷持了嵇琴,如再买了嵇康剑送与他,自算是成人之美。 “不卖!谁大逆不道,会卖祖传之物。” 向秀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那还是落魄了!”凌牧云故意说道。 “你这人,怎这般不会讲话!我说卖,你可买得起么?” 向喜打量着凌牧云。 布衣后,锦缎包裹显得有些突兀,腰间长刀倒值几个钱。 “说个价。” 向喜伸出三根手指,不待凌牧云开口,变成五根:“五锭金!” 凌牧云皱了下眉头。 五锭金,对于普通人来说,怕是一辈子也赚不到。 可若是用来买嵇康剑,怕是连个剑鞘,都买不到。 而向喜,竟真的出了价。 “可以!但我有一事不明,想问下向公子,为何是五锭金。” 向喜一愣。 他实在没想到,这布衣公子,竟真的有五锭金。 “我要去神仙渡,缺盘缠!” “神仙渡?” “说了你也不懂!要买就买,不买就算了。”向喜将筷子放在桌上:“但今天的饭钱,可不能算我的。” “向公子若是告知在下,我可赠上金银,以供路上所需。” “当真?” “当真!” “找我父亲!” “十逆?” 这次,轮到向喜张大了嘴巴。 “家父凌昊!在下凌牧云,有礼!” 凌牧云拱手揖礼,笑盈盈的说道。 “我须晚些出发。”向喜缓了缓神。 向喜揣着五锭金离开的时候,凌牧云一脸唏嘘。 没成想,历阳遇到了竹林七贤的后人。 竟为了五锭金而要贩卖嵇康剑。 “十逆……” ------------ 第一百二十三章:龙亢桓氏桓玄 一顿饭食,被向喜搅扰。 凌牧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能见到竹林七贤的后人,虽说落魄,好歹有向秀的飘逸和洒脱。 就说吃饭那不要脸的劲。 与向秀“箕山之志”后被迫出仕后与司马昭所说“像巢父和许由这样狷介的人,并不了解帝尧求贤若渴的用心,所以隐居的生活并不值得羡慕”一类的话,如出一辙。 “不知道向喜修的是逍遥游还是嵇康剑,如是逍遥游,该让他施展一下,也不负我五锭金。” 自将财物交给凌英,凌牧云包裹里日渐消瘦,倘若还如往常一般,大手大脚,能否回到神仙渡,尚还两说。 “总不能与向喜一般,舔着脸去蹭吃蹭喝……” “让开让开!” 一道声音打断了凌牧云的思绪。 寻声望去,一辆牛车,九头牛拉着,前拥后呼,浩浩汤汤,好不威风。 车的横杆旁,站着一人,双手平举,手中假节钺,镀了层金,在光下熠熠生辉。 “炊饼,炊饼!” 这般风景只叫凌牧云避让罢了,可旁边喊炊饼的憨儿,着实有趣。 尤其是捂着他的嘴巴向后拉扯之人,形貌瑰奇,风神疏朗,口中劝慰:“哥哥!回家去吃,一个破假节钺有什么稀奇,九旒鸾辂、黄屋左纛,咱不也坐过?” “炊饼,炊饼!”憨儿坐地大哭,腿脚不停的弹动着。 “早知道不带你出来了,妈的,道子过境,搞的和皇帝出游似的,大张旗鼓,山野小民,没见过世面。” 司马道子自会稽王袭封,在男子嘴里,倒成了山野小民。 不禁让凌牧云莞尔。 “迟早有一天,喝酒喝死你。” 男子好不容易劝住憨儿,见凌牧云盯着自己,略有尴尬,又感到其隐隐外溢的真炁,料定其同为修道之人,先行开口说道:“桓玄,有礼。” 桓温之子,桓玄。 凌牧云恍然大悟。 方才他说九旒鸾辂、黄屋左纛,可是桓温受赐之物,本还以为是随口说说而已,谁知,竟不是信口胡说。 “凌牧云,见过郡公。” 桓玄袭爵南郡公,故此有桓南郡之称。 “什么郡公不郡公的,我这等旷世英豪,没在朝堂上纵横捭阖,就是他司马家的损失。” 桓玄一把拉起坐在地上的憨儿,继续说道:“我哥哥,桓祎。” 凌牧云拱了拱手,恰司马道子的牛车经过。 恬静寡欲,不似传言中那般嗜酒荒靡。 司马道子微微侧头,目光看向凌牧云,又移了回去。 “大宗师!” 凌牧云不露声色,但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只一眼,便让自己如坐针毡。 其修为高深暂且不提,想必所修,必是邪法。 “祆教?拜火教?还是酒吞童子?” “看什么看!”桓玄的声音很小,小至微不可闻,待牛车走远,又对凌牧云说道:“你一个修道人家,怎会对他这般客气?道门上不朝于天子,下不谒于公卿,这道理都不知?” 凌牧云确实不知。 如此之话,尚且第一次听说。 见他满脸疑惑,桓玄继续说道:“待我到了龙虎山,找张天师讨个度牒,见了司马道子,一定要用眼睛盯死他!” “郡公要去龙虎山?” “正一大典,天下道门齐聚,怎会不去?”桓玄骨碌下眼睛:“应不和你同行,我还有些琐事。” “暂且别过郡公。”凌牧云拱了拱手。 他确实有同行的意思,不料,桓玄却提前猜到了他的心思。 “不是给你说了么?不拜谒公卿!只不过,你这身打扮,说是道人,确实难以相信。” 布衣,只为了低调,舍去张扬,却让桓玄嗤之以鼻:“道人就该有道人模样。” 桓玄的腰间坠饰,是龙纹环绕下的阴阳。 “受教了!” 凌牧云转身回到客栈,进入柴房,换上了一袭白色羽衣:“以后,见到那王侯将相,也不用繁文缛节。” 再看下自己的装束,越看越是舒心:“看来,不枉送姚苌一场神迹。” 再次出门的凌牧云,挽着道髻,让店主眼睛一亮:怎会有道人入驻小店? “不打尖不住店!” “真是神人,我还没说话,就已经知道了我想说什么。” 凌牧云出了历阳,一路游山玩水,赏花赏月,晚间则随遇而安,盘膝修行。 不知不觉间,修为精进了不少。 真炁更为精纯,内视下,真炁与天地元炁,似形成了一个闭环。 呼吸间,便有元炁鼓荡,在经脉中,如大江大河。 更让他惊奇的是丹田内的蓝色水滴,恍惚间竟有化为泉眼之势,雷霆环绕。 《遁甲天书》在月余时间,除了遁地一步千里,可一步千丈,又习了一式地遁:土崩。 刹那间,地动山摇。 威势极大。 最让他欣喜的是,在花圃老刘的指导下,结合刘子骥的真炁化线,竟能将自身真炁,探出百丈。 与真炁外溢所感相比,更为清晰。 与目视无异。 “倒省了左顾右盼的功夫。” 遗憾的是,落神第一式后,再无精进,墨刃所示的落神七式,第二式始终不得要领。 难不成真如幽白所说,只需学会第一式? 可自己已会了第一式。 这让他的心直作痒。 第一式的威力,他可是见过的。 朴实无华下,裂风碎空。 还有那雷法,月余时间,将雷霆正法翻烂了,三十六雷也没精进一雷。 “要是有个三十六雷的雷池,就省些功夫。” “好在,凌氏之事解脱,悟了几雷。” 唯一不敢再次尝试的,便是大洞雷霆。 十雷第三雷大洞雷和三十六雷第四雷上清大洞雷。 藉着玉枢雷的融合,凌牧云试图将二雷如玉枢一般,同时发出。 若不是心生境界,几至生死,提前施展了两次地遁之法。 怕是当场便死在了自己的雷霆之下。 芜湖野记:是日,星空之下,雷霆惶威,有山化池。 可见其威,已超过了凌牧云的极限。 真炁枯竭不说,遭的反噬,便是几十里外,呕血三升。 幸好,遇到了徐秋夫,将他脱离山涧。 否则,没死在雷霆下,反倒是掉崖而亡了。 ------------ 第一百二十四章:鬼医徐秋夫 “多谢道友连日照拂。” 凌牧云能开口说话后,对徐秋夫行着拱手礼。 “照拂谈不上,没想到,你竟如此顽强,害我白等了三天。” 徐秋夫的脸上,满是遗憾。 互通了名姓后,聊起来,凌牧云才知道他所言不假。 原来,徐秋夫修的医道,却不医人。 按他自己所说,应属鬼医之列。 那日,在治了精怪的腰痛后,无意中,遇到了晕厥在山涧的凌牧云。 将其拉到一旁,蹲守在旁边。 不为其他,只隐隐感觉凌牧云的魂魄,异常强大。 若是等他咽气,趁机收为己用,加以培养,对自己修行,简直是一大助力。 没料到,气若游丝的凌牧云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缓了过来。 倒让自己白等一场。 “好在医者仁心,没有害你。”徐秋夫耸着肩膀说道。 “眼睁睁的等着我死,还口口声声说医者仁心?”凌牧云恨不得再次用上一次大洞雷霆。 让他道貌岸然,假仁假义。 “术业有专攻,再说,我也没那医人的本领。”徐秋夫不以为然的说道:“我自己有病,还不是乖乖找郎中?” “你这修为,还能害病?” 凌牧云甚至觉得,徐秋夫医鬼医的多了,连他自己都变得鬼话连篇了。 “自然需要!只不过不是普通的郎中,或可称为道医,普通的郎中怎看的了我的病症?” 以肉躯医治鬼怪,难免受些邪气侵袭,此时,寻道医治上一二,倒也说的过去。 “徐道友也是去往正一大典?” 连日路上,凌牧云遇见的道士越来越多。 选那僻静之路,与大道同行的,倒是少见。 “那是自然,争取大典后,能在道法荟上取了前十名,让张天师指点一二,说不得,就能开天门飞升。” “道法荟?” 凌牧云诧异的说道。 只听法果说正一大典,可见到张天师,可未曾听闻什么道法荟的。 “这你都不知道,还去正一大典?” “还请道友详解。” 正一大典,不分门派,不论出身,只要是修行者,皆可观礼。 之所以修行者均趋之若鹜。 一来,大典当天,会有天音入耳,对于那些大宗师而言,感悟其中,自有妙处。 二来,伪宗师以下,则可参加道法荟,争夺张天师和一众道首指点的机会。 像凌牧云等一众无门无派,却想要在修行上有所倚靠的,更是展现自我的机会。 说不定,被哪家道首、大宗师看上,收了弟子。 在修行中少走弯路不说,受欺辱时,更能报上家门,自有长辈照拂。 “我乃龙亢桓氏!我乃陈郡谢氏!这不更有气势?” 凌牧云不以为然的说道。 自修行起,他从未报过什么宗师门派,更没有长辈关照。 游历近三载,也不见什么宗门道首的,不也修到了六境? “你这与妇人之见,相差无几。”徐秋夫摇了摇头。 “你所追求,若是天下共主、人间富贵,自然以世家门阀为佳,那石勒不就是奴隶出身,建了前赵?” “但你若是追求天门,一心向道,反不该被世俗所累。如我这般,隐而医鬼,别有机缘。” “张天师乃天下道首,为玄道计,开正一大典,就这番气度,就够我等学的。” 凌牧云皱起了眉头。 他所追求的,到底为何,反而有些弄不清了。 他从来没想过开天门,只是想寻父母踪迹而已。 后来,受了西北王所托,遍览人才,但收效甚微。 更甚至,连修行的目的都不知道。 叶二哥、幽白、离殇,带给自己人界之外的事,他从未当真,也不曾向往。 什么幽州,什么通天涯,什么上界天界,并没有给他带来好高骛远。 他只想提升修为,寻找真相,去北境,沿着父母踪迹。 北境? “算了,说多了你也不懂,我还要赶着去岭东,有个千年老鬼传过话来,说头痛难忍,我得去看看。” 望着徐秋夫匆匆离开的背影,凌牧云再次感慨:“果然是鬼话连篇。” “先不想这些,赶往龙虎山再说。” 见四下无人,凌牧云施展起地遁:一步千里,到了官道,改为步行。 至晚间时分,空气中弥漫着炭火气息。 “新平瓷器!” 大晋新平,盛产的瓷器,绝对是达官贵族、世家门阀待客首选。 尤其是青釉褐斑瓷褐和鸡首壶,简直一绝。 “最好是官窑产。” 西北王的琉璃盏,凌牧云至今念念不忘。 可进了城,却另一番光景。 沿街瓷器数不胜数,但如世家所用的瓷器,天壤之别。 找了家简单客栈,要了间上房。 向掌柜随口打听才得知:官窑出产的瓷器,都送往了府宅,民间怎会流落? “就没那手艺好的陶匠,做出几盏?” 凌牧云不解的问道。 “陶匠手艺,做的好的不是没有,可没落官款,值不得什么钱。”掌柜是个老翁,说起话来,唇齿不怎么清晰。 “落款倒无所谓,重要的是要精致,独特。掌柜可有推荐?” “这样嘛……”老翁沉吟片刻,继续说道:“镇东头,有间瓷器店,陶匠姓陶,做的东西不错,只不过,其人品性怪异,给谁做不给谁做,全凭心情,公子不妨去碰碰运气。” 道谢了掌柜,凌牧云按他所说,一路走马观花的,选了几件中意的小件饰物,来到了老翁所说的瓷器店。 有间瓷器店。 店主老态龙钟,不像其他店家,主动迎客,介绍一二。 倒一副谁都欠他钱财模样,生意自然惨淡许多。 “陶老先生。”老翁所说,陶匠性格孤僻怪异,想来,即是眼前之人。 “外来的垃圾,就不要在我眼前晃了,看着碍眼。” 陶匠声音中气十足,哪如脸上沧桑之态? 凌牧云也不生气,将买来的瓷器,随手扔在路边,再次看向陶匠。 “想要什么,自己选。” 陶匠的口气好了许多。 凌牧云侧身进入店内,逛了一圈。 与老翁所说,颇有差异。 店内瓷器虽有独到之处,但说不上云泥之别。 仅好上一丝罢了。 “陶老先生,可做些出众的么?”凌牧云话中隐晦,陶匠听的明白。 “你算老几?爱买就买,不买就走,这多话,不怕得了口疮。” ------------ 第一百二十五章:食玉 换作平常顾客,怕是进店时,便已扭头就走。 凌牧云先在掌柜那里得知陶匠性格怪异,此间兴致上来,反倒没有离开的打算:“那怎么才能给我做一个?” “今日心情不好,不做!” “明日呢?” “明日天气不好,不做。” 陶匠的执拗,凌牧云不知该如何应对。 只在此打量起店内布置。 简单陈设,不修装饰,只在棚顶,有琐碎花纹。 凌牧云抿着嘴笑了。 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挠有兴致的盯着陶匠。 陶匠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侧过身去,可被人盯着,如坐针毡:“你这小娃,赖在店里,就以为我会给你做么?” “陶匠,见大秦护国军师,还不行礼!” 凌牧云一拍货架,瓷器叮当作响。 “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大秦大赵的,更不做什么偏门生意。”陶匠嘴上说着,却转过身来,眼神凌厉。 “姚主赐我大秦护国军师之职,可受你如此怠慢!知罪否!” 凌牧云的眼神同样凌厉。 陶匠迟疑的起身,仍是嘴上倔强,但声音却小了许多:“公子若买瓷器,倒可商榷,何必冤枉我等?” “我金牌之物,与你天棚花纹一致,右侧一角同样少了片叶,你不会说是巧合吧?” 凌牧云眯起眼睛,看着陶匠的表情一瞬间变化数次,恰印证了心中所想。 各国之间,互派细作联络,是常有的事。 在新平遇到后秦之人,并不稀奇。 “老仆陶匠,见过军师。” 陶匠俯首施礼。 早有联络之人传护国军师来了大晋,只行踪不定。 一夕得见,竟如此年轻。 之所以敢认定凌牧云的确切身份,不过是天棚之上的花纹,是姚苌亲自绘制。 除了派往别国问情处之人,当做暗号,鲜有人知。 “免了!”凌牧云单手扶起陶匠,说了几句辛劳慰问之话,转入正题:“给我做个拿手的瓷器,最好是一套茶盏。” 陶匠一愣,满脸迟疑。 军师来到大晋,找到自己,难道真是为了几件破瓷器? “军师有令,陶匠莫敢不从。但烧制瓷器需些时日,不知军师是否等得?” “等得,如何等不得?过些天我自会前来。”凌牧云刚准备迈出店门,又折返回来,叮嘱道:“做的与众不同些!” 陶匠再次俯首:“自不敢怠慢军师吩咐,三日前,主上前来,也定了套瓷器,老仆正合计着釉饰,此间,倒有了些许想法。” 姚苌在大晋! 凌牧云心生骇然。 若是被那些眼里只有军功,如龙亢桓氏知晓,岂不是羊入虎口? “军师不知?” “怎么不知?只担心主上安危罢了,这不是正要去龙虎山护佑一二?”凌牧云别过头去,掩饰尬色。 “确实如此。有军师同行,老仆倒是多心了。”说完,从货架最下方,拿来瓷罐,当场摔碎。 三五鎏金的润玉、宝珠,滚落出来:“不知军师所好,此等粗俗之物,还请军师笑纳。” 凌牧云正纳闷姚苌去龙虎山做什么,便被眼前的润玉吸引。 “据桓温所言,此物可凝心静神,却邪避讳,对军师应有些用处。” “凡事不可累吾身,润玉我暂且收下,其他金玉,于我无益。” 第一次见面,收陶匠大礼,凌牧云有些故意不去,只取了润玉,别在腰间:“即是收了你的礼物,我自当表示。” 不管陶匠推辞,将童单所修功法塞给他,故作高深:“这可我偶然所得,内中精髓,修到多少,看你悟性了。” 凌牧云迈出店门后,陶匠面脸赤红。 他不知道,军师给他这本修行功法,该如何修得:“难不成还要找个男娈?被街坊邻居知道,老脸往哪搁……” 凌牧云管不得那么多。 童氏兄弟所修功法,并不简单,否则,怎会有大宗师修为? 回到客栈,将润玉取了出来。 脸上泛出苦瓜色。 “这真的能吃?” 听过以珠玉养颜的,却没听过肯玉石的。 玉石玉石,归根结底,是块石头。 可丹田内的蓝色水滴,似见了冥果一般,催促着他尽快吞食。 “不用研磨下?” 凌牧云舔了下润玉,清凉,再无其他味道。 “今天有些饱了,明天再吃吧。” 话说到这,蓝色水滴竟人性化的颤动,雷霆嗡嗡作响。 “不管了!” 感受着水滴的异动,凌牧云一咬牙,将润玉放进口中咀嚼。 随着齿间嘎嘣作响,囫囵吞枣似的,就着茶水,吞咽下去。 “味同嚼蜡,还是冥果更好吃些。” 正感慨间,润玉的清凉直入肺腑,接着便散发出极度的冰寒。 “不好!” 凌牧云慌忙盘膝而坐,调动体内真炁,抵住寒气。 而整个新平的天地元炁,也在同时震荡。 拖着长枪,捂着腹部的月季,抬头张望着。 “谁搞出这么大动静?是要开天门?才收了所有天地元炁?” 滴答着鲜血,月季踉跄着的向城里逃去。 搅动一方天地的凌牧云,浑然不知。 只觉得天地间元炁似灌顶一般,急速涌来。 好在体质原因,不需要刻意凝练,否则,这股元炁下来,怕是已冲碎了经脉。 “轰!” 一声闷响在凌牧云的丹田炸开。 本隐隐化泉的水滴,向下散着氤氲之气,足足三个时辰,才堪堪停止。 内视下,水滴早已不见,却在其下,形成了一个真正的泉眼。 黑气缭绕,有冥果之气,青气濯濯,是润玉之清,在雷霆轰击之下,慢慢的融合一起。 而泉眼的水,则是洁白透亮,没有一丝波澜。 “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玩意,只没有坏处,却体会不到一丝好处。” 凌牧云骤着眉头。 好在幽白说,丹田之物,对其有好处。 但那个“也”字,值得玩味。 “嗯?有修者受伤?” 正自言自语的琢磨时,空气中飘来一股浓厚的血腥气味。 或在他人的鼻子里,微不可闻。 但在老刘的指导下,凌牧云的嗅觉,早已异常灵敏。 “月季?” 月季喜戴蔷薇荷包,味道淡雅清香。 抽动了两下鼻子,凌牧云背上包裹,拎起墨刃,顺着气味传来的方向,一跃而去。 “忍不住动手了?” ------------ 第一百二十六章:月季为妻 并非月季不能忍辱。 会稽王妃所修欢喜禅,能识人体质,若是有些灾病,就不会楚楚欲动。 因此,其所选男宠,皆是建康无恙之人。 生龙活虎的凌牧云,忽然暴毙,让她起了疑心。 据乞活军所言,花童尸体扔在乱葬岗不假,但建康的野狗,怎会那般狼吞? 连骨头都不剩? 再加上月季在花童的尸体旁逗留,会稽王妃断定,必是她从中作梗,坏了好事。 一经调查,凌牧云的身世尚不明朗,月季的身份浮出了水面。 只在傍晚十分,会稽王妃忽然暴起,五指插在了月季的腹部。 好在伪宗师修为的月季,有些手段,在艰难的抵抗后,逃出东府。 慌不择路下,恰到了新平。 “除了会稽王妃,还有谁?”凌牧云听完月季简略的诉说,一把将她拽起,不由分说的背在背上,逃命死的向镇外高山而去。 大宗师的手段,绝非寻常可比。 这一点,他领教过。 “还有张贵人!”月季身体虚弱,伏在凌牧云背上,红霞铺面。 除了父亲,哪还有男人触碰过自己? 况且,从母死之后,一心复仇,没想过儿女情长。 以至凤华后,仍是处子之身。 “龙岩有洞窟,水浪又大,能拖延些时间。” 凌牧云顾不得背上柔软,循着人迹罕见之处,钻了进去。 直寻了一处半坡山壁的水帘,一跃而入。 “你感觉怎么样?” 月季的脸色愈发惨白,肉眼可见的脂粉之色,在其腹部聚而不散。 “不知是功法之毒,还是毒妇刻意涂毒……”月季斜靠在洞壁上,嘴唇干裂微微发抖:“怕是坚持不住了。” “这……” 凌牧云慌乱间以真炁捧来清水,送至她的嘴边:“我也不会医术,可有什么草药灵丹之类?我立刻去寻。要是王纳在就好了!” “等我去镇上,抓个郎中……”凌牧云的话才说道一半,就被月季打断。 “记得你的承诺。” 气若游丝。 最后一丝真炁耗尽,终没能消除粉毒,任由其蔓延全身。 “真炁?” 凌牧云这才发现,月季一直在用真炁与粉毒抗衡。 此时,顾不上男女之别,轻抚她的后背,向其体内拼命的度真炁,以压制毒素蔓延。 但粉素猛烈,只能堪堪护住她的五脏六腑,却无法彻底清除。 就在他与粉毒僵持了一炷香时间后,月季双眼蓦然睁开,并在凌牧云诧异的目光下起身。 “轰!” 衣物纷纷碎落,一具完美的身体,泛着粉色光芒,直入凌牧云的灵魂。 上一次血脉喷张,是在谢囡裹着亵衣时。 “刘月季!” 凌牧云吞咽着口水,慌乱间去摸索包裹。 尚未掏出备用的羽衣,道道粗气伴着幽兰之香,压住了他的身体。 “月季!” 粉毒铺面,凌牧云僵直了身体。 温软入口,犹如蜜饯。 水帘洞内,春光已泄,旖旎温柔。 当最后的畅快,挥洒着汗水,月季与凌牧云同时昏睡过去。 “滴答!滴答!” 水滴不解风情,顺着钟乳滑落。 冰凉侵体。 凌牧云睁开了双眼,月季枕着他的胳膊,睫毛微动。 顺着脖颈向下看去,除了腹部残留的血迹,说明月季曾负伤在身,伤口已愈合。 再往下…… “好看么?” 凌牧云像偷窃被抓,忙收回眼神,没等狡辩,耳垂就被月季咬住。 “再看把你的眼睛挖下来。” 哪是恶狠狠的声音,倒如嗔怪一般,撒娇罢了。 “是不是该有个八抬大轿?” 凌牧云不知怎么冒出这么一句话。 “那还不去请来?” 口吐香兰,温热入心。 “对,这就去请!” 凌牧云似乎没了思考,下意识的接着话,侧转便要起身。 炙热、无骨。 桃羞艳逸,愿君采撷。 水帘垂下,时而激流,时而舒缓,生生不息,激在那石壁上,嘤咛不断。 …… 一道强横的真炁掠过,凌牧云用手指抵在了月季的双唇。 耳边轻语:“应是会稽王妃。” 来人肆无忌惮,行路匆匆,明显是寻人的样子。 凌牧云用遁隐之术,隐匿了真炁外泄,与月季窸窸窣窣的穿起了衣物。 “等天地元炁再次充盈,一定要让她见识下小爷的手段。” 凌牧云小心的向水帘外观望,没有发现异常。 又干等了几刻,才再次开口:“我凌牧云的夫人,岂是这等毒妇可欺辱的。” “谁是你夫人……”月季脸上再飞红霞,手指掐着他腰间嫩肉,使了些许力气。 凌牧云酣然一笑,搂过来亲吻脸颊,说道:“你是我老婆。” 感情来的快。 两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老刘曾对月季打趣着说,选凌牧云做女婿,惹得月季嗤之以鼻。 但那颗种子,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流传,暗暗发芽。 所以,她坦然的接受了已为人妇的身份,且爱意正浓。 凌牧云对于月季的印象,除了心底的愧疚外,还有英气、霸道。 他一直以来都认为,只有虞美人才是自己的朝思暮想。 可爱意袭来,就是那么不讲道理的冲击着他的内心。 不需要缠绵悱恻,也可干柴烈火。 “月季,有些话,我不能瞒着你。” 月季神色黯然。 痴恋男女,心思总是要敏感些。 孰知,凌牧云竟讲起了出生,父母消失,异族,凌氏,还有托付。 “此间事了,才能带你回定北,补上六礼。” 凌牧云的眼里,满是歉意。 “但凭夫君主意。” 月季抱住他的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只是,自父亲去世,我已孤身一人。” “怎么会是孤身一人,现在不是还有我么?对了,我父母肯定也喜欢你!” “你呢?” “自己的婆娘,自己不喜欢,难道让别人喜欢?” “嘴贫。” “元炁涌过来了,恢复真炁!” 被凌牧云抽干的天地元炁,终于蔓延过来。 凌牧云眼露凶光,恶狠狠的说道:“给那毒妇,长长脑子!” “王妃是大宗师境,怕是力有未逮!” 月季满脸担忧:“我不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了十几年,不急这一时半会。” “那是因为,我不在!” 凌牧云说的豪气干云,让月季心生一暖。 “上邪有云……” ------------ 第一百二十七章:对战大宗师 进水帘洞的之前,凌牧云曾见到一山,山有平顶。 山侧林木丛生。 正是与会计王妃打斗之地。 月季拾起长枪,在洞口以水清洗上面的血迹。 黝黑的枪杆上,枪头银光灿灿。 “我婆娘的枪,看着不是普通物什。” “此枪名叫神煞,据说曾屠过一条真龙,不知真假。” 月季是平民出身,一身修为,出于奇遇。 二十年前,其才过才将头发扎成丫髻,于山中拾柴,恰逢大雾。 因此失去了方向。 蒙蒙撞撞的走了许久,忽然发现雾中光华阵阵,一时好奇,蹑手蹑脚的过去。 一人,手持神煞,浑身浴血,傲然站立。 见来个小女孩,叹息了许久。 月季拾柴、农忙,活计干了不少,也见过父亲伤病,竟一时忘记了害怕。 嘟囔着要将自己舍不得吃的糖果,送给男子。 “我爸说,吃了糖,就不痛了。” 男子感念于月季心地纯良,便传了她一套枪法,并将手中之枪赠与她。 “不知枪法名字,也不知恩师名姓。”月季说的时候,有些许遗憾:“后来,随着修为精进,我才知道,恩师腾空而上,不为再开天门,而是赴死。” 凌牧云听完,心有戚戚。 如此刚烈男子,没留的名姓,以至于连祭拜都不知喊谁,属实是一大遗憾。 轻轻搂过月季的肩膀:“等以后到了幽州,打探一番,说不定又见面了。” “幽州?” 月季有师门,却没有师父指导,更在东府潜伏多年,对外界之事,知之甚少。 “等有空再给你讲讲,今天先找那毒妇的茬口!” 将包裹扎在腰间,墨刃出鞘,真炁运转,破水而出。 月季紧跟其后,长枪滑过帘幕,滴水未曾沾身。 平顶上,凌牧云双手掐诀,口念咒语,四兽镇邪,引而不发。 “会稽王妃,速来受死!” “会稽王妃,速来受死!” 随着山谷回响,声传十里。 只几息,王妃的身影忽地出现在场中。 “四兽镇邪!” 憋屈了许久的阵法,比以往来得更快些,还未等王妃说话。 只觉周身一紧,接着远古洪荒之气压迫而出。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兽活灵活现,或低吼、或清啼。 将王妃团团围住。 “花匠牧云?怎和这贱婢搅在一起,又作何心思?” “张贵人来了,我去拖住。”月季不放心的望了凌牧云一眼,抬枪而上。 “听说你打伤了我内人?” 凌牧云的眼神凌厉。 “你内人?月季么?”会稽王妃转了一圈,打量着自己:“论身世,我贵为王妃,论权力,司马道子与皇权比肩,论长相……” “得了吧,你皮都松了!” 凌牧云的话,直击王妃的心坎。 昨日里,她还在与张贵人说着,如何养颜。 眼角的岁月,再过上些时日,连粉都遮不住了。 今日,便被点了下来。 “故意激我?” 王妃将心头愤怒压了下来:“你这阵法,我就等他自行消去,你能耐我何?等贵人杀了你的小娇妻,我看你七境修为,怎么和大宗师斗。” “老子七境了?”凌牧云不解的问道。 刘子骥说过,七境就需要感悟天地元炁,寻找道术真相。 可自己什么都没做,也没去找道术真相,怎么就七境了? 会稽王妃是大宗师境,看修为,肯定不会出差错。 这怎么回事? “怎么?是不是心生悔意?牧云,你说你也是的,乖乖地俯首听命,说不得哪天,安排你做个一方郡守,不是要什么有什么?月季那等货色,还能看上眼?” 王妃不知凌牧云心中所想,循循善诱。 “我对你这种松皮老女人,提不起兴趣!” 凌牧云出口成刀,继续说道:“还心术不正。” “贱奴……” 王妃满面愠色,又舒展开来:“我就不怒,又能如何?” “老毒妇,你胸口那颗痣,端得恶心。” “人家招蜂引蝶,你招苍蝇,这叫物以类聚!” “生了个儿子,还不是司马道子的,你喜欢在秦楼楚馆卖弄,却没人理你。” “修欢喜禅,也不看看自己长相,让人作呕!” “珠圆玉润,你是一点不沾,还不带镜子!” 凌牧云的话越来越难听,每一句都触碰到王妃的软肋。 “找死!” 再好的脾气,架不住龌龊的言语攻击长相。 王妃元炁一阵,周身粉气喷涌。 长袖一抖,化作剑锋,直冲阵法。 刹那时,四兽镇邪雷声大作,电光闪烁。 对着王妃,疯狂攻击。 在山顶北侧,月季与张贵人打成了一团。 月季担心凌牧云安危,此刻没有任何保留,所用招数,都是以伤换伤的打法。 伪宗师和大宗师有道鸿沟,难以逾越。 但架不住月季放弃防御,再加上枪出如龙,倒压着张贵人一头。 “真是疯了!王妃这贱妇,怎对付个七境,还用这般时间。” 张贵人一面躲闪,一面暗暗咒骂。 “射杀:神枪。” 月季抓住张贵人走神的一瞬,枪身化成虚影,以肉眼难见的速度飞出,直刺喉咙。 “五峰:困!” 张贵人第一次还击,只为了抵挡这射杀:神枪。 枪身一闪而过,月季持着枪柄。 任张贵人如何回想,也不知长枪是何时回到她的手里。 “伪宗师有如此手段的,可不多!刚那一枪是以速度见长?” 张贵人挥手,五峰围在自己周身,做起防御。 “还有更快的!神枪:射杀!” 枪身再化虚影。 “这不是一回事?只不过颠倒一下罢了。” 张贵人话音才落,却看见月季的长枪以虚影相连,除了枪头和枪柄,枪杆几不可见。 速度比刚才还要快些。 “五峰:聚!” 张贵人抬起双手,在空中一合,五峰合一,也如长枪一般,向月季刺去。 峰尖与枪尖碰撞。 “砰!” 枪身弯而复直,山峰寸寸破碎。 “妈的,司马曜总说我老,要是再受了伤,陈归女怕是立马踩我头上!” 张贵人暗自计较,双掌一推,转身掠走。 不管术法是否建功。 没了真炁支撑的五峰,被长枪穿透。 枪身微颤。 五峰破碎,巨石滚落,却消散半空。 月季没有追击。 张贵人更加珍惜颜色,不愿受伤。 如真是拼了性命,自己能否招架,尚且难说。 提枪,转身向平顶跃去。 ------------ 第一百二十八章:诛杀王妃 平顶上,四兽镇邪与王妃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 王妃此时,早没了平日的端庄。 暴露了本性。 发髻散乱,华服破了一个个的大洞,露着肌肤。 满面狰狞下,皮肤赤红,粉气稀薄。 可见,四兽镇邪生生消耗了她多数真炁。 “给我开!” 所有的真炁,全部灌入双掌,一个牛角形状的短刀凭空出现。 放弃防御,任由雷电击打身体。 “轰!” 阵法破,四兽或被压抑过久,不甘心地再放最后一波雷电,直让王妃体无完肤,才堪堪消散。 “哈哈!”王妃笑得恶狠:“牧云,我要剐了你!” 拦住提枪要上的月季,凌牧云说道:“娘子帮我掠阵,让她尝尝雷法。” 说罢,双手掐诀,十雷出,三十六雷接上。 以至于平顶被生生削去了数丈。 “嘎嘎。”王妃最后一击,接住雷霆,吞咽而下,从崖下一跃而起。 凌空站立。 乱发下红面凶恶,顶上长角,红肤狰狞。 声音如童。 “轮到我了!” 从开始被四兽镇邪算计,到雷霆万钧,王妃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 此间,借着凌牧云真炁不济之际,破空而来。 “春雷衍生!” 凌牧云躲过王妃一击,出现在她的背后,墨刃上挑。 “当!” 一声清脆,墨刃与王妃尺长的指甲碰撞,犹如金铭。 “嗖!” 凌牧云鬼魅身形再现,直刺王妃腹部,被其侧身躲过。 “嗯?” “玩够了?大宗师之威,岂是你等爬虫可冒犯的!” 凌牧云接下来的几击,都被王妃躲过或接住。 以至于凌牧云甚至怀疑许久未动用春雷衍生,是不是生疏了。 “神枪:尤存!” 在场外的月季,见凌牧云难以撼动王妃,与手中长枪一同消失。 再出现时,已倒立半空,双掌推着长枪,裹着一去不返之势,从王妃的头顶几十丈,长刺而下。 枪出如虹! 枪头分开空气,清晰可见,伴随着巨大的破空之音。 “死!” 王妃似乎才动真怒。 一脚落,真炁横推,切断空气,同时将趁机袭来的凌牧云震的口吐鲜血。 接着一跃而起。 一掌抵在枪尖上。 “噗!” 月季枪柄险些脱手,心神震荡。 “神枪:射杀!” 连喊数遍。 一道道枪影,似电流般,与王妃的掌心撞击在一起。 空气中瞬间喷涌了无数鲜血。 “夫君,是我啊!快来帮我?” 王妃发出的声音与月季一模一样。 “是欢喜禅!” 月季神情慌乱。 欢喜禅并无具体招式,却极善于蛊惑人心,无论是心智成熟还是坚毅,比使用者修为低的,都要受其影响。 藉着王妃破除四兽镇邪和受了雷霆之击,自己堪堪能与之僵持。 若是凌牧云不能抵挡,两人一定会惨死其手。 “射杀:神枪!” 随着枪身的增长,王妃缓缓下降。 看似劣势,可月季的身体,已渗出血红,浸染红衣。 “凌郎!” 声音娇酥,胸口震颤。 凌牧云一副痴傻相。 抬起墨刃,闪身前来。 “与神!” “噗!” 一刀,从王妃的前胸,穿至后背。 伴随着破空之声,其身体赫然出现一个大洞。 茫然的望着凌牧云,带着丝丝困惑,神煞枪一枪灌顶,直将其钉在了平顶巨石上。 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一道黑色的身形,从体内飞出,瞬间飘上云端,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灵魂?” 凌牧云诧异的问道。 “不知道。”月季摇了摇头,瘫在地上:“好在张贵人珍惜皮囊……” “跑了?” 月季点了点头。 凌牧云两眼一黑,强撑的精神卸去,倒在了月季的怀里。 再次醒来时,繁星满天。 一双睫毛,蒲扇蒲扇地盯着他。 “夫君,醒了?” 在月季的腿上,蹭了两蹭,伸个懒腰:“文绉绉的拗口,以后叫我凌郎。” “凌郎……” “回新平,不能在这荒郊野外露宿。” 凌牧云起身,拾起墨刃,无师自通地搂住月季的腰身,向山下而去。 “你怎么没受王妃欢喜禅的影响?” 月季一路走,一路问着。 “吃了块石头!太难咽了!” 凌牧云对吞咽润玉,记忆犹新。 对自己妻子,毫不隐瞒的讲了润玉之事。 “丹田的……”迟疑半刻,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形容道:“像泉眼一样的物什,时刻散发着清凉,那毒妇喊了半天,把我叫得浑身泛紧,好在你提前给我讲了她所修的是欢喜禅,我才装作受她蛊惑的样子。” “凌郎的表情,我以为我们……” 月季没有继续说下去。 “虞美人会相同功法,有一次……” “虞美人是谁?” “忆石轩唱曲的。” “勾栏之所?” “在定北城。” “凌郎喜去勾栏之所?” 凌牧云在对话中闻到了酸醋的味道,慌忙说道:“我怎会去那种场所?在如此年纪,有此修为,必是日夜苦修,自是无暇他顾!” 月季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地说道:“凌郎七境修为,与那会稽王妃斗的不分伯仲,确实是要勤加修炼才是。” 七境和大宗师,还隔着一个伪字。 还不是在南阳时使用,才有了底气。 否则,说什么也不会铤而走险的与大宗师死战。 “如不是夫人那一枪,今天想胜那王妃,就有些难了。” “还是凌郎的阵法,消耗了她的修为,否则,我那一枪,在大宗师眼里,并非不可破。” “天作之合。” 凌牧云手上力气加了几分,搂抱得更紧些。 “我年长些……” 月季心有戚戚,是自己年长十几岁,怕被公婆嫌弃,更怕凌牧云心有介怀。 “这话说的,我还怕我年幼些,被你嫌弃呢。” 凌牧云说得言之凿凿,让月季心花怒放。 待回到客栈,凌牧云才感觉到“夫人”二字的分量。 盥洗、铺床,衣物、行囊,万事不操心。 “该早些遇到夫人。” 凌牧云感慨道。 “怎这般讲?” “这才叫齐人之福!” “你还想纳妾?”月季嘟着嘴。 “用错词了!” 凌牧云凑到身前,抱起月季,拉动床帏。 只第二天,掌柜那双不言而喻的眼睛,看得月季羞愧。 动静,确实大了些。 “龙虎山!走着!” 凌牧云不管不顾地挽着月季胳膊,旁若无人地出城。 ------------ 第一百二十九章:桓玄与司马元显的纠葛 新平到龙虎山,不远。 一对新人,游山玩水,显得更近。 没有经过鄱阳城。 无论是鄱阳长公主司马道菊还是其母鄱阳公主李陵容,此间恰在鄱阳郡。 才诛杀了会稽王妃,司马道子的夫人。 作为皇太妃的李陵容,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并非二人做贼心虚,逃逸而去的黑影又不知何物,需小心才是。 但寄情山水之乐,也属大晋风骨。 再加上美人在侧,凌牧云心情舒爽,步伐走的快了些。 “乾金:金刚坠!” 距离龙虎山,不足二十里,见到了半个熟人。 桓玄。 正与一总角之童酣战。 孩童旁边,有四个修者护阵。 而其则站在一个黝黑之人的身上。 “机关偶?”凌牧云将目光递向月季。 “看着不像,没猜错的话,应是湘西县一脉的人僵。” “人僵?”凌牧云初次听说,不明所以。 “人之死而不腐,是为僵,湘西一脉以秘法炼制,作为修行助力。”月季抬了抬头:“你看人僵身上的道文,与符篆之术有相似之处。” 凌牧云定睛一看,果然如月季所说。 人僵身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道文,每一次攻击或是受攻击,都会冒出金光。 “与桓玄打斗的是谁?” “司马元显!司马道子之子,现在是会稽王世子。” 月季在东府呆的时日多了,对东府的大小事务,如数家珍。 司马元显聪颖好学,多有涉略。 只对司马道子的术法,嗤之以鼻,始终不肯习之。 直到三年前,司马道子的幕僚李民风,无意间与司马元显清谈,发现其对湘西赶尸秘闻有所了解。 于是,将自己所修《驱神术》传授给他。 至今,司马元显的人僵,已超越了李民风。 “喏!戴着斗笠不肯示人的,便是他。” “小小年纪,有如此修为,已不能用天之骄子形容了。”凌牧云感叹道。 司马元显在人僵肩上,辗转腾挪。 与桓玄斗的难解难分,丝毫不落下风。 “兵!” 童音未泯,人僵身上道文忽的强光大盛。 一步三丈,直奔桓玄。 场面看来,桓玄有些以大欺小的嫌疑,因此,都用了硬碰硬的招式,少有躲闪。 “乾金:金刚盾!” 双臂交叉,周身洪钟若隐若现。 待人僵一拳打到钟上,钟身顶了一息,便如瓷器般,碎裂开来。 桓玄后退一丈,双臂立即红肿,微微颤抖。 “你龙亢桓氏,这般不懂规矩?见了本王不拜倒还罢了,更在背后嚼舌根,是何道理?” 司马元显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说道。 “别人怕了司马道子,我桓玄可不怕。若是我父亲尚在,司马道子焉敢造次?”桓玄趁机恢复真炁,言语却有些难听:“你一个下贱宫女之子,受得住桓玄一拜?” “竖子无理!我母会稽王妃,乃太原王氏之后!” 司马元显的胸上下起伏:“今天不把你的嘴打烂,岂不是弱了司马家威名!” 说罢,与脚下人僵凌空一跃,踏向桓玄。 “哼!乾金:金光杖!” 一杖出,声势浩荡,与人僵碰撞在一起,声响大作。 但桓玄却没料到,司马元显除了驱神之术,还有其他手段。 “花落:凋零。” 袖口一挥,有桃花花瓣纷纷落下。 所至之处,青石崩碎,朽木灰飞。 落到桓玄金刚盾上,呲呲的冒着黑烟。 转眼间,便将金刚盾腐蚀殆尽。 “和你那乱政之父,如出一辙!” 桓玄金光杖肆意挥舞,密不通风,将所有花瓣打落。 停手时,原本丈长的金杖,却如烧火棍一般,黢黑细短。 “到了龙虎山,一定让你好看!”桓玄将手中金杖甩出后,一个闪身,便逃出了十几丈。 “哼,算你跑的快!”司马元显气不过,驱使人僵,一脚踏碎金杖。 接过护道者递来的黑色大氅,披在人僵身上,转身向龙虎山。 “桓玄对司马家有成见?” “凌郎有所不知……” 桓温三次出兵北伐,败北于苻健、慕容垂,在声望受损后,奢求朝廷加九锡,受制于王谢势力阻碍,未能如愿。 含恨而死。 桓玄受其父隐隐篡位影响,朝廷始终不敢重用。 后来,桓玄拜见司马道子时,被一句“尔父欲贼,你当如何”吓的汗流不止。 从此,便深恨司马道子。 “凌郎怎会认识桓玄?” 凌牧云将新平街上遇到桓玄之事,说了一遍:“他有个哥哥桓祎,把假节钺唤做炊饼。” “桓玄修为或许有些稀松,可他的哥哥桓祎,生来便是七境!力能扛山!” 凌牧云一愣。 当日见了桓祎,被桓玄拉着,以为不过是爱兄心切,怎料,却似个护道者。 “若是把这哥俩,弄到神仙渡,想必是一大助力。” “凌郎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世家千百年,多多少少知道些异族之事,为何避而不谈?” 月季分析的不无道理:“无论是秦、汉、魏、晋,往小了说燕、赵、秦、凉,谁家坐大,还不是倚仗世家鼻息?” 司马睿衣冠南渡,得不到琅琊王氏的支持,江山都坐不稳。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凌牧云感慨道。 “便是异族来了,只要不存灭族之志,那世家,还是那个世家。” “所以,世家不在乎是人族还是异族统治,他们眼里只有家族利益。”凌牧云不情愿的总结道。 月季没有再说下去。 他在凌牧云眼里,看到了一抹失望。 “那我们又在做什么?” “我夫君顶天立地,为的是万民!” 月季的话铿锵有力。 让凌牧云脸上重复阳光。 定北城,凌氏走了,他在。 不为其他,只为了眼里,看不惯的冰与火。 “走吧,还有二十里,就到了龙虎山,莽莽撞撞的,没带礼。” 凌牧云笑盈盈的,又搂住了月季的胳膊。 “越是靠近龙虎山,道家之人越多,咱今天看到第几波了?” “不算零零散散的道人,光是有名有姓的,便见了上清、诸葛、李家道、帛家道,冰山一角。” 月季见多识广,一一介绍。 ------------ 第一百三十章:正一客分三等 龙虎山,道家祖庭。 龙虎山下正一宫,左拥象山,门对泸溪,面云林,枕台石,为历代天师供祀神仙之所 天师草堂被改为传录坛后,凡百年发展,已如皇家宫观。 欲至正一宫,须提步九千九百九十九阶梯。 无论是何种修为,为表示对道祖尊重,都要步行。 当然,也有那山间小路,拔云而上,只不过,是否忍得住道人谴责甚至刀兵相向,要自行斟酌。 阶梯正中,有一平坦场地,长宽超百丈,可供路人歇脚。 此间,成了龙虎山接待来宾之所。 “东北长生天马家,携千年人生,来贺!” “湘西李氏,携千金,来贺!” “蜀州诸葛氏,携蜀锦百匹,来贺!” “琅琊王氏王凝之,携墨宝一副,来贺!” …… 龙虎山道士将道门、世家所持之物一一唱贺,再引着上山。 其中,空手来的不少,从道人口中成了诸如“散修尹三思,空手而至,来贺!” 每每如此,都让人满面羞红。 当然,这种人便没有道人引着上山,只能低着头盖着脸,跟在后面。 凌牧云却知其中缘故。 正一大典,花的是真金白银,三年一次,龙虎山就是有敌国的财富,也经不住天下道门的折腾。 尤其是在龟兹,张天师伸手要钱的样子,他至今记忆犹新。 “送点什么好?” 月季跟着话音,撸起手腕的玉镯。 凌牧云伸手阻止,从包裹里掏出精壤。 好在没有随手给了凌英,否则,现在这一身,还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物什。 总不能把修行书籍送过去,在龙虎山面前,岂不是班门弄斧? 再者,墨刃、神煞枪之流,更不可能。 思来想去,只有精壤适合。 “还有人拿了一罐土?” “可不是咋的,难道有什么说辞?” 早有那舍不下脸面,又抓耳挠腮的散修,将目光投过来。 凌牧云在方桌上登记名姓,将陶罐递了上去。 “散修凌牧云……”道人瞧了瞧罐中精壤,慌忙掐住脖子:“凌道友,确是送此物么?” 道人姓白,认识的,都称呼一声白伯道。 历届正一大典,都是他在此处唱贺。 自是眼力惊人。 “我没有值钱的东西了……”凌牧云以为白伯道不认识此物,接着说道:“这东西叫精……” 白伯道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小声说道:“我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过于贵重。” “别人送我的,说可以锻造兵器,放我这没用。” 凌牧云的话,险些让白伯道喷出一两血、道心不稳。 精壤之物,乃幽州特产,百年才产那么百斤。 陶罐里装了有一斤之多。 “凌道友,我代天师答应,若是你有法器所需,正一道代为精心制造!”白伯道压低了声音:“会用此物!” “多谢仙师”凌牧云行了道家拱手礼,继续说道:“那我可以上去么?这位是我的妻子,同路!” “散修凌牧云,陶罐土一份,来贺!” 白伯道唱完,对着旁边的接引道人使了一个眼色。 道人识趣,慌忙引着凌牧云和月季上山。 只才走了几步,就听到场内争论着。 “怎那道人送土可以,我这便不可?” “你懂个屁!” …… 到了山上凌牧云才知道,精壤的分量。 除了几间上了锁的小院,所有来参加正一大典的人,都是按礼物轻重,来分配院落的。 礼物贵重些,便有房间可住。 若是再贵重些,说不定混个套间。 礼物轻些,则要多人混居。 空手而来的,只能在大殿前的场地上,自己找地坐着。 而凌牧云,得了一处小院,院内一间正屋,两间厢房。 随着二人进院的,除了接引道人,还有一道童模样的少年。 “道童名东一,大典期间,有事尽可吩咐。” 接引道人退出小院,凌牧云端详起东一道童。 “多大了?” “回凌道友,小道十二,四岁上山,已是八个年头,有什么事,都能答上一二。” 东一的话赶紧利索。 “怎么吃饭?有些饿了!” 凌牧云最关心的便是这么多人,该如何吃食。 “凌道友大可放心,进了天字房的道人,都有食谱。”东一看了眼太阳方位:“此时,恰是用饭时间,且稍等。” 凌牧云与月季品茶的间隙,东一提着食盒回来。 四荤四素,都用新品的瓷器装着。 最后还有一道糕点,属实新奇。 据东一讲,是取了百年桂花,精心制作而成。 出了龙虎山,就吃不到了。 “这么多饭菜,怎吃的完?来,东一,一起吃。” 凌牧云落座,随手扯了一把凳子,拍了拍,示意东一坐下。 “这怎么行?我不能与贵客同吃。” 东一的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连带着口水,飘了出来。 “那有没有说,贵客吩咐,要遵从?”月季笑得和煦。 “只要不违背门规天理,自是要尽力而为。” “那坐下吃饭!”凌牧云接道。 “话可说好,二位虽是贵客,但不能吩咐小道做那伤天害理之事。”东一的眼睛盯着饭菜。 龙虎山客分三等,伙食自然有差别。 如桌上饭菜,东一这等下阶弟子,是吃不到的。 “那是自然!” 凌牧云将筷子递给东一。 正一大典,在三天后晨曦之时。 藉着紫气东来之说,共享天音。 道法荟,则是在第五天。 天下道门、散修、世家,甚至精灵鬼怪,都可参加。 而第四天,便是报名抽签等事宜。 至于如何抽签,东一更是知无不言。 根据修为,五境宗师以下,混战。 六境、七境同台。 伪宗师单独比斗。 第一轮,场内只留下百人。 第二轮,剩三十二人。 接着进行一对一比试。 直到剩下八人。 “不是说,要前十名么?”凌牧云不解,按此规矩,还剩下两个名额,该如何取舍。 “第一轮时,张天师会在场观看道法,见有天赋之人,特为提点。” 凌牧云恍然大悟。 如只按名额,世家弟子、有门派者便占尽了抱团的先机,对散修有失公允。 可如果自百人起,便内定二人,即能激发所有人的斗志,尽力表现,又给了修为稍低但天赋高之人,些许希望。 “贵客如有所需,但可呼唤,小道于门前打坐修行,随时可至。” 收拾完残羹,东一拎着食盒,出了小院。 “还有三天,我们去赏下龙虎山风光?” 凌牧云问向月季。 “听凌郎的。” ------------ 第一百三十一章:天师召见 出了院门,右转。 几步,但见人山人海。 以散修居多。 但凡玄道,讲究一个缘字。 除了有通天修为,散修大多数入不得师门。 无他,道术万千,讲究的是个传承。 就如龙虎山,历届天师,都姓张。 “这么多人,磕磕碰碰的,难免争执。”凌牧云的话音才落,就见不远处,已有二人拳脚相加。 文斗。 所谓文斗,就是两人在场中,各展示术法,又第三人评估,应是谁的更高明些。 其有一个特性,终点都是口水。 也有那脾气烈的,不动用真炁,与街头流氓斗殴一般,只为了心中畅快。 “嵇康剑,乃嵇康所留,虽只有三式,高山、流水、知心觅,却是杀机重重。” “向喜?” 凌牧云本不想凑热闹,怎料提到嵇康剑,便挤在人群前面,与月季驻足观看。 “什么狗屁嵇康剑,才三式,我洛河水神一脉天水通衢,翻江倒海,共一十八式,你能接住五式?” 站在向喜对面的,是洛河水师郑氏郑文秀,据说,其祖郑国建郑国渠时,偶得三页洛神遗书,因此修得无上术法,取名天水通衢。 “即是如此,不得不比试比试了!” 向喜横推嵇康剑,慢慢拔出。 郑文秀半露臂膀,披肩刺身“水”字有波涛之音。 “谁要是赢了,就要把树下位置让出来!” 听到这里,凌牧云才明白,原来,只为了树下遮风位置。 “且慢!” 向喜寻声,只见凌牧云着着大红羽衣,身旁英气女子杂裾垂髾服。 若不是那女子扛了长枪,任谁都以为,是哪个世家公子,以修道之名,诓骗了良家。 “凌公子?在这遇到你!” “向公子,一如既往的狼狈。” 此间话,传在郑文秀耳里,以为凌牧云与向喜有仇怨,索性拉上衣服,将刺身挡住。 “你们的仇怨,先解决了,我等再计较。” “多谢道友!”凌牧云拱手,对着向喜说道:“被人围观,总是不雅,跟我来吧。” 向喜看了眼树底,有些许不舍,但还是跟在凌牧云身后,挤出人群。 “切!动静挺大,却是不打!扫兴!” “这位置是我的!” “那就好手上见功夫了!” …… “我不是给了你五锭金,再不济,也能与十几人挤一挤,怎在树下起了争执?” 凌牧云问道。 “那些钱财是盘缠,不能轻易动用。”向喜说得理所当然,没有什么不妥。 “行吧,你跟我们住。” “诶呀!怕是有些不便……”向喜看向月季,迟疑的说道:“树下遮风避雨,位置不错。” “我那有厢房,你确定不去?” “你有厢房!” 向喜如同一个被踩了脚的猫,声音变了尖锐。 “是的,我有厢房。” 凌牧云眨着眼睛,说得一本正经:“你也是准备博张天师的指点?” “不是,我这等修为,我心中有数。”向喜从震撼中缓过神,摇了摇头:“嵇康剑,凌公子见过,我想看下它与那天音是否有缘。” 凌牧云不解,眉宇间满是疑惑。 “我只看正一大典!希望有所悟。” “喏!东西厢房自己选一间。” 说话间,来到小院,在向喜可放下鸡卵的大嘴旁,凌牧云再给了他一个震撼:“饭食龙虎山会配。” “凌道友!”正一小道士见凌牧云回来,一脸焦急:“等你多时了!” “正一道友,何事?” “天师要见你!” “我要下山!”向喜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天师要见你!我要下山!” “诶?这位道友,怎这么想不开?不过,下山的路,就在眼前。” 正一不古板,相反,还有些调皮。 “天师找我何事?” 凌牧云向正一施了拱手礼,再次开口。 “你去问他吧,我可不敢问!”正一缩了缩脑袋:“走吧,别让天师久等。” “天师还特意等他!”向喜无助的目光看向月季:“嫂子,咱也去。” “凌夫人可以去。”正一的眼睛有些挑逗:“你不可以。” “我要下山!”向喜抗议道。 “请便!”正一挺了挺腰板:“天师府,像你这般要钱没钱要修行没修行的,可不在少数。” “好了!” 凌牧云劝道,他不知道正一本就是这副德行,在天师府出了名的碎嘴。 “道友请!” 张天师修行会客之地,不在前方的宫观。 七扭八拐的饶了许久,才来到一处山水相间、竹林鸟啼的自然之处。 上有七间草屋。 正一说,是住了天师和他的两位师兄弟。 还有一间,是上清观宗师的休憩之所。 虽不常来,房间却一直备着。 “前面的路,我就不上了,上不去。凌道友须自行前去。”正一道友拱了拱手,也不讲其中原委,转身下山。 “五十阶,怎还上不去?” 自此至草屋,台阶五十。 凌牧云以为山上规矩多,正一道友没有得了通传,不能擅自上山。 可迈出第一脚,忽然,天地间风云变幻。 等他缓过神才发现,已不在后山,而是定北城。 姬凤仙抱着襁褓中哭泣的婴儿,凌昊用一截狗尾巴草逗弄着。 “我妈配我爸,绰绰有余了!算是下嫁!” 凌牧云耸了耸肩。 推开院门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如魂魄一般,没有实体。 便知道,五十阶往生梯的作用。 忆往昔,见轮回。 考验的是心性。 忽然场景一换。 姬凤仙与凌昊出了小院,后面,是瘸九落寞的身影。 每一步,都是回忆。 却比回忆更加清晰。 定北、龟兹、神仙渡,点点滴滴,一一呈现。 最后一步。 五十阶。 凌牧云眼前的场景全部消失。 眼前,一个硕大的头颅,呆呆地看着他。 “妈呀!” “大惊小怪。” 凌牧云缓了缓神,抚平心跳,只见张天师单手背在后面。 好一副仙人道骨。 左边站着月季,右边趴着一个像龙却扁平,头顶生一对犄角,身体、四条腿和尾巴上都有龙鳞的神兽。 “避水兽?” 凌牧云满腹狐疑:“凌牧云拜见张天师。” 稽首礼,恭恭敬敬。 丝毫不马虎。 不因龟兹巽风一事,生什么别样心思。 “免了!回去吧!” “回去?天师招我来爬台阶?” “难道叙旧?”天师一挥手,凌牧云和月季瞬间便出现在山下。 “这……” “凌郎有所不知,天阶乃祖师张道陵所留,取大道五十之术,前四十九阶,是过往,最后一阶,是未来。” 凌牧云听月季越讲越糊涂。 自己只有回忆,却没有看见什么未来。 “勾栏挺好吧?” “我怎知道那勾栏之所!” 凌牧云嘴硬道:“想我正人君子,一心向道,怎会去市井之地?” “你还欠我一曲西洲!”月季一巴掌打在了凌牧云的后脑,气鼓鼓的向山下跑去。 “你听我狡辩!” 凌牧云撒腿便追。 张天师在草屋前,望着山下拉扯的二人,捋着胡须,满脸遗憾: “龟兹忘记听曲了!” ------------ 第一百三十二章:贾念昔归来 少不更事。 只听曲,不曾做了其他。 保证以后再也不去勾栏之所。 凌牧云好不容易哄住了月季,一路小心地伺候着。 刚到宫观,就见到了贾念昔。 “凌哥哥!等你好久了!” “贾念昔?你不是……”还没问鬼尘下落,就被她生生打断。 “这位是?嫂夫人?倒是标致,眉宇英气,配得上我凌哥哥。”贾念昔绕着月季转了一圈:“屁股就没有桓琴好生养。” “妈呀!”此时,凌牧云想去捂住她嘴,已来不及。 月季的怒火,再也压不住,阴阳怪气地说道:“哟!我家夫君看似年轻,肠子倒花!不知道用神煞枪挑出来,能有几斤几两。” 枪长六尺二,寒芒一闪。 “那个,还有事!先走一步!” 凌牧云用了遁法,一步百丈。 蹲在郁葱大树下两个时辰,估摸着月季的怒火已消,才畏首畏尾地推开院门。 “凌道友,怎么才回来?月道友找你找了许久,以为你丢了呢,险些把小院拆了。” 凌牧云脸上愁云化成苦瓜。 哪是什么寻找,是弑夫! “东一道友,那山上可还有住处?我这来了熟人,多有不便……” “贾居士?道友大可不必担心,她的小院就在隔壁。” “还不死进来!”月季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听得凌牧云一惊。 “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二位了!”东一说完,关上院门,假意走远,才迈了两三步,惦着脚跑了回来,趴在门缝向里张望。 “吵着呢?” 贾念昔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蹲在门口,与东一一起。 “门没关!” “当!”随着东一的声音,屋门被关上。 “啧啧!看不到咯!” “都怪你多嘴!”贾念昔遗憾的说道:“不行,我得进去,不能让凌哥哥过于难堪。” “那凌居士是何许人?怎连道友都喊他哥哥?” 东一不解的问道。 到了后院,与白伯道交谈,才知道凌牧云送的贺礼竟是幽州精壤。 接着天师召见,可以说是精壤贵重,天师动容。 但贾念昔和等人? 可直上天师往生梯,不用通传。 更可薅天师胡子之人。 “你懂得什么?好好修你的道心,做那趴墙根的事,说出去,天师不抽了你的筋?” “贾居士,趴墙根的可不止是我!”东一小跑两步,才敢喊出心中所想。 “咚!” 贾念昔径直推门进了院里,嘴里喊着凌哥哥。 月季开门迎了上来。 “月季姐姐,给他教训了?莫要伤了性命,只打断腿即可。” 贾念昔的话不似开玩笑。 “不至于,总要立几条家规。那向喜可去了你那?” “我估摸着,也趴墙根呢。” 月季气势汹汹的回来,向喜知道,事不简单。 舔着脸和贾念昔走了。 “进去看看凌哥哥,许久未见,有些事还要说辞一下。” “那我在厢房等你。” “自家人,还避讳啥?一起!”贾念昔抱着抱着月季的胳膊,进了正屋。 凌牧云正蹲在凳子上,头上顶着一块抹布。 见贾念昔进来,慌忙取下,在脸上擦了一下,掩饰此时的尴尬:“天热!天热!” …… 贾念昔在文王灵台,追鬼尘而去。 直至幽州黄泉路,才堪堪截住。 战了几个回合,本该擒拿,谁知,竟被冥零冥子座下首席劫走。 顺着这条线索追踪,发现幽州如人界一般动荡。 东方,冥零冥子、冥力冥子联手。 西方,离离冥子、商都冥子屯军奈河,与之隔岸对峙。 明争暗斗,据说,已打了一甲子。 互有攻伐。 冥主坐镇中央,不管不顾,任由双方死伤。 至于起因,贾念昔猜测,与异族有关。 东方支持异族。 西方不忍人界大乱。 冥主的态度暧昧,想来,妄图坐收渔人之利。 “离离冥子……”凌牧云将谢囡之事说了一遍:“现在,却越来越乱了。” “凌哥哥未去幽州,自然不知。” 共工在幽州幽陵隐隐自立,占据南方一隅,暗中里,应是与东方达成了一致。 但不在明处。 至于其志是再回人界还是其他,暂不清晰。 由此梳理一番。 神仙渡的异族,应是欢兜。 至于三苗和鲧是否参与其中,就难以断定。 须去三危和羽山探上一番,或能知上一二。 “只是,事情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我隐隐感到,与上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贾念昔皱着眉头:“能让我神讳莫如深,来头不小。” “我这七境修为,你伪宗师境,加上我夫人,我们担心的是不是太多了。怕是,连真相都难寻。” 凌牧云想起上界之事,开口说道。 “其他的,待你见了天师,自己问吧,我知道的也不多。” “我今天见了天师,话还没说,就被轰下来,纯粹是为了登梯子!” 往生梯是张道陵所留,以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为根基。 前四十九阶,是往事轮回。 第五十阶,则是未来一瞥。 登阶之人所经历的,都在避水兽的水幕前呈现。 凌牧云战战兢兢的看了月季一眼。 怪不得她会知道勾栏之所,好在,自己没喊虞美人名字。 “天师应是想借助往生梯,给你卜算。” 贾念昔点了点头:“定是如此。我当年登阶,前任天师把我的身份看得通透。” “那最后的画面是什么?” 陆机卜算时,吐了两口血,不知道往生梯的神妙,是否算出一二。 凌牧云将目光,怯生生地递向月季。 “一团雾……” 月季的气消了许多,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还好往生梯不会吐血。” 凌牧云犯起了恶趣味。 “五十阶,有三道裂纹,其中一道,是你踩的!” 月季补充道。 贾念昔像看怪物一样,围着凌牧云转了一圈,口中啧啧。 “相貌平平,术法一般,怎就成了……” “成了什么?” 凌牧云和月季同时看向贾念昔。 “等大典结束,道法荟取了名次,你自己问天师吧,我可不敢说。” 贾念昔捂住了嘴,拼命地摇头。 “还有你不敢的?” 凌牧云不可置信的说道。 在他印象里,贾念昔怼天怼地,就没有不敢干的事。 贾念昔伸手指了指头顶,一副你懂的样子。 看得凌牧云和月季一脸雾水。 ------------ 第一百三十三章:正一大典 道法荟之前,是正一大典。 是日,庄重而神圣。 大典举行之地称作宗坛,后面是一座古老的大殿,高高的穹顶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用古朴的篆书写着“道法自然”四个大字。 大殿的四壁上挂着历代祖师的画像,每一幅画像都流露出深远的历史沉淀和无尽的智慧。 殿前,张天师、马宗师为首的正一、上清道首依次排列。 面前,摆放着一座高大的青铜香炉,香炉底座雕刻着吉祥的云纹和龙凤图案。 香炉四周,摆放着各种供品,包括美酒、果品、糕点等,其中,一卷黄表天书,卷在一起,规整的放在桌上。 张天师穿了一件紫袍,据说是张道陵所留之物,有万法不侵之威。 “肃静!”张天师的声音不大,却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混沌初开,浊着下沉,清者飘升,是为天地……” 张天师自天地初开伊始,讲道教之发展,宇宙之真理,最后,引为祖师张道陵创立正一教,洋洋洒洒,一个时辰。 坛下,数百名道人和修者整齐地排列在大殿两侧,都恭敬的站着。 肃穆,只有钟鼓之音回荡在大殿中。 紧接着。 “正一大典,传箓开始!” “明有王法,幽有道法,道律治已,王律治人!” …… 众箓生在张天师的率领下在祖天师坛前发“十二愿”。 一愿乾坤明素;二愿气象清圆;三愿主躬康泰;四愿融洽八埏;五愿天垂甘露;六愿地发祥烟;七愿四时顺序;八愿万物生全;九愿家多孝悌;十愿国富才贤;十一愿箓生受福;十二愿正教兴行。 最后,则是根据各自不同的修持,发给相应的职牒。 又一个时辰。 “正一大典,礼成。” 张天师轻挥衣袖,大鼎无火自燃。 待黄表天书化了灰烬,一道彩虹自鼎中起,直达天际。 同时间。 天音渺渺。 古朴悠长。 在场所有人,无论何种修为,都陷入无与伦比的震撼。 都说开天门,可修者半信半疑者十之八九。 沉迷于世间权力、美色,不可自拔。 有如此多的贪恋,又何必追去虚无缥缈的大道? 可真正听了天音,那种对道的信仰,让一心致道者,坚定了信心。 “咚!” 最后一声钟鸣,彩虹点点消散,天音绕梁,久久不绝。 凌牧云的震撼,比其他人轻了些。 雷殿天音,他早已听过,只觉曲目不同,其他无异。 “桓玄说,讨个度牒,难不成要提前预定?再等上三年?” 凌牧云对大典上受了传禄的弟子,反倒是更为艳羡。 正一大典结束,修者零零散散,或瞻仰大殿,或游览龙虎山,或席地而坐参悟所感。 下午时,本以为人会少些,孰知,竟越来越多。 “即使不参加道法荟,也可以坐在观礼台上,看众家术法。” 贾念昔解释道。 为了三年一度的道法荟,龙虎山特准备了六个场地。 除了伪宗师境是独立场地,六七境占两个场地,剩余三个,则均是五境以下斗法使用。 参加道法荟,程序并不繁琐。 只需登记即可。 全程有大宗师级道首坐镇,想瞒报修为,以取巧手段取得名次,几无可能。 但观看道法荟,则需要缴纳金银。 而且,是根据座位远近,统一定价,这一点上,按东一所说“童叟无欺”。 贾念昔坐的是贵宾席。 没花银两。 也有各方道首,如贾念昔一般,属于受邀之列,同在贵宾席位。 月季没有报名,与贾念昔一起,坐山观虎斗。 道法荟的规则,也极为简单。 偌大的场地内,东南角有一个十丈长宽的场地,画了长宽,为止战圈。 混战时认输者跳入其中,其他人自然不能攻击。 否则,视同挑衅天下道门。 待胜下三十二人,进行两两比试,只需开口认输,或无力再战,裁判自会叫停,并宣布胜利者。 当然,有些术法杀伤力巨大,伤筋动骨的在所难免,甚至不小心丢了性命,那就要自我评估,是否参加道法荟了。 接下来的日子,凌牧云都在小院内,调息修行。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按贾念昔的话来说,混个名次,总好过舔着脸求人。 何况,凌牧云确实有许多话,须问向张天师。 是日。 道法荟如期举行。 首轮进入场地,规则更是简单,按登记时的号牌,一至一百一同台,一百二至二百零二同台。 这一百多人,各取十六名,进入三十二强。 凌牧云拿的是六十四号。 比赛尚未开始,空气中的火药味,早已弥散开来。 观礼台上,观众坐得不多。 都等着单独比斗时,再行观看。 百十来人混战,也看不清什么。 贾念昔本也不愿前来,耐不住月季妹妹妹妹叫得亲切。 拉不下面子,才来观看混战。 也成了贵宾席上,除了张天师及其师兄弟外,唯一观看之人。 凌牧云站在一角。 不像场地里,早是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在前两日结了同盟。 此刻,抱团在一起。 在他不远处,一光头比丘尼,手拿了一串佛珠,临阵念经。 “叮!” 铜锣响。 裁判扯着嗓子:“道法荟,开始!” 话音传来,场地内,已是术法万千,尘烟四起。 “这场景,比战场杀伐,刺激多了!” 贾念昔在贵宾台上,拖着腮,看得挠有兴致。 “嗯,怎不见牧云?” 月季伸长脖子,银镜叽里咕噜的,扫向场内。 “躲着呢!” 凌牧云可不是躲着呢? 任一波又一波的术法,打得昏天暗地。 他只用地遁:一瞬千里,在场地里乱窜。 再加上临行前,换了一身布衣。 显得更为人畜无害。 “打来打去的,不知道节省真炁。” 优哉游哉的用着地遁之法,一脸嫌弃的躲着场内横冲直撞的攻击。 六、七境的修者,以大晋来说,超越了开宗立派的宗师境,手段自然非同小可。 换句话讲,术法的威力,已不是平常手段。 只不过一个时辰,场内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 上清四子,以马保为首。 龙虎山二人。 张元,龙虎山当代大弟子,还有一个熟人,东一。 还有黄河散修联盟鬼青城五人,洛水一脉郑文秀。 剩下的和凌牧云一般散修七人,都挂着彩,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一脸警惕的看着旁人。 ------------ 第一百三十四章:妙会的言出法随 凌牧云好整以暇的呆在一角,大气不敢出。 “凌家小子倒是有趣。”张天师扫场回来,见场内发生的一幕,一脸笑意。 旁边站着张天师的师弟,羽童真人。 鹤发童颜,只身材短小些,不似张天师一般高大。 “师兄指的是哪个,只会狼狈逃窜的鼠辈?” “师弟,要说他还和你有些渊源。”张天师故作高深的说道。 “哦?是熟人之后?”羽童真人一脸诧异的问道。 “修的也是雷法!看看你就知道了!” “雷法?人间雷法,我独占九成,这小子还能学得精妙?”羽童真人自负的说道。 眼光再向场内。 “我们十九人,只需再退出三人即可,没必要再混战。”郑文秀率先开口。 “作为主家,我却可让出一个名额。”张元对东一点了点头。 东一小跑着跳进止战圈。 “上清与正一本属同根,可让去二人。” 马保对身后二人使了个眼色。 “刚好,十六人!正一道门大气,上清宽度,倒让我等汗颜了。” 貌似黄河散修成了最大赢家。 足足五人。 “本来该我方退出一人,不成想二位高风亮节!”鬼青城得了便宜卖乖:“黄河散修同盟,对二位……”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既然黄河散修同盟,也有意退出一人,那我便省了些手段。” “比丘尼?” 说话的,不就是一直在打坐念经的比丘尼? 凌牧云以为她早去了止战圈,谁知,竟突兀的出现在众人身边。 这是何等手段?不是隐匿真炁,而是隐匿身形! “无量寿!” “道家庆典,怎佛教掺和进来?” 鬼青城微睁双眼,射出冷芒。 “正一大典,道法荟,哪条规矩说了佛家不能与会?” “牙尖嘴利!我黄河散修同盟,自然不能任由道法荟,混进些佛门弟子,搅了规矩。” 鬼青城对身后四人挥了挥手。 四人会意,也不打招呼,直接冲向比丘尼。 “无量寿!佛说:不可行。” 比丘尼双手合十。 只这一瞬间,直奔她而去的四人,直接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更不用说术法。 “言出法随!”郑文秀向后退了十几丈,一脸骇然地望着比丘尼。 “敢问小法师名姓?” 张元来了兴致,拱手问道。 “法名秒会。” 秒会! 当朝国师支妙音只收了一个弟子,赐予法名秒会。 言出法随更是支妙音的不传秘法。 “法师有礼!”张元拱了拱手,向后退了一丈。 只有鬼青城骨碌着眼睛,不知道想些什么。 “你选两个留下!” “不是只缺了一个名额?”鬼青城有些不愿意,争辩道。 “那就只能是你了!”秒会双手合十:“佛说……” “先别说,先别说,只留程东、程北二人!”鬼青城慌忙摆手,开口指着两人。 秒会没有多言,一甩手中佛珠,化成两道长绳,蜿蜒着爬在另外二人脚踝。 再一挥手。 长绳颇具人性的拉着二人直奔止战圈。 “希望牧云不要与她交手,谁碰到这种术法,都要头痛。” “是有些棘手。” 月季和贾念昔皱着眉头的时候,张天师与羽童真人同样有些目瞪口呆。 “有如此术法,前十名,定有一席之位。师兄,你和支妙音斗法,是何感受?” “支妙音,有神韵!” 羽童真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年前,张天师与支妙音,羽山一战。 只一击。 三年,寸草不生。 若不是三苗大长老护佑,世间怕是没了羽山之名。 为此,上界曾大开天门。 只是,张天师与支妙音,心照不宣地选择滞留,而未升至上界。 曾有知情人称,张天师已踏破天人境。 只有西北王知道,张天师还是伪天人境,临门一脚,不愿破境。 本该留下的是十六人,可现在成了十五个,凌牧云不知道会有轮空,还是再补上一人。 他此时的心思,都在秒会身上。 佛门术法,他见识几次,无论道立、法显,还是阿竭耶末帝、鸠摩罗什,都不像今天这般震撼。 只一句话,便让同为六境、七境的修者,动弹不得。 这怎么打? 任你万千术法,身如鬼魅,只能任人宰割? 走到最后,面有愁容。 “凌道友?” 张元放缓了脚步,等着凌牧云走近,开口说道。 “敢问道友名讳?” 凌牧云不认识张元,只知东一与其走得近,猜测他是正一道人。 “张元,羽童真人门下弟子。” 张元自我介绍着。 “张道友之名,如雷贯耳!” 凌牧云客套的话,在张元耳里变了味道:“我说凌道友怎么一直躲避,原来,也是做了许多功课。” 凌牧云没有辩解,只微微一笑,算作默认。 “凌道友使用的地遁:一步千里,是奇门遁甲之术,可是诸葛家外门弟子?” 凌牧云恍然大悟。 他还在纳闷,怎么张元会前来打上招呼,原来是地遁之术。 “不是,是左神仙赐予一式术法,堪堪学了皮毛。” 凌牧云留了一手。 张元品性他尚且不知,旁边之人更是竖直了耳朵。 人都说,刘子骥,高尚士也。 场内这些人精,谁能配得上这般称呼? “哦!若是在下轮遇见,还请凌道友手下留情。” 张元拱了拱手,快了两步,向支妙音走去。 “你这弟子,胜负心太重。”张天师摇了摇头。 “修道修道,争的不就是一线天机?” 羽童真人不以为意,为自己得意弟子找了说辞。 “二人若是遇到,雷法天地,一较长短,不知道你那弟子,会不会下巴惊掉。” “师兄是说,凌牧云的雷法,在张元之上?” 玉童真人跟在张天师后面,脚步明显快了一些。 “凌牧云去过神仙渡,还去过雷池。”张天师怕玉童真人继续打探,接着说道:“往生梯!” “师兄对这凌氏小辈,倒是有所偏爱,都不见你对张元如此。” 羽童真人的话里,有点点埋怨。 让张元登往生梯,还是他闹了半红脸,才争来的机会。 凌牧云才到龙虎山,就登了往生梯? “道子!” “妈呀!”羽童真人跳着脚,去捂张天师的嘴,但没够着。 天空忽然阴云密布,云间小缝,透出一缕白光。 “司马道子,乱政!” “可不是,大晋的气运,快被他糟蹋没了!” 羽童真人接过话,余光瞥向天际。 白光散。 ------------ 第一版三十五章:又被天师叫去了 小院内。 “凌哥哥,张元肯定是你最强劲的对手。”贾念昔说道:“不是秒会。” “秒会的言出法随,我还没想到破解之法。张元也没尽全力,都是东一在尽心防御。”凌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 一路走来,苦战十数次,第一次见了大晋竟有如此多的青年俊杰。 “张元修的雷法!羽童真人亲传弟子!”贾念昔凑过来,一脸神秘。 “不会是羽童的私生子?”月季插进话来。 “那倒不是!不过……月季姐姐,你看看我!” 贾念昔一本正经的说道。 “也没什么异样,是哪不舒服?” 月季端详了半天,没发现异常,关心地问道。 “你就不觉得和秒会有些相似?” 贾念昔左右侧头:“你再好好看看。” “这么一说,倒真的有些相似!”月季思忖片刻:“你的意思是,秒会是……” “对!秒会是司马曜和支妙音的私生女!”贾念昔神秘一笑:“所以,秒会最厉害的术法,不是佛法!” 凌牧云眼睛一缩。 秒会的言出法随,还没找到破解之法,怎么还有更厉害的? 那怎么又说张元是他最强劲的对手? “凌哥哥有所不知,司马家最厉害的术法是隐术!而司马曜恰恰得了真传!” “也就是说,秒会消失的那段时间,用的是隐术?没有任何真炁波动!” “风隐术!藏身于风!” 贾念昔看凌牧云望着自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凌哥哥,不要看我,我不会!” 古灵精怪的贾念昔,没学会风隐术? 凌牧云都觉得不可思议。 “凌道友!”东一敲了下房门。 “东一道友,何事?” “玉童真人传话,让您去后山一叙!” 东一说完,就站在那里等着。 凌牧云不明所以。 起身,轻车熟路地来到往生梯。 还没抬脚,只觉浑身被大力束缚。 “东一道友?” 凌牧云浑身泛起雷光,以为东一在耍诈。 “哗!” 雷光被束缚之力生生捏碎,再一转眼,已到了草屋。 “一个破往生梯,来来回回的走个什么劲!” 凌牧云一愣。 张天师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样子。 张元投来一抹善意。 羽童真人围着凌牧云转了两圈,上下打量。 “羽童真人,张天师,后生有礼!” “叫什么羽童真人,以后叫师叔,要是不嫌弃,就叫师父!” 玉童点着头,口中啧啧。 直盯得凌牧云全身鸡皮疙瘩起了,才一脸的意犹未尽。 “师叔!”凌牧云耸了耸肩,开口说道。 “完!不肯叫师父!师兄,你问问!” 玉童真人遗憾地砸着嘴。 “牧云,叫声师父!”张天师眼睛瞪得很大,不像开玩笑。 “师父!”凌牧云很乖巧,叫的自然。 “哎!这不就得了!快,张元,拿度牒去!” 凌牧云的震惊无与伦比。 度牒? 不是正一大典发传禄? “张天师!” 凌牧云的话还没说完,就让张天师的一个不懂风情的眼神,生生咽了下去。 “师父!” 待张天师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不该是在大典上,传禄?最不济也要三拜九叩的,有什么仪式!” 张天师没有说话,把度牒塞到凌牧云怀里,顺带着从腰间解下玉牌,上有天师府三字,一同给了他:“那些繁琐礼节,是给外人看的,要不是个人就来拜师,咱龙虎山哪有那么多粮食?” “来,拜见一下你师兄,张元!” 羽童真人拉了一下凌牧云,接着说道:“以后,无论在何处,你就是有师门的人了!” “拜见张师兄!”凌牧云微微拱手。 张元背着手,笑意涔涔:“师弟,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好送的。” 说着,从腕上撸了一只手镯,递上来:“这只镯子号称元炁镯,是师祖所留,没什么稀罕,在修行时,能聚天地元炁!” 师门! 这就是师门的好处? “你看张元,是不是有未来天师之姿?我们两个老家伙,都不如一个弟子!” 羽童真人从腰间,同样解下一物,随手扔了过来:“这个东西,叫乾坤囊,人界只有三个,连天师都没有!没什么稀罕,和布袋子一样。” 说完,从怀里又拿出一个,自行挂在腰间。 “师叔,您不是说人界只有三个么?” 凌牧云一脸无奈。 “是啊!就只有三个,一个在我这,一个在你那,还有一个,在你师兄张元那!” “什么?” 凌牧云失了风度。 人界有三个! 都在羽童真人手里! “有什么大惊小怪?天下道首,天下道首,难道是说着玩的?” 羽童真人将目光移向张天师。 分明在说:你送什么?我可看着呢。 “啊,哈哈!既然师弟这么大方,我出手不阔绰些,就让师弟笑话。” 也随着话音,从袖口摸出一物,黝黑发亮。 “论功法,《太师雷霆正法》,属于秘法;论修行,以十八岁至七境,大有可为。为师就不传授什么术法了。” “此物混元珠!得天地间一缕混沌气,随身佩戴……” 张天师的话没说完,就见凌牧云吞咽着口水。 “这不是吃的!” 凌牧云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 分明是在索要。 张天师迟疑着,一狠心放在了他的手里。 “咕咚!” 凌牧云以迅雷之势,将混元珠吞进肚子! 不是他想吃,而是其丹田泉眼! “咚!” 混元珠入腹,凌牧云和僵尸一般,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师兄?” 玉童真人张大了嘴巴。 “师弟,探其丹田!”张天师一挥手,浓雾漫漫,几不可视人。 玉童真人按张天师的话,分出一丝真炁,在凌牧云体内游走。 只见,混元珠在其丹田泉眼上,在雷电的轰击下,如剥洋葱般,层层碎裂。 混沌之气,纷纷落入泉眼。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泉眼清洌,没了黑蓝等氤氲之气。 “道泉!” 羽童真人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天上再透出什么光亮。 “没事,我暂时掩蔽了天机。” 张天师继续说道:“道子应劫,有道泉也说得过去!” “师父,什么是道泉?”张元没有妄自探出真气,只能疑惑地问道。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话熟吧?” 张元点了点头。 “道泉,就是那其一!” 张天师的话,张元反而没听明白。 羽童真人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解释道:“一线天机!给人界的一线天机!” “师兄,道子做徒弟,本就是祖师的遗训,但此子,给的惊喜可不小啊。你要不要把他让给我,反正我修得雷法,也能教他。” “休想!” ------------ 第一百三十六章:内幕 凌牧云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直在灰蒙蒙的世界里行走。 却始终见不到边际。 直到一个乌鸦叫声,将他唤醒。 三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师父,师叔,师兄!这是怎么了?” 凌牧云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吃了混沌珠,不好消化!” “对,被闷住了!” 张天师和羽童真人含糊着。 凌牧云甩了甩头。 上次吃了润玉,被寒气侵袭,这次混沌珠,直接昏睡。 下次吃东西,须要小心些。 “师父,我有许多问题想问!”凌牧云缓了缓神。 一直想着正一大典后,找张天师问个究竟,现在,张天师转眼成了自己的师父,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但问无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那种!” 张天师点了点头。 什么是十逆? 凌牧云最先问的,便是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十逆。 十逆非逆。 所谓十逆,是逆天而行。 所谓非逆,是为人道而行。 至于逆天而行,逆的是哪方天地,张天师没有解答。 只说,尽在异族。 异族是什么? 凌牧云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与他一直的猜想没有差异,答案呼之欲出。 是欢兜心有不甘,要重临人界。 而三苗也在暗中,隐隐作祟。 异族和上古四邪是否已经联手? 这个问题,凌牧云一直在猜测,可始终不敢确定。 张天师的回复,却出乎他的意料。 并非联手。 镜之灵想突破封印,重临人间,目的是毁灭。 怨之灵则是借着毁灭之机,打破不能精进修为的束缚。 昔之念和獬,虽为四邪,却不同流合污,只一心守着人界,因为此二邪的生存之根,是人界。 “那贾念昔和西北王……” 贾念昔是昔之念的人间行走。 西北王是獬的历届传承,且已觉醒。 至于凌牧云所问的北境,也就是其父母踪迹。 张天师摇了摇头。 他只到了雷池,并未深入,对其内也不了解。 “异族也是人族!” 凌牧云最后问的上界和幽州之事,张天师与幽白所说几无不同。 “待你修为精进,自行去看,现在知道了,反倒是徒增烦恼,是吧,幽白?” 墨刃微微动了一下。 “牧云!”张天师最后叮嘱道:“你丹田之物,切不可对外人提起!” 凌牧云不明所以,仍旧点了点头。 “还有,在道法荟上,尽力争夺名次!” 玉童真人插进话来。 凌牧云以为,是关乎什么天下大计,或是龙虎山存亡。 直到羽童真人补充道:“不能让未来天师,得不到第一!” “打手!”凌牧云脱口而出。 “你以为我这天师怎么来的?”张天师一扭头:“也是师弟们帮衬着,才赢了第一!天师渡之前,天师和普通修者,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资源稍多而已。” 张元羞愧的红着脸:“还请师弟多多帮衬。” “今天你帮了他,明天,他自然护佑你!天师,还有个称呼。”张天师双手背到身后:“护道者!” 凌牧云被张天师的王霸之气震慑,对着张元拱了拱手:“自会竭尽所能。” “嗯!孺子可教!”张天师点了点头,说道:“先回去好生体会今日所得,明日对战妙会!” “不是抽签么?”凌牧云不假思索地问道。 “是啊,我抽的,怎么了?”张天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西北王说,让我招揽些人去神仙渡,师父是不是趁机帮我弄些?” 反正有了靠山,凌牧云一并提了出来。 如果天师发话,天下道人,十去其一,也比自己没头苍蝇一般,强上许多。 “咚!” 张天师给了凌牧云一个爆栗。 “你真以为,堂堂天人强者,需要你招揽虾兵蟹将?西北王的目的,是让你游历,之所以定了十年,是他估计你只需十年,便可到宗师境。” “到宗师境,能起到什么作用?” “可去雷池,取回他的兵器。” 凌牧云愣在当场。 天人境都取不回来,他宗师境去取? “去了,自然知道其中奥妙!” 张天师见凌牧云一脸茫然,知道其忽然没了目标,说道:“待道法荟完成,我自有吩咐。” 凌牧云下山的时候,走的是往生梯。 与张元一同。 “师兄,那支妙音的言出法随,你可有破解之法?” 凌牧云请教道。 他隐隐感觉,如果换做是他,也同样会被定在当场。 只是未亲自体会,不知其中奥妙。 “我猜是距离!”张元思忖道:“远一些,应该可破!” “受距离限制?” 凌牧云将信将疑。 回到小院,凌牧云迎来了贾念昔和月季的关切。 当看到凌牧云的腰牌上天师府三个字,恍然大悟。 “张老头收了你做弟子?”贾念昔干咳了两下,找了个凳子,正襟危坐:“快,叫声师姑!” 凌牧云给了一个白眼,说道:“还师姑?刚还喊哥哥来着。” “我与张天师,乃是同辈,他喊我贾道友,羽童真人喊我妹妹!你说,是不是该叫我师姑!”贾念昔跳下凳子,一副长辈口气:“牧云啊,既然与张元成了师兄弟,那就不好下手了!” “师父让我帮张元师兄取第一!”凌牧云说道。 “那倒是简单了。”贾念昔也不闹了:“月季姐姐,明日看牧云与妙会大战!” “诶?你怎么知道我明日与妙会一战?” 凌牧云不解的问道。 “以张天师的德行,肯定把那些看着难缠的,先消耗掉!这还用猜?” 贾念昔抽动着鼻子,继续说道:“上一场,能让张元头痛的,只有你和妙会。还有一个场地,倒是人才济济,有四人,术法极不简单。” 东北长生天萨满一系,马东升。 湘西一派,司马元显。 诸葛世家,诸葛明。 上清派顾念先。 “这些只是出类拔萃,其他家族也不可小觑。”贾念昔摇了摇头:“这一届划分,巧合了,另外那个场地,前三十名里,随便拎出一个,都能让黄河散修同盟跪在地上。” “鬼青城的术法,上得到台面。”凌牧云略略反驳。 “小道尔!张元出手,绰绰有余。你先头痛妙会吧!” 贾念昔说完,拉着月季游逛去了。 只留下凌牧云在屋里,感受着丹田气海的变化。 还有今日所得。 乾坤囊,以真炁开启,内有空间,一丈见方。 这稀奇玩意,凌牧云连听都未听过。 使用时,以真炁裹挟需要收纳之物,放在袋口,便会自动吸入。 取出时,真炁探入,取出即可。 端得神妙。 如果说乾坤囊是稀罕之物,那元炁镯便是极为贵重之物。 打坐时,元炁聚集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不止。 再加上凌牧云真炁外溢的体质。 可谓收获满满。 除了弄不清楚的丹田泉眼。 ------------ 第一百三十七章:对战支妙音 翌日。 日上三竿。 凌牧云知道,今日对战的是支妙音。 想了许久也没想到言出法随的破解之法。 就随意拆下两团棉花,拌了菜油塞进耳里。 听不到,心不烦。 进入场地时,观众席上早早地坐满了人。 尤其是贵宾席上,座无虚席。 凌牧云抬头环顾,除了天师府、贾念昔,还见到了姚苌。 不知道是否因大秦的原因,才给了他一个席位。 冲着上面摆了摆手,姚苌起身,微微点头,算作回应。 在姚苌旁边的席位上,是个比丘尼。 华丽的袈裟,在阳光下撒着金光。 因耳朵里塞了棉花,凌牧云的余光一直扫向铜锣。 妙会来得晚了些。 穿着很是朴素,再加上干瘦的躯体,扔在人堆里,都看不见。 “施主,妙会有礼!”妙会双手合十,作了佛家礼数。 凌牧云听不见,只能看着其动作,同样回了道家拱手礼。 “天师府凌牧云,有礼!” 妙会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只一日,定北凌氏名不见经传的凌牧云,成了天师府弟子。 正好,将天师府的弟子,堂而皇之击败。 报师尊支妙音当年输的半式。 “当!” 铜锣的声音传遍全场。 原本熙熙攘攘还在走动的观众,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就地而坐。 “听说了么?那尼姑是当朝国师妙音法师的关门弟子,想必,没有任何悬念!” “她对面的少年,昨天只知道躲闪,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躲的掉言出法随!” “不一定,昨天秒会,一句话,四个六、七境的修者,呆立当场,和木头桩子似的。” “早知道是秒会的比法,就不该买这入场牌,没悬念。” 看台上议论纷纷。 每个人都将自己的见解和昨日所见,一一说出,以期得到他人的认同。 “佛说:不可为!” 妙会见凌牧云一直站在那,率先出手。 凌牧云以为妙会还在打招呼。 赶紧施拱手礼。 “嗯?” 术法没起到作用也就罢了,难道对手是在欺辱? 妙会皱了皱眉头:“佛说:妄言!” 见妙会再次双手合十,凌牧云才纳过闷来。 她已经出手了! “师兄,牧云一动不动的,和二傻子似的,干啥呢?”羽童真人不解的问向旁边的张天师。 “哈哈!我这弟子,生了个慧心!言出法随,言出法随,你不听,她法谁去?”张天师拍了拍羽童真人的肩膀:“当时与支妙音一战,若是想到这一点,可不用吃那么多苦头。” 观众席上的支妙音缓缓的站了起来。 言出法随,就这样被破解? 是有人指点,还是无意为之? “既然省力的方法,行不通,只能动真格的了!”妙会手中佛珠一挥,散在半空:“天龙八部、人与非人,天众:地狱。” 随着佛语,佛珠在空中化作一门。 黝黑,发亮,门上雕刻着两具骷髅,看起来十分渗人。 吱呀一声,敞开半个小缝。 一恶鬼模样却闪着金光的鬼修,持了一把哭丧棒,从门缝挤了出来。 “师兄所说的邪法!”羽童真人没来由的将目光盯向支妙音:“天龙八部,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睺罗伽。支妙音一系,修得确实天众六道的地狱道!” “还有恶鬼道!”张天师补充道。 耳不能停,只能用眼睛看。 阴气滔天。 纵然有佛光遮挡,可仍旧无法掩饰“罗刹鬼”的邪气。 “掌心雷!” 凌牧云雷光一闪,数道掌心雷直直的奔向妙会。 罗刹鬼飘来飘去,用哭丧棒迎向掌心雷。 阴气散,雷光落。 妙会示意凌牧云摘下耳中棉花:“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不再用言出法随了!” 凌牧云晒然一笑:“妙会法师的术法,我确实无计可破,才用了取巧的手段。” “用几道掌心雷,怕是赢不了!贫尼想见识凌道友真正的手段。” 妙会双手合十,空中大门,又拉开一分。 里面再挤出一个身形稍大的罗刹鬼,拿了两根哭丧棒。 才一露面,就把第一个出来的罗刹鬼一棒打死。 化成阴气,入水一般,注入自己的体内。 “我有十雷,不知威力几何,请秒会法师,指点一下。” 凌牧云手印起。 “玉枢!” 雷落。 直击妙会。 罗刹鬼闪身,双举哭丧棒,抵住玉枢雷。 “轰!” 阴气大盛! 在雷光下,化作灰尘,飘散而去。 “怪不得正一会收你进天师府,真有两把刷子!” 妙会再合双手,改站位盘膝。 门被拉开了半面。 从中走出前后两都面戴着面具的罗刹鬼,手中的哭丧棒,有六尺长。 “神霄!” 神霄雷出。 罗刹鬼只轻挥哭丧棒,一道阴气自门中起,与神雷在空中撞击在一起。 “轰!” 刹那间,整个场地,包括观众席,都剧烈的震动了一下。 “已有了大宗师之威!” “你见过大宗师吗?我觉得,有了伪宗师之威!” “确实与普通六境、七境修行者想比,术法更精妙些!” 观众席上再次议论起来。 “凌施主,你已用了三式,该贫尼了!”妙会合十双掌,低头拜下。 额头接地的瞬间,一道涟漪播散开来。 半空中的罗刹鬼“嗖”的一声,哭丧棒带着万千哭音,直奔凌牧云捅来。 “大洞!” 凌牧云一步十丈,躲开一击,大洞雷应声而落。 “轰!” 恰砸在罗刹鬼的背后。 “吱” 一声怪叫,罗刹鬼急忙调转身形,闪身回到了妙会的头顶,同样盘膝凌空而坐。 “没用的东西!” 妙会再一拜。 两道涟漪如水波般散开。 地下冒出一个白色光影。 与空中的罗刹鬼,除了颜色,几无不同。 “仙都!” 十雷第四雷! 只见仙音伴随,暗红色神雷再次降落。 极快。 两个罗刹鬼上下旋转,生生的将神雷裹在漩涡里。 只不到三息,神雷消散,而罗刹鬼再次盘膝。 只多了白色罗刹鬼,坐在妙会前方。 凌牧云没有再次发动神雷。 潜意识里,他感觉再发第五雷,依旧不会有太大作用。 “凌施主,小心了!” ------------ 第一百三十八章:凌牧云,胜! “佛说:不可为!” 凌牧云的真炁一滞。 运转不通。 “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么?” 凌牧云的话脱口而出。 “我未受戒,算不得出家人!”妙会双手合十,嘴角一扬。 “那你还口口声声无量寿!” 凌牧云目光环视,棉花有油渍,沾染灰尘,已不能捡起来塞进耳朵。 “无量寿!” 妙会似乎故意说道,再一叩首。 黑白罗刹鬼入箭一般,射向凌牧云。 “动了杀心?” 感受到两鬼的杀戮之气,凌牧云墨刃出鞘。 “咚!” 上挑、横劈,翻转身形,竖斩、直刺。 一时间,场内电光火石。 叮咚作响。 打的不可开交。 “佛说:放下屠刀!” 妙会见罗刹鬼不能取胜,又不愿僵持下去,再次双手合十,用了言出法随。 只见墨刃微微颤抖,似挣扎一息。 又在凌牧云手里,上下翻飞。 “幽白可不信佛!”张天师捋着胡须,颇有得意。 “春雷衍生!” 凌牧云也不愿僵持下去,借着空气中弥漫的雷力,使用起春雷衍生。 “到底谁是罗刹鬼?” “怎么和打地鼠似的?” 观众席上,你一言我一语,全因罗刹鬼与凌牧云,你一刀我一棒,完全看不清招式,更猜不透下一个落脚点在哪。 “就以刚才的雷法而言,师弟以为如何?” “与张元雷法,应不相上下,均取了天地之雷。”羽童真人点了点头,赞扬道。 “以十雷来讲,张元能与之抗衡,但三十六雷,是符篆雷所没有的。”张天师故作高深。 “威力没什么不同,符篆雷借天地雷霆,本质上,没有不同。”羽童真人不以为然。 在他眼里,张元修为尚且,一旦精进,能使用五雷令,天地之雷,无所不从。 自然不弱于凌牧云所修的雷法。 何况,张元还是未来的天师,再以天师度加身,修为上,或不落于道子。 “一会你就知道了。” “刷!刷!” 凌牧云与黑白罗刹鬼的战斗,进入尾声。 两刀,各砍在黑罗刹鬼的肩头,刺入白罗刹鬼的喉咙。 两鬼发出一阵刺耳的嚎叫。 任由阴气外泄,却止不住身上伤势。 渐渐地,精神萎靡,身形慢慢淡薄。 “果然还是不中用!”妙会不悲不伤,口中念念有词。 直到空中大门完全打开。 一只三头恶犬,剑尾利爪,口齿流涎,从门里跳了出来。 唾液滴落在地上,滋滋地冒着黑烟。 “三头地狱犬!”张天师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先不说术法正邪,就是这一手,第一名已是囊中之物。”羽童真人望了一眼支妙音,接着说道:“师兄,看来,国师支妙音那里,你要矮上一头了。” 观众席上,更是炸开了锅。 不因妙会的术法,只是这地狱犬威名。 据人界流传,人死过往生,先过得便是这地狱犬。 为善者入轮回,为恶者,则要受其撕咬,直至遍体鳞伤,受够了业报,才能通过。 “竟真有此物!” “三个头颅,已不是普通的地狱犬了,应该有名讳,就不知道姓甚名谁。” 凌牧云将墨刃插入刀鞘。 趁着妙会做法的间隙,回复真炁。 言出法随,有时间限制,在与二鬼交战时,他发现真炁在缓缓流动。 到最后时,更是束缚效果消失,他才得以发挥春雷衍生的妙用。 “不能用四兽镇邪。”凌牧云望着三头地狱犬,心中惊骇的同时,暗暗思忖:“妙会再用言出法随,四兽镇邪反噬下,必输。” “只能以雷霆之势,全力一击。” “妙会看似云淡风轻的,实际上,那额头的汗珠已经说明,这也是她最后的手段。” “既然如此,就让你尝尝中枢雷霆的厉害!” 贵宾席上,月季盯着恶犬,问道: “念昔,这三头恶犬,什么来头?” “不知道,但以凌哥哥的雷法,即使妙会不用言出法随,想胜,也十分不易。”贾念昔摇了摇头:“本以为张元才是他的竞争对手,谁知妙会小小年纪,竟敢招惹如此业火。” 修地狱道、恶鬼道、阿修罗道之人,如不能开天门而去,必将受无边业火焚烧,不入轮回。 即使是鬼修,也会在伪宗师境以上,才敢触碰此类禁忌。 妙会小小年纪,造诣颇深,可见浸淫此道许久。 “凌施主,三头地狱犬,我还不能完全控制,如果你现在认输,或许,不至于身死道消。”妙会的话,确实没有什么威胁恐吓的意思。 以她的修为,能堪堪召唤出此物,已有天骄之姿。 “多谢提醒!”凌牧云拱了拱手,说道:“我下面的雷法,威力也不容小觑,妙会法师是否考虑,各退一步,算作平手?” “不必了!” 妙会额头低地,双掌平摊。 念动着似梵音似鬼语的咒语。 “掌心雷!” 凌牧云话音才落,一个掌心雷画着弧线飙飞。 在临近妙会一丈时,被地狱犬的口水不偏不倚的打落。 “果然,不能来个擒贼擒王啊。” 没有什么羞愧。 他只想试试心中猜想。 无论是二鬼还是三头地狱犬,都会在第一时间护住妙会。 地狱犬甩了甩头,口水甩了一地。 目光盯向凌牧云。 “吼!” 后腿一登,尾巴竖起,弹射着扑向凌牧云。 “地遁:一瞬千里!” 凌牧云的身形闪到场地角落,地狱犬扑了个空。 “左慈的遁甲天书!”羽童真人变了声。 在这等修为上,能让他骇然的,属实不多。 “我这弟子,秘密不少啊!” 张天师的眼睛,也泛出道道精光。 地狱犬三个头颅分别喷出绿色粘液,在凌牧云落脚的刹那袭来。 再加上如剑的尾巴,自由伸长,神出鬼没。 每一次出击,都把凌牧云的术法打断。 一时间,落了下风。 妙会的汗珠越来越多,低落在地上,手心微微颤抖,也在尽力维持术法的持续。 “有了!” 凌牧云遁地之术落地的瞬间,掌心雷撒出五道。 轨迹变幻下,显得不可捉摸。 三头地狱犬护主心切,暂时放弃追击,防御起掌心雷。 “就是此刻!” 凌牧云双手掐诀。 手印起。 “玉枢!” 十雷和三十六雷玉枢合二为一。 “咔!” 直接轰击在地狱犬身上。 “五雷!”羽童真人再一次被震惊。 “残缺的五雷,看来,还是缺了指点!”张天师脸上有了一丝得意。 “那是什么?”贾念昔瞪大了眼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雷法,我怎么没见过?” “我见过一次,只是,这次威力明显大了许多!”月季同样震撼。 观众席上,更有人忽地站起。 支妙音更是转身离开了贵宾席。 胜负已定! 地狱犬在雷击下,四分五裂,肢体破碎前,化作灰飞。 妙会晕厥当场,连带着那道神秘的大门。 “天师府凌牧云,胜!” ------------ 第一百三十九章:上清马保对战洛水郑文秀 “但凡妙会再使用一次术法,我都不知道如何招架。” 牧云的真炁,几乎耗尽,剩的那可怜的一丝半丝,怕是连掌心雷都发不出。 除了落神七式,今天可谓家底尽出。 毫无保留。 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入口。 月季已经在焦急的等待。 “凌郎,可是脱力了?” “扶我一把。” 在月季的搀扶下,来到贵宾席。 下一场即将开始,凌牧云不想错过。 盘膝打坐,恢复真炁。 待运行周天,贾念昔笑嘻嘻的说道:“凌哥哥,你是怎么想到那缺德方法?” 她指的是用棉花浸油,堵住耳朵的方式。 “心血来潮,但还是着了妙会的道!” 凌牧云仔细想了下,继续说道:“言出法随,搅动了天地规则?我当时只感觉浑身真炁受阻,几乎运转不畅,每调动一分真炁,就疼痛难忍。” “只有天人境,才有那般本事。”贾念昔不屑的摇了摇头:“我虽猜不出其中奥妙,但肯定不是天地规则。” 凌牧云仔细的体会着当时情景,丹田水池透着丝丝凉意,加上与妙会距离远一些,受到的影响便小很多。 否则,是否和昨日一般,被抬着出去,还要两说。 但,一定要弄清楚其中原因,否则,再回建康时,与支妙音发生什么龃龉,说不得连出刀的机会都没有。 “到底是什么?” “当!” 锣声响,第二场比试开始。 对战的上清马保和洛水郑文秀。 “上清派的术法,我见陆机使用过,确实有诸多神妙,就不知道马保和陆机,到底谁的更精妙些。” 凌牧云盯着场下正在打招呼的二人,说道。 “上清年轻一代弟子,以马保为首。两年前,上清派其诛杀邪修骆文波,只用了一式,同为六境的骆文波几乎无出手之力。” 贾念昔看了眼饶有兴致的凌牧云,继续说道:“在修行一事上,道家门派与世家门阀,如出一辙,都有着散修不可比拟的优势。” “我现在可是天师府弟子!”凌牧云晃了晃腰间玉牌,炫耀道。 贾念昔没有接话,目光向场下看去。 郑文秀的术法,不可谓不精妙。 天水通衢一十八式,他学了十七式。 一式波涛,二式浪涌,三式风起,四式骇浪…… 一式连着一式,连绵不绝。 场内早变成了汪洋大海。 反观马保这面,除了游弋在大海中,至今尚未出手。 但从陆机的术法上看,玩水这个事,郑文秀就有些班门弄斧了。 第十七式:水神! 郑文秀手持利剑,站在三丈高的水人肩膀,一脸落寞。 他知道自己输了。 洛水水师一脉,功法的最大弊端,是不到大宗师境发挥不出其威力的十分之一。 “马道友,我这是最后一式!” “不对啊,不该还有一式,通衢!”马保站在水上,脚下光华点点。 “没学会……”郑文秀苦瓜着脸,拱了拱手:“学会了,能逼你动用术法么?” “郑道友哪里话?这一击,我就要动用术法。”马保国道袖一挥:“癸水:阴!” 自脚下开始,原本波涛汹涌的大海,纷纷结冰,迅速向郑文秀蔓延。 “出!” 郑文秀也不束手就擒,反正都是输,怎么也不能干站着,一剑刺出。 水人同样化水为剑,刺向马保。 可在马保的前方一丈,水剑便无法寸进。 很快,开始凝固。 顺着剑身,向肩膀蔓延。 “妈呀!” 郑文秀一跃而起,直接跳到了冰面上,呆呆的望着冰人。 “道友所修的天水通衢,随着修为精进,招式不变而水变,至大宗师,就是至阴癸水,威力非同小可。” 马保安慰道。 “是马师兄赢了。” 在大晋,如果真心认为自己的修为比不上他人,可称呼一声师兄。 这是对强者的尊重。 “无量天尊!郑道友,承让!” 马保再一挥手,冰人化作碎屑,连带着冰面,土崩瓦解。 缓缓消散。 “看在郑国渠的面子上,也要见一下这小家伙。”张天师点着头:“上清最擅五行术法,马宗师更是得了至阴之水的奥妙,只能说小家伙运气不好。” “郑国靠天水通衢十八式,封洛河水神,后人还要更精进点,才不负洛河水师一脉。”羽童真人附和道。 在贵宾席上的凌牧云,看着场内比试时,真炁已全部恢复。 “元炁镯,加上我的体质,再有刘子骥的真炁化线,同境界下,打不过,也拖得死!” “凌道友,有人找您,说是您的故友!” 东一靠近身,打断了凌牧云的思绪。 “哦?”凌牧云疑惑间,向一旁张望。 只见姚苌对着他,轻轻点头,便知道,姚苌用了“故友”二字,或是不想引人耳目。 待来到姚苌所在的贵宾室,凌牧云施了拱手礼。 “军师能与支妙音那贼婆的弟子,打的昏天暗地,真是让我开眼。” 姚苌率先开口说道。 “巧合!全赖主上洪福齐天。”凌牧云说的不着痕迹。 “朕此次前来,是与张天师有事,此间已了,这就回,不知军师何事再过大秦?” 姚苌知道,凌牧云并不会真的在后秦做护国军师,否则,以他当时的兴致,怕是会做个护国大法师的金牌。 “不用许久。” 二人说了些没营养的话。 只因姚苌来龙虎山,而他又顶着护国军师的头衔。 不见上一面,属实说不过去。 至于姚苌所为何事,问一下张天师,自然知晓。 离开姚苌的贵宾室,凌牧云手里多了一个包裹。 没什么金银之物。 只是三件道袍,清一色的白袍。 “啧啧,姚苌还真是舍得!用冰蚕丝做道袍,怕不是举国之力打造的?” 贾念昔把道袍套在身上。 太大,半身都拖在地上,酸溜溜的说道。 虞美人的冰蚕丝,韧性极强,凌牧云领教过。 再精心做成道袍,可谓贵重。 “姚苌确实对你不错,给你做的道袍,肯定是提前准备,料定你必来龙虎山。”贾念昔收着道袍,抱在怀里,分析道:“现在,你成了龙虎山门人,姚苌无形中,和龙虎山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那……在他为帝时,天下修者就不好掺和他的攻伐之事了。” “还有这道理?” 凌牧云不解的问道。 “如果修者没有制约,组成一支千人队伍,你猜,谁可抵挡?你以为,道首道首,做的是什么?诸葛家,仅凭一人之力,就把卖草鞋的扶上了帝位!” ------------ 第一百四十章:鬼青城的打算 “不知道其他场地的比试,如何。” 每个场地,每天只比四场。 想产生十六强,须要两天。 伪宗师境的比试,持续的时间更长一些。 “伪宗师境的场地比这里大了几倍,而且,天师亲自坐镇,怕出现什么意外。历来这场比斗,来的人都不在少数,为的是突破大宗师之境前,由天师指导。” “我师尊不是在这里么?”凌牧云用手指了指张天师。 “你连你师尊修得什么都不知道?一气化三清,可不是说说而已。” 贾念昔叹了口气:“张老头,最好的东西竟然不拿出来。” “一气化三清?三个分身?”凌牧云的眼中,露出精光。 “另外两个是身影,你可以理解成,是镜之灵走出来了。”贾念昔解释道:“不过,你倒可以向张老头索要。” 稀里糊涂的成了弟子,以为得了天大的好处,可竟然没学会一招半式。 现在想想,凌牧云有些酸了。 “不行,下次见到师父,肯定要索要那一气化三清之法!” 想一想,如果出现三个自己,一同发着神雷,就是大宗师,也要绕道走吧? 三倍快乐! “下两场分别是鬼青城对张元,诸葛明对司马元显。” “娘子,要看不?” 贾念昔撇着嘴。 这是第几次旁若无人的秀恩爱了? “凌郎看,我就看!诸葛明与司马元显,南辕北辙,应该有些意思。” “当!” 说话间,第三场开始。 张元和鬼青城各占了一边。 “黄河散修同盟,只是一个称呼,并无特殊意义,所以,修行功法繁杂,不知鬼青城修的是什么。只是这名字,听起来倒是挺能唬人。” 月季挽着凌牧云的手腕,贾念昔坐在太师椅上。 目光同看向场内。 包括观众席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张元乃是下一代天师,关注度自然高了些。 “张道友,冒犯了!” 鬼青城拱手的间隙,一道紫色光华从指间喷出。 张元猝不及防,来不及防御,只好闪身躲了过去。 “我就说不行,他们一定要让我偷袭。”鬼青城脸不红,语气倒是显得委屈。 “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五雷咒!” 张元左手掐诀,右手快速凭空流转,待咒语念完,一道肉眼可见的金光符咒直射天际。 紧接着,只见天空中,乌云密布,雷光点点,蓄势待发。 “上来就用雷法?看来,张师兄是准备一击定胜负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鬼青城嘴角一咧:“八仙八抬,轿中何来?阴森不再,唢呐为开!敕:鬼青城!” 鬼亲! “都知道我叫鬼青城,却不知,我乃鬼修!”鬼青城话音一落,双眼变红,手中多了一把锁魂链,周身衣物和皮肤,全部化作阴暗之气。 正一大典,有教无类,凡一心向道,均可参加。 无论修行几何,修行功法为何。 凌牧云刚还沉浸在张元雷法的震惊当中。 《太师雷霆正法》所载,须学会十雷,再三十六雷,融合后,修成五雷。 在平时对敌时,无论是十雷还是三十六雷,与张元的符篆雷相同,都是引天地之雷。 但称不上五雷。 即使五雷令:浴雷也只是取巧的手段,占了个称呼。 张元的符篆雷,请的是诸天五雷! 同修雷法,凌牧云自然清晰的感知到。 云间的符篆上,五座雷殿,当空而立! 自己这三十六雷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修成,可张元已修成了五雷…… 现在,又被鬼青城震撼到了。 不是因为他的变化,更不是凭空出现的八个鬼魂,抬着他。 而是,其气息与离殇几乎一致。 难道鬼青城不是人? 还是修的功法就是这样? 很快,张元给了他答案。 “能以人身修鬼,道友的毅力,让张某汗颜!” 人身修鬼,须将神魂打散,只留一点清明,在于幽州修行,重塑神魂。 其所经历的痛苦,非常人能忍。 “张道友,某家接你雷法!” 鬼青城说完,锁链黑气滚滚,直奔天际。 “轰!” 五雷出。 如醍醐灌顶。 顺着锁链直接席卷而来。 “轰!” 锁链寸寸而断,五雷轰击在鬼青城身上。 碎屑纷飞,化成阵阵黑气入地。 “鬼青城这小家伙,哪是来比试的?”羽童真人睁大了眼睛,胡子一上一下。 “借五雷令,淬炼阴气,使阴中有阳,一步跨入伪宗师境。这算筹玩的,甩我一脸!”张天师咂着嘴。 雷光阵阵,直到天上的符篆没了光泽,才堪堪停止。 只见鬼青城的身上,布满了金色符文,笼罩他漆黑的身体。 一跺脚,气旋定,金文没入体内。 接着蹲在地上,对张元拱手道:“张道友,给块布!” 所有衣物,全被五雷撕碎,现在是不着寸缕。 好在刚刚漆黑一片,否则,全场的女修,肯定要把口水吐他满身。 张元同样忍着笑,脱下自身道袍,递了过去。 “你这是来调侃我来了?” “多谢张道友成全,否则,我想要踏入伪宗师境,不知要何时?” 鬼青城着了衣裳,咧着嘴笑着。 “你来龙虎山请个五雷,并不难!”张元将手背过身去,一副天师模样。 “能一样?羽童真人或者张天师的雷法,我承受的住?找你的话,不得搭交情?现在多好,只搭一件衣服。”说完,摆了摆手,对着裁判说道:“我已是伪宗师境,坏了规矩,算是输了!” 说完,又转向张元:“你看,连衣服的交情都还了!” “真是个妙人!” 张元取胜,现场观众却并未尽兴。 “这算怎么回事啊!” “可不是,这场花费还贵些。” “有内幕!” 鬼青城没有走,而是来到了贵宾席。 “凌道友?” “鬼师兄是唤我?”凌牧云觉得,他与鬼青城并无交情,一时摸不着头脑。 “当然是唤你!还有谁姓凌么?”鬼青城的气质却是变了许多,经过月季身边,多看了一眼。 “离殇让我去神仙渡!”不待凌牧云插话,继续说道:“我那死鬼爹,也是十逆之一!” 今天,让他震惊的事太多了。 “恭喜道友,踏入伪宗师境!” 凌牧云不知该说什么,只恭喜道。 “真没营养,行了,走了!”说完,转身离开。 “就走了?”凌牧云诧异的问道。 “怎么,你还要请他吃个饭?” 没头没脑的话,凌牧云只能猜想,离殇告诉了他什么,所以,他才来找自己。 只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