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伶人 屋外下着雨,我一人静静地坐在凳子上,外面没有人,只有嘀嗒嘀嗒的雨点。我的嗓子不能唱戏了,被院主拿烟斗烫的。 那夜,我得到一个噩耗:林助死了。他是在逃跑时被人用箭射死的。我哭得不成模样。戏院的天空永远是阴暗雾蒙蒙的,没有晴过天。 外面有几个人叫骂着,他们把我从屋子里拖出来,在雨中拳脚相加,一口鲜血从我的嘴角流出,其中一个汉子骂道:“起来!明天是我们家爷过寿大喜之日,容不得你们这些狗屁伶人偷懒!赶紧给老子好好练!出了丑有你好看的!”向我吐了一口吐沫,“呸!真晦气!”他们走远了,留下我一人在雨中流泪。雨中,几十个伶人簇拥着一人匆匆忙忙往北大门走去。我知道他,戏殿伶人头牌第一人,他是怀袖,长着女人的脸,唱起戏令我们心痛。 雨雾中,一个矮小的身影缓缓而来,拄着拐杖,在那边喊了一声:“是台儿么?”是我最心爱的阿婆!我看见她没有站稳,跌倒在雨里,我挣扎爬了起来,全身已经湿透,爬着来到阿婆面前。她的牙齿被磕掉几颗,已经全没了,脚再也走不了路了,摔断了。我心裂了,抱起阿婆哭得死去活来。阿婆安慰我:“我这个老命也活不长了,你还小,不值得……” “死老太婆!你给我起来!谁叫你帮他的!”北大门传来一人喊声。 是怀袖。 他赶过来一把抢走了拐杖,狂笑起来。 “找死是吧?来人,把她拖到池子去!”怀袖那张娇艳的脸在雨里衬得残忍无情。几十个伶人从北大门跑来,将阿婆拖走了,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一面,她不在了。 我最亲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这辈子我重来没有恨过谁,唯有那个逞性妄为的人让我恨之入骨。 他是北-大戏殿最受宠的伶官,只因为长得貌美倾城,引得这里的伶人们对他产生了非分之情,怀袖借此机会胡作非为,杀了不少人。他就是一个疯子,疯得很彻底,我偷偷看见了他杀人的模样,彻夜难眠,怕他有朝一日也会杀了我。 我们这里没有女子,作为伶人的男子们,除了我还有一些可怜的理性之外,其他人都变疯了。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泊台,没事么?”一个声音将我从虚幻中拉了出来。我抬头看是陈宝莲。 “他,,他杀了阿婆……”我放声哭了出来,扑到陈宝莲身上。 “什么?”他大惊,倒退十步。 “他就是一畜牲!!!”陈宝莲指着北大门的方向骂道。 我拉过他,摇摇头。告诉他不要这样,会惊动那个疯子。 陈宝莲也不好说些什么,起身搀扶起我。 宝莲是这里最有地位的伶人,他仪表堂堂,是怀袖最想得到的男子。我很厌恶他这种不可理喻的思想,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泊台,明日为老爷唱戏,小心着。”陈宝莲将我拉了过来。 “怕人看着了。”我下意识地躲到一边。并不知道老槐下面那双杀气的眼睛枭视狼顾。 怀袖抓住了老槐,手上渗出鲜血,一滴一滴落在雨中… 宝莲撑伞与我走了回去。 他直勾勾跌坐老槐树下,雨下得大了,他不回去,等宝莲来搀。雨水沿着怀袖的侧脸往下滴着,他披头散发,用猩红的眼睛死盯着已过的两人。 ------------ 第二章 一本戏子 一把竹伞撑在了他的头上。 “谁!”他猛地转身。 看见一身青衣的女子立在老槐树下… “你是谁?”怀袖挣扎起身,用浸着血的手指着那个女子。 那女子一言不发,继续撑着伞。 “说话啊!”怀袖急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子。 那女子摇摇头,从袖中拿出一帊鸳鸯手绢递上前。 “窦寒山。”怀袖一把接过。青衣女子轻轻地从他身边走过,在雨中留下荡荡波痕。 她比这里所有的伶人都美。 怀袖见女子要走,没有佳人撑伞,他把女子拽了回来。 “哑巴。”他轻蔑一笑。这种笑是泊台最厌恶的。 “你要听我唱戏么?我是伶人。”怀袖看着女子。 他这种俊痞的样子令女子感到一阵的恶心。 她挣脱开怀袖的手臂,撑伞跑向泊台那边的屋檐下。 怀袖追了上来,女子没有退路,被他逼到了墙角。她对此感到很不适,撑伞挡在身前。女子受不住这种感觉,很恶心。 房檐下面转角处是通往另一座戏殿的后门,左右两座石桥,四面二三层庭院叠座,有泉水溪流,伶人们就住在这种地方,很安静。 这里没有别人,女子越来越感觉难受,她瘫倒下来,手中依旧撑着那把伞。 怀袖喜欢她有这种感觉,女子绕过他跑开,被怀袖从后一把搂住。青衣女子将他踹在地上,撑伞转过石桥,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她见怀袖从后面追来,自己又不能言语,便向二层殿跑上去。怀袖也随她来到二层,左右空无一人,有几间房门是半开半掩,风吹雨打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动。女子就藏在最里面的那间,怀袖一间一间寻找,找到最后一间,他疯狂笑起来,取出一把小刀。 “出来!不然我就拿刀划伤自己说是你要杀了人!哈哈哈!哈哈哈哈……”怀袖疯了,他丧心病狂地笑着,颤抖着身子。 青衣女子颤抖的手再也撑不住伞了,掉在地上。怀袖一听,拿刀找进里间。这里他还没有来过,大大小小的朦胧帘帐掩盖了他的视线,透不见多少的阳光,屋内燃了几支蜡烛,火光微微颤动,正前供着一尊石像,供品已经存放几月有余,皆腐烂发臭。燃着的烛光正对石像,四周皆黑,女子就藏在石像的下面。墙壁上镶着密密麻麻的蛛网,隐约能看见几只老鼠的色身。 “我知道你躲在这里,出来!”怀袖拿刀划伤手心,滴滴答答淌血。 “啊!”青衣女子一声尖叫。她撑伞走了出来。 女子从袖中取出纱布,轻柔地为他包扎伤口。女子会医术,她不得不这样做。 “为什么要跑!啊?你告诉我为什么!!!”怀袖不顾伤痛拽起她的衣襟。他再次拿刀要划伤自己,被女子拉了回来。她摇摇头。 “陈宝莲跟李泊台死鬼跑了!你也要离我而去么!!!!”怀袖歇斯底里地叫喊。女子哭了,她畏惧怀袖,也不想看到他这样做。 女子拿笔写下几行字:阿婆婆是你杀的。我看见了。为什么? 怀袖抓过,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啪!”打得脆响。女子哭了,她难过阿婆。她知道怀袖是个疯子,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女子起身要走,被他一把扑倒,这种感觉是到了极致的不适。青衣女子感觉一阵恶心,头晕目眩。 “怀……”门外有人的声音。 怀袖一转眼,“滚!给老子滚!”他骂道。门外人很识趣的离开了。 “别告诉任何人,不然挖了你的眼睛。”怀袖张狂起来。女子看着这个恶人,她愿意宁死不屈。 青衣女子撑开伞,怀袖怒了:“要走么?!” 女子写道:换个地方为你上药。 怀袖松了手。 ------------ 第三章 生死皆从师命 青衣女子撑伞下了台阶,听得一声惨叫。 是怀袖,他把门外人杀了…… “留下来…”怀袖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忧伤。女子站在外面,她痛苦不堪地摇着头,乞求怀袖放过自己。 “啪!”青衣女子大惊,他的手扎进了一颗钉子,是他自己扎进去的。 女子心软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人。房檐的雨洒落在台阶上,滴滴答答的,听得人们心里发凉。花开了又谢,四下一片死寂。她取出麻药为他敷上,伤口不痛了,可人情冷暖还是痛的。这是用麻药也没有办法的。 “我能从你那得到什么么?”怀袖丧心地微笑。 女子搀他下了二层殿,同他向闲养居休息。绕过四五层庭院,来到这的楼阁下,从里面奔出七八个打杂仆从,人们乱了神,手忙脚乱将怀袖抬了进去,从此,青衣女子沦为了他的仆从…… 一个仆从唤作“断肠”。断肠人带着窦寒山去了他的房间,到了那里,他便把门“吱嘎”关上,一个人行尸走肉似的倚在门边。 “你知道么?他不是人。他是个怪物,我们都被他磨怕了,这种心惊胆颤的日子怎么过下去!”断肠人边说边啜泣。那个断肠人也不过十四五岁,他是怀袖的徒弟,被师傅天天拿鞭子抽,他解下衣衫给她看。 他们正说着,又听见一阵哀嚎声。 二人飞奔而出,赶到师傅那里。 “滚!”断肠人被一根铁棍打中前心,应声栽倒,额头出了血。 寒山指着怀袖的额头,她不能说话,这种日子谁能熬过?可是为时已晚,还是晚了一步,因为打的沉猛,棍子是无情的,就像怀袖的心一样。仆从们把他的壳子扔进火里,转身各自散去,唯独寒山在默默流泪。 “过来坐到我的腿上。”怀袖伸出手臂。寒山觉得这个恶人也有一丝人性,她还是坐了上去。 “你知道么,我最害怕就是你离开我……”怀袖拉着寒山的手,神情恍惚地看着前面。世间有一些事情绝对是例外的,不珍惜错过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看怀伶人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却是这般人面兽心。 寒山只是坐在他的腿上,耳边传来阵阵瘆笑,那怀伶人慢条斯理着她的发丝,“只不过是冰块雕成的美人,仅此。”怀袖笑着。 寒山听他这样说,不由得五味杂陈。 “只能看,什么也不是。”她知道,怀伶人根本不会瞧得上自己。 怀伶人啊,你自残,果真是个疯子! 阴雨天早早掌了灯,入夜雨下大了,雷声隆隆,噼噼啪啪打在门窗上。灯光灰暗,寒山出去为他打膳食。女子一身青衣撑着伞,所有戏子都在用膳的地方唤作“膳堂”,里面放置上百张桌椅,这里到了用膳时最热闹,院主为尊坐中间,其次按等级化分座次,戏子们要向女子一样优雅,出了差错统统领打。几个汉子抬着大锅进到“膳堂”,依次排开,院主吃的是山珍海味,戏子们不能吃肉,顿顿是青菜。因为明天是晚宴,操持京城最大的一家戏院,他们要伺候来自五湖四海的富家公子,皇上可能会亲临听戏。院主百般无奈地收了鱼肉,为了伺候好老爷大人们,今晚只能勉强行一回善-吃斋!晚间还要操练一番,明日刘爷过寿,院主不能给他老人家丢了颜面。 ------------ 第四章 排宴(上) 青衣女子撑伞走入“膳堂”,没有人不为她让路的。 夜间灯火通明,“膳堂”亮如白昼。戏子们涌入这里用膳,没有人敢言语。院老爷和几个当家的沉着脸,看清楚他,花白胡须,一双恶目,贼光四射,和强贼相似,身着缎绸大袍,算得上是阔老爷,手握一把湘尾扇,双手挂满绫罗绸缎。黄金玉林珠、飞天宝珠,哪里不及当朝王侯老爷的范儿?院老爷大腹便便,手中攥握核桃珠,目中无人坐到中间去了。 青衣女子撑起白伞,她没有任何妆饰,一身素衣。只随了一条素色短青飘带,白脸红唇,是个高挑人物。女子一脸厌恶地经过院老爷坐的地方,撑伞取出膳具,舀了一勺米汤。众人看她,觉得女子奇怪,为何在膳堂里撑伞?院老爷任凭她怎么,赔笑起身,喝叫随从。 “老爷。”随从过来向他请安。 “这女子哪来的?” “回老爷,是,,是怀伶人新相中的仆从。” “怀袖?哼,今晚叫那女子过来吧。” “这,,老爷,这,这不太好吧,今晚咱们这儿可有大客到来,老爷还请您三思啊!”看那随从哆哆嗦嗦的模样。 “好了!我知道,你说是朝廷的驸马爷上官大人不成?怎么,他怀伶人和上官大人不许么?嗯?!”院老爷哼哼,嘴角歪着,一脸不屑。 座下的伶人们被女子深深迷住,他们各怀心事,用膳后回去准备也没有一点生气。等伶人们从膳堂散了,仆从收拾起碗筷,全都扔进大水缸中,洗洗刷刷忙活了一个钟头。汉子们将桶抬进井里,打了几大桶扛进后仓,“砰”地关上仓门。膳堂这边熄了灯,院老爷走得体态摇晃,随几个当家的到亭院赏月去了。喝令下人取糕点端进亭子里。今晚院老爷要月下独酌,明晚大摆酒宴款待各位老爷,谁都有分。 “如厕!”院老爷喝叫左右伺候,他们扶持着老爷下去了。 青衣女子撑伞走过石桥,正殿是最热闹的,她走的是偏殿,可以说是廊腰缦回,层层叠叠。偏殿外面亮的是萤火光,还有蛐蛐“吱吱”声。女子撑伞提灯,外面一片漆黑,空无一人。她来到怀伶人处的三层偏殿,楼阁看不见灯烛,走了上去,推门进去。 女子放下灯笼,燃了支蜡烛,看了怀袖斜卧在床边,他没有搭被子。女子走过去轻轻给伶人搭上,被他挽了回去。寒山手捧米汤,轻轻吹动,伶人看了轻浮得笑。 ------------ 第五章 排宴(下) “留下来,”怀伶人接过碗。 青衣女子叹了一口气,摇头,没有答应。 “别逼我!”怀袖将碗摔得烂碎。他又没知觉地摔了上去… “啊!!!!!”女子大惊失色!顿时这伶人满身扎满碎渣,一片猩红。女子吓得魂飞天外,看这半疯了的伶人,女子慌忙上前搀扶他。 “今晚去不了了,我好像快要死了……”伶人抬头看看女子。 寒山来到这座大戏殿,这里没几个人是正常的,都是一些怪人。人们几乎不相言语,听见他们说话都是怨天尤人。这里几乎天天下雨,伶人们要像奴隶一样听从院老爷使唤,做错事了领一顿棍棒也就算了,还要被仆从们连拖带拽压去井里浸水,稍有地位的人呢,都是一些恶面鬼,没有一点人性。能熬过去的,早晚会变成一具挫败的空壳,是死是活不知道。 青衣女子把怀伶人扶起,院老爷欣赏他,把他当宝物供起来,有必要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女子让怀伶人解开扣子,他的后背扎得到处是碎刺儿,密密麻麻。伤口不能感染,女子为伶人敷上麻药,一个戏子何必这么作贱自己?轻轻俯下身撩开怀伶人的衣襟,把残血都吸了出去。这一番折腾,女子被怀袖的奇怪行为击败,早做准备卷包走人。伺候他躺了,关门熄灯,屋内顿时死黑。 女子身后出现一双手,揽腰抱住,挣脱了那伶人就会自残,最后女子放弃了。 ………… 外面传来几声脚步,里面的人已经睡下。只见一个女子哭着撑伞从中跑出,是那可怜的青衣女子,那种发霉的感觉让她生了心疾。 怀伶人成了她最不想再见到的人! 大戏殿正殿灯火通明,几座大轿整齐排在外面,今晚在住的人络绎不绝,都请到后殿伺候。很多阔老爷垂涎怀伶人的美貌,妄一睹芳容,比女子还要美的男人传遍了整个京城。刘爷过寿庆,皇上的亲叔叔,今晚就闹得沸沸扬扬。宾客们争占到闲养殿门下,伙计安排上下层打点,人人手拿房牌,一窝蜂涌上楼。灯笼遍地开花,红黄映衬,红红火火,包了京城最有名的饭馆“云霄楼”,把厨子都请到大戏殿来忙活寿宴,又请赵老板掏腰包取陈酒,赚了一大半。伙计仆从们赶到正殿大戏台下,四五人铺红布,上下竖起七彩长绳,伶人唱戏是要随其作舞,还要飞到三层阁为皇上和刘爷斟酒。不爱美人爱男子,为了让各位大人愉悦,院老爷费了不少心思要来亲自登台说唱。刘爷可不好惹,服侍不周,所有人在场都得赐鞭子!正中间顶楼有篷,仆从们爬上挂了大掌灯,散花球,备箭射中百花齐落,香气扑鼻!里面的花零零碎碎就装了几百种,层层楼阁挂满红灯烛,燃着大厅通亮,好一派气魄! 明儿一早鸡鸣打鼓,所有人都得操持开来。院老爷在楼上看着众人不停,叫来随从。 “去把怀伶人给我找来,明儿大宴可不能丢我下不来台,贵老爷们为的就是他!”他搓着核桃,手捻须然。 随从出了大戏厅,转到后院,摸黑找上偏殿。 青衣女子哭着跑,迎面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 第六章 驸马爷 她被那人在要跌倒时候给拉住了。 几个老爷们这时已经去讨扰怀伶人了,就这样,众人再次点着灯,簇拥着一个傲娇的男子往楼下走。 别人看伶人是身清玉洁的,可在青衣女子眼中,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牲”! 伶人得意的看着她,众人都朝着她吐吐沫。 以后她要日夜服侍这个人面兽心的人,走了伶人就发癫狂,谁也治不了。 拉住她的那个宾客递上小小的一张手帕,看着众人走远了,寒山从她那儿接了过来。 “认了吧。”那人说话了。 青衣女子朝她打个巴掌。 “我看他长得很干净。”对,只要男子长得完美,做什么都不是错的。 青衣女子又被劝上怀伶人的寝间,那人是朝廷的驸马爷,也是女子,别人都不知道。 “他那些伤,都是自己作的,没有你就活不了。”驸马爷一脚蹬了个二郎腿。 “告诉我,你难受么?”叫寒山同她坐到石桥上面,又问了声。 青衣女子说不了话,不少人骂她人活着像死的,听得像一块烧焦的碳。她在人多的地方呆久了,慢慢地,有人打听,人家说有时感觉没有这个人。皇上的驸马爷问话,女子摇了摇头。说真的,那个从骨子里傲气的男子,这么做也没有什么错,起码有人还在意她。耳朵不聋,能听见,很少有人愿意接受自己,一片片凋落满地的枯枝败叶就是这样子,丑的更被人们嫌弃。青衣女子要离开驸马爷,怕她嫌弃自己。 “叫我上官大人。”驸马爷走了过去。 几十个恶仆拎鞭子各处张嚷,伶人们从偏殿楼阁纷纷往出跑,登时就挤满整个大戏台下。 “肃静!”一声大喝让全场猛静。院老爷出现在正殿第二层楼阁上,他旁边站了一位男子,还被院老爷摸着手。 “好!!!”众人闻声给让开一条路。“唰!!!”皇上的驸马爷比男人要英气,是普通人没有见识过的。 “给爷来一曲!”驸马爷喝道。几个伶人已经涨红了脸,社会风气就是这样糟糕。 怀伶人明白这驸马爷是个风流人物,城里的舞妓们宁可选她也不会接近自己。 “来啊!”驸马爷接过酒一饮而尽。“啪!”碗叫她摔地山响。怀伶人颤抖起来,退到院老爷身后。这奇怪的人和奇怪的事,世上也找不出几个来。老爷也是个闷头蒜,平时的架子没有了,低三下四给驸马爷赔罪。 “滚!”上官爷酒劲上来,冲着上面骂。院老爷被她的英气镇住,转怒为笑,嘿嘿:“好老爷,怀伶人他受伤了,今儿就免了吧。” 驸马爷想到夜里的女子,飞身跃上二楼,像踢草包一样把院老爷踢成倒栽葱,朝着怀伶人呼出一记重拳。“咵!!!”伶人跪在地上吐了一口鲜血…… 台下顿时乱了… 一个人比一个人可怜。觉得恶人可恨,他们也有被人同情的时候。 驸马爷还要打他。“别打了,再打你会把他打死的!”院老爷说得五官扭曲,显得一副慈祥模样。 “你们把人当狗,该杀!”驸马爷冷笑。怀伶人擦一把嘴上的血,艰难地站起来,又是一拳,差点没有让他跌下楼。 ------------ 第七章 花魁 伶人咳出了一大滩脓血,他的胸口怕是被驸马撕裂开,看眼角血丝就知道,能感觉到那么不甘。众人有的掩泣,有的无奈,刚才台下慌乱的场面一下子没有了,虽然他杀了很多人,在大戏殿肆意妄为,但有人还是为他感到几分难过。看这个伶人双手沾得腥红,难免不起悲凉。 恶仆们一下子全都变了脸色,朝驸马爷磕开头。院老爷匍匐在地,被驸马一脚踏了个结实。一物降一物,他们如果不是威风得要死,也不至于如此。做人不谦虚,又有什么意义,想来想去,还是要理性一点。下人们滚到驸马爷脚边,接二连三给他磕响头。 刘爷寿宴前奏就被搅个透心凉!大戏台下一团乱麻,院老爷腰疼得厉害,我们却笑他滑稽。我和陈宝莲觉得,这是怀伶人该有的报应。皇上为他来,一定要捞点好处才行,我们都期待着他能被带走,这样,我们就能永远摆脱这个罪大恶极的叛徒。他不仅背叛了阿婆,还有我们所有不知情的可怜虫。 “求求了,求求爷!”院主边哀求边晃动着歪歪扭扭的身体。 “好啊,那,就请便吧。”驸马爷依旧不忘赏赐他一耳瓜。 众人将怀伶人驾往偏殿,其他人也为此领了几十大板,个个皮开肉绽。 断续在地上留下道道血迹……… “吱嘎”一声门被踹开,青衣女子已经梳洗一番,换了寝衣,仆从们看得也是心慌意乱。有的时候,看似老实本分的人,也不见得就是真的。一生厌恶眼空四海的人,女子在心里面让他们滚。怀伶人咳嗽了一声,这对于女子来说,他也比那些狂徒要好的多。 “怕了么?”怀伶人这时候还记得让女子看到他在微笑。 窦寒山端了一盆热水,还在沸腾,等他没回来刚去烧的。寒山也是个出众压群雄的特别人物,不知道有多少人指责过她的不是。女子被怀伶人难住,不知道有哪一天,伶人就真的再也支撑不起来了。 女子解下衣衫,和怀伶人缠绵在一起…… 外面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偏殿三层阁上“噼噼啪啪”作响,雷打得沉猛,整个大戏殿灯火皆无。 我和陈宝莲都挨了鞭子,肉开成麻花,院老爷把我们丢到池子里去,这还是陈宝莲第一次被打。伶人们都很意外。我们这边手心开花,找不到麻醉药,大家也都咬牙坚持。明儿再给老爷大人丢脸,遭殃以外就是一顿棒子炒肉,痛快淋漓。怀伶人的地位,在皇上眼里,第一花魁,没有第二个例外。打得习惯了,认为是平常事,谁都不当怪。几十人大通铺,没到子时鼾声如雷,横切四仰地睡成一大片。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出人头地上面,只有这样才能找些乐趣。伶人们睡得像死囚犯,什么尊严都不要了。要知道,没有好看的皮囊是做不了伶官的,在大戏殿只有做牛做马的分儿,还要被同行人笑话。因为我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院老爷和伶人们便排斥我,有朝一日我要学得一身本领回来报仇。 ------------ 第八章 寿宴 卯时,天未亮,大戏殿炊火房里就燃起火光。今晚来的贵客有上千号,大到当朝皇上,小到京城贫民百姓,内外大敞四方。伙计们抖擞精神,撸袖子蛮干,大戏殿不收女子,小伙子经过千锤百炼,选进来摸爬滚打,锻炼出一身威武。人人练家子,刀枪棍棒说走就走,院老爷从他们那精挑细选二位五大三粗的糙汉,封了个“左膀右臂”的雅号。大戏殿属皇家建造,盛大节日人多眼杂经常混进刺客行刺,行凶手段极其残忍,专射眼睛。院老爷有规定,在刘爷寿宴没开始之前,所有汉子都要遭一番罪受,变成意志刚强的亡命徒。每年刘爷寿宴这天,行凶者绝非他人,朝廷惯犯,至今没能抓获。院老爷早起,吩咐随从给当地衙门知县大老爷捎信,以厚礼相送,来时衣着便衣,布下天罗地网逮捕这个重案要犯。大戏台上方布满机关,刺客一来,一触即发。朝廷的驸马爷也为这个刺客而来,昨天黄昏时分,快马加鞭锦囊藏有多支暗器,占了地盘,周围所有人她都尽收眼底。驸马爷怀疑这个刺客倾慕怀伶人多时,这人来得又多,他肯定混在人群中不辨分晓! 天渐渐大亮就已经有宾客来了,骑马抬轿的都有,千里迢迢赶来。院老爷春风满面出门相迎,不远处一队人马抬着八抬大轿前来,名震海外的赵大商和他的儿子赵文鸽就在里面,赵大商家财万贯,却是一方恶霸,后台有丞相撑腰,作威作福。他的儿子赵文鸽风流倜傥,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与父亲不一样,他是个博学多才的男子。没有特别的性子,在一些清高傲气的人眼里,也是平淡的。院老爷笑着请赵大商进戏殿,阿谀话说了满统。陆陆续续走近几十人,驸马爷就倚在一棵树后偷眼观瞧。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俊痞男子从无人之地走了过来!那人披头散发,面露凶光,手拿把刀,没有看见箭筒,迎来人是不屑一顾,一脸杀气!院老爷笑道:“呦,这位爷,快快随我去闲养居落脚!”边说边拉他手臂。那人一缩手,躲开院老爷奉承他,恶狠狠走了进去。 院老爷注意到他一张刀疤脸,也是风流俊痞,怀疑这个就是要抓的刺客! 刀疤男厌恶迎面来人,直接绕道转进小林去了,院老爷派眼细一路跟踪。他走了一路,转进大戏殿最后一座大殿下,里面没住什么人,他纵身窜了上去。眼细返回告了院老爷,想想那个刺客就是此人!吩咐了几句安排备菜。 驸马爷来到炊火房,炖的都是大锅菜,香气扑鼻,柴火堆水烧得滚烫,热气冲天。几个厨子“哐哐”剁馅,剁地唰快,找了大盘乘进去放在一边。大木桌上摆满鱼肉,都是为当晚庆寿准备,几个汉子光着膀子,擦得一身臭汗,丢在一旁,亮出拳头在厨房操练开来。上官烽上官大人看不下去了,抬手就将一个汉子扼制。 “你们在这练拳?不怕脏了刘爷的大宴?”上官烽大骂道。 “大人,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保命啊。”一个汉子回答她。外面一口大铁锅,五尺高,被抬进来,仆从扎凳子去洗唰,上官烽觉得里面好似蒸房,脚下布满烂掉的白菜叶,不是人能呆的。 趁着天还没黑,备酒宴、排场,仆从们手里端着大小酒器上了大戏殿二三四五层,绕圈摆放,摆了几百只。大长桌奉上瓜果糕点几十盘,没有一点瑕疵。仆从跑上跑下,人流不断,随着大贵客到的差不多了,院老爷那是衣着耀眼,亲自请上楼找位。年龄大的伶人为怀袖上妆、辫发,他看镜中自己浓妆艳抹,止不住冷笑。伶人们为怀袖洗身,伺候穿上一袭勾人心弦的粉清袍,上下打理得那叫一个美!发上挂满玉饰,脸白得好似珍珠。我和陈宝莲也被人伺候着着装,在这重大场面难免会有一些紧张。怀袖朝我这边“呸”了一声,“晦气!”我听他是这样说的。因为怀袖美得无可挑剔,人还得又多,院老爷命我们去大戏殿最后一座殿打扮,也就是那刺客出没的地方,他是为了怀袖来的。 大戏殿外,院老爷等着刘爷亲临!皇上叔叔过大寿,皇上皇后不能不来,这院老爷心里跟扎刺儿似的就甭提了!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灯火通明!敲锣打鼓彩炮齐放,轰轰烈烈。没钱的百姓,众人挤在一处,上树的上树看,爬上房顶就有几百来号!走得房瓦“吱嘎吱嘎”闷响。会轻功的,干脆飞檐走壁,跃上高墙,直扑顶层。大戏殿里里外外通天唰亮,人山人海,闹得翻天覆地。院老爷见了皇上、刘爷,倒头就扣,毕恭毕敬请到大戏殿二层最中坐定,驸马爷也和皇上一桌,看陛下身边立着八九个彪形大汉,手握利刃,虎视眈眈,叫来太监伺候。二层皆是朝廷大官,地位显赫,他们身边的仆从胆战心惊伺候斟了酒。山珍海味一齐上桌,遍地是酒肉。 院老爷吩咐随从熄灯,“欻!”黑成一片。那大戏台下,灯烛四起,从悬空楼梯缓缓下来一妩媚男子,全场登时悄无声息。驸马爷看刘爷,他老人家魂飞天外,垂涎三尺。众大人饮酒压惊,灌了三大口。 偏殿外面,青衣女子无心看戏,她被人威逼到最后殿去扫地,撑伞提着灯,却被房顶的刺客注意到,刺客俯身掏箭,对准了女子的眼睛。女子走得近了,她的美被刺客尽收眼底。刺客决定最后行刺的是第一怀伶人,将他彻底废掉,就大功告成。寒山潜意识熄灭了灯,她察觉有人,转身就往小林子跑,刺客跳下来紧追其后。 “站住!不杀!”刺客在后面低喊。 寒山躲进小林子,大戏殿还在沸腾,不知道外面有刺客,她哭了,这时,从黑暗中蹦出一人来! ------------ 第九章 沈龟公 “站住!不然你死定了!”刺客放了狠话。 寒山在前面停住,刺客拔了刀。 “小姑娘,不怕死么?”刺客剑眉倒竖。众人都聚集看戏,没有一个人来这里,突然听得一声大吼,刺客一激灵。 “抓的就是你!”驸马爷上官烽从黑暗中杀出,挡上前去。 刺客冷笑,抽了刀。“又来一个找死的,好,老子今就成全你们!” 二人斗在一处。上官烽和刺客大打出手,“嗖嗖嗖”,树林中又窜出几人,个个蒙面。外面就乱了。 大戏殿掌声震天,怀伶人翩翩起舞,俱佳唱跳,官员喝得醉,拍手叫好。院老爷陪刘爷痛饮,怀伶人唱戏句句伤人心,我们听了就流泪,有的人一生不缺人情世故,就像我一样,没什么人愿意羡慕。我的情感仅次于怀袖之下,可院老爷永远也看不到我的闪光点,不得不生起丝丝忧伤。我十七八岁的年纪,好像以后也会像现在这样平凡,还没有真正活过就被世俗定好了命运。刘爷几乎没有发觉我的存在,他的精神都留给了怀袖。为什么一个还没有真正活过的少年,就要在别人的眼里走他们认为是理所应当的命运?我觉得如果是这样,不如重新活一次。我突然想到了阿婆婆,鼻子一算,强忍不让它又流泪,阿婆婆那慈祥的模样在我眼前若隐若现。我不想做伶人了,唱完这最后一出戏,此生不做冤命人。整座戏殿是响声震天,一声喝彩更比一声雄厚。 外面打得起劲,青衣女子哭着钻进草丛,上官烽不敌众刺客,被射中左臂,惨叫一声。 “皇上的驸马爷,拿你当人质,不怕他不给面子!”那刺客进去抓寒山。他可不是先前的刀疤男子。 “你们这些小雏鸟,还要抓老子啊?”刺客大笑,他一把把蒙面扯下,凑了过去。刺客让人发瘆,生的一副好皮囊,不学无术。寒山站起来再次逃跑,被刺客拿绳给绑了。这寒山看似实诚,却也是风流之人,这刺客让她觉得很不一样。 “告诉我,小女子,怀袖知道吧?老子今就了结他!”刺客大笑不止。 窦寒山一愣,顿时感到四周震裂,昏死过去。 “怀袖是你什么人?”刺客朝她就是一大掌。 “老子叫沈龟公,你们听好了,要赎人驸马爷和这个小女子,就把怀袖人头带给老子,来八丈岭!”刺客大笑。 大戏殿看戏的贵客大口吃肉,醉生梦死。怀伶人为皇上和刘爷斟酒间,一声巨响在殿顶轰出,陷进一个大洞,铁瓦硬块大块大块砸落,贵客们顿时大惊失色,全殿一片大乱。紧接着,从洞的上方“嗖嗖嗖”放出三支冷箭,一箭射中彩炮,“咵嚓!”震飞出去,一箭射中怀伶人左眼,一箭不偏不倚正中刘爷右眼。 “啊!!!!”全殿的人四散奔逃。 “箭上有毒!” “欻!”空中杀出一人,大砍刀排山倒海砍下刘爷。箭上剧毒,几乎无药可医,怀伶人瘫倒,他七窍开始流血,一下子面目全非,刘爷惨叫着一命呜呼。空中那人不停放毒箭,射中几百来人,栽倒一片! 刺客来了。 他不是别人,五昌里第一杀手——沈龟公! 怀袖真的死了…………… ------------ 第十章 傀儡 八丈岭第一杀手结果了刘爷,在皇爷的酒宴上大开杀戒。 窦寒山和驸马爷被沈龟公丟在地上,他奸笑起来,抬手就是一掌,抽得上官烽眼冒金星,直流鼻血。 窦寒山看倒在地上的怀袖,她天旋地转挣扎起来,扑向伶人,他真是死了么? 没有,那是他的傀儡,像怀袖这种阴险毒辣的男子,沈龟公也会惨死他手。 窦寒山哭得撕心裂肺,这一切都被暗中怀袖看在眼里。他爱的女人就是窦寒山,从第一眼见到她开始。这个恶徒,虽然窦寒山从心里恨他,把自己弄得很疼,但看到他这就死了,倒也算遗憾。 “真想也把你给杀了呢。”刺客仰天大笑。 “你这不会说话的女子,让我产生了兴趣。”沈龟公就是一阵奸笑。 突然,“啪!”空中大雾弥漫,有人放了***!来者就是刀疤男子。 沈龟公一叫,跳起来抽出刀。刀疤男子也是闷葫芦,废话少说,他们二人打上顶层,寒山看了,这女人只顾自己逃命,驸马爷受了重伤,倒地不起,原地等死。 窦寒山哭着跑向偏殿,大戏殿遭刺客袭击,伶人们躲进殿房大气不出,黑上加黑,寒山跑进怀袖的寝房,参差上天。 怀伶人刚沐浴出来,身上还有水滴,披着头发,慵懒倚在床边。看寒山回来,他伸开手臂。 窦寒山直接扑到他怀里,哭成泪人。怀袖的胸膛被贴个结结实实,那伶人身高八尺,身子是修长,还有腹肌。 “他是傀儡,寒山。”怀伶人让寒山在他肩上倚着,自己又发出瘆人的奸笑。这种人躲都来不及,寒山却是令人觉得奇怪了,可能只有这种恶人才能接受她似的,怀袖给寒山压惊,让她感到很舒服。 大戏殿内,刀疤男子和沈龟公打得凶猛,十几个彪形大汉加入战斗,刘爷是死了,皇上被护驾仓皇逃回皇宫大殿,下诏全国通缉重犯。派本县衙门爷钱大人出官兵封城,大队人马把个大戏殿围得是水泄不通。 刀疤男子在绿林有一个绰号——“鬼刀”张凤,是个尖酸刻薄的人物。在绿林孤身闯天下,专靠抢劫谋生,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张凤和沈龟公被官兵包围在内,他们伤了驸马爷和刘爷,罪该万死。沈龟公手疾眼快,飞身跳上楼,拉弓就射,一箭就把驸马爷的耳朵刺穿,就是的一声大叫。官兵们冲进大戏殿,被烟雾笼罩,不及时相救,驸马爷上官烽中毒身亡。沈龟公朝官兵撒剧毒迷药,入耳就亡,地面嚎叫一片。 “官府奈何不了老子!”沈龟公狂笑通天彻地。张凤住了手,“天下第一毒王”沈龟公早知同道中人,笑着陪他打。京城家家闭户,奇事传开,惊动到了贼人。那沈龟公杀了个痛快之后逃之夭夭,天罗地网也捉他不住。 大戏殿塌陷,死伤无数,衙门爷钱大人出兵连夜就追,追了几十里不见人影,大败而返,绿林人一人抵压官府一群。大戏殿摆大宴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刘爷一死,皇上大发雷霆,下诏派兵血洗八丈岭,一律斩首! 沈龟公逃回八丈岭,他摊上大麻烦,进寨就报。八丈岭悬崖峭壁,怪树丛生,这里机关重重,大寨圈有各种猛兽,青面獠牙,吼声震天。进到寨里,虎皮凳上坐定一人,手握把长枪,气势汹汹,铁着脸,生人勿近,山寨第一扛把子“铁面鬼”王玄!打眼看着像女子,一双剑眉,吊着二郎腿,左右立着二位副头领,三人怒目圆睁。 “报———大王!!!”沈龟公冲进大寨,两面皆是绿林强人。 “我杀了刘爷!”沈龟公大喊了一声。 王玄顿时一愣。 “鬼刀张凤可来了?”姜还是老的辣,他又镇定下来。 “在!”刀疤男子一声大喝。 ------------ 第十二章 祸害 官府连夜攻寨,院老爷招呼了几百伶人聚到地下室,手抖上青天,地下室漆黑,点一支蜡烛缓缓地跳动。 “你们必须在这里避几天几夜,才出来见日头。刘爷死了,有掉脑袋的危险!”他黑脸训话,给随从使个眼色,喝声响亮:“一个人不许走!”院老爷命人锁上大门。 伶人们缩成一团,我和陈宝莲也在里面。这个年代不太平,绿林人蜂起,朝廷不出高人,有着改朝换代的危险,伶人祸国的事始终没有被扼制,我们胆战心惊,盼不来太平的日子,人心也没有太平。院老爷打着“严师出高徒”的名义,狠狠取笑我们无知不懂规矩,跟着起哄的,不会考虑我们的感受,受完教训之后,我们就泪流满面地躲在老槐树下忏悔,发生这些事十有八九。等到同唱的时候,我们又被人嫌弃了,像蜉蝣一样屈辱着,唱完我们就跑出去偷偷对着老槐树说心酸事,落进泥土里面的泪水都可以浇灌它长得更加繁盛。哪有师傅取笑徒弟的道理,我和几个一样卑催的伶人宁肯没有师傅也不要这么活下去。 官兵们大队人马杀向八丈岭,火光從天,喊声大作,为首官差疾马飞驰,身后浩浩荡荡,血洗贼窝子! 八丈岭山上山下布满机关,进去只能步行,官兵不悉地形,上了不归路,誓死捉拿沈龟公。“鬼刀”张凤对沈龟公置之不理,这年轻气盛,英气逼人,没什么人见过他发话,见人就走,迎面过来人从来不正眼观瞧,就是无视众生一副臭架子。官军杀进八丈岭,来得急冲,冒冒失失必定大败。 下令点火烧山,第一把交椅王玄丝毫一把官府放在眼里,外面大乱,他斜卧在虎皮大凳上闭目养神,“就交给张凤和沈龟公了,他们二人亡命之徒老子不用管。” 官兵上盘山,就听得山上大震,紧接着“轰”!山上大石头山崩地裂滚下来,惊震山林。官兵们大叫不好,撤退已经来不及了,上下的路全被堵死,山上窜出几十只斑斓凶虎,一齐大吼,就扑倒过去。沈龟公举箭跳了出来,壮士放水扑火,前面的官兵无一人存活,后面的落荒而逃。沈龟公狂笑不止,像活疯子一样,“天下第一毒王”威震官府,年纪二十左右,走上邪路是一去不复返。 “也太没劲了吧!”沈龟公拍拍张凤的肩。 “对了,我在那帮混蛋寿宴大开杀戒,抓了一个小姑娘,跑了!女人就是麻烦,我不稀罕,虽然我长得很帅。”沈龟公把张凤用劲拉了过去。张凤抬手就来耳雷子,意思滚远点。 “呸,什么德行,给老子臭脸?”沈龟公骂了一嘴。他可以真的跟流氓媲美。 “扫兴!”他推了把张凤。 “上官烽小姐也被我杀了,可惜了这么爷们的人。”沈龟公一脸不屑。 京城百姓趁夜逃窜,八丈岭危机重重,几百里不敢住人,如今天下大乱,不出高人,文武群臣心如焦炭,皇上下令全国征兵力平八丈岭,大战定在明日,悬赏沈龟公首级,封最高官职。有人出主意收买“鬼刀”张凤,他为人性情古怪至极,说不定能成功。当天夜里,就有人装扮成乞丐,前往八丈岭。 ------------ 第十二章 茯苓 八丈岭没有等到官府杀上就已经派人下了战书,为首的贼寇有沈龟公和张凤还有 “白茯苓”等人。那个白茯苓是个不务正经的人,只精通下三滥的功夫,吊儿郎当之辈,他混在八丈岭中南偏寨寻花问柳,张凤早就看他不顺眼,看在王玄的面上次次给他留有余地,他不但不听人劝,反而更加猖狂。 这次给他机会立功,他依旧是心不在焉,张凤对他颇为不满。杀刘爷和驸马爷是逆天之罪,皇帝不允许,再厉害的贼也要遭殃。 那张凤将白茯苓叫来:“再有第二次,就滚!”白茯苓冷笑一声,嘴里叼狗尾草,披了个露膛黑短衣,再看他的脸是风流目俊放荡不羁,张凤抬手就给他一嘴巴。 “爷,有本事你今儿就多打几下呀。”白茯苓副臭架子。张凤 “呸”吐了他个结实。按下他不说,就说李泊台,一心想要脱胎换骨让人家瞧得起,他对院老爷是一天二地愁、三江四海恨,要报鞭挞之愁,拔剑斩愁人。 人是万物之灵,心专一到一定程度,想什么来什么。这些日子没少躲在屋里练戏练拳脚,也就只有陈宝莲有心,能记起他来。 李泊台想投靠到八丈岭去报仇,剑斩院老爷。虽说大戏殿可谓亭台楼阁雕栏宝砌,都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他下了苦功夫,要想人前显圣必须暗中受罪,句句属实。他就打今日启程赶奔八丈岭! 再说八丈岭山下有一采药人,仔细看是个女子,这个女子衣着一身红,拎着个药草篮子正往山上走。 上山有喽啰兵下山有虎狼,上下皆不易。那女子也不在乎那么多,看她的面容就知道是个怪人。 脚踩着树就飞上头顶的山坡, “嗖嗖嗖”连风带人一招刮进半山腰树丛。 “白茯苓”吊儿郎当催手下巡山,他自己找一棵大栢躺上去偷懒耍滑不说,大骂手下不中用,就在他睡觉时耳边飞过去一人,他 “哐嘡”摔到树底下去了。 “哪个眼瞎的!”他落地就祖宗十九代得骂。得罪谁不要得罪她, “白茯苓”没骂完呢嘴让人女子给封上了,点穴动不得。 “啪啪啪”几个红手掌上去,打得他磕头求饶叫祖宗。 “小畜牲想活么?”红衣女子尖手指戳他胸膛几个红肿, “白茯苓”顾不得痛也要看看谁这么缺德。不看不要紧,一看!浑身麻上天,人是又怪又妖艳! “好祖宗,我错了,求饶求饶!”白茯苓就是一个筋磕头。那女子狠劲上来,抬掌打太阳穴,被赶来的张凤一把挡住。 “哪来的野鸡?”女子七程杀气上来。 “救我凤哥快救我!”白茯苓哀求。女子也不想惹事, “野鸡和这个小王八蛋,早知道他不是个东西,留着何用!”女子从袖中扔出驴蹄荞麦白盐草乌,这叫 “隔皮取脓”,刚才他被女子略下毒手嘴皮子中毒需要出火毒白纸摊贴, “白茯苓”死性不改忍疼问她:“好美人,离开难道不想留下称呼么?”女子恶狠狠回答:“啊呸!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红雀等你小畜牲报仇!” ------------ 第十三章 红沾雀 白茯苓心里又是气又是爱的,他气那女子好不讲理爱她的妖艳绝伦,他也顾不得疼了叫张凤给他上药先止疼。 张凤拎起他来只顾往回走,那绰号叫 “白茯苓”的风流男子被他这么一拽更是天旋地转, “爷,不凤哥饶命,错错了。”他在张凤手里一顿得扑腾,又挨了几掌。 那红衣女子真叫红雀么?非也,这是她的绰号 “红沾雀”,其实真名么,唤作秦寿通。这秦寿通自幼孤僻无亲无故人的,也不奢望谁能想到她,别看这秦氏女子生得妖艳却是正人君子,你不三不四多余就请滚蛋。 “红沾雀”秦寿通秦子艳从不结交天下朋友,一言不合抬手就打人严重就宰人,谁也不敢去野唬她老人家。 秦子艳为何去采药,为救一人,这是个小女子名唤知知也是个聪明和善的人,她是狂易叫走的病,秦寿通给她服用紫雪疗伤。 俗言:炼朴不知何物,疑系炼朴消石。火硝是个好东西,一般人学不来。 那秦女子把知知安顿在她的茅草屋里,门上了几把大锁说什么也不放她走让她好养着。 怕什么来什么,知知感觉身子见好能下了地,什么也不是个事儿了。她仗着自己功夫出众,纵身就跃上屋顶,使个白鹤展翅五行掌的手劲这么一拍 “哄啪!”整个屋顶让她给掀飞多远,顺着风颠簸。知知没什么大碍,她又左顾右盼,双臂两分张上下忽扇 “我跳!”自己骨碌到下边去了。她暗自得意,就忘了秦恩人的叮嘱了,就在这时身后一阵淫笑 “哈哈哈…”。 “什么人!”她厉声喝道。 ------------ 第14章 茯苓知知 “美人啊,我的美人。”有一人慢慢地从后面走了出来,他迈着优雅的步子看前面的女子。周围没有其他人,面前的男子他要干什么?知知颤抖起来,用手点指他:“你你你你别乱来,小心我……!” “怎么了我的美人,我想现在就与美人你成就美事啊。”白茯苓淫笑着就朝女子扑了过去。知知转身就跑,白茯苓也不是省油灯,女子在前面跑他就在后面使劲追。 “救命啊啊啊啊啊救命!”知知刚才的功力有些伤了元气,虽然这白茯苓长得绝色,可知知并不喜欢他,怎么能自毁清白?越来越不甘心,知知决定要不是死,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我的美人,你跑什么啊?爷这么风骚,难道你就不爱么?”这是人说的话么?他真是好一个臭不要脸的。知知气了,她站稳脚步,对着白茯苓就是破口大骂:“畜牲!姑奶奶我今天就是死也不会从了你这混蛋!”白茯苓说:“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看爷今天怎么好好收拾你。”知知听了,差点没有昏厥过去,她捡起地上的石头对着白茯苓脑门就砸。白茯苓转身躲过,紧接着快步抢到她的面前就是一吹,知知两眼泛白倒在他的怀中…… 白茯苓得了逞,看着自己怀中的美人爱不释手,“你要真心从我,你说我该多好啊美人。怎么就这么不愿意接受我?没办法你也跑不了了,干脆来吧!”他说着就解衣扯袖起来…… “你在做什么!”后面突然有人大喝一声。把白茯苓吓得慌张从地上站起来,裤子也顾不得提了。他看是谁呢,原来是“鬼刀”张凤。 “好凤哥,求求你,我是真……”白茯苓解释。 张凤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片刻,留下一句:“尽快做掉她。”说罢转身就走。白茯苓哪里舍得,他又怕凤哥心狠手辣,一时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时,知知渐渐有了知觉,她惊坐起来看着眼前赤裸上身的白茯苓。 “你——你毁了我的清白!”知知眼睛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红肿高大。 “你听我说……”白茯苓上前就搂。 “还有什么可解释的?”任知知一把挣脱开他。 “美人我是真的……”白茯苓说着眼中含着泪珠。他从腰间取下匕首,“给你,要杀我就是了。” 知知被他这一举动愣在原地,缘分就是这样,在不经意间就会走在一起。有些事情,到了该转折的时候,不想这样也没有办法。任知知倒退三步,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匕首。 “我……我我” “怎么?你下不去手?”白茯苓一脸疑惑。“心疼我了?” “你混蛋!”知知失声痛哭。她也不知道,刚才自己明明那么冲动,为什么现在却心软了。她感觉心里对眼前这个吊儿郎当不三不四的漂亮男子有着五味杂陈的感觉… “你……把衣服穿上!”知知骂了一声。 ------------ 第16章 丧心病狂 大戏殿被摧后,院老爷派人给皇上送去了书信,那是供皇家听戏游玩的好地方,像这种大事不得不通报给陛下一探究竟。皇上知道后,立刻传旨,对大戏殿大面积施修,比原先的豪华万倍。 李泊台一走,让院老爷这口恶气是不能出去了。现在大戏殿是东山再起,除了怀袖和陈宝莲,没人能拿的出手。院老爷愁的嘴也冒了泡,他对戏子更是严加管教,有一点不是更是棒子炖肉。哪怕是风僝雨僽院老爷我不管,只要你们给爷拿的出手! “你们知道么?窦寒山走后怀伶人整日就像彻底疯掉一样,我们几十个人惨死他手,每到夜里他住的那二层殿就传来叫喊的声音,可瘆人。”几个打杂的在窃窃私语。 “院老爷知道这事?”“我看算了,此事无需声张。” 窦寒山离开大戏殿,怀伶人整日衣衫不整,嗜酒如命,手下给送来酒水点心没一个能活着出来过。这事传到院老爷耳朵里,他又怕到良辰吉日皇上来大戏殿没法子交差,只得连夜派人去追拿窦寒山。 却说窦寒山走了几天几夜,没有吃一口东西,滴水不沾,她体力早已不支,找了一家客栈准备住下。 到了晚上掌了灯。院老爷找小童去二层偏殿给怀伶人送些糕点。“去了,就别想着你会活着活来,懂么孩子。”院老爷将盒子一递,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那个小童。他点点头。拿着糕点走了。“唉,又是一条生命……”院老爷摇摇头背过手。 小童来到外面刮着黑风,四处看了看,他转到后殿,上了二层楼阁。蹑手蹑脚挨着门边看了看,吓得大气不敢出。他看见什么了,怀伶人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手里拿着刀,嘴里不停地说着疯言之词。那小童将糕点送到门边轻轻叩了叩门,怀伶人回过神,用两根手指点了点他,示意你过来。 “我要你的眼珠。”怀伶人突然发疯地大笑,起了身站住没动。小童像见鬼一样往下跑去,怀伶人也没追,他自顾自地摸着刀,嘴里喃喃自语:“寒山,你知道么,我为你杀人了……”他走到门槛边,向外看了看,没有言语。 却说怀袖那帮手下们连夜追赶窦寒山,知道她不能走出多远,所有客栈都找遍了也没有看见人。怀伶人扔了刀,颤颤巍巍来到偏殿底下,天已大黑,此时的怀伶人一袭红衣披头散发的样子就像活鬼一般。“寒山,我要把你找回来!”他狂笑起来,疯疯癫癫来到大戏殿马厩那边,牵出一匹马,口里咬着刀上面滴滴答答淌血。他发出瘆人的尖笑声, 寒山心里面难受,她想起怀袖那般模样顿时害怕起来,睡也睡不踏实。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她害怕那个疯子却怎么也放不下她。“我的心口好痛,这是怎么了。”寒山想。她真怕那个疯子再来纠缠自己了。 ------------ 第17章 疯子 大戏殿内。 院老爷在亭子里满面愁容,他叫来侍从吩咐:“去看看怀伶人,给他送药。看来他病发地不轻这次。”侍从点头。大戏殿的八角亭修建得也阔气,金色的八角攒尖顶举折四十,非常的陡峭。“院爷,上次派专人偷偷看他,脸色苍白像死鬼一样,还有他化着浓妆,一到晚上就出来吓寒人。”侍从贴在院老爷耳边低语。院老爷听着听着脸色便沉下来,“看来只有寒山姑娘能拿得住这个疯子。” 窦寒山在客栈里辗转反侧,她做了噩梦,没办法只能坐起来点灯。 半夜三更天降大雨,怀伶人不慎从马上滚下来,马也跑了,他歇斯底里地拿着刀朝马掷过去。“跑啊!”他尖笑着来到马的面前骑上在大雨里去追寒山姑娘。 客栈外电闪雷鸣,窦寒山缩在墙角蒙着被子,不巧不成书,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怀伶人误打误撞竟然走到了她在的这家客栈。 “砰砰砰!”门外一阵响动,声音惊醒了店老板和伙计。二人提鞋来给开门。一看都吓住了,外面来的人披头撒发,月光映照之下脸色煞白,分不清是人是鬼,来人看到老板和伙计二人,一阵瘆笑。老板也是僵在原地。 “窦寒山在么!”他狂笑。老板支支吾吾道:“客爷,他他他他是谁,我们不知道。” “给老子滚!”怀袖恶狠狠将老板踹倒,将猩红的眼睛瞪向伙计。 “客,,,,客爷,我们店今晚就,,就来了一位女客人。您说的,那个窦寒山我们根本不,,不知道是谁。请客爷高抬贵手。” 怀袖尖笑地更加疯狂,寒山在屋里听到楼下传来不对劲的声音,再仔细一听,听清楚了,她大惊失色。 “客爷,就在楼上,您往上请。” 怀袖一脚踢开窦寒山的房门,当他看到屋内的女子时,疯子连滚带爬朝着寒山这边来,寒山拿枕头扔了过去。怀袖爬到她的床边,尖笑和丧声夹在一起已经不是人声。 “寒山!我终于找到你了!”那个怀伶人在十三岁的时候就精神失常,这个病年头越久陷的越深,他靠一种叫“定精散”的药物来克制病情。 寒山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外面雷电大作,屋内时不时闪出诡夜光。她将枕头砸在怀袖的脸上,自己不顾一切地要往出跑,被怀袖一把拖住脚踝,重重跌倒。 “你还要离开我!”怀袖彻底丧失理智,他一把将寒山按在地上,大叫着拿起匕首要给自己放血。寒山吓坏了,她拉住怀伶人的手臂。怀伶人突然止住笑声,寒山泣不成声起来,她早就放弃了挣扎,心死在了千千万万个瞬间。怀伶人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寒山,别离开我……”他声音已经嘶哑,眼角淌着血丝。寒山看着怀伶人那惨白的脸,她合上双目慢慢地靠近,两人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寒山紧握着怀伶人冰冷的手指,喘息中带着无尽的忧愁。 伶人同寒山的云雨里最终逐渐平息下来…… ------------ 第18章 海枯石烂 他即使是一个疯子,寒山依然愿意粉身碎骨地爱上他。除了怀伶人这么一个疯子,世上就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爱过她了。 窦寒山想到这里,顿时哭得撕心裂肺,她泪流成河,有一句古话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你就是我的药啊。”怀袖将寒山抱在怀中,寒山死灰的心在干材烈火中复燃。 怀袖用衣襟给她抹去泪珠,寒山心便是五味杂陈。 “要是我哪一天也死了,希望你不要忘记我。”她本就是那多愁善感的人,整日以泪洗面,听怀伶人这么一说,让寒山肝肠寸断。 客栈外依旧的雷声隆隆,打得人心碎了一地。窦寒山真的后悔来到这个世界,既然来了,就让她的执着再悄无声息地离去。 寒山的心早已溃烂,永远死在了15岁对人情世故的憧憬上。可是她依旧有好几颗心,逝去一个还会有其他的心来安慰吧,如果有哪一天,窦姑娘再也没有心来填补的伤痛,可能她就会离开怀伶人。 即便是这样,它们有的时候也会莫名其妙地烧灼发烫,焦到自己也会将别人烫伤,有的时候却很想将所有的心掷到深渊里一死了之。 可能对人情世故的麻木让窦寒山坚持到现在。别人看不出来的是喜还是忧,也没必要表现出来。 她和李泊台一样感觉自己早已吞下无形的鹤顶红。其实这种无形中毒也是一种自我毁灭。 想死而复生已经不可能了。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深深埋葬,李泊台想用他的离开换来大戏殿的安逸,请不要想起好么。 宁可吞看不见的毒药,也要让自己好好活在这个世上。有的时候精神更需要解脱,而不是肉体。 这种无形的毒药是长年累月熬制出来的,喝了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一开始他真的很煎熬,到后来慢慢发现,什么都不在乎了,因为他知道他已经与沉土融为一体了。 人老心累,不想与人争也不想被人问起,只想一个人清净。人多了就会心烦意乱莫名得惆怅,李泊台知道他原来只适合无人问津。 他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已经习惯了,没必要改变什么。他的能力已经逝去,而他依旧没有放弃其他的追求,唯独将对人生的憧憬亲手毒死,也知道这也是解脱的唯一方式,绝无仅有。 有的时候李泊台却也在默默流泪,可能它并不甘心就这样灰飞烟灭,它也可以重生也可以再造,但它知道我一定不会重蹈覆辙,最后还是决定放手。 感受无形毒药的过程令李泊台九曲回肠,最开始被人卖到大戏殿的那天,泊台也试图想过能够医治,可最后它还是被无情地杀害了。 它在有生之年的最后一刻还在劝李泊台要好好活下去,他向它保证,它这才安心离去。 李泊台离开了大戏殿,他其实很愿意做伶人,只是再也禁不住院老爷和伶人们无情地摧残。 大戏殿是好,可叹人心绝情,不是再他容身之地。 ------------ 第19章 无名殿 “我想被所有人遗忘,心死在尘埃里让泪水化为灰烬。” 李泊台离开大戏殿后居无定所,他就是那断梗的浮萍,作为一代的伶人流落在江湖。 他那天行至一片密林之中,隐约处还能看见前面有一座大殿,李泊台往左右看了看没人。他快步朝那边走去,来到大殿脚下,这才抬头看清了牌匾四个大字:你可来了 李泊台不知道这是座什么殿,再一看,牌匾的左下方立着一块破损掉的老石碑,上面写着:生人回避 “这是哪里?”李泊台不敢近前。是一座什么殿,不得而知。 他跪下哭道:“李泊台无意冒犯神明,被世道人情所逼再无去处……”他说道这里,便嚎啕大哭一场。 只听得“咯吱”一声,殿门大开。李泊台惊得止住悲痛,他扑倒在地仰天呼号:“老天真是可怜我李泊台啊!” 殿门已开,只能看见通往上面的层层石阶,人在殿外居然看不到。李泊台走进大殿,后面“嘭”一声殿门又关了。他抬头向上看,除了垂直的石阶,上面有什么,不得而知。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他钦佩得五体投地。 爬到快掌了灯,李泊台累得满头大汗,他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人也跌倒了。他知道这样不是长久之计,想要离开是不可能,自己也不能活活困死在这不可思议的地方。李泊台正在胡思乱想,什么时候到了不得而知,他这才知道自己一直是在洞里面的。来到平地,四周黑漆漆一片,他掌起灯照着四壁,原来地下有两个洞,自己上来的只是其中之一。正对面是悬崖峭壁,深不见底,李泊台只是微微咳嗽一声便回音震天。有一座铁链大桥连着洞口,他害怕自己这是来到山内了,再这样走下去一定有去无回。在这些残垣断壁的凹陷的地方,供着大大小小无名石像,从什么时候存在于此还是不得而知。李泊台举着灯踏到铁桥上面,一步一颤地往前迈,又走了二三里远,燃灭了七八盏灯。无论怎么走也看不见亮处,李泊台这下着了急,有一句老话讲‘欲成事必先自信’,他作为体弱多病任人宰割的可怜伶人,也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困死在这不可思议的洞里。 “我不能对不起阿婆……”每次想起阿婆,他的心就像被烙一般地难受,李泊台顿时昏死过去。 ------------ 第20章 罪孽 “从生至死,都是我在默默羡慕那些芸芸众生,难道从来無人钦佩过我一回么?”这句话是李泊台十七岁说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李泊台十七年经历过的人情冷暖早已冻结成冰,但不想被融化。什么也不指望,什么也不奢求,他对自己真正想成就的事让它成就,就不会感到自己一文不值。在他没有实现之前,他就是分文不值的废人。“我早已心如死灰,伶人不过就是被人践踏的可怜虫罢了。”成为千古第一伶人是支撑他唯一活下去的信念。 “我不能一辈子死在这座大戏殿里。”李泊台发誓一定要制心一处将这二十几年的心酸和沉痛埋葬。他不想做大戏殿的蝼蚁,成为大戏殿的主人这种信念已经深深地烙在他的心里去了。大戏殿虽好,可终究配不上人心。怀袖和院老爷的罪孽是根深蒂固的,千年万载不会有人愿意去原谅他们。每次想到大戏殿,李泊台哭得肝肠寸断,他知道大戏殿对自己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我受尽了其他伶人的冷嘲热讽,宁愿千刀万剐我李泊台也要挣扎着离开,我的善良一文不值。”李泊台欲哭无泪,他早已和大戏殿一起身死在了这个昏暗的世界里。 “我来到了平行世界,从误入无名殿的那刻起,走出去就不是那般如此了。”李泊台有一种预感,他知道自己命不当绝,为那些畜牲苟活不值得。 他挣扎着从铁链桥上爬起来,四壁的墙上一片漆黑,这世上如果没有棘手的事,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翻身,心可能早就醉生梦死在红尘里去了。他对做千古第一伶人的信念也是被世道的无情逼出来的,他死而无憾。想到这里,李泊台纵身一跃,跳下了无底殿铁链桥,他知道这是命运唯一的转折点,错过就再也回不来了。 李泊台至此杳无音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这一跃是不是跟这个昏暗的世界道了永别。大戏殿的罪恶根源啊,为什么让这么多可怜人身死其中?跃下铁链桥的那一刻起,李泊台深深闭上了眼睛,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他的命运已经交给天地,他不要了。他真的累了,他是有多么想在十岁那年就能得到解脱,为什么老天要欺骗他到现在,让他痛不欲生! 怀袖那个畜牲,害死了阿婆婆,他根本没有顾及亲人离世的痛苦,李泊台认为他死不足惜。窦寒山是可怜的女子,她被怀袖那个畜牲深深困在了大戏殿里。这是多么造孽的事啊,怀袖宁愿害死千人也不愿意让寒山受一点委屈,他这种扭曲变态的愛让寒山畏惧。窦寒山把自己所有的清白都献给了愛她丧心病狂怀伶人,她知道怀袖是个疯子,愛她死去活来的疯子。李泊台此生最敬佩的人就是寒山姑娘,貌美如花的女子啊。窦寒山的离开,让怀伶人顿感五雷轰顶,他要杀死大戏殿所有的仆从,他最爱的女人宁死也要死在他的怀中。 ------------ 第21章 无奈 窦寒山离开大戏殿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举目无亲,天下之大岂能有她的容身之地。就像那世间的蝼蚁,生的希望很小很小。寒山跟李泊台一样,两个可怜的蝼蚁罢了。 窦寒山的离开,怀袖的病情一天天加重,彻底可怜地疯掉了。院老爷大戏殿这边的心事都操透了,还要将怀伶人控制起来,把他暂且关到了地窖暗室,用铁链给拴住,怕他做出什么事情。每天给他送饭的,都是些死士和亡命徒。院老爷为了金钱名利,下了死令:“限日数三十,将寒山姑娘请回,同怀伶人拜天地入洞房,不然一律处死。” “怀伶人自从遇到那位名叫窦寒山的女子后,这病更重了。有朝一日他真的会暴病而亡,我们拭目以待。”伶人们听完是敢怒不敢言,祈祷这个人间祸害能快一些遭到天谴。 这天院老爷亲自提马灯来到大戏殿地窖暗室,地窖很窄,院老爷躬着身子,地窖似蛇形蜿蜒,上下宽窄不过一米,这里常年无人生了霉菌散发着臭味,地窖最深处就是暗室大铁门,拴着层层铁锁,能被关进这里的人,也只有怀伶人吧。 院老爷弯着腰来到暗室大铁门前,掏出钥匙,“嘎吱吱”一声巨响铁门大开,老爷走进暗室一看,吓得登时就退了出来。 “他,他,他!他不是人了!”院老爷连滚带爬地从地窖滚出,“窦寒山!限四日之内一定给我将人找到!” 院老爷召集大戏殿所有的死士,“限四日,怀袖都已经不成人样了!那是一个怪物,他能干得出来吃,,吃活人的勾当!”院老爷双手颤抖,牙齿上下打颤。 几百死士也为之一震。 “可怜啊,被寒山这个女人蛊惑人心,还要我们去为他陪葬。” 寒山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她已经进山,山中大雾弥漫,有潮湿的草药气味,这座大山名叫:“仙雾山”,因常年起雾而得名,山里有各种乞灵妙药,也有毒虫猛兽出没,她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那座罪孽的戏殿让她感到厌恶,怀伶人更是让她恶心。“去时终须去,再三留不住。”寒山对怀伶人的感情扑朔迷离,她到最后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已经从骨子里愛上了那个疯掉的可怜伶人。她会莫名其妙地对那个疯子有着怊怅若失的感觉。怀伶人太痛苦了,寒山越走越揪心,她默默蹲了下来,愁海无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有一句古话: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 “怀袖……”窦寒山突然梨花带雨地啜泣起来,她此时此刻已经深深地明白自己愛他是多么的深。“我一直以为在你的眼里微不足道,终究我还是错了……” “我生来郁郁寡欢,唯你让我……”窦寒山想到这里,更是泣不成声。那怀伶人本就红颜薄命,他不想再被窦姑娘伤了。 怀伶人爱寒山姑娘深似海,人的五行八字从生来的那一刻起,差不多早已注定,无论走哪条路,最后的结局还是一样吧。 ------------ 第22章 道别 人生多磨难,越过千山万水,磕地遍体鳞伤,也要用仅有的热忱的心一点点融化你。怀袖的心似那死灰,也许是心有灵犀,寒山的心总会有一种莫名的伤感。可是她不可能再回到那个地方了,“为了我,不值得……”寒山叹息着。 “如果我今生今世再也不会与你相见,请不要记得我。我只不过是一介蝼蚁,就此别过吧。”寒山去意已决。 她走进大雾笼罩的山里,从此杳无音讯。 大戏殿派出的死士眼见四日期限已到,哪里寻得见?院老爷承诺,如果寒山姑娘肯重返大戏殿,她就是这里女主人,院老爷死后愿意将全部的家当拱手相让给怀伶人和寒山姑娘。 四日后,死士们回到大戏殿见了院老爷。 “怎么说。”院老爷沉着脸问。 “老爷,我们无能。” 院老爷一听,当时就站了起来,大手一扬桌子也给掀翻在地,酒水散落一地。 “一群酒囊饭袋!滚!”院老爷大怒。戏殿夫人闻声赶来,她拉住老爷的手道:“大可不必如此动怒,事在人为,怀伶人他罪孽深重,就交给老天处置吧。老爷您也不要气坏了身子啊。” “妇道人家你懂甚么!”院老爷甩开袖子,戏殿夫人被他这么一甩,跌倒在地。她哭道:“老爷啊,我们究竟是造什么孽了,苦苦栽培出来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啊。” “怀伶人他是我们的摇财树!他疯死皇上一定会怪罪下来!到时你我都别想好过!”院老爷一巴掌甩在了他夫人的脸上。 院老爷的眼里只有金钱名利,皇上打见怀伶人第一眼,就相中上了这妖艳的男子,当天夜里便逼迫怀伶人以身相许,后来他就犯了疯病。他在台上一颦一蹙比女子风情万种,皇上不爱女子愛男子却是人间少有,知道伶人身子不好,皇上特地派专人送来各种贵重补品,享有“五色药石”、寒食散、大药、人参等,可食之长寿。怀伶人的琴棋书画笔墨纸砚样样精通,让皇上大喜,这座大戏殿能成为皇家戏殿的主要原因还在怀袖身上。怀袖曾经说过自己的清白已毁,但他贵为真龙天子又能说些什么呢。怀伶人愛惨了寒山姑娘林下清风脱俗却多愁善感的气质,那个疯子他想没日没夜得用窦寒山至清的身子去冲逝他的污秽,寒山心里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其实怀伶人根本就不会在意自己吧,寒山终究不明白这个疯子的爱到底值不值得自己回到他的身边。 静心看透炎凉事,千古不做梦里人。 寒山从心里厌恶怀伶人,该走的到头来还是会失去的。其实从寒山离开大戏殿那一刻起,她再也不想走回头路了。还是做那隐居避世的逍遥人好,没有伤痛。她多愁善感的伤疤也会随着时光的飞逝愈合,堵在心口上的结有时还是会因为想我怀袖而隐隐作痛。 “怀伶人,我们在一起太痛苦了,久别。” ------------ 第23章 长门怨 大戏殿内。 有伶人师傅教弟子们弹唱奏乐,《静水流深》、《太极》、《枉凝眉》等。每位伶人的桌前放有一把连珠式玉琴,穿了流苏。大戏殿有四大古琴宗派,分别是:九嶷、梅庵、虞山、谱成。怀伶人是梅庵派的龙头,陈宝莲是谱成派的代表。还有两派尚无人选,大戏殿将九嶷派作为古琴乐曲最高的造诣,能当上九嶷派的龙头就是天下第一的伶官,朝廷最尊贵的代表人物了。梅庵怀伶人在乐器演奏也是独占鳌头,天下传的沸沸扬扬。 院老爷心生一新派,并命名为:寒山派。窦寒山姑娘如果回来,就让她成为寒山派的代表。 怀伶人的梅庵派,跟他的性子一样绮丽缠绵,他很擅长吟猱,用左手按住琴弦,上下弹动,琴声便会颤进听者们的心里去。刘爷寿宴那天,他给皇上亲自演奏《长门怨》,听得文武大臣各各泪如雨下。怀伶人曾倚在皇上的枕边,“我做了陛下的枕边人,死是陛下的鬼,请陛下珍惜我有生之年为您演奏的一音一律,怀袖死而无憾。”宫廷内有叫李幽兰的琴师嫉妒怀伶人能得到皇上的宠幸,他为此怀恨在心。 “区区一个《长门怨》就能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他哪来那么大的本事,无名鼠辈。”这个李幽兰乃是嫉贤妒能之人,空有美如冠玉的皮相,却是个卑鄙龌龊的小人。皇上在这之前对他颇爱有佳,李幽兰和陈半声两大男美人陪伴左右寸步不离,现在一切皆无。“听说那个小贱人为了一个女人疯了?”李幽兰得意地笑道。 音必当正律,重音而轻辞。伶人李泊台追求的是超凡脱俗的音律,他永远保持着与世无争的心境。操丝比竹,盖乐官之事,不可以先王法服,为伶人之业。他的一生愿意毫无保留地献给艺术,只是世人不晓得罢了,毕竟懂他的人太难得。 作为伶官,什么都要学的。他们有数不尽的苦去吃,好多人到最后的结局都是前功尽弃的,很可惜。 集香木焚,复从死灰中更生。伶人师傅给弟子们上课也提到这一点,在这个天昏地暗的戏殿里,也没什么人愿意去多想了。师傅教弟子调香斗茶的本事,学这些都是用来取悦皇上的,当今圣上也是风流之人,师傅一去一回检查伶人们的调香能力,动作优雅程度,稍有不慎就得挨戒尺。大戏殿可是皇家独有,这里的伶人不能有半点插错,院老爷为的就是讨好皇上万岁。伶人们也学习舞剑,他们神形相应地舞成一圈,动静相互合成一气。院老爷精心培养这些伶人,说句难听一点的话,无非是他的傀儡而已。上官枫大人也曾给他们示范过很多动作姿势,她的剑舞得刚硬有力,而伶人们绵软无力,枫爷一眼就明白这些伶人的无用之处是在哪里了。后来院老爷以黄金百两相送,这才收手。 ------------ 第24章 火烧大戏殿 下手工夫,觉此心无时宁静。心既恒动,则无刻暂停也。李泊台觉得,人如果想做到制心一处是很难达到的,古人说心是永恒的,用心到了一定程度无事不办。人情机诈百出,活在江湖之间也是不容易的事情。 院老爷当天夜里起身提马灯再一次来到地窖暗室,大开铁门,“怀伶人,寒山姑娘她……”院老爷大气不敢出一声。 那怀伶人就像没有听见一样,啃食着地上腐臭生肉,衣服尽被他这个疯子撕得粉碎,真是造孽啊。他双手双脚被大铁链拴死,头发把脸也遮住了。院老爷吓得转身就走,连滚带爬又逃出地窖。“来人啊,骑快马!把他交给皇上万岁!快去找陈宝莲,同他一齐面见皇帝陛下!”整座大戏殿乱作一团。 “怀伶人这个样子,陛下能要他吗?”陈宝莲不解。院老爷最欣赏不过陈宝莲的飘逸,他这种内在修养是无人能及的。院老爷对他从来不像其他伶人那样子非打即骂,他打心底钦佩陈宝莲的人品。“宝莲,我命人备马,你我先到殿外等候。”院老爷见宝莲的胸背鹰鹞花腰线袄甚是好看,又道:“宝莲,面见皇上你得露两手才是。”“是,老爷。”陈宝莲微微点头道。院老爷携陈宝莲穿过层层大小分殿,来到大戏殿正门口,两人各骑一匹马,一匹盗骊一匹黄里透白好马特勒骠。陈宝莲擅长驯马,他能驾驭得了生性暴烈的盗骊马,那马见到他也变得安静,院老爷不住地称赞:“罢了!罢了!”二人翻身上马,街上尘土飞扬。 那院老爷不仅是大戏殿的主人,还被皇上封了一品官职。他面见皇上自然要衣着官服,玄衣大袍织日月龙纹,领褾襈裾是整整齐齐。二人表情严肃,快马来到乾清宫外,正巧撞见琴师李幽兰从皇上寝宫出来。他披头散发,边走边打理衣襟,院老爷和陈宝莲大概猜到八九了。“李大人,哈哈哈,皇上万岁可否已经起来。我们不敢讨扰,请李大人……”院老爷还没有说完,那李幽兰把手一抬。陈宝莲很不欣赏他这种无礼的态度,也不好说什么。院老爷冷笑一声,直接大步迈向乾清宫。“站住!”琴师李幽兰冷冷地看向院老爷这边。“大戏殿殿主,当朝一品官员,区区一个小琴师,做肮脏勾当,算得了什么。”院老爷也不再装,拿出对待下人的老爷范儿跟他讲话。琴师李幽兰顿时被他气得发抖起来,他恶狠狠瞪住院老爷,把袖一甩转身回到乾清宫内部。院老爷也不惯着他,眼色示意陈宝莲随他进去。 乾清宫内部有两层,第一层有五间房,第二层有四间房。前后房间繁多,也不知道皇上在哪层休息。院老爷身价地位是铁板钉钉,没有只许也能擅自入内,同他人不一。院老爷在前,陈宝莲随后。第一层看过,五间大房门都是紧锁的,来到第二层,有一间门半开半掩,想必皇上是在里面休息。“在此等候。”院老爷同陈宝莲站在一旁。半个时辰已过,院老爷听见屋内有脚步的声音,皇上这会儿更衣,他和陈伶官又等了一刻钟才见皇上便衣出来。“荒淫无度的昏君。”陈宝莲想。他乃好色之人,好的是男色。皇上被院老爷和陈伶官吓了一跳,“这……你们!”院老爷同陈宝莲一同跪倒:“陛下万岁,臣跪见陛下!”皇上笑道:“大戏殿殿主可是有身份的人,怎么也学会先斩后奏了。”“陛下,急事!”那皇上摸了一把胡须,问道:“何事能让殿主如此焦急?说来给朕听听便是。”院老爷就把怀伶人的事一一道来。皇上听完,顿时变了脸色:“大胆!!!还有此事?怀伶人可是朕最宠爱的伶官,有个三长两短拿你殿主人是问。朕给你出一千随从人人快马连夜启程,三日内将窦寒山追回,否则,殿主你的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一撸到底!”皇上大怒。“是是是是是,小人知道。”皇上也不理会他们二人,甩袖就走。陈宝莲心里清楚,自己即使修养在身,也难入皇上法眼。 院老爷和陈宝莲默默退下,二人只得调转马头原路返回。“连夜启程,掘地三尺我们也要将窦寒山找出来才行!”院老爷跟陈宝莲说。“她想回来,早就回来了。老爷觉得这事能成功吗?”陈伶官摇摇头。“不行也得行!” 二人跳下马,让仆从把两匹马牵回马厩。刚进大戏殿,就听里面大乱。因为回来已是九天之时,大戏殿上上下下灯火通明,前前后后层层叠叠吵杂不断。 “不好!” 地窖火光烛天,前前后后大小戏殿已经失火,这大火威猛,不出三个钟头整座大戏殿会葬身火海。院老爷魂飞天外,他遮挡鼻子往火势最大的地方跑,地窖内已经烧死几个看门人,大火蔓延,火神要降下回禄之灾。“怀伶人他命休矣!”院老爷顿感不妙。 大戏殿内所有人五内如焚,地窖突然冒出冲天大火三丈,整座戏殿熯天炽地。 “何等造孽!”院老爷五雷轰顶晕死过去。这大火并非无缘无故燃起来的,有鬼人暗中作法所至。几百伶人仆从尽葬身火海,非伤即残。一场大火将大戏殿彻底尽毁,怀伶人想必是被火烧化了,烧得连骨头都不剩。他还没有等到寒山回来的那一天,就已经被大火化为乌有了。 ------------ 第25章 怀伶人之死(1) 大火已经焚烧三天三夜,原本富丽堂皇的皇家戏殿在最顶峰的一瞬间化为乌有,这也是人们始料未及的。这个世上有一些事情没有办法解释得了,多么令人无奈啊!有谁能预料到大戏殿有朝一日会落得如此地步,它不在了,戏殿里的伶人们也身死其中。 大火把怀伶人烧得只剩下一些可怜的残灰,寒山连他在有生之年最后一面也无缘相见。怀袖对窦姑娘是从骨子里的爱深似海,就连到死的那一刻他的心依旧留给了寒山。一场天灾人祸无情地摧毁了整座大戏殿,它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了。只叹寒山姑娘不懂珍惜,她的逃避亲手杀死了爱她成魔的可怜伶人,追悔莫及。 窦寒山在怀袖离开人世的那夜做了一场梦…… 院老爷领着她穿过地窖来到暗室的大铁门前。“怀伶人,你看看这是谁回来了!”寒山看到怀袖的模样时,她崩溃了,那怀伶人疯得不成模样,满嘴猩红啊,寒山一把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院老爷给他开了锁。 “孩子,只有你能医治怀伶人的病啊。” 那个疯子看见是寒山,他生肉也不吃了,吐到地上,像一头饿狼一样将寒山姑娘扑倒墙上,“寒山……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的寒山!”窦寒山点点头,她把怀伶人抱在怀中,那个疯子就像孩子一样变得安静起来。“让你受委屈了……”寒山真的想说却无能为力,因为她是个哑女。她不怕怀袖身上难闻刺鼻的腥臭味,这些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的离开只会让你生不如死,怀袖……我……”寒山已是泪流满面。“可是我现在已经死了,好不容易盼到你回来。寒山,等你醒了,去大戏殿的地窖里找我散落满地的骨灰,把它们装在这个瓶子里,你会一直记得我吗。”那个疯子第一次为一个女子如此伤感。寒山听完,肝胆俱裂,她倒在了已经死去的伶人怀里失去了知觉。 “你的怀袖再也见不到你了……”窦寒山突然被惊醒,可她却不知怀伶人早已跟她阴阳相隔,今生今世。他的骨灰会永远陪在寒山的身边,这算给窦姑娘唯一的念想。 “寒山,来世你答应我不会再离开了,好吗。我是个疯子,欠的人命太多是时候还了……”这是怀伶人被大火烧成灰烬之前最后的遗憾。 怀袖,要你回来……没有了他,寒山活在这个世上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想给怀伶人扎一个纸人,这样就不会感到难过了吧。她想到怀伶人的骨灰还残留在大戏殿的地窖里,她想找到大戏殿已经不可能了,自己根本不知道原路应该怎么走回去。“怀伶人,你的骨灰也与我无缘。”窦寒山已是肝肠寸断,如果不能将怀袖的骨灰带回来,她愿意倾尽一生随他离去。院老爷是不是也不在了,她也梦到了大戏殿的主人,二人为自己托梦。窦姑娘知道为时已晚,她想起怀伶人托梦给她说的那个小瓶子是用来装骨灰的。 “我也要离开了,怀袖……” ------------ 第26章 怀伶人之死(2) 窦寒山终于知道她已经深深爱上了死去的怀伶人,每次见到他的时候,寒山心里总会莫名其妙地难过。 离开是葬送怀伶人最残忍的决定了,怀伶人没有承认过窦寒山是他的洞房娘子,他的心离不开同寒山缠绵在一起时的销魂了。怀袖的心是无比空虚的,他太爱干柴烈火的感觉。“怀伶人从来对我就没有销魂以外的感情。”窦寒山曾经想。销魂到极致就是一种罪过,他把寒山当作维持理智的药物,失去就会变得丧心病狂。“寒山,一直都给我好吗?”她记得怀伶人之前有说过这么一句匪夷所思的话,想看透他真的好累好累。窦寒山对于怀伶人的死难于言表,她的感情也被老天埋葬了。“怀袖,就让你的骨灰和尘土融为一体吧。”窦寒山没有回到大戏殿去,她已经是一具没有想法的空壳了。云雨那夜,寒山想起怀伶人醉生梦死的神情,她心里已是五味杂陈。他不仅是皇上的男宠,同时也被大戏殿其他的男子摧残过。 窦寒山不知道从今以后自己该何去何从,大戏殿终究逃不过伶人们的共业。 他是怀袖,明朝末年的一个落魄伶人。这里的大戏殿前殿主东林官收养了他,从此以后,他身上的伤疤被添了一道又一道,鞭子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心在滴血,因为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心…… 前殿主的儿子林助对他很好,每当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助儿默默地为他包扎好伤口,问他疼么,他为怀袖流了泪,他没有办法。事情永远不会亘古不变…… 林助让怀袖绝望了。他是一个轻浮的男人。那夜,他喝得烂醉,衣衫不整从某戏子的房间里出来的那刻起,怀伶人就再也不愿跟他寒暄几句,他寒了袖儿的心,一个人在外面哭了一整夜,他想这个世上不会有人对自己好了。 戏唱不好是要挨打的,每次挨打,心如刀割一般的难过,他想这世上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过如此。怀伶人没有亲人,父母早亡,身体弱不禁风。冬天他总是咳嗽,夜里难受地无法入睡,他知道自己能活在这世上的时间不长了,也不愿意带着遗憾离开。自古有一句话: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每当怀袖多愁善感地记忆起这些,难免有莫大的悲痛。他是相信林助的,可他让年纪幼小的袖儿无比的痛心,不是因为他依赖助公子,可他是怀袖最信任的人。从这以后,怀伶人便和他疏远了,林助对他是冷漠诧异的么?他也不会有这种怀伶人不会想到的感觉。在这莫大一个戏殿里年幼时的怀袖没有朋友,每当他在台上唱戏的时候,他都在默默流泪,有的时候孤寂地吟诗:“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他不是女人,但他有着一种比女人更脆弱的心。怀伶人在等他的“萧郎”,怎么也等不到他。进了这座大戏殿,怀伶人就深深地没入了茫茫大海,他被吞噬了,被无情的命运吞噬了…… 怀伶人何曾不想有出头之日呢?一旦他出了这火坑,就再也没有退路了。三更他被前殿主人打到吐血,他一鞭子狠狠抽在怀伶人的身上,拽他到院子面壁,让他一夜整夜哭得痛不欲生。哭完还是要唱曲的,除了唱曲,他们做这一行的每天都要吟诗。因为前殿主他喜欢听诗,怀伶人就给他唱:“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怀袖是这里唱的最深情的,不是说他怎么有倾慕的男子,他也没有想过要有什么倾慕的。林助最爱的是每次怀袖独自给他唱戏,他就乖乖得坐在怀袖的面前,静静的听。然而这些都是虚幻的,现在已经没有了。 在怀袖心中,永远不曾破灭的依旧是那颗心。大戏殿里有一个驼背的老人,这儿的都说他是疯子,年幼的怀伶人把他就这么的当做了他的亲爷爷。浑身带血的走到爷爷的跟前,死水似的立着。老爷爷看了怀袖一眼,叹口气,一瘸一拐从屋里拿好药来包扎他的伤口。看到爷爷那苍老的手,幼小无知的怀伶人鼻子一酸。离开后再也忍不住了,大哭了一场。这儿的都喊他老疯子,怀伶人叫他爷爷,他从来也没有认为爷爷是疯子,他永远都是那个让怀伶人痛心慈祥的老爷爷。“袖儿,看你好了啊我这心呐就乐开了花儿。你跟林弟弟要好好扶持,人都不容易。”他用褶皱的老脸点了点头。怀伶人心里顿感五味杂陈起来。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只有沉闷的雷声,沉闷的雨。各个大戏殿门窗紧闭,院子无人打扫。到了后半夜,怀伶人被雷声惊醒了,起身点了蜡灯,打了伞推门还没有走出去时,只见林助惊吓似的冲进他的屋子,袖儿看他衣服都已经湿透。月光微弱的照着,不由让怀伶人的心无处安放。林助告诉他被前殿主人那个可恶的东林官打了,并露出伤口让袖儿看。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很俊的缘故,林助情不自禁地靠在怀伶人的背上,他只能听到林公子的哭声。“好袖儿,哥哥也可怜你,都是苦命的人了,要坚强的,啊。”林助爱怜又失落地看着他,这时他才知道林公子是多么好的一个人。“袖儿,有些事情等你长大就会懂的,不要怨…”他说着说着又把话咽了回去,摇摇头。怀袖也哭了,拉着林助的手走到床边,用他的袖子给他擦起眼泪来。 等怀伶人醒来的时候,他的手被人捆绑着,几个粗壮的汉子用手里沾了盐水的皮鞭猛烈地抽打在他的身上,又有几个汉子一手拎起林助,猛地摔在地上。怀袖不知何时昏死过去,十四年前心酸旧事就从这里回忆的…… ------------ 第27章 寒山殉情 大戏殿葬身火海一事不胫而走,噩耗震到朝廷,皇上闻听大怒, “陛下,您还有我。”琴师李幽兰轻轻拉了拉皇上的衣襟。 “滚!” 琴师李幽兰被皇上抬手甩了一把掌,扇翻于地。“放肆!下贱!从此这世上再无第二个怀伶人!”李幽兰被陛下扇到寒心,但他却因怀袖的死得意忘形。“朕告诉你李幽兰,别不知好歹,你永远不能取而代之怀袖!你只是个平淡无奇的琴师!朕宠你,你就是宝;朕不宠你,你就什么也不是!”皇上说罢甩袖而去,留下琴师李幽兰一人默默啜泣。李幽兰清楚陛下在意他的是身体而不是心,得到一个人的真心是最无价的,可惜他永远不能。 “怀袖他已经死了,陛下您还执迷不悟!”李幽兰对陛下的做法挺寒心的。他只是陛下的代替品。 入夜,风雨交加。 窦寒山一人在茅草屋内哭哭啼啼,外面突然电闪雷鸣,一晃闪电打进来蜡烛皆灭,寒山起身去堵门时,一道闪电劈下来门被掀飞出去。外面狂风大作,寒气逼人,“寒山!寒山!寒山!!!”大雷大雨中传来三声瘆人的可悲呼唤,窦寒山一惊。 怀袖的身体已经被烧焦溃烂。 “寒山我跟你阴阳相隔你知道么,我想窦姑娘这辈子不会再遇到第二个怀伶人,你我本该天造地设可惜红颜薄命。寒山,我的骨灰已经不在,有生之年想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可是寒山,你不希望我这样…”寒山哭得死去活来,她死死地搂住了怀伶人的魂魄再也不想躲避了。 “我爱你,寒山。”怀袖的魂魄肝肠一寸一寸地断裂,肠子散落一地。 “怀袖………” “让我为你舞最后那一曲《孔雀东南飞》。寒山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了,从此我将魂飞魄散。把我忘了好么寒山?” 她本以为自己是怀伶人的玩物,可惜自己终究是错了。 “怀袖,若不是我心已死又怎会让你命丧黄泉。”可惜她永远也不能够亲口告诉怀伶人。窦寒山的心早就注定被人情冷暖伤到深入骨髓,她如今更是万念俱灰。古人言:恻怛之心、痛疾之意不欲生。 “今夜是我们这辈子最后的缘分,时辰一过我将魂飞魄散。” 窦寒山顿时五雷轰顶,她一口浓血瞬间喷涌而出。“怀伶人永远都会活在寒山的心里。心里有我,足矣了。” 窦寒山突然五味杂陈,她知道自己永远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一具枯壳,没有人会在意。怀袖在她的心中是一个随时可以消失的人,她已经对任何人再也没有心灵寄托了。即使怀袖如此这般,她也并不清楚怀伶人到底是不是已经深深留在自己的心中了。 “离去吧,我没有什么值得你。”窦寒山的心和李泊台一样在对人心的憧憬上已经彻底死去。寒山的心像冰一样的冷,是一颗死掉的心。她的伤痛在不断加深,如果有一天寒山死了,她想将自己的坟墓立在无人问津的地方,让灵魂在坟前透骨酸心得看着早已腐烂的尸体,是那么的凄凉。看着自己那布满蛆虫的被人嫌弃的躯壳,她的灵魂顿时感到痛入心脾的难过。她的坟墓被风吹雨打,就连孤魂野鬼见了都默默为她感到悲伤。 怀袖的魂魄在寒山的绝情中灰飞烟灭,窦寒山在怀伶人逝去的一刹那人心具死。 从此世上再无怀袖和寒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