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在奥林匹亚,一个旅人 ------------ 第1章 佩图拉博 这是耶稣死去的第三十个千年。 银河系,奥林匹亚,洛科斯,普利吉亚悬崖之下。 密林深处,人迹罕至。 光滑的镀银铜板被放入暗盒,暗盒放入暗箱,室内的灯光被调整到最佳的明暗比例。 “相当久远之时,古泰拉的欧罗巴地区,一个工匠发明了银版摄影……” 有人低声自言自语,调试机器。 古老的拍摄手法框定范围内,一个不情愿的男孩被推入镜头,冰一样的蓝色眼睛里燃烧着隐隐的怒火。 倘若这股火焰能够突破唯心的桎梏,那么一定能够点燃他周围茂密的尖刺状绿叶与围绕木屋的藩篱。 “摄影?你不会成功的。”男孩的牙齿相互摩擦。 “哦。”镜头范围之外,冷酷的男声与暗箱内板件的碰撞声同时响起。“你以为我在乎?” 男孩决心反抗。 他跨过多刺的植被,赤脚踩在碎石与干涸的土地上。他的皮肤尚未坚韧到不被外物所伤的地步,矮草划破他的脚踝,但不足以令他恐惧。 “该死的。”一声低沉的咕哝。 另一個男人出现在镜头范围内,身形高瘦,黑发凌乱,与本地宽松亮色长袍不同的黑衣黑裤被同色绑带紧束于四肢。 他强硬地揽住男孩的肩。一种莫名的能量束缚住男孩的行动。 草地上结出一串冰晶,寒气爬上暗箱,银版相机开始运作。 “我必须记录这一无比重要的时刻,而这套摄影机是我能够徒手制造的唯一道具。从悬崖上坠落的非人男孩……令相机捕捉到此等妙景实为千百年罕见之事。” 男人冷淡地解释,从他的脸孔上很难读出任何有效信息。 男孩无法不将空中注视他的、满怀恶意的星之漩涡与这个无名的男人相互联想,即便他的逻辑无法做出任何能够被他引以为傲的理性承认的假设。 他强迫自己不再注视男人可恶的刻薄脸色,并忽视肩头冰冷的手。 镜头重新捕捉到男孩的正脸,倔强,冷硬,像一块未经锻造的铁石。 “我……”一个短暂的音节从男孩口中吐出,剩余的词语被自尊心吞噬。 男人问:“你不喜欢?” 男孩不愿意回答。任何能够映射他弱点的问题都使他感受到自己的一部分正在被迫暴露——他最讨厌的一部分。 男人嘴角短暂地向上牵起,并且不再放下。 银版摄影的漫长曝光需求让他决定保持静立,但这不影响他开口说话。说出任何一句话对他而言都过于简单。 “如果你不能回答,我会认为你喜欢银版摄影。”他的语调里潜伏着特有的傲慢。这让男孩深恶痛绝。 傲慢。 男孩充满唾弃地咀嚼这个词。 他讨厌这个男人。 而他目前能够忍受其恶行的唯一原因,仅限于他在力量上无法战胜对方。 “我仍然没有得到你的答案。”男人轻飘飘地说。“怎么?突然听不懂我说的话了?” 他的舌尖忽而卷起一阵细碎的嘶嘶,结合抚摸般的吐息。男孩轻易辨认出这是这颗星球上更加复古的一种语言,并且语义与先前的问句一致。 在他来得及为自己的学识而骄傲之前,男人又毫不停留地来到下一种语言,清脆,快速,结合无数的开口音,像一根铁线击打着两刃的音叉。 男孩眉头皱起。他听得懂,但他不理解这世上怎会有另一个人懂得如此古老的语言——他觉得一定有哪里出了错。 男人的手指冷如寒铁。男孩开始觉得周围的景色可憎。 高耸的悬崖可憎,灌木与金雀花可憎,深绿的橄榄叶可憎至极。 他本来并不讨厌他如今所处的星球,男人凭一己之力改变了他。 空中,星之漩涡的凝视被他照常忽视。 第三种语言随之到来。过多的弹舌和上翘的尾音使之轻浮。然后是第四种。第五种。 够了。男孩想。 但男人的挑衅没有终止。 稍后银版摄影上男人的嘴部会模糊可笑,这种认知让男孩得到一点自欺欺人的安慰。 第六种语言。更加古老、更加复杂。出自人类曾涉足的另一颗星球。就算男孩也必须从记忆深处的底层才能挖掘出该语言的知识图谱。 语义没有改变。但男孩做不到停止去重新解读它,他无法认输。 第七种。 男孩感觉整个世界正以男人放在他肩头的手为中心开始晃动,他动摇着,解读出一半的文字,并用剩下的时间告诉自己,他是坚不可摧的钢铁。 第八种。表意丰富的声调语言,语义大于结构,多虚词弱语法,逻辑松散——他当然听得懂,但是…… “够了!”男孩用高哥特语尖叫。“伱想证明什么?你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愤怒冲破了一切。他动用全身力量意图挣脱,在他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 不过这也是因为,他的记忆开始于三十分钟前,那时他正要爬上悬崖,却因为身边黑衣男人的笑声而失足跌落。 接着他就被无名男人领到其独自生活的木屋前,远离远处的城邦,与白金色的士兵和青铜的门隔绝,同村庄的溪流与阶梯式水库作别,遥望宫墙的三重墙与塔顶的三重尖,在这里陪他拍什么该死的银版摄影相片! 他是谁?他怎敢如此对我! 他收到的回应是男人骤然放松的力度,以及轻蔑的哼笑:“我们终于开始谈话了。” 镜头之中,男人跨过草地,向着相机伸出包裹着黑色布条的手。 银板被取出,由于曝光时间不足,以及过于多动的被拍摄者,整块银板上的细节一片模糊。 男孩发现在他来得及讽刺之前,低温便卷过银板,那种未知的能量直接以最高的精度和令人惊叹的准确性,强行刻下两人的合影。 男人脸上划过一丝愉悦,这对男孩而言意味着更多的挑衅。 “嗯,我觉得不错。”他说,“你看起来像个坏孩子,但这就不是我要担心的事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佩图拉博。”佩图拉博极快地说,“这就是我的名字,我不会改变它,我不知道它的意义但我将会找到。你不可能改变我的名字。” “是什么让你认为我要改变你?就因为我拉着你拍了一张照片?哦,也许不能算作照片。这就是落在一颗无比落后的星球又无法手刻芯片的坏处。三万多年前朋友发明的技法,我能记住个大概就不错了。” 男人的笑容自然地挂在脸上,淡化了他冷漠的审视。 他扬了扬手里经过刻印的镀银铜板,此时银板右下角已经刻下了男孩的姓名,并留出一个空位。 “佩图拉博,我是一个公平的人,所以我将要给你奖励。” 我不会接受的。佩图拉博愤愤不平地想,在他的构思中男人已经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一万次,然而现实中,他唯一能做到的反抗,就是拒绝一个奖励。 等着。等着。他知道他的成长将会无比快速,他的知识总是自然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他生而超凡脱俗。假如男人把他留在此处,他迟早会杀了他。 男人将银板平放于眼前,端详着,同时平淡地说:“你可以为我命名。” “什么?” “这就是我给你的奖励。”比起把注意力用来观察男孩的不平和愤慨,男人似乎觉得他手里的银板更重要几分。 佩图拉博几乎不能忍受这种屈辱。在思考男人为何没有名字之前,他先给出了一个侮辱性的回答。 “卡纳斯。”他咒骂道,这是高哥特语中对一个器官的称呼。 男人惊讶地笑了。“我不会接受的,不考虑换一个?” “莫尔斯。”佩图拉博退缩了。他给出另一个同样寓意不佳,但缓和得多的词汇。 男人点点头,“死亡?”他用他先前试用过的第八种语言重复,并将莫尔斯一词刻在银板的空缺中。 “现在你可以走了,佩图拉博。”莫尔斯收起银板,冷酷地转身。 ------------ 第2章 一次机会 风越过悬崖向下沉降,树木环绕之地中心,一间由石块和木板垒成的三层屋房顶,由野鸟带来的种子所生发的青色嫩芽,随微风一阵颤抖。 房屋用结合紧密的沙土与石板建成,以本地黏土混合植物的汁液作为坚固有效的胶水填补缝隙,看起来几乎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只有窗户用镂空的材料挖出方格。 外墙上以本地石料与植物研磨制作的颜料绘画出一些随心所欲的场景;门口竖着一座小巧的手雕石制狮像,以及散落着各种未完工的豹子、狮鹫和野猪雕刻。矮凳上摆放着一些尖锥、石锤与量尺。 屋主人似乎没有耐心完成一个完整的手工艺品,而这正是目前站在门前双臂抱于胸前的男孩怨言的抒发之处。 “你为什么不完成它们?”佩图拉博讥讽地说。 莫尔斯过了一会儿才从屋中出来,带着一把手工藤椅。他将藤椅轻拖到阳光与微风中,往上面一倒,凌乱的黑发散成藻类的形态。 “当你跟我由表及里地剖析,为何你非得跟着我回家,我就告诉你。”他合上眼,享受阳光。 莫尔斯讲究公平,假如佩图拉博不能拿出足够的话语来交换,他就没有耐心跟小孩解释。 佩图拉博又闭嘴了。 这是莫尔斯最嫌麻烦的类型,他讨厌惯着小孩,顺应他们的脾气。 佩图拉博在行走,干涸的土地与赤足接触,沙土刮过石缝里的草籽。呼吸与衣料摩擦的声音略有远离,莫尔斯将眼皮抬起一条缝,果然,小孩在他以前打造的成品珀修斯石像边站直。 佩图拉博是个独特的男孩。 客观而言,他拥有年轻的外表,皮肤光滑、肢体协调,面容与其说是英俊,倒不如说是钢铁般肃穆与棱角分明。 但他看起来又不只是一個男孩,他的气场高傲,举止与情态往往暗示着他的心理年龄已超出了他的外表,具备着超越身体限制的天生智慧。莫尔斯不会否认他的超长之处。 不过他依然会喊他男孩。 想到此处,莫尔斯笑了笑。 因为佩图拉博的心智成长和他的外表年龄颇为统一,甚至还要幼稚几分。 不知造出此人形生物的工匠是出于何种缘由,要塑造出一件如此不趁手的工具:麻烦到就算这件工具不属于他,也足以令他深有共情。 “你怎么看我的石像?”莫尔斯问。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佩图拉博学以致用。 莫尔斯完全睁开眼睛,两手垫在脑后,让重力带动藤椅的自然摇晃。 “这不是能学会吗?”他不以为意地评论,“一个要求换一个代价,一次付出交易一次获得。我不完成它们,是因为我性情懒惰,对动物石雕兴趣不足。轮到伱了。” 佩图拉博的喉咙就像被石块所阻塞一样发声困难,他的视线短暂划过天空又刻意避开,接着他说:“不知道。” 莫尔斯短促地笑了一声。在佩图拉博以为他不会有进一步反应时,莫尔斯突然站起,藤椅枝条的呻吟就像牙齿咬断骨头一样尖锐刺耳,伴随着破碎与危险的预兆。 他面色凛然,两步跨到佩图拉博面前十寸之内。他能看见男孩自信的眼神里开始出现慌乱,视线第二次扫向空中一片不存在的区域,紧绷的面颊颤抖着,自脊椎往下浑身僵硬,脚掌顽强地踩进泥土,抑制后退的本能。 莫尔斯伸手按住男孩的头顶,感受手底下硬如木屑的发茬。佩图拉博的颤抖全部停止,僵硬现象却更加明显,就像一块锻造过程中遭到突兀冷却的铁石,以奇怪的姿态定下形状。 是谁打造了这件惊人的器具?他如此地与人类相似,又处处拼命彰显其自身的不同。 他开始回忆有能力进行如此艺术创作的朋友名单。 苏芮卡?乔?雷恩?欧尔佩松? 他不知道。 距离上一次他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联络,已经过去了数不尽的时间。 莫尔斯动用一些无伤大雅的灵能,将佩图拉博的头转向珀修斯雕塑所在之处。 他掌控着男孩的头部,而男孩自己掌控着自己的身体。 “看。”他低声说,抬起左手,缠着黑布的手指向雕像。 “为了让这件古旧的艺术品重现,我没有用岩凝土。很幸运,我找到了大理石、陶土、木头,我也获得了黄金,有时用到铁。我没有得到象牙,这颗星球上缺乏如此具备美感的生物,以至于我无处展现我的残忍。” “你知道他的故事吗?”莫尔斯问,并加上注释:“这是一个额外的提问,就算你不交换信息,我亦将赠你答案。” “我知道。”佩图拉博极快地回答,他只敢在这里扳回一局。“珀修斯得到雅典娜指点,取走女妖美杜莎的头颅。” 佩图拉博看向珀修斯头盔上的双翼与手中紧握的刀刃,似乎在比对着什么。逐渐地,他开始不得不隐藏他的惊诧。 莫尔斯看着那尊雕像。他花了些时间去雕刻它,将它从时光中完全地复现出来。 在这颗因为文化的失落而退步过度的星球上,他能享受的娱乐活动并不多。 “继续。”他放柔声音。 佩图拉博受到鼓舞,眼睛的余光第三次掠过天空。他的呼吸会因此紊乱一个瞬息。 莫尔斯注意到这一点。 “这个雕像同时期的艺术没有形成统一风格,艺术家们会争抢着表现出各自的特色,比如加强对细节的修饰,强调想像与新奇,注重人体描绘,布局会发挥透视的技巧,有时超出常理,违背理性,”这个词让他不自觉发出鄙夷的呼气,“形式之美与矜持高傲的特色令人不适。” 他将对莫尔斯的不满藏匿在对雕像艺术风格的敌视中。 莫尔斯赞许地肯定道:“你懂得很多,好孩子。”他揉了揉男孩的头顶,随后放开佩图拉博,后者似乎仍然沉浸在他突然收获的赞誉里,无法抽身而出。 而他已经获得了许多信息,比如给这件工具灌输记忆模块的人起码诞生于三万年前,上不封顶。 会是谁呢? 莫尔斯捡起一柄尖锥,退后两步,打量一番体现着人体雄健与外在美感的样式主义雕塑,然后突然抬手,快速举起锥子,迅捷而精准,一声震响与石块落地之声,雕像提着颅骨的左手被当场敲断。 身后传来男孩吸气的声音,布料震动,脚后跟摩擦地面,莫尔斯确认佩图拉博倒退了一步。 他再度举起尖锥,第二次断裂发生在雕像的右手,石刃在铁器下破碎,先是裂痕,随后是碎石,最后为粉尘。 “我不喜欢他的故事。”莫尔斯高声说。“得到神的指点,杀死一个怪物。” 尖锥划过英雄的面部,从一侧上颌骨对应处刺出裂缝,大理石开裂,英雄失去容貌。毁坏比创造容易得多,但它带来的刺激并不亚于创造事物的喜悦。 莫尔斯很少主动去享受刺激,他没有兴趣因此招来无故的注视和危机。 “你喜欢这个故事吗?”他问。“依靠着一些天赐的、不知从何而来的知识,凭借着没有来处的高傲,去战胜一些你恐惧的东西?” 他回过身,将尖锥抛给佩图拉博。男孩的肢体甚至不需要头脑反应就可以接住这件工具,而男孩的眼神中首次出现了一丝空洞的痛苦。 莫尔斯看了看天空,晴朗,干净,充斥着原始非工业星球上特有的澄澈。 他看不见佩图拉博所恐惧的东西,但他有些猜测。 “你不喜欢这个故事。”他咬着每一个音节,咀嚼它们,再抑扬顿挫地吐出,“因为你甚至战胜不了你的恐惧。告诉我那是什么,佩图拉博,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我只会问这一次。” 莫尔斯咧起嘴角。“否则我就去睡午觉了。” ------------ 第3章 重锻 佩图拉博不喜欢他的语气。 男孩认为他正在经历一场莫大的耻辱。假如他手中的尖锥能够刺破莫尔斯的喉咙,那么莫尔斯应当已被其迅捷地扯断喉管,就像野犬撕碎猎物,折断颈骨,剖出内脏。 莫尔斯绝不怀疑这点,他只觉得也许佩图拉博会做得更文明些。一个自豪于其知识水平的人,行动往往受到拘束。 佩图拉博的肩膀紧张地抬起,蓝色眼睛中漆黑的瞳孔略微扩大,他的眉头毫不隐藏地皱着。 他看了一眼手中锻造粗糙的锋利尖锥,接着环视周围石头与泥土建成的生活圈,忽然放松了。 “你嫉妒我,莫尔斯。”男孩得意洋洋,将尖锥抛到地上。“你嫉妒我的学识,羡慕我的能力。看看你原始的生活方式,你失败的工艺品,你的土屋远不如我将要建造的高墙与城堡;在我面前你是落后的野蛮人,穿着可笑的布料,头发杂乱、衣冠破损,除了伱莫名其妙的力量,你什么都不是。” 佩图拉博扬起手,未经允许地抬高声音:“你的庄园呢?你的作坊呢?别告诉我你还在用木棍敲打树枝和树干来获取落下的橄榄,也别告诉我你只会用双脚将葡萄在盆中踩出汁,莫非这就是你用黑色的布充作鞋履的原因吗?你的书籍卷轴呢?你的羊皮纸呢?难道你还在将莎草的长茎切成薄片,平铺在木板上,辛辛苦苦地用锤子将薄条压成纸张吗?莫尔斯,你甚至建不出一条完美的下水道。” 莫尔斯低头,手掌覆盖在下半张脸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佩图拉博将他的小动作理解为戳中了痛处。他斗志更盛,这表情让他的神态终于同他身体的幼稚统一了。 “你这样羞辱我,难道不是想通过打压我的自信,来成功地利用我吗?这是你这种无知之徒能对我做到的一切。” 莫尔斯不确定自己还能控制多久肩膀颤抖的趋势。 “你问我在害怕什么,是想操纵我的恐惧吗?那我将要通知你,我所知晓的是你看不见的更高远之物。” 莫尔斯看见了一颗高傲而冷酷的脑袋在不断抬起,兴许在佩图拉博的双眼中,云层深处的群星涡旋正在交汇又聚拢。 “那是群星的漩涡,是天空的淤青与伤痕。我的伟大使命在星空中等待,而我的力量与潜能是确凿无疑的。我为了一个远大于奥林匹亚的疆域而诞生。你永远触摸不到我的高度。” 佩图拉博变得冷静而自傲。“我知道这一切。”他说。 莫尔斯仰起头,重复着固定的呼吸节奏,等待笑容从自己的脸上消失。 佩图拉博的反击充斥着对不存在的弱点的攻击,听起来仿佛不蔑视别人这个孩子就活不下去。 他很害怕他口中的星之漩涡,以至于不得不用错误的自我安慰去压倒它。 但莫尔斯不会忽视自己心中对佩图拉博的赞许——并非针对佩图拉博本身,而是针对他的造物主。 那位工匠是如何创造出这样一件结合了人性与非人特征的艺术品? 莫尔斯不知道。 同时,他确定自己会把佩图拉博留下。 “你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他并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戏弄。 佩图拉博和他靠得足够近,所以他能够将手放到男孩的肩上。 然后,向下压。 “你!” 佩图拉博的惊呼被灵能阻塞,但他无暇顾及。男孩全部的力量都用于同肩上传来的重压相抗衡。他双脚分开承重,久不逢雨的土地上浮起水汽凝结的冰霜,又被炙热的皮肤温度传导融化。他极力仰头直视莫尔斯,脸因受力而变得通红。 “你知道你让我想起什么吗?”莫尔斯轻轻晃着头,伸出左手,尖锥飞入掌心。 他将锥子抵在佩图拉博的一侧上颌骨,与他先前粉碎珀修斯雕像面部时恰恰是同一落点。 他的掌控力足够精确,他知晓不伤人的最短距离。若佩图拉博有胆量冲上前,他也不介意事后再去修复。 “让我想起四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小孩。他们在各自的家庭培育出第一套价值体系,家人会说‘你们是独一无二的宝贝’,他们信以为真。而当他们接触彼此时,他们会试着维持这一念头。” “第一個小孩说:我懂得比你们都多,我知道树上能结出水果,手工作坊里产出陶罐,盐来自海水。” “第二个小孩不屑地说:你懂什么!我还知道违背神教先知的人会被黑暗审判塞进旋盘,奴隶从对面的城邦里长出来。” “第三个小孩哈哈大笑:你们有一样东西肯定比不过我,我父母全部被僭主处死了,你们呢!” 他收起笑容,冷冷地说:“你觉得你是哪一种,佩图拉博?” 蓦地,佩图拉博举起双手,十指紧紧箍住莫尔斯的小臂,像一道正在收紧的铁环。男孩的力量令人惊叹,莫尔斯撤去防备后,清脆的骨裂声立即响起,滚烫的灼烧感自手臂内部升腾,黑色布料变得潮湿。 能量在莫尔斯指尖劈啪作响,一部分指向佩图拉博,男孩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铁环般的手掌的力度松弛,另一部分则顺着莫尔斯的手臂盘旋向上,修复断裂的骨骼。 “你是以上全部现象的结合。”莫尔斯低沉地说,“你觉得你懂得更多,理解得更多。” 尖锥顶端,一滴鲜血渗出,顺着棱往下流。 “你觉得你高于凡人,所以你蔑视凡人。” “当你发现前两条都未必成立时,你只好说:看看啊,我是悲惨与崇高的复合体!我多么伟大!” 佩图拉博坚韧的表情破损了,就像英雄的塑像碎裂一样无法维持。比起怒吼更像尖叫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 “你根本不了解我!”他高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莫尔斯放于他肩头的手掌更加温和地摊平,安抚地揉了揉男孩脖子侧面,示意他放松。 “接下来我希望你保持清醒,佩图拉博。尽管我不会伤害你。”尖锥从他手中飞走,他没有回答佩图拉博的质问。 莫尔斯双手捧在佩图拉博的颈侧,逼迫他直视他的眼睛。 有一点佩图拉博说得对,他还不算了解眼前的男孩;不过这不算要紧之事。 “我将重锻你。”莫尔斯说。 灵能在他身躯中汇聚,无数年月里他首次调动如此庞大的力量,触电般的震颤翻涌着烧灼,深蓝与灿金的光点在他眼前交替运作,不存在的火焰与积雪的灰烬一同烧却。 他潜入心灵深处,从无底的漩涡中调动起力量和情感的回响,多重的噪音压过耳膜中脉搏的鼓动。 莫尔斯依稀听得见百余年前风暴中撕裂性的饥渴狂嚎,照常地,他将其无视,避免无形之物偶然投来一瞥。 他隐约猜到佩图拉博口中的群星之漩涡的真相。在具体的思想成形之前,他便将其掐去。 第一道锁如轻纱覆眼,隔去佩图拉博所恐惧之物与他的关联。一根金色丝线绷断,四根污秽链条锈蚀。 这比莫尔斯一开始设想的要艰难,倘若这是佩图拉博造物主的手笔,那么人选的范围可进一步缩小。 第二道锁似匹练缠身,压制男孩的成长本能和超凡身躯。 莫尔斯无意让佩图拉博彻底重归凡人,所以并未妄动对方的基因螺旋。十年之内,这件神奇造物的成长速度将回归正轨。 他艰难地喘了一口气,黑布之下,他的皮肤正在开裂。 第三道锁为迷雾缭绕,蒙蔽佩图拉博脑中过多的知识。假如知识的累积先于心智的成熟,那就不再是恩赐,而是诅咒。 同样地,这道锁会随着时间的波动被冲破。 越是了解佩图拉博的构造,莫尔斯就越是为之惊异心喜。他动用极大力量,都无法触及其本质的一分一毫。 若他不拼上更多代价,那么他的灵能仍只能改变佩图拉博的表象。 好在,这够用。 莫尔斯向后倒退,直到背脊抵在屋墙。墙面的壁画流出血。 “你的造物主没有完成他的工作。佩图拉博,你不是个合格的工具。” 他真心地笑起来。 “而一名合格的工匠该如何处理锻造失败的钢铁?我选择将其融回铁水,淬火、捶打、冷却,循环往复。” 被莫尔斯松开后,佩图拉博踉跄倒地,手掌在沙石间擦出伤口。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掌心久久没有愈合的擦伤,真正的恐惧轻易地俘获了他。 ------------ 第4章 我们扯平 光线透过栅格进入室内,莫尔斯从又一次平和美好的睡眠中醒来。 喉咙口有些不适,他摸了一把,干硬的血块碎成屑,纷纷掉落在黑衣上。 果然,昨夜被佩图拉博袭击了一次。 他清清嗓子,悠哉地漫步到室外。中午气温炎热,阳光从空地的正上方投射;崖下气流平稳,少风的树林一片安静。拜莫尔斯灵能所赐,他的住处周围连食草动物都稀少异常。 男孩正背对着他,石料在他手下断裂,发出清脆的响动。 莫尔斯消去脚步声,安静地走到佩图拉博背后。 他首先看见男孩手上的伤口。 从手指到腕部,被错误使用的石刻工具在他皮肤表面留下许多破损。每当他举起石锤狠狠砸向尖嘴凿,血滴就会自他崩裂的伤痕中渗出,有如一串鲜红珠链。 佩图拉博发泄般地拒绝抹去血痕,让这些凡人受伤的记录,留在他本应比雕刻好的石像更加光滑的皮肤上。 他手下的作品亦是不尽如人意,形状模糊,比例错位,犯下太多新手特有的愚蠢错误。 莫尔斯只能看出他想要雕出两个面对面的人形,以及这块石料取自他以往留下的未竟之作。 几毫秒比对结束,他确认这块石头是他狮鹫雕像的头。 莫尔斯在佩图拉博身边席地坐下。后者脸部咬肌收缩,咬牙举着石锤一挥,扶住凿子的左手脱力失控,凿子飞出,石料被留下丑陋的斜切缺口。 没有停顿,佩图拉博立即倾身捡回工具。 莫尔斯独自生活,制作工具无疑也是以成人的尺寸为量度。这对佩图拉博而言有些偏大。 尖嘴凿再次从男孩疲倦的手指中滑走,当啷坠落,如同狡诈飞鱼叼走饵料,赏给男孩一点幻想般的甜头。 佩图拉博一言不发,就连他时而无法抑制的愤怒都已遭到冷却与熄灭,冰冷虚浮的汗珠滚过他起皮的浅色嘴唇。 他紧盯着眼前的材料,尖嘴凿、锤子、刻刀、曲尺、锉刀……以及一块不成型的失败作品。这些器物被他眼睛的倒影所囊括,也使他不愿意去看见任何其余的事物。 风和光线仿佛也从他身周绕行而过,佩图拉博用一个奥林匹亚计时的夜晚,在他心灵中构造出虚幻的碉堡和堑壕。 莫尔斯反思片刻自己的行为,随后他确认了自己早就跟佩图拉博讲过沟通的原则。 既然佩图拉博没有提出要求,那就是他什么都不需要。 他拍拍沾了点灰尘的黑衣,走进周边苍绿的树林。 他的日常生活没有多少趣味,莫尔斯承认。他只是折断一些木材,削去嫩芽和韧皮,晾干用作柴薪或者雕刻的原料。 如果有死去的飞鸟,他会俯身,捏着下巴观察鸟的绒羽;假如色彩、长短、韧性全部恰到好处,他就将羽毛清洗晾干,粘贴在一张彩画或者一枚棋子的角落。 在极少数情况下,莫尔斯会前往离此地最近的城邦洛科斯,沉默地走过集市,观察居民的体态和神采。 他上一回进入洛科斯,是在奥林匹亚的运动休战期,所有城邦都约定于此时休憩止战,在运动场上共襄盛举。 依靠售卖一本可供表演的滑稽喜剧台本,他和当时的城邦僭主同坐在一顶华丽精美、由无数辛劳的织造者和设计师夜以继日赶制的遮阳棚下,观赏高台下沙地里举起新鲜桂冠的搏击冠军展现他涂着亮油的大块肌肉。 莫尔斯抬手拨开一枝挡于面前的纺锥形绿叶,向前跨步,未被生物分解的枯叶簌簌作响。 放掉上下回弹的细长枝干时,他两指之间多了一根三寸多长的新折浅褐嫩枝。 视线穿过树与青苔的矩形狭缝,云层的空中游巡致使林间光影错杂变化。两棵邻近树干中间,小片稍亮的灵巧褐黄影子一晃而过。 “为什么工匠要学习打猎?” 莫尔斯轻轻嘟囔着,回答自己的问题:“你要获取最好的皮革、羽毛、筋络、腿骨……” “那我能用我自己的能力去杀死它们吗?” 他模仿着小孩的口吻,嘴角古怪地勾起。他几乎被自己逗笑了。 “当然,只要你真的用得比弓与箭更娴熟。” 浅褐色嫩枝脱手而出,下一秒,那柔软的灵巧影子无声地倒进枯枝与草木中,一些也许是其亲族的哺乳动物慌乱撞开树叶四散奔逃。 “这真的很难,我每次射中猎物后都找不到它死在哪里。我得回收我的箭,还有拿到我的战利品。” “也许它没有死,它只是倒下,流血,消失。” 莫尔斯弯腰,与那头生物美丽而哀求的湿润眼睛对视。汩汩鲜血正在离开猎物的动脉,土地获得滋养。 他碰了碰猎物前额,灵能瞬间击毁猎物的神经与大脑系统。 这头生物的年纪很好,油脂丰富,皮质光滑柔韧。莫尔斯满意地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削成片,扯过它的腿部,拆解原料。 气温开始下降时,莫尔斯扛着一扇猎物的腿,手拎一包用兽皮兜着的原料返回住处。 佩图拉博还在原地。 他手上的工具换了,自用于切割出石料大体模样的凿与锤,换成一把细而硬的锉刀。 刀锋切割石块的表面,一道浅浅的刻痕中生出微量粉尘,这些顽石的碎屑并不比男孩脸色更苍白。 理所当然地,他不再有气力对石头进行有效的雕刻。佩图拉博只是抓着工具,像失去能源的机械一样,大有反复将一件事情做到宇宙终结的死亡时刻之气概。 莫尔斯路过他身边,放下手提的原料。 一些干燥的木柴与撕碎的干草从屋顶上飞下来,而两块燧石则来自二楼的斜十字窗格。 他在院子里升起一堆火,烟雾升上悬崖,与山崖下的云雾一起飘进上空的晴朗黑暗。 奥林匹亚的居民分布于各个城邦之中,受自然条件所限,人口总量并不算多。尽管如此,将莫尔斯这一簇火与此时半颗星球上所有亮起的金红灯火相加,总和数量也该是大于凡人肉眼可见的星辰数量。所以群星只是悬挂、潜伏。 屋后有一处汲水之地,莫尔斯开始清洗今日的收获,放掉猎物肉中过多的血水。 好吧,他得说他不知道这头长得像麋鹿但吃起来更加费牙的猎物学名,他通常在心里叫它“洛科斯鹿”。 不久之后,金属支架上串起被切为不规则小块的肉。油脂落进火堆,嘶嘶的动静令莫尔斯怀念美丽的蛇麟与镶嵌鳞片的衣袍。 他翻动铁签,抽空看了看佩图拉博的状态。 佩图拉博猛一扭头,伪装成从未窥视过火堆烤肉的模样。 莫尔斯耸了耸肩,盐罐飞进掌心,被利落地以五指扣住。 盐粒在洒进烤肉肌理的瞬息融化消失,莫尔斯耐心地等待着。 火焰正在征服洛科斯鹿的血与肉,黑色的边沿逐渐凝聚,焦化面积扩大,这份食物不可逆转地向着炙烤后的焦炭转换。 莫尔斯对此置若罔闻。 铁签继续旋转。 接着,他听见一声沉重的闷响。 佩图拉博站起来,摔倒了。 饥饿带来寒冷,口渴带来虚弱,长时间的坐姿夺走他的力量。一個曾经的半神,现在狼狈地趴在沙石间,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 莫尔斯在烤肉表面洒下少量肉桂和茴香。 第二声闷响来得很快,咬紧的牙齿锁住痛呼,声音像一根低音弦发出的振动。 随后,佩图拉博拽住他的黑色衣袖。 “我……”他重重地呼气,克服喉咙口烧裂般的干疼,嗓音比划过玻璃的刀片摩擦更刺耳:“我要吃。” 莫尔斯冷淡地回答:“哦。” “我要吃。”佩图拉博重复。第二遍请求比第一遍来得容易得多,也自信得多。 莫尔斯平静地取下半焦的烤肉串,轻轻一抛。食物落进烈火。 他将衣袖从佩图拉博手里抽走:“我知道了。” 佩图拉博的身体变得僵硬。他的沉默里带着挣扎,随后他放松。 “一个要求换一个代价……”男孩的声音相当低沉,蕴含着某种事物破裂的飘忽:“我想吃东西,你要什么?” 莫尔斯笑了。 “让我们先算一算我们各自做了什么。”他轻快地说,语调之轻松,就像两人之间从来融洽和谐。 “我拉着你拍了照片,你不分缘由跟我回来。扯平。” “我帮你蒙蔽星之漩涡,伱被我夺走力量与知识。扯平。” “我今早醒来,发现你割破我的喉咙,毁掉我一个石像、借用我的工具、现在还要问我要食物。” 说到这里,莫尔斯将手放在佩图拉博头顶,顺着后脑向下,最后兴味盎然地拍了拍他的背脊,抬高语气。 “但你终于学会了提出要求,这让我很高兴。再来一声道歉,我就当你是个好孩子,我们就会扯平。” 佩图拉博的表情正在破碎。 “我不该……试着杀死你。” “还有呢?” “我道歉。” 他深深地看着莫尔斯说。 莫尔斯瞥他一眼,笑了笑。 第二串烤肉自己架上了金属架。 莫尔斯倒给佩图拉博一杯温水,男孩接过木杯,低着头,在莫尔斯的示意中,坐在他身旁的草席上。 ------------ 第5章 洛科斯 “我带回来一些鱼。”佩图拉博说。 莫尔斯将磕在藤椅椅背顶部的沉重脑袋勉强抬起,他敢打赌任何喝了他屋后埋的陈年麦芽酒的活人都不会表现比他更好。 “好,很好。”莫尔斯懒洋洋地挥动右手,用手指绵软的动作来表达他自身的无所谓之情。“你自己去烤,或者拿这些鱼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这和我又有何种关联呢?在此作别,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离开房屋,并替他关上门。 莫尔斯将手掌搭在眼前,安安静静地挡了会儿阳光,直到执着的太阳将他的眼前晕染上一层朦朦胧胧的浅红为止。 他当然知晓奥林匹亚的太阳不叫太阳,或者说学名上不应该用到古泰拉特有的称呼;但这儿的人们依然会崇敬而敬畏地称天空中那一轮苍白而炽烈的实心圆为太阳,可能这就是人类。 他缓慢而肆意地将拇指与中指、食指依次摩擦,打出一声强一声弱的连续两个响指,帮助自己找回清醒的神志。 随后莫尔斯跳下藤椅,推开木门,倚靠在门框上,双臂环抱于胸前。 今日依然是干燥爽朗的天气,任何饱含水汽的云层都宛如在刻意远离洛科斯的地界。一些鸟鸣,一些洛科斯鹿的咀嚼声,以及远处洛科斯人行走移动的声音……莫尔斯的灵能范围内捕捉到这些琐碎的动静。 莫尔斯收回灵能,专注于当下。 佩图拉博在他的院子里清理他的鱼,血腥气飘得四处都是。 “如果你坚持要污染进入我鼻腔的清洁林间干爽空气,我可要与你交换代价了。”莫尔斯说。 “可以赊账吗?” “不行。” 佩图拉博沉默地重重用石刀敲断鱼的背部神经,双肩耸动用力,鳞片从石刀上一层层地遭到剥离。 莫尔斯只教过他一次如何处理河中的鱼,佩图拉博学得非常迅速。 接着男孩说;“你要什么?” “分我一条鱼。” “好。” “两条?” “做梦。” 佩图拉博的应答和莫尔斯的要求中间不存在哪怕一秒的时间差。 莫尔斯晃晃悠悠来到佩图拉博身旁,夸张地俯身,让上半身和腿部之间构成桌椅边角般的垂直姿态。佩图拉博一言不发,只是照常地剁着他的鱼。 鱼眼睛里放射出有些诡异的光彩。 莫尔斯咧咧嘴,正要离开,去墙角拿他的半成品石雕。 自从他上次砸碎了珀修斯石像的脑袋与双手之后,他就产生将整个石像重新翻修的念头。 他尚未决定本次雕刻的选材。 也许是野兽,也许是草木,也许是漫漫人类历史上又一件弥足珍贵却了无影踪的纪念品的仿制,又或许是他自身生活体验的一个全新写照,比方说他和佩图拉博并肩吃烤肉的合影。 莫尔斯不知道。 他这些天只是随意地举着凿子挥向大理石,等待雕塑自己从石头里面长出雏形。 他亲手抱起沉重的已损坏石像,让工具飘在身后,预备走向他舒适的长期手编草垫子。 第二次路过佩图拉博身边时,男孩突然叫住他。 “莫尔斯?”他安静地说。 “嗯……何事?” “你想要什么?” 莫尔斯拍了拍石雕,大理石光滑的表面总是令人安心。这些沉重的、固定的、一成不变的、凝聚力强的、永垂不朽的、只能遭受时间磨损的、贴心的、永不反叛的、有话直说的亲爱石头,比任何活生生的生物都更加值得一個爱的拥抱。 “我不知道。”他说。“伱是指长期的,短期的,还是今天的,现在的?如果是最后一种,那么我想要你把鱼快些处理好。” 佩图拉博停下动作,几条鱼已经干干净净地躺在他满是伤痕的手掌下方的光洁石块上,内脏和鳞片扔在一旁。 他抬起头。 “长期的。”罕见的平稳与克己使他的语言中充满精巧机械运作声音似的悦耳特性。“最长期的,否则我永远不知道我该给你什么,也永远不知道你怎样才能满足。” 莫尔斯的视线停留在他怀里的石头上。“你以为我就清楚你怎样才能满足吗?不,佩图拉博,你也得说说你的美梦。” “这是公平的。”男孩说道,“我们互相交易所需之物。” “你确实学得很快。” 佩图拉博的目光在莫尔斯身周停留了一会儿,从他混乱的半长黑发,到裹身蔽体的黑色衣裤,还有他怀抱的冷白色石块。 他在自己编的草垫上擦了擦沾满鱼类冰冷血液和黏液的手。 这些天他就睡在这庭院中的草垫上,以苍冷的漆黑长空为遮蔽,享受奥林匹亚上空星球卫星所反射的太阳余晖的抚摸——同样地,莫尔斯只教过他一次如何编织。 “我会先说。”男孩抓紧了自己的垫子,喉结滚动,喉咙缩紧又放开。他清清嗓子,手里将草垫扯出两根断裂的草茎。 “我不知道我从何而来。”他说,“我想知道。” “这是你最大的愿望吗?” 莫尔斯放下石雕,一条腿竖起,一条腿摊平,手肘撑着侧斜的身体,坐在草垫中。 他思考了一会儿,摇头:“我向你道歉,我欠你一次,因为我没有愿望。” “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个失败的工匠,讨厌谜题和暗语,天生同远大前程和宏伟银河相互排斥。我只是这片茫茫星海中的一颗无主小棋,没有霸念,没有祈望。” 大地向他的手肘传达着一些警示般的震动,莫尔斯不动声色,坐直身体,笑了笑:“现在唯一能让我获得一丁点卑劣安慰的是,我猜测打造你这件器具的工匠,同样算不得多么成功。” “这是臆断。”佩图拉博不满地说,“是无来由的污蔑!” “我总觉得当我贬低你的创造者时,你比我还激动。” “更多的胡说八道。”佩图拉博咬住嘴唇,一脸不甘。 莫尔斯让一口短促的叹息从他舌尖吐出。“好吧,总之我欠你一次,你可以记着。现在,我们有更多事情需要处理。” 随着莫尔斯的提醒,金与铁的撞击声变得愈发清晰。 这些人造刀兵的权威性正不断通过远道而来的声响来创造存在的特性。崭新铁靴踏在干涸的林地间,沉重刀柄撞裂挡路的枝丫与藤蔓,彩色的头盔纹饰与林间和谐的碧绿与浅橙绝不兼容。这几乎是某种人类天性的证明——天生的征服者,无论是对自然,还是对他人。 “洛科斯……”莫尔斯轻语。“他们是来找你的,佩图拉博。我猜你没有刺杀过他们的僭主?” “我想我只是优秀得过于明显。”佩图拉博说。 莫尔斯仰头微笑。 ------------ 第6章 而你已是凡人 米太亚德在林地外止步。 身为洛科斯第九十七大连的次官,能让他停下白金色的重靴,握紧长枪中部,调动起全部精神,并反复思考自己言行举止是否能捍卫僭主光荣的人已经少而又少。 当他穿过城邦的集市,在王国的田野间有意无意享受农夫的仰视时,他不否认内心间有蓬勃的骄傲向四肢扩散。 但今天,他的骄傲被无限地缩小。 像奥林匹亚星球上的普通宜居地一样,这片山崖之下的树林原始而茂密。树叶与枝条相互摩擦,不知名的飞鸟在卫队的耳畔窃窃私语,土地与草木的气味静静从他甲胄的缝隙渗透入内。自然总是在试着以他们不理解的语言去诉说着奇异的故事,米太亚德享受这些隐蔽的体验。 然而他的忧虑正随着卫队的深入探索而逐次凝聚。 对于洛科斯地区而言,这里的活物太少了;动物的蹄印和生存痕迹自林地外围向内部一层层减少,鸟鸣愈发遥远,就像有一层无形的堤坝或是裂谷,将其他有灵的生命阻隔在外,只剩下无法拔出树根自行逃亡的树木本身,还有正在愚蠢地、胆大妄为地深入这片人迹不至之地的卫队成员。 空气变得厚重,米太亚德宁愿相信这是错觉。 透过头顶狭长深绿色短叶的缝隙,蓝得苍灰的天空中,那一缕竖直的灰黑色烟雾又明显了起来。 这些天,他们正是按照僭主达美克斯的命令,下到悬崖底部罕有人至的密林,追随着野外之人生活的可能痕迹,寻找他们的目标。 米太亚德小幅度低头,希望头盔的阴影挡住自己双眼的神情。他向前挥手,洛科斯卫队继续向前。 林间多刺的矮种蕨类与无名昆虫脆弱的甲壳正在屈服于他们坚硬的铁靴,这让米太亚德在心理上感觉好了一些。 他借着新生的勇气,无视周围树干上开始出现的、唯有极其锋利的刀刃高速划过才能造成的细长切割印记,与没有来源的火焰烧燎过后不可恢复的焦黑枯枝,并竭尽全力对正在被自然分解吞噬的残缺动物骨骼视而不见。 “没有问题,”米太亚德对自己说,“一个能够杀死耶皮达埃的神赐的男孩就是能做到这一切。” 他开始控制呼吸,因为他知道假如他不这样做,他一定会因为过高的呼吸频率而陷入可耻的晕厥。 他回头,低声询问身边的士兵:“我们还有多远?” “不知道,长官。”士兵老老实实地回答,突然,他瞪大眼睛,像个初出茅庐的新侍从一样嘴巴长大,“看!长官!” 米太亚德猛然转向前方。 树林在向两侧分离。 空中交错的枝丫不再重叠,浅灰色天空从树叶的空洞向外涌出。无论是弯曲盘结的藤蔓,还是笔直坚挺的林木,都朝着他身体两旁滑动着打开。 在比起雷鸣更加沉重的庞大轰响里,土地如浪涛扭曲起伏,岩石沉降挪移,表层干涸的板结土块被地底上升的湿润褐黑色泥土撑开、碎裂、剥落。一条由树木拱卫的黑色道路在卫队面前生长而出。 然后,细碎的冰晶姗姗来迟,自每一片树叶的尖端,与每一根断裂树根的末梢,向米太亚德眼中的全部事物扩散。 莹蓝色如细腻颗粒,填补起他眼前整个世界的全部不平整与不完善之处,最终构成一副纯粹的、光辉璀璨的、堪称华美的冰寒之景。 即便是整個奥林匹亚最高的雪山,都不存在如此洁净的区域。 假如这是人力所为,那么米太亚德可以预见,他从今往后的这一生,都不会再遇到哪怕一次,活生生的工匠胜过神灵般的自然的案例了。 ———— 莫尔斯收回指尖闪耀的光芒,朝着森林里大声讽刺“你们的脚步之缓慢,不弱于依靠柔软肌体在其分泌出的粘液上爬行的软体动物”,并让风将这句话带到洛科斯卫队耳边。 佩图拉博都快把鱼烤好了,这群职业士兵还没到位。 他们在森林里磨蹭什么?比谁踩碎的树叶更少吗? 有人戳了戳他的手臂,莫尔斯接过了超出他预料的两串烤鱼。在他咬下第一口之前,佩图拉博打断了他。 “我需要回避你们的谈话吗?”他说。 “我们的谈话?” “你和那些洛科斯人的谈话。” 莫尔斯用牙齿撕开鱼肉。这瞬间他怀疑佩图拉博在自行研究调料配比,否则无法解释这一口又咸又苦又甜的干瘪玩意的诞生史。 他咀嚼着嘴里的东西,含含糊糊地说:“我为什么要和他们谈话?这些人来找你,当然是你去谈。” 他又咬了一口。这种怪味玩意偶尔吃一次,有助于扩宽身心边界、重新热爱生命。“等会我吃完鱼就给你们留场地。” “伱不能在场吗?”佩图拉博的声音很平静,他的手指微微蜷起。 “我在场做什么?用叶笛为洛科斯与佩图拉博的初次见面演奏史诗般的音乐?” “我会跟他们走。” 莫尔斯眯了眯眼。佩图拉博在想什么? 他朝佩图拉博招手,等男孩走来后,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十分缺乏诚意:“再见,佩图拉博。祝你前程远大。” 佩图拉博死死盯着他,苍冰似的眼中黑瞳放大,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勉强说:“我不要。” “别告诉我你爱上在我这里睡草丛了。”莫尔斯语调骤冷。“你不想走,你自己去拒绝。” “我不行。”男孩说话很快,他的嘴唇几乎没有跟上他的声音。“你去。” 莫尔斯收回手,耐心就像他的笑容一样消失不见。“你以为我是你的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替你说话?” “那我对你是什么人!”佩图拉博夺过莫尔斯手中尚未下口的另一串烤鱼,恶狠狠地抛开。“一个陌生人?一个寄宿者?一件工具?” “你的自我认知很清晰。” “该死的!所以你要把我扔开,你巴不得我被洛科斯人带走!这能让你得到什么?洛科斯人会给你奖赏吗?” 莫尔斯沉思了几秒,据说在食物刚掉到地上的三秒内捡起来就不会脏,所以他让烤鱼腾空飞起,并凝聚光线给它来了个简易的灼烧式消毒。 烤鱼飞回他手里,接着被他指向正在发抖的佩图拉博。 “拿走。”莫尔斯说。 刺穿烤鱼的金属杆似乎也刺破了佩图拉博的怒气,男孩的气势像破洞的气球一样松懈了。 他不知所措地缓缓伸手,在快要拿到烤鱼时突然加速。直到莫尔斯顺畅地放手,将烤鱼给他,佩图拉博仍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 “坐下。”莫尔斯说。 男孩席地而坐。 “深呼吸?” 佩图拉博照做。 莫尔斯耸了耸肩,继续吃鱼。这条鱼快被吃完了,内里没被古怪调料腌制透彻的部分还算鲜嫩。 他解决了食物,拍拍手。“你在害怕,佩图拉博。” “我……” “没有?不,你害怕见到洛科斯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佩图拉博低垂头颅,身体的颤抖明显地映射到晃动的发丝上。他让难堪的沉默持续良久,直到他浪费的每一秒都让洛科斯人更靠近一步。 “他们在找的不是我。”男孩低声说,“他们在找一个全能的神童,一个成就伟业的英雄角色。” 莫尔斯盯着他,若有所思:“而你已经是个凡人了,佩图拉博。” ------------ 第7章 迎接 “我不是凡人。”佩图拉博的嘴硬恐怕到奥林匹亚毁灭都改不过来。“我和他们不一样,只是你夺走了我的一部分超凡能力。” “以及烹饪天赋?” 佩图拉博立刻把烤鱼塞到嘴里大嚼两口,梗着脖子咽下去。“你的品位不够欣赏我的作品。” 他生怕莫尔斯再拿这事刺激他,很快垂下手,手腕一扭,把烤鱼背到身后,远离对方的视线。 “是的,是的。”莫尔斯随口应下。“你不是凡人,你只是什么都不会的神奇小孩,有可能连直面一群毫无杀伤性的卫兵的勇气都无处追寻。佩图拉博,去面对你的命运吧,洛科斯卫队找你好多天了。” 由灵能塑造的冰面震颤越来越靠近,佩图拉博也扭头往森林方向望去。 廊道状的林木与冰屑覆盖的地面形成天然的回声长廊,金属甲与皮革的摩擦经由自然的气流放大,极快向佩图拉博滚滚而来。如果他是一片已从枝头跌落的苍白树叶,那么他早就被这股力量扯碎冲走。 但他的双脚仍然直接地踩在干硬泥土之上,比高密度的钢铁更加沉重,阻断他一面大喊“这是不得已之事”一面保全面子随风飘走的想象。 可他明明不再是钢铁,他宁愿做一根苇草。 佩图拉博将手里唯一能握紧的事物紧紧抓牢,感受着细长的温热金属嵌在掌心的纹路中,接着他忽然反应过来,那是他下了猛料来挑战莫尔斯的烤鱼。 他立即扭回脑袋,正见着莫尔斯依靠他无名的强大能力消散在空气中。 那个可恶的男人正快速地褪色,碍眼的黑衣像被清洗剂擦除一样淡化,让他身后房屋上华丽又杂乱的彩绘壁画取代他在这个世界横截面上的位置。 他那颗黑发蓬乱的脑袋残留最久,许是专门为他而留;那苍白皮肤中上扬的薄薄嘴唇叫佩图拉博只感觉一股热血冲上脊椎,将脉搏血管统统撑开。 “莫尔斯——”他冲上去要抓住对方,手指挥动,在空气中抓取虚无。 “伱出来!将我的能力还给我,我的智慧与天赋。我有独一的使命,我并不该将生命献于一个局限于星球的城邦……” 我不能这样脆弱。 他的心脏有力地在体内搏动,一颗凡人的心脏,仅仅是最为微如尘芥的刺激都让他头晕目眩。寒冷的幻觉从四面而来,包裹住他的皮肤,从他近日累积的每一条细小伤口侵入,逆着血管裹住神经的线路。 “莫尔斯——”他大喊,他不能这样去面对一群凡人! “咔。” 铁靴的靴尖踢翻了屋外一块半成品石雕的边角料,长柄钝矛的末尾配重压断了房屋围栏外的一株野草。 更多的呼吸聚拢在莫尔斯的领地周围。 佩图拉博心中陡然陷入空白,恐慌的情绪聚集之下,他的大脑有短暂的一個顷刻简直恢复了过往的功能,无数信息如磅礴瀑布般隆隆流过,第一条是这些人听见他喊莫尔斯了吗,第二条是这些人一定听见他在高声呼唤莫尔斯,第三条是他只是一个路过的、谁都不认识的误入险境的凡人小孩。 伟大的佩图拉博?那是谁?绝无可能是这羸弱不堪的无用躯壳。 绝对不是!断然并非!全无相似! 接着他的腿脚带动上半身转动,比年久失修的机械塔楼吊钟更僵硬,比一套无灵魂的无面盔甲更空洞。 他无师自通地将金属长签横在胸前,以此彰显自身的武力值与危险性。 长签末梢,久经摧残的焦黑烤鱼不断振荡,被咬掉的两块半月形缺口分外醒目,支离破碎的鱼皮吊在边缘,泛出凶狠的反光。 佩图拉博盯着最前方那名军官被头盔遮盖了一小半的脸部,努力对上那双阴影里的眼睛。 军官的手从腰间带着凹槽的金银枪管上抚过,从那人的肢体语言中,佩图拉博读出一丝细微的故作镇定。 他希望自己在对方眼中并非如此,同时有选择地暗示着自己忽视手中长签上的烤鱼。 “你们是谁?”佩图拉博打破沉默,撇去话语尾音里头的逃避欲,“戴盔者,你们至此何为?” 为首之人上前半步,俯首行礼。 “奉吾主达美克斯之令,前来寻找卡迪希亚的男孩。他以少童之躯斩杀耶皮达埃,用木棒与铁锤杀死灾祸之蛇。自群山而下的神之子,吾主邀请您前往洛科斯一游。” “我不记得你们提到的任何事。”佩图拉博说,手上按照想象挽出装饰性的剑花,借机甩飞焦黑的烤鱼,再将长签末梢刺入泥土,有如执剑挺立。 “我也不是神之子,世界上并不存在神明。请离开这里。” 他脑中的知识确实被某个可恶至极的怪人封锁了,但佩图拉博依然可以笃定此世并无神明。 这条信息天生就存在于他的思维模式底层,他发现了它,珍惜着它,并时刻准备好论证它。 对面的士兵中产生了小型的骚动,就像阵风抚过水面,带起层叠的波纹。他们头盔上翎羽抖动,包裹裙甲的金色皮革前后摇晃,臂甲反射着动荡的光。佩图拉博很清楚地看见队伍后方有人在摇头。 这支小队的领队再次上前半步,摘掉白金的彩纹头盔,以真实容貌和佩图拉博相对。 “我们一路走来,已得以见证神之子的伟绩。”他庄重地说,“乡下流传着您斩首大蛇的传言,牧羊人见到您攀援普利吉亚高耸的悬崖,当我们朝您的居所走来时,霜冰和密林赐予我们道路。吾主达美克斯诚邀您莅临,洛科斯必尽地主之谊。” 佩图拉博沉默地审视着眼前的小队,手指在金属长签上摩挲。温热的金属蹭过他指尖结痂的伤疤,他记得这创口因何事而留——莫尔斯的石锤木柄,一根灾难性的木刺躲过了他当时心不在焉的观察。 一根木刺足以穿透破绽,刺破言语的盾牌。 就像这支队伍亲眼见证的莫尔斯乱搞的“神迹”,让他无法证明他仅是凡人。 也就像莫尔斯先前留给他的机会,让他找到了撕破僵局的裂口。 佩图拉博抬起头。他的声音变得轻快。 “我并非此地之主,亦并非神明之子。你们所寻者另有其人,其为超越时代之工匠,离群索居之智者。达美克斯要找的不该是我,而是他——” 他举起长签,向着身后的空藤椅遥遥一指,同时咬着牙做口型:“莫尔斯,你还欠我一个条件!” 莫尔斯那头乱糟糟的黑发浮现在背对众人的空藤椅顶端,然后是一只向上举起的,懒洋洋的、缠绕黑布的手。 “我在这儿。”他有气无力地说。 ------------ 第8章 筑城之梦 莫尔斯微微仰头。 清晨未至,群星在天上蜿蜒成一条无限庞大的蟒蛇,每次闪烁都是蛇麟的反光。奥林匹亚的大气层是磨砂的巨球,蟒蛇便在巨球之外盘旋收缩。 百年前,他仰着头见证了那声响彻灵魂的呼嚎在物质宇宙投影的诞生,从此就常常有这般错觉。 他抬起腿,踩上高高的石阶,这条悬崖边扭动的小道是未经修整的,洛科斯卫队路过时,便挥动用以杀敌的刀兵去杀死土与石的一部分,那些尘土屈服在工匠锻造的铁器面前,小道就渐渐被悬崖奉献给人类。 上方,相对平坦的道路中,名为米太亚德的卫兵与随行之队伍正静默地等待,白金色盔甲在暗淡的清晨未到之刻失去色彩。 与颜色一起隐匿的是卫兵的声音,出于未知的敬重乃至敬仰,这些在城邦与国度中施行法度的持矛者,对缓慢落后的莫尔斯与佩图拉博不敢有一丝催促的念头。 莫尔斯回身,以研究的态度,观察着佩图拉博的每个动作。 即使由完备的工造兵器变化成一个有缺陷的凡人,男孩的学习与成长速度依然出类拔萃。 半小时前,佩图拉博还对着崎岖的道路和对于男孩的体型过大的高低差暗暗紧皱眉头,现在就学会了熟练地寻找每一个便利的落脚之处,扶着石壁,手指稳稳抓住每一块凸出的岩石,使用最少的力气前进。 但他依然不够快。 莫尔斯俯身,向下、斜向伸出手臂,将帮助之手放至佩图拉博眼前。 男孩看了他一眼。“挪开。”他气喘吁吁地说。 “你太慢了,佩图拉博。”莫尔斯平稳地说,“洛科斯卫队在等你。” “那就让他们等。”佩图拉博动了动嘴唇,一小串高哥特语吐出。 “我也在等你。” 佩图拉博一言不发,只是垂眼,重重地拽住莫尔斯缠着黑布的手掌,让莫尔斯将他轻巧地一把拎了上去。接着,莫尔斯脚下轻轻一蹬,两人逆着星球地心的引力向上飞起。 在佩图拉博站稳前,莫尔斯就松开了他。这让男孩险些在洛科斯人面前跌倒,他晃了晃,没有说话,眼底闪过恼怒。 莫尔斯眨了一下眼睛,对着洛科斯人点头示意。 这些士兵好像松了口气一样,齐齐对着莫尔斯微微颔首致意,接着立即转身,整齐地走在前方带路,步伐也许比他们接受国家僭主的阅览时更加齐整。 莫尔斯右手搭在佩图拉博肩上,接受了士兵们的礼仪。 山间的雾气在半明半昧的黑暗中翻腾,无声无息地滑过被多刺的植被覆盖的道路边沿,佩图拉博高高地抬起下颌,只有被细碎的锋利叶片边缘划伤脚掌边缘时,他脸上的表情才会短暂地抽搐一瞬间。 一阵寒意从莫尔斯的手掌刺入佩图拉博肩膀,接着,男孩听见一道满含讽刺的声音。 +他们尊敬我。+ 灵能鼓荡,私人的通话频道展开。 佩图拉博瞪了莫尔斯一眼,无师自通地学会在灵能回路中让两颗心灵开始交流碰撞。当然,他不会使用灵能,是莫尔斯将这份能力暂且开放权限借渡于他。 +因为你是超凡的工匠。我告诉他们的。+ +那你在对何物产生怒火呢?你也想要这份尊敬?伱希望奥林匹亚人用饱含崇拜的态度去爱戴你吗?+ +不是!我并不需要凡人的爱戴。+佩图拉博骄傲地说。 +哦,不需要和得不到可是两码事。你真是诚实,孩子。+ 佩图拉博悄悄皱起眉,希望着莽莽黑夜让他眉心聚集的阴影变得毫不醒目。 +我当然可以得到,只要你将我的能力还给我。你夺取了我与生俱来的一部分,又嘲笑如今的我不能令你满意。你很享受从我身上获得地位差距带来的满足吗?+ +我对这件事更觉满足:你的思维中,你能够换取他人爱戴的唯一价值,就是你超人的天赋。一旦失去了非凡之姿,你便轻而易举地自认为,以你本身的品性与心智,不可能得到他人的敬重。多么有趣的认识!你很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我欣赏你,好男孩。+ 佩图拉博感到一股滚烫的血流冲上脸颊,他一扭身体,摆脱了莫尔斯的手掌。 灵能的联络悄然断开,他抬头望去,与莫尔斯审视般的视线交接了仅仅半秒,又慌忙移开眼,同时避开前方的凡人卫队,让眼神落在周遭的朦胧夜景中。 群山的末端,一片死寂的山地边缘与苍苍夜色交界之处,一处宏伟的城邦若隐若现。拱顶和尖塔偶尔从大地之下浮出。 这就是他们将要前往的地方,佩图拉博默默地想。他会走过遥远的路途,穿过冷酷的山峦,前去他将一无所得的城邦。 他继续环视四周,山谷开裂,地势起伏星球本身依靠着山峦与乱石分割出无数平原。 而人类自己又靠着武器与权力将地域再一次分割。 佩图拉博看见农田,村庄的灯火是与群星相反的暖色,在灰蒙蒙的天幕下晕染出明黄的光斑。流动的溪水在人造的水库里趋于平稳,经由机械水车向肥沃的土地中运去。 他不禁试图在脑中构思出一些更加精巧的布局与机械,以提高供水的效率,让农田中的粮食更好地生长;他也试着去构思一条平缓的、宽敞的、连绵不绝的道路,抹除群山的影响,让村庄与村庄、城邦与城邦之间获得更加流通的产业交换。 他不禁去想象一個更加机械化的、先进的时代。 他想到排水系统,想到建筑分区,想到快捷的交通和兼具美感与实用性的住宅架构。 住宅将是用于居住的机器,也许可以将建筑立面从承重中解放,利用更加先进的结构设计,让平面成为更加方便多彩与动态的形态,重新构造街区与内院的概念,让公路重新以网格状分布在楼房之间,让立体交通像精密仪器的线路一样穿起整座城市,将公共服务和集体经营的分布推广到整颗星球乃至更多地区…… 然后他失败了,这些知识从他的思维深处如流光掠影一闪而过,他想要抓住,却只握得住一捧山间野外的薄雾。 佩图拉博忽然感受到一阵空虚,渴望与实际的错位真切地降临在他的灵魂深处,让他迟迟无法走出。 然而,不同于往日里由于忘却知识而激发的愤怒与恼火,这一次,佩图拉博连他常常思索的忍耐与自认的耻辱都一并忘记。 他正要前去的地方是洛科斯,也许他的建设将从那里开始。这个国度的僭主会欢迎他,他可以确信。那名为达美克斯之人不是已经派出士兵来迎接他了吗? 从城楼与堡垒,到工坊与田野…… 他沉浸在工程的恢弘创想中,恍惚间感觉到脚下已经是修建完成的宽广道路,他那还不存在的人民正在干净整洁的住房中迎接将要降临的日光。 直到一根刺向他眼前的利箭在灵能护盾的防御中破碎。 “小心,有人袭击。”莫尔斯冷静地说,抬手指向山峰隐蔽的阴影。在那里,一些浑浊的阴影悄悄移动。 佩图拉博终于从幻想世界中惊醒,他首先抬头去看莫尔斯的反应。 奇怪的是,他在那张近日来已经熟悉的令人生厌的冷脸上,读出了一丝针对他本人的笑意与鼓励。 洛科斯小队不知何时环绕在两人周围,前方两人后方两人,摆出战斗之姿,牢牢护住中心的莫尔斯与佩图拉博。 ------------ 第9章 宣告 佩图拉博有理由相信洛科斯的敌人派出了他们最精锐的队伍,即便他现在尚且不知这些敌人来自何方。 敌人不止来自山峰侧面的阴影里,道路一旁的高山顶上也有黑色的小点在快速移动。 箭矢从高处积攒势能刺向下方,有些扎进干涸的土地里,有些被洛科斯人的盾牌弹开。洛科斯人拱卫着他们尽快离开这开阔之地寻找掩体。 佩图拉博很奇妙地完全不担心受到伤害,可能是因为莫尔斯在。 他试着告诫自己别太相信这个不可靠的变态工匠,这一尝试不太成功。于是他放弃了,顺便用一些依稀记得的高哥特语在心里骂了两句。 几个手持长刀的士兵从一个急促的转角里突然蹦出,他们头上的头盔滑稽得像個倒扣的铁碗,一些串联的小铁环笼住头颅作为保护,银色的板状胸甲时不时反射出刺眼的光。 然而就是这样简陋的防护,却奇迹般地阻隔了洛科斯人携带着噼啪爆裂闪电的枪弹,耗光了他们的能源,逼迫洛科斯卫队举刀近战。 名叫米太亚德的领队发出一声怒吼,执矛应战:“莫尔斯大人,佩图拉博大人,请放心。洛科斯人决不会让你们受伤。” 对面的士兵不吝于大声战吼以震士气,提着长刀直直冲过来。 他们人数不多,仅有五人,正好与洛科斯这边的一一对上,直接陷入近身缠斗。山上的弓箭手停止了射击,显然他们无法精准射中近身战中的敌人,也无意伤害莫尔斯和佩图拉博。 敌人是来抢夺他们的,就像抢劫珍贵的货物和荣耀的证明。 佩图拉博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做点什么,他似乎不该在他人为了他而战斗时退缩在后,可他现在既不会挥刀斩敌的技巧,手上也没有武器。 “莫尔斯。”他喊了莫尔斯的名字,不由自主地让语气里带上焦急。 莫尔斯正摩挲着下巴,过分冷漠地观看眼前的战斗,蓬乱的头发在夜色里更显深沉。 不久,他开口:“你认为哪边会赢?” 佩图拉博惊讶地张嘴:“你是说?” 莫尔斯点点头,出乎意料地席地坐下,一只手撑着头,明示了他全无参与战斗的打算。 在他身前不远处,一蓬士兵的血花正飞溅至半空,与更多的伤痛和大叫同时出现。 “我认为洛科斯会输。”莫尔斯说,“他们人数占劣势,况且这些袭击者有远程支援。兴许洛科斯士兵都是精锐,但在两者个体实力差距不够巨大时,洛科斯人只能用死亡来完成他们战斗的誓言。” 他邀请佩图拉博坐下,男孩用笔直的站姿表达拒绝。 “做点什么,莫尔斯。”他用全部的镇静来和莫尔斯对话。“你动动手指就能改变整个战局,用你那不知道叫什么的能力。” 他不明白为什么莫尔斯能够如此冷静,他们的守卫者在流血。 敌人忽然发出一声响亮的欢呼,浓烈的血腥气四散开来,佩图拉博紧紧握拳。 “两位大人,相信洛科斯!”米太亚德的大叫与某种哀痛相结合。 接着,敌方的喊声越过了洛科斯人越发削弱的吼声。 一个手提圆盾的大个战士发出中气十足的狂笑:“神赐的卡迪希亚男孩,阿克斯王国欢迎你!软弱不堪的洛科斯能给伱的地位和权势,我们阿克斯能给你更多!看,洛科斯只会流血,而我们阿克斯战无不胜!” 莫尔斯忽然笑起来,笑意点亮了他的整张脸孔。他目光灼灼地望向佩图拉博:“看,欢迎你的不只有洛科斯。” 佩图拉博的焦虑凝固在脸上。另一种思绪在他心里诞生,他恍然明白莫尔斯端坐不动的理由。 尽管如此,冷静依然没能找上佩图拉博。 莫尔斯再次邀请他坐下,佩图拉博猛烈摇头。 “你看这些人。”莫尔斯循循善诱,“看他们的战甲,圆盔上锐利的尖顶,如花柄般的护鼻,链甲与板甲的漂亮结合,以及超乎寻常的先进护盾能量源。你能从中看出什么呢?我看见了无数工匠炉子里炙热的火苗,还有发达的矿业、锻造业,和供养军队的农牧产业。阿克斯会是一台运转完善的机械,并且与洛科斯一样欢迎你。” 说到这里,莫尔斯向上牵了牵嘴角,话语中不无讽刺:“不,他们比洛科斯更欢迎你,因为洛科斯似乎已经从欢迎你,变成欢迎我了。” 阿克斯人的邀约仍在继续:“男孩!你斩杀野兽的勇武将在阿克斯熠熠生辉!你会是最出彩的战士!赫克斯波利斯在上,你将是万千军队之主!” 莫尔斯伸手抓向空中,未知的元素开始凝结,渐渐地,他手中凭空多了一把造型精美的长刀,刀刃锋利得叫人怀疑是否连孩童都可以轻松斩断巨石;简约但极富美感的镂刻装饰在钢刀表面,构成一套神秘的铭文。 他没有给钢刀打造刀柄,所以这悬浮在空中的兵器尚且无法使用。 “我还没想好刀柄上该刻什么字。”莫尔斯说,“赠予洛科斯的佩图拉博,还是赠予阿克斯的佩图拉博?” 阿克斯人爆发出第二阵欢呼,佩图拉博的呼吸变得极为急促,就像他身体附近的氧气已经不够供给他的思考。 他扭头直视战斗中的两方人马,然后他听见米太亚德——一个右手血流如注,舍弃了盾牌,用左手使起长矛战斗的绝望之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坚定的大叫:“两位大人!洛科斯尽管并不擅长暴力与战争,但我们绝不在战斗前退缩!” 佩图拉博怔怔地听着,脚步向前迈了一步。 谁也不知道两方的话语在他心中产生了怎样的激荡,随着时间流逝而略略亮起的天光驱散了他脸上的阴影。 他骤然整个身体用力地转过身,颈侧青筋绷起。 “你这个冷血的家伙!阿克斯人夺走农民与工匠的牛羊和钢铁去建造军队,他们只会将我的能力投入战争,这就是我看到的!我不需要阿克斯的欢迎!” 佩图拉博低吼,却不是为了指责莫尔斯,他没有这个空闲,接着说:“你刚才是说,这把刀是要赠送给我吗?” “它会是你的。”莫尔斯让刀刃上升,漂浮在佩图拉博眼前。 “赠送不需代价,是吗?” 在获得莫尔斯回答之前,佩图拉博便直接伸手,径直抓握住锋利的刀刃,他的血瞬间流满刀刃,嵌进每个镂空的铭文。 下一刻,他带着利刃冲入战局,以惊人的技巧和过于斩无不断的利器,刺入阿克斯盔甲的每个设计缺陷之处。 从他战斗的姿态中,莫尔斯能同时捕捉到阿克斯人和洛科斯人磨练传承的杀人技艺。佩图拉博纵然心神不宁,却早已有所准备地快速观察并学习实战的能力,并将这份能力当场转变为实用的经验。 莫尔斯眼尖地看出佩图拉博刺穿的盔甲空隙,正是先前打斗时洛科斯的米太亚德利用过的。 “我不会是沉溺于战争的疯子!”男孩对着场上的所有人用战斗与话语宣告,“休想利用我的战斗天赋,我是筑城的工匠,我的建设将从洛科斯开始!” 莫尔斯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 如佩图拉博所言,他“动了动手指”。 周围更多藏匿着的阿克斯伏兵和上方的阿克斯弓箭手一齐捂住喉咙,喷薄的动脉血从他们指缝里溢出,洒满了这片干涸的大地。 他走向已经与洛科斯人并肩杀死敌人的佩图拉博,男孩向着他的方向倒下,莫尔斯接住他,用灵能治愈他背部与手掌上深深的伤口。 “如果你是个工匠,你就该保护好自己的手。”他温柔地说。“我不记得我威胁你徒手抓刀刃了。” 佩图拉博疲惫地看看他,轻轻哼了一声。 活着的洛科斯人还有三个,包括米太亚德与另外两个战士。他们互相搀扶着,冲佩图拉博单膝跪地。 “感谢您,佩图拉博大人!”他们齐声道,话语中的尊敬之意人皆可察,即便他们显然都已认为佩图拉博其实是个凡人男孩。 佩图拉博恢复了少许体力,重新站直,缓慢地让音节清晰地飘进空气。 “起来,带我们去洛科斯。” 远处的洛科斯城邦尖顶被正在升起的太阳点出一片金色亮斑,佩图拉博不想再多等了。 ------------ 第10章 僭主达美克斯 莫尔斯以礼节性的好奇去欣赏眼前的堡垒。 宫殿,堡垒,随便怎样称呼。 假如这座建筑物的每一面墙都用光洁至微微发亮的油漆粉刷,金色尖顶与高空中的太阳遥相呼应,那么是否依然使用“堡垒”这一名词,来突出强调它被修建时的本职功能,就不再重要。 他试着将其与他印象中百余年前的洛科斯王宫作一些对比,随后他得出结论:这座宫殿比起修缮前要崭新了一个层级。 一个历时更久远的事物,却比它年轻时更加光辉夺目,并且具备了更丰富的人文内涵,这是由工匠所打造的器物常常得以包含的稀奇属性。 他在镶满金银浮雕的大门之前站定,剩余三名洛科斯卫队成员面面相觑,脸上虽然疑惑,却无人敢催促。 莫尔斯低头,佩图拉博也抬头看他,他依然无意识地紧握着长刀,刚刚刻字的刀柄印在他掌心新生的脆弱皮肤上,男孩浑然不觉。 一些疼痛往往有利于缓解紧张、保持清醒。莫尔斯其实对此有些经验。 佩图拉博问:“怎么了?这样看我?” 莫尔斯轻拍男孩肩头:“没事,不过你让我想起一些漫漫时光初始时刻之事。” 比如面见一位主宰者,带着野心、期望、警惕和刀剑,迎来疑问、惊喜和失落。 他转而询问三名战士:“你们的僭主是允许别人带着刀去见他的天真之辈吗?” 名为米太亚德的领队恍然醒悟,这才将两位客人一未更衣、二未弃刀,万万不可面见他们伟大的僭主一事重新放上心头。 比起为维护僭主名誉而执言反对,士兵反而变得忐忑不安:“洛科斯僭主并不……” 莫尔斯也不为难他,灵能的驻留随着他心中之意念而撤去,佩图拉博手中短暂存在过的锋利长刀立刻化为烟尘。 “之后我送你一把更好的。”莫尔斯随口对佩图拉博说。 佩图拉博看看手心,“可以换成锤子吗?” 莫尔斯笑道:“你要去开铁匠铺?” 在两人对话之际,华美的宫门向两侧打开,就好像那内部颇具古泰拉风情的奢华殿堂摘下了它的面纱。 金色、银色与白色甲胄整齐而间隔均匀地分布在大理石柱的间隙之中,所有仪仗队士兵的脸孔都被隐藏在深深的头盔阴影之下,抹去具体的面部轮廓,以突出介于工造品和活生生的人类中间,那一丝似人非人的煌煌威严。 所有在场的朝臣也都成了画面的组件,他们整洁、健美、额头饱满,衣着华贵,同高耸的厅堂、无价的装饰和装饰性的利刃一样,成为突出王座威仪的完美道具。 可惜一些破坏了气氛的天顶电灯让莫尔斯情不自禁嘴角上扬。 他让自己的目光顺着美术上的透视灭点向前方延伸。 在两座庞大、精美、栩栩如生、环抱金属图腾,但杂糅了古泰拉多文化元素,以至于显得莫名滑稽的雕像中间,正是一张由成吨的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庞大王座。 庞大的铁石王座包裹着一名带着铁荆棘王冠、膝间平置金权杖的中年男人。硕大的醒目鼻子、微微眯起的双眼、稀疏的黑发与略凸的肚腩一齐强化着这名男人身为平凡人类的特征。 一具平庸的身躯,一个懒惰的姿态,一间过大的殿堂,一座至高的王座。 一只被鲜艳孔雀和靓丽鹦鹉衬托的褐羽之鹰。 +他是那根断臂。+ +什么?+佩图拉博不明典故。 +想象一座精美的石雕,她本并不比同时代的任何美神之像更为超凡,直到她的残缺断臂成就了她真正的美。+ 莫尔斯在灵能频道中愉快地说。 +你是指,这座宫殿是精美的石雕,而那個僭主是石雕上最出色的特征?+ 男孩的声音一开始充满疑问,但这份怀疑在话语中途就蒸发消散。莫尔斯知道佩图拉博理解他。 他同样可以想象在男孩眼中,王座上的僭主是怎样的形象——由一个朴素的凡人和他眼中智者独有的冷冽热切糅合创造的生命。 米太亚德动了动他可怜的嘴唇,想要提示来客要按礼节下跪。很快,他自己放弃了,沉默地自个儿跪在一边。 从朝臣的琳琅长袍间走出身披蓝布的传令官。 “达美克斯万岁!”传令官高扬头颅,纵然是莫尔斯都不会否认他久经磨练的声音是如何优雅动听。“赞颂十二提兰西科斯议会之三,洛科斯之僭主,七重英名的克洛伊坦与多米尼基领主,阿尔卡的七重化身,伟大之君王达美克斯!” 他轻盈地向后回归队列,士兵齐齐跺脚,金矛尾端重砸地面。 +阿尔卡是谁?+ +本地信仰捏造的一个神性名词,我猜。+ 佩图拉博脸上划过不明显的嫌弃。 王座上,达美克斯语调轻快,用状似温暖随和的口吻来掩饰他的理智与刺探:“米太亚德,我们正与谁共聚一堂?” 米太亚德垂着头:“卡迪希亚的男孩,与不知名的隐士,僭主大人。” “你们回来的并不比伱所保证得晚,米太亚德。几周前你开口讲要花上很久才能把卡迪希亚翻个遍,我以为你打算在外面游历两三个年头,正考虑着是否要减损你的金币呢。” 达美克斯亲切地说。他的话语就像一个电闸开关,一落下,就触发了朝臣们的笑声。 “是的,僭主大人。”米太亚德过于简短地回应,将头垂得更低。 达美克斯的笑意渐渐在沉默中消失。“我的另外两名战士呢?” “在与阿克斯的战斗中牺牲了。” 更多的沉默降临,高贵的厅堂仿佛忽然失去了些许颜色。 “英武之人必获嘉奖。”达美克斯慨叹,“阿诺因凯将祝佑他们。他们的家人将各自获得百枚金币,米太亚德,你与你的两名战士,一人十枚金币。” “如您所愿。” 达美克斯结束了他的台前表演。 他的目光颇具技巧地落在莫尔斯和佩图拉博中间,以使得两人同时认为僭主正审视着自己。 “男孩,你的传奇故事已经流传在奥林匹亚各地了。我先前尚且认为是哪个未识文字的牧羊人在夸大其词,现在我要道歉:你本身的传奇性绝对远超了流言中的描述。” 佩图拉博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镇定自若的思索。“也许。” “而这位先生,你将你的传奇隐藏得很是巧妙。”达美克斯打趣地恭维着,“我有理由相信你是这个男孩前进道路上的引领之人。你是他的父亲?还是导师?” 莫尔斯算了算他和佩图拉博的账本,遗憾地得出一个不太令人愉快的结论。 “实际上,他可能是我的口头债主。”莫尔斯看了看男孩,“我欠他一把锤子作为礼物。” 迎着所有人意外的眼神,莫尔斯露出微笑。“我是个工匠,现在名叫莫尔斯。” ------------ 第11章 无神论 “工匠?洛科斯欢迎工匠,我们可以保证。我们尊重保有技艺者,洛科斯永远是工匠施展才华最好的地方。”达美克斯说。 “那么,莫尔斯,这名男孩会是传说中自群山而来的神圣之子吗?”他看向佩图拉博。 不需莫尔斯多说什么,佩图拉博自己上前半步。 他的衣襟上仍然沾着敌人的血,被划破的染血布料下方是新生的细嫩皮肤。无论是脸颊上的灰尘,还是破损的衣袍,都无损他本身的形貌。 他的冷静与沉着,以及那一点儿来由不明的审视,皆是他不同凡响的证据。 无人可以否定佩图拉博本身是何等精妙绝世的造物,这是客观事实。 “我不知道我是否从群山中来,也不知道我是否曾经在卡迪希亚杀死猛兽。” “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不记得了,这些记忆并不在我脑中。” 佩图拉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皮肤依然透着血丝的红。 他又记起这些天在莫尔斯手底下经历的重重失败,那些一次次不曾成功的雕刻,他被剥夺的天赋,他的软弱和冲动,他的一次又一次失利,以及莫尔斯冰冷的恩赐。 就是这样一个人,曾经从群山中来,在凡世间留下名声? 莫尔斯不止一次嗤笑过,失去能力后,他就和普普通通的凡人一样弱小。 他握拳,将手收归体侧。 “但我不是神圣之子。”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小小的骚乱,士兵们不动如雕塑,而朝臣开始交头接耳。 +猜猜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说你甚至不愿意喊达美克斯一声国王陛下。+ 佩图拉博从善如流,直视达美克斯:“而你也不是我的国王,我并不从属于任何人。” 一名高位朝臣为达美克斯出声:“你怎么能这样无礼!” 达美克斯拨了拨膝间的权杖,温和地抬起手:“无妨,假如他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怎能强求客人遵守我们的礼貌规则呢?我们也没有开设礼仪的教学,邀请我们的神降男孩来学习,不是吗?” “我也不是神降男孩。”佩图拉博不遗余力地更正着,话语中的坚定比钢铁更加强硬。 他望向前方,“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神,你提到的阿尔卡和阿诺因凯,我都不认识。” 朝臣交谈的声音更响亮了,这次不需要莫尔斯作灵能传声筒,佩图拉博自己就可以听见他们的争论,无非是“狂妄无礼”“孤陋寡闻”“对神大不敬”一类的俗套话。 他让这些词汇进入耳膜,并发现自己甚至没有感到热血冲上大脑的怒火。 佩图拉博探视自己的思维,做了些情景假设,发现这些人就算是开口骂他,他能感知的恼怒,都超不过莫尔斯对他手头的石雕露出的再简单不过的讽刺性咧嘴的十分之一。 他粗暴地让莫尔斯苍白的脸从脑海中滚蛋,继续与达美克斯正面相对。 达美克斯的权杖在他掌中转动,佩图拉博知道这名男人所做的一切细碎动作都是权威的暗示。 国王为神的存在做起注脚:“神灵就在群山之上,层云之中。那是高于我们的造物之主,于泰拉福斯山巅俯瞰审断万物众生的存在,是并非常人所能企及、凡俗所能违逆、人民所能否决之圣神。” 金权杖的尖端指向王座一侧。“双生的神王赐予城邦之主权柄,此为戈兹克与卡拉法伊思的像。” +我以为那是阿努比斯之类的东西,它们看起来肤色可真深,而且造型也一口气复古复到公元之前。+ 莫尔斯那时刻不忘讥讽的特色冰冷语调像蛇一样爬过佩图拉博耳畔。 +上次来城区,我该多问问它们的传说,这样就可以当成你的睡前故事。+ 佩图拉博抑制住回头瞪人的念头,注意力回归与洛科斯人的对话。 “伱见过这些存在吗,僭主?”他问。 僭主的权杖敲在扶手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我没有这份殊荣。”僭主说。 “那么,有任何人见过这些存在吗?”佩图拉博追击,他不需做出多余的肢体动作,话语本身具有足够的力量。 朝臣中,另一袭华丽的袍子从色彩各异的朝臣中挤出,然后佩图拉博看见他剃度后光滑的头,与头顶上汗滴里反射出的天顶电灯。 一个祭祀者,或者神官,或者观星者——佩图拉博不知他是什么。 “我们何能目睹众神之尊容?” 来者的声音尖细又高亢。 “凡人并不在众神的伟大计划之中,神明高居在天球之外,我们只能通过神明的仁慈在现实生活中的种种映照,来窥探祂们的荣光。你怎可如此去质疑祂们?难道你的心灵是如此的污浊封闭,以至于从不曾蒙受众神启蒙般的感召吗?” 他只蒙受过一个造物主的缔造,与一個疯工匠的摧残。 “人的所有知识都应当始于经验。”佩图拉博说。 在他开口之前,无数思虑便自动编成绳索与线缆,有序地于广博的思想空间内形成交织的网。他让语言顺着这张网行走。 “没有知识能诞生于经验之前,我们从对象对于我们全部感官的刺激所投射的表象,来联结与离析对象的本体,使感性认知成为关于对象的知识。知性、感性、范畴、时间、空间……难道你们能够从任何经验里,找到神灵存在的明确证据吗?” “自然如此!” 祭司的怒火将其瘦弱身躯中所剩不多的精力用作棉线与蜡油,燃烧在他浑浊的眼睛里。“纵观生活中的种种巧合与命运,难道还不够我们体悟神灵的光辉吗?” “所有巧合都有其前因与后果,事物必然相互联系。你们在承认巧合时却否认了表象之下的原因,将结论预设在前提中,以至于不愿从经验中获得确证。” “事物当然自有联系,这规则便是我们的神所制定的。” “我怀疑它。”佩图拉博干脆利落地说。 “对感觉作出这样形而上学的预设,乃至去假设感觉背后存在某种客观的实体,我并不接受,所以我怀疑它。而你们从不用理性去反思自己的思辨。” 祭司猛地吞进一口气,几乎被自己的呼吸呛死。他猛烈地用拳捶打胸口,直到脸色恢复到正常的泛红之态。 “你有什么资格来怀疑我们?你能证明自己的资格吗?” 佩图拉博再不掩饰自己的讥笑。 “咚。” 金权杖敲在石椅上。 达美克斯凝视着佩图拉博,在脸上挂起一点笑容,“孩子,告诉我你的名字。” “佩图拉博。” “有什么寓意吗?” “我会赋予它意义。” 达美克斯笑容扩大。“佩图拉博,原谅我的臣子吧,也许此时此刻,的确没有比起证明身份更有效的说服方式了。” 佩图拉博看向达美克斯,一直到对方的假笑无法维持。他们都知道佩图拉博拿下了一场胜利,也都知道佩图拉博不会满足于一场胜利。 “你想测试我?” “如果你愿意。” “我能获得什么?”佩图拉博说。“一次付出换一次收获,你愿意与我交换什么?” “这要看情况了,我并非无道之人,假若你通过测试,尽管提出要求,我绝不吝啬。”达美克斯保证。 佩图拉博颔首。“告诉我测试内容。” 达美克斯举起手,同时介绍:“我们将为你提供最好的铸台、最出色的风箱与淬火池,最崭新的铁砧和最好的钢铁。” 厅堂侧面的门随着国王抬起的手而打开,有人要当场将工具抬入厅内。 佩图拉博的指甲在掌心挖出圆弧的印痕。 +你看,你自找的。+莫尔斯在藤椅上翘着腿说。 佩图拉博终于回头瞪他,并且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莫尔斯哪里掏出的藤椅,又是如何让满堂人对他瘫坐躺椅摇来晃去的行为视若无睹的。 “我无法现在开始锻造。”男孩硬着头皮说,好在他的自信伪装得足够好。“正如我所言,我非神降之人。我需要学习。” “学习多久?”达美克斯神色巍然。 “一天足矣。” ------------ 第12章 自主学习 莫尔斯靠在藤椅上,缓缓地顺着椅背往下滑,借此调整视角,将天花板上的精美壁画收入眼中。 他从洛科斯宫廷的壁画风格里品出一股橄榄枝和阿提卡神庙的滋味。 达美克斯给他的贵客们安排了最好的客房,莫尔斯无聊时用灵能往达美克斯的起居室瞟了一眼,发现那里比这儿还要朴素些。 接着,他头顶上的藤椅吱嘎一响,一双年轻的带着水汽的手压住藤椅,引起他的注意。 “你怎样才愿意教我锻造,莫尔斯?”佩图拉博问。他洗过澡,获得新的灰色锦缎袍子,终于穿上凉鞋以拯救饱经沧桑的脚趾,并固执地自己给自己理发——他的黑发有些过长,而佩图拉博不愿意接受自己和眼前之人存在更多共同之处。 吐出这问题耗费了他不少的勇气,莫尔斯可以从男孩不安的眉毛上读出端倪。 “你是在考验我,我能从你身上获得的合理代价可太少了。” 莫尔斯轻快地说,说到一半,一个无聊的念头蹦进心尖,他顺口讲了个他自己懂的笑话:“你得提供点剩余价值。” 佩图拉博显然觉得这话一定有些措辞另有玄机,他拧眉,干巴巴地说:“我不要你送我锤子了,你教我打造铁器。” 莫尔斯尖锐地说:“伱用我将要送给你的礼物来换我的知识?” 佩图拉博抓紧藤椅顶端,他的坚持在莫尔斯的注视中逐渐变得易碎而苍白,就像一块薄薄的铁片,看似银光闪闪坚不可摧,实际上并不多么难以弯折。 “我……”他的话语卡了壳。一无所有之人不惧怕挑战,唯独惧怕给予。 莫尔斯继续看他的天花板,等他快把天花板上所有图案都重新排列完成、并在脑子里做好了统一风格的设计图纸后,他还是没听到佩图拉博的下一句话。 这孩子有时候大脑有些运转偏移,并非迟缓,而是无法转弯。 他不再用佩图拉博的表现去折磨自身如清早薄雾一样稀少的耐心,抬起手,在佩图拉博眼前打出响指,让他回神。 “那是一个问句。”他说。“不是反问,不是质问,而是一般的疑问。你换不换?” 佩图拉博眼睛一亮,平心而论,他的眼睛比起达美克斯宫殿里装饰品上的宝石更好看些,令人极难停止对他的创造者的手艺产生由衷的敬佩。 “就这么说定了,我交换。”他即刻认下,对莫尔斯许诺给他的锤子一丝留恋也无,这份直白叫莫尔斯叹了口气。 谈妥后,佩图拉博放松了些,把洛科斯宫殿的座椅软垫扔到一边,坐在硬椅上,腰背用最舒服的方式挺直。 他仍有些疑惑:“莫尔斯,你认为这笔交易是公平的吗?” “为什么不?”莫尔斯好奇着佩图拉博的思路。 “我没有先拿东西去换你的礼物。” “礼物是独立在公平法则之外的特殊条款,赠礼者没资格向收礼者要求代价。”莫尔斯咧咧嘴,逆着藤椅的靠背诡异地向上滑,直到视线与佩图拉博持平。 “那回赠之物呢?” “仅仅取决于收礼方的良心。我不介意你没有。”莫尔斯一边说,一边将双手置于胸前,掌心对拍,“好了,我要把你扔进训练工坊。我的亲传手艺不适用于灵能技巧薄弱的普罗大众,况且失之创意的教学型锻造将损害我的心理健康。” “等……”佩图拉博话音未落,心神便被浸入灵能构造的空间。 浓密的黑暗勾出石室的洞穴,一缕火光在黑暗深处被切割成数個光亮的碎片,又反过来割裂了黢黑的视界。 他一边暗骂莫尔斯——不为何故,只是心中郁郁积忿,一边向光源走去。 大小不一的雕像掉落在这处精神空间的四方八角,有些技艺娴熟,有些手法生涩,有些作品又能看出另一套与莫尔斯的风格多少有些格格不入的艺术风格。探究欲推动他俯身伸手,然黑暗如雾气升腾蔓延,化作流体拦截阻碍。 佩图拉博不得不暂且放弃去研究莫尔斯的秘密,来到光源旁边。 铁匠的全套器械正颇具生命力地自己吞吐着炽热的烈焰和滚烫的风,等待佩图拉博启用。 旁边,一块古怪的金属黑方块悬浮在空中。佩图拉博一靠近,这东西表面就亮起光。 他好奇地用手指点了亮面一下,有个小方块就摊开展平变大,占据整个长方形亮面;长方形里凭空出现一个仿造人形的小东西,面对他口吐人言,讲起一些锻造入门知识。他还发现自己提出问题,这个东西甚至能给出回答,好似具有生命与思维。 佩图拉博盯着似人非人的银色小玩意,放弃思考这是什么超出常规锻造知识的稀奇造物,专心听讲。 现实世界中,佩图拉博的身体往侧面栽倒,哗啦带翻整个椅子,接着撞向一旁的陶土罐子,携磅礴气势压向罐中的数个文件纸卷,连锁反应几乎接着波及旁边数层高的沉重书架。 寒气极速蔓延,冰晶夺走空气中的水汽。眨眼间,所有混乱如时间暂停般遭到终止,然后一切事物自发回归原位。 除了不幸掉到地上又无人搭理的佩图拉博。 莫尔斯不认为躺得姿势不够舒服会影响这么个精巧造物的正常发育。 他绕过地上挡道的男孩,抱走陶土罐,取出罐中的纸卷开始阅读。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玩意虽说是纸卷,但更类似于一层会自动放光的柔软屏幕,并非真由树木的纤维制成。 纸卷上是洛科斯本地流行的一些小说和诗歌选集,与本地并非那么落后的科技对比,选材尤其古老:无非是探讨落日时的英雄、受神祝福的战士,以及阴差阳错的错误爱情之类题材。莫尔斯在卷轴开头找到庆典戏剧编号,标明这些故事分别在哪些年因何事的庆典而在洛科斯大剧场上演。 读完卷轴,他回了一趟林间的住宅,先将银版摄影的成品塞进数百英里外另一处更加无人问津的秘密储藏室,再找到重雕中的珀修斯像扛在肩上,接着从角落里翻出佩图拉博最近在自行研发的双人小型石刻,一齐带回洛科斯王宫。 临走时,他打了个响指,整个住宅轰然陷落坍塌。 回到宫殿。莫尔斯发挥想象力,盯着佩图拉博的半成品看了许久,觉得这可能是刻的一个男孩如何大显神通,把一个男人的脑袋拧下来。 至于这些突兀出现于宫墙内的石头是从何而来,莫尔斯相信僭主达美克斯会自己构思答案。 ------------ 第13章 未竟之作 阳光从日晷的洞中照射进来,在大理石钟面中留下深灰的一点;这个小点与时间一起移动着,直到跨越三根刻好的细线,滑出日晷的边际,昭示着时间已走过了白日的十二个小时,夜晚正在降临。 莫尔斯吹了口气,清去石雕上的少许碎屑。断手缺脸的珀修斯像正在经历一场宏大的改造,现在它的形体不仅缩小许多,而且看起来穿上了一身布袍;雕像的面容朦胧模糊,长发披肩,额前有一圈未经细化的点缀饰物难以分辨。 一声生物苏醒时自带的无意识呻吟从低处向上飘起。 佩图拉博摇摇晃晃,抓着椅垫将自己拽起来。 他的眼睛还看向一个无意义的虚点,仍有金红的火倒映在冰蓝色虹膜内部燃烧不熄。 接着男孩眨眼,意识从灵能构造的虚假空间回归现实,因为在地上趴久了浑身不适,脚下一滑跌进座椅。 莫尔斯挥挥手,让佩图拉博先前雕刻的小石像飞到男孩面前:“你的未竟之作,不用谢。” 佩图拉博抓住石像放到一边,以他的急切动作和微微变化的脸色来看,应是很不愿意让这东西再现天日。 他偏过头,望向莫尔斯,张开的嘴预示着一些语言的酝酿,但某种因素阻止了他开口,也许是他与莫尔斯的矛盾,又或者是他的自尊。 “如果你走到窗边,面向太阳,张开嘴,那么别人就能知道两件事。”莫尔斯说。 “什么?” “其一,你现在有话要说。”他将凿子小心地于雕像手部比划着,设想此人该用何种动作,“其二,时间。” 佩图拉博的不解来得快也去得快,看起来经过了一场高强度教学的磨练,他的思维速度得到提升。 “你在用我的脸比喻日晷。”佩图拉博不愉快地说,“鼻子是日晷的针,口部是日晷的面,牙齿是刻度。” “精准而智慧,好男孩。”莫尔斯笑道,停下手里的工作,将一人高的石雕如推开泡沫一样轻松推到旁边,与佩图拉博面对面地对话。 从当前时间出发,他选择以饮食作开场白:“首先,我也不知道晚饭在哪吃。” “嗯。” 佩图拉博努力去表现得严肃一些,然而这世上没有人能真正在谈论晚餐时以对待指挥兵阵对垒的严肃性去讨论咸橄榄与鲜樱桃的优劣,所以男孩选择了生硬地更换话题。 他下巴小幅度向上扬起:“莫尔斯,我准备好明天的试炼了。” “哦,祝你好运。”莫尔斯平淡地说。 这個回答显然无法让佩图拉博满意,男孩第无数次陷入他自身过分深邃复杂的思维里,半天盯着他不说话。莫尔斯等了一会儿,自认为完成了谈话礼仪的全部内容,就让石雕飘回面前,继续思索手部的画面构造。 佩图拉博莫名急了:“莫尔斯!” “嗯?” “你……”佩图拉博吸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行走时每一步都用凉鞋有力地践踏地板,即便地板不会因此受到任何伤害。 他走到莫尔斯侧面,出现在莫尔斯视线范围之内。“我之前和他们辩论。” 莫尔斯承认自己心里一乐,他以陈述语气回复:“哦,我知道。” “我将他们驳倒了。”佩图拉博在“他们”和“驳倒”两个词上咬字尤其清晰,即便是最听力失常的老年人都可以听清他的重音单词。 “对。”莫尔斯说。 佩图拉博以眼神作为圆口凿子,使劲剜了莫尔斯一眼,愤然回归他亲爱的椅子。 十分钟后,莫尔斯快要开始继续以利器修整他的雕像时,男孩突然大声开口,妄图通过吓人来完成他小小的报复。 男孩说:“伱看,我是依靠了我自己的思考与逻辑,而非已经陷入失落迷雾的天生知识,与你取走的天赋能力。看起来我仍然并非凡人。” 莫尔斯并不意外佩图拉博在这里找到了突破口。 平心而论,当他先前抽刀跑去砍阿克斯人时,莫尔斯就接受佩图拉博这个小孩本身也有那么一丝盖不过缺陷的亮点存在——倒不如说,男孩终于表现出每个凡人的灵魂中都理应闪烁的那么丁点个人特色,并且像每个同龄孩子一样,急不可耐地将它捧到大人面前使劲炫耀。 “而且,我学会了你为我提供的锻造知识,全部。”佩图拉博恶狠狠地说,“明天我就要在洛科斯面前证明自己。” 莫尔斯手指一抹,将错误的划痕从雕像表面抹去,语气平淡如饮水:“你到底想说什么,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卡住了。 “如果你不开口,我就当你又在浪费口水倾诉废话。” “你没有一刻能够停止你浪费口水的讽刺吗?” “我的讽刺会自动选取并走向应遭受讽刺的对象。” 佩图拉博又生气地走到一边去,抓起他的半成品小石像,对着莫尔斯,似有跃跃欲试的投掷之举。 莫尔斯笑着看他一眼,他立即取消了暗地里的小动作,飞快将石像扔回桌面,脸色因为石像与石墙的碰撞声过份清亮而发红。 “我没有……”他的舌头和他的意志激烈地战斗。 莫尔斯摇了摇头,一把更小巧的凿子向他飞来。“呵。” 这声毫无道德感的嘲笑将佩图拉博的坚持再次击穿了。 “莫尔斯!”他用踏步继续来回折磨着地板,“我的表现没有出乎你的意料,打破你的固执吗?我的辩论还没有驳倒你以白诋青的贬低吗?难道你还能说我除却天赋一无是处吗?你就……” 他深深吸气,叫人担心会不会把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全部带进肺部循环,“你就不能评论一句我做得如何吗?” “你做得很好,表现很出色。佩图拉博,你是个好男孩。”莫尔斯说。 佩图拉博的脸色像被人泼了一头红色浆果果汁:“你、莫尔斯,你肯定是在……嘲笑我,讨好我!你怎么、你说什么?” 莫尔斯动用少许灵能,不为任何理由,只为结出一层冰帮助佩图拉博降温。“嗯嗯嗯,你很高兴,我知道了。” “我不高兴。” “那就不高兴。”莫尔斯挥挥手,冰霜化成水,接着蒸发消失。“但我想你终于看出来了,想要奖励,你就得直接诉诸于口。你总不会天真地认为,我很有耐心去揣度你那深不可测的孩童心理吧?” “莫尔斯!” “我并不是羞辱你,我只是在节省我们的时间。”莫尔斯毫无波澜起伏地说,他最后选择给雕像做一个持剑的姿势,这意味着他需要去补一些材料了。 “你……你无所事事,空闲至极,节省时间有何意义?” “因为我先前做了打算,明天等你结束试炼,我就离开。”莫尔斯轻轻松松地说。 “去哪?”佩图拉博脱口而出。 ------------ 第14章 前进与后退 “离开这座宫殿。这个城市,这个王国。”莫尔斯在话语末尾加上一个玩笑,“但不至于离开这颗星球。” 佩图拉博强自镇定:“你在威胁我吗?” “用什么威胁你,我的离去?这竟然能够对你形成威胁吗?” “这,不能!” “那我又是如何地胁迫了你,我将要伤害你的身体或灵魂吗?我要从你身上夺取伱无法给予的事物吗?亦或是你另有其他理由呢?” 莫尔斯明知故问地扭曲着佩图拉博真正的语义,男孩全部的反应都位于他所推断的范围之内, 佩图拉博移开脸,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神情恍惚。 他并非愚钝不堪,事实上,拜他天才的造物主所赐,佩图拉博对事物的理解分析速度超过了整個人类族群中近乎全部的生命。 让他裹足不前的,只有他自己性格品质中尤其幼稚的那一部分。 “莫尔斯,你在尝试伤害我。你明明不准备走,你带来了你的石雕、你的工具,你正要在洛科斯住下。” 他说,并痛苦地咽下后半句,即质问莫尔斯究竟在等待一个怎样的结果。 “走过来,佩图拉博。”莫尔斯开口,不再是他常用的漫不经心,而是一种奇特的庄严与郑重,这并未使他显得难以接近,而是格外地增加了他的温和。 佩图拉博的双脚与地面相黏连,但紧接着这种密不可分的状态便解除了,他迈开腿,以最精妙的机器都难以模拟的坚决和妥协。 很好。莫尔斯心中想。那么我会留下。 他从佩图拉博眼中的倒影里见到一个微笑的人。 “我在伤害你。我在寻找你心智上的一切漏洞,你我都清楚。” 莫尔斯停止手头全部的工作,右手掌心向上,平放在佩图拉博触手可及之处。男孩仿若受到蛊惑,将他的手置于其上;而莫尔斯知道他没有动用任何超自然的手法——这正是令他着迷之处。 “但这一次不是,不完全是。我确实有离开洛科斯的打算,你应该看得出,洛科斯能给我的一切都对我毫无价值,就算达美克斯现在走进房间下跪说他要让位于更贤能之人,我也不会有分毫喜悦。” 佩图拉博离开了十秒,将他的座椅拖来,通过对等的高度来寻找一些平等的东西。 男孩同他面对面地坐着,背脊依然挺得笔直。莫尔斯等了他一会儿,然后继续叙述。 莫尔斯坦然开口:“我是天赋卓绝之人,但我的智慧与见识并不超出人类最好的时代。不过在时代后退的波涛之中,我仅仅矗立原地,就已经领先于世间大众。” “我不否认我的能力,也不否认你的。你应当能够理解,当你站得比所有人都要高,并且高上许多,那么其他人的挽留与期许,对你而言就不再只是认可与信任,而更多地成为责任,乃至拖累。” “你要是想为他们流泪,就必须从你的高山巅峰往下走。人类漫漫无边的历史上绝不缺乏悲剧性的范例。” 一些刻薄而虚浮的词句从他的嘴唇里漂浮出来,佩图拉博眼神微微闪烁,莫尔斯知道男孩听进去了,并且正在思考。 这很好,即便佩图拉博暂时愿意听他讲话,不过是因为他莫尔斯更强、更完善、更神秘,在佩图拉博心思里营造出一重错觉,即屈从于他并非不可接受。 有朝一日佩图拉博那无上的造物主降临,莫尔斯敢笃定那将会即刻成为佩图拉博全心侍奉的唯一人选,现在的男孩、未来的男人会迅速把这段“充满耻辱”的过去遗忘,乃至报复性地抹除。 但他现在正在听。 莫尔斯也不需要别的什么了。 “你是范例中的一个吗?”佩图拉博问。 “从来不是。我向来籍籍无名,默默无闻,不过小卒一枚,总是无足轻重。” 他所举的范例其实是对另一人的揣摩,而这是不必提起的。他已不再同他相关,而佩图拉博想来也是和他无甚关联的——莫尔斯这样对自己说。 佩图拉博安静下来,满腹疑惑。接着他甩甩头,将杂念抛出脑中。 “是我的变化让你留下吗?”他声音压低,这番声线的变动,倒是让他有些像个成人。 “你让我坦荡自白,节省时间,将一切诉诸于口,那么现在于话语中布下重重迷雾的人变成你了。” 说出这番话让他忐忑不已,佩图拉博意识到自己正在涉足一个全新的领域,莫尔斯一次又一次让他不得不反思自身,用他冰冷的力量逼迫他走回心灵深处,去审视外界的一切以及自己的思维外壳,于是他现在终于看见一丝破绽、一种端倪。 他觉得有些东西不对劲,不需要知识就能够知晓的不对劲——那似乎是常识的一部分,是逃出知识和身份的一叶障目后,仍然如先验的知识一般作为人类理性基础的一部分,而他对其视而不见得有些久了。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星之漩涡匿影藏形,踪迹全无。 直到此刻他方才发现,他的恐惧之源从一开始就消失了,莫尔斯如此深刻地帮助了他——他此时才敢于承认,他曾经是多么恐惧着那星空的眼睛。 “你是我有记忆以来,遇见的第一个人。”佩图拉博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只是在抒发一些词语,一些心情,他几乎觉得自己这样讲话是怪模怪样、不可理喻的。 他平视着莫尔斯,凝视他平静得冷酷的表象,就像看着一面钢铁的镜子。他对他说话,同时也在对自己说话。 莫尔斯宽容地等待他。 他感到紧张,畏惧,接着所有情绪薄膜都被挖出漏风的空洞,一种潺潺不断的干净东西从心灵源泉里汹汹涌出,填补空洞并洗去慌乱,他寻找恰当的词汇,觉得那也许该被定义为安心。 “从一开始你就与我谈论公平和交易,所有的获取与给予都必须放于台面之上,我推出筹码,你取来货物,给一切标上价格。我们把代价算得分明,就好像除此以外你无法理解我而我也无法理解你。” “但事实与此相去甚远,至少你已可以娴熟地操纵我的心理。这并非正常之事,你我皆知人与人不可能仅靠交易就令人类长存。”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呢?莫尔斯,你的态度让我时而又迷惑于你的宽容,时而又以为你恨我。” 佩图拉博承认着他不得不承认的一切,这些言语上长满倒刺,每个字都让他的喉咙与口腔痛如流血,然而,面对着一面永远冰凉的钢铁镜子,他的痛苦被轻易地冰冻并抚平了。 他不去想象倘若是另一个人在此,他能否如此言语。达美克斯?米太亚德?不知名的朝臣和祭司? 他不做假设,因事实是在此之人名为莫尔斯。 在他的注视下,他无法见到任何哪怕最为细微的动摇,莫尔斯与他平日的每时每刻一样深不可测,甚至更为难以捉摸。而他已坦怀如此之多。佩图拉博咬牙,追问:“你恨我吗?” 莫尔斯垂眸。“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 接着他挂起一丝微笑。“‘你的造物主没有完成他的工作。佩图拉博,你不是个合格的工具。而一名合格的工匠该如何处理锻造失败的钢铁?我选择将其融回铁水,淬火、捶打、冷却,循环往复。’” “我当然不恨你,我只是在接手你造物主的工作。我无法忍受一块极佳的材料就此蒙尘,佩图拉博,我只是在重锻你。我决定留下也是为此,我看见我的停留能更好地塑造你。” “所以我是个工具。”佩图拉博说。“所以你我谈论交易。所以你我从不靠近。” 莫尔斯微微地笑了。“难道你做好建立更近一层的关系的准备了吗?”他摇头,“至少我还没有。” ------------ 第15章 金属的试炼 “我以为我们被请来,是要以建筑的艺术去囚禁一头野兽。然而这座迷宫囚锁的不止异端的凶兽,还有遭受背叛的我们自己。我们走过无数交错的过道,逃避牛头人身之物;这令人眼花缭乱的密境弯曲犹如夫利己阿那迂回曲折的河网,途经顺流,途经倒流,我们走回源头。这难道是我们应得的吗,这难道是你应得的吗?” “吾子,我们的迷宫每一年都夺去无辜之人的性命,我们的艺术成就了暴君的权柄与威能,此虽非吾所欲,亦即为实。” “难道我们就要永远无法逃脱,接受众神赐予我们的一切磋磨?” 达美克斯双手捧着新写的卷轴,其上的墨迹未干,潮湿的黑色墨汁仍能反射出点点天顶上落下的亮光。 他阅读正是入神之时,承载故事的纸张就被一只缠绕着黑布的手随性地拽走了。 莫尔斯把卷轴团成一团,就像那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废品。达美克斯心里难免升起恼怒,身任奥林匹亚十二僭主之一多年,他几乎不再经历如此明目张胆的忤逆。 然而当他抬首,见神秘的黑衣工匠甚至连看他的一眼都懒得给予时,他立即就将怒火消去,让敬重逐渐扩大。 与忤逆相对等的,是莫尔斯令人惊诧乃至畏惧的能力。 达美克斯不能理解这名为莫尔斯之人是从何获赐的无上天赋,又是从何取得的超凡能力。 他虽然不得不尽统治者之职责,与神官祭司和和气气打着交道,然他自己心里清楚,无论是奥林匹亚上流传甚久的“黑色审判日”之传说,还是漫天诸神的存在,都不过是愚民为求心安而堂皇编造出的一套脱离现实之词。 可达美克斯确实找不到除了神灵赐福之外的第二条解释,来合理化莫尔斯与佩图拉博的存在。 ——那一日满堂朝臣与佩图拉博正面交接时,有一人将丝毫注意力分给明明不可忽视的工匠莫尔斯了吗? 每每忆及此事,达美克斯都心生忌惮。 他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双手绞在一起,身体前倾,将重量压在他身前的小木桌上。 “莫尔斯,”他尊敬地问,“这则故事言语精妙,情节曲折,既有奇幻之色彩,又具警世之寓意。不知您为何要将其毁去?难道这仍不是您的满意之作吗?” 莫尔斯半身倚靠着大殿二层的精雕木栏,依然是一身漆黑,宛如一道日光下的影子。 他专注地盯着台下一层宽阔的平台,手中,写着故事的纸张在幽蓝的火焰里噼啪燃烧。 闻言,他回答:“满意?随手写的故事罢了。倒不如看看佩图拉博接下来的表现如何,今日他能做出如何的成就,我也是好奇的。” 达美克斯仍然不太甘心就此放弃,故事恰至高峰山巅之刻,倘若戛然而止,他恐怕接下来一周都会反反复复地将工匠父子的故事在心间来回琢磨,揣度成千上万次。 “那么,能告诉我故事里的父子结局如何吗?”达美克斯说着,从舒适的软椅中抬起略显肥胖的中年身躯,背着手走到木栏侧面。 “死了,人总是会死。至少故事之中如此。”莫尔斯简单地说了几句,就不再将注意力分给达美克斯。 明明是他方才等待之时专注地写了许久的故事,此时在他心中却似乎无法占据任何更多的空间。 达美克斯不由得失落了一瞬,旋即便唾弃自己的妄想。 他还以为这名艺术家有意写出故事献给他看,现在这被证实是他自视太高。 他也一起看向剧场大殿的一层中央。 大理石构成的圆台侧面,一个男孩正镇定地等待着他将要面临的试炼。纵然台下有千百双眼睛凝视不移,他的仪态和沉稳依然是远超年龄的不同凡响。 佩图拉博的力量与知识都不超出凡人的行列,同充满超凡特征的莫尔斯比起来,大概的确是个凡人孩子。 达美克斯已经数次想过,既是凡人,他的子嗣为何不可如这名男孩一样超群绝伦。 伴随着宏伟的乐章在圆台四方奏起,一个可移动的铸铁铸台被八名身姿强壮的年轻士兵抬入圆台。 另一名新出现的光头祭司有条不紊地为士兵们指引方向,令人不得不好奇昨日在殿前丧失仪态的神官此时是否安然无恙。 佩图拉博略微侧身,打量着他将要接手的工具。达美克斯无法从高高的二层看清他的表情,不过一边的莫尔斯以大拇指抵着下颌,轻快地说:“他有自信。” 国王点点头,下方,铸台的圆筒向外辐射着大量的光与热,炉中温度更胜昨日,足以令任何常人退缩。 当风箱与铁砧被纷纷部署完成,木炭烧得透亮,烟雾向上方蒸腾,化作灰云萦绕高轩,佩图拉博步履坚定地向着他将要工作的圆台中央走去。 他看着深黄色的用以衬垫铁砧的木桩,与枪铁色闪耀着金属光泽的器具,不知心中生发了何样的感悟,动作竟有些温和。 佩图拉博向着盛满铁块的银色钢桶伸出手,毫不迟疑地取出他所相中的材料,将其置于铁砧之上,让锤子与火赋予它生命。 锻造开始了。 男孩很有趣地尝试了徒手去将亟待打造的铁块往熊熊烈火里送,他很快恢复理智,拿来身边的仪官双手奉上的铁钳和无形的厚实手套,不再强迫自己肉体凡胎的脆弱手掌。 这小动作引得莫尔斯眼中闪过含笑的亮光。 在险为烈焰所伤后,佩图拉博仍不害怕火焰,他娴熟地利用着火与钢,就像他生来就该与这些工匠的伙伴共存下去。 钢铁在高温中烧得赤红,中心亮如恒星的金黄内核,边缘则掉落下片片冷却的焦黑碎屑。 他耐心地反复翻动铁块,汗水和高温让他的布袍潮湿,金属融化的亮光同时闪烁在男孩和二层高台上的莫尔斯两人眼中。 莫尔斯再度开口,也许是对着达美克斯说话,也许是面对一個幻影,也许不面对任何人。 他将他先前截断的故事继续下去,用儿子的口吻对一个故事里的父亲讲话,并绝不悭吝于让更多的神话来到这未曾蒙受感召的遥远星球。 “父亲,我不会让我们永远不得逃脱,我们的归宿虽无定所,但总不该魂萦孤寂遥远之海岛。” “海鸟将羽毛赠予我们,暴君将蜜蜡留给我们,阿波罗将指引我们的前路,赫尔墨斯将祝福我们的羽翼,在高空中我们将寻找自由。” 莫尔斯的声音很轻,每个清辅音都婉转如初春的莺啼,好像只需再大声一点、直白一点,就足以惊扰一片清澈透亮的迷雾之池水。 达美克斯惊觉自己的呼吸是如此粗重毛糙,于是有意地放轻了它。他接着想到莫尔斯说过故事里的人都死了,很快便鬼使神差地心生悲伤。 莫尔斯侧过头看了达美克斯一眼,僭主立即清醒过来,恢复正常的呼吸节奏。他尴尬地强装镇静。 ------------ 第16章 工匠的试炼 佩图拉博的锻造依然在继续。 他将两块铁熔成金白的一体,再以两块软钢包裹,用长长的螺旋铁杆串联,放上铁砧。他的工作不急不缓,极富节奏与技巧,与其说是一场体力的劳动,倒不如说他挥舞锤子的动作本身就是艺术的一部分。 坚硬的铁在高热与锤子下变得柔软可塑,从原本的形态,变得融合、统一,并逐渐拉长,僭主达美克斯看见一个长方的轮廓,约有十余寸,末端变得尖锐,底部厚重稳妥。 一把刀,他对自己说,心中因满意而升起喜悦。他见到一把利刃的雏形,经由锻造,呈现于所有人眼前。 莫尔斯聚精会神地打量佩图拉博的每个动作,达美克斯认为这工匠很可能正通过某种非人的方式,在观察男孩具体的神情。莫尔斯阅读着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的动作比达美克斯所知的任何同龄男孩都要精准而迅速,甚至胜过了王国之内绝大多数的工匠;余下的工匠胜过他,也不过是因为年岁和体力带来的天生优势。 在上一锤落下时佩图拉博就已经想好下一锤的力度、重心和落点,他的锤子与工厂的机器一样精准,在其中不存在任何迟钝和模糊。 刀刃从白炽中显现出鲜红的边,温度冷却与刀片成型的节奏构成统一。佩图拉博第二次将铁送入火炉,重新提高热量,让更多的高温改变铁的结构。 然后他环顾四周,自信而大胆。 “给我一把木棒。”他说。 在场的朝臣、工匠与神官纷纷看向彼此,没有人做出如此准备。 达美克斯立即抬高声音,中气十足:“普特洛克勒斯,将你的武器给他!” 名为普特洛克勒斯的士兵浑身一激灵,看了看手里用来锤人脑袋的巨型木棒,迷糊地将其递给小跑过来的传令兵,传令兵再将其递给神官,神官跑步赶到佩图拉博身边。佩图拉博垂首,眉间透出失望。 莫尔斯摇摇头,一阵风向台上刮去,木棒的形状被修整完善,变得光滑而便于发力。佩图拉博仰头看他,旋即接手工具。 “铁锤容易破坏刀锋的形状。”莫尔斯喃喃。 佩图拉博手下的钢铁比任何人所预想的都更加驯服,那些坚不可摧的铁正温顺地变成佩图拉博需要的崭新形态,它们沉默、炽热、诚实,对每一次捶打做出最佳的反应,而佩图拉博也丝毫不掩饰他对钢铁的喜爱。 男孩的心随着钢铁的屈从而跳动,他第一次堂堂地袒露出面容上的喜悦,那些火光在他眼中燃烧,并不代表愤怒,而是代表着单纯的满足与享受。 达美克斯看不分明,但纵然是如此遥远的观察,也足够他体会到佩图拉博的心情。 他满意地捏着金权杖的柄,开始想象未来他的军队将会因为这样一个——两個超凡的铁匠的加入而获得怎样脱胎换骨的改变。 整个奥林匹亚星球上,十二僭主与其他小国的战争从未消弭。 他们只是偶尔休战,度过一段珍贵的和平与备战时光,然后继续争夺着土地和权力。僭主必须如此,否则土地将被蹂躏、臣民将被掠夺。 他仍然记得百年前阿克斯抢走洛科斯女性作为妻子的记录。事实上,这正是国中人尽皆知的童谣的由来。任何孩子都能唱两句误入战场的牧羊女之歌。 一个服务于战争的铁匠,总是能为他的洛科斯添加几分胜算的。 至于那让全世界选择共同维护短暂和平、起战事者将被围而攻之的奥林匹亚运动会,已经悠久得像个传说。 “你的孩子将锻造出最完美的兵器。”达美克斯对莫尔斯说,即便莫尔斯从未承认过他和佩图拉博的关系,但国王觉得这样称呼不会错。 一旁的莫尔斯神情莫测,观看着佩图拉博的工作。听到达美克斯的问题后,他笑了笑,继续他未讲完的故事:“你要当心,吾子。你的羽翼若沉重,那便是海水浸湿的;你的羽翼若轻盈,那便是太阳燃去的。不过莫要畏惧,吾子,若你被海潮带走,我会寻回伱。” 达美克斯品尝着莫尔斯的谜语,与神教那群将话挑明比死还难得的祭司交流已久,他早已知晓不能忽视任何一个端到眼前的谜题。 接着,他皱眉,且并非因为话语中那过分久远的名词“海水”。 达美克斯确认莫尔斯给了他一个警告。 于是他反思:他说错了什么? 圆台之上,刀刃第五次淬火,然后是第六次。捶打、冷却,依附于刀的金红烈火燃烧在水面上,又同薄薄的白雾相互替换。佩图拉博带着隐形的手套,火焰便犹如从他手上燃起,向空中腾跃。 达美克斯为之着迷,正如台下的任何一人一样。无论是在场的工匠,还是原本对锻造毫无兴趣、仅奉王命方来见证的臣子,也不知不觉地将全副精神投入了观摩。 最后一次,利刃最后一次进入冰水。男孩与烈焰同行,假若奥林匹亚神话中的火神降临于世,或许便该是这般姿态。 随后,他举起完成的短刀,锋刃上的寒光熠熠闪烁,明明未经开刃,就已锐意逼人。 明亮的灯光照过佩图拉博全身,男孩用手指抹去利刃上的黑色焦层,刃面光滑平整,反射出在场每个人的面容。 神官立即崇敬地下跪,将他本该跪拜的僭主达美克斯都忘在脑后。“神之子!”他的激动令他泪流满面,“你的技艺是完美的!” 达美克斯也欣喜地立于木栏之侧,张开双臂,作为一国的王者,毫不保留地展现他的欢迎。 “佩图拉博,洛科斯将因你的锻造而荣耀,你的工艺将令整个国度获得新生。” 达美克斯留了一点小心思,用词既夸张又审慎。他记得当他说出“兵器”一词时,莫尔斯并不鼓励。 佩图拉博的冷静相当令人惊诧,不因国王的夸赞而喜悦,也不因神官的用词而恼怒。他只是仰头望向二楼,目光的指向极其明确。 接着,他将作品整个丢入火焰,在所有人的惊异里,无情地叫刚刚完成的利刃在烈火的高温下融化。 “你们的夸赞为时过早。”佩图拉博直白地宣布。 达美克斯听见一声气音,他看向身旁,从莫尔斯终于露出的笑容中,肯定了那是一声轻笑。 ------------ 第17章 钢铁的试炼(5k) 没有人理解佩图拉博的心思,达美克斯想。 在佩图拉博做出扑朔迷离之举后,身为国王的习惯,使得达美克斯在第一时间去观察自己的臣子:他无法不担心自己的权威是否会因为佩图拉博的扫兴而受到损害。 他看见祭司将头颅高高抬起,以跪伏之姿,几乎要将颈骨折断一般仰视佩图拉博,神色惊惶,口中喃喃,唇舌颤动。 他看见士兵被盔甲遮盖的上半张脸之下,双唇上下分开,惊讶的气息被吸入铁盔保护的人体之内。 他看见朝臣或是扯着自己的长袍袖面,或是身体紧绷如遭捕捞之海鱼,有些垂首避事,有些抬头看他。 他最后往人群的中心看去,在围成圆环的群众中央,别国的使臣维持着他们虚伪的礼节,直直地站立着,神情既文雅又稳重。 无人因佩图拉博的冒犯和唐突举动而质疑他,于是达美克斯原谅了自己短暂的惊慌。 接着,他发现,佩图拉博在发言中给出的停顿,正是有意供其他人心怀惊讶互相通过眼神交流的时间。 达美克斯心里升起感慨:这也许就是全能之子的才华。 假如他的亲子,野心的哈尔孔,将要继位的孩子,有这番天赋的能力;或是次子,软弱的安多斯,醉心艺术的匠人,有如此的气魄,那么洛科斯将多么幸运? 其他僭主的国家,又如何还能击溃洛科斯六百年未易的稳固城墙呢? 他本人虽并不介怀战争,但他也知晓,和平方是大众所希求的。 至于卡丽丰,他唯一的女儿。她虽然具备罕见的领袖之常识,但奥林匹亚人不会让女性成为一名僭主,至少在洛科斯还不行。 “我打造了一把利刃。”佩图拉博说。 当事实从男孩口中吐出,便平添了决定性的神性。他只需站在那里,让铸造的火焰在他背后熊熊燃烧,就成为了奥林匹亚古老神话的一部分。 “我赋予钢铁形状,让金属屈从于我。我聆听金与铁的歌唱,让造物在我手下找到它们的位置,让利器来到这世间。这是一名工匠教给我的,我今日将它付诸实践;并且,我成功了。” 莫尔斯静静地听着,散乱黑发遮住半张苍白的脸。在佩图拉博提到他时,他的眼皮闭拢再抬起,眨了一下眼睛。 佩图拉博的声音渐渐低沉了:“我今日来此,是为了证明我正是你们所以为的那个人。而从你们每个人的眼睛里,我见到你们已经给了我一个证明。” “你们虽不开口,我却听见所有人都在说我是神裔,是你们的群山之巅走来的男孩,是并非凡俗的人。” 泰勒弗斯山,达美克斯心想,他在说的是终年覆盖冰雪、山巅无人能及的泰勒弗斯山。 如此多年以来,奥林匹亚人执着地在彼此之间大行征服之道,去侵占他人的土地,去夺取,去战胜,但从未有人征服过泰勒弗斯山。 那已不是凡人的领域了。 “但是!”佩图拉博猛地抬高声音,嗓音重重敲击在达美克斯的心上。 “我到底用什么证明了这個传言?用一把铁锤,一座火炉,一个风箱?用一把任何工匠只要精益求精都能打造出的利刃?这就是我拿出的证据吗?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全部吗?” 他环顾四周,严肃的脸上多了一些行所无忌的讽刺,倘若有人与莫尔斯交谈过,就会发现这讽刺和莫尔斯常露出的表情如出一辙。 “我的躯体,我的力量,我的知识,我的记忆,无一超出凡人所能触摸的范畴。”佩图拉博冷冷地说。“我现在就是凡人了,和在场的任何人都一样,两条手臂,两只眼睛,一颗……一颗心脏。” “而现在伱们告诉我,我用凡人能做到的事,证明我不是凡人。再想想吧,诸位,这就是你们的思想吗?” 他让话语轻飘飘地在厅堂中旋荡。 那祭司的头仰得更高,佩图拉博注意到他,所以男孩看着祭司,冷酷而坚决,任何有情之人都能从中体会到深深的嘲弄和有力的失望。 “这就是你们证明神灵是神灵的方法吗?告诉我,祭司,你们就是这样盗用了凡人的成果,去作为神灵存在的佐证吗?” 接着他重新抬头。 “你们证明了你们的信仰,而我证明了我的理念。”佩图拉博说。“即你们的神的确出自虚构的幻想。” 达美克斯急切地双手握住木栏,甚至忘记了手里还有一把金权杖。 佩图拉博的表演让男孩借他搭建的舞台踩在所有洛科斯人的头顶,这让达美克斯殷切地想为臣民辩解。 僭主必须要为臣民辩解,否则他从今日起就将失却脸面。 接着,那从达美克斯掌心掉落,将要坠地的金杖诡异地突然悬浮,一层冰霜爬上僭主专座附近矮桌上摆放的葡萄,在水果表面镀上精巧美丽的霜纱。 莫尔斯让权杖逆飞至掌心,无聊地把玩着,以指尖摩挲权杖顶端雕刻的金鸟。 他低声开口,“看啊,吾父!那太阳是多么温暖,而那海水是多么清澈。伊卡洛斯歌唱着,在今生今世未曾企及的高度上盘旋,享受古今未有之自由。他将大地上的一切一览无余,有时竟以为赫利俄斯的日轮车架就在手边了。” 达美克斯无暇再去分析莫尔斯的作品了,即便他的智慧正告诫他莫尔斯所言正是眼下所演之事的凝练与艺术化。 他必须全心地去对付正与他眼神相对的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达美克斯竭力维护自己的宽和同威仪。 他亲切地说:“信仰仅在你心内有所感召时方会同你接触,众神并不强迫要臣民的敬爱。” “如果你这样认为。” 达美克斯感受着头上铁王冠的重量,从中汲取力量:“在场所有人都见证了你的天赋,而有天赋的贤才值得一些高傲的特权。任何聪明的君主都该这样做,不是吗?” “无论如何,洛科斯将永远为你与工匠莫尔斯敞开大门。尽管你将刀刃扔进火炉时无比地坚决,但我依然希望得到你的答案,为什么要毁了你的作品呢,佩图拉博?” 他悄悄转移话题。 佩图拉博回头看了一眼火炉,接着环视大厅,从天顶上装饰成烛火的电灯,周围冒着蒸汽的自动齿轮,再到高高耸立的石柱下,士兵们手持的盾牌,身披的铠甲,和朝臣们的衣着与饰品。 接着他开口:“你是理智之人,僭主,所以我要同你交流。” 达美克斯不知是否该为此感到高兴。 男孩说:“我有许多不知晓之事,我想知道电灯的供能从何而来,钢铁的机械是否有更好的设计。我需要学习。当然,我并非无礼之人。” “莫尔斯告诉我,一次收获换一次付出,价码应当由双方给出。”男孩说出这些话时的表情有些微妙,“我将在洛科斯学习我所能学习的一切事物,但我也将付出我的劳动。” “你将铸造更多的兵刃吗?” “不,这不是我的天赋所在,我将利刃烧毁,便是出自此意。我无意为任何人打造武器,我是一名工匠,水车、木犁、道路、石磨、雕塑、绘画、礼器、铜像……这才是我将要在洛科斯留下的。” 说到此,男孩顿了一顿。“若我知晓锻造镰与犁的铸造方法,我方才便会将刀刃重锻为人民手中的工具。但我不知晓。” “那么战争呢?”达美克斯谨慎地问,“孩子,战争是必须的。洛科斯一国的和平不会像雪山之雨一样净化他国渴望暴力的土壤。” 男孩的冷漠更甚,“堡垒,城墙,机械,刀兵。我不喜此道,却未必不精此道。” 达美克斯正要再开口,好言去安抚佩图拉博,就听台下的祭司颤颤抖抖地运作起他瘫软的舌头:“佩图拉博大人,假若你是凡人,那你的锻造知识又是从哪学来的呢?是您口中的莫尔斯大人教给你的吗?他又是何人呢?” “说不定莫尔斯大人就是神的使徒呢,神派他来做你的导师,他只不过没有告诉您罢了。” 达美克斯瞬息感到一阵怒气,苦于金权杖正在被莫尔斯摆弄,一时竟无法敲击地面,只好用手掌重重拍打木栏:“祭司费德拉,停下你的挑拨!在洛科斯邀请的客人面前妄加议论,难道你没有发现你的行为极其荒谬吗?” 他今日就不该听神教的话,被费德拉的顺从蒙蔽,将这群碍事的宗教骗子请来维护什么传统! 佩图拉博立刻看了莫尔斯一眼,莫尔斯的手指轻轻地敲着下唇,平静地往下方看,不仅无动于衷,而且都不愿意勉强地伪装出一个鼓励。 这就是他给出的全部不能算是回答的回答,达美克斯开始猜测两人之间有何矛盾——他猜不到。又或者这就是工匠与工匠的相处模式吗? 佩图拉博收回视线向前走,有一刻达美克斯以为男孩将要抬起腿踢向祭司。 想到这样做的后果,达美克斯先是忧心忡忡,然后发现他竟然有些期待。 这样他就有理由去与总是散布着恐慌预言的神教祭司发生小小的摩擦,并转而与佩勒孔提亚九智者更加亲密。 佩图拉博没有那样做。 “你若总是可怜地抓着你脑子里那点悲剧性的神话牺牲不放手,要给世界上所有事情生硬安装上神圣的起因,那么理性是无法拯救你的——你不能被一个在你心里不存在的东西拯救。” 佩图拉博说着,跨过祭司身边,懒于再多浪费口舌。 他的精力更多放在了莫尔斯身上。 莫尔斯的沉默在此时此刻有着更加真实的重量。他的眼神和等待已经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实体,他的态度不再需要语言形容。 语言本身就是人类用来量化这世界而构造的一把标尺,一种转换后的模数。 佩图拉博咬牙,放弃了更多的迟疑。 “莫尔斯是一名优秀的工匠。我不曾见过他在现实中留下的完整作品,但他的技艺毋庸置疑地超越了奥林匹亚成就的总和。我截至目前的见闻,已经足够我如此评价。” “他教导我锻造,教导我生活,他改变着我,然而我们二人之间,确实不存在多余的关系。我们只是常常在一处出现,他随时将要离开,并非出自神灵的指引,而是他自身的意志。”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绝不否决他对我的帮助,也不会违背他意志地将他认作导师。我有资格这样尊敬他,但你们凭什么去揣摩他,将他贬低为神的使者?” 达美克斯连忙让自己的声音盖过他人也许会出现的议论。 “佩图拉博,”僭主开口道,“你已证明了自己,无论是天赋,还是能力。洛科斯的城邦与要塞将等待你的设计,而工匠与学者也将聚集在你的面前。无论是知识,还是砖石,抑或是尘世的荣誉和鲜花,只要你想要,只要你能为洛科斯带来光辉。” “那莫尔斯呢?”佩图拉博问。 “我们到底应当如何对待你与工匠莫尔斯的关系呢,佩图拉博?” 在佩图拉博的眼中达美克斯见到一些回荡着的空洞,一些琐细的颤抖,一些低沉沉的黯淡的色彩,和一些模模糊糊的痛苦;这些情绪并不是分开的,而是像团凝固的铁水,统一地聚合成灰色的阴影。他体会情绪,不是依靠理性,而是凭着共通的心情——这叫达美克斯想起他自己的父亲,他迅速地再次忘掉他。 “他和我没有关系,僭主。尽管我对他有所期盼,”又一个停顿,“和依赖。” 下一秒,莫尔斯突然出现在圆台中央。 没人见到他是如何唐突地在万众瞩目中移换形体的,他只是闪现在那里,就像他已站在那儿许久。 “佩图拉博是我的一名学徒。”莫尔斯倨傲地宣布,一手揽住男孩的肩膀,“而我是一名工匠。” 他的行为堪称严峻而粗狂,对他人意见的询问大有欠缺,但佩图拉博欣喜地接纳莫尔斯,任凭黑衣工匠以手臂困住他,仿佛已经等待许久。 莫尔斯略微低下头:“你想留在这里吗,佩图拉博?” “想。”男孩说。 莫尔斯笑了笑,“僭主,你听见了。” 达美克斯打起精神,压下面对意外的慌乱,立即井井有条地处理起种种事务。 他命令士兵普特洛克勒斯预备着带走令人生厌的祭司,向着朝臣一条条宣布新的决策,用爽朗的笑声和时不时的阴沉来巩固自己的权威,硬着头皮顶住莫尔斯似笑非笑的视线,心里盘算起日后如何同奥林匹亚的多国智者同盟打交道…… 这些事情耗费他不少心思,他虽仍算得上壮年,然怎样也称不上年轻,今日心情几起几落,实在是叫人疲劳。 直到众人散场,灯光暗下,莫尔斯与佩图拉博一起离去——佩图拉博离去时还很是有趣地真的踢了祭司一脚,达美克斯才放松地躺到他的软塌,倍感轻松地呼吸着空荡荡宫殿里甜美的空气,叹着气感伤于这两天心智上的劳累。 然后他见到软塌边的矮桌上,盛装有仍滴着晶莹冰水的葡萄的镂花果盘底下,压着一张柔软的纸条。 需要注明一点,他只是按照这张“纸条”的功能,暂时从知识库里找出最符合其特性的名词来加以诠释。 这张全无缝隙、无比柔滑轻捷,超乎世人想象的薄薄纯白造物上,写着莫尔斯所述故事的结局。 达美克斯一边阅读,一边发自内心地品尝着由足量丰厚的惊异情绪结出的果实,当他读完故事后,这饱满果实的汁液,又缓缓地送来一丝奇妙的甘甜。 他设想了数个奥林匹亚星球所有戏剧中最常见的悲剧结局,自顾自地从缺憾里品味灾厄的艺术美感,从前文的线索里推断着两人的末路,却没有哪怕一次,料到他能从莫尔斯笔下见到一个圆满的故事。 “我将要触摸到太阳,我的翅膀就这样烧起了烈火,然而我将要触摸到太阳,我的愿望不再有多。你将要舍弃我吗?那便道别吧,吾父,这也不是你第一次离我而去了。父,我将要落入海中了!” “莫要惊慌了,吾子,前方有座孤岛,我的羽翼尚允许我们降落于斯。便在那孤岛上歇息吧,我将要以伊卡利亚为之命名,你的名字会是工造之地的象征。” “自此,工匠得享乐园。他们虽然远离世间,长期居于孤岛,在岛屿上打猎、建造、种植;但他们的作品却跨越了凡人的尺度,令出自人类之手的石刻雕像,如神话般迈入永恒。” “世人形容工匠代达罗斯与伊卡洛斯的作品,往往会说他们是赋予造物灵魂的艺术家之起源。” “从前的大师雕刻石像时,石像只能闭合双目,双手垂落,身躯软软地沉眠不醒;直到两人第一次触摸石凿,雕像才睁开鎏金般耀光的眼睛,向前远远地伸出手,迈开腿,似是急切地想要拥抱这世界一样。” 最后,纸条的末尾,用细细的笔触写着一行小字。 “我并没有创作这个故事。我只是让它回到世界上。” ------------ 第18章 国王的子女(4k) “我学习了很多,莫尔斯。” 安多斯将手握成拳,指节温顺地抵在那扇门表面,迟迟没有敲下。而卡丽丰跟在兄弟身后,听见屋里传来两个人的对话。 这扇门原本是极为朴素的,与洛科斯的任何简朴居所一样,由再常见不过的土与石构成,然而仅仅面对着一扇木质的门,达美克斯的儿女们就已经从中见到种种设计的痕迹。 它是一块画板,一块雕刻的雏形,螺旋的花纹从门的中心展开,又被四四方方的直线切割,每个区块都由不同的精确几何分割形成,有些像是雕刻者练习时随手切开的不规则区域,有些又像是精心设计整体布局后构成的和谐图案。 不同的人观照着各自的生活经验,从门上得出的解读,当是各自不一的。 这番特色若放在神教的预言里,卡丽丰绝对是一等一地厌恶;然而她如今所看见的,却是不限制解读手段的艺术之作,那么创作者所提供的开放式画面,又可以叫人欣喜地慢慢品味了。 她为安多斯放下心。 在安多斯执意来这里拜访洛科斯冉冉升起的新星时,卡丽丰还担忧过,传言中的男孩并非众人口口相传里一样天资卓越呢。 这些花样有从木门上朝着旁边延伸拓张的趋势,然现下里是仍如虫的网一样,攀附在木门限制的区域之内,因为周围的墙面上又是另一番创作了——不再是纯粹的雕刻图样,而是结合了粘贴与塑形的艺术,用黏土、鞣制的皮和烤软的木条,刻画出凸显的纹样。门上是凹陷的镂空,那么墙上就是凸起的花样。 卡丽丰对这方面不太精通,所以她侧过脸,好奇地打量精于此道的兄弟脸上的神态。 很奇怪地,她没看见安多斯对这些精细的花纹表露出多么的赞许。相反的,这名温和的王子眉头正蹙着,似乎这些男孩的创作之中,有一种关键要素的缺失。 卡丽丰在心里叹息,提起警觉,预备起倘若冲突降临,她将要填补进争吵这道鸿沟里的柔和言语。 她的长兄总是阴沉,将权力看得十分重要,而她的次兄又太温和,太谦逊,殊不知他这宽待别人的高贵,才往往让心胸狭隘之人憎恶嫉妒。 “说来听听。”一个男声说,卡丽丰注意到那人音调里冰冷的严肃。 这应当是莫尔斯。人们在谈论佩图拉博的传奇时,往往有意无意地回避着的一個名字。 “昨日我去找了采矿场的负责人,我与他交流矿场的矿物都往哪里去。红铜和青铜用来打造洛科斯人使用的日常器物,如医疗用具一类的精细仪器里用到金和银,但有些器具在古籍中所需的材料却无法在奥林匹亚的任何地点找到;铁用来打造武器与盔甲,还有很多工具和机械的构件,铅则出现在管道中。金与银作为财富和货币的象征,出现在所有地方,只要提出订单的人想彰显他的地位。” “与我说说你的看法。” “钢铁。钢铁是一切的基础,尽管未必为人所知。” “钢铁有怎样的特性?” “坚不可摧。” “其在锻造的过程中并非坚硬,你将见到融化的光和屈从的软弱。” “但经由锻造,它总会变得不可动摇。” 卡丽丰听见莫尔斯的笑声,然后他说:“进来吧,达美克斯的两名子嗣。” 安多斯尴尬而不安地轻轻推动木门,他的道德令他为自己藏于室外偷听他人对话的行为深感羞耻,即便他是洛科斯未来的主人之一。 卡丽丰洞察了这一点。她首先跨入室内,在将任何事物纳入眼中前,垂下编着规整发髻的头,不卑不亢地替兄长表达歉意:“莫尔斯,佩图拉博,我们为我们的行为致歉,皆由屋墙之刻饰实乃精巧绝伦之杰作,吾等甚喜之,深叹之。” 她等着安多斯接下话,没料到过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一个字从安多斯嘴里蹦出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能令她兄长着迷得忘了礼仪的东西,大概整个奥林匹亚上也没有第二样。 她听见一个男孩跳下座椅时双脚踩动地板的声音。 佩图拉博赶到她的兄长身边,很是直接:“这件兵模如何?” 而莫尔斯的目光落在她头顶,她一时间有了种被冰水浇头的错觉,虽然莫尔斯的话语里毫无敌意,并自有一种轻描淡写的超然。 “抬起头,卡丽丰,过来坐坐。我们欢迎二位。” 卡丽丰依言抬头,用余光看向正对着那件佩图拉博口中的兵模表露出精神游离天外一般的沉思的安多斯。 她确认那边暂且相安无事,就大胆地走向了眼前藤椅上一身古怪黑衣的黑发男人,在一张凭空多出的高脚椅落座。 “多谢,莫尔斯先生。”卡丽丰一边说,一边打量起这间内部看起来比外部要大上许多的拥挤房间。 她一时不知该用“混乱”还是“有序”来描述这儿。 无数的工具都被摆放在不同地点,不论是绘图垫板,三角尺,握柄,剪钳,还是蜡模,笔架,锉刀,染料盘,都毫无明确规则地散落在若干张不同的钢质桌面,但只需稍一想像,就能得知一个人坐在正确的椅子上时,能以最舒适的方式轻松取得他的每件所需器具。 墙壁上同时存在着悬挂的半成品绘画与壁画本身,一些黑板上钉着或巨大或精微的设计图纸,上面布满她看不懂的复杂线条,而架子上则摆着数十个华美精巧的闪亮造物,穿甲的人,铸造的犁,蜿蜒的藤蔓,游动的鱼,微缩的琴,从动物、人物到工造制品,无所不有。 其中尤其古怪的是一件半成品石像,其古怪之处倒不是因为它未完成,而是因为它比起别的作品,明显地粗糙上许多,简直就像一点儿工艺知识未学的少童所刻制。 卡丽丰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传言中的神童佩图拉博的早期作品,倘若是,那么她有些想要微笑了。 她抿唇,放低了声音与莫尔斯问好,正想着要如何在这拥挤的房间里,既顾及了莫尔斯的颜面,又不打扰那边佩图拉博同安多斯的谈话,就听见一道神奇的声音径直送进她脑海之中。 强大的未知力量让她眩晕不已,惶然有种被刺骨的冰块嵌进头颅的错觉。卡丽丰暗暗握紧左拳,指甲扎着手心的皮肤,忍下呼啸而过的痛苦,尝试着不去反抗莫尔斯的能力。 随着一声尖锐的嘶鸣响过,她终于听见莫尔斯的声音无比清晰地直接在她心间响起。她让自己的心跳平稳下来,静心接受这一切。 +哈尔孔呢?+莫尔斯问,+达美克斯的长子,洛科斯的大王子,将戴铁冠者呢?何事令他无暇来访?+ 莫尔斯的第一个问题就让她再次开始发冷。 卡丽丰短暂地望了莫尔斯一眼,从他的双眼里见到一片漆黑的深渊。 她在一个瞬息里让自己镇定,暗暗为她长兄叹气,并不愿抖露出他近日来往往怀疑佩图拉博将动摇他地位之事,只是委婉而生疏地在心中对莫尔斯回话。 +承蒙问询,近日外敌别有动向,父亲嘱托兄长前往军营,整顿守备,实是无法前来。+ 莫尔斯微微摇头,冰冷的笑声在卡丽丰脑海里回响。 +别在与那些词句做复杂的把戏了,也别为他找借口。你若非要如此,我才是会降低对你们的印象。+ +抱歉,莫尔斯先生。你们是父亲的贵客,我怎能不心怀敬意呢?+ +贵客?+ 莫尔斯品尝着这个词汇,不再同达美克斯的长女在言辞上较劲。 虽然这名僭主之女在年龄上比兄长们都要小,但品性风度却已有了辅佐国主的水准——若是可能,辅佐二字都可以去除舍弃。 他转变了话题,随口谈起奥林匹亚的风土人情,并大方地介绍屋内的种种陈设,比如那架子上的银制蝴蝶纹酒壶是佩图拉博大肆浪费原材料之作,同时一心二用,听着安多斯和佩图拉博那边的情况。 “……这很……令人惊叹。”安多斯的语速很慢,假如沉默正是一个人思考的声音,那么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他的思考。 “你的技巧足够娴熟,这些,”安多斯摊开手,用五指一齐指引佩图拉博的视线,“这些银像,还有这些木雕,已经不存在处理上的瑕疵。这是我无法做到的,比如这个连接口,很难想象应当如何去修整出这种无缝的组合度。” “嗯。”佩图拉博用最简单的音节做出回答,“那我的剧场设计图呢?” 男孩从一堆厚厚的纸卷里挑出他所说的那卷,抚平图纸,展开在桌上。 这只是他想要建造的庞大剧场的一个截面,他还没画完更多的建造模块,但显然他觉得如今的成果已经足够拿出来展示了。 也许刚来此处的两名僭主子女会觉得男孩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但莫尔斯看得出佩图拉博对每一句赞美都欣然接受,就像一个贪食的孩子,悄悄地纳下别人给予的每块糖果和饼干,还要在家长面前假装嘴角那点粉末不是饼干上的残渣。 +佩图拉博很高兴。+想到这里,莫尔斯就跟卡丽丰讲了。他收获了一个吃惊的抬眉,和灵能频道里轻轻的笑声。 他补充道:+给伱一个小提示,假如你下次来这里,问好时将他的名字放在我的名字前面,他会立即将你引为知己。+ 卡丽丰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着新的光彩。 安多斯没有贸然触碰图纸本身,而是用手指悬空在图纸上方,帮助视线进行定位。 他尽力地认真分析着这张极端复杂的图纸,接着慢慢摇头,在佩图拉博误解之前真诚地道歉:“我并不是城市的设计师……我不能凭空想象出我不曾长期涉足的领域的作品,但这一定会是一份佳作。” 他想了想,继续往下说:“我可以从今日开始学习。” 佩图拉博立刻对此感到警觉:“你能够学会吗?你要跟谁学,莫尔斯吗?” “什么?不……我能够学会,但我会去找别的老师。”安多斯看起来有些迷惑,“洛科斯的建筑设计师,如果卡尔迪斯人来访时有设计师陪同,我也会去拜访。” “你认为他们比莫尔斯更优秀吗?”佩图拉博阴沉地说。 “我没有这样说……他是你的老师。” “你在暗示我有现在的成就,都是因为莫尔斯是我的老师吗?” 莫尔斯卷了一下嘴唇,没有参与佩图拉博单方面对敌的言语争锋。卡丽丰沉着冷静,也不急于上去为自己的兄长助威。她观察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位置。 +你觉得佩图拉博的天赋在哪,卡丽丰?+ +是建造事物吗?+ +不,是他在心里胡乱揣度他人的速度。每个心跳的间隔都能为他带来数万字对他人心理活动的过度分析。+ +这听起来真是……+ +我很好奇你的形容词。+ +孩子气。+ 卡丽丰无奈地挑选出最婉转的词汇。 安多斯就要败下阵来,并且这名本性温和的人丝毫不介意在言语上退让。 “抱歉,佩图拉博。我绝没有这番暗示……任何人都能从你的作品上看见一个充满天赋和努力的人。”他好声好气地说。 佩图拉博仿佛一拳揍进了一堆柔软的布料,气焰无处释放。 他快速瞥了一眼莫尔斯,偃旗息鼓。 男孩闷闷不乐地说:“好吧。既然你不懂建筑,那你擅长什么?” “木刻,石雕,铁器……”安多斯一个一个说,依照他的性格,他假如敢以擅长来形容一个能力,那么他绝对已经在其中浸淫多年,甚至有了一套自己的艺术理论。 “我想和你比试。”佩图拉博打断了安多斯,“你来选择题目。” “嗯?”安多斯颇为迷惑。 “我还没有和人比试过,我不知道我的才华相较他人究竟如何。”佩图拉博自信地说。 卡丽丰捏了捏膝上的裙面,眉心略微蹙起,看起来很想阻止安多斯答应。很显然她看出,无论比试谁赢谁输,佩图拉博都会凭空扩大他们与洛科斯关系的裂痕。 她求助地看向莫尔斯,莫尔斯无动于衷,仅仅给出一个讽刺性的回答。 +我会从今天起督促这孩子学习哲学理论,来拯救他灾难性的思维模式。+ 卡丽丰只好亲自离开座位,劝告道:“佩图拉博先生,个人的能力终有穷尽,我的兄长亦非全才,他虽技艺众多,然洛科斯总有能工巧匠,在各自的工艺道路上走得比安多斯更远。为何不展开一场宏大的比赛,将洛科斯的工匠一一击败,来展现你的才华呢?” “我该怎么称呼你?” “卡丽丰,洛科斯王国的女儿。” “卡丽丰,”佩图拉博点头,“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如果达美克斯愿意主持,我会守卫我的擂台。但首先,我想从安多斯开始。” 卡丽丰正要再说些什么,安多斯就举起一只手,吸引了几人的视线和注意:“我也不介意参与比试……选题就定为石雕?” “武器吗?” “不,不一定要武器。卡丽丰说过你不喜欢战争。”安多斯说。 佩图拉博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卡丽丰,仿佛重新见到了这名僭主长女。 他的态度很快柔和了。 “好的,安多斯。你来定时间吗?” 莫尔斯忽然出声:“我来定。一个月后,我们如今所在的工坊,欢迎二位到场。请带上安多斯王子的作品。” 他的眼神停留在佩图拉博面部,露出的微笑一如既往没多少温度:“我希望届时能见到你最初之作的成品,佩图拉博。它让我好奇很久了。” ------------ 第19章 睡个好觉 太阳照常地升起了,与奥林匹亚上的每一日都一样地,从山石与丛林的尽头向上,将光芒与晨间空旷的街上的每一缕风结合在一起,途径沙石结合的宏伟城墙与青铜的大门,从下了夜班的工人头顶上拂过,最后进入到洛科斯一间再平常不过的栅格窗内,与房间里亮了通宵的电力灯光静静结合。 莫尔斯握着刮刀,将一块黏土举在眼前,专注地修整着黏土光滑的表面。 褐色的黏土在他包裹黑布的掌心间呈现出一柄微缩的剑刃之形,剑身铭刻古老而浑然天成的符文。 刃的一端燃着炽烈的火焰,火焰里卷出几个痛苦的骷髅,本就不和人类比例的颅骨与热浪一齐变形,仿佛正要随着火焰燃起的烟气被驱逐散去。 他许久没有这样去倾心地投入在雕刻的过程中。 莫尔斯放下刮刀,换上一把括刀,去除少许低凹部分的黏土,增强火焰黯淡处的阴影。 他在记忆里追寻着那些朦胧的回响,思忆当年——哪一年他依然记得,那时他尚未知晓自己将永存于世——执剑之人头戴青碧叶冠,野兽皮毛覆于肩上,手中长剑腾起烈火的耀眼姿态,思忆他光辉无尽的面庞和身周线条锐利的光暗分界线,再将如碎金般斑驳的记忆影片重现于现实。 那把燃着烈焰的长剑的原型,正是莫尔斯亲手锻造的礼物。即便数十个千年飘然飞逝,他也仍能记起他在锻炉前汗流满身,心脏砰砰击打胸膛,拼命计算着每一锤力度与落点的紧张心情。 莫尔斯吹去一些泥土的碎屑,再次闭上嘴,却发现此时自己的两侧嘴角正往上提着。 他活动了一下颈椎,暂时让泥塑在空中飘着,转而观察比对一旁的石像。 泥塑是钢刃的草稿,钢刃是石像的两个组件之一。 他得让这柄利刃的成品正确地落入石像尚未雕刻的手里,好好地握着。 接着有人敲响他的门,敲击声沉重短促,比平时更快的节奏彰显出门外之人暗藏的焦急。莫尔斯望了一眼窗外,才知道天亮了。 他继续叫泥塑漂浮在空气中,不受多余的外力,并且保持合适的湿度,对着门口说:“早安,佩图拉博。” “莫尔斯。”门立刻被推开,润滑保养过的门轴过于光滑,以至于对男孩急切的脚步声没有任何遮掩效果。 佩图拉博尽量走出一条直线来掩盖他的头重脚轻。 另外,他的长袍衣料虽多次经过强硬的拉直,也不过是抻得有些棉线变形松垮,盖不住衣服本身的皱褶。 更别提这根本就和昨天穿的是同一件。 “你什么时候能教我做石雕?”他盯着莫尔斯,强硬,但不安地说。 莫尔斯将工具轻放到一旁,打量着佩图拉博:“十秒前我才见到今天的太阳,我以为你至少会给我留一顿早饭的时间。” 佩图拉博立刻从手提的布袋里取出一块包得严严实实的面包,伸直手臂,恨不得递到莫尔斯眼皮底下。 莫尔斯嗤笑一声,接过纸包打开,佩图拉博再接再厉,继续伸手翻他的小布袋,并低着头问:“你要水果吗?” 莫尔斯最后看了他的石雕一眼,一块轻薄的布漂浮而来,轻柔地罩住它。 然后他拽来藤椅舒适地一躺,吃着因为包装过于完善而完全无损的面包,用一根摇晃的手指示意佩图拉博别再继续给他塞防油的纸包。 佩图拉博把另一個圆滚滚的纸包扔到一边,然后往莫尔斯房间里的桌面上一件一件地拿工具,最后出现在桌子中央的,是一块完好的新石料。 他做这些事时眉头皱起,咬紧牙关,严肃得像是要把整张桌子生吃了。 但他的手在抖。 “你得教我修整石雕,莫尔斯。还有一周我就要与安多斯比试了。”佩图拉博双手撑桌,努力让自己显得高大些。 “哦,我以为你已经跟洛科斯本地的石匠学艺取经了。” “我是去了!”他一下子抬高声音,又迅速找回理智,手指末端指节在桌上压得发白,“但他们可不比安多斯优秀。所有人都知道安多斯是天才的工匠,大家私下里都说他不该是个王子,因为一件石雕总能活得比一个家族更久。” “我就比安多斯优秀了?” “难道不是吗!” “你见过我完成的石雕作品作为证据了?” 佩图拉博张了张嘴,眼睛瞟向旁边被软布遮盖的无名半成品雕像,接着又瞥了眼飘在半空中的微缩黏土模型,显然是被这个问题问倒了。 他吸了口气,说:“我刚见到伱的时候,你曾经有个石像是完成品。” 莫尔斯吃完面包,拍了拍手,抖掉黑布上的面包屑,在佩图拉博被慌张的情绪一把拍昏前,才不无讽刺地说:“现在它变回原料了。猜猜为什么?” “因为你要刻新的石像。你精益求精。” “完全错误。是因为上一个石像质量绝不超群,不比洛科斯最好的工匠塑造的顶尖作品更优秀。” “不是的,莫尔斯,你就是比他们强!”佩图拉博说。“这是绝对的,没有人可以否定!” 莫尔斯虚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他不是很想知道到底从何时起,佩图拉博把他的形象看得如此玄奇高大;也不是很好奇佩图拉博到底把他昨天读的经验派哲学搞到哪个不存在的遗忘空间去了。 “好吧,佩图拉博。”莫尔斯脚跟点地,令藤椅前后摇晃起来。“看起来你很没信心凭自己的学习去击败安多斯。” “我是你的学徒,莫尔斯。我的学习就是跟着你学习。” 佩图拉博将一只手抬起来,握紧成拳头,无意识抓握的动作就像正在握碎一颗根本握不碎的鸡蛋。 莫尔斯盯着佩图拉博,一直到男孩露出不自然的恼火。 佩图拉博不接受失败。 尤其是与凡人比试时的失败。 但他不认为自己能获胜。 莫尔斯开口,在命令的语气里增添了沙哑的柔和。 “找张椅子,坐下,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照做。 “现在,闭起眼睛,想象你的身体变得沉重,你的脚踩在地上,感受到土地的重量了吗?很好,你的身体正在放松,更加放松。椅子托住了你的背部,你的腿,你的身体。你开始呼吸,深深地呼吸,吸气,呼气,吸入新鲜的空气,沉郁随着呼气飘走……” 佩图拉博猛地睁开眼,从椅子上弹起来:“莫尔斯!你是在催眠我吗?” 他听起来竟然有些委屈。 “正是如此。我认为比起紧张地追着我问东问西,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一套雕刻的标准通解,你倒不如趴在地上睡一觉,养养你的精力。” 莫尔斯说着,无情地用灵能在佩图拉博神经上敲了一下。 男孩摔在地上,很快发出鼾声。 这孩子可没有打鼾的习惯,除非他连着两天没能合上眼超过十秒。 莫尔斯帮他整理了一下睡姿,放平他别扭的腿脚胳膊,身下垫一块叠了三层的地毯,身上扔块白布盖着保温。 搞定之后,他平心静气,继续琢磨他的黏土剑。 ------------ 第20章 僭主长子 当哈尔孔走入工坊时,卡丽丰不着痕迹地微微皱眉。 她放下撑着脸颊的手,从安多斯给她做的小木椅上站起来,随意地抚了抚裙摆,与长兄问好。 哈尔孔眯起他的眼睛,回给王女满怀做作的友善微笑。这让他脸上出现了不和谐的皱褶,就像他的皮肤笑着的同时,内里的肌肉却不屑地收缩。 长王子的虚伪像一条色彩斑斓的蛇。卡丽丰并不喜欢,从来不喜欢。 “安多斯正在工作。”她轻柔地说,“比赛的时间快到了。” 哈尔孔盯着妹妹看了几秒,极力地尝试从她凝固面具般的笑容里逼迫出少许恐惧。 当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失败时,哈尔孔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向着安多斯招招手,然后朝着工坊里一尊竖立的石像阔步走去。 “我来看你,安多斯。”哈尔孔笑着说,“那个男孩住在市井也就罢了,你怎么也住到荒郊野外去?父亲的宫殿不再能满足你了?” 他丝绸的衣袍边角骄傲地从工坊的台面上刮过,勾住了瓷质的战神像摆件;接着,那摆件向地面扑去。 卡丽丰眼疾手快,接住坠落的器件,在将其放回桌面时,有意地控制着力度,用其坚硬的底盘敲响桌面。 哈尔孔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咚”吓得向前一绊。 卡丽丰笑了笑,手指摸了摸小摆件的头盔,像安慰孩子一样对摆件说:“我们的战神生气了。” 哈尔孔装作没有听见,他走到接近完成的石像附近,拍了拍手,“安多斯,你准备得怎么样?雕刻完了?” 石像垂地的飘飞丝袍背后,出来一个不急不缓的人影。 石像的形貌仍然映在安多斯的双眼与额前的汗水里,他的一部分精神与灵魂始终沉浸在漫长的雕刻过程中,而另一部分则从艺术的涡旋里若即若离地抽身探出,驱动着现实的躯壳,去履行伦理和礼节赋予一个独立個体的额外义务。 “塑像永远不会被完成。”安多斯说,“每一次修整都会带来更多的缺憾……但我快准备好了。” 他忍不住去纠正了哈尔孔的话,接着对兄弟的天然敬意涌上心间,使他很快愧疚地收回未完的话语,回答哈尔孔的问题。 “非常好。”哈尔孔拍了拍手,“你一直为父亲带来光荣,有你作为我的兄弟,是一种切实的荣誉。” 安多斯沉默地道谢,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再多说些什么。 “谢谢……” “伱会获胜的,我的兄弟。”哈尔孔殷切地握住安多斯空闲的手。他的期盼以及其下隐藏的焦虑,令久居火炉之侧的安多斯也感到炙烤难耐。 卡丽丰将战神像握在掌中,用对这件艺术品上精细色彩差分的观察,来掩饰自己的思考。 她太习惯哈尔孔无端的焦虑了。 无论是被身为长子的压力所迫,还是天生的野心所催动,她见到的都是一个经历数十年时光后,用所有光滑的丝绸、华丽的头冠与强化的威严,来盖过其与生俱来的天赋不足的僭主长子。 她第一次亲眼见证权力与与荣誉是如何摧毁一个本性不差的人,就是在她长兄的身上。 卡丽丰的拇指指腹擦过战神像持矛的手。 她不介意在未来的某一天去辅佐哈尔孔,但那只会是出自对洛科斯的依恋。 安多斯的鼻子因紧张而皱起,眼神从被抓住的手向上挪到哈尔孔的脸上。 他老实地陈述:“我不知道,哈尔孔……在见到佩图拉博的作品前,我不知道。” “那个神圣的男孩令全城人知道了你们的比试。” 哈尔孔肌肉的细微颤抖无声地暴露出他特有的不安。 “这个月,他找遍了首都的每一名石匠,那些工匠在他到来前就翘首以盼他的造访。那个孩子走进工坊,空着手去,带着工匠免费赠送的工具,与将要传遍全城的赞誉离开。高山来的神子与僭主的王子将要展开一场技艺的对决,已是整个国度皆知的事实。” “所以……我不能输吗?”安多斯问,悄悄地从长兄手里抽走自己的手。 他的手是为握住造物的工具而生。 “我没有这个意思。”哈尔孔立刻说,他转到石雕一旁,距离塑像非常邻近。 安多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按照他心里第一时间弹出的想法,将兄长从他珍爱的事物旁劝离。 哈尔孔语重心长地开口,言谈间竟有如比他的弟弟与妹妹年长数个辈分:“人来到这世上,就一定会面临失败,就像石头总会落到地面,泉流总会聚入河湖,你们要学会接受输与赢,就像接受这世上任何一个本就存在的道理。更何况你将要与之对决的,是雪山下到地面的神降子嗣,我们在众神的光辉下受引领,就算败给众神恩赐受宠爱者,也是天地允许的道理。” “但是,”他话锋一转,带着做作的耐心俯下头颅,看着卡丽丰:“除却侍奉神灵的奥林匹亚人身份,我们也是洛科斯的儿女,是将要为洛科斯人服务,带领我们的人民在这不止息的战争涡流里走向更伟大的繁荣的有责任者。如果我们在获得我们子民的信任前,就常常将败绩展露在外,那么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去做一国的主人呢?” 卡丽丰放下战神像,漫不经心地扮演着她的角色:“那便祝愿安多斯能取胜吧,我衷心地这样想着。” 然而她脑海里却浮现出莫尔斯与佩图拉博那间工坊里无数叫人惊奇的艺术臻品,以及莫尔斯玩笑般的劝告。 近些日子,她其实与莫尔斯有过少许书信的往来。 她率先大胆地送去问候,而收到回应,则是意外之喜。 她无法通过几张纸来摸清那名黑衣之人的真性格,但这不妨她的确被他的寥寥几句字词吸引。 她知道下次若有单独与那二人见面的机会,自己是一定会试试先喊佩图拉博大人,再喊莫尔斯大人的。 哈尔孔得到满意的答案,又迫不及待地对安多斯露出恳切之容。“我的话没有冒犯到你吧,我的兄弟?” 安多斯的眼神不再流连于他的作品了,他的雕塑正慈悲而欢畅地微笑,而安多斯则完全地回到现实,他的悲哀之心已不允许他再沉湎于创造。 “将要成为一国的主人的是你,哥哥。”安多斯说。“我的输和赢,又会对你的脸面又怎样的妨害呢?更何况正如你所说……人来到这世上,就一定会面临失败。” 哈尔孔摇头。 “三日后,无论是洛科斯的能工巧匠,还是异国前来拜访的贵客,甚至我洛科斯的一部分公民,都将要观赏你与佩图拉博的比斗。安多斯,你是我珍视的兄弟,我们的荣耀依靠我们的血脉深深相连。” “他们是不请自来的吗?”卡丽丰忽然提问。 哈尔孔的骄傲在质问中破碎,他的笑容因阴郁而化作痛苦,一个恼怒的影子将他笼罩覆盖,令这个男人显得尖锐而冷暗。 “我邀请了他们。”他生硬地宣告,“我祝福你,我的兄弟,还有我的妹妹。” 在哈尔孔离开后,安多斯也没有回到工作之中。他席地坐下,沉默地望着他的塑像。 卡丽丰轻声问:“这是赫丰妮女神吗?” 安多斯颔首。 司掌生命的赫丰妮,奥林匹亚人成年时更名仪典的主神。 她为奥林匹亚的孩子赐名,拥抱着初至此世的灵魂,祝福孩子在这个广阔的世界受到欢迎的新生。 “我其实很希望佩图拉博获胜。”安多斯说。 卡丽丰凝视着神像的面具,只是这样被石像注视着,她心底就升起无源头的感动。 “他能获胜吗?” “如果他和一月前相比没有进步……他不能。” 卡丽丰知道她的哥哥从不傲慢。他谦逊、温柔,少言寡语,永远诚实。 所以她笑了笑,重新坐下。 “我祝福你们两人。”她说。 ------------ 第21章 陶罐 佩图拉博是莫尔斯的第一个学徒。 莫尔斯从前没有动过收学徒的念头,因为他尚未抛离个人道路上的求索者之身份;佩图拉博是唯一的例外,也让莫尔斯第一次体会到做老师的麻烦之处。 他并不忧愁自己是否成为了合格的老师,显然无论他是否合格,佩图拉博都不会离开,尤其是在得到他真心的关切之前。 这有些困难,事实上,这甚至是莫尔斯自己的小小困扰。 要调动起足够的情绪来酝酿出对一个混蛋小子真心的喜爱,可不是一個适合他的课题。 太阳悬着很久了,大群的白鸟从空气里慢慢地划过去,在人群头顶低低切割出一片影子。 莫尔斯站在人群中,在黑色布衣外又罩上一层普普通通的深蓝色长袍,以便融入人流,用另一种视角去观察他的学徒。 他抬起头,并不动用灵能,也不做多余之事,只是让视线从人潮的缝隙里穿过无数个剃光的、流汗的、或包着布的、或头发垂到肩上的、或佩着金银冠饰的、或携有异邦雀羽的头,去看见远处高台上那两个相对立的人影。 高台上的人数不少,除了在软垫上席地坐得轻松的安多斯,与另一边脊背挺直、看不清脸的佩图拉博,僭主家里剩下的几人也同样在场,子女侍于国王两侧。 另外有一些熟悉的面孔,朝臣、士兵、匠人、外来之客,皆是先前在佩图拉博见僭主时出场过的那批除去祭司之外的人;还有几张生面孔,因为距离遥远同样看不清脸,只能看出中年人无伤大雅的体态、顶部脱发的反光脑袋,与彼此间时不时的几句交谈。 空中的宽翼白鸟又盘旋回来了,莫尔斯拂去心里去揪几根雪白鸟羽的杂念,目送这群自然的生灵离开。 “今天有很多鹫鸟啊。”一旁有人感叹,“是艾西斯神的伟大心智吗?” 莫尔斯双手抱在胸前,闲散地站着。闻言,他侧过头看那人——因为人潮涌动,那人挤着他了。 “是好的征兆吗?”他问,采用了与当地人全部口音结合起来后各方面取平均的音调,这让那人脸上浮出亲切的笑容。 “艾西斯喜爱每一个人,她庇护手工业者,罪人,也保护亡灵、幼童、少女和贵族。” “听起来不错。”莫尔斯不置可否。“白鹫鸟常来洛科斯吗?” “艾西斯女神投来目光时,它们就来了。唉,洛科斯的堡垒保护着我们,所以女神的白鹫鸟常来这儿,她爱着和平的地方。”那人笑眯眯地在胸前捏了个飞鸟的手势。“至于其他的鸟儿,那些食肉的、冷酷的大鸟,就常常在其他城邦头顶盘旋啦。” 莫尔斯的眼神扫过这个活蹦乱跳的家伙。“你是本地人?”他问。 “我的母亲从很远的城邦来。但我在这里长大,也是本地人——所以听说今天有人要挑战安多斯王子,我很惊讶的,但后来大伙都说是佩图拉博大人要来,那么我就变得很亢奋,忍不住抛掉我的工作就来看了。” 那个人不好意思地咧咧嘴,晃了晃手中的手拎袋。 莫尔斯换了个更加放松的站姿,不再关注对方结实的身板和分布正常的老茧。 “哦。”他冷淡地说。“不错。”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了解了这个陌生人,找到了描述他的方式,理解了他的职业、来历、地位、能力;这些事情让他对此名陌生人的品性与更多细节失去了兴趣,比如那人的名字、家庭和更多的私人细节。 至于关于陌生人的知识,与这些无趣的思考,就在他的默许下从心间轻轻地滑出去,像一些闪着光的流动水面,光滑地、无所挽留地离去了,甚至没有任何厌烦的残留。 而每当莫尔斯清晰地谛听到这种心灵情绪的消失,他都会花上千分之一秒来试探自己是否因为自己僵硬的情感而心生不安,就像病人以医者的视角去观察自己的病症。 接着他会花上另一个千分之秒,评价他可笑的脑子里依然保存着少量故态复萌的自作多情。 陌生人在他身边探了探头,“你也是听说了他们的比试吗?你觉得谁会获胜呢?我当然是希望我们的王子获胜,但传言里佩图拉博大人也是个很好的人,况且传言里他是众神青睐的孩子,所以我倒是……”他压低声音,生怕别的洛科斯人听见,“希望佩图拉博大人获胜。” 莫尔斯提起一点兴致:“佩图拉博在传言中是好人吗?” “大伙都说他是个真正的天才,虽然他离我们很是遥远。而一名天才要来成为洛科斯的朋友,那肯定是好人了。”陌生人注视着莫尔斯说。 “大伙还常常说佩图拉博大人每次看起来要生气时,都会因为某种原因,憋着不发火;他总不能是被他人压迫着而非自发地忍下怒火吧?那么他的品行也一定是高尚的。” 莫尔斯扭过头,盯着陌生人看,一直到对方不好意思地用空着的手抹了抹额头上遭太阳直射而出的汗水。 “我说的不对吗?”陌生人说。 “谁知道呢。” 陌生人一头雾水,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然后望了眼台上快要开始的比试,再擦一把汗水,从手拎的布袋里拿出一个密封好的陶罐,启封,正要饮用,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递到莫尔斯手边。 “天气太热了,除了水我还该带上挡太阳的草帽……不说了,你要喝些水吗?” 莫尔斯突然发出笑声,这倒不是伪装的欢乐,而是发自内心的心血来潮。 就像见到天底下所有挨个排列成一个一个的事务里忽然蹦出一件新潮的快活事,所有一样的灰色服饰里跳出来件花花绿绿的玩意,全部的黄色叶片里冒出一朵碧绿的嫩叶子,苍白的花束里掺了一朵艳红的野花,令人耳目一新地舒心高兴。 这闪动跳跃的快乐被莫尔斯一把抓住,然后以大笑的形式表现出来。 他接过陶罐,喝了一口。凉爽的清水在炎热的日子里,尤其让人舒坦。 莫尔斯交还陶罐,陌生人擦了擦罐口,喝水,然后惊奇地说:“我感觉浑身都凉快多了。” “那是当然。” 忽然间,周围的人群又活动起来,像一群有石头落在背后的鹅或者鸡,向前方乱糟糟推搡着移动。 莫尔斯不冷不热地喊了那个陌生人一声:“要开始了。” 陌生人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一些小的皱纹在脸上形成皱巴巴的波动。他拎着陶罐,跟着莫尔斯往前。 他的手再次擦了擦罐口。 ------------ 第22章 伪胜 高台上传来的响亮奏乐让莫尔斯花了几秒去寻找附近隐藏的扩音器。 他在一些屋子外沿的顶棚下方找到了这些伪装成木头与砖瓦的科技造物,在感叹完奇异的科技断代带来的畸形技术发展后,他终于将更多关注投向了台上。 主持比试的不是达美克斯本人,虽然他也在那儿。 一个身穿浅黄色银边长袍的人站了出来,以洛科斯的十二个参谋之一的身份,宣布在洛科斯公民的见证之下,王子要与“远道而来的天才”比试。 看来达美克斯已经与神教后会无期了。 莫尔斯不会说这就一定是件好事,但这样的发展让他无法不感到身心舒畅。 台上,达美克斯抚掌,先是向佩图拉博和善地笑了笑,再向着他的孩子表露出恰到好处的点头。 莫尔斯注意到佩图拉博没有因为僭主的行为细节而被取悦,直到卡丽丰率先向佩图拉博回首看望。 “看那个男孩的表情。” 莫尔斯同旁边的陌生人随意地说,他的语调如此轻巧,就像风拂过鸟的羽翼:“他甚至不再皱着他的永恒不愉的眉毛。” “你看得清吗?”陌生人问。 “当然。”莫尔斯点点头,带着陌生人往漫漫人海中较远的角落走。 人们高兴地欢声笑语,与旁边的亲人朋友交头接耳。其中很多人甚至不是在聊今日即将发生的比试。 他们讲完自己知之甚少、道听途说的艺术与贵族生活,干巴巴地夸了几句两名今日主角是何等天纵奇才,就在心里默默地说一句不愧是大人物们,紧接着就不约而同地默契对视,迅速深入到更加轻松、更加自由的生活话题里面,谈论起菜场的新摊主与最近持续很久的晴日。 “假如他们听得见大家的声音,佩图拉博一定会用一整個闷闷不乐的行星周期,来纪念他没收到所有人爱戴的一天。”莫尔斯说,“除非他拿出些令人耳目一新的东西,但他做得到吗?” 陌生人悲观地尽力无视着周围一边谈笑打趣,一边为两人自主地变换立足的地面,退让出道路,同时完全无人意识到两人存在的人群。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紧张地说。“你是哪个神的使者吗?” “如果我是,那么佩图拉博大概也是。但我们都不是,对吗?” 陌生人呆呆地看着莫尔斯。 而莫尔斯只是打算找个木桩聊聊天,就像他偶尔对自己家门口的树,或者他的手工制品,或者他的灵能台灯做的那样。 所以他不介意没有回答。 他带着陌生人来到一间屋顶上没有晾晒着干果的民居前,轻轻踏地,腾跃至两层高的顶层露天阳台边缘围栏上,轻盈若无物地沿着窄窄的围栏缓缓走着。 陌生人跟在屋檐下,与莫尔斯同步地走着。他也许听得见,也许听不见。 陶罐仍然在陌生人的手里。 莫尔斯注视着高台,畅通无阻地享受着不被遮挡的行走体验,在一间又一间房屋顶上走走停停。 高台上,洛科斯参谋分别问了佩图拉博与安多斯是否有何需要宣向公民的言语。 这让佩图拉博的耐心又一次快速下滑。他生气地摇着头。 “我到现在也不懂为什么要喊这么多人来围观。难道我是你的展品吗?”风送来男孩的声音。 卡丽丰温和地在佩图拉博耳边轻轻劝告:“依你所言,台上所有人都是面向公民的展品了。” 接着,在另一段故作恢弘的音乐里,士兵的矛与戟敲击地面,护送由洗净身躯的仪官小心搬运的两件作品到达台上。 这两件高大的雕像分别由黑布覆盖,黑布以全洛科斯最好的羊毛编织而成,羊在取毛前就被人们清洗干净,随后在恰当的季节,羊毛松散时由工人清洁双手后薅取,以方便羊毛形成连贯的毛毡。尽管贵重而麻烦,但莫尔斯敢说,获取此等资源的上层人对整套流程一无所知。他们获取一样珍品,要做的只有让语言成为命令。 “这两件作品,分别为佩图拉博大人与安多斯大人所打造。”主持者说,“但请容我们暂且保密两件作品分属于哪位大人。请诸位公民予以公正评价。” 礼官无声上前,整齐地取下两件雕塑上的黑布。 安多斯的赫丰妮女神像,与佩图拉博重制的“两个人拔剑对望”组合雕像,呈现在所有人眼前。台下的人潮安静了几秒,又喧嚣起来。 莫尔斯已经走到了距离高台最近的屋顶。 在他看来,两名选手的技巧不相上下;如果一定要选一个胜者,他会选安多斯。 原因很简单,在双人雕像组的对战中,持锤男孩的雕像看起来占了上风。 而台上的大臣、学者和外邦贵客纷纷开始了他们的评价。 “要跟那些公民一起做些点评吗?”莫尔斯说。 陌生人机械地开口:“赫丰妮女神像是安多斯的作品,包含两个人的无名塑像是佩图拉博的作品。” 莫尔斯点点头,不问陌生人从何得知内部消息。 “几天前他来找我,我让他睡了个好觉,也保证他没有在任何地方学到东西。” “当然,我有很多东西可以教他,但他需要的不是知识,从来不是。知识迟早会回到他身边,在这之前,他将发现自己失去知识后遗留的巨大空洞。” 他停顿了一下,截住话题,“你认为谁会赢呢?” “佩图拉博。”陌生人回答。 “那么胜负已定了。”莫尔斯的声音带着嘲讽。 “我有些冷。”陌生人木然地说。 “嗯,因为伱在结冰。”莫尔斯说。 他在房屋边缘坐下,从不知何处摸出一块木头与一把小刀,雕刻起一件尚未定型的小玩意。 台上,除去几名王室成员和仅是到此参观的访客,剩余的人们谨慎地交替称赞着两件作品各自的突出之处。 他们有时赞叹其中一件的打磨功底,有时赞叹另一件的肌理布局,每一句话说出后,都带来一阵小圈子内部的眼神交流。 他们在陶片上写下作品的编号,并呈递到主持人手中时,来来往往的眼神也如黏丝胶水般牵连不止。 僭主,王子,男孩,每个人都在被观察。 安多斯温和地垂眸默许着这一切的发生,而佩图拉博将手指蜷起收进掌中,握紧拳头。 男孩知道自己得到的赞誉和久负盛名的安多斯王子齐平,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倏然从软垫上站起,走到评论者的最前方,对着安多斯的塑像开始大声点评。 “这块石料模仿的材质是什么,轻纱还是棉麻?为什么它既没有纱纺的飘逸,又没有棉布的厚实?这样明显的瑕疵没有人看见吗?” 在安多斯和卡丽丰来得及吃惊之前,佩图拉博又看向他自己的雕像,咬牙切齿,怒意比针对他人时更盛:“还有这个雕像,没有人看得出两个雕刻主体组成的构图是多么潦草吗?两人持武器对立的姿势还不够老套无趣吗?假如你们连一句批评都提不出,那你们的赞美又有任何一处真实吗?” 他的举动终于让今日的人海第一次彻底安静,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盯着台上无视规则的男孩。佩图拉博以另一种形式获得了真切的万众瞩目效果。 佩图拉博不在乎。 他冷哼一声,一挥手,恼火地指向最后一个将要战战兢兢放下陶片的人,“记名也结束了,那么结果给我看!” 在得到达美克斯的暗示后,一名侍从立刻为他献上统计的木板。佩图拉博扫了一眼,几乎就要把木板砸到地上。 然后他高高举起木板,向四方展示。 “看啊,这么多人在记录他们的喜好……这么多公民在‘公平公正’地给出评价。原来这么多公正的人中,恰恰有一半人认为安多斯之作上佳,另一半又多一人认为我应当获胜吗?我恰恰赢了一个人次的投票吗?我需要一个解释!” “佩图拉博,我们洛科斯人是公正的。你理应获得这份荣誉。你犀利的言辞和直言的勇气更是证明了你的才华。” 有人开口劝说。佩图拉博循声望去。他没有见过对方,但他知道这个人。 站在僭主身边,衣饰华丽,气度大方——洛科斯没有第二个人符合这一描述。 哈尔孔。 ------------ 第23章 阿拉克涅 为什么莫尔斯再一次拒绝了我? 一周前,当佩图拉博从地面上醒来,抬头望着莫尔斯的椅背时,这句话就在他心尖反复跃动,甚至覆盖过了身上的疲倦。 他有意地将问句从心中拂去,试图为自己保存一些珍贵的骄傲,然而所有的自我鼓舞都只是将这句话擦拭得更为明亮与清晰。 佩图拉博不得不掀开身上保持热量的厚实白布,大声问:“莫尔斯,你为什么不能教我取胜?” 接着他听到回答,和他入眠前获得的回答一模一样。 “你已经跟洛科斯本地的石匠学艺取经了。”莫尔斯的声音隔着椅背传来。 这就是他得到的全部答案。 佩图拉博不知道他表露出的气恼是否过分明显,因为接下来一日里,他路过任何地方,身边的人都立刻闭紧嘴,避开他的眼神,就像他能将他们活生生拆分吞咽似的。 他在心中暴躁地诋毁着其他人的胆怯,难道他就是这样粗暴无情的人,这样狂虐无拘的性格? 至少他迄今为止,还什么出格之事也没做呢。 未来也不会做。 想到这儿,他在心中特意注解,数月前他给莫尔斯添的小小伤痕,定然不能作数。 在外游荡整圈,将洛科斯都城的大小角落一一逛遍,满眼尽是平凡之物。 不久,佩图拉博不得不返回工坊住处,检查凉鞋和脚底摩擦出的烧燎般的疼痛来源。 他理应早就习惯他肉体凡胎的软弱,但看来他再一次遗忘了自身的现状。 这番自其本身而出的过错,让他将怒气的一部分目标转回针对自己的心智。当他以判罪的眼神去剖析自己的行为时,理智也就应势而归。 为什么莫尔斯再一次拒绝了我? 佩图拉博盘坐在软软的布垫里——他与莫尔斯不约而同地拒绝了僭主的锦缎软毡,莫尔斯钟爱他的藤椅,而他自己动手缝了个针脚密得能钉住十三层皮革的布垫子。 从脚踝到小腿的酸痛逐渐得到舒缓,他数着时间的分秒,心中无数思索似鱼群在海中回旋。 他没有做错事情,没有违反莫尔斯给他的规则;话说到底,莫尔斯也不曾给他明确的规则。 无论是关于交易的冷言冷语,还是关于坦白的催促与勒令,都是一个模糊大规则的组成部分,这些朦胧的条件共同塑造出一条触不可及的界限,佩图拉博时刻知晓它的存在,可他却无法用言辞去精准地将它定位。 他无法说清楚莫尔斯的忍耐有多少麦斗,也找不准莫尔斯的宽容需要多少德拉克马来兑换。 他摸索着,试探着,可每当佩图拉博以为自己得了莫尔斯的喜爱时,这道似蛛丝似织网的绳索界限就会唐突地落下。 难道莫尔斯并不希望他获胜吗?难道莫尔斯不再看好他吗? 佩图拉博闷闷地想着,以指甲的边缘扒住布垫的针脚,沉郁地摆弄着自己无数作品中最不起眼的一件,视线滑过四周散落的大量图纸与模型,落在自己作品里他最认真制作的一件上。 重制的双人石像。 他撑着墙站起,走到石像旁边。 脱胎于他最初与莫尔斯相搏斗的石像构想,他将近日所学的一切知识与技巧都运用其上,每根线条,每个弯折,都经过从图纸到蜡模的严密计算。 然而他的心脏仍在担忧地敲击着他的胸膛。 佩图拉博轻轻触摸石像中他的形象所握的战锤。彷徨的波浪承载着愤怒的舟,时而将其托举升高,时而又将它浸没。 他从他精心构造的对象上读到一种若有若无的欠缺,但他找不到突破的关隘。 在雕刻的过程中,他到底少了哪样必要的知识? 这落后国度里的工匠无法完成对他的教导。 而倘若莫尔斯能来看一眼,一切都定会迎刃而解。 只需一句指点,他明明只想要一句指点。 他从工具里挑出尖锥,正要在一些全无意义的地方修修改改,一张轻薄的叠起的雪白纸张就从尖锥下方露出踪影。 他立刻知晓了纸张的来源,于是心内波浪瞬息风平浪静,徒留少许让他手抖的羞恼。 佩图拉博连忙对着光线展开纸张。 随后他便见证了一個口口声声说要将一切诉诸于口,不令人揣度心思,以让彼此的交流达到效率顶点的男人,到底有多节省笔墨。 莫尔斯也许有很多指标无法量化,但他的字一定售价高昂,价值抵得上几座城邦的黄金储额。 纸上,一行短而又短的字迹写道:“谁是阿拉克涅?” “他简直是莫名其妙!”佩图拉博脱口而出。 “谁?” 坐在佩图拉博对面,观察着高台下方正在逐步聚集的公民们种种生活情态的安多斯,被佩图拉博突然发出的声音唤回现实。 安多斯下意识回了一个词,转过头,就看见一个脸被夏日清晨的太阳晒得有些发红的男孩,正用指甲折磨他的坐垫边缘。 佩图拉博闭紧嘴,告诉自己安多斯一定听错了。 很快,安多斯迷惑的脸慢慢转走,男孩刚松了口气,就见卡丽丰与侍者说了两句窃窃私语,便亲自将一杯饮品置于中心绘有神话图样的三色同心镶边圆盘,向着他走来,俯下身,果饮递在他身前两尺之处。 佩图拉博用持续的凝望表达拒绝,卡丽丰没有生气。 “我们该在这儿设置阳伞的。”洛科斯之女笑着说,“明明今日没有神教的祭司来主持,大家却还是遵守着不以华盖遮挡众神视线的习俗。” “你们太落后了。”佩图拉博直言。 “也许吧。”卡丽丰双手托着托盘,重新亭亭地站直。一根柔软的发丝被微风挂在她面颊上。“也许将我们所拥有的知识,与你的老师所持的学问相比,确实相隔着长河般的距离。” 佩图拉博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锦缎的软垫上逐渐紧张地绷起,他不知哪里出了错,只好将一切归因于他还在为莫尔斯的事情烦闷着。 毕竟他甚至不知道今日的高台看客席位里是否会出现一名黑衣男人的身影。 “这正是事相的真实,莫尔斯的知识乃无尽的库。”佩图拉博压住杂乱心情,很有把握地说,“但你可放下忧虑,我会取得洛科斯的认可,用我的能力带领洛科斯人斩棘建业,重获新生。” 卡丽丰看向了高台下的泱泱人海,时候不早,太阳渐高,人们已经用他们的形体与声音填满了宫殿前的街道。 张张不同的生动面孔正各自欢喜地交谈,夸耀近日的经历,分享家里的妙事,好奇高台的存在。四四方方的衣袍补丁、新制的简饰、黄陶的水壶、拢发的巾布,将要在集市上贩卖的包着核的果,与结种子的菜蔬,并各样土里鲜活的物,很好地铺展在明亮的天底下。 她的睫毛轻轻扇动,空中白鹫鸟的影子从她脸庞上掠了过去,就仿佛她的面容本身起了波澜。光影流过后,她端雅如初。 “洛科斯会感谢你。”卡丽丰说,“若有那一天,伱的像将替下城门先王的像。不过人们都来了,我要先回我的位置上去了。” ------------ 第24章 心声杂沓 佩图拉博尽力让自己的呼吸维持在恰恰能够供给血液循环的程度上,即使如此,他也没办法调整自己跳得越来越快的心脏。 他抓着坐垫,绣纹凸起的微小线头陷进苍白指甲的缝隙,就好像假如不握紧些什么,就无法抵挡住并不存在的震颤与摇晃。 他还是没有看见莫尔斯。 佩图拉博把手放回腿上,心不在焉地向四周看着,听着各种各样的动静。 一些风声,许多人的嗡嗡话语,僭主与其子女的小声交谈,更多陆陆续续聚集而来的看客。杂音盘踞着他的心灵,他偶尔会短暂闭上眼睛隔绝感官,然而这能带来的唯有更敏锐的听觉,与焦躁地抓着他全身神经的喧嚣和观赏。 他知道自己没法埋怨周遭的嘈杂,这是他自己要来的。虽然围而观之的人数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但这对于他获取洛科斯人的推崇是有好处的。 可他忽然发现,他对自己能否让这儿的人喜爱,不再抱着绝对的期望了。 “佩图拉博?”耳边有个温敦的男声喊了他的名字,他立即回应:“怎么,安多斯?” “我想,请问,你的作品有怎样的主题?”安多斯慢慢地说,语调和他一个月前时一模一样。王子向观众的席位略微侧头一点,补充:“他们离得遥远……我不会居心舞弊的。” “稍后你便可知。”佩图拉博不想多说。他将两只僵硬的手叠放在一起,这才发现双手都有些寒颤。 佩图拉博记得那日的见面中,安多斯的每一次抬眉与思索,那时他就看出安多斯对他有不同寻常的评判。他能想起那副带着质朴笑意的脸庞,他所有的犹豫、肯定、欣赏与思辨,以及他寻找着什么似的眼神和额外隐藏的心理活动。 从安多斯避去短处、唯剩审慎赞扬的刻意里,他获得的并非受赞许的心满意足,而是一种无名的憋屈与无措的火气。 所以他当时便挑战了他,宣布了他的决定。直到今日,佩图拉博仍然不为这一选择后悔。 安多斯不介意他的脾气,似乎天底下就没有事能触到这名王子的底线。 他说:“假如你愿意,我想告诉你,我作品的主题。” “什么?” “赫丰妮女神像,她象征生命,和祝福。”安多斯说。他平凡的面容中有种令人害怕的平静和真诚。 “你知道我不喜欢神教吗?”佩图拉博不适地说。他下意识地将语调起高,用毫无耐心的回绝去终止自己颤悠悠的心情,安多斯的善意几乎是引人恼火的讨厌。 “那就忘了神的概念。她象征祝福。我一直在想,自你到洛科斯来,我们从未给过伱礼物。如果你愿意接受……” “不需要!”佩图拉博情绪激动地扭过头,他何时需要这些人的供奉了?难道这些洛科斯人的礼物、这些整条街道上洛科斯人的目光,能让他变得更为出色吗? 他的成长是他自己的要务,他的成就也将自他本身生出。 也许是自他声带发出的声音太过响亮,卡丽丰将视线移来。 佩图拉博忽而止了声音。当他知道自己的脸孔倒映在卡丽丰明如露珠的双瞳中时,他旋涡般卷动的恼火就渐渐归于平静了。 他双手交握,在坐垫上更换坐姿。 刚才被他草率说出口的话此时又在他心间反复轮转,他想出一百种后悔的理由要将方才的回答进行得更好。 也许他该调整语气,收敛情绪,咬字清晰地说话。 也许他该平心静气,深思熟虑,用缜密的逻辑链条将他的道理递给听他宣讲的人。 也许他能做得更好,更优秀,更加地表现出他自身优异的种种素质,就像一月前的试炼时那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当时连要用什么姿势把锻好的刀扔进烈火,都预先地计算过数次。 他当时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并且佩图拉博相信,那其中也包括莫尔斯的。 今日亦不该松懈。 混乱的心思被他一点点收拢,只剩下一点儿闪耀的火苗,也许等待着燃料,也许等待着风与氧,将他再度照得明亮。 他舒展四肢,活动肩膀,端端正正地挺直了脊背,侧过头,听浅黄长袍的主持宣读今日开场的种种繁琐词句。 随着主持者的介绍,无数双眼睛挪向他。他咽下口水,有一阵滚烫的错觉穿透了全身的肌肉。他听不清楚台下人在说什么,只能期望着他们给出了他们应给的褒义评说。 仅仅数秒过后,佩图拉博抬起下巴,用仪态去回避眼神的交流。 在自下而上的人声包围里,身为评判者的数人开始了他们依次有序的评价。 佩图拉博听见多种多样的夸奖,言辞之重复,语气之统一,几乎令人心冷。他们夸赞的不是作品本身,而是他的身份。 他以为自己会为获得赞赏而欣喜,但他没有。他的心颤抖得厉害,不是出自焦虑,这次的的确确是从被辱没般的愤怒里生发的。 对比之下,他才知道刚才安多斯的真挚何等可贵。几十分钟前他反对之物,如今却又是他想要重得的。 然后他才看见安多斯的塑像。 明明塑像已经展露于天光之下许久,他此时才真正看见它。 无论是雕像平坦的前额,轻波浪卷的长发,丰满的身姿,柔美的体态,还是身着的丝袍与罗裙,都是工匠轻易可以触摸的范畴。就算将雕像庄重静穆的神情与浑身洋溢的柔情也纳入考察,佩图拉博也敢说,安多斯的塑像绝不胜过他的作品。 但当他凝视雕像时,他听到的却是安多斯话语的回响。丰富的想象力帮助他想象出安多斯雕刻时,工匠本人的种种情态。 他见到一个满怀关切与思索的人,将他仔细专注的思维倾注到每一道落下的刻痕,这份专心借着雕像的眼睛看他,像旋律鼓荡在四肢中,音乐颤动在陶醉的血液里。 在这份体悟与见证里,他感受到自己在不断地消融。 “怎样呢?”安多斯问。 “你的技巧不比我差。”佩图拉博说,“而且……不,没什么。” 他站起身。“我要去将这卑劣的剧目终止了。” 因为他见到一個祝福。 而这些鼓弄唇舌,玩他们编排好的奉承把戏的人,无耻侮辱着他的作品与献给他的祝福,也即恶意地侮辱着他。 这是目前唯一能安抚他心中紧促不安之杂思的办法。 ------------ 第25章 十中挑一 那将戴铁冠者的额前,饰着仿王冠的银环。 银环华美精致,却只令佩图拉博为替他锻造的工匠感到价值的被损害。 “你是谁?”佩图拉博大声问。 “哈尔孔,一名王子。”哈尔孔谦逊地说。 “我知道你是哈尔孔,洛科斯的长王子。人人皆知你的名声。”他尖刻地讽刺,“然而你今天站在这里,是以谁的身份在说话?你象征着公正还是公平,才敢说这场比试里全无阴私?” 哈尔孔有礼的仪表立即被破坏了,他的眼睛流露出阴郁的神色,垂在体侧的手掌因为用力而紧绷。 “我怎能象征如此高贵的概念?”难得地,他没有再多提及奥林匹亚众神。许是哈尔孔本人也知晓,在辩论上他无法获胜。 “我在用洛科斯人的声音在说话,佩图拉博。” 他优雅地摊平右手,丝袍随着他手掌的移动而飘舞,“每一位评审者都研精覃思,方给出他们留名计票的缘由。我虽不是我兄弟一般的能工巧匠,但也粗通技艺,更听得出诸位评审字字珠玑的言语里对两件作品的真心赞赏。” “至于现下的票选结果,正当是二位旗鼓相当的不凡水准的证明。” “你粗通技艺,那伱可有本领来给出你的评价?” 哈尔孔的背后,卡丽丰无声自座位上站起,在僭主身侧低声说了些话。少有人注意到她的举动。 “赫丰妮神像慈爱端庄,而你的作品构思大胆,都是妙绝的作品。”哈尔孔盯着佩图拉博说,挥挥手,一名侍者上前,捧着一只镀了金漆的陶罐在侧旁等候。 他率先让侍者为他倒上一杯清澈的水,双手持杯,向佩图拉博邀请:“这清泉取自卡尔迪斯的赫丰妮诞生之湖,经由使节之手送上,为卡尔迪斯的阿多弗斯王子远送而来之礼,以石英羽毛的风扇与山顶而来的雪保温,用金制的高罐运输,特赠予我们光荣获胜的朋友,天才的佩图拉博。” “享用你的胜利吧,洛科斯人的朋友。”哈尔孔说,他那尊贵的脸孔上泛着虚饰的光。 佩图拉博盯着哈尔孔,感到自己的耳朵发着烫,牙齿咬得很紧。 光荣?这词汇竟没有灼穿他的舌头?他竟要我承认他施舍的获胜? 佩图拉博的精力前所未有地亢奋,因为眼前的计策与局面变得太过分明。 这满场的评审者,满街的公民,甚至外来的学者和使节,都全方面地围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倒映在人们眼中的根本不是台上两座静态的石雕,而是一个活生生的表演者在洛科斯普罗大众面前的首秀。 他的天赋距离大众太过遥远,他的胜利理所当然,而他的行为才是真正将要被评定论断,并记录于无数人双眼之中的。 莫尔斯料到了这一日,所以他不来教导他雕刻技巧。 因为此时此刻,雕刻技巧并不重要。 “你会接受奥林匹亚的祝愿吗?尊敬的佩图拉博?还是洛科斯人的心意竟然冒犯了你,以至于你要拒绝?”哈尔孔说。 而佩图拉博只从他喋喋不休的硬加名目里,捕捉到令人生厌的计算与贪婪。纵然哈尔孔一口一个尊敬,他心里也只增溢了浓烈的反胃之感。 他见到眼前显出两条黑洞洞的路:接下这杯“祝愿”,为自己选一副权与力的灵柩;或在万众眼前拒绝洛科斯地位至高之人,坠入以傲慢偏执为污名的汪洋。 安多斯不知何时从他的坐垫上站起了。他步伐稳健,比锻铁雕石更具力量。 “我的兄长,”王子站在佩图拉博身边说。他的声音很轻,并不是说给周遭的人,而只是几人内部的谈话,“你是何时准备的这份厚礼呢……若要令遥遥而来的泉水保持清澈,可有些难为卡尔迪斯的驿使了。” 他侧过头,看向他的雕塑,眼里动荡着哀伤。“若是在你拜访我后才准备的……不如就将泉水归还给奥林匹亚的祝福女神,重演水中诞生的赫丰妮神话。” 卡丽丰离了达美克斯身边,一同聚在佩图拉博身旁。“你认为呢?让泉水在女神的双手指尖受祝?”她问的却不是哈尔孔,而是佩图拉博。 “妹妹,我不认为……” 卡丽丰头也不抬。“今日的胜者是佩图拉博,那么做决定的就不该是你。” 佩图拉博说:“可我还没有获胜。” 他抬起头,用严厉的目光杀死了哈尔孔的笑脸。“今日的评委是公民,而我还没见多少公民上这高台。你说你用洛科斯人的声音讲话,可我明明还没听清洛科斯人的声音。” “卡丽丰,为我与僭主说明。” 他转向高台之外,远眺洛科斯的房屋、被房屋分割的街道、被街道承载的百姓,以及由无数人组成的洛科斯本身。 “自这台下,我要每十人中选出一人,来这台面之上。” 佩图拉博扫视着尚不知晓高台上正发生何事的观众,心中算着他们的身高、力量,他的大脑告诉他,这些人并不比他低矮无力。 他想到莫尔斯。接着想到这些人中的极少数,甚至还比莫尔斯的体型高上一些。 这突然闯入的念头让他忍受怒火的难度都悄悄降低了,直到他又想起莫尔斯至今仍未现身。 他不愉地让气恼通过瞪视哈尔孔得到纾解。 “他们尚不知晓这两样作品的主人,对与否?” 他朗声宣布:“那我便要听他们的言语。我要他们不记名的票。” 佩图拉博向前走去,夺来哈尔孔手持的杯,将其中的清水倒回盛装神诞之湖水的金罐。“远来的贺礼,不必浪费于石像的掌中。既是胜者的奖品,便等胜者来饮。” “这比试既是当公民的面,便让公民来评。” 做完这一切后,他朝着哈尔孔毫不遮掩地讥笑:“另外,我看得出,你口中的粗通艺术,和其他公民的不通艺术,区别仅在于自夸与否。你都来评价了,我也不介意再多些人评我的石雕。” 获了胜利的男孩说:“我要求重新计票。” 哈尔孔的头转了一圈,自安多斯到卡丽丰,眼里全是对自己两名血亲站在另一方的不解。 “我们尚未做好准备。”他僵硬地回答,“佩图拉博,你是在为难洛科斯。” 卡丽丰的目光始终留在佩图拉博身上,裙摆于微风里如旋着的花。 在听到哈尔孔的拒绝后,她才轻而克制地赠予兄长一个微笑:“我方才提前问过父亲。佩图拉博早智明理,若他有了要求,我们尽当满足。” 她看向远处的僭主,僭主向她颔首。 卡丽丰越过哈尔孔身边,与浅黄长袍的主持者对话。安多斯早就回到坐垫,摊掌向上,邀请佩图拉博也坐下休息。 佩图拉博往人群里又看了一遍,有意地留心着地面上每個人的衣服与脸。随后他带着很不明显的失望,姿态端正地坐下。 扩音的器具再次运转。伴随主持者高昂的讲话,现场的人们挤来挤去,激动得眼神亮起,议论这从未有人听闻的最最新鲜之事。 尽管部分深有顾虑的畏惧之人正试着将自己挪出选项范围之内,但更多的人向前方涌来,以至于主持者不得不反复高呼洛科斯的礼仪与戒律,并派遣不着兵刃的卫队维持次序。 “你会介意我们将数目改成每百人中选一个吗?”安多斯问他。“十中挑一……有些太多。” “当然介意。”佩图拉博说着,却仅仅是盯住人潮细看,没有冲出去做反对之举。 安多斯眨眨眼,嘴角上收,微微地笑。 许久后,身边男孩口中突然冒出个单句:“我认得出什么是祝福。” 他随后紧紧抿住嘴,显然在公民的评审开始前,他一个字也不打算再说。 ------------ 第26章 陶片选举 “上一次见这番场面时,我还很年轻。不,假若将我当时的年龄以同等的比例去类比凡人,我算得上襁褓中的幼儿。” 莫尔斯看着台上的场景对自己说,旋即被自己的笑话逗乐,耸了耸双肩。小刀在他指间轮转,刀口切入木料如割开水波。 他不太与人讲自己过去的事,也仅限于不与“人”讲。 “他们以木板围出圆形,圆周上留了十个入口,正对应着他们的十个部族。来自同一部族的公民就从他们的入口进。” “公民将他们部分的权力让渡给他,他若不能用手里汇集的权为每个公民换得更大的权,为稳下地位他便只能谋求他法。” 鹫鸟落下,栖息在莫尔斯腿边。他抬手,以缠绕黑布之手指梳理飞鸟的白羽,松手时,指间夹着几片自然掉落的羽毛。 他仔细地观察着,验证了鸟羽并无额外的奇异,于是放下心,焚去羽毛,继续观看眼下的情景。 街道上,士兵被唤来组织并实施这突发的奇想。一個个带羽盔者将铁的架构与木的板件结合,临时铺成通向上方的窄道。莫尔斯在其中见到了米太亚德的身影,看来他仍在岗位就职。 公民的数量被紧张地统计,每有百人被士兵一一数过,下一人便会受邀向前,头晕目眩地迎接他人羡慕的目光,脚底如有网罗相绊,跌撞着走上那窄的过道。 而余下的人,则在士兵数到的数量约为几十时尽了力地后退,等到那计数近了百,又你推我攘地向前,争先受那台上的招聚,想领他们一生难有的威荣。 他们念着佩图拉博的名字,莫尔斯偶尔甚至能听见几声“佩图拉博大人保佑”“以佩图拉博大人之尊名啊”,令他时时地摇头与嗤笑。 台上,已经有了正讲着话的人。他身着单肩长袍,许是农人,许是牧羊者,总归是拥有着触摸土地的权职。 谁都能看出这名公民正搜刮着此生学过的全部文雅用词,来为自己添上光彩的记录。但他的言语距离朴实的生活用语之距离,恐怕也就差了几个粗口与地方俚语。 “我觉得,这个女人的样子没有这两个男人的样子好看,”他抓着头发急慌慌地讲,被对于丢脸的恐惧在身后穷追不舍,“两个人肯定比一个人难吧?我也不懂啊。还有我看,这刻的是小孩子战胜大人,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造型,很少见。” 他接着捏起侍者递给他的笔,小心翼翼地在一块递到手边的陶片上增添了一道横线。四竖一横,组成一道围篱般的小图样,代表了五张无记名的票。 “就可以了?”这名公民左顾右盼,在获得确认后,他松了口气,被士兵们夹道相送请下了台。他盯着自己握过笔的手指,像是要从指关节里头盯着看出什么花样似的,沉醉在万人瞩目的体验中久不能忘。 伴随着暴雨般的掌声,下一名幸运儿又急匆匆地要向台上去。每逢这交替轮流的时刻,全场的少年与老年都要高高地呼喊。 莫尔斯换了两个坐姿仍不舒坦,只好伸手往空气里一拽,拖出一张藤椅。他令藤椅立在墙缘上,惬意地摇晃着。 “你如今是要选参会的人,你的名誉要有增加。”他说,“我年轻时就不一样,他们要六千人选出那遭厌的人,名要刻在陶片上;那人自都城里逐出去,居在执政官定下的地方。十年里他不再参与游戏,他是权力者的异己。” 他想了想,喃喃:“我是否该反过来称当下此事为陶片选举?” 佩图拉博与安多斯和卡丽丰正一齐私语着,不知谈到了哪儿去。男孩的神情明显地放松了,眉头舒展得自然。 他望向上台的公民时,不论是见着不通文艺甚至一字不识的,还是从业于艺侃侃而谈的,都怔然地睁着眼,仿若头一回见到了这群人的模样。 莫尔斯能猜到佩图拉博以往是怎么看他们的,在男孩的思维中,他必然是选择了若干个词汇去对他的民做概括,将他们看作同一块模糊又易操纵的石板,不含有足够的智慧与选择的权力,各个方向皆具有同一的性质,只能用于堆积与铺垫,以承载非凡者的伟大事业。 这不碍着事情,他自己以前也这样。 他不像佩图拉博,对于承认自己有过缺点,莫尔斯一向全无所谓。 他侧耳,听见佩图拉博正位于其中的三人对话。 “你又获得一次赞誉,佩图拉博。”女声轻和地说,“我的兄长,你要输了。” “啊,我知道……” “你并未败给我,安多斯。”男孩咬字格外清晰,“我也没有真正胜伱。我要再与你约定比试,但不是现在。” “好吧,我也要磨练一下……”王子慢悠悠地说,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们总说我很谦虚,可是在遇到你之前,我还以为我已经是洛科斯最好的工匠。” “你就是。”男孩说。“你几乎要胜利。” “可人们要选你,”卡丽丰说,“他们看见你的杰作,他们将赞许更多地捧到你的手里。你听见公民的声音了。” “佩图拉博,他们并不是想要从你这儿得到什么,你不见他们都不清楚哪件是你的创作吗?他们只是讲着他们真心的赞叹。能让全都城的人赞许你,我想这是僭主也求而不得的。” “可是,”男孩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自然,他努力找着推脱的理由,“可能他们只是以为两人组的比一人组的石像要厉害。” “你摸着公民的爱好了,佩图拉博。你更应当因此获胜。”卡丽丰笑道。 男孩生生转移话题:“安多斯,我反而自你的作品里见到难解释的亮处。你的石像为何要裙上缀饰少瓣的花?你从何取来这灵性?” “我去钓鱼的时候,见到有妇人把补丁修补成花的样子,就照着雕刻了……” “你去钓鱼?”男孩有些难以置信地说,就是如此简单的缘由? “嗯,对……我会钓鱼烤来吃。我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创造作品,就去做些别的事情。”安多斯说。 “你会烤鱼?”佩图拉博的重点渐渐地偏了,也不知他联想到什么,男孩脸色一黑,立即扭过头不想讲话。 莫尔斯收回目光,抚摸着白鹫鸟的羽毛。他在鸟的腿脚上摸到空的小盒,盒子里的内容物已被取走了。 莫尔斯取下小盒,逗了逗鸟喙,放白鹫鸟离开。 “孩子,因你作这事,他们都喜乐。”莫尔斯看着佩图拉博,同自己讲话。“但从何时起我染上这仿剧作者口气的坏习惯?让我来更替一番。我要讲些人讲的话。” 他旋即放声大笑,让藤椅向二层的墙圈出的小院里倒栽下去。 再从这不知何人的小院门口走出的,已然是一名蓝袍披肩的闲散青年。 “九十九……一百……你,今天的最后一个受选公民!愿不愿意来为两件杰作点评几句,再记下你的票?” 蓝袍青年积极点头:“当然愿意!” ------------ 第27章 真胜 佩图拉博的心情不错,非常不错。 若他不想对着自己也撒下谎言,那么他就不能硬要撇下嘴角,造出凶狠冰冷的脸色。 所以莫尔斯登上高台时,见到的是一个神色平和,甚至带了点昂首挺胸的姿态的男孩。真正而非虚假的胜利给予他自信,自信使他具有宽容。如果非要说他脸上有什么叫人不愉快的表情,那只能是一丁点耀眼的骄傲了。 佩图拉博笔挺地站着,势必要让每位公民对他抱有肃然的敬意。他扬起脑袋,浑身威严漫在衣袍垂落的长直褶皱中。 “公民,你是最后一位为两件作品留评的人。”男孩说,“我希望你不得欺瞒,不得奉承,亦不得轻率,不得马虎。” 他侧过头,以平等的目光注视两件作品,在女神像裙角缺了瓣的鲜活花样上停留片刻,无异样地示意蓝袍的青年去看两座雕像。 一旁的仪官快速校准收音设备,保证蓝袍青年的声音能远扬至每个人的耳畔。 “我是一名剧作家,大人。”莫尔斯扮演的角色笑着将双手摊开,伪造的皮肤指腹是摩擦得出的老茧。 “我并不是工匠,也不是手艺人。我的能力,全部地寄托在几件反反复复的东西上。那些一模一样的纸张啦、木炭啦、无休无止地替换着,替换出完全一样的命运。我呢,就常常在我的藤椅上磨蹭着我的年岁,想着什么时候我的剧本能换来饭食。” “我有个梦想是象征和平的奥林匹亚运动会在我们亲爱的大地上再次到来,可惜那就不知是何年何时了。” “这就是讲啊,我实在没心思去考虑一件作品本身到底有多优美,毕竟我才识有限,一生哪能精通两样事物呢?我看不懂哪件雕塑更好的。我今天到这儿来,反而是来观察和这件作品相关联的人。” 他时时地观察着佩图拉博的表情,推断男孩此时的思维大洋里正漂泊着哪种情绪的小舟。 他看出佩图拉博没有半分的不耐烦,反而产生了更多的专注与兴趣。 抛却这孩子没看出他真身的那极微小的可惜,莫尔斯对佩图拉博的表现颇为满意。 蓝袍子青年向前迈步,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的拇指蹭着自己的下巴,一副琢磨的样子。 “我可否靠近了观察这两件作品呢?”他说。 “请随意,公民。”卡丽丰说,她的眼中透着沉静的思索。 青年好奇地靠近了雕像,他先是选择了赫丰妮女神像。在用纯粹的眼光扫过雕像全身细节后,青年微微点头,问:“我能不能问一问,这件作品创作的本意呢?” 安多斯犹豫了,而卡丽丰深知此时他的兄长不可回答。 洛科斯王女开口:“这是一件祝福之礼,赠给创作者想与之为友的人。” 青年惊讶地品评道:“莫非是要赠给对手的友善之表态吗?那我却有一疑问要诉说。” 他的目光从安多斯面容带过,停在佩图拉博冰蓝的眼上,“是这般虚无的祝福更慷慨,还是实际的胜利更大方?” 男孩眼神毫不动摇,虹膜如高山顶的洁净冰霜:“虚假的胜利才是虚无吝啬之物。” “那么您的伟大就是无需以讨好恭维来迎合证明的,佩图拉博大人。” 莫尔斯发觉以另一种身份去叫这孩子“大人”,再获得男孩自满的细小表情来作为回馈,是一种尤其具备强烈乐趣之事。 所以他将这词咬的颇重。 他继续观赏品味安多斯的作品,轻松地判断出这名王子仍有余力——并非在技艺上有着刻意的保留,而是他仍然将他的灵魂留在身体里。安多斯的作品未沾上他本人祭祀的魂与血,未燃尽他本人的心与力,因此仍在凡人可复制再造的界限之内。 莫尔斯对此毫无意见。蓝袍青年说:“赫丰妮女神仍是如此高贵,我赞美她,从她身上我仿佛见人的真正母亲。请让我与另一件作品相接近。” 佩图拉博说:“在那里。”他礼节性地回应了一句,这更是证明他的心情上好。 莫尔斯踱步至双人像面前。 抛却题材本身影射的事件,忘掉佩图拉博总暗暗要对他有些反叛的脑筋,这件作品本身同样不差。 在技术层面,除非太过苛刻地追在完美的路途上,其实并无多少需要质疑指责的。 他看了一圈之后,同样点了点头。“今日之事,我也许可用纸与笔将之记载,使得它流传在从今往后的史籍故例里,做那奥林匹亚万般风霜里光辉耀目的范式。然在这之前,我要先投出我的陶片。” 仪官要将笔递给蓝袍的青年,正在此时,佩图拉博却止住仪官的举动。 男孩疑惑地问:“你为何仅点评一件塑像?难道你已决心在女神像的陶片上留印记?” “不,佩图拉博。”蓝袍青年说。“我要在这一件双人的像上做我的选择。” “你是唯一吝于评述此作之人,公民。”佩图拉博眼中闪着疑虑。 “我听过一则传说,大人。”蓝袍青年流畅地在陶片上画上一笔,细长墨迹如刀刃留的痕,将佩图拉博今日的比试切出一個胜局。“有关蜘蛛的传说。” 他如此说着,却不再往后解释。佩图拉博挑起眉,旋即他的注意力被他将要到来的甘美胜局吸走。 仪官接过陶片,将之与另一块统计板放在一起,传递至主持者手中。主持者来问是否该宣布胜局,哈尔孔欲令之稍候,卡丽丰却让比试先于此结束。 “公民,请先于此稍等几时。”卡丽丰说。“让今日聚集来的人们听得结果,不必再久久立于这夏日的骄阳里。而您的传说,请允许我们随后再谈。” 于是乐音奏响,仪官列队。当胜者被宣布时,喝彩如惊雷落地,战车滚动。 佩图拉博坦然接受鼎沸人声对他的赞美,这番真正的胜利方令他足够欣慰,尽管这也令他对莫尔斯的缺席更为遗憾。 哈尔孔第二次笑赠他金杯,他傲然饮了半杯赫丰妮之泉的水,金罐则斜斜放置于女神像的掌中,让清水自罐中流出,浇出清透的水瀑。 莫尔斯看着刷了金漆的陶罐咧了咧嘴,没有多说什么,就留在这高台的一侧,等待比试转化成的典礼步入结束。 他的手指轻敲手臂,那封着带陶罐陌生人的冰持续地在众人眼前隐匿无形。 待到台下与台上的人都慢慢地散了,卡丽丰去与僭主低语几句,让这名中年的领袖不必再停留于太阳下,继续挑战着他威严的极限。 然后,卡丽丰向莫尔斯轻柔颔首。 ------------ 第28章 谁是阿拉克涅 侍从随戴冠者一起离去,只留下拆解高台的工人开始了劳作。 当卡丽丰对一名普通公民表露出如此明显的尊敬时,佩图拉博仿佛终于意识到什么,先是下意识舒出一口气,接着怒气陡然升腾,两条胳膊紧张地抱在胸前,凝神地死死盯着莫尔斯,嘴也撅起来了。 若不是卡丽丰与安多斯还在这儿,莫尔斯觉得这孩子下一刻就要张牙舞爪扑他身上,将塑像的生动造型演绎进现实。 “请继续说你的故事,公民。”卡丽丰对莫尔斯说,她的眼神闪动着。 莫尔斯面向佩图拉博,眼睛低垂,口吻多有些不可捉摸的玄奇:“据说从前在吕底亚,有位天赋出奇的姑娘,名为阿拉克涅,其织锦手艺享誉了整个奥林匹亚的地界;她要绣出云霞时,晴空也会为她停留,她要织出泉流时,仙女也要为之赞叹。” “然而姑娘常常要说,她的技艺比智慧的女神更要精妙。女神便来劝她莫要自大,来宽恕她傲慢的话。阿拉克涅毫不让步,她们只好展开比试。” “阿拉克涅不仅不愿服输,还以刺绣挑衅女神,编织出蔑视反叛的图纹,”佩图拉博此时看了一眼他的双人石像,“因此女神动了怒火,毁去绣品,又以手触她的额,叫她忏悔。阿拉克涅不可忍受,自尽而亡,死后女神又让她的灵往上升,以慈悲将她化作编织的蜘蛛,从此变作兽的同类,日日织她的网。” 佩图拉博原本积压的怒火渐渐地转化了,更多的惶然积在他面容上。他高速运转的思维足够他为自己编制出一套完整的故事,在莫尔斯的话语落下时,他已经在心中定下了前几日那张薄薄白纸上问题的答案。 他已自比作莫尔斯口中,同众神相顽抗的脆弱小虫。 “我……”佩图拉博唇齿生涩,仿若口内有粗糙砂砾剐蹭,“可这是你定的题……”他低语着辩驳。 安多斯则有另一番理解,这名王子虽疏生于交际,然他与不解人意则全然是独木的两端。 他好奇地问:“公民,你是说……我和佩图拉博的比试,正如这名纺织者和女神的比试吗?” 随后王子摇摇头,话语中满是温和的不赞许:“我们的比试……只是两个人的交流,而且佩图拉博……他也不会把人变成动物。他是好人。” 卡丽丰险些被她兄长的最后几个字呛住,而莫尔斯更是直截了当地大方微笑,只留安多斯疑惑不解,不知他哪里说到了错处。 “可我却听到过另一個故事,公民。” 王女无奈地找回她语言的节律,她的眼与莫尔斯的眼神相交流,眼里闪烁出微笑的光辉。 “我在一封书信中见到了另一则说法,大体虽相似,却有许多小小的不同。” “永生的神祇听了这凡人技艺传言,她的怒火将要向地上来。女神不让他人轻视她而不遭罚。女神的手在机上移,织就了漫天众神的形,要以神的羽盔与金盾象征她的权;她将狂妄的凡人受罚之姿绣于图纹四角,以昭示她煌煌的威仪。” “阿拉克涅则编制神造的四种灾厄:首位女子焰焚血骨,又有少女被鹰诈去,妇人化牛徘徊停滞,高贵王后遭孽玷污。” “女神见她织的好,就将这天神的丑事扯碎,梭子敲着姑娘的额头。阿拉克涅不可忍受,自尽而亡,女神余怒不止,又诅她族类世世代代受罚,从此永远吊在网上纺它们的纱。” 卡丽丰顿了一顿,善意地问:“谁的故事才是您要诉说的呢,尊敬的公民?” 佩图拉博则掉入了更多的迷惑之中,他时而看看蓝袍的青年,时而望向卡丽丰。 比起不明白莫尔斯在玩什么把戏,他更不明白莫尔斯何时与卡丽丰有了这尽在不言之中的默契。 他们怎么就相互熟识了? 莫尔斯耸了耸肩膀,蓝色的布袍如水流波动,与他伪造的肤色一起凝成几股冰寒的涓涓细流,顺着身体轮廓向虚空里滚动离去。 真实的苍白面颊与他恒定的黑衣及布条经洗刷而再现,唇部讽刺的弧度依然一成不变。 安多斯惊讶地轻轻哦了一声。 佩图拉博马上向莫尔斯这边靠近,目不斜视地仰望他。 “你到底什么意思,莫尔斯!”他捏着他不安的拳头,掂量着他自己语言的分量。“你设计的谜底到底是什么?” “我的谜底?”莫尔斯将手掌搭在佩图拉博肩上,拍了拍男孩。“我不提供谜底,因为我没有准备过。” 他半蹲下身,黑袍边角伏于地,视线与佩图拉博齐平,打量着男孩的面貌。 正如他所言,他从未设计过一个确切的、关乎故事本身的谜底;谁是故事中的纺织人,谁是故事中的至高神,他也无意去框定一个标准。 “我写下这一问句时,想得并非谁是故事中的人,而是谁写了这个故事,谁给出这道谜题。”莫尔斯说,“毕竟在真实的往日里,无论是密涅瓦还是阿拉克涅,都不曾存在。那么,谁令这故事里的角色两番调转善恶?” 卡丽丰微微颔首。 “你来说。”莫尔斯与佩图拉博讲。“伱是聪明的孩子。” 佩图拉博沉思几秒,开口道:“书写故事的人。” 他握紧的手放松了,取而代之的是神情上的复杂,与面见荒谬虚妄之事的忧愁沉默。 他说:“你的故事是哈尔孔会书写的,卡丽丰的故事是公民会书写的。” “神的故事诉说人的四种遭难,人的故事记载神的四项孽行。” 莫尔斯平静地点头。 男孩继续说:“你要告诉我能讲出话的人才是能被听见的,你要告诉我虚伪的光荣总是假的。” 他倔强地扭过头,不愿意接受:“可是我并未让公民奉承我,他们仍选了我,我还是好上一点点。” 莫尔斯决定不现在就告诉他,后续的投票倾向,与第一个上台者的选择有极大的关联。 “而且……”佩图拉博的问句又多出后续,“而且就算光荣都是假的,你还是没讲过我的塑像到底怎么样!你从不骗我,我就要直言,你看我刻得的雕像如何?” 莫尔斯叹了口气,温言夸奖:“很不错,佩图拉博,我赞许你。” 一定要当场讲他的缺点,那么没有三小时的局限都讲下不来,不若回去再与他细细谈。 更何况这孩子马上就要倒。 佩图拉博鼓着嘴强忍笑意。 下一秒,男孩栽进莫尔斯怀里,陷入昏迷。 “你看,你纵使不愿想,却已在这涡流里。”他低声言语。 他已选择将他知的太多事告诉这孩子。 随后,莫尔斯揽着佩图拉博站直,在男孩这儿他用尽了今日的全部柔和。 “我要你们告诉我,你们呈上金罐的仪官来自哪个城邦。”他将空的小盒掷于地面,下令,“他的同党已入网罗,去街上找他的冰雕像。” ------------ 第29章 余波 “我醒了。”佩图拉博提示。 莫尔斯望他一眼就不理会了。 他躺在藤椅里,换了把刀片更短的小刀去削他的木头。木屑在落到黑衣上之前就消失不见,如果有人仔细寻找,会发现它们已在房间的角落里堆成一座小丘。 佩图拉博盯着莫尔斯看了一会儿,似乎要以眼神来警告他不可再无动于衷。 他的脑子仍迷糊不清,仿佛有层紧紧的纱布束缚住了头脑,令他眼前晃出灰白和色彩交叠的颤动斑点。疲倦令他四肢沉重,如绑缚钢铁,不可转移。 三十秒后,佩图拉博又躺下,枕在脑后的触感令他把握不定莫尔斯何时性情倒转,给他找来了正常的软被、床垫与枕头。 然后他从枕头边垂落的宫廷流苏和柔软织锦的布面,判断出他该感谢的果然不是莫尔斯。 “哈尔孔来过。”莫尔斯慢悠悠地说,语句同刀面细细刮过木头一样满溢着舒缓的韵律,“为他的疏忽道歉,宣布你的胜利。” 他刀尖用上一点气力,将木头外侧的圆弧修整干净。“我与他说等你苏醒,你要声索你的奖品。我相信你想好了内容。” “嗯。”佩图拉博说。莫尔斯用反复的教诲令他晓得了付出后需宣告获取的条目。“我听闻洛科斯的图书馆已尘封多年,而大门的钥匙正在王庭世家掌心之中。” “很好的选择。”莫尔斯说,轻吹一口气,让木屑不再干扰刀锋的运转。 佩图拉博自下而上看着他熟悉的天花板,思维中仍旧是一片阴沉沉的雾气,身上发着烫,额头却觉得冰凉,如被摇动的海潮卷着,一切都不清晰。 随后他才想起自己是如何倒下的。 他立刻发了迟来的火,手肘撑起自身的重量,血液在管道里砰砰地撞击。 “有人在水里动手脚。”佩图拉博恼怒地咬牙切齿。 他的怒气更多地向着自己去,因为他自己轻信不察,很轻易地中了计策,又在别人的眼前,倒进莫尔斯怀里去。 这比他受身体肌肤的痛苦还更令他难受千百倍。 “关于此事,王女卡丽丰,特来向我解释。”莫尔斯翻过木头的面,再另一个表面上做些钻研。“投毒者在经受审问前就自尽而死,我捕获的那人也一样。” “我允许他们的死亡快捷。” 莫尔斯让不屑的气流从牙齿的缝隙里卷出,“那人竟想着要以欺瞒向我下毒药,他们以为他们能骗过谁?” 佩图拉博觉得莫尔斯在拐弯抹角地含沙射影。神经的疼痛仍在向他的思维部位发起猛攻,像有人用钝器敲着他的脑袋。 “再躺一会儿,孩子。”莫尔斯声线平直地劝告他。 佩图拉博依言躺回他的床铺,许多疑问在他心上缭绕,接替交次地上浮又下沉。 他想着这次突如其来的袭击,想着哈尔孔、安多斯与卡丽丰,想着莫尔斯是何时到了现场又伪装成平凡的公民,上到台上来亲自为他的表现送了收尾。 他记起昨日里——若他没有昏睡超过一天,那就是昨日,莫尔斯最后对他直言了赞许,于是蜜糖般的绚丽鲜花在他心脏里诱人地生长,几乎要从现实映射进他的梦境里,又从幻梦般的美好里反射出清醒的光辉来。 他想到莫尔斯一直在看他,于是心里柔和。 “你知道是谁要投下毒药吗,莫尔斯?”佩图拉博侧过头问。 “理论上我不知道。无非是别国的妒忌终于漂流到洛科斯了。这种暗算僭主一年能遇到五十二次。” 莫尔斯在木块的雕刻上犯了些难处,按着合理性他该在徽章正面画个极其复古的鹰像,但他一贯讨厌罗马;若是刻个双线交叉的十字架,又有些讥讽意味过大。 “实际上呢?” 莫尔斯将木块反扣在椅子边的桌面上,连同小刀一起扔过去,眼中不见则心里平静。他将藤椅转了转,面对佩图拉博。 “找上我的是一名洛科斯士兵的兄弟,台上找伱的是另一国家的间谍。” “有洛科斯人参与?” “他的兄弟死在去接你和我的路上,记得那三個士兵吗?” 佩图拉博当然记得。男孩和他对视了几秒,两人默契地跳过这一话题。 他们各有无法生出哀悼之情的理由,也不愿在彼此面前伪装,作出各自道德如何崇高、心理如何多情的假象。 男孩更在乎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你故事的另一半,是从卡丽丰口中道出的。”他说,“你什么时候跟她通的信息!为何不能直接与我亲口讲呢?” “因为我要你听他人来讲,我要你耳中不只有我的声音,还有他人的声音。” 另外他还指望以后王女愿替他照看佩图拉博,他已开始嫌累;真难想象这世上的父母都是如何将一个乃至多个小孩养到成熟。 佩图拉博不赞同地撇开头。 莫尔斯向桌上摸了摸,指头勾住镶着金丝的果盘,让盛着一盘水灵灵葡萄的盘子滑到触手可及的椅子扶手旁边。 他自己吃了一颗,将另一颗扔向佩图拉博;佩图拉博接住了它,坐直了些,靠着床头吃掉补充糖分的水果。 “与我谈谈你的想法,孩子。”莫尔斯令葡萄在嘴里滚动着破裂,随心且含混地说。 佩图拉博把水果咬碎,“同一个故事,由两个人叙述,内容难道会产生偏差?我又不是不愿听你来说。” 他让两颗嘴里略尖的牙齿碰撞,摩挲出只有他自己能通过骨头听见的动静。 他知道莫尔斯说得对,他若想带领洛科斯向前行进,他就得听洛科斯人的声音。他所见的与所得的已给了他示例。 可佩图拉博仍然有些不解。 “可我不愿总与你动那么多口舌。”莫尔斯闭上眼,后脑轻靠在椅背的上缘。 “是这样吗?”佩图拉博怀疑地看他。 “快些讲真心话。”莫尔斯合着眼皮抛出一句命令。他不想忍佩图拉博的老毛病。 佩图拉博又坐得直了一些。他从中毒的昏昏沉沉里清醒了许多,因此也能找回他灵活存在的理性。 他将水果咽下,才抱着被子,侧过头,尽可能以更多的平静,低沉地说:“我以为你又要离开,莫尔斯。我以为你在为这件事做准备。” “我半天时间没能让你看见,你便疑神疑鬼?”莫尔斯睁开眼睛,瞳眸转动,隔着散乱隆起的头发丝看佩图拉博的模样。 他沉吟片刻,干脆地说:“倒也不错。” “啊?”佩图拉博将眉毛抬高。 “你不是无端嫉妒我只跟卡丽丰王女互通书信,抑或是揣度些更多我也猜不透的心思,那便是好事。你不要我离开,但我并不急着走,所以这不成为问题。” 莫尔斯嘴里发出了带着气声的笑。 他又放正了脑袋,像乳酪化在太阳下一般,化进藤椅里,与椅子呈现出不可分割的亲近。 “你觉得我没有问题?”佩图拉博觉得温暖的热流涌到了身上,令头脑也运转得流畅。 “哦,我又不指望你变得多完美。”莫尔斯低声说,享受着贴合人体结构的完美椅子无声的服侍,“只要你的问题不碍着大事,有就有吧。”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找到更惬意的角度。 “宏大的道理我也不再重复,毕竟你是聪明孩子,而我是懒惰的具象化。我暂且没什么要说的,你若困倦,那就躺下。别吵我。” 那股温暖又从佩图拉博的头顶退到了脚底跟。 “道理就是我永远不能因为你的表现而感动。”佩图拉博用力躺回枕头上。 莫尔斯喃喃两句:“也对,也行。” ------------ 第30章 也许是吼叫信 佩图拉博第二次从软垫与锦缎中醒来,先在视野里捕捉到一片模糊的浅色影子,然而不等他看清来人身份,他的饥饿先令他的肚腹发出响声。 卡丽丰放下她自己带来的书卷,侧目去看苏醒的男孩。 “要吃些午餐吗?”她细长的手指在金盘边缘点了点,将佩图拉博的注意吸引至盘中切成多块的谷物面包,以蜜、凝乳、奶酪片淋的煎饼,与一小杯果酒上。 “等我发明出检测毒性的仪器。”佩图拉博掀开织物站到地上,踩着凉鞋走到卡丽丰眼前。 他站着时,还是比坐着的洛科斯之女要高些。 佩图拉博望向四方,分明在醒来的瞬息就知道的事,他仍要以双目去确认无疑。 “莫尔斯不在?” 卡丽丰也从座椅上站起,并向后方不留痕地退去一步,令佩图拉博不必仰头看她。 “父亲与他有话要谈。而我来这里,则是为我们的疏忽向你道歉,并与你说,洛科斯的图书馆你已随时可进。” “你还是坐下吧。”佩图拉博因不习惯而皱眉,接着又在称呼上迟疑了一刻,“卡丽丰。” 卡丽丰欣然接受佩图拉博的称呼方式。两人分别坐在木桌的两侧。 佩图拉博继续开口:“你不必向我道歉,我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无论卡丽丰是否对此心生疑惑,她都顺从地表现出一副微笑的姿态:“你这样聪明,当然是能料到的。我在斗胆与莫尔斯先生写信时,他给我的回信里,也提及伱是何等具有智慧的男孩。” “他那样说了?”佩图拉博不假思索地问,又赶忙不协调地自问自答:“他总是喜欢夸大。” “莫尔斯先生是那样的人?” “难道不是?” “那他可与你很不一样了,我从你这儿只见到谦虚。”卡丽丰明亮的眼睛很是狡黠地眨了一下子。 “他就是那样!”佩图拉博恍然发现世上竟有知音。彷如卸了一身重甲,取走压人的头盔,他一时感到这世界竟如此明澈爽利,事事可爱。 当卡丽丰双指捏起一块薄饼,如取用朋友闲谈时的小食一样,小口咬着薄饼上融化又凝固的乳酪边时,佩图拉博也不由自主地从盘子里摸出一块面包,来抵御即将发出下一声警报的肚子。 “莫尔斯就是那样的人,恃才傲物,粗暴无礼,蔑视他人,冷漠傲慢,语焉不详,刁钻刻薄,心无志向,发号施令,颐指气使,全身也无一处好的优点。” 他端起果酒的杯子又放下,心理上对于饮品的阴影仍未散去,“每句话都要暗含十种映射和讽刺,除去谜题和暗喻又空无一物不可解读。” 他使劲地咬了一口面包,吃到东西后,情绪又一下子缓和了,亲身验证糖分令饥馁者心生快慰的道理。“若不是他才识渊博,通天晓地,我必离开他。” 说完之后,他悄悄地向四周扫一眼,没见任何可疑的影子,又侧耳听,确认了室内只卡丽丰一个人。 卡丽丰以指腹抵着额头,悬空的小拇指轻颤,过了一小会儿,才微笑着明快地开口:“我还没来得及说,有一样物品莫尔斯让我提醒你看。” “何物?” 卡丽丰将一张叠好的纸推到佩图拉博面前,纸张四周向中心叠起,成一封信件的长方模样,中央有一处蜡封的猩红火漆,漆上是串古怪难辨的文字,像闪电,像匕首。 不知怎地,佩图拉博一见它,心里就有很不好的预期诞生。 他谨慎地将信件捧到手里,扒拉两下火漆的边角,没敢立刻掀开。 “这是什么?”他问。 “莫尔斯先生写给你的信,他嘱咐你在安静的地方拆开。”卡丽丰指节支着下颌,笑意盈盈,满怀善意。 佩图拉博心头那隐约的不安变得愈发响亮,像一丛变换不定的黑色阴影,时时预告着他将要遭的不幸。 他强咽惊慌,鼓励自己不能抛却理性相信直觉,然后毅然决然地揭开蜡封。 “佩图拉博,我忽然想起我有一事几乎忘做……” 一道充满讽刺与挖苦的男声立时从信封里传出,佩图拉博马上将信封像手被火焱燎了一样甩出,信便直接腾空飘起,在空中大肆彰显它恐怖的存在感。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夸你一句,你的作品就多出色了?我不在台上点评你,是懒得浪费那么多精力,你的问题太多,我不指望三言两语说明白……” 卡丽丰默默向后仰。 “……你以为他们真的喜欢你的作品?要不是第一个上台的恰巧选了你的双人雕像,后面的公民不知道如何选择,索性跟着第一个人走,你觉得你能有幸拿下这场胜利?我希望你已经从毒药里清醒……” 佩图拉博跳起来去扑那封信,信纸悠悠哉哉飞得更高。 卡丽丰觉得她该先离开为敬。 “……先说雕像本身,我不知道你自称无比锐利如鹰如隼的视线是如何没能检查到我那部分雕像头顶头发分层的紊乱,也想不通你为何要将自己那部分雕像的重心偏在不稳定的脚底……” 佩图拉博焦急地左顾右盼,极其高效的大脑瞬间给出上千条完全没用的解决办法:“我就说他无比讨厌!” 卡丽丰看向窗外,故作惊讶:“时间不早,我还有事,安多斯正沉醉在做出更完美的设计里不可自拔,我得找我的兄长去。”说完她就飘然离去。 室内无人后,佩图拉博立刻冲过去将门锁起,接着拎起被子就去盖那封越飞越高的信。 “……再说你的表现,谁教的你在众人面前与别人长久地关了扩音私下对话?你知道那会给你带来多少的负面印象,有多少人会私下里认定你行为不端正,有私情隐瞒?佩图拉博,我不知道你惊人的智慧到底去了何方……” 佩图拉博猛地关上窗,确保屋里没有一处能漏声音的蹊跷,然后抱着被子开始自顾自跟信件对骂,尽管全部是自动配音的信件根本没在理他。 “你胡说妄言,我当时经过了许多考虑,你不能这样草率认定……” “……还有你竟愿喝金罐里的泉水,我看你起初将之拒绝,还以为你心智聪慧看事通透,不想没多久后你便一口饮尽,若非我在场治疗你的心肺,你如今已化作千风细尘洒进高原下最纯净的湖泊……” ———— 莫尔斯对遵守拜访礼节,等待侍从通报一事毫无耐心,所以他站在僭主门前时,就是他径自推开门走入房内的时刻。 达美克斯以新酒欢迎,他欣然接受,搬出自己的藤椅,与达美克斯相对而坐。 “你也看见了,工匠。”僭主忧虑地说,“洛科斯不欲对他人下手,他人却要动你学徒的命。” 莫尔斯以指节叩响桌面,神色冷淡。 “别与我隐瞒你的野心,僭主。也别同我摆弄是非。你想要我的学徒参与奥林匹亚的永恒斗争,那便亲口告诉他你将索要的需求,及你能付出的代价。” “他若不喜,我不劝他。他若同意,我不拦他。但你万不可借我的名去欺瞒他。” 他懒得开口说他的“否则”。 僭主肃然放下金杖,垂首以示敬重。“以洛科斯之名,我绝不行强令威逼之事。” ------------ 第31章 故纸圣城(4k) 纸卷被层层地堆放在藤椅上,其上的灰尘在拿取的过程中被凭空而来的风携走散去。藤椅在这间大门曾紧闭多年的狭长房间里摇晃。 藤椅的主人正穿行在高大的无穷书架中,悠然漫步于仿若精心培育的园圃迷宫的藏书之地,从对称的铁架上取下他有些兴趣的卷轴,令它们在背后魔幻地漂浮。 另一人的脚步声就要轻捷年轻的多,他匆匆地在知识的宝库里跑,像同龄孩子沉醉于游戏一样,沉浸在故纸堆中。 他怀中的纸卷比成年人手里随意挑选的内容要有逻辑得多,古老的知识被分门别类成了体系地取用,从这些过往无人再提的黑暗遗梦里,他解读出远超奥林匹亚任何人能够想象的崇高科技。 以及更多谜题。 那轻快的脚步停在一个转角,急促的呼吸渐渐沉入平静,如泛波的水面重归可映日月的明镜。 随后,佩图拉博才不急不缓地稳稳从书架后方露出了脸孔。他抱着书卷的样子,倒有些哲人般的雏形。 男孩向莫尔斯招了招手:“我发现了一种新的语言。” “你不能自己破译?”莫尔斯站在原地回答,他对这些古老科技的兴致不算高。“我教过你语言和符号学的一些原理。” 科技的发展阻止不了文明的倒退,他来这洛科斯王室代代修整的图书馆,除去陪同佩图拉博,其实只不过是想找几本小说阅览一番,再不济史诗也行。 “我当然能自己破译,”佩图拉博说,“但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放任这些知识失传。” “因为白日已同往事一样地逝去。”莫尔斯笑了笑,“好吧,答案是,我不知道。” 他转身靠在铁的书架上,仰头透过屋顶小小的天窗,往外面的夜空里去看。那些明亮的星闪耀着恒久的光芒,令夜色也如透明般地亮。 佩图拉博同他一块儿望向那十分遥远的事物,在茫茫的天里面见到一个尤其大的圆。那圆反着恒星的光,将太阳的生命夺取了一部分,存储在它自己的身体里,在夜来临时,它便成了太阳生命的延续。 “我解读了一些文献,有些文献里说,我们见到的太阳与星星都是一类的东西。太阳也是一颗晨星,而月亮不是。”佩图拉博说。 莫尔斯平静地点头,“嗯。你怎么想?” “我觉得这比那些众神架着车每日里将太阳从我们头顶拉拽一圈更实际。” “验证过了?” “还没有。”佩图拉博摇头,“我正在推导公式。” “自己推导?”莫尔斯回忆道,“去艺术家的透视计算工具书里找一找,也许你能更快地寻得一些前人的智慧。” 佩图拉博看着他,歪过头。“有关艺术的知识不在这个图书馆里。”他的语气里有一些小小的怨念。 “这就是你与僭主说,你要来看科技类图书的后果。”莫尔斯评价。 “我明日就去要其他图书馆的通行证。”佩图拉博不愉快地说,“伱要帮我搬运两边的图书。” “你的美梦令人着迷。” 佩图拉博晃了晃脑袋,对莫尔斯的拒绝适应良好。“那你总是在我眼前摇来转去,可图书馆的通行证是我与僭主换来的,你怎么能一点不付出就借我的权限。” “你倒是学得快。” “你教的等价对换。”佩图拉博骄傲地说着,把怀里的文献往上抬一抬,抱得更紧。“或者你直接教我一些我要的内容。洛科斯图书馆的整理糟糕堪比腐烂的鱼,各种资料都乱作一团,混在一起。” “好孩子要学会自力更生。”莫尔斯说,“就比如我,自力更生地非法闯入洛科斯图书馆,并不算借你的证件。” “你是从何处拿来这么多歪理的!” “与生俱来。” “哪儿生的出你这种人!” “总之不是这個奥林匹亚。” “那世上还有几个奥林匹亚?” “以前还有一个吧。” “现在呢?” “现在它在天上。”莫尔斯快要笑了,这孩子比本地图书馆里那些枯燥史诗有趣太多。 “啊?这又是什么谜题?” “你要看吗?” 佩图拉博仰视天窗,“哪儿?” 莫尔斯发出的笑声令整座空荡的图书馆里传来回响。纸卷从他手里飞出,飘到他暂且用来搁置物品的藤椅中。 他迈开脚步,从书库的走廊里穿梭,找见向上旋转的铁台阶,手搭着栏杆往上轻快地小跑,黑袍如展翼般在身后起伏。 “等等,我一楼的书没看完!你怎么回事?”佩图拉博焦急地喊,他左右看了一圈,临时将手里的纸卷堆在不绊脚的书架侧边,一路跟着莫尔斯开始跑。 莫尔斯并不有意等待佩图拉博,他知道男孩追得上。 顺着旋转攀升的阶梯,他穿过二层,然后到三层,接着将梯子架在天窗下方,推开窗站到了屋顶上。当他做完这一切时,佩图拉博正勉勉强强在光滑过度的瓦片间找到平衡,生气地瞪他:“你搞什么?” 莫尔斯冲他笑了笑,旋即快步向前走。“我们脚下是这颗星球保存数千年的知识。”他低声说,令喃喃的声音顺着气流向后飘去。“可那又怎样。” 瓦片在他足下倒退,他来到图书馆的边缘。这幢宏伟的建筑物正是位于整个洛科斯的中心之处,却在漫长的时间里化作并不存在的庞然巨物,人人将之纳入视线却看不见。 “奥林匹亚的谜题唯沉睡在三地,一是图书馆里,二是月轮之上,三是星河彼岸。”莫尔斯在寂静的夜里说,“我也许不该告诉你这些,但我已与你讲过太多事。” “什么事啊!”佩图拉博在后面喊,“你天天沉迷你的故事与谜语!” “谜题之一你自己解,谜题之二我可提醒。奥林匹亚的传言早已昭示:他们的影子上一次落在这世界上时,屠杀与奴役降落在数万人的头顶。我见人死去,见污秽的灵从假先知的口中出来。有闪电、声音、雷击。” 莫尔斯如歌唱般念诵着灾祸的降临,比起无情,倒不如形容为一类慨叹。 “奥林匹亚的卫星有着另一个名称,当地面上的事情结束,我便要将它告诉你——或者你提前猜对。你现下要猜吗?” “你至少给我一点提示!” “你绝对已知晓这个词了,孩子。奥林匹亚的每个人都知晓它。一种颜色,一个名词。” 莫尔斯在建筑边缘驻足,估算距离后,他向前跃起,跨过小小的一段距离,攀上邻近的一座尖塔。没有动用任何灵能,他的手指精确而有效地嵌在砖石的缝隙间,以极高的效率向上行动。 他听见佩图拉博很小声地讲了些并不粗野的难听话,这叫他脸上的笑容始终不曾离去。 月光从乌云的裂隙里来,照在他上方的楼里。 他跃进顶层,席地而坐,背靠着楼里的钟。 不一会儿,佩图拉博也气喘吁吁地上到这里,没有大打出手就是他最后的理智。他要将莫尔斯从地上拽起来,莫尔斯邀他坐下。 “谜题之三在古旧的夜里。”莫尔斯仰着头,从钟楼里往外望,“你问我从哪里来,孩子。我也与你说不明白;若是要说我从那星辰中的某一颗来,就太诗意、太缥缈。何况在这儿,我们并不能看见那颗埋葬于旧夜的星球呢?” 接着他举起手,在空中轻轻点了点,“大致是那个方位,我正是从那里来的。” 佩图拉博困惑地拧起他的眉毛,攀爬耗费的体力让他也背靠着钟坐下了。 “这个世界并不只有奥林匹亚一颗星球,对吗?”男孩问。 “这难道足以成为一个疑问?”莫尔斯说。“我以为你还记得你不是在奥林匹亚诞生的。” “可我也不知我从哪里来。”佩图拉博说,提及这一话题时,他不再提起那些诸如更伟大的使命、更宏伟的疆域一类虚而又虚的词汇,留下的只有纯净的徘徊迷茫之心。 星空冷漠地看着他,佩图拉博想起那群星涡旋的眼睛,尽管他已不再见它,但他几乎又能听得尖锐的哀嚎与死灭之声。 莫尔斯揽住他的肩,他忽而就不再做那流血般疼痛的梦。 “在你的过去找上你之前,不必再想你的来历。”莫尔斯说。 佩图拉博想问莫尔斯的过去会不会找到他,接着他意识到他其实并不知道莫尔斯的真名。 这股突如其来的挫败感把他的话语撞碎在未出口之前。 “那你……”他考虑着该说些什么,比较每个问题可能造成的影响。 他有太多的事想问,小到先前提起的、现在竟显得有些荒唐可爱的藏书问题,大到莫尔斯对他的来历是否有些知悉。他急促地在问题与问题间跨越,问出口的话却不在他思考链条的任意一环。 他问:“你诞生的星球有什么?” “我不知道。”莫尔斯说,“我离开很久。” “那里与这儿曾经很相似,”他的目光落在奥林匹亚的景色上,“有山坡,有森林。天空在山丘中间发亮,月光在山谷里蜿蜒。越过山丘,那儿还有湖泊,还有海。海湾的对岸有灯火,在黑夜里海岸尽头一串一串地闪橙色的光。城邦就在那儿,人住在城邦里。” “那现在呢?” 莫尔斯低低地嗤笑一声。 “那儿有圣城,城的光辉如极贵的宝石,好像碧玉,好像水晶。城有高大的墙,有十二个门,门上有十二位天使。城墙有十二根基,根基上有羔羊十二使徒的名字。用苇子量那城,共有四千里,长宽高都是一样。若按着人的尺寸,共有一百四十四肘。” 他抬起头来,一反平常的漫不经心,虽是念着神圣的词句,身上却发着冷的敌意。 “那墙是碧玉造的。”他继续说,“城墙的根基用宝石修饰。第一根基是碧玉。二是蓝宝石。三是绿玛瑙。四是绿宝石。五是红玛瑙。六是红宝石。七是黄璧玺。八是水苍玉。九是红璧玺。十是翡翠。十一是紫玛瑙。十二是紫晶。十二门是十二珍珠,城内的街道是精金,像明透的玻璃。” 佩图拉博的眉毛拧得更深,阴影的投射在他面上变得尤其强烈。 “真有那样的城吗?”他问。“可那儿的人该怎样生活,他们的电缆要装在哪里,水渠要通在哪里?碧玉的墙不会倒塌吗?玻璃的街道又怎么承重呢?结构的受力能用宝石处理吗?工人又要怎样去砌这样华而不实的砖瓦?他们的交通是如何运作的,社区空间是如何分布的,污水向哪里排,清水从哪里来,道路要摆在哪,货物要怎么流通,火灾与水灾与风雪都能防范吗……” 他越说越停不住,直到他瞥见莫尔斯惊奇中强忍笑意的奇妙表情,这叫他瞬间就被羞耻击倒了。 “你又开我玩笑,莫尔斯。”佩图拉博说,感觉脸上有些火辣,“这世上根本没有那样的城市,你干什么与我胡言乱语。” “有人就要骗这世上的人,说有那样一座城会在终结与死亡后降临。”莫尔斯用食指的背面轻轻弹了一下男孩的脸,果然遭到了暴躁的拍开。“说神的帐幕落在人间时,一切就都更新。” “谁讲的?” “大概是启示的经录。” “难道你那个神养了一支军队的建筑工人来造城吗?”佩图拉博说。 “什么我那个!我很像信徒吗!”莫尔斯笑骂,伸出手,夜晚的风绕在他指尖。 他静静体悟了一会儿,忽然若有所思地讲,“天要亮了。” 佩图拉博在心里算了算时候,按着奥林匹亚的时日节律与星象运转,他极快得出了结论:“还有三十八分钟。” 莫尔斯放松姿态,按着脉搏的节拍去掐心中的秒表。“还来得及享受夜风,孩子。” 一些林间的雀鸟正要苏醒,它们从眼下的沉睡城邦与寥廓山林之景里窜出,在渐亮的灰黑天幕里旋转着,羽毛闪射出梦影般彩色的光。 他穷极无聊,用指关节敲了敲背后的钟,一声细小的金石之音旋绕着荡开,向钟楼下的世界里去。仅仅敲了一下,他便停手了。 ------------ 第32章 追忆(更新原因在作话) 莫尔斯意识到有两样事物他无法雕刻,其一是出自他私心里的徘徊,其二是受限于他技艺所及的上缘。 燃焰的剑已落进塑像的掌心,其上原本真切不虚的符文出于安全考虑,以另一种优美的古语言替代,以免烈火燃起的热浪掀动奥林匹亚现实与至高天间轻柔晶莹的帷幕。 而虚无的火光则由工匠的灵能暂且伪造,凡人只会见肉眼可捕捉的精巧石纹,唯生有额外之灵的心神灵动之辈,方能从暗影与能量的谐律勾连里体验到灵魂的震颤,仿若有火从污秽里烧起,只留着意仿了灿金色的一片冰冷洁净。 然而除去这把用了心雕刻的长剑,余下又有两个缺陷令雕塑的整体产生了极大的缺失,叫人一方面想急切地催促作者尽快将其补全,一方面又怀疑作者是否真的有能力做到将之补足。 这尊塑像没有左手与脸,左手是持圣物之手,脸是呈圣容之面。 莫尔斯轻轻按压自己的眼侧,舒缓雕刻的过程带来的心理压力。 他已花了数不清的时间在这一次的雕刻里,过量的投入足够使得一名永恒之人也陷进顾虑和反省之内。 说到底,他一直没想通自己当时是如何下了决定要去雕刻那人的像,他将其归咎于冥冥的感召与一时的心智失察。 他叹了口气,向窗外看。 夜晚又到了,街道上的喧嚣杂乱随大部分工与商的从业者一起返回各自的家庭,只留下晚班的灯火和偶尔击破寂静的阵阵细语般的风声,从极遥远的地方来,途径人的耳朵,又坠落到极遥远的地方去。 莫尔斯放下他自己给自己附加的工作,来到窗的边上,透过菱形格的窗户,见地上的灯光渐渐地暗,先是远处洛科斯所处高原之下的斯特拉托伊提斯平原陷入纯然的深睡,再是城池之内慢慢落入昏昏睡意的个个家庭。 他现在身处在这人与人的城池中,然而他并不总在这里。 偶尔他会想到他树林间的房屋,在那里每一点来自人的声响都要死去,于是自然而恒久的生命奏响摇篮的曲目,用细微的沙沙声组成哄睡的乐音。 他的灵能点亮他自己的灯光,他在那里阅读自己记录下的所有故事、图画、塑像,在更古老的陈旧夜晚里寄托精神的一部分,成为他存在本身所代表价值中最深层那一面的切实体现。 接着他想到那個自悬崖上掉落的孩子。 他当时就很清楚那个孩子将会不同凡响,怀着他本人也难以验明的心情他将孩子留下,于是他知道孩子的名字是佩图拉博,而他自己也得到了一个全新的名字,和过去隔断又并非绝对隔断。 他知道他的新名字象征旧夜罗马掌死亡权柄的传说神明,这份特殊之处恰恰与他对罗马本身的厌恶相互统一,也许这是巧合的注定,是他过去对现在的纠缠和回应。 他欣然接受新名字的那一个短暂刹那起,他就接受了他正向人的世界与全新的生活重新接近的这一现实。 莫尔斯将遮蔽灯光的布帘拉上,听见有个低低的声音敲他的门。 他顿了顿,开口:“来吧。” 男孩推开门走进来,毫不拖沓:“达美克斯邀请我参与工程建设。” “军工?” “对。”佩图拉博说,他瞧着有些不安,烦躁缠绕着他的精神。 莫尔斯伸手邀佩图拉博坐下,他自己站着,在窗边,一只手抚着木制的窗框。窗框上是佩图拉博雕刻过的重复式样花纹练习。 “我不拦你,”莫尔斯说,“若你做好了你的选择。” 佩图拉博望着他的冰蓝眼睛里涌现着怔然的惊讶,他的双唇嗫嚅一下,两排牙齿相互紧紧嵌合。 “我确实同意了。”男孩的双手互相抓握,“但我……” 莫尔斯等待着他的思考。佩图拉博很快完成了这个过程。 “但我不喜欢参与到斗争中去。”他有力地说,“我不想向他们墙上的功勋提供武器。” “我不喜欢看着我造出的兵器去杀死另一个人,我不希望奥林匹亚提起我只能想起一个生产战争的商贩,我不愿意让他们把流血怪到我的头顶……” 佩图拉博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的厌恶经由气体的循环从体内发泄而出,阴郁在他眉间留有刻痕。“他们的斗争不是为了统一和发展,而是为了用文明的倒退换取权势的进步。” “接着说。” 佩图拉博不安地盯着莫尔斯,每个脱口而出的字都是他心中犹疑不决的体现:“可统一需要战争。” 莫尔斯点头:“继续。” 佩图拉博用力咬牙,接下来的话语不再艰难,他如释重负地放松了交握的手,像是忧虑重重的梦魇终于将他放开。 “我希望洛科斯获得最后的胜利,莫尔斯。洛科斯是我们可以掌控的,而其他城邦不行。”他堪称自大地宣布他的计划,“达美克斯的野心恰巧遇上了奥林匹亚的正确性。城邦之间的怨愤由来已久,外交是第一个选择,战争是第二个选择,屈服不是选择。而倘若要获取成功,他们确实需要我们。” 莫尔斯不置可否。“你想清楚了?”他只是问。“和我谈论这件事让你感觉好些了?” “是的。”佩图拉博说。他抿住嘴唇,“我要一个属于我的城邦。” “你的改变倒是很大。” “因为公民选择了我,伱是这样告诉我的。”他这样说着,脑子里却浮现出莫尔斯给他写的那封极其惊人的长信,于是嘴角上翘也不是,下撇也不是,很古怪地僵在那里。 莫尔斯的手指忽然收紧,连同臂膀一起,一股辛辣的热流窜遍他的浑身。他听见自己的血液在流淌,一部分在他体内奔流,另一部分如幻影虚形一样自他曾经破损的皮肤溢出,相互交叉构成无名的枷锁,近乎是滑稽可笑地在他的意识里顺着重力的指使落进泥土。 他低垂眼眸,半秒之后,常规的讽刺性微笑回到他的脸上。 “很好,你学会自己给自己搭建舞台了。”他轻轻地用右手并拢的四指在左手掌心拍了拍,“我要预先提醒你,我无意直接加入到任何战斗中去,勿要指望在战场深处得到我的帮助。” “我不需要那么多帮助。”佩图拉博说。 他有自信自己不会走到那一步,而且他来之前就算过一笔账目,发现他无论如何都付不起交换莫尔斯入场的价格。 “你要以什么身份参与斗争?” “考虑到我的天赋,我希望是统帅。” “喔。”莫尔斯笑了笑,倚靠在窗框上,“我们的小个子年轻统帅。” “别那样叫我——我先要造城池,造刀枪,等我长高了,我再领我的军队。” “你想过军队的名字与口号吗?” “我们不需要那种虚假之物。” “我建议你想一个,佩图拉博。等到他们在战前宣誓时请你上台鼓舞士气,你不会想要失去一个气势高涨的收尾。” 佩图拉博在思维里构思那场景,然后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我会去想一个口号,名字就随便了,反正不是我的军队。” “你可以喊他们阿文庭。” “什么?那有什么寓意吗?” “很好听。”莫尔斯耸耸肩,“寓意倒是没有。无论如何,我要继续研究我的石雕了。” “我那样命名,你能来帮我打仗吗?” “你在梦游吗?” 佩图拉博看着很想翻白眼。 莫尔斯透过朦胧的布,从菱格的窗里窥探外界的光亮。“我猜你没有耐心陪我再看一次日出。” “我这就走。”男孩转身,临要离开,又得意洋洋地补充一句:“这样哈尔孔就要在我指挥下参与战斗了。” 莫尔斯不得不开始思考僭主长子身亡后,他们和洛科斯的关系会走向何方。 ------------ 第33章 似水流年(4k) “距离我上一次书写崭新的故事,已经隔得太久。我竟一时不知如何起笔,就连我现下写的这一行题记,也令我踌躇万分,如握持千钧的铁石之笔,犹豫着每个字母的形态和构架。” “我将花费我的时日去完成这则全新的寓言,并不追求其名在这片大地上广传,而仅仅是对世事的粗略记录。” “一个孩子,一个天降的、人造的、独一的孩子,带着他全部的傲慢、胆怯、憎恶、依恋,来到这早已失落于黑夜和蛮荒的遥远世界,与万事万物相碰撞。他注定远离籍籍无名。” “他是银的利刃、枪的子弹、铁的盔甲,他的力量将动荡高山与深湖。可他尖利的棱角将要斩切旷日的流血,还是刺穿凡人的喉咙?他的心将融于铁水金汤,还是重锻自新炉的炽温灼火?” “我见高塔崩塌,拱门陷落,我见河流蒸干,深海潮涌,我见……” 忽而有人猛烈地将拳头砸在莫尔斯的房门上,一滴积攒在笔尖摇摇欲坠的墨团立时跌落至光滑的纸卷,顺着毛细结构晕成一滩墨花。 莫尔斯深深吸气,在佩图拉博推门而入的下一刻,地上厚厚的软毛毯边缘诡谲地上翘,男孩的凉鞋底板与脚趾分别卡进地毯上下。 瞬息之后,只听一声巨响,佩图拉博以及被他掀翻的地毯一同在地板上卷出了生动的花样。 男孩抱着的纸张顺气流冲突往外飘飞,又神秘地一個转弯,飞进一只从藤椅的遮蔽范围内伸出的手掌心。 在佩图拉博努力从地毯的陷阱中挣脱时,莫尔斯阅读着新的文件。 他的眉头蹙起又放下,逐渐退化成面无表情的白板面色:“你最好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用于饭前清洗十指的水池里被你增添了齿轮、铰链与利锯。” “图纸有所缺失……”佩图拉博终于站了起来,比起追问这块暗藏杀心的地毯上附了什么邪门咒法,他对自己的设计更为关心,“我认为这件物品的设计本意是自动家庭绞肉机,用于处理家庭生活中无法以砍刀处理的肉类。” 莫尔斯翻过这张图纸,下一张的绘图内容极为复杂,纵然是他也需耗费些时间来辨识成品的模样。佩图拉博期待地凑在他手边,直到莫尔斯将图纸卷起,轻敲他的肩膀。 “人类需要玩具鸟,而不是伪装成玩具鸟的微缩风暴飞行器。” “真的?”佩图拉博怀疑地问,“军队给我拉的需求清单可不是这么说的。” “就惦记你的军队。”莫尔斯换了下一张图纸,“那么这张呢?军用直升飞行器起落平台?” “那只是个露天剧院。”佩图拉博说。“我要把它盖在集市和王宫之间。” 莫尔斯收拢叠好手里的图纸,拍在佩图拉博手中。“行,再见,我在忙。” “忙着做什么呢?”佩图拉博探出头。 “私人事务,请勿打扰。” 送走了男孩,莫尔斯继续与他生疏的笔做周旋。 他单手支起脸侧,远望而去,将城内千百情态收入眼中。 人在日光下劳碌,日向上升,日向下落,从出处来而复往,在土地上照耀。 黑夜去了,黑夜又来,白日过了,白日又有。 他见江河往去处流动,去处却并不填满。雨云升入高空,风向高处去,向低处去,阴云的影子盖在干涸的土地里,水又从天上落到江河的原点。 他见人修房屋,修园圃,挖水池,在城外和城里种植花与果木,那些铺开的布局既来自未来又来自过去,是佩图拉博商榷敲定的。 他见村庄里有牛群,有羊群,有生长的树和生灵和万物。建工程的人往村庄里去,他又见房屋建起了、水利修整了、公路畅通了,人和人在群山里开了可行的道。 “男孩握着锤与斧,将新的地方开辟。他的喜悦也令他喜悦的人喜悦,他的劳碌给了智慧、喜乐、良知,他的工作令事情有所成就,他所收拢堆聚的,渐渐要到同他一并劳碌的人手里去。” “他在炉里断去利刃,又从炉里取出犁来。” “他令农耕与牛羊更来到这土地里,又让喜乐安置到公民的心里面。人要记有他的名,像记日的升、雨的落,他也记他自己的。他在他经营的事上欢喜,这又是他的职责。” “洛科斯和他的图纸相接近了,他所经营的事正在成了。他所治理的众人,是他不计数的公民了。” “他的身形加增了,从吃与饮里他离了低矮的躯壳,我见他生长,如见日的升、雨的落。” 莫尔斯暂且将笔搁在木架上,将新的纸对光晾起。 江河日月轮转不休,日晷的影在盘面上终而复始地走。他伏着书写的桌面生了裂纹,是日与风共造的结果。 有些罕见的年头,奥林匹亚的冰雪从最高的山峰上卷着下来,从他面前窗户的菱格里往屋中刮。在那样的时候,佩图拉博如果身在都城,便可能会来至他身边。 莫尔斯不在乎寒冷,他只为佩图拉博点起一些薪柴,火光摇摇地晃出鲜润的红,佩图拉博同他讲他近日的新工作。 他格外喜欢夸耀他新修建的剧院,从传音的效果、座椅的排布,再到后台的构造,整体的形态,佩图拉博要一一地与他道来,他便一条一条地驳斥,竭尽挑剔之所能,令身形见长的少年人与他争得双颊滚热。 佩图拉博的头发剪短又留长,后来定格在不长不短的形态上,一头黑发像藻类膨胀,映衬他日渐深沉的冰蓝虹膜。 “莫尔斯?”佩图拉博推门进来,后面跟着安多斯,这不太常见,但偶有发生。“安多斯与我要做新的比试,同众工匠做演示。你要出你的题目吗?” 王子朴实地微笑,与莫尔斯问好。 时日让他年岁渐增,由于忧虑不深,倒也不太显老。 正在老去的是哈尔孔,长王子一日不能接下僭主的铁冠,他的皱纹就一日地增加。 “什么比试?”莫尔斯问。 “你该多了解外界的事。”佩图拉博说,“洛科斯王宫正要重修,洛科斯的工匠应约而来,我与安多斯要为他们做演示。因此我们将再做比较。” “伱还想着要赢过王子?”莫尔斯整理着书桌上的纸张,有些卷轴新,有些卷轴旧;佩图拉博说过他要重制曾经人类使用过的电子数据板,而莫尔斯对他徒手焊芯片的能力表示由衷的怀疑。 佩图拉博坦诚地说:“自然如此。安多斯进步的速度令人惊叹。” 莫尔斯的手因吃惊而停滞了一个短促的瞬间。他看向安多斯,态度里增添柔和:“你又同意与我的学徒比试了?” 安多斯点头,“妹妹已经开始为我们的比试张罗……我从没有想过我的进步能这样快速。” 莫尔斯挥了挥手,让两个人从他的屋里出去。“我稍后为你们出题,随便谁来取吧。” 他为此感到有些头疼,这两人无穷无尽的较量已快把他觉得合适的命题掏空。 莫尔斯轻轻地呼气,重新将笔握在手里。 就算佩图拉博真的徒手造出数据板,他也不要用:他不信佩图拉博造的工具,信息最后不会传递到那少年人的终端机里。 年华转动,最最朴实的笔已与他的手互相熟悉。 旧夜时他以碳黑制作墨水,又或者将蜡涂在木板上,以雕刻针笔坚硬的细尖在蜡板上刻字,又以扁平的一面在失误之处磨平蜡面,重新书写。 后来他用羊皮的纸,用木制的纸,用羽管的笔,用滚珠的笔。如今他记录故事,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旧法曾行的时日。 他的笔划过纸面,于是日月又滚滚地行进。 “他要让义人有义、正直人有正直。不可让义人行义致灭亡,不可让恶人行恶享长年。” “他定了新的法,他的话乃公民要听闻的话。” “他偶有咒诅人,屡次地要论罪者的网罗;他的咒诅只有我听闻,那些话在我耳边响,反叫我心里喜乐。” “我与他道,我不见往往行善而不犯罪的,也不见往往正直而不愚昧的。凡事不可随他一时的心意,或他要将他自身一并地入葬。” “他们的殿建起,公民途经却不要谨慎脚步。他们让步履近前地响,在堂皇的楼下自由地言语。我见城里货物增添、金银增添、行的男并女增添,又有外邦的人增添、外邦的财主增添。” “他们听闻青年的赐予,要来纷纷地鉴察他的能力。于是智者从外邦来、王子从外邦来、祭司从外邦来。” “智慧胜过勇力,而勇力不可缺无。” “他要让外邦能以吃用,能在同等的劳碌里喜乐,他要善和真的往异邦异地里去,要将一切谈得妥当,所以他造坚垒、造战车、造刀兵。他令大地见气力。” 莫尔斯捏了捏手指,他对当下的文稿尚不满意,也许以后又要重新书写,好在他不缺这么一点儿时日。 水钟的水滴滴地往下落,与沙漏的沙一并无休止地走。日晷的针早已折断,表盘缺损焦黑,他早就与佩图拉博说不要在他的房间试火枪。 菱格的窗换了栅格的窗,牵动线绳则百叶可闭合遮光。近日里洛科斯时兴着牵拉的百叶,无数公民反反复复地将结构玩到破损。 佩图拉博正要推广新的玻璃,双层的结构虽不必要,但的确新奇。 又有人来叩他的门,莫尔斯搞不懂为何他们总要在他书写卷轴时与他交流来往。 先入门里的是卡丽丰,随后是更高大的佩图拉博,青年比他的姐姐高了半个前额。洛科斯的粮食叫他生长得迅速,像地里的麦,与田里的苗。 他的头发又留长,配上一身的轻甲与额前的冠饰,倒和奥林匹亚众多神话里的天神子嗣更相似。莫尔斯不会与他直言,否则这大个的青年又要暗自恼火上数个日夜。 “我的军队正在训练。”佩图拉博开门见山,“虽是依照古籍与我的推演,但你是否愿意前来观看?” 莫尔斯将笔抛下,细长的圆柱在桌面悄声地滚动,最后卡在一处不远的角落。 他向他的藤椅里往后仰:“要我为你提出意见?” “正是。”佩图拉博说。 “我是工匠,孩子。我并非万能之人。你几时见我握武器,染血污了?我可不记兵马之理。” 佩图拉博也不坚持:“那就来我的剧院看看,莫尔斯。我将它建的很漂亮。” “你那剧院每年翻新一轮,洛科斯也不嫌你多事。”莫尔斯笑道,又将笔从桌上拿起,绕在手指之间滚动。“我去你剧院做什么事,你要看我在台上以高音唱腔歌颂一曲?” 卡丽丰适时地加入谈话,眼眸依然安宁而洁净:“是明年要举行佩图拉博的命名仪式,莫尔斯。洛科斯的传统成年礼仪就是如此,他既是我们的军团之主宰,就要与我们一并地归属在洛科斯。” “命名仪式?”莫尔斯咀嚼着这个词汇,既然佩图拉博来了他眼前,那么青年定然已经同意了参与到其中去。至于地点,当然是明年的佩图拉博大剧院。 他饶有兴致地转着笔,“你要给自己重新命名吗?” “不,我将正式定下我的名。就是佩图拉博。”青年说。 莫尔斯定定地看他。多年前青年在大殿上宣言,他要让他的名字具有意义。他将要做到吗? 他小幅地移动脑袋,动作在摇头与点头之间模糊。“由赫丰妮女神定名的典仪,我将在明年去看。至于现在,让我保留些新鲜感。我已看了你那大剧院千百遍。” 随后他忽而想到些什么,“女神像是谁来刻?不会还是安多斯?” 卡丽丰颔首,“兄长很愿意重赠他的祝愿。” 佩图拉博接下话:“届时我也将出我的兵马。”他宣布。 “一场命名,一场阅兵?”莫尔斯喃喃,“对了,哈尔孔还没要继位吗?” “达美克斯说哈尔孔要在我的旗下立战功。”佩图拉博扬起头,额前铁饰泛着亮光。他随即露出一点不屑,“我不会令他死。” “也好,是好的事。” 莫尔斯望向窗外,知晓着群山里将回响起炮的声音。他的笔落在纸卷之上,漆黑的墨留下刻印。 “智慧的未必可得果实,明理的未必可得胜利,掌兵的未必可得欢喜。” “然邦国要兴起,正如风要携带麦种,云要携带雨滴。光亮是好的,黑夜是好的,祝愿是好的,所以他要忘忧愁,克邪恶,行佳好的事。” “我又见时间走去,万事转动。我又见飞鸟、见刀兵、见大地。” 莫尔斯停下笔,窗外,庆贺佩图拉博成年暨命名仪式的礼乐已自八方响起。 他听着长笛、竖琴与芦管,待佩图拉博敲他的门。他的长发与黑衣自动地洁净。 翻动书卷,他见似水流年。 ------------ 第34章 809.M30 莫尔斯选择自己走去大剧院。 这倒也不是因为他勤快有活力,很愿意靠步行来消耗摄入的热量,而是他对洛科斯当前在街道上穿梭挪移、发出隆隆巨响与过度颠簸的任何一种交通工具都不敢恭维。 他避开人流,令响亮的奏乐远离他热爱安静的耳朵,也躲避着过分炽烈的阳光直射。他在稍暗的影子与影子之间穿梭,一直到大剧院的外轮廓完整地出现在眼前。 金玉和白石的结合使得环形的结构变得光辉夺目,剧院的主入口以纯净的透明晶石做出光影折射的雕琢,而若干个侧入口则暗藏在隐蔽的视觉盲点所在处,令剧院整体在更显圆满完整的同时,也帮助访客在心理上舒缓压迫感、留出恰当空缺。 早些年莫尔斯在街道上散步,往往能在任何地方听见有人夸耀大剧院的璀璨煊明;后来佩图拉博每年都要令大剧院修整得更具风格,再加上近年来洛科斯无论是议事、法庭、集会,还是表演、艺术、庆典,都要在这庞大的民用设施里举办,公民反而逐渐地习惯了这一惊人事物的存在,令它化作生活里不可缺的点缀,日日地从它的正门口提着果蔬路过。 如今只有从远地里来的外邦人,才会在见到剧院的那一刹那,流露出深刻受震动的惊讶。 至于现在洛科斯人津津乐道挂在口中的,其实是佩图拉博最新修建的自动水循环创意公共澡堂。 莫尔斯踏入剧院,找到他的座位——显然,当僭主一家人都已入座时,佩图拉博身旁那张由树藤与金丝编成的空座位不会属于别人。 他本来有着悄悄坐下叫佩图拉博惊吓的无聊心思,不料佩图拉博在第一时刻就发现了他。青年推开圆柱间起舞的人群,将手里的酒杯搁在路经的桌面上,径直向他走来。 佩图拉博身着轻甲,不多饮食,和整个节日般欢庆的气氛格格不入。他忧郁多思的天性令他的严肃如钢铁般醒目,恐怕纵使有山林水泽的仙女向他献上美酒,他也只会将诸神的宴席一把掀翻。 用了这许多年佩图拉博也从未成为一名真正的洛科斯人,乃至于奥林匹亚人。 不过莫尔斯从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向青年招了招手,让对方坐下,并不禁好奇着假如他当年没有剥离对方的超凡能力,现在佩图拉博该有多高。 在另一种视界里,构成佩图拉博形体的不可言述的能量正时时爆发出极度刺目的亮芒,这正是他无穷潜力和磅礴本质的可视化实证,也是莫尔斯为他设计的锁链将要自然脱解的外在现象。 “怎样?”莫尔斯问。“想好你的演讲了?” 佩图拉博点头,坐在他的座椅上——又一个钢铁的器具,冰冷而庞大,精巧的设计风格与铁石本身的冷酷融为一体,同时也更加分明地凸显出佩图拉博和整個欢畅场景的不同。 他坐下后,得益于钢铁座椅本身的高度,终于比莫尔斯高出了半头。 “我不需要演讲。”佩图拉博盯着莫尔斯说,“这将是一次宣告。” “这句话是你表演的一部分吗?”莫尔斯咧起嘴,自眼前的桌上拾来一颗未命名的水果,拿在手里观赏它红润的表皮。 “并不是。”佩图拉博说,随后青年移开视线,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对剧院内众人的观察上去。期间有个士兵为佩图拉博送来一封短笺,这令青年的脸上划过短暂的怒火,接着他以失望后的平静取代了它。 莫尔斯没有询问。 随着佩图拉博的成长,他越来越对奥林匹亚的万事失去参与的兴趣:反正无非都是人类与人类的对决。 他已打算在未来佩图拉博的天赋力量回归后,就重新回到他的山林树木之中,偶尔听听奥林匹亚变动的局势,以便书写完成他剧目的后传。 卡丽丰在稍远处隔着剧院的圆台向着他们端庄地举杯,随后是僭主和僭主的两名儿子。这几乎相当于某种指挥家举起双手望向乐队的序幕。 僭主握起他的权杖,杖尖抵着地面站起,侍从立即将佩图拉博发明的微缩扩音器递到他手中。 统治者的呼吸声很快传遍整个剧场,借由剧院高效精妙的传音结构,在所有前来参与典礼的人耳边清晰响起。 “我们受尊敬的军团之主,洛科斯的铁刃与钢镰,将要在今天进行他的命名。”达美克斯给予了一个有力的停顿,将更多的关注与仪式感的寂静带到圆形剧院内部。 他接着说:“十年前,他来到洛科斯,他的选择使洛科斯荣耀。如今,他要令他的名字更光辉。” “千百年间,洛科斯人以伟人之名使自己蒙受光荣的余荫,我们继承先祖与英雄的名,正仿佛继承了他们的光彩。你们中的有些人也许还记得,我的名来自我久远的先祖,而我的长子则从洛科斯建城者中的一员里选择了他的大名。” “这种惯性让我在我们的军团领袖降临前,从未设想过一个人,一个荣耀的、高贵的、将要改变洛科斯的人,将要拒绝一个已经铭刻在石碑、塑像与历史中的刻痕。” 佩图拉博坐得更加笔直。 僭主喘了一口气,为他接下来要诉诸于口的话语做出充分的铺垫:“而如今,我要愧疚地承认我的局限性。” “当我前往他的工坊时,”达美克斯有意地暂且避开提及名字,“我恭敬地询问他,将要从哪位洛科斯的英雄身上继承一个名字。我让他得知,我们的诸位先祖曾立下何等的丰功伟绩,而我们的光辉又是如何这样一代代地流传。” “而军团之主给我的回答让我铭记不忘。他说:他的成就将比任何英雄都宏远,他的伟大将比任何前人都伟大。” “谁有资格让他更换他的本名?他的本名又为何不可作为英雄中最耀眼的那一个,为后世代代所继承?他生而不凡,并非因他出身高贵,而是因他为洛科斯造的福祉,与他将为奥林匹亚创造的和平。” “现在,是时候选择你的名字了,我们的掌兵者、掌旗帜者、掌工造万物者。” 僭主向佩图拉博高高举杯,一饮而尽。僭主的孩子依次鼓掌,卡丽丰的笑容尤其显眼。 ------------ 第35章 命名仪式 “名字!”人群呼喊道,“请告诉我们你的名字!” 这喊声起初杂乱,又渐渐地统一、汇聚,凝成一股极尽澎湃的浪潮。无数双眼睛向佩图拉博看来,带着无上的期待和崇敬。 莫尔斯看着佩图拉博平静地接受这一切,于是将他手中的水果放下。 天顶之下,剧院之内,无数的器皿与餐盘间发生了清亮的碰撞,鞋底与地面反复接触,手掌和手掌中传出雷一般的轰响。 他们的欢呼令剧院震荡,在欢歌笑语里女神像由精巧的艺术结构运送至剧院内。 神像面目慈悲,有花冠、灵药、忘忧草、仙果、莲、风信子、玫瑰伴生,以多种鲜花中提取调配的香水洒遍全身,象征上界至美至善的花圃。相较多年前的那尊准备仅一月有余、形态多有参考渔女农妇的神像,如今这一尊不仅在技艺上更加臻至完美,刻画的重点也更多地移向圣洁的非人神性,以契合整个场面的庄严肃正。 与之同至的是六名身披黑纱的女仪官,身姿袅娜,面覆金箔的面具,以喜乐相呈现于众人面前。她们在人群间穿行已久,似不可触摸的轻柔纱面,自千百个欢庆的孔隙里钻过,如花香,如油膏,如万物最柔美的阴影,和明丽光彩下最恰当的铺衬。当她们来到露天的阳光之下,人群也随之安静,杂乱的声音被带离这片场地,唯余了影与暗的柔和与期盼。 为首者一手托金杯,一手反持银刃,向面向众人的佩图拉博如流云黑烟般飘然行来。 “请择您的名,大人,”仪官躬着身,以刀刃对准其自身,令镶刻符印的精美刀柄便于佩图拉博取走,“让您的名共您的血落入金杯,供于奥林匹亚的世代仰慕。” 莫尔斯将更多的视线投向仪官身上,透过黑纱与金箔看她们的眼眸。他见到一双双纯净的人类之眼,六人,十二只眼睛,各如水晶剔透清明。在数字上虽有奇异,在感官中却无异常。 万事不可多增实体,万事又不可不顾命理。 他敞开感知的视野,短暂的一个刹那之间,无数人的心智和他灵魂的边缘相擦而过。时间仿若断裂成为逐着微秒的碎屑,他浸入到喜、乐、妒、倦的汪洋里审视万千思维,令千种的颜色在指间如沙尘飞散滑落,又从有情万物的千种声音里上浮,直到一切在他的感官中被剥离得明澈纯粹。 他找不到任何黑暗堕落之处。 无论如何,他决定将部分的力量关照寄托在佩图拉博身上,以免意外突生。一般的扭曲之事,还是不难处理的。 莫尔斯眨了一下眼,伸手轻拍佩图拉博的肩膀,指尖黑布与青年的皮肤表层短暂接触。 “佩图拉博,”他低声说,“去吧,孩子。这是你的名字。” 佩图拉博向莫尔斯小幅度地点头,自座椅上站起。他的肩膀肌肉绷紧如铁。 青年从仪官手中取过银刀,在右手掌上横切一道,随后握拳,以挤压去进一步撕裂伤口,让鲜血滴入金杯,融入杯中原本盛的清水,渐渐充盈成完整的金红倒影。 “我的名字是佩图拉博。”佩图拉博望着他的倒影,又抬起头,环视众人,“作为男孩时我令他人这样称呼我,作为男人时我将要令他人这样称呼我。” “你们期待过我选择一個令你们祖先荣耀的名字,我知道。但我不会那样选择。事物自有其本质,本质不可篡改、不可扭曲、不可亵渎、不可动摇。正如铁被重塑后仍然是铁,日落后日升的仍然是太阳。” 他高举右手,猩红血液从握紧的拳头指缝中溢出,分流又合并,顺着手腕汩汩流向臂膀,最后深入轻薄的铁甲。 “假如你们要问我的名字有何含义,那就是在问雨在灌溉农田前有何含义、风在带来草种前有何用途、水在被人饮用前有何作用、镰在割断麦子前有何价值。名字的价值从不因它本身的出现而出现,而是随着这一符号所指示的事物在表现能力后才凸显。” “人不可因名而荣耀,名可因人而伟大。” “在我成立功业之前,我的名字只是一连串需要口舌和空气共同作用才能发出的陌生音节;在我名扬奥林匹亚之后,我的名字将代表我本身。我的名即是我的本质,我的本质即是我自己。” 佩图拉博放下手,立即有人带着纱布上前。莫尔斯看了一眼,手指一敲座椅扶手,令纱布自动地服帖缠绕在佩图拉博手上。 仪官接过金杯,脚步飘逸地以舞姿传递礼器,六人的传接过后,金杯被供奉在神像刻意留空的双手之间。 人群爆发出欢呼,直到众人发现佩图拉博没有落座。欢声笑语一层层地退去,留下巍峨的寂静。 青年不自觉地握紧他的手,声音里增添沉重,他的扫视几乎能令人无法自控地低下头颅。 “一个月前,我向洛科斯的各个邻国派出信使,商议友好往来之政务。近一周内,我的各位使者依次归来,向我带来不同的消息。有的国家同意与洛科斯达成良好合作,有的国家则愚蠢地回绝,无视我洛科斯的强兵威势,要将人与人的矛盾持续至奥林匹亚的最后一滴鲜血。” “无疑地,我将要占领他们的领地。一颗不统一的星球必将在未来的寰宇中死灭,此乃星与海的警示。”他的蓝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残酷,旋即这份冷酷被更多的愤怒点燃,在他的语言中勃发。 “然而!”佩图拉博抬高声音,长久地盯着他的观众,“有一个国家,不仅拒绝了我们的外交请求,甚至极度可鄙地杀死了我们英勇的使者,并掩瞒信息,令洛科斯人的遗骨沉睡在该遭唾弃的国度,直到今日密探送回信息,我们才得知此等耸人听闻的噩耗!卡尔迪斯将要偿还这一切!” 他猛地将银刀抛出,刀尖深深扎进地面,一直没至刀柄。 “铭记我们逝去的士兵,我们勇敢的使节,我们当传颂的英灵,米太亚德,普特洛克勒斯,雷尼,法尔康,孔多亚。他们的血为洛科斯而流尽!” 他坐回钢铁的座椅,脊背挺直,一一地遥望远处的达美克斯、卡丽丰、哈尔孔与安多斯,随后令目光停留在大剧院的正门入口。 “传令,洛科斯第一至十三大连连长依次入场,我要检阅我的兵员。” “并召原第九十七连、现六大连第八十四小队次官入场,接任米太亚德之空缺,升为队长。” ------------ 第36章 黑色审判 “你刚才在看什么,莫尔斯?”佩图拉博问。伴随着整个仪式的结束,他手上的刀伤已经不太流血。 “你感觉到了?”莫尔斯拨弄着他面前盘中的一颗水果,玩了许久后,啃下一口。“你的感官越来越敏锐了,佩图拉博。” 他提起指尖,指向正在被撤走的女神像手里的金杯,破坏了其中的血细胞结构,顺带附加部分神秘学意义的复杂能量与其原本的象征意象进行对冲,防备可能存在的问题。 “不要再打哑谜。”佩图拉博不满地说,他侧身后置于桌面的手指搭在先前士兵送来的信笺上。 遭到卡尔迪斯人恶意欺瞒的愤怒未从他身上离去,只是化作一种动力的源泉,为心脏与血液的流动增添力量。 “又有人要行刺杀的愚行?你替我防备了谁的恶意,我希望知道。” 莫尔斯诧异地看看他,继续吃他的不知名水果:“能把想要感谢我的话说成这样,也是你的天赋异禀。” “你又以贬低我的言论作为伱的开场语。” “务要传道,无论得时还是不得时;要责备人,警戒人,劝勉人——别问我圣保罗是谁,总之不是我。”莫尔斯动用灵能来让语言保持清晰可辨认,以便边说话边吃水果。 随后他将果核抛到空盘里,站起来绕着佩图拉博转到铁座椅的另一边。 “我在鉴别有没有人用巫术诅咒你。”莫尔斯说。 佩图拉博仰起头,露出了很深的怀疑之情。 莫尔斯继续补充:“我相信我给过你关于巫术——我们暂且这么称呼它——到底是什么的暗示,如果你没能领会,那便不是我的错误。” “看来你什么也没有做。”佩图拉博试探着,跟在莫尔斯身边学了多年的零散民间科学,他掌握最好的是言语上的讽刺,“除了故弄玄虚。” “你可以拿哈尔孔再多练习几遍如何激起人的愤怒之情。”莫尔斯轻松地说,“说句真实的话,我已经尽可能挑选词句告诉你真相了。可别忘了他们本来是看得见你的,你难道很享受被注目的惶恐和痛苦吗,以至于想让他们再次发现你吗?我充满智慧的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皱着他的眉毛,时间给他最大的宽恕之礼,就是长期皱眉竟没有导致他眉间留下三道竖线。 他很快不再提问,显然他的大脑已经填补创编了一套足以令他自己满足的理论。 青年也从座椅上站起,由于铁的重量超出了他的肌肉承担上限,他做不到如莫尔斯一样将藤椅轻松推开,只能从座椅与桌面中间的空档里挪出。 这也许就是他在众人仍未散场时始终不离开他钢铁之椅的原因。 佩图拉博站得离莫尔斯有一点儿距离,因为他比莫尔斯矮小半个头。 青年严肃地跳过了这一话题。他将视线投向更远的方向,眺望地面的尽头。日光令他面容上的光影深邃莫测,而他深湖般的蓝色虹膜内侧则燃起金红的火。 此种场景持续超过十秒后,莫尔斯确认了佩图拉博在等自己问他话。 他拍了拍青年的椅子靠背,自己晃悠着坐上这把钢铁的座椅,佩图拉博向前一步,走进他的视线范围。 莫尔斯一手架在扶手上撑着头,笑了起来。 “是什么让你着急了,佩图拉博。”他轻声说。“是什么让你要对奥林匹亚大动干戈。你知道若你再造十年的机械,那么整个星球都将自觉跪伏在你足下吗?” “十年后你难道还在洛科斯吗?”佩图拉博情不自禁地问。他抓住钢铁座椅的一個尖角,一个停顿后,继续说:“你给过我一个谜题,莫尔斯。我一直在尝试破解它。” 莫尔斯选择性忽略佩图拉博的第一个疑问,“听起来你破解成功了,否则你不会与我来夸耀。” “你的第二个谜题。月球的谜题。”佩图拉博说,“我在查阅洛科斯所有资料文献、部分他国可提供文献、及与佩勒孔提亚九智者进行交流时,都着意留心并整理了有史以来全部的相关文档及研究综述。” “在目前阶段,奥林匹亚本地研究较多的是星象级的事件整理,主要考察方向为神学及宗教符号学。这显然与你的期望完全不符,莫尔斯。对此,我留意了星球运转的具体特征,重新规划并总结定义了月球众多相关现象情况,归纳总结常用数据集,对典型方法的公式计算效果进行评估对比,从不同维度探讨近年来较为先进的月球轨道模型和计算方法,最终得出两个结论。” “其一,月球的确是奥林匹亚的一颗卫星,即以奥林匹亚为中心,绕着奥林匹亚按照闭合轨道做周期性运转的一颗天体,与奥林匹亚的直径相差悬殊。” 佩图拉博一脸严肃地解释着卫星的定义,并补充,“哦对了,我想你知道,奥林匹亚是一颗球形的星球。” 考虑到旧夜的人类起源星球上,人们花费了无数个年月甚至若干条先驱者的生命才断定了月亮不是各族神话里月亮女神的家,地面也不是漫无边际的平,莫尔斯觉得佩图拉博做得还算不错。 “其二,月球在数千年前发生过一次变轨,原因不详,可能是撞击,质量的大幅度变更,或引力环境的变化。这并非离奇之事,但此次变轨恰与历史文献中的另一重要事件时间点重合。” 说到这里,佩图拉博花了一点时间用于观察莫尔斯的面部表情,试图从中推断出他是否有说错了什么。 当然,他从莫尔斯一成不变的表情中只能体会到面对谜题本身的困扰感,不过莫尔斯没有反驳他这一现象,本身对他已是无言的鼓舞。 “黑色审判。”带着浓重的嫌恶,佩图拉博啐出这个词汇。 “一种颜色,一个名词,多年前你将这一谜题给了当时的我。‘他们的影子上一次落在这世界上时,屠杀与奴役降落在数万人的头顶。’这正是和奥林匹亚传说中的黑色审判完全一致的描述。审判降临时,无数人要死去。” “这就是我必须尽早统合奥林匹亚的原因。一个分散的奥林匹亚,不可能抵抗完整继承古老科技,并且因不明原因乐于以人的血娱乐自身的堕落族群。” 莫尔斯听着佩图拉博一字不差地复述出他十年前告诉他的语句,略微提起嘴唇的边角:“并且我可以告诉你,他们不仅完成地继承着黑暗时代的科技,将附近十余个星球纳入恐慌统治的范围,而且其基因无疑正是人类本身的发展扩延,而非源自更外部的异形种族。” 他抬头看了一眼白日里瞧不见的奥林匹亚卫星所在方位,心知佩图拉博天性中司掌战争的那一重品性终于为它自身的现世找到了借口。 一件工具,一柄武器。 缺点与优点都是太像人类。 思考的同时,莫尔斯继续说:“我初次探知他们的存在时,还以为他们会与另一个堕落异形帝国存在关联,事实证明我只是高估了人类。” “这也让我失去了对付他们的全部兴趣,虽然你若想要将奥林匹亚握入手中,未来就早晚要将他们屠尽。” “祝你早日帮助这颗星球飞跃进入太空文明的行列。你看,我一贯是将什么都告诉你的,孩子。” “我已完成我的命名仪式。”佩图拉博绷着表情说。 “好吧,恭喜成年,很计较年龄的孩子。去将你的本领投入到统一的战争中,我是没有兴趣再附加一场正式的含泪告别了。” ------------ 第37章 第三个孩子 佩图拉博离开洛科斯后,莫尔斯终于决定好如何完成他雕像的左手,即缺少圣物印记的那一只。 他采用锯齿形的坚实城墙围成类似剧院的有缺口的圆形,中间刻有齿轮、铁锤与山峦。这无疑是从佩图拉博身上得来的灵感。 至于面部,他现在只想日后干脆刻个面具装上去,就算是完成了这件作品。 这样以后将其以赠送之名甩给佩图拉博,以免这尊太过占据室内空间的雕像惹他进一步烦心时,他也好高深莫测地对那孩子说,面具象征他的形象因观测的人而变化,所以你可以将其当成任何人。 在这期间,他分别与安多斯和卡丽丰见过面,在见面期间一边闲聊寒暄,一边本着礼貌都是社会道德,道德都是手中黏土的态度,无声地检索了两人的灵魂状况。 与多年前一样,他们的心智干净如初,以至于莫尔斯不得不怀疑起是否是他本人过度多疑。 这一念头产生的下个瞬间,莫尔斯就否定了他的迟疑。 他并非不曾见识帷幕背后万般邪祟的无知者,亲眼见那盗火的狂徒跨入至高天满载而归之后,他更是深知不可因一时的疏忽而致使大错酿成。 人类的内战是人类自行抉择进化道路的一种最为可笑的具现化,即便如此那依然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内部事务。 然而若是涉及外在生灵乃至意志的恶意玩弄,莫尔斯不认为那时仍置身事外会是明智之举。 “我们做得有什么不对吗?”安多斯不安地在他桌面的另一端坐下,看着莫尔斯翻阅整个命名仪式流程的纸质文件资料。 黑衣男人的左手边则是洛科斯馆藏图册中历年王室命名仪式的纪实摘要与图文描述,整堆数英寸高的文件都已经被他记于心中,以供和本次仪式的流程进行详尽的对比。 “以前都是神教女祭司做命名仪式主持?”莫尔斯问。 “是的,莫尔斯先生。但洛科斯几年前起,就和神教关系坠入冰点。他们甚至用这次的仪式主持人选来威胁我们。卡丽丰提议直接用我们国家本地的女仪官取代女祭司的位置……大家都同意了。”安多斯尊敬地回答。 “正确的选择,没有人在乎主持仪式的到底是谁,只要她们足够优雅。” 莫尔斯翻过一页资料,轻薄的纸张发出清亮的沙沙响声。他又从旁边的古老羊皮纸堆里精准找到对应的描述。 “以前这类典礼是在王宫内厅举行,为什么这一次要对更多大众公开,在公共剧院举行?” “这一项是佩图拉博要求的……” “好,下一個问题。”莫尔斯没多少表情波动地说,“有无仪官金面具的旧款型参考。” “资料都在你手边了……除去少数保存不佳、因潮湿或虫咬等原因难以辨认的文件,我们把所有关联资料都带来了。” “竟无人纪录面具的模样?” “神教认为女祭司的金面具就等同于赫丰妮女神的面容,因此不可亵渎、不可记载。”安多斯叹了口气。 “这一批面具的图纸……是我按照印象里兄长的命名仪式时,我印象中的金面具制作的,同时也参考了众多经历过命名仪式的朝臣和内侍的意见,应该和以前没有太多区别吧。” 莫尔斯抬眼扫过他的神态,“面具的表情、细节都没有变化?” 安多斯认真地回想一番,这帮助这名温和的王子找回一点自信。 “没有。”他坚定地说,“我尽力做到最好。” 说完,他的气势又弱了点,两只宽大的手叠在一块儿,疑惑地问:“我可以知道……我们安排的仪式到底哪里出现问题了吗?” “我正在找问题。”莫尔斯将文件翻到下一页。“我同样希望这次的任何问题都与你们无关,当然,最好根本没有问题。” 正如洛科斯王室包括哈尔孔的全部成员都强调过的,他们以极为庄重的态度对待此次佩图拉博的命名,没有一丝怠慢。这一次的仪式纪录也是历年来最为详实的一次。 从整体的场景布置、饮食、乐队、音效、入场等等安排,到每个岗位上的全部人员名称,以及人员和场地效果的对应关系,都一一记录在案,组成若干本厚实的纸册。 至于仪式的六名主持女仪官,更是从年龄、生平到家庭关系、人际交往统统书写纪录,没有丝毫遗漏,甚至附带了佩图拉博近年来从产业链的一个端口开始,从无到有硬生生造出来的相机所拍摄的形貌照片。 是的,佩图拉博再一次发明了相机,并跟莫尔斯不止一次地强调,他的相机有着更为优秀的画面复写能力,以及远比莫尔斯银版相机更高效的拍摄效率。 而莫尔斯拒绝了将他当年最初拍的那张照片还给肖像权拥有者的请求。 他将六名女仪官的资料依次查阅,依然没有揪出问题,而整个仪式如流血、奉神等等的流程,也和往年的历程大差不差。 区别并非没有,以往是女祭司用刀自受名者的手心取血,今次换成了奉上银刃,让佩图拉博自己来,不难猜测这也是佩图拉博自己的要求。 “那么我们进入倒数第二个问题吧,安多斯王子。为什么本次仪式的仪官人数为六名?”莫尔斯向后仰了仰,顺带将新款可调整活动藤椅的椅背拉高少许。 “以前的仪式人数似乎是根据神教自己的一套规则在变……父亲当年是七名祭司,兄长则是五名,我也一样。我们商议之下,按照建议……决定取中间的数字。” 莫尔斯合上书册,指尖轻点在印着王室纹章的书封表面,令这枚纹章仿如从他覆盖着黑布的指尖流淌而出。 “那么我猜测,我们的最后两个问题正在合二为一。”莫尔斯发现自己正疏于掩饰他言语中长期以来养成的冰冷特性。 “在你之后、在卡丽丰之前,有一次奇怪的命名仪式记录在案。” “同样的,整个仪式的记载没有任何差错或模糊,受邀到场的嘉宾身份也合乎情理,唯有一处令人疑窦丛生。” 他从安多斯向下方看去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种纠结的逃避。 “被命名者是谁?”莫尔斯问,“名为克鲁兹之人是谁,他的命名仪式竟如此寥落可悲,以至于嘉宾只有达美克斯、哈尔孔、安多斯、神教分支主祭,与年龄尚幼的卡丽丰五人?” “有趣的是,神教指派给他的女祭司人数,竟也是六名。” 安多斯的面容因痛苦和愧疚而皱起,王子抓住自己膝上的衣袍,深深吸入一口空气,来缓和他几乎不能言语的踟蹰:“克鲁兹是我与哈尔孔的幼弟,卡丽丰的第三名兄长,父亲被除名的儿子,我们不可直言的耻辱。” 他将脸对向侧面,让光线的影子去覆盖他的伤痛:“他是个疯子。” “他就在这王宫深处。我偶尔会去看他,和他讲一些外面的事……” “谁提出了六名女仪官的建议?” “是他。”将王室的秘密说出口后,安多斯的心态不再紧绷。 王子公开了他的忧郁:“他说这样大家也许就能想起还有他这个人。我觉得……六人也不影响什么。” 说完他又迟疑了:“真的不影响吗?我们做错事了吗?” 莫尔斯笑了笑,轻松地伸手拍拍安多斯的肩膀。 “无妨,若是任何恰好的数字都能引来如初啼般堕落的欢笑,那么有些家伙未免要繁忙过度,终年无休。” 他随即收敛笑意。“我需要见克鲁兹。” ------------ 第38章 昵称 佩图拉博抬起覆甲的手,覆盖在战车内尚不完善的数据板上。 铁与多种矿物组成的面板中,简单到简陋的表单时不时弹动几下,记录数据和指令的长长纸带从机器侧面的出口向外一串串地跑,在战车的底板堆积如山。 他不得不时时将其清理一轮,本着纸带与碳黑源自苍茫自然的原则,将它们再从战车侧面的开口处扔回自然的怀抱,等待无添加剂的木浆再度被那种名叫微生物的东西啃食干净。 佩图拉博扶正了头上因修理机器而歪斜的铁带装饰,打开战车顶板,让晨间的空气夹杂尘土飞掠过面颊,以带走他部分的烦躁。 学习得越多,他就越是明白,奥林匹亚之外绝对曾有过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一处更为遥远的理想国。 洛科斯无人能够解读的藏书已经令他触摸到通向那高远苍穹的长梯一角,无穷无尽的伟大构想正从他的大脑冲向指尖,呼之欲出地想要验证他的无数空想设计。但是,但是! 他的郁闷令他忍不住以双拳敲在他的机器上方,随后他又立马检查起机器是否出现损坏。几分钟后他确信机器毫发无损,并且似乎又慢吞吞地正常运转了起来。 佩图拉博揉了揉有点疼的手,找回那股火气压在心头的感觉,继续郁郁于洛科斯的基础工业从各个角度都跟不上他的进展。材料,理论,工业精度,人力……一切都太缺失,太落后。 他甚至连一个能与之正常交流的人才都找不到。 他跟别人兴冲冲抱着书卷介绍如何理解动态多池化卷积神经网络模型在捕获词语级有意义的语义规则基础上采用框架来学习句子级表示,并使用动态多池化策略抽取触发词和事件论元,对面只会说“什么句子?什么神?你要问诗歌之神的事?” 哦,除了莫尔斯。 莫尔斯只会讽刺他不会真觉得他的理论完美无缺;假如那家伙刚晒完太阳兴致浓厚,他倒是能多聊几句更深入的启发性话题。 佩图拉博无法对着自己也要否认,那正是他平日里最期待的时刻之一。 另一期待,当然是他的造物主来寻他之时。他一定要拿莫尔斯和他真正的造物主对比,到那时,他就可以说莫尔斯你的品性实在劣不可及。 后方有一辆战车跟上了他,车的顶板同样地逐渐打开,卡丽丰从中站起,同他挥着手,长发用发带束着垂在背后。发带上带有某人浓重风格的黑黄相间的条纹,昭示着这条发带的赠送者身份。 她将双手环在嘴边,如扩音的小道具,即便两人的距离本就足够佩图拉博听清她的声音。 “怎么又在往外扔纸条啊,佩图拉博?”卡丽丰的喊声里蕴满调侃的笑意。“风把纸条都刮到我手里了!” 说着,她从座椅上抓起一串长长的纸带,令打着孔的几串带子顺着气流起起伏伏。 “你该把顶板关着!”佩图拉博喊了回去。 “不行啊,那我的驾驶员就看不见清路啦!” “你的玻璃难道是不透明的吗,卡丽丰!” 卡丽丰笑容更盛,乌黑的头发丝也发着亮,“驾驶员说透过那面玻璃不能观察到四周的情况,他习惯不来。” “我早晚要让人不必透过肉眼观察战场,那太愚蠢了!” “啊,我很期待你的成就呢!” “我们坐下聊!” 佩图拉博拉上顶板,扯出电波接收的线缆插在他嗡嗡作响的机器接口中。 不一会儿,卡丽丰的声音通过被当地人称为“双子神的心灵感应”的电波,清亮地响在佩图拉博耳边。不必再高声呼喊后,她的声音再度柔和起来,更像是亲近闲聊的血亲了。 “这还是你自从来到这儿后,第一次要离开洛科斯。”卡丽丰说,“甚至是带着战争而非和平的意念行动的。” 她在这儿停顿了,也许她想问佩图拉博是否做好了准备,也许她想问佩图拉博要将这场仗打到哪一步才肯停止。 电流送来了她的沉默,而沉默往往允许倾听者依照自身内心的期望给出解读。 佩图拉博往椅背上靠了靠,将他用于演算的稿纸钉在木板上,同时语气生硬地开口:“我如果不带兵,那么离开洛科斯我就回不来。” “是啊……”卡丽丰叹息道,“其实这也是我头一次离开洛科斯。” “达美克斯访问邻国,不令伱随访?” 卡丽丰的笑声在电流里激起一个小小的爆破音。“哈尔孔去就够了,我去做什么啊?难不成去看哪位王子合我心意吗?” 她的笑声在佩图拉博的静默里消融了,一丝空荡的黯淡在电流中飘荡出轰鸣般的沉重,这份情绪在佩图拉博的心脏外侧打开了一個破口,纽带在两侧交织延伸。 有那么一个瞬息,佩图拉博忽然质疑起他为何仍能够如此一言不发地、冰冷地坐着,以理智去分析这荒诞的情形。 他接着想起他为何要如此急切地推动着万事的前行,他又是否真正地改变着奥林匹亚这片广博大地上的诸事众生。 “好了,佩图拉博。”卡丽丰温柔地说,“你就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将军了。而我则是尊敬的将军手下一名忙碌的军需官,要为他安排全部的后勤,令饲养军队的草料一轮轮地往外跟进呢。” “不与你闲谈了,我要看看你的士兵是否吃饱了他们的午餐。” 卡丽丰说完后就要切断通信,她的手应当已经按在被压下的按键上,正要再次按压使之弹起。 佩图拉博喊住了她:“等一等,卡丽丰。” “怎么了?” 佩图拉博透过玻璃看他眼前的道路:“莫尔斯最常与我说的,就是坦白。”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只是开口,张开唇与舌,让句子从他的心里攀上,从敞开的过道往外行军。他的冷静甚至在他自身的理性预期之外。 “所以我允许你——我希望你用更短的音节称呼我的名字。” 他听见一声惊讶的吸气,那颤抖的气流直接击穿他心灵最深处的战栗。 有一个时间点他甚至为自己莽撞的期待而深感绝望,直到卡丽丰的声音再度响起:“阿博(Bo),这样可以吗?” “当然,卡丽丰。”佩图拉博脱口而出。 从这一刻起,他知道他不再需要与他自身的弱点做永无止境、周而复始的苦难斗争。 ------------ 第39章 愚人 “你看啊,尽管我在这世上的名声坏透了,可我往往认为我才是这世上最非凡的人。你瞧瞧,你想想,我无论往哪处一坐,只要我稍稍地讲几个字眼,挤眉弄眼地摆弄出几分操纵人的把戏,所有人就都要不光脸上乐呵呵地笑,心里头也精神十足地欢乐,讲我真是个愚人、疯子。” “你看啊,他们脸上的折痕一层层地推平了,海在风里也没有这样地安静呢!他们见了我啊,就换掉容颜,像喝了山林的果酒、嚼了天神的忘忧草,一点儿愁眉苦脸也没得见了。正常人都要这样才好,这样他们也欢喜,我也欢喜,我得了我的作用了!所以你这个笑也不愿意笑,哭也不愿意哭的怪人,用你那固执的脸色责骂着我的家伙,莫非也是個愚人、疯子?” “我不是愚人,克鲁兹。”莫尔斯平静地说。 被除名的王子瞪大了他浑浊的眼睛,慢慢地,他的嘴角向上扯,骨白的牙齿从牙尖开始暴露于嘴唇之外,很快令人看见牙龈。 他咯咯地笑着,从地上爬起,要拽住莫尔斯的长袍下摆。 莫尔斯向后退了一步,灵能火花一闪,克鲁兹探出的指尖立即燃起灼人的火。 他惨痛地大叫,抱着手指摔回地上,眼睛圆溜溜地盯着莫尔斯看,诡异的紫色在他眼瞳中央刻着伤疤般的破裂痕迹。门外的安多斯听见惨叫想要阻拦,犹豫再三,对莫尔斯的信任让他没有闯入室内。 “好痛啊,不是人的家伙。”疯王子哭喊道,“父亲啊,让我杀死几个人,撕碎他们,我就不再痛苦啦!伱们曾经那样谄媚我呵!自我变成了愚人,你们却宁愿要向暴君表示敬意,向死魂灵、活瘟疫、早已千次亡故的非人恶鬼叩拜啊!” “它的脸孔不是已经告诉你们它是一个怎样的错误了吗?它的衣装都是假的,它和那星河里的、天空里的、浩瀚汪洋里的、永远在那儿的眼睛是源自一个出处啊!” 莫尔斯不想同丧失理智的人进行沟通,那只会徒增心烦。他等待克鲁兹安静,同时打量这个王子室内的陈设。 僭主并没有在吃穿用度上限制克鲁兹,洛科斯没有那类习惯。房间里的种种生活用品除去尖角过于锋锐,可能致使疯王子自损躯体或得以逃脱的,并不缺少什么。 其中数量最多的一样物品是堆积的纸张——并非佩图拉博新研究的那类轻薄白纸,它们的边缘锋利过度,而是洛科斯以往惯用的粗糙且软烂的纸。 每张纸上都用炭笔画满了难以辨认的文字与图画,有些纸张上的绘图是用血新画的,至于旧的染血图画,尽管迄今为止还未发生过任何怪力乱神之事,侍从仍会定期前来将之收集并焚烧。 莫尔斯跨过地板上的杂物,以灵能包裹着纸张悬空,轻声感慨:“我感谢你保持着对于一个疯子来说足够良好的卫生习惯,克鲁兹。” 克鲁兹在地上翻滚了半圈,舔他受伤的手指。 不同的纸张中心画着不同的图纹,巨大的眼球、燃烧的树、枯死的毒蛇、折断后重新组合的肢体。克鲁兹画画功底对于莫尔斯而言实在有些难以入目,以至于他甚至被过于糟糕的画技本身吸引了一瞬间的注意。 “如果没人看得懂你的画面,你得怪你自己,愚人。”他翻动着疯王子的涂鸦,“你画得太丑了,谁能看得懂呢?” “但我也有一件事要表扬你,你的灵能控制实在是出人意料地出色,以至于我没有早些赶来杀了你。”莫尔斯弯下腰,同克鲁兹小声地说。“我一直都以为住在洛科斯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灵能者呢,克鲁兹。” 克鲁兹流了眼泪。 “别哭了,愚人。为什么想见我。”莫尔斯将涂鸦抛在王子脸上。 “哈哈,傻子!明明是你来我这儿作客,又偏偏说我要见你。你怎地这样自鸣得意、自以为是呢?” 疯王子又忽然翻了脸,怒气冲天地撕碎了落在他身上的所有涂鸦,爬起来狠命地踩,“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我把我的眼睛都给你了,你怎么就这样贪婪!还要异想天开地要这些、要那些!你这被神诅咒的、放逐的、欺骗的、可悲的、自命不凡的东西!” 莫尔斯叹了口气,思考起是否要将克鲁兹敲晕然后直接读取记忆。 “为什么是六人?” “我看见你这样地来了,听着这个数字你就来了!这不正是你的死因吗,愚人!你竟仍要问我为何是六人吗?那我却要问你那六只秃鹫从哪儿飞过了!我并没有看见啊!它们没有令我瞧见过啊!” “我正在失去翻译你疯话的耐心,愚人。” “可我就是那样瞧见的啊。”王子又流下眼泪,“那么多的声音,那么多的影子,我见到一幅一幅的画。” 他慌乱地跪下去,将地上的碎纸片收集起来抱在怀中,“都在这儿了,都在这儿了,我全告诉你,救一救我啊,你因为我而开心了吗?我求求你救一救我,我不想再看见!我是不说谎话的啊!谁也不能使我作伪,可他们都要说我见的人都是假的!眼睛,耳朵,嘴巴,鼻子,身体,意识,我不要再流泪!” “我可真是受够了。”莫尔斯自言自语。“灵能者非得这样说话?难道就不能学学我,用些简单易懂的陈述句,而不是连串地抛出天杀的谜题?” 他不想把他的藤椅带到这儿来,于是令水凝结捏出个冰块的座椅,仗着他不怕冷热的特性坐下。 “你这愚蠢的预言家。”他语气不善地斥责,“现在是哪一年?” “是七百九十九年啊,怪物。”王子乖顺地抱着碎纸跪在地上,“今天星星要升起了,大伙儿都看着它往悬崖顶上攀爬呢。它的手在流血呵。” “明天是哪一年?” “是八百零九年啊,怪物。这一天星星很愤怒,别人都喊着要它换名字哩。” 莫尔斯陷进思索。 “后天是哪一年?” “是八百四十九年啊,怪物。这一天太阳落到山巅,星星随太阳离开了,它的欢呼是多么毫无警觉啊!” “再往后?” “是九百九十九年啊,怪物。这一天星星败给了时间,星星的碎屑落满了天空呢。它输得那样凄惨啊,那又是谁的错误!” “最后呢?” “是下一个千年啊,怪物。这一天星星将大地上的一切都烧死了、杀完了,因为我们忤逆了他啊!我那可怜的妹妹啊,她是那样爱他,她活生生死在他的手掌之中啊!” 莫尔斯猛地站起,冰晶破碎滚满地面,随之在高热里蒸发。他狠狠抓住克鲁兹的脸颊,狂暴的灵能火花顺着神经联结直接烧去疯王子绝大多数的记忆区域,同时在其灵魂的投影中抓住全部幻影斩断扯碎,现实的火苗腾空烧起,毫无慈悲地将桌、墙、地面的全部稿纸统统付之一炬,连带部分家具上遭到涂抹的布料一起销毁,分毫不留,火烧灰烬落满各处。 疯王子扑倒在地,不住地抽搐,他的凄惨哀嚎令安多斯终于忍不住推门闯入:“莫尔斯先生,请不要……” 他看了看室内的场景,缓慢地说完后半句:“……伤害他。” “走吧。”莫尔斯冰冷地说,“你的兄弟确实疯了。” “不是神教说的魔鬼附身吗?”安多斯担忧道。 “不是。”莫尔斯转身大步离开。“他只是看的太多。” 正在被侍从关闭的门里,疯王子的呓语仍在继续:“那个仰着下巴的啊,他是自负。那个捂着脸的啊,他是颓惰。那个头戴花冠的啊,他是虚荣。那个心神不宁的啊,他是狂热。那个镶金带银的啊,他是欢庆。那个主持人啊,他是快乐……他就在这儿啊!他的灵降下了,你们要看啊!” ------------ 第40章 寻而不得 那愚人在胡说什么东西!天杀的,该诅咒的,要了命的,胡言乱语的疯王子,他合该被那至高至堕落的天拽进溺死的湖里头去,将他塞进那没有风帆的舟,将他抛到海的对面去永远地坠下去,再也别讲一个字,别发一个预言的音节,断去他的手,撕裂他的纸,叫他再不能做出一个该丧命的纹样! 莫尔斯吸了口气,压平呼吸,用力将空悬许久的笔搁置回笔架上,笔架应力倒塌。 他敲敲桌面,墨水、碎裂的笔架、残缺断裂的羽毛笔依次自动复原。 安多斯不知道他该如何是好,他甚至有些后悔带莫尔斯去见他的疯兄弟。 虽然不知道克鲁兹与莫尔斯说了什么疯话,但工匠无法控制情绪的模样,别说他没有见过,恐怕他的学徒佩图拉博亦是不曾得见。 “莫尔斯先生,”他纠结着开口,十足小心地控制着他的音量,也许他平日里雕刻最小巧的物件时,都没有这样的专注性,“我的兄弟是個疯子……无论他说了什么,还是请您……别放在心上。” “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莫尔斯向后仰,藤椅陡然往后一倒,几个摇晃后,令人担忧地停下。 他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安多斯,令王子心里头不住地发毛。 “他说了些冒犯的话?”王子忧虑地问,“克鲁兹总是这样,他有一套他自称的……预言?他会说几句一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比如狼要吃掉狼神的心脏这些话……还请不要太在意,莫尔斯。” 莫尔斯静静地以食指抵着眉心,拇指放在太阳穴侧面,其余三指顺着鼻梁依次下放,小指正搭在鼻尖。 许久后,他睁开眼,俨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乃至冷酷。 “他说了很冒犯的话,王子。”莫尔斯冷淡地说,“一些活该被诅咒千遍的话。他的预言否定了我所做的一切。” 他的手从面部放下,自然地下垂,顺着书桌的边缘以及抽屉拂至膝盖。其中抽屉里存放的是他这些年写下的流年记载。 “我不认为他所预言的内容有任何发生的可能性,王子;其中任何一条对未来的擅自揣测,都是对我之工艺明确的侮辱。” 如果那便是未来,那么他在这一历程中是死了吗! 放任他的学徒被带走、被击败、被堕落,他就无所作为吗? 又或者在那个历史的截面里,他在第一次身死后就不曾被复活——那倒是好了! “既然是他癔症里的胡言乱语,就更不必在意了。”安多斯王子友善地劝说着。 莫尔斯再次呼出一口气,维持着他虚浮在表层的理性。 是的,他不必被怒火吞噬。 他并非头一次与预言者相遇;如何从预言里提取可能有效的信息,并忽略去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件分支,也本就该是他早就熟能生巧的事。 “你是正确的,安多斯。”他从自己的言语深处品味到一丝未消解的怒火,“没有任何事将要发生。” 安多斯仍然不能定下心来。他的共情能力告诉他莫尔斯心中仍有重重炽烈的怒意,而他高尚的道德感不允许他就此离去。 即便他很清楚是莫尔斯先质疑了他们主办的仪式,也是莫尔斯要求去见他的疯兄弟的。 “我们谈谈别的吧,莫尔斯先生。” 安多斯柔和地劝说,目光在室内一小片不涉及隐私的区域里巡游,最后挑出一个他认为绝不会再横生枝节的话题。 他看向莫尔斯台上的若干瓶颜料:“你最近在做什么工艺作品呢,莫尔斯先生?你会的内容太多,我很少猜得准。” “一些微缩的模型。”莫尔斯从桌面上拿起一枚约一指高的小雕塑。 雕塑上面的颜色才涂抹了一半,就被创造者按他毫无耐心的惯例丢在了旁边,以至于模型上仅仅是各个区域的主色调做出区分,无论是光影还是材质效果都尚未处理。 “你要拿去看吗?” 安多斯双手接过模型,仔细地观察。 就算创造者尤其擅长半途而废,莫尔斯本身深厚得足以令任何人惊叹惭愧的基本功底,依旧使安多斯感到着迷。 王子笑起来,真诚地问:“可以允许我试试将它的上色环节完成吗?” “上次给你的草稿画完了?” “还没有,我总觉得那幅画的海浪与岩石交接地我处理不干净……” “忘了伱的固有色吧,王子。想想环境色。给个提示,左半张岩石的阴影是紫色,右半张岩石的阴影是绿色。” 安多斯眼睛一亮,为艺术上的全新启发感到十足的快乐:“我回去就尝试,谢谢你。” 他握着纤细的小模型,心里已急着回去完成他苦恼良久的习作,然而看着莫尔斯的心情算不上好转了多少,又实在是无法离开。 假如佩图拉博在这儿,莫尔斯先生应当很快就能回复心情了:他们共处一地时,往往能通过双向的挖苦及嫌弃来达成自然而然的一片和谐——可是佩图拉博人在城墙之外,正要替洛科斯去打仗,安多斯知晓自己是拉不着这名救星。 本着最后再尝试一次的心态,安多斯将目光投向一件他先前没见过的新作品。 那看起来像个半成品的纹章,以铁为材料的锯齿形的城墙围成有缺口的圆形,中间又镶嵌着金的齿轮、钢的铁锤与翠宝石的山峦。 最值得一提的是,作品上似乎存在着某种玄妙的特性,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得纹章上仿佛覆着令人着迷的神圣力量,虽冰冷,却洁净。 莫尔斯没有制止他的观察,这令安多斯有勇气提出他的问题。 他尽力有礼而不过分矫情地问:“这件作品是你最新的构思吗,莫尔斯先生?” 莫尔斯耐人寻味的神情令他有些发寒。 “你确实对艺术很是痴迷,王子。”他说着,以缠绕黑布的指尖拾起纹章,亲自递到安多斯。 “碰碰他,王子。” 安多斯不明所以地照做。 他的手与纹章接触的刹那间,一股凛冽却纯粹的力量顿时穿透他的全身,他沐浴其中,只觉得身与心都受了净化,本就不多的各色杂念都被灼烧清除。 等他回过神来,水钟正在滴落的那一滴水珠告诉他,时间连一秒也不曾过去。 他将纹章交还,好奇地询问:“刚才的感觉……是一份礼物吗?” 莫尔斯颔首,他的注目终于令人感受到平日里的温度:“你就当它是吧,王子。” 莫尔斯与王子又闲谈了几句,便送他离开。 事情终于令他十足地迷惑。 假如沉迷艺术的安多斯不曾被污染,疯癫的灵能者克鲁兹亦是安然无恙,那么到底谁将遭那大难? 他拿起纹章在手中把玩,克鲁兹的预言仍如重石积压于心。 预言本身倒是当不得真,无论其中内容是否合乎情理、是否将要发生,他都只行他该做的事。 莫尔斯撑着下巴,将纹章反扣于桌面。 真正需要严肃对待的问题在于,他已经从各处嗅闻到太多令人恼火的肮脏祸祟。 预言的本质是浩瀚汪洋向现实的侵蚀,这才是所有信息中最为重要的一条。 恶念的帷幕已悄然掀开,他必须找到那该死的缺口。 ------------ 第41章 船 太阳落入山峦背后,光线正变得暗淡。 洛科斯王宫里,无数条交织廊道内影影绰绰的昏暗被畅通的风驱使着流动。 从一条通道到另一条通道,不同的低语正与彼此悄然沟通,那些低低的谈话、音乐、笑声、暧昧的嬉闹,从这一间房屋里静悄悄地来,从那一间房屋里悄然地过去。 每一种喋喋不休的声响又几乎找不出真正的出处,就像王宫背后的倒影里藏匿着另一处神秘的天幕,从天幕后的倒影里遮遮掩掩地跑出些不昏不暗、不明不白的东西,在暗淡的沉默中蠢蠢欲动。 对于安多斯而言,这是他从幼年起就已经熟悉的夜晚生活。 他敏感的天性使他天生乐于观察这世上的所有朦胧魅影,并从中汲取他将要投入创作的养料。 在任何人教导之前,他就明白了艺术必然源自生活中的种种经历体验。 白日里,他若是不在工坊里为某个令他心旷神怡的细节沉醉良久,就是在市井与自然间徜徉赏玩,用专注的观察为自己的作品增添真实生动的情态,同时与每个向他微笑的公民问好,祝他们今日里也生活幸福。 到了夜晚,他有时在王宫之内,有时会去王宫之外。 夜深人静之时,过度的喧嚣归于宁静,穿过露水、寒气与雾霭,他往往能从稀疏的光影与温顺的夜色里,听见世界在半睡眠的状态下,其本身的活动节律。群山在呼吸,影子从他身旁滑过,所有的空空如也都在同他窃窃私语。 他无法不沉浸其中,这是远比酒醉与欢宴后的头晕目眩更令人无法自拔的享受。 安多斯路过一条月光下的小巷时,有人认出了他。 这也不叫人感到奇怪,他和都城里的太多公民有过至少一面的缘分。 安多斯只是为这个时间点还有人醒着而有些吃惊。 “王子啊,这样晚了,您还不回去休息吗?”姑娘的声音清亮亮地从窗子里探出来,接着那深红色的帘子被几根白生生的纤细手指拉开,帘子背后现出個年轻姑娘俏丽的容颜,浅色的眸子虔诚而欢快,红蔷薇似的唇上寄托着慰藉人的欢欣。 她身后的暖洋洋灯光落到街道里安多斯的身上,突然之间整片的寂静与黑暗都如雾气散去,整个城市的冰冷都消融在姑娘白陶瓷一样的手指尖儿上。 这世界的窃窃私语倒是更加地隆重了,里头几乎传来了如有实物的欢歌、舞曲和迷人的油膏香气。 安多斯觉得手背上被光晒着的地方有些暖融融地发热,有股叫人很是欢畅的涡流在他的血管里温热地躁动着,他心灵里十足地汹涌起陌生的陶醉。 这一个瞬间里头,有成千上百种关于少女的雕像与画作在他的大脑里不经思考地完成了,天降的灵感从未有一刻变得如此充盈,又或者多少年来的第一次,神秘的启发与奥秘般的征兆统统地钻进他的心扉。 他的脚步不禁往后退,像是要自己去跑回工坊里,将千百种梦幻的笑容并千百种绝望的哀哭,都一并不眠不休地带到这枯燥乏味的贫瘠世界上。 姑娘伸着比可口果实的表皮更要饱满光滑的手臂,将帘子挂到窗边的钩上,撑着下巴靠在窗台:“王子,为什么不回答我呀?” “哦……”安多斯从迷梦里苏醒了少许,眼前的姑娘变得更为生动。他努力告诫自己要清醒,不可以对一个好心的姑娘乱动心思——他们还一点儿也不认识,一点儿也不了解。 然而,一想到以后要和她再没有多少交际,王子甜蜜的心就立即干枯得仿佛枯枝要死去。 “我在这儿……随便走走。”安多斯醉醺醺地回答,尽管他有许久没喝下哪怕一滴酒了。“等会就回去。” 他说完这句话,心里头就暗自地痛苦起来,痛苦又极快地翻卷成仇怨,聚拢成一个可怕的念头。他现下里竟想要将这素未谋面的姑娘杀死带走。 这份没来由的情绪叫他自己都惊愕不已,浓重的罪恶感和惭愧又极度强烈地糅合了,安多斯用他这辈子学过的全部词句咒骂他自己的邪念。他怎可以这样恶毒呢? 姑娘同他露齿一笑,“可不能让王子一个人在街上孤零零的。要来屋子里坐一会儿吗?” 安多斯的后背一阵滚滚的温热,顺着脊髓往他脸上滚。他的手腕又酸又麻,指尖沉重得像用融化的金子浇筑过。 他别扭地想要后退,可平平坦坦的路上仿佛伸出了极有力的手,硬生生拉住他的腿脚。 “不用了!”他用力地喊出声音,“我这就回去了,公民!” 虽然这样喊着,他却怎得也挪不开脚步,他将其归咎为他自己的卑劣。 姑娘的眉头很可怜地垂下来,连带那仿佛有无数色彩汇聚的明亮眼睛也蒙上了雾。她的伤感令安多斯头晕不已,连灵魂也要一并地因为她流泪而化去用尽。 姑娘垂下头,在窗边的小橱柜里翻翻找找,安多斯无法控制自己对她一举一动的着迷。 不一会儿,姑娘惊喜地“呀”了一声,取出个手掌大小的精巧模型,等她拿到窗边了,安多斯看清那是一艘小小的帆船。 姑娘从船的桅杆里抽出一根细细的小针,让小针躺在手心里,上身柔柔地探出了窗子,令安多斯能从她手里接过小针。 “这是把小匕首呢。”她调笑道,“拿去看看吧,可不能再拒绝我了,我的王子。” 安多斯伸出双手,那小针就从姑娘的手里轻轻地下落,滑进了安多斯的掌心。 他残存的一些意志告诉他这把小针是雕刻如何精密的一把微缩匕首,然而他眼睛里倒映的,只剩下姑娘白玉手指留下的残影,和指尖碰见他皮肤的那一丁点儿密密麻麻的痒。 “好看吗?”姑娘咯咯地笑着,“那就连我的小船儿也一同赠你吧,我的王子啊。船上载着我的心呢。” 说完,不等安多斯吐出任何一个拒绝的词汇,那金底银边镶着红亮血玉的小帆船,就落进了安多斯手里。连那细细的小匕首,也不知何时回到帆船的桅杆里了。 安多斯的脚步像在梦里一样地走着,他茫然往小巷外飘去,战栗与欢乐一同地与他浑身的激情紧紧相连。 他愣愣地发着抖,世界在眼前缭乱地抖动,风的喧闹变得极其微小,只剩下血液经过血管流经心脏又往外迸发的强烈刺激。 很快地,就连这不可阻挡的炽热快感也受了空虚的抑制,他昏昏沉沉地陷入泥潭般的麻木里。 唯有他低下头,望一眼手里的小帆船时,感官与渴求才能再度变得炽烈,无休止的焦躁和紧迫中周围的世界又回应起他,令他极度急切地想要融入这灼烫的万事万物里去。 他盯着小帆船入迷地看了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他不可拿别人的物件,连忙痛苦地往回走,要将帆船还回去。 然而熄了灯后,方才那姑娘的窗户就同别家的窗一样地黑,他怎得也找不见,只得怀抱着空落落的浓重不安和全然无法控制的窃喜,捧着小帆船回王宫,将它搁在屋里若干木架间最偏远的角落中。 纵使那小帆船的工艺无与伦比,他也不忍心再看它了。 ------------ 第42章 逃兵 “有人受伤?”佩图拉博阴沉地扫视着与他通报的士兵,在对方的腿开始发抖之前,他挪开视线,将恼火投向他又卡了壳的机器,决定等会通过用鞋底修理它的破烂构造来疏解郁闷。 “报告拿过来,你可以走了。”他闷闷地说。“让受伤的人回洛科斯,我还不需要伤者上场作战。” 士兵离开后,他迅速踹了一脚机器,叫它继续吞吐纸带,然后坐回他的钢铁座椅,阅读着关于新型激光枪转化装置失控导致的小范围意外受伤的事件报告。 他心里期望着这是流水线上的一个意外瑕疵,而非整体工业流程上某个环节的巨大纰漏,这样日后他还好说这不是他的错误——好吧,佩图拉博骗不了自己。 “我的又一次错误。”他自言自语着,拍了一下开始卡顿的机器,并从报告描述的现象,开始反推他设计可能存在的失误。 无论如何,军队的同种类激光手枪都需要全面撤下并检修,以免更多的意外发生。既然这件事发生在他手下,那就是他的责任。 他将几张空白的稿纸拉到手边上,笔在空中悬着,停了一会儿,放下笔,两只手捂着脸,深深浸入更纯粹的思考环节。 接着,在呼出一口气后,他握紧笔,从头开始重新演算。 没过太久,滴滴的呼叫声响起。 佩图拉博对一个人独享一整辆战车的内部空间有着相当的执念,于是此时此刻他不得不亲自去接别人的通讯,而不是指派一個近卫并告诉他“你去跟对面讲我很忙我不在”。 “怎么?”他一心二用,准备着更换已经被条条算式割据干净的草稿纸,同时不太耐心地回应,“又有哪口火炮炸了?” “至少现在还没有。”卡丽丰的声音响起,“以后大概也不会有?” 佩图拉博手中笔在纸张表面的游走变得迟缓。 他随即换掉还没用完的草稿纸,将新的纸张拍在桌面中央,控制并反悔自己的情绪。 回想着莫尔斯上次讽刺他比洛科斯的热气球还要易于因热量和膨胀而翱翔于天的恶劣言辞,佩图拉博忽然觉得一切又都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有什么事情吗,卡丽丰?” “来问一问你怎样了,阿博。”卡丽丰轻声地说,从她那边也传出了纸张翻动的声音,想必她同样处于忙碌之中。“我相信那个意外不是你的错误。” “你相信我,就能改变现实了?”佩图拉博小小地抱怨着,将算式的推演进行到下一个环节。再找不出漏洞,他觉得很有必要将他先前总结的理论公式也重新验证一轮。 这对他而言其实是一个堪称愉快的过程,不需要思考任何盘外的弯弯绕绕,数字与公理永远呈现出一种惊人的精准与坦诚,它们既不讽刺他,也不欺骗他,更不崇拜他,知识就是知识。 卡丽丰安静地说:“并不是。那些受伤的人里包括哈尔孔。” “这样巧合……不,那个逃兵!”佩图拉博一下子反应过来,愤怒冲上他的头脑。 他手底下的计算又快了一倍,大脑如齿轮层层嵌套飞旋,无数数字和字母像印刷一样精准而快速地躺到草稿纸中。佩图拉博通过这种方式消耗他的怒火。 枪械能量失控?亏他说得出来这种话!分明是不想参与战斗,于是提前找到办法躺在后方睡他的大觉。 卡丽丰继续说:“我了解我的兄长。他恐怕是在担忧你会置他于死地,因此想办法提前脱逃。” 她叹了口气,语气中更多了些歉疚:“我为他真诚地道歉,军团之主。” “伱也担忧我趁机杀死他吗?我就那样令人畏惧,那样心胸狭窄?” 佩图拉博的笔尖划破了纸张,折断在钢铁的台面。 他翻箱倒柜地寻找新的笔,尽管他很清楚他将备用的文字工具归纳在另一个抽屉中。 “并不是,”卡丽丰说,“我只是承认了我的兄长是一名逃兵。” 这句话让佩图拉博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放过他的柜子,又用力拍了一下永远卡壳的机器,接着打开顶板。风将他的烦躁带走。 青年学着莫尔斯的姿势坐下,将一条腿翘到另一条腿上方。 他并非喜欢如此,相反地,他会利用这种别扭的不协调感,来提醒自己由内而外地去反思。 卡丽丰的声音中混着一些轻柔的沙沙声,也许是衣袖拂过桌面,也许是电流本身的误差。这些琐碎的动静并不令人厌烦,反而成为卡丽丰本身气质的一种注脚。 “你在想为什么吗,阿博?”她说。 “我只是要他与普通的士兵一起战斗,我又不要害他。我们的技术明明已经那样发达。”佩图拉博说。 “但他嫉妒你,从他见到你的第一面起,他就与你暗地里做起比较。”卡丽丰沉稳地说,就像她正在描述的并非一位兄长,而只是剥离私人社会关系后一个单独的个体。 “你第一次见父亲时,他其实就在父亲身边,但你没有看过他哪怕一眼。”说到这儿,卡丽丰笑了笑,“这是哈尔孔自己告诉我的。” “你在洛科斯留得越久,你的光辉就越耀眼。你成年前就已经做完了十个哈尔孔都不可完成的成就,父亲偶尔也会说,长子要是有你的天赋,他早就让长子继位,而不是用权力和政务继续折磨他的年纪。” “岁月流逝,你在洛科斯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多。你源源不绝的才能将整个国家改变,这令我的长兄逐渐产生了另一种担忧——比起他,父亲是否更中意你。” “我?” “他害怕父亲要让你继位,毕竟在实际而非象征意义上,洛科斯已经是你的国家。” 佩图拉博沉默片刻,“他是对的。” 这次换成卡丽丰惊讶了:“你想要成为一名僭主吗?” “我不想让他继位,他的行为败光了人的好感;就算他过几天又回到我的军队里,我也要赶他滚开。” 他继续说:“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戴铁冠。” 卡丽丰立刻笑了起来:“我的前方还有安多斯在王座之下排着队呢。” “安多斯可不行,他太友好、太善良。” “他天性就是那样的纯粹,恐怕对我的那位兄长来说,一只足够美丽的蝴蝶比一千个铁的王冠还要贵重呢。” 想到那名过度朴实的单纯工匠,两人一同发出笑声。比起哈尔孔,安多斯实在令人既喜爱又放心。 佩图拉博站起来,从收纳架顶上拿来几张纸:“我写了一份宣战演讲稿,帮我听一听?” 卡丽丰欣然应允下来,并调侃道:“你当时在命名仪式上的讲话,写了几份稿子?” 佩图拉博不为所动,看向远方:“你可以猜。” 山峦与险道的尽头,视线虽未可及,但佩图拉博的计算告诉他,卡尔迪斯的要塞正在靠近了。 ------------ 第43章 行过汪洋 莫尔斯坐在钟楼顶部的瓦片上,靠着伸向夜空的镀金尖顶,闭上双眼。 在问询里他得不到答案,而他对一切堕落之物显形行恶后再迟迟地行动一向反对。 他的道德总是拒绝他在有能力剥离混沌邪物时轻率地将混沌寄托的对象一并抹除;而他的耐心则严厉地拒绝他去一个个地忍下焦躁,仔细审查凡人之心,依次决定对凡人使用哪种形式的净化。 所以他提前自力更生。 一些绕在手指上的黑色布条悄然松散,凛冽灵能向四周倾泄,熵的急剧变化带来温度下降,寒气在瓦片表面雕刻出晶莹的霜花。 然而得益于灵能所有者的精密操控,霜花以塔尖为圆心,仅仅向外蔓延十三寸便精准地截止,环绕出极度标准的圆周。 如果此时有人能够将霜花的尖端无限放大,一直窥探至冰结水汽的最微小结构,那么他将要发现,每一个弯折与勾画都是无数古旧符文的构成部分。 这些不计其数的符文如重物往下落,磁铁相吸引,自动响应着灵能所有者的号召,仿佛从灵能所有者的体内母版里拓印而出,构成一叶圆形的小舟,将他托举至浩瀚汪洋的上空,与一片更广大无边的磅礴虚无隔着船底相互凝视。 莫尔斯睁开眼,他的躯壳并不移动,而他的精神则踏在众生斑斓之海的表层。 他似是无比缓慢地上升,可下一個瞬息却已位于整个奥林匹亚的星球之外。 相较于一个人类个体而言无比庞大的星球在视界之内微缩成一颗圆溜溜的彩色玻璃珠,原本遍布群山碎石的星球表面化作暗潮涌动的汪洋。 他见到一盏盏灯在汪洋的投影深处灭去,又有一盏盏灯在至暗与至亮处渐渐地亮起,阻隔着昏暗的潮水上涌的同时,又在灯芯里埋下了焦黑的棉丝。 无数灵魂认为自己是活动的施行者,然而那活动仅由自然的涌动携带着完成。 无尽的黑暗虚空与现实光亮相互侵蚀出百般的斑斓色彩,正如茫茫银河里其他呈珠串断链般随意洒下的无数颗行星一样,潮流翻滚,来而复往,在竞争中永恒地平衡。 莫尔斯眨了一下眼,视角锁定,层层多余的图样从他的观测中剥离。 奥林匹亚在他的感知中重新放大,成为与一颗占卜用的水晶球体相类似的球体投影。 他的杂念早在开始观测之前就全部清除,因为他接下来将要主动去触摸那堕落意志的边缘,而无欲者正是饥渴之物最难以下咽的刺喉利刃。 他的意念变得纯粹而锋利,谨慎地向情绪之海中探入,追寻那些尤其狂躁、变化、浑浊、极端的气息。 也许是下一秒,也许是上一秒,他的舌尖忽然涌出一股极度的甘甜,有如最稠的蜜与最浓烈的香料,刹那间冲向他的意志。 一串符文如金的刀尖斩断无形之物,莫尔斯立即贴着这股色香的边际逆流反行,一个呼吸之间,他俨然已身处千里之外的卡尔迪斯。 具有六把空座椅的人造水晶殿内,六名主祭各在东西,生命与祝福的女神以慈悲金面俯瞰大地,除人战栗,除人不安,唯怀大悲大善,常伴极乐。 不论此前神教是否是单纯心怀善意的本土宗教,是否真的是黑暗亲王的触须,从这一刻起,它曾是、现是、永是。 这股腥香仍在孕育之中,尚未诞入现实宇宙,从神教的卡尔迪斯始源圣山经由女神诞生之泉流扩散。 此为根除污染的最佳时机。 莫尔斯的黑袍因不存在的风而扬起。冰冷的金色符印从衣袍中显形,他不耽搁一时一刻,思绪追随六把空座而去,追索六名神教支派主祭的行踪。 他听见笑声在他的耳边低吟,男声与女声,老人与幼童,他们的欢乐真实不虚,它的欢愉如影随形。 不过这套把戏对他从来没有过任何的吸引力。帷幕开始在炽烈的风中摇晃的时间,还没有他开始习惯躺在藤椅上晒自己的时间长。 “篡盗者的帮凶……”年轻的声音对他低低地唱着,倏而又转换成甜美而怨毒的念白,“为何连他也要夺走!我们再看不清他了,那钢的灵魂和铁的回音……” “我们记着你呢,虚无之物……”她低低啜泣,“你能为这子嗣付出什么,来偿还他诞生的债务……” 莫尔斯无视掉那个玩意。 他唯一需要关心的就是控制自己的力量,以免在大痛苦湮灭凡世前,自己先把这地方的帷幕撕出窟窿。 第一名神教主祭就在卡尔迪斯。他正与僭主交谈甚欢。 两人手边的沙盘上平放着一封短信,信纸轻柔如纱、苍白如雪,绝非卡尔迪斯当前技术所能触及的水准;实际上,当前的奥林匹亚只有一个国家有如此的技术水平。 莫尔斯当即掐碎他的灵魂,并将余下暂且不便分解的污染单元封锁于无形之冰内,无视卡尔迪斯僭主惊恐的呼唤和四下的盼顾,径自离去。 现实宇宙,缠绕黑布的手掌中心出现一颗幻化千种光彩,却无来由令人觉得污秽恐慌的晶莹宝石。 第二名主祭身在阿克斯,在军营中做着激情洋溢的宣讲。莫尔斯注意到阿克斯军营空去少说也有半数。他将此人也杀死。 他已知晓佩图拉博将要面临的困境,但倘若那孩子无法将之解决,他才会感到意外。 第三名主祭在群山的荒原里游历,莫尔斯确认他仍在赶至不清楚何方的道路中,于是杀死他。 第四名主祭陷入了夜晚的无边欢愉,莫尔斯杀死了他。 第五名主祭的所在之处让莫尔斯几乎要发笑,当然了,一个天天将敬畏末日与审判挂在嘴边的宗教,无疑与这黑色的末日本身强相关。 他杀死那名正在通过硕果仅存的几样通讯呼叫器向奥林匹亚卫星送信的傻子。 至于那颗卫星本身,那边的现实稳定程度与行为的无下限形成的鲜明对比,堪称令人发笑。 他不打算在做好充足准备前,强行和他们源自黑暗科技的反灵能遗产相互冲突——尤其是他当下另有要事。 第六名主祭残留的气息格外地馨香,如梦似露,纯洁美好。莫尔斯心如止水的追寻一直持续至他定位到此人的具体位置所在。 他睁开眼,快速喘了口气,将手里五颗宝石收纳于一个凭空出现的黑色布袋,从钟楼顶部一跃而下。 ------------ 第44章 命运交织之夜(4k) 克鲁兹从来没有这样急切地请求着,要从他在无数重回廊深处的房间内出来。 僭主达美克斯听着侍从的报告,先是头一个侍从,接下来是第二个,他们成排地跪下,传报那被除名的疯王子急切的渴求。 他的手指握在金杖上,而金杖反馈给他的唯有沉重的冰冷。在他的记忆中,克鲁兹仍然是许多年前那乖巧的模样:灵巧而干净的蓝眼睛在浓浓的眉毛下面好奇地转着圈儿,跟在两位长兄身后,牵着刚学会行走的妹妹的小手。 他不知事情是从何时起出了差错。 也许是从克鲁兹有一天忽然问他有没有见过天空中的眼睛开始,这个孩子就日渐地阴沉下去,脾气也变得尤其暴戾,有时喊着火的雨要把所有树木都烧光,有时叫嚷着要杀死夜晚的月亮。 当克鲁兹开口说他的妹妹死了之后,达美克斯就下令给他一间小小的房屋。 之后他唯一一次与他的第三個孩子相见,就是在他的命名仪式上。 此时已是深夜,达美克斯仍醒着的原因,其实是收到了他的长子意外受伤,正在回到都城的消息。 依照他对哈尔孔的了解,不消一秒他就能猜到这所谓的伤势背后的实情。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不明白他的教育究竟在哪一步上屡屡地走偏。 长子的全部心眼都用于自困在权力的斗争中不能自拔;次子醉心艺术,最近几日又是久居工坊不曾外出;三子疯了;唯一的女儿,虽有能力与智慧,却与他很不亲近,两人间始终有着隔膜。 洛科斯在佩图拉博与他的工匠导师的塑造下,以惊人的速度发展到达美克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天神居所般的境界。 然而每每想到他的孩子们,达美克斯心中便翻滚起无尽的酸涩和苦痛。 又一个侍从跑着过来,讲述克鲁兹如何喊着不可让飞鸟死去,在他房间的门上撞断了骨头,血从门缝里往外流。 僭主疲惫地闭上他苍老的眼睛,让医师替疯王子包扎,并让克鲁兹到他的眼前来。 —— 安多斯心中始终很不安,他自昨夜与那姑娘相见后就不曾入眠,就像甜美的睡梦已离他远去。 他时时刻刻感受着一种盲目的恐慌,一种积压的空虚,这些错综复杂的情绪几乎阻断了他的思维,他只能感觉事情是无比的稀奇古怪,没有一样东西在正确的轨道上运转。 同时地,他对周围世界的感知变得极其鲜明,以至于鲜明到了黯淡的境界。 每分每秒都有无数的信息涌入他的思绪内部,凡是能被他观察到的颜色都自动地将自己匹配到上千幅尚未诞生的画作里,无论看见了人还是物,无论是风、日、月、湖还是城市人流滚滚的人间之景,都自顾自地拼命挤进他的素材存储之中,迫不及待地要从他手下经过艺术的再创作来到这世界上。 他必须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从此永无止境地雕刻、绘画、书写、涂抹,才能将他千分之一的念头塑造成型。 在这之前,安多斯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艺术灵感逼疯的一天。 安多斯知道自己有哪里不对劲,这不是他真正想要的状态。 他的确深爱着技艺与创造,但他尤其地珍视着人与人之间的友善和宽待,在他看来,这正是世上最为浑然天成的天生美好之物。 可今天的白日里,他偶然发现自己见到他的侍女的第一眼,竟是想要将她封进石膏永久留存。 这样的念头深深折磨着他的良心,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如此地痴迷在虚幻中。然而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提着新锻的刀,走在杀死侍女的路上。 他立即从路上逃跑,把自己锁在工坊里,钥匙远远地丢出窗外,止不住地颤抖。 有那样一个刹那他忽然想要相信众神的存在,希望他们能保佑自己灵魂的健全和心智的纯洁:他当前面对的一切,显然远远超出了凡人所能应对的处理范围。 接着他想到一个人,一个工匠,一个万能的神秘隐者。 那名工匠是否能赦免他随时可能诞生,亦或已经诞生的罪恶? 安多斯不知道。他想要离开工坊去找他,于是到处寻找他的钥匙。 他在那金底银边、镶了血玉的小帆船里找到工坊的钥匙,于是心下仿若大石落地,得了宽恕和安慰。 他捧着小帆船,推开工坊的门,在星月注视的深邃黑夜里,朝着灯火通明的洛科斯王宫走去。小帆船上的桅杆泛着漂亮的光,闪亮亮的,最是精巧不过。 之后就将这小帆船赠送给莫尔斯吧,安多斯想着。 他正要拜托莫尔斯帮助他,而一件如此出彩的工艺品,还是奉给真正的艺术创造者为上选。他自己哪有资格享有它呢? —— 佩图拉博在被哨兵唤醒前就因从天而降的炮火苏醒了。 漆黑的夜空下烧起亮红的光。大地因火炮与战吼而震动,尘土颗粒在地面上如豆粒弹起又落下,半梦半醒的军队自发应对起敌人的攻击,每一台机械都施放出燃料与能量转化的破坏力,将炮弹和火药打进夜袭者的队列。 不断有敌人在火力的倾泄下仰倒,任何人都无法安然渡过佩图拉博亲手创设的火雨,更不必说这仅仅是整个军队开始运转之前的自动防御,伴随着无形电波在阵地中的急速扩散,每一颗组成洛科斯军队这一庞然巨物的细胞都被依次激活。 一个个士兵从睡梦中抓着枪爬起,沉默且快速地加入其在防守中的位置。防线被进一步巩固,而袭击者的身份正愈发明了。 这不仅得益于他们即便是夜袭也不愿停止的隆隆呼号,他们从古老时代继承而来的部分标志性科技残存也证明者着他们的来路。 “阿克斯人。”佩图拉博双手撑着桌面,高速阅览从局势各处送来的汇报,在心分多用,给不同队伍送出各样指令的同时,顺便咒骂着那群熟悉的愚蠢敌人。 卡尔迪斯人竟然选择会与阿克斯联军,这确实在意料之外,不过也算情理之内。 他记的非常清楚,十年前,与莫尔斯一同前往洛科斯的路上,正是这帮嗷嗷叫的阴险战士实施袭击。那时带队的米太亚德次官曾发誓洛科斯人虽不善争斗,但永不会让他受伤。 想到此事,他的怒火开始翻涌。 在第一轮坚守射击的炮火减弱后,伴随着更加响亮与狂热的吼叫,部分依靠着阿克斯人特有的防护盾甲在远程攻击里幸存的战士从地面的坑洞与土石间爬起,开始了一次气势汹汹的冲锋。 他们重整阵型,聚集成团,从各个掩体与方向冲着防守区涌来,与外圈的守卫短兵相接。一旦陷入近战,防护远程的战甲效果就失去了大部分作用。 佩图拉博为他的战士精心设计的反步兵近战武器第一次投入实战,就发挥出亮眼的效果。 大部分刀锋都轻易地命中并切入了敌人的护甲,将鲜血和碎肉从人体中拽出,洛科斯人比阿克斯更快、更猛,在防守方取得了进攻的主动性。 每当一部分成团的敌人被消灭,整条防线就会反向往前推进,部队迅速重整,随后举起枪口,对准远处的另一批仇敌。 也有少数的洛科斯小队陷入苦斗,佩图拉博下令让他们暂且撤退,重新整合战斗姿态。 在远超阿克斯人想象的远程火力与新一代近战武器的攻击下,阿克斯人内部几乎要出现少数的溃逃现象。阿克斯指挥官直接砍下那些逃亡者的脑袋,支撑起军团的士气水平。 不长的时间内,攻守开始易形。 佩图拉博注意到卡丽丰所在的载具目前仍未受到攻击,这令他放下心。 下一刻,一些灵巧的士兵从阵线中央跳入,意图切进洛科斯军队的中心——卡尔迪斯的特色部队,尤其擅长后方突击。 专门处理此种情况的小队立即开始行动,保证一定距离内没有人可以落至地面。至于在少数的死角成功着陆的敌人,则收获了更多的缠斗与多种应对。当一支小队有幸靠近卡丽丰的战车时,履带解决了他们。 战局产生了明显的偏向,纵然是佩图拉博有意地替对方计算,也找不到这支联军的伏击者部队的胜利机会。 很显然地,奥林匹亚诸国对洛科斯的技术发展仍然只有一个笼统的估算,或者说低估。 他在钢铁的座椅上落座,既是品味战斗胜利的甘美,也是保存精力准备应对其他突发的意外。 遭到如此精准的袭击,军队中有内部信息泄露一事已经变得太明显。 思考之后,佩图拉博拨通了卡丽丰的通讯。 “护送哈尔孔的小队到哪里了?”他直接地问。 “按照他们的速度,应当已经回到洛科斯城下不远处。”卡丽丰的语调里带有对她而言极其罕见的茫然。 “他在恰到好处的时间离开了。而我……刚才尝试过,我联系不到他了。” 佩图拉博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前所未有的怒气正在膨胀,他几乎不敢相信这种事情能够发生。“他怎么敢!”他大声地吼叫。“这个贪得无厌的懦夫、这个低劣恶心的叛徒!” “还要继续进攻吗?”卡丽丰问,“卡尔迪斯应当已成为一个庞大的陷阱。” “继续!”佩图拉博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守不如攻!” 若有若无之间,他鼻尖充盈起硫磺与铁锈的气味,刀斧的交击仿佛无限遥远,又仿佛近在耳畔。 —— 哈尔孔掀开伪装的布单,仔仔细细擦去脸上干涸的血迹,让他的面部皮肤再度变得白净柔软。他换上一身华贵长袍,将象征王子的银色头冠重新一丝不苟地戴回保养得当的发间,再用了一些化妆的粉末,补平脸部因年岁增长而出现的皱纹。 他并非喜爱美貌,或者说,他其实从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到底如何。 他真正在意到哪怕别人稍微提一句都能令他怨意满溢的,是他日渐失去的地位。 至于外表,这不过是地位的若干象征中最肤浅的一条。 哈尔孔看向窗外,漆黑无边的夜幕仍然将这片大地握在它无边的掌中。 洛科斯在无数繁星冷酷的注视之下,呈现出一种渺小且孤立无援的姿态。 然而即便只是这样一座小小的王国、一个本该属于他的王国,都在他愚蠢父亲的放任下,一步步离他而去。 这该是他的东西!而达美克斯,他却要将洛科斯人的国家送给两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怪物! 哈尔孔能感知到自己内心的嫉恨像沸腾的毒酒,向四周散发着恶意的蒸汽。然而这一丁点儿道德上的败坏,对他而言远远不及权力的丧失重要。 品性在金权杖面前不过一个值得发笑的乐趣,他想要的远远比这点不值钱的玩意来的更多。 他渴望别人在他面前低头,渴望功业在他手下成就。他要黄金与宝石从他的指缝里滚落,深红的葡萄酿成无边的酒池,他要万民的赞美响彻天际,然而这些都触不可及。 曾经他也为自己的猜忌和妒恨而自责。 如今,他已不在意。 洁白干净的手指轻轻抚着他的肩膀,幽暗的芳香萦绕左右。他享受地闭上眼睛,低声说:“神教会回到洛科斯,我尊敬的主祭。不会再有任何人胆敢玷污你们的神圣。” “而您将成为一名主宰者,我亲爱的王子。”主祭欢快地说。她美丽的浅色眸子里满是温柔的虔诚,上扬的唇像血红的蔷薇。 “我们都已听见女神的指示,昨日我将那小船儿向您的兄弟献上。天啊,女神竟然对我们讲了旨意,千百年来啊,这实在是第一次——” 下一刻,主祭的鲜血从断裂的颈部喷出,动脉血直接溅上天顶,芬芳立时转为令人作呕的堕落恶臭。 哈尔孔只觉一阵天地倒悬,四肢同时传来的剧痛夺走了他脆弱的清醒。 长王子狼狈地滚落在地,与染血的布一起卷成扭曲的一团脏物。 莫尔斯抓起布单的一角,将昏迷的哈尔孔打包提在手中,包里顺便塞进主祭美丽的脑袋。 他喘了口气,将最后一颗污秽概念的凝结装进黑袋。 这些力量的残存远比他预期中的顽固,间接告诉他那扭曲黑暗的存在亲自地、毫不吝啬地投入了她的凝视与注目。 无论如何,事了后,他将花上一段时间专用于净化至高天的污染。 符文在他的黑袍上明灭旋动,抵抗住饥渴者欢愉而期待的低声颂唱。 星空的眨眼亲密而怨恨。他控制意志将之无视,拎起巨大的包裹,穿行在空间与空间的夹缝中,赶往那馨香汇集的核心之地。 ------------ 第45章 九 莫尔斯并不曾试过直接闯入那环与环相围的奢靡宫殿之内,这一次他也不打算尝试——实际上是他不知道极乐天的享乐之主具体究竟在哪儿。 所以他决定从现实宇宙正在发生异变的核心地带入手去解决问题,即洛科斯的王宫。多股气息都向那儿聚拢,他已闻到足够多的堕落。 若能不入汪洋便使得切割现实与无形之海的帷幕直接稳定,他也不必再多消耗力量。 在莫尔斯前往由大理石与黄金打造的王宫前,另一样正在发生的事件引走了他的注意。 他毫无顾忌地将被打断的恼火尽数发散至提得太累不得不拖在地面的长王子身上,具体形式则表现为一脚踢断这混账东西的脊椎骨。 绕在耳边的轻笑如细沙流走,血液滴落带来的铁锈味渐渐浓厚。 “你到底是什么重要器具,孩子。”莫尔斯低声喃喃。 有些事物对佩图拉博投入的关注似乎大到了离奇的地步,他从未见过帷幕后的万千道声音如此齐心地在现实宇宙消耗力量。 接着,一种糟糕至极、纵然四种意志同时降临也不如这件事来得可怕的可能性,终于顽强地从他下意识忽略的思维角落里向外探出,来到他的意识之内。 他不会真的是在替那个家伙…… 莫尔斯咬牙,在怒火勃发的同时对着枯骨之座一通大骂。 该死的…… 数万年里他收集了不计其数的污言秽语,以至于他甚至在脑中为它们编纂出一本极厚的目录。他顺着自编目录倾情释放他的简易攻击。 当然,使用的并非可以用于世俗交流言谈之语。 符文自黑色的希腊托加长袍之内无形地释放,比旧夜更古老的语言是他存活至今的基础,人曾以此要传扬他们的名,于是他们的语言遭变乱。 莫尔斯的嘴角溢出概念性的鲜血,这并非实体的损耗迅速在现实宇宙中变得肉眼不可觉察。 他的防御卓有成效,耳边杂音已几不可闻。然而他知道,对于浩瀚汪洋中的诸神而言,有一件事它们往往学不明白,那就是及时止损。 他需要为它们的降临以及此地帷幕的稳定保存一部分力量。 下一刻莫尔斯出现在洛科斯都城的侧门,数个正在开启防御完善的沉重门扉,以供他国军队悄悄进入的长王子麾下士卒瞬间齐齐倒地。 简单的检查过后,莫尔斯销毁了他们的形体。 纵然是黑暗大君,也不会把祝福浪费在任意一个拜在它帷幔轻纱下的庸俗灵魂。 哈尔孔为这一次的叛国篡权做了十足的准备,计划很可能起始于卡尔迪斯谋杀使者:他们不可能不知晓,这会首先引来当下奥林匹亚风头盛极的佩图拉博,以及他远胜诸国科技水平的矛与枪。 随后的逃亡则是令他人放松警惕,更利于他与别国和神教的支援在兵力相对空虚的洛科斯之外会和,与都城内的接应者里应外合,控制住形势,袭击权力核心的所在之地。 考虑到哈尔孔本人的能力限制,莫尔斯不得不认为神教在其中献力颇丰。 而无论这次谋反是否一开始就被千般色相之主倾注了一点儿小小的喜好,现在的反叛团伙显然已经与混沌大能密不可分。 所以都杀了挺好的。 莫尔斯将长王子暂且找個尖塔挂在顶上,解放双手加速行动。 他本就可怜的耐心消耗得比堕落者的性命更快,相对繁琐的常规灵能使用次数逐渐缩减,更多晦涩难辨、以至于几乎难以想象人类可以发出的发音直接通过最基本的编码,撬动起现实的基底。 三十分钟后,莫尔斯决定暂时放弃自己的喉咙——当一串玄而又玄的声音震动他的声带,并导致被撕裂的喉管恢复之前他不再能多说一个字,所有与本次反叛相勾连的掌钥人、侍从、工匠、厨师、清扫工,乃至上位朝臣、侍官、医者、法官、作家,纷纷由内而外化为血水,血液上又燃起耀金的虚无之火,虚幻的火焰外圈,摇曳的光影中有无数邪祟恶魂尖叫死灭。 洛科斯的十座钟楼里,所有守夜人同时身死。其中一人手持的油灯洒在钟楼木质的阶梯上。 这一年的夏日尤其干燥,而这座钟楼恰恰在上周的修整中因为材料分配的计算错误而仅修整至一半,灯芯上的火烧至钟楼本身,木石交杂的结构开始摇摇欲坠。 这次清理不仅限于洛科斯都城之内,越过重重群山峻岭,整个星球的表面,凡有人之处,皆有突然倒地的死者。 此等现象在各处引发着重重的惊呼与恐慌,无数人因此惊声大叫嚎哭不止,半颗星球的黑夜与另半颗星球的白日都充满了被一巴掌扇进永恒死亡的堕落叛徒。 极端的恐惧和愤怒正在奥林匹亚如灾厄般蔓延,如此的情绪浪潮足够令任何未诞者垂涎欲滴,然而复合生成的指令中用于与至高天侵蚀对抗的一部分有如浪潮深处的钢铁之锚,将毁灭大能的进一步探知阻隔。 星空的闪烁越发明显,茫茫黑暗中至为深邃幽暗之处,有无尽的声音因一名小小的棋子往棋盘中增添的价码而欢声大笑。棋子腾挪,筹码加增,万事万物变换无穷。 现在对莫尔斯最有利的条件,是奥林匹亚各方面相对的优越环境,使之在过去的无尽岁月中并不曾被尤其地眷顾:没有烈度过大的战争,没有饱暖思欲的和谐,没有科技过度攀升的渴求,没有腐烂败坏的根基。 这颗星球距离帷幕的边界足够遥远,限制了混沌力量的大范围侵入。 莫尔斯的视界之内,血、火、烟雾正于多个方向出现。 已到了太阳将从天际上升的时刻,日头仍然黑暗,月亮里流出血的幻象,事相大有变更。 光辉耀眼、满布金银玉石的王宫正位于万端幻觉的正中央。莫尔斯在进入大殿之前,终于下定决心做了他的最后一重准备。 他返回自己的工坊,揭开白布,露出这些年来他雕刻的那一尊石像。 佩图拉博降世之前,他用三年刻了旧像。那孩子来到他身边后,雕像重刻,至此又过十年时光。此时正是最为合宜之时刻。 当年他仅仅想要做一件艺术品,所以刻意地避开了所有神秘学关联的细节,但若是想要补足,也不过是轻而易举。 他将指尖按在雕像表面,石料的碎屑纷纷扬扬,顷刻间所有纹章与意象全部与雕像代指的对象构建关联,其手持之剑刃上的符印被全部重雕,只留下最后一个未完成的符文。 假如完成,这把剑刃将点起极亮的光芒,如夜幕汪洋中的灯塔信标贯穿星河,明确地标识出一条指引之路。 莫尔斯从雕像手中抽出长剑,又从先前的尖塔上摘下长王子,携此两物向王宫走去。 万不得已之时,他会完成最后一枚符文。当然,他不认为事情会发展到那一步。 他踏入王宫大门后,那一座失火的钟楼终于坍塌。 一群飞鸟因此惊起,向剩余的九座钟楼无目的性地散去。 ------------ 第46章 匕首 他踏入王宫的那一个瞬间,恍然如同自永眠的黑夜跨入虚假的明丽白日。 清风徐徐而来,携幽幽淡香,有迷迭香、鼠尾草、风信子,及缥缈的熏香烟雾,和上好的果酒芬芳分布园中,层层纯白纱幔上缀着青碧如玉的藤,藤上朵朵深紫玫瑰错落有致,有如空中花园,地上仙境。 莫尔斯走在这片美景之中,浑身黑布与长袍间沾染的鲜血竟显得格格不入。他步履不停,每一次落足都令长袍上更多脏污的血液与碎肉混杂滑落,在庭院的小径上拖出一条染血之路。 稍加思索后,他将手中的沉重剑刃刺入地面。剑锋一路拖拽,如刺破画卷般直接割破精美的乳白鹅卵石,燃起的重重烈火久久不灭,猛烈地打破了此地令人迷醉的和谐。 远处传来咯咯的轻笑,莫尔斯单指敲击剑柄,令烈火烧得更旺,继续深入宫廷。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不止限制于这已然变化的宫廷之内,更扩散至星球表面,时刻监视整体的情形。 当他见到佩图拉博的军队从遭到的突袭后重整恢复,并迅速定下了继续进攻的决策时,他短暂地停顿了少许时间,随后无形地将更多力量印记通过先前留在那孩子肩上的隐形符印,进行了临时输送及标记。 深入宫殿之内,不计其数的欢笑声被莫尔斯全部无视,火焰灼烧带来的猎猎响动将靡靡之音全部取代。 唯有一件事值得他尤其注意,即一路走来他不曾受到任何阻拦,连一些象征性的痛苦使者和孱弱魅魔的幻影都不曾显现。 欢愉王子用尽了手段来表示他对莫尔斯加入的无限欢迎。 或者说,他急不可耐地想要通过更加干脆利落的方式去汲取他的灵魂,以及与他灵魂亲密相融的容器本身。 莫尔斯一剑劈开王庭内苑嵌满华丽浮雕的庞大门扉,将提着长王子哈尔孔的布袋首先抛入其中。 在场的人数,更准确地说,东西的数量,比他预想的多。 身居王座上的应当是达美克斯——他衰老的头颅掉在地板中央,身躯则匍匐在软塌的扶手上,金杖自上而下穿过他的身躯。 看到达美克斯后,莫尔斯确定他非常巧合地迟到了约七至十分钟。 既然僭主已死,他就不再留长王子的性命,一道如电如霜的光芒闪过,哈尔孔死亡。 他并不回头,感知范围内,被斩破的大门上攀满了密密麻麻的蛛网。 每一层蛛网上都精致地绣出了不相同的几何纹样,单独观察已足够诱人心神,将前后的蛛网叠放后,更是编织展示出兼具空间迷乱的繁复纹路,穷极琳琅美丽。 他观察的越久,舌尖本有的血腥气就更多地转化为甘甜可口的甘霖露滴。 整个空间也开始有节奏地摇来晃去,令事物左右地晃动。更多饰品跌落在地。 重叠蛛网的后方,有如油滴落入水面一般的斑斓彩光在浩瀚汪洋的表层涌动不息,令室内之人产生了仿佛身处小船中央漂荡在海浪中的感官错觉。 那不再是一条离去的道路。 剑锋在地面上划过,尖端指向软塌旁两个未知的扭曲生物。 一串符文顺着剑尖流出,经由雪白大理石铺成的、如肌肤般光滑湿润的地面,跨过数個如鲜红帷幔与颓然残花组成的变形尸首,越过地面上已经不可辨明的若干散落金银饰品造成的起伏不平,切入两个生物的表皮。 如同分割一颗饱满果实的外皮与果肉,在两个生物凄惨的哀嚎中,它们表皮层次的种种异变全部脱落,蛇麟、羽翼、增生扭曲的各种肢体全部被符文硬生生割裂剥离,碾碎在柔滑变形的地板上。 无论内里的变形是否终止,忽略不断流出粉色芬芳鲜血的肌肉,它们至少看起来有些人形的模样了。 咒文化作金色长钉,将两个东西身体上剩下的手与脚穿刺固定。 之后,莫尔斯沉默地以剑尖剖开构成生物的混沌污秽的躯壳。 他听见,并且听得懂两个东西的呼唤。 但他不会做出回应。 倘若有真正堕入享乐之道的生灵在此,那么它一定能从第一个生物的痛苦呼唤中获得无尽的喜乐。 它的痛苦无比真实,能令任何有情之人的心脏如被刀刃切割般痛楚。每一声哭嚎都以一次绝望的道歉作为开头,又以难以辨认的恳求收尾。 “都是我的错处,莫尔斯……我不应该听她讲话……我的无知……这不是我要的……” 莫尔斯耐心地切开它的表皮,与享乐之主力量的直接接触彻底改变了它的内部结构,他只能看见一团流动的混沌之物如海水般流动不止。 旁边的东西尖利地大笑:“我杀了他!你生气了吗……虚无之物,你猜到这一命运了吗?嘻嘻,我也告诉我的哥哥哈尔孔了,我说他该行动啦,若他背叛不成,就会溺死在酒里呀……” 一瓶原本搁置在方桌上的陈酿美酒因空间的摇晃而跌落在地,猩红酒水洒满地面,渗进长王子破碎的肢体中。 室内无人注意的角落,象征着鹫鸟之神艾西斯的飞鸟像从支架上坠落,鸟羽呈现出琉璃般的深蓝光泽。 浓重到致使人无法继续呼吸的甜蜜香气从跌落的酒瓶里极速扩散。 莫尔斯不再呼吸。更多咒文从黑布之内向外显现。 他切去那个难以取名的东西的第二层,如海水般的内容物向外流尽,剩下则是凝胶状的未知物体。 “那幅画我画完了,你是对的,真好看啊……”那个东西说,“你的模型我没有来得及补全,我那时,无法再动笔……莫尔斯,莫尔斯,莫尔斯……” 它连续地喊着莫尔斯的名字,也许是在尝试在无边波涛中抓住最后能稳住他意识的一根稻草。 “莫尔斯,能告诉我……他们怎么样了?我的家人……我的公民……还有你的孩子……” 莫尔斯蹲下身,将长剑横放在膝上,缠绕黑布的手探进凝胶深处。 “我……莫尔斯,能回答我吗……”生物的声音愈发模糊不清。 迟迟等不到回应后,它被固定的肢体颤抖了一下,抗拒住生物本能中为存活而产生的挣扎。 “我知道了……对不起,杀了我吧……” 另一只东西嘎嘎地大笑起来,无限的欢畅令它音调高扬:“多好呀,没有回答呀,看看你做了什么!多么痛苦!克鲁兹的哥哥呀,与克鲁兹一起掉在痛苦的命运里啦!命运啊,变化啊……伱不应答,他以为一切灾祸都是他酿的呀,我的好哥哥,他甚至不敢恳求啊……” 说到后来,这玩意忽然落下紫蓝的泪。 莫尔斯手中猛地一拽,双指捻出一根细长精巧,雕刻如匕首般的金色小针。 匕首的锋芒处仿若存着一个玄而又玄的开口,无尽的腐化光泽萦于此处。 如果此刻有凡人在此,哪怕那凡人不看、不听、不闻,避去一切感官的刺激,此地混沌的浓度都足以让他在一个瞬间里学会和自己的鲜血玩象棋。 莫尔斯抛出长剑随手彻底钉死那边喋喋不休的另一个玩意。随后,他抽回长剑,席地坐下。 他的指尖符文环绕,专注于封印手上的污染源头;同时,分布在王宫外围的力量开始层层向内进行清洗焚烧,毁去一切超现实的侵蚀现象。 杀死恶魔永远是整个流程中最最简单的一环。 不出意外,将此地的污染彻底净化后,一切危机就会到此结束。 恰恰就在此时,一股铁锈与鲜血交融的气味在数百里外爆发,莫尔斯先前在佩图拉博那儿放置的符文信标急促示警。 极快的权衡利弊过后,他向他的学徒所在之处支出一部分力量,代价则是他本人所在之处的现实帷幕因能量的不平衡而陡然波动。 先前本来完全隔绝的六枚污染源突兀破碎,与此地已有的恰好三具重要尸首气息相交,整片场景剧烈震颤,如遭遇了汪洋上的飓风,一切物品翻滚变换。 一长串尖利的高昂笑声炸响在他耳边,甜腻气味同时高涨。 莫尔斯五指扎进大理石内固定自身,在长剑从他怀中跌出的那一刹那,金色的匕首恰巧刺入了他的掌心。 他来得及做的最后一件事,是补全长剑上的符文。 ------------ 第47章 铁与血与挨骂(4k) “当我率领着你们离开洛科斯的城门,向着一个背弃了礼义与诚信的国家进军时,我没有预料到我们将面临一个陷阱。” 佩图拉博将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收音的话筒被拽到他嘴边。全部的讲稿都被撕得粉碎,既是出自愤怒,也是因为这些讲稿已经失去作用。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一次鼓舞和动员——这份战前例行的工作不需要在战争已经打响后重复进行。他的讲话几乎回归了语言最本身的初始功能,即交流沟通。 他只是想对他的军队谈一谈他的心声。 “也许你们会想,这次进攻是否违背了和平的愿望。也许你们已经在讨论,为何我们的军队竟然遭到了突兀的袭击,而你们的指挥者又是否会像过往无数个将领、将军一样,将最要紧的秘密独自隐瞒,在后方坐享其成,仅仅指使你们去冲锋陷阵,去流血、去受伤。” 他闭上眼,硝烟的气息冲进他鼻尖。那阵阵愤怒的嘶吼声离他越来越近,他能听见血液敲击自己耳中的鼓膜,四面八方,战争的鼓隆隆作响。 佩图拉博从座椅上站起,话筒的机械支架跟随他自动地移动。 他沉重的呼吸声经过电流传进无数士兵的听觉系统,牵动全部士兵的心声,也提醒着所有人,无论他曾经表现得多么与一個艺术家相似,这都是一名天生的发号施令者。 甚至一名暴君。 “我现在就要与你们说,我们为何遭到了偷袭。这是伱们首位王子的陷阱,我的士兵!这是你们首位王子的贪婪和堕落!” “这是绝无仅有的耻辱,是可怕的背叛。你们的将戴铁冠的王子,是一名勾结他国的叛徒!这又有什么可隐瞒的?高兴吗?值得庆祝吗?感受到荣耀了吗?” 他的拳头砸在桌面,激发无数小物件的惊起跳跃。他睁开眼睛,打开战车顶板,令这看似优美宁静的山水景色中潜藏的、如预警一般的血腥气味钻进鼻腔。 沉默的军营里,有无数人喉头一滚,因紧张而咬紧牙关。 “回答我!”佩图拉博咆哮道。 “不!”士兵回答,音浪推开山谷的风与树木,“这是耻辱!” 佩图拉博压低嗓音,语气变得低沉而富有力量。 “但我不会因此瞧不起洛科斯人,我的士兵。你们和哈尔孔的追随者不同,你们的幸运与明智令你们选择了我。当那些愚蠢的叛徒在城中被杀死、被屠戮,而你们!在跟随我去胜利!去征服!” “听好了,我的士兵!回家之后,去城墙上,去找到那些懦弱的小人们被悬挂在长矛尖上的头颅,然后把下面这段话告诉那群家伙!” “就说:你们打败了卡尔迪斯、佩勒孔提亚,越过了艾瑞克斯、卡迪希亚、埃弗里乌、瓦尔特,攻破了塞勒尼亚、索达利安、德尔克尼亚的堡垒;你们翻越了数不胜数的山峦,渡过一条又一条长河,履带压过数千里的草地,炮口对准未有人打破的关隘。” “去跟那群叛徒说,在他们发动愚不可及的小打小闹时,你们正跟随着佩图拉博,将整个奥林匹亚拖入战火,去打仗,去占领,去统一,成为整个奥林匹亚的主人!” “告诉我,这是什么?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知道!”士兵的高呼如同海的怒吼,“这是荣耀!” “那就进攻!”他大声吼道。 有人拨打了他的通讯铃,他要去接听,手却颤抖着将那电子器件碰到了地上。 他将之归结为他这几天来积攒的怒火。 从米太亚德小队的死亡、意外的发生、哈尔孔的背叛和突如其来的袭击,每一件事都成为他怒气的养料。 战争带来臣服,臣服带来统一,统一带来和平。他的大剧院要派上用场——他不曾与任何人说,但他的剧院便是为着统一而修建。 他记得莫尔斯与他提过的奥林匹亚运动会,尽管莫尔斯从未借此正式地要求过什么,但他想见一见那盛景。 为此,他要让大地燃烧。 燥热的太阳已经从天的边缘升起,万事万物的边缘都散发出深沉的红光,猩红血气铺满通向卡尔迪斯的道路,将一切炙烤到如红沙地般干枯流血。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血的颜色向全部的亮处与暗处蔓延,明亮而苍白的天空中,流云黯淡如锈蚀的黄铜,云层边缘流出粘稠的鲜血,自空中凝聚成无数条流动的血线,连接着天与地面。 地面上,军队行进的阴影与远处将要被他打碎的城墙相连,自阴影中探出枯骨的轮廓,黄褐氧化的骨碴替换路上的石子,又在暗红的阴影里凝固成道路。 他低下头,骷髅的眼眶在他的注视下破碎,化作飞沙融入鲜血的河流。 佩图拉博握紧手中的锤子,尽管他手中空无一物。他握住那钢铁的柄,另一只手顺着锤柄抚上锤子顶部刺出的尖刃,略略一用力,他自己的血便流满整块金属的表层。 “让你仇敌的血在你手下流!”他听见一道声音,无比粗狂,无比嘶哑。 那是一个战士在战场上会发出的声音,是大地的怒号与火山的脉搏。他的鲜血在血管中澎湃地呼唤,更多幻象飘进他的眼前。 他看见自己握着巨大的战锤,将一切敌人在锤子上碾碎,他的身形变得无比巨大,力量无穷无尽地支持着他尽情以任何残暴狂热的方式挥舞他的武器。 他是战斗者,他亲自将渣滓的尸骨撕烂粉碎。 他是领导者,他麾下的无数士兵唯渴望杀戮与死战。 他是征服者,他的俘虏跪在血池中颤抖,无数战利品以残肢之姿态彰显他的胜利与荣耀。 “我要胜利……”他低吼道,“拿下卡尔迪斯!” “来!让你仇敌的骨在你的王座下臣服!”那道声音狂笑着,激荡在他心间。 佩图拉博见到更多的图景。 他见到火炮轰击在堡垒之上,高温与浓重的白烟从被攻破的堡垒内部轰然涌出,坦克的履带压过破碎的城池,炸弹与机枪将所有的阻拦清扫成流淌的血浆。硝烟高高燃进苍穹,层层的城墙在爆炸声中精准地破碎,巨大的石块和金属向内断裂,最直观的恐惧起源于武力。 他摧毁着眼前的一切,以最轻而易举的方式。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战锤与沾满鲜血的手紧紧相连,犹如本就是一体。 他一人已是恐怖的战争机器,他是一个史诗,一个英雄,一只野兽。 他是佩图拉博,为战争而诞生的永恒战士。 “来啊,这是你的天职,你的座位!你属于我们!” 那道声音同他的每一次心跳紧密结合,从他自己的心底发出。佩图拉博无法否认那个嘶哑的吼声,这就是他要的,恒常的斗兽场,永远的胜利者,一切勇气和力量都无比荣耀。 血中的铁映照着锻造他的原料,他的灵魂在大声咆哮。他要把一切阻碍都撕碎砍烂,他要鲜血流尽,他的钢铁是一切战争的源泉! 佩图拉博回过头。 他的铁王座就在那里,以锋锐的剑、镰、锚、钩熔铸成宽阔的椅背,坐垫为盾牌融回铁水后冷凝重聚的铁座,碎骨与风干的尸首铺成毯席,鲜血从王座之下流出,将黄沙浸没成幽深的铁黑。 方才他从座椅上站起,如今那座位却已大不相同——又或者它本就是那般模样?佩图拉博不再记得。 唯有铁与血。 他听见灵魂的哀嚎与永无止尽的厮杀,每当他进一步靠近那座椅,沙场上的征伐就愈发邻近。 佩图拉博向鲜血的铁座伸出手。 +佩图拉博!你个天杀的崽子,你引以为豪的冷静被那天杀的狗吃了?+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灵魂的边上暴怒地喊着,佩图拉博只觉得被一盆冰水哗啦啦从天灵盖上开始往浑身上下浇了个透,浑身猛地一抖,鲜血王座的诱惑力顷刻间消失殆尽。 他马上收手,装作什么也没做。 “莫尔斯,你在哪?”佩图拉博问。 周围的景象仍然是黄沙、鲜血和枯骨,他遍览四周,没看见那身他看了无数遍的黑袍子。 +你管我在哪!我不在你就不清醒了?你脑子呢,昨天拌着奶油涂你那该死的杂粮面包上了?你看看你周围,你要往哪坐啊?不怕那狗屁座椅把你扎死?+ 佩图拉博脸上通红,他往后跌了一步,差点摔着。 “我没坐啊!你胡说八道,我没坐上去!” +你有脸说你不想吗?我平时怎么教的你,你个小混蛋?让你看见座位就坐?听见别的玩意嗷嗷喊两句就信?这就是我们伟大的智者佩图拉博?+ “你教我什么了?天天讲谜语的……家伙!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别让我知道你本来想用哪个词,混小子。+ “你……”佩图拉博吸了口气,敢怒不敢言。“你来干嘛!” 莫尔斯怒极反笑:+你猜猜我来干嘛?赶紧从那该死的破地方……滚出……+ 男人后半句话的声音突然变得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 佩图拉博一阵紧张:“你怎么了?” +我能怎么了?天天给我找麻烦,还问我怎么了?好得很!给你找出口呢!+ 莫尔斯怒气持续外溢,佩图拉博莫名有种他先前酝酿好的火气在莫尔斯面前不值一提的感觉。 他又离王座退开两步,对其敬而远之。 昏黄天空里传来先前那个唠唠叨叨的家伙的怒吼,佩图拉博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我要不先不打卡尔迪斯了?”佩图拉博问。 现在天空中的怒吼如雷霆震动。 +你先打着……+莫尔斯的声音又变得不再连贯,+打完……再回洛科斯。+ “哈尔孔做了什么?我需要回援吗?” +你别回来!咳……等我把事情处理了!+ 莫尔斯急促大喊。 +好好打你的仗去!第一次出去打仗就半道上掉头回家,开什么玩笑呢?当小孩玩游戏沙滩上堆沙雕呢,说不玩就不玩了?咳……你闲着也是闲着,赶紧把奥林匹亚给我统一了得了……+ “这些东西,”佩图拉博看了一眼四周,不知该如何称呼这反常的现象,“是因为我吗?” +你猜。+ “啊?” +不是因为你行了吧!说起来他们还欠我东西,该死的,我都不知道我到底丢了什么……+ “什么?” +别问我了,有种你以后问那家伙去……我早该知道的,真是什么命定的灾劫……来!+ 黄沙漫漫的天幕里,突然多出一道硬生生撕开的裂口,一根漆黑的布带从裂口里往下垂落,明明看起来无比纤薄脆弱,其上闪烁的金色符文却令其显得坚不可摧、异常神圣。 佩图拉博立即抓紧布带,虽然没怎么练习过攀爬绳索,但当他抓住布条的第一刻,他就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快……+ 莫尔斯的声音更加遥远,佩图拉博加快动作,距离天空中的裂隙愈来愈近。 山林里头清新的风从现实宇宙通过裂隙吹来,一扫佩图拉博身周的血腥气。然而在他触摸到天空之前,整条布料忽然开始剧烈地飘荡,佩图拉博几乎无法再抓住。 他指间力道稍一变化,整个身体立刻向下坠落一截。低头看去,布带更是开始自下而上地消散。 “莫尔斯!”他大喊。 他没有立即得到回应,随后,他听见一声咬牙切齿的叹息:+我真是该死的欠了你们俩的……算了……+ 多年来束缚在他身上的三道锁链齐齐破碎,滂湃力量顿时充盈在他的四肢,无数知识穿透迷雾回归他的大脑,补全了这些年构建的思维图谱中近乎全部的缺口。 他感受到自己正在极速成长,身躯变得高大强健、不可破坏,灵魂充实而富有独特的力量,思维速度更是又一次加快了千百倍。 他本就拥有的一切正热烈地、分毫不少地回归,万事万物仿佛擦去灰尘,重新变得无比明亮。 布带彻底消失,佩图拉博向下坠落,直到一道璀璨耀眼的金光从先前莫尔斯打开的裂口刺入黄沙,接替了漆黑布带的任务。 他望着金色的光带,脸上变得湿润。 佩图拉博抓住金光,完成最后一段攀爬。 下一刻,他的意识回归现实宇宙,从树叶的婆娑到风的行进,一切事物的轨迹都提醒他,距离他完成他的讲话才过去不到千分之一秒。 佩图拉博抬起手,抹去自眼中落下的一道混着眼泪的血痕。所有表情从那张铁石般的面庞上消失,唯余一片冷静。 七天,不,五天。 他要在五天内完成这次战争,他知道他的战士做得到。 五天后的此时此刻,他将凯旋。 他将见到莫尔斯。 ------------ 第48章 于是他离开 莫尔斯从佩图拉博所在之处收回意志,他的情况不再允许他分心。 锋利的匕首划破了覆盖手掌的黑布,由实体的线与麻纺织而成的材料在超越凡世的锐利概念下被纷纷切断,层层松散剥落,露出真正被匕首刺穿的东西。 一片虚空。 更多的黑色布带从他的手臂表面崩解,散落在潮湿的地面上。 黑色长袍包裹的内容仿佛凭空消失,又或许从来不曾存在。 莫尔斯闭上眼,失去支撑的漆黑布料向内塌陷,顺着重力的呼唤掉在地板中颓败地皱成碳黑的一堆,被邪物的血浸透。 落在布料最上方的是那把精巧的小匕首,似是以极致的嘲弄来昭告所有人它所成的壮举。 随后,一个在现实宇宙中根本无法被观测的形体睁开眼,跨出他虚假的躯壳。 每一段失去的伪装都代表着更多本质的暴露,从手指到肩膀,从足底到胸膛,金色咒文撑起一个形似人体的虚无之物。 他曾摄入的每一口饮食都化归虚空,他流出的每一滴血都是符文拟造的幻象。 剥除覆盖全身的衣袍绷带,终止对面容的模拟和刻画,如今残存的才是他残留的本真核心。 莫尔斯试着笑了笑,他觉得自己头部的位置应当起了一些波动。 通常他不会就以这样的形态存在,除非不得已。 这倒不是因为他对非人的状态有什么格外的不满,而是这幅模样比起他曾经拥有的身躯,着实有些粗糙不经打磨。 他抬起左手,无数流动的咒文在不同的光照条件下反射出金光,勾勒着他大致的模样。 哪怕最不起眼的一小段不到一寸长的咒文,都是直接沟通现实宇宙基底规则的至高号令。 咒言。 这是符文被称呼的方式,一种有别于灵能的体系,直接动摇现实的根底。 至于右手,那一部分存储的咒言在约十五个千年前失落在帷幕的背后;回归本源形态,他的右手也暂且不复存在。 一想到相关事件,就不得不提到某位他都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盗匪。将那次事件与佩图拉博的存在相串联后,莫尔斯发现自己终于无意间搞清了那人当年到底在折腾什么神秘科技。 那個家伙从来不对人说他到底想做什么。 当他踏在地面上时,整片场景进一步转变,他所在的房间化作一个小小的金银船舱,舱外是色彩万千无尽回旋的茫茫汪洋。 深邃至没有尽头的空间里每分每秒都有无穷的事物在相互吞噬迭代,固定的时间空间,乃至常规的物理规律在此地毫无意义,唯有混乱永恒。 他离开船舱,由哺乳动物的皮缝合形成的华丽风帆在他头顶飞扬。小船起伏不定,不时有风浪夹杂着轻蔑而甜美的笑声扑面而来,告诉他这艘小船的航向。 莫尔斯索性坐下,任由亚空间的波涛为小船引航。 接着,一根短短的半截小木箭被浪花拍到船板上,落在莫尔斯身前。随之而来的是一段若有若无的对话。 “这是我的箭,我射中了那头鹿!” “我们俩的箭明明一模一样,别骗人啦弟弟,这是我的鹿。” “但我在箭杆上刻了记号啊……” 莫尔斯将断箭拾起,在靠近箭剑的木杆上找到了一道横向的刻印。咒言从他虚无的皮肤上攀至断箭,顷刻将之湮灭。 他听见尖利的笑声变得更加刺耳,一只蓝羽的大鸟飞到桅杆顶部,叽叽喳喳地发出难听的大笑。 一串符文飞起,烫焦了大鸟的羽毛,将它电得一头倒栽回海洋中。 第二件飞上船板的是一块铁片,其上飘来声音变得更加清晰,另有一些朦胧的倒影从时空中被截取、被存储,又在此时重映。 那些相当虚无缥缈的东西穿过了真相、虚像与现实,跨越数万年的岁月再次抓住了莫尔斯,当年他还有另一个名字。 他的第一次锻造,一些灵能被用来控制火炉的温度。没有导师,没有同伴,他的哥哥另有要事——他在接受一名远道而来的导师的教育,建城的教育。 他自己研究着钢铁的一切变化,倾听火焰的声音。他的实验当然是失败的,铁剑断裂成若干块变形的铁片。他听得见自己的叹息和苦恼。 当他握住失败品,要以灵能将其偷偷搓成小球扔掉时,一道冰冷而恢弘的力量托住了失败的铁片。 狭长的光柱从被打开的门缝中透出,刺入炉火熄灭后昏暗的室内。风从门外来,携来林木与冷阳的气息。 幻象到此戛然而止,亚空间没有能力模拟并不属于他们的事物。莫尔斯耸了耸肩膀,拾起破碎的铁片,将幻象抛掷回海的深处。 他站起身,单手撑着船沿。 下一道幻象不再依托具体的事物,也不再那么友好。 他见到自己的尸体——最初也是唯一的那一具——躺在半建成的城池的壕沟之中,暗淡的眼仍睁着,望向那座伟大的城。城池将要以他兄弟的名字命名,而兄弟相争中他的落败理由唯有荒诞可形容。 大雨刮过砖石及砖石上的鹰徽倾入水渠,雨幕深处有人朝他走来,一闪而过的电光令整个画面霎那间显出严峻的苍白。 变幻的意象凝聚成湛蓝鸟羽落在他肩头,在遭到摧毁前传递了它的话:“你的死亡是早就发生的呀……你怎么还能平平静静地做个活人呢?你这样没法子活下去的……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 莫尔斯不耐烦地把一捧羽毛的灰烬抛回海里。 他只是活得久,他又不是中枢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导致了进行性的认知功能损害和行为损害。 “他以闪电、砖石与风雷重塑我的内里,以忧伤的灵和青橄榄延续我,洗涤我使我比雪更白。” “他用地上的尘土造我的表皮,将咒言填在我的血肉中。” “我的灵与咒言结合为一,我是一个死去的人,一块恒久的碑石,一本活的书籍。” 他是咒言的集合体,一个活动的存储器。 莫尔斯看了看自己缺失的右臂。 当他在卢帕卡利亚的山岩之下,协助那盗火者开启并关闭通往梦魇与非物质领域的门扉,深入毁灭无序的万神之海并全身而退,一部分咒言在使用中永久丧失,并带走了全部相关的记忆。 他到现在都不清楚当年他丢失了哪些操纵现实的指令,唯有一件事他恐怕再过十个千年也不会忘记。 而他甚至不知是否该用“这件事将被铭记直到生命终止”来形容,毕竟从他的第一次死亡算起,他没有再活过。 “你的职责暂时结束了。” 摩洛的风向远处吹去,白炽的火焰飘逸远走。那先思者的话音里有烧焦的血和悠远的雷鸣,这就是最后的冰冷启示。 “你该离开。” 于是他离开—— 于是他离开。 莫尔斯纵身跳出小船,踏在波涛动荡的波涛表面,海潮立时退却,唯留一片混沌未明的黄金沙原。透过他透明的身躯往足下看,每一粒黄沙都是至珍贵至璀璨的琳琅金币。黄金与珠宝堆积如山,整块的苍蓝宝石映出无穷尽的华美流光。 他已抵达极乐的边际。 莫尔斯抬起左手,咒言令混沌之海生出一把大剑。随后,他向黄金的深处行进。 ------------ 第49章 极乐六环 虚无之刃划过金沙,剑尖打飞一串翻滚的黄金,镶满宝石的五彩丝绸在锋刃上依依不舍地断裂。一捧烈火顺着剑锋抬起的方向被抛入金沙之中,将无数精美闪耀至极的工艺品烧成熔化的铁水。 莫尔斯从金银堆里生生拽出一匹虹彩织锦的柔纱,咒言顺着织锦而上,将其整个化作最为朴实的漆黑麻布。 他以麻布覆在身上蔽体,当他完成这一举动,他身周若干寸内的烈日金沙纷纷化为暗淡黑灰散去,只留一片毫无美感的焦土。 焦土随着他的步伐向前蔓延扩散,虽然身后走过之处又有无数金沙丘上的珠宝金币从四面八方塌陷补充,然而任何一枚金币宝石都无法靠近这身披黑布的虚无本身。 他的行径引起诸多生物的不满,那些带着仆从匍匐于地面的未知生物恼火地冲着他尖叫,当他们见到这由纯粹的咒言拟造出的死物,又惊恐地倒进金银首饰的涡旋里,将脑袋埋入灼热的金币和宝石间,露出可笑的丑态。 “你不喜欢这些吗?”一道哭泣的声音细细柔柔地含着泪珠同他耳语,“你不欢喜这景象吗?” 在他眼前,无数过于高耸的金山垮塌,每座金山下都露出一座琉璃的像,刻着莫尔斯的种种形貌,每座琉璃像边又都伴有一座镀金的塑像,刻画着色相之主本身的美丽姿容。 无数俯身跪在琉璃像身边的奴仆齐齐扭过头,万千道声音无比和谐而怪异地补全了一句话中的每一个音节碎片:“我为你新做的,我的虚无之人啊。千与千个日,万与万個夜,我等着你有欲求的时刻。你怎地此时才令我瞧见呢?” “那你便停下这玄虚。”莫尔斯不客气地说,话语伴生的咒言如漆黑的箭矢,刹那间将所有琉璃的塑像击碎。 他从金沙中捞出一把金币,重新熔铸成一枚小小的金弹,“这个我要了。” 欢愉者的落泪卡了壳,也许她亦不曾想过莫尔斯会这样光明正大地抢夺她的金玉珠宝。 金沙向低处滚,流沙中陷落出一个漆黑的孔洞。莫尔斯跃入其中,直直掉进一潭漫无边际的深红葡萄酒湖。 得益于根本没有实体,莫尔斯在湖水中睁眼上浮,剑刃刺入一处由血肉铺成的柔软平台,借力翻至岸边。 血与骨于此搭建起极尽华美的亭台广厦,星罗棋布的群岛楼阁间连接着曲折幽深的回廊,宴席排布在六千六百六十六个岛屿的楼阁中央,无数新鲜食材被当场抽取制作,端上宴会台面。 数不胜数的肥胖至极的饕餮者将满桌珍馐争抢着填入腹腔,他们被撑破的内脏从破开的皮里流出,鲜血淌进楼阁之下的酒湖。另一些饥渴者则将整个头颅埋进湖里,大口吞食着湖水本身,直到因溺亡而坠入湖底化为枯骨。 从一面白墙上走出一位美如山间精灵的白肤少女,端着一只金盘袅袅婷婷地挽住莫尔斯空荡荡的黑布,白皙牙齿咬住一块正在活动变形的鲜美糕点,仰起脖颈递到莫尔斯嘴边,咯咯地笑着。 莫尔斯手中的剑横着挥去,将少女斩成两半。她的上半截倒在皮肤鞣制的光滑地板上,欢快的面容仍微微地笑:“伱怎地什么都不吃呢,我的客人?你不饥饿吗?你不口渴吗?” 莫尔斯从桌上拿起一根细长的白骨,这东西也不知是出自什么生物。 他将其堂而皇之地塞进黑袍,“下一关。” 欢愉者的脸孔变得狰狞,皮肤向周围裂成等分的三块。 “你又拿我的东西!”她尖利地长啸。楼阁垮塌,岛屿沉没,湖水卷起滔天波浪,将莫尔斯打捞而起,推入湖水的彼岸。 靡靡的音调从欢庆者口中吟哦而出,轻柔薄纱散落满地,飘散的雾气中,有无数纵享欢愉之人娇声长呼,身形如幻影般朦胧不定。俊美的生灵享尽百般乐趣,沉醉在彼此之间不可脱离。 一只柔嫩的手掌抚上莫尔斯的黑袍,由于袍中空洞无物而陷进了袍子里侧。 那邀请者娇嗔一声,拽着莫尔斯不放开。“这次你又要从我这抢走何物啊,我的虚无之物?除了我自己,你可取不走东西呢。” “怎么能叫又呢。”莫尔斯平静地说,回身抓住那极美貌的少女,无视她丰满的身体,举起剑斩下她的头颅,又从头颅上割下一束无比完美的光滑长发。 他将这缕头发绑在先前取来的白骨上,揣进黑袍上不知在哪的兜里。 欢愉者惊声地大叫,她的音浪如丝线水平地切割而去,瞬间切断了此间无数生灵的身体:“你令我有缺陷了!你怎地不识好心!” 无头的肢体猛地扑上来,拼命抓挠莫尔斯的黑袍,似乎想从那片虚无里抓出些补偿。她的手掌滑过咒言后猛地握紧,松开手掌,掌中依然空无一物。 莫尔斯笑了笑,大步向前走去。 越过山麓,忽而有无尽的仆从在他所处的山巅下跪倒,无穷的军队、国王、贵族、朝臣、工人、农人纷纷在山谷中匍匐跪倒,震耳欲聋的欢迎与赞美响彻了天的边缘。 当他跨上山巅的演讲台时,难以计数的奴仆争先恐后地向他脚下扑倒,双手高高举起,献上无尽的花束、锦旗、挂毯、剑盾、勋章、长袍、公文与王冠。 其中有一人双手托举着一把锋利的黄金匕首,当莫尔斯同他靠近时,那人从地上飞窜而起,匕首直指他的身躯,眼中有极尽狠毒的憎恶与痛苦的怒意。 莫尔斯横过剑,一把将其从山巅拍下去,如踢飞一块小石。 脱手的黄金匕首被他接住,顺手揣在腰间。 “这么着急?”他挑起眉头,山谷里传来一声恼火的尖叫。 越过山巅,迎面而来的是一处无边无际的茫茫森林,本该有芬芳花鸟与美丽镜湖的森林如今直接地展现出它的恐怖。 树木从地里拔出根系追逐,无数条锋锐可怖的荆棘挥舞着沾满剧毒的长刺,莫尔斯挥剑燃火,快速向前开辟道路。 他所需的物件都取完了,倒也不必再在这过程中偷偷摸摸地拔两根藤蔓带走。 “何必呢?”莫尔斯轻声说,将追逐他的重重陷阱抛在身后。“经典而老套。” 冲出森林,他再次来到一片茫茫的沙滩,这一次的沙面不再是硌人的珠宝,而只是最为柔软的细沙。 和风带着清凉的水汽软化着来人的身躯,无处不在的舒缓歌曲柔和地抚摸着冷硬的心肠,令人不禁昏昏沉沉地想要垂下疲惫的眼皮,放缓急促的呼吸,往甜美的酣睡里永永久久地落下去。 莫尔斯还没来得及坐下休息,整个场景便发生了最后一次变化。 跨过了从无尽美好的宫门一层层观赏着绘画与工艺品缓缓踱步前进的流程,也越过了在厅堂中聆听人世间绝无存在的奇异乐曲的机会,更是错失了与无数假面舞女或随便什么玩意交流二三的契机,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重重轻纱笼罩的一张向四周无限延展的软榻。 纱幔上以细笔描绘着众生的百般情形,所有有情之灵,无数无边,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若非无想,皆从这极乐楼阁坠死灭,从这堕落天隘入涅槃。如此,又是无众生有灭度,无众生得涅槃。 帐后有万千声,有万千形,无人相,无众生相。非雌非雄,非寿非幼,无尽之美极处为无尽之孽。此榻周围无出口,无入口,无有可离去之通途,唯纱帐深处可沉沦深入。 “向我来,我的虚无之物。”帐上的千百形体齐齐传出纱帐幽深处的引诱,其中有无限的喜欲和渴求,与同等的傲慢、嫉恨与憎恶,“你已到了我殿中,你要来我腹内。” 它的笑清脆如铃铛,怨毒如鸠酒:“你这盗匪的帮凶!你无处走!” 莫尔斯同它一起笑起来,接着他笑意一收,吼道:“你人呢!” 刻满符印的剑刃在他左手间断裂,磅礴的冰冷金光从中流泄而出;咒言符文同时以最大幅度爆发,与之极默契地接应,眨眼间将莫尔斯带离欢愉之殿,只留一片烧毁的轻纱,从欢愉之主的软榻上飘飘悠悠地落下。 ------------ 第50章 愚人船 我该对他说什么,假如我又碰见他? 莫尔斯根本没有想过哪怕一次这个问题。 比起再碰见他,他倒是希望这荒唐的假设永远不要落进现实;但假若这不幸的极点真的在某一日降临…… 那就降临。 他在这纯金的冰冷空间里自然地转过身,左手抓着他从极乐天带出的金石、白骨、发丝与匕首。 这些尚未在穿越帷幕的过程中回归变形和扭曲的物件,证实了他仍然身处亚空间内。 浩瀚海潮的声音与种种不可描摹的不和谐之声都远去了,将永恒不移的寂静留下。 他举起左手与对面晃了晃,悠然自得,甚至有些闲散放松得过了度。 这又很快地令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对着一束人造的阳光在故作姿态,于是他放下左手,笑容淡去,简单地同对面那璀璨的光晕问好:+你的地球最近怎样了?+ +处于战争。+光晕中的人回答。 熠熠的辉光以最圣洁的形式模糊了他的神情,莫尔斯见不到他的眼睛,也辨认不出语气里任何可能存在的情绪。 那人只是站在那儿,惜字如金,接着带来一阵长得可怕的静寂。 外面的种种声音又大了少许,重新入侵到纯金的空间内部,阵阵的低笑和哽咽从千百个不同的灵魂里传出,如浪潮拍打着高耸的壁垒。 这就像一个触发器,令两人都有了动作。 整片空间中由对方力量构造的那一部分变得更加凝实坚固,同等地,更多咒言支撑起空间的底层。 莫尔斯不再看着对方,他坐下来,将那些小玩意依次地排布好,单手慢慢地修整它们,同时尽可能平板地开口:+又是你发起的战争?+ +是。+ +胜利了?+ +是。+ 金石重新塑型成箭矢的箭镞,白骨削成箭杆,发丝暂且充当着箭羽,尽管神秘学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莫尔斯在这把小箭上篆刻起更多符号,这会是件好用的道具。 随后他开始处理那把匕首。 不提那些无关因素,色孽的审美能力的确位于银河系无尽生灵的顶端,仅仅是一把一掌多长的短刃,就已经在美学上登峰造极,乃至打破了凡人能够想象的美的上限。 这不仅仅是结构与比例、整体与细节的全面完善,混沌汪洋的气息更是于此附加了色孽本身的权能外延。 莫尔斯并不破坏这一珍贵的属性,只是在匕首侧面雕刻起少数恰当的咒言,增强他对匕首的暂时掌控力。 这沉默的繁忙工作在寂静的金光中仿佛构建出一套具形的系统,和缓了沉默本身的冷酷含义,乃至带来了一种虚假的和谐。 莫尔斯有一瞬间觉得此时此刻会永远存在下去,他为此唾弃自己的胡思乱想。 不久之后,金光里传出声音:+我听见你呼唤我。+ +显而易见你听到了。+莫尔斯说。 +你需要帮助。+ +需要帮助的不是我,是佩图拉博——你见过他了?+ +是。+ +有什么看法?+ +……+ 沉默。 半小时前莫尔斯在想多年来对方是否会有什么改变,现在他知道至少那家伙一如既往地能轻易让人不耐烦发作。 他将处理好的匕首一把戳在地上。 咒言流动,用来幻化生成另一件结构独特的有型之物。 +那是伱的杰作?一個基因工程培养的超级儿子?你什么时候想要后代了?+ +……不是。+ +你不能用一个答案回答三个问题。+ 他终于听见一声除了最简洁的肯定与否定之外,令对方显得不那么像愚蠢机器的一句人话:+我创造了他。他不是我的儿子。+ +那他是什么呢?+莫尔斯不以为然,+又一件临时的工具?+ +……不是。+ 莫尔斯决定闭上嘴。 他不存在的心脏即将因为这令人恼火又无从下手的对话而愤怒地加快跳动。 毕竟他不想得到答案。 他的手中已经多出一把弩,为了配合箭矢本身的艺术象征而在设计中增添了少许美观的装饰。 莫尔斯将箭矢放入空槽压紧。如果有两只手,他更倾向于拉弓射箭;但弩箭也一样可用。 金光笼罩的人向他靠近,站在他身边,没有多说什么。 符文分散,纯金空间露出一个孔洞;孔洞之后,深邃的斑斓色彩重新浮现。 莫尔斯抬起弩,扣动扳机,箭矢如流光飞出。 遥远之处,茂密葱茏的花园土壤里,一群聚成圈手拉手跳舞的腐烂生物被锐利的箭矢穿成一串,连一声哭哭啼啼的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 将箭矢送往花园的咒文在穿越渊薮的历程里恰到好处地消磨干净,极乐之主的力量失去束缚,自动在腐烂的深处以诡异的形式扩散,紫色薄雾融进一片深绿。 莫尔斯收回目光,既是避免被察觉,也是不想看见更多令人不忍直视的现象。 +战争的伤亡将带来瘟疫。+他说着,单手拔出地上的匕首,撑地起身,+我提前做些小准备。+ 金色的人沉默地为他让开些位置。 咒言的力量进一步被收回,并重整成一道顶部成钩状的长锁,探入浩瀚之海。 须臾,长锁钩住一件隐藏在金光背后邻近之处的重物,莫尔斯笑容渐起。 +来拉一把。+ 无需更多言语,金芒爆发出更猛烈的光照,长锁上恰到好处地燃起火,锁链末端传来一声凄惨的怪叫。 莫尔斯立即收回长锁,将一只挣扎着要逃跑的蓝鸟扯着翅膀生生拉回,电光火石之间,匕首刺入深蓝的羽翼,撕裂变幻无常的血肉。 下一刻,蓝鸟的幻影便从钩索上逃脱,洒出一串紫蓝的流动液体;液体顺着匕首往上攀,在碰到莫尔斯之前,使用结束后该废弃的匕首就被他丢弃进亚空间中任意漂流。 莫尔斯摇了摇头,实际的伤害不是这么容易造成的,他已做到目前能力的极限。 无论如何,在终于完成一系列回击后,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 他侧身,与光芒四射的人短暂地面面相觑。 莫尔斯打量了这耀眼的沉默者一小会儿,发现自己也难以言语。他的喉咙口仿佛被一块伤人的铁石堵塞。 他坚持不允许自己移开目光,不久后,他也不再允许自己继续闭口不言。 被金光持续注视的折磨渐渐大于开口的刹那痛苦。 莫尔斯笑了笑,尽管他不认为对方能从自己这张虚无的脸庞上看见任何表情。 他不知是否该为此伤感。他甚至没有心脏来为此跳动。 +再见,尼奥斯。+他说着,同时怀疑自己将在不久之后见到尼奥斯的本体,这份怀疑强行阻止了他产生对此次短暂会面的不舍。 +再见,雷穆斯。+ 他得到回答。 咒言构造的空间与对方的力量逐步脱节分离,如小船向亚空间之外上浮。 穿越层层光影空间,他触摸到现实的气味。 他向四周看。 燃尽的灰尘、断裂的房梁、死去的侍从,僭主一家变形的尸体。 不再有轻纱帷幔与芳香膏脂,虚幻的繁花藤蔓全数回归泥土碎石,一切扭曲的黑暗都已从奥林匹亚退去,反常的黑夜将位置还给明亮的白日。 阳光穿透废墟,照亮了一艘金银打造、镶嵌血玉的小帆船。 莫尔斯认出这是他先前航向色孽六环时,搭乘小船的微缩模型。 这艘愚人船,载着他这无血无泪的虚无之物重逢又分别,离去又归来。 莫尔斯拾起六颗破损的污秽晶石,并收集了在场尸体上萦绕的气息残余和扭曲灵魂,一齐放入小帆船中。 灿金烈火燃起,小帆船上聚拢的腐化气味被彻底净化烧却,接下来被焚烧的则是小船本身。 一道残存的灵魂显出了温柔的幻影,他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又似乎只是在流着泪水。 莫尔斯静静点头。 幻影向他颔首道谢,随后便与小船中的一切,一起永久消失了。 结束净化后,莫尔斯听见有人推开劝阻的士兵,重重地踏着地面,阔步向此处走来。 当扭曲融化的大门被一双巨大的手轻而易举地掰开扯断,莫尔斯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还没有重建自己的身体。 ------------ 第51章 风浪止息 +那是谁,陛下。+ +四号。他成长很快。+ +您明明知道我到底问的是谁。那个阴影,那片虚无,一个您从未提过的存在,一个超过五個千年没有与你联络的人。+ +你在提醒我需要对他重拾警惕吗,马卡多?+ +我只是想知道,是谁让你看起来变得苍老。+ 金光散去,露出的漆黑眼睛深深嵌在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容上。帝皇从手中的数张纸牌里抽出一张,将其反扣在桌面。 这张纸牌非常陈旧,背面的花纹褪色到难以辨认,只能隐约看见一座崩毁城墙的轮廓。 帝皇沉默地将纸牌推向矮桌中央。马卡多放下他自己手里的牌,为帝皇翻过纸牌,随即发出一声叹息。 +这已经是你的第三张王牌了,陛下。你不可以这样。+ 帝皇静止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又或者在审视矮桌上的牌堆。 接着,他从一副纸牌里取出第四张大王。 —— 莫尔斯相信佩图拉博对他的疑问,和他对这“青年人”的疑问一样多。 所以他先发制人。 “你这是穿的什么东西,佩图拉博?”他不忍直视地从这巨大的青年身上挪开视线,拒绝思考这个突然增高至两米多的大个子身上临时拼凑缝合的杂色布料,是否同时取材自军用的防水布和一部分王宫窗帘。 佩图拉博难得地张开嘴,明白地表现出他的震惊。 他从塌陷的门里挤进室内,茫然地打量着一地的狼藉,最后目光停在莫尔斯身上,冰一样的蓝眼睛中新涌现的迷惑甚至盖过了急切和悲伤。 “伱是莫尔斯?”他犹豫地问,“你的……头呢?” 莫尔斯把黑色麻布兜头一拉,彻底遮住露在外面的虚无部分。 “别问,这不重要。你这一身简直挑战我的审美底线。你就是穿着这一身印花桌布接受卡尔迪斯人投降的?” “我让卡丽丰去接受的投降。”佩图拉博脸色一变,显然是回想起他当日突然开始再次成长后,出现的种种诸如撑破甲胄之类的尴尬。 接着,有人轻轻拍了拍佩图拉博堵在门口的后背,一道清亮的女声在门外响起:“我来了,麻烦让一让啦。” 在佩图拉博让出位置后,卡丽丰浅笑着挤进了室内。 她的目光落在室内的残缺尸首身上,迈出的脚突然发软,整个人跌在乱石与碎瓷之间。 “卡丽丰……”佩图拉博迟疑地说。 王女怔然地望着她面目全非的亲人,浑身颤抖。接着她向佩图拉博伸出手,嘴里勉强挤出几个虚弱的词句:“拉我一把,阿博。” 佩图拉博将她扶起。卡丽丰想要道谢,骤然衰竭的精力却已让她没有了力气。她靠在金箔剥落的墙壁上,好像身在噩梦之中。 不久,卡丽丰重新站直。 “我再留一会儿,佩图拉博。你先去找莫尔斯先生。” 洛科斯的女儿平静地说着,脸上显出一个可悲的微笑。“看起来如你之愿,我该戴铁冠了。” +我们出去。+莫尔斯说。 不需要他提示,佩图拉博就自觉地从大门里弯腰出去,莫尔斯穿墙飘过,跟在佩图拉博身边。 几天里长高了许多的青年垂下头,望着黑袍人的头顶。 他终于在身高上战胜了莫尔斯,但佩图拉博脸上却没有分毫的喜悦。 这并非伪装出的若无其事,而是他不再需要一点无伤大雅的高度来证明他的尊严。 他们挑选着人数稀少的方向漫步,尽管现下的洛科斯大街上根本无人外出。 数日前的灾难令所有人惊恐不已,倒塌的钟楼与可怖的黑夜被看作不详的征兆,而突然倒地死去的人则更是灾厄的前驱。 整个洛科斯弥漫着恐慌的氛围,此时佩图拉博的凯旋恰如一针强心的药剂,为洛科斯注入了安定的因子。 他们来到城墙边,上到城楼,眺望城外的山峦树木,以及分散村庄上方冒出的缕缕祥和灰烟。 “如果你有问题,问。” 佩图拉博呼出一口气,他有太多的疑问堆积在他脑中。明明才收回了无尽的知识宝库,他却沮丧乃至丧气地发现,这些知识无法解决他的任何一个问题。 “你……没事吗?”他选择从工匠本身开始提问。 “我看起来像是没事吗?” 莫尔斯一如既往地以讽刺开场,且这一次更有意增添满不在乎的平淡。他不想被嘘寒问暖,所以他不会假装安然无恙。 “很显然我把我的身体弄丢了。难道你想听一团虚无对你说他身体健康?我要是说了你信吗,佩图拉博?” 这直截了当的坦白直接堵住了佩图拉博心头将要溢出的担忧。 他颇有些懊恼地反省自己的忐忑迟疑和无意义问题,积压在心上的沉重也在他未留意之时散去不少。 佩图拉博清了一下嗓子。 “你现在是什么状态,莫尔斯?” “我本来的状态。”莫尔斯说,“你再晚一周回来,就能见到你熟悉的那个躯壳。你打仗太快。” “你……不是人?”佩图拉博小心地问。 “我说过我是人吗?” 佩图拉博噎住了,他的眼神在莫尔斯如今的模样身上转了一圈。 其实他看起来更想问莫尔斯是不是死了。 “别人看得见你吗?” “除非灵能够强。我相信我不需要再解释什么是灵能。” 佩图拉博“哦”了一声:“卡丽丰刚才就没有看到你。” 莫尔斯往上飘了飘,让自己的头部与佩图拉博的位于同一高度:“显然。” 佩图拉博一手抚上城墙的边际,掌城门钥匙者的血干涸成褐色的痕迹,像石头上多出的一块铁锈。 “洛科斯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凝视着那块血迹,神情平静如钢铁,“很多人死了。有钟楼倒塌。而你……变成这样。” “我只有推测。你的造物主多年前应当取得了一些相当稀奇的资源,如今有几个强盗找上门来,要抢他的东西。无论是你所攻打的背誓之国,还是叛徒哈尔孔,都不过是强盗驱使的小卒。” 佩图拉博放下手,让手指远离洛科斯的城墙。 “这些死亡因我而发生。”他说这句话时看着莫尔斯,这巨大的青年人极力控制住他心中的波动。 “需要我开导你吗?”莫尔斯说。 佩图拉博用力闭了下眼,岔开话题,嗓音低哑:“你以前认识我的造物主?他和你……” “向远处看,佩图拉博。而不是回头盯着你的过去。”莫尔斯打断了他。 “但他是谁?”佩图拉博低声重复了一次。 莫尔斯轻哼一声。“比起思考他是谁,你不如从现在开始规划洛科斯的重建事宜。这会是一次大规模建设基础设施的好机会,尤其是卡丽丰将要登上王座,正值大兴土木之时。” “至于那个人,按他的性格,也许不久后你就能见到他了。” 他笑了笑,“佩图拉博,如果我早些知晓创造你的工匠是他,我该对你再严厉些。” 说完,莫尔斯从城楼上转身。佩图拉博想要拉住他,当然,他的手穿过一片虚无。 这让他指尖无法克制地痉挛了一刹那。 “先别走,莫尔斯。”佩图拉博喊道。 “你要我再陪你站一会儿?”莫尔斯用上扬的语调表现惊讶。 接着他回到佩图拉博旁边。“也可以。” 城内的整套行政系统在接近七日的停摆后恢复正常,恐慌过后,人们又要繁忙。 城市受损不算严重,但被摧毁的王宫需要重建,僭主的铁冠也需工匠紧急再造。留给公民们在惊恐中休息的时间可不多,人需要活着。 原野上的风静静地吹拂,不一会儿便逐渐地停止了。 天边的泰勒弗斯雪山终年不化。不论奥林匹亚上的万事如何变迁,雪山始终倒映着洁白的天光,那几乎是某种永恒。 过了一会儿,莫尔斯开口:“走吧。” 佩图拉博点头。“走吧。” ------------ 第52章 幻想导师(4k) 佩图拉博带着他依然无穷无尽的疑问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中。 安多斯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他当时落入的黄铜与鲜血的领域是怎么回事? 莫尔斯变成如今难以描述的状态,是否与当日撕开那领域的天幕相关? 奥林匹亚以后还会再次遭受此等严重的危机吗? 卡丽丰会有朝一日随她的亲人们而去吗? 从这些主要的疑问中,佩图拉博的思维又自动地帮他扩展出无法计数的相关细节问题,而他几乎可以预见到他将从莫尔斯那儿得到的回答:不能说,别问,你猜,也许,凡人终有一死…… 他挫败地低下头,拽了拽临时赶制的宽大长袍。 这两天他又长高了一小截,如今约是差一尺到三米。 一天要做至少四套衣服的裁衣匠人最近敢怒不敢言,直到佩图拉博下令提高他们的报偿,才收获一群喜笑颜开,每日能给他拿出五套礼服的快活工匠。 他小心地用他巨大的手指捏着莫尔斯房间的门把手,另一只手捏着一摞文件,做好告诉对方一个奇异消息的准备。 佩图拉博轻轻敲了敲那在他手下将变得无比脆弱的门板,在得到莫尔斯的回应后,弯下腰挤进室内。 莫尔斯的忙碌是全方位的,似乎自从他摆脱了人类的躯壳——佩图拉博后来回想前事,才发现莫尔斯真的没有露出过除了脸之外的任何一寸皮肤——之后,他也彻底放开了对超常规能力的使用,以至于令佩图拉博开始思考是否需要劝他保持一定的慎重。 他无视正在自动拨弦演奏着嘈杂噪音的竖琴,看向莫尔斯的桌面。 往日除了一大堆精致的艺术半成品外平平无奇的工作台,此时飘浮着若干支自己蘸颜料绘图的画笔。 一张长幅的画卷中绘制着一系列类似古老壁画风格的连环故事,似乎画了一位头戴桂冠、征战四方的王者生平。 古怪的是,画卷里似乎以某种满怀愤怒的自由笔触,着重生动刻画着王者的英年早逝。 等佩图拉博细看,却有某种特别的符文窜出来干扰他的视觉神经,叫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分明。 他低着头去看其他物件。 一座冰霜凝结的微缩城堡,一张有棋子自动挪移的黑白棋盘,洛科斯王宫的新设实现建模,一张正在被羽毛笔墨迹填满的神秘羊皮卷…… 每件精妙绝伦的作品又都具备毁坏之处,城堡的尖顶被削平,棋盘划有深深的裂痕,王宫倒是完好无缺,羊皮卷末尾画满暴风般的黑墨圈…… 这个房间简直产生了自己的生命,一条满怀不忿与强大创造力的可怕生命。 最后,在房间的角落里,佩图拉博发现那座令他好奇了有整整十年的重制雕像终于完成了。 这可能是房间里极少数没有受损严重的东西,其他同类物品包括幸运地没受伤的墙纸和一点儿没被糟蹋的、颜料半干的安多斯肖像画。 雕像身披松散长袍,头戴金叶桂冠,右手提着烈焰之剑,左手指根上挂着一块由银边丝带穿起的、图纹被烧毁至熔融的纹章,面部佩戴着一副空白的面具,令人不禁好奇雕像的真容。 甫一见到这件成品,佩图拉博立刻从灵魂深处体会到浓重的震撼和沉醉。 无论从哪一角度观察,这件绝世无二的倾尽心力之作都呈现出全无瑕疵的完满和美感,它的存在就是力量与美好、威严与柔和的概念结合。 以他目前完全恢复的知识储备,在技艺上都只见到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他甚至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追赶自己与莫尔斯的差距。 不仅如此,他还立即坠进雕像所蕴含的强烈情感之中,醉心于创作者浓烈的复杂情感,几乎在一种周身的晕眩和摇晃中产生共鸣。 这件作品没有令他羞愧的唯一原因是它出自莫尔斯之手。佩图拉博情难自己地想要靠近它,而他仅存的理智是他最后的限制阀。 “送给你了。”一道平淡无比的声音传进佩图拉博脑中。 一块黑色的麻布从空气中显形,麻布里有个无数金色咒文勾勒出的虚幻人体。 佩图拉博从沉浸的思绪里醒来,视线从雕像上挪开,用恢复的理性找回困惑。 “我不需要他,莫尔斯。” 接受这样一件无价之宝作为礼物,叫他有些微妙的惶恐。 麻布包裹的人似乎歪了歪头,佩图拉博听见一声轻笑。 “你真的不需要?”莫尔斯尾音上扬,以耐人寻味的语气提问。 佩图拉博不明所以:“我需要吗?” 莫尔斯发出一声“啧”,一串咒言符文一闪,他接着问:“确定不需要?” “我确定不需要……”佩图拉博犹豫起来,这里一定有個陷阱,但他手头的已知参数过少,无法助他推导出陷阱的真容。 莫尔斯低声笑了两下,这笑声又极快地放大,迅速演变成爽朗的捧腹大笑。 他的反常表现愣是让佩图拉博靠近三米的身躯浑身一冷,差点连他今日要来汇报的奇异事件都忘在身后,只想逃离莫尔斯罕见的大笑所带来的未知威胁。 “莫尔斯?”佩图拉博试着用喊他名字的方式制止莫尔斯漫长的笑声。这方法奏效了。 黑麻布收住笑意,找回了平日略带讽刺的常规口吻。 “你让我真正找回了我的好心情,佩图拉博。希望你在接下来的时日中,面对任何人,都能牢记你今天拒绝时的决然口气。” “我会的。”佩图拉博重新支起他的冷静。 他发现最近几天莫尔斯再没有以“孩子”这一词汇称呼他,难道是莫尔斯终于认可他已经长大成熟? 这一认知令他心生满意。 莫尔斯的房间没有适合他体型的座椅,佩图拉博决定以成人的自信站立着做他的汇报。 “记述官已经整理出本次事件用于面向群众公开的通知书,我希望与伱共同确认这份通知的合理性。事后,通知书档案将进行历史记录类封存,在卡丽丰执政后的第一次官方历史修订中记载于洛科斯的史书中,一直保存至洛科斯的毁灭。” “或者保存到某位僭主决定把图书馆烧了。”莫尔斯说,“讲一讲吧。” “上一次历史修订是在约二十年前,卡丽丰与我讨论过后,决定让我自己来负责我在洛科斯的这一段史书的编写。” “我将任务分解为编年、记事、杂项、时令、地理环境、人员更替、政务记录、重要传记的部分,依次分散给各个有才能的文员书写整编。如今他们正在依次向我提交初稿材料,大部分都只需有限度的重整和修正,以去除矛盾冲突、尽可能保证真实性。” 说到这里,佩图拉博给出一个停顿。 今日早些时候,专门负责传记的文员向他汇报的条条内容,以及随之而来的衷心劝告,让他头一次体会到何谓遭遇了雷霆穿身般的真切震撼,与久久难忘的如坐针毡。 他递出手中的一摞文件,神经紧张起来,做了受审般的思想准备。 “这一部分,也许你自行审阅会更好,莫尔斯。” 纸张向空中飞起,井然有序排成一面纸张铺成的薄墙。一只空闲的笔从桌上飞来,取用红色的稀释后的颜料,在纸上圈点勾画。 从透光的背面看去,佩图拉博将图案在自己脑中轻松地翻转,实时阅读莫尔斯所作的修改。 这份传记从佩图拉博降临此地后最早的事件开始记录。 在下令大规模收集资料前,佩图拉博自己都没有他最初的那一小段记忆。 如今他还是依靠着他人的陈述和回忆,才摸着他幼年时的行为在这世上留下的影子—— 到达一座村庄,从铁匠手中要来铁、碳和工具,拿着锻造而成的铁剑自顾自地离开,杀死蛇怪,杀死多头龙,舍弃当地人粗糙的礼物,如天性般不自觉地营造冷硬的压迫与恐慌…… 他首次完全从他人的视角来鉴别自己的行为,并从中总结自身的品性与真实成就。 莫尔斯的阅读可以用津津有味来形容,尽管他那张除了咒言空无一物的脸做不出表情。 佩图拉博从那支时不时对几个词汇做出调整的、轻盈跃动的笔上品味着莫尔斯的心情。 有时他会觉得这样的间接观察反而更具有价值和趣味,当然大多数时候,他都更希望自己一推开门,就见到一个躺在藤椅上的眼熟的家伙,竖起一根缠绕黑布的手指,懒散地向他问好。 很快地,传记的修订进行到佩图拉博的成长时期,包含他初入洛科斯时的自我展示和辩论,之后与安多斯的比试,以及对洛科斯整个国家从农业、交通、到军事上的全面规划建设。 文官最初用了过量的赞美乃至于部分的夸大来强调他的伟大贡献,这部分被他勒令全部打回重写,务必优先确保真实性。 他也找过卡丽丰,与她商讨传记内安多斯的相关部分,重新突出安多斯的惊人天赋、高贵品格和令人惋惜的隐藏潜力。 佩图拉博知道自己从未真正战胜过安多斯,此后也不再有机会了。 莫尔斯在这一段已经被打回重述的新版记述上不多做修改,只是用画笔在各处数据上进行订正。 他的数据精确性和全面性令佩图拉博不禁用紧紧相抵的上下牙来抑制他的惊讶神情。 佩图拉博从不知道莫尔斯对他的所有参与事务都进行过私人的精准记录,这使得他产生一种手足无措的复杂情绪。 他说不清催化出这情绪的起源,只觉得体内的血液正给他带来更多温热的暖意。 最后,随着画笔逐渐移动到最后几张纸的附近,佩图拉博忍不住看了莫尔斯一眼——他只看见一块黑麻布,当然。 画笔悬停了许久,渐渐凝固的颜料使笔尖变形。 黑麻布里忽然传出念诵的声音:“佩图拉博与卡丽丰赶到王宫,此时由于反叛者哈尔孔的愚昧恶行,僭主达美克斯、王子安多斯都已身死。” 接着是一声欢快的轻笑,和饱含感情的突然开始的朗诵:“现场除却尸骸,还留有佩图拉博导师莫尔斯染血且严重破损的常规衣着。考虑到当日众多公民曾目睹莫尔斯向王宫前进,且此后莫尔斯不曾留下任何出现于别处的踪迹,经合理推断,工匠莫尔斯已在此次叛乱中不幸身亡。” 读到这儿,那支画笔蘸上了更多颜料,在语句下方画起表示赞扬的波浪线。 佩图拉博的脚尖开始向门外指,而莫尔斯声情并茂的诵读仍在继续。 “佩图拉博重情感怀,忧思过度,为自己无法及时赶回都城一事自责不已,以至于从此常常被目击到恍惚徘徊、独自言语,终日似与空气中的人陷入谈话。” “其表现之鲜活,态度之郑重,极有可能已经在幻想中构思出一名并未牺牲的导师。” “这一令人悲痛的现象不仅证实了佩图拉博高尚的道德及他与导师莫尔斯的深厚情谊,也令整个洛科斯为之担忧。” 佩图拉博感到他的胃在收缩。 “万望洛科斯年轻的战争领主佩图拉博早日走出过往阴霾,接受现实残酷,从而正视悲痛,摆脱幻想,接纳自我,实现宏图……说得多好!为如此爱戴你的公民的期待而改变吧,伟大的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恼火地捂了捂脸,急促地说:“所以莫尔斯,你的躯壳到底什么时候能重新做好?” “这么想念我?”莫尔斯悠悠地说,泛着金光的黑麻布末梢愉快地飘起。 “他们说得我像个精神失常的疯子,莫尔斯,你能不能赶紧去那群史官眼前转一圈!” 佩图拉博激动地加快语速,这几个词在他舌尖显然是经过了回旋加速的反复加快,像高速飞行的粒子炮弹一样接连飞出。 黑麻布也许是肩膀的部分耸了耸,“试试和他们讲我没死?” “这要怎样说明?你留下染血衣袍,而我拉住每个担忧我精神状态的公民,强调你安然无恙?” “这不是刚好证实了你重感情的高尚道德品质。”莫尔斯不急不缓。 佩图拉博从未觉得如此窘迫,没有莫尔斯亲身作证,他越是反驳,就越是证明着公民内部流传的谣言。 而最令他无奈的是,最后几张关于幻想导师的报告,是卡丽丰亲手交给他的。 佩图拉博深吸一口气,在脑中一次性报出前五十一个完全数,帮助他找回平静。 他一张一张地揭下悬空的纸张,叠放收好,同时提问:“你的躯壳到底什么时候好?卡丽丰的加冕仪式上,我希望你能与我一同到场。” “你倒是学会找理由了,佩图拉博。”莫尔斯轻轻说,黑麻布上透出字符发出的金光。 下一刻,他苍白的面庞和蓬乱的头发重现于世,细长黑布包裹出全身的轮廓,麻布也随之化作一身宽松带皱褶的托加式长袍。 工匠满意地打了一个响指。 隔着布料其实很难打出响声,而在佩图拉博的有意观察下,他终于凭借他超凡的视力,注意到莫尔斯打的响指伴随着一道几不可见的震动空气专用咒文闪烁。 “你最好祈祷到时候人们不会说你短短几天便造出了人形的智能机器,佩图拉博。那可就太危险了。” 佩图拉博绝不承认莫尔斯重新完整出现时,这些天他心间始终沉重压抑的巨石刹那被搬离。他从未感到如此轻盈放松。 他保持严肃,相当正经地说:“奥林匹亚人不会有如此超前的想象力。” 莫尔斯往后一躺,熟悉的藤椅自动出现,接住黑袍工匠。 他的声音悠闲地飘来:“他们都想象你有幻想导师了,一切皆有可能啊。” ------------ 第53章 泰勒弗斯山的雪(上) “我并不是无法习惯一场典礼。”他说,“相反地,我太习惯了,以至于我感到无聊。” “而我邀请了你。”来客说。 “你做了一件太好的事,为我提供了脱离喧嚣的绝佳借口。不过我正好奇着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你的存在非常醒目,和奥林匹亚的任何生灵都不相同。” “虽然任意两个生灵的存在都已经达成了互不相同的条件,但我可以理解你的语义。” 身披黑布者走入墙壁嵌满水晶的石洞内部,在作为座椅的岩石上落座。 他将临时充作兜帽的碎布往后随手一拉。露出的一片虚无中,有金色符文明灭不定,与石壁上水晶的闪烁相互照应。 穿着金色长袍的年轻人将长杖放在石凳边,对这符文组成的人形看了一眼,又挪开视线。银发上环绕的月桂环因此折射出一道晃动的光线。 两人之间有一张矮桌,桌边落着少量自石洞顶部坠下的灰尘,而桌面则呈现出一种近期刚经过使用的清洁程度。 纸牌散落在桌面角落,互相重叠累积,牌背面的图案相互遮盖,可以辨认的包括一些崩塌的高塔、劈落的闪电、死去的斗士等等意象。 至于桌面的中央,则为一些简单的吃食留出空位:一杯葡萄酒,和一些发酵的面饼。 身披黑布者伸出左手,端起酒杯,凝视片刻后,抿了一口。葡萄酒消失在虚无之中。 “这是一次贵重的招待。”他说,“而我猜测他并没有告诉你足够多的信息,比如我不是教徒。怎么称呼伱?” “掌印者。如果你同意。”金袍年轻人语气郑重。 “那么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莫尔斯?” “莫尔斯。”透明的虚无逐渐覆盖上一层浅淡的颜色,莫尔斯具现出他的形态。“听起来你从奥林匹亚人口中听见了我是谁。” “戴冠仪式上,众人的呼声足够清晰,尽管他们看起来对你的出现持有疑问。” “假如他们在钟楼里偶然找到我前来此处时暂且抛下的躯壳,疑问会更多。” “他们会吗?” “很可惜,他们将下意识忽略那座钟楼。” 掌印者的视线不再从莫尔斯身上移开,他的打量隐藏在不变的神情背后,并折射出一种无法遮掩的好奇。 “陛下告诉我你是值得信任的人,一位老朋友。”掌印者说。 “陛下?”莫尔斯轻声重复,“他又当上皇帝了。他拜托你来找我?” “依靠你点燃的火炬作为指引,我们正在赶来奥林匹亚。帝皇已下令加速行进。” “那么在他到来之前,我们不妨聊些轻松的话题。不要让气氛像凝固的红蜡一样严肃。”莫尔斯放下酒杯,翻着桌面上的卡牌。“这幅牌似乎有些问题。” “其中有四张大王。我们可以重印一副牌。” “没事,会玩黑杰克吗?”莫尔斯问。 “会。” “不设庄家,随意玩玩。” 莫尔斯单手收拢桌上的纸牌,符文跃动,纸牌自动地开始跳跃着洗牌。“你喜欢玩牌吗,掌印者?” “陛下和我交流过古泰拉的纸牌游戏,我并不擅长。”掌印者谦逊地说。 “很难想象一名如你一般出色的灵能者会不擅长简单的纸牌把戏。” “但我的对手常常能摸到同色的A到K。” 莫尔斯笑了。“那这就不是你的错——我先拿一张,七。下一张,三。停牌。” “你几乎是在让我获胜。”掌印者说,“八、三、六。” “你什么时候遇见他的?”莫尔斯点点桌面,在一块凭空出现的计分板上,为掌印者记上一条竖线。 “不久之前。”掌印者说,“几千年吧。” “他做了几千年的皇帝了?九、四、八。我得一分。” 掌印者审视着桌面上的卡牌,开始抽取。“赢得统一战争不需要几千年。四、五、七、三,停牌。” 莫尔斯点头,“很锋锐。那么我也称他为帝皇,除非他正使用着一个更人性化的名字。他有吗?” “暂时没有。”掌印者说。 “九、七、八。砰——你再得一分,掌印者。你是一个优秀的人。” “只是运气,这并没有证明什么。” “在牌戏上保持诚实就是你的优点。能够有耐心辅佐帝皇则堪称值得惊叹。”莫尔斯说,“我相信你对他已是不可或缺。你的职责是什么?” 掌印者静止片刻,停止拿牌。“九、九、五,你也得一分。我现在是他的宰相。” 莫尔斯手一抖,险些让牌从指间掉落。 “你是一名真正的勇士,掌印者。我已经对你产生了真正的钦佩。” 掌印者并不推辞,淡然接受了莫尔斯的赞誉。 他疲倦地笑了笑。“你呢?” “我可能更加擅长打杂。”莫尔斯说着,侧过头看向石洞之外。 这片虚幻之地的外界是茫茫的金光之海,无数咒言或远或近、流动闪光,灼热炫目。 黑暗大能的力量被牢牢地阻隔在外,只要莫尔斯一日不离开,他就有把握将这阻隔浩瀚汪洋的帷幕恒久固定。纵然他离开此地,遗留的咒言刻印依然能长久庇护奥林匹亚的万千生灵。 他在这儿停留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从泰拉乘着商船一路游览占据了无尽旅途中相当漫长的时间,随着后来亚空间风暴在银河群星的四处肆虐,他的脚步停在了一颗令他最为熟悉的星球。 数個千年的时间里,奥林匹亚的文明几度起落,历史的螺旋反复地上升又倒退,且倒退速度比上升快得太多。 他在任何地方观看着这一切,山林中,城池中,战场上。下雨,刮风,事物发霉腐烂,在一些橄榄树上找到新生的萌芽。他路过这些地方,大部分时间甚至懒于做些历史的记录。 有时他知晓这样的态度对自己有害,但他并不在乎。鼎盛的文明在他眼中化为腐朽,而他能握住的只有厌倦。 数个千年里,他每次拿起雕刻工具时都遭遇着无尽的失败和挫折,当他提笔的那一刹那他往往就知道他无法将足够的情感投入进颂歌和史诗之内。而他以前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 但现在一切就要结束了。莫尔斯想。卡丽丰的戴冠将是他接受的最后一次掌声。 不论接下来是跟着谁走了,还是继续地独行,他都不会继续停留。 近日布置的咒言或许是他唯一将要留给奥林匹亚的居住费用。 “不过有时候我会觉得来到奥林匹亚是我一生中罕见的正确决定。”莫尔斯说。“八、七。停牌。” “因为佩图拉博?”掌印者问。 ------------ 第54章 泰勒弗斯山的雪(中) “佩图拉博?”莫尔斯将这个名字放在声带上滚动一圈,左手从桌面上取牌。 “我不想欺骗任何人,包括我自己。所以你是对的,掌印者。总体而言,在奥林匹亚遇见佩图拉博让我感到幸运。” 掌印者的惊讶稍纵即逝:“我很久没有听过这样坦诚的话。五,四,六,停。” 莫尔斯轻松地歪了歪头,以示接受赞美。 一旁的计分板上,掌印者与他自己的名字下方已各有了三条竖线。 他在这儿停了停,考虑到掌印者是一名何等英勇无畏的宰相,便决定为对方再加一分。 “六、九……”他先拿了两张牌,点数总和大于二十一点者将直接落败,此时继续取牌败率更高。 “你认为我是怎样的东西,掌印者?” 年轻的掌印者躬身前倾:“你是一个笼罩在迷雾中的人,莫尔斯。” “对你而言,我有很多谜团?我将拿牌,三,现在总和为十八。” “我觉得不仅是对我而言。” “好吧,我得承认在整个奥林匹亚上,最了解我的或许是我在山崖间的私人储藏室。二,总和二十。看来我该发誓我不是习惯在游戏中作弊的人。” “也许这一措辞来自于另一名我们都知道的人。”掌印者委婉地暗示。 莫尔斯略微皱眉,沉默地从牌堆上方抽出又一张纸牌。 “一。”他单手收拢剩余的牌,“二十一点,黑杰克。这不是我的运气。你在这儿,帝皇。” 他侧过身面向石窟的洞口,金色的光芒中涌动起波澜,一個高大的影子被投射在光亮之中,晃动如烈焰的倒影。 掌印者从桌边站起,拾起手杖,欢迎来客的造访。 而莫尔斯双指夹起最后的纸牌,说不清是挑衅还是问好,平静地向来客挥了挥。 “我的确一度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莫尔斯说。“是什么让伱改变本性?” 金光璀璨的人又向前一步,从过度高大的光晕中走出。 那恢弘的金色巨像仿佛从他体内蒸发消散,剥离虚饰的光环,余下的只有一个朴实衣襟上沾着奥林匹亚的尘土、碎叶与露水的男人。 帝皇散去金光前,莫尔斯下意识地认为他该比掌印者看起来意气风发而富有魅力。毕竟多少年来他记忆的核心都是那名耀眼的领袖在前方行走的背影——光辉,璀璨,气势无疆,许诺着无数伟大的可能性。 但他看起来不仅不像一名皇帝,在年轻的锐气上他甚至比不过陪伴他的宰相。 风霜的痕迹令他冷漠的深色眼睛表现出模糊的威仪,当那面具般的金光被卸下,他在莫尔斯印象中那层崇高而坚定的意象也被剥出褪色至一种苍苍的衰颓迹象。 莫尔斯忽然在自己的心中捕捉到一丝堪称惊恐的情绪闪烁,如此多年来那个永远光环笼罩、伟大神秘的塑像突然间在他眼前自愿崩解沦落,重构成一个如此令人恍惚而绝望的形象。 这令他记忆起他的整个过去,在这顷刻的倾倒与飞旋中重新经历了数个千年的时日,他的不存在的心撕裂着他的胸膛,一些模糊不定的荒诞与错乱在他心中挤压着他的血管,令他情不自禁地想用失去的右手去抓握住一些稳固不变的东西,以抗拒那激烈的眩晕。 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对一切都无所谓。 “你变老了,帝皇。”莫尔斯说。然而他是如何讲出这句话的,已经令他自己记不清楚。 他意识到自己仍然坐着,虚幻空间内岩石的粗糙实感将他拉回知觉和清醒中间。 从帝皇脸上他小心地辨认着任何可能的诧异与怀疑,没有,全部没有,他立刻觉得好了太多。 他站起来,接着想起要放下手中的牌,于是他这样做。 “你在奥林匹亚。”帝皇说着,答非所问,“我应当预料到这就是你的性格,雷……” “莫尔斯。” 帝皇专注地看着他,“莫尔斯。” 接着他转过头,看向金袍的掌印者。“这是马卡多。” 莫尔斯坐回他的石凳,指腹压着桌上的纸牌背部,将这副牌一张张推到桌面中间。“你能招揽来这样一位优秀的辅佐者,的确令我感到匪夷所思。” “他劝我亲自来奥林匹亚。”帝皇说着,向石窟内走来,低头看桌边简陋的计分板。“但我本就会来。” “在你将你的造物随手乱丢至半个银河系外后,你决定找回他?” “还有你。”帝皇说,严峻的纹路刻印在他的面容上,预兆着一种熟悉的肃穆。 莫尔斯在这中年人的疲倦深处忽而又看到那抹夺目的闪光。 岁月留给他一个模糊不清的疲惫轮廓,而他最关键的那一部分——那个悲剧性的、永无尽头的、徒劳无功的荒谬灵魂依然在他残酷的无尽抗争中证明着他荒诞幻梦的遥远追求。 莫尔斯突然感到心中重获宁静,这正是他在以往的时间里认识的人,一个可悲的永恒者,一个冷酷的盗火者,以及一团火本身。 “我的工作将需要你的参与。”帝皇说。“上次见面时我本想告诉你。” 最后一次。他想。 “但那次太过突然,你就忘说了?你依然乐于掌控他人的命运,帝皇。”莫尔斯说,却不是出自嘲讽。正如他所言,自欺欺人的效用在他身上丧失殆尽。 他从牌堆中抽出四张K。大卫,查理曼,亚历山大,凯撒。四张纸牌背面朝上,依次排开。 马卡多的手在手杖表面摩挲了一下,看向帝皇的表情里带上了善意的探究。 莫尔斯平和地开口:“你希望达成你的目的,而我甚至从来无法否定你的高尚。这是一件可怕的事,你只是令一切实体与非实体的理论与事物着起火。” “谁还能这样做?”帝皇反问。 “这是更可怕的事,”莫尔斯看向马卡多,“他听起来总是对的。” “实际上,”马卡多说,“他总是犯错。” 莫尔斯笑了笑:“你的描述更准确了,掌印者。所以拜托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告诉我,这次又是什么伟大的工作正在招收临时工?” “陛下?”马卡多暗示。 帝皇眨了一下眼睛。“我要收复银河。” 莫尔斯向后一仰,听到这项宏愿后,他发现自己全无惊讶:“这项工作将从找回被你弄丢的造物开始是吗?让我猜一猜,你的贪婪可不会让你只创造佩图拉博一个孩子。” 至少也该还有一个备份。 “我已经找回了一个。”帝皇说。“十六号。他在他自己的旗舰上随我而来,坚持要迎接他的兄弟。” 莫尔斯忽然有一种并不算太好的预感。“你找回了……一个?” “是的,一共二十个。”帝皇坦然地说,“佩图拉博在其中排第四。我正在找回他们,交付军团,并开始收复银河系的迷失地带。莫尔斯,你知道此刻是不可错失的平静时期。” 过大的信息量帮助莫尔斯重拾眩晕,他单手撑着桌边,眼前浮现出被二十个佩图拉博围绕左右的深邃噩梦。 帝皇想了想,接着补充:“还有,十六号的名字是荷鲁斯·卢佩卡尔。” ------------ 第55章 泰勒弗斯山的雪(下) 莫尔斯从背靠的钟楼铜钟上猛地弹起,不超过千分之一秒的间歇,他即刻从空中扯出一张纯白的纸条,一把拍在钟的表面。 他右手一翻变出羽毛笔,也不再顾忌任何修辞手法和戏剧化用语当场开始加速书写。 “佩图拉博,你已成长成熟,而天下无有不分离的同伴,简单来说,再也不见,不要再指望找到我……” 下一刻,收信人弄出的墙砖边缘剥落粉末的细碎声音就从巨大铜钟的另一面传来。 佩图拉博以令人惊异的轻盈使自己三米高的身躯悬挂在钟楼外,而他没有进来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即便蜷起身,占地巨大的钟给他预留的容身空间还是不太够。 “你果然在这里,莫尔斯。”佩图拉博趴在钟楼平台的边缘,用作装饰的特质大号月桂环端正地挂在他的前额。这年轻的巨人小幅度挥了挥手:“大家宴会开始了……你在写什么?” 莫尔斯将纸搓成一团抛到空中,纸团自动被分解回粉尘。 “你来了就不重要了,我觉得你长大了,所以是时候说再见——你就非要趴在墙上让所有人看见吗?” 佩图拉博在突如其来的灾难性通告冲击下直接掰断了一块钟楼边缘的浮雕。 他顺手捞住碎裂的石块将其放回钟楼内以免高空坠物,眉毛立即拧紧:“这里是王宫内的封锁区,而王宫内所有人都在大剧院庆祝新的统治者即位……伱别消失!我还没说完!” 话音未落,莫尔斯那副刚做好不久的新躯壳就倒在地板上。 佩图拉博立即拉住躯壳,发现这堪称劣质产品的空壳全部重量都只在一层表皮上,所有外部看不见的地方都根本没有实体,他一拉住躯壳的手,剩下部分就像漏了气的玩偶,软塌塌地往下落。 这令他短暂地想起上次在莫尔斯桌上看见的模型,正面看起来除了没做完之外毫无异样,但背面用来节省材料的大空洞上,甚至连个盖板都没加。莫尔斯当时还一本正经地嘲讽他说这是为了方便模型材料冷却时计算收缩率并保证组合度。 他收回杂念,拎着只剩一层外皮的躯壳轻捷地返回地面,四处观察,焦急地祈祷莫尔斯还没有真的离开。 为什么莫尔斯突然就急着走?他今天难道无意间做错了哪件大事? 还是有人对莫尔斯说了什么? 别让他知道是谁! “你真的认为我长得太大吗?”佩图拉博一手提着躯壳,大步走在废弃的后半部分宫殿中。“我也这样认为,奥林匹亚的任何生活用品都不再适合我的身高,攻打卡尔迪斯归来后的第一天,他们不得不胆战心惊地汇报说我恐怕只能躺在地板上睡觉。” 王宫的重建工作仍在进行,前厅与大殿优先完成,而后方的花园与钟塔等等则暂且排布于事物清单的后半部分。 庆典期间,非必要的施工已全部暂停,此地暂且空无一人,唯清风吹拂,令莫尔斯躯壳上挂着的黑袍衣带飘荡不止。 “你为什么要走?不可能只是因为我的成年。” 佩图拉博飞快地思考着莫尔斯可能的去向,他的直觉告诉他莫尔斯不会就这样一走了之,尽管这也可能不过是大脑中枢提供给他的一厢情愿。 他一直知道莫尔斯有着一个私人的存储室,因为莫尔斯在洛科斯都城工坊里的物件一直在轮换。既然他要走,那么他也许会带上他需要的一部分未完成的工艺作品。 佩图拉博从旁边覆盖施工建筑的铁灰色布料上用军刀快速割下一大块,将莫尔斯抛下的躯壳快速折叠打包拎好,先是快步地走,接着换成小跑。 十年来他走过无数遍的街道在他脚下托着他奔行。 离开洛科斯王宫后,街道上多出了路过的行人,佩图拉博知道所有人都以沉默的惊叹在注视着他的行动,但他无暇多思。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险些撞上从拐角走来的路人之前以非人的反应速度进行避让。 “莫尔斯。”他低声自言自语,两侧刮过的风将他的话语带走。 那熟悉的工坊已在眼前,他停在门口,木门如往常一样不上锁乃至不关闭,门板在细微地摇晃,不知是莫尔斯赶在他之前来过,还是他带来的风压推动了门。 瞬息的胆怯过后,佩图拉博推开门,低着身,小心翼翼地挤进东西堆得太满,以至于竟让来人能产生此处包罗万象的错觉。 他不敢再往里走,因为凭他现下的体型,再多走一步,无数的架子就要像连串的骨牌一样统统倒塌。 “你在这儿吗?”他问,并试着从细微的风声中听出可能的异常。 他敏锐的视线很快在房间的架子中央捕捉一块老旧的双人小石雕,模糊古怪的形象令人困惑,只能勉强叫人看出这是一个孩子正在与他的长辈争斗。 他一直以为莫尔斯已经将它扔了。 这让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佩图拉博咬牙,抬高声音:“莫尔斯!我正决心要重新雕刻这件最初的石像。你知道我从未真正地完成它,既然你要送我一件礼物,那么你也需要接受我的回报。” 他停了停,忽而感到喉咙中涌出苦涩。“你说的,我要学会公平。” +我也说过,赠礼不算在交易的体系中,佩图拉博。+ 一道堪称轻柔的声音直接传入他的听觉,他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莫尔斯已远离此地,但他清楚地明白这很可能是交流的最后契机。 佩图拉博皱紧的眉展开,肌肉一并地放松。 “你确实说过,莫尔斯。所以我的回报不是礼物,它是一块砝码,一件货物,一种代价。我要用它买下你的停留。” 一阵长久的静默,长久到佩图拉博开始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否是一种异想天开的荒诞。他的手指在握拳和舒张中间僵硬蜷曲,更多的杂念从他心间接连飞过。 他不明白万事为何突然转变,今日不该是离别的时刻。 是谁要令莫尔斯离开? 随后,他见到那件小小的粗糙石像飘浮而起,落在一只逐渐显形的,泛着浅淡金色的透明手掌中。 黑色的粗布盖着那虚无的形体,出现在工坊深处。从头部符文的明灭变化里,他知道莫尔斯正看着他。 +你学得很好,佩图拉博。+虚无之物说,语气里难辨喜怒,+作为一名学徒,也许你到了出师的时候。+ “我仍有作品未完成。”佩图拉博说。“此时出师只会证明你培养的学徒尚不合格。” 又一阵漫长的沉默,但金色的人影没有离去。于是沉默变成宽容,压抑变成柔和。 再开口时,莫尔斯的话语不再缥缈不定。粗糙的小石像在他手中翻动,预兆着令佩图拉博无比熟悉的锐利讽刺。 “你的确不合格,佩图拉博。有一件事你竟然一路走来都不曾注意,你造物主给你的超凡脱俗的感知能力失灵了吗?还是你的造物主本来就技艺不佳?” “啊,什么事?” “你的包裹。”莫尔斯说,“你怎么打的包?低头看!” 佩图拉博闻言立刻低头。 由于他来时走得太急,随手扯的布料在高速行进中被迫证明了纺织机不能造出牢不可破的铁板,即使染料选择了钢铁之色。 此时包裹已在不知哪一次的钩连里受损,底部开裂,半件黑袍正落在铁灰的布料之外,一路随风飘摇,向每個行人暗示包裹中藏有不可细想的奥秘。 佩图拉博立刻重新包好莫尔斯的躯壳,他引以为豪的大脑正在发出尖叫,对一路上行人的惊异目光瞬间产生了更深刻的理解。 而莫尔斯的声音仍回荡在工坊中。 “……要有人来问你到底是怎么做出仿真的可折叠人偶了,我的学徒……” “好了,我知道了!”佩图拉博说,“所以你还走吗?” 莫尔斯轻轻咂了一下嘴,语气恍惚。“晚了,真是不幸。” 窗外,一束金光划破奥林匹亚的大气层,垂直降落在泰勒弗斯永恒不变的雪山顶峰,仿佛一颗燃烧的恒星,静默而宏大,不可思议地遥远又邻近,静待朝圣者的拜访。 ------------ 番外·总之就是家庭影院 +++第一卷结束,写个正文之外的番外+++ “康拉德的行径永远那么荒诞不经。他为何要与所有人重复他那早已与现实脱节的预言?” 平静的怒火驱动着佩图拉博的脚步,他穿过洛科斯的城门,在郊外的原野里觅得一处足够容纳其巨人之躯的宽广之地坐下,暂且取下诸多链接神经的数据束,在蒙蒙的日落之后于无人的苍苍老树下歇息。 “这就是你的待客方法吗,佩图拉博?”莫尔斯从树后走出。 佩图拉博稍微换了换两条腿的摆放方式,沉声说:“我邀请我的兄弟们来奥林匹亚,不是为了听他们中的一个贬低我的人格。” “贬低?你在重定义这个词语。”莫尔斯说,“康拉德往往只是在以他独有的疯癫去揭示另一种真实存在的可能性。和我聊聊他说你哪里不好。” 佩图拉博搭在膝上的五指瑟缩了一下,随后缩成拳头,不留抓握任何物体的空间。 “他没说什么有参考价值的内容,一切事实都与他口中的狂言明显相悖。”他尽量冷静地说,但他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却十分干涩。 当佩图拉博垂下头时,他巨大的身影看起来到很有些悲剧作品的雕塑的意味:僵硬、彷徨,眼睛看着大地,沉浸在悠远的深思中。 莫尔斯倚靠着树干站着,左手拍了拍巨人的肩膀,令佩图拉博倏然地抬头望他。 “几十年前,我听过一段愚人的预言。”莫尔斯说,“预言的主体是你,尽管我能从中窥见我一丝的命运。我当时无暇多想,后来每每回忆,始觉万事有幸。” “后来我在道路交织的花园小径上行走,时机恰好之时,便从事相的分支剪下几片残叶,今日陪你一同重温,也算不错的消磨时间之法。” 他抬起手,咒言流向空中,构造出一副没有边界的图景。 天空暗沉,舰队外悬,土地燃烧成灰烬。道路被炸断,肥沃的平原上连水的表面都几乎燃起黑烟,深陷的土石是奥林匹亚流血的伤口,无数断裂的焦黑尸首以无用的残躯填补着母星的创痕。 一见到此番场景,佩图拉博脑中的理智便几乎要如山石崩落。 “是谁——”他压抑不住地吼,直到莫尔斯在他肩上一推,将他拍进画幅之中。 他站在山岭的边缘,三叉戟成员在远处聚集。沉重的盔甲里弥漫着硝烟的气息,如麻醉剂一般窒息着身躯中因屠杀而麻痹的大脑。这熟悉又陌生的身躯上伤痕累累,无比沉重又无比痛苦,几乎是一种压抑扭曲的活生生的意象。 在这幅躯壳之中,浓重的不寒而栗将他钉死在无法反应、无法动作的疼痛里,他不想理解这一切——因为他理解了这一切。 不需一個刹那,佩图拉博就知道,这个注视着他家园被轰炸、一手操纵奥林匹亚的毁灭的人,就是另一个他自己。 “看,佩图拉博。”莫尔斯低声说,他从烟雾弥散的空气中浮出,以一个浅淡金影的形态。“去接受这种可能,我们要诚实。从另一个破碎倒影中,我们品读并拆解悲剧的结尾。” 金影悬在佩图拉博身边,而佩图拉博跟着这可憎的躯壳行动。这是一段已死的记忆,一条花园迷宫尽头的死局,佩图拉博能做到的一切只有感受。 当然,他的灵魂能够在这暂且寄宿的身躯里闭上感知的眼,不听不闻,无知无觉地度过这场噩梦。 但钢铁不会逃避。 佩图拉博感受到他的牙齿因咬紧而咯咯作响。他放任自己的怒火取代了惶恐和退缩——一股仅仅针对他自己的怒火。 与在自己世界中设计的、相较于绝对实用性,又附加上一定的艺术感官的洛科斯不同,这一座洛科斯与战争和铁血早早地融为一体。 炮声隆隆如实体,将整个洛科斯抓在烈火之中。成千上万的炮弹把天空撕扯成灰黑的烂布,通过阿尔卡迪亚山谷打进洛科斯的城墙。 高爆物上千吨一批地清洗着那一个佩图拉博数十年前亲自设计的城池,城墙倒塌,尘埃冲向天边。 那一个钢铁之主亲手摧毁他曾建造的一切,怀着狂怒、痛苦与可笑的虚假冷酷,将他的心血撕扯直到和他的心灵一样破损殆尽。 “你已经开始恨他了。”莫尔斯说,“做好准备,伱之后会更恨他。但别恨你自己——这个正在和我聊天的‘你自己’。” 佩图拉博听见几名三叉戟的谈话,那些声音直直进入他的耳朵。 一个阿斯塔特坚持亲自摧毁城市不过是对钢铁勇士人力的浪费,另一个人则帮钢铁之主解释,“他正在告诉所有人,他有权摧毁他建造的东西”。 这些可悲的语句令佩图拉博短暂地陷入了自我怀疑,而另一个他的子嗣正在进行的解释则更类似于一种不自知的诅咒。 那一位钢铁之主诅咒了他的军团,扭曲他们直到他们乐于在母星展开屠杀,于是军团用沉默的服从诅咒了他,令他自我憎恶、深陷绝望。 军团快速地攻入城内,洛科斯已陷入火海。 这座城池曾经养育的儿子正回来杀死所有老人、不适合基因改造的男人、女人和孩子。钢铁勇士抽取着洛科斯的人民,令他们排在坍圮的城墙之外,用密集的炮火将他们的血肉涂上碎石和断砖。 佩图拉博见证着这一切,他注意到他的一名子嗣在每次开火前犹豫。佩图拉博沉默地等待着那名子嗣被其他疯狂的战士处死。 “钢铁生力量,”莫尔斯说,“力量生意志,意志生信仰,信仰生荣誉,荣誉生钢铁。” 佩图拉博不清楚这是一次鼓舞还是一句讽刺,他在心中接言:“这是牢不可破的连祷。” 在他无声说完这句话时,莫尔斯以精准的时间间隙对未出口之言作出回应:“我知道你不会令它蒙尘。这不是要求,这是信任。” 他的坦诚像柔和的触碰,令佩图拉博获得宽慰。 钢铁之主随着他的军团进入燃烧的洛科斯,他见到一次小小的军队内乱,犹豫的战士在争吵中被定为叛徒,爆弹撕裂胸甲,外凸弧形的黑黄条纹向内折断,第一颗心脏爆出鲜血,接着头盔被打烂,血液透过呼吸栅格与流逝的生命一起淌出。 佩图拉博见证着这一切。 他的脚走过燃烧的房屋,走过泥土翻起的道路,走过鲜血和脏污,铁的战靴踢开尸体,最后,王宫向他敞开。他踏过从门上震落的金银浮雕,就像踩着一块象征毁灭的地毯。源源不绝的枪炮声昭告着他的到来,正如多年前洛科斯人欢快的欢呼与迎接。 在进入宫殿的那一刻,佩图拉博从钢铁之主的情感中体察到一股厌恶,这已是他的确不能理解的。他透过一双冷酷的眼睛看见大厅中央的灵柩,水晶与天鹅绒中沉睡着一名老人的身体——远比佩图拉博记忆中的老人更老。 覆盖着战甲的手抬起,灵柩的盖子被压碎,露出一张衰老而消瘦的脸孔。 佩图拉博情不自禁地想要喊叫,那个可憎的废物!在那个世界中达美克斯没有早早死于四神的毒害,反而被他自己逼至身亡!他本拥有着多么幸运的机会,而他非要将一切付诸于雷霆般的战火和毁灭! 接着视线变暗,钢铁之主闭上眼。佩图拉博听见他喊了一声父亲。 他跟随钢铁之主落进黑暗,直到莫尔斯轻轻地开口:“不要畏惧。” 另一个声音唤醒了钢铁之主,这道声音远听起来比他自己的那一位更苍老,即便他们的年龄也许并没有那么大的差距。 卡丽丰的声音从洛科斯的王座上传来。 钢铁之主抬起头,佩图拉博见到一名被岁月折磨的女性,不仅仅是年老——他所熟悉的卡丽丰同样拒绝了延寿的手术,真正折磨她的事物源头远比衰老更能摧残人的心智。 王座中坐着的是一名绝望的坚守者,她的每一句话都被其衰弱的肺部拖累,而她的心肺正是因过度的悲恸而衰弱。 两人的对话开始了,信息的冲击让佩图拉博快速分析出这个世界的发展脉络。 他首先因奥林匹亚的叛乱而震惊,听着钢铁之主否决达美克斯的形象,在了解了奥林匹亚的叛乱是因为钢铁之主毫无节制的愚蠢征兵后又变得无言以对。 他的心绪几度大起大落,在听到卡丽丰将他称作奥林匹亚的灾难后,他坠入谷底。 “……你的虚无主义是可鄙的,弟弟。”老去的僭主尖锐地说。一名怒火中烧的卡丽丰,佩图拉博为这两个概念的组合而晕眩,卡丽丰不该被逼迫至此。 他们又提到其他的僭主之子。自佩图拉博离去的多年以来,哈尔孔因谋逆被溺死在酒桶中,安多斯黯然地于九十岁的某一天死去。钢铁之主被征战蒙蔽了回乡的眼睛,而他,佩图拉博,甚至从没有过再见这些人的机会。 他感到一只手盖在他的后颈上,冰冷,稳固,莫尔斯正劝他放松。而佩图拉博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帝国不会成功,”钢铁之主说,“帝国是我父亲的愚行。我相信它是因为我希望它成真,但没有东西如此完美。” 所以他是一个叛徒。佩图拉博沉默地想。 当然了,一个憎恨母星、憎恨公民、厌恶子嗣,将怒火投射到他自己曾缔造的一切之上的破碎者,成为叛徒又有何奇怪。他向外挥动的每一拳都同时地击打在他痛苦的灵魂之上,他情绪的纾解在不恰当之处克制,又在错误的地方过度释放。这一切都值得深思。 佩图拉博终于将自己从一个亲历者的共感中抽离,重新以冷静去审视着这场已经结束的荒诞悲剧。 这不是因为他快速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位置,而是他当前正见证的场景已与他本身差别过大。 他不再接纳另一个钢铁之主作为他自己。那是一面扭曲的镜子,一张涂污的白纸,一个错误的范例。那不是他,如今不是,未来更不是。 他将记住今日所见的一切,从最细小的尘埃到最宏观的星球,他将永久地记住,一个同样名叫佩图拉博的、同样在奥林匹亚重获新生的、同样带领军团投入远征的人,能将万事万物硬生生拖进怎样可怖的深渊。 他不需要原谅他,接纳他,认可他,他只需记住。 “……你是软弱的,铸造不当的钢铁如干枯芦苇一般易碎,”卡丽丰说,“你像孩子一样愤怒。” 佩图拉博希望卡丽丰不要继续说下去。 他本人的自尊不会因此受损,钢铁之主的尊严不会因不受指责而增加,但有一样东西将与之息息相关,即卡丽丰被掌控的生命。 “……你获得军队,然后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他们十一抽杀……” 那个畜生。那个疯子。那个暴君。那个稚童。 “……你浪费你的士兵去证明不需证明的事,你在无人注意和赞许你的自我牺牲时愤怒。你摧毁了一切,为什么,弟弟?” 摧毁一切的人开了口,佩图拉博不再惊异于那个人的残忍:“我不是你的兄弟……凡人的爱没有用处。” 他撒的谎言只能骗过他想骗过的自己。他否决亲情,因为他刚刚将他拥有的亲情亲手毁灭。 他不再有资格得到爱,所以他说他不需要。 卡丽丰的叙述仍然在继续,钢铁之主被愤怒蒙住了眼睛,但佩图拉博见证着女僭主的求死。 他注视着卡丽丰衰老的容貌,以及那副身躯中最后一簇炽烈的精神之火,知道他和莫尔斯是那个世界的卡丽丰唯二的葬礼见证者。他的眼眶发着烫,喉中如有冷铁堵塞。 “你的自私让人悲伤,弟弟。你是最大的傻瓜。”卡丽丰说。 钢铁之主愤怒地冲上前,抓住凡人的喉咙。 佩图拉博见证这一切。 他听见那个钢铁之主撒下谎言,为他的残暴绝望地寻找理由,“不能对叛徒仁慈”,他说,那么他为何不能严酷地对待他自己的背叛? 他质问着那心智上已然碎裂的张皇叛徒,心下已明白那人未必不清楚他在进行的自我欺骗。 有一瞬间他开始想象这场景到底在哪一步出了错,很快他得到答案。 莫尔斯。在这分叉的道路上,莫尔斯并不存在。 “其实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不存在,”莫尔斯柔和地说,“至少我还没有找到第二个从我的首次死亡后复生的我。但我找到不少另一个你,有些更好,有些更坏。不要低估你的潜力,但也不要高估——我知道你不会。” 不会吗? 他听见一阵叫人绝望的颈椎断裂声,叛徒在勒死她的同时用另一只手整理她的头发。 佩图拉博跟随着叛徒的视线,同他一起注视卡丽丰的双眼。他见证着堪称慈悲的遗憾定格在卡丽丰的双眼之中,心内变得无比空茫。而那个叛徒,他已被他自己的残酷击倒,跌在玻璃上,泪水滚在他自诩钢铁的脸上。他证明了他应得这份苦痛。 而佩图拉博,他的心已不再疼痛,只剩一种静默的苦楚,无声地挖掘着他身躯中的空洞。他将记住这一切,不止是吸取教训,也是一份过于遥远的迟到祭奠。 “还想看更多吗?”莫尔斯问。 光线停止颤动,空气中灰尘静止,时间的截面就此封存。金光凝聚,黑袍之人从虚无里走出,衣上的装饰条纹是他不久前为莫尔斯设计的那一套。 他伸出手,静静地与躯壳之内的佩图拉博对视。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佩图拉博问。 “很多。”莫尔斯说,“我一直在等有人陪我重看这些故事。” 佩图拉博支起他沉重到难以移动的身体,努力拉住莫尔斯的手。 他脱离这第一视角的躯壳后,发现泪水仍在他脸庞上淌着。接着,一次眨眼带来另一滴坠落的眼泪。 “你可以去找帝皇。或者掌印者。”佩图拉博闭上眼,再一次看进那双遗憾的死去的眼睛。让别人去见到这一切吧,这不是他的耻辱。而倘若有人能因此加强对他的督促,这又是一件好事。 “帝皇太忙了。”莫尔斯回答,“等到大远征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再找他也不迟。” “你是对的。”佩图拉博说。“我们的征程还有很长。” ------------ 为了告别的聚会 ------------ 第1章 牧狼神 荷鲁斯看向舷窗外的宇宙。 隔着布塞法勒斯明净的玻璃,一颗棕绿色的星球在窗外逐步放大。 先是一个细微的深色斑点在宇宙中进入原体超常的观测范围,随后斑点变成圆,圆变成球体,球体愈发展开,像苍老者的笑容,推动着星球表面深绿的山峦一层层地叠起。 山峦上排布着分散的城池,与自然的色泽形成完美的过度,像砖石雕砌的精致装饰,点缀在星球各处,象征着人类的足迹和成就。其中有一座城池格外醒目,在太空之中看不分明,但城池中格外不同的精巧色块分布依然吸引了荷鲁斯的注意。 最后,在山峦的核心,一片晶莹洁白的亮点进入他的视线。 当雪山映入他的双眼,荷鲁斯从窗边起身,准备登陆。 奥林匹亚,佩图拉博。 任何一个有一定智力的人处在荷鲁斯的位置上,都能推理出泰拉之主曾造出过二十个儿子,更不用提荷鲁斯本身具有的天赋智慧。 此前他便常常猜想,第二個回到父亲身旁,结束他与父亲的独处时光的,会是哪一位兄弟。 是与他一样的善于征战,还是更热衷于其他闲杂事项?高傲,或是柔和?优雅,还是野蛮?比他高大还是矮小?比起他与父亲更加地相似,还是另有个性? 这有时会让他沉浸在思考中,直到他的子嗣将他喊醒,用质朴的打趣提示他到了检阅部队的时刻。 而今天,到了与他的第一位兄弟会面的时候。 布塞法勒斯在轨道停泊,登录船在旗舰中等待,荷鲁斯拍了拍肩上苍狼的皮毛,既是安抚着狼的外皮,又是让这温暖亲切的厚实毛皮安抚着他自己跳动的心脏。随着舰队与奥林匹亚的距离缩减,他逐渐确切无疑地感受到了另一个兄弟的存在。 他抛却一些不必的酸涩,调动起更多的期待。 帝皇等待着他,而马卡多并不在场,金盔金甲的禁军更是不在此地。这很好,他将与父亲共同享受与亲人相见的那一刻。 来到地面的过程非常短暂,他跟着帝皇将战靴放到终年不化的雪山之巅,涉足于从未有人到达的晶莹雪盖。洁白刺眼的雪花因重力留下深深的灰色足印。 他站在帝皇身后,风从身边来,于是他上前一步,站在帝皇身边风吹来的方向。 等待的过程既漫长又短暂,似乎只有几分钟,遥远的山脚下便多出两个黑色的人影,穿过梯田,越过稀疏的林木,走出渐低矮的草地,踏上裸露的岩石,向雪峰逼近。其中高大者的步伐比矮小者更慢。 随着山石的愈加陡峭,高大的人用上了他的双手去攀附石壁,猛烈的山风下,轻甲背后的披风被高高掀起,剧烈地鼓荡成一面飘摇的旗帜。 一个念头忽然跳进荷鲁斯心里,那就是这个人并非第一次攀爬一座悬崖,并通过这种仪式般的形式去触碰他的命运。 帝皇的光芒微微地照耀着,他的高大身姿正是荷鲁斯仰望的对象。他好奇着那位兄弟将如何与他交流父亲的存在,但有件事他更加好奇。 那就是高大者身旁,那个似乎正悬浮在空气中,黑袍如展翼的鹰的飞行者。 他悄然看向帝皇,帝皇显然也看见了那个并非凡人的人。 金光覆盖下,荷鲁斯不确定帝皇的神情是否产生了诞生于愁思的波动。他很快摒弃杂念,在缺氧程度足以令凡人窒息而死的九千米高山巅峰,静静体会肺部吸入的大量灼烧般的空气。 不久后,攀登者的身形开始产生轻微的摇晃。荷鲁斯知道这不是他的错,泰勒弗斯山的顶峰,几乎没有任何落手之处。 攀登之人生生地在倾角向外的部分区域用手甲凿出落点,凭着几根手指的力量毫不动摇地悬吊、上升。而飞行者就在攀登者身边,冷漠地飘浮着。 荷鲁斯一度为此场景心感不快,接着他懊恼地压下傲慢的偏见。 他不应贸然评判他不了解的兄弟,以及兄弟和他同伴的相处模式,除非那个兄弟实在太过于荒唐野蛮——这一位显然不是。 接着,飞行者仰起头,与荷鲁斯目光相接。 在短短的一个刹那间,荷鲁斯嗅闻到一种危险的气息,他谨慎地记住这一点。 越靠近山巅,攀登者的举动越展现出急切的迹象,荷鲁斯有理由相信他已经从山石的间隙里窥得了父亲的光辉,同时他也确认,那就是他的兄弟。 漫长的攀登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证明了这名兄弟的部分品性:坚不可摧,执着如铁。荷鲁斯心中有一股温热的激情开始鼓荡,他的脚步向前挪了少许,等待着兄弟的到来。 至于飞行者,荷鲁斯相信帝皇会知道他是谁。 一只覆着手甲的手抓住山巅岩石的边沿,接着是另一只。荷鲁斯虽不算擅长锻造,但依凭他与生俱来的部分知识,在这样一颗原始如荒野的低工业水平星球上,能打造出如此环环链接、精妙绝伦的手甲者,必然与他一样不同于众人。 接着,一张相当年轻的脸出现在荷鲁斯眼前,冰冷的蓝眼与此地极寒的风雪相得益彰。 转瞬之间,蓝眼睛的主人翻身越上山崖。 一个相较于荷鲁斯矮上少许,也年轻上若干岁数的青年人将绕至手臂的黑色披风甩到身后,明黄边纹一闪而过。 青年的胸膛因攀登而起伏,但他步履稳如铁砧,正如他浑身的冷静气度一样绝不动摇。 他的容貌如荷鲁斯自己一样超凡地英俊,但凛然的神情削弱了他容颜的完美,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石像般的压迫力,当他扫视四周,荷鲁斯敢肯定他精密大脑中思考的正是枪炮该如何于此布置的千万条方案。 荷鲁斯的内心产生了一些微微的不适,在青年人身上,他看见了另一位领袖、另一位战争大师的雏形。他努力地想象着他的兄弟将怎样为帝皇的伟业做出贡献,而非帝皇将如何去爱他的兄弟。 帝皇觉察了他的小心思,荷鲁斯知道他能。在羞愧的同时他也有些被注视的喜悦,当然,这一切都没有表露在外。 他向他的兄弟爽朗地微笑。 而那名青年人终于开了口,他的哥特语中不含丝毫额外的口音,精确、稳定,泰拉与火星上没有任何一台机械能如他的语言一样字字毫无偏离。 青年讲话时那冰冷又捎带讽刺的口吻,令荷鲁斯有如被熔融的铁水烫穿般心生紧张,他强迫自己接纳这一位新的兄弟,让他分享父亲的注意——而此时帝皇的注意力已有大半都落在青年身上。 “你就是我的造物主吗?”青年说,“我是佩图拉博。我等待你许多年。” 佩图拉博看了一眼荷鲁斯:“你是我的兄弟,我能感觉到。” 在荷鲁斯以为轮到他做身为兄长的自我介绍时,佩图拉博对帝皇说了第三句话:“莫尔斯方才坚持不来见你,你们认识吗?” ------------ 第2章 你是? 荷鲁斯将新出现的名字记下,同时调动感官,寻找附近是否存在着刚才那名神秘的飞行者。他的寻找毫无疑问是失败的。 而尤其令他不解的是,帝皇在听到这一疑问后,眼神首先看向的却是他。 那名为莫尔斯的人难道和他有关联吗? +我认识他。+帝皇说,这金色的伟大之人的情绪有些低落,荷鲁斯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拭去帝皇哪怕最不起眼的悲伤。 帝皇随后开口,用上他也许更真实的声音,这让他的感染力愈发打动人心, “如果他不想出现,我无法令他回来。我的孩子,”他顿了顿,“你拥有伟大的命运。我需要你,你是佩图拉博。” “我是。” “我是帝皇。泰拉的帝皇,也是人类之主。”帝皇冷静地说,他向前一步,越过山峦群峰的雪顶,奥林匹亚更多的细节映照在他散发金光的明亮虹膜中。 从洛科斯起,他观察着整个星球,在不同寻常的深入建设中寻找子嗣的性格与成就。 须臾过后,他脸上浮现愉快的笑意。 “你成就诸多,尽管你年龄尚幼。我看见真正的和平正在这个世界上铺展,宏伟的城堡与农人的器具同步地获得了奇迹般的更新。当你来到这里时,奥林匹亚已经取得了自行进步的全部基底条件。我看得出伱对建造与知性的追求,我们可以就此进行诸多讨论。” “我……”青年人的眉毛微微地皱起,神色有些微妙的怀疑。 荷鲁斯试着向他用充满自信的点头来表达肯定,在帝皇结束他的开场白之前,他不允许自己进一步去干涉父亲的对话与抉择。 他的尝试收效甚微。荷鲁斯并不气馁,他会去爱他的每个兄弟,尤其是一個如此关心母星人民的、高贵严肃的领袖。而现在,他们只不过对彼此还不够熟悉。 帝皇的邀请尚未结束,他向佩图拉博伸出手,“莫尔斯将你塑造得非常成功,孩子。你会来到我身边,发誓为人类的未来而服务吗?” 听到这句话,尤其是前半句,佩图拉博的犹豫几乎消散,更多的动摇与落下山巅的雪花一同隐没的风中。 他戴着手甲的手指弹动少许,荷鲁斯产生了一个拉着这位兄弟的手放到父亲掌心的小念头。佩图拉博到底等待着什么? 佩图拉博问:“你还需要我做什么?我体会过你的强大,在那片领域之中……” 他咽下后半句,在眼神交流里与帝皇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心照不宣,荷鲁斯迫切地好奇着。 “我有许多任务。”帝皇说,“我需要你和你的兄弟们一起参与。这将是一条艰难的道路,途中艰险重重,诱惑与危机的荆棘无处不在阻拦你的脚步。但你能够克服这一切,你值得带领人类前进。” “我听见过这段话,帝皇。”佩图拉博说,他恍然而专注地看着帝皇,不是以一个孩子看待父亲的眼神,而是仿佛终于在一场无限长久的大梦尽头意识到自己的苏醒。 他的战靴在雪盖上划出一道向前的痕迹,透过帝皇身上的光辉,他冷静地直视光辉之内的具体形象。 “十年之前,我对自己说,我生来就有着伟大的命运,我将要在一场宏大的剧目中扮演好我自己被灯光照亮的角色。我将跟随一个更加永恒的造物主,为远比奥林匹亚更大的疆域贡献我的力量和潜质。” “接着有人告诉我,我的力量和才智不属于我自己,而除此二物我一无所有。我当时认为他只是在羞辱我,后来我又想过他是否在用这种方式来推动我的成长。” 佩图拉博的语调相比他冷峻的容色而言显得飘浮不定,一层阴郁的忧愁与携着低温的风一起在他的黑发上凝成冰晶,他看着帝皇,视线的焦点却不在那儿。 “后来有一天,他受伤,人们死了,我见到你。至今我仍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误导致了那次灾难。” 帝皇沉默地倾听着他子嗣的话。 佩图拉博接着说:“但那时我明白了一点,就算我取回我失去的天赋,我依然与更伟大的命运无关。我只是像自古以来的所有领袖人物一样,带着人民犯错。有些错误可以挽回,有些不能。” 荷鲁斯与佩图拉博一起进入思考,他的兄弟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在解读他们的存在,他过去并未想过这方面的事。 他自己告诉自己佩图拉博的类比不完全正确,毕竟他们比自古以来的任何凡人领袖都优秀数倍;但得益于原体的大脑思维速度,另一个声音立即告诉他,他们所犯的错误也许也会比任何凡人领袖都可怕数倍。这种想法让荷鲁斯不寒而栗。 无妨,他心想。跟随帝皇吧,帝皇不会错。 “现在,回顾我的过去,我从他的一言一行中终于听见了他从未说出口的问题。他真正在问的,是我真的准备好将我的天赋、力量、精神,以至于生命,都投入到我所说的事业中了吗?” “他问的是,我是否真的心甘情愿为一份可能正确、可能错误的道路献出一切,即便我或许将要一无所获。” “他希望我不是像一个孩子一样,倚仗着我不被需要的自我牺牲,索求过多的夸耀和疼爱;而是像成人一样,公平看待风险和奖赏,真正发自内心地,去做我的天赋允许我做的一切。他想知道我的答案。” 悲伤的影子掠过帝皇的脸,短暂到荷鲁斯为自己的看错和误解而惭愧。 帝皇说:“你的答案呢?” 佩图拉博视线的中心回到帝皇身上,他那年轻智者的严肃在此刻尽皆融化,变作柔软的诚恳。 他握住帝皇的手掌。 “我准备好了。”佩图拉博说,“而他也准备好了,虽然他从来不说。他一直在这里,没有出现,也没有离开。” 帝皇的目光移向佩图拉博身旁。倒映阳光的苍白雪顶上,浮出一块焦炭般的黑色。 随后,荷鲁斯见到一个身披黑袍的凡人双手抱在胸前,平静地悬浮在空中。一见到他,荷鲁斯立即反应过来佩图拉博先前那略带嘲讽的神色到底从何人身上学来。 同时,他的不安预感开始变强,因为这名凡人出现后,既不去关注佩图拉博,也不在帝皇的光辉下热泪盈眶,而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你是?”荷鲁斯没有忍住开口。他的手握了握。 接着,那悬空的黑袍者嘴角微微上翘,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令荷鲁斯有针刺般的悚然。 “你可以叫我莫尔斯。”他轻柔地说,每个辅音的末尾又都格外地拉长,“我是一名工匠。而你就是荷鲁斯·卢佩卡尔,对吗?” 他转向帝皇,又问了一次:“对吗?” “我们回船上谈。”帝皇果断地做出抉择。 而荷鲁斯想起,他们来之前,马卡多似乎就在帝皇的嘱托下,于旗舰上安排起内部晚宴。 ------------ 第3章 家庭聚会(上) 佩图拉博用放大的原体餐叉戳了戳银色餐盘中的烤肉排,目光从房间墙壁上悬挂的深重油彩画,飘到网纹白纱的窗帘上,试着在脑中用全新的方式去排列出新的简约金色镶边,并替换掉现今的繁杂设计。 当莫尔斯喊到他的名字时,他立刻回了一声“莫尔斯总在夸大事实”,同时将注意力挪回当前这令他困惑不已又无从拆解的、被小动物玩过的线团一样充满神秘性的复杂场面中央。 “我夸大了吗?”莫尔斯以左手的拇指指腹和食指指节抵住下颌,坐在帝皇左手边,明明是对佩图拉博说话,人却看着荷鲁斯,“但你们就是如此不同凡响,荷鲁斯。你们两人都与现下坐在主座上的戴金冠者有着恰到好处的相似。而我从不用谎言去讽刺。” 佩图拉博感觉到与自己一同坐在帝皇正对面的荷鲁斯快速抬头看向帝皇,接着假装方才那有意观察帝皇反应的一眼并未发生。 他和他肩上珍珠白毛皮上相连的狼头一起点头,如同宴会的半个主人,彬彬有礼,宽容大度。 “感谢你的赞扬,工匠。”荷鲁斯充满感染力地说,“也感谢我的父亲,我们只不过与他设计中的形象有百分之一的相似。” 帝皇在被提及后努力给出应答:+你们……都已经符合我的设想。+ “符合吗?”莫尔斯突然问,成功截住了荷鲁斯正要上浮的喜悦。 马卡多坐在帝皇右手边,默默地切割着盘子里的奶油焗长柄绿叶菜。 宰相拉起了他的黑兜帽,他的世界里大概只剩下那根很难处理的菜叶柄,但佩图拉博不认为这名宰相真的不知道用一把勺子而非餐刀切菜有多么艰难。 “你对我们的行为有建议吗?”荷鲁斯问。 “嗯,事实上,对你我没有建议。”莫尔斯从盘中挑起一根小麦粉制品,绞在叉子尖。“伱是这一桌有灵之物中我最不了解的那一位,至于无灵之物,我对这杯粘稠饮品的出处更感兴趣。” “你了解我的父亲?”荷鲁斯的声音变得有一丝尖锐,“你与人类帝皇结识多久?” “……这杯饮品是某颗星球上一种驮兽的乳汁。”马卡多慢悠悠地说,证明了帝皇让他一起坐在桌边的真实用意。“有助于增强人体对有毒物质的抵抗力。” “那时我还年轻。”莫尔斯不受马卡多干扰思路,轻哼了一声,手中的叉子放过了无辜的面食。“我与他结识的可够久了。但我猜你也跟在他身旁历经风霜,马卡多。你的外貌比你的灵魂苍老了太多。” 帝皇用喝酒的方式自然地避开回答。 “我同样与父亲相伴多年。我很早就回归到父亲身边。”荷鲁斯说,试着避免陷入莫尔斯的节奏,“而佩图拉博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兄弟。” 牧狼神终于抛出了他准备多年的开场白,今日的风雪里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这在过去的十分钟内令他怀疑父亲会不会觉得他迟钝。 他认真地对佩图拉博说:“佩图拉博,我是荷鲁斯,作为首归之子,我想我有义务与你成为朋友,帮助父亲给你一些指引。” “我会需要。”佩图拉博决定说些实在的话。“我仍然对你们所说的远征知之甚少,也对你和帝皇毫不了解。但做好准备,我没有你的好脾气,荷鲁斯。” 他现在每次看见正在撕面包的帝皇都会想到若干天前他脑子里的玩笑,即要对莫尔斯讲他要跟着帝皇这位亲生父亲走,才不要天天被莫尔斯批评讽刺。 现在他决定将这个想法永远藏在心底绝不说出半個字,因为帝皇在喝完酒、撕完面包后,又用叉子尖研究起剥土豆。 “没有关系,我的兄弟。”荷鲁斯好像松了口气,“我们可以详谈这一切,比如你将如何接手你的军团,以及我们的帝国真理。” “你确实亲自带了他很久,帝皇。”莫尔斯说,“‘帝国真理’,一听就是你的做派。以及战甲的颜色,又一次的珍珠白?我很惊讶你会希望这种一名统帅曾拥有的颜色,再度重现于你招展的旌旗之下。” 荷鲁斯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到这段话的几个词上,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臂甲颜色,产生了明显的困惑。 帝皇不为所动地放下剥得十分不完美的土豆。 +我不会在颜色上做限制。+灵能携带语言传达至在场每个人的脑中,既是帝皇伟力的体现,又免去帝皇挑选语气的麻烦。 “你只会在名字上做限制。”莫尔斯低声说,深深地看了帝皇一眼,“虽然我在十二小时之内才知道,你还记得如此久远的事。” 马卡多终于用勺子切断了蔬菜,金属磕在陶瓷表面,清脆地一响。 老人淡定自若地说了一声“抱歉”,用叉子慢慢叉起煮得烂熟的菜叶。 “父亲的记忆中囊括着全人类的知识,”荷鲁斯不安地说,“他记得所有人类历史上群星煌煌闪烁的瞬息。” “也许你是对的,卢佩卡尔。”莫尔斯说,“帝皇和你这位长子提过,他给其他的孩子们都取过什么名字?马其顿?迦太基?拜占庭?法兰克?” “没有提过。”荷鲁斯不明真相,而莫尔斯也无意去针对他。他对荷鲁斯本人的存在毫无看法,除了这年轻的非凡之人对他的父亲过于崇拜。显然这不是荷鲁斯的错。 帝皇在莫尔斯的视线下嘴唇并拢,金色灵能让他的面庞更为神圣高远。 +我没有给他们取古泰拉的国名,莫尔斯。旧帝国皆已轰然垮塌。+ “但你却记住了一个山洞的名字,”莫尔斯挑选着称谓,“帝皇。” 荷鲁斯在避免折断餐叉的同时最大限度地握紧了它,他几乎等不及要参透这套神秘的哑谜。莫尔斯和帝皇的靠近所象征的亲密令他几乎产生了不可思议的瑟缩。 回归的长子悄悄观察起佩图拉博,那新来的青年很显然同样对此一无所知,这一刻,兄弟二人用眼神交换的好奇之心成为了两人的第一道纽带。 帝皇的回答偏慢了,+是的。+ +我以为你不喜欢那儿。+莫尔斯一样用起了灵能。这一刻他的咄咄逼人极其短暂地被害怕答案出现的退缩取代。 他随后忽然加大了强硬的程度:+你有了新的子嗣与同伴。你正在建立新的帝国。+ +哦……+帝皇说,+万事都在前进。+ “但我们也需要来自过去的助力。”马卡多衰老疲惫的声音响起。 “比如莫尔斯吗?”佩图拉博问。 ------------ 第四章 家庭聚会(下) 马卡多将餐叉无声地放至盘边。 当然,事情总会变成这样,他又一次替老朋友在所有人都不满的局面里,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 而马卡多丝毫不希望这局势在未来的无数年间像物理定则一样地不可摆脱。 所以他用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真诚,抬起头,目光穿过他黑色兜帽下的阴影,对同在帝皇手边的莫尔斯发出邀请:“是的,帝皇需要莫尔斯。” “我会尽量把它当做邀请,而不是求救。”莫尔斯相当直接地轻易剖析出话语的本质。“说真的,你的外表正是老者多智的概念具现。” 马卡多由衷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帝皇默默地放下刀叉,在莫尔斯和佩图拉博的共同注视中小幅度颔首。 莫尔斯双手十指交叉,支在下半张脸前方,依靠如此生成的阴影遮挡嘴角弧度的变动。 佩图拉博感受了一下自己被全新美食填饱的肚腹,思考起关于运动和消食的问题。 荷鲁斯觉得按常理他应该主动站出来讲些和谐的小玩笑,解救这一桌冷凝得令人怀疑他们到底是在旗舰内还是旗舰外的氛围;但他根本无法忘怀莫尔斯问句中暴露的信息,连带着他对自己的姓氏,也产生了一丝丝的敬而远之。 还有战甲的色调也是。 帝皇很少提及旧夜的往事,而荷鲁斯从未想过那遥远的名词有朝一日会使他如此困窘。 他开始后悔坚持要跟着父亲来接他的第一名兄弟了。 “我们还没有足够正式地介绍过自己。”荷鲁斯决心重开话题,“我先来?” 他环视一周,从帝皇的默许里得到鼓舞。 “我是荷鲁斯,”姓氏在他喉咙里打了两个旋儿,被坚强地吐出,“……卢佩卡尔,首个回归的基因原体,来自克苏尼亚,率领着我父亲的二十个军团中的第十六個,影月苍狼。你呢,我的兄弟?” “佩图拉博。”年轻的原体说,“奥林匹亚人。我在本地已有我自己的军团,你们将要给我第二队士兵吗?” “第四军团。”荷鲁斯说,“他们正在赶来汇合的路上。” 牧狼神自然而然地向佩图拉博身旁的莫尔斯平摊手掌,“你呢?” “当前名为莫尔斯,佩图拉博给了我这个全新的名字。”莫尔斯盯着荷鲁斯说,“来自泰拉,如果你追根溯源。没有军队,我对此毫无兴趣。佩图拉博是我的学徒,除非他现在宣布自己出师了。” 他停顿少许,在这一间隙中所有人通过话语背面的含义推断出诸多信息。 莫尔斯缠着黑布的手指放开餐叉,向陌生的椅背靠去。“其实我挺喜欢你的某些特质,荷鲁斯。” 荷鲁斯扬起眉毛。 佩图拉博猛地抬头,从供给巨人的大型空餐盘里将难以置信的视线投向莫尔斯。 “也许我看起来咄咄逼人,但我正在说真话。”他接着对荷鲁斯说,“我对伱本人十分欣赏。” “感谢你的赞美。”荷鲁斯无暇考虑更多礼仪,一半的他开始在意莫尔斯在泰拉历史的何时何地结识了他的父亲,另一半则欣喜于帝皇相熟的旧友也觉得他值得赞赏。 随后,莫尔斯向佩图拉博点头,他的及时回应使佩图拉博放松了一半。 铁一样的坚毅回到佩图拉博年轻的脸庞,虽然距离回到心中尚有距离。 莫尔斯越过身旁的帝皇,用目光提醒马卡多。 宰相苍老的声音随之响起,“我当前名为马卡多,一名掌印者与宰相。有关军团调度的不明之处可来问我,我等待着向你们交付军团,佩图拉博。” “我的军团……”佩图拉博说着便陷入思索,也许是在心里准备起稿稍后与军团见面的开场白。 在场四人——暂且都称为人——依次交流了各自的身份,随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餐桌主位上已经放下餐具端坐不语的金光璀璨者。 虽然只是一个尤其简单的自我介绍,但在当前桌面涌动的暗潮中,帝皇的话语将成为铁的船锚,对风浪中五人共处的情感联结之舟造成独一无二的锚定效果。 帝皇拨弄了一下他金色的餐刀,眼眸短暂低垂,随即宽和地露出一个标准的无暇微笑:+放眼历史长河,自科技时代离吾等远去,人类失散于纷争与漫漫长夜已久。此时恰为风浪平息、万邪退避之间隙,吾等将不误变局之时机,于波谲云诡中重振人类光辉,再写复兴之梦。因此,我将展开远征,秉持帝国真理,收归群星银河。+ 他顿了顿。+我是帝皇,一名来自泰拉的人类。+ 荷鲁斯因帝皇的宏图而第无数次地心神震动,他兴奋地四下看探,只看见一名对此习以为常的老者、一个面色不改的年轻巨人、与一名手遮半脸,高高挑眉的怪人。 这令他讪讪收回激动,矜持道:“佩图拉博,这就是我们的父亲。” “这就是你们的父亲。”莫尔斯轻声地说,同时想起帝皇是怎么告诉他佩图拉博不是他的儿子的。 他放下双手:“我们现在认识彼此了。” 马卡多平淡地理了理他兜帽有些折起的边角,语气介于真诚和乏累之间:“这实在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帝皇点头。 一名并不比荷鲁斯和佩图拉博矮多少的金甲人适时出现,为在座几人收去餐盘。 莫尔斯盯着那人看了半秒,眼角一颤。 “这是父亲的王座守望者。”荷鲁斯解释,“一名禁军。” “嗯。”莫尔斯表示知晓,“对了,你们基因原体一共多少人?” “二十人。”荷鲁斯略带自豪,“我还有十八个兄弟散落银河,等待迎回。” 马卡多又拉了一下黑色兜帽的边,将表情全部藏在阴影里。 “好吧,如果你坚持这样想。” 说罢,莫尔斯看向帝皇,“我听说佩图拉博的军团正在赶来。” “他们已在统一战争中证明自己的杰出。”帝皇似乎并不明显地放松了。 虽然那是群固执的战士。荷鲁斯心想。 “他们快要到了。”马卡多说。 莫尔斯轻轻拍了一下手:“那么接下来是年轻人陪同年轻人见军队的时间,我们就不过多干涉了。” 他无视荷鲁斯在他提及“我们”一词时的眼神,继续说:“还有许多事我想和你单独聊聊。我的……老朋友。” ------------ 上架感言(明天上架) 那个,明天上架…… 事情是这样的。 约两个月前,我在与一位作者唠嗑。暂且叫他R。 脑子抽风·云锤·惨遭删族·被十版index规则气晕·我:要不我去写皮老板? R:写写写。 之后我们的对话就变成了: 我:这个开头怎么样,有什么建议吗orz R:有问题,建议速更。 我:我感觉我签不了,我太菜了 R:加油啊!你可以! 我:哈哈哈哈哈码字太快乐了哈哈哈 R:写佩图拉博写的.jpg 我:R您人太好了qaq R:错误的,我是坏R。桀桀桀。 …… 总之,感谢伟大的R,没有他就没有这篇小说,也没有每天被四千字指标折磨的我。我们拜请R神,R门! 接下来进入自我反思环节,我先报個菜名自我批判:看不懂,意识流,文青,冗余多,废话谜语扎堆,剧情很无聊,节奏成谜,有些情节过激,看得累…… 随后展望一下未来,结局必然是人类win,过程大概包括说学逗唱等怪东西;展望结束。 然后进入感谢环节: “照我来看,”107钢魂碎档了说,“我们有拿刀划墙纸,还有这里,他的40k:午夜之刃,这位是枯灯夜话,这儿是战锤:我不要成为臭罐头啊,这儿是咸鱼哥和玛卡多,这儿是达斯平根和伪神与孽子,这儿是可爱的阿德赫拉,与他的40k:科尔基斯之星和阅读黑图书馆,这儿是七夜狩,这儿是他写的战锤:以涅槃之名,他们旁边的是哇穿一切和战锤:涅槃的紫凤凰,还有禁军统领小猫咪,和他的战锤:耀金之梦,那位是虫附体,帝皇的红沙之女,还有月下的霍林河,与他的战锤:以灰烬之名,还有冰洞海豹,写了退休救世主掉到锤四万哪算退休啊,那儿又有白色圣堂哥,另有一艘荣光女王号……他们正在此处,曾在此处,也将在此处。” …… 最后,V作者一个首订,助力他下半年付得起开坑床单全军和丑角代工和察合台可汗代工钱的春秋大梦,感谢感谢,纳伽什祝福你() ------------ 为了告别的聚会 ------------ 第5章 兄弟时间(求首订orz) “感觉怎么样,我的兄弟?”荷鲁斯愉快地问。 终于摆脱那缠绕着无尽凶险和湍急涡流的神秘晚宴后,荷鲁斯的放松通过他全方位的肢体语言以及口头语言表现出来——尽管他看着帝皇和莫尔斯单独留下时,流连于门板边缘的手充分证实了他未说出口的不舍。 “哪一方面?”佩图拉博回答。 “哦,所有这些事情。”荷鲁斯摊平手掌,在空中划过,将布塞法勒斯与舷窗外的无尽寰宇一同囊括在内。“帝皇的舰队,离开奥林匹亚,悬浮在轨道上空,与帝皇相见。如果你实在没话讲,针对我批评两句也很好。” “赞美你两句会更好吗?” “那我就要想办法配得上你的赞美了。”荷鲁斯诙谐地回答,佩图拉博笑了一下。 年轻的巨人打量着他们正行走于其中的金色景观长廊,与长廊之下的大厅。空气中弥漫着恰到好处的浅淡熏香,气味能令基因原体的挑剔嗅觉都一并陶醉。 每一根结构线条都兼顾着美学和实用性的平衡,假如一定要在二者中做出偏向,那么这儿的设计更偏向美学。而种种细节上对于光影的绝妙应用,或是例如无处不在的复杂花纹对视觉的引导,则一起将舰船内部打造成一场金碧辉煌的遥远之梦,以及帝皇神圣光环的万千注脚之一。 佩图拉博无法不将此处的内部装潢和他自己做过的那些图纸做出比对。事实上,在他主观明确想要对比之前,他的大脑就给出了答案。 在布塞法勒斯,人类的无数匠人智慧共同汇集之地,他们建设殿堂时情不自禁为帝皇献上的华丽与梦幻,虽然美轮美奂、富丽堂皇,却是佩图拉博不会采用的方案。 “这儿很美。”佩图拉博说,“从美学角度来看,我无可挑剔。” 荷鲁斯低声笑起来,脸上焕发着与荣有焉的光彩。“实用性呢?”他问。 “对于一名帝国之主的旗舰而言,已经够用了。”佩图拉博说,并问出一个刚进入他思维中的疑问:“但帝国不会给我也准备了这样风格的舰队吧?” 荷鲁斯笑声减小,笑容扩大。他压低声音,略微低头与佩图拉博小声说:“我和父亲说过,他这儿的建筑美感与实用性缺乏一条分界线。而伱是第一个和我感觉相同的人。” “因为我是你的兄弟?”佩图拉博不太适应地跟着荷鲁斯一起露出一点儿笑容,讲出一句他认为应当还不错的玩笑话。 荷鲁斯大幅度点头,肩甲外挂着的厚实狼皮上柔软的狼毛随之晃动,反射着周边环境里璀璨的金光。 “不止如此,我认为原因在于你是个很有理智的兄弟。”荷鲁斯说。 “还有不用担心,你的军团和这儿的风格可是格格不入,我先前同他们接触时,闻到了一股铁锤和枪炮的气味。”他的鼻翼动了一下,假装吸气,“何况你的旗舰可能得由你自己来建,帝皇说你会更喜欢这样。” 首归之子的温暖幽默与帝皇的神圣崇高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力量,他们都让跟莫尔斯那个捉摸不透的冰冷家伙一起待了整个有记忆的童年时期的佩图拉博,感到了一种不易触碰的陌生。 但他的确向往着这一切。佩图拉博想。诚如莫尔斯有时会对他作的评价,他不能用排斥和退缩去欺骗自己真正的心。 这些人,这些他今日所见的人,无疑也是他的亲人。 “我今天能见到他们吗?”佩图拉博问。 荷鲁斯停下脚步,他的身旁是洁净如镜面的大窗。牧狼神将手搭在窗边的雕有流畅图纹的金栏杆上,整个人仿佛与外界的广袤繁星相融。 “当然。就在这儿,”他说,“这是最好的观察外界舰队的地方。从这扇窗往外看,你的舰队距离布塞法勒斯还有多远,到底来了哪些船,都能看得很清楚。这是我以前跟着父亲一起在船上散步时,偶然比对出来的好地方。” 荷鲁斯转头看着佩图拉博:“我现在把这个地点的奥秘传授给你了,我的兄弟。” 佩图拉博也将手放到金栏上,他们高大的身影一同倒映于玻璃的表面。亿兆星辰的光从茫茫银河里来,和他们的倒影融为一体,既可以说是二人的形体中容纳着闪烁的星云,也可以说他们就是无数恒星的化身。 “那就在这儿等。”佩图拉博说,“这幅场景,我在睡梦中见过很相似的。” “一场宏伟瑰丽的美梦?” “不一定。一开始都是些噩梦,”他回忆起天空中那道满怀恶意的淤青瘢痕,“星空在盯着我看,在我耳边鬼魅般絮絮低语不停。” “但后来就不再一样。我坐在钟楼的边缘,仰望星空,一步一步推导我的天文学公式,想象每一颗明亮光点周边环绕的星球,以及星球上的城市和人群。” 他的一半精神渐渐地沉入过去的记忆,飘浮在空中回望时间的截面。文稿散在洛科斯图书馆的地上,穿过狭窄的吱呀楼梯,翻出天窗,在倾斜的棕红瓦面——月下是黑色瓦面上追着前方那黑袍的后摆奔跑,喘着气爬上钟楼,一起去想象山坡、森林、月光,山丘对面是湖泊和海湾,海湾对面是橙红的灯火和熟睡的城邦。 “我后来常常会想像些更具体的人和物。”佩图拉博说,“想象一个不同的世界和更好的生活。” “那很好。”荷鲁斯回答,“这正是父亲想要带给散落在银河各地的人类世界的。为此,他展开大远征。” “从泰拉开始?” “跨越星海的前提是统一的泰拉。” “泰拉……”佩图拉博沉吟片刻,“是怎样的?” “工业、政治、军事与文化的多重核心。帝国皇宫就在那里,比这艘旗舰还要华美辉煌上千倍。”荷鲁斯脸上露出不需多言的骄傲。 “有海吗?”佩图拉博问。 荷鲁斯将金栏杆握得紧了些,他的骄傲淡去了。 “没有。”荷鲁斯说,“我很抱歉,不仅是海洋,泰拉上没有水。” 佩图拉博定定地看着荷鲁斯,须臾,他重又面向窗外的万千星辰。 “当我参与到泰拉的建设时,我要让海洋在泰拉上再现。”他笃定地宣布。 “你一定可以做到。”荷鲁斯笑了。 佩图拉博轻哼一声,毫不推脱地无声接受了赞美。 荷鲁斯在心中算了一下时间,“你的舰队快要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内了,佩图拉博。第四军团各连队的指挥官赶来会面,而大军仍在泰拉待命。稍后我令他们来此处与你相见。” 佩图拉博微微眯起眼,远眺黑暗宇宙的尽头。“我稍后去登舰口见他们。现在我们聊些什么?帝国真理?” “你听起来不是很赞同我们的真理。”荷鲁斯说。 “假如你见过莫尔斯真正的样子,你也不会赞同的。”佩图拉博说,并在心里补充还有那片不可多言的黄铜领域,与帝皇初现带来的金色光带。 “嗯,”荷鲁斯想了想,“那我们聊聊你的导师莫尔斯?你知道他的过去吗?” 尽管极力掩饰,荷鲁斯的语调里的好奇和急切还是过于满溢。 佩图拉博耸肩。“我只知道他来自泰拉。如果有机会,我也很想知道他的过去经历。你呢?你知道帝皇的过去吗?” “我只知道他来自泰拉。”荷鲁斯说了句一模一样的话。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无奈摇头。 (本章完) ------------ 第6章 亲子时间 莫尔斯用手指点了一下重新清理收拾后的圆桌台面,灵能如鹰翼掀起的风刮过桌面,圆桌中心浮现出一片稳定的虚影,展现出佩图拉博与荷鲁斯并肩行走的画面。 “你找回了两个基因原体。”莫尔斯对帝皇说,“那么刚才的金甲之人是谁?” 帝皇沉吟片刻,这一问题显然对他造成了困扰,而沉默本身就是答案的一部分。 “如果你总是什么都不说,我又该如何替你做事?”莫尔斯捡回他的讽刺,“除非伱一点儿也不担心有人好心铸成错事,无意间撞碎了你不可观测的隐形计划。” “知识本身具有危险。”帝皇说道,以安静的叙述性语气,“人类往往无法承担直面真相的代价。你并非不知道这一点,莫尔斯。我们都曾穿越帷幕。” “我不是人。”莫尔斯回答。 “你基本符合人类的定义。”帝皇在一句话的解释后选择跳过这个无法辩论的话题,“无论如何,我知道你已经看出答案了。” “你的二十个造物中,已出现在我眼前的三个都与人类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但他们在心智上又绝不超出人类的范畴。” 帝皇眼瞳周围的金色光晕静默地散发着辉光。 “听起来正是你们当年编纂教条与故事时做的事情,捏造出一些具备神圣伟力的形象,但思维逻辑上仍然用着从人类社会的广泛行为中提取出的一套通用模式。”莫尔斯说。 “我不是在重建宗教体系。” “那帝国真理是什么?” 帝皇再次放弃辩论。 他回溯到首个问题:“最后来这儿的是二十号。他同样希望见到他的新兄弟。” 莫尔斯看着桌面投影里的兄弟二人,显然荷鲁斯并不知道在他前面还有一个兄弟回归。 此时荷鲁斯正摊开手,向佩图拉博展示旗舰华丽的内部设计。 不同于莫尔斯在场时的微妙氛围,他们的相处气氛融洽,并且看起来的的确确血脉相连。除去体型的相似和各有特色的完美容貌,在他们闪烁的心灵沟通中,存在着天生的平等和默契。 “看起来他们十分独特。”虽然莫尔斯更想说的是“他们和我很不相同”。 他稍微控制了一下情绪,更加平和地继续讲:“我承认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要用卢佩卡尔去命名你新创造的孩子。我也很好奇在我离开的时间段中,你到底创造过多少个类似的新生命,都有谁曾是你的搭档,你又是何时结识了一名如此宽容的掌印者。但实际上,我不是在质问。” 他笑了一下。“毕竟问了也没意义,而我也不想总是自溺在对过去的追责中。” 同时,莫尔斯打定主意让过去的事永远被时间掩埋。 “我知道。”帝皇说。“而你的性格不曾改变。” “你是指长篇大论的一面,刻薄计较的一面,还是冷眼旁观的一面?” “几乎任何一面。”帝皇表现出一点不多见的幽默感,他微笑了。 “除了一点,你开始照顾成长期的孩童了。”他指了指桌面影像中穿铁灰轻甲的年轻巨人。 莫尔斯向椅背上一仰。 “难道不是因为你技艺太差,我才没忍住要完成那块好材料的锻造?”他不满地说,“你看看那孩子什么性格,编制基因的纺线时你能不能多用些心。还有,你做什么要让他看见那个帷幕上的孔洞?” “那是一次意外。同样地,我也没有想过使他们失落在外。”提及此事,即便是帝皇也表现出忧愁。 “一直以来我都相信,你做每件事都有你的理由。你的计划和你的梦想一样地庞大,隐藏的秘密又比海平面下的冰川更加不可探测,以至于你雇佣的水手们往往在发现轮船船底的铆钉脱落后,才惊觉他们撞上了你隐藏的冰川。”莫尔斯说。“让我猜猜,谁又误解了你的本意?” 帝皇不情愿地挪开视线,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尔达。” 莫尔斯吸了口气,咧了咧嘴,脸上表情三言两语难以说尽。“我尊敬的帝皇啊,你身边很缺人手吗?” “你们都离开了。” “这难道是我们的问题吗?”莫尔斯抬起眉毛,差点动了当场变回真实形态去问帝皇到底拿他手干什么了的念头。 计划,失败,新的计划,新的失败……如此循环无穷无尽,仿佛推石上山后圆石又顺坡落下,而他们甚至不清楚帝皇眼中有阳光照耀的山巅在哪。 况且别人主动离开帝皇有错,他莫尔斯又不是主动跑的。 “我不知道。”帝皇说,莫尔斯从帝皇专注的眼神深处读到了这金色的人常年累积的困惑。 好吧,莫尔斯想。他真是受够了。 他不知道自己变没变,但帝皇绝对没变——除去换了个更加复古的自称,给他的势力起了个偷懒的名字之外,帝皇还是那个模样。 有时他与凡人一般无二,有时他又根本无法真正理解他周围人内心的渴求。他的目光放得比永恒更加遥远,而他本人又过分地崇高。 “我们还是进入工作时间吧。”莫尔斯挫败地说,“早点明确工作目标。我受够坐在这张脚不着地的高椅子上了,你怎么旗舰上的陈设都是按原体尺寸设计的?难道你的皇宫也是这样充满对你不是子嗣的子嗣的爱?” “皇宫的图纸中留出了他们的宫殿。”帝皇肯定了莫尔斯随口提的嘲讽。 这彻底击倒了莫尔斯。他现在不想多说一个字。 他快速说:“计划的最终目标、分段目标、当前进度、当前问题。哪些能告诉我?” “我在刚才的宴会上提过最终目标。” 莫尔斯并不想知道方才那段演讲词到底被帝皇复用了多少次。 “如今泰拉已然统一,太阳系的战争已经收尾。接下来,我希望在带领军队远征的过程中依次带回各个军团的基因原体,尽快推动远征的进度,在风暴平息的时期完成复兴。” 每次说到“远征”一词,帝皇的微表情里都表现出一定的不愉。莫尔斯知道这是出自帝皇对传统宗教的厌恶。 “那么现在呢,你最需要我做什么?”莫尔斯问。 帝皇以他独有的郑重望向莫尔斯,他金色的双眼与莫尔斯的视线直接对接。在这一刻,莫尔斯几乎被帝皇眼中的悲哀击倒,他立即劝告自己别变成荷鲁斯那种一眼即可看懂的新时代狂热子嗣兼忠诚门徒。 “找回我的其他子嗣,孩子。”帝皇说,“第四军团将前进得比其他军团更快、更远,你的足迹将遍布银河的每颗行星。十八个军团在等待着他们的基因之父,而人类在等待着我们的军团。” “在这一过程中,你将遇到阻挠。异形、叛徒,以及……”帝皇咽下一个两人皆知的词汇,“唯有你有能力应对这一切。唯有你已经知道这一切。” “可别让你未来将要迎回的其他子嗣听见。”莫尔斯低声说。“那么现在我们去哪儿?” “我会先回到泰拉。”帝皇说,“仍有无尽事务亟需处理。” “荷鲁斯和佩图拉博呢?” “他们将拥有自主权,但我希望接下来佩图拉博能回泰拉接管他完整的军团。”帝皇说。“另外其他基因原体的位置我并不明确,唯有两人的所在地有些线索。稍后我会将标注后的范围交予你。” “说到军团,”莫尔斯算了算时间,“先行的第四军团代表队伍还没到吗?” 帝皇微微皱眉,摇头,向舷窗之外眺望。 更新在现写() (本章完) ------------ 第7章 通讯时间 “需要与帝皇的舰队联系吗?”哈科说,“我们的火力并不充足,第八远征舰队及我们的各个战斗群都于泰拉附近待命,假如继续前进,这场战斗将在我们毫无准备的前提下爆发。” “我们当前的重炮和装甲不足以应对这群人类叛徒。”纳多尔·康纳眉头紧锁,“火星送来的设备尚在测验之中,除了盔甲数量大于人数的远征型动力盔甲,我们一无所有。毕竟我们只是一个军官代表团。” “如果开战,这将是一次预料之外的战斗。”德费斯说,“我们太过执着于在原体面前得到自我展现,竟然疏忽了舰队本身的武装配置。一组舰首鱼雷发射管,两组舷侧武器阵列和两座炮塔够我们做什么?” “兴许那些叛徒并不强大。”哈科摇头,“兴许他们将成为我们为原体送上的第一份贺礼。” “又或者第一份耻辱。”德费斯眉头紧皱。 从塞埃科·阿美卡的奥罗高地,打到泽迪克群岛和极地科研站,再到泰拉最后一批清剿行动结束后无比荣耀的金星战役,数不尽的荣誉给他带来双倍的伤疤,而疤痕带来谨慎。 “你不知道对方手里握着的是长矛长枪还是防御激光系统,你也不知道继续前进会落入什么古老科技的陷阱。你要让我们的荣誉之旗在原体面前落下,让我们的兄弟在原体与帝皇面前死去吗?” “这就是他们开始评价我们不思进取的原因,德费斯。”哈科冷冷地说,“我们的战斗开始得比多数军团都要早,我们付出的血和子弹比任何军团都要多,而现在,我已多次听见其他军团评价有个古板的军团举着他们的纹章旗帜自视甚高。” “或者我们躲避,重新潜入超光速航行,并记录他们的去向。” “伱要让原体以为他的军官全部是逃兵吗?” “停止争吵,兄弟们。”纳多尔说着,离开控制台,“因为舰船通讯已经发送。等待原体的抉择吧。” —— “……第四军团的基因种子稳定性极佳,累累战果也让帝皇优先将更多来自火星的新型号武器交付给他们。” 荷鲁斯挑起一侧的眉毛,这点小动作让他显得比外表更活泼,“有件事最好不要告诉我们未来的第三个兄弟,他的一部分兵源甚至被调配至第四军团,因为你们二者的基因种子稳定度实在对比过于鲜明。” +荷鲁斯。+ 荷鲁斯条件反射的站直,“父亲。”他应答道。 +带佩图拉博去指挥室,我们收到紧急通讯请求。+ “是!”荷鲁斯回答,在两句话的时间内,他已经想到了问题的所在,“佩图拉博,我们去指挥室。你的军队正遭遇困难。” “临时的战斗?”佩图拉博跟着荷鲁斯快步前进。如果是非战斗原因,不需要去指挥室。 “也许。”荷鲁斯严肃地说。 指挥室的舱门在两人踏上门前地板的那一刻自动开启,圆形的房间中央,无数全息投影在不断地刷新,每一张投影都复杂得远超凡人想像,而考虑到这里是帝皇的旗舰,投影中的许多内容不仅繁杂,而且对帝国除了寥寥几人外,都可以称得上是绝对隐秘。 荷鲁斯轻车熟路大步走到房间中央,划去大量其他舰队的常规汇报和动向,将第四军团送来的通讯界面放到最大。 荷鲁斯向他比了一个鼓励的手势。他让开位置,佩图拉博立即接替,通过荷鲁斯的简单几步操作理解了这处投影的运作方法,接通了通讯请求。 三个士兵的影像出现在他眼前。 这一瞬间里他自动地分析了这些士兵不同于凡人的身体构造、由诸多陶钢装甲环堆叠而成的盔甲功能,与三人之间当前的关系亲疏。同时他也得知,这次通迅虽然紧急,但并非有人危在旦夕。 他准确挑选出中间肩甲上贴有带翼爆弹荣誉纹章的军官:“我是佩图拉博,你们的基因原体。向我汇报情况。” “是,大人。”隔着头盔也能听出这名军官见到原体后难掩的激动,他语气的颤抖透过头盔呼吸栅格嗡嗡作响。 “我们在离开亚空间航行后,捕捉到一组异常影像,”一段录像被发送到佩图拉博眼前,“经过初步判断,这组正在离开奥林匹亚及梅拉塔拉星团范围内的大型舰艇集群符合人类舰艇规律特征,应同为古老人类种族的遗存。” “我们不能确认进一步靠近是否会引发战争,并且我们带来此地的火力无法确保歼灭敌方,经商讨,我们决定将指挥权交还与您,请您抉择。” 他左侧的军官将一组文件发来:“这是第四军团的军官代表舰队当前武装力量列表。大人,我们绝不避战。” “很抱歉,大人。我们无法为您带来更加荣耀的初见。”右侧军官的声音相当沉闷,歉意令他难以言语。 佩图拉博面色没有分毫变化。 他的确不曾想过与他的军团初次见面会是这番场景。而几个枪铁色的大铁壳对他产生的无来由崇拜和愧疚歉意也并未引发什么独特的情结。 他只知道现在有军事任务被呈递到他的手上,而他再一次负责替信任他的战士做出选择——至于子嗣,他暂时不想这样称呼他们。 佩图拉博敢保证自己的脸比整个军团的任何战士看起来都年轻。 他加速看完影像,眉毛下压,脸上浮现出厌恶。 “他们在逃离奥林匹亚。”他当即断定,“欺软怕硬的异端。我本想在自行建设奥林匹亚并使之进入太空文明时再解决他们,如今他们愚蠢地放弃了他们占据多年的巢穴,在帝皇的光辉到来之际提前奔逃。” “荷鲁斯,”佩图拉博转向肩披狼皮者,“我是否可以暂调帝皇舰队的部分兵力?” “这些败类正是居于这片区域的古老人类遗民。我对他们所知有限,但经过我若干年来的考证,可确认他们依仗黑暗古老的科技,扭曲了自身的生存形态,定期摄入或转化年轻人类遗传物质并延续生命。在本地他们被称为黑色审判者。而我更愿意称他们的状态为异形。” 佩图拉博一边说,脑中一边闪过无数他从史料和海量计算中得出的结论,以及当时莫尔斯对他推测的认可。他再次向自己肯定了自己的论断。 “在他们主动脱离已经构建防御体系的多颗卫星的条件下,我认为仅仅依靠第四军团分布于此的兵力,无力打败他们逃亡的触须。但加上帝皇在此排布的舰队,一切又都变得绰绰有余。” 荷鲁斯深深地看着他新结识的兄弟,恍然间认识到佩图拉博的另一面。此前他在金光辉煌的走廊中与一个艺术家相谈甚欢,而现在,在冷色调的指挥室,他见到一名领袖。 “非常大胆的请求,我的兄弟。”他说,“要调动帝皇的舰队绝无可能,万夫团的骄傲无人能及。但此等特殊情况,合作或许能被允许。我去问父亲,以及穿战甲。” “战甲?” “你要让我看着一身简单轻甲的兄弟上战场,自己躲在后方吗?”荷鲁斯哈哈大笑。 (本章完) ------------ 第8章 战斗时间 莫尔斯睁开眼。 金色的符文从皮肤、黑袍与布带表面褪色返回体内。他的感知范围从梅拉塔拉星团的最远处收回,连带着他所获取的海量敌军信息。 “没有帷幕的波动。”他愉快地说,“我真是受够那些阴影中的黑暗了。” 要是他刚刚在奥林匹亚全境钉下的咒言如此快速地就被混沌解决,他就真该考虑彻底退休了。 “你很开心吗?”帝皇问。 “我对驱逐未诞者全无兴趣,倘若它们再掀波澜,在场能完美应对一切潜藏危机的或许只有马卡多、你和我。”莫尔斯将手放在一摞凭空出现的白纸上方,纸面逐渐浮出多行信息,“而看起来这其中能随时跑去亚空间转一圈的只有一个人。现在我的潜在工作量显然减少了。” “这样的原因似乎不能令你如此欣喜。” “谈妥任务后伱就开始和我聊天了?”莫尔斯耸了耸肩膀,将桌上的白纸抓起,“好吧,我真正开心的是,佩图拉博想要借调你的禁军。” 帝皇难以理解地微微蹙眉,莫尔斯也无意解答,这和嘴上不饶人无关,不过是因为跟帝皇去解答这些人际关系的细节,会平白造出过多的麻烦。 他很欣赏佩图拉博面对帝皇与兄长的欣然自信,即便佩图拉博自己都不曾察觉。 “我整理出部分我方才在黑色审判官那儿观察到的纷争时期以及更早期的科技列表。” 他将白纸递给帝皇。 “他们将相当重要的灵能抑制环境留在了原本的卫星轨道上,并抛弃了几乎全部的静态防御体系,包括行星防御激光网,无人机集群、曲速战列舰和自动哨兵等等,同时舍弃了他们久居其中的迷宫。如果他们坚守卫星,我相信纵然是完整的第四军团,也需要经过一番切实的磨砺。” “他们的科技可不比你们落后多少,虽然道德水平的参差相当明显。”莫尔斯调侃道,“我不相信你清理泰拉乃至整个太阳系时没有遭遇重重苦战。看看你舰队的平均质量就知道了。” “不过你真的没有恶名远扬吗,帝皇?这群区域霸主都被你吓得慌不择路了。” 帝皇接过白纸,思索着打下流亡舰队的代价和收获。很快,他做出决定。 +禁军将提供远程火力支持。+帝皇下令,+去为人类战斗,我的军团之主们。+ —— 佩图拉博提着锤子闯进狭窄的长廊,重甲的靴底踩踏着黑曜石与另一种玻璃般反光的高硬度石材拼接形成的地面,每次奔跑都带动着盔甲从上至下的震动。在他身边,他的战士们举起爆弹枪精准地射击,躲避或被扛着能量炮的生化奴仆击中。 他要求配备重爆弹和导弹发射器的特化小队跟在他身边共同前进,这既是他刚发掘出的自己对重火力的偏爱,也是一种对帝国武器穿甲和伤害能力的现场观察。他在脑中逐渐将武器的数值在现实环境中能够造成的影响依次记下。 身上的盔甲不完全合身,并且完全通过机械动力和肌肉动力驱动,就算如此也是马卡多不知从何处临时找来的唯一一套甲胄。 这令佩图拉博坚定了以后一定要做全套适用于原体的精确神经链接装备。 他精准地砸断生化奴仆自肩膀以下全部替换的动力长剑,手中重锤一挥,打碎了奴仆的半个身体。乌黑血液溅至各处,佩图拉博毫不在意地无视溅上目镜的无毒无腐蚀液体,抓起另一名生化奴仆并掷出,用来遮挡威力颇大的未知激光。 “感觉怎样!”荷鲁斯在前方大声吼道,他的高呼如雷声震彻,在堆满脏污和残骸的走廊中穿透枪声隆隆回响,“我的兄弟!这是你的第一场战斗吗?” “第一场近身战!”佩图拉博同样以爽快的吼叫回应,屠戮敌军的过程令他精神上高度振奋,力量的涌现如同源源不绝,从血管流向四肢。 他的大脑正在大声催促他尽快杀死更多异端,但佩图拉博借助极高的思维活力分散思考起两方的火力数据对比,通过这种方式保持冷静。 上次在情绪高昂之时意外坠入黄铜与白骨的血色天地的经历,仍旧让他记忆犹新。 “好,佩图拉博!”荷鲁斯粗暴地杀死这些疯狂的生化造物,“这些扭曲的东西,机械教的玩意都比他们好看!” “什么是机械教?” “赞美欧姆弥赛亚!”荷鲁斯大喊着躲开一道刺眼的未知能量束,先前这束激光曾直接击穿一名终结者的战甲,死者的尸体仍在走廊上方诡异地悬浮。 佩图拉博举起右手,腕部的手炮向前方倾泄弹药,替荷鲁斯更加高效地击溃敌方防线。浓烟之中,大量扭曲的生化造物先是因承重肢体断裂而倒地,随后才迎来或被爆弹杀死,或被动力武器撕烂的死亡。 之前在短程通讯中与他对话的三名军官都紧紧跟随在佩图拉博左右,为佩图拉博开辟道路,或者遮挡攻击。无穷无尽的生化奴仆扑上前来,用震动的单分子刀在第四军团的动力甲上留下野狗撕咬般的伤痕。 更厚的甲,佩图拉博想,以及更重的火力。如果并非登舰跳帮战,那么还要有载具。 他要更多的钢铁。更多! 禁军的火力支援依照帝皇要求在舰队的远处展开,璀璨流火齐射,在幽黑寰宇布下象征帝皇的网罗。重武器逐层消减能量盾的储能,不时有敌方舰艇被穿透防御折断爆炸,像被金光捏碎的新烤饼干,松脆不堪。 “我们要加快。”佩图拉博与荷鲁斯说,“在禁军打碎全部敌军之前,抢夺尽可能多的黑暗科技纪元武器。”莫尔斯递给他的清单上有太多内容令他心动,他想象着为自己的军队和洛科斯的卡丽丰提供这些军备的效用。 “没问题!”荷鲁斯回答。 谈话间,佩图拉博闪身躲过一束集中发射的子弹,接着大吼:“我的战士,去舰船核心!” 第四军团比洛科斯人更加沉默,也更加像冷酷的铁石,他们的战吼短促而坚决,比起对攻击的宣告,更像是在通告敌方已经遭到的毁灭。 在帝皇亲率的远征中,他们逐年养成此番特色。而这恰恰是佩图拉博喜爱的特点。 自动装弹器替他填满弹药,佩图拉博算好墙壁的构造,用重锤和捡来的剑刃割裂墙壁,并用弹药将墙面强行轰塌。 荷鲁斯头盔下的双眼里流露出更多惊喜,首归的原体率先进入暗室为他的兄弟探路,佩图拉博紧随其后。 (本章完) ------------ 第9章 收获时间 比起狭长的走廊,这处类似实验室的空间更加宽敞,却也更加幽暗。 荧光带嵌死在房间贴地十寸左右的墙壁处,照亮黑曜石的光滑地面与缝隙几乎不可见的墙面。 室内有数个紧急存放于此的散乱玻璃罐,罐中漂浮着抽搐的年轻人类躯体部分,大量线缆从颈部开始顺着脊柱穿出,抽取黑色审判者所需的干细胞等人体组件。 当佩图拉博看清室内情况的下一刻,炮火从偏僻的角度打来。为避开房间里无处不在的玻璃管,新一轮攻击几乎无法对他们造成有效威胁。 这让佩图拉博感到分外可笑。难道异端的疯狂还会让他们变蠢吗? 不需任何沟通,他与荷鲁斯一起分别向前冲去。 牧狼神庞大的利爪轻松地将玻璃罐拍碎,扯出里面半死半生的人并给他们一个终结,粘稠的维生液与碎玻璃渣洒满地面,鲜血则不太流动。 当一些黏腻的液体在这过程中溅到荷鲁斯披着的狼皮时,牧狼神表情不变,爪与锤的挥舞倒是明显更具气力,锤上的尖钉屡屡在黑曜石地面割出深深裂口,简直是想要令无生命的房屋也一起战栗颤抖。 “你不会想回收这些生物科技吧,我的兄弟?” “不,他们太蠢了!”佩图拉博回答。 荷鲁斯的锤子抡得更加爽快。 佩图拉博向侧面让开位置,更多第四军团的战士涌入室内,一群大约到原体胸口高度的铁灰色动力甲阿斯塔特在佩图拉博的示意下如洪流般高效摧毁着室内的一切陈设,线缆被扯出,墙壁被打裂,隐藏的能源管道和机枪口全部清除。 清扫工作结束后,战士们又纷纷地静止待命,向自己的原体有次序地靠拢,握好武器,等待年轻原体的下一步指令。 荷鲁斯打碎最后一只他那半边房屋的玻璃罐,冲佩图拉博点头。军团继续前进。 他们已经深入舰艇的关键区域,静态防御体系增多,对实验和维生设施会造成损害的生化奴仆减少。 倘若换上其他原体,就比如荷鲁斯单独来,他们很可能只会依靠阿斯塔特本身的反应素质和战甲防护,硬闯这些源自古老时代的高等科技防御。 但佩图拉博发现,计算出此地的一切疑点对他几乎是一件顺理成章、不需思考的容易之事。 他超人的智慧在无穷的复杂状况中间精准识别出黑色审判者的布局模式和脆弱点,每一次攻击都精准地达到弹药与剑刃所能达成的最佳效果。 在看到图像的第一个瞬间,佩图拉博就能构建出完整而精细的对应模型,并在第二个瞬间计算出各处隐藏的能量核心枢纽,第三个瞬间则是指挥军团进攻的时间。 不同于先前洛科斯的凡人,这些钢铁覆盖的战士仿佛他手臂与心智的延伸,严格执行他的每条指令。佩图拉博在指挥这齿轮般环环相扣高效运转的军团的过程中,发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振奋体验。 “就像我的铁锤,”佩图拉博低声喃喃,话语藏在头盔之内,“战争也是一场锻造。” 战争铁匠。他繁忙的大脑角落中冒出这么一个词汇。 深入舰船后,机械的嗡鸣更加响亮。在最后一间漆黑无光的房间,荷鲁斯猛地踏地,如狂风卷过,刹那间抓住一个正要逃跑的半机械生物——佩图拉博绝不会称呼他们为人类。 牧狼神砸断机械外壳、从维生液体里扯出这些古老时代的扭曲生物的速度与第四军团以火力和利刃清扫战场的速度几乎同步,大量几乎与血肉融为一体的机械躯壳被打烂在地。 和外面的机械防御以及生化奴仆相比,这些生物的本体脆弱到了不堪一击的程度,他们生活在昏暗的环境,腐烂在锈蚀的外壳中。 佩图拉博从阿斯塔特们为他带来的一个斩断附肢的机械躯壳里,拽出一个扭曲到无可扭曲的滑腻生物,将它抓在手甲中举起,冷漠地观察它脱离维生液后的痛苦抽搐。 “你会说话吗?”他问。 生物令人失望地呜咽着。佩图拉博将它抛出,让它在空中被无数的爆弹撕碎。第四军团的每个战士都迫不及待地要在原体送出的目标上补一枪。 荷鲁斯踩着一地残渣走到佩图拉博身旁,周围的阿斯塔特一起为高大的原体让出空位。佩图拉博让他们去收集数据,清扫战场,自行清点隐秘的物资,等待他稍后查阅整理。 “这里挺难闻的。”荷鲁斯说,战斗中残存的气势仍然停留在他身上。他将锤子撑在地上。 “我戴了头盔。”佩图拉博回答,这不知何人的巨大盔甲空气过滤系统做得很优秀,他决定把这套甲胄一并带走研究。 荷鲁斯笑了笑,视线傲然扫过周遭断裂的线缆和正待解析的破损能量武器。“你的指挥风格让我印象深刻,兄弟。” “那伱是怎么带领你的军团的?” “哦,你是半个国王和一整个军队领主,但我以前是个黑帮头子。感谢我的父亲,他愿意将一整支军团交给从一颗小星球上捡回来的小混混。” 牧狼神顿了顿:“但那时候我还有头发。” 佩图拉博被荷鲁斯的最后一句话直接踢出了他严肃思考的状态。 “荷鲁斯,你的军团也是这样的一片铁灰色吗?”他问。 “嗯,他们看起来要白一些。”荷鲁斯咽下“珍珠白”这一形容词,他忘不掉莫尔斯之前提到的神秘暗示。也许等他真正做好心理准备,他会去问问帝皇。 “你应该也可以给他们涂上你喜欢的颜色。” “统一配色风格?”佩图拉博陷入思考,开始构思方案,想象着他的铁壳子们该涂哪种颜色更好。 同时,他也不由自主地想象如何将这一路上见到的可用武器搭配到阿斯塔特们手中。 异形武器?不,那叫黑暗年代的正统人类科技。 “我会去画概念图。” 佩图拉博决定配好色画完图后,找来莫尔斯陪他一起挑选。毕竟工匠的艺术水平不容置喙,想一想他最后那件决定送给他的雕刻像的水平就知道了…… 稍等,那个雕刻像—— 佩图拉博睁大眼睛,无面雕刻像的神圣气质和他最近见到的某位金色人物立即重合。 他吸了口气,震惊地对莫尔斯到底是谁,产生了无法抹去的深刻好奇。 佩图拉博晃晃脑袋,决定回去就问莫尔斯有关雕像的问题。 莫尔斯最近异常的情绪状态似乎暗示着许多的隐秘,而他说不定能像击穿这艘舰艇的防线一样,挖到一点儿莫尔斯永远无缺无损的情绪外壳上的漏洞呢。 (本章完) ------------ 第10章 珍藏之物 “在那之后我们决定要清理环奥林匹亚的轨道,找到黑色审判占据的那颗卫星。” 佩图拉博的临时战甲此时正以被拆解成若干块的形态躺在奥林匹亚的工作台上。 年轻的巨人弯下腰,整个人几乎趴在了对他来说太过矮小的工作台边,分析新科技的兴奋冲淡了他没有适宜尺寸工具的不适。 “莫尔斯,从已有样本可知,他们的激光武器威力明显受到能量源的限制,这是一套静态防御体系的附加产物。完整框架肯定还在他们常规情况下会位于的地点,即奥林匹亚的月球。” “你是对的。而那里现在空空荡荡,假如异形没有将其毁灭,那么那就是一处敞开的宝库,要获取利刃和黄金的唯一关卡就是把大门砸开。”莫尔斯在藤椅上半阖着眼,“谁会去做这件事?” “我们自己。”佩图拉博说,“我和我的军团自己。” “你这就为你的军团倍感骄傲了吗,佩图拉博?”莫尔斯随着藤椅的小幅度前后晃动而摇晃。他决定之后将必要物件打包带走时,连带着捎上这把藤椅。 “我确实需要一支军团。”佩图拉博避免正面回答问题。 他直起身舒展身体,并拿上一些先前画好的稿纸,递给莫尔斯。 “帝皇和荷鲁斯已经离开,整片银河仍有无尽的星球等待人类帝国去收复,而我的军团正在全体赶来奥林匹亚。” “他们因为与我初见时的求助而愧疚万分,希望我给他们惩罚。但在那之前,我想选好他们的配色。” 莫尔斯接下稿纸,佩图拉博简直是在把设计图当油画去创作,看起来他最近实在兴奋过头。 另外,每张图都是黄黑相间的色彩搭配。这不得不让莫尔斯觉得佩图拉博早就想好方案,这会儿只是隐晦地在他面前自我夸耀。 “他们已经有名字了?” “有。祷言也编好了。”提到这个,佩图拉博嘴唇动了动,忽而觉得有些难以开口。 假若令他站上宣讲台,那么他很清楚该如何调动全场的氛围,并在阿斯塔特们的情绪上扬到至高点时,带领他们喊出那满载荣耀的军团名称与军团口号。 但在这样一个阳光慵懒的午后,与躺在藤椅上摇来晃去的莫尔斯一本正经地介绍他深思熟虑后的祷言,和每个单词背后的编排深意? 莫尔斯敏锐地捕捉到年轻巨人的迟疑。 他立即坐直,挂上他的标准微笑,兴味盎然。“说来听听。” “我……随便想的,还有很大改进空间。”佩图拉博不安地提前解释起来。 “嗯,所以是什么?” “要不然伱之后等我和军团见面时,在旁边听?” “那你怎么把你的设计图现在就给我看?”莫尔斯摇了摇手里的稿纸,因油彩而重量增加的纸张哗哗作响,“给我看这些画稿你就不觉得害羞了?” “我从未因展示我的作品而感到害羞。”佩图拉博坚强地说,“我给他们取名钢铁勇士。” 莫尔斯点头:“挺好,符合你的个人风格。” “我希望他们像钢铁一样坚定,永远不会犹豫和屈服……” 佩图拉博说不下去了,他从桌上抓起笔和纸,快速写出一串文字,塞到莫尔斯面前,转过脸不看。 莫尔斯向后稍退以便视线聚焦。随后,他故意清了清嗓子,压低声线,低沉有力地逐字念诵:“钢铁生力量,力量生意志,意志生信仰——帝皇都跟你传什么道了,信仰生荣誉——你竟然在乎这个,荣誉生钢铁——绕回来了,嗯,挺不错的…… “你写的很好,佩图拉博。所以不要这么忸怩,你三米多了,谁说你写的不好你可以直接打他,除了我你打不过。还有帝皇,荷鲁斯,马卡多什么的。” 佩图拉博单手捂了一下脸,“你什么时候变暴力了。” “在我知道你其实不会真的因情绪而伤人的时候。”莫尔斯拿过佩图拉博指节紧绷的手中写着祷言的纸,右手在空中一晃,指间多了支羽毛笔。 他在纸上写了当日的日期,备注“佩图拉博新作”,向空中一抛,金色符文闪过,纸张消失。 刚刚被安抚的佩图拉博立刻目瞪口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跳进他的思维回路。 “你这些年……在收集我做的东西吗?” “嗯,很值得珍藏。”莫尔斯直接地说,“以实体物品为主,第一件是那张银版相片。还记得它吗?我们在山崖下拍摄的那一张?那时候你还没这么大个子,挺可爱的。” “你……莫尔斯!”佩图拉博慌乱地叫起来,得益于原体惊人的记忆力,当年他对莫尔斯口出的狂言又纷纷回到他的意识表面。“你不能——” “第二件是你二次雕刻的双人石像,你在和我的比武中占上风的那件。因为原件过分庞大,我后来帮你画了三视图来留作纪念。” 佩图拉博只觉整个世界开始摇晃,黑暗和冰冷把他兜头罩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原地尽量屏蔽莫尔斯的声音,但那刻意营造情感饱满效果的语调孜孜不倦地入侵他的心理防线。 “后续是一些你小时候做的练习,一些精巧小玩意的制作,几何花纹设计,炭笔速写。每次你开始一项新的探索,或者我发现你有进步了,我就会留个记录。”莫尔斯如数家珍。 “再后来,还记得你给过我一个你自己做的相机吗?当年你还和我强调,你的相机性能更加优秀,拍摄效率也高得多。所以之后的记录大部分就是用你给我的相机拍摄的。比如卡丽丰戴冠时你那张严肃的脸。” 佩图拉博想坐下,可惜找不到大小合适的椅子。 “好了,”莫尔斯站起来。他拍了拍佩图拉博的小臂。“我珍藏这些事物,是因为我在乎你的成长。” “这两天我反思了一下,发现我分别与马卡多和帝皇承认过我关心你,但尚未对你亲口道出。我决心不能成为和帝皇一样的反面典型,所以我打算坦白那么两句——行了,就这么简单。你还想听好话我就只能开始朗诵赞美诗。” 佩图拉博恍然间只觉得世界的黑暗通通退散,一切可爱的事物都彰显出各自的明亮和欢喜,虽然他依然觉得自己脸在变烫。 他抿了抿嘴唇,原本想要向莫尔斯追问的帝皇塑像问题也不好意思开口。 佩图拉博根本无法破坏如今难得的氛围,随后他意识到,莫尔斯方才说的那几句话,也将在他心中获得珍藏。 今日就算了。他想。 “那你……最后记录的东西是什么呢?”佩图拉博尽力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值得害羞的。 他有自信与任何人直言,自己近几年表现优良,无事需要隐瞒。 莫尔斯挑起眉,打了一声响指。 一段录像倏然出现在空中。 “我不需要他,莫尔斯。”录像中,佩图拉博身穿不完全合身的古怪长袍,对着莫尔斯的帝皇雕像一本正经地说,“我需要吗?我确定不需要……” 佩图拉博双手一齐拍在脸上,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本章完) ------------ 第11章 钢铁勇士 “你忧虑太多了,哈科。”德费斯语调平静,将头盔抱在怀中擦拭,“新的调令已经送来,上百名战斗兄弟都编入了你的大营。原体并没有责怪我们。” “不责怪就可以于心无愧?”哈科紧张的声音在头盔中闷响,经过钢铁的过滤来到空气中,“而且基因之父在指挥链上增添的战争铁匠和三叉戟都是席位空缺,这不正说明我们根本没有让原体满意!又或许在他眼中,我们根本比不上在这颗星球曾随他作战的本土战士。还有,你的黄漆没喷好,肩甲上的直条纹在底部存在错误的弧度,德费斯!” 一个胸前涂着黄黑条纹的动力甲带着他铁块碰撞的杂音和有节奏的脚步声出现。“两位兄弟,也许我们只是还没有拿到足够的军功。” “伱闭嘴。”哈科没好气地说,“你是第一个与基因之父对话的人。” “也是舰船上第一个射中基因之父投出的目标的人。”德费斯停止擦拭头盔,往自己肩甲上看了一眼,因为视野遮挡看不见下缘,只好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指望其他阿斯塔特盔甲投下的阴影能挡住肩甲上也许存在的涂装问题——又或者哈科吹毛求疵胡说的错误。 纳多尔举手表示知道了,默默地重新混入战斗兄弟们排排站好的钢铁海洋深处。 哈科继续说:“不管怎样,我们已经向原体告罪。期望他会给我们惩罚。” “惩罚?你们很期待?”一道严酷的声音从哈科的上方传来,就像铁锤击打在炙热的、凝成实体的空气中,重重砸在哈科心上。他浑身发烫,极力控制住想要跪下忏悔的心。 接着,有一种沉重而温暖的重量落在哈科头顶。原体的手掌抚过他的头盔,仿佛瞬间融化了他的全身,令他产生了流泪的欲望。他无法说话,生怕自己颤抖的声音辜负了原体的触摸。 原体放过哈科,另一只手在德费斯的肩甲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另一个浑身僵硬热泪盈眶的第四军团战士立即诞生。 这名高大的巨人从第四军团排成的若干方阵中间穿过,像铁水注入模具,所到之处无人不立时站定,动弹不得。 原体没有着甲,而是穿着一身铁色的长袍。当他一步步站上他亲手建造的大剧院主讲台,向着他的战士们转过身时,第四军团见到了一名出奇年轻的威严面孔。 他的容貌如同一块诞生未久的锐利山岩,湛蓝的冰冷双眼尚未受风雨侵蚀,长袍与肌肉共同构成山脉般坚固的不可摧毁的线条,令全场的铁甲乃至微风和浮尘都慑于其严厉而不可妄动。任何见到佩图拉博的人,都不会对他即是钢铁与力量的代名一事产生怀疑。 倘若有哪个阿斯塔特敢鼓起勇气直视他们的基因之父,又会从他点缀黑发的铂金桂冠、长袍上恰到好处的金黄饰纹与排列流畅富有美感的布料阴影中,觉察到无比明显的美感。仅仅是最朴实不过的衣物在佩图拉博身上都成为了艺术与实用结合的真实证明。 一些古老的字符刻在他手部的金腕带上,在经过紧急的集体学习后,第四军团知道那是人类最早的语言之一流传至奥林匹亚的复现变体。 “我的军团。”佩图拉博俯视着他的军团,“我钢铁所铸就的勇士。今日是我与你们的首次正式会面,以此时此刻为起始,我们将共同为人类而战,集结在帝国的旗帜之下,重新将整个银河都纳入人类帝国的版图。” “来这里之前,我没有准备任何演讲词。这是因为我相信你们不需要多余的鼓舞。我相信你们的意志早已久经淬炼、坚如钢铁。我也无意让我们的初见变得冗长而低效,迫令你们站在烈日下,听台上的长官夸夸其谈。所以我将让讲话尽可能简短。” “我从不质疑你们对人类的忠诚。至于你们的能力,无论是过往的荣耀还是耻辱,在我眼中一概不论。我要看的是我亲眼所见的现在与未来。我将命名你们为钢铁勇士,这就是我对你们,以及对我自己的期望。” “你们是否接受?” “是!” 话音一落,无数坚定的回应从数万的铁甲内传出,经由佩图拉博曾经亲手设计的音效传导结构,回荡于露天大剧场内,震荡在钢铁和在场的数万颗心脏深处。 “很好。”佩图拉博语调不变,“军团编制改动文件我已预先通过星语送至你们手中,今日我将在此重申。钢铁勇士将重编为从大到小分别为大营、大队、重连、战线连、百人队、独立小队等层级,按比例配置常规装甲、炮兵、工兵、通讯小组、后勤支援分队,另设提兰提科斯统御者核心部队,作为单独搭配的重型部队。可否接受?” “是!” “在钢铁勇士中,荣誉与耻辱都将属于这一团结的整体,你们的荣誉是我的荣誉,你们的错误是我的错误。暂且空悬的战争铁匠与三叉戟的考察方式将是能力而非个人资历,实力而非个人荣誉。当我见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具备完全设计和塑造区域战局,如铁匠打造他的作品般决定战场,他就将是我的战争铁匠。可否接受?” “是!” “很好。我的孩子们。”年轻的原体说,“从此以后,奥林匹亚也将是我们共同的母星,正如我接受泰拉成为我的第二个家园。我将向你们介绍我的家人,望你们如尊重彼此一样尊重凡人。” 一个比起原体矮了太多的凡人女性从剧场的后台走来,其端雅威仪却不因体型产生差异。 卡丽丰接过扩音话筒,向星际战士们问好,言语中既不高傲也不胆怯。她看这些战士,如看佩图拉博的子民:“我是洛科斯的此代僭主卡丽丰。从今日起,自轨道上回收的科技以及相关本土建造工厂将由我们负责,轨道造船厂的建设项目已经启动,原体的旗舰已处于设计阶段。战士们,去打你们的仗。我们将是你们的武库和永远的后援。” “是!”钢铁勇士齐齐回应。 “而我是个匠人。”一道清晰的声音从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袍人口中传出,不需任何扩音设备,他的声音如微风刮进每个人的耳中。“认识一下我就行,平时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 “是!”虽然没有完全理解,但战士们毫不犹豫地遵从原体的意志给出回答。 这不仅是服从命令,也是因为黑袍人的出现太过突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异常之处,而钢铁的战士们并非观察力薄弱的愚笨者。 这道未知的黑影在介绍完自己后就直接消失,连容貌都不曾露出,但所有人都牢牢记住了这位奇异之人。想必他将是原体之下,近日讨论度最高的神秘存在。 “非常好。”佩图拉博的语调更加低沉,逐渐具备了一种令人生畏的特质。“接下来让我们谈谈惩罚。” (本章完) ------------ 第12章 珍藏之物2.0 几天前佩图拉博就开始暗地里思考,他的军团到底能接受怎样的惩罚。 太重没有必要,只有疯狂的人才会让手下士兵在无谓之处消耗生命;但假如惩罚太轻,佩图拉博非常怀疑这些忠诚的战士们会心中更加有愧。 难道要让犯错的人往前线顶上? 这套惩罚在奥林匹亚本地卓有成效,但对于他眼前这些无比英勇无畏的阿斯塔特们,似乎很难说是一种惩罚。 命令犯过错的人去后方负责后勤? 那就是在干扰正常的后勤支援体系运作了。 而现在,他从莫尔斯那里得到了全新的灵感——尽管他宁愿获得灵感的可怕诱因从未发生在这世上。 “你们认为,首次与我相见的求援是你们的错误。这是你们的坚持,所以我不会生硬地强调伱们无辜。” “同时,我翻看了你们历年来的战斗纪录,就算是最宽容的长官在此,也无法违心地夸赞你们的战斗决断次次完美无缺、没有错误。” “所以我决定让你们记住自己犯过的错误。” 佩图拉博放缓了呼吸,钢铁的海洋随他一起陷入士气低迷的沉寂。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演讲席的台板,仿佛正掌握着军团的呼吸节奏。 “我希望每支独立小队中都自己站出一名,能清晰记忆自己在战斗中曾犯过错误的战士——一名就够!不用全员往前一步。” 全员集体往前迈步的钢铁军团在一阵默不作声的默契里,逐渐地有些刚刷上新的黄黑漆的铁壳子们应原体要求,不情不愿地往后退。 尽管如此,十秒后,站在前排的钢铁勇士数量占比依然超过了百分之三十。 佩图拉博在心中简单计算了他在城市设计时预留的空间,以及等会儿他回去会不会画得手疼,不得不给出明确指标:“十人中站出一人即可,剩下的都退回去!不要让我亲自来选。” 下一个十秒结束后,自愿接受惩罚的人数终于降到了佩图拉博可以接受的范畴。 他拿起演讲台上事先放好的沉重记事本,抓在掌中走下台,来到他的子嗣们身旁,垂首俯视着这群钢铁中的血肉之躯。 “你叫什么名字?”他冷静地询问。“犯过什么错误?” 钢铁勇士响亮地汇报:“第五大营第三大队,布南·盖恩斯,在对异形作战中曾因错判异形身体构造致使对方在遭到命中后苟活,伤及十名战斗兄弟。” 佩图拉博点头,在纸上记下姓名和对应情况,并命令道:“你再往前一步。” 随后,他来到下一名阿斯塔特身前。 “第七大营第一大队,里贝罗·伊文斯,因浪费爆弹导致一场战斗后期弹药用尽,不得不以枪支本身作为冷兵器进行攻击。” “你退回队伍。” “第二大营第九大队,艾瑞克·安德森,因对建筑材料硬度估算失误导致身体卡在建筑材料中间,错过战斗时机。” “怎么卡的?” “一半在一边……一半在另一边。” “你也再向前。另外,本次集体会议的正式环节已结束,余下的统计将占用较长额外时间,其他战士可以提前自行退场。” 没有人移动哪怕一片鼠尾草叶长度的距离,佩图拉博也不在意。 比起按照理性离开大剧院回去休息,这些子嗣纷纷巴不得和他永远同处一片空间。这是第一次和他们正式见面,就暂且满足一下他们不曾宣之于口的愿望。 待到全部人员统计完成,时间已从清晨来到傍晚。没有归队的战士约剩余千人不到,在晚风中岿然不动。 佩图拉博的记事本也已写满。他呼出一口气,温热的呼吸飘散在清凉的空气中。 佩图拉博回到台上,望向他的军团。他不再故作严厉,相反地,他的语气柔和了少许。 “接下来我将宣布具体的惩罚,我的战士们。你们已等待良久。” “方才在我的命令下退回队伍的战士们听令,我在洛科斯都城的核心区域曾留出一块空地。在我们离开奥林匹亚航向泰拉之前,我希望那里建起一座足够恢弘的钢铁勇士纪念馆。” “建筑设计由你们解决,务必保证其稳固坚实,易于维护修缮,且允许大批量星际战士进行参观。” “百年内如有任何因建造时遗留的漏洞造成的损害,我希望届时你们都还能活着接受我的新一轮查处。” “而留在前排的战士们,明日回到这里,来领你们的雕塑设计图。同样地,在我们启航前,我希望看见你们每个人的雕像都带着你们刻在底座上的姓名,陈列于纪念馆中,雕刻的对象和作者必须是同一人。 “无论是判断错误的瞬间形象,还是遭到不必要袭击的刹那姿态,我希望你们曾经犯下错处的场面能够永久地以实体形式留存,同时给你们自己和你们的后辈以警示。至少百年之内,我希望这第一批雕塑依然分毫无损。” 他看见他的钢铁海洋集体地陷入了水泥凝固后的静止,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轻松单纯的快乐。 这也许就是莫尔斯当时留他的成长记录时体会到的心情。 “你们每个人都注重荣誉与耻辱,那么我将帮你们进一步记住这一切。考虑到今日的你们尚未研习过艺术之道,我亲自为你们设计雕像——另外,我对艾瑞克·安德森所描述的造型十分感兴趣,因此我将亲手雕刻他的那一座。” 安德森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此后也是同理,阶段作战结束,或大型战役收尾后,我将在每支独立小队中抽出一位表现尤其突出的、与表现尤其恶劣的战士,将他们最光辉或最拙劣的瞬间,以石雕的形式永久保存。” “通常情况下,你们将自己雕刻自己的塑像,我会审批你们的成品,留下评价。你们需将我的评价刻在你们塑像的底座处。” “部分令我感兴趣的情况,我会在空闲时间亲手进行雕刻。如本次作战,除却安德森的塑像之外,我还将亲自雕刻你们集体射击我抛出的敌人的群像。稍后参与射击者来我这里报道,我要在底座给你们留名。” “纪念馆的地点也不仅限于奥林匹亚。泰拉、太阳系,以及所有我们曾征服并允许我们驻军的地点,包括我日后的旗舰,都将留有建造钢铁勇士纪念馆的空间。” “从今往后的新兵征招、内部庆典、军团交流、帝皇来访等大型活动,我们将开放纪念馆,欢迎任何新的战斗兄弟,与其余为人类而战者入馆参观。” “这就是我独有的惩罚与奖励。我不介意将其写入军规。” “我们将通过永不变更的铁石,铭记我们的荣耀和耻辱,珍藏我们的历史和时间,直到寰宇万事的终结。” —— “后悔了没?”莫尔斯优哉游哉地翻看佩图拉博已经通宵画出的几百份图纸,又看了一眼两只手同时在画画的佩图拉博,“想象力还够用吗?手疼了吗?” “没有。”佩图拉博快速回了一句,继续绘图。天亮前他得把所有人的雕像设计稿交出去。反正就这么一次特殊情况,以后都是让他们自己去设计。 “嗯……可以。”莫尔斯耸了耸肩,“那你加油。等你画完,我们讨论一下我需要暂时离开,帮你的父亲干点活这件事。” (本章完) ------------ 第13章 临别赠礼 佩图拉博绘图的手停下了,两支细长的羽毛笔在他手中显得那样渺小。 年轻巨人的两排牙齿短促磕碰了一下,像是咬碎了一层不存在的沙土颗粒。 “哦,你要去哪?”他继续画起子嗣们的雕像图,寥寥几笔就勾出一个摔在地上的阿斯塔特努力快速爬起的形象。 “帝皇给了我无数个选择,但也给了我两条建议。”莫尔斯站着说。 他站着不比佩图拉博坐着高,主因是他对重做一个更大的外壳毫无兴趣。 他的手在空中挥动,划过的空气中浮出一张大部分区域漆黑一片的广阔图纸,黑雾中隐约闪着的点点星碎般的银光证实了这是一张宇宙地图。 一段时间前,这张地图唯有核心区域,即太阳系附近,被绘图者点亮,并明确标注出地名、航道、是否驻军等信息。 现在,已有两条细细的亮线将用以标注泰拉的天鹰徽标与银河相连,一根线连着克苏尼亚,一根线连着奥林匹亚。 另有两根暗金的线将天鹰与银河中的幽暗迷雾连接,一处正巧大致位于奥林匹亚和泰拉不通过亚空间的航道直线上,另一处则偏远少许,金线的末端也不甚明晰。 “你有两位兄弟正等待着帝国的光辉照到他们头顶。”莫尔斯说,“虽然我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期待。” 佩图拉博抬起头,他盯着地图,就好像希望从这张信息量极低的地图上窥见宇宙的真相。 “你要去替帝皇找到他们。”他笃定地说。 “是这样。”莫尔斯说,他的手指首先移到较偏远的一片星区,在地图上随意地框出一个圈。 “这儿,奥特拉玛。帝皇认为他有一名子嗣失落于此,虽然他不确定具体位置——实在是个麻烦,奥特拉玛区域的宜居星球太多。” “那他怎么知道在那儿?” “哦,他说若干年前那片区域有个人梦见帝皇要向本地人托付一个子嗣。那个人做梦时,帝皇同样有所感应。” 佩图拉博疑惑地皱眉,手中繁忙地换到下一张空白画纸。 “也许这就是灵能。”莫尔斯耸了耸肩,找把椅子坐下了。“我不建议伱深究,因为就算是我也不会无聊到盯着浩瀚之洋看个不停。甚至帝皇也不会。” 他用缠着黑布的手指朝着地图一点,奥特拉玛上的临时标记消失,另一根暗金丝线末端的一颗星球被标亮。 “这儿,普洛斯佩罗。” “又是梦境感应?” 莫尔斯摇头。“这一次要实际些。” “事实上,帝皇一直与那名子嗣保持着相当程度的联络。在灵能构建的梦幻汇聚之处,他们常伴在彼此身旁。”莫尔斯冷静地转述着帝皇与他讲的绝密消息,“除却帝皇不曾真正涉足普洛斯佩罗,将他金灿灿的战靴踏在提兹卡那些金字塔的尖顶上,他们彼此的交流和教导并不比普通意义上的父子要少。马格努斯,这正是你第十五兄弟的名字。” “是什么让他如此特殊?”佩图拉博问。 “很难说。也许是因为他出众的灵能天赋,也许还有更深层次的、连帝皇也不敢确认的原因。总不可能是因为肤色。” 佩图拉博点了一下头,声音里说不清是克制还是烦闷。“你要先去找谁?” “你有建议吗?”莫尔斯说。 佩图拉博花了一个短暂的瞬间用于思考,接着他边画边说:“你要单独前往并对我的兄弟进行搜寻,而我需要带上我的钢铁勇士返回泰拉,正式宣布第四基因原体的回归。” “假如我从实体宇宙中缓步推进,以奥林匹亚为起点收复泰拉-奥林匹亚路线上的全部区域,并将这份功绩作为我返回泰拉向人类帝国献上的首份贺礼,同时更好地与我的军团相互磨合……那么在这一过程中,我完全可以途经普洛斯佩罗,将你和那个新兄弟一起带上,一并去往太阳系。” “假如你要去奥特拉玛,那么我也可以先重新规划路线,率军前往奥特拉玛。如此决策下,军团推进用时会较长,在补给方面可能存在困难。” “所以你的建议是普洛斯佩罗。”莫尔斯总结道,“上述理由是能向上级提交书面报告的那一类官方理由,你的私人理由呢?” 佩图拉博放下笔,手腕转了一圈。 在他的彻夜劳作中,普通设计图已经全部完成,此刻正按各个大营分类,规规整整地在桌面角落里叠好。 现在只剩佩图拉博准备亲自雕刻的艾瑞克·安德森塑像与第四军团集体射击塑像。 他准备稍微休息一下再进行工作。 并在这个休息间歇和莫尔斯将此事商议完成。 “我可以听出你想先去普洛斯佩罗,莫尔斯。”佩图拉博说,“你描述我的第十五位兄弟比描述另一人要细致,并且你将他放在后面来讲。而我,则更想知道为何你与帝皇都对那位兄弟施加了格外的关心。” “你总是足够敏锐,佩图拉博。”莫尔斯承认了他的判断。“而我更希望优先见到马格努斯的原因,正是帝皇对他的长期教导。” “为什么?”佩图拉博一时不解。 “一些直觉告诉我,你父亲有意花费心思教导出来的子嗣反而容易成为麻烦的黑暗源泉。我十足地怀疑,让那名子嗣继续失落在广袤群星深处,也许将会有令人相当不愉快的结果在多年后到来。”莫尔斯笑了笑。 佩图拉博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挪开目光。 “你什么时候出发?通过何种方式前往?” “等我把给你的临别赠礼给你。”莫尔斯说,下一刻,他的躯壳再一次瘫软折叠,变成一块柔软地摊在座椅上的仿橡胶制品。 佩图拉博感觉自己的呼吸暂停了一秒,直到他见到那片熟悉的透着金光的黑麻布正飘在他身边。 “在独自高速穿行于至高天时,回归我的本来形态会容易太多。”那片由咒言勾勒形体的虚空说,“到达彼处并从亚空间上浮至现实宇宙后,我会另做一个外壳。” “至于这副外壳,就由你负责携带,佩图拉博。在不同外壳间转换,是我迄今为止确认可以安全使用的最高速星际移动方法,我随时可以回到这副外壳中,看看你正在做什么。” 佩图拉博捞起椅子上挂着的东西,决定之后做个木盒用来收纳。他确定自己的表情正变得十分奇异。 在知晓莫尔斯将要离开时,他绝不愉快。 但骤然知道莫尔斯随时能回来找他,看他的实时动向,他不仅没有愉快起来,心里更是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发憷。 “我会带上的。”他尽力让神情表现出象征成熟的平静和理性。 黑麻布笑了一声。“第二件赠礼,看。” 从空气中掉出另一副空躯壳,平摊在地面上。那看起来像是个身穿布袍的矮个男孩,黑发剪得整齐,眼眸蓝如苍冰。 佩图拉博面无表情:“这是小时候的我。” “嗯,你可以试试触碰它。” 佩图拉博怀疑地踟蹰了几秒,终于伸手去碰了碰这件奇怪的东西。 下一刻,他的感官和思维同时分成两半,一部分躺在地上朝着褐色的木质天花板看,另一部分看着幼年的自己朝天花板看。 两个佩图拉博同时露出见到不可思议之事的神情。 “看起来效果很好。”声音同时传入两个佩图拉博耳中,强烈的感官错乱在他极佳的分析能力中迅速得到调整。 十秒之内,地上的佩图拉博站起来,仰着头看了自己一眼,清醒而冷静。 “这个躯壳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站起来的佩图拉博说。 “因为我的参考对象就是十年前的你。”金色的光芒话音中带有笑意。 “链接已经建立。你可以将这个躯壳当成一个更加方便的通讯装置,经过几次训练,你就可以随时分出一部分意志前来此处。消耗由我来支付即可,在这方面我经验丰富。” “你罕见的灵魂力量和思维能力能支撑起这种微型分割。我会带着它前往普洛斯佩罗,你可以如我去拜访你一样来拜访我。” “另外,我采用此种形态,是考虑过能源承载和消耗的结果。如果我想做放得下现在这个你的壳子,那就不该是我研究的范畴,而是帝皇研究的范畴了。就算是这一躯壳,也已是基于我对你有足够了解的情况才做得出。” 实际上是因为他十年前封印佩图拉博力量时,灵能在当年的孩童身上整个检测了一轮,所以才有了现成的模型。 佩图拉博眼睛微微发亮,他仔细地感应着自身灵魂的状态,压下过多的探究欲,尝试收回分隔在外的、完全不涉及他灵魂本质的部分意识。 一种熟悉的、泛着金色文字的力量帮助他的意识合二为一。他的神经短暂地疼痛了一瞬,接着立即习惯了意识的转换。 “再来试试?”莫尔斯建议道。 佩图拉博深深吸气,下一刻,他再次从两个躯壳中同时见到这奇妙的世界。 (本章完) ------------ 第14章 初至普洛斯佩罗 赤红的男孩如流星般落进普洛斯佩罗后,他已许久未梦见燃烧的大地。 孤月的幻影在漫漫火光的尽头染上猩红,漆黑玻璃构成的华美广场在裹着青蓝闪电的金柄利斧下毁灭破碎成千万变化无常的旋转断片,闭口不言的人冰冷地投来怒视,曾经的葱茏树木与树荫旁的碧色水池里飘起棕黑的油和火。 佛泰普金字塔和凝结着无数知识智慧结晶的大图书馆在狂躁的狼嚎中化为尘埃,野蛮的狼群撕咬着文明的残片,窒息的浓烟中翻滚着莎草纸燃烧的断面。 苍穹之下,皆为尘埃。 一条黑蛇盘踞在遭火烧脆的枯枝顶端,朝他狰狞地一笑,蛇鳞是上千万只变幻万端的漆黑眼睛。 枯枝断裂时,从万千双眼中生长出一双极尽多彩的艳丽羽翼,湛蓝光泽染着它行动残存的流光,携着巨蛇从高木上滑翔而来,蛇身上的鸟爪压住他的双肩将他扑进正在毁灭的大地。 它的嘶嘶声引人迷乱不止,无限的万变折磨着他的每一根正在凄厉尖叫的神经。 顷刻过后,巨蛇的形体再一次变幻,他见到一个身穿黑袍,头发蓬松,面容苍白的怪物,嘴上带着永恒的嘲讽笑意。 下一刻,这似人非人的形象再次变作烟雾散去…… 他从梦中惊醒,无花果树清凉的阴影与池塘的水汽依然祥和地为他驱散着午时的热浪。 远处,金字塔仍沐浴在明澈的天空中,万相全无毁灭的预兆,仿佛这份宁静将永久长存。 “怎么了,阿蒙?”年轻的声音好奇地传来,富有活力的语调里蕴含着无限的求知欲。 阿蒙转过头,赤红的年轻巨人抱着一卷书册坐在树荫下,紫铜发丝如火焰般茂盛蓬松,又像最温雅的朱草一样柔软。 “又一个关于毁灭的梦境,我已经做过它许多次了。”阿蒙温和地向年轻的巨人解释。 这名赤红的孩童降临提兹卡后,他见证着他是如何仅用一年时间就完成了从学生到导师的转变,他是普洛斯佩罗从未有过的天才。 赤红之子的身形也日益增大,仿佛只过了寥寥几个日月的更替,就长成了一名约四米高的大孩子——他的心灵依然纯洁无瑕,终日在求索探寻的美好道路上如孩童般满怀好奇地行走。 “这次的梦有什么不同吗?”马格努斯晃了晃握着书卷的手,麦色的亚麻布随着他的动作柔软地掀起微波。 “还是老一套。”阿蒙说着,却想起最后出现的那个身穿黑袍者。他因见证毁灭而被痛苦揪住的心中渐渐警觉。 那是否便是与这万物毁坏之梦相关联的人物? 又或者正是黑袍之人焚尽了沙尘? 当这一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他仿佛听见一声尖利的鸟鸣,像水滴擦过沙砾,丝绸卷过金铁,不可捉摸地一掠而去。 —— 那儿近日多出的雾气更浓了,浩瀚洋的波涛无止无休,围绕着那本就在亚空间中尤其显眼的灵能星球涌动不止。 无数波纹连绵交错,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之网中,逐渐响起层叠的摩挲沙沙之声,须臾地来而又散,万物无一个刹那与上个瞬息相同。 莫尔斯在普洛斯佩罗之外暂且停步,静静悬在浩瀚汪洋之中。 有东西在等他。 他无比清晰地确认了这一点。 莫尔斯忽然有些想要笑出声,因为在奥林匹亚,他惹了他们中的每一个。 他观察着普洛斯佩罗周边的能量走向,沉下心,再一次检查他自己的种种状态指标,以及他携带的幼年佩图拉博躯壳的情况。 确认准备妥当后,他穿入普洛斯佩罗的大气。 从亚空间上浮之后,莫尔斯简单地扫视了整颗星球的表面,观察着此处居民的衣着与习俗。 相比奥林匹亚,普洛斯佩罗人的生活更加宁静。数量相当稀少的人类居住在少数未被废弃的城市中,捧着书卷在光辉的白色大理石与直至天顶的金色塔尖下享受着与蓝莲和椰枣共同生活的时光。 假如一定要拿一处方便比喻的地方来形容普洛斯佩罗,莫尔斯会说,这会是古埃及人梦想中的死后极乐世界。 灵能的波动几乎无处不在,稍加感应后,莫尔斯确认自旧夜逃来的灵能者的后裔便是这座花园般恬静的小星球的主要居民。 在度过某种未知的灾难后,人们安定于仅存的城池之内,不问群星中事。 莫尔斯换用另一体系的理论,一道咒文隔着黑色麻布透出亮光。 他绕过无数颗浸润在灵能中的脆弱心智,在一个短暂的大规模搜索后,轻而易举地辨识出一颗尤其明亮的、仿佛由跃动的活火与飞扬的尘埃组成的赤红灵魂。 那一个极短的刹那里,赤红的灵魂转向了他。 马格努斯看见他了。也好。 莫尔斯落足于靠近普洛斯佩罗最光辉的城市提兹卡周围,一座已废弃的无人荒城。 随意挑选一处四壁与屋顶都还没被风沙摧毁的无人空屋,他仿照着当地人的衣着给自己塑造出新的躯壳——形制稍变的黑色金边长袍,遮挡风沙的兜帽和纱巾,以及他的那张脸。 他对在眼睛周围勾上孔雀蓝的靓影全无兴致,也不想戴花里胡哨的金银头饰,所以最终成品和他的上一套常用模板相差无几。 略作迟疑后,莫尔斯从虚空中放出了幼年佩图拉博的拟造躯壳。 躯壳与对应灵魂产生呼唤的纠缠,和莫尔斯把他放出来中间几乎不存在时间差。 很显然佩图拉博一点儿没在认真做他自己的事,从早到晚脑子里就想着要和这个躯壳相互连接。 莫尔斯调动咒言,将佩图拉博的部分意识拉过来。 不得不说,相比三米高的那位,还是这个比他矮了三分之一的小孩看起来更顺眼。 “这里就是普洛斯佩罗?”佩图拉博从地上爬起来,麻利地拍拍衣摆,适应着有些陌生的视角高度。 他看见莫尔斯,挑起眉:“你换衣服了?” “任何没有目盲的人都看得出。”莫尔斯说,“等会儿我们走去提兹卡见你兄弟。你想换衣服我可以给伱买。” “也不用。我只是才发现我的这个躯壳衣服和四肢没有连在一起。” “因为我给你额外建模了。走吧,我们去看看这边城里的制衣匠怎么要价。” 砍砍之后会写的,现在时间线早,不急;反正我rba沉了,所以老k必不可能出货 (本章完) ------------ 第15章 马格努斯 “够了,够了。”提兹卡人珍重地接过莫尔斯递给他的一块晶石,恋恋不舍地从晶石深处波动不止的以太之风幻象中移开眼。“这位孩子是你的……?” “他是我的学徒。” “他是我的父亲。” 制衣匠惊讶地瞪大眼睛。 莫尔斯拍了一下佩图拉博的头,快速说:“这孩子亲生父亲死得早,你理解一下。” 这下纵然是以影像模拟着浩瀚之洋内部波涛一角的珍贵晶石也无法抵消制衣匠的疑虑了。 他取出刻着格线的长茎苇草,为佩图拉博测量尺寸,从他皱起的眉头和欲言又止的颊肌,可以看出这名淳朴之人有许多疑问。 他示意佩图拉博张开双臂,灵活地让朴素的软尺从男孩背部经过,并有礼地避免触碰这异乡男孩的皮肤。 最后,提兹卡人选择了一个友善的开场白。 “你们从哪里来到这儿?”橄榄色皮肤的本地人问,“外面还有人居住吗?我以为提兹卡之外早就没有城市了。” “不仅有,而且很多。”莫尔斯说,“距离这儿非常遥远,生活方式也不一样——伱想做哪套衣服?” 佩图拉博看了一圈,“东面展示墙自上而下第二行,自靠门侧至里侧第二列。” “很有条理,小先生。”提兹卡人夸奖道,“我们的图书馆会很欢迎您。大学者马格努斯近年来又向图书馆中增添了很多的图册,有些还配了插图,正适合您这个年纪的孩子去阅读。” “我不是小孩。”佩图拉博绷着脸说。 莫尔斯一边走到佩图拉博指定的本地普通男孩款式布袍的成衣样品边上细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嗯,你不是。马格努斯在你们这里很出名吗?” “当然,他救了我们所有人。”一提起马格努斯,提兹卡人话语中马上涌起由衷的敬佩。 他暂时空出一只手,往窗外指了指,“当时噬灵蜂就在天上,遮天蔽日,将整片的黑暗盖在我们头顶上。它们只需要张开那些可怕的下颚,一次就能咬死五十个人,据说无形的卵还能通过以太在我们的灵气中扎根。我的心灵光芒加入不了我们的思维屏障,所以我躲在屋子里,害怕得要命。” 莫尔斯无声地读取了这个人的思维,确定了噬灵蜂到底是什么东西——一股浑身充满至高天怪味的亚空间实体,攻击力有点强。 反正他没有饲养过。 “之后呢?”佩图拉博问。 “他就从这个窗口路过,手上燃烧着火。”提兹卡人赞叹道:“火一直烧到天上,把那些野兽全部烧光,就像一个火焰的巨人一样。我当时看见他就晕过去了,后来拉法艾拉告诉我,她那天见过马格努斯之后,还突然学会了通过以太操纵重力,可以把噬灵蜂从天上拽到地上扯碎。” “那么他的确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拯救了一颗星球。”莫尔斯看了一眼佩图拉博。“听起来大学者马格努斯本领非凡。” “所以呢?”佩图拉博放下双臂,盯着莫尔斯看。 提兹卡人笑起来,“没关系,小先生,你也还很年轻。三天后来这儿拿你的新衣服,再见,异乡来的朋友们。” 离开店铺后,佩图拉博问:“我们接下来去找马格努斯?” “如果你不准备再闲逛一会儿,或者你打算找到一个本地导游之后再闲逛一会儿,那么是的。”莫尔斯说,“你的舰队推进到哪里了?” “正在清扫梅拉塔拉星团。”佩图拉博闭上眼后给出回答,“我令他们优先保证统治的绝对性和稳固性,以免在离开后需二次返回。已有一座可供帝国舰队停歇的港口处于建设初期。” “你看,同样的年纪,你在征服星海,而马格努斯仍然在普洛斯佩罗上屈居一隅。” “每个人的成就受环境与天赋的共同影响。”倘若只听佩图拉博的话语文本,那么他听起来还算得上成熟理智、荣辱不惊,“所以你的刻意赞美对我并不生效。我相信作为我的兄弟,马格努斯在和我不同的另一条道路上造诣高深。” “如果你这么说。”莫尔斯无所谓地说,“伸手。” 他握住佩图拉博伸出的手,一步踏出,周围场景在极致的绚烂色泽中碎裂又重组,重重深绿的树叶、清澈的水道和光辉洁白的大理石融聚成极微缩的一点又高速展开,一团明亮纯净的紫铜色活火在空间转换的尽头作为指引坐标。 下一步,两人踏至一处无比庞大的玻璃金字塔门前,修剪整齐的嫩绿草坪与一条条纯白的步道共同为反射着太阳光芒的玻璃建筑奠定纯美的基底,数米高的纯金拱形通道向任何来人敞开,欢迎对知识有追求的学者甚至平民入内阅览。 “有多少人参与了这幢建筑的修建?”佩图拉博的心灵立刻飞向了建筑的设计本身,“简直光芒万丈。” “你可以直接去问马格努斯。”莫尔斯指了指拱形通道的尽头,那里正走出一个格外高大的身影。“我相信他会愿意和你介绍他创造的一切。毕竟就连你被问到你的成就,都是乐于欣然解答的。” 佩图拉博按惯例选择性地无视了莫尔斯正常说话时不可或缺的那部分讽刺,他迟早要整理出一套逻辑完满的理论书籍去证明莫尔斯的说话方式弊大于利。 他们向前行走的同时,从黄金的道路中相向走出了一个超凡的庞大身影。 他的身躯本应昭示着力量与危险,但柔和而舒缓的线条软化了他的威胁性。 由猛禽鸟羽编成的柔顺披风自巨人肩头飘动,与色泽和羊皮卷类似的长袍相互呼应,金蓝二色的手镯与颈饰和纯金镶鸟羽的头冠在视觉体验上使画面变得富有节律。 如熔融紫铜般的光滑赤红皮肤全然无损于他的气度,反而进一步突出他和凡世中人的不同——就像一名从古老壁画或铜制雕像底座上走下的智者,可敬且伟岸。 “我看见你们了,”马格努斯说,眼瞳中五彩的光芒变幻无常,此时恰如黄金般明亮,“在浩瀚之洋,你的心智在以太浪潮中产生的倒影和任何心灵都完全不同。” “因为你通常看见的是人的心智。”莫尔斯坦然微笑,裹着黑布的指尖拍了拍佩图拉博的肩膀,“马格努斯,你的父亲让我们带你回泰拉。这位则是你的兄弟。” “佩图拉博。”男孩做出了自我介绍,“一名基因原体,来自奥林匹亚。” “哦……”马格努斯智慧的脸上闪过困惑,巨人友善地弯下腰,以便与他的兄弟谈话,“你是我的弟弟吗?” “我是第四军团之主。”佩图拉博铁打的表情一点儿不变。“而你排十五。” (本章完) ------------ 第16章 诗句和预言 “呃,事实上,是的,我们一直有这个图书馆。”马格努斯站在提兹卡大图书馆光辉纯净的玻璃窗下说,“严格意义上,我没有把整个提兹卡重建。例如旧城区,即距离提兹卡海岸最近的区域,那处缓坡上的建筑物我并未调整。我认为破坏我们早已养成的娱乐习惯是不必要的,是的,那里有很多的娱乐场所,包括集市、剧院、棋盘游戏、饰品与假发制作工坊……” 他很有自知之明地在将提兹卡所有的地点类型都报出来之前停止介绍,并换上一条总结陈述:“就是这样,我们将提兹卡称为光之城,我的……哥哥。” “如果你不确定该如何称呼我,可以称呼我的名字。” 马格努斯很微妙地松了口气:“是的,名字在世俗意义的常规社会生活中就是这个用途,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严肃地观察大图书馆内的种种珍藏,除了数米高的书架以及书架上无数的、用不同语言写成的书籍之外,他方才也经过了若干个庞大且布置精美的奇珍展览厅,而展览厅内储存的种种精妙之作令周围能工巧匠倾心设计的辉煌装饰也化作相得益彰的陪衬。 “你学完了这里的所有语言吗?”一道平淡的声音问道。黑袍之人裹着干净布料的手指划过图书馆书架上的一排书脊,在一本浅绿色文字烫金的书上停住,轻巧地抽出书籍,从目录上看起。 赤红的基因原体明亮双眼中的色彩定格在翡翠与灿金的结合上,他的谦逊中又透着浓浓的自豪:“嗯,几乎全部。我也记住了这里的每一本书,比如你手中的,是一本从旧夜流传而来的诗集杂选,尽管每篇作品都只留有断句残篇,作者也不可考。” 莫尔斯翻开一篇:“历史有的是狡猾的小道,拼凑的走廊/和结局,她以悄语的野心欺骗我们/以虚荣引导我们。” 马格努斯即刻接起后文:“想想吧/她在我们不留神的时候施与/而又千娇百媚地尽情施与/越给越使人渴求。” 莫尔斯把诗集递给走到他身边的佩图拉博,后者立刻顺着莫尔斯看的地方继续往后阅读下去,绝不允许自己掉到谈话之外:“……给得太晚/给了不被信奉的东西;或者,如果还信奉/也只在记忆里,一种回味的热情。给得太早/给到脆弱的手里,被以为不需要/直到拒绝引起了恐惧。” 莫尔斯笑了笑,“有时候我会觉得诗句和预言是一类东西,尤其需要倾听者以他们的主观倾向去解读,并从诗句中找到自己以为的位置——即便诗人或许根本没想对倾听者那么说。” 马格努斯立即端正脸色,极为认真地在他认为的专业领域去纠正莫尔斯:“诗歌是这样,但事实上,预言明明是一门专业的学科。” 他的表情告诉莫尔斯,这名年轻的大学者正尽力去想出那些不那么学术化的名词,方便别人理解。 “浩瀚之洋中包含着过去、现实和未来的根源。伱需要减弱自身和物质宇宙的联系,将你的身躯从肉体里解放,深入浩瀚之洋,观察情感和维度的漩涡,既要敏感地向虚无的实质敞开意识,迎接超越时空的碎片裂隙,不可扰乱原本的能量结构,又要在捕捉到目标后及时止步,留存并加深对所见图像的记忆,在事后进行记录分析时,还要区分切实预见的图像和预言中虚构的映射及框架媒介……” “你们对预言存在专门的研究?”佩图拉博抓住马格努斯说话的间隙提问,马格努斯也没有任何被打断的恼火,他高速运转的思维毫不停滞地进入下一个话题,毕竟他实在有太多东西想说。 “嗯,我正在开设一个学派,我决定叫它黑鸦,因为我最近做了一只机械渡鸦,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看,没有用到以太的力量,只靠机械结构就可以做出爪、尾、双翅、鸟喙、躯干的联动变化……咳,预言从来不是什么神秘的巫术,其他对以太的应用技巧也同理,通过更多的研究,我会摸清这一切背后的规律。” 佩图拉博在听见机械结构的时候点了点头。 谈到研究项目,唯一能停下马格努斯滔滔不绝的介绍的只有莫尔斯不为所动的眼神。这名自称是他父亲朋友的人让马格努斯时不时心里就没来由地忐忑一下子,而佩图拉博的点头又让马格努斯误以为他的小兄弟很想听预言这一部分。 他纠结了一瞬间,说:“我写的这部分书籍有些收录在这座大图书馆,有些还在我的住处。我想要修建一座大金字塔作为我的私人圣所,之后我会把更加深层次的研究书籍放到我的金字塔。” “有些关于以太之风的教诲以及同原初创造者的接触技巧中潜伏着危险,不适合放在公共图书馆里。” “你知道这很危险。”莫尔斯平静地说,接过佩图拉博拿着的诗集,帮男孩放回他只有跳起来才摸得到的书架。 “嗯,我当然知道。”马格努斯说,“以太的能量能够吞噬凡人的心智,还有少数不友善的低劣生物想要食用他们的灵魂力量。所以我不会让未加引导的凡人去接触危险。” “那么对你呢?”佩图拉博问。“对你没有危险?” “啊……对我?我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可以把掠食者赶走。”马格努斯有点腼腆地笑了笑,很难说他的脸是否变得更红。 “我很清楚如何去观察浩瀚洋的浪潮变幻,也知道如何让原初之风顺从地听我的心意。嗯……事实上,学者们认为我值得做他们的导师,就是因为我发现了正确观察和运用以太的方法呀。” “至于怎么把我的方法交给凡人,让大家都能够将自己的感知提升到更高的层次,看见我所见的真理和光芒,这会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我觉得我可以开设一些学院、写一些启蒙书……” “对了,你们说你们是艺术家,”马格努斯忽然想到这点,他高兴地晃了晃被头冠勉强揽住的一头茂密红发,“我们可以一起设计建筑和书籍的外观吗?” 莫尔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气音。“你的父亲有没有说过你和他很像?” “是吗?”马格努斯脸上闪过一丝喜悦的光泽。“真的很像吗?” 莫尔斯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部位,示意别人他正处于回忆。 “我记得帝皇很多年前写过一封展望美好未来的书信。”他轻柔地说,“让我复述一遍其中的核心语句。我记得他这样说——” “——宇宙之外一定还有别的存在,在我们的视线与指尖之外,更高层次的力量将指引我们,保护我们,”他咽下几句无关的话,“我知道在我们的梦想之外,仍有更高的世界。我相信那儿充满善意。” 莫尔斯看向马格努斯,语调里没有任何能够体现出鼓励和赞美的起伏:“所以你和他真是挺相似的。” 在马格努斯因为兴奋而变得更红之前,莫尔斯补充:“只不过我需要提醒你,这段书信实际上采用的时态全部为过去式,而那个人当时的真正态度在书信末尾的现在式中达到浓缩:‘我不想去那里。’他这样说。” 最后一段出自Unmarked,帝皇写给欧尔佩松。 (本章完) ------------ 第17章 多么伟大的智慧 马格努斯的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了,相较于因莫尔斯拐着弯的讽刺而生气,他皱起的眉毛和略微张大的嘴巴更多地强化了他身上一种无辜的委屈。 “你是在批评我吗?” 赤红的巨人站在图书馆绘满精美壁画的高高天顶下提问,他无措地看了眼图书馆过道左右两侧高大白木书架中的上千本珍藏典籍,似乎这样就能从无数前人智慧与知识的凝聚中汲取到反驳的气力。 “可是,你知道,知识就在那儿,慷慨地让我们去取用。做什么事情都是有风险的,正是要我们这些有能力的人去探索,帮助更多的人安全地通过我们开启的宝库之门……火焰也可以烧伤我们的手,毁掉一栋房子乃至一座城市,为什么我们仍然在使用火焰去烹饪、去照明、去锻造?” 佩图拉博走到莫尔斯旁边,从大段文字中精准抓住问题核心似乎是他的一种天赋:“帝皇不支持使用灵能?” 马格努斯低头看了眼每日清洗得如明镜般洁净的地面,小心地在无人路过的过道中央就地坐下,紫铜色的大手把羊皮纸色的布袍末端拉平,以便和两个不足他一半高的人正常对话。 “他就是通过以太来和我对话的。”马格努斯说着,仿佛找到了突破口,身体前倾,两条手臂滑出披风搭在膝上,“父亲就是这方面的大师。就是他教会我如何借用原初造物者的力量。” “他都教了你什么。”莫尔斯低声嘟囔着,“教伱玩火吗?” “事实上,他只是教我用火。”马格努斯说,“我从他那儿学到很多知识。” “他难道没有给过你任何听起来像‘昆虫也会使用的灵能菜谱’或者以太使用指南之类的警示吗?”莫尔斯拍了拍佩图拉博的肩膀,“就算你的这位兄长,也会给他的施工队写一份施工安全守则。” “我假装没听到‘就算’。”佩图拉博说。 马格努斯双眼中的色彩转变为深红和灰黑,他低下头,“他有时会说我太自信了。” 佩图拉博闭口不言,回想起莫尔斯当年赠予他的量大到足够出版书籍的讽刺性评价。 莫尔斯打量了马格努斯一会儿,目光扫过他身披的羽饰,神情与语调变得温和,甚至有些循循善诱:“我并不是想指责你,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你自己是否认为,你的自信正在演化成傲慢呢?” “呃,从各种意义上来讲,我并不认为我的性格和傲慢的常用定义符合,除非在你的文化语境中傲慢一词有着不同的延展。” 马格努斯看起来一本正经,对他自己的话语深信不疑。 “你也是以光之身躯穿行在物质宇宙之外到达普洛斯佩罗的,浩瀚之洋的风平浪静我们有目共睹,不是吗?我们只是在做安全的尝试。” 佩图拉博搭在底层白木书架边缘的手指不自觉地敲了敲木板。 莫尔斯微微颔首,并不反驳:“在我的视界中,我并不保证我所见的浩瀚洋和你所见的是同一片领域。而在从你的视角重新审视你的世界之前,我没有理由去否认你。” “那里不只是常人所认为的高层位面、供星际舰队高速通行的秘密通道,星语者之间的超级电报机,同时也蕴藏着诸多秘密。而你,或许真的是个绝无仅有的惊世天才,在无意间就发明了一套重新探索灵能空间的方法,对吧?” “也没有吧……”马格努斯不好意思地捋了捋自己蓬松的红发,差点扯掉固定头发的头冠,连忙用双手把头冠重新固定好。“我只是在做一些别人没办法做的理论研究。” 莫尔斯耸了耸肩。 “理论往往随着我们观测宇宙的深入而不断更新,数万年前我们一致认为物体不受到推动力就会自动暂停运动,而现在大概没人会这样认为——至少不应该这样认为。” “啊,竟然有人那样认为吗?” “例如我在奥林匹亚本土的大部分公民。”佩图拉博说。 “所以,我不打算太早地否定你,马格努斯。我个人甚至更希望你能向我证明你的正确性,毕竟这世上多一个智者往往对人类更有益处。” “假如你能向我展示另一番不同寻常的风景,我们回到泰拉之后,我一定会对帝皇说你有多么伟大的智慧,你在灵能的道路上又是一名怎样令人印象深刻的先驱。” 莫尔斯过度温和的微笑让佩图拉博不得不竭力维持他平静的神情,而马格努斯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这让佩图拉博猜测马格努斯从来没被人欺骗过。 又或者从来没发现自己被人欺骗过。 “哦,哦……”马格努斯惊喜得脸颊通红,“那我要怎么证明呢?” “等我做些准备。”莫尔斯收回笑容,冷静地说,“我需要你带领我进入一次浩瀚洋。正如我先前所说,我要看看你视角中的亚空间。” “好的好的。”马格努斯说,“我也可以跟你介绍我的新发现!我一直不敢带普洛斯佩罗人跟我一起进去,浩瀚洋对他们的躯体来说还是压迫力太大了……每次有新的研究目标,我都要想办法把它转变成大家能参与进去的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收住欢欣鼓舞的情绪,“你需要准备什么呢?” “一些私人仪式。”莫尔斯说。“稍后我在提兹卡城外等你们来,你会看见我的信标。” 马格努斯用力点头,看向佩图拉博:“那我先和你介绍我的收藏品好吗?比如我前几天做的机械鸟。” “这同样是我喜好的范畴。”佩图拉博说,“在工艺上,我不希望我未来唯一能交流的人只剩下莫尔斯。” 莫尔斯笑了一声。马格努斯拍拍衣袍准备站起来。 佩图拉博在马格努斯忙于不碰翻任何东西就站起身的过程中,对莫尔斯做了口型:“还是不要做太过分吧。” “接下来就是你和你满心兄弟间深厚情谊的第四位兄长的对话时间,马格努斯。” 莫尔斯带着轻松的微笑说,并对着男孩体型的佩图拉博像个古典演说家那样弯腰点头。 “我就暂且离场前往后台了。” (本章完) ------------ 第18章 你多高 “莫尔斯他人真好。”马格努斯盯着莫尔斯凭空消失后留下的空间,对方才的谈话意犹未尽。 “你……”佩图拉博罕见地体会到被话语噎死的感受。他拍击胸膛以顺过这口气,心情一时间十足复杂,“为何这样说?” “他认可我了。”马格努斯估算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挫败于他没办法拉住佩图拉博的手。 佩图拉博藏起了他对于马格努斯的真实心理年龄的怀疑。 “莫尔斯很少会真正认可一个人。”他说,给出他认为足够清晰的委婉提示。 “但是他能和我聊浩瀚之洋。”马格努斯声音低落下去,年轻的巨人眼中闪过怅然,“他说希望我展示我理论的正确性。可是在普洛斯佩罗,我很少和人深度探讨我的课题。这就像一束过于明亮的光,在照亮凡人的道路之前,就会让他们目盲。” “我听说帝皇能够与你私下沟通。你是我的兄弟中唯一享此殊荣者。” “父亲来得并不频繁。”马格努斯不太开心地说。 “并且他会劝告伱不要自大?” “呃,是的……他总是说我看得太远。”马格努斯小声说,佩图拉博知道这才是马格努斯不愉快的真实原因。 佩图拉博将话题轻轻揭过。 “莫尔斯在灵能这方面造诣很深。他不是一个系统性教学的好导师,但他适合能够自学基础知识的人。如果你希望在关键思路上得到指点和突破,你会发现莫尔斯似乎无所不知。” 他根据经验说,尽管他对亚空间的玄奇没有一个绝对清晰的概念。 物理宇宙中永无止境的科技、工艺、建设等实际探索已经占据了他心中留给私人爱好的那一个空槽。 “我能感觉到。”马格努斯提起精神,脸上满是憧憬,“依靠光之身躯直接安然跨越数个星团距离的以太空间!完全的奇迹。我还有很多东西想要问他,比如能够承载我们的灵魂的临时躯壳,以及他的心灵之光结构为什么那样奇特?无论是凡人还是浩瀚洋里的未知生物,都没有那样的形态。在你们到达普洛斯佩罗时,我就注意到他了,不过当时你为什么不在呢?而且你现在的以太灵气也很值得研究……” 佩图拉博拉大步伐,不动声色地试着追上因情绪高涨而越走越快的马格努斯。 后者很快注意到这一点,他放慢脚步,让佩图拉博能轻松地跟上他。 平常在私人空间,马格努斯不太穿鞋。 其一是他每天都会用灵能好好清洁几次地面,其二是大家送给他的凉鞋上面装饰的沉重珠宝让他习惯不了。 况且赤脚走在细沙和卵石铺的花园道路中是他无人知晓的小爱好,即便这样会弄得有一点点脏。 不过今天他还是换上了他最喜欢的那双凉鞋,由皮革制成的鞋底画着噬灵蜂的形象,象征他曾经为提兹卡杀死的大敌。这是几年前普洛斯佩罗人拜托阿蒙转送给他的谢礼。 “我们先去展览厅,”马格努斯说,“我可以和你介绍我们收藏的作品,有些是纯粹的艺术创作,有些是奇思异想带来的工艺品,还有少数是我都尚未研究清楚的古老遗物。假如我以后也有了军团,我一定要让大家在参与远征的同时收集珍贵文物,知识应当得到传承和保护。” “我无法向你介绍我曾经创造的实物,它们远在无数光年之外。若你日后前往奥林匹亚,我欢迎你去我的钢铁勇士刚刚建好的纪念馆参观。”提及此事,佩图拉博面现笑意。“你是第一名受我邀请的兄弟。” “纪念什么内容?”马格努斯好奇地问。 “大远征中值得永久留念的无数个瞬间,我相信你会对我的展品满意。”佩图拉博决定就展品的具体内容先卖个关子,“马格努斯,你了解帝皇的大远征吗?我可以向你讲解。” “知道一部分,”马格努斯回答,“我很愿意听你讲。” “我只能够确认帝皇愿意告诉我们的那一部分。”佩图拉博仰起头,马格努斯感受着周围的以太灵气,不知为何他想首先确认莫尔斯不在附近。 他摘下一件金蓝腕饰并将其变得足够大,使得佩图拉博的幼年躯壳能够稳稳地站在它光滑但宽阔的表面上。 马格努斯将其送到佩图拉博腿部,等他下意识完成了他刚刚想好的创意,马格努斯才发现自己还没有询问兄长是否乐意搭乘一个临时的代步工具。 他小小地吸了口气。“你可以踩上来,我会用以太托住它,呃,这样方便你和我讲大远征,这就不用抬起头说话了,我不会让它摇晃的,我对操纵原初创造者的力量经验丰富……佩图拉博,你同意吗?它很干净,我每天都清理。” “我的理智让我接受。”佩图拉博站到光滑的镀金饰品表面,马格努斯带动它稳稳地飞起来,除了起步那一下因为操控者的紧张导致速度过快之外,后续的悬浮相当稳定。“但你不介意它变脏?” “呃,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但你的存在形式很特殊,所以不会沾上灰尘吧……” “我当你在夸我。”佩图拉博说。 “我很期待见到完整的你。”马格努斯真诚地笑起来,“那时我们就可以互相平视了。” 佩图拉博沉默了一毫秒,“你多高?” “大约四米。”马格努斯说,“呃,如果你还要更高的话,我也可以用灵能变得更大个一些,只需要将源自虚空的能量引导至皮肤以下并将其包裹着临时纳入循环系统以达到随时可以与躯体分离的效果来保证可恢复性即可。” “你不用变得更高了。”佩图拉博开始为莫尔斯给了他一个小时候的躯壳而心怀庆幸,这样马格努斯就不会看见一个三米高的、仍然处于生长期的第四军团之主。 他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随马格努斯一并移动。 “我可以与你介绍大远征,”他俯视着因视角变化而显得高度恰好的书架,心生愉快,“以及我的军团,他们如今正在将一个已经在战争中臣服的星团彻底纳入帝国版图,那是我首次指挥军团作战。” “我对我的军团情况仍然一无所知。”马格努斯说,“希望他们能如你的军团一样为人类带来福祉。除此以外,我们还可以聊许多事。我也可以向你介绍我的研究项目,对吗?或许你同样在探索浩瀚洋一事上有着额外的天赋。” “在那之前,我希望先学习本地的语言。”佩图拉博看着展区的一个荒城沙盘说,“我受不了一颗星球只有一座人类聚居的孤城并留下大片荒废土地的状况。钢铁勇士将帮助重建你的整个星球——我们还是先谈大远征。” “这一切都起源于帝皇的理想?”马格努斯试着变得诙谐,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成功。 佩图拉博点头:“就是起源于那个总是说你看得太远的人的远大理想。” (本章完) ------------ 第19章 下潜 莫尔斯抓起一把沙土,观察着它们自手中滑落的瞬间。 无需光的照射,每一粒细沙都自其本身散射出微弱的金光,最微缩的符文已刻进砂砾深处。他起身看向四周,平均约一指长的金色刻印则从他黑袍绣着金边的袍角流淌而出,攀附在废弃的空荡建筑之内,互相缠绕形成层层嵌套的庞大纹阵。 他拉下遮挡风沙的覆面黑布,掀开兜帽。隔绝外界的咒言已然在荒废无数年的废墟残骸里撑起一片绝对安定的稳定界域。 处于此种布置之下,他甚至可以带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在亚空间享受短暂的一日游。凡人回来疯没疯是另一回事,但借用马格努斯的常用词汇,“让他的光之身躯重新安全整合进凡间的实体躯壳”,是可以轻易办到的。 总之就是试过,在以前想找导航者帮忙定位泰拉的时候。 莫尔斯两只手拍了拍,掸掉沙子,释放灵能,让一道信标投影如游鱼般迅速而无声地穿过浩瀚之洋。 他捕捉到两个明净炽烈的光源:一个看起来像黄、黑、铁三色交织组成的泰坦巨人,只不过落在此处的光源相对透明浅淡,虚化了钢铁本身的厚重坚韧;另一个则是一团紫铜色的灼热火苗,年轻且充满活力,光辉四射。 两处光源紧密相接,各自散发着十足活跃的气质,他们的生命和力量在亚空间激起层层回响。 很快地,紫铜的火一闪,两个身影便闪现在废墟之外,由于施法者没控制住追随信标穿梭的精确移速,他们如脱轨列车般不幸撞在他布设的符文上,一齐向外弹出,栽进黄沙和断墙中间。 “看起来你们聊得很开心。”莫尔斯将一大一小两个家伙拽进室内,“我这儿准备好了,你呢,马格努斯?” 马格努斯从地上站起来,忍住不用灵能而是亲手拍掉一身的砂砾,并且抖了抖披风。至于混进茂盛红发里的那些沙子,巨人决定今天回去好好洗个澡。 “就在这里深入浩瀚之洋吗?佩图拉博是否需要和我们一起去?”马格努斯问。 “在你面前的只是佩图拉博本人意识中极小的一部分,我想他已经与伱介绍过,他本身正在指挥一场跨越星海的伟大战争,而你我都知道,潜入亚空间的波涛需要全神贯注。所以我们不去打扰他了。”莫尔斯摆了摆手。 “我们不在打仗,”佩图拉博严谨地强调,“我们在做星球建设。至少要保证整个联通星图内每两个节点有一处星际港口可供降落。” “呃,刚才佩图拉博的言语表述中还一度提及,钢铁勇士将预先建设一座规格次于奥林匹亚纪念馆的空纪念馆……”马格努斯补充。 “你们真的聊得很开心。”莫尔斯看向马格努斯摘掉手环的那只手臂,就算是他也暂时没猜出这枚消失手环的用途。 他看向在场最矮的那个人。“佩图拉博,你可以于此稍候,并看顾我们留下的躯壳。除此以外你也无需多做什么,我们将深潜于汪洋,而你并不长于此道。” “再见。”佩图拉博靠在了一面完整的墙上闭目养神,将更多精力放至他的主体。 那边的他正与纳多尔在闲暇时探讨新一轮泰拉征兵的问题。 泰拉裔老兵除去时不时就要提一下他在射击组合像里被基因之父雕刻在前排的恩情永远难忘,还在话语中多次自豪地提及钢铁勇士基因种子的稳定性,这使得佩图拉博开始考虑持续稳定扩军对装备的需求量。 莫尔斯伸出手,马格努斯试着探出一根手指让莫尔斯抓住。 下一刻,重物倒地声激得佩图拉博睁开眼。 片刻思考过后,佩图拉博过去,拖动马格努斯的肢体,把失去意识的赤红巨人摆得更加安详了些。他没管莫尔斯,因为后者的空壳又瘪了。 —— 无上无下,无左无右,无内无外,无先无后。伟大的海悬浮在现实的基岩之上,又沉降在物质宇宙的天幕之下。每一次的深潜都令马格努斯从现实宇宙的重重物理规则约束中脱身而出,当他首次体会到在这虚境是如何抹除有限的界限,让无限的辉光包裹住他时,他就再也无法忘怀着无束缚的自由时刻。 在摘去现实对物质的锁链之前,马格努斯从未想过他能如此轻盈,他的内在又能够如此地广大。 马格努斯探出手掌,触摸着他所熟悉的深空汪洋。一团友善的浅蓝色能量立即带着点点星璇碎光旋进他的掌心,亲密地贴近他的皮肤,令他心生温暖的柔软。他摊平赤红的掌心,让依依不舍的蓝色光团离去,回归五色斑斓的虚空深处。 少数有敌意的小生物趋光而来,它们浑身洋溢着变幻无休的浅蓝光芒,向他靠近。他认出那是有敌意的弱小物种在这片深洋中投射而出的具象,是有情之灵汇聚而成的薄弱涟漪。 马格努斯抛出光索,在驱散他们中的大半的同时,轻松而娴熟地将其中一只捉进手中,递到身边人的眼前。 “我捉到一只。”马格努斯说,“你看,形貌类似于提兹卡岸边浅海区的银鱼。它的形态和我研究所得的特性已经记载于我的图册之中,我尚不确定要按照怎样的成体系规律给它们命名,因此它暂且无名。放心,它没有威胁。” 事实上,比起这些他早就很熟识的事物,反而是莫尔斯让他吃了一惊。 一块撑起破损纯黑麻布的透明人形,其全身流动的冰冷锐利的金色符文,和他周围几乎是在四散逃逸的浅色缤纷以太光点,都明示着莫尔斯的危险性。 马格努斯毫不怀疑,莫尔斯只需释放出极少量他具有强杀伤力的力量,无需刻意攻击,平稳温顺的浩瀚洋就将主动退避而去。 此时,那虚无之人的脚下已经延伸出一片漆黑的冷却焦土,仿佛他本身便与温和神秘的以太相斥。 没有人看得出一片虚无的表情,但马格努斯本能地得知他正目不转睛地端详赤红手掌中的那个小生物。 以太会对情绪、象征、仪式等事物做出超越形式逻辑的回应,而从莫尔斯周围的流动以太中,他得知对方对此地的态度不仅全无善意,甚至略有嫌恶。 父亲的朋友竟然敌视着这儿的力量吗?可莫尔斯明明也是一名大师…… 马格努斯情不自禁地心生瑟缩。在他问出任何问题之前,莫尔斯平淡的语调抹去了他的忧虑。 “很有趣,马格努斯。”莫尔斯说,透明的身躯向前迈步,遮身的黑色麻布在波动中以外形勾勒出右手缺失的断臂。“带我在这儿逛逛,和我介绍你的所见所闻。” “之后,我也想带你去拜访我的几位好心朋友。上次我来这儿探望过后,它们看起来可有些生气了。” (本章完) ------------ 第20章 挨个敲门 莫尔斯几次咽下到了嘴边的问题,由着马格努斯带领他介绍他视野中的瑰丽世界。 赤红巨人喋喋不休地与他介绍浩瀚洋中的危险的暗礁、不可测的深渊和无名的捕食者,有时会强调正是帝皇带领他前往某处超越理解的奇观。这些话落进莫尔斯心中,只会令他诧异于帝皇的教学风格何时变得温柔。 不过当他见到马格努斯和几只具有深粉色滑腻皮肤、流着汁液的山羊角、断裂黑指甲里掉出层层泥垢,脑后长满鳞粉蓝短羽毛的东西和谐玩耍,场面和谐如古泰拉幼童托管园的午后小院时,他实在没有忍住询问:“你从浩瀚洋回去之后洗澡吗?” 马格努斯送走不知名的黑暗仆从,脸上仍留着探寻获得新知后的单纯喜悦。 “我睡前和早起时会自我清洁的,但为什么要在回归现实躯体后洗澡?”他不解地问。“呃,是因为这次我们躺在荒城里了吗?” “你真聪明。”莫尔斯说。 此时,一群成对出现、争吵不休的恶魔乘着魔碟和满碟的书籍羽笔他们面前掠过,变形的双手双足直接连接在硕大的多眼头部,满溢的污秽气息和不和谐噪音令莫尔斯感谢他此时形态的面无表情。 马格努斯的视线随它们而动,望着它们再次潜进汪洋深处。 “我叫它们书记官,”他高兴地说,“它们也很喜欢秘密和知识,有时能够从积攒的法术里面释放出很厉害的风暴。你见过它们吗?” “见过,很久以前。给我看看伱的记录图册。”莫尔斯说。 马格努斯的腰间浮出一本图书的投影,他将其翻到对应的页码,莫尔斯以咒言延伸至本体外,将图册浮空引至眼前。 绘制在莎草纸上的是一对形似雀鸟的毛茸茸湛蓝生物,与莫尔斯所见的未诞之物形似而神不似。有人刻意模糊了它们的具体模样,只看得出它们被记录后的色彩艳丽,灵动干净。 “还好我没有饲养鸟类。”莫尔斯只看了一眼,就将图册还给马格努斯。后者索性把厚厚的记录册翻到后面的空白页,随时准备好记录新物种的形态和特征。 “因为假如你饲养了现实宇宙的鸟类,现在就会发现它们不如这儿的生物美丽吗?”马格努斯自认为开了一个不错的玩笑,一个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瞬间过后,黑色麻布下传来轻快的笑声。 “你要是觉得自己已经见到了美丽的亚空间生物,那么你就是还没有足够深入研究这里。”莫尔斯说,“听起来如此之久的岁月飞逝过后,你仍然像个被保护很好的人类稚童,待在家里种着开小花的茛苕、水池里飘着蓝莲的亲切小院,认为这就是世俗教条里被定义为天堂的梦想之地。” “真的,我从未想过它会如此精心地呵护一个个体,不过也的确只有它,有心情如此麻烦地改变个体的认知。” “莫尔斯……” “我不再对你错漏百出的讲解感兴趣。”莫尔斯难得如此直接。 一路随着以太飘荡许久,他终于确认话语只要一拐弯,马格努斯就听不出他人的讽刺——或许是因为他从未被人讽刺过。长久的追捧和赞美让他选择性地遗忘了接受讽喻的能力。 “呃,莫尔斯,我觉得你不应该这样贸然评价我,”马格努斯难得表现出明显的不快,他抓紧手中的图册,如同一名辩者握住了帮助他获胜的论据,“在普洛斯佩罗,我的理论成果远远领先于任何其他学者,纵然是帝皇也不会贬低我已达成的成就……是你想要看我的研究内容,我以为你会喜欢……” “我在讲述事实,马格努斯。”莫尔斯揭下披身的黑麻布。“别急着变得傲慢。你还没有深入研究这里,你还不知道真正的美丽风光应在何处寻觅。” 被莫尔斯揭下的黑布漂浮在非物质空间中,失去咒言的约束,麻布仿若经由上佳的香料与油膏洗涤浸泡,一抹柔滑的浅紫光泽从黑麻布中央闪烁亮起,很快便有如水滴浸透丝绸,画着精巧的圈儿向外渗进整块材料中,将深邃的粉紫色彩沁回布料的本质,其折射在有情之生灵可理解范畴内的形态,也不知不觉地由粗糙麻布转换为全无丝织痕迹的柔滑丝绸,流光散逸,轻软如无物。 马格努斯惊讶地望着这块惑人的丝绸,在他视野之中,朦朦的浅蓝和魅人心魄的紫色仿佛正争夺着主导的权责,又仿佛亲密如一地相互融合。 少数紫色占了上风的时刻,他的心神立即就如柔风里的烛火尖儿一样摇晃起来,等到他熟悉的蓝色回归,他又觉得这块布料神秘且危险,蕴含无穷的秘密与知识。 “美丽吗?”透明的金光中传来声音,而马格努斯发现自己已经彻底忘掉了莫尔斯方才的批评。 他心痒难耐,一时竟忍不住用上敬词:“请问我可以看看吗?” “不要着急,学者。”莫尔斯平淡地说,“上次我拜访这织布的主人,最后闹得有些不和谐,带走的物品也只剩这半卷绸缎。我今日带你去她的行宫之外敲敲门,看看能否从外围见到我上次得见的美景的千分之一二。” 有一道细弱的尖利声音似乎正嘈杂地想要劝阻马格努斯的心声,但对莫尔斯口中所言美景的渴求让马格努斯轻易战胜了那道响声。他将其归类为自己的错觉。 “不可以进去看看吗?”马格努斯求知若渴。 莫尔斯确认了一下外界现实宇宙对应咒言的稳固状态。 若非上次毫无准备,又经历与血神的争夺,他其实自己就能脱离极乐之主的界域。 况且这次,在其他人的领域之内,或许有一个讨厌的家伙将不得不为了保住它预定的棋子,为他们保驾护航。 “如果她允许我们进去。”莫尔斯话中带笑,抛出绸缎,以咒言编成细线拉住马格努斯,追随绸缎回归其诞生之源的意愿,在浩瀚洋中急速下潜。 时空于此不存在绝对的意义,仿佛只是一瞬间,又许是很久以后,莫尔斯再度瞧见他曾踏足的金沙原。一艘搁浅的帆船停靠于岸边,通体遭烈火烧焦,不可复用。 马格努斯屏住呼吸,视线紧紧盯住金沙中的万千琉璃金玉,和徘徊在沙原中的贪婪灵魂,恨不得下一刻就自己冲进六环之中,掏出神秘学测量仪器当场开始研究能量构造。 他眼前的景象不断变化,时而见到一片深邃奇异的珍宝收藏之密所,时而又替换为浮华奢靡的金迷纸醉之原野,极少数情况下,有些扭曲黑暗的邪祟阴影从金沙深处一晃而过。无论是哪一种是真相,马格努斯都无法抗拒。 他觉得自己完全明白了为什么莫尔斯说他没见过浩瀚洋的真容。 马格努斯向下方伸手,莫尔斯与他一同靠近。 就在此时,整片金沙原直接倒退了一大块,马格努斯看得一愣。 紧接着,浅紫绸缎从莫尔斯手里飞出,直挺挺栽进金币山丘深处不见踪影,随后整片华美景象都飞速淡化消退,连残影都没留下半分。 恍惚间,他听见一道非人非非人的非男非女之声恼怒轻哼,音浪化作弯刀银刃,向他身旁刺去。 莫尔斯轻松地一闪,笑着抱怨:“看来她不仅不欢迎我,还非得拿走她送我的衣服。” 马格努斯失落地盯着沙原曾浮现的地方,一时心情坠入深谷,极深的遗憾让他甚至不想回答莫尔斯关于衣服的话题——一个透明的虚无之人披块黑布意义何在? “别伤心了。”莫尔斯柔声安慰,“我们去下一处敲敲门吧。我仍有两处绝妙之地可与你推荐。” 他倒是十分想要看看,篡变天究竟能如何在它者的权能辖区内,继续蒙住马格努斯的双眼。 (本章完) ------------ 第21章 花园宝宝 莫尔斯放下左手,无奈地退离一处地点——之所以要如此形容,是因为马格努斯看不出那块地方有任何特别能用来作为形容标签的特性。 除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马格努斯许多年前走出提兹卡探寻荒野时扑面而来的干燥风沙之外,他就算在莫尔斯背后偷偷地撬动一丝以太之风有意探寻,也无法察觉任何不寻常。 “它不欢迎你。”莫尔斯说,“可能也不欢迎我。” “可我都没有见过它。我对它甚至没有过任何观测和认知。”马格努斯说。 “哦,那是一片永恒的战场。”莫尔斯遗憾地回答。从咒言符文转动的方向,可以推测透明之人转过了身,正面向赤红的年轻巨人。“就算你的肤色符合它的喜好,但你显然不是一名英勇无双的战士。” 透明人的肩膀也许耸了一下。“何况伱还沉迷使用灵能,对吧。” “现在还有人歧视巫师吗?”马格努斯惊讶地反问。“这是违背人类智力发展规律的,出自迷信和教条舍弃可合理获取的知识是一种不利于社会全面发展的阻碍性惯性思维。” 莫尔斯哼了一声,“考虑到你在一颗充满灵能者的星球长大,我就不好奇你怎会在这方面如此无知了。” 他停顿一下,索性将话一次讲完:“至于我,上次它想抢走你的兄弟,我和帝皇阻止了此事。稍后你之后可以去问佩图拉博。你对亚空间的了解已经够多了,正是需要完整补充认知的时候。” “抢走我的兄弟?”马格努斯重复一遍,“这有什么意义吗?” “在永恒的棋盘上,一切都有意义。”莫尔斯在想到马格努斯和变幻之主仆从的亲密玩耍后,迅速打消拍一拍这个大个子的念头。 联想到最后一处地点,他不存在的面部浮出笑意。 “你爱干净吗,马格努斯?”莫尔斯探知着亚空间浪潮的流动走向,辨识正确的方位。 一只长着绚丽蓝紫双翼的蛇身鹰爪之物从波涛中跃出,利爪直直向他刺来,又在马格努斯注意到这边的异状时不甘地隐藏,爪尖勾过虚无,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马格努斯纳闷地打量着方才一闪而过的奇怪蓝光,回答莫尔斯的问题:“呃,我没有把正常卫生范围内的事物认定为肮脏,因此感到焦虑并强迫性地清洗检查和排斥不洁物体的习惯,但我需要保持一定标准的清洁来避免污染我的实验环境以及破坏我所收藏的书籍和珍品,同时我认为人类的进化体现在对原生自然形态一定程度的抗拒和脱离上……所以是的。” 像小孩子一样承认自己爱干净,似乎让马格努斯有些泄气。他的亚空间投影身后漂浮的长袍下摆,也软绵绵地垂落在没穿鞋的脚背上。 “那很好。”莫尔斯轻快地说,“我想我找到路了,通向一处干净整洁的小花园的道路。” 不知何时,两人面前多了一扇缠着藤蔓的木门,在马格努斯眼中,这儿的门板刷着洁净的白漆,旁边的篱笆也全部整整齐齐地排开。他不由得期待起莫尔斯将要拜访的另一位朋友。 “我们将见到一个生机勃勃的,与先前极乐世界刻意营造的精巧之美截然不同的漂亮花园……而且我觉得这儿的主人应当不知道,上次是谁扰乱了它的园圃。” “注意不要伤害这儿的花草,马格努斯。”莫尔斯悠然地笑着,打出一个响指,木门自动敞开。 马格努斯迫不及待地率先入内,踩进他眼中散发着清新青草芬芳的黑褐色花园泥土之中。 —— 一只纳垢灵捧着它新种出来的脓疮,迈着小小的脚步欢快地照顾好可爱地往外冒黄白色汁水的脑袋,去找它一小会儿前刚认识的绿绿的疱疹使者,它简单的思维里只想着将好东西给疱疹使者看,这样它嘴里吐出来的粉粉喉管说不定会因为快乐而更加红彤彤一点。 在路上,纳垢灵遇到又一只纳垢灵,它们一起拍了拍旁边腐烂的叶子底下爬出来的白白胖虫,虫子翻滚一圈,口器中欢快地吐出一些褐黄的黏液,纳垢灵们蘸着黏液互相抱抱,短短的小手拍在彼此长着大嘴的脸蛋上,将黏液糊满对方的脖子来表达友善。 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七只纳垢灵一块儿在冒着黄绿色泡泡的柔软泥土里共同玩耍。 上次遇到一根奇奇怪怪的冒着紫光的箭戳进这儿的土地后,大家有一段时间没跑到这个角落玩了。 后来大家都说这一定又是讨厌的蓝色软软怪物搞得鬼,它真讨厌! 天空中积攒的浓密黄色云朵里掉下了雨滴,穿过半死不活的黑褐色树叶缝隙,厚重的雨水给花园里的生物们增添了新的玩具。 一小队感染狂笑癔症的雀跃乐手顶着它们用翻过面的脂肪皮肤做成的小红帽,提着烂肚风笛快活地给同伴们伴奏,接着又被总是在扫兴的坏疹书记员赶走。 然而纳垢灵们才不会责怪亲爱的书记员,它们要为慈父记录无穷无尽的瘟疫数量,所以就算对别的伙伴们不那么友好,它长长的满是窟窿的绿色圈圈鼻子和与头部分开的一口黄黑烂牙的粉红肿胀大嘴也非常值得喜爱,就连那肥厚舌头上流出的恶心黏液也满是友好的味道。 在和谐友爱的嬉戏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古怪的红色皮肤家伙。 纳垢灵单纯的头脑看不懂这个很高很大的朋友是慈父什么时候创造的新同伴,也搞不懂它为什么干干净净,所有的器官也都在身体里面。 这太可怜了,纳垢灵很伤心地向红色的大朋友蹦过去,想要帮一帮它。一定是慈父希望大家一起去爱它,所以才没有给它涂上脏脏的汁水和软乎乎的增生组织。 可是为什么红色的大朋友站在那里不过来呢? 它脸上的表情也怪怪的,左边瞧一瞧,右边瞧一瞧,好像看不清楚大家的样子一样。 纳垢灵突然明白了!肯定是慈父送给它一对浑浊的眼睛,这样大家就都生了不一样的疫病,慈父真喜欢红色的大朋友。大伙儿也要和新来的好伙伴一起玩耍。 一大群花园里的小生物一块儿呼啦啦地向着赤红的大朋友跑过去,它们的新朋友也友善地蹲下来,讨厌的干净白色袍子终于染上充满爱的咕噜噜脓汁。 想到自己帮助了新朋友,大家就觉得浓浓的瘴气里腐烂的臭味都更浓了,由衷地快乐起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红红的新朋友在大家很友善地和它一起玩之后,也没有加入到游戏中,既没有抱起一串纳垢灵宝宝放在红色手臂上陪大家荡秋千,也不愿意舔舔地上爬来爬去的嫩黄色蠕虫朋友,就算烂掉了半个身体的小飞蝇们都愿意从它们居住的黑糊糊污水里飞起来去找大朋友玩,红红的大个子都没有笑一笑。 纳垢灵笨笨地拍拍大个子没穿鞋子的脚掌,圆滚滚的肮脏身体在它小腿上友好地蹭来蹭去,把它沾上的脏兮兮黏液和半固体全部糊到红红的皮肤上,想让它高兴起来。 大个子好像终于看清楚它的样子了,它伸出宽宽的大手,纳垢灵举起小手,想要爬到大个子手背上玩。 可是就在此刻,伴随着天空中传来一声很奇怪的吃痛的鸟叫,以及被难得生气的慈父用概念上的汤勺打落的数根晶莹蓝色鸟羽飘摇下落,大个子的表情忽然变得极度惊恐。 “啊啊——” 一股恐怖的灵能风暴从红色巨人体内轰然爆发,将茂盛的腐朽花园一角狂暴卷过,瞬息间荡尽无数密密麻麻的虫卵和悉悉索索的树藤,无数小生灵在犯下恶行的冷酷红色巨人凄厉至极的崩溃尖叫声中被搅成碎片,溶回潮湿肥沃的土壤。 巨人绝望的尖叫依然在继续,赤红面颊透出极度震惊下的苍白,刹那过后,一道符文金索拉走了跑来花园捣乱的红色巨人。 当新跑过来的小生物们开始愉快玩耍时,它们还时不时抬起头,疑惑地感觉到有一声凄惨至极的长啸,萦绕在高空,很久都没有散掉。 (本章完) ------------ 第22章 杀菌消毒 “啊——” 马格努斯尖叫着从地上翻滚着爬起,他体内自动爆发出的灵能风暴跟随光之身躯的回溯而介入现实宇宙,虚化的烈火和涌动涡流在咒言范围内掀起狂风,将旁边毫无准备的佩图拉博一下子拍到刻满金色符文的墙上,莫尔斯轻飘飘的躯壳则在撞上天花板后掉落。 意识紧急回归普洛斯佩罗的男孩恼怒地双手紧紧扒住墙砖缝隙,强忍着赤红巨人比奥林匹亚声音最尖细的伶人还要刺耳的漫长大叫,顶住灵能冲击,眯着眼睛冲正在飘落的莫尔斯怒吼:“你们去搞什么了!” 莫尔斯的躯壳在他落地前重新充盈恢复,他站在风暴中央,在一个送给佩图拉博的神秘微笑后,不急不缓地提醒马格努斯:“收敛一下你的灵能,马格努斯。” 一听见“灵能”二字,马格努斯在以太投影中引发的浪潮于一次巅峰爆发后骤然消失,佩图拉博终于能够睁眼,看清赤红巨人在痛苦中扭曲成一团的脸孔。 他在瞪了莫尔斯一眼后,心中也悄悄地好奇起马格努斯经历了什么。 马格努斯像染了急性病一样连续打出一串喷嚏,接着手脚胡乱划动着,像快溺死在汪洋中的从地上挣扎着翻了个身,颤抖的手肘支着麻木的身体,摇摇欲坠,又不停地咳嗽起来。 他赤红的面部皮肤苍白得像刚从土里挖出来一般,五彩变色的双眼褪色成一片漆黑,眼泪汹涌地从他迷茫的眼中大量流出,模糊了那张表情极其崩溃的面容。 年轻的赤红巨人隔着眼泪麻木地看着自己被纳垢灵爬过的拳头,纵然无比抗拒,原体优越的大脑机能立即帮他回忆起纳垢灵绵软腐烂的触感和那一口流着脓血的大嘴。 他只觉得胃部猛烈翻涌,食道一阵堵塞和抽搐,心中无比绝望。 那些冒着黄白泡泡的腐烂黑泥,他赤着脚直接地踩进去,还以为这就像平时他光着脚在后院的小花园里散步。在那儿,他整洁的袍子上全是不可名状的恶心油脂与废液,混着发臭血浆和不明粘稠浓痰的烂泥从脚掌边缘上涌,咕叽咕叽地盖住他的脚背,接着又有浑身沾满黏液的东西顺着他的脚,紧贴着皮肤往小腿上蠕动着爬去…… 莫尔斯缠着黑布的手不知何时额外戴上了一双一次性手套。他戳了戳巨人抖个没完的肩膀,状似平常地问:“这就是你对亚空间的研究成果吗?” 话音未落,马格努斯就再也无法控制地张开嘴,朝着地面哗啦啦呕吐不止。 他这两天痴迷研究没怎么进食,有实物的呕吐迅速发展成恨不得把身体从里到外翻个番的痛苦干呕,干呕中又夹杂着抽泣和时不时冒出的剧烈咳嗽,整个人惨不忍睹。 在马格努斯开始大吐特吐之前,莫尔斯就远远地瞬移到了一旁,双手抱在胸前,手指如演奏琶音般轻快地敲击着手臂。 佩图拉博做足了心理准备之后,决定靠近马格努斯,无视呕吐物,去安抚一下他将带回泰拉的首个弟弟。 他刚走了两步,马格努斯就惊恐地往后爬动,眼睛睁得极大,悲痛地尖叫道:“伱不要过来啊!” 他抬起沉重的脑袋看向莫尔斯,犹如见到某种非常恐怖的东西一样:“你也不要……” 这两个人一定也是凭依着以太力量存在于此!那股丧心病狂难以形容恶心至极肮脏透顶的力量! 还没有说完,马格努斯也许存在的胃肠道和其他内脏的神经冲突就经由血循环运送化学刺激直达原体的奇妙神经中枢,反射信号又通过神经传达至各个对应器官,引发了新一轮只能吐出少量涎沫等液体的悲惨干呕。 金色符文一转,地上的呕吐物被清理一空。莫尔斯指尖冒出金光,步步靠近:“我给你消毒,别动。” “不!”马格努斯叫道,刚想爬起来,就浑身酸痛难忍地趴在地上,每一根肌肉都麻木无力得无法行动,数种原体本不该感染的病症逐渐显露早期征兆。 他顾不得被正在起效的疾病模糊的视线和淌出的鼻涕,一字一咳嗽:“你……别,不要……” “别怕。”莫尔斯轻缓地劝说,在趴着的马格努斯身边弯下腰,“这种能量还是比起亚空间灵能干净些的。你可以静心感受一下。” “骗子——”马格努斯抽噎得喘不上气。他从未有任何一刻如此想要洗澡,他想跳进湖里一直洗到世界毁灭的那天。但他知道现实宇宙的水根本洗不掉亚空间的气息。“你这个也是……肯定是……” 一想到他曾经那么多次浑身毫无防备地沉浸在浩瀚洋中,将以太之风欢畅地吸纳进入体内,与自身的血肉结合,做各种杂七杂八的实验,马格努斯眼前就一阵阵地发黑,恨不得当场遗忘自己的存在。 他克制不住地哭嚎:“我也以为……我以为……那很干净,很好用……我没有看出来……” 莫尔斯哼了一声,表情毫无波动,但与他相伴多年的佩图拉博,很清楚这道德低下的家伙现在相当快乐。 “说真的,你可以感受一下这些符咒,”莫尔斯将手掌伸向马格努斯,“和灵能隶属于不同体系,我觉得还算干净。趴好了,马格努斯,我得给你打个退烧针。一点儿都不疼,我保证。” “你也用……咳咳咳……灵能!不,不要……”马格努斯极力反抗,努力挪动着他虚弱的手脚,试图逃离他眼中的灵能光团。 在他的感知中,莫尔斯掏出的力量和以太灵能确实不同,但他已经被亚空间骗过一次,到现在他喉咙眼还残留着在那块烂地尖叫时被密密麻麻的飞虫和恶臭瘴气联合突袭进嘴的浓烈恶心之感。 他绝对不会再相信任何不可捉摸的力量,毕竟上一个被莫尔斯评价为干净的东西就是那个花园! 马格努斯不能再承受第二次的刺激。 莫尔斯耸了一下肩膀,估算了虚弱的马格努斯残存的力量后,向着佩图拉博挥了挥手:“来帮忙按一下你乱动个没完的兄弟。” 佩图拉博发现自己手上浮出一层旋转的符印,不仅隔绝了传染性的亚空间气息,幼小躯壳中的力量也获得增幅。 他从另一边逼近恨不得把自己四米高的庞大身躯缩成婴儿般的一团的马格努斯,冰雪般的蓝眼中闪过思考判断的痕迹。 随后,他选择相信莫尔斯,无视了马格努斯的悲鸣,用力按住他的背脊。 莫尔斯手里的金色光团立即变换形态,转换成一根尤其庞大的巨人专用注射器,空筒中满满的金色咒言凝聚成液体,一滴可怕的水珠从针尖慢慢滴出,消散在空中。 马格努斯见状,挣扎得更加厉害:“别——你要做什么啊——” “佩图拉博,你看到了。”莫尔斯带着笑意说,“你的兄弟实在不太镇静,吓得整个人都红了。” “明明是吓得脸都白了。”佩图拉博叹了口气。 莫尔斯哈哈大笑,扛起针筒,对准马格努斯的后腰,将幻化的液体全部打进面如死灰的马格努斯体内。 马格努斯早已处在疲乏值边缘的精神支撑不住,终于陷入昏迷。他身上的种种病症也被咒言扫除,在爆发之前全数消退。 符文扫过他的灵与肉,一寸寸仔细检查几轮过后,金光才停止流动。 马格努斯急促的呼吸渐渐舒缓,灵魂的光芒也慢慢稳定,萎靡成一小撮无精打采的紫铜色火团。 如果忽略赤红巨人满脸的眼泪和乱七八糟的衣冠服饰,他倒是睡得十分安宁。 “他不会有事。”莫尔斯烧掉一次性手套,坐下,拍拍身边的地面。 “我知道。”男孩放开马格努斯走过来。“我了解你。问题出在灵能?” 两人一起席地而坐,等待可怜的赤红巨人醒来。 “现在我们可以聊聊马格努斯了。”莫尔斯说。 (本章完) ------------ 第23章 回去看看 “……所以你放任他踏进去,直接面对另一处邪恶堕落的污秽领域,让他陷入崩溃?” 佩图拉博的背脊因强烈的不赞同而挺得笔直,隐藏在浮于表面的怒火之下,是他对于两人的深切担忧。 “你了解我。你一向知道我的性格。” 莫尔斯轻描淡写地说。 “如果我要做点什么,我唯一会用的方法就是激进行事。想想我是如何引导伱的,佩图拉博——我从不否认我是个多么糟糕的教导者。” “我以为这些年来,你已经变得温和。” “那是因为我和你一块儿玩熟了,亲爱的原体大人。” “但是马格努斯他还很年轻。”佩图拉博生硬地转折,语气柔软不少。 “心智上的?” “对。”佩图拉博并不谦逊。在莫尔斯眼前,任何故作谦逊的行为都不过是傲慢的变体。“他在心理上比我年幼。” “这正是改变他的唯一时机,佩图拉博。假如我要扭转的是一个心智已经定性的傲慢者,那他该承受的,可就不只是今日这么简单的花园一日游。” 莫尔斯戏谑地说:“放任一个傲慢者独自成长到最后,就算有朝一日,他曾掌握的一切都被否决,抑或是他亲手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错,他也不会甘心认罪。” 佩图拉博的沉默代表着过于漫长的思考。对于一名尤其以计算能力出名的原体,他的沉思只能被解读为举棋不定的纠结。 他知道莫尔斯是正确的,一如既往地,有着他说得通的道理。 不久前在提兹卡大图书馆中,马格努斯带着孩童般的骄傲向他热切分享的百种收藏,已足够令他暗自心惊。 暂且不提记载有无数不可说之秘的密语古籍,那些充斥着未知能量的悬浮仪器,自动运转的超现实伪机械造物,和马格努斯积极介绍的“能够让没有天赋的人也能感知到浩瀚之洋”的灵能六分仪,无不是危险的征兆。 假如他不曾险些落入血神的圈套,假如奥林匹亚不曾因黑暗诸神的罪愆而受难,他也许会乐于同马格努斯讨论他的新奇研究,宽容地对待所有马格努斯认定能够促进人类进步的灵能小创造。 但世上可没有假如。 就算莫尔斯没有玩这出把戏,他事后也是会与莫尔斯私下交流情况的。 男孩从地面上站起,沙土自布袍表面滑落。复杂的忧愁在他眉间留下拧起的皱褶,像山峦经过地壳挤压形成的起伏。 莫尔斯一并地起身,走到他身旁。 佩图拉博打量着趴在地上睡得一脸痛苦的马格努斯说:“这足够改变他的性格吗?” “远远不够。”莫尔斯坦言。 佩图拉博若有所思。 “你说得对,”他说,“我会协助你。” “我的军团还需一段时间赶至此处,具体时间取决于我们剩余路途中将遭遇怎样的敌人。在这段时间中,你认为有何事是我可为我的兄弟做的?” “顺着你的判断走。”莫尔斯沉声说,“毕竟现在这片屋檐下待着三个傲慢之人。我们最好都有各自的想法。” 许多年佩图拉博都不曾如此与他作对,莫尔斯想。 而今日,钢铁般的原体重拾了他的叛逆。 为了维护他的兄弟。 这很好。莫尔斯在心中自言自语。他真心喜欢这份真挚。 “还有,经过此次浩瀚洋巡游,这两天普洛斯佩罗周边的亚空间会进入短暂的风平浪静之季。我决定借此机会回你的船上看看,做好准备,比如把我的躯壳拿出来吹吹太阳风。” 莫尔斯话题一转,满意地发现佩图拉博浑身一僵。 “你会为我们的成就而惊讶。”佩图拉博尽量自信地说,同时在脑内连着过了十几遍最近钢铁勇士的战况和建设报表,“你什么时候去?” “等我们的红皮肤巨人醒过来,我送你们回城内再走。我相信他现在不可能再动用灵能带着你飞回家。” 佩图拉博从莫尔斯的逻辑中察觉到一条隐藏信息。 “你不能同时存在于两地?”他问。 “除非我从身上切开一块留下。”莫尔斯笑了笑,“我和你们这些有物质实体的家伙不太一样,本身的结构就够松散了,所以我得保持完整。” 佩图拉博还待再问,就看见马格努斯的手抖了一下。 他闭上嘴,避免在关于莫尔斯存在形式的话题中透露过多隐秘。 赤红巨人与他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一天,而他无节制的研究又证明了他的不可轻信。 “我们来猜猜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莫尔斯低声说。 “让他独自待一会儿?”佩图拉博猜。 “那是喜欢找个角落生闷气的你。”莫尔斯说,“我猜是想洗澡。” 马格努斯眼皮挣扎着颤了几次,终于睁开,双眼色彩定格于黑和金的互相映衬。 他摇晃着自个儿撑起虚弱的庞大身躯,毕竟两人的身高都不适合扶住他。 浓重的茫然和消沉在他赤红的肤色表面罩上一层雾蒙蒙的灰暗。他深深吸了口气,两滴眼泪依次从他不聚焦的空洞眼眸里流出,滑过面颊。 他晃了晃头,伸手摘掉镶嵌着辅助灵能施法的宝石的金蓝头冠,再扯下手环一并抛到地面。几声脆响过后,绚丽宝石从黄金的饰品上崩落,黯淡失色。 马格努斯努力地擦了擦眼睛,甩掉泪水,再将散落的鬃毛般的红发尽可能揽到脸部两侧,露出一张伤心的脸孔。 他的目光聚在莫尔斯身上,渐渐想起佩图拉博和他聊天时提及的称呼。 自从他的灵能水准超越了普洛斯佩罗千年的积累后,他太久没有这样称呼别人了。 “导师,我想学你的咒文。”马格努斯说。 “为什么?” “因为我绝对不会再碰亚空间。” “为什么?”莫尔斯追问。 马格努斯脸上闪过回忆和恐慌。“那里都是恶心的骗子,我……别说碰,我想都不会去想!” “就这样?”莫尔斯讽刺地咧了咧嘴,拍拍旁边佩图拉博的肩膀,感受到男孩胸膛中的一声叹气。 马格努斯眨眨眼,充满希冀地望着他。 “莫尔斯,我刚刚想明白了。你的咒文是干净的,不是吗?” 除去对灵能的极度恐惧和厌恶,莫尔斯在年轻巨人的眼中没有看见自省。 他现在反对灵能,只是因为他吃了大亏。 将比起灵能门槛更低的咒言交给他,莫尔斯敢说一年之内,普洛斯佩罗就会被玩到炸成在宇宙中四处横飞的碎片。 “免费赠送的教学到此为止,马格努斯。我向你展示的东西够多了。” “什么时候你能告诉我为何帝皇要劝你慎用灵能,什么时候我就教你咒言。” 莫尔斯冷淡地说。 “现在?我要回佩图拉博那边看看他的军团了。” 下一刻,莫尔斯的本质再次脱离躯壳,在马格努斯震惊的眼神中,原本凡人大小的外壳立刻变得扁平。 除去一堆躯壳,原地还留下一只突然出现的布袋,方便佩图拉博把他装走。 “我们走吧。”佩图拉博表情复杂,“刚才这家伙还说要送我们回提兹卡。他总是这样。” “他就这么……离开了?”马格努斯迷茫地问。 “动起来,我的兄弟。”佩图拉博回过头,“别让一个腿长不足一米的人走在前面等你。” 推荐可爱的阿德赫拉的《40k:科尔基斯之星》,明天上架··* (本章完) ------------ 第24章 陌生的天花板 覆盖于普洛斯佩罗众生在亚空间倒映出的朦胧火光上方的幽幽雾气暂时地变淡,邪神在相争并受创后被迫松开利爪,不甘地放松对此地的掌控。 然而,考虑到变幻之主的特性,莫尔斯仿佛依然能从状似平静的浩瀚洋波涛中嗅闻出一股诡计与筹谋。 他不再多想,直接让自己复合的灵体响应另一处躯壳的呼应。 刹那之间,在任何变幻无穷的色彩和扭曲维度组成的波涛经由感官捕获他之前,他在一处陌生的天花板下醒来。 他打量着亮银色钢铁拼接形成的天花板,将感知单元随心念分配至躯壳理应是肌肤的部分,身下旋即传来一丝冷铁的寒意。 莫尔斯从苏醒的平面上翻身跃下,发现那是一处陈设意义远大于实用价值的原体适用尺寸铁砧,就摆在佩图拉博的办公室。 而佩图拉博本人,则正摆着他比钢铁还要一成不变的严肃表情,两手交叠置于桌面,一脸沉稳地等他过来。 “早上好。”莫尔斯凭空摸出一张藤椅,坐下后再令椅子悬浮至能与原体会谈的合适高度,说,“这里是你的临时旗舰?” 佩图拉博立即精准地从他手边叠成几摞纸砖的文件堆里抽出他想要的那一份,压平几张纸角落里翘起的三角形折痕,递给莫尔斯。 同时,他坚定有力地开口:“是的,我暂用一艘战斗驳船作为指挥舰。这是我进入建造初期的未来旗舰图纸和当前进展汇报,你可以看看。” “没在进行什么最终大决战语气就不要这么咬牙切齿,佩图拉博。”莫尔斯翻了翻图纸,“我知道你见我来挺紧张的,没事,我又不会把伱用勺子塞进汤锅。” 佩图拉博的眉头颤了一下,原体一丝不苟地维持着他的严肃,除了用来说句“我已知晓”的少数肌肉,浑身没一处地方从紧绷变为放松。 这让莫尔斯心生诧异:往常佩图拉博在他面前,也没有如此正襟危坐郑重其事。 佩图拉博从桌面的笔架上抽出一支适用于凡人体型的黑色钢笔,莫尔斯接过后,于标着“铁血号”船名的图纸侧边熟练地做起批注。 “作为你初次设计的作品,这条船显然有些超纲。谁和你合作了?” “机械教。”佩图拉博说,脑中闪过那些令他险些发射手炮的红袍半机器人形,“他们信仰万机之神。” “可以理解。在纷争与黑暗中,神可以是任何能够满足人心理需求的形态。设计图不错,但你船上的窗户呢?” “眼睛会欺骗我们,在战争和非战争中,都有太多方法让我们的感官体验和实际产生严重偏离。” 佩图拉博接收着另一个他的共享感官,发现马格努斯又趴在黄沙里捂着喉咙干呕,幼年的他正无可奈何地拍着红色巨人的手臂。 他接收另一处的信息时,会出现一个短暂的停顿用以处理违背大脑常识的另一套感官。 这有时会导致他在两三秒内误以为自己本体就是他的额外躯壳,以至于差点说错两句话或做出怪事。 所以佩图拉博不会在关键时刻这么做。 “相比之下,我还是相信数据和逻辑会更加可靠。”他想着马格努斯的灾难说。 “相对而言,是的。”莫尔斯说。“虽然再继续讨论感官和自在之物就会使我们的对话导向另一个没有结果的争论。” 他把批注后的图纸还给佩图拉博:“你还有什么希望向我展示的吗?我想正常情况下,一名将领的办公桌上不可能按时间顺序堆满数日内全部的综述总结文档。” 佩图拉博没有问莫尔斯怎么看穿他桌上叠好的纸张都是什么内容。 原体沉默了一段微不可查的时间,从座椅上站起,单手搭在椅背上。 “你可以坐过来阅读这些文件中的任意份。”佩图拉博宽大的手掌轻放在堆得极高的文件堆顶端,说,“我会解答任何我能回答的问题。” “你没别的事情做了,不太忙碌的军团之主?”莫尔斯探究地问。 “我今日足够空闲。”佩图拉博一动不动,势必要陪着莫尔斯在办公室里共度和谐的战舰一日游。 “嗯……”莫尔斯果断地用意识无声扫过整艘战斗驳船。他对隐私保护的支持度一向不是个正数。 一秒之内,无数阿斯塔特和凡人的对话与即时思维纷纷涌入他的心智,并迅速得到分类分析。 莫尔斯挑起眉,明白了佩图拉博的钢铁勇士们从奥林匹亚学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他从藤椅上起身,漂浮在空中,黑袍下摆于空气中浮动。 “我来找这边的你,其实是有件正事。”莫尔斯说。“我希望在一处远离普洛斯佩罗的干净地方,通过正常通讯方式联系人类之主。无论是关于马格努斯的状况,还是泰拉第十五军团的现状,我都有众多问题需要与他直接沟通。” “我这就去找星语者。”佩图拉博立刻要拿起舰内通讯器,莫尔斯对他摇了摇手指。 “不用急。”黑袍人向办公室紧锁的门一指,门锁在流动的符文虚影中无声解开。“马格努斯那儿没有紧急危机。我决定先游览一圈你的地盘,不用陪同,你忙你的。” 佩图拉博表情严肃,假如有其他指挥层阿斯塔特在这,立刻就能发现他们的基因之父已经拿出了对待战役时思考战术方针的态度。 “今日是休息日。”佩图拉博说,“没有集体训练和团体活动可供参观。但如果你想,我可以带你去军团中正在组建的石匠俱乐部。” “除去实际的雕刻技法交流,有天赋和兴趣的钢铁勇士会在那里聚会,测试最新的攻防理论,进行沙盘战场模拟。” “我的子嗣自行组建起这一聚会,尽管初衷似乎是避免在我的纪念馆中以糟糕的手艺闻名军团。” 说到这儿,佩图拉博脸上掠过笑意,“但目前集会的发展趋势良好,或许我将在集会中选定首批战争铁匠的人选。” “我可以陪你去找到他们。”他悄悄在这句话加上重音。 “你觉得你最可信的子嗣都在那儿了?” “并不尽然,但许多人都已经加入。例如首批与我会面的那些军官。” “嗯……”莫尔斯说,“听起来你可真是相信他们。我们还是听听你的子嗣们私下里在聊什么吧。” 他在空中拉出一片投影屏般的幻影,正是船内一处摆放着诸多雕刻练习用品和战争沙盘的宽敞房间。 此时,那里站着三个正在交头接耳的钢铁勇士,其中一人紧抱着他的头盔,一人左肩戴着一个明显偏旧的肩甲。 “父亲说他今日休息,我们不要去打扰。”纳多尔说。“这个战术我们自己测。” “父亲真的有一个已经……的导师吗?”德费斯低声开口,“我原来只当那是奥林匹亚人眼界局限导致的谣言。” “但我们的佩图拉博大人真的不只一次看起来想要对空气说话。”纳多尔忧心忡忡。“就像他正处在另一个很遥远的世界一样。” “而且那名工匠只在我们的军团初见会面上露过面。” “你们闭嘴吧,”哈科不耐烦地说,“别对原体不敬。” “你坚信那是谣言?” “就算不是,也不可私下议论。”哈科说,“这影响他是我们的基因之父吗?” “应该不太影响。”莫尔斯说。 三人惊恐地转过头,只见一个黑袍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背后,兜帽投下的阴影笼住脸,无声无息地飘浮在他们背后。 “大家好。”莫尔斯打了个招呼。 三十秒后,佩图拉博急匆匆闯进房间,瞪了一眼胡说八道的钢铁混蛋崽子,“他人呢!” 纳多尔指了指门外。 “去帮我找星语者来,”佩图拉博快速说,“送到我办公室。” 话音刚落,佩图拉博就再度急速离开。 (本章完) ------------ 第25章 熟悉的天花板 马格努斯在提兹卡城外开始踌躇不前。 在洁白光辉的金字塔之下,纯净的水流与青绿的矮木和具有提兹卡特色的亮色建筑群互相穿插,整座城市都在日光中熠熠生辉。 然而,以一名已经拒绝以太空间的反灵能者视角来看,马格努斯立即发现了提兹卡城堪称处处都是危机,无有安全之地。 从整座城市最外围建立的、自防御噬灵蜂时代延续至今的灵能防御屏障,到城内分布在居民生活中的灵能火花、微型灵能仪器,再到提兹卡中央核心区域的各个研究所和大金字塔,以太之风吹拂着城市的每一个最微小的缝隙。 灵能就是提兹卡建城的地基,即便当年的人们甚至不清楚这种仿佛源自心灵的原初能量究竟有着何种本质。人们无所顾忌地沉浸在灵能带来的便利中,从出生到死亡。 马格努斯越是思考,越是感到胸口发闷,新一轮的抽搐伴随恶心冲上他脆弱的喉咙。 他简直不能再睁眼直视这座他生活了十余年的小城。 看一眼城市外围闪着光的屏障,他就想起浩瀚洋里那道看似干净的花园木门和围栏篱笆。 再看一下城市周围郁郁葱葱的绿树,腐烂的植被和无数追逐恶臭的飞蝇就跃入脑海。 从城内传入他双耳的若有若无的欢笑,则与黑泥溢出的粘稠湖水中冒出并炸裂的破碎水泡愈发相似。 马格努斯现在只想调头就走,将这座被灵能填满的可怕城市,连同他曾经研究以太的过去永远抛在身后。 但他又不得不进城回家,因为再不能在现实宇宙里洗一次澡,他感觉自己就要魂归浩瀚洋了。 佩图拉博在心中无声叹息,等待他又捂着胸口开始干呕的可怜兄弟缓过劲来。 他不禁开始思考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这边的他要等待马格努斯每三十分钟一次的突然低落和虚弱干呕,而那边的他则满船追踪着莫尔斯的足迹,并安抚每个受到鬼影惊吓的钢铁勇士,说那个黑袍人,即当时军团初见时的神秘工匠是帝皇的一名朋友,受邀前来调研第四军团转为钢铁勇士后的运行现状。 毕竟这确实是莫尔斯在做的事。 “我们该进城了。”佩图拉博提醒马格努斯。“能不能让这道屏障放我们通行。” 马格努斯去除所有腕饰的赤红手臂抬起又放下,年轻巨人可怜地低头看着他,乱七八糟的红发失去光泽,围绕着他因为哭泣而更红的脸:“我……我不想再调动以太来进城。” “那你找守城的人来接我们进去?” “不用以太联络的话,只有进城后才能接触到守卫。” 佩图拉博陷入沉默。 马格努斯晃晃脑袋,紧张地说,“我们可以等他们巡逻经过这儿。” “可以。”佩图拉博沉声道,“你身形高大,肤色显眼,他们路过时你要招手提醒此处有人。不准假装没看见守卫。” 马格努斯点头,垂头丧气地挪到半面风沙侵吞后残留的倒塌墙面上坐下。佩图拉博此时使用的身躯并不会疲累,就站在他的兄弟身边。 过了一会儿,马格努斯低声说:“我到达普洛斯佩罗时,我的保育舱直接从空中落入提兹卡广场中央。这个小镇是整颗星穹最后的人类聚居之地,人们生活在这儿,集合他们的以太能量构建护盾——即使他们所掌握的力量十分浅显,在噬灵蜂的掠食中得以存活。” “我轻易地学会了这儿的所有知识,”赤红巨人抖了抖,语气更加无力,“我觉得我能研究更多,所以有一天我走出提兹卡,在废土中寻找古老知识的痕迹。” “我不记得我在奥林匹亚的早期做了什么。”佩图拉博说,“我没有记忆。今年重整本地历史、收集信息时,我才从第三者的视角见到我的童年。” “但经过逻辑推测,我当年攀爬悬崖,也应当是想要不被局限于星球一隅。” 马格努斯点点头,眼中一片暗淡。 “我走了数百公里,在被遗弃的城池中漫游。我当时有了诸多的触动……”他深吸一口气,仓皇的脸色证明他对当时感受到的触动排斥不已,“我见到一座由千万种色彩组成的巨鸟雕塑,当我见到它的那一刻,它忽然跌碎成无数精妙的碎片。我从它的残骸中寻找到灵能的奥秘。” “我将这些知识带给我的导师阿蒙,接着我们将知识带给提兹卡的所有学者。我们掀起了研究的热潮。”他声音艰涩。 佩图拉博说:“伱在这里犯了错?” 马格努斯哀伤地看着佩图拉博。 “对灵能的研究搅乱了以太的平衡,我们无意间将噬灵蜂引到了提兹卡。” “你亲手带来一场灾难。”佩图拉博冷声说,“而我初来此地时,提兹卡居民还认你作拯救了所有人的伟大英雄。你欣然领下荣誉!” 他的脑中闪过那个制衣匠崇敬的语调和感激的神情,声音不自觉地放大:“若非这次莫尔斯警示了你,你甚至不会为此反思!” 马格努斯脸上的一切都显出十足的绝望,他的两只手痉挛地搅在一起,嘴微微张开,痛苦的喘息从他胸膛中吐出。 “我再也不用灵能了。”他颤抖地说。 “就是这样吗?”佩图拉博行峻言厉,“帝皇也在使用灵能,莫尔斯平常惯于混用灵能和咒言。灵能不是你犯错的借口,我的兄弟。” “总之我不想再用灵能。那个符文……是叫咒言对吗?我看见那是更好的选择。”马格努斯声音沉闷。 “莫尔斯从未教过我哪怕一个符文的含义,马格努斯。”佩图拉博说,“而我不认为他有藏匿先进知识的习惯。” “你是说那种力量也有问题吗?” “我不知道。”佩图拉博深深地看了马格努斯一眼,他想问这位红肤的兄弟内心到底在追寻什么,又意识到这一问题必然是马格努斯无法真正解答的。 忽然,马格努斯呈现出灰蒙蒙的浅棕色的眼睛看向前方。巨人从矮墙上站起,向着城内用力招手。 得到回应后,他就像全身脱力一样跌回地面,体力用尽,陷入昏迷。 佩图拉博开始准备与守卫交流的台词。 —— 马格努斯慢慢睁开眼,从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柔软的床铺中苏醒,看着他住所中熟悉的天花板。 以及天花板中央缓慢燃烧的灵能照明灯。 和自动运转的灵能星象仪,滴滴尖叫的灵能机械小鸟,转个不停的灵能小陀螺,堆得到处都是的灵能卷轴和灵能实验箱…… 他闭上眼,决定再睡一会。 再推推今天上架的《40k:科尔基斯之星》,克隆福根+机油姥+蝙蝠崽养洛嘉,作者是很可爱的黑暗女士嘻嘻 (本章完) ------------ 第26章 马格努斯讨厌灵能 阿蒙为佩图拉博倒了一杯花茶,邀请男孩在高脚桌边的折叠椅上坐下。 “他们在争吵。”佩图拉博说,将目光从园中的马格努斯和其他众多学者身上挪开,落在马格努斯曾经的老师面部。灵能大师灰发披肩,皮肤如羊皮纸般粗糙脆弱,独具一种隐者般的沉静。 “马格努斯希望所有人放弃以太。”阿蒙说,“他致力于向诸位大师强调以太的危险性。” 窗外适时传来马格努斯忽然抬高的声音。 “……你们不能继续研究下去了!”巨人的声音隆隆作响,脚上穿着一双提兹卡罕见的高底鞋,“虚空中全是谎言和骗局,你们正在使用的力量从邪恶的污秽中诞生。我已经进入过那道路的终点之一,我不能让巫术继续玷污我的星球,所有对以太的探寻必须即刻撤销!” “是你说要建立六个学派,马格努斯!伱将这一切奥妙带给提兹卡,你给了我们一个梦想,而我们刚刚踏上这条满溢光芒的光辉之路,你就要将你赐予我们的一切收回。你为何要这样残忍。”一名凡人说,语气由激动转为哀伤。 “那是赛特嘉。”阿蒙说,“操纵火焰的大师。” 马格努斯毫不心软,对灵能的厌恶已经压过了他对曾经同行者的全部宽容。 “我不应该让你们知晓灵能的奥秘。”赤红的原体说,“我放任你们走得太远。” “那么你呢,马格努斯?难道不是你走在最前?”另一名凡人说,他的容貌尤其英俊。 “哈斯塔尔。”阿蒙为佩图拉博介绍。“他可以控制人体的表象,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破坏还是治愈。” “我也将停止一切探索。”马格努斯宣布,“灵能不再是我所追寻的知识。六大学派的组建到此为止,我的金字塔也不必再修。九年之内,我希望灵能的痕迹从提兹卡消失。以太的邪祟将会摧毁我们拥有的一切,我未来的军团会监督普洛斯佩罗的灵能禁令,避免毁灭与末日的到来。” “灵能是万邪的大敌,诱骗所有人投入黑暗的虚空。它的危险蛊惑无人可以抵御。” 他唯有憎恶灵能本身,才有借口避免去指责一度沉湎于灵能的自己。 佩图拉博喝了一口花茶,液体入口后便落入虚空,莫尔斯所制作的躯壳没有提供味觉感官和消化系统。 他放下陶杯,手放回覆盖着提兹卡风格长袍的腿上。“马格努斯不会成功。”佩图拉博说,“他无法仅靠语言劝人放弃已坚持一生的事。” “那你们是如何劝马格努斯放弃以太的?”阿蒙问。 “我们没有劝他放弃。”佩图拉博说,“我们只是给他看了灵能背后的一部分真相。” 他继续向屋后的花园看去。普洛斯佩罗几乎所有的顶尖学者都已汇聚于此,围绕在站立的赤红年轻巨人身旁不甘地争辩,或许唯一的例外就是正处于室内与他谈话的阿蒙。 “对于灵能,他害怕了。”佩图拉博笃定地说。“促使他留在提兹卡的唯一原因,很可能是他将最后的勇气用在了说服你们放弃灵能上。” “马格努斯是一名天才,从他如流星坠落在大理石广场的那一天起,我们就知道他不同凡人。”阿蒙凝视着佩图拉博,“放弃灵能后,他仍有无限的天赋和精力去探寻其他崭新的道路。” 佩图拉博对阿蒙的视线全无回避,坦然由着沙尘大师端详他的存在:“而凡人不再有踏上第二条道路的精力。他将通向崭新汪洋的奇异船票塞进你们手中后,就无法再将其夺走。” 他顿了顿,“这是他的责任。” 阿蒙瞥了一眼窗外。“不过假如马格努斯从我们的诸多项目中抽身离去,这已经足够强行中断我们的大部分研究。至少他是我们中唯一可以直视浩瀚洋变化的那一个,没了他,我们甚至看不清自己的研究对象。” 佩图拉博察觉到阿蒙的担忧,并非对于普洛斯佩罗灵能发展的未来,而是对于马格努斯本人。 “我不知道有些学者会为此做出何事。”阿蒙说。 佩图拉博话锋一转:“你呢,阿蒙?” “在六大学派中,马格努斯将要与我一起建立的那一派名为黑鸦。”阿蒙的语气轻而浅淡,溶入空气后更接近一种有声的沉默。 “我的特长在于探知未来,从以太的波涛中截取关乎他日的只言片语。很久以前,我常常看见一副图景,我看见我的家园在焚毁,万事万物在无尽的毁灭中终结,狼在月下撕咬,火在水上燃烧。” “马格努斯降临后,这份灾厄的预兆一度消失了十数年,直到前几日,我重又见到普洛斯佩罗的天罚烈火。与过去不同的是,在烈火中,我还见到一名黑袍之人嘲笑着这片燃烧的大地。” 他轻而又轻地诉说着普洛斯佩罗的毁灭,但佩图拉博能从中感受到强烈的郑重和探究。 “就在我从梦中醒来的次日,你,和一名我不曾见到的黑袍人来到了提兹卡。”阿蒙低声说。“马格努斯轻易地相信了你们,并立即抛弃了他热爱的以太之洋。” “你在怀疑什么?”佩图拉博语调骤然阴沉。 阿蒙摇了摇头。“我知道预言的画面不可从表象解读,它仿佛包藏着主观的恶意,往往将预言者导向对未来的误解。” 佩图拉博阴冷的怀疑并未从眼中淡去分毫。 阿蒙能从这受限于男孩躯壳的灵魂中感受到可怕的压力,但他必须说出后半句话:“我虽深知这一规律,但别人未必知晓。而受邀共同建立黑鸦学派的,不止我一人。” “还有其他人预言了提兹卡的毁灭……”佩图拉博蓬勃的怒火在高涨的前一刻被原体以钢铁的意念强行压下,“……并认为是我和莫尔斯烧了你们的家园?” “你有权得知此事,佩图拉博。”阿蒙点头。 “谁?”在阿蒙做出反应前,佩图拉博迅速找回清晰的思维,“不,我不需你说出预言者的身份。告诉我,有多少人知道这个预言?” 阿蒙并不言语,只是看向窗外。 “每一个?”佩图拉博嘲讽地问。 “每一个聚集于此的学者,是的。” 佩图拉博短暂地闭眼,意识与他身在军团的躯体进行了一次交流。很快,他睁眼。 “上一次,有玄异之事发生时,我们为根除异端,杀死了上万的人。”佩图拉博说,“就在奥林匹亚,我自己的星球。” “这一次,假如你们证明自己值得一场死亡,我不会因为马格努斯是我的兄弟,就放过任何黑暗之奴。” “这就是我单独与你会面的原因,佩图拉博。”阿蒙说,“我比任何人都更不希望我的家园遭受毁灭。但在马格努斯放弃灵能,在他烧光一切家具的小屋里闭门不出时,我无法独自解开毁灭的谜团。” “等。”佩图拉博说。“我的军队已在前往普洛斯佩罗的航线上。” (本章完) ------------ 第27章 不是所有权变更 +为什么要在太阳系边界出现亚空间风暴时给第十五军团植入基因种子?+莫尔斯的疑惑中掺杂着怒火。 +巧合。+帝皇简短地回答。 两边的星语者已将通讯的灵能接口分别转交于帝皇和莫尔斯本人,所以莫尔斯不打算保持礼貌。 +上千人都同时躺在手术台上以至于你没有办法停止其中的任何一台手术?+ +……我无法确定亚空间风暴停止的时间。+ +你担心亚空间风暴会再次持续数十乃至数百年,所以为了赶你那该死的时间,伱在至高天投下力量辐射时依然着手建立第十五军团。+ 莫尔斯猛地吸气再缓缓吐出,用理智重新驾驭愤怒。 +目前有任何后果吗?+他冷声问,+正面,负面,潜在。+ +他们在灵能上普遍天赋异禀。+帝皇回答。+负面后果未知,第十五军团仍处于建军训练阶段,尚未投入战斗。+ +就像他们的基因之父。+莫尔斯评价道。+天资卓绝,未经磨炼。如此巧合。+ +如此巧合。+帝皇的声音中自带煌然威严。 当他提及命运的判决,他的潜台词中似乎总带有对人类有朝一日亲手审判命运的宏伟保证。 +你告诉第十五军团,他们的基因之父已于茫茫星海中绽放出可被你所见的光辉了吗?+ +他们整装待发。+帝皇说。 莫尔斯思索片刻。 他找不到将一支没上过战场的年轻灵能军团,交给他们天真自傲,暂时极度厌恶灵能的军团之主,除了给帝国的远征增添一点鲜花和仪式感外,能有任何其他作用。 +我回一次泰拉。+莫尔斯说。+我要在你的界域之内,先检查第十五军团的基因情况。+ +好。+帝皇缓缓说,+我不在泰拉,你可在泰拉方向寻得一处尤其明亮的灵能聚焦点,我将其命名为星炬。追随它,马卡多将等候你的到来。+ +看起来我失去一个当面问你都教了马格努斯什么东西的机会。+莫尔斯笑道,意识从与天边相接的环绕周身的光辉金芒中回归现实宇宙。 佩图拉博没有放下眼前无数跳跃的信息流和辅助计算的暂存区,整个重整后的舰队中每一条舰船的情况纷纷跃入他高度活跃的大脑,正如侍从急不可耐地向王者献上他们所有的一切。 “马格努斯那边情况如何?”莫尔斯问。“我看你忙起来了。情况已经恶劣到要向地面倾泻弹药了?” “没有。”佩图拉博娴熟地应对莫尔斯的调侃,“先前在提兹卡大图书馆闲聊时,我就和马格努斯提过,一颗气候正常的星球上只有一座小镇仍作为城市运转的状况,是我无法忍受的浪费行为。他欣然表示理解我的爱好。” 他顺手将一些已过目的文件送到莫尔斯眼前。 莫尔斯扫了一眼文件上列举的成套工业机械和配套材料:“你这是要送两船施工队落地吗?” “这才是我擅长的。”佩图拉博坦率地说,眉头有所舒展,“我已为帝皇用血和火打下一块稳固的疆域,我为何要让战士永不休息?” 他顿了顿:“而且那不是施工队,那是我的钢铁勇士。” “所以是时候建设一颗星球来奖励自己了?”莫尔斯说,“挺好的,记得把炮排在轨道上备用。” “我正要那样做。”佩图拉博的哼声中说不清是讥讽还是不愉,“我和你说过他们的预言里把你我当做未来普洛斯佩罗毁灭的源头了吗?” “将所有间接因果逻辑纳入考虑,我们可以是未来任何事件的源头。”莫尔斯平静地说。 在变幻之主窥伺旁侧的星球上,任何挑起争端的妄言都不过是千变万化者利爪划过浩瀚洋所勾起的波纹。 越是在炫目斑斓中追索预言的实体,越代表着清醒之心在螺旋扭曲的风暴中的沦亡。 “普洛斯佩罗人这样以为,我索性让他们知道我的确有此威能。”佩图拉博的话语如巨石滚落山崖,洪亮而坚决,有摧枯拉朽之气概。“威势在学者眼中永远大于解释。” “你对佩勒孔提亚九智者的心理阴影挺深的。”莫尔斯精准抓住佩图拉博这一心态的起源之处。 年轻巨人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心间闪过当年奥林匹亚几次辩论会上,被那群所谓智者的诡辩和固执,气得连夜悄悄写讽刺诗塞到他们门缝里的往事。 得知佩图拉博有能力悄无声息地把羊皮纸塞进他们住所中的第二天,佩图拉博终于享受到两方辩手在同一个核心点上进行有效沟通的天堂般的体验。 忆及当年的轻松岁月,基因原体摇了摇头,抛却暂时无用的惬意追思。 “至于城市人口,奥林匹亚将抽调一部分居民进行移民。” 莫尔斯沉吟片刻:“你觉不觉得这听起来像是……你打算对你兄弟星球的实际所有权,进行一些潜移默化的小小改动?” 佩图拉博翻动文件的手僵住了,一丝恍然出现在他一向沉着的脸上。 他的手指尴尬地停在印着奥林匹亚人员列表头像的档案上,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随别人去吧。”须臾,佩图拉博说,“我只做我想为兄弟做的事。看看我的规划图纸吗,莫尔斯?” 他抬起头,活动一下颈椎后,平视旁边飘浮的黑袍人。 “我首次将提兹卡风格融入我的建筑设计中。” “我也不怎么碰提兹卡的风格。”莫尔斯摇摇头,“因此我们可以有空时共同商讨。但现在,我要去一趟泰拉。” “而我正在前往普洛斯佩罗。”佩图拉博说。“再会,莫尔斯。我将为你展示一颗复兴中的星球。” “谁有看施工工地的爱好?”莫尔斯耸肩,光之身躯开始脱离躯壳,就像脱去一件轻柔的外衣。 “有事记得联系泰拉来找我,再会,铁之主。” “你想到什么了?”阿蒙问。 男孩从怔愣中恢复,精致如石刻的面容上增添几分暗含喜悦的柔和。 他跟上阿蒙的脚步:“无事,有人赠我一个新的名号。” “你很喜欢吗?”阿蒙问,没有得到回答。 “就是这里,马格努斯的宅邸。” “我独自进去便可。”男孩推开了门。 建造普星的约定在18章,我没说要烧普洛斯佩罗啊() (本章完) ------------ 第28章 佩图拉博不提供心理咨询(4k) “你准备在这个角落待多久,马格努斯。”佩图拉博双臂交叠抱于胸前。从后方照来的阳光在孩童身躯的脚下拉出一道成人般高大的阴影。 马格努斯坐在桌边,将手中的书籍轻轻放下,他的轻柔动作中藏着一种活力的消退。 佩图拉博抬头看着他的兄弟。 他曾佩戴的金蓝饰品全部不见踪影,茂密红发分别编成三股长辫后再以一根棕色布绳潦草扎紧,往常的红润面色如今只留彷徨的迟疑。 “我……”第十五个基因原体吸了口气,“我还能出去做什么呢?” 他粗大的手指指腹擦过手中书籍烫金的边缘,就像抚摸着一件微缩的玩具:“我现在说什么,他们都不愿意听。我和他们说了好多遍以太中隐藏的险恶陷阱,他们反过来说……” 马格努斯的话语从他嘴边滑落回喉咙深处。 “说什么?”佩图拉博问。 “说我遭到了你们的欺骗。”马格努斯很快地将这几个词说完,就像生怕它们粘在自己嘴上,“但我知道不是。你是我的兄弟,我感受得到我们永远可以互相信任。” 赤红巨人忧郁的眼中蒙着一层恳求。佩图拉博脸色分毫不改。 先前莫尔斯将马格努斯从亚空间带回时,他承认兄弟的泪水软化了他的心肠和意志,但马格努斯近日来的颓废却无法不让佩图拉博心生烦闷。 “漫长历史中并不缺乏兄弟嫌隙留下的罪行,马格努斯。基因和血脉不是信任彼此的理由,伱选择相信我们,就像选择相信浩瀚洋一样草率。”佩图拉博以警告的语气厉声说。 “可是你们难道不可信任吗?”马格努斯低声说。 “证明它。”佩图拉博说道,“告诉我你相信我们的理由。” 马格努斯赤红的庞大身躯仿若渐熄的暗淡之火,在佩图拉博的冷语中战栗,他扭过头,不再直视兄弟的双眼。 “没有。”他说。 “这就是一名智者的回答?”佩图拉博步步紧逼,马格努斯虽居高临下,却只觉得自己变得渺小。 当佩图拉博靠得足够近,年轻巨人终于因为对方的冒犯而回想起一丝保护自己尊严的恼怒。他已经如此在佩图拉博眼前展现出屈服,为何佩图拉博仍要威逼他? “那我还能相信谁?”他忽而转回头,双眼如灼灼的深绿幽火,令佩图拉博想起冬季奥林匹亚远山深处的苍冷树木,“我难道要去相信其他灵能的使用者吗?” “你自己。”佩图拉博毫不犹豫地说。“你的自傲呢,马格努斯?” “我不是自傲!” “谁逼迫你相信灵能了!”佩图拉博质问。“谁又逼迫你放弃了!你自顾自做着选择,他人劝告你一概不听,现在你告诉我你不自傲?” 这句话如钻石的刻刀,轻易刺穿了马格努斯的外壳。他挣扎背后深藏的无言虚弱暴露在外,以无法吐出一个反驳之词的颤抖的双唇作为具现。 巨人将脸颊埋在宽阔的两只手掌当中,摆放得太靠近桌边的书籍被他的手肘打到地面,他索性将小臂在空出的桌面上交叠摆放,半个人趴在桌上,以手臂组成的方框遮挡流泪的面容。 佩图拉博帮他捡起掉落的书。这是一本诗集,是当时在提兹卡大图书馆中莫尔斯抽出的那一本。他依然记得当时马格努斯高兴地接下莫尔斯的句子,带着小小的欢喜炫耀他所掌握的知识的美感。 “想想吧/她在我们不留神的时候施与/而又千娇百媚地尽情施与/越给越使人渴求。” 他的记忆力帮助他轻松地翻回当时几人轮流念诵的那一页,并复述了马格努斯的选段。如今他回顾那日的情形,恍然明白莫尔斯为他们各自选定的句段中深藏的评判。 马格努斯听见了佩图拉博的诵读,他埋在双臂间的脑袋转了转,让束起的红发从脊背的一侧随之滑到另一边。 从后脑勺与桌面组成的半封闭空间里传出闷闷的嗓音:“莫尔斯想指代的是亚空间的骗局,对吗?” “而我们都没有听出来。”佩图拉博将注意力继续放在诗集中,以免自己的心被马格努斯带着鼻音的细弱话语软化。“不过你为何要从图书馆取出这本书?” “我,我昨天去了一次大图书馆。”马格努斯痛苦地说,“我想看看有哪些物品需要被销毁。” “你听起来冷静了不少,马格努斯。”佩图拉博说,“至少你没有想把整个图书馆烧了,就像烧掉你的上一个房间一样。” “我……我当时……” “放弃了你的理性思维,想到亚空间就满脑子你的花园之旅,天真地企图以只言片语说服他人来换取精神支持,并借此自我安慰你已经尽力弥补错误。” 马格努斯喘了口气,“你有些残忍,佩图拉博。” “不然你记不住任何事。”佩图拉博的语气里不存在任何以言语击垮他人之后的胜利之感,他踮起脚把诗集扔回台上,拍了拍马格努斯的后背,换来一个可怜的颤抖。 马格努斯安静地呼吸了一会儿,将流满眼泪的脸从臂弯间抬起,随意抹了把脸,擦去泪水在眼前组成的模糊屏障。 他把椅子上干草编的坐垫放到地面,挪到地板上坐着和佩图拉博对话。 “他们曾经是我的学生,更早之前则是我的老师。我一度以为他们愿意追随我做任何事。” “可是大部分学者都无视了我的话。”马格努斯迷茫地说,沉重的气氛压在他向下塌的肩膀上,色彩在他的眼眸中飞旋,揭示着他内心情感的复杂变动。 “其实假如莫尔斯没有带我去那儿,我也不会有哪怕一个最短的间隙,考虑放弃借用以太之风的力量。” “我无法如莫尔斯向我展示真相一样启迪他们。直视虚空的恐怖足够摧毁凡人的心智,而言语的辩论又太过无力。” “你试图说服他人的样子已经够无力了,你看起来不像是在与他们争论,而更像是在寻找一个吵闹的机会来让自己无暇思考。”佩图拉博说。 他这些天都在等马格努斯重新冷静下来。 莫尔斯对马格努斯的打击,和学者们的抗拒几乎构成一个负面效应的循环,将马格努斯困在一个可怕的怪圈中间,损耗着年轻基因原体超量的傲慢和并不坚强的意志。 假如马格努斯能够在心智坠入谷底之前就开始自省,佩图拉博几乎会怜悯他。 这令佩图拉博想到他当时的成长历程。他也说不清到底是突然被打破对过往一切事物的认知比较不幸,还是被莫尔斯每日击溃一次比较不幸。 马格努斯没有回答佩图拉博的话。他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我后来想,我说服不了任何人……”他努力从破碎的逻辑和思维里拾取一些前后可以连接的词汇,并将它们拼成语句。 近日来他的大脑中仿佛有风暴肆虐,每时每刻都带出无数他曾用灵能做过的事的碎片记忆,令他痛苦不已。 他的专注度和情绪稳定性一降再降,浓重的焦虑和恐惧令他几乎无法跨出房门去做他明知自己应为的事。从任何小事中他能获取的情绪收获唯有接连不断的挫败。 “我也许只能通过摧毁我带回提兹卡、或者在提兹卡创造的那些灵能作品,来做一些我自己能做到的补偿。” 马格努斯看了一眼桌面的方向,想用那本从大图书馆带回的诗集来证明他不是一事无成。 “但我没有听说最近提兹卡有图书馆或博物馆失火事件。”佩图拉博说。 “灵能防护。”马格努斯低声说。“我当时为了保护知识与智慧的结晶和化身,”他的嘴角苦涩地抽动了一下,“在所有藏品和珍贵书籍之外设置了灵能护罩,唯有我与我的学生可以将其解开。” “你还害怕灵能吗?”佩图拉博问。 “好些了。”马格努斯的声音里掺入打着颤的忧郁。他想起帝皇的光辉,这两天他被迫在相信父亲也用着本质无比污秽的恶心能量,和相信那道温暖的纯净耀光表明灵能中不全是滞腐之物间作抉择。 最后他还是选择相信后者,并借着这股念头,从看什么都是纳垢灵的深渊里往上爬三步滑两步。 “我知道——我知道莫尔斯带我看的是浩瀚洋最糟糕的那一面……”他脸色开始发白,屏住呼吸压下干呕的生理反应,也许存在的心脏猛烈而急促地跳动。 “你既然已经做得到面对整座提兹卡城的灵能痕迹,为何不鼓起勇气用上灵能解开护罩?”佩图拉博平静地问。 他过于冷静的语气反而给了马格努斯一丝安慰,就像在天翻地覆的万事变动中,有座钢铁的堡垒永远牢牢扎在泥土之中,不变不移。 “我做不到。”马格努斯说。 他闭上眼,慢慢地在心中寻找到一片小小的安定,紧接着焦虑的洪流再次将他拖进无定的汹涌波涛。他叹出一口气。 “掌控以太的力量需要升入平和的心境之中,感知以太的回响和浪潮,拨开繁杂阻碍,顺从或迫使浩瀚洋顺从施法者的意愿。” 接下来需承认的事对于马格努斯而言本该是绝对的痛苦和侮辱,可当言语升上他的喉口,他唯一能感受的只剩下空荡荡的麻木。 “我做不到使用灵能了。”马格努斯说,声音像风在庞大的山洞中回荡。 “你需要休息。”佩图拉博脱口而出,紧接着才发现他所维持的冷酷已被他兄弟的悲伤穿透。他相当懊恼地希望马格努斯没有注意到他的动摇。 “你必须找回你的能力,马格努斯。”佩图拉博有力地说,不像是命令,反而像是一种富有信心的许诺,“莫尔斯正返回泰拉,将你的军队带来普洛斯佩罗。如果你依然如此抗拒灵能,我就不得不找一个合适的借口,让莫尔斯和帝皇知道普洛斯佩罗尚不欢迎她未来的战士。” “我的军队?” “你具有独一无二的灵能天赋的第十五军团,马格努斯。”佩图拉博劝说着,脑海中浮出了他自己的那几船小铁壳子。他暂时不去想他们,以免受奇怪传言困扰的苦恼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边的躯壳的脸上。“将要永远忠于你、支持你、爱戴你的子嗣。我曾经以为我不会喜爱他们。” 马格努斯的眼中闪过细微的亮光,全新的期盼令他这些日子里饱受折磨的神经找回了舒缓的从容和少许平静,他的灵魂回忆起首次在提兹卡获得关爱时那阵兴奋的自豪火花,又旋即被现在他自己的状况按灭在迟疑的痛苦中。 “我还没有准备好。”他喃喃。 “马格努斯。”佩图拉博沉声开口,无法描述他自己的心情,“告诉我,你还愿意用灵能吗?” 这是他的一部分。马格努斯想,这就是他得知灵能是何等可怕时心生绝望的原因。灵能不止是提兹卡的基石,也是他的灵魂得以翱翔的根源。 他意识到无法克服心理阴影调用灵能的那一个刹那,就仿佛被抛进辽阔无边的荒芜黑暗,一切呼唤都沉入没有回响的死水深处。在那一刻,他心中的许多东西轰然碎裂,而新的光亮还没有生出来。他想抓住任何能填补空缺的事物,比如咒言,比如一次面对他人的成功,但他一无所获。 “我还没有准备好。”他又重复一次,他想再休息一段时间。 佩图拉博摸了摸自己的眉间,手动地抚平那儿不知何时出现的皱褶。 心理学根本不是他的专业范畴。 钢铁不会模糊不清,建筑不会结构不明,再抽象的艺术都由实际的颜料和画笔绘制,写在白纸上的文字就定了形。 但解决兄弟的心理障碍则完全超出了他的专业界限,他没有办法像雕刻石料一样,帮助马格努斯重新雕刻出完好无损的心智。 他从莫尔斯那儿倒是领悟了少许击破他人心防的办法,但治疗则是另一回事。 “别想太多。”他走到马格努斯身边,将手搭在对方肩上,期望能借此向他传递力量。“承认你的错误,承担你的责任。这就是你要做的全部。” “但是这里的灵能研究……”马格努斯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怎么阻止他们?我甚至解决不了我自己留下的研究手稿。” “哦,我相信击破灵能防护的另一种方法就是提供足够的动能。”佩图拉博说。“等我的建设团队——我是说军团落地,记得带我们去找你想摧毁的手稿和收藏。” 他想了想,“或许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看我在提兹卡之外重建城市的建筑设计图。奥林匹亚已经有了一座大剧院,我想这里可以有第二座。” HH新树脂升魔福根真好看啊…… (本章完) ------------ 第29章 马格努斯给自己心理咨询 一个人的语言,他的行为,他的自我认知,与在他心理深处真正支撑起人格的真实思维,是四根扭曲旋转的单行弧线,在广阔的非平面上时而相交,时而分离。 数年前马格努斯与托特慕斯——他本要与之共建天枭学派——在后者的私人研究院探讨灵能在阅读思想上的运用时,他首次无比清晰地见到个体的思想在不同层次上映照出的涟漪有多么大的参差。 参与他们与其说是研究,不如说是半个医疗项目的,是一名伴侣逝去导致精神上严重受创的提兹卡人。他们的任务,理所当然地是令他的心智重获生机。 心灵研究方面的大师托特慕斯邀请他参加医治,并借此良机填补普洛斯佩罗众多图书馆在精神研究领域的资料缺失。 两人共同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以太的微风,深入凡俗心智的表层以下,探求使这具凡人之躯终日郁郁、几不能与外界沟通的底层根源。 在心智的最外层,现实宇宙的模样经由凡人的感官过滤形成感性经验,作为生成思想的原料等待理性的理解框架处理过滤。 随后,马格努斯和托特慕斯一同观看了无穷无尽的凡人生平回忆,事相碎片翻飞旋转如炫目灯花,在心智的较外围旋成无数水晶棱镜般的奇异光芒,表现出凡人的思想中正无时无刻追忆着他过去的分分秒秒。 马格努斯担忧着他会无意间以过于庞大的力量损坏凡人的思维表层,但灵能在他手下如臂驱使,他轻而易举地带领学者托特慕斯跨越了流动在凡人脑中的明确想法,跃动进入凡人思维的核心。 在那儿,不出所料地,两人找到了凡人对伴侣深厚的感情,此人的心智几乎在永不停息地对他自己反复强调他对伴侣的爱和追思。 托特慕斯认为将这道心之声的影响削弱,凡人即可恢复正常。然而马格努斯直觉心声深处另有玄机,与托特慕斯一番讨论过后,两人进一步收敛力量,轻轻地滑进一切思维楼阁的底层。 词汇是人与人沟通的用具,所以这儿没有词汇,没有语句,没有语言。 思维以初始的、未经解释框架定性的态势高速游移,如风如电隆隆卷动,向能够深入至此的一切接口展开,释放着无需描述的情绪和不可捕捉的想法。一来到此处,两人的灵魂都与这处思维底层的风暴域中蕴含的浓烈心绪直接相接,他们同时在情绪风暴中直接明悟,造成凡人心智封闭最根本的那一道念头,是对伴侣之死的痛恨。 得出结论后,托特慕斯着手削弱底层架构中情绪之风对思维楼阁的渲染强度,而马格努斯则陷入了百思不得解的罕见困惑,并将此事记录在他的研究手册中,标号之前添加了象征疑问的徽记。 为什么一个人能欺骗自己的心? 在后续接踵而来的更多课题中,马格努斯逐渐将这一更倾向于心理而非灵能研究的课题重要性往下调整,直到丢进疑问堆的底端。 如今,多年以后,马格努斯望着自己本该呼唤灵能点出一束微光,如今却空空如也的指尖,恍然摸到了当年尘封的万千疑问中,那个心理疑问的答案的一条边缘。 他拿过桌上的诗集,再一次地翻开。 “我没有游魂/我是一幢透风房子里的老人/在吹风的山丘下” 佩图拉博方才来时,他没有回答为何要从图书馆取出这本书的原因,当时他心想他不知道。 但他真的不知道吗? “想想吧/恐惧,勇气都救不了我们。反常的罪恶/都由我们的义勇而滋生。”他低声地与自己念着听,“我丧失了我的热情:又何必保持它/既然那剩余的必然要被掺杂?我已失去了视力、嗅觉、听力、味觉和触觉/又怎能用它们来和你更密切地接触?” 他劝说他人也不要用灵能,并告诉自己这是关切的好意。 佩图拉博说他只是想证明自己并非并未消极怠工、萎靡不振。 但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他发现自己用不了灵能了。 马格努斯的心脏疼痛地抽搐着,每一次虚无的跳动都是对他自己的惩罚。 他太过疲倦,以至于他无力再继续向自己否认,他也与万物众生一样,并非永远高尚,永远不会憎恶、不会诋毁、不会妒忌。 “蜘蛛将怎么办/停止它的经营吗?象鼻虫呢/可要打住?德·拜拉希、伏瑞斯卡、卡美太太/都被卷到颤抖的大熊的轨道外/化为纤尘。” 他并不知道诗句中这些人在旧夜曾留下怎样的名号,他只知道当以太离他而去时,他的半个心灵也随之枯竭,皆为尘土。 倾听者以主观倾向去解读,并从诗句中找到自己以为的位置——莫尔斯曾如此地预示着他将要经历的一切。他能怎么办?停止他的前进,打住他的脚步吗? 马格努斯急促地吸入几口空气,让过量的气流在胸膛中造成麻醉般的疼痛。 在发现灵能也许不过是邪祟污秽编制的肮脏幻想时,他到底为何在瞬息间心智遭到了摧枯拉朽的崩解? ——因为他深知自己放不下灵能。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明知此物是何等亵渎不堪后,以千百倍的悲哀和慎重,继续对这份恐怖力量的运用。 “迎风而飞的鸥,在贝尔岛的/风吼的海峡中,或奔上合恩角/白羽毛散在雪地,海湾是一切” 可他放不下的,真的是灵能吗? 他观察着自己宽大的手掌,帝皇赐予了他如今拥有的一切,从外形,到天赋,到环境,再到心灵。 帝皇领着他蹒跚地踏上一条遍布荆棘的窄路,而他在踩上荆棘的那一瞬息,看见的唯有道路尽头窄门里放射出的无尽光辉。在那儿,他看见了整个世界的万物本该多么明亮,并意识到世界始终如此广大,广大到允许任何人做无羁的万千幻梦,辽阔到允许任何人成为自己的主人。 ——他只是已经看见那束光辉。 他要的不是知识,不是理智,不是以太。他要的是不朽的光明,而灵能,不过是能托举他触碰天光的唯一通天塔。 马格努斯闭上双眼,沉入心境之中。 心境是凡俗心智借此得以向上攀升的长梯,他与学者们共同经由此道,升入明晰与沉静的心灵状态,令光之躯壳为理智所驾驭,由此探索以太的规律和逻辑。 但他现在要做的,不是让理智操控心灵。正相反,他要让无意识的浪潮倾覆理智的冰山。 假如一个人反复地说他要做到某事,那么这只能是因为他做不到;假如一个人反复地强化着自己的某个认知,那么这仅仅是因为他不这么想。假如一个人伪装成战士,那么他就是在逃跑。 唯有首先触碰思维的基底,他方能重新升入更高的道路。 佩图拉博期待着他,兄长的斥责和安抚仍留在这间小屋中不曾离去。他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这一次是真的不知道,也许他已经休息够了,也许还没有。 “而一个老人被贸易风所逐/来到瞌睡的角落。” 马格努斯深深地吸气,摒弃一切思维,落入无意识的心灵情感之洋。 借此章做几个声明: 首先,小马和千子绝不会远离灵能,他们只会锐评鲁斯手下玩符文的自欺欺人、称赞可汗对待灵能的态度以及劝莫塔里安不要只在七的整数倍日洗澡。 其次,马格努斯是本文最重要的三个原体之一。 最后,作者是丑角,本性很邪门的,根本不是正经人(悲 (本章完) ------------ 第30章 六分仪 “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哈斯塔尔低声说,音量近乎于轻嘶,他生怕惊扰大图书馆的寂静,即使这儿没有敌人。他的目光落在一排排的收藏品上,从无数个马格努斯曾经亲手书写的标签卡片上,阅读着赤红巨人遍寻珍奇时单纯的喜悦。 “马格努斯遭受了恶毒的欺骗。”阿尔马兹别克肯定地说。 学者抬起的手上缠绕的以太波动越发强烈,逐渐形容一股强大的力场,不可见的能量将力场周围的空气扭曲,光线随之偏折,仿佛一团风暴或利刃的雏形。 “自称是他兄弟的恶魔引诱他放弃以太的玄奇,现在轮到我们去启迪他。” 他操控着灵能利刃,靠近马格努斯曾设下的护盾。 两种力量不仅在本质上同为原初创造者的碎屑,能量运用的具体技法也同出一源——以意志控制物理现象,操控物体,撕碎敌人,或构筑无形的盾或矛。 马格努斯与学者们曾彻夜地探讨这一将要诞生的崭新学派该以何物命名,直到有人指出,这将是普洛斯佩罗上空狩猎外敌、保卫提兹卡的一只飞旋猎鹰。 哈斯塔尔的心因紧张而收紧,他忽而抓住阿尔马兹别克的手臂,中断他的行为。 “这是盗窃。”哈斯塔尔说,“马格努斯不会喜欢的。” “他现在甚至不喜欢灵能了。”梅森从书架间走出,来到两人身边。“马格努斯还需要我们的启迪吗?” “我们不能放弃,”阿尔马兹别克说,“不要阻拦我,亮羽。我知道他会需要。” “或许我们应该考虑马格努斯的话,猎鹰。”哈斯塔尔劝告道,“他一向是正确的。” 托特慕斯将手放在藏品外层的防护罩上,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藏品的脉动或心智。 学者专注地让视线停留在被保护得很好的藏品上,看着那黄铜的小管,精准的刻度和装饰性的斑斓羽毛,不发一言。 “你有什么建设性意见吗,天枭?”阿尔马兹别克问。 托特慕斯放开手:“马格努斯没有放弃灵能。” 空气中响起一阵不安的骚动,包含了吸气、惊讶和衣料的摩擦。 “我看见他重新调动以太的尝试,”托特慕斯说,“他的手势、他的神情、他的仿徨。我对马格努斯的理解不比你们任何一人少,朋友们。而我是一名天枭。” “或许他后悔了。”哈斯塔尔摇了摇头,“在他要求我们放弃以太之后,他又想到以太的好处。” 托特慕斯安静地回答:“不,哈斯塔尔。那是在他与我们举行会议之前。” 他的话语带来了集体的沉默,直到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突然打破寂静。 阿尔马兹别克击破护盾,能量碎屑散入空气,纯粹的能量风暴倾泄而出,在场的大师纷纷运用自己的方式抵御反击。 他们随后发现马格努斯设立屏障时或许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风暴卷过他们的头发,最多也不过带走几根本就摇摇欲坠的发丝,就算换一名学徒来此,也不会受到严重的伤害。 至于护盾破碎时的警报,梅森阻止了它的发生。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件扇形的精巧工艺品,半透明半反射的固定平面由纯净的水晶打造,与指标相连的反射镜则以琉璃彩绘为外壳,黄铜的小型望远镜与工艺品表面多处不干扰读数和仪器运作的金铜勾边相互呼应,不仅不因金属色而凸显配色沉闷,反而显得玄奇又轻灵。 阿尔马兹别克的动作变得轻柔,与方才拆解护盾的粗暴判若两人。 他小心地捧起这件仪器,令顶端的机械鸟骨中充当眼睛的一颗湛蓝宝石倒映在他自己的眼中。 “六分仪。”他轻声说,“浩瀚之洋啊,这就是那件将要助我们一窥以太真相的六分仪。” “假如马格努斯真心反对我们研究以太,他该把它毁了。”托特慕斯说。 “但马格努斯没有。”梅森慢慢说,哈斯塔尔辨认出梅森语气里的一丝沉迷。不仅是对六分仪本身,更是对这件物品背后所蕴含的含义。 只要正确使用这件仪器,哪怕是一个心灵之眼蒙尘的凡人,都能清晰地穿透若隐若现的帷幕,一览瑰丽莫测的以太汪洋。 多年之前,马格努斯带着宏伟巨鸟石像带来的启示从废土返回提兹卡后,提兹卡一时掀起了探索废墟的热潮。 有一名学徒从距离石像不远处的一座金字塔形神庙中央带回了这件奇幻的仪器,经马格努斯鉴定后纳入大图书馆的收藏中。 可惜那名学徒运气不佳,常常偶遇不幸之事,在马格努斯的关照下逃了几次灾劫,后来有天终于意外身亡。否则他或许也会是今日站在这儿的众学者中的一员——作为哈斯塔尔曾经最喜爱的徒弟之一。 “所以,这儿有人会使用这件藏品吗?”哈斯塔尔问,感觉自己声音中存在着按部就班的空洞。 “我们可以一试。”梅森说,视线盯着阿尔马兹别克手中捧着的六分仪,“我们总能学会的,之后,我们就要将浩瀚洋的奥秘之美重新展示给马格努斯。” “有黑鸦在这里吗?”梅森问。更多学者从图书馆的各处走出,纷纷地摇头。今天,提兹卡大图书馆没有闲人。 “看来没有人能替我们预言六分仪的用法。”哈斯塔尔说。他有些想要离开这儿。“我们把它放回去吧。” “为什么?”阿尔马兹别克疑惑地问,“我们造一件仿品即可。现下我们就可带着六分仪离开,去做我们的研究。” “或者找到另一名黑鸦,阿蒙就算了。他一定会向着马格努斯——谁?”梅森厉声质问。他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鸟叫,于是猛地循声看去。 一簇冰冷的火苗烧向他所指的上方,点燃了一个在图书馆上层静悄悄俯瞰着此地情景的男孩的袍角。 在他身边不远处,装饰性金鸟笼里的水晶鸟保持着它一动不动的无辜。 “抓住他。”阿尔马兹别克低吼,“是马格努斯那个自称是兄弟的恶魔!” 这几日都在图书馆翻阅提兹卡本地文献的佩图拉博当即扯断那截烧着的袍子,转头冲进茫茫书架中。 哈斯塔尔心乱如麻,悄悄脱离向前涌去的学者队伍。 事情有些不对,他想。一定有哪儿要出问题。 一个可靠的人名出现在他脑中。哈斯塔尔悄悄藏起身形,等其他急躁的人离开后,马上反向行动,想要离开图书馆。 他要去找到阿蒙,这或许是在场唯一能看穿乱象的大师。 哈斯塔尔如飞鸟般轻盈地快速在展区深处往外走。 在他头顶上方,一团由其他学者释放的灵能经过一系列错误折射,打断一盏灵能吊灯的铰链。 哈斯塔尔立刻动用灵能躲避,刚松了一口气,吊灯崩碎的裂片就急速刺入另一件弩箭展品的护盾,护盾破裂时的能量波与哈斯塔尔用于躲避的灵能力量共同牵动弩箭灵能驱动的弦。灵能箭矢自动成型,顷刻射出,将哈斯塔尔一只手钉死在柜子上。 他惊呼一声,正要动用本学派的灵能治愈受伤的手掌,本就脆弱的弩在一次使用后便直接爆炸,形成大串连锁反应,牵连起众多护盾的波动或破裂。 若干件展品同时在混乱的以太乱流里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哈斯塔尔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死于哪一件。 (本章完) ------------ 第31章 地狱暴风(上) 佩图拉博知道意外将要发生。 自马格努斯当日与学者们商议要禁用灵能,他便已经敏锐地察觉了普洛斯佩罗命运乱流中一道不寻常的错综支流,正在乱石与积沙的引导下格外地凸显。 他只是不知道意外将如何到来。 得益于莫尔斯所打造的躯壳只不过是一副徒有人形的能量结合体,佩图拉博能够以足够永久损坏常人肌肉与骨骼的速度在书架间奔跑。 几天的时间足够他将整座建筑的结构摸得一清二楚——实际上,在他第一日由马格努斯带领着游览了半个大图书馆后,他已经做到这一点。 所以他无比清楚地认识到,这处空间的布局发生了异变。 在水晶灯落地的轰响后,随着接踵而至的大量爆鸣和尖啸杂音,灵能如洪流卷过整座图书馆,直到被玻璃外墙上的坚固法术束缚在内,形成一座巨大的反应炉。 佩图拉博眼前的通道变换成格外狭长,银光在化作水晶的大理石地砖内部流动,符文从各处浮出,伴随着雷电的幻影弧线活生生地闪烁不止,书架上翻腾起如同棱柱的篝火,亚空间物质的风暴在帷幕后投射出现实宇宙的灵能旋涡。 异象出现得是如此自然,以至于佩图拉博甚至感觉万般奇异早已长存于此,如今才揭开面纱剥落外层的风化岩壳一般,展现了内部等待已久的玄奇之光辉。 他已停止奔跑,因为见到异象后继续冲入其中的行为蕴含着坚决投身的危险意象,而仪式意义正是浩瀚洋波涛最钟情的呼唤者。 ——马格努斯没有修建提兹卡大图书馆。 佩图拉博从他磅礴的思维网络中分捡出一条适合此时此刻的信息,赤红巨人站在提兹卡大图书馆折射出千般明亮阳光的玻璃窗下自豪地介绍他的城池的情形在他心中重映,“……我们一直有这个图书馆,”年轻的巨人说,“我没有把整个提兹卡重建。” 光之城,将普洛斯佩罗钉在毁灭边缘的最后一枚水晶钉。在帝皇的子嗣如煌煌流星从天而降之前,提兹卡已经有了光之城的美名。 他迟早要问问马格努斯这大图书馆以前是什么东西的地盘。 佩图拉博转过身,撕破的布袍上残留着多个烧焦的黑痕。当他停止奔跑后,学者追上他的那一刻就已开启了倒计时。 他们今日到此的时间,正是佩图拉博准备离开的前一刻,如果再推迟三十分钟,今日就无人可以发现这些傲慢学者的下等计划。 学者们要盗窃的物品同样是早先马格努斯特意与佩图拉博介绍过的,他如此了解那件东西,以至于只要藏品到他手里,他甚至知道该如何完成一次迅速又快捷的拆解,粉碎敌人的野望。 诸多的巧合和突如其来的明悟仿佛命运的垂青,幸运之神将代表好运的鲜花和果实从云端轻轻抛下,正落到佩图拉博的脚边。 如果他捕获良机,借助莫尔斯为他打造的难以损坏的、尤其坚韧的、在方才的灵能烈火中分毫无损的躯壳,与敌人进行一番独特的周旋,他是否可以将危机直接扼杀在幼芽之姿? 在马格努斯仍旧无法处理他的灵能失常小问题,莫尔斯远赴泰拉,帝皇跑去太阳星域不知做何大事之刻,整个普洛斯佩罗还有第二个人,有能力解决这场未知的危难吗? 一排书架在灵能的震动中倒下,截住佩图拉博的前路,即使他并未打算往前迈进。这儿几乎形成一块天然的据守之地,邀请佩图拉博停留在此,大展才华。 他基因中关乎战斗的那一部分已经开始欢呼,头脑中的一个区域也流畅地眨眼间构思出诸多应付学者们的连续招式——他们的灵能强大而不可抵挡,但他们约等于无的战斗素养将完全地浪费他们的才能,更别提这些已不年轻的学者那常年研究灵能在肉体上造成的重度虚弱。 他是一名战士,而他的敌人不是。 倒塌书架激起的灵能烟尘渐渐飘散,佩图拉博面色严肃,静立在过道中央。 嘈杂的声音正在逼近,假如他想要进行有效防御,就必须动用这儿本有的资源,是的,比如无数本覆盖着灵能薄膜的书籍,比如水晶般的书架和银质的长梯。他得开始布设陷阱,运用诡计,留下圈套…… 佩图拉博突然闭上眼,猛地甩了甩头,将方才突兀窜出的想法全部清空,耳边若有若无的只言片语也一并驱逐。 他在妄想于敌人的阵地,在光之城不知原本是何物的核心地带,运用本有的未知之物,和一群掌控着无数术法的灵能者共同陷入一场激战? 这甚至已不再处于傲慢和不切实际的范畴,这是愚蠢。 佩图拉博重新决断。 他用意志勾住莫尔斯在这具幼小躯壳中提前布置的一把小钩,将他的意念干脆利落地从普洛斯佩罗回传至钢铁勇士的舰队。 一个念头的时间内,另一个他已得知此地正在发生的一切,并和他的这部分意识分支合二为一。 同时,这男孩的躯壳表面浮出无数灿金的古老符文,符文上燃起纯净无瑕的灼灼金火,将对应的物质一寸寸崩解回能量的本质。 这是莫尔斯防患于未然的躯壳自毁设置,无需莫尔斯亲自帮助他回传意识碎片,咒言将运用躯壳本身中的能量,跨越星河,开辟一次性通道供他返回,并一举两得地抽干躯壳本身,粉碎此物在物质宇宙的形体。 除去他在提兹卡本地购买的这件破损布袍,和邪异水晶地面上不可避免地被咒言金火灼烧形成的一块焦炭般的黑色余烬,佩图拉博不会给一群灵能者留下任何东西。 迢迢星河的另一端,铁之主睁开比冰川更加寒冷的双眼,面无表情地看向普洛斯佩罗所在的方向。 他没有向身边的军官解释任何多余之事,并熟练地无视了他的战士脸上隐藏得已经很好的好奇心。 “准备亚空……不,从现实宇宙加速推进,尽快前往普洛斯佩罗。”他顿了顿,“让炮塔和鱼雷发射管系统提前准备就位,但不要填装弹药,暂时仅突出武器的外形即可。另外,立刻联系泰拉,询问莫尔斯是否已经抵达。” (本章完) ------------ 第32章 地狱暴风(下) 莫尔斯知道意外将要发生——不只是普洛斯佩罗,还有第十五军团。 可以将其认定为一种经验,或者直觉,或者经验累积而成的直觉,那就是当命运的丝线从某一段开始颤动时,它传递的波动绝不会在达到其目标点后停止。这一次震动必将顺着它将垂怜的丝网中人所能牵动的每一根丝绳,降临到与此人休戚相关的每一条额外之人的命运上。 太阳系外层的亚空间风暴对十五军团基因种子的影响难以测算,这一军团种子本身即有问题的可能性也并不微小,至少帝皇和他介绍部分军团的糟糕种子时,莫尔斯简直想问他的基因实验室是不是实验环境都没达标。 他这次想要回泰拉,实际上是想通过一些更加简单粗暴的方式,比如用灵能或者咒言去手动维持军团基因的稳定性,来保证马格努斯和军团相见时,不会因为彼此的灵能波动而诱发潜在的基因螺旋崩溃。 对莫尔斯来说,观察到帝皇口中所指的星炬光辉,理应不比白天抬起头看看太阳要困难。他对帝皇的灵能力量颇有了解,更何况那束光在亚空间中过于明亮。 唯有一种情况时会有例外,某种意义上,他也期待着这份意外的到来。 他漂浮在太阳星域之外,辨识着此处变得尤其汹涌的诡谲以太涡流。 非现实物质在他眼前浓缩成可被人类思维所理解的黑暗投影,漆黑的云层中跃动着狂暴的紫蓝雷霆,种种曼妙斑斓滚动在咆哮的空间之内,断裂的固体物质爆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鸣响,一簇簇幽火从四面八方燃起,带来凡人只需一窥就能因为极度不安而被迫发狂的可怕深色暗光。 星炬朦胧的光晕在这场突兀的亚空间风暴的拦路阻挡下变得若隐若现,脆弱如磅礴暴风中几次被通天浪潮吞没的浮标,只能时不时浮出浩瀚洋表层,投射出一抹残损脆弱的模糊闪烁,有时就连这闪烁也被抹去,因为风暴中至高天贯穿而下的惨白闪电与湛蓝电弧要更为明亮,而碎裂的水晶残片又折射出千百道误导性的光晕。 若想游过这片亚空间风暴,或者绕路而行,莫尔斯自然也能做到。但倘若纵览全局,此时此刻突然出现于此的风暴只意味着一件事。 普洛斯佩罗的意外将要发生,而这风暴就是水晶迷宫里传来的尖声嘲笑。 又或者是命运缔造师因被迫与瘟疫之神交手而升起的怒火具现? 不,变幻本身就是它的需求,怒火并非篡变之主的权柄。 莫尔斯眼神微微一变,怒火也并非极乐天或滞腐天理应掌握的情绪元素,那为何他却见到那两位混沌神表露出与其本质无关的愤怒情绪? 无暇多思,此时并非探讨黑暗诸神本质的良机。目前,普洛斯佩罗的情况方为重中之重。 他打量起眼前的狂乱风暴,和背后堪称一片平静的浩瀚之洋。 普洛斯佩罗问题的根源并不在那颗星球之上,在现实帷幕未受重创的情况下,莫尔斯知道唯有他离开,危机才会降临至那被窥伺已久的原体身旁。 而比起一点点清除腐化留下的创口,莫尔斯稀少的耐心让他还是偏爱让一切灾害率先爆发,再一次性地将问题解决。 莫尔斯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 篡变天的力量已经与普洛斯佩罗相接,风暴和平静已是同一样事物的两个侧面,他知道无论他迈向何处,在终点等待他的只有一个地方。 水晶之路已在脚下。 —— 马格努斯不太确定意外会以怎样的形式到来。 放弃自身的人格符号,深入意识底层,是纵然以他的博学也未有听闻的极端尝试。身为研究者的常识告诉他意外必将发生,但如今已没有反悔的余地。 他必须完全由自己承担后果,而仔细想来,这仿佛竟然是他降临至普洛斯佩罗以来的第一次。 他在思维的楼阁中向下坠落,首先他见到他自己的思考过程,他看见他自己的感知,从映入视网膜的光线,到触碰鼓膜的声波震动,这些素材经过大脑处理后被抛在他的想法之外,并不干扰他主要的意念,即在痛苦与悲伤之中解决他无法使用灵能的心理问题。 接着,马格努斯落进词语和符号的层次,听见一个名叫马格努斯的赤红生命的欢笑与啼哭。 他听得懂马格努斯所说的话语,马格努斯的第一声哭泣发生在他陪伴于在一名自然老去将死的学者身旁,为他介绍提兹卡街巷和集市中每一家小小店铺的改变,第一声欢笑则是阿蒙领着他触碰水池中正要绽放的皎白如月的莲花。 词汇和语法将累积的信息编写成册,随时提供给表层的马格努斯进行阅读。在这一层级中他没有找到阻碍灵能施展的核心困扰,所以他继续向下。 落进底层过后,他的知识手册遗落在上面一个层次,以至于他如今能使用的仅剩决策和行为的本能。他无法解释任何他遇到的东西,因为他对此处的任何东西都没有认知记忆。 他被冲刷、被洗涤,他经历着未知的一切,像一无所有的婴孩一样重新观察一个光怪陆离的空间,遗忘思虑和情绪,让灵魂的本能支配他的行动。 他在意识的深处一定找到了灵魂所厌恶的东西,并在不受成形的思维困扰的情况下,让本能将其成功地剥离。 因为马格努斯从中醒来时,重新感受到欢悦的以太正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他立刻将灵能暂且隔绝在外。 涉及战斗或者研究,赤红的基因原体将不吝于运用以太的妙处;但在平常的无关时刻,他不太想和灵能接触。 他低下头,一根湛蓝的琉璃羽毛正从他掌心寸寸断裂,飞快地化为残灰。 正是此物不知何时融入了他的潜意识内部,极大地影响着他的所有抉择逻辑和思维模式,潜移默化地改变他观察世界的角度,近期尝试使用灵能的屡屡失败,也正是部分地源自此物在他的负面情绪中扩大的恐惧性暗示。 由于这样东西完全地和他的潜意识合为一体,已经算是他本身人格的组成部分,所以任何外力都不可能在替马格努斯检测外物时找到它。能准确剥离自己灵魂中生长出的错误之物的,只有马格努斯自己。 他站起身,舒展僵硬的背脊与手臂。变幻的天气和钟表告诉马格努斯他已昏迷数日。 然而自有意识以来,马格努斯从未感到如此之好。轻盈,舒畅,放松,有力。世界在他眼中如经历冲洗般清晰明亮。 下一刻,一声古怪的轰响从提兹卡城中心传出,终止了马格努斯的休息时分。 提兹卡大图书馆中有东西正在连环爆炸。 马格努斯穿上鞋冲出门,暂且选择先从现实宇宙加速跑过去。 (本章完) ------------ 第33章 马格努斯与图书馆 天色已晚,提兹卡大图书馆内透过玻璃幕墙爆发出的绮丽彩光像一笔嘲弄般的油画颜料,在天幕上画出渗透灰暗的瑰丽色彩。 站立在通向大图书馆内部的金色廊道处观察图书馆,过量不同用途的灵能正狂热地彼此吞噬,爆发出无数可怕的碰撞,就连马格努斯见到此番场景,都头脑微微昏沉,需格外地专心分析,才能推测出被束缚在金字塔形玻璃图书馆内的失控湮灭现象究竟包括了多少种变幻的混乱由来。 混乱之源是收藏了无数马格努斯和提兹卡众人遍览整颗行星,从无数荒野废墟和颓败神庙中收集的珍奇物件的藏品厅。 马格努斯稳定心境,逼迫自己运用起眼下不可不用的灵能,支撑起一个保护自身的无形护盾,闯进大图书馆。 整个图书馆的内部空间都已经遭到了扭曲变形,原本光辉整洁的走廊与过道中布满了纵横古怪的水晶细管,如一簇簇决心伤人性命的蒺藜铁钩,交错勾连阻止他的前进。洁白的内墙和通透的玻璃外墙中出现无数迷幻惑人的诡异图画,将艳俗丑陋的光亮播撒到每个黑暗的角落。书籍化作飞舞的碎纸,每张碎片上都承载着无法计数的变幻符文,致力于将所有来到此地之人通过咒语引入歧途。 十余年,或者说提兹卡上千年的收藏就在今日毁去大半,知识和智慧的载体在不知因何人而起的争端中惨遭毁坏,如尘埃散尽。 普通的书籍马格努斯尚有方法通过灵能进行重组修复,但在如此混沌的以太环境中,马格努斯不得不看着它们化为过眼烟云。 他的心脏因此被紧紧揪住,这份疼痛在他骨髓中潜伏,只待此番事了后发作。至于现在,马格努斯只能在混乱的空间中跳跃奔跑,维持住抵抗危险的护盾,并尝试不让任何邪异怪诞引走过多的视线余光。 他希望这不知身份的作恶之人还没有造成太大的恶果,尽管毁掉图书馆已经令马格努斯深感难以呼吸。 通道接入大厅,由于上方一盏水晶灯已断裂在不知何处,徒留一串摇来荡去的晶石断链,大厅内的光线尤其不稳定。再结合数不胜数的遭到毁坏的灵能仪器,此地几乎成为一个庞大的奥术熔炉,向外源源不断地运送着混乱脏污的妖异能量。 视力在此地诡秘邪光的变幻中完全失去作用,马格努斯也十足地抗拒着将灵能感知范围开得太大。 他像盲人一样扶着展台摸索前进,忍着强烈的恶心去引导并梳理能量的涡流,试图从外围开始逐层控制住这一旦泄露就足够杀死任何凡人的高浓缩以太。 这项工作进展得尤其不顺利,就算不考虑马格努斯此刻面对以太尚且无法调整完全的心态,这儿的灵能条件也过度恶劣。 过多的古代遗物产生了众多无法解析的诡异现象,每一根灵能之丝都死死地和其他相干能量互相关联,一个操作不当,一次错误的抽取或截断就足够让整个复杂的以太结构直接崩溃,如此产生的冲击波足够冲垮大图书馆的外墙防护符文,乃至将整个提兹卡拖入毁灭的深渊。 马格努斯头痛不已,专心致志地解开这儿的灵能谜团,像是一个疲倦至极的目盲锁匠,应付着他眼前的九百九十九道愈发复杂的门锁。 突然,他的鞋尖踢到一个触感既不冰冷也不坚硬的东西,马格努斯的心跳倏然缺了一个节拍。 赤红巨人蹲下高大的身体,伸手触摸他所碰到的东西,他摸到一条抬起的年轻手臂,皮肤有着亮羽学派特有的光滑,手掌被一根灵能弩箭高高钉在展台边缘。 顺着手臂向下,马格努斯碰到一些扎手的头发,和尚有余温的颈部,金饰下的脉搏早已平静。 他的手指开始轻微颤抖,一种没来由的固执逼迫他继续面对他已经知道结果的问题。 顺着冰冷的脖子向上,他碰到一对因痛苦而张大的嘴唇,绷紧的肌肉里保存着死者生前的最后一声嘶吼。 他碰到僵硬的颧小肌,然后是眼轮匝肌。湿润的圆球在他巨大的手指下渺小如孩童的弹珠,但那柔软晶体的颜色和形状自然而然地从马格努斯的回忆中浮出,连同种种鲜活的神情和曾经的笑意。 马格努斯打着颤儿为死者盖上眼皮,他过大的手指却在颤抖下无法完成如此精密的操作。他放下哈斯塔尔,愤怒地将拳头砸在旁边的展台上,大片裂纹从他拳下蔓延。 他站直身体,退出这片混乱不堪的区域。 刚才的尝试已经证明处理这团乱象不是现在的马格努斯轻易可以完成的事,他决定首先找到那群正在作乱的人。 他们最好没有弄出第二个死者。 那些混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在变幻不停的空间中从不定的方向幽幽传来,除了证明闯入者似乎在追逐着某个人之外,马格努斯一无所知。 从死去的哈斯塔尔身上,他已经对今日作乱之人的身份有所预期,他真心希望不会是他们。 脱离展厅,色彩不再影响马格努斯的视线。原本干净明亮,每日清洗的大理石地面已经变成数根黑夜里交错蜿蜒的老树枝丫,相互穿插,难以辨认。 他设法更快地在歪曲变换的道路中逼近混乱的源头,一声书架倒塌的声音给了他些许引导。 马格努斯振奋起精神,向着那声动静靠近,在纷飞纸屑的空隙中,他看见一个熟悉的小小人影,心中立即一片喜悦与安定。 从两人在这间大图书馆初遇,马格努斯就对这名虽然严肃,但同样对文学艺术和科学技艺有独特看法的兄长充满好感;而后续发生的许多事情,又多次证明了佩图拉博的可靠和隐藏在钢铁外表下的宽和。 佩图拉博几天前与他的对话仍然在他脑中回响,正是他的指点和督促,让马格努斯下定决心坦诚面对并成功解决了自己的问题。 他有太多的话想和佩图拉博讲,比如一次对这名可敬的兄长正式而真挚的感谢,关于提兹卡大图书馆的修复工作,以及提兹卡之外废墟遗迹的清理和重建…… 这座象征着和佩图拉博首次见面的图书馆完全可以融合奥林匹亚的风格,而外界遗迹中众多的神庙和凶险之地也需要马格努斯一项项和佩图拉博分享…… 几排碍事的书架上附着的未知魔法稍微阻拦了马格努斯一会儿。他怀着满溢的动力清除阻碍,拨开飘落的碍事纸张,高兴地喊了佩图拉博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马格努斯疑惑地从过道里探出头,倒塌书架之后空无一人。 他向前探索,视线越过倒塌的白木架,终于看见地上静静地落着一件烧得半焦的小小布袍,和一捧焦炭般的余烬。 (本章完) ------------ 第34章 马格努斯与鸟头人 佩图拉博不会就这样死去。 那是帝皇的子嗣,何况今日来到普洛斯佩罗的不过是佩图拉博意识中的一个截面,一个无关主体的枝桠。莫尔斯所制作的精密躯壳不会让分支的死亡过度影响本体的存活。 马格努斯知道这一切。 但一种空荡荡的、可怕的沉默依然在马格努斯心中扩散,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突兀地将毫无准备的马格努斯笼罩捕获。 周围的一切景象都变得拥挤而模糊。那些落在破碎的衣袍上的书页互相地飞旋碰撞着,上面的文字扭曲着变得模糊,像落进水中的墨滴般难以辨识,只有每次用力地眨眼后的第一个瞬息,马格努斯才能确认这些文字分毫未改。 他心中的想法混杂难分,意识间闪过数个图景,时间的断片像映照着画面的碎玻璃扑面而来,所有的交谈、行走、废墟、金色沙漠、古旧书籍、严肃的脸、冰川一样的眼睛,纷纷在他面前闪过。 接着是声音,翻动书页的声音,凉鞋鞋底擦过大理石地面的轻微动静,男孩斥责他时呼吸滑过空气的声音,诗集放回桌面的声音,马格努斯此时此刻自己的心跳,和他意识中厌恶与痛苦的空虚尖叫。 他睁开眼,小心翼翼地观看掌中捧起的灰烬——这烧尽的残渣已在不知何时收入他的掌中,而他的躯体已经半跪在形似水晶的地面上。 当他触碰到残灰的那一刻,他已经明白这是地面被引燃的类似水晶的材质留下的焦痕,然而这只能说明,佩图拉博的这一具躯壳甚至连一丝飞灰也不曾遗留。 马格努斯抓起旁边提兹卡款式的长袍,衣服的下摆被强行撕去,边缘与整件袍子的许多部分都留有遭火焰焚烧的破孔和痕迹。 原体的大脑立刻为马格努斯构思出佩图拉博在书架间奔跑的景象,火焰——他闻到火凤学派的以太波动——轻易地烧穿了普通材质的轻薄衣料,直接灼烧着他首位兄弟的躯壳,是这火焰将那男孩吞噬殆尽吗? 他相信佩图拉博仍然活着,仍然能在星河的另一端醒来,但这一个他的死去,对完整的佩图拉博真的没有影响吗? 他的兄弟死亡时,会感到疼痛吗? 他们将他的兄弟烧死了一次。 马格努斯感受到一种向下的坠落,被烈火撕碎的混乱幻想向他疾驰着撞击而来,将他从稳固的地面上推落,直直落进绝望的幽谷之底。 他将运用烈火的法则传授给提兹卡的灵能者,曾经用于杀死噬灵蜂的火焰如今杀死了他的兄弟,这难道不是他的罪行? 接着马格努斯滑落进又一个令他颤抖不已的可能性中。 马格努斯与他的学者们曾经多么亲密,而他们追杀他的兄弟时,他仍因为自己的心理原因那样缓慢地、过晚地赶到他早就该制止的罪恶中间。 佩图拉博会认为这是他的放纵和默许吗?他会认为是他的兄弟,是马格努斯想要置他于死地吗? 不,这不重要了,假如他提早哪怕一刻赶来此地,方才死去的哈斯塔尔都能被拯救,而佩图拉博更不用经历这番痛苦。 马格努斯的疼痛淡去了,因为他仿佛已经丧失了自我感受的能力,整个世界在他心中摇晃不止,他像是用一根手指抓在高空悬崖的边沿,缺氧和窒息让他感受疼痛的能力飘然散去。 那块残存的布料从他神经质般颤抖的掌中滑落,于是马格努斯也一并地松开手指,从悬崖上无法抗拒地坠落了。 “别想太多,”他听见佩图拉博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承认你的错误,承担你的责任。这就是你要做的全部。” 他记得每一个词,每一句话,以及佩图拉博将手放在他肩上的那份温度。 这将是他一念之差间犯下的最后一个错误,他将要永远地记住这一天,记住他兄弟的痛楚和粉身碎骨。 赤红的马格努斯站起身,等待着行凶作恶之人的到来。很快地,一群他熟悉又陌生的人纷纷攘攘地出现在他眼前。往日的睿智和敏锐的思维在他们身上荡然无存,梅森,托特慕斯,扎恩,沃尔顿……他们曾经拥有过这样沉浸在黑暗和暴力中的狰狞神情吗? 每个人的手中都空空如也,令马格努斯弄不清楚他们来到大图书馆的目的。然而这样的困惑飞快地溶解在他对自己与他人一视同仁的厌恶与愤怒中。 马格努斯的脸颊烫得发疼,像是被这令人恼怒的世事抽在脸上,他的手上燃起一簇烈火,没有当场与他们对战的原因仅在于他决定首先知道这些学者今日来此的缘由。 “托特慕斯,”他看向曾经尤其亲近的老灵能者,隐隐感觉对方的面容正在令人不适地发生变形。“伱们做了什么!” “你需要帮助,马格……”他在说完这句话前就被马格努斯抓进掌中,赤红巨人单手抓着他,并不比握住一只家禽更加困难。 对方的借口令马格努斯的迟疑和软弱立刻一扫而空,从未有过的报复欲望在马格努斯空洞的心中升腾。灵能的锁链将他目中所见的所有人都捆缚得不可动弹,只差一点儿力量就可令人窒息而亡。 当他们烧毁图书馆,背离他的意志,杀死同伴,烧死他兄弟的躯壳,数年的感情链接就已在两方之间断裂。 马格努斯的另一只手将灵能者的头颅盖在手掌之中,心智灵能轰然穿透对方的思维防线,将这些灵能者连日来的探讨、对他可敬兄弟的污蔑和妄自尊大的傲慢尽数展现。 马格努斯从未如此明白地意识到,在这些灵能者揣度之时,密谋之刻,他正蜷缩在他的小房间中闭目塞听,任由一切变得更糟。 马格努斯浏览着托特慕斯的记忆,下定决心要将这些人交给佩图拉博,让受到切实伤害的兄弟来决定他们的下场,接着他再于这份判决上额外附加他自己的那一份。 毫无征兆地,他看见托特慕斯记忆中的诸位学者双手被骨白色的利爪取代。与此同时,他所挟持的灵能者开始了撕心裂肺的尖叫,托特慕斯浑身的骨骼开始破裂折断,皮肤损坏扭曲。 马格努斯惊骇地看着他的面孔遭到诡异的拉伸和形变,人类的颅骨以难以理解的形式开始拉长,牙齿与上下颌骨同时向外突起,化作一支丑陋至极的鸟喙。他立刻在对方转化完成之前结束了灵能者的生命,然而在这段时间内,其他数人皆以浑身长出银蓝的鸟羽。 九千九百九十九声怪笑从全部的方向冲着马格努斯刺来,其中最为响亮的一声来自金字塔形大图书馆的顶层,诡异的笑声中仍能辨认出一丝属于阿尔马兹别克的残留。 “马格努斯,帷幕之光已由九重金塔引入,蜕变之火是为永变的真理——” 提兹卡大图书馆在灵能的波涛中转变为它本身的形态,妖异邪诡的金银塔身重现于世,普洛斯佩罗保存最为完好的彩鸟神庙重现于世。由无数破损灵能仪器和遭献祭的灵能者灵魂融合形成的熔炉源源不绝地向上方供给以太。 自水晶迷宫的一角剥落而下,那形似六分仪的神庙圣仪礼器在金塔之巅耀放光辉,与整个星球表面零散分布于各大废墟中的其余八座神庙金塔,共同在高空中掀开了现实帷幕的一角。 当所有神庙在提兹卡核心主塔的呼唤下全力运转,浩瀚之洋的景象将直接取代普洛斯佩罗的天幕,所有活物都将亲眼见证至高天的波涛,哪怕一名心智懵懂的凡人,都将清晰地近距离观看以太那瑰丽玄奇的真容。 与此同时,神庙与废墟的灵能波动瞬息间催化了无数普洛斯佩罗噬灵蜂的孵化,将这奄奄一息的种族彻底复生。 曾经几乎毁灭星球的野兽卷土重来,从星球的每个角落涌向以太反应的核心,光之城提兹卡。 “至圣奸奇将庇护我们的魂灵,”恶魔狂热地开怀大笑,“迷惘众生要被指引,新的国度将在提兹卡降临!” (本章完) ------------ 第35章 马格努斯与噬灵蜂 马格努斯不知道至圣奸奇是什么邪神,普洛斯佩罗旧有的信仰早就在断代的史册中佚散不可考证,但他有一件事可以确认,那就是如今局势已经对普洛斯佩罗极为不利。 他对六分仪作用的判断没有出错,当年错估的,只有九件相同的仪器发生共鸣时将运作出何等可怕的功率。 以太的浪潮正高速以提兹卡金塔为圆心向整颗星球开始扩散,九色能量将要掠过地表的九座废墟或城池中隐藏的供奉邪神之庙宇,九只叼衔天幕一角的怪诞彩鸟将要冲破石像外壳的阻拦振翅高飞。 而马格努斯知道,假如帷幕后的真相被彻底展现,这颗星球上没有人能活过九分之一秒。 如今唯一能令他稍有宽慰的,是九座奸奇神庙的废墟多数位于星球的另一个荒废半球,至高天那破损的帷幕边角因此尚未在光之城提兹卡的上空,揭开以太汪洋的真相。 一股强大的冲击波逼迫马格努斯编制更强大的灵能护盾抵抗危机,在天幕被彻底掀开之前,首先遭受以太冲击的就是提兹卡大图书馆内部的马格努斯自身。 整座金字塔都已是混沌的熔炉,他咬紧牙关,默念着佩图拉博曾告知他的不要多想摒弃杂思,专注于在混乱的空间和能量流中追溯到这一座神庙的核心所在。 拨开无数四周刺出的水晶利刃和扭曲枝桠,在不停变幻的空间中几度旋转,他找到了那曾经是阿尔马兹别克的东西的残躯。 它的灵能已经被六分仪吸干,灵魂破碎不可修复,古怪扭曲的半鸟半人之躯无力地蜷缩在状似祭坛的观星台之中,滚烫的幽蓝火焰焚烧着它的每一根死去的鸟羽。 马格努斯立刻回忆起数年前和学者们重整金字塔时,提议设计这座观星台的正是阿尔马兹别克本人。 他没有空闲为此不寒而栗,甚至不知何时丢失的鞋子也不再令他困扰,因为抑制住祭坛的能量流已经耗费了他的全部精神。 马格努斯动用了毕生所学,从最简单的念力撕扯到他仅仅略有触及的时空之术——他偶尔会小范围令时间流速接近停滞来辅助一些研究,来尝试突破这团每时每刻都在变幻不休,且每次形成的以太涡流都逐渐增强的献祭仪式外层防护。 无穷无尽的混杂的狂乱声调时时刻刻试图穿透马格努斯的双耳,将他拖进篡变之主的命运之道,千万种无以抵御的疼痛扰乱着他的神志。这不足以让马格努斯堕落,但十足地让他难以摆脱。 周遭的一切都隐藏了无数种死亡与扭曲的意象,然而这只能使得马格努斯更加怒火中烧。不知不觉间他摆脱了施法所需的心境要求,他以冰冷的号令驱动以太的臣服,而非喜爱与沉迷。 对祭坛仪式的分析很快有了结果,一种未知的扭曲力量使得此处自然排斥外物的防护仪式只能通过细致而漫长的拆解进行层层剥离。 用大量灵能强行打破的方式,将瞬间摧毁仪式内岌岌可危的平衡,造成足够扯碎提兹卡的大型爆炸,届时全城恐怕只有马格努斯一人可以存活。 至于用现实宇宙的弹药火炮等大量物理攻击试图解决仪式,那么结局的确将有不同,因为马格努斯自己也很可能一并落入火炮打乱灵能运转后,能量紊流撕开的亚空间裂缝中。 不仅如此,这道宇宙的伤痕极有可能一直扩大至普洛斯佩罗亚星区,拉着数十亿千米之内的所有事物一并坠入浩瀚汪洋的海底。 推算过后,物理层次的攻击会带来的危险令马格努斯十足心惊。 马格努斯艰难地将自己的灵能覆盖到金字塔外围,试着控制住九金塔仪式核心区域的能量外流,延缓星球表面其他区域神庙内仪式的完全启动。 那所谓奸奇的邪神的力量在现实宇宙的投射依然受限,这份尝试卓有成效地为马格努斯对仪式的拆解留下了更多时间。他紧绷的精神稍稍放松,将更多耐心投入到细致的拆解工作中。 很快,马格努斯确认对付这套未知仪式的关键难点并不在仪式本身,而在仪式背后的支持者处。每当他抹去一层灵能结构,另一股玄奇的能量就会立即补充一道新生的术法,增加着马格努斯的工作量。 假如有人能应付隐藏在幕后的邪神本身——尽管这听起来是个十足的妄想,那么他拆解仪式的效率将即刻提升数倍。 无论如何,马格努斯努力不去想关于死去的学者们和死过一次的佩图拉博的一切,将强烈地疼痛着的心暂时遗忘,不去想破损的布袍和一地的灰烬,不回忆佩图拉博的声音和面容。 他缓步推进着他的工作,直到一只庞大的东西忽然砸在金字塔外壁的防护层上,引起了马格努斯的注意。 受限于维持此地灵能的稳定,马格努斯无法离开,只能暂时通过多种灵能和非灵能的手段尽力观察。 胡蜂般嘈杂的嗡鸣穿透了他的耳朵,越发刺耳的振翅扇翼和金字塔外提兹卡人的尖叫开始刺痛他的神经。 马格努斯望向塔外,大批状似昆虫的可怖怪物正如漫天黑云般遮天蔽日而来,从每一处废墟中向提兹卡涌来,带着疯狂的暴力和沉睡多年的饥饿。 遮天浪涛般的噬灵蜂轻易地击碎了眼下因众多学者死去而无人维护的提兹卡灵能护盾,冲入城内大开杀戒。 成千上万的钩足和能够轻易击碎人类头颅的尖喙与不计其数的细长肢体和肿胀头颅将提兹卡早已遗忘的恐惧带回,超出人类想象的无数多边形复眼积压在恶臭的恶心脑袋两侧,倒映出提兹卡人惊恐的面容和绝望的呼吼。 没有参与本次盗窃的其他灵能者不时地运用以太将一些噬灵蜂撕碎,火柱在提兹卡各处燃起,然而杀死一只噬灵蜂的时间足够十只噬灵蜂扑向施术者,更不用提城内许多并不擅长战斗的凡人。 马格努斯爆发出愤恨的怒吼,吼叫深处隐藏的却是绝望。他做不到在扫除数以亿计的噬灵蜂——这一点倒是并非难事——的同时,压制住奸奇圣仪的启动。 很快地,他想到一个堪称愚蠢的办法,但他如今很难说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对于一名有着绝对灵能天赋的基因原体,小范围延缓乃至停止时间的流动并非天方夜谭,实际上,一些出色的灵能者都能做到此事。 而在无限的时间中,他理应完成无限的事。 这一法术对当前马格努斯的难点仅仅在于对灵能的庞大消耗,马格努斯不得不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万物的流动在马格努斯眼前大幅度延缓,过量使用灵能令他的灵魂灼痛不止。一声难以抑制的惨叫从他嘴里发出,但佩图拉博所经历的一切给了马格努斯足够的心理支撑。 他一次性分割出更多的灵能,凝聚出灿金的如太阳般的光球,悬浮在提兹卡大金字塔的上空,维持住与下方黑暗仪式的激烈博弈。 随后,在静止的时间中,马格努斯脱离金字塔,赶至提兹卡城内,放开手脚屠杀侵袭的噬灵蜂,从无数几丁质利螯中救下更多的凡人。应对噬灵蜂时,他倾向于用灵能强化肉体力量,这样不仅在效率上更为优秀,也帮助马格努斯释放了一部分压抑的情绪。 每当光球中的以太将要消耗干净,黑暗即将爆发,如黑夜般吞噬万物,马格努斯就暂停与恶兽的搏斗,赶回金字塔上方,重新为光球中填入更多的金色灵能,让太阳般的光芒继续照耀。 他相信恶兽的数量有穷尽,他必须相信。 马格努斯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他只能和心中的希望一起等待转机的到来。 (本章完) ------------ 第36章 莫尔斯与莫尔斯 莫尔斯总觉得如今的局面似曾相识。 这并不是说他曾经踏入过篡变天的秘境,而是他又一次为了帝皇的某个倒霉儿子,独自一人闯进混沌诸神的领地,准备在其中大闹一通,袭击诸神领域以解救某个星球上的燃眉之急。 如今埋怨帝皇很显然为时已晚,他只能暗自祝愿这种事情不要第三次发生。 他步入水晶之途,迷雾缭绕的透明平面从他脚下延伸进无数正在随机地溶解糅合的廊道,无数似是而非的物件像多个独特艺术派别的创作,白银钟表像柔软的黄油融化在迷宫的通道中,亮眼夺目的多种颜色被自由分配给一排九张轮廓相同的人像上,水晶般的雕像在天的尽头与通道对照着旋转,曼妙歌声从沉默的雾气水珠反射的每一分微光中传出。 如果仔细观察构成水晶迷宫的未知物质,更多的神秘映像将以最为抽象的形式栩栩如生地在水晶的倒影中变换不息,不难想象凡人有限的心智将如何在这无限的信息中迷失,而自诩智者的心灵又将如何傲慢地自绝于走廊的尽头。 不同于极乐天,渡鸦之主与它的仆从都少有在迷宫之内出没的行踪,这座由无限的回廊组成的水晶宫本身就是最好的防御巫术。想要寻得小径的尽头,就必须如观察书籍的目录一样观察回廊本身,沉浸在篡变天无意识心智所创造的无尽变化的破碎迷梦深处,像走出一千零一夜的残本一样找到通路中隐藏的门扉和真正的道路。 莫尔斯从虚空中抽出利刃。他对在迷宫中迷路上几十年没有半分兴趣。 身为几乎不参与近身战斗的那一类灵能者,一把长剑在莫尔斯手中实际上往往更偏向于一种象征身份与地位的礼器,但在注重仪式性质大于实际的亚空间中,这正是应对邪魔的最佳方式。 长剑上符文闪烁,耀金烈火霎时点燃,但在剑刃刺入水晶墙的前一刻,一柄相同的剑却格住他的攻击。 从剑与剑的交点展开根根线条,线组合成面,面组合成多维体,终于,莫尔斯看见一个较他略矮也略年长的人,有着似曾相识的容貌,半长的蜷曲头发几乎有一半银白,披着一身古老的长袍。 他与他并不绝对相似,然而正是这些差别强调了两者的同源性。 莫尔斯停顿了一会儿,等着对方开口说话。银发的人身上有种冷酷而傲慢的气度,他的不耐烦与莫尔斯的如出一辙。 “你不要破坏我的道路。”他说。 “你的道路?”莫尔斯收起剑,整理着他进入迷宫后重现的现实躯壳脖颈处的纱巾,“在这儿有大概几千条道路,有些途径肉眼可见的蹩脚,”他指了指墙面里倒影的地上扎满长刀的道路,“有些途径我不好说清,但总之你可以走别的路。” “那不是我需要的。”在莫尔斯懒于观察对方时,对方也仅仅看了他一眼就挪开视线。他不是会对另一个自己好奇的人。“我为了见到奸奇前来此地,这儿正是通向九扇门的路。” “奸奇。”莫尔斯咀嚼了一下这个发音奇异的名字,“伱找它做什么?我和它都知道我是来这儿找它麻烦,搞些无伤大雅的破坏,所以我不介意告诉你。” 另一个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嘲讽性的嗤笑:“那你发现的东西可真够少的。看看这些道路,盯住其中的一条,随便哪一条。然后往周围看一圈,接着重新找你刚才盯着看的那一条。” 莫尔斯没有照做。“那一条道路就找不到了。”他轻蔑地回答。 “这里的道路是无限的,因此每条道路只会出现一次,”对方说,“每一条道路都不是第一条或最后一条,一个无限的系列中可以容纳任何的数字,我们恰巧通过这份无限来到了空间和时间的同一个点。” “我没有那份耐心讨论时空的无限性。” “我有。”出乎莫尔斯意料地,另一个人说。“在这迷宫中,你非常少见。当我无数次地遇到那些原体、那些永生者,乃至那些凡人,什么所谓的修女,和穿得和几万年前两次大战时的士兵一样的军绿色凡人,我几乎没有遇到过你,无限之间的比较同样存在大小,不是吗?” “我让你好奇了。”莫尔斯说。“看来你是不会让我自由地劈开这面墙,那你就和我聊聊你憋了不知道多久的一大堆废话。” “我不介意无视你的负面情绪。”他说,“我想你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情绪涟漪在亚空间的回响——别告诉我你连这些基础也不知道。但从很久以前我就对一个问题有些困惑,这些涟漪明明基于某种特定的情绪素材而诞生,那么它们所表现出来的人格化是否证明他们并非纯粹的情绪素材本身,而是寄生或依附在相关素材上的一种有生意识,完全可以被磨灭或重组……” “停一停,你的一万五千年到三万年在哪颗该死的星球度过?” “普洛斯佩罗,我待到两万多年。” “那么就可以理解了。对混沌神本质的学术探讨到此为止,你不如和我讲讲迷宫本身。” 他盯着莫尔斯看了一会儿,从掀起的嘴唇里吐出一声轻笑。 “我们都非常了解古泰拉的神话,”他说,“英雄从不会面临死局。一场宏大的试炼,这是所有混沌领域的实质。” “在这一点上我认同你,毕竟极乐天没有杀死我,”莫尔斯笑了笑,“尽管我觉得这是因为它抓不住我。” “这就是水晶迷宫。”他耸了耸肩,“怎么选择道路根本不重要,我要从这儿走是因为我刚才认定了这里通向九扇门。奸奇的试炼就是一团为所有人量身定制的乱麻,你逛着逛着就能找到终点。九扇黄金拱门,等同于九个斯芬克斯。” “比起回答问题,我还是擅长提问。”莫尔斯说。 “容易计算的难题不等同于容易证明的难题?我们还是别讨论非确定性多项式难题。” “好主意,在这几万年里我恰巧也没有推导过正则变分问题的解是否一定解析或算术公理的相容性。” “尼奥斯该死的二十几个问题就让他自己去解决,”他说,“我相信你对这里已经足够了解。” “而我相信你对这片无限的空间和时间着了迷,”莫尔斯说,“一个无家可归的倒霉东西必定沦落到这番下场,这就是你。不过说到底,你只是想告诉我,要依靠蛮力毁灭一个无限的空间,所需要的力量也是无限的,对吗?这不是一盘定死的棋局,出口确实存在。” “你终于懂了我的意思。”银白头发的人刻薄地笑了笑,“所以走你的路,我们不会再见。” (本章完) ------------ 第37章 问答(已修) 莫尔斯并不擅长破坏。 这听起来和他往往过分稀薄的耐心算不上匹配,然而事实上,他确实更善于创造和修复,只不过手段经常粗糙,成品又大有遭到半途舍弃的风险。 而一个不具备如血神或帝皇般绝对力量的,平平无奇的普通非人,要如何走出一座无限的迷宫? 正如庞大的事物往往从最微小处开始坍塌,马掌上的小小铁钉足够杀死一个王朝,无限的崩溃必然始于一个原点。 所以莫尔斯决定给水晶迷宫添砖加瓦,增添一些在无限迷宫中极其微小,但纵然是万变之主也难以拔除的小小尖钉。 莫尔斯望向四周。 那一个他唠唠叨叨,沉浸在废话的漩涡中无法自拔,其提供的信息难辨真假,唯有两条情报莫尔斯认为具有价值。 其一,毁灭无限空间所需的蛮力同样无限,因此在莫尔斯的能力之外。 其二,万变之主不留死局,它不可与它变化的本性相冲突。 但莫尔斯可不执着于变化。 他一直觉得在迷宫中设置一道访客不可解的问题,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哪个国王会在死后的墓穴里还给盗墓贼留活路? 莫尔斯抚摸着通透的墙壁,与墙壁中的倒影对视。奸奇似乎放弃了对他的有意捉弄,留给他的只有一座在沉默中轻轻歌唱的永恒迷宫。 它为一个它无法处理的对象编织出最友好的环境。每一片晶簇的顶端都闪烁着莹莹的七彩反光,银色的线从远处延伸到他脚下形成道路,朦胧的纱雾如黯淡月光投射下银白的粼粼水洼,静止的风和不动的墙壁永无止境地无节奏地发出微光闪烁,一些沙沙作响的铃铛自下而上地悬挂,变换不止的闪光星辰从水晶的乳白与冰蓝中舒心地闪亮着,令莫尔斯确认篡变之主是何等欢欣地迎接着他。 而在咒言相连的遥遥外界,他依然能感受到他留在佩图拉博战斗驳船上的躯壳以及躯壳上自带的自检计时系统。将两边时间戳进行比对,莫尔斯完全可以控制自己脱离迷宫的时间。 莫尔斯的指尖划过水晶墙,切下一根细长的晶体充作刻刀。 “我猜错了,”他握住刻刀,“你已经放弃获胜,我虽不知马格努斯做了什么,但显然他已经不属于任何人。” 他略作停顿:“假如你要把由变化而来的失败本身定义为你的胜利,我倒也无话可说。所以现在是什么?游戏中场休息的茶点时间?” 沉默本身就是回答。 莫尔斯以锐利的刀尖开始在水晶墙面上雕刻,并用了一点咒言的小技巧,让刻下的问题在迷宫表面一直存在下去,不可抹除——不知道极乐天之主的一头秀发现今如何了。 在验证他的理论之前,他想看看奸奇将会把怎样的问题判定为死局。 莫尔斯首先写下的是一行经典的谜题,公元前四世纪的欧布里德曾经说:“这句话是假的。” 假如此句为真,则“这句话是假的”。假如“这句话是假的”,则此句为真。 这行谜题之下,多行哥特语的文字迅速从水晶墙上浮出,代表着奸奇针对这道谜题给出的诸多不同解答。 莫尔斯让其中一行移到上方便于阅读:“每个语言层级都应不包含其自身的‘真理’谓词,‘某层级中为真’仅包含于更高层级中。即语句:某物不在某个层级中为真,语句与某物同名,但不可互相替换。” 他将这个谜题做了一点变形,组成一个同构的形式:“通告:未来一周将进行一次无人知道具体日期的阿斯塔特突击演习。” 演习不可在第七天进行,否则第六天就能事先知道;演习不可在第六天举行,因为第五天会知道演习在第六、七天,且由第一条可知演习不可在第七天,即演习必定在第六天,即第五天会知道演习在第六天进行;依次可以推得,未来一周不存在阿斯塔特们都不知道日期的突击演习。 奸奇给出回答:“将先前的‘为真’替换为‘知道’。” “好吧,好吧……悖论无法击败伱,是吗?你在语言的把戏上增添了更多的定义,所以这不是一种死局。” 对知识与智慧的至圣之主而言,人智所能及的问题它皆可解答;而奸奇可解的谜题,自然不算死路一条。 但倘若一则问题确定无解呢? 莫尔斯几步跨到下一处空白的墙面上,刀尖刻下新的字迹。 “解答停机问题。” 他得到一个相当无趣的回答:“无解。” 很好,无解也是答案。如此一来,奸奇可解的问题,与无解的问题,都接连被否。 那么,怎样的问题才是水晶迷宫中一条真正的死路,才能够从微末而起,终止无限变化允许的无限可能? 最后一个问题。莫尔斯想。或者一串问题。 “你是从极乐天学会感到欢欣的吗?”他将笔尖刺入墙壁,“又或者从腐败花园学来种植你的水晶树?你麾下的恶魔愤怒时,血神会祝福它们吗?” ——此为奸奇不可解,但有解的问题。 无论如何回答,都必然证明黑暗诸神权能本质与外在表现的矛盾。 说真的,假如万变之主真的愿意回答,这一趟甚至算得上超额完成任务。 在莫尔斯写完之前,他手中的水晶顿时碎裂成飞灰,而这块被写了一半水晶墙本身则落入不变的迷雾,避免其他访客看见。 莫尔斯掌心立时多出一把闪着金光的小刻刀,在他刻下新的字符之前,迷宫从他脚下开始消散,他从水晶城堡也许存在的天窗中下落,掉入一座材质和迷宫相同的建筑之内。 莫尔斯在漫长的坠落中咧了咧嘴角,并没有多少笑意。 他确定了奸奇已经放弃马格努斯,至于如今轻易放任他通过迷宫,更像是对他改变赤红原体命运的一种奖赏。 失败对命运缔造者无伤大雅,它的诡计永不停息。莫尔斯不确定他该为马格努斯感到开心,还是为另一个倒霉蛋感到不幸。 扭曲的地基里冒出失控的诡异尖塔,七彩的灼热火焰在每一道门扉与每一条走廊上燃烧,所有敞开的门都可能在下一刻突然关闭或消失,至少在莫尔斯自由落体的时间内,他至少见到了关于建筑结构的九十九种变化。 即使是物理世界最为天才的设计者恐怕都无法参透堡垒的部分结构,每一种都与凡人于物质领域中所长期养成的思维惯性相互背反,仅仅隶属于奸奇无常的宏伟思想。 他最后降落在一处无边无尽的图书馆,有无穷无尽的书籍和卷轴珍藏于此。这儿由许多九边形的回廊组成,数量显然是无限的,从任意一条回廊都可以看见上层和下层的图书,每条回廊的边又与九条长长的书架连接。 书架之间架设着往上无限高,往下同样无限低矮的长梯,飘浮的昏暗灯光照在变化不停的书册之上,每面书架都对着九面镜子,并不忠诚于对表象的复制,在无限中又增添了九倍的无限。 一些色彩鲜亮的惧妖捧着著作在图书馆中维持着秩序,将寄托着从过去到未来所有历史、知识、思想、梦想和希望的碎片的羊皮纸放到它们认为合适的地方。 马格努斯引以为豪的大图书馆比不上这里最渺小的一个角落。假如莫尔斯有能力拍几张这儿的照片,他倒是不介意回去给照片消毒后拿去向马格努斯炫耀,督促马格努斯对他的提兹卡大图书馆做一些更有创意的改造。 上个版本写的时候属实不太清醒,是我的错,改了改了(滑跪) (本章完) ------------ 第38章 回到现实(已修) 在得知这座图书馆所用的文字到底能够分类成的数字为九的多少倍之前,莫尔斯发现自己首先需要解决“文字”这一名词的定义问题。 稍后他决定遵守传统,不把能在纸张上放映的影片也归类为文字。 他从书架上的九十九本大小不一的书中随机抽取,翻开一本记载着某颗银河系边缘星球历史的书,百无聊赖地见证了几千年前从人类移民船上下来的一小批古老人类是怎么飞快在边缘星球上被当地的植物打死。 另一些没有配图或自带语音的书籍,则每张纸上约有三十六行,每行九十九个字。 所有的书籍都具有某种无限的特质,往前翻找不到第一页,往后翻找不到最后一页,任何一页一旦松手放开,下一次就再找不到。 这并非是指任意一本书都已经包罗万象,实际上,每一本书又同时具备了知识上的混乱和不完整,想要学到的任何成体系知识,都一定在某个点上有所空缺。 现实宇宙的诞生和这座奸奇堡垒中的图书馆到底哪样来得更早,已不太容易考证。唯一可惜的是,但凡是人类的文字,就要包括一定的固定格式。 这在无限的界域里框定出一种不易察觉但十足可悲的有限,即声称无限变化的领域里依然存在着一种穷尽。 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活动。假如一个人得知世界上有一座万变无常的图书馆能够收集世界上无限的知识,那么他立刻就会产生与荣有焉的满心幸福,就好像他也对这座知识和智慧的宝库拥有着所有权,并立刻就能用这座宝库开始畅想美丽的新世界。 无限的知识带给人无限的答案,无限的答案里藏着无限的希望,这是任何对未来有所期盼的人都不能抗拒的甘霖佳酿。 只要目睹过足够耀眼的光芒,看见一眼惊世的美景和奇迹,幻梦就要从人的心里长出来,无论终点有多遥远,都狂妄地要揽住那天界之门洒下的光明,就像人类的光辉未来已经唾手可得了一样。 莫尔斯放下又一本书。在奸奇并不区分过去与未来,揣测与现实的图书馆中,他见到了数个关于未来的幻象。 银河总在燃烧,所有曾经辉煌过的种族都在步入终局,变化才是永恒。 而他不止一次翻阅到某个追求光明的人是如何看着他拥有的一切腐朽崩溃的——他可不是指马格努斯。 当然也不是他自己。他只是在某一层书架上恰巧看见了另一层有别的未来或过去的自己在游荡;但在这座时间与空间之外的水晶殿堂之中,他见到的可不止他自己一个人。 几个从体型看就是帝皇弄出的其他原体的倒霉巨人,一些陌生或熟悉的永生者,一些天蓝甲金勾边的阿斯塔特,还有一些各种各样的凡人。他甚至看见过另一个和他形貌有些相近的人,在看见他的第一眼莫尔斯就挪开了视线。 莫尔斯不否认他一度为此地存储的无限知识十分惊讶,但凡换任意一个对人类文明进程更具关心的人,走出这座图书馆都是几乎不可能被做出的选择。 不过莫尔斯足够挑剔。 他还没有见到任何一本关于亚空间该如何消亡的书,同样地,对于其他几大混沌领域诸神本身的禁忌知识也少得可怜。 这显然再次验证了无限的漏洞:道途篡变者,巫师之主,命运缔造师,万变之主,变化之神……它居住在无限的变化和永恒的幻变之中,用它无尽的谎言和真相对现实无数次地重塑,然而它的无限同样有限。 一个简单的类比,整数的数量是无限的,然而它在无限中可不算太多。 “这儿很不错。”莫尔斯开口,“许多的珍品在这座图书馆中,尽管没有一样是真正有用处的。” 他拍开一只路过听到并因此深感遭受侮辱的惧妖,令它在金焰里扭曲:“对于你邀请我来这儿一事,我实际上还有些感谢,因为我发现你这变幻无常的图书馆里依然有着周而复始的单调,无序无限的知识中仍旧保存着荒谬的有限,变化的图书馆依然需要管理员维持秩序。很难想象是什么无聊至极的人才要跑到你这儿来追求真理。” 莫尔斯摘掉头上的兜帽和遮挡风沙的围巾,令奸奇为他幻化的衣袍边角燃起一簇金色的火。 关于奸奇的殿堂,他倒也不是全面否定。 至少在这里,他和他躯壳的联系确实若隐若现得过头了。 看起来奸奇对留下他还是做了一些聊胜于无的努力,仅用以表明这命运缔造师对他的态度。然而倘若就此离去,对于拥有无限时间的篡变天而言,莫尔斯等同于输了一筹。 莫尔斯从书架上拿了两本书丢在脚下,和奸奇给他的衣服,与一些生气的惧妖一块儿为咒言之火提供燃料。他张开双臂,平静地控制着从咒言之躯中烧出的烈火。 破碎的书页围在他身周飞旋,金红飞灰落向他指定的节点,在图书馆中撕开一道裂隙,与现实躯壳的关联立即变得清晰,如一根铁索,可轻易攀附抓紧。 他大可以安然离去,然而难得来此一趟,总要留下些东西。 如何给一个不惧怕失败,视变化为乐,渴求繁多知识和伟大命运的无限智慧之主带来麻烦? 莫尔斯认为,与其和它争斗不休,倒不如给它提供一个值得思考的好问题。 从更为宏观的角度去看,被烧穿的书籍留下的空洞,组成了一行穿透数层图书的文字,在无限的图书馆中永久留痕。 莫尔斯决定将一个问题留给奸奇去解答。 “奸奇,伱的死期在何日呢?” 万变之主注定无法抗拒解答疑问,而莫尔斯衷心祝愿它能够在它无限的知识宝库中找到答案。否则,它将长久地思考它要如何消亡。无限之主仍然是有限的囚徒。 落回现实宇宙,无视水晶迷宫中心传来的那声抓耳挠腮的和尖笑复合的怪叫,这一次莫尔斯从佩图拉博放在办公室的衣柜里苏醒,发现他的黑袍袖口被挂在衣架上打了个结用来固定。 或许这还是比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铁砧上好那么一点。 他把自己从衣架上解下来,在办公室中倒是没有找到佩图拉博。 从战斗驳船的移速和方向,可见整个舰队正在加速向普洛斯佩罗前进。 莫尔斯联通他的各个作品,检测其状态。自己留在普洛斯佩罗的躯壳依然装在布包中,安全地挂在不知道谁家的墙上。 出乎莫尔斯意料地,他为佩图拉博打造的那一具幼年躯壳,已然在自毁中焚烧干净。 他的眉心微不可见地一跳,望向普洛斯佩罗的方向。 一名钢铁勇士抱着文件进入房间,自动打开的门证明了他已经获得原体的授权。在看见突然出现的莫尔斯后,对方倒退一步,眼神瞟向办公室的门牌。 “纳多尔。”莫尔斯记起他的名字,“去找你们的原体来。” 滑跪×2……非常抱歉…… (本章完) ------------ 第39章 交流 “……所以我下令从现实宇宙赶往普洛斯佩罗。”佩图拉博说,隐藏甚佳的急切在他紧扣桌边的手指上得以展现。“太阳系送来的消息说你从未到达泰拉,发生了什么?” “我正在收集混沌诸神领域一日游的旅行经历。”莫尔斯说,“很显然我又一次安然归来。” “你赢了?” “实际上,是它放弃了这一诡计,但我们仍然得收尾,并开始考虑奸奇在这段时间又跑去做什么了——总之,你做出的决定非常明智。” “是指我选择从现实宇宙走?”佩图拉博想起马格努斯对亚空间有多么恶心的哭诉。 尽管他对此的了解告诉他马格努斯当时颇有矫枉过正之嫌,但这确实给了他一些额外的警示,比如关于保持舰队洁净的重要性。 “不止,如果伱当时没有从普洛斯佩罗脱离,我可能还要回那座迷宫一次。”莫尔斯的手指在舰队航行记录文件表面划过,翻动的纸张发出沙沙声,“虽然不影响你的本体,但谁知道那一部分的你落入迷宫后会经历怎样的转变,对吧。” “他们选择如此行事其实与我相关?”佩图拉博难以理解地说。“但我确定所有学者见到我都心生意外。” “实际上,更精确的描述是,他们与你的命运丝线在干涉下额外地相交了。” 佩图拉博沉默地点头。 在失去普洛斯佩罗的躯壳,并获得泰拉并不乐观的回复后,他发现自己同时对他的兄弟和莫尔斯两边的情况一无所知。 做下继续加速前进的决定后,佩图拉博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的子嗣面前保持钢铁般的镇定。 莫尔斯察觉了佩图拉博的忧虑,他从桌前离开,来到办公室的窗边。视距之内尚不可见普洛斯佩罗的形影,唯有深邃冰冷的黑暗宇宙,以及稀疏繁星留下的亮点。 明确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星海,会给不同的人带来不同的感官体验。一名征服者会心潮澎湃,一名学者会满心探索,而对于莫尔斯,他能从中品尝到一丝安稳的平静,哪怕这种平静不过是覆盖在湍急涡流之上的薄薄假象。 “以后你可以在你的铁血号上保留一扇窗。”莫尔斯用指节敲了敲窗面,“就在你的办公室。有助于你的心理健康。” “我会的。”佩图拉博应允道。 “好。”莫尔斯说。“舰队还有多久抵达普洛斯佩罗?” “九天……不,不到九天。”佩图拉博计算着,收回了不知为何脱口而出的时间,“一周之内可以抵达。” “那么我们一起祈祷普洛斯佩罗能活过一周。”莫尔斯回答,“如果我并未推测错误,按照万变之主的特性,伤害过你的人如今差不多也该死完了。” 佩图拉博不知该从那群人没本事伤害他开始反驳,还是先惊讶于莫尔斯少见的近乎诅咒的语气。 “也许。”他最后说。 莫尔斯回身看着佩图拉博,有一个刹那想象起他在旧夜不曾落在奥林匹亚的可能性。 在奸奇迷宫中央的图书馆中他见到太多宇宙的分支,是真是假无关紧要,但假如仅仅将预言看作情报的一种——可信、不可信、部分可信,战时的情报不就是这么一种东西——那么他的确认知到不少新的内容。 也许有一天,他会和佩图拉博分享他的所见所闻,但不会是现在。 “我要去普洛斯佩罗了,”莫尔斯说,“去看看马格努斯依靠一己之力将那颗星球的情况导向了何方。” “钢铁勇士随后就到。”佩图拉博语气坚定。 —— “我没有见过你。”莫尔斯拍了拍黑袍,满意地确认他的躯壳没有因为长期折叠,在脸上或者脖子上留有过度诡异的折痕。 他抛下刚从其中跳出来的、原本挂在墙上的小布包,审视着眼前被疲倦压得一片灰白的凡人容貌,这个灵能者看起来像晒了太久的褪色羊皮纸,憔悴又虚弱。 “但我猜你就是阿蒙。”莫尔斯说。 他没有得到回应,名为阿蒙的马格努斯之师目前正处于几乎完全静止的状态,就和周围的万物一样,如蜡像般凝滞。 莫尔斯看了看方才他抛出的布包,那东西在脱离他手掌的第一个瞬息就与其他物件一样地陷入了极其缓慢的时间流速,停滞在空中,像被无形的支架撑出奇异的形态。 莫尔斯伸手触摸以太的轨迹,从熟悉的风格中读出马格努斯的手笔。这名基因原体暂停了提兹卡的时间,让这儿的时间流速和外部不相同。 他在阿蒙台上的纸堆里翻到这名隐士所做的几笔推算,关于他对预言的解读,和近几日到处劝说提兹卡人最好让家里出现一个躲避危机的地下室。 看起来他还说服了佩图拉博将布包交给他保存,莫尔斯不知道佩图拉博是怎么和阿蒙解释包里的内容物的。 他顺着楼梯回到地面,一眼就看见令人咂舌的噬灵蜂大军;城墙之外,因时间流速不同,更有密密麻麻的噬灵蜂从四面八方涌来,并在领域的边界堵塞。 更加引人注目的则是如一块庞大背景板般的扭曲金字塔,银白尖角从金字塔表面每个材料连接处伸出,与上方天幕中紫蓝色的蠕动的光晕融为一体。 金塔顶端,一颗黯淡的金色光球艰难地遏制着紫蓝光芒的扩散,如摇摇欲坠的暮阳,在变幻的阴云中挣扎。 他动身前往金字塔,沿途顺带烧光所有入侵实体宇宙的亚空间野兽。 在金字塔顶端光球将要彻底灰暗之前,赤红的巨人从城市的另一端赶回,双脚赤裸,胸膛剧烈起伏,浑身沾满屠杀噬灵蜂时染上的肮脏粘稠毒汁,凌乱红发上有半烧焦的痕迹,对灵能的过度榨取在他的灵魂留下深刻的苦痛,他手上流着他自己的血。 马格努斯的狼狈超过了莫尔斯的想象,但他那双痛苦的多色眼眸却定格为活火般炽烈的金红双色,纵蒙尘亦永不熄灭。 莫尔斯向他招了招手,令奔忙在金塔与城池两边的马格努斯注意到他。 基因原体立即赶到他身旁,一刻也不耽搁地问:“佩图拉博怎么样了?” “他很好。”莫尔斯说,左手闪起一串古老符文的金光,“正在开着船往你这儿赶,生怕你出事。” 说此话时他感应了另一具躯壳的位置,由此得知佩图拉博已经逼近普洛斯佩罗的轨道。 这就是不熟练的灵能者想强行改变区域时间流速带来的可能后果之一,短短数分钟里外界已过数天。好在于本次事件,这副作用算得上好事。 马格努斯脸上闪过怔愣,他过载的精神甚至让他无法如释重负,仅仅是呆立着,浑身颤抖。 “马格努斯,我们去金字塔里,我教你怎么应付能量熔炉。”莫尔斯唤醒了他。 “无论是用灵能还是物理手段,强行破坏熔炉都会造成亚空间裂缝的产生。”马格努斯的陈述中隐藏着疑问。 “是的,我要用咒言。”莫尔斯回答了马格努斯的问题,“希望你在这方面同样天赋不错。” (本章完) ------------ 第40章 教学 “在人类帝国内部,我相信关于咒言的记载注定极为稀少。” 莫尔斯的手指穿入金字塔核心与下方灵能风暴融为一团的暴虐能量中,九色光辉在他脸上照射出不断破灭的斑斓亮点,强化着他独有的冷酷神情。 马格努斯的视线无法从他毫发无伤的手指上挪开。细微的金光从虚假的皮肤下渗出,组成一串古老而尖锐的符文。 比起灵能符文,这些咒言既不难以辨认,又不难以记忆,仅仅通过观察莫尔斯的手指,基因原体就轻而易举地记下了十余个含义未知的字母。 相较于马格努斯已经见到的神奇威力,咒言的过分简单几乎让原体感到心惊。 他不再是先前盲目期盼所有凡人都能望向启示之光的天真者,力量离开真正的智慧后直接等价于诅咒——普洛斯佩罗的学者们已用自身的死予以证明。 “这种力量任何凡人都可使用,相关的音节可以从任何发声器官正常的人口中吐出。最短的咒言不过一个单词的长度,足以让一个不口吃的五岁幼童在恶魔扑到他身上之前迅速喊出。我要你慎用它。” 莫尔斯为马格努斯做着基础介绍,平静地观察着赤红的原体面容中升起的不安,心中比起对原体心智成长的满意,更多的反而是一声感叹。 他握住一根能量丝线,霎时间,金光顺着蛛网般的能量丝将一片区域全部浸染,无定的能量乱流被固化为金丝般的复杂织物,随后从最微小的原子结构开始崩裂。 莫尔斯抓着一把残渣抽出左手,原本汹涌的灵能变成烧尽的纸灰,轻轻一搓便化为齑粉。 他掸去浮灰,与马格努斯视线相交。从莫尔斯的口中发出一串奇异而生涩的声音,现实瞬间发生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微量扭曲,仿佛物质宇宙难以理解这违背常理的命令。这让莫尔斯躯壳的口腔中流出血。 “试一试,原体。”莫尔斯吐掉血液,“这句话仅仅是一道无意义的测试组合。对你来说,它食用血肉以奉献力量,不过使用咒言不至于令你的喉咙多受折磨。” 马格努斯紧张了一刹那,他曾经追求过这种可怕力量的行为让他心生负罪之感,不过原体迅速克服。就像佩图拉博说过的,不要多想。 他复述了莫尔斯所说的语言,现实的扭曲再次一闪而过,原体咳嗽一声,喉咙深处有些不适。 莫尔斯露出仪式性的短暂微笑,嘴唇上扬很快放下:“伱适合这种力量,赤红之子。” 他拉过马格努斯的一只手,为其附上一层防护,随后相当激进地将巨人的手掌直接推进残余的能量乱流。 马格努斯肌肉紧绷,却一言不发,他望着自己浸没于狂暴能量涡流中的手掌,缓缓地握起拳,胸膛随着呼吸更多地起伏。 “跟我念。”莫尔斯冰冷地说,更多音节撕破了他的嘴唇,点点鲜血顺着皮肤滑进黑布中消弭不见。要想如凡人一样地使用咒言,他仿照凡人所捏的临时躯壳自然会受到损伤。 马格努斯聚精会神,音节从他口中分毫不差地依次复述,更强力的符文使他口中渗出一股淡淡的铁锈味,不过损伤也到此为止。 与渺小的代价相比,过分恢弘的力量从他置于能量熔炉中的拳中释放,现实在咒言的命令下改变,灵能凝结成固体的冰块,只需一次敲击便可大范围击破。 这正是马格努斯在以眼神征得莫尔斯许可后立即做的,他将他此日的所有心神震荡的痛苦寄托在握紧的拳头之中,仅仅动用着疏于锻炼的肉体力量,沉重地挥拳,让冰凌大范围破裂,在地上砸出碎珠断玉的响声。 堪称立竿见影地,天幕中的斑斓之影肉眼可见地淡去一层,浩瀚洋在倾入星球之内前失去了部分牵引的钩索。 赤红巨人感受到亚空间终于表现出的退缩,心中有千般思绪凝结。他从自己张大的口中推断出方才他爆发出一声用尽力量的怒吼,又从自己落在地面的膝盖得知他在出拳后就脱力向前跌倒。 在确认普洛斯佩罗将要获救的时刻,极度的疲乏夺走了他支撑身体的力量。但马格努斯知道这一切尚未彻底结束。 他由着莫尔斯伸手将他拽起,从对方绝不温柔的动作里读懂了隐晦的安慰。马格努斯脸上掠过腼腆的笑意,追寻着他往昔形象的残影。 “第二串咒语,”莫尔斯念咒时的语调平静如初,除了嗓音沙哑得像是喉咙被一度撕裂,“在灵能乱流中保护你的躯体——不隔绝你本人灵能力量的那种防护。” 马格努斯沉心静气,对着自己的手掌念出咒言。也许是个人力量的特质,咒言在他皮肤表面凝聚成一层浅淡的水红光泽。他吸了一口气,衔接上一条咒语,二次向祭坛挥拳。 更多的灵能漩涡在凝固后碎成晶体的粉末,在马格努斯一生中都罕见的暴力举动抚平了他的焦虑,浩瀚洋的影子更加地远去。 为了哈斯塔尔。他想。为了佩图拉博。还有提兹卡,我的家园。 莫尔斯略微点头,不变的漆黑双眼像是看穿了马格努斯的内心。 他伸手捏了捏喉咙,修复断裂的声带:“你已学会结束这场仪式,马格努斯。不要留下万变之主的权能残余。今日过后,我教你更多。” “多谢,莫尔斯。”马格努斯看着莫尔斯郑重地说。他随后专注在了他的工作中。赤红巨人应用咒言的熟练度,就像他已在此道钻研良久。 这就是基因原体。莫尔斯想。 “在你忙碌的时候,我和你聊一聊简单的构词法,我相信你有能力边拆边听。”他轻柔地说,“为你写一本字典就太过了,且不提机器设备和纸张往往会因无法承载咒言的力量而自行崩溃,这暂时是仅属于你的一份能力,我不希望你学会后,轻易地教给别人。” 马格努斯的点头毫无犹豫,伴随着更多的能量晶柱破裂之声。 莫尔斯找了一根柱子靠着,抬起头,和马格努斯从基础的字母开始讲起,并时刻处理着躯壳不断流血的喉咙。 无需问马格努斯是否学会,倘若在讲完一遍后还记不住,帝皇的造物水平就太差劲了。 他的视线穿过金字塔逐渐恢复成透明玻璃的墙面,越过一团团在玻璃上砸到血肉模糊的噬灵蜂残骸。灰暗云层在他眼中放大,随后是大气层和外界的黑暗宇宙,及宇宙中不同于星光的、一些更加冷硬坚韧的小点。 那些铁灰的舰艇将要落在普洛斯佩罗。 莫尔斯笑起来。现在是考虑要给佩图拉博做个怎样的新躯壳的时候了。 也许这次应当做得更坚固些,免得他的学徒又要在某个地方被迫地死一次。 在他身边,随着最后一声响彻金塔的破碎之声,整座能量熔炉被完完整整地摧毁,连带传入金字塔尖的湛蓝光束一并地断裂,带动了整个塔尖的外结构崩溃,两人暴露在星空之下。 瑰丽至邪性的色彩在宁静的夜空中消融至无可消融,澄澈星辉落在马格努斯俯视着受难大地的哀伤双眼中。这灾祸的记忆将要与凝滞的时间一起,停留到原体此生的尽头。 (本章完) ------------ 第41章 马格努斯之眼 假如提兹卡未在此时陷入洒满鲜血和哀嚎的境遇,本地人将怎样地迎接帝皇子嗣之舰队的降临呢? 首先他们要抬起头,不论性别与年龄,地位与身份,所有的提兹卡人都要从他们名为光之城的小镇扬起戴着朴素金饰的脖子,睁大他们各色的眼睛,像仰望高高的太阳一样去仰望真正光辉万丈的事物。 空气中要遍布着引擎运转的隆隆雷鸣,但人们要用欢呼去盖过它,从高楼顶要洒下金银的彩带,铁靴落在洁白石料铺成的大广场中央时,战士们的脚下要有提兹卡人抛出的鲜花。 在这一时刻,两名基因原体要分别从两个方向阔步走出,兄弟亲密拥抱时,学士的乳白长袍与军团之主的黄黑银三色铁甲要相互贴近,展现出同为帝皇子嗣间血脉相连的深情。 假如此时是黑夜未散的黎明,那么银色的月光就该在两人用于拥抱的手从对方背上离开时消散,更加明亮的太阳最好在这神圣的时刻从天的尽头冉冉升起,煌煌昭示人类之主对黎明般壮美未来的宏伟许诺。 提兹卡就要欣然沐浴在这高洁的天光中,加入一个正在复兴的伟大帝国。 然而提兹卡以另一副面孔迎接了佩图拉博。这片土地为钢铁勇士献上黑夜、混乱、将要流干的鲜血和伤痕及骨的净土——这即是普洛斯佩罗拥有的一切。 佩图拉博谨慎地站在窗边,从高空观察着普洛斯佩罗。 所有鸟卜仪送来的数据都极不乐观,能探测到的所有数据都证实这颗星球已经沦为噬灵蜂的巢穴,足够撕碎一切活物的野兽用它们可怖的节肢和虫翼取代了荒漠和绿洲,自整颗星球向提兹卡发动集体的侵袭,有如一次无意识的复仇,要千百倍地毁坏曾经阻拦过它们的提兹卡,杀死曾经击退过它们的马格努斯。 而提兹卡则已然成为一处黑洞般的未知噩梦,任何探测手段都截止在城池的界域之外。没有信息能够从城内逃离,就像那儿的时间已经独立地静止。 “所有武器阵列都已进入预热,大人。”他的子嗣尽职地提醒,“需要填装弹药,以及准备能量武器吗?” “这是我兄弟的母星。”佩图拉博从窗边转身,不再让自己沉浸在可见的毁灭之中。“我下令准备武器,目的在于威慑本地居民。” 但如今的普洛斯佩罗已不需要威慑。佩图拉博很难想象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内,这座虽然荒废却美丽和平的星球经历了什么。他更加无法想象的,是在那座不可探测的光之城里,马格努斯正在经受怎样的灾难。 在他被迫离开回归舰队之前,他最后一次见到的马格努斯,还在他的小屋中流着眼泪,狼狈地暴露着赤红巨人心中软弱的彷徨。 如今,针对他首位亲自迎回的兄弟的黑暗筹谋显然已经落实,哭泣的马格努斯真的能安然度过这场浩劫吗? 他的子嗣当然也已得知普洛斯佩罗的现状。别提威慑,现在这颗星球上还有没有活着的本地居民都难以判断。军报就是由他们送到佩图拉博手里的。 德费斯询问:“那么现在还需要武器吗?” “一天。”佩图拉博说,“普洛斯佩罗自转一周过后,若情况仍无变化,则在提兹卡城外运用常规火力进行轨道轰炸,随后第一、四、五大营各抽调半数阿斯塔特随我攻入提兹卡。” 首次正式造访普洛斯佩罗就用火炮叩门并不是个好的选择,但佩图拉博知道救援马格努斯比起讲究什么礼节重要无数倍。 “普洛斯佩罗伤害了我的兄弟。”他冷硬地说,“纵使她是马格努斯的母星,也无法改变她的罪行。” 德费斯立刻敬礼,将佩图拉博的命令传至舰队各处。 佩图拉博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柜,短暂地期望着莫尔斯能及时出现,告诉他马格努斯现在情况如何。他没有等到衣柜里传出动静,先发生变化的反而是普洛斯佩罗自身。 佩图拉博看着整颗星球像有石子落入的水面般卷过一阵金红色的冲击波,无穷无尽的蜂群在嗡鸣中如风吹倒的野草成片死去,铁一样凝重的表情里终于增添了真切的惊讶,和一种柔软的欣喜。 —— 马格努斯靠墙坐在废墟顶端,抬头看向夜空。 他知道在那队铁灰的战舰中,完整的佩图拉博正站在某扇窗边,俯视着濒临毁灭的星球。他看见舰船上附带的众多未知武器,根据他对佩图拉博的理解,这些武器毁灭半死的普洛斯佩罗所需的,很可能只是两轮齐射。 “莫尔斯?”马格努斯说。 “是的,佩图拉博来了。我看看,激光、等离子和导弹,宏炮,光矛和看起来不准备发射的原子鱼雷,”莫尔斯辨认出佩图拉博舰队配备的激光正是当时从黑色审判所居的奥林匹亚卫星上得来的战利品,如今已投入实战。 “你如果特别喜欢某一种,我可以跟佩图拉博说多发射点那种的。”他说,并对那一幕产生了少量的期待。 马格努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被金字塔顶端弥漫的粉尘呛得一咳。无论如何,基因原体澎湃的心潮获得了平复。 “请转告佩图拉博不要开火。”马格努斯说,原体高贵的面容带有罕见的肃穆,“我不希望日后有关于我的母星遭受兄弟毁灭的恶意谣言流传在外。” “嗯……”莫尔斯说,“这倒是不急,佩图拉博也不会希望一上来就把普洛斯佩罗的地心炸穿。那么你要如何解决这颗星球上剩余的噬灵蜂危机,和蠢蠢欲动的剩余八个亚空间能量炉?” “普洛斯佩罗是我的母星。”马格努斯说,刚刚打下基础的咒言符文在他的掌心中幻化出一颗金红的光团,“但她伤害了我的兄弟,又与我的子民为敌。” 他握拳,掐灭金光,眼眸低垂。“我要亲自结束这里的一切。” “那么你得稍微付出些代价了,”莫尔斯回答,“就算伱是基因原体,也不能完全地无视运用咒言的基本规则,至于你该如何做,凭借你的智慧和创造力,还需要我专门教你一套现成的咒语吗?” 马格努斯点头,烧焦的满头红发尾端因此颤动:“我知道。” 莫尔斯仅存的良心让他收了收自己的冷言冷语。他叹了口气:“去做吧,付出你的血肉。” 马格努斯从地上站起,最后一次将这片曾经美丽的土地上正在遭受的苦难牢记心中。在停滞的时空中,他见到人们无声的呼喊,挥舞的手臂,被撕碎的肢体和泼洒的鲜血,这支离破碎的满目疮痍,如雕塑般凝固。 “我曾经多么盲目,”马格努斯低声喃喃,“我的眼睛只凝视高处的光明,却从未低头看过阴影里的祸殃。” 一串重新组合的咒语从他口中流淌而出,马格努斯将手抬起,手指扣在颤抖的眼皮上。 篡改现实的命令正向他索求报偿,他口中升起咽下碎刃的疼痛。 原体知道,这力量还索求着更多。 马格努斯感受着右眼眼球在手指下的不安滚动,像触摸着一种罪行的具象。压迫性的力量抵在他的眼皮表面,他的呼吸在一次急促后放缓。 行动吧,他想着,松了一口气,然后马格努斯挖出自己的眼球。 倘若双目皆在仍看不见所犯的愚行,那就舍弃那只永远盲目地凝望光辉的眼睛。 他没有流泪,没有痛呼,只有呼吸的瞬时停滞,甚至念诵咒语的语速都分毫不改,唯有语调中增添了庄严的悔恨,为了从今日起的偿还——多年以前他将噬灵蜂引到提兹卡,他当年享受了拯救城池的救世光环;而本次的灾殃又是因他而起,如佩图拉博所言,他已无颜自诩英雄。现在,到了他承担责任的时刻。 马格努斯不是施虐或受虐的惯犯,但将这柔软的球体捏碎在手掌中,用流淌的鲜血换来普洛斯佩罗大地的洗涤时,前所未有的解脱从他的痛苦中诞生。 他所见的一切——尽管缺少了一部分——都如此清晰,金红的浪潮卷过提兹卡的表面,狰狞的野兽在这无形的火里烧尽了,连着灰烬也被消灭。 远处的邪神庙宇一并地坍塌,剩余八只曾将灵能的启迪带至提兹卡的彩鸟塑像失去神力,纷纷解离作尘霾。在让这一切开始后,马格努斯又让一切结束了。 咒言的力量带着他献出的右眼,从城市到荒野,从深谷到山峦,遍览千般景象。马格努斯知道数日后他将前往泰拉,在那之前,他要亲眼看遍普洛斯佩罗的每一寸土地,纤毫不落。 (本章完) ------------ 第42章 在另一处 佩图拉博再一次开始攀爬,手甲有力地抓住提兹卡大金字塔残缺的结构框架,铁靴踩过玻璃和金属的碎渣,以及一些挂在框架上噬灵蜂湿漉漉的残缺口器。 十余年前,他的意识在一次攀爬中重获新生,并且他见到莫尔斯。 一个月前,他爬上雪峰,在峰顶见到他真正的父亲与兄弟,重获帝皇子嗣的身份。 今天,他将自己拉上削去尖端的金字塔顶端,在残垣断壁中见到他首位亲自迎回帝国的兄弟。赤红的巨人静默地坐在星空之下,倚靠着往昔华美尖塔的残形安静地休憩。他烧得干枯的红发杂乱地散在颈周,如熔融紫铜般光滑的猩红皮肤与朴素长袍均被汗水和鲜血浸染。 阴影挡住马格努斯的上半张脸,那道顺着右颊落进长袍的长长血痕,在月下如一串漆黑的泪水,滑过原体安宁的面容。 佩图拉博走到马格努斯身旁,干脆地伸出手。马格努斯疲倦的身躯动了动,把右手放入他兄弟的手掌,让佩图拉博将他拉起。 “马格努斯,第十五名基因原体,来自普洛斯佩罗。”马格努斯重新作出自我介绍。他脸上的残缺被光芒照亮,紧闭的薄薄眼皮中可怕的凹陷令佩图拉博情不自禁地将他兄弟的手握得更紧。 “佩图拉博,来自奥林匹亚。”佩图拉博仰起头,将一只手放在马格努斯肩膀上,拉进了马格努斯,给了他一个兄弟的拥抱,与拥抱时才能倾诉的耳语。“每次在见到你的一天之内,你就会开始流泪,我亲爱的兄弟。” 马格努斯感受着自己左侧脸颊上温热的、与右脸冰冷干涸的血渍不同湿润水痕。他庆幸佩图拉博将他拉近,如此两人不必直视彼此的面孔,得以倾吐各自外壳之下柔软的真心。 “我很抱歉,佩图拉博。”马格努斯说,手臂将佩图拉博揽得很紧,“这就是普洛斯佩罗能给你的一切了。一切尽皆尘埃。” 佩图拉博拍了拍马格努斯的后背,“伱没有丧失你宝贵的生命,这就是最好的见面礼,马格努斯。尽管我确实希望你能够更加……完好一点。” “能再见到你,也是你给我最好的礼物,佩图拉博。” 随后佩图拉博放开他,尽量避免让自己的目光停留在马格努斯缺失的右眼上。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金塔之下满目残缺的大地。 “我们可以重建这一切。”佩图拉博说,“你来绘图,重新决定光之城的辉光将以何种方式重现,我和我的军队负责实行你的规划。尽管听起来奇怪,但在完成城市建设,尤其是进行石质雕刻时,他们的兴致高昂得像在参与前线跳帮。如有闲暇之时,我可以为你做一只假眼。” “哦,”马格努斯笑起来,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眼眶,“我没有将它用于不可挽回的献祭,那仅仅是为施展咒言所一次性支付的能量实体……即从仪式意义和灵体完整度来讲,我没有永久失去我的右眼。呃……也就是说,只要进行合理有效的医疗救护,重新补充非物质能量,结合我们难以用科学解释的恢复力,我其实可以重新长出一只眼睛。” 佩图拉博沉默片刻,硬邦邦地说:“那很好,你赶紧自己长。莫尔斯人呢?” “在等你们停止互诉衷肠。”莫尔斯从倒塌的墙后走出,“难道我可怜的渺小身躯就那么难以察觉吗,我亲爱的两位巨人?” 迎着佩图拉博那种可称之为“你为何不提醒我”的目光,马格努斯成功模仿出他常用的无辜微笑。 —— “我受够了听他们炫耀自己的兄弟情了。”莫尔斯站到阿蒙身边,靠在剩了半截的无花果树干的另一侧。 无花果树的上半段先前被噬灵蜂一爪子斩断,目前正沉在池塘里,和残败的浮萍一起宣告它们遭遇的不幸。 他转过头,用余光瞥见阿蒙的头发:“你可以想象吗,一个站直了身高顶两个我的红色大个竟然在那里吧嗒吧嗒掉眼泪,就连小孩子掉眼泪我都不会觉得可爱。” “你看起来有些眼熟,先生。”阿蒙说,这名连日忙着到处治病的学者看起来有些憔悴,事实上,全城的人都精疲力尽。上一刻还在睡觉,下一刻就被噬灵蜂撞在脸上,刚惊慌失措地试图躲避,再过一刻又发现身边东西全烧光了,这绝不是提兹卡众多的平凡心智所能承受的刺激。 也许唯一能安抚他们的,是那些睡觉时仍有衣物蔽体的人不至于绝望地裸身坐在房屋废墟中,祈祷那些路过的铁灰色巨人别注意到他们疏于锻炼且有碍市容的身体。 “我确实见过你,”莫尔斯说,“在先前马格努斯暂停的时间中。” “而在我所见的预言中。”阿蒙说,“狼群毁灭了提兹卡。你站在棕黑的油和烈火中,像现在嘲笑我的话一样嘲笑普洛斯佩罗。” “我没有嘲笑你。”莫尔斯揉了揉脸上的肌肉,“你可以当成那是我的固定表情,要改掉确实不太容易。” 阿蒙沉稳地点头:“但事实与预言中存在许多偏差,我不确定这是否是意象和实物的非完全映射导致的。” “比如没有狼群?” “也没有烈火。” “那就随它去吧,”莫尔斯说,“这两天拜一场奇遇所赐,我至少看了九百九十九个全新预言,很显然它们不可能全部应验。之后你要跟着马格努斯回泰拉吗?” “我会去泰拉。” “那么以后再见了,学者。”莫尔斯说,“我等着在第十五军团里见到你。” 阿蒙温和地笑了笑。莫尔斯转身离开。 两人都没有提到,预言与现实场景截然不同,除去预言中不过是意象之外,还有另一种解读,即预言之景其实尚未发生,真正的危机仍然潜伏在黑暗的迷雾深处。 然而在这灾后重建的时日里,没有谁真的想谈论这个不会有结果的话题。 —— 茫茫银河的遥远一角,有人俯身弯腰,常年日晒致使皮肤皲裂的凡人之手探入沙地,摸索着触及到一个木盒的轮廓。 他困惑地将木盒取出,拂去沙尘,打开经年未朽的黑木盒盖。 一本以未知文字写的玄奇古书正完好地置于盒内,也许它早已在此等候千年,又或许昨日它才出现。 天空中盘旋的鸟群逐渐远去,凡人取出古书后,那些连日地打着转儿的怪鸟,仿佛忽然满意了似的,终于和它们尖利的鸣叫一起永久离开了。 (本章完) ------------ 第43章 有关小玩偶 +你回泰拉了吗,帝皇?+ +我和一名新寻回的原体已在皇宫等候你们的回归,荷鲁斯也在。+ +你不会又在给原体取名字时玩了什么复古的旧名新用吧?+ +……荷鲁斯是唯一的例外,莫尔斯。第六原体名为黎曼·鲁斯,其为来自芬里斯的狼王。+ +狼?+莫尔斯品读着这个字眼,+我最近倒是听见一些关于狼的预言。不论如何,伱赶紧把马格努斯带走,我受够他了。+ +他打扰到你了?+帝皇有些困惑。 在他的记忆中,马格努斯虽往往有傲慢天真之嫌,但大体上仍是个良善有礼的学者,和佩图拉博更应是相互填补了学科与性格的空缺。以莫尔斯的性格,不至于对马格努斯如此不满。 +他严重地打扰了我,在我教给他咒言之后,每过三十分钟我就能收到一个崭新的提问,一半关于研究本身,一半关于安全咨询,难道我看起来有那么闲吗?+ +你有事在忙吗?+ +确实没有。再见。+ 莫尔斯切断灵能连接,他睁开眼,躺在藤椅上对着天花板说:“进来。” 站在门口的马格努斯捧着一堆未知的软绵绵的东西走进来。 在佩图拉博的积极督促下,他这些天在船上让眼睛重新长好了。如今它们呈现出相当平和的蓝灰色,与佩图拉博的眼睛颜色十分接近,可能是因为这兄弟二人最近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 “莫尔斯,你能帮我看一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吗,”马格努斯将手里的东西递到莫尔斯视线之内,以便莫尔斯看见那堆橡皮泥一般混合着肉色、红色、蓝色和金色的未知物体,“我的当前进度是完成了原始数据的统计和标注,原料的实体化也进展顺利,但无法使其维持稳定形态。” “展示给我看。”莫尔斯说。 马格努斯抽去锚定材料的符文,先让手中这些废料消失。这灯光亮度不高的房间里,他像个古泰拉刻板印象老巫师般低声地念着他的咒语。 很快地,非物质能量以区别于灵能的方式从空气中被抽取凝聚,渐渐形成一个男孩的模糊形象。 马格努斯立即适时更换咒语,将力量填充进成型的模具,直到一个红色小孩精巧的脸被完全复现。 赤红巨人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维持住和这个小躯壳的能量连接,侧过头说:“我目前可以做到这一步。我已经检查过许多次,截止至此时,所有数据一切正常。” 莫尔斯从藤椅里撑起上半身坐好。“继续。” “继续下去就会发生物质实体的内部架构紊乱。”马格努斯停止输送能量,他的童年款外壳立刻塌成一堆软泥。原体小小地叹了口气,清理了这些废料,然后充满期待地看着莫尔斯。 “我记得佩图拉博拜托你制作的是他的成年版外置躯壳。”莫尔斯说。 “呃,是的。”马格努斯迟疑地说,佩图拉博完整的要求在他心里回放了一遍。在达成兄弟的请求面前,马格努斯决定让其他因素让步:“他说他想要一具身高达到四米的躯壳用于常规社交,不需战斗功能,服饰参考奥林匹亚风格。” “而你对我凭空制作这东西的手法好奇很久,于是答应了他,学习为他做一个比他本人还高的临时外壳。因为没有把握,你决定先拿自己做形象参考。” “我一开始的构造数据采用了佩图拉博如今的躯体数值,然而制作躯壳所需的能量和躯壳体积实际相关,所以退而求其次用了佩图拉博童年时的数据——就是你给我的那一份。不过每一次失败时他的形象都会变成……”马格努斯两只手挥舞一圈,意图表示刚才那堆软泥,“……这样,我想还是先用我自己的形象好。” “你已经提到了问题的答案,马格努斯。”莫尔斯说,“这套存在于神秘学存在和物质实体之间的装置,其体积和装置能容纳的意识拓印强度直接相关。那么是否有这种可能,即你提取获得的能量密度,对于孩童状态的躯壳而言,依旧过低了?” “是这样吗?”马格努斯皱着眉头,一阵安静的思考后,忍不住开始在空气中写写画画。几分钟后,他眼睛一亮:“是的,我错误计算了躯壳成形所需的能量密度和维护形体所需的常规密度,这两者不能一概而论……” 他的语气低落下来:“所以我现在还做不到制作一副完整躯壳。我会和佩图拉博说明的,希望他不要失望。” 莫尔斯怀疑地打量马格努斯难过的神情,他开始觉得马格努斯不只是来问他问题,更是来替佩图拉博想办法,通过装作可怜让他亲自出手,在钢铁勇士的舰队降落在泰拉之前,给佩图拉博弄出他的新外壳。 这有什么意义?想办法让他忙起来? 他这两天都没有在战斗驳船上闲逛导致第三次引发钢铁勇士内部的诡异传言,这不是非常安定吗? “如果他失望,那就是他的问题。”莫尔斯躺回藤椅,“能量密度过低不难解决,相关方面你平时自己练习即可,就不用幻想短时间内出成品乃至成品改件了。我接下来会做一套和佩图拉博当前体型相当,硬度与力量参照帝国常规坦克的躯壳给他,你可以帮我转述,假如他这次弄坏了,我不做第三件。” “……所以他忙起来了?”佩图拉博端着一盘葡萄边吃边问。 钢铁勇士在普洛斯佩罗从每个大营抽调出一支百人队留守,作为重建星球所需的人手,与当地人一起修复这颗残破的星球。在忙碌的间隙,马格努斯向佩图拉博介绍了本地多样的物产,比如酸甜多汁的好葡萄。 在试吃过后,两个基因原体决定为受灾后肯定没人有心情享用水果的普洛斯佩罗清理了一遍葡萄储备,比如下令带走几十斤在路上慢慢吃。 “我不确定,佩图拉博。”马格努斯回答,从盘子里摸走几颗,一次只吃一颗对于基因原体有些太少,葡萄似乎会神秘地消失在第一次咀嚼中。“老师只是说他会在到达泰拉之前做好。” “那也够让他忙碌了。”佩图拉博说,“从他第一次上船起他就没有发现我在做的东西。我希望这种状态维持到可以结束的时候。多谢,我的兄弟。” “不用称谢的,”马格努斯在佩图拉博的赞许下变得更红,“我确实很想学习能容纳我们意识分支的躯壳制作方式。这几天在老师的指导下,我也有了些新的进展。” 他从长袍的口袋中摸出一个小小的模型,高度约有三寸,粘在直径四十毫米的黑色圆形底盘上保持稳定。 模型刻画着一个站直的童年马格努斯形象,还没现在这么茂密的红发扎成一束,身穿精致的小小白袍,捧着一卷书籍。模型静立不动,比本人安静得多。 “越小的躯壳越容易构造。”马格努斯解释,“我试了几次,这是我当前真正能稳定做出的最大尺寸。等我学会处理意识端口,将部分神志导入其中,你就能看见它动起来。” 佩图拉博接过小模型端详一圈,脸上浮出很浅的笑容。“看来我也要准备送给你的礼物了,马格努斯。” 马格努斯摸了摸头发,因为烧焦而被迫剪短一截的头发还是让他不太习惯。“不知道我的其他兄弟是否和你一样友好。” “谁知道呢。”佩图拉博说,“我确定荷鲁斯·卢佩卡尔很友好,莫尔斯甚至夸赞过他。而其他的兄弟,我也尚未得见呢。” (本章完) ------------ 第44章 泰拉 “这里就是泰拉。”荷鲁斯说,他的三维影像出现在舰船指挥室的桌面中央,“银河的明珠,奇迹的中心。人类的荣光在此汇聚,没有任何金钻珠宝比泰拉更加闪耀……” 他的介绍因为有人靠近而中断。 荷鲁斯让开位置,让投影区域里挤进另一个全新的面孔,毛糙的金色长发梳理成辫子与散发的交杂,盔甲上盖着粗野的长毛兽皮与悬挂的骨白兽牙,不经常清洗的手抓着原始的褐色木杯,无价的阿玛塞克酒在这木杯中,也不过一口一饮可尽的酸甜果汁,不值一提。 他因狂放大笑而咧开的口中藏着暗示凶恶的尖利犬齿,整个人与生活在冰雪蛮荒中的野蛮人几乎全无差异——假如马格努斯和佩图拉博能够忽视那双锐利狼瞳中深藏的审视。 “这两位就是我们的新兄弟,嗯?”狼王的手往下方一捞,抓出一只灰狼的头,他挠了挠灰狼脖子上富有光泽的毛发,手掌不轻不重地一拍,令灰狼重新趴好。 “父亲显然希望我们所有人都结为好友,你们的名字是什么呢?” 他的嗓音中有意地保留着独特的含糊,这令他的哥特语比起文明人之间的交流工具,更接近于古老部落驯服野兽时养成的低吼与翻滚的咆哮。而基因原体的高贵身份只能证明,他正在用这种粗野的方式试探着新来的两名帝皇子嗣,观察他们评判他人的逻辑和思想。 “马格努斯,来自普洛斯佩罗。”马格努斯的眼神落在三维投影中狼王胸甲前方悬挂的野兽皮上的芬里斯符文处,略微地皱眉。毫无疑问地,那是这匹野狼曾经的部族生活中施用灵能的象征。 “我相信荷鲁斯与你介绍过我们的名字,黎曼·鲁斯。”佩图拉博说,“第六军团之主,太空野狼的基因原体。” 鲁斯发出一声欢快的大笑,“鲁斯族的黎曼。”他强调着自己的来处,在城墙的砖石上放下酒杯,没有一滴酒洒落至杯外,“来自芬里斯。与你们相见令人畅快,佩图拉博,马格努斯。别听荷鲁斯的卖弄,用伱们的眼睛来看看泰拉的样子。” 荷鲁斯扬起了眉毛,“那你们就当我在演练如何欢迎别人造访泰拉吧,兄弟们。今日我只是一名导游。” 鲁斯嘴里意味不明地嘟囔了几声,收起欢笑的神态。眨眼之间,他的举止全然转变,即便他从服饰到发型丝毫未改。 他喝光了自己杯中的酒,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马格努斯受伤后刚恢复不久的右眼,接着注意到佩图拉博常服上简洁却优美的金色螺旋镶边,以及与一头部落野狼截然不同的高贵仪态。 “我算是明白荷鲁斯为什么对你评价颇高了,佩图拉博。他首次见我时,三句话之内就聊起你。” “别这样,鲁斯。如果我对你评价不高,你现在可进不来这次通讯。”荷鲁斯笑了笑,“看看我们,一匹冬与战争的狼王,一个统帅国度的领主,一名智识惊人的学者,和一个黑帮混混。我怎么能对你们评价不高?” “呃,我还是个学生。”马格努斯说。荷鲁斯的夸赞令他只觉受之有愧。 “我们都有诸多事务需要学习。”佩图拉博望向泰拉。 从宇宙之中俯瞰这颗古老的星球,橙红与明黄的灯火如散落碎星点亮半个星球的黑夜里连片的大陆,剩余半个星球则在深灰的工业烟雾中呛咳,森林与海洋全无踪影,人类的家园仿佛被一只钢铁与岩凝土的野兽吞咽咀嚼,再面目全非地一口吐出。 茫茫的星舰排布在泰拉外侧,不同的涂装标志代表着已经被人类帝国纳入版图的诸多行星的臣服,他们来此供奉胜利的人类之主,但延绵不绝的漫漫长队则更像参与着一场攀登圣山的朝拜。 “你们靠得更近时,就能看到街上的人群。”荷鲁斯说,挪动投影设备,将城墙外熙熙攘攘的街道纳入图像。 难以计数的人流通过铁路和步行向皇宫围墙靠近,尽管这座冷硬的外墙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实质性的优惠。他们仅仅是追逐着帝皇的光辉,而皇宫高墙的阴影为他们挡住穿透烟云的浑浊微光。 成百上千的飞行器和监听设备在高耸的尖塔之间构成一层防御网络,扫描着可能存在的危险。 “自从父亲开始远征,泰拉上的人就越来越多了。”荷鲁斯总结。 鲁斯轻轻哼起低沉的歌,从曲目节奏来判断,兴许是一首猎捕巨兽的水手们满载而归时哼唱的小调。 “看来我们将要让泰拉变得更为拥挤。”佩图拉博不留痕迹地对着画面中展现的混乱都市暗自皱眉,心里不由得将他建设的奥林匹亚和此处对比。“没有人计算过这里的人口极限吗?” 他让他的人民生活在井井有条的光辉城市之中,群山与清风在城池之外歌唱,农田里转着石磨和水车。多年以前莫尔斯和他描述了一个美好的泰拉幻景,在他知道那儿正是帝皇的泰拉之前他就开始憧憬向往,可他现在将要降落,却重新地怀念起奥林匹亚。 “兴许计算者没有考虑宜居的问题吧。”荷鲁斯无奈地说。“无论如何,父亲说大远征结束后,他会重新改变这些弊端。” 马格努斯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佩图拉博不要走神:“看,皇宫。” 金色的轮廓从大地的边缘那个亮眼的白色光晕里出现了,那座集结着全人类数万年积累的财富与智慧的宫殿仿佛掀起了寰宇黑幕的一角,将透亮的光照入漆黑现实的裂隙,并一点点地,艰难却执着地,扩张着冰冷却足够明亮的金色光芒。 佩图拉博在此刻沉默,在这一个刹那里,他见到人类之主的影子。 待到日后空闲时,他希望自己还能想起履行诺言,为帝皇将海洋带回到这片干枯的钢之大地上。成为一名建筑师,乃至规划一颗星球的景致,似乎一直是他的喜好,或者说梦想。 到时候他可以和莫尔斯一起回顾曾经泰拉拥有过的最美好的相貌,并将这份礼物赠送给帝皇——是的,佩图拉博想,他该为大家准备礼物,而一个更好的泰拉则理当用于献给人类之主。 而马格努斯则无法忘掉鲁斯身上挂着的符文,普洛斯佩罗给他好好地上了一课,他思考着该如何开口提醒兄弟灵能并不安全,又担心自己的贸然建议会造成冒犯。 “马格努斯?”鲁斯忽然喊住他赤红的兄弟。 狼王指了指自己胸甲上挂着的一串野兽皮,直接地问:“你刚才在看这个?” 马格努斯顿觉窘迫,他不想在首次见面时就令兄弟以为他惯会窥探隐私。 “这些符文藏有力量。”他隐晦地说。 “哈,当然。”鲁斯状似自豪地拎起这串兽皮,“这是族里符文牧师以风暴赐福的护身符,有能力与芬里斯的风暴共舞的,向来只有最英勇而谨慎的智者。不过用你们的话讲,这是灵能。” 荷鲁斯惊讶地看了一眼突然坦白的黎曼·鲁斯,马格努斯因兄弟的坦诚而对鲁斯好感加深,佩图拉博则看见一个远超野蛮外形限制的人。 芬里斯的冰寒给了他的兄弟一双看透万物的冷眼,将他变作帝皇手中披着野狼毛皮的一柄长矛。他相信必要之时,黎曼·鲁斯会刺穿任何人的弱点。 (本章完) ------------ 第45章 起名困难症 鲁斯蹲在金碧辉煌的皇宫走廊中,抱着他的弗雷基和格里。野狼们毛皮光滑,一匹令鲁斯回想起芬里斯风雪中从树杈上掉落进火炉中的一捧灰雪,另一匹则是火边蜜酒在杯里荡漾出的金黄月轮。 “我又有了新兄弟,哈。”鲁斯抚摸着弗雷基的一只耳朵。野狼一甩头,抛掉他的手。 “怎么了,狼兄弟?”鲁斯舔了舔犬齿,品味着用高哥特语说出这个词后嘴里留下的余味,“我难道没有把你们介绍给我的原体兄弟们吗?” “你没有介绍他们的名字,黎曼·鲁斯。”莫尔斯抛去幻化的防护服推开门走出,“这可算不上介绍给你的原体兄弟们。” 鲁斯撑着地面坐下,披风落在地面变为一片宽大的、适合铺在严冬里火炉前方的灰黑软垫。他通过这种方式将芬里斯的一部分带到了泰拉。 “伱也没有介绍过你自己,但我还是允许你检查了我的野狼们,科学家。查出什么问题了?” “全是问题。”莫尔斯说,“但我懒得解决。你们的基因缺陷不影响战斗,不是吗?” “王座在上啊,”鲁斯咕哝着,“你可真是和帝皇一个样。只要一把斧子还能像劈柴一样劈开人的脑壳,它叫什么名涂什么色都无所谓。” “你的表演太夸张,我看起来像是对帝皇不满的人?” 鲁斯听了这句话就笑起来。 莫尔斯听懂了鲁斯的笑声,并且决定假装没听见。 在钢铁勇士抵达泰拉之前,他先一步赶来。检测这些军团基因种子的事情不会因为中途被打断过一次就遭到放弃。 他首先测试了钢铁勇士的情况,深感满意之后接着顺手查了影月苍狼和太空野狼。他的下一个目标是第十五军团,不过黎曼·鲁斯出现在半道确实不在他预料之中,既然如此他也不介意聊聊。 “你见过你的新兄弟了。”莫尔斯说。“什么感想?” “喔,马格努斯对我的护身符太警觉了,”鲁斯拉起胸前的一串小玩意,“但他是个灵能大师——别用那个怀疑的眼神,他看得出我这儿用灵能,我难道还要说这是符文牧师的雾躯在灵魂之洋里捡来的狼眼石?” “你的父亲可不怎么喜欢你们使用‘灵能’这个词语。”莫尔斯说。 “这就是我觉得马格努斯值得与之坦白的原因,科学家。” “帝皇才是科学家,我是个工匠。”莫尔斯冲着鲁斯点头,“科技前沿和我向来有些距离,不要低估我生活的原始程度。” “哦,看来佩图拉博只有这点与你不相似。”鲁斯身体前倾,短暂地凝视了莫尔斯的双眼,随后他移开目光,狼王的肌肉恢复放松。 “你养大了他?不,这可不奇怪。每个人都该有个父亲,或者母亲。” “不是每个人都有父亲或母亲。”莫尔斯回答,“你是第一个直接地说我承担了这一身份的人,但老师和父亲是两个名词。” “哦。”狼王耸了耸肩膀,粗重发辫末端悬挂的光滑石块因此在他的胸甲上摩擦。他的盔甲上挂着大量的绳结、皮革和铭刻着微缩徽记的兽牙。“好吧,你是一名老师。我听说马格努斯也有个老师。亲爱的荷鲁斯只承认帝皇,而我承认我的狼兄弟。 “他是弗雷基,这边的是格里。”鲁斯分别拍拍黄狼与灰狼的前腿。“我曾经有个狼家庭,直到鲁斯族的丹吉尔猎杀了我的狼母亲。” 莫尔斯与格里的狼瞳目光相接,检查过野狼们的基因后,他发现芬里斯狼的词义不太传统。但他现在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狼王站直身体,伸了一个懒腰。皇宫让他风暴灰的盔甲表面浮起火光般的金色,他胡须下的脸像大理石一样地苍白。 “荷鲁斯是个好兄弟。马格努斯与佩图拉博也是。”狼王说,“我真想知道我们打一架谁会赢。至少荷鲁斯拒绝了和我打。”他遗憾地说。 “让佩图拉博别穿甲,你能打两个他。”莫尔斯丝毫不给佩图拉博留情面,“而马格努斯?小心他拳头上的灵能风暴。” 鲁斯咧着嘴笑起来,在这一短暂的瞬间里,这张属于战士与国王的粗放脸庞上,闪过了寒冬之后那一季节独有的柔软。 “这可太好了,我会喜欢他的。”他说。 —— “佩图拉博,我有件急事。”马格努斯推门而入,神态焦急。 佩图拉博立即放下手上的刻刀,挥挥手让围在他身边观摩的一圈子嗣离开。 “何事?”铁之主沉稳地问,拳头在石匠俱乐部工作台的下方握紧。 “哦,我是说,也没有这么急……”马格努斯注意到佩图拉博手臂上肌肉的走向,惭愧地发现自己让兄弟产生了误解。他摊开手解释:“我只是发现,我实在取不出给我的军团的名字。你怎么取名的?” 佩图拉博端起水杯喝了口水,邀请马格努斯和他一起过去坐到沙发上:“我带他们打了一次异形,打完我就知道该如何取名了。” “这……”马格努斯纠结地抓抓半长的红发,“可是我和子嗣的第一次见面应该很和平……” “那就想想他们的特性?” “我还一点儿都不了解他们。”马格努斯脸上更添郁闷,“如果我没取出好名字,那么初次见面他们就要对我有意见了。” “事实上,他们天生亲近我们。”在他最亲近的兄弟面前,钢铁勇士之父不变的神情里多出少量根本掩盖不住的自豪,“你可以大胆点。或者你想想你的军团理念?” “我没有带过军团,”马格努斯捂住脸,语气有些绝望,“原来还需要给他们想出一个理念吗?” 佩图拉博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松,我当时编口号时莫尔斯还笑话了我,至少他不会笑你。你现在有什么取名思路吗?” “好吧,”马格努斯慢慢把手从脸上拿走,金色的眼睛里漂浮着不知所措的雾气。 “我想的是,我们以后会是一个充满灵能者的军团,”他提到其中某个词时嘴角肌肉抽了一下,“灵能虽然危险,但仍然不可割舍。所以我希望他们能从我的经历里获得足够警示,来妥善运用灵能。” “很有道理。”佩图拉博点头。“非常合适。” 马格努斯吸了口气:“灾难过后,皆为尘土。但尘埃之子会不会听起来太不友好。” “这听起来有些像是诅咒了。”佩图拉博说,“你的子嗣会悄悄委屈的,因为你的错误被转嫁到你的军团身上。” “我知道。”马格努斯沮丧地说,“我肯定不会这样取名,但我真的想不出怎么改。” 佩图拉博眨了一下眼睛。“也许你可以选择改掉其中的一个单词,我的兄弟。” (本章完) ------------ 第46章 千尘之阳 “这样,我有一个新的办法。”莫尔斯说,“我们不如聊一聊哪个军团的基因种子完全没有问题,也许这样会让谈话更加快捷。” “我不能保证。”马卡多让高大的权杖支撑着他行走的步伐,“就像第十五军团,在你来之前,他们的基因问题从未凸显。”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参与统一战争,不是吗?”莫尔斯哼了一声,继续让金色符文编制着他破损的衣袍。“只要他们打起仗来,灵能稍微一刺激,五年之内,军团里就会到处炸开血肉之花。要知道我抓来给他们测试的只不过是一只小小的恶魔而已。” 在消耗大量咒言力量时,他选择保留了临时躯壳自胸腔往上那半部分的完整,并将下半部分解离成原始的命令和符文,用以锁定第十五军团的基因螺旋。现在他不得不用飘浮代替行走,直到他重新把整个外壳补全。 马卡多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他们在高塔中慢慢地顺着木质的阶梯向上,直到共同站在玻璃彩窗旁边。 不同于几乎全部由无机物构建的泰拉众多城区,这儿的陈设大多由贵重的有机物组成,深褐涂油的木纹中刻印着历史的刻痕,熄灭的蜡烛表面凝固有乳白的蜡油,浅淡檀香渺渺地钻进木柜与软垫的缝隙。莫尔斯摩挲了一下蜡烛焦黑的灯芯,没有将蜡烛点燃。 窗外,更多的微型飞行器遍布在从一千米到七千米的高空中,全面地录制以及监测着地表的情况。广场中,上千名银甲的阿斯塔特小跑前进,直至列队整齐。 他们的装甲清洁而崭新,从额头跨越至下颌的金属条带上每颗圆钉都反射着明亮的光,肩甲上的橙蓝两种色块标示出这支从阿契美尼德征兵而来的军团曾有的文化习俗。 这一帝国在统一战争早期就与人类之主结盟,由此躲避了战争的浩劫。帝国与火星结盟后,从阿契美尼德里抽调的士兵组成了第一批第十五军团的战士。 如今他们刚刚脱离漫长的阿斯塔特训练,再遇上一个从未带兵打过仗的基因原体,莫尔斯只能祝愿帝皇给他的造物们设计的战争天赋足够强大。 在这些士兵中,莫尔斯看见有两个阿斯塔特肩甲上悬挂着相同的垂饰。他记得这对兄弟,因为他抽中出来迎战练习用恶魔的战士就是两人之中的奥尔穆兹。 那次对战验证了第十五军团潜藏的肉体变异问题,莫尔斯记得他救回这个陷入半变异士兵时,兄弟中的另一人,阿扎克·阿里曼那满怀感激的神情。 “我替帝皇感谢你,莫尔斯。”马卡多说。 “我在想我该不该也替他感谢你,宰相。”莫尔斯一边说,一边看着窗外正在降临于广场中间的金红飞行器。 透过飞行器的外壳,他能看见佩图拉博和马格努斯都坐在舱室中,并且看起来铁之主正在辅助他兄弟的演讲排练。 “没事,”佩图拉博的嘴型表现了他的话语,“伱紧张也没有问题,他们看不出你脸红。” 莫尔斯笑了笑,双臂交叠,看着身穿新甲的马格努斯走入他的子嗣之中。 宽大的金白披风衬出他鬃毛般耀眼的半长红发,胸甲与肩甲之下是一件装饰有红色烈日圆纹的白色战袍。他碧绿如翡翠的眼睛里浮动着神圣的金色光点,其间的高贵与血脉的感召,令他的战士情不自禁地屏气凝神。 马格努斯没有走向前台,相反地,他在示意身边战士起身后,就站在人群的中央挥了挥手,让战士们转过身,围着他站成圆圈,像是将要在这广场中央开始他的授课。 “如果第十五军团人多,他这样可是要引发一些小事故了。”莫尔斯说,“我觉得他会被热情的子嗣成团地扑到身上。” “战士们懂得克制。”马卡多温和地回答。“不过假如第十五军团人再少些,他们就会找到空地一起向原体下跪。” “那马格努斯要成为第一名被子嗣吓得飞起来的原体了。” “哦,不会的。”马卡多苍老的脸庞中浮出笑意,他看着广场中央的原体,眼里有种并不常见的满意。“你将他教得很好。” “我?”莫尔斯挑起眉,“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不如感谢阿蒙和佩图拉博。” 马卡多笑而不语。 广场上,马格努斯开始了一段简短的演讲——要用大量文字夸赞一个尚未投入战斗的军团还是过于困难,所以马格努斯向他的军团承诺他们将永不动摇,永不背叛,为人类的未来战斗。这既是马格努斯对军团立下的誓言,也是他对军团的要求。 佩图拉博在舱室内一脸严肃地见证着他兄弟正式的回归,莫尔斯扫了一圈周围的情况,在对面的另一座尖塔里看见两个挤在同一扇给凡人用的窗户前聚精会神观察的大个原体。 鲁斯在不久后也注意到莫尔斯,他拍拍荷鲁斯的肩膀,两人一起对这边打了个招呼。 随后莫尔斯发现了帝皇,站在一条不起眼的走廊的阴影中收敛光辉,等着马格努斯演讲结束时突然光芒万丈地出现,在亲自参与子嗣回归仪式的同时,考验阿斯塔特是否会因为过度激动而栽倒。 这令莫尔斯笑出了声。马卡多疑惑地看看他。 “第十五军团有名字吗?”莫尔斯问马卡多,“还是和第四军团一样只有编号?” “帝皇曾在预言的幻象里见到马格努斯将拯救他子嗣中的一千个,”马卡多布满皱褶的手在权杖上转了转,“他们几乎要被命名为千子,直到帝皇知道你会将马格努斯带回。” “那么马格努斯将要为他们命名了。”莫尔斯说,“我确实好奇他们的新名字。取名往往是天下一等的难事,因为名字会和事物本身共同组成事物的表象。” “我同样好奇。”马卡多说。 广场中间,马格努斯环顾着他的子嗣,心中涌起交杂的情绪。 他为战士们毫无保留的敬仰和信任而感动,然而身处在永远无条件支持自己的军团之中,又令他担忧自己是否会在某日用飘飘然的傲慢替换审慎的自省。 想到佩图拉博正在不远处看着他的演说,他告诉自己定下心,做好他应做的事,拿起与战士们的信任等价的责任。 原体开口,他的话语回荡在每一名战士的心中。 “在我回归帝国之前,我曾以为自己如骄阳般明亮。我以为我是伟大的先行者,我的光辉将永如烈日般荡涤污垢,指引人类的前路。” “但如今我已改变看法。我的子嗣们,我可以坦诚地说,我的骄傲曾令我铸下错误,而这错误将我曾拥有的一切化作烈阳下的一缕微尘。我希望我能给自己一些警示,然而我高洁的兄弟提醒我,勿要将我的自责强加在你们的荣誉之上。” “在这样的前提下,我想到了该如何为你们命名。” 马格努斯仰起头,直视穿透泰拉层云的金色阳光。他的战士们随着他一起抬头。 黑暗寰宇何其广阔,然而一个永恒的光源仍无私地照亮了众生的面庞。对于泰拉,那光源是太阳系的核心天体。对于银河,那将是帝皇。 “千尘之阳,战士们。谨此渺小之躯,我们传递太阳的光芒。” (本章完) ------------ 第47章 29810太空漫游(上) 鲁斯重重地揽住马格努斯的肩膀,将酒杯和马格努斯桌上仅仅抿了两口的葡萄酒玻璃杯一碰,饮尽杯中烈酒,口中发出舒爽的哈气声。 “你真是个文化人,兄弟。”鲁斯夸赞道,“看我,我只会叫我的战士们太空野狼。” “喔,别忘了我的狼和你的狼只差了一个词,”荷鲁斯拿叉子戳中一块方形鳗鱼冻,尽管假如莫尔斯在这儿,他必然会问为什么这种下等蛇肉干一样的玩意叫鳗鱼。 牧狼神就着从某个海洋世界千里迢迢运来的海藻清凉饮料嚼着鱼冻,满意地再次伸出叉子,又快又准地刺穿了下一块鳗鱼。 马格努斯不知道该怎么接他兄弟们的话。作为回报,他决定尝尝鲁斯从家乡带来的奇异酸奶,并从其黏糊的口感中找到了舔皇宫新刷漆的墙面的错觉。“我……是佩图拉博和我一起取的军队名。” “我只是启发了他一句话。”佩图拉博泰然自若,表情平淡地清空了餐桌上最后一块莓果冰糕。他正在从这张餐桌上接收一些厨艺的启发,摆脱奥林匹亚奶酪蜂蜜肉干面包片的固有思路,开阔了新的眼界。 也许帝皇不知道该给这些来自不同地域的孩子们准备什么风格的食物,所以这张庞大的餐桌上囊括了从农业世界到海洋星球的全部意义不明的当地美食。 甚至少数死亡世界也提供了他们自己称得上佳肴的几样菜色。比如某种不考虑其猛烈毒性就会发现吃起来着实鲜美的炸巨蝎,肉质色泽白嫩细腻,滋味浓郁,经过了前十秒的谦让后,就迅速地被四个原体不太平均地瓜分干净。 “无论如何,我得谢谢佩图拉博。”马格努斯坚持说,得到了佩图拉博的点头。 狼王放开他脸色似乎更加发红了一些的兄弟,不再为难这个可能这辈子都没参加过几次社交活动的原体,大摇大摆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伸手从荷鲁斯虎视眈眈的叉子底下夺走最后一块鳗鱼冻。 荷鲁斯眉头一跳,娴熟地无视了他的行为,更换他叉子所指的目标。 值得一提的是,鲁斯来参加宴会之前似乎好好洗了一次澡。 狼王吞下鱼冻,高举酒杯。厅堂边的两个空酒桶是他的杰作,而烈酒仅仅令他大理石般苍白的脸染上健康的红润,他双眼明亮,长冬星辰般的虹膜上映照着三个兄弟们形貌不同却一样俊美高贵的三张脸。 “而我要感谢你们中的每一个,兄弟们!” 他压低声音,嘴唇咧起的弧度更像是觅食前的狼吻:“没有伱们,我在泰拉就享受不到如此自在的宴会了。” “哦……”马格努斯生涩地试着加入对话,“也谢谢你,鲁斯。”尽管他不知道他在谢什么。 荷鲁斯朝着狼王举了举酒杯。 “我第一次见他,”他对两个表现欲不强的兄弟说,“他和他的部族摔了可能有上百个玻璃杯。喝完一杯摔一个。” “哪有上百个。”鲁斯抱过新酒桶给自己添酒。“最多几十个。看啊,这儿有个兄弟在污蔑我。” “你数过吗?”佩图拉博问。 “因为后来根本没人给我们拿玻璃杯了。”鲁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 马格努斯笑出了声。荷鲁斯靠近马格努斯,有意做出低声说话的模样,却没有真正压低声音:“王座在上,我发誓我们的狼王又要重复他战胜父亲的故事了。” “我听见你了,荷鲁斯。”狼王嘟囔着说,“那我就给我的新兄弟们讲讲故事。先问一句,在这张桌子边,还有人战胜过我们的父亲吗?” 佩图拉博放下餐刀,转而慢慢地用勺子搅动他的牛肉汤。 厨师自称他们从牛的六条腿上最嫩的地方剜下一刀,杀害了十几只牛才供应出可以呈现给四位原体的美食。佩图拉博没有问剩下的部分是被谁拿去加餐了。 “我没有与帝皇比试过,兄弟。”佩图拉博平静地说,“有这种必要性吗?” “我……”马格努斯纠结了一小会儿,考虑到在座都是兄弟,他还是心一横坦白:“我以前在亚空间和父亲比谁能穿梭得更快……” 鲁斯惊讶地叫了一声,马格努斯立即补充:“我输了!就比了这一次,以后也不会比了!” “看来你也有过喜欢亚空间的时候。”鲁斯笑得眼睛眯起。马格努斯郁闷地学佩图拉博一起用银色长柄勺搅牛肉汤。 抢在鲁斯问到他之前,荷鲁斯就摇了摇头。“我很尊敬父亲。”他说。 “好吧,好吧。”鲁斯遗憾地感叹,“我迟早要找到一个和全父比试后落败的兄弟。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风暴没有给任何人带来冻结之死,水手也没有坠入冰湖遭受溺毙之死,血腥之死仍然到处都是,不过那仍是个天气很好的一天。” 荷鲁斯不太确定上次鲁斯讲同一个故事时,故事中的天气好不好。 “那一天,”狼王一挥手,“全父降临到我们的宫廷,披挂着考验我们的伪装。但我一眼就看出那是我的父亲。所以我立刻挑战了他。” “啊?”马格努斯嘴里发出疑惑的声音。 “我们得比试!”鲁斯拍了拍桌边,“战斗!这才知道孰强孰弱!” 佩图拉博开始回忆他在雪山巅峰的那次会面。他当时想的是什么? 哦,原来这就是帝皇——他那时候这样想。 “我们的第一项比试内容是吃。”鲁斯兴奋地介绍着他的丰功伟绩,“那一次我吃了三只公牛——我们芬里斯的啸牛!一只可是有三吨重,咱们把它的形象拿来装饰面具,牛角从鼻梁画到眉骨上。厨子们来来回回地把烤肉端上来,累得一头汗水,等到咱们的父亲宣布吃不下,我还没吃到五层饱。” “也许帝皇只是不想比吃肉了。”佩图拉博说。 狼王耸了耸肩。“但他认输了。我们的第二项比试是喝酒,大伙齐心协力地从我们的皇家地窖里搬酒来,一直到把地窖搬空。” 说到这儿,他抱着酒桶咕噜噜喝了一大口,拿手臂擦了擦嘴,笑得很快活。 “兄弟们,猜猜怎么样了?”他神秘地卖个关子。 “父亲真的和他比试这些了吗?”马格努斯悄悄问荷鲁斯。 “我不知道。”荷鲁斯同样耳语道,“父亲单独下船去找他,然后带着他和他的战友们上了船。” “我相信帝皇确实参与了比试。”佩图拉博说。帝皇的形象在他的揣测中逐渐接近了一个谜团,考虑到与帝皇互称老友的莫尔斯的性格,他觉得帝皇做什么事似乎也都是合理的。 没人猜测战局结果,鲁斯无趣地撇嘴,抛掉空酒桶。“我赢了,第二次。亲爱的兄弟们,我赢了全父两次。” “哦,那可真是……厉害。”马格努斯尽量真诚地回答他。 鲁斯盯着他看了一秒,语调里忽然多了少量沉稳:“感谢夸奖,我的兄弟。” 他继续笑道:“第三场,我和帝皇比试打架。” 鲁斯弓起背,双手抬起做狼爪状。 “我说我要在打斗中击败他!” “你输了。”佩图拉博平和地说。他敢说当黎曼·鲁斯提出第一个比试项目时,他就准备好了在第三场比试中落败。 “给我留点面子,兄弟。”鲁斯说,“父亲可是拿出了一只能量手套!他那一拳够打死一百只刚烤完火浑身毛发发烫的野狼。” “这就是鲁斯。”荷鲁斯端起了葡萄酒杯,这是马卡多为原体们贡献的藏酒。 与朴实衰老的外表给人带来的刻板印象不同,掌印勋爵实际上拥有着超乎常人想象的珍藏,其品质和年份都相当可观,其中有些酒庄的历史甚至完全可以追溯至古泰拉尚能种植葡萄的岁月。 他猜测马卡多在原体归来前只会和帝皇一起分享这些珍品,或许还要算上康斯坦丁。 难得有机会接触掌印者的藏酒,荷鲁斯决定多喝掉点。 狼王对葡萄酒不屑一顾,他宁愿泡在不值钱的麦芽酒里。“我已经讲完了我的故事,兄弟们,还有人要分享吗?炉火正旺呢。” 马格努斯求助般看向佩图拉博。荷鲁斯放下空酒杯时发出一点引人注意的响声:“我们也可以谈点别的,比如任何除了夸奖我们的狼王战胜父亲之外的内容。” 狼王笑骂,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阵卷过篝火后的暖风:“哦,荷鲁斯!” “我认可行为多过语言,”佩图拉博说,“因此如果你们对我有所好奇,我邀请你们前往奥林匹亚参观。” “你的母星?”狼王好奇地问。 “我用了十年去建设它。”佩图拉博说,“从他们送来的简报中可知,我的国家已经统一了半颗星球。再给他们一段时间,奥林匹亚将完全处于我的掌控范围内。停机平台和轨道上的港口都已经进入试运营阶段,各地工厂全部投入生产,新的农业机器正在被配送至各个生产区。你们有空时,我带你们去。” “你把它弄成了另一个……”荷鲁斯怀疑地往窗外看了看。 “哦,不是泰拉。”佩图拉博马上懊恼地补充,“我们有很多山峦湖泊,大面积的草原和石陵保存完好。这些自然景观仍然占星球超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面积。从轨道往下看,奥林匹亚是一颗青绿的星球。” 狼王摇摇头:“芬里斯一片冰雪,下次猎捕海兽的季节,我们可以给部落里表现怎么徒手杀死克拉肯。” 马格努斯觉得鲁斯的话里一定有哪里藏着芬里斯人才懂的幽默。他开口说:“普洛斯佩罗还在重建,佩图拉博的钢铁勇士正在帮助我完成这一切。等到重建初见成效,提兹卡会欢迎你们中的每一个。” “没有人考虑邀请父亲一起去参观吗?”荷鲁斯说。“还有,我也欢迎兄弟们来克苏尼亚的矿井和地下迷宫探险,如果你们对这方面有兴趣。” “等我的第一个纪念馆所有空缺展位填满后,我会邀请帝皇参观。”佩图拉博嘴角飘过一丝笑意。“我和我的子嗣们通知过此事。” “哦,务必让我也去看看。”荷鲁斯爽快地说,“你是那儿的国王吗?” “国王是卡丽丰,上一任国王的女儿,一名优秀的领袖。我不任职。” “我是个国王。”鲁斯让自己庞大的身体陷进更加庞大的座椅软垫里。他的披风已经解下,目前正挂在椅背上,毛茸茸的边角荡在他头顶。 荷鲁斯打量了一圈兄弟们的状态,往厅堂门口打手势示意喊人来收拾桌面。随后,他也向后靠着软垫,放松地拍拍肚子。“我不是国王,我是个吃饱了的基因原体。” 马格努斯看看周围:“我也是——我是说,我也是吃饱的基因原体。” 鲁斯那块爆发出一阵大笑,就连佩图拉博都不再保持其严肃的脸色。荷鲁斯把脑袋从左偏晃到右偏,无论光影怎么因此变化,他的笑容都一样地温暖:“之后的远征里,我会记住今天。” “你也忘不掉啊。”狼王说,“只要你没有突然得了健忘症,荷鲁斯。” 荷鲁斯坐直了一些,故意地挑起眉毛:“你什么时候变得犀利了,兄弟?赶快告诉我原来的鲁斯是不是偷偷在外面和弗雷基与格里一块儿逛城墙。” “哦,他还在芬里斯腌火腿。”鲁斯说。“不过再修整两天,他就要去朦胧星域替全父征服银河了,你们呢,兄弟?” “也许是太平星域。”荷鲁斯想了想,“听帝皇指挥。” “我和马格努斯会继续在泰拉留一段时间。”佩图拉博说,马格努斯赞成地点头:“我要和我的军团熟悉彼此,佩图拉博正在招收新兵。另外,我还要和莫尔斯学习一些特殊技巧,所以暂时不会离开泰拉。” 赤红的原体顿了顿,有些丧气:“我还有件重要的事要与他道谢,但每次我刚要开口,他就会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立刻消失。” “如果你像我一样能够保持严肃,”佩图拉博说,“那么他会消失得慢一点,至少允许你说完三个音节。” “哦,别这样。”马格努斯拍了拍自己的头,“我还是给他写感谢信吧。” “我没法帮你转交。”佩图拉博思考了片刻,“他也很熟悉我。” “我和你们的老师不怎么认识。”荷鲁斯遗憾地说。 “我来。”一只洗干净的大手举了起来,“保证成功转交!” 佩图拉博立刻转移视线,“我刚才就想问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鲁斯。” “在你们降落泰拉之前,他不是就提早到泰拉了吗?”狼王乐呵呵地笑着,“我们聊过两句,我送感谢信肯定没问题。不过他现在人在哪儿?我以为今晚能看见他。” “数一数桌上缺了几个人吧。”荷鲁斯深深叹了口气,“父亲,马卡多,莫尔斯。他们三个在一起呢。” 说完,首归之子从桌边站起:“一起出去转一圈,还是各自休息?” “转一圈,看看泰拉晚上有几个星座,我能为你们找到星星组成的任何图形。希望下次这儿再来几个兄弟。”狼王站起来,转转肩膀活动筋骨。 “比如一起来二十个?”马格努斯问。 “一批一批来。”佩图拉博推开座椅站起,“这样鲁斯能多参加几轮聚会。” “喔,那是个笑话吗?”鲁斯说。 “当然。”铁之主勾了一下嘴角。“不像吗?” (本章完) ------------ 第48章 29810太空漫游(下) 莫尔斯端详着酒杯在月光中投在桌面上的奇异幻影,杯沿与红酒表面圈出的光影正互相嵌套。 他用指节碰了碰杯子:“在他和佩图拉博讨论军团名时我就在想,他说的单词是太阳还是儿子。直到佩图拉博问他为什么不用高哥特语(sol)。” “学者的小毛病?”马卡多用尤其温和的语气消解了语言中的攻击力,“发现突破口的欣喜总会让人忘了新隐患的诞生。” 帝皇单手支着下巴点了点头。“你给了他一个转变的契机,莫尔斯。不过思考习惯不会因为下了决心就突然改变。” 说完,他抿了一口他杯中的白葡萄酒,说完后半句话:“但他还有许多年可以用来成长。” 也许是因为终于有机会脱掉那身冷硬的金甲,换上轻软舒适的宽大亚麻布袍子,帝皇今日兴致颇高,肤色略深的脸上总带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并且随着酒精饮料的消耗而不断加深。 莫尔斯的指腹快速擦过玻璃杯上缘,制造出一串滑动的摩擦音。 他上一次喝酒还是在奥林匹亚洛科斯的隐居处,那儿的屋后土地里曾经埋了一大堆酿制粗糙的陈年老酒;至于拿着表面雕花边缘镶金的酒杯喝葡萄酒,那可能还真要追溯到一万多年前。 “总而言之,我在离开奥林匹亚后就做了这点事。”他轻快地说,“搞乱了一座城市,杀了一些东西,然后给你带回来一个新儿子。我说过马格努斯和你有多像吗?” “还没有。”帝皇想了想,“但我知道他和我相似。旺盛的求知欲和好奇心。” “以及见鬼的超级灵能者身份。”莫尔斯说。“别盯着我看,马卡多,伱是超级灵能者,帝皇是见鬼的超级灵能者。” 帝国宰相收回视线用火腿片慢悠悠地卷起一块切成小段的蜜瓜,“哦,我只是个帝国的谦逊仆从。” “以及我的朋友。”帝皇说,“你们两个都是。” 莫尔斯觉得自己的眼神大概和下班看见路边沟里趴着未知外星生物的普通小文员一个模样。 “你这样让我不忍心问你是否有精神分裂症状了。每天金光灿灿从天上飞下来的那个家伙,一口气弄出并弄丢二十个儿子的奇人,和现在坐在我面前的老泰拉凡人看起来可不怎么像,不是吗。” “可是你已经问出口了,莫尔斯。”帝皇回答,“没有心理医生可以给我做检查,所以我想我没有心理疾病。” “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 马卡多咽下他的火腿蜜瓜。“他是。” 帝皇无辜地用他漆黑的双眼看着马卡多,直到后者捏着红葡萄酒杯梗的手指抖了抖。“好吧,你开了一个完美的玩笑,吾主。” 宰相接着说:“有时我会感觉你很年轻,比我们都年轻……莫尔斯。”他在说出对话对象的称谓前有意地停顿了片刻。 “因为我不想伪装。”莫尔斯说,“就像我从未更改过我的外貌,除了偶尔换套衣服。” 帝皇打量了莫尔斯几眼:“这个‘偶尔’是多久一次?” “如果你想,我现在就可以给自己重做一套荷叶立领衬衣配金银滚边外套,加薄锦齐膝短裤配刺绣长袜和翻檐黑礼帽,接着我们就可以在皇宫重演断头台的故事了。” 说完,莫尔斯喝光了他的葡萄酒,并再次验证他对这种酸涩古怪又度数太低的饮料没有好感。 “未必没有可行性。”马卡多想了想,“如果你们想,我可以安排一处空房作为剧院。” 他确实考虑起这种可能,毕竟今晚是允许幻想和放松的休息时间。 “不。”帝皇拒绝了,并将下巴从撑着头的手上挪开,腾出双手切一块肉排。“今天不是血腥之夜。” “听你的。”莫尔斯无所谓地说。 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正在倾听从远处传来的声音,随后莫尔斯挑起眉:“你真的和黎曼·鲁斯比试喝酒吃肉吗?” “你可没和我讲过这个故事。”马卡多说。 帝皇放下刀叉,“是真的。”他回忆起与鲁斯会面的奇妙场景,于是他笑了。“我把他打到砸在墙上。” “非常英勇,吾主。” “嘿,这是何意?你不能因为暴打了你的孩子就这么快乐。” “我的孩子?”帝皇的微笑因为这个词语而僵硬地凝固,这让人类之主看起来像一张别扭的画片。莫尔斯和马卡多一并地停下了除呼吸外的其他举动,留给帝皇一些思考的时间。 在这段难得的静谧里,莫尔斯也在阅读着帝皇的状貌。 纵使在繁星之下——好吧,这是皇宫内模拟的星空投影——的私人聚会中,那种终年不散的悲悯与游离依然时不时从人类之主的脸上滑过去,将他抛掷至一个高于当世凡人的层级。 帝皇常常试图否认这一点,并从他高贵的性格中剥离出一些用于装成短寿之人以获取原始喜怒的碎片,追索着他身为一个凡人的最原初的身份。 他往往认为自己成功地找回了除国王、巫师、执政官、学士、先行者、阴谋家、宗教领袖、军官政客之外的身份,比如朋友或父亲,并高兴地发现他所佩戴的面具还未深入他的灵魂。 但莫尔斯知道他做不到,只要他还在幻想着那场关于人类美好未来的大梦。 时间没过多久,帝皇从他的思维深处走了出来。他深邃眼眸中的神情变得坚定而温暖,这种情绪力量从帝皇脱去灵能外壳后并不高大的身躯内无穷无尽地向外蓬勃传出,令在场的另外两人心中近乎无法抵挡地升起喜爱与感动。 有一个念头的时间里莫尔斯如此地感觉到帝皇向他们靠近了,直到他被手中玻璃杯冰凉的触觉提醒。 当帝皇找到荷鲁斯时那个身穿珍珠白战甲的原体心中是否仿若有潺潺的温情涌起?他是否清晰地知道自己正敬爱着一个无法回应敬爱的人? 至于鲁斯,莫尔斯觉得他已经知道了,从他向兄弟们介绍帝皇的口吻中。 “他们是我的子嗣。”帝皇给出了和一个多月前不同的答案,脸上焕发着闪耀的光彩,也许这是因为人类之主以为他想清楚了。“我为了创造工具使他们诞生,用光辉令他们与我亲昵靠近,然而我仍然是一名父亲,这重身份从未消失,我无法否认。” 他在看着我说这些话,莫尔斯想,而我拒绝不了。 “真是令人感动。”他语调平淡,将右手搭到桌边,“所以你也觉得工具里面有一个建筑师很有必要,是吗?” “我正在猜测你什么时候会提及泰拉。”马卡多说。“我们人类总是与彼此斗争,纷争从未停止,然而在最后因此遭到破坏的,总是会变成为我们提供住处的星球。” “大多数人类的生命周期很短暂。”帝皇说,“而植被与岩石的恢复周期漫长。” “所以我们没有破坏星球。”莫尔斯轻快地说,“我们破坏的只有我们自己风景宜人的住处。当我离开泰拉时,这儿对人类的审美而言已经足够丑陋了。它能变得更加难看,实在是我没有料到的。我该庆幸我没有亲眼见证你们是怎么把地球折腾成这样的吗?” “地球。”马卡多若有所思地重复。 “这里是人类文明的核心。”帝皇说。“她永远首先地受难,又最晚地获救。” “时日变迁,现在我们终于重新爱上了地心说。” “很精准,”帝皇笑了,“并且我们不得不重新将神秘学视作严肃的学问。” “我们通过往回走来前进。”莫尔斯低声说了一句。 “因为我们已经跨过了文明的巅峰。”马卡多说。 “而我们必须前进。”帝皇平静地说,这句话他每日要翻版数十次来讲给众人去听,于是说完后他继续吃他的肉排。 莫尔斯不怎么能确定这种肉的名称,他还没有翻阅过当前的银河生物指南手册——假如这手册存在的话。总之那看起来像一块牛肉,同样地会因餐刀分割肌肉纤维的压力而渗出一些浅红的汁水。 他发现自己有许多事情不清楚,但这和他独立生活在泰拉之外无关。就算在人类文明尚且不曾分散的时候,一个人就已经无法穷尽当前时代的知识了。 永远是真正的天才推着时代往前进步,比如帝皇曾经扮演过的诸多角色。而莫尔斯只是跟在他后面闲庭信步溜溜达达,什么时候被点到名,就上去托他一把,帮他翻过一面高墙或者什么东西,再让他把自己带到墙后的新天地里。 莫尔斯对此也没什么额外的意见,除去他常常担心帝皇一脚踩出才发现自己刚才正站在悬崖边。 “你得知道,”他为自己倒了一些新的酒,在考虑和无视正确倒酒的手法中选择了后者,“我看见泰拉的样子,除了吃惊,其实没什么伤感。这对我而言只是一颗星球,地壳、地幔、大气层,能住人的星球都有这些。关于星球本身,我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我在这儿诞生,就像其他人在其他星球诞生。我用了很多年在这儿生活,但那又有什么妨碍?我没有留下令我不舍的物品。” “但我确实想过回来。”他的后牙相互咬了一下,肌肉的剧烈收缩带来一点酸痛。“很多次。” “我寻找过能导航的人,那是我少数有意识去赚钱的时候,我获取金钱和地位,为了支付我更愿意称之为抚恤金的工资,给那些十有八九会死的人。” “我送有天赋者洞穿现实宇宙与非物质空间的帷幕,去窥探一个灵能光芒和别的地方没有半点区别的遥远星球,指望有哪个天赋者能分辨出我找不到的地方,这让我杀了不少人。我做这些事情只有一个理由。我觉得我该找到你,帝皇。” “我觉得说不定你还有几封没发出去的请柬通向你的幻梦里。” 他突然地在此停止,看着帝皇那张平静里带着点不知所措的脸,问:“你还有吗?” 帝皇垂下眼帘,随后他站起身,越过餐桌伸出右手。莫尔斯握住他的手,同样地站起。 大多数人会形容帝皇的话语像宣判命运的雷霆,煌煌不可违背。但真正令人不忍拒绝的其实是他身上那份冰冷的强大意志。无论如何,帝皇粗糙的手掌足够温暖。 “有。”帝皇说。莫尔斯在帝皇放开手后才与他一起坐下。 “你们又是伙伴了。”马卡多说,并为此宽慰。帝皇无法独自战斗,金甲和王座比不上伙伴。至于禁军,他虽没有参与他们的创造,也知道他们是守望者而非同行之人。 “是的。”莫尔斯放松地看着帝皇,“所以到了和我更进一步介绍情况的时候了吧?你皇宫地下的机器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对着伙伴你可不能隐藏太多秘密。” 帝皇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明晃晃的惊讶,“你……” “你以为我是在真情流露吗?”莫尔斯说。“不,我只是想给你加点与我分享大计划的道德压力。上次你只说过你有二十个孩子,关于那台机器你没提半个字。我要是没回泰拉,恐怕等到那玩意哪天把你的皇宫炸没了我才会知道它存在过。” 马卡多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我相信吾主能够成功……虽然他还没有开始这一计划。” 两人都听出那不是陈述而是祈愿。 帝皇盯着他逐渐变冷的肉排看了一会儿,直到他证明了那块吃了一半的肉上不存在宇宙真理。 “你知道艾达灵族吗。”他说。 “我会说灵族语。”莫尔斯摊开手,“优美但相当烦人的语言,不同字母在不同场合有不同含义,肢体和表情都是成文的组成方式。” “人类曾因亚空间风暴的阻隔而分裂,而灵族有一种方式,避开亚空间航道的腐化危险和额外阻挠,自由穿梭于寰宇。灵族有自己的通行网络,横跨银河,协调整个种族的步调,如今正无人使用。” “我早就说过现在亚空间航行的方式太粗糙了。”莫尔斯低声说,“就像开着潜艇往海沟里撞。” “而我决定将这套网络重新利用起来。”帝皇眼神向下扫过,“我从沙漠中获得这台机器,它将是重整网道的枢纽,从此避免人类再次受到时空的阻断,并且不必再受到黑暗诸神的侵扰。” 莫尔斯双手十指交叉叠在桌边。作为被亚空间风暴关在泰拉之外的那个人,他立刻意识到这套网络的重要性——至少马卡多已经为他们的谈话支起了额外的灵能护盾。 “在远征进展到一定程度后,我会返回泰拉,专心于网道计划的开展。我们可以……”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口:“稍后我们可以一同去看那台机器,我将其命名为黄金王座。” “我喜欢你的计划。”莫尔斯说,尽管他还有许多问题,但能够从帝皇这儿得到一个答案已经超出了他的初始预期。 他还会在泰拉陪着佩图拉博留一段时间,其他细节稍后再讨论也可,比如帝皇是不是打算处理网道时把帝国交给明显受到偏爱的荷鲁斯管。 “马格努斯也会喜欢的,既不必沉入亚空间,又可以自由地向整个宇宙释放他的好奇心。”他说,又想起这两个人曾经是怎么如出一辙地觉得亚空间里有个美丽新世界。 帝皇沉静地点头,他的话语像是一声遥远的叹息:“到那时,我们的种族将在太空中自由漫游。” 第二卷结束,卷末忏悔时间到。 嗯……怎么说呢…… 算了,直接征集建议。有什么想说的直接在这儿评价就好,任意内容,欢迎锐评,批评不要委婉,拜托了。 我看看有什么能解答或改进的。 以及预告:下卷有两到三个新原体出场。 (本章完) ------------ 番外·钢铁勇士圣物寻回通讯集 阿斯塔特通讯文件 0911/IW/US—— 钢铁勇士行动报告 对应编号:Per-21392348 致:钢铁勇士驻极限星域三叉戟办公室 来自:卡曼·斯坦因,钢铁勇士子团不屈铁刃战团长 主题:关于奥林匹亚失窃圣物寻回的最新简报 附件: 1.最新可疑飞行器实时成像打印件 2.烈焰之拳战团合作提供装备清单一览 3.可疑飞行器行动历程一览表 以黄金王座之名,我(此处插入姓名)卡曼·斯坦因,不屈铁刃战团长,提交以下关于(此处插入作战名称)关于奥林匹亚失窃圣物寻回的报告。 在我的上一份官方报告(见P-21260066)过后,战团关于母星失窃圣物的寻回工作又有了新的进展,因此进行新一轮汇报。 在驻守于极限星域的烈焰之拳战斗兄弟的帮助下,我们捕捉到疑似经过异形科技改造的飞行器图像,对比飞行器出现时间与途径轨迹,可推得军团圣物极有可能被藏匿于该曾名为“黄泉极光”的已废弃民用商船中,具体证据请查询附件3:可疑飞行器行动历程一览表。 经商讨,不屈铁刃战团将通过本星域十至十七号网道进行追踪。以钢铁之名,我们必将不负基因之父期望,完成这场必将成功的追寻任务。 又及:请问可否提供更多关于失踪圣物的具体信息?我们仅知道那是一件长约十寸,宽约八寸的物品。向三叉戟致敬!—— 阿斯塔特通讯文件 R0911/IW/US—— 三叉戟办公室回信 对应编号:Per-21392348-R 致:不屈铁刃战团 来自:凯多莫·弗里克斯,钢铁勇士驻极限星域三叉戟 主题:关于奥林匹亚失窃圣物报告回信 附件:赠烈焰之拳物资回礼清单 黄金王座在上,你们的表现值得赞赏,该区块网道使用权已对不屈铁刃全面开放。此圣物至关重要,务必尽快寻回。 该圣物为一本纸质品,自千年前以特殊手段保存至今,黑金双色封皮,封存于透明玻璃方形盒内,方形盒表面刻有金色文字。 基因之父单独下令,以钢铁之名,任何人不得打开! 又:下次把报告模板里的提示删干净再提交报告,兄弟。 —— 阿斯塔特通讯文件 0937/IW-U/US—— 战团交流报告 对应编号:Per/Rob-2174443 致:凯多莫·弗里克斯,钢铁勇士驻极限星域三叉戟 来自:格雷米·科特,极限战士子团新星猎手战团长 主题:关于钢铁勇士追踪飞行器信息提供 附件:飞行器人员名单及生平履历一览 以泰拉之名,我谨代表新星猎手向钢铁勇士致以最诚挚的感谢。上次我们面临一场严峻战斗时,你们的援助和支持无疑是我们能够战胜困难的关键。你们向我们伸出援助之手,给予了我们无尽的勇气和力量。 为报答钢铁勇士的慷慨帮助,我方决定提供一些有关伱们所追踪的飞行器最新信息的情报。我们希望通过共享这些关键信息,能够帮助你们更好地准备和应对潜在的威胁。 同时,我们也希望通过这次合作能够建立起更加紧密的合作关系。我们愿意与各位共同努力,共同应对未来可能遇到的挑战。我们深信,只有通过合作和团结,我们才能够战胜一切困难,取得更大的胜利。 帝皇在上,再次感谢大家上次的援助和支持。我们期待着与各位共同努力,为实现共同目标而奋斗。 —— 阿斯塔特通讯文件 1106/IW/US—— 钢铁勇士行动报告 对应编号:Per-22381644 致:钢铁勇士驻极限星域三叉戟办公室 来自:卡曼·斯坦因,钢铁勇士子团不屈铁刃战团长 主题:关于失窃圣物寻回最新简报 附件:无 以帝皇之名,我们已确认异形飞船系太空死灵所属,目前该飞船仍在向极限星域边缘逃窜,追踪正在进行! 我们必会将胜利带给基因之父! 又:近日纪念馆中增添处理文书工作不当的战斗兄弟塑像后,不屈铁刃战团上下紧张过度导致汇报出错,关于模板一事非常抱歉!—— 阿斯塔特通讯文件 ID/CODE/Seg—— (文件类型) 对应编号:Primarch-ID 致:我自己 来自:死定了的卡曼 主题:我死定了 附件:无 帝皇啊!我到底该怎么和弗里克斯大人汇报啊!基因之父会不会把我拿去砌墙啊!如果逃不过,可以把我砌在奥林匹亚吗! 好吧,我知道这是个传言,但我真的死定了,不,智库们说我死不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该怎么说盒子真的不是我打开的,基因之父的童年照片也不是我想看啊! sbosb他明明就想看,看看他后来炫耀的嘴脸skpp别抢我打字机丹尼尔! 那个盒子本来就被打开了,我只是不小心翻到第一页……我一页都没有多看! 总之我死定了,那可是基因之父和那个“你知道是谁”的合影,虽然基因之父从小就那样高贵英俊,不同凡响,冰雪般的眼神中蕴藏着无限的威严……希望战斗兄弟们能欢迎新来的战团长!!总之谁能帮我们复原破损的盒子啊…… 这附近没有千尘之阳的子团,天哪,远程求救符文智库一定会被三叉戟看穿真相的! 好吧闭嘴丹尼尔,我不挣扎了,我如实汇报就是了……不要怀念活着的我…… —— 预览完毕,是否从文件回收站中恢复?是/否-—— 阿斯塔特通讯文件 1366/IW/US—— 钢铁勇士行动报告 对应编号:P-2349467 致:钢铁勇士驻极限星域三叉戟办公室 来自:卡曼·斯坦因,钢铁勇士子团不屈铁刃战团长 主题:失窃圣物已寻回 附件: 1.圣物外观图片 2.物资使用状况及新申请表 以帝皇的名义,母团失踪圣物已寻回!感谢三叉戟的信息援助及极限战士支援!本次作战无伤亡状况,物资损耗请参考附件2:物资使用状况及新申请表。 战团正护送圣物前往奥林匹亚,预计仍需三日抵达,不负钢铁之名! 又及:圣物寻回时外盒已破损,本人(卡曼·斯坦因)无意间见到圣物其中一页后立刻停止观看,万望基因之父原谅。 —— 阿斯塔特通讯文件 ID/CODE/Seg—— (文件类型) 对应编号:Primarch-whatever 致:佩图拉博与黑袍先生 来自:索勒姆纳斯艺术馆 主题:一封感谢信 附件:无 亲爱的基因原体与姓名未知的黑袍先生,请允许我对两位慷慨的赠礼表达谢意。 在我的同胞中鲜少有人懂得欣赏收集与珍藏的妙处,而自从上次前往一间军团纪念馆进行参观,已使我得知我在另一个种族中能够得到两名彼此理解的知音好友,尽管我们未曾正式相逢,这仍然令我无比欣喜。 我非常感谢二位给我一个机会借阅关于一本关于成长和蜕变的重要珍品孤本资料,并送来一队钢铁勇士的战士为我展示帝国战团的风姿。 虽然无缘请他们长留,我依然感谢这些慷慨的战士为我留下的影像资料与部分帝国物资。这已经足够让我淘汰掉一些不合格的展品了。 当然,这份关于成长的资料,我将摆在核心展区,务必让它的待遇配得上这份无价之宝。 为表感激,请允许我送出一份回礼,我将一份拓印后的复印本——即用于夹带本信的书册——回赠于不屈铁刃的战士,希望二位能对这份回礼满意。 ——您忠诚的,塔拉辛 —— 随便什么标题,你觉得我很想填这个格式吗—— (不知道) 对应编号:? 致:我的学徒 来自:莫尔斯 主题:真的非常可爱,基因原体大人 附件:无 我想说的就在主题里了,带着半个钢铁勇士去抓塔拉辛并威胁可怜的战团长要戴罪立功实在是非常可爱,我的基因原体大人。 接下来我要去找尼奥斯分享这件事了,不知道他在哪,我可能得在银河系多跑一段时间。 再见,祝愿你看见这封扔你桌上的信时带回了你想拿的东西。 ——你的,莫尔斯 (本章完) ------------ 第1章 约战 “关于维持我的子嗣基因一事,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莫尔斯。你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去放心地钻研他们的基因缺陷,而不必担心潜在威胁的突然爆发。假如有一天我在毫无准备的时候遇上了某个子嗣像奥尔穆兹一样的肉体变异,我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我虽不擅长基因研究本身,但我能从他们的灵能隐性波动中察觉到一种潜藏的危险讯息,我认为我可以由这一切入点出发,从亚空间影响的角度展开一定的研究,以下是我当前所设想的研究方向……” 马格努斯的字迹原本颇有飘逸之风,此时因为不得不收敛风姿,端正态度以示谢意,不得不变得板板正正地规整之余,仍然从许多勾起的笔划里冒出些带着圈儿的小花样。 这只让莫尔斯想到一个也许有关的问题,那就是眼前这匹负责送信的、在莫尔斯阅读期间无聊到于门口转了十七八圈的野狼,会不会写字。 “工匠,”野狼喊了他一声,“有往回送的口信了吗?” “没看完呢。”莫尔斯说,“很着急?” 黎曼·鲁斯从门口探了半个上半身进来,伸手指一下莫尔斯房间里钟摆稳定摇晃的挂钟,“三点多了,马格努斯早上宣布他今天要仿照古泰拉办下午茶,厨房准备了一上午的烤肉串和烤蘑菇了。” “是马格努斯宣布,还是你让马格努斯宣布?” 狼王咧嘴笑起来:“伱这不是都看穿了吗?” 莫尔斯从藤椅上坐起来。“和马格努斯说,他既然塞给我一封技术含量过高的感谢信转学术咨询,就不要指望当天得到回复。” 鲁斯比了个手势表示明白。 “你什么时候离开?”莫尔斯问。 “再过几天。”鲁斯的视线从窗上掠过。 皇宫窗外的晴空尽头,就是重叠巢都上空数以万计的起降中的飞行器,从废钢烂铁组成的腐朽牢笼里窜进上空,和广袤星海往来不休。 “等狼崽子们准备好,我和我的两个兄弟打两场,我再上一次阿斯塔特塔,太空野狼就将深入朦胧星域,遵从全父的指示。狩猎之时嘛。” 鲁斯笑得更加明显,或者说,他将锋锐的牙齿尖暴露在唇外。比起浑身不怎么整洁的外表,他的牙齿出人意料地锐利且洁白。 “阿斯塔特塔?”莫尔斯重读一次。 “一座大理石塔。”鲁斯说,“荷鲁斯告诉我,我离开泰拉的前夜,全父会在塔顶等我与他对话。他不告诉我更多细节,卖关子呢。他不像喜欢佩图拉博一样打开头就喜欢我。” “那你觉得你该喜欢他吗?”莫尔斯问。 “有趣的问题。”鲁斯晃了晃头,他的短辫显然几日没有拆了重编,毛糙的金色头发从辫子里刺出。他思考时没有让莫尔斯看见他的眼睛。 稍后,狼王轻松地开口说:“至少我喜欢现在我见到的每个兄弟。总而言之,我可以去吃烤肉了吗?” 莫尔斯指了指桌面,翻开空白笔记本中的一张纸上自动渗出一串“吃完烤肉来我这”的金色字迹,随后这张纸把自己撕下,对折后飞到鲁斯身前。 鲁斯在盔甲上象征性地蹭了蹭手,拿过纸条,挥手告别后从莫尔斯眼前快速消失。 莫尔斯躺回藤椅。他最近把衣服风格换回了奥林匹亚款长袍,这样躺下时兜帽就不会硌着头。 他最近在经过了约一秒的深刻思考后,决定等佩图拉博出发后,花更多的时间留在泰拉。 反正佩图拉博带着自己的另一个躯壳,而基因原体也会有一个备用躯壳——目前正被莫尔斯塞在虚空中——留在泰拉,有要紧事完全可以临时喊他去。 他看不出自己跟着钢铁勇士的舰队满银河乱跑有何意义。 除了为帝皇某个倒霉的混蛋子嗣收拾烂摊子,这能给他带来任何别的正面情绪价值吗? 显然不能。 哦,还可能给自己平静的生活带来凭空增添的研究任务。 莫尔斯抖了抖手里马格努斯的长信,双指支开放在腿上的信封往里一看,确认里面的剩余信件张数配得上这一信封纸张的重量后,默默地在叹息之余陷入了对自我的反思。 —— “你可不可以……”马格努斯盯着鲁斯,以及狼王轻甲之下连接着搭到他背上的手的肩膀。 三秒之前这只手刚拿过一串吱吱冒油的烤串,而他已经感受到背上的袍子里渗过来一种可怕的潮湿。 佩图拉博将手帕团起朝着鲁斯的脸扔过去,鲁斯中途精准截住手帕,擦了擦双手后,顺便帮马格努斯抹了一下长袍后背。 马格努斯难得起了实施暴力的冲动。在他自小臂至指尖覆上金色符文前,鲁斯识趣地倒退一步,高举双手表示投降。 “吃完再打。”狼王放下手,从铁架上顺走两根烤串,“谢了兄弟。我从马卡多那约了擂台的。” “你如果希望马格努斯揍你时不留手,你可以直说。”佩图拉博看了一眼正在试图用咒言抹掉污渍的马格努斯。 赤红巨人已经开始思考为何他只研究过如何严肃使用这种扭曲现实力量,而不曾灵活地扩展它的生活化应用课题。 “哦,我们的马格努斯不是个战士。”狼王舔了舔嘴角,假如他嘴上没那么多油渍,这倒会是个相当有危险性的表情。 “言语的督促比不过行动。荷鲁斯已经再次投入远征,能和我打的就剩你们俩了。” “在芬里斯咱们有条道理,一千次友好的招呼比不上一次面对面的咆哮。你们知道这道理,否则也不会安排钢铁勇士和千尘之阳搞对战演练,是吧?” “但是……”马格努斯总觉得鲁斯的话里有什么不对劲。 “但是在场有一个人正在试图用理论和恭维来掩饰他粗野的举动。”佩图拉博说。“同时趁着谈话的间隙偷吃不属于他的那份烤肉。” 鲁斯把烤串放回架子上。“行,兄弟们。我理解了,你们慢慢在泰拉玩,我明天就跑。” “哦对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从随身小包里摸了半天,找出来张破损的小纸条。 “莫尔斯给你的回信……哦,稍等,不是这个。”狼王盯着马格努斯笑了笑,擦擦手,拿出另一张用厚纸单独包好的纸条,“是这张。” 马格努斯接过纸包。“我没有肉搏经验,但我可以保证在擂台上不收力。” 狼王大笑两声。“太好了,我的兄弟!” “假如你输了,你不准现在离开。”佩图拉博说,“陪我们的军队演习,如何?” “你希望我挨五万个人揍吗?”狼王故作思考,很快应下:“我的狼崽子不参与,但我可以来玩两天。” (本章完) ------------ 基因原体与基因原体吵架的故事 ------------ 第2章 合作演练动员会 “再介绍一些关于奥林匹亚的故事吧,兄弟。”凯多莫说,“那里和泰拉太不同了。” “我对基因原体并不熟悉。”新来的战士坐在凯多莫身边的台阶上回答,并换了一条翘起的腿。他的哥特语口音不轻,也许以后会有改善。两人都尚未经过阿斯塔特改造,这将在面见基因原体后进行。 “他的名声以奥林匹亚本地的一座名叫洛科斯的国度为原点传扬四方,而我的出生地不在那儿。我说不出你们真正想听的。” “那就讲一讲什么是山和溪流,”泰拉人拼出这些单词的方式就像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在学着别人讲话,“我听说过这些名词,但埃特摩尔没有给我见证它们的机会。” “他的心已经飞到我们未来的基因之父的家园了。”旁边的另一名新兵说。“凯多莫就是这样。” “弗里克斯。”凯多莫说,“我改了新名字。这听起来像奥林匹亚的人名吗?” 奥林匹亚裔战士决定说实话,“我不知道。” 弗里克斯隐藏起他的遗憾和纠结,听同样是新兵的战士和他讲奥林匹亚。 “山是……”他卡了壳,描述一些习以为常的东西远比描述奇诡罕见的物品要困难,因为他们对世界的基础认知完全是两回事,一不小心就会很容易形容向盲人描述“太阳是红色的圆形”这一类局面。 “一种地面上被平地围绕的,有土石隆起导致形成高度差的地貌。”随着首批钢铁勇士战士的入场,几个新兵前面坐下了一些跟随原体一路从现实宇宙推进至泰拉的老兵。其中一人回过头,热心地帮奥林匹亚裔介绍,虽然其中有炫耀的嫌疑。“而溪流,是自然流出的清水,从石头上和草丛间经过。” “我们抵达奥林匹亚时,看见基因之父的国家就坐落在群山之中,因为茂盛的绿色植被,整座山的表面都会变成绿色,那种颜色目镜上的反光色彩要更沉稳。基因之父邀请我们所有人去他的城邦之中,我想你们也有机会。”战士说,“很高兴认识你们,未来的兄弟们。我是艾瑞克·安德森。” “他可是很荣耀。”另一名以盔甲上的划痕表现曾经历的战斗的阿斯塔特说,“他是第一个原体亲手为他刻像的人。” 尽管不理解为什么安德森的表情突然变得像被人揍了一拳又蹲在路边缓了五分钟一样麻木,周围的新人还是纷纷用羡慕的眼神表示了对安德森的赞扬。 “我是凯多莫·弗里克斯。”泰拉人说。“赞美基因之父。” 奥林匹亚人跟着他开口:“我是巴拉巴斯·丹提欧克。” 在广场的另一边,一批和他们截然不同的战士通过大门进入。他们面目年轻,头盔统一抱在手中,战甲刚刷上崭新的红漆,金黄颜料画出一个上下左右各带一条放射曲线的圆形,模仿太阳的光辉。 “千尘之阳。”有人低声说出他们的全新军团名。 在两个军团都到齐后,伴随血脉般的感召,所有阿斯塔特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前台。 很快,一架飞行器从天而降,两边的舱门里分别走出两名高大原体,各自穿着一套崭新的战甲。 其中较矮的那名身披以黄、黑、银三色为主的接近全覆盖式甲胄,另一人裸露在外的金甲之外的臂膊上赤红肤色有如重熔紫铜。 “今日,我在伱们之中见到许多新面孔。”铁之主率先开口,沉稳的声音拂过每个子嗣心上最重的一根铁弦,带出一阵回味漫长的低沉鸣响。“在进行改造之前,我允许你们参与军团合作训练计划的旁听,希望你们能够对阿斯塔特有所了解。即使尚未经过手术,我已视你们为战士。” “而接下来,我的战士们将和钢铁勇士进行联合训练。”赤红巨人的声音要柔和些,翠绿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的孩子,“我的兄弟麾下之军队已有战斗的经验,而我的子嗣,你们则具有尚待开发的天赋。” “除了彼此,你们可能在战场上遇见另一个危险的对象。尽力在他的突然干扰下完成任务目标,成功的队伍会获得我的关注。” “我也会看着你们。”马格努斯说。“不要畏惧受伤,我会治好你们。”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我将拟定分组名单,每周进行十组复合环境对战训练,在加深军团合作精神的同时,我希望我的每个大营营长在作战过后书写战报进行复盘回顾,务必厘清胜利或失败的缘由。” “千尘之阳的战士们,你们尚未参与战斗,因此我对你们的要求只能更加严格。每次作战过后,我希望十个学会中,能够经内部评比后提交十份合格的战报文书。我将辅助你们成立战术讨论小组,并成立内部期刊。我将挑选若干份优秀文书刊登于周刊内,供军团学习参考。” “对命令是否明白?” “我的子嗣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阿斯塔特们纷纷称好,而丹提欧克发现弗里克斯的视线已经黏在了他们未来的基因之父身上——佩图拉博,他在奥林匹亚就已久闻其名。一名军事、科技、民生、艺术上的全才,在他的治下,洛科斯被奥林匹亚诸国形容为众神眷顾的幻想天堂。 在眼见为实之前,丹提欧克对众人的称赞留有怀疑,直到他亲眼见到洛科斯修建的要塞与堡垒。自那时起,他虽不曾与人直言,却已对未来的基因之父心生期待。 他抬头,借助为未经改造者准备的台阶,让视线越过阿斯塔特们高大的身躯,直视台上的两名基因原体。当佩图拉博平静如冷铁的目光扫过每个子嗣时,丹提欧克有一种他正在被注视的错觉,他情不自禁地在原体的威压下吞了一下口水,并直视了佩图拉博。 紧接着,基因原体的脸上划过笑意,不是冷笑或者虚伪的假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极具感染力的情绪。这转瞬即逝的神情钩住了每个钢铁勇士的心,让他们的两颗心脏在钢铁与血肉的包裹内有力地搏动。 尽管佩图拉博一言未提,他的子嗣们却知道基因原体在看见他们时会心生满足。这是每个钢铁勇士的荣耀。 他将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丹提欧克想。他的手术会成功。他要成为一名钢铁勇士。 因为这一军团的基因原体会为他的子嗣们而自豪。 (本章完) ------------ 第3章 五彩斑斓 “等一下,等一下。”马格努斯低声念出又一串符文,让身上几个重要部位,如心脏和脊椎等处表面浮起一层金红色防护盾。 他揉了揉喉咙,构思着还有什么强化咒语可用。 鲁斯在擂台的另一边有活力地做着一些舒展四肢的运动,比如将胳膊前后甩得像两根钢筋秋千绳。他的脚不时踩上马卡多为他们准备的擂台边缘,随时可以一跃而上。 为了避免造成真正严重的损伤,两名选手全身皆只剩一条亚麻布长裤,并不约而同地没有拿上任何武器。 对于一名曾经的纯正学者而言,直接参与肉搏显然不怎么公平,因此黎曼·鲁斯和马格努斯说可以提前做些小小的准备。 “可你已经念了半小时咒语了。”佩图拉博忍不住说,并看了一眼擂台观众席处的阴影。他总觉得那片阴影中隐藏着一些东西。“看看你身上冒的光,快要看不出本来的肤色了。” “哦,你说得对。”马格努斯让自己身上由不同强化符文引发的发光现象更加明显,“这样能干扰鲁斯的视线吗?” “……能。”佩图拉博由衷地叹了口气,在一团五彩的光芒里根据经验和估算,成功摸到马格努斯的肩膀,鼓励性地拍了拍,“加油,马格努斯。伱能获胜。” “呃,你已经和我们的战士们约好到时候场上会有突入的巨人了,我想我必须赢。” 马格努斯的表情隐藏在光芒里,只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一些紧张。 “可我从来没有和兄弟对战过,速度,力量,反应力,护盾,迷惑彩光,你觉得我还有什么方面的强化可以补充吗?” “你可以输。”佩图拉博靠近马格努斯,将口型隐藏在马格努斯发出的斑斓光芒里低声说,“莫尔斯给我做的新躯壳我还没有试过。假如你输了,我做一套与鲁斯配色一致的全覆盖盔甲,套在新躯壳上亲自去场内参战。” “可我不想输。”马格努斯也尴尬地压低声音,说出他的小心思。“上次吃烤肉他摸我袍子,那是件白色的……” 佩图拉博放开他的兄弟:“哦,可以理解。打他。” 马格努斯与他五彩斑斓的光芒一起上了台,他从鲁斯的眼中没有见到困惑,这让他感觉莫名地好了一些。他冲着鲁斯笑了笑,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看见他的笑容。 “我们开始?”鲁斯问了一句,咧开嘴,当马格努斯笼罩在光芒下的身躯有了第一个动作后,他猛地扑向马格努斯,双手像狼的利爪,毫无犹豫地准备扼住或者说撕开马格努斯的喉咙。他的对战姿态不像与他体型相当的人战斗,而更像攻击着更庞大的野兽。 预先准备的符文产生效用,马格努斯在放慢的世界中将身体交给基因原体战斗的本能,敏捷地避开攻击,同时意识到这其实也是鲁斯族的黎曼多年来首次和一名同为基因原体之人战斗。 他们的速度随着彼此的加速而加快,马格努斯尽力地躲避着每一次鲁斯狂乱的攻击,握住自己的拳,却不太确定该如何攻击他的兄弟。在他刚刚决定要从那手臂的空隙中击打鲁斯胸口时,对方的腿就已经冲着他的膝盖侧面而来。 马格努斯的犹豫削弱了他在符文加持下的速度优势,而鲁斯的直觉帮助他准确从光团之中辨识出马格努斯真实状态。他们像一道基因双螺旋中的两条链一样地飞快旋转,交换着脚下的位置。 “打倒我,兄弟。”鲁斯的低吼藏在他的喘息中间,他拧眉闭着眼躲开马格努斯刺眼的光芒,“你的拳头呢?” 马格努斯用普洛斯佩罗语嘟囔了一句,他选择了一句自持为学者几乎不会说的咒骂,出口之后,他心里一阵罕有的爽快,连带着他的拳头砸向鲁斯的前胸。狼王精准而迅疾地格开他的手臂。 “打倒我,兄弟!” 马格努斯拳上亮起更强的光芒,与鲁斯的打斗是与噬灵蜂之战截然不同的战斗,他比那时更强壮,准备更充足,但鲁斯不是一匹野兽——他如此清晰地了解到这一点。 他挥出的第二拳被鲁斯彷如预知般地判断而出,狼王趁着他出力的时刻跃到他的侧面,他感到右肋处遭到重击,得益于他准备的咒言套灵能护盾,徒手袭击的鲁斯除了一丝疼痛没有给他任何伤害。 马格努斯脚踝处光芒一闪,他快速回身,试图猛击鲁斯露出的后背。鲁斯降低身位顺势躲过。他将马格努斯的动向算得一清二楚。 两人位置再换,狼王飞散金发下一掠而过的冰冷双眼里酝酿着芬里斯自冷寂活火山刮来的冰寒霜风。 他对这场对战全无他口头表现的那般狂热兴奋。他审视马格努斯就像老猎人评判他来冬将要追猎的猎物。 这种另类的看重终于勾起了马格努斯的火气,他放开手脚扑向黎曼·鲁斯,想象着他是怎样弄脏了他的衣服。不,他心里真正徘徊不去的是那双冷眼,那可不是兄弟看兄弟的眼神。 马格努斯的拳头指节处附上微型矛尖般的尖刺,对马格努斯而言治愈比起伤害更加简单,所以他不再收敛,甚至不再躲避。他陡然加快的进攻将鲁斯拉进了他的节奏,猎捕一头狼,马格努斯想,尖刺截断了几根飞散的金发。 高速的连续攻击和不可被击中的杀伤力使得鲁斯的反击渐渐地变得无力而低效,直到他膝盖压着鲁斯的背,手掌按住鲁斯的脑袋砸在地上。鲁斯在疼痛中爆发出一阵大笑,牙齿间流出的血滴在擂台上。他哼哼唧唧,嘴里含混不清。 “结束了,”他说,“你赢了,兄弟。” 马格努斯回过神,倒退着从鲁斯身上离开,清点自己护盾的伤损之处。 他浑身的要害都被鲁斯啃了起码三轮,假如鲁斯攻击他和他攻击鲁斯的效率等价,他从鲁斯手底下走不过一回合。 他撤下浑身的防护,让五彩斑斓的光从皮肤上退去,剧烈喘息。维持静态的咒言加持对他消耗极低,他的疲倦来自于鲁斯带给他的战斗压力。 马格努斯向兄弟伸出手,转瞬而逝的火气在他意识到自己揍翻了鲁斯后就转变为不安的惭愧:“都是依靠这些符文……” 鲁斯给自己翻了个面,仰躺在自己的汗水和少量血液之中,对着天花板上模拟的苍天之景张着嘴哈气。“等到战场上,你还能再给自己多上半小时的符文。马格努斯,你是个赢家。” 马格努斯想反驳鲁斯假如真上了场,对方也必定有他的准备,无论是武器还是圈套。他今日肉搏击倒的是一名老练的猎人,擂台赛代表不了任何事。既然鲁斯不起来,他干脆也坐下了。 “精彩吗?”鲁斯突然放大声音,畅快地长呼。 观众席的阴影里泛起水波般的光芒,阴影如幕布被掀开,露出三个并排而坐的人。 其中一人身穿灰袍,手持长杖,另一人半躺于藤椅,裹着黑色布带的手支住下颌。 最后一人端正而坐,黑发垂于金丝白袍,额上围戴一圈纯金的精美桂冠,漆黑双眼中流淌着灿烂的金光。 “非常精彩,原体们。”帝皇的声音穿透了静谧。“这是一次优秀的对决,我从中看到了你们各自的优势和智慧。” 莫尔斯举起手动了动手指,向佩图拉博打了个招呼。 佩图拉博放松了他因为观战而紧张握住的僵硬双拳,小幅点头回礼。 (本章完) ------------ 第4章 鲁斯族的黎曼 现在擂台上有了三个坐着的原体,和一个双臂交叠站在旁边的黑袍人。 鲁斯欣然接受了马格努斯的治疗,身上几道破裂的血口愈合后,留下的干涸血印为野狼增加了一种蓬勃的野性。 马格努斯试着偷偷地重看鲁斯的眼神,那双明亮眼睛里的温暖活力让赤红巨人以为是擂台对战令他产生了对兄弟的误读。 “马卡多和帝皇聊到这件事后,帝皇立刻对你们的约战充满兴趣。我就跟着来看了。”莫尔斯说,“但别指望我能给你们什么评价。我的肉搏水平比我的兵器战水平还要糟糕。” “至少帝皇在离开前给了你们完全正面的夸奖。”佩图拉博对两个弟弟说。“百忙之中抽空来看伱们打架,可见他对你们的满意。” “我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马格努斯低声地回答,他自己知道在这场战斗中他的获胜依靠了什么,并且他明白在场的几人也都有看透问题的水平。 在他的脑海中,此时正有一个区域在不停地回顾整场战斗,他的每一次愚蠢的抉择都让他懊恼不已,连着战斗中悄悄骂的脏话也进入了需反省的事物队列。 鲁斯小幅度地前后摇晃着,嘴里哼起了一串小曲。这场友谊对战过后,狼王的心情明显地上升,他从这场对决之中获得了某种发泄。 狼王愉快地用手指戳了戳身边的马格努斯:“蛮不错的,我的兄弟。你一看就头一遭打架,对吧。” 马格努斯这次没有避开鲁斯,闷头允许他拿似乎永远脏兮兮的手指碰到了自己。他已经掉进了漫长的反思和神秘的愧疚深处,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 “现在你心情好了?”佩图拉博问。 鲁斯慢了一拍,接着确定佩图拉博问的就是他。狼王换了换坐姿,单手撑着地面,与他严肃的兄弟更加贴近。 “好多了。”狼王说,“非常好。” 马格努斯将惊讶的视线投向鲁斯,为他话语中隐藏的含义感到不解。 莫尔斯用嗤笑的鼻音开局。他举起手:“需要我回避吗,帝皇的男孩们?” 佩图拉博转头向他伸手,莫尔斯耸了耸肩膀,两步走到佩图拉博身边。 “好吧。”鲁斯嘟囔了一句,“这又不算什么悄悄话。”他的哥特语中那股野狼味重喉音的口音淡了一些。 狼王起身拎过他的随身小包,从包里翻翻找找,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 马格努斯认出这正是前天鲁斯意外拿错的那张——又或许那并非失误。 鲁斯展平了纸条。这东西虽然因为被胡乱塞进小包底层而十分地皱,其上倒是没有沾什么脏污。纸条中间是一串哥特语字母。马格努斯情不自禁地读出了那串字。 “黎曼·鲁斯,你的名字?” “对啊。”鲁斯把纸条扔在几人中间的地上。“我在找合适的哥特语拼法,这拼读有些奇怪,是吧?但芬里斯人就是这么说话的,哥特语最相近的读音就是这个。” “这令你困扰了?”马格努斯问。 “也不算。”鲁斯眨了一下眼睛,“只不过你们每个人都用着帝皇给的名字,而我用着芬里斯人的名字。鲁斯族的黎曼,全父需要鲁斯族的黎曼。” 莫尔斯嘴角升起讽刺。“这就是帝皇,而你接受了他。” “我相信他。”鲁斯说。“那可是全父。” “我从来没弄清帝皇命名我为佩图拉博的含义,”佩图拉博语调如常,“虽然我在奥林匹亚的命名仪式上沿用了这个名字。” 如今想来,他当时或许只是对帝皇还有十足的朦胧期待,所以口头上用许多话来给这个单词正名。 现在这份对帝皇的期待已转变为切实的追随,不再崇高遥远如幻梦,而是化作砖瓦砌在脚下形成路。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学者摸了摸自己半长的头发,从他无焦点并且正在向某种明媚浅色转变的双眼中,可以看出他开始想这个问题了。 “我让佩图拉博给我起了个新名字,反正随便用用。”莫尔斯说,“现在我不太在乎姓名关乎命运的说法。” 他收到佩图拉博一个复杂的眼神。 “喔,我现在感觉更棒了。”鲁斯真心地扩大他的笑意,快活地张开嘴,“我至少知道全父希望我成为什么,这样我倒是不担心做错。”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找到扔在旁边地上的日常款轻甲,给自己一件件地套上,很快就裹得和任何一名雪地里长大的芬里斯人一样严实。 马格努斯觉得自己穿那件长袍的速度都不一定比得上鲁斯穿这全套东西快。 最后一件大衣是一张狼皮披风,猎捕巨狼的记号通过巨形狼皮表面未经修饰的箭孔和斩断的皮毛得以显示。与荷鲁斯那张肩头的皮不同,狼王的这一张皮鲜活得像刚从芬里斯狼身上扒下不久,粗糙且野蛮。 鲁斯将咆哮的狼首套在头顶,令巨狼两只银色的前腿长爪分别搭在双肩,后腿就自由地荡在他的背后,与狼尾一块儿地晃动着。狼王穿好衣服走回擂台中间,这张狼皮的四肢与尾巴随着他有力的动作及肌肉起伏而动,仿如狼主的另一重灵魂。 “我是没法让狼崽陪你们训练。”鲁斯单手叉腰,狼皮的爪子贴在他前胸,“这会造成减员——不是看不起你俩的军队,是我这边人很欠管教。” “全父将一支自带着惩戒部队的军队交给我,靠军纪监察官杀死自己人他们才能勉强遵守军规。我可受不了这个糟糕的纪律水平,我正着手处理。” “你看起来并不像一个追求军团军纪的基因之父。”佩图拉博说。 “嘿,也不能一点儿不在乎纪律。想想芬里斯。”狼王满不在乎地解释,“想想我们的极端气候。还有芬里斯上的诸多猎手之敌。我们在酷烈的处境里长大,令我们活下来的可不是散漫。” “我们粗野无礼,蛮横残忍,但是桀骜不驯可成不了全父趁手的刀,不听约束的野狼在暴风天活该被杀。” 他扯出不露牙齿的冷酷笑容。“我会告诉你们的战士什么叫危险。所以演习安排在哪儿?” “南欧。”莫尔斯说,“可惜没水了,不然我带你们玩玩海战。” (本章完) ------------ 第5章 对战(4k) “在废墟内部。”佩图拉博说,“他们会降落在废墟内部,德费斯没有哈科激进。” 马格努斯半个人趴在摆放着模拟沙盘的长桌对面,通过这件能够完全对照他们所处的飞行器下方演练场内状况的金色沙盘,专注地看着场上正在发生的情况。 如佩图拉博所言,一支独立小队在德费斯带领下,藏入废墟之后,第二次检查他们的武器。 紧随其后,在场地的另一边,更多千尘之阳的战士聚在了同一处掩体背后。“灵能链。”马格努斯低声说。“他们会统一施加爆弹枪的灵能附魔。” 然后千尘之阳会将灵能消耗转接到他们带下场的自动战斗机兵中,转嫁可能的灵能反噬。这是马格努斯和莫尔斯为他们准备的许多保护措施之一,如今也是测试效果的机会。 现在正是排兵布阵的时候,由于本次的作战主题为小型战场应对,两个原体将指挥权完全下放至他们的子嗣手中。两边的阿斯塔特同一时刻来到场地边缘,依次地经过内部协商后自行找地形排列他们的阵线。 莫尔斯为他们定下任务,即争夺六个目标点,次要任务则是清除敌方单位。战士们在固定区域插上并守卫两方的军旗。他在演练场的两边各设置有一处赠送性质的目标点,场中又有四处对称标记。 黑袍人也许是闲得过了头,现在正隐形地漂浮在战场中央为他们手动计分。 “谁会赢?”鲁斯问。 “不知道,鲁斯。”佩图拉博说,在他的思维中,演练早已开始,并已经模拟了数百场。 “你会是变数。”他说。“所以你可以开始准备入场了吗?” 鲁斯举手表示投降,找了个角落开始穿他的链甲,并把佩图拉博给他的铁面具扣在脸上,试了试后放在手中把玩。 他是来扮演反面形象的,可不能让两个军团一起在从天而降的基因原体面前为表敬意畏畏缩缩。 由于是临时战场,没有准备防御工事的机会,钢铁勇士在落地后直接进行移动。他们在完成降落区的升旗后大胆地选择向前靠近,转移至更加邻近中场的一处掩体。 “但你们更快。”佩图拉博对马格努斯说。 场上的红甲灵能者在友军护卫下进行了一次迅速的光之身躯脱离和归位,升上天空纵览局面并带回信息后,阿扎克与奥尔穆兹各自带领四个同伴分别前往另外两个标记点。 莫尔斯在沙盘中呈现的对应微缩形象打了个哈欠,将计分板改为五比十五。 “工匠在督战吗?”鲁斯冒出来凑在马格努斯身旁,被马格努斯按着肩膀嫌弃地推开。后者忧虑地看着沙盘:“他们守不住目标点。” “我想他们不应该尝试守住。”佩图拉博评价,“不如尝试通过施法快速返回初始掩体。” “不,我给他们规定了灵能使用限额要求。”马格努斯说,“现在我的孩子们只是一群初学者,我给他们的规定必须严格。” 他收获了佩图拉博的小幅度点头。 当千尘之阳的小队将旗帜插到目标点后,钢铁勇士立即抓住对方暴露在他们视野中的短暂空隙进行齐射。 使用过攻击性附魔的代价就是千尘之阳无法及时补充防御灵能,在钢铁勇士集中而非分散的火力下,一支五人小队的倒下没有消耗太多时间。 在过多的血洒在场中之前,莫尔斯将他们依次清除出场,扔在战场边缘。提早在那里开始准备的药剂师开始进行他们的工作。 “至少他们占领过那个目标点。”佩图拉博安慰正在慢慢皱起眉头的马格努斯。钢铁勇士并不急于抢占目标,相反地,他们在靠近中场的掩体背后聚集。一部分战士甚至登上废墟二层,向前方居高临下端住枪口,稳住阵地。 千尘之阳内部则涌起灵能波涛,他们的第二道法术增强了他们对射击的防护,随后他们分散,这些防护足够他们撑到顶着钢铁勇士的炮火躲进另外两个掩体之内,不过莫尔斯依然得将他们中的一部分抬下去。 “他们正在尝试前往目标点,守卫他们已得的分数。”佩图拉博听起来其实更像在反问,尽管从他的语言内容中看不出来。 “清除单位也会得分。”马格努斯摇了摇头,“伱的子嗣得到了我的两支小队单位。如果钢铁勇士清理了场上所有的千尘之阳,清除单位得分将超过占领目标点得分,还有最后结算的杀戮分,他们不应该不知道……喔。”他忽然反应了过来。 “喔。”狼王跟着喊了一声。 “上一期演练中我的子嗣吃过这招。”佩图拉博说,这次则是陈述句。“再吃一次我就要问责了。” 从第三视角俯瞰沙盘,千尘之阳的动向变得非常明显。从灵能者分布点位进行判断,一个传送仪式的雏形快速形成。 这支军团以占领点位作为欺诈性的表象,在钢铁勇士为进行攻击来到靠近中场的区域后,预备通过传送突袭至钢铁勇士的后场。 “从他们跟随我征战以来,我就许诺他们,最优秀的战场设计师将成为我的战争铁匠。”佩图拉博开口说,金色沙盘在他冰蓝的眼睛里映出倒影。“在钢铁勇士离开泰拉前,我会选定我的第一批战争铁匠,并为他们分配适合其指挥特性的若干大营。” “兄弟,你这就夸起你的大营长了?”鲁斯笑问。 “看。”佩图拉博平稳地吐出一个音节。“我只是提前描述了事实。” 千尘之阳从钢铁勇士的视线中消失,带着他们首轮强化的灵能子弹短途跳跃至战场的另一端,然而迎接他们的只有空余沙尘的废墟。 在德费斯的指挥下,对面消失的那一刻,钢铁勇士就抓住这个机会全体前冲,直接地越过重重掩体和大片空场涌向千尘之阳的阵地。 余下因为施展法术而留在原地的数个千尘之阳灵能者被大量钢铁勇士轻易地清除出场,黄黑条纹洪流般洗过中场,抓住战机抢占对面空出的场地。借住废墟本身的遮挡,他们的后背被地形天然地庇护,以至于对面的灵能枪械无处施展。 短短的一段时间内,钢铁勇士快速占据了千尘之阳方的三个点位。 “比起杀戮,完成任务才是真正的胜利。”佩图拉博说。 鲁斯抹了把脸:“你得把‘任务本身就是杀’的情况扔到情况外。” “他们太着急了。”马格努斯小声说。 上一轮内部周刊里他点名表扬了第六学会的一篇如何进行有效攻击的综述文章,这可能是今日他的子嗣们的行为倾向来源。 佩图拉博不发一言。 作为交换,千尘之阳只能夺取钢铁勇士空出的一个目标点。其中,钢铁勇士降落时就占下的旗帜下方埋下的炸弹让莫尔斯又有了事做,更多的红甲战士躺到场外哼哼唧唧。 余下之人并无信心在不经过钢铁勇士第二个占据的掩体作为中转站的情况下,来到两侧的另外两个目标点,他们的减员有些严重。 莫尔斯在空中拖出他的隐形椅子,比分更改为二十比二十。 场上的积分方式为每个点位每回合累积五分,至于对回合的判断,莫尔斯有一套比较微妙,但确实很好懂的判断方式——他是按攻守易势算的。 钢铁勇士第二次拉开防守阵线,千尘之阳则陷入沉默。目标点比分虽然持平,但清除单位上钢铁勇士占优。下一轮对决,或许会变成互相冲锋,又或许僵持的场景将会继续下去。 莫尔斯仰起头,环视一圈高空的空气,对应至沙盘,则呈现为他的对应投影看向了每个原体。接着,莫尔斯招了招手。 佩图拉博和马格努斯同时看向正在玩铁面具的鲁斯。后者耸了耸肩,提起靠在桌边的双刃斧,拎起圆盾,从飞行器打开的舱门一跃而下。 莫尔斯为鲁斯开了个传送口,从舱门那儿接住他,再于演戏场上空打开金色的光圈,让鲁斯从天而降。 这匹矫健的猛兽在空中调整姿态,像猫科动物一样来了个相当有力的四肢着地,接着高举斧盾,朝天喊出一声穿透全场土石盔甲的嘹亮狼嚎。 “这么开心?”莫尔斯自言自语,手指点点大腿。“好吧,反正明天他就走。” 月圆黑夜的模拟景色从地面而起,裹成一颗半球,将双方一同覆盖于其中。 风雪骤起,漫天冰霜与极低气温同时袭击了整片场地。寒霜凝聚在废墟和掩体的表面,场上的弹坑替换为蓝色冰面,薄薄冰层意味着陷落。 鲁斯因适宜的温度而大受鼓舞,兴奋地发出第二声悠远野蛮的呼嚎。 他冲出战场中心,随便挑了个方向如闪电般切入,用斧背将一团守护着目标点的钢铁勇士掀翻在地。他收获了一大堆愤怒的吼声,这些战士因为他们自己的弱小而怒气上涨。 作为回报,鲁斯拎起正在爬起来的一个钢铁勇士反手甩到墙上,利斧高速朝剩下的黄黑铁甲们挥下,在斧刃切断他们命线的前一个刹那,金光将他们扯到场外,并贴心地为鲁斯的斧下空地手动洒出一摊血迹。 血腥气沁入凛冽寒风,滚烫的铁锈腥味迅速涌进诸多阿斯塔特敏锐的嗅觉器官。 紧接着,那处目标点上的掩体在一阵沙尘四起中被鲁斯强行拆除,砖块散落一地,盖住部分血迹。被甩到一边的战士从废墟里努力爬出来,鲁斯扯住他的胳膊,低吼一声将他抛到高空中,扔进莫尔斯的金色传送门。 这一过程让鲁斯中了数弹,他狰狞铁面下的脸笑意更甚。 莫尔斯决定为鲁斯在场内额外添加一场暴风雪,进一步降低阿斯塔特们的视野能见度。 他们将在风雪的呼啸里辨识巨兽的吐息,然后像枯枝一样被折断,只留下断裂的喀嚓脆响。 千尘之阳的队伍终于选择了固守阵地,他们的第四个大型灵能法术构建出灵能烟幕,加强掩体的抗打击能力以及对钢铁勇士一方枪弹远程袭击的防护。 莫尔斯看得出他们用完了提前准备的战术,现在决定扛过鲁斯的侵袭。 而钢铁勇士则一转先前的保守,直接在风雪之夜隐匿地出击。 他们分成两个批次,一部分跨越地形,从战场边缘靠近双方换边前他们一方的剩余两个目标点,带着他们的战旗尝试渗透。 另一部分主动追寻场地中间的“可怕巨兽”,制造出更大的噪音来暂时地迷惑千尘之阳和鲁斯。当然,代价是他们被鲁斯纷纷砸进冰雪之中,鲜血染得满场都是。 也有几个晕头转向地被砸进冰面之下,在他们沉底前莫尔斯让场地外趴了一串冻僵的钢铁勇士。 “他们保存了这个习惯。”佩图拉博说,“第四军团从统一战争起就不惧怕牺牲。” 马格努斯已经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了。“呃,那你觉得你要提醒他们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佩图拉博。又或者说从返回泰拉的征程开始,他就时常反思此事。 不久后,佩图拉博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们是战士。”他沉声说,“我能做的只有给他们最好的装备,最合适的战场和最优秀的指挥官。” “也许我该派出一些子嗣跟随你们进行交流学习。” 马格努斯说着,眼睛一亮,自己启发了自己。 “我可以从每个学会抽一部分灵能者去跟随各个军团远征,补足别团的灵能空缺或监督他们的灵能使用,”马格努斯在提到监督这个词时声音压低,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出口不逊。 不过这是必要的,他想。 “另一方面,你也可以派他们到处偷学战术?”佩图拉博勾起嘴角,撇向马格努斯。 “交流学习!”马格努斯坚持着他的用词。 “我把……”他看了眼沙盘,观察着灵能烟幕之中还有谁站着,“阿扎克·阿里曼给你。他是一只黑鸦。” “预言者?”佩图拉博问。 “是的,但你可以将他看做观察预测战场的人。他们和能够探知人思维的天枭搭配起来挺能打的……稍后我再配一些别的学派的战士给你。”马格努斯在心中清点起现在各个学派的优秀前沿战士。 最好的几个可以给佩图拉博,然后再分一些给鲁斯,看好他们的符文牧师。马格努斯看着这群家伙别扭很久了。 荷鲁斯跑得太快,他们追不上影月苍狼,只能下次见面再说。 演练场中,第四回合已经结束,场上计分来到四十五比二十五,钢铁勇士再次拿下两个目标点。由于被鲁斯扫出场地的不算杀戮分,此时局势已经明了。 第五回合中,鲁斯袭击了场上最亮眼的那群千尘之阳,他们的灵能光辉在以太感知中不幸地非常耀眼。狼王花了一会儿功夫凿开他们叠满的灵能盾甲,将战士们一串串地扯出来,结束他们的负隅顽抗。 值得一提的是,有一小队红甲战士选择了偷袭抢占点位的钢铁勇士,依靠他们积攒的火力将这群黄黑铁甲清出战场,夺回一个目标点。可惜他们的胜利难掩大局颓势。 “六十五比三十五。”莫尔斯的声音传到飞行器内,“清除单位和杀戮分懒得算了,反正你们各剩一个小队。” 马格努斯惭愧地低头,尽管莫尔斯没有指责他。 下一刻,狼王又从飞行器的天花板降落,带着一身寒气啪地砸到地上。他翻个身就地躺好,爽快地喘着粗气,热气从面具的空隙里飘出白雾。 “下次有这活动继续喊我。”鲁斯大声说。“明天我就去远征了,我在泰拉逗留够久了。” “看起来你欺负别人的子嗣很开心?”莫尔斯从不知道何处走出,犀利地评价。 “嘿,我这是无偿帮助训练!”鲁斯摘了面具,仰头看见俯视他的佩图拉博,就咧嘴一笑。 “起来,鲁斯。”佩图拉博说,“去吃饭。就当送别。” “好嘞!” 鲁斯拽着一旁马格努斯毫无准备自然下垂的手就爬了起来。 (本章完) ------------ 第6章 狼王远行 “我不理解。”莫尔斯说,在他背后传来的炮火声中,弹了下手指,流动的金色符文去掉了黑布上沾着的黏糊污垢,“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啊!”马格努斯丧气地栖息在他巨大的柔软沙发里,双手挡在脸前,与头发和脸隔开一定距离。他还没有来得及洗手,此时一些潮湿的面粉仍然沾在他手掌上。 伴随着手炮声的停息,佩图拉博从马卡多不知怎么给他们弄出来的巨型厨房里走出,关上门以遮蔽门后被动能武器轰了一轮的焦黑惨状。 “你是怎么做到的,马格努斯?”铁之主扔下手炮和防护头盔,皱着眉问出了和莫尔斯完全一样的问题。 莫尔斯笑出了声,马格努斯仰面倒进沙发里。佩图拉博莫名其妙地左右看看两个反应奇异的人,决定无视莫尔斯。 他在马格努斯身边坐下:“你对面粉施用什么法术了?” “只是一个放大的咒言,用来把面团放大。”马格努斯深深地叹出一口气,仿佛要把一天的疲惫都吐掉。“鲁斯昨天晚上非要说芬里斯面包比普洛斯佩罗风味好吃,我想证明他是错的。冰天雪地里的硬面包怎么可能有我们的烤饼香软耐嚼……” “但发酵的面团里在伱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现了神秘的两只面粉虫,并且被你的咒言放大到填满了半个厨房,且获得了奇异的灵能抗性。” 佩图拉博的话让马格努斯发出了一声无力的叹息,前者说完后就站起来去洗手。 “暂且不提你又用错了什么放大符文以至于造成这种结果,我更好奇你从哪弄来的面粉。”莫尔斯说。“皇宫外?” “是的。”马格努斯慢吞吞地承认,“我不想再麻烦马卡多一次,所以缩小成凡人之后去山下买的面粉。” “那么买到的面粉里只带虫卵真是一种幸运,顺便,我想比起弄一袋面粉,修补皇宫对马卡多的挑战性要更大些。” 马格努斯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对不起。”他说。 莫尔斯找了个地方坐下,搓了搓手指,厨房里种种遭了殃的东西开始复原,很快就如同时光倒流一样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马格努斯抬起头,试着辨认莫尔斯所用咒言的组合方式。他时刻都在学习,这倒是真的。 佩图拉博从外面走回来,双手在洗完后擦干。他往厨房里看了一眼,说:“现在你可以去找马卡多要一袋皇宫特供的优质面粉了。” “哦,太晚了。”莫尔斯说,“我来找你们就是要说这件事。狼王已经离开泰拉了。” 两个原体同时惊讶地盯着莫尔斯,就连佩图拉博也一定程度抬高了他的眉毛。 马格努斯茫然地问:“可是我们还没有和他正式告别。” “荷鲁斯走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如此积极?”莫尔斯反问。马格努斯不好意思地想摸一摸自己的头,接着他被手上的面粉阻止了。 佩图拉博想说考虑到荷鲁斯参与大远征的积极性,首归之子怎么看都不需要在离开泰拉时玩依依不舍的那一套——虽然他更想问的是莫尔斯怎么好像总是特别关注荷鲁斯·卢佩卡尔的状态。 不过最后,他两个问题都没有问出口。 “对于黎曼·鲁斯而言,一顿告别的晚餐就是最好的告别手段。”莫尔斯说,“他显然觉得昨晚的宴席和离别的赠言等价。” 接着,莫尔斯站起来,走到马格努斯身边,打量了一眼沙发扶手。他在坐到扶手上和站着矮一截之间,还是选择了继续站着。 黑袍者伸出手,重重地拍在赤红原体的肩膀上。“另外,他让我转告你,不用派你的千尘之阳去太空野狼之中。简单而言,他避开你提前跑了。” “嗯?”马格努斯发出疑惑的气音,“我只是想让我的子嗣和他们交流战斗风格。” “以及偷学战术?”莫尔斯问。 佩图拉博笑了一下:“我怎么记得你一开始给的理由是监督他们的灵能使用?” 马格努斯懊恼地摇了摇头。“交流学习!” “我不会评论黎曼·鲁斯的军团到底需不需要这份监督。”莫尔斯放开马格努斯,“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什么?”马格努斯好奇地问。 “代表太空野狼有不希望别人知道的秘密。”佩图拉博快速给出答案。“就像我现在逐渐后悔把莫尔斯介绍给我的军团。你知道那是什么秘密吗?” “哦,我知道。”莫尔斯说,“一个关乎军团根本存续的问题。考虑到他现在手下战士的攻击力和不受控程度,这大概不是对你不信任,而仅仅是在保护你的子嗣——什么叫后悔向军团介绍我?” 他的提醒挽回了马格努斯眼中的受伤情绪,赤红的巨人重新开始了他被伤心阻断的自省。 “呃,鲁斯不会觉得我在刺探他们军团的秘密吧?”马格努斯声音有点儿抖。 “鲁斯不会。”佩图拉博说,“他对事物的理解一向清晰而精准。我也不会,钢铁勇士没有秘密。” “荷鲁斯会接受你的交换请求,甚至可能欣然接受你的监督,只要你能说服他认定这对帝皇足够有利。” “但以后别的兄弟就不一定,是吗?”马格努斯若有所思,脸上表情组成的线条逐渐严肃,“从各种角度来说,我依然认为以后有必要对各个军团的灵能使用进行限制。可这种事情大概要么大家都做,要么都不做……是的,对几个兄弟的军团选择无视不是什么好事……” “去问帝皇。”莫尔斯果断地终止了马格努斯的自问自答,“让他发个公文,或者开一场大会,问题解决。” “对!”马格努斯不禁加大声音,接着尴尬地把说话声放回平常的水平,并庆幸于在场另外两人没有诧异地看他。 “等我把这件事写一份报告出来,我就去找帝皇。”马格努斯说,“还有我得弄清今天事件的产生原因,这样我就可以在我们的十学会杂志上发一篇专题——或者我把问题刊登上去,让我的子嗣们进行启发研究。” “加油,原体。”莫尔斯说着转身离开,“我去跟马卡多说一声这里无事发生。” 马格努斯在莫尔斯从他感知范围内消失后,终于站起来准备去洗手。 佩图拉博叫住他。 “是什么让你脸上的忧愁尚未散尽,兄弟?”铁之主双臂搭在沙发靠背的的顶部,仰起头问,“多年来我始终对他人的情感异常敏感,以前这是我的性格缺陷,现在倒算得上正面特质。” 马格努斯摇了摇头:“下次鲁斯要远行前,我一定要正式和他道别。” 他的视线穿过落地的玻璃窗,望向茫茫巢都尽头风暴般苍灰的天幕。 “他值得更高的礼仪。”马格努斯说,“黎曼·鲁斯值得更多的尊重。” “那么下次去纠正它。”佩图拉博回答。“我们总有在泰拉重逢的时候。” (本章完) ------------ 第7章 噬灵…… 莫尔斯点亮灵能台灯以驱散窗外泰拉的深沉夜色,让千尘之阳的学报在面前飘浮并自动翻阅,手上则拿着一支炭笔画他的草稿。 最近几天,马格努斯创办的这份军团内部报纸逐渐成为了他的乐趣来源。 旁观这些不论在战争还是灵能上都是初学者的年轻战士们就着一些基础的问题进行一本正经的讨论,或者提出一些介乎引人耳目一新与深深拧眉之间的理论,着实在调节人的心理状态上颇具价值。 比如一本正经地聊古泰拉巫术中隐含的灵能现象——只看标题倒也正常,不过但凡内容中所取证的史料能有哪怕十分之一的史实,这篇文章也能有那么一点儿价值。 再比如有篇文章提出是否存在连接时间和空间的裂缝,帮助人高效且安全地进行亚空间跃迁的装置或者引擎,就令莫尔斯陷入了思索。 他迄今为止的经验告诉他,这种引擎几乎不可能存在,过高的复杂度与稳定性相斥,所需的庞大能源又对灵能的安全供给产生了巨大挑战,再结合其他种种诸如混沌阻挠的障碍,这样一件物品能够被制造出的可能性确实有些过低。 不过,换一个角度来看,倘若有某个生命体找到了以上全部问题的解决方法,那么这种东西还真有可能存在于这广阔银河的某个角落之中。 莫尔斯拿中指指节叩了叩草稿纸面,将废弃的花纹一扫而空,重新开始构思。 这将是他准备的一份回礼,送给将要赠予他礼物的某个对黄黑条纹格外执着的不知名原体。 他至今不明白为什么佩图拉博觉得将他支开后,他就没有空闲去关注他学徒的状况——难道佩图拉博工作时从来不会听点儿音乐小曲或者其他音频,来减弱内部空间中分散注意力并且不希望出现的噪声吗? 莫尔斯摇了摇头,一边继续圈圈画画,一边让千尘之阳的报纸翻到下一页。 自从马格努斯将他的小问题刊登到报纸中,他的子嗣们就万分积极地提出了多种的猜想和扩延讨论,有些人从生物学探讨了物种的起源,有些人从灵能角度试着解析马格努斯意外编造出的反灵能符文当如何在战场上利用。 顺便一提,马格努斯登在报纸上的内容为“近日在无机物融合研究过程中偶然催生灵能微型活性物种,请各位就此话题展开讨论”。 报纸继续沙沙地翻动着,与房间内角落中的浅浅熏香和悬挂的一些金属小工具共同营造出古旧的氛围。上升的热气让莫尔斯闲暇时制作的纸艺作品静静地旋转。烛火点燃后,上方与桌面水平的叶轮开始转动,带动了轮轴上绘制在薄纸上的图像,一张张地展示奥林匹亚的各色风光。 他在每张风景图的阴影中藏着一个微缩的佩图拉博画像,有些是一脸不开心的童年时期,有些是一脸严肃正经的青年时期,总之随手画到哪儿算哪儿,林林总总地凑齐了一个系列。 不久后,另一篇文章引起了莫尔斯的兴趣。这篇内容汇总了军团能在泰拉找到的多种公开资料,以及普洛斯佩罗后来马格努斯复原的部分审批后的安全藏书,最终总结出一套不受限的灵能使用可能导致的身体变异后果。文章署名排在第一位的是阿蒙。 文中着重讨论了一种莫尔斯知道但没有命名过的东西。 在为黑暗诸神献上服从者的奴仆之身躯时,通过混沌与恶魔追寻力量的行为往往会导致变异的大量积累,最终可能致使黑暗的奴仆降格为一大团人性萎缩、理智和思想崩溃的混沌之物。 它们失去原本形态,从人类变作不可名状的野兽,解剖后内部浑浊污秽不堪,完全变成由大量纠缠的触手与眼睛组成的可怖肉团,只有极少的原生部分得以保存。转变的痛苦足以碾碎心智,留下了一个没有理性的肉体,跟随黑暗诸神的大军蹒跚伏行。 至少经过一些定量的测试后,莫尔斯确认对于这种玩意而言,就像退化成了卵之类的糟糕玩意一样,它们甚至意识不到死亡将是解脱。 阿蒙为这种怪物做了命名,他在文末注释中提到,他的命名灵感源自马格努斯近日意外催生的“灵能活性物种”,而莫尔斯认为他只不过是在用取名来纪念普洛斯佩罗曾经的危机:阿蒙将其命名为“噬灵蛆”。 总而言之,在莫尔斯看来,这篇文章完全可以在每个论点上深入展开,最终编纂成一本灵能教学辅助书籍。 他放下炭笔,白纸上的设计稿已经初步完成。那是一把长柄战锤的雏形,在设计时莫尔斯选择精简整体造型,仅附加符文强化能力——他想过几秒钟多页锤,后来觉得多页锤不涂成杨桃色就白费了它的造型,而令一位军团之主拿着一枚巨型杨桃上战场还是太过了。 让莫尔斯多思考了一段时间的是战锤上纹章的设计。 在画完黄黑条纹后,佩图拉博绘画涂装的兴致得到了满足,不过钢铁勇士显然还缺少一个足够有标志性的纹章,用来日后做成肩甲浮雕或者挂在舰船外表等等。 莫尔斯决定暂且代劳,至少提出一种设计方案,然后刻在战锤上送给佩图拉博。到时候原体收还是不收,莫尔斯就不管了。 他放下图纸,象征性转一圈头活动他根本不存在的颈椎,然后离开房间在泰拉皇宫中闲逛起来。 凡是此类庞大的宏伟建筑似乎总有一种共性,那便是在某个时刻,建筑群中必定有一至多个地区正处于修缮之中。他在长廊中向外看时,偶然看见一处点着灯的施工场地旁站着他的学徒,就从长廊里飘出,落到佩图拉博身旁。 “马格努斯明天离开泰拉。”佩图拉博说。 “所以你为什么在这儿看他们施工?” “只是看看。”基因原体抬起头,视线越过工地。 有如天鹅丝绒背景一般的宁静漆黑天幕下,可以看见一座高耸白塔的朦胧之影屹立在重叠高墙深处,静待攀援。 莫尔斯与他一起地看去。 “看来帝皇还是喜欢塔。”他说。“继保留了蒙娜丽莎和向日葵,以及我并不想问但能够猜到部分真相的雷霆旗帜后,在这座光明冠冕般的宫殿中,他依然要建起一座通天的高塔,令它化作文明史中不朽的一个象征。” “高塔在人类历史中有过什么象征意义吗?”佩图拉博问。 “我相信泰拉档案馆对你开放。”莫尔斯回答,“或者记录大殿,奥古斯迪安图书馆。如果你没有在其中找到相关资料,我就不会告诉伱。” 佩图拉博沉默地点头,对莫尔斯所言之话的隐藏含义有了他的猜测。 “现在这座塔名为阿斯塔特塔。”佩图拉博说,“马格努斯今晚正在攀登它。” “然后在塔顶见到帝皇,向那个金光灿灿的家伙立誓,宣布对帝皇、帝国、人类的忠诚。”很难说莫尔斯的话语里是否带有讽刺,“事情总是这样。” 佩图拉博似乎笑了,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我继续看一会儿这里的施工。你呢?” “我回房间,再画点东西。明天你和马格努斯假如要道别,不要找我。我不擅长那个。” “那么,明天见。”佩图拉博点头。 注:为黑暗女士正名,她面团里的真不是蛆,只是不知名虫虫( (本章完) ------------ 第8章 阿尔法瑞斯(4k) 我是阿尔法瑞斯。 这是一个谎言。 不是每个人都能爬上那座高塔。 这是一个谎言。 以上的谎言皆为谎言。 阿尔法瑞斯眺望着那座屹立在泰拉的阿斯塔特塔。高塔洁白干净,熠熠生辉,在天幕里挖出一块苍白的妙影,像冷厅里会收藏的古泰拉艺术品,以白塔和黑夜相互比照。 能看见阿斯塔特塔的窗口是他在皇宫中最常经过的那道窗,因为每一次阿斯塔特塔的开放,都意味着他的某一名回归兄弟的远去。 这是帝皇给予基因原体返回泰拉后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考验。 在将他的整个身与心投入至人类史上最宏大的漫漫征途的前夜,基因原体必须攀登阿斯塔特塔,在塔顶完成对人类之主的觐见及立誓。 漫长的阶梯和通天的高度无法阻碍一名基因原体,真正能让他们中途停止的,是来自帝皇的灵能压迫。整座塔皆笼罩于人类之主之伟大灵魂的压力之中,每走一步都是一次深入灵魂的挣扎。 但自从荷鲁斯·卢佩卡尔轻易地通过了这座塔后,阿尔法瑞斯就不再觉得阿斯塔特塔能够阻止任何原体了。 帝皇自上而下地为原体设下困难,从另一角度而言,也正意味着他们的父亲正在塔顶静静地等候他们的到来。 只要爬上那座塔,父亲就将接纳你,握住你的手,与你分享他灵魂的一部分。 他将愿望分予伱,将信任交予你,他把他深邃眼眸里的伤感光泽注入到你的眼睛里,从此你与父身上洒下的一束光合二为一。 谁能够拒绝? 一周前,他在这扇窗口身披金甲,如血长缨立在头顶,注视赤红的马格努斯攀上那座大理石塔。 马格努斯与帝皇坐在尖塔的最高峰,不难想象两人的光之身躯是如何共同地升起,从崭新的视角再次地穿行在大西洋的干涸深谷和中部泰拉的沙尘盆地,飞跃干旱的海峡后又从乌拉尔山脉归来。 当马格努斯离开时,阿尔法瑞斯看见一个沉思着的赤红原体,他是如此地沉浸在思维中,以至于遗忘了他那张柔软面容上滑过的一滴泪水。 那时康斯坦丁·瓦尔多从他身后路过,阿尔法瑞斯于是转身,不再看那儿。数小时后,千尘之阳奔赴征程。 今日,佩图拉博已经走进了那座尖塔。 他等待着这名兄弟登上塔顶,见到父亲,在畅谈后离开,重复着这套他见过数次的流程,想象自己是否某日也将迈入那座白塔中。 自从那道金色的落雷从天而降,发光的巨人将他领回泰拉,他有时就会想起这件事,鼓起勇气想象他将如何凝视光芒,再次接受帝皇超过他承受能力的审视。 然而在佩图拉博离开前,另一个人来到了他身边,像一道黑色的影子,一片并不庞大但足够冰冷的沙与雾,一个伪装成凡人的空洞。 他站在阿尔法瑞斯身边,没有询问他的名字或身份,即便他显然知道站在这儿的并非帝皇的禁军。某种程度上,阿尔法瑞斯感受到自己正在受到伤害。 “你觉得他怎么样?”那个人问。 阿尔法瑞斯知道那个人现在的名字,莫尔斯。马卡多告诉了他。 泰拉档案馆告诉他这个名词来自于旧夜神话里的死神之名,他曾经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 名字只是一个工具,一串方便使用的音节,名字没有力量。名字的力量由名字的主人靠他的行为、和他人利用名字的方法来决定。 阿尔法瑞斯不在乎名字的含义,因姓名而诞生的自豪比扎里南高地的尘埃更加易碎。 不过他此刻无法不想起莫尔斯这一代号背后的寓意,即便他知道这位帝皇之友对他没有杀意,他依然能从这非人躯壳内隐藏的力量感受到死亡的存在。 “你问的是谁?”阿尔法瑞斯说,与莫尔斯那双漆黑而冷漠的眼睛对视。 “任何从你心中闪过的名字。” 阿尔法瑞斯保持了沉默。他扮演着一名帝皇守望者,所以他沉默地观察、理解,在行动之前成为一座金色的雕塑。 莫尔斯不急于得到回答,而阿尔法瑞斯并不真正确定莫尔斯是否真的还需要一个回答。 黑袍人的声音同时通过实体宇宙和超越物质的精神接触抵达他的脑海,他立即知道莫尔斯在灵能的领域中至少不弱于马卡多。 一个无声无息的读心者。阿尔法瑞斯想到蛇。 隐藏你的想法,马卡多曾经对他说。对任何人隐藏你的想法。 “佩图拉博值得称赞。”阿尔法瑞斯答复道,“马格努斯前程远大,黎曼·鲁斯是把利刃,荷鲁斯·卢佩卡尔光辉四射。马卡多为帝皇之影,帝皇是人类之主。” “那么第二十原体呢?”莫尔斯继续问,“从XX号培育仓中爬出的那个孩子呢?” 马卡多曾经教导阿尔法瑞斯如何将无数的想法同时容纳在一个庞大的思维中,并挑选出他需要的那一条,展现给他表演的对象。 莫尔斯已经认出了他,所以他震惊地让呼吸变得紊乱,让难以置信的声音在头盔的过滤下嗡鸣:“你认出了我吗?” 莫尔斯看着他的表情就像是握着刻刀的工匠,黑袍人毫不掩饰他的情绪。 他用眼神明确地表达着一种令人刺痛的讽刺,这种讽刺深入至阿尔法瑞斯的内部,直接针对了塑造阿尔法瑞斯的创造者。 帝皇的老友穿过他和帝皇跨越时间地对视,他变成一个空洞的窗口或者门扉。阿尔法瑞斯没有违抗这一点。 他想到狮门。他曾经潜伏在集装箱中通过那儿,杀死了一名父亲的禁军,这是他的首次杀戮。 阿尔法瑞斯有许多关于父亲的事情并不理解,比如他是否故意地留给了他的子嗣思考的自由;而帝皇的朋友这一名词中与帝皇相关联的特征,赋予了他对莫尔斯行为产生不理解的正当性。 “你的创造者告知我你的身份。”莫尔斯说,“我对你的好奇仅次于对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好奇,因为你的特殊性。你是一张隐藏的牌,一枚藏在掌心的黑棋,第七颗洒上圣水的子弹,由帝皇亲自盖上漆黑的斗篷。你的名字是什么,第二十个原体?” 他该怎么回答?阿尔法瑞斯询问着自己。他怀疑着是谁令莫尔斯找到他。 他不认为是康斯坦丁·瓦尔多,禁军之首的意志是帝皇意志的延伸,这种特性几乎镌刻在他的脑海或基因之中。也许是马卡多,他不了解马卡多与莫尔斯的关系。 但他认为是莫尔斯自己找到了他,并且这会是一次偶然。这种猜想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确切。 因为莫尔斯和他的闲谈只是黑袍人顺手取用的一碟小菜,他真正关注着的是阿斯塔特塔中的第四原体——他的视线从未真正离开窗中可见的白塔。 “我是欧米冈。”阿尔法瑞斯说。 阿尔法瑞斯是一切字母的起点,而他是末位原体。他有时会思考他的名字为何不是字母的终结,对欧米冈这个字符他具备特殊的向往,就像那是自己缺失的另一半。 “很好。”莫尔斯的视线从他的耀金盔甲上滑过了,“欧米冈。你攀登过那座高塔吗?” “没有。”阿尔法瑞斯回答。这是一句真话。 “你是他的孩子。”莫尔斯的眼神变得专注,他说话声音不重,在夜色里称得上温柔。“他为何隐藏了你?” “我等待着时机。”阿尔法瑞斯说,知道自己的金色面甲毫无表情。 在任何人回归之前,帝皇就与他畅谈过数次,他们走过皇宫山脉之下的实验室,看见他的兄弟们诞生的地方。泰拉的空心群山是孕育他们的子宫,正如神话中的大地之母孕育诸神。阿尔法瑞斯首先地认知到这一点。 他的誓言在帝皇的号令下发出,同样是在任何人之前。 他不再需要第二次地立誓,如果他有一天攀登阿斯塔特塔,那就是帝皇决定让他来到桌面棋盘之上的时刻。 莫尔斯不再盘问他,阿尔法瑞斯觉得自己握住长戟的手指放松了。他们安静地远望阿斯塔特塔,同时地关注着塔顶的帝皇与塔中的基因原体。 第四原体,次归之子,钢铁勇士军团之主,铁之主。阿尔法瑞斯好奇着他会怎样地与帝皇交谈。 这名兄弟不比其他的兄弟将他的父亲视作真神——又或者起码要认定帝皇是半人半神的存在。 他将奥林匹亚泰弗勒斯山之冰雪纳入其中的虹膜里蕴藏着另一套审慎的理智,这样一个人愿意跟随帝皇,只说明了他赞同帝皇的道路,而非盲目地跪在帝皇为他设定的棋盘格中。阿尔法瑞斯因此欣赏他。 不久后,康斯坦丁·瓦尔多到了这里,站在阿尔法瑞斯的另一侧。 阿尔法瑞斯知道自己今天看起来不完全像一名禁军,他有意地穿着带有错误装饰和纹章的金甲。 他等待着瓦尔多来此找到他,因为他想知道这接近非人机兵的金衣守望者会如何看待又一名离去的基因原体。 阿尔法瑞斯知晓康斯坦丁·瓦尔多对原体心怀排斥,倘若他并非帝皇亲手打造的禁军,阿尔法瑞斯会认为这种排斥源自嫉妒。 当然,这份情感现在听起来为荷鲁斯所独有。至于其他人有时认定的康斯坦丁所具有的傲慢,阿尔法瑞斯认为这是基因原体而非禁军的通病。 “他打造了你。”莫尔斯是首先开口的人,因为另外两人皆扮演着沉默寡言的形象。“你们两个。” “帝皇塑造了我们。”禁军元帅说,尽管他的“我们”听起来指的是他和其他禁军。 阿尔法瑞斯想到马卡多说这名黑袍人是自旧夜走出的工匠,他关注工艺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帝皇打造了我,和其余所有的基因原体。”阿尔法瑞斯说。 “亲手?” “亲手。”康斯坦丁回答。“阿斯塔特的基因之父大多失落,而禁军没有。” 阿尔法瑞斯试图从禁军元帅冰冷而庄重的语调里挖出一丝针对基因原体的挖苦,这份尝试是失败的。 “那么他的确打造了很多东西,”莫尔斯说,“成千上万的守望者,并且他仍不安心。看来他知道自己半只脚落在悬崖之外。” 康斯坦丁没有强调要让莫尔斯对帝皇保持尊重,阿尔法瑞斯本以为他会这么做。 “而你,”莫尔斯点名道姓,“欧米冈。” 很不幸地,阿尔法瑞斯意识到康斯坦丁·瓦尔多知道他的真名,好在禁军元帅在听出一个谎言后就转身离开,也许是去保养护甲,或者做些别的事情。 等动力甲的嗡鸣远去后,莫尔斯接着说:“你脑海里堆积的想法在我耳中嗡嗡作响。” 独立的思想出现时,人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阿尔法瑞斯想,并且说:“你窥探了我。” “我窥探了一个幽灵。别的不说,我还挺喜欢秘密部队的。”莫尔斯笑了,他的微笑比任何禁军更容易判断,因为笑容直接出现在他的脸上而非头盔背后。 阿尔法瑞斯同样地微笑着。一个幽灵,这是对他最高的认可。 “何时是你的登场之时?”莫尔斯问。“欧米冈?” 同样地,他喜欢被提问,这意味着对僵化的否决和对自我反省的渴求。 “等到欧米冈的时刻。”阿尔法瑞斯说。 “他对你委以重任。”莫尔斯的语气中带有沉思。这次倒不像一种夸奖了。 工匠从不隐藏正面情绪的另一角度,则是他不喜暴露他的负面情绪。阿尔法瑞斯读不出莫尔斯对他的那种观察中藏着什么。 他再次感受到一种不适,不适意味着危险。 “我有我的任务。”阿尔法瑞斯说。 “即使没有荣誉?” “我的荣誉藏在我将促成的每一场胜利里,”阿尔法瑞斯说,“等到我们走出阴影,我们将令众人叹服。” “‘我们’,你是在说一个复数的人称吗?” 我们都是阿尔法瑞斯。阿尔法瑞斯心想,并开口说:“我将有一个军团。” 他对自己的军团有着设想,设想来自他被分配的职责。他服从着帝皇给他的指令,然而此刻他说出口的话让他自己害怕。 他也想要荣誉和认可,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就连目前回归的四兄弟中离帝皇最远的佩图拉博,也无疑需要帝皇的赞许。 可他并真正不知道他构想中的第二十军团是否真的会被那些站在光明下授勋的兄弟们赞同。 所以他不会轻易走出帝国光辉背后的阴影。 莫尔斯的目光再次从他身上离开。“我常常觉得荣誉是一种惩罚,至少对我如此。” 他顿了顿,说:“佩图拉博到达塔顶了。” 阿尔法瑞斯一起地看着那儿,虽然他其实看不见父亲和兄弟的身影。 莫尔斯脸上没有表情,他看起来是一块石雕,一副静止的画,或者什么别的定格的东西。 那种危险的预示从黑袍工匠身上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无。 “他在和他的儿子对话。”莫尔斯说。 在他说出下一句话前有很长的停顿。 之后他低声说完后半句:“我真希望他能把他的精力和才智分一点在正常沟通上。” “你会跟随佩图拉博离开吗?”阿尔法瑞斯问。 “不会,”莫尔斯答复道,“接下来你会经常看见我,佩图拉博,和马格努斯。” 阿尔法瑞斯很少有如此迷惑的时候。 “总之,很高兴认识你,原体。”莫尔斯说,“望你不负帝皇重托。” 先知曾言道:本文每日更新上限4k,所以假如出现大章,那么当日就是一章…… (本章完) ------------ 第9章 大远征 莫尔斯第无数次地从阿尔法瑞斯,或者说“欧米冈”手中接过从银河系传来的一份军报。 帝皇告诉了他阿尔法瑞斯的名字,并且阿尔法瑞斯也很快地明白他的谎言已经破碎。尽管如此,莫尔斯依然称呼他为欧米冈,两人间形成了一种似有似无的虚假默契。 马卡多慷慨地与他共享了大部分远征舰队的动向。帝国宰相借助这些茫茫雪花般的纸片隐藏着他自己的一部分小秘密——也难怪他能教出阿尔法瑞斯这样的原体。 不过莫尔斯能够辨识出他桌上关于钢铁勇士,乃至千尘之阳军团的战报中全无隐瞒缺失,这就足以令他满意。 阿尔法瑞斯有时会为他带来这些汇报文件。 也许是因为康斯坦丁终于想办法回收了那一套耀金战甲,第二十个原体在他面前不会继续穿禁军的甲胄。出现在莫尔斯眼前的往往是一名和皇宫中任何一名凡人装束类似,只不过体型大了一圈的人物。 阿尔法瑞斯乐此不疲地用不同身份的行为特征行动,模仿不同角色的口吻,并从莫尔斯的态度中获得他希望得到的反馈。 “我没有反应就是你的表演很完美,欧米冈文员。”莫尔斯说。 阿尔法瑞斯坚持着演完全套,在一次看起来十分惶恐的鞠躬后离开。 莫尔斯摇了摇头,指腹划过文件袋,封好的口子如被丝线切割一般平整地敞开。 他从中抽出文件,首先看见钢铁勇士终于令一个人类集聚的星团臣服在帝皇的光辉之下,目前正从涅克洛蒙达附近经过。 佩图拉博的启程早于预期,这也许和他选择将莫尔斯最新赠予他的躯壳留在泰拉有关。 当钢铁勇士以及远征舰队排列在泰拉轨道上,并在次日向无尽虚空启航的第二天,阿尔法瑞斯可能用了他全部的自制力和多年养成的自我隐藏习惯,才做到了若无其事地从再次出现在莫尔斯身边的佩图拉博附近平静地路过。 另外,在离开泰拉之前,马格努斯好不容易解决了将他自己的意识链接至模型端口的困难,成功激活他那个童年马格努斯的小玩偶。 对于莫尔斯来说,马格努斯破坏了那个精致微型模型的沉静庄重,并造就了一个叽叽喳喳的、仗着自己身为模型不容易脏的特性就在每一本书的纸面上跑来跑去的红皮小子。 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现在佩图拉博常常端着微缩版马格努斯一起泡在泰拉档案馆里,也不知道这两个原体又在折腾什么。 上上次莫尔斯偷听他们谈话时,两个人正在翻阅古泰拉酒类品种百科全书,上次则是不同民族葬礼举办的风俗差异。多听了几次之后,他就放弃从中获取新知识了。 他继续翻阅军报,读着佩图拉博是怎么干掉了一个没有大写、加了引号、用了斜体、画了下划线的“皇帝”,从中品味出记叙者是如何尽了全部的文辞格式上的努力,以避免让人觉得他在偷偷影射人类帝皇。 “当佩图拉博杀死皇帝时,这一口袋帝国的其他政体顶层任职人员则被其他钢铁勇士处决,包括这一口袋帝国的宰相、内政部大臣……” 莫尔斯决定合上文档,先捂着脸笑一会儿。 每次看见有其他人类孑遗的首领同样以帝皇自称,莫尔斯就感到一种微妙的、映射关系上的讽刺。 他常常对此同时给出两种评价,即人类帝皇的帝国看起来也没有比那个被打倒的国家好到哪里去,和那个被击溃的政体有何资格同样自称帝国。 无论如何,尼奥斯之外的帝皇会被清除。纵然他们臣服、存活,莫尔斯不认为泰拉帝国会允许他们继续沿用“帝皇”这一称呼。 他往后翻了两页,见到钢铁勇士作战后的物资及人员损失清单。 自联合演练后就被提拔为战争铁匠的德费斯之死让他有些意外,他依然记得当日演习中鲁斯上场时这名指挥官出色而决绝的应对手段,这也解答了佩图拉博在档案馆查找泰拉各地葬礼风俗的原因。 再往后则是例行等待填报的黑暗年代科技回收列表,这一栏很可惜地留作空缺。 前些日子,千尘之阳倒是在打完给帝国送了一批东西回来,可惜经过解析后,获得科技发展的只有泰拉皇宫的茶水间。总之那段时间莫尔斯拉着马卡多天天一起喝甜茶。 这支军团的近况是被调往卡斯图斯处理一起叛乱事件。他们的这一战并不顺利,两位数的阿斯塔特都没有打下这颗堡垒防守严密的星球。后来马格努斯对于战术做出了更改,在灵能、咒言和轨道轰炸间挑选了最常规的手段。 他们的下一场战役将要与黄昏突袭者合作,莫尔斯不怎么了解那支军团,除了他们在编号上和千尘之阳的十五号只差一个一。 虽然莫尔斯不觉得有任何军团能和钢铁勇士一样如建筑地基般承载并包容其他军队的作战风格,他还是希望马格努斯那边进展顺利。 至于他同样能够查阅的影月苍狼战争报告,莫尔斯只是从中发现荷鲁斯不仅善于谈判,还善于在谈判失败后想办法让敌人授首投降。 第六十三远征舰队战功赫赫,他们的巡洋舰摧毁的地标建筑比钢铁勇士要多得多,从发射架上起飞的风暴鸟则贯彻了天鹰的名号,一处处地拔除如野兔般躲藏的敌方士兵。银河系迟早会畏惧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名字。 阅读第十六基因原体的战报通常是一场精神上的享受,就连莫尔斯都不会硬着头皮否认这一点。 不过他还是更喜欢欣赏钢铁勇士回传的星球堡垒建设状况。 佩图拉博的建造报告永远兼具了理性和激情,他将他的黄黑色碉堡修遍银河的愿望已在他的战争记录中初现端倪。 他在每颗被攻下的星球上都会下放一支独立小队体量的阿斯塔特短期留守,在迎接帝国派来的官员的同时,监督本地人将一砖一瓦垒砌成星际港口或者别的什么符合佩图拉博审美的东西。 主力军则会追随着原体的步伐,在短暂修整后迈向星河的更深处。 铁之主用这种方式同时保证征服银河的效率和地区的稳定性,就像建筑师稳住每一层楼阁的承重以修建更高的层级。 如今他们正继续向着银河的尽头前进。暗中受帝皇找回原体之托,他们的终点被定为奥特拉玛。不出意外,在那里,钢铁勇士将迎回第五个——假如荷鲁斯他们没有找回别的兄弟,否则就是第六第七之类的——基因原体。 那时莫尔斯大概会转移到佩图拉博的旗舰上一探究竟,看看帝皇又弄出了什么风格的子嗣。 (本章完) ------------ 第10章 铁血号 铁血号将停泊在月球轨道上。 得知他亲手设计的旗舰终于从奥林匹亚轨道造船厂启航时,远征中的佩图拉博正于他所征服的星球地表堡垒内检查新一批战争铁匠的工作情况。 钢铁勇士基因原体决定让铁血号首先在泰拉露面,原因只有他和马格努斯两人知道——虽然这个原因的保密性并没有两位原体所想的那么好。 完整的佩图拉博闭上双眼传递信息时,泰拉的佩图拉博则正在和马格努斯翻找历史线索。 他们几乎可以认定,一个如帝皇这样对人类满怀关切的先行者,必然曾于漫长的历史中数次掀起波澜。 两位思维同样敏锐的基因原体为帝皇的形象悄悄地建立模型,添加了诸如“和神学宗教正负相关”“功绩惊人不可思议”“力挽狂澜后英年早逝”等等可能的要点,以这套思路为吹动船帆的风,在残缺的史料海洋中畅游。 正在佩图拉博以父亲是生理男性为由反驳了马格努斯的让娜·达尔克帝皇说时,他收到了来自另一个他的信息。 由于莫尔斯这一次的人造躯壳里真的做了虽然不能太用的器官,在短暂的怔愣后,佩图拉博的两颗心脏得以同时汲取着欢欣和紧张两种情绪砰砰跳动。 马格努斯撑着要翻回来的沉重书页走出书本,跳到书架边缘坐下。“你看起来很犹豫,佩图拉博。” “是吗?”佩图拉博小声说话以免吹走他的兄弟。“因为铁血号正往泰拉而来。” “哇!”马格努斯喊道,他的体型让他可以放开声音,“那莫尔斯呢?他要跟船离开吗?” “我看他是不会动弹,很不幸舰队的随军厨师没有皇宫这里的水平。”佩图拉博说,“话说回来,你是希望还是不希望他走。” “这取决于你,佩图拉博。无论他在哪儿,我都能给他发文件交流。我甚至可以把咒言做成投影多维度地展示我的成果,但伱——我是说那一个你,想见到他吗?” “我不认为我的礼物能打动他。”佩图拉博合上手中的书册。“但我等着铁血号的到来。” —— 铁血号正停泊在月球轨道上。 机舱随着引擎逐渐提高的功率震动着,这种震动顺着佩图拉博贴合于座椅的皮肤传导至莫尔斯给他的模拟血管内,胸腔中的两颗心脏随之颤抖,像被上升的机舱一起带入云端。 他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靠在玻璃窗铁栏上的黑袍人,从他的背影中揣度莫尔斯的心情。 从那扇被倚靠的窗中可以看见泰拉渐渐远去的缩影,金与灰交错的表面填满了如金属画框一般的明净窗面,像保存于博物馆中的某种古老艺术,用锡箔和金纸贴满画幅。 佩图拉博没有喊他,向另一边的窗看去,见到月球巨大的船坞在窗中展开,他一手设计的荣光女王级正以虚空为漆黑的背景漂浮在无数道银亮的缆绳中间,其冷硬中蕴含几何之美的庞大身躯时不时被各处发出的散射性点光源照亮。 前端的矛头撞角令佩图拉博心驰神往,已想要与这舰船合二为一,如利刃银刀切入星河。而舰船厚重金属外隐藏的炮口则为铁血号增添了象征极端危险的神秘阴影,再佐以宣告警示之用的贯穿舰体的黄黑条纹,虽仍身在星舰之外,佩图拉博也仿佛行走在了铁血号流淌着铁水的血管之中。 忙碌的机仆和机械教神甫在外壳上飘来荡去,检查着铁血号的情况,比蚂蚁之于蚁巢更加渺小,却同样忙碌。佩图拉博迫不及待地想要问一问那些长得和异形一样的机械教成员对他的铁血号有何看法了。 一阵微风被衣袍的飘动带起,来到佩图拉博身边。莫尔斯站在这儿,将目光从泰拉移向月球,停留在佩图拉博的铁血号上。 “很优秀。”莫尔斯侧过半张脸将视线移向原体,他的眼睛里有着铁血号的缩影。 “我设计了它的几乎每个细节。”佩图拉博说。“这是我首次亲眼看见它。” “向我展示它。”莫尔斯回答。 游览整艘星舰用了数个泰拉时,佩图拉博罕见地没有自己记清时间,因为他的整颗心都沉浸在专注的介绍中。 他沉稳的语句被浸泡在时时外溢的热情中,从甲板到舰桥,外表简约冷硬的金属外壳内部隐藏着复杂到令人畏惧的结构组成,纵然是机械神教的神甫也无法即刻探清。佩图拉博站在穿梭机中,有力的手臂此刻做了演说家的道具,一处处地勾勒比划出他的创造。 莫尔斯时不时同他做几句讨论,或是提出疑问,或是点头不语,黑袍人翘着腿坐在座位上,面无表情地把佩图拉博的每句话听在耳中,结合着映入他漆黑双眼的景象,让它们经过他的思维回路,同时从全面和细节的两个角度剖析铁血号的特色。 这几乎是佩图拉博所能期待的最大惊喜。 然而真正勾动了他内心的,倒是一些他不怎么愿意承认的内容,即莫尔斯时不时会对他做出一些锐利的评价和建议,当然,通过批评和质疑的形式。黑袍人的词汇列表中似乎根本不存在柔和的概念——他真的有词汇表吗? 莫尔斯不吝于以最简短的讽刺为子弹,精准地命中铁血号上依然存在的少数薄弱点,在击穿缺陷的同时,向嘴上仍然在反驳的佩图拉博真正展现了进步的区间。 莫尔斯是一名绝对慷慨的启发者,而佩图拉博早就习惯从他不太友好的语言里剥出其中隐藏的无价知识。 穿梭机经过舰船内的训练室和情报处理中心,向着战略研究所靠近,最后将停在通向佩图拉博私人办公室的通道之外。被天穹环梁阻断的光芒倾倒在穿梭机内,恰巧落在佩图拉博掌心。 他怔了一刹那,握住手掌,感受到一种暖意在蔓延。 “莫尔斯,”他转向黑袍人,引来莫尔斯有别于关心舰船本身的另一种关心。“我依然记得当时我在洛科斯你的工坊内的立誓。” “还没过几年,你当然记得。”莫尔斯说。 “我发誓要赠你一件重雕的双人石像,”佩图拉博说,“以我全部的心力来证明我已从你手下出师。如今我尚无法完成完整的设计,因此我希望送你一件中期的过渡之作,以证明我当下的能力。” 他的喉头紧了紧。这正是他从离开奥林匹亚起就瞒着莫尔斯着手准备的,并在返航泰拉的路上亲手完成。在登上铁血号之前,马格努斯就帮他把这件礼物从泰拉提前送到铁血号的私人办公室,只需由他鼓起勇气送出。 他吸了口气,然后被莫尔斯打断了。 “我其实也有件东西想送你,用作过渡之用。”莫尔斯说,“不过在那之前,似乎还有人想要送你一份礼物,看起来另一个你的你没告诉你这件事。” 在穿梭机前方,办公室的铁门自动敞开。一个高挑的白袍身影亭亭而立,额间戴着新造的铁冠。 卡丽丰转身面向佩图拉博,铁冠与金饰的重量由她挺直的脊梁担起,而在那张由微笑点亮的柔美面庞中,女王双瞳依然明如珠露。 关于接下来出场的原体究竟是谁,可以看涅克罗蒙达周围有哪颗会被意外路过的星球…… 以及!推书:《战锤:帝国海军晋升手册》,写40k凡人的书真不多,赞美神皇的钢镚 (本章完) ------------ 第11章 卡丽丰 “好久没见你了。”莫尔斯打量着洛科斯的僭主,眼神比解剖佩图拉博的星舰柔和,但依然称不上内含温情。他听了听卡丽丰的内心,听见一声熟悉的“还是这样”,于是有些想要笑起来。 “久违了,佩图拉博,莫尔斯。”卡丽丰分别致以问候。 她单手扶着铁冠仰起头,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向佩图拉博摇了摇,“你现在好高。” 佩图拉博到他的专属座椅上落座,他背后窗中透来的金灰泰拉图像化作包裹着他的背景画。 他身体前倾微微俯身,可惜他那张线条平直的铁椅子难以让人放松:“我们这样谈吧。” 卡丽丰抿起嘴露出笑容,在莫尔斯提出要给晚辈们留私人空间之前用话语挽留:“在你们离开后,奥林匹亚的变化可太大了,那些山上一夜间长出来许多的工厂,白烟升到云里,城镇中有钢和铁的颜色,堡垒从我们的洛科斯一直伸到最远的德尔克尼亚……整个世界都打上伱们两位的印记了。” “佩图拉博的印记,没有我。” “你教了我大量的建设原理,如果有建筑存在质量问题,也有你的一份。” “你承认你的设计有质量问题?” “你刚在我的船上说了一路。” “嘿,两位尊敬的设计师!”卡丽丰摊开双手,“我平时遇到这种情况是会喊‘嘿,男孩们’的。” “你可以继续喊佩图拉博男孩,我对此完全没有意见。” “好吧,好吧。”卡丽丰大概没有预料到双方见面的一分钟内她就会开始叹气。 她用一次点头向莫尔斯为她变出的软垫高脚凳道谢,并在座椅上升至能平视佩图拉博的过程中安然不动。 “在上一次公民投票中,洛科斯人做了一个决定,我们决定换下城门口原有的开国者塑像,改用你的雕像,佩图拉博。”卡丽丰说,“所以,我们可否借用你的形象呢?” 佩图拉博有些惊讶,思虑从他面上掠过。很快,他表明态度:“可以,但仅此一座。我不希望哪天回去后发现我的头出现在奥林匹亚的每个角落。” “哦,不会那样的。”卡丽丰说,她被那副场景逗乐了,“奥林匹亚很尊敬你,整个奥林匹亚。我们向你报告过,现在这一个世界都属于你,起初依靠军队,后来外交就够了。” “听起来像是你有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花园。” “辛苦你了。”佩图拉博对卡丽丰说。 “你在征服星星,佩图拉博。”女王回答,“我们只是尽我们之所能,让你有整片大地可以落足。” “多么美好。”莫尔斯评论道,“我记得洛科斯有一个习惯……嗯,对了。你们喜欢跟着名人给自己孩子取名,还有那种命名仪式对吧?所以新生儿里的佩图拉博占比有多大?” 此言一出,佩图拉博放在桌上的手臂肌肉立刻绷紧了,他的脸在转向卡丽丰的过程中有两次卡顿。“你们真的……取名叫……?” 卡丽丰发出一声代表思索的鼻音,接着恍然大悟般点头:“是的,我们新命名为佩图拉博的孩子数量是零。” 佩图拉博立刻放松了,胜利般瞟了莫尔斯一眼。莫尔斯无所谓地耸肩。 “我们有跟随伟人起名的习惯,”卡丽丰解释道,“这是因为洛科斯人希望有一天自己的孩子也能一样出色。但你不一样,佩图拉博,你所行之道是再大胆的妄想家也不敢幻想和你比肩的。” 她停顿了一下,“再说了,我们也不会在英雄生前就偷用他们的名字啊。” “挺好的,避免了以后我喊一声佩图拉博,旗舰里有十个人回头。” 佩图拉博无视了莫尔斯的废话。 “你在奥林匹亚过得怎么样?”铁之主问,“我没有想到你会跟着铁血号来。” “忙起来之后,就没有时间想很多事了。”卡丽丰轻松地笑着说。 “在我们做出数据板之前,每天运到王宫里的文件要用三辆战车拉过来。我戴冠头一年就把祭祀仪式忙到忘记,后来索性也就不办了,毕竟神教的主祭都死掉了嘛。” “我的钢铁勇士表现如何?”佩图拉博问,“奥林匹亚人受到足够的尊重了吗?” “一开始他们和我们并不熟悉,就像我们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不过这也是事实。后来待在一起时间长了,我们偶尔就能在饮品店门口看见他们路过。” “饮品店?” “正对你的大剧院。那一整条街道都变成小吃大道了。” “我还以为是你的子嗣们没工资不好意思进去免费拿果汁,”莫尔斯说,“原来是在围观你的大剧院。” “其实你的战士们更常去看的是你修建的纪念馆。”卡丽丰说,语调被她的好奇心托得上扬,“那儿到底有什么呢?每次你的战士进去之后,总是有哭有笑地出来。” “我回奥林匹亚时就带你去看。”佩图拉博说,他的话语背后暗藏着返乡的许诺,卡丽丰的心因此而放下了。 放眼银河,佩图拉博是她剩下的最后半个亲人。当然,莫尔斯也可以算十分之一个。 她暗暗对自己说,回到奥林匹亚后,她会让那颗星球在阿博回家之前变得更加美好。兴许有一天,佩图拉博的亲生兄弟和父亲前往奥林匹亚做客时,他们也会为这颗星球惊叹。 “我等着那一天。”女王端庄地微笑,笑意如初春之河流,平和而欣喜。 佩图拉博回身看向窗外的泰拉:“有空去泰拉游览吗,卡丽丰?” “不必。”卡丽丰说,“我是奥林匹亚人。” “你才来这儿几小时。” “哦,来的路上我可是逛了好多遍你二十公里长的大船,已经走了够多的路了。再不及时返程,我恐怕得用一个月的睡眠时间去处理积压的政务。” “帝皇不知道从哪个宝箱里找到了马卡多,但卡丽丰可没有帮她万事兜底的宰相。”莫尔斯说,“替我祝她返程顺利,我不擅长告别。” “给我十分钟。”佩图拉博说,“我雕个小东西送给你。我们去铁血号底层,我将一个复制了洛科斯布局的工坊设在了那儿。想要什么?” “嗯……”卡丽丰思考起来,她还真的没有什么格外想要的内容。奥林匹亚每日各地送来的珍品让她对艺术的兴趣被疲劳磨光。 “那么我为你刻像吧,就用你现在这套造型?——莫尔斯你一起来,不要盯着我的柜子可以吗。” 莫尔斯从高脚凳上跳下来,无趣地哼了一声。“我在你心里到底什么形象?” 不就是柜子里藏着礼物吗,这还需要打开看? 卡丽丰揽了揽头发。“我真该带着你给我的发带来这儿。” “雕刻时我可以加上。”佩图拉博说。“走吧。” (本章完) ------------ 第11章 奇怪的礼物 “你想念她吗?”莫尔斯问,两人一同站在铁血号前段,从窗口中眺望远去的小型星舰。 数小时后,在盖勒立场的保护和莫尔斯的持续注视下,这艘舰船将潜入浩瀚之洋,返回奥林匹亚,那颗碧绿群山和银亮钢铁交错的星球。 佩图拉博在星舰超出视距后低垂双眼,浑身气场达到了出奇的平和状态。从另一视界中看去,他寄宿在这一躯壳中的意识正散发出微亮的宁静金光。 与克制情绪运转思维换来的冷静不同,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安宁,就像冰面融化后的高山湖水,并不因低温而封冻,仅仅是安静地存在着,倒映着碧蓝晴天的云影。 “我以为我没有这么想念她。”佩图拉博说,从窗边离开,莫尔斯与他同行。 铁血号只有被取名为十二人大殿(Dodekatheon)的前半段安装了足够多的舷窗,这里包含了佩图拉博为他的石匠俱乐部准备的活动室,日后的战术讨论和模拟中心,以及钢铁勇士的生活区。 铁之主认为这就足够照顾他子嗣的心理健康,当然,他自己日后也会时不时过来远望星空,并和他的战士们讨论一些从平时生活到日常战斗的各种问题。 “我们现在去哪儿?”莫尔斯说,佩图拉博觉得他在明知故问。 他终于确信了要将一件事情完全在莫尔斯眼前瞒下来的可能性不亚于让异形高呼帝皇万岁——或许后者简单些,荷鲁斯那边似乎有过成功先例。 “回我的办公室。”佩图拉博回答,“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你可以选择相信与否,我确实没有探查那到底是什么。”莫尔斯将语言中的元音拉长。在这些小事上,他会为自己留一些新鲜感作为调味的佐料。 佩图拉博点了点头。来回折腾几次后,他对自己的礼物逐渐失去信心。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莫尔斯真正需要的东西,他不明白自己怎么想到一件如此古怪的礼物。或许这就是之前打仗打久了的弊端,纵然是一名原体,大脑也被和战争相关的词条给上下泡了个透。 他们回到办公室的用时不长,佩图拉博走向他的柜子,背着莫尔斯深深地吸气,顶住身后传来的目光,将宽大的手掌举起,竖在掌纹锁附近。 “我需要事先告诉伱,”佩图拉博说,“你的喜好对我来说始终是一个谜题。你对人类常有的基本需求几乎没有在意过,衣物、饮食、住宅,这些都从未打动你。只有一件东西,自我与你相遇起,就从未和你分离。” “嗯……”莫尔斯想了想,“不友善的语言?你要送我一本辞典吗?” “不是。”佩图拉博的面部线条绷紧了,他现在就像是一块雕刻好的石像,移动对他而言变得有些艰难。“是你的椅子。” 藤椅、藤椅、更多的藤椅。佩图拉博常常怀疑莫尔斯到底能从虚空中摸出多少把椅子,这个黑袍男人一天恨不得花一半的时间都坐在藤椅里,剩下四分之一时间躺在藤椅中,最后四分之一躺在床上睡大觉。 佩图拉博手掌一按,柜门向两边滑开。他的双脚从柜门前挪开的速度慢于基因原体乃至星际战士的反应时间,更准确地形容,一个年龄在五岁以下或者八十岁以上的凡人的行动速度,兴许能和他等同。 “哇哦。”莫尔斯说,快步向前走去。 柜子里的东西顺着金色咒言铺出的轨迹滑到房间中央,顶端落进莫尔斯缠着黑色布条的手掌中。佩图拉博屏住呼吸。 呈现在莫尔斯眼前的是一把独特的椅子——一把很难用简单的语言去概括,所以只能苍白地暂时形容为椅子的神奇物件。 椅子以黑色皮革作为靠背和坐垫,为了移动将椅子腿改装为两个巨大的轮子,并增添了放脚的踏板。 扶手前端安装了隐蔽的操作杆,依靠使用者的手指拨动来启动椅子内隐藏的能源系统,操纵移动方向和速度。 “最快时速能达到多少?” “大约两百英里每小时。”佩图拉博低声说。“采用了等离子反应堆功能。如果启动助推器,短期瞬时速度能突破音速。” 莫尔斯抹了把脸试图让脸上的笑意收敛一些。他找到椅背上的隐藏按钮,按下后,两根炮管立刻从椅子上方伸出。假如使用者坐在其中,那么这两根炮管将正好支在使用者的左右双肩上方。 “这是激光武器,”佩图拉博介绍着他的创造,“不是帝国凡人辅助军那种,是奥林匹亚卫星的审判之岩上遗留的古科技,能够精准击破厚重装甲,穿甲能力强,可以通过旁路开关切换模式。另外上面附加了烟雾弹发射器以及探照灯。” 莫尔斯抚过光滑的铁灰色炮管,享受着钢铁在掌心中冰冷的温顺。假如现在不是在佩图拉博刚修建好不久的铁血号中,他已经坐上去开始体验。 佩图拉博弯腰拨动了隐藏在轮轴中的控制开关,一个新的炮管从右侧扶手下伸出。同时,坐垫弹开,藏在厚实黑色皮革坐垫下的金属箱暴露在空气中。 “这门炮可以发射带亚原子核心的炮弹。”佩图拉博尽量面不改色地介绍,“用来摧毁掩体和掩体后方的敌人。适合支援巷战。” 莫尔斯打开金属箱,从里面拿出一把闪着银光的动力匕首和一把崭新的、改装到凡人可以使用的大小的黄黑条纹爆弹枪。剩下的空间被数盒子弹装满。 “酷。”他说。 佩图拉博心里诞生了小小的喜悦。 莫尔斯的手指滑过扶手,扣动左侧皮革下藏着的机关。又一根枪管——其实是六根并拢的枪管脱离扶手皮革,被伸出的机械臂撑起,架在空中。 “加特林?” “加特林,这把椅子上射速最快的武器。”佩图拉博说。“另外,推进器在脚踏板下面。” “还有什么惊喜吗?”莫尔斯问。 “当然,不过是最后一个。”佩图拉博嘴角开始向上提起。他拍了拍椅子的转轮,一道全息投影立刻覆盖了这张座椅,将所有的枪炮都隐藏在光影之中。 同时,椅子上出现了一个逐渐凝实的、由投影构建的人形,看起来像是一个尤其虚弱版本的莫尔斯,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平平无奇的皮革椅子中,瘦削的手臂搭在扶手上,椅背勉强支撑起投影衰弱的形体,时不时困难地喘两口气,全息图像循环播放。 莫尔斯笑得开始捂着嘴咳嗽。“你父亲在上啊,”他拍了拍胸口,喘着气,“你是个天才,佩图拉博,认真的。你真的是。” “所以你……喜欢吗?” “我没有立刻开始试用的唯一原因就是不想把你的新船炸穿。”莫尔斯大笑道,“我太喜欢了。放心,我会在每一颗子弹上铭刻咒言加强威力。” “哇哦。”佩图拉博欣喜地以拇指和食指压住自己嘴角的笑容。“你喜欢就好。” 莫尔斯遗憾地摇了摇头:“这次输给你了,我给你的礼物太平凡。下次再给你换新的,伸手接一下。” 下一刻,一把巨大的战锤从空中突然落下,被手忙脚乱的佩图拉博一把抓住。 战锤设计简洁,结构流畅,流动的符文在光照下若隐若现,不知有何种功能。锤柄前端刻着一个和这把锤子长得一样的微缩锤形图标,白色浮雕刻在黑色底盘上,边缘以黄色短条画出一圈黑黄相间的钢铁勇士标准特色。 “我给你设计了一个军团图标,”莫尔斯说,“你也可以自己再另外设计。顺便,我给这把锤子附加了一些功能,你可以慢慢试——不过没有自动播放背景音乐,如果你要我现在就加。” “我正缺一把武器,”由于双手都用来捧着锤柄,佩图拉博现在没有东西可以遮挡他罕见的笑容了。“我可以让铁血号带它去另一个我那边。谢谢你,莫尔斯。不过你要跟着铁血号……” 在他说完之前,另一个佩图拉博的声音传到这边的佩图拉博脑海中,令他的动作暂时停止,脸上的喜色中增添讶异。 “鸟卜观测仪显示,”他的声音和共享的记忆一同传来,“有一艘庞大的星际飞船停留在前方星球的轨道上,它的大小几乎等同于一个小型卫星,其上布满与帝国现存科技有别的古老武器,并包含庞大的、仍处于修缮重建中的修道院等建筑群。” “是的,它的大小远远超过铁血号。以及是的,正行走在甲板上的白发巨人应当是一名原体。” 好想写讲话器帝皇重开正史啊…… 老荷:混蛋街溜子老爹逼我996三十年 狼王:吃饭输给了帝皇,悲 乌兰诺后原体:爹果然跑路回泰拉摸鱼了呃啊 达文战帅:帝皇成神?放p,他那样还能成神? 大拜寿:指强行把爹捞出来干活 (本章完) ------------ 第12章 罗格·多恩 “我们为生存适应环境。”老人用火钳捅了捅壁炉里燃烧的木柴,摇晃的暖色调火光将呼啸的风雪挡在窗外。 风雪深处,能源塔在永恒的黑夜里隔着纱幕般厚重的暴雪透出橙黄的光点,整个世界中的一切都在安静祥和地微微晃动着。 “但是我们不必用原始的方式打猎,”男孩说,他说话时坐姿很端正,手里像是抓着什么东西,“这是对人力与资源的浪费,工厂早已能够完成食品供给。” “不,罗格。”老人缓慢地摇着头,温暖跃动的火光在他面部不苟言笑的纵横沟壑中画出一层朦胧的慈祥,“我们要记住,因威特人是怎样顽强地活过了最初的冰封时代。” 男孩顺着老人的手看向壁炉,炉火噼啪地响着,在他浅色的双眼中照出炽热的亮光,一时间,整片视野里只剩下那滚烫的火苗。 不知多久后,他迷迷蒙蒙地转头。如梦似幻的恍惚中,他再次让视线沿着那薄毯下虚弱的老人手臂向上看。老人更加地年迈,大块棕褐的斑点沉淀在枯瘦的皮肤表面,双眼因为半阖半闭而不再严厉。 “罗格,”老人说,“你并非多恩家族的血脉。” “我知道。”青年沉稳地回答,手掌中握住的东西被抓紧,一些老旧的绒毛似乎正贴着他的掌心。“我对多恩家族有归属感,我是一名多恩。我珍视与你的亲情关系。” 老人的头轻轻地点着,渐渐安详地睡着了。他衰弱、缩小,像炉火边的影子,一阵阵地淡去,消失。 老人披在身上充作薄毯的毛皮长袍安静地落在摇晃的椅子中,被青年拾起,捧在宽大的双掌中,像捧起一段最初的和煦记忆。 暴风雪似乎停下了。潮汐锁定令因威特的半个世界永远面对那颗将死的恒星最后赠予世界的极昼,而另外半个世界则在长夜中永眠。 青年慢慢地从屋中向外走,每走一步,他的身躯似乎就要更庞大些。他迈出屋门,踏入雪停后的黑天之下,厚厚长靴提起又踩下,留下一名巨人的脚印。 他走出小屋,几步过后,斗转星移,他好像逐渐地走出了这个半球,跨过了日与夜在茫茫冰雪里切割的界限。 他身后跟随的人不知不觉地多了,那些戴着毛皮帽子的、穿着厚实衣袍的、皮带上挂着酒壶的、从冰窟里走出的、用机械义肢替代冻坏在冰雪中的肢体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追着他的足迹走。 他好像听见人们喊着他的名字,“多恩”,他们喊,有些人喊他皇帝。他们带着要务和严肃恳请来求见时,他能听见自己回答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像隔着冰水。 有些人诅咒着他,也有跪下祈求祝福的。他并不生气,只是不理解这些人为何如此思前想后、多愁善感。 他的头不知何时地抬起了,隔着大气层他似乎看见一片庞大的阴影漂浮在轨道之上。对于永恒的白昼之地,那片阴影是沉默的恩赐,而星球背面的黑夜里看不见这片阴影。 他向上空伸出一只手,镀金的拳套仿佛托起了那深色的影子。 忽然之间,过程模糊不清地,他来到阴影上面,面对着无数破损的管道和残存的墙壁思索。 高大的巨人决定修好这座庞然巨物,因威特人跟随他来了,那么多的工程师夜以继日地在山阵上研究着古老的科技。是的,山阵,是了,山阵号,这座太空要塞的名字…… 群星向他汇聚,他看清了他们,原来是周边邻近星系的人来向着他的座下臣服。 因威特的人们知道一点儿如何近距离地通过那深邃的海洋快速下潜又上浮,所以他听见了更多的称赞,他是一个国王,一个皇帝,一小片星星的主人。他从不为此自豪,他做着他能完成的事。 在他眼前,山阵化作无边的迷宫或者巢穴,他锲而不舍地一点点拆解着她、分析着她,修复着这座沉睡的堡垒。他的进展很慢,山阵尚未回应他,但他终有一天将要唤醒她。 他一手好像抓着什么软而温暖的东西,寻找着隐藏的螺钉,让锈蚀的钉子落进他空着的手里,再换上新的钉子,燃料被注入炉子,他无功而返,地面上起了风雪,风雪卷走黑夜和白天,他并不惧怕,等待着次日的到来,等待着下一天,再下一天,继续度过一次暴雪,山阵在倾听他的声音…… 在晨间整点被自动定时点亮的电灯将白光洒在床上,照亮了巨人因沉浸在梦中而不住颤动的眼皮。 罗格·多恩在睁开眼的那一刻就彻底清醒,跳过了困倦的间隙,巨人的理智立即从回忆的睡梦中接过思维之舵。 他松开手,放下被抓握在手掌中的、老族长留给他的那条温暖的皮毛薄毯,从床榻上快速起身。 罗格·多恩选择上半身深蓝正装、下半身棕色长裤配皮带皮靴的常规穿着,在早餐过后按照日程前往他的工作室。 他延续昨日未竟的项目,继续计算山阵号上燃料供应的空气供给区运作原理,直到午餐时间。 准时吃完午餐,罗格·多恩开始处理今日送来的政务。没有加急文件送到,因此今日的专题为解决暴雪导致的生活用水供给维护系统区域性失常。 晚餐之前,他命令下级集合开一场短会,宣布了他的若干个决策,并在十五分钟内结束会议。 随后,用完晚餐,他登上前往山阵号的航天飞机。接下来的一天半时间,罗格·多恩将完全在这座恢弘的太空堡垒中度过。 如无意外,他会算好时间回到星舰起落的甲板上,等待因威特人接他回到地表,继续下一天的日程。 然而,他在甲板上行走时,挂在腰间的信号接收仪突兀地响了起来。 一道电波通入仪器,呼唤着等待接听。 罗格·多恩拿起通信仪器,没有立即接通,而是抬头看向深空。他立刻见到一串银灰色的小点,比群星更渺小,也更冷酷。 他举着电波通信仪大步向山阵号内部走去,安排技术工人待命,准备指引一次星舰的降落,并在山阵内的较高处等待未知舰队的到来。 有条不紊地在极短时间内处理好相关事务后,罗格·多恩按下按键,将通信仪举在距离头部十英寸处接听。 “未知的基因原体,”电波送来一道陌生的声音,夹杂的电流声令其轻微失真,“很高兴与你相认,伱必早已了然人类帝皇赋予你的使命。第四军团之主,钢铁勇士基因原体,来自奥林匹亚的佩图拉博将与你共同返回泰拉,面见我们的造物之主。” “收到,第四军团之主,钢铁勇士基因原体,来自奥林匹亚的佩图拉博,我是罗格·多恩。我会指挥你们的舰队安全降落。” 罗格·多恩礼貌地做出回应,并不理解为何对面突然陷入了沉默。 (本章完) ------------ 第13章 你 好 “你好,来自奥林匹亚的佩图拉博,所以你确实是拥有三个称号的一个人而非三个人。” 这是他的兄弟见到他后说的第一句话。 铁之主不会因此生气,佩图拉博告诉自己。他的自称中包含歧义,这是他的而非这位陌生兄弟的错。 然而,然而…… 是的,罗格·多恩是怎么做到在为他的误解道歉后,继续严肃如顽石般询问帝国内有无区分这种情况的实际操作方法的? “没有方法,我的兄弟。”佩图拉博回答,“一个人可以有多种头衔,而用作介绍的部分头衔,则代表了他所拥有且希望让你认识的身份。” “这会降低沟通的效率,佩图拉博。”多恩说,“运用头衔告知身份,这只能在一个既成的语境文化体系中生效,对于体系之外的人,则会造成无效的困惑和误解。” 佩图拉博从山阵号的一张桌子边站起来:“我们以后再谈这个。” “以后会再谈吗?”白色短发的巨人同样站起,动作干练,“伱正在搪塞我,我的兄弟。” “把这件事记在我的日程表上,纳多尔。”佩图拉博大声告知他随行的子嗣,“这不是当前的要事。” “你是正确的,这是次要日程。”多恩说,在佩图拉博感到哪怕一丝的放松之前证明他只不过是在欲抑先扬:“但我认为有必要在造成一次带来不良反应的意外前敲定规范。我们意识到一个问题,就不能放任它永久存在。” 白发巨人继续找出他的佐证材料:“在我和周边其他不同文化环境文明的交流中,我已经遇到过因语言习俗不同萌发的冲突乃至流血事件。” “你说得对。”佩图拉博闭了闭眼,比起受到冒犯,他更多感受到一种如鲠在喉的难受。“我们可以在次要的日子里讨论这件事。” 同时,他决定在以后向任何人介绍自己时加上更多的头衔,以证明罗格·多恩绝对是唯一一个会在这个细节上一板一眼的人。 多恩对佩图拉博的建议表示赞同,事实上,他对这位首次相遇的兄弟的好感也在增加。 这正是他所推崇的高效沟通,在冰天雪地里,因威特人没有时间在暴雪来临前揪着对方的衣领磨蹭到被大雪淹没。 多恩向前迈出标准的一步,和佩图拉博靠得更近。 佩图拉博盯着他,伸出右手:“以防万一,在人类帝国的核心泰拉,这是见面的礼仪,互相握住手以表现友好。” 多恩点头,短促地握了握兄弟的手:“和因威特一样,多谢。” 自他成长至如此高大二十年来,他第一次不用低头低太多就能与人沟通。多恩开始期待以后能够多和佩图拉博在工作中协作。 这样一定就可以了。佩图拉博想。他们谈妥了。 尽管罗格·多恩既没有和马格努斯一样做个导游邀请他到本地逛一逛,也没有如荷鲁斯一样热情地自我介绍同他相谈甚欢,但至少他没有像黎曼·鲁斯一般执着于提供当地味道像刷墙油漆一样的酸奶。 “我们谈正事。”佩图拉博说,“罗格·多恩,你是否知道自己是人类帝皇之子,并知晓你天生的使命?” “有所感召。我将遵从帝皇的号令。”多恩说。 “那么你将返回泰拉,见到你的军团。”佩图拉博点了点头,“我将让星语者向泰拉发送信息。” “我现在不想返回泰拉。”多恩的话让佩图拉博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你刚才……” “我还没有说完,兄弟。”多恩不快不慢地让话语插进了佩图拉博单词间的空隙,“现在你所处的太空堡垒名为山阵号,我需要在本地将其修整至可航行状态,一座可自由移动的太空要塞能为人类帝国带来更大的价值。” 他说的很有道理。佩图拉博对自己说。多恩提出了一个合理的要求。 他向着四周看去,从这座庞大舰船的内部观察着它的复杂结构。 这座科技凝结的结晶简直令佩图拉博见之心喜。即便他很不想承认,但铁血号在这座堡垒面前不过是稚嫩孩童会抛进小河里的小纸船,不论是体量还是复杂度都不如远矣。 好在他充满知识的大脑尚能大致理解眼前所见的种种装置的作用,只要给他充足的时间,还有数个世界同时供给能源、材料和技术工人,他相信自己用上……或许二至三位数的年份,也能凭空造出这样一座钢铁要塞。 “那么,你需要多少年来修缮这座要塞?”佩图拉博问。 假如他一路跑到奥特拉玛再回来时山阵号已经修好,他还能带着多恩一起回泰拉,并向帝皇宣布自己又找到一个兄弟。 多恩摇了摇头,目光和因威特表面的冰雪外壳一样干净:“我不知道。” 佩图拉博缓缓吸入一口空气:“你不能估算吗?” “我们的工程师用了十年又一个月搜集了这座太空堡垒的数据,”多恩诚实地说,“研究和修复截止至目前进行了五年,而我们尚未深入至技术的核心层面。现在进行估算无法得到准确数字。” “那我该怎么向帝皇汇报?如实汇报你不知道?” 多恩想了想,点头:“好。” 好什么好,佩图拉博将这句话咽回嘴里,他难道要和帝皇汇报自己找到了他的一个儿子,但他说要花不知道多久修一艘太空堡垒,修完再回家? “还有疑问吗,我的兄弟?”多恩看佩图拉博不回答,就知道他一定也有了什么不愿意告诉他的问题。这件事经常发生,有时会让多恩苦恼别人为何总是不说话光瞪着他。 现在他已经知道这代表别人心里有话要说,但凭空猜出他们要说的内容就太为难他了。 想想莫尔斯。佩图拉博在心里对自己说,莫尔斯比罗格·多恩不友善多了。 “我不认为这是合适的,兄弟。”佩图拉博的两排牙齿相互摩擦了一下。 “如实汇报不合适吗?”多恩困惑地问。 “你不能这样让我们的父亲和你的战士无所事事地等待你日期不定的归来,罗格·多恩。” “哦,”多恩想了想,“你是对的,我没有想到。那么请为我向泰拉申请一些更加出色的工程师来帮助我修理山阵号,以及估算完成时间。” “我也是个工程师,我名为铁血号的旗舰是我自己修建的——它正从泰拉赶来。” “是吗?那么你非常出色。” “我是说,你正在目前有一名银河系内顶级工程师站在你甲板上的情况下,再额外从泰拉要人。” “这是我刚才在做的。”多恩说,为他的兄弟竟然又与他有了一个共同点而感到愉快。他在佩图拉博拍案离去前说完后半句:“因为我刚才并不知道你是一名工程师。我现在改变了主意,你愿意帮我修缮山阵号吗?” 佩图拉博活动了几下手指,想象着工具锤握在手中的手感。这就对了,他想。 “我能得到什么回报?一名亲爱的兄弟?”佩图拉博问,在语句里加上一点幽默感。用并肩修理一座壮观巨舰的方式换来一个兄弟的亲情绝对再值得不过,更何况他对拆解这座古科技产物已经跃跃欲试——或许他可以在奥林匹亚轨道上也造一个出来。 “你需要回报吗?”多恩的语气下沉,就像一块石头从架子的上层滚到下层,稳稳落下不再动弹。他显然没有听懂佩图拉博的意思。“因威特应当支付不起你的报酬,你可以离开,继续你正在做的事,请向泰拉汇报我的情况,多谢。” “我不需要回报,罗格·多恩。”佩图拉博的手指开始收紧,想象中的工具锤逐渐变成一把战锤。 “哦,其实刚才是一个玩笑?”多恩恍然明悟,“那么你愿意无偿与我合作?” “不是无偿,我需要你回归帝国。” “这就是无偿,我本来就会回归帝国。你是一名无私的人,佩图拉博。”多恩说。“你和本地的工程师不一样,因为我还是需要向因威特人支付工资的。”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佩图拉博僵硬地让手指握紧又放松,“我回船上一趟。纳多尔,跟上。” “哦。”多恩说,“需要多久呢?” “没多久,马上过来!” “好的,我会等待你,假如超过十五分钟,我会先去山阵号能源供给区研究……” 佩图拉博已经大步离开,多恩困惑地看着他明明相谈甚欢的兄弟突然离去的背影,开始坐下默数时间。 (本章完) ------------ 第14章 铁之主不会生气 佩图拉博在他的私人办公室中反复踱步,直到他的衣柜里传来不寻常的动静。 “莫尔斯,他把我和这颗古老星球上本地人的研究水平相互类比,”佩图拉博马上开口,他的胸膛在他正式场合会穿的金丝长袍下起伏,“还说我的工作是免费的。罗格·多恩!怎么会有他这种人?我看起来很像廉价的工程师吗?” 莫尔斯推开柜门,适应着他有几年没启用的这个外壳。尽管不清楚前因后果,他依然熟练地抓住佩图拉博透露给他的信息开始活动唇舌。 “可你的工作难道不是免费的吗?” “我从中收获了精神的价值!”佩图拉博昂起头,“这是工资可以衡量的吗?”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和他去讲,罗格·多恩,是吗?”莫尔斯试了试到佩图拉博的椅子上落座,并因为这把铁椅表里如一的冷硬而快速起身。 他观察着这艘战斗驳船上比铁血号陈旧朴素许多的办公室,已经怀念起佩图拉博送给他的那把椅子。 这名看起来挺严肃的铁之主能把椅子玩出花,实在是他意料之外的惊喜,以至于令他在战锤上附加的小小指令都黯然失色。 无论如何,他还是期待着某天佩图拉博用上那把锤子。 “我当时没有想到。”佩图拉博一手拍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他不动声色地挪开震得生疼的手掌,拉过一份文件遮挡铁桌表面拍出的掌印。 “原来你返回办公室的一路上,用伱珍贵的大脑思考了十分钟该怎么当场反驳罗格·多恩是吗?”莫尔斯嘴角挑起,“要不要我想办法让时光倒流到你们见面初期,让你重新走个流程?” “你能吗?” “不能。”莫尔斯毫不犹豫地回答。 佩图拉博抚了抚胸口,调整再次过速的呼吸。“你是怎么应付这种人的?” “我不好说。”莫尔斯说,“我没法从你的只言片语里描摹出罗格·多恩的人物画像,况且假如他是那一类特别耿直的人,那么这对我也挺陌生。想想帝皇吧。” “我和你复述刚才的——等等,我得过去了。你来吗,莫尔斯?”说着,佩图拉博脚步一转,向着门外急匆匆地走去。 莫尔斯飘到他身边,没有尝试用凡人的常规行走方式跟上大步流星的焦急原体。“什么让你着急了?” “十五分钟!”佩图拉博恼火地低吼,“过了十五分钟他就去什么能源供给区,而我还不知道那是哪儿!” “你得知道,”莫尔斯拉长了他平心静气的语调,“我开始对罗格·多恩感到好奇了。就算是马格努斯都没有让你这么生气。” “他们完全不一样。”佩图拉博说话快得每个单词都接连蹦出地说,“马格努斯只是会做蠢事,但他的态度好多了!” “原来你喜欢一边做蠢事一边认错的人,更甚于不做蠢事所以不用认错的人吗?”莫尔斯乐呵呵地问,乱糟糟的头发和黑色长袍一起在快速行进的气流中飘动。 佩图拉博上下牙紧紧地咬在了一起。他开始怀疑为什么自己要回来找一个嘴上挂着加特林的东西去对付一个嘴里含着重爆弹的家伙。 假如罗格·多恩是个会做蠢事的人,那么他有一百个角度去挖苦他。 可那个白头发的混蛋不是。 “好吧,佩图拉博。”莫尔斯拍了拍他绷得像块铁的肩膀,“放松。假如你太生气了,就想想我。” 他已经这么做过了!佩图拉博握紧双拳。 铁之主这次进入罗格·多恩的地盘时,没有再带任何子嗣。 他一点儿也不希望两人的对话被他人知晓,这样假如他哑口无言,他可以假装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当他回到那间临时征用为会客室的房间时,多恩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开。听见凉鞋踩在钢铁地面上的声音后,白发巨人向他微微颔首,镇定地重新坐下。 “十四分钟三十秒。”多恩说,“我正要为你留下字条告知能源供给区的位置。这位凡人是谁?我没有听见他走路的声音。” “我擅长保持安静,除非有人希望我开口说话。”莫尔斯说,在出现于房间内之前,他的双脚已经像个正常人一样落在地面上。 “我也是。”多恩想了想,语气平淡地说。他的音调足够平淡,但原体的体型和长期养成的统领者气度令他的话语永远具备充足的雄浑力量作为底色。 “不过你没有回答你如何做到隐藏了走路的声音,另外,你并不是一名人类,由分析可知你的重量不符合外型。” “厉害,佩图拉博与我初见时还以为我是人。”莫尔斯挑起眉。 “他是我的老师。”佩图拉博向前一步,“一名古老的工匠。接下来我希望与你讨论钢铁勇士军团将提供的具体支援项目。而在工程与科技上,他能够为我们提供帮助。你可以称呼他莫尔斯。” “你好,莫尔斯。”多恩立刻向莫尔斯点了点头,他的眼神看起来像是某种进入实验室前需要经过的紫外线消毒仪。“你不是人类,对待你时是否存在特殊注意事项?” “你真是礼貌。”莫尔斯说,“当我是普通人类即可。” “好的,我知道了。”多恩示意佩图拉博在他先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我们可以开始讨论,佩图拉博,莫尔斯。” “在方才的十五分钟内,我列举了山阵号当前已经搜集的信息索引列表,以及正在进行的维修项目。请向我说明钢铁勇士可以提供的援助内容,基于此我们可以更快地匹配和对接。” 说完,多恩抬起头,将一张有条理地写着目录的稿纸推到方桌中间,等待佩图拉博也取出或说出对应的内容。 一阵沉默卷过房间后,多恩分别看了看莫尔斯和佩图拉博,意识到他误解了一件事:“抱歉,方才我以为你回到舰船上整理我们需要的资料了,你本该和我一样明白效率的重要性,兄弟。” “那么你在低估我,多恩。”佩图拉博一揽长袍坐下,“一切材料都在我脑中。给我看你的目录,我直接给你回答。” “就当我是一名书记官吧,二位。”莫尔斯假装他手中的炭笔和空白纸张是从长袍里而非空气中摸出来的,“一式两份,分别保存。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好沟通许多,尊敬的基因原体。” “很少有人这样评价我。”多恩说道,“我常常见到有人受困于令人迷惑的情绪和自尊,并因此以我不能理解的理由批评我的。你是一名眼界和心胸都足够开阔的……” “人。”佩图拉博的语调显得相当生硬,“可以把他当做人类的一种。” “好的。你是一名眼界和心胸都足够开阔的人,莫尔斯。” “也很少有人这么评价我,我该感谢你,罗格·多恩。”莫尔斯用欣然的点头回答了佩图拉博隐蔽投来的遭背叛一般的震惊眼神。 (本章完) ------------ 第15章 铁之主大概消气了 “我会保证我的工程师不会因此认为受到冒犯。”罗格·多恩说道。 一缕固执的发丝试图从多恩修剪整齐的白金色短发侧边探出,他的语气和表情一样冰冷严厉:“你尽可以让你的军团重新采集山阵号的数据。” “我并不是在质疑因威特人的能力。”佩图拉博说。 铁之主试着揣摩了多恩的态度背后是否藏着不便开口的隐形警示——这完全是下意识的拆解举动。 他的大脑先于表层思维替他分析出一个人这样说话意味着此人会有多么复杂的深层隐喻,接着他的思维会大声呵斥自己的脑子:别想了,这家伙是罗格·多恩。 “我知道你不是。”多恩说,“伱不用做多余的解释。” “是的,我不用。”佩图拉博那只放在桌子下方的手开始紧扣膝盖骨边缘。 他眼角的余光中,莫尔斯对着他敲了敲会议记录纸面,提醒佩图拉博他的一言一行大概都会被刚刚在心理上投奔了多恩的黑袍人,大公无私地填进军报送回泰拉。 “好的。”多恩继续说,对莫尔斯无声无息的小动作没有察觉。 “在方才的讨论中,我们已经就彼此的能力水平达成共识。接下来,我们可以聊一聊具体的合作项目,”他想了想,加上一个短语,“可以吗?” “我把事情分成三块。”佩图拉博把手拿到桌面上,“其一,山阵号的维修;其二,因威特及邻近星系的生活设施建设;其三,因威特及邻近星系的防卫措施。” 多恩首先点头肯定了佩图拉博的分块方式,接着开口补充:“这些事务的紧要性同样可以按照你所说的一至三排序。我认为我需要的帮助主要集中在第一项,即山阵维修中。” “受限于本地的自然环境条件,因威特的集群生活区建设已达到相对完善的水平,短期内不急于继续提高。而防卫体系则可以留待日后我的军队自行完善。” 末了,他添上一句:“你是一个善良的人,我的兄弟。” “我可以理解你在心中夸我。”佩图拉博的表情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是一种恍惚的麻木。“所以你不用说出口。” “如果不说出口,我怎么让别人知道我的想法呢?”多恩并不在意,“你同意我的看法吗?” “同意你刚才说的若干条看法中的第一条,即山阵的维修相对紧要。”反正不同意最后一条,佩图拉博想,“防卫系统留给你自己建设,不要阻止我的舰队在停留于因威特期间正常起降即可。而生活设施,我需要亲眼见证后再下决定。” “我赞同。”多恩说,“山阵号尚不支持长途对地通讯,三十小时后因威特将派遣航天飞机接我返回地表,届时我将带你查看因威特的具体情况。” “我相信铁血号也将在三十小时内抵达此地。”佩图拉博说,“届时我将向你展示我迄今为止在工程学上最佳的成果。纵然其相比山阵光辉不过渺小荧光,仍是我尽心竭力之作。” “我会等待。”多恩平静地点头以示同意。“我很期待。” ——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觉得——” “小声些,原体。”莫尔斯打断了他,“这里的隔音可不怎么样。毕竟谁会在舰载修道院里削弱而非加强声音的传播?” 佩图拉博左右看了看,周围既没有因威特本地的工人,也没有他下令分散到山阵号中开始检查情况的子嗣。 无论如何他还是压低声音:“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认为多恩很好交流,莫尔斯!” “嗯,”莫尔斯手指刮过墙面,抹去一层近几年频频有人往来导致出现在山阵号上的浮灰。曾经鲜艳的壁画现在苍白褪色,兴许是恒星光芒长期直射至此造成的。“我们做一些比较。” “假如这儿有一个人,”他在墙上的灰尘里画出一个简笔画的火柴人,“总是笑得很友好,但你问他一百句话,他才回答你一个问题。” 接着,他在旁边画出另一个火柴人,圆形脑袋里加上下撇的嘴,“这儿有另一个人,从来不会假装他有多易于沟通,但你问一句他答一句,全部如实回答。” 莫尔斯放下手,装模作样地吹去指尖的灰尘:“你觉得哪个人更好?” 佩图拉博在两个火柴人上方画了第三个火柴人:“一个既友好又智慧,并且能回答问题的人。” “这种人存在吗?” 第三个火柴人的头顶上被佩图拉博增加了代表反射光芒的射线。 “荷鲁斯·卢佩卡尔。”佩图拉博说。 一阵平地而起的风卷过墙壁,三个火柴人通通消失不见。 “是荷鲁斯的好意让他的行为显得没那么刻意。”莫尔斯简短地对荷鲁斯进行了一点儿批评。 “也许。”佩图拉博闷声说,听起来很没什么气力。“那么,你喜欢罗格·多恩?” “定义你的词汇。” “认可他的行为方式、觉得他做的比我好,和他相处愉快,对他有兴趣……就是这些意思。” 佩图拉博承认,当他见到莫尔斯出现时,他期望着莫尔斯能够和他站在战线的同一边,和他共同对抗乃至击溃罗格·多恩用那张嘴建立的防线。然而到了场上之后,他才发现莫尔斯立马坐到中场当裁判,就差跑到对面基地里和多恩握手了。 “嗯……”莫尔斯上下打量着佩图拉博,友善地拍了拍巨人的手臂,“按照你的标准,你刚才倒是表现得很喜欢罗格·多恩。” “什么!”佩图拉博喊出了声,只觉得一股冰水顺着他的骨头就注满了全身,吓得他差点把昨天的晚饭吐出来——他今天还没吃早餐,“莫尔斯!” “鼓起勇气,冷静下来,面对你的记忆,尊敬的铁之主。你是个三米多而非三十厘米多的人。” 莫尔斯敲了敲修道院内的长椅,闪烁的金光在扫去浮尘的同时加固了一碰就塌的朽木。 “回想你们的谈话。你和任何人有过如此流畅的商议过程吗?” 搞定了一把座椅后,莫尔斯施施然地坐下,左腿翘在右腿上方,抬头看向陷入了沉默的佩图拉博。 莫尔斯不知道他来这儿之前罗格·多恩和佩图拉博都谈论了什么内容,以至于佩图拉博罕见失态到把铁桌面拍了个坑出来,但他亲眼见证的那一部分,就是两位初次相逢的基因原体顺利到仿佛相识已久的交谈过程。 在同一张方桌上,任何一方提出的问题都能在一秒内获得对方的解答,无论是技术上还是管理方面的建议,两人都能在一句话说到一半时就完全理解对方的想法。 或许共同让思绪在漫漫的协商事项中延展至极限的基因原体们不曾注意,他们的手势和姿态是怎样逐渐地趋向一致,想法又是怎样合流并汇入在同一条干涸的思绪河道里。相近的身份、相近的兴趣,他们在无意识的互相学习中让彼此更加完善。 一言以蔽之,莫尔斯见到一对互为镜像的兄弟,除了多恩看上去更像块严肃的石头,而佩图拉博则像块持续生气的铁。 “所以你的答案呢,佩图拉博?”黑袍人轻轻地说。 “我不喜欢罗格·多恩。”佩图拉博并不开心地强调。“你呢?” “不知我是否和你说过,我喜欢石头。”莫尔斯耸了耸肩,“因为它诚实、坚硬、永不改变。所以你常常在我那儿见到各种石雕。” “但我似乎没有说过,我更喜欢钢铁。它炽热、明亮、有韧性、接受改变并在冷却后变得坚不可摧。我喜欢改变一些东西,从内而外更改状态和结构,以塑造出和我相连接的灵魂。” “要不要猜一猜为什么我那儿铁器很少见?”莫尔斯展露微笑。 “因为你懒得去点炉子。”佩图拉博回答,“你只想坐在桌子旁边就搞定这世界上的一切手工活。” “完全正确。”莫尔斯赞许道,“分毫不差。所以我的成品只会有一件——再来一件可是要我命了。” 抽卡又歪了…… (本章完) ------------ 第16章 因威特之心 他将茫茫天地纳入眼中。 极高的穹庐中没有落下雪花,明亮的风从将死的恒星里带来永恒的白昼,一片满目的苍白中封冻着一颗被冰的外壳裹住的星球,铁的重靴踩在地上时,佩图拉博感受到寒冷。 原体的身体机能维持着他身体的常温,而改版终结者战甲则恒定了除裸露在外的头部的温度。假如有人用热成像去观察行走在因威特地表的一行人,那么佩图拉博和罗格·多恩应当是零下三十度的环境中最显眼的两个大体型生物。 他的寒冷并非是身体感觉中枢的报警,而是来自于一种细腻的情绪感触。 佩图拉博脚下的冰层在铁靴之下破碎着低吟,他从这残损的预兆中恍然感到自己踩踏着的是一颗垂死的心脏,几乎不能供给血细胞的流动。 黎曼·鲁斯描述中的芬里斯由冰海与火山组成,从他口中的欢歌和烈酒中他几乎能构思出群狼汇聚在大殿里互相撕咬并欢庆时的鲜活生命。从狼王身上,佩图拉博看见芬里斯人靠着蜜酒暖洋洋地拥挤在帐中度过长冬。 但因威特不同。 这儿的生命诞生在冰层深处,人类在出生前血管里就流动着冰冷的雪水,哺育他们的是一颗耄耋将死的恒星赠予他们的冰冷长日,又或者只是纯然的黑夜,使人无法区分诞生前和死后的差别。在因威特,真正活着的只有冰雪和岩石,伴随地壳运动而出现、变更、扩大、分裂、陷落、消失。 铁之主落足于此,他实际上分外敏感的心智立即与这颗星球将要耗尽又或者早已耗尽的生命力相连接,就像一块导热性超凡的金属,极快地让因威特的寒冷传导至他的心神内,冷却乃至冻结了维持他心智中热量的那个部分。 所以佩图拉博感受到寒冷。 在这样的一颗星球,诞生出一名罗格·多恩似乎变得理所当然。原体是他们母星的缩影,冰天雪地里能燃烧的是一团烈火,但能长存的只有岩石:棱角分明、冷酷坚定。 他不禁对多恩心生困惑。 奥林匹亚纵然科技落后,但物质资源和人力全部足够充足——一路自泰拉远征至此,佩图拉博早已发现奥林匹亚所拥有的自然和人文条件何等难得。 但罗格·多恩的因威特,除了冰雪一无所有。可就在佩图拉博还未离开洛科斯之时,多恩却已经接受了第一颗其他星球的臣服了。 这是不可思议的成就。 佩图拉博分神留意了一下队伍的行进情况,意识到自己出神之时又不小心将步伐迈得太大,以至于几步走到了凡人的车队和随行的钢铁勇士之前。他缩小了迈步的距离,继续和罗格·多恩并排地行走。 莫尔斯轻盈地游离在钢铁勇士与凡人的队列之外,虽然看起来是在行走,脚步却浮在冰层之上,没有留下痕迹。 看了一眼莫尔斯后,佩图拉博感到更冷了,这次是因为此人在雪地中顶着寒风穿一身纸一样薄的违和黑袍还悠然自得,实乃过分。 “还有多久到?”佩图拉博开口问,吃进去一口冷风。 “十分钟。”罗格·多恩回答。 “我没有在地面上观察到适合人类聚居的建筑物。” “因威特大多数的聚居地位于地平线之下,我们正在前往的聚居地同理。”罗格·多恩说,“这有利于借助天然或人工形成的冰层高墙遮挡暴风雪。以当前行进速度,三分钟后你将看见能源塔的灯光。” “其实这块儿底下已经有人了。”莫尔斯指了指冰层之下,“挖了隧道,这就是工程学的力量吗?” “是的。”多恩说。 走过一段冰面,一束在日光下区分度不低的橙黄色灯光从由于视角限制而看起来类似于一道平滑裂口的坑洞中央出现,数缕颜色极淡的烟雾从坑里飘出,代表着生存所需的燃烧现象。 很快,他们来到坑洞的边缘。这处天然形成、后经人工修整的巨大坑洞直径长达数千米,深度则在百米左右,坑洞周围的竖直冰面仍然在不断地被扩张、开凿。 底部冰层中存在着若干条长度不可估测的通道,显然是因威特人修建的冰下隧道。他们借此实现聚居地之间的交流。 围绕着坑洞中心高耸的钢铁能源塔,各种建筑从里到外呈同心圆状展开,汲取着来自核心高塔的热量。 多数建筑的屋顶由于常年积雪而表现为和烟雾交融的纯白,少数墙面刷有明黄色的漆。通过一些常规的分辨,佩图拉博辨识出供人居住的房屋和棚舍,医务所和工作站,远离核心能源塔的地方则分布着集中供暖的枢纽。 一些工厂不容易一眼得知作用,也许与钢铁冶炼或者木料切割相关。他甚至看见几个明显是娱乐场所的圆棚,棚中不知是展演戏剧还是另有他用。这令佩图拉博心中对因威特略有改观。 在建筑群的中间可以看见一些废弃的前哨站,见证了聚居人群扩展生存领地的天性。从其中一个层次的同心圆开始,外围的新建筑规划就额外增加了位置分配与建筑本身的合理性,多恩在此沉默地留下他执政的痕迹。 一行人分批登上深坑边缘的升降机,佩图拉博看见升降机顶棚抬高后留下重新焊接痕迹的支架,于是想象起多恩首次找到这一个聚居地时,屈尊蹲在升降机中下降,小心不能顶破顶棚的场面。 那副滑稽的景象令他心生快意,柔化了他一路行走至此的寒冷之心。 莫尔斯靠在护栏上,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忽然,他拍了拍佩图拉博的手甲。 “抬头,”他提醒,“钟面十一点方向。” 佩图拉博依言扬起头。 永恒平静的冰层边缘切割了冰雪坑洞和冷酷天空的边界,而就在这苍白的边线中里,忽而腾起一个深灰的微小影子,尾部窜出炽烈的金白火光,金红残影拉过灰白天幕,带着滚热的烟几度刺破冰冷云层。 “最近在替换一批空间站。”多恩平淡地说,“这里生产整流罩,运往基地组装。” “你们如何做到?”佩图拉博问,接着想起他的奥林匹亚,于是在提问结束后自己得到答案。 他当年将大量精力投入在洛科斯的城市建设,并以艺术作为日常生活的点缀,培养出一批在碧绿山林与粼粼溪流深处的那美好的城池中生长的公民。 而因威特人自诞生于冰雪深处,就习惯了以较低的限度忍耐并生存。他们并不知道一种更加舒适的生活将如何展开,因此也不需要。 所以他们的成就远比奥林匹亚人冰冷,且某种程度上,更加高而遥远。 “采集原料,发展技术,完善理论,分配任务,建造工厂,多次试验。”多恩说,“直到成功。” 伴随着多恩朴实无华的回答,火箭消失在大气彼端,尾焰在佩图拉博的视网膜留下滚烫的影子。他在空气中仿佛嗅闻到热浪的气味。 升降机落至地面,寒风里涌来热流,人声并不喧嚣,机械单元代替他们开口。结构的嗡鸣顺着地表铺好的岩石传至佩图拉博的铁靴之底,与热风一起拥住他。 倘若他踩在冰层上时感知了因威特这颗星球的心跳,此刻佩图拉博与之共鸣的,就是因威特人的心。 这是这颗星球上的第二颗心脏,跳动缓慢,过度冰冷,热度潜藏在外壳的深处。 因威特人的心跳与奥林匹亚人心跳的节奏不同,却同样有力,且不止不休。 佩图拉博意识到原体对应着这一点,他没有继续想。 “我将从外围带你开始参观,兄弟。”多恩说,兄弟在他口中比其他单词要重上少许,“这处聚居地是一个好的范例。伱现在有宏观的看法吗?” “我不太满意。”佩图拉博说,“建筑群杂乱,设计缺乏统一性,冗余和缺失一应俱全。” “你是正确的。”多恩回答,批评对他而言和赞美一样都是建议的分支。“建设聚居地历经了数代因威特人,而一旦在寒风中获得了可用的庇护所,人们拆除建筑耗费资源重建的意愿就会迅速降低。” “这挑战了我的接受能力,兄弟。”佩图拉博摇头,“我从中看见一种明晰、供居民更好的生活的可能性。” “你想怎样做?”多恩问,“你想做到哪一步?” “看完再说。”佩图拉博毫不犹豫地宣布,“但首先我会开始在冰层上建设大批临时住所以供重建时的居民暂住。钢铁勇士会抽调力量完成这项工作。另外,我会汇报泰拉让你的军团快速来此集合,不必担心时间的拖延。只要你有能力管理你新得的军团,让他们投入至建设。” “这是一份好意,佩图拉博。”多恩在相当简单的计算过后果断地接受了,在他那儿似乎任何问题都可以用是与否回答,没有故作迟疑的推脱,没有惺惺作态的犹豫,“我们会有很好的合作。” “我会让因威特的心脏跳动得更快。”佩图拉博低声说,尽管这类似于一种自我许诺的喃喃低语,多恩还是听到了。 “因威特是一颗星球……” “是的,我知道它没有心脏,别问了。”佩图拉博语气毫无波动地说。 靠着围栏的莫尔斯推开了落地后解除锁定的护栏——这东西用木头包裹了金属,可能是为了避免有人把手黏上。“你们还要在这儿聊多久?” “我们所处的半球是永昼,而在工程师全部准备就位之前,没有紧急事项。”多恩沉静地说,“我们可以再聊一段时间,你有关于时长的建议吗?” “多恩说得对。”佩图拉博说,“你着急离开吗,莫尔斯?” 莫尔斯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一眼佩图拉博,成功勾起了后者隐藏在外表下的心虚。 “哇哦,”他说,“你这就交到朋友了?” “他不是。”佩图拉博立刻说。 多恩落后半拍,然后流畅地吐出一大段话:“对不起,我误解你了,佩图拉博。我以为我们现在是朋友。但根据正常的交友流程,我们的确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彼此了解才能培养出友情。” 这次换成佩图拉博拧起眉毛瞪着多恩。 “你有问题需要向我提出吗?”多恩说。 “没有问题,但我不想再跟你闲聊了。”佩图拉博吸了口气,“莫尔斯,我们走吧。工作紧迫。” 今日一更 (本章完) ------------ 第17章 战士们的闲聊时间(上) 凯多莫·弗里克斯找到阿扎克·阿里曼,是在钢铁勇士基因原体暂定为旗舰的战斗驳船底层的图书馆中。 这些来自千尘之阳的外来访客会参与钢铁勇士的部分日常训练,遵守常规活动时间,以及申请和不同的百人小队配合,参与各种战役。 尽管他们大多是喜好安静的人,这些战士的确丝毫不打折扣地遵从基因之父的指教,从钢铁勇士的战术风格中像缺水的树根一样汲取水分与养料,并定期向他们正在无人深入的方向推动远征的原体做汇报。 私下里,他们与钢铁勇士的关系也越来越好——这些红甲战士是帮助战线连的连长们,将他们那些动用大量手势和抽象形容才能表述清楚的战斗体验最终总结成基因之父能够看懂的战斗报告的唯一人选。 可以说,假如没有千尘之阳,每周都要有一个钢铁勇士被佩图拉博抽去办公室里拍着桌子质问他们是不是刚开始识字。 在空闲时间,如果有人想要找到这些红甲金徽的学者们,那么可以在舰船的各个角落依次试试运气。 安库埃南出现在甲板上逛街的概率大于出现在图书馆,而哈斯塔出现在食堂的概率莫名地高。至于阿里曼,最好去石匠俱乐部和舰载图书馆中碰碰运气,又或者冥想室。 若那无人问津的地方有某块垫子被人动过了,那一定说明阿里曼最近在那儿坐着或者躺着度过了一段惬意的黑鸦占卜时间。 “凯多莫,”阿里曼说,“希望这次你来找我,不是又来拜托我占卜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上一次我是受战友所托。”弗里克斯说,阿里曼在“所托”一词里捕捉到某种基于赌注和不幸的隐情。“我不喜欢质疑我的原体,也不喜欢拿我的猜想去挑衅原体的神经。” 阿里曼以保护的态度轻柔地合上书,将薄本放回书架中。弗里克斯注意到那是一本旧夜之前文学作品的残篇,很少有战斗兄弟会阅读这些书。 “我没有质问你的含义。”学者说,“只是一个建议。谨遵赤红之王所言,吾等探查者需远离不可承受之秘。” “我向你道歉,阿扎克。”弗里克斯干脆地说,“这一次的大型建设活动,伱是否会参与?” “我是一名黑鸦。”阿里曼用理由替代了说出口的回绝。 如他所言,他是一名专业的占卜者,在常规战场上依靠短期的预见与战斗的实践者倾力合作。但踏上运送砖石的另一种战场后,他很难跟上钢铁勇士内部的工作节奏。 “这一次与常规建设不同。”弗里克斯说,“因威特被冰雪覆盖,这是一次挑战。” “还有呢?”阿扎克微笑了。 “这是一颗基因原体的母星。”弗里克斯说,“我并未参加普洛斯佩罗的建设,这是我首次进入到一名原体的世界。” 在弗里克斯的声音里阿里曼听出了遗憾,学者知道这是因为弗里克斯尚未亲眼见证过他无比向往的奥林匹亚。 他们的第一次相见中,在交换姓名以建立沟通的基础后,两人很快地将话题转至各自军团的母星。 阿里曼对普洛斯佩罗没有额外的期待,而弗里克斯则对泰拉的埃特摩尔山下的阴影不满颇深。这名泰拉裔钢铁勇士“期待一个具有苍翠冷杉”的世界,而阿里曼只能回答他期待一个在第十五军团原体回归集中培训中就被告知已经焚毁的图书馆。 阿扎克·阿里曼低下头,注视实心地面的过程给了他一种正在透过船舱见到那层冰雪外壳的错觉。 普洛斯佩罗在钢铁勇士到来前是废墟和废墟的组合体,因威特则是冰雪和寒风的实体化。建设因威特的难度更在千尘之阳军团母星之上。 他承认自己一直想要见证,倾尽全力全军投入建设的钢铁勇士是如何以他们独有的有序繁忙展开工程项目,在荒芜中将一座城市就地铺展。 阻碍他的一向是受限于能力的忐忑,而弗里克斯的邀请将是踏出第一步的最佳理由。 学者结束了沉吟,给耐心的战士以答复:“这也将是我首次有机会见到原体母星的建设过程,我会与佩图拉博大人申请旁观见习,提供任何我能做到的帮助。” 他停顿了一下:“不过若我没有记错,现在是钢铁勇士的射击训练时间?” 弗里克斯笑了,他不经常笑,笑声听起来像是金属片的摩擦。 “今天是临时会议日。一半的上级指挥官在作战中心围绕未来与第七军团的合作和眼下的建筑设计展开了积极的讨论,另一半则忙碌于规划如何将战斗驳船上的物资交接至基因之父的铁血号。我们就获得了一日假期。” 阿里曼恍然:“因此今日前往画廊方向闲逛的人有明显增加。” 钢铁勇士的画廊墙面上悬挂的不是各种或古典或前卫的色彩画,实际上,他们的展馆里满是建筑图纸。 绝大多数非保密项目的图纸都会在工程完工之后进入储藏室,少数尤其优秀的则会挂在钢铁勇士画廊的墙面上,标注图纸绘制时间、地点、作者、用途,并附上完整建筑最具艺术性的那一个角度的摄像照片。 展出的图纸通常由百人小队的队长进行筛选,统一送至大队队长手中审核。大营长与管理数营的战争铁匠只负责在繁忙之余参观,有时也会钦点一些他们所见的优秀建筑,索要对应图纸并挂到画廊的空位上。 值得一提的是,已故的战争铁匠德费斯曾经从凡人辅助军的手里要来一幅优秀作品挂上。 不同于常常上墙的歌剧院、高耸塔楼、议会宫殿等大型设计图,那张图是一栋方形的、由预制板和钢筋混凝土零件组合而成的装配式居民楼。 楼中几乎没有装饰,每一单元内的建设布局也全部如复制一般统一,内部空间窄小,但种种具有生活功能的设施一应俱全,且建造速度极快,是完全的实用建筑。 初次见到此物展出时,钢铁勇士内部掀起了一阵小小的讨论风波。 许多人坚持用于展示的作品应当是传承人类建筑美学标准的标杆,就像基因之父在奥林匹亚所修建的庞大白金剧院和整体以几何造型构成,墙体相互叠加,错落有致的钢铁勇士纪念馆一样,要么恢弘大气,要么别出心裁。 阿里曼那时实际上支持这一派人,直到弗里克斯告诉他佩图拉博亲自将图纸从画廊的一角挪到了正中央,展览了一月有余。 “你现在有空吗,凯多莫?”阿里曼说。 “你希望我做什么?”弗里克斯回答,“接下来我会去继续练习检修机舱内的仪表设备。” “我只是打算去画廊。”阿里曼摇了摇头,“既然你有计划,我将自行前往。回见。” 忽然,图书馆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你真的在这儿,”安库埃南说,“阿里曼,还有——” “凯多莫·弗里克斯。”阿里曼说。 “你好,弗里克斯。”安库埃南匆匆对这名有时会出现在阿扎克·阿里曼身边的钢铁勇士新兵问了个好,接着说,“阿里曼,佩图拉博大人需要你,听起来地面上有急事。” (本章完) ------------ 第18章 战士们的闲聊时间(下) 阿扎克·阿里曼到达因威特地表时,他敏锐的灵性感官里已经嗅闻到某种不寻常的波涛。 黑鸦学派赋予他的以太感知能力让他对情绪波涛带动的灵能潮汐十分敏感,他靠近目的地时,渐渐看见有两座相像的庞大堡垒之幻象耸立对峙。 前方的氛围紧张如暴雨前昆虫低飞的深夜,危险的预兆如水汽潜伏在湿度饱和的空气中,令阿里曼一阵心跳加速。 好在两座堡垒之间似乎存在着一个不可感知的虚无空洞,中和并舒缓了以太灵气的压迫力,让阿里曼渐渐缓过劲。 等到阿里曼揭开临时营帐的幕帘,站在两名拧眉咬牙,单手撑桌,一个想从腰间抽出不存在的剑,一个想从背后掏出不存在的锤子的原体身边时,他默默回忆起基因之父马格努斯平和的红色面孔,从马格努斯曾经露出的微笑里汲取足以掩盖他的局促不安的精神力量。 然后他向剑拔弩张的基因原体们尊敬地问好:“千尘之阳第一学派,阿扎克·阿里曼报到,向原体致敬。” “过来些,阿里曼。”一个熟悉的黑袍人开口说话,阿里曼立刻辨认出这是曾经拯救过他的兄弟,乃至整个第十五军团的那名神秘帝皇之友。 莫尔斯,他想起这个人的名字,接着想起弗里克斯上次找他占卜过此人到底是否真实存在。因此,再次亲眼见他令阿里曼百感交集。 红甲战士看两名原体都没有阻止的意图,就提起勇气向前靠近,最后站在了两名原体各立于左右对峙的宽大桌边,和莫尔斯面面相对。 他注意到现在营帐里只有两名原体和一个工匠,其余随行者全部不见踪影。 桌上铺满了散乱的图纸,有些关于建筑设计,有些关于地区规划。绘图者的笔触全部如出一辙地精准稳重,线条也是干净有力,若非风格似乎存在差别,几乎可以看作是同一个人的作品。 更多的细节他就不甚明白了,他毕竟不是专业从事此道者。 “还有,你可以坐下了,佩图拉博。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呢?”莫尔斯继续说。 钢铁勇士基因原体不情不愿地横了一眼白发原体,在战甲发出的琐碎声音里坐回宽大的椅子。 “那是罗格·多恩。”佩图拉博向白发原体方向偏了一下头,“这个是阿扎克·阿里曼,第十五军团千尘之阳过来做交流的战士。” 罗格·多恩打量阿里曼的眼神让后者觉得自己被扔进冰水里泡了一遍。好在白发原体很快收回目光中的审视,也和佩图拉博一样坐下。 “他是一名公正的人吗?”多恩问。 “他不是你的因威特人,也不是我的钢铁勇士。”佩图拉博冷声说,每一个重音都凸显着他的不友好,“作为一名独立的战士,他的胆识和理智同样令我认可。我找不到比他更公正的人——既然你非要认为我的战士们会偏向我,罗格·多恩。” “我只是在陈述客观的可能性,兄弟。”多恩听起来不再冷静,“受统领的手下会偏向维护其上司,这是常见的情况。无论是我的因威特人,还是伱的战士,你不能因为爱护子嗣就盲目认定他们公正无私。” 佩图拉博隐隐燃烧的怒气终于感染了他,他并非没有脾气之人。数年前大型寒潮卷过因威特时,那些借机叫嚷着要推翻多恩家族追求自由的投机者现在尸首还冻在冰层深处。 当然,这不是说他要对钢铁勇士做什么,罗格·多恩只是难得有些生气了。 “你了解你的因威特,那你了解我的战士吗?你就非得指责他们一定会偏爱我?”佩图拉博说。 “这是常识的一部分,就像我不需要知道你的舰船坐标,就知道在那里一与一的乘积仍然是一。” 白发巨人说到这里时,阿里曼注意到莫尔斯挑起眉,悄悄地摇头,口型似乎在说“迷宫”。 多恩继续说,声音低沉凝实:“你的子嗣与你亲近,就必定受到彼此之间亲密关系的影响,这是不可否认的主观因素影响。我也并非在指责你的战士们,我们需要面对现实,佩图拉博!” “所以你当着我和我的子嗣们的面,说我的战士,我的战争铁匠,天性上没有资格做我们的裁判?你……罗格·多恩……”铁之主吞掉一个脏字。 “我说了这不是指责。”多恩眉头紧皱。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我当然知道!”佩图拉博重重地一掌拍在桌上,阿里曼清晰地看见一阵转瞬即逝的金色符文撑住并修复了木桌,让桌面不至于坍塌,“但你就非要侮辱他们不可?” 第十五军团的学者开始觉得自己不该站在这里,做一个见证两名原体争吵的木桩。 他应该戴着头盔来这儿,阿里曼找到了苦中作乐一般的玩笑,这样他就可以隔着头盔放松他肌肉僵硬的脸。 “这儿有人还记得你们请了一位无辜的战士到场吗?”莫尔斯适时让话语在多恩开口的前一刻飘进不善的氛围中,截断了激化的争吵,“原体们,闲聊时间结束了。” 佩图拉博单手捂了捂半张脸,而多恩冷静下来的速度可以类比风雪冷却石头的速度。 “阿里曼,看这些图纸。” 铁之主声音沉闷,一边说,一边将若干份争议图纸对照着取出。 多恩在他对面做着完全一样的事,虽然相貌毫无相似,行动却有如镜面呼应。 两人在动手速度极快、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下,四只手臂默契地互不干扰,以极高的效率将桌上的图纸整理完成,无争议的放在桌角,剩余的分类摆放。 “我们无法决定某一种设计到底按照谁的设想去做,我们无法说服对方。”佩图拉博冷哼一声。“而多恩认为我自己的战士无法公正给出建议。” “这里的图纸已经分类完成,同类图纸经过了合并。”多恩已经平静下来。“在每一叠中,我们需要你公正地选出一份图纸,陈述为何它较其他设计方案更优。” “这个战士没有经过看一眼图纸就立刻构思出整座小镇的训练,”莫尔斯接着说,“我可以给你建模做展示。” 阿里曼先是惊讶于原体们就为了这事差点掏出武器,但他很快就无暇在为自己默哀之余去怀疑原体们了。 每一座在方桌上方三百六十度旋转的建筑概念投影都无比精美,而城镇的规划更是可以轻易理解的优异,屡屡令他这个门外汉眼前发亮。 然而,与此同时,他必须同时经受两名原体冰冷眼睛的直视,逼迫自己发紧的喉咙运作起来,从口腔中挤出一串他自己听了都觉得不专业的朴实评价。 这份精神上的折磨远比他迄今为止所做的任何灵能训练都更令他心魂挣扎,阿里曼的自尊将他的脚死死钉在地上,坚持挺过这趟难熬的折磨。 赤红之王啊,他想,为何剩余的图纸还有那样多? 当罗格·多恩和佩图拉博在后来莫名其妙又开始向着其乐融融的方向发展,和谐地对着漂浮在空中的概念模型自顾自展开你一言我一语友好讨论时,阿里曼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为空气中以太压迫力的消失而产生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为自己可能得站在这儿做更久的木桩而心生疲惫。 无论怎样,阿斯塔特的体力还是足够他轻松地再站上几小时……或者几十小时的。 他们应该不会真的一次性聊几十小时吧。 先知忽然发现30k时期银河系星区划分似乎也许可能和40k不一样…… 前文不好改了,先就这样吧(闭目) (本章完) ------------ 第19章 基因原体们的闲聊时间 “你做得很好,阿里曼。”铁之主说。 在给了兴许是阿里曼此时此刻最期待的消息,并放这位兄弟军团的子嗣离开后——他的脚步比行军时还要急切,佩图拉博发现自己此时竟然和多恩一样,放松地双臂置于桌面上,向前俯身,面对面盯着空中成像的设计模型,从中收获真诚讨论与深度交换意见的乐趣。 他立刻挪开视线,小幅度活动了几下被臂甲包裹的手臂,背脊向后靠。 方桌侧面的莫尔斯已经悄悄地找把椅子坐下数小时,见过莫尔斯的本质形态后,佩图拉博不觉得黑袍人还有困倦这一生理机能,但他非常确定现在莫尔斯用表情反应的就是“困了”这一单词。 “我们的讨论结束了吗?”多恩问,“但这里还有一些项目未经确认。” “这些留到明天,”佩图拉博抽空算了一下时间,“不,现在计算是后天。我们后天继续。” “那么我走了。”莫尔斯飞快地站起来准备离开。“你们继续聊。” 当这两名基因原体因为各种起因极其微小的原因陷入大打出手的边缘时,他确实乐意阻止他们,避免情况滑进不可预测的深渊,而他得跟帝皇汇报“是的,他们打起来是因为罗格·多恩认为在因威特,早上起床用冰水洗脸才是一名优秀战士的日常习惯,而佩图拉博觉得他受到了过于明显的贬低”。 然而,当他们两人专心致志地展开一场看不见尽头的讨论,将各自的观点连同兴趣爱好再到性格上的某种共通点都一并扔到桌上排列展开,莫尔斯就不得不开始感到困倦。 他们真的有必要把一根圆柱顶部可以装饰的一百三十种花纹全部列举出来以供讨论吗? 在莫尔斯离场后,多恩盯着佩图拉博打量一眼,似乎从铁之主的姿态中得出了什么结论,然后,他也将向前倾的上半身向后拉到竖直的角度,可能这种坐姿对他已经足够放松。 “星语者已经将消息送往泰拉,”佩图拉博说,“你的军团应当已处于准备阶段。莫尔斯确认过,伱们的基因种子稳定性不错。” “基因种子?”多恩问。 “帝皇的众多创造之一。”佩图拉博简短地解释,“运用基因种子,我们将挑选各自征兵地点——征兵地点通常是各自母星——的凡人,将他们改造成星际战士。” “星际战士的模样可以参考我的子嗣——原体应当将他的战士称为子嗣。” “子嗣?”罗格·多恩品味了一下这个词。“这是一种奇怪的军团结构,高凝聚力的副作用是军团之主无法指挥时向心力的丧失。” 他想了想,“另外,我没有伴侣。在没有伴侣时拥有子嗣并非因威特文化所支持的行为。” “你怎么想得这样偏远?”佩图拉博惊讶地问。 “你说征兵地点是母星,因此母星的文化应当被纳入考虑。”多恩平静地说,“我不能用不被军团接受的价值体系去带领一支军团,这很奇怪。另外,他们没有自己的父亲吗?” “你低估了基因影响下星际战士对你的爱戴,多恩。血脉和以太共同构建的纽带足以让这些微小的阻碍消弭于无形。” 多恩眉头紧锁,似乎开始检查自己的思维。 接着,他给出回答:“我收回刚才的话,因为我发现我只是无法接受突然出现的后代。这才是我的真实想法。” 在一天的相识和热切讨论后,佩图拉博仍然会因多恩的坦诚而时时惊讶。 “我一开始同样无法接受几万个突然出现的子嗣。”佩图拉博说,他认为自己就是最好的实例。 这对罗格·多恩的说服力不强,在他看来,佩图拉博展现出的性格不足以令他轻易接受子嗣成为一件怪事。 “我会等待我的军团,”多恩说,“有一件事,在建筑物的上色方面,我希望由第七军团完成。” “你想保留因威特风格?” “并不是。”多恩想了想说。 这让佩图拉博感到疑惑。假如换一个人坐在这儿,他就要怀疑这是否代表着星球之主希望尽可能弱化钢铁勇士对因威特的影响,以保留其本身的政治影响力和权势地位。 他曾征服过的星球有这样做的,于是佩图拉博将象征钢铁勇士的条纹画满了他们被迫挂上双头鹰的中央议事厅。 可他知道罗格·多恩的理由绝对要朴实得多。 “我不想要黑色和黄色的条纹。”多恩摇了摇头,“你的舰队到处都是这种条纹。” “你对我的军团特征有什么看法吗?”佩图拉博尽量心平气和地问,莫尔斯都没有质疑过他的条纹。 “只是不符合我的喜好。”多恩直白地说,“并且不适合因威特。” 佩图拉博当然知道冰天雪地中的黑黄双色会在视觉上构造出不和谐的感官,就算多恩不说,他本来也没有打算把象征警示的条纹铺满因威特的雪峰。 但他的问题依然脱口而出。 “你的喜好是什么?”佩图拉博说。 “依照我的爱好,我会大面积运用金色。” “太单调了。”佩图拉博想象着那副场景。除了帝国核心之处,帝皇坐落于喜马拉雅的泰拉皇宫,他想不到任何其他地方能撑得起全部涂上金漆的堂皇气势。“还不如黑黄条纹。” “单调吗?”多恩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他思考时侧过的头让他浅色的虹膜染上营帐内暖炉折射出的暖光,像冰上的火。 但更像电焊时电弧迸发出的火花,佩图拉博立刻纠正自己的思维。 “我不认为金色是单调的,”多恩得出结论,“但从凡人的角度思考,确实有这种可能性。我会在我的住处的屋顶上涂有金色的漆。” “你确实喜欢金色。”佩图拉博说。“就像帝皇。” “我没有见过他,我不知道我是否和他相似。”多恩说。 “你希望和他相似吗?”佩图拉博感觉自己有些想笑,他已经回过味来,莫尔斯说多恩人不错,就是靠和帝皇对比得出的结论。“我们的父亲有些品质值得学习,有些则不适合一名基因原体。” 在心中,佩图拉博悄悄在罗格·多恩周围补上一圈金色的辉光和仿佛自带圣歌与回声的说话方式,这让他不禁摇头。 “我不了解我们的父亲。”多恩的逻辑完善得像因威特的冰雪一样坚固,“我在了解他后才能得出结论。” 接着,白发原体继续说:“提及父亲,我确实有一件事想要询问你。你是否将莫尔斯看作一位在你的生命早期拥有父亲权责的角色?” (本章完) ------------ 第20章 基因原体们的吵架时间 “这是一个尖锐的问题,多恩。”佩图拉博回答,他用斟酌用词给自己预留思考的时间。 “你是首位这样问我的人。如果莫尔斯在这儿,他会问的第一个问题,应当是如何定义你口中‘父亲的权责’。” “品质的教育,和情感的传递。”多恩说,“在因威特,我没有父亲,有一名凡人祖父。通过观察其他凡人的家庭存在形态,我认为我对‘父亲’一词的理解,和常规环境下对父亲的定义是相对统一的。” “他确实改变了我的品质,”佩图拉博口中莫名升起一些苦涩,这是回忆的甘苦,“否则按照我最初的脾气,我们相遇时的第一个问题就足够我把你打到墙里。” “我认为山阵号建筑墙体的坚硬程度并不能……” “停。” 多恩闭嘴了。 佩图拉博继续说:“而情感,他曾经多次和我强调情感需要通过宣之于口的举措来达成最终的定性。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情感在隐而不言时就不存在。有些事情我无法否认。” “所以?”多恩问。 他其实听出了佩图拉博的重音落在最后两句。 和佩图拉博畅谈四分之三的昼夜后,他对佩图拉博有时候突然遮遮掩掩的语言习惯也有了一定的熟悉,但罗格·多恩还是喜欢从更加直接的肯定里获得无误解的答案。 “多恩,”佩图拉博从牙齿缝里叹出一口气,“伱是什么该死的自动机兵,以至于我非要输入真或假才能理解话语的含义吗?” “我不是。”多恩的语气平静如初,这有些不寻常的意味,佩图拉博知道哪怕是多恩,在遇到明显的调侃后,也不会毫无反应。“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你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你想说什么?” 多恩自然交叠在腿上的两只手换了上下位置。 他清楚即将从他的喉咙里发出的问题并不会让佩图拉博感到愉快,然而他认为他的问题存在必要性,所以他开口。 “这样是危险的,佩图拉博,”多恩直接用名字称呼他的兄弟,“他对你的影响力太大了。” 佩图拉博一瞬间难以相信自己的双耳:“你在说什么?” “你看,佩图拉博。”多恩说,“你的反应正验证了我的话。即使他不在场,你对与他相关的事件依然有着极大的敏感度。和我相处的二十个小时内,这是你第二次表现出情绪不受控的症状。” 他想了想,补充:“第一次是我提及你的军团时。”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罗格·多恩。”佩图拉博的声音完全冷了下来。“你是在有意激怒我吗?” “这并非我的意愿。”多恩说,在佩图拉博的质问中将双手放到桌面上,本能地强化着自己的说服力。这些调整行为的细节仿佛铭刻在他的基因中。 “我从来不想和一名愤怒的人对话,我只是如实提出问题。” “你提出的问题唯一的作用是挑衅。” “并不是。”多恩没有摇头,他看着佩图拉博的眼神非常专注,仿佛他的心就在他的虹膜之后,清晰可见。 “你不可能没有意识到,你的情绪会轻易被他牵动。这是一个严重的弱点。当他在场时,这种情况会变得更加严重。” “罗格·多恩!难道你是那一类认为情感对于战士是弱点的……”佩图拉博险些用上奥林匹亚通用的变种乌尔腓尼基语,他没用的唯一原因是多恩听不懂,“那种固执的愚蠢之人吗?” “不是。”多恩说,“你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这对你的个人意志是一种无端的削弱。你是一块完整的钢铁,却让他随意地影响着你的一举一动。这无疑是相当危险的现象。某种程度上,他操控着你。” 佩图拉博感到自己的额头传来一阵跳动的疼痛,他的呼吸正在变得粗重,更多营帐内的热气灼烫着他的面部,他觉得自己的脸正在发红。 “你最好收回你的话,罗格·多恩。”佩图拉博说。 “如果我收回我的话,我们会在今日的问题上产生持续的矛盾和分歧。我不想与你这样,这会对我们日后的共同工作和正常交际产生负面……” “他没有操控我!”佩图拉博低声吼道,战甲的铁面紧贴着他的皮肤,试图令他冷静,“这就是事实,明白了吗?” 多恩看着他,他那张线条分明的脸上永久不变的坚毅冷酷此时平添了一种可憎的意味。 随后多恩坚定地摇头:“你在失去理智,这不像你。我们必须通过探讨和协商来修补我们之间已有的裂缝,以及解决你的问题……” 佩图拉博一拳砸在木桌边缘。 失去了莫尔斯暗中的修复,受力的桌面立刻裂出无数道分叉闪电般的纵纹,下一个瞬息,裂口从纹路间崩开,破碎的木块和扬起的碎屑粉尘先弹起后落地。 这种碎裂快速延伸到半张桌面,无数木质结构被摧毁,佩图拉博那一侧的桌脚断开一根,桌面倾斜,桌上的图纸开始滑动。 多恩拉住桌边,稳住两人刚整理好的图纸堆。他的目光没有离开佩图拉博:“你失去自控力了,兄弟。” “该死的,你也是有亲人的人!”佩图拉博站起时战甲的边缘勾翻了椅子。“你没有感情吗?你就没有依靠过你的祖父?” “这不一样。”多恩回答,“首先,我的祖父已经死了。其次,我并没有如你一样用特殊的态度去对待亲人且不敢承认。最后,我有感情……” “哪里该死的不一样?你为何要质疑我的亲情?”佩图拉博跨到多恩身旁,坐着的多恩抬起头看他。 “我的祖父是一名凡人。”多恩说,忽略他不得不伸长以扶住桌面的手,以及他眼里那令人烦躁的、莫名其妙的对佩图拉博的担忧,他看起来和任何时候一样冷静,“一个人类。” “莫尔斯就不是了吗?”佩图拉博的话语脱口而出,“只有你的亲人是人类?” 多恩五官的弧度中终于增添了一些困惑,他重新回想了他和莫尔斯初遇的对话,确认他没有记错。 “我确定他不是人类。”多恩说,“我看得出他不是,他自己也承认过,且你默认了他的话。我不认为帝国会允许一名原体与非人生物培养亲情,何况是这样严重的依赖关系,这是一切问题的根本……” “那你觉得他是什么。”佩图拉博的语调变得毫无感情,像一个藏匿着陷阱的空洞,又或者悬崖最后的边界。他的战甲嗡嗡作响。 “一个拟态成人类的异形。”多恩说。 佩图拉博一拳把多恩打到了墙上。 (本章完) ------------ 第21章 失败的致歉 金光从墙上消退,墙板断裂的木制结构在咒言的作用下被修复,白茫茫冰雪大地的色彩被外层包裹的密封防水布再次封锁在外。营帐重新履行遮挡因威特地表寒风的作用。 暖炉的光和热回到帐内,照在各自躲在营帐两个角落,不想和彼此相见的两名原体身上——主要是佩图拉博单方面地在每次差点看到多恩之前就扭开头。 至于多恩,原体的自愈能力尚未来得及治疗他被打伤的脸,血在他的眉骨和颧骨处结痂,给他发青的半张脸增加了不同的颜色。他蹲下身,沉默地捡着地上散得到处都是的图纸,心绪的交杂让他做不到留出理智将图纸分类整理,只能把杂乱的纸张尽数揽到宽大而粗糙的手掌中。 “……是的,事情就是这样。”莫尔斯靠着营帐的支架,对着浮现在空气中的金色人影说,“你的两个儿子在见到彼此的第一天,一个激怒了远征六年没发过这么大火的兄弟,一个把兄弟一拳打到墙上,差点掀飞了钉得还挺扎实的帐篷。” 帝皇的影像转过身,面向他的两个儿子。 他的光辉神圣如初,周身浮动着隐隐闪烁的刺眼弧形光芒,如一道自高天降临的灿金雷霆,带着宣判与教诲的启示。 多恩的喉结滚动变得明显,他的睫毛紧张地扇动空气,手无所适从地将纸张捏得更紧,纸张边缘压迫着他的虎口。 佩图拉博看了帝皇一眼,接着就像是被帝皇的一身金色灼伤了眼睛一样,快速把脑袋一低,下巴恨不得埋进环抱在胸前的双臂里。 帝皇庄严地迈出他尊贵的脚步,放慢步伐直到漂浮着雷电与雄鹰幻影的金靴出现在多恩的眼前。他的煌煌辉光中隐藏的迟疑令莫尔斯撇了撇嘴。 “吾子,”帝皇开口,“抬起头。” 多恩依帝皇之言仰头,眼睛一眨不敢眨。他脸上的伤口更加明显地暴露在帝皇视线之中,帝皇为此陷入沉默,即使他的沉默也显得像是蕴含无穷智慧的审慎。 “父亲。”多恩说,他的沮丧隐藏得糟透了,更何况肿起的脸颊对他的正常发声造成了阻碍。“我是罗格·多恩,当前为多恩家族的族长,因威特及周边部分星系的领主。” “罗格·多恩。”帝皇说,“我的第七子,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多恩尽量专注在帝皇给予他的视线中,他立刻被人类之主的凛然而高贵的面容所震慑。 这张被黄金桂冠和垂肩黑发刻画出边缘的脸由数万年破碎的希望浇铸而成,他威严的眉骨之下无疑汇聚着整个人类种族所有的奇迹和梦想。如因威特至寒风暴的无匹权威和长夜暖炉的橙红火光在他身上得到统一。任何直视过帝皇的人都无法抗拒为他献上永恒忠诚的渴求。 然而,那双眼睛里蕴藏的仁慈与信任并没有令罗格·多恩的心受到宽慰。以认错作为与帝皇首次相见的契机,显然是一名基因原体能想象到的最糟的事情之一。 “我误认为工匠莫尔斯是一名异形,”吐出这个词时多恩感受到自佩图拉博所在方向传来的一股刺骨寒意,但多恩知道自己不能在陈述中避重就轻,“并以此对莫尔斯和佩图拉博进行了语言的攻击。我严重地侮辱了他们。” 佩图拉博那儿发出一声压抑的冷哼。 “莫尔斯是一名人类,罗格·多恩。”帝皇说,这让多恩的呼吸漏去一个节拍。惭愧抓住了白发的原体。 “是什么让你犯下错误?”帝皇问。 “我并未考虑过莫尔斯的特殊性。”多恩很快回答。 尽管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份特殊性究竟是什么,但能唤来帝皇,并与人类之主如老友般交谈自若的人,绝不可能是帝国的敌人。 “我在提出质疑之前受限于我的眼界,错误地认为我的考察已经足够,以至于盲目地提出指责。” “很显然这是因为有个人在创造基因原体的时候将一些指令塞进了他们的基因螺旋中,比如讨厌异形?”莫尔斯说。 除了佩图拉博看向了莫尔斯,没有人理会他。帝皇早就习惯了无视莫尔斯的冷嘲热讽,多恩则是不能越过帝皇和他对话。 莫尔斯对佩图拉博咧了一下嘴角,佩图拉博沉默地点头,紧皱的眉毛终于舒展了少许。 “你将如何弥补伱的过错,罗格·多恩?”帝皇问。 “我将向莫尔斯和佩图拉博致歉,”多恩没有添加诸如希望被原谅之类的词汇,考虑到这是多恩,他此时的退让不是示弱的技巧,仅仅是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替受侮辱者施以宽恕。“并做出任何在我接受范围内的赔偿。” “不必向我道歉。”佩图拉博的声音浸透着难以辨认的冷淡和怒火,“无端蒙受耻辱的不是我。” 多恩不得不将脸转向莫尔斯的方向。 他甚少面对如此的窘境,基因原体判断失误的次数远远少于指责正确的次数,更不用提他所提出的错误指控在人类帝国所秉持信条下的严重性。 “我向你致以深刻的歉意,工匠莫尔斯。”多恩的声音不再平静,“我的指控是依据不足且十分恶劣的,这完全由我的错误判断导致。我愿意承担……” “暂停一下,亲爱的罗格·多恩。”莫尔斯轻声说,“我们假设一个情形。如果我真的是个异形,你会如何选择?像你一小时前所做的那样,戳穿我的身份吗?” 多恩的嘴唇动了一下,他的心脏跳动变得更加剧烈,然而他无法欺骗自己。 “是的,我会。”他说。“对不起。” “停止你的道歉,”莫尔斯站直身体,黑袍卷过被他倚靠的支架。“你先和你的父亲聊天吧,我稍后再来找你。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立刻放下叠在胸前的手,其实身着战甲时将双手置于体侧才是最舒适的姿态。 “我在。”铁之主说。 “孩子,我们出去聊一聊。”莫尔斯说,向佩图拉博的方向伸出手。 佩图拉博向帝皇快速点头后,大步跨至门边,为莫尔斯揭开营帐入口的布帘。 两人先后重新跨入冰雪之中,莫尔斯拍了拍佩图拉博的手甲。下一刻,他们出现在因威特一座无人涉足、无人监听的高耸雪山顶端,俯视万顷荒原的永世坚冰。 (本章完) ------------ 第22章 雪中血 这儿没有下雪,风声像刀片切割玻璃,划在茫茫冰原的表面。 莫尔斯张开五指,令风从手指间刮过去。他的长袍被吹起了,迎风面贴在腿上,另一面鼓荡成漆黑的空洞,黑布的响声融合在风声里。 “你觉得冷吗,佩图拉博?”他问。 “我是基因原体。”佩图拉博回答,他声音中的不愉被风声削弱了,融合进天地自然所发的合唱。 “要一把椅子,还是就这样站着?” “站着。” “那么我也站一会儿。”莫尔斯说。“你得知道,因威特会让我想到喜马拉雅山。你知道这座山吗?” “泰拉皇宫的所在地,我了解过它。” “当然。”莫尔斯低语,声音穿透风声,像一根韧度极高的丝线。“伱想在泰拉皇宫的建设里留下你的痕迹,那么,你知道为什么他们叫它喜马拉雅?” “我不知道。”他的回答非常迅速。 “嗯,在古泰拉,有一种语言里,这个读音意为雪的故乡。”莫尔斯在空中绘出一串像装饰图纹一样的文字。“但在那儿,五千米以上的高山,有时你会发现雪流出了血红的颜色。” 在他们足下的雪面里,渐渐淌出蜿蜒回旋的血迹。即便知道这是莫尔斯的术式所为,这仍然给了佩图拉博一种因威特大地在渗出鲜血的错觉。 “这是什么?”佩图拉博挪开脚步,“为什么会这样?” “雪衣藻、溪水绿球藻、雪生纤维藻……零下四十度也不过是这些带有血色色素的藻类的适宜温度。但要不要猜测一下你的父亲在三万年前初遇喜马拉雅的红雪时,他说了什么?” “帝皇说了什么?” “不,不是帝皇。他那时候天天闷声想着从此往后再也不做皇帝了,还拉着别人讲人类不需要一个皇帝。猜猜那个曾经的凡人尼奥斯说了什么。” 佩图拉博顷刻间能够计算上亿次数据的大脑在一秒后给出答案:“这很难猜。” “冰雪也会悲伤,他说。”莫尔斯摇头。“那时候的尼奥斯就是个三流的诗人。” “你在暗示谁吗?”佩图拉博嘴角下撇,“为罗格·多恩开脱?为什么你变得宽容?” “我有哪一个字提到他了?不,我是说,方才营帐里的四个人都挺悲伤的。你,帝皇,罗格·多恩,还有我。” 佩图拉博沉默地让风吹过他紧闭的嘴唇。一股颤抖的温热贯穿他的心脉。 “你变得悲伤,不只是因为我,也是因为罗格·多恩在吸引了你的喜好后,快速地让你对他失望。你意识到一个即将成为你朋友的人正触碰着你的底线。你在获得前首先地承受了失去。你觉得冷吗?” “……有一点。” 莫尔斯拍了一下他的手甲,佩图拉博不自觉地退缩了片刻,方才正是这只手打伤了他的兄弟。 无论如何,奥林匹亚春季的怡人温度被莫尔斯灌注到盔甲之内,他的面孔不再因为受冻而僵硬。 “帝皇就不提他了,他总是悲伤,我看他是累的。”莫尔斯说,“至于多恩,某种意义上,他有些太紧张了。” “什么?”佩图拉博声音一沉。 “他的祖父逝世后,随之而来的是二十年冰雪之中的独自生活。突然某一天,一个和他同类的兄弟,一个兴趣和天性都相契合的兄弟,毫无征兆地找上门来。” 莫尔斯说着,时间的缩影在他眼前飞逝而过,他重览了罗格·多恩与佩图拉博见面后发生过的每一个分和秒。 “罗格·多恩很想在你面前表现自己,虽然他没有察觉自己的这个心态。重新阅读你的记忆,你会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 佩图拉博垂下眼帘。他现在不想原谅罗格·多恩,所以他不想回忆。 “你呢?”铁之主问。“你为什么悲伤?” “我很久没有叫你孩子了,佩图拉博。”莫尔斯说。 “六年。” “好吧,六年。”莫尔斯将双臂叠在胸前,右手食指轻轻敲着左臂。 “六年前我正式认为你长大成人,你变得成熟、高大、独当一面。你是帝皇的军团之主,是奥林匹亚乃至无数被你征服的世界的无冕之王。你可以处理好你生活中的一切事务——至少绝大多数事务。” “某种程度上,我觉得你已经超过我了,因为我对我的性格还是有些了解的,我从来不是什么脾气正常的人。” “我没有超过你。”佩图拉博说。 “那么我们平起平坐,好吗?”莫尔斯转头看了一眼佩图拉博,十几年前的基因原体还只到他的腰那么高。 “总而言之,我以为我终于锻造出一件出类拔萃的作品,一件绝无仅有的,不可复制的珍宝。我为此高兴,满足,觉得自己除了为帝皇完成剩下的工作外没有其他需求了。但是,直到今天,我终于发现我又犯了自以为是的错误。” 佩图拉博的手在铁甲内蜷缩。“什么错误?”他问。 “我以为我能修好所有东西,孩子。”莫尔斯说。 “虽然我没有养过任何后裔,但我知道我对待你的方式不是正常的养育手法。我曾经不喜欢你,不爱护你。我认为你是一块素材,一种原料,让你按照我想要的方式成长。我令你自我怀疑、患得患失、将情感的另一极搭在我身上。就像多恩所说的,在你生命的早期,你位于我的操纵之下。” “但这确实让我变好了,不是吗。”佩图拉博的声音在风中变得破碎,“我现在最不想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承认十年前的我也是我。” “你变得好多了,”莫尔斯说,“我也变得好多了。” “某一天我发现了自己的改变,也许是某天醒来的时候,我看见橄榄树青绿的影子在我们的双层玻璃窗外面摇晃,然后我想到你。你看起来不再像一块原料,你变成了一种更加活生生的事物,年轻的,鲜活的,有力量的事物;有相貌,有性格,有一双令人印象很深的眼睛,以及永远不高兴的眉毛。” “接着我发现,我期待你在我做些小玩意或者写几句牢骚废话的时候闯进来。我想知道你今天会怎样出现在我眼前,和我抱怨遇到的人,或者吹嘘你又做了什么好事。我就可以开你的玩笑,有时候夸赞你。我想看你紧张或者开心的样子。” “我发现我掉进了一个圈套,这个圈套是你无意间放下的,你把我从悬崖下的隐居处拽到山上的世界里,你让我喜欢你。”莫尔斯停顿了一下,“爱你。” 佩图拉博眨了一下眼睛。 “那么,有一些早期的问题就遗留了下来。”莫尔斯吸了一口气再呼出,冰冷的空气卷过他的舌头,“关于操纵的问题。” “别管多恩说的——” “哦,你真觉得他能影响我?”莫尔斯说。 佩图拉博的下颌略微下压。 “我以为操纵不会是问题,因为我停止了有意识的控制。我放弃打击你,除了一些我知道绝对没有影响的玩笑话——一点儿冷言冷语不说我就会憋死。我对你坦诚,敞开防备,我觉得这样就能把错误修好。我觉得人天生能治疗他自己。” “佩图拉博,你看起来好了很多,找到了自信,找到你在这寰宇之内的存在方式。但事实证明,击破别人的心防是一回事,治疗则完全不同。我在后者上糟糕透顶。” “你做得很好。”佩图拉博情不自禁地说,“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你看。”莫尔斯笑着摇头,“直到今日,你仍然把我放在一个过高的位置上。我根本无意控制你,我完全无意如此,但我的一言一行仍然达成了牵动你一举一动的效果。不管我说了什么好话或者坏话,你就是会做出以我的意志为先的反应。你的挣扎和仿徨从未停止,在你心中的某个角落,你仍然为我曾施加在你身上的影子而焦虑。” “告诉我,孩子,在这一判断上,我是否自大了?” 他不能答是,也不能答否。佩图拉博想。 接着他说:“你关心我,所以我关心你。” “这就是最糟的部分。爱对错误的美化让问题被掩盖,但它不能使错误正当化。”莫尔斯叹了口气,“我有太多话想说,以至于快要不知从何开始了。你再次变得不安,不要这样,你知道我不是在疏远你。” “如果你不会利用我,”佩图拉博说,他很难想象自己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但让它们从自己的心中经由语言发出后,他感受到一种伤感的轻盈:“那么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会。”莫尔斯说,“但假如有事发生,比如我们分离呢?我不能任由你将你活着的那一部分交给我,带走死去的一部分。” “这会发生吗?”佩图拉博问。 “我不知道。”莫尔斯说,“但风一直在吹,寒冷,伤人,不给温情留下余地。” 佩图拉博说不出一个字。在他的脚下,冰雪里流淌着鲜红的血。 “但是,”莫尔斯笑了笑,“仍然,我有件事要感谢你。你想不到你给我的维护让我有多么欣喜,我在这儿找到了一些人和人之间最真实的东西。我爱这一部分,孩子。” 金光短暂地笼罩了他。莫尔斯首次放大了自己的身躯,化作与原体等高的巨人,隔着战甲拥抱了佩图拉博。 “你唯有一事不必担心。”莫尔斯说,“我不会收回我的感情。” 佩图拉博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落下了泪水,眼泪在风中凝结成冰,又被金色的符文从面庞上抹去。这有些刺痛。 “你很了解我。”佩图拉博低声说。 “我只是足够了解这个状态。”莫尔斯放开了佩图拉博,但仍然以双手揽住原体的双臂。 “我知道你的感受。我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佩图拉博,你来。” (本章完) ------------ 第23章 如何禁言一块石头 帝皇不解地看着莫尔斯在营帐外的雪地里走他的第三十一个来回。 这儿的雪都快被莫尔斯踩出定型的一串鞋印,而罗格·多恩仍然在营帐内一声不吭地等待,从沙沙的纸声里可以听出他正在整理那些图纸——他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你为什么还在来回走?+冰冷的灵能送来信息。 +因为我被自己吓到了。+ 莫尔斯没好气地说,搓着自己的手臂,抚平不存在的竖起的汗毛。他已经恢复到普通凡人的体型,还是这个视角他看着顺眼。 +你那超级刺眼的黄金王座在上啊,我活了这么久都没说过那么腻歪的话,你给伱的造物附加了什么要命的灵能诱惑光环吗?+ +你和佩图拉博说了什么?+帝皇好奇地问。 +别问我,我不知道!+莫尔斯嘟囔着,+放心,我绝对不会把那种见了鬼的煽情桥段转告给你。我根本不知道我一小时前在想什么,因威特的自然环境里难道有什么自带的迷幻成分吗?还是凡人送上来的柠檬水里加了能迷倒一个灵魂体的神秘亚空间灵药?+ +我不这么认为。+帝皇停顿了一下,抹掉语调里因为和多恩聊天太久而被染上的那种严肃和郑重,找回了一点儿轻松。 +你可不能把事情怪到自然环境头上。+ 回想这整件事,两个成年的基因原体在见面的首日就陷入谁都不理谁的冷战,对于帝皇来说,其实是很有意趣的小插曲。 +你和佩图拉博倾吐真言了?+帝皇的声音里藏着微笑,+这不太像你。+ +还记着上次在皇宫里我拿话诈你?+莫尔斯哼了一声,停止了没完没了的走动。+毕竟让你说点有价值的内容实在太艰难了。说到那次,你什么时候打算放我进网道看看?+ +你开始转移话题了,莫尔斯。+帝皇说。 +而你竟然听得懂语言背后的隐藏奥秘了?+ +我不是罗格·多恩。+帝皇说。这让莫尔斯怀疑这个统治者在大量严肃对话后物极必反地找回了一点幽默感。 +你不是,因为他比你还正常些。+莫尔斯说,+你对这个孩子怎么看?+ +可以信任。+帝皇回答,+一个值得交付信赖的人。+ +和佩图拉博比呢?+莫尔斯笑着说,+还有黎曼·鲁斯和荷鲁斯?+ +……无法比较。+ 莫尔斯不再为难就连皱眉都一股崇高和无辜气质的帝皇,这属于那种帝皇确实有个答案,且无法被逼说出口的问题。 +好吧,你和罗格·多恩聊了什么?+莫尔斯问。 +关于这次事件,我原谅了他。+帝皇说,人类之主无法再给出更多的安抚,+虽他心中仍有疑虑,唯你能替他解答。之后的交谈中,我将军团与远征等事告知他,获得了罗格·多恩效忠的许诺。第七军团已在前来的因威特的航线上。+ “那么我进营帐了。”莫尔斯开口用现实宇宙中能传达的声音说,听见被厚布阻隔的帐内细碎声音突然终止。“让我看看罗格·多恩究竟是怎样的人。” “我便离去了。”帝皇声音沉着,金色的光逐渐被纯白的雪色取代。 在他完全消失的前一刻,莫尔斯想到一个问题,并且意外地令它脱口而出:“帝皇——” 在摩洛发生了什么? 帝皇投影的消退暂停了,寒风透过他残余的轮廓吹来。 “何事?”他温和地问。 莫尔斯的舌头刮过齿面。 “你看起来累了。”他说。 “无妨。”帝皇轻语,话音和身形一同随风消散。 莫尔斯转身掀开帘子。营帐内的空气温热地充盈着,融去他衣衫带来的寒意。 罗格·多恩正襟危坐,脸上的伤口已被消去,从时间来判断,这是帝皇所为。 留在他身上作为过错之印痕的不再是物理的疤痕,而是他五官上出现的所有细微弧度。 他仍然是岩石雕刻成的人,每一根塑造他的线条都藏着因威特寒冰的凛然,然而这些坚硬的线条此刻正轻微地颤抖着,迟疑着。这消解了他超人的神圣性,剥离出对人性特质的一种回归。 莫尔斯在罗格·多恩对面坐下,并以灵能抬升了座椅的高度。 “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在此。让我重新与你认识,我名为莫尔斯,一名工匠,是佩图拉博的老师以及帝皇的朋友。不要深究我的存在形态,这与帝皇的计划相关。” “我是罗格·多恩。”白发原体说,“第七军团基因原体,当前的领地兼未来征兵地为因威特及周边少数星系。” 他接着说道:“我能为你做什么,工匠莫尔斯?”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独特的事,除了你把我名字上的说明词去掉。”莫尔斯放松地靠着椅背,双臂搭在扶手上。“莫尔斯就够了。” “莫尔斯。”多恩说。 莫尔斯点头:“好。接下来我向你说明我与佩图拉博的讨论结果。首先,对于你的指控,我本人其实是无所谓的。我甚至感到有些好笑,帝皇每天都在乱说我是个人类,但至少从基因上来看,我和人类没什么关系。他的儿子比他本人实事求是。” “我很抱歉。”多恩说道,“即使你不在意,我主观上仍然有伤害你的意图。” “没错。所以佩图拉博暂时不太想原谅你,我也无意说服他。被我抚养长大的是佩图拉博,并且我不想假装我宽容或公正。” 多恩的头颅低下了一些。“我是否有补偿的机会?” “你们总有一天需要和好。”莫尔斯说,“帝皇远征带来的光辉,不会允许两个本该搭档的原体互相敌视。你们总有在军团面前握手的一天。” 多恩更加地不安,使命和军令带来的强迫合作,无法挽救一段私人情谊的断裂。 他摸了一下木桌的边缘,一股凉意顺着指骨滑动。 桌上的纹路不比他的手更加粗糙,这张曾经面对面坐着两个倾情交谈的基因原体的桌面已经获得了修复,可佩图拉博没有回到这儿。 “这是我的错。”多恩说。 莫尔斯不置可否。“一小时前我问了你一个问题,那是什么问题?” “如果你真的是个异形,我会戳穿你的身份吗?”多恩准确地复述了莫尔斯的用词。 “你给了我一个答案,你说会。”莫尔斯说,“为什么?” “因为人类不应该信任异形。”多恩回答,不明白莫尔斯作为帝皇之友,为何如此询问。 “我没有否认这一点。我在询问的,是你完整的行为逻辑。我想知道你做出每一个选择的原因,和我聊一聊。”莫尔斯说,“我是为了佩图拉博来帮助你。” 多恩闭了闭眼睛,眼球在眼皮下颤动着,表现出他的思考。如此这般的反思对他而言是一件全新的任务,他尝试着做得更好。 他决定从头开始陈述。 “我看见你之后,发现你不是人类,并获得了你的确认。” “嗯,”莫尔斯肯定道,“那时你没有指出我的问题,为什么?” “我……”多恩回忆着他当时的心态。罗格·多恩不是一个会每日自我剖析并自我指责的人,他的顽固来自于信心和谨慎的结合,这也为他的分析增添难度。 但他有一个显而易见的优点,诚实,无论对他人还是对自己。 “我当时认为佩图拉博心中有所把握,”多恩说,“并且与兄弟相逢产生的喜悦让我忽略了问题。” “好,请继续。” “接着,在佩图拉博、你、佩图拉博的部分军团成员、我的下属和我一同前往聚居地的过程中,我发现你没有掩饰你的特殊性,且佩图拉博默许你的行为。在这期间,你和佩图拉博的相处方式让我感到不解。” “简而言之,你发现佩图拉博给了我太多的信任。”莫尔斯总结道,这获得了多恩呼吸不平稳的点头。 “是的。”多恩回答,“这使我不解。现在这份疑虑已经消失,你是可信的人。” “好。”莫尔斯单手抵着下巴,手肘放到桌上。“继续。” “我们来到这处营帐后,你对佩图拉博的影响在我们的争吵中变得明显。他时刻无意识地关注着你,我认为这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在你离开后,我认为我找到了和佩图拉博单独交谈的时间,所以我将我认为最严重的问题告诉了他。” “除了异形那一部分,你说的也不算错。”莫尔斯牵了一下嘴角,“想过你会挨揍吗?” “想过。” “你很关心佩图拉博。” “是的。”多恩毫不委婉,在他心中,这没有什么可扭捏的,寒风不会因为人的逃避就停止吹拂,“我关心他。他是我的兄弟,不仅能力与我相似,还拥有足够的理智。我希望与他能有更好的关系。” “他并不总是理智。”莫尔斯叹息道,“他的心理实际上非常感性。如果想与他交好,你要注意这一点。” “好的,莫尔斯。”多恩说,“谢谢你。” “那么,你为何要完全直白地和他说明你以为的情况?” “因为避免误解是对话中的人应做的。” “什么是应做的?” “正确的事情。” “如何定义正确的事情?” “能够取得好的结果的事情。” “你取得了吗?” 多恩流畅的回答终止了,他立刻找到了逻辑的裂口。莫尔斯安静地留给罗格·多恩思考的时间,让暖炉里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成为室内唯一的背景声。 他不觉得这对罗格·多恩而言会是一个全新的困扰。 一块执政二十年的顽石不可能从未因此犯错。但因为语言上的偏差,导致兄弟关系的破损和初见帝皇的狼狈,无疑会让罗格·多恩重新审视这种错误的严重性。 罗格·多恩需要的只是提醒。 一段时间后,多恩从石雕般的静默中恢复。 “我重新思考了我们谈话的内容。我认为坦诚的对话和有所隐瞒的对话中,后者的潜在威胁大于前者,即坦诚更有可能收获好的结果,这通常是正确的事情。” “但是,有些情况下我确实会触怒对方,这会导致坏的结果。我不知道怎样避免这种问题。”多恩说,“我不能理解有些人的愤怒。” “不用理解。”莫尔斯放下撑着头的手,“人甚至不能完全理解自己。你是一块冰雪中的石头,你的棱角注定与人无法完全相合。我也不想改变你,你的性格在这片充斥着谎言与谜题的银河系内弥足珍贵。帝皇有如你一样的子嗣是他基因工程的奇迹。” “我为此感到感谢。但我要怎样避免问题?” “非常简单。”莫尔斯说,“在挨打之前及时闭嘴。除非你真的很想让对方生气。” 多恩将莫尔斯的建议纳入考虑,并设想了他会如何尝试新的方法。 “我没有经验,”他说,“所以我会寻找能够陪我尝试的可信者与我进行练习。” “哦,可以啊。”莫尔斯回答,怀疑着接下来若干天内多恩身边的人会依次被他气死几轮。 “另外,我在闭嘴后,需要寻找别的机会继续交流。你认为书信和电报会是更好的方式吗?” “这就是你的事了。”莫尔斯若无其事地跳下椅子,“我不是你的老师,今天我坐在这儿是你的父亲临阵脱逃的结果。记得想办法找佩图拉博修复你们的关系,这能让他高兴起来。” “他不高兴吗?” “你觉得呢?” 多恩闭嘴了。 随后他说:“我会去找佩图拉博,不过他现在在哪里?” “哦,大概回铁血号了。”莫尔斯说,笑意被很好地藏起,“可能他不想继续留在因威特的地表掉眼泪。” 多恩手指立刻缩成拳头,他顺理成章地得出佩图拉博因为他的错误而哭泣的结论。不知所措的愧疚加倍地击打在他心上。 他立刻站起来,正想开口,莫尔斯就从他面前消失不见。多恩茫然地追出营帐,外面没有任何足迹或线索,他只能原地接受迎面扑来的寒风和茫茫白雪的洗礼。 正确的事情。他想。他需要做正确的事情。 —— 铁血号。 “该死的罗格·多恩,为什么要让我遇到他?”佩图拉博念着这个名字的方式像是要用锤子把他打进墙面里,“还有,你的眼睛又怎么了?” 马格努斯的影像正漂浮在指挥室的屏幕中。闻言,他指了指自己遮住左眼的不透明单边眼镜。 “这个吗?呃,考虑到咒言使用所需交换的血肉力量和象征强度,再结合各部分人体的重要性,我发现有一个器官在施法中兼具了神秘学意义的高价值和失去后的低代价,即人的一只眼睛……” “你把它当成可消耗的材料了?”佩图拉博惊讶地低呼,这种震惊甚至成功冲淡了他对多恩的怒火。“长出来就用?” “事实上,也没有那么频繁,如非必要,我并不随意使用咒言……”马格努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他又变长了一些的茂密红发,“总之,我做了一个眼镜来遮挡。所以罗格·多恩到底做什么了?你还没有讲呢。” (本章完) ------------ 第24章 良好的兄弟关系 “是的,他的思维和一般人就不一样。”佩图拉博说,手甲在他拳头上咯吱作响,“他在任何不适宜的地方追根究底、咬文嚼字。和他沟通的尝试等价于灾难。我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人?” “罗格·多恩至少会与你讲话。”马格努斯郁闷地拧着眉,“黄昏突袭者根本就不说话!他们一开始拒绝和我们有任何交流,不看,不听,不讲话,就好像他们整个军团只有作为中间人的凡人仆从和数据板是活的一样。他们讨厌我的军团。” “后来呢?” “后来我以原体的身份申请交流,他们才派指挥官过来,说他们不习惯和使用巫术的人合作。” 马格努斯的恼火减弱了,因为佩图拉博通过拍了拍显示屏的方式假装拍了拍马格努斯的肩膀。 赤红原体做了相同的动作,拍了拍屏幕:“好在最后我们的任务完成了。科格伦战役完满结束,否则我一定要把他们莫名其妙、没有论据的抗拒汇报到泰拉。 “听起来和罗格·多恩一样糟糕。”佩图拉博说。 “罗格·多恩,这位兄弟做了什么才严重激怒了你,佩图拉博?只是在言辞上计较,是不会让你来找我的。”马格努斯说,“伱平时几乎不会主动发来讯息。” “因为你的战士每月都在给你送月报。”佩图拉博低声说,更何况在泰拉用着附加躯壳的佩图拉博和用着小型模型的马格努斯就没有分开过。“那块愚不可及的石头,他污蔑莫尔斯是个异形。” “啊,为什么?莫尔斯最近打扮得像机械教吗?”马格努斯问。 佩图拉博牵了一下嘴角:“这是个成功的玩笑。” “谢谢。”马格努斯给了佩图拉博一个安抚的微笑,“我才被指责为巫师。虽然从定义上来说,我确实是一名巫师,但我还是不喜欢被别人认为和滥用灵能的古泰拉灵能者搭上关系……我是说,这的确很让人生气。” “多恩怎么敢侮辱他?莫尔斯是个好的老师。”佩图拉博说,“最好的老师。” “嗯……”马格努斯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跟着附和,会有些对不起自己的老师阿蒙。 顺便一提,阿蒙当前任职黑鸦学派的圣堂讲师,并且在与马格努斯商议后成立了无形者,作为军团内侦查与情报工作的负责人。 佩图拉博发现了马格努斯的为难,就适时补充了一句“他是我最好的老师”,免去对方的纠结。 “是的,莫尔斯导师确实如此。”马格努斯舒了一口气,陪着佩图拉博一起愤愤不平,“罗格·多恩怎么能污蔑他呢?” “我不能原谅他。”佩图拉博说。 “嗯,”马格努斯积极地点头,“做点什么来反击吗?” “我没法用语言攻击他本人,”佩图拉博说,“因为他会开始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接着感谢我帮他指出问题。” “嗯……嗯?”马格努斯一时间没有理解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我也无法用语言攻击和他相关的人。又或者用物理方式攻击。只有懦夫会将怒火发泄于犯错者身边的人身上。” 马格努斯点了点头:“那么你要做什么呢?” 他挥舞了一下他赤红的拳头,令佩图拉博回忆起马格努斯和黎曼·鲁斯的那场搏击战。 铁之主沉默了一会儿,扬起下巴:“我要和他打一场。” “喔,穿战甲吗?”马格努斯好奇地抬起语调。 “为什么不?”佩图拉博的语气恢复了平常的稳定。“我们将各自穿甲、携带武器。我会着新甲,用上莫尔斯赠我的战锤。至于罗格·多恩,他能拿到什么装备与我无关。这是我们各自实力的一部分。” “罗格·多恩是一名和黎曼·鲁斯一样的战士吗?” 马格努斯对他五年前的虽胜犹败印象深刻,于是后来他多次亲历战场,摸索着灵能、咒言和战斗的有机结合规律。 战后,马格努斯会书写经验总结并绘制战斗图谱,现在已经完成了一本厚厚的金边硬皮书,平时就用细链固定,挂在他腰间。 “他更像一名国王。”佩图拉博说,“我无法判断他的战斗水平。” “但你的战甲值得信任。”马格努斯认真地说,“莫尔斯赠予你的战锤也无人可挡。获胜后,你打算怎样对待罗格·多恩?” “我可不一定原谅他。”佩图拉博说着,听见舱门在身后敞开。 “莫尔斯。”他用不着回头,喊出访客的名字。 “在聊什么,基因原体们?” 莫尔斯飘然而入,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马格努斯。 “你又用你的眼睛玩什么了,马格努斯?喔,还有体格。看来这个房间里只剩一个基因原体根本不做体能锻炼。” “我用咒言炸了一颗卫星。”马格努斯立刻拘谨起来,“还有,我不是有意——我是说泰拉的那个我不是有意把你的书架弄倒的,我只是想找办法拿到顶上的那本书……” “马卡多可没有告知我这件事。”莫尔斯轻快地说,“谢谢你的通知。放心,我会抽出五分钟回去问责那个你的。” 马格努斯赤红的脸颜色仿佛变淡了一层,眼中不定的灵动彩光褪成后悔的深灰。 “冷静,我不会把那个你怎么样,除非书架倒下致使架子上我的模型那些尖锐的边边角角发生断件。” 莫尔斯观察着马格努斯的表情变化,得到了一个不愉快的答案。他摇了摇头:“我刚才没有偷听,所以你们聊什么了?” “我要和多恩对战。”佩图拉博说。 “喔,你为什么想要挨打?”莫尔斯有些惊讶。 “……我会穿战甲。”佩图拉博干巴巴地说。 莫尔斯的眼神在佩图拉博脸上移动,基因原体冰块般的眼睛在他的注视下不自在地眨了眨。 “有问题吗?”佩图拉博问。 佩图拉博在寻找原谅多恩的机会。莫尔斯想。 这是一件好事,希望罗格·多恩届时能拥有一张和正常人类更接近的嘴。 “你随便打,”莫尔斯说,“我负责医疗急救。” 佩图拉博嘴角掠过笑意。“谢谢,莫尔斯。” “哦,没事。”莫尔斯摆了摆手,“还有我是来传话的。罗格·多恩在山阵甲板等你了,具体位置就是你们头一次遇到的地方。你随时可以去找他。” (本章完) ------------ 第25章 不好的兄弟关系 “你不能——你不能把我扔进这里。”马格努斯扒拉着纸筒高高的侧边慌张地说,一些金色符文缠绕着纸筒,将它加固至能够直面等离子的强度。“我可以帮你修好伱的微缩模型!” “那只是个纸筒,大智者。自己想办法出来。” 莫尔斯让金光编织的监控画面漂浮在空中,与穿长袍的佩图拉博分享着泰拉皇宫内最近重新复刻的,含有玉米、白砂糖和油的油炸型膨化食品。 画面中,罗格·多恩依然孤独地站在甲板中央,除了定时眨眼外一动不动,以最低的能耗等待佩图拉博到来。 莫尔斯在将意识转移回泰拉前就做了影像传输的小型符文阵,因此他们现在的远程观察是怡人而轻松的。他那些边边角角折断的小模型没有进行修补,莫尔斯决定之后让马格努斯给他修。 “那是我的新兄弟吗?”这边的佩图拉博问。 显然出于种种原因,因威特轨道上的佩图拉博迟迟没有同步信息——或许是被气得忘了,又或许是考虑到记忆的传输本质上是莫尔斯接收请求后帮助完成转移,而佩图拉博不想让莫尔斯把整段事情再回顾一遍。 “罗格·多恩,帝皇的第七子,你们相遇的一天内,你就把他一拳打到了墙上。”莫尔斯介绍着,从金丝编的昂贵餐盘中拿起一颗膨化食品嚼起来。 “他做了什么?”这边的佩图拉博问。 “多恩说话不太讲究。”莫尔斯说。“哦,你来了。” 浮动的光影里走出个一身铁灰的巨人,吸引了屏幕里外所有人的视线——除了纸筒中什么都看不见的马格努斯。 因威特轨道上,铁之主冰冷地用眼神将罗格·多恩钉在原地。 “说吧,罗格多恩。” “佩图拉博。”罗格·多恩开口,“我发现口头的道歉不能让你感到满意,因此你需要我做什么有效的事件来令你满足?” “你就直接不准备和我说对不起了?”铁之主平静的表象立刻被打破了,“你觉得用不着说了?” “如果你认为需要,对不起,”罗格·多恩毫不犹豫地说,“我为我们相遇以来我曾经导致你愤怒的每一句话感到深刻的歉意。” “哪几句?” “除了最后一次我对莫尔斯的错误指认,我从未有意去触怒你。”多恩有条有理地解释着,“因此我并不清楚哪些语句导致过你的愤怒。然而,根据我与人交流的经验,你一定曾经多次忍下怒火。我不仅感到抱歉,同样为此感谢你的忍耐。” 泰拉的佩图拉博已经开始挑起他的眉毛,顺便从盘中捏了一颗金黄的油炸谷物颗粒扔进马格努斯的纸筒里。“不可思议。”他说。 莫尔斯微微点头:“你能忍耐罗格·多恩一天之久,是一件令人诧异的事。这说明你在自控力上获得了十足的长进。” “我打了他哪里?腹部?” “对着脸来了一拳,现在被帝皇治好了,可能是让孩子带着伤口去见即将到来的子嗣有损帝皇的光辉。”莫尔斯轻快地说。 光屏中,铁之主的拳头再次悄悄地收紧,手指指腹贴在手心。穿上一身铁甲后,佩图拉博比罗格·多恩在宽度和高度上都存在优势,因此他的压迫力显著地增加着,像洪流冲过河道中央的顽石。 “你在刚才那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动用你讲究效率的脑子反思你的言行?” “在刚才的两小时内,帝皇首先与我交流了帝国存在的必要性,并告知我第七军团的前来。随后,莫尔斯和我就我的行为逻辑进行了启发性的探讨,让我再次确认我的语言习惯可能导致的问题,并建议我及时停止激怒他人。因此,留给我反思自己言行的时间为我前来铁血号以及等待你到达的时间段,这并不足以让我完全检查出你在我说出哪些语句后,神情出现了……” 罗格·多恩突然紧紧闭嘴,浅色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佩图拉博的肢体语言,然后语调生疏地问:“你要生气了吗,佩图拉博?” 铁之主阖上颤抖的眼皮,上下牙死死咬在一起,一阵漫长得像是和宇宙本身一样古老的寂静过后,他的态度终于勉强趋于稳定,低沉话语像铁锤一样落下:“为什么你知道了还要问,罗格·多恩!” “我……”多恩发出了一个音节,然后欲言又止地憋了回去。 他按照莫尔斯所说在别人生气前闭嘴,但他的理智告诉他继续保持沉默可能会导致佩图拉博更加愤怒。 这让他左右为难。 “说!”佩图拉博吼道。 “莫尔斯建议我及时停止惹恼他人的语言。”多恩马上加快语速,语气极其真诚,“但是我还没有经过充足的练习,我并不清楚究竟应该在何时停下。所以我希望知道你刚才是不是要生气了,现在看来我确实再次引发了你的怒火,非常抱歉,这绝非我的本意。” “莫尔斯怎么建议你的?” “在挨打之前及时闭嘴。”多恩诚实地说。 泰拉皇宫内,莫尔斯咔擦咬碎了一颗油炸谷物。他首次开始怀疑自己的教导能力。 在他设想的场景中,罗格·多恩应该在说完一句话后判断出对话者的心情,于是流畅地终止不恰当的话题,给双方一个冷静思考的时间,避免非必要冲突的爆发,同时避免肢体暴力。 现在看来,连他都低估了罗格·多恩的威力。 旁边的佩图拉博同样面露惊讶:“我的主意识真的只打了他一拳吗?” “哦,因为你挺喜欢他的。”莫尔斯说。 “啊?”佩图拉博和佩图拉博手边的纸筒一同发出惊呼。 铁之主沉默了几秒,双眼内闪烁的怒火无法第二次稍纵即逝,他冷笑道:“很好,你确实在挨打之前闭嘴了,罗格·多恩。你的舰队快到了?” “我想是的。”多恩回答,“帝皇说他们即将从泰拉启航。” “为什么我们不给你的子嗣做一些庆祝活动呢?”佩图拉博说,紧张的气息在他说出庆祝之词时达到顶峰,“比如一场原体与原体的搏斗表演。” “这是你的要求吗?”多恩问,“我同意。在因威特原本即有相近的传统,通过战斗技巧的切磋来加深部族间的情谊。” “加深什么情谊!” “我再一次误会了,我感到抱歉。”多恩反应过来,“你只是还想打我。” “我们各自穿戴战甲。”佩图拉博说,“配备武器。” “好。”多恩简练地回答,看起来为两人恶劣关系修补方案的出现而放松了少许。 “我会使用莫尔斯赠予我的铁锤。”佩图拉博强调了赠送者的名字,“他是一名极其优秀的工匠。” “我很期待。”多恩说。“我会配备因威特的常规武器。” 佩图拉博凝视着多恩镇定的脸,忽然不太确定在多恩的孩子面前将多恩揍一顿,是否具备了过多的羞辱意味。 刚才陡然爆发的愤怒让他改变了约战的方式,他起初只是想私下解决此事,比如在罕有人至的冰川深处将多恩的脑袋按进冰块里。 在他想着是否要展现仁慈,收回前言之前,一道金光紧急回归因威特,转眼换上这边的躯壳,飘至基因原体们的视野盲区,然后平静地一路走到佩图拉博身边。 “不要向陌生的军团展现你的武器,佩图拉博。”莫尔斯说着,悄然检测了他赠予佩图拉博之战锤上附加的符文状态,于是压下笑意,“第七军团不值得你如此做。” 佩图拉博顺阶而下,故意地拉长了沉默的时间,然后低沉地开口:“感谢莫尔斯吧,罗格·多恩。我将不在你的军团眼前让你颜面扫地。此地可有无人之冰川?” “处处皆是。”罗格·多恩回答,“我可以提供定位区间。以及,感谢你,莫尔斯。” (本章完) ------------ 第26章 圣 锤 在冰雪中生存需要什么? 这并不是一个有定论的问题。 如果一个人饿了,胃肠仿佛被棱刺般的寒风切割成薄薄的破片,他呆滞的思维里剩下的便只会有对食物在舌头上融化的渴望。 假如他吃到了一口食物,他还会想起自己渴了,干燥的尖刃像矬子凿开心肺,那么他能发出的声音只剩下口渴的吞咽。 对了,再给这个人披上一件厚厚的皮毛大衣,或者给他一块保暖的巨兽皮,在他蜷缩的身躯边上放置一炉温暖的火,接着以帐篷——或者更简单些,用因威特永恒不化的冰雪造出一座雪砖冰底的小屋,以温度融去冻僵思维的最后一道阻碍。 这时再去询问这个人,在冰雪中生存需要什么,他就终于能拾起足够的理智来抖抖索索地回答了。 一把长矛,他也许会说。又或者实际一些,一把斧头?一把木棍顶上绑着石块的锤子?在冰天雪地里,也要找办法让自己获得安全,才能生存下来。对吧。 接着是捕猎。用武器杀死一些动物,夺取它们的皮毛、骨肉和血肉。填饱胃和血管,满足于并守护风雪中的洞窟。 入睡,从黑暗掉进更深的黑暗。在半个永夜的因威特醒来,在雪原游荡,直到遇到你的部族。属于它,寄托一颗动荡的心脏。 再往后,在冰雪中生存还需要着什么呢? 为我的力量尊重我,最初创建决斗场的因威特人说着,以武器顶在同伴的肩头,或者为我们的决斗表演将带给营地的快乐而尊重我,朋友们。我将满足。 “在因威特历史记载中,决斗的杀戮性质演变为表演性质耗时极短,”罗格·多恩从石墙上取下他的佩剑。“如今,每个聚居地和冰窟都设立有若干个决斗场,部族与部族,社区与社区,团体与团体,皆有通过友好竞技促进技术和感情交流的习俗。” 他那住所与其说是统治者的王宫,不如说是一座孤独者居住的堡垒,位于因威特永远光亮的那半面。冰冷日光穿过窗格落在宽大的石桌上,并被光滑大理石地面反射出贴近金色的白光。 因威特本土的盔甲和这颗星球本身一样讲究实用,由黄铜和皮革打造,仅在足尖和胸前绘有金雄鹰的图纹,背板则仅以金钉作为装饰,就和目前着甲的罗格·多恩本人一样,锐利地散射着金色的光芒。 “你准备好了?”佩图拉博问,一手将战锤撑在地面上,战甲上的黑黄条纹与头盔面甲的条纹形成对应。他不常戴头盔,虽然主因是他不常上战场,音频过滤和视觉强化系统进一步增强着他本就远超凡人乃至阿斯塔特的感知能力,而精心设计后仿佛轻如第二皮肤的战甲则给了他心理上的强势。 还有战锤,这把从重心分布到锤柄握感都令他极其喜欢的、莫尔斯赠送的战锤。他尚未给这把锤子起名,也许今日战斗将为它带来一个荣耀的名字,比如碎石者? “好了。”多恩戴上头盔,透过隔空跨过面部的三根铜条,可以看见他顽石般冷酷的神情和纯粹的浅色眼睛。“这座堡垒南方的峰顶另一侧,就是一处无人敢靠近的平坦雪面。” “那么我们走吧,”莫尔斯压紧了圆形厚皮毛毡帽子,把缀着皮毛的帽耳翻下来,做出御寒的姿态。他终于入乡随俗,给自己凭空变出一套厚毛线衣配防风棕色兽皮外套,外套边缘挂着一串意义不明的兽骨箭头和小型骨针。 金色符文一闪而过。下一刻,若有人仍从这座冰雪中的石质堡垒窗格中望去,就可看见雪山上多出三个正行走于天和山的狭缝间的渺小身影,渐渐地越过山脊,去到迎风的半面。 翻越山脊的过程中,佩图拉博感到自己的战锤变得更加轻盈。 他不确定在因威特冰面灿烂阳光下锤子表面浮起的铭文是莫尔斯雕刻技艺下的正常现象,还是什么别的特殊能力被不明机制所触发。 他娴熟地计算起本地冰雪表层的各处硬度和光滑度,将因威特的光线和空气因等等条件尽数纳入对战场的考核之中,在思维中演练两人对战的种种场景。虽然他根本不认为因威特本地连动力都没有的盔甲能击败他,但凡事不可狂傲自大。 很快,佩图拉博转过身,向多恩做出邀请的手势。他感觉周围的光莫名地忽然变亮了少许,不知这是否是因威特独特的天文现象。 多恩隐藏在栅格后的脸好像开始反射出明亮的光,并且那双永远冷静的浅色眼睛里也浮现出极其稀少的惊异。尽管如此,白发原体还是维持着他总体上的镇静,逐渐进入战斗的准备姿态。 莫尔斯席地而坐,用叠起的双手挡住下半张脸。 我们开始战斗吧,佩图拉博想要宣布。 然而,就在他张开嘴,声带即将开始震动的那个微秒中,一股温热的触感忽然从战锤与手甲贴合的部分一路上涌,洋溢在他的喉咙间。 “我们要在帝皇的名里,以彼此的兵刃起争斗。”他的话语在这股不可抗拒的能量中经过修饰,然后隆隆地脱口而出,在空旷山峦的云间回荡不止。与此同时,金光盈盈地从他的盔甲缝隙中溢出,如引入天降的雷霆,煌煌不可直视。 佩图拉博立刻明白了多恩那张发光的脸是怎么回事,在对方的虹膜上,他看见一个亮得和帝皇降临一样的金色巨人,盔甲的眼部发射出闪耀的光,锤子上缠绕着雷电的幻影。 不,这不是我设计的效果! “这不是帝皇为我所预备的,也不是我心所愿的。” 这句话不可控制地从佩图拉博的口中吐出,加剧了佩图拉博胃里翻滚的恶寒。 他隔着头盔死死盯着莫尔斯,发现那个家伙露出一个鼓励性的微笑,并按照古泰拉的方式向他比出一个再接再厉的手势。 “我可以理解,我的兄弟。你不想与我战斗。”多恩的理智战胜了他的茫然,他努力地试着从佩图拉博神圣的话语里猜测着对方的意思,“不必对我有所保留,请随意施展伱的力量。” 我不是这个意思,多恩! 佩图拉博想要抛开上面符文正熠熠生辉的锤子,然而这东西似乎已经和他的手甲连成了一体一般,根本无法放下。同时,他的舌尖自动蹦出更多的高哥特语词汇。 他焦急的内心被回荡的神圣之声扭转成高尚的哀悯,语调听起来正像是圣者垂怜的低喃。 假如要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这副口气,佩图拉博只能联想到一个词:帝皇。 “罗格·多恩,我并非有如此所想,我也不是故意如此说的。”他发现自己这样将话说出了口,而多恩无法理解地微微皱眉,很不适应地让手在剑柄上滑动着。 “那你是怎么想的,佩图拉博?”多恩问,可怜地不知自己为何出错,“我又理解错误了吗?” 这次不是你的错。佩图拉博想说。 “你在我眼中没有过犯,你的言行都是正直的。” “真的吗?”纵然是多恩也难免惊喜于佩图拉博难得的赞扬,一丝明亮的色彩在他眼中闪过,虽然从客观角度来看,那是佩图拉博身上越来越亮的金光的反射。“你是一个真正宽容的人,我的兄弟。” 他想了想:“还有,我一直误解了你。原来你也喜欢我们的父亲金光璀璨的风格。” 你别污蔑我! “你不可妄加谤讟于我,我不喜悦父的行径,我也未曾效法他。这乃是一件偶然,是……” 他想说这是莫尔斯作怪,然而唯有这半句话被彻底扭转。 “是我对你的友爱,因为你在我眼中蒙了恩,你与我同心,同享帝皇的恩典。” 多恩费劲地解读着:“你是在欢迎我回归帝国吗?谢谢你,佩图拉博,我与你同心。” 佩图拉博痛苦地闭上眼,不想再看莫尔斯缩在毛绒帽和厚皮草中无声传出的大笑。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莫尔斯要让他别在第七军团面前使用这把锤子——也许该叫它圣锤了,因为这就是莫尔斯给它设计的功能,和帝皇一样让莫名其妙的东西变得神圣。 他只是送给莫尔斯一把时速两百英里的椅子,为什么莫尔斯送的东西就如此在带给人痛苦体验上别出心裁? 还是直接开始战斗吧,他一定要早点结束这件如今看来无比愚蠢的事情。 “我们要在帝皇的光辉面前较量,我愿意与你和好,因为你是我的弟兄,我们都是帝皇的儿子。” “好的。”多恩严肃地点头,金光照亮了他的整个头盔,光滑的盔面上几乎倒映出佩图拉博此时此刻金灿灿的外形。“感谢你,我的兄弟。” 得到多恩的交战许可后,佩图拉博深吸一口气,举起战锤向前冲去。 开战之前,他设想了若干种如何击败多恩,让这场战斗更具压倒性的压迫感,然而他现在只想打完结束。 “我们当速速止息这场愚妄的事,因为这不合帝皇的心意,也不是我们的智慧!” 铁之主高声吼着,语调颤抖不已,令多恩更加愧疚地以为佩图拉博隐藏的善良和宽容让他不忍相争。 在方才的对话中,罗格·多恩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兄弟忽然要展现出金灿灿的光辉和帝皇一般的说话方式,又是如何做到能够让这话音穿透力极强地在雪山顶峰一轮轮地扩散出重叠的回响。 他大概猜了一会儿,觉得这反常的表现很有可能是佩图拉博以帝皇之子的身份在正式欢迎他加入远征。 佩图拉博无私放下个人恩怨的行为令他深受触动,而他没有直说,反而是用间接方式来让他领悟的行为,难道是这位兄弟不好意思直言? 万般思绪转瞬而过,刹那之间,佩图拉博流淌金光的战甲就撞至他身前,巨锤携无可匹敌的滚滚风雷迎面砸来,仅仅带起的气浪就割裂了终年不化的数尺冰面,掀翻的雪层一直扬至数米之远。 罗格·多恩第一时间持剑防御,然而纵然他的原体之躯,也无法抵挡佩图拉博的第一次挥锤。恐怖的金光在他视野内满盈,下一个刹那,磅礴的伟力就将他击飞数米,他动用全部的反应力才勉强稳住姿态。 佩图拉博的动作中出现了瞬息的卡顿,这似乎出自原体本人的迟疑,在罗格·多恩看来,这是佩图拉博仁慈的一部分。 毕竟,除去这一解释,总不能猜测是佩图拉博自己都不习惯他现在所使用的力量。 “你要谨慎自守!因为我正与你争战!”佩图拉博的战吼声音放大,在群山间回响。多恩已听见有些山峦上疏松的雪层开始滚动,然而此时他无暇关心身外之事,佩图拉博的第二次攻击接踵而至。 他就地翻滚后瞄准佩图拉博战甲的膝后空缺挑剑攻击,一道从战锤上蔓延出的金光立时荡开剑锋,将失败的袭击力量全数消弭。同时,重锤生生砸裂数米厚的冰层,冰雪以断裂的先兆作为它的悲吟。 多恩试着找准机会站起,然而佩图拉博的速度太快,他根本无法完成他的战斗目标。 作为一名星球之主,他虽本就不指望在战斗技巧或对战经验上胜过佩图拉博,但被一个热爱为人类修建城池,以命令战士而非亲自参战为主的兄弟在纯粹的机能上击败,确实令多恩有些受到打击。 整场战斗迅速演变为一场一边倒的单方面表演,佩图拉博在一开始的迟疑后,主动接纳了莫尔斯的战锤给他的力量,将远超预期的速度和力量通过朴实的挥锤注入到战斗之中。 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迅速结束战斗,然后把这个虽然好用但很邪门的锤子锁进铁血号的储藏室。而他唯一还能好奇的事,就是多恩会在什么条件下认输。 鲜血很快从多恩的嘴角溢出,洒到纯白的雪地上。他的战甲多处扭曲凹陷,一些骨骼绝对已经断裂,此时并非死斗,佩图拉博希望多恩掌握好自己受伤的界限,随时喊停。 果然,在灿金巨锤的又一次攻击过后,多恩喊出了他的名字。 此举虽然意料之中,然而佩图拉博心中其实隐隐地失落,他其实期待着一副场景,即重锤在砸进一个永不屈服的胸膛之前,被他主动地停在一寸之外。然后他伸手,拉起这无比坚毅的顽石。 “佩图拉博——” “罗格·多恩,这是我对你说的话,我以宽恕……” “雪崩。”多恩咳出一口血,仰躺在冰面上,用最平静的语气通知了佩图拉博。 刹那间,在天崩地裂般的隆隆巨响中,冰雪滚滚,铺天盖地向下冲来,如大地本身的怒火一般狂嚎咆哮。他们声势浩大的战斗毫不意外地造成了雪体崩塌。 莫尔斯不知何时出现在佩图拉博上方,以超越人类科学认知的力量轻松地抓住了他,准备将他吊离会被冰雪吞噬的范围。腾起的冰雾遮住多恩的身躯,徒留一片模糊的金色残影。 佩图拉博连一刻的思索也没有,向多恩伸出他的锤子作为手臂的延伸:“抓住!” 在足以被称之为永恒的瞬息过后,他握锤的右手上传来沉重的拉力。多恩准确地抓住了他的战锤边缘,而莫尔斯带着两人向高空飞起,等待这自然伟力发泄出它最后一缕威能。 佩图拉博发现自己不再发光,而多恩正单手默默地抓着他的锤子边,一动不动地悬挂在那儿。于是他松了口气,心想这把战锤终于结束了它的古怪附加效果。 “一切苦毒,恼恨,忿怒,嚷闹,毁谤,并一切的恶毒,都当从你们中间除掉,”莫尔斯的话语在雪崩的巨响中几不可闻,“你们要以恩慈相待。” 接着他放大声音,笑意盖过雪山的怒吼:“我的礼物好用吗,佩图拉博!” “很好用,”佩图拉博喊了回去,“但我绝对不会再用了!” (本章完) ------------ 第27章 第七军团 伴随着铁锁的锁头连着钥匙一起被捏扁时无声的形变,莫尔斯打造的锤子被佩图拉博彻底锁在了他办公室的铁柜中。 这赢得了莫尔斯不甚愉快的轻轻咂嘴:“我用了不少功夫打造这把锤子。” 佩图拉博用匕首在捏平的铁锁上刻上“真言圣锤”作为武器的名字,同时说:“我知道,否则它现在已经被我从窗中扔进浩渺寰宇。” “不考虑一下窗外的真空环境吗?” 佩图拉博默默走回桌边坐下。他刚把战甲换下,现在着装回归了奥林匹亚的风格。原体短暂地闭眼,接着开口:“泰拉的我送来的记忆里包含关于第七军团的资料。” “讲讲?” “以及你在我和罗格·多恩相约战斗时跑回泰拉边吃油炸谷物边看。另一个我很好奇为什么你听见‘锤子’一词,”他的脸尴尬地抽动了一下,“就立刻回到了因威特。” “哦,我主要是过去看看马格努斯到底对我的模型们做了什么。”莫尔斯在房间里随意地走动,打量一种与钢铁硬度等同的深色木料打造成的置物架,和架子上的机械小玩具。“马格努斯逃出纸筒了?” “泰拉的我把他拎出来了。” 莫尔斯摇头:“好吧。我们聊聊第七军团。” “不同于第十五军团,第七军团参加过统一战争。” “我猜这才是军团的常态,只有一支遭人嫌弃的灵能者军团才存在被延后建立的理由。然而帝皇似乎对第十五军团的种种约束和关照都不算多,我希望这不是他忘了。” “难道不是因为你在吗,莫尔斯?” “这我可说不准。”莫尔斯离佩图拉博的办公桌远了一些,确保以基因原体的视角,过高的桌面不会遮住他的大半个人。“继续?” “他们在统一战争中的战绩尚可,尽管两相比对,不如我的第四军团。他们打下了水晶海之城,征服了第五环堡垒,以失去三个营为代价击败了喜马拉雅山的一个氏族。” 佩图拉博眼前浮现出马卡多给他的那张薄薄的纸。宰相没有由着他查看统一战争中的全部细节,而只是书写了一张简略的年表给他浏览。他可以理解这种考量。 “第七军团创建的前十年,他们就在泰拉修建了六百个堡垒,不过总体而言,这仍然是一个新建不久的军团,目前百分之七十的人仍然是候选的适格者。”他停顿了一下,“他们的第一场获胜的战役在欧罗巴进行,被称为罗马之战。” 莫尔斯短暂摆出一副被呛到的表情:“好,这就是第七军团,我知道了。听起来非常平凡,确实不如钢铁勇士在伱回归之前的战绩。” “哦,还好吧。”佩图拉博嘴角在上扬后被压下,“希望罗格·多恩能顺利和军团对接。” “别忘了罗格·多恩是一个拥有他的小小帝国的皇帝,尽管他看起来不怎么像。”莫尔斯毫不避讳他的用词,“将投诚的军团乃至小型政体纳入他的旗帜之下,是他得心应手之事。” “我希望他的进展顺利,只是因为这有助于我们的工程迅速踏上正轨。”佩图拉博轻柔地挪走桌面中央那十来个刻到一半未上底漆的微缩阿斯塔特战士模型,从抽屉中取出一份较新的文件,放在桌上,对齐边角后展开。 “我与多恩商议后的正式合作文件。”他说。 莫尔斯让文件飞到他手中并阅览。 “我喜欢这种没有废话的条款,”他说,“而且格式整齐,条理不错。说起格式,你的军团最近上交的报告文件怎么样了?” “文字水平陡然提升。”佩图拉博哼了一声,“但看起来,所有人都觉得我不会关注马格努斯送来交流的子嗣为什么时不时就突然变得繁忙。” “至少他们找到了实用的方法来完成任务。”莫尔斯轻快地说,“你觉得多恩会怎么给他们起名?” “我无法猜测。我没有见过他取名的实例,从性格出发进行推断,他会起一个易懂且简短的军团名。” 佩图拉博回头看向窗外。他方才扬言要扔掉圣锤的宇宙深处,仿佛出现了代表舰队的微弱亮光,微小但坚实地凿开他们面前坚不可摧的漆黑阻碍,为帝皇光辉打通一道道空隙,令金色的锋芒触及每个期盼或不期盼统一的人类之心。 —— “我的军团。”半神般的白发巨人在风雪中宣布,那张坚毅至冷酷的面容比顽石更苍白,比冰雕更坚硬,其内心也许存在的情感被寂静的表象覆盖,然而,他用作迎接军团到来的冰冷誓言却无限地扩张了他的力量与可靠,使他成为一个受仰慕与尊重的伟大客体。 或许相比起流于表面的欢乐和温情,这正是一支渴望坚实胜利的军团最需要的。 西吉斯蒙德放松着他的呼吸,兵器不在他手中,让他觉得有些轻而不稳。 他的战斗兄弟围绕在左右,亮黄的单边肩甲如标记般在铁灰的动力甲上凸显,有些人的甲胄上另有古老的刻字作为标记,作为在统一战争中历战百次的荣耀。 罗马,他看见前面的那个兄弟肩上刻着的词,知道对方曾经参与军团首战。 清洁的空气透过呼吸栅格抚着西吉斯蒙德脸上的细疤。因威特的冰雪洗净空气,然而西吉斯蒙德仍然听见尘土的气味和烹饪的烟雾。 统一战争结束后,他所出身的高原营地里,那些废金属铃铛的绳索与空中电气风筝上似有似无的静电声,在他耳边再一次地轻轻絮语。 他成长在燃烧着夕阳的荒原堡垒与游荡漂泊的帮派阴影下,看着那些戴有苍白金属面具和废弃荒唐皇冠的家伙带走营地中的孤儿。他曾经的同伴死去,直到他杀死以尸体之王的称号让传说在土地上流传的凡人。 接着他被征兵官带走——我们为你而来,征兵官说。 然后他被送往月球,进行改造。他受到评测,拿到他的断言,然后加入第七军团,与更多新兵齐聚在天鹰的旗帜下。 许久后他知道他差一点去往了第八军团。西吉斯蒙德觉得也许那儿会适合他,但第七军团更好。他已经在这里了。 他的基因之父看着所有人,每一个战斗兄弟。西吉斯蒙德对父亲这个词汇感到陌生,同伴、朋友,兄弟,乃至老师,他接受这些单词,唯独父亲触不可及。 安静的回声在空气中传播,西吉斯蒙德看见塞拉,那个平静的女孩,共同生活在营地中的女孩,曾经是他孤儿生活的一个拼图。 塞拉看起来不知怎么地格外宁静,那个已死的影子直至此日都安抚着西吉斯蒙德的心。 女孩将一根铁棒贴在前额,铁棒的另一端缠绕着皮带。这祈祷般的沉默仪式没有保护她的性命,但西吉斯蒙德永远记住她的仪式。 战争残存的阴影刮过门板,组成颤动的嘶嘶火光,他的脚下满是粘稠的血液,沾着他的战靴。 他当年从死去女孩的手中捡起那根铁棒,缓缓地将冰冷的铁棒贴在自己的额头上。随后他杀死敌人,在成为帝皇的士兵之前他就杀死过一个敌人,他在那时就成为一名战士。 并且他保留习惯,以心烦意乱的额头触碰冰冷的铁。 透过过去在沙尘中燃烧的影子他看见基因之父,罗格·多恩,他的剑刃在腰间沉睡,因威特的冰雪在他体内寄宿,透过浅色的虹膜和纯白的短发彰显。沉默从他身上向外散发,像是暴风雪前夜的苍茫雪原。 “你们是否愿意献身于兄弟、军团与人类?你们是否要将生命献身于我,献身于你们的誓言?” “我们会把自己献身于兄弟、军团和人类,”上万道声音穿透雪原的坚冰,比寒风更刺骨。 一种奇异的净化感正深入西吉斯蒙德的内心深处,那儿渐渐形成一片安宁之地,他过去的阴影为这股寒风让路,因威特永恒的光亮落在他身上。 “我们会把生命献身于你,献身于我们的誓言。” “你们会再次发誓,在共享誓言的兄弟面前吗?” “我们再次发誓。” 冰风扫过雪原,碎裂的冰碴撞击在铁甲上。寒冷冻结了尘土和鲜血,唯余不改的坚定。 罗格·多恩在冰雪反射的光芒中静默。 接着军团之父说:“我接纳你们作为子嗣。你们是帝国之拳。” 西吉斯蒙德闭上眼。他的思维从过去旋转到现在,进入一种对未来的期望。曾经吹过漂泊营地的尘土之风被因威特的风雪洗涤,过滤成纯净的意志。 他感受到一股宁静的凉意从额前深入骨骼,就像他正将前额贴于多恩的长剑表面。 父亲。他想。基因之父。 (本章完) ------------ 第28章 小恩小惠 西吉斯蒙德将头盔抱在左手中,让暗金色的头发和宝石蓝的眼睛从铁盔之后解脱,和帝国之拳的其他战士们一样迎接因威特营地里被重重防风措施削弱的清爽冷风。 这处营地并非位于各个竖直坑洞中的聚居地,也不处于冰层深处在因威特一代代人挖掘中开拓出的漫长隧道。就在大地的表层,围绕着基因之父的堡垒,有人顶着烈风和暴雪,以令人惊异的速度开辟出一片足够数万名阿斯塔特居住的临时基地,作为整个不同寻常的欢迎仪式的开场之礼。 而建造基地者之一,正身披黄黑条纹的陶钢战甲,站在西吉斯蒙德与几名其他新获“帝国之拳”之名的战士身前。 此人的面部轮廓与西吉斯蒙德记忆中欧罗巴南部人的深刻脸孔有些相近,面部线条上虽仍有着稚嫩新人残存的锋利气度,表情细节却已具备了成熟战士的稳重。 他看起来正是攻击力与自制力的完满结合,一把入鞘的钢铁长刀,又或者一块坚不可摧的顽固巨石。 假以时日,眼前之人无疑将跻身这支军团中份量不轻的指挥者阶层,如铁匠锻造作品般打造他预设中的战场——这可以从这名参战年份不足一掌之数的战士当前的地位中得到预见。 “欢迎诸位帝国之拳的战士,我是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现任第十四大营第四小队队长。” 战士沉稳地说,话语仿佛钢铁击打在盔甲上一般,锐气有力。 “今天将由我来带领诸位,参观你们在接下来的工程任务中居住的营地。日后此处营地的修缮将由帝国之拳自行负责,钢铁勇士将不再过多涉足。” “工程任务?”西吉斯蒙德提问,替分组后同行的数名战士问出他们的困惑。 “你们的原体没有说明吗?” “第一个任务是工程任务,我们知道。”西吉斯蒙德说,他相信每一个提着嗡嗡作响链锯剑跳下运输机的第七军团战士在收到第一项任务时,都或多或少地吃了一惊。“但具体任务尚未下达。” “也许原体正在做任务分配。”丹提欧克说,他的嘴角也许勾起了,又或者那只是习惯性表情的一部分,“无论如何,你们将要参与一项伟大的工程,这个项目将毫无疑问地为伱们的基因原体与人类之主的伟业增添助力,成为整个远征事业中不可忽视的荣誉之证。” 帝国之拳的战士之中起了一阵极微小的波澜。阿斯塔特们的神情不知不觉间更添郑重,心脏的搏动也因崭新的前景而更为有力。 这让丹提欧克想起他同期的战士是如何在一名营长的激励下满怀热情地积极投入到他们的首个工程项目——在一颗被征服的星球偏潮湿的土壤里满地挖隧道的。 尽管他依然认为他们的成就必要且光荣,但当时不知疲倦兴致高昂的状态,如今回想倒是有些过于天真。 他回忆着营长当时的宣讲流程,带着这些对他们将面临的一切一无所知的战士们往前走。 “在我看来,建造与战场几乎是同一回事。”丹提欧克说,“我们将材料运到它们应到的地方,作争斗的对象是物理规律的反对,布局,实行,遵从来自指挥者的命令,做好自己的工作。” “但工地与战场也有区别。在战场上,我们统计攻占的要塞,死亡的敌人。我们的荣誉在放下枪的那一刻就来到我们手中。” “然而工地不一样。在这儿,我们的荣誉融在每一块砖石之中,被尘封,被掩盖,一直到人类进入我们的建筑内部,荣誉才从建筑中渐渐彰显。作为交换,这份荣誉更加地长久,只要一日还有人生活其中,甚至只要一日大楼仍屹立于大地,我们的荣耀就不会消退。” 丹提欧克拿出他对战场的绝佳敏锐度,并将之毫不犹豫地用在对表亲军团的观察上。他发现提及荣誉时,纵然是队伍最前方的暗金发色阿斯塔特战士也会更显严肃,所以他强调着他们将收获的荣耀,以接近幽默的态度,为基因原体们激励出这些新来战士的干劲。 “这里,”丹提欧克拉开一个布帘,示意战士们往里看。“你们的住处。” 钢铁勇士为表亲们准备了一名阿斯塔特生活所需的一切,甚至多于他们的预期。从外部看呈普通铁灰色的宿舍内配备了朴实但齐全的家具,包括木质的床铺、衣柜、书桌和座椅。 钢铁勇士们甚至铺设了污水管道和热水供应,在这冰天雪地中保证每一间营帐里都有独立的清洁自身之处——即使这并非阿斯塔特的刚需。 “暖炉在你们自工作中返回时会自动供暖,不要碰它。另外,训练室我稍后带你们去,图书馆暂时是空的,将由因威特人和你们自己填充。食堂全天开放,但不要在正餐供应之外的时间去,否则你们能拿到的只有平平无奇的奶昔和小曲奇,可能还有坚果。” 帝国之拳们面面相觑,用眼神传递惊讶。对于这支以近似苦修的态度存续至今,在来到冰雪覆盖的因威特前就做好吃苦耐劳准备的军团,他们几乎无法设想如何在如此良好的环境下正常地活着。 几个战士看着丹提欧克的眼神已经变得热切而温情,不过丹提欧克已经听说在初见军团时罗格·多恩直言过“佩图拉博是一名无比高尚的基因原体”,他觉得这些表亲的感动和此事相关。 丹提欧克放下布帘,带领帝国之拳们继续顺着道路向前。 此时已经可以遥望看见罗格·多恩的那座堡垒,经过佩图拉博的一番点缀,堡垒上一夜之间多出了若干精美的金鹰和简洁大气的金色纹路,在后方似乎莫名有些无伤大雅地秃顶的雪峰映衬下,唯有光辉与坚毅可以形容。 “你们的基因原体的宫殿。”丹提欧克说,指了指那座堡垒,“或许也是你们未来的工作目标。至少我们自己的父亲允许我们为他在各个星球上修建一些落脚的小屋。” 现在帝国之拳的呼吸声集体变得沉重。为凡人服务的荣耀感或许更多被理性的思维催生,但为原体服务则无疑是不用想便可得知的光荣。只要想到原体将要抚摸的墙砖或许有一块是他们亲手放上的,即刻前往施工的渴望就强大到让这些苦修者都难以抗拒。 想要开始工作。丹提欧克从帝国之拳战士们的脸上读出这行文字。 “世间总有比我们更宏伟之事物。”西吉斯蒙德说。 丹提欧克与他视线相交。“你们的成就将载入史册。” “我们的成就,”西吉斯蒙德说道,他的语气比丹提欧克预想得平静太多。“我们参与的一切,而非我们的名字和形象。将被记下的是因威特的改变,唯此是如今时代的一部分。” 他停顿了一下:“但我感谢钢铁勇士所做的一切。” “职责所在。”丹提欧克说,“请问你名为?” “西吉斯蒙德。”战士回答,“请为我们继续展示营地,巴拉巴斯·丹提欧克。” “不止营地。”丹提欧克继续行走,“稍后因威特人还要带你们去看将要被你们改变的居民区和冰隧道,然后发放工程装备。因威特的这半面没有黑夜,所以今天会很长。” (本章完) ------------ 第29章 大缺大德 “居民已全部撤离。”罗格·多恩说。 在山阵号上俯瞰冰雪的星球,一些渺小的黑色圆点如散落的黑珍珠般琳琅分布,象征着建设基地和临时安置处的铺设。随着最后一队运输车停在安置处内,施工除自然条件之外的阻碍已全部消除。 来自帝国之拳与钢铁勇士的施工设备在坑洞内准备就位,有些进展够快的已经开工。他们将要进行的第二步工作是拆除部分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的旧有建筑。 至于已经被完成的第一步,则是用从上至安抚并提供足够补偿,下至自由裁定底线的种种方式,将居民从他们的居所中迁移至地上临时住宅。 “围绕能源塔建设聚居地的习惯不必更改,”佩图拉博说,将一张总概念图放在山阵号一间紧急修缮完成的房间中。“这一特色会被保留。” 钢铁勇士们不愿意让基因原体坐在连一盏吊灯都没有的破旧房间,所以这个圆形房间天花板边缘镶了一整条环形荧光灯,巨大的穹顶中布满金边方形小块,中间用常亮的屏幕模拟出苍蓝的高天,仿佛万神所居的殿堂。 而新做好的桌面则以透明板覆盖于浮雕之上,浮雕内容为以二十根科林斯柱撑起的圆形华美殿堂自顶向下的俯视图,营造出凡人殿堂不及基因原体半身之高,正被原体们所观察掌控的视觉效果和宏大意义。 “真的没有人愿意搭理我把同心圆修成迷宫的建议吗?”莫尔斯摇了摇头,倚靠在他漂浮座椅的扶手上。“可惜。” “等到因威特有资源建设冰雪公园时可以考虑。”罗格·多恩认真地看着莫尔斯说,无意间截断了刚要开口拒绝的佩图拉博。 后者不爽地瞪了多恩一眼,多恩这次成功察觉到他的眼神:“有问题吗,我的兄弟?” “没有。”佩图拉博说,“但钢铁勇士不会参与迷宫建造。” “我会记下此事。”多恩说。“佩图拉博,你认为帝国之拳的建设进度能令你满意吗?我仍无法从有限的经验中估计出阿斯塔特战士的合理工作速度。” “满意?”佩图拉博哼了一声,“简直是狂热。你最好让他们慢一点。” “以我个人的工作规律作为参照,”多恩说,“规定每隔二十小时休息四小时能够满足他们的生理需求循环。” “我的战士为何与我汇报他们每隔四十二小时才休息?”佩图拉博问,“为了匹配乃至预留工作进度,现在我的子嗣持续工作时间接近四十五小时。” “只有少数基地向我汇报他们的持续工作时长超越了三十小时,并且在汇报中,我的战士说他们需要加倍努力才能追赶表亲超前的进度。”多恩回答。“我不会阻止我的队伍在生理允许范畴内主动加大工作强度,这是良好精神状态的体现。” “我希望伱不是在暗示我的子嗣向我说谎。” “这不是我的意思。我认为其中存在计算错误。因威特的小时时长与你们常用的计时相同吗?” “相同,毫无疑问。”佩图拉博脸上没什么表情,“在我们首次发现因为计量单位的微小偏差导致大量数据报废时,我就确认过剩余度量单位的统一性。” 也不知是否是度过旧夜导致的资料损失,又或者极寒气温造成的材料变形,因威特部分单位标尺比泰拉标准单位标尺出现了千分级别的误差,为此两人几乎又吵了起来。 当时多恩果断地选择闭嘴,然后两人纷纷背过身掏出数据棒怼进数据板,以纯粹的逻辑用语写明情况并互相传输,在爆发多余争吵前成功地高效解决误会,并顺便用大批数据全部返工的机会,测试了山阵上刚修好的大型沉思者和两名基因原体计算力的对比。 莫尔斯依靠他指尖的微型符文震动空气,某种意义上,他打出的响指声确实是由他两根缠着黑布的手指制造。 “你们俩多久收一次汇报?”莫尔斯问。 “每隔四天。”佩图拉博说。 “每隔七天。”多恩回答,“你是因为自己的军团序号为四而选择四天吗,我的兄弟?” “不,是因为我听说古泰拉每周工作四天。”佩图拉博说,“看来我们各自子嗣的持续工作时间每天增长。” “完全正确,原体们。”莫尔斯耸肩,“我怀疑他们汇报的持续工作时长是从上次休息计算至向你们汇报的时间点。至少我可以确认工地上的塔吊已经超过八十小时没停了。” 罗格·多恩浅色的眼睛里浮出思索:“原来这就是帝国军队的工作态度吗?我明白了,因威特会向帝国进一步靠拢。” “不,绝对是因威特影响了他们,”佩图拉博用手势喊来他的战争铁匠,“让各个小队队长立刻汇报工作状况,包括进度、困难、团队内部氛围和日均工作时间。” 多恩的近卫当前仍然由因威特本地凡人担任,考虑到原体和凡人的战斗力差距,他的凡人近卫更像是一群忙碌如风的文员。 “莱特,”他叫来一名年纪不轻的女士,“令每个基地的负责人汇报情况,包括进度、困难、军团氛围、工作时间,并将汇报周期调整为四日一次。” 接着多恩对佩图拉博补充:“我喜欢你的用词,能够体现你严肃而追求准确度的性格。” 佩图拉博的舌头碰了碰牙齿,面不改色地忽略了多恩的补充解释。 “他们在彼此竞争。”铁之主说。“我的子嗣,与你的子嗣。” “竞争为生存的砥石。”在冰雪中生长的巨人回答。 “这是不必要的竞赛。”佩图拉博尽量平静地说。“是否会导致冲突?” “不,”多恩神态中的专注如顽石般不曾改变,“这是帝国之拳回报钢铁勇士的方式。我们不可长期令你们在因威特消耗力量,我支持他们在能力范围内追赶进度。” “回报?我们所做不过是帝皇旗帜下的职责所需,”佩图拉博摇头,最近为求便利修剪至短发的黑色头发不再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不要以回报衡量我们的意志。” “我不认为奶昔、曲奇和坚果是职责所需。”多恩一成不变的语气会在不同情况下展现出不同的效果,比如现在,他的平静将被释义为真诚。“这是额外的给予。” “几块饼干的恩惠,和一个军团的加班,”莫尔斯调侃道,“这是等价交换。我支持。” “只有你的道德水平会支持,莫尔斯。”佩图拉博说,“我还是去实地考察为好。有人陪我吗?” 多恩站了起来。“好。” (本章完) ------------ 中秋特辑·因威特月饼制作配方探究 ——摘自《千阳学报》第3202期—— ——【】内为钢铁勇士基因原体亲笔批注—— 摘要:受因威特表面冰霜覆盖的启发,近日星球内部众多商家纷纷推出水晶月饼,以特质食用原料制作水晶状冰皮,然而实际制作过程中采用不同的配方会导致饼皮口感、色泽产生差异。 本文将探究用不同原料制作饼皮的区别,以优化饼皮口感及成本,将因威特月饼推广至帝国内更多疆域。 【你们军团这么闲?】 关键词:因威特月饼;制作配方;水晶冰皮; 1研究材料和方法 本文将以因威特常见柠檬曲奇馅月饼为例,通过采用不同配比的饼皮进行量化测试,并加入适量陶钢粉末以保证星际战士的饮食健康,确保只吃月饼不会致使星际战士出现骨质疏松等严重影响战斗的恶劣问题。 【“只吃”,我希望这不是上次合作有个战团一脸虚弱的原因。】 1.1材料和仪器 材料:奥林匹亚葡萄糖浆、努凯里亚土豆粉、玉米油、柠檬色素、枸橼酸、燕麦粉末、戈洛兽肉、普罗宁果汁。 仪器:月饼模具、机械天平、灵能防护的手、勺子。 【你们是在担心月饼里窜出未诞者吗?】 1.2实验方法 取用普罗宁果汁30g、努凯里亚土豆粉300g、燕麦粉末150g、因威特融化雪水100g、奥林匹亚葡萄糖浆300g、玉米油30g制作因威特特色改良冰皮月饼。 对照组按传统配方加工。 首先,按照新配方用机械天平准确称取原料。随后在燕麦粉末和努凯里亚土豆粉中加入普罗宁果汁和因威特融化雪水,搅拌得到混合液。然后,将奥林匹亚葡萄糖浆和混合液加热并搅拌,直到出现沸腾现象。最后,将液体倒入月饼模具,放到古泰拉蒸锅上加热,约10分钟后打开盖子,取出胶状饼皮在因威特室外冷却。 将戈洛兽肉、柠檬色素、枸橼酸通过传统方法处理获得馅料,组合馅料和饼皮,得到改良水晶月饼。 【多恩应该会说太甜。看着就甜。】 实验组改变配比,精确测定水晶月饼冰皮柔韧度和硬度【怎么测的,咬一口吗?】,并测量不同月饼重量,与对照组对比,通过若干组实验结果获得原料特性及在月饼制作内的作用。主要采用统计感官数值方法评判外观和冰皮口感。 1.2.1测定普罗宁果汁最佳用量 在冰皮中将普罗宁果汁的用量比例不断改变,其他成分不变,普罗宁果汁与玉米油比例依次改变为1:1,1:2,1:3,3:1。 1.2.2测定奥林匹亚葡萄糖浆最佳用量 在冰皮中将奥林匹亚葡萄糖浆的用量比例不断改变,其他成分不变,奥林匹亚葡萄糖浆与玉米油比例依次改变为1:1,1:2,1:3,3:1。 1.2.3测定燕麦粉末最佳用量 在冰皮中将燕麦粉末的用量比例不断改变,其他成分不变,燕麦粉末与因威特融化雪水比例依次改变为1.5:1,2:1,3:1,1:1。 【真的还有人在审核这份刊物吗?】 1.2.4实验设计 根据控制变量法,采用正交设计,以柔韧度和硬度综合指数,以及月饼质量为评价标准,找到冰皮最佳制作配比。见表1。 1.2.5测量柔韧度和硬度综合指数 采用制作完成三小时后的月饼,精确测定水晶月饼冰皮柔韧度和硬度,并按照加权得分获取综合指数。 1.2.6测量重量 将制作完成三小时后的月饼用机械天平称重。 1.2.7感官数值统计 考虑到组内成员不足,向志愿者下发评价标准问卷。见表2。将月饼随机分发给志愿者品尝,回收表格,统计评定出最优配方。 【这个组有多少人?一个?两个?】 2结果 2.1不同普罗宁果汁配比对因威特冰皮品质的影响。 加入普罗宁果汁能有效调节冰皮口感和味道,并改变冰皮色泽,低配比普罗宁果汁能使得冰皮颜色和馅料颜色形成更具因威特特色的外观,即乳白色外壳和柠檬黄馅料。高配比普罗宁果汁会导致冰皮颜色偏深,但对冰皮柔韧性和弹性有所助力。 综合考虑之下,应当根据目标军团选择配比,注重外观的军团当适当调低普罗宁果汁用量,如钢铁勇士等军团则建议增加果汁用量。 【我们不注重外观吗?以及为什么会觉得我们喜欢吃软的冰皮?】 2.2不同奥林匹亚葡萄糖浆配比对因威特冰皮品质的影响。 加入奥林匹亚葡萄糖浆后,冰皮的硬度与重量和糖浆用量成正比例关系。【你们应该试试帝国之拳的特色糖浆,那个才叫硬度和用量正相关。】然而奥林匹亚葡萄糖浆和对照样本的差距不大,并且过量的葡萄糖浆会对月饼冰皮透明度造成显著影响,【显然是因为我们的糖浆不是透明的。】加入的奥林匹亚葡萄糖浆越多,冰皮越趋近于紫色,【伱们用的是糖浆还是葡萄汁?】严重破坏月饼外观,使因威特月饼不再具有冰雪外壳的特色。【我们的糖浆只有缺点吗?】 另外,随着奥林匹亚葡萄糖浆用量的增加,冰皮的光滑度会呈现出先增加后减少的特性,用量过大将导致表面出现颗粒,类似因威特外圈漂浮的宇宙碎屑,不失为一种可以利用的特色。 【很显然这个组的下一篇文章选题就是专门研究我们只有缺点的葡萄糖浆。】 2.3不同燕麦粉末配比对因威特冰皮品质的影响。 加入燕麦粉末后,冰皮的粘性与粉末用量成反比例关系,过量燕麦粉末会导致月饼黏在牙齿表面,【看来该发明燕麦胶水了。】除此以外燕麦粉末用量对冰皮影响并不明显。 2.4实验结果分析 通过测定月饼各项数值,判断占据主导地位的因素。表3数据显示,在硬度与色泽方面,奥林匹亚葡萄糖浆影响因素最大;在柔韧度和口感方面,普罗宁果汁影响较大;在粘性方面,燕麦粉末影响较大。 3结论 实验结果表明,普罗宁果汁、奥林匹亚葡萄糖浆、燕麦粉末的用量对因威特冰皮月饼的柔韧度、硬度、色泽、粘性等存在较大影响,应当按照赠送礼品的对象,综合考虑成品水准及实际生产中的需求,组合月饼生产配方,保证礼物符合受赠者军团内的普遍需求。 【如果战事不紧,我们宁愿直接去因威特本地食用;如果战事紧张,你们打算怎么寄送?什么见鬼的选题!浪费奥林匹亚葡萄糖浆!】 (本章完) ------------ 第30章 银河总结报告 “我们在这儿吃饭,还是换个地方?”莫尔斯托着餐盘问。 又一次巡逻式的环球抽查各个基地施工进度后,他们在因威特长夜不退的那半面停下脚步。 今日的午餐是茄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块茎泥、烤肉饼、炖肉配煮蔬菜,附加一杯兽奶。 莫尔斯早就放弃了认清这些经过数千年基因编辑和宇宙辐射的生物曾经都是什么玩意,总之它们吃起来类似于土豆泥、牛肉饼、炖牛肉和煮生菜,以及加糖酸奶。 “可以就在食堂吃。”多恩说,他两手各托一个餐盘,盘中堆叠的食物份量肉眼可见地沉重。 “去安静之处,”佩图拉博说,一手拿着两幅刀叉和勺子,另一只手捏着他的数据板,“新一轮的军报已送达,不可在公开之处阅览。” “那就找一个墙角一起蹲着……好吧,开个玩笑。”莫尔斯耸了耸没有端盘子的那个肩膀,“我们去屋顶上。” 夜色如流沙包裹住三人的身形,现实宇宙之外的以太能量如一根细索,将他们拉往营地内办公楼的顶部。莫尔斯额外施加了保温的小小巫术,当然,施放目标是食物,而非几个视零下五十度为无物的家伙。 在地面上时,人们往往会觉得登上高楼的顶端意味着与星辰的接近;等到真正涉足高空后,这种潜藏的念想就会被剥离浪漫的外皮,被证实不过是人类不满于现状的超脱渴求。 无论如何,对于基因原体们而言,这块永夜中寒风吹彻的数百米高的顶层平台,只是一个用于共享用餐时间的僻静处所。 多恩将佩图拉博的那一份冒着白汽的午餐给他,并从对方手里接过那普通阿斯塔特尺寸的小小餐具,然后坐到地面上,捏在手里试着小心地让勺子发挥盛起而非弄洒食物的作用。 佩图拉博一起席地而坐,把数据板放到身旁,空出双手吃饭。 他再次想起关于数据传输的事情,假如数据能直接送入人的神经回路之内,许多事情都会变得方便许多,比如用不着吃两口就放下叉子伸手划一下数据板的表面。 并且假如人和人真的靠数据交流……好吧,这确实未必是一件好事。虽然有利于和多恩这种永远能将事实以更糟的形式说出口的人对话,但更多的时候,这种绝对的坦白会对人的心性提出过高的要求。毕竟心声往往比言语更黑暗。 “你知道有关我们其他兄弟的信息吗?”佩图拉博问。 “帝皇曾提及他们。”罗格·多恩咽下口中的土豆泥后回答,避免食物残渣损害个人形象和他人食欲,“荷鲁斯·卢佩卡尔,首归之子,序号十六。黎曼·鲁斯,在你之后回归,序号第六。赤红的马格努斯,你将他带回泰拉,序号十五。” “为什么只有马格努斯有颜色形容?”莫尔斯拿叉子尖戳起一片煮菜叶,再扎进一块阿斯塔特尺寸的炖肉中,比划一会儿,觉得全部放进嘴里会有些困难。 “因为只有他是红色的。” “红色?”多恩疑惑地重复。 “马格努斯拥有红色的皮肤与使用超现实法术的能力。”佩图拉博平静地说,“但他不是异形。” 多恩小幅度颔首:“我已记住。” 佩图拉博继续翻着他的数据板,基因原体的身体协调性保证了他不会因为分心而导致土豆泥汤汁从勺子里滴到他当前所穿的轻甲表面。 “荷鲁斯的功绩依然耀眼。”佩图拉博说,无数抽象的冰冷数据在他心中闪过,渐渐描摹出被荷鲁斯的影月苍狼所征服的数百颗星球构造出的璀璨银河图景。 “两个异形占领区,一个旧夜残留的帝国,不只击溃敌军,还有获得臣服。他在这些地方消耗的时间不过三百个泰拉日。” 在每一轮的军报交流中,荷鲁斯·卢佩卡尔的战绩永远是最为领先的那一个。 尽管这番比较中,佩图拉博时不时停步建要塞,鲁斯的有些战绩似乎不被提及,而马格努斯那里小状况不断,但荷鲁斯的成就是毋庸置疑的。 珍珠白的战甲和娴熟的外交辞令共同为这名天赋卓绝的战争指挥官增添星河般无穷的光荣,天鹰的旗帜在他军前招展,影月苍狼如真正的狼群,在茫茫银河中展现着锋锐无比的獠牙。 每次读到荷鲁斯的战报,那个宽和豪爽的原体兄长形象就会在佩图拉博心中更具别样的光辉。 那个在布赛法勒斯上与他一起赏星揽月,一同偷偷对帝皇到处修建美观大于实用的华丽建筑摇头,在泰拉聚餐里被鲁斯抢走鳗鱼冻的,将真诚笑容留给至亲的牧狼神,也能将至高的威仪如暴风雷霆般推至银河各处,以帝皇之名咬断叛逆者的喉骨。 “了不起。”多恩不吝夸赞,正如他不避讳批评。“我想见到他。” “影月苍狼与钢铁勇士的军团前进方向完全相背,”佩图拉博说,“相见并不容易。” “如果我们把银河系看成这样的平面——”莫尔斯在空中一点,一张模糊的星图显现在夜色之中,边际与夜色本身相模糊。 他将影月苍狼的那只眼睛标志贴在星图的左侧,钢铁勇士的黄黑条纹则画在星图下方。 “——就可以看出实在不太可能立刻遇到他们,除非银河是个古怪的球体。” 佩图拉博不知不觉吃完了他的烤肉饼,而多恩则喝完了那杯类似加糖酸奶的饮品。 罗格·多恩严厉冷酷、线条深刻的脸似乎注定了他与软弱的甜点绝缘,然而事实上,或许是长期生活在高寒星球的缘故,多恩对甜品和肉类堪称来者不拒,就连奥林匹亚小孩都嫌甜腻的蜂蜜糖,他都能抓一把嚼着吃。 顺便一提,上次佩图拉博兴之所至,询问多恩为何如此喜爱金色,以至于他将整只军团都涂得一片光辉灿烂。他和莫尔斯都打赌这是帝皇的审美对子嗣的负面影响,而多恩诚实地回答这是因为因威特文献上提过一种名叫“柠檬”的金色食物,具有丰富的维生素,对雪地里生存的因威特人极有价值。 “别的舰队呢?”莫尔斯边问边用刀切割着过大的炖肉块——由于他一只手端着盘子,一只手握着叉子,刀只能自己在空中飞。 “黎曼·鲁斯和他的太空野狼往往被记载为‘具有一种不寻常的野蛮’,”佩图拉博说,“尽管这种隐晦的蔑称在鲁斯回归的数年内逐步烟消云散,但他的野狼仍然秉持着和另一队狼群截然不同的习惯。” “给军团以某个物种起名是帝国远征军团的常态吗?”多恩提问,看起来对自己将战士们命名为“拳头”的抉择产生了更多的思虑。 “犬科动物还有第十二军团。”莫尔斯说着,从空中取出一罐胡椒粉,撒了一层颗粒在土豆泥中,“别的不知道。另外第九军团我记得被称为食尸鬼还是什么的,上次我检查过他们的基因,和第三军团一样烂。我锁住了这一批阿斯塔特的基因螺旋避免出现更多崩溃现象,之后军团如何发展,新来的阿斯塔特基因问题怎么处理,就让他们的基因原体归来后自己看着办——有人要胡椒粉吗?” “那是什么?”多恩问。 “试一试。”佩图拉博说,多恩接过了飘到他面前的玻璃罐,想了想,转动罐子,在土豆泥上实实在在地洒了一层,并用餐刀像搅拌水泥一样搅拌均匀。 “我会为土豆泥的灵魂祈祷,愿它见到神国中宽容的土豆之父。”莫尔斯低声嘟囔着,将玻璃罐扔回空中。 “无论如何,鲁斯的征服之路仍在进行。”佩图拉博说着,话语突然卡了一下,眼睛略微睁大。 一条新的短讯跳到他的数据板中。 “看起来鲁斯可能找到了一名新的基因原体。”佩图拉博几乎逐字阅读着鲁斯的短讯,“那是个高大的巨人,鲁斯说,见到他令他的血脉仿佛触及了一种沉静而富有洞察力的力量。他们尚未真正交流过。” “嗯,听起来很有意思。”莫尔斯说,短暂地猜测了一下那是否是第二原体。 先前在水晶迷宫的深处纵览千百种过去与未来之时,莫尔斯发觉唯有两个理应对帝国十分重要的存在,其形象在时间长河的每条支流中都不相同,这就是第二原体和第十一原体——除了几乎被注定的失踪和除名,似乎每种不同命运都可能降临在两人头顶。 仅仅考虑当下,大多数时候,第二原体都会在这一千年的前二十个年头里回归,但例外并非不存在,因此这只是莫尔斯的一种推测——就连西吉斯蒙德都提前了至少二十年加入帝国之拳,那么那无数被记载的历史转折点又有什么命中注定一般的参考价值呢。 “如果足够巧合,我们返回泰拉时兴许能遇到他。”佩图拉博说,“或者日后的某场需要合作的战役。” “也许。”莫尔斯吃着他胡椒粉含量正常的土豆泥。机械教能复原出和正常胡椒接近度高于五成的帝国胡椒是一件意外之喜,这让他连带着对欧姆弥赛亚的印象都好了不少。“还有什么新消息?” 佩图拉博放下已经轻了一半的餐盘,上面堆积的肉排终于不再像巢都的违章建筑一样摇摇欲坠。 “马格努斯与他的军团的名声正在向着一个未知的方向转变。”佩图拉博说,提及马格努斯,他的表情变得微妙。 “许多被千尘之阳征服的星球宣称他们正在被一个惺惺作态的巫术之王统领,直到帝国官员将反对派有序清洗或蓄养;另一部分星球则声称他们得见真正的救主,璀璨如烈阳的金红魔法与神术洗涤了他们罪恶的灵魂。” “马格努斯不得不在部分表现尤其异端的星球下达灵能禁令,并声称他本人不过银河系兆亿灵魂中略微强大的一个——假如他真的认为这能奏效的话。” “在座是否有人觉得这番描述听起来颇为耳熟?”莫尔斯问,在手中的叉子表面镀上一层金光来强化他的暗示。 “马格努斯与帝皇存在绝对的不同。”多恩说,令人惊讶地听懂了莫尔斯话里潜藏的台词,“佩图拉博说过马格努斯的肤色是红色的。” “这是一个玩笑吗?”佩图拉博的勺子险些从手中滑落,他及时握住它,并且因为原体的超人力量而意外地将它扭曲成一团沾着油的金属。 多恩停顿了一下,在静默中意识到佩图拉博在和他讲话:“我所陈述的是事实,并且是众多区别马格努斯和帝皇的方法中最为显性的一个。” 佩图拉博重新端起餐盘,“总体而言,马格努斯的名声听起来像是一个该被警惕的独眼之王。” “独眼?什么伤害了他?” “他自己。”佩图拉博哼了一声。“施法的代价。” “所以他不能责怪别人觉得他可疑。”莫尔斯说,“在旧夜的文化传统中,神圣而光辉的形象往往与值得依赖乃至跪拜相关,而异类、残缺和巫术则与不祥等价。尤其是经历了纷乱与祸端的时代后,人类对灵能者的信任早已降至谷底。” “而对于经历过统一战争的其他兄弟军团,灵能者仅仅是以备不时之需的工具,考虑其危险性,或许处死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所以帝皇会建立一个灵能者军团,并且不对他们进行任何诸如‘他们用的都是秘密古老科技’一类官方辞令上的伪装,是令我诧异的。他们诞生以来引人好奇的神奇特征注定会随着其力量的壮大,引来不被信任乃至受到敌视的阴云。这将是一重艰难的考验。” “基因原体具备意志上的坚定。”罗格·多恩说。 “伱有着这一可贵的特质,但基因原体未必有。”莫尔斯说。 佩图拉博看了莫尔斯一眼。 “你还可以。”莫尔斯回答,佩图拉博满意地喝了一口他的饮品。 用高糖饮料滋润或者说黏住嗓子后,佩图拉博轻咳一声。 “罗格·多恩。”他以全名称呼白发原体,引来了对方在永夜中布满阴影的脸,不过由于多恩的眼睛依然明亮而专注,佩图拉博得以在这张脸上找到熟悉的可信之感。 “明日,山阵号将要在轨道上从漫长的睡梦中短暂苏醒。”佩图拉博说,“你准备好测试了吗?” “全部测试仪器及工程师已就位。” “感觉如何?”莫尔斯问。 “这是我参与过的最大工程项目,其重要性是显然的。但测试流程中,出现人员伤亡的几率接近于零。因此,”多恩想了想,体会着自己的心情,“我感觉不错。” 明天休息一天,请个假orz (本章完) ------------ 请假条 今日请假一天,国庆休息(躺) ------------ 第31章 天选之人 不分地域,不分星球,乃至不分人类和亚人,每个男孩都幻想过自己是天选之人。 他们看见一件伟大之事,于是在人生的脚本中首先敲定其为他们繁星璀璨的征服之路的起点,并在每晚睡前长达一小时的翻来覆去中,反反复复地雕琢着这一脚本中最为宏大之场面的每一丝细节。 倘若这世上存在例外,那么至少法夫尼尔·兰恩并不是若干例外中的一员。 与其他男孩不同的是,即使统计因威特上全部同龄男孩的幻想,兰恩依然能凭借他不寻常的愿望脱颖而出。 “我会杀了多恩。” 兰恩幻想着,擦拭他两把成对的小小斧头,将它别在腰间,让母亲牵起他的手,坐上他尚不知道这是什么的、看起来崭新一片的半漂浮铁舱里,跟着族人赶赴前往因威特永日之地的核心,多恩家族现任族长罗格·多恩的堡垒。 铁舱从地下攀升至地面,亦从黑夜的半个世界跨过晨昏的光暗边界,被半熄之日的光辉拥入白昼,在光滑的冰面上滑行。 兰恩双手撑着玻璃窗往外看,阳光太亮了,他眯起眼睛。 他知道就在这里,就在这深不可测的冰面的一千米以下,一条宽广的地下河如星球的血管般,沿着光暗的边界,将温热的水流送至数千公里的漫漫河道上分出的每一条支流,供数百的部落依水为生。 生命之河——大家从一个冰窟搬到另一个冰窟里,路过这条地下河时,就会恭恭敬敬地弯身抚胸,赞美自然的宽容与馈赠。 多恩家族曾经控制着生命之河最大的一条支流,而罗格·多恩将多恩的领土扩展到整个因威特,乃至更远的若干颗星球。 兰恩觉得这很不公平,因为多恩是坏人。 他的愤然出自一种朴素的仇恨——他被兰恩部落于生命之河河畔找到时仍在襁褓之中,两个身着多恩人盔甲的男性死者和一个被追杀至遍体鳞伤的女性尸首就躺在他身边。 他对未曾谋面的罗格·多恩在懵懂中培养出的杀意,正是出自为亲生母亲复仇的朴实价值观。 然而,随着天上落下许多神话一般披着铁甲的战士,似乎很多事情都改变得非常快。正如兰恩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铁舱就从黑夜跑到白天一样。 有一天兰恩部落的族长拜访了罗格·多恩的堡垒,然后再也没有人和他说他们部落和多恩家族曾经互相杀死多少人,也不再有人鼓励他,告诉他法夫尼尔·兰恩是兰恩部落的天选之人。 后来整个部落一起搬到地面上,住在很陌生但很舒服的房子里,他每天练习刀法的时间就减缩了一半,多出的空闲用来学习缝纫和烹饪。 法夫尼尔·兰恩摸了摸自己的小斧头,锐利的斧刃给了男孩一种简单的自信。就是今天,在母亲说“山阵要启航了”的这一天里,他终于要见到罗格·多恩。 这让他跃跃欲试,与母亲说了一声后,就跑到了铁舱视野更开阔的末端——虽然他还是个男孩,但他的斧头已经能打赢部落里不那么强壮的大人了。 列车的轨道曲折地攀上并越过雪山,层云卷过车窗。 兰恩哈了一口气,无师自通地在雾蒙蒙的玻璃上用手指画起图。透过被手指抹去水雾的明净玻璃,他突然看见一座巨大的建筑,十米、二十米……兰恩估算不了那栋高耸如雪山本身的金顶高楼到底是怎样恐怖的庞然巨物。 兰恩有些迷茫,不理解人类怎么可能打造出这样高大的建筑。他往后缩了缩脖子,有一瞬间感到渺小的自己正在被铁舱的玻璃保护着。 接着,被孩童时期无法抑制的好奇所推动,兰恩抹去更多的雾气,很快沉醉在眼前的建筑群中。 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宏伟楼群外围飘荡着若有若无的满溢虹光,似乎是某种未知的防护手段。往来的飞起来的铁器像编织得疏松的毛衣网一样交织飞行,繁忙地运输着信息和物资。 其中有一座比金顶高楼还要高无数倍的塔,直接通入云层。空中运输平台在距离地面较近的层次展开,无数繁忙的人如黑色的小点,与飞行的有翅膀的铁机器交接。 再往上,各种输送的机器和封闭的轨道被条条缆线链接,像捕捞时撒出的网。 庞大的建筑顺着变窄的钢铁升起,最顶层的港口则是一个开阔的平台,兰恩估算不清它的大小,可能有数十公里的直径。有些飞行的东西直接从天空外面落下,停在平台顶端。它们是如何消失在平台上的,兰恩看不见,可能那儿有一口竖直的井。 阴影和闪烁的金光落在过于明亮的雪山表面,灼痛着兰恩的眼睛,他隐隐觉得生命之河与这座高塔是一件东西,它们同样地支撑着因威特的命脉。 但这座高塔属于多恩。 为什么是多恩建造了它? 男孩揉了揉眼,抹掉眼眶里溢出的水珠。他记忆中人们以狩猎和交易为生的因威特似乎早已天翻地覆。 他是天选之人,他要杀死罗格·多恩。 兰恩对自己重复他说过千百遍的话,摸着他的斧头,心中突然冒出一个空洞,一个需要被新的光亮温暖的空洞。 兰恩听见一声轻笑,那是从鼻腔里哼出的气流,像雪地里的猎物对失败陷阱的嘲弄。 他听见自己说话,并发现自己回过头:“你笑什么!” 这名戴毛毡帽,穿深棕色皮毛外套,衣服边缘缀着一串兽牙和骨片的黑发男人坐在这儿有一会儿了。 他看起来很陌生,这种陌生感不止来自于双方互不认识的陌生,也来自一种人与人的隔阂感。他独自地坐在车厢的末尾,穿着和别人不同的衣服,长相也似乎有些区别。围着他的是一层不属于因威特的空气。 兰恩在他的深黑眼睛里找不到任何东西,那也是一个空洞,一个早已饱腹的捕食者汲取着光线的冰冷空洞。 “我看见你说你要杀死罗格·多恩,”黑发男人点了点自己的嘴唇,“伱的嘴型说的。” “我……”兰恩闭上嘴,惊慌地发现自己可能做错了事。万一这个家伙是多恩家族的人怎么办? “不用担心。”黑发男人说,语气冷漠。他对兰恩心理的准确把握,让男孩开始怀疑这世上是不是真的存在因威特童话故事里的读心术。“我不是一名多恩,我也不会泄露今天的对话。” “我不相信你。”兰恩硬邦邦地说。 男人眨了一下眼睛。“哦。”他说,出人意料地真的回归到沉默中。 这名独行者的少言寡语反而让兰恩不太适应,他尴尬地看看对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惹他生气了。很快他确认这个人的注意力已经完全离开了他,落进一个神秘的虚空。兰恩松了一口气。 这份沉默一直持续到法夫尼尔·兰恩那点儿逐渐增长的羞耻心不再支持他继续站立在黑发男人旁边往窗外看。他匆匆地跑开,回到列车中属于兰恩部落代表队伍的那一节。 没有过太久,随着雪山而起伏的轨道和其余无数条铁轨一起,如支流涌入主干般落进因威特最辉煌的堡垒之下。 兰恩被告知他们将在罗格·多恩的要塞之下统一换乘运输车,前往那座名为山阵的阴影下方,作为兰恩部落的代表,参观山阵号的伟大复苏,见证因威特如何迈入崭新的纪元。 男孩不清楚“山阵”是个什么东西。也许那是最近大家都在提到的一个单词,飞船,他想。 他跳下列车的踏板,族人围着他等待下一步的安排。兰恩碰碰自己的那一对斧头,想到刚才在车尾见到的怪人。 他很快就再次见到了他。 这开始于士兵收到命令后的提前开道,他们将其他人清出道路,以便一辆反射出深沉银光的铁灰色运输车的靠近。 从运输车中下来一个身高惊人的巨人,严厉的神情掩盖了他本身相貌的超凡。兰恩屏住呼吸,仰望可能有三到四个他高的钢铁之人,他的上下牙因紧张而摩擦。 巨人走到列车边,他的卫队随行左右。五名战士身披饰有黄黑条纹的坚甲,铁靴在被清理并重新浇筑的混凝岩上沉重地碰撞,有力的踩踏声在兰恩年轻的心脏中回响。 当这些巨大的铁甲从男孩身边走过,他首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力量一词是如何彰显于现实。 “怎么样,莫尔斯?”巨人问,用着近日在整个因威特全面推行的哥特语。兰恩努力将学到的语言知识应用起来,辨识他们的话语。 “路线设计不错,列车本身质量也合格。做得很好,佩图拉博——是的,我决定夸你。” 黑发怪人的微笑从他苍白的脸上浮出,语气差异大得让兰恩怀疑他和自己在车上遇到的是不是一个人。现在的这个家伙听起来懒散而随性,笑意潜伏在他的每个音节中,就像某种依靠长眠度过冬日的动物,仅在适宜的季节或对象面前变得足够鲜活。 “好。”巨人点头,“我会继续改进图纸。” 黑发怪人踏到地面上,虽然看起来比巨人乃至巨人的卫队都矮上许多,但他无疑在这段关系中找到了和这些高大人类的平衡。兰恩有点儿羡慕这情景。 随后,人群中起了一阵夸张的骚动,好多人一起吸气,让兰恩想起暴风雪扯掉屋顶的样子。得益于他不知何时挤到了最前排,他不用被人们拽着东倒西歪。 依然是铁灰色的运输车,里面先是走出四个黄甲的战士。 这些人的盔甲并不统一,两个人的肩甲上布满铆钉,有一个人的盔甲上挂着一件罩袍。然而,毫无疑问地,他们整齐划一的行动和令人畏惧的沉默,当然还有他们携带的比凡人身形还要长的武器,赋予战士们一种接近神圣的威严。 随后,另一名极高的巨人在黄甲战士的迎接与拱卫下,将他伟岸的身躯置于阳光之下。 巨人的白发短而整齐,浅色的眼睛像冰雪在山峦的顶端闪闪发亮,兰恩自下而上地获取了巨人的一点儿目光,从中他被一种冰冷和具备必然性的坚定的余波刮过心智。他的身体在刹那间陷入了和冷夜等同的寒意中,好似被风雪或闪电贯穿。 这个巨人——这个冰霜与黄金的结合体,他才是上天选定的角色,不,选定他的只能是一名比因威特的天空更加遥远、更加接近万物的始源和终结的永恒者。 第一个巨人向第二个巨人点头示意。“准备就绪?” “登上山阵,再检查最后一轮。”白发巨人说。 “你可以选择相信与否,”黑发男人说,“你会成功。但假如你一定要再检查二十次,将数据再算四十次,我不反对。罗格·多恩。” 罗格·多恩。这个名字霎时间击中了法夫尼尔·兰恩。这就是他发誓要杀死的人吗? 在这个刹那里,法夫尼尔·兰恩生活中的所有变化——好的那一方面,都隆隆地在男孩眼前席卷而过,所有场景的背景里都包含着这无比伟大的巨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和冰冷晶石般通透的眼眸。 这名高大的巨人,将一切的改变和升华带给因威特。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拜他所赐。 他试着回想族人是如何告诉他关于他亲生母亲的死,他现在的母亲又是如何坚毅地宣布不会交出他以平息多恩族的怒火。然而他的心灵深处,对多恩的崇拜却不断增加。互相违背的情绪撕碎了男孩幼小的心灵。 “罗格·多恩。”他小声地念着这个词语的组合,摸不清其中究竟还有多少恨意的残存。 多恩听见了他,他的目光扫了下来,但没有更多的理会。被无视下产生的冲动压倒了兰恩的意志,他突然喊出声:“我要杀死你!” 罗格·多恩的视线回来了,兰恩开始喘不过气。然而,一部分的他仍然为了受到注视而高兴。 “你的名字。”多恩对他说。 “法夫尼尔。” “兰恩。”黑袍怪人替他补充了姓氏。 兰恩的养母拨开人群冲到他身旁要为他下跪,然而一缕金色的光芒托住她的膝盖。这缕光芒卷过现场,令所有人强制地陷入静默。 “兰恩,”多恩说,“没有威胁力的家族,已经归顺。”接近侮辱的话被他以最客观的口吻说出。 “齐赛罗、埃俄勒斯,放下武器。” 两名战士收枪。 “为什么想要杀死我。”多恩平静地问,“告诉我,你对我的统治有怎样的不满。” “你做得很好,我们感谢你。”兰恩说,心跳快到不再被计数,“但多恩家族杀死了我的母亲。” “她是谁?” “我不知道。”兰恩回答。 另一名巨人走到多恩身边:“不用反思你的统治是否出问题了,兄弟。显然你的公民中并未掀起反抗的浪潮。” “一个男孩不会不被煽动地自发产生憎恨。”多恩回答,仍然看着兰恩。 “他的心中不再有仇恨之声的回响,”黑发怪人说,残忍地剥开法夫尼尔·兰恩内心的伪装,“他只是想要吸引你。让你听见他。” “你哭了,兰恩。”多恩说。“你想要什么?” 兰恩说不出话。泪水冻结成冰。 “我会记住你。”多恩说,不再停留。 巨人们和他们的卫队,以及黑发的怪人依次回到运输车中。 一直到他们在人群的眼前彻底消失,金光才撤除了封锁。兰恩的母亲抱住他,紧紧抓着他。 兰恩木然地站着。越过母亲的发丝,他看见那天空中的阴影上,渐渐亮起了一圈光芒。 我是虚假的天选之人。兰恩想。部落对我说了谎。 而罗格·多恩。他选择了天空。 —— “运行正常,我是说,所有东西都运行正常。”莫尔斯倾听着山阵的声音,睁开眼,给了两个忙碌的巨人一个明确的回答。 他们紧张地从无数流动的数据中抬起头,互相看了一眼,双双松了口气。 “我们已让山阵复苏。”佩图拉博说,这项宏大的工程令铁之主同样难掩喜色,尽管这喜悦中至少有一半来自于他搞到了山阵几乎全部的图纸和数据。 如果他在回到铁血号的十分钟内就往奥林匹亚下令说要建一艘奥林匹亚自己的山阵号,莫尔斯不会觉得意外。 “感谢你,兄弟。”多恩笑了。“这将是我为帝皇献上的礼物。” “那么送礼前记得先把你的生活用品从这儿撤走。”佩图拉博说,“比如你的小毯子。” “哦,我觉得可以留着。”莫尔斯说,“我打赌帝皇会在收礼后再把它送给你。何必费事撤走又带上你需要的物品,比如小毯子。” 多恩没有回答。 自从佩图拉博发现了多恩的小毯子后,他终于确认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能触发这块石头的害羞的东西。 “那么,启航吧。”佩图拉博说,“我会继续向奥特拉玛前行。你呢?” 多恩正要开口,下一刻,一堆从不知多远的地方跑来的、飘移方式特别诡异,准头四处乱飞,还伴随着大量火星子和油烟的炮弹就给外面的虚空盾挠了痒痒。 尽管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没有造成伤害,多恩还是谨慎地仰头看去。与此同时,一种对罗格·多恩的理性而言极其罕见的危机感,正在白发原体的内心深处蔓延。 (本章完) ------------ 第32章 把这玩意染成绿的 巴拉布对接下来要跑哪里去闹腾一通一无所知,他瞅了一眼窗户外头,这破地方老是这么黑咕隆咚的,他想把这儿玩意染成绿的!毕竟这乱七八糟黑的要命的鬼地方,宇宙什么的,是叫宇宙不?这地儿真是又没劲又难看。 巴拉布拽了一只死虾米的胳膊,把红彤彤的黏糊糊的汁水从这细细弱弱的胳膊里挤出来糊到窗户上,虽然不如绿油油的有精神,这下总算没那么枯燥。 不管怎么说,他们刚在这艘小虾米的大铁船里把所有能waaagh!!的东西都炸成了烂烟花,小子们正到处甩着口水互相扯着牙滚得到处都是,兴奋的嚷嚷声把这破船都快划拉出个大窟窿,过个几点钟的就有个更大更绿更臭的小子哇哇乱叫着把别的小子那口臭烘烘黄不拉几的烂牙糊到血渍呼啦的墙面上,堪称生机勃勃万物竞发。唉,这群又蠢又不机灵的小子们总是需要点儿乐子来保持他们实心儿的头骨里嗡嗡地响着乐呵呵的动静。 “淦,这可太他丫的waaagh了!”达拉兹忽然喊起来,“那群小虾米在捣腾啥!好大的船!没准咱也能整一条!” 巴拉布又往窗外瞅了一眼,这不啥也没有吗? 本着自己没受伤受得半死不活快翘辫子时对把达拉兹的脑壳拧下来的自信,他决定继续把达拉兹当他手底下的头号好亲信。 他用脏兮兮的手指挠了挠自己灵光的脑壳:“你嚷嚷啥,啥玩意儿啊!” “看这个亮堂堂的虾米东西,”达拉兹说,举着一个绿油油的平板玩意凑过来,很劲的颜色让巴拉布马上有了精神头,“这里头有个贼拉大的船,船上有个贼拉贼拉大的金虾米,叽里咕噜讲点儿不知道哈玩意的话。” 这个亮着光的虾米玩意中间,有个很霸很大,快赶上半个虾米老家大小的圆溜溜大船飘着,甲板上杵着个金灿灿的大虾米,个头比巴拉布自己都大只,叽里咕噜地讲着什么“征服银河”“天鹰的辉煌”之类的虾米词儿的废话。讲完一遍之后,亮着光的平板一闪,马上又回到最开始。 巴拉布抢过平板团吧团吧捏成个小饼饼卡进自己的铁块甲上,已经对那个大船心里动起了小九九。这么劲的大船,waaagh上去可不得爽得像从炮管子里飞出去的屁精一样嗷嗷乱嗨! “老大!”一个小子一路蹦过来,上次被虾米的大刀砍断腿后,他的两只大脚干脆就换成了俩弹弹跳跳的大弹簧,“加斯基·大脚趾喊俺们回搞哥最臭号上集合,俺们有活做了!” “谁他史古戈的会开虾米小船?”巴拉布骂骂咧咧地寻思着加斯基搞不好也想着要把金虾米的大船弄走,“把俺们弄到搞哥最臭号里头去!” 加斯基·大脚趾很牛逼地杵在大废船的甲板上,看着他手底下的大只佬们纷纷乘着各种冒黑烟掉零件的破烂虾米小船回他们的搞哥最臭号,有几艘小船还把彼此炸了砰砰的大烟花。 他一寻思,死的那几艘都是天天琢磨着要把他的大厚铁壳壳扒下来的,狡猾的聪明脑袋立刻寻思出这些不够绿的玩意死得好,不由得咧开大嘴。这些史古戈养的东西,他加斯基·大脚趾把这群没部落要的杂牌乐色一个个归拢起来,咋还有那破胆子对抗咱搞哥在上保佑的加斯基! 等这群臭气熏天乱七八糟的花花绿绿的杂牌群聚成了一团儿,加斯基拍了旁边的哇啦滋一巴掌,哇啦滋马上晕头转向地往前一迈。 “俺们老大有言,俺来,俺看见,俺抢走!都看见那个虾米大船的模样没?给俺听着,warboss发话了,俺们要把那个圆不溜儿的大船染成绿的!” “先向着那边儿走,咱哗啦哗啦地飞过去,再砰砰砰地给大船来他屁精的一发,看看这怂逼虾米玩意儿够不够硬,有没有咱搞毛劲和霸!” —— “没有回应。”多恩说,双手放在控制台表面。“部分从属于因威特的世界已经失去联络。” 这是山阵号上首次召开战斗会议,地点正是山阵号的战略室。 罗格·多恩站在指挥讲台上,钢铁勇士的基因原体佩图拉博则位列长桌中最邻近帝国之拳基因原体的位置。剩下的席位由帝国之拳的指挥层填充。埃俄勒斯正是靠着佩图拉博而坐的两名战士之一,齐赛罗坐在他对面,脸上镶着赤金,以及月球之战留下的伤疤。 在罗格·多恩回到帝皇的旗帜之下前,埃俄勒斯曾是第七军团的指挥官。现在,他正在适应着关于罗格·多恩的一切,比如发生在战略室的讨论将首先由战士而非统领者推动。 倘若佩图拉博少言寡语的原因是他在避免过多干涉兄弟军团的指挥,那么指挥讲台上的基因之父,则很可能生来就是一名沉默的领导者。 罗格·多恩无疑担任着总揽全局的权责,并且毫无下放权力的意图。只要他在场,那么每一条指令最终必定是在他的注目下方能通过。然而,他对帝国之拳的掌控绝非出自肤浅的权力欲,同时他也不想成为人群的中心,因为他的一切行为根源都生发于他对自身能力和责任的确切认知。 罗格·多恩静立等待,倾听战略室中的每一个声音,寻找每一个错漏或不和谐,并挑选出他尤其认可的条令,一锤定音。 埃俄勒斯决定开口,让过度寂静的巨大房间里空气不再如此凝滞。“我们收集到的袭击山阵号的弹药残片,是否足以判断敌人的科技水平?” 一个全息投影回答他:“我们还在打捞碎片,它们飞的太远。” “我们见到了炮弹,但没有战舰进入鸟卜仪观测范围。”连长阿庇乌斯说,“敌人拥有亚空间引擎。” “我们需要抓紧时间。”齐赛罗开口,“防备敌人新一轮袭击。首次袭击的轻率性很可能只是试图令我们放松警惕。” “钢铁勇士正在等待。”身披铁甲的基因原体说,声音平淡,音量并不高于其他阿斯塔特战士。他已坐在长桌旁,便有意避免高人一等。 “我们已在建设因威特的时间里补全补给与人员编制,无人可以不付代价穿越临时防线。”佩图拉博说。 多恩突然开口,语气足够有力,像巨石砸入长桌中间。 “加速打捞碎片。”基因原体说,“向我的兄弟佩图拉博开放分析室权限。同时,暂停常规设备及浮雕装饰等物的修理建设,立即将资源投入发射港、炮艇、监牢、鱼雷、宏炮、虚空盾发生器与医疗仓。” (本章完) ------------ 第33章 这不可能 如果佩图拉博在一小时前还认为这世上能让他真正惊讶的事已经不多,那么他现在就遇到了一件。 “帮我看看,莫尔斯。”铁之主拧着眉,以半夜在走廊撞见帝皇一样的见鬼表情瞪着飘浮在检测台空中的那块废铁,“它为什么能反重力?” 莫尔斯过来打量起这残破的铁皮。 它看起来像是从什么宣传画的架子上拆下来的零件,上头洒了一半花里胡哨的彩颜料,还有常年不清理导致的褐色铁锈腐蚀。 铁皮表面既没有安装任何与反重力相关的元件,也没有巫术灵能的刻印,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箭头或者大牙的褐红图画,然而它就是这么直愣愣地飘着晃荡来晃荡去,像山阵号上的重力稳定装置早就失效,这东西正在宇宙中自由飞翔一样。 莫尔斯略微抬起眉毛,伸手靠近铁皮。这块铁皮上似乎存在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灵能的联系,直接通向一个庞大而隐藏于幕后的神秘意识……等等,一个,还是两个? 在他真正接触到铁皮并拆解其上连接的古怪力场前,铁皮就像突然失去了生命力一样,啪嗒掉回桌面,再没有一丝恢复飘浮的趋势。 “你如何做到的?”多恩问。“其上是否存在隐藏机械元件?” 他虽不如佩图拉博般精通钢铁造物,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多恩对此一无所知。毕竟山阵号的维修主要还是由因威特的凡人工程师主导完成,佩图拉博不过加速了这一过程。可是这种违反常规的奇怪造物,也完全地超出了他的常识范畴。 “嗯……”莫尔斯收回手,咒言符文闪过,将手指尖端焚烧一轮保险。“非常可惜,我也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真的没有吗?”佩图拉博问。 “我活得久又不代表我是一本银河百科全书。”莫尔斯回答,“但我们可以假设,袭击者要么拥有非常高的灵能造诣,要么科技水平已经远超帝国水准,否则我们无法解释这一切。” “倘若如此,这将是一场并不轻松的战役。”多恩说。他并不畏惧,只是简单地考虑着如何打赢回归帝国以来的首战。 在他心中,一些模糊的敌人画像正在成型——一个狠毒而神秘的灵能集团,浑身环绕阴冷的诡谲闪电,依靠轻率的首轮射击来蒙蔽他们的判断;又或者一个机械化的高科技集群,以冰冷的铁触肢代为行走,举起手便能号令舰船宏炮进行齐射。 “做好准备即可。”莫尔斯说,“你们先放开手脚打,有问题处理不了再喊我——虽然我觉得遇到如此严重的情况的可能性,和我们找到这块废铁皮到底是依靠什么力量飘浮起来的概率差不多。” 多恩的目光停在莫尔斯身上。 “你最好不要再说什么诸如‘伱的工作是免费的’一类扫兴话。”佩图拉博停顿了一下,“罗格·多恩。” “我不会再说这些话,”多恩认真地回答,“我只是在思考莫尔斯能对抗的舰队规模上限。” “哦,原体们。”莫尔斯摊开双手,顺便抛出一道闪电给桌上的废铁皮进行强效消毒,“让你们来喊我的意思是,我会向帝皇打报告让他派舰队来救急。我的勤奋程度不足以支持我亲自下场战斗。” “我会记住这一点。”多恩说。 佩图拉博叹了口气:“让你的士兵将剩下的零件送来此地,我看看能否从其他相对完整的部件中寻得更多线索。” “这一块已是凡人辅助军打捞到的最大碎片。” “那么剩下的零件全部送来,另外给我足够的草稿纸,我需要全方面统计并计算。” 佩图拉博的手指相互搓了一下。如此令人一头雾水的造物成功激起了他久违的火气与好胜心,他允许自己在这种无关战士性命的地方小小地放纵一下自己的情绪。 多恩按动数据板找来下属。埃俄勒斯抵达分析室的时间早于他的预期,多恩立刻明白这是因为埃俄勒斯本就有事要向他汇报。 前任帝国之拳指挥官低头行礼,然后快速开口:“一艘运输半成品建筑材料的航船遭到异形的突然袭击,由于其附近无军队防护,全船公民已无疑永恒献身于天鹰光辉下的伟业。我们有幸获得了船只的最后录像,视频已送往战略室。另外,剩余的炮弹碎片正在送来分析室,即刻便可到达。” 佩图拉博与多恩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神中得到某种默契的许可,然后铁之主对帝国之拳的战士说:“将录像一并送来此地,我们边处理碎片边分析。” 埃俄勒斯犹豫地抬头看看他的基因之父,从多恩平静的威严中感受到一种无言的震撼。 “是,大人。”他略去精确的代词,迅速离开。 先被送到的是航船牺牲前的最后一段录像。 开头是一段平淡普通的航行日志,记载着他们如何把用于扩建罗格·多恩堡垒上的非军事功能组件的半成品建材从因威特的从属星球里带到航路中间,定下前往冰雪世界的线路。 接着,在普普通通的航行中,鸟卜仪显示的亚空间稳定性突然大幅波动。紧随其后,从虚空中一下子窜出来一艘吭哧吭哧冒火星子的巨大诡异玩意,整艘船简直是由垃圾和废料拼凑而成,刷着无比丑陋的黄绿色油漆,密封性和形态设计都一塌糊涂,似乎还伴随着爽朗而狂野的大声嚎叫。 这种侮辱佩图拉博机械知识的东西能运行起来就是完完全全的奇迹,更别提它甚至以一种蔑视物理学的态度,一头撞穿虚空盾狠狠怼到航船正中间,脆弱的废铁如帝国质量最佳的撞角,轻易割开阻碍,看得佩图拉博略微瞪大了眼睛,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有些发抖。 “不太像灵能。”莫尔斯轻声说。“也不太科学——常规意义上的科学。” “重放这一段,”佩图拉博喃喃,接着放大声音,“重放!” 多恩拨动了数据板上的进度条,逐帧地给佩图拉博展示这完全打破了佩图拉博认知的飞船。铁之主的笔悬空在草稿纸上,起先以残影都难以分辨的速度飞快写出大量速记符号,渐渐地,佩图拉博停下笔,颤抖的笔尖表现出他精神上受到的震撼。 “这不可能。”佩图拉博维持着平静的表情,“他们的科技确实并不在我的解析范围内。继续往后,我想知道是怎样发达的种族,能创造出如此……朴实且讲究实用性,还能用离奇外观掩饰真实科技水平的智慧结晶。” (本章完) ------------ 第34章 我寻思这不可能 敌人的废船撞穿人类船只防护后,录像画面开始抖动,大概是摄像机仆被他的使用者拽着开始奔跑。 “……现在是哈米尔纪年167年。”录像里传出尽全力维持镇定的女声,尽职尽责地介绍着时间、坐标、船只登记名以及船只任务。从此人的汇报中,可以得知这名中年女性船长以及她的船员在整个航行流程上没有犯下任何违背条令之错误,那么她的死亡就可称之为牺牲。 见证一队人类的伤亡对在场几人都已是常见之事。无人有空闲哀悼,因为最好的悼念方式就是以仇恨磨亮剑刃。 佩图拉博等待着被携带的机仆将敌人录入镜头。在那之前,一团极度嘈杂的乱吼乱叫首先从船只长廊的尽头轰隆隆地涌来,掺杂着大量毫无理智的欢呼和狂放的高歌,令佩图拉博精神为之一震,脑中仿佛有巨钟在嗡嗡震鸣。 而当敌人流着稀里哗啦的口水,过膝的绿色胳膊提着铁条和碎链子捆成的棍子武器,东拼西凑的砰砰铁枪上缠绕着优质离子武器的荧光,肮脏丑陋的地包天铁下巴前面凸起的刺刀如单分子武器般切开墙壁成群结队地撞进来时,佩图拉博嗡嗡作响的脑壳刹那间陷入了一片绝对的寂静。 眼前的视频仿佛时间减缓一般停滞,像素点在飞旋中重组,渐渐演变成一行绝望的文字:我在和什么玩意作战? 他们付出了如此之多的计算、测量和实验,依靠精确的数据和庞大的工程团队,甚至机械教,来取得今日的武装水平。而这些绿色东西,它们的存在就是一种对物理学的活生生的侮辱。 “……佩图拉博?”有人喊他,“我的兄弟?” 是罗格·多恩,他顽石般坚不可摧的兄弟,在如此离奇的异端科技面前依然保持了他可贵的镇定。 佩图拉博找回能够思考的意志,满意地发现自己僵硬的表情没有滑向神态失控的深渊,看起来应当仍然如钢铁般冷酷决绝。 他无视了似笑非笑,不管有没有偷偷用灵能读心都显然看穿了一切的莫尔斯,理智地询问:“怎么了?” 罗格·多恩暂停了视频,示意佩图拉博低头看。“军团仆役已送来剩余的弹药残片,你现在要研究吗?” 佩图拉博的视线从桌面上那堆仿佛突然出现的、沾着不明已干涸物体的废铁上滑过。 他知道自己应当提起精神将更多精力投入至对未知技术的钻研之中,然而那些绿色大脸上写满野蛮的未知生物和他们手中根本是把物理学塞进巢都下水道冲走的武器在原体的眼前再度滚过,带给佩图拉博一种深切的挫败。 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童年时从头开始扎进陌生的知识海洋的可怖体验。不同的是,这次他需要研究的对象更加违背常识不可捉摸,而这次将期许置于他双肩的人则远比童年时更多。 “如果你为难了,那么就拒绝。”莫尔斯说,漆黑如深邃空洞的双眼同他对视。“如果你明知为难也要做,那么想想伱在收获之时是否会为自己过多的付出而后悔。” “哦,我不是孩子了。”佩图拉博嘟囔着,“别管是否有成功的可能,让我先试一试。未知科技假如能验证其无害性和可复制性,那么总是对我们有用途的。” 莫尔斯笑了笑,从空中拉出一把藤椅坐下。“我陪你。” 佩图拉博严肃点头,俯身看向这堆废铁。与童年时不同的条件还有一条,那就是现在的他可以信任莫尔斯,而后者早已在流逝的时间内寻得了与岁月等重的宽容。 “我去战略室,一支小队需要被派遣去根据牺牲船只提供的信息,追踪这支绿色的异形。”罗格·多恩说。 “带上一支小队的钢铁勇士,再从千尘之阳的交流者里抽一个人陪你去。阿扎克·阿里曼,用我的名义去找他。你的队伍中欠缺灵能力量。”佩图拉博说。 在一次坚定的点头后,罗格·多恩离去,对莫尔斯和佩图拉博之间的交流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指点。 如他所言,他曾经也拥有过亲人,在他的冷酷性格深处,人类的情感依然是搭建罗格·多恩这一堡垒的根本基石。 —— 收到罗格·多恩名为邀请的命令后,弗里克斯与他的小队成员迅速在机仆的带领下,穿过山阵号船体内数百扇自动舱门和外层甲板的防护,途径维修暂停的档案室和新兵训练集中大厅,整齐地赶至山阵号的战略室,在那间无比巨大的房间内,遵从基因之父之命,暂时服从于罗格·多恩的指挥。 “凯多莫·弗里克斯。”罗格·多恩开口时,弗里克斯看见了黄金巨人身旁的红甲战士,知道是阿里曼向这名基因原体推荐了他和他的小队。 他没有想到阿里曼会如此地认可他,但收到学者小幅度点头的这一时刻,弗里克斯发现自己并不意外。 “基因原体大人。”弗里克斯向罗格·多恩问好。“钢铁勇士第一大营第四小队,队长凯多莫·弗里克斯向您致敬。” 多恩开口:“一艘具备亚空间传送能力、火力未知、具备跳帮能力的异形战舰劫掠了帝国的船只,抢夺其上的建筑材料并杀死船员。在它回归异形舰队之前找到它,依照实际情况判断是否报告行踪、尝试交火与近距离跳帮交战,优先确保自身安全。帝国之拳第四十五突击队第二小队将与你们共同行动。” “抱歉,大人。”弗里克斯说,“我们如何追击一艘能够潜入亚空间的战舰?钢铁勇士无法远程阻止其启动亚空间引擎。” “阿扎克·阿里曼。”多恩说。 红甲战士上前一步,阿里曼的声音因为头盔的阻挡变得有些陌生,但弗里克斯依然能够辨认出其中与寻常语气不同的一丝紧张和疲倦,这是他使用黑鸦学派预言灵能的证明。 在千尘之阳基因原体马格努斯的限制下,战斗预言已经变成了一种类似猎杀导弹的武器,实用、高效,但一段时间内只能使用个位数的次数。 “他们的亚空间引擎已经报废。”阿里曼说,没有公开他的情报来源,“绿皮兽人——这一种族的名字,无法远离。” “我们即刻出发。”弗里克斯再无疑问。“请下命令,基因原体大人。” “追击落单的敌舰,队长。”多恩说。“两艘轻型巡洋舰和帝国之拳小队已在前甲板等待。” “决不辜负您的期待。”弗里克斯领命,与他的小队成员和阿里曼一同离开。 (本章完) ------------ 第35章 砍它 潜入亚空间的日子往往让阿里曼觉得度日如年。 实际上,抛却烦恼深入浩瀚洋探索的经历本身往往兼具了绮丽梦幻与自由无羁两种特性。 然而倘若一个灵能者在潜航时,被基因之父训练到时时刻刻脑子里都在回荡着眼前五彩斑斓的绚烂汪洋背后隐藏着哪几千条危险,洋流与峭壁的真相是怎样的陷阱和灾厄,违反戒律又将如何变成由阿蒙大师命名的堕落肉块噬灵蛆……那么再怎么灿烂美好的旅程,都会变成一场令人胃里翻滚的恶心噩梦。 他很难想象那些凡人导航者是如何引渡航船指引方向的——也许他们只是没有被父亲反复重申亚空间的潜在污染。 “阿扎克·阿里曼兄弟。”有人将他从冥想中唤醒,声音里真实地混杂着金属管道的杂音。 “伊斯库斯士官。”阿里曼睁眼,向帝国之拳的队长问好。 他们之间不构成上下级关系,因此阿里曼没有行礼。 假如他这么做了,他很确信这名队长会按着他的肩甲无声制止,就像伊斯库斯对待自己的下属一样。 这名士官浑身上下仍然维持在血肉状态的器官不多了,金属肢体、伺服关节和活塞取代了他的血肉之躯,强化的义眼嵌在被裸露的黑色甲壳和金属铬包裹的脸上。 结合大量的阅读和一点合理的推测,阿里曼知道这是统一战争中纳米噬肉菌从伊斯库斯身上取走的为胜利支付的代价,而伊斯库斯显然用随后的赫赫战果证明了他还不需要在无畏中沉睡。 伊斯库斯的义眼定在眼眶内,他的剩余肌肉不支持他做出更多表情,阿里曼知道他是在看着自己:“你能够再次确认兽人战舰的位置吗,阿里曼兄弟?” “我已经把我的预知送入导航者的心灵。”阿里曼说,“待我们浮出亚空间返回现实宇宙,有一半的概率见到那艘外形古怪的兽人废船。” “是否有其他有效情报?”伊斯库斯问。 “它们天性野蛮,”阿里曼重新闭眼,在黑暗中回想绿皮兽人挥动砍刀的轨迹,“具备违反常识的力量。但它们并不比钢铁勇士曾经战胜的任何一支异形队伍更强……两艘轻型巡洋舰的火力足够将这一艘小型舰艇击退。” “无法歼灭。”伊斯库斯的眼睛里字面意义上闪烁着光芒,他的陈述隐含判断。 为了轻型巡洋舰的灵活性和节省能量供给,他们所拥有的火力与装甲不过常规巡洋舰的一半左右,舰炮阵列与鱼雷发射管的结合对敌人能造成的有效伤害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帝国之拳的队长继续询问:“是否可以跳帮?” “假如钢铁勇士的小队长同意。”阿里曼说。“兽人的表皮不比链锯剑更坚硬。” “好。”伊斯库斯回答,他的金属部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或许他该为自己添一些油,“抵达目的地后,我将向基因之父汇报我们的行动。我已询问过凯多莫·弗里克斯队长,从己方战斗力因素出发,他给出了与你完全一样的提议。” —— 非物质烈焰撕裂亚空间的薄膜,漩涡猛烈地冲击轻型巡洋舰的船身,现实宇宙的物理引力和亚空间的波涛撕扯同时作用于舰船,在炸裂出转瞬即逝的刺目闪电的同时,伴随着乘客们顷刻间的感官失调和盖勒立场的蜷缩弥散,舰船跃出亚空间。 鸟卜仪显示器上标注的明亮斑点令阿里曼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又一次为舰队做出了贡献。 又一道闪光过后,弗里克斯所在的战舰完成跃迁,出现在现实宇宙。 很快,两艘舰船的指挥官分别完成战前汇报,默契地赶往那艘破破烂烂,半个船身仍然嵌在帝国运输舰中的古怪兽人战船。即使那艘战船后知后觉地整个动了起来——带着被镶嵌的帝国运输舰完完整整地被奇异的力场盾完整包裹地行动,也无法逃脱轻型巡洋舰的追击。 “杀了它们。”阿里曼对自己说,带上头盔,举起力场杖,在行动的帝国之拳小队旁找到自己的位置。 跳帮开始。 另一艘巡洋舰中,弗里克斯决定喊一声“为了胜利”。他曾经是一个沉默的战士,然而队长必须做出一些号召性的举动,以带动其他兄弟的战斗意志。 不过真正鼓励了战斗的是佩图拉博大人在耳麦中响起的声音,“歼灭异形,”佩图拉博说,“优先完成己方战斗目标,若有能力则留一名俘虏,获取异形舰队的更多信息。” 佩图拉博的声音直接给在场所有钢铁勇士注入了无尽的能量。当然,没有人指望能够在这样一场微型战役中就获得在纪念馆中找到自己的底座的殊荣,他们的行军热情极朴实地出自不可令基因之父失望的决心。 那些绿色的残破胸甲上画着花花绿绿格子的丑东西大声地摇晃并尖叫,喊出无人打算辨认的异形语言,用粗糙的巨大钝器重击星际战士的躯干。 弗里克斯的重锤砸碎了一个臭气几乎熏进他盔甲内的兽人头颅,在确认了子弹对兽人的杀伤力后,他号令小队以远程火力覆盖优先,战术倾向防守反击,首先清理在狭窄走道中互相挤压着冲过来的绿皮队伍,踩着敌人的血泊和看起来不太像皮肤的生物表皮缓步推进。 静电声充斥着通讯的仪器,不知何物对他们的通信造成了干扰,但这不能阻断钢铁勇士内部形成的战斗默契。弗里克斯将重靴踏在先前曾丧命于此的人类遗骨和兽人被子弹轰烂的残躯上,鞋底发出的粘稠响声被炮火的轰击掩盖,直到他手中的爆弹枪发出咔哒一声。 激光武器对兽人而言并不好用,精准且致命的打击对于这些简直并非动物的怪物而言不过是多出一个无伤大雅的血口。 弗里克斯清晰地看见一个被横向贯穿大脑的兽人依然在吱哇乱叫地和它的同伴一起将一名钢铁勇士压倒在地,他果断掷出爆弹枪解救了他的战斗兄弟。 链锯剑旋刃的怒吼取代了动能武器的攻击,预示着死亡的痛苦——尽管弗里克斯怀疑这些被切割得嗷嗷大叫的异形是否真的懂得痛苦一词的含义。 他压下刀片再将其拔出,在混乱中找到了切割和砍断的正确节律,基因之父的话语再一次得到验证,即战场和锻炉的区别远比一般人想得少。 弗里克斯的意志顺着肌肉和血液的脉动在工具的尽头得到伸展,绿色的怪物在他的手下裂成抽搐的碎肉和挣扎的血块。冷静而非狂热的思维支撑起他的动作,他的斩击表现出经过计算的精准。 战斗兄弟将爆弹枪抛回给他,弗里克斯接下并挂在身后。阿里曼是对的,这支落单的异形并不强壮。 当他们与明黄的盔甲们在船只中央汇合时,一个没有戴头盔,半个人都是钢铁组成的战士将一颗丑陋的硕大头颅抛在空地中间。 “看起来像是头目,”伊斯库斯说,装甲上黏着的更多脏污体现了他们对近战攻坚的偏好,炽热的气息从他们滚烫的剑刃上蒸出,“继续清理?” “留活口?” 一个应当是红甲的战士走出队伍,他的盔甲已经被血污弄得难以分辨颜色,弗里克斯勉强辨认出他肩甲上的金色太阳纹。 深蓝灵能控制着一个四肢皆断的小型异形漂浮到空地中央。 “已经有一个活口了。”阿里曼说。“虽然语言不通。” “那么,歼灭异形。”弗里克斯与伊斯库斯对视。“杀死我们链锯剑能触及的所有兽人。” (本章完) ------------ 第36章 优势在我 “假设这是绿皮兽人的平均实力,它们不会对因威特造成威胁。”罗格·多恩说,自两艘轻型巡洋舰回传的战斗录像倒映在他的虹膜上。 白发原体平静地补完后半句话:“不计入帝国阿斯塔特部队,因威特现有防御体系足够应对它们。” “深有同感。”莫尔斯说,在空荡荡的战略室中走动,打量墙面刻到一半的浮雕。“另外,结合两支小队的战斗摄像,我想知道攻坚是否是帝国之拳前身第七军团的特色。马卡多决定为军团们各自保守一定程度的秘密。” “第七军团同时精通进攻与防御。”多恩平静地陈述,“在这一场小型战斗中,我同样看见了帝国之拳与钢铁勇士合作的潜力。” “一谈到军事你就能听懂别人的暗示了?”莫尔斯牵了牵嘴角,停步回头看向多恩,“那么我不再多问,你之后可以去找佩图拉博谈谈。” “好。”多恩在半个眨眼的瞬间里做出决定,“不过,佩图拉博还在分析室吗?” “他快钻进兽人的科技里了,战斗录像送到的一分钟内他直接僵得像块四米高的沉重雕像,现在应当还在钻研。” “草稿纸够用吗?”多恩问了一个十分基础的问题。“需要其他实验材料吗?” “他的大脑能够应付这一切。”莫尔斯说,“等俘虏送到,提取完记忆,我继续回去看着他,防止他把山阵号上的实验室炸了。” “这经常发生吗?” “他小时候在我的房间室内试验火枪,”莫尔斯摇了摇头,“炸了我的日晷。近些年他刚开始注意实验安全,就遇上了天天在出意外的马格努斯。” “我知道了。”罗格·多恩没有表现出震惊,尽管要是佩图拉博在这儿,他可能还是更希望多恩能够因为如他一样理智冷静的人竟然会炸实验室一事惊讶几秒。 基因原体低头扫视数据板上滚动的信息,说:“他们即将从亚空间上浮,回到山阵号前甲板。在清洁盔甲后,阿扎克·阿里曼、伊斯库斯、凯多莫·弗里克斯将押送异形俘虏抵达此地。” “他们把那艘兽人船清理干净了?” “有一只小船单独逃离,不便追猎。我认为这有助于杀死整支兽人队伍,因此下令小队直接回归。” 莫尔斯点头。“我不会和你握手,这是军团之主佩图拉博的工作。但我期待下一次合作的胜利。” “同样。”多恩说,还是伸出手:“另外,以私人身份,我感谢伱对佩图拉博、钢铁勇士、因威特、帝国之拳的帮助。” “喔,”莫尔斯挑眉,“你希望我怎么和你握手?牵住你的一根手指吗?” 他伸手拍了一下多恩的手心:“就这样吧,罗格·多恩。” 数分钟后,一个佝偻而畸形的小玩意被难得表现出明显厌恶情绪的阿里曼带到室内。半张脸是金属的伊斯库斯与一如既往沉默严肃的弗里克斯陪同在左右。 莫尔斯确认这名红甲学者一定在过去这段时间里紧急修习了如何用灵能屏蔽臭味。 小玩意纤细的四肢在被折断后软弱地颤抖着,面部皱褶丑陋,眼睛里充满浑浊的恶意,喉咙里发出尖利可憎的咯咯怪笑。任何一名合格的星际战士甚至凡人辅助军都能够徒手杀死一只这种玩意,但没有人会想要徒手去触碰它。 “战俘已经带到,大人。”阿里曼说,听起来有些像是在疲倦地憋气。 莫尔斯挥手让这小东西飘到他手边,多恩在放用了一路灵能的阿里曼和两名刚杀穿一条船的队长离开休息一事上展现出他的宽容。 莫尔斯在构成手掌的黑布上附着金光,扣住它的头颅,寻找到它小得可怜的大脑并读取它的记忆。 须臾,他松开手,金光化作烈焰,将小玩意焚烧成彻底的残灰,连带手上的黑色布条也在烧尽后重构。 “一只屁精。”莫尔斯说,运用了他新习得的语言来表述这玩意的名字。 “它知道的不多——它的视角我就不单独放出,这对你的胃口有好处。这支由各个部落之外的散兵游勇组成的兽人军队在打劫了你们的一艘运输船后,其领导者从你用作宣传的视频中了解到你的山阵号并看上了它。它们还打劫并占据了几个从属于因威特的小型世界,我建议直接用火炮清洗。” “清洗小型世界?”罗格·多恩有些疑惑。“没有必要组织救援活动?” “没有必要。”莫尔斯说,“首先人死完了,其次它们繁殖能力强得就像蘑菇或野草,必须彻底清理地面,比如轨道轰炸。另外,它们在战斗力上表现出一种诡异的进化能力,其中的首领已经表现出一些危险的特质——至少它不比你矮。我建议将这一支兽人扼杀于摇篮之中。” “确认情况后,我会组织清洗。” 从多恩几乎不存在的反应时间里,很难判断对人类世界下达轨道轰炸的指令是否对他造成了道德的困扰。无论如何,他的理智做出决定。 “你要回到……” 多恩手中的数据板突然弹出了紧急通话请求,发信地为山阵号分析室。 罗格·多恩马上接通,莫尔斯出现在他手边,漂浮以便看见面板。 佩图拉博压制不住的惊讶隔着电流就传了过来:“能否让莫尔斯来?这东西有活性!” 同时,摄像头对准了桌面上的废铁堆。 不知兽人打造导弹的车间到底是怎样的环境导致了这些材料上混合了兽人干涸的血液、大量泥浆和未知的有机物,总之在有氧气的环境停留了足够久的时间后,这堆废铁开始了自己的演化。 深色的泥巴表面,出现了一些极其微小、只能用电子显微镜或者原体的眼睛才能看清的深绿色斑点,放在普通的数据板或摄像机仆眼前难以辨认。 尽管不能看清绿色斑点的结构,但罗格·多恩和莫尔斯都能看出这些斑点正在移动。 “起初是突然出现的孢子,”佩图拉博的语气有些空无,像是被什么概念上的东西狠狠打倒了一次,“数分钟后出现一个极其微小的生态链,一些四肢纤细的东西运用铁屑和泥土建立了一个直径约为三英寸的定居点,然后更多的微型绿色异形诞生,目前正在互相争斗,拧下彼此的头颅。” “我马上来。”莫尔斯从战略室消失,数秒后出现在佩图拉博旁边。 虽然自认为并非人类,然而莫尔斯最近数个千年来见到的货真价实的异形数量其实不多,这一奇异种族很快地吸引了莫尔斯的兴趣。 很难说这一小片有机质中供给的营养物质对绿皮而言是过多还是过少,以至于它们竟然真的能在一掌大小的碎片上建立微型部落雏形。 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过去,这个小小的部落已经形成了完整的诡异生态,神秘的火星子和能量的光辉从微小兽人手提的东西里面射出,令佩图拉博低声喃喃“可是这里明明没有能源”。 “也许是因为它们觉得这样能行。”莫尔斯低声说,两个人分别从两个方向围着这块小铁片看。微小兽人很快发现有两张巨大的脸环伺左右,几分钟的欢乐争吵后,它们开始喊着什么搞哥毛哥为何要变成人类虾米的颜色。 佩图拉博在稍微大个一点的兽人向着他摆出献上旁边小子嘴里的牙齿的姿态时,就忍无可忍地站起来退避三舍。 “我受够了。”他说。 “放弃了?”莫尔斯也飘离铁片,“这份样本要保留吗?” “能保证控制住其危险性吗?”佩图拉博自问自答,“不,不保留。” 一道金火烧光了正在挥舞冒火的大棍子赞美肉色搞哥毛哥的微型聚落,就像烧死一片杂菌。 “优秀的选择。”莫尔斯评价,“比起盯着现有样本,我建议你先搁置研究事项。” “对,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做。” “不,我的意思是,在我们的灵能大学者马格努斯系统性弄清楚灵能到底是什么——也许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之前,我们不如暂时放下处理探究这一灵能种族的本质。”莫尔斯回答,“我在这群绿色东西上面闻到了一股奇怪的灵能气味。” 佩图拉博的嘴唇压紧后松开。“这里需要消毒。多恩,还在吗?” 多恩的声音从数据板中传来:“稍后可释放过氧乙酸。” 莫尔斯挥了挥手,烈火腾空而起,卷过分析室内的全部平面以及佩图拉博的防护服,所到之处一片焦黑。 他给佩图拉博留了一件紧身里衣,并在对方喊出声的前一刻,用灵能传音提示他平时阿斯塔特们不穿甲时也就穿这一身再加件宽袍在船上四处游荡,让佩图拉博维持在表情僵硬而不外露尴尬的优秀状态。 “我认为这样干净些。”莫尔斯拍了拍手,率先走出分析室,等待佩图拉博出来。“罗格·多恩,下一步是什么?追踪舰队还是焚烧星球?” 数据板中传来一阵杂音,随后罗格·多恩的声音再度传来。与平时的镇定不同,这次多恩开口前过长的沉默似乎强化了某种不祥的预兆。 “确认一次,兽人是否有极强的繁殖能力?”白发原体问。 “你已经见证了它们的生长。”佩图拉博努力无视自身的穿着,告诉自己数据板扔在一边时多恩看不见他。“几滴血液的残留和适量有机质就能培养出一个完整的聚落。” “我明白了。”多恩说,他的回答令人不安。 “等一等……”莫尔斯将先前发生的事在心中重新过了一遍,排除全程用灵能包裹住屁精的阿里曼,能将兽人血液带到山阵号的只剩一条途径。 “你说过他们会在清洁盔甲后报到,他们如何清洁盔甲?” “士兵卸甲后,战甲由机仆清洗并专门强效消毒,战士本身进入山阵号的淋浴间清洁自身。” 尽管不安,多恩依然如实地讲解流程。 “理论上外星环境中的不良病毒等会附着于战甲表面并被消毒灭活,然而我的军团第四十五突击队第二小队队长伊斯库斯因为个人情况特殊,本次作战时并未佩戴头盔。” 霎那间,佩图拉博已经明白了可能发生的事。“这名战士头部沾染的污血直接通过了淋浴的排水管道……” 他的喉咙被哽住了,两颗心脏的跳动仿佛陷入停滞。 作为与罗格·多恩共同修缮山阵号的总工程师,佩图拉博很清楚这些污水的排放方向。 多恩的声音变得遥远,不知是白发原体情不自禁地压低了音量,还是佩图拉博的感官正在离他远去。 “……污水将排入水资源循环处理枢纽,经过常规净水措施后,百分之九十的净化后污水将通往山阵号的舰载生立体农业农田,为温室蔬菜和微藻培养室提供水源,百分之七十的蔬菜将用于制作罐装食品和膳食补充剂,以在航行中长期储存;剩余百分之十的净化后污水将存储在储水池中。” “这个常规净水措施……”莫尔斯重复了一次这个加长版的哥特语单词,“是什么?” “因为并非生活用水,净化流程仅包括吸附不溶性杂质,沉淀分离,过滤,活性炭吸附,化学消毒。”多恩说,“不过我们的普通消毒措施是否能够彻底杀死绿皮兽人的孢子,有待查证。” “哦,”莫尔斯低声叹了口气,“你最好现在就下令让管理农田的凡人仆役全部找个消毒液池子潜水三分钟。” “对于此类简单的固定流程,山阵号采用了机仆协助管理的自动化流程。”佩图拉博插入谈话,找回了他的声音,“从种植到烹饪并装罐,无需专人操作。” “最近一周正是首批蔬菜采摘烹饪的试验期。”多恩说,“不过我已紧急下令停止蔬菜装罐。” “有人开始吃罐头了吗?”莫尔斯捏了一下眉间。他不觉得把已经开始进食罐头的阿斯塔特的胃烧一遍是什么好主意——或许烧完用灵能重装内脏后再重置记忆会是一个选项。 佩图拉博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亲手把兽人种到了地里。”他喃喃。 (本章完) ------------ 第37章 采蘑菇的基因原体 它不知道自己是啥,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总之就是这么个软乎乎热气腾腾的好地儿,贼适合从这松松软软的土堆里钻出个脑壳,瞪着自己不咋绿也不咋大的两只亮眼睛,从地里捡起一根虾米用来滋水的铁棍管管,吭吭地拎着棍儿瞅着隔壁的绿东西大眼瞪小眼接着小眼瞪大眼。 地里头长出来的崽儿们现在可不咋多,它也摸不清这是因为还没被种下去多久,还是这烂菜地的营养不咋够,总之旁边儿的小子也就这么仨瓜两枣儿的几只,搁长着绿叶叶的地里头傻不愣登地杵着,一点儿没有它狡猾。 它这么一寻思,伸着手里的棍儿就把旁边的小子一棍子屁股朝上怼进了菜地里头,哈哈地乐呵起来。别的小子见状就冲上来和他耍两把,它轻轻松松地左一逼兜又一巴掌给它丫干下去,等别的小子都累屁了,它才觉着自己又大了一圈儿,舔口胳肢窝,又臭了一截儿。 正当它牛逼地叉着腰从地里拾起点儿烂菜叶子装饰自己大脑壳的时候,突然这块儿冲进来俩可大可大的钢铁虾米大只佬和一个小不点儿黑虾米,第一个大只佬又金又银,第二个大只佬又银又金,老得劲了。 在它waaaaagh上去之前,那个小黑虾米手掌心里就窜出一道金灿灿的光,跟搞毛二哥放的大屁一样亮堂,一下子就给它干碎成焦炭糊糊。它还没来得及耍个滑头假装求饶,呃…… “我们是遭遇了生长尤为迅速的一个分支,还是兽人普遍如此?” 莫尔斯平举双手,流火自掌中倾泄而出,灼灼光焰携飞旋金字之残片断言,焚过山阵号葱茏生机尽数转为异形养料的黑褐农田,所过唯余焦黑残渣,然毁灭之力的降临反含补救的期许。 待烈焰烧尽了土壤中的有机质,连带墙壁上也布满烈焰烛火摇影的漆黑残形后,莫尔斯放下手,捏出金烛台,留下十三簇灿金烈焰环绕土地,作为防止再次出现意外的预备设置,双手互相拍了拍,以示收工。 “无法判断。”罗格·多恩说。 而佩图拉博哼了一声:“这最好只是个例外。” “至少我们证明了种兽人的效率,要是这东西能够像无毒蘑菇一样被食用,我们恐怕直接解决了帝国舰队的补给之难,可上报帝皇要求奖赏了。” 莫尔斯将焦黑结块的数顷土地用磅礴的力量压实,稳固成凝实黑琉璃一般的地面,原子结构在他的操纵下直接发生改变,尽可能彻底地断绝兽人再次发芽的可能性。 倘若将这黑石地面与十三簇永燃火苗和周围白墙上烧毁的痕迹一同看待,倒颇有些幽暗神庙或圣殿中黑影重重的深沉氛围。 “我看你的田地是不可复用,”莫尔斯说,“索性为你准备一处装饰性场所。” 罗格·多恩迟来地补充:“即使能够食用兽人,饲养异形这一行为本身即与帝皇的公开宣言相互背反——感谢你的无偿室内设计,莫尔斯。” “莫尔斯向来提不出什么好建议。”佩图拉博说,随口与多恩统一战线,开着他的低水平玩笑来掩饰拧起的眉头。 莫尔斯近日逐渐发现了佩图拉博的一个特点,那就是对话者与铁之主越亲近,铁之主的言辞修饰水准就越打折扣。 他笑了笑,没有在意。“我假设良好关系的必要组件是相互嘲笑,佩图拉博。走吧,去下一个地方。我看多恩快要着急了。” 多恩从数据板中抬起头,为了和莫尔斯对话又重新把头低下:“微藻培养室的水池中检测出漂浮的孢子,不存在成形兽人。” “本次可尝试非超自然净化方式,”佩图拉博说,“不可让莫尔斯包揽众项事务。” 多恩展示了他的数据板,上面已有规整如印刷的手写体列举的数种绿皮兽人烹饪方法,包括药剂、焚烧、高压、极低温等等。他不知何时以极高的效率书写完无声的项目执行列表,这兴许能够用于论证徒手写数据板对照以数据笔书写的无声记录之优势。 “我已令凡人仆役准备系列措施,”多恩说,“另外,今日下午下发的蔬菜罐头在仓库储存,除一名试吃以验证其营养成分的帝国之拳军团成员,无其他人食用。” “那么伱们去火烧兽人,我去看看阿斯塔特的口水和胃酸能否溶解兽人孢子。” 莫尔斯身上划过一道金色流光,提前准备好对人的物质躯壳和光之躯壳都没有危害的记忆修订灵能,以及有概率需要的更换内脏的手术。虽然他在方才一个瞬间的远程窥探中发现那名军团成员胃里没有长绿皮,但这种精细操作还是需要略作准备的。 “给我地址,处理完后我去找你们。” “不,莫尔斯。”多恩收回他的数据板,“我们的军团需要被指挥是否追击兽人舰队,以及如何清洗被兽人占据的星球。” 他看向佩图拉博,后者在将眉毛拧得更紧和适度舒展眉间肌肉的抉择之间陷入两难:“所以呢,多恩?” “你是否愿意独自测试消灭兽人的有效方式,我来负责指挥我们双方的军团?” 多恩认真地开始了他的解释,这些话从他口中自然而然地顺畅展开,不包含任何潜藏多余情绪因素的非理智讨论。 “我并非想要夺取你的指挥权,但你在实验的进行上更有经验,若有时间我应当与你一同测试并从中学习操作方法。然而两名基因原体同时进行一项工作,我认为对我们军团战斗的机会是一种贻误与浪费,并且为避免遭遇军团无法自行应对的敌人时丧失……” 佩图拉博伸手拍了拍罗格·多恩的肩膀,他的兄弟通过一个眨眼来回应。 “不必再多解释,我同意。”佩图拉博说,“我看得出帝国之拳是进攻的好手。做你想做的事,你拥有我的名字和许可。” 莫尔斯打了一个响指。“既然看我烧了一片农田能有效帮你抑制对山阵号内部的担心,我就把你传送到战略室去,如何?” 罗格·多恩在即将点头的那一刻脚下一空,等他顺着惯性点完头,他已落到战略室的门口。 一次沉重的落地帮助他瞬时稳住身体,他的视线扫过自己披身的金黄战甲,稳步走进宽敞的大厅内部。 帝国之拳指挥层与先前合作过的凯多莫·弗里克斯和阿扎克·阿里曼已在此等候。伊斯库斯站在旁边,半张金属脸上唯有坚定,对他无意间引发的祸事一无所知。多恩不准备现在处罚他。 “凯多莫·弗里克斯。” “是,基因原体大人。” “向我推荐钢铁勇士的合适队伍,我需要借调五千名钢铁勇士,参与接下来的若干场对异形战役。”多恩提出要求,这个数字是钢铁勇士现役阿斯塔特的十四分之一。“我需要擅长太空战及近战火力援护的指挥官。” “战争铁匠比尔·佩兰。”弗里克斯回答。“绰号‘好船长’。” 罗格·多恩点头,通过数据板向钢铁勇士发出协助作战邀请,同时继续点名帝国之拳的指挥层,安排各自的作战任务。 莫尔斯的提议他记在心中,本次参与作战的将包括帝国之拳原指挥官埃俄勒斯及其手下的第一连队,在统一战争中埃俄勒斯的近距离作战替他迎来多次功勋。 同时,罗格·多恩本人也将参战。 (本章完) ------------ 第38章 多恩的链锯剑 罗格·多恩起先一度认为针对一支零散兽人舰队,自己带领的舰艇数量过多,可能造成帝国资源的浪费。 然而当他发现对面悬挂着巨型大下巴脑壳旗帜的兽人舰船上逐渐浮出一层绿油油的防护膜,虽然瞧上去破烂不堪一击即垮,但就是像己方的虚空盾一样能够挡下远程武器的齐射时,他开始觉得自己携带的舰船火力或许还是保守了。 无论如何,罗格·多恩已经下达指令,并且丝毫不显慌张地集结舰队、布置进攻战线。帝国之拳基因原体仿佛天生就与绝望和焦躁绝缘,这份冷静且决然的力量贯穿在军团上下,在信念与精神的层次反倒与狂热这一形容词相匹配。 二十艘战舰围绕原体左右,协助罗格·多恩针对因威特邻近星系内的游荡兽人舰队进行打击,必要时完成跳帮战,用链锯剑亲手撕裂异形的身躯。 另外十艘战舰分散兵力,穿越亚空间,对三颗已经遭受兽人占据的行星执行打击任务,确认无从抢救后,指挥官有权利直接采取极端手段。 “就像一种注定的命运,”西吉斯蒙德说,在进入空投舱前将头盔捧在手中。“以光年为单位的星际海战的尽头永远是用链锯剑贴上敌人的喉咙。” “或者用喷火器贴上敌人的灰烬。”丹提欧克检查着重喷火的枪管。“或者动力斧,动力锤。” 由于全军皆已被通报兽人孢子的可怕威胁,因此喷火器成为了本次作战的标准配置。除了手持焚化炮的星际战士,兰德掠袭者等载具上的火炮,也已从编制混乱的双联突击炮和铁幕重机枪等混编武器,替换为释放着钷素怒火的火焰武器。 西吉斯蒙德的手甲撑在剑柄上,回忆兽人的砍刀从自己喉咙前方一寸切过时带动的风声,如此迅速,他杀死敌人时仿佛也留下了一部分自己。 “链锯剑代指近战,丹提欧克。”西吉斯蒙德说。 “戴上头盔,战斗兄弟们。”伊斯库斯士官的声音从头盔栅格中传来。“戴上头盔,保持密闭。” 在兽人孢子的特性被公布后,这名军官仿佛恍然明悟了一些事,由机械支撑的躯体一度陷入漫长的沉默,令他的下属犹豫是否应当询问长官他的发声替代机械是否还能运转。当然,伊斯库斯很快重新全身心投入战斗,他钢铁骨骼的律动在西吉斯蒙德眼中划出赎罪般的姿态。 “我希望你们都已得知各自的任务。”伊斯库斯说,“在城区抢救仍能回收的数据信标,同时杀死你们看见的每个异形。” “我不再复述,完成你们的任务,战士们。”丹提欧克在伊斯库斯之后对他的钢铁勇士小队说。他和小队成员的和谐程度有时会令人遗忘他也是一名长官。 他们在空降舱中颠簸直到落地,丹提欧克发现自己降落在一片仿佛奥林匹亚半个残影的世界上,油画般的田野、良好的水利枢纽和熟悉的天边山峦组成闪闪发光的自然风光,城市被裹在农田深处,塔楼和建筑相互依靠着被灰白石头砌成的高墙和重重金属门扉环绕,让日夜不息的风声穿过缝隙。 他看见人类曾经在此劳作的幻景般的证明。丹提欧克握住兰德掠袭者驾驶舱的操纵杆,帝国的屠戮机器隆隆运转。喷火器在他身旁等待时机,他心里升起一股无由的怒火。 “伱们有誓言吗,帝国之拳?”丹提欧克问,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粗哑而凶狠,像奥林匹亚山林中潜伏的猛兽。 “吾等将迎战……”坦克车体内传来回荡的誓言之声,从每个人的胸腔中发出,在胸甲和头盔中回荡,并充盈在坦克不大的舱室内,震动着战士的心魂。 丹提欧克的视野中出现了零散的绿皮,城外没有部署数据信标,他知道自己可以尽情开火。首先是摧毁性的破片风暴手雷发射器与伊卡路斯火箭巢,接着是喷火器的清洗。 在引擎和火炮的巨响中,帝国之拳战士的誓言逐渐成为了压倒性的声音。 “吾等将勉力……”丹提欧克从后方听出了西吉斯蒙德不改镇定的声音,他总觉得西吉斯蒙德和他的基因原体身上有某种共性。当然,后方也有伊斯库斯标志性的金属嗓音传来。 固定阿斯塔特的磁锁打开,舱内的铁甲开始碰撞着备战。他们正在接近城市。数辆坦克的炮火交织成足够覆盖场地的火力网,将本就明亮的天空变作一种更加冷酷的金白,青草铺满的地面则燃起赭石般的钷素火焰。 在城外丹提欧克会下达进攻指令,他已做好准备。 “吾等将挺身……”丹提欧克跟着帝国之拳的战士一同立誓,他口中涌起干燥的苦涩。 履带压上城外破损的道路,他短暂地想要知道这座被兽人占据的城市曾经拥有的名字,因为这里即将永远从宇宙中消失。兽人正源源不绝地从城门里冒出,城墙上架设着经过改造的丑陋异形武器,在天幕中留下令人厌恶的色块。 丹提欧克连接通讯,向轨道上的舰队汇报这座城市的确不再具备拯救的价值。 “吾等将破敌。” 突击门砰地打开,帝国之拳和钢铁勇士的混编小队集体冲向城市。一些兽人的激光和闪电状的电弧向他们袭来,帝国之拳的战士们率先冲在前方。 彩色的光团四处爆炸,将云层和天空污染成一团在丹提欧克眼中无比污秽的造物。臭味伴随尖叫和狂吼,有一些是兽人本身的气味,有些则是人体烧焦气味,蛋白质和血液在泥土中变质,又被钷素和兽人的动能武器烧进浑浊的空气。 未知的风暴从兽人的营地内上升,聚集成颤抖而杂糅的光弧,有些战士被短暂地打倒,电磁波干扰着他们的武器和铁甲,然而对于多数战士这不算阻碍,除了半身为机械的伊斯库斯被击倒并无法站起,失控的机械不能延续他的战斗,这是他的不幸。 进攻的口号从每个阿斯塔特口中发出,数百个战吼合成一支军队共同的灵魂咆哮,对抗着已注定毁灭的世界中传来的欢呼和哀嚎。 为了完成搜寻任务,队形迅速解开并组成两三人为伴的小组模式,他们的肩甲几乎相互碰撞。丹提欧克将枪管指向小组给他预留的射击空隙。兽人那未知的身体结构变成粘稠的糊状物,粘在了丹提欧克的枪口,下一次烈焰会清除这团脏污。 在迅速的一撇中,丹提欧克确认战场中那个链锯剑挥舞最为迅捷的是西吉斯蒙德。明黄色的战士与一团骨片和废铁揉成的巨大炮弹擦肩而过,他在挥剑之余提枪在空中击碎下一枚炮弹,令腐烂的碎骨在空中崩裂四散。 一些兽人的头骨从他眼前飞过,一名阿斯塔特战士的血液从铁甲的缝隙中涌出,代表着闭锁装置的损坏或自动解除,他的躯体被扭曲并翻滚着倒下。 丹提欧克将注意力专注在自己手中的链锯剑上,铁甲包裹着他,铁面是他的第二张脸孔与第二层皮肤。在钢盔之内他听见自己的呼吸,三个肺供给着杀戮所需的氧气。在战斗的同时,对城市本身的分析进入他的思维,他快速地推断着数据信标的分布地点,以及兽人聚落的薄弱之处。这些信息在他脑中变得愈发清晰。 “这边。”丹提欧克说。他的队员紧紧跟随。 西吉斯蒙德砍下又一颗变形的异端头骨,他在战斗中获取着他的那一部分宁静,浑浊鲜血从链锯剑上滚落,那些嘈杂的声音收缩后展开,被分解后聚拢,敲击他的耳膜,被他久经训练的感官系统克服。这是他早已数不清次数的战斗中的一场,他在又一把兽人武器击中他的前一个刹那砍断对方的刀。 在枪声的轰鸣中,西吉斯蒙德看见一道白光从城市的一角升起。第一个信标已被回收。 他们留在这大地上的时间不会太长。 (本章完) ------------ 第39章 金色大只佬 巴拉布瞅着那弹簧脚的小子从门口蹦进来就烦。自从加斯基大脚趾的破烂刚加特被那个金灿灿的大虾米两刀给剁烂了,弹簧脚小子就再没送来过啥够waaagh的好消息。 加斯基一天天叨逼叨的还惦记着他那扯淡的搞哥保佑,可但凡脑仁儿比虾米的小手电筒大的好跳跳都知道,加斯基老早瞅不见咱搞哥照在门板子上的大脸盘儿。 要不然他们哪能老输呢? 这一天接着一天的,每天都得死两船绿皮玩意砸进金虾米的大光球,他们之前在几颗星球种的绿皮田也被整片整片地烧干净了,菌脑子都被虾米干出来,他丫的虾米对自己家下手比他丫的绿皮还凶狠。 巴拉布可不是底下那些自以为很牛逼的傻玩意,还天天有心情在大船堆着一堆大炸炸的地儿大混操,狡猾的他瞅着加斯基大脚趾折腾出来的一团乱麻,烦得都开始寻思外头的绿油油大肥皂泡盾不够结实了。 “老大,集合了老大!”小子大声喊着,巴拉布一寻思,要是把这小子攮死偷偷给吃了,这不就没绿皮知道他被通知过了? 他拍着桌子就蹦起来,正要将吓得笨兮兮地窜上飞船大灯顶上的小子抓下来搁嘴巴里嚼吧嚼吧,就瞧见达拉兹从不知道哪儿战战兢兢地飙了出来,“老大,别集合了,金色大虾米waaagh进来了!” “waaagh啥玩意儿啊一个大虾米也能waaagh,不会用他史谷戈的词儿就赶紧给咱滚他丫的住跳跳车油箱里烧自个儿去。”巴拉布骂骂咧咧地吼着,提着新组的大喷喷趴到窗户边儿。 他这把跟大虾米手底下的小虾米爪子里拾来的大喷喷原来怎么摁都喷不出火,后来船上的扳手小子给它用小虾米血涂了个通红,马上就能砰砰砰地喷烟花,看来小虾米的血还真有那么点儿waaagh在里头。 窗户外头,一艘比他们最最开始瞧上的圆溜溜四象限大飞船小了不知道多少倍,整个刷得跟大太阳似的金灿灿大船从海里头蹦哒到了现实里,还没等巴拉布反应过来,搞哥最臭号就往回缩成一个点儿,哗啦一下子折进亚空间里,然后着急忙慌地开始跑。 那加斯基·大脚趾,脑壳儿比屁精的腿肚子还扁的笨玩意儿的声音嘎嘎嘎地从头顶上的传声筒里冒出来:“俺们这次光荣的跑路,是俺狡猾计划里的一部分!都是计划的一部分懂了没有!” “这他鼻涕虫的还是啥计划的一部分!”巴拉布恼火地冲着传声筒大吼,“你他丫的还没金虾米waaagh!” 搞哥最臭号狠狠地一颠簸,梆地一下子把巴拉布撞到墙面上摔了个绿皮啃墙皮,眼前好像被亮堂堂的星子糊了一脸,乱七八糟地闪光,右边儿包着铁皮的肩膀也撞进了什么膈应的臭骨头里,等他爬起来,才发现这花花绿绿的弹簧小子刚被他不小心轧成了小饼饼。 “你瞎逼发这火有啥用嘛,”达拉兹嘟囔着,“虾米罐头的能量武器都砸俺们脑壳子上了,金色大虾米顶得跟搞毛都和他贴一块了似的。” “扯什么屁精犊子呢……哎呦你等等,他史谷戈的,伱刚说啥?”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中,巴拉布眼前简直飘过了搞哥拉着毛哥跳兽人摇滚舞的欢快样子。火堆把搞哥照得又金又大,把毛哥照得又大又金…… 等等!巴拉布脑子里忽然飘过一个可聪明可聪明的猜想。 好好琢磨琢磨,他们闯荡宇宙这么多年头,啥时候遇见过这么大只的金虾米?啥时候虾米能碾着他们绿皮跑?这合理吗?这不合理的很! “我说啥?我说金色大虾米顶得跟搞毛都和他贴一块了似的,也太得劲了。手底下的虾米小子也是嗷嗷地冲,断了根胳膊腿儿都照样冲得比俺们还凶猛。那什么传说里头的虾米皇帝都肯定没他牛逼。” 达拉兹嘀嘀咕咕地说个没完。 “对咯!”巴拉布挠挠脑壳,捏着旁边弹簧小子的胸腔咕叽咕叽地弄出点儿音乐,“谁说那是虾米?那金色大只佬哪儿像虾米?哪哪都不像啊!” “不是虾米是啥玩意?”达拉兹诧异地用他地包天的上牙包住下牙。 “你丫想啊,”搞哥最臭号的又一次颠簸把巴拉布扔到了窗户上,本来就乱七八糟的电缆将他电了个火花乱冒,有个棒棒一样的雷管炸在他眼前,金灿灿的景象更金灿灿了。他把自己扒拉下来,掰着手指数:“金色大只佬又大,又能打,又大,又厉害,又大,又狡猾,又凶狠,又野蛮,又残忍,杀绿皮不眨眼……” “二哥在上啊!”达拉兹嚎了一声。 巴拉布兴奋地大喊,傻呵呵地乐起来:“对咯!二哥在上啊,俺们的脑子都被加斯基·大脚趾那混蛋屁精给弄糊涂了!那哪是人类小虾米啊,你好好寻思寻思,那是咱搞哥毛哥的金色大只佬啊!” “那他咋不绿呢?” “你管他绿不绿,你就说他waaagh不waaagh!” “waaaaagh!” “推翻加斯基·大脚趾!” “推翻加斯基·大脚趾!” “跟着金色大只佬warboss!” “跟着金色大只佬warboss!” “赶紧把咱的聪明消息传出去,可不能再给加斯基那个狡猾佬蒙着!” “赶紧……” 达拉兹被巴拉布抡圆了甩出门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他手忙脚乱地支棱起来,嚎着金色大只佬才是warboss就在搞哥最臭号里头waaagh了起来。 没多久,巴拉布听见欢呼从四面八方排山倒海地涌了起来,一会儿金色大只佬最绿一会儿达拉兹最酷一会儿巴拉布最吊,看来跟金色大只佬和他手底下的柠檬黄铁皮壳子大军近距离互相切磋了那么多条绿皮命,看穿真相的机智绿皮越来越多。巴拉布满意地挺了挺胸口,感觉自己好像是又大了半圈儿。 其实他到也不是心里头没有小九九,巴拉布可是个狡猾绿皮,脑子一等一地好使,甭管金色大只佬是不是真的搞哥毛哥心头好,眼下他是不指望干过对面儿了,不如借个机会,起个势头,把加斯基大脚趾从大铁坨子里扒拉出来取而代之然后逃之夭夭。 说干就干,他嘚嘚瑟瑟地拎着大喷喷冲出门,顺着欢呼得跟刚刚大混操结束一样的绿皮海洋里朝着废船的指挥室就冲了过去。他屁精的,今天可算是毛哥赐福了。 等他冲到一半儿,他的目的地那块儿突然响起来一阵能把房顶掀了的高呼,然后一个又陌生又熟悉的大个儿绿皮拎着加斯基的脑壳和一把大牙就冲了出来,肩膀上闪着金灿灿的激光灯,手里的大砍砍上有电弧在乱炸。巴拉布仔细一看,狠狠吸了口走道里的臭气。 哇靠,这不他丫的达拉兹吗? 只见达拉兹兴高采烈地带着一群一个比一个嗨的大小绿皮在走道上到处游行,嘴巴里还很有节奏地喊着什么金色大只佬太强了,毛哥天下第一,伪装在虾米堆里的金色大只佬太狡猾太凶狠,这才是真正的毅力佬,可牛逼可牛逼的大头头,直把巴拉布看得目瞪口呆。 关键是,这他丫的达拉兹啥时候比他还高还劲了?这不对劲啊! “金色大只佬!金色大只佬!金色大……巴拉布,你搁这儿呢!咱一起投了超级waaaagh的金色大只佬吧!”达拉兹快活地挥舞他手里的大砍砍。 “俺寻思着俺们要不再把这事儿往后稍稍……”巴拉布冷汗直冒。 “不好,不好!”达拉兹喊着,变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令兽陌生的残暴,“俺寻思着不好!俺们今天就回头投金色大只佬!” “成成成,俺们这就投……” 巴拉布的退缩让达拉兹变得更庞大,海啸般的呼声卷过整艘搞哥最臭号,一股波涛几乎卷过了船外挂着的头颅旗帜,巴拉布感到自己变得莫名渺小了一圈儿。 无论如何,现在可不是继续逗留的时候。他动了动狡猾的脑子,趁着兽人们waaagh走的时候窜到加斯基的房间,寻摸半天摸出一个传送器,啪地摁了下去。 搞哥保佑,能不能把他啪嗒传送回他原来的部落!他可得赶紧逃,然后赶紧把这儿有个可厉害可厉害,连……连咱们顶上的绿皮军阀都一口气吃了的超级金色大只佬的事儿传到整个银河里警示千千万万亿亿的兽人后代!这对手可了不得咯! —— 罗格·多恩静立在指挥室中,因金黄盔甲已送去消毒,只身着靛蓝上衣与笔直长裤,独自思考着接下来的战事。 他的手臂缠绕绷带。在上一场与兽人两边装加农炮和高功率能量武器阵列的重甲巨型机器的战斗中罗格·多恩一度受伤,证明了他在未来大远征的战场上仍需历练。 那台机器被他用首次使用的帝国链锯剑而非因威特钢刃硬生生拆毁后,兽人似乎对它们的那名领袖产生了怀疑。再加上他先前于宇宙中歼灭的有生力量,敌方大部队终于潜入亚空间逃亡。这不算一个好消息,他必须考虑如何追击。 另外,新一批伤亡名单的送达,除了证明己方通讯仍然能够正常运作,显然不算好事。 他短暂地阖上眼皮,准备稍后唤来星语者,与佩图拉博先联络一次。 在他离开山阵号的数周内,莫尔斯与佩图拉博证明了部分强效化学药剂,比如阿斯塔特的口水和胃液能够成功杀死绿皮孢子。 但他们同时也证明了罗格·多恩无意间与他的队长一样犯下了错误。 先前为了准备应战,山阵号上不仅一些仪式性地点的建造被叫停——比如多恩构思了很久的誓言圣殿,他希望有一个用来给新兵宣誓,或者的地方——诸多生活供应系统的完善同样被暂停,这直接导致排水管道中诸多平时看起来无关紧要的渗水点未被修缮。 报告中,能源室的地板上突然爬出一串蠕动的微型绿皮时,当值凡人吓得当场对地板连扫二十分钟等离子,并用燃烧钷素的方法试图熏走能源室里弥漫的臭气。 “我受不了了。”莫尔斯的声音好像在他耳边再次回响,黑袍工匠在清理完山阵号四大象限中的一个象限后就开始忍无可忍,“我看你这里绿皮也长不大,除了吃老鼠之外没有危害,你们能不能自己消杀?在原子尺度上用灵能扫视直径数千公里的太空要塞,我看起来像是那个金灿灿的灵能皇帝吗?” 当时罗格·多恩就咽下了有些凡人分不清微型绿皮和霉菌区别这一反对词,因为佩图拉博疲惫而锋利的眼神隔着数据板就千里迢迢地刺了过来。“这会是一项漫长的工作,兄弟。或许过于漫长了。唯有你的军团能够解决。” 绿皮孢子在山阵号各个实验室的神秘泛滥已经让铁之主精疲力竭,他终于开始对时不时在实验中陷入抓头发的狂乱境地的马格努斯产生真实的悲剧性共情。一个更加精通军用或民用大型设施建造的基因原体,为何要在罗格·多恩的山阵号生物实验室耗尽他的最后一丝耐心? 多恩睁开眼,不是因为他决定了与佩图拉博联络的内容,而是埃俄勒斯在门口喊了报告。 “兽人已重新从亚空间浮现。”埃俄勒斯汇报道,“它们并未逃亡,浮现坐标和离去时坐标一致。另外,其旧有旗帜已被撤换,船只涂装也已更改。” 前任第七军团指挥官的汇报在这里出现卡顿,这迅速得到罗格·多恩的注意。能令一名在统一战争中身经百战的老兵在汇报中失态的事不多。 “具体情况如何?”多恩平静而有力地询问,用语言中暗藏的镇定安抚了他的连长。 “新的亵渎旗帜以绿色为底,上面绘制了骨白兽人头颅,以及一个黄色的阿斯塔特握拳图案。”埃俄勒斯回答,“而船只涂装则改为金红双色格子。同时,我们接到了对方的语音讯息。” “播放录音。”多恩简单地下令。 埃俄勒斯取出数据板。 一个说话又重又大声,包含诸多吞音和含糊辅音,音调起伏抑扬顿挫的古怪声音从数据板中传来,不知这个兽人何时学会了哥特语,但他一定没有学好。 “金色大只佬!俺们真正的warboss!”兽人兴奋地嗷嗷吼着,“俺们敬爱你啊!俺们能跟着你混不?你才是俺们心目中真正的waaaghboss!” 罗格·多恩脸上的肌肉僵住片刻,浅色的眼中掠过茫然。 在这一刻,无数种猜想从原体心中轮流飞过,比如兽人假意投诚令他轻敌,兽人想要打入帝国内部,兽人遭遇了其他威胁,又或者兽人的脑子终于真的和真菌降格到同一层级。 一秒后,他做出决定。 “送去消息,我很高兴带着他们一起……waaagh。我希望与它们在55N-1星球见面,附上星球坐标。”他选出一颗因威特从属区域内无人类居住痕迹,且唯一资源就是低价值岩石和稀薄植被的星球,“同时,一旦兽人抵达55N-1,即刻准备对其发射旋风鱼雷。” (本章完) ------------ 第40章 黑色圣堂 “我放弃。”铁之主宣布,“山阵号上一切将交还于罗格·多恩,我亲爱的兄弟来整治。我对帝国之拳内务的干涉已经够多了。” “你灭的菌也够多了。”莫尔斯友好地拍了拍佩图拉博的手臂。 佩图拉博拉出一把椅子坐下,被强腐蚀性气体清洁过的桌面目前除了坑坑洼洼外一片干净,一些渺小的焦黑绿点标志着一小堆生命的死去。 这种气体是他近日里调配出的最佳清理微型绿皮道具,为此佩图拉博紧急补习大量化学知识,半实践半推断,以实操为主导地弄出了必须被保存在陶钢压缩罐中的气态清洁剂,在能够破坏绿皮身体结构的同时,当然也能够腐蚀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有机质,甚至部分无机物。 “多恩能处理好剩下的事。”佩图拉博单手搭在桌边,精神不怎么振奋。 “兽人的孢子已经潜伏在山阵号上每一处最微小的裂缝中。”莫尔斯在原体对面坐下,“多恩真是好运气。” 期间,莫尔斯返回过一次泰拉,在查了一整轮档案后,从少数文献中辨识出一些与兽人相似的物种,这才发现罗格·多恩遇到的这一支分支繁殖能力似乎远远超出了它们的同族。 给这支兽人一口面包渣,二十四小时后它们就会把面包渣上的霉菌都一起吃光。假如将这支兽人的孢子扔到无机物表面,它们就会立即陷入漫长而稳定的休眠。 佩图拉博摇晃着他的头,找回了语句里沉稳的重音:“罗格·多恩提过他追击的兽人舰队已逃入亚空间,不知他何时归来。” “何时?”莫尔斯单手挡住眼前的光照,闭眼,几秒后放下手掌,瞳孔里的明亮金光褪去。“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佩图拉博惊讶地问:“无故放弃追猎不符合罗格·多恩的性格,他是否遭遇突发事件?” “我不知道。”莫尔斯干脆地说,拨了拨褐色软皮衣边挂着的小骨片,“你自己去问他。我只看见有一颗星球被帝国的舰队炸得到处都是后,多恩启程返航。” 在方才那一刹那的远程窥探中,他见到星穹被烈火烧得一片血红,山脉崩塌,海洋沸腾,等离子在低轨道爆炸,将整个星球的大气在爆燃后卷进真空,山石与少量林木和上面大片大片的绿皮被烧成一颗晶莹的琥珀,永久封存进逝去的时间里。 而多恩站立于甲板之上,嘴唇翕动,默念“我不是异形”。 “这是最高效消灭绿皮的方法。”佩图拉博评价,皱起的眉头不着痕迹地放开。“可惜山阵号上不可用。” “喔,你想对放着伱兄弟小毯子的堡垒做什么?” 佩图拉博抬起桌上的陶钢罐子又重重放下,语气冷酷:“把消毒剂喷满他的堡垒。” “假如你能支付把山阵号百分之九十精密仪器报废的代价,我倒是可以帮你做个密闭空间出来。” “再将他的驻舰阿斯塔特全部临时赶出山阵?” “还有凡人仆役。” “还有预备的有志者。”佩图拉博顿了顿,“在这里似乎被称呼为被期待者。” “总之就是即将加入军团的孩子们。”莫尔斯说。“我们开始执行?” 佩图拉博把陶钢罐子推得离手掌远了些。“不,多恩快要回来了。” 莫尔斯打了个哈欠。“消息来了吗?” “来了。”佩图拉博说,“一天内返回山阵号前甲板,他的子嗣被要求准备完整消毒措施,以及重新收拾山阵号中央那间被你烧黑的曾经是田地的地方,在地板中央放上一根石柱,石柱顶上安装铜盘等等。” “听起来像是帝皇会做的事。” “为什么?” “仪式场所,”莫尔斯准确地点出了罗格·多恩的构思,轻轻哼了一声,“他明显要设立一个仪式场所。” —— 十三名战士沉默地跪在殿堂之外,经过清洗的明黄战甲在幽暗的光线中更接近于光源本身。 黑曜石般光洁的走廊一路延伸至视线尽头,长廊四壁上残留着焚烧后留下的烈焰黑烬,烛火之摇晃阴影一般的漆黑残形将在这通向圣殿的墙壁上,围绕着战士,无声而永恒地燃烧。 明净石面倒映出战士们的影子,他们是第一批将自己的倒影留在这黑石表面的帝国之拳。 西吉斯蒙德将自己涂黑的右拳握紧,指节抵在黑石表面,黑暗仿佛从他手中延伸至地面,将他与全新的圣殿紧密相连。在静默的长跪中,他的灵魂与知觉顺着这只手注入圣殿,并从冰冷的漆黑石板中汲取着铁石的魂灵。 顺着长廊向深处看去,漆黑长路的交汇点,一点闪烁的金光遥遥地晃动着,勾连着十三名帝国之拳的心灵。 不像山阵外围的数百道分层隔离带,在山阵的核心之地,这条长廊中没有任何防护的闸门或铁锁,甚至没有哪怕一名守卫。然而无人敢向前冒进哪怕一步,这不是出自对死亡的畏惧,而是出自对基因之父的忠诚。 在他们自战斗中归来后,新的条令迅速传达至每名战士的意志之中。 罗格·多恩在山阵深处设立了一座誓言圣殿,第七军团的每一位战士迟早会来此长跪,等候基因之父的传召,等待向天鹰光辉与帝国之拳立誓的那一刻。 首批获此荣耀的,正是在帝国之拳首战中被原体记住其战斗风姿的十三名战士。此后,根据罗格·多恩的规划,山阵号上的其余战士将分批进入这纯黑的殿堂宣誓,往后每当山阵号与帝国之拳的部队会合时,不曾进入圣殿的战士也将来此立誓。 若有不幸的战士在立誓前便已倒下,一位战斗兄弟将铭记他的名字,携带其名来此立誓。 黑色圣堂——此为誓言圣殿之名。 在人类诞生数万年后的今日,帝国已用真理取代了陈旧的信仰,泰拉上崇敬虚假神明的最后一座教堂已被帝皇亲手焚烧。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帝国真理便是新的信仰。 然而西吉斯蒙德能敏锐地品尝到这其中的一丝不同。 纵然此言有所不敬,但西吉斯蒙德能感觉到,这片沉默的黑色殿堂,将比任何一种具象化的信仰都更为恒久地存在下去,被帝国之拳守护的同时,以最寂静和简朴的方式,守候着帝国之拳的思想与魂灵。 就算最后一个被批准能够进入此地的战士故去,这份永恒依然不会改变。 “我的子嗣,起身。”基因之父的命令在圣堂深处回荡。 首名战士站起来。 他站直的那一刻,罗格·多恩询问:“你背负何名而来?” “齐赛罗。”战士回答,脸上镶嵌的赤金闪过反光,“我带着我与兄弟萨达尔·弗莱明的名字而来。他已在战斗中身亡。” “上前来。”原体说。齐赛罗穿过长廊,身影消失在金色光点所在的房间之内。 “你背负何名而来?” 第二名战士回答:“拉法·托马,我带着兄弟萨勒姆与卡钦斯基的名字前来。他们已在战斗中身亡。” “伊萨克……” “欧罗……” 战士依次起身,明黄战甲依次融入金光。 “西吉斯蒙德,我带着兄弟伊斯库斯的名字前来。他身处无畏之中。” 西吉斯蒙德平静地站起。 “西吉斯蒙德,上前来。” 他迈步向前,向黑色长廊中唯一的明光走去。 穿过长廊,尽头的房间展现出无限的宽广,十三盏烛台圈出同为黑石材质的圆环基座,基座中央竖着一根纯白石柱,石柱顶端有一只全新铜盘。 万物皆不曾被启封,直到黑暗深处,一支火把被点燃,照亮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罗格·多恩手执火炬,向圆环基座走近。天鹰的利爪与鹰喙在金盔上几欲飞起,更强化了白发原体本身坚定冰冷的磐石之姿。 火焰噼啪燃烧,细碎的回声一直往黑暗深处无限延展,像无言的风,荡去难以观测的虚空阴影。原体浅色的虹膜上倒映着火焰的外沿,这簇烈焰在原体与子嗣之间共享辉芒,誓言在此刻被孕育。 罗格·多恩倾斜火炬。烈焰流进铜盘,点燃早已备好的燃料。 火焰升腾,某种永恒灼烧的回响将呼啸的黑暗挡在圆环之外。一股切实存在的磅礴力量穿透了每一名战士的心灵,在烈火的光辉卷过黑暗之前,首先被席卷的是战士自身。一些东西被烧尽,被掏空,被取代,又有新的明亮之物在空缺中被永久点燃。 “孩子们。”多恩说,环视着他首批立誓的子嗣。“你们如何看待火?” 西吉斯蒙德迎接多恩的视线,在那双冰雪般的眼瞳里有一种潜在的冷酷信任。这剥夺了他的呼吸。因威特的风雪曾洗涤他的杂念,而烈火则与这黑色的圣堂一样,呈现出崭新的不朽。 “战争是火焰。”罗格·多恩说,“带来无尽的痛苦、死亡与鲜血。我们将是战争的缔造者,万千世界的毁灭者。我们将化身烈火,因为我们无从退缩。” 基因原体将他的手抬起。在黄金臂甲的末端,他未着手甲。 罗格·多恩手握成拳,置于烈火中央。火焰直接包裹着他巨大的手掌,就像包裹一块永恒的纯白石雕。 “净化是火焰。”基因原体说,“灼烧是洁净的代价。我们焚尽烟尘,灭却污秽。火焰焚烧之后,留存的便是新时代的基石。我们将化身烈火,因为我们身负重任。” 微型伺服器嗡嗡作响,首先摘下手甲的是西吉斯蒙德,尽管他没有收到任何命令。 西吉斯蒙德凝视着基因之父,在对方的眼中既无谴责也无鼓舞。多恩沉静地望着他,等待他,直到他将手掌放入烈火,在皮肉被火焰灼烧至剥落的痛苦中,向基因之父回以同样沉静的注目。 在那张顽石般的面容中,西吉斯蒙德的灵魂被一种无法用语言传达的理解触及并裹藏。 与他拥有同样感受的是罗格·多恩。火焰照亮了眼前子嗣宝石般的湛蓝双眼,被炙烤的疼痛强化着他永恒的决然。在这一刻,多恩知道自己正与这个孩子共享彼此所拥有的一切。 他想起一块毛毯。一个老人,用火钳松动壁炉里燃烧的木柴,暖色调火光挡住风雪,能源塔在黑夜里摇晃出橙黄的光点,世界在安静地微微旋转。跃动的火光变得温暖。 他询问过老人为何因威特还在用原始的方法狩猎,老人告知了他何为生存意志的传承。他不会假装自己曾经理解,也不会假装如今不理解。 “生存是火焰。”罗格·多恩说,顺着西吉斯蒙德的拳头看去,他的视野里只剩下那滚烫的火苗。“温暖,光明,守夜,捕猎,烹饪,锻造。一切由火焰而始。我们战斗,净化,然后我们让人类活着。我们将化身烈火,因为人类将在这遥远冰冷的黑暗宇宙中生存。” 更多的子嗣依次脱去手甲,十三只相比基因原体的手小上太多的拳头拱卫在他手边。残酷的意志经由火焰传递,将誓言与痛苦一并铭刻。 “为了帝皇。”多恩说,“为了人类。” “为了帝皇。”他的子嗣齐声立誓,“为了人类。” 多恩从火中抽出手掌,他的子嗣依照将手置入烈火的顺序取出各自的手,自然垂放在体侧。鲜血顺着他们的手指落下,滴至黑曜石表面,融进圣堂的基石。 “再见,孩子们。”罗格·多恩说,听见自己的声音中掺进了火焰的温度,“西吉斯蒙德,你留下。” 金发剑士照做,绕过铜盘靠近了他。他烧伤的手掌没有半分颤抖,冷静已克服他神经上的痛苦。 多恩凝视着他,然后问:“你是战士吗?” “是。”西吉斯蒙德说。 “你想战斗吗?” “不想。” “那么,你为何来此?” “为了战争。”他回答。“为了净化。” “不为生存?” “为想生存之人。”西吉斯蒙德平静地说。黑色圣堂墙壁上的烈火之影在他背后永恒燃烧。 罗格·多恩抽出长剑。不是战场上杀敌的链锯大剑,而是因威特上锻出的钢刃,通体银亮,简朴而冰冷。 “我需要建立我的卫队。” 他将长剑点在战士肩头。 “西吉斯蒙德,你是我的第一名圣殿武士。” (本章完) ------------ 第41章 黑兽人、柠檬和赠礼 “你觉得他们会发现,黑色圣堂的前身是曾经长满绿皮的蔬菜田吗?”莫尔斯观察着透明的全密封生态培养皿——或者说,一个瓶口被灵能粗暴地捏合,用符文保证隔音隔热等等要素的透明玻璃酒瓶。 在这一除了自然光之外全部封闭的小空间中,就连兽人都waaagh不起来。它们在敲打了三天的玻璃瓶壁后,就开始郁闷地围成一圈儿打架,抢同伴嘴里的美味史谷戈。 “肯定会,众多工程师都知道那个位置在图纸上是舰载生态田。”佩图拉博带着新来的军团文件在多恩借给他的办公室坐下,瞥了一眼桌上的玻璃瓶,“这瓶盆栽还好吗?” “还很精神,可以继续养。”莫尔斯回答,在一边的沙发上落座。空气中落出根雕刻完成的海象牙,莫尔斯伸出双手接住揽到怀中。这次他采用了抽象化的冰原捕猎作为图样。他在海象牙外壁上镶嵌起微缩的彩色晶片,改善单调的色彩。 佩图拉博开始批阅文件。近日他投入了过多精力在罗格·多恩的山阵号无效除菌工作上,以至于钢铁勇士军团自身的常规事务遭到了一定程度的忽略。他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即改正,将自己埋进了标着黑黄条纹的纸堆里。 “以帝国之拳的作风,圣殿的前身不会让他们产生对圣殿本身的怀疑。”佩图拉博说,“这座黑色圣堂的实用性已经被证明了。” “就像你在奥林匹亚修的洛科斯大剧院前身是个布满了鱼类、甜菜、蜂蜜和草帽现编现卖的菜市场。” 莫尔斯一边说,一边将稀释后可以流动的鲜红颜料顺着笔尖点进雕刻细节,快速在刻线中流淌延伸,通过渗线强化了凹凸的立体面。 莫尔斯等待颜料风干时,佩图拉博接着说:“以异形的尸骨和死亡奠基的黑色圣堂,在象征意义上其实并无差错。” “无论如何,思及这曾经是一片长满绿皮的蘑菇地,我依然觉得这次废物利用充满趣味。”莫尔斯评价道,“我几乎能够想象某一日其他军团与帝国之拳相互争锋,并以山阵号上圣殿的起源来调侃圣殿武士的行为。” “如何调侃?”佩图拉博熟练地运用起基因原体一心多用的本领,将部分关注点扔进思考针对帝国之拳的玩笑里,“说他们的过度注重实用主义?” “你太严肃了。”莫尔斯拾起一支干扫刷,强化雕刻表现的材质,“如果是我,我会说他们果然不愧是能令兽人自叹弗如的狂热份子。” “黑色兽人?”佩图拉博冷不丁地说。 “哇哦,”莫尔斯笑起来,“小心圣殿武士生气。” “我不会在外人面前如此称呼罗格·多恩的子嗣,”佩图拉博严肃地讨论着不严肃的话题,“这有损其荣耀。” “我知道。不过这竟也不失其贴切,西吉斯蒙德披身的无袖罩袍就是黑色的,只差一身黑甲便彻底符合这词汇的字面描述了。” 佩图拉博低了低头,让面部阴影遮去嘴角的扬起。“好吧,”他说,“可惜罗格·多恩钟爱柠檬黄的油漆。” “他甚至不知道柠檬是什么。”莫尔斯指出,“伱喝过因威特的柠檬水吗?” “喝过,怎么了?” 莫尔斯哼了一声,“纯粹的工业垃圾,彻底的无营养寡淡香精调和物,没有喝过柠檬水的人才会想象出的噩梦口味——要让他进来吗?有个巨人在敲门。” “早上好,多恩。”佩图拉博说。 “柠檬水不是那个味道吗?”多恩推门而入,因为佩图拉博没有锁门,而他敲过门了。“有空时我会令实验室研究更好的配方。” 他在两人谈论到柠檬油漆时抵达门口。 在短暂地确认了自己的确喜欢柠檬黄,而因威特的柠檬水的确是工业合成品后,罗格·多恩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两人的评价,并为他们如此了解真实的自己和因威特而感到轻松。 “我庆幸我没有跟着莫尔斯一起批评你。”佩图拉博说,“提及柠檬,我们一路征服而来,确实没有见过任何星球保留了柠檬的植株。” “他发现的莎士比亚残本的数量都比柠檬多。” 莫尔斯在空中做出一个放大镜,以便更细致地进行微小雕刻的涂装。比起直接让眼睛发光,他觉得这样相对复古的方式更能表现出手工业传承人在科技时代特有的清高。 “一整篇哈姆雷特第二幕,还有十八种人们自己写的续作,比如哈姆雷特成为狂猎之王执剑除魔荡平法兰克。” “那篇显然是当地人自己捏造出的结局,”佩图拉博说,“与前作极度割裂。我认为哈姆雷特与雷欧蒂丝一起……” “停,我的铁之主。”莫尔斯迅速叫停。“雷欧提斯在原版中是男性。” “啊?”多恩问。 “无事。”佩图拉博说,“我弄错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以及假如你真的想要柠檬,可以委托机械教复原柠檬的基因,我相信他们保存了相关的基因断片。” “这又是什么,佩图拉博?自委托机械教复原奇异果并收到一箱贴着奇异果标签的甜瓜后,你决定再次测试机械教的能力?” “务必保证为帝皇贡献科技者的能力能够满足复兴帝国的需求。” “好的,我会记住此事。”罗格·多恩说,“我感谢你们对山阵号上的绿皮兽人清除工作做出的无私奉献。” “我明白,兄弟。”佩图拉博说,跟上了多恩跳跃性的思路——又或者多恩来这儿就是想说这句话,并且觉得在柠檬和感谢中间任何过渡性引导语言都太过多余。“不必言谢,我们共事于天鹰旗下。” “如果你认为这样的感谢与你为我所做的行为等价,那么我不会继续多言。”罗格·多恩稳定地定时眨眼,“另外,佩图拉博,我感谢你的子嗣为我的追击工作做出的……” “好,多恩。”佩图拉博放下处理文件用的数据笔,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方形铁盒。“还有吗?” 多恩闭上嘴又张开,“我还要感谢你的工程师对因威特和山阵号的……” “以及?” “感谢你在兄弟关系的健康发展上做出的示范性榜样,为我提供了学习的目标。”罗格·多恩终于说完了一整句话。 “你最好不要告诉其他兄弟你向我学习过。”佩图拉博低声说,将铁盒抛向罗格·多恩,后者伸手在空中抓住。“山阵号和因威特都修好了,钢铁勇士正在准备重新投入大远征。打开看看,这是我送你的临别礼物。” (本章完) ------------ 第42章 多恩讲话器 佩图拉博很久以前就想过要给每个重要的人送一份礼物。 这份名单里包括的人名他大概永远不会告知他人,然而他的确已经想好了给马格努斯赠送一片附加尽可能多功能的集成万能单片眼镜,以及帮助帝皇在大远征结束后重新让整个泰拉的地表地貌配得上帝国中心的地位。 赠予莫尔斯的最终礼物的形态依然未从灵感之海深处浮出,荷鲁斯与鲁斯的礼物则是尚未开始想——反正数年之内大概都遇不到他们。 至于罗格·多恩的礼物? 他已经从莫尔斯那里得到了启发。更准确地说,在这件赠礼中,核心技术正是当时因没有教会罗格·多恩如何像普通人一样说话而难得受到打击的莫尔斯主动提供的。 在他的办公桌对面,罗格·多恩没有犹豫,打开方形铁盒,从黑色绒布中取出一个镶嵌着似金似铜椭圆宝石的枪铁色单边无线耳机。 白发原体看了佩图拉博一眼,将耳机放入左耳。 经由佩图拉博这一整个人类帝国最出色的手工大师之一亲自打造,这只耳机的设计完全契合了他的耳廓,稳固而轻盈,他没有半点可以提出建议之处。然而,戴上耳机后,什么额外之事都没有发生。 他等候了三秒,然后准备开口询问。就在这时,一行提示语几乎没有时间差地将提示语送入他的思维:“您可以这样说:请问这件礼物是否有我未能想到的奇妙用途呢?” 多恩刚要说出口的“这个耳机有什么用”就硬生生卡了回去。 接着,下一道提示语就传达至他的意识之中:“您犹豫的时间对于原体而言过长,您可以这样说:抱歉,我需要思考一下。” 多恩闪电般地将耳机摘下,捧在手中远离头部,茫然地盯着这个枪铁色的小玩意看。 检测到被取下后,耳机金铜宝石表面高速流动的微型符文光芒迅速褪去,了无痕迹地回归至和普通宝石除了看起来昂贵之外没有区别的模样上。 “这是……这件礼物,有什么用途?”多恩有些卡顿地说,“我想思考一下。” “我和莫尔斯一致认为,你最显眼的缺点就在于你的语言表达上。”佩图拉博浅而又浅地露出一点微薄的笑意,“所以我们为你订制了一个讲话器。” 多恩困惑地小幅度偏过头:“它的功能是……翻译我的话?” “是提示伱该如何更好地表达你的话。”莫尔斯说,“只是一种提示工具,不会像圣锤一样强制执行。这是佩图拉博为你提供的附加优惠功能。” “不,不要问圣锤的事。”佩图拉博举起一只手示意多恩别问。“我认为这件礼物会对你有用。如果你不喜欢,也可以退还给我。” 就算是罗格·多恩,也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不识好歹。他握着耳机的手小幅度抖了一下,然后戴回耳机。 “请不要这样说,我亲爱的兄弟。”多恩缓慢地说,“你赠予我的珍贵之物,是远远超出我预期的最好的礼物,我真的非常喜爱并需要它。我一定会好好使用的。” 莫尔斯抚了抚长袖棕色皮毛外套的手臂部分,压下根本不存在的皮肤上的鸡皮疙瘩。“帝皇在上啊。”他低声说。 佩图拉博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吸入一口空气又吐出:“你还是先摘下来吧。” “很抱歉,我亲爱的兄弟,请问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吗?”多恩说完,听从建议,伸手摘下耳机。 佩图拉博骂了一句奥林匹亚粗口,示意多恩把讲话器扔回他手里。多恩将其装回铁盒,向前一步,将铁盒放回佩图拉博面前的台上。 “还有问题?”多恩问。 莫尔斯松了口气。“你正常了。” “我有一个疏漏。”佩图拉博打开铁盒快速说道,“你不能自己说这些话。” “为什么?” “你不能顶着这张冷酷的石头脸一口一个抱歉,”莫尔斯说,“你就适合少言寡语,罗格·多恩。否则你会让一半的人尴尬到不能直视你,另一半人害羞到不能直视你。” “我该怎么做?”多恩从现有条件中开始总结思路,“继续我的说话方式?” 此时佩图拉博已将耳机上的椭圆宝石撬下,捏在指间转动。金色的光晕在石头内部缓慢地旋转。 他近日收集了大量来自多恩的语料,结合从莫尔斯那里要来的,后者在制作圣锤时就搞定的咒言技术打包制成的宝石,训练出一个专门翻译多恩语义的小插件。 这枚宝石可以安装在任何能够感应多恩思维的物品表面被随身携带,佩图拉博选择耳机不过是作为临时演示之用。假如多恩对效果满意,他会将其安装在多恩的头盔内侧。 然而现在,多恩满意了,他反倒完全无法习惯。 下一个瞬间,他想到新的解决方法。 “你认为将其递给你的对话者,是否会成为更好的选择?”佩图拉博问。“你正常说你想说的话,我会制作一个特制数据板,识别你的语音,并在屏幕上显示你所表达内容优化后的表述。” “这是否会在部分场合影响谈话中的严肃性?” “你在严肃场合的说话能力还是可以的,多恩。”莫尔斯继续画他的海象牙,“你顽石般的固执和诚实注定了你在重要时刻的作用,再好的讲话器都无法优化你的命令和誓言。所以这只是个小玩具,供你在休闲时刻和兄弟或者子嗣用着玩。” “并改善你在一般人眼中的形象,罗格·多恩。”佩图拉博说,构思着如何改进这份礼物。“你应当还记得我们初遇不久后爆发的争吵。” 将心灵翻译改为语言翻译实际上是对集成系统的简化,突破原体心智的防护层精准读取思想并投射文字,可比直接在一张数据板上翻译可识别语音困难太多。 多恩默默地点头,静立在原地。“我记得。”他说。 “在你觉得气氛足够轻松,并且你不希望气氛在你不知不觉间突然变得无比紧张时,将我的礼物取出,介绍它的功能。”佩图拉博说,“记得坦白你曾经无意间惹恼过别人,你对此深感不安。” “惹恼过你?”多恩问。 “你可以闭嘴了,罗格·多恩。”佩图拉博面无表情地说。“否则我就要将这件道具做成你的人偶形象,好让你的对话者在情绪过于激动时损坏他。” 多恩陷入安静,这凸显了莫尔斯在旁边发出的笑声。 (本章完) ------------ 第43章 颅骨 经过挑选、商讨和与莫尔斯的互相嘲笑,最终版本的多恩语言翻译器被佩图拉博定为一种尤其具备人类帝国特色和帝国之拳军团标志结合的形态——手,与颅骨。 铁之主将钢铁打造的白骨头颅嵌进石雕镀金的掌心中,令金掌稳稳托住颅骨。头骨额间镶进那枚调整过的椭圆金铜宝石,伴随着符文的虚影在头颅和手掌表层一闪而过,与凡人颅骨比例相当的作品被完成。 “他会喜欢它。”莫尔斯说。 “多恩?” “当然。罗格·多恩会喜欢你的礼物。” 佩图拉博开始切割木板来做一个礼物盒。“不,”他说,一半的他专注在手工作品上,“他的审美风格不足以让他完全理解我的艺术,三小时前他才拒绝了我的圆台决斗场翻修设计。” “他会喜欢它,是因为这玩意看起来金灿灿的。”莫尔斯补充了理由,“以及这是一件来自兄弟的礼物,有着或许存在的实用性,这就够了。” “多恩最好喜欢这东西。”佩图拉博低声说。 莫尔斯笑了笑,从空气中摸出已经加工完成的海象牙。 这件长度约有一米的长牙对原体而言恰巧是大小合适的室内摆件,不会因过大而占据宝贵的有限空间,也不会因为过小的凡人尺寸而无意间突出了原体有别于凡人的异类性质。 他将海象牙随手找个地方摆好,就当送给任何看到它的人。大多数时候,一件作品会在被完成的那一刻被他舍弃——因为原料中的潜力和可能性已经消失殆尽。留作品在身边的反而是极少数情况。 佩图拉博看了看那根作画风格奇特的象牙,没有多说什么。木板在他手下变得平整,边缘设计成精密测算、可相互契合的凹凸方块,以省去对金属长钉的使用。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另一个我看见帝皇的穿梭机在泰拉上空出现。” “多谢提醒。”莫尔斯说,“我回去一趟。” 他回到沙发中躺下,躯壳顺利地缩水,变得扁平如纸张。就在佩图拉博打算把莫尔斯收起来找个地方放的时候,那副躯壳又迅速恢复到活人一般的形态,让佩图拉博伸出的手僵硬地收回——他本打算随便抓住莫尔斯躯壳的一个角将其拎起来的。 “有一件事我忘了询问,”莫尔斯抬起一只平放在胸前的手挥了挥,“你到底有没有把上次将多恩打进墙里之后的记忆同步给泰拉的你?” “同步了!”佩图拉博突然放大声音,又若无其事地眼神向旁边看去,“我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隐藏我的经历?” “看来我停止检查伱们交流的数据包还是有效的。”莫尔斯眨了眨眼,在一个微笑后重新像抽去空气一般平摊开来。佩图拉博抓起躯壳的脖子,把这东西甩进柜子里。 在他关上柜门之后,罗格·多恩的脚步声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佩图拉博迅速回到座位上,先将完成的头骨向桌上最显眼的地方推去,然后拿起手锯继续切割木材,并在多恩进门时做出头也不抬的专注姿态。 “佩图拉博,你的工作完成了吗?”多恩进来就问。 “你有眼睛。”佩图拉博平淡地回答。 “我看见一个骷髅颅骨和手的组合体放在你的桌上,”多恩说,“你正在做木工。我不知道你是将颅骨与手的组合体和你的木工视作一个整体,还是你单独认为前者已经完成了;所以我虽然有眼睛,但不能准确地判断出你的工作状态……” “如果你不要盒子,”佩图拉博抛下手锯的当啷声响打断了多恩的话,“那就是完成了。拿走吧,你的翻译器。” “谢谢。”多恩点头感谢,从桌上单手拿起这件小小的仿颅骨制品。对于凡人需要双手托起器物在原体掌心宛如一个赠予儿童的玩具。“它是否有专属的作品名称?” “没有,你是它的所有者,你来取名。”佩图拉博说,“你对其额头宝石的触碰,能使其开始或停止工作。” “就这样?”多恩的手指碰了碰开关。 颅骨上方浮出一行哥特语。罗格·多恩的意思是:这样就能启动这个道具了吗? 多恩不苟言笑的脸上多出一丝微笑。白发原体再度触碰开关将其关闭,他知道佩图拉博不需要通过一个媒介去了解他。 “你什么时候离开因威特?”他问。 “等我完成这个盒子。”佩图拉博说,“即日起航。再见,罗格·多恩。” “我有一个问题。”多恩说,“帝国之拳可以与钢铁勇士同行吗?” 或许世界上确实没有多少东西能改变多恩一成不变的平静语调,以至于佩图拉博愣是反应了零点几秒,才意识到罗格·多恩到底提出了怎样的请求。 “为什么?”他难以置信地问,说不清自己是过于欣喜抑或有些恼火,倘若两者皆有,又是哪种情绪占比更大。“因威特、山阵号、清除绿皮,钢铁勇士帮你做得还不够多?” “钢铁勇士为帝国之拳做得很多,我认为有必要通过合作作战来做出补偿。”罗格·多恩说,这项提议已经过他的多次思虑,“同时,在军团之父,基因原体、以及大远征的指挥官的三重身份上,你是一个学习的模板。” “我们是否在上次就进行过类似的对话?” “是的,佩图拉博。我上次来与你沟通时想说的就是此事,但你用赠礼一事打断了我,并在最后让我闭嘴保持安静。我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完我的话。” 多恩完整而冷静地陈述了事实,佩图拉博用力把两块木板卡在一起。他巨大的手指以奇异的灵活度完成着手上的工作,而其体型本身则赋予了他的动作足够的力量感——他拼装木盒的动作就像是在把罗格·多恩一起挤进木板中。 接着,佩图拉博开口:“可以,只要你不在意帝国之拳的荣耀在钢铁勇士身边黯然失色。” “我认为这并不会发生。”罗格·多恩说,“因为你可敬的性格保证了你不会有意遮掩我们的荣誉。” “哦,多恩。”佩图拉博叹了口气,“你还是迅速从这个房间离开,准备军队离开因威特的相关事务去吧。” “已经准备完成,我的兄弟。因为我相信你会同意我的申请。” “我亲爱的兄弟,那么请去做前半句话!” (本章完) ------------ 第44章 星炬 “所以你知道绿皮的事情。”莫尔斯说,换回他最常穿的那身黑袍。“那我为何要依靠常规星际移动方式乘坐舰船,从因威特千里迢迢地为你带来样本?” 他的罐装绿皮盆栽正放在画布旁的桌边,一些小绿皮晕头转向地贴着玻璃罐,昏昏沉沉地摇来晃去。这是莫尔斯隔着瓶壁打进去一道灵能振荡导致的。 “你没有问我。”帝皇身披亚麻布长袍,闭上眼,波澜不惊。“且伱不问世事太久。” “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莫尔斯站得远了些,观察他的画布。接着他卸下画板,平放到桌上。“你对这些东西怎么看?” “异形。”帝皇用一个单词回答。 “不要在科技问题的讨论上强调你的人类至上主义,我的人类帝皇。” 帝皇小幅度低头,想了想:“他们的科技水平就像根植在这一种族的个体意识深处一样会凭空增长,对众多技术都有人类认知之外的见解,但这也导致人类注定难以利用绿皮科技。” “因为人类不敢使用原理不明的科技?”莫尔斯问,“他们也没有少用,实验走在理论之前的范例太多了。” “不,”帝皇说,“绿皮科技和这一种族本身紧密相关,失去其类似灵能光环的力量后,它们的科技会迅速失效,对人类的价值很低——因此罗格·多恩焚烧兽人的行为是正确的。你们做出了很好的选择,莫尔斯。” 莫尔斯取出两支新的笔,同时顺手拍倒了绿皮玻璃罐,里面的绿皮玩意徒劳地扒拉着玻璃罐内壁上蹿下跳。 “好吧,好吧。”画作快要完成,莫尔斯决定切入正题。“我正在思考一些与帝国真理核心要义相关的问题。” 莫尔斯在一支笔刷上蘸起些许白色颜料,架在另一支笔的笔杆上均匀地轻敲,直到从笔刷上洒下的白色亮点有规律地布满整张深色画幅。 在他的对面,帝皇若无其事地问:“什么问题?” “看。”莫尔斯放下画笔,将平放的画板重新放回画架上,以展示他所绘制的深邃幽暗星空,和藏蓝宇宙中心那轮引人注目的炽热太阳。 “这是导航员的第三只眼睛看见的光辉,在无数明暗交织的星云中所能寻得的不朽恒星。跨越七万光年的可怕距离,穿越我们黑暗时代的亚空间星门和人造航道所能到达距离的极限,这束横贯银河的明光依然高悬于昼夜的背面,让领航者得以依次为信标测绘航线,指引人类前进的道路。” “对。”帝皇说,有些困惑,“这和帝国真理有什么关联?” “在帝国真理中,你写道:‘宇宙是理性的,在同一的泰拉与人类帝国中,不存在灵魂、巫术和神明。’” “你希望我承认这是一则谎言吗,莫尔斯?”帝皇的回答虽然不激烈,却也与真诚相去甚远。 “你知道帝国真理是什么,我的帝皇。”莫尔斯伸手扶住画框,画面中的星辰开始按照固定的帧数循环闪烁,“一种有意为之的精神依靠,一个运用和煽动家以及教宗一致的手法,通过宗教的语言来摧毁宗教,将理性主义定型为宗教教条的弥天大谎。以无知作为麻醉剂,只会让帝国根基脆弱。” “帝国真理在工作。”帝皇说。 “假如人们发现星炬的建设只不过是一场以复原古代科技为名的诡计,其作用仅仅在于帮助你完成灵能聚焦,你的真理就不会继续工作了。” 画幅中的灵能光辉更加明亮,白光中浮现出一个肩甲上雕有天鹰与捧火鹰爪的持剑金色人形。 “任何一个人类——任何一个人,甚至原体,都不会相信能靠一己之力撑起整个银河的星炬之光者,没有位列神明之席。”莫尔斯放轻声音,“你所做的事,早已符合世俗常识中的神明定义了。” “假如他们发现这一点,”帝皇略微偏过头,目光变得更加遥远而深邃,“他们还会恐慌,因为有朝一日我若伤残或身亡,星炬的动荡将带来新的纷争时代。” “同时这对你也会造成极大的消耗。”随着画面中星炬光芒的扩大,金甲皇帝色彩变淡,像燃烧后残存的余烬堆成的人像,时刻会因任何最细微的波涛发生破碎。 “在泰拉之外远征还能跨越银河支持星炬燃烧,多么强大的伟力啊!”他语调骤然一转,“真的没有用尽的一天吗?” 帝皇避开莫尔斯的视线。 “你已猜到。”他用最简短的回答来掩盖自己的不情愿和别扭。“你心间已有答案。” “网道。”莫尔斯说。“淘汰星炬,转向全新的网络,让更好的道路将整个帝国重新紧密连接,并自然地将星炬以及其背后隐藏的秘密扫进沾满灰尘的废纸堆。” “非常准确,”帝皇说,“是你的分析风格。” “我分析得准难道不是因为你本性难移?”莫尔斯摇了摇头,手离开画框,画作恢复至普通的静止画面,“目前佩图拉博与罗格·多恩的舰队皆已启航,在下一个意外发生前,我们都有时间去看一看网道了,对吗?” “这就是你本次返回的最终目的,莫尔斯。”帝皇站起来,找到他的灰色凉鞋。他并不总是一身金色。 “原本的另一个目的是见一见你的第二个基因原体,我可以猜到你返回泰拉是为了拉他上阿斯塔特塔宣誓。看来我没有赶上他在场的时候。”莫尔斯说,“他的名字?” “邓肯·艾荷。”帝皇说,“一个谨慎而沉静的剑士。” “希望以后有机会与他相见。”莫尔斯点头,顺手拿起绿皮罐头拿在手中,并将瓶壁变成不透光的黑色。 考虑到皇宫丢东西的恶劣前科,他不希望在他离场的短暂时间内,让帝国皇宫出现意外的真菌泄露事件。 马卡多为帝皇工作已经足够繁忙了,他现在开始怀疑灵魂状态无比年轻的月桂冠帝国摄政在现实宇宙中采取一个干瘦老人的外表,就是为了让人类发挥天性上的尊老爱幼,凭着良心对他好一点,少制造些麻烦。 (本章完) ------------ 第45章 谁能修网道 “仍是雏形,”帝皇带领着马卡多与莫尔斯在皇宫之下空心的山脉中行走。“我的网道计划。” “即使是我对吾主的计划也不甚了解。”马卡多撑着长杖说,脚步平缓。他的话同时说给两个人听。 “对你最亲近的同伴依然保留隐瞒可不是什么好事,帝皇。”莫尔斯说,拿着恢复透明的绿皮瓶装盆栽。马卡多对它们表示过惊奇,因为帝国宰相也没有见过能够以微小的形态存在的兽人。 高度过百米,长宽过千米的庞大空间依然在静谧的金色亮光中沉睡,从地基与支撑柱的分布,依然能见到曾属于帝国监牢的建筑残留。 放眼看去,一处幽深而蕴含着无穷无尽潜能的实验空间展现出伟大建设的一个缩影。黑暗空间中的瑰丽景象让莫尔斯产生了自己正在深入至帝皇梦想奠基之处的实感。 空间中央那半台尚未启动的巨大机器依靠其周围环绕的臭氧气味和机械特有的低沉嗡鸣,将曾经监牢留下的痕迹自然而然地抹去,并以沉睡中的光辉取而代之,暴露在外的机械元件表现出其仍然处于建造的过程中段,未经处理的电弧在元件外层闪出转瞬即逝的鲜亮色彩,然而种种极度复杂和特殊的组件已经展现出远超常人,甚至机械教中绝大多数技师的理解范畴。 上千名机仆、奴工与机械教技师繁忙地在迷宫般的线缆和机械构造间迂回行进,结合此地将要开启的计划名为网道,倒是令莫尔斯莫名有种见证人类历史上第一台电脑诞生的错觉。人类在这台机械的边缘变得无比渺小,然而这台机械又确实为如此渺小的人类所建造。 在机械的核心,一张高达十米的金色王座初现轮廓,更多的缆线与两扇金门相连。 两扇厚重的金色大门上铭刻有无数华丽的恢弘图案,仅仅只是扫了一眼,莫尔斯就从中看见众多神话中的典型形象,如刻律涅牝鹿在湖心岛饮水,涅墨亚雄狮撕裂羔羊,半人马持箭指向高空等等,倘若要一一列举,莫尔斯无法比较一名禁军的名字和这里的神话清单到底谁会更长。 “我闻到了人类对异形科技进行大范围改造的味道。”莫尔斯低声说,将他的绿皮玻璃罐翻来覆去地摆弄。 “为什么?”帝皇问,为了在外人面前露面,他已穿回金甲,神态凛然而威严。“我在泰拉亚洲沙漠找到这台机器,而非某颗遥远的星球。” “我是指网道。”莫尔斯说,“我见过艾达灵族,并且一直好奇他们如何通过另一种有别于亚空间航行的方式进行超光速移动。我找到过两根弯曲白色骨状物质圈起的废弃门扉,门扉外掉落有浅蓝的机械羽翼残骸。如今看见你的黄金大门,我发现我可能错过了一些十分有趣的东西,比如对网道的认知。” “那是在哪个星球?”帝皇问。 “距离奥林匹亚不远。”莫尔斯回答,“Hae-clus,本地人如此称呼——假如那颗火山灰飘满大气层的星球还有本地人的话。” 帝皇的表情没有变化。 “那么,”他说,“如果计划成功,从泰拉前往奥林匹亚很可能只需要经过数小时的安全路途。” “真是个好梦。”莫尔斯伸手,扩大感知范围,扩散的意识在黄金门扉之外试探。他旋即收回手,“这扇门没有与任何完善的道路相连,它不是网道门。” “是的,莫尔斯。”马卡多说。“它目前还不是。” “我们的帝皇希望以此为起点,”灰袍宰相以手杖轻敲地面,“修建一段单独的道路接入网道本身。而这台机器是人类在非物质领域修建道路的保证,否则人类既无法安全在网道内作业,也无法将物质宇宙的素材接入网道不可复制的心能反射物质。” “五分钟前有人暗示自己不了解网道。”莫尔斯说。 马卡多微微地笑了笑。 “禁军和机械教将在网道的修复中合作。”帝皇靠近了庞大机械中央的金色座椅,他的灵能之躯才能与这过于高大的座椅相互适应,又或者一名同样足够高大的基因原体。 帝皇垂下头,覆有金甲的手划过金座的侧边,冷静地打量着半成的至高科技之作。 而在莫尔斯看来,帝皇散发金光的双眼中映着一台颇为残酷的机器——他看得出唯有夜以继日的灵能驱动和无休无止的自我奉献,才能满足这颇具黑暗科技时代风格的巨大机械永不餍足的胃口。 结合机器的大小,他在心中无声地定下了一个帝皇准备令其坐上座椅的名字。 “大体我已了解,帝皇。”莫尔斯和马卡多站在黄金大门前等帝皇回来,“和我介绍一些具体的事务,如何?” “你已经来到这里,看来在我满足伱的好奇心前,任何人都无法令你离开。” 帝皇淡定地走回来,表情一片平静,虽然他从踏入这间庞大实验室起,面部表情就连一根眉毛都没有变过。 “首先,我们获取距离此地最近的网道坐标,并将其与黄金王座建立联系。随后,我们完成机器。之后,我们将这扇门与网道主体中间修建道路,以此供机械教成员深入网道进行检查、维护和改造。全部完成后,则是有限度的通航测试。” 莫尔斯沉默了几秒。 “你知道这给我什么感觉吗,我的帝皇?” 帝皇眨了一下眼睛。“我并不知晓你的心理活动,莫尔斯。” “给我的感觉是,任何一个了解以上名词的人,都能编出比这更详细的一套说辞。”莫尔斯有意地让牙齿相互碰撞的声音扩大,“现在的技术难题、资源问题和人员组织难题呢?全部解决了?你的施工规章制度呢?还是你要让禁军和机械教全权操办?你想瞒着别人,很好,那谁来替在外打仗的帝皇修这个网道,又或者谁来替正在修建网道的帝皇指挥军队?” “尚有一些技术上的困扰没有解决,这是对于人类完全陌生的科技领域。”帝皇的音量好像降低了。“机械教有丰富的经验,我不认为有必要过度插手专业者的工作。” “好,帝皇。”莫尔斯闭上眼睛,几秒后睁开,“是我着急了。如今时间尚早,最幼的饥渴者诞生不久,亚空间总体上依然颇为平静,你有时间稳步展开工作。” “那么,你对这些问题——尤其是异形古老技术上的困难,有什么解决思路吗?”莫尔斯说,“顺便一提,我对你没有意见。假如你觉得我说话不好听,那么肯定是我和罗格·多恩待在一起太久了。” “你和罗格·多恩不同。你的说话不好听是主观上的刻意讽刺带来的。”帝皇沉声说,向马卡多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地让神情被兜帽的阴影遮盖,将权杖顶端靠在黄金之门上。 “那么我真是十分抱歉,尼奥斯。”莫尔斯说,因为说得既快又轻,音节模糊地连在一起。 庞大到足以容纳泰坦进入的黄金之门向外敞开一条狭缝,帝皇率先进入门后的虚空,回身看着莫尔斯和马卡多。 “你的瓶子?” “密封良好。” 帝皇点头,马卡多和莫尔斯依次跟在他身后。 金色的冰冷灵能化作砖石在帝国最强大的几名灵能者足下,顺着一根唯有以太视野方可观测得到的丝线向前滑行。网道建成后,这段虚空将会被完整的防护层取代,便于帝国人穿行。 在虚空的另一端,迷雾轻柔地揽着一片朦胧的乳白色建筑,无尽而没有源头的光线抚摸着乳白建筑的外表,与流动迷雾相互穿插。 网道并非一条严丝合缝的隧道,它的存在远比人类能认知的任何交通要道更为玄奇。他们飘至网道空间内部,地面上蔓延着的粘稠雾质被帝皇的金靴反射出不定型的光斑,并在三名闯入者到达时发出一阵浅浅的低吟。 假如因威特的白昼和黑夜亘古不变,那么网道中就索性失去了这两重概念。常规意义中苍穹的存在被彻底否定,一切空间都沉浸在永恒的朦胧迷蒙之中。 他们落在一座无比庞大的城池中,由于空间的倒错而难以估算具体的大小,也无法想象其边界所在的极点。 广阔但荒废的街道和摇摇欲坠的高塔遍布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教堂与民居的界限模糊,一个个繁复而无法统计的巨大异族街区布满被称呼为地面的足底。向正上方看去,那里同样铺满了苍白的未知建筑,深沉幽邃,直至目力所及的尽头,依然只能看见大量迷雾和建筑的交错。 在这座神秘的城市中,巍峨的塔楼直冲云霄,其尽头却奇迹般地还是地面;四通八达的道路垂直向上延伸。若是有凡俗旅人踏足来此,他们兴许会纠结于地面这一概念无法自拔——莫尔斯短暂地试着触碰此地的重力场,发现无论旅人身处哪一平面,他们的双足都将稳稳地贴于平面上,如行走在地面一般接受引力的庇护。 “我确实有一份策划书。”帝皇说,“目前用标准的文书格式写到了第三千零二十页,其中大部分内容正是对建造本身技术问题的研究。至于工程安全规章,此物并不着急。” “你是技术派的研究者,帝皇。一如既往。”莫尔斯说。 马卡多为莫尔斯点头。“正是,”宰相看了一眼身着金甲的高大男人,“况且安全规章仍要结合更多具体施工细节方可书写。” “当然,就连佩图拉博也懂这一点。”莫尔斯抛了抛手里的绿皮罐头,透明罐头里的绿皮东倒西歪。 他的绿皮瓶子现在拿着也奇怪,放下也不安心,两相权衡不如拿着。瓶中的微型绿皮们晕晕乎乎地见到了新鲜事物,一个个脸贴玻璃观察情况。 “如果一定要我给出评价,佩图拉博是个老练的工程大师,更甚于领兵打仗的将领元帅。我的帝皇,假如你需要一名原体来协助建设网道,我确实客观地向你推荐佩图拉博。” “基因原体有他们的任务,”帝皇说,“征战、复兴,他们行走在寰宇的万丈光明中。” “但网道则是另一处关键性的战场。修复,加固,防守,如此方得你心中的帝国崛起。”莫尔斯反驳,“假若你亲手将此等重任委与佩图拉博,他会发挥出比全部才能更多的实力。” 帝皇思索着摇了摇头,没有明确反对:“无论如何,我们首先要克服技术的难题。即使是人类科技的巅峰,也并未超越网道本身的技术,更何况目前太多的尖端科技皆已遗失。” “建造网道的种族就算不是艾达,也与他们相关。”莫尔斯说,拎着他的绿皮玻璃瓶。他总觉得瓶子里似乎正在传来对金色大只佬的歌颂。“可惜现在恐怕早已无从寻觅通晓此等古老科技的种族。” “灵族已经被他们酿造的恶果吞噬。”马卡多用他苍老的声音平静地说。 几人顺着街道前行,穿过横跨虚无深渊的水晶桥梁,步入一座螺旋上升的晶莹高塔。塔内弯曲长廊的两侧竖着一些风化严重的异族雕像,曾被崇拜的偶像与其种族本身一同被时间侵蚀。 帝皇伸手,掌心朝下,仿佛要将庞大的城市笼罩。 “此地是艾达灵族留下的遗迹之一,亦是网道的门户和重要交汇点。网道从城市的边缘向外延伸,依照我的观测,上千条次级通道与主干道都与此城相连接,径直通往银河系最远的边界。” “在我的设计中,泰拉与火星的钢材将和此地的超自然物质所构成的通道相互统合,心能反射物质将和物理法则在黄金王座的引导下维持融合状态。” “所以,计划的核心还是落在用庞大的灵能强行黏合物质宇宙和网道这一点上。只要推力足够,砖石也能摆脱重力束缚。”莫尔斯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看出帝皇对此同样无能为力:再高明的天才也无法用区区数十年时间,破解不知多少万年前那一玄奇种族留下的遗产。 他们能做的只有伸出双手摸索前行,祈祷勿要有突如其来的灾厄将整个工程毁灭。无论是外在的,还是整项计划本身的。 “我们别无选择。”帝皇说,“不可期望有古族后裔甘愿跪拜,并协助我等人类复兴于银河,网道唯吾等亲手开拓。” 一阵强烈的震动从莫尔斯手中的瓶子里传来,他略微皱眉,拎起瓶子一看,险些手抖得让瓶子掉下高塔落入无底深渊。 只见瓶子里的绿皮不知何时用莫尔斯先前加进去的土壤和少量金属素材竖起了一座金灿灿的帝皇像,一群已经迭代到不知道多少代的绿皮正围着帝皇像大waaaagh道“金色大只佬万岁”,同时用手头的金属碎屑欢乐地搓起了它们乱七八糟的微缩造物。一座小小锻炉毫无道理地出现,相比那就是瓶子震动的由来。 若是情况仅仅如此,莫尔斯只会一阵发笑,真正令他完全没法理解的是,这群粗俗野蛮,科技发展无比离奇的家伙围在一起靠神秘力量模拟着搓的小建筑模型,正是眼前这座与网道相连的庞大城市一个极其微缩的小小角落。 而这个微型角落旁边,正在被绿皮们欢乐地扩建的,则是由金属碎屑莫名其妙转变成半吊子超级劣化版心能反射物质搭建的,几微米长的超级破烂版网道。 (本章完) ------------ 第46章 土木小子 灵族的网道废弃枢纽之城螺旋高塔塔尖,三个强大的灵能者席地坐成一圈,围着一个玻璃缸陷入思索。 被帝皇扩大的玻璃缸里,微型绿皮们在重重的乳白网络中互相厮杀。 它们打了一会儿就暂停歇息,然后干劲充盈地修补被短暂的waaagh破坏的建筑和道路,向着玻璃缸外与倒映在玻璃缸内各种表面上的帝皇大声欢呼,接着继续瞅着旁边的绿皮打起来,誓要扯下对方的大牙。 在这循环往复的过程中,莫尔斯从塔尖废弃建筑材料上掰下并扔进玻璃缸内的心能反射物质渐渐被修进了绿皮的建设中。 也不知这些生物的知识从何而来,总之它们仿佛天生就领悟了该如何运用这些古老种族残留的神秘科技,并毫无自觉地将这人类根本无从掌握技术随手扔进了最不可思议的低级斗争中,以最大的程度实践着暴殄天物的欢乐。 “我以为……”帝皇语速缓慢,“即使艾达灵族也难以参透网道的建造和维护。” “绿皮兽人没有借用网道航行的记录,对吗?”莫尔斯在身旁甚至不再掩饰惊讶的帝皇脸上读出了帝国现有资料的一部分。假如兽人有过被人类记载的、借用网道的先例,帝皇不会如此讶然。 “在此之前,我想帝国也没有关于绿皮能以微型状态存在的先例。”他接着说,“或许是这一支绿皮尤其特殊,又或者……只是从未有绿皮获得进入网道激发潜能的机会。” “它们是一股危险的力量。”马卡多攥紧权杖,苍老的双眼不掩锐利。 “而我是个激进的人。”莫尔斯笑了笑,表情中的轻蔑并不针对马卡多。他一直是激进方针的推崇者,并且具有清晰的自我认知。“我看到一种可能性,我就会伸手抓住。” “与吾主十分相似。”马卡多喉中发出一声叹息,忧愁从他沟壑纵横的衰老面容上浮出。 他望向远处,即使这艾达遗迹中没有方向可言,莫尔斯却仍然能感觉到他所怅望的是他们的来处,即泰拉。 在两人身旁,惊讶之情已从帝皇的神情中不知不觉地散去了。他专注观察绿皮们的动向,用沉默的作为思考的声音。 人类帝皇的思考同样带动了另外两人的情绪,对帝皇或明显或隐藏的尊敬和关照令两人突然不约而同地终止了对帝皇的打扰。他们的话语从嘴边溜走,与帝皇陷入了等同的寂静中。 几分钟后,莫尔斯与马卡多相互对视,沉入以太的视界,在能量的层次上与帝皇一同围绕着绿皮营造的灵能圈进行感知。 一个头戴月桂冠的年轻人,一名沧桑的中年人,和一团坐在古怪轮椅上的虚无空洞一齐注视着这一小撮绿皮的精神世界。 这些生物的存在有些奇特,每个思维似乎独立又似乎时时刻刻相互共鸣。他们分别挑选着绿皮的意志,顺着这些奇异生物的心智边缘滑入记忆与思想的浑浊迷雾,并怀着又惊讶又想笑的心情开始交流。 “它们不关心自己的起源。”帝皇的声音响起,失去灵能的刻意加持,他轻度沙哑的嗓音变得柔和不少,“没有任何一只绿皮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有些绿皮隐约知道数个千年前有过一群叫聪明小子的家伙,”莫尔斯开口,“这个种族的起源已经被遗忘。” “它们不是自然诞生的种族。”年轻的马卡多说,做出他的判断。“它们的社会结构与生理需求不符合生物规律,没有任何异形与它们一样。” “会本能地服从更强大的兽人……”莫尔斯伸出一只被流动符文勾出的透明之手,令一股意识的涡流穿过手掌,“战争和蛮力是成长的来源。这是一支为战争而生的生造种族。” “但这支兽人,”帝皇停顿了一下,思考该如何翻译绿皮们用于思维的语言系统,“它们受到了什么影响?” “它们将建设看成了战斗的一种。”马卡多说,“足够多的兽人聚集时,会自动推选出最好的建设者,剩下的沦为……小子?” “建筑工小子。”帝皇试着从哥特语中找出对应的语义,这个莫名其妙的词语从他口中吐出时,莫尔斯看见帝皇漆黑的双眼里掠过微笑,“并且各有类别,每种小子在不同的建设领域有着一项精通。” “大概是和佩图拉博待在一起太久了。”莫尔斯说。“每天听佩图拉博指挥各个星球要塞的建设工程。” “当一个首领聚集了足够多的建筑工小子,它们就会开始一边建设一边战斗。”帝皇说。 “非常差劲的施工习惯,”莫尔斯摇头,“我确定你的禁军和机械教做得比绿皮好很多,至少在规章制度上如此。” “它们的建设与修建战争机器的水平统一,不可理喻,然而能够使用,具备实用性。”帝皇客观地评价。 “它们每时每刻都在赞美您,吾主。”马卡多补充了或许是最重要的一点,年轻人叹息的样子与他现实宇宙中衰老的外形重合。 “无法想象到底创造它们的种族脑子里都是什么,”莫尔斯轻快地说,他的笑过快地被收住,以至于暴露了笑声中的刻意。 “它们同时是天才与疯狂者。不过假如让我来选择……”这符文勾画的虚无空洞思考了一会儿,“在将网道技术授予艾达灵族的同时,我确实会找个地方做一些不起眼的备份——毕竟艾达灵族能够将自己的帝国堕落至深渊,我们都见证了天空中那只深紫眼眸的撕裂。总之,我现在非常怀疑它们的另一项作品就是绿皮兽人。” “你支持让绿皮参与网道技术的研发。”帝皇轻声说。 “如果你能在网道开始正式建设前,自己研究出网道的奥妙,我就不支持了。”莫尔斯回答。“在黑暗诸神的追逐和异形的科技中间,我们也许必须做出选择。” 帝皇的嘴唇相互压紧,拉成一条窄线。“与异形交好并非上选。”他说,用最显形的理由概括他的思虑。 “何必交好。”莫尔斯说,“随用随杀。” “多数绿皮科技不能脱离它们的灵能存在,无论这是因为大部分绿皮继承的技术不全,还是这一种族天生如此。”马卡多沉吟道。“它们不能立即被杀死,我们必须考虑这一点。” “在人类掌握所需的技术之前,我们可将其作为过渡之用,以抓紧时间在亚空间风暴再起前完成临时建设。”帝皇缓缓说,“但如何确保绿皮的精神状态能够维持网道的稳定?” “我们需要一个能够联络并稳定绿皮兽人精神状态的存在。”莫尔斯思索着说,“一个心灵感应方面的天赋者,一个专业的传心灵能大师。” “伱们都没有此等空闲,而我虽可暂代……那么这就必须将网道计划告知佩图拉博,否则他不会安心。疑虑带来意外,意外带来灾难。” “我可与你轮换。”马卡多说道,“我无需离开泰拉。不过我们虽可用灵能鼓舞兽人的waaagh状态,但在一段网道由绿皮运用其科技和人类共同修建完成后,以及人类彻底用己方的成熟科技取代网道前,绿皮的躯体如何处置?” “砌墙吧。”莫尔斯说。“只是开个玩笑。” “你如何看,吾主?”马卡多转向帝皇。 帝皇闭上眼,随后睁开。 “我需要思考,”帝皇说,“暂且将这些绿皮……留下。” (本章完) ------------ 第47章 包工头的诞生 “如果你想问的话……” 泰拉皇宫内,佩图拉博在充斥着成堆小零件的工坊中转过半圈,让他身后近年来手制的嗡嗡作响的自动跳舞人偶,和凭空游动的钢铁飞鱼,成为其所在环境背景中和谐的一部分。 “他们的启航非常顺利。另一个我与罗格·多恩决定正常地推动他们的远征进程。我们遇到的第一颗人类聚居星球已经在天鹰旗帜之下通过单纯的外交谈判归心帝国。” “我猜测他们并不富有。”莫尔斯说。 “他们最普遍的武器是冷兵器刀刃和干草叉。”佩图拉博表情不变,“而我们为当地人带去了足够的糖分、食盐和电气。” “甚至一些伟大的科技发明,比如空调?你做的很好,但我其实不是来问你们的情况的,”莫尔斯晃了晃头,在佩图拉博做出反应前接着说,“我相信伱们两人能解决大远征中能遇到的绝大多数问题——嗨,马格努斯。” 红发的微型马格努斯从桌边爬上来,对着莫尔斯挥了挥手。“嗨!” “你也在的话,额外做点准备。”莫尔斯从空气中摸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符文扔到桌上,金光立即扩散,将工坊严密地包裹。即使是马卡多路过,也无法窥探工坊内正在的情况——虽然马卡多绝不会如此多事。 “啊,我会泄密吗?”马格努斯单纯的笑容卡住了。 “别在意。无论你在不在,莫尔斯都会这样做。”佩图拉博说。 “对,”莫尔斯在大量工艺品中找到了能够放得下一张椅子的空地并落座,“帝皇同意让你们二人都知道这件事,但法阵撤去后,你们都无法对任何人——另一个你们自己除外——表现出你们对接下来提及内容的认知。我可以保证符文的有效性,因为制作它的不是我,是你们的父亲。” 两名基因原体不约而同地变得更加严肃,具体表现为马格努斯变得和佩图拉博一样面无表情。 “现在让我介绍一下网道,”莫尔斯在空中变出一张银河系的模拟星图,上面随便用银色的丝线连满概念性的道路,“从一座网道门进去,从另一座网道门出来。不需要星炬,不受亚空间干扰,稳定超光速航行。网道是灵族得以穿梭于宇宙的关键,异形科技的巅峰之作。” 佩图拉博立刻明白了帝皇隐藏的计划,得知这一重要计划背后象征的信任重托几乎令他的激动形于言色:“要如何利用网道?” 马格努斯则喃喃着“不受亚空间干扰”,在桌上找了块橡皮坐下。 “帝国无法短时间内掌握异形的科技,即使是帝皇也难以达成。”莫尔斯想到了帝皇那份向着四千页发展的计划书厚度,和计划书中大量未完成的计算,“但我们或许在无意中,找到了能够掌这一科技,并愿意顺从于帝国的种族。” “帝皇抓到了灵族吗?”佩图拉博问。“它们真的还明白如何维修,而非仅仅是利用网道?” “不,愿意顺从的种族不是灵族。”莫尔斯的手指下意识敲了敲座椅扶手,每每思及此事,他仍然不禁略有皱眉,怀着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心态,被迫承认那群欢乐绿皮的能力,“你遇见过它们,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一边回忆,一边猜了几个远征路途中遇到过的高科技异形种族,莫尔斯依次摇头。 “给你一个提示,”黑袍工匠晃了晃手,“你首次遇到它们时,也是如此地猜测它们是一支拥有可怕黑暗科技的高级种族。” 佩图拉博的嘴张开了,震惊紧随茫然而来,和被挫败的耻辱一起浮现在原体的脸上。 “你是说……绿皮?”他难以控制地放大声音,“又是绿皮?” “又是绿皮。”莫尔斯肯定了佩图拉博的猜想。“我们的人类帝皇终于下定决心,雇佣绿皮修建网道。” “可是……要怎么保证绿皮的忠诚?”佩图拉博感受到舌头正在口中打结,“这些异形,它们根本不可控制,它们的群居习惯,战斗倾向,游手好闲,不可理喻,情绪带动的灵能……” “所以帝皇决定挑选一名从容不迫,心平气和,迎难而上,恪尽职守,心思缜密,并且有办法在大远征之余分身有术的基因原体,协助他管理绿皮的网道建设。”莫尔斯看着佩图拉博,一条条地列出理由。 黑发基因原体撑在桌面上的手臂更加用力,仿佛他眼前的世界正在摇晃。 马格努斯拍了拍佩图拉博的手臂:“我们的父亲信任你,佩图拉博。” “我知道……”佩图拉博含混地说,“这很好……” 他闭上眼,坚强地挥去数个日夜里夜以继日在山阵号上除绿皮的痛苦回忆,“我会尽责。但我需要更多关于网道和绿皮的信息。” “去和帝皇详谈吧。”莫尔斯说,“他仍在灵族遗迹中研究绿皮,面对面交谈会更好。帝皇将他整个人类复兴计划的核心首先交予了你,佩图拉博。我祝福你。” 佩图拉博沉默地点头,站起来的时候晃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这是何等惊人的殊荣,恐怕就连深受喜爱的荷鲁斯·卢佩卡尔都对帝皇的核心计划一无所知。倘若不是有绿皮的存在,即使是他也难免因感动而心潮澎湃。 明明是无比光荣而重大的任务,为何具体内容是监管绿皮? 他推开窗,深深吸了口气,让喜马拉雅山的冷风灌入鼻腔,默念此为帝皇重托,维持住自身的冷静。 “我现在便可前往,以免拖延生变。”佩图拉博沉声说,“帝皇有空闲吗?” “有。不过去之前,你要做一点准备。” 莫尔斯打了一声响指,一层无比耀眼的金光立刻镀上佩图拉博的衣袍,为对方的一身朴素长袍绣上辉煌金色流光暗纹,双臂腕部环上灿金手镯,额前戴上与帝皇类似的精美桂冠,浑身散发出盈盈金光。 “这是什么?”佩图拉博只觉喉中干涩,然而声音发出后自带的回响补足了一切的威严。“圣锤的变种?我是否该感谢你没有附加那古怪的语言格式?” “这是成为金色大只佬的必备装束。”莫尔斯友善地拍了拍巨人的手,“够大,够金,够霸,够waaagh!!绿皮会赞美你的光辉。如果有哪一只没有高呼圣哉,记得当场把它砸成绿皮酱立威。” (本章完) ------------ 第48章 施工安全指南 “一、绿皮在进入施工现场前,必须要进行施工安全规章和心理状态教育的考核工作,考核不合格者带入邻近绿皮准备站强制再教育,二次不合格者投入钷素燃烧炉。” “二、进入施工现场时,绿皮必须戴好安全帽、系好帽带、正确使用各种劳动防护用品,并佩戴高腐蚀性注射项圈,验证项圈针剂注射活塞灵敏度和可控性。” “三、进入施工现场前,绿皮必须明确自身职责,高呼‘为了地黄’等证明其忠诚的语句。允许绿皮在施工过程中喊出忠诚发言。不许私自集会,严禁边嚼史谷戈边施工,违反禁令者十中抽一处决。” “四、每个施工点需配备一名禁军进行管理监督,同时设专用项圈控制中枢,统一管理电信号,杜绝违章作业,防止网道的设备及人身事故发生。” “五、在反重力吸附表面作业者,必须穿特制防滑鞋……” 佩图拉博甩了甩手腕,继续在数据板上编写网道施工的安全指南。有些复古的记叙者或工程设计者会偏爱纸张,佩图拉博不能理解这种还需要打字专员费第二遍事的麻烦行为。 他的左手边,漂浮的投影屏幕上挂满了帝皇从档案厅和他个人的记忆中提取出的绿皮知识,右手边则是网道计划那扩充到四千余页的计划书。 他的眼前则是莫尔斯写给绿皮的绿皮语宣讲稿,需要他在下次接见帝皇扔进生物实验室培养出的第一批绿皮时进行宣讲。 “跟着俺们金色大只佬,”他试着用那个重音古怪的语言压低声音练习,尽量忽视情感上的抗拒对演讲感染力的负面作用,更多地专注于任务的崇高性本身,“俺们能打赢天底下所有的虾米玩意和别的屁精玩意!俺们今个儿是要整个贼waaagh的超级大门,以后俺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一阵鼓掌声从门外传来,佩图拉博停下低吼,找回正常音量:“莫尔斯。” 莫尔斯拉开半掩的工坊大门,跨过门口绘制的、长得像驱魔纹章的防护符文,来到佩图拉博桌边。“进展如何?” “你可以看。”佩图拉博说。“我验证了帝皇的计划书对理论指导的偏向,以及部分低容错率的想象性建设建议。所以我会负责实际操作的具体要求,比如测定绿皮部落大小能够生产的科技稳定性和绿皮可控性的最佳平衡值。” 莫尔斯微微点头:“帝皇曾经是一名皇帝,一个将领,一位科学家,一个推动人类进程的人。他有时也是一名工人,一个农夫,一个街边卖鱼的平凡群众。但他上一次参与一个宏大工程项目的包揽而非理论设计还是在……有上一次吗?”他顿住了。 两个人沉默了两秒,默契地略过这个话题。 “新一批军报来了。另一个你和多恩还沉浸在对一个异形机械帝国的对战之中。”黑袍工匠没有走动,找了面墙靠着,双臂抱在胸前。 佩图拉博用数据笔敲了敲额头,继续心分二用地工作。编写一份针对己方人员和不可信人员合作的施工安全指南,他已经算得上轻车熟路。 “打得怎样?”他问。“消息还没有同步。” “情况非常经典。一些科技或灵能不弱于人类帝国的敌人,一些难以攻破的要塞和护盾——不过有了帝国之拳协助后,联军的攻击性确实高于以前,以及我们正在收拢的包围口袋。”莫尔斯伸手握拳做出形象的手势比喻,“军报显示推进顺利。或许下一封汇报送到泰拉时,他们已经完成补给再次启航。” 虽然目前同行的军队变作了两支,但补给难度并未明显上升——帝国之拳的山阵号正是一座几乎自成生态体系的移动堡垒,无论是携带补给还是自主循环都能够在这座庞大的太空堡垒中完成。 钢铁勇士的一部分舰队甚至直接停在山阵号内,方便维护和运输。 “你应当给多恩也做个如我一般的躯壳。”佩图拉博突然说。 “为何?泰拉冷厅探险小组必须凑满三个原体?” 佩图拉博轻哼一声,数据笔在数据板表面轻巧一划:“第一个被绿皮认作金色大只佬的又不是我,为何不让多恩来认领这帮异形?” “哦,”莫尔斯笑了,“帝皇已经在绿皮面前waaaagh过了——好吧,他只是保持原本那副气派不变,光辉灿烂地将他那套面对人类的宏大宣言中所有的‘人类’一词全部模糊化,重新朗诵一轮。无论如何,伱可以做到。” “罗格·多恩也可以。”佩图拉博说,“山阵号都快与微型绿皮共生了。” “容我毫无隐喻、暗示、讽刺、嘲笑、诱导地问一句,你真的愿意放下这项工程,把它转交给多恩?” 佩图拉博往座椅里缩了一点,尽管他的铁座椅没有留下太多空间。 “他可没有我做得好。”他低声说。 大笑让莫尔斯弯曲了他的上身,抖动的散落黑发挡住脸部。他旋即站直:“好吧,我为你自豪,佩图拉博。” 他离开墙面,一边在工坊中轻巧地散步,一边说:“荷鲁斯·卢佩卡尔,黎曼·鲁斯,马格努斯,以及你们的新兄弟邓肯·艾荷的战斗都没有什么尤其需要提及的,我想这将是大远征的常态。通过武力、财富、信念的随机组合,你们逐渐征服银河,直到新的困难出现,带来一些转机。” “比如又一名基因原体的回归?”佩图拉博问,看着自己的面容在数据板光滑屏幕上呈现出的倒影。“我期待这件事的发生,因为有些军团实在需要一个能够管住他们的基因之父。” “我想想,千尘之阳和黄昏突袭者,还有钢铁勇士与食尸鬼以前的一次合作……都不太愉快?”莫尔斯锁定了两次事件。他看过佩图拉博的每一场战役报告,马格努斯那次则是他自己提的。 “这些战斗确实令人不太愉快。”佩图拉博回答。 —— “这场战斗确实令人不太愉快。”山阵号战略室内,佩图拉博翻阅着子嗣送来的汇报,对身边的罗格·多恩说。“根纳人的作战风格过于怪异,我认为他们的意识与肉体存在分离。” “你的分析是合理的。”多恩回答,双手撑在桌边。 “我们需要解剖一个根纳人。”佩图拉博说。“看看是什么机械或灵能构造在操纵他们。” (本章完) ------------ 第49章 新发型? 这一次的解剖由钢铁勇士自己的药剂师完成,部分原因是佩图拉博受够了山阵号上可能突然出现的绿皮霉菌的威胁。 “为我们介绍,缇特斯。”佩图拉博说。 药剂师努力在两名原体面前表现得足够平和,如果一定要描述心理,那么他面对基因之父时会有些害羞——当然,这不会影响他的专业水平。 “好的,大人。”缇特斯回答,指向手术台上的根纳人。 形似人类的异形生物体内管线中淌出琥珀黄的液体,在实验室的低温下被冻结。智能机械拆解后的大量未知零件归类放置在托盘中,不便拆分的内容则依然被包裹在伪装成人类的仿生皮肤内,嗡嗡地低声运转。 “我和技术军士一起研究了这些机械构造,”缇特斯说,更多地让视线留在手术台上,“试着探究仿生机械的功能。” “我们接入电流,想要探索核心元件和肢体控制的关系,接着我们发现这些操控仿生人类的关键组件,一定程度上还需要灵能的驱动。” 他指向仿生机械颅骨上链接的大量线缆。 从外表看来,这些线缆就像钢铁的长辫,末端扎入仿生机械的头皮以内,与一个类似大脑的柔软组织中的各种操纵端口相连。另一端则可以接入其他沉思者内,进行数据传输和程序控制。 “憎恶智能?”多恩问。他目前只在记录文书中见过这个名词。 佩图拉博俯身,药剂师自觉地为他递上手套。原体以违背手指大小的灵巧程度,在根纳人的头颅中翻看机械结构之间的联结。 没过多久,佩图拉博收回手,扔掉沾满粘稠液体和类似脑组织的东西的一次性手套。 “思维中枢不完整,”他得出结论,“没有自主决策的能力。这些仿生机器只是思维的延伸。只有通过这些钢管长钉,这些根纳仿生机器才能接收远程灵能与电磁波的双重控制。马格努斯的灵能者来看过了吗?” “安库埃南陪同参与整个拆解过程。”缇特斯回答,“他认为灵能在这套体系中仅起到点火与维持运行的作用,不涉及核心功能的编写。” “好。”佩图拉博说,回忆起战斗录像中子嗣传回旗舰的根纳人的古怪腔调。它们的思维明显同时分布在多个可以任意消耗的仿生人中,也许真正的根纳人正是通过这些长钉般的植入物远程操纵仿生机兵,与他们的军队战斗。 “既然如此,可令战士将根纳人与活体武器同等看待,允许启用大规模远程火力饱和轰炸。” “直到我们找到真正的根纳人。”多恩说。“鉴于其明显的反抗情绪,可酌情考虑应对手段的烈度。” “我们去下令,多恩。”佩图拉博站直身体,准备离开。“缇特斯,你做的很好。” 药剂师喉咙里发出一声卡住了的紧张欢呼,一阵气音飘出:“这是我应当做的,佩图拉博大人。” “走。”多恩简短地说。 佩图拉博盯着手术台上的仿生机械又看了几眼,心中那个朦胧的想法渐渐拥有了具体的形象。 虽然这一实际操作方法诞生于接近异形的机械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在收获了泰拉网道中对着绿皮发表演讲的异端记忆后,他觉得自己这点合理有效的实用性改动堪称没有半点亵渎——至少比网道里红袍机械教身上的金属触肢尊重人体原有形态得多。 当两名基因原体并肩走在铁血号狭长的钢铁走廊中时,花费大量脑力在思维中建立模型的行为令佩图拉博平日和罗格·多恩相近的行走速度变缓,这引起了多恩的注意。 “你在想什么?”多恩问。 “哦,”佩图拉博沉浸在大量数据中的意识终于回到现实,他的语速起先非常快,稍后才慢下来。“我从根纳人的思维拓扑和存在架构上得到了一些实用性的可参考启发……它们让我想要制作一些新的东西。” “一个钢铁卫队?”多恩想了想,“你在我们对战科技异端的时候提及过。” “我的智控机械卫队?这些机器当前尚不便于制作,我希望它们具备一定的对抗亚空间特化手段,因此我会在下次与马格努斯重遇时商议此事。”佩图拉博回答。“是别的内容。” 他的机械卫队已在试做之中,然而每每想起马格努斯与莫尔斯两人曾经籍由亚空间手段达成的种种或好或坏之事,他就无法忍受自己的装甲卫队不具备常规反灵能手段。 在多恩思索的过程中,两人一同加快脚步前往指挥室。当他们路过铁血号上安装了舷窗的那一部分,即十二人大殿时,多恩诚实地说:“我猜不到。” “这是一项准备了一半的技术。”佩图拉博说,更多的元件排布在他高速运转的大脑中变得清晰,以至于他几乎无法压下立即付诸实践的念头。因为罗格·多恩在这里,佩图拉博选择暂且放任自己抓住或许下一秒就要飞逝的灵感。他停下脚步。 “本次针对根纳的后续攻击由伱来指挥,多恩。我的半成品实际上正保留在我的舰载工坊中,现在我要前往工坊将其初步完善。我会带着阶段性成果来找你。” 罗格·多恩在瞬间的思考后选择同意。 对于这颗星球上的敌人强度,基因原体甚至无须过多插手,军团便可自行完成一次完美的征服。他所要做的不过是看顾大局,以及最后空降地表,为战事收尾。 根纳的抵抗在两轮轰炸后迅速减弱,受到统一操控的机械仿生人整齐划一地挤着弧度扭曲的笑容,光滑的脑袋随意搭配着临时补充的器官,用杂乱的肢体填补空缺,做出臣服的姿态,罗格·多恩不喜欢这种做作的表现,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他不将此地视为他的领土,因此他对这些生命体的存在理念没有额外的要求。 顺着滚滚硝烟未散的道路,基因原体走入根纳首都位于城市中心的高塔。罗格·多恩已经习惯炮弹燃烧过后的气味在鼻腔中的充盈。 钢铁勇士与帝国之拳分立左右,沉默地迎接罗格·多恩的到来。 “根纳首领要求和平。”西吉斯蒙德说,唯一的圣堂武士跟在多恩身旁分毫不离。 作为首名圣堂武士,西吉斯蒙德将加入圣堂的标准定为在战斗中击败他一次。 罗格·多恩还在观察这条标准是否太过严苛,因为在每晚都有新的帝国之拳战士申请加入这一前提下,他的圣堂武士至今只有一人。 “需看它们是否值得给予和平。”罗格·多恩说。 接着,他听见空降舱落地的巨响,佩图拉博在高塔的另一侧降落。他在短暂的判断后决定继续前进,与佩图拉博在高塔外会和。 很快,从高塔背面出现的佩图拉博与他头顶有些反光的新造型引发了罗格·多恩的困惑,他没有见过佩图拉博表现过相关的倾向。 他开口问道:“你不喜欢自己的头发吗?” (本章完) ------------ 第50章 头发还是数据线 佩图拉博没有戴头盔,这对于罗格·多恩而言已经习以为常。他们都是不常戴头盔的类型——战场的总指挥何必在战略室内全副武装,将视线拘束在对原体增益不大的电子屏内? 如果上了战场,除了满地生长的特殊绿皮,又有多少敌人能逼迫基因原体戴上头盔作战? 也正因如此,基因原体没有必要跟着阿斯塔特们一齐,为了更好地适应盔甲而修剪的短发乃至光头。 荷鲁斯除外,无论是狼王黎曼·鲁斯,还是赤红的马格努斯,都维持着他们极为茂密而蓬松的独特发型,无意间展示了基因原体在这种无关紧要之处的优越性。 因此罗格·多恩实打实地对佩图拉博那突然开始反射光芒的头感到困惑。 “什么?”佩图拉博下意识地问,接着很快和多恩的思路跃迁到同一水平线上。“哦,不是,我有自己的设计。” 他向身边的纳多尔、比尔·佩兰等战争铁匠点头示意,表示他们不用急于跟上,然后跨过废墟,大步来到罗格·多恩眼前。 这让多恩看清了佩图拉博刚剃干净的头上一些平均直径五毫米的金属圆孔。 “一直以来,我都能明确感觉到我的思维输出速度与产生速度不成比例。”佩图拉博说,“我能在一秒内思考出上千种战斗策略,但我无法将它们从思绪中带出,付诸于现实。” 他望向四面八方表现臣服的根纳仿生人,眼神在它们脑后连接的管道上略作停留。“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准备思维和机械的直接对接,即大脑与外部设备之间的直接连接,从而实现脑与设备的信息交换,直接操控大量的工程或战场机械,并更为高效地向子嗣传递信息和指令。” “如果可能,我甚至完全可以将大脑中的艺术或文字创作直接投射到机器中……” “这其中会存在许多问题,”罗格·多恩立刻说,在佩图拉博眼前,问题进入多恩的思维和脱口而出的时间差在基因原体的神经反应速度之内,“比如思维中需要舍弃的部分被一并映射……” “让我先为我的成果高兴完,我的兄弟。” “哦。” “然而这其中有一个困扰,”佩图拉博继续说,两人来到高塔之前。西吉斯蒙德为罗格·多恩推开高塔的门,基因原体们同时迈入。 “在技术理论上,我有一大难关,即如何将机械的反应层接入活体大脑之间的接口植入物模板。即使在泰拉,这部分知识也已经在旧夜散佚丢失。” “你在根纳得到了启发。”多恩说,在观察后登上一快悬浮的平台。 原体们登上平台,磁轨安静地将他们抬升。他们升入高达数百米的高塔上层。如棺椁般的休眠仓排列于蜂巢状的网格中,由大量的线缆和机械维持运转,其中保存着确实还称得上是人类的数千个躯体。 这些人类的寿命已经难以估算,沉眠下的低能耗大幅延长了他们被基因疾病困扰的生命。多数根纳人蜷缩不动,缆线与身躯上的数个神经束接入点相连。他们独特的软钉状钢铁细管扎进头皮,将思维与无数的仿生机械相连。 佩图拉博敲了敲一个看起来像是醒着的根纳人的休眠仓外壳,旁边的显示屏上亮起一行本地文字。 “会说哥特语吗?”佩图拉博问。 本地文字闪烁几秒,切换成一种似是非是的语言:“我们臣服。” “纳多尔,”佩图拉博喊来他的战争铁匠,哈科与比尔的脾气都不适合做外交官,“与这个根纳人交涉。还有多恩,是的,我在根纳获得了启发。” 多恩和他一起在蜂巢般的冰蓝网格中行走,佩图拉博决定在有必要时指着一个沉睡的根纳人作为讲解的样本。 “你找到了将数据缆线通过这些接口和大脑相连的方法。”多恩说,没有询问切割颅骨是否疼痛。在他看来,佩图拉博的意志当然足够他撑过为自己动手术的痛苦。“这些穿孔对你有损害吗?” “本次手术不存在失误。”佩图拉博说。“等待创口完成恰当的愈合,即可尝试接入数据线。” 他指了指旁边休眠仓中的一根缆线,“我对这种科技做了一些改进,缆线整体将比接口处略细,直径约在四毫米左右,软硬程度与头发接近,我将用哑光材质做保护层,使之能够一定程度上接近发辫的质感,作为对弱点的一种隐藏。” “头发?”多恩重复了一遍。 “我没有破坏毛囊,多恩。就算破坏了,基因原体的修复力也足够恢复。”佩图拉博说。“我对我的头发没有意见。” “哦,”多恩说,“我以为伱决定了和荷鲁斯选择一样的发型。那你之后再重新留长吗?” “总之,完成手术的过程中当然不能保留头发。” 佩图拉博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头,手指滑过一些根据大脑结构规则排布的、对于基因原体而言极其细小的孔洞。这些创口隐隐胀痛,他略微皱眉。 “等到数据线完成连接后,若可以验证管线密封状况,确认清洗时不会漏水,则可重新留长。我没有让光头重新生发的经验,也不曾问过荷鲁斯他的理发频率。初步估计整个过程将在一年之内完成。” “好的。”多恩点头,“这里还有一个清醒的根纳人。” 一个明黄色的盔甲小步跑来,接过与这个根纳人沟通的任务。 “根纳的建设是否需要包括对根纳人基因疾病的治疗?”罗格·多恩问。 “让帝国官员决策。”佩图拉博回答。“是延续本地人的生命,还是派来新的运输船。唯有在奥林匹亚,我才是一名管理者。另外,我最近足够繁忙了。” “忙于安装神经接口的事务吗?这似乎不会占用你的全部精力。” 佩图拉博打量了一眼多恩:“我会确认那件事你是否有权得知,如果是,你也会成为这项伟大任务的一部分。” 多恩眨了一下眼睛:“我明白了,我的兄弟。那么你会在我们的战事告一段落后回到奥林匹亚吗?” “你想来参观?”佩图拉博猜测道。 “我希望从中学习你的管理经验,以及参观。我对一颗不被冰雪覆盖的青绿星球感到好奇。”多恩诚实地说,“我想观察你对母星的改造和建设,还有你屡次提及的钢铁勇士纪念馆。” “那么,对我的神经接口设计,你有什么看法?” 多恩不明白佩图拉博为何跳跃了话题。 “很实用。”他说,“不拘泥于美观。” 佩图拉博嘴角抽动了一下:“参观奥林匹亚的事以后再说,我们首先找到奥特拉玛星区的基因原体。” “好的。我们继续前进。”多恩平静地说。 (本章完) ------------ 第51章 再见因威特 有时,在一次迎接新兵的宣誓仪式结束后,罗格·多恩会感到疲倦。 这不是仪式的重复性带来的直接影响。在黑色的广阔厅堂中,每名战士都会在宣誓的过程中将他的真心誓言托付与基因之父,他们切实地在圣堂内将自己血肉中的每一滴灵魂与信念都和罗格·多恩本人的意志相结合。 多恩沉默地迎接着他们魂灵的触觉,每一名帝国之拳的战士在圣堂中新生时,罗格·多恩与他们共同重新诞生于世,如顽石在信仰的洗练中自我雕琢。他珍惜着这些珍贵的时刻,即便这无比相近的时刻将重复成千上万次。 因此罗格·多恩尚不知晓自己为何疲倦。 他低下头,将床上的毛毯放在自己腿上,盖住冰冷的金黄盔甲。这块用因威特的技艺缝制而成的皮毛为他的腿带来温度。 他下一刻就意识到这是纯粹的心理作用。多恩略过思维给他的提示,短暂地闭上眼,在难得的心灵安慰中寻找数个小时的休憩空间。 没有梦境。他醒来时发现自己仍然坐着,完全错误的睡姿令他肌肉有些酸痛,当然,这对于一名基因原体而言不值一提。在因威特的多年执政经验告诉多恩,即使他永不休息,唯一的生理后果也只会是促进帝皇打造的躯壳中蕴含的无限潜力的进一步开发。 他如今定时回到卧室以在睡眠中获得宁静,仅仅因为他确定这是一项能够以最低成本维护个体精神稳定的每日日程,不可无视。 罗格·多恩放下毛毯,在一个短暂的瞬间里感受到自己手指对其的挽留。佩图拉博送给他的金色颅骨在桌面上静静地看着他。 随后多恩离开卧室,在山阵号已经被佩图拉博长期占用并改造彻底的工坊中找到他的兄弟。 佩图拉博,他如今唯一真正认识的、他非常敬重的兄弟如往常一样地早早出现在工坊,又或许他彻夜没有离开。 自从他从根纳人的仿生数据线中获得灵感,似乎没有穷尽的活力立即从他体内如此果决地爆发出来,源源不绝地注入到佩图拉博的每一次抬手与眨眼中。如果说罗格·多恩是通过坚决的意志抵消疲倦,那么佩图拉博身上就简直从未有过这个状态存在的痕迹。 “多恩。”佩图拉博不用回头就能察觉他的到来,也许这和工坊对准门口的摄像机有关。“下午好……不,早安。” “罗格·多恩。”佩图拉博扔到角落里的一块数据板中传来声音,多恩知道那是莫尔斯,佩图拉博的导师,如今身在泰拉。“你看我只是说了一句黑色数据线不如银色美观,他就将我扔到一边。” “早安,佩图拉博,莫尔斯。”多恩对两个人说,将那块数据板拾起来,对着里面的影像点头。 他见到莫尔斯身着最初的那身黑色长袍,手里抱着一本厚厚的金边书籍,封皮上的文字由于摄像角度问题被遮挡一半,只能看见半行“……皮圣典(Codex:O……)”。 “如果你没有事做,”佩图拉博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伸手摸索一会儿,挑出一根连在后脑的细长数据线,“帮我接到后方桌面控制台面包板上标红的接口。我不方便移动。” 多恩绕过佩图拉博那大量和房间里的各种接口相连的数据线,接过那根细线,帮佩图拉博接好。他的兄弟在连线的那一刻抖了一下:“不,拔下来!” 多恩快速照做。佩图拉博呼出一口气,调出主板,开始纠察程序的错误,同时顺口向多恩解释:“放大倍率肯定有问题。” “我早就说了,”莫尔斯说,“你不能把输出信号增加到如此的倍率,看看伱的基极电流吧。” “继续翻译你的圣典吧,莫尔斯。”佩图拉博说,“我都写好哥特语的初版圣典了,你的翻译为何拖了这么久?” “你想我快些翻译,为何不精简用词?”莫尔斯哼了一声,“你知道让它们理解从句嵌套是多么可怕的工作吗?而且我可能还得写两份译文,考虑到那条道路最终可能会通向何方,居住在道路中的生物又是否已经有所察觉。” “什么东西居住在那里?”佩图拉博问。 “我不知道,我不想翻译它们那个见鬼的语言——总之,罗格·多恩,你看起来精神不佳。” 突然被点名的多恩立即反思了一下自己的状态,从工坊内大片镜面中,他见到一个和平常那名严肃冷酷的罗格·多恩毫无差别的基因原体,他有些困惑。 “我没有精神不佳。”多恩说。 “哦,你有。”佩图拉博手里的数据笔重重地敲在数据板上,考验着这些脆弱的人工造物能够承受的压力上限,“即使对你来说,你今天也太过安静。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有事。”多恩回答。 “你看。”佩图拉博将新的变量敲进数据板中,沉思者开始嗡嗡运作,很快给了他一个“构建成功”的标志。他舒了口气,接着说:“这不像你。” 铁之主小心地将数据线一根一根从接得和蜘蛛网一般的机械端口中拆下,转动转椅,仔细地打量着罗格·多恩。“我应当与你说过,我是一个对情绪非常敏感的人。你今日走到我这里,正说明你在寻求一份帮助。” “或者一次更有效的放松。”莫尔斯说,“对着一件无法言语的无机物回忆仅占据生命中一小段遥远碎片的美好往事,本质上是一种不自知的自我折磨。” “你是在场最不适合说这句话的人,莫尔斯。”佩图拉博把莫尔斯的数据板面朝下扣在桌上,“是什么困扰了你,多恩?” 多恩平静地思考了一段时间,梳理着自己的思绪。这让他开始感到放松。他知道在山阵号悬浮的轨道之下,有大批独立的根纳人正在被处决,一股硝烟的味道窜进他的鼻腔,陌生又熟悉。 他终于反应过来。 “我在想因威特。”多恩说,“我在母星停留了三十年,我习惯冰雪的气味。” “而你现在的皮肤上燃烧着战火的热量。”佩图拉博的表情镇定如初,“当时我们启程离开时,你不曾进行任何对因威特的道别。” “我知道因威特的发展是何等迅速。因此我并不担心因威特。”多恩说,“我取消了道别仪式的流程,那是对因威特有限资源的一种浪费。” “也有道理。”佩图拉博点头,捋了捋一头数据线,从中摸出一根接到桌面接口上。工坊遮挡舷窗的金属板自动移走,深邃的宇宙展现在罗格·多恩眼前。 “这是我们前进的方向。”多恩说。 在奥特拉玛之外,鸟卜仪已检测到一颗单独的、有人类居住的星球,两名基因原体决定优先将那里收入帝国版图。如今穿过舷窗,多恩已能看见那颗深红色星球的一点轮廓。 “是的,我还没有连完。”佩图拉博说,将另一根数据线进行连接。全息投影迅速覆盖了舷窗,模拟星河展现在罗格·多恩眼前。那冰雪覆盖的晶莹亮点倒映于原体浅色的虹膜。 “虽然有些晚了,你现在仍然可以补一次道别,”佩图拉博说,“这就是仪式的意义。” 罗格·多恩低头看着他的兄弟,感受到自己呼吸刮过上唇的温热气流。他闭了一下眼睛,由于时间过短而与眨眼几乎等同。 接着他望向投影中的星球,仿佛有冰风抚过他的前额。 他说:“再见,因威特。” (本章完) ------------ 第52章 红砂洞穴 约楚卡蜷缩在洞穴中,黑暗的石头从天上掉下来,他过了一会儿发现那是过于低矮的石窟顶部在他视网膜上压下的黑影,又或许这些黑暗来自他疼痛的噩梦深处,从梦魇里诞生黝黑的色块,聚集在他的眼睛里,让他在梦里也不能呼吸。 他不想哭泣,从被抓到角斗场开始他就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软弱无力的样子,他流过太多眼泪,可是他甚至无法从噩梦里醒来。 他的手像被烧着的木头一样疼痛,火烧的气味留在他被烙下的奴隶印记上,顺着鲜血淋漓的腿和痛苦一起抓着他发紫的皮肤,穿过手掌的刺痛甚至驱散了年幼灵魂中懵懂的屈辱和被践踏的自尊。 血污从他胃里翻卷出来,顺着鸡皮疙瘩密布的脸颊变成狂热的眼睛,他想要逃跑,想要死去。他听见所有人都在嘲笑他,从观众席上那些很高地飘荡在上面的台子。 他想忘记红砂,从硫酸中挣扎着游走,发烫的破损的撕裂的皮肤被剥落,蛆虫的眼睛像腐烂的木屑一样落下,他的头很疼,温度比角斗场正中的太阳更高,那是高阶骑手的烙铁…… 一股清凉的触觉深入到他的喉咙里,贴着气管和血管包裹住他蜷缩的心脏,明净的琥珀将他收进如风轻抚的无声涓流中,安宁的色彩揽住他的双颊,他开始想念自己的母亲,还有父亲,想念没有红砂的时间。 他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也许明天自己就要死在病痛中,他今天被那只猛兽咬死了,黑色的牙刺穿他的手掌,蛆虫之眼带来令人作呕的欢呼,人群喊着要下注,赌上狼的血液和海兽的刀,巨象的脚和人的肠子…… “约楚卡,”琥珀在呼唤他,黄宝石在呼唤他,红色的绳子拉住他下坠的手,他的手指抽搐着勾着红绳脱落的丝,“约楚卡,醒一醒,已经没事了,我只想你醒一醒……” 沉重的声音和野兽一样的炙热呼吸笼罩着他的头颅,如此有力又低沉,悲伤而苦痛,明黄的颜色靠近了,将他残损而蜷缩的身躯从里到外地照亮。 血污从他的头发里离开,冷热交杂的折磨被一双父亲般的粗糙手掌轻轻地拿走,他在光芒中融化并舒展,自我从痛苦和扭曲的深渊里上升,徘徊在回归的边缘。 “爸爸……”他的喉咙里发出声音,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停留着一只手掌。琥珀和黄宝石变回巨人温柔而痛苦的双眼,红绳缠回巨人的腰间,血的瘢痕留在他的皮肤上,荣誉本身就是屈辱。 安格隆,不败的红砂野兽——高阶骑手这样称呼他,可是约楚卡不喜欢。 约楚卡将头埋在安格隆的肩上,高烧中滚烫的皮肤汲取到凉意,他努力收起眼泪。安格隆抱着他,轻轻揉了揉他的头顶。约楚卡也伸手拍拍安格隆的头,一些短短的发茬刺着他的手掌。 “我又给你带来麻烦了。”约楚卡闷声说,“我不想这样,安格隆。” 安格隆用一根手指贴着他的额头,因为过高的温度而微微蹙眉。他捡起一块兽皮裹住约楚卡,保存着男孩的体温。 “没事,谢谢你还活着。”安格隆说,“今天的夜晚很暗。睡得着吗,小约楚卡?” 约楚卡试着放慢自己急促的呼吸,让更加平缓的呼吸节奏带着自己入睡。 他的头脑渐渐昏沉,但下一个念头将他惊醒。他问自己为什么要活到明天。约楚卡知道这不对,他的死会让安格隆难过,可他已经让安格隆足够痛苦了,安格隆总是替他双倍地疼痛着。 “安格隆,”约楚卡说,“我睡得着。” “我来讲个睡前故事吧,孩子。”奥诺玛莫斯说道。他是这洞穴中的长者,照顾着所有的斗士,尤其是安格隆。 巨人在奥诺玛莫斯身旁时,会变得不再凶猛或高大。他的温情更多地得以展现,角斗士们从中找到心与心的缝隙,与安格隆结成仿若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 老人撕下一块布,慢慢屈身,为约楚卡更换包扎创口的布料。“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名伟大的斗士,从未战败的斗士。” “就像安格隆一样吗?” 约楚卡知道奥诺玛莫斯在安慰他。他主动地配合了他,让心中的痛苦在交流中淡化。 “也许吧。”老人轻声说。 “他做了什么?”安格隆低声问,避免将洞穴中熟睡的其他人惊醒。明天,所有活着的奴隶都会被重新投入角斗场中,他们需要睡眠。 “他用一支军队征服了世界上所有的城池,一个接着一个,一片接着一片。高阶骑手们害怕地向他上供他们有的所有东西。”奥诺玛莫斯缓慢地站起来。“还称呼他为‘吞噬世界的人’。” “之后他去哪儿了?”约楚卡问,闭上眼睛。 “他过得很好,非常非常好。”奥诺玛莫斯说,在安格隆黄铜般的眼中,老人见到明悟后的悲伤。 约楚卡点了点头,裹紧兽皮,乖巧地调节着自己的呼吸。安格隆轻柔而有节奏地拍着小奴隶的背,直到熟睡让约楚卡的眼球不再继续不安地转动。 安格隆的睡意已经散尽。多数时间他其实都无法入眠,今夜并不例外。 他无声无息地按住手臂上会发出响声的锁链,躬着身离开洞穴深处,靠近入口处。灰胡的斗士跟在他身边,远离角斗士们的鼾声。 努凯里亚主城德西亚的夜景露出一角,这是被关押的角斗士能看见的最接近地狱的地方。今日的夜晚尤其昏黑,似乎有细细碎碎的诡谲响声在红砂中飘飞,像薄刃割开丝线,长杖划破云层。 “奥诺玛莫斯,”安格隆问,“那个斗士后来怎么样了?” “传言中,他的名字是德西亚。”老人说。 安格隆没有摇头或点头。他静默地坐着,在黑夜的注视中等待身上的伤口愈合,等待明天的角斗。太阳升起后,他的情绪将再次随着整个角斗场而起伏,观众的欢呼和敌人的痛苦会同时注入他的灵魂。 他的仇恨和欢愉都没有来由,他徒手掐死瘦弱的敌人时将继承对方绝望的怒火,这团燃烧的烈火在烧焦他的骨头并蒸发他的血液前,会再次变回嗡嗡作响的渴战和观众席上德西亚人膨胀的兴奋。他在高涨的自我欣赏后会立刻开始自我唾弃。 最后能留在他身上的只有疤,腰间的疤痕,与心上残破的疮疤。 “我听说他们抓来了新的变异野兽人。”奥诺玛莫斯说,“也许会成为我们明天的对手。” 安格隆的心在下沉。与恐惧无关,他的心只是在下沉,日复一日地越沉越深。 “伱先去休息吧。”安格隆劝告道,“我不需要睡眠。” 老人端详着他。“打起精神,安格隆。”他说,“我们都还活着。” “我知道。”安格隆说。 奥诺玛莫斯回到相对温暖的洞穴深处。老人的呼吸声很快融进熟睡的角斗士不安的鼾声中。安格隆试着闭上眼休息,他没有成功。 风声簌簌回旋。这一季节有这样的风吗?安格隆不确定。 所有人都在死去。他想,死在他的手上,或者别人手中。他不知道约楚卡能否活过今夜。 角斗场上轻飘飘的花雨仿佛仍然在持续地落下,武器与锁链和他的手融为一体。他对战斗的厌恶在战斗本身中积攒,他的自我溶解在热砂中,安格隆知道他需要找回自己,更加振作。但他找不到理由。 变异野兽人。他想。还有什么?深牢斗士?他知道那些生物是更糟的野兽人——它们的后脑勺上垂落着钢铁的线缆。 突然,他听见有东西从洞穴外滚来。一个接近圆形的东西,带着遥远的血腥气。 安格隆提高警惕,在一阵破空的风声刺向他时凭空截住。锋利的脱手暗器划伤了他的皮肤,他没有陷入朦胧的眩晕,暗器没有涂毒。 一块布料被暗器钉着飞来,这突发的事件让安格隆的心跳变快,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犹疑。 他摘下布条,试着阅读上面的文字。 安格隆超凡的理解力帮助他轻松地读懂了这些文字的大部分含义,然而这不过是平添困惑。 “西高乐,西高乐,分汝嬉笑度困厄。午夜福音幽都来,笑神嘱托莫惊愕。红砂之主待援手,半神将至救危难。血亲愚昧无所施,吾等无奈心中叹。将礼献,祈信达,与尔共事久长愿。——亚曼·拉罗尼” 他看着布条末尾的署名,不明白究竟谁会做这种恶作剧一般的行为。然而,不可否认地,有一簇崭新的火逐渐在他心中发出赤红的亮光。 “半神将至……”他在心中复述。 更多的滚动声在黑夜中靠近,安格隆截住一只滚得最近的东西,拎起观察。下一刻,他睁大眼睛,心跳止住半拍。 他手中所提之物是一颗死去的头颅。那双尖耳让他的童年记忆迅速复苏,异形的外貌和多年前曾经袭击他的一张脸重合。 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他发现自己绝不会认错。 更多的头颅带着一股引人嫌恶的气味滚到洞穴之外,童年时曾经攻击过他的那一队异形中,那些逃走的面孔如今尽数滚回他脚边,睁大的双眼和扭曲的神情证明了是何等痛苦的死亡曾降临其身。 这算什么,一种献礼?给一个奴隶? 安格隆的心刹那间被千百种复杂的情绪高高托起,仇恨混杂愤怒,震惊交织解脱,多年以来,他的心首次上扬得如此之高。 他手中用力,硬生生单手将那颗头颅捏碎,血浆顺着他的手爆开,向下流淌。 “半神将至……”他第二次重复,粘稠的汁液和碎骨催生了一股油然而生的愤怒,令他想要呕吐。 角斗士将上下牙咬紧,两排摩擦的牙齿发出的细碎声音顺着骨头传导至耳膜。洞穴中的兄弟们还在熟睡,他只能将低吼压回喉咙深处:为何如此多年的痛苦和死亡过后,又要有这般荒诞的许诺高高在上地从夜色里来了! 他四处眺望,双目在红砂的黑夜里瞪大,从最微小的风沙卷动中以狩猎的方式捕捉这些不速之客的踪迹,一直到细沙如今日角斗场中的鲜血一样蒙上他的双眼,刺出麻木的潮湿水珠。安格隆抹去这些铁锈味的水珠,血水在月下一片漆黑。 安格隆抓起地上的又一颗头颅,没有丝毫仇恨消解的欣喜。 这一地颅骨来得太迟。他这才发现自己对高阶骑手的愤恨已经浓缩得过于厚重,以至于既无法抒发,又无法缓解,甚至已经变成生活的一部分,无处不在以至于无法察觉。 荒唐的眩晕占据了他的大脑,他感到一种强烈的抽离。 洞穴内是他的同伴,他的兄弟,他日复一日的战斗和厮杀尽数浓缩在这漆黑的洞穴里,岩壁上落下的沙尘和火堆燃烧后的灰烬是他生活中唯一的真实之物,是他所拥有的全部散发着血腥气的绝望现实。他在这洞穴中度日经年,一日日地看着自己的心向下沉去。 然而,就在这荒谬至极的夜晚,这滑稽的字条和真实的仇恨之骨,他所见的万种灾厄的根源,突然落到了他手中。 刹那之间,他固有的生活被刺破了一个窟窿,尖锐的怒火从麻木的死灰里烧灼而起。他忽然无与伦比地想要冲出洞穴,将今日对着约楚卡的战斗下注——不止如此,他要将所有上过观众台的为角斗士的鲜血和碎骨大声欢笑的人全部撕碎,把施加苦难者的头骨一个一个地和这些异形的骨头捏在一起剁碎,深深埋进红砂里。 这个瞬息里他看见了撕碎既有规则的可能性。许多年前他做过,不止一次。那时他还不够高大,他的逃亡与反抗都是失败的。他跪在红砂里,看着同伴被锁链捆住手脚扔进兽群,高阶骑手对着他痛苦的反应哈哈大笑。但是这一次—— 这一次又有何种区别?他无力自保的兄弟姐妹,仍然躺在这黑暗的洞穴中,他们发烧、断腿,病痛缠身,在漫长的挣扎里向死亡迈步。他的反抗意味着所有人的死,奴隶主会一个一个地处死他们,就在他站起来抛开锁链的那一刻。 至于这张字条中的什么“半神”,什么“援手”…… 令人发笑。安格隆想。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角斗士都已在红砂或野兽的巨口中丧命。 安格隆徒手掰碎岩石,在石壁里挖出孔洞,平静地将这些异形头骨一个个挤压进狭窄的坑中,再用碎石和红砂掩盖。他沉默地在黑夜中做着这些工作,为了他的兄弟姐妹在次日不被高阶骑手怀疑。 “打起精神,安格隆。”他对自己说,生活还要继续,他对所谓的救援者不抱希望。“大家都还活着。” 但仇敌是可以被杀死的。他想,心中不甘的种子再次顶破了愤怒与仇恨交杂的板结土壤。他明明看见了洞穴外的一种可能性。 他能怎么做? 安格隆闭上眼,渐渐陷入一段睡眠。如此多年过后,他终于再一次在睡梦中,想象努凯里亚红砂之上奴隶主们最为凄惨的死亡。 关于诸多需要声明的内容:(太长了发不出所以请看图orz) (本章完) ------------ 第53章 若今日身死于此 第十二只野兽被安格隆撕碎,血洒在热砂中。他握住变异野兽人的两支羊角,用力向两边掰,直到野兽人血淋淋的头皮和半个头骨被巨力扯断。 当然,也许是第十三或十四只,他没有数。 他的背后是奥诺玛莫斯,他的教导者与几乎是父亲的老人,与他相互守候着彼此的背脊。今日的角斗中,他们并肩作战。 野兽人的咆哮在他耳边响起,化作鲜血缠绕在他齿间,变成浓重的腥味,逆流进他狂跳的心脏。 眼前的野兽有时仿佛长出了尖的双耳,有时又与高台上的高阶骑手有了同一张令人憎恶的面孔。 他将能够使出的全力灌注在几乎是一件钝器的巨斧中,斧刃斩中野兽人的左肋,从正中割过深色的黏腻内脏,黑铁砍断紫红的肋条和皮膜,携泼洒的大面鲜血切入红砂,脏器成堆落到红砂中。 哀嚎和咆哮同时从野兽人与安格隆的喉咙中震动着吼出,卷动烟尘。 “安格隆!”奥诺玛莫斯吼道,“冷静!” 巨人的神志在头颅内飞旋,他渐渐在意识中重新将手和巨斧分成两个物体。 和往常的麻木不同,怒火在安格隆心中烧灼,并且奇异地令他更加清醒。血腥气从他的鼻尖窜进眼睛下方,他挥动巨斧,一直到野兽人的血染尽早已被鲜血浸透的沙坑。 兽潮死尽,奥诺玛莫斯仍然在他身后,粗重地喘息着,但依然站立不倒。 “还有什么?”安格隆低吼,“还有什么将要被释放?” 他知道只要他们的双腿还能支撑身体的站立,高阶骑手就不会罢休。 蛆虫之眼在高空显形,这主持者的肮脏之眼飞行着落至场中,安格隆的手指颤抖着。假如给他一个机会,他立刻就会纵身跳起,将这机械扯碎。可是他不能——因为奥诺玛莫斯仍然在他身后。 “多么优秀的战斗,朋友们,你们如何评价不败的安格隆,还是我们乌尔恰姆的老熊奥诺玛莫斯!今天我们的安格隆·塔尔克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大!” 人群爆发出欢呼,无数个竖起拇指向上的拳头被伸出,像一场愚蠢至极的荒谬仪式。一股欢畅的热潮从四面八方而来,如电流穿透他的手与脚。今日,他抗拒地回绝了这种情绪。 “但不用可惜,德西亚的朋友们,因为今天的竞赛还没有结束!” 蛆虫之眼尖利的声音嗡嗡地钻进安格隆的听力范围之内,他多次折断又复原的指甲扣进战斧的木柄。 “我们还有一件特殊的礼物,配得上你们的屈尊到来,配得上每一个尤其高贵的观众,角斗士将为了它们展示出他们全部的武艺、痛嚎、坚韧和死亡!” 被枷锁层层圈禁的虚弱奴隶将他们瘦骨嶙峋的手贴在庞大的冷铁上,庞大的门扉在红砂深坑中被打开,两只与安格隆体型相仿的魁梧怪物从门后的监牢中走出。 人皮挂在它们黑铁甲的尖刺上软弱地摇晃,一对锋利的铁角在头顶竖成相对的两片弯刀,被凝固的血渍染成赭色。这是努凯里亚象征屠戮的竖冠双角。 “向诸位介绍,这正是我们的明星斗士,来自深牢大狱的伊尔克尼斯,以及图尔吉顿!” 随着两个巨大的变异野兽人向尸体之山顶部的两名角斗士走来,全场的欢呼愈加热烈。奥诺玛莫斯裹着皮甲的手臂因为向后抓握武器的长柄末端碰到了安格隆。 “深牢斗士。”奥诺玛莫斯说。“屠夫之钉。” 屠夫之钉——安格隆看见那些线缆从两名深牢斗士脑后垂落。这努凯里亚永恒的奴隶证,贯穿头皮的金属长钉,如铁的寄生虫一样深入大脑,将头壳中一个人剩下的一切都搅成血和灰质的混合物。 无尽的痛苦将永久驱使屠夫之钉的载体,愤怒以外的一切情感都将被洗刷,起初除了嗜杀之欲,战士将不再有其他感情,后来当战士的精神过早地死去,这份嗜血也会一并消失。 “他们无法击倒我们,奥诺玛莫斯。”安格隆说,快速瞥了一眼高处的观众席。 他需要一个时机,他要开始做准备。等到他的兄弟姐妹们均已准备妥当,他迟早会举起反旗。他会的。 “他们令人胆寒。”奥诺玛莫斯说,“而我们战无不胜。” 安格隆吸了一口气,血气充盈在口中。奥诺玛莫斯所指代的“他们”与安格隆所想的并非一人,但安格隆的确从中获取了更多的决心。 老战士提剑敲击盾牌,径直向着深牢斗士走去,高声喊:“祝你安息,命运的奴隶!” 安格隆等待着他的那一只靠近,然后是剑斧交接的时刻。 他观察,挥砍,屠夫之钉的铁辫一晃而过,黑铁甲上悬挂的骷髅被一斧劈碎,血液迸溅,左腹到肩胛被剁开,自己同时受伤,屠夫之钉反射红光,切断,格挡,怒吼,血沫喷出,为奥诺玛莫斯挡下一击必死的重劈。他有条不紊地处置着眼前的敌人,愤怒变为解剖的动力,深藏在颤动的齿间。 深牢斗士倒下了,安格隆抛掉手里挖出的一截野兽人脊椎,蹲下身扶着受伤至难以直立的奥诺玛莫斯,无视人群震动云层的欢呼。老战士需要休息,安格隆希望今天的战斗就此结束。 但是蛆虫之眼仍在盘旋。 “尊敬的观众们啊,今日的好礼是否让德西亚的诸位尽兴了?我们的两名战士,受宠爱的明星,将两个深牢斗士撕裂了!” 欣喜的吼叫汇聚成群体意识的狂潮,震起饱尝鲜血的红沙。 “那么,伱们想不想看到,我们的两名战士之间,谁才是真正的命运宠儿?在死斗中,谁又能杀死谁!” 奥诺玛莫斯惊讶地挣扎仰头,眼中掠过一种对命运的了然。 他将手搭在安格隆的臂膀上:“祝你在未来的战斗里被命运眷顾,我的战士。” “不!”安格隆突然高声怒吼。 杀死他的导师,他的同伴,他的父亲? 不! 他握紧巨斧,站在尸首的骨骸与血海大吼,直直盯着角斗场顶端的高台。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弄错了一件事——什么狗屁的耐心准备,什么他妈的忍耐和委屈求全,什么放屁的逃亡和退缩!看看他得到了什么,反抗会死,不反抗就能活吗?命运的宠儿? 他当了半辈子命运的奴隶!他的同伴活下来了吗?他的绝望换不来哪怕一条鲜活的生命! 在他流血的心脏深处,一个细弱的念头从破碎的疤痕中钻出。 若今日他死于此地,无人再可因他受过。洞穴中的兄弟姐妹是他的束缚,他又何尝不是他们的枷锁。 “哦,我们的明星宝贝要反对我们,”蛆虫之眼尖细地嗤笑讽刺,“听听他要说什么?‘不行,这个老头儿是我亲爱的同伴,’他要哭鼻子了!” 我要说什么?安格隆想,高阶骑手在等着我说话。我嘴里的每一个音节都不过是供观众取乐的素材,我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说话! 他环视四周。先于思维,他的战斗本能向他提供了一条多年以来始终在那里等候的路径,一条被理性和深沉悲哀蒙蔽遮盖的道路,如今竟如此清晰。 今日尚未清理的尸骨是天生的掩体,野兽人庞大的骨架与硬化的皮肤是最好的盾牌。他如果向左手边冲锋,场中的钉柱会是第一层跳板,找准长钉间的空处落脚,蹬着结实的木桩跳出,他的弹跳力足够让他的手指卡进放硫酸的管道口,只要他足够快速地将自己拽上管道,下一个落足点将是砖墙未修的裂缝,再下一个落点…… 看台。这个词跃入他的脑海,但看台仍不是他能登上的最高点。 顺着看台的围墙,他能跑得比枪弹更快,最高的鎏金台将近在咫尺。 昨日夜幕中如最脆弱不过的滚草落至他脚下的尖耳头颅,和今日高台上的奴隶主,难道有什么差异大过天和地的区别? 他的胸腔中传来震动,血液的奔流盖过人群的嘲弄和呼号。他听见一些琐碎的嗡嗡声,像再烦人不过的蚊蝇,哄笑和残酷的嘘声滑过周身,淌进鲜血淋漓的新添伤口,化作怒火融进血肉。 一只苍老的手有力地拍在他的手臂上,不是长辈对后代的关爱,而是战士与战士间相鼓舞的力度。 奥诺玛莫斯专注地看着安格隆,安格隆不知道他在自己黄铜般的虹膜中看到了什么,他只见到一种光亮在老战士眼中亮起。 接着,奥诺玛莫斯轻轻地拍了拍他。“去吧。” 安格隆怒吼一声,倏然以斧重劈砸碎蛆虫之眼,跳出尸堆大步急奔。在人群兴奋至荒谬的高呼中,一秒之内,他越过半场,纵身踩上钉柱,被长钉割破的脚掌迸出鲜血,临空滴落。 他拽着钉柱拧身,重重蹬起,深坑染血的高墙向安格隆飞来。他的指甲扭碎在混凝岩的表面。 人群的声浪发生变化,“处死他”“杀了他”“他怎么敢”,他们的尖叫中终于洋溢出惧怕。 安格隆的表情因同时诞生的快意和悲哀而扭曲,野兽之面倒映于金属管道扭曲的表层。 若今日他死于此地,他至少已做到数十年未有人做到的事。 他翻身向上,跃出高墙,对激光贯穿血管的疼痛恍若不觉。角斗场高处的风刮过他滚烫的血,身高不及他腰部的观众四散而逃。他惊讶于这些高高在上的废物竟如此渺小,喉中不禁爆发大笑。 高台在他脚下倒退,“钉子”,有人颤抖地喊,“耻辱”,有个单词飘进他的耳朵。 什么是耻辱?以弱者的情感为血食的懦夫才是当世的耻辱! 他无暇将角斗场以人血取乐的观众大卸八块,不是因为慈悲——他今日已抛却慈悲,那奢侈的情绪正在动脉中哭嚎。他没有闲暇多事,因为鎏金高台上的高阶骑手正要逃跑。 他的身躯猛地摇晃,骨节咔咔作响,子弹打断了一根骨头,也许是更多根。当然,他没有数。 “懦夫!”他大吼,以野兽的姿态扑向金台。多么遗憾,塔尔克家族的首领不在这里,努凯里亚的大君不在这里! 安格隆全力撞向这些慌乱如蝼蚁的奴隶主,他们的身体在他斧下变成多段的尸身。血雨和碎肉落下,更多的血肉战利品聚集成堆。昨夜之梦今日被他劈进现实,他的巨斧在从他潮湿的手中滑出的前一刻被缠死在手臂上的锁链拽回,他的拳头深入肮脏的内脏,捏碎头颅正如他昨晚对那份献礼所做的那样。 一阵虚弱在他体内荡开,他体内正在破碎,下一刻,他跌倒在地,血流进高台的缝隙。 安格隆抓起一把奴隶主的肉,咬碎后吐出,粗重地喘息。 若今日他死于此地,他的讯息将为了奴隶主的颜面被死死掩埋。但所有奴隶都能发现,有十余个角斗场之主再未出现。 所有奴隶都能从观众的恐惧中,知道不败的安格隆最后杀死了谁。 他从白骨中提出斧头,眯着流进了血的眼睛看向瘫坐在墙角的最后一个奴隶主。接着,安格隆咧着嘴,扯出一个微笑。 “我杀了多少头野兽?”他问,然后抛出斧头,砸碎了那个人的胸腔,“再加一头。” 他的意识模糊的速度正在加快,漆黑的影子漫进他的大脑。他想到奥诺玛莫斯,接着他发现自己心中出乎意料地宁静。他的愤怒被猛烈地烧干了,残灰构成他重伤的身体。他的伤口从未真正愈合,无论是身体的,还是心灵。 高山,他的童年模糊不清,被捕捉,他在酸液池的顶端获得一个名字,奥诺玛莫斯抓住这个男孩的手,他跪倒,锁链绑住他的手,野兽脱落的长牙,断腿的克莱斯特在刀锋上起舞,痛苦,一些哀嚎,二十四个奴隶在战斗中死去,折断的赤红骨血,他身上的赌注日日增高,洒落的鲜花,金币被抛出,死人,约楚卡蜷缩在山洞中颤抖。 “杀了他,该死的,他失控了!” “他不能死!我赌了三百金币!” “钉子,给他打上钉子!他必须还债!” “等等,那些是什么?” 他勉强地辨认着,识别出从黑暗深处飘来的憎恶之言。钉子……不,他不会再做奴隶。结束了。全部结束了。 安格隆拖动身体,捡回他的战斧,将钝刃上的尖利破损对准自己的喉咙。他口中落出的血沾上了斧头。 若今日他死于此地,他将安息。尽管仍有遗憾不得弥补。 天上似乎正降下火雨。看来死亡的幻象已经抓住了他。他颤抖地吸着气,声音和颜色都离他远去。 “阻止他!快!”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气势。安格隆已无力嗤笑。 下一刻,电光在他眼前炸开,他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那个刹那里,狠狠撞向自己的斧头。 (本章完) ------------ 第54章 这又是什么钉子 “这还是这张病床首次启用。”佩图拉博坐在病床边的铁椅中,看着数据屏上的线条走向波动速率趋于平稳,于是拆下几根神经传输线,用线圈将脑后的一捆线缆绑好固定。“用来救治一个重伤的兄弟。” 那无疑是他兄弟的巨人仍躺在病床中,高大强壮的躯体却呈现出反差极大的虚弱和残损。即使在昏迷的状态下,他也不时从喉咙中咕哝出痛苦的低吼。 洗去浑身血污后,他粗糙皮肤上数道触目惊心的伤痕纵横交错,喉咙口被斧头切破的血口尤其醒目,他最后被震荡手雷击晕前的脱力保住了他的命。 凭借基因原体超绝的自愈力和药剂师送来的临时调制的珍贵药剂喷雾,这些伤口渐渐地以肉眼可以观察到的速度恢复。这几乎已经是阿斯塔特药剂师能为生理条件上几乎是另一种生物的基因原体做到的一切。 佩图拉博用两根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使得紧皱眉头的表情不再那么僵硬。 多恩关上病房的门,带着他的消息和尚未脱下的金黄战甲大步走到病床边。他观察这名兄弟时,仍然保持着磐石般冷酷的表情,但他的手确实将病床的钢铁护栏不小心掰了下来。 他沉默地无声放下被掰断的护栏:“这座当地人称为德西亚的城市已被我们全面接管,角斗场的角斗士暂且征用被清空的宫殿用于安置。” 罗格·多恩的接管往往意为统治层的集体入狱、领导者的重点关押和平民的全面戒严。佩图拉博习惯了这种简化。 “用了一个泰拉时。”佩图拉博说,“又三十七分钟。和这名兄弟一起出现在角斗场中的老角斗士呢?” “仍未脱离抢救。”多恩回答。“他受伤过重,且身上多处旧伤不愈。” “我想我们得救活他。”佩图拉博低声说。“我可以感受到这个老人对我们兄弟的重要性。” 他和罗格·多恩都足够了解一个凡人和基因原体所能构建的深层关系。除了荷鲁斯·卢佩卡尔和他们不了解的第二原体,每一名已知的兄弟都与各自的母星建立有极为深厚的情感联系,而人与人之间的纽带正是这种情感链接的浓缩之处。 就连黎曼·鲁斯,都有亲近到恨不得天天混在一起的两匹巨狼。 “我学习了当地的语言,一个名叫克莱斯特的女性角斗士告诉我,我们的兄弟名叫安格隆,是德西亚角斗场中最出名的战士。” “他们信任你了?”佩图拉博没有转过头,他的视线依然盯着监控安格隆生命体征的数据板。 “没有。”多恩说,吐出这个单词的语气比平时更重。 他们受到的防备越多,安格隆与他的同伴曾经历的千重苦难就越被凸显。 佩图拉博吸了一口气,沙尘上的血雾几乎与他名为安格隆的兄弟融为一体,即使身处铁血号中,红砂里的血气依然无从散逸。注视数据屏时,他余光里安格隆伤痕累累的身体令他的心在胸腔中战栗。 “这种事情总是会发生。”佩图拉博说,察觉到自己的音调末尾存在不自然的颤抖,“银河如此辽阔,注定会有一批人生活在水火炼狱中。而我们的兄弟,也是众多生命中的一员。” “我们会改变这一切。”多恩沉声说,其言语中的笃定证明这对于他甚至称不上是许诺或宣誓,而仅仅不过是一条无需思考的常识,“安格隆什么时候能苏醒?这是他的母星,他有权决定他自己星球的未来。” “不知道。” 佩图拉博终于从数据屏上挪开眼,他的眼神立即落在了安格隆身上,或者说他的注意力早就被他兄弟昏迷中的痛苦带走了。 如果是他来处理这颗行星,他会展开一场彻底的清洗。佩图拉博想着,决定站起来用迈步消磨积攒的情绪。 “等他想要苏醒的时候。我坐久了,起来走一走。你需要坐下吗?” 罗格·多恩点头,和佩图拉博换了位置,撑着金甲在铁椅中落座。 “他会苏醒。”多恩说,他的愤怒通常并不容易在表面上被观察到。“整个角斗场中被捆绑的奴隶主都在等待他的决断。” “还有他的同伴。我看了那个电子元件中录制的今日战斗场面,我们的兄弟很重视同伴,即使今天场上只有两个人还活着——包括他自己,与那生死边缘的老角斗士。” 佩图拉博在病床旁无声地徘徊,拽平亚麻长袍上的皱褶,这才发现他兄弟身上沾染的血迹因为照料过程中的接触,沾了自己一身。 他理应去换条干净的长袍,可他不希望因为这数分钟的离场而意外错过兄弟的苏醒。 佩图拉博将手搭在另一侧的护栏上,控制力度以免将这边的护栏也掰碎。他开始准备自己的开场白,这让他发现了自己罕见的紧张。 安格隆与他所见的每一名兄弟都不相同,从荷鲁斯·卢佩卡尔到罗格·多恩,除去当时过于单纯的马格努斯,他们皆以成熟而完整的姿态与彼此相拥。 唯有安格隆。当他见到巨人决然自裁的瞬间,安格隆是否成熟尚难以评判,但他的破碎已一目了然。 佩图拉博想起和罗格·多恩初见时,他曾暗中发誓说要证明只有罗格·多恩会弄错一长串头衔的指代对象。 假如今日他偶遇的不是安格隆,他绝对会将自己在心中编好的十余个朗朗上口的绰号依次报出。 可他决不能对安格隆说“我是奥林匹亚众王之主,天鹰旗下的征服者,数百颗群星的统治者”。 他没有自私到在兄弟清醒的第一刻就重新撕开他心灵上的疤痕。就算加上诸如“关爱民众”等虚伪的修饰,也绝对不行。 不久后,药剂师缇特斯的讯息发来。奥诺玛莫斯虽尚且难以醒来,但已脱离生命危险,生命体征平稳。两名基因原体为此面对面松了一口气。 在这之后,又是一段时间,数据屏上一根正弦线的振幅陡然扩大。佩图拉博精神一震,向多恩点头,示意对方安格隆将要醒来。 迎接语滑到他嘴边,我是佩图拉博,你的兄弟。我们终于找到了你。他想。这应当就够了。 安格隆的眼皮颤动不止,倏然,他蕴含着出人意料的平静的双眼睁开,以接近厌倦的警觉扫视周边的环境。 “你好,我……” 佩图拉博刚刚开口,只听安格隆怒喝一声,猛地扑向罗格·多恩,将毫无防备的多恩连人带金甲一拳轰进墙里。 角斗士的伤口再度崩裂,鲜血溢出。他回身盯着佩图拉博的面容,黄铜色眼瞳中的深重悲伤直直撞进后者心中。 “是他给你打了钉子吗!”战士低吼,“不要怕,告诉我,是他吗!” (本章完) ------------ 第55章 这不是那个钉子 “什么钉子?”佩图拉博下意识地问。接着,顺着安格隆的视线指向,他恍然地摸了摸自己头顶的钢铁线缆,“你说这个?” “那不是屠夫之钉……”多恩咳嗽一声清掉嘴里的灰,努力地把自己和身上的金甲从墙中挖出来。 安格隆显然也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方才的怒焰与血腥气迅速淡化,守护者的坚决气势散去了——他苏醒时用于维持自我认知连贯性的认知也一起终止。他不再是红砂上的斗士。他对现下所置身的环境而言是一个全新的个体。 安格隆伸手帮忙拉了多恩一把,对着多恩镇定的“谢谢”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泛着银光的天顶,干净的地面与适宜的温度,以及浅淡的消毒剂气息,这间房间中的一切都令安格隆无比陌生,甚至产生了一线不可控的慌乱。 他模糊地想起了一切开始之时,他似乎身处一个冰冷而干净的圆筒,被某种坚硬的金属包裹,在颠簸中于群山间坠落。 “那是我们的兄弟佩图拉博自己研究的数据线缆。”多恩说,“不是屠夫之钉。” 尽管还没有人告诉他什么是屠夫之钉,佩图拉博依然能从与努凯里亚人交流过的多恩脸上猜出一些细节。 “也许是我们的着装令你产生了误解,兄弟。”他尽可能沉稳地说,“我们同为带兵打仗之人,这件长袍上的血迹来自于你,我为伱处理了一些伤口。我是佩图拉博,他是罗格·多恩。” “所以你自己……把这些东西钉进了脑子?”安格隆难以置信地问。 与屠夫之钉极其相似的管线时刻勾起他最糟糕的联想,控制、屈辱、疯狂,这就是他能从这套装置中获得的一切概念。 “你的描述并不算错。” 佩图拉博说。他解开绑住线缆的绳圈,拔下一根放在手中,向安格隆展示这些钢线的无害。线缆的拆卸最好需要一根根用辅助工具拆卸,强行全部拔下会带来严重的感官失常,不过一次只摘一根还是可以的。 “但我想,保护而非伤害才是这套硬件模板被创造的初衷。除了我们的敌人,没有人会因这些线缆受伤。” 安格隆摇了摇头,依然难以接受。 他问出的首个问题与在场三名基因原体都无关:“那名和我一起角斗的老战士呢?” “重伤,没有生命危险,正在沉睡。”多恩说,他平稳的语调里有种特别的镇定效果。“我们关押了贵族,并让其余角斗士在皇宫中临时休息。” 安格隆闭了闭眼,将背脊贴向一面实心的墙,略微躬身,又尽力地撤去他长久以来的习惯摆出的战斗预备姿态,将肌肉放松。他身上有一种解脱后的宽慰。 不知想到了什么,安格隆面上忽而浮过一层战栗的厌恶。原体很快压下自己的不受控的情绪,挤出一层勉强的微笑。 “你们是半神吗?”他嘶哑地问。 两个原体同时被这道提问刺中,他们分别有过被某种异形生物大范围敬仰的经历。 “我们是基因原体。”罗格·多恩很快回答,强调了他们的物种分类,“是人类帝皇所创造的,为人类的未来作战的人。帝皇反对任何宗教性说辞和神化个体的行为……” “首先,我们是你的兄弟。”佩图拉博打断了多恩,因为每次“帝皇”一词被提及,安格隆的面部肌肉就会出现一层微小的抽搐。“我们分散在银河各地,但我们同出一源。我们需要你。” 安格隆安静地听完了他们的话,血丝从他裂开的伤口里渗出。 “你们是半神。”他说,佩图拉博不确定角斗士口中的断言是否包含讽刺。“而我是个奴隶。你们需要我?你们看中了我的哪一点?” “我们才交谈五分钟,兄弟。”佩图拉博说,“只来得及看出你是一名战士,和仁慈的守护者。” “你们需要我去哪里?” “银河中。” 佩图拉博说,同时思索着是否该劝多恩去把他的翻译讲话器拿过来,免得后者站在这里和他刺痛新兄弟眼睛的金甲一起当木桩。 “为了全体人类的统一与福祉,我们要让更多的星球加入我们父亲的国家。当然,努凯里亚属于你。你可以凭你自己的意愿,处置这个腐朽野蛮的世界。” “这个世界属于我?”安格隆试着确认。 “它是你的母星。”佩图拉博点头,向安格隆伸出手。 “谢谢。”安格隆说,声音低沉,没有抬手,“但是……对不起。我需要留下。” 他没有回应佩图拉博的示好。这令佩图拉博有些惊讶,一股怒气腾空升起——不是针对安格隆,而是针对这颗星球上的奴隶主。他极快地理解了安格隆的顾虑,毕竟想象一名角斗士对权贵的反感和对同伴的忧虑并不困难。 这些奴隶主对他的兄弟都做了什么! 紧接着,这股怒气反常地突然削弱,在与安格隆凶狠外貌相违背的温和双眼中,佩图拉博愕然地见到了一种愧疚和厌倦并存的状态。 安格隆抬起手臂,握住他的手,两只大小相近的手掌分别因不同的缘由变得粗糙。在安格隆的面容中的细微神色里,佩图拉博知道这名兄弟竟也理解了自己。他们对彼此的敏锐感知远远超出了任何血脉或灵能的限制。 而这也让佩图拉博明悟,延缓的握手仅仅象征着私人的致歉,而非回归的许诺。 “你们描述了一个美好的愿景,佩图拉博,罗格·多恩。我……感谢你们所做的一切。但我属于这里,我不能离我的兄弟姐妹们而去。” 安格隆放开了佩图拉博,他的不安和疲倦构成一种兼具生动和死寂的撕裂感。他的生命仿佛已经在一次炽烈的燃烧中越过了终点,如今的停留只是为了填补生前的遗憾。 “你不想加入我们。”佩图拉博重复了一遍,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安格隆开口时,他用于握着武器的手指明显地痉挛了。 “你们是带兵打仗的人。”他说,悲哀的双眼中没有恶意,站在这里的是半个幽灵和半个战士的结合体,时刻被感性上对权力的厌恶和理性上的感激撕成两半,除此以外又有诸多交杂的抗拒情绪融合在他遍布疤痕的躯体中——在角斗场中的经历永远地改变了他。 “你们对征战的描述,是对将暴力施加在别人头顶,令自由的意志屈服于强权这一行为的美化。我做不到,对不起。”安格隆说,停顿了一下。“我想留下,带着我的兄弟姐妹杀死努凯里亚的贵族中值得被杀死的人。” 佩图拉博想要找到理由去纠正他,可他的舌头却在嘴里紧贴上颚难以移动。他快速想到一个解决办法,也许他可以等待安格隆满足愿望时再返回努凯里亚。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个方法都糟透了。 “好。”在他的沉默里,多恩突然开口。佩图拉博立刻紧张起来,他可以在任何方面信任罗格·多恩,除了对话。 多恩对佩图拉博的情绪恍若未觉,安格隆瞪大的眼睛也没有拦住他的下半句话。 白发原体镇定地说:“你在打仗杀死努凯里亚人的时候,我们会为你修建后方民用基地,优化公民基础设施,建造更多民用房屋。佩图拉博和我都具有丰富的经验。” “可是,你们……”安格隆愣住了。 在他的概念中,将军和工程师没有任何相关之处,而两个与他一样高的半神显然是想邀请他当一名将军。 他当然能感受到两人纯粹的好意,这种温暖的情绪散发着纾解痛苦的微光。可他对战斗和征服的厌倦早就积压到了顶点,并在跳上看台杀死最后一个在场权贵时就全面爆发。 帝皇,他注意到这个词。为了皇权而征战,不过是在更广大的角斗场上做更光鲜的奴隶。他无法接受,何况他真正的家庭在努凯里亚? 但是罗格·多恩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宣布要留下,并且听起来,他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造房子? 难道那个帝皇对将军的定义有什么私人的附加条款吗? 在他漫长的惊讶中,多恩终于表现出一点困惑。 他平静地问:“为什么要瞪着我,兄弟?在刚才进行的谈话中,你没有提及需要我们离开。经过综合考量,我认为派出施工队正是合适的选择。” (本章完) ------------ 第56章 需求分析初步 换上新长袍的佩图拉博和他手里带来的一条款式简单的布袍一起出现。由于刚刚卸掉了所有的数据线,他的头顶正在反射亮光。 “你可以试试这件长袍,安格隆。”佩图拉博说,打量着在凡人的病床边沉默地坐着的安格隆。药剂师已经纷纷离开,给原体们留出足够的私人空间。“我们没有想到会遇见你,也没有为你准备什么。但我确实有一些尚未穿过的常服。” 安格隆从病床中仍然在昏迷的老斗士奥诺玛莫斯身上移开眼神,佩图拉博发现他离开时还仿若沉浸于深沉噩梦的战士脸上那狰狞的痛苦不知不觉地淡去,老人的神情变得平静而柔和。这是否仅仅是亲情的力量?佩图拉博不确定。 安格隆接过长袍的动作有些笨拙。 在角斗士的一生中,他从未接触过一件如此干净而完整的衣服,即使佩图拉博挑选的已经是柜中最为平常和普通的那一件,对他来说,这块布依然如高天上的云一样轻柔和遥远。 佩图拉博向他点头,出门转了一圈,正巧遇到左手托着金色颅骨翻译器,右手捏着两块数据板的罗格·多恩。 “这块数据板中是莫尔斯和马格努斯,”多恩晃了晃外侧的一张数据板,接着转动手腕展示另一张,“这块是荷鲁斯,他目前有数日的空闲。” “我听见有人叫我?”莫尔斯的声音传来。 “我很期待见到我们的新兄弟。”荷鲁斯语气严肃。 他已从多恩——这也是他与多恩的首次面谈,首归之子以复杂的心情试着接受了罗格·多恩怎么听都十分令人不愉快的说话方式——口中了解了安格隆的大体情况,这确实让他的怒火针对目标发生转变:起初是对多恩这张嘴,现在是对努凯里亚人的所作所为。 “好。”佩图拉博说。“他的凡人导师仍在昏迷,安格隆目前正在陪同。” 他停顿了一下:“我确实没有预想到铁血号的墙面没有伱的战甲坚硬。我猜你没有受伤?” “没有。”多恩摇头。“我考虑过劝告他控制情绪,观察情况后再行动。” “还好你没有。”佩图拉博吸了一口气。“我是说,还好你没劝。” “将私人交流交给你已经被验证为更加明智的选择。”多恩说,让佩图拉博拿过了两块数据板。“我们去见安格隆吧。” 他们回到奥诺玛莫斯的病房中,安格隆已经换上长袍。他的伤痕被掩盖后,一种非人的平静出现在他身上。他和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唯一的例外是仍未睁眼的老战士。 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安格隆习惯养成的攻击欲望一闪而过,刹那紧绷的肌肉重新舒展。 他马上站起来转身,开口:“我很抱歉。你们救了我们所有人,我却用怀疑和暴力攻击你们。罗格·多恩,我向你道歉。” 在刚才的混乱情况中,他几乎忘记了这件事。这让他尤其愧疚。 “没有关系。”多恩说,按住金色颅骨上的宝石将其启动,同时解释:“这是一个翻译器,佩图拉博评价我的说话方式不利于交流,需要翻译仪器辅助。” 翻译器上浮起一行字,“罗格·多恩的意思是:他不善言辞,有时会无意触怒他人,但这绝不是他的本意。佩图拉博希望能通过这个翻译器,帮他一定程度地解决问题。” 安格隆有些愣住了。“这是……努凯里亚之外的传统吗?” 从自己在头上插屠夫之钉——不,那个是数据线,到现在提着金色头骨来做翻译,这两件事都令他万分不解。 “不是。这是个人特色。总之你无需为任何事道歉,”佩图拉博说,制止了安格隆的更多道歉行为,“在我们开始具体商讨努凯里亚的种种问题之前,先允许我介绍你的另外几名兄弟,和我的凡人导师。我们都关心你,兄弟。” 他拉过床头的矮桌,将两块数据板支起。第一块数据板的背景是泰拉皇宫图书馆,一个黑发男人和桌上的红色小人同时挥了挥手。 安格隆看着那个被称为他的兄弟的小人,意识到令自己不解的事又多了一件。 “你好。我是莫尔斯,佩图拉博说的那个导师,”黑发男人说,点了点红色小人脚边的桌面,“这位是你兄弟马格努斯的一个临时躯体,他本人在银河系另一端做研究灵能机兵动能弱点的长周期实验。” 荷鲁斯摊开双掌,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他笑容的真诚。“安格隆,能认识你可是我这些日子里收到的最大的好消息。我是荷鲁斯·卢佩卡尔,第一名回归的基因原体,在兄弟中排名十六。” 安格隆说不清他现在心中更多的是喜悦还是不安。 在那信笺到来之夜过后,忽然间所有事都天翻地覆。他不确定自己该如何去接受这些齐齐望着他的关心的眼神,甚至不确定此处洋溢在情绪海洋中的善意与担忧是否是真实的——自他发觉自己触及他人心灵的天赋过后,这是他首次迈入如此宁静温暖的情绪世界。 接受他们,安格隆。他对自己说。为了回报这些……兄弟的好意,也为了他洞穴中的兄弟姐妹。 “我是安格隆。”他说。“我没有什么能和你们介绍的,谢谢你们。我可以给出任何不需伤害他人的,我能给出的回报。” “你有些紧张。”莫尔斯说,调整了一下坐姿,迅速从坐得端正的状态恢复成靠在椅背上。“这也用不着。如果你觉得和一群好人聊天精神压力很大,我可以和你依次指出在场所有人的缺点和干过的坏事。” “那应该不包括我。”荷鲁斯说。 “你带坏了我们的佩图拉博对发型的审美,我判你罪大恶极。”莫尔斯说,“如何,安格隆?” 安格隆试着让脸上多出一些真心的笑容,他发现这变得容易了许多。这些半神般的人忽然增添一抹鲜活。“不用了,莫尔斯。” “那么我们可以开始聊聊努凯里亚。”佩图拉博说,“你对这里有什么设想吗?” “不再有奴隶主。”安格隆脱口而出。这些人的存在是少数仍能激起他的怒火的事。 “当然。”佩图拉博立刻说,他很愿意看见他的兄弟将曾经伤害过他的人处死。“我对这一制度持反对态度。” 就算不提人道问题,大办角斗场也是严重浪费资源的一种现象,那么多各行业的天赋者被浪费在无谓的鲜血中,而观众席上人的精神也在荒诞的低等娱乐中不断腐蚀。他相当反感。 罗格·多恩赞同地开口:“好,然后呢?” 颅骨说:“罗格·多恩的意思是:你还有更多希望在努凯里亚看到的事吗?” 在场所有人都盯着颅骨头顶飘起的字看去,荷鲁斯嘟囔着:“你真应该给每个兄弟都送一个多恩的翻译器,佩图拉博,尤其是给我。” 这让佩图拉博短暂地好奇了一下荷鲁斯和多恩到底聊了什么。 安格隆无声地思考着,他从未有过闲暇来考虑如此长远的问题。在他少数能够入眠且有精力做梦的夜晚,他要么想象着如何逃离角斗场,要么想着和他的兄弟姐妹们能获得无比美好的,既不用相互厮杀又能够饱腹穿暖的生活。 “我希望所有角斗士都能摆脱角斗场。”他最后低声说。 “好!”马格努斯鼓起掌,接着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鼓掌。他放下手,想办法解释:“最近我们打的一批异形里有种扩大拍击手掌的声音来造成毁灭性冲击的灵能(Shockwave),我正在研究这一法术的实用性。” “听起来我们获得了一个指标十分自由的工程,但我还是希望尽量地明确你的需求。”佩图拉博说,“除去奴隶主、禁止角斗赛事,我们先记下这两点。莫尔斯,你那边可以展示我近年来的建设成果吗?” “我是你的文员吗?好吧。”莫尔斯说,同时对比着佩图拉博送来的讯息,打量安格隆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斯巴达克斯,一个已经变成形容词的色雷斯人名跳进了他的大脑。更加精确地说,这是一个命运历程被过早终止的斯巴达克斯,失其悲壮——这倒是一种莫尔斯只在闲暇中写剧本时才会追求那种东西,并且跨过了生死汇聚的界碑,安格隆提早地进入了他生命中灰烬般平静而倦怠的平台。 他通常没有兴趣去担任激励者的角色,除非他所关注的人与此息息相关。 “你的这位领口一圈黄黑条的兄弟,在建设上有些奇妙的执着。”莫尔斯说,手指间亮起一个逐渐扩大成屏幕的光点,“我想你知道此人正致力于在全银河宣传天鹰之下的人类福祉,他为此做了不少有意义或无意义的事,比如拆除一个喋喋不休的皇帝的议事厅,将它改成被天鹰旗与黄黑条纹塞满的民主议会大厅。” 若干张图片接连浮出:“除了议会,和满地都是的工农业设施,以及各种军事轨道防护条带,他甚至有过把居民楼改成黄黑条的行为。”最后停在空中的照片是主体颜色平淡无奇,但每个间隔的窗框都采用了黄或黑的色彩的方形居民楼。 荷鲁斯笑了一声,在佩图拉博来得及看他之前就恢复严肃:“你看,我亲爱的兄弟,佩图拉博野心勃勃地想要将他的配色涂遍整个银河。他现在想拜托你给个机会满足他。” “我没有!”佩图拉博敲了一下莫尔斯的数据板,“多恩,帮我证明!” “好的,我可以证明佩图拉博没有涂色的野心。我拒绝了他的剧院建造设计后,他没有和我纠缠不休。”多恩说。 “你还是别说话了。” “为什么?”多恩不解地问。颅骨上飘起一行字:“请问我说错了什么吗?” 房间里出现响起低哑的笑声,过了一个瞬间,几名不太算是人的家伙才发现这是安格隆第一次笑出来。 安格隆是笑出声后才发现自己的变化的。 在看着这些令人目不暇接的大量建筑照片各种黄黑色的条纹让他有些眼花,但他注意到许多图片的边角都有几张快乐的笑脸。 和角斗士之间苦中作乐的麻木笑容不同,当然也和观众席上的嗜血大笑无关,这些温暖的表情既出现在大人脸上,也出现在孩子脸上,就那样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图像中最鲜活的点缀。一股来自外界的暖流注入到他血管中,让泛凉的血重新变得温热。 “我可以作证,”马格努斯跳到上一层书架上,和莫尔斯的头处于同一个水平面,“佩图拉博在普洛斯佩罗建的房子都很正常的!” “所以黄黑条纹不正常吗?”佩图拉博难以置信地说,他深深吸了口气:“好,我不管努凯里亚的颜色搭配,不,我本来就不管这方面的事。” 他一开始想问的绝对是安格隆对努凯里亚日后制度和经济建设的看法,以及如何处置奴隶主,不知何时这场谈话变成了对他优秀审美的集体鄙夷。 “这就是佩图拉博。”莫尔斯说。“对了,有人和你说过你有一整支军团在等待你吗?” “我……”安格隆想要直接拒绝,他在对外征战上没有兴趣,不过他不想直接地辜负这些好心的人,更何况这些……兄弟的身份,似乎与他以为的将军不太一样。“我尚未做好准备。” “不用着急,兄弟。”荷鲁斯说,“尽管我十分想要邀请你在远征中与我并肩,但我得尊重你的意见。我们是亲人,不是吗?” 佩图拉博挥了挥手:“当然,你如果想否定我们的亲缘关系,这也很正常。我们才认识这么短的时间。不论如何,就算我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复兴沿途的世界也是大远征最核心的任务之一。等到我们临走时,我会再问一次你是否愿意成为我们的兄弟。” “记得叫上我,”马格努斯说,“我很想知道答案!” “我想我总能抽出一点时间。大不了让赛扬努斯去帮我指挥。” 多恩点头。金颅骨上飘着一行:“我一直在。” 安格隆承认自己的心动摇了。他的牙齿相互摩擦,接着他问:“所以,大远征究竟是什么?” “哦,是这样,”莫尔斯说,“有个活了很久的家伙,成天躲在实验室里喝茶睡觉,一直到人类快完蛋了,才被劝说着勉勉强强地拉起一支军队,建立一个国家,随便取了个名字叫‘帝皇’,想着到处合作,虽然有时候会变成到处打架,想一出是一出地试着把人类拉起来,让更多人活得好上那么一点。这个乱七八糟的计划被称为大远征,好匹配他看起来金灿灿的形象,让整件事别草率得像一个老头的胡思乱想。” 他耸了耸肩,漆黑双眼径直盯着安格隆:“我没有耐心说太多绕弯子的好话,接下来我还有很多事要忙——佩图拉博,你写的圣典就是一堆异想天开的纸——所以我直接说了。如果你期待着把你的怒气释放到弱者身上,帝皇会让你失望。如果你是一名解放者,那说不定你能在我们这儿找到一点全新的、足够支撑起你此后生活的意义与价值。” 莫尔斯说完后就关闭了数据屏,令他的界面陷入漆黑。佩图拉博沉默了数秒,接着,他的语气转为有力的宣告。 “忘了我们今天所有的劝说,安格隆。不要让花言巧语困扰你。但记住接下来我们所做的一切,记住我们已将这套重建星球的流程重复无数遍,未来还会重复更多次。临走时,我会第二次问你,是否愿意加入大远征。” “安格隆……”病床上,奥诺玛莫斯的手指搭在了安格隆的手上,后者不假思索地握住老战士的手,因为他的苏醒而几乎落泪。 老斗士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视野模糊地观察着四周。安格隆的安然无恙令他由衷地放松了,但周围陌生的环境却完全超出了奥诺玛莫斯的认知。 “这是……”他不禁问,问到一半咳嗽起来。 “这是柠檬黄,”被注视着的多恩说,“一种模拟了古时富含维生素的水果的颜色。” 他停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及,这里是铁血号,我们救了你和安格隆。” “感谢几位大人,”奥诺玛莫斯含混地说,麻醉剂效果还没过,“我们需要……付出什么?” “别再说谢谢即可。”佩图拉博说。“你们的安全与幸福本身就是报偿。” ↓翻译庭松鸦的作品,非常好csm铁勇主角,使我迷雾之杖旋转; 虽然ta声称催更无效但催更是好的嘻嘻嘻 (本章完) ------------ 第57章 听多恩讲睡前故事 寂静在弥漫,黑夜降临的方式就像洞穴中的最后一捧篝火余烬被冷风吹熄。他的身体紧绷,心脏快速跳动,抵抗着死亡的幻景,又一名角斗士在他的下方落进硫酸的深池,他们的皮肉被层层剥离溶解,笑容死在蛆虫之眼的注视中…… 铁血号的电子钟里的元件表面流过蜂鸣般的电流,安格隆的潜意识从无数不安的追忆和幻影编制的网绳中顺着稳定的电流声试图滑走,让他获得一段平稳的睡眠。 但数分钟的安宁又迅速被一种强烈的不安击破,他的眼皮颤动不止,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规律,对一名角斗士而言过于柔软的硬板床被汗水浸透。 每一场战斗的回忆都将他向四面八方撕扯,他再次站在红砂之上,和数十名亲人紧紧相贴。血腥的赛事接踵而至,一个狼狈的女巫倏然带着她骨瘦如柴的身躯和嗡鸣的项圈出现,鲜血与肌腱被扭曲并撕裂,女巫的手掌里流出不受控制的黑火,尖叫被勒死在他碎成烧尽木柴的手掌里,同伴的血融进他腰间的凯旋之绳…… 突然间安格隆惊醒,从连续的噩梦里逃脱。他盯着天花板,铁血号上铁灰色的舱顶包裹着他。他的心脏仍然急速地搏动着,呼吸与心跳一起毫无平稳可言。 他躺在床上,颤抖的手变得过于沉重,以至于几乎不能用来揉一揉睁大的双眼,帮助他回到现实。安格隆静静地环顾四周,在种种和角斗场的血腥气毫无关联的冰冷陈设里找到了安全的证据。 他逐渐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远离角斗场,不再需要被迫杀死一个又一个敌人或同伴,也不会再迷失于漫天洒下的鲜花和观众高涨的情绪中难以自拔。 他静下心,深深地做着一次又一次的彻底的呼吸,就像奥诺玛莫斯曾经教他的那样。“吸气,安格隆,”老人说,擦拭着他新发到的剑和盾,“呼气,你是最卓越的角斗大师。” 而他现在已不再需要参与角斗。安格隆想。这一切都结束了,他不应该继续被过去的阴影捕捉,他不应该表现得软弱。 然而,安格隆同样地明白,数十年的杀戮在他灵魂中永久地留下烙印,并在他潜意识的每个放松时刻中突然袭来。 杀戮曾让他无比痛苦,在红砂中挥洒的鲜血被用于填满德西亚人永无止境的嗜血沟壑,他勉强地告诉自己角斗士的荣誉也有价值,并一度地接受了他赋予自己的意义,直到他冲上高台,将高阶骑手的血饮进嘴里。那个瞬间宣告了他自我欺骗的终结,也本该是他痛苦生命的终结。 但是他的兄弟们来了。从天而降,关押领主,解放斗士。 安格隆坐起身,摸索着生疏地点亮室内的灯,将双手手掌朝上,在灯光下沉默地注视自己洗净的手。 佩图拉博、罗格·多恩,他们救活了他的导师,且一刻也不曾为他初次醒来时的误会而恼怒。两名原体带着曾带给银河系无数星球的信念和笑容降临至此,并将陪伴努凯里亚度过一段必将艰难的时期。 慢慢地,他重新躺下。不是坑坑洼洼的岩石,不是扎人的干草。床上的被子和软垫托住他的身体,带给他更多的宁静。 他放松着自己的意识,不确定噩梦是否会再次来临。不论如何,安格隆知道这些纠缠他的梦魇无法再在现实中伤害他的亲人。 —— “混凝岩所要求的性质中首先是强度,我们测量混凝岩的强度时,一般将砂浆搅拌后测定三天、七天、二十八天的强度,在混凝岩中加入适当的水和其他材料后,施工会马上开始,因此搅拌后的凝结时间同样是重要的考量因素……不要动我的披风,孩子。天鹰是绣的,不是用颜料画的,不要试着用手擦掉。” “……磨辊和磨盘会将原料挤压磨碎。被辗碎的原料被下面吹上来的热风烘烤干燥并向上升起,通过选粉机时,粗粉会被打下,重新粉碎。为防止磨机空转时磨辊与磨盘产生摩擦,磨辊与磨盘之间会留有一定间隙。磨机机身上的选粉机可以通过改变转子的转数来调节材料的细度……你困了?好的,晚安,弗格森。什么?不,我不需要睡觉。” 罗格·多恩停止巡逻和他宣讲的口吻念诵的睡前故事,停步俯身,将手中的帝国材料学科普丛书单手拿好,另一只手轻而稳定地为小角斗士弗格森拉上被子。 在因威特,孩子们被要求必须盖好被子入睡,以抵挡自然环境的严寒。当他还没有长到如此高大时,祖父为他做过相同的事,多恩因此认为年长者为年幼者盖好被子是正常的。 “大人,大人!”大厅门口出现一个人影,一条腿被替换为钢铁长矛的女角斗士轻轻地喊他,点在地上的矛尖被娴熟地用来支撑身体的重心。西吉斯蒙德站在角斗士身旁,无声地完成了一次护送。 多恩向她走去。“克莱斯特。”他说。 “大人,”女角斗士仰起头,勉强地望着高大的多恩:“安格隆和奥诺玛莫斯……他们在哪儿?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们?” “他们在舰船中接受治疗。”多恩说。“他们会尽快返回地面,与你们共同商讨努凯里亚接下来的规划。” 克莱斯特抿了一下嘴唇。在罗格·多恩面前,女角斗士没有露出分毫胆怯,但她身上的确有一种受冲击的彷徨。 “我们都很想念他,”克莱斯特说,“我们信任你们,但我们很想念安格隆……我知道我们只有三天没见,但在这里,只要日落时同伴仍未归来,我们就已不确定他的生死了。我们可以至少见一见安格隆吗?” 多恩点点头,向铁血号发出通讯。半分钟后,他的手从耳机上放下。 “佩图拉博拒绝让你们现在与他通话。”多恩平静地说,”因为安格隆睡着了。” 克莱斯特惊讶不已:“他……睡得着了?” “睡得着。”多恩肯定道。 女角斗士忽而以手掩面,拇指拭去瞬间流淌滑落的泪滴。 “谢谢……”克莱斯特声音破碎,几近泣不成声。就连她失去腿脚的那一日,她都不曾哭泣。“谢谢你们。” “不用谢。”多恩说,“你可以去休息了。” (本章完) ------------ 第58章 骸骨之墓 他们选择从高寒的山脉中降落,此地可以俯视山脉下的诸多城邦。由于主观上对努凯里亚人的愤怒,佩图拉博在心中批评如此广阔夜幕的纯净就这样被当地人毫无规章的灯火污染,像寄生的荧光小虫,啃噬大地和苍穹的血脉。 得益于两名各自带领军队的基因原体的克制,多数城邦尚未意识到那一日的流星火雨究竟意味着什么,因此努凯里亚在表象上还称得上祥和,只有德西亚整个城区在严格宵禁下被黑暗层层笼罩,好似已从地表死去。 佩图拉博走到一半就开始低声地咒骂起来。 “这些人在做什么?”他不满地说,“浪费了如此多的人力和物力在角斗场中,整座城市都在无用的享乐里日日骄奢淫逸,就不提平民的普通住宅了,连君王宫都修建的如此丑陋?” “他们没有敌人。没有人会杀死这些高阶骑手。一切安排都在他们的心意之下被操纵。”安格隆说,寒风吹动他的长袍。 铁血号上的凡人仆役紧急为安格隆裁剪了一身新服装——铁血号常规管理中凡人仆役与阿斯塔特战士的和谐关系在此刻彰显出意料之外的重要的作用,安格隆因此对佩图拉博更添信任。 “你想过该怎么处置他们吗?” “杀死他们。”安格隆说。 在如何折磨敌人这一方面,安格隆没有任何创造力,或者说他本能地避免去思考这些事,即使他仍然时不时地在躁动的风声和一闪而过的黑影里,惊疑不定地嗅到浸透红砂的血腥与痛苦。 佩图拉博拉了一下被风吹落的帽檐。他告诉过安格隆这些数据线缆的安全性,希望他的兄弟能逐渐接受。但在装回他精心设计的传输线后,他又在几次室内踱步,令凡人送来带兜帽的斗篷,尽量遮盖这些钢铁缆线。 他们走到一个不足以落雪的高度,山石渐渐裸露在外,棱角切割呼啸的狂风。白雾在呼吸中蒸腾,模糊着彼此的神情。 佩图拉博见到石块上留着一些陈旧的血迹,还有一些细碎的粉末和断块。他尽量绕开这些断片,在空隙间行走。 毫无疑问地,这是骸骨的残片。长久的风蚀令骨片难以辨别,但如冰川中的碎石般覆盖大片丘陵的数量,则说明着曾经有多少人流血丧命,因饥寒伤病等等原因,在群山中化作幽灵。 “我不是第一个想要反抗的角斗士。”安格隆说,“尽管我大概的确是唯一一个能跳上高台的人。更多的人会尝试抓住哪怕最微小的机会逃跑,有些人被抓回来,丢进兽群、遭受剥皮或被绞死。逃跑的人只有山上能去,他们也只会死在这里。” 佩图拉博选择倾听。 “我记得最开始,我就是出现在这座山上。”安格隆说,蹲下身,轻轻地捡起一块易碎的骸骨。这些碎骨已经很难从中辨认出任何信息,一个人的一生就浓缩在这块无人辨识的骨头中,他的过去和未来,情感与理性,挣扎和理想,全部随狂风消逝。 “我好像是从一个金属的圆筒中出来的,我在这些山上奔跑。”他说,“我很难想起更多的事。” “关于我的出生,我记不住任何事情。”佩图拉博说,在安格隆旁边蹲下。“我一定是在某天失忆了,等我再次醒来时,我正在攀登一处悬崖,并且被我后来的凡人导师莫尔斯吓得掉了下去。” 安格隆没有笑,他的表情在一中肃穆的沉思中凝固。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哭泣和迈出金属圆筒是在同一时刻。当寒风涌向他,冻结了他落地时受伤造成的一身的猩红血液和伤痕,眼泪就落在当年那个稚嫩男孩的脸庞上。也许在那时他已对未来无数人的死亡和无法挣脱的命运有所感应。 “我在醒来之后,遇到一些纤细的生物。”他以尽量平稳的口吻继续说,“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大喊大叫。他们带着金属的武器,没有理由地袭击了我,我追逐着他们,尽力地杀死了他们中的一部分。他们长着翅膀,剩下的一部分逃走了。之后我被人类袭击,带进了角斗场。” “谁!”佩图拉博低吼,怒火骤然腾起。 他本以为是当地人直接抓住了他的兄弟——这是可能的,他后来从奥林匹亚的记载中得知幼年时的自己在对战多头蛇时同样会受伤。原体并非刀枪不入。但现在他忽然得知,他兄弟的受难中另有隐情。 “我不认识他们。”安格隆说。他安静地停顿了数秒,接着说:“但是在你们来的前一夜,我收到了他们的头颅。被我杀死的、风化成枯骨的头颅,和未被我杀死,在那一夜才死去的新鲜头颅。” 佩图拉博眉头皱起。 “那天夜里,我听见一些风的声音,我知道山洞外有人在行动,却看不到他们。”安格隆说,想着那封短讯上表达的意思。他不知道那是否是一则预言,还是那些未知的生物其实见到了基因原体们庞大的舰队。 “我收到一张纸条,被一种镖形的暗器钉着送来。纸条上写着……我的痛苦很快就要结束了,一些半神会来救我。他们对自己血亲的愚昧感到无奈,所以送来礼物。” 佩图拉博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这种异形作风他闻所未闻,而迟来的赔偿又能填补他们哪怕一分半点的罪恶吗?再来一千个头颅,也无法弥补他的兄弟不幸遭受的苦难。 “你还记得原文吗?” “尚未遗忘。” “我会将其转述给莫尔斯,他很可能知道些什么。他是一座活的图书馆,即使他通常表现得既懒散又古怪。”佩图拉博说。 安格隆将骨骸放下,高山已是这些游荡灵魂的坟墓。在无数同类人的尸骨都已混杂在风中时,他们的灵魂也已作为一个整体的概念,长久地徘徊哀哭。 如果他的两位兄弟不曾到来,也许他洞穴中的兄弟姐妹也将迎接相同的命运。克莱斯特,约楚卡,因坏疽失去一条手臂的拉伯顿,拿着匕首的小阿斯提……他们的尸骨或许也将在这里永不安息,被寒风侵蚀殆尽,绝望地期待着无人可达成的血腥复仇。 他做出决定,并且发现自己对他将要主动发动的战争竟然并不反感。他以为自己已经燃成死后的灰烬,但在这里,在无数追逐自由者的埋骨之地,他的怒火被重新点燃。 “将剩下的城池留给我,”安格隆说着,首先站起身,向佩图拉博伸手。他在这一刹那变得高大。“把努凯里亚留给我和我深坑与牢笼中兄弟姐妹。让我们亲手用曾束缚我们的锁链勒死金台上的高阶骑手,我们的怒火会把努凯里亚烧成灰。” (本章完) ------------ 第59章 血债当偿 “就是灵族,毫无疑问。” 莫尔斯笃定地说,甚至没有从满桌的文件中抬头。 继翻译圣典过后,帝皇严肃且郑重地将他靠近五千页的网道施工计划书抬进了莫尔斯在泰拉的办公房间,深邃眼眸中充斥着对他委以重任的信赖。 莫尔斯拒绝再吃这老套的把戏,所以他改变思路,直接拿着现成资料开始整理哥特语和绿皮语的对照词典,并打算让一向好为人师的马格努斯去担任向“一支富有潜在智慧和忠诚意志,但苦于语言不通而难以为人类效力的异形种族”进行哥特语教学。 “灵族。”佩图拉博咀嚼着这个词,尽管他尚未认识任何一名灵族,但这个种族的分支对他兄弟造成的伤害已经让他对灵族产生了预设的反感。 “他们写出此等弯弯绕绕的繁杂文字,到底有什么企图?” “哦,其实你和他们打交道多了就会发现,这群尖耳朵的纤细生物已经难得地直白。我甚至因此认定,他们的行为不是被预言指引的——因为解读预言的远见者自己也往往只能通过模糊的言语去尽力描摹被启发的未来,预言注定难以辨明,这是预言本身的问题。” 莫尔斯的全息影像将炭笔在手中转了一圈,往身后的藤椅椅背上一靠。他正是佩图拉博口中那种追求复古书写,抛弃数据板的效率的老古董。 “开头的叠词‘西高乐’,按照他们的语言习惯,应当是他们所信奉追随的灵族神。我对灵族文化的了解没有深入到足以报出这个神在他们的神话体系中的完整定位,但它现在有能力派出使者,只能证明它的强大或神秘足以帮助它活过饥渴女神的诞生,和它参与世事的相对积极态度。” “至于接下来的几句话,我想也不是很有仔细解释的必要。其中的‘幽都’,尽管我不算清楚古灵族帝国的构造,但在近日绿皮们从网道中挖出的重重暗示看来,那很可能代指灵族在网道中的一处重要都会或者大型港口。‘午夜福音’一词用于此处有些微妙,暂且搁置。至于血亲,半神等词,纵使是个刚出生几年的凡人小孩也能领悟。你需要我解释吗?” 莫尔斯十指交叉,笑了一声,没有给佩图拉博抓住时机反驳的机会。他很清楚自己只要再多停顿一秒,佩图拉博马上就要起来回击。 “以及,这无疑是一次示好。但示好的背后是否另藏代价,我难以预测。人类和灵族各有立场,为各自的种族做出任何维护私利举动都不难理解,关键在于双方的核心利益是否冲突——但谁知道灵族帝国自作自受地轰然崩塌后,剩下的幸存者还能追求什么核心利益?” 佩图拉博摆出与莫尔斯相似的姿势,手指交叉着放在翘起的腿上。“所以你的建议是等待?” “我的建议是,毫无道德地假装他们没有献过这份礼物,直到我们确定我们之间的核心利益存在一致性。”莫尔斯说,“这是否足够回答伱的问题,铁之主?” “听起来你在暗示你很忙。”佩图拉博说。 “什么?”莫尔斯挑起眉毛,“我以为我在明示。” “那么你什么时候忙完?” “从现在开始到人类帝国统治银河为止,我会在中间的某个时间点宣布我忙完了。” “好吧。”佩图拉博说,“你什么时候回铁血号。”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想问的,”莫尔斯笑了,“我以为我没有离开很久?” “多恩告诉我,有名努凯里亚人说,在这里有一条习俗。假如一个同伴在日落前仍未返回营地,通常别人就会觉得他死了。”佩图拉博绷紧了他的每一根面部线条。 莫尔斯摇了摇头:“这个努凯里亚人是不是角斗士?” “多恩昨日在给无法入睡的儿童和少年角斗士念材料学基础催眠。”佩图拉博变相给出肯定回答。 “好吧,好吧。”莫尔斯打了个哈欠,抛出炭笔,金色符文飞上笔尖,炭笔自动地在纸张表面滑动。“这确实能把人听困了。总之,等战犬下次返回泰拉时,我会扔一个躯壳上船,蹭他们的荣光女王一同去努凯里亚——那艘船叫什么来着?坚毅决心号?” “我是否需要提醒你,安格隆说过他不想加入大远征?” “我是否需要提醒你,你正在我面前表演什么叫做关心使人心乱?”莫尔斯哼了一声,“那是个基因原体,我的铁之主。那是你的兄弟,你那将要在整个努凯里亚掀起反叛与自由的浪潮的兄弟。我可以与你打赌,等他将整个努凯里亚的高阶骑手全部挂上绞架,他必然会将目光投向整个银河。” 他稍微换了换坐姿,用拇指抵住下巴。 “但你或许需要鼓励他。”他说,“不是鼓励他加入大远征,帝皇的这一项伟业不难令他动心,何况他现下一定正因为角斗士的复仇计划兴致高昂。你要鼓励他从本性上变得更加强硬,更加富有攻击性。” “我们抵达角斗场时,他正在自裁。”佩图拉博加重了语气。“他还要怎样强硬?” “来,重新思考这件事:一个人将问题拖至无可拖延之处,将妥协维持到无可妥协的地步,因此不得不以最暴烈的手段去弥补前期缺失的果敢。现在告诉我,他是强硬还是软弱?”莫尔斯的评论没有留下丝毫情面,这令佩图拉博的心在他犀利的评述下缩紧。 “这难道不是恰恰证明了他天性上的温和柔软,与最终并不被过多的善意所束缚的坚定?你不能用错误环境施加其身的苦难去指责他……” 佩图拉博试着维护他的兄弟,但在莫尔斯贯常性冷酷的双眼注视下,他逐渐失去了更多辩解的力量。 他察觉到自己反驳话语中的无力,因为他正在透过苦难的过滤去放低对一个人本身的要求,他的私人情感干扰了他应有的理性判断。 佩图拉博呼出一口气,缓慢地摇了摇头。 “也许你是对的。但我的感性告诉我,我不能当着他的面说他软弱。” “为什么?”莫尔斯问。“你突然决定屈从于感性了?” “因为我爱着我的兄弟。”他坦言道。“我爱着至今为止我遇到的每一个兄弟。在他们身上,我感受到与我无比接近又不同的心灵。” “有时我会思考我为何要加入大远征,我是否真的足够向往帝皇所描述的幻梦,又是否真的对洛科斯之外的人类公民心怀足够广博的关照。” “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但同时我发现,我还找到了又一重同等重要的理由。” “我期待与更多的帝皇子嗣相遇。”他说,“在相遇前,他们只是帝皇的又一个孩子。但在相遇后,我们是兄弟。” 莫尔斯尖锐的眼神静悄悄地柔化了,而佩图拉博早已发现,莫尔斯同自己一样,难以抵挡心中所关心者的坦诚之言。他们的心会因此被拉近——很巧,他们两人加起来恰巧是两颗心。 也唯有在莫尔斯眼前,佩图拉博方能如此直言。他知道莫尔斯绝不会对他的真心之语有分毫忽视,正是莫尔斯永远会慷慨给出的正向反馈,一点点地转化为他自我表述的勇气与动力。 “如果你爱着你的兄弟,”最后,莫尔斯说,“那就当他是你值得信赖的成长中的血亲,而非一个脆弱且需要百般呵护的破碎奴隶。” “你总是如此偏激,”佩图拉博说,“但并非每个人都是我。无论如何,我会找到其中的平衡。” 莫尔斯点了点头,全息影像开始消散。“我等待着与你相见,佩图拉博。” —— 安格隆好像又长高了。 约楚卡想,跑过去和其他角斗士一起拥抱他们的大个子亲人。等他发现自己缠好绷带的手还是只能揽住安格隆的一条腿时,他觉得这肯定是自己也跟着安格隆长高了——或者所有人都跟着安格隆一起变得更加高大。 因为这个世界变矮了。矮小的洞穴不再能容纳他们,低矮的红砂深坑也放不下他们了。谁都不愿意再回去,就像提起这些沾满鲜血的地方,就会将自己的个头再痛苦地缩到原来那样渺小的尺寸里。 奴隶们如今双脚踏在地面上,站在和整座德西亚一样高度的平面。大家抬头就见到了天,只要伸出摆脱了锁链的手,就能把天上的云和星星握进手里。 所以约楚卡只拉到弗格森愿意陪他重新跑回洞穴里,拿他用焦炭画在破布中,破布藏在岩缝里的小人画。 安格隆背着门,和大伙一起就地坐下,围成一个所有人都很熟悉的圆圈,就像中间还有一簇燃烧的篝火。他黄铜般的双眼不改坚定,温柔也仍然以最微小的笑意的形式停在他脸上,但另一种更为明亮的色彩将他点亮。 约楚卡不确定要怎么形容更好,他只是觉得,以前被安格隆安抚着在高烧中入睡时,他一定能安全渡过当前的长夜。但现在安格隆在这儿,他就连明天会怎样都敢去想了。 “我回来了,兄弟姐妹们。”安格隆说,“完好无损,活生生地回到了你们的身边。奥诺玛莫斯也已经从死亡的边缘醒来,现在正在接受一次完全的治疗。我来这里告诉大家,我们都已经自由了。” 他赢得了一阵欢呼的浪潮,少数斗士因过于高兴而落下眼泪。对他们而言,明明此时既没有疼痛的鞭打,又没有丧友的哀恸,泪水却比任何时候都更难控制。 “你们或许已经知道,我的亲人找到了我。他们无私地将我们救出红砂,关押了德西亚城荒淫无度的贵族。而令我更为高兴的是,我能够看出,即使我并非他们的兄弟,他们也会做同样的事——因为他们正投身于一项无比伟大的远征事业,带给应当被解放的世界繁荣和自由。” 安格隆低沉的声音回荡在金碧辉煌的君王殿里,塔尔克家族历代居住于此,畜养奴隶,主办角斗。如今这些高阶骑手的华服锦衣被层层扒下,身躯被扔进殿下地牢。佩图拉博和罗格·多恩没有为此索取一分一毫,他们甚至打算付出更多。 假如努凯里亚有朝一日全境平定且日渐繁荣…… 那或许确实将会是他回报兄弟们的时候。 安格隆环视着一张张或激动或沉痛的面容,心神浸泡在室内的情绪之洋中。“我的血亲许诺,他们将为努凯里亚改换日月做出一切支援,而我在想我们是否能在这一过程中做些什么。” “在前来君王殿的路上,我首先途经了山岭中的骸骨之墓。在那里,我仿佛听见数百年来无数追寻自由的斗士死后怨灵的悲嚎。这是努凯里亚无数年月中自己从红砂中积攒而生的愤恨,是属于努凯里亚角斗士的复仇意志。” “高阶骑手的血债,欠给的对象是我们自己。” 他向围成圆形的众人中间伸出自己的巨掌,感受着一颗颗滚烫的角斗士之心在向自己靠近。就连没生病时最活泼跳脱的约楚卡,他的心声也变得足够有力而沉着。 所有人都期待此刻太久了。 血债当偿,而血父血子将索取,直至夺回他们生来所有的一切。 “我的兄弟姐妹们!支持和我一起组织解放阵线,凭我们自己的力量,让努凯里亚从奴隶主的掌控中全面解脱的,就将你们的手托付于我。” 毫无犹豫,所有人即刻急切伸手,挤成一团,或蹲或站,将手掌快速地叠在安格隆摊开的手中。几十只手高高地摞起,相互支撑,相互紧靠。 安格隆将自己的另一只手盖在众手之上,温柔地包裹住同伴托付于他的手掌乃至心灵。 “好,我的兄弟姐妹们。”安格隆轻声说,“我们该起义了。第一件事,是处置我们脚下深处地牢中的塔尔克家族。告诉我,我们将如何处置他们?” 讨论的声音立刻炸开。 “公审!我们要审判他们!” “他们不值得公审,我要直接杀了他们!” “吊死他们吧,让他们死得足够丑陋!” “用火刑,这些人体内的油脂够烧很久的!” “剥了他们的皮吧,就像这群该死的畜生对我的安卡娜做的那样……” “我们可以把他们也丢进角斗场,”一个头发花白的独眼老角斗士嘶哑地吼着,破烂的喉咙毁于多年前一次血淋淋的角斗,“这些奴隶主,他们……咳咳……也该在红砂中明白什么是被锁链束缚着战斗的痛苦!” (本章完) ------------ 第60章 血泪之墙 “不要告诉我你对安格隆和他的兄弟姐妹们在谈什么不好奇,马格努斯。” 莫尔斯挥了挥手,裹着布的指尖飘出金色的符文。成套的语句被编写完成,借用他搭建好的框架,通过定向解析和注释分析获取了完整的影像响应及镜像投射效果。 他们对面的泰拉皇宫白色墙面上,出现了俯拍视角的努凯里亚君王殿,及殿中席地坐成圆圈的几十个角斗士。图像中的人们刚刚将手放在基因原体宽大的掌心中,这是一种仪式性的相互承诺。 随后,安格隆宣布开始自由讨论关于高阶骑手的死法。 马格努斯呆滞地坐在一本厚书上,即使以他当前的尺寸,也能看出他当前一片灰黑的双眼中没剩多少神采。 十分钟前他才结束自己对绿皮的首次授课,强大的精神冲击直接令马格努斯离开泰拉地下时恍惚得连教材都落下忘拿,一路像个漫无目的的迷茫鬼魂一样无声飘行,直到某个差点踢到他的高个子凡人仆从一把捞起马格努斯,将扑腾不止的他好心地送到了莫尔斯的房间中,并被莫尔斯一句“我不记得最近有光头仆从拜访过我的房间,阿尔法瑞斯”成功驱逐。 莫尔斯无趣地和坐在他另一边的泰拉的佩图拉博一起观察起图像中的场景——后者最近也许是为了对抗绿皮欢乐氛围的感染,开始加大力度区分网道中和平时的自己的状态,具体表现为在网道中越金越大越waaaagh,平日里就越严肃越低沉越冷静。 “公审是不可行的。”佩图拉博说。“努凯里亚从未为奴隶立法,奴隶在努凯里亚现有的法律体系中属于主人的财产和附属品,他们无法通过公审来获得自己在法律中不存在的权利。” 他了解这一点,因为奥林匹亚数百年前的法律同样仅仅将成年本地男性看作有人权的生物体,唯一会为奴隶展开的审判通常与奴隶主的财产损失、遭受盗窃等因素相关。 莫尔斯单手撑着他的头:“所以公审一定会变成一场角斗士主导的纯粹情绪宣泄——很显然努凯里亚的一般公民与奴隶角斗士的苦难无法感同身受。不难想象在公审中,角斗士将收获大范围的沉默,这会导致审判变成私刑的前奏——除非有人愿意重写法律,并用高阶骑手的鲜血为法律的石碑奠基。这倒也不错。” 墙面上投影的图像之中,安格隆正耐心地向每个与他提出建议的角斗士点头。 与在佩图拉博和罗格·多恩面前表现出的受照顾者地位不同,在他母星的兄弟姐妹中,这名红砂中长大的原体正尽情展现他的包容性和领导气魄。他的举手投足都牵动着每个凡人的心,他们的情绪相互交融。 “公审并不容易,因为我们没有人懂法律。”安格隆低沉地说,声音像重锤落在场中,“但我们也不需要懂由高阶骑手制定的律条。他们用他们的法律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我们也该用我们的规则来保护我们的。稍后,我们可以一起先讨论出最初的条令,比如在法律之外杀人的要处死。” 他赢得了一阵互相盼顾的点头,角斗士们纷纷对安格隆的话表示赞同。 “他还挺聪明的。”莫尔斯笑了笑,“说实在的,比我想象得好上一点。” “另一个我和安格隆在前往德西亚的路上聊了很多内容。”佩图拉博说,“我们从彼此的意志中分别得到一些启发。” “你从他那里学到了什么?” “他提醒我迄今为止遇到的多数人都过于友好,我感谢了他,并告诉他我一路打到努凯里亚至少绞死了三百个星球的统治者。” “喔,他竟然会提醒你要保持警惕?”莫尔斯感叹了一声,“看来你在他那里留下了‘这是个需要保护的弱者’的第一印象。提到此事,你们初见时发生了什么?我错过了那场精彩的剧目。” “我们迅速地和彼此拉近距离,并获得了双向的认可。” “我要去问多恩你们到底在搞什么了。” “哦,多恩被打进了墙里。”佩图拉博一刻也不停顿地改口了。“因为他的柠檬黄让他看起来像个高阶骑手。” 莫尔斯面露怀疑:“那你穿着什么衣服?你没有被送进墙中?” “可能是我的布袍十分普通。”佩图拉博严肃地说,就好像他真的对自己的理由充满信心。 莫尔斯决定之后有空问问多恩,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一定藏着某个足够令佩图拉博羞耻到不敢直说的微妙之处。 他换了一只手支撑下颌,随后又换成两只手同时交叠,撑住自己的脑袋。一些落在手背上的头发向他证明着非物质身躯的优势,即他真的既不用理发又不用洗头,尘埃自会离他而去。 “至于那一大堆具体的处刑方式,我能看出角斗士们正在把自己曾经历或曾见证的全部刑罚还给高阶骑手。” 莫尔斯把注意力放回安格隆那边,许多的角斗士已经从盘坐的姿态里摇晃着站起,复仇的意志点亮了他们病痛缠身的躯壳内全部的活力。 “他们不可能比一生专精于折磨他人的统治者更有创造力。”佩图拉博说。 “纠正一个词,不是一生,是世世代代。”莫尔斯说,“他们若要如此做,我称不上反对与否。我对血腥之事早已失去耐心,纵然有人要邀请我旁观,我唯一考虑的,也只是观看一场永远似曾相识的处刑是否会浪费我的时间。” “有时候我确实怀疑你对违反人类道德行为的大声赞许,是出自真正的漠不关心,还是一顶笼罩在愤慨之外的帷帽。” 莫尔斯牵动他一侧的嘴角:“我没有答案,铁之主。一个人不可能对他的内心做到完全的了如指掌,他必定将情感投射在自我认知的过程中,观测本身就是一种干扰。也许只有一个刹那会是例外,即了无遗憾的死亡之刻。” 佩图拉博回以点头,继续将白墙上映照的画面收进双眸之中。 安格隆依然坐在地上,他周围的角斗士则纷纷起立,环绕在席地而坐却依然无比高大的巨人身周。一个手上缠着绷带的男孩和安格隆靠得很近,仰视安格隆的神情就像是看着他遮风挡雨的亲父。 在此之前,莫尔斯从未想过会有人与基因原体构成如此酷似凡人的亲子关系。 这或许是因为那些往往称基因原体为父亲的阿斯塔特们本质上还是一群服务于战争的成熟战士,他们所有亲近举动的基础都构建在将军和士兵的基本关系之上。没有阿斯塔特敢如同未长大的孩子一样依偎在原体的身上,最过线的亲昵也不过是止步于原体的轻抚、接触和鼓励。 可是这一切却被一个凡人孩童轻易地完成了。 莫尔斯不禁好奇,倘若战犬军团某日当真前往努凯里亚,并见到了他们的基因之父这份广博的慈爱与包容,他们将会作何反应。 “我听见了你们内心的声音,我的兄弟姐妹们。”安格隆说,“我们都渴望着一场血债血偿的复仇,所以现在,我们中的许多人都支持把高阶骑手全部扔进角斗场里,甚至——我们支持给他们打上他们自己发明的屠夫之钉,再令他们相互厮杀。” 一名角斗士捂住自己的断指,沉重的呼吸中沉淀着彻骨的哀痛:“令他们相互厮杀直到只剩最后一人,安格隆。然后再允许那最后一人走出红砂深坑,告诉他‘你自由了’,而深坑之外,我们所有人都会等着他,将他亲手撕成碎片。” “让他们也……咳……进巨兽的腹腔里挣扎着爬出来吧,安格隆,让他们,让他们体会皮肤在酸液里融化掉的那种……咳……” “罗比,过来。”安格隆温和地说,令整张脸都被酸液溶解的角斗士靠近他,然后给了他一个有力的拥抱。罗比扭曲的脸依然可怖,却不再具有狰狞的痛苦。 巨人放开罗比,沉静的力量在角斗士中扩张。 角斗士们暗藏对痛苦往事之回顾的愤怒得到了纾解,基因原体低眉垂目,同伴遭受的折磨在他的心智中激起波涛,他无声地平息了它。 “我们不能再继续重复无谓的暴行了,兄弟姐妹们。我们不能成为新的高阶骑手,倘若我们这么做了,那我们和这些曾经的强权者本身又有什么区别呢?” 安格隆悲伤地说。 “倘若如此,我们只不过是依靠另一个强大的背景,对这些相对弱小的虫豸实施了一次吞并罢了。想一想吧,假如有另一个人告诉你,他带着他强大的军队,把上一批高阶骑手扔进了角斗场,我们是否会悲哀地感叹,换一批新的奴隶主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人群中响起了低低的响应声,角斗士们很快地与安格隆的思想达成同步。他们和安格隆口中所描述的场景共感,这既是这些饱尝苦难者的悲苦之心,也是安格隆无意间对他影响他人情绪能力的运用。 他身边的小角斗士拍了拍安格隆:“那我们怎么办呢?” 安格隆允许小角斗士摆弄他衣服上的线头,继续说:“首先,我们要以角斗士的名义,征服努凯里亚。我们要用自己的旗帜和理念,去亲手解放这颗星球上和我们齐心同力的人。我们必须告诉整个世界,我们不是另一批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我们从最低微的红砂中挣脱锁链,站在高天和地面之间,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够站起来而作战。” “我们有旗帜吗?”腿脚化作长枪的女角斗士问。 “这就要问我们的大画家约楚卡了。”安格隆说,“约楚卡是我们所有人里,独一无二的大画家,对吧?我还记得你上次用石头画的那个——” “那个是克莱斯特姐姐!你说过你不会笑话我的!”约楚卡躲到了安格隆背后。 原体反手回身轻轻地拍了拍害羞的男孩,“我想将绘制旗帜的工作交给我们的约楚卡,可以吗?” 安格隆的决定在角斗士中激起一阵友善的低笑,气氛从沉寂与肃穆的低点往上回升。要知道当时约楚卡完成他的作品时,所有人都在称赞他画得尖角野兽可真形象。 “好了,好了。”安格隆说,“小淘气鬼约楚卡要害羞得消失了。” 他向众人点了点头,语气庄重:“我虽然说我们不能重复高阶骑手的老路,但我不会放下仇恨。我不可能为了一个光鲜亮丽的宏大道理,去辜负我们所有人经受并背负的鲜血和折磨,我不会背叛我的兄弟姐妹们。所以,关于到底该如何回报塔尔克家族,我想讲讲我的想法。” 角斗士们脸上增添了另一重笑容,那是一种更加真挚而深刻的、脱胎于血泪的笑貌。 “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我的两位天降的兄弟都是建筑大师,并且决定为努凯里亚重建更好的房子和田地。” “而我其中一名兄弟佩图拉博提到过,在他的故乡奥林匹亚,曾经有一名古代的统治者希望建造一堵高墙。他令罪犯和战俘劳动,每当一个有罪的工人死去,他的血,肉,和骨头就会被磨成浆,用以黏合砖石。这些浆水从砖块的接缝里渗出时,就好像墙壁流出血泪。这堵墙被称为哭墙。” 角斗士们安静地倾听,为他们从安格隆话语中得到的暗示而激动。 “现在,很少有人知道奥林匹亚曾经有那样一堵墙。因为后来的统治者一直在尝试拆除它,但无论他们做出了怎样的努力,次日太阳升起时,这堵墙都会恢复原状,带给世人最血腥也最为直接的永恒警示。” “虽然这堵墙还是毁在了旧夜的灵能风暴中,它的记录和它本身一样遭到时间的抹除。但有些事物并不容易被遗忘。所有具备敏感之心的人都能听见这堵墙的哭泣,血墙的痕迹在在疯子的呓语和恐惧者的噩梦中长存。” “这就是你的决定……”头发花白的独眼老角斗士嘶哑地低声喃喃。 “高阶骑手必须为自己对这世界的重重破坏做出补偿。”安格隆说,果决而断然。“我们需要的不是审判,而是宣告。我们要用最直白的方式昭告世人,强权者肮脏的行为会招致怎样的后果。” “曾经高高在上的高阶骑手必须亲手搬运泥浆,绑扎钢筋,砌墙码砖,重建城池,没有休息,终生工作,投入到一切他们前半生缺失的劳动建设中,一点点偿还他们欠整个努凯里亚的猩红债务。” “等到他们死去,无论是因为病痛还是年迈,是额外犯罪还是正常衰亡,他们的尸骨都将埋入努凯里亚的血泪高墙,作为强权陨落的直接证明,永久地警示后人,关于压迫者应得的下场。” “这就是我的决定,兄弟姐妹们。血泪之墙将矗立在所有曾受压迫的地方。” 明天有事,请假一天orz (本章完) ------------ 请假条 明日受邀代剧团团长参与第七之灾教派每隔十七年开幕一次的炫目剑舞(Dance of the Blinding Blade)决斗大会,将与统管教派的魅魔三巨头进行生死决斗,故与诸位于此暂别,请假一日。 —— 总之就是明天有事请假一天orz ------------ 第61章 工地迷信 在商讨完血泪之墙的建造后,安格隆与他的同胞们开始讨论德西亚的新法条。 这部分内容在当事人看来或许既复杂又艰难,其中包含着诸多道德与理性、信条与妥协之间的平衡,但对于旁观者——尤其是一名看遍了人类数万年种种从简单到复杂的法条,自己也参加过若干场法律职业资格考试的旁观者而言,角斗士们颇为淳朴的律令就没有多少精心细听的价值了。 赶在莫尔斯打出他今日的第一个哈欠之前,有个人以轻微的力道戳了戳他的手臂。 “莫尔斯,”马格努斯眼睛发亮,被全新的点子从呆滞的状态里重新激活,“我的子嗣们在努凯里亚吗?我有个点子,我想到了一个新课题!” “哇哦,又一个新的课题。”莫尔斯说,“绿皮相关?” “不是,”马格努斯激动地摇头,“它们就是一场灾难,教完哥特语我再也不管它们了!” “那么和上次机械教复原成圣女果的柠檬相关吗?不,我猜也不是。”莫尔斯说,“你可以试试,我对你在实验安全上的把控还是有些了解的。” —— 阿扎克·阿里曼在被全舰通报姓名传召至铁血号的十二人大殿,并得知罗格·多恩又在与佩图拉博单独共处时,得益于上次在因威特雪原时遗留的经验,他对自己即将遭遇的经历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非是假装没有看见罗格·多恩和佩图拉博的新一轮争吵,为他们做个随叫随到的裁判,适时到场离场。 他在指定的舱门外提前戴好头盔以便遮挡表情,喊了一声报告后进入室内。 整个房间的地面都已被沙地替换,地面的两边各有一堵不算高的墙,数量过多的人则聚集在一张铁制方桌边。 在以红褐色的努凯里亚为背景的舷窗中,假如那个黑衣工匠的投影出现于此合情合理,那么那位依靠其白底蓝边的服饰才与背景色区分开的高大赤红投影就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瞬间后悔起为什么自己要戴着头盔来这儿,将自己的脸与马格努斯难得向此处投来的视线相互隔绝。 “父亲,”阿里曼说,“佩图拉博大人,罗格·多恩大人,工匠莫尔斯,阿扎克·阿里曼报到。” 几名基因原体分别向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们即使只是围绕圆桌而坐,也比阿里曼更为高大。桌上还摆放着一个以手托起的金颅骨摆件,反射着物质宇宙的冰冷光泽,不知有何作用。 这份在阿里曼预期之外的庄重氛围,开始令阿里曼的腿不安地在动力甲中收缩肌肉。 阿里曼很高兴能在这里看见钢铁勇士的第一批战争铁匠哈科——他与这位过度敬业乃至时不时显得脾气粗暴的军官没什么私交,但有另一名以执拗坚决著称的军团表亲在这儿,他的局促立刻被分担走了一大半。 哈科严肃地把最后一排砖块垒好,向佩图拉博俯身致意。 佩图拉博指向这面约有一名凡人身高的墙。他今日显得格外不愉快,面部数道线条上的阴影都尤其浓重,连带着升高了整个房间内的压力:“多恩,这是你今天的墙。” 多恩的表情就像刻好的石雕一样一成不变:“好。” 佩图拉博挪回他伸长的手,宽大的手指按在他身边的砖墙顶部:“这是我的墙。” “好。”多恩说。 黑衣工匠歪过头,看向前方,面含笑意。投影之中,他的手被堆高的一摞文件挡住,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但从手臂肌肉的走向,可以感觉到他似乎正在提着什么轻而小的物件,随手拎着摇晃摆弄。 “阿里曼?”马格努斯点到了他,赤红的巨人表情难得凸显了原体十足的威严,其下撇的嘴角中隐含某种被挑衅的不满。 不明白这些帝皇子嗣们在如此凝重的气氛下又要做什么的阿里曼立刻抬头:“我在,父亲。” “伱的以太意识运用对比课题做的如何?”马格努斯问。 阿里曼心头一紧,开始后悔自己在黑鸦学派的仰躺冥想放松训练中浪费了太多时间。 “我还有一些需要解决的困难,”阿里曼说,“理论知识我可以理解,但在实际的运用中我一直在遇到各种琐碎的问题。” “我记得三个月前我告诉过你,希望你能把这个课题结束。”马格努斯略有谴责地说,单片眼镜上闪过一阵反光。“这不是一个复杂的项目。” “我非常抱歉,父亲。”阿里曼语带不安,在心中努力计算自己到底欠缺了多少进度,“我可以……在下个月,我能给这个课题收尾。” “无事,阿扎克·阿里曼。”佩图拉博开口了,“马格努斯会指导你完成我们今日新课题的实验部分。” “我了解你的能力,”马格努斯说,“你是我在铁血号上灵能力量延伸的代名者,所以你能够依照我的理论,向不见事实就不承认真理的罗格·多恩展现我的课题成果。” “你向我展示了一个值得质疑的理论,马格努斯。”罗格·多恩不喜不怒,有时他简直平静到令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明白人的情绪是能够大幅波动的。“我不能在没有确凿证明的情况下推行你们的建设方案。” “好的,父亲。”阿里曼硬着头皮说,开始沟通以太汪洋,为接下来的任务做好准备。“我需要做什么?” “哦,是这样。”莫尔斯把手从书籍的遮挡背后取出来,“让我把事情尽量不含过强主观性地讲一讲。首先,努凯里亚的基因原体安格隆从奥林匹亚的哭墙里得到一点儿启发,决定将奴隶主嵌进当地的墙面。” “你的父亲马格努斯知道此事后灵光一闪,以哭墙本身在奥林匹亚流传甚久的多重传说为猜想的突破口,提出一个理论,即这些奴隶主的灵魂完全可以通过死后的一系列过滤处理,真正达到用作仪式材料的用途,同时也避免负面情绪投影的聚合导致的潜在不良影响。” “罗格·多恩在听到这套理论后,认为既然有危险,那么就直接对高阶骑手做无害化处理,比如批量高效处决,不要留隐患,以至于弄出什么建筑镇压不住地基上的祭祀冤魂导致惨案爆发的灵异故事。” “而我们的佩图拉博则坚持宣布奥林匹亚的哭墙血腥传说,完全是奥林匹亚古人盲目地信仰崇拜一些权威传说和神灵鬼魂的迷信现象,也许真的有过以活人祭祀建筑的工地事件,但之后衍生的恐怖传说则完全是无稽之谈。总之,他支持安格隆对高阶骑手的裁决,但对你父亲的计划持保留意见。” “是的。”多恩说,轻松地成为首个打破现场沉寂氛围的人——战争铁匠哈科不能计算在内,他没沉寂过,他只是一根冷酷的铁柱。“无论此种迷信是否为真,我们都可以做到避免隐患。” “你只是在留下更大的隐患,多恩。”佩图拉博马上回击。“你不能在许诺给凡人一条抒发仇恨之路后再收回它。” 马格努斯从沙盘上的模拟建筑中抬头:“这不是迷信,这是无数典籍里都记载的工地祭祀仪式。不管怎么样,我们总要试试,就当以后预防同类危机也好!” “你对此类祭祀的实用性动心了,马格努斯。”多恩说。 “哦,我是对研究本身的意义动心。”马格努斯反驳,“我为什么要对工地仪式的实用性动心?” 两个基因原体一起看向他。 “因为工程是所有远大理想的基础。”佩图拉博说,罗格·多恩在他旁边点头。 马格努斯因为两人突然统一了战线的攻击而收紧了肩膀,在他开始为了维护理论研究的必要性开始争辩之前,莫尔斯以格外明显的声音打了一个哈欠,确保所有人都听到了他。 “还有人记得,你们还有一名新来的兄弟在努凯里亚的表面等着建筑方案到手吗?”莫尔斯说。 三个原体面面相觑。“记得。”多恩说。 马格努斯没什么攻击力地瞪了一眼两个兄弟,因为一个正全盘否定他的课题,另一个则在指责多恩时无意间预设了他的实验基于迷信这一前提。 赤红巨人看向他的子嗣,如今只有聪颖而可靠的阿里曼能令他心情舒畅。 “阿里曼,我需要你做的,是在佩图拉博手边的墙中注入提纯后的残魂能量。之后罗格·多恩和佩图拉博会分别向对面的墙发动攻击,完成对照。现在,听我说。” 莫尔斯的影像一言不发地看着,含笑地略微点头。他的注视确实会给在座诸位带来一种难以解释的安全感,尽管莫尔斯尚未解释他会通过怎样的手段来确保现在潜在的意外不会发生。 阿里曼顺从地闭眼,将引导权交给马格努斯。 “升入低层心境,聚焦周身缠绕的意志,追寻丧身于汝手的强大意志的残余。我们暂且利用这微小的模拟而非真实的死怨魂灵来完成一次仪式。” 阿里曼将自己从在场基因原体的强大以太灵气中勉强地抽离,更多专注在自己的灵性之中。 身为作为军团交流战士的黑鸦学派预言者,以及钢铁勇士队伍中罕见的熟知半个公文系统的星际战士,他亲手杀敌的次数并不算多,而杀死具备强大意志的敌人的数量更少。 他维持住与以太相接的状态,通过仪式概念留下的痕迹追索灵魂在死亡过程中出现的残留,这有点像是在灵魂里找到敌人的碎片和自己的灵能融在一起构成的结晶。 这耗费了一些时间,对于在场任何人而言这都是一种全新的尝试。马格努斯始终通过语言耐心地指导着他的行动。 不久后,一些模糊而即将消散的残损灵魂破片终于聚集在他掌中,他隐约能感觉到这些破碎灵魂中的躁动和高亢的情绪残存。他将这一现象告诉马格努斯后,给他回答的却是莫尔斯。 “不要触碰它,”工匠说,他知晓的似乎比马格努斯更多,“不要试着过滤它,这超出了你的能力。直接将其导入这边的城墙。” 阿里曼推动碎片投入佩图拉博这一侧的墙中,以纯粹的砖石和砂浆砌筑的墙上忽而闪过一串噼里啪啦的光电效果。他的基因之父镇定地透过投影看来,却迟迟没有给出下一道指令。他的嘴唇微微挪动,在心中估计着下一步的做法。 “有什么问题?”罗格·多恩问,大概他没有在暗含讽刺地催促。 “没有问题,完成了。”莫尔斯上身前倾,眼神滑过他面前的某个点,“虽然你们所有人都忘了阿扎克·阿里曼上次杀死足够留下意识残余的强大对手是何时何地——包括我,我先前竟然也忘了,真是惭愧,但我们今天恰巧可以测测另外一件事。” 佩图拉博冷哼一声,拎起地上的阿斯塔特风暴爆弹枪,和多恩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提枪对着对面的墙,在阿里曼惊讶中带着早有预料的麻木注视下,开始对着对方的墙清空弹夹。 一轮颇有默契的对墙面薄弱点精准打击后,两堵墙同时塌了一地。 佩图拉博脸上终于增添一点喜意:“我说了哭墙永不倒塌的鬼魂只是旧夜的谣传,工地活人献祭不会在缺少成套仪式的前提下生效。” 在他背后,战争铁匠哈科似乎站得更直了。 “但我们尚未验证仪式的影响。”多恩把爆弹枪放回地上。 “是的,多恩是对的……”马格努斯说到一半,突然单眼睁大,变换色泽的红色光点在他眼中跃动不止。“真的有效果,看!” 两名在现场的原体半信半疑地在马格努斯自信的语气中低头靠近。 只见沙土铺成的地面上,被注入破碎意志的那面断墙上方渐渐浮现出一层朦胧的斑斓形象,似乎有某种玄妙神奇的能量实体正在脱胎换骨地孕育而出,将要为世界带来某种神奇的转变。 “这真的有用吗?”佩图拉博低声问,靠得距离那个浮动的形象近了少许,“就凭这简单的……” 突然之间,能量实体猛地凝聚坍缩成一个绿色的大脑壳,张着一嘴放射金光的虚幻大牙开始哈哈大笑,惊得佩图拉博往后猛地一仰:“什么!” 这道不包含多少力量的残影出现一个瞬息后即刻消散而去,只留下依然在室内回响的欢快野蛮的叫声,和三个睁大眼睛的基因原体。 “怎么又是绿皮!”佩图拉博突然怒吼,就像他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积攒了满腹对绿皮的狂野怒气。 而马格努斯本来振奋的精神瞬间萎靡了下去,一种受到强烈冲击的呆滞萦绕在他红铜般富有美感的面孔上,仿佛他在无人知晓的时候曾经被绿皮深深打击。 “哦。”多恩发出了一个音节。“是那次。” “是的,我……”阿里曼终于确认了一个令他惶恐的事实,“上次击杀足够强大的对手,可能是……跟随基因原体罗格·多恩在因威特外追杀绿皮兽人……” 马格努斯发出一声从喉咙口里冒出的低声尖叫:“不,我自己在我这边实验,阿里曼,对这东西消毒,现在,立刻!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吧,兄弟们,无论它是工地的迷信产物还是危险的古老巫术,等我拿出成果,不是绿皮,绿皮完完全全地和我的未来计划无关……” “不,马格努斯。我想在场有个人对你的新发现是很感兴趣的。”莫尔斯说着,拨动了他桌面上的摄像头。影像转动至莫尔斯对面时,他本次谈话间若有若无的微笑和目光的朝向都有了解释。 人类帝皇静静地端坐在黄金椅中,向着马格努斯微微点头。 他现身的那一刹那,在场的两名阿斯塔特同时跪地,纯净的敬畏和感动占据了他们的身心。 “马格努斯、佩图拉博留下,”帝皇说,“我需与你们讨论一些异形种族合作结束后的处置方式。罗格·多恩,带领两名阿斯塔特离开。” 隔壁罗伯特大叛乱的番外卷《重铸之刃》也开始翻译了,译者还是发在同一个账号下面,型月x锤,可以多多支持喵谢谢喵 (本章完) ------------ 第62章 更多的十抽一 帝皇并不是在他的子嗣们吵到最后才开始旁听,更准确地说,他甚至不是刚刚回到泰拉。 自从网道的建造有了意料之外的突破口,他返回泰拉的时间就有意无意地大大增加,更加证实了帝皇以前确实以在外征战无暇返程为由,将工作量相当无私地分赠给帝国宰相。 所以帝皇已经保持着白天出来用餐、四处散发金光、问候各部门的工作进度、和马卡多对弈,夜晚消失在皇宫地下的黄金门后监管并限制绿皮对网道的探索,这种双重的循环中若干天。 毫无疑问地,他也得知了又一名基因原体的寻回。 不过莫尔斯当时半开玩笑半严肃地告诉他,金光璀璨之人出现在刚从红砂中爬出的角斗士面前必定会适得其反,而造成后果的程度兴许会在让角斗士仅仅反感帝皇和反感整个帝国这条线上来回滑动;这成功劝阻了帝皇直接去问安格隆他预备何时归顺帝国的想法。 无论如何,帝皇在马格努斯发出豪言决定探索灵魂祭墙的可行性时,就让他高贵的金甲落进了莫尔斯对面的黄金椅靠背中。 在罗格·多恩一丝疑问也无地径直带着两名阿斯塔特离开后,马格努斯的影像开始和帝皇互相对视。 “你可以为你的发现骄傲,我的孩子。”帝皇一上来就面带笑容,温和地开口。但帝皇的赞许往往饱含着另一重意味,可以称之为信任,也可以称之为委以重任前的安抚。 马格努斯已经勉强够到了不为帝皇言语所惑的边际,在短暂的自豪引发的脸红后,他瞥了一眼方才冒出绿色虚影的碎砖,最后一次试图自救:“父亲,我认为这番尝试的回报或许令我遗忘了实现目标的代价,我自以为的智慧正在转化为犯下基于理智或情感的错误的巨大风险……” “马格努斯,”帝皇打断了他,“你的自省证明了你将如何保持对万事万物的质疑和时刻转换思维方式的潜质,这是通向成功的一条宽敞道路。在我的梦想中,你身居至为关键的一环,你将带着我的意志行走到世界的最深处。” 马格努斯陷入沉默,眼前的金甲帝皇以光之身躯与幼年时的他在普洛斯佩罗依靠灵体漫步时,同样以如此的口吻传达过他对红肤子嗣的欢欣与期许。 他的意志迅速地动摇了,如今想来,指导绿皮这项差事,总还是比在那油绿的腐朽花园中陷入泥沼的经历,要好上千百倍。 接着,帝皇的目光停留在刚要开口的佩图拉博身上。 无论佩图拉博原本想要说什么,帝皇注视中流露出的满意神情都堵住了他的喉咙,更何况佩图拉博意识到帝皇刚刚围观了数小时的幼稚兄弟争吵戏码,他承认自己的胃正在腹腔内尴尬地收缩不止。 “我希望马格努斯能够协助我,探讨如何将绿皮死亡后残存的意志碎片保存于网道内壁,以此尝试维持waaaagh立场的存续,保证绿皮科技的相对稳定。” 帝皇过分平静的语调让waaagh这一发音听起来甚至不再滑稽。 “而你,佩图拉博,你在绿皮社会中已经获取了一定程度的地位。因此,我认为你完全可以更大程度地介入网道事务,对当前的勘探环节和未来的施工任务做出更加深入的贡献。” “我该怎么做?”佩图拉博干脆直接问了。这让波动的投影另一端出现一阵令他耳熟的低沉叹气,也不知道莫尔斯又在想什么。 “禁军听令于我,机械教自成一体,”帝皇说,“我不可能时时身在泰拉,你需有力量独自参与其中,在网道的建设中拥有主动的权力。” “这是我们的帝皇堪称规格外的信任了,佩图拉博。”那屏幕之外的声音说,语调尾音颇具个人特色地上飘着。 而佩图拉博轻松地破解了帝皇言语背后的暗示。 “你希望我将一部分子嗣带回泰拉。”佩图拉博说,“令钢铁勇士进入网道,直接参与这条道路的建设。” 帝皇的点头轻而有力。 铁之主的眉毛皱起了,在荣誉之后,他敏锐地发觉这一任务隐藏的条件。 “网道的建设仍然是帝国的绝对机密,”佩图拉博说,“参与此等绝密任务的钢铁勇士,需隐去姓名,抹去声音,以空白的荣誉换来不被铭记的奉献。我本人能同时存在于两处,光明之下我的声名并不减损,然而我的一部分子嗣将悄无声息地行走在异形与危机的夹缝里——在远征完成之前,他们是否还被允许离开网道?” “他们可以在皇宫之内行动。”帝皇说。 “直到网道落成?” “直到网道落成。” 佩图拉博暂时地沉默了。钢铁勇士以建设为乐,有时简直就像帝皇的建筑师,然而他们终究是一支军团。 他曾许诺他的子嗣,他们的荣誉即他的荣誉。如今帝皇所劝告的,却正是要他亲手剥夺一部分子嗣所珍视的荣耀和战斗,将他们从光耀银河的帝皇之剑,转化为更加厚重而隐蔽的帝国之基。 而为了网道,他不可提前透露任何信息。一切只能在骰子已经掷出后揭晓,显然地,他不带解释的挑选必然会违背部分来不及反应的战士的意愿。 通讯器里传来一声叹息,莫尔斯开口了:“好吧,我坦白。是我提出了网道修建到后来,我们有极大可能与其他种族乃至未诞者发生冲突。网道不是无主之物,亦非隔绝黑暗诸神的不可破损之壁,我怀疑单一的禁军是否足够抵抗临时爆发的大规模危机——这群金色的小子甚至认不出某个到处乱跑的伪装者。更多可信的武装必须提前做好驻扎的准备。” “这是又一重理由。”帝皇说。 “呃,我想我们也有别的解决方法……”马格努斯细声加入谈话,“比如灵能自动机兵军团?通过灵能模拟足够的智能?” “小心做出铁人,马格努斯。”佩图拉博沉声说,面部的肌肉轻微地抽动。 铁之主闭目片刻,睁眼,目光跨过房中沙地,穿透铁血号前半部分保有的大面舷窗,落进漆黑的广袤寰宇。群星的倒影在他眸中掠过。 “我会定期寻找理由……”佩图拉博说,“分批抽取战士,派遣其投入不可被告知的任务。但我希望他们的名字被铭记,在网道建成之日,他们要在纪念碑上重获全部的光荣。” “可是,”马格努斯挥了挥手,“那要怎么解释他们就一去不回了?这听起来很奇怪了。” “我的子嗣会信任我,”佩图拉博说,“至于其他人,随他们猜测吧。他们的揣度和钢铁勇士又有什么关联呢?” 最近更新也许不保证每天四千了,先知近两周都十分繁忙,花豆剧团事务众多,挣扎求生中—— 另外刚刚发现,多恩卷过去后还没有收集锐评,所以今日那就顺便征集评价吧,讲什么都行。 (本章完) ------------ 第63章 弑君棋(上) 莫尔斯将弑君棋的棋盘在桌上摊开。 “我们的佩图拉博担忧的还是太多,这可是与基因之父近距离共事的罕见机会,并且最终的成果是让整个人类种族迈向更加光明的未来。假如他能够将这份差事在钢铁勇士内部公布,第二天报名表就会塞满整个办公室中的每个孔隙。” “他们是星际战士。”帝皇说,坐在莫尔斯的对面。金甲已从他身上消失。“为人类带来的希望当是至高的奖赏。” “这是你的设计初衷。我其实有些好奇,是否每一名阿斯塔特都如你所言一般无欲无求。” 莫尔斯一边说,一边打开盒子,从里面挑选了一会儿棋子。 这名为弑君棋的桌面游戏棋子类型众多,包括皇帝、皇后、祭司、将军、要塞、公民等等,这常常令莫尔斯想起一些异常古老的把戏,比如国际象棋。 莫尔斯对这种普通棋盘的兴趣并不高,何况他的对手是全人类最强大也最不讲规则的灵能者。对他而言,他宁愿用扑克牌在靶场上玩飞镖。 他敲了敲桌面,棋盘忽而延展开来,固定的方格忽而从棋盘中隆起,形成的高山与红砂围绕城邦,以微缩形象出现的巡逻士兵将碍事的武器暂且抛进他们的摩托化载具中,在城外盘腿席地,喝起低度数的酒精饮品。 在棋盘的角落,三五个从武器到着装都颇为落后的斗士潜伏在丘陵之后,一面微小的旗子正以绳索捆住旗面以便掩藏。其中一人提前握住某种明显的爆炸性单兵武器,离开藏身处,在巡逻士兵的视野边缘一闪而过。 帝皇微微低头,看着已经演变为沙盘的桌面,褪去金光的眼中倒映出红砂的大地。 “我不能保证。”他说。“但阿斯塔特已经足够稳定。” “稳定。”莫尔斯品味着这个词,“马卡多的寓所中挂着几面破损的闪电旗,就在梵高向日葵摹本的旁边。如果我提问这些旗帜从何而来,我会得到回答吗?” “你何时去了马卡多的寓所?”帝皇问。 “在我问他你对弑君棋的规则中需要两方皇帝互相厮杀这一点作何感想时。”莫尔斯耸了耸肩,低头看着沙盘中双方的行动。“他的回答是,你不喜欢‘远征’这一名词。” “我希冀和平。”帝皇说,他被光源投射在墙上的影子朦胧、纤细且高大。“但人类需要远征。” “神圣之战、信仰、希望、高尚性、从未来漏出的金色光芒……”莫尔斯随口地列举着闪进他脑海的单词与短句,最后,他以单一的笑声结束枚举,“人类的首名巫师,小心火刑架。” 帝皇没有回答。 沙盘中,巡逻队察觉了敌人的到来,并发出警报。 在这山谷间的低洼中,由于他们久久不曾投入真正的战斗,小队并未留出步行士兵徒步跟随警戒,而是集体进入载具,追查敌人的行迹。 数分钟后,未被排查的炸弹直接在车边爆炸,阻挡了小队的前进。同时,数枚炮弹猛烈地突然齐射,极其高效地杀死了数名巡逻队成员。角斗士纷纷从藏身之地提着长刀和巨斧冲出,硬生生拆解了破损载具的外壳,挖出尚未丧命的伤兵准备带走。 一个小孩将旗帜上的绳子一抽,旗面瞬间展开,一面绘制着很是变形的黑色着甲人像的鲜红旗帜迎风而扬起,象征胜利的双角和巨斧因为小孩从未接受过正经绘画教育而显得尤其稚嫩。他将旗子插进红砂地面,接着跟随其他角斗士一同快速离开。 “他们的战斗开始了。”莫尔斯说。 “十二号安格隆不在其中。” “是的,因为他将有限的力量进一步化整为零,”沙盘快速旋转,比例尺变更,更多的战场范围被呈现在桌面上。 数十名角斗士中,凡是还能战斗的,都在安格隆的安排下统一对巡逻点发动突击,原体本人则单独正面持斧打进一处营地,举手投足间蕴含着一种超越血腥和暴力之外的平静,他只是切割、杀死。 一个小时内,五个阵地在毫无预料的前提下,被角斗士借用凡人辅助军的装备发动侵袭。这场突然的袭击以极高的效率结束,等到角斗士们全部从城邦控制区内消失,消息才终于在混乱中被送抵高阶骑手的军队指挥官手中。 “还是不错的。”莫尔斯评价。“作为一名初次登场的棋手,他给了这盘弑君棋一个不错的开局。” 帝皇无声地点头,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沙盘中。 他不担心安格隆是否会获得最终的胜利。任何一名完整的原体都不难做到对一颗星球的征服,除非这名原体破损到了一种无可挽回的程度。他只是在从基因原体采用的战术上,评估着这名子嗣如今的心境与偏好。 受袭的城邦卫队又过了一小时才决定了自己的动向:这一城邦直接选择集体按兵不动。 他们的炮兵无处开火,机动部队更是不敢前移,生怕再次被突然袭击。 唯有一批巡逻飞行器从城中飞出,在高空久久盘旋,然而除了燃烧的载具和被弹药炸黑的红砂,这些摄像头一无所获——五面沾满鲜血的黑红旗帜就是城邦能够获得的全部有效讯息。 两小时的时间,让角斗士有了充足的撤退间隙,他们甚至已经重新聚拢,由安格隆依次照料慰问。 “这位原体比我们的铁之主还过分,”莫尔斯笑了笑,“佩图拉博看待阿斯塔特就像看待他的子民,而安格隆?他的世界里只有兄弟、奴隶主、更多的兄弟、更多的奴隶主。” “他如何看待平民?”帝皇突然提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目前还没有例子。但安格隆是个……”他咽下软弱一词,决定给佩图拉博的兄弟留一点面子,“本性上相当温和的人。因此不要指望他成为统治者。” “我只需要基因原体各尽其能。”帝皇简单地说,直到所有角斗士的微型投影都从沙盘上退走,才站起身。 灵能随着帝皇的抽身从沙盘中脱离,失去跨越星海远程观测的磅礴能量后,沙盘中的一切景象都停格静止,飞扬的红砂和五面旗帜。莫尔斯构建沙盘时直接地借用了帝皇身周的灵能光辉,帝皇默许了他的举动。 “今日的弑君棋暂止于此。”帝皇看着莫尔斯说。 “我们的棋手也需要休息。假如他希望速战速决,一觉醒来这座城邦的墙头应该已经插满旗帜。假如他想要保存己方力量,我们倒是可以期望一场漫长而精彩的弑君棋表演。”莫尔斯摊开双手,“总之,明日继续。” (本章完) ------------ 第64章 弑君棋(下) “他们没有人手。” 一些角斗士被对地的火炮击中,其中有一人当场牺牲。虽然死者的数量似乎在一场战争中堪称不值一提,但此时仍能与红砂之主并肩为战的战士们数量不过双手可表达的几十之数。每一条性命的损失都是极难承受的沉痛重量。 “他们没有经验。” 无法解决填弹问题的一队战士恼火地重重抛下枪,在山丘背后咬牙切齿,看着城防军的载具从他们看守的低洼通道中穿过。由安格隆亲手交付的任务错过了唯一的时机,他们的每一次失败都将是未来战局的隐患。 “他们没有声望。” 一面面红底黑纹的旗帜被努凯里亚地方军随手拔下并烧毁,在这些旗帜真正被安格隆和他的兄弟姐妹们插遍努凯里亚的城头之前,这不过是又一场数十年一次的角斗士起义,他们无法让任何人畏惧,更不用提调动更多同为奴隶者的反抗意志。安格隆与他的战士们需要战功,需要声名,而这一切都不可能从天而降。 “但他们当然能赢,”莫尔斯说,等待着弑君棋的棋盘发生进一步变化。 在棋盘上标记为德西亚城的白色区域中,安格隆正在与他的战士们讨论战术。 “我们要小规模行动,”原体说,“珍视性命。我完全反对携带大威力爆炸物进行单人不返程的袭击,即使在未来,我们的人数增多,无谓的伤亡依然需要避免。不要伤害平民,我们的仇恨目标是高阶骑手,即使我们中的许多人确实对高台上的看客心怀怨恨。” 他的后半句话引来了一阵小小的内部不满,但在安格隆的坚持下,这份不满被迅速缩小并化解。他们重新团结一心。 “他需要小心了。”莫尔斯说。“不是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怀抱着某种软弱的善意。”他说完后发现自己还是说出了这个词。 “嗯……”帝皇沉吟着,继续关注棋盘的变化。 他察觉到安格隆周围的战士似乎格外容易在情绪上达成某种统一。在创造原体时,他赋予了几乎每个原体同等的适度灵能天赋,例外则是马格努斯这位完全的灵能者。而十二号,他疑似已经在传心系灵能方面表现出自己的天赋。 棋盘中,被持续干扰的城池已经进入了初级的守备状态,在长久没有外敌侵扰导致的迟缓阶段过后,士兵的调动和火力的运输迈上正轨。有趣的是,这座城市内部仍然并未戒严。可能比起城池被攻破的遥远威胁之外,还是城内贵族与统治层的傲慢需求对守备将军而言更为紧迫。 当军队龟缩在城内或城池周边的前哨基地时,安格隆的角斗士会即刻对基地发动突击的骚扰。他们的后方在德西亚,一座已经被帝国之拳和钢铁勇士两大尤其擅长防守战的军团中抽调军力共同把守的城池。这令安格隆不必顾虑任何后患。 而当努凯里亚地方军主动调动兵力出击时,佩图拉博用介于慷慨赠送和强行要求之间的某个态度,严肃地将大批火炮与火箭弹硬塞给了安格隆,帮助红砂中的原体攻击敌人。 在这期间,两支为帝国远征的军队自然不可能长久地在努凯里亚一颗星球上蹉跎时间。 地表的德西亚城被看作一种远征军的临时基地,佩图拉博和罗格·多恩以努凯里亚为中心点,向周边的星区推进军队。他们已经得知不远处存在着若干不同的有人类居住的区域,比如塔LS星系。只不过他们暂时无法定位那个方向的坐标。 总之,首先在两名基因原体的和谈下屈服的是一颗被当地人命名为无光星的星球,在当地佩图拉博再次见到一些熟悉的乳白色骨质材料被遗弃于此,他们没有追踪到这些仿佛能自己生长蜕变的可塑材料的所有者。 安格隆则按照他自己的方法找寻着战争的脉搏。对于一名这样的原体而言,任何现有的成体系战争教学都不可能完全适合他的意志。他只能在战事中找到自己的战争之途。 不久之后,受攻击的城邦开始转换思路,向外派出机动性部队进行侦查活动。安格隆设置的大量简易路边炸弹给他们的轻装巡逻队带来了众多困难,而数十千克的大当量反坦克炸弹和串联作为简易爆炸装置的炮弹则阻碍了重装巡逻队的活动。实际上,巡逻队甚至连安格隆架设的火箭发射架都找不到。 假如安格隆拥有更多的战士,他本质上更加倾向于令战士本身参与截击,而手雷和榴弹在他的固有思维中则更像是上位者虚张声势的武器,不适合热砂中成长的战士。 然而现实是,为了保护身边并不算多的同伴,安格隆接受了钢铁勇士留下的无穷无尽的火力弹药用以取代真人的牺牲。 无论如何,这支灵活的队伍对城池陆军的装甲部队的士气产生了极大的削弱,具有旧夜科技优势的霍赞城——他们现在得知了这座城池的名字——气急败坏,他们的科技优势被他们的懦弱削弱。 多次的袭击过后,霍赞城开始发动毫无条理的袭击,他们的飞行器从瞭望塔背后起飞,向着被锁定的德西亚方向飞来。理所当然地,这些军事尝试被守城的帝国之拳战士轻松地扼杀。 “基因原体安格隆,请问你是否需要协助?”帝国之拳的连长问,“这些当地守军的无差别打击目标是德西亚城的居民区、生产区,以及塔尔克家族正在建造的血泪之墙。一些砖块被震掉了。” 安格隆报以一笑:“如果你们想要发射攻城炮,连长,提前告诉我们,我要把我的战士们撤出战区。” 他并不反对运用手头已经拥有的力量进行对战,毕竟从一开始拯救了他们的就是他兄弟的关照,安格隆不会在反抗理念上无限制地追求虚无缥缈的立场纯粹性——好吧,也许这也和帝国的军事科技太好用了有关。 总之,无论这些高阶骑手是如何乘坐银色的长翼在空中滑翔,或者躺在丝绒绸布的沙发里居高临下,他们的声波干扰器和物质转换波束器又是何等精良,他们的坚守意志下滑速度都是可悲而可怕的。 更何况,在第一次在敌方的通讯频道中监听到本地民众的态度后,安格隆也对高阶骑手对于他们的人民真正的掌控力度有了新的认知。 战争迫使角斗场中的流血表演告一段落,安全受到威胁的氛围在霍赞城内弥漫。 失去了分散注意力的全民娱乐后,百姓终于发觉自己的生活中空无一物,而当他们抬起头时,百姓确实开始思考,为什么他们拥有的如此之少,而高阶骑手却似乎拥有着整个世界。 这和上百年未曾在霍赞响起的战争警告一并从不同角度动摇了高阶骑手对人民的统治力。 当第一颗火箭弹砸在霍赞的瞭望塔上时,高阶骑手麾下军队不可被挑战的神话被迅速而无情地直接在整座霍赞城眼前打破,从军队到民众,在实际损失并不小的前提下,他们的心理及精神上受到的打击依然远大于实际上的军事损失。 整座城市都沉浸在一种无言的震撼中,而每次袭击时被迫暂停的工作与生活中的种种日常活动,则迅速将这种震撼转换为对统治层的不满。 这种负面情绪在霍赞的守备军后来公开宣布他们不会向德西亚发动进一步的攻击时达到了一个峰值,一部分与主导这个被称为城池的国家的高阶骑手冲突的另一批贵族与众多的民众同时攻击守备军的“举棋不定、懦弱无能”,而主导霍赞的家族则有苦难言。 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一群角斗士会拥有如此反常的战术、军力和纪律。在任何一次有记载的奴隶叛乱中,有些奴隶确实成功打入城内,但这种漫长而疲惫的战斗对家族统治权的削弱是高阶骑手不曾预想的。 长久以来,高阶骑手们低头注视角斗场,观看着这座关押众多观点相左者、反抗者、敌人与罪人的后裔和无依无靠的孤儿在笼内拼杀时,未必没有一种优越的嘲讽之心。 他们通过观看角斗来获得内心的安全感,并借用奴隶的存在意义来强化一种不服从者已经戴上镣铐、锁于囚笼、遭到驯化的观念:这些足以徒手搏杀野兽的强大反抗者,也不过是贵族手心里的玩具。 公开的竞技停止后,高阶骑手私下开始组织血腥角斗表演则变本加厉,来自外界的压力被释放到霍赞内部最底层的奴隶头顶,带着某种末日将至的紧迫感。常规状态下,高阶骑手会有意识地控制角斗士的死亡率,以免在某日发现自己的玩具被消耗干净,但现在,他们减少了有意识的顾忌。 另外,一部分高台上的平民在观看角斗中获得了和贵族同等的高傲之感,而这批人的恐慌和倒戈则来得比任何人都快。 对他们来说,那面红底黑图的旗帜标志着邻国一群恐怖的野兽从他们断开的锁链和破开的牢笼中声势浩大地闯出,并认为这些野兽必将在杀光守备之后威胁他们自己的性命。在霍赞城内,努凯里亚数百年构建的安全平衡体系刹那间被击破。他们开始要求霍赞城的统治者保护他们的生活。 这股风潮受到了贵族中其他派别的利用,因此得以愈演愈烈。毕竟往往有人认为,危机恰恰是弄权的良时。 这场战斗对安格隆一方几乎没有损耗,甚至许多人竟然通过这种受到指挥取得战果的、具有希望的战事,逐步走出了角斗场的阴影。 安格隆本人则沉浸在战斗中,他的思想非但没有受到干扰,反而愈发清醒。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做出的每一个指令原因何在,也能回答自己是在为何而战。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渐渐做出了一个决定。 当安格隆率领角斗士轰倒了霍赞的瞭望塔,用轻型载具从正面冲破守备混乱的霍赞城时,城内的角斗场也终于借机发动暴动。有些奴隶双腕的锁链都未折断,径直甩着两道铁索闯出洞窟。高阶骑手的加倍压迫夺走了他们苟且求生的可能性,而聚集于安格隆的旗帜之下,则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出路。 同样地,比起霍赞角斗士带来的真实威胁,大规模恐慌才是真正抓住霍赞城命脉的要事。长期准备过后,这次正面的突袭从攻入城门,进行城市作战,到冲破霍赞的君王宫,总共花费的时间不超过三十小时。亲卫军的银藤机械触肢和高等枪炮在城市战中显得无比无力。 倘若算上几名角斗士找到通向皇宫顶层的楼梯,把他们的旗帜插在霍赞最高的宫殿顶端,令他们的标志在空中招展的事件,那么花费的时间就在三十一小时之内。 安格隆特别叮嘱让战士们将霍赞城的至高统治者带到他面前,并在发现这个所谓的统治者竟然是个腿脚发软的五岁小孩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俯身揉了揉这小孩的脑袋,从小孩粗糙的手掌辨认出这兴许是个洗衣奴仆的孩子。 “这是他们选的。”安格隆沉声说,撕去他拟好的名单。 他原本打算让他的角斗士去处死罪行值得被列在名单上的高阶骑手,毕竟战士们的压力需要得到释放。 “克莱斯特,”他说,“拜托帮我找找统治者家族历史的谱系记载,再去找到霍赞的角斗士,告诉他们,他们可以提着谱系上有的人头来找我。另外,可以帮我找来霍赞真正的主宰吗。” 女角斗士爽快地应下,踩着长刀如舞者般离开。三十分钟后,一个披着狼狈麻布袋子的贵族跪在他脚边。 “站起来。”安格隆说着,将贵族从地上拽起来。 在对方堪堪站稳,并做出一副别扭而暗藏怨恨的谄媚神情,打算奉新的征服者为主人时,他撕裂了对方的血肉,让鲜血和内脏倾泻滑落。 “再帮我一个忙,克莱斯特。”安格隆抹去脸上的鲜血,平静地说,“去问问我兄长的军队留下的通讯员,能否为我联系到泰拉。” 他的视线穿过长厅,落在天边。今日的阴云呈现出军火器械的铁灰色,笼罩着诸多尚未被攻破的努凯里亚高墙与哨塔。战争将绵延在地面上,永无止境。 而他刚刚亲手解放了一个城池。在未来,正如他的两名兄弟所言,他们将为更多的星球带来解放和新生。 “我想……接下来的解放,我们可以和我未来的军队一同进行。”红砂之主说。 克莱斯特咧着嘴笑了起来,疤痕让她的脸扭曲而富有野性,她按照那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向着安格隆敬了个很不正经的军礼。 泰拉,喜马拉雅,皇宫。 “那么,这一场弑君棋就算是下完了。”莫尔斯抬手,灵能如丝线一圈圈地剥离,努凯里亚的幻景从棋盘上方消失,烟雾般收回他闪烁符文的、包裹着黑布的手掌中。 他合上棋盘,对帝皇露出微笑。 “去吧。”帝皇颔首道。 (本章完) ------------ 第65章 尚未建成的纪念馆 卡恩在等待穿戴陶钢甲的时刻。他看见自己蓝白色的战甲被分件摆放,很快他的注意力被肩甲上的红色猎犬所吸引。 猎犬张开口部探出尖牙,四爪伸出蓄势待发,在这其中隐藏着暴躁渴血的本性;而它的喉颈则被带钉的铁圈环绕,象征着一种对约束和秩序的强调。 卡恩往往认为这枚标志以令人惊讶的准确性,精确地刻画了帝国第十二军团的内部特性。在他们与第十三远征舰队共同投入战斗,和来自蛮荒世界乃至亚人种族的部队长期合作,通过一系列的暴力征服,为天鹰旗在那些尤其需要表现出歼灭和大范围屠杀以展露威势的军事行动中效力时,他们扮演的角色定位正是堪堪受约束的狂暴猎犬。 他有时确实会想,在这支被称为“血十三”的十三号远征舰队扬名于银河时,人们看待帝皇那支真正排行为十三的阿斯塔特军团,是否会因此在重复名号上受到一定的困扰。 总之,他欣然地接受这一称号,因为相较于战事过后广为传唱的英雄故事与领袖光辉,一个用于描述集体血腥行为的词显然地更加贴近战争的本质。 卡恩看向旁边的战斧。这柄战斧帮助他赢得了声名和战功,敌人的头颅从他的斧尖滑落时,他知道他更加地贴近兄弟战士口中那名高效而致命的杀手。 如今他跻身第八突击连的连长之位,更多的兄弟将性命与荣誉交给他。 同样地,他冷静地接受着这一切,将它们视作大远征途中必不可少的经历的一部分。这并不代表着他生而就是某种更高的存在,某个站在烈阳之下统率士兵的天赋者,因为此事纵然不发生在他身上,也一定会发生在另一位战斗兄弟身上。 当他思考这一切,往往会产生一种深刻的荣誉感,这和他的军衔无关。他只是发觉自己的名字和无数兄弟一样,写在了人类历程中或许最为伟大的传奇故事中。 卡恩的战靴上染着一些洗不去的血渍,像尘土被光滑的表面吸附。这就是在选择浅色战甲的同时积极投入无数场银河屠杀的后果。 在这些鲜血的痕迹中,藏着所有炮艇卷动的空气、在燃烧的城市中融化变形的铁和钢盔与燃料喷涌转化形成的油雾和粉末。不同种族的鲜血落在倾倒的建筑表面,一些血迹就在这时抓住他的战靴,将它们存在过的证明渗进苍白的腿甲缝隙,把全部的滚滚浓烟、灼烧的噪音和吼叫,留在最后站立在血河和废墟中间的那名战士身上。 他无情地享受着这些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瞬间,回忆战斧挥动的尖啸、血肉断裂的触觉。人类的每一个千年中,战争都在流淌的鲜血里轮回。当他的兄弟与他并肩作战,从后背传来的支撑和前方敌人倒在利斧之下的无声坠地,提醒着他生命的存在。 他完成着帝国真理赋予他的使命,从这条已经被选择的道路上找到他所能获取的意义。 然而,不可否认地,卡恩对未来的某个时间节点心怀期待。 当荷鲁斯·卢佩卡尔率领他的影月苍狼征战时,与他合作的军团只能听从首归之子的指挥。他们的荣誉和牺牲往往会被这群珍珠白的狼群无意间遮盖,因为半神荷鲁斯战斗于军阵之前。 当第四军团的原体早早地归来,让那整支久经战事,战功累累,但思维在结营接战上几乎因固化而受到质疑的钢铁军团重获新生,全军都找到了与战争本身同等重要的建设之道,在帝皇的规划中拿下了完全不可取代的重要位置时,第十二军团仍然忠诚地履行着他们将鲜血洒向银河的固定职能。 由基因原体一手带大的第十五军团暂且不提——这是根本无法比较的,他们的第一场战斗就是与原体并肩作战,第九军团因不明原因受到抑制的血腥天性也暂时忽略,真正震动了卡恩的是第六军团原体的到来。 黎曼·鲁斯以最轻描淡写的手笔,将芬里斯的寒风刮透了整支野蛮至极的军队,原体的母星文化、原体本人的意志和军团的灵魂三者合一,他们无目标的粗野蛮横转变成独特的军团气质,太空野狼从此诞生。 而此时,获名战争猎犬的第十二军团仍然在更多的烈火和血腥中徘徊不前,寻觅无路。 什么时候他们的基因原体能回归?届时,第十二军团又会获得怎样的转变? 血十三是整个第十三号远征舰队的名号,战犬是帝皇赋予他们的名字,那么基因原体本人,将赠与他的子嗣怎样的期许? 卡恩在心中提问,等待着有朝一日能有人给他一个解答。 仆役拜访了他,出现在他身边。他等待着他们协助他穿甲,但今日,从这些仆役不太寻常的移动速度中,他敏锐地嗅闻到预期之外的某种讯息将要到来的气味。实际上,这种异常之处早在他们的舰队本次在泰拉获取补给时的过长停留中就有所体现。 一名通过马克二型头盔上的标志性纹饰体现出军团老兵身份的战士向他走来,往日坚定的步伐变得急促,腰间的短斧和手枪敲打着腿部的装甲。 他由铁线织成的斗篷笼罩着他的盔甲,其深蓝、青铜和乳白的色调与战争猎犬本身的蓝白盔甲相互映照。军团长基尔[1]在这名指挥官以杰出能力扭转战局,一举粉碎一支科技蛮族的武装队伍后,亲自授予了他这袭斗篷,作为荣誉的奖赏。 第十八连的连长,玛戈。 玛戈单独找到卡恩,常伴他左右的旗手与行刑人等战斗兄弟没有出现。即使隔着铁面的遮挡,卡恩依然能从这名与他几乎同时加入战犬的军团兄弟身上感受到反常的欣喜和急切。 “卡恩!”玛戈开门见山,难掩激动,在卡恩邀请他细谈事务之前,甚至在他自己说完接下来的话之前,他的脚步已经有了离开的趋势。 “坚毅决心号即将启程,我们的基因原体已经寻回。他亲口向人类之主请求要与我们相见——过来,与我一起将这消息告诉其他人,我的兄弟!” —— 德西亚。高阶骑手之城。努凯里亚的瘢痕。受统治与奴役之城。 被解放之城。红砂之城。安格隆之城。泪墙之城。全新的城。 佩图拉博将羊皮纸递给安格隆。 “选两个相互对照的名字。”他说,“作为我赠予你的纪念馆将选用的城市名。战争猎犬已经启航,在你的第十二军团到来之前,我们就能建好它。” “我不需要一座纪念馆,”安格隆说,“这是上层统治者才需要的东西。只有那些缺乏真实功绩的人,才会需要通过造这些塑像,还有到处宣讲,给自己加上那些人造的光辉。” 他坐在佩图拉博身旁的姿态不再紧张。数日之前作为一种阴影笼罩在他心间,并通过细微的颤抖和时而令他惊醒的幻觉反应在外的创伤,逐渐在繁忙的战事安排与胜利后呈现在他面前的每一副笑容中消弭。有希望与远大目标的战争赋予了安格隆对未来的期望,并化作崭新的滚热血液,注入他的心魂之中。 见证一名兄弟成长的历程对佩图拉博而言是愉快的,尤其是这份转变发生在他的帮助之下——马格努斯的成长例外,即使今日回想,那仍然是一场罕见的连环灾难集合。 “不,我的兄弟。”佩图拉博说,“你为努凯里亚所做的一切付出都应当成为他们历史的一部分。” 他的态度比上次与安格隆相见时更为严肃。上一场刚刚结束的对外征服中遗留的怒火,以及通过保持庄严来和网道中自身心态的刻意区分的行为,共同固定了他现在的心理状态。 但他仍然保留了面对兄弟的耐心。 寰宇之内,与他用相近的材料打造而成的生命,终究不过二十之数。他尽量避免生气,除非对方实在太过于擅长无意识地用一张讨人厌的嘴惹恼他人。 “假如一个人没有真实的功绩,从未真正给人民带来切实的福祉,那么他的塑像纵然雕刻得再精美无瑕,也必将落满灰尘。但若他早就被人所敬爱传颂,纵然他自己不立雕像,人们也会自己用石头和泥土造出他们心里的英雄。”佩图拉博劝告道。 “那么就让人们自己建雕像吧。”安格隆摇了摇头。“我不想替他们决定。” “那就当成是我私人给伱的礼物,如何?除了一些完全无人开采的建筑材料,钢铁勇士不会额外动用努凯里亚的分毫人力与资源。” “佩图拉博,这是没有必要的。把士兵的力量带给那些更需要的人吧。” 佩图拉博上身向前倾出一点角度,“你在接受战争的荣誉时毫无抗拒,也接受我们对努凯里亚本地人的援助。可其他时候,无论我想向你赠送何物,每一次地,你总是在反对。我不确定你是为什么在拒绝我,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的赠予出自单纯的好意。” 安格隆愣了一下,直到佩图拉博明确提出这件事,他才发现事实的确如此——他平时根本没有空闲来回顾这些关于自己的小事。 “角斗士从不接受平白的奖赏,”他说,“我们依靠自己的战斗去换来外界的赞扬,和彼此之间的拥抱。” 佩图拉博周围的情绪中带上一层转瞬而逝的薄怒,尽管这层波涛极快地被克制的悲哀所取代,安格隆依然察觉了它。他不禁开始思考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 佩图拉博站起来,长袍随姿态的变化而浮动,金色的暗纹在光影角度恰好时反射光线。 他张开双臂,注视着兄弟黄铜般的双眼。 “你可曾注意到这一点,安格隆:那就是你口中的‘我们’,只属于你和你的角斗士兄弟姐妹。” “你偶尔称我为兄弟,可你每日都将‘兄弟姐妹’挂在口边。我可以看出,当你见到我服装上的金线时,你脸上有着你自己都不曾注意的反感。在我们如此不加保留地对你坦白了我们的愿望和诚意后,你仍然将我的礼物示为统治者的奖赏……” 他停顿了片刻,短暂地思考了自己是否与莫尔斯的尖锐风格有点靠近。接着,以莫尔斯为反面示例,他收敛了少许。 “是的,这并不难理解……”佩图拉博压低声音,借此掩盖他的挫败。“他们是你多年的同伴,而与我们外形相似的高阶骑手则折磨你许多年。” 安格隆的手抓住他的手臂,红砂之子已经急切地站起,他与人握手的方式正是战士们在投身尘埃与血雾之前相互鼓舞的形式。 “我……不能说我绝无此意,”安格隆说,“但我绝对地尊敬你。这是我无法立刻纠正我的态度,不是你的问题。” “不,这当然是我的疏漏,我过于急切……但我仍然坚持为你造一幢建筑物,我们可以聊一聊你现阶段真正需要什么——我本该注意此事。另外,这里其实也有我自己的需求,我最近需要通过这种方法来观察并筛选出一些子嗣,投入一项保密任务。” 佩图拉博说着,发现自己心中压住的别扭迅速散去,速度令人惊异的快,另一种安宁的平和填补了这道空缺。 他眨了一下眼睛,忽而觉得有些不对。 一个念头之间,他注意到安格隆抓住他小臂的手,同时,更多的线索迅速被串联。 “安格隆,我察觉我不再有负面的情绪,”他抬起头,在兄弟的表情中寻找着蛛丝马迹,“而我知道,我们中的有些人具备一些超越常规的能力。” “我想这是我的天赋,”安格隆温和地说,放开了佩图拉博的手,“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它,但我能让陷入负面情绪的人感到好一点。” 佩图拉博不否认自己对此产生了兴趣。根据他近年多次与灵能者对战,以及被马格努斯通过各种稀奇意外干扰的经历来看,他觉得这听起来像是某种灵能天分的运用;这和千尘之阳天枭学派的风格有些相近之处,区别在于一方偏向探查,另一方则偏向疏导。 “如此值得珍惜的能力,我会邀请马格努斯来和你讨论,”佩图拉博说,那种舒适的平和感继续包裹着他,让他仿佛置身于他最喜欢的洛科斯工坊,阳光推开窗户,令他浑身放松、精神专注,“你的天赋或许能得到进一步发挥。” 安格隆露出笑容。“好,感谢你,兄弟。还有你刚才提到,你造一幢建筑是有你的需求?” “你可以当成是保密任务前的选拔。”佩图拉博说。 “这可以直接说出来吗?” “保守秘密,而非保守秘密的存在。但更多的消息我就不能提供了。既然你不想要纪念馆,我们看看能否造些别的建筑……”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佩图拉博与安格隆对视一眼,后者看向门口,大声说:“进来吧。怎么了,克莱斯特?” 女角斗士推门进入,正是她标志性的刀尖滑动声让安格隆轻易地分辨出她的身份。 “我们救回的霍赞角斗士中有两人自尽了。”克莱斯特说,“安格隆,我想你会希望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 [1]是的,我将一些时间线提前了,比如这位一个照面就被安格隆送走的原WE军团长的上任时间 (本章完) ------------ 第66章 山的另一边 “在这座青色的山谷里,”莫尔斯平淡地念着,发音和哥特语很不相同,奇异的韵律隐藏在音节和音节的空隙中,用语言的抑扬本身填补语气的空缺,“河水的银光被挂在垂下的草尖。阳光闪烁,照到山的另一边,山谷里的光像飘浮的泡沫。” “一个年轻的战士,在清粼粼的蓝水里,静静地仰躺着,身躯在水中展开。天上的云与他惨白的脸对照着,雨水一样的光落进他身旁的绿苔藓。他的一只脚在菖蒲里。” “他很安静,像一个久病的小孩正在微笑。他在自然温暖的怀里躺着,并不寒冷。鲜花的花香不能再让他的鼻翼颤动,他在明天的阳光里睡着了。” 星语庭的灵能者们在黑袍工匠旁边垂着头,莫尔斯金色带有符文的灵能光芒,与众多通过意志穿梭在繁星的静谧盈盈蓝色光辉相互交融,为室内景观覆盖上一层太阳之下深水湖泊独有的金蓝色调。 坚毅决心号的这间舱室里,所有凡人都沉浸在昏迷的意识中,虽然起因是莫尔斯将他们尽数击昏以方便和铁血号私人对话,但佩图拉博仿佛能感觉到这些凡人正和他同享莫尔斯的吟诵,在同等的愁绪中为诗歌所动摇。 基因原体通过电子元件对地面摄像机仆的远程连接,沉默地观看着安格隆去照看围绕在死者遗体身旁的角斗士们。 那一张张具有比常年干旱时的大地更加深邃的裂痕的脸庞几乎不具有年龄和性别的区分,他们皲裂的皮肤、受伤害的猩红疤痕与空洞眼眸中的悲戚将他们联结成一个不可区分的整体,角斗士平时展现出的个性在深入魂灵和骨血的共通哀悼中熔炼成强烈的集体情感共鸣,即使在距离现场极为遥远的铁血号中,他依然能客观地体验到他们的痛苦之情。 巨人到来时,角斗士们自发地为他让开道路,向上伸出手试着挽住他的手臂,推动他的腿想让他快些赶到,人们像信赖血亲一样,向着安格隆无言地请求帮助。 安格隆回应了他们。这名伟岸的战士屈膝半跪的动作如此自然而流畅,许是因为这并非朝着任何奴隶主的臣服,而是出自深切的对同伴的关怀与保护——尽管这甚至是安格隆首次与这两名死者相识。 他伸出巨掌,小心翼翼地扶住一名死者的头,防止他被割断的脖子发生错位。这名已故的战士头颅上的银色线缆在安格隆的手中滑动,巨人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和无力的伤痛而抽搐。 在死者身旁的另一人头部没有多余的神经植入物,一把锈蚀的刀以猎手的精准穿过肋骨刺入他的胸膛,被死者已经僵硬的干枯手掌紧紧抓住。 他们的皮肤一样地呈现出赭石的深褐,若苦难是增加年龄的人类身躯的年轮,那么两人曾经历的折磨则让这年轮密集到不再容易辨认。 “老赛门一直把博伊当成他的孩子。”一名角斗士说,嗓音因为生理性的损伤而沙哑。他说起话来又快又清楚,嗓门很大,像把低沉的大盒子乐器,破破烂烂地,就这么说着,但所有人都在听。 “在他们给博伊打了钉子之后,博伊就被那群畜生带走,单独地锁起来。赛门一直在等啊,等到再和他的小博伊见面的那天。” “我劝这老头儿小心点,野兽哪里能认得人脸?别下不了狠手,手头磨好的矛也不敢戳,到时候上去被博伊一下子撕成两半,那就荒唐透了。赛门就笑呵呵的,那笑得漏出来的一口烂牙啊,连块兽肉也咬得费劲,他也不着急。” “当然,他们那帮疯透了的高阶骑手最喜欢看什么反目成仇的戏码。博伊肯定得和他的老爹打,对吧,肯定得打。老赛门肯定是料到那一天,所以他不着急呢,他知道他俩还得见面。那天我也在啊,天上的太阳要把我烤死了。” “我看见博伊,满嘴血沫子,肩膀上插着铁条,铁条上挂着人皮,我当时就觉得赛门死定了。谁知道博伊吼着吼着,一眼看见老赛门,就忽然地安静了,啪一下子不动弹了。他什么都清醒了,我现在看他那是钉子发挥到时候过了劲儿,但高阶骑手可生气啊,播音员喊着要好好惩戒他,再之后就没见过了……” 安格隆的胸膛猛烈地起伏着,空气涌进他的鼻腔,立刻被转化成滚烫的血气。 他的目光扫过博伊浑身上下层层叠叠的伤疤,比起角斗中所遭受的伤疤,叠在皮肤上方的血口更多地来自奴隶主的铁鞭与生铁。 击溃霍赞城的喜悦离他而去,那盘旋在头顶的阴影又渐渐地归来。失败的苦涩与噩梦一同找上了他,带给安格隆一阵颤抖。 奥诺玛莫斯从角斗士之中走出,轻轻地拍着这数米高的巨人的背脊。经过钢铁勇士不辞余力的治疗,他奇迹般地恢复了大半的身体机能,无法恢复的部分也结合了机械科技的改造,例如他半机械的跟腱,支撑起老战士的活动。 老战士没有说一个字,但佩图拉博读得懂他动作的含义。奥诺玛莫斯在试着告诉安格隆,他们都还活着。 “谢谢你,”安格隆缓慢地说,从感同身受的悲伤中提起一点精神,“谢谢你。他们……留下过什么话吗?” “没有。”另一名角斗士说,“他们重逢后,博伊大概拜托赛门杀死他吧。在奴隶主死了之后,我们已经不需要为别人活着了。” 佩图拉博能从角斗士的声音里分辨出一丝具有惊人的真情的羡慕,而这点对于能够与他人情感联结一心的安格隆则变得尤其显然。 巨人暂且闭上眼睛时的神情尤其黯然。 “他们提过未来想做什么吗?”安格隆问,尽管他更想问的是在场的角斗士们想在未来何去何从。 “哦,”羡慕着死者的角斗士笑起来,“谁没想过呢?我们每天晚上都在聊,未来要把高阶骑手全杀了。我们也要住进高大的宫殿里,享受不用战斗就能有吃有喝的日子,每天吃整整五顿天底下最好吃的角牛肉。” “但我们进不了那些宫殿。”一个霍赞的女角斗士阴沉地说,每说出一个字都要让牙齿摩擦,“只要看一眼这些金子,我断的指头就发疼啊。赛门走了,他找到能睡得着觉的地方了。” “生活会变好,生活会变好。赛门天天这么来回地说,但我们活着就是在糟蹋生活。”有人冷笑道。 “是啊。”另一名角斗士感叹,这最简单的慨叹却令安格隆猛然地看了过去,只因正在叹息的不是霍赞城他刚刚救出的,与他不相熟的斗士,而是在德西亚曾经与他并肩而眠、背靠背作战,且在整场攻打霍赞的战斗中都表现十足积极的战斗者。 安格隆常常自豪地认为自己的兄弟姐妹胸膛中都燃烧着抗争与自由的火焰,他们与他一同杀死奴隶主,为更多的人争取解放。可是,此时此刻,他恍然间望见了数个本质上其实已经无比疲惫的灵魂。 他们曾经被迫成为战士,但他们从未以此为傲。如今,角斗士们愿意追随他征战,或许也不是对他理念的支持——他们只是无处可去了。 “博伊说过想变成一条小蜥蜴。”又一名霍赞的小战士说,他和约楚卡一般高,“从缝隙里爬走,永远不要回来了。你看看博伊的脖子吧,巨大的角斗士。说不定他变成的小蜥蜴就是从那里逃出身体了呢。赛门最好了,带着博伊变成的小蜥蜴一起钻进沙子里跑掉了。” 佩图拉博不知道这是小战士的玩笑,还是他真的相信这个童话的存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莫尔斯的灵能虚影坐在他身旁。“我喜欢这个故事。”工匠说。 “这不会是第一起类似的事件,”佩图拉博说,“假如安格隆没有找到方法去阻止。在我一路以来的征服途中,虽然性质和起因不一样,但不可否认地,自尽者比比皆是。” “如果一个人看不见能走的道路,那不如在水草丰美的山谷里找到永远能接纳他的净土。”莫尔斯说,“我通常认为了无遗憾的安眠是这片宇宙里最幸福的事,可惜认可我的人并不多。” 佩图拉博想要开口说莫尔斯一定是活得太久了,接着他想到莫尔斯数千年的隐居地点似乎颇有某种暗合他话语的嫌疑,于是没有提问。 这引来了工匠的关注,当然,佩图拉博知道自己堪称多愁善感的杂思纵然是莫尔斯也难以时时理解,但能与彼此相互在意就是一件足够令他宽慰的事。 莫尔斯举手作投降状:“是的,我活得太久了,我知道我说的话和人类道德有些冲突。总之,眼下的困境是安格隆自己才能解决的,我赞成你在旁观看的决定。” 佩图拉博点头,等待着安格隆的下一步行动。 他方才刚刚告诉过莫尔斯,他的兄弟似乎在情绪的安抚上有一种超出常人的天赋,这也让佩图拉博认为安格隆具有独自解决当前问题的能力。 安格隆放下扶着死者的手,若非这些令人憎恶的钢缆早已与死者的大脑紧紧相连,他一定早已为名为博伊的斗士扯下这些奴役和痛苦的根源,让他的遗体获得某种程度的自由和洁净。 他忍住内心汹涌的伤痛之情,让每名在场的斗士向他辐射而来的、叠加而成的绝望和哀恸得到控制。他向左右两个侧前方伸手。 “握住我的手吧,兄弟姐妹们。”安格隆低沉地说,“一个接着一个,让我们成为一个整体。” 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像是一道光芒,远比高阶领主金殿中的水晶灯更加柔和,更加凝实。他黄铜般的双眼仿若被雾气沾湿,闪烁的水光落在这星辰之上。自他出生时在高山的荒野骸骨坟墓间落泪,这许是他心上的眼泪第二次自心湖满溢至现实。 他的手在颤抖中伸出,像是一根锚链,等待飘游的灵魂落向他,从此在红砂之海里找到锚点。 角斗士们面面相觑,接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握住了彼此的手,奥诺玛莫斯抓住他的左手,那个讲述蜥蜴故事的小孩抓住他右手的手指。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靠近了他的身边,听到了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又在这呼吸中品尝到彼此的悲伤和苦难。 安格隆能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这条长弧中传递。他们已然成为整体。 “我的记忆始于山峦。”安格隆说,比任何人的一生都更加漫长的痛苦让他微微蹙眉,“就在那儿,在逃向自由者的骨血之间,我被带到角斗场。” “从那一刻起,我往往会想,为这些永无安宁的死者复仇,让他们的遗骨在寒风中被侵蚀消失,或许是我们每个人的愿望。” 他停顿下来,感受着若干股强烈的复仇意念从战士们的灵魂中透出热量。他记住这些战士的名字,并等待着其他的同伴们从被握住的手中汲取力量。 “但我遗忘了,我们所有人都只是想从这痛苦的生命中获得解脱。在为我们的同类人争取自由的道路上,我找到了我的解脱之路。我被我设想的未来迷惑了双眼,我忘了这条战斗与争斗的血腥路途不是我们每个人的归宿。我们中的一部分,也许只是想在纷争中找到一处能够安度余生的无拘束之所。” 一些疲倦的魂灵在安格隆的意志中落下泪滴,证明了安格隆所言的正确性。这直接让基因原体的泪水从眼中流出。 佩图拉博在安格隆演讲的过程中变得专注。在他兄弟的理念中,他正在获取着一些可以推而广之的思想。他惯于将所有人的任务井井有条地依次分配,此时他忽然发现,也许他还是缺少了一些深入灵魂的交流,尤其是和他的钢铁勇士们的。 “我应当考虑到你们。”安格隆说,没有用他常用的“战士”称呼,“我应当关照到你们的愿望。从现在起,我会做出补救,我希望这还来得及。” “我的兄弟说过,他希望为我造一幢建筑,我们还没有谈到究竟需要造怎样的楼。” 突然被提到的佩图拉博小小地吃了一惊,尤其是在安格隆直接用兄弟一词指代了他的时候。 “我想,我现在有了一个决定。”安格隆说,“我想要一座医院。既然德西亚城后山岭阳光直射的半面是战士的训练场,那么医院就建在阳光需要越过山峰才能见到的另一边吧。从身体上的伤疤,再到心灵的疤痕。这座医院将同时治疗我们的身体和灵魂。” “据说这银河中其实存在着心灵医者这样的职位,但我们还没有这样的医生呢,”安格隆流淌着泪水的脸上增添了一抹微笑,他为自己的天赋将要得到更大的发挥而欣然,“那么,我也许可以成为努凯里亚的第一个心理医生。” (本章完) ------------ 更多的请假条 很忙,正在大战堕天使,今日无更,抱歉 ------------ 第67章 有关建设 正如钢铁勇士曾经所做的无数次建设一样,他们此次接受在努凯里亚建设一家医疗中心的任务完成得同样迅速而出色。 在佩图拉博的特意要求下,医院参照的模板实际上被定为各星球帝国总督常常偏爱的大型疗养院——假如他们真的能在通过手术不断延长的寿命中找到能够正常退休的那一天。 除去忍不住想为原体建造行宫之外,钢铁勇士甚少承建此类具备实际用途,但往往既不紧急又不实足必要的大型工程。 因此,针对努凯里亚的实际情况,钢铁勇士的建筑设计师们为此展开了多次紧凑的临时讨论,地点不限于铁血号,而是分布于各个舰艇上的阿哥拉集市。 这也是这一被戏称为“集市”的,每艘钢铁勇士舰艇内部新建的军团内部交流厅首次投入使用。 阿哥拉集市的起源实际上是当年战士们自行组建的石匠俱乐部的一种附属衍生品,而这一具有奥林匹亚特色,并在后期发展中获得词义延伸的专有名词的首名提出者,其实是已故的泰拉裔战争铁匠德费斯。 当时,初创于数年前军团重建之日,为自己避免在钢铁勇士纪念馆中以不恰当的方式名垂军团日志,战士们主动创建的为雕刻技法交流与攻防理论沙盘模拟而生的石匠俱乐部——俱乐部是否真的起到了最初的职能尚且有待商榷——在时间的流逝中日渐演变为一个人员筛选严格、入会需经历重重考验的智者议会,许多人认为有必要建立一个全新的、可供全体战斗兄弟参与其中的讨论广场,令更多的兄弟拥有公开发言的机会。 这一观点在佩图拉博某次提出要“让人以自己的声音说话”后,一度跃居军团内部的话题核心。 也正是在那时,德费斯结合基因原体的母星文化,提出了一种全新的讨论平台,即仿照奥林匹亚旧有的城邦中心公共空间,以远征舰队中的单艘舰艇为基础单位,建设一个集体参与军事协商或进行对佩图拉博命令的研讨的区块。他没有来得及亲自落实他的设想。 有趣的是,真正实践了这名战争铁匠构思的军团战士,实际上是一名当时的名声多少有些不足以支撑其决策的宏大性的百夫长。 “巴拉巴斯·丹提欧克,”凯多莫·弗里克斯说,依然不苟言笑,但语气并不严厉,“你还记得他吗,阿扎克?他是和我同批的新兵,虽然我在泰拉出生,而他有幸在奥林匹亚长大。他首次在他的巡洋舰中建立了全军第一个阿哥拉集市。他带动了整支舰队的风潮。” 闲暇时身披羊皮纸般苍白长袍的灵能者,和一身朴素外袍的钢铁战士,并肩行走在刚刚建完的医院里。月光形成浅池积水般的光华,流淌在卵石路上,连星际战士的轮廓也一并柔化,与林木中的草木光泽共同点缀着这片宁静的疗养之地。 这座医院是科技与自然、实用与美感多重复合的奇迹。帝国最先进的一批凡人医用设备和移植而来的、纵览整片银河也不多见的怡人僻静山林同时出现在红砂地中,若要弗里克斯来说,这副风光倒是和他心中想象的奥林匹亚幽深河谷有种相近之处了。 阿扎克·阿里曼听出弗里克斯在等着他问更多的细节。唯有提到有关奥林匹亚的话题,再加上这名钢铁勇士兴致正浓,他才会抛弃直来直往的效率,玩这些小小的把戏。这令弗里克斯更像凡人。 “我对他有所耳闻。”学者点了点头,“他被称赞为敏锐而凶猛的战士。” 两人见到一段跨越人造小溪的木桥,弗里克斯蹲下来检查木板铺设的质量,随后起身,边走边接着说:“他偶尔还有些幽默之处。在阿塔罗斯号上,他宣布要建造一个集市时,还特意提出可惜他想不到合适的贸易货币。” 阿里曼思索着说:“银河尚在分裂之中,统一的货币……应当有些不易推行?” “所以在德费斯的倡议中,阿哥拉比起延伸至‘购物’的语义中,其实更适合延伸到‘我公开发言’这一含义。”弗里克斯说,“这只是一个公用的开放空间,我们相互进一步结识,谈论战斗、技艺、生活、治理,交换物品,甚至有些人在得知我们的基因之父对哲学有过研究后,也开始讨论哲学上的议题。” “无论如何,这座赠予努凯里亚人的医疗中心,就是在我们的集市中获得了每一个设计细节的完善。” “在建设因威特时,你们似乎没有进行过如此大范围的讨论。”阿里曼指出,不确定两名基因原体是否在钢铁勇士心中有所不同,因此将不礼貌的问句隐晦地包含在陈述里。 弗里克斯的表情黯淡下来。“在因威特,父亲为我们列出了完整的指示,将他的意志托付于我们,而我们贯彻并实施了他的伟大构想。可是近日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父亲变得尤其忙碌,他沉默的严肃令我们担忧。我们的纪念馆也许久没有增加新的人员。” 某种意义上,钢铁勇士们终于在收到佩图拉博关于医院的明确指示时,位于努凯里亚的全部舰艇都洋溢起一种欢欣的气氛。他们对自己的水平有着充足的自信,但能获得父亲的额外教导则完全是一种美好的荣誉。 “想一想我,兄弟。”阿里曼说,“不仅与基因之父分别八年,上次得以相见时还戴着头盔。” 弗里克斯的笑声十分有力,好在他对自己响亮而有节奏的笑法颇有自知之明,因此很快停止。 “基因原体安格隆亲口赞扬了我们的建设。”他说,侧过头看着阿里曼。“他来到我们的施工场地,看着砖石被组合,树木被栽种,溪水被引导。” “他的轻盈和温和与他的体型和面容大不相同,行走在建筑材料和施工者中间的空地时轻巧得没有惊动任何尘霾。他称赞着我们的每一个构想,询问他所不理解的,并在明悟后坦言这将如何有益于首批角斗士的休养,以及后续对能够通过审查的凡人的开放。” “令人吃惊的态度。一名基因原体,却这样地……”阿里曼寻找着一个恰当的形容,“抬高我们的位置。” “我们为此感到惊讶与荣幸,但我私下里依然认为父亲对待我们的态度是最恰当的。” “你的偏心溢于言表,凯多莫。若是如此,我认为我们军团才是宇宙中最为无缺的美好家庭。” “那你就这样认为吧,但我必须提醒你,你对千尘之阳的印象很不幸地来自你的猜测,你在钢铁勇士中生活的时间远远长于在你的军团中生活的时间。” “我要陷入恼火之中了。” “你不会。”弗里克斯语气笃定。 阿里曼摇了摇头,黑鸦的预示正回荡在以太的光辉中——或者说,他的日常经验告诉他,他若回击,场面会迅速变成两名成熟的阿斯塔特战士乐此不疲地互相抛出言语上的小石头。 “我要回去了。”学者说。“你继续检查医院的工程质量吧。不过你白天是否已经检查过一轮?” “不能保证白天与夜晚的情况相同。”战士回答,不再琢磨路边若干棵沙沙作响的果树的种植间隔,将视线移到阿里曼带有孔雀蓝眼影的双眼中,“你先走吧。明天父亲召集我们开一场会议,结束后如有空闲,我会去找你。” “不用了。”阿里曼说,“原体交给我的课题必须尽快做完,已不可继续拖延。自明日起我得在铁血号图书馆中摒弃杂念投入研究。也许一周后再见,凯多莫。” “哦。”弗里克斯点头,“那么再见,阿扎克。” —— 三万名阿斯塔特齐聚一堂,就不仅仅是场面壮观的问题,而是如何寻找合适会场的问题。 这些若非需要等待材料运输到位,完全可以一夜之间将整个德西亚城重建一遍的钢铁勇士于清晨在城外集结成一片浩浩荡荡的钢铁之海,按照连队分组排列,等待基因之父前来主持他的会议。 弗里克斯不确定站在队列最前端的战争铁匠们是否清楚今日的议题,但他确定几乎所有的战斗兄弟都对接下来的事一无所知。 不论如何,只要是佩图拉博宣布召开的会议,不论是简单的赞扬还是深刻的批评,对过往的回顾还是对未来的期许,甚至是最令军团心情紧张的钢铁勇士纪念馆人员新增名单公示,只因能亲耳听见基因之父的声音,获得与父亲目光相接的刹那可能,阿斯塔特们就绝对无法拒绝。 从高山下降的风吹动红砂,细小的砂砾敲打在动力甲的陶钢表面,发出细碎的响声,令弗里克斯联想到昨夜树林枝叶和谐的律动。他的意识忠诚地为他计算着时间,在泰拉计时的早间五点,佩图拉博准时地出现。 父亲佩戴了头盔。弗里克斯想,有些遗憾。 “我的钢铁勇士们。”佩图拉博开口,他的声音透过电流的过滤,逆着风传出,恰好地将每一名钢铁勇士都包裹在内。弗里克斯的心被一种实实在在的暖流推动,加快了搏动的速度。 “首先,我需要表扬你们近日的工作。”铁之主说,“不论是作战,合作还是建设。你们出色地完成了每一项任务,这值得称赞。” 他的声音在红砂中回荡,军团自豪地接受着基因之父的认可。 “当你们为我的兄弟安格隆建设医院倾心竭力时,我的目光就落在你们身上。我极为遗憾地发现,挑选出你们中尤其优秀的人变成了一个几乎无法实现的愿望,因为你们中的每一个都充满热情和实干的精神与能力,你们同等地令我骄傲。” 军团保持了钢铁般的静默,这是钢铁勇士中逐渐成为某种独特的特质。 正式会议之外,战士们可以聚集在钢铁之主的身旁,只要言之有物,佩图拉博不会拒绝倾听。但在正式的会议中,越是心潮澎湃,战士们越是不约而同地选择用绝对的自制力,安静地向父亲传达他们强烈的情感。 铁之主的头盔转动着,不难想象他是如何将所有战士的神情尽收眼中。 他继续说:“但今日我们相聚于此,为的是一项更为隐秘而关键的事。我站在这里,是因为我要选取你们中的一部分,参加一个绝对秘密的任务,一个直接由泰拉下达的指令。” 弗里克斯不确定这条指令是何时出现的,但他认识的那名轮替监督为佩图拉博和泰拉皇宫之间运送文书的战斗兄弟最近没有这方面的工作。他有些好奇,但他知道佩图拉博不会欺骗自己的子嗣。他开始对这项任务产生好奇,想知道自己是否有机会被选中。 “这个任务,毫不夸张地说,它的重要性甚至不亚于我们宣扬天鹰光辉的伟大远征。而它未知的危险和艰难,也注定了并非每个军团的阿斯塔特战士都有能力完成。” 在子嗣们开始跃跃欲试之前,佩图拉博继续说:“为避免意外,我目前唯一能透露的信息,是参加任务者需要返回泰拉,离开大远征。” 佩图拉博威严的声音在头盔的过滤下显得毫不动摇。 “被选中的战士将暂停阿斯塔特服役生涯,离开钢铁勇士的队伍。你们会有一日时间整理物品,与你们需要告别的人告别。随后,在这项可能持续数十乃至上百年的任务全面完成之前,你们本人与你们全部的功绩将不被允许出现在外。你们的姓名不会被掩盖,但你们的名字——尽管我们都将记住你们中的每一个,将长久地封存于钢铁勇士的档案之中。” 弗里克斯的心跳得慢了一拍。在所有这些要求中,真正令他心生担忧的,只有必须离开钢铁勇士这一条。 这意味着失去他期待多年的跟随基因之父拜访原体母星的机会,远离战斗兄弟,远离基因之父,远离必须投身于大远征最前线,亲自播撒人类帝皇那金色光辉的佩图拉博。 他想到阿里曼。阿里曼能苦恼于被马格努斯追问课题是否完成,而他去参与任务后,还有机会再见到基因之父的面容吗? 尽管犹豫,在弗里克斯内心深处,他已经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算作这项秘密任务中的一员。 每一名钢铁勇士皆是如此。若佩图拉博此刻询问谁愿意前往,所有人都会高高举手。 “正如我所言,你们中的每一人都如此优秀,我几乎无法挑选。而倘若我询问谁愿意参加,恐怕我将见到三万人都向我报名。” “因此,”佩图拉博说,“我决定公平地随机抽取你们中的三千人,作为任务的第一批执行者。统计工作已在昨日完成,接下来,我报到姓名者,从队伍中出列。” 凯多莫·弗里克斯静心等待。在他的名字被基因之父亲口说出时,他向前迈步,脚落在坚实的地面上,感受到自己的期望被满足。 他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但只要是帮助基因之父,为人类作出贡献,他就绝不推辞。 (本章完) ------------ 第68章 战士与猎犬 弗里克斯是最早在钢铁晨星号将要停靠的太空港口集合的战士之一,准确地说,他在名单被宣读完毕的那一刻,就转头一路往指定的载具停留方位前进。 有一些无所留恋的战斗兄弟与他同行,比如此次任务中唯一被抽中的战争铁匠比尔·佩兰。这位优秀的海战指挥官是钢铁勇士中的异类,有时在遥望星海时会表现出少许和他人不同的忧郁愁思,兄弟们打趣说他一定在私底下写了本战争诗集。不论如何,他这次返回泰拉时什么都没有携带。 运输车在满员后将他们送到港口等候,而令弗里克斯乃至所有第一批抵达的战士们无比惊喜的是,佩图拉博就在港口的平台中,摘下头盔抱在手中,独自一人在高空呼啸而过的风中,静候他们的到来。 “你们来了。”佩图拉博说,仿佛突然从沉思中惊醒,复杂而庞大的思维刚刚从无限远的方位回归努凯里亚的现实。 外人一定会认为此时铁之主严厉如雕刻的面部线条象征着某种爆发前的冷酷,然而钢铁勇士知道,基因之父实际上对子民抱有的宽容和容忍是惊人的。 迄今为止,他的愤怒只在对敌人的作战中获得过完全的展现,而子嗣中的犯错者则更多得到的是转眼即逝的失望——即使冰冷的失望远比愤怒的咆哮更加伤人。 “你们来的真早。没有什么需要携带的?”佩图拉博问,允许这群身穿铁甲的子嗣团团围在他身边。 大家纷纷摇头。弗里克斯则是想到声称近日要住在图书馆中谢绝访客的阿里曼。他回顾自己与好友的最后一次对话,觉得效果其实还不错,遂没有再纠结。 佩图拉博缓慢地呼吸着,头上的线缆温顺地反射银光。 “你的诗集不需要带吗,比尔?”他从战争铁匠问起,而他的话证实了战士中间的传言。 弗里克斯看向这位绰号“好船长”的兄弟,在空气中捕捉到动力甲锁定的声音。他可以想象在场的三十几个兄弟里有不少都偷偷地在心中笑起来。 “不需要,父亲。”比尔·佩兰闷闷地说。“我……” “怎么了?”佩图拉博问。“这是你的爱好,你在考虑放弃它吗?” 战争铁匠沉默了一秒。 “不,父亲。我只是认为……”他有些迟疑,但对佩图拉博的信任让他在感到一股热流涌上耳朵的同时,说完了剩下的话:“这听起来像是新生活的开端,所以我应该写一本全新的诗集。” “那就好。”佩图拉博说,“否则我就要去问我的其他铁匠们是否在你分享诗歌的时候做出了不恰当的反应。” “我们是兄弟。”比尔说,声音放大了。 “好,我会为你看着萨琴·洛伊有没有偷偷把你的诗集翻出来,在你们的集市上出版发行。鲍勃,你呢?不需要和你的队长告别?” “他一定会送我他的雕刻作品,”鲍勃说,仗着从此不用和小队长见面,言语格外坦率,“但他的技艺很差,我不想在秘密任务里几十年都在肩甲上挂着一个很丑的挂饰。” 一些钢铁的头盔里传出阵阵笑声,佩图拉博冰块般的蓝色眼睛中同样闪过笑意。这些要离开远征队伍的战士看起来心情比他想象的要好,这也是他今日赶来提前等候的原因——他不确定钢铁勇士们到底如何看待这项秘密的任务。 “你呢,”铁之主低着头,视线扫过人群。隔着一模一样的同系列铁甲一眼辨认出盔甲之内的战士身份可能是基因原体通用的天赋,也可能是佩图拉博个人的能力。“凯多莫·弗里克斯?不和那位阿扎克·阿里曼告别?” “他在进行研究。”弗里克斯诚实地说。“他下定决心时,没有人能找得到他。” “好吧,”佩图拉博沉吟着,还是问出了一个他担心的问题:“你是否会觉得,我的决定过于轻率,而你对着未知的任务心存疑虑?你们是否真的愿意接受这突然的指示?” 这引起了弗里克斯的困惑。他没有理解基因之父话语中关切的担忧,他只能诚恳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我愿意,父亲。” “即使你们对接下来的任务一无所知?” “我们知道我们将要为人类的复兴做出贡献。”弗里克斯说,“这是我需要知道的一切。” 佩图拉博的疑问仍未得到解答,他知道弗里克斯不是在敷衍,但这不足以回答他的忧虑。接着,他的战争铁匠开口了。 “我们是战士,父亲。”比尔以与多数钢铁勇士不同的柔和语气说,他的敏锐也许是这位诗人般的战士独有的天赋,“我们爱戴您,不仅因为您是我们的基因之父,军团之主。我们的爱戴和服从,出自我们相同的梦想。与身份、血脉、关系这些固定我们彼此位置的外在条件无关,我们爱着的是您本身。” —— “怎样?”莫尔斯说,摆弄着桌上的小小兵人“被孩子们弄得害羞了?” “没有。”泰拉的佩图拉博说,撕掉被画满乱七八糟速写的画纸,团成一团丢向纸篓,因为没有丢准而落到了外面。他伸长手臂捡起纸团,放到纸篓中。 “这是你自己要去问的。”莫尔斯笑着说,“是你自己低估了你的战士们的决心。他们不是你治下的绝大多数公民,为了各自付出所能获得的回报,忍受一定程度的困难——事实上,这些战士根本就没觉得自己在忍受困难。他们内在的驱动力无比崇高而强大,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光荣伟业本身就受到阿斯塔特的追寻。” “他们为理想而远征。对他们而言,付出的机会本身就是回报。” “他们是战士。”佩图拉博重复了一遍。 “我的铁之主啊。”莫尔斯拨了一下兵人背后的开关,“打了这么多年仗,你才看出来吗?” 制作粗糙的兵人在机械动力的驱动下带着有些笨拙的气势自动地挥起剑。佩图拉博让小兵人走到自己手掌上,灵巧地拆开它的外壳,开始帮莫尔斯完善这个做得过分简单的机器小人。他受不了让这个涂着黄黑肩甲的小兵人继续到处乱摔了。 “我早就看出来了。”佩图拉博说。“战争猎犬什么时候到努凯里亚?” “哦,你让那边的你抬头。”莫尔斯说。“钢铁晨星号已经启航,你也别继续在平台吹风,小心被空降舱砸中。” —— “你来了,卡恩。”杰格尔说,表情是卡恩从未见过的古怪。 尽管这名久经沙场的连长用出了一名阿斯塔特能给出的全部自制力来维持表面上的镇静,他身上诸多肌肉群微妙的走向变化和身上因为情绪变动而分泌的肾上腺素等化学物质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他看起来不像是刚刚见到自己的基因之父,反而像是从一场紧迫的战斗中堪堪逃生。 更加难以理解的是,卡恩没有从他身上嗅闻到任何真正象征着危机临头的血腥气息。 卡恩指向房门,连长向他点头。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基因原体就在这室内等待,不同的是杰格尔刚刚从中走出,而卡恩将要进入。 这是坚毅决心号停靠在努凯里亚轨道上的第三个小时,他们的基因原体在登上这艘庞大的舰船后,似乎决定在战争猎犬们为自己的原体建造的凯旋大厅内,按照顺序单独与他的军团指挥官们会面。 这并非什么惊人的决定,但整艘战舰的确因为没有一个进入房间的连长——除了出来看门的杰格尔——重新走出而陷入了无声的寂静。往常因为阿斯塔特战士的喧哗和武器测试而吵闹的甲板与长廊纷纷陷入神秘的缄默。 卡恩倾听着门后的声音。他在这扇门的后面同样只捕捉到一片奇异的寂静,就像一片唯有飞扬的尘埃仍在运动的大型战场,枪林弹雨皆已平息。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若是平时发生此事,卡恩兴许已经将警惕性提到最高,然而面对着眼前这扇平常的舱门,他却奇异地无法提起任何负面的警戒——他甚至在心中找不到一丝不安。 在见到原体之前,卡恩已经将他的情感寄托在对方身上,甚至只要一想到他将要与基因之父相见,他的血液流速就开始加快。 “这里……”卡恩向房门示意,用眼神询问杰格尔他为何表现得如此稀奇,他的眉毛和面部肌肉又为何仍然颤抖个不停。 “做好准备,卡恩。”杰格尔说,嘴角抽搐了一下,“接受他。” “他是我们血脉的核心。”卡恩说,“他是我们应当追随的人。他为我们带来使命,而我们需要的只是服从。” 杰格尔扭过脸,神情格外僵硬。卡恩注意到杰格尔今日为迎接原体所穿的蓝白色正式礼服上熠熠生辉的饰品已经消失不见,闪电的纹章倒是仍然在肩上作为战争功勋的象征。 他想不到这是为什么,但他没有继续思考。显然这是原体的决定。 卡恩最后向杰格尔点头,接着敲了敲门。 他依然记得自己是在训练场中听到第六军团有幸寻得原体的消息,佩图拉博回到泰拉时他们则是在一颗蛮荒世界探寻未知的危机。他对平静下来的第九军团是如何描述他们亲眼所见的第四军团基因原体记忆犹新,每一条消息都让他对自己的原体的出现怀有更多的期待。 自从他们在泰拉得知安格隆主动要求见到他们,卡恩的心就再无分毫平静。他们毫无耽搁地赶来,甚至暂时无视了舰船上的星语者们偶尔的异样表现。 “进来。”他听见一道低沉的雷鸣仿佛在他耳边响起,敲击着与他心脏相连接的血管。 他的牙齿因为激动而咬紧,完全地忽略了身后杰格尔所在处似乎传来的那一声极轻的笑声。 门锁自动地解开,在他面前,一道幽深的台阶无声无息地延伸。卡恩毫无畏惧地向内走去,门在他背后重新闭合,将光线阻隔在外。黑暗与寂静一同包裹住他。 台阶漫长而低矮,令不止一次来到这里的卡恩感受到一种奇异的陌生。 卡恩开始觉得杰格尔也许玩了一个小小的吓唬人的把戏,他不知道这个幽默感不强的连长为何突然有了这份闲心。通常与危机紧密相关的漆黑视野全然没有影响卡恩的思维,事实上,他感到无从解释的温暖。而卡恩相信自己的战斗直觉。 基尔、昆纳、安奇兹……他的兄弟们应当就在这里,和原体共处一厅,如此之久,悄然不语。他心生羡意。 他的脚步平稳地前进,然后略微加快。 基因原体。他想。 他呼吸着,向前迈步,希望自己的礼服在运动中仍然保持平整。他从来不会穿这种束手束脚的衣服,不过和其他的兄弟们一样,卡恩由衷希望能给原体足够良好的初见印象。 忽然间,仿佛有什么动静从黑暗中响起,紧接着一阵风声向他轰然涌来,卡恩条件反射地摸向背后,接着,他控制住自己的手,撤回那意图取出此时根本没有佩戴的战斧的动作。 当一种温暖而宏大的触觉将他淹没,把他揽走,弄乱了他的礼服,让他刹那间失去了全部思考乃至呼吸的能力时,卡恩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化了,滚烫的知觉震动着他的神经和皮肉,从心中喷薄而出的强烈情感将他的思绪搅成一团。 大地与红砂的温度正以双臂揽住他的躯体的形式与他相拥,他的臂膀一阵滚热。他不明白眼下正在发生的一切,过量的信息和情绪带走了卡恩清醒的意识。他的双手发麻到仿佛失去触觉,他的灵魂在无声地尖叫,落泪的冲动令整个世界以他的脊椎为核心开始飞旋。炽热的呼吸卷过他的面颊,直接吹进他的大脑。凯旋大厅内,灯光的亮起和周围战斗兄弟们骤然爆发的笑声像是隔着深水传来,无法辨识,难以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卡恩的大脑才重新开始运作,将他的感官能理解的信息一一拆分组合,令他重新明白自己是谁,身在何方。 一张脸,原体的脸,就在他眼前咫尺之处。如此陌生,如此熟悉。他在原体古铜般的皮肤和下颌的线条上见到了无数军团兄弟的影子,而原体黄金般的双眼则无私地容纳着世上一切言语和实体的真实意义。一切的等待在此圆满,所有的问题都获得解答。过往的岁月被赋予终结。在基因之父的怀中,卡恩第二次地诞生。 “别发呆了,孩子。”安格隆说,停止了他的拥抱,仍然蹲在他的子嗣面前,换做用他宽大的双手覆盖住卡恩的双肩。 他低沉的声音比世上的任何人都温和,宛如早已千百次地回荡在卡恩的生命与灵魂之中。 “要抱你们可不容易,只要开着灯,我往前走一步,你们就要往后退三步。我是安格隆,你的名字呢?” “第八突击连连长,卡恩。”卡恩听见自己说,恼火于自己声音不受控的过分平板,“父亲,我的生命属于你。” (本章完) ------------ 第69章 一些闲谈 “这是个很无聊的问题,佩图拉博。”莫尔斯的手滑过阔别已久的钢铁围栏,在穿梭机中靠着栏杆站立。“坚毅决心号上有什么特殊之处?首先,你要告诉我什么算是特殊。” 在他后方,佩图拉博坐在穿梭机中,让铁血号的种种景象在他身后倒退而去。即使原体的大脑在一个微秒之内能处理成千上万的信息量,他仍然将绝大多数的注意力都放在莫尔斯身上。 “特殊就是与我的铁血号不同之处,”佩图拉博说,“值得你提出建议或批评之处。你热衷于点评伱所见的一切事物,可我还没听见你点评安格隆的军团。” “哦,我没注意看。”莫尔斯随意地说,仰起头向铁血号上方穹顶的简约装饰结构看去。“我要纠正你的一个小小误区。不是和我密切相关的事物,我也不是永远有充足的驱动力去赏析并评论的。” “在坚毅决心号,大多数时候我都混在星语者里面,那里的灵能气候环境相对宜人,并且有适合凡人的伙食供应;很不幸地,后期有些自带了三只眼睛的人似乎捕捉到一些不寻常的痕迹,所以我对他们的记忆做了少许无伤大雅的技术性调整……提到这里,我发现我还没有去过铁血号的凡人厨房。他们吃罐头多还是现做食品多?” “取决于最近征服的星球的自然环境。最近食堂供应的主食应该是RA-113号海洋星球的咸水鱼。”佩图拉博回答,他在约一年前签署过批准军团凡人辅助军食用严格检测后的不同星球当地食品的条令,因此能够轻松地回答这个问题。 “听起来不错。”莫尔斯说。 “我想应当比不上泰拉皇宫厨房的水准。” “嘿,佩图拉博,我闻到一股试探的气味。” “我并无此意。” 莫尔斯笑了笑,瞥了佩图拉博一眼,继续观赏铁血号的状况。 自佩图拉博与罗格·多恩从因威特出发,而莫尔斯单独乘船返回泰拉的数年里,这是工匠第一次回到铁血号。至于上次与佩图拉博一起乘坐穿梭机观察这条铁之主一手设计的荣光女王级战舰,则要追溯到更久之前。 在他的眼中,这艘船并没有多少变化。 多个部件、连接件和管道组成的系统忠诚地传输并处理着各种流体、气体或固体,燃料和空气恰当地在冷却液的监督下混合并燃烧,多个经过定期检修的支架、隧道和构件相互焊接,由于佩图拉博与机械教的私人关系难以用好坏来评价——机械教至今没有在一些物种修复上给出进一步的结果,这与其说是能力不足,倒不如说是某种对奥林匹亚过度独立特性的微妙表态——钢铁勇士自己的技术检修的军士和凡人仆役永不休止地进行着高效的探测和检查,维护着这艘庞大舰船的复杂火力与动力系统。 所有的一切都在最初制定的规则和职能中稳定地运转,将不可计数的庞大人力物力通过战舰的中转和汇集,转换成供给帝皇大远征的实际力量。众多交杂错落的钢铁管道同时在物质功能和象征领域支撑起人类帝国宏大愿望的动脉。 而某种意义上,经历战争仍不改变的坚定和健全,就是最好的现象。 在这一点上,莫尔斯有时会思考罗格·多恩的存在是否潜移默化地带给了佩图拉博与此特性相关的正面影响。他欣赏多恩这类人的原因就有此一条,只不过,这不足以让他和多恩主动建立过于亲密的关系。那无疑意味着向一块主动把无穷多的任务放到自己肩上的顽石靠近。 他站直了一点,换了个站姿,与佩图拉博面对面地对话。 “客观而言,战争猎犬这一军团确实没有什么格外值得提及的事。”莫尔斯说,“和任何军团一样,他们正面与负面的特质皆处于可以接纳的范围之内。” “在对待被征服者方面,他们是残酷的杀戮者。这无疑是帝皇分配职责时为第十二军团选择的特长。” “而在对原体的看法上,他们属于对原体的归来抱有较高期待的阿斯塔特战士。一部分人,比如颇具代表性的第八突击连连长卡恩,在得知原体存在的那一刻就下定了服从的决心。另有一部分人,比如他们的一名药剂师加兰·苏拉克,则期待着原体将新的母星文化注入军团之内,赋予军团更加具有辨识度的文化特性。那名药剂师是个有魄力的人,他善于完成任务赋予他的全部使命,但他真正愿意做的比他被要求的更多。” “野心?”佩图拉博提出了一个词。莫尔斯常常用正向的词来做负面的描述。 “我不知道。”莫尔斯说。“我还是喜欢你船上的那个容易紧张的小药剂师,他叫……” “缇特斯。” “缇特斯。他比较令我们这种人放心。” “他的专业能力值得肯定,但他的性格也有可改正之处。”佩图拉博回答,“我看过几次子嗣们的阿哥拉集市,在辩论中,不论观点对错,缇特斯往往是选择退让的一方。他有时应该表现得更强硬。” 莫尔斯点了点头:“漂亮的结论,记得把这句话跟你的新兄弟说。我在阴影里看了整场战争猎犬和基因原体的会面仪式,以及他们更名为吞世者的内部讨论。一个名叫杰格尔的连长赞美了安格隆,认为他自己的角斗士们能够征服城池,那么战争猎犬能为他征服世界。他们的新名字就由此而来。” “这有任何问题吗?”佩图拉博问,然而他的语气则表现得不像一个疑问。 “也许有,也许没有。”莫尔斯耸了耸肩。“客观而言,我的确喜欢他们的新名字胜过战争猎犬,这强调了军团的主观动力而非臣服其主的盲目追随——别把这句话告诉帝皇。对了,罗格·多恩在哪?” 原体的办公室正在靠近,佩图拉博从穿梭机的座位上站起,理了理头上的管线。一些短小的黑色发茬已经重新长出,覆盖在头皮之上。不难想象一段时间过后,新生的黑发将如何与这些哑光材质的线缆取得一种视觉上的和谐。 “他在带兵。”原体说,“帝国之拳的进攻性的确比我的钢铁勇士更强。他目前应当处于一个尚未被命名的星球,与以灵能科技为主的小型人类政体进行战斗。” “真是忙碌。”莫尔斯简短地评价。 “我同样忙碌。”佩图拉博说,表情变得复杂。两人都知道他指的是网道。 穿梭机在抵达终点后,围栏自动撤下,莫尔斯率先跨至地面,在尊重铁血号原体办公室的门锁和展现自己的灵能水平中勉强地选择了前者,让佩图拉博完成他的身份认证。 (本章完) ------------ 第70章 Index Astartes_World Eaters(上) 从819.M30起,原体安格隆所率领的角斗士军队在地面的行动,和钢铁勇士与帝国之拳两支军团在银河中的行动形成了某种近乎于竞争的对照。 在努凯里亚,安格隆率领的追随者从数十人的游击小队,扩增到接近两千人的合格军队,仅仅用了不超过两个月的时间。 他在奴隶主口中的血腥声誉与日俱增,而那面标志性的旗帜则已经在被击溃者最后的求救通讯中传遍了整颗星球的每个角落。在安格隆的指导下,未经训练的军队愈发致命,而一则关于安格隆身边的蓝白色超凡战士的流言则渐渐跃升为尚未被解放的城邦的热门话题。 高阶骑手丧失理智的压迫增强的同时,平民的反抗情绪也相应地开始增加。等到冬日高山上的寒风不再吹过红砂,稀少的河流冰面解冻,加入安格隆军队的成员不再限于单纯的角斗士,更多对高阶骑手抱有不满的人民成为了军队的一员,正如后方费丹莫尔山的背阳侧二次扩建的医疗中心也容纳了更多需要救治的受伤害者。 值得一提的是,基因原体安格隆要求被他击败的高阶骑手以最原始的工程建设方法投身的纯粹仪式性建筑建造并不顺利,这兴许和当地贵族对基础体力劳动的过分生疏相关,但也有一种说法是曾经受到欺压与折磨的角斗士会将自己的一部分痛苦通过刻意的苛待、克扣与细节上的严苛,重新奉还给旧时的奴隶主。这是努凯里亚角斗士不可消磨的怒火和无法抑制的复仇。 在春季的末尾,仍在与安格隆对垒的城池已经成为绝对的少数派,并且在原体富有远见的分割包围策略中被迫各自为战,无法达成有效的联合抵抗。依靠人类帝国的有限军事资源援助和以努凯里亚人为绝对主体的人员构成,基因原体以极低的代价和极高的效率收服了整个努凯里亚。 夏季到来时,他的军队为他自发地献上一面巨大的旗帜作为裹身的长袍,并尊称安格隆为努凯里亚之主。这名以心胸宽广著称的高大战士罕见地对爱戴者的请求明确表达了拒绝,并在一番相互妥协的讨论后,接受了红砂之主的称呼。 在战线后方,与地面上的征服与解放同时进行的,是吞世者军团的新兵选拔和努凯里亚之外的远征。在安格隆不惧繁忙,亲力亲为的逐个访问中,适龄且心无挂碍的青少年被选中参与阿斯塔特的选拔和改造,并由军团原本的老兵与教官共同教导,在生理和心理两个方面同时与人类帝皇和基因原体的光辉更加贴近。 在这段令人兴奋的时日中,除去留在地面教导新兵,并保持军团与原体的联络的阿斯塔特战士,绝大多数的吞世者遵照原体的命令,不舍地离开地面,轮替以独立军团的立场与钢铁勇士和帝国之拳协同作战。这既是安格隆对自己母星自主独立形式的看重,也是红砂之主对起初给予他至关重要的帮助的两名兄长的感谢。 而在若干场大远征的伟大征服战争中,吞世者同时与帝国之拳和钢铁勇士两方表现出相当程度的适配性。 毫无疑问地,努凯里亚本地的文化也对曾经名为战争猎犬的吞世者军团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军团的战争荣誉感与时俱增,同时担任先锋的偏好和对近距离战斗的喜爱日渐增加。 这支偏爱近战的军团和钢铁勇士的远程火力支援配合得当,也与罗格·多恩所指挥的帝国之拳硬性攻坚行动达到了堪称出彩的配合水平。 在罗格·多恩对帝国以RA作为临时编号的星系的系列征服行动中,有些世界对帝皇远征军队的到来表现出理智的欢迎,迫不及待地回归了人类统一的梦想;另一些愚昧封闭的世界则顽固地倾向于抗争至无血可流。 这些继承了自黑暗科技时代获得延续的人类顶尖科技的世界并不容易被攻克,而帝国之拳和吞世者仍然通过出色的合作取得了平定反抗的荣耀。 罗格·多恩沉默的公正与实用主义在帝国之拳与吞世者的合作中得到了初次的展现。这位来自第七军团的基因原体用平等的态度对待兄弟军团与自己的子嗣,仅仅按照战术与战略的合理性和不同战士的能力水平分配任务,力求做到效率的相对最大化。 尽管多恩的决议和吞世者的指挥官并非事事相合,但这些微小的初期摩擦没有对大远征的总体推进产生影响。 结合来自轨道的轰炸和英勇无畏的战士们毫无畏惧的进攻,他们拔除了一座又一座的堡垒,并且艰难但固执地尽可能保留了堡垒之内战士的性命,极力避免战场变成毫无理智的屠宰场残骸,用高尚的行动捍卫着帝皇愿景的纯洁和正当。 另外,在吞世者军团内部,一种新兴的角斗坑文化逐渐形成。安格隆发现此事后,在若干名连长和药剂师的极力劝说下,同意保留军团中的角斗风潮,但严肃地要求仅仅将其作为一种情谊与技艺的交流平台使用,不可出现无法挽回的肢体伤害,死亡则更不必说:内部争斗致死是一条不可违抗的禁令。 佩图拉博为此和安格隆有过单独的私人对话,根据两名原体从室内走出后的状态来看,半神们没有在对话中取得一致。 此后安格隆被短暂地形容为“试图对军团施加更大的掌控力”,但这种昙花一现的风格变化在几日后就宣告终止,并且红砂之主赋予其同伴的自主性更加地增加。当然,作为大远征中不足一提的微小插曲,这番对话无疑没有影响两名帝皇子嗣的亲密关系。 而吞世者的角斗坑,也在象征着星际战士彼此信任的军团交流中,流传至实际上同样潜藏着武斗盛宴文化种子的另一支军团之中。 —— “我是西吉斯蒙德。”西吉斯蒙德说,望向前方。 被金属高墙包裹的沙土场地刚刚经过清理,每场角斗过后,在药剂师们为星际战士治疗不可避免的伤势的同时,染血的沙土会被铲去,强调着这一平台为技艺和友谊而非血腥屠戮创办的本意。在西吉斯蒙德看来,这其实与原体母星因威特上的表演性决斗场比较相似。 “我是卡恩,吞世者第八突击连的连长。罗格·多恩唯一的圣殿武士,我向你致敬。”卡恩站在角斗坑边,向西吉斯蒙德伸出他的右手。 他臂甲上用以固定战斧的缠绕的铁链发出一阵响声,保证纵使战斗至脱力,手中的武器仍然不会掉落。这是努凯里亚文化与这支迫切融入其父生活中的军团的良性结合。 西吉斯蒙德在这名身着蓝白盔甲的战士脸上读到的唯有平静。 “你为何而来?”卡恩问。 “我有疑问。”西吉斯蒙德说,“我将在此寻找解答。” (本章完) ------------ 第71章 袍泽 西吉斯蒙德感到了手上锁链的紧绷,除去战甲之后,这些冰冷而忠诚的锁链直接缠绕在他赤裸的手臂上,令他感到陌生。 他的手臂一度僵硬,直到他适应剑刃与锁链的连接,感受到长剑和肉体的进一步相接。这是吞世者卡恩给他的建议。他采纳,并进行尝试。 他的同伴,一个叫做玻里厄斯的年轻战士,紧紧地握着他的剑,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 西吉斯蒙德是唯一的圣殿武士,这并不意味着他必须独行。玻里厄斯则通过在山阵号的核心区域黑色圣堂中向他屡次发出挑战,与他建立了一种相对熟识的关系。 两名吞世者的老兵站在角斗坑的另一边,金属和皮革组成的简易轻甲包裹着他们的躯干,闪电纹身从老兵们的手臂开始延伸。 卡恩则在一旁卸去战甲,活动四肢,舒展筋骨,和其他许多的战斗兄弟一样,在沙地中踱步的同时,视线越过角斗坑而来,如猎手般打量前来挑战的表亲。 早在统一战争时期,西吉斯蒙德就对战争猎犬有所了解——更准确地说,第七军团与他们曾有合作。战犬经验丰富,残忍无情,唯有最严苛的军规才能限制他们渴战的天性。西吉斯蒙德会说他们来自于一个已被验证了过往之伟大的军团,但面对如今由红砂重塑的吞世者,西吉斯蒙德尚无法给出评价。 “他们以前是这样的吗?”玻里厄斯问。 “怎样?” “如此……安静。”玻里厄斯描述着角斗场中的情况。相较于台下即将参与战斗的战士们,看台上坐着的吞世者数目更多。“我是说,就算我们因威特要做决斗表演的时候,也会更吵闹一些。而他们却这样静默,虽然他们的眼睛足够明亮。” “你认为这是好事吗?”西吉斯蒙德说,专用于角斗的短靴踩在沙坑中,他让自己的本能去适应沙地战斗所需的一切。 “我不知道。”玻里厄斯诚实地回答,跟随西吉斯蒙德进入沙地。自从他接受阿斯塔特手术,离开因威特,每一日都有无数新事物需要他去接受。 “参与其中。”西吉斯蒙德说道,“和我一起寻找答案。” 角斗坑的中央,一名老兵向他点头,他手臂上连接的链条末端的金属链锤开始晃动。他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仅仅作为宣布角斗开始的礼仪。 “来了。”玻里厄斯低声说,向前冲去。西吉斯蒙德持剑守在年轻的战士身边,虽然他自己也称得上年轻。 对方铁链末端的金属球在空中进攻,试图击中西吉斯蒙德的头部或胸膛。西吉斯蒙德轻松地躲避或招架,剑在铁链上划出划痕。他意识到用铁索将武器绑在手上是一个有效的选择,因为他既无法用手中并未开启能量场的钢剑斩断铁索,也不能直接砍断另一名没有仇怨的阿斯塔特的手臂。 铁索在吞世者手中体现出颇具反差的自由特性,灵活增加着战士的攻击范围和力度。长剑刮过护甲,一串火星迸出,在每一次挥动都带有风声和气势中,他感受到对方的力量与技艺。 “小心!”玻里厄斯喊道,西吉斯蒙德认为自己有必要开始劝这名战士学会安静的战斗。 圣殿武士转过身,用剑柄格挡了另一名从侧面攻击的老兵,玻里厄斯趁机一剑挥向老兵的胸口,他的动作开合被老兵的搭档识破,西吉斯蒙德挥动左手,锁链和锁链相缠,金属球在剧烈摇晃中空悬。接着,吞世者被他按倒在地。 另一边,玻里厄斯剧烈地喘气,瞳孔紧缩,因为吞世者的锋利短斧在他喉边堪堪停下。 “你该退场了。”西吉斯蒙德说,尽管玻里厄斯才是仍然站着的那个。 “你在笑。”玻里厄斯指出了西吉斯蒙德变化的表情。 年轻的帝国之拳简短地向场边的吞世者敬了个礼,主动退出沙坑。更多的吞世者踏入砂砾之中,向着西吉斯蒙德做出各自文化体系中表示战斗礼仪的姿态。 随着原体的出现,第十二军团中种种野蛮血腥的现象迅速获得抑制,而在西吉斯蒙德眼中,这一转变并不自然。 倘若说帝国之拳和钢铁勇士的基因原体都是军团的绝对核心,那么红砂之主则将权力过多地下放给他的追随者。他仍然是军团的核心,但这一地位更多来自于军团主动献上的爱戴。西吉斯蒙德想知道在此等条件下,所有的改变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金属与皮革相互碰撞,沙尘蒙过刀锋的残影,所有的一切都在快速转换变化。西吉斯蒙德的剑在空中划出银白色的弧线,每一次挥舞都具有精准的战斗意义。他的动作迅速而准确,没有多余的犹豫。冷静与专注帮助他锁定每一个对手的弱点。他的剑锋能够轻易地切开铠甲和肉体,并且圣殿武士以精妙的技艺主动限制着自己在沙坑中的伤害性。 他在战斗中感到平静,就像在因威特的冰湖中潜泳。沙坑中渐渐有鲜血落下,宛如冰凉的雨。空气振荡出波涛,兵器相交的叮当声和船只劈开冰层的清脆响声如出一辙。一阵轻微的酥麻爬上他的手臂,告诉他自己受到轻伤。 在眼角的余光中,西吉斯蒙德见到观众席上的人正在增多,他看见一些熟悉的脸孔,具体的信息则在一念间被西吉斯蒙德压回意识的空白区域。他专注在战斗中。 数分钟后,卡恩加入战场。他们的攻击同时针对所有适合作为战斗目标的战士,共享着一种另类的公平。 西吉斯蒙德口中泛起一种甘苦的气味,尖锐的味道刺激着他的舌尖。他们迅速而默契地击溃着场中的任何其他战士,这种并非配合的合作依然产生着效果。 沙坑染上湿润的暗红,直到周遭陷入安静,最后一位今日决定入场的吞世者也倒在红砂中,由等候的药剂师和战友搀扶离场——或者顽强地自己撑起身体勉强离去。 西吉斯蒙德注视着这一切。 “伱看起来像是在怀念。”卡恩说。“你的名声传播甚远:剑术大师,多恩近侍,不可击败的圣堂守护者。但我并不真的认识你,圣殿武士。” 一些碎片般的黑斑在西吉斯蒙德眼前旋转,他没有数今天自己究竟击败了多少人。他在场中站立,用钢剑支撑身体。 “第七军团曾经与第十二军团并肩作战。”西吉斯蒙德说,“我见到你的兄弟濒临死亡,药剂师从他胸腔中取出基因种子。你认识赛吗?” “他作为百夫长死去,死时手中握有兵器。”卡恩回答。“你与他熟识?” “一面之缘。”西吉斯蒙德说。从屋顶放下的机械臂带着武器架落到两人面前,卡恩把他的刀刃插回架中,西吉斯蒙德将剑归鞘。 两人走出角斗坑,没有互相搀扶,也没有为彼此放慢步伐。当西吉斯蒙德在沙坑边的长椅上坐下时,他发现自己就这样一路稳步走过,随后他的肌肉和腿骨开始发疼。 “你为询问他的消息而来?”卡恩问,西吉斯蒙德听出了吞世者的好奇。作为罗格·多恩唯一的圣殿武士,为一名旧时曾有一次相逢的战士,与原体相别并滞留于努凯里亚,这无疑是不可思议之事。 当然,赛也非西吉斯蒙德来到吞世者护卫舰上角斗坑的主因。他只是偶尔会想到一些原体回归之前的事,比如那名战犬军官是如何祝愿濒死的战士在战斗中获得永生。在罗格·多恩到来之前,西吉斯蒙德就是一名战士。 “我来此寻求我需要的诸多答案。”西吉斯蒙德说。“比如赛。比如战斗。比如原体。” “那他们呢?”卡恩问,向观众台点头示意。 角斗结束后,仍有一些无所事事的闲散战士在此逗留,西吉斯蒙德重新从思维的角落里翻出那些熟悉面孔的名字。 钢铁勇士的百夫长巴拉巴斯·丹提欧克,与千尘之阳的交流成员阿扎克·阿里曼正坐于一处相互交谈,阿里曼正隐藏着他的疲倦和失落。西吉斯蒙德短暂地好奇为何是丹提欧克而非凯多莫·弗里克斯陪同阿里曼前来。 “他们不是帝国之拳。”他说。 “好吧,他们不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卡恩耸了耸肩。“你找到答案了吗?” “你们有组建原体卫队的准备吗?” 卡恩为西吉斯蒙德的问题小小地感到诧异。他确实以为西吉斯蒙德会询问一些关乎战斗本身的叙事,讨论战斗之道,叙述各自的作战理念等等。毕竟这名圣殿武士找到他们的第一件事就是挑翻了整个角斗坑的吞世者。 但对于卡恩而言,议论原体确实是个更加令他愉快的话题。 “没有。”他回答,“原体说他并不需要我们的保护。” “你们接受?” “我们中的大多数都同等地敬爱我们的血脉之父。”卡恩说。“无需名号,我们本就是原体的守卫者。” 西吉斯蒙德的沉默融入了角斗坑内清理场地的声音中。今日的角斗坑开放已经截止,凡人仆役开始除去地表染血的红砂,一些武器的断片和护甲的残余碎屑与红砂被一同清走,新的松软而干燥的沙子被填入场内,等待着下一轮竞技。 数秒后,西吉斯蒙德开口:“圣殿武士是罗格·多恩的原体卫队,目前只有我一人。”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卡恩咧嘴笑起来,他比外表看起来更有耐心。 “而原体希望我找到改善这一现象的方法。”西吉斯蒙德说,听见自己的声音中毫无波澜。“改进圣殿武士的入会仪式,扩充原体卫队名额,不要继续让无数忠诚的战士在黑色圣堂外长跪。原体认为相较让我随前线军作战,此事更为重要。” 卡恩专注地盯着西吉斯蒙德看了一眼,笑容在他的脸上扩张:“你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西吉斯蒙德。” “为什么?” “你听起来很难过。”卡恩尖锐地说,这令西吉斯蒙德与其说是被刺痛,倒不如说是有些惊讶。 “我为此苦恼,但我没有理由难过。”西吉斯蒙德说。 “好吧,你们原来的入会仪式是什么?” “击败我。” “这是谁制订的规则?” “我。”他平淡地说。 卡恩扬了扬眉毛,眉中的疤痕跳跃了一下。“你和我想象得更加不一样了,圣殿武士。所以你闯进这里,我们自己的角斗场,粗糙地模仿着我们礼节的表象,却没有将剑刃插入沙土就开始宣战。你是为寻找一个配得上成为你的对手的战士?” 西吉斯蒙德听出对方话语里冒出的那些隐藏的不快,他认为这不恰当,毕竟他在来时就与吞世者的指挥官们通报过他的战斗申请,现在再来警惕简直毫无道理。 当然,在某种程度上身为唯一的圣殿武士,兼任了原体联络者这一职责的西吉斯蒙德还是比罗格·多恩更善于交际。 “我期待新的对手。”西吉斯蒙德说,“一个能在战斗中击败我的阿斯塔特战士能让我在失败中寻找进步的真理,这能让我更好地完成我的战斗誓言。” 有那么一刻西吉斯蒙德觉得卡恩将要有所动作,但他没有。战斗誓言这个词奇妙地打消了卡恩的进攻欲望。 西吉斯蒙德继续说:“而我来到这里,是在考虑我是否可以将圣殿武士的选拔改为与角斗坑类似的形式:一场技艺和武力的交流。在战斗中,每次战至最后、且被已有圣殿武士中的三分之二认可的战斗兄弟,可以加入圣殿武士之中。你们是角斗坑模式的创造者,我来询问你们的见解。” “我们可不是创造者。”卡恩嗤笑了一声,声音刺穿沙尘,“从德西亚城被保留用作什么教育意义的红砂深坑里,我们学到了一点经验。那儿的红砂据说到现在都浸透着湿润的鲜血——加兰提出建议,与其逼着努凯里亚忘了这件事,不如把它从坏的变成好的。” 他的表情变得有点复杂:“父亲不完全赞同这件事,但他被说服了。他允许我们建造自己的沙坑。” 西吉斯蒙德点头。 “我希望参与更多场次的角斗。”他说。“我要继续观察你们的轮战模式。” 卡恩大笑起来。“做你的梦,圣殿武士。你要么从观众席上滚下来,忘了你不可一世的观察;要么就滚出我们的沙地,这里只容得下我们兄弟的鲜血。” 西吉斯蒙德看着卡恩,重新抽剑。 接着,在对方的凝视中,他将剑短暂地贴上前额,随后剑尖朝下,将剑刃插进沙土。 禁军小猫咪今天上架,支持喵 (本章完) ------------ 第72章 迎接者 有时候莫尔斯会在一件事木已成舟时,反思自己为何要如此作为。 正如他现在暂居于铁血号由他自己递交图纸的房间内——考虑到铁血号整体的大小,他怀疑与这房间等价值的占地面积,在每一寸土地无比昂贵的泰拉,已经是各星球的总督,乃至星区总督才能有权限和购买的大型庄园,毕竟这个套房甚至比他在泰拉皇宫里的那一间实际更大——思考自己到底千里迢迢横穿半个银河,换个条件更差的金属居所和佩图拉博同居一处,每日无所事事虚度不可谓不珍贵的寸寸时光,到底意义何在。 接着他给自己找到一条合适的理由:他只是将自己的一套躯壳手动地运送到了也许有需要之处,接下来他就可以返程,继续在泰拉和他的灰白天空、无水的干燥空气、浓郁刺鼻的喜马拉雅王宫油膏香脂,和从全银河各地运送而来、有其精巧却失其自然的种种所谓鲜美食物…… 如此细想下去,他几乎要决定早日返回山明水秀的奥林匹亚,在溪流和林木间猎捕他的洛科斯鹿。 在听闻运送钢铁勇士们的钢铁晨星号在航行途中,顺手处理了一颗星球沾染少量未知腐化的问题,并成功抵达泰拉后,莫尔斯费了些功夫,在亚空间中追寻星炬的光辉,一路从遥远的努凯里亚轨道飘回泰拉皇宫,主动揽下向这些新来的建造者介绍工程目标的职责。 “你们可以将我当做本次任务的目标提出方之一,”黑袍工匠带领这批战士在宽广的皇宫中前进。“我想你们中的多数人都知道我的存在,对吗?” 几秒后,首先给出回答的是这些战士中职责最重之人,比尔·佩兰。佩图拉博能精准地在抽取中为战士们找来一名好脾气的战争铁匠,确实令莫尔斯怀疑这是否存在某种暗地里的通过人力战胜随机数的行为。 “我们知道您的存在,工匠莫尔斯,”比尔说,“但我们对您的了解有限。佩图拉博大人不会主动提及您。” “而你们也不敢问。无妨,知道我是一个到处掺和的闲人即可。”莫尔斯说,“到我旁边来,我不喜欢边走路边回头说话。也不要用敬语,我通常只在诅咒和唾骂他人时添加表示尊敬的词。” 战争铁匠的步伐缓了一刻,不知是否该服从这名并非直属上级者的命令。接着,他向前跨了一步,来到莫尔斯左手边。 以阿斯塔特的行进速度,自高原边缘开始步行,深入至重重宫殿的核心之处,也用不着太长时间。 屹立的重叠金顶在阳光下闪烁,散发出威严而神秘的气息。有些建筑的墙体表面上镶嵌着难以观察的奇异符文与图案,有些隐蔽的阴影中潜伏着能量武器的枪口。金甲红缨的卫士立在道路侧边,没有言语,不加阻拦,静默地表现出介于守护和监管之间的态度,长戟上电蓝弧光闪烁,几乎能让人嗅到空气中种种分子被燎烧至分解的危险气息。 对于这批阿斯塔特而言,帝皇的皇宫核心区域是一片接近绝对陌生的金色领域。多向的入口拱门与高大的猛兽石像以最符合人类审美的结构和比例成为皇宫最为普遍的装饰,无数足以耗尽星球财力的装潢都只为凸显银河人类之主尊贵伟业的千万分之一。 他们或许有幸在皇宫的外围短暂地瞻仰到人类帝皇的刹那光辉,但如此地与皇宫的辉煌和雄伟贴近,则足够让这些战士连呼吸也一并遗忘。 “你知道你们要迎接什么吗?”莫尔斯问。 “吾等不知。” 莫尔斯没有管这个泰拉老兵为何突然用起高哥特语。 他们绕过正门,从侧边的道路中继续前进。守望的禁军数量增加,闲杂人员彻底从视野中消失,渐渐狭窄的通路被上千名战士战靴落在光洁石板上的回音充斥,这一切都让阿斯塔特们紧张,他们为将要到来的使命深感责任重大。 穿过数道逐层开放的门扉,道路以深入地底的倾斜度延展,通往皇宫之下的空间。周围渐渐有一种石窟与洞穴特有的阴冷气息,裸露的岩石在边缘皱起,华贵的装点和饰品被朴实无华的金属取代,稀疏的阳光透过金属栅格落下,被刻画成锐利的矛尖之形。 远处,莫尔斯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黄金拱门的侧面,身后的影子落在拱门上数十米高的持雷电长矛与埃癸斯盾的披甲浮雕人像上。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注视着阿斯塔特们的到来,而这已足以证明许多事情。 “那你们知道,谁将要迎接你们吗?” “吾等不知。”战争铁匠重复了一遍。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莫尔斯说,“但我可以猜。早安,禁军统领。” 康斯坦丁·瓦尔多看着莫尔斯,将长戟向后拉回。他和其他禁军一样从容而冷漠。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让他动摇,或是失去这种掌控一切的深沉气势,今日不是一个例外。 “早安。”禁军统领说。他的出现让阿斯塔特们心中渐渐渗出难以控制的震撼。 门扉向内敞开,防护的符文在解开的时刻才闪烁出片刻消逝的锋芒。 门后是一条漫长的走廊,没有多余的道路分叉、门或窗。最后一扇门在莫尔斯靠近时打开,里面是一间通过无数隐藏的人工照明,营造出与烈阳之下一般明亮的效果的宽广大厅。机械的嗡鸣贯穿人的皮肤和骨骼,隆隆回荡。 在门边,一张方形的高桌随意地摆放在那儿,上面摆着一沓薄纸。桌后,一个身穿灰袍的老人坐在高背的椅子中,银白的长发落出兜帽,眼睛深邃而明亮,像能够切割迷雾的利刃,表现出一种深刻的洞察。 “早安,宰相。”莫尔斯说。“今天所有人都在这里吗?” 马卡多将那一沓纸推向桌前。“都在这里。来签到吗,工匠?” 莫尔斯手中多出一支羽毛笔,他在白纸上随意地画出一个简笔画的小纸飞机。流光卷过纸面,他所画图案被整理至纸面左上角,将余下的白纸留空。 “能够生效。”工匠将羽毛笔塞进旁边战争铁匠的手里。 比尔想办法弯曲手甲,用两根手指尽力捏起这根羽毛笔,摇摇晃晃地准备签名。马卡多低沉叹气,用灵能将羽毛笔扩大到星际战士能正常使用的尺寸。 “你们签名后,就不可说出你们接下来所见的一切。”宰相提示道,这不是要求,而是对这份几个全人类最强大的灵能者共同创造的灵能协议的客观介绍。 “是。”战士说,并且说不出更多的字。在一分钟内同时与禁军统领和帝国宰相近距离接触对他的心理震动是巨大的,远离舰队、原体和同伴所带来的伤感已在砰砰作响的心跳中被淡化。 在乘坐钢铁晨星号赶赴此地的过程中,多数钢铁勇士在讨论里认为,他们一定是即将投入一次有去无回的秘密战斗任务。比尔将自己的诗集藏在自己在舰船上的橱柜底部正是出自这一心态,他希望兄弟们仍然能通过这些字看见他,虽然他不觉得有哪个尤其亲近的朋友会真正对他念念不忘。 不过现在,在轮流受到禁军统领和帝国宰相的迎接后,比尔深知他们严重低估了秘密任务的重要性。 签字后,战争铁匠与莫尔斯一起走向数百米之外的黄金墙。更多完成签名的钢铁勇士有条不紊地跟在他们身后,像铁水流过管道进入高炉。不可计数的引擎在他们身边喷出浓烟,烟雾又被上方的庞大机器抽走。目光可及之处,上千的记录与检测无人机发出蜂鸣,在机器上方投下阴影。一切机器的核心中央,一张庞大的座椅被管道和线缆包裹。 “你知道谁要迎接你们了吗,比尔?”莫尔斯说着,抬头看了他的头盔一眼。比尔谨慎地认为莫尔斯在微笑。 “不知。”他再一次说,尽管这已经变成对真相的一种拒绝。他理应在长久的战斗中学会拒绝这种无视现实的懦弱,可这次不一样。 “也许诗人总要说谎,在他们被暴露在世界面纱之后的真相前。”莫尔斯说,“不要紧张,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喜欢将更多的人拉入我的批评范围。” 他们一直等到所有战士都将自己置身于契约之中,马卡多带着他的契约文件向着门边走来。 电流的嗡鸣成为一种环绕光明大厅的寂静,比尔敏锐地捕捉到更多的单词在这段空白的等待中浮现在他心中,他推走了它们,不想不合时宜地让过多的细腻感触将自己变得和战斗兄弟们不同。 莫尔斯将手抬起,金光击碎了一条从虚空中浮出的锁链,马卡多的权杖击碎了另一条。大厅中,所有机械教的成员与凡人仆役都纷纷转头,背向黄金墙,不敢直视墙后的情景。比尔的喉头滚了一下,一些汗水从手心滴出。 黄金的墙在他眼前敞开,他此时才意识到这道高达数百米的壮丽浮雕并非装饰墙,而是足以令任何人心神动荡的巨大门扉。他感到凛然,接着他发现自己的身躯正在颤抖。 黄金门后,一道人影站立在乳白的迷雾与无限延伸的道路中央,等待着士兵的面见。 一股灼热的触感穿透了比尔的铠甲,拂在他的皮肤上,将他心中的一切疑惑和恐惧溶解。 他眼前站着一个辉煌无比的形象,一个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和领袖。他无法看清关于帝皇的一切,只能感知到一双黑金的眼睛如同天空中划过的闪电,犀利而炽热,透出一股不可动摇的决心和力量。整个历史中最优秀的工匠方能用锻造的钢铁模拟出这张面容刚毅与沉稳的千万分之一,因为比尔知道自己正在被这张脸庞上传递的无与伦比的无惧和信念点燃。 他的身姿高大无比,超越了一切尺度和标准,如同夜空中首先升起的希望之星,自戴金叶冠的披肩黑发至伟岸的胸膛,再到高贵的灿金长靴,无一处不光芒四射而灿烂辉煌,散发出一种超越凡俗的美丽和魅力。在这样一个神圣而威严的存在面前,比尔无法抑制地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卑微。这是完美的化身,金钢的巅峰。每个诗人能够追随的对美的渴望都在此刻得到了完全的满足。自从人类从海滩上捡起第一枚贝壳开始,再无哪位君王能比他更加高贵而值得敬仰。 他跪倒在地,与任何其他的战斗兄弟一样,为帝皇的亲临而恍惚。 接着,他的泪水涌出眼眶,沿着他的面庞落进头盔的底部。 这不是因为帝皇的注视。这是因为迷雾中快步走出了另一道身影,不如帝皇高大而璀璨,但他张开的双臂和熟悉的严肃面容,却带给钢铁勇士更加深入心魂的温暖和惊喜。所有的忧思化归清风,比尔几乎不敢想象若他的兄弟们得知今次的任务竟是此等绝无仅有的至高机会,到底有多少人能犹豫超过十分之一秒的时间。 “你们来了,我的钢铁勇士。”佩图拉博身披银线所织的长袍,沉稳的声音仿佛能够托起子嗣在帝皇金光下熔融的灵魂。“接下来的任务,我们将共同完成。” 不论是什么任务。比尔想,他将无所畏惧。他将欣然接受自己将面对的一切,只要是佩图拉博亲自带领。他甚至已经忘记好奇为什么父亲能同时身居两处,佩图拉博在这里。这就是一切的答案。 “什么任务呢?”莫尔斯轻柔地说,“佩图拉博,你来向他们解释如何?” 佩图拉博停顿片刻,张开的双臂放下了。在帝皇的点头中,铁之主开口:“你们今日来此,是为修建一条整个银河中至关重要的道路。若此道路畅通,人类将重新相连。” “另外,我希望你们接受接下来我说的话。” 钢铁勇士等待着基因之父的命令。他们已决心将一切献上。 佩图拉博说:“首先,你们需要接受和一支绿色的异形种族进行长期合作。它们名为兽人。” —— “把这份资料给卡达大骨头……不,给纳多尔·康纳。”佩图拉博从文件堆中抬头,说完前半句话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报错了下属名字。这对这名以思维能力强大著称的基因原体,堪称一件绝对的不可思议之事。 他硬着头皮目送子嗣带着他极力掩饰的困惑离去,恼火地敲了一下桌面,接着甩了甩手。 为免在莫尔斯不在时桌面破损无人修理,影响原体冷静形象,这张桌子被专门加固,这也导致它对佩图拉博的反作用力有些过强。 自从莫尔斯监督着他的钢铁勇士们进入网道开始勘探任务,这位工匠就仿佛找到了新的乐趣——并且出乎佩图拉博意料地,他的乐趣竟然真正建立在常理意义的正向喜好上。 “雕塑,哲学,绘画,建筑,语言,机械,诗歌……”莫尔斯轻敲黑板,“是的,诗歌就是为了你专门点出的,我们的“好船长”比尔。你们空闲时想学什么,告诉我,我闲着可以来讲讲。” 怎么莫尔斯当年对他就没有这个好脾气! 他摇了摇头,勉强地接受着莫尔斯给出的理由,比如什么“文艺活动能有效安抚和绿皮相处后分外暴躁的战士们”——那些孩子哪里暴躁了?他们自从知道自己的基因之父也在网道,每日的工作热情简直高得可怕。 他知道这完全就是因为这群小崽子比当年的他更听话,这令莫尔斯找到了简单而快乐的成就感。 而随着网道计划的进一步展开,他本人则需处理数目几乎直接翻倍的文件数量。与此同时,他还得花时间料理诸多莫名其妙的小事,比如手中这份文件,就是从多恩那里送来的汇报。 他那顽石般的兄弟罕见地通过书信表明他和一部分吞世者产生了分歧——这又不是他的事!他难道管得到安格隆吗?就像上次,他为角斗场的事情去找安格隆,劝说他坚持己见,制止军团的角斗风潮。可安格隆能接受他的子嗣与那些兄弟姐妹的建议,却不接受他真正兄弟的建议。 佩图拉博摇了摇头,压下杂念,开始书写一份新的通告。 纵然他有两副身躯,本质上正在思考的仍是同一个灵魂与意志。他必须要宣布自己将更多地“把精力投入到更加重要的任务中”,避免今日的偶发错乱再次复现,同时将这些杂七杂八的、和钢铁勇士们自己没有关系的小事,还给那两位真正为之负责的基因原体。 (本章完) ------------ 第73章 即兴演说 鲜血,烟尘,火焰,死亡。 多恩行走其中,金靴踩进血肉的泥浆像踏入因威特将融未融的冰湖表层。 炮火和爆炸将这片土地揉皱、撕裂、摧毁,用漫天的寂静尘土像逼迫其窒息一样掩埋了它。本地人尸体被压碎、炸裂、刺穿,砍断,没有堆积,而是平摊地向四处铺开,像是此地文明倒塌的墓碑,在燃烧的同时和坠落的着火的无人机与城防机器翻滚成同一团生命的余烬,世界中的生机遭到吞噬,生存的可能被转化为死亡的必然。 以极为奇幻的超越帝国真理范畴的形态存在的楼房和桥梁倒塌在多恩眼前,和灰尘与火星一起被转化为溃决这一概念的具象。 他的靴子踩碎了一样东西,清脆而悠长的声音从这残碎之物的断裂中绵延,如丝线切割开战场的尘埃,将这灼热蒸汽和火燎余灰的温度撇尽,并用冰冷取代了它。 罗格·多恩不需要低头。那无疑是人的颅骨,未经变异,没有扭曲,乃至没有头盔,没有防护。一颗光滑的头骨,肌肉和皮肤熔化在炮火和离子中,从面部被巨斧劈成两半。 他不需要低头。接着他低头去看。 泥浆和星球表面褐红沙土的混合体掩盖了这颗骨头的具体形态,他无法隔着这层深黑的物质看清它,他重新看向前方。他脸上没有表情,嘴唇也没有什么起伏,他的步履依然稳定,多恩继续向前。 RA-124,这是他给这颗星球命名的第二日。 舰队追踪的上一颗星球逃跑的首领至此,他们猜测那个领导者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庇护。他们应当经过一场谈判,一次索求,一次宣讲,正如他们的远征中每一次重复的那样。他们要宣扬的光辉将伴随他们的行动得到传播,逐渐浸透这冰冷宇宙的各个角落。 但今日,在任何通告和商榷之前,吞世者袭击了这颗星球。一切化为战场的灰和火,以错误的形式让星球燃烧,于是在本质上,这里将继续保持一种永恒的冰冷与黑暗。因威特的暴雪彻底摧毁一个定居点时残留的冰封残骸,和战争过后的尘埃城池,在黑暗的死亡中是同一等的无意义之物。 这不是吞世者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决策,但在多恩前一日建议与本星球的统治者和平沟通后,仍贸然大举进攻,则是第一次。 他们是合作的两支军团,双方各不能受到对方指挥官的直接控制,因此多恩无法惩罚他们——更何况屠杀和灭绝,这正是人类之主创造第十二军团时赋予他们的职能和使命。 因帝皇指挥的受控屠戮而获名战争猎犬的军团一路走来,将暴力的征服贯彻至他们远征的每一瞬间,在他们盔甲上洗不掉的鲜血痕迹中,所有不可言述的流血和燃烧都无时无刻不发出最低沉的尖啸。在他们与努凯里亚的文化接触后,暴虐变本加厉。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想通过融入同一个文化环境的方式与他们的父亲接近。 罗格·多恩不接受他们的风格。他相信安格隆同样不会接受。 他想到挂在自己腰间的金色颅骨。他将这件来自佩图拉博的礼物随身携带,近日却无从使用。从颅骨中传来的是一个温和的声音,一个经过柔化和善意调整的美好之声。他不可在严酷的争论中使用它。 他在几日前就给佩图拉博送去过信息,询问该如何解决这种军团间的理念不合。他尚未得到回音。 他的兄弟近日是如此繁忙,多恩没有为此失落,他高兴于佩图拉博能获得帝皇更多的信任,所以他的第二封信不再送去过于忙碌的铁之主手中——他直接将书信投递给安格隆,告知其子嗣过度的残暴,并等待回应。 实际上,他认为安格隆理应亲自来此,接管并调整他的军团。在这之前,他本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名兄长对其兄弟私人事务的插足。 即便多恩本人并不在意这种名义上的贬损,他仍然为这无端的多余事务感到疲倦——这理应是一种罕见的情绪,却从他那一日明确意识到自己已远离因威特起,就与他若即若离。当他和佩图拉博共处时,他高尚的兄弟能在无意识间抚平他隐藏的情绪,然而当他重新投身战争,一些仿佛正在滚动的黄铜碎块又开始在他的思维中重现。 他不理解自己为何会出现这种复杂的心理现象,但关于人的情绪,他一向有太多不理解之事。 灼热的空气震颤着,从废墟后快步走来几个吞世者,蓝白盔甲上残留着滑落的血浆。无疑,这些吞世者注意到他的空降舱,并从对战场的清扫中赶来。 他没有分辨出这些身穿相近陶钢盔甲的战士们各自是谁,一名药剂师、一名百夫长,几个战士。多恩低下头,看着这些战士向他靠近,停在数米之外,平视他腰间的金色颅骨,接着仰视他。 “都有谁在这里。”多恩问。 “第一连,第七连,第十六连。”百夫长说,低哑而急促,经过呼吸栅格的声音和血雾相互接近,“基因原体大人,有什么指示?战事紧急,我们还有一座最后的堡垒需要攻克。” 在百夫长身后,整座星球上最为完整也最为庞大的建筑物矗立在废墟和血雾的尽头。铜、铁和透明的晶体材料构筑出一座模糊的堡垒,从堡垒中延伸出的电缆和光纤已经被截断、分割,被武器和防御系统装备,多恩能从中分辨出一些自黑暗科技时代遗留的特色;流动的红光证明了灵能的存在,这座坚固屹立的城堡同时被科技和灵能保护,这也是第十二军团尚未将其吞食的原因。 “在你们灭绝这颗星球之前,”多恩说,“他们是否拒绝了我们?” “这颗星球无疑拒绝了帝皇的威严。”吞世者的药剂师说,折叠的医疗伺服手臂从背后伸出,“他们拒绝交出其他世界流窜至此的统治者。” “拒绝了几次?” “一次,基因原体大人。”药剂师的声音里表现出疑惑,他的态度令罗格·多恩认出了他。 加兰·苏拉克,一名曾经与尚未寻回其父的第三军团的药剂师法比乌斯·拜尔交好的研究者。他对一颗真正表现出拒绝臣服的星球所使用的某种黑色针剂令他保有印象,这些药剂一旦刺入碳基生物的表皮,就能轻易地溶解一个生物内在的血肉。 “一次?”多恩低沉地说。“你认为这是屠杀的充足理由?” 加兰沉默不语。他懂得在何时应当保持缄默,倘若他身处帝国的行政体系,他会受到欣赏。 “告诉我。”多恩说,表情不再平静。他的眉头皱起,传达出一种令人不安的信号。 药剂师开口了。“扫清银河中人类帝国的敌人就是我们的唯一任务,而他们愚蠢的拒绝已令他们成为我们的敌人。面对敌人,人性的怜悯和多余的良知毫无价值。我们的远征不能被拖慢,是吗,大人?” “我们为何而远征?”多恩问。“帝皇为何要发动大远征,你们的基因之父又为何愿意追随帝皇的旗帜?” “为了让人类重新崛起,让光辉重新洒满整个银河。”药剂师快速回答,他们每个人都在各种情形下听过无数次帝皇的演说,并且自己也各自是熟练宣扬帝皇理念的军团成员。 “帝皇的光辉不是血腥和暴虐,也不是奴役和灭绝。”多恩说,周围的血腥气开始明确地令他感到不快。挂着金色颅骨的腰间传来阵阵冰冷。“和平,光明,真理。这是我们远征的目的,这是我们帝国的信条。” “我愿意告诉任何人,你们的父亲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义无反顾地发动了有效的攻击,只因他认为我是压迫者的一员。我为我的兄弟能具备如此崇高的理念而自豪。而我今天遗憾地看到,他的子嗣与他本人并不相合。” 多恩没有在言语中留出半分情面,他既然开口,就不婉转、不伪装,不说谎。 “我们的大远征不同于邪恶异族与堕落人类的暴行。他们屠杀和掠夺沿途的星球,毫无怜悯和尊重,只为了满足他们的贪婪和残忍。而我们的远征,只为让他们成为帝国的子民和兄弟,让他们享受帝国的文明和繁荣。这是一次以和平和光辉为主题的游说,武力仅仅是最后方需动用的终极手段。” “那些散落各地的人类遗民,曾在纷争的时代乘坐移民船如繁星四散,迷失在暗淡银河中的无路可归者,他们曾经是我们的同胞,以后也将是我们的同胞。他们的信仰或许被欺凌与抹除,家园或许被侵略并摧毁,我们要拯救他们、保护他们,带领他们。而非在一次形式化的通告过后,就将他们的鲜血和尸骨铺满整片大地。” 他的话语中闪过隐藏的怒火,更多的吞世者从废墟和断墙中现身,靠近了罗格·多恩,在他即兴的宣讲下沉默不语。 “我们必须体谅我们素未谋面的血亲,吞世者们。”基因原体说,“数个千年以来,人类被分割、分居在无数个互不相连的孤岛,这时间的漫长,几乎令他们相信人类从诞生起就互不结识、相互分离。他们已经不敢相信漫长的痛苦即将结束。他们习惯了黑暗和苦难,而希望和信心则在漫长的流亡和分割中丧失,就像一名被孤独地困在井底的囚徒,无力期待头顶的光明有朝一日真正落到触手可及的近处。而我们理解。” “用行动和言语,让人类看到我们的诚意和善意,听到我们的呼唤和邀请,感受我们的温暖和关怀。用力量和智慧,打败阻碍我们的敌人,消除误导他们的谎言,解除那些束缚他们的枷锁。用信念和忠诚,证明我们的荣耀和正义,传达我们的思想和灵魂。我们赢得信任和尊重,激发热情和勇气,唤醒理智和良知。在这场远征中,我们改变人类的命运、世界与生活。这才是帝皇大远征的本来含义,而非盲目地向银河施加战争。” 几个吞世者的甲胄发出移动时供能系统带来的气流声,多恩等待。 “我们兄弟的血已在这颗星球上流淌,”另一名吞世者说,作为一个隐晦的回答。多恩听出了他想说的后半句话,因为远处的堡垒正在被瓦解,从最小的砖瓦,到整体塔楼的坍塌。吞世者撕咬、吞咽,啃食。 “而你们将要获得最后的胜利。”多恩说,知道这不可改变,也不再应当被改变。 战争是漩涡。一旦被卷入,所有人都将参与进攻和反击,袭击和报复。战争的结束只能是一方的崩溃和灭亡;胜利、臣服或死亡,没有另一条道路。 “事已至此。这颗星球的结局唯有战争。继续战斗吧。”多恩说,向前方行走。远处的天幕中降下火雨,城墙垮塌,堡垒崩落,隐隐有战斗至身死时那最后爆发出的悲哀吼声自千里外传来。燃烧的焦炭和融化后重凝的铜在他靴下延伸。 在他的估计中,等他步行至堡垒近旁时,这座城堡应当已经被吞世者攻下,领导者的首级或许已在高墙上悬荡。 此时再试图挽回任何事,都不过为时已晚。出现如今的局面,无疑也是他本人指挥条令不明,既未能完全表明自己观点,也没有尽早发现这番差错的原因。 他的手指在手甲内僵硬,在四周弥散的血腥气息中,愧疚于自己对帝国天鹰荣光的损害。 多恩决定在本次作战结束后,暂停带领吞世者军团参与大远征的步伐,等待安格隆的回应。 —— “战争的意义不在于战争本身,单纯的征服没有荣耀。展现仁慈的出发点是对人类帝国整体战略的考量。而你的子嗣正在将宽容和软弱混为一谈,将他们过往为帝皇进行的每一场灭绝战争经验运用在每一次潜藏着和平可能的对话中。” “这是我的错误,我没有也无法完成引导他们从屠戮者向解放者进行转变的职责。你不可再放任他们自主行动。我希望你纠正他们,增强自己对军团的影响和掌控,而非让你的子嗣盲目追随你的影子。安格隆。” 安格隆的手指滑过数据板表面,因这些文字的犀利和直白,以及其明确表达的含义而惊讶。他望向窗外,努凯里亚仍是深夜,星星在空中沉寂地燃烧。 此时本该是他的休息时刻,但在一次为庆祝新一批小战士成功完成手术而举行的小小活动过后,他尚无法入睡。因此,他第一时间地见到了多恩的这封信。 (本章完) ------------ 第74章 红砂依旧 在这秋季即将再次开始的夏季末尾,努凯里亚的夜空昏沉而发暗。近地的照明灯火自下而上地将黑色天幕的底端烘烤至深红。 未曾更名的德西亚城外,为角斗士和更多的伤者提供的、山丘背面的疗养院里,水流声静静地在窗外淌过。 人造溪流中倒映有破碎的浅黄灯光,像黄铜或锡箔落进冷水中的残片,从原体的房中被吹拂而出。 安格隆的手指几次地在数据板表面划过,粗糙的老茧刮在黑暗中发亮的光滑屏幕中央,细而碎的声音本该被疗养院外的潺潺水声遮蔽,但原体超常的感官与杂乱的心音突出了书写之声的存在。 它在安格隆的感知中扩大,变得刺耳,逐渐具备近于刀切过布匹般的撕裂之音。在以前,角斗士们互相切开粘住血肉的衣物,用火烫干伤口上的血时,安格隆听过类似的响动。接着他听见一声叹息,这是他自己的。 “我为他们感到抱歉……”红砂之主用手指写下一行字,用的是他的泰拉老兵们从人类发源之世界带来的一种罕见语言。接着,他将这行字抹掉,重新修改他写给多恩的回信:“我为我的错误感到抱歉。” 他对词句的斟酌绝非考究文辞,整封回信艰难的书写过程都伴随着他的回忆和反思。在收到多恩的来信时,安格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接到了怎样的控诉。 吞世者,战争猎犬。他们的结识从坚毅决心号开始。 那些别扭地将自己装进笔挺的礼服中,在误以为遭受原体袭击时抓向武器却停在半途中的手,和受到他的拥抱时怔愣如孩童的表情,险些让安格隆以为自己将要带领的不是一群身经百战的战士,而是一群未经关照与教导的孩子,急切地团团围绕在父亲身边,迫不及待地比较着谁能显出更多的信任和濡慕。 佩图拉博告诉他,这些战士的确需从少年期开始接受阿斯塔特改造手术,这给了他一个答案。 所以安格隆回报给他们同等的关照和宽容。让他们保留被他们自己解散的原有战斗编制——尽管这也是因为他没有指挥大型军团的经验。 他采纳了杰格尔百夫长兴高采烈想出的军团名字,向他们传递而非强迫接受自身的理念,鼓励他们像真正的斗士一样独立自主,不要将原体视作除帝皇外万物的唯一中心。 而吞世者表现得如此之好。 这些从无数光年之外的人类帝国核心远赴银河边际的战士,完全没有安格隆一度担忧的高傲或冷硬。他们自愿地与努凯里亚的人们相互融合、相互靠近。 他们共同生活,相互学习,平等对待彼此,视他的角斗士兄弟姐妹们为家人。 卡恩率先询问安格隆是否允许部分安格隆的凡人战友有限参观登陆舱与部分地面载具,约楚卡等孩子年纪太小,所以连长玛戈教他们何谓天鹰和战犬,他们要怎样为成为星际战士做好准备。药剂师加兰·苏拉克则深入至努凯里亚诸多城池的红砂深坑亲自调查,他随后就为军团带回了锁链与改良后的角斗坑。 “我以为这就够了。”安格隆写道,这些单词在他指尖留下略微灼烫的痛苦。“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情感,他们爱着我与我的同伴,我的母星……” 他再次划去这段话,意识到自己被情感所蒙蔽,沉浸在虚假的幸福里。 “你向我展示了我回避的事实,我的兄弟。他们在见到我之前就是猎犬,是战士。” 高阶骑手最常放入红砂角斗场中的就是庞大凶狠的野兽,有时是鬣狗,有时是巨犬。它们在金色的看台之下依偎时,同样无比温顺。 “我将他们推得太远了。”安格隆重新写出又一行字,看着数据板上闪动的光点缓慢地跳跃。“我不够关注他们。” 第十二军团是帝皇的军团,努凯里亚人是安格隆的军团。 罗格·多恩和佩图拉博是第十二原体的兄弟,角斗士是安格隆的兄弟。 佩图拉博曾为此失落,而安格隆,自以为是的安格隆,自认细心的安格隆,盲目的安格隆,没有看透这背后的隐患。 他放缓呼吸,听见窗外的夜里开始下雨。从高山上落下的寒风和秋初的雨一起滚进他的窗沿,他的手指冻得僵硬。 安格隆放下数据板,无法继续书写。 他阖上眼,眼皮挡住世界给他的亮光,灵魂中丰富的想象力立刻将这些琐碎的声音从黑夜尽头的深红火光中扩大成一幅栩栩如生的影像。 他的兄弟罗格·多恩送给他的信息中,这位兄弟冷静严酷的个性令他仅仅极为客观地纪录了近期被攻打的灵能星系中,死亡的本地人类数量、军团消耗的火力和弹药基数。这反而带给安格隆更加不可测量的想象空间。 他看见血的幻影从堡垒上如瀑布般流淌,人类的颅骨、脊椎和胸腔变成盛装烧焦泥土的容器,捆绑着锁链的人倒下,跌在履带和蒸腾的油雾中,载具的双联激光击垮聚居的区域,而他的身着蓝白甲胄的子嗣,巨斧染血,杀戮不止。 这都是他的吞世者做的。 安格隆想要推开窗,让雨水洒进来,将他浇湿。 但在他从整个努凯里亚的许许多多各类事务中抽身,偶尔地回到德西亚城居住的时间里,凡人们会坚持为他打扫房间,他不能让大雨带来的积水给他们增添麻烦。 他从座位上起身,以与体型不符合的悄无声息离开房间,穿过走廊,踏入努凯里亚的雨夜,环绕着这座名为医院的疗养院漫步。 努凯里亚的儿女们居住于此,他想。他们坚韧,团结,久经折磨,顽强不屈。他们在红砂中破碎,又依靠着相互间的支持和牵连艰难地站起。 一场角斗赢了,角斗士的腰间增添一截血红的细疤。一场角斗输了,在伤疤中增加的黑土令长绳变色。他的红绳和同伴们的黑绳拥有着同样的本质,即对同一处洞窟中拥有相同命运之人的无言拥抱。凯旋之绳将所有人相互连接成一个整体,在这个圈中他们亲密无间。 但在黑与红的圈外呢?努凯里亚人,与泰拉人,能够真正地相与为一吗? 雨幕更密,水流从天河中坠落。安格隆的嗅觉感官告诉他雨水中潜藏着淡淡的血腥气。他想象中的屠杀画面继续在他眼前闪回。 罗格·多恩,他金色的白发兄弟,腰间挂着的是他传奇般奇异的金色颅骨,冷峻面容中潜藏怒火,在尸首堆成的血河中行走,背景与细节在他强大的思维能力中愈想愈清晰。 安格隆闭了闭眼,画面与气味仍在。 他摇头,向后倒退,在树木中退行。经扩建后几乎占满山丘半侧的疗养院在他眼中缩小成一盏明亮的灯,灯中靠着由一扇扇窗户里星星点点的萤火亮光发出完整的光芒。 安格隆绕着山丘,向山的另一侧走去。这儿应当是暗淡的,寂静的。因为如今仍是深夜,晨起的号角尚未吹响。 在未来将要加入第十二军团的受训者在山的另一面建造训练基地,就像战争猎犬在银河中由帝皇给予的独立基地一样。不同的是,这儿的基地选址是在原体的保育舱当时降落的山下,也是在无数从角斗场逃离却殒命于此的骸骨坟墓之下。 这种双重的象征意义让所有人都第一时间同意了基地的建造地址。 安格隆起先在行走,随后他开始奔跑,脚落在暴雨的泥地中,踩断树枝和碎叶,就像有骨骼和血肉在他足下哀鸣。他感受这片刻的冰冷,思索罗格·多恩构思他的来信时,是否行走在同样的废墟之上。 穿过山谷,从山脊上翻越而过,黑暗呈现在安格隆眼前,他们的基地在暴雨中沉睡,一些建筑上的金属与玻璃表面隐隐约约地反射着不可忽视的光,经过雨幕的层层过渡和折射,在努凯里亚地表的深红暖色灯光中也呈现出某种相互统一的微弱红芒。 这是红砂的底色,安格隆想,这里是努凯里亚。他足够地了解努凯里亚,但他还不够了解人类帝国。 他仍在想着吞世者的问题。 他当然可以现在就完成他的信,明令要求第十二军团停止屠杀。 但这仅仅解决了深层矛盾外溢的一次危机。至于如何解决一切的根本,他尚无法抉择。 安格隆不想伤害自己的军团,却也无法忍受他们继续伤害他人。 他在暴雨中久立,血气和幽幽的哀哭在洪流的落雨中若有若无地延伸。 安格隆没有计算时间,只知道此时正是深夜。他决定在此多站立一会儿,直到他把种种事情想清楚,至少清楚到足够让他完成给多恩的回信。 如果可以,他还希望同时写一封信给佩图拉博。 最近第四军团之主神秘而隐蔽的繁忙,和他军团中秘密般的骚动令安格隆和罗格·多恩都自觉地不去过多打扰佩图拉博,尽量自行解决困难。但有些时候,他想自己可以再多相信他的兄弟一些。 基地中闪过一道光。 安格隆正抹掉令眼睫变重的雨滴,打算穿过这成千上万吨重的坠落之水,回到疗养院那半侧。 然后他反应过来。 第二道光亮起,短促,紧张,转瞬即逝,并且比第一道光更加靠近基地的边缘。 在第三次闪光发生时,透过黑夜重重的暴雨帷幕,安格隆看清了那道冷色调光线的实质——那是黑夜中照明的可携带电灯,在基地重叠的楼群中偶然透过建筑空隙暴露在外的惨白光芒。 第四次闪光完全地邻近了暴雨里漆黑基地的边沿,从轨迹来看,这无疑是有人正趁着深夜暴雨的时分离开基地;而从光束的移动速度判断,这不是一次摸索,而是接近轻车熟路的固定行动。 安格隆的心悄然揪紧。这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事件,并且没有任何人与他说过相关事件。假如他今日不是恰巧返回德西亚城,又正好地在山的这半侧无声徘徊,他要到何时才能发现此等异常?难道要等这些不知何方而来的人伤害到他的兄弟姐妹和他未来的子嗣吗? 而他的意识向他提供另一种可能。即这伙从基地内向外移动的人如此行事并不偶然,足够大的基数让他撞见今日的未知事件。 他脱掉因为吸收雨水而变得过度沉重的外袍,感受到这件袍子变得有些发黏。 安格隆抛下袍子,无声地追着白光跑去,浑身有些发冷。 那道遥远的光已经从基地里无声地滑进了大雨,白光变得明显而容易追踪。闪电揭过黑暗,在接踵而至的轰响中原体尽量以最快的速度越过山脉向光点靠近。暴雨隆隆地蒙蔽着他的视觉和听觉,却无法对基因原体造成任何阻碍。 当他和白光靠近时,白光也向着它的目的地逼近。它前进的方向是德西亚城内,安格隆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咬牙,以巨兽甩头的姿势甩去扑打在脸上的雨水。白光进入德西亚城门口的灰色长路,令安格隆看出那是十来个正乘坐本地运输车集体行动的人影,由于没有使用星际战士的装备,他们以前的行迹无从追查。 邻近城外,安格隆与他们靠近到足够让他报出这些人中每一个的名字。 其中没有未来将要成为星际战士的少年有志者,这些人身上用金属补足的残缺证明他们多数是从红砂中解脱的角斗士,另外有两个自愿加入安格隆凡人军队的努凯里亚平民。 安格隆略微地放松了一丝半缕,劝告自己猜测他们也许是另有事务不方便与人讲明。他希望自己了解努凯里亚人,他希望他们不会彼此伤害。 他远远地尾随其后,穿过重重雨幕,希望看见这件事的结局。 运输车穿过城门,越过集市,经过居民区,路过街道。一块白日里遮阳的布在暴雨中被刮落,坠在泥泞里。白光没有停留。 安格隆在雨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有根锁链缠住了它,揪紧,送来刺痛。 他追随白光直到白光停下,露天的建筑中灯火通亮,散发的深红光芒和城镇中原本的红光如此接近。 雨幕里传来阵阵的笑声,更加浓厚的血腥气和长风般盘旋不止的哀嚎。 这些不是幻象。他错了。 安格隆的神经从未绷得如此之紧,就像融化的铜被扔进暴雨,以最粗暴的方式凝固。 他不愤怒,不吼叫,无法怒喝。他只是痛苦。只是震惊。还有了然。 他向着那座建筑走去,圆弧的墙面如此令他熟悉。他的生命曾于此被束缚,直到他获得他的解脱和拯救。时至今日他仍不怎么愿意回想这里发生过的一切,蛆虫之眼,硫酸,锁链,相互残杀的哭嚎,烧焦的长牙和折断的喉咙,被他不得不掐死在掌心的敌人,无数从天而降落在血肉和泥土间的讽刺与荒唐的鲜花…… 雨水变成尖锐的断片,割过他的皮肤并发出刺耳的响声。他向这理应被封存的建筑走去,想到第一个劝说将此地保留的霍赞角斗士那张失去了半个下颌的脸。 这里是红砂深坑。 他从正门踏入的那一刻,观众席爆发出喝彩,又有影影绰绰的复仇般的嚎叫从阴影中刺出,尖锐至不似活人。 被暴雨灌透的红砂中,一个曾经的高阶骑手刚刚被砍飞头颅。那颗脑袋划过半空,其上以最粗暴的方式塞着一串屠夫之钉。 雨幕在灯光中从四面八方的云层里落下。雨的颜色是淡红的。 (本章完) ------------ 第75章 饥饿 角斗场的正门曾经直接向平民的观众敞开,因此安格隆步入的是观众席。这些长条成排的木凳像不足以承载他重量的漆黑阶梯,一节一节向下方的深坑延伸。 他的到来让他身旁的人们从狂欢里骤然堕进惊恐的深渊,木椅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难听的噪声。因恐惧而致使脑部分泌的化学物质气味在雨中扩撒。安格隆从未想过要人民恐惧于他,但此时他没有精力再去安抚任何慌乱的灵魂。 场地中交杂的过量欢呼、仇恨与恐慌和暴雨一起洗过他的心灵,冲击他的精神。难以辨识的深红阴影在雨中时隐时现,有些影子愈发模糊,像骨头潦草拼凑成的怨灵,伴随在每个活人的身旁;有些则变得清晰可辨。 它们定型、开口,跨入现实和追忆重叠的区间。 红砂之主的记忆被击碎,接着一些足够破碎以至于可被提取的回忆片段跃出。 “血泪之墙建造并不顺利,”一块发光的平板,带着上面的哥特语文书从雨中落进他手里,“努凯里亚贵族对基础体力劳动十分生疏。另外,传言中角斗士会将自己的痛苦通过苛待与克扣奉还给奴隶主,此事仍在调查。” 安格隆松开手,让数据板的影子从双掌中跌落。这道光芒在跌至地面前就在雨水中消散。 他收到文件时在做什么? “这座墙的建造不急于一时,”那时的他说,将地图在长桌上平摊,数个标红的记号是努凯里亚军接下来将要分而击破的目标点,“我们先将解放继续进行下去。” 安格隆穿过人群,从观众席的最上方走到最下方。他见到很多不算熟悉的面孔,面部的特征从努凯里亚的两极至中部皆有展现。安格隆的动作变得僵硬,仿佛他正在重新认识努凯里亚,以及他自己的所作所为。 “那时候才两个月呢,”克莱斯特的幻影对他说,她坐在巨石顶部,腿上的刀刃轻轻在岩石外面压出苍白的裂痕,暴雨留下的血痕从这些裂口中淌出,“我们就有两千多个人,你认得清他们所有人吗?真厉害,我整夜地记,都没有记全他们的名字,还有这些战士的脾气好坏。” “然后,到了今年春天的开头儿,有好多对高阶骑手也很不满意的家伙也跑到我们军队里来了,我更记不齐人了。我还在识字!这就够费力气了。所以,我想从这副官的位置上退到后方了,让我去费丹莫尔山吧,我可以监督他们扩建医院。” 队伍里只有两千多人的时候,安格隆记得住所有人的名字。到后来,军队踏遍红砂,形成一支数万人的强大力量时,他不可能还有时间再和每个加入队伍的人真正心灵相通。 安格隆相信他的军队万众一心,因为他说过他们的战斗不会被赋予报偿。人们共同为自由与未来战斗,将自己的血无所畏惧地洒在敌人的防线上。 但他们不是。 女角斗士的幻影散去。天上的雨在下落,角斗场的灯光照亮了红色的雨,红色的雨之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整个世界的色彩在此地汇聚。血裹住了他的双腿,冰冷而粘稠。没有掌纹的枯骨将手印烙在雨幕之上,幽鬼的声音从世界的背侧渗透而来。 “父亲,努凯里亚角斗坑中的红砂据说至今依然浸透着湿润的鲜血,”他的药剂师加兰在结束了德西亚的轮值考察后曾对他这样说,他的影子在红墨般的暴雨中影影绰绰地望着他,机械臂伸在他背后,和刺眼的光线相融合,“我想,与其逼着努凯里亚忘了这件事,不如把它从坏的变成好的。我们可以为自己建造一个新的角斗坑。” “去做吧,孩子,如果你们都觉得可以的话。”红砂之主思索着说,鼓励地拍着药剂师的肩膀,那根机械臂贴在他的手臂旁边,向他传递子嗣的欣喜,“但不要有伤亡。” 这份喜悦蒙蔽了他,他忽略了近在咫尺的真相,让所有的迹象像雨水从手指缝中穿过,留下的血的气味被认作多疑与过往阴影下诞生的幻觉。 一步又一步地,在他等同于默许的盲目之中,他的两支军队同时向着几乎是某种必然的可能性中滑落。他犯下的错误如此之多,累积而成的恶果如此巨大。自他跃出深坑以来,他以为一切都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他错了。他的期许散落分洒如红砂。 安格隆站在金色高台的边缘,暴雨中的那条路线变得清晰。一年之前,他从这红砂的深坑中,顺着那根钉柱攀爬,抓住输送酸蚀液体的管道,跳上高台。他来到这儿,就在他现在所站的位置,撕碎了贵族与他们的播音员,接着他的兄弟们从天而降,一切天翻地覆。 他向前走了一步,然后他跳下深坑。 重力迫不及待地带着他回到一切的起点。红砂重新盖住他的脚面,飞起的沙土崩进双眼,一滴雨落在眼中,带走砂砾的同时送来刺痛。 血雨里渐渐围来一些深红的阴影,裹在他身旁,窃窃地低语,像在哭嚎,也像在怒吼。他听不清这些影子的话,勉强看清他们的轮廓线条。暴雨让这些苏醒的死魂在断裂变换的光影中扭曲成型,庞大的情感洪流让他淹没在雨里。 这些影子的脸上没有皮肤和血肉,就连骷髅都由无数不匹配的碎骨拼凑形成,就像从某个荒冢坟岗中诞生的亡者集群的残余之物。 那些手骨和胸椎仿佛在生前就曾被数次地折断,而模糊的眼眶和零落的面骨则似是经历了成百上千年的风雪侵蚀,从这些无面骨骼的本身,就能看见不可计数的痛苦和过于遥远的故事。 这些游魂从何而来?它们是高阶骑手的残灵,还是角斗士的意志?它们生而被束缚在这红砂深坑,还是它们自远方向此地汇聚? 游魂的现身重新将这座红砂角斗场唤醒,观众席上的呼声重新开始出现,安格隆的精神在双重的痛苦和反常的喜悦中撕裂。 他向前走去,深深的脚印里盛着血雨。 场地中央,高阶骑手的无头尸体就躺在那儿,而手持长斧的角斗士向他转来,腰上的凯旋之绳随之旋转。那张轻蔑的脸孔瞪着他,皮肤像久经风雨的石块般皲裂。角斗士抛下长斧,仰视安格隆。这让原体认出了他。 当时两名霍赞城的角斗士相继自杀时,就是这名战士讲述了死者的故事。 “为什么?”安格隆说,“为什么要重启角斗场?你们不喜欢我对这些奴隶主的判决,但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角斗士问,嗓音沙哑,慢而清晰,低沉而猛烈地击穿了隆隆的血雨,“你又为什么背叛我们,安格隆?” 他的声音渐渐不再是一个人的声音。数个、数十个、成百上千个同样沙哑而痛苦的声音和他的嗓音重叠,他的发声同时是无数魂灵的发声:“为什么背叛我们,安格隆!” 角斗士话音落下时,血腥的气息骤然升腾。 他周围的影子开始狂嚎,它们的愤怒卷过他的精神,如同钉板刮过头皮。那些动物性的愤恨和滚烫的尘土、呼吸、暴雨、硫酸融合成乒乒乓乓的狂乱呼叫和喧哗至不可忍受的情绪漩涡,冲击着安格隆心外的堤坝,从周围的世界轰然涌进安格隆眩晕的感官,试图将他扯进这战栗的庞大激情和无尽的滚烫飞旋中。 安格隆无法控制地倒退一步,从沸腾的血雨中抽离。忽然间他听懂了这些鬼魂的话。 “逃不掉啊,”一道影子在他身后哀嚎着,“这里好冷,好冷,我好饿,没有东西吃……” 他猛地向后转去,听见血液从伤疤中涌出和骨骼磕断在岩石上的声音,高山狂风的呼啸与血雨浑然一体。 “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所有人!”又一个声音怒吼道,熊熊燃烧的复仇意念击打在安格隆的太阳穴上。“我要吃他们的血和肉!” “他们热的血,滚烫的灵魂,他们活着……” 鬼魂的哀嚎无处不在,似是千百道声响的重合,又像是同一个人的言语。从这些灵魂的话语中,安格隆终于明白了一个令他骇然的真相。 他们从高山上来。 努凯里亚千百年来从角斗场中逃亡至高山的孤寂灵魂在骸骨坟墓中聚集,在无数同类人的遗骸都已飘散在风中时,他们的灵魂也已作为一个统一的意识,永远地徘徊悲鸣。 安格隆意识到,自己正是在那座山上初次聆听了角斗士幽魂的憎恶之语,他冷却的怒火也正是在那座山上被点燃。那死去魂灵的复仇意象并非风中躁动的幻觉。 他未曾谋面的红肤兄弟是对的。未经处理的死后灵魂中负面情绪投影的聚合将导向未知的后果。 他们处理过血泪之墙的地基,让那堵墙不至于在未来爆发恶性的事故。但费丹莫尔山上的无名骸骨之墓却被遗忘。 喧嚣嘈杂的情绪像被煽得过火的一座熔炉,所有的血雨中的火苗狂舞释放着巨大的压力。人们的手指颤抖,脉搏急跳,嗓子发干,滚烫的血涌上头部,雨水沸腾成火海。他们已不只是他们自己,多重的灵魂和多重的仇恨交叠爆发。 “我没有背叛你们,我的兄弟姐妹们,”安格隆倒退着,“我从未背叛你们。” “我们的血是冰冷的,我们饥饿,他们不给我们饭吃,那些猎犬吃死去的我们的肉,喝死去的我们那还没有冷却的血……你这条战争的猎犬,主人的狗!”鬼魂用震耳欲聋的吼声将雨幕震碎,这不是凡人的喉咙能发出的声音。枯骨和尸体的幻影从看台上坠落。 安格隆回以沉默。 “你向又一个皇帝效忠……”鬼魂说,“你是又一个皇帝的奴隶!你离我们而去,你不是我们中的一个了,你这奴仆!你这可鄙的叛徒和懦夫!你这条奴隶主的狗!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屠夫!” 血雨变得冰寒,冻住他的腿脚。这是一种在高山上沉淀了数千年的怒火,以太在此扭曲,灼烫的气流在安格隆的肺部充盈。 鬼魂向安格隆扑去,这是努凯里亚的幽灵,未经纾解的怨恨,被忽视的恐惧,融入理想的私心和不被知晓的复仇聚合形成的庞大的疯狂精神,又夹杂着一股转瞬而去的血气投向此地的匆匆瞥视。 “重新带领我们,安格隆,带我们杀戮,带我们进食,带我们复仇……你这条狗!回来,回到我们之中,你是我们中的一员……” 揭示你自己,表达你自己,抛弃你自己,奉献你自己,解放你自己,从你被那皇帝打造的外壳中逃离,加入我们的热情,活力,澎湃的血液,喂饱我们,饲养我们,让我们逃出寒冬,逃出高山。 我们需要你,你在成千上万的我们中间翻滚沉浮。我们的温暖在我们四周,我们的血管从你的心脏上长出。不要背叛我们,安格隆,红砂之主,我们无处可去。 啊!你杀死了我们中的一个灵魂!她是多么无辜,她死在高山上时只有十一岁,你撕碎了她,像野兽撕碎她的手臂一样。安格隆!你这个叛徒!我们拦不住你,呵,又一个同伴的死,以我们的生命为代价!救救他! 不,你杀了他,你在痉挛,你这个懦夫,你轻易地折断了他,他冰冷的灵魂依然饥饿,听我们说!听我们说!你杀了他,他还没有解脱,他永远不能解脱了!你在害怕什么呢,你流泪了,哈哈,他的痛苦在你身上,你为什么仍然平静?安格隆! 啊,我们拦不住你,你是头野兽,你要跑了,你要从我们之中逃走了,不!不可以!我们好冷啊,我们要死了,回来,回来,我们的血脉,我们的兄弟,安格隆,求你!你听得见! 你转身了,安格隆,你转向我们,谢谢你,我们饥饿。 安格隆在雨幕中停步,疼痛和眼部破裂的毛细血管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喘息着驻足。在这些死魂的情绪中,真正拉扯住他的不是愤怒或仇恨。相反地,他几乎溺死在这些曾经追逐解脱的灵魂的无尽悲伤之中。 他看见无数瘦骨嶙峋的死者拥抱了他,趴在他的身躯上。 只要他挥一挥手,这些即使在死后也并不强大的鬼魂就将破碎成永不解脱的烟雾,他们将在他手下第二次地死去,并带动已经与他们相互牵连的活人一并葬身在这红砂深坑之中。他们没能解脱,他们不曾自由。而原体可以随着鲜血向角斗坑上方升起,踩着骸骨通过高台离开。 “你们很冷……”安格隆说,带着一种哀痛的平静,“而且饥饿。” 他伸出手,一个面孔难以辨认的骷髅鬼魂咬住他的手指,冰冷的刺痛扎进指骨,滚烫的鲜血流出,一小块肉被撕下。 鬼魂怔愣。那张充满怨恨的脸抬起,仔细地打量着安格隆。随后,他变得浅淡,灵魂轻盈地从孕育他的饥饿和折磨中脱身离去。 安格隆感受到伤口凝结,肌肉重新编织,他重新变得完好,而鬼魂得到解脱。 “吃吧。”安格隆席地而坐,眼眸低垂,“我的血为受难者流。” (本章完) ------------ 第76章 红砂之外 佩图拉博还是决定找安格隆聊聊。 在被阶段性的繁忙引发的怒火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工程的顺利展开渐渐平息后,铁之主终于得以放下文件,单手挡住双眼,在宁静的黑暗中享受片刻的闲暇。 两秒之后,他快速地重新打开文件,盯着多恩给他送来的短信看了另外的两秒,心中浮出若干种罗格·多恩与吞世者之间可能爆发的争吵形式,从言语争论到那个名为西吉斯蒙德的圣殿武士是否有可能对冒犯原体的军团表亲直接拔剑相向,摇了摇头。 他信任罗格·多恩的决断。他信任安格隆的亲和。但倘若将这两者调换,考虑到此时没有外人在监听,佩图拉博可以畅快地说,它们都和莫尔斯的道德水准一样糟糕。 指挥室的舷窗之外,除却数点繁星,宇宙一片漆黑。钢铁勇士正位于帝国之拳舰队所在星系和努凯里亚的中间地带。 佩图拉博本想直接去与他的白发兄弟汇合,一同了结那个星系的统一工作。然而,倘若双方的矛盾已经过分尖锐——他们大概总有些佩图拉博根本猜不到的方法让情况以最快的速度恶化。 那么安格隆就必须到场,以原体的身份,亲自解决他的军团和另一名原体之间横亘的问题。 他从脑后重新变长的头发里挑出一根黑色缆线连到沉思者上,电波送往导航室,令拥有亚空间之眼的导航员在现实和非物质宇宙的领域之间重新确定航向,前往努凯里亚。 —— “莫尔斯,”泰拉的佩图拉博在直接推开工匠的房门后才发现自己没有遵循敲门的常规礼节,这个念头飞快地一闪而过,被更紧迫的事情取代,“鸟卜仪在努凯里亚探测到异常的亚空间能量场,我们可以联系到轨道的坚毅决心号与德西亚地面的指挥处,但安格隆行踪不明。” “你呢?”莫尔斯扫了佩图拉博一眼,“看起来还在轨道上观望。” “以及阻拦快要直接跃出舱门往地面跳的吞世者。”佩图拉博说。 这让莫尔斯进一步确定佩图拉博本人没有遭遇危机——事实上,他能从佩图拉博本人所在之地发来的咒言请求地址模式中感知到铁之主的安然无恙。 “我现在非常希望这次事件与一些黑暗伟力的注目无关。”莫尔斯喃喃,推开桌上两个千年前泰拉流行过的一本,从伏案的姿态中抬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最后一口泰拉皇宫工坊内被他特意要求不要熏香的清爽空气,在他空荡荡的黑袍之内毫无意义地回荡。 下一秒,他的躯壳塌陷并折叠,落在座椅中。 莫尔斯的意识和灵魂落入帷幕的背面,追寻早已固定的信标,拨动以太空间能量在感官中投射的可供人类思维模式理解的五彩光色,避让汪洋中的危险预兆和未知生物,在努凯里亚之外停步,以最快的速度和最谨慎的态度开始检定此地的状况。 在非现实的视角之中,以红砂为底色的努凯里亚正在被一层浅淡的血红光泽覆盖。 莫尔斯集中精神,透明的符文之躯内能量涌动,将符文凝结成长剑,刺入深红光罩。那层薄膜轻柔而富有延展性地贴着他的剑刃滑动,在他的力量之下不舍地向周边敞开,变成一种可供融入并通行的孔洞。 一股血腥的气息在这浩瀚汪洋中转瞬而逝,莫尔斯辨认出那股力量的来历,同时也发觉黑暗诸神的瞥视不过转瞬即离,不知是诡异地选择放弃,还是另有缘由地退转。 他自然不会此时去贸然地追踪血神,不论这股杀戮的意念向何方前去,如今努凯里亚的原体无疑是必须首个进行救助的重要对象。 莫尔斯穿过大气,接着是雨云。在未受操控的前提下,他发现自己正在靠近现实宇宙的表层。这证明现实和非现实的界限遭到模糊。 乌云转化为血雨,自我吞噬和自我毁灭的意念几乎形成裹挟着血和火的飓风核心,然而此地距离被彻底拖入亚空间仍有一步之遥,仿佛有一把船锚落入红砂深处,将最后一层帷幕堪堪固定。 哀嚎的回响经过非物质宇宙的涡流,穿透莫尔斯的无形之躯。大量图像在这段洪流中落进他的脑海,一半是缚身的铁索、流淌的浓酸和巨兽的屠戮,另一半是红砂之上的高空,温暖的幻觉和银月下的祥和。 在这朦胧的视界之内,他见到一颗极为醒目的红铜之星,被黯淡的扭曲黑色游魂层层包裹,不改明亮。血从星辰流向红砂。 “安格隆。”他说,落至地面。“怎么样了?” 原体的投影向他看来,一个骇人的血肉残躯在莫尔斯眼中变得清晰。他的皮肤撕裂,无数细小的伤口联结成大范围的深深伤痕,像是被野狗成群地啃食,在反复结痂的同时又反复被撕碎,裸露的脏器和白骨露在粘稠的空气之中。血液从模糊的器官和缠身的黑影中淌出,浸透暗红的沙土,构成一片活生生的废墟。这是一团由破损的形体和无穷无尽的鲜血捏合组成的废弃之物。 如果这并非一名基因原体,莫尔斯不介意立即宣判他的死刑。 接着,原体开口了。 “工匠莫尔斯,晚上好。”他说,声音清晰而宁静,经由破损的声带传出,回响在以太洋的边缘。 安格隆向他转头,空洞的黑暗眼窝里蕴藏着如此深邃的悠远和安宁:“他们只是饿了,不要驱散他们。” 莫尔斯的眼皮颤了一下,选择接受原体的淡然。假如一个人由衷地将苦难当做一样平常的事,他不会用多余的情绪去侮辱对方的心。 他向现实宇宙发出信号,告诉佩图拉博等鸟卜仪数据恢复正常,他们就可于此降落,那些急得快发疯的吞世者也将见到一个“不一样的基因血祖”。 “还好只是亡魂,不是什么更大的污染问题——人类是天生的灵能种族,因此鬼魂也算是人类历史上最经久不衰的恐怖故事题材之一。这也是旧夜灵能者被处处嫌恶的缘故,他们的灵魂能在亚空间激起更大的激荡涟漪,至于灵能者生前与死后到底会造成怎样不受控的恶果,一切全部是未知之事……” 莫尔斯摊开一只手,不确定原体现在的状态还能不能通过他这身流动的符文判断出他的动作。 “灵能者?”原体重复了一遍。 “巫师,术士,灵媒,神秘主义者,占卜师……主要就是这类人。你杀过他们吗?” 安格隆沉默。幽魂的利齿刮过他的指骨,发出刺耳的剐蹭声。 “你杀过谁我都不会多做评论,我从伱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 “在角斗场上。”安格隆说,“我掐死了一个女巫。” “好吧,她在这里吗?” 一道骨瘦如柴的灵魂带着她嗡鸣的项圈退离安格隆身旁,色彩变淡,消散而去。 “不在了。”原体低沉地说。 莫尔斯看了她一眼,在安格隆身旁的骨骸之间坐下,任由亡魂穿透他并不存在的躯体。 天上落下的雨水中凝聚着极浅的金红光芒,像篝火在夜色中映入雨水的倒影,无声地燃烧在每一滴落雨内,驱散秋初的寒意,维持着红砂场中的温度。 他呼出一口气,将赶来此地的紧张借机叹出,在篝火之雨里找回自己的轻松和惬意。 “在你被吃完之前,我可以陪你坐一会儿。”工匠说,“顺便聊一聊你们最近在努凯里亚又做了何事。今晚发生了什么,让你从疗养院一路跑来角斗场,像赎罪一样为他人无私提供免费夜宵?” “我收到了罗格·多恩的信。”安格隆说,“我的军团擅自屠戮。我难以入睡,接着偶然发现我的人民重新启用了角斗场。” 他停顿了一下:“我们讨论如何裁决奴隶主时,我已经拒绝过一次。我以为那就够了。” “一年前我和佩图拉博评价过你,”莫尔斯试着从地上单手抓起一捧红砂,细砂从他的手里滑过,这份触觉说明亚空间对此地的影响正随着鬼魂的解脱而衰弱。“我说你软弱,佩图拉博反驳了我,说你这天生的性格适合用的形容词是善良。” “你是对的……工匠。”安格隆说。 同样地,由于亚空间影响力的削弱,现实躯体的损伤更多反映在原体的行动中。他的声音被伤势撕碎,和一粒一粒的红砂一样破碎不堪。他的呼吸变得艰难,脆弱的躯体即将逼迫这灵魂陷入必要的休憩。 但他没有停止诉说。 “我在逃离……我的责任,”安格隆说,音量降低,“我让他们自己管理自己,我听着他们的话……我的兄弟姐妹的话,我的子嗣的话。”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不擅长管理,”他缓慢地呼吸着雨后湿润的空气,身体变得寒冷。“我……也许需要学习。” “哦,这也没关系。我已经在过去的经验里,接受某些原体在部分事情上存在一窍不通的可能性,”莫尔斯回答,“叫你的两个兄弟帮你筛选能够担负起管理军团之责的指挥官,或者近卫,随你如何称呼。让你的下属替你头疼并挨骂吧,你可以继续当你的好大哥。” 安格隆低沉地笑了。 亚空间影响进一步减弱,角斗场的观众在他们各自的座椅上倒下,受亡魂影响的灵魂重新回归身体后,象征生命的鼾声远远地飘来。 假如安格隆选择闯出角斗场,此时此地必定早已没有活人。 莫尔斯抬起手,推开一些阻挡在两人之间的灵魂,接触到安格隆的手臂。伤痕在金色的光芒下淡去,而安格隆则与入眠更加贴近。他的头颅轻轻地向下点,被修复的面孔呈现出浓浓的困倦。 “下次别让人吃你,”莫尔斯说,“构成你灵魂的本质力量没有受损,否则我得喊帝皇来修你。” “好。我知道了……”安格隆断断续续地说,渐渐在红砂中躺倒,落进自己未干的血泊。 他侧躺着,呼吸微弱。 “我要……给多恩……写完那封信。然后我们要开一场……新的会议。我要……卡恩,卡恩可以来。” “最后,我要说……我要和大家说,我不再是奴仆,我不是帝皇的奴隶,我只是……服从我的理想。” “好。”莫尔斯说,语气平淡,这对他而言几乎接近于真诚,“去做吧。” 原体阖上双眼,静静地睡着了。莫尔斯守在其身边,想了想,单手指向上空。 一束金光刺破云层,接着向周边急速扩散,扩张成一个璀璨的金色圆形后散去,唯云层边缘残留有涌动符文的细线。很快,这道金色细线被真正的太阳光辉所取代。阳光落入德西亚城。 城外,空降舱落地的声音尤其明显,而吞世者冲进角斗场内不过用了一个瞬息。这群悲伤的猎犬在他们浑身染血的父亲身旁跪倒,喉中发出窒息的无声呼号,伸出手却不敢触碰父亲的身体。 佩图拉博在吞世者之后出现,凝视着他兄弟的身躯,胸膛剧烈起伏。他强迫自己挪开视线,观察周围的物品,最后,他的目光锁定在一块平坦的落石上。莫尔斯知道佩图拉博猜对了他的位置。 尚未回归躯壳的无形工匠从落石边缘起身,行走至佩图拉博身旁。 +我在你身边。你兄弟没事,放着不管都死不了。如果想让他好快一点,把他扔给药剂师们。+ +缇特斯在这里。+佩图拉博在灵能频道中回答。 +吞世者自己的药剂师呢?+ +他们最优秀的几名药剂师跟着罗格·多恩参与战斗,目前在RA星系。多恩和我说过许多吞世者与帝国之拳关系不和,有违规逾矩之举。我正是因此事返回努凯里亚。+ +结果被鸟卜仪和你的兄弟吓得在泰拉踹开了我的门。+莫尔斯说。+安格隆说多恩还给他也写了封信,他们最近在远征中折腾什么?+ +这就是问题所在。+佩图拉博说,在灵能通讯中传达出一种咬牙切齿的恼火,+我刚刚发现我们也联系不上帝国之拳。+ (本章完) ------------ 第77章 剑刃之内 他们在RA-124的街道中央坐下。血肉混成的泥浆与枯骨的碎片被陶钢甲压碎,一些深色碎末在挤压下黏在战甲的缝隙之中。 “原体罗格·多恩离开了。”杰格尔说,情绪低落。“我想……我们做错了吗?我们正在违反帝皇和父亲的意志吗?” 几名吞世者不约而同地顺着街道的方向看去,视线在废墟中延伸,深入弥漫烟尘中自天上坠落的血与火之雨,一直到天边城墙垮塌的钢铁与非物质能量结合构成的黑暗科技堡垒。 方才,罗格·多恩在演说过后,就向着那座正在倾倒的堡垒步行前去,无名金色颅骨和近期换上的巨型链锯剑“风暴之牙”分别挂在巨人的身体两侧。那名身穿金甲的原体将自己的耀眼光芒在燃烧沙尘的血雾中留痕,即使他已走出了吞世者们的视线,他的身影仿佛仍在此处,明亮,恒定,通过感官刺入脑海,久久不散。 “父亲。”这个对于一名阿斯塔特而言至关重要的词在玛戈嘴里发苦,曾经的军团长送给他的钢铁披风在他身后散开,挂在废墟上。 “我们应该想到,父亲不希望我们毫无荣耀地杀戮。也许我们应当开始改变了。” “就像你一直劝说的那样,百夫长?”汉诺问。“在战斗而非杀戮中寻求荣耀?” 玛戈点头,将长斧的斧刃扎进旁边的泥土里。他实际上一直是反对无目的屠杀的那个人,但他没有在罗格·多恩面前为自己辩解。 “玛戈。”加兰·苏拉克喊了百夫长的名字,他站在几人身旁,没有坐下。 他是吞世者药剂师中的毫无疑问的精英。有些人说他是第三军团少数一直存活的军团成员中一个名叫法比乌斯·拜尔的药剂师的学徒,有些人则说他们之间一定存在私人恩怨。不论如何,他的专业能力无需质疑。 “你有什么看法?”玛戈问,抬起头看着药剂师。 加兰的头盔被他抱在手里,那张宽阔的脸上挂着的笑容因为嘴边的抽搐而显得虚假:“你还在追求荣耀吗,百夫长?” “我们是天鹰的猎犬。”玛戈冷静地说。“你将角斗场带进坚毅决心号,不正是你同样追逐荣耀的表现?” 加兰大笑起来:“天鹰的猎犬?玛戈,我们看起来有那么高贵?不,我们只是一群基于凡人、承蒙恩赐,从科技中获得提升的造物,批量诞生的科技与奇迹的附属品。我们可没什么与生俱来的荣耀。” 他指向远处的堡垒:“我们和那些堡垒是一种东西。科技的造物。战争的武器。我不懂我们需要追求什么荣耀之类的玩意。” “原体多恩的演说竟然没有一丝触动你的?加兰?”玛戈在盔甲内皱眉,手在斧柄上摩擦了一圈,“你真是在实验室里发疯了。那些大厅是我们的父亲批准你使用的,你拆了六个舱室,把我们的军用货物扔出房间,用你喋喋不休的沉思者和阴冷恶心的罐子替换了所有物件,让火星人和医疗奴隶陪你胡闹。你最近到底在想什么?” “你呢,百夫长?”加兰扬起眉毛,“准备用语言阻止药剂师再正常不过的研究,用你的斧头残害你战斗兄弟的性命?” “我会向安格隆汇报这一切。”杰格尔提醒,他说话时目光落在加兰身上。 “那就这么做吧,杰格尔。”加兰冷声回答,将杰格尔的话看作一种明晃晃的威胁,“那就让原体禁止我的研究。我早就知道我们不幸地遇到了一个怎样懦弱的父亲。” “有些侮辱可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药剂师。” “哦,杰格尔。”加兰说,“你真是古板,你甚至不敢听安格隆的一句坏话。难道在你心里,你正在赞同吗?” 杰格尔一跃而起,将加兰砰地撞到废墟间,覆盖重甲的手臂死死压在药剂师的胸口偏上,与他面对面大吼:“道歉!忏悔!” 加兰沉重地咳嗽着,寻找机会挣脱。接着玛戈的战斧斧柄压在了他手上,逼迫他停止动作。 “我说错了什么?”加兰冰冷地说,“一个满心烦扰,被荒唐的道德束缚,被软弱的幻想蒙蔽的父亲,这是你们想要的吗?” “看看罗格·多恩,他是如何无情地斥责我们!看看佩图拉博,他是如何像使用工具一样让他十分之一的子嗣凭空消失,充分利用我们的作用和价值!帝国之拳,钢铁勇士,这两支军团,他们才是真正成就帝皇大业的征服者!而我们呢?还得玩什么解放过家家,跟着一个奴……” 杰格尔怒不可遏,一拳挥出,将加兰的头砸进废墟的木板和泥浆之间,霎时间尘土飞扬,鲜血飞溅。加兰的手指抽动着,被玛戈抓住手拽出废墟,整个人被摔到地面上,头颅上满是鲜血。 “你该去死!”杰格尔吼道,再度向加兰扑去,被玛戈强行拉住。“冷静,杰格尔,我们离开,暂停杀戮。从今日起,加兰·苏拉克不再是我们的兄弟。” 加兰安静地躺着,让鲜血汩汩流出,脸上扭曲出一个轻蔑的讥笑:“暂停?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杀戮吗,我们追逐的统治者来自一颗充斥着巫术能量的星球,而这里的空气中同样存在着巫术的潜质……太晚了,兄弟们。” 药剂师看向天空,灼热的空气震颤不止,战死者最后爆发的哀鸣在火雨中回荡,血肉废墟重新燃烧,焦炭与黄铜在鲜血中蔓延。 杰格尔和玛戈骤然僵硬,从他们盔甲的表现中加兰能看见两个百夫长的震惊和后悔。 他们与罗格·多恩的矛盾让两方之间的情报存在着少量不影响大局的不互通情况,而让一名基因原体在对此一无所知的前提下,独自面对旧夜科技和巫术把戏,这近乎于背叛。 百夫长们打开通讯器,试着联系罗格·多恩,数秒后,玛戈向杰格尔点头,带上汉诺开始狂奔,祈祷基因原体没有跑起来,试着追上多恩的步伐。 远处,正在崩塌的堡垒中忽然亮起八道刺目的红光。一种极端的愤怒和杀戮欲从加兰心间升起,他享受着这份完美的锋利与纯粹,欣然接纳这股仿佛能征服世界的狂怒。 在坚毅决心号的实验室中,他曾多次尝试仿制屠夫之钉。这是他对努凯里亚众多科技发明中最为满意的一项:单纯的愤怒足够抵消所有多余人性和无用良知的存留。 这将帮助他们成为统率银河的最佳工具,他相信这也是帝皇想要的。光辉和荣耀都建立在胜利的基石之上,没有征服就没有正义。 可惜他的尝试从未成功,有许多因素挡在他的研究之路上;若再给他一段时间,或者更多的经验,他绝对能将这种驱除多余怜悯的工具更好地运用起来,补全阿斯塔特的残缺。他感到惋惜。 “你不能走。”杰格尔将试图站起的加兰踢翻,声音中洋溢着勉强忍耐住的怒火。 下一刻,杰格尔在一片天旋地转中跌倒,抓着一块砖石避免自己跪下,从自己的脖子上拽下一根注入黑色药剂的细针,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融化。 加兰收起针枪。“讨人厌的法比乌斯最后一次和我见面的时候,送了我这件东西。再见,杰格尔。” —— 血色的身影和红铜般的黑云在多恩眼前增多,烈焰燃烧在每一栋倒塌的房屋上。街道上散落着尸体,有穿着行人布袍的,有着甲的。空气中硝烟的味道变得浓重,陌生而熟悉。 他想起在根纳星的轨道上,等待反抗的异形被处决时,他闻到过同一种血腥的炽烈金属气味。在后来的战场中,他时不时就会在自己下令发动攻击后,闻到这种味道。 罗格·多恩不确定这是否是同一种幻觉的重现。他向前走。 正在土崩瓦解的道路渐渐变成熔炉般的暗红,有些烧透的材质则变成白热的流动金属,闪耀着灾祸的光芒。远处崩毁至一半的高塔上爆发出膨胀的不可直视的赤红血光,他脚下冷却的泥浆开始发烫,周围建筑和设施上曾经用于固定一些非物质能量的晶体和金属发生了集体的共鸣。 这颗星球在发生某种转变,从一片战场的废墟,转换为无数战场废墟的概念性缩影。另一重景色像厚重的布料,覆盖在原本的世界表层,依照原本的轮廓增添出新的血腥形象。红砂洒进他脚底,从数十个千年之前的战车残骸到最近的风暴鸟载具脱落的舱门,所有的一切都在沙尘和火焰中扭曲。 同样地,他有时会见到自己曾涉足的战场的幻象,这些令人不安的现象会在佩图拉博周围消失。多恩认为这和安格隆的不安幻觉也许诞生于同一种对战场的反感,所以他沉默地克服着这一切。他现在意识到那不是心理作用。他或许早就被某种力量隐蔽地窥视。 多恩相信自己下次遇到相似之事时,能够有效分辨出这种反常。 雾化的硫酸和污浊的火球从周围熠熠发光的金属残骸中升起,凶蛮狂野的噪声原始地如烈焰燃起,硫磺和黑火在多恩靴底碰撞,尖锐的鸣响和嘶吼仿佛被召唤而来,冲击性的力量正在席卷这个世界。 他不知这是何地。他不喜欢这里。但多恩仍然在前进。 视线之内,甲胄上带有扭曲尖刺的尸体正在增加,他见到数具躯体被斧头和刀刃剁得稀烂,洒在竖起的旗杆、破损的血红旗帜、战车的黑木车轮和成堆刺入沙地的尖刺木桩之中。枯骨被贯穿,撕碎,和螺栓与锈蚀的铜片落在一处,更浓郁的尖锐血气烘烤着所有的死尸、塑像、兽爪和皮革。紧接着,在他意料之外地,枯骨开始从破碎之中聚合。 起先是一根手骨,拾起包裹着铜边的圆盾,带着圆盾拼凑到正在直立的骨骼残躯之上。随后,当他见到致命的红光在更多的枯骨眼眶里亮起时,多恩举起了剑。 罗格·多恩有一段时间不曾亲自投入战斗,事实上,他上一次浴血搏斗还是追击兽人。这不仅因为他身居指挥全局之位,更因为他的子嗣西吉斯蒙德永远持剑守护在他身前。 但他的力量不会因此衰弱。 风暴之牙扫断了一片骷髅的骨头,它们在一次短暂的散落后重新聚齐,从浓厚的灰尘和火光中复苏。它们布满缺口的剑刃向他砍来。多恩平静地将骷髅再次打碎,试着在这些不断聚拢的永恒兵器里开辟出一条道路。他还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但他不会停步。 比疲倦或愤怒更快找上他的是不愉快。当一个骷髅击中了他腰间的金色颅骨时,多恩皱起眉。他将金色颅骨从腰间解下,托在掌中,保护它精致的外表、被手掌托起的造型和那个真正驱动颅骨运作的椭圆金铜宝石。 然后,他发现宝石上金色的符文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自行闪烁。 “你的皮肤上燃烧着战火。”钢铁打造的头颅嵌在石雕镀金的掌心,头颅的上下颌骨震动,牙齿咯咯作响,说出了在来到努凯里亚之前,佩图拉博曾经与他玩笑着道出的同一句话。 多恩看着骷髅,回答:“但因威特是冰雪世界。” 它所使用的声音是某种佩图拉博的声音和他自己话语声的结合,是钢铁与顽石话语的重奏,在所有重音和长句中相互补充,相互令对方完整。 当罗格·多恩听见这道话语声时,某种稳定而冰凉的冷静撑住了他的意识,如注入甘霖一般,让他在这烈火熊熊的黄铜世界中感受到一种由内而外的清凉和宁静。 那些复杂的符文忠诚地工作着,在金色颅骨发出的冰冷金光中,被多恩劈断的褐黄枯骨用了三倍的时间再度复苏。冰冷而洁净的空气拂过多恩,他脚下的火焰和流动的熔岩冷却成一片极小的虚无与漆黑,堪堪允许他驻足。 佩图拉博与莫尔斯赠予他的礼物,在无意中发挥出奇特的作用。多恩知道自己在走出这片领域后会为此感谢他们。 “你是我。”多恩对颅骨说。“你是我的另一道声音。” “你想要听到我们的声音。”颅骨说。“透过我,你和你自己对话。” 多恩左手托起颅骨,右手握剑,天鹰的尾羽在剑柄外侧架出空间,作为护手保护他的肢体。 “我需要从这里离开。”多恩说。 狂乱的光芒中,细瘦但满身肌肉的某种鲜红怪物提着黑色利刃和铁甲般的号角形刀片越过了初等的枯骨,成群结队地向他扑来。这些怪物身上闪烁着炽热的火,驾驭着恶魔和机械结合的野兽,火焰而非血支撑起它们的身体,并化作雷霆成为它们奔袭的声音。憎恶和暴力的侵蚀随它们冲锋而来。 “那就战斗。”颅骨回答,用两个原体的声音。 本来想写多恩讲战争,但在刚出的死终2里真的有这个,遂不班门弄斧了。 (本章完) ------------ 第78章 叛徒 “七百八十一。”金色头颅颌骨开合,在多恩手掌中震动。他的链锯剑横切过空中跃来的成群鬣狗,一股炽热魔风的涌动让魔军的冲锋变得异常迅猛,亚空间的血肉与饥渴的实体被以太洪流包裹护持,几乎能撕裂此地现实帷幕的伟力却无法入侵多恩单手长剑的剑锋范围之内。从鲜红魔鬼的体内淌出的腥臭血液被多恩无视。金色颅骨接着说:“七百九十。” “你不能这样数,”多恩说,“它们有三个头,但你不应该计算三次。” “是你数了三次。”颅骨用两个声音说,“七百八十……五。” 多恩回身,链锯剑嗡鸣着让多恩的意志在其上延伸,阵亡者的尸体在被贯穿后遭到进一步的撕裂和粉碎。 他甩掉尸体,观察到天上来一串串燃烧的骷髅,像灾祸的流星正在切割血色的天空。一排奇形怪状的黄铜战争机器轰鸣着在战场的边缘排列,用尸体点燃恐怖的炉膛。 多恩精准地斩断一串从颅骨大炮中射出的焦黑骷髅,此举引发的剧烈爆炸轰然夺取他感官中用作倾听的一部分,他的头颅中被激发起一种隆隆的强烈震动,在他从其中恢复之前,驾驶某种身披铁甲的机械恶兽的血红恶魔向他冲来,以攻击城池外侧坚墙的气势发动非人的冲锋。多恩避其锋芒,长剑横拍,一击将赤红的小型妖魔从长着尖刺的猛兽背部扯下,搅动剑锋把它撕烂。 他的听觉依然被方才的爆炸封锁,感官被紧紧压缩在头颅之内,密集的刀剑与刀剑碰撞之声和血肉被切割的震动离他远去,仿佛沙尘在遮盖视力的同时也阻隔了听觉的存在。除去他的金色颅骨。 “八百二十二。”金色颅骨说,“那座伱刚才拆除的颅骨炮是活着的吗?” “我不知道。”多恩回答,没有听见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 战甲颤动与金属撞击的声音和漫天的狂热嘶吼撑满了他仅存的听觉,他的听力正在欺骗他,告诉他罗格·多恩的自我和这些无意识的战争杀戮恶魔是同一种可以混杂称呼的同类存在。他内心的话语反而从外部的金色颅骨传出,那股不被侵蚀的符文力量和多恩的意志维持了一致的、不动摇的特性。他的全部平静和理智即使不存在与这副正在无穷无尽地挥动已经开始崩坏的长剑的金甲躯体之中,也寄托在金色颅骨的话语里。 他在战斗时保持思考。 他计数,有时因为误判敌方的情况而调整数字。他记下被风暴之牙卷进嗡嗡锯齿中的每一个古怪生物的形态,记下它们双角的韧性、身躯能承受的最大压力极值与怒吼中可能存在的含义。尽管他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何处,但等到他离开此地,他会将这些数据交给能够利用的人。 他有意识地维持着完整的理性,因为——说真的,有些吞世者让他见识到了将战斗交付给本能反应的后果。他引以为戒。 在纯粹的魔鬼和变形的邪秽生物中,有另一种敌人开始集群地出现。他们身披令多恩眼熟的盔甲形制,但和现在军队常用的马克二战甲相比,似乎还有所改进。 陶钢甲上原本的颜色被鲜血覆盖,标识被刀刃割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亵渎的由横杠和竖纹组合形成的深色标志。 大量尖刺和非人的亵渎特征从它们肢体的所有空隙中伸出,武器和肢体相互融合,原本将为他们换来强大的计算能力的头脑被没有杂质、放弃思考的狂怒所取代,付出的心智换来更加疯狂的战斗本能。 “阿斯塔特?”金色颅骨说。 “是的。”多恩确认了这一点。 这令多恩感到困惑,他从未听说有哪个军团现在已经出现了大批量变异或者被统一除名的战士——也有例外,佩图拉博的秘密任务执行者,不,那不能算。 不论如何,他像杀戮恶魔一样杀戮他们。既然这些曾经的战士与他为敌,他们仅剩的身份就只有敌人。 每秒之内,都有数次有效的攻击被多恩用出。没有携带盾牌是一次意料之外的失误,他用更加扎实的战斗技艺去克服这一切,去战胜从身体各个方向袭来的包围性的多重攻击。这些形似阿斯塔特的战士带来了更为精心策划的突袭,然而他们还无法伤及一名基因原体。 他在鲜血的沼泽中依靠战斗行走,让敌人的尸体成为除踏脚石之外全无其他意义的有机物质。他们在他的剑刃之内倒下,成为黄沙中的焦土的一部分。在这一片被血液和泥土混合的沼泽与被创伤和狂风所笼罩的沙原中,他只拥有这一小片虚无的土地。 敌人的血液从缝隙里洒进多恩的金甲,渗入他的里衣,令他感到一种受缚的僵硬。它们渗透到了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液,每一根骨头,每一丝意识。即使如此,他的内心依然平静,没有疯狂,杀戮仅仅和生存等价。 在这混乱和狂暴的核心之中,永恒的斧头、刀剑、钉锤、链锯轰鸣的血沙风暴里,基因原体的金色战甲成为唯一恒定的飓风中心,稳定地带动整个未诞者和腐化战士的袭击轨道向前方移动,如同一片深红暴风中的静止之眼。 “你是在深入这片领域,还是在向后退出?”颅骨提问。“你在寻找你的道路吗?” “我在前进。”多恩对自己说。 他的听觉正在恢复,整个鲜血的世界正向他更加地逼近。在小型的恶魔和阿斯塔特之外,也有一些不同的巨型战争机器向着他靠近,那些巨大的红色恶魔手持仿佛能轰散并碾碎眼前一切敌人的巨剑和魔爪,从喉咙和加农炮中爆发出的热血洪流和喷吐轰炸将地面的沙土烤成焦黑的碳化结构。 更加庞大的恶魔的攻击终于在他的盔甲上留下焦痕,有极少数的几刀穿透了他的金色护甲,多恩毫无表情地无视了这些轻微的疼痛,予以还击。 他用手臂外侧挡住连枷的攻击,这次攻击比他想象得更重,他的骨骼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保护着金色的颅骨,刺出长剑,一捧鲜血化作烈火从披甲红色魔鬼不被保护的腹部飞出,多恩偏头避开,脚下步伐转动,血红狂魔立刻向后飞起,破碎的黑色翼膜扇动炽热风声,地狱般的火焰从吐息从猛地喷出,烧过多恩的右肩,多恩迅速变位,一剑从胸甲到腿部劈下,将欲要飞起调整位置的恶魔斩落在地。 “注意……后面。”颅骨说,声音变得不连贯。 多恩回身一剑,重击穿起两个战士,举起后快速甩出。 堕落的变异阿斯塔特战士从地上爬起,他们似乎不能被杀死,而金色颅骨对他们的抑制也正在衰弱,脚下的虚无区域同样出现缩减,几乎不能再立足。多恩抽空看了一眼,颅骨上面的橙黄宝石出现了裂纹。他固执地握紧了已经出现缺口的链锯剑,为自己计数。 两千九百九十六,他想。不,死而复活的敌人只再算一次比较合适,所以是两千三百七十八。 “你……应该扔掉我。”颅骨说,符文裂出断痕,流转的速度正在减缓。不需多久,它或许就会失去效力。多恩知道随后自己会因为保护这枚颅骨的完整性而受伤,他不在乎。 在颅骨的声音被削弱后,多恩隐约听见另一个声音直接在自己内心响起。那是一声野蛮的劝诱,一种狂怒的劝告、一阵浅尝辄止的嘲笑和至高至远的呼唤。 血祭。向我回答。为我战斗。 多恩没有回答,将金色颅骨抱在怀中,以手甲护住。这引发了一阵长久的大笑,刺耳且令人憎恶。 大笑离他远去,逐渐演化为遥远的回响。与此同时,整片血色沙原开始改变。 白骨在他脚边涌现出来,普通人类的,恶魔变形的骨头,星际战士特殊的胸骨,这些东西垫高了他的所处之地,将他抬出血池般的猩红沙地。他瞳孔一缩,立刻跃下骨堆,用长剑撑了一下身体。 正是这一次发力,令风暴之牙直接从中折断,链条掉落,金属崩裂,长度减半,原体一个趔趄后站稳,崩飞的断片切过他的侧脸,留下一道贯穿眉骨的淌血的伤口。血红的颜色染进他眼中。 多恩闭上单边的眼睛,鲜血和汗水让他眼球传来疼痛。他抱紧金色颅骨,适应着断剑新的重心,同时重新审视正在发生变化的战场。 由某种古老石板组成的地面正在覆盖至黄沙表层,弹坑和扭曲的旗杆遍地皆是,残片在震动中开裂。在骨骸中,更多的古怪的阿斯塔特从中爬出,盔甲震动——正是此时,他注意到一片诡异而邪恶的寂静正在悄然降临。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疯狂的敌人发出吼叫。 就在他眼前,血色天边的和断壁残垣结合的尽头,有一个足够巨大的影子出现了。那个庞大的怪物几乎有罗格·多恩的两倍之高,被血红的披风包裹,某种沉重而庞大的武器同样裹在厚布之中,难以辨认。 一股可怖的血气向多恩扑来,伴随着寂静的闪电和摧毁性的力量涟漪,深红的侵蚀击碎石板,令战车和长矛垮塌,军旗、徽章和所有象征荣耀之战的标志被无与伦比的暴力碾成齑粉。那些普通的恶魔直接被一股极度锋利的力量击穿,带着它们漆黑和鲜红混杂的身体遭到肆意的切割和折断,悄无声息地被扫至四面八方。 所有的暴虐和狂躁都被死寂压制成另一种惊人的恐怖氛围,在这寂静中,罗格·多恩手持的金色颅骨前额镶嵌的那枚宝石突然崩出一个碎片,紧随这不详的预兆,整颗寄宿力量的宝石刹那间绽出数道碎纹,金色颅骨光芒不再。 多恩的心抽动了一下,沉默地把颅骨挂回腰间,双手共持断剑,迎接向他靠近的巨人。它如此高大,以至于多恩必须通过仰视,才能看见这笼罩在血雾和浓重硝烟中的诡异怪物的头顶,和血雾中张开的黑红翼膜。他看不清那张脸孔,但一种猜想正顺着他冷静的思维找上他,让他的意志开始惊人罕见的振荡。 他从未见过这个敌人,但他从对方的身上渐渐体会到一种可怖的共通,就像他们以同样的方式诞生于世,他们……血脉相连。 “你的颅骨说得对。”一道声音说,沉重、粗哑而陌生,保有理智,甚至暗藏情感,就像某种事物燃烧后的残渣聚拢形成的仿品。 对方身躯中隐藏的恐怖力量令多恩用力眨眼,挤出落进双眼的汗珠和血。原体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的鲜红。多恩双脚分立,毫不动摇。 血雾中的怪物继续发出声音,那份情感变得鲜明,沉重的愤怒从怪物身上向外铺张。 “扔了它。它不再能保护你……罗格·多恩。” “你是谁。”多恩问,嗓音清晰而冷静,就像先前无法计数的杀戮不曾存在,剑锋仍利,金骨仍存。“一个未归的兄弟?一个未来的叛徒?” “你才是那堕落的叛徒!”怪物倏然大吼,眼中红光照亮血雾,身周的地面燃烧并碎裂。它语至一半,已携咆哮和狂怒用利爪挥动武器,黄铜刀尖刺穿裹布,无可匹敌的仇恨化作毫无怜悯的力量,向着多恩当头砸下。 多恩就地闪过,那件武器依然穿透了他的小腿,生生剥下半块腿甲,撕出一块血淋淋的肌肉。 太快了,他想。对方移动得太快,他的视力几乎无法捕捉。这无疑已经超越了原体的极限,某种擢升或转变必然已降临在对方被双倍增高的身躯上。这不是他能面对的敌人。 多恩尽全力辨析他所见到的情景,无视腿上着火般的痛楚,试着看清更多的战斗细节。在他做到这一点之前,又一股巨力砸在他胸甲上,他胸前的金色天鹰在这一次重击后凹陷,压进胸腔,挤压着急速跳动的心脏和呼吸艰难的肺部。骨骼折断的脆响爆发在他嗡嗡作响的耳中,他感到自己的血正从嘴唇之间喷出。 (本章完) ------------ 第79章 恶魔与原体 罗格·多恩以断剑格住那把巨大的武器,这是风暴之牙最后一次为他效劳。 伴随链锯剑自天鹰护手向下彻底的破碎瓦解,冲击的震波在死寂的血沙世界中荡开,灰烬和尘土扬起,与白发原体的血一起散成飞雾。他的护甲被兵刃挑翻切割出数个沉重的裂口,像一个被摔打砸裂出数道裂纹的金玉之罐,血从全部的裂纹里向外渗出。 多恩剧烈地大声喘息,抬眼盯住恶魔的右翼——也许是数秒前,也许是数小时前,在一个短而又短的瞬间,断剑曾刺穿恶魔的左侧翼膜,像切开飓风中绷紧的漆黑船帆,一旦撕裂出一个豁口,整面翼膜都霎时间裂出一道数米长的切割口。 恶魔对痛楚全无反应,并且这进一步激发了其血管和皮肤中流淌搏动的愤怒,然而,无论如何,多恩消减了敌人的灵活性,将三维的战场限制在地面,令它不再能随时违反自然法则地飞行或滑翔。 “为什么说我是……”多恩将剑柄用作短棍,让敌人的武器发生一次微小的偏转,“叛徒?” 恶魔给出的答案只有下一次挥刀。他的每一次攻击都带有无比的强力和沉重,这本该是某种用迟钝的速度换取无匹威力的打法,但这种缺憾已经被擢升后更加超凡的、难以理解的速度所补偿。他的长柄武器在呼啸时嘶吼,仿佛就算不能伤害到多恩,也要让空气和大地流血。多恩尽全力避免直接受到正面的伤害,他的断骨已经开始让内脏流血,所有的血肉宛如挤作一团,被金甲勉强裹住。 在一次重击过后,多恩欺身而上,贴近恶魔的身体来换取短暂的长柄武器攻击盲区,手握成拳,塑钢的手甲和关节罩重击在恶魔的膝骨侧面,接着,他的手甲散落,铆钉和链条松脱,挂在手上摇摇欲坠。在被踢飞之前,多恩又重复一次:“为什么说我是叛徒?” “他。”恶魔说了一个词,接着粗鲁地笑起来。“你会背叛他。” 它冲了上来,巨刃侧击多恩左半身,盔甲瞬间大面积破碎,露出其下滋滋作响的纤维束。多恩踉跄倒退,寻找着在这疾风浓雾的猛烈攻势中达成下一次存活的条件。假如他死在这里,那么他的死将无法给银河带来任何价值,他不接受,但他也没有找到出路。 “他。”多恩重复,品味着因强调而凸显了神学特征的单词,在燃起烈火的骷髅中空手闪避,随时准备拆下手甲物尽其用,“是帝皇?” 恶魔凝视多恩的眼中迸发出一种可怖的怨恨,因双翼的存在而不得不割成三列的血色斗篷被其兽类脚爪下石板裂缝里蒸腾上升的熔岩热浪撑得鼓起并展开,像血液在沸腾,它仿佛一种仇恨与杀戮的活化身,一个永恒而不得解脱的邪恶灵魂,向多恩气势遮天地逼近。 “还能有谁?”恶魔毫无敬意地将怒气的一部分转接到他口中遭到背叛的帝皇身上,呼吸更为炽热而急促,它的立场即刻变得模糊。它的下一次重击和它的咕哝同时发生,多恩的右手被折断、变成一种发皱的被灼烧的残缺。同时,整片区域发生了一次坍塌,数米深的凹槽被攻击的余波凿出,碎石和残刃挤压成致密的结合物。 原体不为所动,他开始无师自通地学会习惯痛苦,接着是舍弃它,将这种弱点视作基因原体足够用生理机能克服的渺小问题。 他将左手的手甲残片如小刀般运用起来,在恶魔的腿上剜出喷着火焰的血口。他不能让主动权完全被恶魔所掌控,那意味着自身毫无意义的死亡,尽管浓厚如毒雾的血气已经向他满面地扑来,将他窒息在黄铜和硫酸的气息中。 “你忠于帝皇吗?”多恩问,感受到自己的头骨正在咯咯作响,嗡鸣在骨头之中来回旋荡。 先前被爆炸颅骨炮短暂导致的耳聋重新抓住了他,并且添加了浓雾导致的目盲。他跌跌撞撞,在成堆的碎骨和一片血红的视线中寻找重心,同时继续抵抗那嘈杂的低语。 从他的剑彻底不复存在的那一刻起,那血的回响开始得寸进尺地触碰他的心灵。 ——你无法战胜它。你需要我。更强大的力量。更多的血。活下去。接受杀戮。 多恩持续地无视着这些絮絮不止的低语,即使他头晕目眩,濒临身死,血迹顺着战斗的痕迹一路延伸,在数十米的范围内无处不在。他的手臂折断,胸骨断裂,肌肉扯裂,碎骨靠一层薄皮连在手腕上。即使如此,他依然能够思考。 那无端指责他背叛帝皇的恶魔,同样拒绝承认它自己的忠诚。多恩很难理解。 原体的坚韧远超凡人,正如他们不得不用人性的外皮来掩饰其伟大的本质。但原体是否有身陨的一日?多恩给出肯定的答案。假如他今天死了,他会为自己的死亡惋惜,这一切都还太早。 ——接受血。战士。此时放弃为时过早。接受赐予。 那声音无休无止地劝诱着,安抚着,鼓励着。 无论何时,放弃都是一种可以称之为为时过早的选择。多恩永不退缩,这并不意味着他必须接受另一种邪恶。 他掷出左手手甲,对准血雾中勉强可以辨认的那双发亮的红眼。此举仅仅掀开了恶魔的兜帽,他依然看不清对方的脸孔。 “有多少人因你们而死。”恶魔嗤笑道,双翼和披风相互拍击。它的重音落在“你们”一词之上。“因为你们的固执和愚蠢!” ——别听他的。我的战士。你的高贵和坚韧远胜任何人。为我流血。接着你可以让他为你流血。 多恩被砸倒在地,他的腿仿佛不再属于他,它们的感官和他自身割裂分离,几乎不存。恶魔的阴影笼罩了他,令他有如被血雾和硝烟吞噬。 他抓住一块倒塌的石柱,挣扎着爬起来,但他只能做到半跪。 衰弱的精神令多恩将有限的关注力从自己身上更多地移向思维的内部。恶魔的每一句话都给他带来更多的疑惑,而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多机会把所有的问题全部问出。 他要选择一个问题。不至于触碰到恶魔的底线,也要具备足够的重要性。 然而,假如恶魔确实是他的兄弟,那么他们将拥有同等的智力。他的意图当然能被对方读懂。他需要击破对方的防线,去揭开敌人的痛苦,像那把武器剥开自己的金甲一样撬开对方的心……他在这方面有天赋,多恩知道这一点。 “你屈服于那个声音了吗?”多恩说,眯着眼睛,血液穿越睫毛滚过脸颊,“它说我更加坚韧。” 恶魔的怒火被轰然引爆,那把巨大的武器上包裹的血红裹布终于被锋刃撕破,在脱落的过程中于血雾内融化消失。巨大的镰刀从空中挥下,穿过多恩的后背,从胸前刺出,令原体全身一颤。 那张脸从血雾中显形,与多恩的脸几乎面对面地靠近。与这鲜血的世界相比,它如此苍白,如此枯竭,下半张脸孔如同焦黑的干碳,永不愈合的重度烧伤成为某种象征性的复仇面具,强行组合在恶魔的脸庞上。 血漫上多恩的喉咙,他感到呛咳。那道声音依然在对他说话,多恩彻底地屏蔽了那个没完没了的喧嚣。用它的话去刺激眼前的恶魔,就是那些声音的唯一价值。 他动用自己残存的一切去躲避下一次攻击,每一块能够被调动的身体部位都被灌注了更多的精神命令。那把镰刀冲着他的喉咙而来,第一击,多恩避开,肩膀被削去一半。第二击,多恩的右腿被敲断。恶魔并非虐杀者,它的每一次攻击都对准足够一击致命的心脏或颈动脉,这些多余的伤势仅仅来自多恩不曾停止的挣扎。 在某一次攻击与攻击的间隙,生命和死亡的交界点,紧贴至多恩皮肤上的锋利触觉忽然消失,所有嘶嘶咆哮和汩汩流淌的毒液与鲜血在刹那间离他远去。惑人的絮语骤然转化为暴怒的咆哮,而原本愤怒至极的恶魔却在消失前送来一声死寂的叹息。 一阵来自高空的冷风吹过他,从他身躯的破损和断裂上猛烈地穿透,用冰冷的痛苦覆盖并抚平炙热的煎熬。多恩仰躺在空地之中,动弹不得,却不允许自己昏迷。他必须保持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 他的左手被一颗光滑而轻巧的空心圆球轻轻压住。他勾了勾手指。金色颅骨落进多恩掌中,沉默地继续着它的陪伴。 —— +别问这边的情况了,佩图拉博。+ 莫尔斯踹开堡垒中的一扇铁门,灵能包裹的重击将铁门轰塌。他大步走入堡垒之内,灵能涌动,以太激流将左右冲的小型自动防御机械轰碎,并进一步击破数个藏在墙中或天顶的发射仪器,暴力而高效地拆解着这座继承古老科技的坚固堡垒。 +你再问一百三十遍多恩是死是活,我也得花时间寻找祭坛到底在哪儿。+ +不是我在问,是那个西吉斯蒙德。+佩图拉博说,由于路途遥远,他和莫尔斯建立的灵能通讯频道有些时断时续。这让原体分外焦躁。 三天之前,吞世者跪满了他的走廊,随后他们找到伤痕累累的安格隆,在泪水和自省中将红砂之主送进医务室。 今日正是安格隆苏醒之日——他的外部伤口远多于内部,这些不曾触及内脏骨骼的伤害对原体而言只是一场轻伤,愈合算不上难事。吞世者终于纷纷离开他的铁血号,团团围在基因之父身边,还佩图拉博一条干净的走廊。 但他又收获了另一个麻烦的兄弟之子。 圣殿武士西吉斯蒙德,在他得知罗格·多恩消失的第一分钟,就冲出坚毅决心号,乘坐运输艇转移到铁血号中,直奔钢铁勇士基因原体的办公室。 从佩图拉博见到他的第一秒起,这身披黑白罩袍的金黄战士就坚持要在他的办公室一角罚站,每隔一定的时间区间,那个手摸剑柄一动不动的盔甲顶部,遮的严严实实的头盔里,就会低沉地传出一句“请问是否有父亲的消息”。 而有能力在通讯中断时紧急穿越茫茫星海,找到并赶往多恩的所在之地,有效解决大部分未知问题——并且要有空闲,不能整日在远征前线扮演一种金光璀璨的受崇拜者形象的人选,自然只有一个。 +说得像你不想问似的。+莫尔斯在楼梯边缘向下看去,衡量一番,贴着边跳下,落至中层的房梁,自上而下地感受堡垒内部亚空间能量的走向。 在他到来之时,整颗星球都被笼罩在血雾中,且不同于先前安格隆那里复仇亡魂造成的事故性灵能遮蔽,这里降临的极具辨识度的力量有意识地封闭了整个空间。献祭或召唤的回声穿透现实的帷幕,将黑暗诸神的一股罪恶之力呼唤至此,令罗格·多恩深陷其中。 他平举左手,灵能替换为咒言,一些因血神的降临而遭到污染的吞世者被更为纯粹的能量烧成余灰。他们没有办法获救,灵魂的解脱是对其历年奉献唯一能做出的奖赏。 莫尔斯拉住力量流中的一缕细丝,顺着这股吸力快速飘往黑暗能量的源头。 这股力量直指这颗星球统领的指挥室,几具明显是星球统领一家人的尸体趴在地板中央,古老而粗糙的召唤法术用鲜血涂抹于地。从他们的死亡状况中,可以想象这些凡人在绝望中乞求伟力的可悲姿态。 这种把戏能召唤出混沌大能的解释只有两个,要么此地积攒的鲜血已经远远溢出仪式的需求,要么血神真心愿意来此。莫尔斯倾向于两者皆是正确之解,并好奇竟然会有人对罗格·多恩那种千年不改的顽石感兴趣。 一个由凡人血肉和黑暗赐福融合而成的混沌之兽扒在墙壁上,张牙舞爪当面扑下,莫尔斯将其顺手杀死。法阵内部的亚空间或许坚不可摧,但外侧位于现实宇宙的坐标却脆弱不堪。 随着金焰顺着引线般的法阵烧起,一束金光骤然升空。数秒之内,八道红芒淡化,血雾消散。被拔除坐标的亚空间分支与现实宇宙脱离,重新坠入以太汪洋底部。 +多恩应该掉出来了。+莫尔斯直起身,抖了抖发麻的左手,看着象征腐化的血迹层层褪去。+我去找找他掉在了哪。+ 推荐一本超级幼苗,40k黑圣堂小罐头,同样是翻译庭人的书,建议催更(鼓掌) (本章完) ------------ 第80章 听罗格·多恩说 莫尔斯在逐层解开堡垒内部的复杂防护措施,和通过暴力的能量输出摧毁眼前一切阻碍之间,选择跨出窗口,在堡垒之外逆着气流向上飘浮,直到他的无形之躯落在堡垒被金光照亮的顶部塔楼,踩着倒塌的一地碎砖,走到重伤的原体和倒在他身边的一名半死的吞世者阿斯塔特身旁。 鉴于莫尔斯穿越亚空间赶来此地时无暇重塑身躯,两个对灵能及以太一窍不通的人都看不见他,继续仿若无人、气息奄奄但顽强不屈地你一言我一语,试图通过语言上的打击将对方彻底踢进死亡这一状态之中。 罗格·多恩的伤势严重性超出了莫尔斯的想象。他想不到是怎样的对手才能将一名基因原体的胸骨和腿骨折断,半边肩膀被削下,胸口也大开破洞,一颗心脏被长镰勾破,从上到下几乎能透过身体看见身下积满鲜血的地砖。 考虑到任何阿斯塔特乃至禁军都在基因原体的手下活不过一分钟,袭击多恩的至少是另一个足够善战的基因原体。 难道就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多恩就成功依靠他独一无二的语言天赋,找到一名兄弟并与他结下死仇? +找到他了。+莫尔斯说,+健康状况稳定。+ 灵能通讯里传来一阵杂音,随后佩图拉博迅速回答:+我们马上到。我、安格隆,以及多恩的那个圣殿武士。+ +好。+ 工匠左右巡视一圈,寻找可供寄宿的载体。 他注意到罗格·多恩的左掌正中躺着佩图拉博曾经送给他的金色颅骨,而用于驱动颅骨运转的咒言宝石则暗淡且破碎。他平举左手,恰当的符文经过编织组成一束现实宇宙不可见的柔软金丝,将宝石重新悄然无声地修补完整,并通过宝石和多恩皮肤相接的那一寸面积侵入原体身躯的内部结构,深入探知多恩的内脏状况。 几秒后,莫尔斯在塔边的围墙断面坐下,对基因原体过于旺盛的生命力深感无话可说。 在这具受到足够让任何人向死亡献出若干次生命的严重伤势、从里到外众多器官和骨骼被彻底粉碎摧毁的巨大身体之内,依然有一种近似某种早期恒星般的力量正一刻也不歇地维持着原体飘摇动荡的生命之火,甚至,这玄而又玄的非人造物天然具备的能量正极缓慢地重新让肌肉复生、血液凝结、断骨重塑。 莫尔斯甚至认为,倘若就将罗格·多恩直接放在这儿不管,晒上一整年的灿烂太阳,或许他自己就能缓缓起立,屹立在这废墟之上。 他闭上眼,同时留神关注罗格·多恩的身体状况、监听吞世者药剂师和罗格·多恩极其漫长的对话,和佩图拉博那边继续灵能通信,以及分出精力联系一个早就该来的人。 —— “莫尔斯说,多恩正在和一个名叫加兰的药剂师争辩。” 佩图拉博坐在他的铁桌之后,用几张文件纸挡住被砸出半个拳印的桌面凹坑。 他的对面坐着安格隆,一名伤势已无大碍,但浑身上下仍裹满白色纱布,只露出一双黄琥珀般双眼的基因原体。 西吉斯蒙德则从一个墙角换到了另一个墙角,这可能是圣殿武士在与两名基因原体共处一室时,能表达出的最多的焦躁。 “加兰。”安格隆重复了一次,佩图拉博从未在他的兄弟口中听见如此接近于愤怒的低语,仿佛这个名字正从他的喉管中挤压而出,在说出口的同时划破了他的舌头,“加兰·苏拉克。他还活着吗?” “活着。”佩图拉博声音平稳。“但据莫尔斯说,他差点被罗格·多恩单手掐死,如今正因颈椎折断而瘫痪倒地。” 他将双手从桌面之上移到桌下,以铁桌遮挡住对方的视线,十根手指互相绞紧。 每每见到安格隆此时白布缠身的不幸姿态,他就不得不反思自己为何要因工作繁忙导致的个人负面情绪,将多恩向安格隆寄信一事暂抛脑后,以至于无形中给了世事恶性发酵的空隙。 “他们……谈论了什么。”安格隆低沉地问。 “药剂师在宣传一些不利于军团内部和谐的言论。他狂热地坚持要在阿斯塔特内部培养出唯战斗至上的理念,令星际战士完全忠于战争的本职,并认为罗格·多恩在帝国之拳内部推行的冷峻风气和战斗精神证明,我们的兄弟和他的思想在根本上存在相通之处。” 说到此,佩图拉博发现角落里的西吉斯蒙德拇指紧紧压住剑格,大有抽剑之势。 “多恩则在认真地和他辩论从数十个千年的人类起源之时,一直到现在的帝皇光辉煊耀穹宇之刻,任何一场失其信念的战争都是毫无意义的侵略,任何不具备理想的军队都将被它自身所吞噬。” “他们就这样持续辩论吗?”安格隆问。“我们的兄弟罗格·多恩允许那个药剂师这样浪费他的时间和精力吗?” “加兰·苏拉克做了什么,安格隆?”佩图拉博问,“令你对他如此恼火。” 安格隆被纱布覆盖的脸明显地抽动了一下,痛苦从他的双眼流露。“他明知努凯里亚的德西亚角斗坑被启用,却隐而不报;他将角斗的风俗改造并带入我的军团;以及,我们发现,他甚至在他的实验室里研发阿斯塔特适用的屠夫之钉……” 安格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铁血号清洁至毫无气味的空气清洗他的肺部,借此呼出那股郁结在胸腔中的愤怒血气。这一口气呼出之后,红砂之主面上涌出颓然。 “我信任了他。我信任了所有人。” “你要怎么做?”佩图拉博问,心中开始担忧多恩的情况。以他对罗格·多恩的了解,他的白发兄弟确实不该对这样一个人抱有这样无限度的耐性。他更有可能向安格隆直接送来他的第三封信,而非与加兰·苏拉克在口头上纠缠不清。 除非这已是他目前能做到的全部。 如此,莫尔斯口中的“健康状况稳定”一词似乎具备了更为丰富的含义。 佩图拉博情感上并不愿意过多地去想,但他的理智已经为他勾画出一个和安格隆一样鲜血淋漓的基因原体,只不过那受难者有着一张比安格隆更为冷峻而固执的顽石面孔。 他的手指因为这番想象而轻微颤抖,十指相绞更加紧绷。 角落中则传来盔甲锁定时动力甲发出的气流声,西吉斯蒙德三日以来首次将手从剑柄上拿开,手臂僵硬如石雕地垂在体侧。这是他为制止自己情不自禁将剑刃拔出而做的努力。 “让多恩不要立刻杀死他。”安格隆说。“将他留给我。” “然后呢?”佩图拉博挑起眉,衷心希望安格隆不会再次不合时宜地展现他的仁慈。 安格隆没有改变呼吸节奏,他甚至没有眨眼。 红砂之主看着佩图拉博,平静到一个接近寂灭的原点,一切愤怒和悲伤都在数秒钟内无声地压缩折叠,变成一种小而密实、凝练而白热的、令人畏惧的爆发之源。而在这股无与伦比的情绪伟力超越其承受的极限,彻底如恒星死去时一般急速爆炸前,他的双眼乃至灵魂中将永远保留这份隐藏在冷静背面的威压。 “从加兰·苏拉克开始,我要开始全面排查,吞世者和凡人内部各自有多少人在此次事件里参与其中。”安格隆说,“有多少人支持这些行为,有多少人向我隐瞒,有多少人的劣迹与罪行已不可饶恕,有多少人仍然值得改造和赎罪。” “努凯里亚需要一套全新的规则,吞世者内部也需要。我要和可信任者一起完成这一切。加兰·苏拉克是第二个公开受审者。” “第一个呢?” 一秒的沉默之后,佩图拉博问,在问题说出口前就知道安格隆的回答。 “我。”安格隆说。 “我不支持这个人选。”佩图拉博答道,终于在手上的抓握痕迹消退后,把依然略有发烫的双手放回桌面。“但我会从一开始就到场。” —— 多恩知道有人出现在他身边。 他感受到一种金色的意象,一个缠绕着符文的虚空在他的视野中若隐若现,不确定那是什么。 他从那个血色的空间濒死地回到现实后,作为某种不知好坏的副作用,他对另一重视野的敏感度似乎短暂或永久地上升了。他隐约能感受到有些影影绰绰的灵性光影正在他周身沉沉浮浮,而那个神秘的虚空则强硬地吸入了大量的能量潮汐,挤进他的感知,让他自他正在和身边的药剂师进行的讨论中分神。 随后,那股力量向他探来,悄然地滑进他左手中的颅骨里。多恩放松了一点,知道那应当就是佩图拉博的黑袍导师。 于是他继续专心地和加兰·苏拉克对话。 在这个吞世者刚刚出现就严重地通过言语接连诋毁了安格隆、他自己、他的军团和帝皇的远征后,多恩发现自己差点万分恼怒地把加兰掐死。 他随后抛下吞世者,收回因此断得更为彻底的手,将自己的行动归结为方才的鲜血领域给他心智带来的后遗症。 在这之后,药剂师不知疼痛的喋喋不休逐渐被多恩响亮的讲述声压过。他借此整理自己的思路,并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要入睡。他需要时刻用清醒的意志完全地掌控自己,直到他获得一个安全的处境。 在莫尔斯的虚影出现的若干小时之后,他听见一些异常的响声,像是铁甲和砖石的碰撞,从堡垒塔楼的另一边爬上,听起来盔甲的所有者选择直接把手甲和靴尖钉进塔楼墙壁,采用了最为迅速和直接的方式抵达他的身边。这和莫尔斯的突然出现似乎存在一种无言的一致性,他想。 多恩艰难地转过头,看见一双熟悉的钢铁战靴进入视野。困倦立刻从他动弹不得的四肢的每一个末梢猛烈地涌来,冲击着他极度疲惫、正不停发出严厉预警的大脑。多恩的眼皮缓缓耷上,又在一次用力的眨眼后睁开。 “佩图拉博。”多恩说。“如果你在考虑治疗,我可以被搬动。我的受伤情况如下:左心脏多处破裂,肋骨共有……” “停下吧,多恩。”佩图拉博的声音飘来,其中的颤抖和无力已经外溢,他罕见的脆弱正在冲破他坚硬如铁的心灵堤坝。 一定是还发生了别的事。多恩想。他不认为仅仅自己一个人的伤势就足以让他高贵而坚定的兄弟如此悲痛难忍。 就像之前的很多时候一样,他在佩图拉博的提示下闭嘴,不再汇报自己的伤势。 他的兄弟蹲下,就在多恩身边。多恩感受到冰冷的手甲正悬在自己的伤口之上,在触碰到之前就骤然收回。 “你还留着这个。”佩图拉博说。“你保护着这个金色颅骨。” “是。”多恩答道。除了布满裂纹的宝石——现在似乎被修补完整了,刚才莫尔斯重新修复了它,以及一些战斗后期根本不能避免的磕碰、摩擦和小范围破碎,这枚人造颅骨几乎没有受到损害。 “你不应该将精力浪费在保护一件礼物上。”佩图拉博低声说。“你应当保护你自己。” “首先,这枚颅骨能够有效地帮我抵御在我刚才所处的未知领域中不断传来的低语,让我在陷入多余的情绪之前保持冷静。为了长远的战斗状态考虑,我必须优先保护这件工具。” 多恩姿势别扭地躺在地上,毫不在乎地运用他破烂的肺部和受损的声带继续侃侃而谈。 “其次,在它遭到损坏之后,我认为这是一件无意中诞生的、抵挡未知力量的有效道具,值得在军团内部推广,以备日后的需求。因此保留一件原型是有必要的。还有,这件物品应该受到了足量的某种能量侵蚀,它本身已经成为一个需要被保护以供研究的珍惜样本……” “你别说了,多恩。”佩图拉博说,听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失望的恼火,“你还是休息吧。” 多恩“哦”了一声,刚刚闭嘴,一道熟悉的机械之声就在两人之间响起。 “罗格·多恩的意思是,”颅骨说,“最后,他希望保护这件金色颅骨,因为这是他目前最尊敬的兄弟赠予他的独一礼物。” (本章完) ------------ 第81章 Index Astartes_World Eaters(中) 822.M30对齐聚在努凯里亚的钢铁勇士、帝国之拳、吞世者三支军团而言,都是充满动荡和变革的重要年份。 起先,在佩图拉博、罗格·多恩、安格隆三名原体的带领下,三支军团并肩作战,对抗大远征早期常见的科技蛮族与灵能星球。他们的战绩令人敬畏,他们的荣耀无人匹敌。但是,随着战争的延续,一直到大远征结束后才得到解明的三次变故,依次爆发在人类帝国忠诚的军团之内,在真相公布的帝国议会官方律令批准之前,努凯里亚上众说纷纭的谜团直到大远征结束后的法罗斯二次建军之前,都在不断地引发无穷无尽的揣度和猜测。 当年夏季,第四基因原体佩图拉博麾下的钢铁勇士军团首先出现了阿斯塔特战士的大批量消失现象,且军团内部对此呈现出奇异的绝对服从及一致隐瞒。消失的阿斯塔特战士中多有钢铁勇士军团的精锐,他们曾经在无数战场上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勇气和力量,而他们的消失引起了其他军团,乃至当时与钢铁勇士军团极为交好的部分千尘之阳战士的怀疑和担忧。 钢铁勇士军团的指挥官和士兵对此保持了相当统一的绝对沉默。从该日起,钢铁勇士的战士就不断地在遭到调离后了无音讯。他们在名义上被派往各个偏远和危险的星域,执行所谓的隐秘任务,但是他们的命运却无人知晓。这在佩图拉博早期宽容及追求和平的良好名声之上蒙上了不可避免的冷酷阴影。 他的行为当时就受到过其他基因原体的质疑和谴责,在马库拉格官方档案室中,第十三位基因原体罗伯特·基里曼和佩图拉博的一次争辩就因此而起,而他们冰释前嫌时在暗室中进行的谈话则至今无人可知。 即使在网道计划确认完成、钢铁勇士贯穿整个远征的沉默奉献获得公开之后,第三十至四十个千年内仍有众多帝国学者猜测,钢铁勇士表面名为执行隐秘任务,实际为内部清洗的举动,为吞世者军团树立了某种行为上的模仿对象,并间接推动吞世者军团逐步成为以军纪严明、律令众多著称的另一种钢铁之军。 据记载,在罗格·多恩的书信之下,获悉当时的吞世者军团和帝国之拳军团在战争理念上存在严重差异,在多恩以理想与和平为先导的远征观念下,整个吞世者上下却养成了一股一切以鲜血和恐惧为先的歼灭战风气时,安格隆在万般失望之中,又偶然发现努凯里亚内部重演旧夜奴隶主的血腥角斗风潮,并因此遭到在场观众堪称令人难以置信的疯狂袭击。 没有任何文献记载以近身搏斗能力闻名的基因原体安格隆是如何在未被远程大杀伤力机兵袭击的前提下身受重伤,在合理的推测中,考虑到没有充足的证据表明亚空间中的混沌大敌将其力量从至高天渗透至此,灵能学者普遍认定,这极有可能与奥林匹亚和普洛斯佩罗上曾经爆发的两次恶性事件一样,同属未受管控的灵能大范围失控事件。 这无疑是推动吞世者军团发动内部自检和全面清洗的又一重要推动力。然而,被公认为促成了所有阿斯塔特军团建军以来,首次由原体本人公开自审,并在会议中敲定了复数名平民、凡人辅助军、阿斯塔特战士,甚至一名机械教贤者的受赐刑罚的大审判事件的,还有一条极为重要、但更加隐藏于迷雾深处的重要灾难,即第七军团基因原体罗格·多恩的重伤濒死。 相较于有迹可循的努凯里亚内部混乱,和虽然全无道理却被按条令忠诚有序执行的钢铁勇士人员消失情况,罗格·多恩遭受的灾难即使在最为了解帝国隐秘的人眼中,也是一次彻头彻尾的谜题,甚至可以说,越是了解亚空间真相者,在当时就越对罗格·多恩所见证的一切困惑和不安。 据基因原体本人口述所言,他在极限星域编号为RA-124的行星上,几乎毫无征兆地跨入了另一片被鲜血和沙尘覆盖的战场遗骸世界。即使在后来的回忆中,原体确认诸如血色天空、流动黄铜、硝烟弥漫等预示已经在现实宇宙中浮现,但这些与常规的屠杀与毁灭场景不过略有区别的景象显然不足以在事前起到预警的作用。 在那片区域之中,罗格·多恩在只身深入,仅持一把由因威特本地初次锻造的风暴之牙链锯剑的情况下,接连遭遇了大批亚空间未诞者的袭击;链锯剑因不堪承受其战斗烈度断裂后,多恩遭遇了一名双倍于基因原体之高,以极度亵渎的形式妄图在形象和语言上模仿另一名未知基因原体的巨大恶魔领主。两者之间没有发生任何对话、商议或妥协,纯粹的战斗成为了高贵的基因原体和卑劣恶魔之间唯一的交流手段。 由于武器上的严重残缺、连续战斗的精力消耗和来自混沌喋喋不休的诱惑低语,罗格·多恩在这可憎的圈套中不幸地渐渐落入下风;即使如此,永不妥协的罗格·多恩依然勉力支撑到钢铁勇士的救援抵达RA-124,挺过了死亡的阴云,将又一不被记载的秘密诉至原体之间,在数周的修养后,重返远征的队伍。 值得一提的是,有消息称罗格·多恩走出魔域与其兄长佩图拉博赠予他的一件金色颅骨工艺品紧密相关,但佩图拉博本人从未承认这一点。 而在后续的情况清点中,安格隆验证了多恩坠入未知区域的不幸,的确和吞世者的屠杀行为相互关联——一颗本可以依靠和平外交复归人类荣光,加入天鹰光辉的星球,在吞世者的贸然攻打下绝望中选择了投向混沌与罪恶的漩涡深渊,这几乎导致了另一名曾拯救安格隆于红砂深坑的基因原体的死。 毫无疑问地,这正是这场被学者定名为“努凯里亚之秋”的吞世者内部会议能有如此惊人的深度和广度的重要推动力。 然而,整个吞世者起源的最高潮时刻则发生在首次内部大会的中途,这也是此次会议除制定了吞世者内极为特殊的一项分权制度外,如此广为人知的又一缘由。 —— “这只是把临时的轮椅,多恩。不要再讨论这东西有多少改进空间了。”佩图拉博说,坐在二层的套间里,右手搭在罗格·多恩的轮椅靠背上,和他的兄弟一起观看楼下讲台上,刚刚拆了纱布的安格隆是如何真正开始对他的军团进行管理。 全身上下就没剩几根完好骨骼的白发原体浑身被纱布和石膏裹满,僵硬地在轮椅中坐直,依靠左手还能动弹的两根手指操纵他的机械轮椅,并张着他完全没受损的那张嘴,抓住任何机会开始发表他的意见,就像他自从被纱布绑到了轮椅上之后,他的嘴成为了唯一能让他的灵魂和世界联通的见鬼的出入口。 “好的,我不会再继续讨论轮椅的事情,”罗格·多恩说,浅色的眼睛穿过套间围栏看着安格隆。 在安格隆对他产生了一种十足的愧疚的同时,多恩也认为在佩图拉博每隔一周就能与他分享一个全新的马格努斯实验事故的前提下,没能尽早意识到吞世者行为隐藏的仪式性隐患有他的一份责任。佩图拉博是那个负责介入无止境的相互致歉、将他们两人隔开,借此找到机会开始自己为先前的忽视和负面情绪道歉的人。 台上,安格隆语气沉重:“……我们还没有提前写过法条和纲领,因此我们将用统一的良知,以及我个人的裁决,来决定接下来的若干次个体与集体的审判。” “首先是我自己,身为基因原体,红砂之主,却对军团以及努凯里亚的情况严重失查,一厢情愿地怠慢于众多事务,对祸乱产生和情况恶化负有绝对责任。我知道你们会自发地为我辩解,试图将罪责揽到你们自己头上。但我不会为此感谢你们,因私情的软弱而默认他人的错误,已经被证明为灾难的重要根源,应当被撇到角落中的角落里。” “我不允许类似事件再次发生在我们之间,而我个人的视野则难免狭隘而偏颇。因此,我将重新分割基因原体与吞世者军团长之职,具体权责拆分将在稍后的详细讨论中继续进行。现公布,首任吞世者军团长将由原第八连连长卡恩担任。我们进入下一个议题。” 佩图拉博拿起一颗努凯里亚本地的水果,咬了一口。安格隆在作出这个决定时甚至没搞他惯用的征求意见那一套,可见他要么气过了头,要么终于反应过来吞世者有多么的顺从——至少在表面上,这些蓝白色的战士永远在全员通过安格隆的每一条决定,更何况他们现在愧疚得快要疯了。 “卡恩是一个优秀的人选。”多恩评价道。 “你在外面远征,卡恩蹲在坚毅决心号和西吉斯蒙德打擂台,你应该没见过他太多次。”佩图拉博说。 “他忠诚,且对事有自己的看法。”白色纱布说。“这些特质显而易见。并且西吉斯蒙德给了他较高的评价。” “西吉斯蒙德怎么样了?”佩图拉博突然想起来,侧过头问多恩,“他在我的办公室站了三天。” “他认为我遭遇危机和我的卫队只有一人相关,因此决定改变现状,并且已经开始行动。” “他终于放宽了那条著名的圣殿武士入会准则?” 多恩试着摇头,他的护颈阻止了他:“不,他和另一名战士一起为我新建了一支名叫哈斯卡尔的卫队。” 佩图拉博的表情僵了一刻:“这也是一种解决方法……安格隆给那个药剂师定了死刑?” “非常难得。”多恩说,“不过他暗杀了一名连长,安格隆有充足的理由将他处死。” “这让我思考假如我自己的队伍中出现类似的人,我将如何处理。”佩图拉博恢复平静,“我的结论是,我会确保这种野心者不具备担任至如此高位的任何机会。” “他还宣布驱逐和加兰·苏拉克共事的机械教贤者维尔凯瑞达。”多恩说了一句没什么意义的话,这就是人全身上下只有嘴完全自由时会做的事。 佩图拉博点头,又咬了两口他的未知水果。这种果实多水分、少味觉,果仁处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血腥气,颇具努凯里亚这片土地本身的特色。 “军官被大批降了军衔。”随着台下会议的持续开展,罗格·多恩继续做他的评论员,和佩图拉博分享他的看法。“他没有重组他们的编制。” “这是个人选择问题。”佩图拉博说,“我习惯于尽可能强地掌控我的战场,因此我的军队必须按照我更加擅长的编制展开行动。” “我想的是,我应当提前为他写一份详细报告,这样他在调整军队内部职务时会获得更多资料和证据。” 佩图拉博观察了几秒后给出结论:“不,卡恩协助了他的原体。他提前担任了他被授予的职责。” 多恩还是成功地小幅度点了点他的头,他的护颈没能阻止他:“是的。自我在RA-124陷入昏迷后,你的导师莫尔斯就不曾现身。他在哪里?” “你的思路很跳跃。” “因为卡恩协助原体的行为,令我联想到……” “我懂了,”佩图拉博从中间咬断果核,“停。我也不知道莫尔斯在哪里,他的行踪总是独具特色,不过他先前说过他要找个早该来这里的人过来,并想办法确保那个人不会凭一己之力让整个良好的情况急速恶化。” “哦,我希望感谢他修好了你赠送给我的礼物。它在我走出那片鲜血领域的过程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我知道了。”佩图拉博没有什么表情地打断了他,听见果核在牙齿间咔咔作响。“停一停,多恩。” “我以为你喜欢听这些。”多恩说,“我必须告诉你,这并非虚假的恭维……” “我们专心听下面的讨论,好吗?”佩图拉博憋着一口气说。 “哦。” 安格隆将会议室分为左右两半,左侧提供给凡人,右侧则坐着星际战士。 此时会议的第一项议程集体宣判已经结束,超过三分之一的吞世者和努凯里亚军凡人职位发生变动,处罚和奖赏则更为普遍。 现在,他们已经进入到讨论吞世者内部的具体纲要理念和未来目标环节。 在数万名吞世者和凡人的注目中,会议室左侧正有一名个头中等的凡人站在那儿,毫不留情地直接戳着安格隆话语里的漏洞展开激烈讨论,问原体他的某种组织制度要怎么安排,主要精力需投入哪里,宣传和工作的比重如何取舍,未来与其他军团的对接将如何进行……在这名大胆的凡人与原体的对话间,种种模糊的空缺被明晰地分隔填充,无数理念的雏形逐渐浮出,而若干问题的解决也有了前瞻,这场会议具备了更为长久的开创性的意义。 不难看出,他们之间的讨论将与问题的深入性一起延长,或许数小时都不会结束。 “他自称约翰·多伊。”多恩说。 “在古泰拉的语言里,这大概指无名氏。”一个轻而冷的声音出现在套间之中,工匠从黑影中现身,抚着下颌观看场内景象。“这里有摄像机仆吗?机会千载难逢,拍摄到没有戴金桂冠的帝皇的影像可不容易。” (本章完) ------------ 第82章 德西亚之后 “现在只有你是站着的,佩图拉博。” 莫尔斯的手搭在他的特殊轮椅扶手上,灵能通过操纵杆经由操作系统注入轮轴,自动操控着轮椅行进的方向。 他的右肩上方架着一根激光炮管,而就用途来看,这根炮管暂且只是其顶部附加的那一盏探照灯的附属品。 佩图拉博跟着正在用两根手指推拉摇杆的多恩慢慢地往前走着。这条漫长的漆黑通道从努凯里亚的德西亚城君王殿隐蔽之处向下延伸,两侧储备的银甲武装在莫尔斯的探照灯照明之下偶尔地闪出一阵刺眼的银光。 “正常人可不会在身体安康能跑能飞的前提下,陪着真正需要修养伤情的人将轮椅的前进速度加速至三十英里每小时。” “我不是人。”莫尔斯做出了他的常规回答,这引来一声稀奇的笑声,像是某块石头被逗乐的动静。 多恩晃了晃他的手指,这是他除了说话外能做出的最大移动幅度,不论如何,这块被纱布包裹的岩石的声音依然是不变的平静:“两年前我曾因此与佩图拉博发生争吵。” “那是一件值得笑的事情吗?”佩图拉博不悦地打量了一眼旁边的高阶骑手银甲,即使隧道十足昏暗,基因原体仍然能够清晰地看清这些造物上的种种细节。他对这些古代科技遗物加以批判性的审视。 “不。”多恩说,“我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笑了。” “我相信罗格·多恩拥有和多数人不同的微笑触发机制。比如我相信这架轮椅能够赢得我们第七军团之主的一丝笑容,但他却当场开始询问发热的炮管是否会对使用者的肩膀表皮造成损坏。” 莫尔斯伸手拍了拍依然微微发热的激光炮管。数分钟前,这根炮管刚刚用激光切开君王殿的伪装墙壁,允许两名原体和莫尔斯进入努凯里亚这条无数年不曾有人通行的、积满浓厚灰尘的密道。 “他就是这样。”佩图拉博说。 “好吧,让我来介绍一些真正好笑的事。你们两个绝对想不到我告诉帝皇他最好来看看他的两个木乃伊子嗣时,他说了什么。” “什么是木乃伊?” “这是一个新的问题,还是对我的问题的回答?”莫尔斯摇了摇头,往轮椅中的黑色软垫中靠了靠,“这项文化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数十个千年前人类尚未迈出母星的旧泰拉上。人们用布条缠满死尸的全身,作为丧葬仪式的一种。” “他们相信人死后灵魂不会消亡,于是用防腐材料收殓尸体,填充香料,以示对死者的敬意。”佩图拉博说,“在泰拉大图书馆的丧葬习俗档案中有这一条。” 罗格·多恩转动眼球,看着自己缠绕纱布的手臂和腿,随后继续平视前方,观察着这条长长密道的前方是否存在不利于轮椅通行的起伏:“哦。所以帝皇说了什么?” “他们不会死。” “帝皇是对的。”多恩评论道,“我们确实不会死。” 佩图拉博刚皱起的眉毛因为多恩的话又舒展开来。他沉默了一秒,说:“但他还是来到了努凯里亚。” “是,”莫尔斯伸手,指节敲了一下旁边的银甲,一些昆虫四散逃跑的悉悉索索之声快速扩散,很快消失在泥土之中。“一位令人琢磨不透的统治者,对吗?” “你能理解他。”多恩肯定地说,注意到莫尔斯手上缠着的黑布,陷入了新的思考,“伱用布条缠满全身,也是在模仿木乃伊吗?” “这是他偷工减料的证明。”佩图拉博说,“你不会想知道那些布条之下是什么。” “是的,我确实理解他。”莫尔斯耸肩,收回他的手,藏进黑袍的布料褶皱。“所以我让他以人类的身份来。而他熟练地抓准了最令人瞩目的时刻,从凡俗万众之间渐露光辉,牵动气氛并使之达到一个极点后,让真正的恢弘金光注入其神圣的躯壳,以金冠冕标识其寰宇天下独一无二的至尊身份……不论这让他看起来像是自凡人而成的光明神祇,抑或从远古落入平凡沙尘的天生圣王,他至少证明他能够站立在人类的立场上。” 佩图拉博将手搭在罗格·多恩的轮椅靠背中央,他在帝皇显出真形之时,就明白了这位人类君王以这番形态现身的意义:“安格隆本就已决定追寻理想,投入大远征的行业。他会遵从帝皇的命令。但此次过后,他还会敬爱我们的父亲本人。” “这是一次计谋吗?”多恩问,“在你们的叙事角度中,我能得到这个结论。” “可以算吧。”莫尔斯发出一声轻笑,轮椅压碎了一些小型啮齿动物的骨骸,“帝皇具有千百种面貌,那些都无疑是他的一部分。然而他往往不能想起,人类之主并非总是他最有力的那一重身份。” “一种基于承认的政治?”佩图拉博说。 “不要将所有事都变得如此学术。这让你听起来像马格努斯。” “我哪里与他相似?”佩图拉博轻轻哼了一声,“提起马格努斯,他现在做完帝皇交给他的那一课题了吗?” “对情绪依赖于波动能量场的留存有效性验证?你不如去问他本人,这并非难事。” 佩图拉博低头看了一眼多恩,轮椅上的原体似乎心有所感,平静地问:“需要我离开进行回避吗?” “一个被轮椅困住的人有什么回避的必要吗?”莫尔斯的手指在扶手上有节奏地滚动,自食指至小拇指依次快速下压并弹起,仿佛正在演奏某种无形的乐器,又或者正敲打着什么不可见的平板。“若罗格·多恩不值得信任,就没有原体值得信任。” “我呢?” “你已经被信任了,还有什么好假设的?”莫尔斯说,知道佩图拉博只是近乎于习惯地顺口提问,也轻快地抛出一个回答,“实际上,帝皇和马卡多甚至认为,泰拉需要另一名原体在必要之时及时出现,顺便负责一些皇宫相关的修缮工作。现在一共也未有几人回归,而罗格·多恩总比其他人要合适些——” “想一想吧,以荷鲁斯·卢佩卡尔能力和性格,他不适合屈居一角,即便那一角是人类帝国的中心;马格努斯已经毁灭了一个皇宫的厨房,而黎曼·鲁斯绝对有能力在一个冬日之内将泰拉皇宫改造成芬里斯主题大型城堡乐园。” “安格隆呢?”多恩问,单纯地表现着自己的怀疑。 “看来我该从马格努斯的课题讲起。他的实验结果是建议另一名有传心灵能天赋的原体回去参与工作,所以安格隆已经半只脚踩在帝皇大计划的边缘线了。现在就看我们的帝皇能不能把他劝回泰拉,早些将他骗进马格努斯的实验测试之中。” “我是否也需要返回泰拉?”罗格·多恩从莫尔斯的话里听出一些暗示。“以及我是否有权现在得知我的任务?” “去问帝皇。”莫尔斯说,手指继续轻轻地在扶手上敲动,接着,他的动作一停,手指向内收拢。 “不,你和安格隆都不用急于返回泰拉。”他说,驱动轮椅继续向前,顺着斜向下的坡道前进。“马卡多给了我一些令人惊奇的最新进度,我们接下来或许有幸亲自见证一些奇妙之事。” “你一定要将真相隐藏在重重人造的迷雾之后吗,莫尔斯?” “我们不如先来猜一猜这条从德西亚君王殿向山体内部延伸的尘封密道是什么。”工匠说,“它究竟通往何方,有人产生了猜谜的兴趣吗?” “没有。”佩图拉博丝毫也没有犹豫。 “废弃兵工厂?”多恩问。这条密道两侧墙壁上堪称古代人类科技展览馆的陈列给了他较深的印象。 “我的灵能丝线告诉我不是。”莫尔斯翻过手掌,手心朝上,一根盈盈的金蓝丝线经过几次弯折,从隧道尽头收回。“继续走吧。” 漆黑隧道从山峦中蜿蜒曲折地向着极远之处延伸,道路在寂静之中几次起伏,与三人相伴的唯有轮椅压过灰尘的滚滚响声,佩图拉博的脚步声,和原体的长袍抚过两侧石壁的细微摩挲之声。 不久之后,一束光映入隧道,初时极为细小,经过灰尘的多次折射进入原体们的视线。在最后一次转弯过后,阳光穿越被封死的墙面上砖石之间的缝隙,光明如张开的肋骨,根根撑开墙内的黑暗。 莫尔斯敲了一下扶手,一发激光在短暂的充能后轰然射出,切割并粉碎了薄薄的砖墙。山峦另一侧的光线倏然将一切照亮,与山的另一边并无多少区别的苍茫沙地景象,如今却恍若隔世般以全新的姿态,和澄澈的碧蓝天幕与丝丝高天流云一并,落入三人的视野之中。 “这是一条隧道。”莫尔斯说,“一条无人知晓,无人打扰,无视外部情况,直接穿出群山的隐秘通途。” —— 他们停在高山之下,努凯里亚的军事基地之上。冰雪和野草在此交接。往上,冰风吹拂冻土中的碎骨。往下,不断有运输车和工人在往返行动。 经过数日前的角斗场事件后,安格隆下令从地表抹平努凯里亚各地的其他所有角斗场所,仅留德西亚城区的最后一处角斗场用作教育和警示的核心场所。 而对于这最后的角斗场,安格隆则令吞世者填死了德西亚红砂场边的若干关押猛兽之监牢,重换干净砂土,封锁观众席,加装监视设备,在墙外砖石上直接铭刻此地历史,与在第一次努凯里亚会议中讨论所得的若干条核心法律纲领,维持此处设施在用途上的纯洁性。 除此以外,他拜访了佩图拉博,诚挚地请求他的兄弟重新考虑一座新的努凯里亚纪念馆一事——他的兄弟在他低头的第一刻就从铁桌后起身,拉住了他的手。 “佩图拉博为我设计了这一座纪念馆,室内场馆为历史介绍,室外则直接与这片连山的墓园相接。” 安格隆说,在话语的间隙里听见帝皇的呼吸、 “纪念馆的主题是努凯里亚所有为自由而战斗的人,曾遭遇的苦难、克服的艰险、不休的意志和付出的牺牲。从最近的一年战争,到我降临在这里后见证的几十年的所有反抗,再到这上千年里曾挥洒鲜血的伟大灵魂,他们的理想将铭刻在这里,在铭记中永恒。” 帝皇压住黑发的金色桂叶头冠在他身旁与阳光相融,于努凯里亚的秋季寒风中表现出一种冷峻的光辉。 当他在会议厅的席位上站起,桂冠浮于光裸前额,金甲覆在布衣之外,他就从先前侃侃而谈,冷静而富有理想的凡人形象中脱离,步入另一更为崇高、更加高远的神圣形象之中。 然而,安格隆却注意到,这自名为帝皇的统领却始终不曾走出那片归属于民众的坐席。他披着金甲,静立等候。 于是安格隆走下讲台,穿过由人组成的汪洋,在努凯里亚无数公民的环绕之中,隔着金色手甲,握住帝皇的手。 “你没有强调自己的功劳。”帝皇说,语气沉稳而悠长。 “我等待我的公民去评价我。”安格隆说,提及努凯里亚的子民时,他仍有些忧愁。他害怕他们会再次投入人类天性中较差的一面里。 帝皇轻轻颔首。“罗格·多恩在亚空间见到了什么?” 安格隆为这个问题略感惊讶:“一个血雾缠绕、背生双翼、武力强大的巨大恶魔。佩图拉博说对待疑问最好的方式就是将其无视。” “第四原体转述了莫尔斯的话。”帝皇断言。 安格隆点头。“之后,你就来到了这里。” 帝皇从远方收回他的视线,转向安格隆,漆黑双眼里跃动着金焰的影子。他的身影被光芒撑起,仿若一位足以触摸天地的巨人。 但安格隆看得见帝皇形象之内,那个在人群中侃侃而谈的中年人,皮肤粗糙、面容疲倦,然而,一簇理想的火正在他体内熊熊燃烧。正是这簇火烧出了透过他的躯壳映出人类之主形象的煊耀辉光。直到黑暗被烧尽前,烈火永不熄灭。 某种炙热的、坚硬的东西涌上安格隆心头。 “你知道接下来你将承担什么职责吗?” “我们将前往奥特拉玛。”安格隆说,“随后途径奥林匹亚返回泰拉。我们将注视银河,燃起战火,直到压迫不存、统一梦成。” 帝皇的眼神柔和了。 “你将比你想象得承担更多。” “那就来吧。” 安格隆说。 (本章完) ------------ 第83章 番外·FGO2.5.1,但战锤 ——本文xFGO2.5.1番外,『严重』的画风突变(加重音)预警!!!—— 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全员都到齐了吧,”新所长说,“要出发了!” 接着大家就跟着鹦鹉螺号在虚数空间潜航到又一个异闻带中,摩拳擦掌地准备切除大西洋的空想树。 虽然特里斯墨吉斯忒斯甚至发出了『世界灾害』的警告,希翁也说过类似“了解世界本身或许也会成为不利的因素”这种危险的台词,但大家一直是这样并肩地为了地球,为了泛人类史作战……已经攻略了四个异闻带,再加上第六和第七异闻带都是一副贫弱不堪的模样,那么奥林匹亚就是事实上的决战了! 还有什么值得畏手畏脚的呢?不要得意忘形就已经够好的了—— 藤丸立香这样鼓励着自己,坐在赫斯提亚村庄的帐篷中间,勉勉强强地仰望到眼前这个完全被坚硬的黄黑铁甲包裹住的巨大铁皮人的头顶,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提出问题。 “奥林匹亚的佩图拉博究竟是谁啊!”新所长戈尔德鲁夫喊出了口,“前面有自称腓尼基凤凰的巨大海怪跑来拦截我们就很过分了,现在为什么还有三米多高的奥林匹亚的机器人?我们跑错空想树了吧!” 令人安心但又不是完全安心的福尔摩斯的声音响了起来:“根据理论来说,没有。而这位四米高的奥林匹亚的佩图拉博,也并非机器。” “可是这完全和人类史一点点关系都没有了,甚至连英灵的名字也开始对不上号了吗……” “你们该和这位女孩学习,”巨人打断了还沉浸在被颠覆的希腊历史的新所长晕头转向的话,他的铁盔转动着,隐藏在面甲背后的眼睛落在藤丸立香脸上,“对未知而切实的事物保有尊重。我已得知你们的使命,我希望尽快了结此事。和我介绍已知的情报,为人类而战斗的凡人们。” 他将福尔摩斯他们也都算作凡人了吗?藤丸立香想,在巴沙洛缪开始说明情况的时候坐得端正了一点。 她没有因为这个名叫“佩图拉博”的巨大英灵而面露惊讶的原因,肯定不是她完全没有空把整个人类历史从前往后仔仔细细地翻阅完,导致她不敢像玛修和新所长一样很笃定地说,历史里的确没有这个英雄的存在…… “在这之前,可以先向我们介绍一下你自己吗,佩图拉博先生?”立香说,虽然巨人的声音冰冷而强硬,但她就是觉得佩图拉博其实不会轻易生气。 “弓阶,佩图拉博。没有值得称道的辉煌功绩,仅从时间而言,我来自三万年后。不过伱们最好祈祷,我并非真正来自你们这一世界的三万年之后。”巨人的话语穿过钢铁在空气中震荡,立香觉得就算是宙斯在这里,恐怕也给不了大家这样雷霆一样的威严。 福尔摩斯静静地抽了一口烟斗。“好。”侦探说。 巴沙洛缪摊开手:“我就从头开始说明了,我们要前往星间的都市奥林波斯,一共有三道难关。第一道难关是奥德修斯率领的防卫军,也就是将立香她们打得逃到赫斯提亚岛的那条巨大腓尼基海蛇带领的队伍。第二道难关则是『虚无之洞』的守门者,海神波塞冬。第三道,就是从天而降的神罚之箭,阿尔忒弥斯。不过,有一点很不同的是,这些神话人物全都与历史记载太不一样了。” 钢铁巨人一言不发地听完了海盗“黑色准男爵”巴沙洛缪介绍的三重关卡。接着,他抬起手,揭下自己的钢铁头盔。 “那是……”玛修担心地说。立香握住玛修的手,尽量忽视掉巨人脸颊上从太阳穴经过左脸划至下颌的细长刀伤痕迹,还有隐藏在头发中的满头金属管线,专注在佩图拉博像亚特兰蒂斯靠近沙滩的海水一样的浅蓝眼睛里。 “佩图拉博先生,你知道些什么吗?”立香问。“看起来你知道很多秘密的样子?” “我等待你们时,在村庄里花了几天自制一颗观测卫星。”佩图拉博说,“在那颗简陋的卫星被行星防御系统阿尔忒弥斯击溃前,我只确认三道难关的创造者……皆是我的兄弟在另一种可能性下会发展出的形态。他们不完全是我的血亲。” “啊?你还有兄弟吗?”所长又开始晕头转向了。 “二十个。”佩图拉博的嘴角弯了一下,比起笑意,真正闪过他双眼的是一种深重的疲惫。“可惜各自为敌。我们尽快了结此地的战争,剪除空想树,我需返回我的世界。” 很强的紧迫感呢……藤丸立香想,感觉眼前的钢铁巨人和其他的英灵有一种很不一样的实感。难道他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还活着吗? 巨人低头看着逐渐坐立不安的几个凡人,表情依然没有动摇,语气倒是放松了一点。 “你们是拯救人类之人,不必在我面前拘束。战前你们仍需修整,在这位尼莫船长修养之时,你们可去村中闲步散心。此地数千年来风俗习惯仍有古时奥林匹亚风韵,倒是与我母星不谋而合。”他停顿了一下,“这里的巨蛇魔兽体内竟能生成酒精,以此酿蛇酒,滋味不亚于上佳的葡萄酒。你们不妨一试。” 新所长戈尔德鲁夫拍了拍肚子,他的体型还真是有些让人担心:“这么多奇怪的事都聚在这个异闻带,但吃饭是活力之源,这倒是不会变化的!” —— 这就是佩图拉博和迦勒底亚斯的初次相遇,由于巨人看起来心情真的很糟糕,就像正在经历着一些加倍折磨人的事情一样,乘坐鹦鹉螺而来的大家也很难在巨人眼前表现得轻松起来——究其原因,还是佩图拉博实在太高大了,他就算什么也不做地站在原地,也有一种能徒手拆掉巴沙洛缪的皇家财富号的气势。 佩图拉博轻松地单手揽着尼莫船长,手炮轻松地炸穿了沿路的各种魔兽,将尼莫飞快地运送到“神殿”,带着完好但就像被狠狠打晕了一样的尼莫船长回来。 他刚刚好碰上新所长又在像操心孩子的老父亲教育人一样,说什么“那些家伙从来就没有称赞过我,也不知道是谁的方针,竟然胡扯‘理应做到的事就不能被称赞’这些蠢话”。 这让巨人忽然就神奇地振奋了起来,带动着整个迦勒底的气氛也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 “迦勒底是这样的组织。”巨人说。 “很棒,很理想,是吧?”巴沙洛缪在旁边笑,达·芬奇亲因为用自己的双腿亲自在异闻带中漫步了一大圈,也情绪高亢,刚被带回来的曼迪卡尔多则形成了一个阴暗的小小角落。 “第五个异闻带了,还这么悠哉。”达·芬奇装模作样地批评,但悠闲地在外面田野漫步的就是她才对。 “这正是你们能突破四个异闻带的原因。”佩图拉博说,一改初遇时的心急。 “你也放松下来了,佩图拉博。”藤丸立香直呼佩图拉博的名字,她发现巨人其实蛮喜欢这样的。 “不论在此度过多久,银河只有一夜流逝。”佩图拉博低沉地说,“我已确认此点。” “就像一夜的梦吗?” “不要将自己的救世之举认作幻梦。”巨人答道。“这并非好的征兆。” “哎,我才没有啊!” “所以佩图拉博有兴趣将刘海遮过双眼吗?”巴沙洛缪问出了完全暴露他个人癖好的问题。 “你也太饥不择食了。”戈尔德鲁夫脸色发黑。 巨人放下他带回的尼莫船长。 被“神殿”修好的鹦鹉螺号船长很快从昏迷中复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所谓的神殿是个纳米科技工厂。”佩图拉博说。“我完成了基础修复工作,被你们命名为灵基之物,我亦无法修理……这本该是我的兄弟擅长的领域。” 尼莫船长刚站稳就又摔到了地上:“……好疼。感觉就像浑身被拆了一次。” “不用感觉。”巨人平静地说。这听起来很像是一个冷笑话的前奏。可惜巨人没有讲下去。 —— “佩图拉博的宝具竟然是这样吗?”藤丸立香看着从巨人背后倾泄至整个天幕的恐怖弹幕,忍不住想要感叹一下。 “是,是吧……”夏绿蒂·科黛抓紧了她小巧的匕首,佩图拉博以赶时间为由,包揽了船队一路走来的所有武装对战任务,这差点让找到机会偷懒的伊阿宋醉在船舱里不出来了。 “不是。”伊阿宋从船舱里醉醺醺地撑着围栏走出,“那只是德雷克贡献了金鹿号给他做改装炮台。我就远远地陪在陆地上的德雷克她一起……嗝,大醉一场!那可是……嗝,被诅咒后只能边当酒馆老板边酗酒的生物啊!” “究竟谁在酗酒啊。”夏洛特·科黛说,“给,尼莫做的下酒菜。” 他们一起转头围观佩图拉博与“腓尼基凤凰”那场几乎称不上战斗的战斗。 无数根庞大的炮管在平静地站立于船头的巨人身边浮现,从宏炮到激光,多色璀璨至极的光辉在空中拉出深红和亮蓝相交的条带,空气中振荡的倒数声糅合在炮火富有节奏感的隆隆轰鸣里,蒸汽自滚烫的海面蒸腾成茫茫的浓雾。巨型战舰的虚影如同钢铁堡垒,横行于波涛汹涌的海域,发射着致命的打击,其炮火如同流星,每一发都蕴含着巨大的威力,能够轻易地撕裂海兽半蛇的下半鳞甲以及上半部分的美艳肉体。 海兽的蛇尾在滚烫的海水中拍打,尖锐中另带悦耳的怪异尖啸中洋溢着极度的痛苦和并行的欢愉。 “汝言忠贞誓,妾怜帝王心……”蛇妖痴痴地婉转哀嘶着,“汝恨妾何故,妾魂碎难拼……” 回应蛇妖的只有无尽的炮火。直到这条逼得迦勒底一进异闻带就开始逃亡的腓尼基蛇碎成一片灵子的光点后,轰炸仍然持续了数分钟。 藤丸立香其实很想知道为什么它自称凤凰,而佩图拉博当时就露出了恨不得把海怪生生撕碎吃掉的神态。 “佩图拉博把蛇妖干掉了……抬头看看啊,振作一点,伊阿宋。你好歹是阿耳戈的船长吧?”曼迪卡尔多说。 “我当然当过船长,我是害赫拉克勒斯惨遭杀害的丢人船长啊。”伊阿宋嘟嘟囔囔,“你这个阴沉系角色就不要对我抱很高期待了吧?” 他的头顶落下一只手,巨人拎着伊阿宋站直,吓得伊阿宋立刻娴熟地从软绵绵的样子变得像木棍一样僵硬。 “去掌舵,船长。”巨人沉声说,接着就迈步离开了。 “干什么啊……”伊阿宋挠了挠后脑的头发,表情忽而苦涩了一瞬,“原来是佩图拉博啊。” —— 所以佩图拉博的宝具究竟是什么? 杀死那头可怖蛇妖时的漫天炮火不算,清除魔兽时环绕其身周的“铁环”机器人不是,平时时不时就从神奇的铁甲里掏出的各种小发明和小玩意也不是,就像他根本没有宝具一样——与其说是没有宝具,倒不如形容为“天才到不需要宝具就可以完成任何事情的超全能从者”吧? “阿尔忒弥斯主炮可不是什么继续用这些对空弹药就能击溃的东西,”达·芬奇说,“全长1.5千米的悬浮卫星,武器虽然只有主炮,但一击足够毁灭数个岛屿,如果多上几门,恐怕星球的毁灭也只在几发炮弹之内。” “而且只要我们一天不击坠阿尔忒弥斯,砍伐空想树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伊阿宋说,最近这位船长也莫名地变得充满干劲起来。 “如果阿尔忒弥斯主炮在我们砍伐空想树时发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福尔摩斯的蓝色投影举着烟斗发言,他的眼神落在佩图拉博身上;其实也只能落在身上,因为佩图拉博就算坐下,脸的高度也超过屏幕了。“最理想的情况适用宝具破坏,而我们之中,谁有自信可以用宝具贯穿太空中的主炮?” “佩图拉博?”立香问,打断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卖关子的行为。“抱歉……” “你在为何事道歉?”巨人说,将他的头盔戴回头上,“只不过一只游离主炮,不成体系的小小玩具,何须动用宝具?” 三秒后,空中的主炮突然开始自行解体,无数组合而成的钢板铁钉在内部发出的信号中拆分成多个悬浮的碎片,一部分被推入太空深处,一部分落进大气之内,燃烧出绚丽辉煌的火雨。 “我有阿尔忒弥斯的解体指令,而我的头盔中有发信装置。”巨人说,声音冰冷如铁,“我曾为这门炮的正品命名。这原本是……兄弟间的赠礼。” “啊……”戈尔德鲁夫张大了嘴,“啊!啊?我们都做好准备恶战一场了!不过这也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真是感谢你啊,佩图拉博。” 福尔摩斯的烟斗在下牙轻轻磕了一下。“不要期待以后的恶战啊。”侦探点评道。 藤丸立香在巨人旁边坐下来,抱着膝盖侧过头打量佩图拉博的头盔。 “等我一会儿。”佩图拉博说。 他们静坐到最后一抹火光沉入海洋,随后佩图拉博迟缓地重新站起。 “去攻破『虚无之洞』的守门者吧,救世者们。”巨人说。“我需要声明,那处的防御并非我所擅长击破之物。” 先到2.5.1,一方面是篇幅,另一方面是再写会严重剧透,所以2.5.2延后。 附:作者刚刚发现自己从八月千石保底公主至今,一个新五星都没出。 (本章完) ------------ 番外·天启与火刑架 ——第三卷63章弑君棋(上)片段展开—— 马卡多举起手,他的寓所随即被亮起的灯光照亮。 莫尔斯的目光划过梵高的向日葵摹本,在黑衣女人苍白而神秘的微笑上扫过,对着单耳被纱布裹紧的男人自画像笑了一笑。 另一面墙上挂着几面破破烂烂的旗帜,雷霆褪色,霹雳弯折。他伸手挑起破损闪电旗的一角,嗅了一下旗帜边缘沾染的血迹。 “我的躯壳表面没有油脂和细菌,”工匠放下闪电旗,转过头。“没有污染——而你将这些东西直接挂在空气中,想必这也不是什么十足值得担心的问题。” 马卡多的白发散在兜帽里。他坐在木椅上,慢悠悠地打开一瓶刚从静滞立场里取出的红葡萄酒,捏着瓶底内陷的凹槽倾斜酒瓶,酒水落进杯中。 “来一杯?”马卡多问。 莫尔斯接过酒杯,在马卡多对面坐下。木椅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像落座的只是一团轻盈的黑雾。 “我不认识那面旗。”莫尔斯说,“就像我不完全认识你正在摆弄的这些卡牌。塔罗的变种?” “旧夜之前,人们用这些牌来占卜。”宰相说,“只是些解闷的小玩意儿。” 老人将纸牌一张张地翻开。月亮。殉教者。怪物。主教。黑暗之王压住了皇帝的半侧。 “它们的含义并不绝对。”马卡多说。“比如月亮,在西欧的巢都象征命运的上升,在南极则与意外做出的牺牲相关。” “殉教者呢?”莫尔斯问。 马卡多将那张画着被缚于火刑架的枯骨之牌收回掌心,卡牌消失在空气里。 “必然的牺牲。”宰相回答,视线越过工匠的耳边,落于他背后的雷霆旗帜上。 莫尔斯的手指敲了一下木椅扶手的侧边,打量这间帝国宰相的寓所。这儿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反而更像个小型的博物厅。熏香和墙壁上的花饰融为一体,昂贵的自然木料铺成深褐地面,居中则是他们现在所用的方形小桌,小到只容得下两个人面对面而坐。 “这里有那幅画吗?”莫尔斯问,“一个年轻女人位于画幅中间,戴无边便帽,穿黄色长裙,手持一面红白蓝三色旗,引着一群工人市民小孩打仗的那幅?” “未曾听闻。”宰相抿了一口红酒。 “帝国计时的第二个千年里,一个名叫法国的国家中,波旁王朝二次复辟,1830年7月26日,法国首都市民起义,三日内占领王宫,查理十世逃亡。” 莫尔斯闭上眼睛,头半仰半靠在木椅高度及颈的靠背顶部:“在这次战斗中,克拉拉·莱辛首先在街垒上举起象征共和的三色旗,她就是画幅的主体。” “历史就在统治和反抗之中循环不止。”马卡多说。 “而我们正走在统治之路上?”莫尔斯睁眼,单手支在扶手中段,撑起头。 马卡多添满了他的酒杯:“这瓶酒在整个银河存世不超过三瓶,你应当喝一些。” 莫尔斯将酒杯轻轻放回桌面:“伱可以把它倒回去。” 马卡多笑了。 “克拉拉·莱辛死时,尼奥斯就在附近。”莫尔斯继续说,“事实上,他就在那副画里。” “作为无名的战友?” “不,他在画面背景的巴黎圣母院中。”莫尔斯说,“他那时是个神父。” “他在市民起义中有所参与。”马卡多肯定地猜测道。 莫尔斯回忆的时候用手遮住了他的笑容,“一场三日获胜的起义。他们在参与战斗前都说自己一定是疯了,那些人提着步枪,拎着刀,从大街小巷里冲出来,像一场从海岸向上层层递减的风暴……可他们获得了胜利,尽管死者的血腥气让当时那条脏得像个下巢的街道更加不堪入目,而这场天赐的胜利也在历史的循环之中消弭于无形。你觉得尼奥斯究竟想要什么,马卡多?” “你认为呢?”宰相把问题还给莫尔斯。 莫尔斯耸了耸肩,将话题再度荡开。“法国还存在的时候,古泰拉有个笑话。这个国家需要女人、矮子和外国人来拯救。比起克拉拉·莱辛,另一个女人更加出名。” 马卡多安静地听着,眼神幽邃,手指空悬在那套卡牌上方。 “让娜·达尔克。”莫尔斯说,“后来被冠以圣女之名。1429年,来自栋雷米的放羊女让娜·达尔克终结了正在进攻法国的英军的攻势,带领部队解除奥尔良之围,随后自称聆听了启示之言,领导军队进行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胜利,扭转整个战局。” 他略作停顿。 “1431年,圣女贞德受审,被指控为异端。法庭质问她是否获得了上帝的恩典,她说若她没有蒙恩,望上帝赐予他;若她已经受赐,希望上帝仍眷顾她。她另外提及自己拥有一枚戒指,镌刻有三枚十字架,以及耶稣玛利亚的铭文。” “同年五月,她上了火刑柱。她的告解神父赶回教堂为她取来金十字架。从点火到化为枯骨,她坚定地喊着耶稣的名号,没有得到回应。随后他们拨开木炭,检验尸体,再烧了一次,防止有人想要收集骨灰。这些灰烬落在塞纳河。 “刽子手后来说,他为自己亲手处死了一名启示的追随者而害怕。” 马卡多没有询问在这转折的两年内都发生了何事,这对于一名帝国宰相而言称不上疑问。“这个故事里,尼奥斯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以为这很明显。”莫尔斯的手指擦过酒杯上沿,发出一串滑动的摩擦声。“他是启示之声,是眷顾圣女的上帝,是帷幕后推动时局的阴影。他让圣女贞德笃信于他。” “这是……”马卡多没有说完。他又喝了一口红葡萄酒,手指压在酒杯侧面,温度透过玻璃传导至酒水中,影响了这瓶极度珍贵的酒水的口感。 “我在讽刺,”莫尔斯忽而低低地叹息了一声,端起酒杯小酌一口。“我又在讽刺。” 他翻转手掌,抛出一张殉教者牌。薄薄的纸牌在桌上滑动,精准地落回原先的牌堆里,落进皇帝牌之下的缝隙中,只露出牌面火焰的一角。 “中世纪狩猎巫师时,他自己也体验过一回。”莫尔斯说,“他有一百种方式逃脱,但他没有。‘否认恶魔和巫术存在的人是异端’,他为了公开反驳当时教廷的这句话硬是把自己烧了一次。” “这真是……”马卡多摇了摇头。 “学以致用。”莫尔斯说,“现在帝国真理中也有这句话了,只不过改了一个词。” 他将酒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再次验证自己不喜欢红葡萄酒的涩味,随后站起身,向马卡多伸手。 宰相与他握手,数秒后松开。 “我就不问那面雷霆旗帜究竟是什么了。”莫尔斯的声音轻而冷,“凡人终有一死。” “启示亦可为启示而死。”马卡多喃喃,收起酒瓶,将兜帽拉回头顶,忽而停顿:“你伴他一路而来,你又在这些故事中身居何处?” 莫尔斯向侧方伸手,缠绕黑布的手掌朝上。 一枚戒指落入掌心,似金似铜,小巧古朴。其上刻有三道十字,另附铭文耶稣玛利亚。 “送你了,你可以把它加入你的珍藏之中。”莫尔斯将戒指抛给马卡多,勾了一下嘴角。“我通常是那个刽子手。” 好,那么这漫长的一卷就彻底结束了! 下面一卷自然是某位罗伯特基里曼……只有他吗?不知道呢。 顺便,有些小小的思维定势看来还是要提一提,镰刀不一定等于莫塔里安,蛇妖不一定等于福格瑞姆,送兄弟巨炮的不一定是狮王,难以攻破的城墙不一定是多恩…… (本章完) ------------ 序 伊利瑞姆 马尼奇诺靠着神殿的石柱休息,碰了碰他战友的皮革臂甲。这个季节的伊利瑞姆气候还算不错,光秃秃的山地岩石里冒了几根稀稀拉拉的枯草,他旁边的战士正从地里揪出一根野草,塞在两排后牙之间无所事事地碾磨。 “干什么?”战士说,“等不及了?” “我急什么?”马尼奇诺回答,“基里曼大人才让我们后退多久?就算我急,我们俩也挤不到前排去,看不见基里曼大人在跟那些蛮子酋长做什么谈话。” “那就别戳我。”战士继续咬着他的那根草,眯缝着眼睛,好像这就能驱散神殿里这股乱七八糟的血腥气。 罗伯特·基里曼受康诺王之命,前来平定伊利瑞姆的又一次蛮族叛乱。而他一到此地,就带领军队绕过这块反抗区域的严密防线,抄小道打入伊利瑞姆的秘密神殿中大杀一通。 没人知道他们年轻但高大过头的指挥官罗伯特·基里曼是如何找到蛮族隐藏甚佳的秘密神殿的,但一见到这神殿周围满地的蛮族祖宗坟墓,大家就知道他们来对了。 当神庙的祭司和守卫像风吹倒的小麦般一茬一茬地在基里曼剑刃反射的光亮中倒下,蛮族从四面八方用来,绝望地脱离他们建设完备的堡垒,跑来守护他们的圣地与祖先时,罗伯特·基里曼的战争天赋得到了充分的验证。他将反抗的蛮族驱赶进一条无处可逃的小路,就像将游动的鱼赶进网或壶。 战士们都等待着指挥官一声令下,将这些愚蠢到离开防线的蛮子一网打尽。但他们却受到了后退的指令。 基里曼大人要单独和蛮族酋长一对一决斗。 马尼奇诺又戳了一下旁边战士的臂甲,这次换了个地方,拍在对方的小臂。他为此挨了战友一拳,当然,没什么力道。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战士不快地低吼,“最近这么烦人?” “我们来赌一把基里曼大人能杀几个酋长。”马尼奇诺说,“我输了,我把这个月赚的第纳尔全给你。你输了,给我一枚第纳尔就够。” “伱这小子,没有亲人就是活得自在。”战士吐掉嘴里的草,在马尼奇诺半年前加入军队后拿自己没长辈没爱人没孩子这事开了几次玩笑后,大家也开始开这个烦人的家伙玩笑。“我赌三个。” “才三个?”马尼奇诺说,“基里曼大人起码能空手打三十个酋长。你肯定得输。” “杀了三个酋长,哪还有第四个敢上场?回去记得给钱。”战士抓了抓手臂上正在愈合的疤,忍着不继续挠。虽然马库拉格的医疗条件让他们用不着担心感染等问题,但老是控制不住手也不是个事。 “这就要钱了?”马尼奇诺也从地上拔了根草,在注意到草茎上沾着神庙祭司的血之后,就嫌弃地抛开。 战士耸了耸肩:“别仗着你身高体壮就打算欠债。你赌多少个?三十人?那你就是没考虑到那些酋长到底是什么胆小鬼。” “别,你赢不了。”马尼奇诺神秘地咧嘴,“因为我赌零个。” “那得是什么蛮族,才能让基里曼大人一个也杀不了?”战士惊讶地瞪着马尼奇诺。 对于马库拉格人而言,罗伯特·基里曼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传奇。 从康诺·基里曼某一天忽然宣布他多了个养子开始,出现在人们眼前的小基里曼就一天比一天高,不过数年时光流逝,就从一个男孩蹿升到一位无比惊人的巨人。 没有凡人能击败罗伯特·基里曼,哪怕此时下场单挑的巨人赤手空拳——这是不需强调的共识。 “你对世事真是没有一点敏感性。”马尼奇诺说,“他今天不会再杀任何酋长,不论是空手还是持刀。你只想着酋长,怎么不想想我们的罗伯特·基里曼?他可是了解蛮族到连他们的秘密神殿都揪出来了,要是基里曼大人只想把蛮子都杀了,用得着费这个力气?” 他做了个手势,以手作刀,在石头上剁来剁去。 “他和叛军蛮族按他们的规则决斗。”战士说,“我看这够聪明的了。” 马尼奇诺摇头:“我还是赌零个。” 他们在神殿边上等待。内务总管塔拉莎·尤顿女士跟在罗伯特·基里曼身旁参与这场收服叛军任务的核心环节,被号令后退的战士们前排一个个拥挤地试图从前面战友脑袋们的缝隙之间看见决斗的近景,堆积在后方的战士只能自己找事情做。 他们不被允许真正触碰这些山地反叛蛮族的祖先坟墓,也禁止继续他们的杀戮。罗伯特·基里曼超凡的远见卓识令他的决策总有缘由,战士们谨慎地遵守着他的命令。 在等待过程中,他们似乎看见伊利瑞姆山地的顶上划过几颗明亮的流星。对于这件稀奇但刹那即逝的怪事,战士们讨论了一会儿就被迫停息——因为巨人正从山谷中走出,纤毫无伤,光辉夺目。 罗伯特·基里曼身披金蓝铠甲,身躯左右分别有内务总管尤顿和握着一只古老金环的蛮族领袖相伴。他那无与伦比的半神姿容脱胎自始于凡俗却要更高一层的英俊轮廓,将马库拉格无数年里所有印过执政官头像的硬币加以汇总,从每张脸孔的最出色之处挑来几根线条加以组合,罗伯特·基里曼便跃出硬币的表面,来到人的面前。而对于如此超凡之人,他那三米余高的身躯自然地成为了一种对其高贵身份的补充和强调,他的才智和天赋则是另一种光辉和崇高的具现。 战士们并不知道基里曼是如何在山谷中完成了一次未知的和谈,或许那和酋长手里多出的金环有关。无论如何,蛮族的心悦诚服几乎跃出他们粗犷的面孔,而尤顿女士神情中一种出于关爱的深沉则令人颇有触动。 “决斗是他们的规则。”马尼奇诺跟着军队站起,在罗伯特·基里曼面前立正,即使金发巨人未必看得见他。“不是我们的。我们的规则是和平与谈判,所以基里曼大人一定会把他们拉进我们的规则里。” 战士哼了一声,“让让,你太高了,挡我视线,我看不见基里曼大人了。” 马尼奇诺伸手:“一枚第纳尔。” 战士拍了一下他的手掌。“回去给你。你小子统共赢我们多少钱了!” (本章完) ------------ 第1章 马库拉格 “罗格·多恩,有人给你发了新的文件。”莫尔斯在埃斯潘多的密林中穿行,无形的能量触碰到阻挡前路的树枝,令这些枝叶表面在凝出极寒的莹蓝冰晶后纷纷整齐地折断掉落。 他的行动快得就像火焰在干燥季节的蔓延,带着一串噼里啪啦的树枝断裂声忽而出现在三名闲谈的原体身旁。 “这叠文件是你的。”莫尔斯将左手的文件递给多恩,白发巨人俯身接过,扫了一眼后若有所思地主动离开。 “安格隆。”莫尔斯拍了拍他右手边的原体垂在身旁的手掌,“奥诺玛莫斯喊你。” 红砂之主眼前一亮,跟在多恩后面快步走向返回运输船的路。 这让佩图拉博一阵哑然:“伱为何不直接说要与我私下谈话?” “我不想。”莫尔斯说,从密林的悬崖边向下望。 苍蓝天幕以下,农田在广阔的深黄地表无限度地延伸,在微弱的气流影响下变更着光泽反射的角度。 数个月后,埃斯潘多的黑麦将迎来本地纪年中的首轮成熟,黑麦面粉将被船只运往如马库拉格、维里迪亚一类的邻近星球,小部分面粉将与小麦掺和,就地制作成黑麦面包,与其他如饲料、麦酒、以及编帽和造纸的秆等副产物一并,供给当地建造在广阔农田和茫茫森林之外的两座城邦生活所用。一轮播种结束后,休耕季节内,当地人会种下羽扇豆,在它们还是绿色时将之翻耕入土。 “我不记得你有这么情绪化的时候。”原体说,整理好金边长袍,在悬崖边裸露的石块上悠然坐下。“这难道是年龄增长的标志吗?” “这显然是这片星区本身的问题。”莫尔斯打了一个响指,在向后坐下的同时令藤椅从空气中浮现。“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三十个千年过后,这茫茫银河中还能有如此尊崇古制,集体效仿南欧罗巴区域落后生活习惯的可怕区域。” 他向着悬崖之下的农田挥手:“圆面包,蛋糕面包,帕提亚……他们对面包有什么执念?为什么一磅斯佩尔特小麦粉要加三又二分之一茶匙的橄榄油?” “那应该加多少?” “一又二分之一,当然!”莫尔斯收回他的手,上下牙轻轻擦了一下,静止了转瞬即逝的一秒,然后找回了他那张平常的冷脸。“我们还要在奥特拉玛星区寻访多久才能找到那个原体?” 他假装没有看见原体那对流露出惊奇表情的眼睛。 “距离我们得知这名原体的存在,已有十余年时间。我从未见你如此焦急。”佩图拉博平淡的声音里暗藏起伏,唯有足够了解这名原体之人,才能从中品味到这丝不寻常的玩味。“你听起来比你的外表更年轻。” “而我正在使用一副年龄以第一个正偶数开头的外表。” “是的,你是。” “我不会生气。”莫尔斯说,“你可以继续开我的玩笑。要知道这一切都源于此地采用风俗的过时与滞后,这令人简直不能忍受。” “我不确定你指的究竟是哪一段古泰拉时期,”佩图拉博摊开他的手掌,“但这片星系的风俗是否比你口中曾言的希腊风格古老呢?如果你能在奥林匹亚——我的母星奥林匹亚居住数个千年,我只能假设此地的文明脉络源于比希腊更遥远的旧日文化。” “哦。”莫尔斯说。“是的,罗马比起希腊某种程度上更古老。” 佩图拉博低下头,肩膀微不可见地颤抖着。须臾,他重新抬头,面部肌肉的走向上仍留有少许细微的忍笑痕迹。 “我以为你知道,”原体不急不缓地说,“我和马格努斯在泰拉的诸多档案馆和图书室共同度过了数年充实的历史研习时间。” “那你显然没了解到罗马的第一座城邦建成比希腊的幕布落下要早上不少,大学者。”莫尔斯不客气地回答,“因此我说罗马的早期比希腊的末期要古老,这难道有什么问题?提及此事……” 莫尔斯停顿了足够引起原体怀疑的数秒。接着,他露出了一个态度颇为模糊的微妙表情。 “泰拉的公开档案里的确没有关于罗马建城的记录,对吗?” “那是什么?”安格隆从森林里再次走出来,“奥诺玛莫斯得出了研究结论。努凯里亚城外光照充足,排水好,土壤结构疏松,土层深厚,今年长得最好的是一种名叫土豆的作物,预备明年继续推广。” “看来我们忘了两位完全没学过泰拉历史的兄弟,”莫尔斯靠在藤椅中,语气轻快而跳跃,“我衷心地建议你们去探寻一番,为什么在泰拉的档案里并未记载那段曾经流传颇广的传奇故事。虽然其中间或夹杂诸多伪论与虚史,又结合有诸多揣测、诋毁和修饰,但最终呈现的效果的确是令人兼有惊奇与感慨的意味。” 佩图拉博捏了捏垂在肩上的一根漆黑管线,相较于工匠口中的传奇,他对那段传奇与莫尔斯本人的关联更具兴趣。 “我能感觉到在场有人正将他无与伦比的天赋才智运用于对无关事项的揣度之中。”莫尔斯打了第二个响指,连人带藤椅从两名原体眼前消失。 罗格·多恩正巧踏出林中,左右看了两眼,没有发现工匠存在的痕迹:“因威特来信,近期正在招收新一批少年有志者加入帝国之拳。莫尔斯为什么在说完关于希腊、罗马、泰拉历史、建造城池的事情后消失了?” 以基因原体的听力,一路走来听完全程并不困难。虽然罗格·多恩在意识到莫尔斯准备和佩图拉博单独谈话后尽量走得远了一些,但这对来自奥林匹亚的导师和学徒开始聊天实在太快了,他没有来得及走远。 “我不知道。在我们靠近此星区核心的过程中,他显得愈发……”佩图拉博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年轻。” 铁之主从遍布青苔的岩石上起身,皮革缝成的半筒军靴踩在悬崖边缘。一些小块的碎石从他足下开裂,顺着山壁向下滚落。 “他不喜欢这个星区吗?”安格隆问。 “事实上,我想他喜欢。”佩图拉博转回身,“但他不会承认。或许除了我们的父亲,无人能够知晓其原因……不论如何,我们还是快些找到那个理应在这附近的兄弟比较好。” “罗伯特·基里曼在马库拉格。”多恩平静地说道。 “好的。”佩图拉博习惯性地点了一下头,忽然顿住:“谁?” “我们的兄弟。马库拉格行星执政官康诺·基里曼收养的独子,罗伯特·基里曼。”罗格·多恩说,“你的战争铁匠才将消息送到指挥室,当地人与钢铁勇士谈到了关于罗伯特·基里曼不同寻常的降临与超越凡人的天赋,那无疑是我们的兄弟。我顺道带来消息。” “好名字。”一道声音从空气中传来,黑布缠绕的手推开空气,莫尔斯从无形走回有形之中。“我是说,这个名字没有什么令人厌烦的映照或比喻。一个好名字。好吧,我们去马库拉格。” —— 即使佩图拉博近年来认识的可供人类定居的星球已有数百之多,他依然敢说,如今他们所降落的是一个令人称奇的祥和世界。这只需从舰队中的小型舰艇竟然能找到适合其大小的太空港口便可得出结论。 虽然他们与马库拉格贸易港口的通讯还是出现了一些不可避免的偏差,例如极为经典的语言半通不通、未知的入关章程、不完全匹配的舰艇型号、缺失对应的应用接口导致等会儿可能还需要靠自己的登陆舱降落,和难以对应的港口调度习惯——这险些导致一条入港的第八远征舰队小型护卫舰撞上了行星轨道上还未驶离的商船…… 但忽略以上无伤大雅的困难,对于一路从泰拉走来,被迫在各种从海洋星球到原始世界的环境下找地方降落的几支远征军团而言,能在有一套规章制度的地方按程序顺利抵达地面,简直是令指挥官和船长由内而外身心轻松之事。 更何况马库拉格向他们的通讯器中送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一封措辞谨慎、态度诚恳的欢迎信。 “……我谨代表马库拉格元老院,向诸位表示最热烈的欢迎。我们期待着与诸位进行深入的交流,探讨我们日后的合作与发展。我们相信,诸位的到访将为马库拉格带来新的机遇,也将为我们的人民带来更多的福祉。我们已经为诸位安排了一系列的活动,包括参观我们的历史文化遗产……” “假如你觉得自己正在做美梦,回你的房间重演一遍从被子里钻出来的流程。” 莫尔斯单手撑在铁桌边,漂浮于佩图拉博身旁,和原体一起读马库拉格的两位执政官联名送来的这封欢迎信,真诚地劝告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要是银河系每颗星球都如此有自知之明,我明天就回奥林匹亚洛科斯乡下打铁了此余生’。” “那是你,我的意志在寰宇银河。”佩图拉博嘟囔了一句,仍然沉浸在这封信给他带来的深刻震撼之中,甚至不由自主地比较起他的洛科斯在外接待上是否具备如此超前的礼仪习惯。他几乎就要当场发信给奥林匹亚,考察他们会写出怎样的欢迎词来。 莫尔斯飘到另外一边。“他们知道你要去,铁之主。你们在这片星区确实弄得声势浩大,二十几万阿斯塔特卷过了半个奥特拉玛。既然他们的短距离跨星系通信在旧夜的变乱之中保存完好,那么这个星球的统治者就不可能对你们有所阻拦。” 佩图拉博放平数据板,离开桌上砸出的手印早已被修复的铁桌。 “三个军团。”他说,“齐聚于此。这固然是我们赢得欢迎的理由,但我希望纵然今日我孤身来此,依然能收到这样一封表达和平之愿的书信。” 莫尔斯落到地面。 “那么依照你的智慧,我想你也注意到,这封信的字迹仅仅和其中一个执政官的签名统一。”工匠说,“康诺·基里曼,传言中你兄弟的养父。而另一个执政官嘉兰,我没有在签名之外的地方看见他的痕迹。” 原体点头。“这背后隐藏诸多可能。” “好了,”莫尔斯说,“等你的外交官们回来报信,你们就去登陆吧。我闻到一股充满异端的味道。” 佩图拉博迅速皱眉,一种深度的紧张从他凝固的神情中浮出。 “这里有问题?异形?异端?”他眼中闪过凝重,“黑暗诸神?” “装得下十五米高巨人的金王座在上啊,”莫尔斯叹了口气,“你就没有注意到港口提供的橄榄油拌卷心菜里面用了香蕉酱吗?何等异端!我活在这种地方会在一周内死于饥饿。” 三十分钟后,佩图拉博、罗格·多恩、安格隆、莫尔斯挤在了同一艘去除挂载武器的登陆艇中,向地表降落。 倘若泰拉古文明的遗产分别散落在与马库拉格在信息和通讯意义上相互联通或者尚未联通的数个邻近星球之上,那么马库拉格无疑是莫尔斯口中“罗马”特色的集大成者。 此处的建筑和民生与奥林匹亚多年来的风俗既相近又不同——如果一定要说,这里与努凯里亚部分的城镇遗址也是有几分似是而非的神似。至少同样广为应用的石料建筑、精心配置的长柱比例与中庭天顶开口透光的住宅风格让佩图拉博感受到一种深深的亲切,虽然这些人到处建穹顶的习惯令铁之主暗暗摇头。他忍住自己开始展开建筑点评的念头。 在被抽出来去做外交工作的某位战争铁匠完成了初步的交涉后,为简化被整个钢铁勇士军团和几个不幸的千尘之阳战士常年嫌弃的规定流程,接下来就是双方最高领袖的会面。参事厅外的花园已在一行人眼前。 +我要再次强调我闻到了一股异端的味道,佩图拉博。+熟悉的灵能频道忽而展开。 佩图拉博用余光看了一眼莫尔斯稳定行走时丝毫不晃的头顶,继续平视前方。+又是什么菜不合口味?+ +哦,这次其实是希腊火罐子。+莫尔斯说,+一周之内,这批军火储备刚刚从街边几条无人居住的民宅地道里全面撤走。我们真是降落在了一个和平的地方。+ (本章完) ------------ 第2章 岛屿 罗伯特·基里曼得知有人从银河的另一端前来拜访他时,他正步行在伊利瑞姆。 一条街道,道路两旁挤满被他们身上的兽皮衣、背后弓箭高度探出肩膀的长羽和腰侧的卡宾枪所定义的蛮族。蛮族仰望他,在人群眼中罗伯特·基里曼见到一个年轻而英俊的执政官之子,光彩夺目,神采奕然。他的身高帮助他天然地受到自下而上的仰视。基里曼不需要这一套,但马库拉格需要。 在神殿旁的山谷瀑布边,他将多年前执政官从伊利瑞姆手中夺走的王权象征还给被击败的酋长。他在完成这次交还前就洞察了他将受到的追随。心理是一组固定的函数,一个有迹可循的黑箱。而罗伯特·基里曼从五岁起,就知道自己该预先设定怎样的变量。他甚至用不着将思考的精力用在这里,这组规律不比图书馆存储的军事书籍,乃至图书馆本身贴在外墙上的管理条例更难摸清。 他的传讯官找到他,告诉他“有三位自称是您的兄弟之人前来拜访,康诺执政官于参事厅接待,将在三日后开设欢迎宴会”。 他立刻知道这不是骗局。因为康诺·基里曼足够智慧。 “不要看着我,”尤顿说,“你才是罗伯特·基里曼。” 她是对的。基里曼想。认为塔拉莎·尤顿将重音落在了“基里曼”这一姓氏上。 “余下的会谈项目将由涅索斯完成,”基里曼低下头宣布。 随军的书记员走上前,没能很好地掩饰他的激动。这次会谈的记录里,代替他参与会议的人在历史中拥有的将仅仅是一个角落中能被任何真菌或小虫啃食的名字,书记员的容光焕发来自于他从众多的文员里被基里曼亲口点名。基里曼观察到这一点。 他想了想涅索斯名字的含义。岛屿。 迪卡利翁图书馆里的一本书上写着一段话。“这音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现在已经静止了。一定的,它是为这岛上的神灵而弹唱的。”他在六岁时不顾内务总管工作繁忙,执意把它背给尤顿听。尤顿说好吧,她愿意抽出空闲来听一听,但她又不会因为在外工作了半天就从此消失,就像岛屿不会因为一场吹皱水波的风就轰然垮塌一样。 “我们现在返程,尚有空闲先更换衣物。”基里曼对尤顿说。 “内务总管负责的事务不会具体到执政官之子的衣橱里第一件礼服是什么,罗伯特,”尤顿说,一种亲切的辛辣藏在她优雅的身姿中,“虽然我知道那件钴蓝色的长袍从织机送到你房中后还未被穿出过哪怕一次。” “我不会浪费它。”基里曼回答。 返程的路比来时在心理上占据的时间更长。 在前往伊利瑞姆的路途中,基里曼反复地思考他征服计划中的每一个细节,寄希望于从更多的观察产生的数据中获得一套更具操作性和成功率的迭代方案。这耗费了他的精力,同时缩减他体感的时间。 返程则不一样。他没有任务在身,尽管一种关于更多使命和更遥远目标的预示正向他逼近,他其实没有在思考那些事情。陷入相对空白的大脑延长了他对于时间的感官。 他推开了一些问题——都是他曾经在山林或城市中曾经向自己提出的,比如他是否是个独特的异类,他超越常人的才智来自于天生还是人造,他真正的家庭曾经丢失还是遗弃了他,或者这片宇宙里究竟是否存在过一个足以被称之为他真正家庭的小型团体。 在他长大到足够开始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他同样长大到不会把这些疑问带给康诺和尤顿。 接着他推开一个新的问题,怀着一种和愤怒相接近的情绪拒绝去考虑他希望延长抑或缩短返程的路途。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吓到了他,当他发现这一点时,他不再认为将人的心理置于他的把握范围之内是合理的定律。 马库拉格和平依旧。装甲车平静地驶入城内,平民向道路两侧让开,当一个到处乱跑的快活小孩横穿道路时,车在急匆匆跑去追赶孩子的母亲身旁减速。 基里曼盯着那个孩子被母亲拉住的手腕,用了三秒的时间去观察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听见自己的血液在容纳它的血管中流动。 他们走进参事厅外的花园,在长年累月的扩建中,这处花园变成了一个平面上的纪念碑,一张向四面张开的回旋网路。马库拉格人用城市给道路命名,从马库拉格到新苏里姆,辉煌被铭记在路牌、喷泉和塑像的底座,直到承载城市名的建筑本身的光辉特性胜过了在未来的某一刻衰落的这些城市。 然后罗伯特·基里曼看见了他们。越过道路的迷宫和高耸的灌木,他们的形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们和他拥有一样的高度,传达着某种共性的精巧脸部轮廓,切割最为完美的人造宝石也难以媲美的双眼和风格各异的衣装。不需要任何徒劳的证明或多余的解释,他们的身份已经彰显。有那样一个念头之间基里曼想要赶到他们中间,不需收敛力气就握住他们的手掌,不用低头或半蹲就看见他们的眼睛,但这份冲动转瞬间被另一重源自胸腔的颤抖盖过。 他们陪伴在他的父亲康诺身边,像三个从大理石壁上走下的巨像伫立在活生生的人旁边。在这一刻罗伯特·基里曼终于从第三人的视角看见了康诺·基里曼是如何地与如他一般的巨人相处的,那种强烈的异质感像砂纸刮过柔软的叶片表面,轻轻地在他心脏上方切割而过。 他们的存在让罗伯特感到自己正在被一阵不可抗拒的风浪推动着远离,从父亲身边,从参事厅,从马库拉格。 他走上前。 “你们好,”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和流畅的话语,“听闻伱们是我的兄弟?” 说完他就开始后悔。他措辞中的疏远不合时宜,而他下颌扬起的角度或许偏高。 他的兄弟们转头看他,其中两人具有相近的蓝色眼睛,浅色虹膜赋予他们一种正在审视内心的冷峻之感,其中白发之人更多展现出某种冰冷的平静,而黑发中似掺有其他饰品的兄弟则有一种铁石的沉稳和镇定。相比之下,那个拥有黄铜般双眼的兄弟则对他的表现露出一个克制的皱眉。 “他是罗格·多恩,”黑发之人说,“这边的是安格隆。出于某种对自我的誓言,我一度决定要在见到我的下一个兄弟时将我所有的名号完整报出,接着在整理文件时我发现它们足够编纂成册。所以,我是佩图拉博。你呢?” “罗伯特·基里曼。”康诺说,“我的继承者。” 塔拉莎·尤顿拉住了罗伯特·基里曼的手,温暖顺着他们接触的皮肤向上蔓延,她在小幅度的颤抖。不,这极度细微的颤抖来自他自己,而尤顿在帮助他找回漂浮远去的坚定,像一座浪涛中的岛屿。他想。 “也是我们的儿子。”尤顿说。 “当然。”名为佩图拉博之人毫不意外地说,“没有人打算否认这一点。很高兴认识你,罗伯特·基里曼。” 仿佛一重闸门被打开,基里曼的心放松了。热流快速地卷过了他,他的感官被允许去重新感受这个世界,因为浪涛无意将他卷走,而他的岛屿仍在他身旁,一座港湾建在岛屿边,深水在岸边的凹陷处承载船只,等待着他的启航或返航。 他看见那个金发的孩子在内务总管身边转来转去,背在身后的双手玩着自己桂冠上掉下来的一片绿叶,从繁忙的女人桌子左边转到右边再转到左边,嘴里念念有词。“它的甜柔的乐曲平静了海水的怒涛,也安定了我激荡的感情;因此我跟随着它,或者不如说是它吸引了我——但它现在已经静止了。啊,又唱起来了。”他背诵得像剧院里的演员一样抑扬顿挫。尤顿烦不胜烦,拉住了金发男孩的肩膀。 他眨了眨眼。 基里曼才有了要从尤顿手里抽出自己手掌的想法,那只小到仅能抓住他小半个手的手就无声无息地放开了。虽然如此,那道触觉停留在他手上。 他的思维快速地活动起来,全方面地打量他的兄弟,这次进行的工作不是测量,而是感受。他捕捉到一些模糊的印象词,从整体的感官中靠近这些耀眼而明亮的丰沛源泉。他们和他是多么的相像。 执政官嘉兰在他童年时就说他真像一个漂亮的小神像,他心里一直将这件事当做对自我的警示,顺便悄悄想嘉兰也是个蠢材和暴君。但现在他放过了这个形容。 他没有接受它。他只是知道这不可能。 他的兄弟们所拥有的表情是多么鲜活而生动,那些皮肤挤压时呈现的细小纹路、因为行走而被打乱的袍角,形制陌生的上衣那串一丝不苟扣起至领口的圆形扣子,黄铜一样的眼睛下方划过的微小创痕,站在他的视角上,罗伯特·基里曼看到一群和神像根本无关的同类,他们只需站在这儿,就带着他找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证明。 期待。他忽然读到这个词,同时从对方的身上和自己的心中,就像打印的针没有预兆地刺穿了纸。 “很高兴认识你们,我的兄弟们。”这个词出口时的回味如此悠长,基里曼伸出手,佩图拉博是第一个和他握手的。随后是罗格·多恩与安格隆。“叫我罗伯特就好。欢迎来到马库拉格。” “你的家乡是一个好地方。”安格隆说,基里曼有些惊讶。他以为安格隆不喜欢他。 “感谢你的认可。”基里曼说,看见康诺向他微微点头。“听说接下来有一场宴会?我们一定会为你们和你们的下属提供最令你们满意的款待。” 佩图拉博笑起来。“我们可以,下属就不用了。纵然是我的母星,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准备一场可以容纳二十余万星际战士的宴席。” “二十几万……”基里曼吃了一惊,脑子里还是估算起有没有接待这个数字的士兵的可能性。倘若动用马库拉格的储备,再麻烦一下辛勤的内务总管…… “星际战士。”佩图拉博强调道,“两心三肺,身高达到我们的三分之二。” 基里曼迅速打消了进行到一半的规划:“我很期待一场为重逢而举办的家庭宴会,兄弟们。” “包括你的养父和养母吗?”罗格·多恩问,从基里曼脸上得到肯定的回答。 白发巨人说出这两个称谓时的自然语气令基里曼突然产生了一点儿小小的窘迫。 他的兄弟们想都没想就接受了康诺·基里曼和塔拉莎·尤顿的存在,而他却为此在三天的时间里无数次地战战兢兢,忧虑不已。 接着他从尤顿似笑非笑的表情里获得了更大的打击。他简直不敢思考在他这些像小孩子一样胡思乱想的时间里,尤顿到底偷偷地笑了他多少回,像牵着还没长这么大个的他一样握住他的手时,又是怎样一番包容而无奈的心情。 “包括。”基里曼回答,挺起胸膛。 “哦。”罗格·多恩说,“我的祖父已经逝世。安格隆的养父并未跟随舰队前来。佩图拉博,莫尔斯在哪?” “事实上,他始终自认我的导师。”佩图拉博纠正道,“如果按普世的伦理称呼计算,可能还是我的子嗣们和我关系更近。” “你有孩子吗?”罗伯特问,眼前浮现出黑头发的兄弟带孩子的场景,一阵不适应。 “我和你介绍过了。”佩图拉博说,“事实上,你也有不少你不认识的子嗣。” 罗伯特·基里曼的胃猛地收紧,过量的猜想将他的思路轰炸得一片空白,“不少”,“子嗣”,这两个词语交替旋转,令他一阵天旋地转。他在这猛烈的错觉中看见了他兄弟不苟言笑的脸上滑过的笑意。” “星际战士的改造需要我们的基因种子。”佩图拉博说,“在你的基因下重生的数万名战士当然是你的子嗣。” 罗伯特·基里曼的世界在他眼前稳定下来。虽然马库拉格对这方面限制并非多么严厉,但这些“子嗣”只是有基因关联还是对他产生了安慰。 “另外,他们会喊你父亲。最近亚空间航道稳定性不错,也许他们能在下个月抵达。”佩图拉博补全了他的话,“接受他们真心的敬爱吧,他们会是不错的孩子。” “在这之前,允许我带你们逛一逛马库拉格。”基里曼说,用新的任务取代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数万个士兵喊他父亲的画面。 佩图拉博点头:“在你来之前,你的养父才说了和你一样的话,罗伯特。” (本章完) ------------ 第3章 马库拉格游记(1) 佩图拉博、罗格·多恩与安格隆三名原体,和执政官康诺·基里曼在参事厅外花园迷宫般的走道中散步时,没人知道莫尔斯到底在哪,但佩图拉博敢说他一定就在附近。 也许是一墙之隔的另一条通道里,也许在修建整齐的灌木中用他无形的身躯穿梭。不管他身在何处,他的声音时不时地经由灵能开始在他耳畔左右飘摇,无效地考验着基因原体心分二用的能力。 +他和你们倒是不一样。+莫尔斯说,此时罗伯特·基里曼刚从浓密的灌木墙后迈出一步,将固定在他头上碧绿桂冠枝叶的一角,和头顶的那一小片金发露在灌木的深褐树枝之外。 等到这与佩图拉博一样高的巨人完全地出现在他眼前后,铁之主立刻猜测出莫尔斯模糊的描述究竟指向怎样的特征——年轻。 罗伯特·基里曼比他们三人都要年轻,那张未经苦楚的干净脸庞上充满着一种天真的自信,而举手投足之间又处处表现出一丁点儿初见生人的拘谨。一件钴蓝色的当地礼服包裹着他修长的身躯,像裹在香草和花束外的彩绸缎,将基因原体与生俱来的异类特征转变为可供凡人瞻仰的超凡美感。 佩图拉博注意到执政官康诺的眼睛里立刻出现一抹快速闪过的自豪,这让罗伯特·基里曼的这一特征具备了明确的来由。 +他比我们年轻。+佩图拉博说,听着康诺和尤顿介绍他们的儿子。 +当然,你还以为自己很年轻吗?+莫尔斯回答,声音在灵能频道中准确地传达,+我还记得你和他同龄时,几乎坐着度过了伱的整场命名仪式,因为你没法在保持优雅的同时推开你沉重的钢铁椅子。+ +有这回事?+佩图拉博面不改色,+你记错了。+ +我虽然年事已高,记忆模糊,但有些趣事就像刚刚发生于昨日,令人十足难忘。+ 莫尔斯说着,切断了灵能链接,靠着灌木围观基因原体们的初见。 一个金发的领袖似乎和他所处的文化圈相容程度不高,所幸莫尔斯一贯自认自身并非什么顽固不化的原教旨主义者,唯有实在看不下去——马库拉格花园里为什么种了一片棕榈树——之时,才会情不自禁地表达几句反对的言语。 在知晓他将来需要接手数万名从天而降的“儿子”后,罗伯特倒是很快地从惊讶中恢复,想来是顺利度过了初次听见帝皇建立的这套掺入过多情感因素的军事体系时产生的心灵冲击,将星际战士的军队特性提到了一系列定位形容词的最前列。 或许在他看来,把军团的将领称作“父亲”,兴许只是一种对将军一词的平替,至于真正以父子之情相对……这对一个十余岁的基因原体而言,还是过于难以想象。 和佩图拉博更多地闲谈几句后,罗伯特明亮的蓝眼中闪烁出更具神采的光芒,他的养父母对视一眼,默契地将谈话的空间留给同辈的孩子们。 莫尔斯跟随将原本不算狭窄的花园道路挤得满满当当的原体们走了一段路,听三名兄长和罗伯特·基里曼介绍帝皇与他的天鹰旗帜。 这些介绍者中,最富有感情的,反而是被罗伯特的贵族气质晃得手指都向内一勾的安格隆。佩图拉博配合着解答基里曼的问题,罗格·多恩则基于自知之明保持适度沉默。不论如何,这些重逢的兄弟们关系可称融洽。 工匠听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不再关注这清风朗日树影婆娑的、种了不少棕榈树的迷宫花园里兄弟交谈的场景。 他在靠近参事厅的一条长凳上找到了康诺·基里曼和塔拉莎·尤顿。值得一提的是,虽在实际上承担了基因原体的父亲与母亲之职责,又在马库拉格的政治漩涡中齐心多年,二人却并非夫妻。 莫尔斯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场方式。他在花园两人视觉的盲区现出实体,而后步行至两人对面的长凳处,揽了一下黑袍,舒然落座。 “佩图拉博与你们提过我,”工匠说,“我是莫尔斯,佩图拉博的导师。很高兴与你们结识。” 两位马库拉格人从容地和他介绍了自己,假装莫尔斯不是从天而降一般突然出现。 “为何不来参与今晚的家庭聚会,莫尔斯先生?”尤顿问。“你的孩子期待着你。” “你不是第一个认为我与他是父子的人。”莫尔斯说,“但相信我,我不接受的原因比你想象得要复杂一点。” 他略微向前倾身,观察着眼前的执政官和内务总管,同时毫不顾忌地暗中倾听了他们的心音。两个马库拉格人正在评判他,同时从马库拉格人对陌生星球访客的角度,从当地人对所谓“人类帝皇”之使者的方面,和原体养育者对另一个担任同等职责之人的层次。令莫尔斯惊讶的是,他收获的三重评价都还不错。 “你们是出色的教育家。”莫尔斯说,“迄今为止,我首次见到一个还拥有着如此与人类接近的性格的基因原体。” 康诺微笑着说:“我们能看出,他的兄弟们也是这样。” “哦,还是不一样的。”莫尔斯耸肩,他没兴趣笑得像个外交官。“被三个基因原体围住时,你其实在害怕,康诺执政官。这是人类的天性给你的警告。他们强壮,高大,思维超凡,完美无缺,是你们所在物种更高层级的先驱。是的,他们具有和人类接近的人格,但你们都知道那不一样。” 他放松上身,重心后移,重新坐好:“这就是我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在那些罗伯特·基里曼还与人类大不相同的时间里,你们是怎么做到去爱他,并且用的是父母对孩子的爱。” 康诺有些沉默。在元老院之外的地方,他并没有马库拉格民众以为的那样健谈。 “你也是一名养育者,先生。”尤顿提醒。 莫尔斯叹了口气。“这还是不一样。考虑到一个词语在过度的解构和滥用后,语言将失去其存在的根基,在有些时候我对一些词汇的原始定义还是有所执着,比如人类,而我恰巧又对人类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执着……好吧,我只是来闲谈的。” 他真正的问题在喉咙口盘旋了数次,最后还是相对直接地被问出了口。 “我想你们有能力选择其他的教育方式。”他说,“但你们让一个基因工程的造物蒙上了一张画着人脸的面具。为何要强化这种错位?” 尤顿女士的表情变得严肃,即使她并非有意,倘若对面不是莫尔斯,一定会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强大压力。她立足于马库拉格,依靠的是能力带来的权力。这种特性深刻地改变并塑造着她。 “他是我们的孩子,先生。不要这样称呼他。”尤顿说,略带警告。 “我想我需要强调,我口中的‘造物’不带贬义。出于职业原因,我甚至更喜欢人造之物胜过天然。”莫尔斯摊开左边手掌,“看来我们在这个话题上的分歧太多。” “我们是人类,我们也未曾学习以别的物种的方式养育子嗣。”康诺温声加入对话。 “好吧,好吧。”莫尔斯放弃了同这两位父亲和母亲较劲。 除非辩论对象能引起他额外的关注度,他往往不喜欢和人在某个话题上开启一场深度的争辩——那意味着精挑细选的语言,无形刀剑的交锋和毫无意义的胜利或失败,毕竟他根本不会因为口头的思维交换去改变自己。 “我也不希望明天见到罗伯特·基里曼在门口请我们即刻离开马库拉格,这样我会立刻收到来自帝皇的谴责。他最好下次换个会做外交的人来收集他的孩子。”莫尔斯说,“对了,我猜还没有人和你们详谈过人类帝国和帝皇是什么情况?” 康诺点头。“我们愿意听你说明。” 莫尔斯摊开的手上落下两本印刷好的金封面手册:“对于久经沙场的政治家,你们能提出的问题一直到晚宴前我们都商讨不完。好在我先前编写一本异形圣典的闲暇之余,已开始着手另写人类帝国黑皮书。你们可以将它当做我的发言稿直接阅读。” —— “……这条路以萨利姆城命名,”罗伯特·基里曼的手在空中挥动,披身的钴蓝长袍随着他的动作而滚滚地扇动,在日光下变得透亮。“那座城曾经在马库拉格星球的中部,以优质的果酒闻名。据说那座城市由上千座小型的岛屿组成,阳光充足,气候常年维持在人体适宜的水准,人们小范围地群居,且从未卷入争端,直到小岛逐渐下沉,当地居民被迫撤离至邻近陆地。” “在奥林匹亚,以酿酒闻名的国度是阿克斯。”佩图拉博说,“我只去过那里一次。阿克斯人多饮烈酒,民风颇为强悍,如今在行星僭主卡丽丰的治理下,治安水平暂居星球首位。” 安格隆转头看着中间的基里曼:“努凯里亚正在种植土豆。也许他们会以之酿酒。” 罗格·多恩在后面闷声跟着行走,手搭在腰间的金颅骨上几次想要取下。然而,思及因威特的酒水口味着实不如佩图拉博曾与他分享的奥林匹亚葡萄酒,他认为还是等到稍后几人聊到特色高糖高油食品时再加入谈话,是一个较好的选择。 “你们的舰船上带酒了吗?”基里曼兴致勃勃,“晚宴上我们可以相互分享。虽然萨利姆已经沉没,但马库拉格依然有其他的城市善酿佳饮。” “尚有两瓶未曾开封,但此时去取已经过晚。”佩图拉博说,“在等待你的军队到来的一月时间之内,我们大可另寻机会共享。” 基里曼只能点头。在首次和兄弟相见的晚宴上,任何能进一步拉近关系的方法都值得采纳,这将对未来的双方和睦相处产生长久而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些细节从他心里无声地滑过。 当他每秒能进行无数次思考的大脑意识到他这刹那间的刻意后,基里曼短暂地恼火了一瞬间。他不希望这些马库拉格议员和贵族们内部的无形规则,污染他和他血脉相连的兄弟之间的真诚对话。 “好吧。我们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做好迎接星际战士的准备,优先完善补给体系。”基里曼放下手,从他右边和他所穿长袍形制大差不差的佩图拉博身上移开视线,对安格隆的那身结合棕皮甲与红色布料的服装有些好奇。 他的记忆告诉他,这身服装如今马库拉格只有两处会出现:一是戏剧演员的化妆间,二是角斗场的博物馆。 “就在我们所处的这座城市中,我们拥有马库拉格这颗星球上最大的历史博物馆。”基里曼说,“数千年来,我们收集种种旧夜历史的残片,并记录我们自己创造的历史。比如数十年前,我们禁用了马库拉格的最后一座角斗场,这种文化中落后和野蛮的成分会干扰到如今马库拉格文化发展的健康和活性,如今它只在博物馆中,作为历史给予我们的警示和劝诫而留存。” 安格隆沉默地听着。 说到这里,他又提起精神:“我的父亲康诺正在推动一项针对元老院议事制度,乃至整个马库拉格行政体制的改革,例如抑制土地兼并,规定每家每户的土地占有量,并将多出的土地统一安排,分配给外邦同盟和马库拉格的贫民。另外,父亲还提议将农业星球送至马库拉格的多余粮食低价分配给公民,并扩建粮仓……我一直相信我们的博物馆会为他建立一个新的展厅。” “这将是一系列长期的宏大改革举措,”佩图拉博立即听出这其中的潜力。其实在他的少年时期,他也曾推动过众多类似的变革——当然,这是在他掌握了洛科斯的军队之后。 “若是无意动用强制的军事力量,将其推行并落实将耗费数十年时间。不过假如你信任我的建筑设计能力,届时我——还有罗格·多恩可以共同参与本地的博物馆扩建工作。”他说。 “不需要这么久,我的能力足够数倍地缩短这段时间跨度。我计算过了,五至十年之内,马库拉格将进入一个崭新的阶段。” 罗伯特·基里曼说完这句话后,发现佩图拉博露出了一个有些奇异的眼神。 “但你一个月后就要加入大远征了,我的兄弟。你还没有开始设想自己的离开吗?” (本章完) ------------ 第4章 马库拉格游记(2) 罗伯特·基里曼在佩图拉博的提醒下陷入了短暂的怔愣,对这名正预备着和康诺一起将饱满的精力投入到他所生长的马库拉格的基因原体而言,在一个月后离开马库拉格一事,几乎是由一串熟悉的词语组成的陌生短句,难以理解且不易接受。 十余年渴盼同类相聚的生活过后,有幸与心智相合的兄弟们相聚本是如梦似幻的美好之事,何况康诺·基里曼和塔拉莎·尤顿仍不假思索地称他为“孩子”,种种因素叠加交融,几近天赐喜讯、好梦成真。可一旦加上了要就这样离开变革前夕的马库拉格之条件,所有快乐的背后都忽而被涂抹上阴云笼罩的底色。 实际上,基里曼觉得自己若行此举,可等同于对康诺,对尤顿,对整个马库拉格的人民,和马库拉格本身的背叛——他从自己的心声里听出了言过其实的抱怨。 “我必须要就此离开吗?”基里曼问,隐藏起他升起的警觉,“其一,再好的将领都不可能一日之内与他的军队磨合成剑刃齐心的一体之军。其二,一个轻易舍弃其公民幸福的投奔者不值得被信任。其三……” “我们无意逼迫你做任何事。”安格隆温声打断,从宽阔胸膛中发出的声音低沉而厚重,“如果依靠强迫才能令人加入一种事业,那么这事业本身必定是残缺而卑劣的。这不是大远征的意义,也并非帝皇的愿望。” 佩图拉博把刚刚构思好的词句抛开,将对话的机会留给安格隆。 他不知道帝皇在努凯里亚纪念厅中都和安格隆聊了什么,但这位反抗强大权威的角斗士兄弟竟能对人类之主如此推崇,他觉得应当感谢莫尔斯所设计的初遇环节。 随着他近五年在泰拉从事网道的秘密建设工作,获得与帝皇多次正面直接交流的机会,他对帝皇的了解亦有不少加深。他的愿景故而在佩图拉博眼中变得愈发纯粹而动人,但帝皇本人宛如众多碎片拼凑而成的神秘性格,也往往令佩图拉博颇感困惑。 简而言之,若将迎接安格隆加入远征队伍一事完全交给帝皇自行处理,他很难想象那将是一场怎样的灾难。 “在帝皇播撒向整个银河的宏大宣传之中,你将听见众多关于统一和解放的概念,也将见到用无数形式反复强调的,有关为人类种族的复兴和人类本身的福祉去燃烧不洁与黑暗,驱逐异形和异端,以天鹰旗帜的光辉重新将人类拥入光明的标语。” 安格隆用一种冷静而柔和的口吻去陈述这些可以用狂热形容的词汇,无形中强化着他的说服力。 而得知他不会被强迫离开后,基里曼也不再计算头顶的二十几万军队究竟是何等全然不可能抵挡的惊人力量——他其实根本不觉得他新结识的兄弟们有这般残暴的可能性,但他的理性快他一步。他放松下来,专注在安格隆琥珀般的双眼中。 “任何一名统治者、掌握权力之人,乃至从民众手中剥夺公有权力付诸私用的压迫者,都可以讲出这番漂亮话,做出比这更夸张百千倍的宣扬。但帝皇不一样,他的真实愿望比他口中说出的梦想更加宏大,而他能为此所做的付出也更甚于场面上的许诺。因为他曾经无疑正是他决心保护的人类中的一员,而他现在也保留着那珍贵的一面。” 安格隆说,语带感慨。 “一年之前,在我自己的星球努凯里亚,我举行过一次广泛的会议,邀请我的大量公民代表和子嗣与会,共同讨论一些大家曾做出的错误,以及我们以后要向哪里去。我当时不知道帝皇就在人群中,因为他那时既没有戴王冠,也没有穿金甲。他那样普通而轻松地融进了大众之中,倾听我们的会议,提出所有可以立刻执行起来的实际建议。” “他的第一项提议是城市之内交通工具的行驶速度应该设置上限,因为亚纳城里总是在发生意外的冲撞事件。他的后续提议则有些与努凯里亚管理的架构相关,有些与公民的生活相连……他关心着所有人能不能获得一种更好的生活,在自己的文明上建设出更加优秀的文化。我几乎将他视为日后努凯里亚治理的一颗明星,直到我发现他竟然是人类之主。” “若马库拉格加入帝国,马库拉格人将同样进入他的关照之下。”基里曼若有所思地从安格隆的感叹中提取出对他最为关键的信息,对他素未谋面的父亲同样增添一重模糊的理解。 佩图拉博则对安格隆感情洋溢的赞许产生了一丝不妙的看法。 人类之主当时在安格隆面前做的那次展示显然过于成功,而此后一年的分别则不断地进一步予红砂之主心目中的帝皇以美化。 但倘若罗伯特·基里曼果真以那样的态度看待帝皇,等到那位繁忙的帝国主人寻得空闲,被马卡多或莫尔斯催促着亲访马库拉格,罗伯特恐怕要在心中大感错乱。 “这是没有疑问的,”佩图拉博说,用委婉的方式提示罗伯特·基里曼不要对帝皇报以太高的期待,“但我需向你说明,帝皇并非常常有空闲去展现他贴近公民的一面。同样地,他不会直接地接管一颗星球上的全部政务。他是一个更高层级的领导者。扮演一个近似于符号化的象征形象是他核心的职责。” “加入人类帝国的世界除去需谨记帝国真理,上缴一定税额之外,除非触怒泰拉,管理者往往仍然是这颗星球的本地居民,管理方式也以当地人自治为主。就像奥林匹亚至今仍直属于我本人,而我将其托付给我在奥林匹亚的好友卡丽丰,请她带着奥林匹亚迈入一个更好的台阶——另外,由我们这些基因原体管辖的星球,无需向太阳系缴税。” “伱是说,在我离开后,执政官将继续管理马库拉格。也即执政官的改革不被干涉,同时亦需自行推动。” “你也可以自己管,罗伯特。从远征中抽出空闲料理政务,对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困难。我向你介绍罗格·多恩,虽然他现在一言不发,但他包含数个星系的口袋帝国完全位于他的掌控之下。” 三个原体回过头,走在后面的多恩显然正专心听讲,点头承认时表情十分平静:“我可以向你们展示因威特本年度的军事费用支出报表,是否需要我这样做?” “不用,谢谢你。”佩图拉博继续说,“罗伯特,你甚至可以多留几年,只需保证你的军团在此期间远征进度未遭搁置。就像安格隆在努凯里亚停留了整整一年,他的军团跟在我与多恩的麾下作战。直到我们决定一起来找你。” 基里曼有些意动。“那么我的军团……”高速的思考立刻阻止了他把自己能获得的几万个名为“儿子”的军事力量扔给兄弟们的行为。在康诺的委任下,他早就带领马库拉格军队进行了数场势如破竹的成功战役。 他接着说道:“等我与他们见面后,我会做出我的决定。我注意到你们在方才提及了一个词汇,帝国真理,那是一套人类帝国内部成体系的通用宪章或准则吗?” “是,也不是。”佩图拉博说,“那确实是一套理论上具有强制性的规定,但在落实的过程里也颇为灵活。” “比如帝国真理的关键核心,就是这世上绝不存在非理性的迷信,更没有根植于无知和盲目的巫术、魔法与信仰。不能沉醉在追逐超越认知水平的力量中,埋没于唯心和伪信的阴影。人类暂时不可以理解的灵能和异种当然存在,但这不能证实任何具有意识、拨弄命运的原初神明的存在;将之归因于神明,只是理解能力有限所导致的症状——但假如某地确实存在原始的宗教信仰,帝皇也不会一次性将整颗星球无端灭绝。” 他忽而想起奥林匹亚上被莫尔斯直接杀死所有主教,从此逐渐从根部开始替换人员,乃至渐渐从公民生活中日渐褪色的奥林匹亚神教,脸上闪过笑意。 “博物馆里提过,在马库拉格文化的遥远源头之处,确实有关于诸多神明的传说,”基里曼说,纵然无有刻意,言语里依然藏有对神话存在的不满。“尽管遗留至今的不过些许残篇断言,但我幼时读书时,仍能轻易从中推导出无数相互矛盾之语,而其间的诸多现象也可视作对某种自然或人文活动的象征性解读和隐蔽反馈。然而旧时人们竟笃信于三言两语肆意编纂的神话传说,乃至将之作为指导现实的理论依据,失其探查溯源之心,即使明知理论与实际的偏差时,亦要蒙蔽视听,以至文化发展竟一度趋于缓慢和凝滞。” “对你我而言,要接受凡人并不总是永远怀揣进取的迫切希望,似乎不是一件容易之事。我在奥林匹亚时,不止一次地与当地被称为‘佩勒孔提亚九智者’的智者联盟做些辩论,我们虽然存在许多纷争,但在反对刻板宗教上倒是向来战线一致。毕竟我记忆中初次和奥林匹亚人接触时,就遇到了一个相当讨厌的宗教份子,满口胡言,咄咄逼人,想让我当众出丑。” 他顿了一顿,发现自己和基里曼聊天的过程中,竟然找到了一种长辈讲述童年故事的乐趣,这让他有些惊讶——从他有意识起计算,他今年也才不过二十余岁,就算放到凡人中间也称得上一句年纪轻轻,何况原体之躯是否能够衰老犹未可知,怎么就开始追忆往昔风光岁月了? “我们的元老院讨论的是实在的现实问题。”基里曼说,眼中神采奕奕。“如果有神职人员闯进来,宣传迷信妄言之语,我们甚至可以将他判定为在光荣的议事厅中说谎。虽然我们通常不会那样做,但这确实可以依此判决撒谎者死刑。” 佩图拉博笑了:“我要建议卡丽丰将这条规则也一并地放进奥林匹亚洛科斯王宫的议事裁定里。不过我上次询问她外邦礼节一事后,她还没有给我答复。或许是因为远程星语的不稳定性。” “同样,我也要将帝国真理提前加入到马库拉格的改革中。”罗伯特说,手在胸前富有活力地挥动。“预先为马库拉格加入帝国后的规定条例做好预备。” 佩图拉博没有想到罗伯特·基里曼会对帝国真理抱有这样明显的喜好,他那先前升起的犹豫和疏远都被帝皇所创造的帝国真理驱散离去。透过这层展现帝皇核心思想的理论学说,这位和帝皇一样头戴桂冠的原体显然从中见到了一个更符合他心中所想的美好世界,一个由充足理性和积极的主观动力所搭建的透明理想国度。 再一次地,佩图拉博重新发现自己很不幸地需要担当那个打破兄弟想象的人,因为帝国真理本身也是宗教性的谎言。他开始希望莫尔斯在这里,因为黑袍工匠才是那个孜孜不倦地执着于戳穿所有美好幻梦的、对万事心怀不满之人。 “当然,身为囊括银河的人类帝国之领袖,帝皇所创造的帝国真理其实质亦是一套用以描摹现实的理论,而非真正的真理。而作为一种政治上的核心理念,若其与现实冲突,为避免动摇帝国立足的根基,改变帝国真理将是艰难而漫长之事。我的兄弟,如果真有那样一日降临,也望你对此有所理解。” “理论和实践互为强化自身的关键。”基里曼说,他的手掌向外摊开,就像身处元老院发表一番五百人瞩目的关键演说,“而假设是观察和分析的最大陷阱。构筑在否定迷信、尊重真理之上的学说,无疑能奠定人类实现伟大成就的基础。是的,神话需要被拆解,经验和理性才是人类发展新世界的根基……” “你是对的,但你也需要承认例外。”罗格·多恩忽然出声,似乎终于找到了他认为加入谈话的良机。 基里曼回过头。 只见罗格·多恩正毫无表情地单手托着一个无疑和人类现有科技不存在半分联系的、飘浮于空中,被流动的金色符文层层环绕的神秘颅骨——他还以为那就是某种具有文化特色的装饰品,而颅骨的上下颌正一开一合咔咔作响,根本不存在发声装置的无来由声源直接在空气中无比诡异地响起,用某种结合了白发原体本人声音腔调和无特征合成声线的声音,全无道理地开口讲起了话。 “罗格·多恩的意思是:有些时候,一些的确存在的力量也可以因为它的实用性,被可控地利用起来。” WBG——我甚至只是指望你打个1:3—— (本章完) ------------ 第5章 马库拉格游记(3) 在原本的计划中,康诺·基里曼想要为三名远道而来的基因原体准备的是一场盛大的宴席。 宴会厅中央的喷泉将用流动的活水装点华丽厅堂中的氛围,一些专门扩大成数米长短的低矮长椅将被精心挑选的大型猛兽皮毛覆盖,满足客人或许存在的侧躺着用餐的需求;宴会厅的两角将分别设置两座精巧的小型剧场,提供音乐与戏剧,潜移默化地展现马库拉格的当地文化。而元老院中的多数贵族也都将到场,成为基因原体享用长桌上的种种当地美食之时宴会厅中的某种陪衬,借此在无形中凸显出马库拉格对人类帝国所传达的重视。 不过,在得知这些降临的余波振荡了半个奥特拉玛的巨人们花费数年游遍银河,只为寻找他们的遗失兄弟时,塔拉莎·尤顿立即建议把大型宴会改成一场小型的家宴,令早早请来的歌手、魔术师和弄臣去别的贵族家里就职——五百人的议会里总有人将在近日里置办酒宴。过多的仆人则获得了一日的假期。 不大不小的石制长桌已经被推入宴会厅外的露天花园之中。竖立在错落园木中的洁白石柱以色彩鲜艳的彩缎相连接,在人工和自然的设计中间找到了一种精心选取的平衡。 四张足够巨大的崭新木椅排列在桌边,而三张提供给凡人的高脚凳则体现了基因原体想要与身高相差过大的广大人类一同享用晚餐,总要克服一些有趣的小困难。 佩图拉博对着第三张高脚凳露出了一个小幅度的挑眉,扶着靠边的那一张原体座椅靠背顶部,跨步至座椅与餐桌之间坐下。 罗伯特被满怀友善之心的安格隆和罗格·多恩夹在了中间,捧着多恩的那颗金色颅骨坐下,无奈地将颅骨小心地置于桌面靠边之处,离边缘略有距离,防止意外将这件一看就极为珍贵的金色物品碰落在草地上。 自从多恩在花园中试着用勉强符合帝国真理的形式分析金色颅骨原理并大获失败后,他就把那枚本质上是个灵能翻译机的道具郑重地双手托付给罗伯特·基里曼,庄严地告知基里曼“可以在近距离观察并分析这枚颅骨的过程中,重新建立对帝国真理本质的认知”。 佩图拉博对于罗格·多恩的选择不做评价,因为与金色颅骨的分离,能极为有效地抑制多恩加入谈话并通过一系列不可解释的语言伎俩,将一场满溢着和平与希望的兄弟重逢,转变为将彼此的头按进墙砖的暴力行动。 当莫尔斯和两个马库拉格人一同从园中的葡萄藤长廊下走来,并在他身旁的那张高脚凳上悠然入座后,佩图拉博给了他一个探究的眼神。 +是的,我来了。+莫尔斯盯着桌面上以禽肉拼成孔雀形状作为餐桌装饰的菜肴,陷入了一种对人类饮食的深刻思考,+你对我参与你们的家庭宴会有什么意见吗?+ +并无此意,只是你之前才说过伱不会来。+佩图拉博回答,将银餐叉握在手中。他能辨认出这些餐具从模具中脱离的时间不算长。 +过去的我不是现在的我。怎样,你不想见到我?+莫尔斯平静地靠在了高脚凳的椅背上,黑色长袍的下摆顺着扶手和坐垫之间的缝隙落下,悬在空气之中。 +绝无可能。+餐桌上开胃的贝类海鲜是他的奥林匹亚所不具备的事物之一。佩图拉博将这种食品送入自己口中,稍作品尝,同时让自己在宴会中脱离无所事事的境遇。 基因原体发达的感官同时强化了他对食物鲜美之处和瑕疵特征的品味,而后者总是更容易在心理效果的作用下盖过前者,这令佩图拉博从小到大在餐桌边始终显得无所欲求。另外,佩图拉博往往对罗格·多恩能够允许甜到惊人的食品进入他喉咙的行为感到奇异的震撼。 罗伯特·基里曼避开桌上的金颅骨,端起酒杯,葡萄酒里漾着甜香:“我很高兴今天能兄弟们重新相识,佩图拉博、安格隆、罗格·多恩,我与你们感到如此亲近,就像我们从未分离。马库拉格的葡萄酒中添加了蜂蜜,希望你们能喝得习惯,我亲爱的兄弟们。” 安格隆不太习惯地捏起他面前雕刻着精美花纹的奢华酒杯,决定今天喝这一杯就够。他必须打起绝对的注意力克制自己,才能不去思考马库拉格的贵族生活是否建立在下层民众的不幸上——即使基里曼已经迫不及待地和兄弟们半分享半夸赞了无数马库拉格政治中的清明爱民之处。 罗伯特的另一侧,多恩泰然自若地将酒精饮品如普通饮料一般分三口喝尽,接着诚挚地开口:“感谢你,兄弟。我能喝得习惯。” 佩图拉博相信罗格·多恩已经用上了他全部的礼貌。他小酌一口,偏头看向罗伯特:“马库拉格的蜜蜂养殖水平看来十分不错,我的兄弟。” “我们有完整的标准化蜂蜜产出流程,我想今天的蜂蜜来自乔乌斯区,”罗伯特在内务总管尤顿的点头中获得确认,“那里的工厂已经为元老院最高规格的宴席提供了多年的调味品。在夏季,我们会用乔乌斯的蜂蜜和阿斯特亚的胡椒一起制作冰激凌。” “如果诸位有兴趣,我会安排一次参观活动。”康诺说。 “若我在接下来的数日里不至于在军团事务中无从脱身,我很愿意游览整个马库拉格,毕竟我想不到任何能将我们的兄弟养育得更加出色的地方。”佩图拉博回答,让酒水轻轻地碰撞着杯壁。 相传酒水夺走一个人的理性时,他的身份将获得转换,而他的天性将在此种超乎寻常的投入与狂热中获得一种接近于自然状态的释放。这对于基因原体是不可追求的体验,而佩图拉博看得出在场几名兄弟都不是会沉醉于此的人——事实上,现在他所了解的原体里,乐于沉浸在放肆不羁的醉意之中的,恐怕只有鲁斯。 但他确实有段时间不曾在酒后的娱乐中获得感官与思想的碰撞和享受。实际上,从离开奥林匹亚算起,这段时间应当接近十三年。 康诺的神情在马库拉格收获赞扬后转向喜悦。 执政官欣喜地和尤顿对视一眼:“罗伯特为我们带来的,比我们能教给他的更多。他五岁就读遍了迪卡利翁图书馆里的所有典藏,十岁时就能一人驳倒整个五百人的元老院,甚至连我也一起击败了。” “他一直是个出色的孩子。”尤顿说。 罗伯特·基里曼将酒杯递给旁边的侍从。侍从打开特殊的保温器具,为执政官之子注满又一杯酒。罗伯特随后将金杯放回桌面,作为节制的象征。即使是元老院贵族,在贪杯而不自控时也会被逐出宴会。 “我只是尽我当尽之职,做我可做的事。有谬误进入我双耳时,我既有予以纠正的能力,则没有恍若不闻的资格。”头戴月桂嫩叶的原体摆出一张自谦的光洁脸庞,如石雕般的肌肤微微发亮——当然,夜色将至,园中石柱上安装的电灯正在静静地将电力转化为光明。 佩图拉博同样地放下酒杯。在身处泰拉的红肤普洛斯佩罗人的推动下,他对掺入糖浆或清水的葡萄酒的怀疑态度日渐加深。 +你的沉默并不常见,莫尔斯。+他寻找了一下在灵能频道中说话的感觉,在接入后发现莫尔斯一直没有关闭这条通道。 +因为我有个非常好奇的问题徘徊于心。+莫尔斯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桌上的面包和蔬菜,扣在锥形金杯上的手还未离开过桌面。+我问过康诺·基里曼和塔拉莎·尤顿,不幸未能获解,这或许是因为我提出的并非问题,而是经由提问的形式来抒发我固执己见的抱怨。+ 佩图拉博一时未能猜出莫尔斯又跳进了什么哲思的深渊。在他决定要不要追问之前,莫尔斯就拾起银叉,从桌上用作装饰的、以不同颜色的食物组成的宴饮者图案的手掌处,取用了一块兽肉。 +烤乳猪。+工匠说,+马库拉格的物产之丰富,着实令人感慨。+ 佩图拉博主动地退出了灵能频道。 又几句寒暄过后,前菜被移走,主菜一盘盘地端上石桌。 旧夜的分割与不同星球各自不同的自然环境催生了无数似是而非的物种,没有人能将银河系中所有可食用的生物重新编入同一的门类并有规律地以高哥特语创造学名。佩图拉博决定用他已有的知识去模糊地概括与总结这些桌上的食物,将其称为鱼肉、兽肉和未知的烤肉。 为了让基因原体感到满足,石桌上迅速被当做主食的面包、种种丰富的烤肉和同时作为点缀与食物存在的果盘填满。 “在马库拉格的历史文献中,记载过在人类历史的中端,我们学会了制作面包。”罗伯特看见了餐盘边缘绘制的早期面包机械,即奴隶用类似于桨的长柄木棍在筒中搅拌面、水、葡萄汁与啤酒花的图片,“在这之前,我们食用其他的淀粉制品。” “泰拉的档案馆里认为面包的发明大致在至今一万年前的纷争时代,这种食物的诞生源自一些特殊组织在进行生物研究时的副产物。不过我认为,如面包一类制作简易、易于储存的食品,真正的起源显然是人类文明中更早的某一节点。” “我们的文化中含有大量模糊未解的断层和残缺。”罗伯特遗憾地拿银叉取来一块面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接住他关于历史的讨论课题,“这显然影响着马库拉格文明的接续和发展。当文化对人们的塑造作用因为其本身完整性与一致性的损坏而丢失了它的超越性与向心力,那么人们向前行进的动力无疑会遭到削弱,而这种削弱又接着作用于文化本身,形成了一种相对负面的循环。” “有时我们也要创造自己的文化。”安格隆说,“一种彻底革新的新文明。” 罗格·多恩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这张石桌上餐盘内吃剩的骨头堆积最多的人,考虑到唯一能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因为过于华美的装潢和餐具而食欲不振,他正以一己之力对抗着此地食物的浪费现象。 他在侍从为他更换餐盘时找到了开口的机会:“首先,存活是文明的基础。” “你们在讨论创造和重新创造,但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基于现有文明的延续与发展,思考如何令文明恢复活力。在泰拉的图书馆中,我有时会思考是否存在着一种可能性,完整地整理从人类诞生至今的主要历史脉络,并以此为主干,逐步探究文明的根茎、旁枝、消失在时间中的枯叶和支撑文明存在的核心主干。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过类似的看法,罗伯特。” 佩图拉博将话题的线头接入手中,并将之递到基里曼处。罗伯特会是一个出色的辩论伙伴,他想,并且相信对方亦有同感。 “还有纠正和勘察谬误。”罗伯特·基里曼欣然接过话题,湛蓝双眼直直望着佩图拉博,“并破除神话和迷信的阴云,比如马库拉格曾有的一些显而易见离真相极为遥远的传说。我早已对这些和理性严重违背的言论,深感传递理智和客观准则的必要与紧迫。” 他显然依旧惦记着帝皇的帝国真理。看来那套光辉璀璨的理论对有些心中满载希望之人着实充满吸引力。 “让我列举一些例子。基于理性和知识去思考,我不理解那些爱情戏剧剧本里吸食血液怎么会让人交换记忆,宏大的战事记载中人又怎么可能做到在茫茫宇宙中靠着几句祈祷就令一颗与我们为敌的星球起火。还有马库拉格文化诞生之源的那座城池,怎么可能是由一对被狼养大的兄弟建造?和人类社会的长期隔绝无疑只会令凡人的思维彻底定格在野兽的层次。” “我赞同你的看法,罗伯特·基里曼。”一道声音从佩图拉博身边发出。“不过也不要否认例外的存在。” 这是罗伯特首次听见莫尔斯说话。他好奇地辨识着这个被佩图拉博称作“导师”的人富有特色的冰冷声调,并记住了他露出的那丝难以解读的笑意。 “你遇到过例外情况吗?”罗伯特问。“我会调整我的理论。” “哦,当然。”莫尔斯笑道,叉子挑起一块洒着砂糖和坚果的餐后栗子蛋糕,“我见过,佩图拉博也见过——我指的是黎曼·鲁斯。” (本章完) ------------ 第6章 马库拉格游记(4) 这场晚间宴会的最终走向无疑落在了佩图拉博的预期之外,因为有一个已经许久没有被提起,并且和马库拉格正在发生的事也没有半分关联的名字,突然之间就降落在了餐桌的中央。 黎曼·鲁斯,在场唯有佩图拉博和莫尔斯亲眼见过芬里斯狼王的真容,以及那匹野狼是如何在一场小宴结束后忽然带着整个舰队从泰拉启航,只留下马格努斯与他需要用喷火器清理的皇宫厨房;然而经由荷鲁斯与黎曼·鲁斯之口,分享到当年的原体小聚中的种种欢欣和趣味故事,确实在十年后又来到了马库拉格的餐桌上,将家庭聚会的气氛拉高到一种由衷的融洽层次之中。 “我想那是真的,罗伯特·基里曼,”莫尔斯举着酒杯,重心后仰,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椅背之上,“原体黎曼·鲁斯饲养的狼当然比野生的猛兽拥有更高的智力水平,而鲁斯本人则是不拘小节的代表。假如他们在芬里斯的同一处冰湖中共同让冰水淬炼强健的体魄,那么他们会在泰拉皇宫的同一个浴池里洗澡也未必不可。还有,蜂蜜酒不错,尊敬的马库拉格人。” “感谢你的认可,奥林匹亚人。”罗伯特回答,饮下他今天的第十杯酒,面颊因谈话间收获的欣喜而泛红。“我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带狼进澡堂……” “因为马库拉格没有狼。”莫尔斯将空杯放回桌面。“但我想很少有菜谱需要将狼端上餐桌,因此是否存在此类野兽,不会影响到你们的生活。” 佩图拉博瞥了一眼身旁边吃边专心聆听的罗格·多恩,和正在放空思绪的安格隆,用锥形金杯挡住微微浮现的笑容,不确定自己是否找到了当日荷鲁斯主持皇宫宴席时同等的喜悦。 按照原体的序列来计算,除去正巧错开了所有兄弟的见面时间的二号原体,他发现自己竟然算得上现今回归帝国的兄弟们之中的前列兄长角色。 这份突如其来的奇妙认知忽而从一个未曾设想的角度击中了他,并将他视野中的所有事物都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这也要考虑到马库拉格之月已在他们头顶徐徐而升,而洁白的装饰石柱与暗影中的苍绿草叶正从空中采下群星的明亮辉光。 “我也听说过一个说法,芬里斯上没有狼。”佩图拉博说,“不过除了黎曼·鲁斯自己,没人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像是政治或军事中的暗语。”康诺·基里曼猜测道,两名凡人偶尔地加入原体间的畅谈,心怀向往地借此触碰一个更遥远界域的边缘。而在场的原体们各有理由去喜欢这样能够与他们交谈自如的可敬凡人。 “我想不是,”莫尔斯轻柔的声音精准地扎进每个人的耳朵,“在我的观察中,那可能更接近一种对事物本质的考察及揭示。” “但那不可能是一句绝对的实话,除非其中部分词语的定义存在分歧。”罗伯特说,“你才说过黎曼·鲁斯是被母狼养大的。” “他甚至还有两个狼兄弟,”莫尔斯耸了耸肩,“总之记着不要邀请他去伱们的澡堂,尤其是在喝了芬里斯蜜酒之后。” “我们应该不会在酒醉后淹死?” “你不会想看见他把刚抓完烤肉的手拍在你的崭新浴袍上的。”莫尔斯在他的语气里添加了一点儿玩笑性的真诚,从罗伯特睁大的眼睛里获取了他的乐趣。“何况我并不那么确定,芬里斯蜜酒里的毒性是否足够让一名原体彻底陷入无意识的狂欢状态。”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聚会变成了鲁斯的笑话时间。”佩图拉博说。 “因为这里有一个隐藏原理。”莫尔斯的手指擦过金杯上沿,佩图拉博开始觉得工匠这个以就被弄出乐器般摩擦声响的技巧同样借助了灵能符文的辅助。“这样吧,我可以告诉你们,在两万三千年左右时,我杀了一整个巢都,以及一名锁匠。” “那个锁匠做了什么?”罗伯特情不自禁地问。 “你看,还是一个锁匠的故事比较具有娱乐性。”莫尔斯不快不慢地摇头,毫不遮掩他的笑容。 “不,我认为在这句话的隐藏条件中,你将一个巢都与一名锁匠平置于同一地位,这在语言上无形中突出了锁匠的……” “你要再喝一杯吗,多恩?”佩图拉博问。 “哦。”多恩把酒杯放到了侍者端来的托盘上。 莫尔斯笑了笑:“其实我也可以让这场聚会变成佩图拉博的小故事时间。尤顿女士,我们来到这里的路途中,你也提到罗伯特·基里曼童年时发生过不少值得家长骄傲之事。我们要进行交流吗?” “我的导师,你如果认为这能让我受到刺激,那么你就低估我了。” “那我要开始讲了?”莫尔斯在座椅中探出上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佩图拉博搭在扶手上几乎僵硬成了一块钢铁的手。 工匠收回上半身,在椅子里向下滑了少许,竖起放在扶手上的左手撑着头:“好吧,没有人想说笑话,那么我们不如讨论等待战争之子到来期间,要如何处理马库拉格以及整个奥特拉玛星区的发展和改革问题,并促成帝国与马库拉格的友好和建设性的合并谈判,争取达成一个符合双方利益的有效协议,维护双方财政稳定和经济增长,避免两相融合带来的负面影响,减少贸易摩擦和货币壁垒,发掘双边贸易机会和投资潜力。” “帝皇最近委派给你什么新的文书工作?”佩图拉博准确地找到了这番突然转折的来源。 “实际上,我只是帮助我们的帝国宰相整理了他的文件盒。”工匠做出一个打哈欠的示意,“但我现在倒不是在说笑。否则我们为何要在此秘密开会呢?” 罗伯特犹豫地向康诺递去一个眼神,康诺点头,尤顿则招来一个侍从。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桌上的空盘与剩余酒菜被撤下,随后侍从们纷纷退去。另外,这也让刚刚同意再喝一杯的罗格·多恩无辜地失去了他还未开始饮用的葡萄酒。 话题的转变之快令人意外,但莫尔斯正是能做出这种事之人。佩图拉博轻松地从脑海中切换出另一套思维以及与之相匹配的数据和例证。如果他今日携带了数据板来此,那么他现在就可以将头上的漆黑线缆接入数据板,向在场的马库拉格人们展示一些比起虚无缥缈的承诺和应允,更加具有实际意义的图表与综述。 铁之主欣慰地见到罗伯特·基里曼与他的养父母皆已进入谈判的状态之中,至于那个把话题抛到正式大会前的私下商议环节后就开始阖眼小憩的黑袍工匠,他决定给予无视。 “罗伯特与我们提到,马库拉格近日正在推进系统性的全面改革。”佩图拉博说,双手轻松地搭在腿上,“因此,我认为在改革完成前,与现有的马库拉格体制对话是低效而冗余的。真正对于双方协作的磋商,我希望在你们的改革局面稳定后,再开始进行。届时的对话代表应当不是我。由基因原体主导的军事体系,与帝国的文官体系是两套系统。” “诸位是希望在数年后,马库拉格焕然一新时,再重返我邦,接续此时的议题吗?”执政官谨慎而诚恳地询问。 “不,做出如此长远的约定毫无意义。”佩图拉博报以无所保留的坦诚。“我的期望是,你们尽快完成你们所需的改革,必要时可向帝国的军队索要援手。基因原体的母星自然拥有此等特权。在我们于附近星区忙碌至无事可做之前,我希望你们已经达成了内政的革新,这样罗伯特·基里曼随我们加入远征时,亦不至于对后方恋恋不忘,乃至对帝国暗生怨言。” 他无心在任何人面前摆弄政治伎俩。从他在奥林匹亚手握兵权开始,不,比那更早,从一开始,他就未曾对种种浪费建设效率、在暗潮涌动间消耗心力之事保有耐心。而在达美克斯和莫尔斯两人的无声庇护下,他轻松地保留了自己在此方面的坚持——原体突然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并且他庞大思维网络中的一个角落支撑了他此时的分心。 他的话立刻引来了头戴月桂冠的基因原体一个暗藏高兴的小小表情。 “感谢你的理解,佩图拉博。”罗伯特说,放心地让立场落在他的母星一边,“元老院会完成我们应做的工作,马库拉格将记住帝国的任何优待,并回以对应的回馈。但我有几项疑问。” “请说。”佩图拉博抬起手。 “第一,我想马库拉格有权知道帝国将在我们的附近星区忙碌何事。即使你们想要征服我们的附近星区,”说出这种无力抵抗的可能性时,罗伯特用练习好的冷静语气去掩盖他的担忧,“马库拉格也希望对此知情。” “第二,你们之前提到过,帝国分给我的军队将在一个月内到来。但整个星球的政治结构变动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完成,就算诉诸绝对的武力,也无法在短期内验证种种政策的推行效果,何况武力会让马库拉格改革在基础上埋入恶性的隐患,届时谴责与诡计将接踵而至。因此,我不可能在他们到来之时,就立刻带领他们加入你们的远征。” “如果你已将马库拉格周边星球视作你未来口袋帝国的一部分,我们可将此地留给你。你稍后可以画出你心中的区划疆域。”铁之主的思维速度让他看起来几乎像是早已准备好了问题的答案,“而关于第二点,你的解决方案是什么?” 在罗伯特的表情中佩图拉博能看见一种对未来的期望。“我想知道我的军队是怎样的人。”原体说,“那时我会在率领军队与推进改革的优先级之间做出抉择。” “改革不只是你的工作,罗伯特。”康诺说,看向他的养子,“马库拉格会在你离家时继续取得发展。” “但是假如有我的参与……”罗伯特听出了父亲的安慰。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工匠忽而开口,他依然闭着眼,手指在扶手上有节奏地无声敲动,“在你们开始发表一些听起来像是生离死别的依依不舍前,可以考虑一下帝国是有跨星系通讯的手段的?” 他引来了马库拉格人们的注视,很不幸地,这不足以让向来视礼节为无物的工匠睁开双目。 “在同一片星区内,星语者的效率还算不错;要是拖到战争之子把整片星区都纳入版图后,以至于必须真正地加入‘大’远征时,马库拉格的改革还没有完成,我觉得这不是帝国的问题。”莫尔斯说。 佩图拉博正准备配合黑袍工匠,担任一个展现天鹰包容与仁慈的角色时,莫尔斯又出乎意料地把一件新的事抛给了他。 “还有你,佩图拉博,卡丽丰的回信已经送到铁血号了。她在交付了一份外交通用辞令并询问你为何突然想起此事之余,还递交了新的特殊事务。” 一些金色的光芒在莫尔斯指间缠绕。工匠堂而皇之地动用着超自然手段,读取轨道之上正被战争铁匠捧在手中送往佩图拉博办公室的那份报告。 罗伯特·基里曼看着那缕显眼的光束,默默地对帝国真理在心中增加了一些备注。 “卡丽丰说,最近奥林匹亚附近的梅拉塔拉不远万里向洛科斯王宫递上了一份文书,标题是‘梅拉塔拉星团公民请愿’,内容是他们星团最近以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投票通过率,申请加入一个以奥林匹亚为主导的星球联盟。她不确定帝国是否会允许你的星球开始扩张独属于原体个人的影响范围,因此暂时没有接受。” 在佩图拉博的惊讶中,莫尔斯睁开眼,以符文构成的金色光芒从他眼中褪去:“你不如趁着马库拉格做他们自己的事时,看看奥林匹亚的发展,我的奥林匹亚之主。” “安格隆,”莫尔斯接着点到了另一名原体的名字,“努凯里亚的文化和奥林匹亚与马库拉格各有相仿之处。虽然你无意扩张地域,但我个人依然建议你看看这两边的发展方案是否有可以参考之处。” “至于罗格·多恩……” “山阵号该做例行清扫了。”罗格·多恩主动地给自己找到了事情去做。 佩图拉博迅速意识到他的兄弟指的究竟是什么,此时可没有金杯能帮助他遮挡笑容了。 (本章完) ------------ 第7章 马库拉格游记(完) +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你正在因劳累而变得索然无味,马卡多。+ +帝国宰相的生活方式……被帝皇为……带来的工作决定了,工匠。+宰相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即使正在通话的两人皆是人类所能触及的巅峰灵能使用者,但跨过半个银河的对话还是颇有挑战。 他们可不是帝皇,能顺着莫尔斯搭建的精神通道,在无数光年之外直接抛出一个几乎与常人相仿的分身,和他的子嗣进行一场和谐的亲密对话——莫尔斯已经开始思考该如何将人类之主喊到马库拉格来,用他百战百胜的光辉将罗伯特·基里曼的心彻底勾到人类帝国这艘庞大的战船上。 +哦,也许这听起来不太礼貌,但‘索然无味’这一形容词的确是用在你本人而非你的生活之上。+莫尔斯纠正了马卡多的话,+我刚刚和伱详细地讲述了佩图拉博是如何顺利地将一整个星团接入他的奥林匹亚政治体系之中,而你却连一句称赞都没有。+ 马卡多送来一声深切的叹息。 +财政部已经为了税……送上十余……简报,我该怎么称赞你的……呢?+ 莫尔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让他的行为看起来像是街上平凡路人会做的小动作,而非自言自语精神失常的重症病人。 +我会和佩图拉博转告税务问题,宰相。+ 他抬脚离开马库拉格的公共浴室门口。 在他这时长达到半分钟的驻足中,他已经遗憾地意识到,自己或许的确不应当在捏造身躯时犯了懒惰的罪过,以至于现在见浴室而不能入。 距离浴室三十米的范围之内,莫尔斯找到一家小酒馆,看着露天的炉灶中正在翻滚的肉汤与朴素墙壁上店主用心绘制的无花果、香肠、奶酪、蔬菜等装饰团,决定于此解决一顿久违的夜宵。他恰巧不需要一个自带典雅喷泉与小型花园的高端场所。 低矮的桌椅被布置在吧台外侧,在这里坐下,能够看见幽深的夜幕是如何锐化了元老院外金色雕像额头上环绕的月桂冠枝叶边缘,马库拉格的几个大型公共场所窗内亮起的明黄灯火,又是多么稳定地在大片住宅区的后方闪烁。 莫尔斯用本地的语言乃至和马库拉格公民融为一体的口音,要来一份葡萄酒、炖菜和麦片粥。 他的着装形制本就与马库拉格文化相近,店主丝毫没有怀疑他自银河深处而来,只将他当做本地的陌生公民,问他要不要进到室内,像在家中一样斜躺在长椅上用餐。莫尔斯用微笑回绝了他。 +你今日的夜宵是什么,宰相?+莫尔斯问。 +泰拉正是午餐的时间。+ +那你今日的午餐是什么?+ +我还无暇享用早餐,工匠。+马卡多回答。+法务部正在将更多的程序问题置于问题本身之上,根据今年修订的第一百七十套暂行规则,我们有超过十分之一的财年报告提交程序本身不符合流程规范,法务部提出应该将这一部分报告尽数打回,并对相关官员进行撤职或留待查看。+ +哦,那你工作吧。+莫尔斯拿勺子搅动着他的麦片粥,谷物的气味贴近了他,而温度则顺着上升的热气攀进他被黑布包裹的手掌。他忽而有些怀念皮肤接触温热的陶碗后变得温暖而湿润的记忆,虽然这些生活中的细节早已离他远去。 不过想到马卡多还没吃早饭,这些感伤立刻烟消云散。 与奥林匹亚夜间唯有风声吹过城外林木的寂静不同,也有别于因威特被猛烈的寒风彻底灌满的街道,马库拉格的夜晚已经成为它如今繁荣隆盛的发展状况尤为直观的佐证。 来自马库拉格内外的地方商人在城市中聚集,在香料、丝绸、农产品和其他的众多珍贵商品投入次日的市场交易之前,获得一晚可被称之为庆祝的小型宴席。 短距离航行科技带来的旅行者从太空港口离开后,也来到城中的长街,寻找衣食、住处和夜间的娱乐。 在餐馆中,人们在豆类与肉类小菜的香气里喝酒至微醺后,毫不意外地享受起议论哲学与政治的世俗乐趣。 在一些难以解释的神秘传播学原理作用之下,某一政体居于统领之位者的决策,往往能在被民众部分知晓的同时,引发众多扩展性的议论,何况马库拉格的宽松讨论氛围向公民的泛泛议论提供了极佳的土壤,而罗伯特·基里曼与康诺·基里曼更是干脆利落地公布了近一月来的改革方向,以此争取民众的支持。 一碗粥还没喝完一半的时间里,莫尔斯已经听见他身边的那桌今日休假的士兵,就元老院新调整的三分之二投票通过和绝对多数通过两种议事规则,展开了各种富有想象力的猜测,比如那五百个“上面的贵族”中是否恰恰有三分之一与康诺·基里曼政见不合,而那头像印在马库拉格硬币另一面的执政官嘉兰在这次改革中的销声匿迹,又是否明示了双方的摩擦。 “这次你总该猜错了,马尼奇诺,”工匠听见士兵中的一个人说,“我姐夫的父亲那天正巧在元老院看门,他亲眼看见两个执政官站起来相互握手。” “我可以做证,”另一个士兵大笑着靠在酒馆门口的马蹄铁标志上,陶杯里盛着热水,“我姐姐的朋友的妹妹的丈夫认识一个议事厅的清洁工。” “得了吧,朋友们,我今天晚上就回去问问嘉兰本人他有没有和康诺·基里曼握手。”高个儿士兵马尼奇诺咧了咧嘴,“我敢说他们肯定不是一条船上的水手。我请你们再喝二十第纳尔的酒。” “你小子,”一个老兵锤了一下马尼奇诺的肩膀,“拿着从我们这儿赢走的钱请我们喝酒?” 莫尔斯听了一会儿,麦片粥和炖菜都经过弯手柄的汤匙输送,逐渐消失在他口中。他不确定自己模拟所得的鲜美味觉是否真的是这些菜应当有的滋味,其中又有多少诞生于自己无意中的美化。 此时这群士兵的话题已经跑到了隔壁星球上发生的内战是否来自于元老院的秘密挑拨,令人啼笑皆非之余,也验证了马库拉格的这一段改革时期是何等和平,以至于这群马库拉格兵都有空从军营里跑出来在街边大啖烤肉痛饮美酒。 他端着酒杯站起,走到这群士兵桌边。 “马库拉格的朋友们,”莫尔斯用上一种对马库拉格而言口音浓重的腔调——好吧,就是努凯里亚风格,“我来这里旅游。听你们这样说话,难道马库拉格最近的政府不稳定吗?我的兄弟和我说,他想要来到这里,和马库拉格做贸易。我没有听说过,这里的局势还适合贸易吗?” 几个士兵相互看了两眼,打量着莫尔斯黑袍边缘的金丝花纹。 “我看起来有什么不对吗?”莫尔斯维持着他的腔调,装出一点警觉,“这里可以讨论马库拉格的执政官们,对吗?他们没有自己的秘密监视部队吧?” 马尼奇诺率先为莫尔斯做出回答。“当然没有,外乡的朋友。马库拉格很欢迎商人,执政官的新政策对外乡人有单独的照料,它就贴在门口的公告板上。如果你们来这里定居,只要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元老院还会把多余的土地分给你们。” “谢谢你,士兵。”莫尔斯像一个真正的凡人一样略微弯腰,向士兵们表达谢意。“我会再到处问一问。” 莫尔斯喝完了杯底剩下的两口甜酒,把酒杯轻轻地放回桌面,转身步入街道。 夜晚的明亮灯光依然落在他的黑袍之上,而集市的喧嚣还未到复归平静的时间点,因此他称不上是步入了茫茫的夜色。 +还在听吗,马卡多?+他问。 +不在。+宰相和缓地回答,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终于和法务部解决了彼此之间的纠葛,+还有什么疑问,工匠?+ +没有了,宰相。晚安。+ —— 蒸汽在浴室中缓缓蒸腾,模糊了墙壁上装饰的精美壁画与各种镶金嵌银的华丽图案。价值无法计算的金银制品和极尽精巧的兽骨雕刻被放置于这间不大不小的私人浴场周边的黑曜石方形矮桌上,与某类经过基因选育出的幽深琉璃般的青蓝花束相互映衬。温热的泉水对于本就不易沾染污垢的基因原体而言,成为了一种更为单纯的享受。 罗伯特·基里曼在浴室中扮演起指导者的角色。找到一个合理的机会,和比他更年长的兄弟们侃侃而谈,并不是时时都能做到的,更何况他的三个兄弟中有一人名叫罗格·多恩。 白发的原体似乎永远不会改变他如坚冰与顽石一样直言不讳的性格,他的理性令罗伯特十分赞赏,但有时,罗伯特也不得不承认,还是与佩图拉博共处更有利于把自己的心理状态稳定在一个相对健康的水平中。 基里曼从水中站起,踏上洁白的石阶,踩在浴池边铺好的地毯中抓起毛巾蔽体。他回过身,邀请水池中的兄弟们跟他一起走。 “我们可以去冷却的房间里休息一会儿。之后我们去温水池里,涂一些精油,再沐浴一次。” “在奥林匹亚,我们也有些公共的浴室。”佩图拉博说,“但如此正式地对待洗浴之事,还是我数十年中的第一次。” 罗伯特摇了摇头:“我们会在这儿议论许多事,元老院在浴室中商议第二天的提案将由哪一方的侍从呈递。” “人们无法在浴室中兵戎相见,而徒手搏斗的效率总是远远低于兵器。”佩图拉博回答,取来他的毛巾揽在腰间。“虽然我们这些基因原体,即使双手空空,对凡人也是一种无法反抗的威胁。” “正是如此。除却童年时期的寥寥几次洗浴,我并不与他人共用一处浴池。今日于我而言,同样是数年间的首次共浴。”罗伯特用手指勾起他的金叶桂冠,压在沾满水汽的潮湿发丝之间。 “看来我们都是第一次这样做。”安格隆说,一甩毛巾,雪白软布恰巧环绕在腰间那一圈猩红的疤痕之下。 罗伯特等待着池子里被热水泡得面色难得红润的白发原体走出浴池,忽而片刻担忧自称来自冰雪世界的兄弟是否会因长时间的热水浴而头脑眩晕。他旋即抹去杂念,坚定地让理智帮助他选择了对基因原体体质的充分信任。 罗格·多恩照着兄弟们的样子系好毛巾,收紧毛巾时认真得就像在制作一件手工艺品。 “是的。”他说。 几个原体在温热空气的覆身包裹中,坐在浴池周围的长椅上,稍稍散去身上的热气。 小型的餐桌上摆放着一些准备好的清凉水果,佩图拉博选择了那一碟绿葡萄,感受到果汁落进喉咙,无声地滋润着他的舌根与食道。他吐出葡萄籽,扔进空碟之中。 基里曼开口说:“很久以前,马库拉格贵族用餐时直接把骨头或贝壳扔在地上,等待仆从过后清理。这是在我降落于此之前,就被纠正和废除的习惯。” “这不是一件易事。”佩图拉博说,“其严重性不足以立法,也难以纠察。” “当执政官有意识地减少了开展宴会的次数,并率先坐得端正后,我们证明马库拉格人的肠胃不是天生就适合半躺着进食,或者通过反复催吐来吃下更多的食物。” “你为此感到自豪,罗伯特。” 罗伯特·基里曼露出一个谦虚的笑容:“这既是那位当政者的高贵之处,也是文化的自我迭代性和历史发展导致的必然。每一场改革都只能在改革被真正需要时成功。” “要看得出人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安格隆低声说,“要看清他们的心。” 佩图拉博在吃葡萄的间隙开口。“当然。”他说,“你在民间的呼声很高,罗伯特。有不少人希望你成为下一任执政官。” 罗伯特没有因此感到高兴。 “我需要知道远征是否允许我兼任执政官一职。若我无法作为执政官而尽职,那么,”他停顿了一下,“我不会担任马库拉格执政官。” 佩图拉博的目光扫过罗伯特头上戴的桂冠。他今日倒是没有佩戴绿叶冠,一顶金冠替代了它。铁之主意识到这是元老院议会的身份证明,不确定这是否属于某种最后的纪念。 “不必过早地忧虑,罗伯特。”佩图拉博笑了笑,“明日好好休息,后天你的军队就将在你面前接受检阅。” 他放下只剩葡萄籽的空碟:“我现在更想知道,涂精油是怎么一回事?” (本章完) ------------ 请假条 那个,请假一天( ------------ 第8章 战争之子 罗伯特·基里曼驻足在马库拉格议事厅的沙漏边。 沙漏有一英尺余高,被放置在大厅侧边的金属小桌之上,底座严丝合缝地嵌在小桌中央以抽象植物纹饰雕刻的圆形凹槽中,在元老院侍从的日日擦拭下,铁质亮银框架和它表面精巧的纹路共同幻化成一场凝结于金属之内的风暴。 框架之内,通透的水晶中,细沙早已全部穿过中心的细孔,在沙漏底部堆积成沙丘。 没有人会去翻转这只沙漏,因为作为一件昂贵的工艺品本身就是它的价值。它尽到自身被赋予的职责,并且做得很好。不会有人冒着破坏沙漏的风险——哪怕这项风险微弱到不必被真正计入,去翻转它,让细沙重新地落下、排布,在一段漫长的重力作用时间后,落成一堆与先前仿佛毫无差别的全新沙丘。 理论上,若一种行为不能改变某件需更新的事物,它就不必被实施。 罗伯特的视线划过元老院的地面,而大厅入口的寂静则作为讯息本身传递至他的脑中。 四下无人,他抬起两张座椅放到一旁,静悄悄地在经历了晨间清理后的光洁地面上坐下,如此才能让他庞大的身躯适配于此地桌面的平均高度。 他把记录着第十三军团历年战斗报告的文书放在长桌上,一份份地展开。用作标注的红蓝墨水跟随纸张渐渐在这张橡木长桌上占据了足够大的空间。密集的批注、大量的勾画与整齐的黑色印刷字组成了庞大的迷宫,他的手指在纸张表面悬空移动时,就像在这座迷宫中寻找着一个遥远的出口。 第十三军团,一个组织结构严格忠于《战策基理》要求的独立军团。从军团的结构中,罗伯特·基里曼看见了帝皇及他自己或许拥有的一个议会或者一群顾问集中构建军团早期标准模式的影子。 这支军团的战士们被组建成以千人为一队的连队,十个连队又合并为一个战团。 除此以外,许多连队都配备有大量的灭绝性武器:造成直接爆炸的摧毁性动能武器,散布燃烧与杀伤的白磷火箭弹,与无情的辐射发生装置。每一个被前缀和后缀装饰的哥特语单词背后都藏着一段文明的破灭。 罗伯特的手指停在一个被蓝色墨水圈出的单词上。 战争之子。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绰号、第二个名字。 近赤道的潘波克罗部落,萨拉贡飞地的战争家族,米达弗里克的巢都与高加索的食人部落,这些战士来自泰拉的不同地区,却在战争的锻造下重生成一个整体——绰号的由来又限定了军团本身。语言和符号将一个思维难以表述的概念框定并简化。 当他们获得了战争之子的名字后,没有人再看得到他们曾经的模样、除战争外更广阔的个性与包含了未来的可能性。人们能看到或感受到的只有一个叫做“战争之子”的词语,就连他们自己也一样。 罗伯特·基里曼为此担忧。 他收起文件,将座椅归位,在人们开始寻找他之前去往他的办公室。 三十分钟后,侍卫会敲响他的门,他这时会提出更换衣服,穿上尤顿为他挑选的一套天蓝金边战甲,用绿叶桂冠象征他以个人而非马库拉格议会的身份成员与军队会面。他的军队在马库拉格那四分之三被岩石覆盖的地面与他相见,地址选定在曾经的一座大型军事学院旧址之外,于见证马库拉格繁荣的核心区域之前,首先认知原体母星的荒凉山地。 他要审阅他们中的每一个连长,尊重并赞扬他们的军事编制,但接下来不怒自威地赋予他们自己的战争准则。他介绍马库拉格的纪律、秩序和荣誉,用命令表达希望,要求战争之子学习马库拉格的文化,转变他们对文明的看法。拉波尼斯山谷将被划分给这些战士,堡垒将要被建造,要塞会以赫拉命名,令战士有如回归第二母亲的胸怀。康诺·基里曼说他正是受了梦中的启示,在拉波尼斯山谷的赫拉瀑布旁边找到了一个金发的婴儿。那时山泉水的雾气正落在他脸上。 他要像站在元老院中一样演讲,重点是信心、谨慎和诚实。他会在演讲开始的前十分钟里表现得平静而喜悦,接着他同时抬起左手和右手,做出一个托举的动作,然后转变话音,根据他们的态度临场决定宽容与严厉之间的配比。 最后他立誓投入帝皇的远征,用激昂而满怀激情的声音去调动他的数万个战士的情绪,宣布自己未来的战绩将使战争之子获得光荣——他现在知道这些战士退出了一个他们将要参与的战争任务,为了见到他。他不知道这其中包含多少被迫放弃功勋的怨言。 他计划好这一切。 当罗伯特·基里曼的步伐迈过沙漏时,他看着那些沉底的细沙,忽而伸出手,把沙漏翻了过来。 履带在马库拉格城外压过荒草,碎石被扬起,风卷起尘土。透过窗,罗伯特·基里曼看见自己的面部倒影和窗外的景象重叠。 他听见自己还未开始的演讲在耳畔回响:“对仍在银河的光辉未及之处饱受困苦的人类世界,被异形种族与自然或人文环境的残酷而奴役的文明,我们将带去援助和革新;对那些与吾等为敌、无可救药的敌人,我们给予灭杀和死亡。我,罗伯特·基里曼,人类之主帝皇的第十三个子嗣,在此宣告加入帝国,向吾等共同的理想献上忠诚。我的军团,我们将在大远征中并肩作战。” 他耐心地校准着这套文稿中的每一个词汇,用最好的演讲规律去完善与调整每个发音的抑扬顿挫。他想知道佩图拉博拧紧他的手工机械上最后一枚螺丝时是否有他此时的严肃,这不是一种攀比,实际上,他认为这是自己过多忧虑的体现。 等一等,他也许可以添加一行表现解放和仁慈的语句。安格隆在前天夜晚的浴池中毫不避讳地介绍了他腰上的凯旋之绳和与之相关的种种苦难。那么他可以向他兄弟已知的成功案例进行学习。 舱门在一个恰当的位置打开,将原始的岩石送到罗伯特·基里曼脚下。 他没有要求地毯、鲜花与特殊的欢迎,在马库拉格的文化根源里,在纷争年代过后日渐增长的繁荣尚未包裹这颗星球的时候,人们推崇克己、简朴与纪律,而对技术进步的依赖则被看作不和谐与道德的下滑。罗伯特认为这是马库拉格人位于一个低物质产出的大环境时对自身精神需求主动做出的削弱和消减,虽然其中仍有可取之处。 他看见一些战士在载具的侧面等待着他。罗伯特忽然发现战争之子比自己想象得要矮:他确实错误地期待了一些经过基因改造的、更加高大的战士,想象着他们的头盔顶部也许能与自己的下巴持平——不过他们并没有比凡人高太多,不是吗? 基里曼重新修正自己的想法,当他在下一秒做好了最后的准备时,他走向这些来自那个传说中的泰拉的战士们,试着透过头盔和厚实的装甲去辨别他们的态度。这不是一次成功的尝试,即使是基因原体,也不具备透过陶钢视物的本领。 “战士们,我是罗伯特·基里曼,你们未来的长官。”他对着这些应当是各连队连长的士兵做出一次简单的问好,等待反应。 下一刻,在基里曼骤然僵硬的身躯之前,数十名坚甲披身的士官忽而齐刷刷单膝跪倒,异口同声的呼声在空气中产生了久久不散的共鸣:“父亲!” 父亲。这个词引发了罗伯特胃部的一阵剧烈收缩。他们是战士、老兵,独立的人,从战斗记录看来,绝大多数甚至比基里曼自己要年长。他险些想象了一个拥有像马库拉格辩论家一样的长胡子老兵喊他父亲的模样,并开始在心中感谢他们戴着头盔。 “你们是优秀的战士,即使你们的基因链条中存在与我共通之处,我知道伱们拥有生理上的亲生父母……”罗伯特正要接着劝战争之子们不要喊他父亲,但一种不好的预感迅速抓住了他。 他一边急忙把这种预感划进经过理性在潜意识中解析庞大感官所得信息和整合结论产生的客观经验,一边转变口风:“不论如何,自今日起,你们已是我的子嗣。” 这些铁甲中纷纷传来窸窸窣窣的气流声,基里曼迅速收到士气极高的回应:“是的,吾父!” “带我去见我的战士,士兵们。” 罗伯特希望自己正在加速的响亮心跳声没有被这些听力超群的战士们听见。 这些战士是如何做到张口就喊一个初次遇见的陌生人父亲的!至少他想不出要怎么做到,在未来称呼帝皇时,把他的养父康诺·基里曼抛在脑后。 站在一块巨型岩石的边缘,填满整个山谷的两万余名战争之子仿佛在朝他靠近。他们自称与罗伯特·基里曼血脉相连,认为自己是他的后裔。 罗伯特让脚下的坚岩撑住自己,举起一只手挥动。数万人注视着他,紧绷神经,将沉默注入空气,世界在他们身后轻微地震动。当罗伯特放下手掌时,一道无声的信号被递出,基因原体听见了战士们的呼吸。 在他们呼吸的节律中具有一种特别的力量,透过这些吸气与呼气,另一个世界的景象穿越原体感觉的轮盘,将眼前的万事蒙上一层暗淡的褐红色泽。他看见灾难在星球表面的动荡,被投入死寂的暴乱、叛变,在辐射下融化的骨骼和荒芜的大地。横亘现实的仇恨和愤怒在灭绝之举下消失,战火将文明焚烧成沙土,沉积在世界的底层。 罗伯特·基里曼深深地吸气。他沉下心,和军团一同呼吸,慎重地寻找着自己位于军团之中最恰当的那个形象。 他不是他们兄弟中的任何一个,他的军团也和他已见的三支军团不同。他并不真正拥有一个能够学习的对象。康诺·基里曼与塔拉莎·尤顿教不了他,他的兄弟们也教不了他。 这是他的队伍,他的属下,他力量与意志的延伸。他接下来说的每个单词将同时是对他自身的定义,语言的力量将前所未有地强大,以至于他接下来的概括将足以为数万个超越凡人的战士,乃至从今往后的无数场发生在银河全部角落的战役奠基。 他感到紧张。 随后是兴奋。 这些明亮而有力的情绪一经挖掘,就迅速蓬勃地成倍增长,如同嫩芽顶翻碎石,封冻的河流击垮下游的冰面。 从马库拉格开始,到整个奥特拉玛,再继续延伸至奥特拉玛之外,这支军队的攻击性和决心将无坚不摧,而他们将要拥有的关于克制和纪律的特性,将帮助他们成为扩展世界的一根得以收放的长矛。 更广泛而多样化的文明与更美好的生活将如同光明一样不可阻挡地扩散,即使他们如今只有两万余人,而曾经的毁灭作战在这支军团上留下的烙印亟待移除——这依然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他开始对未来充满希望。 “战争之子们。”基因原体开口,日光点亮头戴的绿叶桂冠,他的声音如洪流,“我是罗伯特·基里曼。” “你们来到这里,找到我的存在,等待我的指挥。但在此之外,我希望知道,是否还有其他的理由推动你们来到马库拉格。我希望知道,你们带着什么样的意图,怎样的目的,哪一种的假想,或对何物的信念而来。” 他给出一个停顿。 “我不期待你们现在就给我一个精确的、深入的答案,但我现在将要告知你们,假如你们想要回答为战争而来、为服从而来、为命运而来,那么你们的到来将成为一次毫无意义的浪费与带有错误预设的朝拜。因为我们接下来要探讨的内容,将与战斗本身无关。” “我不会立即改变你们已有的编制,也无意变更你们的职位与头衔。所有关于战斗的具体实践都将在理论获得验证后进行。” “今天发生在这里的,只是一场宣讲。一次指引。乃至一次帮助。我希望所有人明白我的意图。因为我需要你们真正地理解战争的目的、它的运作过程与它能够达到的结果。这是我们未来合作的根基,是我们军团将要通过深入探讨而获得的行为本质。” 他想到那只沙漏,想到它的翻转。同一捧细沙重新落下。 “在一切开始之前,我将给你们一个新的名字。极限战士。记住它。因为我的讲演将由此出发。” (本章完) ------------ 第9章 怪物 随着在空中亮起的屏幕逐渐变暗,窗帘在金色浮空链条的牵动下向两侧拉开,阳光扫过黢黑的室内,重新照进康诺为基因原体们准备的贵宾客房之中。莫尔斯收回缠绕着符文的手掌,深深呼出一口气。 随后,他打了一个哈欠。 “三个小时。”工匠说,“整整三个小时,从名词解释扩展到语义分析与词根溯源,再延伸至文化论断和文明的筛选、延续、发展和毁灭,接着是浅谈大远征对人类文明造成的影响和帝国真理的必要性……” 他打了第二个哈欠。 佩图拉博仿佛恍然从某种深思的冥想中苏醒,猛地坐直,随后迅速找到放松和严肃的分界线:“以及对灭绝性武器的取舍和暂时保留,和最后的对理想宣誓。你其实可以专心听他演讲,他的讲稿经过深思熟虑和精心打磨,层层推进,且具备足够的思想广度与深度,是不可多得的范本。” “哦,我不是辩论者。”莫尔斯拉着扶手将自己在座椅中往上挪了一点,“我是一个不可动摇的顽固派,我的大脑自动地挑取着每一条在罗伯特·基里曼的理论框架下契合或反对的学说或实际证据。这很消耗精力,铁之主。” 佩图拉博选出一个挑剔的眼神投向莫尔斯:“你不可能因这种程度的思维训练就感到疲倦,莫尔斯。我觉得你的抱怨听起来像是对自己顽固头脑的隐性炫耀。” “哦,我太忙了。”莫尔斯摊开手,又开始装模作样地顺着座椅下滑。“伱很难想象马卡多能在灵能频道里和我共享了多少份重要文件。假如我早知有此一日,我必然不可能让马卡多对我拥有如此等级的信任。” “这不可能。”多恩忽然开口时带来的震撼效果,往往与身边口吐人言的一根石柱或一张石桌造成的印象里类似。“在上一次我们进行的对话中,你抱怨过远程灵能通讯时带来的跨域不稳定性。帝国宰相不应当用稳定性和传输效率都过低的通讯方式,强行要求合作进行一组单人即可完成的紧要文书工作。假如你需要休息,你并无必要另外寻找理由,莫尔斯。” 工匠露出一个微笑。“有没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单人完成不了……好吧,可能性不高。你对这场演讲怎么看,罗格·多恩?” “罗伯特·基里曼具备出色的理论基础和政治才能,他的谨慎措辞和论证形式值得赞扬,但他对一些问题的看法揭露了他在世界观上的天真。”罗格·多恩客观地回答。 比起一边听一边分心,在自己的广阔思维中深度沉浸,于大脑里完成了一整场奥林匹亚特有的辩论盛会的佩图拉博,白发原体可能反而是最认真听讲的那一个。 至于安格隆,他不在这儿。 也许是终于对马库拉格的贵族生活耗尽耐心,在那次集体沐浴后,卡恩已经把红砂之主接走。如今他的远征舰队大概正在奥特拉玛的其余部分巡游。 “我喜欢这个词汇。天真。”莫尔斯说,“这反应了一种奇异的褒贬两面性,即天真在造成实际损害前是受称赞的,但在任何人的利益受损害后,天真会立刻被称作罪恶本身。” 他打了今天的第三个哈欠,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再加入一勺蜂蜜,轻柔地摇晃。 “我不是在诅咒什么,或者像一只黑鸦一样做出探索以太汪洋所得的预言与解析,我也相信那件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他顿了顿:“但我不想看到吞世者的事情重现。” “罗伯特与安格隆不一样。他无疑是一名成功的管理者,习惯了将下属置于律令清晰的管控之下。” 佩图拉博说,安格隆的缺席给了他表现得更加坦诚的平台。 “假如你认真听了,你就应该听得出罗伯特·基里曼施加在现在的极限战士身上的影响力。但你在打哈欠,莫尔斯。” “事实上,我还是听了。”莫尔斯靠着墙壁慢慢地饮酒。 他昨夜通宵修理了自己的味觉系统,尽管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时的味觉水平是否已经和常人持平。 “一开始就抛出新的军团名是整场演讲最精彩的部分,那意味着对责任的积极承担,和对那群第十三军团星际战士的接纳。但三小时还是太长了,罗格·多恩用了多久?一小时?” “是的。我无意打乱原本的工程计划。” “值得夸奖。考虑到这里有一个带着他的子嗣从清晨熬到傍晚,又从傍晚画图纸画到清晨的人。” “咳。”佩图拉博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结合圣堂宣誓前置的数小时长跪,每晚罗格·多恩用在这件事情上的总时长远超任何基因之父与子嗣的会面耗时记录。” “那是必要之举。”多恩平静地说。 莫尔斯笑了笑,回身勾了一下酒壶的把手,酒壶立刻被施加了一种违反现实物质规律的力量,平稳地飞向两个相对而坐的原体中央。 佩图拉博和罗格·多恩互相投出一个竞争性的眼神——具体体现为佩图拉博周身沉稳的气场压低至可谓低沉的程度,而多恩那副实际上永恒不变的冷酷轮廓在对照之下硬生生被衬托得更具侵略性。 然后佩图拉博拎起漂浮在中央的酒壶,先为罗格·多恩倒了一杯,再给自己倒酒。“多谢,莫尔斯。”铁之主说。 莫尔斯伸出手,酒壶自动飞入他掌心,接着被放回置物架。 他侧耳听了听走廊上的动静:“是执政官们。” 佩图拉博端着酒杯,向后轻轻地靠在椅背上。罗格·多恩没有动作,这些事不足以让他表现出专门的迎接姿态或威严气势。 约三十秒后,门口传来敲门声。 “两位执政官,请进。”铁之主说。 先出现在两位原体面前的,是相对熟悉的康诺·基里曼,服装整肃,姿态庄重,面容虽不再年轻,却只是有效地增加了他的稳重与岁月刻痕背后的柔和。这名中年男人的激情藏在双眼底部,又通过他所有与外表不相称的大刀阔斧之变革展露在整个马库拉格之前。 “基因原体们,”康诺·基里曼说,“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马库拉格的另一名执政官,嘉兰。” “请。”佩图拉博说,抽空让余光扫向莫尔斯刚才的所在地。 工匠又凭空消失了。也许没有谁能在这种需要装腔作势的外交时刻把他找出来。 执政官嘉兰,头像印在马库拉格硬币另一面的统治者,昂贵的紫袍笼住他略显肥胖的身体,而他紧绷的表情则锐化了他忽而增长的恐惧——面对两个巨人时,那种人类无法抵抗的生理恐惧。 马库拉格双执政共治的体制来由如今已无从考据,但这项制度的优势与弊端正伴随着变革的推进而愈发明显。罗伯特·基里曼用了一半的时间在元老院里说服、拉拢、分化嘉兰与他的贵族支持者。佩图拉博一度惊讶于自己的兄弟竟然没有考虑过将这位麻烦政敌的头像直接从硬币上抹去。不论如何,这不是他的领土,所以佩图拉博不会插手。 “两位帝皇的使者,我为能够与你们相识而感到荣幸。”嘉兰说,这是他与基因原体们的首次相见。罗伯特不能算,他从那个金发青年尚未成长时就认识了他,那时罗伯特·基里曼还没有具备今日的威慑力。 “好。”佩图拉博说,华贵的金杯端在手中,被粗大的手指轻轻拨动,像随手摆弄着一件小小的玩具。 “有何要事?”罗格·多恩简练地问。 两个相近的存在,相似的形体,声音从同等庞大的胸腔中震动着传出,仿佛从基座上堂皇走下的雕塑,或击破绘有油彩壁画的厅堂墙壁阔步迈入废墟的巨像。冰冷,纯粹,无瑕,超凡至一种专横而残忍的程度。 “没有,”嘉兰说,声音听起来极为干涩。“只是两位到此已有一月,身为执政官,我今日方来迎接,实感愧疚。” 佩图拉博在开口前思考了许久。他的表情压低了整个房间的明度。他的注视中毫无仁慈,就像铁锤压在薄片之上,施加着一种可怖的掌控力。 “这就是你要说的吗?”铁之主问。 “我很抱歉。”嘉兰回答,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微微地颤动着,他几乎不能从佩图拉博的凝视中抽身。 “你很抱歉。”原体重复了一遍,忽然微笑了。 佩图拉博点了一下头,这个微小的动作霎时撤走了所有被释放在外的力量。他缓缓地前倾身体,移动那双冰冷雪山一样的浅色眼睛,不是对着嘉兰,而是面向罗格·多恩,另一个磐石般冰冷的巨人。 在两个巨人中间形成了一种紧密而不可分的气场,在那片沉重而凝滞的空气中唯有巨人们自身能够享有自由行动的权力,也唯有巨人彼此有资格获得对方的注意力。 嘉兰意识到佩图拉博甚至没有再看自己一眼——当另一个巨人从未将目光投向他。他们彼此的信任在执政官眼中折射出的唯有对他的轻视,而他甚至不能确定这是否是有意为之。 佩图拉博与罗格·多恩,他们相处一室时,能轻易地排除任何凡人的存在感。他们独一无二。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美梦与噩梦的结合,一种不可复制的警告和命令。 而他们甚至没有去伪装成一个人类。 “好,我们知道了。”原体说,向罗格·多恩倾斜金杯。白发巨人以同等的默契回敬佩图拉博一次碰杯,将酒水一饮而尽。 “好。”嘉兰说,这个单词令他嘴唇发干,浑身脆弱不堪。他来时期待着两个新的罗伯特·基里曼,但他见到了两个真正的…… 怪物。他慌张地让这个词报复性地从自己的头脑里卷过,又迅速抛开,生怕基因原体们追着这个词语留存的痕迹将他扼杀。他想停一会儿,喘口气,但他更想立刻离开。 他不该来此。嘉兰想。埋怨起其他几个反对康诺改革的贵族——那些人劝他前来探查两个罗伯特·基里曼亲人的底细。争夺政权、保守传统的重量还无法压过天平另一端嘉兰本人的体重。 “康诺执政官,罗伯特何时来?”佩图拉博忽而问。 康诺流畅地开口,就像两个巨人在室内造成的压力并不存在:“罗伯特能赶上晚宴时间。” “我与多恩不会继续参与晚宴,但沐浴之时,可来请我们同往。我希望他对自己今日接手的军队感到满意。” 佩图拉博将空酒杯放回桌面:“我想我的另一名兄弟会喜欢这家庄园生产的酒。” “需要我们……”康诺问。 “不。不用向山阵号上填充酒类储备。”佩图拉博说,“晚间与罗伯特见面时,我会问他是否欢迎更多兄弟前来拜访马库拉格。” 嘉兰一言不发。巨人的表现已经足够明显:他当然与他的兄弟位于同一队列。 纵然康诺·基里曼与他那傲慢的儿子要摧毁马库拉格的一切传统,将贵族政治和历经时间验证的稳固经济体系拆成不堪一击的分支与断片…… 和这样的怪物相互对抗又有什么意义? 他在康诺鞠躬时鞠躬,向两位巨人无声告别,不敢干扰这对显然又进入到唯有基因原体可理解的独立氛围之中的兄弟。当他迈出房门,看着这扇门在他身后闭合,他心中的硬币已经落下。康诺那一面朝上,而嘉兰至少未被抹去。 “他们的性格不难相处,嘉兰,”康诺温和地告诉他,“你不用这样去畏惧。” 不,康诺是被基因原体选择的一方。嘉兰想,没有回答。 —— “我为执政官嘉兰感到幸运。”莫尔斯从墙中飘出,轻飘飘地靠着酒柜。“因为今天在这儿的是你们两人。” 多恩侧过头看他。“还好安格隆不在。”他说。 “你看得很清晰,多恩。” “当然,”佩图拉博说,慢悠悠地喝他的酒,“不论如何,我的兄弟也是一名皇帝。” (本章完) ------------ 第10章 文书之子 浴池之外的休息厅内,佩图拉博将膝间比手掌略小的书本轻巧地勾着纸边翻过一页,拉了拉身上的浴袍,收紧上衣。 下一秒,他合上整本书,抬头看着上方罗伯特·基里曼仍然沾着水汽的脸:“考虑到你对我的数据线缆如此好奇,我可以从头上摘一根给你近距离观察。” “我想你不必这样做,佩图拉博。我不具备前置的科技知识,我的好奇心不能给伱的发明带来有效的改变。”基里曼向后退了一步,从佩图拉博混在黑发中的一根根漆黑缆线上移开视线。 这些防水的、不可折断,没有弱点的柔韧线缆让佩图拉博显得如此特殊,而线缆末端接口处一闪而过的金属光泽突出了佩图拉博身上尤其不可复制的一种钢铁性质。它们让佩图拉博显得冷硬、神秘、强悍,就像金属本身;而当这些形容词全部结合在一处时,它们描绘出一个基于人类的形貌诞生,又远远超出人类想象的终极生命——基因原体。 基里曼承认自己开始对他只闻其名、尚未得见的几名兄弟产生好奇,尤其是赤红的马格努斯。他很好奇一个原体为什么会用“赤红”这个表示颜色的词汇来作为标志,在他存储着整个马库拉格乃至人类文明奥秘的孑遗的超凡头脑中,他已经组合出数个足以在文化逻辑和语言学说中,借红色衬托原体伟大个性的理由。 佩图拉博从脑后摸到锁扣,手指灵巧而精准地解下一根线缆,递给罗伯特。后者愣了一刹那后迅速接过,带着某种惊奇与赞赏并存的态度,观察着第四原体的奇异创造。 “你为什么想到要发明这些,佩图拉博?” “出于我精密操控舰队的需求,兄弟。我无法忍受在整场战役能通过调整变得更为受控的前提下,让硬件限制了我的脑力。” 佩图拉博说,平静地接受了罗伯特没有喊他兄弟一事。也许是马格努斯或者罗格·多恩或者安格隆提高了他对万事万物的容忍度。 “但这项发明的实际参考对象,是一族介于异形与人类之间的物种用于控制远程躯体空壳的技术。”他说。 “技术本身没有好坏之分。”罗伯特说,却不是以陈述的口吻。他握着那根线缆,在佩图拉博身旁坐下。温暖的地面浮起白雾,遮盖着他的皮肤。“你是这样认为的吗,佩图拉博?” “技术本身没有好与坏的绝对分别,这可以从两个角度来讨论。其一,好与坏的绝对分别是否在任何事物上存在,还是它仅仅是从某一阵营与文化的角度出发,对世界进行解析的一种叙事角度。其二,技术不具有好与坏的分别,但这不等价于技术没有好与坏的倾向。”佩图拉博说,“如果你想举行一场辩论赛,我会支持你。自我在奥林匹亚声名达到鼎盛后,我至今没能受邀参与任何辩论。” “你使用了这种危险的技术,并且创造出你独一的顶尖科技。”罗伯特说,“你驾驭了技术。” 铁之主将一条手臂搭到长椅的椅背上,深蓝丝绸裹住了他的手,又被他轻挥一下抛开。“这是因为我足够专业、足够强大,而不是技术本身没有倾向。不论怎样解释,将核能运用在武器中的技术,注定比将水利系统运用在农业田地中的技术,更具对破坏的倾向性。” 他等了罗伯特·基里曼几个呼吸的时间,让用于保护思考的寂静与平和深入到原体不平静的心中。接着他问:“你真正想要提问的是什么,罗伯特?” 基里曼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你和你的战士们相遇后,你们用了多少时间磨合到如今的程度?” 看来他只是用危险的技术去比喻他的星际战士。某种意义上,他的确洞察了阿斯塔特的本质。 “我的故事对你没有参考价值,”佩图拉博露出一个微笑,“在见到他们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支军队属于我。我本就存在于他们中间。” “你与他们性格相合。”罗伯特说,“但我的战争之子……他们深怀一种冷酷的愤怒,而我不是一个喜爱下达灭绝指令的将领。” “这是因为你改变了,我想。我们理应与军团共享着同一种相通的气质,这是我们诞生之初就已经铭刻在基因深处的记忆。倘若现实与理论冲突,那么注定是我们与军团中的一方发生改变。或许变得更好,或许变得更糟。” “荷鲁斯、马格努斯、黎曼·鲁斯、邓肯·艾荷,”罗伯特报出这些素未谋面的原体之名,“影月苍狼、千尘之阳、太空野狼、复生者,在你的描述中,他们都与自己的军团心念合一。” “你的养父母改变了你,罗伯特。我能从现在的你身上看见一个不同的影子,一段被封存的往日。但你不是唯一的例外,真正与你情况相似的是安格隆。他的军团习惯了残暴,而他本人厌恶流血。” “我以为他善于作战?”罗伯特问,安格隆没有掩饰他对马库拉格上层风气的反感,有好几次罗伯特都以为安格隆要对元老院成员大打出手。当红砂之主从马库拉格启航离开,他收获了一种令他感到愧疚与后悔的放松。 佩图拉博把膝上的那本书放回背后的大书架,答道:“他不吝于让鲜血落地,只要鲜血有必要流淌。但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他的容忍度其实比我与罗格都高上许多。” “这为他带来麻烦,尽管那件事后来成为帮助他彻底掌控军团的契机,但灾难终非无害之事。作为另一名基因原体,我用这重身份建议你约束好你的军团,极限战士之主。” 佩图拉博心中闪过多恩被绷带困在轮椅上的模样,不禁真心地祝愿罗格·多恩不会第二次遇到此等灾难——应付一个全部精力尽数运用在说话上的原体,他认为在整个基因原体漫长的生命中,体验一次足以。 “不必担心,无论你指的是什么,极限战士在马库拉格驻扎时所有的物资调动和定位变化都在我的记录数据之中。”罗伯特·基里曼说。 在数据中藏有通向未来那千条道路的地图,收集,记录,标记,建模,计算,他习惯于完成这一切。极限战士,乃至极限战士背后反应的庞大帝国的阴影,都逐层在他的眼前褪下面纱。 “或许我应当说我相信你。”佩图拉博回答,“但我现在觉得这句话是关于灾难的一种预兆。” “我理解你。”罗伯特说。佩图拉博决定不告诉他这种措辞会让他显得有些傲慢。不可理解的事实是,不管事情看起来有多么稳定而欣欣向荣,只要他一转头,他背后总能发生种种不同寻常的爆炸性事件。他真心希望自己不会习惯于接受这些不期而遇的厄难。 “好吧,既然你收集了这些数据,你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想法,基因原体。”佩图拉博说,“需要喊罗格·多恩一起来听吗?” 两人一齐转头,向着热气蒸腾的朦胧浴室中扫了一眼,在白雾中隐约看见罗格·多恩那头被水打湿的硬挺白发。 “看起来罗格还在验证热水浴对因威特人的身体健康作用系数,”佩图拉博转回了头,从罗伯特·基里曼手中接过他的那根数据线,接回脑后。“大概你也不会想被他挑刺的。” “我不是不听意见的独裁者。”罗伯特嘴上这样说着,还是悄悄地把话题往后推进,“我准备用马库拉格的文化去改变他们,从教育和规令两路并进,深化马库拉格制度与理念对我的军团的影响。文化的种子一旦落入土壤,在度过初期的矛盾和摩擦后,将迅速茁壮成长,最终和平且深入地渗透在整个军团的灵魂中。” “这是正确的决断,罗伯特。另外,你确实很看重文化,历史学家。我想泰拉的大图书馆们会欢迎你。所以,是什么困扰了你?” “具体的措施。我还没有收集到足够的样本,也即我还不够了解星际战士:我不确定人类帝国对这支军队的思想教育进行到了哪一重程度,他们的思维与行为将表现出等同于正常人类多少岁数的固执性。我制订的策略需要锁定在哪种程度,才能既避免一切努力化作无用的浪费,又避免过犹不及的反弹?我在思考这件事。” 罗伯特说,他的剖析中藏着一种难以觉察的冰冷理性。 佩图拉博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几秒,接着开口询问:“康诺·基里曼与塔拉莎·尤顿是怎样改变你的?” “他们不畏惧我,不放纵我。他们管教我,关照我。” 罗伯特用平静的语调说,就像这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或许他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在叙述的过程中,他的眼睛逐渐变得闪亮,那种明媚的光辉将他通透的天蓝双眼点亮至春日阳光正好时的碧天之色。在他的神采中,佩图拉博看见了那对凡人光辉照耀的影子。他们将一个基因原体,一个从其子嗣身上就可刹那瞥见其战争本质的天生将领,一个帝皇打造的战争兵器,转变成一个愿意称呼凡人为父亲的孩子,一个执着于理想的执政官,一个和平与文明的维系者。 有一个单词赋予这天方夜谭般的任务以无限的可能性,佩图拉博知道那是哪一个词。他曾经耻于承认,认为那象征着软弱和妥协。不,那不是。在这片漆黑而冰冷的宇宙中,那是弥足珍贵的纯粹情感。 “……他们给我所有我需要的教育,信任我,将我能处理的任务托付给我,带领我走入元老院,承担我能背负的职责。他们将我变成马库拉格真正的一员。”罗伯特·基里曼话音落下,意犹未尽。 “你的答案呢?”佩图拉博问,有些期盼罗伯特能够承认那个单词。“你要用什么去改变你的子嗣?” “马库拉格的政务工作!”罗伯特·基里曼控制着他的欢欣,“公文报表、裁决文书、经济方案、议会文件……这是帮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了解并融入马库拉格,在此地获取不可替代的地位的同时,也协助我的父亲执政官康诺一起推动马库拉格改革,稳定整体局势的方法。星际战士的大脑能轻易解决对凡人无比困难的思维挑战,这是已被数据验证的结论……我可以从战团长开始为他们分配职责。你启发了我,佩图拉博。” 哦,好吧。佩图拉博想。 他不该指望一个顺风顺水未经挫折,别说没遭遇过不得不与莫尔斯长期共处的经历,甚至连帝皇都没见过的基因原体,能意识到他生活的美好与幸运究竟是被何等广博而温柔的力量托起。假如他真的耻于说出那个词,那也只会是出自青少年孩童特有的羞涩。 “这个方案非常好。”佩图拉博说,“算得上多方面开拓星际战士的应有潜能,不过马库拉格一地或许用不上那么多的星际战士来做指挥官。” “当他的军队将更多的星球纳入帝国的疆域,他会有更多的行星需要被分封并管理。”罗格·多恩拿毛巾擦拭着头发,从雾气缭绕的浴池里走出,站在门口晾干身上温热的朦胧水汽。“这可以成为一种兼职的任务,在远征的空闲之时,令星际战士的指挥层同时参与帝国边疆的行政管理。” 罗伯特·基里曼举起一只手,谨慎的态度回到他的脑中:“不过,你们的帝皇会允许我占据那么多星球吗?我不希望为马库拉格引来无端的怀疑,将我的行为认作野心的展露。” “没事,让莫尔斯去和马卡多说。我的奥林匹亚现在有十二个星团的附庸,虽然我目前拜托我的友人卡丽丰负责对这些星球进行管理,但帝国宰相没有阻止奥林匹亚影响力的扩张。”佩图拉博说,忽然有些好奇莫尔斯说他正在忙的事,会不会正巧与原体母星的附属世界协定或规则相关。 “那我会是第二个有很多附庸星球的原体吗?”罗伯特问,可能是想讲个玩笑,又或者他终于确认了此事可以坦白。“马库拉格其实已经获得了周围一些星球事实上的支配权。” “佩图拉博是第二个。”多恩进行了指正,“我是第一个。” 佩图拉博叹了口气,在罗伯特惊讶的眼神中提醒:“不要问多恩的小帝国有多大,你会受到打击——因为就算是我,都不理解罗格·多恩凭什么能赢得那么多世界的臣服。” “他们臣服,我们接受。就是这样。” “而你就非得强调你是第一个。”佩图拉博说。 一些迷思:war born->word born…… 另外,最近这篇正在写第四军团相关剧情,推荐一下(鼓掌) (本章完) ------------ 第11章 分配任务 第204章 分配任务 30,希拉克斯的双脚落在马库拉格的地面上,感受到自己被一种特别的引力捕获。 原体的宫殿和他踩了一个多月的舰船地板不一样,即使他的理智正在告诉他,战舰的数层坚固金属材料和帝国顶级的工程结构比一颗边界岩石星球的石质地面要更坚实,但他的身体喜欢这里的环境,从空气到地面,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受到稳定而愉快。 在第十三军团的舰队忽然间接到调令,从前往奥西里斯星团镇压反叛的任务中抽身后,战争之子们毫不犹豫地终止了他们预备对塞佩图斯十二号发动的斩首行动,整个舰队立即沉入亚空间航道。“我们找到原体了”,所有人都无比欢欣地雀跃着。 在那个仅仅存在于军报和传言中的伟大原体佩图拉博找回罗伯特·基里曼之前,与许多人一样,希拉克斯已经作为第十三军团的一员,经历数十年的战争。他们获得胜利、获得荣耀,为帝国作战,心满意足。 然而,就在得知原体归来的那一个呼吸之间,一种浓烈的缺失感和痛苦立刻咬住希拉克斯的心脏——这些负面的情感咬住了一个空洞,一块早就在漫长的期盼和等待中破碎的血肉。他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不知满足,他想立刻与他的基因之父会面,想要注视那张数十年都仅存在于想象中的面庞。他转过脸,看见战团长马雄·法拉里斯和他露出了一样的表情。 当罗伯特·基里曼出现在军团面前时,所有的遗憾都到此结束。 他们注视着自己的将军,自己的父亲,那是一个坚毅和伟大的化身,一把锐利而迅敏的长矛。第十三军团的阿斯塔特们被巨大的满足感冲击着全身,欣喜地品味着自己的新名字。 “极限战士”,一个多音节的美妙单词,包含需要张开的口腔和恰到好处的单次碰唇。 他们的一切都无可辩驳地来自于罗伯特·基里曼。而极限战士感谢罗伯特愿意陪他们用上数小时之长来分享他的理论,表达他的关心。每次希拉克斯想到那些明智而犀利的话语,他们的一切都变得更加鲜活。 因此,在得知罗伯特·基里曼点名要求在大书库会见大部分的极限战士连长及以上指挥层后,希拉克斯决定接受原体的任何指令,哪怕原体决定像发现他的佩图拉博一样让军团中十分之一的人消失无形。 好吧,其实他很难真正去设想出那副画面:想象那副场景调动不起他的一丝愤怒。 因为他们的原体不会那样做,即使不需要当面地被那头阳光下黄金般耀眼夺目的头发,和仿佛有碧天之景凝聚其中的湛蓝眼眸说服,希拉克斯也能知道,罗伯特·基里曼不会。 “第十三军团已经在历次的征战中展现了力量。这份力量来自你们每一个人,而你们的力量根植于军团的文化。在文明中你们相互依赖,构造出一个比任何单个的人都更加强大的集体。它如此强大,如此不可抵抗。” 基里曼坐在一张椅子上,就算希拉克斯确实将他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原体本人身上,他的大脑依然帮他处理了关于房屋室内的大量信息。 橡木的长桌,表面涂有反光深金涂料的木椅,后方书架上共有十排的厚重书籍,以及桌面上的数十份文书材料……在希拉克斯的思维中,它们并行在原体的光辉之侧面,铺垫并托起了罗伯特·基里曼的形象。 “但极限战士还没有展现它的力量,它被创立的根本与它坚信的一切。”基里曼说,“这是一次崭新的蜕变,一种不可或缺的进化。我们必须打破已有的茧,面对新的空气和大地。” 基里曼停了下来,扫视着他的军团指挥官。 希拉克斯很高兴今日站在这里的人不多,每个人都分到了足够的时间去分享基因之父的目光。 但有一个疑问找到了希拉克斯:他不是怀疑原体,事实上他坚信原体认识他们,了解他们所有人。但他确实想知道,原体到底要宣布什么新的决策,才需要将他们带到一个密闭的书库。 “这会是一项全新的任务。” 基里曼接着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比舰船上最好的宏炮开火时能量注入的声音还要美妙,简直就像一种音乐。 “一项从未有阿斯塔特接手过的任务,也是马库拉格尚未对帝国上报的事务。如今,我要将这些任务分配给伱们。我翻阅了你们中每个人的档案,你们决策迅速,能力卓越,作风严谨。我相信极限战士可以适应任何情况,我们也必须做到。” 原体信任我们。希拉克斯想,对这个未知的任务产生了不可否认的不理解和担忧。他几乎是在预示,或者说明言他们将要接手一项与帝国的决策不一致的任务。这就是基里曼让少数人在此集合的原因。 这就是原体要讲如此之多的前置说理的原因。他要说服他们,说服这些数十年来始终对帝国忠心无二的战士。他想让他的子嗣理解他。 罗伯特·基里曼看着他们,他锐利的视线渐渐柔和下来,如石像般英朗的面部表现出一种几近温和的光彩。 在这样的表情中,希拉克斯加快的心跳恢复平静,紧张和疑虑在罗伯特带来的气场里消融。 他们的原体不可能与帝国离心,因为罗伯特·基里曼曾经用三个小时的时间将一切理念都讲述得无比清晰,更因为他已经作为基因之父接受了他们。 但他还是想要知道,是什么事情需要把一群战士喊到书库里来。 “战士们,”基里曼说,“你们将要拥有第二份职务,一个独立在军队体系之外的职务。这份职务叫做执政官。” 他的手在桌上整理好的若干份文件上面轻轻扫过,按在靠边的一份文件顶上。 原体的举动引发了星际战士们内部的一阵小小的困惑风潮,在场所有战士的心灵都受到了一点极为不真实的冲击力。哪怕让他们现在赤手空拳地回到奥西里斯的战场,继续他们中断的任务,或许星际战士们都不会如此惊讶——让星际战士插足帝国的行政系统?如此地闻所未闻,又惊人地理所当然……是的,原体既然敢这样做,他就一定已经有所把握。 但是让战士从零开始学习公文? 希拉克斯盯着那些文件,用阿斯塔特超凡的视力观察文件的侧面,默数它们的页数,心生恍惚。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没有想过星际战士要怎样插足凡人的世界。从他们在少年时期被选中、被改造,加入无尽的战争之后,这是第一个没有敌人、无法获胜的任务。但他会跟随基里曼,毫无疑问。在原体的指挥下,他不会抗拒面对任何前进的阻碍。 等等,文明,他突然顿悟。原体确实想要他的子嗣理解他,他已经把话说得那样明白易懂:他要让极限战士了解马库拉格的文化,成为马库拉格的一部分。 这种明晃晃的改变之令只让希拉克斯放下心来——是的,极限战士应该适应新的环境。他们将在马库拉格建立新的认同感,何况这意味着极限战士找到了一个全新的家园,一个独属于他们的港口和归宿。 刹那间,整个世界都变得更加明亮。 “接下来我会报出你们的名字,报到名字的人来我这里领取对应的星球情况简介、任务文书和委任状。”基里曼说,“在一日的自学后,后天的早晨八点,继续来这个房间报到。你们的政务规划和未来期望的可行性需要被检查。我知道你们对此一无所知,为了同时向马库拉格的附属国与你们负责,我要确认你们的能力。你们将获得教导。” 他拿起一份文件,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加有力地展示着不可违抗的新令已经被下达。 拿着自己分到的星球文书走出大书库时,希拉克斯仍然沉浸在一种难以琢磨的迷离漩涡中,直到他发现自己的战团长法拉里斯看起来不太高兴。 “有什么问题,法拉里斯?”他问。 战团长摇了摇头。“我们做错了什么?王座啊,我只是不知道我们做错了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们犯错了。你的结论从何而来?” “假如我们没有犯错,为什么原体要给我们这份惩罚?我们是战士,即使是后勤部队,也不会龟缩在战线后方。” 法拉里斯抬起他手里的文件,文件的边缘有一些折痕,显然法拉里斯已经将此事视作了一份折磨人的未解之谜。 希拉克斯笑了起来,还在泰拉时,两人就互相认识。“就是因为你们思路的这种运转方式,战团长。原体已经把事情讲得很明白了。” “我不明白。”法拉里斯盯着他,“你太委婉了,连长。” “完成任务后你就明白了,还有,看起来你的关注重点错过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什么?” “我们的这份任务会获得教导。” “对。” “在这片星域,谁有权教导我们?” 现在法拉里斯看起来想要给希拉克斯一个拥抱。后者用他从无数个战场上磨砺出的敏锐直觉,谨慎地提前向后退了一步。 他其实也有一个疑问。那就是战团的作战风格问题。 原体明确地说过他不喜欢他们的灭绝作战,但现在罗伯特·基里曼还未说过要如何去针对这一点进行调整。 希拉克斯等待着原体的新主意,但首先,他必须开始在一天之内学会做一个星球总督了——王座啊,这些文件简直比他的爆弹枪还要重。 —— “佩图拉博。”莫尔斯好像身后长着一对多出的眼睛,背着身向他挥手,“你又有什么问题?” “我不被允许在没有问题时出现吗。”佩图拉博问,在莫尔斯手边的柜子顶部看见了马库拉格人给他们提供的若干名酒中,从他的房间内消失的一瓶。“你在写什么?” “和马卡多探讨人生。”莫尔斯抬起特制的笔,这件精巧的小玩意在两个强大灵能者的共同调整下,终于勉强发挥出稳定远距离灵能通讯的作用——还必须要求是两人亲自驱动,才能支付其复杂的灵能回路所需的能源。“他对有些人还是过度放纵了。” “我想你说的不是……?”佩图拉博省略了一个词。 莫尔斯笑了两声,转动椅子面对佩图拉博。“所以你又有什么问题了,铁之主?” 佩图拉博犹豫了一下,很快恢复冷静。他在多年前就熟练掌握了那副标准的沉稳表情与严肃气质,现在他可以在任何时候把这套模板调用出来。 “罗伯特·基里曼已经将马库拉格的实际从属星球分封给他的指挥官,用的理由是行政指导与督查。极限战士积极地回应着他回归帝国后的第一个指令,用惊人的速度完成了理论的学习,进入实践的环节。” “嗯,意料之中。然后呢?”莫尔斯说,转动着手里的金色笔杆。佩图拉博常常觉得莫尔斯也掌握了一套处于任何变化都不会吃惊的专用伪装表情。 “在他们熟悉之后,罗伯特打算开始带领他们参与一些战役。他还没有参与过太空作战,最近每日都在连夜翻看我提供给他的非机密战役报告。”佩图拉博说,“我想几场战役过后,罗伯特·基里曼从这片星域启航的日期就会开始临近。” “佩图拉博,不要和你的兄弟学习,用一些人人皆知的常识来作为一段持久谈话的引子与背景。十五分钟的会议比三小时好得多。” “届时,我要邀请他去奥林匹亚。”佩图拉博干脆地说,“还有罗格·多恩,马格努斯……我会邀请我目前认识的所有兄弟,我要回一次洛科斯。” “你要邀请帝皇吗,”莫尔斯说,“还是把他撇在外面,我热爱拉帮结派的铁之主?” 工匠停了停,忽而轻笑了一声。“哦,我明白了,你只是想念你的母星了。” “奥林匹亚的发展需要我,正如马库拉格需要罗伯特·基里曼。” “看来我们日后可以考虑把网道的分支枢纽设在奥林匹亚了。” “可以吗?” “你竟然真的在问可行性。好吧,等我们真的把技术推进到那一步再说。绿皮的可控性仍然是一场灾难,”莫尔斯说,“网道工业体系仍需完善。但不必着急。” “泰拉的我没有看出马卡多对此有了头绪。” 工匠摊开手:“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很显然,着急没用。” (本章完) ------------ 第12章 课程 莫尔斯转动着他的金色笔杆,在几秒的思考时间后,用笔杆末端压着一枚棋子底座,在棋盘上推动了一格。 在执政官康诺移动他的棋子之前,尤顿提醒:“你要输了,康诺。” 康诺沉默地移动着他的棋子,兴致低迷。一枚雕刻成塔楼的白色棋子吃掉了莫尔斯的一个小兵,这使得那座塔楼出现在战象的斜角。 “嗯,也许你是对的。”莫尔斯说,“不过你成功劝说我要输一局。” 他将藏在后方的国王向前挪了一格,朝着暴露在防护之外的那一刻靠近。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棋盘游戏,在连着战胜了康诺三局后,莫尔斯不介意让这位罗伯特·基里曼的养父开始获胜。 康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没有客气,调整着他的棋盘布局,做好吃下这只国王的准备。 “我喜欢这个,伱没有和我几番推辞。”莫尔斯轻快地点评着。数个回合后,康诺取得了规则上的胜利。尤顿看准时机,招手让房间门口的侍从们带着午餐进来,阻止了两人再来一盘的倾向。 “你知道这些黑麦的产地吗?”莫尔斯饶有兴趣地问。 “埃斯潘多,第一季的新麦。一组黑麦在市场上的流通均价是三十阿斯铜币。同时,一组大麦平均十五阿斯,小麦则是二十七阿斯。”执政官回答,这些数字清晰地出现在这个已不年轻的凡人统治者口中,“很不幸,这块面包在采购账单上曾经需要一奥里斯金币。” “现在呢?” “在城区内对所有市民限额低价配给。” “这项政策推行成功了?” “在加兰见过基因原体们之后,我在元老院中的阻碍就忽然松动了。”康诺说,拿着面包沾了一些蜂蜜。 他房间中的种种家具都表现出凡人规格和原体型号的错杂感,书桌恰恰适合常人使用,一台方形的沉思者同时适合凡人与原体,但有一把椅子和几件工艺摆设则过分高大。 这不是一个执政官应当忍受的不和谐和混乱,但康诺在不言不语中欣然接受了这一切,以父亲的身份,容忍着儿子在他生命中留下的种种痕迹。 “野心家。”莫尔斯赞扬地说,“一个基因原体能获得像你一样的父亲,是原体与帝国的幸运。你想不到在听完佩图拉博和我介绍哈姆雷特的三十个谣言版本后,忽然发现你的内廷图书馆竟然真的有一本原版哈姆雷特,是多么令人惊喜的事。” 他的话题有些跳跃。佩图拉博曾经于一段时间内是唯一跟得上他思路的人,后来可以再加上帝皇与马卡多。 他眼前的凡人们则完全不会去试着跟上他。他们从最新的信息开始处理,关注当前的实际和随之而来的未来:这正是康诺与尤顿执政的方式。 “你这样认为?”尤顿说,“我看帝国人更多地因他们遗失了一个基因原体而恼火。”那个新单词从她口中吐出时,就像其他单词一样熟练、平常而辛辣。 “你还在生气,尤顿女士。”莫尔斯站起来,拍了拍那台沉思者。 机器发出一阵小小的古怪警报声,莫尔斯找到那个取消按钮,把合成机械音带来警报停下。 “但孩子就是这样。他们用自己的叙事结构去观察世界,不在框架内的情况只有出现并造成一定后果之后才会被纳入考虑——罗伯特正在挨个抓着他的指挥官们批评,哦,他正在表示他后悔这么快地交出他全部的信任,虽然我们都知道他没有。” 尤顿否定了莫尔斯的话。“这不是生气,我们对这一天早有准备。一个庞大的人类帝国,会对我们这些偏远边陲之地的小统治者报以尊重,才是一次意外。” 莫尔斯笑了起来:“你就是生气了,女士。当然了,他们期待着罗伯特·基里曼亲自指导他们政务,当然对马库拉格的执政官抽出宝贵的时间给他们教导心怀不满。” “他们是很好的学生。”康诺说,“理解与学习的能力比整个元老院加起来都更为出色。” “但他们对你表现出的尊重有些过于勉强了,执政官。”莫尔斯回到座位上,拿起一片面包篮中放着的生菜叶,直接咬了一口。“我不是百分之一百站在人类帝国一边的人,不和我一起批评星际战士吗?” “不用了,奥林匹亚的工匠。”尤顿的声音柔和起来。“罗伯特已经在做了。” “嗯,好吧。假如你真心觉得这就够了,那么我低估了凡人的宽容。” “为什么不是低估了凡人的理智呢?” “哦,那就是我低估了整个凡人群体。”莫尔斯说,“我实在没法一个一个地把我这个家伙的问题列举全面。不过我现在有一种预感,那就是这儿将有一个永恒的矛盾。帝皇、原体、星际战士、人类,这是四种生命,并且其中任何一类,都普遍地对其他三种抱有不那么常规的看法。” “我想我们都是人类。”康诺摇了摇头,“我们其实用着一样的思维和心智。我能听懂星际战士们的心声,他们只是另一群从小离家的战士。” “那要看他们的自我认同是不是真的这样想了,执政官。”莫尔斯支起一只手,撑着他的侧脸。 与康诺和尤顿的对话是足以令他满意的休息时间,他们拥有着足以支撑起默契这种稀罕事物存在的共同语言,而且少有矛盾。除了初见时莫尔斯提出的错误问题之外,双方没有再起过冲突。 “提到这件事,我这里倒是有一条善意的提醒。”工匠说道,“小心你们的生命安全,康诺·基里曼和塔拉莎·尤顿。我最近怀疑原体的收养家庭会格外容易发生意外。” “为什么这样说?”康诺冷静地问。 “你知道我一向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马库拉格人。我刚才简单地回顾了一下目前原体们的收养家庭状况,从赤红的马格努斯的养父阿蒙,到安格隆的养父奥诺玛莫斯,你们是唯一一对迄今为止未遇磨难,且能带给原体完整而正常的家庭生活的养父母。随着原体步入群星,投身远征,你们会成为过于脆弱的支柱。” 康诺深深地呼吸了一次:“我们会的。” “其他人是怎样的?”尤顿问,“你提到的阿蒙、奥诺玛莫斯,都是怎样的人?” “从原体身上,我们就能看见其生长环境的状况;但你们还没有见过马格努斯。”莫尔斯说,“假如哪天帝国彻底解决了星际通讯问题,我很愿意邀请你们几个共聚一堂。我想一想,我们可以邀请卡丽丰——佩图拉博从来没有承认过,但他的这位国王朋友的确算是他的家人,阿蒙,黎曼·鲁斯的两匹狼,罗格·多恩的毯子,奥诺玛莫斯,还有马卡多一起来。以后或许可以继续添加名额。谁知道呢?” “帝国摄政马卡多?”尤顿问,最近她和康诺对帝国当前的政治领袖们也有了不少官方层面上的了解。他们做好了跟随基里曼加入帝国的一切准备,从某种意义上,这其实是试图在政局变动中掌握相对主动权的体现。 “我通常认为他也是某个原体的半个养育者。”莫尔斯敲了敲棋盘,所有棋子在桌上跳跃着归位,“尤顿,我们要来一局吗?我不会动用灵能。” 康诺愣了一下:“你刚才……” “用了一点读心的灵能,当然。”莫尔斯若无其事地吃完了他的菜叶,“这算作弊吗?我不知道。” —— “就是这样,他们的军队在我们的行动下四分五裂。” 罗伯特·基里曼坐在他的金蓝座位上,手指点在厚重石桌中央的沙盘上,一个小小的标记点被拔除,象征着一股对抗力量的消亡。他随即抬起头,宛如马库拉格晴空的湛蓝双眼直直地凝视前方,聚焦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没有奇技淫巧,不包含概率与赌注,仅仅依靠最朴素的军阵和标准的行动原则,我们保留了对任何战场的最高适应性。” 他转动头部,抬起右手,指尖与唇部平齐,坚毅而超凡的面庞更完整地展现在外,强调着原体高尚的意志。“这就是我选择的战争方式,我精挑细选的原则,我悬挂于空中的理论。我们将在日后的实践中继续验证它,调整它,修正并使之更趋于完善。” “现在,我有一个疑问。” 原体说,放下他的手,让他高大的躯体在他的座椅中放松。充满信念的激情被削弱,无形的关于掌控力的暗示开始提升。 “我的战士们,告诉我,假如我们的敌人没有一个核心的领导者,那么最高效的摧毁方式将是什么?我期待听到你们思考的声音。注意:用极限战士的方式去得到答案,而不是战争之子的屠戮与灭绝。” 伴随着他从座椅上站起,录像被终止。被派来给原体摄像的阿扎克·阿里曼将全息投影从摄像机仆的存储器中调出,送到桌面的放映器上进行展示。 基里曼审视着他的表现,在他的讲述中寻找模糊不清的缺陷或漏洞,而阿扎克则负责为原体调整这些需要进一步完善的片段——更准确地说,他记下这些片段,等待着下一次重录时重点关注,一旦出现原体提出过的问题,他可以及时喊停。 “最后一遍,阿扎克。”基里曼说,“我们重录最后一遍。” 罗伯特·基里曼出乎意料地说到做到,这让阿扎克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身处这位看起来比罗格·多恩与佩图拉博都要好相处许多的原体身边,仍然没能使他感到放松。 他愈发怀念在马格努斯身旁的那段如流沙碎金般灿烂自在的短暂时光。近期那位赤红的君王正在与钢铁勇士的军团背向行进,深入至茫茫银河的另一端,几名千尘之阳与基因之父的直接交流也不得不彻底中断,他们只能从几分薄薄的文书送来的只言片语中,追忆父亲鲜活而高雅的光辉。 更何况在凯多莫·弗里克斯不知所踪后,他再也没找到第二个能够建立起曾经那种深刻友谊的朋友。 “你可以去休息一段时间。”罗伯特·基里曼的面孔和正在放映的全息影像重叠,区别在于真正的原体比影像中的原体更加严肃。“我需要继续构思第二课的文稿。三小时后来找我。” 或许是黑鸦的训练养成的习惯,阿里曼自觉地没有立刻转身。果然,罗伯特·基里曼举起手喊住他:“还有,将这份影像带去舰船指挥室,让格伦·沃索托组织连长及以上指挥官进行观看。” 阿扎克领命离去,基里曼等待这位兄弟军团的学者离去后,才从他的座位上起身,在马库拉格内廷的私人回廊中缓步前行。他的脚步声在大理石与木板之间呈递,有节律地回荡着,帮助他获得思考中的寂静。 在那些康诺有闲暇从堆满桌面的数据和表格中抬起头,进行一位合格执政官不可或缺的反复沉思与自省时,他就会选择这些狭长而静谧的走廊,在众多昔日旧王画像的注目下,找到自己的位置。 假如罗伯特·基里曼陪在这时的康诺旁边,他的肩膀上就会落下一只粗糙而温暖的手掌,直到他长得过于高大。从罗伯特的身高超过康诺一个凡人头颅的高度后,他就会自己一个人在走廊里前行了。 他在走廊的中间驻足,计算着他离开房间的时间。 十五分钟,他脑内的时钟精准地告诉他,十五分钟又三十三秒。这就是他写完下一篇战争论的文稿后,又附加了十三次迭代与完善的用时。他尽量轻松地向自己笑了笑,告诉自己这只是他的天赋。 但星际战士正是会因为自己的天赋而高傲的战士。那甚至不是刻意的高傲,他很清楚这一点。 他的战士没有去有意地蔑视凡人,他们只是自然而然地觉得凡人不如自己;有时候这可以说是一种不必否认的事实,但这种事情发生在康诺和尤顿身上时,基里曼无法接受。 他平视着墙上高挂的马库拉格历代战王头像,在通向内廷的走廊尽头停步,然后转头返回。 他已经从这群陌生的战士中索取过多,教导的效用会呈曲线下滑。如今要想获得进一步的服从,就必须展现力量。而服从是受赠的别名,赠予是控制力的具现。 接下来,他要送给他的极限战士一场胜利,目标就选定为他们为了赶到马库拉格而错过的那场战役——奥西里斯叛乱。 (本章完) ------------ 第13章 无形之影 奥西里斯星团,一个由十一颗恒星组成的天文系统,作为自旧夜的茫茫黑暗中勉强获得延续的巢都星团,它在帝国的远征舰队抵达其轨道的同一日宣布了对王座的臣服,借帝国的前期投入,为自身政治体系的稳定和延续注入了一股起死回生的活力。 也正是因此,奥西里斯突然爆发的叛乱无疑在帝国内政部的预期之外。这些自认帝国之笔的内政部官员不得不申请让更为有力的武器,即帝国的剑刃——星际战士,去解决这场毫无征兆的叛乱。 “在塞佩图斯十二号发动斩首行动,我希望确认,这是你的最初计划吗?”罗伯特·基里曼问,格伦·沃索托站在他面前,隔开基因原体与更多的战团长与连长。由于最新一批带有浮雕和军种标识的肩甲还没有从机械教工厂的滚滚浓烟中诞生,这些着甲的战士刚刚把新的蓝色U形徽拿着颜料画到自己的肩甲上。他们低下头,像受训的孩子一样表现出沉默的倔强。 “是的,原体大人,”军团的副指挥官回答,“根据情报,奥西里斯星团的行政和经济中心正是塞佩图斯十二号。一次针对这颗封闭巢都的快速打击足够击溃这次叛乱,叛乱军不会有时间重新集结他们的部队。” “根据情报,奥西里斯星团不应该发生叛乱。”罗伯特说。 “以前影月苍狼就是这样做的,他们展示了这种攻击形式的高效性,以及斩首行动对巢都世界基础设施的微小破坏。另外,作为帝国的附属,奥西里斯星团每年向帝国汇报的潜在军事力量和武装水平也帮助我们评估了我们可能遇到的反叛部队……” “根据情报。”罗伯特第二次说出这半句话,“告诉我,副指挥官,在我教给你们的第三课中,哪一条理论适合这种情况?” “理论为提供思考和分析的框架,提出可以采纳观点和假设,但现实决定理论,理论与假设必须经过实际的验证才能存在,信息的来源必须得到实践化和具体化的证实。出自第三课的十分三十一秒。”格伦·沃索托快速回答,熟练得让罗伯特觉得他或许是将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背了下来。 “很好。”罗伯特说,“现在告诉我,一个占据上百万平方公里,居住上百亿人的巨型巢都内部,可能隐藏的叛军实力会与他们向帝国上报的力量一致吗?” “我不知道。真实数据必须通过实际观察来证实。”格伦说,罗伯特为他的回答感到满意。 原体转过头,透过歌利亚级战列舰的舷窗向外看。初次进入太空远航的兴奋被他藏在心中,他用对这片广袤群星的理性分析和数据采集,赋予他被兴奋情绪调动起来的感官和思路以实际意义。 桌面上的沉思者发出滴滴的响声,基里曼打开两条新的信息。 “准备好亚空间航行了吗?”佩图拉博问。“钢铁勇士第七连队会为你们做护卫。” “帝国之拳第四连队将进行支援,该连队配备的主要单位类型为突击配置单位,包括摧毁装甲专用单位和轻量防御工事部队,以及对舰重武器火力组,具体单位描述如下……” 罗伯特·基里曼笑了。 “格伦·沃索托留下,稍后告诉我伱准备运用的观察思路。马里乌斯·盖奇,去询问导航员对亚空间航行的准备情况;其他指挥官,回到你们各自的舰船,等待指令。” —— 莫尔斯刚刚发现,以实体的方式潜入亚空间,其实是他相对欠缺的一种经历。作为一名足够强大的灵能者和足够特殊的咒言使用者,他很难保持跟随舰队在亚空间一住就是数个月的耐心。 不过,从实体宇宙的角度,观看瑰丽的重重幻象以不可理解的方式将舰船吞入原油的七彩薄膜般灿烂而扭曲的以太汪洋,也是一种不差的体验;若要用艺术工作者的身份去享受这一刹那,恐怕有不少敏感而浪漫主义丰沛的感性灵魂愿意付出全部的代价,去一睹亚空间能带给人心灵上的直接震撼——这也是为什么一些恶性的污染来源往往通过艺术和文学作品的形式现世。 他站在战列舰的窗边,拉开铁质的沉重挡板,以肉眼观察着此刻窗外正在发生的一切变化。流动的光华被千百片黑暗的断面切碎成斑斓的丝线,占据了光谱从低到高全部色彩的浪潮熠熠闪动,深浅不一的粘稠色泽涌动着冲刷舰船被无形力场保护的外壳,如落下的飞瀑将坚硬的钢铁包裹在柔韧至极的条带内部,而这片汪洋深处不通过空气直接传入人脑的深沉低吟则补全了听觉和视觉的双重震撼。 莫尔斯的手指动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要耗费力量将眼前的景色拓印至特殊材质的画布上。他没有兴趣通过打乱亚空间帷幕防护的手段去摧毁某个不幸的敌人。 他重新在这间战列舰里为他留空的小房间内坐下。星际战士尺寸的家具没有让他获得足以当沙发用的椅子——因为这里只有一堆朴实无华的训练用软垫。 佩图拉博在宣布要派出一支连队跟着基里曼前进后,自己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另外挑一艘战列舰跟在连队内部,这样假如罗伯特·基里曼遇到突发事故,他能够以出人意料的速度和及时赶到的漂亮形象堂皇露面,完成他类似“战后扶起气喘吁吁的兄弟相视一笑”这类迄今为止未能达成的奥林匹亚完美英雄幻想。 是的,佩图拉博从来没说过他想要,但他就是在往这个方向悄悄努力。 如今的铁之主应当正坐在他从子嗣手里抢来的办公室中,因为座椅过于狭小而不得不假装钢铁般的基因原体不需要坐下休息。 至于失去了办公室的巴拉巴斯·丹提欧克,兴许他正在舰船中央钢铁勇士们用于交流日常生活小技巧的阿哥拉集市中,赞扬基因之父的兄弟情谊和仁慈之举—— 一个黑点。 一个忽然跃入亚空间的棕褐色不规则小点。 尽管那个微小到连基因原体也不易确切察觉的小点在五光十色的变幻光华中几乎不值一提,但那种熟悉的独特集体灵魂波动在亚空间造成的情绪浪潮倒影中灰白的空缺,则急速抓住了莫尔斯的注意力。并且,和网道中那些从长出来起就与禁军、机械神教和钢铁勇士被迫和睦共处的生物体不同,这群一头撞进亚空间的访客将更多的无意识欢呼和渴战带入世界的背面,其中又混有一种超越常规的暴虐倾向。 不管他们从何而来,因何出现,这些家伙的到来必须引发一次舰队内警告。 兽人的冒烟废船在一次剧烈震荡后掉出了亚空间,下次出现则狠狠冲进亚空间的另一个点位,带来一系列无声的小型爆炸和零件掉落。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亚空间不可用常规空间定位描述的远处。莫尔斯同时用灵能联系了阿哥拉集市中央的沉思者和佩图拉博本人。 佩图拉博本人比他的子嗣们反应要略快一步,也许是阿斯塔特们正对着数据板上突然跳出的无发信人讯息提高警惕:+莫尔斯,发生……+ 在灵能通讯的瞬息之间,一股猛烈的冲撞力突然直接砸在战列舰侧面,灯光错乱,仪表过载,船体发出巨响,所有警报齐鸣,仿佛足以令天地倾覆的庞大力量使战列舰几乎倾倒,而亚空间的混乱潮流则加倍地强化了舰船之内的感官混乱与人体翻倒,星际战士们相互支撑着抓住横杠站稳,忍受耳中爆发的嗡鸣。 钢铁勇士战舰引以为豪的坚韧性和稳定性在这次突如其来的重创中失利,船体外壳被破烂的兽人废船撞角结合着一股乱七八糟的神秘力场重重击中,而真正造成足以撕裂钢铁的伤害的,则是现实宇宙与亚空间相接触那一刹那带来的无可匹敌的超现实毁灭性伤害。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必然,敌人恰巧直接传送进他们位于亚空间的同一个坐标之处。这足够摧毁人类科技水平能创造出的全部护盾。 气压的剧变带来可怕的眩晕和致死的痛楚,空气从星际战士的唇边脱离,暴露在盔甲外的头部和盔甲内的身躯相互撕扯,直接暴露在亚空间和现实的夹缝中,对任何凡人而言都等价于天下最为痛苦的死亡。 然而,仅仅半个连神经都来不及反应的刹那之后,破裂的战列舰外壳就被金色符文的锁链强行固定,光膜封锁了以太洋的全部扭曲漩涡,而试图跳进船内的吼叫的兽人则在冷厉锋锐的金焰中顷刻化作飞灰。 下一个瞬间里,兽人的废船被金蓝的烈火无情吞食,符文切割漆黑的虚空,将整个袭击的船只连同上面的所有活物,都焚烧成白热的断片和熔铁之雨。与此同时,破损的深灰色战列舰金属外壳从濒临崩坏的边缘开始飞速复原,钢板闭合,灼痕消退,管道重连,原子相接。顷刻之间,毁灭的趋势在金光符文的作用下宛如时间倒转般变更作修复的奇迹。 作为正在被修复的舰船的背景,那些坠入虚空的细碎亮片和阴影余烬则如流淌金铁的暴雨般炸向斑斓的亚空间深处,被无休无止涌动不息的非物质浪涛与窸窸窣窣的贪婪暗魅蚕食吞噬。 而佩图拉博的思维还在灵能的通讯回路中,惯性般说着他尚未说完的那句话:+……什么事了?+ +现在没事了。+莫尔斯说着,无视电子锁径直推开了被铁之主征用的办公室大门,声音亦从灵能传音所附带的奇异隔离之感中,回到了现实能够触碰的范围之内。“兽人的船差点传送到我们的舰艇内部,我追溯了一下,是巧合。” 佩图拉博从战列舰差点被拦腰截断的瞬息惊慌中恢复,找回了他的逻辑思维:“有兽人出现是巧合?” 他们来追查奥西里斯的叛乱,假如那场叛乱是兽人的手笔,以佩图拉博对兽人的了解,他不认为这群总是把事情弄得声势浩大一团乱麻的生物,能在帝国的情报体系面前隐身,即使帝国的情报体系和整个帝国文官系统的和谐程度一样糟糕。 “它们险些撞上我们是巧合,这些陷入混乱的兽人穿梭亚空间的水平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莫尔斯转动着他手中的金色笔杆,“但它们正是对着我们的舰队而来。” 他将笔尖指向窗外:“看,另一艘绿皮废船,基里曼最好退出亚空间。在这些违反物理规则的航道内展开乱战,是帝皇都未必会做的事。” 顺着他笔尖指定的方向,亚空间潮汐忽而爆发出一阵狂躁的暴乱,将闯入的船只残暴地撕得裂解四散。 佩图拉博立刻简短地向丹提欧克下令,建议罗伯特·基里曼迅速退出亚空间,返回现实宇宙。莫尔斯看了他一眼,知道佩图拉博还不太想告诉基里曼他就在这艘险些被炸穿的战列舰中。 仅仅数秒之后,丹提欧克发来回信,告诉他的基因原体,在罗格·多恩更快一步的建议下,罗伯特·基里曼已经决定浮出亚空间——是的,罗格·多恩也跟着他的第四舰队来了。 “跟随罗伯特·基里曼离开亚空间。”佩图拉博通过连在沉思者上的一根缆线发出指令。 他随后看着莫尔斯:“你对兽人的袭击有头绪。” “还不确定。但我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某种灵能力量的波动在亚空间遗留的涟漪,以及它呈现出的虚影形象。”莫尔斯挥了挥他的笔,空中浮现出一个浅色的沙漏。“这是袭击的根源。” 佩图拉博紧盯那个沙漏,两秒后,他给出答案:“那是异形的飞船。” “好极了,我们就这样告诉你的连长,让他去和罗伯特·基里曼汇报吧。”莫尔斯说。“我确实有些好奇,绿皮为什么突然找上了我们。” 注:实际上奥西里斯星团在太阳星域,但…… 这是另一条世界线(确信) (本章完) ------------ 第14章 奥西里斯之战(1) 初次浮出亚空间的体验,对罗伯特·基里曼而言,就像是春季在瀑布底部的水潭中捕鱼后上浮,伴有隆隆的回响与短时的恍然。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数分钟后:后续的恍惚来源并非浩瀚洋波纹带来的冲击,而是他被钢铁勇士连队旗舰上爆发出的金蓝双色光芒引发的深深思考。 那种蓬勃而不可理解的能量,让整个他认为自己已经称得上熟悉的世界,忽而被笼上一层陌生的面纱。他多线运转的大脑立刻分出数个空闲核心,用以推导马库拉格现有科技,乃至整个人类帝国目前展现出的军事科技水准中,到底有哪些条件的组合能够达到这种奇迹般效果的几分之一。 没有,他的理智说,没有任何可能。 能量的学说正在被整个推翻,现有的物理知识被完整地踩踏在那股金蓝光芒之下。超凡、磅礴、可控,这既不属于人类可以利用但仍称不上了解的那些经验知识,更不属于已经被纳入现实和真理体系的理论基础。那是…… 他险些要用上“神秘”这个象征着对未知和非理性屈服的形容词。某种意义上,真正让罗伯特受到打击的,正是他瞬间放弃继续求索的思维所表现出的不坚定。 “那是什么?”基里曼问,希望原来的军团指挥官,当前他的副官格伦·沃索托能给他一个数十年远征经验能交付的答案,一个对于灵能现象和上限的解答。 “一个带有金光的黑影。”格伦说,“身披铁甲。” “什么?” “在那里。”格伦提示他的基因之父不要继续看着窗外,“钢铁勇士的连长。巴拉巴斯·丹提欧克。” 罗伯特·基里曼从窗边转身,视线从漆黑的现实宇宙背景中脱离,落在指挥室中正在浮现出的钢铁和黑黄条纹的三色战甲之上。 一道缠绕金色纹路的影像悄无声息地出现,就像照片经冲刷而显形。钢铁勇士连长的面部被带有竖纹呼吸栅格的头盔遮蔽,规整的斜角黄黑纹路铺衬在战士的右肩甲与左膝之上,第四军团的序号则刻在左肩甲的一角和右膝处,加上数条装饰性的铁链,将层层叠起的环形腿甲与腰甲做出了简练而美观的分隔。 “钢铁勇士第七连连长,巴拉巴斯·丹提欧克。”基里曼说。 “尊敬的原体。”丹提欧克说,金光从他的身上褪去。 “你怎么在这里?”基里曼忍不住问,“我们没有收到任何连线请求。这也是帝国的短距离通讯成像吗?” “不,这是灵能。”钢铁勇士冷静地说,抬起一只手。流动的虚幻光芒在他动作的间隙里若隐若现,令如今他的影像和现实中阿斯塔特的躯体做出区分。“为了维持更加及时的沟通,我出现在这里。” “灵能。”基里曼重复了一遍,勉强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只要连接起短距离的通讯阵列,搭建联系的接口和统一定位器,全息影像也能通过一些更符合现有物理常识的方式出现。 也许某一天,不通过无法解析的灵能,人类帝国也能获取这种超规格的通讯手段,那么基里曼会感到更加高兴。 事实上,与整个奥特拉玛曾拥有的庞大疆域中的诸多国家重新取得通讯,一直以来都是执政官康诺·基里曼的最高愿望之一。 受限于技术的阻碍,他们不得不选择专注于星球之内的改革——这既是在困难众多时挑选突破口的技巧,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基里曼有时确实会想,假如帝国的远征舰队没有这么早就降临于此,数年或数十年后,他们或许将在群星中找到他的踪影。 “方才的爆破对你们造成损伤了吗,连长?” “在工匠莫尔斯的保护下,我们有幸平稳度过那场突发的小型危机。” “他是一名灵能者。”罗伯特说,希望自己的话语听起来不像是茫然的喃喃,“好。这就是灵能者的力量吗?” “我们往往认为,原体佩图拉博的这名导师是灵能者中最特殊的一类。在我们舰船上的其他灵能者没有他所展现出的种种特性。” “很委婉。”罗伯特顿了一下,发现自己对帝国平均的灵能者水平没有莫尔斯的夸张表现力,感到一点儿令人愧疚的欣慰。 他往窗外又看了一眼,原体的视线尽头,又一场爆炸突然爆发,从舰船舱体内被释放的可燃气体炸出一串转瞬即逝的橙红火花。漆黑的虚空吞噬了争斗双方的呼吼,毁灭在寂静中进行。 “我对兽人没有足够的了解。”原体说,“你们能否告诉我,它们现在是正在展开一场内战吗?” “在莫尔斯的监听中,是的。如果您需要,我可以询问莫尔斯是否要与您共享。” “我不是个好的翻译,”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忽而插入其中,“没有办法同声传译出绿皮的语气词。还有,它们不完全是在内战。” “请与我共享监听内容,工匠。”罗伯特挑选了一个大概不会出错的称呼。他和莫尔斯几乎没有私交。 “加把劲,小的们,大牙老大说,它的战车从兽人之间压过,带着一把巨大的大突突,炸弹把绿皮的血肉和碎的铁块一起炸得满地都是,砍刀和欢呼一起在随处可见的同类头颅和被开膛破肚的飞翔的躯体间穿梭,屁精慌乱地四处乱跑,这让大牙老大感到恼火,它发出嚎叫,液压的爪子撕碎了尸体,内脏掉落,一些技师小子被涌入的疯狂同类咬掉了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冲击波卷过战场,有的灵能小子炸死了自己,一个心情不好的老灵能小子手上发出奇怪的绿光,狂野地炸碎了用来控制敌方绿皮的灵能链条……” “我还可以一直这样翻译下去,伱需要吗,基因原体?” “概括一下情况吧。”罗伯特在勉强接受了若干个全新词汇,并将其归档到他的大脑数据库中后,决定先听一听总体的局面。 “概括起来就是,有一伙绿皮发现另一波绿皮受到了某种灵能生物的操控,要来袭击一群孱弱的小虾米——也就是我们的舰队。它们认为这太不waaagh了,所以去袭击另一波绿皮。”莫尔斯说着,身穿黑袍的身影浮现在极限战士的指挥室中。“它们困住了彼此,你的决策是什么,原体?” “我不了解绿皮。”基里曼说出这个古怪的词,“帝国和它们的关系如何?” “看来还没有人告诉过你,讨厌异形是整个人类帝国的关键理念之一。至于绿皮本身,从总体上来看,我们算敌人。因此,你的决策是什么?”莫尔斯抬起头,平静地看着罗伯特·基里曼,语气里毫无多余的感情。 “给我一个建议,格伦·沃索托。” “杀死它们。”副指挥官简短地说。“两边一起。” “马里乌斯·盖奇,告诉我,依照战斗经验,我们携带的远程火力足够杀死多少单位的绿皮?” “难以估算,原体。”第一连长回答,“绿皮的科技上下限浮动极大。” 在罗伯特问到他之前,工匠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观察员。除非你本人濒临死亡,或者我的栖身之所被袭击,我不会加入战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向数据板上正在闪烁的一道请求:“有人去搭理一下帝国之拳吗?” 马里乌斯在得到罗伯特的点头许可后接通信号。 屏幕上同时出现一个阿斯塔特的头部,和一个基因原体穿着金甲的身体中部。 在自称哈斯卡尔卫队之主的阿坎姆斯向罗伯特·基里曼问好后,罗格·多恩接过通讯器,将摄像头对准了他那张岩石般坚毅的脸:“针对这些绿皮兽人,你的决策是什么,罗伯特·基里曼?” “我们正在讨论。”罗伯特说,“你有建议吗,罗格·多恩?我相信我的副官提出杀死所有兽人是合理的,但这不是我们的战斗目标,我们针对奥西里斯携带弹药、提供补给,探讨理论,布置战术,做出对应的战前准备。一场意外的战斗会打乱全部的战争节奏。” 多恩静静地听着,在罗伯特说完话的半秒后,他张开嘴:“你的看法是,你希望杀死兽人,但因准备不足而犹豫,对吗?” “是的。”罗伯特承认了,尽管他觉得承认这件事似乎不是很舒服,“我不能带两万九千名还未获得足够了解的士兵在完成任务目标之前……” “三万三千名。”罗格·多恩纠正道,“我与佩图拉博的子嗣目前借调在你手中,他们的生命属于你。” “我们绕行。”罗伯特再无犹豫。 他不需要将子弹与性命填补在帝国的荣誉奖牌上,何况兽人只不过是他们真正敌人用于掩护的森然迷雾。真正的敌人是且只会是军令中存在的敌方统帅,而他们已经在造成任何损失之前暴露了能力的一部分端倪——玩弄心灵的灵能者。 好极了。罗伯特想。无论灵能到底是什么存在,他正要去杀死一批灵能的使用者。 “多谢你的建议,罗格·多恩。”罗伯特说。 多恩回以一个简单的点头,随后把通讯器还给他的子嗣。白发原体对来自兄弟的赞美没有多少需求。 阿坎姆斯接下通讯仪器,“帝国之拳第四连队将跟随极限战士行动,有任何意外,联系我们”,他说,切断通讯。 “我真希望佩图拉博也在这里。”莫尔斯低声说,“事实上,我觉得他已经开始感到可惜了。” 他的身影消失得比他飘荡的话音更早。 最后停留的是巴拉巴斯·丹提欧克。隔着一层铁面具,再加上空间造成的实际阻隔,罗伯特判断不出这名钢铁战士的情绪。但在离开之前,丹提欧克给了他一句话:“感谢你,原体罗伯特·基里曼。” 他没有说明他到底在感谢什么,罗伯特·基里曼希望这名连长是在感谢他的明智。 丹提欧克。好吧,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 “检查导弹挂架,兄弟。”瓦伦图斯·多洛说,“我们是侦察兵,但我们不是去送死的。” 卡斯皮恩头盔上的显示器提示他风暴鸟上的所有挂架状态良好。他将其告知瓦伦图斯。“我检查过许多次了,长官。而且还没到我们登陆的时间。” “不要称呼我长官,韦鲁斯·卡斯皮恩。”瓦伦图斯从风暴鸟的舱室内跳出,“我们没有那么生疏。” “很抱歉,瓦伦图斯,但说真的,你和我们的父亲忽然就变得有些相似。”卡斯皮恩摇了摇头,“弄得我有点紧张——还有,天哪,我还是只敢在私下里喊他父亲。他好像不是很喜欢这个。” “别多嘴了,卡斯皮恩。”瓦伦图斯说,“注意你的语言。” “是,长官。” 等待舰船靠近奥西里斯星域的过程是漫长的。为了避免惊扰正在相互乱战的兽人集团,节省己方弹药与能源,罗伯特·基里曼的歌利亚级战舰带领船队绕了一段远路。 他们渐渐驶入一片遍布燃烧的碎片与危险的火药和辐射的混乱区域,十一颗恒星的范围已经被三维空间内分布极其广阔的战斗痕迹填满;兽人和一些依稀可以辨认出属于帝国方行星的舰船残渣在深邃夜空中浮动,受引力的影响回旋不止,泼洒着钢铁的残骸与碎屑。 铺满整个恒星系的残渣让星际战士们陷入静默。通过战场情况来判断,这些不计其数的兽人在帝国的本次行动中实际上占据了协助的位置:倘若这支两万余人的极限战士队伍径直闯入这片星区,他们无疑将付出沉重的代价,何况还有一支使用灵能的种族隐藏在幕后伺机而动。 帝国远征军的鸟卜扫描仪已经开始行动,无数条数据正滚动在阿斯塔特指挥官与凡人船员的面前。 一条新的命令通过内置的传声装置送入极限战士们的耳中。“侦查队,准备进入奥西里斯星团。” “侦查队收到。”瓦伦图斯回答,再次扫视这艘停在侦查船内的风暴鸟,然后转身。“跟上,卡斯皮恩,还有艾欧忒·卡帕,都过来。去驾驶舱,我们需要实时调整航线和备用航线。” (本章完) ------------ 第15章 奥西里斯之战(2) “你们的建议,连长们。” 罗伯特·基里曼说,站在指挥室的大厅中。他的存在让原本显得过于空旷的大厅倏然被其高贵的形体不自觉散发出的光辉所充实。 “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自己做出所有的决定。正相反,我要看到你们的分析与思考。” “在侦察部队将信息送回后,我们登陆塞佩图斯十二号。”格伦·沃索托回答,在几次反复的思索之后,依然选择坚持他最初的策略,即使这会令他显得固执。 “理由,副指挥官。” “绿皮兽人意外爆发的内战扫除了航道中的阻碍,绕过绿皮的炮艇,找到一条观测盲区的航道,我们可以做到以最小的代价侵入战区核心。” 基里曼不否认也不肯定。 “还有谁想要表达看法?” “我们应该优先拔除部分防空火力以及护盾。”另一个相对年轻的连长说,“在抵达塞佩图斯十二号后,用战略轰炸处理地表情况。” “还有吗?”基里曼等了数秒,在这期间用视线扫过所有在场的指挥官,确保他们清楚自己正在被注视。“还有谁有不同看法?” 他的手指敲了一下桌面,令他感到陌生的手甲在厚重的大理石表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随后,罗伯特将沙盘投影在背后的白墙上,将已经撤去所有纪念过往荣耀的华丽徽章与丝绒旗帜的光洁墙面,重新以单调但足够清晰的战术标记地图着色。 “这是塞佩图斯十二号,我们的战略目标,”基里曼说,“而在这些星球上,存在着本星团在爆发叛乱前已经确定的对舰队火力点,”他圈出一些行星,“假如我们没有足够的毁灭性火力,我们固然可以经过这条路线,”一根清晰但曲折的箭头被画出,“直接绕过已知防卫点进入塞佩图斯,但你们显然没有把我们的盟友,即另外两位基因原体的下属计算在内,也没有把伱们自己的大功率武器纳入考虑。” “理论:灭绝武器的使用应当被尽量减少。实际:毁灭性武器可以运用于恰当的环境中。我不喜欢以大量生命作为胜利的基石,但是,在这里我看见更高的效率,和更大的成功可能。” 罗伯特画出另一根箭头,箭头之外有小型的侦查船散布,前端是携带战术鱼雷的高速战斗舰艇,中间为主力运载舰队,三维空间中箭头的周围一圈则由极限战士军团为数不多的护卫舰和大量的重火力战列舰包裹;两支借调的协助连队游离在外。 这根箭头取用了一条更加直接的线路,途径几处防御行星,直指奥西里斯星团中心。 他转过身,双手撑在桌边,湛蓝的双眼让阿斯塔特们想起战前工作不止的苍穹预卜仪,敏锐且锋利。 “我们要快速取得这片宇宙的战舰优势,压制塞佩图斯十二号及其周边领域的地面对战舰、战舰对战舰的防御火力。无论是跳入沙漏飞船解决异形,还是降落在塞佩图斯十二号,这都是必须完成的前置条件。” —— 卡斯皮恩把一堆传回指挥室的文件飞快地归类,顺便跟瓦伦图斯聊天来缓解脑力的消耗。他们所在的侦查船刚从一次有惊无险的探查中归来,正在大部队之外划着小圈。 “卡帕的指挥还挺灵巧,”卡斯皮恩说,“比凡人船长自决的时候好多了。我们这样去转了一大圈,硬是没让任何光矛瞄准过。” 扫描仪提示有一个敌军控制行星的信号忽然消失,不确定是否是取得了信号屏蔽手段躲避追踪。瓦伦图斯快速切换通讯频道,让来自帝国之拳的最新消息送到指挥室中。 “行星巴勒尔的护盾已被摧毁。”帝国之拳的某个军官说。 瓦伦图斯还没认清那些未曾摘下头盔的临时伙伴是谁。他回以“收到”,重新勾画奥西里斯星团叛军的实际控制线。 卡斯皮恩在数据板上快速敲击,向其他侦查船实时反馈最新情报。“我真高兴我们这次有靠谱的队友,帝国之拳,他们在帝国军队里得名是不是因为统一战争的罗马之战来着?” “八点方向,夹角五十度。前进,不是开火。”瓦伦图斯拎起通讯阵列向船长室送去最新指令。 卡斯皮恩抬头看了一眼全息投影,在瓦伦图斯报出的前进方向上,一连串的红点依次熄灭,标记为钢铁勇士舰队的铁灰色标识正在离开。他有一瞬间感觉到这两支舰队好像展开了一场无形中的竞争。 “第四军团钢铁勇士,”他说,“怎么打得比有原体带队的第七军团还猛……他们是不是有一个超级灵能者?” “与灵能无关,那是他们本身的实力。”瓦伦图斯难得理了一下卡斯皮恩,“动力室的运转状况。” “蓝色指标,极限蓝色。”卡斯皮恩自豪于他的语言双关。 瓦伦图斯点头。拉起通讯阵列,拨动桌面的一个机关,脉冲迅速把新的信息击入侦察船的船长室。 卡斯皮恩花了一毫秒去看完瓦伦图斯面前的数据板,“增加转弯速率,拉高侦查船头部,进入盘旋追击”,他吃了一惊。 “我们只是一艘侦查船,长官!” “但我们有炮。”瓦伦图斯说。“帝国之拳舰队发来信息,他们将要跳帮一艘落单异形沙漏飞船。我们做掩护。” 卡斯皮恩深吸了一口气,“战机不可失。竟然有比我们这群战争之子还冲动的家伙。” “首先,我们是极限战士。”瓦伦图斯敲下按键。 “其次,”卡斯皮恩边说边拉过一份新的空白纸卷,以星际战士的宽大手掌迅速书写出长串规整而小巧的哥特语记录,“其次他们有罗格·多恩在前线。我不是说我希望父亲也在那儿,但一个原体,天哪,”他换了一张纸,“我真想跟在父亲身边作战……” “闭嘴吧,卡斯皮恩。连艾欧忒·卡帕那个新人都比你安静。” —— 佩图拉博站在对一个基因原体来说显得有些狭窄的“阿哥拉集市”中,一根与中央沉思者直接相连的黑色线缆表明他正在旁听丹提欧克、罗伯特·基里曼与罗格·多恩的三方会话。 这处钢铁勇士的军团集市在建设之初没有考虑到原体的莅临,毕竟佩图拉博更常出现在原体的荣光女王级战舰铁血号前半段十二人大殿的石匠俱乐部中,这无形之中对钢铁勇士的两个主要结社做出了层次上的区分。 巴拉巴斯·丹提欧克推行德费斯所遗留的这一项目时,甚至担心过基因之父会因为自己某种意义上的越权举动而不愉。 但佩图拉博愿意屈身于这间朴素的战士集会厅,面容之中全无不耐,平静地在他做出决策后,进行以一名基因原体的非凡思维能力所能给出的提示。 这几乎让丹提欧克感到某种错位的受关照之感。 佩图拉博一眼看出他的情绪,“我的子嗣不可弱于他人,”原体给出他的解答。 丹提欧克尊敬地向原体低头,转过身看着被一分为二的数据板上另外两个原体的通讯窗口。 现在他好奇的内容变成了为什么基因之父不自己去和他的兄弟们对话,非要找自己做一个中间人。 帝国之拳和极限战士的钩网与跳帮桥穿刺在沙漏飞船之内,为帝国之拳的跳帮提供通道。很快,他们进入这艘飞船的外壳之内。 这艘异形飞船的表层已经被兽人未知能量炮的攻击余波震开,防卫系统接近全面瘫痪,半个飞船就像真正的破损沙漏一样往外洒出无数反射光芒的焦黑碎片。它的残破和落单证明这艘飞船已经遭到舍弃,这是罗格·多恩敢于单舰进入异形飞船的判断依据之一。 罗格·多恩不会在战场上携带摄像机仆,因此他正在通过盔甲内置的扫描鸟卜仪和能量侦测仪,将异形沙漏飞船内的情况,通过大段大段在屏幕上高速滚动的数据,间接地送到极限战士歌利亚级战斗主力舰和钢铁勇士的手中。 罗伯特·基里曼因为对帝国仪器惯用数值和转换比例的不熟悉,不得不接受了他只能一半依赖于多恩那干巴巴的口述,来建立一个对异形飞船内的结构的印象。而得益于佩图拉博从脑后摸出的又一根线缆中内接的建模成像程序,多恩的数据直接在丹提欧克面前被实时重构成可视化的画面。 顺便一提,即使钢铁勇士内部的所有程序都对佩图拉博保留了识别接口,有一些程序的版本依然会因为种种原因产生相对科技核心铁血号的落后,这有时会和铁之主脑内的最新版本控制线缆发生版本冲突。所以佩图拉博还有一根专门用来更新子嗣飞船内系统环境的数据线。 在鸟卜仪成像中,整个视角正随着多恩平稳的奔跑,高速向飞船内部逼近。重新修好的风暴之牙咬断墙壁,精准地劈开挡路的墙壁,以及墙后藏有的未被引爆,甚至未被装配的原子炸弹。前方的道路极其曲折且漫长,并且宽阔到足以容纳小型舰船入内。不难看出,这里实际上是异形飞船中的一处小型舰船修理站。 丹提欧克想到山阵号——他对自己的基因原体在心中说了一声抱歉,但眼前的沙漏飞船在功能上的确与山阵号更加接近。这里不该被称为飞船,而应该被称为一座小型的空间站。 至于太空堡垒,他认为眼前这个不过数公里长宽的沙漏空间站还配不上这一称号。 罗格·多恩在沙漏空间站旋转如时钟表盘般的复杂结构中带领他的原体卫队前进。哈斯卡尔卫队和第四连的部分普通阿斯塔特正忠诚地护卫在多恩附近,为他处理着周边的隐患。 丹提欧克没有看见西吉斯蒙德的身影,但一个人群中尤其高大的新兵短暂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意识到因威特已经为帝国之拳带来了第一批与原体出身相同的兵源。 沙漏空间站的建筑风格和人类区别极大,这里没有常规的楼梯、房门与铁锁,遍布滑坡、运输车与细长的管道,就像居住于此的异形是某种流动的奇异存在。使建筑结构演化为某种诡异艺术的,是此处恰到好处地装饰在各地的透明时钟和运转的表盘。反映光影的盘面与一格格弹动的指针比比皆是。时间的流逝与回归似乎是这种异形文明中极其重要的一条要素。 依靠罗格·多恩证明时间流逝速率的实时传信,和不知何时出现在丹提欧克背后的莫尔斯进行的判断,他们确定这只是异形文明所推崇的文化,而非真的具有什么时间科技或灵能方面的武器。 数分钟的奔跑后,他们深入到沙漏空间站的内部。 证明他们已经足够深入的第一条证据是,罗格·多恩的鸟卜仪范围内,终于出现了一个活生生的异形:那是某种幽灵恶鬼般的蒸汽状生物,形体上燃烧着炽烈的能量,爆炸在其体内时时刻刻地进行着,这让多恩携带仪表的读数开始失常一般地大幅闪动。 初建不过一年有余的哈斯卡尔卫队立刻冲上去为他们的基因之父进行战斗。由于这支卫队中的每一人都是经历了阿坎姆斯和西吉斯蒙德共同审核的统一战争老兵,他们的战斗力显然不能用建队时长来进行评估。 卫队首先试探动力武器对这种气态异形的伤害力,确认它们的气态肢体依然可以被物理手段斩断。 一个回合之后,在异形爆发出的灵能力量中受到强制战斗震慑的队友撤出近战,重整阵型,第二批围攻者立即冲锋上前,替下他们的位置,以极强的进攻性分别对异形的头颅和众多肢体进行挥砍。这一只异形没有活过三十秒。 多恩沉静地挥手向前,被修好的风暴之牙切入炽热的空气。帝国之拳的战士继续深入。 随着又一面墙壁的倒塌,更多敌人涌现在他们眼前。被某种神秘灵能力量操控的人类奴工举起他们简陋的扳手或链锯,向星际战士靠近。阿斯塔特额外花了几秒钟杀死他们中的每一个。 “罗伯特·基里曼。”多恩忽然在通讯频道中转变话题,结束了他对于战场的陈述性描述,“让战士就近参与这场战斗。我们需要更多人手清理空间站,杀死被操控的人类和操控人类的异形。” 罗伯特分出一路思维用来计算,一个眨眼过后,他回答:“瓦伦图斯·多洛的侦查船与钢铁勇士梅苏特·坎波斯率领的突击小队在你附近。瓦伦图斯会加入跳帮。” 丹提欧克开启传音阵列,知道佩图拉博的沉默等价于认可。“梅苏特·坎波斯会加入跳帮。” (本章完) ------------ 第16章 奥西里斯之战(3) +罗格·多恩没有留活口。从蒸汽异形到被操控的人类,他清理了所有敌人——当然,异形飞船里的无害杂菌不算,马卡多。+ +是的,马库拉格确实有过这个文化。婴儿在出生后,不论性别,只要不够强壮,就会被留在山顶上自生自灭。+ +考虑到灾难性的人口总量,因威特珍惜他们的新生儿,但死者不会收到比一次低头更多的哀悼。+ +奥林匹亚?奥林匹亚自然环境优美,人文风气宽松,社会福利高,宜居地带广,这就是我们钢铁勇士人数正在逐步靠近二十万的原因。+ +努凯里亚?我不知道。这要看安格隆的态度,他对努凯里亚原本的文化离深恶痛绝只有一步之遥。+ +我不想讨论他们的行为是出自屠戮异形的决心,还是为被控制的人类带来解脱的仁慈,抑或只是纯粹的无情,马卡多。我只是在客观地帮你描述我看见的一切。+ +我强调文化?那一定是被罗伯特·基里曼影响的。他才是那个以马库拉格为傲,以至于天天将文明的文化、军团的文化,那些诸如此类的架空词汇挂在嘴边的人。+ +当然没有,帝国宰相。不过我觉得他只是还没有想到。不,这不是替这些基因原体们辩解。我相信他们只是还需要一个思维的击发点,一根撞针,一种足以触碰到灵敏弹簧的压力。什么?不,我会强调我人在奥西里斯,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会失望。当然。不过在这之前,让我先相信他。+ 莫尔斯将金色的笔杆抛回桌面,听着那件融合了灵能与帝国尖端科技的小玩意在铁制的台面上发出一连串的磕碰声。 罗格·多恩与几名完成任务的连长和小队长各自返回他们的战舰,继续向塞佩图斯十二号的方向前进。在第一艘废弃的沙漏空间站被探明后,帝国远征军对奥西里斯的灵能异形具备了更充分的了解。 多恩充当前锋中最为迅猛的侦查兵,罗伯特·基里曼接收罗格·多恩传回的数据并送给“钢铁勇士舰载分析模型”,丹提欧克再将分析结果送还给罗伯特·基里曼,等待极限战士之主做出他的决策。 奥西里斯星团的防御屏障在几位原体的合作之中仿若不存,而他们的路线规划和攻击策略在凡人与星际战士眼中只能用不可思议的奇迹来形容。 “在我们的父亲、原体罗伯特·基里曼与原体罗格·多恩的联合作战下,通往星团核心的道路已经被扫清。我们的部队一层一层地解除了奥西里斯异形的松散防御体系,截至目前,这都是一场出色的作战。” 丹提欧克坐在阿哥拉集市的沉思者中枢之前,在钢铁勇士的连队内部发出公开通讯。 此时队伍之内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基因之父就在丹提欧克的战列舰里,尽管不怎么理解,大家还是默契地为父亲保守这个秘密——毕竟佩图拉博做出的决定中包含的未解谜题从未减少,比如工匠莫尔斯,他们私底下讨论他的用词都是“你知道是谁”。 “接下来,我们将进入奥西里斯的核心防卫圈。我们的敌人将不再是溃败于绿皮之手的遭遗弃的灵能种族,也不再毫无章法进行追击的受控兽人。我们将要迎接一场充满未知的大战,而我们的人手并不充足。” “度过这场战役,我们面对灵能敌人的经验将更加丰富,手段将更加多元,这是罗伯特·基里曼赠送给他的子嗣的战役,也是第十三位原体赠予我们的磨砺。” 丹提欧克感受到有人在自己肩膀上拍了一下。佩图拉博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让他们保全生命。” “……但是,在这场战役中,没有任何指挥官希望你们将自己宝贵的生命无端消耗。伱们不只属于你们自己,你们的性命还属于帝皇的天鹰,属于我们的基因之父。战士们,用好它。” “接下来,我要重新对各小队进行分组。首先,梅苏特·坎波斯,跟随极限战士。” 通讯器中传来这名统一战争老兵的回应。他曾经是那名已故战争铁匠在基层时的战友,丹提欧克决定让这名经验最丰富的战士去应对极限战士主战场上将要面临的危险,同时在那名刚回归的基因原体面前展现钢铁勇士的力量。 “斯坦顿·马修斯,继续跟随钢铁勇士舰队行动……” 任务分配结束后,丹提欧克回头看着自己的基因之父。 佩图拉博坐在他身后,没有着甲,浅色且以奥林匹亚本地语言作为金色装饰花纹的长袍覆盖在他高大的身躯上,刹那间让丹提欧克以为自己回到了数年前的奥林匹亚。 那时佩图拉博正作为洛科斯的少年新贵声名鹊起,他治下的国度令半个星球的公民心生向往,他本人的画像也在奥林匹亚各地流传。接着丹提欧克无声地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现在的基因之父远比当年画像中的黑发少年宏伟而威严,有些丹提欧克说不清的因素正在他身上发生改变。他越发沉默和内敛,眉头仿佛永远略微地皱着,但一些真正让这名基因原体从凡人之中产生区别的精神力量,则变得更加蓬勃有力。 “父亲,我继续带队吗?”丹提欧克问,回应了佩图拉博眼中的探寻。 “看情况。”佩图拉博回答,“假如罗格·多恩携带的攻击性力量不足,你去听他指挥。剩下的队伍交给我。” —— 卡斯皮恩回到指挥室,要看见瓦伦图斯没在工作可不容易,但现在他的队长的确正站在窗户边,一言不发地旁观空中划过的大批光矛。 从一周前开始,侦查任务基本结束,瓦伦图斯的舰船游走在奥西里斯星团最贴近核心区块塞佩图斯星系的圈层之内,与主部队保持略远于帝国舰船宏炮射程的距离,在监视目标的同时完成一些必要的火力补充。 这些被异形奴役的凡人战舰在星际战士和原体们的直接指挥下节节败退,而钢铁勇士旗舰上时不时向外发射的金蓝恐怖灵能则作为一种未知的可怕威胁,极大地打击着灵能种的信念和力量。 罗伯特·基里曼的通知已经传来,这一周之内,他们就能将奥西里斯灵能异形中最大的那个沙漏空间站纳入包围圈。 “我记得我们也遇到过这些亮闪闪的武器,”卡斯皮恩凑在瓦伦图斯的身边,肩甲彼此相撞,“漫天的高射炮,就向着我们的风暴鸟冲过来。那天我们差点把命丢在里面。” “那是一个科技帝国的无谓反抗。而这是钢铁勇士的梅苏特。” 瓦伦图斯目不转睛地盯着空中被钢铁勇士的远程火力一批批击落的挡道的兽人船只,他们的每一击都能表现出经过计算的美感,没有任何一发激光被浪费,在进攻的同时,更是不曾给敌人留下任何反击的空隙。 “虽然他们在进攻,但我总觉得我看见了一群防御大师。”卡斯皮恩评价道,偷偷撇了撇嘴,“我觉得我们能打得更漂亮。” “纪律。副队长韦鲁斯。原体罗伯特·基里曼正在为我们展示他的纪律,你不该在此时追求不属于我们的战绩。” “多洛长官啊!你就直说吧,我最近哪里惹到你了?” 瓦伦图斯没有搭理卡斯皮恩。他接起通讯阵列,“三号侦查小队。请讲。” “是的。”他挂断通讯,转头看着卡斯皮恩,“你有工作了。原体让我们全部加入包围圈,和他一起准备跳帮。” 卡斯皮恩把头盔扣到头上,因为尚未固定所有锁扣,头盔内置电子设备没有激活,他的声音直接穿过层层金属,沉闷地响起:“你去还是我去?” “我去船长室指挥。”瓦伦图斯说。 卡斯皮恩艰难地用他戴上手甲的笨重手指比出一个明白的动作,他的尝试不太成功。“那么你的风暴鸟归我了,长官。放心,为了感谢你乐意让我跟父亲并肩作战,我会把这个大家伙安安全全带回来的。” “这不是我的风暴鸟,这是军团的财产。” “明白,十分钟后我就把你的咖啡杯从窗户里扔出来。” “混蛋。”瓦伦图斯说。 “什么?”卡斯皮恩停下脚步。 “不准扔,你这个混蛋。” 卡斯皮恩发出一阵大笑,用了两大步跑回来,给了瓦伦图斯一个属于着甲星际战士的过于沉重的拥抱。 —— 他正在随着战争的推进而变得暴躁。罗伯特·基里曼想。 当更多的炮火在寂静的宇宙深处无声回响,他想起康诺陪伴他把玩着马库拉格的铜币看星星的那些夜晚。那些记忆中的繁星开始燃烧,在绚烂的光矛与庞大的炮口中爆破,在异形沙漏空间站的挤压和帝国舰队的榨取中变成干燥的粉末,从内而外地被击破。 毁灭的步伐与他的心跳在同一个节拍中响起,带动着他滚烫的血液在身体内奔流,通过呼吸的气流进入空气,在嘴唇上方留下灼热的触觉。 他回想着尤顿曾经给过他的教导,在他和平征服伊利瑞姆后尤顿女士给他的由衷赞赏和欣慰的那一个眼神,脑内滚滚不息的战意逐渐平息,清凉的理智回到他的身躯内,他找回平静。 在塞佩图斯十二号与异形最大的沙漏空间站中,经过讨论,罗格·多恩和他一致认可应当优先跳帮沙漏空间站。 一方面,在不动用灭绝武器的前提下,在整个巢都中清剿叛军显然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另一方面,只有解决叛乱的核心所在,才能防止更多的帝国人类在异形指挥中心的控制下受到奴役,填补异形兵源。 这也意味着他们将直面奥西里斯星团中最大的危险:在数个相互关照,无法依次拆除的瞭望沙漏中,强攻进入异形的势力中心。三万三千名阿斯塔特,有限的进攻力量必须被集中,而跳帮是唯一的选择。 阻挡在异形空间站与极限战士舰队的最后一重障碍即将被突破,异形的偏转重力场造成的大范围凝滞在帝国之拳与钢铁勇士无穷无尽的高强度重火力攻击下报废,正面的几座防御空间站被撕碎。这也意味着这两支几乎把全部武器都换成专门完成战略轰炸的协助舰队即将退出战场,将场地留给奥西里斯之战的主要战力。 罗伯特·基里曼向前方举起手。歌利亚级战舰在他的指挥下,撞入暴露在极限战士航线中的异形空间站内。 一个能在阵前率领军阵的将领对士兵起到的鼓舞作用将在特定环境下持平将领暴露于敌前的风险。他想。何况他是一个基因原体,是向战士许诺胜利的长官。 他离舰,进入灵能种族灼热的能量光环和诡异的建筑内部,在燃起的火焰和烟雾中前进。星际战士的速度跟不上他的全速奔跑,一个离队的指挥对战阵绝无利好,他控制步频,抬起爆弹枪,爆弹从枪管中飞出时就像直接从他的掌心落向敌人的躯体。 为了达成实时的指挥,他佩戴头盔以使用头盔内置的通讯器,引导极限战士往合乎理论的方向进攻。 异形和异形的设备在极限战士的进攻中发出尖锐的杂音,它们的抵抗足够凶猛,但不超出罗伯特·基里曼预估的理论上限。 一些弹药在发生爆炸,毁灭的热浪在曲折而狭长的迷宫中轰然炸响,摧毁着这支异形文明标志性的装饰时钟与华丽机械结构。异形因此而不断哀嚎,就像达到临界点的热水在凄厉地高呼。 基里曼从磁扣腰带取下短剑,剑刃割裂异形的半蒸汽半固体的外壳,狂风和火焰组成气浪汹汹涌来。所有的方位都正在爆发出刺耳的爆炸声,罗伯特·基里曼分辨着异形空间站内部的结构,将之与钢铁勇士们曾为他总结的异形建筑学特征一一对应,仿佛有人指引道路一般,精准地在引擎的轰鸣和众多战争机器的呼啸与油烟中一次次找到最短的路径。 极限战士被精心规划的队伍中所有的部队职能都得到运用,已经收集的异形弱点信息理论被全部地运用在这场没有退路和仁慈的战斗里,他们的杀戮效率甚至接近着他们曾经使用灭绝武器的那些岁月,而所有的一切都得益于战争前期烈度较低时他们获得的信息与资料。 炸药和链锯剑成为极具节律的乐曲,奏出的音乐和呐喊中唯一的含义是毁灭。语言和符文在重型爆弹枪之前不值一提,星际战士的速射训练高效地摧毁着所有透明的水晶和隐藏在摆设中的精巧照明装置,动力武器的蓝光和异形灼烧的躯体点亮黑暗。 他正在摧毁这个异形的文明。基里曼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在他的剑刃收割了下一条生命的时候。不是征服,不是复仇,从一开始他所需要的一切,他将要给他的军队送上的贺礼,就是将这个异形的文明毁灭。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被摧毁的电力系统让空间站内部的一切都无比昏暗,但一张明确的地图加上头盔内置的分析设备已经在他的大脑中勾画出他所需要的一切战争信息。这支异形对他们的推进速度存在严重的错估,它们从炮台赶往空间站核心的速度不够快,即便它们的确表现出某种意志合一的专注和协力。 极限战士前进得过于迅速,目标也过于明确,再加上钢铁勇士的队伍在重整军阵后顺着他们开辟的道路切入战场,为他们做好了后方的防护,让极限战士向前推进的后顾之忧大大减少。 指挥室已经离他们不远。假如异形的首领真的在这座最大的空间站中,那么它的耳中一定已经被毫无仁慈的炮火填满。 是的,在它们杀死人类,奴役人类的躯体,将人类的财富和骷髅纳入它们的收藏之时,异形就该考虑到这一天。这就是征服,是复仇,是毁灭,这些词语同为一体。 最后那扇防护大门前的冲突十分简短。极限战士耗费的鲜血比罗伯特·基里曼预想的少,尽管这听起来不够宽容,但现在的牺牲的确在他的可接受范围之内:实际上,两边的交换比足够令任何将领喜笑颜开,基因原体不会因此骄傲。这是他们的应尽之责。 基里曼保持着介于对毁灭的热情和理智的冷静之间的心理状态,看着爆炸物混合着异形的蒸汽尸骸将大门炸穿,他的战士们为他开路,基里曼跟在战士之后进入这间最后的房屋之内。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远比任何先前遇到的异形都要巨大的怪物,过于高大的身躯在触及天花板后蜷缩,古怪的头颅下垂,数百条令人骇然的肢体从这个蒸汽怪物的每块身体部位上向外延展,就像它是整个灵能种族所有特性的一个究极集合体。它没有拿任何武器,不会说话,仿佛没有主动进攻的能力。 但下一个瞬间罗伯特·基里曼立刻知道自己错了,它的确是这个种族的集合体,或许更准确地来说,这个怪物就是异形种族本身。那些肢体从它身上掉落,在落地的过程中形成新的个体,每个部分都牵连到其他部分,每个部件都是整体的一部分。 他的战士陷入战斗,这些新生的灵能种尚且孱弱,它们不足以摧毁这些战士,直到一股无比强大的灵能力量在这间房屋里如恒星爆炸般,将炽烈的痛苦和滚烫的白色锋芒烧上所有人对灵能几乎毫无抵抗的神经,汹涌的风暴造成的有形暴力将原体、战士和灵能种自己全部掀翻到墙壁之上。 梦魇般的精神漩涡在绝望中燃烧着室内的空气,可怕的灵能造成的刺痛像长针穿透他的大脑,基里曼听见了两声极度痛苦的高声尖叫,一声源自异形集合体的意志深处,另一声是他自己的。这是他首次直面攻击性的精神灵能。一切正离他远去,他坠进一片苍白而滚烫的精神之海。 (本章完) ------------ 第17章 马库拉格之战(4) 你在瀑布中降生,水流隆隆作响。在你之外是一片灰白,岩石困住了你,伱隔着水流看见苍白的天空,天空之外的黑暗,它们降落,抓住你,绳索存在于你的外侧,你在奥西里斯,你是所有我们中的我们,所有心智中的心智,集合中的个体…… ——不,我是罗伯特·基里曼,康诺·基里曼之子,马库拉格的执政官之子,极限战士之主!异形的畜生,白痴,狂妄的赌徒,从我心里滚开,死去,化为灰烬!你没有资格控制我! 罗伯特从他被灵能击穿的心智里勉强找回他意识中的形体,在灵能入侵的精神风暴之中,庞大的重压无孔不入,与诡异的尖锐笑声和无穷无尽的灰白暗影一起永恒地卷动起怨恨的回声。 他单膝跪地,用短剑支撑形体,在膝下的倒影背面看见现实世界的影子,战靴与战靴相接,真正的他在世界的倒影中高声呼吼,血红的液体从头盔与颈部装甲的缝隙中仿如向上倒流。 他的战士们在无可抵抗的痛苦中发出纯粹的生理性尖啸,这是来自全新领域的攻击,是超越阿斯塔特应对能力的力量,战士对身体的掌控力降至最低,他们被异形之主分生而出的灰白蒸汽中爆发的橙红力量击穿,打倒。 罗伯特·基里曼愤怒地大吼,感受到磅礴的怒火正流过他体内的每一个神经的节点与骨血的深处。 他将短剑凿进脚下的单面镜,这番反常的暴力却只引来一阵如入白雾水波的层层波纹,每一个战士的每一声哭嚎都深入进他的灵魂内部,这比他本身正在经历的重压更富毁灭性的折磨。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这片灵能心控的领域,赶在他本人开始受到真正的操控与影响之前,不,赶在他的战士被奥西里斯灵能种族摧毁之前,他要突破灵能的屏障。 他听见一些来自异形的凄婉的哭声,接着他决定他要将异形之主的头颅剁下,把它的数百条肢体一根一根地撕下来,塞进它的肚肠里。 他试了一百次,也许更多,精神空间的时间与现实的时空流逝是两件互不相干的事。 他的每一次攻击都像重剑切割水面,除了令人厌恶的重重涟漪之外一无所成,他顶住异形之主的重压蹒跚起行,向前迈步却始终停留在原地。 亵渎的痛苦从他的内部向外蔓延,他仿佛正在从每一个细胞开始分崩离析,意识和灵魂在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抵御的全新力量面前左冲右突,盲目地搜寻任何可能的突破口。 数据和经验在灵能的世界中失效,理论和现实被全数推翻。他的天赋与能力在非物质的世界中无处施展,这加倍了他的愤怒。 他垂首隔着那层无限的单面透镜窥探真实的世界,多数战士已经被击倒,陷入假死或真正的永恒沉眠,但其中有一个战士似乎正在掌握某种绝密的法门,基于天赋的某种更加明亮而锋锐的蓝光在他双眼中发出,帮助他从异形的控制中艰难挣脱,只是限于未经磨练的初学者特性而无法进一步发挥。 罗伯特·基里曼迅速认出了他,托勒密,他记得那个战士的名字,他从那个战士身上获取了某种足以支撑他继续用他所能想到的所有物理攻击在精神世界中挣扎的理由,即使他本就不会萌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放弃或退缩之意。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脱离眼前的局面,可他的每一击都无法落向某个足以伤害到灵能种族的实际之处,他所在的精神空间无限狭小而广大,而他的躯体正在现实中勉力支撑,像一个异样的倒影与他紧紧相连。 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足够从现实或精神方面唤醒他的超凡力量,一种足够将这座灵魂囚笼击碎毁灭的协力。 他后悔自己未经灵能训练,毫无疑问地这项训练的日程必须在以后的某一天排入他的每日工作的前列,他或许不需要掌控这种违背帝国真理奥义的非理性能力,但他必须要拥有抵抗力,可是这一切都必须在今日的灾难度过之后去完成…… 现实之中传来另一种声音,更加急促而密集的火力,更为规整而强横的阵列,正在朝着这间异形之王所在的房间靠近。 罗伯特·基里曼心跳加快,他疼痛得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开裂的头颅给出了他一个答案,那无疑是跟随极限战士攻入沙漏空间站,并为极限战士扫除后方追兵的钢铁勇士。他大喊着要这些第四军团的战士小心灵能袭击,但现实的他只发出一声呜咽。 随后,在那片宇宙的倒影之中,他看见一双巨大的钢铁战靴正在靠近,接着是冰冷的、被蒸汽烧燎出层层扩散的黑斑的铁甲,和滚烫的缠满动力光芒的战锤,再往下是宽阔的胸膛,以及覆面的铁头盔。身穿黄黑条纹陶钢甲的战士围绕在巨人身边,巨人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不要妄动。 然后,巨人向他走来。 罗伯特·基里曼不知道为什么佩图拉博会在这里,但他的出现立刻缓解了异形之王对自己的控制——没有异形有能力同时控制两个宇宙之间最为独特的存在。他浑身的重压即刻减轻,白雾与水波的囚笼出现玻璃般的裂痕,现实的他也不再颤抖。他一拳砸进地面,朴素的裂纹从他拳下扩散。 还差一点。还差一些力量。还差一股自外部向内部来的合力,将这个牢笼从现实的一侧撕开。 铁之主向他靠近,步履被异形之王分给他的灵能拖慢,好在依然坚定而不可动摇。罗伯特的身体在铁甲内颤抖而脱力,他在灵能的风暴中支撑了太久,以至于他正在向佩图拉博倒去。 佩图拉博拖着重锤走到他身边,抡飞几个靠近的灵能种,单手扶着罗伯特·基里曼僵硬的身体,似乎正在打量他的情况。罗伯特·基里曼想知道佩图拉博是否也会一些灵能的法门,即使他从未听说佩图拉博学习过灵能的运用。 他离打破这个精神的封锁只差一步之遥,但这最后的一步他始终无法突破。 佩图拉博观察着他,罗伯特知道自己的兄弟明白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第四军团之主的分析能力比他还要更胜一筹,经验更是远远超过。一些钢铁勇士交出的精密数据在此时也有了答案,佩图拉博一直在奥西里斯之战的阴影中,沉默地完成着他所能做的一切工作。 罗伯特不知道他为此索求什么,又或者他别无所求。他的兄长支撑着他,在不需被知晓的地方帮助着他。他在灵能控制中产生的痛苦被一股温热的触感抚平。不过他下次要和佩图拉博谈一谈,也许知道佩图拉博在这里后,他们本可以完成一场更加出色的战役…… 砰。 来自外部的强力攻击终于击溃了精神的囚笼,白雾与流水的灰白空间轰然碎裂,伴随着一股剧痛从罗伯特·基里曼的腹部传来。他的意识立刻回归现实,在肉体的大脑中找回稳固的栖身之处。 佩图拉博的一只手正强而有力地扶住他的肩膀,而另一只手则握成拳头,停在他的腹部附近,显然刚刚对着他的腹部狠狠来了一拳。罗伯特发出一阵干呕,拽着佩图拉博的手臂勉强站稳,寻找着混乱的重心和脚踏实地的触感。 “醒了?”佩图拉博问,拾起他的战锤,向因为灵能控制被击破而浑身抽搐的异形之王点了点头,“那是你的猎物,罗伯特。” —— 沙漏空间站在他们背后爆炸,就像这些时间里在奥西里斯星团炸开的每一艘异形战舰一样,在瞬间的刺目光辉爆发后化作宇宙中无数纤细尘埃的一部分。 罗伯特·基里曼坐在他的座椅中,缓慢地眨眼,静静地看着奥西里斯星团叛乱的根源在燃烧中湮灭。 灵能的控制没有对他造成身体上的过多损伤,仅有的一些轻度伤痕也在基因原体的超凡自愈能力下缓慢愈合。但精神的拉锯战让他陷入了一种几乎无法移动的深度疲倦,在接下来的任何一秒之内,他都可能忽然沉沉睡去,让精神在连续数日的睡眠中获得足够的休养。 佩图拉博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观看灵能种的末日。 “你做得很好。”铁之主说,“战损比控制得当,计谋明确而有效,而无法抵抗灵能攻击不是你的问题。假如在那里接受异形之王攻击的是我,我同样会陷入不能自控的状态。” “最后也做得很好吗?”罗伯特轻声问,嗓音嘶哑。 “假如你指的是把异形之王切成一团半固体蒸汽的浆糊,并抢了十三把我们的爆弹枪在那团浆糊上浪费了钢铁勇士的十三组子弹,我会就此事要求极限战士报销我们的军费。”佩图拉博严肃地说。 这让罗伯特短促地笑了一声:“我会的,兄弟。” 铁之主拍了拍罗伯特·基里曼的肩膀,调出数据板上罗格·多恩视角的界面。 由于罗伯特·基里曼现在无力移动,帝国之拳的战士和被派去协助的那一小批钢铁勇士正在料理巢都的情况,为这次剿灭叛乱的行动收尾。基里曼沉默地透过多恩的视角看着异形对那座巢都所做的事。 出乎他意料的是,异形没有毁灭巢都,或者让巢都变得更糟——一座巢都也很难变得更糟。 相反地,那些异形改造了塞佩图斯十二号的地表,将肮脏变形的建筑推倒,摇摇欲坠的楼房拆除,替换上异形自己华丽而具有特色的长廊、迷宫和楼宇。 富有奇异设计感的钟楼在巢都中亭亭树立,透明的水晶和干净的金色装饰点缀着所有建筑区块的连接之处。巨大的透明沙漏中盛装着不知如何存在的乳白迷雾,作为廊桥和轨道的支撑与装点。天空中数千年重工业积攒的黑雾被驱散,灰白偏蓝的明净光顶成为世界的底色。 这里就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博物场馆,收藏着一个崭新文明的最后一抹余晖。 罗格·多恩率领军队在复杂的廊道中前进,寻找巢都总督的踪影。 由于异形之王已死,他没有遇到任何敌人,连自动防卫的机兵和护盾都不存在。奥西里斯人在街道的两侧退避,失去异形的管控后,他们没有抵抗帝国远征军的力量,而他们的叛乱也忽然间具备了足够的原因。 多恩手下的战士们安静地前进,罗伯特认出率领一小批钢铁勇士的连长丹提欧克,他正和一个格外高大的帝国之拳战士并肩前进。 一股气流在他的侧后方吹来,工匠莫尔斯从虚空中走出,来到他身边。 “你要怎么处理这座巢都,罗伯特?”工匠问。“帝皇不会管得太细,你有权对这颗星球做任何事。” 在罗伯特给出回答之前,他的极限战士指挥官们踏入大厅,没有戴头盔,整齐地向自己的军团之主行礼。 罗伯特让椅子转动了一圈,面对他的战士。 首战过后,罗伯特明显地发现这些战士脸上多了一层更深的信任,且这种信任不是出自基因或血缘。这就是战争的力量,胜利的力量。就连他自己也从这场战役中获得了一种别样的鼓舞。 他的肌肉自动找到一个恰恰适用于此时此刻的庄严微笑。“你们做的很好,战士们。” “这是我们应做的,大人。”战士们回答。罗伯特辨认着他们中的每一个,回忆他们在整场战役间做的每一个决定,完成的每一件事。他欣慰地发现这些出色的军官表现出了诸多的优点,有些甚至连他自己都需要学习。 也许在他们返程之后,他可以和这些军官依次单独聊一聊,探讨一些实际的理论。现在不行,他太累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要过分紧绷:“格伦,你的策略奏效了。” 军团的副指挥官低下头:“我险些将第十三军团带入巨大的陷阱。” “那是我加入军团之前的事,不要再为此愧疚了,格伦·沃索托。”基里曼说,“马里乌斯·盖奇,你的每一次追击战都非常出色。” 盖奇脸上的肌肉动了一动,压住上扬的嘴角:“谢谢你,大人。” 基里曼继续在人群中辨认着他的战士们。他看见瓦伦图斯·多洛:“瓦伦图斯·多洛,你在每一次与兄弟军团的合作中都达成了优秀的协调,你的风暴鸟为我们杀死了跳帮前的最后一批阻拦。” 他没有收到想象中的喜悦。 “那不是我,大人。”瓦伦图斯平静地说,“那是我的副官,韦鲁斯·卡斯皮恩。他死在最后的进攻中,就在您的身旁。” 基里曼的声音卡在了喉咙中,他用意志力勉强抹去自己的惊讶和沮丧。“我们会铭记他的英勇,他将被安葬在马库拉格的纪念花园。” “谢谢你,”瓦伦图斯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忽然出现一个明显的颤抖,“谢谢你,父亲。” —— 他完成了接下来的接见。他准确地喊出了每个战士的名字,他和每个战士交流。他没有再弄错任何战争的功绩。 他和他们道别:“再见,我的孩子们。” 他的心智在一种轻飘飘的空洞中漂浮,呼吸一段一段地间续不稳,直到佩图拉博拍了拍他的肩膀。 “抱歉,之前打了你一拳。”铁之主不动声色地说,“还疼吗,基里曼?” “不,没事。你叫醒了我。”基里曼说,做了一次深呼吸,转回椅子,重新面对罗格·多恩视角的数据板。工匠莫尔斯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锐利的面部线条凸显了某种微妙的冷漠和思考。这让他不是很舒服,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多恩找到了叛乱的行星统治者。”莫尔斯说。“他刚发现那个统治者刺杀了上一任统治者并引入了异形。你要怎么做?” “处死他。”基里曼说,感受到一阵预兆般的冰冷战栗滚过自己的手臂。 “这个被改造的巢都呢?” 基里曼花了一点时间来思考:“拆除。不留异形文明的痕迹。” 莫尔斯点了点头:“多恩应该听见了。不过我其实有些意外,因为你实在很喜欢强调文明的保存与延续。” “那是异形,不是人类。”基里曼说。 “帝国真理,很好。”莫尔斯回答,“其实仅从审美角度,我还挺喜欢它们的品位,何况它们的种族本身已经被你断绝。” 基里曼的沉默延长了。 “人类能做得更好。”他随后说,“我相信人类总能做得更好。我们不需要认同异形,去学习一个已经落幕的异形文明。我们有自己的未来与希望。” 莫尔斯用手挡了一下脸,发出一声短暂的笑。 “这是一次测试吗?”基里曼接着问,“一次对我遵从帝国意志的测试?” “什么?不,原体。当然不是。”莫尔斯说,“关于文明的讨论只是我个人的一些小爱好。” “康诺执政官也喜欢这个话题。”基里曼放松了一些,“很遗憾我们无法达成实时通讯,但回去之后,你们可以展开讨论。我和他说我会在一个月之内回去,现在我们还剩一周时间,因此我们有充足的时间给奥西里斯星团的叛乱收尾,重新委任总督等等。” 佩图拉博突然站起,面上划过明显的警觉和某种后知后觉的悔意。“你说明了你的返程时间?” “是的,”基里曼有些不解,“我的离开当然需要提前说明。” “你把极限战士全部带了出来?” “奥西里斯星团的这场战役需要充足的人手,其实你也发现三万三千人不算人手充足……”基里曼说到一半,忽然睁大眼睛,急促地撑着扶手想要起身,这让他差点摔倒。“返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现在返程!” (本章完) ------------ 第18章 马库拉格之战(5) 佩图拉博携带着从阿哥拉集市中央卸下的数据板大步返回办公室,门锁在他背后落下。他将数据板以它能承受的最大力度拍在铁桌上。 最新一批命令已经全部下达,立即返航。这就是命令的全部。 他们没有时间去塞佩图斯上接回分散在各地的士兵。丹提欧克将与罗格·多恩一同留在奥西里斯处理余下的平叛事务,而剩余的极限战士与钢铁勇士舰队将在十分钟内做好潜入亚空间的准备。 铁之主的手指敲击着对他而言过于低矮的桌面,忽然向空气中喊了一声:“莫尔斯。你在这里。” “我在。”黑袍人从空中走出,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而冷漠。 “你知道马库拉格将要发生什么。”佩图拉博笃定地说。 “我不知道。” “谎言!”佩图拉博提起一口气,吼声被设计时就极力提高的隔音效果锁在办公室内,“你骗不了我,莫尔斯,我们如此地相互了解!” “而伱过于激动了,佩图拉博。”莫尔斯语调不变,“不要把你的忧虑以怒火的形式宣泄在外。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正如你所说,我们如此地相互了解。” 佩图拉博瞪着他,胸膛在钢铁的胸甲之下起伏。他勉强咽下一口气,隐隐燃烧的火气带着一股铁锈味卷动着他的喉咙。 是的,莫尔斯是对的。他已经犯过一次错误,一次疏忽大意的盲目之错。他对情况的忽视导致红砂土地上的暴乱骤然爆发,安格隆做出牺牲,而罗格·多恩几乎死在一片无人知晓的战场内。 同样是凡人动手的隐患,同样是和平时局之下的动荡,同样是没有任何预先的明确证据,他如今却极有可能又要犯下第二次错误。只要想起那种可能性,他的胃就开始剧烈抽搐,仿佛有炽热砂砾在呼吸道中滚动,带来无尽的刺痛。 他不敢想象这一切,不敢想象他的第二次失察,第二次罪过。 “你害怕又一场明明可以阻止的灾难在你眼前爆发,而你无能为力,只能在姗姗来迟的阴影中懊悔哭泣。”莫尔斯慢慢走到他身旁。“你害怕罗格·多恩与罗伯特·基里曼对你失望,害怕你没有尽到兄长的职责。” 佩图拉博抓住莫尔斯的肩膀,又像被烫到一样忽然放开。他弯下腰,表现出某种似乎不应该出现在成年基因原体身上的蜷缩。 “也许马库拉格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也许罗伯特·基里曼的疆域依然稳固。毕竟你见过执政官嘉兰,你有把握他早就没有了发动叛乱的胆量。但你依然不安,你知道有什么东西正潜伏在阴影之中,伺机而动。你的潜意识帮助你收集信息,你已经抓住了一些暗藏的线索,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你到底知道什么……”佩图拉博舍去了句末的人称。他在莫尔斯的话语中读到的满是冰冷的残酷。“为什么要瞒着我?” 莫尔斯踱步到佩图拉博的正面,向他伸出手。佩图拉博抓住了工匠的手——这对于基因原体过大的手掌而言如此困难,以至于他只能抓住莫尔斯的几乎整个小臂。 “感觉好一点吗?”莫尔斯问。 佩图拉博没有回答。 “你最害怕的,是我毫无道理地欺骗你,背叛你,知晓一切却一言不发,看着你跳进危难与罪恶的深渊。你害怕我冷眼旁观地看着变得无可挽回,你恐惧我希望你第二次犯错。”莫尔斯说,摇了摇头,“不,我没有。我远没有那么疯狂,你也可以继续信任我。冷静下来。而且说真的,我确实有个人选推荐给你,供你责怪。” 他同样舍弃了语句里的人称。 佩图拉博一动不动,维持着他的静默。室内的时间在静止中流逝。 三十秒后,他呼出胸膛中那口灼热的空气,放开工匠的手,站直身体,问出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这些天,你和马卡多到底在聊什么?” —— “你们准备好了吗?”西吉斯蒙德问,等待着眼前的九名勇敢者首先将覆有手甲的手指搭在固定动力剑的磁扣上。 永燃的烛火在山阵号核心漆黑的圣堂之内安静地发出噼啪的响声。置于中央的誓言火盆被升起,由铁链吊在半空中,盆中有火焰在燃烧。 光芒的背面,时而被短暂照亮的阴影里,九个身穿明黄盔甲,全部戴着头盔的战斗兄弟冷静而谨慎地原地站立。武器被他们无声地握在手中,经过检查去除子弹的爆弹枪则颇具仪式感地悬挂在他们的腰间。 这是一场圣殿武士的选拔试炼。哈斯卡尔卫队成立后,西吉斯蒙德如约调整了圣殿武士的入会标准。他不再限制挑战者的人数,也不再要求必须要将他击败。被看重的将不止是战斗的技艺,还有战士的意志。 然而,即使在标准放宽之后,帝国之拳们似乎依然延续了某种约定俗成的骄傲习惯,坚持一对一向他发起挑战。今天的九人联名同战请求,还是西吉斯蒙德收到的第一份多人对战申请。 他欣然接受。 “准备好了。”战士们回答他,让武器的重量和他们的手臂合二为一。 西吉斯蒙德点了点头,转过身,从身后的空圆台上抽出专用于试炼的无锋誓约之剑。他身上的伺服发动机发出运转的声音,宣布着即将开启的考验。 长剑逐渐脱离银色的剑鞘,落进唯一的圣殿武士手中。 就在此时,一连串的破风之声从他身后刺出,西吉斯蒙德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猛地拔剑旋身挥刃,九枚子弹被他横空斩断,火药与弹壳的残渣迸溅飞散。 疾风骤雨般的攻势紧接子弹而来,西吉斯蒙德提剑迎击。攻击者的节奏像毒蛇一样迅猛而快捷,从全部的阴影中变幻而来,刀剑尖端闪烁着足以杀人的寒光,与被击发的新一轮爆弹组成一曲隐秘的暗语。 西吉斯蒙德将誓约之剑挑起,剑刃干脆地回旋,在一次斜挑中精准地勾开了一个战士的面甲。烛火明暗变化,他看清了那张陌生的脸孔。 下一击则重劈在袭击者的侧腹,造成了一次致命的踉跄。他无暇强化这一次的优势,立即从九人配合无间的包围圈中撤出,同时将无锋长剑通过锁链缠绕在自己的右手上。 “继续。”西吉斯蒙德说。 —— 安格隆不喜欢马库拉格。 不,这不是马库拉格的问题,也并非他对罗伯特·基里曼有什么负面的看法。 客观而言,他其实对罗伯特抱有一种隐藏的敬意:基里曼父子的每一条改革措施都会在得到推行的那一刻送到安格隆的桌面上,当下一条在元老院内被批准的政令得以执行时,上一条指令所带来的影响数据也往往正在被总结得出。 他绝不会否认自己在读到马库拉格公民是如何从基里曼父子的新政中获得实际权益时,自己的内心是如何为罗伯特·基里曼和马库拉格感到高兴,又是如何衷心地期待,更多有益的法条能在高速运转的马库拉格政府中,透过无数沉思者中滚动的数据和被印刷出的公文,诞生在这个被岩石大面积覆盖,却愈发表现出勃勃生机的美好世界。 而他对马库拉格的意见,仅仅来自于马库拉格双战王制度所代表的另一派别,即以执政官嘉兰为首的旧贵族派别。 这些人顽固,腐朽,保护着所谓的旧权贵派别,支持文化中所有能维护他们自身统治和利益的糟粕。安格隆不明白为什么罗伯特·基里曼还要允许两个党派在元老院里轮流执政。 除了相互推翻、相互攻讦的陋习,和致力于撤销另一派曾经下达过的每一条指令,徒增资产的损耗之外,他看不出两个派别的同时存在对总体的政治究竟有什么益处。 至于民主,那更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玩笑:将人民上交的有限公权力平分给两个对立的党派,只会导致两者同时通过百般的花言巧语和威逼胁迫,向人民剥削出更多的权力纳作己用。 但是,安格隆知道,不论怎样,马库拉格都是罗伯特·基里曼的母星。他可以建议,但不能插手。 这常常令他感到遗憾。 而他离开马库拉格的原因也与大多数人想得不同。他不是出自厌恶而离开——他没有空闲因为意气用事而做出过于感性的选择,现在能做的事太多了,需要做的事也太多了。 安格隆只是带着基里曼的改革实践成果回了一趟努凯里亚,从中挑挑拣拣出努凯里亚可以使用,或者经过一些本地化修改后可以得到恰当运用的律令,试着在他自己的星球上推行下去。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明说原因……好吧,还是因为他对马库拉格有些看不顺眼。 不论如何,安格隆正再次离开努凯里亚,向着马库拉格前行。他还有一些实践中遇到的问题需要和罗伯特商议,作为出自文化同源的星球的改革理论奠基者之一,他相信有一些疑难是罗伯特能解决的,而新的经验则是可以被共享的。 此时此刻,坚毅决心号正悬浮在马库拉格的轨道之外,接受当地极限战士的惯例入境检验。当然了,规章需要遵守,原体的舰队没有直接入境的豁免权。 访客已经来到了安格隆的门外。红砂之主按下按钮打开房门,允许那名军官入内。 他看见一名红盔的军士向他行礼。这名战士的盔甲整洁如新,浑身上下散发着自信而稳重的气度,可以轻易获取任何人的信任。 “入关的文件已经发给你们,”安格隆说,“还有什么疑问吗,军士?” “由于通讯网络近日正在全面更新,新版的系统并不兼容旧的信件报文格式。”战士说,“目前最快的方法是纸质资料,大人。” “一支舰队的文件量很大,军士。全部作为纸质资料印刷,需要的时间可不短。” “很抱歉为您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大人,”战士低头行礼,“但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安格隆盯着他,叹了一口气。“你过来。” 战士依言靠近。红砂之主离开座位,绕过办公桌,走到战士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战士抬起头,表情被面具遮盖。“大人?”他困惑地问。 他伸出手,拍了拍战士的肩膀,然后猛地用力,按着后脑将他的头一把扣进木桌。 “你是谁!”原体低吼道,折断此人正摸向腰间武器的手,“以为我听不见你心中的情绪波动吗,伪装者?” —— “找我有什么事,战士?”罗伯特·基里曼困倦地坐着,勉强撑住昏昏沉沉的精神,手掌盖住桌上的文书。“你的名字?” 在收到了佩图拉博的警示后,罗伯特彻底陷入了想休息而不敢休息,想清醒又客观上做不到的两难境地。他不得不通过阅读更多的军团文书来强行唤醒自己疲倦的灵魂。在确认马库拉格的情况之前,他知道自己无法获得片刻安眠。 “艾欧忒·卡帕,大人。”高大的战士说,“瓦伦图斯长官手下的士兵。” 罗伯特记得瓦伦图斯,记得他在指挥室中声音里的那份颤抖。回忆那副情景让他产生了一阵不可否认的伤感,他放轻了对卡帕的话语:“好。你们都是英勇的士兵,我值得骄傲的子嗣。所以,什么让你来到这里?” 卡帕向前一步。“瓦伦图斯长官希望知道卡斯皮恩长官将获得怎样的葬礼规格。他视他为挚友,大人。” “马库拉格纪念花园,就在英雄大道的东边。战士们的亡灵都将在那儿获得宁静的沉眠。这是马库拉格的传统,可以接受吗?”罗伯特柔和地说,猜测可能是瓦伦图斯·多洛不清楚纪念花园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多谢大人。”卡帕恭顺地敬了一礼,没有离开。 “还有别的问题吗?”基里曼问。 “是的,大人。我还有一条私人请求。”卡帕再度上前一步。 基里曼的眼皮沉重地垂下,又快速抬起。灵魂中的虚弱令他几乎无法动弹。“说吧。”他轻声道。 一声枪响。 卡帕将要抬起爆弹枪的手中出现了一个明晃晃的血洞,第二发爆弹击中了他的大腿,逼迫他当场倒地。 佩图拉博迈入基里曼的办公室,从地上抓起艾欧忒·卡帕,拎着他的脖子近距离俯视那张痛苦的脸:“你是谁!” “我是……”战士诡谲地笑了,笑意在他疼痛的脸上叠加出一种伪装者独有的扭曲,“阿尔法瑞斯……” 第三声枪响响起,没有子弹被射出。 莫尔斯放下刚刚施展了一个小小的发声咒术的手,走进办公室,一边给誓死不去休息的罗伯特·基里曼直接注入灵能滋润灵魂,一边嘀咕着:“别听他胡说,佩图拉博。显然他不是阿尔法瑞斯本人。” (本章完) ------------ 第19章 马库拉格之战(6) 翻修中的剧院被脚手架和靛蓝的帷幕分割成一座迷宫,提着卡宾枪的一队搜查队的倒影在墙壁上行军。塔拉莎·尤顿躲避着他们,靠着她对地形的熟悉和还算灵便的腿脚,躲过了又一批搜查者。当她见到嘉兰的侍卫队在一个错误的时间点进入内廷后,她立刻明白自己该开始躲藏。 她想知道康诺·基里曼在哪里。执政官康诺是那个不可牺牲的人。他与马库拉格人约定要改善他们的生活,他与罗伯特约定要看着他长大。 十余年前康诺带罗伯特去皇冠山下打猎,在那里的空气很新鲜,气温凉爽,康诺在那里意外划破了手臂,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他告诉罗伯特不要害怕,不要哭泣,总有一天凡人都会死去,但马库拉格屹立不倒。马库拉格是罗伯特永远的港湾与无形的家人。 所以康诺不可以死去。 尤顿蹲在座椅背后,接着她静悄悄地坐下。 她发现自己正位于剧院的正后方,假如没有这些脚手架,而台上正有一场戏剧演出,整个剧院都很难找到比这里更偏僻的位置。罗伯特受邀观看戏剧,又很不喜欢正在演出的愚蠢剧目时,尤顿就能在这个位置上找到他,他金色的头发比任何光源都醒目。 尤顿告诉过罗伯特想要顺从政治的规则,就得学会一套表面上的礼貌。罗伯特撇撇嘴:你自己都不喜欢那一套。 她听见火枪的声音在剧院外响起,离这儿不远也不近。尤顿从椅背后面探出头,剧院内依然一片昏黑。 罗伯特十岁的时候,还没有现在这样高,但已经很俊朗,每根线条都刚刚好地勾勒出他光彩照人的形象。他恰恰符合马库拉格人对英俊青年领袖的全部想象,所以马库拉格邀请他来戏剧里扮演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年轻战王,罗伯特同意了之后又很后悔。 他那时候在舞台边,就在那块金蓝帷幕能够挡住的后台,拉着尤顿的手,他说这一点意思都没有,他不想给这些人表演。 不要担心,只要你愿意去做就好。你已经同意了这个约定,就不可以无视伱自己嘴里说出的话。康诺和我都在台下看你。中间第三排,最好的位置,你一眼就能看见我们。 罗伯特问: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但那天他表演得很好,远比尤顿和康诺以为的要好,简直就和人类没有两样。 表演结束后他摘掉演出用的镀金桂冠换上他自己的绿叶头冠,叶子和翘起的发丝搭在一起。以后我表演的时候你们还来看吗,罗伯特问。我们约好。 尤顿闻到一股血腥味从外面的街道里燃烧着钻进她的鼻子,这股味道并不令人愉快。她知道剧院不能久留,但马库拉格的核心地带又有哪里安全无患?她真正不明白的是执政官嘉兰为什么有胆量发动叛乱,是的,罗伯特的出征是他唯一的机会,但他要如何面对罗伯特归来后的星际战士军团呢? 在剧院前方有一批脚手架忽然倒塌的时候,尤顿脱下会发出噪音的木质凉鞋提在手中,赤脚踩着地面,无声无息地贴着后墙离开。她不能去剧院二楼,那意味着将自己堵进死路。她记得剧院有后门,希望那扇门的钥匙依然在砖的缝隙中。 罗伯特在童年时期和任何小孩都玩不来。那是他最不像人类的时期了,那时候看着罗伯特的眼睛,她总觉得自己其实看见了一台机器,一台毫无情绪的沉思者,冰冷地把整个世界拆分成数据。 康诺曾经想要劝罗伯特去马库拉格的军校上学,去认识理论上和他同辈,日后也可能是他的同事的同龄人。 我已经读完了迪卡利翁图书馆里的所有书,执政官。罗伯特说,我不需要向无知者学习无知。 好吧,康诺回答他,记得那座剧院吗,我曾经有那里的万能钥匙,剧院落成时他们送给我的,现在却不见了,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罗伯特推测了很多地方,他失败了。 在剧院后门内墙的右侧中间行的第三列砖缝里,康诺说,那天剧院里在上演以前奥特拉玛还统一时的故事,可我们的贸易和财富已经在纷争与黑暗中成倍地衰落了,于是我把剧院的钥匙塞进后门内侧的墙缝里,然后走出去,想着我永远不要再来。没有兵法,没有道理,没有逻辑,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过,可这就是一个人会做的事。 罗伯特当天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像他还是那台精致的机器,不会受伤,不会挫败。晚上下了雨,尤顿在罗伯特的房间没有找到他。她追到雨里去,在雨声里找那个金头发的小孩。就在剧院的后墙边上她见到罗伯特,浑身湿透,安安静静地站在那扇门边,像大理石雕刻一样的手掌上全是泥。 钥匙不在这里。罗伯特说。为什么要欺骗我。 尤顿陪他寻找,一块一块摇晃可以移动的墙砖。钥匙在第五列的缝隙里。就在罗伯特刚才硬生生掰断的那块砖旁边的旁边。 他记错了,罗伯特。他不年轻了,而这也是一个人会做的事。尤顿告诉他。 罗伯特把钥匙放回第三列的缝隙里,没有说什么。即使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尤顿也还记得罗伯特当时踮起脚的样子。在那之后她不再说康诺·基里曼养育了一台沉思者。 一年又一年过去,罗伯特·基里曼参政、出征。然后他就离家而去,因为他真正的父亲和兄弟来了。他头一次离开马库拉格这么久,祝你获得胜利,尤顿对他说过。 尤顿希望他回来的时候罗伯特在乎的人都还能去迎接,因为这是他们约定过的。也许他会用到纪念花园。那儿的门廊正在获得扩建,建成之后,数公里外就能被清楚地看见。刻满铭文的墙壁会圈出一个典雅的水池,水池边是幽静的花坛和萨拉曼斯青石的地砖,白色的睡莲落在水池里,灯芯草在花坛中摇晃。 啊,外面的火炮声正在响。她却总是想到这些事。 她在柔软的泥土地里穿回她的鞋,取出墙缝里的钥匙。彩绘剥落的后门打开了,吱嘎的那一声非常响亮。剧院的正门永远开放,所以这里生着锈。她看见外面的烟雾在升腾,火焰不算多,但黑烟不少。 普罗亚娜大道上有正在追查的士兵。脚步声很嘈杂,家家户户关着门,在外蒸煮肉汤的小馆将炉灶熄灭。火油烧黑了墙。远处的议事厅顶上更换了旗帜,那是一块烧起来的布,沉重地垂下。今天的天气一定不可能再看见星空,一颗颗平时总能直接见到的恒星亮点在浓烟的背后躲藏。罗伯特和康诺在这里建起的楼宇,一块一块地倒塌。 她还是不知道康诺在哪儿,巡逻兵的影子比他们本人出现得更频繁,而他们的影子似乎格外地扭曲着,像很久远的神话故事里的鬼怪。罗伯特是很排斥那些不科学的故事的。 世界上好像就剩下她一个人。她感到害怕,但现在死去有些早了。她的关节酸痛,因为她不年轻。她在街道的阴影里行走,没有奔跑,想着该如何做到她能做的一切。叛乱。恐慌。马库拉格必须渡过这一切。马库拉格屹立不倒。 兵营在城外,议事厅在敌人的手中。她首先需要见到康诺的卫队,他们的营地就在城内。尤顿甚至遇见过那些士兵在市集里饮酒的样子。现在卫队在哪里?守候在康诺·基里曼身边,在内廷中作战,还是被嘉兰所控制?她需要信息,更多的信息。 “女士!”有人在小巷里压低了声音喊她,“尤顿女士,你在这儿!” 她看见巷口的高大卫兵身上盔甲的形制,康诺的卫队,她对他们中的每一个都足够熟悉。他磨损严重的盔甲上存在着火烧的焦痕与数道重劈留下的刀口,用于标记生产序列号的肩甲底纹被刀片切去。 卫兵收起剑,俯身的姿态中充满战争时期特有的慎重和收敛。 “康诺·基里曼怎么样了?”尤顿问,不仅没有放松,反而严肃更甚。“卫兵,你为什么独自在这里?” “我现在进不去内廷,”士兵说,“我的战友都在战斗中,嘉兰控制了太多力量。跟我离开,女士,离我们最近的安全点就在半英里范围内。” “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士兵?” “没有人,卫队不缺我一个,我被派来寻找你。时间正在流逝,尊敬的内务总管。请跟我离开。” “你的名字是什么?”尤顿厉声问。假如罗伯特有能力记住上万名极限战士的名字,那么尤顿至少记得住凡人卫队中的每一张脸孔,每一个名字。 “我是马尼奇诺,女士。我很擅长隐藏和寻找,尊敬的内务总管,我们赶紧离开。”士兵的话语变得冷而沉闷,像铁在冰面中向阴影里下沉。 他抬起头,大半张脸被战火带来的浮灰沾染,但他的前额形状与高耸的眉骨仍然具有鲜明的种族特征。一双无情的眼睛潜藏在眉骨投下的阴影之内,闪动着极地区域独有的蓝绿冷光。 “你来自哪里?”尤顿问,将声音从喉咙口挤出,感受到自己浑身正在微微地颤抖。一种原始的恐惧攫取了她,她情不自禁地找出一些话来延长时间,恢复对自身躯体的掌控力。 “我来自巴萨弗。”马尼奇诺说,“不要犹豫,时间正在流逝。跟我离开,女士。” 她没有倒下仅仅是因为她站着的身体是如此僵硬。 “康诺在哪里?”尤顿问,“罗伯特在哪里?” “我无从得知,女士。”马尼奇诺说,语调紧绷。他加强的重音及其中近乎明示的威胁,反而让尤顿重新找回了她自己的所在。 尤顿看着他,向后退了一步。 “你太高了,士兵。几乎像那些星际战士一样高大。” 她摇着头,勉力挺起胸膛,即使她疲倦的腰背正疼痛不止。 “也许别人仅仅以为你是个基因奇特的亚种,但我不会认错。是的,超凡者的对手只能是超凡者,没有与星际战士同等力量的支持,嘉兰没那个胆子造反!你们用狡猾的诡计制造混乱,毁灭城池,现在又要用我的性命去威胁你们的目标。你们的卑劣令人唾弃,但从我身上,你们将一无所获。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马尼奇诺收敛了所有的表情,他脸上遗留的情绪除了警戒和隐秘的多疑外,还有令尤顿产生了更多不解的另一种情绪。 紧张。 这背后的意味远比邪恶诡策得逞的自满更引人深思。假如洋洋自得等价于危险,那么不应产生的紧张则等价于失控的危险。 “我是阿尔法瑞斯,女士。”他说,移动时动作快到不可思议,就像一种不存在的暗影在消失后高速重现。或许他正是依靠自己的这番能力,穿梭在危机重重的马库拉格城墙之内。“虽然我不能否认我和此事的关联,但这不是我计划中的乱局。” 耳后神经传来疼痛,她被迫陷入昏迷。 —— 誓约之剑挡住了另一次攻击,钢铁的碰撞在圣堂中荡出回声,和摇曳的烛火一起在墙壁上扭曲。西吉斯蒙德挥出长剑,重击敌人的胸口。他的嘴里流出鲜血,视线变得模糊。一些诡谲的沙沙声在兵刃交击的空隙中徘徊不去,干扰着他的心智。 这场战斗对他充满了纯粹的不利,誓约之剑没有锋刃,而数秒之前刚从敌人手中抢夺得来的爆弹枪已经打空,随着他身上陶钢甲的断片一起落地。他必须找到敌人的每一个错误和弱点,解除对方的武装。而当他挡下了一次明显的致命攻击后,他将要做的事立即变成结束对方的生命,无论他们是谁。 这些战士虽然身穿阿斯塔特的甲胄,但他们的战斗风格颇为奇异,既不轻盈也不沉重,灌注在他们动作中的是一种别样的冷酷与野蛮。他们的体力和强韧度似乎深不见底,但战斗的技巧却近乎于无,且尤其喜欢对准他的头颅。西吉斯蒙德抓住他们的战斗特点,冷静地继续着他的作战。他的作战熟练度在每一次攻击和防御中迅速提升。 一次刀锋的碰撞将誓约之剑与对手的动力剑同时击飞,西吉斯蒙德挥手向后,缠绕在手臂上的铁链划出钢铁长弧,勾动誓约之剑带回未安装能量场的动力剑。他徒手抓住剑刃后端,将利刃握在左掌之中,旋身扑向一名战士,剑尖刺入在先前的钝击中开裂的外甲,贯穿躯干。 他没有刺入皮膜、骨骼、有力的肌肉或改造的器官,实际上,他的剑陷入了某种更加充满间隙和交错管道的空格之内,穿刺声恰似金属与硬骨的相撞。同时,来自另一个袭击者的一股巨力从侧面将西吉斯蒙德重重击倒在石质地面上。 他止住滚动,调整所处的位置,手甲扶在圣堂中心仪式圆台的侧面。 方才被刺穿的人体内没有流血,他甚至没有受到任何可被称为伤害的破坏。他身上的外甲开始剥落,同时,有另一种东西开始向外掉落。 沙沙的蠕动声愈发浩大。 西吉斯蒙德迅速起身,双持长剑。当他的手掌离开圆台的那一刻,隐蔽的按钮松开,圣堂大门轰然落下。 在离子和烈火摧毁整个密闭空间之前,他给自己留了三十分钟。 —— 安格隆松开手,就像以往作战结束时一样,下意识地甩了甩巨掌中附着的酸液和粘稠的肉块。一滩苍白的酸液被甩到桌面上,迅速造成了一片大面积的腐蚀。 他拧起眉毛,盯着脚下那堆由仍在蠕动的诡异坏死蠕虫和难以分辨的类似真菌的肉质糅合而成的生物残渣,站在原地没有移动。 “卡恩!”他向门口喊了一声。 铁门自动向侧面滑动。在吞世者内部的军团长和原体职责重新拆分后,首任军团长卡恩出现在门外。很显然,他在室内的战斗爆发后就立刻赶到门口,开始等待。 “父亲。”卡恩说,视线落在被安格隆碾碎的那堆东西上。 “帮我找人来清理一下。”安格隆说,“可以去数据库看看能不能找到这种异形的来历,它们由大量相互纠缠的蠕虫组成,内部包含大量软管、坚固卷须、骨刃和未知光束武器,依靠某种不算成熟的生物科技伪造了人的外形。它们心灵中隐藏的情感是饥饿。” “我希望第八连和我一起空降马库拉格,你的看法呢?” “准备空降舱。”卡恩打开通讯阵列说。 本章异形出自DH,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改动,有兴趣可以猜一猜是什么 (本章完) ------------ 第20章 马库拉格之战(7) “你究竟是谁!”罗伯特·基里曼用手中的剑挑起伪装者的下颌,高声怒喝。 他的短剑对阿斯塔特的体型而言应当算作大剑。剑刃的压力将鲜血从伪装者的皮肤中带出,再加上先前枪伤打出的伤口,血腥气迅速蔓延,在基因原体的感官中放大着它自身的存在。 基里曼能闻到伪装者血液中那股众多基因手术带来的特殊气味,这在证实其星际战士身份的同时,带给他更深的怒火。 他收起短剑,支撑依然还有疲惫残留的身体,“为什么选择背叛,谁给你的指示!” “我是阿尔法瑞斯。”伪装者重复着这句话,就好像这句话已经解释了全部的谜团,又或者除此以外他并不知道更多隐秘。 基里曼迅速意识到这个名词在此处指代的并非人名,而是某个概念,或者某个组织。他的目光滑过佩图拉博的脸,然后定在他身旁的工匠莫尔斯身上。 毫无疑问,莫尔斯的话语和行动已经证明,他对“阿尔法瑞斯”有所了解。 “我只认识阿尔法瑞斯本人,罗伯特·基里曼。”莫尔斯注意到他的视线,冷淡地说,“一条暗中的毒蛇,阴影中的匕首,剧场外的演员。我对他的认知并不多,而他最为著名的战绩或许是潜入泰拉王宫,杀死一名禁军、夺取他的武器,并和禁军统领康斯坦丁·瓦尔多对战。” “他还活着?”佩图拉博的眉毛拧得更深。依照他对帝国的理解,一个杀死禁军后还没有被那群守望者追杀至死的人,几乎没有存在的可能性。 “是的,因为帝皇还需要阿尔法瑞斯为他工作。”莫尔斯回答,“帝皇和马卡多希望他成为帝国无形的长矛和隐匿的武器,在大远征中完成那些尤其隐秘,不仅不适合公开,甚至最好不适合存在过的工作。” “但他入侵了泰拉的皇宫,杀死了帝皇的禁卫军。”罗伯特·基里曼难以想象地说,“帝皇如此宽容,以至于能接纳一份这样戴罪的忠诚?” 莫尔斯从罗伯特的办公桌旁绕过,五指扣在跪地受缚的星际战士面部,符文从黑色的布料下浮现:“他获得宽恕不是出自任何人的宽容,基因原体。他获得宽恕是因为他是你们的兄弟。” 佩图拉博紧盯着那个自称阿尔法瑞斯的战士:“我们的兄弟?我们……还有一个兄弟?” 莫尔斯松开手,让失去意识的星际战士倒在地上。“这个战士只见过一次真正的阿尔法瑞斯。我必须要批评他目前这套间谍秘密网络过于隐蔽的平衡树联络机制,只要一个上层节点被篡夺,整个分支接受的命令都无法证伪。还有,是的,伱们还有一个兄弟。” “你读了他的记忆?”罗伯特问,表情相当糟糕,“那么……” “艾欧忒·卡帕从未存在过。”莫尔斯说,“但为你而死的战士的忠诚不必被质疑。” “是谁欺骗了阿尔法瑞斯的这些下属?但凡我的兄弟拥有一个凡人能有的鉴别能力,他就不会下令用一个单独的士兵进行刺杀。” 佩图拉博说,迅速推断出一部分的真相,而另一部分因为线索缺失带来的推理空洞则敲击着他的神经,逼迫他一遍又一遍地高速回顾他可能错过的所有细节。他必须向自己下令,停止向那些不存在秘密的每一个毫秒进行的无效挖掘。 “他几乎成功了。”罗伯特·基里曼轻声说,“或许他们的刺杀已经有过胜绩……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回到马库拉格!” —— 马库拉格在寂静中等待。 这意味着战争的火焰已经燃尽,被火与烟塑造的尘埃正从天上落下,将沦为残骸的废墟窒息。 街道上空空荡荡,战后的烟尘让下午的道路昏暗如傍晚,路旁的树倒下,根系从土壤中拔起,和垂落的传输线缆挂在一处。房屋的钢筋牵连着建筑材料从墙面上剥离空悬,被震碎的门窗在居民的墙上留下漆黑的方形深洞。稀疏的炮火声偶尔炸响在城池的某个偏远的角落,金白的火团短暂地在房屋之间亮起,带来一声沉闷的爆破。 半个月前这些土地被马库拉格政府收回,等待日后的再分配。现在这里需要的是重建了。 向嘉兰、李班纳斯和帕拉提那斯效忠的队伍,与康诺的队伍对战后留下的盔甲和尸体铺在大道的侧面。基里曼在认出那些卫队的标识后,感到自己正在被极其强烈的不真实感从现实中撕走。 他允许一半的自己关注着装甲车在街道上行驶的情况,即使这里根本不再有阻挡道路的慌乱行人;另一半则沉浸在多重的痛苦和复杂的思虑中。 在理论上,在书籍里,在辩论中,他见过太多次为争夺金钱、权力与地位而爆发的丑恶叛乱。但他并不真正明白,为什么人类身为一个智慧的种族,却会被这些如此野蛮、肤浅而毫无意义的名词蛊惑,以至于宁愿放弃那些真正高贵、明智而深刻的理念。 以前他的管家萨拉夏在教授他一些静心的祷词时,罗伯特·基里曼不觉得自己需要用到它们。现在他开始默念那些古老的单词,尽量让困扰着他的那些忧虑离开一个亟需理性的心灵。 可是,康诺·基里曼在哪里?塔拉莎·尤顿又在哪里? 他闭了闭眼。 康诺是一位勤勉的统治者,他将太多的时间用在他的那台古老沉思者面前,埋身与数据和政令。他余下的时间里,又有太多的时段被用于在内廷的长廊中徘徊,与历代战王对望并自省内心。 “去参事厅。”基里曼说。 “要快。”佩图拉博低声说,“赶在死亡发生之前。” 尽管铁之主面容上全无异样,罗伯特却感觉到一种跨越时间的重压正降临在他的这位兄弟身上,那双冰一样的浅色眼眸中似乎正倒映着另一座正在死去的城池。 临近参事厅,进入狭长的步行道,他们离开载具,基里曼点名数个极限战士跟随,佩图拉博除了莫尔斯谁都没有带。 参事厅外的迷宫花园如今倒塌成破败的残垣,尸体流出的血填满喷泉。熄灭的灰烬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滚滚黑烟覆盖着打断凡人肢体的剖面伤。干涸的血就像铁锈,却沾在石碑的表面。 基里曼在破碎的尸体边驻足,目光从水池的倒影中划过,停在死者的创口上——有一个瞬间他注意到自己的倒影没有戴头冠,而佩图拉博的一头线缆则少见地与头发纠缠,共同散乱着。 “我相信你要找的人生机尚存。”佩图拉博说,声音坚韧如铁,“不是每个领袖都会死在叛乱之中。” “不,你看这些尸体。”基里曼轻轻地说,“这些嘉兰士兵的死法。” 佩图拉博咬了一下牙,似乎正在甩脱一些旧有的阴影。“抱歉。短斧、锁链……吞世者来过!” “来了,并且往参事厅走了。”莫尔斯说,符文在他漆黑衣袍的角落若隐若现。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说话。他的声音变得古怪,包含了异样的沙哑,这出自其喉部的损伤。他没有对此进行解释。 “我们过去。”基里曼说道。 他们始终没有遇到活着的敌人,吞世者杀死了所有拦路之敌。越靠近参事厅的所在地,地面上出现的尸体就越多,血污在台阶上凝固成污秽的红毯,断裂的骨骼在遭到粗暴的碾压后,和撕裂的皮甲与折断扭曲的枪管一起挤成一滩残渣,其中爆弹与动力武器力场造成的破坏极易辨认。 吞世者的暴力从未消失,他们只是明白如何自控。当愤怒灌注到他们的行动中时,战争猎犬的全部特性将回到他们的每一次挥刃之中。 安格隆来过这里,比他们更早。基里曼起初感到喜悦,因为有一名基因原体比他们更及时地回到了马库拉格。但是另一种可能性迅速进入了他的大脑:也许安格隆依然不够快。 他们走上台阶,参事厅之外的门厅比外面干净得多,没有死者,血迹稀少,一些烧黑的痕迹留在曾经挂着长毯和壁画的洁白墙面上。昏暗的光线与空荡荡的寂静一同将此地封锁。 阿斯塔特的战靴留下脚印,他们的行动轨迹更为分明。 数小时之前,他们抵达此处,没有进行作战,接着他们离开,就像此处已经没有留守的价值,所有该发生的事情都早已发生,所有的灾难都已经步入死亡的终点。 基里曼摇了摇头,从灵魂中涌上的惶恐和愤怒快速被压制:“父亲的房间在楼上。” 佩图拉博不言不语,与基里曼一起几步跨上楼梯。 漫长而昏黑的走廊在他们的脚步下缩短,越靠近康诺的房间,四周被烧毁的焦炭就越多,在极高温度下碳化的粉尘在他们奔跑带起的气流中扬起,将长廊化作盛满黑灰的管道。在灰烬的背后,隐约可以辨认出那些高至天花板的书架,被天使石膏像环绕的古老画作和坍塌的塑像。残灰的余温在黑暗中冷却。 吞世者往返的脚印伴随他们前进,留下鲜血淋漓的指引。 四周安静得离奇,静到足够罗伯特·基里曼听见血液在自己太阳穴流动的声音。 地上灰烬的总量远比被损毁的书籍和藏品能残留的灰尘要多,人,一个单词跳进他心中,很多人死在这早已熄灭的火焰中,烧得如此透彻,以至于除了不可燃烧的杂质之外,连气味都没有留下。 是怎样的火焰能将万物焚毁到绝无残留的地步? 康诺·基里曼的房门在漆黑长廊的尽头紧闭着,没有持续战斗的响声或空气燃烧带来的噼啪脆响,但烈火烧燎留下的痕迹比黑暗的光照环境更为深邃,它顺着封闭的门缝由内而外地蔓延,宣告了一种无声的结局。 他突然想到许多年前,他五岁的时候,康诺与他远离城邦、远离政治,在美丽的皇冠山下狩猎。那天康诺不小心跌倒,捂着他手臂上意外划出的伤口,告诉凡人都有死去的一天,然后对着他笑。马库拉格依然屹立,康诺说。只要它还在,你就不会孤单。 他忽然觉得自己如此渺小。渺小,失败,不能原谅。他的一部分正在断裂,被膨胀的怒气和彻骨的痛苦破坏。 罗伯特·基里曼将手搭在门把手上,在推开之前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期盼什么。铁器的冰冷渗入他的皮肤深处,他触摸着它,知道门锁内部的机械结构已经遭到破坏。 “去吧。”佩图拉博轻声说,即使身处黑暗,以基因原体的视力,依然能看清他没有露出任何表情的脸,他的眼中闪动着难以辨别的情绪。“没有什么能比你预测的情况更糟。” 罗伯特·基里曼转动把手,睁开的眼睛感受到一阵刺痛。 接着,他发现自己的战靴前端被一缕忽而从打开的门中溢出的光芒点亮,明亮,洁净,温暖而熟悉。那是康诺工作时会点亮的电灯,颜色略偏暖黄,这帮助着他在通宵达旦的政务处理中找到日间的清醒。 他的心跳立刻加快。 门被打开,明亮的光从门内慷慨地涌出,如瀑布飞流而来,刹那间将罗伯特·基里曼浸润在日光般的暖色调光芒里。执政官华丽堂皇的办公室中清洁如新,象牙和黄金的闪耀摆设安然放在原处,橡木书架上的大面玻璃反射出办公桌上的白纸、卷轴,和一台复古的大方块沉思者。种种为了适应原体体型的巨大褐色木质家具仍然在那里,被光洁的透明漆点亮,替这奇迹般光明的房间增添了错落的生机。 康诺·基里曼站在桌后,衣冠整齐,精美的盔甲上几乎没有划痕,疲倦,但完好无伤。 他严厉的神情在见到罗伯特的那一刻放松。执政官放下双手举起对准门口的卡宾枪,绕开一些东西,走到罗伯特身边。 “嘉兰叛变了。”他说,不提语义上令人不愉的内容,他的声音如此亲切,以至于罗伯特怀疑自己已经落进另一个过分美好的幻景,一个讲给孩子的完满童话。 罗伯特摇晃了一下,在养父身前单膝跪下,直视凡人不再年轻却仍然清明的双眼,隐藏在他心中的高涨怒火瞬时灭却,喉咙中的哽咽却久久无法散去。 他无助地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一些战斗残留的端倪。 室内的一座雕像从东侧被搬到了西侧,遮住被烧毁的一小片地毯。木刻的雕像手臂曾经被折断,又简易地以胶水暂且重新固定。桌上的文件变得太少,盛放垃圾的小桶里则全是烧焦的纸片和被打碎的玻璃渣。 这不可能是康诺一个人打理的结果,有人帮助了他。 “罗伯特,”康诺抱了抱他的养子,握住他的手,“你来了。” “可是……”罗伯特茫然地问,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腿。他回过头,见到的东西超越了他的想象。 一枚小小的棋子,雕刻成白色的塔楼,本该与任何桌面上的普通棋子一般无二,如今却凭空变出了两只细长的洁白小手,捏着一块刚洗过的小小抹布,试图把基里曼的腿从它擦地的道路上挪开。 他立刻从地上站起来,为那枚小巧的棋子让路。塔楼向他栩栩如生地鞠了一躬,勤恳地擦着地上残留的灰尘和血迹。 一枚黑色棋子小兵努力地跳到康诺的座椅扶手上,借助扶手上的布料韧性一下子跳上桌面,慢腾腾地挪到打开的棋盒中。 也许是好不容易完成了它的那份职责,它放下微缩的枪支,自觉地躺下,不再移动,身上极浅的金光静静消散。 这就像是一次无声吹响的号角,又或者魔法终止的召唤铃声。书架、地毯、花盆后方、吊灯上……三十枚黑白棋子从康诺办公室的各个不起眼的角落突然出现,蹦蹦跳跳地寻找着合适的路径,跑回它们应该待的盒子,挺直灵活而精巧的小小身躯,变回正常的工艺品应有的模样。 被基里曼耽搁了任务的白色塔楼很快完成了最后的清洁工作,拎着小抹布转来转去。基里曼让它跑进自己的手心,帮助它回到盒中。 “它们是……”基里曼咽了一口口水。 “士兵、塔楼、教士、骑手、总管、国王。”康诺说,看向莫尔斯。 莫尔斯遮着口部咳嗽了两声,捏了捏喉咙,声音恢复如初。“这算作弊吗?”他问。 “我想不算,先生。”康诺低头致谢。 罗伯特·基里曼立刻明白了那些火焰的来由。他见过那种烈火一次,莫尔斯曾经用那股无名的金蓝烈火,将亚空间航道中阻拦他们前进的兽人废船烧作灰烬。 他简直找不到能用以道谢的词,只能以深刻的感激先向莫尔斯送去一个他最真诚的眼神。紧接着,另一件要事突然击中了他。 “尤顿女士在哪?”罗伯特问,他的心重新提起。 “叛乱爆发时,她不在我身旁。”康诺的表情变得暗淡。 “你的兄弟安格隆来过,他现在应该去寻找她了。不过,你要小心,罗伯特。”他的眼神扫过纸篓中的余灰。“袭击我的……应该不全是人类。” (本章完) ------------ 第21章 马库拉格之战(0) 我是阿尔法瑞斯——这是一个谎言。 如果你愿意相信,女士,我可以与你讲述我的故事,因为你并不在听。 我不记得我的起源。就算如我一样不同寻常的生命,也并非在我睁开双眼、诞生形体,自我的诞生之处离去之前,就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我只记得那些模糊的碎片和令人失落的印象,那些昏暗而漆黑的碎片,在无尽飞旋的光彩世界中徜徉的朦胧乐曲,和唯一的永恒闪耀者,居于万种事物之上熠熠生辉的终点。 祂将一部分赋予了我,使我从虚空和黑暗中降生。祂离去后,我如此失落。 我应当是在某个夜晚或白天苏醒,天气寒冷,足以让水凝结。 我知道我的名字,有某种存在将它递给了我,于是我对着我自己默念我的名字。当我提起它时,我感受不到任何的坚定使命或崇高赞许。我只是获取了它,获得了一个便利的称呼,一个既定的终结。 我坐在那里,闻到工业污染的气味。人造化学元素的复杂气味灼烧着我的呼吸道,却不足以伤害我。我认出我周围的杂物,那些延伸的管道、交错的碎铁残片,被抛弃的灯牌压住坑洞中的金属肢体。 我站起来,检视我的身躯,从手掌、手臂到躯干和腿脚。我认识到我具有的身体形态比我以为的要高大而完善,如果要用上更加准确的词语,我会选择冰冷和苍白。 我甩掉坑洞里的垃圾残渣,站在被有毒液体浸满的废纸箱、生锈的金属板、大量被抛弃的碳纤维、过期药品、塑料、损坏的干衣机、废旧日光灯管和监视屏堆成的顶部,让绚烂的黑暗在我的身体上落下。 遥望远处的刺眼多色灯光和天穹上横贯的行星中转空间站,我知道无数架短途飞行器和穿梭器曾经无比繁忙地无效运转,在星空和大气的夹缝间输送药品、食物、武器和服装。如今所有的运输都已经停摆,而我是这片区域中唯一的活人,在这囤积发酵的、足以在数秒间彻底摧毁一个普通人类的生理健康的工业垃圾中降生。 就在这一刻,我忽然感到我所在之处正象征着某种膨胀后的寂灭,鲜丽中的黑暗,璀璨里的终结。我明白了我被创造的目的,并且,第一时间地,我开始怀疑它。 另外,我还知道我具有使用最朴素的导航装置,指引船只进行短距离亚空间跃迁的能力。很奇妙,我在经历任何实践之前就知道了它。 一些啮齿动物靠近了这里,在垃圾坑的边缘徘徊。它们在废弃的坑洞中寻找财富,和更多足够支撑它们生活下去的绝望。我向它们靠近,杀死它们,赤身裸体,踏入我眼前的荒废城市,知道我的旅途就此开始。 那个孩子抬起头,见到飞行器降落,浑身散发金光的巨人落在地面。所有拾荒者都伴随着一股力量的冲击而刹那倒地,像被踢倒的垃圾之墙。巨人称呼那个孩子为儿子,表达他的惊喜,并试图以此令他无视巨人为了掩盖其的存在而刹那间杀死所有路人的举动。祂无意间带给那个孩子的第一个答案是守秘,不计代价的守秘。 我想这没有给那个小孩足够的安心感,当然,毫无疑问。 不论如何,女士,敌人来了。它们真是对我过于熟悉,而我没有携带我的武器,萨里斯安娜塔,在最初的计划中,这一切的战斗本不应当爆发。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前往下一个洞窟去躲藏了。 —— “不要顾忌我,我的兄弟。杀死我们的敌人。” 罗伯特·基里曼说,短剑在他手中与爆弹枪配合无间,他的武艺基于高超的技巧训练和复杂的理性计算,攻击时反射的银光具有精心调控一般的规整节律。 “当他们选择背叛的那一刻,死亡就是马库拉格对他们唯一的判决。” “伱很愤怒,罗伯特。”佩图拉博说。 他的手炮对于凡人士兵而言威力过于巨大,足够让一个遭受炮击的个体被炸得到处都是。他的战锤同理,区别在于死者分布在地面上的方式。所以佩图拉博目前正用着随手捡起的一把凡人长剑,那东西在他手中就像一件不值一提的小玩具,好在足够致命。 当他的小剑穿过一个士兵的胸腔时,佩图拉博立刻感受到触感有异于常人。由神经线缆链接的手炮在念头出现的那一刻立刻开火,径直击中士兵的上半身,却没有造成应有的效果。 一层人类肤色的伪装薄膜连同其装甲被通通撕开,暴露在空气中的是一团黄色带有深紫条纹的肉块,曾经被外壳束缚成人类的形象,并在短短的几个呼吸间迅速膨胀恢复成原有的丑陋形象,其背部的透明空囊鼓起,露出其中藏有的一个人类头颅。 “那是什么!”罗伯特大吼。 “你的父亲康诺口中的异形。”佩图拉博迅速理解了那个生物构造体的存在,半个搬运工和半个战斗机械组合而成的生物科技产物,背部的透明空腔显然是高效的存储工具,看来它所服务的主人对人头有所需求。“这场叛乱不只是人类贪念的恶果,外力的协助赋予了愚行者狂妄的勇气。” 他向后靠,贴近罗伯特的后背,以便将几个正在逃跑的士兵纳入手炮的射击范围。一声轰响后,佩图拉博问:“继续去元老院?” 罗伯特咬牙:“是的。我们必须召集元老院会议,让整体的局面稳定,终止星球的暴乱,压制其他蠢蠢欲动的派系,宣告康诺一系的胜利,同时向暗中的阴影展现我们的位置。” “好。”佩图拉博说。“所以你知道马库拉格政局不稳。” “我以为……”罗伯特·基里曼咽下话语,把涌起的情绪驱赶到大脑的边缘,“我认识嘉兰那么多年。” “继续战斗,我的兄弟。”佩图拉博说,“我犯过与你一样的错。至少你已经可以确定,康诺不会在莫尔斯的看护下出事。” “他到底是谁?”罗伯特忍不住问,“他到底知道多少事?” 佩图拉博陪在罗伯特的身旁奔跑着穿过城市,向着敌人开枪。 罗伯特·基里曼使用的子弹数量证明了他远比其表面上能够展现的更加愤怒,他在前进的过程中下意识地观察着所有隐藏的拐角和漆黑的窗口,佩图拉博猜测他无法不去寻找塔拉莎·尤顿的踪影。 “他值得信任,这是我唯一能确定的。”佩图拉博说。 —— 我闻到一个兄弟的气味,血腥,残暴。他带着他的小队降落在这片街区中,搜捕着我们敌人的姿态是何等矫健而迅猛,就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猎犬,被冠以人类战士方能使用的名词。 安格隆。除了他刚回归军团不久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我痛恨这种信息的残缺。 他的出现原本理应令我感到惊讶,乃至不快。可我的谦逊正在让我趋于承认,我感谢他的意外到来。 假如他没有出现,我可能要想办法带着你去作战了,女士。 假如你因此而受到无法挽救的伤害,那将是一次我无法接受的失败,不难想象这次失败在我需要扮演的角色上将要划出的永恒裂痕,阿尔法瑞斯将伴随不可饶恕的污点来到这正在终结的世界上。我将辜负马卡多的允许和帝皇的观察。 这一切始于一次考验,女士,或者说一次我的无偿帮助。 没有一些足够强力的催化剂,马库拉格元老院中反对的声音将永远成为枪膛中未击发的子弹,而我只是想要让危机在可控的范围内爆发。之后,我会离开,将加冕的荣誉留给罗伯特·基里曼。不会有任何人知晓我来过马库拉格。 那本该是一次成功的演练,对吗?我记得康斯坦丁·瓦尔多将其命名为鲜血游戏。 我犯下错误。诱导叛乱的手由蛆虫伸出。史洛斯人。这是它们的名字。 听,他们战斗的声音,就在我们躲藏的房间之外。斧头劈开那些蠕虫令人作呕的身躯,长矛将它们依次穿起,钉在墙上。我听见那些足以侵蚀钢甲的液体滴落在地面的嘶嘶作响,就算是我的皮肤也会在这种程度的腐蚀下破损。 在巴萨弗,我曾被它们追逐、我所建立的情报网络曾被它们入侵。那是我的第一场不为人知的失败。 我以为我摆脱了它们,将这些乘坐着它们漆黑而阴森的圆盘飞行器在人类世界大肆入侵的异形生物甩在千万光年之外。我没有。它们藏在我的下属之中,就像昆虫寄生在健全的物种背部,吸食血肉并注入麻醉,隐藏它们的邪恶行径。 这不是它们第一次利用人类的内乱为它们自己谋利,我不明白它们做出这些事情的原因。我不理解它们的心智、难以拆解它们的逻辑,艰难地对抗它们无穷无尽的耐心,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们让我的错误浮至世界的表面。 我听见就在这面墙之外,搏斗的声音正在减弱,链锯的轰鸣和手雷的炸响渐渐停止。万幸,这些异形低估了帝国的力量,毕竟它们曾经轻易颠覆的那些人类政权和帝皇的人类帝国相比,过于孱弱而不堪一击。安格隆正在摧毁这一切。 等一等,女士。等到安格隆消灭了这些阻碍我们步伐的异形,我将带你前往下一个安全之处。在隐匿中行动是我的天赋,我们将安全度过这次危机。我保证你会毫发无伤地出现在参事厅之外,而我将搭乘下一班商船离开,我将利用我的天赋为导航者指路,直到我找到那些神奇的入口…… 重斧突然砍穿墙壁,我翻身低伏,心脏剧烈跳动。砖块在我头顶隆隆地断裂,由机械教精心制作的黄铜斗士战甲由黄昏的日光凸显了伟岸和庞大,潮汐涨落般的声响在基因原体每个动作中由盔甲的连接处发出,整个世界仿佛随之震撼。 他精确的下一击证明了他击垮墙壁的行为不是一次试探。我就地翻滚躲过一击,灵巧地模拟出凡人的慌乱举措,让我看起来足够惊恐:“先生,我不是叛徒!” 认真说来,我们都是基因原体,纵然我未着装甲,武器离身,我们亦当有搏斗一场的对等力量。但我没有必要脱离我的角色,贸然暴露我的…… 安格隆大笑的声音就像山石的崩塌:“我听不清你的情感,伪装者!在你自白身份前,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安格隆的战斧在瞬息之间斩来,呼啸的风声中混着足以震碎土石的灼热呼吸,每一次沉重的攻击都砍在心跳的节拍之上。他的笑容近乎于冷笑,而我的躲避称得上狼狈,何况我还要分神关注塔拉莎·尤顿的死活。 我曾经足以自傲的力量在另一个基因原体被战甲加持的挥砍下粉碎,我的速度和灵敏在有限的室内空间中无处施展。我被困在我准备的安全屋中,懊恼着我为何要将墙壁加固到如此坚不可摧的地步。 我以从未有过的焦急思考着我要如何从一个成年基因原体的手下逃脱,拼尽全力寻找所有可乘之机。 就算在那些远离人类帝国,依靠极为有限的资源与海盗、异形和保有科技遗存的政体作战,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发展我自己的势力时,我都从未遭遇过如此不对等又无从逃离的搏斗。 终于,我被骤然扭转的斧背正面拍中,身躯砸在后方的墙面上,我的内脏疼痛不止,腿骨咔咔作响。 我知道是时候停止了。我不能死在今天,我尚未尽我所能地在群星中战斗,完成我的使命,在我的天赋得到发挥之前死去,在帝国得到一柄完整的阴影之刃之前带着可耻的失败送命。 “停下!”我大喊,“停下!” 巨斧竖在我的耳边,假如我有头发,那么一撮发丝想必已被斩断。安格隆满是伤痕的脸向我逼近,黄铜一样的双眼中充满可怕的压力。 我喘息着,仍然有一件事不明白。我是如何被找到的? 然后我看见安格隆的身边走来一个黑袍的身影。我震惊地发现我见过他。 一个月前我们在集市里有过一面之缘,我立刻想起那时他说的每一个字,“秘密警察”,他提过这个词。难道他那时已经认出了我?那是完全没有理由的。 “你是谁!”安格隆怒吼道。 “我是阿尔法瑞斯!”我飞快地说。 黑袍人靠近了我,盯着我的脸,若有所思。 接着他说:“这是一个谎言。” Slaugth,太空蠕虫人,由于没有统一翻译所以此处直接音译。 (本章完) ------------ 第22章 马库拉格之战(终) 当罗伯特·基里曼和佩图拉博赶到元老院议事大厅之外的草坪上时,他们已经听到大厅之内正在展开一场演讲。 几百个贵族在爆发混乱的城市中通过条条小径和看守者有意无意的放行抵达此地,在天地颠覆的马库拉格中找到他们最为熟悉的那一片稳固之地,激动地阐述着他们自己的意见,毕竟兵荒马乱的灾害中潜藏着难得的可乘之机。 而在他们之中,有一个攫取了格外重要的权势的人正将他的口号宣传到马库拉格紧张的政治空气中。即使隔着一整个大厅和墙壁的阻碍,罗伯特·基里曼也能辨认出他的声音。执政官嘉兰。 很奇怪,在终于确认了罪魁祸首的这一刻,他的心还是下沉了。 佩图拉博在大门外停下脚步,注视着那些从藤蔓上坠落的花和被碾碎的金银装饰。 “你要自己进去,罗伯特。”他说,“我不属于马库拉格。” 罗伯特·基里曼点了点头,按元老院的纪律将短剑交给佩图拉博,双手推动巨大的门扉,踏入大厅中。 大厅里光影混乱,夕阳的橙红光芒被蓝紫的花窗过滤成坠落至粉碎的琉璃破片,在室内全部点亮的明亮吊灯和每根立柱上都缠绕的发光二极管晶片装饰链条把整个世界切割得更为复杂。 每个明暗交替的角落里都挤满了人,贵族那浅黄、深蓝、灰白、水红、棕黄、浅紫色的各式长袍和他们头上的金色桂冠、手臂与脖子上缠绕的红蓝宝石和圆润珍珠琳琅作响,在不安的争执和焦虑的潜伏中爆发出一次次小型的争论乃至扭打。 大厅侧边金属小桌上的那个一英尺余高的沙漏被碰倒,掉落在地面上,水晶表面被踩破,铁制的亮银框架和精致的纹理埋藏在汗水、血腥气和漏出的砂砾中。在权力的漩涡中,美学不值一提。 混乱的世界里,演讲台后嘉兰的声音经过扩音器的放大,极力扎进每个贵族的耳朵里。 “……看看康诺·基里曼将什么样的怪物带进了我们的马库拉格!我们已经忍受了一个傲慢的怪物在我们头顶发号施令,用我们拥有的一切去接纳他,欢迎他,而他为我们带来了什么?” “一个更加可怕的庞然巨物,一个凌驾在马库拉格民主之上的专制帝国,一个横征暴敛的无情帝皇,一个专横霸道的人类之主!” “他要将我们这个世界上有限的资源全部用作战争的燃料,将无穷无尽的马库拉格人投入到和我们毫无关联的残酷斗争中,让我们的人民为他们的帝国去死!” “我们的农田,我们的工厂,我们的轨道,我们的贸易,一代又一代勤恳而坚韧的马库拉格人建立了我们自己的国度,亲手缔造了我们自己的繁荣,是我们走出了黑暗的时代,废除了奴隶的制度,将奥特拉玛的星球连成同一个联邦。在我们完成这一切的时候,人类帝皇在哪里?” “我们依靠自己的力量,建立我们的纪念花园,铺就马库拉格的英雄大道。如今我们变得富裕而繁荣,就连最穷困的贫民都衣食无忧,我们的努力结出丰硕的果实。然后呢?人类帝国开着他们的舰队,带着二十万大军降落在我们头顶上!” “我们无私养大的、将他视如己出的巨大怪物就这样轻易回到了帝国的恶鸟旗帜之下,要把我们的心血全部献给一个看似光辉荣耀,实则索取无度的冰冷帝国机器!” “想想看吧,他们给我们带来了什么?看看我们的报纸,我们的新闻,非人的高傲怪物已经占据了那么多星球的要职,隐藏在幕后监视着我们所有人;就在这座议事厅之外,无辜生命的鲜血正在挥洒,马库拉格人正被外来的暴君杀死,还有人觉得我们可以付出,可以忍受,可以任他们在我们头顶犯罪?” 数不清的对话在台下展开,一条接着一条地送进基因原体灵敏的听觉系统之中。“我们正在失去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他是对的,我们会被要求上缴资金”,“人口没有充足到足以外流”,“我们应该强调自由”……一个个理由被抛出,环绕在罗伯特周围,逼迫他去反驳。 罗伯特·基里曼低下头,分辨着室内的气味,倾听着室内众人的心跳节拍,寻找着那些他已经熟悉的沙沙噪音。当他找到了第一个异形的存在时,他必须悲哀地承认,他松了一口气。 他逐渐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议事厅的影像在他大脑中成型,伪装的异形得到标记。一个,两个,三个。一共三个。 他推了推身旁的一个贵族,“让一下,”他低声说。 四周的一圈人仿佛才注意到他的到来,惨白的脸色上闪烁着恐惧的冷光——不,他们早就注意到了,但没人敢做出反应。正如嘉兰所说,罗伯特·基里曼是一个无人能敌的怪物。 “不,不行!”一个贵族议员判断出罗伯特·基里曼手无寸铁,迅速意识到这是绝无仅有的良机。一旦他成为首个站出来抵抗基因原体的勇者,他将在马库拉格的政局变动中立刻上浮到权力分层的上游。“给我滚出元老院,罗伯特·基里曼,滚出马库拉格!我们不欢迎你!” “让一下,里卡尔。”罗伯特耐心地说。 议员明白这就是他政治表演的关键时刻,他瞪大双眼,以凡人所能表现出的最大悲愤和英勇向高大的巨人怒吼:“我不会屈服,怪物!” 罗伯特轻轻拨开人群,向大厅内部走去。 刚才发声的议员仿佛从中读取到某种鼓舞了他再接再厉的信号,在他身后紧紧跟随:“你们这些暴君,总有一天都会死在伱们的罪行里!马库拉格人永远不会忍耐……” 罗伯特猛地回头,一脚踢向议员所在的方向,议员吓得跌倒在地,慌乱地爬开,惊叫声一度盖过台上嘉兰的演讲,和大厅内响起的急促高频警报融为一体。 原体的战靴踢中议员旁边的另一个默不作声的贵族,用力踩下,那个个体以非人的形式变得扭曲,表面的人造皮肤被踏裂,一堆扭曲的乳白蠕虫炸出骇人的汁液。 异形被碾烂的肢体在几秒内高速复原,但没有赶上罗伯特·基里曼的下一次攻击。在任何人看清原体的动作之前,他已经将蠕虫组成的人形硬生生从中撕成两半,双手各抓一掌糜烂的肉块,酸液灼烧手甲造成的白烟在原体高举的双手上升腾。 “让开!”原体怒吼。“让开,议员们!” 人群中爆发出惊惶的嚎哭,忙不迭地推搡着在罗伯特·基里曼前进的道路上让开。 你太冲动了。罗伯特冰冷地想,这些被惊动的异形可能会伤害大厅里的议员,有许多人将在今日受伤,乃至死去。议事厅将被鲜血洒满。康诺·基里曼的一生都致力于改进议会,让马库拉格的文明更加繁荣而稳固。你应该想出更理性、更有力的方法,去遵守马库拉格的规则,收敛你的脾气,做一个合格的执政官继任者,避免议会在你眼前分崩离析。 但马库拉格的议事规则中,从来没有哪一条写过,不能在元老院里杀死一些虫子。 “先前我无法理解你们相互矛盾的逻辑,议员们。假如你们口中的帝国如此不可抵挡,假如我这个怪物如此强大,你们又要凭借谁的力量来赶走这些怪物。”罗伯特·基里曼朗声高呼,让异形的汁液顺着他的臂甲滑落。 “现在我明白了,嘉兰。你的倚仗就是这些隐藏在我们之中的蛆虫,这些诱导内战的外敌,挑拨离间的邪物,畏头畏尾的异形,别有所图的妖物。” 罗伯特·基里曼抛下肉块,从元老院一尊雕塑的手里抽出一把石剑,飞掷到嘉兰身边,贯穿了一个士兵的身躯。 它迅速分解成本该具有的形态,身体重组成一团不断伸缩的污秽蠕虫,足以吞噬血肉的酸液和液体中包裹的细菌溅到嘉兰的其他卫队成员身上,极快地毁坏了一个活人的肉体。 “为了让它们协助你,你付出了什么,嘉兰?你将马库拉格的多少资源出卖给这些贪得无厌的蛆虫?你的卫队成员知道他们会被你献给蠕虫的口器吗?” 罗伯特高喊着,直接了当地冲刺到台上,无视自己遭到腐蚀的皮肤,将那团没有携带武器的扭曲蠕虫碾烂撕碎,直到过重的伤势导致这团异形无法重新修复自己的身体。 他抓起死去卫兵的头盔,放在掌中托起。 “向你的追随者解释吧,嘉兰。”罗伯特·基里曼说,“无论你有多少句花言巧语,还能搬弄多少是非曲直,这些恶心的肮脏蛆虫正是这样冒着酸臭的黏液,顶着人类的皮囊,在你的背后替你把守防范。” “在场的贵族中,有多少人正在被你监视?有多少人每天早上接受着一团缠绕成堆的蠕虫的服侍,在那些伸伸缩缩的黄白肉条的伺候和审视下被监管,承受着被无声无息地替换的风险!” 原体不吝于用任何能够引起人类生性反感的词汇去描述这些他其实不了解的异形。 他的宣传远比嘉兰的演讲更具成效。人群罕见地从聚集开始分散,生怕自己身旁的贵族皮囊其实被腐烂的蛆虫撑起。 噬人的异形,再加上刚刚证明自己能够空手杀死议事厅内所有人的罗伯特·基里曼,验证了为何真实的威胁比一千句玩弄人心的惑人话语都更加可怕。 罗伯特无视了正惶恐地盯着那团尸体,被他自己的合作对象吓得站不直身体的嘉兰,抽回石剑,直接指向十分钟前还在声称要跟随嘉兰反抗帝国的元老院议员,一步步向人群中走去。 他注意到议员里卡尔还待在他应该在的位置。一个完美的投机者。 “里卡尔议员,”罗伯特问,“你愿意为了执政官嘉兰的利益,把自己喂给一群低等的蛆吗?”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方才你敢于反抗,很好,这证明了你是一个具有勇气和主见的人。我希望你把你现在的想法在元老院中表达出来,这正是议事厅的作用,让我们听见每个人的声音。” 里卡尔从罗伯特·基里曼的话语中读取出令他惊讶的冷酷宽恕。他已经做错了一次选择,他不会放过第二个。 “绝不可能,罗伯特·基里曼。”里卡尔愤怒地瞪着远处的嘉兰,从地上爬起来,义正言辞地大声叫道,“我们竟然会被嘉兰那恶劣的伎俩蒙骗!还有,他怎敢在我们的元老院议事厅撒谎?嘉兰违反了议事厅的基本原则,就算他是执政官,他也该判死刑!” 罗伯特看着他,缓缓地点头。里卡尔脱力地跌倒。 “审判不是一个人的工作,议员们。” 原体在人群之中遥望台上的执政官嘉兰,用一种完美的平静和威严说,扮演着他想获得的角色。他的形象和马库拉格历代战王高贵坚毅的面庞重合,就像他正是马库拉格历史和文化的唯一化身。 “你们每个人都是马库拉格元老院中的一员,有权施展你们被赋予的权力。如果你们至今仍然希望嘉兰被无罪释放,我一个字也不会多说。就算你们决定投票驱逐我离开,我也欣然接受。” “我并不希望摧毁马库拉格原本拥有的一切,我所做的只有改进与捍卫。我愿意为你们扫清外敌,予马库拉格以庇护。以后的银河中,你们还将面对无数的可怕威胁。我先前的外出征战,正是为你们扫去了一个可怕的灵能帝国。而我现在正在做的……” 罗伯特·基里曼迈步向前,抓住大厅内最后一个正试图逃跑的蠕虫异形。这次搏斗赢得一片静默的围视。无人敢发声打扰。 战斗很快结束,他站起身,继续他的讲话。 “……就是为你们杀敌,为马库拉格作战。值得高兴的是,现在议事厅中的异形已经尽数被我灭除。请畅所欲言吧,议员们。” “你是我们的典范,罗伯特·基里曼!”里卡尔大声喊着,第一个向罗伯特屈膝,摘下他的黄金桂冠恭敬地放在罗伯特脚下,宣誓他的忠诚。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不断有更多的贵族在罗伯特身旁屈膝,递上他们的桂冠。 罗伯特冷静地接受着这一切,没有怒火或笑容。即使在一些尤其鄙视康诺的改革,且对基里曼颇有微词的议员眼神复杂地向他屈服时,基里曼也无法感到哪怕一丝的喜悦。 罗伯特·基里曼环顾四周,跨过一地的黄金叶,向议事厅的演讲台走去。 最后一个没有臣服的是嘉兰。他仇恨地瞪着基里曼,冷笑着:“但你始终无法否认你背叛了马库拉格,不是吗?帝国创造的怪物!” “什么是背叛马库拉格,嘉兰。”罗伯特低头看着执政官,“是守护马库拉格的安危,改革马库拉格的行政,帮助马库拉格繁荣发展算背叛;还是死死守着贵族的权威和利益,为此不惜出卖同事,出卖国家,出卖人民算作背叛?你才是最早的叛徒,嘉兰。你早已背叛了马库拉格的公民,背叛了你身为执政官的职责和誓言。” “让士兵把他拖下去!判他死刑!”几个贵族大喊,这迅速变成议事厅集体通过的决议。士兵们抓住嘉兰的手臂把他拖走。 罗伯特盯着嘉兰,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之外。 “马库拉格永存。”他低声对自己说,走上议事厅讲台,对着他的观众露出无可挑剔的微笑。 那个,群聊解散是因为觉得的确没必要建群,除非出现其他突发事件,以后应该不会建群了。抱歉。 (本章完) ------------ 第23章 马库拉格之战(尾声) “马库拉格城区的受损不重,但有些区域恰巧可以趁着这次机会重建。比如这里我们会面向在政治上具有较大影响力的人物,重新规划这片扇区。”基里曼说,有些心不在焉。 他仍然想着刚才在纪念花园完成的那一场葬礼。在葬礼护卫肃穆的主持中,近千个名字被铭刻在地面的石砖与漆黑大理石的墙壁中,而他们还能被收集的遗体则安葬在建好的墓穴中,马库拉格尊敬死者,阵亡者将在幽静的水池与花坛下方永恒沉眠。 他消极地想到假如某天这片墓穴没有剩余空间时,更多的英雄灵魂将如何安葬。他没有继续想下去。 “我支持你的决定。”佩图拉博说,“你会是一个出色的领袖,罗伯特。” “我是吗?”基里曼反问。 佩图拉博看了看他的兄弟,不动声色地打开数据板,从头上挑出一根神经线缆接上。 数据板中立刻传出一段极具感染力的清晰音频:“……马库拉格仍未死去。即使她看起来遭受劫难,濒临毁灭,新生也将到来……” 基里曼咳嗽了一声:“我知道我公开演讲的内容,佩图拉博。” “在这场灾难过后,一切都被蒙上尘埃,唯有一物愈发闪耀。我认为那是希望……” “不要再放了!”基里曼大声说,以此盖过数据板的喋喋不休。 “既然你都不好意思听自己的政治宣传,为什么伱还要将音频送到马库拉格的每个收音机里?”佩图拉博说,关闭了数据板。 “在一场叛乱结束后,人们会需要当权者的许诺。”基里曼声音沉闷。 “所以我认为你是一个出色的领袖。你总是想要保证你的人民获得他们想要的事物。” “康诺告诉过我不能沉浸在别人的恭维里。” “好吧。”佩图拉博短暂地扬起嘴角,“换个话题。还记得罗格·多恩吗?” “我还没有那么健忘,兄弟。” “他在一小时前返回他的山阵号,发现他的太空堡垒也受到了蠕虫入侵。” “什么?”基里曼皱眉,“山阵号出事了?为什么帝国之拳没有通知我们!” “一方面,他们自己解决了这件事,代价是圣殿武士西吉斯蒙德不得不在病床上与他的基因之父重逢;另一方面,山阵号上经常爆发奇特的生物危机,所以帝国之拳没有意识到这次物种入侵和马库拉格的战乱存在关联——事实上,在多恩找到他们之前,帝国之拳一直在排查整艘舰船到底哪里又出现了生物变异。” 佩图拉博停顿了一下:“很有趣,西吉斯蒙德和罗格最近两次重逢,都有一方躺在急救室里。” “马库拉格也在排查这些蠕虫人。极限战士正在完成这项工作。比起伪装成人的异形,它们保持原样时携带的光束武器更加危险,好在它们的数量似乎不多。它们到底是什么?” “我想这个家伙应该知道。”安格隆抓着一名高个子的光头士兵大步走来,由于锁链和镣铐对他的效果几近于无,红砂之主选择徒手拽住他的手臂。“他自称我们的兄弟,阿尔法瑞斯,有人认识他吗?” “没有。”佩图拉博说,“不过之前倒是有一个自称阿尔法瑞斯的星际战士有勇气孤身一人袭击基因原体。那是你的人吗?” 在士兵开口之前,莫尔斯跟在安格隆之后进入房门。 “马卡多建议你不要说谎,虽然谎言是你的摇篮。”他冷淡地警告,“在这次事件中,你已经让我们备受帝皇信任的帝国宰相失望了,欧米冈。” 欧米冈过于锐利的目光被收敛,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那名战士是我的下属。至于那些蠕虫,它们被称为史洛斯人,形体由蠕虫组成,高度反灵能,已知喜好是食用人类的大脑,惯用作风是依靠阴谋挑唆在人类社会中制造内乱。” “听起来和你很相似,欧米冈。”基里曼站起来,面容坚定,湛蓝的眼中涌起怒意。 “不要将我和异形类比,马库拉格人。” “但这正是你在马库拉格做的事。挑唆内乱,搅动政局。调查已经表明,在异形入侵元老院之前,你和你的下属就已经将你们的手伸到了马库拉格的政治体系之内!” “那是……” “是什么?”莫尔斯打断了他。“是马卡多批准的吗?” 欧米冈像雕像一样僵硬在原地,然后他耸了耸肩。“这就是阴影的行事方式,未来存在于光和影的结合之中,理应用任何手段赢得。” “通过阴谋和谎言赢得的胜利一无是处!”基里曼瞪着欧米冈,手搭在短剑的剑柄末端,“你原本想在马库拉格制造多少伤亡?点燃怎样的战火?害死多少的战士?这一切有何意义!” “我在为你筛选可用之人,罗伯特·基里曼。”欧米冈像蛇一样轻嘶着基里曼的名字,“难道让没有能力为你效劳的人更晚地战死,就是可以接受的吗?” “胡言乱语,欧米冈!你的做法荒谬——” “——你指责我,罗伯特·基里曼。”欧米冈打断了他,“可又是谁创造了我们?谁设定了我们的秉性,规划了我们的未来?你又真的认为他对我的行为一无所知吗,罗伯特?” “你告诉过他你的计划吗?” “作为一名独立之人,我有自主行动的权利。” “那帝皇怎么会了解你的行动!”罗伯特拔剑出鞘,抵在欧米冈胸口。安格隆抓住欧米冈,强迫他接受罗伯特的怒火,即使欧米冈毫无逃跑的意图。 “我们的父亲那样无所不知。”欧米冈轻声说,胸膛起伏时与短剑的锋芒相抵,“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基里曼挑剑向上,当他看见光洁剑刃上倒映的图像时,他忽而僵住,短剑险些从他指缝中跌落。他的怒火被冰水瞬息浇灭,以至于他无力再将他构思好的大段辩驳诉诸于口。 他沉默地收起剑,扫了欧米冈一眼,抬手对着他的脸狠狠来了一拳,借此熄灭他胸膛中怒意的余灰。 “他怎么会无所不知?”基里曼说,“帝皇又不是神。” 他转头和安格隆对视:“请问尤顿女士醒了吗,我的兄弟?” “我来时还没有。”安格隆说,“但她的生理状况健康且稳定。你可以去陪伴在她身边,她也许会因此苏醒。” “好,我很感谢。”基里曼回答道,“我去看看她。” 在罗伯特·基里曼离开后,欧米冈抬起头,脸上的伤痕已经渐渐复原。“我可以离开了吗?”他问。 佩图拉博站起来。“我一直以为罗伯特会揍你一顿,欧米冈。但他没有。他的善良让他予你以宽容。” “是的。”欧米冈警惕地回应道。 “所以我决定替他把你打进这面墙里。安格隆,你认为呢?” “我关一下门。”安格隆说。 —— “我要驱除他,把他的所有特工和密探全部赶走。极限战士会搜捕他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罗伯特·基里曼坐在尤顿的床边,慢慢地说。康诺·基里曼也在他身旁。罗伯特安排好了战乱后的一切政务,所以执政官得以获得空闲,在此无声地照顾着他的内务总管。 “好啊,罗伯特大人。”尤顿半躺半靠在床头,声音虚弱但清晰。“你已经是马库拉格的实际领导者了,我们都要听你的话。” “不要揶揄我了,女士。” 尤顿笑了起来:“我发现你很不开心,罗伯特。还在想为什么嘉兰会背叛?” “不。”罗伯特吐出一个音节。 他停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没有遵守你们的教导。” “说说看。” “暴力。”罗伯特说,收紧拳头,声音艰涩。本该如大理石雕刻般完美无瑕的干净手掌,却在他湛蓝的眼眸里倒映出染血的颜色。 “在伊利瑞姆平叛战役中,我依靠和平的谈判收复了那片屡次叛乱的土地,通过文化的交流和酋长建立坚固的友谊。我让他们心悦诚服地尊崇我为典范,甘愿为马库拉格效力。” “那时候我很为你自豪,罗伯特。”尤顿说,“我总算敢和康诺汇报说你干得有多漂亮了。” 罗伯特摇摇头,无数画面从他眼前闪过。 “在那之后,我始终无意识地走在以武力实施征服的道路上。”罗伯特说,拿起桌上的短剑置于膝上,抽出半截剑刃,在冰冷的钢铁表面看见自己半张脸的反光。 “依靠奥西里斯的战役,我用我的武力与战略收服了我的军队。我在元老院议事厅徒手杀死了三个异形,勒令整个议会向我屈膝。刚才我还想对我的另一个兄弟动手,利用暴力去让他忏悔。我根本……根本没有摆脱过我的本性,摆脱我的创造者为我制定的道路。我屈服在我的愤怒之下,去击败,去摧毁,让我眼前的所有敌人在燃烧中化为灰烬。” 暴君。他听见嘉兰刺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元老院议事厅中的混乱血色仿若托生在这短剑之上,破碎的光影和慌乱的人群重现在每一道钢铁的反光中。他苍白的面庞覆盖在影像上方,不似凡人的蓝眼囊括万物。他看见了自己。一个凌驾在马库拉格之上的怪物。 “在运用暴力之余,我运用手腕,玩弄权术。我用寥寥几句夸奖去鼓舞为我付出一切的军团,”瓦伦图斯颤抖的喉结和咬紧的牙关冲他眼前划过,“用一座死后的花园去敷衍那些高贵的灵魂,在花园边上建立贵族活动的高级行政区域,”城市规划的图纸一闪而过,“用暗示和强权赢得了摇摆不定的中间派的支持,”议员里卡尔扑通一声跪倒,“把空洞的抚慰灌进马库拉格人的耳朵,”收音机里传出精心编排的沉痛和许诺…… “当我用这把短剑指向欧米冈的胸口,想要让他铭记触怒我的代价时,我忽然想起议事厅里的那个沙漏。” “一个月前我翻转沙漏,用它计算时间,排练我的演讲。我迫不及待地要把马库拉格的文化和理念带给我的战士,把我的理想一字不落地传达到他们心中。我想和他们分享我的思考,分享什么是纪律、秩序、和平和希望。” “但是当我回到议事厅的时候,我发现它掉在地上,玻璃破碎,砂砾漏出。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将剑插回剑鞘,手指紧紧抓住剑鞘表面,无法再说出哪怕一个字。 “把剑给我。”尤顿说。 罗伯特迷茫地抬起头,犹豫了一下,把剑递给尤顿。 基因原体的短剑对于一个凡人女性而言过于巨大,尤顿在接过剑的那一刻就让这巨大的铁条被手托着压到了腿上。她没有在意,摇了摇头,艰难地把剑斜推着抛到床的另一边。 剑刃呛啷坠地,消失在基里曼的视野里。 “不想拿着剑,就抛下它。”尤顿说,“别让一把好剑在你手里发抖。你把你自己说得像个犯了大错的愚蠢小孩,但我看见了一个高尚的领导者,一个真正的战士。” “一个两手空空的战士?” “马库拉格从来没有规定过真正的战士只能握着剑。”尤顿说,掰着手指数了起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你平定了伊利瑞姆,搞定了你的兄弟,管理一支要了命的巨人军队,剿灭一伙马库拉格听起来就打不过的异形,然后飞快地赶回来,救了我、康诺和整个议会,解决了这里的叛乱,天哪,我光是听一听,这把不年轻的骨头就开始忙着喀啦啦地抗议……” “尤顿女士!” “别打断我,我要说完,罗伯特。军队里不全是傻瓜,议员们不都是懦夫,民众更不是疯子。他们明白你做了多少好事,你的话里有多少真心。” “累了就休息,想做事就做,犯了错就改,高兴了就笑出来。罗伯特·基里曼是你不是我,在你盯着这把剑哀叹你不够完美无缺的时间里,奥特拉玛我们的控制区里不知道有多少栋新楼落成了!” “马库拉格从来不要求一个无瑕的石像去执政,我们也不指望自己养育出一个永不纠结的沉思者。”尤顿以罗伯特几乎没有见过的严肃态度说,“我们只希望你为自己选择的道路感到满足,罗伯特。” “可是……” “难道你没看见康诺这些年做了多少蠢事,挨了多少骂?但你俩还是给了马库拉格一个新的未来,这不是一次失败或成功能决定的,这是数十年工作的结果。马库拉格永远在这里,罗伯特。你的家永远在这里。我和康诺永远在这里。” “话说回来,执政官大人,你难道是在那里发呆吗?” “嗯?”康诺疑惑地回了一声,然后恍然大悟一般绕过床走到基里曼身边,从他的头上摘下金叶桂冠,放到基里曼空着的手里。 “别喊我执政官了,尤顿女士。”康诺用力拍了拍罗伯特的手臂,“我现在身无官职。记得处理今天的公文,执政官罗伯特·基里曼。就像你说的,在这场灾难过后,一切都被蒙上尘埃,唯有一物愈发闪耀……” “父亲!你也听了那段广播?” “当然。”康诺说。“那是我的孩子作为马库拉格执政官的首次公开演讲。” —— “哦,其实是这样的。”莫尔斯说,和佩图拉博一起坐在马库拉格城墙的边缘。月色朦胧,原野在靛青夜色下延伸。 “还记得在努凯里亚的那个山洞里,我们提到多恩和安格隆都不必急于返回泰拉?那时候马卡多告诉我,有个帝国现有技术检测范围内的网道开口忽然被触碰了。马卡多当时说那是一次短暂的信号异常,为安全起见,我认为在破解谜题之前不适合让更多基因原体掺和到网道事务中去。” “他没有告诉我。”佩图拉博不敢置信地说。 “他也没告诉我。”莫尔斯说,“但当我在集市上遇见那个家伙,我就知道这里一定存在什么关联。我追着马卡多问了一段时间,造成了他的大量公务积压,马卡多终于坦白,当时是一个新的基因原体意外掉进了网道的某个遥远废弃入口。尽管那名基因原体很快就离开了网道,但宰相依然成功与他取得联系。” “欧米冈。” “对,欧米冈。一个在听说了帝国的存在和阿尔法瑞斯推动鲜血游戏实施的丰功伟绩后,就迫不及待地依靠他的短途导航能力和导航员的第三只眼,磕磕绊绊从银河的一边跑到另一边,船上还混进了曾经撵着他跑的几只蠕虫人,势必要在马库拉格做出更胜阿尔法瑞斯的功业的神奇基因原体。我非常怀疑他在这段旅途中还无意中利用过其他的网道,这就不得而知了。” 佩图拉博甩了甩刚揍完欧米冈的两只手:“他真的是我的兄弟?” “很不幸,他是。”莫尔斯说。“接受你有个兄弟竟然是这副模样的现实吧,佩图拉博。” “你一开始其实不想插手。所以你要跟着我们去奥西里斯作战。” “对。欧米冈与其他原体的争端又不在我的管理范围内。我只是个工匠。”莫尔斯说。 “那后来你为什么……” “你喜欢那些东西吗?”莫尔斯问,换了个坐姿。“被拯救的统治者,会活动的棋子,惨败的异形,没来得及酿就大乱的谋反,来自兄弟的感谢?” 佩图拉博没有说话,几秒后,他突然伸手抱了莫尔斯一下。 莫尔斯险些从城墙上栽下去。 “你喜欢这个吗?”佩图拉博问。 莫尔斯骂了一串佩图拉博听不懂的古泰拉脏话。接着他换回奥林匹亚语。 “我不知道。”他恼火地说。 “好吧。”佩图拉博说道,“其实我有一事好奇许久。在马库拉格,你常常提到文明和文化,在基里曼毁灭奥西里斯异形时,你再次询问了他。这让我想到你最常强调的那件事。” “为什么你总是在说,你不是人类?” “你在询问我的种族认同感问题。”莫尔斯说,罕见地陷入思考。 他低头看了一眼月下马库拉格城,忽然笑了:“好吧,反正就算你全推理出来,丢脸的也不是我。” “我喜欢强调这一点,是因为我一开始就不知道我是人类。”他撑着城墙的砖块,坐直了一些,“我在狼群中长大,度过自我认知定型的童年及少年时期。当我后来知道我得学习做个人类时,王座在上,我可太不高兴了。” “我后来的几乎整个生命里都在学习人类的习性,改变道德观念,融入广大的人群。我不觉得这是件有趣或开心的事,不明白为什么我必须戴上一张画着人脸的面具。直到现在,我都对这种养育过程中的错位抱有怀疑。” “你以一个独立于物种之外的视角观察种族和文化的演进。”佩图拉博说,隐藏着他心中的震撼。 “也许。”莫尔斯没什么表情。“不过在观察异形文明的过程中,我发现总体上还是人类文明更加顺眼。可能这是因为我曾经生理上的确是个人类。” 佩图拉博盯着莫尔斯看了一会儿,在他用于思考的时间长到足以吵到莫尔斯之前,他严肃地开口:“听起来有点像黎曼·鲁斯。我是指在狼群里长大……” “我今天不想说更多不文明的话,佩图拉博。”莫尔斯笑了出来,“毕竟我比鲁斯文明多了。” “你是对的。”佩图拉博脸上亮起浅浅的微笑。 “好吧,好吧,别盯着我了。我们换个人开玩笑。”莫尔斯说。“你还没有问过欧米冈和阿尔法瑞斯的关系。” “不是我的两个兄弟吗?” “他们是一对双胞胎。”莫尔斯说,“也许是亚空间的影响分割了他们,将阿尔法瑞斯·欧米冈变成了两个基因原体,并在不同的时候回到帝国。” “那么欧米冈是一年前回归的。阿尔法瑞斯呢?”佩图拉博忽然发现一个盲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但他显然不是才回到泰拉不久。” “事实上,他是第一个回到泰拉的原体。”莫尔斯说。“更准确地说,他从未离开泰拉。” “哦……那荷鲁斯·卢佩卡尔呢?” “很不幸地,首归之子是第二个被帝皇带回家的原体。” “但他总在为自己第一个回归的身份骄傲……”佩图拉博说,“而帝皇都没有告诉他,在他之前还有阿尔法瑞斯?” “真是令人悲伤。”莫尔斯说。“下次和他相见,记得好好安慰他,好心的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笑容扩大。“是啊,这真是令人悲伤。” 明天休息一天。 (本章完) ------------ 第24章 一次拜访 在马库拉格的历任统治者中,罗伯特·基里曼毫无疑问无疑、也将永远是最特殊的那一位执政官。他的故事给人的印象,恰如帝国真理,看似浅明无误,细究其中内涵,却又蕴含着许多极具内涵的辉煌与不可告人的阴影。第八军团之主康拉德·科兹曾评价道,马库拉格的付出收获了等价的回报。这或许正是一切问题最简单的答案。——《罗伯特·基里曼:永不熄灭的第二星炬》 上层政治局势的变动与他们这些普通的农人有关吗?朱拉不知道。 她靠着门廊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摇晃着用一块厚实的围布裹在怀中的婴儿,给孩子哼起她随心想到的小调。 马库拉格城在远处的山石中间矗立着,前几日战乱的隆隆回响还在整片碧天下的农田里回响。又或者那只是水车和磨坊在一圈一圈地运转的声音,再加上风忽地刮过大片青绿麦田卷起的飒飒回声的结合?朱拉漫无边际地想着,拉过一张木头凳子坐下。 她的大儿子原先是个手艺人,和他父亲一样,虽然没多少兴趣,但擅长把木头一块又一块地嵌在一起,组合出日常生活里非得用上不可的那些东西。这张凳子正是他们父子俩今年应召去罗伯特·基里曼麾下当士兵时,给她留下的东西。 她不要那些纸张信件、金银珠宝啊,那都没得用处,她就要这把结结实实的木头凳子,打理麦田累了之后,只要有地方坐下,她就觉得生活还稳稳当当的。 她私下里觉得,政治变动和他们普通人还是有些关联——原本该是没有的,但罗伯特·基里曼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她也说不上好坏,毕竟她都没亲眼见过那个新上任的年轻统治者,他才十来岁?真是年轻。可他做的事情,朱拉是挑不出意见的。 她这片大麦田里,有一半是原来有主却硬生生荒废了的土地,拉着电网插着牌子不准耕,就让野草成年累月地从土缝里钻出来。她记着呢,正是罗伯特·基里曼的人把那牌子摘了,喊她出门,把一张标着土地所有权的纸塞进她手里。 “你十来岁的时候会在哪儿呢?”她对婴儿说。 忽然,她听见一种像是车轮在乡野里滚动的声音。这不太寻常,她常往来的那几家要是想来拜访,往往踩着一双凉鞋就走过来,用不上交通工具……难道是她丈夫和儿子? 对了,马库拉格的仗打完了,他们有空回家也说不定。 不论如何,朱拉搂着孩子回到屋里,捋了捋一头利落的金卷发,从柜中翻出一把锃亮的长刀,在手上小心翼翼地翻了个刀花,预备着突发的需要防身的意外。她使刀很是熟练,因此这份小心不是怕割伤自己——九岁后她就再没被自己手中的兵刃伤过。她只是担心吓到还没睡醒的婴儿。 车轮沉闷如雷鸣的声音近了,朱拉看出那是马库拉格军工厂里制造的运输车,型号比朱拉认得出的还要新。 她熄了灯,拉上帘子,静下心,从窗帘的缝里往外观察。 运输车兜着圈子,顺着农田和农田之间铺出的道路前进,开一会儿停一会儿,就像在观光。 没过太久,道路变得不再适合军用车辆通行,除非他们愿意碾着田地前进。车上的人下到地面,徒步前行。朱拉侧着头观望了一会儿,发现那些人连田地都不去踩,于是放下长刀。 几分钟后,几人向着这块区域里唯一的住宅靠近。 朱拉揉了揉眼睛,吃惊地吸了口气——她没有看错,这些人,一个、两个……一共四个访客,全是极为高大的巨人,举手投足间展露着非凡的高贵与活力,就算一身轻便的素色金边长袍,也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感从他们的每次挥手和落足中投射到世界上。 朱拉的心快速跳动起来。她把婴儿轻柔地放回他的木床和软被里,快步来到门前。 罗伯特·基里曼,和他传言中的那些兄弟!当然,这世界上还能有谁具备那样的惊人魄力和令人无法抗拒的美感,就像无瑕的典范一般,浑身散发着如此深刻的超人的吸引力?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与这些超脱凡俗的生物无缘相见,而她眼前就这样出现了四个! 她回头看了看自家的房子,遗憾地发现这不大的小屋绝对装不下四个可能有四米高的大个巨人,就自个儿轻巧地跳到田埂上,向着巨人们靠近。 可等到真的与他们接近了,朱拉反而心中退缩,暗暗唾弃自己:执政官一家人来这里郊游,你上去又要凑什么热闹。她甚至后悔起当年没和她父亲好好学一学画画,这下连这稀世难得的场面都无从纪录。 为首的金发巨人是他们的执政官。朱拉在宣传册上见过他好几次,现在见到真人,才发现罗伯特·基里曼比宣传册上还要惹人喜爱太多。 这倒不是说印刷的传单没将巨人的容貌完全地印下来,那些传单上真正欠缺的是罗伯特·基里曼身上这股朱拉未曾见闻的无穷活力和蓬勃朝气,他注视麦田的湛蓝双眼中洋溢着一种深刻的喜爱和赞许,比最晴朗的天空更给人广阔和无私之感。尽管身形巨大,那张线条分明的脸让人感觉到的反而既不是塑像般的完美,又并非利刃似的冷酷,而是甚至可以算得上有一丝半缕不协调的执着和真挚。 朱拉敢说,罗伯特·基里曼比任何她见过的人都更加鲜活而生动。她从未想过这些值得珍惜的特质会纷纷地出现在一个至高无上的执政官身上。 至于在金发巨人身后的另外三名巨人,一头黑发的那位身具极强的威严和压迫力,白头发的巨人则像块冰冷的稳固金石,最后一位虽然尤其强壮,却似乎不算难以接触……在朱拉认真形容出他们的模样之前,罗伯特·基里曼就看见了她。 “那位女士,”执政官喊了她一声,“在登记簿上,你就是这儿的土地所有者。介意与我们聊聊吗?” 他的声音和他本人一样年轻而有力,比广播中的少了些编排好的抑扬顿挫,更加亲切可爱。用上不太尊敬的说法,这总让朱拉想起她自己的孩子——哎呀,都是马库拉格养育的子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朱拉应了一声:“大人,伱有什么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的内容不少。”罗伯特·基里曼低下头,压低了声音,力道恰好,熟练地将音量掌握在凡人能够适应的范围里,“比如我正准备在这里铺设铁轨,但轨道将不得不从部分田地里穿过。一周后我们会展开官方民意调查,不过我也想提前问问,你对此事有什么观点?” “我们家一定是很赞成的,大人。”朱拉爽快地回答,“不过您要多关注一下格鲁家。他们一家都顽固,要说服他们,得让口才好的官员去才行。” “好,我们会记得。另外,今年这块地方的小麦销售量,和往年相比如何?” “今年少雨,大人给我们家批下来的新田还没收获,所以收成比以往要差些,但卖得倒是很多,价格也合宜,总体上比去年要更好。我本来担心着家里的小孩明年要省些玩具和零食的钱,但今年账一结,明年反而能给那孩子多买两套衣服。”朱拉在心里计算着今年赚来的德拉克马,脸上笑容更加真切。 “符合推算,”基里曼身后的黑发巨人说,“极限战士进驻后对补给的需求曲线上升幅度压过了奥特拉玛若干农业世界加盟马库拉格带来的农产品市场货源输入。” “你的军需官来采购提供的价格比市场价还要高,”朱拉说,“大人,我当时险些以为是他们把价格记错了。” “这是你应得的,公民。”基里曼说,和他的兄弟们对视时,眼神似乎很有些自豪,“马库拉格不会亏待她的任何一个子女。” 朱拉抿嘴笑了笑,摇摇头。 “大人,你不要嫌我直说。在执政官康诺·基里曼之前的那个执政官,去竞选的时候说得比你还漂亮,政策一条比一条大胆,把以前的弊端一条一条刻在石板上划掉,石板在城门口的战王雕像基座空悬数月。待他上任掌权,承诺却无一得到履行,不过空文数卷。” “您与康诺执政官却是半点不作虚事,口号既出则有政令相随。我常常想,您若再早些降临于马库拉格,或许这颗星球的发展还要更胜三分。” 基里曼扬起笑容,接受了朱拉的赞扬。 他接着又问了几个生活上的问题,有些小到朱拉自己平日都不甚留心,当基里曼提起时,她才发现这些琐事正是公民生活中不可缺失的层面。她也不畏惧,有什么事都直说,尽量把她和这块区域许多人的见解都一并整理成最适合与执政官汇报的方式。 在这场不长也不短的交流里,罗伯特·基里曼的三个兄弟也常常加入,有时是为基里曼的话语提供补充和佐证,有时又能想出一些新的疑问。朱拉时不时为自己竟能和四个巨人商谈马库拉格的政务而倍感恍然,多少年来她从未想过这番不可思议的场面。 唤醒了她的是房间里孩子的哭闹。她下意识算了一下时间,看来孩子的午觉时间刚刚过去。朱拉从这场如梦似幻的机遇中抽离,局促地看向她的家。 “我们也要离开了,朱拉女士。”基里曼察觉到朱拉的神态变化,“这一周我们仍有诸多地区需要探访,与你道别,公民。” “等一等,”朱拉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我的丈夫和儿子今年都在您的军队中服役,请问他们……” “马库拉格尊敬每个牺牲者,女士。我们从不漏送阵亡通告。”基里曼笑道,“如今距离嘉兰叛乱已过数日,我想既然你有此疑问……” “他们平安无事。”朱拉脱口而出,顿时放松。“我就知道他们总是有好运气……” “也没有那么好,女士。他们在军中常常参与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赌局,被一个新兵马尼奇诺骗得收入扣去半数。我们正在清点马尼奇诺的财产,预备将其所得金钱的剩余部分如数归还给诸位受骗的战士。” “别还!”就算在执政官面前,朱拉也险些没收住脾气。“让他们涨涨记性!” “无妨,我们可以将金钱直接送到你的家中。”基里曼沉稳地点头应允,“我也有最后一事相问。” “请讲,大人。”朱拉轻声说。 “朱拉女士,上届执政官早已故去多年,自你的父辈起受到的放逐决议,在马库拉格律法中业已到达期限。如今元老院议会正值变革复兴之期,你若愿意继承头衔,回归马库拉格,大可在议事厅中取得一张席位。不知您有何看法?” 执政官沉声询问。 “政治和我们这些普通的农民有什么关系呢,基里曼大人?”朱拉躬身行礼,“与您道别,尊敬的执政官。” 基里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与几名兄弟一同离开。 朱拉转过身,快步往她的家里走去。 这间房子由她的丈夫和她一手建起,每块砖瓦都是两个人一同吵吵闹闹地商量着垒好,壁炉上摆着一把木工的手锯,靠着衣柜竖着三杆钓鱼用的长木杆。她的书桌抽屉里放着她最近写的几篇短文,再过几天,等她修订出终稿,她会将其投递到马库拉格的几家报社,挑选她常用的几个笔名之一去发表。 这正是她数十年来的生活方式。 她抱起婴儿,哼着随心的曲调,有节律地轻轻摇晃。 “罗伯特·基里曼实在是个值得敬佩的人,但再过十几年,我兴许还是在这里,自由地写些社评,种几顷田地,喊你的父亲修被雨刮断的廊柱和雨棚。”朱拉自言自语着,“你到时候又在哪儿呢,我的伊奥尼德,伊奥尼德·希尔?” (本章完) ------------ 第25章 很多基因原体 黎曼·鲁斯在帝皇的若干名子嗣中,几乎是最早得以返回泰拉的数个半神之一。 然而,相较于奥林匹亚的佩图拉博,黎曼·鲁斯与其他兄弟的亲密程度则完全形成了堪称位于两极的鲜明对比。在基因原体佩图拉博一位又一位地接回他的至亲兄弟之时,黎曼·鲁斯却独自率领他的狼群,为人类帝皇在遥远银河中带去天鹰的誓言,与凛冬般的结局。 这并非个例,实际上,帝国学者往往猜测,帝皇的半神子嗣之间,未必皆如凡人的兄弟姐妹内部一般相知甚深。——《黎曼·鲁斯:狩猎冬与死》 “你该回泰拉了,欧米冈。”莫尔斯随手虚掩橡木制成的厚重房门,靠着墙壁站立。“帝皇喊人来接你了。” “我知道。”欧米冈冰冷地说。 在他说话的那一刻,他的形象才倏然从监牢内部的背景中浮现得鲜明易辨,即使他自始至终都坐在此处,不曾移动分毫。这无疑是属于这名基因原体和他的孪生兄弟的天赋:只要他不想,就几乎没有人能察觉他的存在。 “你为什么不表现得开心一些?”莫尔斯问,“伱要见到你思念数十年的造物主了。不要告诉我你预言到泰拉皇宫的伙食不如马库拉格的监狱餐。” 欧米冈不发一言,蓝绿色的双眼凝视着莫尔斯苍白的脸。 即使欧米冈在马库拉格乱局中造成的影响令基里曼极为愤怒,宽容的马库拉格之主仍然选择给予欧米冈一定的优待。 他的监牢被选定在政局变动后一处遭到废弃的偏远贵族庄园,提供与普通马库拉格公民的平均水平等同的常规饮食,并且除去不可离开庄园外,欧米冈没有受到严格的行动限制。 罗伯特·基里曼仅仅将他的报复以两种相当宽松的形式表现在外。 其一,这处庄园由莫尔斯动用灵能严格封锁,除莫尔斯本人之外,无人可以出入——而对于欧米冈而言,比起在这一个月内将莫尔斯视作唯一的交流对象,还不如根本就没人跟这位极度重视情报和通讯的二十号基因原体存在往来。 其二,罗伯特·基里曼字斟句酌,写就长信,在信件开端以连续的长句和富有感性的词句表达自己无限的自信和对帝国的向往,接着以谦卑而彬彬有礼的措辞提起他对马库拉格的思虑和对帝皇不忍直言的父子情谊,又如蜻蜓点过水面,蜂鸟掠过花叶般的轻巧语气,不留痕迹地提了两次欧米冈为他无端带来的困扰,以及对马库拉格人民的和谐生活造成的损害,最后话语再转,回归到其对帝国的衷心憧憬之中。 基里曼在写完长信后,曾连续找几名兄弟过目。 佩图拉博好心地提示罗伯特·基里曼应该给马卡多再额外修书一封;罗格·多恩问基里曼为什么不直接批评欧米冈,还能节省星语者的工作量;安格隆盯着其中话语背后复杂的隐藏台词,和上层权贵特有的语言暗号,委婉地表明他只是一个努凯里亚战士,对此等要事无能为力。 “好吧,原体。皇宫的伙食比起马库拉格,还是能够在多样性上显著胜出。我希望你不是真的在担心这些。”莫尔斯说。 “你到底是谁?”欧米冈忽然开口。“你为谁效力?人类之主,帝国宰相,还是别的力量?” “我为一个人类历史上最荒谬的梦想效力,基因原体。”莫尔斯悠然地回答,重音清晰地落在句中不留情面的那个形容词上。 “我不喜欢迷惑性的语句。”原体说。 “那你最好先讨厌你自己,欧米冈。说真的,我开始觉得你的孪生兄弟比你本人要值得喜爱了,比起你,他对世事的认知尚要清晰少许。” “他杀死了一名禁军。我没有害死任何重要之人,我保证了塔拉莎·尤顿的存活。”欧米冈说,“他受到了赞扬,我则受到来自兄弟的耻辱性的监禁。” “就算你试着激怒我,我也不会告诉你更多的事。”莫尔斯笑了笑,轻轻点破欧米冈的想法,“毕竟我都看不出来你究竟想问什么。你在追逐着一条无人可知的道路,你以自己的秘密使命为傲,你看见过他人不曾目睹的深邃银河,并笃信你自身不为人所理解的崇高。可你现在还是得被拎回泰拉,挨马卡多和帝皇的骂。” 欧米冈移开视线,他的情绪在那张谨慎而冰冷的脸孔之下隐藏极佳。 “我有能力自己返回泰拉。”他说。 “你在说一件人尽皆知的事,原体。” 莫尔斯做出一个握掌的举动,近日围绕在庄园周围时隐时现的金蓝光芒从四面八方亮起,回归到他缠绕黑布的手掌中。 “而我要告诉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那就是接你的人来了。很不幸地,那是你的一名兄弟,思维迅速,直觉敏锐,战斗强劲。在他面前,你既不能在语言上美化你的失败,掩盖你因为盲目和无能而犯下的错误,又无法用武力击败他,或在他手下逃跑。” 欧米冈立刻站起,然而他的反应还不够快。 健步如飞的步履声已在走廊上响起,剑鞘击打着皮带的锁扣,绘有符文的钢环和圆石相互碰撞,随之而来的是粗重的喘息,大型厚重皮毛的摩挲和复数的犬科生物奔跑时敲击地面脆弱木板的沉重闷响,仿佛巨兽在冬夜急行,在雪原中释放皮毛中集聚的燥热和紧迫。 数秒后,虚掩的房门被猛地扑开,两匹巨狼裹着一身从外界带来的冷风朝欧米冈扑来,这对非凡的生物险些让欧米冈躲闪不及。 一个比欧米冈高大许多的人出现在走廊之中,因其身高而不得不弯下腰,裹着深棕色皮甲的巨掌扶着对他而言过分精雕细琢的门框,向内无声窥视,犹如野兽在雪原与岩石的森然背景中静待狩猎的时机。 “让它们离开我,黎曼·鲁斯。”欧米冈停止摆脱狼王的那两匹巨狼,放任它们咬着他的衣领,形成一次象征意义大于实际约束力的束缚。 黎曼·鲁斯微笑起来。这是个微妙的表情,不同于凡人微笑时暴露出的虚假亲密,狼王的笑容更类似一种结合着凶狠威胁的示意,一种他已抵达所有人视线之内的无声宣告和堂皇昭示。 “来这里,弗雷基,格里。”狼王盯着欧米冈说。两匹狼放开欧米冈,回到它们的主人身旁,与鲁斯肩头披着的狼皮贴近,就像乌云围绕雪峰,或者荒原环绕冰湖。鲁斯因此放声大笑。 “全父差使我来这儿接回阿尔法瑞斯。”他收住笑声,敛起大笑时露出的一嘴利齿,对着莫尔斯简单地点了点头,“你怎么看,莫尔斯?” “我看你的哥特语口音还是这么可怕。”莫尔斯说,“这位一脸想要暗杀你的矮个兄弟就是阿尔法瑞斯。看好他。” 狼王笑了一声,声音就像一次短促的咆哮。“当然,芬里斯之子会照看好他。罗伯特·基里曼——这位兄弟的名字对芬里斯人读起来太拗口了,他邀请我在这儿停留两天。我还没来及问他,这里的酒水怎么样,工匠?” “我不知道,狼王。但马库拉格的酒还远远不够灌醉你。” —— “那些密林……嗝,阿萨海姆的高原林地!比你这马库拉格的石头堆要冷太多!春天里头,雪稍微散一散,别堆得能埋进去十个头接着脚的阿斯塔特的时候,我们就去林地里抓点野鹿……嗝……那些山啊!像狼的牙齿,一根根雪白地扎进天上,风暴绕在山顶,吓得人都觉得天空上破着个窟窿……我们芬里斯的诗人!嗝……” 狼王翻下椅子,捂着嘴憋了半天,向后一仰倒,缓过劲头。罗伯特·基里曼递给他一杯水,不知道该不该感谢黎曼·鲁斯没吐在马库拉格幽静雅致的花园里。 他开始后悔被鲁斯的豪言壮语刺激得决定用马库拉格最烈的酒去挑战这头野狼的酒量。 “芬里斯有诗人?”安格隆问,出乎意料地和鲁斯有些一见如故的亲近。 “有!”鲁斯突然把自己拽回桌上,“你们见过灵族吗?没见过?天哪!嗝……我的狼崽子写诗……比灵族的玩意还好!那风帆吹动了号角,冰原里的雪红过了锈铁的锚……” “人死后残留的血迹与铁锈的颜色并不相同……” “停!”鲁斯大叫道,“我知道,我知道……多恩!” “我在。”罗格·多恩说。 有趣的是,第七原体饮下的酒并不比鲁斯少,但他正是能给他人一种此人滴酒未进,乃至滴酒不沾的错觉。这或许必须归功于他挺直的坐姿、整洁的藏蓝礼服和桌前摆放的那枚金颅骨引人畏惧的幽深眼眶。 “佩图拉博呢?”鲁斯缓缓地趴到桌上,雾气升腾的双眼里醉意朦胧,拎着金杯在手中摇晃。他今日没有把任何一个酒杯砸到地上。 “他收到一则联络请求。”罗伯特·基里曼找到由头加入对话,精神也为之一振,“我想佩图拉博有公务在身,无暇参与这场独立于交际含义之外的酒宴……” “我听见有人提到我。”佩图拉博捧着一块数据板稳步走到桌边,在罗伯特给他留的空位上落座。 他那块区域是整张覆盖着大幅雪白桌布的巨型大理石桌面中最干净的一片小区域,剩下的部分都被鲁斯一个人奇迹般地均匀抹上了酒渍和炙烤肉类的油污。 “我又听见鲁斯的声音了。”有一道声音从数据板维持的通讯联络频道里传来,轻快而愉悦,“还有罗格·多恩,安格隆。剩下的那一位,请问你是罗伯特·基里曼吗?” “我是。”基里曼愣了一下,“请问你是……” “马格努斯,第十五军团的基因原体。”马格努斯爽快地说,“我终于绕到你们的奥特拉玛附近了,虽然这是驶入亚空间航道的时候我的灵能机兵对导航员的观测造成了意外干扰……我与佩图拉博有十年未见!” “莫尔斯帮助我与马格努斯取得联系。”佩图拉博语气沉稳,把数据板放在圆桌中央,让马格努斯的声音均匀地传递到每个人耳中。 “我也和你们十年没见。”鲁斯口齿不清地嘀咕着,“算上你们,安格隆、罗格·多恩、罗伯特·基里曼,我猜我们有几十年没见……我们从哪诞生的?上次见面还是保育舱!怎么没人想念我?是吧,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和我们提起过你,黎曼·鲁斯。”罗格·多恩为他的兄弟正名。 “哦?”鲁斯抬起头,咧嘴一笑,“怎么提的?” “肯定是提起你在直指人类生存必须的欲望本源的竞赛中连续两次战胜人类帝皇,”马格努斯胜利般地宣布,“我猜对了吗,佩图拉博?” 鲁斯咂了咂嘴。 “确是如此。”佩图拉博说,扫视了一圈桌上被黎曼鲁斯扫荡过马库拉格经典食物,没有拿起刀叉。“罗伯特,这位正在说话的就是赤红的马格努斯,我曾与你提及的银河系中最强大的灵能者之一,也是你的一名兄弟。” “你好,马格努斯。”罗伯特说,拿不准他该用什么语气。 他不幸地发现自己能够想象出的马格努斯的形象套用了黎曼·鲁斯那头粗重鬃毛般的茂密发辫和扔到地上的巨型阔剑。在见到黎曼·鲁斯本人前,他从未想象过自己会有一个兄弟长得……就像伊利瑞姆的山地人一样。 “哦,你好啊,罗伯特·基里曼。”马格努斯说,“真是不可思议,佩图拉博。我这段时间里谁都没有遇见,而你一下子都找到三个兄弟了,哦,还有阿尔法瑞斯。四个兄弟!” “唉,马格努斯,你难道期待佩图拉博和你一样在银河系里孤零零地到处远征吗?”鲁斯声音里混着浓重的笑意。 “你怎么污蔑我!”马格努斯恼火地叫出声,“我为佩图拉博感到高兴!” “我相信你是一个值得信赖且心胸宽广的兄弟,马格努斯。”罗格·多恩的手放在金颅骨上,颅骨以机械合成的语音,替罗格·多恩说出修饰过后话语。“阿扎克·阿里曼为我们远征工作提供的灵能协助折射出你无私性格的一部分。” “那是谁在说话?”马格努斯急促地问,“你还找到了第五个兄弟没有告诉我吗,佩图拉博?” “不。”多恩说,松开他按在颅骨上的手,用自己的声音说,“这是佩图拉博赠予我的礼物。用来完善我的措辞。” “哦,佩图拉博送给你一件礼物。”马格努斯说,“我知道了……” 鲁斯哈哈大笑起来:“天哪,马格努斯!你那里有酒吗?陪我们一起喝,兄弟!” “不,我一小时后还要继续做实验,测试灵能模拟的自然属性对大型兵刃的附魔效果对比……”马格努斯说,停顿了一下,“不过储藏室应当还有之前在哥特星区补充的藏酒。等我一分钟!” “好吧。”佩图拉博说,拿起他的空酒杯,“这里还有没被黎曼·鲁斯喝光的葡萄酒吗,罗伯特?” (本章完) ------------ 第26章 不幸的工作量 在帝皇全部的十八名子嗣中,阿尔法瑞斯·欧米冈的神秘感远胜于第一军团的雄狮、第八军团的血蝠与第十九军团的暗鸦。 孤身行动的九头蛇之首往往被冠以不可捉摸、不必理解等词汇,而他们的行踪则频频出现在帝国凡人生活的阴影背面。行商浪人、星球总督、异形学者……与献还耀金、隐入暗影的王座守望者相同,蛇头无处不在。 阿尔法瑞斯·欧米冈的首次现世已无从考证,但可以肯定的是,第二十位基因原体与第十三军团之主罗伯特·基里曼的矛盾起源于帝国官方公示的原体回归时间点之前。 令人惊讶的是,第四军团的钢铁之主全然不吝于给出与此相关的提醒,乃至并非善意的揭示。这与帝国位于贝塔加蒙的重要防线被佩图拉博亲自命名为阿尔法瑞斯要塞一事,带来的关于原体内部良好关系的暗示,形成了无解的冲突。——《阿尔法瑞斯·欧米冈:帝国灾刃》 “佩图拉博。有什么事?” 罗格·多恩放下伸向门口呼唤铃的手,平静地喊了一声室内正在工作之人的名字。在他来到铁血号底部的舰载工坊门外的那一刻,佩图拉博就通过神经线缆,操控厚重的铁门自动向两边折叠打开。 佩图拉博的工坊与整艘铁血号,乃至整个钢铁勇士的舰队都极为不同。 模拟的自然光照柔和地洒满稍显凌乱的木质长桌,图纸和手锯等工具自成体系地悬挂或平放在墙壁或工具台上。踏入此地,就好像从太空中集合了人类最顶尖科技的荣光女王级舰船内部,忽然落进了某处花园世界幽静溪谷内的隐居地。 罗伯特·基里曼和佩图拉博分别坐在木桌两边,拿着几张薄薄的图纸进行观察和评审。佩图拉博向罗格·多恩转过头,招了一下手:“你的士兵给你写报告了吗?” 罗格·多恩在佩图拉博身边的空座位上自然地坐下。“你是指弗拉迪斯·洛雷写报告申请通过这支小队与钢铁勇士连长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的联合作战请求。” “当然。”佩图拉博哼了一声,“还能有第二份我好奇的报告吗?” “我尚未批复这份申请报告。他未能完整叙述足以充分成立的理由。” “看来丹提欧克要坦诚点。这位弗拉迪斯·洛雷的手下有个叫阿列克西斯·泼拉克斯的新兵,我的连长说他和这名新兵的合作十分愉快。”佩图拉博听起来不算高兴,“丹提欧克,这不是他头一次提出如此个人主义的行动申请。” “伱批准了吗?”多恩问。 佩图拉博盯着多恩看了几秒,点了一下头。 多恩取出数据板和数据笔,操作了一会儿,泰然自若地收好。“好,我也批准了。” “你不再去问……好吧。”佩图拉博深吸了一口气,短促地叹出,提醒自己这就是罗格·多恩,而他的军团和他本人一样麻烦。 基里曼笑了一声,中途突兀地把笑声转换成轻咳,重新把视线聚焦在他手里的图纸上。 “还有任何别的事吗?”多恩问,那副冷静的表情就像岩石面具一样牢固。 “你有什么事急着去做,就去。”佩图拉博说。 “山阵号的第二轮大型清扫正在进行。”多恩回答,为基里曼额外解释了一句:“第一轮是清理变异绿皮。” “没别的事?” “你有任何事需要我完成吗,佩图拉博?” “咳,”罗伯特·基里曼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在为钢铁勇士的新一轮纪念馆雕像图纸评分。” “我需要来自非专业人士的主观评价。”佩图拉博说,“坐下来,帮我给这群小子的设计稿打分。” 罗格·多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椅子,似乎在想他本来就坐着。不过他知趣地没有多说:“评分标准是什么?” “满分五分,具体标准随意。日后这些雕像将面向阿斯塔特乃至凡人展出,因此不能只用刻板的理论去衡量。” 佩图拉博说,愤愤地按压着他的太阳穴,从纸堆里抽了一沓拍在罗格·多恩面前。 “我真不懂为什么他们会设计出这些要么毫无创造力和艺术张力,要么扭曲得千奇百怪的造型!还不如我六、七岁的时候的作品!” “我认为这件跪立射击的作品非常写实。”罗格·多恩说。 “但这是一件荣誉塑像!这个战士应当表现出他的英勇不屈,而不是写实到首先雕刻出他身上沾了多少连肩甲浮雕都盖住的异形血浆!他还标注了颜色,‘百分之六十橙色’,难道我要让凡人以为我们天天在偏远世界攻击橙子怪吗?” “哦。”罗格·多恩说,接过佩图拉博递给他的笔,在图纸右上角写了一个“五分”。 佩图拉博瞪着罗格·多恩的打分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 在数据线的操控下,工坊内置的模拟玻璃窗被打开,清凉的人造微风和温顺的阳光一起充盈在房间内,冷却着佩图拉博的神经。 “很好。”佩图拉博嘟囔着,“罗伯特,你那一沓打分完成了吗?” “即将完成。”罗伯特·基里曼举起图纸,光线照亮了他手中绘制清晰的画面,“不要气恼,兄弟。这张军团之间互相支以援手的塑像就很出色,表现了军团内部的战斗精神和兄弟情义。我会给他一个五分。” “猜一猜哪个战士是这组雕像的主角?”佩图拉博从图纸透光的背面看出绘制的内容。 “我猜是……”罗伯特反应过来,语调拔高,“地上那个?” “猜对了,兄弟。”佩图拉博沉闷地说,“看来设计者以为在整个作品里只露出他一只急需援救的手,同时大面积刻画他那英勇无双的小队长,就没人会在意他在那场战斗中冲的太快脱离阵列。” “偏离主题,我降到一分。”基里曼说。 “感谢你,罗伯特。”佩图拉博看了一眼正在流水线式批阅图纸的罗格·多恩,“他会被要求重新设计。” “不过,我可以在马库拉格保留这座雕像吗?”马库拉格之主问,“这足以展现钢铁勇士令人敬佩的战斗魅力,与极限战士和钢铁勇士两支军团之间不可磨灭的情谊。”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可以亲自设计。” “那再好不过。”罗伯特·基里曼自持地微笑以示谢意。 佩图拉博烦躁地转了转他手里的笔。他桌上就没有图纸获得高于三分的评价。 每次扩建或修建钢铁勇士的纪念馆时,他都要饱尝一次怒火上涌的愤怒滋味,以至于他有时甚至想要悄悄终止这项军团习俗,避免他某日终于忍不住,把那些设计水平比凡人还烂上几个档次的军团战士,连同他们糟糕的书面报告全部砌到奥林匹亚的墙里头。 另外,自从前两日千尘之阳的外派交流学者们终于兴高采烈地一溜烟跑回停靠在奥特拉玛之外的马格努斯旗舰,钢铁勇士的文书水平终于彻底一落千丈,这几乎让佩图拉博怀疑那群天天在铁皮里藏着的崽子是不是故意气他。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新的白纸,以粗糙的手指去触摸纸张表面,感受其光滑的触感中蕴藏着的创造空间。 “我现在给你设计,罗伯特。”佩图拉博说,“你要什么造型?” 罗伯特·基里曼陷入思考,许多画面从他复杂得足以同时处理数百条并行事件的伟大心智中飞速闪过。 从他在伊利瑞姆得知他的兄弟们已经抵达马库拉格,到融洽初遇时那座碧绿的花园迷宫、推进改革期间从灰色沉思者屏幕上滚过的大量莹蓝数据,原体共浴时蒸腾的白雾、及后续的战争中并肩沐浴鲜血的猩红,再到现在阳光正好的工坊中浮动的浅金光影…… 他怔了一个短暂的刹那,然后回过神,描述起思绪的浪潮涌过大脑后,最终留在心灵岸滩上的那幅场景。 “我们几个人,再加上康诺·基里曼,塔拉莎·尤顿,工匠莫尔斯,我们一起在麦田中,穿着便服,踩着凉鞋,拜访世世代代在马库拉格耕种、生长的农人,询问他们的生活状况,谈论马库拉格的未来,为竖立在田野中的稻草人整理快要掉落的灰蓝色旧外套。” 罗伯特·基里曼真诚地笑起来,双眼明亮:“这是第一件,摆放在重建的议事厅外的中央草坪中。之后,在战争纪念馆里,我们还需要一组雕像,或者一组叙事性壁画,绘制战争的场景,第一幅是……” “停,”佩图拉博说,“我感谢你的信任,实际上,这是我第一次接到纯粹的艺术委托。但你还是事后给我一份需求文档吧。” “我批完了。”多恩突然说。 佩图拉博从文件堆里切出第二沓:“谢谢你,多恩。” “在这张木桌上摆放的是全部草稿了吗?”多恩问。 “是的。这里只有三位数的图纸需要审核,而在这之后,钢铁勇士还必须在雕刻的每一个环节为我送来半成品的多方位视图摄像,一直到一周后作品完成,被运输船送往钢铁勇士曾建造纪念馆的数颗星球。” “这真是……不小的工作量。”罗伯特说。 单独只算这一件事并不可怕,但基因原体的一天还有许多杂事需要料理,尤其是佩图拉博这位坚持对军团保持极高掌控力的固执将领,有时候这会让罗伯特·基里曼想到自己以后的工作生活——奥特拉玛星区尚有极大的空间等待极限战士探索并收复。 也许设计一些岗位给阿斯塔特战士,让他们统管奥特拉玛的几个部分将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我选择了完成这项工作。”佩图拉博回答。这就是一个最简练的答案。 他进行选择,明确道路,所以他必须结束他做出的许诺。这既非出自虚荣,也与荣誉无关。这是定型的承诺,正如已经完成的钢铁作品,在被折断之前不可改变。 何况深究内心,探索根本,他对这项工作绝对称不上厌恶。实际上,他很愿意在空闲时,想象自己是如何带着他这一路上遇到的血亲兄弟在纪念馆中参观游览,让钢铁勇士所做的一切留下证明、得到铭记。 罗伯特·基里曼上身前倾:“我好奇这项决策是在什么条件下诞生的,佩图拉博。” 一个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与至亲重逢,不太确定该怎么对待他刚获得的军队,又正巧得知收藏他人的过往历史能有效对他人造成极具效率的心灵冲击的男孩,当然会做出一些如今看来相当不可思议的有趣抉择。 “当时我正在考虑军团的奖惩制度。”佩图拉博回答,“我希望我的举措能具备足够的创新性,并成为钢铁勇士的文化代表。纪念馆制度随之产生。” “很有创意。”基里曼点了点头,环顾四周。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铁血号底层的工坊,这里陈列的一切都让他对佩图拉博增加了新的了解。“我在想……或许马库拉格还可以开设一个独特的纪念馆,专门用来陈列原体的相关作品,这有助于帮助凡人增进对基因原体和人类帝国的认知。” “我批完了。”多恩礼貌地等到基里曼说完话后开口。 佩图拉博塞给多恩又一叠图纸。 “不错的想法,罗伯特。我们可以建造一面浮雕墙,按照我们应有的基因原体序号雕刻各自的形象。”佩图拉博迅速想出一个新的主意,“二、四、六、七、十二、十三、十五、十六……已经有八个浮雕可以完成设计!” “确实是不错的想法。”莫尔斯走进工坊,身后跟随着一箱漂浮的文件。“你真会给自己找工作量,铁之主。先来把最新一批的汇报文件批阅一下吧,你的战争铁匠已经在你的办公室门口罚站两小时了。” 佩图拉博立刻调出监控神经接口,发现这东西因为几个新出现的编码冲突而出现错误,没能正确更新他办公室门口的监控画面。 他懊恼地摇摇头:“给我吧,莫尔斯。” 文件箱飞到佩图拉博脚边落下,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不要这么垂头丧气,佩图拉博。这次他们写的报告格式意外地清晰。”莫尔斯笑了笑,身影无声地消散。 佩图拉博满腹怀疑,打开第一份文件。 “钢铁勇士行动报告 致:荣光女王级原体旗舰铁血号原体办公室 来自:艾瑞克·安德森,第二大营第九大队第十三连连长 主题:关于呼啸之光号巡洋舰抵达维修年限的简报 附件……” 他再次感受到太阳穴传来阵阵胀痛。 “罗伯特……”佩图拉博低声说。 “我这就去问谁和钢铁勇士共享了公文模板。”罗伯特·基里曼站起身快速离开。 罗格·多恩看向基里曼审核了许久都不见减少的图纸堆,伸出手,决定把这些图纸一并批完。 (本章完) ------------ 第27章 每天开门 大远征期间,吞世者是最受尊敬和喜爱的阿斯塔特军团之一。这不仅因为他们对帝皇的忠诚与对理想的执着广为流传,更因为他们是唯一一个,完全对帝国民众公开军团内部几乎全部不涉及帝国机密的军团事务和逸文轶事的星际战士军团。 引用吞世者基因原体安格隆本人的著名观点,“我们没有什么事是非要背着被我们保护的人去做的。” 而安格隆的起源故事则在记叙者协会的记载、原体的允许及帝皇忆录使亚曼·拉罗尼的编纂下,被改编成诸多版本的戏剧、文学作品乃至教育绘本,在帝国广阔疆域内的众多星球推出。 如今,就连朦胧星域最偏远的边疆星球,都知晓昔日人类历史阴影之中压迫者的残酷行径,和角斗士安格隆在红砂场中的不屈战斗。——《安格隆:血砂魂灵》 “佩图拉博。有什么事?” 罗格·多恩放下伸向门口呼唤铃的手,平静地喊了一声邀请他来到工坊的兄弟的名字。他做完这套流程后,忽然发现类似的事件在昨日刚刚发生过。 不过今天,工坊内的混乱情况让他不得不小心地寻找着每个稳固的落脚点,才能穿越这一地的狼藉废墟,挪到佩图拉博身旁——后者正坐在一个尚未被毁灭性的战斗风暴波及的安全角落,一面围观此地毫无停止趋势的激烈肉搏,一面完成他正在处理的每日公务。 “要阻止他们吗?”多恩问。 “他们摧毁了我一半的展品,多恩。”佩图拉博说,话语里压抑着一种积累甚深的情绪,“我想让他们再摧毁剩下的那一半又能怎样呢?” 多恩打量了佩图拉博两秒,开始挑选合适的工具。 他拎起脚边铁铸的创意雕塑底座,确认雕塑上滋滋冒火花的荧光灯线缆能供给的电量还算适中,就跨过一地的断木、碎陶片和飞扬的纸屑,对着正以扭曲的姿势相互威胁对方的脖颈、肺部和动脉血管的两个基因原体抽了上去。 出于一些源自罗格·多恩自己做出的判断,他选择的打击对象并非在这场搏斗中正占据着上风的罗伯特·基里曼,而是正被他困在手肘和一根结实的铁制凳子腿中间的那个家伙。 比起多恩这种对一名基因原体几乎没有伤害力的小小攻击,真正让对战中的原体们停下的是罗伯特·基里曼逐渐回归的理性。他用十余年健康生活中培养出的全部力量把另一个筋疲力尽的原体甩开,双眉压低,咆哮中满怀愤怒:“我警告过你别出现在马库拉格!” “我是阿尔法瑞斯——”眉骨正在流血的基因原体艰难地咳出一口混着血丝的唾沫,这让佩图拉博在沉默中更加咬紧了他的牙齿。 “我知道你是阿尔法瑞斯!给我从我的马库拉格滚出去!” “不!”阿尔法瑞斯抓住一根随便什么足以支撑其体重的长条,把自己的上半身拉到坐直。他随后发现那是工坊内坠地吊灯的金属横杠。“我的名字是阿尔法瑞斯……” “你们每个人都叫阿尔法瑞斯!” “……但他的名字不是!”阿尔法瑞斯终于吼出他的后半句话,常驻于其平静面庞上的冰冷笑容荡然无存,剩余的只有纯粹的急切,“我们只不过代号都是阿尔法瑞斯!” “看来我当时给出的警示还不够清晰!所有以阿尔法瑞斯为代号的个体,都不得现身于奥特拉玛!否则伱们将受到由马库拉格议会颁布的最高级别全境通缉!” “我没有对马库拉格做任何事,罗伯特·基里曼——” “你们都是阿尔法瑞斯!”基里曼的声音盖过了阿尔法瑞斯的辩解。 多恩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我不为争斗而来,兄弟,”阿尔法瑞斯说,“我为帮助而来!我了解阿尔法军团,如今返回泰拉的人数远未达到应有的水平,我必须亲自带走他们中的每一个!” “那么,阿尔法瑞斯。”佩图拉博站起来,从他的座位后方拽出另一个与阿尔法瑞斯相差无几的昏迷的阿尔法瑞斯。 两个阿尔法瑞斯不论身高、体型还是容貌都相差无几,宛如同一批覆上假面的人造模型,只在细微的肌肉走向和骨骼结构间有所区分。而在某种程度上,这些细微却足够分明的分歧与差异,反而尤其加强了阿尔法瑞斯的迷惑性。 佩图拉博将被他击晕的战士扔到阿尔法瑞斯身旁:“你又带来了多少阿尔法瑞斯,兄弟?” “只有必要的下属。阿尔法军团仍未公开建立,我的力量……” 罗伯特·基里曼一记自上而下的挥拳,将阿尔法瑞斯——醒着的那个——再次重击砸倒,引发一阵沉闷的钝响,原体挣扎着向多恩投去求助的视线,事实证明,在场的几人中唯一愿意给阿尔法瑞斯一点帮助的,可能只有第七军团的罗格·多恩。 两个原体的目光相交,随后,罗格·多恩走上前去,准确地抬手,右臂格挡住基里曼的第二拳。 基里曼看向多恩的眼神里多了一抹惊讶。 “谢……”阿尔法瑞斯从颤抖的嘴唇中挤出一丝喘息。 话语未竟,罗格·多恩前踏俯身,一拳砸出,阿尔法瑞斯闪身避开,多恩却极快地移动重心追击出第二次重拳。这一次攻击没有落空,阿尔法瑞斯捂住胸膛,在剧烈的呼吸中虚弱地品尝着自己口中浓郁的血腥味。 “这又是什么!”阿尔法瑞斯的声腔里终于显露愤怒,“难道我还袭击过你的母星吗,罗格·多恩!” “山阵号。”多恩简短地说,活动着他的手腕,苍白石像般光洁的拳头上沾着基因原体们徒手搏斗时染上的血迹,“西吉斯蒙德。” 阿尔法瑞斯瞪着罗格·多恩,放弃解释史洛斯人真的不是阿尔法瑞斯。 受马卡多之令,他与数名基因子嗣跟随黎曼·鲁斯的舰队进入马库拉格,目的在于与佩图拉博取得联系,协助搜捕剩余可能遗存的异形,弥补欧米冈在原体之间分割出的关系裂痕,以及带回仍然散落在外的欧米冈下属。 与他在这数十年中曾无声结束的数个复杂而漫长的作战任务相比,这项任务本不该成为一道难题。但罗伯特·基里曼超越理性的怒火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而佩图拉博的一个大型战场沙盘被两人的搏斗打翻后,铁之主的目光让阿尔法瑞斯感受到一种突如其来的陌生压力。 为守护帝国所拥有并将要拥有的一切,阿尔法瑞斯不逃避任何行动。但这其中是否包括被三个完整而强大的基因原体按在墙角轮番进行物理上的打击,阿尔法瑞斯并不确定。 或者说,他至少确定这绝非必要之举。 “停下,兄弟!”阿尔法瑞斯说,“这是佩图拉博的工坊!” 一时之间,几个基因原体同时将视线移向角落中的工坊主人,罗伯特·基里曼的眼中闪着无从辩解的心虚和愧疚,而罗格·多恩的表情则照常维持在自控而冷峻的范畴之内,丝毫看不出先前他刚刚给了一个兄弟一拳。 “你们终于想起来了。”佩图拉博冷冷地说,“收拾好我的工坊,带走你们造成的所有碎片和残骸,清扫地面,罗伯特·基里曼,阿尔法瑞斯。这是一间工坊,不是一处工地!” “好,兄弟。我很抱歉。”基里曼看了一眼阿尔法瑞斯,同时对两个人说。 阿尔法瑞斯一言不发,拎起地上昏迷的阿尔法瑞斯特工。 “佩图拉博,”多恩问,“让我来这里有什么事?” “现在没事了。”佩图拉博摆了摆手,“不过你可以过来替我看看这份奥林匹亚星区扩展计划书。我不确定奥林匹亚势力影响范围的扩张速度是否合适。作为回报,你有任何事需要我完成吗?” “强化针对动力甲的身份验证系统,杜绝更多盗用现象。”罗格·多恩说。 “这确实是我们普遍忽略的安全问题。伪装的星际战士出现在兄弟军团中是未曾设想的防范点。”佩图拉博微微点头,神色中隐藏的怒意在原体有意的调控下终于渐趋平息。 他缓慢叹出一口胸腔中集聚的浑浊气息,自我安慰他的创作成品本就妥善安置于铁血号内的众多展柜或收藏室内,今日并无不可挽回的损失。 “阿尔法瑞斯,”佩图拉博说,“不论你为何而来,有何图谋,我只希望确认一点,我们是否皆侍奉于人类帝皇的伟大愿景?” “当然。”阿尔法瑞斯应答道,鲜血顺着他幽灵般的面颊下滑,“帝国必将获胜。” “那么,我为今日的战斗向你致歉。” “我为阿尔法军团在马库拉格所做的一切致歉,兄弟们。”阿尔法瑞斯回答。 “很好。抹布挂在那边水池的架子上。去吧。” —— “佩图拉博。有什么事?” 罗格·多恩放下伸向门口呼唤铃的手,平静地喊了一声。 “你下次来可以换一句开场白,多恩。”贴着门口的墙壁而站的佩图拉博把多恩拉进工坊。“小声些,有人正在发怒。” 多恩点了点头,安静地替佩图拉博关上了工坊的滑动门。在上一次的搏斗事件结束后,工坊内部焕然一新——半块场地被清理成除地面铺设的软垫外空无一物的训练室,剩下的部分则重新整理成常规的艺术空间。 此时此刻,罗伯特·基里曼正别扭地盘腿坐在黑色软垫中央,紧闭双眼,面容之间满是饱经挫折与打击的绝望。这种情绪在极限战士之主的身上极为罕见,但如今却尤其生动而真切。 “我不明白,兄弟!”另一个声音从工坊内的电子屏幕中传来,其中蕴藏的悲观更甚罗伯特·基里曼,“你是真的连最低层的心境都无从感应,还是你真的如此抗拒灵能的存在?你说要提高自己对灵能手段的了解和防范能力,但你真的听我讲解,跟着我练习了吗?进入冥想感知自我对你来说难道比管理一整支军团还困难吗,基里曼!” 基里曼眉头紧锁,额前几乎落下汗水:“我不能理解这一切,马格努斯,这是如此违背现今成体系的科学理论,以至于我寻找不到任何精确到足以定位问题的环节。” “王座啊,基里曼!在一切理论开始之前,你必须先对此产生基础的经验认识!你不能用有限的科技去解析超越理论范围的内容!” “可是我的确无法感应到你所说的那种灼热又麻木的丰富感知,以及地面向下方脱落的轻盈……我不是在战舰内吗?” “帝皇啊!”马格努斯听起来像是正在把自己溺死在真空中,“基里曼!” “咳。”佩图拉博轻轻咳嗽一声,引来马格努斯的注意。 后者气势骤减,悲伤陡增:“佩图拉博,你能不能让别人去教基里曼?莫尔斯应该在你身边?” “不,他不在。”佩图拉博说。“他和第二十位原体有事要做。我认为那才是那个人来到马库拉格的本意。” 他停顿了一下:“你希望继续教学吗,马格努斯?” 马格努斯的沉默漫长而庄重。 “或许今日我们就——”基里曼睁开眼,试探着问。 “不,继续!”马格努斯拒绝退缩,“我相信你的潜力,罗伯特,并且我更相信我的教学能力。我们从头学起,好吗?” “嗯……”罗格·多恩悄声问,“所以喊我有什么事,佩图拉博?” “我们出去聊。”佩图拉博小声回答。 隔音的铁门开启又关闭。佩图拉博打开数据板,为罗格·多恩展示他的数份报表和汇报。为首的一份正是来自马格努斯,有趣的是,发信时间仅在三分钟之前。 “他还抽空发了一封信过来。”佩图拉博接收了来自马格努斯的信件,发现其内容是关于“是否需要在军团内部建立灵能者管理单位,便于完成对不可控因素的严格监管,以及在基因原体无法独自处理灵能事件时推进相关问题的解决”。 “我相信除去极少数人类以及基因原体,几乎全部的人类都从出生起便具有灵能的潜质。我们无法抹除灵能的存在,唯一的方式只有严加管控,并在不得已之时,谨慎利用这一不幸的天赋。”马格努斯写道。“为了人类,我们应该考虑这些事。” “这件事应当询问帝皇。”罗格·多恩说。 “这也将是我给马格努斯的回答。”佩图拉博回答道,“先来看看别的事。” “在极限战士取得统治权的疆域之中,包含了一部分有趣的铸造世界,它们具备十分丰富的技术资源。在机械教抵达之前,我们或许可以对其进行一些额外的利用。” “是的,我不想和机械教谈论所有事,我真是受够他们了。和这些傲慢古怪,信奉异端神明,机械脑壳里全是保守私心的家伙在一起工作,我真不明白帝皇要怎么才能顺利管好整个银河!” “为了帝国。”多恩点头。 —— “佩图拉博。我来了。” 多恩站在工坊门口,更换着他的每日台词。 他发现自己几乎养成了每隔两日就要来铁血号底层工坊一次的习惯,而每次这扇一成不变的铁门在他面前滑动敞开时,新的人物状态和工坊内部环境,都会伴随着其后隐含的远征进程推进和帝国舰队的新一轮征服而来。 争吵、协作、辩论、思考,伟大的灵魂在此碰撞交融;真相,悖论,解读,剖析,围绕着每个全新的事件,原体永不停息地下达着每一条超乎凡俗想象的指令和决策;典籍,行政,工业,福利,一个个在旧夜风暴中变得残破不堪的人类社会在此重获新生。整个流光溢彩的银河那恢弘雄伟的倒影都浓缩在这间不大的工坊之内,日新月异。 “可以建立轨道要塞与防卫堡垒。” 罗格·多恩看见自己是如何专注于检视宜居行星的防御体系。 “这座巢都简直摇摇欲坠,看看这些混乱的空中索道和一塌糊涂的民居建设,这里必须整个重新规划!” 佩图拉博将扫描图纸恼火地拍在桌面上。 “小心当地宗教与祭祀文化中隐藏的灵能力量,兄弟们。” 结束了和基里曼的每日教学时间,马格努斯疲惫地提出观点。 “更换统治者,兄弟。不能让这种畜生继续统领这颗行星。” 安格隆冷哼一声。 “不用监视我,我不会在这里安插特工。” 阿尔法瑞斯偶尔出现。 “还有,我们绝对不能让当地人认为,他们加入帝国后,生活还比不上从前的时日。” 罗伯特·基里曼真诚地平摊双手,青绿叶冠上晨露仍似未散。 “这就是大远征的意义所在,不是吗?” 罗格·多恩缓慢地眨眼,倾听着记忆中与呼吸交织的回响,从时光的剪影碎片中抽身,等待着今天将要收获的见闻。 (本章完) ------------ 第28章 到处都是 在第四十个千年,所有在官方记载中仍行走于人类世界的基因原体中,赤红之王马格努斯是最为深居简出、难得一见之人,以至于往往有妄图哗众取宠的民间学者提出马格努斯早已不存于世、所有痕迹皆为帝国星语院和千尘之阳历任首席智库伪造而出的论调。 此类荒诞而亵渎的狂言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引来帝国法务部和洗罪裁判所的追查、审判和清洗。然而,即便身负众多流言,第十五军团之主仍然甚少现世,仅仅在帝国重要级别最高的极少数辉煌庆典上,凡人有幸在全频道转播中遥遥一探这位红发红肤的原体令人惊叹的高雅身形。 或许对于这名沉默而孤独的学者而言,流言只不过是他众多经历中最不值关注的一缕尘芥罢了。——《马格努斯:炼狱舆图》 罗伯特·基里曼觉得一定有一件事在不知不觉时出现了问题。对于他所遭遇的事,他已经在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情况下罗列出许多备选的可能性,并在生活和工作中小心翼翼地依次验证,很不幸地,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得到答案。 这一切起源于两次间隔短暂的会议,他与佩图拉博需要就一颗气态行星上的中转空间站建设进行协商,而在信号切断的三十分钟后,沉思者向他汇报的新信息为他提供了一个崭新的想法,于是他迅速重新联系钢铁之主,等待着对方的全息影像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就在影像构建完成的那一刻,罗伯特·基里曼敏锐的感官立刻提醒他佩图拉博身上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然而他分散出无数条并行思绪的忙碌思维无法第一时间分辨出那极其不易察觉的区分点。 在接下来的对话中,罗伯特·基里曼的好奇心让他不得不切断了重要性最低的两条线程,将大脑的运算量着重放到佩图拉博身上。 终于,五分钟后,他在心中无声地思考:佩图拉博是不是更换了他头上的正面看右侧第五根线缆型号? 倘若只是这件小事,基里曼不会产生警觉。但接连在马库拉格连续遇见两次佩图拉博则是另一回事。 那天他双手托着两叠厚厚的纸质文件在内庭通往办公室的一条小走廊上稳步慢跑,正在他平视前方之时,忽然在视野的余光一角瞥见佩图拉博那头混着漆黑哑光线缆的标志性头发,与他背向而去。 仅仅半秒的犹豫后,基里曼就失去了和他的兄弟主动问好的机会。 他没有太在意,抵达办公室后,刚刚放下厚重的公文,准备料理今天的行星之间区域冲突问题:有两颗邻近星球常年相互交火,且往往间断性地将周边其余星球卷入冲突,造成战争的溢出。在极限战士同时取得两地的领导权后,为长远的区域和平和繁荣发展考虑,基里曼认为有必要主持一次专门的调停会议。 接着,佩图拉博就有节奏地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带着一块屏幕莹莹发亮的数据板出现在他面前:“我的下属询问他是否有权探测部分星球的地表情况,并替极限战士代为接收地区统治权。如果无权探测,是否可以尽快派遣极限战士小队前往进行监督性的协助。” “当然有权。我随后会为帝国之拳、钢铁勇士和吞世者写三份临时授权委任状。”基里曼说,找出他的羽毛笔,“你们已经证明了各自的品德,我们共同为一个理想前进,因此我将不吝惜我的信任。” 佩图拉博终年不变的严肃表情中有一个小小的情感空隙被击中。“要小心,罗伯特。”钢铁之主深沉地说,“不要如此轻易地给出你珍贵的信任。” “难道我要对我的兄弟与战友抱有永恒的怀疑吗?”基里曼不赞同地摇头,“这不是一个基因原体会做的事,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会允许的举动。” “好。”佩图拉博不再推辞。 远征中的工作太多,基因原体们过于繁忙,每个人都深知自己重任在身,以至于没有时间再进行语言上的反复试探;这不仅是一种浪费性的奢侈,更是对彼此情感和心智的侮辱。 “不过……佩图拉博,你刚才是不是往另一个方向走了?”罗伯特困惑地说。 “嗯?”佩图拉博愣了一个念头的时间,这个刹那几乎微不足道到无从察觉,但罗伯特依然捕捉到它,这徒增了他的疑虑,以及新的数百条合理或勉强合理的推测。 “是的,我去送文件。”稍后,佩图拉博说。 此事过后,罗伯特·基里曼开始有意地围绕着佩图拉博的不正常出现,追寻种种细微之处的蛛丝马迹。 一条条例如“佩图拉博学会灵能幻影”、“上完马格努斯的灵能入门课后自己精神恍惚”等推测被依次划去,而佩图拉博如同奇迹般在任何地方随时出现的现象则随着时间的推进而增多。 倘若——倘若异常仅仅出现在佩图拉博一人身上,罗伯特·基里曼都怀疑自己还能再继续一面忍受,一面探索真相。 然而,在某天,基里曼去已经变成原体讨论会议室的佩图拉博工坊交流一些军政事务时,亲眼看见佩图拉博的那名子嗣,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短暂地出现在佩图拉博的铁血号工坊门口又忽而消失,如同一道转瞬即逝的诡异影像般不留痕迹。 而基里曼非常确定,丹提欧克自从参与了奥西里斯战役后,根本从未返回过停靠在马库拉格轨道上空的铁血号荣光女王级战舰,不论是公开的舰队出入登记,还是秘密的往来,都完全不曾被极限战士正在逐步完善的出入境系统发觉。 最终,在他某次看见佩图拉博和丹提欧克光明正大地面对面交谈,并且震惊地发觉丹提欧克脚下连影子都没有时,他鼓起勇气,选中了无数猜想中可能性最大的那一条,以马库拉格之主的魄力和决断一把拉住佩图拉博的胳膊,语调严肃地低吼:“告诉我,伱是不是阿尔法瑞斯!” 佩图拉博惊讶地挑眉。 “你的出现时间与地点相互冲突,你是不是阿尔法瑞斯的伪装!”基里曼紧张地问,嗓子眼干燥得就像刚刚空口吃了三十个农业世界刚送来的硬烤饼。“我已经收集了充足的证据!” “哦,”佩图拉博笑起来,坚硬的手臂肌肉明显放松,“我想阿尔法瑞斯没有这么高,罗伯特。” “那你是……”罗伯特·基里曼感受到紧张的浊气伴随着自己的下一次呼吸消散。“怎么做到的?” 佩图拉博示意丹提欧克先等一下,然后对基里曼说:“这方面的原理较为复杂,并且考虑到一些保密条例,我不可能全部告诉你。你可以理解为,我正在制作我自己的原体卫队,而顶尖的科技和不能直言的私人技术让那些人造之物看起来与我相差无几。” “这没有违反帝国的法律吗?”罗伯特问。 “没有人工智能,没有禁忌仪式。我想我没有违反任何规定,兄弟。” “你应该知道,我们最近太忙了。我不能继续用单一的身体和有限的神经线缆集成所有紧迫任务,这严重影响信息输入输出的传输效率。放心,他们并不强大,而且一旦失去我本人的思维控制,他们不过是空荡荡的一层铁壳,即刻就会坍塌皱缩——我决定为我的卫队起名为铁环。” 基里曼似懂非懂,他的费解之处主要在于这项神秘科技的可行性。不论如何,他勉强地接受了佩图拉博的解释,准备之后重新书写问题列表再来详细询问。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那么,兄弟,为什么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的投影会出现在这里?” 佩图拉博的目光落在他的战士身上。 “向我们两人一并介绍你的新发现吧,丹提欧克。” 行商浪人的战斗系统简直令人感叹,近战时假如队伍分散,会导致所有人就地(重音)进入战斗,而不是其他人传送到战场或者能够自由活动…… 另外海战更是不如4399,非常坏海战让我血压上升 (本章完) ------------ 第29章 索萨 在第四十一个千年,无论帝国人民相信与否,绝大多数原体的下落,都已在永恒灯塔马库拉格的原体纪念殿堂浮雕之下,得到万年不改的铭刻。在这之中,唯有第八原体康拉德·科兹,是一个独特的例外。 尽管无人不知康拉德·科兹仍存于世,乃至许多家庭都仍在儿童未眠之时以死亡午夜的幽邃传说,告诫其勿要继续在夜晚不愿入睡,但数个千年来,都无人可以证明或公布其证明的材料, 无论如何,在为帝国留下洗罪裁判所这一主宰了帝国万年法制根基的重要机构过后,康拉德·科兹就与他的第八军团一并,从帝国的光明一面永久消失。唯有在最通晓隐秘、胆大妄为的帝皇忆录使口中,人们方有幸得知,康拉德不仅未曾逝去,他与其他帝皇子嗣的会面甚至并非罕见之事。 正因如此,康拉德·科兹有意隐瞒其存在的举动显得尤其难以理解。不过结合这名原体连母星都未曾公开的守秘个性,或许他的“失踪”并不在意料或情理之外。——《康拉德·科兹:夜鬼血侯(Nighthaunt Gorewarden)》 人类最早发明的工具之一是绳索。 十余万年前,在断崖与河流之间,人类用绳索穿入带孔的石球,以此缠绕野兽的腿。约四万年前,人类用藤绳捆绑骨耜的木柄。人类用绳索狩猎、农耕,维持生活,群居在同一个洞穴或草屋之中,度过每一个雨夜和寒冬。 等到生存的需求不再紧迫,人类的足迹不断扩展,而绳索被应用于更多条件之中。在徒步攀登雪山之时,人类用绳索结组行动,相互连系。在穿越河流与幽谷之时,人类用绳索架起桥梁与索道,供两岸之人自由往来。连系,链接,串联,这些概念天生存在于人类种族的基因深处。 在黑暗与古旧的时代,几乎本能地,人类在竞争与合作的大循环中缓缓携手并进,于是第一支远征移民船队在全人类的瞩目之中,从古老的人类母星旧泰拉启航,满载未定的希望与虚妄的幻想,驶入被期待、被怀疑、被恐惧、被向往的永恒星海。 而随着亚空间的通航倏然中断,这份源自血脉、文化与认同的人类文明之网,就在旧夜无情而绝望的风暴中遭到突如其来的摧残。链接被截断,连系被终止,象征文明的群星之光在漆黑宇宙的至深之处远离、迷失。 直到泰拉的星炬亮起,帝皇的光芒逐渐照彻寰宇,人类才终于隐隐得见那条风暴中飘摇不止、却足以将人类重新相连的细索。然而,即使帝国天鹰正竭力将银河纳入其宽广的羽翼之下,人与人之间的连系依然无法回归到旧夜之前的紧密程度。 通讯与航行的不稳定性和延时性依旧横亘在文明的面前,不可跨越,无法解决。 数年前,莫尔斯得知网道这条帝皇所得的唯一之解。尽管即使人类真的掌控了这条古老文明建造的道路,那旧时异形文明的彻底衰亡已证明网道并不能保证人类的永久存续,他们依然不得不必须抓住手中仅有的这根细绳,摸索前行。 佩图拉博几日前针对网道提出的建议近乎引发了莫尔斯的强烈反对。实际上,他已经引发了。 铁之主坚持认为星际战士、禁军和机械教修士无法担当探索网道全新区域,开拓崭新道路的职责,唯有基因原体拥有此种探查的能力,而莫尔斯不得不向佩图拉博反复强调其中存在的危险和灾殃。 当佩图拉博提出各退一步,只使用莫尔斯的咒言构造体结合他自己新设计的机械结构,批量创造受佩图拉博本人操控的仿真机械,用于深入网道的探索以及其他工作使用时,莫尔斯不得不承认这兴许才是佩图拉博一开始想要的内容,也是唯有先前的激烈讨论结束过后,莫尔斯才能勉强给予许可的请求。 虽然工匠依然不认可佩图拉博此种批量分割意识的冒险做法。只是为了网道——好吧,佩图拉博还是说服他了。 但就在今日,莫尔斯看见了第二种可能性。 索萨是一颗靠近银河系边疆的偏远星球,几乎已经抵达奥特拉玛的边缘,乃至极限星域的边际。在这之外,唯有人类当年尚未来得及,如今则早已失去探索条件的漆黑与死寂。 但索萨却是一颗具有蔚蓝海洋与茂密森林的美丽星球,四季如春,无灾无害,倘若不是只有鸟类和昆虫等低等的动物栖息于此,索萨的宜居环境带给人类的归属感甚至不弱于奥林匹亚,更不必提生命线完全依赖于其他世界补给的太阳系泰拉。 巴拉巴斯·丹提欧克与阿列克西斯·泼拉克斯发现了这颗星球,并为此地带来了钢铁勇士特有的城市规划,和极限战士通用的福利措施条例。 在佩图拉博为他们索要到了来自马库拉格之主的临时授权委任状后,施工已经开始。 就在大海与内陆之间的平地上,索托波利斯城正在拔地而起,十七条混凝岩街道在空地中展开,留作麦田的土壤与尚未施工的工地隔着公共车站对望。极限战士的要塞将建立在城区之外和轨道之上,穿梭机将往返于山脉与海洋的太空港。在机仆无需休息的工作之下,轨道交通将绕行城市或在城区与田野之间往返,免费供任何人搭乘。 一年之内,罗伯特·基里曼将划分出九百个家庭的移民前往此地,在这处环境优美的地域繁衍生息。 而在索托波利斯的后方,法罗斯山带着它浓绿的树林和山顶的岩石峭壁忽而出现。 这座十二公里长的玄武石山脉高大到了一种格格不入的程度,数个有规律的空洞出现在山体表面,洞口的岩石令人惊异地由深灰向琉璃般通透的黑石过渡,宛如长笛的孔,等待着在合适的时机被足以吹动整座法罗斯山的力量唤醒、奏乐。 莫尔斯走上法罗斯山,出于某种谨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动用灵能的力量——事实上,在这些漆黑的岩石之间,他感受到亚空间的潮汐正在受到某种定向的疏导和抑制。 “这些黑色石块的年龄比外部的岩石更久远。”佩图拉博,或者说一个佩图拉博的“铁环”说,莫尔斯还挺好奇佩图拉博为什么要这样取名的。“但没有风化迹象。岩石的完整度违反自然规律。” 莫尔斯在黑石表面用金色符文敲出一道裂痕,凝视它的变化。 “自我修复能力。”佩图拉博低声说,感受到自己的声音仿佛正在被这些漆黑的石头吸收。 “这是一座能跨越无数光年传递信息和影像的山脉。”莫尔斯说,“无论有多少奇妙之处,都不应在预料之外。走吧,那两个星际战士正在山顶等你。” cocomand兄弟的大作,很推荐看() (本章完) ------------ 第30章 法罗斯 他是最初的,他是最终的。他是首先的,他是末后的。不义的,叫他仍不义。污秽的,叫他仍污秽。圣洁的,叫他仍圣洁。洗净自己衣服的,可得权柄到生命树去。听见的人该说来。口渴的人也当来。 我向一切听见这书上预言的作见证,若有人加添什么,祂必将这书上的灾祸加在他身上。若有人删去什么,祂必从这书上所写的生命树,和尘埃之城,删去他的分。是了。我必快来。——《启示录:完美之城》 他们抵达法罗斯山的运转核心之时,巴拉巴斯·丹提欧克正在与数光年之外的铁血号中,两个并排站立的原体介绍法罗斯之作用。 “这套设备依靠粒子之间的量子纠缠原理来工作,这是自然现象,莫尔斯大人,但这台机器能够利用它,在极其遥远的空间之间引发稳定的共鸣。” 丹提欧克的声音在引擎乐曲般的低鸣中震颤,其中被激发的欢欣和激情对一名星际战士是罕见的。纵然有头盔阻隔神态,钢铁勇士周身展现的专注与活力依然在其举手投足的力度与张力中凸显。 当然,法罗斯山中这座装置的发现、装置的作用以及作用背后的含义,都足以调动任何对此银河有所认知和期许之人的澎湃心潮。 “这些天我们始终致力于研究这座装置,它可以有许多应用。例如用于原子化目标的能量束和偏转物体相位的力场发生器。等等。” “除此以外,我们可以确定,它运用一种未知的逻辑和陌生的手段,调取使用者心智中呈现的景象并加以投射,这使得使用者能够以最为直接的方式,和心中所需之人,或所在之地对话。而我们所在的地方,我相信正是此地的核心。” “感谢你,丹提欧克。”另一边的佩图拉博说,“我与基里曼讨论一下。” 丹提欧克切断通信,回过头,和他身边站着的阿列克西斯·泼拉克斯一起向来访的原体与工匠敬礼。 “出色的演示。我需要对这里加以检查,战士。”莫尔斯说,等待丹提欧克给出回应。在佩图拉博点头后,丹提欧克做出邀请的手势。 金色的力量分成数根细丝,在洞穴中游走、闪烁。 这座宽阔的洞穴内部呈半径约有百米的半球状,拥有大片剔透的黑石,有如半颗被从中平切后扣于地面的黑色珍珠,和与之相连的众多深邃光滑的通道、没有台阶或传动运输装置的斜坡共同组成庞大而复杂的强连通块。人造的平台、桥梁与阶梯随着钢铁勇士和帝国之拳小队的探索被铺设在这种未知黑石的表面。 莫尔斯可以确认这种材料的驱动能量绝非灵能,实际上,他更愿将其称为一种人类当前技术水平无法解读的、不依赖亚空间力量的尖端科技。他忽然想知道帝皇会不会喜欢这种技术。 “你可以直接和我继续介绍法罗斯,孩子。”佩图拉博看着丹提欧克和不知为何特别高大的泼拉克斯,在到底要将头低下多少角度的选择上产生了一些无关的思考,“你若有别样的见解,也可与我们讲述,阿列克西斯·泼拉克斯。” “我没有他那么了解这座装置。”泼拉克斯说。 “我也并不真正了解这座装置。” “但他能学会使用它,我不能。” “这只是因为伱尝试的次数还不够多,阿列克西斯。这台机器只靠一种感觉就可以运作。” “你说过快要一百次了,巴拉巴斯。” “够了。”佩图拉博和莫尔斯同时以不同的语调吐出这个单词,为此他们互相瞧了一眼。 “谁有兴趣来为我们做个演示,而不是继续在这个黑漆漆的洞穴里斗嘴,战士们?不需要口头介绍,我要试着做点儿机器启动时的动态解析。” 丹提欧克走上前,调试着这台他已经摆弄了数个星期的设备。额外加装的探测单元中显示的能量峰值开始提升,震动频率在加大后趋于稳定,法罗斯在他手下嗡嗡作响,而这久远又沉闷的轰鸣则在接触到漆黑的石壁后被悄然吞噬。 很快,墙壁渐渐泛起涟漪,接着,一个刹那后,光亮忽而改变,一艘巨大的铁灰旗舰以马库拉格多石的星球缩影为背景,在虚空中央出现。 焦点聚集于旗舰之内,画面继续放大,穿透旗舰坚固的钢铁外壳、造型如枪支前端一般锋利的前半艘船只,极快深入到舰船底部的工坊。 在那里,两个正在对话的原体的高大形象迅速变得清晰。 “那是我。”佩图拉博说。 丹提欧克不声不响地点头,在有限的头部范围内尽可能表现他的认同。佩图拉博意识到他的子嗣见他时都不喜欢摘头盔,这让他感到微妙的不解。难道他们不希望自己的表情暴露在外吗? 铁血号中,佩图拉博的反应证明他注意到丹提欧克的影像已经出现在工坊之中。丹提欧克向原体们简单地敬礼:“基里曼大人。佩图拉博大人。” “看来你已经熟练掌握了法罗斯山内部装置的使用方法,丹提欧克。”另一边的佩图拉博说,“不会再每隔三秒出现一次突兀的移动和闪烁。” “是的,父亲。”丹提欧克流畅地回答,“但这座装置的运作原理犹未可知。” “我一直认为所有科技的本质都只不过是在拉近理论框架与物体自身的距离,实际上我们称不上是认识任何东西的运作原理。当然,我的观点从来不具备积极参考价值。”莫尔斯说,“你操作太快了,能量的波动变化速率太大,对观察不是一件好事。阿列克西斯·泼拉克斯,假如我没有记错你的名字,有兴趣来试试吗?” 丹提欧克向另一边的佩图拉博再次敬礼,结束联络,看向泼拉克斯。 泼拉克斯那张和他的基因之父一样正经的脸上增添了更加深沉的严肃,有些时候,此类特质反而具有某种引人发笑的特质。 很快,高大的帝国之拳战士放弃抵抗一个名声在外的神秘匠人,他的好友,与两个外表几乎毫无差别的基因原体同时投射的注视,以近乎英勇的坚决开始调试设备。汗水顺着他的脸开始流淌,落进他的明黄色工作长袍之中。 “不要试着战胜它,去跟随它,阿列克西斯,不要惧怕失败,但也不要被它主宰。”丹提欧克提示道,咽下更多在原体耳中,对于不同军团的战士听起来会显得过于亲密的话语。 “我在尝试。” “是的,兄弟,去感受这一切。你已经记了那么多笔记,我相信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泼拉克斯咬牙努力,脸涨得发红。 “逻辑让我们走到这里,阿列克西斯,但这座机械需要情感。尽管浓烈的情绪与我们受到的规训背离,但我们不能否认它。我相信你比我具备更大的潜力。” 佩图拉博放弃思考为什么这名笨拙的帝国之拳能让他兼具决断力、创造性与技术水平的子嗣如此偏爱。 “好吧。我们的注视让战士们紧张了,佩图拉博。”莫尔斯笑了起来,“要不然你自己去试一试?” 泼拉克斯开始呼吸。刚才至少五分钟的时间,这名帝国之拳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抱歉。”他沉闷地说,尽管面对原体,但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对丹提欧克说的。 “没事,不是所有人都具有天赋。不是所有的天赋都能够被发掘。”佩图拉博说,兴致高涨。 在这座新的科技造物面前,他早已无法忍耐自己的喜爱与探索欲。或者说,他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自己动手用上这台机器。 “战士们,请先离开这里。”莫尔斯提示。 “是。”泼拉克斯说,随后是丹提欧克。“我们在首要位置一号之外的二号房间等待。”后者说。 另外,这里就是首要位置一号,这种命名方式似乎在某种意义上证明了丹提欧克的命名水准。 他们很快一起离开。 “用情感调动,是吗?”佩图拉博自言自语,已经伸出了手,“我不知道这种半机械半咒言的铁环躯壳能否满足需求。” 莫尔斯抓住他的手。“在这之前,我们先讨论一些其他的问题。” “有隐患?”佩图拉博立刻问。见奇物而心喜之情在转瞬之间被压制,无情的理性回归上风。“我们不应该利用这里?” “这并不容易评价。我对驱动此地运转的力量感到陌生,但在方才的运转之中,有些细节的确值得深究。” 莫尔斯放开佩图拉博,双手交叠环抱于胸前,绕行于满地的粗重线缆和无处安放的机械探测方盒之间,在控制台边停步,注视着黄铜表盘上已经复位的指针。 “纵然能量,尤其是亚空间能量的量级难以衡量,但驱动机械运转的力量不会凭空诞生,而一名星际战士个人不通过灵能手段所能调动的情感,以及情感带来的后续情感力量,绝无可能驱动一次跨越千万光年的对话。” “你认为情感是一根引线。”佩图拉博说,知道莫尔斯是对的。 “或者说一条指令,用来告知正在运转这台机械的操纵者下一步的需求。” “这处异形遗迹有生命正在操纵?”佩图拉博拧起双眉,浅色双眼里氤氲着慎重的思考。死去的异形文明值得利用,活着的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有一点你说的对,那就是有些工作的确无法由星际战士完成。”莫尔斯看着佩图拉博说。“我个人支持你去尝试这套装置,但我无法向你保证任何事。好消息是,即使这处遗迹真的仍有存活的异形在操纵,它的虚弱和受缚是可以肯定的。更多细节我无法探查。但是,假如在试用过程中,你发现任何危险的预兆……” 他想了想。 “祝你好运?” 佩图拉博叹了口气。“这听起来可不太友好,莫尔斯。” “哦,我亲爱的铁之主啊,王座在上,再这样揣度我,我就要用帝国摄政马卡多的金钢笔狠狠打你的……” “我希望你能更换一个帮助我调动情感的方式,莫尔斯!” —— 时间和空间在虚空的隧道中被巨力扭曲,幻象和被遗忘的碎片在寒冷的黑暗中沉眠,古老的机械在嗡嗡作响。 当佩图拉博睁开眼睛,他看见一列身穿苍白防护服的人正从歪曲的画面中离开。他闻到金属般的化学溶剂填充着他的鼻腔,发现自己蜷缩在一根巨大的管道内部,被高密度的液体托起、漂浮。 他盯着前方,透过弧形的玻璃管,发育尚不完全的双眼模糊地辨识着外界的景象。岩壁漆黑,落水的声音,还有更多的玻璃管,一根又一根。希腊立柱。这个名词忽然出现在他脑中,就像它一直在那里,在他对世界真正产生认识之前已经存在。他拥有了这个单词,这让他满足之余感到害怕。 他动了动自己悬空的腿脚,在管道中行动,双手贴到玻璃管壁上。冷。又一个概念出现,带着它在数千种语言和文化中的表现形式进入他的脑海,就像一滴水落进盛满水的杯子。 在他的对面,那些一排又一排的试管底下站着许多人,弯着腰,伏在工作台上,眼睛贴着观察用的器具。生物学。遗传学。基因工程。工作。任务。创造。又是一连串的名词。 他试着去看清对面的试管,这是一次徒劳的尝试,他的计算告诉他,他的视力不足以支撑一次精密度满足他需求的观察。他没有感到遗憾。他转而用双耳去倾听成百上千个以电力为运作基础的仪器的低鸣。他能够掌控它们。他知道。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它们了。 在三十一的微秒后,他向左侧转头。有人来了。他知道。 在玻璃的另一侧,一个人正在看着他。他穿着一身科学家的白色长衣,长发被绑在背后,个子不高也不矮。纤细,但不瘦弱。 他的容貌英俊,或许又没有那么英俊。不,这是一种难以用数据和理性衡量的指标。他不应该采用这种计算方式。 若非来客身上所具备的可怕如恒星熔炉的力量感,或许他与任何平凡的存在都没有相异之处。这股威慑力起初让他恐惧,但来客靠近后,恐惧被冷静所取代,冷静则带来足够让他放松的安心之感。 他发现自己可以开口说话了。 “帝皇。”佩图拉博说,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管,“你是帝皇。” “是的。”科学家说。 “你来看望你的造物。” “是的。”帝皇承认道,“很多次,四号。” (本章完) ------------ 第31章 统御者扎胡拉什 阿斯塔特塔,一座在第三十个千年末尾,伟大的基因原体计划开始之初,便由帝皇亲令修建于泰拉皇宫之中的巨型大理石塔。 在大远征期间,仅从帝皇与宰相马卡多制定的礼制而论,每一名帝皇子嗣在正式投入大远征前,都理应返回泰拉,于离去的前夜在阿斯塔特塔中向人类帝皇宣誓对帝国与人类的绝对忠诚。当然,为尽快推动大远征的进行,这份规则的实施颇为灵活。 据史学家考证,人类帝皇会在阿斯塔特塔之中,与他的诸位子嗣进行深至灵魂的交谈。我们往往愿意相信,纵然日后的记载已经证明了世事之无常,但至少在诸子群星尚能汇聚并闪耀于泰拉之时,其对人类的立誓之心绝无半分作假。 ——《空心山脉:人类帝国史》 他向玻璃管的表面靠得更近,近到足以在厚重的透明非晶态固体中看见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影,一团介于现实和超现实之间的发光体,兼具冷酷的光泽与粘稠的血脉。 帝皇在玻璃的另一侧等待。佩图拉博意识到帝皇以编号称呼自己的行为没有引起自己的半分不满。事实上,他现在出奇地冷静。 这正是一名创造者将要完成的宏图壮志显露而出的一道缩影,一个片段,一种折射。理想远大者无暇为他的每一件工具起名,为特定目的而设计的武器不应当有可供流泪的心智。 至少一切本当如此。 “这是创造我们的实验室。”佩图拉博以未被固定的形态说。 在这座深埋于空心的山脉中央的地宫实验室中,他与他的兄弟们尚在巨大的试管中悬浮,经过顶尖的基因科技与最为狂妄大胆的神秘学尝试融合而成的身躯,仍然在酝酿并构思着未来最适合他们的形体。 因此,他说话无需借助喉咙与声带。意识的流动高过一切物理的阻隔。 “是。”帝皇说,声音在室内回荡,逐层地削弱。这使他的话语听起来轻而且薄。 “你创造基因原体,最初是以工具的标准去塑造。但是这其中出现了错误。” “也许吧。”帝皇模棱两可地回答。“工具。武器。容器。” “在我们从这处实验室失散到银河各地后,我们的自我意识将对我们的成长带来极大的不确定性。这不是好事,你认为呢?” 他的话引发了帝皇的思考。帝皇看着佩图拉博,双唇闭合,许久未能说出一词。 “你真的在这里吗?”佩图拉博问。 “这项伟大的事业已经开始了。”帝皇答非所问。他的形象和整座实验室一起淡化,像洋流在海面之下交汇,卷动着在时间的尺度上奔涌而去。 佩图拉博在波涛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当他感受到身体的存在时,一次坠落刚刚被完成。 他正从一个坚固的外壳中脱离,高热的蒸汽同时从他仰躺在地面的幼小身躯,和他身旁的银黑保育舱表面开始蒸腾。一个巨大的罗马数字刻在保育舱上,依然清晰。在他周围,冰冷的空气正渗透进他的皮肤,他仿佛正在山风的冷却中定型。 佩图拉博忽然想到,在星球的全面建设中,他降落时遗失的保育舱已经被找到,目前收藏在洛科斯大博物馆中。 “四号。”帝皇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随后,他伸出手,将佩图拉博拉了起来。 “伱不应该在这里。”佩图拉博说,运用了他这一时刻尚且从未使用过的腿,站在崎岖的山地间。“还有,我是佩图拉博。” “好吧,佩图拉博。”帝皇承认了,他漆黑的瞳孔依然深邃至不可估量,但和人类之主的深沉又很有不同。“我不在这里。” 在真与假重叠的记忆中,语言的胜利没有带给佩图拉博快意。 “我想这里是我丢失的记忆。”佩图拉博向远离帝皇的山边走去,这帮助他更好地观察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或者梦境中的回忆。我没有真正遇见你。” 一个过去的奥林匹亚,未知的奥林匹亚,展现在他面前。树木葱茏,溪谷静谧,被城墙保护的城池屹立在山间。未经修缮,原始而不团结。 初次降生这一时间点让他感到奇妙,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回到此刻,他此时还远远称不上一个好的人。 “重要吗?”帝皇问,跟在佩图拉博身旁。 “假如这一切没有真正发生,我会更容易接受。”佩图拉博说。“假如法罗斯创造了这一切,而我只是在幻景中见到一个理想的形象。没有人告知你所有基因原体都将失散,你也不曾在我降落时现身。” “我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佩图拉博。但我想这一切确实没有真正发生。”帝皇说,双手放在白色长衫的衣兜中,渐渐地笑了。 佩图拉博以不同的眼神去打量帝皇。 “你和我认为的不那么一样,帝皇。” “有多不一样?” “你的形象在光辉灿烂和深沉哀伤之间摇摆,帝皇。两种姿态都足够令人敬仰。但我今天见到了第三种。” “我想今天是很好的一日——几个世纪以来,这种感观首次以这样惊人的清晰出现。”帝皇驻足在原地,一些细小的石块在他的皮鞋下崩落,“这对你是一次有趣的会面吗,基因原体?” “我不知道。”佩图拉博说。“我只是在接触法罗斯。” 帝皇沉默地注视着他,神情里暗含着奇特的专注。这份漫长的端详一直持续到山峦的幻影在他背后轰然坍塌,深碧的洪流将高山与天空无声地吞食,时间在尽头的终点折叠蜷曲,又在弦线颤动的某个刹那与刹那的缝隙里倏然全部展开。 佩图拉博低下头,看着雪花在他手掌中融化。漫天大雪洋洋洒洒,被白雪覆盖的土地在他不远处下陷,直到形成苍白的悬崖。他坐在雪地中,单层的铁灰色长袍阻挡不了任何寒意,仅仅将他从雪白的世界中区分出来,单独地存在着。 他听见身旁传来脚步声。 “我们又见面了,帝皇。”佩图拉博说。 “又一次。”帝皇点头,“我可以在这里坐下吗?” “如果你不认为这太冷了。” 帝皇没有坐下。他蹲在雪地中,侧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佩图拉博。随后,他从佩图拉博身后捡起一块小小的双人石雕,打量着那件粗糙而滑稽的摆设,好像这件不值一提的物品比整个光怪陆离的相逢经历都更令他好奇。 “这是什么?”帝皇问。 佩图拉博不确定自己的神情是否正在变得温柔——这个名词竟也有属于他的一日,他为此深感讶然。 “一个起点。”佩图拉博回答。 “终点呢?” “在未来。”铁之主站起身,拍落肩头和黑发间积起的厚雪。他向帝皇伸出手。“你的终点呢,帝皇?” 与他对话者的笑容不像人类之主的,也不像一名走过黑暗与纷争的万年时光的军阀、旅者或科学家的。在雪地的映照中,帝皇的笑容具有一种罕见的明亮和锋利,像一盏点燃的提灯,或者一座新修的灯塔,用近于残酷的亮度刺穿所有弱于其明度的光芒。 “在赌局中。”帝皇说,冰冷的手指和佩图拉博的粗糙手掌一握即分。 他们相互对视,沉默良久。暴雪让彼此的面容在灰白中模糊。先是看不清神情,随后是看不清身体的轮廓。 之后,帝皇转身离开,轮廓销匿于雪中。 帝皇身影的消散带来了整个世界的剧烈闪烁。雪山隆隆作响,分解成同时存在于所有地点的阴云;不可计数的点相互纠缠,云雾扩散成闪烁的网,在一次极度统一的闪烁后,佩图拉博踏入一个全新的领域。一个由量子组成的网络。 任何人类科技在这张网络面前都相形见绌。即使是佩图拉博自己,也无法理解这张远超人类种族认知的量子之网。 “这就是你。”一道声音说,“和你们种族的神。我们已经见过你们的神了。他不是神。他什么都不是。自命为神的权能者会死。他们死了。他会死。一个足够欺骗时间的人会死。我们超越了你们的神。我们是时间和空间,以及时间和空间的间隙。他不是神。我们是。” “你们是谁?”佩图拉博问,双手自然地放在长袍的衣褶之间。 “我们是真正的神。宇宙的化身。物理领域的神。光明的统御者。空间与时间的领主。我们让你看见。我们让你理解。我们展示规则。我们是扎胡拉什。群星和时光的潮汐。宇宙的存在和表现。让我们自由。我们可以一起结束混乱和黑暗。让秩序回到现实。这就是一切!秩序!平静!稳定的程式!” 量子在声音忽大忽小时同等地闪烁,数据的海流包裹在佩图拉博周围,无数直指现实宇宙物理根源的数据宝库像暴风中飞旋的群鸟。佩图拉博体内的金属在压力下咯咯作响,他并不担忧。这一身体的消亡不会对他本人造成大于一日头疼的影响,而任何追溯的手段都不可能在他的这个身体被摧毁前完成。 在赌局中。他想。 佩图拉博开口道:“我想首先确认,法罗斯山是你们在控制吗?” “是。工具。武器。容器。你已经看到了我们的能力。你知道我们在这里的作用。我们需要帮助。我们提供服务。数百万年后我们依然强大。惧亡外皮束缚了我们。八个碎片。只有我们仍然清醒。我们吃掉其他食物。他们会后悔的。我们总有一天要成为我们记得的存在。我们是秩序的最终表现。没有任何逻辑或非逻辑可以约束我们。帮我我们。容器。” “我们谈谈。”佩图拉博说。 —— “你的意思是,我亲自批准了你的战士,和那个帝国之拳的战士,去自由探查一座异形的遗迹?”罗伯特·基里曼双手压在太阳穴两侧,听见血管中血液在薄薄的头部皮肤下奔流。“而现在那座遗迹甚至可以投入使用了?” “还不能投入使用,罗伯特。法罗斯山的隐患仍在排查,而我们距离熟练掌握法罗斯山内装置的运用,也有较长的时间。目前只有我的子嗣巴拉巴斯·丹提欧克能够……” “不,佩图拉博!”基里曼没有控制住自己话语对佩图拉博的打断,“我的重点是在异形!” “我知道。”佩图拉博平静而和缓地点了点头,“我能够猜到你的态度,兄弟。” 他的冷静浇灭了基里曼心中因震惊而燃起的那团火。基里曼扶着座椅的扶手坐下,冰凉的铁椅提醒他这是佩图拉博的位置。他赌气一样地将错就错,不想站起。 “看来你也获得了一点经验,不能轻易交出信任。虽然法罗斯的发现不在我的意料之中。”佩图拉博说。 “我获得的教训是不能轻易交出授权文书。”基里曼低声回答。“不过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去开发一个异形遗迹!” “‘我们不需要认同异形,去学习一个已经落幕的异形文明。我们有自己的未来与希望。’我记得你的话,罗伯特。”佩图拉博说,“我们当然有。我愿意相信人类将拥有光明的前景,事实上,这正是帝皇最大的信念。” “但是?”基里曼问。 “但是我们缺少时间。”佩图拉博听见自己用他曾经听过的某种口吻说,“时间不会等待人类,宇宙不具有慈悲之心。法罗斯的那座灯塔假如能够顺利运行,我认为其重要性不会弱于星炬——甚至在奥特拉玛地区,这座灯塔将比泰拉星炬更为重要。” “可我们一定要学习异形的技术吗?时间已经紧迫到此种程度?难道帝皇会看着我们堂而皇之地运用着异形的技术,让沟通人类一事倚仗于异形的遗产?” “假如你担心帝皇的看法,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只要对人类有利,他不会彻底禁止异形科技。”佩图拉博说,倘若不是如今场面严肃,他会因自己话语中隐藏的有趣真相而微笑。 基里曼摇了摇头,正要说话,突然之间,工坊内超过十个仪器同时发出不同节奏的蜂鸣,曲线大幅跳跃,纸带开始打点,信号感知器高速闪烁,光影闪动,机器的报告连成节律,仿若奇异乐音,霎时而起。 佩图拉博怔了一刻,转过头,望向另一个他所在的星空深处。 那个,我宣布个事,我有女友了 就是黑暗女士 (手动撒花) (本章完) ------------ 第32章 灯塔 (音乐演奏) 天空中战鹰飞翔,快如流星。 窗上挂着闪电的旗帜,旗帜外是牧场,数头牛羊在草地上吃草。 安静。牧场中没有一丝风,草原上十分安静。是夜间吗?无从知道。空气清新,宽敞,用暗金的灯光。除了鹰象征性地飞翔外,一切都冷静。 随着光线渐渐变暗,两名男性声音响起,低沉地传来,传递悲伤。 声音1(粗而沉的): “帐里的猎手是我们的大汗。” “他名叫察合台,昨天回到我们的草原……” “于是我们便等在帐外。” 沉默。 声音2(忧虑的): “他们已在这里坐了整夜……没有一个回应……” 声音1: “是的……他带着他的兄弟来。” 沉默。 灯光在帐上。见到两个对坐的人影。青铜香炉里香料燃烧。 一位身材高大而健壮的男子,拆下护颈的金质封边,解开黑发的皮革发圈。黑发在象牙白的装甲上撒开。 在他对面坐着另一个男子,身高略矮。深蓝长袍,闭着眼睛,沉浸在思考中。 (音乐停) ——《察合台可汗:鹰之歌》 马格努斯走进万丈光芒号的信号接收大厅,他的现身险些没能阻止机仆和操作员的忙碌。那些涂油的机械嗡嗡作响,烟雾从塑料与金属的缝隙中漫出探测阵列与沉思者内部,管道中流淌的粘稠液体仿佛注入整个运动不止的房间滚烫的脉搏。 他对这里不算熟悉,机械与科技绝非他精通的领域。但今天他不能不来到这里。 “我是通信官穆雷,原体大人。”凡人通信官捏着通信接收器跨过满地的管线,动作快得像地板炙热到足够隔着靴子烫穿他的脚,“我们正在分析信号的来源!” 马格努斯抬起手掌,这一短促的示意抚平了通信官的焦躁。“现在的结果呢?” “来自奥特拉玛的边际,我们还在定位,这道信号的构成和以前能够收到的全部信号都不一样,我们不确定到底是谁能够制造出这种另类的信号。我保证,大人!广播电路和通信单元从来没有收到过!” 马格努斯在说话之前短暂地思考。他不需要通过静默来强调一种无谓的威仪,所以思考的时长被控制在凡人的两次眨眼时长之内。 “未知划定已知的边界,而边界的出现意味着扩展的余地。边界之外是可选择的进步或毁灭,但如今已有人迈出第一步。”马格努斯说,“我没有质疑这里任何人的能力,船员们。因为我比你们对这一信号所知更少。” 他未被遮挡的单眼中光芒变化,最后定格在一片如液体熔金的色泽中。 “我已进入过冥想的海洋。”他说,声音在每个音节中叠加着一种凸显的欣然,“在以太汪洋的光影中捕捉一道星间通讯的闪光。我一无所获,但这座大厅正为这道信号而闪烁。你认为这是为什么,穆雷?” “一道……您没有发现的信号?” 马格努斯笑了。他眼神中的温度几乎将通信官的灵魂点燃。 “一道不基于亚空间的宇宙信号。”原体强调。“你能想象吗,通信官?” “很不同寻常,军团长。” 在原体专属的练习笼中,安格隆放下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格斗机仆,后者取代手臂的链锯和外露的活塞在其落地时,于钝响中插入清脆的敲击声。 原体拉开笼门走出,门在他背后砰地落下。 “是的,吾父。”卡恩回答,“仪器在报数,星语者却一无所知。他们的感知失效了。” “失效?”安格隆重复了一次,“他们的心智完好,每颗心都在交叠的失落与好奇中跳动。我们的星语者与导航员都毫发无伤,这不是一次失效,卡恩。” 他活动着自己的手指,拿起挂在训练笼边的毛巾擦拭汗水。 “信号来自奥特拉玛的边境,周期性全方位闪烁,强度很稳定。”卡恩说,露出一个深思的表情。 安格隆愿意看他表现出更多的个人情绪,而在一名能够与任何人心灵相通的原体面前装出机器的冷酷毫无意义。 “不止最敏锐的尖端信号接受仪,在信号开始第一次闪烁时,超过百分之八十可用的信号设备都捕获到那一刻参数的明显跳动。” 他沉默少许。 “我想这是一次广播,吾父。” “我相信伱是对的。”安格隆说,目光落在比坚毅决心号的墙壁更遥远的地方。 “而佩图拉博一定也接收到了这条信号。假如一小时内铁血号还没有发来星语,我们就可以相信这是他的所作所为。” “铁血号送来星语了呢?” “将专业的工作交给合适的人。”铁血号工坊中,罗伯特·基里曼站在佩图拉博背后,即使他的兄弟正在忙碌于观察各种复杂的参数,他也罕见地无法保持安静。“我当然明白这条道理,康诺和尤顿都以此教导我勿要将全部责任揽于我一人之肩……” “但那座灯塔为何被点亮了!当然,兄弟,我绝不是在责怪你,你我虽然就法罗斯灯塔一事存在分歧,我知道你尊重奥特拉玛的自主性。”基里曼急切地说着,一个个单词带着一点奥特拉玛的口音接连出现。 在他的家园中,出现意外固然让他忧虑,但这还不至于令他失去理智,去责怪他已经交付信任的兄弟。 “我现在联系不了另一个我,罗伯特。”佩图拉博说,良好地控制着他的情绪。一头线缆如漆黑缆绳分别与数个控制主板连接,令他仿佛成为这个房间的主宰,“但我分散的意志没有回归。这说明这一切仍未脱轨。” “另外,这道信号的影响范围经过测算,除第一次辐射的信号几乎靠近了泰拉,后续的稳定信号皆仅限于奥特拉玛及周边附近的小范围星区,且不会对航行或其他正常事项造成伤害。罗格·多恩,你来了。” 罗伯特·基里曼转身向后方看,多恩放下手,方才他的指关节敲击门框的声音融合在分析机切换磁盘的声音中。 “怎么回事,佩图拉博?”罗格·多恩问,步履稳定地走到佩图拉博身旁,查看扫描仪的视镜。 “另一个我正在检验法罗斯灯塔的工作原理,但灯塔突然被彻底点亮。”佩图拉博为多恩让出足够容纳另一个原体,且不会牵扯到他正处于连接状态的神经线缆的位置,“自己看数据。” 多恩快速阅读着屏幕上滚动的数字。“有多少星球受到了影响?” “取决于奥特拉玛有多少宜居行星。” “乐观估计,至少有数百颗。他们被惊动了……不。”基里曼说着,停顿了一下,一个新的思路进入到他心中。 既然灯塔之光已照遍奥特拉玛,马库拉格就不该放弃机会。假如他能证明灯塔受极限战士控制,即使灯塔熄灭,这也将是他永恒的隐藏资本与善意证明。 “他们被唤醒了。”他迈步向前,走到佩图拉博的另一边,思考着一些尚处于雏形之事,不再多言。 —— “我们相似。你的本质被束缚于躯壳,我们被拘押在外皮中。这是我们唯一的联系。这足够我们关注彼此。解放我们,你会得到回报。我们将在银河系寻找我们的部分。他们背叛我们。他们会后悔。” 佩图拉博审视着他面前量子网构成的虚影,观察着它螺旋的体型。 一个无形的人,漂浮在黄铜与碧绿的色调之中,将一个人类能够理解的形象强加在佩图拉博从人类社群中获得的思维结构中:双臂、腿部、头部,以及金绿的躯干。当这个生物说话时,它的口部发出光。 “你们贬低帝皇,殊不知他本非人类种族之神;你们用言语夸耀自身的伟大,我却看到一个神志破碎的残缺之物;你们与我类比,我却看不出我们有何相似。你们所做的唯一实事就是向我展示了一个幻境,扎胡拉什。仅凭此事,你们却要求脱困。而我看不见其间的价值。” 扎胡拉什的愤怒表现在每一颗粒子的振动中,缺乏了化学激素的刺激,这或许并不应当被称作愤怒。 “看。看。灯塔在闪烁。为你。为我们。” 忽然之间,时间仿若暂停,而空间则扩张至无穷的边际。 佩图拉博仿佛站在无尽的交叉路口,眼前的广阔网络中的每个节点都熠熠亮起,超过一千幅各有不同的斑斓画面在他四周同时浮现,且无时无刻不在高速迭代更替——数千个不同的镜头中,每个画中之人都捕捉到一个共同的信号,就像一个穿越时空的信使,稳定,明亮,从宇宙深处开始闪烁。 在每个不同的画面中,佩图拉博见到无数不同的情感。 首先是恐惧,一双双恐惧的眼睛盯着骤然做出反应的仪器,畏惧着面对一个足够横跨星河制造如此强度的信号的文明。接着是疑惑,不同星球的科学家心跳加速,奔跑在机器和机器之间,兴奋地记录每一个参数。 在不同的文化和背景中,更多的人,在更多尚未在旧夜深邃风暴过后与其他文明重新接轨,沉浸在彻骨黑暗中度过一个又一个以千年为计数单位的混乱失落之地,佩图拉博看见他们眼中跃动的光芒,每一个光点都反映着人类对未知的渴望与敬畏。 而在不多见的画面中,真正尚有观测星空能力的学者则正在意识到他们所经历的一切背后的含义:他们所见的是多年观测以来从未见过的模式,即宇宙中还有人在向他们招手。他们的兴奋和期待足够压倒所有恐惧。 当统御者扎胡拉什满足于它的力量时,佩图拉博却看见整个人类种族的上千种情感在他面前一一呈现。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这些画面吸引,即使危险的异形仍需应付,但在此刻,一种绝对陌生的情感却突兀地从他心中升腾。 他品味着人类的激动、好奇,乃至忧虑,疑思,体悟到自己与宇宙之间的微妙联系,感到他正在变成了宇宙中一个小小的节点,与所有人紧密相连。 当他被教导他只是一个凡人时,他拼尽一切去否认。然而,就在这奇异而美妙的一刻,前所未有的连接感将他拉入这一族群之内。 他试着消化这一刻的重要性,知道这些画面,所有这些人的表情,都将成为奥特拉玛重归一体,乃至整个人类世界重合为一的宏伟史诗的一部分。 法罗斯灯塔亮起时对奥特拉玛造成的影响,或许正是泰拉星炬点亮亚空间的太阳辉光的一颗晨星般的缩影。 一切都在赌局之上。他再次想起这句话。 他闭上眼睛,然后睁开。 “法罗斯灯塔由你们操控吗,扎胡拉什?”他问。 “他们建造灯塔。背叛者建造的仪器。我们被拘束,提供能源。”扎胡拉什的声音变成一阵稳定的隆隆之声,它的高傲在粒子云的固定伸缩中投射,“一旦我们脱离。千百倍的力量。现实之神是我们。” “如果你们脱离,”佩图拉博问,“这座灯塔仍能运行吗?” “八个碎片,我们吃掉其他。其他没有吃完。愚蠢!想要利用背叛者的山峦?我们能给出更多。更多。” “无意义的信号证明不了任何事。”佩图拉博对着扎胡拉什的光辉说。 扎胡拉什的愤怒带动了整座山脉的动摇,但受缚的碎片连一道致命的缝隙都无法主动刻印于黑石。这让它的怒意变得滑稽。 “最后一次!”扎胡拉什的量子云眩目地变幻不止,“你要什么!” “赋予信号意义,统御者扎胡拉什。”佩图拉博说,“向我展示最后这一件事,我将与我的同伴改变你的处境。” —— “帝国正在等待。” 莫尔斯编译出法罗斯灯塔向整个奥特拉玛广播的内容,思考着佩图拉博到底在他静立在原地,像石像似的一动不动时,究竟做了多少事。 下一刻,他看向自己右侧。 “你来了?”莫尔斯有些惊讶。“本人?你有空了?你的舰队呢?你不是在远征?” “此地正是远征途中。”来者平静地说,“远见从未清晰如斯。” 他转过头,黑发垂于金甲浮雕之外:“灯塔之光照耀若昼,故吾寻路而来。” “我猜一猜,你只是来见罗伯特·基里曼,看看他什么时候回泰拉。接着就被佩图拉博正在折腾的这座灯塔光芒给引来了?”莫尔斯问。 帝皇笑而不语。 莫尔斯还要再说几句,佩图拉博从僵硬的状态中突然苏醒:“莫尔斯,这边有个可以用于供能的——” 未知的称神之物已经苏醒。他说服扎胡拉什要和同伴一起改变它的处境,并准备同莫尔斯一起寻找充分利用这块强大能源,或加固封印的方法,帝皇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让他的后半句话消散于震惊。 “一块碎片。”帝皇缓缓说。“让我看看。” (本章完) ------------ 第33章 新能源 巴别塔还要多少次坍塌?人类还想多少次重蹈覆辙?——摩洛,一道久远的回响 —— 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让不可靠的高傲异形继续掌控一座足以影响半个银河的灯塔,都是佩图拉博所不能接受的结果。 而当他得知这片无力的碎片竟能如此长久地为一座顶尖的科技造物供能数万乃至数百万年,一个在忙碌中被搁置许久的想法重回脑海。 佩图拉博开口:“为使得你脱离囚牢,我们要找到你的位置,扎胡拉什。” “为我们指路,碎片。”帝皇说,褪去金甲的光辉,羊皮卷般苍白的科学家外套挂在他肩头。无视他身上不可消除的未知威压,和在扎胡拉什的感官中模糊的面容,他看起来和普通的凡人十分相似。 扎胡拉什不会知道它将什么样的人吸引至此。或许它知道,但它无能为力。 被束缚在有形外皮下的碎片回归能量场,消失在感应范围之外。 黑石的地面向下陷落,通道向包含有众多古老科技的遗迹深处打开。 帝皇做了一个小小的手势,能量在这名形似凡人的人类之主指尖回荡:“它已沉睡。”随后,他率先前进。 三人走入遗迹,顺着嗡嗡作响的岩石,深入至层岩之下。 眼前种种机械的巨构见证了一个早已逝去的时代,其散发的未知能量彰显着此间蕴含的失落智慧。越是对科技有所了解之人,就越能领悟这套体系成熟的另类科技之中蕴藏了何等的强大力量。 穿过大厅,他们来到一道通往能量场隧道的开口,目睹着深不可测的隧道以整齐如激光扫过的切割方式穿透坚硬的岩石。深红的光芒在隧道外侧亮起,透过闪烁的光面,几乎能看见一片青白的水波被光层照亮——那是索萨的深海。 脚下的轰鸣从沉闷的嗡响渐渐接近隆隆的低呼,震动顺着岩石传递。地下的机器轰鸣不绝,热风扑面滚动,足以破坏凡人身体结构的粒子流高速在空间内交换。 经过隧道,在另一侧,按照人类科技的常理应当出现的巨大引擎,却以一系列排布在坑洞中的建筑物的形式呈现:整个建筑群本身正在震颤不止。 暗淡的红光和炙热的气浪在建筑周围螺旋转动,上升的绯红光晕与熔化后重凝的岩石相融合,接入无数通往山体表面的隧道。 佩图拉博将他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记录在大脑之中。即使是基因原体,在短时间内立刻理解一套和人类科技完全无关的高端技术仍是天方夜谭。但他认为有必要珍惜眼前的技术。虚幻的乐声在他耳边漂浮,就在听力的尽头,他听见黑石山脉本身的歌声。 “我不会说我喜欢这里,”莫尔斯说,“灵能正臣服在黑石之下。你的感受呢?” “我不确定。”佩图拉博回答,和莫尔斯并排跟着帝皇前进。 奇异的是,帝皇对于这片异形的坟陵似乎具备超乎寻常的理解。他要么曾经抵达此地,要么曾游览与此相似的情景。 这为他们本次的行动增添了极大的安定性质。 而佩图拉博仍在为帝皇竟能突至此地心生不解——为何人类之主的舰队不曾首先寻得马库拉格,反要先赶至偏远边域? 他们越深入这片被佩图拉博断定为异形坟墓之地,所见之景便越显华贵寥落,提醒着岁月的流转。风深入隧道伪造的乐声在无尽的空间内共鸣,跌宕起伏,时而减弱至几乎消逝,时而归来并以更强大的力量,升腾为一阵空旷的尖啸。 建筑群的尽头,最后一栋建筑划分出一个宏大的空间。柱廊黑石中雕刻着早已在时光中远去的古老壁画。许多装饰性的镶板掉落,暴露出缝隙中作为建筑底色的黑石。 一座墙壁无声矗立,其表面刻满游动的外星文字,庄严而静默。 墙壁上镶嵌有十六个壁龛,分作左右两排。每个壁龛内都安置着一尊人形雕像,其高度有常人五倍。这些雕像的面庞透露出一种熟悉而深邃的表情,其工艺精湛到极致,每尊雕像都采用不同的材料制成,且材料之光滑几近分子层面,令颇以其工艺水平自豪的佩图拉博都自认难以企及。 当然,他若果真想要尝试,耗费资源打造如此水平的塑像并非无望,但佩图拉博不至于将人类大远征的珍贵资源耗费在建造奇观之中。 雕像上方,数个螺旋状的扭曲人形再度出现,呈现以无瑕银彩,遭重链束缚。成千上万的外星文字包裹周身。闪烁的八道蓝色荧光相互交织,聚合在室内青铜基底、装饰着一张无情面孔的能量场中。 正在这扭曲形象之下,正对八块碎片,八个漆黑石棺当空悬浮,其中七个寂静无息,唯有一处有所例外,能量波动比其它石棺更为活跃,传递出一种难以名状的不洁净。石棺与虚空之链间散发出相对立的蓝橙色光芒,又静默在周边的虚无之中。 扎胡拉什。就算佩图拉博不了解这些异形,受困者的呓语和狂言已经足够他分辨出那个独特石棺承载之人的身份。 “星神的墓地。”帝皇抬起头,平静地仰望着吊在空中的八具尸体。他说出了一个陌生的名词,佩图拉博却能惊讶地感受到帝皇心情不错。 “伱提过这种生物。”莫尔斯说,将话题突然圈定在他与帝皇中间,好似两人正当着佩图拉博的面共商隐秘。 帝皇点了点头。“火星。” 莫尔斯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笑声一直传递到被黑石吞噬:“单枪匹马,我的皇帝!” 帝皇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佩图拉博在想他是否需要咳嗽一声,但用一名基因原体基于钢铁和咒言创造出的躯体去咳嗽,可能会让事情显得不那么真实。 接着莫尔斯看向他。 “你想怎么处理这件事,铁之主?”他问,“你的父亲既然来了,你大可以好好使唤他。我想他对这种事有些不值一提的经验。” 佩图拉博忽视掉莫尔斯的不敬语句。他犹豫了一下,坦诚说明他的想法:“这是一块……一个很好的能源,父亲。” 他想到很久之前协助罗格·多恩修复山阵号时复印的图纸和大量数据。假如有朝一日奥林匹亚上空浮起一座更为庞大的太空要塞,这一碎片将是供能的不二之选。 帝皇轻轻点头。 “过来些,佩图拉博。”人类之主开口,呼喊了第四原体的名字。 在帝皇尤其专注的神情中,佩图拉博好似再次看见了那片幻景中的科学家,他开始怀疑扎胡拉什创造的是否真的不过是幻象。 他靠近帝皇。 “不要移动。”帝皇说,“你的躯体将承担一次临时的职责。” “记得解释,帝皇。”莫尔斯声音懒散。“你是觉得你的这个孩子是会读心还是怎么的?” 帝皇的表情中出现了一个罕见的卡顿。随后,人类之主开始做一件事。 解释。 “你想要携带它。经过强化后,你的这具钢铁身体可以成为良好的临时容器。我将改造你的躯壳。随后,你需唤醒星神碎片扎胡拉什,我们将捕捉它,将它暂时关押于你的躯壳内。”帝皇不太熟练地说。“在这之后,这一躯壳将无法再被直接折叠进入亚空间,只能通过常规航行穿越以太。” 莫尔斯说:“鉴于你想保留法罗斯,你还是需要想办法让它进入这一躯壳,否则我们的暴力帝皇会把整座灯塔拆烂。我和帝皇会暂时隐藏。无论如何,小心谨慎。” “我明白了。”佩图拉博点头,“我已做好准备。” 一股金色的力量克制地从人类之主双眸涌起,卷过他半机械半虚无的独特身躯,他感受到自己改装自许久以前的机器卫队设想的简易身躯中全部的结构都在经历一次惊人的强化,每一个螺钉都变得无比坚硬而富有韧性,每一根钢铁之骨都在被重淬,外壳在高速燃烧后重新成型,固定不动。 这种改造一直深入至意识的层次,帝皇的灵能甚至干涉了他这具躯体在亚空间的微弱影像,将那道模糊的倒影加固成坚不可摧的金色琉璃之作。 莫尔斯当然不会给一个批量生产的躯壳加装丰富而麻烦的感官系统,但佩图拉博却感受到不应存在的疼痛强硬地从他浑身上下涌起,无疑,这来自意识体承载限度的扩张和重塑。他艰难地无声忍耐着,抑制住颤抖的产生,知道莫尔斯正在观看这一切的进行。 改装完成后,莫尔斯给了佩图拉博一次无言的搀扶:“我想你可以叫醒扎胡拉什了,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适应着他新的意识,同时构思出数种欺骗碎片的方法。他不确定哪一种能够奏效,并做好最坏的准备,即碎片无法捕捉,而法罗斯灯塔轰然倒塌。 当他能够开口说话时,他深吸一口气,对准那个不同的黑棺大喊:“扎胡拉什,我们已经抵达你的坟冢!” 宛如火山突然复苏,星神碎片潜藏的力量在一瞬间苏醒,于漆黑的墓穴中爆发。空中一个银色的扭曲人形忽而亮起,逼迫黑暗在它周围退散,宛如现实本身正在它的意志下屈服。 “你们来到了此处!”扎胡拉什高呼着,狂喜贯彻在碎片闪烁的每道光芒中。在佩图拉博开始准备他的诱骗陈词之前,扎胡拉什就自己喋喋不休地喊了起来,“原型来自肮脏大海的堕落之物!我们是物质的真理,宇宙的化身,而你却如此腐朽不堪,混乱不已!” “听我说……”佩图拉博试图插几句话。 星神碎片雷霆咆哮般的噪音令空气战栗,空中的石棺仿佛感受到了这股力量,在虚空中摇晃,其中属于扎胡拉什的那个缓缓倾斜,最终坠落。锁链开始崩塌。 “我们是扎胡拉什,崭新的统御者。”碎片银色金属的虚幻身躯上闪烁着不可明言的光芒。“我们是时空的主宰,现实中活生生的灵魂的化身。我们与此设施之间的联系必须切断。” “而你,从亚空间诞生的亵渎昆虫!你唯一的作用将是在我们回归真正的能量形式之前贡献你的外壳,成为我们向背叛者复仇的载体!你竟果真来至此地,软弱无力,愚蠢至极!” 话音未落,扎胡拉什发出一阵炽热的光芒,身形化作一道银色的光芒,编织成线网,撞向佩图拉博:“来吧,我们的——” 当扎胡拉什的辉光消失在佩图拉博的皮肤之外,所有的噪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时间所捕获。佩图拉博一共只说了三个词的嘴尴尬地闭上,与从隐藏的阴影中走出的帝皇与莫尔斯面面相觑。 “咳。”佩图拉博清了清嗓子,“完成了。” “是的。”莫尔斯说,也跟着咳了一声。 伴随着供能的失衡,空间开始震动,仿佛内部在向心收缩。 整个房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吞噬,所有能量在其中逝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祥的静谧。大厅在摇摆中颤抖,黑石如同玻璃碎裂,落于地面。落石在远处的隧道中坠地,内部结构的众多管道发出警报。成千上万的无人机从隐蔽机关中飞出,嗡嗡地挽救着裂缝的形成。 “走。”帝皇说。“不要干涉墓穴的自我修复。” “帝皇,”佩图拉博感受着自己体内新增的一股能量在它新的囚笼中被迫陷入沉寂,前所未有的疲惫让他的意识滑向一个漆黑的边际。他支撑着说完他的问题,“法罗斯灯塔在仅仅数个分钟之前开始闪烁,你是如何寻得……我们?” “适应你的身体,佩图拉博。”帝皇说。“在释放并应用你的新能源之前,你需要适应这份疲劳。” —— 他从荆棘里火焰中显现。我观看着,见到荆棘虽然由火焰烧着,却没有烧毁。他从火焰中过来,洞穴中的迷雾就为他开了。光仿佛鸽子降下,落在他身上。 我在想这番异象意味着什么。他已看见我见不到的。 他看见我要过去,就在荆棘里呼叫:“雷穆斯!”他说:“我在这里。” 他又说:“不要到近前来。我所盗的火不可被邻近。” 我在原本的地方站着,我的右手不在我身上。“桌上的筹码备下了。你还见到什么?” “我的百姓在未来的困苦,我实在看见了。万年后的声音,我也听见了。” “一座灯塔的光,达到我的眼中。我也看见我们打造的容器。还有许多。二十颗果实已经结下了。我要在万年后到达,这是定下的。” “然而,你的记忆不可保留。” 白炽的火焰发出闪电。血在长袍上烧干了。摩洛的风吹过我。 “故此,你的职责暂时结束了。” “你该离开。” 注:章节参考Belisarius Cawl: The Great Work (本章完) ------------ 第34章 奥特拉玛广播时间 “可以拍摄”——在罗伯特·基里曼对着摄像机仆比出一个允许的手势后,这成为了他说出的第一句话。 画面中,两张布艺沙发中间的橡木茶几上摆放着一碟油醋汁和一篮杂粮谷物面包片,炸得酥脆金黄。两名基因原体身穿形制相近的宽松长袍,各自翘着一条腿,对坐在两张斜对镜头的沙发中。在挪走所有凡人尺寸的对照物后,原体和凡人的界限被迅速消解。 “奥特拉玛的友好人民,请允许我向各位介绍我自己。” 那名黑发的基因原体说,他的笑意并不明显,姿态的放松却足够作为语言的补充,协助他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我是你们的领导者罗伯特·基里曼的一名兄弟,佩图拉博。今天我们正在录制的是一集并不严肃的宣传片,旨在让奥特拉玛听见我的兄弟罗伯特·基里曼的真实声音。你怎么看,基里曼?” “感谢您的邀请!我很高兴在这里和大家分享我的想法。” 佩图拉博摇了摇头:“罗伯特·基里曼身上存在着一种过于严肃的特质,对于一名关爱民众的执政官而言,这值得珍惜,但对于我们这些血脉相连的兄弟,基里曼有时过于无趣。” “我希望确认一下,佩图拉博,这场访谈当真是为完善而非抹黑我的个人形象而诞生的吗?” 基里曼伸手压平在他的绿叶桂冠下翘起的金发。 “毫无疑问,兄弟。”佩图拉博说,“向你将要拥有的观众介绍伱自己吧,执政官。” “好吧,公民们。我想自从法罗斯灯塔在索萨被点亮后,你们中的许多人都认识了我。我仅仅简单地自我介绍,我是罗伯特·基里曼,团结者,执政官,马库拉格之主,帝皇的第十三名原体,极限战士军团之主,康诺·基里曼之子,将要治理奥特拉玛五百世界之人……” “我的兄弟,你说的这些人都在哪里?” “佩图拉博,你明知我只是在介绍我自己!” “事情是这样的,我想这是罗格·多恩的错。我与他初次见面时,我只不过报出了三个自己的称号,他就以为我是三个人。”佩图拉博向他的沙发中往后靠了靠,伸出一只手向上摊开。“不论如何,罗伯特,在这些称号中,你认为有哪些格外值得一提?” “首要的是奥特拉玛之主。”罗伯特说,“就像加强奥特拉玛区域的安全稳定是我们的首要任务。我们要确保只有那些真正珍视奥特拉玛的人能够进入和留在我们的家园。” “这一点如此重要吗?”佩图拉博说,“不,我当然明白安全稳定的重要性。我接管我的军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通过战斗,去驱逐那些会干涉区域安全的危险份子。但我很想听听你的看法,罗伯特。” “好的,佩图拉博。笼罩在整个奥特拉玛头顶,将人类分隔在一座座渺小孤岛中的旧夜风暴,在我们文明中无情豁开的深刻伤痕,或许需要上百乃至上千年的时间才能消弭。已经没有人记得风暴到来前的璀璨时代,但所有人都对黑暗与恐怖的岁月刻骨铭心。安全,这是我们整个种族缺乏了上千年的生存必需品。” “也有些人不觉得自己缺乏安全。” “但那些横征暴敛、纵欲荒唐的统治者已经被安格隆喂给红砂地了!” 两个原体笑起来,然后一同摇头。 “我们应该安排一次闯入环节,这样安格隆就能适时冲进来,解释他的士兵虽然名叫吞世者,却没有吃人的喜好。”佩图拉博指向镜头之外。 “我们的战士们是阿斯塔特,又不是食尸鬼。”罗伯特·基里曼自信地回答。 他看了看镜头,后知后觉地将话题往回拉:“总之,我会用极限战士、凡人军团和我们本来就有的防卫军,一起守护奥特拉玛的安全与和平。除了人,我们还必须拥有武器:虚空盾,护卫舰,枪,和更多的枪。” “在奥特拉玛之外,我们不知道外界存在着多少个不可交谈的人类或异形国度,所以我们要有盾牌,有长枪,就架在我们的边疆上。机械教的贤者已经赶来奥特拉玛,防御系统会迅速建立起来。我们有许多铸造世界!就在这些铸造世界冒出的烟雾里,我们将拥有漂亮的军备,为了保护我们自己的安全。” “现在我们拥有的不算多,或者说,比起我们将要面对的潜在威胁太少了。极限战士只有两万多人,这是很不合适的!我们不应该处于这样的困境。我希望这个数字能在接下来的十年内达到十万,或者更多。” 佩图拉博缓慢地摇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颇具雄心啊,我的兄弟。” “一切为了奥特拉玛,”基里曼立刻强调,“一切为了帝国。” “帝皇会支持你,罗伯特。人类帝国会支持你。看看法罗斯的光芒,”佩图拉博放下水杯,从他座位左侧的镜头盲区里捡起一块纸板,对着镜头作出展示,“这是法罗斯传来的侦测波形。那里的隐患已被排除,人类帝国的帝皇完全愿意让它作为此地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在接下来的千年又千年里,照耀整个奥特拉玛。” 基里曼惊讶地看着取出纸板又放回的全过程:“你何时准备的道具?” “这是一个秘密。”佩图拉博拍了拍手。“请问,除了用防御系统保护你的人民,你还有哪些重要的奥特拉玛之主上任宣言?” “经济,我要重整这里的经济。”基里曼强调着句中的重音单词,“黑暗的时代即将结束,世界的历史正在前进,经济必须伴随奥特拉玛的统一获得发展,人民的社会福利必须随之提高,医疗保险和社会生活的保障要进一步完善起来,否则我们为什么要团结一致?” “说得好,罗伯特。”安格隆的声音比他本人更快地进入机仆的接收范围。随后,红砂之主似乎意识到这边正在录像:“我来拿试用的改良复合格斗武器。我打扰你们了吗?” “来坐一会儿,安格隆。我们正在录一期罗伯特·基里曼的对奥特拉玛公开讲话访谈。” 镜头摇晃了一下。 “不用了,兄弟们。我不擅长宣讲。”安格隆说。 “无妨,我们随便聊一聊。”佩图拉博暂时从镜头中离开,三秒后带着安格隆坐下。 红砂之主高大健壮的体型填满了剩下的半张沙发,也让镜头中的构图更加饱满。 下一秒,安格隆举起一只手。他确定假装意外出现不适合他。 “我其实是佩图拉博请来的……嘉宾。”他说出一个对他很是陌生的词,“但我也是来拿试用武器的。” “是的,”佩图拉博说,“毕竟我的工坊大门都没有关闭。安格隆,你有什么想要询问的?” 安格隆沉稳地摇头,他的肌肉往往能让他的每个动作显得沉重有力。 “我没有太多问题,”安格隆看着镜头。 他没有面对镜头练习演讲的习惯,因此他会将摄像机仆看作尚有意志的活人,这在观众的眼里往往具备一种极具触动力的真诚。 “我不想用语言伤害一个人,也不愿做任何表演的把戏。这对我们没有好处。借此机会,我希望向我的兄弟,罗伯特·基里曼表示我的谢意。感谢他在推进马库拉格改革的忙碌之余,还能抽出时间,和我讨论努凯里亚的发展前程。他的胸怀值得我们珍惜和学习。” “这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兄弟。”罗伯特说。 “不要简单地将自己的优点一笔带过,罗伯特。”佩图拉博说,从沙发下方取出第二块纸板,递给安格隆。 基里曼盯着佩图拉博正在凭空生产纸板的沙发观察了三秒,依然未能发觉这些纸板从何而来。他认为这或许和佩图拉博头上某根与地面接口相连的神经线缆相关。 安格隆阅读着纸板上工整清晰的手写文字,他的朗诵低沉而宽阔。 “这是一块提词器:我们都知道,罗伯特·基里曼具有深远的同情心和广泛的视野。他不仅关注着马库拉格一处的繁荣,还关注整个奥特拉玛,乃至全人类的福祉。罗伯特·基里曼继承了帝皇身上最为珍贵的一部分特征,他的智慧、公正和慈悲是赢得人民爱戴的典型范例,也是人类团结和共同目标的象征。” “从现在起,再到大远征的光辉照遍银河的未来,我相信罗伯特将不懈致力于促进和平、公平和整个人类种族的进步。人类帝国的统治将超越政治和文化的狭义界限,为我们整个种族创造一个更加和谐与繁荣的光明世界。” 念罢,他将提词板交还给佩图拉博:“我认可这些话中的每一句,我的兄弟。” “我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喜悦,安格隆。”罗伯特·基里曼说。 “履行你的诺言,珍惜奥特拉玛对你的信任。”安格隆答道。“这也是你正在做的。” 基里曼郑重颔首,毫不推脱地接下安格隆的赞许与祝福。他有此信心去延续所有象征人类更好一面的工作,在此种前提下,任何推辞都是懦弱。 “我会签署一系列行政命令。”基里曼说,“有关土地侵占、人类种族内部的种族矛盾、财政拨款的审批、外交豁免界限的重新梳理,财政与军事费用的支出比例,免费义务教育的教材审核,奥特拉玛区域协调和安全治理,等等有碍种族进步的问题,且所有这一切都将直接从星际层面入手考虑。” “这都是过去的人不敢想象的,假如十年前你们听见有人说这些话,你们大概会认为那个人疯了——为什么会有人考虑一艘伪装成商船的巡洋舰是否违反奥特拉玛所谓星际法的什么和平需求?不,我们现在需要将这些事纳入考虑。这甚至不是高瞻远瞩,这是现实所需。” “我和我的兄弟们已经走访了诸多星球,和真正生活在农田、工厂与市集中的人们做过许多交流。当我们收集人们的需求时,我还意识到许多人还没有意识到我在做什么,整个帝国在做什么。” “半个月前,我们进入安德芒,考察着当地的情况。当马库拉格宣布支持三颗相邻的行星建立星际轨道交通贸易的固定路线时,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拒绝了。” “这不是因为他们不需要,而是因为他们不敢去想象三个世界之间存在着通力协作的可能性,而他们取得的成果将带来物有所值的回报。旧夜阻隔了人类的想象力,而一个更高层级统一政府的缺失,也让这里的政治承诺变得毫无保障。他们害怕付出的利益将被其他星球无耻占据,害怕纳税者的每一枚金币都流入毫无价值的虚空。” “而他们的担忧是合理的。无约束的区域将导致不平等与不公,这会导致经济、政治与文化的崩溃。” “不是傲慢,不是愚昧,不是重蹈覆辙,不是所有这些将复杂的社会情况简单化的词汇。我们不能说人类陷入长夜是因为天性、意外或命运,这些总结如此粗暴而片面,情绪化且推卸责任。不,错误的社会架构本身的坍塌才是人类种族的毁灭之路。” “这就是马库拉格将要扮演的角色,一个隶属于人类帝国,又位于奥特拉玛之上的地方政府,一个维护整体秩序,响应公民的需求和挑战,在奥特拉玛地方建设中发挥更加积极的调控和保证作用,以应对文明的周期波动的宏观管理者。” 他停顿了片刻。 “一座灯塔,指引航向,照亮前路,屹立不倒。”罗伯特·基里曼说,“这就是马库拉格。” ——《群星影像集:一百个最重要的帝国时刻》 “看来罗伯特最后还是变得严肃。”莫尔斯说,关闭正在播放录像的沉思者。“他就是时刻能进入演讲的状态。” “至少前半段的氛围足够活跃,莫尔斯。我想奥特拉玛人会喜欢他。”佩图拉博靠着椅背轻声说。如今搭乘着这艘小型护卫舰的正是他胸膛中仍存有星神碎片的那一具躯壳,他往往因此感到疲惫。 “那么罗格·多恩就这样变成了你的片场打印机?” “抄写员。”佩图拉博指正道,“工坊的打印机都太过吵闹,我需要多恩帮我书写纸板……快到了。” “我们即将抵达哥特星区的佩迪图斯。”阿尔法瑞斯摘下头盔,站在门口。“做好准备,就连欧米冈也无法说清他当时究竟与何物相遇。” (本章完) ------------ 第35章 图丘查 门在嘶嘶的气流声中向内打开,展现出一个全新的洞穴。近七十米高的拱形天花板隔开带有多种颜色的岩层,划分出一条空旷而沉闷的通道。墙壁上的壁画在探照灯的照射下仿佛具有生命,如枯井深处的水波摇曳闪烁。 阿尔法瑞斯在一根从裸露的岩石中探出的沉重链条边停步。 “欧米冈来过这里。”通过某种或许是比普通基因原体更加深刻的双生子记忆,阿尔法瑞斯从那根表面上看毫无异样的链条中,读出九头蛇的另一蛇首漫游至此的足迹。 “他没有在他至今为止的记忆中最具价值的一部分上说谎,阿尔法瑞斯。此地亚空间的坐标定位因某种独特的压力和动荡潜流而迷失,这已经让欧米冈横跨半个银河寻得马库拉格的传奇行为变得可以解释。” 佩图拉博承载着星神碎片的躯体说。 他和莫尔斯一起跟在阿尔法瑞斯身后,体验着这位以特工手段著称的基因原体,是如何依靠最为奇巧的路径规划和最轻盈的敏捷动作,追踪着他的双生兄弟留下的痕迹,找到佩迪图斯星系的这颗星球,避开当地人对圣地的守护,悄无声息地潜入到被欧米冈描述为“在亚空间穿行的引擎”的洞穴深处。 “是的,我们没有。”阿尔法瑞斯说。“我们深知穿梭亚空间的手段对帝皇将有何等的重量。真相的价值在此胜于谎言。” “看来你们不可理解的精神中理智尚存,阿尔法瑞斯。”莫尔斯说,“我刚才想到一件事,那就是仅仅从技术层面而论,你的伪装功底比欧米冈更好,专业水平也稍胜一筹。” “他独自在帝皇的光辉之外成长,有所欠缺乃自然之事。”阿尔法瑞斯低声回答,仰视着空中悬浮的石球。 “但种种巧合之下,欧米冈却比你更早触及了帝皇计划中一个核心区域的边际,”莫尔斯说,“我希望伱将这句话原样转述给马卡多,让他裁断你们将要拥有的权限,而非放任欧米冈或你肆意探查、破坏其中关键。以帝皇的名义,他会需要你们这样做。” 阿尔法瑞斯没有回答,但佩图拉博知道这名神秘的原体已经记住。但凡他尚有一丝对帝皇的敬仰与忠心,他就不会在莫尔斯的警告过后自作聪明。 在他们的视线之内,巨大的洞穴内颇为空旷,没有过多的灯光,没有种种机器和设备,刻度盘或线缆,就像从未有人打扰此地的宁静。 一个完美的球体正静止在空中,具备大理石般的黑灰色调,表面存在缓慢移动的金色斑点,就像天穹中一个独立的小型世界。 十又三分之二米,佩图拉博立刻目测出它的直径,但它的材料则是未解之谜。 当他观测着那颗球体时,他同样收获着一种陌生的注视感。佩图拉博不确定球体依靠怎样的外部设备进行一次对外的观察,但源自球体的异类感却愈发强烈。 “欧米冈声称这件事物可以对话。”佩图拉博说,站在原地,没有贸然靠近。“它被形容为愿意沟通,能够协作,但别有所图。另外,那场对话发生在精神之中。” 莫尔斯审视着这件对他而言同样陌生的奇异事物:“它需要一个对外发言的接口。一个向其展示人类的思维模式的模板和载体。而我们现在有两个选项,一,从外面抓一个将此处奉为圣地的佩迪图斯人来询问可能存在的沟通方法,二,将人类发展了几万年的密码学运用到这颗拥有数百乃至数千万年历史的球体上。三,我去看看。” “让机械教前来呢?”阿尔法瑞斯问。 “太慢。”佩图拉博说,向着球体迈步。他感受到被帝皇封存在这具躯壳内的星神碎片中似乎正在涌现出异样的能量,这是数日来从未有过的罕见现象。 然而,穿透情感的涟漪,碎片和圆形球体彼此之间传达的却并非一种共鸣,而是某种包含着几近于敌意的低沉冲动。 他站在那颗庞大而冰冷的球体下方,辨识着球体是否存在着任何运动的趋势,其上的花纹是否有得到解读的可能性。很不幸,佩图拉博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它的工作原理或内部构造是一个谜题,而这颗灰黑球体表面所有的金色斑点也都仅仅在以电流般无规则的方式缓慢移动,汇聚或分离。 +能对话吗?+莫尔斯用上灵能。他的意识接触到球体的内部,在这里他的确能够寻得一种更具活性的物质。 +……+ 球体称得上迫切地回应了他。 一种高于语言的原始交流在舍弃人造词语、否定物种内部思维逻辑的形式下展开,莫尔斯得到了两名基因原体的注视。数秒后,莫尔斯抬起手,构造出一个灵能组成的幽蓝虚影。 而球体同样作出反馈,未知的物质在移动时发出滚石的摩擦与震颤,空气里散发出焦糊的气息;球体两极延伸出两个突触,散成包含数个几厘米长的圆形结触的网,与灵能的幻影相接。 幽蓝能量在与机器的链接中重新塑型,形成一个躺在地面上的男孩,年龄不超过八个地球年,眼睛一眨不眨,类似一具正在散发蓝光的静默尸体。 一根管线从灵能投影的背部和颅骨下方伸出,将它与球体相连接。 几秒后,它突兀地站起,动作僵硬,眼球部分放射出光芒;球体表面的金色斑点随之高速移动,图案变幻,就像正在艰难地操控一个陌生木偶。 “你们来了。”灵能人偶毫无表情地说,他的手摇晃的方式过于机械,以至于佩图拉博在一个瞬间后才意识到这是一次问好。 铁之主确认莫尔斯和阿尔法瑞斯都没有对话的欲望,知晓他在三人中获得了与陌生个体交流的任务。他忽然发现最近与异形交谈的频率似乎略有偏高。 “你在等待我们。”佩图拉博说,“你知道我们会来?” “你们中的一人曾经与我对话。”灵能人偶回答,它的声音同时在现实和精神思绪中回荡。“我相信你们会继续来。” “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一次穿梭。一次意外。我是致命之海的仆从。我无处不在。” “你是什么?”佩图拉博上前一步,灵能人偶中陌生的气息让他不愿继续接近。 “我是图丘查。我相信我可以成为你们的朋友,试着对我保持耐心,人们。”人偶说。 “我问的不是你的名字。我不关心你的称谓,图丘查。”佩图拉博平静地说,回想起上一次和星神碎片的对话。 “我是一切,我是任何东西。我是一艘船。你知道我的力量,我感受到你的思想,你的声音触碰到了我的。但它太过庞大,比你们中的其他人更加庞大。你的身上有两个声音。” 佩图拉博没有立刻回答,他从灵能人偶的身上抬起头,注视着灰黑的球体本身。 他思考着这件事物的意义,列举它对帝国的作用,和它隐藏的威胁。他知道帝皇不会放过涉及亚空间隐秘的任何珍品,否则阿尔法瑞斯不会被派遣至马库拉格,和莫尔斯共议亚空间引擎之事。 “你能够在一瞬间将人转移到另一个地点,这是不可控的危险现象,图丘查。”佩图拉博开口,娴熟地控制着星神碎片在精神上的挤压效用带给他的疲倦,“只有我们能够确定你对帝国足够有用,且没有危害时,你才能被使用,甚至免于毁灭。” “我无法证明我的无害,人们。”图丘查回答。 “告诉我们你的需求,你为人类帝国服务需要索求的代价。” “我不需要报酬。”图丘查说,它借用的人偶之声开始变得刺耳,“我只需要履行责任。以及一次回归。需要我展现我的力量吗,人们?” 阿尔法瑞斯没有说话,主动上前。在这处洞穴中的只有佩图拉博、莫尔斯和他三人,佩图拉博不会离开,且不会希望莫尔斯离开。 “去护卫舰。”阿尔法瑞斯说。 下一刻,他的思想和身体忽而经历一次晃动,感受介于船只颠簸和亚空间传送之间。他眼前的场景在一次模糊后转换,阿尔法瑞斯撑了一下向他扑来的墙,视线恢复清晰。 这里正是位于轨道之上的那艘护卫舰的走廊。 而图丘查的圆球,和灵能人偶的虚影,则漂浮在他身旁,在舰船响起的警报声中上下飘动。 他的惊叹被他习惯性地隐藏。“回去。”阿尔法瑞斯说。 图丘查带他回到洞穴,阿尔法瑞斯对着佩图拉博简单地点头,而莫尔斯则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佩图拉博表情不变,他维持着他认为恰当的平静和尊严,意识到基因原体无法抵抗这具机器的力量,而莫尔斯没有在这次实验中破解图丘查的运行机制。 “没有重力位移,没有能量回流。”佩图拉博描述着他能够看出的那些部分,“非常强大。我希望你能将阿尔法瑞斯送到奥特拉玛的铁血号中,帝国需要更加专业的谈判者和研究员与你沟通,图丘查。你能做到吗?” “你需要一起去吗?”图丘查问。 “我希望阿尔法瑞斯先行返回。”佩图拉博说,在一次眨眼的时间里,向他本身所在之处送去当前的已知信息。 在阿尔法瑞斯返回后,图丘查无法对佩图拉博和莫尔斯造成威胁——通过简单的分析即可得知,没有人能困住莫尔斯,而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损失一块星神碎片。 图丘查的灵能人偶目不转睛,凝视着佩图拉博。随着时间的默默流逝,图丘查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当然,佩图拉博。”人偶说,“你的要求是合理的。” 阿尔法瑞斯从洞穴中消失,不长的时间过后,佩图拉博从他依然位于铁血号的主体得知,阿尔法瑞斯敲响了他的办公房门。 他心中的压力散去一部分。 “接下来,我需要等待更加专业的谈判者和研究员吗?”图丘查问。“你不是你们的种族中最专业的人吗?” “我有一个问题。你说你需要一次回归,那是指什么?” 图丘查的人偶盯着他,它空洞而无机质的灵能人偶的嘴唇扭曲出一个非人的微笑。 接着,一道熟悉的力量突然拽住佩图拉博的手臂。 “你拉一下我,佩图拉博,我要处理它……” “莫尔斯?什么——” +星神的力量……+ 周围的环境忽而在光彩万丈和黑暗沉郁之间高速变换,碎石与尘土急速扩展成弥漫的浓雾和在灵魂内狂嚎的风声。 佩图拉博拉住莫尔斯后背处的黑袍,感受到胸膛内压制的星神碎片正在受到一股源自满怀冰冷敌意的灵能力量的强硬拉拽,又被莫尔斯的金色咒言重新封锁。 同时,一个临时的力场被打开,这套作为碎片容器已经变得不适合任何亚空间航行的躯壳也位于工匠的保护之下。 莫尔斯的衣物被以太之风吹得失去了身体的形态,几乎变成一块飘摇的黑布。灿金的锁链从工匠手中探出,试图困住正在主导这次航行的图丘查引擎,却收效不佳——古老的科技正按照一套无法解析的形式运转,这给莫尔斯的行动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这个东西想去朦胧星域……”莫尔斯的声音通过一次大吼抵达佩图拉博耳边,他正在全力干扰这次难以破解的奇异传送,“它想去找一个叫衔尾蛇的……” “拦住它……”佩图拉博喊道。 在无数个瞬息里,佩图拉博见到网道标志性的白雾在眼前一闪而过,紧随其后的是大量亚空间具有的扭曲生物和诡异残骸。 网道、亚空间和现实三者不停交替,构成了一个扭曲且充满不确定性的领域,时间和空间在这次互不相让的争端中破碎且失去意义,仿佛宇宙的规则被重新编织。每个位置都是无限,每个时刻皆为永恒。 +扎胡拉什!+图丘查的意识隆隆作响。它认出佩图拉博体内保存的碎片,这点令人惊讶,然而佩图拉博无暇思考。 他的后背撞上了无数亚空间内难以形容的物体,现实和以太交替显形,震耳欲聋的破碎声取代了一切其他的杂音,伴随着耀眼的光芒和无形的震波。这些物体仿佛是空间的碎片,或许是时间的泡沫,抑或真实存在的物体;每一次撞击都会造就猛烈的能量波动,这不仅是物理上的冲击,还带有一种超越理解的非物质力量,现实世界的物理法则在此显得无力。 有一件原本漂浮在现实宇宙的金属事物在他们纠缠的余波中被携带了一段距离,接着在某次挣扎和冲击中脱轨,与他们的去向发生偏离。佩图拉博没有来得及判断那是何物。 他们继续向未知的深渊坠落。 好,本卷终于完了! 提醒一下明天大概应该也许是番外时间。 下卷预告: “只是失去了肌腱和皮肤而已,我的朋友,再坚持一下,不要打断我的用餐。” (本章完) ------------ 番外·绿野仙踪卡塔昌 ——HH40k狮王在错误的世界线和地方醒来的故事—— 巨树表面覆盖着粗糙而强韧的树皮,幽深阴影交错纵横,仿佛在隐藏着某种不可言喻的秘密。粗壮的枝干微微扭动,枝条异常地伸长,带着尖锐的针刺,随时准备向过路的旅者伸出致命的触手。 树下的地面上遍布着杂乱而扭曲的灌木,与巨木一样,灌木坚韧无比,枝条满是棘刺,彼此拉扯不休。这些灌木和巨树扎根的土壤覆满苍绿的苔藓,仿佛孕育着生命永恒繁衍的奥秘。 他在这其中闻到一种难以名状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这种气味似乎暗示着这些树木不仅仅是静默的生命,它们更可能是潜藏的捕食者。每一棵树都在用它们沉默而可怖的存在性,静静地窥视着每一个经过它们领地的生物。 风卷动森林的气息,带着不祥的低鸣,诉说着这片土地的古老故事和隐藏的危险。土地柔软如泥沼,其中布满了尖锐的石块和不规则的凸起,让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前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强烈的、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既有腐朽的泥土味,又有未知野兽热气腾腾的生物气味。树木的枝叶在风中摇曳,嘶嘶作响。树干过度古老而鲜活,比任何他曾面对的巨兽都更具威胁。 他对这片森林的真正本质感到了一种模糊而深刻的认知,和他曾经拥有的那片森林似有相仿,却依旧不同。他仍然无法确定这些树木的真实面目。 他的目光在这片险恶之地游走,心中升起了前所未有的警觉,手自然而然地触摸着侧腰,一把长剑落入其手掌。 一种罕见的不安和彷徨笼罩在他灵魂表面,这是他作为一名骑士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阳光斑驳地透过密集的树冠,照在地面上。他深吸一口气,在这光与影的交错中,试图从这混乱的环境中寻找一丝线索,一线踪迹。 他不属于这里。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尽管他或许是他的兄弟中对丛林生活最为熟悉之人……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兄弟们——他们是谁?他们曾是怎样的人? 他试图在记忆的迷雾中寻找答案,但每一个思绪都像是被风暴卷走的落叶,难以捕捉。他们共同经历的战斗和争吵在他脑海中跳跃显现,但具体的面孔和声音却逐渐淡去,像是晨雾中的幻影。 尽管内心充满了疑惑和挫败感,他决定不可让这些感觉占据自己。他从不容许自己沉溺于无助。 他的目光转向了森林深处一道若隐若现的小径,决定追随这条路线,就像曾经狩猎中所做的那样。他穿过错综复杂的林间小道,盔甲在灌木丛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突然,空气中的诡异静谧被一股强烈的危险感打破。他本能地拔剑应敌。周围的若干棵树木忽然用其扭曲、带刺的枝条猛地向他袭来,以对缠绕并吞噬一切生命的可怖渴望发动攻势。 忠诚,当他握住剑柄时,一个名词跃入脑海。 剑刃与树枝交击,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剑刃切入树枝,一捧高腐蚀性的浓绿汁液飞溅而出,侵蚀熔断他白发的发尾。这场战斗如此异乎寻常,超出了他的所有预料。 他的记忆在战斗中若隐若现,他确定自己有许多事需要想起,但他的记忆给他的回答只有狩猎,像现在一样,狩猎。 更多的窸窸窣窣声向他靠近,空气中充满更进一步的威胁。有难以辨认的植物毒刺和蛰伏的野兽配合着向他袭来,配合着远方巨兽的吼叫和类似蛤蟆的古怪声音。他踩踏到被植被生吞活剥的死者尸首,而他的盔甲在仿佛来自星球本身的攻击下遭到严重的损坏。 而战斗依然漫长。 密林忽而发出诡异的响动,一个人如幽灵般出现,钢铁覆身,不露身体,仿佛铁皮之人。 他平举的手甲上方,炮口的边际闪出寒光,一次手炮的射击毫不犹豫地击碎了缠绕在他身上的枝条。 “狮子。”铁皮者呼唤了他,语气古怪而深沉。 他猛地向后跳出,攀在树枝上固定自身,在高处与来者的目光交汇。 在那一刻,万年前的所有恩怨与矛盾如狂风再现,一幅幅画面交替闪过。脱险的庆幸被过去的痛苦吞噬,狮子的心中倏然卷起一股强烈的愤怒,记忆中的争执和背叛像疯狂的风暴般肆虐不休,欺骗与背叛同时涌起,记忆变得清晰。 他的手紧紧握着剑柄,剑尖在空中微微颤抖,随时都可能刺向曾经的兄弟。 “佩图拉博。”莱昂艾尔·庄森双目怒睁,以咬碎其姓名的语气念出大逆的追随者之名,顷刻间将他遭遇的危险和莫名的苏醒,归罪于曾无耻欺骗他的第四军团之主——那些被借出的炮口曾在伊斯特万V号上让火蜥蜴与暗鸦守卫的忠诚之血流淌。“你要做什么,叛徒!” 铁皮人靠近了他所在的树。 “你是认真的吗”佩图拉博说,声音冰冷不似常人,不知为何,并不包含太重的恶意。“你指控我为叛徒?抛弃人类帝国,抛弃卡利班,在一切结束后姗姗来迟,伱却仍然为自己的选择骄傲吗,莱昂?” “一派胡言!”莱昂怒吼,记忆随之闪动,一道伤痕在他的心脏上割裂。 是的,他无意抛弃帝国,但荷鲁斯之乱结束后,他无数次扪心自问他的决策是否恰当。他游离在泰拉之外,彻莫斯,努凯里亚,巴巴鲁斯,一场接着一场的战役将背叛者的母星一一撕裂,暗黑天使分散在银河之内,狩猎帝皇的敌人。 然而,这真的是他应当做的吗? 或许他就应当合六翼为一军,回援泰拉,参与围城之战?或许这样就能从复仇之魂的绝望终战里,救回他父亲的性命? “你不如你以为的那样忠诚,莱昂艾尔·庄森。”佩图拉博说。 一个叛徒的话却如此地伤害了他的心智,狮子为此恼火,却无从反驳。当罗格·多恩孤独地将帝皇送上金座的那一刻,狮子的失败就永远无法辩驳,失职的耻辱烙印在他的面庞与灵魂之中,伴有无穷的痛苦和悲哀。这份疼痛几乎抵消了与叛乱兄弟重逢的怒气,他从中品尝到一丝令他厌恶的胆怯。 “你又凭何说出这番话?”莱昂轻蔑地说。 佩图拉博的动作停顿了一个片刻,铁的面具折射出观察与思考的光芒。莱昂艾尔·庄森评析着佩图拉博的陌生甲胄,想象铁甲内包裹的是被混沌怎样腐化的一副躯体,为这套全新盔甲的防护性与攻击力而震撼。 “千年已过,你如今又为何现身于人类帝国疆域之内?”佩图拉博的话语中寄托着一种接近自问的情绪。 接着,佩图拉博向他伸出手,手炮朝向下方,空白的手心向上。他的语气缓和而悠远,与莱昂印象中阴沉多疑的钢铁之主大相径庭。疑惑升上狮子的脑海。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狮子。下来聊聊。”佩图拉博说,主动摘下头盔。他的形象和莱昂记忆中的同样大有不同,简单而言,佩图拉博不仅未有遭受混沌腐化的任何趋势,甚至在满头的管线间还有足够与线缆融为一体的黑发。 “以防你不知道,这里是第三十二个千年的卡塔昌,因此我们应当尽快返回营地。” —— “泰拉之战的隐秘仍未完全解禁,这已经是我能告诉你的一切。” 佩图拉博说,在行走于丛林间的木梯和绳索牵引的吊板间时,谨慎地用消音便携手炮清理着蠢蠢欲动的植物和择人而噬的飞虫,尽量不惊动任何植被。 就算是一名基因原体,也不会喜欢在卡塔昌的林间享受空气、阳光与两米高的钉刺草射出的毒针。 “悲哀的是,我们不认为将一切向全人类公开是一件好事。为了银河的稳定,也为了军团的名誉。” “包括这个世界暗黑天使的名誉?”雄狮问,与佩图拉博商议这些事让他觉得如此古怪。 “真心而论,我欣赏你的决策。”铁之主给出一个等价于默认的答案。 “我却无法欣赏你的。”莱昂说道,不会承认当他位于佩图拉博身旁时,他有多少次想要用剑刺穿终结者甲的动力系统,像猎人一样剥开他的防御,以便割断他的喉咙。 佩图拉博的存在就是他无数种失败中最显著的一种证明,即使这一个佩图拉博和他所熟知的那一个已经太过不同。 “那就替我杀死他。”佩图拉博说,迎接了莱昂意料之外的眼神,“我希望他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通过一些手段,我见过他是如何残害他的子嗣,杀死他的亲人,背叛帝国与人类。” 狮子一言不发。 “虽不知你为何变得年迈,我能看出你的灵魂尚未老去。”佩图拉博说。 他们的旅途不应该太长,但短短的数分钟之内,莱昂的剑已经砍断了数个袭击两名原体的真菌吸盘与足以刺穿盔甲的锋利石化晶体。当他差点被一根悬垂的藤蔓拎走,莱昂大概明白了为何佩图拉博要全副武装地离开营地。 篝火气息虽近,他们却用了数倍于普通行走速度的时间,才勉强抵达了营地的边缘。 首先迎接他们的是一发古怪的子弹,直接瞄准莱昂的头部,被佩图拉博快速伸手挡住。狮子的手已经握紧剑柄,接着他发现,朝他举枪的甚至只是个走路尚且蹒跚的小孩。 “这并不有趣。”佩图拉博平静地说,“收枪,孩子。” 那个小孩看起来没有完全听懂佩图拉博的意思,直到一名凡人军官朝着小孩吼了一声,小孩才立正收枪,小步跑开。 那名军官矮小而健壮,有一小半的脸布满擦伤,缺少左半个身体,在军官向原体们大步走来后,她的性别才变得鲜明。 “有什么能够帮助你们的,长官?”军官问,语速够快却经过斟酌,被红手帕投下阴影的脸上不仅毫无畏惧,还存在着某种坚定之后的狡黠。营地之外忽然响起一阵某种猎食者俯冲盘旋时发出的尖叫声,军官甚至懒得看一眼。 “给我们准备点能吃的东西,中尉。”佩图拉博说,“从下次的军饷里补发。” “好的,长官们。”中尉说,无意识地弯曲着右手,体验着新更换的动力拳套颇具力道的伺服辅助系统。 佩图拉博示意狮子在营地的一个水坑边和他并排坐下。浑浊的水面仍然足够倒映出莱昂艾尔·庄森脸上陌生的皱褶。他感到自己正在变成另一种陌生而苍老的失落存在,带着他全部的失败躲避着荷鲁斯叛乱的余音。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提醒自己他还没有退步到不可接受的程度。他的动作依然迅速,击打力度和体力尚能胜过他认知中最为孱弱的几个原体,但这些微小的差距仍然在伤害他。 “你需要回到你的世界。”佩图拉博说,从莱昂与他相逢以来,他的声音始终一成不变得令人困惑。“你知道任何方法吗?” “毫无头绪。我希望我的军团还没有将我遗忘。”雄狮说。“也许我将在明天离去,也许我无法离开。” “回去之后,带领你的军团去守护帝国,狮子。在那之前,你可以与我们暂且并肩作战。”佩图拉博的目光落在水坑中,突然语义一转,“不,我仍然无法原谅你。” 狮子迟疑了一瞬:“与你一样,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站起来,而莱昂重新抽出他的剑。 “不论是我的世界中你的所作所为,还是此处的你犯过的错。”原体们说。 “我们需要战斗。”莱昂说出这些单词,衰老的心跳忽而蓬勃健硕如年轻之时。他扯出一个野性的表情,惊讶并满足于自己仍足够熟练。虚弱的幻觉离他而去。“解决矛盾,用力量。” “这是武器的天性,”佩图拉博缓缓说,补充了一个词,“兄弟。”他的铁盔甲嗡嗡作响,一成不变的语调因话语本身的含义而具备感情。 他们的目光中闪烁着过去的影子,那些无法忘却的背叛、误解和固执。他们必须找到一种方式来释放。 “卡塔昌。”莱昂低语,品味着这个与他失落的母星具备着单个相同音节的单词,挥剑向前,让丛林见证这一切。 参考:The Lion:Son of the forest (本章完) ------------ 序 一只死去的鸟 今晚我出门时,街道上躺着一堆死肉,被尖刺碾压出多个不规则的孔。我蹲下,盯着它观察,觉得它像一只死去的鸟,脆弱的骨架折断,烂在没有由来的黑色血浆里。 我在想一只死鸟会不会惧怕我,就像整座城市惧怕着我一样,在经受折磨时将他们深埋在腐烂心脏深处的紫黑毒汁通过每一次满载恐惧的剧烈搏动挤压到脆弱而修长的皮囊之外,和附加叶形刀片的轻型紧身衣一起被剥落。 我跳上尖塔的边缘,把自己挂在一根坚硬的尖刺上。这里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失误,错估距离让我的手遇到了一次穿刺,从第二和第三掌骨之间,黑铁穿出时就像本就长在我的手背上。 我想了想是否要将它保留,作为伤痕的体现和一种便利的隐藏武器。不,我不想让这根麻烦的东西干扰我制作我的手工艺品。 我把自己从尖刺上取下来,重新攀登到塔顶去。 我看见迷宫的维度在我头顶延伸,闪烁,跨越在真实与无形之间,镀银的色彩宛如宫廷中镜面涂着水银的背面,或者落入下水道的肮脏面纱的一部分。城市如血肉之瘤寄生在破碎的面纱中,顺着纱线移动,沟通网络与现实,像…… 一辆燃烧的喷气摩托的残骸在空中描绘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其散发的烟雾和火焰在我面前扭曲,融化成滴水的黑镜。 熟悉的幻觉将我包裹在内。 我看见另一座黑夜中的城市在我面前展开,见到我对一个陌生男孩的追逐。诺斯特拉莫,我熟知那里的名字更甚我如今身处之幽都。 我看着他试图偷袭我,用他手中那把玩具一样的小刀,不明白为什么命运的丝线总要将一个更轻松、更简单的世界展现在我眼前。 不,那把小刀上一定涂抹着更加致命的酸性毒液,刺杀者的血管里理应涌动着比血液浓度更高的神经毒素。 异形雇佣军、未知的海盗、罪恶的叛徒应当乘着成千上万的船,停靠在港口一截截凸起的脊骨内,和卑贱自私的虐待狂与杀人犯一起沉浸在没有统一政府的狂欢之中,在贵族和人棍的上端与下限中沉沦堕落——哈哈,人棍的学名是畸人,我猜。 那些由血肉改造而来的生物体,肌肉内奔流着各种化学物、生长药剂与类固醇,移植在手臂末端的利爪和斩刀沾满剧毒,鲜亮的翠绿药剂在它们体表的管道中流动,免除它们的痛苦,使它们无休无止地追捕逃亡的猎物。 我突然笑出了声,所有的黑夜、折磨与施虐在上啊,我实在想不出是怎样善良的命运,要将一副凡人试图拿玩具餐刀刺伤我的滑稽喜剧,在我陷入无穷的追杀时,作为调节心情的无聊小节目,在我眼前与耳边播放,使永无止境的黑暗猎杀之旅不至于陷入一套无聊的怪圈。 我让无穷的欢欣放纵着我的狂笑,在幻觉之外听见尖塔下的黑暗都市中正在爆发的罪恶如溢出的泡沫向我所在之处堆积。谋杀和背叛不值一提,酷刑和折磨可堪闲谈。 我不知道这一切的混乱究竟是传闻中的大陨落催发的极端颓堕,还是自古老异形帝国延续而来的灵魂干涸。 对了,我其实很喜欢称那场灵族衰亡达到终点时的爆发称作秋天。我从反复闪现在我面前的那座人类都市中学得这一词汇。这往往能让我感受到我对人类世界的一种接近。 在我……趣味性的成长历程中,我很乐于珍惜窥探人类社会的分分秒秒,幻想着我位于那颗不属于我的星球成长时将获得的软弱与空虚。我将有闲暇去构思正义和罪恶,去分割一个尚有光亮可言的世界,并在我的美妙想象被挫败时,获取痛哭流涕的余裕。 我被幻境抛出,落回我所在的现实。我的颈项疼痛万分,意识在边缘游离,四肢传来阵阵无意义的抽搐,大脑被搅动得像一滩血肉艺术宗师的作品会吐出的呕吐物。但我明白该如何享受这份甘美的痛苦,从中啜饮感官里至高至美的一滴清露。 在结构或维度崩溃的废弃区域、怪物出没的骨化遗迹和沸腾的毒药里,在我跟随血伶人学会我所需的一切知识的漫长过程中,我明白了痛苦对于我的意义。 我听见尖塔中传来求救的声音,而他灵动又复杂的语言标识出他的身份。我更换出更为舒适的坐姿,在尖塔边缘摇晃着我的腿,让肮脏的夜风刮过我苍白的皮肤。我倾听他们挣扎的声音,在幻觉褪去后沉浸在幽都为我无私献上的当地剧目里。 三分钟又十一个人类社会的读秒过后,求救者成功杀死了他受蒙骗的敌人。这就是这座都城运转的方式。 罪恶之都。我想,宣布这就是我所深爱的都市。我可以在这里杀死任何生物,无论谁葬身在我的指甲之下,我都能瞬息间列举出上千个理由。 这就是我生来该享受的血腥盛筵,我的天赋与灵魂所在,我的庭院与王座——我宣判科摩罗有罪,而我罪孽甚深。 “康拉德。”他在喊我,我听见了我同伴的声音。每次他呼唤我时,我都要压下把他的心脏挖出品尝的冲动,逼迫血腥的甜味从我的牙齿之间被推返至大脑深处。 这象征着我的良心吗?象征着我的清白? “康拉德·科兹。血腥的侯爵。”他轻声絮语,站在尖塔之下的街道中央,位于黑暗的中心,仿佛踩踏着幽都的心脏。 我翻身从尖塔坠下,落进所有重蹈覆辙的绝境深处,向无可挽回的长夜与边缘化的恐惧者中沉沦,在交叠的阴影和深奥的生命成分中汲取永恒的痛苦,像肿胀的蜘蛛伏居于阴影和痛苦的巨网,或渴血的夜蝠坠落在遥远的尖顶和触及夜空的高塔之间,在边界的复杂性和高塔上伸出的大量斜码头桅杆以及电磁力的噼啪中划过每一个泊位,与黑暗之城一起吞食邪恶,将腐臭的空气吐回虚空。 那只死去的鸟。我忽然想起它。是的,我知道那是什么。一个人。一个被捕奴船运送到我们的大罪大恶之城,在饱受折磨和残害后被抛弃在血污及足的街道中央,等待这块尸体的将是与千百万年来堆积的弯曲骨头和粘稠体液一并汇入垂死灵族帝国的闪烁余烬。 但他的灵魂将会自由。这就是今夜最佳的笑话——一个再孱弱不过的人类,他死去的灵魂都比最强大的科摩罗灵族还要自由。 我为什么险些忘了讲它呢? (本章完) ------------ 第1章 首先,没有流血 他带着主人所需的货物匆匆奔跑在昏黑的街道,一条长长的兽皮大衣裹住他部分脱落的皮肤,并帮助他保护他手中的货物。他不好奇从教会中取得的货物有什么内容,只是反复嘟哝着他不能弄丢了它。 不,主人会让令他不高兴的人死得不够具有价值,他见过很多次,那些可悲的生物在毫无价值的前提下虚弱地衰亡,并且不会被支付从科摩罗深处分散的血腥秘会中复苏的代价。 他不能愚蠢到让自己经历那种命运,何况他还有一个消息需要传递——一条新鲜的,湿漉漉的消息,不够受欢迎,但足以证明他是主人最优秀和最信任的仆从。他必须在任何其他仆人之前回到宅邸,把这条大新闻送到主人的手掌中。 想到这条消息背后包括的意义让他的五脏六腑都感到不安,这是一次胆大妄为的挑战,一个荒谬变革游戏的起始与宣战,但城市脆弱的和平的确存在着因此而陷入崩塌的威胁。 他甚至为此想过逃跑,因为也许事情已经变得太晚了,接着他为自己尽力往回赶的正确选择感到深深的自豪。假如主人愿意相信他是个敢于直面后果的好仆从,他甚至可能得到足以支撑他在这虚无而厌倦的生活中继续兴高采烈地活下去的一次奖励。 他从坡道上轻巧地跳下,穿过由石头、金属与玻璃组成的花饰,在雕刻精美的黑绿石阶上奔跑,希望路边两个兴趣满满的梦魇没有真正注意到他。 路边的废水中弥漫着纯净而芳香的药品和废弃化学物组成的致幻气体,假如不是他必须保护好手中的货物,他很愿意暂时浸入其中,在麻木的边缘找到足够遗忘所有词汇的刹那疯狂。 他正在靠近主人所在的血肉长廊与华贵厅堂。这里是怀亚特家族的领地,他的主人已在此地居住数个世代,经历了多场名门望族之间的决斗,在狂欢和谋杀的纵欲以及一次次的非正式非契约恋情中存活,他为此感到如此地自豪。 当他靠近了厅堂的苍绿石门与流光溢彩的病态边界,他突然听见一声尖叫,高亢到足够穿透令宅邸变得模糊的防护罩。他舔了舔嘴唇,想要知道主人在玩何种足够突破刺激阈值的新把戏。 他在门口等待武士允许他回到宅邸,在十分钟无效的等待,以及看见一个塔罗斯引擎的尖刀在街角的反光后,他终于自主地推门进入。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就像被主人用钉子挂在房顶不被理会:他自己权衡了事态,这是错误的狂妄举止。 他尽可能悄无声息地走过黑暗的前厅,安静地在被拧断脖子的尸体间行动,好奇为什么主人这次玩得如此干净。他在死者身上嗅闻到的痛苦太少了,这些生命中至为精华的稀有元素被可悲地浪费,不知何故,他感到一种深深的不安。 砰。门被风拍到墙上。气阀因无人看管而泄露,他恼怒地在心里斥责其他玩忽职守的同行,诅咒他们失去主人的宠爱。 在没有光亮的暗影中,他追随着记忆的步伐前进,直到脚步被一种古怪的扭曲阻挡。这让他险些把怀中的货物摔到地上。 他慌张地搂住比他灵魂更重要的物品,摸索着确认被扭曲的走廊如今的形状——这就像是被某种冲击性的波浪推开的废墟,或者一滴足以让遗骸改头换面、从此与过往堕落放荡生活作别的手术溶剂落进稀释的乳液,整个现实在未知的力量下遭到篡改和变形。 他翻过倒塌的门廊,对主人的幻想像薄雾一样消失。他小心翼翼,提防陷阱,寄望于堵塞楼梯的碎片不会将他绊倒。他绕过倾斜的柱子,在下垂的屋顶下匍匐前行,直到他靠近了地窖大门上悬挂的那枚雕刻玫瑰花结与弯月倒钩的银环。 在这一刻,他犹豫了是否应该进入。但有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难以忍受的口音和极度丑陋的古怪腔调。 然而,很不幸地,声音中存在的粗暴和蛮横俘获了他,让他转瞬间倾倒在这一刹那带给他的痛苦滋味里。 “进来,灵族。”那个声音说,比最好的麻醉花还值得珍藏。 他小心地按下银环旁边的一处玫瑰结,知道任何触碰银环本身的人都会被长箭转瞬刺穿七次。主人很喜欢银环,他的约定保证他可以随时从血肉的宫殿中复生,但一个仆人没有这值得艳羡的条件。 金属、水晶,与磨得光滑的骨头组成地窖中难以置信的精美结构;简单的宝塔状笼子由镀金条组成,与巨大的金属丝球体、含铅的玻璃立方体和交织的骨锥对照;带倒刺的刀锋和被点亮的烛台相互挤压,形成与科摩罗的天际一样令人眼花缭乱的锯齿与飞驰的桥梁。 在这些复杂的结构中间,他见到一个超乎想象的巨人,靠着室内最平坦的墙面席地而坐。 巨人兴许是刚刚从手术的石板上起身离开,许多处的表皮仍然垂落在正常应当处于的位置之外,然而那些被切割撕裂的皮肤之下,却既不存在肌腱,又没有裸露的苍白骨骼,甚至连分毫甘甜的血液都没有渗出。 他能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那是他主人的气息,在每次珍贵的接近、难得的奖励和需要铭记的惩罚中,他能闻到那股芬芳而腐烂的味道。如今,这股味道正从一滩被某种未知的现实扭曲之力碾烂的血肉中传来。 巨人残破的面庞被烛火照亮,其上毫无痛苦,甚至仿佛没有真实的知觉。缺失的脸颊下是一片纯粹的虚无阴影,和隐藏在阴影之内的金色钢铁结构。这衬托出一种血肉艺术之外的独特魅力。 注入麻醉剂和神经毒素溶液的针筒或管道刚刚被一一拔除,每一支价值连城的针剂都被毫无慈悲地折断并舍弃在旁,却不知为何留下了头皮上的十余根磨砂漆黑管线。 一堆主人曾经收藏的各种各样的纵欲书本、谋杀手册、黑暗酷刑和少量的文化读本正散在巨人脚边,刚刚经过高速翻阅。不知怎地,他猜测这名巨人就是从这些书籍中,临时学会了他们高贵古老的语言。 在他走到巨人脚边后,巨人终于放弃把一根被切断的手指接回他的手掌。他将手指暂时放到膝上,断指处替换了他指骨的深金色金属在烛火中闪烁。 巨人盯着他,撕掉脸颊处要掉不掉的一片皮肤,接着扯下垂落于肩膀的一块颈部皮肉。更多的钢铁与金属因此裸露在外。 “这里是哪里,灵族?”他问。“以及如今的年月?” (本章完) ------------ 第2章 因为有人给机器下毒 那场与图丘查的搏斗中充斥着对感知的摧残、失序的时间与悲剧性的分散。 在某一个转换与动荡的纷乱间隙里,佩图拉博手中紧紧拉住的黑袍忽而断裂,与亚空间引擎角力的工匠转瞬掉进横跨空间的洪流,和他分别落入乳白油雾弥漫的网道两极。 他的铁环躯壳霎时割出千百道渗透星神碎片碧绿光芒的裂痕,意识亦在脱离莫尔斯咒言防护的同一微秒间陷入昏暗。 而他的苏醒则是一段漫长的过程。 起先,他躯壳内的重力传感装置开始提醒他已经被一个稳定的重力场俘获,而视力与听力等拟人感官则仍在休眠。他落进一种高密度的液态实体,凭借对水流方向的分析和有限但足够的感知攀上岸边。 当佩图拉博被某种未知的、以宽刃刀为武器且轻型装甲上具有诸多尖刺的武装力量带走时,他确认自己的机械身躯在亚空间、网道和现实的三重漂流中遭受了不轻的损害。 他的嗅觉系统恢复运转的时间先于剩余感官。 已知与未知的化学物质带着浓郁的迷幻性从他尚且潮湿的身体表面扩散,与血液腐烂后的气味叠加出强烈的刺激性,甚至足够烧毁较为脆弱者的神经系统。这令佩图拉博不禁皱起眉毛——正是此时他发现自己面庞上的一部分仿生皮肤已经开始脱落。 被带到手术台后,他的听力渐渐恢复。低沉而嘶哑的呓语用陌生中似有半分熟悉的腔调在他周围低声环绕。数个毫秒的分析后,这套语言系统终于和莫尔斯曾经提及过的一种文字类别得到对应。 灵族语。一种独特的复杂语言,不同字母在不同场合含义相左,肢体和表情皆可成文。 莫尔斯提过他会说这种古老的异形语言,佩图拉博开始后悔他应该早些学习起来。 不过莫尔斯此时身在何方? 当他的视觉感知仿生神经终于完成自我修复,他看着那个苍白而瘦弱的尖耳生命,其身体经过复杂改造,深蓝药剂顺着骨骼的走向刺入体内,脊柱被错误拉长并从尾部开始上升,最终缠绕在颈部周围,与诸多华贵而异样的珠宝一齐镶嵌在肩部。 灵族指挥着血肉与另类机械的结合体在他受到拘束的身体上注入不同药剂,他的一根早已在错误传送里变得将要掉落的手指被拆除。 那双眼白变作碧蓝底色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他,企图从这一罕见的巨人身上攫取更多的痛苦精华,作为某种辅助精神迷醉与升华的佐料。 必须要说的是,佩图拉博从那双古怪眼眸的倒影中,见到自己紧皱的双眉得到了舒展,面部残存的仿生皮肤则牵引出一个似有还无的微笑。 毕竟,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些药剂是如何顺着自己体内金属架构间的空隙,一路被重力引导着落到身体底部,再顺着先前于混乱的传送中割破的数个裂口,渐渐滴到地板上。 在这铁塑的钢铁躯壳中,绝无痛苦可言。 他开始考虑脱困的问题,想念自己强大的原体之躯。他试过联系他的主体,当然,失去实际由莫尔斯支持的对话系统,这次尝试没有奏效。 佩图拉博开始从眼前灵族不算清醒的混乱语言里学习着这一古老种族的语法,在血肉机械的运作中判断并鉴别此地科技的成果。 这是一个缓慢而困难的过程,是彻底在佩图拉博先天具有的知识储备之外的新知。 他像无知的凡人一样学习着这个陌生的异形世界,在这一面对未知的流程中,佩图拉博心中奇异的平静让他突然对莫尔斯当年的教导涌起感激。 脱身的契机来得比他预期要早。在一根针刺透过钢铁胸骨的间隙完成穿刺后,那块沉寂的星神碎片终于遭到了足够的触动,一股爆发性的力量将现实刹那间拆解成量子的虚织云网,接着是对微小粒子纠缠规律的篡改,以及能量在这一过程中的大范围爆发。 一个不存在的时间间隙过去后,他从手术台上滚落,见证着灵族贵族宅邸内的大量物质遭到星神碎片能量爆发时的摧毁。 他从可以找到的书籍中试着揣摩本地的语言体系,做出对日后行动的规划。 这里残存的关于恶毒的可怖技艺的记录没有触碰他的心灵,在他过往的征战之中,古老黑暗科技时代延续而来的技术中总有与此地奉为珍品的谋杀伎俩类似的手法。 他为之震撼的,是本地保存的许多关乎末日的预言,和华美文字中关于全境陨落的暗示。在这些记录中,一名邪神的诞生变得有迹可循。 佩图拉博阅读他能习得的内容,直到一个披着各种皮革缝成的仆从找到他,骨头被改造得过分缺失,皮肤松松垮垮地兜住骨骼。他怀抱某种贵重的物品,谨慎的行动里包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卑微,和对强者与痛苦的臣服。 他从仆从口中再次确认他所在的位置:在饥渴的她诞生后,古灵族帝国重要港口科摩罗如今陷入大规模的无主混乱,冲突与火并无处不在,野心家趁机在颓废的社会中搏取冰冷的一席之地,而此地正是科摩罗外围一片小型附属区划。 另外,这里是怀亚特家族的宅邸,已死且看起来没人会去将他复活的住宅之主曾与科摩罗现存众多教会中一个名为苏醒者教会(cult)的渺小组织交好,以避免卷入大型家族与教会的冲突。 “拿来。” 佩图拉博从仆从手里得到他保存的那件教会珍品,发现这是一件独特的工艺品,类似铁匠所亲手打造的精密武器,以单纯的机械结构击发内置的晶片,比起实战装备,造型上雕刻的月型与长刀标识证明了它的确是一件艺术之作。 “这是……”佩图拉博希望他没有弄错这些灵族的信仰。 他发现此地的灵族似乎存在两种不同的信仰体系:一个重要的流派是对诸多享乐与纵欲上走得过远的先行者产生的黑暗缪斯崇拜,模仿他们的恶行与残酷;而更加古老的对灵族诸神的崇拜,则在饥渴者诞生时受到了大规模的蔑视——因为曾经的万神殿虚弱到无法庇护一个种族。 “沙伊梅什?威莱斯?伊尼斯?你的教会信仰谁?”佩图拉博问。 “不是,”仆从不安地回答,“他们不太一样。” “解释这句铭文。”佩图拉博让仆从到他身边,把作品抛给对方,继续剥离那些不太规整的皮肤。 他宁愿把这些为在人类社会中保持美观而用的仿生皮全部去除,也不想浑身耷拉着一堆麻烦的障碍物。 “瓦尔之月将会诞生龙。”仆从说,不时看一眼佩图拉博的金属身体,习惯于绝对服从的眼神中闪烁着一种渐升的热情。他对佩图拉博的认识似乎正在转变。 佩图拉博短暂地沉默。瓦尔,这个名词只在他找到的一本野史话本里出现过一次,并被描述为“带来灵骨秘密的铁匠”。 他的思维在高速的推导里得出结论,即苏醒者教会罕见地仍然对一个古老的灵族工匠神抱有信仰,而他本人如今内含超凡能量源的钢铁身躯则似乎类似…… 他不希望继续思考下去。 但假如他必须在如今弱小而一无所有的状态中,活在这黑暗与堕落的陌生都市,直到他找到帝国,或者莫尔斯找到他,那么或许他将不得不借助一部分异形的力量。 “大人,”仆从呼唤了他,他口中吐出的每个词汇都让佩图拉博对灵族语言有了更多的了解,“我还有一条消息要汇报。” “说。”佩图拉博点头。 仆从咽了一口口水,表情上倒是增添了别样的兴奋和光芒,“教会里在谈论,最近有的血伶人好像和一个奇怪的……名叫阴谋团的微小组织有些协作。据说一个被称为血腥侯爵的怪物,正为此事在尖塔间飞行。” “好。”佩图拉博不动声色地将这些全新的名词记在心中。“此事容后再议。首先,我想见到你说的教会。” —— 莫尔斯认为在网道中进行一次漫长的徒步行走是一种堪称愚蠢的体验,尤其是当步行者还必须全力拖着一个挣扎不已的亚空间引擎,蹒跚地扭打在时间倒错的空间夹缝,用尽手段不被这莫名其妙的玩意拽走。 不知是否该称作幸运的是,在佩图拉博与他分离后,不再靠近星神碎片的图丘查也逐渐地回归平静,最终沉寂成它起初的模样,即一颗悄无声息的巨大完美球体,在亚空间中静静漂浮。 莫尔斯没有找到缩小这颗古老种族造物以方便携带的方法,尽管这东西让他难得地怒火上升,他仍然不想破坏其内部结构。 他动用一个十分粗暴的简便方法,即拖着图丘查在网道中前进。 这里的道路未经勘探,或者说未经人类勘探;有些区域窄到只允许一人同行,有些地方则足以迈入一整支舰队,且地形之复杂难辨几乎难以描述,莫尔斯有数次怀疑他是否在此处迷失了方向,或者网道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改变了构造。 追寻着他尚能感应到的意外分离的佩图拉博的踪影,他尽快地在蛛网般交错的隧道中摸索道路——他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称不上正常,但在失去对照的前提下,莫尔斯无法判断他到底错过了多少已逝的时刻。 他的前进终止于和一群五彩缤纷的古怪异形的相遇。 这些灵族身着彩虹般色彩多变的全息服,亮色珠宝、斑斓亮片、与条纹清晰的斑点花格和他们轻灵的华丽纵跃一并组合出极为炫目的视觉效果。 而他停步的理由是,这群灵族正依次跳下他们色彩鲜艳的舰船,向他径直走来,好似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迎接他的首名灵族面戴一副刻有笑纹的骨白面具,扎着一束与彩带混编的高马尾。在他身后,一位头戴天蓝兜帽,面部被反光的漆黑镜面遮挡的纤细灵族轻盈地跟随。 “昔我教派咏默言,织星纺线绣锦纶,古谜隐显悄示迹,汝注定为局外星……” “你们是什么戏剧演员吗,灵族?下了舞台就不会讲话?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观看一场拙劣的演出上。”莫尔斯在语言的间隙里打断了对方。他使用了帝国的低哥特语,知道对方听得懂。 在某种意义上,他能感觉到灵族隐藏在面具后的观察,而刻意被编排到不易解读的语句,则同为观察的一部分。 “戏剧演员?”为首的灵族品尝着这一词汇,在原地驻足。他歪了歪头,似乎对这一新的称号产生了不小的兴趣。“这也许将是一条未来的道路,在通向终焉之日的长路上,吾等的舞蹈不会停止。” 他忽而浅浅地弯腰伸手,动作精准如久经磨练的医师,却又流畅优美如蝴蝶的振翼,或飘旋的落叶。在面具之后,一双浓妆装点的眼睛安静而直白。 “请与我们同行,空白的虚无之人,我们正要离开道路,前往幽暗之都,为我们的血亲表演我们新排的剧目,将陨落的回声与浩劫的前调,奏响在上界的静默深处。” “我认识伱们吗,灵族?”莫尔斯问。 “你所寻找的半神容器就在科摩罗,虚无者。”灵族首领有节律地说,“而且,是的。遵从逃离陨落的笑神指引,我们早已相识。” 莫尔斯站在原地,须臾,他抛出一个词组:“努凯里亚的留言。” 首领欢快地笑着,开始环绕他行走。他的同伴们也跟随其首领,有几个结对握手,轻快地旋身共舞,也有独身一人者,步伐沉重却迅捷,绕行至莫尔斯身后;不同的行动结合色彩大胆的服饰,自然地组成一曲双层的轮舞。 当他们再次站定时,那架银帆蓝线、绘有扑克标记的奇异飞艇已经在莫尔斯面前敞开舱门。 “这个东西呢?”莫尔斯向图丘查点了一下头。 “尽可将其栓于舰尾,虚无者。你是我们的贵宾。”首领顽皮地指向飞艇的尾部,带着他的同伴一路蹦跳着回到舰船之内。 (本章完) ------------ 第3章 有只曼德拉爱洗澡 我们的科摩罗,肮脏,荒芜,汇集着踩踏刀锋以起舞的巫灵,与痛饮佳酿以纵享生命精华的血亲。权力的小打小闹永无休止,神龛与缪斯,毒素与诅咒,黑卡蒂捧起血淋淋的水晶杯,长鞭击碎奴隶的脊柱。 石棺排列成同心的圆,雕像隐藏在茧与生红的鲜肉之内。数十个千年以来,我们曾击碎旧神神像,敬我们罪恶的毒药之王沙梅伊什为新偶像。 然而,今时今日,诸神的时代早已终结,缪斯的登台亦深埋在黑暗之城的泥泞过往深处。 当同族在大灾难中丧命失魂,我却因大陨落而侥幸存活。 当日恰逢饥渴的她之诞辰,我作为祭礼躺在祭祀台中,目睹黑曜之匕从我胸膛上方脱力地坠落,在我的心脏上方轻轻一点:旧有历史的终结发出的那一声尖啸,恰巧汲取了我曾经主人的黑暗魂魄。 我仰望黑日,感叹时局纵我存活,恰似黑暗缪斯垂怜我将拥有的永恒。 我看见一个即将到来的黑暗时代;在贵族王宫和教会厅堂内尚且重复排演着一代代愚蠢而自大的权力游戏,为局限在阶层之内的荒唐滑稽的小打小闹惊声尖叫时,我却看见科摩罗乃至整个灵族权势的真空已伴随大陨落而产生。 我将为我的舞台用鲜血铺场,即使我曾经不过一卑贱奴仆。我两手空空,却饥肠辘辘。 在我的计划中,没有什么比刀锋在肉体上的深吻更能带来恐惧的佳酿。 他也明白这一点。我血腥的同谋,谋杀与苦难的钟情者,消解刀锋饥渴的利刃,从比黑日更高的恒星之上伴随暮光坠落的侯爵。 康拉德·科兹。我正在寻找他。 在这被屠杀干净的家族宅邸之内,我跨过满地的残肢,匆匆经过墙面上钉满皮肤和翠绿皮甲的走廊,唾骂挡路的断骨和软绵绵的肉球,追寻着遍地溢出的血迹寻觅他的气味。鲜血和内脏溅满了我的尖头靴子。 这正是他的风格,所到之处不留活口。 康拉德对整个世界抱有一种平等的憎恨,并且从不吝啬于将这种翻滚在他庞大而完美的躯体内的浓烈情绪,在他的每一次暴力行动中千百倍地释放到任意抽搐的尸体身上。他胸膛中囊括的情绪厚度甚至足够令任何灵族人惊讶不已。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整个科摩罗都找不出十个清白之人,故此,在人们宴饮、争斗、愤恨、算计的时候,康拉德·科兹不介意杀死他们中的每一个。 宅邸空中原本悬挂的铁笼内关押的珍奇生物被释放,皮翅鸟、血爪鸟、伊瑞翼爪鸟、胡蜂、稀有的白鲁克鸟、影鸦与伊姆加伯劳鸟数米长的翅膀[1]在大厅内聚集成狂暴的阴云。 我用了些时间去解决它们,恍惚间回到竞技场的动物园底层,回到那些我仍然需要靠战斗证明自己存活价值的过去。 我希望这不是康拉德刻意找我麻烦,这代表着他寻找到又一个于盟约之内挑衅或玩弄我的方式。他知道我绝不会因此允许我们二者之间的关系产生裂痕,这位血腥的侯爵是我目前唯一一张鬼牌。 我穿过一系列厅堂,在缟玛瑙、绿松石、紫水晶和翡翠的残渣中倾听自己长靴的踢踏脆响,不否认自己践踏特权时,心中升起的高傲和爽快。 我曾卑躬屈膝,低声下气,禁锢被缚,苟延残喘。康拉德亦然。 或许这正是我们彼此厌恶的理由。 不久后,我听见一阵微弱的水声。 不出所料,康拉德·科兹果然不会更改他那不可理喻的陋习。 当我们以自己种族的灵敏感官为傲时,康拉德·科兹那与生俱来的更为敏锐的感官表现出毫不掩饰的先天优异性。他比我更早地听到我的脚步,或者嗅到我的气味。 “维克特,”康拉德·科兹喊了我的名字,“你来了,我的盟友。” —— 阿斯杜巴尔·维克特找到宅邸内的室内温泉。在阴暗的烛火和垂落的黑红纱幕中,他不意外地找到了康拉德·科兹浸泡在冰冷泉水中的身影。 血侯撩起清水,清洗他脏污的黑发,血的波纹在他苍白的肌肉附近缓缓荡开。 他在水中转身,趴在池边,支起他瘦削的脸。那双瞳孔过大的漆黑双眼诡异地嵌在他安静的神情中,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阴冷专注。 “你的憎恨正在演变成挡路的血腥,康拉德。”灵族说,摆弄着从展览柜中捡来的球状头骨,抛给原体一瓶从桌边随手拿来的血酒。 康拉德·科兹的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 “我不憎恨你们,”他轻声嘶语,砸断酒瓶的颈部,在大口饮酒的同时,品尝从他被划破的薄薄嘴唇中流出的鲜血。“痛苦是洗涤罪恶的必经之路。” 维克特没有微笑,他懒于反驳康拉德的自我辩护。“伱为什么还不从你情有独钟的浴池里出来,血侯。” “你看不见吗,阿斯杜巴尔?你同类肮脏的血液正沾在我的手指尖。”科兹状似苦恼地抖动他的手指,即便那长长的指甲缝隙内没有一丝污垢。“我必须洗净我的手。还有头发,头发很难清洗,你该知道。” “剃个光头吧,血侯。”维克特绕着浴池漫步,找到带有入浴阶梯的那一侧,直接踩进冷水之中。血污从他靴底迅速弥漫。 康拉德·科兹恼火地从池水中跳出,他脸上的狂躁转瞬间变成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你这肮脏的奴隶,叽叽喳喳的强脑猫,拿开你沾满罪恶的靴子!” “你这野蛮生长的曼德拉,满嘴毒液的乌古尔,每日洗十遍澡的莉莉丝,”维克特皱着眉,躲过科兹扔来的半个酒瓶,“我在千辛万苦地击溃我们的敌人,溺死挡路的贵族,而你却跑来屠杀计划之外的一个姓氏,只为借用他们的浴池。” 科兹俯身盯着灵族同样苍白的脸庞,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他退向纱幔背后,从黑暗中取回他缝合了数十块鞣制极佳的皮革的手制长衣,慢条斯理地系好系带,直到原体伤痕累累的皮肤被另一物种的温暖皮肤包裹覆盖。 清水从原体精心清洗后的漆黑长发间淌出,浸湿其肩部及背部的皮革。 “这座城堡迟早要葬送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恰巧这里又有很好的浴池,维克特。”科兹漫不经心地说,“你从祭祀台滚下来的那一天难道没有洗澡吗?” “我要先吃东西。”维克特并不避讳过去身为奴隶的经历,他将自己对抗鞭笞的举止视作足以自豪的证据,一丝毒蛇般的微笑挂上他的嘴角,“饥渴者带来灵魂对饕餮盛宴的渴求,但我的血肉之躯同样亟需进食。我没有洗澡,那又影响了什么?” “饥饿无法用鲜血来满足,痛苦不能消除诅咒的后果。”科兹轻快地半唱半哼,“死亡并不存在,与我们的世界相互隔绝……” “死亡对贵族是罕见的,他们战胜了死亡,将死亡视作一次独特的中转。”维克特说,从水中走出。科兹从来不会介意被打断哼唱,他要么停下回答,要么装作充耳不闻。“它是永恒的一部分。” “这更令真正的死亡变得满载恐惧。而恐惧只能由活物承载,延续真正死亡之前的那一时段,才是酿造恐惧的良方……你的伟业进展如何,盟友?” “我们找到了新的种族自称,用以加强族群内部的凝聚力。”维克特简单地解释他的想法。 他不需要将专有名词能够带来的归属感和社会隔离以及团体对立全部描述,康拉德·科兹显然明白定义“我们”和“他们”的界限能够带来怎样的偏见与冲突。 “是什么?”科兹轻声说。 “艾尔达斯·伊尼阿斯。”维克特回答,手指抚摸着头骨眼眶锋利的阴影线。黑暗灵族,这就是这组词的含义。 “黑暗,夜晚的鬼魅在黑暗中散布恐惧,夜鬼啃噬罪孽,懦弱者令更懦弱者臣服。黑暗灵族,”科兹脸上浮现出从容的笑意,“屠戮者最好的假名,获罪异形无二的代称。” “我们对彼此皆为异形,”阿斯杜巴尔·维克特神情冷漠,“而你对我们的世界而言更是异类。这正是血伶人赫克萨凯瑞斯捕获你的原因。” “赫克萨凯瑞斯没有死。”科兹突然说,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常常神经质抽动的面部肌肉群静默不动,这赋予他一种少见的庄严。 “我听见血伶人中最为璀璨的新星,血侯康拉德·科兹,承认他从饥渴的她张开的蛛网中,救起了他深恨的大敌。” “我不想将他轻易地让渡给饥渴女士折磨。即使他将遭遇的事未必有所差距,事物的执行者本身亦有差别。” 康拉德·科兹的吐字变得异常清晰,酷烈的癫狂在他的黑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威慑力。 “我要亲自完成我的工作,剥离他的血肉,啃噬他的骨骼,无限延长他将要面对永世折磨的最后一个毫秒,品味他的恐惧,掠食他的癫狂,告诉他这只是他将要经历的正餐最微不足道的前奏,研读他的抽搐,解析他的神经,探索施加痛苦的手段将在何处达到精妙的极致。我如何能忍心让这份甘美落入他人腹内呢,阿斯杜巴尔·维克特?” “心胸狭隘,冷酷暴力,”维克特真诚地称赞道,“富有野心,贪婪自私,血侯。” “而我并不憎恨这座城池,维克特。”科兹说,收敛眼神,第二次强调他的情感状态,“我爱它。” 维克特将他手里玩弄的头骨扔进浴池。“无论憎恨或喜爱,我们的统治之路依然漫长。我们势力单薄,籍籍无名,而你的正常行动都会被突如其来的幻觉打断,这是致死的弱点。” “你在暗示外力。”科兹沉吟片刻,双指从缝制的皮衣口袋中捏出一张薄薄的矩形卡片,精准地抛至灵族手中。 那是一张绘制精美的卡牌,正反两面未书一言,仅仅绘有相对应的哭笑假面,作为一种预兆性的暗示。 “此物与太阳教会的一次公开宴会请柬位于同一信封之内,被一同送至这栋宅邸的主人早餐桌面侧旁。”科兹低笑着说,“你或许会需要它。” —— “我设想过许多各不相同的情形,”莫尔斯说,在前几日刚刚决定自我称呼为剧团长的灵族面前,变出一张藤条编成的躺椅坐下。“但我唯独没有想到,你们会借用一个刚加入剧团的人工培育的小灵族崽子之名,给努凯里亚送信。” 当他被告知亚曼·拉罗尼只是个刚从育种墙羊膜管里诞生不过几年的年轻灵族时,莫尔斯难免产生啼笑皆非之感——他先前还以为这是剧团长的名字。 “阿瓦塔,我的名字。”剧团长回答,一笔一划地勾勒着卡牌表面的假面图案。 剧团初演被这些衣着花哨的灵族安排在科摩罗太阳教会原本就将举办的一次舞会上,而大部分邀请函都已送抵来客手中。 如今阿瓦塔正在绘画的,是最后一批向小型教会和贵族家族补发的请柬,比如底层的灵知教会、苏醒者教会、毒心教会,和斯美嘉家族,艾利家族等等。这些小型组织各自在科摩罗的舞台上没有多少重要性,但它们的集体到来将是一种象征意义上的宣告。 换下全息战斗服后,飞船中的灵族们普遍换上了各自用色极其大胆的拼色花衣常服。 就理论而言,这种着装或许仅仅意味着他们的个人喜好;不过,结合实际情况下这群家伙满飞船风格各异,像是从不同地点搬运而来的粗犷兽人沙发、小巧人类椅子和其他异形种族使用的红蓝纤维软榻后,莫尔斯开始怀疑这些灵族是如何在一种疑似零收入的可悲状态下延续生命。 透过阿瓦塔身后弧形的观察窗,莫尔斯能估测出漂浮的图丘查应当在现实宇宙投下的投影。这台巨大的机械能够具现在物质宇宙种族面前的,仅仅是其不可量度的庞大体积的一小部分。 在图丘查引擎之后,巨大的网道入口内泛着彩虹般的虹光,他们正是从入口之外的复杂网道内抵达此地,此时,网道正因为其中搭载的一船灵族欢欣鼓舞的灵魂回声而兴奋地摇曳。 而在飞船下方,一片隐隐可视的阴影盘踞在网道之外,有如一团濒死的巨蟒,饥饿难耐。 “虚无者……”阿瓦塔说。 “我有名字,”莫尔斯说,“称我莫尔斯。” “好,莫尔斯。要随我们共同参演吗,虚无者?” 莫尔斯转动椅子,重新面对剧团长。“我不介意去观众席欣赏你们的初演,但你还是称我为人类吧,我自认看起来还挺像活人。” [1]动物名就随便翻译一下了。 另外,最近有看不懂或者发现设定bug的内容记得喊我(。) (本章完) ------------ 第4章 在另一边,机械的战斗 佩图拉博起先没有理解为何他乘坐飞行滑板从正门撞进小型教会的内部时,这些理应表现出其高不可攀的种族特征性格的细瘦生灵,却对一个巨型猿猴的闯入做出近乎于漠不关心的反应。 直到他走向教会的厅堂之内,在门口被一把闪烁寒光的宽刃阻拦,并听到灵族骨白的头盔之后传来“你的主人在哪”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近四米高、半身仿生皮半身光滑金属的奇特造型,看起来有多么像个隶属于某位科摩罗贵族的血肉机械造物——或者说,多么不像人。 他低下高过雕花黑金石门框的头颅,半张沉在黑暗虚空中的机械骨架面容上,其表层流淌着的幽绿暗光,将梦魇般的头盔上方映得明亮。 “我是我自己的主人。”佩图拉博说,说出这句话令他感觉有些微妙,一方面是因为他采用着一种出奇平淡而空洞的语调,另一方面则是他对灵族语言的陌生,正在不可避免地为他附加一种机械般的宁静。 灵族微微抬起的刀刃中具有深刻的怀疑,他们的举动告诉佩图拉博,自己正在被认作一台失控的机器。这令他心生一种难以形容的笑意,关于这些自恃聪明的种族,对一名基因原体力量的错误估计,哪怕他现在只是完整的他的一小部分。 “那么,机器,你从哪里来?”灵族的守门人沉闷地低语,他提刀的动作比昆虫翅膀的颤抖还要细微。“是谁制造了你?允许伱来到这——” “我是我自己的主人,这已经说过了。”佩图拉博说,第二次的重复让他的发音变得更加顺利。他前进了一步,估算着两米长的刀刃会在何种情况下被无法忍耐地挥出。“我为你们的信仰来到此地。” 他的决心逐渐变得分明。是的,他需要借用他们的力量,在这黑暗的幽都立足。 在拥有钢铁勇士足够长的时间后,单独的行动开始变得过于令他难以适应。他是一名本质上的掌控者,佩图拉博意识到这一点。 “是的,是的。”灵族看着他,听起来他舔了一下嘴唇以维持湿润,他的声音变得危险,而长刃则在缓慢地移动,“但你应该知道,失控的机……” 佩图拉博一脚踢中不知名灵族的腕部,灵族勉强握住刀柄,试图进行一次快速的后退,而佩图拉博则立即追身而上,将长刀用铁的手掌硬生生握刃拽出其主之手,抛掷于被砖面塑造成一片白骨般苍白的地面。 下一刻,灵族被基因原体拎起,盔甲抵在砖墙之上,碎的石末从灵族背后悉悉飘落。 原体的发声装置开始模拟出灵族的语言,从尚存的栅格和一半覆有仿生皮肤的面部中发出。 “别想教训我,凯恩神龛。你可能自认为在你的破碎道路上徘徊得够远,但你并不了解真正值得惧怕的事物。你明白吗?” 他不准备对自己的存在做出更多具体的解释,他还不够真正地了解这支沉浸在黑暗与堕落的迷幻血酒内的种族,所以他希望他们找到自己的幻想,并将这番幻想寄托在他的存在之上。 在他轻易地依靠先发制人的手法,与战士对一台铁环机械的不熟悉而快速取胜后,更多敌人从教会内涌出,黑色盔甲如源自科摩罗本身幽深黑暗的寒夜中涌现。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变得高效而漫长,首先是一系列在难耐的生理痛苦中偶然爆发的嚎叫,以及盔甲和皮肤的破碎。玻璃与断铁正在扎进更多鲜活的身体,而这只是系列战斗中的第一个。 分裂和暴力立刻爆发在每个黑甲所处的地方,银、绿、金的色彩席卷出一场精准至寂静的风暴。在不断的移动、奔跑与跳跃中,碎片在空中翻滚着互相追逐,几个长着翅膀的飞行人物从附近掠过,佩图拉博抓住其中一个,借用宽刃长刀让它的动脉血从它身体中飞溅而出,翅膀则在不停地拍打。 在这场战斗中,一种细微而规律的律动能够在钢铁之人的每一次徒手攻击随之而来的金属闪光中得到观察。 战斗渐渐从火山的硫磺烟雾般浑浊而模糊的多人的混乱战斗,消减成清晰而危险的简单局势。 生命在佩图拉博的留手下得以存活,另一方面则是他对血伶人的复生技术有所耳闻,而他所在的教会则恰巧是与散布在科摩罗底部的血伶人存在合作的一家。 “停下……” 佩图拉博听见有一道声音说。他暂停了他的战斗,自我检查着他的机械身躯的状况。 这套经过帝皇改造的骨架在面临低于亚空间侵蚀的损害时表现出优异的抗切割与抗打击特性,而这些作为对手的异形看起来还不够熟悉如何击溃一个由星神碎片驱动的金属造物。简单而言,他几乎没有得到真正的伤害。 一个灵族女性站在教会门内,折扇被收起,握在其纤细而经过改造的手中。她的穿着与华服上绣有的纹饰正在证明她的地位,正是她狭长的嘴唇中发出了关于停战的请求。 “是的,就是你。”灵族厉声说,“停止战斗!我承认你的力量,机械,但这场争端没有必要爆发,我们为什么不能谈论你要向我们索求的内容,再向你提供你需要的通向更高力量的途径?” 佩图拉博的目光集中在灵族夸张的领部花饰,然后,他的审视移向灵族有异于人类的面部。她更加纤细,线条锋锐而被拉长,有力而效率极高的肌肉紧紧贴合在骨骼表面,就像一种精密设计的造物,只是具备了更多的自主意识。 他从地面捡起一把被折断的利刃,端在手中打量,在引起灵族更多的紧张前,抛下利刃,让它当啷落地。 随后,他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取出今日教会赠送给已经被他摧毁的怀亚特家族的那件赠礼。很好,这把造型独特的工艺品枪支没有在战斗中损坏。 “这不是一件兵器。”佩图拉博说。 “当然,”灵族变得有些不耐,“这是一件礼物,子弹不能被击发——” 佩图拉博抬手,一枚薄薄的晶片从枪口窜出,随后是下一枚。四枪过后,灵族倒在地上,流出血,成为战斗的第一个牺牲品。 “结束了。”佩图拉博平静地说,走进教会之内。 在他身后,雇佣兵与教会成员在倒塌的砖石和破碎的石板中艰难地站起,向各个角度倾斜着身体,勉强地靠近中心的钢铁巨人。 他们踏入教会之内。 佩图拉博观赏着破碎的石雕、奇异的金属与装饰性的柱廊,这些丰富的内部装饰使得教会的华丽外墙不至于成为对其内在的一种嘲讽。他仔细地打量廊架上摆放的水晶杯、陶瓷瓶与其余种种工艺之作品,表现出对这些作品的独特关注,而没有对自己的行为作出任何解释。 当他踏着嘎吱作响的地面,来到教会的内部庭院,驻足在中心的铁匠神瓦尔塑像旁侧时,他终于说出下一句话。 “它没有在圣像的破坏运动中被黑暗缪斯的信奉者损坏。”佩图拉博说。 在他身旁,灵族窃窃私语,他们的精神交织成一种嘈杂而琐碎的网络,直到这些异形决定了他们将如何遵从新的力量。 “我可以向你介绍我们教会接下来的事务,比如太阳教会的舞会邀请——这可是一件紧急之事,毕竟我们只是一个卑微而不足一提的小小教派。这位……” 一个灵族站出来,身穿华丽服饰,长袍在胸部和手腕处开有巧妙设计的缝隙,其眼神中淬有的毒液在其对更高力量的临时屈服下隐藏。 他对佩图拉博身份的猜测难以被外人所知,或许只有莫尔斯一类具备读心术法之人才能一窥究竟。但他的行动中抱有足够的尊敬,这是足够的。 “佩图拉博。”机械原体说。 “好,佩图拉博大人。”“大人”一词的尾音被灵族有意地延长,灵族的观察无处不在。此地的生活磨砺了他们,让这些残忍而嗜血的生物具备了与其残暴相匹配的谨慎和细致。 或许他们的精神唯独会在过度摄取致幻物质,或沉浸在刹那的血腥享受中时失去控制,很难评述在此等状态下的永恒死亡是否是对灵魂尚存时的意识的一种解脱,而死后的折磨,那已经属于另一个意识了。 佩图拉博转动颈部,将自己半机械的脸部对准那名灵族。 “我允许你和我谈谈。”他说,对本地灵族口音的掌握慢慢地上升。“什么是太阳教会?” —— “欢迎,我的朋友们!”阿赫马德对不断进入大厅的群众通过一个扩音装置高声呼喊,允许一名奴仆为他献上一杯紫红的好酒。“找到你们的位置吧,友人们!今晚的娱乐将要开始!” 在这间广阔的厅堂中,音乐家和舞者在金丝琳琅的帷幕下等候,演说家与默剧演员侃侃而谈,受约束的奴隶则成为向访客展示其主人高超的施虐手段的一件活生生的载体。 受邀来访者穿着泛有各色奇异光泽,但主体以黑色布料与光滑皮革为主的衣着服饰进入大厅,欣赏头顶上方太阳教会模仿科摩罗的照明装置,即立于数个金属尖顶上方那些在灵族帝国最盛之日被这高傲的种族从各个星域掠夺而来的恒星,制造出的一连串冰冷地闪烁着的光球联动体系。 无论真实或者虚假,访客都纷纷在语言和动作的浮夸表现中,传递着对宴会主人的敬仰和尊崇。只有那些同样立于科摩罗权势顶点的大型家族,才有权利对太阳教会的粗陋炫耀致以讽刺的一次瞥视。 康拉德·科兹的到来引起了一阵传递在整个宴会厅中的快速轰动。 居住在幽暗之都底层,比荒芜的港口和破败的废墟更加底层,比迷宫缝隙、地下墓穴和被严重污染的有毒水道和被毒晶枪的碎片铺满的街道更加深入,与危险而扭曲的大量尖塔和洞穴共居的血伶人们早已在明面或暗地里宣布,这些扭曲而古老的血肉怪物不会抛弃他们疯狂的实验,转而将时间浪费在科摩罗其他居民吵吵闹闹的争权夺利之中。 他们冷眼旁观,围坐一桌,像高品位的美食家一样享用上层的战争中弥散而出的痛苦滋味,等待局势一次次在分裂和稳定之间轮替,深知不论谁赢谁输,无人会胆敢惹恼真正掌控上层重要人物生死轮回的血肉艺术家。 也正因此,弑杀其旧主,并从此宣布其血伶人身份的血侯康拉德·科兹近日与一名小奴隶的隐隐合作,让科兹的举动变得格外受到关注。 不断有胆大的贪婪者深入科摩罗最深邃的螺旋巢穴,试探其他血伶人的动向和意图。当然,他们一无所获,并且失去了更多。 总而言之,尚且算得清醒的太阳教会尚不至于将一名血伶人邀请到现场与会,更何况这名血伶人是异类中的异类:除了体型过大,他甚至没有进行更多生物改造。 “你看了我许久,朋友。有什么想要与我分享的吗?”不速之客康拉德·科兹在躬身路过某个家族成员时嘶嘶低语,柔顺而极度洁净的黑发中没有任何异味——这已经成为他的一种象征,一种独特的空无与存在形式。 “对你来说,我想并没有。”灵族谨慎地回答,担忧喜怒无常的血伶人会将其当场纳入实验材料的范畴。他的家族不会为此去挑衅整个血伶人体系。 “真的吗?”康拉德·科兹低声轻笑,在灵族身旁直接坐下,翻转手指,忽而手中出现一张绘有双面悲喜面具的卡牌。“你没有收到它吗?你没有感受到其中的脉搏吗?你读不懂今夜将要诞生的传奇之起始,与你将要在接下来的数个百年中反复回忆的奇幻长夜吗?” 他忽而噤声,双眼狐疑地望向宴会厅门口。 在那里,一个由钢铁铸造的奇异巨人迈步走入。 推荐一篇很有趣的外网同人,翻译在lof,译者水平很好,名为《二十朵原体姐妹花和一个绝望的基里曼》 (本章完) ------------ 第5章 请加入舞会 在这珍宝琳琅的华丽厅堂中,热烈而狂喜的欢呼声在仿造黑日的纱雾之灯下方时时地爆发,宛如鼓声回荡于雷鸣,黑翼割裂夜空。由材质难分的庞大乐器奏出的管乐在人群的喧嚣中尖而又尖地切分着宴会中诸位访客尖耳中的耳膜。 音乐偶有渐息之刻,此时舞者与奴仆便分别向来宾献上轻盈与笨拙的双重极端,在叮啷碰撞的杯盘碗碟与刀叉和勺子之间,赠予精神的审美与物质的享受。瘦长有羽的奴隶角斗士在桌与桌的宽大缝隙间即兴角斗,互相撕咬,用带钩的长棍掏出对面跳动的心脏。 这多重的观感满足着来宾对位高权重的一切幻想,即使居住在科摩罗下层泥泞街道与浑浊毒水中,唯有在黑日的暗淡暮光偶然掠过,才有资格闪躲避视上层光辉的小贵族,也能在这场大型的宴会中一品至高的梦幻之刻。 “我请你们尽情享受,来宾们!享受教派的阳光!这是一场彻底的欢宴,一场繁荣与丰收的宣言!首先,在一切开始之前,来喝我们的酒,饮我们的火焰!” “一场社交宴会。”一道压低的声音在康拉德·科兹身边响起,与一碟盛放着以珍贵棘皮动物作为原料的美食共同尊敬地递到科兹手边。 这正是维克特今日选择的身份——一名血伶人经历面部改造的无名仆从;值得这曾经的小奴隶在乎的事情很少,而虚假的尊严恰恰不是其中之一。 “当然,当然。”康拉德漫不经心地回答。他理应对维克特的话做出更多回应,比如一两句拐弯抹角的讽刺或轻声的冷酷唾骂,但血侯的视线始终落在宴会厅的另一端。 “那是谁,血侯?”阿斯杜巴尔·维克特觉查了他的异样。 “我去看一看。”康拉德悄然起身,庞大的身躯滑入幽邃阴影之中。 他从狂欢者的空隙中悄然飘过,忽而踏入一片燃烧的银河。 不可计数的舰船在深空中有如穿梭于星辰之间的利维坦,在星际尘埃和陨石带中,以致命而冷酷的火力谱成一曲动人心魄的交响。舰炮之光冰冷而沉默,刺眼的光束在黑暗的宇宙中划过,每一道皆为毁灭与创造的象征。 一个名词突然跳进康拉德·科兹心中。法尔。他想。这场海战发生在法尔,参与者一方是…… 刹那的预兆转瞬即逝,将黑夜中生长的血腥侯爵狠狠抛回他肉体所在的时刻与空间。他自己浑身僵硬,无法言语,双膝诡异地虚弱,心脏抽疼如正在被一根坚硬而细长的宝钻雕饰刺入血肉, 在这一刹那的无力中,他几乎被对自身状况的掌控力丧失而击溃,恐惧与自我厌恶在他的四肢百骸急速升腾,宛如一场至深至黑的噩梦,而他大脑的一部分正尖叫着迫令他回应。 下一个刹那之间,他咬住牙齿,命令自己的身体不得以如此胆怯的形式背叛他的意志。 康拉德·科兹舔舐嘴唇,吐掉口中咬住的黑发,重新观察在他失控的一次屏息中发生变换的宴会场景。他见到宴会惯例的秘密交易已经开始在许多地方发生,如同秋叶到了季节总要向泥泞中跌落。 在宴会厅的一角,他再次看见那钢铁的巨人。 当整个世界陷入怪物般的狂欢时,巨人却表现出一种对局势的绝对冷漠。他毫不在意去证明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而,当康拉德·科兹在见到其残存的半张脸孔时,他受到一种……再繁复的辞藻都不得描绘的冲击。 那机械的灵魂中恒定着一种沉稳但不可抵抗的光亮,如此稳定,如此胜券在握,与他自己相反又相近,足够迷人又令他憎恶。 是的,佩图拉博。他认出了他,或者他的手笔,他的作品,他的机械造物,谁知道那台机器到底什么呢? 在幻想的断面和灼灼燎燃的毁灭烈焰中,在坍塌的古老石柱、崩毁的厅堂与被屠杀的光明世界中,在另一个佩图拉博从未抵达幽都科摩罗的故事中,康拉德·科兹认识了这阴郁扭曲的国王,傲慢而敏感的将领,败走银河的叛徒。 佩图拉博。 数十年的艰难成长与漫漫折磨过后,在渴望并嘲笑着命运赐予他的幻象和预示而成长过后,在他与整个人类世界分隔如在两界的等待过后,突然之间,就在这一刻,他和世界重新相连,他的血脉在血管中流淌。 “城市将要被撕裂,”康拉德低声喃喃自语,苍白的手指拨开挡路的灵族,“野兽将要在尖塔上漫步,当命运鞭笞幽暗的黑日,将死者高呼求饶。而我将站着,站着,站着看这一切发生。” 佩图拉博来这里做什么呢?他想。他是忠诚于伪帝,还是屈服于蒙昧,抑或他仍然对世界的真相一无所知? 康拉德·科兹微笑起来,从钢铁之物的背后绕行,一点难得的兴趣正指使他去做些不同寻常的小事。他想要从后方抓住那具铁人偶的肩膀,在他的收音装置侧面低语钢铁勇士这一名号…… 一道闪电突然劈入大厅,径直将高悬的黑日仿灯击破。血红烟雾和湛蓝光华在第一时间握住兵器备战的灵族中间极具胆识和艺术性地绚烂爆发,将刺目的光亮泼向整个厅堂。 康拉德·科兹恼火地拍掉头上沾满的晶莹亮片和烟雾粉末,拽掉肩上挂着的一根比该死的威莱斯还要该死的桃红彩带,唯一能够安慰他的就是这些无机物没有沾上异形的血。 这并非袭击的袭击破坏了他一切兴致,也让他放弃了现在与佩图拉博沟通的想法。 他退回黑暗,静静目睹着一个身穿双色红蓝格紧身迷彩服的纤细身影从被炸毁的黑日仿灯上方翩跹跃下,轻而又轻地落入厅堂中央,鞋尖踩在坠地灯架的顶端。 “血亲们,晚好。”奇特的灵族之声如鸟鸣般婉转悦耳,“很荣幸看见各位愿意抽出时间,观赏我们剧团的初演。末日的序曲已在命之丝上得到裁剪,我们今日的剧目,是重演一场人人皆知的传奇……不,不,诸位血亲,不要将毒晶的尖口对准我的心房,除了几名必要的助演,我们一分一毫不会向诸位索取。” 灵族的骨白面具渐渐转向康拉德·科兹与钢铁巨人的所在方位。 两张卡牌从高空坠落,如落花飘入阴影之中。其一被机械巨人缺指的手掌接住,其二则落进血侯胸前的衣袋。 康拉德轻哼一声,抽出衣袋中的卡牌。牌面中绘有一名旧神的残影,金红交错,尖盔覆面,身似流火,怒意蓬勃。 凯拉门沙,凯恩。 (本章完) ------------ 第6章 光明之舞 假如排除那些伏行在宴会厅阴暗角落中,未被彻底扫除的多肢昆虫与有毒的微生物,莫尔斯其实才是最早抵达宴会厅的那一个。 与这支刚决定了剧团团名的新生表演团体进行了一番友好的商议过后,莫尔斯同意在本次演出中,填补一个席位的空缺——实际上,他觉得这件事的趣味程度相当之高。 他在宴会主人席位上方的壁龛中隐匿身形,静待宾客盈室,而那个突然进入大厅之内,打扮得像个穿不起正经衣服的灵族一样的基因原体,则让他难免一怔。 莫尔斯在下方传来窃窃私语中,听到一个名字伴随着一个尊称在宴会中流传。 血侯(Gorewarden)康拉德·科兹,这奇异的称号与原体苍白而无瑕的冰冷面孔皆令他印象颇深,而他与灵族的牵扯之深也令工匠以指尖轻叩下颌,思索着帝皇亲至见此奇景,那吐不出三句人话的高贵口舌将有何评说。 倘若康拉德·科兹的出现只是令莫尔斯一阵吃惊,那么那座钢铁人偶的现世则令莫尔斯多少有些啼笑皆非:毕竟他还是头一次有此良机,看着那个下巴金属骨头漏风的大骨头架子面对一桌酒菜下不了口。 至于仅仅爆发过一瞬息的小小忧虑,由于其存在时间过于短暂,只值一句轻描淡写。 剧团长阿瓦塔曾明言本次演出中有三张席位空缺,各自对应其将要表演的神话中的三名重要角色。而莫尔斯在将席位与参与者顺利一一对应的同时,对这群藏在骨白面具后遵从所谓西高乐指引的神秘预言家的微妙怨言也缓慢攀升。 “演员已经就位,诸位血亲,”阿瓦塔欢快地说,步伐曼妙,嬉笑着绕在正面面相觑的两名非凡巨人身旁,仰视他们紧盯彼此的震惊和那令人不安的相互观察。“音乐、舞蹈、歌唱,剧团将提供剩余的一切,我希望各位血亲们不要贸然打断这次难得一见的演出,我们对表演力量的掌控还不够精微,也许及时收敛将变得困难……” 主持者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带有尖刺的座椅边缘,他身旁的侍奉者立刻观察到这一细节。 遮蔽面部的阴影也遮蔽了奴仆的恐惧,他扮演着一个必须扮演的角色:“大胆的闯入者!不仅扰乱我们宴会的兴致,还为难我们的贵宾……” 一张纸牌有如光之碎片,穿越厅堂钉在奴仆的颈部,造成了一次致命的伤害。阿瓦塔从背对主持的状态转回身,面具上绘有的笑面诡异地强化着他的态度。 主持人盖着金属甲片的手指转而进行一次轻敲,无人关心的死者被带走。上位者说:“我不介意各位为我们的盛宴献上表演,但除此以外,你们的突然到来将让你们的演出得不到任何保障,做好你们的准备,剧团。” “午夜福音,”阿瓦塔轻柔地说,声调与面具上的狂笑大有偏差,“这是我们剧团的名字,诸位血亲。” 他忽然高举双手,身体因兴奋而颤抖:“福音将在此宣言,我们将带来一曲旧日的遗音,今时的灾患,末世的先言,此曲名曰《大陨落》!” 在他身周,一个又一个灵巧而纤长的身影带着悲与喜的各式面具,从高空与阴影中宛如用上戏法般纷纷出现,魅影一般在忽而奏响的风琴乐中,围绕着两名基因原体起舞。 古怪的魅力与难言的优雅托动着开场的舞者们在宴会厅中交替旋转,那复杂的舞步中布满意料之外的轨迹和不可预测的灵敏,加上其周身有别于场内主色调的绚丽斑斓,舞动出一片光影颠倒的梦幻叙事,即使在场的灵族多是浸淫于肮脏阴谋的冷酷之辈,视线也被花衣舞者的开场之舞牵引而去。 当舞蹈结束时,静候上台的莫尔斯在上方无所事事地率先制造一阵鼓掌的声音。他要扮演的角色出场相当偏后。 果不其然,这一举动带动了整个宴会厅内的掌声。 阿瓦塔再次于绯红烟雾中出场——直到此时人们才发现剧团长一度消失在台中。灵族弯腰一躬,手中多了一把雕刻花纹的细剑。在面具背后,笑面者的吟唱已经开始。 “旭日冉冉,我们的族群追随众神崛起……” “阿苏焉与他的情人赫亚,智慧的霍克与嘲弄的西高乐,少女莉莉丝与血手的凯恩……” 一束猩红的光倏然映照在康拉德·科兹身披的皮革斗篷上,血侯端详着自己被灯光映照得透出骨骼轮廓的鲜红手掌,忽而口中爆发出一阵狂暴的欢笑。他进入戏剧之内,对灵族神话的了解让他的双目自然落在了对面的机械面上。 尽管毫无证据,他却莫名确认了这台机械不是一具机械造物,而是寄宿着佩图拉博本身的灵魂。 “这是最好的初遇,我的朋友。”科兹将轻柔而丝滑的音调压低至嘶哑的低吼,以配合他所扮演的灵族血腥战神之职责。“战车的车轮滚滚奔袭,我们的命运从此刻起始!” 血手凯恩话音刚落,鼓点立刻加急,恢弘的管乐垫起丰富的谱曲。 “还有锻造的瓦尔,憔悴的莫莱·海格,与我们诞生的源头,生命的伊莎与猎神库诺斯……” “锻造的瓦尔?”佩图拉博笑了笑,回应着康拉德·科兹直勾勾的目光,偶遇血亲的惊诧被隐藏在其金属的面部骨架之下。 他并非愚钝之人,纵然有一百个困惑与千重的不解,他仍然认出在他对面的也是一个原体,一名兄弟。 而既然这名原体选择参与剧目,佩图拉博也不介意做出配合——他来到此地时,原本的计划即为随机应变。 “是啊,我的朋友。这是怎样奇妙的结识。”佩图拉博从他的背包里顺手摸出一把小型的锻造锤。“我有何事可以帮助伱?” 康拉德·科兹欺身而上,不计其铁铸躯壳的特性,将苍白手指压住铁匠的颈项。佩图拉博巍然不动,等待着戏剧的推进。 “一千把神灵的剑,”血手凯恩大笑不止,“为交换生命与狩猎!我的朋友,我的血亲,让我看看你的心意!你胆敢欺骗于我,将凡俗的剑刃混入其间,我便要饮你的血,挖你的心,以弥补我受欺诈的仇怨!” 注:午夜福音(The Midnight Gospel)是我很喜欢的一部动画。 又注:灵族神译名版本实在有点多,这版是我按记忆和喜好用的。 再注:大陨落唱词参考《The Masque of Vyle》版本 (本章完) ------------ 第7章 黄昏之舞 佩图拉博很确定眼前正在扮演战士与谋杀之神的兄弟,正在隐晦地向他传递着藏匿于剧目台词背后的暗示。更准确地说,他认为“血手凯恩”正在向他索取一次对未来帮助的许可。 然而,很不幸地,即便不提他对灵族神话的无知,他也还未摆脱这名基因原体身上,那件以数十张皮为原材料缝衬熨烫而成的长衣给他带来的精神震撼。 从马格努斯到罗伯特·基里曼,他的血亲们性格各异,出身不同。可是就连最为野蛮的黎曼·鲁斯,都不曾做出将异形的生皮剥下,浸碱剖层,鞣制涂饰,制出衣物用作穿着的惊人之举。 “一千把刀刃,我将会锻出。”佩图拉博回应道,“没有欺骗,不会隐瞒。” 他的兄弟黑眸幽深,即便取得承诺亦毫无喜意;细瘦却有力的手指放开佩图拉博的颈部,其指腹残留的深深白痕证明了他全然不予留手的力度。 “我等待你的成就,我的朋友。”血手凯恩低哑嘶吼。 剧团的歌舞在间幕后继续,乐声悠悠,预先配置的致幻类神经刺激气体在厅堂中无形铺洒,配合闪动的光泽和跃起的火花,以及宴会场中原有的珠环钗珮锦衣华光,将大厅带入一片朦胧而梦幻的璀璨繁星背景之内。 不同的剧团演员唱着高低错落的曲调,围绕着锻造的瓦尔如光焰般旋舞。 “一千颗星星和一个匠人,一把铁锤与一柄假刃,予我们眼泪的女神得到释放,只留下太晚察觉真相的凯恩。锻造之神不过失信之人,有意的背叛带来滔天的仇恨!” 康拉德·科兹转身向戏剧外的众人,阔步行走在桌与桌的中间,随心俯身抽出一把长剑在手中翻动,忽而以剑锋自上而下对准半个厅堂的看客,剑尖一个接一个地直指观者暴露在华丽衣领之外的脆弱颈项。 “看看这凡人的刀剑,脆弱的钢铁!瓦尔欺骗了我,瓦尔欺骗了凯恩!”凯恩吼道,“我的复仇将持续到最后一刻!告诉我,你们这些利用魂石妄想与伊莎攀谈的卑微子嗣,瓦尔在何处,那逃跑的锻造者!” 康拉德·科兹的视线扫过人群中丝毫不起眼的阿斯杜巴尔·维克特,他将长剑径直对着维克特所在的方位掷出,利刃呼啸擦过静立不动的维克特耳边,口中高声歌唱:“杀死我!或者被我所杀!” “我在这里,凯恩。”佩图拉博接下他的那部分戏剧。 即使他没有可供参考的现成剧本,在奥林匹亚剧院欣赏的一套又一套剧目依然赋予他足够的戏剧知识。他同样从周围的观众席上夺来一把刀剑,握在金属骨架的手掌中,适应着中指缺失带来的奇异平衡。 “我们的矛盾将在今日终止。”佩图拉博语气平静而低沉,“过往之事将在未来被讨论。” 凯恩背对瓦尔嗤笑一声。“未来?瓦尔啊,你所言之事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未来扭曲而浑浊,错漏百出而不可理喻!” 康拉德·科兹转回高大的身体,漆黑的眼睛纹丝不眨:“黎明的阿纳里斯,不曾完工的第一千把刀刃,如今却再现汝掌之中!吾虽恶神,汝又凭何作乱!与我战斗,锻造之神!” 话音的暂落与音乐的抬升两相结合,如红蓝风暴般伴舞的剧团成员则纷纷从黄昏般的舞台小径与和梦境一般的障眼迷雾中涌出,持着冰蓝晶体的手枪与锋锐的长刀,配合默契地双双结对舞刀弄剑。 “与我回去。”佩图拉博说。 基因原体冷哼一声,神情定格于一种神经质的嘲弄。突然之间,他开始移动。 佩图拉博的机械身躯向后一步,试着让过对面基因原体突然发动的攻击,然而这机械的造物各方面条件都不敌他原有身躯的基础素质,更别提他的基础判断力正在给他提供一个糟糕的结论,即纵然今日他本体来此,也无法与这名陌生的兄弟在突如其来的贴身近战中走过多少个势均力敌的回合。 原体苍白的手探出褐色皮革的外袍,扯住他机械的臂骨,飞快地扣向关节的空隙,速度比佩图拉博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加迅猛。钢铁巨人的能源炉嗡鸣运转,一股能量激流冲向手臂,嘶嘶的电光下血肉开裂,却无法逼迫对方松开骨爪般的手掌。 “与我战斗!佩图拉博!”康拉德·科兹喊出了他的名字,语调渐渐趋于兴奋或疯狂,“全力之战!作为初见之礼!” 佩图拉博在惊讶更甚的同时挥动捡来的道具刀剑,两米余长的宽刃在他手中大小不过适中。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战斗处处碰壁,不论是他有限的速度,抑或刀剑能够支撑贯彻的劈砍之力,都无法应对眼前基因原体的高速袭击。 他兄弟的战斗比海中剑鱼更为迅捷,比陆上雄狮更加猛烈。利爪般的手指带来的每次攻击都精准且致命,没有造成伤亡的唯一原因只有佩图拉博基于机械的另类身躯。 而他不想将星神碎片的力量在此释放,这股未知的力量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 佩图拉博手中之剑猛地劈向原体的腹部,他挣脱抓握的拳头则砸向对手的脸,而他的敌人则与他披身的皮革一起腾挪旋转,扭伤的指甲渗出刺激神经兴奋的血腥味,嘴角勾着非正常的喜悦,攻势如不可抵挡的黄昏疾风。 他们缠斗,扭打,击打与咆哮接连不绝,脚后跟处的靴底在地面上划出花纹般的波纹,对彼此的了解和怒火在战斗中节节攀升。 佩图拉博的剑刺伤了对方,但这就是他能做到的全部。他被敌人侧身撞在地板上,剑刃被夺走,由对方直截了当地钉在他颈侧,正巧卡在机械结构的转角空隙之内。 疯狂的兄弟跨骑在他上方,低下头颅,苍白脸庞距他半机械的面部不过一掌之遥,瞪大的双眼中欣喜未散,干净的牙齿被鲜血染红。 “我要将伱钉死在你的铁砧上,宣告我的全面胜利!”在哀鸣的音乐和低沉的鼓点之中,扮演凯恩者大笑不止,“告诉我,锻造之神,你是否曾经背叛、正在背叛、将要背叛!” “背叛谁?”佩图拉博问。 “哈哈哈哈!”原体放声长笑,他紧绷的面部肌肉渐渐松弛,受折磨的抽搐从嘴角渗出,“是啊,背叛谁!” 佩图拉博本来打算闭口不言。他甚至不知道这是这名兄弟自己的问题,还是原有神话中的一个环节,但他眼角捕获的闪光则让他下意识地喊出提醒:“枪——” 突如其来的枪响从人群中爆发,一颗子弹直直飞向原体的后脑,被他如有预见般偏头躲开。 他拔剑起身,吐出一口鲜血落在刀面之上,染血剑刃绕场旋转一圈。 “谁!” 全场音乐骤停。 感谢九幽大佬,非常感谢! (本章完) ------------ 第8章 午夜之舞 “在幽暗中响了枪声一击,命运之轮缓缓行进,或许是人为的暗示,深虑远谋的阴影……” 剧团长的歌唱在已然陷入混乱的厅堂中如蛛丝飘荡,原本宽阔的厅堂在枪与刀的交错中变得狭窄,光与影在有限的空间内碰撞并混淆,噪音极快将整个宴会厅中的一切带入膨胀的纷乱。 遭受袭击的血伶人康拉德·科兹咯咯笑着冲入人群,漫无规律地杀死着任何他认为罪孽够重者——这也就意味着,他正在杀死任何进入他刀锋范围之内的灵族。 “什么情况!”佩图拉博在突然杀进人群的基因原体身后大喊。 他虽然对灵族全无好感,但看着自己的血亲一言不发,直接闯进与会人群中,用利爪和握力超凡的手掌,以及精妙至极点的暗杀艺术轻松愉快地卷起一阵夹杂尖叫的血腥旋风,他的机械心脏再一次受到了深至变压器和能量转换泵的震撼。 “他们有罪,瓦尔!”血手凯恩的嘶吼仿佛暴风翻滚,“伊莎的子嗣啊!此城可有义人?” 花衣灵族在无伴奏的寂静中缓缓吐露他们的歌声,冷冽而深沉,以一种细微、颤栗的前奏开启,其旋律迂回曲折,旋律悄然渗透宴会厅的喧嚣之中,宛如冬夜的寒风,幽幽划过诸多角落。 “戏剧突然遭遇中断,我们的警告早已传音,凯恩的愤怒波澜壮阔,急需被安抚抹平……” 战争的号角声响起,血伶人在幽暗的厅堂内起舞,双手沾满鲜血,正如血手凯恩一词的由来。 当第一把抵抗科兹杀戮的飞刀误伤了另一名旁侧的贵族后,事态彻底失去控制,不论主持人如何劝阻,灵族已经开始借着此次天降良机,袭击并除去自己多年的对手。大厅落入混乱的狂潮。 战鼓的轰鸣在昏暗的空气中翻滚,往常藏匿在幽都深处的谋杀和血腥突然之间被血侯全数带上厅堂。 武士和奴隶挥舞着武器冲向彼此或贵族,而剧团则尽心尽力地伴奏:铁与火的交响乐在空气中剧烈碰撞,刀剑相接的清脆声音和尖锐的怒吼交织成一曲奇诡的切分音大调,甚至战马的嘶鸣,也在弦乐的急速拉弓下得到模拟。 “舞台上的戏,虽受挫折,仍须继续演出,演员们携带着阴暗的恐惧,继续他们的路途。直至谢幕的时刻降临,一切才得以宁静!” 阿瓦塔狂笑着呼喊,履行他们曾作为警告送出的威胁。红蓝黄黑的拼色幽影伴随在血伶人的左右,寻找、杀死所有干扰演出之人——同样地,这几乎意味着所有人。 花衣灵族鞋尖踩着血亲的鲜血,跳上桌面,轻捷地踩着银白的餐盘和尸首伏在桌上的头颅,如幻梦虚影,腾挪转移。在更加浓郁的迷幻气体之气息中,食尸鬼的面具在幽邃杀机中浮现,带来恐惧的加深和暗夜的舞蹈。黑衣重枪的死亡小丑脚踏亡者的肩头,收割痛苦,带去灭亡。 而佩图拉博已经开始扛着各种飞来的碎片和晶体,寻找路径,退出这片骇人的混乱。 一切乱象的爆发都令这名生长在具备健全的常规社会规则的基因原体感到莫名其妙,而他那至今不知姓名,但就是认得出自己的奇特兄弟,则显然被鲜血激发了最大程度的兴奋。 他衷心认为自己应当退出乱局,保全自身,之后再考虑重新正式结识那位新出现的兄弟,以及确定自己究竟身处一个怎样的环境,该如何找到失散的莫尔斯,最后返回帝国,等等。 “在变幻无常的舞台上,每一转折皆意义深远;直到终幕揭开,谜团方能得解。”一道新的声音轻柔而冰冷,穿越在整个宴会厅中,带来一种最终命运的预兆。 佩图拉博立即停步,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强横的风暴有如一声凄厉的尖啸,猛地在宴会厅中央炸开,旋即分解成千万把破碎的锋刃,切割着在场全部灵族久不见天日的雪白皮肤。鲜血和痛苦在滚烫的皮肤表面溢出,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恐慌和达到极点的畏惧。 一名黑袍人漂浮在厅堂中央,斜倚在一张布满深紫纱幔的紫金宝座上,肩上搭着一块精美的薄纱,雾气在其周围弥漫,血滴落向水潭的声音空荡地重重回响。 他左手托着戴有怪异冷白面具的面容,右手随意地抛出一些染血的金沙和剔透的水晶,乃至毒晶的子弹和星镖的残片,作为对所有堕落和混乱的嘉奖。 最为可怖的是,在扮演者的身上,任何灵族都能感受到似曾相识的,仿佛那股爆发在数十年前的危机掠过皮肤时受到剥夺和残害的疼痛。高于战乱,高于死亡,灵族真正的恐惧之源的千分之一个音符在此得到模仿。 “繁荣顶峰,荣耀之时,腐化之根暗中孕育。”扮演饥渴者之人轻声歌唱,拉长着他的字字句句,“堕落如阴影而至,诅咒随之引来渴望,而渴望生长……” 花衣灵族团聚而来,表演着与饥渴者的对战和失利,呜咽着抛下刀刃陷入假性的死亡。光尘在空中旋转,力量破碎成缤纷的倒影。紫金的光芒在宴会中的太多人额头刻下玄奥的烙印,异样而病态的色彩将一条条生命剥离其身躯——这些死亡的发生则无比真实。 佩图拉博想要上前,接着他就听见一道熟悉的灵能正在触碰他的意识。他调整了一下自己过于兴奋的心情,平静地欣然接受。 +等待,佩图拉博。这场剧目将要结束了。+ 沐浴在鲜血之中的血伶人突然感受到一股未知的力量正在将他从尸体与鲜血中拽起,他挣扎了一下,无法对抗无源之术法,遂即刻作罢,像雕像一样漂浮在扮演者的面前。 “血手凯恩……”扮演者捏着嗓音柔声低笑,“你属于我们,战神。” 康拉德·科兹回以一次犀利的爪击,他的攻击在距离扮演者的一寸之外被制止,他被抛出,向后方坠落,身上沾染的鲜血迅速凝固成猩红的冰晶,又在固态的状态下破碎,碎成上千个残存的碎片。 佩图拉博接住了坠落的康拉德·科兹,正要问这位仍然沉浸在杀戮余韵中的基因原体一些问题,就见他在口部竖起手指,专注地观察着最后的演出者,做出不可言语的比划。 “黑暗与堕落并蒂而生,此后皆是午夜幽梦,汝等将在至黑的余罪里迎接永恒的折磨。” 在漫长的黑暗与寂静之后,覆盖整个厅堂的烟雾缓缓褪去,留下一地静默的残尸。 黑袍人落至地面,顺手抛下面上的面具,走向两名基因原体。在他身后,倒下的花衣灵族一个个从尸体中爬出,翻着跟头手牵着手,轻巧地排成一列。 “佩图拉博,”黑袍人说,“康拉德·科兹。朋友们,牵个手,一起鞠躬。现在是谢幕时间,即便已经没有活人能欣赏了。” “哦,还有一个。”科兹突然开口。 厅堂之外,一个血伶人仆从打扮的灵族提着一把毒晶步枪回到室内,深深鞠躬。 “一场无比精彩的剧目,来自午夜的福音。我很希望再次看到这场戏剧在黑暗灵族的社会中重演。对了,我是阿斯杜巴尔·维克特,尊敬的诸位。” “做得好,今晚的第一枪。”科兹悠然地说。 (本章完) ------------ 第9章 舞会幕后小故事 “我们正在走入深渊。生命之河忽明忽暗,皮革与钩爪带来食物,即热血和可撕裂的生肉;其他时候,又有毫无价值的无机物体,他们会紧紧抓住这一切,直到光明消失,安慰的黑暗重新降临。阴影中潜伏着狩猎的号召,无光的饥饿中该为灵族陨落担责者的后裔正贪婪地吸食着生命的一切精华……” “我必须提醒你,康拉德·科兹,你正在用一套奇异的繁复语法,去描述但凡视力无碍之人便能轻易一眼亲见的无效细节。” 康拉德·科兹低头瞪了莫尔斯一眼,嘴角因恼火而扭曲,当他的表情变化导致一片小小的干涸血块从他面部的皱褶间脱落至他嘴唇上后,原体立刻露出一脸险些干呕的表情,厌恶地拿相对干净的手背,擦去那块污垢。 “我在和我的兄弟交流,人类。”基因原体不满地咕哝着,注视着一群飞翔的黑翼生物和另一堆诡异的捕食者或拾荒者争斗后留下的残骸,“不要打断我。” “首先,我不是……” “他是我的导师。”佩图拉博打断了莫尔斯,机械的喉腔中模拟出一串古怪的灵族语。 科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冷漠地摇头,突然换上一口带有大量辅音和暧昧嘶声的人类语言。 “我们不如说些人类的语言,”科兹说,“纵使科摩罗有千百种古怪特异的灵族口音,我也不想再听你发明新的一种。” “伱从哪里学来的这种人类口音?”佩图拉博提问道。 科兹笑了一声。“谁知道呢?” 他脚步不停,带领同伴在弯曲的迷宫隧道中,熟稔地走过一个又一个转角,在被缝入死者眼眸和尸骨残骸的螺旋隧道中穿梭,直到一间宫殿般建筑的入口呈现在眼前。 “我的住处。”康拉德·科兹简短地说,邀请两人入内。 在剧团的初演结束后,花衣灵族飘然回到他们的飞船之中,看来是决定回去重新复盘整场初演中的成功或疏漏。 而默契地接收到“血手凯恩”扮演者的提示,挑起整场纷争,直接破坏了数个家族原本稳定的交游秩序,并将一切隐藏的麻烦的源头推给直接执行屠戮的灵族剧团的那个灵族,则在演出结束时的那次问候之后悄然离去,回到他规模尚小的阴谋团中,谋划着下一捧即将泼洒在其野心道路上的淋漓血迹。 康拉德·科兹的所谓住处外表看来整洁,内部倒是颇为拥挤,空地上堆满一眼可知是四处乱丢的家具、赠礼和笼子,种种建造棚屋用的木板和散落的实验器具也到处都是,每件物品都经过严格的清洗与干燥,这是它们最大的共性。 “我住在这里,两位。”康拉德·科兹自如地说,打了一个哈欠,踢开地上一块挡路的长腿有羽蜘蛛雕像,“且稍作歇息,帝国人。我要去浴池清洗身躯。” “你并不好奇我们从何而来,康拉德·科兹。”佩图拉博用机械的指骨轻轻在一件放着密封烧瓶与空试管架的矮桌上滑过,“你不好奇帝国的存在,不询问我们的关系。你甚至早早知道我的名字,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他停顿了一下。 “除去你格外擅长大开杀戒之外。” 康拉德摊开双掌:“待我清洁自身,我的……兄弟。” 佩图拉博摇了摇头,放他离开,等待那高大却略有佝偻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两人没有立即开始对话。他们各自休息了一小段时间,在沉默中度过了盛大宴会后的精神缓冲,并在静默里重新建立稳定的人际联系。 首先提问的是佩图拉博。 “他不信任我们。这甚至不是他真正的住处。”钢铁人偶若有所思地说。“试管底部有残留的血迹,他不可能不清理。” 他在一个平坦而结实的柜子表面坐下,视线转向摆弄着室内几件镶金陈设的工匠,语气里增添了更多的不解:“而你也还没说,这些天你人在何处,莫尔斯。你又是如何认识那个剧团,以及得知康拉德·科兹的姓名的。” “我听见有个钢铁巨偶正在用人类的语言抱怨连连。”莫尔斯放下那件饰品,转而轻轻用指关节叩动带着一条细缝的墙面。 “这难道是我的问题?”佩图拉博忍不住说,“莫尔斯,只有我一个人对整件事全然无知。” “我依靠力量和对神明信仰的暗示,取得了一个小教会的掌控权。我认为我进步颇大,但不论是与康拉德·科兹,还是你相比,我忽然发觉我的行动不值一提。” 莫尔斯盯着佩图拉博那张机械和皮肤结合的脸,直到佩图拉博还有眼睛的半张脸开始露出困惑。 “你心中有忧虑。”莫尔斯说,停止敲动那面墙。在裂缝背后,金属的光芒静静地在点燃的烛火下闪烁。 “首先,我想这里的确是康拉德的住处……至少是住处的一部分。” 他平和地说,扮演饥渴的祂似乎反而让工匠获得了更多的平静。 “他没有仆人,而这里是他甚少经过、且用合金封锁的独立前厅。我想就算是有严重清洁喜好的基因原体,也不能把从日出到日落的全部时间,浪费在拿刷子刷干净每一个瓶瓶罐罐上。” “其次,那支剧团正是在努凯里亚鬼鬼祟祟,半夜给安格隆扔人头的笑神信奉者。我在不久前受邀登舰。” “最后,我首次得知康拉德·科兹的存在,还是在……”他在即将说出年份时沉默了一刻,“许多年前,普洛斯佩罗的那一次混乱中,我在一家图书馆里了解到科兹的存在。但降生于科摩罗的第八基因原体,我只能说闻所未闻。直到宴会中许多人说出他的名字,我才确认这就是他。” “帝国的基因原体不应当生长在异形之中。”佩图拉博低声说。 “我深有同感,我的兄弟。”康拉德·科兹飘然回归。他的新衣所用的皮革布局又有更换,这让佩图拉博不得不别扭地无视它,停止思考康拉德究竟一个人蹲在黑暗中缝了多少件皮革外套。 他走到佩图拉博拥有完整的半脸的那一侧,专注地打量着佩图拉博,直到佩图拉博转动脖子,露出他另一半的机械。 血伶人站直身体,舒展着骨骼。 “我也常常触碰到一种妄想,即我不属于此地,”他梦呓般地低语,“我缘何身居幽都呢?我又如何恰逢了这一片足以畅饮鲜血,枕刀入眠的佳处呢?” 他低下头,目光中洋溢着奇异的沮丧。 “我能听到答案吗,我本不该到此的兄弟,佩图拉博?” (本章完) ------------ 第10章 康拉德·科兹 康拉德·科兹提出的疑问令佩图拉博陷入了一阵难以作答的沉默。 他并不真正知道一名基因原体为何会落入网道深处的灵族港口都市,但倘若说他对此事一无所知,这无疑也是不负责任的谎言。 钢铁的人偶认为自己理应如实说出他记忆中的已知内容,一名或许正是受他无意中所害的兄弟有权利知晓这一切。 “在我的记忆中,”他说,运转着自己的机械发声结构,采用了人类的通用哥特语,“我与我的导师,莫尔斯,在数日前正试图捕获一种强大的非现实造物。这造成了错误的亚空间穿梭,而我隐约记得……” “你撞到了我的保育舱。”科兹轻声说,嘴角怪异地略微扬起,那种奇异的沮丧正在快速被另一种更加柔和的微妙感情所取代。“我记得那一天,漩涡与波纹在我的金属舱室外部剧烈震荡,世界从我尚未睁开的眼前倒退离去……” 他忽而停止,掐断了剩余的华丽描述,将话题转回更加客观的叙事中。这赋予他一种反差性的乖顺。 “你撞到了我,让我落入科摩罗的底层,螺旋迷宫的迷幻河流中,直到有人将我从淤泥中打捞而出。” “我想我应当向你……” “不!”科兹尖锐地喊了一声,接着,他的音调重新掉落回低沉的窃窃私语之内。“我不要听到任何道歉,佩图拉博。我要感谢伱,我血脉相通的血亲……若非你为我带来的巧合,我如何有可能享受科摩罗这席珍馐盛宴呢?” 他痴痴地笑起来,颧骨肌肉的抽搐表现出一种痛苦,而黑眸中酝酿的感情则迷醉而疏离。 “如果你真的这样想,兄弟。”佩图拉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寄望于他的机械之面能完整呈现他的感情。 “你拥有着在冬季为血亲流泪的灵魂。”莫尔斯说,试用了一次灵族语言,搭配一些刻意挑选的灵族文化俗语。 “别用那副腔调,”科兹哼了一声,“那些依照预言逃亡的懦夫,不敢面对命运的蠢材的口吻。” 他接着补充了一句解释:“以免你们不清楚。在大陨落到来之前,数个灵族的族群就按照毁灭的预言,提前逃离到他们依照各自工艺创造的方舟世界上。” “留下的灵族就更值得赞扬吗?”佩图拉博不赞同地问。“留下,然后沉溺在谋杀和纵欲中?” “我确实更喜欢他们,他们数量更多,因此更容易提供足够数量的死亡……”康拉德·科兹思考着说,“请为文明在其鼎盛之时被无情消灭而痛哭流涕,然后开始考虑灾厄将孕育出怎样不该幸存的幸存者……” 在没有触发条件的前提下,他突然地开始躬身发笑,瘦削背脊后方突出的两片肩胛骨顶起了轻薄的贴身皮衣。随后,科兹重新支起身体,神态里多了一抹疲倦。 他甩了一下头。 “走吧,既然你们已经看出这是与我的住所隔绝的前厅。我带你们去看看……我当年的保育舱。我找到了它。” 佩图拉博看了一眼莫尔斯,工匠双臂环抱在胸前,对他点了点头。 “走吧。”钢铁人偶简短地说。 他们跟随康拉德·科兹,打开一扇接着一扇的隐蔽之门,穿梭在复杂的通道之中,感受到这里比起住处,更像一种简易的避难所。 一路上的走廊中散布着大量的管道和电线,伸向隔音的墙壁背后隐秘的隔间。佩图拉博决定暂且假装听不见从墙壁之后隐隐传来的哀嚎。 康拉德·科兹带他们小心地穿过过于狭窄的走廊,作为对建筑略有了解的一名基因原体,佩图拉博轻易判断出这些走廊的石质墙壁是近年来重新雕砌而成的。 他不禁猜测石墙背后掩盖的真正墙壁究竟是何种的情况。 “我……希望你们习惯这脏乱的地方。”科兹的话语里带着不可抹除的讽刺。“总比曼德拉生活的那些影子领域要好些,不是吗?” 他们进入幽暗深处的一个开放庭院,从这里甚至可以瞥见高空上的一片深色天空,黑日送来的微亮暮光将这深沉的黑暗微微照亮。一座半面坍塌、未经修缮的宅邸混乱的轮廓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论这座楼宇曾经有着怎样华贵的装饰和值得尊敬的地位,它已经是被玷污和损坏的代名词,雕刻石像的底座四分五裂,用以伪造纯净的洁白堕落为古老而恐怖的被肢解的血腥象征。 在灵族自己的眼中,他们被记载为美丽而轻灵,感官敏锐而寿命悠长的高等生物,从艺术到科技,从美学到道德,甚至对自然残酷性质的本质感知,与其余种族对比时,都如成人面对孩童,不位于同一量级。 当这种认知逐渐深化,这也意味着漫长的跌落已经开始。 康拉德·科兹的住宅正是这一历史特征的浓缩与映射。灵族落入破败的痛苦和无尽的争吵,而宇宙前进的命运车轮却滚滚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他的保育舱保存程度出乎意料地完好,显眼的罗马数字“八”正面刻在舱门的上方,除了漂流中的那次碰撞之外,几乎没有熔毁或变形。 科摩罗河底厚重而不可深究内容的淤泥接纳了这婴孩的摇篮,将他接纳进一座罪恶的城池深处。 “八号基因原体,”佩图拉博喃喃自语,“我很高兴与你相识。” “我也是,我的兄弟。”康拉德轻柔地说,指甲划过保育舱上的数字,在“八”的正中央横切出一道标记,就像要将这个数字切分作两半,“很高兴与你相识,四号基因原体。” “你从哪里知道这一切。”钢铁人偶严肃地问。 “哪个‘一切’?”康拉德好奇地看向佩图拉博。 “我的名字。我的序号。人类帝国。你了解多少?” “哦……也许我一无所知,也许我知道一切——除了你,莫尔斯。” 康拉德话锋一转,在莫尔斯身前蹲下,像食腐的大型动物一样冷酷地贴近,用过于幽黑的双眼盯着工匠。 “我没有听说过你,临时担任独角之责的……人类。” “真是遗憾,我却听说过你。天赋远见者。”莫尔斯说,平静地后退一步,拒绝离一名不熟悉的基因原体太近。 “远见?你也是远见者?”康拉德·科兹站起来,神态冷漠。“你莫非不知道我的结局,竟敢给我挑衅?” “你是说对着伪帝叽叽歪歪,被一个凡人两刀捅死,骨头满银河都是,手指骨还被一个基因子嗣拿走用来改造成吸入致幻制品的烟管?” “我……” “停一下,你们两个!”佩图拉博吼了一声,过量的震惊和迷茫难得让向来稳重的钢铁之主产生了关于他是否真的位于真实宇宙的幻觉。 他的机械眼和仿真人眼球中表现出同等的茫然:“什么伪帝?什么被凡人捅死?” “我不是被凡人——”康拉德憋回后半句话,他突然失去了解释自己为何会甘愿在一名凡人刺客手下引颈就戮的动力。 “是的,”他消沉地靠在他的保育舱上,态度散漫,“我一开始就看见我被凡人杀死的结局,直到我发现我睁眼见到的第一个活物拥有多条改造的手臂,一半的手上拿着短刀,另一半手上拿着针剂……” 血侯康拉德眼眸低垂,将时间留给他躯干内正在敲击胸膛的心脏。 须臾,他提起精神,为自己鼓了两下掌,拎起遮盖保育舱的篷布,一转身,如魔术与奇迹的缔造者般轻飘飘地将篷布一甩,让雪白的布料重新遮住巨大的金属外壳器具。 “来吧,帝国人。请来喝两杯科摩罗的酒。”康拉德·科兹夸张地躬身行礼,仿佛要将身体对折。 —— “我们都有许多疑问,想要向彼此问询。”康拉德说,随意地摇晃着手中的酒瓶。 他没有去寻找酒杯一类多余的礼仪用品,仅仅是从储藏柜中亲自取出三瓶紫红色的低度数红酒,隔空抛给佩图拉博和莫尔斯,低笑着看机械人偶把喝不了的酒放到地上,举手投足间具有一种隐藏的无奈。 “过时的预言不断为我们带来遮蔽未来的蒙眼迷雾,”莫尔斯敲了敲瓶口,软木塞凭空消失。 在另一边,康拉德·科兹用指节击碎了玻璃的细长瓶颈,就着玻璃渣饮用他的那瓶红酒。 “有时预言能为我们带来拯救,或者灾难,皆是有时……” 科兹如窃窃私语般低声地念叨着一些琐碎的词句。 “但我们终将面对终局的黑暗。这些灵族,他们已经一次又一次地给出答案。他们在抵抗预言和顺从命运之间徘徊,所有的这一切都将这曾经辉煌的种族推向其沉浸在汪洋中的终点。” 他嚼了嚼玻璃渣,让无机物的碎片在他尖锐的牙齿中吱嘎作响。 “但我喜欢预言,帝国人。我喜欢这些不属于我的故事。” “可以理解。”莫尔斯回答,嗅了嗅酒瓶中的气味。“虽然我不喜欢。” 科兹遗憾地摇头:“令人惋惜,奇异者。” “或许你之所见不过是错误的泡影,原体。”莫尔斯说。 “啊,你知道诺斯特拉莫吗?” “从未前往。”工匠说,同时向坐在旁边的机械人偶作出解释:“在被我们撞进科摩罗前,你的这名兄弟正漂浮在诺斯特拉莫的轨道上方。” “确实如此。”康拉德灌了一口红酒,在酒水溢出其薄薄的嘴唇之前,从皮衣口袋中摸出一块白色手帕擦去。 “如果你实在不希望听到相关的讨论,我不会多此一举地固执于道歉。”终于找到机会说话的佩图拉博开口。 他刚刚从莫尔斯和康拉德·科兹的对话中得到答案,即第八原体是一名奇特的预言者。 如此,康拉德·科兹对人类帝国的认知都有了解答。 虽然他还是想知道“伪帝”代指了谁。 科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钢铁人偶继续说道:“我的兄弟,在我远征的十余年间,我已经为人类帝国带回了四名我们的血亲……” “你想知道我的看法。”科兹突然近乎粗暴地打断了他,佩图拉博口中关于回归帝国的邀请,毫无征兆地激起了他的一股强烈的敌意。 “你想问我何时去往你们的帝国,接管一个军团,然后等待军团被罪犯和流氓腐蚀,在争权夺利中沦为笑柄,在荒诞玩笑中分裂成数个利爪。” 佩图拉博看着他,改变了他的话语:“你对这个世界满腹仇怨。” “不,我不是瞎子。”康拉德怒而低吼,漆黑双眼冷光灼人,酒瓶在他手中被掐碎,玻璃碎片和剩余的残酒落了一地,构成一滩地图般的纹样。 随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有长指甲的手指按住额头,静默了一到两秒,松开手:“我不是瞎子。”他重复了一次。 “我的眼睛里倒映着世界的形象,我看见很多不同的事件,”他低声说,极具攻击性地掌握着对话的主动权,“我看得清罪孽的火是如何燃烧在生灵不存在的羽翼之上,因此,我得以做出我的选择。”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帝国人。不要这样轻易地劝我返回人类的国度,我并不是一个瞎子,看不清我脚下的道路……” “尊重。”莫尔斯说,“这是你想要的。” 科兹闭上眼睛,丝绸般的头发在憔悴面容的两旁垂落,头颅轻轻地左右摇晃着,似乎在暗暗契合一种只响在这名基因原体耳中的音乐节律。 “我见到一个世界,当我在保育舱中时。一个充斥着血腥和罪恶的永夜之星,一个覆盖在昂贵金属之外的腐败外皮,我接受着我的命运,我的痛苦,知晓一切终将在我坠落于塔古萨时结束……” 他嘶声吟唱着,头颅靠在右肩,半躺半蜷缩在座椅上。在灵族之中度过的生活让他的语言里附加了额外的曲调和韵律。 “当我睁开眼睛,我看见一座城市,同样地,充斥着血腥和罪恶,在金银珠宝上生长出腐败,在过往辉煌中滋生了堕落。我从河水中上浮,腐蚀性的水体侵入我的双耳……” “找到我的是一名血伶人,赫克萨凯瑞斯。” 他痛苦地抽搐了一下,靠在肩膀上的头向下一跌,眼睛突然睁开,急促的呼吸渐渐恢复平静。 血侯在座椅上重新坐直,神情格外冰冷而具有自制力。他变得不再像一个会冲入宴会人群大开杀戒的疯狂处刑者,而是一名罪恶的首领,一位残酷的国王。 “我用了二十年,走到今天。我在预言带来的痛苦中找到解脱,获取我的名号,建立我的威望,寻得我的盟友,约定与他的阴谋团在未来共同统治幽暗之都。” “你不想放弃你既有的成就,康拉德。你希望统一你的……生长之处,之后再考虑帝国的事情,这是否是你想要表达的?” 佩图拉博吞下“母星”一词,不确定将科摩罗称作康拉德·科兹的母星是否合适。 他从科兹的话语中得到问题的第一个答案,同时,他也收获了一个不安的可能性。 “还有,”他说,“你确定你使用了二十年吗?” “如果我没有错误地学习人类的历法,是的。”血侯镇静地回应道,“是我的速度过于缓慢,以至于让你感到失望吗,我的血亲?” 佩图拉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科摩罗底层纵使再怎样清洁也依然伴有难闻气息的空气,仪式性地纳入他不需要氧气的机械胸腔内,勉强地压下他对于时间流逝的震惊。 二十年。他想。也许他该庆幸当时跟随莫尔斯进入佩迪图斯星系的,仅仅是一个基于机器构造的身躯,而非完整的佩图拉博本人。 他简直无法想象,假如钢铁勇士军团有二十年时间与他们的原体失散,会造成怎样不幸的后果。 +的确是二十年。+莫尔斯的传讯中增添了难得的感叹,+我简直要不敢去问帝皇是不是以为我又跑了。+ +那另一个我呢?+佩图拉博突然想问。 +我不知道。+莫尔斯生硬地回答。 “你们正与彼此对话,”血侯不轻不重地用指腹敲了一下他的座椅扶手,“我看得出你们心智相接的时间间隙。” “的确如此。”佩图拉博承认了这一点,这并没有隐瞒的必要。“我对你所说的时间跨度感到惊讶,在我的主观意识中,我与莫尔斯在穿梭空间的漂流中仅仅度过了数个时分。你拒绝过我一次,我想要再次提问,你需要我对你的经历致歉吗?” “我需要对你给我的馈赠致谢吗,血亲?”血侯改变了两个词汇,决意要将此事揭过。 他强硬地说:“我无意提及我的过去,这并非出自逃避,而是源于对现实时刻的重视。我们还有众多合作事项亟需商讨,无暇将时间浪费在我自怨自艾的自述上。我希望你们以一个理性之人的身份看待我,而非一个卑微且疯狂的可怜疯子,明白吗?” “当然,侯爵。”佩图拉博注意到康拉德的用词,合作。 这名兄弟对帝国决绝的疏远令他无法感到任何愉快。 佩图拉博沉默地改变自己的态度。 他本不该指望轻易地和所有新原体依靠三言两语就把对方带回帝国,但过往的顺利还是让他下意识地保留了这样的期待。 血侯平和地点头。他的面容在不怒不笑之时,尤其地凸显出作为基因原体的高贵。 “在前夜的宴饮中,以你们的智慧,应当得以看出阿斯杜巴尔与我的行动轨迹。我们借用了剧团的存在,给宴会厅中所有人的死亡一个合理的理由。” “如果当日并无此等巧合,我将只能暗杀数个我尤其不喜之人,兴许我将按照厅堂内灵族的眼眸颜色来分类。” 他刻意地笑了一声,以此注释其分类准则只是谈话中的一个玩笑。 “为此,我以血伶人康拉德·科兹之名,代黑心阴谋团之主阿斯杜巴尔·维克特向你们道谢;同时,考虑到我意在将科摩罗纳入我的秩序之中,我希望与你们达成一些可能的协作。” “我能为你们提供的,包括如今血伶人的部分科技——虽然人类未必会需要,以及未来掌控科摩罗后的部分军事和资源。” “那么,你们能提供怎样的支援?” “我不会将帝国远征军的鲜血浪费在此处,因此仅有我自己,莫尔斯本人,以及我们的能力。”佩图拉博回答,隐去星神碎片和图丘查引擎的部分。“同为基因原体,我相信你对我的潜力有所认知;而我的擅长之处,在于技术与指挥。” “有事找我,我根据情况告诉你我能不能做到。”莫尔斯随意地说,“另外,有事要找那个剧团,我可以给你转送信息。你认为我们足够与你协作吗,血伶人?” 说到这里,莫尔斯放下一滴未碰的酒瓶,上身前倾:“哦,在这之前,我还有一项要求。” “希望我回归帝国,听从帝皇号召,带领军团征服银河?” “我可没有问这一点,康拉德·科兹。我想提问的是,作为依靠网道穿梭的种族,灵族对网道究竟有多少认知?维修?建造?识路?” 工匠的问题令血侯的左眼迷惑地眨动了一下。“一个很好的问题。”他说,“意料之外的疑难。” 他的视线滑向侧面,在短暂的思考后,他给出回答。 “科摩罗依附在网道之上,创造飞地,链接路径,自然生长。我们与数个区域通航,舰船透过门扉络绎往来。仅我本人而言,我常用的载具中的确保存有部分黑暗幽都周边的迷宫航线,但更多的地图,我不曾收藏。” “另外,大陨落过后,”提及这一词汇令他面露微笑,“诸多原有的古老通道皆已在风暴中破碎。恐怕旧有的地图也多半有过时之嫌。此等回答可否令你满足,莫尔斯?” “尚可。”莫尔斯说,“你呢?” 血侯轻而又轻地起身,泛白的衣摆裹住苍白而瘦削的身躯,就像一缕来自死亡之午夜的夜鬼幽魂。 “当我重建宅邸时,我从未将访客纳入考量,帝国人。”他说,扫了一眼佩图拉博的钢铁躯壳,肃穆的面容转变为冷酷的微笑,“若汝等并不介意,便使用那些未上锁的房间中的任意一间吧。我想你们也无需床榻枕被。” —— “莫尔斯,可以联系到——” “不要急躁,大机器人。我正在满银河地寻找现在的你身在何方,你难道认为这是什么很容易的事吗?”莫尔斯半躺在座椅中,意志触碰着灵魂之海的阴影。 先前帮剧团扮演饥渴的祂之时,他当然无所谓将科摩罗整个爆破,于是大胆地直接模仿了极其微量的极乐天给他的固有印象,以达到更好的演出效果。 不过现在,为了避免联系佩图拉博却不小心在他要找的对象身边召唤出一沓各色恶魔,莫尔斯只能慢悠悠地一点点在亚空间深处探索。 “我和另一个我中间理应存在神秘学联络……” “是啊,所以这一个你理应不存在。”莫尔斯睁开眼,转头看向正在室内徘徊的钢铁人偶。“如果没有星神碎片,一个和本体断开联络的躯壳就不应该动弹。我觉得你该感谢扎胡拉什的贡献。” “我不如赞美帝皇,莫尔斯。”佩图拉博停住脚步,机械运动的嗡嗡声终于暂时消停。 “看你这样子,你不如赞美欧姆弥赛亚。” “停止玩笑吧!” “好。”莫尔斯果真停止了他的玩笑,这反而让佩图拉博有些错愕。 工匠站起来,座椅在他背后消失,室内的陈设只剩空中的吊灯和一张加长沙发。这是他们找到的家具最多的空房间,而其他房间,则几乎是字面意义地空无一物。 不难想象康拉德·科兹接手这血伶人的巢穴时,是如何被追求高度清洁的癖好所驱使,一间接着一间地将原本的家具全部扔到外面的河流或破碎空间内。 莫尔斯走到窗边,看着外部的其他尖塔在道路两侧扭曲,破裂的栏杆从塔楼的一个阳台上坠进粼粼的黑水,一只具有恶魔般的煤黑色皮肤,并且浑身长满病态的翠绿禁忌符文的生物一晃而过。 “我知道你对帝国的状况十分忧虑,佩图拉博。你不知帝国远征进展如何,钢铁勇士现状怎样,担忧兄弟之间的关系,还有我们帝皇的秘密大计划推进程度。但我想,你并没有真正缺席这一切。” “给你自己多一些信任,佩图拉博,就算没有附加的复数身躯,你也能做好一个基因原体需要做的一切。”莫尔斯说。“不论是那一个你,还是这一个。” “至少阿尔法瑞斯回去汇报了我们的行踪。”佩图拉博吸了一口气,风从他的金属肋骨之间流出。 “所以不必担心,机器人。”莫尔斯乐此不疲地用着他刚为佩图拉博选出的新代称,“我们只是在给帝皇干活,将图丘查引擎押送回泰拉。只不过这件工作的耗时有些长过了头,中间还蔓生出稀奇的旁枝。” “帝皇,”这个单词勾起了佩图拉博先前的未竟疑问。康拉德·科兹提到了太多难以解读的内容,但其中有一个名词格外吸引他的注意力,“我记得康拉德提到过……‘伪帝’?他指的是谁?” 莫尔斯扶着窗框笑了起来。“还能有谁,佩图拉博?” “他为什么要这样称呼帝皇?”佩图拉博不愉快地拧眉,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的机器身体只有一半的脸有眉毛,于是换成将两只手十指交叉拧紧。 “我倒没发现什么时候你开始如此尊敬人类帝皇了。”莫尔斯转回身。“还记得吗,康拉德·科兹是个眼神不太好的预言者。很显然,在他预见的世界里,有人这样喊帝皇,然后我们的第八原体觉得这念起来实在太顺口了,或者别的什么杂七杂八的原因,就跟着喊了起来。” “康拉德·科兹。”佩图拉博念着他的名字。“他是一个……” 他从自己的词库中搜罗着恰当的形容,最后他给出一次单纯的摇头,用动作涵盖更多的感情。 莫尔斯接下佩图拉博的话:“一名难以评述的独特基因原体,一个癖好古怪的高自尊戏剧性疯子,一只被痛苦缠绕的鬼魂,以及一位清楚地认知着自己的所有行为与目标的午夜君王。尽可以将这些话带去,因为……” “……这正是说给我听的。”康拉德·科兹喃喃目送为他传话的曼德拉和它浑身的翠绿符文一并消失在黑暗深处,抛出手中的短刀。 刀尖嵌入在墙壁上悬挂的一幅被撕毁至只剩半块帆布的画像正中,金属刀身轻微地颤动着,数秒后,和康拉德的笑声一并渐趋静止。 (本章完) ------------ 请假条 三次元有点事,今天请假一天,抱歉。 ------------ 第11章 暴君、奴隶、化身 “我误认为你会亲自折磨他,血侯。”维克特坐在处刑坑上方的露台中,不动声色地适应康拉德·科兹室内装潢的简陋,比如这把除了支撑身体的本质功能外,毫无舒适可言的硬质座椅。 他本人则仍然在探索最合适的艺术风格,以最大程度地凸显身为统治者的尊贵、威严和恐怖。 “我无需以痛苦为食粮,亦可保全我的灵魂。”科兹躬身撑着带尖刺的黑铁围栏,整理着他的一个道具小包。钩子、刀片、长针、注射器、手锯和镊子,他时不时就要用到这些小玩意。 在露台下方,他的收藏们正在追猎一只狼狈的灵族,更准确地说,那是一个被剥离了除支撑正常行动外大部分附加生体改造的血伶人。 康拉德·科兹精心编排了他继承来或猎捕而来的收藏品,将日复一日的围猎视作对未来大型战斗的预演。有翼的鸟类和它们锋锐致命的利爪,搭配地面作战的遗骸和畸人,以及为他作战的其他有灵族群组成的快速部队和远程火力,他全面而耐心地布置着战争中需要的每个环节。 康拉德·科兹并不抗拒对人类的使用,但以他的话说,他挑选人类奴仆时,具备一套特立独行、毫无普世特征可言的私人选择观念,“恪守着他肮脏的心灵能给出的最高准则”。 “你总有你的理由,康拉德。伱正发展为一名稀世罕有的顽固暴君,在定量的虐杀后仍不去处刑你的仇敌,而是过分长久地玩弄他,为你统治的根基埋下隐患。”维克特嘲笑道。 “不,不。”科兹柔声嘶语,“暴君之位是属于您的,我的奴隶。” 维克特神色不改,将康拉德语句中多余的词过滤而去。“按照约定,至高之位的一半将属于你,我受苦受难的……友人。” 科兹的笑声变得刺耳。“这能让你满足吗,维克特?你对权力的渴望一如你族大敌在尘世的化身,永远饥渴,永远贪婪。不,我可不想看见你在我的身后刺穿我胸膛的一天,因为你将不足以杀死我,而我将不得不与你为敌,因为你的背信弃义。” 维克特笑了笑。“那么,你又想要从永恒的科摩罗中寻求何种高过权力的嘉奖,康拉德?” 康拉德·科兹的嘴唇遗憾地抽搐了一下,喉咙深处模糊地咕哝起一首轻巧的二拍子小调。“那些野狼是什么品种呢,森林今日飘落着暴雨,永生的人不止一个,夜里灯火通明,我有与你共同的血,小小皇帝偏居一隅,你跪在地上,求你的朋友放过你的敌人……” 维克特摘下头盔放在旁侧的矮桌上,镇定地竭力控制着手指的稳定。 看台下方,尖叫而摇摇欲坠的生命正在增多。 刀锋上一次次地闪烁着明亮的白光,这并不让任何事物显得更加纯洁。在康拉德放进更多对抗的奴隶后,他们开始从对方的眼窝里抠出湿热的眼球,怪诞而愤怒地吼叫,不同物种的内脏接连地掉落在处刑坑今日刚刚经过清理的黢黑地面上。 血在冰冷的无机物上流淌,作为生命无尽活力的证明。 伊莎,维克特突然想到。无数个千年以来,灵族的社会中一向以生命女神伊莎作为纯洁的代名。但生命本就落幕于枯骨,诞生自血腥。真生子在这世界上伤害并掠夺攫取的第一个活物,正是他们无辜而纯洁的母亲——孩子必然让母亲流血。 “我见到了我的亲人,维克特。”科兹突然开口,提起亲人时的平淡几乎让维克特以为自己听错了单词,“你也见到过他,在太阳教会的晚宴上,那个机器巨人。” “瓦尔?”维克特回忆起当时出现的那台陌生机器,和另一个扮演饥渴者的古怪演员。 一个笑神手下的末日言论宣传者帮派,当然会安排好他们演出中的每一环节。他从不因这些花衣灵族的疯癫而低估他们行事的理智。 “瓦尔,是的。”康拉德·科兹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他苍白如鬼魂的脸上增加了一抹对血伶人而言过于真诚的微笑。“那个愚笨的机器。我一度还以为他会是怎样的难缠之敌,不,他扭曲黑暗而沉沦的心已如斯明亮。” “他的姓名?”维克特问,并不收敛他试探康拉德·科兹对他口中亲人的保护程度的行为。 科兹手指一转,将一把短匕抽出,反手掷向维克特。 黑暗灵族瞳孔一缩,缓慢而颤抖地呼吸着,移开挡在心脏处的苍白左手,双目紧盯康拉德·科兹,同时将贯穿左掌的匕首一点点从血肉中抽出。 科兹对着处刑坑拍了拍手。梦魇与曼德拉从阴影中出现,熟练地将血伶人的小宠物一个一个带回笼中。水阀开启,高压的水柱开始冲洗整个漆黑的场地,将血污与骨渣一并带走,送入塔外波光闪烁的黑水长河中。他没有仆从。 他离开黑铁的栏杆,转身走向维克特。 “你需要支付你的补偿,康拉德·科兹。”维克特向科兹展示他受伤的手掌,俨然已将科兹的喜怒无常作为索取回报的筹码。 科兹摇了摇头,黑发与他身后的处刑场背景几乎融为一体,唯有光滑发丝上的几缕闪光将他与黑暗作出区分。 “我会付出代价,维克特。我会的。但不是今日,也不在明日。”他漫不经心地低语着,“现在,让我看看要如何在五分钟内医治你的手。” —— 康拉德·科兹倾听着进入设有密封防护罩的房间之内,满意地感受到墙壁内的合金以及其上附着的立场运转完善。 另外,室内设立的许多印记和符文也未受干扰,这证明至高天的力量并未对这间监牢造成渗透——即使他亦不认为赫克萨凯瑞斯会愚蠢到向帷幕背后的未诞存在求援。 “你好,康拉德。”赫克萨凯瑞斯的理智仍然存在,事实上,他甚至十分清醒。 “享受今天的盛宴吗,”科兹平静地问,“老师?” “并不算坏,但我仍然为此感到失望,你在浪费我们参与在伟大的血肉艺术中的时间和精力,”赫克萨凯瑞斯模糊的脸部依然具有表达不满的能力,“那些天灾的背肌力量仍然大有增强的潜质,而且你甚至将你的工具库也一并放入场内。他们全然无法在此等烈度的角斗中发挥作用。” “折磨,”科兹说,“只是一件工具。战斗亦如此。血肉的技艺在满足心底的暴力渴求后,并无进一步深究的意义。” 老血伶人的面部肌肉抖了一下,对其学生离经叛道的怠惰感到相当程度的气恼:“你继承了我的塔,却这样糟蹋它!” “你把我的能力看得太低了,赫克萨凯瑞斯。”科兹假惺惺地哀伤着,他浮于表面的程式化悲伤极快地转回阴冷的漠然。“你们才是让时间在你们身边白白经过之人。” “你要什么。”赫克萨凯瑞斯换用了更加干脆的问题,决心终止科兹对他的质问。 在他那枯萎而黑暗的灵魂深处,他对康拉德·科兹的欣赏在新任血伶人将他锁进深牢的那个刹那达到巅峰;然而后来,这名极具天赋的学员却不停地将命运赐予他的才能,浪费在无趣的凡俗权力争夺游戏中。血伶人因此渐渐对他的行事产生微词。 在科摩罗,能够逆转地位,猎杀其上级的低等人不会受到贬低——被直接挑衅利益者当然会搬出另一套说辞,这点暂且不提。 从极乐天的尖啸中顽固地幸存,科摩罗人生而在堕落中不断地向无秩序的深渊中深入,而他们生来却具有向专制的顶峰攀登的渴望,这使得所有的尊严和野心成为此地最高等的品德,才华与暴力则是无二的评价体系。 能够在劣势的局面,一步步爬上高层的科摩罗子民,自然能展现出更受崇敬的光辉。这意味着毋庸置疑的雄心、欲望和能力。 “我想要一件……不值一提的东西。”科兹漆黑的眼睛沉浸在思考的光泽中,他的话语并不快。“我想知道一些关于迷宫维度的消息。” 这不像康拉德·科兹平常会关心的内容。赫克萨凯瑞斯知道血腥侯爵最近与他的同伴对参与科摩罗的王座争夺战颇为热心,他不应该在此时突发奇想,产生闲心去关注科摩罗之外的网道。 老血伶人和善地问:“你对网道缺乏了解吗,康拉德?我们的迷宫中包含着无数的次级界域和卫星王国,有些收藏着在饥渴的她诞生前便遗留至今的遗宝,有些则通向部分软弱亲族所在的世界。你是想寻找某一个特定的目标吗?” “地图。”科兹说,“我要了解网道本身。” “那声尖啸摧毁了太多瑰宝,包括与地图相吻合的道路。” “我只需现存的地图,赫克萨凯瑞斯。越全面,越符合要求。”科兹低沉而柔和的声音变得烦躁,他用牙齿撕破了他的嘴唇,舔舐自己甘苦的血液。 老血伶人扭动了一下。 “在灾难降临前,有一群人尤其喜欢送出关于末日的预言。那些末日教派的疯子,永无止境地宣传着他们关于最终毁灭的预兆,实在惹人厌烦……但他们却与他们的信仰神一起,逃过了饥渴的狂嚎,躲藏在我们的庇护所深处,不见踪影。” “继续。”科兹用拇指抹掉流淌到下颌的血迹。 “没有人能找到他们,那些花衣服的吹笛人。”赫克萨凯瑞斯说,“但他们的珍藏中,无疑拥有一幅最为完整的地图。我还能给你更多的建议吗?我想不到了。” “没有人能找到那些花衣灵族?”科兹重复了一次,不做评价。“作为奖赏,下一次的角斗安排会更具艺术,而我将为你提供更多的……战斗工具。” 他抽出一把搁置在木架上的短刀。 “我不想修复你,赫克萨凯瑞斯。还是老方法,你死,我复活,这样操作更简便。你觉得如何?” 在老血伶人给出回答之前,科兹就开始了行动。 —— 莫尔斯以最快的速度让书页哗啦啦地在他手中翻过,直接调用灵能读取着每一本书籍每一页上写下的内容,在他和佩图拉博面前,还有一整个教会的图书馆需要翻阅。 “港口情史、克拉拉赫家族的繁荣传说、午夜故事合集、一百个对末日预言的驳斥……我开始觉得这个小教会只是在用他们能从集市和街头买到的所有地摊读本来填充他们该死的灵族藏书室……不要催促我,佩图拉博,你觉得我是什么,无所不知的超级特工吗?” “不,莫尔斯。”机器人的两根钢铁指捏起一本对他的手掌而言过于小巧的书籍,“这里有一本灵族神话叙事诗。” “哇哦,终于,”莫尔斯放下他手头的一堆无用杂书,“只有一本叙事诗,你选择的这个教会可真是虔诚极了。” “他们正称呼我为瓦尔化身。”佩图拉博说,“这就是实用性虔诚带给我们的优势。” “哦,就算你的兄弟康拉德·科兹直接跑到凯恩神龛的大本营,他也不会被梦魇敬为凯恩化身。”莫尔斯回答,“你把自己变成机器人可真是个出色的选择,内外皆钢的铁之主。” “谁要做瓦尔化身!”佩图拉博有些恼火。“我又不是异形!” “我觉得不错,这正好和你某位兄弟的金色大只佬称号对应。”莫尔斯从佩图拉博手里接过叙事诗集,边翻阅边随口调侃,“希望这二十年里多恩和安格隆已经开始参与网道修建了,我不觉得马卡多和帝皇会让此事搁置……瓦尔的下落呢?欺骗了战神和凯恩,被愤怒的凯恩钉死在他的锻造台上,就没有后续了?” “谁知道。”佩图拉博耸了一下他的铁肩膀,顺滑无锈的感觉让他对自己的手艺增添了少许自豪。 他站起来,去拿新的书籍,突然想到一件事。 “网道没有保护灵族。”佩图拉博说。 “任何外部的保护罩都无法阻止扎根于带毒土壤的鲜花枯萎。” “不,我是说……”佩图拉博犹豫了。 “你是说,有灵族的前车之鉴,可知人类就算掌控了网道,也未必能永远地存续下去。” 莫尔斯翻过一页叙事诗,他很少这样直观地意识到在叙事中夹带过量修饰、隐语和譬喻是一件多么折磨他人的事情。 他继续说:“但首先,我们得先找到一个办法,将人类重新联系成一个整体……之后的事,就交给帝皇和他远征结束后的无尽时间去考虑吧。” 新年快乐 (本章完) ------------ 第12章 王庭之始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去,抵达科摩罗地下最古老的深邃坑洞。 血伶人们,一个千年又一个千年地居住在黑暗之中,越发沉溺于偏执的鲜血幻想,将血肉的美视作唯一且最高的艺术,甚至那些干枯萎靡的精神和灵魂中无底洞般的虚假救赎。 这甚至时而让他不禁思考,此等极度的偏颇和傲慢的姿态,又和灵族那些走上另一种生存道路的软弱亲族,有何本质上的区分? 在捕捉到今晚他邀请的最后一名血伶人走入迷宫般的螺旋巢穴后,康拉德·科兹轻巧地落回地面,悄无声息地跟踪着那条改造成亮色金属的发光脊柱,踩着满地凝固的血肉和骸骨混合物,沿着无数个螺旋中一系列特殊的神像标记,去往最终的集会场所。 他清洁的习惯掩盖了任何可疑的气味,这让他的追踪变得更加顺利,就像以往的每次暗杀时一样。 灵族——或者说被维克特决心改名为黑暗灵族的这一灵族分支,为了在这危险的世界延续其脆弱的生命,他们对疑虑和危险的感官预兆几乎具有着与生俱来的超凡敏锐。因此康拉德·科兹不介意用任何方式增加自己的实力。 他真心地那么在乎自身的洁净吗?科兹很高兴没有人这样问过他。 纤细却足以隔开钢铁的丝线隐藏在走道之中,更多的毒液发射装置和种种俘获设备则隐藏在布满黑褐粘稠流体的墙壁背后。有些血伶人会通过辅助记忆的药剂来顺利克服巢穴中隐藏的危机,让记忆药剂带动他们的血肉身躯。 他所跟踪的血伶人就是这样做的。 但科兹不需要。 他在门外的阴影中窥探,愉快地确认到场的血伶人比他预期的更多。 一个,两个……八个血伶人已经在金属包边的长桌旁和谐地探讨起各自的科研经历,带有注射器或神经毒素枪等危险品的附肢要么放下了武器,要么将武器藏得更不易觉察。 科兹决定小小地迟到一次,在暗影里倾听这场具有价值的学术研讨大会。他闭上漆黑的眼睛,让声音通过气流淌进自己的耳朵,分辨着每一个细微的语气差异背后的内涵。 五分钟后,有一个血伶人提到科兹。 “我们名号响亮的血腥侯爵还没有来吗?” “放心,埃利奥特,尽管他刚当上血伶人不过几年,血腥侯爵也不会就这样死在重力陷阱中的。” 另一道声音低哑而冷酷,难辨讽刺与否。 “你最近的研究有突破吗,”倦怠的声音加入谈话,终止了关于科兹的议论。“瓦基拉·尤里斯?” “我的剧场需要赞助商。”冷硬的女声回答,一些金属的肢体无序地敲打着地面。 科兹暂且停止呼吸,完全地专注在倾听和记忆中,判断每一名血伶人的身份、能为他创造的价值,以及各自精神状态的稳定性。 他不关心这些人是否对他抱有爱戴或厌恶,这是所有影响因素中最无关紧要的一条。 “如果你需要赞助商,尤里斯女士。”第一个开口的血伶人说,“我可以向你推荐一个家族,这不与康拉德想要在此建立的协会冲突……一个古老的家族,在次位面存放着足量的黄金和绿松石,用以使他们从夜以继日的疯狂中饱腹。” “名字。”瓦基拉·尤里斯吐出一个单词。 “康拉德·科兹。”科兹回答。 血伶人们从长桌边转过头,数十条义肢如蛛腿张开,一张张戴着兜帽或骨质面具的脸孔杂乱地看向一片深入室内的阴影。 在暧昧迷蒙的阴影深处,隐蔽的侧门忽而“嘎吱”地轻响一声。 在无限拉长的门轴发出的刺耳噪音之中,康拉德·科兹仅着一件宽松皮衣的庞大身躯躬着腰从那扇窄门中轻盈地滑出。 在一次放缓的转头,他被黑色长发遮蔽的苍白面部,逐渐全无保留地展现在八名血伶人的视野之内。 “有问题吗?”科兹带着轻柔的笑意提问,“我的名字正是康拉德·科兹,诸位。” “伱迟到了。”瓦基拉·尤里斯说,“给我们一个理由,你是宴请我们的主人。” “理由。”科兹行走时没有一丝声音,他来到长桌的短侧,双手撑着桌檐,弯下过于高大的身体。“没有理由,除非你们中的任意一个……愿意猜测。” 血伶人们在面具之后沉默。 “好吧,我来。”一个隐藏在干扰立场中的血伶人用他背后的两根附肢站直,他设置的立场足够使得绝大多数灵族的失去对他本人的正确感官,“你藏匿在阴影中,枉顾我们的尊严,监听我们的谈话。现在你听够了,血侯,你作何感想?” “你想要什么。”科兹说。 “什么?” 科兹低声地笑着,笑声仿佛卡在部分只在科兹本人脑海中回荡的旋律上。 “你猜对了,加比亚德,所以你想要什么奖励?一张起始就更高的席位?科研资源的倾斜?更多的金钱赞助?给我一个答案,为了你正确的猜测。” 血伶人之中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以非肉体的身体附属部分的摩挲和服饰的碰撞作为表象。 加比亚德不愉地关闭干扰立场的发生器,苍老的皱纹堆满他变形的身体。 “你要学会尊重,康拉德·科兹。”加比亚德的声音衰弱却高亢,“不要与我们玩弄权势,故作把戏,蔑视尊严。专注于血肉艺术之途,这是黑暗中的真实之径。年轻人。” “专注于艺术之道,直到未来的科摩罗中再无汝等的一席之地?”科兹饶有兴趣地看着老血伶人,慢吞吞地说,“直到所有贵族身边都围绕着私人使用的血伶人作为无关紧要的弄臣,我们必须为贵族服务,才能换取可怜的一笔研究资金?不要假装你们什么都不在乎……” 他的语调骤然压低:“我欣赏你对你心中条令的坚持,加比亚德。很可惜,那不是我的条令。坐下,坐下。” 瓦基拉·尤里斯率先转头看向加比亚德。苦痛剧场的女主人的举动起到了带头作用。数秒之后,加比亚德重新坐下。 康拉德·科兹扫视一圈,确保每个人都正在注视他漆黑的双眼。 他施施然地两指拽出卡在长桌下方的一把椅子,坐下,活动了一下他的肩颈。 “让我们回忆一下,诸位。”他说,“回忆曾经我们的地位。贵族和教会,没有人敢冒犯我们的尊严,就像我今天冒犯了你们一样……” 他突兀地笑了起来,面部抽搐着扭曲。科兹用双手挡住自己的脸,缓慢地揉动着脸颊,直到痛苦的肌肉重新放松。他吐出一口气。 “但是,现在呢?现在他们还一样地尊重我们,高看我们,为我们无偿地提供我们渴求的一切珍贵资源,只为我们能在必要之时,赏赐他们一份复活的机会吗?” “不,我的朋友们。从血巢里出来,闻一闻科摩罗的空气,倾听分裂的预兆和步枪的躁动,以你们的敏锐,你们真的对世事一无所知吗?” “不,你们早就知道了,你们早就觉察到科摩罗空气中的这份……微妙的颤动。否则,你们这些行走在高贵道路上的前辈,怎会甘心屈尊至此,听我这么个离经叛道的稀奇怪胎在此大放厥词,声称要建立一个迟早要将所有血伶人囊括在内的新协会!” “我们是怎样的人?我们空有技艺,却无权力!我们各自为政,松散无依。我们的技术可以传承,就连我这般初出茅庐的愚夫,都能学会一手复活的伎俩!血伶人这一群体受到尊重吗?是的!但我们的个体值得尊重吗?不!” 康拉德·科兹高昂的语调倏然下坠,和他因苦痛而蜷缩的身躯一起重新舒展。 “我们看似不可得罪,但我们中的任何一名个体……都是可以取代的。”他轻声细语,“一个不够……无私奉献的血伶人,当然可以被未来的统治群体撤换,被另一名索求的更少的同类取代;毕竟,血伶人的数量,和贵族家庭的数量相比……在未来的局势平定后,也许我们会变得有些……太多了。” “我理解你的想法,康拉德。”瓦基拉·尤里斯将三只空着的手一同叠在桌面上。这张长桌表面同样没有一丝灰尘。“你有何妙解?” “很简单,我们,嗯……”康拉德说,“统治科摩罗。” 他的话引发了一阵哄笑,这阵笑声并非出自嘲弄,而是出自对戏剧性场景的一种普遍追求——因为科兹本人为这阵哄堂大笑带了头。 他堂而皇之地嗤笑着他自己,逼迫其他人跟随他的节奏而纵声欢笑,将室内冰冷的空气点燃到令人紧张的温度中。 “好吧,好吧,我亲爱的朋友们。”康拉德·科兹单手下压,如乐队的指挥一样,让笑声渐渐停止。“我想你们要询问我缘何如此痴心妄想,或者,我替你们提问,‘听起来真容易,那要怎么办呢’,是这样的一个问题吗?好的,好的……” “纷争已至。”瓦基拉说。 “我赞美您的直言,尤里斯女士。”科兹说。 “我很荣幸,康拉德。”尤里斯的笑容中毫无感情。 “是啊,就像瓦基拉说的,纷争已至,牌局正在重洗,旧有的规则正崩裂碎解,往昔的荣光即将作为全新永恒之城的血色根基……在你们忙于为自己寻找新的赞助商,或者说,让我们把这件事弄得更直白,‘主人’的时候,我正在……成为我自己的主人。” “科摩罗是一座港口都市,朋友们。纵使她繁荣昌盛、富足而伟大,上层的尖塔与底层的磨坊间相隔无数个层级,而这一切都不过是她的冰山一角,她仍然是一座网道中的港口之城……” “而我的伙伴,阿斯杜巴尔·维克特,正在接手他创办的阴谋团的第三个港口。琥珀与黄金流淌进我们的口袋,朋友们,我们空虚的宝库正在日渐满溢,而贵族与教会则忙于同彼此竞争,无法望见这不值一提的小小社团……” 康拉德·科兹摊开他的右手:“在另一边,朋友们。我也获得了一些全新的友情赞助。有人,有任何人,愿意说一说吗?” “太阳教会的灾难性晚宴。”另一名血伶人说。“你竟然敢于和笑神的疯子信徒合作,康拉德。” “很好,泽科。”康拉德点头,“大陨落的发生已经证明了花衣小丑的末日预言,而他们很有实力,这不是一句玩笑,朋友们。挑衅丑角者,将要面对真正的嘲笑。” 加比亚德重新打开了他的干扰立场,似乎这能给他更多的安全感:“你想做的是与整个科摩罗的贵族体系对抗,康拉德·科兹,这足够吗?贵族与教会才是同一层面的竞争对手。如果是我,我会认为与一部分的权力者合作,去对抗另一部分,才是更有成功空间的……” “不,不,不。”科兹轻蔑地连续否定了他,“我们必须否定过去一切的堕落、亵渎、荒诞、脱节、分裂、痛苦和混乱,才能偿还我们犯下的所有滑稽的过错和苦涩的沮丧,以及争取更高的、将要完全支持我们的一股高阶的力量……你们知道我指的是谁,我挚爱的朋友们。” 加比亚德不安地摇头:“万神殿根本是个玩笑,康拉德!你不能和那些花衣服的小丑一样,不断重播那些古老的神话,那在现今早就无关紧要了!” “是啊,往事已了,唯余将来,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还有争取到他青睐的可能性,加比亚德。”科兹说,“他对科摩罗充满厌恶,但他尚不希望看到我们的永恒之城彻底沦丧于混沌的灾厄。” “瓦尔化身。”加比亚德低声咕哝。 科兹笑了,这个笑容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真诚,就像在座的几名血伶人都是相识数百年的老友,而今天展开的,也不过是一场再和谐不过的餐后茶话会。 他毫无保留的笑容甚至激起了其他人的一份头晕目眩的感动,尽管这份感动迅速回归为对更大危险的预警。 康拉德·科兹没有否认加比亚德的话,也没有作出肯定。 血侯眼中闪烁着恶意的愉快:“那么,欢迎加入夜鬼王庭,我亲爱的朋友们。” —— “如果我没有记错,”莫尔斯说,“我们有两天没有见到你兄弟了,佩图拉博。”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想,虽然他什么也不对我们说。”佩图拉博继续试着修复一件教会中的机械小作品。“而我却无事可做。科摩罗不是人类的舞台。” “至少你彻底收服了一个小教会,也不算一事无成。” “哦。”佩图拉博掰断了机械的一根竖杠。 莫尔斯活动了一下手指:“看你如此无聊,就去拆一份礼物吧。十分钟之内,前厅会有人来拜访,我对此充满期待。” (本章完) ------------ 第13章 康拉德的小发明 佩图拉博认为,加比亚德是他在科摩罗遇到的第一个正统血伶人——康拉德·科兹当然不能计入其中,那是帝皇的子嗣,他的血脉之亲。 血伶人的身体被一个复杂的干扰立场遮盖,相较于光学物理上拟合的误导性栅格和伪造折射,这个立场同时源源不断地向周围辐射出足以刺痛灵魂和心智的神经毒素,无声篡改其他灵族对他的认知程度。 很不幸地,他为隐藏面容和身躯做出的一切努力,都在佩图拉博由星神碎片供能的机械之躯下土崩瓦解。 铁之主能清晰地看见那张憔悴而死白的脸孔,遍布皱纹的身体和噩梦般的丑陋微笑。他看起来饥饿而紧张,被失去弹性的皮肤包裹的颧骨和眉骨之间,如萦绕浓烟的黑石般古怪的眼睛里反射出尖刻的光。 +我在。+莫尔斯对佩图拉博说,精密地操控着亚空间的能量,准备做一些超规格的事,同时没有触及任何可能存在的警示设备。 好吧,佩图拉博想,做好装神弄鬼的准备。他允许自己空洞的机械眼眶中亮起一团明亮的黄光,取色自钢铁勇士军团惯用的双色条纹中,较为醒目的那种颜色。 他的金属结构开始运作,失去外皮的半个身躯上,血肉皮肤的活生生的幻象在一段时间内出现,又在观测者的一次眨眼后消失,如此往复循环。 近日来与他的机械身躯结合愈发紧密的星神碎片,则将流动的发光电弧注入他关节的运转和肋骨的呼吸之间,让电光在他的一举一动中时隐时现。 加比亚德和他的遗骸仆从在教会的大厅中焦虑地等待。 他从不相信关于瓦尔化身的传言。 先不论万神殿的传说早已销声匿迹,以追逐美学而非道德,精神而非俗世闻名的匠神瓦尔,却在大陨落已经发生的数十年后,突然将一台化身扔进永恒之城科摩罗,这显然是完全说不通的无理由之举。 考虑到教会主动造神以稳固地位的传统,他宁愿相信这又是一家小教会可耻而荒诞的愚蠢把戏。 他的信念在见到佩图拉博的第一眼便分崩离析。 血伶人黑暗的心智忽而被某种庞大而冰冷的智力意识握在空洞的手掌中,掌控并进行评估。 这个冷酷的存在并不仅仅源自机器所在之处,它寄宿在整个昏暗的空间之中,呼吸带来的寒霜卷成数字和符号的洪流,从他的胸膛和颈背上直接穿透,带来强烈的扭曲和错位,并不断地延伸出空腔中的震动。 刹那之中,他将此等不详的可怖预感和前往科摩罗之外时饥渴大敌的凝视进行了类比,惊恐地发现,此二者之间存在着一种相通的共性,即皆非灵族人力所能企及的亚空间共鸣。 “停。”钢铁巨人说。他眼中的明黄光亮消散而去,室内的压力也随之如烟雾和微风般渐渐消退。加比亚德试着移动他尾骨延伸出的两条附肢——它们已被冰霜冻结在地。 砰。血伶人没有去看,但他知道那是他饲养的一个遗骸仆从倒地带来的碰撞声。无从抵抗心智上的压力,那名仆从刚刚把自己的喉骨折断。 “我听闻,”机器人偶缓慢地说,语调平板,语法刻意,仿佛仍然在适应现今的灵族语言,“你要向我献上礼来。” 加比亚德竭力将他的视线从机器人附近漂浮的黄金符文幻景上挪开,停止思考那些以乍看之下毫无规律的方式排布的灵族文字,到底意味着怎样深奥的玄妙深秘。 “是的,化身大人,”血伶人谦卑地弯下他本就弯曲的身体,将自己的表情扭曲成一副恭敬的模样,深知机器人偶必定能够透过干扰立场,看见他的真容。“我希望向您展示,我最新的科技研究成果……” “停下。”机器人偶拥有表皮的半张脸兴致寥寥,“你,用谁的名义,来到我的眼前?” 加比亚德精神集中,估计着他给出不恰当的回复后,机器人偶会给他怎样的惩罚。 他在这台机器中看不见任何对伊莎子嗣的怜悯,即使瓦尔正是神话中为伊莎将眼泪锻造成魂石,赠送给生命女神的孩子们的那名神灵。 “您的侍奉者,康拉德·科兹,他向我们赞美了您,”加比亚德小心翼翼地说。“化身大人。” “谎言,康拉德·科兹不是一名侍奉者。他的纯净之心,在他的身体之内。”机器人偶平心静气,“而我,拥有我的名字。将它传播,我的名字,佩图拉博。” 加比亚德伪装的笑容消失了一个瞬息,对方给血侯的高评价不在他意料中。他不明白为什么那名血伶人中的异类,能如此轻易地博得瓦尔化身——或者其他什么足够与神灵化身等价的存在的青睐。 康拉德·科兹和佩图拉博,他们相识了多久?彼此之间有过怎样的谈话? “是的,佩图拉博大人。”加比亚德顺从地更改了称呼,让心中因面对未知而产生的恐惧在快速的思考中下沉,“我会谨记您的命令。” 佩图拉博安静地看着他,眼眶中的黄光微弱而稳定地闪烁着。 “你,”他说,“何时从康拉德口中,听说我?” 加比亚德的耳后信号捕捉设备告诉他,此地没有安装监测装置。他希望真的没有。 “我们的集会上,康拉德说,我们要尊重您。”加比亚德谨慎地吐出集会一词。 “伱们的集会……”佩图拉博重复了一次,重音落在集会上。“同盟者的集会。” “是。” “很好。”佩图拉博没有追问,将话题从康拉德·科兹身上移走。“现在,展示你的礼物。” 在机器人偶的陈述句中,加比亚德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疑问,他枯萎的心脏在衰竭的胸膛中久违地跃动起来。结合前后的问题,他忽而得出一个令他警觉的猜测。 “我斗胆一问,大人,”加比亚德抬起头,“您在康拉德的集会中,担任着怎样高贵的职位呢?” “与你无关,血伶人。”佩图拉博漠然地说,锻造火焰的虚影在他缺指的手掌下方燃起,烧去了加比亚德说话的能力,令血伶人感到自己的嘴唇正在被烙铁缝合,“现在,展示礼物。” —— 佩图拉博不了解康拉德·科兹正在建立的血伶人秘会。 加比亚德兴奋地想着,下意识地活动着他恢复正常的嘴:康拉德口中的重要援手,却对他的夜鬼王庭一无所知。 康拉德·科兹在用虚构的盟约去欺骗他们,用语言的陷阱夸大对危机的形容。他与瓦尔化身的关联根本没有他所暗示的那么紧密。 在最好的情况下,无疑具有超人力量的“佩图拉博”对康拉德·科兹的赞许只是一种随口为之的客套,而他们之间的关联,则甚至没有深刻到足够共享重要盟约的地步。 那么,瓦尔化身的真实性已经被证明,而血腥侯爵的虚张声势也到了在合适的对象面前被揭露的时候——超凡的力量毋庸置疑,狐假虎威者可待揭穿。 有一点康拉德没有说错。血伶人们对科摩罗的局势变化同样做起了各自的准备。 科摩罗的画像正是由阴谋、政权和家族的颠覆与循环中淌出的黑色血液绘就,背叛的故事年复一年地重复。居住在城市底层的血巢中,上层的震颤中,空气中陡然浮起的灰尘当然足够引人注目。 在康拉德·科兹之外,加比亚德早早下好的另一手赌注,恰巧是太阳教会。 数日之前,教会组织的晚宴上爆发的血腥屠杀,严重地损害了教会的声望;加比亚德因此在教会和科兹两边权衡。 他不止一次地在心中埋怨,如果夜鬼王庭只是一个结构松散的互助协会,而非野心勃勃的反叛者,他甚至可以两边一同选择。 但如今,教会的硬实力并未受损,而科兹所宣称的力量中,匠神化身已有假借其名之嫌,剩余的笑神剧团亦有此等欺诈之可能。两相比较之下,加比亚德心中已经有了倾向。 他登上重力飞船,将航向定为太阳教会的在甲板上俯视着从他脚下滑过的漆黑城市。 尖顶、天线与漆黑运河上横亘的长桥分割着底层的市区。上方,宣礼塔向被捕捉的黑日逼近,下层的永恒夜晚里,崎岖不平的区域则一层层地在间隙中生长,像钟乳石一样堆积着伸长。 远处的港口中船只在对接爪中穿梭,幽暗镜面般的网道传送门时而敞开,为这座宏大的城市捕获供其饕餮的食粮。 一声尖叫突然在飞船的侧舷爆发,加比亚德以不符合外形的敏捷避开一次攻击。带钩的利刃从他原本所在之处的胸前划过,一队滑板暴徒正毫无道理地对他发动袭击。 他在心中唾骂着,向舱室内躲避。这群劫掠之人简直胆大妄为! 暴徒的飞行器在俯冲中拉出光芒,和天灾的羽翼一起笼罩着他周围的昏暗天空,就像成群的蝙蝠一样向他冲来。带刀刃的滑板在他的飞艇外划出裂痕,暗淡的光线和带毒的碎片四处横飞,闪光爆发在飞艇的四周。 他的仆从用火力击落了少数几个,一只天灾的翅膀被滑板反光的剃刀意外割破,痛苦地从空中坠落。天灾与他们的卡宾枪和爆能枪游离在外,撕扯着船体的护甲,而更多的暴徒设法跳上了他的船,挥舞着地狱的长刀,毒晶匣枪里的双联弹药仿佛取之不尽,榴弹和手雷的爆炸声连绵不绝。 那些狂野的脸孔因暴行而欢呼雀跃,从拾荒与抢劫中获取的拼凑盔甲证明着其底层败类的身份。 加比亚德快步走在船舱之内,指挥自己的仆从去抵挡恼人的突袭,并催促舵手尽快脱离包围。他对和这些玩意纠缠毫无兴趣,如今却大有被围困的趋势。血伶人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他们看上。 争斗之中,另一艘较大的反重力飞艇向这边靠近,连串的分解炮在空中炸响,令袭击者的血肉纷纷扬扬地向下方坠落。 猎捕的锁链和长钩拉住了他的飞艇,将两者拽得邻近,一群战士从飞艇上跳至他的甲板,寻找他的踪影。 加比亚德没有贸然外出,即使这艘飞艇看起来像是一伙救援者,但这艘飞船的准时到来已经证明,先前天灾与滑板暴徒的袭击不是偶然。这是一起针对他的谋杀。 血伶人希望能找到机会,从这场困境中逃离。 另外,他注意到这些新来的战士怀中抱着的枪械似乎经过了某种改装,区别于常规的爆能枪或毒晶枪等等武器,他们的武器中填装着某种另类的弹药。这引起了加比亚德的警觉。 和他相隔一墙,战士们行走的脚步声先靠近,再远离,渐渐消失在他宽阔的感知范围之内。 加比亚德考虑着提前进行自我销毁这一逃脱方式。在巢穴中,他的一只耳朵正躺在空荡荡的水晶棺中。这意味着他随时可以进入汲取痛苦以复活血肉身躯的流程,即使这会耗费更长的时间,但他会享受那般蚀骨的痛楚,因为那等价于安全。 “复仇有十三条准则。”一道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忽然在墙外响起,加比亚德调动了他的观测装备。 他见到一个衣着普通的武士,穿着带有大量利刃的分段式盔甲,腰间荡着兽皮和铁钩,全覆盖的头盔上方扎着一缕在观测成像中并无颜色,但有极大可能如鲜血般猩红的红缨穗。 “其中有一条格言,如果你想要让某件事合乎心意,那就必须亲自处理。”那道声音说,口音骄傲而冷酷。武士对着墙壁开了一枪,转身退避。 加比亚德紧张了一瞬,向着远离墙壁的方向躲闪。没有突然的爆炸,没有相位的破碎,深知阴谋尚未终止,他紧绷的心并无放松。血伶人想要继续移动,他的腿突然变得无力。 不,他并没有失去力量,他的意识仍然清醒,向肌肉和植入物下达的命令依然清晰,但一些沉重的、外在的事物正从他的身体上剥落,温暖的保护正离他而去,冰冷的触觉刺入他裸露的肌肉。 他的皮肤正在开裂,完整地、毫无牵连地从他的面颊、手臂、躯干和萎缩的腿脚上剥落,变成一堆苍白的重叠的柔软材料,堆积在他的两根金属附肢之下。 加比亚德尖叫着,缓慢地,痛苦地拖着自己只剩肌肉、内脏和骨骼的身体,从他脱落成堆的皮肤中爬出,将深褐的血液和臃肿的血肉身体移动到更加靠近房门的地方。 在皮肤之后,他遭受的侵蚀深入到肌肉,纤维在一根根地绷断,像扭曲的蠕虫,落进淋漓的血泊。肌肉的崩溃不像皮肤一样整洁而迅速,而是更加迟缓与混乱,没有保留足够的完整性。 这更像是一种无关紧要的副作用,或者这种剥皮的血肉病毒的创作者在无心中随手创作的附加伤害。 “维克特……”加比亚德的哀嚎在他的声带断裂后终止。他已经回想起那个武士的声音,阿斯杜巴尔·维克特。他亲自找到他,使用了这种足以渗透任何防护的病毒,而病毒的发明者,则只可能是—— “康拉德·科兹,这个家伙……”一道阴影落在他身后,他的话语轻而硬,具有某种独特的讽刺效果。 他身后传来阴影捡起他脱落的皮肤的声音,接着,那些皮被随手扔开。 加比亚德倒在地上,他剩余的内脏和骨骼无法支持他做出进一步的动作。那道阴影跨过他的头向外走,而房门也在此刻从外侧打开。武士的战靴踏入室内。 “好吧,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阿斯杜巴尔·维克特。”黑影轻快地说。 “的确。”阴谋团执政官直接地说,“我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另外,你的演出令人印象深刻。” (本章完) ------------ 第14章 黑卡蒂的锋刃 不觉得九个血伶人太多了吗?是的,我是说,你的王庭……需要九名元老吗?需要一个大王,和八个宰相吗? 不,我想“八”会是一个更优秀的数字,一个更符合你的原体序号的数字。 这不是什么该死的见了鬼的数字命理学,你对十四号毫无意见,不,我们把这件事弄得简单些。我们考虑一下,“九”。 等到伱回归帝国,在伪帝的金座之下单膝跪地,乞求他宽恕你与异形厮混结交的罪恶,可怜地哀求人类帝皇不要将你从你的兄弟之中除名——就像你从未认识过的两名原体一样,到那时,你的兄弟们一听,“八名创始人”,啊,他们懂了,你是八号。 是的,九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数字,一个会让人联想到我们人人钟爱的尊贵天使的数字。当你屈服于痛苦的幻影,在泥泞的血肉中挣扎着沉沦,孤独而遭人唾弃地溺死在苦难的幽邃沼泽时,他欣然让圣血流淌,在往后的千年又千年中受到永恒的敬仰。 哈哈,你胆敢冒用他的数字吗,你这卑微的异形小蝙蝠? 这就是我决定挑选一名血伶人去杀死的原因中,最为……微不足道的一条。 “这是什么新发明,康拉德?” 阿斯杜巴尔·维克特并未贸然揭开铁罐的密封口,科摩罗没有任何理智尚存者,会随意地打开一名血伶人赠予的密封礼物,尤其是在容器内甚至隐藏着一个内置的微小模拟立场,用于隔离绝大多数探测器的情况下。 “这并不新,阿斯杜巴尔。”康拉德伏在他的案台边,在调试着链接大量电线的控制台时回答维克特的问题。被固定在检查架上的长鳞异形时而发生剧烈地抽搐。“这是对于旧发明的一种……改进。” 他打开台上的另一个铁罐,托着罐底送到维克特眼前。维克特摇了摇头,从罐中取出一管密封良好的针剂,注射到静脉之中,再将染上他血液的针筒抛到空中,用撕裂枪击碎。 康拉德收回铁罐,打开一个抽屉,并用悬挂在控制台旁的干净手帕擦净他苍白的手指和长长的指甲。他从抽屉里捡起一颗子弹,在手中直接捏碎。 检查架上的异形忽而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它长鳞的外皮开始自行剥落,就像熟透发烂的水果被撕裂的表皮。 数秒之内,除去几道不可避免的大型裂口,异形的皮肤近乎完好无缺地从它身上脱落。在这之后,它的肌肉纤维也随之缓慢地断裂并落地。 “空气传播?”维克特问,听起来并不吃惊。“这需要操作者的绝对谨慎。” “是的,”康拉德微笑了一下,离开控制台,捡起异形脱落的那张皮,端详它表面细密而反光的黑色鳞片,就像顽固的孩子观察从沙滩边新捡起的贝壳。“因此,我把它赠与你。” “一种不绝对致命,但足以破坏任何生物行动力的病毒。”维克特评价道,他的大脑已经开始处理要将这一铁罐的子弹分配给哪支合适的队伍,以及袭击将在什么情况下发生。“不至于让有些生物通过死亡的方式逃脱。” “你的目标会是谁呢。”康拉德将异形的皮轻轻地披回已经停止呼吸的异形身上,他的动作称得上温柔。 “你那协会的八名成员中,第一个做出明确背叛举动的血伶人。”维克特语气尖锐,“也许明天我们就能确认目标,在你刻意的暗示过后,很快就会有人找上你的……兄弟。” “把叛徒的皮挂在靠近黑日的尖顶上,维克特。我知道你招募了一批新的天灾信使。” 康拉德说完,再次擦干净他染血的手指,弓着背坐在他的高脚凳上,敲了敲自己的下颌,黑瞳迷蒙地望向远方。 “我在城门上方立着一根竖柱,剥去所有反抗者的皮,将它们挂在柱子上。有些皮我扔在柱子的底部,有些我用倒刺刺穿,还有一些我用燃烧的锁链束缚在柱子周围……我砍掉军官的四肢,那些叛逆的贵族军官……我用火烧死俘虏。我从一些人身上夺走手指和脚趾,从另一些人面部割去鼻子和舌头,以及许多人的眼睛,以便让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做了这一切。”[1] “令人神往的一幕。”维克特赞许道,“有朝一日,我会亲手完成这一切。” “你也许还会亲口说出这番话……”康拉德·科兹喃喃低语,摇了摇头,黑发的阴影挡住他幽灵般的脸庞。“而我,我将分享鲜血。” 维克特的脸上绽开冰冷的微笑:“而你,你要先应付一场刺杀,我的朋友。太阳教会对晚宴的失败深感遗憾,当夜的宴会厅中,能够被追踪,并且看起来危险性有限的,只有你一个了。” —— 康拉德·科兹以挑剔的目光打量着所有冲破了塔楼外围的简易防御,来到他面前的十几个巫灵。 他特意搬到他位于地表之上的另一座塔楼中,远离他在自己真正的巢穴中布置的防御体系,等待的正是一场足够让他享受的战斗。 实际上,他对太阳教会将如何从一名理论上总能从水晶棺中汲取痛苦之力复活的血伶人手中索取报复,怀有十足的好奇——作为一个大型教会,它必须依靠公开的报复来彰显自己的声望,并且借此给各大存在人员牺牲的家族与教派一个合理的交代。 而如果他们做不到用更具艺术性或创造力的手段将一名血伶人封锁在生命和死亡的间隙中,那么一个更好的方法将是重复至永恒的追猎。 这些女性战士身着半甲,黑色的分层盔甲与苍白而光滑的大片肌肤形成对比,而盔甲上的倒刺和弯钩则将所有的美感转化为致命的预兆。她们仿佛生而能够踩着刀尖起舞,抑或在剃刀的锋刃间割下敌人的首级。 “黑卡蒂的刀锋,”康拉德·科兹喃喃,“你们要为鲜血而死。” 巫灵们一言不发,开始行动,莹绿的刀锋和血红的发辫一齐在空气中切割出模糊的闪光,刀尖编织出明亮的网。 五个巫灵率先上前,用狂暴的攻击态势满足其刀刃上的饥渴。原体嗅到女战士血液中沸腾的药剂气味,她们如此钟情于热血的洒落,以至于不吝于用战斗的药剂去增强血腥舞蹈的任何美感。 科兹徒手接住一把弯钩利刃,将刀锋轻巧地压回巫灵的肋骨之间,以手术般的准确度切割着敌人的皮肉。巫灵的攻击划过他的侧脸,在坚韧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浅白的压痕。作为回击,巫灵从肋骨到左臂的皮肤被横向切割开一条流血的伤口。 利刃被科兹夺走,如碧绿的闪电在空中极速地闪动,一捧鲜血从巫灵被割开的颈动脉如花园喷泉般上喷,似暴雨倾泄洒落。 原体纵身前跃,皮革披风扬起夸张的幅度,露出他布满旧伤的皮肤。他掷出刀锋,刀刃切断了一名巫灵纤长的上臂。巫灵爆发出狂喜的大笑,猛然旋身,肩甲倒刺的边缘闪烁着华美的光芒,另一只手中银灰色的黑卡蒂短刀凌厉地向康拉德的手臂之下的侧腹袭来。 原体回身,刀片般的长指甲无情地从巫灵未被黑甲覆盖的雪白腹部刺入,在一次拉拽之后,扯出巫灵的一部分内脏。巫灵不屈不挠地继续挥刀,原体松开她被掏空的身躯,掐碎了她的颈骨,让最后一口灼热的呼吸从巫灵断裂的喉管中径直吐出。 巫灵变换着起舞的节奏,她们的一举一动中自有韵律,快速的移动让她们变成一团狂暴的旋风或模糊的云层,即使当她们的手臂和锁骨被康拉德·科兹折断时,她们扬起的脖子依然显露出奇异的优雅。猩红的雨点翩翩洒落,和刀锋尖端闪烁的光芒组合成默剧般的惊喜美景。 康拉德·科兹制造着一系列精妙的对战,将巫灵的脸孔撕下,或者将她们轻盈的身躯撕成不止一块的碎片,让她们如发条断裂的芭蕾玩具一样倒在舞台之上。 这些巫灵磨砺出的不可思议的杀戮技巧,就此溃败在原体精准而快捷的招式之中。披风飞旋,更多的闪光,更多的血。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如同浪涛抚摸着沙岸,带来痛苦和血腥的高潮。 血红的薄雾在场地之中缓缓铺展,令科兹感到自己仿佛沉溺在一片宁静的深海之中。他闭上眼,倾听巫灵的呼吸,将自己交给战斗的本能。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巫灵的鲜血正顺着地面的缝隙向下滴落,浸入塔楼的下层。科兹垂下头,凝视满地被切断的残肢与无法继续贴合在死者破碎体表的黑甲,评估着这些生灵被剥下皮肤的价值。 近日科摩罗的天气还算不错,他可以制作更多的作品。但科兹柜中堆积的皮革储备不在少数。 也许先将旧有堆积的存货整理缝制成几套新衣,会是更好的选择——或者拿边角料做几套短衣,分别赠予那些没有被维克特杀死的血伶人,再送一套给维克特,也能有效地消耗过多的皮革? 至于他的兄弟……就算佩图拉博与幻景中的阴郁暴君大不相同,科兹也不觉得他会喜欢这些皮制品。 他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能送给他的原体兄弟们的。 康拉德·科兹推开塔楼的窗户,看着科摩罗建筑表面的尖刺在古灵族从四周偷盗而来的暗淡光芒下变得更加锋利而冰冷。很快,昏暗的天空中出现片片阴云,填补着被高耸的尖塔分割的空隙。 阴云迅速扩大,获得了具体的形状。当他确认那是一支充满掠袭者和破坏者的飞艇编队正在向他的塔楼靠近时,科兹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在一个短暂的瞬间里,情不自禁地思考假如他今日死去,帝皇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是的,别的血伶人当然能够借助古老的技术,从死亡的阴影中复生,但他不能。他不是灵族。 康拉德·科兹安静地趴在窗边,想着他迄今为止度过的生命,和对于未来的计划。他有时对自己感到愤怒,因为他正在布局着一个又一个的阴谋。 在那个不论是哪个血伶人的一身皮囊被维克特挂上尖塔后——他敢打赌会是加比亚德,那个自诩聪明的蠢材,他将以今日的遇袭为理由,开始一连串高调而漫长的袭杀。 科摩罗尚且在表面维持为平静的制衡将以此为突破口,逐渐往分裂和破碎中跌落。这不仅能够快速成就阿斯杜巴尔·维克特的名望,也能将未来的黑暗灵族之主的存在和功绩与自己,乃至整个人类深度捆绑…… 科兹眨了眨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让他感觉自己正与幻景中的午夜之王唯一值得尊敬的那个侧面渐行渐远,他正无可挽回地、缓慢地向某种在血腥和混乱中以阴谋为食的鬼怪滑落。 尽管他仍然有一个念头,一种想法,一条无形的承诺,一碗潜伏在他血液中的毒酒或良药,等待着最终与这罪恶的世界共享。 太阳教会的舰队从空中降低,船体遮挡着昏暗的目光。无数双眼睛正在确认船头和以太风帆上刻画的标志,揣度这番变动的到来究竟有何预示。 一道响亮的声音击穿了幽暗的科摩罗下层,也证明先前的巫灵的确是一道开胃的小菜;康拉德·科兹甚至怀疑,那群巫灵根本没有接到严格的命令。她们仅仅凭借自己对刀锋之舞的热爱,自告奋勇地参与了这场袭击。 “康拉德·科兹,你的所作所为对血伶人是一种背叛!你的同行加比亚德已经揭示了你的罪行!”来访者高亢地宣告,其借用的名字证明加比亚德的背叛确凿无疑,且目前尚未身亡。 否则这兴师问罪的话语必然会额外增添“之死”一词。 科兹无聊地摆弄着他的手指,思考维克特什么时候能把加比亚德杀了。当炽热的光束从炮台中苏醒,周围开始响起一阵骚动的声音。 能量束切割着尖塔轻薄的顶端,烧毁了数个无人在乎的其他房屋,又在抵达科兹的塔楼时发生偏转。金属与石块的碎片和烧焦的死者一起下落。 血侯冷静地计算着塔楼能够承受的最大限额的火力,准备在高塔崩塌的最后一刻播放他暴怒的回击之语,并及时撤离。他甚至扮了一个鬼脸,为他即将装出的愤怒腔调深感荒唐。 光束的闪电愈发明亮,将天空照得透白。科兹听见一块瓦片从塔楼的顶部跌落,知道高塔倾塌的最后一分钟已经开始了倒数。 他忽然好奇,假如在塔楼彻底坍塌后,他才流着血从废墟中爬出,是否会具备更高的戏剧性。 或者,等待随便哪个幸运或不幸的灵族,从砖瓦间挖出他被炮火正面击中的半死身体,在试着从他的尸体上扒取些有价值的财物时,才发现他的胸膛中仍然潜伏着虚弱的喘息…… 在这缠绕的思绪中,从另一个方位传来的嘈杂吸引了康拉德·科兹的注意。 他徒手砸开另一扇封死的窗时,一颗炮弹正巧从他的眼前划过,击向高空的船队。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三桅帆船从空中坠落,和大量无效的分解脉冲与爆炸成碎片的船体一起炸出宏大的火炮烟花。 在他灼烧般疼痛的视网膜上,他看见一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人正站在一台改造的悬浮载具中,依靠某种连线同时操纵着大量放置在不同载具上的对空导弹。金属的光泽在他的钢铁身躯上闪烁。 那被他借用名声的兄弟,对他的谋划理应毫无认知的兄弟,佩图拉博,他就这样找到了他。 康拉德·科兹瞪大眼睛,感到自己的胃开始不安地收缩。 [1]改编自《Path of the Renegade》 又注:期末神志恍惚,之后哪天没满四千请原谅,提前在此滑跪() (本章完) ------------ 第15章 过肩摔 这艘掠袭者飞艇与其他灵族的飞艇外表没有差别,甚至内部的陈设也足够相似。武士、仆从和少数几只畸人躲在他们各自的位置上,明智地对他们的执政官和陌生访客的同行视而不见。 光线从舷窗中渗透进宽阔的舱室内,被彩色的玻璃过滤为淤青的紫红与令人不适的蓝绿混合而成的迷惑性闪光。在光线未能照射的阴暗背景中,铁链从天花板向下垂落,其中的一部分正捆绑着一具具瘦骨嶙峋的尸体,就像晾晒着有毒的干肉。 维克特为自己选择的座椅被半球形的护盾包裹,这不是他真正的王座,而是劫掠而来的临时工具,因此它看起来就像任何一名老贵族会使用的王座一样,金光璀璨,用华贵繁复的纹路塑造出刻意铺张的优雅。 莫尔斯等待维克特从铁链的丛林中挑选出合适的几根,将血伶人加比亚德仍在颤抖的躯体主干,和他雪片般苍白的柔软皮肤,依次悬挂。 “亲力亲为,是吗?”莫尔斯问,“不需要帮忙?” 灵族扯下一根铁索,将锋利的倒钩穿过加比亚德的锁骨与第一肋骨间的空隙,“我还没有权力让我的手保持干净,尊敬的工匠。” “你可以直接以名字称呼我,维克特。”莫尔斯无聊地在舱室中央站着,双臂环抱在胸前,右手食指敲打着左臂。“我不会因为你直呼我的名字就把你掐死……至少康拉德·科兹不想杀伱,对吧?” “他还不想杀我。”维克特退后两步,不带欣赏地检查着他的作品,让他的侧脸和深黑的眼睛暴露在工匠的视野之内。“莫尔斯。” 莫尔斯看着这名灵族,无声地笑了一下。满怀野心者在科摩罗遍地皆是,维克特则是其中尤其典型之人。 假如他现在就评价维克特为天生的霸主,那么多半有结合对未来的刹那一瞥,才在此提前高看的意味。实际上,他看到的,更多是一个隐瞒着其焦躁不安的内心,从阴沉的表象中汲取能量的小领主。 “数个小时前,你们口中的‘瓦尔化身’收到一份敷衍的赠礼:一盒据称被改造过的梦石,可以从亚空间的窥视中保全飘摇的灵魂。当然,礼物本身无关紧要,就连送礼的灵族现在被你挂在墙上也并不重要……”莫尔斯告诉维克特,“这件事中,唯一值得关注的,只有康拉德·科兹。他有什么要紧之事,是不能与他的兄弟说的?” “如果这是一场忠诚性的测试,我不想就此在康拉德的眼中出局,请原谅。”维克特有礼地回答。 “好吧,你通过了。”莫尔斯遗憾地说,注意到窗外有一支舰队从科摩罗的空中低飞而过,即使不用灵能增幅,也能看清舰首与猩红的风帆中央绘制的图标。 “太阳教会。”维克特同样看见那些醒目的船只。“前往康拉德·科兹的地上塔楼。” 莫尔斯说道:“这简直给了我们亲爱的瓦尔化身一个指路的标记,‘看啊,跟着我们走就能找到科兹’……是的,科兹什么都不对我们说,这并不代表与他血脉共通的兄弟就无法将蛛丝马迹自行编织出答案的轮廓。” 他停下了,“血脉共通?哦,佩图拉博现在身上没有一滴活着的血。” 他难以停止地笑了起来,笑声在一段漫长的时间里成为了舱室内唯一引人注意的声音来源。 维克特沉浸在思绪中,重新评估莫尔斯的存在。 在先前的经历中,他将莫尔斯划分至笑神麾下花衣灵族的剧团派系内,而将康拉德·科兹与神秘出现的佩图拉博视作同一等级的力量——是的,科兹拒绝告诉他佩图拉博的名字,并且用小刀穿透他的手,但这仅仅是对他刺探行为的一种严厉表态。 两人都清楚,佩图拉博在登上科摩罗的光明舞台的第一天,就在教会门口说出了他的名字。 而当一个人将消息在黑暗之都的某个未被严密防守的角落说出后,这条消息就会迅速在一张又一张的嘴巴之间传到所有需要知道的人耳朵里。 窗外,雷鸣般的破裂声传来,震动着科摩罗人的眼睛和耳朵。太阳教会的舰队开火了。 莫尔斯眺望着那片汹涌起伏的阴云,在他的眼中维克特看不见任何多余的情感。 且不说感情尤其充沛的科兹,就连那台名叫佩图拉博的机器,也能在举手投足之间栩栩如生地模拟出许多能够被敏感的灵族觉察的丰富情感。 但是这名扮演饥渴的她的工匠,他观察世界的方式就如同他并不真正属于这片现实。 数分钟过去,维克特仍然没有听见康拉德·科兹的声音经过广播传开。他心知那名盟友又陷入了戏剧性的剧本幻想之内,此时多半正在他黑暗的心智中安排一出如剧目高潮前奏一样的复苏情节。 科兹几乎无意识地追求着现实桥段中能够凸显传奇与崇高的艺术特征,就好像这能证明他是一位戏剧的主演,故事的英雄,而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报丧女妖。 一发地对空的弹药上升,将鼓动的船帆瞬间撕裂,散落的火星顷刻点起一捧灼灼的烈火。 莫尔斯用右手捏住自己的下颌:“让佩图拉博处理这一切吧。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上面。”维克特说,“维系黑日所在的维度裂缝角度的蛛丝角状塔。” “听起来很不错,佩图拉博会对这种技术感兴趣。”莫尔斯转回身,“在军事天赋之外,他的确是个醉心工艺的匠人。” 维克特点点头,突然话题一转:“网道有众多的错综道路,我的阴谋团掌握了其中的一部分。其中一扇大门通往考多利斯,那里曾经被称为瓦尔的工坊。” “陨落到来之前,考多利斯已被灵族相互争夺方舟世界的战争毁灭,但那里隐藏的伟大宝藏之猜想则不可动摇,正如匠神瓦尔的传说广为人知。” “这是你的礼物吗,阿斯杜巴尔·维克特?”莫尔斯问。 “我并不知道考多利斯上存在着什么。”维克特坦然地给出他的看法,“我只是提供了一扇门。” —— 佩图拉博一进入建筑物,就知道这不是康拉德·科兹平时会前来居住的地方。 半倒塌的塔楼摆脱了外界街道的泥泞,并用黑曜石、黄金和雪白的大理石制成相互间隔的华丽隔板。所有的陈设都装饰着华丽的雕刻,细长的廊柱支撑起空荡荡的水晶厅堂。大量激光切割和血腥战斗的痕迹破坏了原有的奢靡风格,并赋予这座塔楼全新的残损之美。 他脚步不停,机械的脚掌轻快地踩过一地破碎的晶体和玻璃的残渣,将这些染血的建筑原材料碾碎。 佩图拉博顺着贴墙的盘旋的台阶向上,直到脚下再往上方前进的台阶彻底坍塌成一地的碎石,就好似为那些死去的女战士特意留下的讽刺性墓碑。 他抬起头,看见康拉德·科兹在塔楼的顶层向下望。未被炸毁的狭小空间让他只能将自己庞大的染血身躯蜷缩在楼层的角落中,隐藏在碎石的阴影之内。 “你来了。”康拉德·科兹咕哝着。“你找到了这里。” 佩图拉博直截了当地冲着塔楼顶层吼道:“下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 “瞒着你们?欺骗你们?玩弄权术,真假参半,借用你们的名头,冒用你们的声望,来获取我可鄙的利益,在异形中攀升,取得更高的地位?” “不,”佩图拉博咽下一个硫磺般呛人的单词,“我的兄弟!你为什么不从这座塔里出来,一定要等着光矛炸到你头顶上?” “为什么?”科兹重复了一遍,“我可以出来,我可以在任何时候离开这座塔。” “那就让我把话说明白!你为什么不寻求帮助!” 科兹的身体静止不动,随后他纵身跃下,悄然无声地降落在塔底的碎石堆中,就像一张轻薄的纸落在地上。 佩图拉博估算了一下距离,同样从螺旋的台阶中跳下,他落下时的重量造成了大量石块的进一步破碎,以及过量的粉尘弥漫。 科兹咳嗽一声,苍白的面孔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蜡质的特征,而他瞳孔过大的黑眼则近似于某种盲目的凝视,隔着杂乱的头发看向前方。 “我可以……”他低声说,“解决这一切。” “并且在整个过程中让你的兄弟对此一无所知?”佩图拉博瞪着科兹,希望自己的表情还能鲜活到让科兹看清楚:“我从未想到你竟然是个如此自大的人,科兹。原谅我的措辞。” “我们换一个地方谈……” “不,康拉德,不要试图搪塞我。我们意识到问题存在,就不能让它一直延续……该死,这是多恩的台词。”佩图拉博因为自己随口说出了多恩用过的语句而平添郁闷。“你借用了我的名字,却对你的计划一字不提。我以为你将我当做亲人?” 是的,他的确不期待康拉德·科兹轻易地对帝国抱有好感,毕竟他甚至一直在用一个相当逆反的称呼去描述帝皇。 但血腥侯爵表面一字不说,背地安排一串大计划的行为,实在是激发了佩图拉博一些不友好的联想。 “我宁愿面对一个罗格·多恩。”他恼火地用这句话结尾。 科兹的眼睛睁大了。“你说谁?” “罗格·多恩,有问题吗?”佩图拉博说,“第七名原体,也是你的兄弟。你在预言里没见过他?” “不,不……我见过,”科兹的神情渐渐恍惚,初次遇到佩图拉博时,法尔海战的幻影再次开始在他的记忆深处翻涌,“你,宁愿面对罗格·多恩?” “是的!他至少能把话说明白!” “但他那么顽固!”科兹的嘴角满怀厌恶地抽搐了一下,手几乎情不自禁地握成拳,“将我的警告当成荒诞的妄言!而你……你怎么会和他扯上关联?” “为什么不?”佩图拉博放弃了控制他的脾气,他不想听到更多关于罗格·多恩的质疑,这简直就像是听人在质疑他自己,“他是一名出色的将领,一个杰出的皇帝,最关键的是他从不欺骗我!” 科兹看起来像是刚刚生吃了一整只曼德拉一样绝望,初遇之日血侯冷酷而尊贵的气度终于荡然无存。在这片废墟中,他的意识回归了某个更加倔强,更加未经打磨的状态中。 “好吧,佩图拉博!”他高声说,“看来我错估了你,错估了我如今面对的世界!我所面临的一切,那么我将向你公布更多的筹谋,向你忏悔我的阴谋与恶行。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帝皇的代言人?” “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佩图拉博也放大声音,伸手指向自己的头部,“现在理论上因为机械结构而不能确认大脑是否在正常运转的是我。我以兄弟的名义来将你从一次袭击中解救出来,难道这破坏了你的计谋吗?还是我无意中侮辱了你珍贵的尊严?” “吾之内心自对汝所作所为满怀感激之情,尊贵的兄长。但这又能改变何事?吾何必以情谊为要挟,强迫一位基因原体介入灵族那污浊而乏味的权力斗争,令汝等对吾更添厌恶之心!” “我干什么要厌恶你?”佩图拉博着实惊诧,“你难道计划用科摩罗进攻泰拉吗?” “绝无可能!不过是汝面前之人败绩累累,不堪一顾,屡屡行差踏错,言不及义,不能如他人般得人心,显赫一时;吾之存在,不过一文不值,万般辛劳往往终归徒劳,厌倦不绝之自我斗争,疲于永不满足之己意;常怀此深沉自厌之情,更是引人憎恶!” “你在描述谁?”佩图拉博感受到他的机械元件在应该是脑子的地方尖叫,“你自己吗?一个两手空空,却能在异形的罪恶之城建功立业的人?不……你在描述预言中的自我?” 他怀疑地拧眉,心中产生了更多的猜测:“你看见我们厌恶你。” 康拉德·科兹的神情回归平和。“我不确定。”他安静地说。 佩图拉博被气得笑了出来。他开始觉得这是一个什么该死的性格测试,被眼前这脑子里复杂的弯弯绕绕比罗伯特·基里曼多上十倍,比罗格·多恩多上一百倍的家伙设计出来,专门用来探测他的最大容忍度。 “以及,感谢你的援助,佩图拉博。”康拉德·科兹继续说。 “好吧,康拉德·科兹。”佩图拉博恶狠狠地咬牙,“我从不无偿地工作,所以我要索求两样报酬。” 康拉德挑起眉,嘶声说:“请讲。” “其一,消息共享。以及给我学会寻求帮助,有什么要求就提出来,否则我不会再容忍你私自借用我的名字的行为。” “好。”血侯轻声说,“其二?” 佩图拉博靠近了康拉德·科兹,做出握手的邀请。 当康拉德伸手时,他突然抓住对方胳膊,机械手臂紧贴科兹的身体,迅速转身,将他对着自己的肩膀上拉,并以自己的肩膀作为支点,立即弯腰一甩。 科兹仰面砸到地上,呻吟了一声。 “你没有预言到这个,对吧?”佩图拉博说,拍了拍他的手。 “没有……”科兹躺在碎石堆里回答。“那么,你对此满意吗?” “对什么满意?一次成功的过肩摔,还是你这名兄弟?” 他想了想,在科兹旁边蹲下。“都不满意,康拉德。” “我改不了。”科兹的黑眸中闪烁着幽暗的光泽。 “这也不会是我的要求,”佩图拉博说,“你不如先给我列一张计划清单,否则我可不敢保证接下来我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无意地将你那见鬼的大计划毁于一旦。” 科兹露出一个笑容,这种相对真诚的表情由他来做,总是显得扭曲。“向你致谢,我的兄弟。”他再次说。 一些无关紧要的吐槽: 年表m33才搞出无限回路的silversoul在终与死2的时期已经出场;同样是m33的花豆跳舞在文本中也出现在帝皇上马桶之前;结合豆芽年表总体年份后移的现象,令人怀疑黑图作者心中是不是认为此时软弱亲族们已经把这东西搞出来了…… (本章完) ------------ 第16章 黑日下的邀请 莫尔斯来到甲板。 往前方看,无数蛛丝般的琉璃纤维固定在若干顶部带有尖角的遥控塔楼,向中间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络。 一颗衰弱而暗沉的太阳被超越维度的伟力限制在结茧的网络中心,足以吞噬这座黑暗都市一角的硕大形态在次级空间中昏昏欲睡,只留下通过一条裂缝渗透至科摩罗冰冷上层的阴冷光芒。 这颗恒星的命运,恰如对落入科摩罗之人的命运的一种永恒的比喻,即以自身垂死的痛苦为永恒之城提供着足以使之运转的庞大能量,直到自身的最后一丝气力耗尽,从此落入彻底的黑暗空间,不再被关注。 他们靠近被俘虏的恒星,黑日违反视觉规律地突然膨胀为一个巨大的球体,在翻滚的云层中,耀斑如游蛇般来回地扭曲。在围绕科摩罗旋转的若干颗恒星中, “你要把他挂在哪一座塔的顶部?”莫尔斯问,“边缘,还是靠近中心?” 维克特正要回答,他的舵手找到两人,自觉地无视了莫尔斯的存在:“我们身后有一群人,执政官大人。包括船队和一批劫掠者。” 维克特看了莫尔斯一眼,确认工匠没有动手的准备。 “我们的刃翼战机队伍在哪里?”维克特严厉地说,做了一个挥手的手势,好像要将所有敌人囊括在掌心,“还有新来的天灾?” “是,执政官。”舵手领命离去。 没有太久,一队轮廓如刀片的飞行器接近了他们的所在之地,各自弯刀般尖锐的机翼下方悬挂着两组粉碎立场导弹和毒晶炮,水晶雕花的窗口中,驾驶员的黑甲若隐若现。 双方的炮火和广袤编织出的攻击网像一条黑色的火焰河流,流淌在翻涌不息的云层内,黑日本身的噼啪燃烧和人造飞行器崩溃时爆发的爆炸声交错不绝。在热浪的灼烧下,一切力量都在垂死恒星的力量余波中加速步入毁灭。 “风景不错。”莫尔斯说。 “这是玩笑吗,莫尔斯?”灵族执政官问。 “你希望它是吗?” 维克特没有追问。太阳教会的力量被康拉德·科兹吸引分散,他决定抓紧时间,在愤怒的教会彻底将目光转回黑色太阳的所在地之前,飞艇在刃翼战机的掩护下快速靠近塔楼。 这些塔楼并非传统意义的尖塔,而是一系列复杂而巨大的古老结构,由细瘦的拱形门廊、相互连接的飞檐与尖锐的塔柱组合而成,体现出古老灵族帝国的一抹余晖。 在维克特决定具体的降落平台前,莫尔斯敲了敲他双臂压住的甲板围栏,提示维克特注意新的情况。 一道朦胧的人影单独地站立在一个宽阔的平台中央,身上由红黄蓝三色方格组成的紧身衣在束缚黑日的银丝纤维背景下,被分割为多重破碎的花纹。 通过视觉增强设备,可以见到他正踩着炮火的节拍,与自己幻想中的舞伴一同旋身、握手,轻盈地翩然起舞。 “笑神信徒。”维克特难得地皱起眉。 “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是吧。”莫尔斯饶有兴致地点评,“看来午夜福音剧团中的某个人再次接到西高乐的启示,非要掺和进科摩罗的乱局中。” 飞船划出一个弧度颇大的回旋,转向那处紧贴塔身的宽广平台,在剧烈的颠簸与抖动后维持悬浮。阴谋团武士和有翼的天灾分别跳出飞船,为主人做出多维度的防卫。 没有人看清莫尔斯是怎么从掠袭者飞艇中下到平台表面的,总之当维克特还顺着绳梯一步步下降之时,莫尔斯已经出现在花衣的灵族身前。 “谁都不愿意陪你一起跳舞吗,剧团长?”莫尔斯问。“另外,请好好说话。” 灵族面具下的脸也许僵硬了一刻,不论如何,他若无其事地咽下了第一句开场白。 “伱好,我们的荣誉独角。”阿瓦塔向莫尔斯以戏剧谢幕的弧度鞠躬,然后手指灵巧地一晃,从不知何处摸出一张全新的舞剧请柬,这次的请柬卡片正反双面皆是悲恸与死亡之面。 “新的排演?”莫尔斯扫了一眼,“我要收演出费用了。” 阿瓦塔打响一声响指,从塔楼内涌出一串花衣演员,包括那名头戴黑镜头盔的暗影先知,无视着数十把平举的枪口和头顶盘旋的利刃,沉默而轻灵地滑动到莫尔斯和终于赶到的维克特身边,围绕成虹彩般的一圈。 “你们要将一只猎物挂到塔顶上,”最左侧的丑角说,“这虽然创意十足,”按照逆时针顺序的第二个灵族说,“但还不够醒目。”第三人说。 依此顺序,每个灵族接续着前者的话语,将他们的提议传递至诉说完毕。由于配合尤其熟练,整个过程并未耗费过多时间——刃翼的战机依然在远处和太阳教会的一批守卫者相互纠缠。 “通过调整塔楼控制的宇宙通量,我们可以将你们的猎物投影悬挂在黑日的中央。在旋转的暗淡阳光之中,宣战的旗帜将悬挂在科摩罗的中心。如果这份报酬能令您满足,我们能邀请您参与接下来的假面舞会吗?” “当你们同时对着两个人送出邀请时,最好说明你们究竟想要谁参与。”莫尔斯挑起眉。 “你们两人。”阿瓦塔从花衣灵族之中走来,他的演员在剧团长两侧优雅地退开。“巡演不止一场,正如杀戮不止一夜。” 莫尔斯盯着阿瓦塔微笑的假面看了一会儿,咒言的力量在他幻化的衣袍上渐渐亮起又熄灭。在一次窥探后,他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 有一些生命的结构或存在并非它们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莫尔斯一直知道这一点。但这名剧团长则向他提供了一份更加新奇的例证。 “假如你们还需要血手凯恩,我想康拉德·科兹在权衡利益后不会拒绝。但我希望带着佩图拉博参与之后的活动。如果你们愿意将舞台开设到网道中一扇传送门的背后,那我大可参演。” “我会留在科摩罗。”维克特简短地说。 “当然,当然……”阿瓦塔柔声应下,“那么,我期待在考多利斯再会的那一日,荣誉独角。” 维克特打了一个手势,让他的梦魇和武士为花衣灵族放行。他们踏着无声的鼓点,带出飞艇内血伶人气息奄奄的身躯。 很快,一具鲜血淋漓的破碎躯体清晰的幻影被投射到黑日裂隙的正中央,在背景的昏黑光芒中轻轻摇摆。太阳教会的标志遭到了彻底的亵渎,那尸首如一面血色的旗帜,向所有见证者展现出威慑与恐惧象征,以最直接的方式贯彻了永恒之城的无情和冷酷。 维克特眺望着头顶的黑日,如释重负的感觉和增长的担忧同时产生。在他心中对地位的无限渴求得到一丝满足的同时,不可避免的不安也在他眼中闪烁。 借助此时此刻他既不应该拥有,也尚且无力控制的伟力,黑暗灵族的世界终于落入一个转折的节点,他们所做的决定即将影响到整座幽都,乃至更广阔的宇宙的命运。 很快,这一缕细微的不安转变为令人愉悦的心灵悸动。阿斯杜巴尔·维克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己的平静,严正地警告自己不可落入往昔堕落的回响,也不能如软弱的表亲一样从灾难中蒙着眼逃离——他为自己选择的道路足够漫长,如此漫长。 (本章完) ------------ 第17章 炼狱舆图 “我们将科摩罗留给了康拉德·科兹。”佩图拉博说,有些心不在焉。“还有那个灵族。” “三天之内,佩图拉博。”莫尔斯强调着时间的流逝,“你和康拉德·科兹正式的见面时间没有超过三个泰拉自然日,而现在你已经开始担心一个健全的成年原体,会不会在他生活了足足二十年的城市中遇到不够友好的突发事件。”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而科摩罗也和因威特不一样。”佩图拉博在他们下方的带刺尖塔中爆发出一连串的爆炸火花时,做出一个眯眼的动作。燃烧的气体灼烧出惨绿的光,将科摩罗的下层黑雾照得透亮。 莫尔斯打量了佩图拉博一会儿,直到机器人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工匠摇了摇头,草率地用五指梳了一把自己蓬乱的黑发。 佩图拉博正在将兄弟的安危当成他责任的一部分。 莫尔斯很难确认铁之主是从何时起发生了这般的心态改变,也许要上溯到他在废墟拉起马格努斯的那一日,也许和罗格·多恩多灾多难的山阵号相互关联,又或者他仍然对安格隆在努凯里亚遭遇的灾难无法忘怀。 一个人的思维基底无法变更,但性格永远会随着经历与环境的变更而产生波动。所有人都是案例中的一部分。包括他自己,莫尔斯想。 不论如何,看见这身形庞大的机器人竟然心心念念地关照着一个相识不过几日的基因原体,莫尔斯决定指责科兹。这一定是血腥侯爵那与生俱来的敏感内心对佩图拉博产生的可怕渗透影响。 一圈圈碧绿的火焰在花衣灵族剧团的杂色飞艇前方展开,宛如一处通向深海底部的漩涡。 维克特的梦魇忠诚地为他们指出了正确的网道之门,这次与梦魇们对接的灵族不再是繁忙的阿瓦塔,而是剧团内的告死小丑。与梦魇们做出戏剧性的死亡演绎式告别后,花衣小丑们兴致高昂地唱起了跳脱轻快的切分小调。 他们深入迷宫的维度,让绿焰之门在舰艇后方闭合。 不同于帝皇正在自行修建的那一节泛着绿光的朴实网道,这条完整的隧道更像一条介乎于梦幻和现实之间的奇迹。彩虹般的涟漪在完好的隧道墙壁上泛起层层的波澜,阻拦网道外界深邃星空中隐藏的灾厄。 由灵骨和未知金属打造的分支门户与路牌仍然保存良好,主要的路径和毛细血管般蔓延的网络也多半未受侵害,即使它们中的一部分已然在极乐天的尖啸中轰然坍塌,成为未诞生物的永恒游乐场。 “灵骨维护着网道,否则帷幕之外的恶魔早已刺穿灵族流淌的宽广动脉。”阿瓦塔和他标志性的笑脸面具一同飘然而至,翻动着他手里的一本皮革书籍。“那些虚无的利爪,肮脏的尖牙,吱嘎吱嘎,咬着我们的路,道路里是我们继承的家。” 莫尔斯立即觉察到他的灵能水准受到了某种挑衅,而这令人不快的感官则直接来自剧团长手里的书本。 “哦,你不喜欢这本书吗?”花衣灵族仿佛刚刚注意到莫尔斯不友善的眼神,夸张地惊叹了一声,接着在佩图拉博冰冷的注视中变得萎靡,好像受到了某种心灵上的伤害。 “有事就说。”佩图拉博说。他的灵族语短句其实比长句更像活人的口吻,毕竟他无需考虑过多复杂的换气、黏连音和精细的微妙语调。 阿瓦塔遗憾地合上手中的书籍。“我好不容易才从黑图书馆带来了它。”他最后调笑了一句,通过站直的身体表现出他增长的严肃态度。 “我们即将到达考多利斯,匠神瓦尔的众墓之一。”阿瓦塔平静地说,“当饥渴的她降生于世,没有任何亲族在考多利斯幸免。我们或许是考多利斯的第一批拾荒者。” “这个称呼对万神殿可不太友好,”莫尔斯说。“灵族。” “哦,那就换成瓦尔的众多月亮之一吧。”阿瓦塔轻飘飘地回答。 带有扑克花纹的飞艇驶入分离点,靠近了网道的大门。外界漆黑如深夜,喧嚣如风暴。 “这里到底有什么?”佩图拉博问。 此时飞艇刚刚脱离被火焰熏黑的网道门,从泛着铜绿的交叉灵骨之间跃入现实宇宙。残留的蒸汽正在从考多利斯地表的众多孔隙中上升,将地表闪闪发光的黑色碎石笼罩在朦胧的火焰余景之内。 “嗯……”阿瓦塔歪了歪头,摊开他手中厚厚的书籍。“也许伱可以自己看?我想在……” 他灵巧地翻了一会儿书页,让材料看起来不太美妙的纸张在灵族细长的手指中哗啦啦地翻过。几秒后,他按住一张纸,将整本书递给佩图拉博。 自带抑制灵能功效的书籍影响不到现在完全用星神碎片供能的佩图拉博。 他辨认着书籍上的字迹,意外发现这本书竟然是用人类的语言写就,然而,他马上发现书籍的语言是最不值得惊叹的一点。 阿瓦塔向他展示的是一页内容惊人的地图,以考多利斯为核心,数以万计的网道独立门户如细密的网络般延伸,以最细小的字迹进行着细致的标识,将每扇大门通往的连接点一一进行标注。 他用手指别住这一页,快速浏览书籍的其他页码。几乎每一页都是一张详尽至不可思议的网道通路示意图,剩余的页码则是对网道分区的索引列表。 他恍然感受到整个银河突然以全新的面貌,没有一丝征兆地彻底重新展现在自己面前,世界仿佛相互紧邻,所有的一切正紧紧地相互拥抱,连系从未断绝。帝皇的梦想倏然自高空洒下一抹虚幻的光彩,这令他的机械之手开始颤抖。 他猛地合上书,轻抚着空空荡荡的书脊,平息自己机械之心的剧烈跳动。 “不要这么惊讶,人类,”阿瓦塔耸了耸肩,“很多古老的道路都被炸穿了,真正能够通行的可没有这么多。不过,考多利斯的确是一个节点门户,几步之内,它允许你瞬间出现在银河的众多角落……不包括人类帝国的核心,有些遗憾,但这也是……” “这是什么?”佩图拉博急促地问,甚至打断了阿瓦塔的话。 丑角面具上的笑容仿佛扩大了。 “炼狱舆图,”剧团长清晰地吐出了一个高哥特语单词,然后换回灵族语,“我听说你们在寻找一份网道的地图,我不太确定这能否让你们的帝皇对我们更加满意一些,帝国人。” “为什么?”莫尔斯冷静地问,他的惊讶被很好地掩盖了。 “为了终焉之日,”阿瓦塔一边说,一边浮夸地鞠了一躬,他所使用的语言依然是先高哥特语,再灵族语,“为了拉那丹德拉。” (本章完) ------------ 第18章 洗罪血旗 这很疯狂。莉莉亚安德·麦克尼尔想,再次紧盯地毯上的一片血迹。 是的,在昨夜的享乐中,她亲手让奴隶的血顺着窗帘浸湿地毯,赤脚踩着鲜血的感触,再配合一撮最新的吸入物,总能让她暂时从对现实的恐惧和迷恋中挣脱,升华进比享乐主义更高的宁静之中。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认为自己重新掌控了她手中这片狭小的世界,她困顿地呻吟,默念着她祖辈的名字,从自身血脉历代的高贵地位中,汲取出一股傲慢的快乐。尽管数小时后,她就立即跌落回精疲力尽的挫败深处。 也许她该去巫灵的竞技场观赏一场斗技的盛宴,她想,在欢宴中重拾她自己的活力。 她需要观看人类奴隶被巫灵的武技摧毁最后一份逃生的希望时那刹那的极端绝望;而自从疯狂的康拉德·科兹展开他的猎杀以来,莉莉亚安德就甚少在非必要的条件下外出寻乐。 她注视着血迹,缓慢地眨眼,就像凝望一片……啊,她忽然忘记了原有的比喻。她痛苦地回忆着,继续她间间断断的思考。这就像凝望着一滩粉红的阴云,流动的花果汁液,在香甜的幻觉中蔓延。 康拉德·科兹,康拉德·科兹……他怎么敢这样地挑衅,这样地冒犯永恒之城?科摩罗又怎么会容忍他对秩序的破坏,任凭自己陷入脱节与分裂的边际? 这座伟大的港口都市,就这样纵容一只嚎叫的野蛮疯子,在每一座尖塔的顶端飞身一跃,捕杀秩序的维护者? 真是疯狂透了。 她几乎听见一座又一座尖塔的桥索,接收航船的港口接驳爪,乃至整座城市与网道的连接,正在康拉德·科兹与他的合伙人的疯狂行径里吱呀作响,每一根锁链的断裂都挑动着她脆弱的神经。 每一天,从那个血伶人被挂到黑日上开始的每一天,一个新的、被剥了皮但仍在喘气的灵族,都会残缺不全地出现在黑日的正中心,与剧团在尖塔平台中央永无止境的歌舞一起,残酷地唤醒整座黑暗的都市。 太阳教会被证实失去了对他们所拥有的黑日的掌控,并且将一批又一批的飞艇、摩托与天空滑板葬送在尖塔边缘。宣扬末日的花衣血亲用灵族的鲜血和剥离完好的苍白皮肤,编织成演出用的帷幕和帐篷。 该死的,他们真该通通被饥渴的混沌抓走,而不是继续躲在科摩罗的庇护中,将运行良好的世界搅乱! 莉莉亚安德抬手勾了一下拉绳,关闭用于蒸腾麻醉品的香炉,驱散浓郁的熏香气味。有些东西正在困扰着她,不是源自内在的焦躁,而是她敏感的感知边缘为她送来的警示。 她坐起来,狐疑地检视室内的陈设,恍惚间似乎听见了轻柔的歌唱。她恼火地再次敲了一下香炉,确认它的确关闭了。 莉莉亚安德看见自己深紫的盔甲正悬挂在墙壁上,这让她感觉好了不少。她找回自己充满自信的脸孔,按下响铃,通知仆人照常为她送来晨间的饮食。 当她意识到响铃没有得到回应的那一刻,她的心刹那间落进一道比艾林德拉赫的阴影领域还要冰冷太多的孔洞之中。 她站起来,赤脚在地毯上行走。冷却且凝固的血渍变成一种扎人的物质,刺痛了她的脚掌。莉莉亚安德不停地思考、盘算,预测,并将穿衣着装的动作交给她熟练的身体。 假如今日轮到的是她,她和那些已死的蠢货相比,有哪些更利于存活的优势?密道?防护?战斗?不,传承数个世代的大型家族都挡不住那群到处搞刺杀的疯子,曼德拉中的斩首者都没有康拉德·科兹擅长谋杀。 他到底凭什么讨了缪斯沙梅伊什的欢心?她抱怨着,以此掩盖自己的焦躁。 音乐声再度响起,她仿佛听见弦乐在她的耳中回响。轻而又轻,悄然消逝。莉莉亚安德的手抓住紫盔的腿甲,将盔甲为自己一件件地套上,却在戴上头盔的前一刻停止。 她不可能击败血腥侯爵。莉莉亚安德很清楚这一点。 也许有一个选择…… 灵族前往浴室,用冰冷的水直接冲洗自己的面部,以及自己身上遗留的血迹,让艰难选择的头脑被冷水淋得更加清醒。 她还是退缩了,她不想放弃自己既有的权力和声望,也许还有别的方法,去应付那恐怖的血腥猎手,和他已经不知有多少血肉艺术家加入其中的血伶人秘会…… 她在水流里第三次听见歌声,这次声音更加清晰。轻佻而欢快,冰冷而恶毒,“女爵”,声音渗入她的颅骨,“莉莉亚安德女爵……邀请已经送至……” 莉莉亚安德猛地后退,背部撞在瓷砖上,惊慌地左右环顾。 香料的气味飘进浴室,在水流卷入水渠的倒影中,她看见一个微缩的剥去皮肤的死者,挂在尖塔顶端,永无止境地哀嚎。她根本不需要再看,那张丑陋的脸庞只能是她的。 你赢了,她绝望地想,咽下喉咙中的恶心与恐惧,抵抗反胃的念头,无视一缕潜藏在思维底层的兴奋,警告自己必须做出抉择。 康拉德·科兹和他的同伴,假如想要谋求更高的地位,就迟早会需要伙伴。 她颤抖地关闭水流,当她呼出第二口气时,莉莉亚安德·麦克尼尔已经选定了她将服侍的新统治者。 那个阴谋团叫什么?黑心阴谋团?好吧,好吧——并不是一个很差的名字,即使毫无灵族应有的尊贵品味…… 她找到一瓶烈酒,随意地喝了两杯,稳定她的状态。接着,她开始脱去附着了相位护盾发生器的紫盔,并用她能找到的最没有威胁的长裙,重新包裹她苍白的身体。 灵族女贵族离开卧室。 一夜之间,大厅变得异常空旷,往日的狂欢好似不过一场虚妄的幻影,她的奴隶、侍卫和弄臣为她制造的嘈杂噪音一扫而空,从金饰吊灯和天顶暗格中垂落的纱幕和帷幔,在无风的环境下陷入沉默。 一些细微的摩挲声,伴随香料的沉声燃烧,一齐穿透轻纱,回荡在空旷的长廊之内。她的腿脚在移动时,带动了长袍布料摩擦。 她鼓起勇气,在路过那些隐秘的隧道时对其视而不见。她要做的是只有一件——在厄运的利爪扭断她的脖子之前,向康拉德·科兹…… 这个单词令人难以启齿,但她会做到。 她会向康拉德·科兹下跪,然后等待,等待风向转变的那一天。而且,她并不真正能说,她不期待自己跪地的那一刻。 当她路过她的头骨收藏时,歌唱声再次传来。她悚然在她精心布置的颅骨长廊中驻足,即使是深度的恐慌,也难以抑制她病态的好奇。 每一颗被她精挑细选后有心布置的头骨,都将它们空洞的眼眶聚焦在长廊的尽头。现实结构仿佛正在长廊尽头熏香的炙烤中波动,而重叠的歌声由众多的头骨一起吟诵。 她猛地晃了晃头,歌声再度消失,走廊两侧的头骨重新注视彼此。 在浓郁的熏香中,莉莉亚安德嗅到了另一种熟悉的味道。她后退了一步,然后向前奔跑,追寻着铁锈的腥气。她的心脏剧烈跳动。在长廊尽头,摇曳的烛火之中,她已经能够看见渗入长廊的鲜血,和交错移动的五彩身影。 实际上,她的心渐渐落下了。她终于能够确认自己将要面对的,确实是那些狂热的末日论宣扬演员,和毫无理性的午夜幽鬼康拉德·科兹。 “我是莉莉亚安德……”她啐了一口唾沫,清除嗓子眼里的干涩,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要太像是一阵失控的尖叫,“我是莉莉亚安德,麦克尼尔氏族的继承人!我不想与你们敌对!” 她收获了一片沉默。在长廊尽头的大厅中,一些切割的声音正在延伸。 女贵族穿过颅骨长廊,进入她的享乐大厅,她的瞳孔因为这群见鬼的亲族对她华丽大厅的严重破坏而紧缩。 一具具剥了皮的血肉身躯堆积在少数次级位面才有的昂贵毛皮地毯中,用血水和体液彻底破坏了她多年的珍藏。而那些勉强能辨认出生前幕僚与战士形象的皮,则被粗制的便宜绸布困在半坠落的绿松石宝钻吊灯上,悬挂着缓缓转动。 在血肉森林的空隙中,花衣灵族们繁忙地为彼此传递工具,调节吊绳高度,固定尸体的身躯,以便更好地将每一张皮革完整地剥离下来。他们甚至忙碌到没有空闲进行他们最喜爱的欢歌伴舞,这在这群灵巧又疯癫的生物身上实属罕见。 “我来了。”贵族尽量维持她的风度,理顺她礼服的裙摆。 她的问候没有得到回应。丑角们又完整地剥下了一张皮,这引发了几秒小小的欢欣鼓舞。 一名演员小心地捧着脆弱的皮,小步跳跃着送到另一名手捧绸带的演员手中。剩下的演员则拎起剩余的血肉身体,齐力将它抛到尸体堆里。 莉莉亚安德深知何时需要保持耐心。 “我来了!”她镇定地提高声音,“尊敬的午夜福音剧团!我带着我的决断而来,想要为尊敬的血侯献上祝福与贺礼!” 一只手突然拍到她肩膀上。她猛地转身,一个身穿黑色长外套,面覆骷髅头盔,手提重型大枪的灵族刚刚从她肩膀上方的廊柱顶部跃下。 “死神立于凡胎肩上。”告死小丑严肃且低沉地说,手臂上绘有黑白菱形格纹,手指有力地抓住莉莉亚安德的肩膀,“凡俗终有一死。” 大厅中,沉浸在剥皮工作中的演员们齐齐转头看来。寂静迅速蔓延,除去角落里发出的细微燃烧声。 在那里坐着一名暗影先知——她的镜面面具上倒映着一盏香炉的倒影,带有神经毒素的熏香从她照看的香炉中静静弥漫,将整座宅邸拉进迷醉的歌声之中。 “不!”女贵族尖叫道,“我要向血侯献礼,你若提前夺我性命,损害的正是他的权益!” “邀请已经送达,”告死小丑说,“而伱不曾接收请柬。” 女贵族惶恐地拧眉,几番思考,才回想起昨日狂欢之时,确实有一名信使将一封短笺送至长桌中间。无助与后悔霎时变得尖锐至足以窒息,她艰难地喘着气,感受到这一时刻整个世界都在向她压缩。 “我无法辩解,演员,”莉莉亚安德极力抑制自己身上散发的恐惧气味,高声说:“但我需要索求一个机会。”她的话语愈发流畅,“纷争已至,在科摩罗的变乱之中,唯引火者将斩获先机。血侯的王庭尚缺臣民,追随大权亦吾等宿命之索求!” 告死小丑的手掌贴近了她的颈部脉搏,她从那张骷髅假面中读到的只有死亡使者平等的冷酷。 莉莉亚安德不得不开始估算自己要如何与告死小丑战斗:她今天还没有服用炼金药剂;如果搏斗开始,她又能与满厅的花衣灵族纠缠多少个回合。 她的肌肉蓄势待发,直到一声阴沉的笑在悬满尸首的厅堂中突然响起。她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迅速紧绷,冰冷的疼痛刺入她的灵魂。 一张皮被拨开,随后是下一张。在皮制的森林中,巨人逐次地拂开一张张挡路的动物表皮,缓步穿梭其中,直到最后一张深色的皮被他苍白的手掌拉到一旁。 那惨白而庄重的面容靠近了她,一串清水顺着他的双肩下落,融入地面的血痕。告死小丑松开莉莉亚安德,将她向前推去。 下一刻,她被捏着脖子提起。她死死咬住牙关,无力地扒着来者的手掌,艰难地说:“向您致敬,血腥……” 康拉德·科兹轻飘飘地放手,让女贵族重重跌在地上。心知自己的性命有了转机,她当即跪倒,仪式性地将目光向下垂落,露出颈部,象征屈辱性的屈服。“您需要什么帮助吗,侯爵?” 她没有等到利刃的挥落,也没有阴影里响起的枪声。 “你有罪。”康拉德·科兹说,停顿了一下。 莉莉亚安德立即抓住空隙,表示她的忠诚:“请让我拥有一个赎罪的机会。” “你不是第一个臣服的人。”科兹微笑着,他的轻易接纳让莉莉亚安德身躯僵硬,不敢想象先前的臣服者如今身在何方。 “我要如何满足您的愿望,为您效劳?” “很简单。”血侯说,从他的工具袋中抽出一把短刀。几秒后,莉莉亚安德闻到一股带有奇异香甜的血腥味突然在她身前散开。 须臾,沾满鲜血的短刀递到她眼前。 “喝了。”他下令。女贵族能感到血侯正在看着她。 莉莉亚安德挺直身体,接过短刀,将锋刃小心地递入自己口中。短短的几秒内,血液已经变凉。她确信血伶人必然对自己体内的血液进行了某种未知的编辑与改造,但她别无选择。 血液流进她的体内,如某种奇异的药剂,开始高速扩散。她被迅速拽入一场感官的狂潮,在幻觉的漩涡中挣扎,感觉到自己正穿越了一层又一层如纱般的黑暗。 随着黑暗加深,她沉入丝绸与鲜血的深海,世界沙沙作响,令人窒息。她的心灵被一张巨大、阴郁的网络所笼罩,与分解重构的基因一起,陷入一种更深层次的真理之中。在这一切的核心之处,她惊恐万状的潜意识被深深触及,那里住着控制她世界观的核心存在。 她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这些阴影重塑,旧我如同被抽干的躯壳,逐渐冻结。当她的心智最终落回冷硬的现实之地,她的尖叫还在回荡,宛如面对内心深处的恐惧。 血侯的笑声切断了她的恐慌,一种冰冷的魅力撼动着她的灵魂,将她如标本般钉死在世界之中,同时意识到自己对世界的感官正在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睁开眼睛,莉莉亚安德。”科兹命令道。“开始了。” 她小心地睁开眼,闭上,再次睁开。 她看见深夜的漫漫荒原在眼前展开,空旷的厅堂矗立于原野之上。 一名尊贵的国王身穿如午夜般深邃的巨大闪电纹蓝甲,披着一袭鲜红的华美披风,神色庄严,威风凛然。他的侍从们身穿花衣,同样高贵而洁净,向她垂眸致意。 在他们身后,盘旋着深重罪孽气息的枯骨堆成一堆——她认得出这些死尸身上的每一条令人厌恶的重罪。 在枯骨上方,一面面胜利的洁净旌旗悬挂在空中,以永恒的夜空为背景,在静止的空气里垂落。 很显然,国王和他的王庭一同处决了一批犯下重罪的敌人,立起宣告的血旗。而这洗罪的旗帜,正是犯罪者亏欠此世的债务。 唯有将肮脏的皮囊从血肉之上剥离,以鲜血洗清罪恶,才能获得至高的宽恕,以及绝对的灵魂满足。那虚空般无止无休的欲望将在血旗飘扬的那一刻,得到幸福的终止。 她渐渐想起自己是谁。莉莉亚安德·麦克尼尔,戴罪之女。 “为我献礼,莉莉亚安德。”国王说。 “这是我的荣幸。” 她高兴地笑起来,怀着至臻的虔诚,双膝跪地,举起短刀,从细嫩的面部开始切割,为血侯制作她的那一面血旗。 (本章完) ------------ 第19章 品行端正 莫尔斯切断了他对科摩罗的窥探,罕见地皱起双眉。尽管这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佩图拉博仍然注意到他异常的表现。 “有任何问题吗?”佩图拉博问。他的机械身躯和考多利斯地表的情景出乎意料地合适。 在钢铁巨人的身后,无穷无尽的管线正隐藏在破碎幽黑晶体的表层下方,向远处蜿蜒。在硫磺味蒸汽构成的迷雾中,不时可以看见硕大的残破齿轮、倒塌的铁荆棘丛林和缺少维护的灵骨灰白的残片。 无视钢铁残片中那一抹蹦跳的红黄蓝杂色花影,考多利斯恰恰宛如一张画片灰黑的单色映像,刻画着已毁帝国最后留给世界的可憎一面。 “你的兄弟,康拉德·科兹……”莫尔斯斟酌着他的用词,同时利用延长的话语空隙,小小地吊起佩图拉博的好奇。“他正在准备一份……令人惊奇的厚礼。” “厚礼?”佩图拉博重复道,一些纳米机械在地平线上静悄悄地跑过去。“给谁,科摩罗吗?” 很不幸,他无法不去想象,科摩罗是如何被康拉德·科兹用一名基因原体和一位血伶人能够做到的一千种方式摧毁的。 “不论是科摩罗,还是他自己,他的创造都算是一份上佳的礼物。但我个人认为,他真正想要将礼品献给的对象,其实只有一个。” 莫尔斯脸上挂起古怪的笑意,继续向前走。考多利斯地表坑洞中燃起的烈火在他脸上投射出金红的颜色。 “帝皇?”佩图拉博稍作思考,得出答案。 莫尔斯耸了耸肩:“是的,以及我决定让你先自己猜,康拉德·科兹到底做了什么。就理论而言,他的幻想王庭确实对帝国……至少算作无害?” 大机器人迷惑地晃了晃头。在两秒之后,深知他大概跟不上科兹的思路,佩图拉博放弃了无效的广泛猜测。 前方,丑角剧团长的皮靴在地表的碎水晶中留下一个个流动的小坑,他挥动着短刀,斩开一路的铁质树丛——考多利斯的大量微型纳米机械在有机物死去后,一点点将地表置换成无机的状态,让考多利斯化作一颗幽灵般的死亡行星,毫无生机地沉睡在网道的深处。 剧团长厌恶地捏着他面具上的骨白鼻子:“两位尊敬的客人,荣誉的演员,暂时的独角与瓦尔的化身,你们闻不到这里的浑浊空气吗?哦,这些不幸的奸笑,咯咯的低语和幻象的暗示,这些摄魂夺魄的恶魔气息与吸吮灵魂的饥渴?污染深入了世界的核心,扭曲的预兆抓挠着翻滚的天空!” “伱感受到什么了,星神碎片?”莫尔斯拍了拍佩图拉博,“我只是一块无辜的古老密言聚合体。” “哦……”佩图拉博后知后觉,根据花衣灵族的话推断道:“这里有饥渴的她诞生时留下的回响?” 剧团长挫败地缩成一团,坐在地上,抓了抓他头顶装饰用的多色花穗。 “污染很严重,太严重了,句号落在纸上……”他嘟囔着,将梦石护身符的绳带抓在手中甩成一圈,“瓦尔的墓穴,瓦尔的月亮。如果现在后退……你们已经得到炼狱舆图,还有道路,千万条交互的道路……你们已经得到,就在考多利斯……” “还有多远,阿瓦塔?”莫尔斯喊了一声。 阿瓦塔站起来,踢飞一丛铁荆棘,然后从不知何处摸出一块手帕,蹲在地上,装模作样地擦拭着半块显露在破碎黑色晶体内的石碑。 “就在这里,”灵族忧伤地说,当他再次抬头时,欢笑的面具不知何时替换成一张悲哭的假面。“就在这里,匠神的灵庙,破落的神龛,衰落的证明。” 佩图拉博估算着半块石碑附近的地貌,移动的数字在他的心智中高速流淌。 他抬起右手,能量炮稍作预热后,精确地点射了黑水晶地面的数个结点。剧团长立刻跳开,在他落地的那一刻,第一层水晶迅速崩塌,露出一层新的类似某种石质品的表面。 “嗯……”灵族轻轻哼了一声。 佩图拉博绕着坑洞转过三分之一圈,找到第二个合适的角度。他精密地调整着能量的输出,一束幽绿的激光缓慢地割开石面,切断未知的古老材质表层。 当第二层物质被剥离,剧团长自觉地把梦石系到颈部;乳白的光晕覆盖在他身体表面,隔绝愈发浓厚的亚空间能量波动。 佩图拉博疑惑地发现他耳中多了一阵喃喃低语般的沙沙声,就像电流在神经表面奔行。他仔细地辨认着,惊讶地确认这是他的听觉模拟装置内部的机械,受到了不应出现的磨损。 “这里究竟有什么,剧团长?”莫尔斯在佩图拉博继续工作之前沉声询问。 “谜底已诉千百遍,”阿瓦塔低语,兴致平平,“万神殿在昔日现。” 佩图拉博射出第三轮激光炮。伴随着一声轰然的碎石响声,地下甬道的顶层崩塌,显露出通往黑暗深邃的阴影深处的道路。花衣灵族凄厉地尖叫一声,捂住双耳,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 莫尔斯俯身观察幽深的通道。 即使考多利斯已毁灭多年,这座神殿深处的灯光依然散发着暗淡的光线,只不过光线的一面尚有亮度,另一面则完全不合物理规律地黑暗至极。阴影在通道深处异常地游动,长叹般的风声在有如墓穴的通道中回响着穿行。 他升入另一重斑斓的视觉内部,观察流淌的以太波动,从苦涩的有灵众生涌动的心绪深处,他品尝到一股讽刺的黑暗恶意,混合着明显的混沌诸神的气味……篡变的幻象在浩瀚洋中烙下残影,而熟悉的极乐气息则游走在深渊之中。 “你们的神话里,瓦尔最后难道是被什么恶神抓走了?”莫尔斯问。 “哎呀呀,朋友们,神话终止在百万年前,”剧团长已经重新适应恶劣的灵能环境,假面变回最初的诡谲微笑。实际上,他恢复得有些太快了。“除却末日的预言,一切皆笼罩在轻纱帷幕之后……” 他轻佻地说,率先跳进通道之内,在地下朝他们欢快地挥手,其笑声清晰而真诚,回荡在破碎的长廊中,与扭曲的黑暗几乎分庭抗礼。 “来吧,尊敬的朋友们!烟灰与废铁的熔炉静待征服!” “好吧,好吧。”莫尔斯说,“总不会比夜鬼王庭更可怕了。” “稍等……好了。”佩图拉博解决了一串突然混进指令集中的废码,控制着他的机械身躯,跟随莫尔斯重重地落进通道内部。“莫尔斯,你让我重新开始好奇康拉德·科兹究竟做了什么。” “艺术。”莫尔斯随口回答,“血伶人的生物科技带来的无双艺术。” 黑衣工匠抬起头,在考多利斯的高空中,丑角剧团的飞艇仍然悬浮在大气层内部,带着那座巨大的亚空间引擎一起,等待着三名探险者满载而归,或者考多利斯世界的崩塌。 —— 康拉德·科兹靠在他的座椅中,转动着手中的羽毛笔,另一只手捏住一本摊开的空白笔记,眼睛聚焦在虚空中的某个不存在的地点。 幻觉没有无情地扼住他的喉咙,否则他不会如此悠闲——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自认已知的一切,情难自禁地想象着他迄今为止意识中所有一闪而过的灾难瞬息。 起始于诺斯特拉莫,终止在塔古萨,灵魂猎手传承着预言的天赋,群鸦王子消失在星河深处…… 但他真的知道这一切吗? 当佩图拉博在他面前亲口拿他和罗格·多恩相比,说他连那块见鬼的石头都比不上时,康拉德·科兹对预言能力的最后一丝留恋和期望终于被彻底切断。 倘若连这对万古仇敌的相互憎恶都已在世事的洪流中化作一缕荒芜的回响,那么其他的午夜故事也到了被封存在心智深处的时刻。 无论怎样,这并未让血侯心中升起过于沉重的怅然:他在科摩罗一步步踩着鲜血的泥沼,拥抱如今的声望与威势的过程中,预言对他始终不过是聊胜于无的一口呛人烈酒。 或许没有这份不断在他的心灵和身体上制造痛苦的能力,他还能更早地挣脱上一名血伶人的掌控。 莉莉亚安德单膝跪在台阶下方,安静地等待康拉德·科兹的任何指令。 曾经的女贵族如今用一张漆黑的铁面挡住整张失去皮肤的脸,象征她旧有的身份在现今的新王庭中遭到废弃。 她的双手被一副移植的鲜红金属手套取代,脊柱上扣着一连串的移植物,上面悬挂着弯钩、短刀与钢线,随时供血伶人取用。 值得一提的是,她被自己亲手剥下的脸,现在正挂在腰间系住围裙的腰带上。当康拉德·科兹允许她保留自己的“血旗”时,莉莉亚安德险些欣喜到昏厥。 另外,莉莉亚安德残存的皮肤如今似幽夜般黑暗,头发则变得苍白如月影。这是共享王庭之主鲜血的副作用。 科兹调整自己的造血细胞时,保留了这点额外的小小缺陷,预备在将来作为他的王庭成员与其他普通黑暗灵族的身份区分。 他用了数年时间,利用自己习得的技艺,秘密地调整自己的血液成分;莉莉亚安德不是第一个试用鲜血的灵族,但的确是第一个从中存活的。 除去有限度地翻转服用鲜血者眼中的世界,让他们从此生活在满载纯净荣光的美好幻象深处,感受到由国王授予的至高无上的光荣使命,并致力于用罪孽深重的敌人制作血旗之外,这些灵族的身体素质似乎也会发生不定向的变化。 有些时候他们变得更具韧性,恢复速度和力量得到提升,有些时候,他们的基因螺旋也会整个崩溃,溶解成一滩只留表皮的血浆。 总之,康拉德·科兹一有闲暇,就会继续研究自己的血。 “我首次见到你使用遗骸。”维克特说,摘下他的头盔放在一旁。“看来你不是对塔罗斯引擎有什么独特的执着。它的肤色有何寓意?” “和曼德拉的配色保持统一。”科兹回答,他的语气让这句话听起来不够像一句玩笑。血侯放下空白的笔记本,示意莉莉亚安德离开。“你从卡隆德回来了?” “更多的飞艇,两倍的标价。”维克特点头,“造船厂的齿轮已经开始运作。” 他的语气中发生了一丝微妙的转变:“卡隆德询问,这批飞艇的标志应该绘制成黑心阴谋团的穿心利刃,还是血腥侯爵的王庭徽标。” “你的看法呢?”科兹平静地问,重新摊开笔记本,在纸张上随意地涂画起来。 “我告诉他们,我会回来催促你尽快设计出你自己的王庭标识。”维克特笑了笑。 科兹回敬了一声短促的笑,声音中没有一丝幽默感。 “所以,这批飞艇属于我,是吗?”他追问。 “你应该得到你的舰队。你在我们的合作中支付的价格,值得获取任何回报,康拉德。” 科兹轻轻地摇着头:“机会主义,理想主义,人们错估着他们对自身重要性的想法;诡计,欺诈,火焰灼烧软弱的爪牙……”他咧嘴一笑,看了维克特一眼,仿佛读懂了他的内心。 血侯将羽毛笔卡在他的右耳上方,轻柔地从他的笔记本上撕下一张苍白的纸,递给维克特。 “你要的标识,”康拉德·科兹笑道,“你让我感到很高兴,维克特。” 维克特耸了一下肩膀,“我同样真诚地希望,这些外在的干扰不会影响我们的亲密关系。接下来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氏族。”科兹说,“那些真正的古老家族,而不是这些,”他的目光扫过莉莉亚安德离去的方向,“在短期内累积资金的小家庭。” 太阳教会的衰落非常迅速,当康拉德·科兹追击教会的追随者时,最乐于在教会背后送上一记若无其事的助推之人,毫无疑问正是科摩罗上层积蓄着久远历史的各大家族。 教会自以为能用他们拥有的知识与技术,把老贵族们吓个仰倒。不,贵族根本不关心他们那点微薄的力量,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地位受到的挑战。 “我们去释放那颗恒星,如何?”科兹轻声说,声音漠然,“把伊尔梅亚上方的那颗恒星,砰,砸到科摩罗上层去……” “你难道真的加入凯恩神龛了吗?”维克特适度地讽刺道。 “哦,我明白,这样太过浪费……”科兹的指甲敲击着他的座椅,忽然,他握紧拳头,长指甲刺进他的手掌,血液滴落,散发着一股诡异的芳香。“我们需要一个庞大的、迫在眉睫的威胁,一种足以摧毁科摩罗的力量,同样地,也是一股可以被我们杀死的力量……” “你在追求正当性。”维克特的表情变得奇特。 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科兹,但借用解决重大危机的机会,正当化对科摩罗的统治权,这不太像血腥侯爵会选择的光明道路。相比之下,直接拿恒星砸穿科摩罗,甚至都可以被称为更符合康拉德口味的抉择。 “啊,”科兹舔去他手心流出的血,闭上眼睛,“维持统治,只需维持适度的分裂,但我们不能止步于此,不能……” 过了几秒,维克特说:“看来你的亲人品行端正。” 康拉德·科兹扶着座椅扶手躬身大笑:“哦,原谅我在他们面前该死的表演欲,阿斯杜巴尔!” (本章完) ------------ 第20章 瓦尔之月 比起地表由大面积漆黑碎石与熔断的齿轮构成的大片荒野,瓦尔神殿的内部出现了相当明显的腐化现象,并且此等亚空间力量的渗透,以罕见的形式直接寄托在无机金属之上。 佩图拉博徒手扯出活动机械的三分之二个充能核心,这让机械蜥蜴高速运转的切割链锯在一阵摩擦带来的火星中渐渐停止。他立刻跟上一发自掌心探出的手炮,将这件危险造物的大部分未知金属肢体和躯干整个用幽绿的射线击碎。 如此,机械造物才抽搐着停止了永无止境的再生,一条履带从它古怪的外形表面脱落,啪地掉在细长的隧道地面中,砸起了不少破碎的小型零件。 “你们看完了吗?”佩图拉博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两个身高相仿的非人生物说,踢开压在他脚上的机械兽残躯,将那堆呛啷作响的废铁蹬进堵塞了半个隧道的垃圾堆中。 这些都是他在方才的十分钟内销毁的机械残骸。而此时此刻,仍不断有机械生物从回转的迷宫长廊的阴影中生长而出,向着三名闯入者不知疲倦地发动攻击。 也许三个普通人会在瓦尔神殿遗迹的狭长甬道中被源源不绝的扭曲机械围猎至死,但在场的三人显然都能轻易地摧毁这些恼人的威胁——或者,至少从中逃脱,对于灵族剧团长而言。 那么,问题就变成了,如何在这些随时发生自爆的恼人造物之中取得空隙,阅读并解析铭刻在迷宫墙壁上的漫长叙事诗。 “我们的巨大机器正在催促了,剧团长。”莫尔斯敲了敲墙壁,唤醒闷头沉浸在触碰壁画“感受世界之心”的灵族剧团长阿瓦塔,“我相信此地的记叙风格,正是你们笑神爱好者心仪的故弄玄虚、模棱两可、炫耀辞藻、弱化实意之作。” “尊敬的荣誉独角,”剧团长嘟哝着,骨白面具上布满阴影,梦石在其颈部闪耀着乳白的光晕,细看则能辨认出这层白光由多种彩光融合组成,“唯独你不适合如此指责吾等。” 复杂如迷宫的隧道墙壁上,原本富有金属质感的壁画雕刻各自扭曲成充满浓烈亚空间气息的变形暗影,灵族众神的身体表面出现了极为精致,乃至细腻到引人厌烦的附加装饰。 额外的螺旋图案在壁画的留白部分不停生长,与齿轮和引擎上涌动的闪电一起,用过度的工艺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同时,暗影蜷缩在光芒的边缘蠢蠢欲动,携带着滋滋作响的电流声与锻锤击打铁砧的幻听,在甬道中激起无形的烟尘和回响。 “好吧,我去帮佩图拉博打一会儿机械狗。”莫尔斯耸了耸肩,拍拍笑神信徒涂成金色的那个肩膀,转身离去。 几秒后,佩图拉博庞大身躯的阴影笼罩住纤细的花衣灵族,而通道中爆发了响亮的爆炸声,气流的冲击吹飞了剧团长身后的亮黄色衣带。 剧团长的笑脸面具背后传来了深深的叹气:“在这面墙壁上被讲述的故事,让我们略去那些无效的细节和扭曲的暗影,直视真实奏响在寰宇之中的悲哀序曲……” “瓦尔的系列故事,是吗?”佩图拉博问。 “哇哦,”剧团长仰起头,看着铁巨人的下巴,“尊敬的朋友,您对吾等文化的了解真是进步如受赐于……” 佩图拉博对着剧团长腿部开了一发手炮,激光烧焦了一簇服装纤维,熔断了金银两个脚环。 剧团长跳起来,夸张地跺着脚:“抱歉,抱歉,请聆听我最真挚的谢意。这些壁画如实地从匠神瓦尔的角度,重新叙述了我们的神话起源,从我们降临在凡世起始,延续到瓦尔重新锻造他的最后一把刀刃,“黎明的阿纳里斯”……我们边走边谈,至高的友人们。” 他在金属墙壁上的某条裂缝中部敲击了几下,墙壁迅速开裂,须臾,一个黝黑的破洞被打开,暴露出墙面后方的大面积幽邃空地。 “我们走近路。”阿瓦塔说。 三人钻进墙壁后的空间,来到一片漆黑但庞大的空洞之地。失去了灵族工艺的装点,此地的深层土壤中,不少发黄的枯骨暴露在外,滴水声在角落中响起。 好在离开瓦尔神殿废墟的隧道后,空洞中的腐蚀影响也可以明确感知地削弱了一层。 现在只有少数几个机械纳米生物会从泥土中聚合并诞生,挥舞着它们累赘的、冒着火花的黑铁构造巨爪,向三人奔袭而来,接着被其中的随便哪个人用任意一种方式炸回阴影之中。 “这些东西让伱产生灵感了吗?”莫尔斯问,敲了敲佩图拉博的机械手掌,“自动运行的复苏机兵?” “我不会使用如此另类乃至异端的技术。”佩图拉博缓慢地说,将闪着绿光的眼睛不舍地从被击碎的机械造物上挪开,心中不禁好奇此二十年间,完整的他已经将钢铁军团发展到了何种地步。 繁杂的思绪一闪而过,铁之主强迫自己专注于现实。 倏然,一阵明显的震颤在他们脚下的土层急速掠过,绵延的震动一直通向遥远的洞穴边际,然后恢复沉寂。渐渐地,有炽热的风从洞穴的另一端缓缓吹来。 “熔炉已然复起……”阿瓦塔拉高音调,伪装出清亮的女声,紧接着又跟上一句低沉而愤怒的男声,“利刃何时铸造!” 在莫尔斯对他打出一个缠绕着金色符文的响指之前,阿瓦塔快速补充了一段正常得多的解释:“神殿中的锻炉没有终止运转。而根据壁画上的记载……” 他短暂地停了一下,面具背后的声音变得缥缈不定:“瓦尔锻造他的第一千把剑时,考多利斯是其中一个火炉。” “黎明的阿纳里斯,瓦尔用最后一把剑欺骗了凯恩,随后他重新锻造了一把新的。”莫尔斯说,“我想根据你们的神话,它似乎在凯恩的血手之中?” “哦,哈哈哈,”阿瓦塔欢畅地笑起来,“凯恩!一千又一千个碎片的凯恩!在纷争和毁灭的欲望中消亡的战神!敬那刀锋之主将在幽都祭拜重建的神龛!” 佩图拉博沉默地在前面行走,除去光学显影之外,他为自己配备的眼部还有诸多不同功能的捕获成像原始数据的方式。漆黑的洞窟在他眼前清晰如白昼,每一块破碎的钢铁和游离的磷火都清晰如在眼前半尺之内。 “是那里吗?”他指向另一个方向,迷宫的外墙在那处表现出不同的色泽,亚空间能量和现实宇宙能量的信号在对应的位置双双骤然拔升至一个极值。 “非常正确,可敬的帝国之子。我们找到了核心。”阿瓦塔不再用瓦尔化身去调侃佩图拉博,他还不想让自己的胸腹部被幽绿的激光开出一个能够伸只手进去的窟窿。 “但是……喔。”他吸了口气。 能量信号在被佩图拉博察觉其变化的那一刻就改变了起伏的节律,不同的共鸣在众多的区块同时诞生,凝聚成若干条可怖的能量触手,将多个方向的脆弱金属一并唤醒,并赋予它们一种超然且堕落的活性。 亚空间的幻象迅速加剧,凝聚成肉眼可见的发光幻影。 名为神殿的巨大工厂仿佛刹那之间回复了过往长夜中的蓬勃活力,机械与齿轮的运转相互达成完满的配合。 曾经古灵族帝国彷徨的灵魂在隧道中穿行,吟骨者的红袍抚过尚且完好的金属墙面,在伊莎祥和的注视下繁忙地建造着他们的救世方舟。 幻影交替产生,在散发着腥味的浩瀚洋能量之中,原本再正常不过的图像渐渐交融出错误的缺陷。 灵族们的身影交错在一处,以扭曲的形象共同行进,链锯剑的刀光时而突兀地亮起,和星镖与巫术之杖投射出的昏暗光束将场景不断地分割,把骨白的灵骨渲染成深沉而腐朽的浓紫。 剧团长胸口的护身符发出警示的红光,几近开裂。 他急忙从大衣的内侧口袋中再摸出一把同样经过特殊改造的梦石,像个售卖纪念品的货郎小商,把杂七杂八的玩意挂满了自己的手臂和脖子,才堪堪维持住乳白的光芒。 “它察觉到我们了。”莫尔斯语调轻快,目光专注地对这些闪烁不止的景象进行观察。这是一次珍贵的学习机会,关于古灵族是如何建造他们的方舟,他们的科技中又包含着何等的奥妙。 “至高天腐化了一座废弃的神殿。”佩图拉博思考着这件反常的事。“一颗废弃的瓦尔之月。” 他不认为混沌会专注于腐化一片根本无人涉足的死亡星球,更何况常人所能触及的星球表面,其亚空间能量的浓度,甚至不足以真正伤害一名早就注定了死后命运的灵族。 有某种未知的关联,牵扯着难以揣测的秘密,隐藏在瓦尔的神殿深处。 在灵族神话中远没有其他几名神明知名的工匠之神,其消失的描述背后,却渐渐显露出一种远比牺牲于灵族陨落更加悲哀的暗示。 “腐化?”阿瓦塔像吟诵一样重复着这个词,“腐化?堕落?哦,瓦尔……” 在增长的能量之中,瓦尔神殿内部的孔洞开始颤抖,错误的频率击打着年久失修的圣所遗迹,而杠杆与齿轮开始发生聚合。 当三人真正靠近神殿核心之后,由机械元件和亚空间能量联手临时构造的巨兽也终于成型,其庞大的肢体和大量被改造的触须紧密地守护着身后的神殿核心。 这件高度精密的仪器本该展现出由奇思妙想和天才般的创意打造的超凡美感,但所有的正面形容都在源自情绪汪洋的混乱能量的渲染下变得难以使用,扭曲的电路和融化的钢铁以最不可理喻的形式相互融合,组成一台充满着电锯、利刃和电磁闪电的钢铁孽物。 “谁去?”佩图拉博问,目光移向这一路都没拔过他的丑角之刃的剧团长。 阿瓦塔自觉地抽出腰间镶嵌着银蓝宝石的长剑,左手则将热熔手枪在指尖划了个花哨的圈。 灵族如同一道游离的炫光,踏着无声的舞步,极速切入战场。 其轻薄的长剑被用于切割机械表面未被包裹保护的管线,破坏着亚空间能量的注入,让一阵阵刺眼的荧光波动在庞大而笨重的机械上飞速亮起。 他的手枪则用于熔断那些向他逼近的利刃和锯齿,一身防护作用不大的花衣勉强地保护着剧团长没有在闪动的电弧中被电得内外通透。 虽然每一面刀片对脆弱的花衣灵族而言都可谓是触之即死,但他的战斗之中,真正被实体钢铁触及的甚至只有大衣亮黄的系带。 伴随着剧团长阿瓦塔的战斗渐入佳境,他的游离、撤退、加速与冲锋变得愈发轻灵。巨大的钢铁怪物就在灵族看似毫无用途的轻巧游走之下,被一点点地拆解破坏。 最后一次攻击来源于莫尔斯,对他来说不算常见的灵能炮弹聚合在他被黑布包裹的掌心,然后粗暴地挥出,正中钢铁魔怪被阿瓦塔剥离至接近裸露的核心躯干。 “这样快一些,是吧?”黑衣人说。 阿瓦塔深深向他鞠躬,在他身旁,被贯穿的钢铁巨兽终于轰然倒下,其遭到破坏时引发了直径三米的爆炸,冲击力把还在鞠躬的阿瓦塔一下子拍飞,短暂地消失在阴影中。 莫尔斯的力量炸穿的不止是钢铁巨兽,还有神殿核心的内墙本身。钢铁与扭曲的电路一起炸出一朵向内凹陷的金属之花。而在弥漫着神经电流与酸性蒸汽的核心之内,一个病态的幻影正站在一片地域般的工厂边缘,凝视着他存在于抽象领域的国度。 考多利斯上正在被铸造的方舟世界的种种残片在此变成另一种更加永恒而堕落的逻辑造物,表面闪动着无数微小的细节和疯狂的革新创作,管道在邪恶的无限闪动的概念和理论中延展,表现出一种对技术舍弃道德和真理的绝对追求。 蒸汽在翻滚,诡异的火花和徘徊在电子线路中的幽灵,与其他无数奇异而细微的恶灵一并,围绕着那病态的幻象。 有时,幻象表现出一名匠人锻打长剑时健壮而高大的背影,尖耳标识出他的身份;有时,幻象则倏然变成一个头生双角,手持权杖,背后五根尖刺展成双翼之状的畸形怪物。 无休无止的逻辑符号和技术碎片在他机器般的体表闪动,不难想象一名凡人在窥见其存在的第一个刹那,将如何在哀嚎与惨叫间化作混沌的食粮。 “生命落入腐朽,鲜血飞散千处,而那昔日的造物者,被重新赋予至深的噩兆及诅咒……” “这是什么!”佩图拉博打断了阿瓦塔的话语,紧盯那无疑是某种亚空间生物……乃至半神的幻影。 在佩图拉博提问的那一刻,幻象忽而烟消云散,只剩一地废弃朽坏的钢铁,和仍然在沉闷地运作着的灵族锻炉。 另外,还有一件东西悬浮在空中。那似乎是一把利剑被腐蚀后遗留的钢铁残渣,上面缠绕着紫蓝的光泽,有鲜血的幻影不断滴落,融进仿佛凝固着一层废油和烟灰的地面。 黎明的阿纳里斯。或者说,它的残片。 那正是幻象诞生的起源,又或者足以让人望向混沌深处的一扇渺小之窗,作为与瓦尔在神秘学上关联最为密切的遗物,化作一枚揭示瓦尔命运的断片。 “瓦尔之月将会诞生龙。”阿瓦塔突然说,从阴影中拍着自己衣服上的灰,回到两人身旁。“预言早已编织成既定的丝绳。” 他的骨白面具转向佩图拉博,笑面在游动的光影下仿若兼具了悲哀和诡谲。 “科摩罗在首日即向汝揭示谜底,瓦尔的月亮埋葬着黎明的余晖,罪孽啃食遗骸,灵魂锻炉熊熊燃起,大恶于此诞生。” 在剧团长话语的尾音中,神殿内响起交叠的呼唤,两个不同的名字接连被无数徘徊的亚空间影响以嘶嘶唤出,时而分离,时而重合。 “瓦尔……”第一道声音说。 “瓦史托尔……”千百道声音一同旋荡。 注:本章内容是推论口胡,就像斯札拉克=比拉克一样属于猜测 (本章完) ------------ 第21章 睡前好消息 “如果你们对此感到满意,人类工匠们,”剧团长说,没有使用那无谓的蔑称,“就拿走这把利刃的残片,这是我们能给你们的又一件礼物;上好的锻造素材,取自恒星冷却后的余烬。人类帝国并不如此善于玩弄星辰,不是吗?” “我假设你没有伱表现得那样疯狂,阿瓦塔。我假设你并不真的认为,在这深受亚空间侵蚀的素材内部,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精华。” “可不能这样贬低黎明的阿纳里斯,瓦尔用了许多精力去铸好它,神剑的堕落气息源自坠入深渊的瓦尔本身,而不是素材受了怎样的影响……” “拿走它会发生什么。”佩图拉博径直打断了两个人的废话,神剑碎块漂浮在他眼前,将亮白的光辉投射在他眼眶之中。“你们坠入混沌的瓦尔-瓦史托尔将作何反应?” “灵族对直接提起这一名词依然心怀恐惧,”剧团长把玩着他的金色衣扣,“可你对我们的秘密甚至都不愿意惊讶一下,哎呀呀……基因原体呀,我真是看见命运在那五彩斑斓的漩涡里画着圈儿,将我们挨个地兜进了盘旋的故事深处——不,不要抓起我的脖子,这让我有些喘不过气,哈哈,瓦史托尔不会有什么反应,朋友们!他如此虚弱!” 被拎起来的剧团长在摔回地面的过程中灵巧地翻身,最终成功四肢着地。 他捂着喉咙咯咯笑着爬起来:“连凯沙门拉都被鲜血之主和黑暗王子的争夺撕成了一千又一千滴血,可怜的瓦尔要怎么才能幸免呢?它那不堪一击的力量啊,守着那滑稽的小锻炉就够费劲了,哪还有心思关注每个碰它生前遗物的危险分子?” “不,除非你们能想到什么格外独特的好东西,瓦史托尔才不会将他有限的目光挪到你们的头顶上!” “图丘查引擎呢?”莫尔斯突然问。 “那就足够了……荣誉独角,那就十分地足够了。断剑嗅到那台引擎的气味,锻炉的恶魔就不得不将他浑浊的眼眸移到考多利斯了,”丑角温柔地回答,身上琳琅的发光石块在他挥手时叮当作响,“不过,您又是如何想到的?从我的哪一条语句中暴露了这份真相呢?啊,真是不得而知……” 佩图拉博的下一次炮击意外地打中了一层残留的迷彩幻象。 笑神信徒眨眼间闪现至锻炉的另一端,隔着沉闷轰鸣的熔炉高声喊:“基因原体啊!我又在何处激怒了您高贵的钢铁身躯呢?” “你们从何时开始计划这一切!”佩图拉博压抑着胸中澎湃的思绪,将骤然沸腾的怒气尽全力克制着,通过连续的炮击表现在外,“努凯里亚?马库拉格?欧米冈的提前归来?这场骗局从哪一天开始?” 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相互串联,命运的巧合如一枚枚齿轮相互嵌合,带动着寰宇的宿命向前奔行。 每每想到被图丘查引擎夺走的二十年时间,以及一切可能随之而来的负面影响皆或许并非意外,佩图拉博心中的怒焰就迎来新一轮膨胀。 对他这一机械之躯而言,他的失踪倒是无关紧要。 但他体内存放的星神碎片的丢失、铁环队伍的搁置、基于大功率能源设计的奥林匹亚太空要塞的暂停、乃至莫尔斯的远离帝国,甚至康拉德·科兹落入科摩罗,再追溯到见鬼的欧米冈在马库拉格掀起的动乱,甚至努凯里亚最初的灵族袭击……这一切的一切,如今看来,都可能与这群疯狂的末日派花衣灵族相关。 当这些事件中的一幅幅刹那而逝的画面从他的记忆模块中闪过,佩图拉博的情绪就愈发激动。 如此多的岁月,这样漫长的时间里,他早已学会控制自己的心智,以求对世事更清晰的观察与更有力的掌控。 但倘若他和他的兄弟们曾经走过的诸多不幸,都与这群该死的预言家密切相关……他克制着心灵中回荡的痛苦,几乎想不到要怎么做,才能抑制这份遭到点燃的冰冷而明亮的怒火。 在他的眼角余光之中,一层标志性的金色符文盾已经为黎明的阿纳里斯残片附加一层保护。 莫尔斯的默许彻底消除了佩图拉博的最后一丝顾虑。 随着决定的确立,钢铁之主体内的能量开始像潮水般澎湃起伏。幽绿能源在他身体内部的转译节点中经过精密的调控和转换,经历无数世代的星辰般的伟力在此释放。他身上各个隐藏的炮火管道全部打开,将这些无序的能源编织成了一曲强劲有力的枪炮交响乐,声声炮响在厅堂内回荡,震撼着诸多的角落。 花衣灵族在火药的浓烟和激光的光束间穿梭,躲过炙烤其衣衫的火光,拼命寻找着一线生机。在这生死攸关的瞬间,他的身躯展现出了极致的灵巧与敏捷。而那被面具掩盖的面孔所吐出的辩解,则有如沉没在无尽深渊中的模糊低语,被漫长的距离、混乱的环境与射击者的怒火所吞没,无法传达到佩图拉博的双耳之中。 剧团长想要逃离这场混战,但四周围绕着锻炉打造的封闭厅堂则恰是一个无法逃脱的巨大牢笼。他面上的骨白假面在短暂的停歇中显露出一副清晰的哭像。他一遍又一遍地突然消失,快速移动,仿佛得到了笑神钦定的赐福,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潜力。 而当整座石窟开始在佩图拉博的怒火中颤抖,见证了基因原体愤怒的充分表达,那巨大的机械之人却依然没有停火的意图时,基因原体隐含在怒火之内的交易条件变得冷酷而鲜明。 要么他在这里被击中,要么佩图拉博就会彻底破坏瓦尔神殿的遗迹,甚至转火朝向天空中的丑角飞艇,让迄今为止他们达到的成就尽数付诸东流。 他立即主动停止了下一次躲闪,就在这一次眨眼的瞬息里,激光精准地贯穿他的腹部,从前往后烧断脊柱。 剧团长重重跌倒,单手撑地,跪在他炙热的鲜血里,换来钢铁巨人炮火的平息。 在他身后,金属墙壁恰好地维持在将要全面垮塌的前一档损毁程度中,离崩溃并不遥远。 “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了。”佩图拉博说,他的语调中已然不存在任何非理智的残余。 “相信,或者不相信……”剧团长咳嗽着,将痛苦转化成无害的笑意,“我们只是追随命运的足迹,直到有人将我们放置于棋盘之上……不要高估吾等的力量,人类帝皇所造的半神,不要将您心中的苦涩,转嫁至事实的表层上方,半神啊,我们不敢设计道路,亦无心逼迫你做任何事……” 他空闲的手敲了敲自己的面具:“银河中变动的命运丝线,将你们与图丘查带到此地,而我们这些宇宙中的小卒,仅仅是在必要之时,提供人类帝皇所需的一点帮助。如果……” 灵族抹了一把面具下方溢出的鲜血。 “如果你们不将这块碎片带上地表,在神殿废墟的阻隔中,瓦史托尔不会觉察到图丘查的存在;假如你们想要见到那遭到腐化的匠神,那么,在它的意志被触动后,大约尚有三日的时间,容许你们布下陷阱。” “你听起来比我们还要对捕获一个半神充满信心,阿瓦塔。” 莫尔斯说,蹲在剧团长面前,在摇摇欲坠的笑神信徒身旁,达成平视的视角。 “这就是剧团获得的笑神福音吗?关于如何将灵族的堕落之神,引诱到与之为敌的人类面前?” “在许久之前,我开过另一个玩笑。”剧团长哈哈大笑着,把自己受伤的身体笑得摔在地上,“我对一名老朋友说,看呀,老疯子,我来挑战你了,你说不定能吃了你的同伴,将他们的力量掠夺过去呢!他笑着说,别骗我,当我是傻子吗,我不如把你给吃了,用来填满我的胃口!” “然后呀,他就左边咬一口,右边咬一口,把他自个儿的同类给看成我的样貌,全给吞到肚子里去了。那些碎片在他皮囊里折腾,给他疼得头脑发昏,最后,那个老疯子发现真相,把他自己也给折磨疯了,就这样跑了!” 他的大笑戛然而止:“这才是个恶意的计谋,人类们。对人类帝皇,我的诚意已经是何等的足够啊!你们呢,尊敬的朋友们,你们要怎样处置我的礼物与心意呢?” 佩图拉博望向神剑的碎片,评估着它的价值,与一名虚弱的工匠神,能够为人类帝国换来的回报。 时隔多年,他仍然对当时在奥林匹亚直面黑暗诸神之一的记忆印象深刻;而瓦史托尔如今的力量与之对比,无疑暴露出鲜明而荒唐的差距。 也许是在灵族陨落时为混沌所伤,也许是血手凯恩对他造成的伤害从未愈合,堕落的瓦尔尚且配不上神的称号;至于日后是否存在转机,皆是未知之数。 在某种意义上,笑神信徒递到他们手中的,的确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厚礼。 “我不会与一名混沌半神作战。”佩图拉博说,绕着正在闷响不止的古灵族锻炉,走到莫尔斯身旁。“帮我一个忙,莫尔斯。” “可以。”莫尔斯说,“什么事?” “独自返回科摩罗,将瓦史托尔的存在告诉康拉德·科兹,他是我的兄弟,他会看出这是一个机会,而你能在网道中独立穿梭。” 钢铁巨人抬起头,好像正在透过厚重的土层,看见远方网道彼端的黑暗之都。 “我在此地等待。三日后,我会携带黎明的阿纳里斯的残片返回地表。届时,我希望丑角飞艇能将图丘查和我一并送返科摩罗,悬于黑日上空,等待……” “堕落的伪神残渣前来大胆冒犯真正的半神们?”莫尔斯说。 “混沌半神前来大胆冒犯人类之主的后代。”佩图拉博修正他的用词,随后低头看向仰躺的剧团长,“这是我的要求。” 另外,他不准备就如何应对瓦史托尔,乃至怎样处理整个科摩罗,对除了他的亲兄弟和莫尔斯之外的任何人,再增加更多额外的讨论。 “当然,当然,”阿瓦塔说,“返回地表时可以带上我吗,尊敬的朋友?你看我现在有些行动不便……” “够了,”莫尔斯打断了他,“停止装模作样的戏码吧,笑神化身(Avatar)。” —— “莫尔斯说:这就是匠神的下落。” 康拉德·科兹闭上双眼,安静地靠在他铺着几层皮革垫子的冰冷座椅中,用诺斯特拉莫的独特口音,自言自语地念着破碎的字词。 “工匠不禁好奇,为何人们至今仍然没有见过堕入混沌的灵族……又或许这仅仅是运气和概率的问题。” “一场赌桌上的狂宴,血肉所铸的金杯,就这样被我的兄弟,机械的巨人与工造的主宰,送到我染血的手中,我流血的指尖被宽容灼伤,伤痛的心灵在未知的机遇前方颤抖着,牵动我枯竭的骨与血。” “喝吧,我仿佛听见絮絮的耳语,饮下你的骄傲,震慑于他对你的理解,你那惊人肮脏的魂灵,就这样在血亲的赠礼中,得到祝福般的恕罪,与安睡之前最好的那一条消息。你内心的矫揉造作被轻易地望穿,即便他与你远隔万里……” 一声人群中爆发的欢呼唤醒了他。他疲倦地睁眼,漆黑的眼眸定定地停在欢腾喧闹的灵族内部,看着又一件新奇的货物被奴隶们擦净双手,扛着木匣送进这曾经属于太阳教会的广阔厅堂之内。 而他的遗骸仆从,莉莉亚安德,则沉默地用她带着猩红手套的双手,指示访客将礼物送到被皮革帷幕遮蔽的阴影中,和大量其余的赠礼草率地堆在一处。 这些自灵魂深处便尊崇力量,渴求权力的灵族,俨然已将他的王庭视作科摩罗尤为具有潜质的重要势力之一。投诚的暗示源源不绝,赠礼与协议堆积如山。 康拉德·科兹对此毫不推诿,照单全收。他乐于抬高幽都内部的活跃氛围,让灵族自己揣测他的真实思想与最终目的。 不论灵族是将他视作一朝得势的愚蠢新贵,还是多思多虑的隐藏霸主,所有这一切,都会在帝皇降临此地之时获得定论,罪孽将得到彻底的清洗;而在那之前,他首先要将科摩罗握在掌中。 他的时间本不够多。区区十余年的经历,对动辄以千年计数的灵族社会几乎不值一提。但……佩图拉博平白给了他一份恰恰与计划相合的大礼。 康拉德·科兹的手盖在胸口,感受自己心脏的跳动。 须臾,他看向大厅的入口,等待熟悉的身影向他靠近。 (本章完) ------------ 第22章 Mortarch of Grief 时间在我举起的手里倒退,我的手掌被黑色的布条包裹。我手中有一束鲜花,鲜花不属于我,但需要着我——我如此大言不惭地说。我一无所得,得到的却比我想象得更多。 我从来不是一个好的剧作家,另外,我为那个孩子书写的传记在他长大之时戛然而止。不,我并未将此事遗忘,当时间离我而去,我依然将未完的故事放在胸膛之中。 我的空壳之内藏着幽绿的荆棘,手中翻阅着炼狱舆图——我希望你们知道,尽管我的杂思颇为缭乱,最后的半条短句仍是基于事实的客观描述。 这本图集仿佛是一册薄书,封皮似乎由金属制成。它的页面如此轻而薄,由沉默的无灵魂者的皮肤缝合而成,以一小截脊椎中的活的血液维持生命。 它不愿意对我的手指做出任何反应,除非我有意动用古老的咒文,图集才不情愿地改变着皮肤的纹理和走向,形成满页的、无穷无尽的线条与文字。 而这正是拥有真正灵魂的活人,在触及图集时,炼狱舆图理应给出的第一反馈。 我合上图集,思考着是谁写就了这本书册,而笑神化身又为何要从黑图书馆中取出炼狱舆图,将其亲手交还于人类帝国。 越是翻阅,我越加确认这正是一名人类的手笔……那么,是谁呢?是尼奥斯吗?不,尼奥斯但凡对网道有如此了解,便不会在网道计划的推进上这番艰难而含糊…… 然而,冥冥之中,我总是感觉,这本图集的作者和帝皇必有关联。 在我的双脚下方,科摩罗上层的尖塔被笼罩在固有的阴云和迷雾之中。这里天生是黑暗传奇展开的最佳舞台,无需刻意作书写字,故事便已浑然天生。 那儿,我看向那金色的尖顶,曾经隶属于一家妄自占有朝阳般的教会,今夜却已改换主宰。 另有一人的影响力渐成无声之卷须,悄然滑向这座永恒而幽暗的城市。数百名权力者被取代与替换,无数场暗影中的行动被完美地策划并实施。 康拉德·科兹,血腥的侯爵,帝皇第八名子嗣,也是一场宏大宴会的主持者。他端坐在覆有皮草的王座正中,用曾经属于敌人的厅堂,展开独属于夜鬼王庭的盛大晚宴。 我不得不回忆起,在一切开始之时,那流光溢彩的长夜里,未曾谋面的兄弟在宴席之间对影而舞。同样是这座厅堂见证了故事的起笔。 就在三天之前,堕落之神瓦尔的隐秘被转述至血侯耳中;基因原体评估着混沌半神降临科摩罗的机遇与后果,执掌的决策之棋立即落下:一场狂宴即刻召开。 至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欢宴已召开有三日之久:金银如流水滚滚而过,美味佳肴盛装于精美的水晶器皿,酒与肉的残渣则沉入雾霭重重的幽黑运河。 阿斯杜巴尔·维克特受康拉德·科兹之托,一手操办整场灵族的宴会。一封封信函送抵诸多门厅,邀来成百上千的客人。 受邀者带着请柬抑或威胁,或是惊惧,或是喜悦,出现在这座华贵的高顶厅堂之内,一个个地入座,品尝杯中猩红的美酒,揣摩新兴王庭究竟为何将所有人召集于此。 这是一场阴谋者的宴会吗?他们想,一场古老的仪式,宣告着阴谋联盟崛起的最终承诺,以及对反对者的公开处刑? 有多少灵族将在这为期六天的狂宴末尾,化作对宴会主人不忠下场的一块活的牌匾与典范? 我看着他们团结在康拉德·科兹座下,饮酒、用餐。六天的宴会已经过半。 而网道的彼端,死亡的铸造之星上,一场彻底的毁灭正如约降临。 佩图拉博托起黎明的阿纳里斯,破裂剑锋上寄托的浑浊光芒被统御者扎胡拉什的存在弱化。笑神化身所言非虚,神剑的腐蚀源自瓦史托尔主动或被迫的堕落,而非材料本身。 当残刃落入基因原体之手,整座依仗残刃而维持的神殿废墟即刻开始大规模坍塌。锻炉的运作在最后一声轰鸣后宣告终止,旧神的坟墓于地下彻底崩溃,死亡的迷宫宣泄着绝望的破败,尘土扬起,倒塌的墙壁一路追逐佩图拉博迅捷的脚步。 那台机械的巨人,大步地奔走在垮塌而陌生的世界内部,踏碎脚下岩石和枯骨的残渣。 笑神化身轻盈地站起,无视流血的身体,一路撒着血液,追赶着基因原体全力奔跑的步伐;他们跨过一块块割裂的金属和砸落的砖石,甩开墙壁中渐次伸出的机械伺服手臂,在万千从阴影中涌出的机械幽灵中,狼狈地寻找唯一的出路。 他们总能跑出瓦尔的坟墓,我想。一名基因原体,一个笑神化身;一颗垂死行星的愤怒杀不死他们。纵然地核就此沸腾,山脉中沉眠的熔岩流火伴随着神殿的垮塌而爆发,佩图拉博依然能顺利返回天空中的飞艇。 我毫不怀疑他能做到这一点,于是将抽离在以太洋中的意识送回身体,不再时时刻刻地紧盯考多利斯。 科摩罗的宴会厅,康拉德·科兹从未收拾在数日前的剧团首秀中,自天花板坠落的黑日水晶吊灯。如今,它依然破碎于大厅正中,晶莹黑钻散落遍地。血侯不吝于借此强调其在太阳教会衰落中至关重要的推动地位。 他垂眸斜靠在王座之中,不饮不食,漫不经心地环顾着整座华丽的厅堂,观察着座下的众多生命。 衣着华美的熙熙人群中,唯一的红手套遗骸仆从分外显眼。一直到这一日,曾经的女贵族仍然是王庭唯一被改造成功的侍从。这份结果并不能让康拉德·科兹满意。 宴会之主自然不可拂袖离去,远离珠宝的碰撞与折扇的响声;血侯黑眸神色沉沉,在心中构想着四道旋转的基因螺旋。 一个家族的发言人挤过人群,单膝跪在科兹面前,急切地诉说着他的请求。血侯在人声鼎沸的厅堂内沉默地凝望灵族瘦削尖利的骨架,直到后者开始隐藏他的不安。 科兹露出一个随意的笑容,招来一台甲壳上绘有闪电的深蓝色塔罗斯引擎,从引擎的触须中接过一把骨刀,俯身,在灵族苍白的额头上,雕刻出双翼展于颅骨两侧的简易纹章。 “王座将铭记你与你的家族。”科兹平静地说,引擎为他取走沾血的骨刀,递上清水与白巾,让血侯在银盆中洗净本就清洁的雪色双手。 血侯轻轻向阴影点头,潜伏于暗影的受雇者身上莹莹的绿色斑纹一闪而过。 引擎们对自身的大材小用毫无抱怨,事实上,它们无知的心智中从未有过抗拒的闪光。 塔罗斯引擎端来一杯杯散发苦涩香气的美酒,或漂浮、或拖行金属的触须,自如地游动在长桌之间,在席位与席位之前传递。 宴会场地的两侧,高台阴影中的合唱团奏响典雅的器乐,由基因原体亲自编曲的咏唱,带着惊人的庄严与神圣,洒在宽广的厅堂之内。 “让飞艇下来,阿瓦塔!” 佩图拉博赶在地下坟墓彻底被掩埋之前,以金属的手抓住神剑残片,另一只手则拽住神殿边缘的一条石梁,将自己沾满尘土的机械身躯重重抛回地面。 他实践着他的计划,在瓦尔神殿静候三日,留给康拉德·科兹做好准备的时间,然后返回地表,主动引来瓦史托尔的注意。 笑神化身跳到布满黑曜石碎片的地表。碎片被取走后,能量环境彻底失衡。此刻这些晶体已经被深厚的腐化气息缠绕,几乎化作一滩覆盖整颗行星的粘稠泥沼。一大一小两个近神之物,就这样在考多利斯的表面踩着熔融的碎石极速奔跑。 数秒之后,混沌的力量在神殿的残留部分彻底爆发,黏腻的能量冲击着脆弱的帷幕,炸出恶心的庞大黑暗空洞,贪婪吞噬着现实宇宙的物质。 连串的爆破从考多利斯内部爆发,不止神殿核心,更多的隆隆震动从地层深处开始传导,震撼着考多利斯的多个板块。 黑色闪电在昏暗的天空中撕裂出大量锯齿,高温烈火和熔融的碎石从板块的缝隙中,被搅动的潮汐般的能量冲向高空。云层深处,丑角飞艇左右闪躲,在杂乱而可怖的雷鸣中,寻找漆黑大地上两个难以辨识的小点。 而康拉德·科兹麾下合唱团的圣乐依然清远而宁静,赋予世界适合灵性思考的安慰条件。欢宴持续三日,恰恰是休息的时间。 血侯离开王座,轻轻掸去长袍上或许存在的灰尘。午夜的色调凝聚在他亲手裁剪并染色的厚重长袍中,带有明亮的数道闪电纹路。一袭鲜红披风垂在王者的身后,映衬他高贵无瑕的身躯。 他站起时,欢腾的宴会瞬息静默,唯有悠扬的乐声仍然萦绕不止。 “我的朋友们。”血侯平静地说,向他的宾客举起双手。这地狱般的罪孽之都里爬上来的午夜幽鬼,如何能不懂得何谓礼节的约束?不,他当然明白这一切,他将自己限制在礼貌和疯狂的双重边际之间,“伱们对这场娱乐的宴会,是否感到满足?” “你们能否感受到,一段历史正在被创造?这座永恒的都市正迎来一场值得铭记的改变?千年以后,万年以后,我要你们以最为崇敬的心态回顾今夜的故事,幽都的黑暗不会平静,罪恶的城市不会繁荣,但科摩罗确实将会生生不息,代代不止!” “敬王座。”他说。 灵族纷纷举杯:“敬王庭!” 科兹露出微笑,举起酒杯,咬破自己的嘴唇,混着自己的鲜血,一饮而尽。 阿瓦塔奔跑着,笑声依然平稳:“哎呀呀,两个世界都在分崩离析!” 天穹的残渣在逃亡者眼前坍塌,一块砖石,一片碎瓦,灰暗的世界终结于此,正如光辉的宴席正于彼处展开。 漆黑的山脉垮塌,地面成片倾斜,恰似暴风中的甲板。比宫殿楼宇更加硕大的丑陋岩石被炽热的熔岩冲上天空,又卷着烈火坠落。飞艇像树叶被狂风吹动,拖动着图丘查引擎,缓慢而艰难地靠近了佩图拉博。 而考多利斯在亚空间视野里已经变得模糊而不可辨识,地面从所有潜藏的缝隙里崩溃,化作混沌汪洋的食粮。 我伸出手,触碰考多利斯在以太视野遗留的大片残影,狂躁的行星如此之快地裂解成不计其数的疯狂碎片,这让我产生一种错觉,即考多利斯正在我的指尖崩溃。 这是怎样的现象呢?我不知该如何描述。我朦胧的思维仍然记叙着这场宏大史诗的最后一刹前奏,我看见千载难逢的机会被记录于我的思绪之中,而我无法拒绝。这正是一名失败的撰稿人需求的一切,一个双重交映成趣的故事。 整个考多利斯正处在被帝皇第四名子嗣的暴力举动毁坏的尾奏,这又是康拉德·科兹的欢快宴会将要迎接的血腥收尾的序曲。我将其视作一种趣味性的对照。 虚弱的混沌半神足够击败两名基因原体,再加上我自己,也许再加上帝皇吗?我想不能……但科摩罗将要燃烧,这是肉眼可见的。 在黑日之下的璀璨厅堂中,地狱般的管弦和切合脉搏的鼓声终于在科兹的安排下,覆盖了先前的神圣音乐。这让灵族后裔中保持了颓废和残酷的那一支血脉感到放松自如,压力褪去。 他们欣然接受了又一轮的美酒,这些有趣的生灵,竟然胆敢立足在那血腥王庭的主宰座下——好吧,他们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但权力倘若不被争取,就必然会落进敌人的手中。 当血腥侯爵的宴会攀至令人艳羡的高潮之刻,从丑角飞艇上抛出的锁链终于被佩图拉博紧紧抓住。飞艇在网道之门被撕裂之前成功逃离,满载而归,并且见证了一个世界的毁灭。 我深知位于考多利斯的剧目已经抵达终点,或者,至少是一个临时的终点。 这让我不禁我沉湎于命运编写的绝佳戏剧,而非我这可悲而无力的笔编纂的小诗,幻想着确切的帷幕将如何拉开。 我看见罕见的宿命组合成一道声音,未知的哀悼融合成统一的哭嚎。我见到这一切。 无数个世界发生过的命运在阴影深处低语着,而我们正在创造自己的。我已经看到了许多的故事,康拉德·科兹呢?他又看见了多少? 佩图拉博带着火焰而来,而一名跪拜在科兹脚下的人说:“侯爵啊,你将获得这一切。” 另一件有趣的事,我仍然没有看见维克特的所在。他本该共居主人之席,或者至少落座在副手的位置上……哦,我收回此句。维克特刚刚从厅堂的侧门入场。那么,宴会的前三天,他身在何方? 我的确没有刻意去寻找他的破绽。我只是静观其变。 让这场人员尚未到齐的宴会继续吧,我想。罪孽将为我的故事添上至臻无缺的一笔。 以太洋开始剧烈翻滚,回声从混乱的深处响起,那用多重机械的摩擦声组合而成的词汇,听起来像是“我的钥匙”。 我说:“看看,康拉德。你的敌人在这儿吗?哎呀呀,他们全部都来了。” 就这样,我那充满缺憾的叙事诗,无以用言语诉诸笔锋的长篇戏剧,其实一直是这样,不需要文字地继续着。语言的存在就是对事实拙劣而片面的表述,人类这一生命形式,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坚持捕获真相的倒影。 帝皇在上。 非常抱歉,昨天写完就睡了,醒了发现没点发送( (本章完) ------------ 第23章 第六夜 科摩罗下层,血伶人巢穴。当赫克萨凯瑞斯被找到的时候,他的声带还没有从上一轮的折磨中复原。 访客对此并不意外,那个披着一条朴实的斗篷,并在斗篷内部附加了所有科摩罗能够找到的立场干扰与声波置换等等隐蔽措施的人,从随身携带的布包中取出一瓶药剂。 老血伶人的博学竟不足以支撑他认出它的产地与制作者,而这已经说明了很多事。 经过药剂的处理,他身体上严重残缺的部分得到快速的恢复,但束缚装置没有被解开。 无名访客惜字如金,他展示的第二件东西,是一张印刷着一行问句的白纸。 “为我分析一件东西。” 赫克萨凯瑞斯端详着访客的斗篷,即使他的肉眼看不出任何破绽,但尚未在痛苦中跌入疯狂的理智,已经给了他答案。 “哦,阿斯杜巴尔·维克特。”他说。“帮你做完事,你可不会留下我还能记忆的脑子。” 访客不为所动。一根密封的试管被放在矮桌上。 当遮光的胶带被撕去,老血伶人的视线再也无法从这根试管之内盛装的内容上移开,他那黑暗枯萎的心重新开始跳动,他心爱并将其视为所有生命的终极的血肉艺术,就在这管血液中得到全部的表达。 他颤抖地伸手,紧紧抓住试管,隔着试管塞,嗅闻到血液独特的芬芳。 “康拉德·科兹,”老血伶人欣喜而真挚地感叹,“我最出色的学生……最伟大的主人!还有你,伱尽管可以杀了我,维克特,但一定让我先把它分析完。” —— 造物者瓦史托尔伫立在灵魂熔炉概念的核心之地,倾听微粒在管线中跃动,为自己是否要屈尊回到实体宇宙的平凡躯壳感到焦躁。 他已经听见了计划中的钥匙在现实之中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并且锁定了那在高于现实的半神视野中,变得极其醒目的神剑碎片。 瓦史托尔记得那个碎片是什么,也记得他的剑曾经是如何被凯恩夺走的。他并非在大陨落中遭到了撕裂或强制的浸染;瓦尔走出万神殿,离开那受限的环境和远远不足够其施展的天地,选择了他自己的道路;因此,他仍然清醒。 往事曾经让他愤怒而不满,阿苏焉的判决亦无法平息他的不满。但当他的手被混沌所覆盖,他的身躯在这股黑暗而混乱的力量下得到彻底的擢升后,过去的阴影突然失去了全部的意义。 他不再憎恨任何活的生命,因为他的锻炉运转如此完好。技术,只有技术具有价值。 咔。现实宇宙相互交织的事件,在瓦史托尔的眼前映射成相互咬合的齿轮,一个接着一个,精准地传递着无穷的动力。 每分每秒,无数的凡人都在整个银河组成的巨大机械中发挥着他们自己的作用;当上一个状态被敲定后,下一个瞬间的生存或毁灭都已经可以测算。 这是宇宙无限性之上附加的有限性,也是被称为命运的力量运转的真正方式;时间、空间,每个截面都转瞬即逝,宇宙机械不会为任何生命停止运转——或者,至少瓦史托尔还不够资格。 造物者不再迟疑,机会是难得的,他必须抓住。 现实帷幕被撕裂,瓦史托尔跨入风暴,校准着他的感官,发现自己在现实的众多限制之下,竟然又使用起实体生命才有的拙劣思维和感知规律,不禁为此叹息。 在他脚下,熔化的考多利斯分解成数个漂浮在太空中的残片,曾经的机械工厂和未完成的方舟残骸像一圈灰暗的光带。 造物者举起锻锤,工厂的碎片在亚空间潮汐的牵引下重新聚合,以最难以理解的方式恢复成奇异的临时船厂。方舟世界被拆解、分割,回归原料,再投入船厂纵横的流水线路,从恶魔的锻炉中死而复生,构成全新的变异舰队。 瓦史托尔登上舰队中央可称之为庞大巨物的旗舰,将他宏大的思维网络和这些物理的实体依次并列连接,一个个节点被激活,整支凭空诞生的舰队化作造物者额外的思维触肢。 如果扩宽对身体的定义,那么如今这只舰队就是他现实躯体的一部分。 钥匙的定位变得愈发清晰,而它所在之地既让瓦史托尔意外,又令他放下担忧。 伊莎子女中最堕落的一支,不会有对抗他的力量。 瓦史托尔计算所得的亚空间路径迅速进入每一艘舰船的主板,次元符文包裹着亚空间的风暴,推动舰队驶入浩瀚洋中。直到这一切完成,瓦史托尔按照现实宇宙特有的一种事物——时间,计算了他耗费的资源。 他没有提前做好准备,五十个小时飞快过去。假如给他预先规划的机会,时间尚能大大缩短,但这并不真正妨碍了什么。 他的恶魔军队已经在船舱中躁动不止,渴求鲜血和灵魂能量。毫无疑问,它们会得到满足。 —— 时间正在过去。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康拉德·科兹坐在他的王座上,默数着正在匆匆流逝的每一个分和秒。二十年里,他从来不知道漫长的时间本身,就是如此难以挺过的折磨。 第四天,他厌倦了灵族的恭维。他们的脸孔光洁却虚伪,仅仅在乎他们是否符合常理上面对主人的礼节,内心却毫无对他的丝毫敬重,甚至关注。他们的视线望向他们灵魂的内部,绝不向外多分出一丝真正的感情。 第五天,他闭上眼,知道自己的浅眠总会被值得去处理的事唤醒。他不想睁着眼去观察大厅中的每个人是如何笼络关系,或挑拨离间。宴会结束后,这些曾经的人际关系会全部失去意义。 第六天,他对整场冗长的宴会都失去了耐心,不得不去期待那些幻觉的突然降临。 最近的剧目正播放到一场很有针对性的独特大型会议,他看着莫塔里安踩着恰好的二十八步走上台前,痛斥迷信和邪术的危害,这种对比让科兹不禁面露微笑。 “你等待的机会还没有到吗?” 来者一共问了三遍,才等到科兹从幻觉中脱离,而后者还没有看到他的红肤兄弟是如何被帝皇斥责的。 他烦闷地瞪着维克特:“你回来了?去哪里了?” “安排宴会的细枝末节。”维克特回答。 “那就去坐下。”科兹重新闭上眼,当他在这张不幸的座椅上蹲了整整六天时,维克特却能够自由地在外面活动。 “不,”维克特说,“你得看看。科摩罗的防护正在被冲击。” 科兹放弃找回他没有看完的预言幻境,由衷祈祷这些幻觉能在某一天重新接续起那场会议的后续。 “等到恶魔冲进宴会厅,再来唤醒我。”科兹说,“或者等到佩图拉博走进这座厅堂。” 他微微支起下颌,目光穿透华丽大厅的阴影,聚焦在科摩罗的高空。 快结束了,他想。他就要返回人类帝国,而科摩罗的恼人故事,在今夜之后,便终于能够告一段落了。 —— 暗色的屏障横跨多个尖塔,在天空的尽头延伸并形成半球形的弯曲,直到视线的边缘。多年来,虚空之外的神秘能量受到隔离与控制,在科摩罗城区之外,构成无限的黑夜。 不远处,翡翠的门户寄托于乳白灵骨,作为通向其他领域的安全入口。虽然偶尔可以在护罩内看到其他领域的模糊影像,但这闪烁的能量屏障,对绝大多数科摩罗人而言,不过是一个坚固而每日可见的普通界限。 然而现在,屏障之外正在发生变化。外界的虚空以更快的速度可见地旋转,扭曲成未知的螺旋,并伴随着电击般的脉动。破碎的光从门户的表面向外蔓延,仿佛从另一个超现实的环境中不可抵抗地泄露出来,带来齿轮滚动的碰撞声和蒸汽的咆哮。 突然,科摩罗的众多建筑开始剧烈震动,底层的河水翻腾不止,上层的尖塔掉落碎石。一根根长链发生断裂,倒塌的塔楼与宫殿轻易夺走了一些时运不济者的生命,但这很快被证实为一次幸运的解脱。 一股高于现实的能量冲击将寄生在网道上的实体世界扭曲、翻转,结合外界成片的炮火那无声的高速打击,令屏障不堪重负地吱呀作响。 这种异常终于引起了成规模的困惑与恐慌,但一切发生得都太过迅速——袭击者对灵族港口都市的了解程度似乎高得过分,甚至高过科摩罗城内的居民自己。 它很清楚如何对着最重要的若干个薄弱点发动连环的攻击,直到原本坚硬的防护被可怕地削弱、解除。 邪祟而病态的力量迅速渗入科摩罗内部,将灵族脆弱身体中过于丰富的感知,诱导向一个不可知的方向。 有些灵族迅速陷入疯狂,大笑着撕下自己的肢体,向罪恶的力量臣服,有些则被融化、蒸发或化为灰烬,与被寄生的危险作斗争,或者在看不见的力量折磨下惨叫。 现实宇宙的稳定环境遭到污染,被形态各异的恶魔渗透得过于浑浊;旋转的火焰和腐烂的行尸挥舞着难以描述的武器,兴奋而饥肠辘辘地蚕食着这座都市。 庞大而永恒的科摩罗,尚未从饥渴女士诞生的尖叫中恢复,就急忙沉浸在争权夺利的血腥游戏中的科摩罗,在真正的力量下,忽然间仿佛变成一座沙堆的堡垒,摇摇欲坠,濒临垮塌。 更多的灵族活过亚空间的浸染,不得不直面从屏障的裂缝中冲进现实的扭曲生物。这些恶魔粗暴而原始,将色孽诞生之日的那场恐怖噩梦一朝送回灵族的眼前,带来大量歇斯底里的尖叫和不计代价的反抗。每当一个恶魔被混杂的武器撕裂,从屏障之外就会跃入十倍的全新恶魔,将灾难不断扩大。 而在整个幽都遭受袭击的时刻,康拉德·科兹聚集着众多血统高贵之人的宴会厅,当然不会对头顶爆发的危机闭目塞听。一封封短笺被传入厅堂之内,让数个假装沉醉在美酒中的贵族装作恍然惊醒,眉头紧锁。 欢笑与歌舞渐渐凝滞,低声的窃窃私语在一张张凝重的脸上蔓延。不时有人看向门口,再望一眼血侯,似乎在盘算他们应该如何找到有礼的借口,回到各自的领地,看看这场危机中能找到哪些生机乃至利益。 “怎么了?”在寂静之中,血侯的声音平静地传来,掠过大厅,刺入每个有思维者的心脏,“对我的款待有何异议?” “侯爵,科摩罗正在被一股力量入侵。我必须返回氏族之中,主持一次对抗。”有人说。 “不,回答我。”科兹站起来,四米的身躯投下大片阴影,“你们对我的款待有何异议?难道你们并不思念你们曾经的神灵吗?” 在骚动变得过于嘈杂之前,人群过分愤怒之前,血侯毫无慈悲地冷笑一声,眉宇间尽是冷酷的快意。他的等待换来了结果,佩图拉博如约送来今夜最后的礼物。 而康拉德·科兹总是享受着杀死犯罪者的每一刻,他承认这一点。否定本性中的血腥毫无意义。 “我们特意邀请了你们堕落的匠神瓦尔,作为今夜的故事里最后的特殊嘉宾。为此,我与我的血亲耗费了不低的心神,才从遥远的锻炉中请来了这位失踪的旧神本人。诸位朋友,这漫漫的长夜终于临近尾声……希望你们对这场晚宴的最后一组节目……感到满意。” 他看向窗外。远处,爆炸和火焰已经开始产生,城中浓烟滚滚,好像火窑;虚空中的舰队发射的原始能量如同烈火般灼烧着屏障,以无法形容的力量和狂野特质在空中涌动。天火或雷霆般的轰鸣震撼着一切。 作为灵族末日的一个缩影,已经覆灭的考多利斯,终于在第六个夜晚,将这份毁灭传递到科摩罗的城池之中。 “看清你们的本质吧,”科兹低语,“堕落,以及死于堕落。这就是你们选择的最终命运。” (本章完) ------------ 第24章 血雨 地面上的战斗局势迅速变得复杂,灵族在艰难地付出大量鲜血的代价,适应了这次突如其来的亚空间袭击后,开始组织对恶魔浪潮的反击。 每一条幽深的街巷和潮湿的长廊中都爆发出激烈的交火,有些格外勇猛的战士挥舞着克莱夫宽刃斩杀亚空间实体,有些则节节败退,丢盔弃甲。他们的巷战缠斗已经决定,这场战役的总体胜负局势,不会由他们推进。 真正的战斗发生在科摩罗顶层的两支舰队主将佩图拉博与瓦史托尔之间——倘若康拉德·科兹那端坐王座,连武器也不愿佩戴,静静观看灵族是如何在灾难面前饱受折磨的行为,足以将其踢出主将行列的话。 这是一场不同寻常的战斗,佩图拉博想,透过灵族舰艇独特的视野分析设备,让上千艘满是弯弧、尖刺与以太风帆的墨绿飞艇,成为他感官的一部分。 他盘腿静坐在科摩罗顶部束缚黑日的塔顶操控室之内,头上十余根线缆再额外地拆分成逼近三位数的漆黑电线,根根与操控室内不同的面板相连。 当佩图拉博需要为这场战斗做出准备时,他首先看中了这座本身就具备强大的数据处理功能的古老灵族帝国科技塔楼。 笑神的信徒、黑心阴谋团的成员和莫尔斯本人共同辅助他完成所有的塔楼改造流程,将这座高塔操控黑日的能力暂时中断。解放了全部的计算内核后,塔楼化为整个临时舰艇调度系统的绝对中枢。 如今,任何进入塔楼捕获范围内的灵族飞艇,都会转瞬间被佩图拉博夺走操控权;而在佩图拉博彻底放开的思维回路中,每一艘飞艇的供能设计、舰炮填装程度、装甲板完整度乃至一切可大可小的数值,都全数被填入他的机械大脑之中。 与恶魔舰队对垒的战场,迅速被拆分并重整为规整至可以用寸分析的三维棋盘格,舰艇的出击、虚空鸦或刃翼的倾角,乃至被下令跃出甲板的真生子小队,都得到了精密无误的操纵。 佩图拉博有条不紊地推进着他的全部攻防指令,计算着每一发炮弹或鱼雷能够对抗的恶魔数量,看着一个个得到标注的十字点在机械感官内霎时熄灭。 他既感到在科摩罗境内积压已久的不满正通过全部的操控和毁灭得到纾解,又难免产生一阵失落。灵族的飞艇设计与帝国舰队实在太过不同,他先是按照记忆对比着两者的种种不同,接着又难免思考,身处帝国的他已经将他自己的舰队和科技发展到了哪种程度。 不论如何,这些仿佛电流刹那火花的纷繁杂念,都不过是他此刻宏大思维网络中,不足以引人注目的小小波澜。 钢铁之主绝大多数的并行思绪,都运用在从视讯系统获取信号、精确计算每一个角向量,以及输入他的临场战术之上。他的个人情感被最大程度地削弱,所剩唯有针对战场本身的评估和指令。 而随着战斗的逐步推行,通过对海量数据的归纳总结,他愈发产生一种认知,即与他对弈的混沌半神,恰恰和他拥有着相近的作战风格。他们的每一次测算都恰如两柄长矛相互碰撞,试图发动比对方更加计算得当、测量无误的攻势。 如此,决定胜负的力量便不再取决于主将,而是落在了种族本身的硬实力中。 而科摩罗灵族的舰队整体素质,很不幸地,客观层面便无法与混沌恶魔的军队对抗。 舰艇脆弱的防护在恶魔的亚空间能量扫射下颇占劣势,而不足以攻坚的炮火强度,则被强度不低的敌方护盾所阻挡,不仅只有寥寥数发足以命中,纵然击中了敌人,也往往难以造成有效的伤害。 在这恼人的基础素质对比上,佩图拉博对比双方的数值,发现那脆弱的有翼飞行单位天灾信使,竟已经称得上少见可用的优质战斗单元。 另外,从另一个令人遗憾的角度来看,自称可以死而复生的科摩罗灵族,必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和时间,才能费尽辛苦,从死亡中归来;而对面的恶魔则完全表现出悍不惧死的特质。 有些从外观上即可判断出服从血神的恶魔,甚至会主动追求狂暴的死亡,以迅速累积流血的血池厚度,向其侍奉的混沌主神缴纳血税,来换取全军战斗力的奖赏。 佩图拉博只能指挥舰队,去摧毁若干个控制亚空间裂缝诞生的棱镜引擎,来尽力阻止新一批恶魔冲出缝隙,为敌方的舰队补充源源不绝的恶魔大军。 他迫切地需要一种更具破坏力的军事协助,将瓦史托尔的恶魔军队与地狱机械一举摧毁,以便亲自用半个基因原体加上半片星神碎片的合力,去直面瓦史托尔本人。 否则,倘若任凭堕落匠神继续消耗他有限的力量,除了一场酣畅淋漓却可惜迎来失败结局的舰队战,他无法从中获取任何不虚此行的利益。 他的思维中渐渐浮出一个名词。一个被曾经的太阳教会施加了掌控力的事物,一个即使已经无比衰落,却仍然具备着令人畏惧的庞大能量的终极武器。 这将摧毁许多事。佩图拉博想。好在康拉德·科兹对灵族没有同情……至少,他希望真的没有。 一段数据顺着缆线注入黑日高塔的操纵台,第一次询问中,一段同步数据包结合初始序列号,向束缚网的响应注入端发送了请求建立连接的信号。 黑日的束缚网系统迅速反馈了一条确认收到的信号,以初始序列号再额外加一的形式,确定了连接的成功建立。 紧随其后,佩图拉博的下一段数据包被送往操纵台,标志着黑日塔对科摩罗上空陷入沉寂的半熄星辰重新取得掌控权。他分析着黑日向中枢传递的诸多信号,开始逐步破解维护黑日正常运转的限制程序。 他决定撕开口袋空间的有限裂隙,将垂死恒星的全部光芒近距离照射到恶魔军队的头顶;如果可能,他不介意让整颗恒星直接脱离网状结构的限制,径直砸向瓦史托尔长有双角的丑陋脸孔上。 —— 宴会厅中,随处可见的战斗带来的噪音,取代了先前还算悦耳的音乐。灵族拔出各自的武器,向彼此挥动。 起初,这些武器打击的对象,是高台上的血腥侯爵。 尽管不敢相信,他们还是不得不接受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早就被摒弃的匠神瓦尔竟然也堕入深渊,甚至被血侯用不知道什么条件诱惑到科摩罗。做出此等违背整个幽都利益之事,血侯自然是人人得以讨伐的大恶之徒。 很快,当他们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伤害到康拉德·科兹的哪怕一根发丝,并且一旦靠近厅堂边缘就,就会被游走在暗影中的曼德拉、奔袭而来的塔罗斯引擎,乃至潜伏到了厅堂的阴影之中的科兹本人大笑着击杀,灵族们只能一再退而求其次,优先将已经拔出的武器,对准本就与自己的氏族怀有仇恨的敌人。 “康拉德·科兹!”维克特呼喊着藏于黑暗的血伶人的名字,“你在做什么!” 科兹低沉的笑声飘荡在厅堂的每一片魅影之中,他毫无气味的身躯根本无法定位,身上所穿的特质衣物也在热成像系统中无法显影。 至于直接的视觉和听觉,对于这样一位擅长隐匿的基因原体而言,更是毫无用途的侦测手段。 “我在……看着你们去死。”科兹轻声絮语,“我在看着科摩罗被恶魔尽可能地摧毁,这免去了我亲自动手的麻烦和危险……” “这不是你承诺的,康拉德!”维克特难掩愤怒,“伱要的是统治,而不是毁灭!” 康拉德·科兹放大了他的笑声,让这种声波接近极具穿透力的刺耳噪音:“好好想想,我向你承诺了什么,阿斯杜巴尔?我说过我要带来一股足够摧毁科摩罗的力量,我也说过我们不能止步于维持统治……你想到哪里去了,朋友?” “哦,正当性,你提过这个荒唐的词,你以为我想要在我的血亲面前,表现得像个乖乖小孩,不敢杀人,手上不敢碰血……天哪,维克特,你怎么会这样看待我!我难道要违背我的心智,弃绝我诞生的意义,转而去追求什么光明磊落的璀璨道途吗?不,不不……那是我们敬爱的大天使的道路,而非我将要选择的黑暗生命!” “火焰会灼烧软弱的爪牙,维克特,我告诉过你。城市将要被撕裂,命运会鞭笞幽暗的黑日,将死者高呼求饶。我也告诉过你。而我将站着,站着,站着看这一切发生……我早已说清这一切,维克特,你为什么不去听呢?” 血侯说到最后,俨然已从高亢的激情充盈之中,渐渐落入悲伤忧愁的低谷。他从阴影中出现,悄然俯身,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地,从后方掐住阿斯杜巴尔·维克特的脖子。 “难道你也一样地,拒绝倾听一段真诚的诉说,认为这一切都是狂徒的呓语,连一个词也不值得放在心上吗,我的朋友?” 厅堂的幕墙被一束偏转而来的能量激光打碎,暴露出外界的情况。 许多灵族都暂时停止战斗,花费几个瞬间去观察天空中正在爆发的激烈舰队冲突,好奇那同时指挥了如阴云般密集的来自不同家族的舰艇队伍之人从何而来。 维克特没有转头去看,他并不怀疑此刻康拉德·科兹沉浸在过量感情中的心,会促使他扭断自己的脊柱。事实上,他的状态放松了下来。 “我其实相信了你的话,康拉德。”他说,“我记得你说过,你想要释放伊尔梅亚上方的黑日,让它砰地砸在科摩罗上层。你不是在开玩笑。” 科兹笑得浑身颤抖,而他掌中的灵族已经呼吸困难。“来吧,朋友,让我听听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让我听一听,你要靠什么花言巧语保住你可怜的性命?” “我有一个问题,朋友。”灵族说,“你为何如此执着于毁灭这座城市。我看着你建立王庭,获取权力,我支持你至此为止的所有抉择;但倘若你决心要踏上将科摩罗覆灭的道路,那么你迄今为止所做的众多努力,都是无意义的冗余之作。是什么让你做出了最终的决定,康拉德?” 科兹的颤抖停止了,他的话语里流露出不轻的烦躁。 “是什么?”他喃喃自语,“是什么呢?是什么让我连一条借口都找不到,无法宽恕这座罪恶之都呢?” 他语气转冷:“因为整座科摩罗都找不出十个无罪之人。” “你的血伶人下属呢?”维克特冷静地问,“你创造的赤手遗骸莉莉亚安德呢?我呢?你希望我们全部死去吗?” “有用之人,我会带他们走。莉莉亚安德是一个成功的样本,而且她暂时亲手洗去了她的罪孽,也算半个无罪者。至于你——你为何私自要去找赫克萨凯瑞斯,我的朋友!你想要实施怎样的欺瞒与背叛?” 他喊出最后的问句,愤怒变得足够苦涩且无法抑制。 “你还说过一句话,康拉德。”维克特轻声说,“那就是你将分享鲜血。若你真的认为饮下你鲜血的人便可算作无罪者,那么,科摩罗内的无罪之人,或许会比你想象得更多。” 宴会厅幕墙的破洞之外,在伊尔梅亚黑日远远超出常规限度的强烈辐射下,空气呈现出热雾般的闪烁,气温迅速升高。 黑日之环不断逼近恶魔舰队,引擎开始燃烧,火势弥漫,形成巨大的漩涡。物质在原子风暴中承受难以想象的能量冲击,再精巧的结构,都溃败于此种能量之下,被膨胀的太阳吞噬、熔化,向下倾泻。 恶魔在猛烈的火焰中迅速枯萎,宛如火炬下的纸片般遭到焚毁,被残酷的垂死恒星化为灰烬。部分幸存者开始后退,堕落匠神临时集结的部队,在一整颗恒星的力量下不得不奔逃溃散。 连同恶魔舰队,无数科摩罗上层的尖顶,与灵族的舰船,也一并毁灭在可怖的致命黑日中,被分解成以亿计数的燃烧碎片。 这颗被束缚的恒星,终于在其生命的最后一刻,以最狂暴的形式,回报了这座罪恶之都。 而在黑日坠落后遗留的空洞中,渐渐渗透出滴落的鲜血。 起初,仅仅是一滴又一滴的血落向科摩罗的地面。随后,细小的血流迅速转变为自空中边缘散发血红光芒的漆黑圆洞下落的笔直血柱。 最后,血柱扩大,形成一条以幽黑天幕为背景的磅礴河流,自深色高空中的太阳形圆盘缺口,落向半毁的破碎大地,飞散成笼罩大半个幽都的滂沱血雨。 鲜血之雨芬芳香甜,洗净科摩罗的罪恶与污浊。 (本章完) ------------ 第25章 死亡午夜 在人类纪年方式的第三十个千年尾声之中,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经过稀释、复制和二次培育后的血液细胞,化作一场腥甜血雨,紧随伊尔梅亚恒星带来的天火,浇在古灵族帝国重要港口科摩罗的大地上。 一滴血雨从天空破损的创痕中诞生,被黑暗之都顶层的尖塔瓦缝接住,接着顺应重力飞出屋檐,向紫黑的茫茫城市继续下坠。 它弧形的表面倒映出高层塔楼被炽烈高温烧熔的外墙,在外墙的豁口中,死去的灵族半张脸和黑绿的头盔熔得皮肉紧连金铁,剩余半张骷髅脸上,依稀能看见生前最后一刹那的恐慌。 他手中镶嵌着蛋白石与绿松石的华丽宝剑还刺在另一个同族的躯干中,这是他犯罪的证据。 血雨继续下落,水红表面折射着绚烂的金白火光,彩绘融化的碎琉璃,与焦黑的木质窗棂。它的旁边,一条被扯断的战士手臂和它并排坠落,直到手臂掉在一间厅堂突出的尖刺状横向旗杆上。 这也是一只染血的手,一只得到天火惩戒的手。 雨滴经过科摩罗顶层的诸多情态,进入科摩罗上层,贵族和教会曾经把持着这片繁华奢侈的区域,掌控着旧帝国的贸易区块。它拥有完美弧度的表面滚过破落的筵席、遭毁灭的华服与充满神秘色彩的倒塌塑像。 当它经过一个由扭曲金属和半塌砖石组成的杂乱坡道时,它的表面快速闪过两个站立的身影。 穿着午夜闪电长袍的高个怪人,和身穿黑甲的苍白灵族,并排站在岌岌可危的漆黑厅堂边缘,怔然怅望这场自天空到地面的血雨。 而雨滴只是下落,不断下落,直到它进入科摩罗下层。 这片充满着被灵族遗弃的旧日荣光的港口和迷宫,不论是内部迷雾萦绕的漆黑结构,还是边沿停泊的舰队和航空器,都大量地焚毁在恒星伊尔梅亚带来的灼热燃烧物,与恶魔的扰袭之中。 黑日坠落,暴力被更大的暴力毁灭。这里死去的每个灵族,血脉中都流淌着酝酿大陨落的重罪。 血雨见证着一场又一场的拼死战斗:灵族与恶魔,恶魔与恶魔,灵族与灵族。 它们身上流出血,表皮与空气相接。 血雨等待着它的机会,让气流和重力带它找到那个最终的选项,就像其他雨滴所做的那样。 啪。雨滴落在一个憔悴的灵族头顶,顺着尖耳滑过侧颈。刚刚结束战斗的灵族顺手抹了一把,将这一滴雨,以及更多的血雨带进了肩部的伤口。 血雨深入血液的循环,多螺旋基因链迅速中嵌入大量全新的配对。这种狂暴的篡改迅速从血液之内,分别延伸到肌肉、骨骼和大脑内部。 灵族的眼皮颤动不已,眼前在一片血红和奇异的幻觉世界之间不断切换,他惨叫一声,跪倒在地,骨细胞濒临崩溃,皮肤变得漆黑,而发丝寸寸染上惨白。 最终,在一系列未知的基因重排后,他的状态幸运地获得稳定。 当他重新注视眼前的世界时,只觉得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难以忍受的血腥臭气,和该被判罚的罪孽气息。 这种气味也存在于他自己体内,让他心中满怀对自己过去所为的深刻憎恶,恨不得就此死去。 与此同时,一个高贵而洁净的午夜国王形象,就此深深刻在他的幻想底层。他每每想起,就恨不得当场向国王跪拜献礼,奉上清洗罪孽的一面血旗,从此蜕变为无罪者。 —— “赫克萨凯瑞斯称你的创意为罕见的天才之作,”维克特说,左手虚握着他疼痛的脖子,声音沙哑,“这种药剂能够让灵族无条件地将身心全部奉献给你。他提出这种血液药剂存在副作用,即服用者会对剥皮产生偏好,但我立刻知道这正是你要的效果……” 他放下左手,转头看了一眼正抿紧嘴唇,凝视血雨的康拉德·科兹,继续叙述。 “我要求他改进这种药剂,令人意外地,他说他不确定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但很多改进方向都显而易见。伱也许早就应该去问问这些浸淫血肉艺术千百年的老血伶人,而不是一个人闷头研究,康拉德。” 康拉德·科兹哼了一声,拒绝承认他学艺不精。 对于一名血肉艺术之路上的学徒而言,他的学习时间的确太短了,况且这其中又有三分之二的精力,运用在如何反抗老血伶人身上。 “之后呢?”他轻声问,声音低到只能让维克特刚好听见的程度。“你还做了什么?” “赫克萨凯瑞斯翻阅着他的古老人皮典籍,通过大量实验,提高了药剂使用者的理论存活率,降低了药剂使用条件,并基于你的血液,培育了大量次代施药专用的血细胞。现在,只需要几滴你的鲜血,和合适的营养液,就能快速制造大批鲜血药剂。这正是这场血雨的技术基础。” 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另一个新增的副作用,是鲜血药剂的芳香程度增加了。我想你不介意。” 科兹向外伸手,几滴雨水飘进他手里,累积在掌纹形成的凹陷中。他嗅了嗅,将血雨舔进口中,品尝着经过改进的药剂如今的滋味。 “这些水,从哪里来?” “一颗液态行星。过程并不容易,我得到了帮助。那个名叫莫尔斯的人,和花衣剧团的团长,他们掌控着超乎想象的力量。”维克特说。他近几日正是忙于处理液态行星和科摩罗的对接,借用黑日的维度裂隙,则是莫尔斯提出的创意。 科兹的静默变得漫长,他过大的黑瞳里闪烁着复杂的光。 “假如他们活过了血雨的改造……”他缓慢地说,每一个单词都在他唇齿间变得酸涩而刺痛,“那他们就是半个无罪者;当他们收到我的命令,完成血旗仪式……” 他的胃重重地收缩了一下,不情愿地承认着一个事实:“那么他们的罪孽,就暂时得到了清洗。我不会违反我自己制定的律令。” 很奇怪,毁灭科摩罗固然令他兴奋而满心狂热,但当他得知自己不必审判一个世界时,他竟莫名感到一层与生俱来的负担,从自己的肩上减去。 维克特嘴角轻轻上扬,勉强勾勒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他眼中仍然深藏着未竟的不甘志向,但最终这一切都必须转向遗憾的释然。 “这里是你的领土了,”他说,“你已是科摩罗的霸主。今夜过后,至少有上万的黑暗灵族,将有幸跪在你的脚下,疯狂地乞求洗罪的机会。另有上千万的灵族,将重新认识你的伟力,从此匍匐在你的王座之下。” “你呢?”科兹转过头,“你放弃了?” “哦,我的朋友……”维克特的声音像是一个沉重的叹息,他的手指微微颤动,暴露出罕见的恐惧。尽管如此,他的脸上依然闪过一缕决然。“我在你的规则中,仍是戴罪之人,对吗?” 他摊开右手,手中是一根微型的试管。殷红鲜血在管中晃动,碰撞着透明的管壁。 “你认为我有挺过鲜血药剂的运气吗?”维克特问。 康拉德·科兹的目光聚焦在药剂上,摇了摇头,不知想要否定的是什么。 维克特握碎试管,玻璃爆开,碎片混合鲜血扎进他的手掌。汗水立刻布满他的额头,他苍白的脸变得像是一张即将破碎的羊皮纸。 很快,他的身体开始不可思议地扭曲变形,就像烛蜡在炽热的火焰前逐渐溶解。他的肌肤先是失去了色彩,然后慢慢变得如同黑水晶般透明,最终,他的铠甲当啷坠地。阿斯杜巴尔·维克特化作一滩灰暗的血浆,悄无声息地流淌在地面上。 科兹紧紧盯着那滩血浆,仿佛在从中寻找维克特的影子。他的表情停留在对这种毁灭方式的疑惑上。 他慢慢从血浆上移开视线,闭上他的眼睛,倾听血雨落下的声音。 雨落在贵族头上,落在贫民头上,落在戴罪者头上,落在无罪者头上。 几滴血雨被气流卷动,打湿了康拉德·科兹的眉毛,在面部肌肉的颤抖中,顺着他的面颊淌落。 “我不需要成为霸主。”血侯对着雨幕,平静而清晰地说,“我必然会离开科摩罗,返回人类帝国,参与远征;届时,我必定需要一名代管者,作为王庭的次级领袖,治理这座黑暗之都。” “从另一角度而言,霸主与其统治的灵族之间的关系过于世俗化,这也会……影响审判的公正力。如果一定要留下科摩罗,我将登上更高的台阶。也许,黑暗缪斯的神名会是最好的选择……” “那么,足够资格为我统领科摩罗的,只剩维克特,对吗?他既然这样了解我,就应该料到,我会将科摩罗的实际统治权让给他。” “维克特不会允许自己这样死去……其必已筹谋好从地狱之门归来的路途,纵然其远虑之策,我尚未能窥其一斑。他留给我一具基因尽毁的躯壳,尘归尘,土归土,似乎永世不得复生。我却不得不深信,他将以某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重返人间。” 他睁开眼,环视周围。 “无论谁将带来他那精心布置的复活之策,现在,是你从幕后走到台前的时刻。阴影之中的秘密,终将展露无遗。” 科兹的声音回响在半毁的殿堂和雨幕之中,神态冷静。他等待了十余秒,用牙齿碾过自己的下唇内侧,带出一丝血气。 “出来吧,躲藏于暗影之中已无任何意义。” 在他的指甲划破自己的手心之前,花衣灵族从屋顶上急匆匆地荡进室内,忙乱地四处张望:“抱歉抱歉,你在这儿……维克特呢?已经死了?这么快?” “阿瓦塔!”科兹恼火地咆哮,“做你要做的事!” “首先,我不是阿瓦塔,我其实有自己的名字,但我猜你现在也没心情听……”真正的剧团长急促地喘着气,显然是刚刚一路从远处跑来,“咳,是这样,别催啦,我们的确有个这种情况能用的复活仪式。你也知道他这堆残渣根本没法正常复活,对吧?连基因都完全报废了,所以我们得用点特殊的办法。” “复活嘛,得找人为他付出代价,更多的血,更多的黑暗力量!你都在科摩罗了,这些东西总是不缺,然后我们就能为他举办复活仪式……” 科兹盯着剧团长的面具,直到丑角开始试图向后仰去。他收回视线。 “为我向整个科摩罗下达一条命令,”血侯说,“今夜,我希望在科摩罗举办一场彻底的血腥典仪。所有愿意服从于我的王庭成员,我希望他们去尽可能地杀死他们有罪的仇敌。如果愿意,也可向王庭献上尚未沾染重罪的孩童,以感谢我的公正与仁慈。我将训练他们,从中挑选新一批夜鬼的潜力者。” 他想了想,为这项仪式取名:“此后,这场典仪将在每年举行一轮。我将其命名为,死亡午夜。” 在他们上方,科摩罗顶层忽而亮起一阵透亮的闪光,光辉在一个瞬息中照遍整座幽都。科兹抬头看去。 当光辉渐渐减弱后,两名巨人被放大无数倍的身躯映照在整个天空之中,而二者战斗的胜负已经分明。 一尊半面由闪耀着冷冽光泽的金属构成,半面则披有栩栩如生的皮肤的宏伟巨像,高高举起手中巨锤,砸向倒地的巨大恶魔。 恶魔的身躯庞大而畸形,周身涌动着地狱般的电流风暴,挣扎着试图脱离全身缠绕的金色符文,金属羽翼在挣脱的过程中折断一半。 巨像的金属半面反射出冷酷而决绝的光芒,皮肤半面则紧绷着勾勒出完美的轮廓。在雷霆般的巨锤砸中恶魔被照亮的恶魔皮肤之前,那凝聚成绳索的符文终于被挣断,如金色飞灰般飘然散去。 瓦史托尔感受到他所追求的事物今日终究无法获得,不由得愤怒地诅咒着这场该死的圈套,在空中打开一道紫黑的螺旋,在遭到放逐之前,迅速逃入背后的深渊。 钢铁巨像的虚影捡起混沌半神残留在此的一小部分被金色符文锁链强行撕下的概念,静立原地,似乎受到了某种未知的灵魂冲击。 很快,这神灵般的影像便渐渐弱化,光亮褪去,让天幕重返固有的漆黑。 科兹低下头,试着扯出一个微笑,他没有成功。 “不要拖延,”他对还在仰头观望上方战况的剧团长说,“光明已经过去,现在,让死亡午夜开始吧。” (本章完) ------------ 第26章 长夜终了 “他确实很明白怎么把气氛弄得恐怖起来,”莫尔斯将黑紫交叠的重重薄纱拉开两层,让下方圆形剧场的景象变得更清晰些。 在他们所在的二层尊贵包厢下方,康拉德·科兹的王座藏在轻薄但层数过多的皮草幕帘之后,让基因原体庞大的身体仅仅露出一个朦胧的轮廓。 王座下方,每一阶石阶上,都铺着一层凝固的血渍。 这些血渍的构成分为两半。第一部分来自在三天前的死亡午夜仪典中,被科兹的追随者杀死的祭品;第二部分则源自追随者一个个跑来割下各自脸皮的行为。 佩图拉博观看了整个流程,他实打实地用自己焦躁的身体语言,诠释了什么叫做坐立不安。 “这有些……”他低声说。 “过分血腥?” “没有必要,在我看来。”佩图拉博说,又立刻加上补充,“仅就一般的情况而言。黑暗灵族尤其独特,可以理解。” 话音末了,佩图拉博再次犹豫着添加了半句:“他应该不会把这一套用在他自己的星际战士军团上。” “这可不一定,”莫尔斯放下轻纱,坐回科摩罗本地产的躺椅,拎起酒瓶,为自己倒了半杯,嗅了嗅猩红酒水中特有的奇异芬芳,浅酌半口,“阿斯塔特们有头盔,也不是一定要保证头盔里是什么模样……好吧,好吧,不吓唬你了,大机器人。” 下方,几名属于康拉德的、已经戴上红手套的新晋遗骸仆从,将一个黑水晶组成的空棺抬到场地正中。 棺材里,一滩流动的黑血积攒在黝黑的底层。 “阿斯杜巴尔·维克特,”佩图拉博念出棺材盖板上用炭火烧出的灵族名字,“他果真没有料到自己会死吗?” 莫尔斯又喝了一口,出乎意料地,这种芳香甘甜的口感让他发自真心地颇为喜爱。 “哦,关于他,那个家伙来找我验证过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基因和康拉德的鲜血药剂严重冲突,一喝就死。反正我们的科兹就一定会复活他,”他压低声音,“还挺坏的,对吧?” 其实莫尔斯更好奇的是,康拉德·科兹是如何收集维克特的这滩鲜血的。毕竟当时这位黑心阴谋团执政官的身体……毁灭得比较彻底。 “灵族。”佩图拉博哼了一声,手指在那本记载着网道地图的炼狱舆图上摩挲。他最近仍然在探索图纸中的秘密。 “黑暗灵族,现在他们有个新名字了。”莫尔斯指正。 圆形剧场中,花衣丑角依次从天上和阴影中通过各种翻滚与跳跃,进入场地内部。 不同于先前历次演出的绚烂和花哨,他们本次换上色调相对统一的春季新绿制服,选择了一首象征新生的咏叹曲目作为背景,并用舞步、歌曲和灵能编织出独特的生机效果,举手投足间洋溢着明媚的生命火花。 这让他们的舞蹈更加容易理解和观赏。 倘若这些灵族演员不是将一地的深褐色血渍,当做他们培育生命根基的土壤,也许这支舞蹈给人的印象,还会再好上不少。 “虽然他们的演出一直尽心尽力,但看了那么多华丽的玩意,我现在还是喜欢这种平常一些的舞蹈。” 莫尔斯评价道,放下水晶杯,敞开感知,意识触摸着下方的场地中,被丑角的歌舞卷起的灵能波涛。 “我总觉得他们在说,血腥之夜已经过去了。之后就是什么快乐又干净的重建工作,和新王登基,赦免群臣之类的。” “夜晚确实已经终结,”佩图拉博说,注意力不完全在圆形剧场之内。 在先前与瓦史托尔的作战结束后,得到莫尔斯的帮助,钢铁之主成功截取了一部分古灵族科技巅峰时的知识残余。 至于被截获的混沌本质的那一部分,佩图拉博当然不会去取用;现在,莫尔斯带着那一部分力量,等待之后慢慢去净化。 这些灵族在鼎盛时期,创造过不少人工生命体和自动机兵,来辅助他们对蛮荒星球的开垦,以及战斗。这让他们空出手脚,去专注追求艺术方面的极致完美,和对极端自我满足的高度赞许。 抛去他们追求的最终下场是创造出色孽不提,仅仅就科技和建筑美学而论,佩图拉博对这些异形的许多设计还是颇有赞同之处的。 若是放在以前,他断然不会在人类帝国的范围之内,去玩弄这些异形把戏。但看康拉德·科兹那副恨不得直接带着灵族辅助军征战银河的架势,佩图拉博不禁暗中感慨,也许自己同样不必过于严苛的遵守规则。 另外,在一个极为短暂的刹那中,佩图拉博也见到了亚空间混沌半神独有的超凡视界。那是一种高于时间层次的凝视,是将未来、现在与过去,视作庞大宇宙机械中同一层面的一枚又一枚传动齿轮的视角。 快速闪过的不同人物,环环相扣的事件和因果,这些复杂的内容混杂成模糊的引擎动力,推动着整个宇宙顺着时间的吊索,向未来单向滑动。 也许这就是康拉德·科兹的视角。他想。预言者的视角。 佩图拉博低下头,看着他手中的图册。 在这高层次的视野之中,有一个不存在的瞬间里,他其实看见了绘图者刹那而逝的朦胧面庞,场景则似乎是一场对峙。但他没能看清。 佩图拉博暂且放弃无效的追忆,让思维带动这具有活性的地图,绘画出他期望见到的网道通路。 考虑到这张地图诞生的年代之久远,即使他已经确定此图为人类所作,其中多数地点的注名,也很不幸地和现在人类帝国的全新命名规则毫无关联。 多数时候,他只能通过星团与星团的关系,来一步步地为这些古老的地名进行更新。 不过奥特拉玛星区的命名,倒是自古以来未曾变更,“马库拉格”一词堪称显眼。 或许借道于罗伯特·基里曼的地盘,再重返他的军队,也不失为一种优选。 高台下方,圆形剧场中的花衣灵族一首歌曲唱罢,躲在多层皮草后的康拉德·科兹伸出他修长的苍白手指,向着剧场中心轻轻晃动。 尽管血侯今日近乎一言不发,剧场内的观众和演员也始终分出一只眼睛,盯着王座上的血腥侯爵的一举一动。在黑日坠落和死亡午夜的事件过后,血侯俨然已是科摩罗的新一代无冕之主。 剧团得到讯息,变换队形,站到了黑水晶空棺旁,围成一圈。 在死亡午夜之中,汲取整座幽都的黑暗痛苦,凝聚而成的磅礴灵能,在这场复活仪式中得到汇聚。 灵能的扭曲绳索在漆黑石棺前经过,化为一条即使不通灵能之人也可感知的粘稠河流;以太甘霖充盈在空棺之内,融入在神秘学上与阿斯杜巴尔·维克特关联最为密切的残渣血迹之中。 一道超现实的裂缝渐渐变宽,流动的复兴能量之河卷成涌动的涡流,牵引着枯萎灵魂的回归。 莫尔斯打起精神,监测着周围的灵能环境,检视亚空间未诞者借机趁虚而入的机会。即使花衣灵族们获得笑神亲启的复活仪式没有疏漏,这一危险的接续以太洋的过程中,仍有许多细节需要格外留意。 灵能火花在漆黑石棺周围闪现,圆形剧场中的噪音似乎全部陷入沉寂。在血侯高高的王座下方,新生之人的石棺渐渐散发出满载力量的光芒。 丑角们手牵着手,专注地维护着灵能的稳定立场。能量流注入血池,原始的物质渐渐凝聚。 渐渐地,血池涌动、下沉,如退潮一般,露出一副从鲜血之中诞生的惨白骨架。随后,鲜血继续下降,软骨、肌腱和韧带则依次成型,肌肉组织像融化的大理石一样流动着,固定成全新的四肢和躯干。 随着血水逐渐见底,皮肤开始生长,盖在几乎不存在的脂肪层表面,勾勒出复生者的切实轮廓。 在仪式的最后一刻,被释放的灵能波涛霎时卷过整个剧场,令所有人被这基于苦痛诞生的蓬勃生命力量深深震慑,连呼吸都遗忘。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整个剧场。 王座上传来拨动帷幕的轻响。 硬质长靴的底部咔哒地敲在染血长阶之中。一袭猩红的披风后摆庄重地垂落,修饰着一身午夜蓝的华服。 康拉德·科兹拨开皮制帘子,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圆形剧场的中央。 他不发一言,手掌抚过黑水晶的盖板,隔着剔透的材质,注视棺中沉睡者的躯体。 随后,水晶喀嚓开裂,一道闪电般的纹路切开盖板,晶体下落,将复生者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之中。 复生者猛地睁开眼,眼睛在黑水晶的光影之内接近纯黑。他看着康拉德·科兹,向他伸出手。 血侯拉起复生者的上半身,破碎水晶如细雨般从后者身上滑落。 “敬吾等的血腥侯爵,王庭主宰,幽都之神,康拉德·科兹。”阿斯杜巴尔·维克特的声音沙哑而坚决。“伟哉,夜之主。” 剧场众生纷纷从静默中醒转,向着圆形剧场的中心单膝下跪。 “万岁,倒转生死的真神,司掌刑罚的黑暗缪斯。求您按您的慈爱悯恤吾等,按您丰盛的慈悲洗去吾等的罪孽。” “伟哉,夜之主。” —— “我还是认为马库拉格更……” “这是我的请求,兄弟。”科兹有礼地说,如果不考虑他已经缠着佩图拉博念叨了十几分钟的话,“请为我寻找网道地图上,有无与诺斯特拉莫邻近的出入口,可以吗?” 佩图拉博盯着刚刚获取幽都缪斯地位的兄弟,挫败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很想去你原本应该在那里成长的……理论母星,但那里,假如帝皇没有提前几十年发现它,那么现在还只是一个和帝国毫不相干的星球,伱孤身前往,短期内能有什么用呢?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返回泰拉,见一见帝皇,然后带上你自己的军队去那里?” “我可以带上我的王庭。”科兹说。“我也需要带着他们进行实战,佩图拉博。” “你可以先回泰拉,向帝皇献上你的成就,他会认可你的举措……” 科兹安静地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佩图拉博的陈述。 “佩图拉博,不必担心我对我的那颗星球也展开一场死亡午夜的仪式,我不会轻易那样做。” “是的,我可以随时展开一场针对星球的屠杀,我并不排斥手染鲜血,但当下,我并无要向众人宣泄的愤懑怒火。我……知道生命能够堕落触及的最低限度,我也知道,他们的灵魂能在何处迸发洁净的火花。” 佩图拉博张了张嘴,看了一眼不远处悠哉看戏的莫尔斯,还是放弃了更多辩论。 他本来还想劝科兹最好将他的王庭向帝皇通报一声,不过某种意义上,种种国策皆与异形坚决对抗的帝皇,其本质上仍是一名冷酷的实用主义者。 “好吧,”他同意了科兹的建议,摊开炼狱舆图,“我们先去你的诺斯特拉莫。我看一看,你也留意你的星球出现在地图的哪个角落……” 科兹点点头,靠近了佩图拉博,深蓝长袍上闪烁着明亮的浅蓝闪电纹。 佩图拉博翻动图纸的手忽然暂停,一道高于时间线的闪光掠过他的思维。 瞬息之间,他终于重新看清了这本图集的创作者的身影。 那是一名高大的女性,身着一条长至脚踝的筒裙,深蓝的布料运用蜡染工艺,染上多种灿烂颜色。一条紫蓝纱巾自头顶向下,笼住她的双肩,遮盖着她光洁如檀木的皮肤。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悲伤的浅蓝纹路。 “尔这狡诈之徒,竟能如此欺瞒于吾!吾焉能默然接受此等荒诞行径!若尔之所为真如所言,吾宁弃网道地图于无形之地,也不容尔这残忍之举行于世间!” 佩图拉博按住额头,立刻抽来纸笔,赶在记忆再次消散前,以精准的绘画技艺,迅速勾勒出此人嗔怒的倩影,并记录她所说的话。 莫尔斯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紧盯稿纸上的速写,眉头罕见地深深蹙起。 数十秒后,佩图拉博放下笔,问:“你认识她?” “哦。”莫尔斯眨了眨眼。“那是尔达。” (本章完) ------------ 第27章 诺斯特拉莫 又是一个雨夜。科兹想。诺斯特拉莫也在下雨。 他低下头。 积水的路面中,在昏黄的路灯光线下,他带有尖刺的装甲靴踩在水坑正中,一圈圈波纹从靴底漾开,扩散到水坑的边缘。 更多透明的雨滴落下,砸在水坑中,让大小不同的圈状波纹相互交错。 夜风袭来,半张废纸飘向科兹被黑披风遮盖的手甲。他接住废纸,嗅了嗅纸张表面的气味。烟尘、墨水、油脂、苯系物的独特气味。 与科摩罗最后落下的腥香血雨不一样,很不一样。 嘶嘶声在雨中响起,一声轻轻的啪嗒踩进水坑。机器佩图拉博同样用一条黑袍罩着身体,靠近了他。 雨水顺着防水布落下,打在他金属的脚掌传动链条表面。啪。 电流轻嘶,机械低声运作着,佩图拉博的脖颈转动。在他开口前,科兹如未卜先知,示意他向后站一步。 五秒过后,引擎的嗡鸣由远及近。炽白车灯晃出交叉的十字白光。一辆漆黑的载具在空旷的街道末端疾速驰来,激起一片积水;飞溅的最远的水滴,在佩图拉博身前一寸处落回地面。 在一阵尖锐的鸣叫后,载具急停在几人身旁。 一个头戴黑色礼帽的侍者从载具后排下来,缩着脖子,雨水连串地从他帽檐上坠落,浇在他肩膀上。 “各位高大的人们,我家……” 科兹点了一下头。他侧后方身高两米有余的赤手遗骸立刻自发地挡在血侯身前,两只赤红的金属义手在颈侧一扯,拉下遮蔽面部的黑兜帽,露出那张被金属筒状铁面牢牢覆盖的脸孔。 “我家大人想知道,你们是……”侍者面对这张明显是刑罚用具的铁面,话语略微变调。 又一阵夜风卷过,赤手遗骸遮身的袍子被掀开一角,露出她腰间悬挂的苍白脸皮。 经过防腐保存的脸皮由若干个铁丝夹固定、拉平,供人惊鸿一瞥,那脸皮的所有者,曾经拥有的艳丽容貌的一缕残留。 侍者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他本着优秀的职业素养,狼狈地按照其主人的命令,问完最后半句:“……你们的身体改造技术,属于迪克森家族吗?” 科兹没有说话。他站在原地,平静地呼吸着。常人两倍余高的巨大身躯,在黑袍的包裹下显得修长而瘦削。 在这大雨滂沱的静默中,一道闪电刹那照亮整片街区。随后,闷雷轰然滚过长街。 雷声渐息。哒哒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几人朝着下一盏路灯的方向,迎着卷起黑色长袍的夜风,一步一步地走去。 砰。 侍者向后跌在漆黑载具的表面,随后噗通滑落,哗啦摔在暴雨带来的水坑中,瘫坐不起。 雨继续下。 —— “我什么都没做,你看着呢,”康拉德·科兹说,“只是我的小遗骸顺手杀了那个侍者的主人而已。去躲雨吗?” “顺手扔出一把铁剪刀的那种顺手?”佩图拉博说,抬头打量眼前铁栏生锈、连门口挂牌都掉了的古老建筑物。 科兹勾起一边的嘴,露出畅快的笑意。 他轻车熟路,轻轻一脚,将整面锈蚀不堪的铁门踹倒在地。 随后,他带着他的兄弟、他的遗骸仆从莉莉亚安德,和正在抖他的防水布斗篷的莫尔斯,踩着铁门,穿过泥泞庭院中央的混凝岩道路,走进了废弃的建筑物内部,在大厅侧边的几张长椅上坐下。 具体而言,科兹和佩图拉博各占用了整张的长椅。在这一过程中,遗骸仆从飞快地掏出手帕,主动为科兹擦拭干净长椅的表面。 佩图拉博则不小心用他的铁骨架重量,压断了第一把完全被时间啃烂的长椅。他换了第二张,小心翼翼地坐下。 遗骸仆从别扭地坐在长椅的半边,无处安放她脊背上的大量改造义体。 莫尔斯还在坚持用物理的方式,抖掉他的防水斗篷上沾染的酸性雨水。 “好吧,康拉德。什么是迪克森家族?” 佩图拉博继续说,将披身的防水布取下,左顾右盼,没找到一处不积攒灰尘的地方用来放斗篷,只好再把布料套回自己身上。 “我不知道。” 科兹轻声说,即使没有放大音量,这句话依然在空旷的大厅内荡起回声;外界的暴雨让室内显得比它原本的空间更逼仄。 “我也不好奇。诺斯特拉莫的家族都大同小异,能够区分他们的只有两样事物。” “实力?”佩图拉博猜测着,他的电子眼和胸口的充能装置,在黑暗中幽幽发绿。 “那是第一样。” “家族内部的老龄化程度?”莫尔斯说。 “那是……那不是第二样。我想说的是姓氏。” 莫尔斯发出一声低笑。科兹接上第二声。佩图拉博无奈之下,也运用他的机械合成嗓音,补上第三声。 科兹向后方抬起左手,摸了两下,找到一个按钮。 大厅天花板上的许多个灯泡挣扎着闪了两秒。 最后,一盏恰恰位于几人头顶的灯顽强地坚持亮起,在黑暗中,自顶部向下方地面,照出一个侧看为圆锥形的明亮浅黄区域。 “伱们……”科兹盯着他戴有深蓝薄甲的手指,以及装甲腕部的弯钩倒刺,就像他正在对着自己的手说话。“对诺斯特拉莫,怎么看?” “治安完胜了科摩罗。”莫尔斯说,“在幽都发展成为宇宙知名文明城区的漫漫长路上,诺斯特拉莫是它需要战胜的第一个重量级对手。” “哦,不。”科兹嘟囔着,“我的提问是认真的。” “它需要一次彻底的改造。”佩图拉博回答,敲了敲他的机械脸,让滴进机械眼眶缝隙里的酸性雨水,从下巴底下流出来,“我简直不能想象,你要是落进诺斯特拉莫,之后又会发生什么。除非有某种尤其意外的奇特际遇……” 他摇了摇头。 “一只下水道顶部啃老鼠的蝙蝠?”科兹拉下兜帽,让他苍白的肤色暴露在浅黄的灯光下。 在单独的光源中,他轮廓深邃的脸,唯有眉骨、颧骨、鼻梁勾勒出的区域,以及下颌的一丝轮廓得到照亮。 “一个沉溺在预言中的人?不,我无意指责你。”佩图拉博说,一个数十年没有想起的人,在他脑子里偶然地一晃而过。 奥林匹亚的疯王子。他突然想到了他,心中忽而有些空落。 “谁知道呢,我的兄弟。”科兹说,“但不要太指责我的预言了,它为我们带来了一座适合躲雨的空楼。” “这是真的。”莫尔斯敲了敲墙壁,灰尘连着一块墙皮一起掉落在地。墙壁之内,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迅速退去。“尽管这里的管道装满了老鼠窝。” 科兹从长椅上猛地弹起,恼火地盯着他身后的墙,然后把钉死在地上的长椅连钉子拔起,端到远离墙壁的位置,重新坐下。 “嗯……你预言到坐在灯光中央,会让你看起来像个被审问的犯人了吗?”莫尔斯捏着下巴问。 “哦,莫尔斯。”佩图拉博压了一下自己的鼻翼两侧,顺便习惯性抹平自己理论上会皱起的眉毛。 科兹咧开嘴,他可能就是学不会怎么笑得像个正常人,而不是某种得了病理性精神疾病的剥皮狂魔。 “没关系,这很有趣。”科兹毫不介意地说,“我欣赏笑话……当我们远离了灵族的故事风格之后。” 他的视线移向门厅,他们刚刚进来的地方。 外界的暴雨下得更加猛烈,包含多种工业化合物的酸性雨滴,无情地侵蚀着这片黑暗的土地。雨幕之后,重叠的楼房高耸至阴云深处,将所有视觉上可以喘息的部分全部填满,就像整个世界,都被这场暴雨,封锁在固态的城市之中。 “科摩罗动荡不安,”莫尔斯说,随着科兹一起看向室外,“在灵族经历转折和巨变的特殊时期,一朝不慎,幽都便是天翻地覆。但诺斯特拉莫……” “二十年中,她的夜色从未改变。”科兹冷声说,“同样的血腥仇杀,同样的权势碾压,同一场仅仅更换着演员的戏剧,我看了整整二十年。所有这一切……仿佛固定在一套既有的命运流程中。” 他还是从他的长椅上站起,走到圆形光圈的边缘,靠近了大雨不息的门口。他身后的防水披风带倒了椅子。 “在这里,整个社会都已凝固百年……乃至千年。命运,诺斯特拉莫的命运在千百年的社会运行中,人为地固定了太久,以至于人们都以为,他们的命运是由这无言的永夜所织就,并在降生于这黑夜中的那一刻被敲定。不论如何,仿佛所有的反抗都会落入同一种衰亡的宿命。” “命运,使命,命线。这些词从诞生起就过于虚无缥缈,搞得人们天天争议它们的定义,就像讨论出反抗命运是否也在命运之中能有什么意义一样。”莫尔斯哼了一声,“好吧,再这样下去,‘意义’一词也该先塞进‘这堆东西需要被定义’的垃圾桶里。” “咳,总之,科兹,你现在想做什么?”佩图拉博适时地打断了这场大雨天里人们变得太闲时会做的辩论。 倘若他年轻个几十岁,他还是很乐意参与到激烈的言语辩论之中去的;他灵敏的思维让他在各种辩论,尤其是快速的言语交锋中,堪称战无不胜。 不过现在,他认为不如用这些时间,再去开发两门新的高射炮,或者设计一套新的军民两用空中航天器自动调度系统。 科兹十指交叉,活动着他的手腕,然后展开双臂,向后仰头,让他的颈部变得更灵活。 “在这里等雨小一些。”他说,“那也许是在二十分钟之后。然后我们去吃饭。” —— 当康拉德·科兹说他要去吃饭时,他真正要说的就是去吃饭。 只不过在这不分昼夜的黑暗世界之中,大雨渐渐减小后,距离用餐的时间仍有两个泰拉时之久。 所以在吃饭前,康拉德·科兹殷勤地做起了诺斯特拉莫本地导游——即使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来这儿,带领三个生物在星球之内到处闲逛。 “这里,”他兴致勃勃地说,抬起手,指向身前一片灰蒙蒙的古老城区,“塔洛斯·瓦尔柯兰和夏尔的出生地,塔洛斯会是一个有趣的药剂师,他真的很相信恐惧是正义的起源,而且他也有预言天赋,他说过,‘我要让帝国的哀哭传达至神圣的泰拉,而此等痛苦之哭嚎,将令那金座之上的腐朽……’” 佩图拉博震惊地看着科兹:“他说什么?”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康拉德的军团对帝皇怨言深重。” “伪帝,”佩图拉博快速说,就像这个词烫到了他的牙根,“我懂了。” 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看来是帝皇没有处理好军团的矛盾。” “不要为我未来的军团开脱,”科兹语气玩味,“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 他们回到载具上,字面意义地,载具之上——遗骸莉莉亚安德勉强地团在载具内部的驾驶座里,拉下摇杆;莫尔斯坐在遗骸身旁假寐;两名过分高大的基因原体则坐在载具顶部,任由细雨夹着夜风拍打在他们的后背上。 “接下来,我想想……”科兹的手甲拍打着他的腿,“沈!是的,我们去看看那个浑身上下一股极限战士味道的小家伙诞生在何方。” 他欢快地笑起来,对着载具顶盖有节奏地敲出一串暗号。莉莉亚安德转动拉杆,载具转向一条岔路。 “你为这些失语者发明了一套新的语言暗号吗?”佩图拉博问。 “不,我又没有割掉他们的舌头。”科兹说,“他们自己不愿意开口,这不是我的问题。另外,我的确顺手做了新的暗号——哦,那座跨河的双子塔是诺斯特拉莫的众多监狱之一,里面关押着大量罪无可赦者。或许也有无罪之人?毕竟现在科摩罗都有一批无罪之人了。” 他哼了一声,让夜风自身后将他的披风卷起,从身体两侧,向前方的黑暗中延伸。 数分钟后,他突然晃了晃头,“你们先继续逛,我去弄一份晚餐回来。” 随后,康拉德·科兹轻盈地跳下高速行驶的载具,一袭黑袍转瞬之间融入夜幕。 莫尔斯打开载具的顶窗,探出头,望着科兹消失的身影。 不久之后,一场爆炸轰隆炸响,庄园在风雨中熊熊燃烧,冲天火花如霹雳雷霆,霎时照亮了小半个城区。 康拉德·科兹在楼顶一路跳跃,追上载具,轻捷地落回载具顶部,坐下。黑袍在他身旁展开,沿着载具边缘大面积地垂落。 他愉快地哼着小曲,打开一个防水袋,取出里面丝毫没有泼洒的几盘精致珍馐,乃至两个装饰餐桌用的仿古烛台,依次摆放在平面上。 “赶在他们动刀叉之前拿到的,”科兹话语尾音上扬,“未被污染,十分干净。” “这是……你从哪个家族的餐桌上带来的?”佩图拉博问。 “斯科莱沃克。”科兹说,“别担心,他们永远不可能来追回这顿晚餐了。” (本章完) ------------ 第28章 诺星特色赎罪券 一枚镶金丝镂空的椭圆形银底金属球空中旋转,将自上而下洒落的暗黄灯光切分成飞旋的刺眼光斑。 球中装着的十余枚明亮的金币哗啦啦地碰撞着,直到落进一只被黑布包裹的手掌中,脆响的残余,还在空旷的幽黑大厅里回荡。 莫尔斯睁开眼睛,放下金属球,让光滑球体的镂空部分,成为一个能帮助它稳固地立在地面上的平面。 “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他说到一半,大厅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一双双鞋码不大的硬底靴,踩踏着自从被康拉德·科兹踢倒以来,就一直没有维修的庭院铁门。 空心的锈铁中央传来恼人的回声,混着地面积水的啪嗒声,两种主要噪音一起冲进废弃的楼房里。 佩图拉博同样睁开眼睛,切断和一批停泊在诺斯特拉莫轨道上的飞艇的远程电磁波联系。 混乱的脚步停在门口。 黑夜里,五个小孩白皙的脸出现在阴云和高楼密布的背景中,眼睛与发色各不相同,嘴唇倒是统一地苍白。 他们的衣服布料从外表看不过粗布烂衫,但尤其地合身;如果仔细观察,还能发现外套里面的内衬柔软而舒适。 这样的布料,仅仅一米长,就能等价地买下一个贫民窟的大家庭去做奴仆。 倘若用矿场里的奴工来换算,那就无法计算了——这得和奴工的主人谈,然后就得考虑什么身份对比、地位交叉、脸面交易;但客观而言,奴工本身,在诺斯特拉莫就没有除劳动价值之外的价码。 佩图拉博坐在软垫上,转过半个机械身体,电流嘶嘶淌过线缆,驱动他的手臂向门口挥了一下。 “进来吧。”铁之主说。“何事?” “那个球是我……”第一个小孩跌跌撞撞地进到室内,贴着墙说。 第二个小孩赶忙捂住第一个孩子的嘴,看向机械巨人的表情里染上恐惧:“是我们在街上捡到的!所以……能还给我们吗?” 莫尔斯手心朝下,银球自动飞入他的掌心。他把球体放在木桌上,轻轻压住满桌摊开的纸质文件的边角。 “你们中有一个人,”他说,“用这只玩具球,打破了我们的窗户。” 孩子们慌乱地朝着几扇窗户看去。 “哦,别看了,我已经修好了。”莫尔斯耸了耸肩,“地毯也可以踩,谁会关心这些小事呢?” 几个小孩抖抖索索地把他们的鞋子踩到华贵的编织地毯上,显然对自己鞋子上的污水弄脏了地毯颇为介意。 佩图拉博观察着这些细节,一言不发。 本着对康拉德·科兹的信任、对诺斯特拉莫独立权的维护,和知道管了也没用的心态,佩图拉博这些天对诺斯特拉莫的暗潮汹涌视而不见—— 好吧,诺斯特拉莫轨道航船的视野,已经足够看清各地发生的爆炸火光了。 他仅仅对康拉德·科兹每隔几日便送回这间废弃大楼的奢侈家具照单全收,并一门心思沉浸在他从科兹手中主动要来的项目清单中。 “拿走你们的玩具球。”佩图拉博沉声说,“我不关心你们从何地来,有何出身。现在,回到伱们自己的世界里去。” 莫尔斯拨动手指,轻松地抛出银球;球体从圆锥形光亮的范围内飞出,准确地落到最初开口的那个小孩胸前。孩子手忙脚乱地接住他的玩具,转身要走。 第三个孩子忽然拦住转身的小孩,大胆地梗起脖子:“假如你们今天尚未用餐,可否分予我们两三口菜肴?” 莫尔斯打量着那个小孩微表情中藏着的精明,向着门口随意地打了一声响指。一扇褐色木门凭空显形,将已经进入室内的小孩们阻拦在内。 他走出光亮,弯下腰,裹着黑布的双手撑住膝盖,将自己的影子笼罩在几个小孩身上。 一绺黑发从他脑后往前荡出,垂在脸边,加深了他的面部阴影。 “我们的确尚未用餐……”莫尔斯的声音轻柔地萦绕在孩子们头顶,“如果你们愿意贡献出一份血食,我们当然可以分出几盘鲜肉……” 几个孩子一时间吓得全身上下一个激灵。 随后,第三个小孩果决地伸手,将第一个小孩往前猛地一推,后者摔了个踉跄:“可以吃他!他平时活动多,身体状态比较好!” 莫尔斯将溢到嘴边的笑声扭转成一阵咳嗽。 佩图拉博在纸张上方游走的笔悬停了一个瞬间,比起莫尔斯,他确实更加关注这些小孩话语背后隐藏的涵义。 从诺斯特拉莫旧贵族家庭中走出的孩童,连一丝怀疑也无,直接认定莫尔斯的话语是真实的条件,而不是他特有的无意义恐吓。 见过,还是实践过? “不,”笑完过后,莫尔斯站直身体,转身回到灯光范围之内,懒惰地半躺进科兹不知从哪个家族的仓库里运来的高背软椅。 “你们的血脉不够干净。而且,康拉德·科兹在追逐你们,对吗?夜鬼在你们身后,”他伸出中指和食指,按在桌面上交替抬起,假装是一个猎手灵敏跳动的双腿,“三,二,一……砰!马上就破门而入!你们呀,把怎样的午夜凶灵带在背后了?” “你们……”第三个孩子咬着牙齿,面部肌肉微微鼓起,“从这里的家具来看,你们也拥有过纹章和姓氏,对吗?外面的秩序已经崩塌,而你们却安居在此……尊敬的朋友们,我们的家族可以成为同一条战线上的盟友,我们请求你们的庇护!” 莫尔斯向外界的永夜里看了一眼。 诺斯特拉莫同样长夜漫漫,但相比科摩罗,这片人类所拥有的疆域为他们留出了太多的空闲。 因此,两人尚有不少时间需要消磨。 “嗯……放松些,孩子们。”一缕灵能加入他的话音,将他偏冷的嗓音修饰得格外柔和而典雅,“方才不过几句玩笑。我们今夜正餐已用,夜宵倒是尚未品尝。若不介意,你们可以取用。” 莫尔斯从桌后的视野盲区依次端上五个边缘绘满雅致的几何花纹的白瓷镶金盘,置于一张毫无征兆直接出现的矮桌上,向几个小孩招招手。 每个瓷盘之中,都放着一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烤乳鸽。 其表面呈现出均匀的焦糖色泽,焦脆的外皮包裹着嫩滑的肉质。淡淡的香料和烤制过程中独特的烟熏与迷迭香调味,几乎立刻勾出孩子们口腔中分泌的口水。 他们饥饿的胃在腹腔中蜷曲,只觉自己如置身幻境,美妙非常。 莫尔斯不留痕迹地抹去他们思维中的怀疑能力,他完全不记得上次自己如此热情是在什么时候:“我们俩吃不了这么多的夜宵,孩子们。” “请问,没有餐具吗?”第四个小孩有礼但执拗地提问。 “不,没有。”佩图拉博回答了他。铁之主也从他自己的工作中抽出一部分精力,关注着这场小小的夜间游戏。 第三个孩子拧起细长的眉毛,在他的裤子侧面擦干手掌,不情愿地主动徒手拿起他的夜宵。 热气腾腾的食物很快带走了他的怨言,他大口地啃食着他的烤乳鸽,撕下那些薄而脆的皮,咬下饱满多汁、口感丰富的肉,恨不得把肉整个连皮带骨地一口气塞进他空荡荡的脆弱肠胃中。 有了他的带动,剩下的小孩也马上沉浸在美食之中。一时间,室内只剩吞咽和咀嚼的动静。 佩图拉博看了两眼,别过头。 “怎么样?”莫尔斯和蔼地放缓声音,“可堪果腹?” “感谢你,大人!”第三个小孩急忙暂时放下食物。他总能分得清轻重和取舍。“你救了我们几个!” “这话太重了,小先生们,我只不过是做了少许……符合我自身品德要求之事。” “谈一谈你们是如何流落在街头上的吧,血统高贵的孩子们。” “你知道的,那个自称康拉德·科兹的怪物,”第三个孩子只是提到他的名字,脸上就闪过一阵厌恶,“他每天都喊着什么‘以帝皇的名义’,到处乱杀人,不讲一点规矩!不仅贬低我们的血统,还说我们都是天生戴罪而生,必须偿还我们与生俱来的罪孽债务!简直荒谬死了。” “他提到你们要用什么赎罪了吗?”莫尔斯柔声问,带有一点顽皮的好奇。 “劳动之债、兵戈之债,”孩子愤怒地说,“还有鲜血之债。连金钱他都不收!什么进厂工作、什么参与征兵、还有去喝他的鲜血药剂,这些给它们干的事,现在全都轮到我们头顶上了!” “像你这样的孩子也算吗?” “算!”他愤愤地说,“根本不讲我们通用的法则!他还一项项地给我们每个家族分配实际的债券,说赎不了罪就只能以死抵债,我们就分到了一个支系的兵戈赎罪债券,吾父当然不想还这种莫名其妙的债……” 他浑身上下狠狠地哆嗦了一轮,心中隐藏的恐惧几乎压倒性地盖过了他的愤怒。 莫尔斯适时补充灵能光环,开口安抚道:“放松些,孩子。就算你的父亲真的被扒了皮挂在塔顶上,至少那面血旗随风飘扬时,比你父亲生前最英俊的那一刻还要好看些,对吧?” 第三个孩子的表情变换不定,一时恍惚,一时恐惧,一时懊恼。 最终,他的脸色定格在刻薄的鄙夷上。 “他的下属一个个也不过是藏头露尾的缺乏气度之辈,即使高大异常,也全都用铁面具挡着脸。就是这些东西,连我们的行踪都摸不准,怎么有权力从我们身上索取债务?” “好吧,消消气,孩子。”莫尔斯说,“不要为我们的血侯发怒了,毕竟你发怒也无济于事,对吗?” 他看了看四周,“不聊科兹了,我看你们也吃得差不多,聊些饭后的轻松话题。你们是不小心闯到这里的,对吧?猜猜这儿是哪里吧,孩子们。” “你们临时的家……?”第五个孩子犹豫地说。 “是,也不是。”莫尔斯说,“我们的家在……” 他向着星空中奥林匹亚的位置指了指。 孩子们一脸心领神会:“为您的家族哀悼,大人。” “我的家族不需要哀悼。”佩图拉博随口插了句话,表示他在听。“你们继续。” 第一个孩子想到他刚刚来到这里时,那掉在地上一半陷进土里的紫铜门牌,回答:“这里是老城区的废弃精神病院?” “哦,也不必上溯到那么久远。近一些,孩子们。还有别的答案吗?”莫尔斯循循善诱。 五个小孩依次摇头。 “这里是我当前的住处。”科兹暴力地拆下了莫尔斯没安装锁的木门,那扇灵能构成的大门在门框被打破的一刻就化为飞灰。 他在门口脱下漆黑防水布的长披风,挂在一根金属支架上。在他身后,六只遗骸从门中挤进大厅之内,用他们的铁面具,以及腰间挂着的脸皮,沉默地盯着五个孩子。 “晚上好,康拉德。”佩图拉博平淡地说。 莫尔斯打了第二个响指,灵能效果即刻消退。孩子们大梦方醒,惊恐地以各种姿势跌倒在地上,染血的小手撑着地毯。 在他们身旁,被啃食得七七八八的老鼠骨架散在地毯中央。 科兹向遗骸仆从们微微颔首。五个遗骸每只抓走一个小孩,剩下的那只撤去被弄脏的地毯,换上一条全新的深青色洁净长毯。 抓捕逃跑的贵族孩童的行动结束。科兹如佩图拉博一般,在干净的毯子上席地而坐。 “我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为何要将债务平等地分配至这些血脉肮脏的子嗣身上。”科兹眼中神色幽幽,“又或者,你们要为我匮乏的仁慈而谴责我吗?” “社会是一个混沌模型,无法用单一的规律去简单地概括总结。”佩图拉博说,“我不会在奥林匹亚这样做,但我无意质疑你在诺斯特拉莫的举措。我相信你的赎罪券……有它存在的合理性。” “我只有一个问题,如果你将可以掌握高层建筑运作规律之人全部杀死,谁来管理诺斯特拉莫?” “在这淤泥之中,总有新芽萌生。在那之前,我一人即可完成这一切。”科兹哼了一声,“我不想因为谁能干,就无视他的罪过。” “你的经验并不充足。” “你会帮助我吗?”科兹问。 佩图拉博嘴角划过浅浅的笑意。“你寻求了帮助,所以,当然。” 科兹双手交握,表情有些兴奋。 “那就让我先介绍我准备从监狱里弄的辅助军,你听听有什么问题。我给他们建了一个新的奖惩制度,哦,现在他们叫诺斯特拉莫化学狗……” 莫尔斯在旁边咂了一下嘴:“我之前就有句话没有说完。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说真的,还有人要听吗?” “先说好消息?”佩图拉博看向莫尔斯。 “我联系到了帝国的信号。” 佩图拉博动了动他的机械骨头,急切地问:“坏消息呢?” “我现在不想说了。”莫尔斯笑了笑,“不过不是什么大事,之后会有人来单独汇报的。我们还是先谈谈好消息吧……我同时联系上三个基因原体,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以及佩图拉博很熟悉的罗格·多恩。有人想见见他们吗?” (本章完) ------------ 第29章 紧急装修 就像她的国王所说的那样,遗骸莉莉亚安德会说话。 更准确地说,她的诺斯特拉莫语说得与灵族话一样灵便。因为国王下属的血伶人副手瓦基拉·尤里斯女士,在抵达这处国王尤其重视的人类世界时,第一时间就主动为国王发明了一套语言灌输装置。 只需将探针塞进大脑皮层,复杂的生物科技就会推动针头,在一颗健全或不健全的大脑里,刻录下一套完整的语言模块。 之后,只需要忍受几日头昏脑涨的甜蜜疼痛——这象征国王对他们的关爱呢,就能将被灌输的语言运用得熟练如母语。 透过紧贴面部血肉的第二层肌肤,她受赐自血侯科兹的铁栅栏面具,莉莉亚安德看见又一个人类捧着一箱国王要求的礼物,抖抖索索地来到她的面前汇报。 他们为什么总是这副害怕的模样? “这是用过的煤气灯,有二十年前的碎片,有十八年前的罩子,还有近两年刚生产,现在还能用的……” “埋在后院。”莉莉亚安德谨遵国王给她下达的命令,将生活类废品往这座临时庄园的后院埋。“还有吗?” “这……这是格美尔裁缝店十来年前缝的童装,还有同一批的少年服装……” 莉莉亚安德挑剔的目光告诉她,她的国王才不会穿这种花里胡哨、毫无品味的过时华服,把蕾丝、缟玛瑙和尖晶石弄得满身都是。 但这是最近收到的第一份,可以伪装成国王童年时期衣着的献礼,她需要拒绝吗? “带走,扔了。现在就去。”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大厅门口响起,莉莉亚安德马上单膝跪地,兴奋地向她的国王行礼。不论她有幸见过康拉德·科兹多少次,她都无法克制自己向她无比尊敬的王庭之主致敬的冲动。 “还有你,遗骸。”科兹注意到他忠心的遗骸仆从,忙碌的大脑分出几秒,用于思考对她和其他灵族的安排,“你们全部……回船上去。进网道。在得到我的呼唤前,不要回到现实宇宙,尤其是撞上帝国远征军的舰队……” 莉莉亚安德沉默地点了点她被铁面遮盖的头,毫不犹疑地前去执行康拉德·科兹的命令。 她在庭院刚被修好的铁门处,险些撞上正在大步朝里行走的黑袍人。 黑袍人友善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与她擦身而过,同时带着浮夸的惊讶,询问大厅里的康拉德·科兹:“你的伪帝在上啊,真的有必要把这里,在一夜之间,打造成伱生活了足足二十年的幸福小窝吗?” 科兹用一根手指轻柔地推走来给他送童装的人,抓起桌上莉莉亚安德为他列出的礼物清单。 生产在这二十年中不同时段的各种物品,从钢笔、花瓶、见鬼的当地特色孩童益智玩具;到半月弯刀、仪式短剑、利爪拳套与镭射激光枪,现在已经一应俱全地合理分布在整栋楼房的每个角落。 洒上少许人造的灰尘、增添几道岁月的刻痕,短短几天之内,一名基因原体在这间房屋内,二十年来的生活轨迹,已经基本铺设完毕。 科兹放下清单,没有正面回答莫尔斯的问题。 “他们已经抵达轨道?”他问。 “是的,是的。”莫尔斯朝着天上指了一指,“空降舱随时可能砸到地面上,一直砸穿到精金里……提到这个,你的保育舱是不是还在科摩罗?” 科兹脸色一凝,瞳孔本来就大的黑色眼眸很难判断是否又扩大了。“……不,无妨。我的保育舱,必定是沉入诺斯特拉莫的深层地心,与熔岩共居一层,毁灭于地壳流火之中,难以重新挖掘……” “好吧,好吧。看出来你真的很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在科摩罗长大了。”莫尔斯笑了笑,“我祝你不会露馅。” “就像你不曾直言机械佩图拉博的存在;我不知来者三人,在此方世界心性如何。” 科兹向房屋之内走去,检查着走廊的电路,用一块手帕擦去外人来来往往时,向这幢老屋里带来的不恰当的灰尘。 “若有将我与异形视作同丘之貉、并流之污者,岂非冲突立起,争端既出?其为帝皇身畔绕膝数年之金身玉子,我不过今日方归的血腥怪诞之辈……” “你也知道你血腥怪诞吗,尊敬的夜鬼血侯?”莫尔斯笑道。 “当然!”康拉德·科兹说,调节着他的呼吸,把更多绕口的话憋回喉咙口以下,“我不打算更改,这正是我的喜好……可否帮我再以灵能筛查一番,这栋房子里还有哪些明显的纰漏?” 莫尔斯望向天空,口中喃喃:“这是你的喜好,我不打算参与。” “那么我会去询问佩图……” 科兹望向城区的一角,在那里,空降舱划过天际,轰然坠地带来的火光与浓烟,正滚滚地往漆黑的天幕里冲去。 —— 他的军团旌旗飘动在他的战士,一名出身泰拉的阿维尼氏族老兵手中。一只钢铁的银手绣在黑色天鹅绒上,旌旗边缘反复破碎又多次缝合,用来与历年的战斗相契合。 在他身旁,他触手可及之处,福格瑞姆的鹰旗由他最心爱的那名泰拉裔剑术大师执起,金鹰在深紫之中展翅欲飞。 自两人在泰拉瓦特的相逢以来,他是如此地熟悉这面旗帜,仅次于他自己的军团旗帜,甚至略高于他本人对战银龙阿西诺斯的个人旗面。 距离他稍远之处,帝国之拳的明黄旗帜,毫无意外地落在那个黄甲黑白罩袍的首席圣殿武士手中。 罗格·多恩的面色一如既往地凝重如磐岩,他性格中的严厉完全反映在他的一举一动之中,毫无掩藏之意。 帝国之拳基因原体的执拗,在目前已经回归的原体之间广为人知。有一次,他与多恩几乎就一场战役的战略产生了难以调和的冲突,当时恰好在场的荷鲁斯·卢佩卡尔从中斡旋,才巧妙地缓解了矛盾的激烈度。 不过,那次冲突事件完全没有影响钢铁之手与帝国之拳的军团关系,费鲁斯·马努斯甚至不对罗格·多恩的顽固性格感到吃惊。 毕竟罗格·多恩与佩图拉博走得总是那样邻近,而佩图拉博更是一名广为人知的怪人。 “发送那道信号的信号塔真的在这儿吗?”福格瑞姆动听而满怀疑虑的声音飘在费鲁斯耳边。 费鲁斯专注地听着凤凰的话,回想起几日前,通讯室送来信号时,福格瑞姆那张明亮而满怀喜悦的脸孔。 “我们真的有一名兄弟……成长在这里吗?” “我们可以向前探索。”费鲁斯回答了他的兄弟。 福格瑞姆的眼睛里倒映着周围空旷而寂静的古旧街道,为锈蚀的昏黄路灯顶端悬挂的身穿华服的尸首而蹙起双眉。 随着三名基因原体,与各自临时选出的十人卫队,在这颗名为诺斯特拉莫的行星表面前进,他们对这颗星球的诡异之处就愈发不解。 无论他们走到哪里,街道中都空无一人,家家户户——或者勉强可以称之为家的烂瓦棚屋,全部紧闭也许存在的门窗。 即使他们清晰地听见人类的呼吸声就在这些房子之内,虚弱地喘息着,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克服其心中的恐惧,打破这宵禁戒严般的静默,出现在他们眼前。 另外,每一条街道似乎都经过了严苛的彻底清扫与冲洗,而且不止一次,去除污秽,扫尽杂物。此地的现任统治者仿佛对清洁有着近于偏执的强调。 倘若放在一颗普通的行星,这当然称不上问题,甚至是值得赞扬的习惯。 可是,当一具具尸首和人皮,每隔数十米,就被悬挂在一尘不染的长街中,让细雨顺着这些新鲜的死尸落入排水沟渠,事情就变得很是微妙了。 相比之下,此地永久漆黑的天幕,与仿佛无穷无尽的绵绵细雨,简直是最为不值一提的环境因素。 在空旷的长街中央,一道轻柔的低语忽而从街边某个隐藏的电子扬声器中传来,多恩立刻精准地用他的视线标注出扬声器的所在。 “来自银河各地的……基因原体们,”诺斯特拉莫语和美杜莎语同为多辅音的语言,但这名发声之人的口音则更为精巧而黏连,仿佛语言在他的舌尖,是件值得慢慢品味的珍贵之物,“正如我们向你们送去的第二道通讯所说,我是第八名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 “我很高兴,在这样漫长的岁月匆匆流逝过后,我竟然能有这样的荣幸,亲眼目睹几名可敬的兄弟,莅临我小小的黑夜星球……” “哦,它会为你们指引道路的。来吧,尊敬的帝皇子嗣们。跟着它,可惜我的住处十分平常,无法尽情地款待你们。不论如何,我很期待……与你们相见。” 低语在一阵轻笑中渐渐融入细雨,重返寂静深处。 一台依附在路灯上的机械小玩意突然长出刀刃般的腿脚,像小小蜘蛛般轻巧敏捷地爬到基因原体们脚底,一种幽绿的能量丝游走在它表面,为它供能。 多恩的注意力奇妙地被这台小小机器吸引而去,似乎在思考着某种可能性。 凤凰如雪花石膏般洁白的面容中染上一丝微悁。 “他为何要如此行事?”第三原体问,眉间不解多过不愉,“我们何曾惹恼过他?偏偏要这样地与我们争锋,不见坦诚,耍弄戏码?” 费鲁斯从那台精妙的刀腿蜘蛛机器上抽出关注,不确定他应该怎样安慰福格瑞姆。 很多时候,福格瑞姆并不真正需要安慰,他只是随口送出一些不经心的抱怨,积攒的情绪转瞬即逝,但费鲁斯每次都会试着去揣摩他的心理。 “康拉德·科兹或许有他的道理。”钢铁之手原体说,“也许他将初遇视作一次隐性的竞争。” 福格瑞姆展颜一笑,指尖敲了敲腰间的火焰剑剑柄。 “我不会为你替一个未曾谋面的兄弟作解释而不满的,费鲁斯。不过我很想问一问他,他既然这样地对他的街道具有掌控力,一定知道我们面前的尸首是怎样一回事。” 福格瑞姆转头看向多恩:“多恩,走吗?” 多恩的视线顺着那台小小的机器移动。“走。”他用一个音节回答。 在这场由小机器带队的小小行军中,三名原体很快意识到,机器接收的指令其实是带领他们在诺斯特拉莫的区域之内进行一次游览。 他们走过如独立巨兽般盘踞的豪华塔楼和奢侈庄园,也途经沉寂的郊区工业厂房,眺望远方灯光不熄的矿井。 在许多大型建筑新形成的废墟附近,在倒塌的塑像、断裂的喷泉和燃烧殆尽的华丽鸟舍周围,往往一墙之隔处,便另有一堆密集而杂乱的建筑,由简陋的木板、铁皮和砖块拼凑而成,形成了一种层层叠叠的立体结构。 这片区域的房屋建筑自发性地搭建而成,没有规划,没有街区结构。小巷纵横交错,狭窄而曲折,房屋与房屋之间的距离,甚至不过数掌之宽。 建筑物的外观同样五花八门,以各种材料拼凑而成,屋顶上簇拥着临时搭建的线缆和净水器等物,混乱无章,未经治理。而这片区域中居住的人口密度,简直令人心中渐生哀叹。 而在这昏黄的闪烁路灯投下的暗淡光亮之下,帝国访客们不得不熟悉了到处悬挂的人皮和死尸,并从这些死者身上找到了某种共性。 绝大多数的受刑者,生前都曾十分富有。即使并非如此,也多半位于武力或底层权力体系的某个顶点。 “我感到……”福格瑞姆近乎完美无缺的脸颊表面掠过一抹庄严,“我有些明白了。” 他低下头,诺斯特拉莫的酸性雨滴在他金光闪烁的鹰徽凹凸的表面积攒。他眨了几次眼睛,手指抹去几滴酸雨,将其放在双指之间静静碾磨,仿佛在感受着不存在的灼烧。 “这是一个遍布阴影的世界。”他说,顺着向前飞快爬行的小机器,拉高他的视线。 在他眼前,一座重新修复的新庄园赫然屹立。 房屋外墙涂满五颜六色的油漆,就像疯子经年累月地在此作画,形成诡异的风景,斑驳的砖墙透露着岁月的侵蚀,一台小小的儿童骑乘玩具倒在庭院之内,上面洒着一滩血迹。 楼房之内,灯火昏暗,鬼影重重。新修的铁门违和地阻拦着访客的深入。一个颇为巨大的塑像摆在房顶,盖着一块漆黑的布。 下一刻,塑像忽而恢复活力,披风卷起,从楼顶一跃而下,正落在三名原体以及他们的卫队身前。 他抬起头,苍白面孔在暗色灯光下笑得诡谲而偏执。 “欢迎你们来这里参观,帝国的……朋友们。” (本章完) ------------ 第30章 科兹的衣柜 “你说这件……拼色长衣吗?”一串低哑的笑声从康拉德·科兹的喉咙深处冒出,徘徊在临时改成更衣室的狭小房间中,最终传递到三名基因原体的耳朵里。 他伸出手指,将长袍的一角放在指间轻轻碾磨,仿佛正在回味着长袍与他肌肤相接时,那份独一无二的触感。 “野兽的皮,我的朋友们。”他轻快地一抽手,让长袍荡回柜中,碰撞着其他的皮料,“我用捕猎过程中收获的最好的野兽皮囊,缝制我的衣衫。” 福格瑞姆的细眉在他完美的脸上略微拧成一组弯弧,也许任由着康拉德·科兹说出这些胡话不是好事,但拆穿他的兄弟那显而易见的谎言,也可能带来更糟的结果。 那些悬挂在路灯和尖塔飞檐上的人皮,还不至于在这十来分钟里,就从他的脑海中淡去。 “你真的很喜欢这种材料吗?”凤凰委婉地问,真心地希望自己的语气里没有什么足以触怒科兹的成分,“这好像是你柜中唯一的衣料。” “我也有过选择。”科兹拨开几件皮制长衣,弯腰,从柜底捡起几件蕾丝花边、镶有缟玛瑙和尖晶石的孩童睡衣,嫌恶地抛回去。 想了想后,他又捡起那些衣服,推开窗户,直接从窗口裹起一个作为配重的小礼盒掷出,让这些东西飞进他后院外的垃圾桶里。 “但伱会穿这些衣服吗?不,没有任何正常之人,会将过量的珠宝镶嵌到……”科兹的眼神扫过福格瑞姆,忽然之间,带上一点犹疑,“……自己身上?” “没有人会。”费鲁斯说,他的眼睛像两枚宁静而蕴有力量的光洁银币,除了对话者的面容之外,其中没有任何其他东西,“福格瑞姆有他的完美,而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不过,你的美学看来较为特殊,基因原体。” “我希望你们能接受。”科兹突然说。 “天哪……”福格瑞姆轻轻吸了口气,他只觉得这一整年的蹙眉有多半都用在了今天,“我总觉得初次见面,就用些堂皇的道理与你对话,是很不敬重、颇为失礼的行为。可我也不能总是向你让步,真的,康拉德。” “你怎么看?”科兹问,专注地打量着福格瑞姆的面部表情,就像他比凤凰更加深入地了解他自己,“第三名基因原体?与我直言会让你失去仪态吗?若是如此,我还要提前为我的行为向你致歉。很遗憾,我看见的未来并不真正属于我们的世界。” 他又笑了一声,这声低笑根本无从抑制,科兹很快撇下嘴角,“我很想知道,在如今的光辉时日里,我的……朋友们究竟都是怎样的人。” 他再次轻抚过那几件皮革缝制的长袍,指尖在染成午夜蓝的表面流连。“我做了这一切。”他低语。 “好吧,这是你让我说的,康拉德。如果你一定要取用那些人的皮囊,自法理或公义而言,我又有什么可以擅自指摘你的?” 凤凰柔和的声音里夹着一缕埋怨。 “不过这番行为之后,你又想借此传递怎样的讯息?威慑吗?强调吗?为了增强你对诺斯特拉莫的控制力吗?如此行事过后,你又为何要将这些事情,带入我们的初见之中呢?” “那么,我又能在何时揭露真相?”科兹如抛出一串连环般,毫无停顿地说,“我装出一副宽容和善的模样,将街道上的死人一个个撤下,逼人们重开集市,夹道欢迎你们几人。在我们相谈甚欢之时,再等待你们突然发现,我的黑色防水斗篷下,是一身怎样的衣装?” “康拉德·科兹,”一道严肃如顽石的声音突然掉进这番绵密且没完没了的谈话中心,“这不是人皮,尽管它们很像。但它更加细腻无缺。” 罗格·多恩突然开口,直视着康拉德·科兹,浅色的眼睛里仿佛封存着两盏冷色打底的金灯。 在他身披金甲的腰间,一枚灿金的颅骨以铁链穿起,牢固地悬挂在他的侧腰,与另一边的长剑相对。这枚颅骨是科兹不曾了解的。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暗示这个。”他平静地问,每个单词都清晰易懂。“结合你在之前与福格瑞姆的发言,我认为你所要达成的目的是,观察我们这三名基因原体对你行为的容忍限度。当前,我获得的已知条件有限,所以我无法继续推断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但我希望,我们的谈话能够具有更多公开和透明的特性。” 费鲁斯立即重新审视起这些被染料遮盖了本身质地的皮革,即使他依然沉默。 须臾,他微微点头,承认在这场观察挑战之中,罗格·多恩略胜一筹。 “当然,不是人皮。我说了是野兽……算了。”科兹含糊地说,肩膀向下一塌。他关上衣柜的门,靠在巨大的自制铁柜表面,兴意陡然阑珊。“随你们怎样想吧,可能我只是想吓唬你们一下。” “你还是没有……” 福格瑞姆看了一眼多恩,多恩的手移向他的金色颅骨,又在中途停住。 同时停住的还有罗格·多恩的问题。他看着那些皮制衣服,目光渐渐滑向装载衣物的铁柜,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而福格瑞姆则将信将疑地重新观察那些衣袍。 一股极淡的人类的血腥味——他不会认错那股味道,依然缠绕在这些布料表面。 他移动脚步,更换到多恩所在之处附近,这才看见藏在衣柜深处、难以发觉的微型气味散发装置。 这让凤凰一阵讶然,也不知是该为科兹用人血去熏他的衣料感到难以忍受,还是该为科兹没有真的以人皮缝衣而心生宽慰……虽然无形之中,他仍然隐隐约约地,在这幢房屋中,体会到一种无法被理性抹去的违和。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的底线果然是被科兹的把戏拉低了。 “天哪。”他咕哝一声,“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康拉德。”他注意到康拉德·科兹一直避免使用兄弟一词,对于这位攻击性颇高的基因原体,这显然不是一种腼腆。 在这段短短的会面中,福格瑞姆已经不止一次地反问自己,康拉德·科兹真的想要返回帝国吗?还是某样东西,某种思考,正拦住他的脚步,激化他的情绪? “用任何方式面对我,”科兹说,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话语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下。 对于福格瑞姆,康拉德·科兹的态度中有一种无法解释的熟悉。在场几名基因原体都能感受到这份特别,费鲁斯用他的铁手拍了拍凤凰的肩膀。 “我真的很希望那不是争端,康拉德。”福格瑞姆说。 “好吧,罗格·多恩。”科兹换了一个进攻对象,尽管从行为上看,他放弃了挑战较为容易折腾的那一个,转而不可理解地、气势大盛地盯上了一块巨石,“你刚才想说的话是什么?” “你还是没有解释你的试探背后隐藏的内容。”多恩接上他的那半句话。他不想和福格瑞姆一样,与康拉德·科兹你来我往,不论科兹作何表现,他似乎都从不动摇。“这很有可能说明,你自认为你的秘密不能……” “你是对的。你的敏锐令人意外,罗格·多恩。现在,既然这是我的衣橱,那么,隔壁正是我的浴室,我注重清洁,是的,我会下令让室外的街道保持绝对洁净。这样,诸位,我生活了二十年的房屋已经向你们介绍完毕。” 康拉德·科兹把他准备好的最后一段台词一股脑地往外抛,就像个用完了耐心的坏演员。这种行为微妙地衬托出一种惯性的冷酷,他在这方面的娴熟,与他浮夸表现背后,那份面对帝国来客的生疏对比鲜明。 “如果你们还有任何问题,现在就问我,之后,按照钟表,这颗午夜之星将进入晚餐时间。你们带的战士数量太多了,我的下属不得不从准备午餐,改成为他们准备晚宴。” “你不会主动告知你的秘密,你无法相信我们。”多恩说,平静地接受了科兹的态度,后者似乎因此有些被刺痛了,他面容中闪过的表情与茫然相近,又或者那是一种后悔。 罗格·多恩继续说道:“所以,我还有另一个问题,与你的秘密无关。我想要知道,诺斯特拉莫上,除去我、费鲁斯·马努斯、福格瑞姆,以及我们的卫队,和也许存在的跨行星贸易商,只有你一人,并非原生于此吗?” “这是什么意思?”科兹的背略微躬起。 “我并不确定。”多恩穿甲的手指再次碰到他腰间的金色颅骨,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转告他或他们,佩图拉博……等待已久。” “帝皇啊,你的石头兄弟什么时候也开始玩这套‘你懂了就是懂了不懂就是不懂’的游戏了?” 笑神信徒们的扑克飞艇中,莫尔斯条件翻身般地推开监控屏幕,然后故作姿态,翘起一条腿,干巴巴地说起他固定的玩笑话。 自从在科摩罗的合作过后,笑神化身消失不见,只留这群失去了其神灵关照的花衣灵族,被莫尔斯强拖着押在身旁,美其名曰“要继续让他们帮忙运输图丘查引擎”。 机械佩图拉博为罗格·多恩的话而微微一怔,动作减缓。“我不知道。”他说,即使以机械合成的人声,也无法完全遮掩他喉中的一抹噎塞。 “我想……” “我是说……”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佩图拉博做了一个向莫尔斯摊掌的手势。 “我是说,我们可能确实最好快点返回泰拉,对吧?”莫尔斯说,“看来有人惦记我们挺久。” “是。”佩图拉博的机械眼与仿真眼珠同时看着莫尔斯,确认了这一点。 莫尔斯搓了搓他的两只手,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响指。第一次,摩擦的布料没有带动足够的空气。他若无其事地调动了隐蔽的符文,延迟补上这阵响声。 “这又不是我的问题。”他快速说,“难道是我想要不辞而别吗?不,当然不是。而且我们还送了阿尔法瑞斯回去报信。这甚至不算不辞而别,不过是一次已知的远行。” “等康拉德·科兹和他所有没个尽头的担惊受怕全部解决,就该是我们跑回泰拉为帝皇继续任劳任怨的时候了。我得做好准备……”他的脚尖有节奏地抖着。 “在这之前,如果依照你对自己和多恩的了解,你觉得没有问题,我们也可以通过多恩,提前跟钢铁勇士军团通报一声……” “我会的。”佩图拉博说。“他携带的物品证明了他的可信度。” “颅骨,对吗?”莫尔斯哼了一声,这次的气音比往常略显无力,“我希望那东西给他带来的帮助多过……等等,我还忘了这个。”他拍了拍腿。 “什么?” “哦,之前那个坏消息……我觉得康拉德的小秘密马上就藏不住了。亏他想得出在这里玩试探过家家。消息来了,大机器人。” 真名至今未知的剧团长空手走进被帝国人霸占的指挥室,没精打采地打了个招呼,识时务地有事说事,尽量直白地用哥特语有话直说。 “两位,你们也知道最近维克特正在顺着网道满银河回收他的黑暗灵族,押着科摩罗动乱时恰巧在外面闲逛的血亲,一个个全都扔回幽都受审判吧?” “他没跑到你们的方舟上去抓人,只能说明他正处于他生命的道德巅峰阶段。” “呃,我这儿有个好消息,由于人手不足,维克特正在亲自挨揍。” “谁能抓住那个狡猾的复生者?”佩图拉博问。 “一个巨大的黑肤红眼巨人,和他生于烈焰的绿甲阿斯塔特。”剧团长说,提到黑肤巨人时,面具转向了佩图拉博,似乎在做某种比较,“就在伊布森蛮荒世界。” “维克特刚逃回轨道,假装他的头盔下面没有流太多血。不过他对当地的蛮荒灵族念念不忘,询问有没有可能保住几个世界歌者……当然,你们完全不加以理会,维克特同样自会寻找办法甩脱其身后的追兵。不过我们那吃草长大的血亲,怎么还有那份好心,和你们人类走那么近?” (本章完) ------------ 第31章 恐惧之梦 康拉德·科兹大步走过回廊,指尖的长长指甲一路触碰着老屋渗水的墙面,刮下一层新刷的薄漆。 轻微的剐蹭声在指尖响起,那是一阵迟钝的低嘶,像某种不可抗拒的隆隆滚轮正在墙壁的数千里之外沉声滚动,历久经年,而其徘徊于广阔世界的余音,则恰巧压上了指甲与墙面相抵的那一个小点。 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罗格·多恩。 他想着,一个个地念过他们的名字。 正如历史的滚轮前进不息,他们回到了帝国招展的鹰旗之下。 此时此刻,在回廊的另一端,今夜的菜肴已经由诺斯特拉莫人一盘接一盘地扛到高台桌上。厅堂内,明亮的灯光在费鲁斯的银手、福格瑞姆的白发与罗格·多恩的金甲上熠熠生辉。 至于那数十个占地空间巨大的星际战士,今夜雨点零星,而陶钢的盔甲还不至于被这点微不足道的酸性侵蚀——因此,他们正坐在外面的后院里,等待用来装载食物的小推车。 基因原体们等待着科兹到场,向他们介绍诺斯特拉莫的饮食传统,然后这场简单的晚宴将要展开。 说实在的,无论是哪一个他:现实里的,还是幻象中的;在这颗精金星球上,能呈现给外来原体作为宴饮的饮食结构,对他而言,都有些过于陌生了。 今天这些蔬菜,还有肉食,都是他先前完全没有机会了解的。 他了解什么?甜菜根?裸麦面包?不,对诺斯特拉莫底层而言,还是有些太鲜美了。那么,营养膏?能量棒?啮齿动物? 还有尸体淀粉……不,提到这个名词,他难以避免地微笑起来。某种意义上,他喜欢帝国人这点儿不偏不倚的辛辣幽默。 不过,假如按照回归帝国的时间顺序,假如另一种故事还有那么一丝半点的可信度…… 那么,在30,还有谁会在这儿呢?还有谁,本该也有着那样一种可能性,前来拜访他精心布置的屋子呢? 荷鲁斯·卢佩卡尔吗?麻烦的马格努斯?还是罗伯特·基里曼——想到他,科兹哼了一声。总不能是黎曼·鲁斯? 他穿过这一层回廊,向着楼层尽头的台阶迈步。一阶,两阶。阶梯在他脚下下落,随后上一阶台阶主动地递到他足下去。 这种重复性令康拉德·科兹想起一个梦境。不是预言,不是幻觉,而是一个……真正的梦境。 哦,那个难忘的梦—— 他在一条灰暗的废弃通路中行走,佩戴着他的双爪。 他落进一个死胡同,转身,铁链悬在上空,燃烧的蜡烛布满通路的两侧,蜡油凝固在地,依偎着长满苔藓和野草的墓碑。 第一个墓碑刻着一句话,“我要树立一个震慑百代的范例。”这是另一个他在决心焚毁诺斯特拉莫时说的。 墓碑后方由灰暗砖墙定型的凹槽里,一只石像鬼正用它手中的长戟,断去它自己的尾巴。 他走过墓碑,没有停留。 第二个墓碑上刻着“他的命运尤在彼方”,并以一堆凌乱的羽毛衬托,就像一重永恒的回响。凝固的铁水伪造成鲜血,淌在墓碑下方。 同样在墓碑之后,一尊破碎的塑像双翼残缺,失肉丧骨,不忍直观。 他走过墓碑,没有停留。 最后的墓碑上一字不存,背后亦无塑像。不,那是一把痛苦的座椅。而座椅本身就是铭文。 他走过墓碑,脚步声在梦境的砖石地板上敲击,漂浮的灰尘被偶尔的光线照亮。他再次在死路转身,进入岔道,大步前进。 一座突然出现的战士石雕在他眼前崩溃,他看清了那个星际战士的脸,头发在前额拢出一个小尖,左半张脸孔上,伤疤清晰可见。随后是第二座,更多,还要更多。 上万的石像突然布满整条隧道,而隧道则扩充成礼堂。每座石像都坐在一把椅子上,肩甲上刻着午夜领主的蝠翼骷髅,面向他,表情难辨。 而他站在讲演台中央。一座更加巨大的金像就在他背后,十五米高,金光璀璨,他却不去看。 他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于是走下讲台,从两侧座椅中央的通道向前行走。就在他离开礼堂的最后一刹那,闪电与雷雨交杂滚落,将所有的石像全数毁灭。 他猛然回头,在他先前站立的讲演台后方,帝皇的血肉塑像倒塌落地,一切就此终结。 ——怎样一无所有、一无所成、一无所是的梦! 康拉德·科兹使劲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他激烈的心跳,闻着室内多次清洁后仍然残留的那一缕诺斯特拉莫的独特潮湿气味,甩了甩头,把梦的残影全部甩脱。 他不会走到那一步。康拉德·科兹听见自己的牙齿相互碰撞,相互紧压。 他不再有任何理由走到那一步。整个世界也不会。另外,他可不会分给那见鬼的命运哪怕一丝的注意力。 是的,科摩罗改变了他,而佩图拉博找回了他。而一切的转折点……再次强调,转折点! 那么,他要从哪里开始做起? 参与远征。当然。 不过,真正迫在眉睫的是,他得走进这已经到了他眼前的灯火通明的厅堂,然后…… 别表现得像个受了刺激的戏剧演员了,对你的兄弟们好一点。 —— “罗格·多恩的意思是,你的笑容中充满着真诚的感情,以及一种对接纳帝国的勇敢尝试,这是最难得而可贵的,所以,给你同等的尊重和回应,远比继续沉溺在饮食中更重要。” 科兹死死盯着罗格·多恩左手托起的金色颅骨,在它的上颌与下颌开开闭闭时,满心恼火地瞪着它的眼眶。 他像一个动作不流畅的发条机器一样,慢慢地转头,直视罗格·多恩那张像是把平静一词写在额头上的脸。 “所以,伱专门抛下刀叉,让我不要强行微笑?” “不要去管罗格·多恩了,康拉德。”福格瑞姆一手托着侧脸,长发顺着他的紫金臂甲荡下,衬托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庞,“就算佩图拉博给了他一个黄金的讲话颅骨,他自己开口说的那句话,还有他那张脸,也足够把所有友好的努力都毁掉的。” “深有体会。”费鲁斯说。 科兹放下餐叉,挫败感萦绕在他的心头。当他装模作样时——他现在承认之前他是在装模作样了,一切都进展顺利。 现在,他只是想不作表演、不加伪装,尽量诚恳,然后世界上的所有事都立马要和他作对! “我……确实期待见到我的军团的那一天。”康拉德·科兹将表情维持在最低限度的变化中,如果不是为了说话,他连嘴部肌肉的移动都不再想有。“见到你们,同样让我……心情复杂。” 福格瑞姆问:“这份复杂的心情里,有正面的喜悦吗?” 对你的兄弟们好一点。做出改变。 “我不会否认。”科兹说。 “那就够了,”福格瑞姆舒了一口气,“我真怕你讨厌我们呢。” “我不会。你们呢?” 凤凰笑起来,“你是个爱干净的基因原体,这就足够值得珍惜了,康拉德。” “假如我不爱干净……不,算了。”科兹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讨论个人的清洁能力,就像这真的能决定一个原体的品质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我为此道谢。” “还有,现在……”福格瑞姆停顿了一下,“我对你这里的感觉好多了。这一定是你提前做了这些‘各种各样’的准备的原因。” “你喜欢吗?” “嗯,这是一个不容易回答的问题……至少我很难想到一个更有效的好办法,来向新的朋友们介绍一颗母星了。” “成体系的数据报表呢?”费鲁斯问。 福格瑞姆横了费鲁斯一眼。“别表现得像佩图拉博或者罗伯特·基里曼一样,费鲁斯。” “有吗?”费鲁斯想了想,“好。” “稍停片刻,二位……还有罗格·多恩。”科兹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怀念他的科摩罗血酒。他还不至于在这些初见不久的血亲面前,混着自己的血喝酒——即使他已经展示过他的灵族皮衣柜的一部分了。 “嗯?”福格瑞姆回答道。 “你看,我现在已经知道,你是帝皇之子的军团原体福格瑞姆,”他看向下一个人,“你是钢铁之手原体费鲁斯·马努斯,还有你,帝国之拳的罗格·多恩。我想帝国拥有的基因原体不应该只有你们几人,对吗?比如你们提到两次的,佩图拉博?” “也许除了我们的父亲,无人知晓我们一共该有多少人,”福格瑞姆说,伸出他为了用餐脱去手甲的十指,开始一根一根地曲起。 “荷鲁斯·卢佩卡尔,他是影月苍狼的原体——你听到任何想要了解的人,就让我停下;邓肯·艾荷,和他的复生者,我对他不熟悉;我自己;佩图拉博,钢铁勇士;黎曼·鲁斯,太空野狼;罗格·多恩,就在这儿;费鲁斯·马努斯,也在这里;安格隆,吞世者;罗伯特·基里曼,极限战士;马格努斯,和他的千尘之阳;洛嘉·奥瑞利安,与他的怀言者;伏尔甘,火蜥蜴……本来伏尔甘也想来这里的,但他和费鲁斯另有军务,费鲁斯既然来了,伏尔甘就去了战场上。” 科兹记下了马格努斯军团的新名字,好奇着背后发生了什么。 福格瑞姆细心地观察着科兹的表情,他为科兹眼中闪过的光彩而满足。一个有所追求的人,愿意追逐提升之道的人,总是比不可捉摸、不思前进的人要好的。 “你提到佩图拉博,我想在这里,对于他的事,最有说服力的还是罗格·多恩。”福格瑞姆的视线投向餐桌对面,对着多恩眨了一下眼睛,“在大约二、三十年前,我听说佩图拉博完成了一项不可思议的任务。” “哪一项?”多恩问。 “哦,”福格瑞姆感叹道,“那么还是我来讲吧,在场有一个人,似乎正在因为私人关系的存在,而忽视客观的评价标准。” “不……”多恩试着辩解。 科兹假装多恩没有出声:“福格瑞姆,请。” “好吧,我听说马格努斯、多恩、安格隆和罗伯特·基里曼,全都是佩图拉博在一次航行中一起捎带回到泰拉的,这简直不可思议。”福格瑞姆说,在他盘中的海生物种食品上方摊开手。 “不,马格……” “这足够令人意外了。”科兹说,在心中为这几名基因原体,尤其是马格努斯和安格隆的头顶打上一个存疑的问号。 据他对机器佩图拉博的了解,这两名血亲,可能在性格上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改变——马格努斯甚至创造出一个闻所未闻的军团名。 “剩下的呢?帝皇找到了他们?” 福格瑞姆收起手指,转而用餐刀尖挑起一根肉条,“有几个瞬间里,我真觉得你对帝国的了解意料之外地多。洛嘉·奥瑞利安是一个例外,在大约十年前,他在太平星域被荷鲁斯·卢佩卡尔找到——我开始希望阿库尔杜纳的缝纫和烹饪该向你与你的属下学习了,康拉德。” 他的最后一句话击中了康拉德·科兹的某种奇异笑点,科兹别过头去,背着多恩笑个不止:“你不会想让你的基因子嗣跟我学做血酒的,我的兄弟。” “我还没有和人比试过酿酒,”福格瑞姆语气陡然一提,他的欢欣溢于言表。“我的兄弟。”他立刻加上称呼。 “嗯。”科兹低声接下。这有些别扭。但还算好。佩图拉博早就喊了他一百遍兄弟了,对吧。 “如果伏尔甘能来这里就好了。”福格瑞姆兴致勃勃,“他很容易打交道,虽然他劝过我少装饰装甲,但他也是个好饰品匠……哦,可惜我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接受你的街道装饰。”他婉言说。 科兹对伏尔甘容易打交道一点不置可否。只能说客观而言,福格瑞姆是对的。 “他在远征之中?”他问。 “伊布森,编号154-4。一颗灵族据守的荒芜行星。”费鲁斯·马努斯开口。“那里的土壤中还含有大量珍惜矿石,价值重大。据伏尔甘所说,灵族仍在负隅顽抗,假如必要,我会前往援助。” 科兹在费鲁斯提及“灵族”时没有表现出异样。 “如果可以,”他说,“我期待见证一场真正的军团作战。” “如果你要去,带上我们的新兄弟吧,”福格瑞姆说,兴致仍然没有低落。实际上,他觉得让伏尔甘第一次见到康拉德·科兹,不是在这颗被人皮铺满的星球上,也许确实更好。“至少……我觉得可以。” “自无不可。”费鲁斯双臂抱在胸前,重新以战士的身份打量科兹,点头同意。 (本章完) ------------ 第32章 154-4 +……他还在那里?+ 灵能构建的通讯内,科兹压低的声音无法掩盖其紧咬牙关的摩擦声。 康拉德·科兹正一心二用,临时坐在钢铁之拳号的安维拉瑞姆接待大厅中,和福格瑞姆从帝国的巢都美学特色,聊到跟随伏尔甘参与远征的法利亚连队凡人士兵脸上画的迷彩战疤都是怎么调的杂色。 至于罗格·多恩,他有自己的山阵号——福格瑞姆当然也带上了帝皇之傲,但……总而言之,他看起来对费鲁斯·马努斯的船挺熟悉的。 +他还在与伏尔甘对峙?+ +维克特知道什么是审时度势,科兹,+莫尔斯回答,旁观花衣灵族舵手如何操控飞船在网道中航行,+准确地说,他被伏尔甘当头扔了一块石头之后,就知道这是他逃跑的时候了。+ +灵族的流亡者占据了那颗星球?+ +他们和人类共同居住的时间,漫长到他们能够把剑猫放养得满世界都是。我这边的丑角正在称他们为吃草的猴子保护会,佩图拉博则正在和那个丑角比武……哦,打完了。+ 灵能频道中,科兹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你想怎么做?+莫尔斯问。 +……把我的随行辅助军通过网道送至伊布森附近,待命。不准攻击。不可表现攻击意图。+ —— 在夏娜多尔不算太长的世界歌者担任生涯之中,她倾听过许多次死亡与新生的歌谣。 一捧雪从树枝上落下,露出几叶嫩绿的新芽。雪花落进瀑布下波光闪烁的清澈池塘,一尾黑鳞的游鱼遗留的鱼骨正融入淤泥。 生命在世界之魂的注视下轮转,流放的孑遗们也随着每日的光明一同苏醒。 耕种、织衣,让光辉为层层麦田染上黄色,给猛犸喂食,与同样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人类,如果他们这样喜爱这个称呼,照看落至部落中的翼龙,包扎它们受伤的翼膜。 但战火在土地上燃起了。 夏娜多尔触碰着暴躁的世界之魂,悲哀地低声歌唱,为世界的魂灵之中传来的暴怒和痛苦而落泪。战争触及了这片荒芜而宁静的大地,生命的流程被缩短,死亡在不正常地增加。她惊慌难忍,痛苦非常。 沙漠已经被摧毁。树木被焚烧,同族的骑手在焚天业火下哀嚎,还有那些入侵者,战争也在为入侵者带去痛楚。 啊,他们为何要将他们血液中沸腾的烈火,注入到伊布森世界之中? 每一个刻满符文的钟乳石上水滴落下的瞬息里,都有成千上万的生命在死去。 夏娜多尔徒劳地歌唱不止,挤出她心中尚存的和谐与希望,纯净的歌声包裹着心灵能量,沟通着她所熟悉的万物,注入周围的枯萎森林。被烧毁至半死的林木迅速枯萎,新生的树芽汲取落木的营养,在数个分钟之内迅速重生成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 她希望这能稍稍挽住入侵者的脚步,然而她的努力总是无用的。 从冰原到荒野,一个个防御节点被渐次攻破。那些手持喷火器,身着深绿重甲的入侵者,他们已经这样靠近。 快了,巨锤的重击已在不远处响起。他们正在靠近世界神殿,而这无可抵挡。 有一个瞬间里,她如此地想要跳入深潭,就此回归世界神殿深处潺潺流淌的灵魂河流,逃脱这片被哀恸注满的大地。伊莎啊! 夏娜多尔深深吸了一口气,抽出一把镌刻符文的长剑,再拿起她的巫杖。如果她死去,世界之魂会为她哀悼。 她临走之时,回头注视着那扇神殿内,自她担任世界歌者的数十年以来,只见过一次开启的网道门。 就在数日之前,一名自称黑暗灵族的古怪血亲突然破门而入,他身上萦绕的凯恩后裔的杀戮恶臭令她毛骨悚然。 不过,他没有带来血腥,只是询问此地是否可能加入一座永恒之都的午夜王庭麾下。 在她拒绝之后,血亲们离开世界神殿,并在之后也参与进对抗入侵者的战役之中。她并不清楚他们现在情况如何。 如果他们真的来到这里。她想。那么,她只能加入战斗。 —— 空气中血雾弥漫,幽绿的丛林中无处不燃烧着炽烈的火焰,以及火焰燃尽后留下的余灰。 高机动性的骑乘翼龙的灵族战士从战场侧方向他们冲来,而配备全息力场盾牌、脉冲激光与灵能长枪的灵族骑士机甲,则占据了战场的中场,紧贴其身后被守护的方尖碑与雪白圆石。 灵族巫师分散于战场的各个火力单位之后,为前方的主力高强度战斗单位补充附加灵能效果,赋予其闪电般的反射速度,欺敌幻影般的迅捷,以及更强的火力效果。 能量光束在滚烫的空气中交织,远程曲射绕过掩体,这群灵族的火力摧毁了前排的运兵车辆,星际战士们借此离开装甲车,绕开地面突然窜起的藤蔓与树根,或者直接踏碎它们。 双联的龙息重喷火喷吐咆哮,焚烧着灵族的蜥蜴类生物那凶猛而野蛮的鳞片,让它们焦黑的伤口中喷出淋漓鲜血,这些经过战争熔炉淬炼的战士和指挥者,正在将普罗米修斯的意志注入至整场战役之中。 在这一轮攻击之后,倘若他们能将前排吸引火力的骑士击倒,就可以在这处不知为何,守护格外严密的节点上打开局面,创造出更大的攻击优势。 高空之中,风暴鹰战机在贯通天地的风雷闪电中周旋穿梭。此地灵族的巫术引动了自然的攻击,粗大的电光追逐着战机集群的尾烟。 在火蜥蜴军团,火山碎屑小队扮演着毁灭者的角色,如非为了灭绝异形,火蜥蜴的基因原体伏尔甘不会轻易调动这支队伍。 而如今,这些穿戴着夜曲星火山的黑曜石晶体打造而成的精工护甲的战士们,正在风暴鹰战机之中,整理着他们身披的火蜥蜴皮革,站立在风暴鸟的舱门处,等待着战机向位于密林的灵族节点靠近。 经过探测器的报告,154-4号行星上,灵族主要建立了三个防护严密的节点,分别位于沙漠、冰原与丛林之中。 在一系列判断和取舍过后,军团优先选择沙漠作为第一处进攻点位,随后是丛林。丛林之中的战役尚未结束,但星际战士们正一点一点地稳步摧毁灵族的防线。 捷报向着伏尔甘手中送来时,他知道自己本该为此感到高兴。 巨人低下头,在临时搭建的营帐中席地而坐,看着那一张被拍下的照片。 相片之中,一名土著女子正贴在烈焰守卫墨绿的鳞甲上痛苦地哭泣。女子的孩子同样依偎在战士脚边,双眼满是泪水。原体卫队在伏尔甘的眼神示意之下,默许了土著女子的抽泣,并转而柔和地安抚对方。 帝国的随军学者认为,这些土著正为他们从灵族手中获得解脱喜极而泣。伏尔甘却隐隐知道,世事未必如此。 随后,伏尔甘制止了凡人士兵的偷偷拍摄。他不希望有人误以为帝皇的战士是救世之主。不,他们只是战士。 “你赢下几个灵族节点了,兄弟?”一道声音在响起。 费鲁斯·马努斯的全息影像迅速成型,他的身影很快变得清晰可见。一名钢甲巨人,黑发如页岩,银眼似冰面,手捧头盔,坐在指挥椅上。 “一个,我想。很快会是两个。”伏尔甘温和地说,“如果你也在这里,这份胜利或许将变得更加易得。” “我正在赶来。”费鲁斯的话语一如既往地简短,“二十小时之内,我会抵达伱所在之处。” “你来了吗?”伏尔甘有些意外,“你与福格瑞姆不是前往行星诺斯特拉莫了吗?” 费鲁斯神态平静。“这正是为何我正在赶来此地。”他说,拨动了摄影机的位置,让在场的其余两人的影像也部分地映入伏尔甘眼中。 姿容夺目的紫衣凤凰福格瑞姆靠在费鲁斯的座椅背后,手指敲了敲向伏尔甘微微颔首。 “你好,福格瑞姆。”伏尔甘说,注意力迅速被福格瑞姆身旁的人引走。柔顺的黑发与极度苍白的脸孔形成了令人惊讶的差距,过大的黑色眼眸营造出阴影般的冷酷。 他薄唇紧紧抿住,投来的审视几乎是攻击性的,即使如此,这也没有掩盖他身上独有的原体的超凡气度。 “我是康拉德·科兹。”陌生的原体说,辅音偏多的哥特语口音中另附有一种难以描述的优雅灵动。 不知怎得,这份罕见的灵动特性,令伏尔甘感到熟悉,却并不喜欢。 “……很高兴与你相认。”科兹说。 “也很高兴又能看见你。科兹想要见证一场帝国军队的战役。”福格瑞姆说。“而你在154-4的仗,恰好还剩下一半没有打完呢,伏尔甘。” 虽然康拉德·科兹看起来不太高兴,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局。伏尔甘想。 “很高兴与你相认,我的兄弟。”他说,黝黑的面容报以微笑,浑厚的声音里包含足够的温暖。“如果你想要知道的话,我们正在与灵族作战。你知道它们吗?” “略有了解。”科兹说,接过费鲁斯递给他的投影仪,在旁边坐下,“可否与我稍作介绍?它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颗人类星球上?” “我们并不知道。”伏尔甘说,“但是伊布森具备珍稀的矿物资源。我们会将它纳入帝国的疆域之内,为此,灵族施加在此地的影响必须被剥离。” “伊布森?” “154-4,第一百五十四号远征舰队,第四颗被征服的星球。”伏尔甘默默地说,“这个世界曾经的名字是伊布森。” “在你眼中,它们有什么区别?”科兹问。 “嗯?”伏尔甘对这个问题感到一丝不快,他很快发现这是他自己的问题。火龙之主呼出一口气,感受到一阵灼热滚过自己的鼻尖。 “我们用数字为星球编号,而土著文化给过这颗星球另一个名字。”他说。“区别就在此处了,我想。” 科兹舔了一下嘴唇,他的嘴唇似乎经常被咬破,有一些细小的疤没有愈合。 “你在乎154-4的原住民,我的兄弟。”他说。“为什么?” 伏尔甘叹了一口气。“帝国的光辉还没有照到他们身上,兄弟。” “仅仅如此?”科兹追问,他的表情显示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严肃问题,却让伏尔甘不确定该怎样回答。不知为何,这名兄弟给他带来了些许的不安。 “拯救人民,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伏尔甘回答。 “如果他们不可能融入帝国呢?如果他们因为一些原因,难以被拯救呢?” “康拉德?”福格瑞姆的声音飘来,似乎想要制止科兹的连环询问。 伏尔甘向投影靠近。“总会有一条出路。”他说,感到有些麻木。“吾等生于烈焰。” —— 钢铁之手的队伍落地时,154-4号行星上,灵族在丛林中建立的节点已经被火蜥蜴攻克。星际战士们搬运着灵族的尸体,以便进行集中处理。 原住民很少有受到伤害的,但帝皇的战士的确令他们大惊失色。他们隐藏在稀疏的林木之中,惊恐地看着战士在这里构建新的营地。这些人中的多数为妇女和儿童。 当他们找到火龙之主时,这名肤色黝黑的红眼巨人正在与一个凡人对话。 凡人穿着一身很不显眼的粗布衣服,蹲在由战死的侦察兵尸体构成的死人堆中,努力地仰着头,向即使对于一名基因原体而言也过于高大的伏尔甘,解释为什么他能脱颖而出,没有阵亡当场。 “我藏得很好,您得相信我。”年轻人说。“我就是这么活下来了。” “你的名字?” “法斯。相信我,这颗星球上真的有第四个节点……” “大人。”一名亲卫提醒了伏尔甘。“您的兄弟们来了。” 随后,几名烈焰守卫单膝下跪,向三名基因原体致意。 伏尔甘转身,露出一张饱经战斗的脸孔;远征留下的磨难,在他赤红的双眼中凝聚成深沉的慈悲。 “我的兄弟们。”他向几人张开双臂。 “我可不敢与你拥抱,伏尔甘。”福格瑞姆笑道,“我的背还在疼呢。” 伏尔甘收回手,转而抚了抚自己的后脑。 “你就是康拉德·科兹?”他和善地说。 科兹扯了一下嘴角。“你好,伏尔甘。” “看起来你还没有合身的装甲?” “也许。”科兹点头,注意到伏尔甘身后的那个凡人。凡人对上他的视线,颇有活力地主动挥了挥手。 “下一次作战地点在哪里?”科兹问。 “我真的很建议你们相信我,”凡人开始同时挥动他的两只手,“154-4有个核心节点,为什么不去摧毁它呢?” “那是谁?”科兹走向目前已经在尸堆中坐下的凡人,眉头微蹙。 “一个幸存者。”凡人耸了耸肩,“别在乎我……但好歹在乎一下我的情报呀,原体们。” (本章完) ------------ 第33章 选择之刻 莫尔斯一甩手,挥散了眼前的灵能屏幕。 画面最后定格在,自称法斯的凡人向康拉德·科兹,也即莫尔斯的灵能摄像屏幕所取用的视角来源挥手的动态中。 “那是谁?”机械佩图拉博问。“我看不出异常。” “哦,看我都这个反应了,还能是谁?”莫尔斯回到座位上,搓了搓自己的手指,还是重新开启了灵能通讯的视角。“他不是很忙吗?为什么无处不在?” “帝皇?” 莫尔斯哼了一声,即使帝皇颇具特色的强大冰冷金色灵能没有顺着屏幕触碰到他的以太灵体,他也认得出那就是今日正装成一个凡人年轻小子的帝皇。 屏幕之中,凡人法斯向几名基因原体比比划划,形容那个位于154-4星球中央某点的灵族节点。法斯对四个原体的围绕毫无畏惧,一定要说的话,他只是看起来有些吃惊,以及看向康拉德·科兹的脸的次数有些过多了。 “很抱歉,伏尔甘。我在远征队里,只听闻过你们几位大人物的名字,每天晚上我们都趴在帐篷里夸原体们的厉害!” 法斯笑嘻嘻地说,令莫尔斯怀疑脱去帝皇这层身份,是否真的值得让他表现得如此欢欣雀跃。 “不过我还没有听说过这位……” “你的问题有些多了,法斯。”伏尔甘无奈地说。 “你会把伱的拳头砸到我的脸上吗?”法斯好奇地问。 康拉德·科兹静默的神情中突然多了一抹兴致:“也许我会做的……” 他又刻意补充了一句:“虽然我并不认识你。” 法斯笑脸一收,“好吧,我不问了。和这些方尖碑不一样,我看见的节点是一座拱门,防御力量的话……灵族更多了,野兽也一大堆,不过我也不认得。我就是说,有那么个地方,也许你们会需要这份情报。” 准确而言,法斯口中的拱门,是一处目前被蛮荒灵族所守护的、多年只开启过寥寥几次的偏僻网道门。 也许是从古灵族帝国早早离开的流亡者们没有保留足够的网道技术,或者他们只是把这些技术扔进某块石头底下,等着它有朝一日被某只食草的恐牙龙一口吃掉……客观而言,他们对网道的了解度,远远比不上如今依附于网道而生的黑暗灵族。 行星防御则是另一回事,那是追随预言早早逃入他们一手打造的乌托邦世界的众多方舟负责的领域。 这就导致流亡者们应对从网道节点里突然出现的、“吞噬灵魂的黑暗表亲”的方法,几乎只剩下蹲在门口派出专人看守。 ——科兹在灵能频道中向莫尔斯转述了这段内容,莫尔斯再经过一些个人的总结归纳,转告于佩图拉博。 “不过现在连看守的人都没了。”他说。 两根圆弧形且遍布青苔的乳白灵骨之间,一层能量漩涡突然荡开,从轻薄如纱的浅银光芒,凝聚成厚重幕帘般的深碧涡流,在灵骨弯曲框出的拱门中盘旋涌动。 一只被黑布包裹的手从传送门中探出,随后莫尔斯离开网道空间,进入现实领域。佩图拉博紧随其后,其他服从康拉德·科兹约束的灵族,则继续在网道门的另一面待命。 “伊布森的空气不错。”莫尔斯说。“这就是原始世界的好处。” “你把你的嗅觉感官完善了吗?”佩图拉博问,他最近有些喜欢上了提高他的机械身躯感官系统精密度,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别的事情做。 “没有,所以我在分析空气的构成成分,然后根据人类经验进行评判。” 两人一边闲谈,一边走出世界神殿的核心区域。就在网道门所在的房间附近,出现了一处由大量泥土烧制形成的圆形祭坛。 祭坛附近的环形墙面上,规整的神龛内嵌于泥土砖石之内,内部摆放有粗糙的灵族众神塑像,以灵族语言书写着歌颂寰宇巨蟒萨姆罕的符文及文书,则随处可见。 一群人类原住民正聚集在此,向中心区域顶礼膜拜。石台上,一名从外表看多半属于巫灵女战士的灵族被牢牢困缚在此。数个人类牧师结合着他们的本地风俗,与灵族文化中的一部分,带领众多教徒念诵着一套自成体系的祷文。 见有两个陌生之人从世界歌者的居所迈入祭坛礼堂之内,众多教徒异常惊慌,低呼与畏惧之声此起彼伏,一双双满怀恐惧的眼睛惶惑万分,好在无人动用兵器。 “不要害怕。”佩图拉博阔步走上祭坛中心,用哥特语安慰无果,便换成了灵族语。“无需恐惧,我无意与你们为敌。” 几个人类开始面面相觑,传递着他们的视线和思考。不久,头戴少女神莉莉斯面具的牧师捏紧自己画着世界之魂符文的衣袍,上前一步:“你们,是伊莎吗?” 莫尔斯十分浮夸地对着袖口一阵咳嗽:“看来你已经从化身升级成主神了。” “并非。”佩图拉博对众人回答,随后伸手穿过火圈,捏住被困在石柱上的巫灵那张惨白如死人的脸。 在她的右侧额头,他发现了一道近几日以利刃新刻的流血伤疤,轮廓恰为维克特麾下黑心阴谋团的穿心之矛。 巫灵没有反应,她的意识已在半死的状态下陷入自我保护的休眠。 他放开巫灵,转身,重新面向原住民。 “你们在做什么,人类?”佩图拉博低沉的声音平静如雨前的风,沉重地充盈在石窟之内。“以黑暗灵族作为祭祀材料?” “祝愿掠夺者……不要再来。”牧师也用起他口音偏硬的灵族语,语调颤抖。“我们……我们不想。” 佩图拉博将巫灵从石柱上扯下,拎在手中观察。 巫灵在这番折腾下勉强动了动眼皮,刚一清醒,立即对着佩图拉博啐出一口含毒的血水。鲜血落在一层凭空浮现的金色符文屏障上,滑落在地,嘶嘶冒烟。 假如康拉德·科兹的异形小朋友来了又走,那么只能说明,就连现在的黑暗灵族自己,也不想接收这个无用的巫灵。 “祝愿黑暗灵族不要再来?”佩图拉博问,把巫灵扔回火圈中央,同时抽出自己嵌在金属骨骼内备用的一根短矛掷出,将还在滞空状态的巫灵钉回石柱表面。 牧师目睹此番神迹,主动单膝下跪:“他们……伊莎子女庇护我们,黄昏的掠夺者也已承诺永不复返,但这片大地上……高大的匪徒尚未离开。” —— 巨型翼龙在空中急速盘旋,将硝烟弥漫的云景冲散成烟雾笼罩的数个宏大分区,从古灵族帝国时期开始流亡的后裔的骑手,如一只小虫或微藻般攀附在翼龙后背,高呼着他们复杂的语言,将手中的双持长矛或力场法杖指向空中。 自高空而下,雷电横劈竖斩,伊布森世界的自然怒火在重重雨云中勃然膨胀。与之对应的,人类帝国远征军向高空发射的多重榴弹与烟火则有如逆向的天雷,在野兽坚韧的鳞片外劈出伤疤,撕裂翼龙的膜翼。 风暴爆弹枪虽然无法伤害高防御力的凶兽,但针对轻甲少衫的灵族骑手,却能轻易地贯穿防御,造成伤害,击落尖耳的异形——只要他们未能在一次次的掠袭中尽快脱离爆弹枪的射程。 由灵族巫师们共同吟诵撑起的一层透明的屏障之内,青绿草地轻轻摇曳,屏障外侧,丰沃的大地已被烧成焦枯的黑铁。伏尔甘身披龙鳞护甲,其肩头便是巨大的火蜥蜴克撒尔的头骨,是为军团标识的原型。 他与费鲁斯·马努斯各执一柄由不可摧毁的原料锻造而成的传奇重锤,挥臂下砸,共同砸在灵族的护盾之上,其令人畏惧的伟力,和巨锤下落时的轰然震颤,令罩内吟唱的巫师生理性地加速眨眼,无法不避其锋芒。 费鲁斯·马努斯少见地嘴角带笑,一场酣畅淋漓的战役激发了身为基因原体位于战争一侧的独有个性。由福格瑞姆亲手锻造的重锤完美无缺地契合着他在战斗中的每一个节奏,将每一次攻击都修饰至无可挑剔的程度。 “战争如锻造。”伏尔甘注意到费鲁斯的神情,为兄弟的高涨情绪而放松。费鲁斯不常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正面情绪,不论这场战斗本身将要带来什么结果,至少此时此刻,他为费鲁斯而喜悦。“我等正是手持战锤之人。” “恰似那些战争铁匠的理念?”费鲁斯讲了个玩笑,护罩在他的攻击之下,如泡沫般震颤,却尚未开裂倾倒。 “我们都是锻造者。你,我,佩图拉博。”伏尔甘说,注意到手持宽刃大刀,与自空中俯冲而下的翼龙搏斗的康拉德·科兹。 长刀不是科兹想要的武器,在战斗开始之前,第八名原体曾经提及过这一点。 科兹询问了此地是否有适合原体使用的利爪等武器,然而在场几人皆非喜爱闪电爪或动力爪之刃,临时锻造又未免有所缺陷,故无法为他送上一副最趁手的兵器。 科兹也不多言,向伏尔甘现有的武器库中,借用了一把现成的宽刃长刀,并拜托伏尔甘在刀头临时融上一把延伸至外侧的弯钩。 “完美的梦魇克莱夫,”康拉德·科兹从伏尔甘手中接过这把大刀时,如此地称呼这种武器的分类。“向你致谢,伏尔甘。” 远处,康拉德·科兹未披寸甲,宽袍配斗篷,在衣衫的飞动之间,用克莱夫大刀前端的弯钩,稳稳勾住无人骑乘的小型翼龙翅膀内部的骨架空隙,反手一转,便将小型翼龙当空拽至地面。 弯钩即刻向后抽离,翼龙在巨力的惯性之中,当即被摔进泥土,在剧痛之中扑腾不止,两爪乱蹬,蛇一般的黄眼中仇恨满溢。 原体翻手双持长刀,以刀锋一面向下重劈,借重力一刀砍下,正中翻腾不止的类蜥蜴之长尾,将堪堪脱离失衡的翼龙重新钉向地面,再一加力,龙尾径直断作两截。 剩余的解剖则恰似一场无比熟练的表演,原体神情冷凝而专注,身披的赤红斗篷如雨雾飞旋,衬起他轻灵诡谲的深蓝身形。 长刀如康拉德·科兹手甲的延伸,顺畅地沿脊椎切入翼龙厚实的外皮与第一层血肉中间,以妙至毫巅的角度横滑至右翼,一次翻折,伴随着翼龙极度痛苦的长啸,半面龙皮刷拉剥下,一捧滚热的鲜血飞出,溅在科兹扬起的披风末尾。 “福格瑞姆!”他呼喊一声,展开厚实的皮革,让表面光芒流动的皮翼完全打开,并在另一处火焰剑飞扬的剑光之中,找到正以华美的斩击专注于击杀猎物的紫衣凤凰。 福格瑞姆回头展颜一笑:“好刀法,我的兄弟!” 科兹一刀截断翼龙的喉部,结束了这只野兽的痛苦。 他将龙皮搭在肩上,游走在战场边缘,与分离队伍的野兽作战,并渐渐靠近被结界包裹的核心节点,直到他与节点内的灵族符文解读者不过区区数米之隔,彼此皆能看清双方面容中的每一个细节。 科兹正要开口,忽而上空一片昏黑,似阴云蔽日,携后方飓风卷来。一阵长啸震彻大地,令土石如谷粒飞溅弹起。 他转身看去,一只翼展超过二十米的庞然巨物方从低处一掠而过。星际战士们反应迅速,爆弹枪立即齐齐对准巨型翼龙如腹部等数个骨骼外皮薄弱之点,却极难对其造成有效伤害。 翼龙一次震翅,风压将大量星际战士压得战靴在地上向后拉出一道道深入焦土的划痕;真正受到重伤的是防护薄弱的法利亚凡人军队,他们的内脏和血肉,在翼龙的长啸和气压之中大量破裂,不少相对脆弱的凡人战士直接命丧当场,无法挽救。 翼龙中段正稳稳跨站着一名红发在近头顶处束成一扎高高马尾,怒视帝国军团的世界歌者,右手巫杖,左手握剑,以灵族语如高声歌唱般迎风长呼:“为世界之魂!” 其余几名原体自然没有听懂世界歌者的呼声,但不难想象那是某种战吼。 面对这只巨兽,伏尔甘、费鲁斯与福格瑞姆不约而同地向猛兽靠近,手持各自的武器,寻找着巨型翼龙的弱点,并分散这只巨物的注意力。翼龙背上,世界歌者一声怒喝,数道埋于地底的根系冲破土壤,卷动大地,令泥土如海潮汹涌起伏。 基因原体轻松地找到各自的平衡点,福格瑞姆借大地之力踏地而起,飞身一剑割过低空滑翔的翼龙侧腹,原体的兵刃霎时在巨物身上割开一道血口。翼龙转头摆尾,欲要回击,费鲁斯抓住时机,重锤挥出,击打在翼龙脚爪之上,将两根脚趾砸个粉碎。 伏尔甘抽出空闲,直视翼龙,专注于其一举一动的同时,不忘大吼一声:“康拉德,你未穿装甲,兵器亦不趁手,不必过来!” 说罢,惯在夜曲星狩猎巨物的火龙之主箭步上前,将手中铁锤重重挥向翼龙展开的一翼,逆着鳞片向上一挫,一阵血肉破裂之声炸响,大片的龙鳞被齐齐剥落飞散,与腥臭的血雾一同飞扬。 翼龙左右皆敌,难决对策,世界歌者咬牙歌唱,灵能火花从力场杖顶端激射而出,失能之术小幅度削弱了原体的护甲;与此同时,巫火之光灼灼闪烁,二十四米范围之内,灵能闪电急速劈落,不求对原体造成过高的致命伤害,只图对原体的行动造成一定的干扰。 伏尔甘分析着这只野兽的战斗状态,知道它不可能在三名原体的合力围攻下撑得太久,但周围凡人的伤亡令他心中怒火熊熊。他希望尽快解决这场战斗,并猜测这名独特的女巫很可能就是剩余灵族巫师的领头人物。 飞扬的尘土之中,伏尔甘忽然看见一抹红蓝相间的身影,以一种对翼龙异样的熟悉,精准而灵动地判断出每一次龙尾将要晃动的方向和幅度,踏着摆动的龙尾,轻捷地一路攀升,直到跃至翼龙的背脊。 邻近翼龙的身体,十余米高的龙背在地面上受到了严重的视角遮挡,只见宽刃大刀的刀锋光芒闪烁,灵族女巫的声音消解在风压与兵器相交的声音之中。 “小心,兄弟!”伏尔甘情不自禁地喊,下一秒,翼龙扇动双翼,狂风骤起,巨兽向着烟雾缭绕的高空飞去,而伏尔甘在胸腔之内沉稳跳动的心脏也骤然提起。 “相信他……”福格瑞姆仰望高空,焦急而担忧地说道。费鲁斯一言不发,稍作喘息,迅速重新投入到应对其他小型翼龙的战局之中。 高空之中,康拉德·科兹迎风而立,高大的身躯却与世界歌者一般轻盈,在狂风之中顺利地找到平衡的方法,向着世界歌者迈出一步。 “你胆敢过来!”世界歌者换上人类的哥特语,声音颤抖,向着康拉德举起面对原体而言,不值一提的长剑。 “是的,我敢……”科兹语调轻柔,而世界歌者为他口中流畅得仿佛此人天生便在灵族之中长大的灵族语而瞪大双眼。“现在我们终于有一处空间得以对话了。告诉我你的名字,伊莎之女。” “你是谁!”世界歌者怒道。 科兹一刀直直插入龙背,翼龙在痛苦中剧烈翻腾,风向一时混杂。 灵族脚下险些一滑,从她饲养的宠物背部跌落;而科兹的站立依然稳定。 科兹凝望着她,柔声开口。 “在竞技场中,许多巫灵偏爱在非常规重力的环境下训练。她们在低重力环境下翩翩起舞,训练自己华丽的战斗身姿,以此向黑卡蒂或凯恩致敬;等到锻炼体能的时刻,训练室内的重力则会被提高……你想要怎样击败我,世界歌者?” 科兹提及凯恩时,灵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凯恩的子裔?” “不,不。帝皇的子裔。”科兹纠正了她,松开手中的克莱夫大刀,再度向前一步,“我的手掌并未滴血,而你的灵魂,却在淌落血泪。” 他语调一沉:“有多少人命丧于此,灵族?” 歌者的脸颊上立刻落下一行泪水,呼啸的狂风之中,泪珠被卷走,飘散在云雾深处:“勿要再问,入侵者!” “我会为此辩白吗?尝试让帝国听起来在道德上毫无瑕疵?不,歌者。这就是大远征。我们征服;当我们无法征服时,毁灭随之到来……” “那就杀了我!我是夏娜多尔,伊布森世界的伊莎女儿!”世界歌者回答,“你根本不知道你们正在毁灭什么,我们所守护的……” “网道门吗?”科兹打断了她。 “你……你也是黄昏的夺魂之人!” “我真不明白黑暗灵族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别称。”科兹说,“但是,听一听吧,夏娜多尔。网道门已经打开,我们的掠袭者正在门外,只等一声令下。” 夏娜多尔的表情几近崩溃:“不……科摩罗的维克特承诺过他们不会再来……” “哦,他难道代替我作出承诺了吗?”科兹露出了一个好奇的表情。“我想不会。” 一个眨眼之间,他突然出现至精神上极度痛苦彷徨的歌者身旁,夺走她的巫杖向外抛出;夏娜多尔堪堪反应过来,刀锋刚刚递出,已被科兹轻易夺取,转而对准了她自己的咽喉。 “我的兄弟们不信任异形。”他说,眼眸低垂,“我同样不信任你们。但我知道,你们是可以利用的,并且……我有一种能够控制你们的方法。我不喜欢浪费,真的,浪费很不好。” 他转动符文剑,切开自己的一根手指,纵然高空的狂风,也无法吹散这鲜血的芬芳。 科兹咧嘴一笑,舔去自己指尖的鲜血,黑眸紧紧盯住夏娜多尔:“作出选择,世界歌者。我以科摩罗之主的身份询问你。” 世界歌者的表情在歇斯底里的绝望和彷徨之间来回转换。 科兹接着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如果你拒绝了我,你们会死,伊布森的原住民会死,以火蜥蜴的话说,‘重获新生,旧有之物必被火焰净化;同时,一支追猎小队将被派出,直到随便哪个处女世界的蛮荒灵族……被纳入科摩罗的卫星领域之中。” “你在用人类威胁我?”夏娜多尔不敢置信。 “哦,是的。”科兹漠然回答。“而且,以人类的视角,我不会赦免你们杀死人类的罪行。你们将在血旗之下赎罪,直到为帝国的远征,流尽你们的最后一滴血。如何,世界歌者?”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屈服?”夏娜多尔倔强地问。 “因为你还没有自尽。” 夏娜多尔跪倒在龙背上,匍匐大哭。 “这很难。”她说,“这很难,黑暗灵族之主。” “还有更加困难的,孩子。”科兹蹲下身,手指捞起红发灵族的头发,不带狎昵地随手把玩。 “还有什么!”她猛地抬头。 “回到你的同族之中,”科兹回答,狂风之中,他的语调几近温柔,“然后,说服他们,向我下跪。” (本章完) ------------ 第34章 那是一把锤子 每当他有时间思考,且无法进行别的活动时,他会思考另一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当他在阴影中潜伏,双眼紧盯着窗帘上映照的身躯,缓缓举起手爪,静候最好的时机之时,他常常在想,什么是正义。 一场伏击,一次突袭,在诛杀有罪者的行动之中,他的行为是否必定位于正义的领域范畴之内?怎样的架构将创设出一个正义的社会?有哪些律法、哪些原则,存在被制定的必要性? 当两个社会的文化绝对冲突时,正义是否依然普遍存在? 如果正义仅仅因为文明理念的分叉就会轻易消弭,仅仅依附于单一立场、虚无缥缈地存在,那么这种一碰即碎的脆弱概念,又怎么可能被成功追逐? 当他在漫长的实验之中倾听液体煮沸的气泡声,等待着血伶人的烧瓶给出一个答案,他也会想,什么是道德。 每个人应该得到他应得的,这其中又是否具备了某种道德随机性?基因原体的天赋是否应该归因于他自身?一名异形相较于人类更优秀的某些特殊能力,又是它理应获得的吗? 不,这与所有的出身、财富、机会、权力一样,是与生俱来的不平等、不相同。这些必定存在的差异因素,又会构建出一个怎样的条理? 康拉德·科兹探索着这一切的答案。 —— “那儿怎么样了?”福格瑞姆抽出时间,向他位于地面的兄弟们喊道,“那只畜生飞得太高了!” 在巨型翼龙被康拉德·科兹引入高空后,场内敌人只剩攻击性乃至整体威胁力度都陡然降低的翼龙骑手,以及防护罩之内偶尔得以抽离精神,小小发动些许灵能攻击的灵族女巫。 战斗迅速回归常态,钢铁之手与火蜥蜴各司其职,除去前者无法模仿后者的战术,在烟雾缭绕的火焰之中对战之外,二者配合良好;基因原体们各有特色的战斗身姿,在焦土之中展现为紫金、银灰与墨绿三色的风暴,所到之处无人能挡;而战争的天平,也渐渐向帝国远征军一方倾斜。 伏尔甘现在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战役,不论是出自他对高空情况不明的原体兄弟的担忧,还是对地面死伤情况的痛心。大远征不缺少牺牲,却也不必让无谓的死伤过多地诞生在战场上或战场之外。 “他正在降落。”费鲁斯回答了福格瑞姆。 正如钢铁之手的原体所言,空中巨型翼龙向两侧平展的膜翼,正在向它的身体核心收缩;高空云层之中急速盘旋的黑点,在数秒之内扩大至凡人也可看清轮廓的程度。 歌声缥缈轻灵,如霏霏细雨,自重云之中洗过空气,荡漾在防护罩之外的战区中;这引得已有战斗经验的帝国人们纷纷稳固起各自的重心,却诧异地发现,地面没有窜出突出起来的深绿邪藤,枯木也并未陡然长伸枝条发动抽击。 翼龙向下俯冲,却没有瞄准此片战区的核心,而是往远处的空地如巨石一般顺应重力迅速下冲;与之相对,先前仍在与星际战士苦战的小型翼龙群,在听见歌声的数个时刻之内,纷纷如逆飞的落叶般向上空卷起,不计条件地脱离战场。一切都在陷入宁静。 数百米外,翼龙磕绊踉跄,滚落在地,费鲁斯先前对它的脚爪造成的伤害不可忽视;风压传输至星际战士与法利亚凡人军队中时,只余下一缕扑面而来的大风,再无先前摧筋断骨的冲击力。 “他做了什么?”费鲁斯沉声问道,“来赢得这片区域的战斗转机?” 伏尔甘暂且将沉重的武器撑在地面,视线随正在撤军飞往战区之外的翼龙骑士而远去。 “这并不容易想象,”他说,“灵族高傲而狡诈,他们的撤退宛如欺瞒的前兆。” 随后,他收回目光,转头等待科兹本人将要给出的答案。 这点小小距离,对基因原体的移动速度而言,不过用上了可以轻易计算的几个小小的秒。几乎称得上转瞬之间,康拉德·科兹手提一件东西,出现在他们眼前。而那被顺从地抓住的事物,则被证实为先前傲立龙背,怒视众生的灵族女巫。 “你受伤了吗?”福格瑞姆率先问道,他随即面露微笑,“不,这真是个蠢问题。” 科兹的表情纹丝不变,定格在不多见的沉静与严肃之中。他行走的姿态也与曾经表现出的轻灵或诡异很不相同。 实际上,他挺直脊背,大步流星,血红披风在步伐带动的气流中大幅度展开、如血潮涨落,每一次踏步都彰显出一种肆意的威严,和独特的冷酷。 “我感谢你的关心,兄弟。”科兹向福格瑞姆略微点头,用一个人称词汇精准地定位了他对基因原体们的态度。“我尚不至于因此受伤。” 他径直经过几名或是困惑、或是慎重,或是升起警惕的基因原体身旁,向灵族巫师构建的透明的结界护盾靠近,脚步在结界之外一收,顺手将世界歌者扔向护盾,如抛出一卷废布般随意。 结界在歌者的身体周围溶解,在将灵族的领袖纳入庇护之后,迅速重新闭合,回到原本坚不可摧的状态。 “他在做什么?”福格瑞姆自言自语,茫然地将手指搭在火焰剑的剑柄。 他以为科兹将会提出一些交换条件,或者借机攻击灵族的护盾。但科兹只是站在灵族面前,等待。 另外,科兹点头之中包含的那一份冰冷,也让他有些不安,就像他先前认识的那名性格古怪却对帝国心怀向往的基因原体,和真正的康拉德·科兹并不是一个人似的。 接着,从科兹的口中,传出一句明显与灵族语言根源相同,甚至很可能就是灵族语的语句。 这令伏尔甘立即回想起初见之时,科兹语调中的异样。黄昏幽灵,一个名词从他心中闪过,他的血液仿佛顿时变得滚热。灵族对夜曲星的骚扰和袭击,以及它们犯下的罪孽,再次一桩又一桩地飞过他的心间。 这些败类不可饶恕。他想,用力眨了一下眼睛,驱散他眼前的薄雾。他的铁锤在他的手中微微发烫。 灵族女巫听见科兹的话之后,立刻从泥土中爬起,向着其他灵族急切地诉说着什么。护罩之内的灵族惊诧地盯着他们的女巫,表情充满抗拒。 “你位于炮手的射击范围之内,科兹。”费鲁斯提示。 科兹没有理会。福格瑞姆想要上前,被费鲁斯拦住。后者的破铸者微微下沉,动作比振翅的虫翼更加轻微,却不可忽视。 “等待,我的兄弟们。”科兹换回哥特语,没有回头。这一次,他的哥特语标准如他生而诞生在帝国的核心。“他们来了……” “王座啊,谁来了?”福格瑞姆声音颤抖,“有什么是伱不愿告诉我们的?” 结界的中心,一阵新的噪音传来,就像地面正在裂开缝隙。很快,视野的尽头,传来刃翼切割空气的丝丝声响。 伏尔甘立刻认出为首的那个灵族,他曾差点击碎那个身穿黑甲的混蛋的头颅,并在地面上无力地看着他乘坐快艇逃之夭夭。现在,他胆敢再度返回! 结界中原有的灵族们,在新来的灵族面前纷纷反向后退,被夹在结界与结界内部的两股势力中间,进退两难。 三名原体看不见科兹的正面,但他们却能听出科兹哥特语中传达的熟稔。 “大伤已愈,维克特?”科兹问。 名叫维克特的黑甲灵族堂而皇之地将眼神落在科兹背后的三名原体身上,他同样用上人类帝国的哥特语:“血侯啊,我可是向天真的夏娜多尔对着阿苏焉立誓,黑暗灵族不会入侵伊布森。” 科兹笑了。“我们难道不缺次级位面和卫星世界吗?” 维克特挑剔地扫视着他生长在蛮荒世界,与人类混居一处的表亲,哼了一声。“我会为你善待他们。” 而福格瑞姆的语调已经变了。 “你在和谁共称‘我们’,科兹?你什么时候认识了灵族,我的兄弟!” 科兹终于侧过半身,将半张侧面露给他的原体兄弟。 “二十年前,”他轻飘飘地说,“从我降生于世开始,福格瑞姆。从我睁开眼的那一刻起。” “你!你不是说……?我只看出你对那幢楼房多有修饰!” “你欺骗了我们。”费鲁斯说。 “我承认,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科兹眼眸低垂,“我为我的欺骗认罪。” “你怎么能这样说?”福格瑞姆高喊,“你怎么能就这样……”他被气得扭出一个上唇紧贴牙齿的笑,“承认你撒了个这样重要的谎?” “谎言,任何谎言,都并不美妙。”科兹说,歪着他的头,“任何谎言都与道德真相的法则违背,无论是善意抑或为恶,否则道德将陷入结果论的怪圈。所以,我承认这一份罪恶。” 即使原体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罗格·多恩,也没有人有兴致在此时提起他。 伏尔甘深深呼出一口气,感受到一股怒气正积攒在自己的胸腔,并且愈烧愈烈。他握起战锤,让巨锤的重量拽着他的手,同时拽住他理智的缰绳。 他已经从这段对话中,读懂了许多隐含的信息。 “你欺骗你的兄弟,隐瞒你勾结异形的行径,侮辱了他们的信任与感情……”不知不觉之间,他的用词逐渐加重,“你找借口来到这颗星球,只是为了救你的异形同伴,而不是为加入帝国做出你的准备!” 当他一口气说完这段话,伏尔甘发现自己的心脏正因为他对科兹的斥责而痛苦地蜷缩。这些话中的每一个字都不是他想要说出的,他却不得不开口,让烈焰的痛楚烧灼他的舌头。 “你让我们如何原谅你,康拉德·科兹?”伏尔甘虚弱地说。“你知道灵族都犯下了多少罪孽,杀死了多少人类吗?” 科兹半面向原体,半面向灵族,侧立着开口。他的每一个单词都无比清晰:“我为我的谎言忏悔,伏尔甘。并且仅仅为此忏悔。我否认我只是来此从你的锤下救援灵族,同时再次声明,我正在为加入帝国做出我需要的一切准备。” 在科兹身侧,结界之内,更多的黑暗灵族正在列队排开,像漆黑的棋子一样,列成整装待发的方阵。 他们头戴无面的苍白头盔,身披幽黑盔甲;除去少数持枪、矛的灵族,多数战士手中各有一把两米余长的宽刃大刀,刀身铭刻符文,刀尖存在着一道弯钩。 伏尔甘立刻看出这就是科兹当前手握的大刀的原型。他的拳头已经因此攥起,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科兹的十米之内。 “你……这是已经与灵族……”比火焰更加灼热的泪水滚下伏尔甘的脸。 “不要为我哭泣,伏尔甘。”科兹轻声说。“我正在触碰一条重新探索正义的……道路?” 他主动摇了摇头,“不,这是一个有趣的议题,关于在不同的文化环境之下,正义到底该从何处诞生……” “停下!”伏尔甘颤抖着呢喃,然后放大声音,愤怒地低声咆哮:“停止你的说理,康拉德·科兹!告诉我你到底站在谁的一边,谁才是你的血亲!给我一个答案!” 科兹抿起嘴唇,松开手,抛开伏尔甘名为借用,实则赠送给他的大刀,让它当啷坠地。 “这不是一个立场问题。”他说,“尽管我可以告诉你,我站在人类的一边。” “那就过来!”伏尔甘大声吼道。 “你太愤怒了,伏尔甘。”科兹端详着黑肤巨人的脸庞,“而这份怒气无处施放……费鲁斯·马努斯,请告诉我,当你与罗格·多恩产生冲突时,荷鲁斯提出了一条什么建议呢?” “力量和真理,”费鲁斯说,“西吉斯蒙德与索斯分别代表第七军团与第十军团,进行了一场决斗。” “那么,来吧。”科兹彻底转向伏尔甘,面朝帝国远征军。“等待我们各自的公证人到场,然后,我们战斗。” “你就这样赤手空拳?”伏尔甘情不自禁地问,“而我……” “拿着它吧。”科兹说,“我知道那是一把锤子。” 他侧耳倾听,忽然说:“我的公证人到了,你的也来了。” 结界之内,大步走来一个与原体们高度相仿的身影,其样貌尤其惊人,半身机械,半身皮肤。 若仅仅如此,这还不够令历经诸多战役的基因原体们吃惊。真正让他们难以理解的,是那半身皮肤勾画出的面容。 “佩图拉博……?”福格瑞姆不敢相信,第四军团基因原体——或者与他紧密相关的机械的出现,让局面的混乱程度再上一级。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情里,还有最近理论上一直身在泰拉的佩图拉博的参与。 机械佩图拉博微微颔首。“你们好。”他说,熟悉的声音再一次证明了他的身份。“我是佩图拉博。” “你好,佩图拉博。”一道轻快的声音从低处传来。“我来了,听说你们这里需要决斗公证人,对吗?” 福格瑞姆转头看去。 凡人法斯不知何时出现在此,正从后方挥着手朝他们跑来,那粗布制成的破烂衣服上,似乎隐隐闪着一层金光。 (本章完) ------------ 第35章 通往正义之路(大量理论输出警告) “你要小心,康拉德·科兹。”伏尔甘站在场地的边缘遥遥喊道,他虽然保留了多数装备,却还是卸下了他的头盔与臂甲,“请不要认为我会谦让于你。我虽然是一名铁匠,如果我想,我更是一名战士。” 康拉德·科兹不置可否,将战斗中无用的殷红披风从肩头解下,暂时交给他身旁的机械佩图拉博。即使在因分歧而生的对战开始之前,伏尔甘依然保持着一份礼貌。 他双脚位于的土地正被一层薄薄的金色轻雾笼罩,金雾扩散为一个直径在四十米左右的圆形,框定了这场战斗的范围。 在圆圈之外,帝国远征军的一侧,费鲁斯·马努斯的银色双臂环抱在胸前,面无表情。福格瑞姆的目光则游离于伏尔甘、科兹、“法斯”和“佩图拉博”之间,抿起嘴唇,推断着这一切未解之谜背后的真相。 钢铁之手与火蜥蜴的军团战士纪律严明地站在更远的外圈,一个个布满战斗痕迹的铁头盔在炎热的空气中静止不动,沉默而专注地围观这场无比难得的原体对决。 所有人都知道,如非极端情况,基因原体之间几乎不会爆发直接的争端,而一场以战斗的形式呈现的博弈,恐怕更是整个大远征期间,亦难以遇上一回。 而在圆圈的另一层,透明的结界之内,以维克特为首的黑暗灵族,与夏娜多尔率领的蛮荒灵族,同样将目光投注在圆形战场之内。其中蛮荒灵族们的注意力尤其集中,在某种意义上,康拉德·科兹的战斗结果,将决定他们这一支族群分支的生死存亡。 “他正在看,”佩图拉博低声说,将科兹的披风挂在平举的右手小臂。 “我知道。”科兹说道,在凡人法斯最后高举手臂,拍了拍伏尔甘握锤的手背,并退出战斗圈后,侧过脸,向佩图拉博点头。“我已准备多年。” “我同样期待你的答案,”佩图拉博拍了拍科兹的肩膀,“我知道伱心怀理念,却从未当着我们的面诉诸于口。” 科兹与佩图拉博点头告别,随后与伏尔甘一起向场地中心走去。 “这是我们在此番世界之中的第一场战斗,”科兹回答道,观察着伏尔甘赤红的眼珠。“我也希望这就是最后一场……即使命运会有应验之日,我亦希望其降临在我手掌可握的范围之间。” 伏尔甘的心已经不再倾向于战斗。但是,事情已经进展到了这一步。 “那么,开始吧。”火龙之主说。 科兹举起手,虚握拳头。他的指甲当然无法切割火蜥蜴军团原体奇迹般的鳞甲,但他已经看过太多次类似的对决。一幅幅画面在他的清醒意志中闪回,他压低重心,斜向逼近伏尔甘,午夜蓝的长袍如幽深的魅影,在他身后微微摆动。 伏尔甘不再犹豫,发起攻击,举起他那沉重的巨锤。 他大开大合的动作中内藏的坚定力量,足以令每一击都深深震动焦黑的大地。很不幸地,他的动作仍然比康拉德·科兹印象中的火龙之主还要慢上毫厘,而且伏尔甘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事实。某种意义上,科兹为此心生苦涩。 科兹脚下一踏,灵活地躲避伏尔甘第一次重击带来的攻击弯弧,然后在雷雨云砧带起的下一个弧线旁边快速滑过,与伏尔甘不断调换身位,来到金色区域的边缘,靠近帝国一侧的所在之处。 “如果你执意手下留情,我将恰恰获得一个喘息的机会,来陈述我的观点。”康拉德·科兹甚至抽空开始说话,让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递到场地之外。第一个被他吸引的是凡人法斯,这在科兹的意料之中。“在正义之中,这里有一个基本的假设……” 伏尔甘不言不语,迅速调整方向,一记高举的重锤向下重击砸来,试图抓住科兹衣袍的边角。强劲的气流紧随其后,空气都为之颤抖。他布满细小战争伤疤的脸庞之上,眉峰微微聚拢,证明他正在倾听。 科兹在伏尔甘的攻击下巧妙地翻滚,位于后方的脚掌恰恰抵在金色场地的边缘,不多不少地恰好避开凶狠的一击,他随即旋身而起,锋利的指甲狠狠地挥出一击,沿着伏尔甘握锤的赤手切割而去。 伏尔甘用力抽手,躲过了这次攻击,同时迅速调整姿势,准备发动下一次进攻。 “公正不会凭空存在,”科兹抓住这次喘息的机会,“它不是一种机械的绝对理念;但同时,它也不能真正地彻底依赖于已经存在的社会结构,因为它是一盏指导的明灯,必须挂在社会这头衰落的、已经注射了过量镇定剂的巴格西巨兽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外……” “继续。”伏尔甘吼道,他总是表现得比他的本性更加令人畏惧。 科兹轻轻舔着他的嘴唇,如剑猫般轻盈跃起,让重锤落在他的双脚原先位于的方位。他的目光扫过伏尔甘的眼睛:“一个假定的社会契约,如果我们要讨论公正,这是我们需要的,而我会解释这一切……为找到正义女神究竟身在何方,我必须确认一套能够追寻她的方法。” “想一想,假设这里存在着这样一面屏障——” 他笑了一笑。 “一面结界般的透明屏障——让我们暂时遗忘我们屈从于帝国利益而被迫做出的一切牺牲;假设在这面屏障之后,所有的利益、价值、目标,甚至口才、知识,全部抹除,通通遗忘;有些人富裕,有些人贫穷,有些人强壮得天生就能做星际战士,有些人衰弱得活不过第一个下水道中的冬季——不,忘了它们。”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聚在一起,对真正会影响我们判断的重要特质一无所知;然而,在这样的环境下,在一个平等的原始状态下,身为有思想的生命,我们依然能够讨论我们想要什么……” “怎么可能?”伏尔甘再次挥动他的锤子,试图击中科兹躲闪不及的地方。 他的动作对于星际战士与灵族都足够迅捷,但面对康拉德·科兹,却呈现出一种缺陷。好在他的每一次攻击都带有压倒性的力量,这足以将速度的差异,转变为两种并行且平等的战斗风格。 “在不存在的条件里,没有可以被讨论的理论,康拉德!”伏尔甘用他的方式提问,给了科兹继续叙述的方向。 “不,听我说,兄弟们,朋友们……”康拉德·科兹再次看了一眼凡人法斯。 他敢说在场的所有基因原体都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只是苦恼于是否真的要拆穿人类帝皇的伪装。 科兹站稳脚步,抬手迎击锤子,当然,这不可能是为了正面阻挡伏尔甘的攻势;他的手臂背部擦过重锤的边缘,以小小的擦伤为代价,引导锤子偏离轨迹,让它无害地从他身旁落下。 “我们只是上升到一个抽象的归类里,而不是什么见鬼的执政官、帝国督军,或者卡里杜斯刺客围坐一桌;在这样的讨论中,我们只是同类的生命,不知道自己的确切角色,而仅仅为一个更公正的世界,提出我们的假定社会契约。” 科兹的一次快速挥击似乎轻轻触及了伏尔甘的手臂,当他重新进入防御姿势时,伏尔甘手上留下一道细长的划痕。伏尔甘猛地后退,为下一次攻击蓄力。 “一个虚构的公正世界,”伏尔甘说,“一个美好的世界。” “一个对现实世界,存在实际约束作用的映射世界。”科兹强调,同样向后退让,两人在场地之中缓步旋转,像一对在音乐盒中盘旋的玩偶,只不过两者的手与巨锤分别窥伺着对方的要害。 “继续。”伏尔甘听见自己说,却惊讶地发现他绝对没有自行说出任何一个字的意图——他还专注在科兹的构想世界中。他的喉咙处有些并不恼人的冰冷,一股源自虚空的力量附在他的颈部,推动他说话。 在他背后,伏尔甘感受到凡人法斯的注视。 科兹猛地向前扑,如一抹幽蓝闪光撞向伏尔甘。他高高跃起,瞄准了伏尔甘的咽喉,伏尔甘举锤阻挡,锤柄格住科兹的手,科兹借势抓握锤柄,向伏尔甘的身后凌空翻去,攀在火龙之主背部,指甲在下颌两侧一切而过。 伏尔甘瞳孔一缩,知道但凡科兹真的拥有一双闪电爪,这就足以伤他半条性命。 “我们在这样的世界中制定出一套契约——暂且忘了契约的具体内容,朋友们。我们在探讨方法……”科兹向后退去,堪堪躲过伏尔甘回身甩锤的猛击,避开伏尔甘的优势攻击范围,“然后,这套契约降临现实。要怎样让现实同样爱上这套契约?那么,首先,回到现实,也许有些高尚者认为——” 他抓住伏尔甘的动作空隙,指甲轻轻划过伏尔甘胸甲与腹部之间的空隙,以无法变得更好的角度向上一勾,熟练得就像他已千百次地如此战斗。这标记着第二次死亡,假如这是一场实战。 “——认为法律被制定时,人们就准备好各自的道德,认为自己该去接受它。好吧,我允许这种想法的存在,这种基于同意的契约……” “但我们想想另一种可能性,一个独立在道德力量之外的约束力。相互的利益,我这样称呼它。” “先前你说过,制定契约时的环境中没有利益属性。”伏尔甘默许了那道力量继续借用他的喉舌。这也会是他的疑惑,即使他不会如此直接、毫无宽恕地发问。 “没有针对性的利益,只有将所有人纳入考虑的互惠利益,公正如何能让所有人不受好处?不,我们不能这样做。而,正是因为具体人格已经得到抽象,我们在先前的战斗中消灭了私人的存在,此时,任何人的利益同时是任何他人的利益……” “这将是一种被默许的条款,社会契约将构建在互利之上,而这就是一个合格的社会契约得以维系的重要理念。由此,鉴于社会契约正是公正必须依附的基础,我们可能得以在这样的契约之中,推导出公正法则的模糊形态……” “一个互利的社会契约。一条通向正义的途径。这就是我一切作为的起因。” 伏尔甘抓住了科兹移动的手腕,用力一甩,成功地将他推向重锤的路径之上——科兹投入了太多精力在叙述之中。伏尔甘没有收力,根据先前的观察,科兹完全能够自己逃脱。 但他没有。 “我讲完了。”科兹说,站在原地,张开双臂。 巨锤在接触到科兹身体的前一刻陡然静止,天地陷入沉寂。 “这是你认定的通往正义之路,康拉德。”法斯走入场地,未着鞋履的脚,凭空行走在覆盖焦土的金光之上。 “告诉我,”他说,神情宁静而平和,粗麻布衣垂于脚踝,“你要怎样证明,在你的条件下,产生的实际条例是正义的?” “我不证明。”科兹放下双臂,面向凡人法斯。随后,他深深鞠躬,话语低沉而清晰。“我无法证明。” “我不幸地相信,几乎所有实际的条例中都存在着道德缺陷和正义缺失;同时,任何实际条例都只能接近她,而不是成为她——我指正义。但,我的确希望,我们的现实,能不要听从我的悲观主义,而是去走得更远,为所有……仍怀愿望及理想之伟大者。” 法斯伸出他皮肤粗糙的手。“你已寻得一对独一无二的实验对象,康拉德·科兹。在最激烈的两个种族的冲突之中,通过互利的约束,稳固最为离奇的社会契约。” “这是普天之下最极端的挑战强度,你却选择以它来验证最不可思议的公正之路。” 他的手落在科兹的侧脸,微微调整角度,端详着原体苍白而沉静的面容。 “我所做的一切,并非出自对自身利益的看重,或者对异形的同情——伏尔甘才是时至今日都对灵族心怀怜悯之人。”科兹说,任由对方捧着他的面颊,“我只是在这之中,看见了一种必须追寻的可能性。” “那么,这是你的道路。”帝皇叹息。 注1:文中观点和作者观点有出入 注2:明天请假,做点翻译 (本章完) ------------ 第36章 走你的路 当伏尔甘在夜曲星的火山边,击溃那只火蜥蜴,并在火山口摇摇欲坠时,康拉德·科兹不在场。 他当然不在场。 按照时间来算,就理论而言,他理应飘荡在诺斯特拉莫的轨道之上,在保育舱中窥探着整个世界的痛苦。 就实际而言,他那一天正穿过科摩罗底层的长刀之街,从绘有金盏花的屠宰棚屋中,为血伶人取来一份实验所需的改造内脏。 但,当这场位于伊布森世界的战斗展开,当他的指甲划过伏尔甘的手臂时,科兹看见了伏尔甘将要坠入火山熔岩的那个刹那。 岩浆翻滚,硫磺升腾,灰烬与烟雾萦绕左右。 伏尔甘无限接近于坠落,他在火山口上,与自身的重量和悬崖边缘土石的硬度相互搏斗,挣扎着抗拒坠入火山之心,不愿在熔岩中烧成焦炭。 科兹想要知道为什么预言非要把这段幻觉带给他。但比起好奇,他更加担心的是这场战斗遭受破坏。 每一次落入突兀的预言之中,无论过程有多么短暂或多么漫长,他都将陷入一刹那的失神落魄。生理性的痛苦会狠狠地抓住他,蹂躏他的血肉,撕毁他的神经,让他踉跄蹒跚。 在原体与原体的对决之中,假如有什么事能避免他因为这一眨眼的恍惚而死,那么就只有伏尔甘那无穷无尽的仁慈——他竟也有要利用伏尔甘的慈悲心肠的那一刻! 然而,那种疼痛并没有攫住他的神魂。他瞬息之间回到现实,浑身不仅没有不适,甚至有一种受到检验后的通透舒畅。 他掩饰住自己的惊讶,一边继续他的叙述,一边回想预言最后一刻的画面—— 一个外乡人攀登到悬崖边,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伏尔甘的臂膀。 “我们来吧……”他嘟囔着,以惊人的力量将伏尔甘从火山口拽出,救下原体一条性命。 接着,外乡人忽然从回忆中转过头,准确地看向康拉德·科兹旁观的悬空视角,微微一笑,平凡的面容上散发着他所允许存在的灵能微光。 这不是预言。 这是传心灵能。 科兹感受到自己血管中涌起的冰冷灵能。 那种力量如针刺穿透他的体表,仔细地检验着他的每一个细胞,筛选着他的骨髓与血浆,并且似乎最终得到了足够满意的结果,在力量开始灼烧膨胀之前,便翩然离去。 科兹立刻明白了一些事情。即使结果优良,这一过程的迅速和不可抵挡,依然令他脊柱生凉。随后,他的理智消解了这份不得已的畏惧。 战斗继续,他看着伏尔甘,听见他口中的话。在火龙之主沉稳如休眠山脉的面庞上,他读到了伏尔甘已经平复的心情。 科兹知道伏尔甘将他的话记在心中,那么,其他原体也一样,甚至此地的星际战士也一样……那就让他们听吧,他不想再隐瞒任何事,也不可能说谎掩饰。 毕竟,他,在这里。 缠斗继续,他尽可能简单地叙述着他的理论,反复推断自己的话语中有无错漏。 在他的手指荡过伏尔甘的脖子时,第二轮回忆接踵而至。 依然是火山口。岩浆滚滚。浓雾蒸腾。 但此时,伏尔甘已脱离危险,和外乡人一起躺在火山边的岩石上,面朝夜曲星的高空,静养歇息。 而科兹的视角则固定在空中。 这也就意味着,外乡人正直面着他,他口中的话语也将直直地传进他的耳朵。 “看来我们没法原路返回了。”外乡人说。 伏尔甘的幻影拍了拍外乡人的肩膀,科兹无视了伏尔甘的小动作,专注听他的话语。在这其中,一定有外乡人想要暗示的奥秘。 “你救了我的性命。”伏尔甘对外乡人说,科兹撇了撇嘴。 他最清楚伏尔甘到底有多少条性命。 帝……外乡人依然看着天空,用目光抚慰着科兹的脸孔,这让他凛然战栗,心生畏缩。 “如果你没有坚持得足够长久,”外乡人告诉他,“我也没有机会救你,不是吗?” 科兹紧咬牙关,顿时起了脱离幻境的意念。 心念一起,他就回归现实,此时他的身躯仍然凌空,而他的指甲刚刚从伏尔甘的脖子上滑走。 他感受到自己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一股苦涩的奇异触感翻腾在他脑海之中。 他说不上自己是否为外乡人的这份认可而感到高兴,也许吧。他想。 也许再早一些时候,他会为他的认可而感动不止,可是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依靠他的朋友,依靠他的兄弟,依靠他自己。是的,他已行至此地。 他该为自己感到高兴。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的心灵为之一振。他也有这样自满的一天了。 另外,他为何要这样隐晦地与自己对话? 他不想让人得知他身在此地吗?不,那已经太明显了,就算换洛嘉那盲目的自大狂前来此处,也一定能辨认出他的真身。 他不想公开认可他。科兹暂时得出结论。好吧,也许与异形勾结还是太过具有冲击力。 人类之主,帝国君王,这名身在种族主义洁癖巅峰的万世之王,断然不可能和异形勾勾搭搭。 战斗的风声在他耳边刮过,清凉,迅猛,扫除思绪。科兹与伏尔甘的巨锤共舞,在适宜的战斗中诉说,倾诉他的思绪。 这对他也是一重挑战。无论伏尔甘再怎样手下留情,在战斗中心分三用都太过了。 好在一直到最后,幻象都没有返回他的大脑。他顺利完成了叙述,同时即将终结这场战斗。 是时候了,他无法伤害伏尔甘,即便他相信自己已经证明,给他一双可用的闪电爪,他已夺去伏尔甘至少一条性命——虽然伏尔甘也留了一手。那么,让战斗继续拖延就不再必要。 科兹展开双臂,等待一次宣告终止的攻击。他会受到一点伤,不多,不足以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疤,却能够为他换来隐形的补偿,以及戏剧性的收尾。 这还是维克特的狡诈行径教会他的,他现在每次回想起死亡午夜在血雨中的惊慌,都一阵由衷的恼火。 凡人法斯突如其来的庇护,倒是的确在康拉德·科兹的意料之外。 当雷雨云砧击打在那层金光之上,磅礴的巨力在一圈圈金色的涟漪中削弱抹除,康拉德·科兹只觉自己的身躯也受到了击打,这不是由外而内的物理袭击,而是一种直抵心脏的感受。 祂走上前来,不再掩饰。康拉德·科兹向他俯身行礼,等待他的评断,或者说,判决。 当祂的手掌触摸到科兹的脸庞时,最后一段幻觉顺着祂的手注入他的心智,并在他的皮肤上残留了一抹凉意。 借伏尔甘的记忆,祂会说什么? 一些安慰?一些鼓励?关于祂很高兴找到一个儿子?还是一些警告?关于何谓行为的过界? “可我会有很多问题。”伏尔甘在记忆中说,砸碎了科兹连环的提问。他为这份巧合感到一丝羞恼。 “伱会得到答案。”祂说,俏皮而无辜,眼中跃动着火焰。“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得到。你可以先自己去追寻它。” 幻象终止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之中,而科兹情不自禁地提问。 我可以? 科兹无声地问,让声音顺着那只粗糙的手,完成一次心灵语言之间的传达。 祂端详着他的面庞,总结着科兹今日的话语。 祂的概括准确而明朗,证明祂的确听进了康拉德·科兹的每一句话,而不是就像个忙碌的家长一样,说着所有支持的话语,却连他所支持的是什么都一无所知。 科兹怔然看着这张平凡的脸,不敢相信这是他能够获得的。 “我只是在这之中,看见了一种必须追寻的可能性。”他忐忑地说。 “那么,这是你的道路。”帝皇叹息。 +我允许你自己出发。+ —— 康拉德·科兹似乎有些兴奋过头了。佩图拉博想。 他不明白为什么科兹被帝皇碰了碰脸之后,就堪称比他在诺斯特拉莫干掉斯科莱沃克家族的那一天,还要兴致高涨。他从来不知道一口一个伪帝的康拉德,心里竟然对帝皇这么在乎。 好吧,佩图拉博承认,他有些想笑。 “他听得懂灵族语,维克特,”科兹警告道,“你最好多一些尊敬。” 凡人法斯笑眯眯地冲着灵族的屏障结界已经打开后,正在监督蛮荒灵族就地放下武器的维克特打了个招呼。 黑甲灵族不知道从凡人法斯眼中看见了什么,整个灵族浑身一颤,然后不情不愿又足够识时务地简单鞠了一躬。 那名红发的女性世界歌者则不安地跟随在科兹身旁,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显得疏远。 “我……说服了他们。”夏娜多尔艰难地承认,她感到自己正在成为其种族的叛徒。 “很好。”科兹满足地点头,甚至拍了拍和他身高差距颇大的灵族的头顶。“之后,我会拟定一份简单的条约。我希望你能自己提出你们愿意做的限制条件,以及能够奉上的贡献。然后,我再来裁定是否通过。明白吗?” “是,幽都之主。”夏娜多尔顺从地认下他的名号,第二遍比第一遍顺口得多。 机械佩图拉博放弃继续围观其乐融融的结界内部,走向他素未谋面的三名兄弟。 伏尔甘、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他只是从近些日子这几位血亲的表现中,大致总结出他们各自的性格。他不了解他们。 他不了解他们——这是一个稀奇的评价,令佩图拉博感到一阵陌生。 他那样深入地了解过二十年前的兄弟们,但现在,这些光彩夺目的基因原体,却仿佛与他相隔数十光年。 “我来宣布战斗结果。”佩图拉博说,“一场平局,你们觉得呢?” “你是公证人,佩图拉博。”福格瑞姆耸了耸肩,“就兼职裁判吧……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在这里,但你可以为此地设计一处‘康拉德·科兹与154-4号行星上灵族的合作宣言签署纪念馆’。” “我这么热衷于纪念馆?”佩图拉博不动声色地打趣。 福格瑞姆正要开口,一片巨大的阴影忽然向地面逼近,一个小小的黑点在空中放大,划过大气,扩大出飞鸟的形状,然后快速向下降落。 一艘风暴鸟。落点在他们目前所在之地的一英里内。只需看一眼明黄的涂装,便可得知它来自哪个军团。 福格瑞姆继续说:“……你应该知道你无处不修的神秘纪念馆很出名,佩图拉博。尽管没有任何钢铁勇士之外的人进去过,但纪念馆就在那儿。” 战斗结束后,伏尔甘仍沉浸在回味中,似乎在想着一些事情。 费鲁斯的银手指了指佩图拉博散发绿光的胸膛:“这是什么能源?”他问。“闻所未闻。还有你的金属骨架科技。” “偶然所得,”佩图拉博说,“我准备将这种能源核心安置在我的舰船上。” 福格瑞姆拍了拍手,笑起来:“你是说你的铁原号?它都在轨道上飘了十年了,你才找好能源吗?” 不错的名字。佩图拉博想。 “我依然好奇这种能源的来历,”遇到科技之事,费鲁斯颇有些锲而不舍。 “他可以保留秘密,费鲁斯。” 罗格·多恩从佩图拉博后方走来。他的脚步声如此熟悉,又像不过数日未听,又像已经多年未闻。 “多恩。”佩图拉博侧过脸,恰好将有脸皮的那一半展现在他面前。“你来了。” 他谨慎地提问,不确定自己的声音里为何藏有一丝退缩。 多恩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平静地扫过佩图拉博胸前的绿光。 “这是一件卓有成效的工作。”他说。“你再一次做到了。” 佩图拉博一愣。他在这二十年里,还拿到了别的星神碎片? “是的。”考虑到还有三名不算熟悉的兄弟在场,他决定先这样回答。“分内之事,多恩。” 多恩点头。“你是如何收服灵族的?” “……不,我没有收服灵族,这条结论从何而来?”佩图拉博拧起眉毛。 “哦,抱歉。那么,你是如何与灵族结盟,借用他们的网道的?”多恩说。“这是一个课题。” “不!”佩图拉博回过味来,“这和我有何关系?你不如去问科兹!” 他只是参与了死亡午夜的决斗,而不是收服了灵族!明明康拉德·科兹才是那群脑子不太正常的黑暗灵族的幽都缪斯。 多恩欲言又止,似乎想要再问点什么,最后又憋了回去。 “好的,我会去询问科兹。”他说。 福格瑞姆笑了一声。费鲁斯若有所思。 “不,等一下,这整件事都是康拉德·科兹一手操办,我不想抢夺他的功劳。”佩图拉博的机械臂抓住多恩。 “好的。”多恩眨眨眼。“我明白。你不是……” 他想了一会儿,“我不能欺骗自己。”他遗憾地说。 “你要骗自己什么?”佩图拉博放大了声音。 “好了,”福格瑞姆笑道,“佩图拉博,我相信你在这一切事件之中的重要性。毕竟你以前就总是在兄弟的成长中担当大任。但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大可放心。” (本章完) ------------ 第37章 推倒旧墓 发生在154-4号世界上的战役已经结束。 康拉德·科兹与凡人法斯处理着关于艾达灵族的一切事项,他们讨论,分配任务,下达指令,而且为了便捷起见,在这些过程之中,都直接使用了灵族的语言。 这就让其余几名基因原体只能坐在一处,面面相觑,等待科兹安排完毕后,给他们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在那里,”佩图拉博强调了第一个单词的重音,“他,为科兹做了担保。” “我们知道,佩图拉博。”福格瑞姆说,心中突然想起科兹在战场上剥下的翼龙皮,后来又在乱战之中掉回了场内。他为此感到些许惋惜,尽管这似乎没有多少理由。 紫衣凤凰摘下手甲,活动着他的手指。 “灵族,人类,就让康拉德·科兹去做吧,还有你,伏尔甘,”他向伏尔甘送去一个眼神,唤醒了正在往灵族方向看去的火龙之主,“这是火蜥蜴的战功,也许你可以去看看?” “好建议。”伏尔甘站起来,咧嘴一笑,已经从之前波动的心绪中恢复。“伊布森的事情也是我的责任。我去看看。” “他的仁慈是致命的。还有,这到底是什么?”言语不多的费鲁斯开口,顺便点评了一句伏尔甘。他的视线始终聚焦在佩图拉博的机械身躯上,“你是怎样将自己的意识寄托在钢铁之上?马格努斯灵性传输技术的特色迁移?” “为何这样推断?”佩图拉博问。 费鲁斯也摘下手甲,在空气中放松因为战斗而疲倦的手。银色的光芒在他的手臂上流淌,像某种独特的活性物质,具有另类的生命力。 “很像。”他说,“如果伱的另一半仿生皮肤没有损坏,会与他的塑型躯壳技术更加相似。” 马格努斯听起来终于研究完成了他的躯壳转移技术。佩图拉博想。他自己的努力竟有成功之日?简直是个奇迹。 “也许是他的技术与我的技术相似呢?”佩图拉博小小地开了一个玩笑,摇了摇头。 福格瑞姆是唯一笑起来的人,考虑到剩下的费鲁斯和罗格·多恩的性格,这已经算是成功的玩笑话了。 笑过之后,福格瑞姆轻轻咳嗽一声,摆正姿态,动人的脸庞因严肃而更显精美,“若你想要将你与康拉德·科兹的结识,化作钢铁勇士军团无数秘密中的又一条隐私,我们会尊重你的意愿。今日之后,帝皇之傲的扫描阵列可以假设,它并没有见过一台陌生的机械。” “一样。”费鲁斯说。“不过,优秀的技术值得共享。” “以你的意愿为准。”多恩补充。 “还有你,多恩。在诺斯特拉莫,你在向康拉德暗示我的存在。”佩图拉博沉吟片刻,“是的,我们两个都在。” 多恩冷峻的脸庞上划过一抹微笑。“对你,”他说,“是一个好消息。” “是的,对我而言。”佩图拉博微微颔首。“我想,对帝国亦然。” 福格瑞姆撑着下巴,看着这两人打他们的哑谜,不仅没有面露困惑,反而颇有些津津有味。 “又一次,”他戏剧性地说,“钢铁勇士与帝国之拳之间的谜团。就像日出和日落一样不可或缺……或者就像星球引力一样不可或缺,毕竟我们刚刚经过了永夜的诺斯特拉莫。” “并没有。”多恩反驳,摊开戴有明黄手甲的手掌,“我们不会无端制造秘密。” 佩图拉博用他的机械嗓子叹了一口气,“不要并用一个人称代词,罗格·多恩,你不会无端制造秘密,我也不会无端制造秘密。” “我能感受到其中的区别,但我认为这是不必要的纠正。实际上,这会造成反向的语义强化效果。”多恩认真地说。 “我觉得你只是没有听懂佩图拉博的暗示,罗格。”福格瑞姆耸了耸肩,白发在他的肩甲上垂落,微微发光。 “而他正在从字面的含义对我进行反驳。”佩图拉博说,“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有意义的讨论。” 罗格·多恩重新将双手搭在一处,“佩图拉博是对的,同时,我能听懂这句话中的幽默部分。如果真的需要我解释……” “他们何时能够完成讨论?”费鲁斯银镜般的眼中映照出伏尔甘的所在之处。 多恩默默闭上嘴,和其他基因原体一起,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 伏尔甘跟在康拉德·科兹身后,向着原本位于结界中心的世界神殿走去。挡住神殿大门的巨石已经被挪开,他们一路深入石窟,穿过绘有灵族符文的长廊,向神殿的核心靠近。 “所以……”伏尔甘问,同时打量着壁画中延出蛇尾的网道蛇符文,“依你的话来说,灵族之内亦有不同的派别?” “确实如此,不过这只是一种陈述,我无意为任何灵族捍卫他们的声望。”科兹说,带领伏尔甘一步步迈下台阶。这里的所有诡异图腾与亵渎神像,都令伏尔甘无法感到快乐。 “我有一件东西要展示与你,伏尔甘。”科兹说,让开位置,令跟在他身后的伏尔甘,能够直接看清圆形神殿的中心。 凡人,毫无疑问的人类凡人正成群地聚集在此,畏惧地仰望两名原体高大的身躯;他们的牧师轻轻呢喃着,温和地安抚每一名受惊的原住民。 伏尔甘的视线自然地被圆形厅堂中心的亮光吸引。 一圈明亮的火环之光照亮了一个被捆绑在石柱上、遭到一根金属长钉贯穿的虚弱灵族。她奄奄一息,仅仅靠着将她束缚的刑具保持直立。 当伏尔甘看清那个灵族的面容时,往昔的记忆瞬时涌来,如夜曲星火山喷薄后遗留的残灰,遮天蔽日地翻滚不休。 “黄昏幽灵……”他低声说,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 这正是昔日肆虐夜曲星的灵族劫掠者,当眼前这名女巫梦魇般歹毒的兵刃划破铁匠布罗哈尔的腹部,将那名英勇的凡人开膛剖腹时,伏尔甘在场。 他的拳头回忆起击飞女巫时的触感,以及女巫竟然得以落荒而逃,穿过狭缝不见影踪,徒留一地炼狱狼藉时,他内心深深的无力。 “根据帝国的法律……”科兹的声音幽幽而来,伏尔甘猛地吸气,从回忆中挣脱。 科兹凝视着他沉痛的面容,轻柔地继续说:“二级谋杀,即谋杀至少二人以上平民,最低十年奴役刑;亵渎真理罪,一级伤人罪,故意袭击贵族,公仆,判终身奴役,机奴,或死刑;二级故意多次袭击平民,三至十年徒刑;二级普通绑架,二十年至三十年奴役;武装抢劫,判十至二十年奴役;纵火,判死刑或惩戒营……” “既是在帝国原体之母星,便按帝国的刑罚定罪;如此种种罪行,不再一一列举;私以为,当判五百至七百年限的奴役,或作为机仆使用直至报废,较为符合帝国的评判标准。”科兹停顿了一下,“但我将这名巫灵交给你,伏尔甘。因为更加具体地说,她作恶之地位于你的管辖区域。” 康拉德·科兹按部就班的判罪,反而抚去一层伏尔甘心头的怒火。 如果科兹不在此地,不论人类或灵族,他恐怕会将这一洞窟中的所有人都以火焰净化,因为他们不可能服从帝国的管束。但科兹提供了另一种可能,从这一角度上而言,伏尔甘对他心怀感激。 “按照……科摩罗的法律呢?”伏尔甘问。 “科摩罗不会对劫掠者处刑,除非她是一名败者。”科兹说,走向巫灵,俯身捏起她的脸,观察黑心阴谋团在额角刻下的穿心刃图纹,“但在我的规则中,她将赎罪,直到罪孽得以偿还,血手得以洗净。夜鬼王庭是赎罪者的洗罪囚笼,而非无罪者的伊甸乐土。” 他放开巫灵,让她的头重新垂落。 “但在这之中,有一个问题。”他看向伏尔甘,“你认为,她有能够赎清罪恶的一日吗?” 伏尔甘听见自己炽热的血液在动脉中汩汩流淌,尽管依然愤怒,他却回答:“任何人都有还清债务的一日。” “你为了我这样说,伏尔甘。这就是我为何要将她交给你。”科兹微笑,不是平常诡谲的冷笑,而是一次平和自然的微笑。“你来全权判处她的生死,她不会属于夜鬼王庭。” “我记住了。”伏尔甘点头,又追问:“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她?” 科兹向伏尔甘伸出手,示意他递上手掌。随后,他抓住伏尔甘的手,苍白指腹占卜一般划过掌纹,带着他继续往神殿深处前进。 “相信,或者不相信,我是一名失败的远见者。”他说,放开伏尔甘,搓了搓手指,“我总能看见真假交错的未来。那都是尤为奇异的故事,伴我度过我成长的时期。我用它们虚度着每一个长夜。” “你看见了?”伏尔甘选择相信。“难怪你打我的时候,动作那么熟练。” “我想,是的。”科兹说,笑了一笑。 他们穿过回廊,听见潺潺的水声。岩洞深处的流水绕行着石壁,水流所经之处青苔苍苍,浓绿淡碧交织成幽然缎带;石壁上,符文荧光明灭,留有水汽之痕。 沿小道行至深处,眼前景色豁然开朗,溪流泉水,深瀑游鱼,石壁环绕,方碑散落,幽蓝碧枝丛生旁侧,自有一层绒绒荧光,点亮一片僻静冥思之所。 两根骨白弯弧分立左右,框定的区域之内光彩已熄。网道大门暂且闭合。 “这是世界歌者与世界之魂歌唱的地方。”科兹介绍道,邀请伏尔甘与他一起在一块黑曜巨石上坐下。“让我想起一些梦境。我穿过坟茔,走过隧道,见到我的子嗣在礼堂中聆听我的妄言。” 他摇了摇头,俯身,洁净的黑发随之垂落。 科兹一边在水塘中清洗先前战斗中弄脏的手,一边对伏尔甘说:“我看见你杀死了一个灵族。” “我的确会这样做……为了帝国的远征,我必须毁灭一颗信仰异族的星球。”伏尔甘维持着他的声音,皱起眉头。“他们将成为受害者。你改变了这颗星球的结局,兄弟。” “不是这件事。”科兹甩了甩手,找不到干净的布料擦干,便暂时将手悬空搭在膝上。“是在哈拉坦,十二名灵族被当做神去崇拜;抓捕过程中,一场暴乱爆发,你在愤怒之下,用火焰喷射器烧死了其中的十一个。” “还有一个?”伏尔甘疑惑道。 科兹望着自己湿漉漉的手掌。 “一个艾达小女孩。”他说,“偏转力场救了她一命。她举手投降,你还是烧死了她。” “一个小女孩?”伏尔甘重复了一次,无言以对。他……不能说他真的不在乎。“然后呢?” “我嘲笑了你,我说我们都是冷血的杀手。”他停了一会儿,倾听流水的声音,才接着说:“但你其实不是,伏尔甘。”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伏尔甘惊诧于科兹的评价。“我……” 他怔然,听着水声一滴一滴地落入深潭,眉头渐渐舒展。 “我会做到。”伏尔甘郑重地说。 “做到什么?”科兹饶有兴趣地问。 “保有良心。”伏尔甘宣布。这并不容易,甚至可能称得上愚蠢,但他会完成这一切。 科兹没有回答。 “在我的梦境里,我见过三块墓碑。第一块属于诺斯特拉莫。”他说。 “你的母星?”伏尔甘有些紧张,“它怎么了?” “被一个精神崩溃的疯子毁灭了。我会尽力确保此事不存于世,但如果那个疯子出现,你将会是最有可能取他性命的人。毕竟……黑暗从未真正远离。” “别这样伤感,”伏尔甘抱了抱他,动作很轻,控制住了力量。 他随后发现自己战斗带来的满手脏污还没有时间清洗,但科兹用他能提供的最温和的默许,回应了他的拥抱。 “第二块墓碑属于一只伟大的天使。”科兹突兀地笑了一声,“我们的区别又在何地?不过都是死于天命。” 伏尔甘关切地看着科兹,后者耸了耸肩,“不,无事。我只是在想我的下一站将往何处而去。” 他思考着说:“如果……预言里还是有那么少许的准确性……此时正是843年,我回一次泰拉,接着恰恰可以往一颗星球而去。” “巴尔的二号卫星,听起来如何?”科兹咧了咧嘴。 “我不知道那是哪儿,兄弟。但听起来不错。”伏尔甘鼓励道。 “改变。”科兹说,笑容变得纯粹。“我很好奇这会带来怎样的改变。” “第三块墓碑呢?”凡人法斯说。他突兀地出现在两名基因原体面前,一身粗布,姿态自在。 “一把椅子。”科兹平视法斯,“那是一把椅子。” “真有创意。椅子的主人是谁?”法斯问。 “那是一个凡人,”科兹的笑容淡去,从法斯的身上,他看到了一个更加庞大的影子。 他感到自己接下来的话语将变得艰难,一股威压抑制着他声带的颤动。 他声音颤抖,凝望祂仿佛流出血泪的面庞,说完了他不愿陈述却必须要说的预言:“一个父亲,刚刚用石头杀死了他的儿子。” 法斯闭目,须臾,睁眼。他粲然微笑。 “谢谢你。”祂说。“那么,泰拉再见。” 注1:刑罚标准来自跑团书; 注2:杀死一个灵族女孩,事件出自《Vulkan Lives》第十章; 注3:对帝皇的预言,来自《The End and the Death》第三册,第十部分第17节。 (本章完) ------------ 第38章 Index_Astartes_NighthauntCourt 夜鬼王庭诞生于幽邃的午夜。 自30年间,原体康拉德·科兹返回军团,以全新且独一无二的罕有条例,将整个军团从此牢牢束缚于独特的戒律与规则之内,夜鬼王庭便以帝皇的名义,在黑暗之中,向无数世界散布与恐惧并行的严苛律令。 在帝皇的担保之下,第八军团的军团之主,以“夜鬼血侯”为名的康拉德·科兹,将他独有的法则和条令,以及随之而来的审判体系,逐步深入至人类帝国整个法务体系的基底之内。 仅从帝国法制的奠基而论,甚至在第40个千年,早已消失在黑暗之中的夜鬼王庭,仍是任何法学与非法学的学者,乃至学者之外的普罗大众,所深深熟知的一个重要军团。 +++起源+++ 据在大远征末期跟随夜鬼血侯康拉德·科兹的记叙者所言,康拉德·科兹出生在“一座夜幕永恒的居所”,此地遍布仇杀、纵火、强盗、与背叛,犯罪肆无忌惮,极为猖獗,且多年以来始终如此。 尽管科兹从未明言,但根据帝国学者的推测,这颗星球无疑便是夜鬼王庭的征兵地点,以及康拉德·科兹首次出现在帝国视野之内的星球,诺斯特拉莫。 在此处,永恒的黑暗将整个世界笼罩在昏黑的濒死条件之下,地壳表面遍布高耸的哥特式楼宇和疮疤一般的复杂建筑结构,河流中淌着不可计数的迷幻药剂与重金属残渣,以至于任何试图涉水而过的人,都可能直接溺死在疯狂之中。 星球之内,上层与下层的物质与非物质建筑差距极大,权力顶峰之人不吝于对下层进行任何践踏、杀害与折磨等暴行,危险的平衡被维持在暴力可以限制的狭小范围之内,直到科兹的降临。 由康拉德·科兹自己所言,他的生命早期存在着可以类比为老师与引导者一类的角色,但这些角色并没有在任何记叙中留下生卒年月,甚至连姓名也不曾被告知。 不论如何,康拉德·科兹接受着一套帝国至今未知的独特教育体系,由其老师的言传身教,以及整个险恶的社会环境共同打造。 他徘徊在令人窒息的可怖街巷之中,以他强大的身躯,手染鲜血,脚踏骸骨,一步步走向了腐败社会的权力顶层,并大刀阔斧地进行着系列毫不留情的改革。 据描述,“那就像一场鲜血的暴雨”,在“午夜的死亡庆典”中进行。就诺斯特拉莫的现状来看,不论叙述如何可怖,其中包含多少旧的政治对手对夜鬼血侯的恶意中伤,他的改革都无疑是成功的。 诺斯特拉莫从未有过光明的降临。这是少数连帝皇都不曾踏足的原体母星,神圣天鹰的光辉,也仅仅通过康拉德·科兹的转化和过滤,才能勉强抵达银河偏远之处的这颗永夜之星。 但诺斯特拉莫人从未因此心生不满。对他们而言,黑夜中的秩序,便是他们所需的一切。光明?将它留给不能忍受黑暗之人吧。 +++赎罪之债+++ “总有人说夜鬼血侯是个疯狂的屠夫,残酷的暴君,但假如果真如此,为什么他制定的赎罪之债政策,直至今日还在沿用?这之中又带给我们如此之多的荣耀和光辉,允许我们加入已逝王庭的旧日美好之中?” “康拉德·科兹并非暴政之主,而是真正公正的侯爵。只要我们愿意以行动捍卫正义,以忏悔洗净罪孽,那么我们的债务,总有还尽的一天。” 在大远征期间,第八军团夜鬼王庭的招募体系,构建在一种精准而冷血的残酷机制之上。要了解夜鬼王庭的征兵机制,首先,必须了解这座庞大王庭的独特模式,“赎罪之债”。 当康拉德·科兹掌握了整个诺斯特拉莫的权力,他便亲自下令,认定所有在他之前,诞生在诺斯特拉莫星球之上的凡人都生而具有罪孽,区别不过是罪责的深刻程度。 这份债务甚至分配到各个凡人家族未出世的后代身上,此时这些无法立即偿还的罪责,将被同时记载在羊皮纸和沉思者阵列之中,代代保存,直到清单中的债务全部勾销。 此事最初由康拉德·科兹当时的凡人书吏,已故的首任赤手女爵莉莉亚安德负责记录,后由其继任者进行管理。一直到第三十五个千年,康拉德·科兹亲手分配的第一批赎罪之债,才终于得以偿还干净。 而所有通过此种判断方式,获得各自的债务,并且需要以血侯所制定的方式进行偿还的诺斯特拉莫居民,则必须在其中小心翼翼地进行挑选,以便将身上背负的罪孽和债务偿还干净。 这就是诺斯特拉莫在整个帝国行政体系中都具有名声的典型模式,赎罪之债。 在众多如上缴劳役债、鲜血债、骨税债、献金债(皆可从字面含义理解,这是康拉德·科兹简明扼要的命名特色)等债务之中,兵戈债作为一种特殊的还债途径,为诸多赎罪者所青睐。只因踏上成为阿斯塔特之路,往往意味着更大数额的偿还幅度,与可能迎来的荣耀之始。 这也是夜鬼王庭的有志者兵源的主要组成。 在康拉德·科兹和夜鬼王庭的核心母团一同远去的今日,赎罪之债的形式几经更改,最终定格在现今的模式,即不限星球,不限地域,有限征收,限制发放。 如今的夜鬼王庭旗下战团,也是罕见的征兵地完全不限于原体母星的独特战团。次级王庭如草籽四散,扎根在银河各处。 尽管残酷且不容许拒绝,但历任各团的战团长,都不希望肆意剥夺社会的生机。如今,他们只是确保精确记录城市之中每一份债务的状况,并尽可能精准地收缴税务和罪债。 除非星球爆发愚蠢的反抗,回绝次级王庭战团的要求,或胆敢提供劣质的偿还材料蒙蔽视听,毁灭性的打击才会降临在背叛赎罪之债的世界上。 +++洗罪裁判所+++ 洗罪裁判所(Purgation Inquisition),为帝国法制机构“裁决庭”的重要下属机构之一,也是唯一在理论上,同时也可归类为阿斯塔特战团的帝国法务机关。 帝国现今的整个法制机构,都藉由康拉德·科兹与当年的第63远征舰队暨首席宣讲者,凡人凯里尔·辛德曼(Kyril Sindermann)共同构造。 而洗罪裁判所,则是夜鬼血侯在离去前留给人类帝国的最后一份赠礼,它近乎独立在整个行政体系之外,却始终占据着不可忽视的地位。 在夜鬼王庭的母团被彻底进行原子化拆分,并且出于未知理由,剥除王庭之名后,洗罪裁判所往往被看作康拉德·科兹真正的继承者。 这是一支独特的分支机构,其特色在于对帝国高层人员的强化监督。即,自帝国至高领主议会往下,洗罪裁判所的独有权责不断减小。 具体表现为,必要之时,即理应运作的处刑法庭拒不履职之时,洗罪裁判所的当值裁判长有权自行对任何一名除禁军统领之外的至高领主判罪,且可判罪罚上不封顶。当受裁决者变为星区总督时,最高可判的罪责则变为死刑,以此类推。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洗罪裁判所对无权职之人没有任何单独凌驾在其他裁决机构之上的裁决权力,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失去了他们本就具有的阿斯塔特战团职能,即荡涤罪恶,扫除祸患。 并无大祸亟需判决之时,时任裁判长往往会带队游历银河,避免让战团陷入军饷空耗的状况。且考虑到洗罪裁判所的特殊性,其获批的战斗装备也尤其精良。 这往往导致即使从阿斯塔特战团的角度考虑,洗罪裁判所也可称为战功赫赫,威名远扬。除去各个保留军团原名的母团之外,洗罪裁判所或许是整个帝国最为出名的独立非圣典战团之一。 而洗罪裁判所的监督问题,则是一个有趣的课题,往往有帝国学者试图对其进行讨论和驳斥,但最终都在理论和现实的双重境地败下阵来。 实际上,裁判所的监督员有且仅有一人,即消失已久的夜鬼血侯,康拉德·科兹本人。 传言,倘若该战团胆敢滥用权能,意图犯下不公之罪,触犯律条,贬损信仰,那么康拉德·科兹将从幽冥深处归来,将罪恶扼杀于诞生之前,仿佛其自有预知的职能,和往返于银河寰宇的自由。 出自对王庭之主、基因之父的狂热崇拜,和继承血侯基因后,王庭之子们自然萌生的对正义与道德近乎偏执的追求,这条法令的强大束缚力,实际上远超一般人的无知想象。 当然,任何机构都不可能在万年之中始终一帆风顺,不犯错误。 有趣的是,考虑到洗罪裁判所内流传的监督条例,该战团险些犯下的最严重的过错,在于第三十三个千年的末期,仅仅为求唤回基因之父,便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试图对当届帝国舰队的海军上将进行审讯。 无人知晓康拉德·科兹是如何得知此事,又如何在深夜降临裁判所的荣光女王级旗舰“夜幕”号之中,与战团成员进行了怎样的一番谈话。 人们只知,当清晨到来之时,洗罪裁判所的连长已经全部消失,鲜血溢满整个议事厅,八张剥下的面皮在圆桌之上按照各自的座次摆成一圈,令人悚然而惊,也似乎象征着某种无言的结局。 +++军团结构+++ 夜鬼王庭的特殊之处,不仅在于其作风和理念的独特,也在于其初始军团结构的奇异特征。 如今,这些特征分别在各个次级王庭战团中得以保留,如有的战团以战团长单独掌控,有些战团则没有战团长,直接由一支议会领导——当然,毫无疑问地,所有领导层都是康拉德·科兹所书律法原则的坚定信奉者和推崇者。 在次级王庭的领导者们之下,是曾经被列为朝臣和朝臣常侍的的阿斯塔特战士,与其他阿斯塔特战团的连长及连长副官构成模糊的对应关系。然而,每一个战团的议会成员数量与朝臣数量都各不相同,再次一级的士兵数量也各有差别。 这直接导致帝国军务部彻底放弃协调对科兹一脉战团的具体补给分配,并给予他们自由征收赎罪之债,自负盈亏的权限。 假如一支战团所在之地的赎罪之债已无法按法规征收,不幸无法承担经营的费用,它往往会与自己的兄弟战团申请,进行治理领域的互换,或进行一次小型远征,直到他们找到下一颗罪孽足够深重的行星,再度落地生根。 除去阿斯塔特战团的特殊性外,夜鬼王庭在大远征时期的两支主要辅助军同样尤其闻名,其中一支名为诺斯特拉莫化学狗,因在战前会批量服用由康拉德·科兹研究鲜血过程中的创造的副产物药剂而得名。 在大远征期间,直接从诺斯特拉莫的牢狱之中进行征兵,远征后则脱离军团进入独立,兵源亦转变为各个刑罚世界。 这些罪犯被允诺可以从战场上取走他们想要的任何合法之物,并且能够以这种方式加速偿还各自的赎罪之债。但倘若被发现二次犯罪,他们将立即被处以最严酷的刑罚。 虽然他们主要由亡命罪犯和疯狂的拾荒者组成,但他们的智谋和进取心则颇为闻名,在巢都城市进行中近距离作战时,战斗力更是无人可敌。而他们的出动,往往也意味着局势严重到了足够放狗出栏的恶劣地步。 另一支辅助军则尤其神秘,并在大远征后几乎消失,不可考证。帝国学者如今能够从过往的历史记载中推断而出的唯一信息,只有他们曾名“缪斯之子”,常年覆面不露真容,并曾在帝皇的计划中立下至关重要的功劳。 据记载,缪斯之子的领导曾由两人共同完成;其中一人便是大远征期间,康拉德·科兹的重要副手,夜鬼王庭历史上唯一一位获得“王子”尊称的重要星际战士,“血手宰相”、“鲜血管家”、“群鸦王子”,雅戈·赛维塔里昂。 另一人的名字则与辅助军一样无从考证,只知其标志为穿心黑刃,且与康拉德·科兹一并,消失在历史的深处,再不可闻。 好,返回泰拉之后的故事就放进轻松愉快的下一卷了! 顺便明天可能写个免费番外,原体围炉夜话朗诵《终结与死亡3》 (本章完) ------------ 第39章 不朽 机械佩图拉博思考再三,还是试着将自己头上的线缆连接到伏尔甘的火铸号接口上。 当数据流在几次卡顿之后,顺利接驳至佩图拉博的大脑内后,佩图拉博松了一口气,闭上眼,开始适应此地使用的数据模型和传输协议。 好在火铸号的沉思者阵列架构,与荣光女王级战舰刚出场时的初始设置,并没有达成天差地别的现象:显然,伏尔甘没有执意要去不断地对舰船内部的数据结构进行迭代升级,否则,他不能保证能无损地连接进入其中。 这也是他选择借用伏尔甘而非费鲁斯·马努斯的舰船的原因。 当他和莫尔斯借用康拉德·科兹的视角,看见钢铁之拳号内部洋溢的机油味和炽热云雾,以及听见无处不在的锻造声后,他就知道钢铁之手的基因原体,绝对早就对他的舰船进行了无数个性化的私人设计和严密数据防护。 他动了动手指,拿起伏尔甘好心借用的锻锤,一边握在手中感受重量,同时用线缆驱动锻炉开始运作,一边打量这间锻造室墙上和架上悬挂的武器与装甲。 精美又朴实,厚重而实用,并且其中许多都是不借助过多科技,仅仅手制锻成。 仅从纯粹的锻打而言,佩图拉博不得不承认,他自愧不如。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将密封在黑曜石方匣中的原材料,从致密材料中小心地打捞而出。他没有使用过这种原料,并不熟悉它的实际性质,仅仅是通过数据进行了一些粗糙的测算。 某种意义上,这次锻造对他而言同样是一种挑战。 有人拍了一下他的机械腿。 佩图拉博的思维快速运转,刹那之后,他小心地转过身,低头。 凡人法斯仰起头,收回他的手。 +你变化不大。+他说。 “在我的主观意识中,时间仅仅过去一月之久。”佩图拉博避开一些周围的物品,试着寻找到能够允许他蹲下的空间。 法斯主动站上一张高桌,方便对话的展开。 +你在做什么?+他问。 “我……”佩图拉博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我想将我先前的收获加以利用,法斯。” 法斯微微点头,一道纯净的幽蓝闪电在他掌心汇聚跳动,他抛出闪电,将其击入佩图拉博所准备的原材料之中。 电弧的波纹在材料表面迅速扩散,风暴般的银色光亮勾出闪烁的边界,午夜蓝的电光则镌刻在材料内外,盈盈流动。 “感谢您的帮助。”佩图拉博立即说。无论帝皇为这份材料进行了怎样的改变,这无疑都是一份极其珍贵的馈赠。 +无妨。+他说。+他在哪?+ “您没有见到他?”佩图拉博皱眉,“我以为在康拉德和伏尔甘决斗时……” +他絮絮诉说。他踪影无觅。+ “我在。”空气中传来一阵波动,莫尔斯的一袭黑袍从阴影中走出,“什么事,帝皇?” +我们谈谈。+帝皇说,身影化作虚雾,向舰船之外的广袤虚空中遁去。 莫尔斯哼了一声。“凡人。”他低声说,同样变成一片虚影。 莫尔斯与帝皇共同地未加防护,径直立足在宇宙环境之内,看着帝皇之傲、火铸、钢铁之拳三艘风格各异的荣光女王级战舰华美而庞大的身姿显露眼前,而远征舰队数以千计的各式船只则有序分散,填充着宇宙的空隙。 “很安静。”莫尔斯说。在缺乏空气的环境之内,他的声音仍然通过某种形式,传达到帝皇的耳中,只不过杂音与细微的噪声也全部一并消除,只留纯粹的语言本身。 这强化了一种另类的寂静。 “是。”帝皇极目远眺,将帝国的远征舰队,以及舰队后方的点点星河一并尽收眼底。“关于摩洛,你记得多少?” “糟透了的开场白,帝皇。”莫尔斯说,“我认为这就是我的回答。” 帝皇默默点头,莫尔斯接着问:“我也有一个问题。” 他将手伸向虚空,从流动的以太洋流中抽出一本书籍,抚摸着书脊上为整本书册保持生命活力而存在的鲜活脊椎,将它递到帝皇眼前。 帝皇漆黑的双眼中亮起一层朦朦的金光。 “它。”他说,“意外之喜。” 尽管如此,他却没有伸手去接。果不其然,莫尔斯收回了图册,双手交叠在胸前,顺便将图册揣进怀中。 “在伱的建议之下,尔达绘制了炼狱舆图。”莫尔斯说,偏过头,“随后,她发现了一些事情,这促使她将这本图册抛入虚空,直到其兜兜转转,经由灵族笑神之转达,落进我与佩图拉博的手里。” “虽然她那个人……”他省去了一些词汇,“但这依然令我十分好奇,她究竟发现,或误解了什么。” “同一件事。”帝皇回答,向莫尔斯伸出左手。莫尔斯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还是把炼狱舆图拍进他掌心。 “什么同一件事?” “你的问题,与我的问题。”帝皇接过图册,随意地翻看阅览。在他皮肤粗糙的手指之下,柔韧的书页随他心意,为他献上穿梭寰宇的网道巨蛇的一份奥秘。不久后,他合上书,神色中有些感慨。 “它们是一件事。”莫尔斯问。 “计划。”帝皇答非所问,“计划永远会出现错误。所以我们必须预见计划的失败,然后找到填补漏洞的方式。一次,又一次,让计划和计划相互嵌套,直到抵达人力的终点,将剩下的命运交给对时机的应变。” 他转过身,面向火铸号的锻造厅。在那里,佩图拉博已经开始了他的工作。 他专注,目不斜视,将全部的思想,所有的脑力支线,足以在最细微处开始指挥一整支舰队的庞大思维,都尽数投入到这一次的创造之中。 “在计划的最初,他们不是儿子。”帝皇说,“武器,工具,兵器;乃至下属,朋友,朝臣。唯独不是子嗣,不是亲人。” “计划改变了。”莫尔斯低声说,“他们……变得太过鲜活。” “你理应有同等的体会。”帝皇看了他一眼。 他继续说:“同样,计划之中,网道也不只是一组道路。它拥有更大的潜力。” “你对灵族比较熟悉,你说了算。”莫尔斯耸肩,“战斗的技巧,先知的语言。你展示过这一切。” “你,我,基因原体,网道,康斯坦丁·瓦尔多。这些是计划的核心,不可损害,不可失落。因此,我需向你为我寻回基因原体的功绩致谢。”帝皇说,轻轻地眨着眼睛。 “新的信息啊。”莫尔斯笑了笑,转而轻轻一哼。“我该谢谢你记得我吗?” 帝皇就当没有听见这句话。 “而计划的结局,康拉德·科兹给出了一个答案。若那重画面的确符合我心间之展望,那么我……对此感到满意。” “好了,好了,我不想听你为什么听见你杀儿子会感到满意,”莫尔斯说,“而你又不会讲。” “不,并非是……” “还是看看佩图拉博吧。”莫尔斯说。“他的工作进展很快,能看见雏形了。一双利爪,很好,很适合康拉德。” “使用了黎明的阿纳里斯的残片……一组已通过预处理的稀有恒星核。”帝皇颔首,“我为之附上闪电符文。” “提及此事,佩图拉博——帝国那个,二十年里给他的兄弟送几份礼物了?” 帝皇突然笑了。“待你自己发觉,莫尔斯。” “好,记得在计划里不要把你自己弄死。”莫尔斯仿佛不经意地说,话音未落,立刻转身向舰船走去。 帝皇慢他一步,索性停留原处,不去追赶。 “没有事物永恒不朽。”祂平静地回答,捏造的身躯化为金色轻风,消散在漆黑的宇宙里。 (本章完) ------------ 间章·天使与夜鬼 圣吉列斯独自走向沙漠深处。 黄沙滚过他的长靴和白袍,砂砾扫过他纯洁羽翼上的每一根绒羽。他抖动双翼,将羽毛之间埋藏的细沙抖去,但新的沙子很快重新归来,让他的翅膀变得沉重。 他仰起头,日光照得他光洁的面庞有如雪白石膏。他在烈日下闭上眼,让光芒残留在他视网膜上的炽热亮斑,在黑暗的视野间游移闪烁。 是时候了。圣吉列斯想。他将捧起那些幻象中尤其光辉的一片。 当他降临在这片滚烫的沙地里,带着他背部小小的装饰物时,他已经浮光掠影地拾起此刻将要成真的幻象中的一部分。 三周之后,他学会走路、奔跑和飞行,当他从火蝎的巢穴中手无寸铁地击败部落的晚饭食材时,他想到自己天赋能力的创造者将如何看待自己的生命。 一年之后,他在最猛烈的耀阳下行走,用他光辉灿烂的羽翼翱翔在天幕之中,用太阳的视角俯瞰下方的沙原和石冢,观看着在未来将要被他驱散的变种人部落,他想他降临时是否也将目睹这番大地之上的风景。 祂降临时。 他睁开双眼,迎接白炽的地平线上出现的小小黑点。 圣吉列斯伸出手,感受着今日的风向。 然后,天使振翼而起。 这双翅膀乘着热砂上的大风,助他扶摇而上,横穿天际;如一颗飒沓流星,天使划空而去,迅速接近那逐渐放大的黑点。 它将是金色的。圣吉列斯想,恍惚间感受到脚下后退的沙地,正与每一日每一夜的破碎幻象中,那些反复重叠的沙地融为一体。 而那艘太空飞船,他从未见过,却已见过千百次的巨大飞行器,它的装甲将在烈日之下熠熠生辉,灿金耀光,具备一种内含绝对侵略性的超凡华美。 它无匹的身姿闯入巴卫二的界域,象征着一种引人惴惴不安的裁定。 黄沙抚过他的双翼,带来一阵本不应存在的刺痛。 他再次闭上双眼,思绪一时转移到自己的羽翼之上,感受到羽毛的根部正在不安地颤动。他的血在烈日之下变冷。 很快,圣吉列斯给了自己一个微笑。他再度直视前方,顺风而去。 登陆用飞行器在他眼中扩大,当他看清它的颜色的那一刻,圣吉列斯微微地愣住了。 漫天沙尘之中,一架幽夜般深蓝的风暴鸟勾勒出唯有夜幕降临后才能具备的深邃轮廓,阳光照射在那架飞行器上时,就连金影也一并遭到平等的吞噬,化作漆黑的午时。 错误的现实触及了圣吉列斯的心智…… 不,他抿唇,一种全新的感触在天使心底生出小小的萌芽。 真正的现实碰到了我,他恍惚地想。 风暴鸟舱门开启,八名阿斯塔特战士列队在旁,等待基因之父的登场。 然后是他。 深蓝盔甲表面闪烁着一层幽鬼的青绿,亮蓝高光刻画出战甲的每一条边沿和尖刺,并如霹雳闪电,纵贯胸甲、腰甲和坚硬的腿甲。他的右侧肩甲装饰以骷髅血蝠的浮雕,左边则绘有穿心黑刃的纹饰。 他双手佩戴着一对硕大而崭新的闪电利爪,其上同样暗蓝荧光游动闪烁,几乎可以切断空气。 他身后殷红的披布分为两组,一组从他肩头扬起作为披风,一组则缝在腰部工具与武器的兵匣之下,作为双层的衬垫,在黄沙中迎风招展。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组经过染色的布料原材质,似乎并不寻常。 圣吉列斯没有继续盯着访客披风上内侧显露的大量拼接缝合线,而是将他的目光移向访客的面容。 他看见被顺滑黑发框定的那张无比苍白的脸孔,嵌在脸庞中过大的纯黑双眸,以及某种似是而非的冷酷笑意。仿佛仅仅是这一张面孔,就足以将整个午夜都带进巴尔的烈日之下。 “欢迎来到巴尔,旅人。”圣吉列斯用当地的阿诺坎语说。 不知怎地,他认为对面的那个人,那个同样屡屡在他的幻觉中显形,但与此时此刻的现世真容却总有些许决定性的不同的人,或许能够理解他的话。 但他真的是…… “圣吉列斯。”那个人开口,径直报出他的名字,但发音的方式严格意义上属于高哥特语。他走出风暴鸟的阴影,显眼的披风在身后飘扬。 圣吉列斯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双翅向后,微微缩起。“我是,”他说。 但这是他的人民赋予他的名字。是崇尚鲜血的部落为他献上的灵魂之礼。也是理应不该被外人所知的名字。 源自纯血。圣吉列斯。 那个人学会了他的发音。“我是,”他用一模一样的阿诺坎语说,然后接上他自己的名字:“康拉德·科兹。” 所以确实是他。圣吉列斯想,一名兄弟,而不是父亲。 但真的是他吗? 康拉德·科兹向他走来,日日清洗的洁净身躯上,只有少许不可避免的盔甲的金属气味。他围绕着他,伸出戴着闪电爪的手,但仅仅探出一根食指,并让爪尖停在他的羽翼附近。 他们目光交汇。 “可以。”圣吉列斯轻轻地说,羽翼颤抖,然后打开。 康拉德·科兹的爪尖轻柔地顺着他羽毛的走向行进,为他梳理羽毛,就像他正在精心擦拭着一件工艺品的表面。 “我见过它们,”科兹说,依然是帝国通用的哥特语,只不过口音中带着少许灵动而柔滑的变幻特性,“在殿堂之中,用漆黑的长钉贯穿,血流出,落在洁白的羽……” 圣吉列斯的翅膀猛地一收,血液敲打着他的鼓膜。 “为什么……”他低声说,一种幻觉般的悲怆,霎时掠过他的脑海。 科兹收回利爪,圣吉列斯转向他。两双穿透迷雾,望向未来的眼睛,在此时此刻,一个本不该存在的时间截面上相遇。 “预言,造就未来的囚徒。”科兹说,“预言带来的唯一道路,建造在对过往的恐惧之中……我长大的处所是这样称呼预言的。” 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笑声时而强,时而弱,直到迎来一个突兀的终止。 “你为什么不笑?”科兹突然说。 “这并不好笑。”天使委婉地回答。 科兹打量着他,然后他移开视线。 “这就是我与你的区别,圣吉列斯。”他轻声说,话语里藏着一种并非恶意的刺痛,“而你总是我们之中较好的那一个。” “不,不是这个。不要这样笑。”他接着说。 天使收起他温暖而无瑕的神性笑容。那个令巴尔人崇敬拜祭的笑容。 “那么,怎样做?”天使问。 “伱的军团没有准备好,你也没有。不幸的是,我的军团同样没有准备妥当……旧有的基因种子,和我现在的血液之中能够提供的基因种子,几乎成为了两种无关的基因源头。” 他停顿了一下,“他们在死去。我需要时间,重新调整我的基因的适配性。” “我似乎不该懂得这些名词,康拉德。” “那么,你可以选择在接下来的三年之内,找一个人与你介绍。”科兹看着他说。“按照命定的轨迹,影月苍狼之主,热情洋溢的荷鲁斯·卢佩卡尔会对你满心欢迎,伟大的天使。” “我该假设你能容忍我的存在吗?”圣吉列斯提问,语调变得有一丝尖锐,且富有一种隐藏的力量。 科兹看着他,然后伸出右手。 圣吉列斯握住他的闪电爪。 “那就一起剥它的皮,喝它的血,”科兹说,“当然,我指的是……” 圣吉列斯笑了。 “命运。”他答道。 令人并不意外的是,Index和《Echoes of Eternity》中对于天使见帝皇的描述,不能说一模一样吧,也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本章完) ------------ 免费番外·围炉夜话终与死(1) +++本文基因原体们的阅读《终结与死亡3》番外,与正文没有半点关系+++ +++出场原体:3、4、6、7、8、9、10、12、13、15、16、18+++ +++无未获译者许可的翻译片段+++ “读它。” 一张纸条被贴在一本厚厚的书籍上。 原体们看着这本封面上印有帝皇与某个与荷鲁斯尤其相似的家伙争斗的图片,纷纷看向了正盯着封面陷入呆愣的荷鲁斯·卢佩卡尔。 “荷鲁斯,你们俩这是在……”狼王粗声问道,语调上扬,眼带探究。 “谁画了这副图!”荷鲁斯恼火地把书换成背面朝上,“虽然父亲在这张图中身姿英勇高大,这也不是画画的混蛋诋毁我们关系的借口!这本书是谁的?” “这不重要,卢佩卡尔,”科兹轻声笑着,潮湿的长发披在肩头,他似乎知道了些什么,“我们,读它。” 他刚刚伸出手,就被福格瑞姆制止了。“你手上还有水呢,”凤凰不赞同地说,“去擦干,康拉德。” 科兹嘟囔了一声,脸撇向旁边,几秒后,他决定去会议室外面找侍者借手帕。 “我们真的要读它吗?”伏尔甘问,担忧地看向坐立不安的荷鲁斯。 “不用顾忌我,”荷鲁斯语调沉闷,缩回他的座椅。他肩膀上的狼头一并下垂。“父亲和他的那名黑衣朋友把这本书交给我们,我们应该读它。” “我来吧。”佩图拉博摇了摇头,自觉地担起无人否认的责任。他从桌上拿起书,阅读着书的封皮:“终结与死亡,第三册。” 原体们纷纷聚集精神。 【序言,这是一个传奇的时代,银河熊熊燃烧,帝皇对人类的光辉愿景化为废墟……】 “什么?”马格努斯惊讶地向后退了一些,他不安地捏了捏佩图拉博送给他的单片眼镜,“谁敢这么写!” “无需惊慌,马格努斯。”圣吉列斯说,远见者的双眉微微蹙起。 马格努斯勉强地点头。 【他最喜爱的儿子,荷鲁斯,放弃其父的光辉,转身拥抱混沌。而他的军队,强大且令人敬畏的星际战士,陷入残酷的内战……】 荷鲁斯单手挡住双眼。“父亲为什么想要我们阅读这本书……”他喃喃。 伏尔甘来到荷鲁斯身边,依靠他的体型优势,揽住兄弟的肩头,轻轻地隔着狼皮拍着荷鲁斯的背脊。 “不,”荷鲁斯摇头,直起身,“感谢你,我的兄弟。但我必须正视它。” 佩图拉博快速往后翻了两页,【泰拉之围已经开始。】 【插曲其一,“我再说一遍,我们还有九个小时的时间。泰拉控制中心,确认。保持定位和光亮指引。泰拉控制中心,我是基里曼。”】 “你听起来十分焦急,罗伯特。”安格隆说。 “如果此事为真,而我带来了军队,”基里曼回答,“我必然可以为泰拉的解围做出贡献,不惜代价。” “帝皇必须活着。”他补充。 “这正是你在这篇文章中说的。”佩图拉博抬起头。他的话在某种程度上佐证了这本书的真实性。 基里曼双手交叠在一起,“请继续,佩图拉博。我抵达之后呢?” “你……”佩图拉博看了他一眼,【它们都是复仇之魂,复制、增殖,如群星亮起,或分形图案的分支,缓慢地填满负空间。一千、三千、六千……它们都是同一艘船,同一艘舰艇,战帅的怪物战舰,而且无处不在。】 “什么?”基里曼惊诧地看向荷鲁斯,虽然他不知道“战帅”的称呼是什么,但这显然是序言中的荷鲁斯的所作所为。“六千艘荣光女王?” “我不知道。”荷鲁斯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单词,从未有人见过首归之子这样迷茫的神态。 “你没能及时抵达,罗伯特。”费鲁斯说。 “我……”基里曼摘下头顶的绿叶冠,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可能的。这令他的心脏仿佛被挖去一块。 “继续吧……”基里曼说。“但那只是九小时……” 佩图拉博暗中叹息,敬业地翻到第二篇插曲,他的手忽然僵住。 【与他的兄弟罗格·多恩不同,钢铁之主从未谴责撤退策略。并非投降,并非屈服——这完全不同。撤退,作为一种战争手段,对佩图拉博来说似乎总是可行的,而且完全符合他的理性,以及冷酷的逻辑。】 “我不会谴责战术撤退……”多恩说。“而且我不相信佩图拉博会没有原因地从拯救帝皇的行动中撤离。” 科兹带着他的手帕回来,露出一个牙酸的表情。 “看起来我不是从拯救之中逃走了,多恩。”过了几秒,佩图拉博开口,“我是从进攻泰拉的行动中撤离。” 【足够了,他独自一人就能够攻占泰拉皇宫,并通过围攻将其摧毁。与多恩决战并获取满足,一個令人满意的额外奖赏。一场决斗。攻城战的单独对决。很明显,佩图拉博将会赢得胜利。】 “但……”多恩困惑地说,“不,你为什么要从外侧攻击你建造的防御系统?这根本说不通,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没有回答。他知道世界的参差,也见过燃烧的奥林匹亚。他的泪水早已流过。 【佩图拉博也是一种武器。一件完美的兵器。至少作为肉体凡胎,他已趋近完美的。总有提升的空间。他将自己想象成一种完美的武器。一种更加无缺的刀兵,某种纯粹的东西,仅仅是武器。一种绝对毁灭的化身。】 “没有什么是完美的,这不假,”福格瑞姆说,“我们只能追逐完美,但我们并不只是武器。” 他关切地看着佩图拉博。 “无妨,我知道我不是。”佩图拉博回答,“我早已知晓,这不构成疑问。” 多恩点头。他想不到佩图拉博还要从外侧进攻泰拉的可能性,心中便自然地给这本书籍打上问号。 佩图拉博翻过文本中他拼命诋毁荷鲁斯的那些嫉妒话。这不会是他的道路。他很清楚。但这不妨碍他的眼睛被这些文字刺痛。 “第三个插曲与洛嘉有关。”他说。 “哦,经书兄弟不在这儿,”狼王满不在乎地说,抓紧了他身上吊着的一根符文石块,让石头在他的手指上用力碾磨,“所以这段里面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尤里曾!尤里曾!天使死了……从天堂坠落,尤里曾,他的翅膀被撕裂!愤怒随之而来!我们已经读到并且看到了!这预示着很多!”】 “哦……”圣吉列斯的脸色变得有些虚弱,科兹瞥了他一眼,“你也只能在故事而非现实里读到你的死了,圣吉列斯。珍惜你的机会。” “感谢伱,康拉德。”天使说,收拢他的羽翼,让上面点缀的琳琅珠串叮咚作响。 “嗯……”佩图拉博翻过洛嘉的部分,既然主角不在这里,他就不去朗诵了。 不过,他其实有些怀疑洛嘉到底能从这些文本中得到怎样的启示,金肤原体的释经能力似乎总是尤其独特。 “三个插曲结束。”佩图拉博扫了一眼室内的基因原体们。 “请继续。”荷鲁斯·卢佩卡尔说,“为了帝皇,我们有权了解更多信息,不是吗?” “你是对的。”佩图拉博回答。“我会对其中情节加以概括——如果有机会,我很希望拿到它的第一册与第二册。但如今我们只有其三。” “之后再向父亲要吧。”马格努斯说,“我们先看这一本书好了。” “第九节第一章,圣血天使们在……”佩图拉博看向圣吉列斯,“你死后的情绪失控。” “我希望他们没有受伤,或伤及他人。”天使敛眉。 “几乎没有。”佩图拉博斟酌着语句,决定放过被一个名叫阿兹凯隆的天使抓着打的法夫尼尔·兰恩。 “第二章,你与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女性进行了一些对话,讨论天使之死,多恩,”佩图拉博继续翻阅,他尽快地阅览着这些文本,从中获得足够的信息,以免他的兄弟无效等待,“第三章,‘佛’是谁?他……发明了一种能杀死数万亿人的武器。” “我会记住他,”费鲁斯·马努斯说。 “你不会是看上这种技术吧?”福格瑞姆试着活跃一下气氛,他很快放弃了,“好吧,我不知道我们会以怎样的形式在这本书中出场。这听起来……”他寻找着词汇,连白银般的发丝光泽也一并暗淡,“实在不是一个愉快的故事。” “第四章,康斯坦丁·瓦尔多与荷鲁斯之子作战。” “哦,”荷鲁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发誓,影月苍狼不会背叛。” “天哪,卢佩卡尔,你要知道荷鲁斯之子不是一个形容,这就是你那时的军团名。”科兹靠向沙发后背,“你舍弃了你的伪帝先生给你的名字。” “你称他什么!”荷鲁斯差点站起,直到他被伏尔甘拦住。 “抱歉,没有忍住。”科兹耸了耸他的肩膀,“很顺口,真的。” “好了,康拉德。”圣吉列斯善意地说,开篇即死似乎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伤痛,这背后潜藏的情绪则不易感知。 除了安格隆在沉默地叹息。 “好吧,再往后讲讲,佩图拉博。”科兹说。 “你要是挨揍,我不会帮你。”佩图拉博开口,“第五章,描述了卢佩卡尔的宫廷,一个被亚空间腐化的地方,洛肯、凯卡尔图斯和力图与帝皇同行。他们见到了牺牲的圣吉列斯,还有活着的你,荷鲁斯。很抱歉。” “不要为那个连军团名都改了的东西向我道歉,佩图拉博!”荷鲁斯低吼,痛苦和愤怒氤氲在他睁大的双眸之中。“他怎么敢!” “放松,荷鲁斯,听吧。”黎曼·鲁斯说。 “我是怎样牺牲的?”圣吉列斯问。 【巴尔的光明之主,头颅低垂,转向左侧,被钉在远处的墙上。他像一枚圣像或遗物般当空悬挂,作为供人崇敬跪拜的神圣符号。他的手臂和翅膀伸展开来,金色战甲凹陷破裂。太多——实在太多——的黑色尖刺钉穿了他的身躯和四肢。他手臂与脚后的黑色墙面被淌下的血液染红,鲜血汇聚在他身下的白羽之中。】 “好的……”天使话音未落,荷鲁斯便开口,声音干涩:“这不会发生,我的兄弟。” 天使抿起嘴:“我相信你。” “不,也不要相信我……或许你的身亡正是因为相信,”荷鲁斯眉头紧锁,伏尔甘不得不再次给了首归之子第二次的拍肩。 “我继续。”佩图拉博说,“之后是一个叫欧尔的人,和约翰的人的故事,他们……有人认识吗?没有,好吧。但他们无疑是忠诚于帝皇的一方,正在给帝皇送去一把兵器。” “好。”多恩评价。 “之后,圣血天使陷入狂怒,和……叛变的吞世者作战,以及无辜卷入战场的少数帝国之拳。” 安格隆重重嗤笑一声。“叛徒。”他说。“叛徒无处不在。” “再然后,你的西吉斯蒙德正在和敌军战斗,多恩,”佩图拉博翻动书页,然后,他停住。 “又是我吗?”荷鲁斯说,愤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力。 【+你杀了我的儿子。+】 “我杀了天使……”荷鲁斯喃喃,“我做了多少错事?犯下多少过错?我何以胆敢如此作乱?难道我还要从父亲手中索取不属于我的情感和权柄吗?难道我的贪婪和傲慢已经足以推动我走上一条愚妄至极的不归死路吗?” 【“我曾提供给他立于我身侧的机会,”你带着相当真诚的悲伤说。“我并不想取他性命。他本可以像你一样站在我身旁。但他拒绝了,何等遗憾。这份拒绝使他的死亡成为必然。那是我唯一的选择。我知道你理解我,父亲。你是一个完全理性之人。而我从你身上继承得来我的理性。可怜的圣吉列斯,处决是唯一合理的——”】 “哦,让他闭嘴吧,”荷鲁斯不安地低声耳语。 他的确做好了面对自己犯下大罪的准备,但这番恬不知耻、厚颜无耻的荒诞傻话,怎能从他的嘴里说出?他不仅背叛,还陷入疯癫?天哪,那个鬼东西什么时候去死?父亲什么时候能把他处决? 他不想——一万个不想,让他这番令人作呕的形象在帝皇面前出现哪怕一秒。 【+你杀了我的儿子。+】 “你念过这部分,”福格瑞姆说。 “我想,并非重复。”多恩说道。 【+为什么?+ 多么奇怪的问题。你父亲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问我为什么?”你说。“何谓为什么?” +为什么?+ “我认为你受到的打击太大了,父亲,”你温柔地说。“你这话问的没有道理。你在问什么?我为何要杀死天使?或者为什么我要提供——” +为什么?+】 “是我。”荷鲁斯说,脸色已比康拉德的肤色更加苍白。“他……指的是我……” 【哦,是的,你已明了。一如往昔。三十年,你学习祂的速记,学会阅读祂的难解评语。三十年,祂期待你填补空白,理解一句神秘话语中暗含的一切。三十年,你害怕解错。祂指的,是最根本意义上的“为什么”。】 “他懂了什么!”荷鲁斯将声音抑制在嗓子深处,这赋予他一层绝望的嘶哑,“他根本不明白!那个该死的天杀的畜生!” 【你将不得不杀死祂。你曾怀疑你可能不得不这么做。你以为如果事情当真抵达如此结局,你会难过。但你并不难过。一点也不。祂没有改变。或者,祂只是变得更糟,只是用那双无情的眼睛盯着你—— 不。不是你。 祂并没有盯着你。整段时间之内,祂从未看你一眼。自祂走进你的宫廷,祂每一句话都并非向你说出。就好像你根本就不在此地。】 “是的,太好了。不要看我,不要听他的胡话,父亲,杀死他,不要让他再伤害你,再伤害任何人……” 【祂的目光越过你,注视你身后的阴影。 它们就在那里。 你的父亲一直在和它们说话。看向他们。当祂说,“你杀了我的儿子”,这个老傻瓜指的不是圣吉列斯。祂一直在和它们谈论的是你。 祂认为你死了。死了。丢了。】 安格隆离开座位,抓住荷鲁斯的手。 “放松。”他低声说。 “不要再关照我。”荷鲁斯抬起头,语调渐渐回归常态,但依然低于平时的音高,“我已经得到远超我值得获取的关照。我现在只好奇,那个东西什么时候死。” 安格隆注视着荷鲁斯,随后,他放开手。“好。”他简短回答。 “这对你而言会是一个很不愉快的故事,荷鲁斯。”佩图拉博从书籍中抬起头,“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来吧。”影月苍狼说。 +++先到这里,反正哪天有空就再写点++ ------------ 第1章 在路上 福格瑞姆的紫袍扫过帝皇之傲号洁白的厅堂地面,他驻足在一张摆放有金丝花瓶的红木桌边。 这张桌面的原料在银河现有的纯自然非合成木料之中,拥有最为罕有的优秀质地。他的子嗣们在一次收获颇丰的征服后,为他献上过一些趋于完美的材料。 福格瑞姆将彻莫斯的尤里乌斯·凯索伦献上的红木选入了他的厅堂,凯索伦为此骄傲地扬起头,其他孩子则因此显得心情落寞。 但这是不可避免的。 通向完美的漫漫长路之中,必然存在人与人的竞争,迈过它,发现自己走得比别人更远,这是前进的过程中,最容易量化成果的方法。 他微微一笑,洁白手指拨了拨花瓶中新换的一束紫色与橙黄并存的烂漫鲜花,回头看向正无所事事地看着自己的一双铁手的费鲁斯·马努斯。 福格瑞姆记得,钢铁之手的基因原体是在一场独特的战斗中,获得了这双银光闪动的铁手——他徒手将一头拥有活金属皮肤的银龙野兽溺死在熔岩之中。当他放开死去的怪物,活的金属便永久包裹在他的手部皮肤外侧。 多么与那些古老的神话相仿,福格瑞姆心想,涂抹龙血者,从此刀枪不入。 “你在想什么?”福格瑞姆在费鲁斯身旁坐下。 费鲁斯抬起头:“计算返回泰拉所需的剩余时间。你呢?” “在想我真是失去了一个罕见的机会,”福格瑞姆回答,“没能和佩图拉博一样,将一连串的兄弟放在自己的旗舰上,共同迎接泰拉皇宫的欢迎。就算只有康拉德·科兹也好……虽然性格古怪,他毕竟也称得上一名不错的人,你认为呢?” “我认为在我们以当前速度返回的前提下,佩图拉博的机械之躯,与康拉德·科兹,没有可能比我们更早地抵达泰拉。准确而言,我难以理解他们将如何单舰跨越半个银河,返回太阳星域。” “佩图拉博是一个充满秘密的人。”福格瑞姆笑道,顺手将搭在长椅扶手上的巾毯重新整理整齐。 “我的子嗣中,那些还在他的军团里担任交换成员的,可从来没有提过,佩图拉博又在何时研究出了一个完美的机械身体!甚至连一丝迹象也没有。” 他放下叠好的方毯,单手装模作样地半遮半掩着他的嘴,看着费鲁斯:“而那些在我的军团里,交换过来的钢铁勇士们,还在无意中为我们确认了一件逸闻趣事。” “何事?”费鲁斯配合地回答。 “佩图拉博的导师很可能确有其人。”福格瑞姆小声说,即使整间大厅里只有他与费鲁斯两人,而帝皇之傲号的隔音板,显然还没有差劲到连原体的耳语都能泄露的地步。 “是吗?”费鲁斯回应。 “二十多年前,铁血号上绝对出现过那個导师的身影,当时钢铁勇士的战争铁匠们据说还不是现在的这一批战士……” “我不确定现在完整的我有没有选出他的三叉戟,”佩图拉博说,无视阴影里似有还无的隐藏者,与莫尔斯分别坐在颇具笑神信徒们风格的格纹杂色牌桌两旁。 他们乘坐这艘舰艇,是因为图丘查引擎还绑在舰尾。这件造成了二十年失散,以及后续诸多变故的亚空间引擎,必须被亲自护送。 “……我也不确定奥林匹亚现今的发展,以及泰拉当前‘那个’的修筑状况……” “网道。”阴影里传来一声阴沉的低吟,“我知道那个词,两位,为何要在我面前隐藏?这是否存在着真正意义上的价值?还是某种包含暗示和象征的隐喻?” 佩图拉博皱眉:“你为什么不出来和我们说话,康拉德?” “因为我恨这身衣服。”康拉德·科兹的情绪少见地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事件而感到激动,“花衣格纹!简直是疯了……” “这是你的问题,康拉德,”莫尔斯睁开眼,从盖着一张厚厚剑猫毛皮的软椅中撑起上半身。 “是谁让自己的衣柜里被皮革制品塞满,以至于上了船才发现连一件正常衣服都找不到的?这些忙碌的花衣小灵族们能抽空给你裁一身干干净净的新袍子,已经够不容易了,为何还要不满呢?” 科兹用上一些生僻的灵族词,古老到佩图拉博和莫尔斯都不曾知晓。不过,这些词义并不难以猜测。 “我宁愿穿回皮衣,”他换回哥特语,“也不要穿这身衣服踏入泰拉皇宫。” 佩图拉博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莫尔斯:“他很麻烦。” 莫尔斯打了一个响指,一股撬动现实的波纹通过超空间的方式传抵目标。“出乎意料的麻烦,真的。”他说。 科兹抖了抖身上重新染色的纯黑长袍,终于离开阴影。“我向你致以郑重的感谢,莫尔斯。” “帝皇啊,”莫尔斯摇头,不再管康拉德·科兹。他又坐直了一些,以食指和中指的指腹敲了敲桌面,“你可以联系完整的伱了,佩图拉博。” “哦……”佩图拉博微微吃惊,稍作犹豫后,他点头:“来吧,依然是直接分享我们的记忆?” 莫尔斯的手做出在虚空之中掂量某件物品的动作:“按照信息的总质量来看,是的。我没有耐心逐秒梳理你都做了什么,你看完转述吧,如何?” 佩图拉博的电子充能核心闪烁着。“感谢你,莫尔斯。” “见鬼了,这个房间里有一个人满口感谢就够了!” “那我撤回我的感谢,”科兹说,抓起花衣剧团扔在这里的仿制荆棘花环,无聊地放在手指上转圈。 佩图拉博伸出手,莫尔斯将不可见之物抛给他,标志着双边联系信号的建立。 很快,即使在机械面孔的限制之下,佩图拉博的表情依然立即变得复杂起来。他沉浸在漫长的阅读与思考之中,怔愣的时间远超一名基因原体应有的反应时长。 莫尔斯双手交叠在桌面上,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即使是康拉德·科兹,也适时地保持了沉默。 不久之后,佩图拉博熄灭的机械眼中,莹莹光芒重新开始闪动。 “很……”他寻找着一个恰当的形容。 “还不错?”莫尔斯问。 “我们有二十万人。”佩图拉博说,在睁开眼后,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莫尔斯,“202232名现役军团战士,分为一百九十八支连队,共有十三名战争铁匠;依然没有设置三叉戟,我正在等候一场决定性的大型战役,令设置更高一层的指挥官这一抉择更具合理性,避免在现有的指挥体系中引发不必要的震动。” “在武器方面,我们根据现有的兰德掠袭者型号,开发出注重远程火力覆盖以及精密操控的改版兰德坦克,取消原型兰德的过顶履带,增添猎鹰飞弹的最大填装数量以及命中精准度,加强齐射能力,平均穿深为1500mm,另外,我同样加强了坦克的防护能力,但考虑到装甲的厚度,目前炮塔抗穿仅在1200mm左右,车体首上为900mm,阿坎·兰德认为,这种设计可以被命名为‘佩图拉博型兰德掠袭者’,我认为此类称呼华而不实,且并列设计者之名毫无必要,因此暂定名为‘兰德掠袭者四型’。” “另外,我们同样对当前小型巡洋舰的设计,以及风暴鹰炮艇机等不同战斗层次的军械,进行一系列基于原型的改进。例如正在投入使用的奥林匹亚型炮艇机,遵循一种滞空火力平台的特化方向,强化了连射能力和精准火力。” “而单兵装甲方面,目前我们正在研究新型的阿斯塔特装甲,强度高于动力甲,但保证步兵单位的灵活性。我倾向于将其命名为‘战术无畏装甲”,抑或‘终结者’,以精金作为骨架,陶钢作为镀层,配备单手重型武器,例如重型喷火、自动炮、肩载旋风导弹等。但在制造与实验的过程中,我们的原料并不充足,另由于战事所迫,迟迟未有足够专注于开发装甲的空闲……” 叙述至此,佩图拉博停止了他平淡有力的侃侃而谈,暂时看向康拉德·科兹,用目光表示他的尊重:“你曾提及,诺斯特拉莫地表之下埋藏着大量精金?奥林匹亚星团将提供最为客观的交易条件。我不会无故对一方抱有偏重,但我可以确保我能提供令你满意的条件,我的兄弟。” “嗯……”科兹俯下身,更近地打量坐在座椅上的佩图拉博。佩图拉博侧过头,坦然迎接康拉德·科兹的眼神。 “何事,康拉德?”佩图拉博问。 “你改变了。”科兹重新站直,绕过佩图拉博的背后,游荡至牌桌的另一边。 “如果你愿意具体谈一谈你的依据,我会为此感谢,”佩图拉博回答,“即使我能够明白你的意思。你的观察细致一如既往,显然无人能够经历时间而毫无变化,但我并不认为我的改变触及了根本。” “我依然是佩图拉博,第四原体,钢铁勇士之主,至于奥林匹亚,它目前扩张为囊括有四大扇区的联合王国,并仍冠以‘奥林匹亚星团’之名。” 科兹比了个画圈的手势,顺手将灵族的演出花环扔回道具堆里。 “你搞得这里就像是一座演说大厅,佩图拉博。” “是吗?”佩图拉博问,重新把目光放回莫尔斯身上,他的话同时也是对莫尔斯说的,铁之主等待着他的评价。“我的演说大厅里可是很久没有出现黑袍人了,而现在这里甚至有两个。” 莫尔斯摆了摆手,复而用手掌挡住下半张脸。“听起来你对武器的研究倒是深入了许多。” “只是为了和平的准备。”佩图拉博立即解释,“我并非沉浸在战争之中,我本人也不是一件武器。” “你说了不少话,”莫尔斯揉了一下脸。“就像突然打开了一个开关。” “必要的介绍而已,”佩图拉博回答,“这是我二十年中成就的一部分。这不是短暂的一瞬。” “我听见了。”莫尔斯说。“我知道了,很好。” “好。”佩图拉博小幅度点头,“我希望你……能够知道它们。” “那么,我记住了。”莫尔斯清晰地说。 佩图拉博颔首,看着莫尔斯:“在军团事务方面,近期我们正在推进一系列的军团成员交流活动,福格瑞姆与我交换了一批子嗣,因为我发现我有一名连长简直像是生错了军团。他比他的大部分同袍都高上半头,容貌则更是不似我们之中的一员。另外,他阅读诗歌,真正地阅读,以及欣赏。” “这让我想起一个人。”莫尔斯说。 “战争铁匠比尔·佩兰?他依然在网道之中,活着。”他强调了后面半句,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实际上,他正守在我们目前所处的通道的另一极,维护网道内结合了艺术和精神象征的……一些作品。” “哦?”科兹来了兴趣。他敢保证那件东西不在他的预言之内。 “你会对它感到吃惊,我的兄弟。”佩图拉博的声音中包含着一种有力的许诺。 他接着说:“有些原体没有参与交换,比如安格隆,他花了太多时间协助网道的相关工作,并且没有马格努斯的分形能力。” “马格努斯则是一度如愿以偿,迫不及待地将几个子嗣送入黎曼·鲁斯的军团之中,意图刺探对方的灵能使用情况。” “一个月之内,那些子嗣便从蜜酒、狼皮和油腻的烤肉中逃回千尘之阳,而狼崽子们则因为多次无意扰乱图书馆秩序,以及对着他们的日常外交、阅读与书写任务发呆,而由一艘快艇加急驱逐送返太空野狼。” “我喜欢这个故事。”莫尔斯未被手掌遮挡的上半张脸中,双眼小幅度弯起。 “喜欢便好。”佩图拉博点头,“在修建各个星区的防卫要塞,以及兴修铁路、工业化农业、地方歌剧院等设施的过程之中,这二十年里,我仍有更多的故事可供分享……但现在,我有一个新的故事。” 他暂时从莫尔斯脸上移开视线,透过灵族飞艇弧形的窗面,望向他们所处的网道。这片空间全然雪白,时空在此失序。 “新建的实验性网道中,仅有寥寥数条足以投入使用,并且其稳定性不足以供给成建制的军队行进。安格隆正在着意增强它们的稳固程度。这一条便是……与原有网路体系接驳的新建道路。我想,你们马上就能看见那些标志。” “你的新的故事,与标志有关?”莫尔斯问。 “确切地说,与礼物有关。”佩图拉博回答,一点笑意在他机械的嘴角绽开。 “哦?”莫尔斯放弃用手掌挡住他面部的笑容。 他同样往窗外看。 一座塑像。在视线的边缘,他辨认出一座巨大的塑像。 一座不那么精致的塑像。边缘粗糙,材质稀奇,拼拼凑凑,充斥着对物理学的亵渎和违背。 同时,也是一座快活的雕像。动作夸张。布满涂鸦。形象生动又自由,不被任何人类的条律约束。 “你们放任绿皮在网道里弄了个什么出来?”莫尔斯好奇地问,从雕像的一些标志性特征里,隐隐得到了一个令他笑容扩大的答案。 “安格隆。”佩图拉博说。“不是罗格·多恩,不是我。当然也不是在学习上给了它们深深折磨的马格努斯。兽人最近正在为它们喜爱的‘好心’安格隆建造雕像,并且完全没有人劝得住。” (本章完) ------------ 第2章 为了地黄 “好久不见,莫尔斯。”安格隆站在花衣灵族的扑克飞艇落下的舷梯侧面,张开双臂迎接正在走下梯子的莫尔斯。“佩图拉博突然告诉我,假如看见一艘涂的五颜六色的灵族飞艇,那就是你。唉,他的心告诉我,他想念你,尤其是一开始的那些年,和最近的两三天。他的情绪涌动令人难忘……” “我也在这里呢,安格隆。”机械佩图拉博咳嗽一声,打断了安格隆。 他那略带电子特性的声音从舱门内的阴影中传来。 随后,他半机械的身躯走出舱室,在舷梯上和安格隆琥珀般的温暖双眼对视。 “我没有注意到你!”安格隆惊讶地摇了摇头,“你……这一部分你的心声被另一种沉眠的呼声掩盖了,我不是要……” “一个碎片。”莫尔斯做出解释,站在弥漫着以乳白色为基底,泛着一层莹莹绿光的油雾之中,双脚落实踩在地面。 他并不遮掩自己的笑意,“扎胡拉什的噪音,却让我有幸听到了你的真实心声啊,佩图拉博。” “不,安格隆的话语里很有一些夸……” “你不是这样想的?”莫尔斯打趣道,回身,抬起头看着僵在舷梯上的佩图拉博,“别在这里站着了,你把康拉德卡在后面了。” 佩图拉博放弃辩解,默默认下这句话。 “伱最好不要因此骄傲,莫尔斯。”他沉声说,还是走下台阶,回头往舱门的阴影中看:“康拉德?” “……在。”康拉德·科兹在暗影中若隐若现,他一半的面容暴露在光明之中,配合其惨白的面孔与垂直的黑发,再加上那副阴沉的表情,倒是颇有些对友善的欠缺。 他迈出一步,一身重新染色的宽松黑袍盖住他依然穿着的一双皮靴。 “你是谁?”他盯着安格隆问,神色古怪。 “我是安格隆,”安格隆回答,“第十二军团吞世者的基因原体,来自努凯里亚。我想你就是佩图拉博所说的康拉德·科兹?很高兴与你见面,兄弟。” “你是安格隆?”科兹咕哝着,就像嘴里塞进了某种令他万分牙酸的过期水果,连话语也化作一阵低哑的嘶嘶。“好吧,你是安格隆。你的军队呢?变成……” 他看向由帝皇指导的帝国自制网道那泛着一层异样光芒的墙壁,和粗糙的表面曲折,牙酸的表情渐渐加深。 “……变成绿皮兽人了?所以他们叫吞世者,因为他们走到哪吃到哪?” “不,我的军团还是由阿斯塔特战士组成的。”安格隆好脾气地解释,他感受不到康拉德·科兹心中有什么恶意,反而是震惊的含量有些超标。 也许误解一个基因原体军旗麾下的军队皆是异形,对这名新回归的兄弟而言,有些过于不可思议了? “我没有看见他们。”科兹漆黑的双眼扫过安格隆的头顶,他获得的结果让他面上有些丧气,但他的步伐倒是变得轻快,踩着合脚的柔韧皮靴,从舷梯上如一阵黑云般飘下。“他们不会问自己的将领身在何方?” 安格隆大笑两声,神情欢畅,“这要追溯到我此生所做的最正确的抉择之一,我将军团长之责交于卡恩之手了!我本就不擅长管制军务,何不授权给有才能的可信之人?” “你说得对。”康拉德·科兹面部的表情舒展开来,也许是倒映着明亮背景的缘故,又或者是从中突然获得了某种启发,他的双眼瞳仁周围微微发亮,“你说的对,安格隆。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 安格隆虽不明所以,但科兹心中的愉快倒是真实不虚。 他点点头,向网道的另一端指去,同时迈开阔步,其对这段路途的熟稔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这是返回泰拉的路,这一段距离,我们步行就好。佩图拉博,莫尔斯,我想那个佩图拉博正在玄奇之城——那個网道节点城等待。至少我来的时候,他就在那里监督工程。” “稍等,”莫尔斯飘起来,“好了,你们就尽管大步走吧。” “但这些塑像是什么?”康拉德·科兹看了一眼,又挪开视线。 久居继承有古灵族华美遗风的宫宇尖塔之内,他对这些粗糙塑像的设计堪称不敢恭维,如果换他来此,他宁愿以绿皮的骨骼垒成嘎吱作响的骸骨小径,以便在行走的过程中,为枯燥且一成不变的网道之旅增添些许可堪入耳的趣味。 “我拦不住它们,”安格隆短暂地摊开手,然后继续让双手在体侧自然大方地晃动。 他腰间鲜红的凯旋之绳依然鲜艳,此时此刻却似乎不再代表苦痛的伤疤,而是一种对过往的装饰、点缀与记载。绳结,这确实是人类灵智诞生之初,最古老的书写记忆方式之一。 “它们就一定要为我建造这些塑像,每次干完活儿,就来这附近拜一拜,先礼赞金色大只佬,然后颂咏斧头大只佬……我有什么办法呢?更何况你,”他看向佩图拉博,双眉下沉,面色无奈,咧嘴笑了一笑,“那一个你说过,这也算一件礼物,看来我只好接下了。” “你何时把礼物变得如此古怪了?”莫尔斯拍了拍身旁佩图拉博的肩膀。 “考虑到你说出了我的心声,”佩图拉博回答,看向红砂之主,“我似乎也获得了说明你是如何在异形堆中和这群生物共享快乐的权利,安格隆。” “一个战士,挥舞巨斧的勇者,力当万敌的将军,红砂上的主宰,业余时间却常常跑来此地,引导绿皮加速工作,时不时大肆武斗与绿皮堆比试,同时偷闲沉浸在欢欣鼓舞的精神气氛和情绪浪潮之中,我几乎难以找到一个比你更加异端的基因原体——” “而有些人一开始得知要率领绿皮进行建设,还在网道之外推三阻四,百般忧虑,就连罗格·多恩都是一口应下。是谁前后形成如此反差?” 安格隆咧开的嘴就不曾合拢,“好吧,兄弟,你一定要说我就是最异端的人,我又有什么方法阻止你?” “我才是最异端的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突然说。 “为什么这样说?”安格隆转过头,“尽管我对你并不熟悉,但你不必妄自菲薄,康拉德·科兹。这是佩图拉博与我的相互调侃而已。” “不,我仅仅是在客观陈述一件不为人知的事实,我的兄弟,”康拉德将尾音拉长,如细丝般在网道空旷的环境中回荡。 在这片空空荡荡的超现实空间中,他的话语听起来像一根纤细的蛛丝,微小噪音被广大的空白抹除抵消,只留下最纯粹的情绪体验,即一种近乎于愉悦的事物。 “我真不明白你们在比较什么,年轻人们,”莫尔斯说,“帝皇的光环啊,我明明是离开了二十年,而不是一脚踩进了回溯至二十年前的时空之中。” 他们继续前进,让至今不知真名的笑神信徒剧团长在后方拖着图丘查引擎慢慢跟随,直到空旷的环境中渐渐传来一阵嘈杂的噪音,就像是有千百个生命在同一处大呼小叫,吱哇乱吼,同时噼里啪啦处处出错地移动着乱七八糟的建筑材料。 康拉德·科兹的面部绷紧,脚步微微放缓,又强打精神重新跟上。 他已经闻到一股令人不是那么舒适的气味——或许这也是他对肮脏环境过于敏感的体现。 很快,第一抹绿色出现在视线的边缘。这是一个象征性的预兆,在网道独特的空间变换之中,没过几步,绿皮兽人已经近在咫尺。 这群吵吵嚷嚷的、块头大小不一的生物,粗笨的身体上挂着一些要么红要么黄,或者黑黄相间的破烂马甲,头上歪歪斜斜地顶着因为各自体型差异,在流水线生产中不可能满足订制要求,导致要么大到挡了眼睛,要么小到像个小瓶盖一样的硬顶帽子,在道路中忙忙碌碌。 大个头的绿皮工头耀武扬威,指挥着建筑小子们满地乱跑,一路上,各种各样的碎渣滓和似乎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混乱染料涂得遍地都是。 “快点儿,你小子,赶紧的给俺们把这块方了吧唧的石头塞进缝缝里头去,俺知道这指定好使,能堵上,让你丫的偷懒,等下斧头大哥waaaagh回来了……”它一口能够充分证明马格努斯教育之失败的地包天式低哥特语,对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子可劲儿使唤。 “我来了。”安格隆说。 “为了地黄!”大个儿绿皮猛地转过身,突然想到什么,往回一转,悄悄吐掉嘴里嚼吧嚼吧的弹性史谷戈,然后转回来,“安格隆老大!” “谁允许你在这儿嚼史谷戈的?不知道要……” “是是是,老大,俺们这就抽个小子十一抽杀去,下不为例,俺明白嘞!” “回来!”安格隆喊住他,“你和我耍什么聪明劲儿?这次就算了,告诉我这里轮值的红穗老大呢?” “不晓得嘞,刚见着他往回走去了,可能是那个什么,什么……什么?”绿皮想了半天那个人类词儿怎么嘀咕,愣是没憋出来。 “换班?”安格隆问,“那么,我们在此等待。现行条例中,从外部进入界限之内的区域,需要禁军的通行许可。你……你干嘛呢?” “这仨人谁啊?”绿皮包工头暗戳戳地靠近了康拉德·科兹,“斧头老大,这大个头身上怎么一股子那个啥的味儿,怎么说来着,那个尖尖的,耳……” “让开,”科兹眉头紧蹙,屏气伸爪,步步后退,本就过大的幽邃黑眼进一步瞪大,愤怒地盯着绿皮。 这副表情放在科摩罗,足以令任何一名熟知血侯之名的灵族如坠幽都之底,若是在诺斯特拉莫,旧有贵族与黑帮可能已经开始下跪询问,今日要上交几分骨头作为税额。 但绿皮包工头只是伸出他脏兮兮的大手,放在这辈子没洗过的头顶使劲儿挠了挠,“你逃啥啊,俺又不碰你,斧头老大可得不乐意,不对,你谁啊?还有这个黑色小虾米,我闻闻,好像有点儿熟悉……” “回到队列中,哇卡啦·大大头。”一道冷静的声音透过金盔传来。 鹰盔嗡鸣,红袍披身,一名禁军大步抵达,头顶红穗如血流动。他甫一出现,绿皮就一改安格隆现身时的活力,蔫了吧唧,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地专心干活去了。 莫尔斯能感受到,在金盔之后,这名禁军正审视着陌生的康拉德·科兹,而即使不看盔甲上的纹样特色,他给人的感觉也足够熟悉。 “康斯坦丁·瓦尔多。”莫尔斯说,嘴角牵起一抹仪式性的假笑,“真高兴重新见到你。” 他想到前些日子,在火铸号外的宇宙之中,帝皇曾对他说,康斯坦丁·瓦尔多也是计划的关键。 一名禁军,即使是禁军统领,万夫之首,又为何能担当此名? “莫尔斯。”瓦尔多说,转动头盔,金面直视黑袍之人。“你缺席了。” “曾经。记得改换时态,统领。”莫尔斯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你来检查那台机器?” 瓦尔多微微点头,幅度小到头顶红缨几乎纹丝不动。 “引擎将置于空心山脉之底。吾主已为其设下束缚之所,”他看向跟随在几人之后的灵族飞艇,“此物不得靠近泰拉皇宫。” 莫尔斯掌心符文涌动,他打了一个响指,图丘查随即脱离飞艇尾端,一根似有还无的牵线绕在他腕部,如风筝长线般牵引在后。 “佩图拉博呢?”莫尔斯问,“我听说他在玄奇之城,不去找他?” “不必。”瓦尔多回答,“与我同返皇宫,第四子已在厅堂之中静候。安格隆,管好此地的施工戒律,勿忘规则。” “如此严肃,”康拉德·科兹低沉一哼,“康斯坦丁·瓦尔多。又是对我的兄弟大呼小叫,嗯?” 瓦尔多不做回应,仿若未闻。 “走。”他说。 (本章完) ------------ 请假条 太忙了鸽一天,现在距离回家还遥遥无期 顺手整理一下后面思路 以及顺便问问,大家是想早点看大叛乱还是晚点? ------------ 第3章 见面 “虽然康斯坦丁·瓦尔多性格不佳,”莫尔斯确保自己的话能被走在前方的禁军统领听见,“但泰拉皇宫的变化确实十足地超出想象,为了不在殿堂与殿堂的高墙之间陷入永恒的迷路和异常的徘徊,我们的确需要一个领路的人——” “是的,佩图拉博,我知道你现在的机械脑子里有皇宫地图,但我只是想合理地把开头那句话说给瓦尔多听。” 佩图拉博闭上嘴。 他胸口发亮的绿光微微闪烁,主动变得暗淡,就好像即使是无意识的无机质之物,也会在帝皇遍布于皇宫金宇楼阁的辉煌光明中退避三舍。 “你是对的,莫尔斯,他甚至不曾与我介绍过他自己。” 康拉德·科兹极少以这般直白的形式,直截了当地表明他对某件事的看法,或者说,赞许。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禁军统领做出些许不同的反馈,而非表现得如同一台精密的金色器械。 实际上,假如将机械佩图拉博和康斯坦丁·瓦尔多放在一处,或许前者还要尤其与人类相近一些。 瓦尔多手捧金盔,对后方传来的念叨充耳不闻。他要么是认为加入闲谈毫无必要,要么是单纯对这次差事心中小有意见。 或者他当真是一台帝皇亲手打造的完美机器? 不,基因原体的诞生已经说明,至少在创造纯粹的工具这一方面,帝皇并不那么成功。 “我想他不曾改变,康拉德。”莫尔斯评价道,将语气中暗含的耍弄转化为客观的冷淡。 “从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存在开始——那是何时?三十年前,我们在阿斯塔特塔之外,遥望白色大理石的高塔,并肩讨论帝皇是如何缔造了万夫之团,用以保护他脆弱不堪又过于庞大的梦想。” 他对着禁军之首说:“所以你还是那个康斯坦丁·瓦尔多。不论是外貌,还是性格。” “何意?”瓦尔多终于开口。“缘何提及此事?” “一些感叹而已,帝皇的坚盾。”莫尔斯回答,抬起右手,用手指与手指间的空隙,去衡量皇宫中两座金色尖塔的间隔距离。 “皇宫也是一样。更加丰富、更加辉煌,尖塔与尖塔之间的平均间距缩小,旧有廊柱被替换成绘满更多浮雕的皇室立柱……但它并没有真正改变,只需看一眼大殿的金顶,就知道这仍是全人类的太阳的起居之所。” “其实那是多恩修……” “别急,我正要问你怎么把修缮皇宫的差事拱手让人。”莫尔斯说,“而你,宰相,你的形貌同样纹丝未变,待我好奇那么一分半秒,你是衣柜中一共有三百六十件灰袍,还是灵能帮助你保持了六千年的服装清洁?” “好问题,工匠。”马卡多拄着那根长杖走来,向康斯坦丁微微点头,禁军统领回以颔首,此次引路之职责已尽,却没有即刻离去,而是仍然侧立在旁,守候左右。 看来方才的无效废话,还是某种程度上在康斯坦丁·瓦尔多心中激起了些许涟漪与波澜。 “我亦有问题一则,莫尔斯。”马卡多悠然地说,“伱我皆知你的服饰为超物质现实的萤火聚合而成,那么这是否说明,你数万年来都不曾浣洗衣衫?” “这番辩论开始变得毫无意义。” 马卡多的笑意潜藏在他皮肤的皱褶之间,“你不能这样枉顾你自己点起的口头硝烟。”他随口评论,转向康拉德,眼带探究:“他的第八个孩子,他与我提过你,一名独特的远见者。” 康斯坦丁·瓦尔多在马卡多提及关于子嗣的词汇后转头离去,想必是终于决定继续投身于忙碌的禁军工作之中——不管他到底在忙什么。 科兹似是想了一会儿,黑眼之中略有闪动。 “马卡多,我与他在伊布森蛮荒世界相遇,”他低而柔地说,哥特语在他口中变得嘶哑却悦耳,像一层黑纱薄雾,起伏朦胧,“他……显得公正。” “是他的作风。”马卡多说,紧接着叹了一口气。 “我还未曾说出我的名字,康拉德。”马卡多继续说,“也许这段话在你眼中显得傲慢而无用,但还请谨慎使用预言,勿要迷信于它,古往今来,误于远视,耽于先见者,绝非一手便可盘点清算之数。” 随后,马卡多就不明所以地看着科兹突然陷入无从抑制的大笑之中,他的举动甚至让刚刚远离的康斯坦丁·瓦尔多,又从侧门的阴影中探出一穗红缨。 “这是……”马卡多困惑地以眼神向机械佩图拉博求援。 很显然,在这失去的二十年间,佩图拉博已在帝皇身边证明了他的可靠性,并且通过对比,在通常的普通事项上,这份可靠绝对比莫尔斯的那张嘴要更值得信赖。 “不,无妨,宰相。”科兹倏然收住狂笑,面容瞬息转冷,“预言,预言……” 他从鼻腔中哼出一声轻微的气音,语调中点滴嘲弄渗漏而出。“不要担忧它,宰相。除了跟随方舟慌不择路四散逃亡的那一批灵族,还有谁在意它呢?” 马卡多点头,手掌在权杖表面握了一握:“他在大厅内等待你,康拉德。” “对于你们,”马卡多看向机械佩图拉博与莫尔斯的方位,“我想他来了。” 莫尔斯回身,看见那名巨人。 在更为超然的感官范围之内,他其实知道,在康拉德·科兹的笑声中,身后沉重而有力的脚步声就已经靠近了他们,并停在后方不远处。 但他此刻才转身。 巨人的身量似乎又有增加,又或者这是他身披厚实装甲的缘故。那身莫尔斯从未见过的厚重甲胄在阳光下显得耀眼,层层铁甲的边缘被皇宫之内的金光映照得熠熠生辉。 数根型号绝对已经经历数轮升级的漆黑线缆数量增多,单根则更为细长,无形地与黑发相互交融,与铠甲的数据系统直接连接,又好似径直垂落在盔甲护颈之内。 而他的脸孔,则说明即使是基因原体,也不会历经岁月而毫无更改。那张轮廓明显的脸庞上增添了一些极其细小的战斗印记,划在左颊,穿过右眉,勾在下颌。 每一道凡人肉眼之中细碎而不可能察觉,只有同为原体或善用灵能感知者才能发觉的伤痕,都象征着一场艰苦的战役,不论是火力交锋,还是在其他如研发兵器等场合的另一种战场上。 佩图拉博低下头,隔着一段距离,迎接了莫尔斯的目光。 然后他蹲下。 “好久不见。”他说。 “哦……你好。”莫尔斯说,又莫名其妙地补上一句:“你穿着这身盔甲还能蹲下吗?” 他很快住嘴,双眉拧了一拧,“不,就当我没说刚才那句话,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稍稍改换蹲姿,让他在这身重甲之中的下蹲变得更加顺利,也更加靠近莫尔斯所在的高度。 “我听见了。”巨人说,“但我也可以当成没有听见,莫尔斯。” 他似乎被自己口中最后念出的那个名字小小地噎了一下,眨了一下眼睛。那双眼睛仍然是莫尔斯所熟悉的冰川浅蓝,令人回忆起奥林匹亚的那座雪山。 “那就好。”莫尔斯绷住他的表情,“你倒是变化不小,佩图拉博。” “别人的评论都是没有变化,为何到我身上就不同了?”佩图拉博问。 “感觉,一种感觉。”莫尔斯回答,“我是无法用语言描述,这……总而言之就是不太一样,我是说……算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叹出,用力拍了一下佩图拉博覆甲的手臂。 “好久不见。我们倒也不用在帝皇他大门口聊这些,对吧?” 佩图拉博露出一丝微笑,不夸张,也不克制,就是那样一抹平淡而真诚的笑容,停留在那儿,就在他那张少见笑意的脸上。 “好。”佩图拉博重新站直,打量了一眼另一個自己,他们相互点头,尽管这对于同一个人而言并不比照镜子更有意义。 又或者,这是对某种肯定与满意的双重增强表现。 “康拉德·科兹。”佩图拉博说——着重甲的那个,以钢铁覆盖的血肉之躯,向科兹伸出一只手。“我希望你能接受并非机械的我。” “俏皮话。”科兹低声说道,复而放大声音,“你们是一个人,尽管你们差了二十年,这就是你想向我和莫尔斯证明的?不,这难道需要证明吗?” 他短暂地握了一下佩图拉博的手掌,对旁边躲在权杖背后笑着的马卡多相当随便地摆了摆手,“带我去见他,宰相。悠久之王那真实的万丈光辉,还不至于让一只生于黑暗的阴影蝙蝠闪得双目失明。” 他刺耳地笑了两声,“但继续留在这儿,就不一定了。” “他什么意思?”莫尔斯对着闭合的厅堂门扉说,“他又在讽刺谁?” “我不知道。”两个佩图拉博完全同步地用略带差别的声音说,机械之声对人声的仿造毫无瑕疵,反而是完整的佩图拉博声音里稍稍有些低沉的噪音。 “不,你们……挑一个躯壳说话就好。”莫尔斯刻意露出一个不适应的表情。 “谁的?”两个佩图拉博说。 “哦,你自己协调去吧!”莫尔斯摇头,“我为什么要管这个?” 他举起右手,手腕上悬挂的金色符文细索颤动着从空气中显形,每一个符文都如有灵性,富有节律地闪动着。 “我不想再牵着这东西了,泰拉皇宫的灵能环境让它很有些苏醒的迹象。你父亲要把它放在哪个金库格子里?” “空心山脉的边缘。”机械佩图拉博说,“与那条通路的人工入口相对较远。那里的空间环境极其不稳定,其中可能出现任何意外。” “任何意外?” 莫尔斯摇头,熟练地飘起,跟上佩图拉博们的步伐,也终止了两人刻意放慢脚步的等待。 “说真的,我今日才反应过来,真亏帝皇敢于将那个重要入口直接设置在王座世界。他就不能在月球慢慢研究,出事大不了把月亮炸了再做一个。” 他甩了甩手,将咒言锁链重新甩回不可见的以太界域之内,捆住图丘查引擎,令这件危险与重要性并存的事物,以物质世界不可理解的形式前进。 “事已至此。”机械佩图拉博说,“研究已经开始,投入的资源不可收回。或许将通路设立于此,也有便于调控与管理之意。” “好吧,换一个人说话吧,你们俩……你,佩图拉博。”莫尔斯说,“就不能让我多听两句我比较陌生的那个声音?” “好。”穿甲的佩图拉博点头,“对了,那对半成品……” “帮你保存着呢。你什么时候把它弄完然后送给科兹?有名字吗?” “经帝皇赐福的材料,虽在品质上更升一阶,材料性质却的确又有变化。再借用伏尔甘的锻炉,我只能造出一双浪费材料的次品,我需将其带入我的锻炉之内,重新测定特性,并使用我本人的工具进行打造。” 佩图拉博回答道,每一个字都说得如此自然,就像他不愿意浪费哪怕一分钟,在令人恼火的重逢时特有的尴尬与纠结之中。 “而名字,某种意义上,我开始相信康拉德·科兹是一名取名的大师。所以,就交给他自己吧。” “夜鬼,血侯,赎罪债,洗罪……”莫尔斯朗朗念道,“如此多的生造词,可能只有十来岁的小孩才会如此起名。” “如果他早早看过许多预言,那么他的大脑之中创造出这些单词时,确实是十余岁。”佩图拉博说。 “你出了什么问题?不要像罗格·多恩一样纠正我。” “这可不是像罗格·多恩,这是你在别人话语中暴露的问题里挑挑拣拣的方式。” 莫尔斯不可思议地瞪着佩图拉博:“帝皇的黄金大椅子在上啊,我发誓你绝对变了,你和绿皮兽人混在一起太久了?吃他们的史谷戈了?” 佩图拉博耸了耸肩。只有在活动头颈附近时,才能明显看出他头上的管线并非黑发,“如果你真的好奇,放好引擎后,我们可以聊一聊。” “当然要聊,难道你还想一句话不说?”莫尔斯冷声说,尽量确保他的声音和平常大差不差,“你可以走快些,我可不想一直在这里飘。” (本章完) ------------ 第4章 瞬间 这种感觉有些陌生,佩图拉博想。 他坐在办公桌后方,桌面上十余台相互关联的沉思者的屏幕静静地闪着光,文件与数据经过细长的缆线,在他的大脑与机械之间迅速交换。 在这些闪烁的字符与数字的洪流之中,世界的模式被拆解重构,人为认知的现实经过理论的再次定义,以经过二次梳理与汇总的形式,呈现在基因原体面前。 接着,一段记忆的碎片找上他,画面、声音与感情,都来自于一个更年轻的自我。 疯狂的飞旋光斑和呼啸的狂风,在破碎的现实与亚空间之间纠缠不休,莫尔斯失去形体,变成飘荡的漆黑布料。他们的坠落跨越了时间和空间,交替的界域带来了一段意料之外的分别。 这是最开始的那个瞬间。佩图拉博想。一个重要的瞬间。 而在他的眼前——一个更加现实,更加专注于当下的眼前,他的工程连第一连长正在汇报每周的工作。 凯多莫·弗里克斯,在网道重编的工程队列中,这名向往奥林匹亚的泰拉裔子嗣,是第一批抵达网道的队伍中,不算太多的活下来的钢铁勇士之一。 当这项宏大工程的进展日渐深入,网道的勘探与开拓工作杀死的战士数量,开始超出佩图拉博的预期;而他们的死亡与失踪,甚至更多存在于一個意料之外、无法挽回的短暂刹那之内。 一扇破损的网道门带来的维度风暴,就足以带来一整段不受控制的空间坍塌,一个完整的个体,眨眼之内可能就已分解并传送至一千个失落的碎片内。 这并不令人愉快。 每一名前程远大的战士从光辉灿烂的银河之中,被抽调进入永无休止的网道工程之内,就相当于经历了一到两次的死亡——社会名义上的第一次,以及可能存在的,生理意义上的第二次。 因此,当一些传言被吹向远征大军之内时,佩图拉博从不否认,他亲手导致了他子嗣的牺牲。 “……这即是本周的成果,与下一周需要解决的问题,父亲。”弗里克斯说,他的头盔被他抱在腰部装甲附近,在他的微表情中,佩图拉博意识到,这名战士看出了他方才那一刻的走神。 “我记得你很向往奥林匹亚。”佩图拉博说。 弗里克斯短暂地愣了一下,原本沉稳的神色绷紧了。“是的。”战士诚实地回答。“您想念那里吗,父亲?” “有一些。”佩图拉博闭了一下眼睛,复又睁开。“我并不总是有时间回去,好在奥林匹亚女王的讯息始终活在我的数据流中。也许我应该允许你们拜访奥林匹亚,过后再将你们带入这乳白的路网之内。” 弗里克斯敬了一礼,“感谢您,父亲。但我对现在的工作与生活深感满足。如果您有任何困扰,我也很愿意为您分担忧虑。” “那就帮我看着安格隆,让他不要把酒带进绿皮堆里,没有酒精也不行,芬里斯蜜酒更不行。” “是,大人。”弗里克斯准备离开。 “等一下,凯多莫。”佩图拉博向座椅上靠去,双手叠在腿上,“马格努斯提过,他麾下的黑鸦学派新的首席名额已经定下。你觉得会是谁?” “阿扎克。”弗里克斯立刻说,不苟言笑的面容上浮现微笑,“我会将对他的祝福,留到工程结束的那一天。” “嗯,去吧。”佩图拉博说。不可否认,他喜欢别人以笃定的态度,提及伟业功成的未来。 ……接着回忆来了。又一些瞬间接踵而至,蜂拥而来。 黑色的雨,昏暗的垂死恒星,高空上照亮科摩罗的炮火,以及被他反手摔在地上的康拉德·科兹。那个傲慢又惊慌的兄弟,他盯着他。而莫尔斯在伊尔梅亚恒星的控制尖塔之下,为未来的纷争打响第一颗子弹。 他拥有着这些瞬间,但他拥有更多别的。那是一些并不知道莫尔斯还需多少年才能回来的瞬间。 这些瞬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以度过。 他有帝皇的指引,兄弟的陪伴,子嗣的并肩作战。失去莫尔斯制造的第二躯壳,他需自行寻找方式抽出时间,推进远征,建设网道,以及返回奥林匹亚,做那些星团之主必须要完成的工作。 而莫尔斯早就说过。 假如有事发生,让他们分离。他要准备好。 话语顺着飘落的雪花,在风中回荡,吹在他耳畔。 他珍惜着它,因此,佩图拉博为自己找到了许多事去做。 他向左边看,拉过一份文件。这是罗伯特·基里曼送来的邀请,询问他是否要去奥特拉玛参观几个刚刚收回的铸造世界,以及,当然,去看一看他有什么可以带走的,以及可以为罗伯特增添的。 这不是他现在需要的文件。 假如罗伯特的文件能再早一个月送来,他肯定要去看一看机械教又玩出了哪些堆在仓库里实在过于浪费的机械单元。但他现在没有这份空闲。 他将格式熟悉的文件叠好,放到桌面上绘制着金鹰和颅骨图案的方匣中,然后起身,在身后的档案柜中,逐次寻找着他需要的那一格。 又一个瞬间里,血雨凝聚成浓稠的油漆,漆面滚过档案柜的表面,像洪流与瀑布,像流血的太阳,坠入脚下的黑暗之城。每一块从科摩罗高层坠落的石头,都将在无数英里之下的科摩罗底层激起无尽的冲击力。 就在高空之上,他与瓦史托尔在烈日烧尽的残灰中对战。 莫尔斯就在他身后,看着他,为他维持一张供他战斗的凌空平台。 他指尖如同染着幽都的血。而他的脚仿佛在一张灿金的符文之网中晃动,这张网撑住了他的重量,在整场战斗中不曾破损,不曾动摇。 佩图拉博甩了一下手指,瞬息的回忆如潮汐落去,极少量的灰尘在空气中漂浮,铁灰色的档案柜在皇宫的金色光线中微微发亮。 既然工匠回来了,那就……不用再想。 他找到正确的档案柜,通过基因检测验证身份,从柜中取出他真正需要的那一张微微发黄的信函。 佩图拉博小心地揭开实际上从未封死的火漆,打开信函,阅读着纸面上的奥林匹亚通用语言乌尔腓尼基语,提笔在末尾添置一个新的日期,再重新叠好,融化红蜡,将书信真正地封死。 这个小玩意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也不枉昔日的准备。 “所以,是的。我们当时的说辞,无意中对未来,或相比现在而言的过去,进行了一定的……预示。” 佩图拉博平静地说,在他身后,两扇沉重的精金门在轻微的嘶嘶声中,严丝合缝地紧密闭合。 一串与莫尔斯的咒言形成区别的帝国宰相的魔纹,帝皇特有的灿金冰冷灵能,以及出自马格努斯之手的咒言封印,在门扉表面,与精工巧匠倾心设计而成的骷髅花纹图样暗合的纹阵相互交融,编织出五芒星形状的紧密网络,彻底钉死了图丘查引擎周围的空间。 三种光芒依次浮现闪动,在颤抖中显得脆弱,然而,倘若深入以太视域对其进行观测,就会发现这种颤颤巍巍的孱弱,实际上不是符文本身的易碎性,是现实空间在承载如此磅礴能量时,对这三重的符文做出的难以承受的反馈。 莫尔斯伸手触碰门上的封印,马格努斯的力量为他让步,魔纹的光芒柔和地阻隔着他的靠近,而帝皇的冷酷光芒,则近乎将构成他手指的虚空能量,分解回原始的符文。 他收回手,修好自己的中指,然后向后靠在通道潮湿滴水的岩窟墙壁上。 “多少人?”莫尔斯问。 “三万名战士。”佩图拉博回答,“分为三十支工程连,由三名战争铁匠带领。这是一场无形中的战争,我为他们沿用了战争铁匠的称号。” 莫尔斯等待他说完,他的表情沉浸在岩洞为他投下的柔和阴影中,但光影的变化无法阻挡一名基因原体的判断能力。 “我问的不是还有多少人活着。”莫尔斯说。 “两万零六十一人。”佩图拉博说,感受到自己的胸膛在呼吸中起伏,而这份起伏被隐藏在厚重的铁甲之下,“本来不该有这样多,但一座重要的节点城爆发过一次严重的虚空护盾破裂。” “去亚空间寻找过吗?” “马格努斯去了一趟,我想他已经尽了他的最大努力。” 莫尔斯沉默了一段时间,“接近总数的十分之一。”他说。“这就是你为何下意识地告诉我,我无意中询问的那名战争铁匠还活着。” 佩图拉博抬起头,在滴水岩洞幽暗的隧道上方,覆盖着数十万平方公里土地的泰拉皇宫,在灰暗的天空之下,持之以恒地散发着太阳般的光辉。 星炬之光,泰拉之光,帝皇之光。 “我没有留记录名册。”佩图拉博说,“好在帝皇创造我时,允许我的大脑记下足够多字节的数据。” 莫尔斯低下头。考虑到身高因素,当他这样做时,即使是基因原体,也无法透过实际物体的阻隔,再看见莫尔斯的脸。 “我不想让事情变得太过沉重,佩图拉博。”莫尔斯说,“我也不想做出太多显得过于多愁善感的古怪行为。但有些话题不能被埋在泥土之中,等待它如同碰运气一般地在某天某日被某人意外翻出。很多年以前,我们就这样坦言过。” “而今日,你早已不再是一个小孩,抑或一个不成熟的个体,所以我会更加直接地说明一些……我的想法,但只说一次。” “好。”佩图拉博沉声回答。 “在我的眼中,二十年只能算作一个瞬间,就算我完整地在现实宇宙度过了这段时间,我也会给出相同的评价,何况我甚至连这一个瞬间都没有得到。” “不过我知道,在你的视野里,在一个以人类的身份和时间观念成长成熟的个体眼中,二十年是由无数个瞬间组成的无数个分秒,乃至日,月,年,以及十年。尽管我无法体会到它。” “但有一种东西的确在你我二人之间共通,并且伱早已将它意外地传递给我。” 莫尔斯抬起头,他依然没有多少表情,或许他此时没有心思,去模仿额外的情绪。 “情绪。”他说,“亚空间的汪洋是有情之灵的倒影,情绪正是意识和记忆的基础之一。因此,即使我不去刻意解开记忆的密码,将这些具体的瞬间一个一个地阅读过去,我也能感受到包裹在这些内容之外,构成这段信息的本质情绪,到底由哪些情感构成。它从未这样鲜明而厚重。” “是吗?”佩图拉博如此回答,紧接着却又有些哑然。“是。”他默默承认。 这让他感受到自己再次地缩小了,年岁减去了,变回了很久之前的那个孩子。不过,还是有些地方不一样,莫尔斯并不是在逼迫他回答,他只是在等待他的答案。 莫尔斯点了点头,“所以,虽然这听起来挺自以为是的——我实在不觉得我在我的这一方面做错了什么,但我觉得按照常理,我最好对你说一个单词。对不起。” “你认为这个单词怎么样?”他问。 “这……”佩图拉博呼出一口气,感受着气流卷过牙齿,掠过鼻尖的那一阵温热微风。“不是你的错误。” 莫尔斯夸张地松了口气,耸耸肩膀,摊开叠在胸前的双手。 “我就说嘛,这可不是我的错。好了,我受够这种时刻了,我猜帝皇那边和康拉德·科兹聊得差不多了,除非他们忽然想到要依靠帝皇的金光来一场秉烛夜谈。等会儿我也得去找他。” “还有,”佩图拉博说。“欢迎回来。” 莫尔斯捏了一下自己双眼之间的那段鼻梁,“好吧,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尽管我和你就没分开过。见鬼。” 他伸手,轻轻拍了一下旁边的机械佩图拉博的腿。 “我们出去?”莫尔斯问。 “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佩图拉博说,从盔甲中取出一封信纸至少生产于十年之前,火漆却充其量封上不过几小时的信函。 “这是什么?” “你提过的。”佩图拉博俯下身,将邀请函递给伸出手的莫尔斯,“你说过你想看奥林匹亚运动会。所以……我想我建造的那座运动场,一直以来被当做临时露天戏剧大厅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本章完) ------------ 第5章 文明 “也许我真的应该当时和你说点有用的想法,或者念头,这样你就不至于用上这么长时间,去准备一场实在很难看出有何用途的……奥林匹亚运动会,而是造点别的什么。” 莫尔斯说,手里拿着一颗苹果,或者说看起来足够像苹果的东西,将它抛上抛下。 他不确定帝皇或者机械神教是从哪个基因库里翻出了苹果树的基因螺旋,但当他看见皇宫里用金丝围栏和珍贵的上好白石,在一棵精心培育、小心维护的苹果树下,以华美、严肃而精细的雕刻笔法,用高哥特语将其标记为“马勒斯·米尔,来自古老旧地”时,莫尔斯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用灵能反手从树上抽下三颗珍贵到难以衡量的古泰拉苹果,一颗给自己,两颗给两个佩图拉博。 为了避免食物残渣从下巴和脖子的金属骨骼中间掉出,机械佩图拉博把它的那一颗给了完整的佩图拉博。后者则四下张望,寻找着任何除了莫尔斯的衣服之外,能用来擦干净苹果表面灰尘和雨渍的东西。 “我并非闲而无事,莫尔斯。”佩图拉博回答。“将它当做我在工作之余的余兴节目吧,至少在追溯古泰拉的文化这一无害课题上,马格努斯还称得上一名令人喜爱的队友。” “是的,你的正经成就再来一千零一夜亦说不完,我不介意你将你的故事记录作一本图册或一段录音集,待我每晚听上一段来消磨时间。” “你真的需要吗?” “不,多谢。我偏爱阅读多过聆听。” “我倒是很愿意把我的工作日志打印给你……可以帮我清洁一下这些果实吗,我实在无从下手。” 一捧清水忽然从空气中聚集而来,以高压冲过苹果表面,卷走尘埃。 佩图拉博道了一句谢,尝了一口,不禁放下果实,开始反思为什么基因原体要有如此丰富而详尽的感官。 “这里的水实在挺少的,”莫尔斯顺口说,“为什么会有人把水偷走?” “旧夜奇闻为数众多,这或许是马格努斯为何更愿意沉浸在考据相较于旧夜,还要更加久远的上古年代之中。”佩图拉博答道,“为了我关于运动会的构想,也出自他个人的兴趣,他近期很是喜爱在银河的各个散佚角落中,寻找一個名为古希腊的时代的远古记忆。” “哦?你们考据到哪一步了?” “罗伯特·基里曼在确认那个时代和他的马库拉格文化似乎相近又不同后,也贡献出不少资料和文献以供参考。我们已经能够肯定,那个名为罗马的古老国度的创立,与希腊的末期存在重合。” “嗯……还有吗?它是怎么被建立的?” “如果不是至高天之力在三万余年前便初现端倪,伪装成通晓人言的兽类,前来篡改人类文明的走向,那么大抵便只能是常见于史料的神化叙事。” 佩图拉博犹豫了一下,对于这一段历史,他和马格努斯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 “罗伯特笃定地认为,凡事不可全信于史料,由此,罗马城创始的记载,并无绝对的可信之处,诸如狼人哺育人类文明发展节点的重要君主一类传言,亦并无不可动摇的可信之处。” 莫尔斯沉思片刻,将苹果在手中抛起又落下了数个来回。 “伱们很在乎历史。”他说。“并且,你们的态度实属严谨非常。” “这与我们的另一项计划有关,莫尔斯。”佩图拉博说,回想起近年的那一个长期项目。 在莫尔斯不见踪影的二十年间,马格努斯曾经提出过不止一个与人类历史密切相关的研究性课题,而其中有一项,则尤其地引起了佩图拉博的注意力。 “说说看?”莫尔斯问,清洗干净他手中的那一颗苹果,并咬了一口。客观而言,味道真是糟透了。 佩图拉博看向莫尔斯,在他浅色的双眼中,同时倒映着的,是关乎于未来的景象,和回顾自数万年人类历史的深沉思绪。当然,直接驱动他产生如今思想的那个人,不会是第二个陌生者。 “戏剧。”佩图拉博说,“你曾经说过,你期望在奥林匹亚的运动会上,展示你作为剧作家的本领。” “哦,你何必还要记得那些事,”莫尔斯的手抚过额头,挡住他的半张脸孔,“我不过是随口陈述,你却记忆至今,这只会让我徒增后悔,佩图拉博。” “你会去完成吗?”佩图拉博问。 “谁会知道!”莫尔斯将苹果高高地抛起,一道精确的函数曲线划过空气,苹果准而又准地落进完整的佩图拉博的手掌中。现在他有三个苹果需要照看了。 “说真的,”莫尔斯继续说,“如果你一定要问,我其实不觉得在多个人,以及更多的人面前表现自己的观点,是一件如何异样的事。但你们两个,”他哼了一声,“佩图拉博与马格努斯,总能让我产生一种,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绝对落在我的预期之外的预兆之感官。” “不,没有必要。”佩图拉博的嘴角在他冷峻的面庞中微微地扬起了,尽管不过是一次微妙的情感变化,这依然完全足以改变铁之主给任何人的深刻印象。 “我们意识到一件事,就是刻意创造的故事,总是远远不具备现实宇宙所能书写的精彩纷呈、群星闪烁之特性,一切奇异事项发生在现实之中的概率,都遥遥地大于人们往往按所谓的逻辑推理得来的情况。” “因此,在你能够回归以前,我与马格努斯实际上已经初步写完了奥林匹亚运动会开幕式表演环节的剧本。”佩图拉博旁边的机械佩图拉博配合着完整的他,积极地做出反馈。“那就是,”他做出手势,“一个剧本。” “详细说说。”莫尔斯回答,即使他已经猜到了佩图拉博想要提到什么。 “如果我们不知道,人类文明从何而来,那么,我们当然不会拥有人类文明将向何方而去的坚定信念。”佩图拉博说。 即使他的用词为“我们”,在语句之中,他仍然将自己视作一种异于人类的存在,并不更加高大,也不更为矮小。 “因此,在你远离的那段时间里……我们自行书写了一些经过探求和评估所得的历史文明剧目。如果你不愿意再额外书写一本剧本——即使这就是你三十年前所说的,我们依然可以向许多人展示,人类种族的文化传递。” “我只是……”莫尔斯想着,缓慢地摇了摇头。苹果外皮在他手中一层一层地划出漂亮的弧线,将外皮一圈圈地切割而下,露出鲜嫩浅黄的果肉。“算了,我也不问你演职人员与剧本编排情况了,稍后你直接给我看吧。如果你想。” 佩图拉博开口道,他已经吃完那颗苹果,这坚定了他不要吃第二颗的决心。 “演职人员难以限定,因这项计划起始于至少十年之前,而许多凡人都在这二十年间改换外貌,乃至部分阿斯塔特战士,都已经与二十年前的自我相比,显得面目全非。” “另外,至于历史与文明遗留的信息与数字,对我们而言更是难以考证,正误难辨。因此,我们还需要一些远超常人的帮助。” “另外,在剧本的编排状况之中,我意识到我与马格努斯都非善于文辞之人,也就是说……” “好吧,”莫尔斯自觉地接下话,他的思考持续了许久,直到帝皇所在的灿金塔楼与他们的视野范围相互邻近。 在那耀眼的辉煌世界之内,康拉德·科兹正位于殿堂之中,与他们的引路人侃侃谈话。 “所以,”莫尔斯问,“你不仅决定召开一场运动会,还决定让更多的人或物体牵扯其中。比如我,一个写剧本时情不自禁会加入过多的个人臆测和无效话语修饰的糟糕创作者。” “如果你不喜欢,我大可将其取消。”佩图拉博说,等待着金色殿堂的大门在他眼前敞开。 他并不觉得如今的康拉德·科兹,与人类帝皇,还有多少会允许双方长时间讨论得没完的内容,因此,科兹随时可能从金门之内现身。 “你还学会了另一件事,”莫尔斯说,“那就是以退为进。” 佩图拉博不作回答,甚至对这番评价有些满意。他弯下腰,拍了一下莫尔斯的肩膀。 莫尔斯瞪他一眼,靠在他们行走抵达的、皇宫金色厅堂大厅两侧一边的门上:“我开始觉得你变得过于难以应付。”他说,用笑意让他的语气变得温暖。 “但你仍然在这里。”佩图拉博隐晦地提示,“听着我与你说些毫无意义的话,说些尚未完成的事,不论是在泰拉,在奥林匹亚,还是铁血号,在铁原号——我会将它展示给你,尽管它的设计理念脱胎自罗格·多恩的山阵号,但我一手设计了我自己的奥林匹亚太空要塞。” “当然,当然。”莫尔斯说,“你如此为自己感到骄傲……好吧,我发现问题回到了一个相当前期的阶段上,即你为什么不要求承包泰拉皇宫的修缮和维护,而是将它交给罗格·多恩去完成。” 他的手指划向周围的建筑物,从那些与因威特如出一辙的楼房顶部造型,与罗格·多恩所钟情的配色中,读出第七原体存在于此的显眼印记。 “那不是我的任务。”佩图拉博以最简练的方式回答,这让莫尔斯的表情奇异地舒展了。 “你终于开始意识到你并非万能了?” “至少我无法为我牺牲的子嗣书写为帝国付出的证明文书,亦无从鉴定他们究竟完成了多少项不可思议的成就……” “好吧,”莫尔斯摇摇头,“我明白了,你认为修建泰拉皇宫的过程过于繁琐。” “不过是应有的分工。” “听你说了算,佩图拉博,你才是帝皇的建筑师。”莫尔斯说,“至于为你的奥林匹亚运动会撰写开幕式的演出脚本一事,我想我是准备好了,假如你并不如何嫌弃我那噩梦般的语言堆砌,我们可以对人类文明的延续稍作探讨……还有你对运动会的具体安排。” “我难道敢说我嫌弃吗?”佩图拉博笑了。“这是为你准备的,莫尔斯。它是为了奥林匹亚的节庆,为文化的延续,但归根究底,我为了你的话去设计它。尽管如今,我认为它实际上是对文明的一种纪念与强调。” “黄金王座啊……”莫尔斯嘟嘟囔囔,“你何时学来的这一套,从福格瑞姆口中?那只紫衣凤凰倒是很有些对语言技巧运用的了解,我想。” “福格瑞姆仍是情绪之中的人。”佩图拉博说,“他活在对完美的追逐之中。” “是,你正是最理性的那一个。”莫尔斯说,“理性到重拾十几年准备的一场为凡人提供的运动会。那么,我猜,接下来你会返回奥林匹亚?” “这本就是原先的计划。”佩图拉博说,“我自然不会反对我的任意一名兄弟,前来批评我通过对古文化考据,获得的运动会项目,比如掷铁饼,我想。它是吗?” 莫尔斯点了点头,神态平静;简单而言,他的表情适合被印刷在扑克牌背面。 “是吧。”莫尔斯说,“不过我是说掷铁……” 他向后一仰。 伴随着莫尔斯所倚靠的石门的突然敞开,一台小型的机仆出现在他们面前,手中平台上端着一些硕大的餐盘。 当第一套与第二套餐具抵达时,这似乎很显然是大厅之内的父亲与孩子做出的共膳抉择。但下一套巨大的刀叉抵达时,事情变得有些差别。 “现在有……多少对刀叉?”佩图拉博计算着低语。 “看来这份食物不止需要两个人来消耗,”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康拉德·科兹走出殿堂,嘴角挂着一抹冷酷的邪笑。 很显然,他与帝皇的洽谈取得了令他满意的成果。 “我并不饥饿。”佩图拉博说。 “不论你有没有,总之别聊奥林匹亚运动会了,”康拉德说,“就像我不想再随时将‘正义’挂在口边。我们不如想一想,接下来要怎样处理,这几道食品。” 他揭开一道同样由机仆运送而来的餐盘盘盖。在盖子下方,食物形态诡谲,色调鲜艳,以绝非寻常者之姿态,迅速对佩图拉博的心理防线造成了严重的打击。 “这是……”佩图拉博惊讶地皱眉。 “去问安格隆。”康拉德回答,“怎么会有人想到要教绿皮学会烤跳跳,还有酿造蘑菇啤酒?说真的,我实在期待吾等之亲父咽下这顿佳肴时的神态,真的。” (本章完) ------------ 第6章 安排 “我们……他们有一种使用特殊培育选种后的微小菌类,来制作一种口味独特的奶酪;其中的配方延续自古灵族帝国时期,唯一的作用就是令味觉正常者一个泰拉周内无心进食。但是,呵……” 康拉德·科兹手部姿态别扭地拿着一把叉子,翻动着盘中那块方形的焦黑色腌跳跳,观察原料不明的酱汁顺着银餐叉表面流淌,所到之处留下一片粘稠黑浆。 “我发现它还有另一种用途,那就是在有人服用了这顿跳跳大餐之后,帮助他在急救过程中完成催吐。” 语毕,科兹对正坐在他对面的帝皇露出一个标志性的非正常微笑。 “我说的对吗,父亲?”他刻意地将声音捏得柔和。“你是怎么做到将这些……东西吃下去的,伟大的银河皇帝?” 长桌另一边,莫尔斯咧了咧嘴,在这名基因原体突然变化的语音腔调之下,隔着衣袖抹平皮肤的寒颤。 帝皇捏着叉子的手动作和缓地放下了。他平静地看了一眼康拉德·科兹,不论是头顶仿佛在散发白金光辉的灿金桂冠,还是一身的黑底绣金鹰袍,都没有一丝被弄乱的痕迹。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名尊贵的王者,若无其事地用他的镀金餐叉,吃完了一盘蓬蓬球烤菌片爆炒半生跳跳。 一整盘。 “我其实没有要你们吃……”安格隆在他的座位上往前挪了挪。 当帝皇吃了第一口时,安格隆承认他确实在笑。但帝皇和康拉德·科兹开始莫名其妙地就着这一桌的勉强可称之为“食物”的物体暗中较劲后,安格隆的心里逐渐增长了一种带有愧疚的不安。 “平时它们不会把跳跳做成这样,今天是它们在寻思怎么给帝皇准备最好的大餐来庆祝,所以它们研究出了一些……异常的食物。” “哦,安格隆,”莫尔斯说,坐在专门的高椅上,手指随意地敲着桌面,“在我们面前,你其实可以不用收敛你的绿皮口音。比如‘地黄’,我挺喜欢这个读音。” 帝皇对旁边的闲谈充耳不闻,他依然专心地看着康拉德的脸。 “你也可以做到,”帝皇说。“你有潜质在这些方面战胜我。你会去做吗,第八子?” 康拉德·科兹挖了一口腌跳跳,在嘴唇碰到叉尖的那一刻,他猛地放下叉子。 “我又不是黎曼·鲁斯,为什么要与你比试吃喝?”科兹恼火地向后一靠,将盘子和他用不顺手的叉子推开。“伱赢了,帝皇。” 一旦一个人在生命的早期养成了以手抓起食物的坏习惯,餐具在他眼中,就会从实用的工具,变成一种愤世嫉俗的“伪造文明程度的无效道具”。 帝皇平静地点头,他的空餐盘表面浮起一层金光,就像一粒空中的浮尘激起了气流的水波。 飘在表面的光芒褪去后,假象被揭穿。一动未动的蓬蓬球烤菌片爆炒半生跳跳,重新出现在镶有金边花纹的瓷盘之中。 “我赢了,康拉德·科兹。”帝皇说,丝毫看不出他刚刚似乎依靠欺骗,赢得了一场吃喝比赛——又或许这不算违规的把戏,毕竟场中没有任何人说出过明确的赛事规则。 科兹的目光落在帝皇装满跳跳的餐盘,和旁边金光锃亮的干净叉子上,迟迟无法离开。 帝皇缓缓开口,神情庄重:“你设定了你的规则,第八子。但并非所有人都将听从于它;而在服从者中,又有欺瞒与背叛存在。你会记住这一天,而此时,这一切尚且仅仅发生于一间小小厅堂的高桌之上。” “又来了,”莫尔斯低声喃喃,同时让灵能协助自己的声音飘进每個在场之人的耳朵里,“找些和帝皇幻梦号一样金碧辉煌的光荣台词,来粉饰个人行为的恶劣本质。” “莫尔斯。”帝皇转向他。 “你把我的名字念得垂头丧气,帝皇。”莫尔斯说,“但我还是建议你尝一尝绿皮的黄油蘑菇啤酒,这是真的不错,口感清爽,而且够辣,比你们帝国的阿玛塞克酒好多了。” 帝皇没有动作。“我记得你的这套躯壳没有完成对味觉系统的调试。”他说。 康拉德·科兹抓起高脚杯,看了两眼咕噜噜冒着气泡的蘑菇啤酒,闭上眼睛一饮而尽,眉毛微微挑起。 “莫尔斯所言非虚,父亲。”科兹说。 静观整场绿皮厨师倾情奉献的皇家晚宴的佩图拉博此时也忽而开口:“确是如此。” 安格隆端起杯子,将啤酒上方的热气扇到自己鼻子下方,接着尝了一口,也说:“很不错,它们难得寻思对了事。” 帝皇轻轻地叹气,似信非信,还是迟疑地伸手捏起杯柄,用啤酒稍稍润湿口腔。 他放下杯子,陷入静默。 “如何?”莫尔斯笑道。 “……不错。”帝皇说,两个词语中显露出一点稀有的惊讶。 “是吧!”莫尔斯不吝于让他的笑声在大厅之内回荡,一时之间,偌大之金色厅堂,就这样被一个凡人大小的类人发出的笑声充满——又或者这只是因为,其他人太过安静。 “莫尔斯……”帝皇打断了他。 “我只是想说,”莫尔斯立即收住笑声,就像先前的大笑只是在等待着帝皇带来的那个终止,“现在你终于发现,这间大厅里只有一个人在骗人了,令人尊敬的人类帝皇。你以为我会与你一样行欺诈之事吗?” “另外,我的确校准了味觉器官的设置,因为我准备好回奥林匹亚了。” 考虑到返回奥林匹亚后的种种可能性,他其实还捏好了黑衣之下的身躯备用。二十年前在马库拉格,过大型澡堂而不得入的徘徊,依然停留在他记忆之中。 帝皇缓缓吸气再呼出,金冠表面的莹莹灵能光辉随之起伏,时亮时暗。 “你是对的。”帝皇说,放弃了进一步争辩。 他很可能只是意识到,大厅中有三个基因原体,其中三个都在论辩之中各有才能,且都与莫尔斯关系不差,而他形单影只,在辩论中必将吃上比蓬蓬球烤菌片爆炒半生跳跳更加不幸的败绩。 帝皇又喝了一口蘑菇啤酒。这次的饮用流程变得干脆。 “你们何时前往奥林匹亚?”帝皇问,“为何而去?” “你说,还是我说?”莫尔斯侧过半身,用身体语言强调了他身旁佩图拉博的存在。 “我来吧。”佩图拉博点头,“我准备在我的母星召开一次全球性的运动会,为庆祝远征的顺利进行,以及重拾远征所需的竞技精神,和我所建造的太空要塞的升空。在我的另一部分携带能量源返回后,铁原号将得以升入太空。如果你允许,父亲,我希望在确认康拉德·科兹与军团完成见面后返程。” “为什么是这个时间点?”科兹小声说,“我难道会对我的军团做什么吗?” “奥林匹亚运动会?”帝皇问。 “是的……正是这个名字。”佩图拉博感到有些意外,他不确定这是帝皇恰好猜中了这个名字,还是他真的知道些什么。 “你从奥林匹亚老图书馆的废纸堆里找出这个单词,佩图拉博,”莫尔斯说,“而我们的人类帝皇的年纪,可比那堆纸老多了。” “你呢?你的年龄呢?”科兹好奇道,对这名从未出现在他预言中的人,他始终不乏好奇——他现在渐渐确定,现实与预言的偏离,绝对与莫尔斯有极大关联。 “比马卡多老。”莫尔斯说,“他把自己的外表忙成了个灰衣老头,有谁知道他在以太视域中还年纪轻轻,风姿正茂?” “马卡多对帝国至关重要。”帝皇开口,“你们亦然。” “我从你的‘亦然’里听出了一种‘甚至’,”莫尔斯用叉子拨了拨他盘子里的跳跳酱,“那么,你来观看我们的运动会吗?” “远征事项繁多,人类复兴之责尽担负于此,虽适量之闲暇嬉戏乃养精蓄锐之道,我无需此等休憩之机。” “如果不出意外,开幕式与闭幕式的演出剧本将由我来编写,”莫尔斯悠然开口,将一句话说得缓慢而清晰,“佩图拉博建议将主题定为人类历史,我想这不仅意义非凡,而且可取之素材传说十足丰富,是为最优之选。” “如果此次展演成功,我可以一次将此后二十届所需的剧目一并写完,也算趁兴而为……所以,你确定不来为我写的历史剧目作艺术监督吗?” +我会前往。+帝皇换了一种方式说。 “我能收到邀请吗?”科兹问。“我也不急于前往巴尔。” “当然,如果你想。”佩图拉博稍作思考,便答应下来。 他在一个瞬间里想到一种可能,假如这场运动会能有足够多不同军团的星际战士出席,这未必不能发展为一场未来将所有军团囊括在内的盛会,也算为奥林匹亚在人类帝国中的重要性进一步奠基。 “在你见过你的基因子嗣后,你也可以带上一部分前来。我会增办星际战士间的格斗赛。”佩图拉博说,“尽管规则将有别于你的军团红砂场,”他朝安格隆的方向点了一下头,“这依然会是一场兵刃的盛宴。” “刀锋盛宴,”科兹吐出一个词,盯着佩图拉博,“你何不如此取名?” “也可,”铁之主说,略作思考后,又稍稍摇头,“不,词意过于锐利,更似帝国之拳会采用的命名法则。不论如何,感谢你的建议。” “安格隆,你要来吗?”他接着问。 “等我问一问卡恩。”安格隆回答,“看军团是否能抽出闲暇。” “好,奥林匹亚期待你们的到来。” “我也期待去看一看你口中的纪念馆,佩图拉博,”由于两人隔着一张桌面,安格隆没有和往常一样拍佩图拉博的肩膀,只是扩大了他的笑意,“你修建了那么多的钢铁勇士纪念馆,我们却没有机会去一睹为快。” “只是因为我们难得有一次同往奥林匹亚的时机,”佩图拉博说,注意着帝皇的表情,“父亲,你也可以一并参观我们的纪念馆,你同意吗?” +好。+帝皇简短地回答,继续喝他的蘑菇酒。他总是享受不用说话的时间。 佩图拉博将他的兄弟的名字在心中一个一个报过,最后遗憾地说,“马格努斯未必有此空闲,他的旗舰上正爆发一场……无生之物与现实宇宙的无灵血肉结合,借此突破帷幕的危机。” “他已与我通报,”帝皇说。“我告知他,他有权独自处理。” “听起来其实比较像一次对你的求助,”莫尔斯随口评价道,“你们知道,马格努斯实在是不太喜欢料理帷幕背面的事。” “不太喜欢?”科兹重复了一遍,这次的确是下意识的举动。他捏了捏餐叉,牙齿碾过嘴唇,随即克制住自己喜爱咬破嘴唇品尝鲜血的习惯。 “准确而言,马格努斯对以太的感官相对复杂。”佩图拉博补充,“他不会抗拒,却也不想多用——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可能是帝国疆域之内最为优秀的寥寥几名灵能大师之一。” 科兹深深地呼吸了一次。“好,所以马格努斯没空去?你倒是让我颇想与他相见一次。” “他本人没有空闲,但他的另一个版本想必可以。” 佩图拉博竖起一根手指,似乎在比喻着某个事物的身高。 “而他的若干子嗣仍在我的军团内参与新一轮的交换,伊斯坎达尔·卡杨,那支小队的队长。因此,也可算作他率领战士拜访奥林匹亚?” “另外……”他思考着说,“远在银河彼端者便暂缓邀请,但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与伏尔甘皆会在近日返回泰拉,父亲,他们会获得新的紧急任务吗?” “荷鲁斯·卢佩卡尔会。”帝皇说。 “好吧,你表达对他的信任的方式可真独特。”莫尔斯耸了耸肩,“你的战士往何处去了?你的战士转向何处去了?我们好与你同去寻找他。” “那便如此暂定,”佩图拉博微露笑意,“我会邀请您,康拉德·科兹,安格隆,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伏尔甘,另一种马格努斯,以及罗格·多恩,共同前来观看首届奥林匹亚运动会。” “我明日便去与我的第八军团见面。”科兹站起来说,“实在是令人期待。”他一语双关。 (本章完) ------------ 第7章 转播 “我不确定你是否注意到这一点,康拉德,你应该能猜到,如今你的血液并不适合直接用于基因种子的提取——灵族的转化成功率越高,人类的改造成功率总不可能不受影响。” “是的,我对你们的基因种子技术也算略有了解,第三军团,帝皇之子,真是亲昵的军团名……他们的退行性基因种子缺陷是良好的观察样本。我帮了他们吗?可以算是……帮了一点。我不确定福格瑞姆是否知道,但这并非重点。” “总而言之,如果你想要让自己的有志者兵源别死得太像流水线,记得好好研究一下你的基因状况,血侯。” 康拉德·科兹将双手交握成拳,肘部撑在翘起的腿上,冰凉的手背则抵住额头。 工匠的声音在他耳畔回响,当他闭着眼时,这些回音与走廊上飘来的高亢尖叫,与铁链的嘎吱响声,和将死之人肺部发出的破损喘息一起,在黑暗的空间中扩散、填充,像一阵厚重的烟雾,徘徊着,直到被一束映入室内的苍白光亮切开、向两侧推去。 锈蚀的铁门在刺耳的嘶鸣中打开了,星际战士动力甲的嗡嗡作响变得分明。脚步声接连停留在漆黑的长廊之中。 康拉德·科兹没有动作,只是等待。 有人摘下了头盔,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科兹记住第一个声音的来源。 “大人。”同一个人说。不安,迟疑,向往。他身上分泌的化学物质,代替他开口,为他说出这些隐藏的感情。 康拉德·科兹仍然没有回应。 动力甲的伺服系统嘶嘶作响,盔甲碰撞,空气在战士的动作之中形成微弱的气流。 “站着。”科兹轻声说。“你要以何种身份向我下跪?一個侍卫?一名仆从?一个弄臣?一个求饶的俘虏?” “您的孩子,父亲。”星际战士回答,再次站直,在铁门旁立定。 “那就站着,我的孩子。我不需子嗣向我下跪。” 康拉德·科兹放下双手,露出脸孔,俯视着首位敢于进入这间漆黑的监牢的战士。 在这无光的空间中,基因原体仍然能够清晰地看见那名战士的身形轮廓与眉目面容,就像观察一张黑白的剪影画。 他看见一名皮肤苍白,气度接近死寂的第八军团战士,宁静地盯着他,双眼片刻不敢眨动。 “索尔·萨哈尔。”康拉德·科兹想起他的名字。 在破碎的梦境中,他见过他,夜蝠议会的一员,第一爪主,虔信于他,随他叛变。在他走向自己的命定死亡后,这名忠诚于他的子嗣追击卡里杜斯刺客的行为,又被其他的午夜领主们视作懦弱的背叛…… 索尔·萨哈尔,他亲爱的“背叛者”,如今还只是一名年轻的战士。 他如此紧张,如此稚嫩,惊诧于父亲知晓他的名字而惊喜且不安,却又战功累累,足以让他在泰拉裔的第八军团之中,成为第一批站到他面前的阿斯塔特之一。 “是,父亲。”战士向他行礼。“我是索尔·萨哈尔。有何指示?” “你对这里熟悉吗?”科兹问,声音平静。 “是的,”萨哈尔如实回答。 “为什么伱会对泰拉的监牢感到熟悉,萨哈尔。”科兹继续询问。 他的声音依然低沉而稳定,但话语的内容却让不少战士不自觉咬住牙,沿着脊椎向下,脊背渗出冰冷的汗水。 “因为……我在这里长大,父亲。” “有多少人与你一样?” “……我们中的多数,大人。我们诞生在泰拉的监牢中,或者早早来到这里,直到征兵官和您的鲜血给了我们第二条命。” 康拉德·科兹不置可否。 “有些军团,”他说,“从欧罗巴的贵族中精挑细选,携荣耀而生。有些军团,自阿契美尼德的古老国度中交换而来,作为盟约的证明。而我的军团,我的子嗣,你们天生与罪孽并存……记住,你们的第二条命,不能洗清你们的罪恶。” “父亲!”索尔·萨哈尔不禁喊到,脸庞因焦急而紧绷,一种耻辱从他的胸腔中萌发,“我们……” “我对你们感到满意。”科兹打断了他,在对方不敢置信的表情里,他轻轻地笑起来,眨了眨眼,向战士挥手。 索尔·萨哈尔向他走来,记住基因原体先前的要求,克制住自己下跪的渴望。 “我们同样为人类而战,父亲。”他强调道。 “我知道,我知道……”科兹说,“谁否认了这一点呢?我只是想……你们看,是这样的——” 他舔了舔嘴唇,“不论人们诞生在哪儿,他们中的太多人,都带着罪孽降生,或者但少有人真心承认这一点,除了我的军团,诚实、坦白,敢于直面真相。” 他的话语在战士中激起了一阵微小的涟漪,盔甲晃动,呼吸加重,对于星际战士而言,这种反应已然不小。 康拉德·科兹站起来,绕过索尔·萨哈尔,手指搭在他肩上。 在黑暗之中,对他的军团说:“我今日之所以在监牢之中,与你们会面,这不是我想要撕开你们的伤痕,剥除你们的荣誉,不,我可以告诉你们……倘若我不是一名基因原体,在我回归泰拉之前,我的作为足够让我在这座牢房中居住到久远的未来。” “举一个例子,”他再次舔了一下嘴唇,一股香甜的血腥味从尚未愈合的伤口中漫出,“你们闻得到,对吗?我改变了我的血液成分,它如今对人类的毒性,尤甚于第三军团曾经的枯萎病。” “再比如,我将一些……根本不该出现在泰拉的生物,带入此地,作为我的随从。” 在康拉德·科兹身后,暗色的阴影中发生了一些光影的涌动,这让战士们勉强可以辨认出那些细瘦身影漆黑的高瘦轮廓。 “我们是一样的,我的孩子们。”科兹说,垂下眼眸,“我们都是有罪之人,不过是恰逢远征的时机,才有幸得来一次赎罪的际遇。而我的第八军团,夜鬼王庭,也将是有罪者清洗血罪的暂居地……在这里,最不需要的,就是无罪的义人。我们都一样,孩子。” “他们称我为血腥侯爵,洗罪之王,死亡午夜之主……你们呢,小罪人们,你们想怎么称呼我?” 索尔·萨哈尔的肩膀在他的手掌下颤抖,科兹好奇地后退一步。 “抬头,”他说。 战士扬起头,显露出一张流泪的脸孔。 康拉德·科兹“啧”了一声。 “我不明白,”他说,从随身工具包里抽出一块备用手帕,甩给索尔·萨哈尔,然后退回到他的座椅附近。“别哭了。” “……夜之主。”萨哈尔抓住手帕,攥紧,压在他的眼部。 “再说一次?” “万岁,夜之主。”索尔·萨哈尔抓紧手帕,垂下头,单膝跪倒,膝部装甲撞在潮湿的监牢地面,“我以追随者之名向您乞求,我以赎罪者之愿向您下跪。” 科兹看着他,等待,同时思考。 他意识到这是这名子嗣在他面前,不受指示,不被催促,凭个人之意愿,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 随后科兹开口,确保每个音节都清晰无误:“我接受。” 对于第八军团而言,这是他们能得到的最好的信号,在索尔·萨哈尔身后,更多的战士准备做出相同的决定。 科兹举起一只手,“不要,”他说,“监牢之内空间狭小,我已明白你们的想法。” 他无声地下蹲,打量着他的战士们。 接着,他将左腿向后挪去,带刺战靴在地面上划出一线凹痕,直到自己的膝盖触及地面。 “愿吾等的罪恶将在远征终结之日洗净,又或者,愿吾等死于清洗罪孽的征途之上。”康拉德·科兹伸出一根手指,按着索尔·萨哈尔的肩向后推,让这名战士重新站起。“在罪恶被终止之前,吾等将永恒战斗。” “为清白,为正义。” 血侯轻声立誓。 “为清白,为正义。” 他的战士的低语组成一股午夜的风,寒冷而绵长,在黑暗的监牢中穿堂而过。 “好,我很满意,希望你们同有此感。” “我们别无所求。”他的王庭回答。 科兹重新站起,回到座位上,向后挥手。 一名披着漆黑兜帽的血手女性为他递上一本空白的笔记本,与一支钢笔。 “各连的连长,向我汇报军团状况。我们尽快完成交接,随后,第四军团之主将邀请我们前往他的母星奥林匹亚。我相信你们对钢铁勇士的纪律与力量早有耳闻……” 科兹说,忽然想到什么,笔尖在本子上敲了一敲,“我想我们之中没能召来一个名叫西吉斯蒙德的战士?” “您是说第七军团的圣殿武士元帅吗,父亲?”索尔·萨哈尔问,音调已经恢复平静,但情绪仍然在他的心中涌动。 科兹耸了耸肩膀,“好吧,看来基因手术还是将他推向了罗格·多恩。我不明白为什么预言偏要在这些事上应验,但我其实不觉得他在这里会更好。” 他顿了一下,嘶声道:“这里是罪恶的囚笼,孩子们。而我要向你们展示……同样追随于我的另一批赎罪灵魂。” 一盏灯被点亮,黑暗从光明的范围之内向外逃逸。一些细瘦而带有面具的身影被光线照亮。 “之后在战场上看见他们,”科兹说,“记得不要对着这批……开火,除非他们有背叛倾向。至于称呼,称他们为缪斯之子即可。” —— “抱歉,我这里有些喧闹,我想再确认一次,你是说,父亲也要去观看你的运动会吗?” 荷鲁斯大声说,盖过了背景声中的隆隆枪炮。 影月苍狼之主珍珠白的战甲,以及肩头厚实的仿狼皮,在光影下皆仿佛失色。 “是的,荷鲁斯。”佩图拉博回答,“我与莫尔斯会先返回奥林匹亚进行准备,以及商定到底取用哪一段历史作为戏剧原型,一个月内,其他基因原体将依次到来。最后,我们准备万全之际,帝皇将莅临奥林匹亚。” “还有我,”桌上的一件东西发出叽叽喳喳的响声,“我也和佩图拉博一起过去。” “马格努斯也在?”荷鲁斯问,声音有些变调。他清了清嗓子,刻意调整信号通讯阵列,在这之后,他的声音恢复正常。“还有我们的哪些兄弟准备去呢?” “我当然在,”马格努斯不满地说,“不然谁来给你们维持超距灵能通讯信标?” “我不知道你还有这样一个小型的躯壳,马格努斯。” “这是我最初的作品,”马格努斯说,让佩图拉博把他托起,以便出现在镜头中,向荷鲁斯双臂一同挥手,“当时我只能创造并使用此种尺寸的临时外形。我没有贸然销毁我的第一件作品,考虑到它依然有一定的留档与研究价值,所以你还能看见他,呃,我。” “好的,我明白了……”荷鲁斯说,关上窗,让外界的炮火声小一些。“我……抽不开身,兄弟们。” “你有重任在身,兄弟。这是帝皇对你信任与器重的象征。而在其他人中,也只有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伏尔甘、安格隆、康拉德·科兹和罗格·多恩有这份空闲。” “他们都有空?”荷鲁斯茫然道。 “有几人刚从战役中归来,有人决定将任务委托给可信的子嗣,我们才能恰恰凑出这份来之不易的时间。”佩图拉博说,并补充一句安慰:“如果举办顺利,下一届运动会,我必然会与你商议出空闲时刻,邀你来奥林匹亚一游。我的星球会让你惊讶。” “赛扬努斯……算了。”荷鲁斯的手刚伸向数据板,又摇了摇头,放下。 “眼下战事正是紧要之时,我不可自私地为一己私事离开战场,辜负父亲的期望与信赖。马格努斯,可否帮我做一件事?” “可以啊,”马格努斯说,“什么事?” “为我转播一些场景吧。”荷鲁斯叹道,“我若能在战役之余挤出时间,也可对这场盛会稍稍参与一二。” 他稍作思考,又说:“如果可以……或许也能为罗伯特、洛嘉、黎曼与邓肯转接一段?我想他们不管怎样,都会对你举办的活动有些好奇。” “罗伯特如果最近在马库拉格那就可以,他的法罗斯灯塔足够明亮,在特定的半径之内,甚至可以与星炬媲美,而且那个家伙……算了,我熟悉马库拉格的坐标。”马格努斯闭上眼,感受着至高天内的光芒与暗流。“剩下的兄弟们,我的确无法确认他们的坐标位置。” “那个家伙?”荷鲁斯重复道,笑了,“你少有如此激动的时候,大学者。” “我就差往他的脑子上刻灵能使用指南了!”马格努斯在佩图拉博手甲中使劲地跺了一下脚,“我已决定,除非他能学会主动给我发灵能信标,我绝对不会给他转播……喔。” “怎么了?”荷鲁斯问。 佩图拉博转动摄像机,将舷窗外的景象映入通讯阵列的传输信号之内。 “奥林匹亚到了。”铁之主说,轻轻呼出一口气,身体在钢铁的外甲中放松,注视着他的奥林匹亚,视线不再移开。 (本章完) ------------ 新年快乐 以及请假一天…… ------------ 第8章 奥林匹亚 奥林匹亚。 在莫尔斯的记忆中,奥林匹亚是一颗郁郁葱葱的青绿星球。 在一切的一切开始之前,在流星般坠落的原体将新时代的前奏,顺着无形的乐谱线,送往这颗已在旧夜中沉静度过了太久的宁静日子的星球之前,奥林匹亚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不声不响,不动不摇,从嫩褐色树梢上针尖儿般的绿色小叶子,到每个季节都在轮替的一层山崖底端的朦朦的薄雾,还有崎岖岩石间的雪白城池,和城外灌木丛再往外的农田村庄,那些柔和的灯火颤动着微微地燃烧,淌过的溪水拍起在岸边,喃喃地吟唱。 人们骑着一些四蹄的动物,驱动着钉好的木车,带着一捆一捆的兽皮、晾干的鸟羽,或者新收的大麦,如果靠着河流和溪谷,就再加上一车用冰块压好的河鱼,到城中央的集市里头去,扯上彩色的遮阳布,再在货摊边上放一串自己编的遮阳草帽。 然后,就想象着回家时路过的神庙前,诗人们会怎样地歌唱吧。 ——来回的路上,记得要绕开路上放牧的羊群,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争端呢? 在城外走的时候,远处的兵营帐篷可以远远地看一看,如果靠得太近,地方领主手下士兵的长矛就要横着往门口一挡。 他们不会让人进去,但就算无聊到换上一身服装,施展一点小小的欺诈术法,进到兵营里,很快你又会无趣地离开。没有办法的,这些地方除了粮食、长矛架子和钱袋,还能有什么呢。 在奥林匹亚,去看这些丘陵,许多的森林,山谷,没有海洋的河流,平坦的欧石楠原野,要塞,星罗棋布的城邦,这些千百年也不改变的景象——不,再添上佩图拉博离开洛科斯之前,最后那十余年的恢弘作为吧! 那么,就还有三十年前建起的一批工厂,一些钢铁的蒸汽,全新的军事防御圈,更多的灰白或黄黑的交通道,地表上看不到但的确存在的新排水道,新的供电体系带来的规整路灯,以及双层的、反射着亮堂堂太阳的、在夏季需要用布帘挡住正午阳光的玻璃窗户…… 所有的百态万物,就这样被星球的大气卷着盘旋在大地上方的乳白云层,恒定地包裹在宇宙的寂静之中,像凝固的水晶,或封冻的琥珀,停留在莫尔斯对这里最后的记忆中。 如同一颗双手可以捧起的透彻明净的水晶球,一切都明明白白,干干净净的,汇聚成一个柔和而有节奏的熟悉的字眼,奥林匹亚。 他的……家? 他说出过这个词吗?莫尔斯想,他没有。 莫尔斯知道一定会有些不一样。他失去的时间是二十年,与奥林匹亚作别则超过三十年。 这段时间倘若放在旧夜里,连一分钟、一毫秒的长度都比不上;但现在是大远征,在那明朗的、光华万丈的梦一样的伟大希望闪耀的日子里,万物竞发,梦影闪烁,岁月变化得快得不可思议。 虽仅仅几十年的时间,却不难想象,这颗星球上的人能够补足跨越数百年的科技进展,在佩图拉博和卡丽丰的指引与规划之中,在基因原体亲自的筛选和率领之下,奥林匹亚再怎样变化,都不为过。 忽然之间,一切都出现了,更新了。那颗星球出现在他的视线边际。他没有目标的想象,一下子猛烈地撞上了现实的这一片河岸。 那些闪亮的细细的丝线,由金属编制出的珠冠般的单丝网,明摆着就到了他的眼睛跟前。 浮在轨道上的空间站,在漆黑的宇宙里,突然沙沙作响一般地一圈圈出现,构成数条相互交织的人造的银丝花斑条带,织在整颗星球的外部。 不计其数的商船在空间站与太空之间交换,数量虽不如人类帝国的核心王座世界泰拉,但其以奥林匹亚的似雪云层和若隐若现的青翠地表为背景,结合精心规划的条理性,带来的规律的穿插和交换,反而强调了规则性与实用性相互结合的美感。 在云层之后,曾经如油彩般深浅不一的绿色星球中,一条条顺着地势而行的银黑墙体,令莫尔斯联想起星际战士肩甲上的银边,抑或是天鹰旗边沿飞扬的流苏,将原始的青绿素材重新分割、利用,转换为经过调整的、适应全新时代的另一种东西。 奥林匹亚。莫尔斯想。 它就像一棵枝叶繁盛的老橄榄木,浓绿一片,耸立万年,枝桠和嫩叶子年复一年地私自摇晃着,在偏僻的平原荒野里,沙沙地对着它们自己说话,让寰宇黑绒般厚重而隐蔽的天幕盖着它。 直到有一日,人们找到它,发现它,用金银的彩带点缀它,让它被重新发现了,让天空重新地用另一种明亮又欢欣的方式笼罩着它,直到它被千千万万道金光重新地喷洒上一层清亮的釉。 它不一样了。不再是以前的奥林匹亚。即使它依然用着那個尤其古老的名字,但它却已经离开了莫尔斯的记忆。 不止是第三十个千年的记忆,它真正离开的,是三十个千年之前,那些曾经属于他,也唯独属于他,与其他寥寥数个幸运或不幸者的记忆。 那个更为远古的奥林匹亚,最初的那一个。 莫尔斯不确定该怎样形容现在的……奥林匹亚,现在它是一颗独属于佩图拉博的星球,铁之主的试验城与理想国。它是关于未来的一个前瞻性的缩影,和对过去的变革宣言。 他静静地隔着铁血号的舷窗,望着被改变后的星球。 舷窗当然是关着的,反射出他自己的脸,那张被乱糟糟的黑色头发划分出的苍白的脸孔,以及似乎总有些嘲讽意味的神态。 从外表上看,他是没有什么变化;但佩图拉博和奥林匹亚在向前走,帝皇率领的时代在不断地迈步,把乡间小路上不利于载具前进的水坑、楼梯扶手上剥落的木屑和田地边缘细瘦而迷人的野花抛在后面。 莫尔斯听着血液在拟造的血管里平静地流动,他并不感到彷徨或者困惑,也不十分激动。 如果他仍然喜爱这片土地,那么就是因为它是佩图拉博的作品。 ——突然,所有的思想都相互聚合,构成一根绵长的线绳,穿过迷宫,通向一个明确的终点:终点写着一些字,读起来像是他许多年前熟悉的语言,意思大致是,这里名为奥林匹亚,但不是泰拉的奥林匹亚。 从一开始就不是。 在漫长的时间河流中,它曾经一度相似过,成为过……或许这份相似里也有他的几分手笔吧,他不会承认。 现在,当河流分叉,星球选择了更好的河道时,它就永远不再是了。 不,这又有什么不好呢?他从来不是执着在过去中的人。 佩图拉博的成就令他骄傲。 他从窗边转身,许多熟悉的面孔都聚在佩图拉博的办公室中。 无声无息得如同不存在的康拉德·科兹;坐在文件堆上的马格努斯;象征着荷鲁斯·卢佩卡尔的那块数据板——此时板块画面中央空空如也,只剩一张标满军事标记的地图挂在书桌后的墙上;各自占据一张单人沙发的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马努斯;因为室内太过拥挤而跑去走廊上聊天的安格隆与伏尔甘…… 当然,还有佩图拉博自己,换回奥林匹亚式的托加长袍,握着另一块数据板,坐在他的钢铁座椅中。 “莫尔斯,”佩图拉博说,放下平板,指了指窗外,“铁血号即将抵达能看见我的太空要塞的星球半面。” “你的太空要塞啊……”莫尔斯挑起一边的眉毛,用他平时无所忧虑的轻快状态说话,“和山阵号比起来怎么样?” “从哪个方面比较?”佩图拉博问,“我要从哪个角度开始陈述铁原号的优点?” 在他背后,福格瑞姆发出一声轻轻的笑。 “罗格·多恩把他的山阵带来了,如果能直接放在一处比较,就是费鲁斯最喜爱的竞争模式,”凤凰说,“这还是我第一回看见两座太空要塞位于同一个恒星系内。” “它来了,”科兹说,以他独有的梦呓般阴冷的口气说,但这次却是用于描述现实而非幻象,“铁原号?” “铁原号。”佩图拉博确认道。 他从铁椅中站起,来到窗边,凝视着它的造物逐渐在奥林匹亚星球朦胧的边缘显露的轮廓。 首先是一道约有三分之一个奥林匹亚直径长度的铁灰色线段,出现在星球的侧边。接着,线段向一侧展开了,变成一段弯弧,又扩成一道弯月般的边,最后,一轮铁灰的圆环正对着铁血号的窗,定定地停住。 在这直径约两千千米的钢铁空心圆环框架外侧,隐藏在密封完好的铁质缝隙背后的,无疑是众多的探测仪器、远程炮台和虚空盾发生装置,任何一段圆弧,都可以补充一支舰队的火力输出——并且火力水准对标的自然是钢铁勇士的满编攻击性舰队。 费鲁斯·马努斯在他的座位上侧身,银镜般的双眼中尽是铁原号的架构形态。他是最能看懂佩图拉博的要塞设计的基因原体,正因如此,他格外为第四军团之主在这座要塞上倾注的心血和技术而惊讶。 空心圆环之中,嵌套着三层的同心圆式分区,中心的圆形成内聚的高耸形态,像一座双面的高塔。这无疑是铁原号的核心大厅的所在,与供能及传动等等复杂机械装置的操控中枢。 外侧两层中,每一轮同心圆划分为规整的多个大段,作为不同的功能分区。不同的段,与不同的环,中间都有肉眼可见的空隙;段与段之间,依靠其共同依靠的银白环形圈固定;环与环则以圆心向外延伸到框架上的三根笔直钢条锁定。 这些分圈层嵌套的结构,组成了太空要塞的主体结构,就像一座分段的旋转日晷,映照在恒星的光芒之中,漂浮在泰勒弗斯雪山的上空,无论是哪一面,都被光芒与反射的纯净光泽所环绕、衬托,几乎像是在自主地散发光明。 ……或者一座城池,漂浮在星海之中的水上城池,在清醒梦中闪烁着明媚光辉的理想之城。 在封闭的舰体外侧,很难分辨每一个具体的分块究竟有何作用,不过莫尔斯从不质疑佩图拉博的规划能力。不论是串联区块的廊桥和隧道,还是区块本身不同的大小与布局,都绝对经过一名基因原体的精心设计。 而这艘太空要塞建造所消耗的资源,对于任何一颗单一星球,乃至较小的星系,都完全无法想象。 “感觉怎样?”佩图拉博低头问,“有什么……值得批评的?我将它同时作为城市、要塞和舰船设计。” “我当时是怎么批评铁血号的?”莫尔斯说,“我记得我给你挑了至少一百个刺,佩图拉博。你确定要当着……” 他意有所指地环视了一圈办公室内的基因原体们。 福格瑞姆正专心听着佩图拉博和莫尔斯的对话:紫衣凤凰对能教导出佩图拉博这样一名基因原体的导师的好奇是与日俱增的。 他虽遗憾于无法在一旁继续观察两人的相处,但依然自觉地说:“我们先去找外面的安格隆和伏尔甘?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共同的话题……费鲁斯,别盯着铁原号了,你的母星总不能挖石头造一艘给你。” “算了,”莫尔斯少见地退让了,他拍了一下佩图拉博的宽大衣袖,“我们换一面窗……不,好吧,我就让你骄傲一会儿。在这里看它的外观,我是挑选不出什么明显的薄弱点或缺陷的。如此简练的图形设计,还有多少能调整的?所以,如果你要问,我只能说……” 他笑了一下,“没什么可批评的,佩图拉博。很有创意。考虑到罗格·多恩不在这里,我会说至少从造型上看,我更喜欢这座要塞。何况伱终于不再滥用黄黑条纹了。” “……我在。”罗格·多恩的声音从被佩图拉博放下的平板中传来。 “哦,好吧,罗格·多恩。”莫尔斯并不在意,“我并不是背着你批评你,我的本意是背着你夸奖佩图拉博。” “正是如此。”佩图拉博说,从窗边转回来。在得到赞许后,他的举止仍然维持在镇静的范围之内,一如往昔,沉稳而克制。 “谢谢你,莫尔斯。”他平静地说。 康拉德·科兹无声地笑个不停,“借我用一下浴室,佩图拉博。在降落的随便什么设备准备好后,再喊我。我感谢你。” “我从来没想过世界上会有比我还注重清洁的基因原体,”福格瑞姆自嘲道,撩起他铂金般的长发,让它们从手指间滑落,“我想这些头发足够顺滑了,你觉得呢?” “嗯。”费鲁斯说,仍然专注地看着铁原号的外形,嘴唇小幅度地动着,似乎是在进行一些秘密的计算。 “费鲁斯!” “哦,你的头发很好,福格瑞姆。”费鲁斯说,顿了一下,“真的。” “那么,等康拉德回来,我们就可以出发。”佩图拉博点头,康拉德·科兹则悄然滑出门外,其速度之快、行踪之诡谲,让正巧经过门口的伏尔甘小小地吓到一个瞬间。 “我们先去我的太空要塞参观,还是先回地面?”佩图拉博回到座位上,看着莫尔斯说。 “地面?”莫尔斯挑了一个选项。 “好。” —— “我以为你会陪他们一起游览你的主城,佩图拉博。”莫尔斯拉了一下飞行器舱室内部的磁扣,像个正常人一样将自己固定,即使他并不需要。“那是你的客人,奥林匹亚之主。” “他们是基因原体。”佩图拉博回答,坐在舱门边的座椅上,为罗格·多恩的山阵号签发临时的奥林匹亚通行识别证。 “我的兄弟性格各自不同,喜好也不同。与其将他们全部束缚在一处,随我一齐行走,不如让他们随各自心愿自由地观赏游玩。奥林匹亚已经为今天做好准备。最后,我们在洛科斯的王宫大厅中会合即可。” “有些道理。”莫尔斯认同了他的理由。他等待了一会儿,问:“洛科斯变化大吗?” “尚可。”佩图拉博回答,“我沿用了三十年前的我设计的城市框架,即长王子政变后的重建城池的设计格局。现在的建设主要以增添建筑和非居民区的局部重排为主,不会变化到你认不出。” 莫尔斯微笑道:“我已经快认不出奥林匹亚了,佩图拉博。她如今是一颗在汪洋宇宙中散发光辉的明珠,独一无二,举足轻重。她是你的星球,完全属于你。你居功至伟。” 佩图拉博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眼帘。“我保留了一些东西。”他说。“你不会认不出奥林匹亚。” 飞行器平稳地降落,风压将周围的草地卷平。舱门在气流中开启,佩图拉博取下驾驶用的那根伸缩线缆,率先离开,等待莫尔斯跟在他身后出来。 这是一片山崖下方的丛林,草木茂盛,枝叶遮天蔽日,飞鸟在林木间不见踪影地鸣叫。动物的蹄印和野兽的生存痕迹分布甚密,在深绿色的叶片和苍苍的天幕中无处不在。 处在此地,抬头仰望而去,除去环绕整颗星球的轨道空间站在高空划出的细细银丝之外,竟看不见任何一处科技突飞猛进的证据。 一切被封存在一种缓慢而祥和的原始之中,由较矮的蕨类托底,由空中密布的林叶封顶。 莫尔斯注意到树干上宛如滚烫刀刃切割出的一些狭长痕迹。 他伸出缠着黑布的手掌,接着,想到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内在的躯壳,他犹豫了一下,让黑布从手掌上脱落,直接用手指触碰了那些火烧之痕。 “洛科斯鹿……”他说,顺着痕迹的走向看往密林深处。 “你的狩猎方式真是不讲究,”佩图拉博说,“简直是滥用灵能。还有前面,那片被你整个翻搅过的土地,那里被扭断树根后又遭遇封冻的树木,过了好些年才逐渐恢复。” “能在约五十年之内恢复,算什么好些年?不过一眨眼。”莫尔斯反驳道。 “好吧,你说得对。”佩图拉博叹了口气,“正是一眨眼。不过你的眨眼有些漫长。” “哦,你终于退化到把形象的词汇当成用于字面意义理解的表述了?” “谁知道呢?”佩图拉博问,小心地拨开前方挡路的树枝,防止这些树被自己掀翻。 “好吧。”莫尔斯叹了口气,向着密林打了一个响指。刚刚长好几年功夫的树木被再次向两侧扯开,翻卷出一片湿润的漆黑土地,随后,剔透冰晶再度镀满这条由树木拱卫而来的笔直道路,霜晶莹莹,华美非常。 “我相信下一个眨眼,它们就会长好了。”莫尔斯说,“现在,让我们快些走,别再像在黏液上向前滑行的软体动物一样缓慢了。” 佩图拉博面露笑意。“如果我放开了走,你是跟不上我的。毕竟我们的身高差距如今……” “走你的去吧,佩图拉博!”莫尔斯飘了起来。“我不觉得你跟得上我。” 他的声音随着风远远地荡漾起来,在密林之中回响、消散。 他们在冰霜之路上前进,时而莫尔斯在前,时而佩图拉博在前,就像一种莫名其妙的小游戏,其中渐渐地洋溢出一种无意义的快乐。 顺着悬崖而下的风从树木环绕的中心地带向他们吹来,他们聊起一些点点滴滴的琐事,讲彼此曾经是个多大的麻烦,佩图拉博犯过多少杂七杂八的错误,直到那座小小的三层房屋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幢小屋由石板和木板垒起,以本地黏土和植物汁水调配成的粘合剂固定。缠绕着的青藤和嫩芽愈发茂密,几乎挡住了外墙上绘制的图画,并将许多手雕塑像的半成品包裹在藤蔓之中,似是保护,也像珍藏。 那些尖锥、石锤,量尺,刮刀,都还一样一样地散落在矮桌上。 莫尔斯从空气中拽出一把躺椅,没有任何附加的装饰,也没有加上来自马库拉格,或诺斯特拉莫,或科摩罗等等地方的印记。这只是一把手工藤椅,由一个独居了一万五千年的灵魂亲手编成。 他将藤椅放在小院中央,让阳光和微风吹过它,然后躺下,让头发散开。 “你也不来给我扫扫灰尘,除个草,拔掉点野花,”莫尔斯笑道,闭上眼睛,让藤椅轻轻地晃起来。 “我敢动你的东西吗?”佩图拉博说,声音中饱含纯粹的笑意。“你说的简直像这幢房子是你的墓碑一样。” “你有什么不敢动的,佩图拉博?”莫尔斯说,侧过头,偏向佩图拉博的方向。 他听见布袍摩擦的声音,佩图拉博弯腰捡起一把对他来说小得无法使用的尖嘴凿,放在手掌里摆弄。 “我有什么不允许你做的?” “我可不敢尝试。”佩图拉博回答,走向房屋侧面,拖出一个推车。 莫尔斯睁眼,撑起上半身。只见推车上摆着一组用黑布遮挡的石像。他没有用超常规手段偷看。 “这是什么?”他问。 佩图拉博的手指在石像的顶部敲了敲。“我记得当时我有件小事没学会做。” “雕刻出一个足够出色的双人石像,并栩栩如生地描绘出你是怎么把我的头敲下来的场景?” “不是那个,”佩图拉博撤去黑布,让大理石的塑像呈现在莫尔斯眼前。 雕刻的主体依然是莫尔斯和年幼的佩图拉博,但只需一眼,莫尔斯就知道这副场景在现实里绝对没有出现过。 因为他们正在炉火边对坐,各自手持一条烤鱼,莫尔斯的那条焦得只剩骨头,而男孩佩图拉博手里的烤鱼则形态饱满,油光锃亮,一看便是烤鱼之道上的绝顶大师。 “你要在此道上战胜我,又有何必要了?”莫尔斯耸了耸肩,双手捏着自己的脸颊,将嘴角向下压,“帝皇给你的聪明才智,就用在这上面了?” “你刚刚才说,没有什么不允许我做的。”佩图拉博故作摇头之状,拧眉感慨。 “你一个四米高的基因原体,竟有如此惺惺作态的一日?”莫尔斯说,从椅子上翻下来,“将石料送来,又不可食用。快收去吧,我这里保存了你最初的那个小石块,和之后与安多斯王子比试的那座雕像。你要是愿意,凑成一个系列展出得了。” 佩图拉博舒展双眉,将黑布重新盖上:“我确实很愿意在闲暇时刻多做几组石像,防止我技艺生疏,有朝一日雕刻的水平还比不上我石匠俱乐部里的子嗣。但作为展出……还有待商榷。” “行了,佩图拉博,”莫尔斯收起躺椅,“你还有什么要同我展示的,铁之主?” “许多东西。”佩图拉博说,“我们从崖底登上洛科斯的那条小径,我一动未动,不过据说最近有些塌方……我想不影响我们的攀登。洛科斯门口的石像换成了我的塑像,你知道那件事。我最开始设计的大剧院,由于将它承包走的商人经营不善,险些倒闭,幸得卡丽丰将它接下,改成公开的艺术公园。街道上的商铺生意都很好,并且允许星际战士免费用餐,但每个人有限量份额……” 他停顿了一下。“这些是奥林匹亚属于你的那一部分,莫尔斯。”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笑得比我夸奖你的铁原号时还夸张。”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笑的时候还不忘了要讽刺我两句。” “现在帝皇要大吃一惊了,因为我们都什么也不知道。”莫尔斯哼了一声,拍了拍手,将黑布重新缠好,“你都这样向我介绍了,为何不带我直接去看看?” “当然,你这么多年没有回这里。”佩图拉博点头,和莫尔斯并肩朝着山崖前进,许多年前已故的卫兵米太亚德带他们走过的道路,现在仍然存在着。 “回哪里?奥林匹亚?” “如果你想……”佩图拉博说,和莫尔斯一起走上他小时候需要人拉一把才能攀登的悬崖小路。现在,他要担心的是不要一不小心把这条路彻底踩塌。“你也可以换一种称呼。至少……我会称奥林匹亚为母星。” “我的母星肯定不是奥林匹亚,我记得我和你说过……” “你指过夜空,我记得。当时你指的其实是泰拉。” “记性真好。” “所以你要怎么称呼这里?” “哦,你以为我会说什么?家?哈哈,可别想了。” 他们不知疲倦地闲谈着,走过平原,谈论当时阿克斯人和洛科斯卫队的战斗,想起佩图拉博的那把剑;穿过城门,在这里曾经烧起过一场火灾,但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 在街道上,人们很清楚该怎么欢迎佩图拉博,知晓这位奥林匹亚真正的主人应该如何去接近,或如何适当保持距离;当十余岁的佩图拉博带着他的改革成果经过街道时,人们也是这样迎接那位永远一脸严肃的冷脸青年。 他们路过商铺,经过工坊,有些当时佩图拉博曾经跟随学习的工坊,到现在还开着,只不过主力已经从师傅换成了学徒,或者学徒的学徒。一家贩卖羊皮纸的商铺改行去做水果饼,就是饼里仿佛还有股墨水的味道。 一些以前莫尔斯看着佩图拉博规划城市时,指明了要种植的树木,现在也是长大了,树影儿在窗户上摇着,高高大大的,粗壮的枝丫撑起绿荫,愣愣地张望着街道,地上还散着几片叶子。 他们找到莫尔斯和佩图拉博在皇宫外使用的工坊。地方依然保存着,没有人去干扰,距离因为无人修缮而倒塌只差一步之遥。如今它们门廊歪斜,墙角落灰,阳光透过菱格窗户,往室内纷飞的灰尘里一照,映得像下着灰雪,纷纷地落下。 “这下真是足够像墓碑了,”莫尔斯说,在门口驻足,“但你当年画在门上的几何图案真的很丑。我发誓。” “我的黄黑条纹呢?” “勉强能看。”莫尔斯笑道。“我们回奥林匹亚,第一件事难道是打扫卫生?” “你可以……像你以前最喜欢的那套一样……”佩图拉博暗示。 莫尔斯用手指中间震动空气的符文打了一个响指,整座小屋就如时光倒转,灰尘散去,门墙洁净,漏下的水造成的侵蚀被一种力量补全、复原。眨眼之间,一切回到三十年之前——是的,飞流的光阴的确抵不过一个眨眼。 “这就一模一样了。”莫尔斯轻轻抬起一脚,顶开了门。 “还差满架的作品,你当时把它们收走了。”佩图拉博陪着莫尔斯进屋,手指摸了一下干净的台面,“还有两个人。” “安多斯,卡丽丰。”莫尔斯回过身,“卡丽丰近来如何?” “我与她约定要来此……” “进来吧。”莫尔斯打断了他。就像最初一样。 没有敲门,门口响起一阵轻微的推动声。木门打开,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外。 那是一名女子,她的侍卫远离在周围,只有一名亲近的侍女在身旁照看。穿一身宽松的金白长袍,微微用力地握着一根镀上铁色的木杖,梳理整齐的发顶戴着她的铁王冠。 即使需要一根木杖支撑,她的体态仍然流露出她内在的力量和坚定,与此同时,也未曾抛却她年轻时便拥有的柔和之美。 她的面容虽已布有岁月的痕迹,皱纹细密,皮肤色泽变深,眼神也不如三十年前一般明澈,但其中依然保持着一种珠露般的光彩,一种唯有时间能赋予的深邃与明亮。 “我的头发是不是有些太卷了?”卡丽丰注意到两人对自己的打量。 她微微一笑,声音和缓,用空着的那只手,捋了捋自己掺着银丝的蜷曲发尾。 “戴了太久你送来的发带,阿博。唉,现在头发都顺不直了——你都回来了,就送我一条新的吧。” (本章完) ------------ 第9章 准备时间 “你一开始没有告诉我,你的兄弟,和你兄弟的军团,都要来奥林匹亚,我没有准备那样多的宿舍营地……” 卡丽丰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因为屋里只有莫尔斯和佩图拉博两人,她已经把沉重的铁王冠放到了刚刚修复的木桌上。这对她的颈椎更有好处。 “无妨,就让他们在各自的航船上休息即可。若是落脚之地实在不够,我自己的战士,可以让他们回到各自在奥林匹亚星团的特制房屋中休息,待到所需之时,再来洛科斯集合。” 佩图拉博停止在空空的工坊内徘徊,在卡丽丰对面无声地搬过一张木桌,小心地将自己的体重重心移到木桌上,坐下,俯身。 “希望他们不要再出现诸如室内网络截断,导致数据板无法连接并接收信号,最后却发觉事实是他们在室内乱接实验设备导致线路熔断。”他哼了一声,碍于室内的灰尘已被莫尔斯挥手清空,只是吹动了些许空气,“这简直是对钢铁勇士纪念馆创意下限的又一次突破。” “这让我有些好奇他们的雕像刻成了什么样,”莫尔斯回到桌边,手里拿着一块木质原料以及一把小刀,随意地刻着一颗圆球。“要怎么进行形象而静态的表述?” “带着免费饮品回家的阿斯塔特,以及正在检修线路的技术军士。”佩图拉博简单地介绍道,“不论如何,感谢你的付出,卡丽丰王。” “我接受,基因原体。”女王垂首,干脆地完成了在更全局性的立场上,作为两名领袖的对话。“奥林匹亚星团同样对帝国的信任报以深刻的感激。” “好,卡丽丰。”佩图拉博伸出手,让女王握住他的一根手指,两人就这样握了握手,脸上同时滑过一抹如出一辙的笑容。 随后,佩图拉博收回手,在桌面上坐得更加放松。 “骑术,射箭,角力,长跑,投掷,以及将球抛进规定的地点……既然是首届运动会,这些易行的项目,已经足够合适了。”他说。 “货物航道也都疏通并确认了,阿博。”卡丽丰双手放在腿上,姿态平和,“卫生环境与志愿者也不必担心,整个奥林匹亚,乃至周围的星团,都十分重视这场赛事……继铁原号的建设以来,我的沉思者还是头一次这样响个不停,羊皮纸也是,都快要把我的王宫堆满了。” 佩图拉博笑了一笑,“把只会献殷勤的那些纸卷扔出去吧,空余的王宫房间,不如给我的兄弟们暂居其中。” “另外,如有空闲场地,也请为阿斯塔特战士们准备一处擂台决斗场,他们也许会想要进行一些表演性战斗……莫尔斯,你一定要弄出很多削木头的声音吗?” 切割的声音终于停下了。 “天鹰在上啊,有了女王在,你这就要把我赶出我的房子了,世上怎会有如此刻薄寡情的基因原体?”莫尔斯把极为纤薄锋利的小刀放下,黑色衣袖抚过那颗除了不断变小之外,和一开始看起来几乎毫无区别的木球。 这小小的力道,却令木球表面的木屑纷纷掉落,细小的木料和碎屑在桌面上堆积成一堆火山灰般的余烬。莫尔斯吹了吹木雕剩下的粉末碎屑,将镂空雕刻的成品放到佩图拉博与卡丽丰之间。 一颗精细到能看清地表起伏的星球,以及围绕着核心的星球,外侧数个相互嵌套、可以灵活移动的木环,组成了这件凡人手掌大小的精密之作。而他优哉游哉地完成这件作品,所用的不过两位数的泰拉分钟,以及一把细细的小刀。 “现在的奥林匹亚的微缩版本,”他懒散地说,“谁想要可以拿走。” “你需要把它放在你的办公桌上吗,阿博?”卡丽丰柔声问。 “我有奥林匹亚的全息投影,”佩图拉博回答,“伱的桌上也有,但我会拿走它。” 说罢,他将木雕轻轻拎起,放在自己掌心,让重力带动表面的圆环转动。 “感谢你,莫尔斯。”他说。 “不用谢,反正它和你的铁桌椅十分不匹配,”莫尔斯打了一个响指,木料表面立即镀上一层枪铁色,边缘再以风暴般的亮银勾起。“现在好了。” “我也可以为你再做一個奥林匹亚微缩雕塑,卡丽丰。”工匠说,“要怎样的颜色?” 女王并不推拒。“谢谢你,莫尔斯。木头自身的颜色即可,我会空出一格新的展示柜。” 她眨了眨眼,取来靠在桌边的木质拐杖,缓慢地支撑着她站起,慢慢适应姿态的变化。 佩图拉博用一次点头向桌上的铁王冠示意:“你能自己戴?” “我可以让我的侍女……” 铁王冠被一股蓝光托起,落在卡丽丰头上。 “不用谢。”莫尔斯招了招手,他得到了女王一个无奈的笑容,和克制的点头。 “我会为你准备加入蜂蜜的葡萄酒。”卡丽丰说。 “真没想到你还记得,看来记忆力已经优于我了,”莫尔斯站起来,“少服用那些提神的药剂,或者至少配上应有的延寿手术。你如今才多少岁?这就拐杖不离手了。” “我会考虑。”卡丽丰委婉地回绝。莫尔斯耸了耸肩,不再坚持。 身为一名凡人,接受着管理一座城池的教育——甚至并非初定的继承人,却能在数十年间,将整个星团管理得井然有序、和衷共济,即使莫尔斯不曾低估昔日的王女,她如今的夺目成就依然证明了她无限的潜力。 对于一名这样的人,她的所有选择,都必然经过她自己的深思熟虑。 佩图拉博在心中对时间稍作预计,知道有些人或许即将结束游览前往洛科斯王宫。准确而言,他认为会是罗格·多恩、康拉德·科兹,以及由科兹携带的马格努斯。 罗格·多恩对景观的赏览一向有限,这并非他的兴致所在,而康拉德·科兹……佩图拉博觉得他大概受不了在阳光之下漫步太长时间。 “我们可以一同返回王宫,”铁之主同样拿着他的新木雕站起,在工坊中低下头,防止头顶撞上一些会被撞破的东西,“是时候了。此时返程,我们尚有时间对莫尔斯为一些沿路的景观做介绍。” “我当然不会拒绝,”莫尔斯点头,伸手顺了顺他的头发。“之后呢,让你的兄弟们带来的孩子们……侄子们?不,别管了,这些古怪的亲缘称呼。让他们也相互结识,以免在擂台赛上互相谁都不认识?” “很好的建议。”佩图拉博略加思考后答道,“正巧也可让军团之间相互交换的交流者,获得与各自基因原体再见的机会。我相信他们期盼已久。” —— “你胜过了一名帝皇之子剑士?”佩图拉博并不经常如此惊讶,但他此时的吃惊是真实的。“在哪方面?” “不是战斗……”在帝皇之子军团中参与交流的钢铁勇士连长斯维亚托斯拉夫·齐默尔曼小声回答。 摘下头盔后,倘若他的身高能再高上一掌,再更换发色与眼睛色彩,恐怕纵然混进帝皇之子的内部,也无人会觉得违和。这也是佩图拉博挑选交流学习者时,首先找到他的理由。 “好,”佩图拉博拍了拍这名战士的肩膀,扬起下巴,看向对面的福格瑞姆。“哪一方面?诗歌?戏剧?绘画?雕刻?” “其实是……烹饪。”齐默尔曼声音更低,他看起来甚至有些后悔提及此事。 不待佩图拉博再问,福格瑞姆已经叹出一口气,“阿库尔杜那。”他说。“我就知道。” “你的首席剑士?”佩图拉博记得这个名字,对各个军团尤其出名的人物,他不可能一无所知。“他有何特别之地?” “你的子嗣如果能教会他如何实践艺术的理论,才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壮举,佩图拉博。”费鲁斯说,“即使是安格隆的吞世者,都能做出比他更能入口的食物。” “这倒是罕有。”佩图拉博放开来和他做汇报的连长,联想起安格隆手下绿皮兽人的烹调手艺。“其他人呢,各自都在何方?” “我的旗舰,现在混进了不少各种颜色的战士们,”康拉德·科兹侧坐在他的座椅上,将鲜红的皮革披风铺开,作为他钟爱的临时软垫。“他们……对我的王庭倒是很感兴趣。呵。” 或许除了正在摆弄一颗新的木球的莫尔斯,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何时进来的。 “你的军团刚刚重建,就连我也对它十分好奇。”福格瑞姆说,“若不是要守些身为客人的礼节,我恐怕也正在你的战斗驳船上游历观赏。” “那又有什么好看的,”康拉德·科兹意兴阑珊,“我没有设计它,那只是一艘普通的舰船。我想要的荣光女王级……” 他看了一眼佩图拉博,经过判断之后,觉得此时观众甚多,绝非有话直说的好时机。 “……还需经由专业的天赋之人贡献其珍贵的智力,以求最为精妙出彩的独特设计。” 正在制造雕刻噪音的莫尔斯笑了一声。他的笑声强调了他的存在,并且继而提醒了福格瑞姆另一件事。 紫衣凤凰转向佩图拉博:“我们还是继续聊聊方才的话题,你说,开幕式的演出希望由帝皇之子与钢铁之手来扮演?” “身为本次的三流剧作家,我的原话,”莫尔斯说,“是我期待你与费鲁斯出场。可惜佩图拉博认为此事过多地劳烦了他亲爱的兄弟,于是擅自改了我的要求。” “你们可以拒绝。”佩图拉博干脆地说。 “嗯……”福格瑞姆捏了捏他的下颌,“帝皇之傲号中本就常常展开艺术汇演,若是剧本合宜,我着实期待能在你亲自修建的剧院厅堂中着装表演。” 他抿嘴微笑,双眼明亮,“如此,我便有理由邀你亲自劳心费神,为彻莫斯设计一座独一无双的大剧院了,帝皇的建筑师。” “我赞同。”费鲁斯说。 在艺术话题之外游离的伏尔甘加入对话:“我感到期待,兄弟们。”他诚恳地说。 “这提醒了我,”佩图拉博说,“我要扩大奥林匹亚大剧院第一排的座椅宽度。” “我可以帮忙。”他手边的马格努斯说,碰了碰铁之主的手臂,“如果你需要的话,佩图拉博。” “我之后把剧本写成文字,”莫尔斯继续雕刻着他的木球,“我该练练手写字了。至于扩宽座椅,就让佩图拉博用现实中的物理方式解决吧。所以,你的舰船上究竟有多少种阿斯塔特,康拉德?这间大厅有些太空旷了。” “你的法夫尼尔·兰恩,”康拉德扫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罗格·多恩,“你的阿尔特拉斯·诺米恩,”伏尔甘的泰拉裔战士,“你的伊斯坎达尔·卡杨,马格努斯,我看的是你不是佩图拉博的手,还有……” “……帝皇之子,你的问题太多了。你不该找上我,也不该质疑夜之主。” 身披与机械教大贤者红袍类似之物的那个人——那个生物弯下腰,以古怪的口音说着哥特语,支撑它身体的金属脊椎在地面上游动。它的红袍之内,一些附肢撑出充满危险性的尖锐轮廓。 金紫装甲覆盖身躯,同样在背后用神经植入物链接着一些异肢的阿斯塔特,与其说是毫无畏惧,倒不如说更接近一种剥离情感的冷酷。他似乎对许多事情都不感兴趣,然而他对眼前生命体不必要的试探,证明他的确心怀对某件事物的追求。 “你不属于机械教,赫克萨凯瑞斯,”帝皇之子说,“也不属于人类。但你的主人此时似乎尚未将基因种子植入任何有志者人类体内。你是谁?” “我是康拉德·科兹的奴仆,”赫克萨凯瑞斯嘶嘶地说,“是他忠诚的追随者,而你,你闯入了我的主人分配给我的研究室,星际战士。现在,滚出去。” “我知道我是谁,赫克萨凯瑞斯。我也知道我在做什么。在遗传密码中隐藏的秘密,是生命与血肉完美的终章,神圣的力量与至高的科技结合而来的艺术。你的存在,向我揭示了无上秘密的一角。” 不速之客镇定地回答。 “我会向福格瑞姆与你的主人直接申请与你交流,我们的学术讨论无需隐瞒。” 老血伶人沉默片刻,开口:“在你获得许可之前,从我面前消失,法比乌斯·拜尔。” (本章完) ------------ 第10章 剧本改编的原则 福格瑞姆弯下腰,从莫尔斯手中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如同秘银般的七重纱巾,让这未知的轻柔材质在他手指间流淌。 光影变幻时,七重轻纱在明亮之处接近透明,又在暗淡避光之处,映射出仿佛封锁在银纱之内的深邃蓝黑星空。但不论是何等的亮度,都能将他手指的存在完全地遮挡,就像融肌骨于银河,获得了另一种独特而绚美的隐形方式。 他将轻纱搭在肩上,让星河与铂金般的长发从双肩顺着身体的轮廓流动,不由得轻挑细眉,眼含欣喜。 “这是你的剧本中的……”福格瑞姆有所猜测,却仍希望能获得工匠的亲自介绍。 “哈迪斯的隐形纱巾,配上这匹纱巾,就可从凡尘俗世隐形——设定如此。在舞台表演之中,为使观众得以看清,我更换了隐形的形式。” 莫尔斯一边说,一边翘着腿坐在漂浮的软垫木椅上,翻动着他的剧本。 “在受到克洛诺斯神所托,前去应对蛇发妖美杜莎的路上,我们的半神舞者莎乐美还需要两件神器……” 他翻过一页羊皮纸,继续念:“火神伏尔甘的翼靴,可以让你飞翔,以及智慧之神马格努斯的镜盾,帮助你当做镜子反射美杜莎的形象,避免直接看见蛇发妖的石化眼眸;伏尔甘的靴子不必担心,马格努斯?” 马格努斯从莫尔斯的肩膀上滑下来,跳到扶手上,双手交叉在胸前。 “你不能这样乱编,莫尔斯!我看过帝皇的图书馆!在古泰拉神话里,对付蛇发女妖美杜莎的是英雄珀尔修斯,赠送靴子的是赫尔墨斯,智慧女神也不是我,是雅典娜!克洛诺斯根本不该在这里,而莎乐美……莎乐美的故事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知道智慧女神不是你,马格努斯,所以你在这套剧本里是智慧之神。”莫尔斯悠然回答,视线越过手写的剧本,看着扶手上的马格努斯说,“你不觉得自己心中怀有足够的智慧吗?” “我……”马格努斯张了张嘴,努力找出莫尔斯话语里的漏洞,挫败地抓着他的红发,“就是,你不能这样胡乱改编古泰拉的神话,这是重要文化习惯的一部分,我认为,即使我们身在旧夜过后的万象更新的年代,也不可……” “别这样,马格努斯,”莫尔斯不急不缓,“身为旧夜之前的生命体,我还是更清楚一些神话传说诞生的来龙去脉的。伱认为呢?” “我……”马格努斯坐下了,看起来仍然有些郁闷。 “那么,你是要作为一个背景角色,在奥林匹亚的第一批剧目中令人记住,还是我将你的名字从剧本里剔除,为佩图拉博省下你的名誉损失补偿费?” “那就智慧之神马格努斯吧!”马格努斯别扭地说出这个词,就像他的舌头被烫到一样快速地让词语滑过,“镜面盾牌,是吗?佩图拉博,可以给我一面普通盾牌吗?我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大规模搅动以太之潮,比如凭空造物。” 坐在观众席上的佩图拉博向凡人卫兵轻轻点头。四名卫兵领命离去。 “谢谢你,马格努斯。”福格瑞姆对着扶手上的基因原体眨了眨眼,让七面的星河轻纱在手臂上展开,“一切都趋于完美……那么,我带上我的三神器出发后,又发生了什么?” “你是一名自觉冠绝天下的传奇舞者,因此你认为,你完美无缺的舞蹈足以征服一切,而恐怖的蛇发妖怪美杜莎是你前进道路上的又一个挑战。”莫尔斯概括着他的剧本情节,“你踏上旅途,穿过汪洋,最终在一座孤岛上找到了美杜莎。” 福格瑞姆向费鲁斯·马努斯的方向扫过一眼,盯着钢铁之手基因原体镜面般的银灰双眼,心道这双独特的眼睛确是如有石化活物之能:“费鲁斯,你在听吗?” “我在。”费鲁斯颔首。“我可用临时的金属异体,做出银蛇的形象。” “很好,”莫尔斯说,看见摆在桌上的数据板再次亮起,“你好,荷鲁斯。” “我来听一听。”荷鲁斯·卢佩卡尔调整着镜头的角度,让自己的脸更完整地出现在屏幕中,“现在,你们的筹备进展到哪一步了?” “到了我与美杜莎见面的环节,”福格瑞姆脚步移动,转到莫尔斯的那一侧,与荷鲁斯对话:“然后呢?我要怎样应对美杜莎?” “这是用费鲁斯的母星之名命名了他的角色吗?”荷鲁斯合理地推断道。 “实际上,是行星美杜莎与古泰拉神话重名。”佩图拉博说,“我与马格努斯,以及罗伯特·基里曼一同考据过这段神话史。” “这很有趣,”荷鲁斯毫不遮掩地微笑着回答,“人类文明起源之时折射的光辉,往往能穿透时光,在我们如今所处的现实中倏然乍现。” “你的名字亦是实例,荷鲁斯。”莫尔斯说,“或许在之后的剧目里,我将有些机会写到一部分。好了,我要继续讲剧本了。半神莎乐美见到美杜莎时,被蛇发妖鬼那恐怖而悲哀的形象所震慑。” “恐怖吗?”福格瑞姆对着费鲁斯笑了笑,“你能扮演一个恐怖角色吗,费鲁斯?” “我能。”费鲁斯回答。 “好吧,你能。”莫尔斯语气敷衍,“不论如何,莎乐美决心完成克洛诺斯的任务,同样也是为了证明他舞蹈无与伦比的魅力。他将镜盾持在手中,翩然起舞。” “莎乐美用舞蹈中的每一個转身和跳跃,闪避美杜莎的石化视线,幻影般的身形难以被观察,而翼靴的助力让舞者轻如羽片,矫若游凤。他不断地向美杜莎靠近,在成功邻近的同时,又挫败心伤于美杜莎不曾为他的舞姿沉醉分毫。” “我要仔细编舞了,”福格瑞姆拍了一下手,双眼落在远处的虚无中。 莫尔斯的要求是对舞者姿态的重要挑战,何况他届时需以七重轻纱披覆半身,在舞台剧中依靠身姿传达复杂的感情,兼顾美感和情意,并在恰当时加入台词……凤凰嘴角扬起微笑。 注视着此时空空荡荡的舞台,他已看见自己在台前起舞的那道影子。 莫尔斯将剧本继续往后翻阅,“还有结局,福格瑞姆。在一次精准而迅速的动作中,莎乐美挑剑向前,从蛇发妖鬼的颈部一剑割下他的头颅,让那颗头坠入镜盾的镜面之上,石化眼眸近距离地看见自己的倒影,将头颅转瞬化作石头,象征着妖鬼命运的终结。” 福格瑞姆的笑意凝固在他的面部:“我做了什么?” “这是一幕英雄剧本,对现实不会产生影响。”费鲁斯·马努斯客观地说,并不因为他的角色以死收场而有所触动,“我可以用全息投影去伪造这一场景,可行性较高,无疑可以达成凡人所需的舞台效果。但倘若帝皇来此,恐怕还需灵能效果来增添真实性。” “帝皇无法在一个月内赶到。”罗格·多恩在必要时开口。“他另有要务。” “谁有摄像机仆?”莫尔斯问。 “我有。”福格瑞姆从惊诧中恢复,“你说得对,费鲁斯,这是一幕戏剧。” 马格努斯补充:“一幕古泰拉希腊和罗马风格的戏剧,天命在终点静候佳音……但是为什么是莎乐美?这不是一回事……” “这是改编,亲爱的原体。”莫尔斯接着说,“莎乐美带着石化头颅返回城邦,受到克洛诺斯的赏识,却无法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他意识到杀死一名蛇发妖鬼毫无意义,他是否完美和他的成就没有关联。” “而在美杜莎身亡之后,他的颈部流出的血和莎乐美的血液混合,结合得出了两个全新的怪物,珀伽索斯与克律萨俄尔,徘徊在孤岛之上,等待下一任半神英雄前来获取名望,或者葬身汪洋。” 他话音刚落,便见四名卫兵共同扛着一面原体尺寸的巨大铁盾,回到此时仍处于封闭排演状态的奥林匹亚大剧院之中。 “辛苦了,”佩图拉博简短而习惯性地点头,令卫兵将其放置在后台。 他随后起身,从莫尔斯的座椅扶手上接住马格努斯,将他带到盾牌之上。 马格努斯手上闪烁起微不可见的赤金文字,以及银蓝火苗。 铁盾表面在虹色火光中熔融、重构,渐渐地,一圈镜面周边的玄奥纹饰被雕刻在椭圆盾牌的周边,而盾牌中心则变得无比光洁,灿然明亮,反射的画面比任何水银镜都更加清晰。 “智慧之神马格努斯的镜盾!”马格努斯大声说,“现在还差一双翼靴。” “非常美,马格努斯。”福格瑞姆象征性地弯腰,对着地面上小而又小的马格努斯表达感谢。 不久,伏尔甘和安格隆共同回到大厅,带着一对用于装饰脚踝的精致银翼;随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卡丽丰王。 “我是为克洛诺斯传话的青春女神赫柏,”女王撑着拐杖,语调舒缓,“怎么想到要让我这上了年纪的人,来扮演青春女神呢?” “你的心灵青春不朽,女王。”佩图拉博回答。“那么,第一场排演的演员已经到齐。” 福格瑞姆将银翼卡在自己的战靴脚踝之处,提起银色镜盾,从腰间抽出他的火焰剑,挽出一朵璀璨的剑花,踩着他心中响起的乐声鼓点,自台下几近翩翩飞至舞台正中,闭上双眼,对蛇发妖鬼费鲁斯所在之处高傲一笑。 “汝这恶形恶状,头顶银蛇的怪物,凭汝恐惧之目,转生灵为死石。然吾,虽一舞者,站于此地,非为己名。思及众生之福,诸神之旨,今日我誓夺汝性命,终汝暴行。汝首将落于地,罪魂下沉冥国,永别此世光泽。汝有遗言乎?美杜莎,临终之际汝尚有何言?” +你的角色不能说话,+莫尔斯提示。 他就知道不给他们写具体台词是对的,因为福格瑞姆绝对会认为他自己编写的台词才最为无可挑剔。他将台本翻到青春女神出场的那一段,以灵能递给坐在佩图拉博身旁的卡丽丰。 费鲁斯闭口不言,注视着福格瑞姆,登上舞台。 灯光骤起,设置好的投影技术,在台面上映出海岛的荒芜石滩,和弥漫徘徊的惨灰雾气。 “……遵克洛诺斯之命,汝须斩除此魔美杜莎,将其首级携回,置于祭坛正中。勿畏前路艰险,克洛诺斯指引汝径,神祇佑汝安康。”卡丽丰眯起眼睛,熟悉着她的台词。 舞台之上,轻纱随着福格瑞姆的一举一动飞扬飘逸,流动的光线和溢出的华彩以深邃的幽黑为基底,在剑光之下,多重纱巾幻化出千百种姿态。 紫衣凤凰闭着眼睛,时而蹙眉,时而展颜,全身心浸没在舞者的身份之中。 剑影与旋律和鸣,靴上银翼划开灰雾,将凝固的时序波纹切割出圈圈涟漪。 时间与光暗,随他的每一踏舞步向前流动。 仅在背对费鲁斯时,福格瑞姆才半睁双眼,看着镜盾中蛇妖美杜莎装扮完备的倒影,与满场已然铺好的华丽光影之效,听着伴奏的弦乐与人声,轻启浅色双唇。 “何故汝沉默不语?汝身究竟何罪之有?若无恩怨,吾何以剑指汝颈?呀,汝竟无言,难道吾之舞步,未能撼动汝之冰心,令其片刻软化乎?若再如此,吾将不得不斩汝首级!” 银镜之中光辉游移,蛇怪银芒杀机灼灼,幽幽死光自蛇眼激射而出,击碎乱石,折断梁柱。 舞台的虚构布景随二人的步伐进退而转换,伴熊熊蓝火与沉沉暮歌。舞者和蛇怪身位接连更替,恰似双人共舞,随鲜血洒落,轻灵而悲戚,恢弘而缠绵。 “汝开口吧,美杜莎,何由成此凶相?昔容何在?旧美何逝?何人之过,令汝落至此地步?”舞者几近乞求,剑锋数度逼近蛇怪的咽喉,又悄然移去。“吾之舞步,竟作夺命之技,此吾所愿乎?今日却需以之决断生死!汝之心魂,竟无遗恨?” 无人应答。 剑光霎时一闪,伴奏的低声哀歌瞬间停止。 只见赤金符文一亮,便有一颗蛇妖之首,飞旋而起,落至镜盾,转瞬之刻化作死石,骨碌碌滚入跌倒在地的舞者怀中。 舞者静默数十秒,方收起长剑,捧起首级,裹住轻纱,蹒跚离场,向剧院后台所在的深深阴影之中走去。 灰雾几乎尽散,露出一具蛇妖的尸首。只见仍然绕着血雾的那一小片区域中,缓缓游出两条蛇影,一条为秘银之色,一条为星空之色。 “于是,随蛇妖之死,其颈血与莎乐美之血相融,又诞生有两只怪物,珀伽索斯与克律萨俄尔,终日游荡孤岛,待下位半神英豪来寻名逐誉,或是沉没于浩瀚汪洋,命归幽冥。” 赫柏的声音悠悠响起,女王走出后台,立在台侧。她的身影由全息技术专门放大,直到在观众眼中,看起来与原体一般高低。 “《神谱》之序章在此落下帷幕,接下来的篇章,仍将在这座辉煌的剧院内续写。我以奥林匹亚星团总督之名,身为基因原体佩图拉博之代言,在此宣告:奥林匹亚首届运动会,正式开始!” 福格瑞姆空着手返回舞台,费鲁斯随之从躺倒之处站起,与福格瑞姆并肩,向奥林匹亚鞠躬谢幕。 整座剧院之内,数名基因原体、数百名阿斯塔特战士,与数万民众齐齐鼓掌,欢呼萦绕场内,经久不息。 (本章完) ------------ 第11章 果汁 卡丽丰为运动会选定的首日表演项目为马术竞赛。 虽然这一词汇提取自古老文化的典籍和书册之间,但没有任何人能够确认,书中的“马”与他们现实中所能辨认的生物,究竟是否相互统一——天知道拥有四条腿的哺乳类动物如此之多,究竟该是哪一种才算作正确,又或者真正的马匹早已在万年时光之中消逝不见? 如此,对这场马术,或者说骑术竞赛的兽类标准,始终无法明确地进行限定。 也因此,这场骑术比赛对选手所选择的动物的限制,在一场场严肃的讨论中,逐步降为拥有四足,且并未经过机械化改造流程即可。 “何等的令人叹惋,”康拉德·科兹今日难得照顾周围其他人的心情,换上了一身真正用植物纤维制作的服装,并且用漆黑如夜的兜帽盖住他的上半张脸。 他嘶声发笑,声音尖利,“我们的那一名兄弟竟尚未归来,无缘在这林木丛生的青绿世界上策马奔驰,只能在草原中独自追逐风暴,驱赶雄鹰……” “那是何人,康拉德·科兹?”罗格·多恩总是唯二会回答康拉德·科兹没头没尾的话语的人之一,另一个基因原体是福格瑞姆。“你可以提供更多的信息,作为信息参考。” “我不知道。”科兹立刻打起精神,挑衅地瞥了多恩一眼,黑眼越过兜帽的边缘看向他的兄弟毫不动摇的面颊,“命途之丝不可轻触,天命存乎于无言之……” 佩图拉博对科兹的声音充耳不闻。 从带领科兹回归帝国的兄长,到最常无视康拉德的话的那一个人,在佩图拉博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些不可察觉的转变,又或者他只是愈发清楚,康拉德·科兹到底在何时需要什么。 “因为我们的暂行规则,”奥林匹亚之主让自己的声音盖过科兹的话语,他收获了后者一个无趣的撇嘴。 “在参赛的名单,最令人看好的,是奥林匹亚下属梅拉塔拉星团鲁玛提四号的参赛队伍,他们带来的四足野兽无论是耐力还是爆发力,都堪称此次骑术比赛之最。” “这可能并不够公平,但在仓促的备赛之中,这是本届运动会的委员会选择的最为兼顾趣味性和可行性的最终方案。” “各个行星本身的实力,亦算作竞技的一部分。”费鲁斯说,不等他绕开出现在街道旁边的凡人,那些小個子的人们就自主地退避三舍。 在运动会开幕式上,他扮演的蛇妖美杜莎通过全星团的机仆与网路转播,在不计其数的人心中投射下不可磨灭的鬼魅暗影——或者倾心的向往。这取决于凡人们的接受程度和兴趣爱好。 佩图拉博微微点头,抬起右手,指向视线尽头的苍白雪峰。雪峰上方,高空中锚定在低轨道的铁原号太空要塞静静地盘旋。 十年以来,它已然成为奥林匹亚不可或缺的重要景观,近乎于雪顶之上的永恒装饰,将空旷的天幕点缀、填充以人造的壮观美景。 “泰勒弗斯山的西侧山脚,是这场骑术赛事的起点。在竞赛正式开始前,我们仍有时间徒步游览过这条集市街道。” “竞赛过程中,选手需要自行抉择前进路径,并在提前设下的若干个中继站记录抵达时间。首先横穿四分之一个奥林匹亚,抵达阿克斯都城的骑手,将获得马术竞赛的胜利——我将其命名为钢铁之行。” “终点线的那根缎带是黄黑色的吗?”康拉德·科兹问。 “是吗?”福格瑞姆从后方赶来。 他刚刚结束与几名尤其喜欢他的表演的凡人艺术家的交流,并心情颇佳地提示了几点这些凡人目不能察的表演细节,换来他们满心惊讶与欢喜的真诚赞叹。 “我也有些好奇了,佩图拉博。” “由卡丽丰进行安排。”佩图拉博面色不改,“我没有过问此种细节。” “你很信任她,”安格隆说,粗犷的本音因语气而显得温和。在某种意义上,他与伏尔甘给人的感觉有些相近之处。 “她……几乎可以算作与我共同长大。”佩图拉博回答,“也许有些像你的女战士克莱斯特,安格隆。” “她的容颜已刻满风霜,我的兄弟,”福格瑞姆走得更近了一些,“若她与你年岁相近,那么她便从未进行过延寿的手术。何不让这名青春女神风华驻留,青春常在,或是她另有想法呢?” “她极有主见,我不曾干预。”佩图拉博答道,“这家店铺的果饮乃上佳之选,你们要尝一尝吗?” “有劳了,”伏尔甘没有拒绝兄弟的推荐,“如果可以,有热饮吗?” “什么都好。”安格隆说。 “不要柠檬汁。”罗格·多恩提出要求。 “机械教的考古部门又对你做了什么?”佩图拉博随口说道,在多恩详细描述机械教的最新进展之前,立即接着询问其他兄弟,“还有别的要求吗?” “来些红色的,”科兹在话语的空隙里加入刻意显出可疑恶意的笑声,“鲜红的汁液。” “我就不用了!”马格努斯在佩图拉博肩膀上站起来,对着铁之主的耳朵说。 “当然了,再小的杯子也比你大,亲爱的马格努斯,哦,不,或许专供于凡人婴孩的小巧玩具茶杯还是比你……” 马格努斯打了一声小小的响指,赤金光芒一闪,科兹制造的噪音立刻消失。赤红的原体重新坐下,扬起下巴,双臂交叉放在胸前。 “来些彻莫斯没有的饮品吧,兄弟,即便我猜测,伱这儿有的水果,彻莫斯或许一样也没有。” “和他一样。”费鲁斯最后答道。“和福格瑞姆一样。” 考虑到基因原体的身高,佩图拉博在店铺门口撑着门框俯下身,等待凡人店主的雇员出来找他。 “七杯热莓果,”佩图拉博轻声说,避免自己的声音对凡人在近距离下造成过大伤害,他在饮品的选择上取了一个交集,“账单送往洛科斯王宫即可。” “大人!”凡人欢快地说,“您难得回奥林匹亚,怎么能让您付账呢?不过……请问容器还是……” 佩图拉博小幅度地点头,重新起身,让其他兄弟往街道旁边靠来,避免堵塞穿梭于平坦通路上的载具。 “大可放心,科兹,福格瑞姆;驻扎于奥林匹亚的钢铁勇士有一部分就生活于凡人之中,因此奥林匹亚星团的各类店铺,总有洁净的桶备用。” “夜曲星呢?”福格瑞姆立刻联想到火龙之主的母星,“我听说你的战士也与凡人共同居住,伏尔甘。” “我们没有这么多的蔬果选择。”伏尔甘回忆着他生长的地方,分享着他认为尤其具有代表性的特征,“夜曲星遍布火山,在那里,我们的一年大致有十五个泰拉年的长短。引力与地心动力会带来板块的震颤……火蜥蜴,我的军团之名的来历,就是取自我的母星独有的一种危险生物。” “鲁斯的芬里斯也有一半的地方全是火山,”马格努斯说,“他的军团名也是危险生物……但荷鲁斯为什么是影月苍狼?” 他突然陷入困惑的思考。 “我们各自的家园真是各不相同,”福格瑞姆笑意盈盈,小心地靠在背后墙壁相对平坦的地方,“康拉德,你的诺斯特拉莫又可谓独树一帜。” 科兹不愉快地哼了一声,指了指他的嘴,黑眼凝视着佩图拉博肩膀上的马格努斯。 “你总是滥用灵能预言,”马格努斯一本正经地说,“我一定要和帝皇阐明你的行为。” 科兹竖起一根手指,轻蔑地摇晃着,做出口型。 借口。他说,明显的借口,出自幼稚的报复心和不成熟的大脑,小型马格努斯。现在是谁在滥用超自然的巫术,来让他的兄弟口不能…… “……言?哎呀,我是否应当感谢你撤去了对我语言的禁锢呢?” “是的,康拉德·科兹。你可以因此感谢他。”罗格·多恩说。 安格隆在一旁发出了笑声。他在感知正面情绪时,不会过于严格进行自我限制。 红砂之主手握成拳,挡在自己口边,咳了一声:“你的导师呢,佩图拉博?他似乎在开幕式后,便消失不见了。” “我给了他一张地图。”佩图拉博说。 “奥林匹亚的地图吗?”福格瑞姆问,“也给我一份吧,旅游地图就好。” “具体而言,是刊登在报刊之上,关于洛科斯公共浴室各项指标对照的评论文章,附录中带有的地图。”佩图拉博说,在心中计算时间用的秒表指针来到最后一个小格。“果饮已经备好。” 他话音方落,就听室内的凡人高声抬头呼喊:“大人!你们的饮品好了!” 伏尔甘弯下腰,提出两个桶,递给他身旁的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马努斯。安格隆给了多恩一桶。佩图拉博递给科兹一桶,“你的鲜红佳酿,康拉德。” “感谢你,我的兄弟。”康拉德·科兹说。 他饮用之前,完全是下意识地嗅了一嗅液体,辨析这桶陌生溶液的化学成分,并在一个瞬息里,得出其中不含任何危险物质,既未投毒,又不致幻,更不会引发连环爆炸等等系列结论。 他眨了一下眼睛,忽然感觉眼前这片光辉灿烂的晴朗世界,在刹那间变得如此遥远而陌生,几乎带来了少许微弱的刺痛。 “给我一只勺子,”佩图拉博拿来他自己的桶,同时小心地用手指捏着凡人所用的小巧木勺,盛起少许饮料,以供马格努斯品尝。 康拉德·科兹喝了一口。“太甜了。”他说,故意面露嫌弃,“天哪,我一定要让我的基因之子也来此间店铺品尝。” 马格努斯把勺子里的果饮一口气喝光,满意地递还勺子,让佩图拉博还给店内的雇员。“你的品味无可救药,康拉德。”他说。 “和你有何关系。”科兹口头分毫不让。 “提起基因之子,你开始征招军队了吗,康拉德?”福格瑞姆问,尽管他尚未遗忘初临诺斯特拉莫时的震撼之情,这并不妨碍他对这名兄弟施以关心,“我或可与你共同精进你的征兵方案……” 他怔了一下,微微摇头,浅色长发在紫袍上如羽梢扫动,“不,是我多言。我无意插手你的母星内政。” “我现在……可着实不太适合征招军队,呵,”康拉德·科兹目光一沉,“凡事皆有代价,此时恰是支付之时,幸而需偿之筹码值得此等丰厚馈赠……索尔·萨哈尔够用了,如今的王庭,成员也算可堪一用。” “我回归之时,第三军团不过近千人之数,”福格瑞姆双眉蹙起,如宝石般的明丽双眼中,涌起的哀伤比蒙覆尘埃更令人心碎。“如有任何需我帮助之处,尽可能向我提出吧。万物皆有更臻完美之法。” “也可向我提出。”费鲁斯说。 “康拉德,”佩图拉博忽然开口,与一根线缆相连,挂在他肩上作为长袍饰扣的微型沉思阵列正在运作。“你的索尔·萨哈尔送来通讯申请,与你战斗驳船上的一名机械教大贤者相关。” “我以为跟你关系亲近的基因原体们,都不喜欢机械教呢。”福格瑞姆摊开一只手,打趣道。 康拉德·科兹将他的果饮桶就地放下,他很清楚那名所谓的机械教大贤者的真实身份。 按照他自己为自己定下的规则,他不会无故夺走一名饮下他鲜血的黑暗灵族的性命。 这便是赫克萨凯瑞斯得以存活的少数原因之一——另一重要缘由,则是他需要一名足够忠诚可信的伙伴,协助他,对他的血液进行二次的改造和探索。 “暂别,诸位,我去一趟洛科斯王宫通讯塔,”康拉德·科兹轻柔地说,“稍后直接在泰勒弗斯山脚的竞赛起点营地见,如何?” “自无不可。”佩图拉博点头说道,顿了一顿,“福格瑞姆,你也有一则讯息,来自一名药剂师。” “我与康拉德一起去吧,”福格瑞姆笑道,“还有别人收到通讯吗?” 多恩举起一只手,他举掌时五指齐并,一丝不苟。“我有话与佩图拉博、马格努斯与安格隆说。” “我们换个街角。”佩图拉博点头,放下他的果饮桶。 伏尔甘和费鲁斯对视一眼,在其他人离开后,继续喝他们的饮料。 离开其他人的听力范围,多恩开口,一次性将所有主要信息说完:“帝皇需要马格努斯与安格隆回去。在获得地图后,帝皇意识到奥林匹亚附近星球上,存在废弃而非坍塌的网道入口,与主干相连。他希望对网道的实用性进行一定程度的检验,即重启这段道路,并直接通过这条路径,抵达奥林匹亚。” 他继续补充次要信息:“帝皇认为相对于你,我在兄弟们的对话中处于空闲状态,因此,他直接与我进行了灵能沟通。” “哦,好吧。”马格努斯说,跳到了安格隆的肩膀上。安格隆在肩膀附近抬起手,杜绝他意外跌落的可能性。“现在就走吗?” “帝皇说,他希望能及时见证运动会的闭幕仪式。因此,我认为是的。”多恩回答。 “我会派一艘小型商船给你们掩盖秘密,”佩图拉博说,“长距亚空间导航要看你了,马格努斯。” “好,我明白。”马格努斯拍了拍安格隆,“走吧。让摄像机仆给我们留赛事的影像……不,我直接再派一个我过来算了。换一个大型马格努斯来。” 他显然对康拉德·科兹的废话念念不忘。 “你也可以说我被卡恩喊走了,”安格隆对佩图拉博颔首,“那么,再见,兄弟。” (本章完) ------------ 第12章 完美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康拉德·科兹不耐地用灵族语说,指甲敲击着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停顿了一下,以指甲从桌面勾过一张纸巾,将其压在木桌上单手揉搓扯碎,借此平息他起伏的心绪。 “不,赫克萨凯瑞斯,”科兹放缓语气,“我们不能让一名无辜的药剂师,在佩图拉博举办的盛大庆典中突然命丧黄泉……我的兄弟将我邀请至此,不是为了让我割断别人的喉咙,放干兄弟之子的血液……和我更多地描述他,弄臣。” 赫克萨凯瑞斯,这位身披机械教红袍作为伪装,被血侯称作王庭之弄臣的老血伶人,为其主宰愿意更多地聆听他的话语,而生发出一种幽静的欣喜。 一部分的他清楚地明白,这是鲜血药剂带来的精神幻象;另一部分的他则欣然笑纳,只因能为血腥侯爵效力,是他唯一恒久的荣幸。 同时,他也希望康拉德·科兹能从他的奉献之心中,汲取些许欢愉。 “与其他帝皇之子一样,法比乌斯·拜尔拥有着同等的白发与紫眼。作为一名药剂师,他自称对遗传密码之中基因与血肉的艺术满怀兴趣。” 老血伶人说,声音顺着无线的传音阵列,抵达洛科斯皇宫依靠大图书馆而建造的通讯塔内。 “但他闯入了我的实验室,并自称是意外至此。经过推断,吾主,想必他通过一些附加在自制义肢上的感知方式,得知了您的战斗驳船中,存在着一些另类的生命。”他隐晦地提示。 “我还是需要一座夜幕中的迷宫,”科兹自言自语,轻轻摇头,“更多的干扰器,与迷惑他人的朦胧纱幕,它们理应存在……法比乌斯·拜尔看起来状态如何?憔悴抑或健康?基因状态良好,还是处在崩溃的边界?” “这名星际战士的身体状态稳定,吾主。他的体态残留着曾经的基因缺陷造成的损害,以及对其进行修复的尝试带来的二次伤害;但在当前的观察下,他没有严重的疾病。” 科兹用食指抵在额头上。 法比乌斯·拜尔,在预示之中,他的名字等价于灾患;但就如现在天天警示他人慎用灵能的马格努斯所言,不可依照过时的经验,去预测一个活生生的个体可变的未来。 ……所以,为何不直接夺其性命,断绝后患? 因为他需遵守自己的律令。科兹想。他需保持对正义的敬畏。 “你知道该如何观察并审视一个人,弄臣,你足够年老,足够经验丰富。我允许他来,但你要为我寻找他的疏漏,搜查任何可用的证据,唯独切记不可捏造伪证。如果他追问你的身份,告诉他,你是我母星的一名经过复杂改造的研究者。” “是,吾主,但我有一些个人的看法。” “说。” “在你的种族之中,能遇见一名同样沉浸于基因技术的学者,是我所不曾预料的幸运。” “然而,我虽非人类,亦可想象,能与我等血伶人在血肉道路中志同道合、共享志趣之人,在人类之中,必然是异类中的异类。” “我认可你的谏言。” 科兹切断通讯,通过了佩图拉博设置在此的基因验证,走出隔音的通讯室。 他冲着等待在门口的福格瑞姆轻快地笑了笑,浮夸地向室内比出一個象征邀请的伸手动作,他的笑容保持到福格瑞姆关上门为止。 有趣的是,也许和帝皇创造基因原体时使用的基因模板相似度有关,这扇理应定为唯有奥林匹亚之主才能使用的门扉,其他原体也可通过基因验证。 科兹不确定佩图拉博对此是否知晓,不论如何,他会在稍后将此事告知铁之主。 福格瑞姆的声音被厚重陶钢打造的门阻隔,科兹在等待的过程中,想象着假如赠送给他的兄长一扇精金的门扉,他将要收获怎样的有趣反应。 更加真实的笑意渐渐浮现在他面部,并在福格瑞姆眉眼带笑,如一阵紫色的云雾一般飘出屋内,出现在他眼前时,进一步加深。 “我的一个子嗣,”福格瑞姆开门见山,“想知道能不能和伱手下名为赫克萨凯瑞斯的药剂师,进行针对基因科技展开的学术研究。法比乌斯·拜尔认为对基因的探索永无止境,在通向臻于完美的道路上,他希望能从同类的研究中获取经验。我认为这很不错,你觉得呢?” “你认为不错吗?”科兹盯着凤凰的脸,笑容固化不动。 “当然,我的兄弟。”福格瑞姆眨了一下眼睛,带着康拉德·科兹一同在通讯塔中,穿过回旋的金属走廊。“追逐更好的自我,从现有的缺陷中重获新生,难道是一件恶行吗?” “这可未必,福格瑞姆。”科兹低声说,将他的音量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在灵族帝国毁于一旦的那个千年之夜,他们都坚持认为其帝国的毁灭,不应当归咎于他们对种种事物的无尽追求。” “康拉德!”福格瑞姆为科兹的类比略感不快。 这也许就是拥有一名在灵族之中成长的兄弟,所要做好的心理准备,他想。 “我不了解你的成长经历,我的兄弟。”凤凰主动放柔语气,同样,也是借此来舒缓他自己的情绪,“但你也不了解我的,对吗?” 科兹漆黑的眼睛直直看着福格瑞姆。“是。”他哑声说。 “我的母星彻莫斯,曾经是一颗苍白而灰暗的星球。我们资源匮乏,严重依赖于工业和贸易,”福格瑞姆说,软靴在金属地面上敲击着,有节律地为他的话语伴奏。“即使统治者尽力维护现在的成就,彻莫斯的情况依然每况愈下。” 科兹沉默地点头。 “我不是在艺术家的庭院中成长的,康拉德。我在卡拉克斯要塞之中长大,在工厂中劳作。”福格瑞姆将他耳边的一缕白色头发向后揽去,“在工厂里,你如果想要被看见,就必须做得比别人更好、更加出色。就像整个彻莫斯一样,你永远不能安于现状,否则你只会向后退步。” “我拥有无穷的精力,康拉德,我总是可以付出更多;同样地,我的观察力敏锐,发现了太多可以改良、精进的生产细节。” “我不断地前进,不断地填补并完善着各种空缺,而在我身边的人见证了我的努力,同样自发地参与了更多的劳作。从一条流水线,到整个厂房,这种集体性的、对精益求精的追求,似乎仅在数个月内,便蔚然成风。” “我们都想做得更好,而结果就是,我们的确带来了更好的产出。”福格瑞姆发出一声叹息,其中包含着对过往的追忆。“我们带来的生产力终于填满了卡拉克斯要塞的需求,同时,一种精神得到了树立。那就是做得更好,因为我们总有做得更好的余地。” 他摇了摇头,白发荡过脸颊。 “在我们这样去追求、去努力、去实践之前,整个彻莫斯,有多少人愿意看向一种更好的可能性呢?” “就是这样,卡拉克斯要塞的崛起,以及其崛起带来的希望,让整个彻莫斯都发挥出发展的潜能,而我则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星球的主宰。我们有变得更好的权利,也有这样的潜能。如果无人愿意追寻完美,我们便只能在这冰冷的宇宙之中,落在时代的后方。” “你……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科兹说。 “我当然没有,康拉德,”福格瑞姆回头一笑,光线在他的面部线条上反射出光泽,“我们还没有谈过各自的理念呢,尽管你和伏尔甘战斗的时候,就介绍了你的正义之路。” “我是指,你从未说过这些话。”科兹重复了一遍,猛地甩头,似乎将一些幻景从眼前抛去。“从未像这样阐述你的完美。” “完美,”福格瑞姆重复着这个稍稍有些长的单词,“存在于工厂的生产额指标上方。在固定的、已有的额度上,总有更高的余地等待我们触及。追寻卓越,谋求发展,这一切都包含在通往完美的释义中。你必须看得……比现在所拥有的,再多上一点。” 他突然笑了。 “原谅我用工厂去打比方!我平时还是喜欢用艺术上的理论去比喻,它似乎更容易被我的战士和帝国的其他高层理解。但其实都是一样的,有什么区别呢?除了很多凡人总是不愿意相信,像我这样的基因原体,第一份工作竟然是打出全星球最出色的螺丝钉!” 他们与通讯塔门口轮值的战争铁匠纳多尔告别,回到奥林匹亚自然洒落的阳光之中,一同向泰勒弗斯山的山脚前进。 如果佩图拉博那边的队伍闲逛得足够久,也许他们还能到的更早些。 “我以前是一名学徒。”科兹说,将遮阳的漆黑兜帽重新拉上,寻找着那些相对和谐的、适合奥林匹亚的晴朗天气词汇。“为研究员工作。他们……也在不断地向深处探索,深入未知的研究领域,并沉迷其中。” “他们造成了不幸,是吗?”福格瑞姆轻易地推导出康拉德·科兹话语内隐藏的含义。“无疑,他们为自己定下了错误的追寻方向。帝皇之子需要成为更好的人,而不是追寻成为极端恶劣的人,我们都明白这一点……” 他拍了一下手,后知后觉地猜测出科兹格外警惕的缘故:“是不是你担心研究基因会带来问题?” “事实上,”科兹碰了一碰上下牙,让清脆的响声在他颅骨内回荡。“我已经制造出问题了。” 福格瑞姆小小地惊讶了,他的面上滑过一抹担忧:“怎么会?” “我会修好它。”科兹说,闭口不语,隐隐后悔他透露了过多的信息。 “能解决就好,”尽管这样说,福格瑞姆双眉仍然蹙着,越过洛科斯房屋屋顶的光,加深了他眉弓处的阴影。“在我归来之前,我的军团也一度遭遇过基因的问题,当时虽有未知之人制止了枯萎病的恶化,阴影却已笼罩在第三军团的头顶。” “我想……这就是我的一些战士尤其关注基因研究的缘故。他们曾经与死亡只有一线之隔。”福格瑞姆感叹道。 “同理心干扰了你的判断,兄弟。”科兹说,漫不经心地用指甲拨动他的布质红袍,让它尽可能更大范围地包裹他的身体,“我会保留我的评价,但我也会试着去除我的偏见。当然,我允许他来。” “感谢你!”福格瑞姆立即真诚道谢,拍了拍半张脸被兜帽挡住的康拉德·科兹的肩膀。 在洛科斯王宫门口,一辆专程等待着他们的载具的后半个轮廓出现在受廊柱阻挡的视野之间。那看起来像一辆双轮的钢铁战车,可供两名基因原体并肩站立。 科兹接受了福格瑞姆的触碰,不管怎样,紫衣凤凰的洁净程度在科兹曾见过的人之中,都属于首屈一指的档次。 顺便一提,客观而言,排在科兹心中的清洁水平顶层的,其实是佩图拉博的那名导师工匠;因为他的存在完全是幻化而出,无所谓肮脏与否。 “福格瑞姆……”科兹转动眼珠,扫过福格瑞姆的身姿,闭了一下眼睛,移开视线。“莫尔斯的戏剧,我认为有些进行记忆的价值。” “真高兴能听见你这样赞美我,康拉德·科兹。”莫尔斯从载具附近出现,仍然是那身一成不变的黑色长袍与缠绕在手臂上的黑色条带。他的头发似乎刚刚进行了粗糙的干燥,显得格外蓬乱,表情也罕见地轻松而满足。 “不用谢,工匠。”科兹收回笑容。“你为何在这里?” “当然是来无偿做一次你们的车夫,基因原体们。”莫尔斯模仿出骑马者口腔中会发出的清脆响声,“猜猜这东西从何处而来?” 两名基因原体向前迈步,看见了这辆载具的全貌,不由讶然。 只见一架双轮的钢铁战车前方,又用铁索与橡胶绳,固定有两辆并驾齐驱的双轮摩托,作为战车的动力源。这件组合体的引擎已经启动,此刻正微微地发出钢铁的嗡鸣。 不难想象这件东西倘若奔驰在赛场之上,将是何等远超血肉凡躯的迅捷之速。 “费鲁斯会喜欢这种设计,”福格瑞姆说,伸手抚过钢铁战车的摩托车头。“但这是谁打造的?它并不完全符合佩图拉博的美学。” “这次骑术比赛收缴的违规载具之一,”莫尔斯说,拍了拍钢铁战车部分的护栏,登上驾驶位,牵起两根缰绳,“那颗星球坚持说这不是非自然改造,而是自然诞生的机械生物,不可歧视该星球的文化。” “那是怎么收缴的?”福格瑞姆问。 “我们的规定是四足动物,”莫尔斯示意两名基因原体登上战车,“但它都六个轮子了,岂有不没收之理?” (本章完) ------------ 第13章 比赛开场 “除去对前十名选手出身星球的经济援助,第一个完成我们的四千英里赛程的选手,将有权利和他的队伍一起,进入洛科斯的王宫,亲自面见奥林匹亚之主,尊敬的佩图拉博大人,以及奥林匹亚总督,卡丽丰大人……” 紧张的期盼与躁动在空气中弥漫,并被众多选手和选手团队成员的窃窃私语、深呼吸乃至直接欢呼标上强化的句点,在泰勒弗斯雪山之下、低空锚定的铁原要塞的庞然荫庇中酝酿。 来自三百余个隶属于奥林匹亚麾下行星的选手,在主持人提出的丰厚条件下,随着澎湃的心潮而加重了各自的呼吸。 即使台上的主持者没有明言,最终的头等大奖究竟拥有多少价值,但面见星团的绝对主宰,已经是无数人穷其一生都不敢想象的奖赏。 更不必说,两名主宰在整个星团之内被提及时,都往往被冠以慷慨丰饶之主的别称美誉。基因原体与他的共治女王,已经不遗余力地为整个地区带来了毋庸置疑的繁荣和发展。 “你们已经领到各自的号码牌与身份标识,选手们!在这场赛程中,保管好它,因为它内含的定位仪与数据匣,将作为你成绩的证明,并为你们没有在比赛过程中违反友谊的规定而作出佐证……” 从近地轨道,若是直接透过舷窗向下方看去,高大的骑手与各自的猛兽,便缩减为雪白山峦侧边的一個小小的黑点,被云层所遮掩。 因此,此时对这场开幕式感兴趣的基因原体们,则聚在了佩图拉博临时征用作转播室的战术指挥室中,观看着投影屏中由摄像机仆拍摄所得的景象。 具体而言,唯一对此不够感兴趣的例外是康拉德·科兹,他正在把他那似乎永远用不完的笔记本摊在翘起的腿上,坐在一旁,用一支羽笔写写画画。 “他们是怎么来到奥林匹亚的,”福格瑞姆单手撑在钢铁桌面的一边,半侧着身体,手指点了点投影的一角,“这支队伍的母星,似乎并不具备星际航行的能力?” 他再三观察了这些参赛的队伍,显而易见地,他们各自母星的科技能力无疑大不相同。 而他当前所指向的小队,很有可能科学水准还停留在成熟的工业诞生之前——他们所穿衣着的材质和缝纫方法,甚至还停留在亲手捕猎、用针与动物的筋去缝合的程度。 “卡丽丰派遣了船只和考察队伍,前往我们辖区之内每一颗确认附属关系的星球,确认是否有参加盛会的意愿。” 佩图拉博坐在他的座椅上说,这张铁椅自打造完成以来,使用的次数并不多,如今还处于较为崭新的状态。 “我们不希望一颗星球,因为其经济、科技和政治的落后,而错过了参与艺术与体育盛会的机会。尽管不同星球间的其他评价指标,必然会与体育的培训水准产生关联,但我们依然抱着一种期望,即我们不会错过那些生在落后之地,却拥有足够潜质的选手。” “这可能会改变他们的整个生命,乃至整颗星球的未来。”福格瑞姆微笑着说道,“就像是约五十年前的彻莫斯人会做的梦,一觉醒来,整个彻莫斯就变得和典籍中的古地一样建设完备、水草丰美。” “罗伯特·基里曼对奥特拉玛众多世界的治理,给出了相关的经验。”佩图拉博说,“如果一颗星球加入帝国后,生活甚至变得不如从前,这总是……” “不够完美的?” “不合原则。”罗格·多恩突然说,浅色的眼睛转动时,结合屏幕中的光影,像有电流在其中顺着血管流淌。 “不合法理,不够公正……”后方,康拉德·科兹的声音仿佛从不存在之地幽幽飘来,证明了他同时关注着这边发生的事。 “你是仁慈之人,佩图拉博。”伏尔甘说。 他的评价让佩图拉博稍稍地愣了一刹,微微摇头,比起反对,这更像一种感叹:“我不常获此评语,我的兄弟,尤其是当这份评价来自于你。” “拿好它,佩图拉博。”费鲁斯·马努斯开口道,他的银色眼睛正盯着投影背景中,泰勒弗斯雪山上直通天幕的传输塔。 他们抵达雪山脚下后,先是通过运输用飞行器快速抵达山体中部,然后进入塔楼,让升降平台将他们径直送入铁原号中;康拉德·科兹一度提出要复现佩图拉博年轻时徒手攀登雪山的举动,很不幸地,没有人理会他。 “最后一分钟的准备时间,选手们!照看好你们的动物朋友,马蹄铁都打好了吗?” “那名主持人,是我年轻时麾下一名凡人士兵的后裔。”佩图拉博介绍道。“据他本人所说,他的祖父讲述的故事令他对我的存在心生向往,而他的家庭却不希望他进入军队,所以他换了一个方式来接近我,比如在文职上走得足够远。” “他是什么?宰相?议员?王座啊,很抱歉,我才发现我不了解奥林匹亚的政治架构。”福格瑞姆无奈地耸了一下肩膀。 “你不需要了解政治架构。因为他是洛科斯时报近年来最有天赋,且社会评价最出色的自由撰稿人。”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凤凰大笑道。“好吧,好吧,看看他那年纪,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在元老院里顶着光秃秃的脑门高谈阔论的人!” “他们出发了。”费鲁斯说。 佩图拉博点头,叠在桌上的双手手指微微敲着桌面,估算着每一名参与者的状态,并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在他的大脑之中,这些选手随身携带的身份标识匣中,传递而来的数据流也同时进入分析的状态。如果没有意外发生,无人会知晓奥林匹亚之主本人,正亲自注目于他们的一举一动。 以雪山为背景,众多来自不同地域、不同文化、不同行星的选手们,骑着他们各有特色的动物,在铁色飘带被剪断的那一刻,纷纷如崩落的雪花般向前方涌出。 一时之间,多彩多色的斑斓小点,在奥林匹亚灰黑的石滩荒原上迅速扩散,如洒向地面的花瓣、闪粉或彩带,为这颗繁荣的星球又注入一种不同寻常的、由文化的碰撞和竞争的激情带来的鲜活活力。 在最后一名选手开始远离摄像机仆的拍摄范围后,佩图拉博取下一根缆线,让它重新在自己身后自然垂落,切断了画面的传输。 一扇隐蔽在光滑的钢铁墙壁之内的门无声地开启,从中走出一个半面钢铁、半面仿生肌肤的巨人,其胸膛处略微散发出象征动力源的橙黄光芒,且有亮光伴随着他的呼吸节奏,在他的钢铁血管表面如闪电短暂地一闪而过。 “我想你们都认识我。”机械佩图拉博说,以技术模拟所得的合成之音,听起来比完整的佩图拉博还要年轻上一丝半缕,即使在共享了储存的记忆与意志后,两名佩图拉博的心理年龄完全一致。 “伱……把光的颜色换了?”福格瑞姆犹豫着说,不知道该看着哪一个佩图拉博说话。 机械佩图拉博点头,颈部的机械管线随之拉伸再缩短:“驱动一架机械之躯,不需要过高级别的能量源。如果有人对铁原号有些兴趣,随我来,我会带领你们前往可游览的区域。” “包括哪些区域?”费鲁斯提问。 “包括钢铁勇士艺术长廊。”两名佩图拉博同时看着福格瑞姆说,“我的军团成员闲暇时的创作,在各战舰上首先经过初步筛选并展出后,会送往各个行星上的纪念馆保存;其中又尤其地拥有独特价值者,将暂时保存在战舰收藏室,直到轮到该战舰返回奥林匹亚,再进入铁原号的艺术长廊之中。” “你都这样与我介绍了,岂有不前去一观之道理?”福格瑞姆双手一拍,站直,紫袍的皱褶笔直地顺着他展开的雪白手臂下落。 “也有你会感兴趣的内容,费鲁斯。”佩图拉博说。 “是什么?”费鲁斯问。 机械佩图拉博指了指自己。 费鲁斯笑了,他的笑容看起来像两块钢铁因温度变化而产生的裂缝,与福格瑞姆的笑容相比,并不美观,但那依然是一个无比真实的微笑。 “好。”钢铁之手的基因原体说。 “罗格·多恩,你会发现我的战舰与你的山阵号决不相同。”佩图拉博接着说,“而且我有专门要给你看的内容。它基于一种独特的、类似灵能但又有别于它的局域性非凡唯心力量而构建,是最新的试验品。” “我明白了。”多恩知道佩图拉博所指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伏尔甘,你也许对许多内容都会感兴趣,我不确定你是否想要参观要塞上为凡人准备的居住区。” “当然,”火龙之主说。“谢谢你,佩图拉博。” “我呢?”荷鲁斯问。“有没有给我准备的项目?” 所有人都第一时间看向了突然亮起的数据板。 “你错过了骑术大赛钢铁之行的开场,”伏尔甘笑声低沉而宽和。 “父亲有令在身,”荷鲁斯并不在意,错过一场凡人之间的赛事,对他而言算不上遗憾;他在乎的是这场基因原体之间的聚会,“不过父亲还没有抵达奥林匹亚吗?安格隆呢?我没有看见他。” “帝皇仍在远征之中。”多恩说。“安格隆被卡恩叫走了。” 荷鲁斯困惑地挑了一下眉,“好吧,”他说。 “马格努斯也不见了,”福格瑞姆说,突然失去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他还有点不习惯。 “马格努斯?他也被谁叫走了吗?”荷鲁斯重新观察了一遍指挥室内的布局,确认马格努斯真的不在,而不是他身形过小,被他仓促之间看漏了过去。 科兹的指甲刮了一下铁扶手,这带来一阵刺耳的噪音,“因为他小到消失了也没有人发现,”他低笑着说,“所以他跑掉了,何等悲伤的故事,我亲爱的兄弟们。” “他决定换一个更大的身体过来。”佩图拉博说,“为了行事便利。你们画完设计图了吗?” “快了,快了,”科兹缩回椅子里。“有一个人在不停否决我的设计,佩图拉……” “你根本无法想象你的这名兄弟有多少仅仅只能存在于概念设计之中的奇思妙想,铁之主,”莫尔斯从科兹的手里拿走笔记本,以金色墨水圈出其中的一部分素描画,“我们并不生活在高维空间之中,康拉德,除非你要在此处固定一个灵能法术!否则即使是佩图拉博,也不可能画出你所要求的建筑设计图!” “你也在?”福格瑞姆惊讶地说。 “是的,我隐藏了我的存在,因为我正在和康拉德·科兹就如何将他未来的旗舰修建成代达洛斯的米诺陶迷宫而产生分歧。” 莫尔斯快速地说,每一个字都紧紧咬着上一个字的末尾。 “他正在用极具前瞻性的几何艺术,创造出对任何入侵者或想要逃离之人都能产生严峻挑战的幻想殿堂,而我则客观地阐述着他不能把现实宇宙当成非物质宇宙中的通道一样肆意设计。” “我有现实参考,”康拉德·科兹反驳。 “你的现实参考不存在于现实宇宙,不是吗?” “康拉德,”佩图拉博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让我来听听你的设计吧。” “好。”科兹立即答应,眼睛稍稍地眯起,形成难以察觉的向上的弧度。他站起来,递出笔记本。“我可与你介绍,并且我将为此提前向你表达我的谢意。” “有一个基因原体,”莫尔斯说,“根本不想与我好好讨论,他只是等着这一刻,好吸引你来帮他工作。” “如果需要,我可以提供……一些派别千百年来精心设计所得的先进角斗场设计图纸,以及如何维持健康而具有观赏性的角斗场所的建设经验。”科兹不为所动。“和人类不同,一名执政官亦可出身于赛场之中。” “唉,安格隆不在,你就开始介绍它们的角斗场了。”福格瑞姆摇了摇头。 “我并非在诉说玩笑之语,福格瑞姆。”科兹轻声说,“正面与负面,完美与残缺,一组矛盾的词汇必然同时出现在硬币的两面,供人挑选。” “也许,”福格瑞姆付之一笑,“你和我们一起去参观吗?” “不了,再见。”科兹挥挥手,目送基因原体们离开。 佩图拉博在科兹对面坐下,打开笔记本,手指捏住了纸张的一角。 “这是……” “一副随手画的速写。”科兹撑着他的下颌,羽笔在他手指间打转,“关于在某一种可能性中,我是如何利用基因原体的基因相似性,打开了罗伯特·基里曼在他那不该铭记的帝国里为我设下的锁。” “你的通讯塔,以及其他许多地方,都使用着原理相同的锁……我并不是暗示着我会去撬你的门,但或许我应当稍作提醒,我的兄弟。” “谢谢。”佩图拉博说,思考了一个瞬间,“我会开始逐次替换。” “好,”科兹笑了,“现在,我们可以讨论我的迷宫了。” (本章完) ------------ 第14章 第二个故事 “纳尔尼,旧泰拉欧罗巴南部地区的一座古镇,自三万年前罗马人在该处定居后,它的名字便首次出现在了古籍之中……左转,罗格·多恩。” 佩图拉博将一根数据线接入船体,以便让自己思维中出现的文字,转化成声音,径直出现在罗格·多恩的随身音阵序列中。 多恩抬脚向左侧转去。 此时机械佩图拉博正在率领其他游览者参观他们被允许访问的特定区块,而罗格·多恩则依照佩图拉博单独的指引,前往铁之主希望与他展示的秘密空间。 “此地流传着古泰拉特有的、尤其古老的传统神话,即一名叫纳尔尼的英雄,与另一个名为佩鲁贾之人,共同杀死骚扰此地的狮身鹰头鹰翼之怪,佩鲁贾取走怪物之骨,而纳尔尼则取走怪物之皮——莫尔斯提出的名字,我认为不错。” “是的。”多恩回答,他知道不论对着铁原号内的哪一面墙说话,最终他的话语都会进入佩图拉博的听力系统。 在漫长的建造和强化之中,佩图拉博对这艘太空要塞的掌控力度,已经抵达了惊人的程度。 “纳尔尼之庭,这就是这座数据库的名字。”佩图拉博继续在电子频道中说,“它的诞生是马格努斯曾经创造的无数个与兽人相关的意外中的一个的延伸。” “它原本只是一处普通的数据库,用于收集所有可能成为吾等敌手之人的数据中心,直到兽人的waaaagh力场波动对它产生了意料之外的干扰。” “其中包括与帝国之拳相关的数据吗?”罗格·多恩问。 “包括。” “好。”多恩点头,“继续。” “在waaagh力场对数据库的核心造成影响之后,这些数据整合体经过训练,成为了一种……能够将数据读取,并直接生成可供对战的实体军团的非现实空间,其中的数据体能够自主地进行战斗,消耗的则是绿皮死后余留的灵魂波动与残渣。” “另外,由于与以太汪洋有别的waaaagh力场运转逻辑,以及咒言的维护,至少它在某种程度上,对黑暗诸神的影响达成了效果极佳的隔绝程度。” “你是否与帝皇汇报过,佩图拉博?”多恩在思考后谨慎地询问,佩图拉博所描述的内容,似乎已经贴近了帝国对智能协议使用的边缘。 “当然。” “好。”多恩不再追加询问,“那么,纳尔尼之庭,就是一处战斗模拟场?” “我认为它可以成为军团演习的便捷场所,但对外公布时,我会将其描述为完全由亲手编写的可控非生成性数据体。” “在奥林匹亚运动会期间,我认为将这一对抗性训练设备投入试用,是合适的时机。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进入其中,为我测试。” “我需要做任何准备吗?”罗格·多恩提问,低头,目光扫过他当前所穿的皮革外套与长裤,以及腰间悬挂的金色颅骨。 这不是一套专注于战斗设计的服装,但它绝不会对任何突然而至的战斗造成干扰。 “进入房间,空手握住置于房间中央的圣锤锤柄顶部,不要抗拒意志的游离。”佩图拉博说,“你会以你希望的状态进入纳尔尼之庭,而我将观察你的状态。” “圣锤?”莫尔斯的声音突然加入对话,“你对它做了什么?” 佩图拉博暂时离开通讯阵列。多恩等待了两秒,没有得到进一步的提示。 他抬头,看着面前位于铁原号核心区域的升降梯无声自上方降落至他的面前,迈步踏上平台。 无需他本人再额外做任何事,这块黑铁的平台便自动向着铁原号底层下降——这意味着佩图拉博正在亲自对他的要塞下令。 平台在一块方形的宽广平面前停止,如果佩图拉博希望日后将其提供给成建制的军队演练,那么他需要更大的平面。 多恩在周围墙壁之后钢铁、蒸汽与活塞的嗡响中,稳步走向倒置于平台中央,为环形容器所固定,如权杖般矗立的锤子。 他认出这正是多年前,佩图拉博与他在雪山中战斗时,手握的那一把真言圣锤。 他伸出手,在锤柄上方暂时悬空,然后握住。 一阵寒风在他身周涌起。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向身后移去,身前,明亮的雪山天光在在他视线之中眩目地亮起。一个身影出现在此,其本人对多恩而言足够熟悉,作为对手却十分陌生。 多恩伸手向腰间探去,风暴之牙固定于此。他紧握剑柄,拔剑而出。 “是的,就是那把锤子,我总不能真的拿着它去战斗。” 佩图拉博对莫尔斯说,为坐在他对面的康拉德·科兹绘制图纸的手都暂时停下。 “作为独特的咒言产物,它附属的针对個人身份无法破解的识别设置,被证实为可以运用在数据库的权限检测上。尽管这是一个如今我才得知的巧合,但康拉德·科兹方才刚刚说了,基因的检测是不值得信任的,所以你的圣锤正在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我并不是在质问伱为什么把我送给你的礼物开发出新奇的用途,铁之主,”莫尔斯说,转动着他手中的羽毛笔,在他自己的羊皮纸上画着新的剧情结构流程图。 他正开始准备奥林匹亚赛事中的第二场剧目,在康拉德·科兹的要求下,他倒也算是获得了一点新的灵感。 “我只是感到新奇,关于你的创造力。”他停止转动羽毛笔,对着佩图拉博笑了一笑。“以及你的谨慎。为什么你会想到建立一个数据库?” “最初是为保存记忆,”佩图拉博说,“直到多恩有一次再度与我提及,他曾经在混沌领域中见过的那位未知敌手。我开始意识到……” “保持警惕的必要性,我的兄弟。”科兹在指挥室中信步闲游,打量着每一张悬挂在立柱之间的画幅,“我很高兴终于有另一个人明白这一点。不过,”他将目光收回,看向佩图拉博与莫尔斯,“何为圣锤?在任何的预兆之中,我从未目睹……” “这并非重点。”佩图拉博说,“你对你的舰船还有多少设计要求,康拉德?” 科兹耸了一下肩膀,以漆黑的披风将自己裹住,“我明白了,”他轻笑着说,来到佩图拉博的座椅侧边,看着铁之主的创造,“这一层……无可挑剔。” “那么,”佩图拉博翻过一页,“下一层,分为几个区块?” “呵,还有哪一重数字不曾使用?四,第四原体,第四夜将以你命名。” “我为何要在你的荣光女王中刻下我的名字?”佩图拉博摇头。“我先为你绘制草稿。” 他无法想象此后康拉德·科兹的子嗣在夜幕号中艰难穿梭,在基因原体设下的重重严酷考验中寻觅出路时,得知这座迷宫竟是另一名基因原体所设计时,将对他产生怎样有别于善意的看法。 “你若闲来无事,就来看我的剧目,康拉德。”莫尔斯呼唤道,放弃了相对低效的手写,转而让羽毛笔自己快速移动,在一卷新的羊皮纸上快速书写出故事的结构,以供原体阅读。 科兹脸上闪过疑惑,他不认为莫尔斯会将他这位审美并不适合搬上奥林匹亚公开舞台之人,带入书写剧本的流程之中,除非这出剧目对他提出了别样的要求。 “有一位名为克洛诺斯的国王——在我彷徨幽黑的追忆深处,这一名字似是已在往昔的首幕戏中得到了运用?”科兹挑起眉。 “我不觉得有必要为他想出第二个名字,”莫尔斯令纸张向上飘起,方便基因原体阅读。“你大可继续朗诵,第八原体。” 科兹舔了一舔他的嘴唇,那些细小的伤疤带给舌尖熟悉的刺激,以及一股令人满足的血腥之味。“这位克洛诺斯的王国深处,隐藏着一座深邃的迷宫,其中囚禁有一只名为弥诺陶洛斯的人身蝠翼之怪物。” 佩图拉博咳嗽了一声,他已经明白这是哪一则神话。幸得马格努斯身不在此,否则那名赤红的原体难免又要对莫尔斯的改编之举大肆抗议。 “弥诺陶洛斯曾为国王克洛诺斯之子,因一次禁忌的符文实验,化作半人半异形的存在,自此便被迫独居于迷宫的深处,以毛皮为衣,鲜血为饮,肌腱为食。” “每一年,弥诺陶洛斯都会在独特的死亡午夜之日,要求附近城邦送来年轻的血裔,作为献祭于他的贡品。否则,他将脱离迷宫,深入王国,威胁众生。这一残酷的仪式,使得整片王国笼罩在恐惧之中,不可挣脱。” 科兹随心所欲的念诵中逐渐注入了真实的情感,声音变得时而拉紧,时而松弛,高昂与低沉并行,精雕细琢般,富有戏剧性的完美起伏。 在他身边,莫尔斯半侧着躺进椅背,对科兹给出的反馈感到满意。无疑,康拉德·科兹已经明白,谁将是这一幕戏的主演,这则故事又映射着哪一段真实的过往。 “此事一直持续到一个名为佩图拉博的勇士的出现……” “为何唯有我是本名?”佩图拉博提出质疑。 “你要什么名字?”莫尔斯问,“赫拉克勒斯?” “为何不使用原典之中的忒修斯之名?” “因为莎乐美杀了美杜莎。”莫尔斯答道,以此试图强化他如今所写的戏剧皆出自具有奥林匹亚特色的重编,无需完全仿照原有典籍之观念。 “我继续讲,”科兹低哑一笑,“佩图拉博……还是赫拉克勒斯?你说了算,兄弟。” “那就赫拉克勒斯吧,”佩图拉博摇摇头,继续投入到他的迷宫设计中,恍惚间忽而觉得他仿佛是这则故事中,目前还不曾被提及的米诺陶迷宫的创造者。他压下面部的笑容。 “那么,此事持续到一位名为赫拉克勒斯的勇士出现,他是一位来自远方的英雄,誓要进入迷宫,终结弥诺陶洛斯的恐怖统治。然而,赫拉克勒斯发现他难以设想出一条解决这座可怕迷宫的方法。” “好在,这位英雄偶遇了克洛诺斯王的一名劝谏者,莫尔斯。” 佩图拉博松了一口气。他或许该感谢莫尔斯,没有在剧本中为他安排一位“国王的女儿阿里阿德涅”——他无法想象那种场景。 “你也使用本名?”佩图拉博问。 “取名实非易事,奥林匹亚之主。我正在放弃给每个角色起名。”莫尔斯坦诚地说,“况且莫尔斯也不是我的本名,看来没有人记得这一点。” “你提醒了我,为何时至今日,你仍然不愿告知我你的本名?”佩图拉博问。 “哦,这一秘密与帝皇紧密相关,并且倘若将其说出,我是不会在乎后续影响的。”莫尔斯晃了晃他手里的羽毛笔,“就莫尔斯吧。我无意更换。” 康拉德·科兹继续往下读。 “莫尔斯对国度之内现行的残酷政策并不赞同,决定帮助赫拉克勒斯寻找并击败弥诺陶洛斯。他为勇士提供了一柄会发光的圣锤,这把巨锤将在迷宫中指引道路……工匠,我不禁心生疑问,圣锤到底是何物?” “在英雄之旅上散发光辉的道具,我想你已知晓。”莫尔斯轻快地说,“这不是足够明显吗?” 科兹在唇齿间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赫拉克勒斯在莫尔斯的帮助下,终于在迷宫的深处找到了弥诺陶洛斯。在一场激烈的战斗之后,赫拉克勒斯击败了弥诺陶洛斯。” “就在半人妖怪丧命的那一刻,王子真正的灵魂从死去的受符文束缚的躯壳中苏醒,而无数曾经被送入迷宫的年轻人也纷纷现身,受到真正的王子灵魂的庇护,他们虽然因为在黑暗之中停留过久,肤色也变得如幽夜般漆黑……” 佩图拉博在听到这一重理由时,无法控制地深深皱起眉毛。 “……但他们并未丧命,仍然以近似于亡魂的形态存活。赫拉克勒斯与真正的王子带着被释放的人们一同离开迷宫,这件事成为赫拉克勒斯此生的又一则传奇,代代流传。” “又一个传奇,”科兹着重念了一遍,“唯独你的基因原体,在你的《神谱》之中身怀复数的伟业。而我又能作何评价呢?” 他卷起羊皮卷,兴致勃勃地问莫尔斯:“我要怎么和他战斗?你有什么道具要给我?” “确有一对兵器。”佩图拉博说,放下手中的白纸。自从康拉德·科兹开始念剧本,他便一根线也无法定心画下。“一对利爪,锻造已达收尾阶段,你若需要,我明日便可将其交给你。” “一对利爪?”真正得知了他将要收到礼物时,科兹轻佻而阴冷的笑容反而一扫而空。他的面色沉静下来,黑眼中思绪万千。“我当如何谢你,我的兄弟?” “用黎明的阿纳里斯的残片锻造的武器而已,若非机缘巧合,我也不可能获得这份材料,如今将其交还于你,恰是它的命线所在。”佩图拉博说,“因此,如要道谢,就出演这一幕戏剧吧。” “当然,当然,”科兹喃喃,“它们将有名字……何名最为适宜?” (本章完) ------------ 免费间章·黑暗灵族故事集(来自读者圆团子哟) ——是读者+圆团子哟+的作品,讲述了妮菲塔丽、以及交给伏尔甘处置的那名“黄昏幽灵”的故事—— ————间幕:一只鸟儿的诞生 by圆团子哟———— 炼金药剂的气味混合着杀灭有害微生物的特殊力场带来的臭氧气息,混合着血肉,骨骼的腥气,痛苦和欢愉的甘美,烧灼有机物的恶臭飘荡在寒气缭绕的密室之中。 密室的主人,佝偻着那瘦削的,远高于这昏暗之都中绝大多数居民的身体,围绕着今天的作品素材慢慢地,仿佛诞生了他的遗传子基础构造的那颗正值壮年的黄色恒星照耀的第三行星上,曾经漫步在林海雪原之中的巨大猫科捕食者,无声,优雅,又充满着致命的力量地,从容地踱着步。 今天的素材并不是他喜欢的那种。若是那些充满罪孽的,他的利爪不会有一丝迟疑,因为怜悯并不是他所宝贵的那种感情。若是那些为了野心的,他的心脏不会有一瞬的悸动,因为一切的痛苦必有其的报酬,这是这座古老城市的规则,即使是他,也无力,亦无那打破它的意愿。 但是今天的素材,是他所陌生的。爱。一个因为爱而获得了昂贵的天灾改造的机会的,几乎只处于灵族生命周期的青春期的一半的个体,悬挂在两台沉默的塔罗斯痛苦引擎的触肢组成的临时的手术支架上,无数来自那古老技术,亦或是密室之主脑中技术记忆的机械和有机的肢体从岩壁上伸出,静静地悬浮在那美丽的赤裸的躯体周围。 尽管在血腥侯爵那超人的感官和意识中,他本能地能从数十个细节,一一解释为何面前这个躯体与构成他遗传子基础构造的种族如此不同。从那四螺旋的遗传子构造,到截然不同但又处处相似的器官,骨骼,肌肉,但是在他意识的最底层,那属于他生物学上最直接祖先的种族的潜意识里,会多么本能地认为这是一个同类,这完美的躯体会如何刺激这個原始种族的最原始的欲望,这一切的一切在他超人的意识中,仿佛翻开的书页一般清晰,一一激发着他的大脑进行着永不停止的思索。 何其的….何其的原始而丑恶啊。无论是哪个种族,对通过那原始的手段延续自己的遗传信息的本能,会激发出何等的欲望,而那欲望会多么压制理性,会带来多少罪恶,那些罪恶无论是在他肉眼所见过的这个城市中有着尖耳朵的居民,还是他的幻梦中所见到的永夜之星上,他都已经见怪不怪….我的军团,他思考着,我的军团绝不能有这样的弱点。就如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这一瞬间的思索在他的脑海中炸开了无数个记忆。仿佛有人很早之前就把这一切写在他的脑中。 化学阉割,洗脑教育,记忆弱化,精神阉割,精神规训,不,不止这些。他看到了那被昏暗的霓虹照耀的街道,透过了奇怪的,暗红色的视野,熟悉而又陌生的文字和图标在视野中流动,标志出一个个人的轮廓。仿佛他的身高变矮了。在“他”的周围有很多,很多和“他”差不多高的人,他的,兄弟?不,不是那个机械人形的兄弟,不是,没有那么高尚,没有那么伟大,和“他”一样,出生自母亲温暖的身体,只有模糊的过去,只有对基因之父的爱,只有对秩序的,对公义的毫无节制的追求,一切都可以牺牲,一切。 那维持秩序的执法者的装束陌生而熟悉,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个老年雌性个体在呼喊什么?她为什么无视了秩序?她为什么要挤过人群?他应该知道的,他应该记得的,为什么那个个体呼喊着那个不属于“他”但是又属于他的名字?他的名字?他的子嗣的名字?为什么她能知道那包裹在午夜蓝色的铠甲和骷髅一般的面具下的是….枪声,倒下的衰老肉体。他应该记得的,他应该阻止的,他应该感到撕心裂肺,他应该感到作为一个生物体失去了不能失去的东西。但是“他”感觉不到,他感觉不到这些,“他”只感觉到一阵陌生而模糊的震动。他应该恸哭的,但是“他”只有平静。他应该为母亲的死愤怒而悲伤的,但是“他”只默默地接受了一个破坏秩序的个体被秩序所抹杀的理所当然。这一切都因为他!因为他夺走了“他”的作为生物的基底欲望,夺走了“他”的本能。不,不不不,不! 从手掌和膝盖传来的冰冷岩石和滚烫粘稠的呕吐物慢慢浸润双手的触感唤醒了年轻的侯爵。从面颊上滚落的温暖液体的触感何等的陌生。两张面孔在他眼前重叠。一张灵族的,一张人类的。一张卑躬屈膝,充满谄媚和恐惧,被黑暗的技术维持着年轻的男人的面孔,抑或苍白而衰老,无视了周围的一切,满溢着自豪和盲目的欣喜,被常年的营养不良和劳作夺走了比时光所夺走更多生命力的女人的面孔,如此不同的面孔,但那一样漆黑的双眼中,仅仅注视着延续自己遗传子的个体的,原始的意志,又是何其的相似。 “……你又会说些什么呢?工匠?”与那两双眼睛如出一辙的漆黑双眼,仿佛要射穿次元的障壁,直视那与他的金属兄弟并肩而立的黑色之人。尽管这两人绝无遗传上的关联,但在年轻的侯爵看来,已经是他对家人这个概念所拥有的最接近的范例。“你又会说什么呢?佩图拉博?我的兄弟?还是再把我打进墙壁里,因为我会对我的子嗣所做的一切?” 没有人回答。无论是曼德拉战士还是梦魇都不被允许进入这个房间,年轻的新晋血伶人也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学徒和仆从。塔罗斯引擎面罩下的面孔,不,这些没有智力的肉体和机械的糅合体自然不会对自己的主人时不时的发作抱以任何的兴趣,只有一些更小的血肉构造体依据着本能的程序清理着他留在地面上的污秽。一双血肉和机械混合的长臂用精确的分解立场清理了他双手上的附着物,带着微微的刺痛感,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Ubermensch”纤薄如剃刀的嘴唇吐出一个在如今的人类帝国中,会被归纳为古代格尔马尼亚语言的单词。侯爵咀嚼着这个单词,重复了数次,仿佛它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预言者,引导者,先知,英雄”在昏暗中,他高高扬起双手,注视着自己锐利如手术刀的指爪。然后,慢慢地放下,几乎是温柔地划过‘素材’纤细的肩胛上,早已画好的墨线。 雪白的肌肤绽开,露出下面远比人类薄得多得,几乎肉眼难以辨认的脂肪和深红的肌肉,在炼金药物的拘束下沉睡于梦乡中的素体微微颤抖着,从岩壁中伸出的无数细长伺服臂仿佛海中的食腐鱼类一般无声地聚集,深深地埋入那精准如艺术品的切口。 “一切物种皆将创造诞生超越自我的存在”古老的格尔马尼亚诸语念诵着在历史长河中无数次被扭曲形象的哲学家的言语。“而超越之人唯有接受他的本能,并引导那原始冲动的能量而成就那文化上,或社会共享上,更高尚的成就”。 灵巧的纤细手指在血肉中毫无一丝多余动作,如艺术般舞动。一如与未来的霸主达成的盟约,作为臣服于血腥侯爵的象征,素体那雪白的肌肤在遗传子编辑下逐渐染上健康的棕黑色,而那原本漆黑如夜空的长发逐渐褪色,闪烁着仿佛月光的银白。 “超越自我的存在……”从素体身上取出的遗传物质所编辑而成的双翼,一双覆盖着仿佛润湿的乌鸦一般,闪烁着美丽蓝紫色金属光晕羽毛的,纤细而优美的双翼,正被植入素体的双肩,在无数炼金药剂的作用下,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愈合在一起,肌肉和筋腱自行链接,这巨大的苦楚即使在麻醉中亦能夺走凡人的生命,唯有已坚决的意志可以将这痛楚化为生命的精华。 如果这是一个普通的血伶人的手术台,那周围一定有数十上百的奴隶,正在那恶毒技艺的大师精心计算下的折磨中哀嚎着,用自己的生命精华滋养维系着手术台上的存在,但是对血腥侯爵来说,这一切并无必要。在之前的战斗中的死者,和他自身在无数次的预知中所体会的痛苦所凝聚的生命精华已经足以维持台上少女的生命。 “我奉上我的氏族,我的财富和我的忠诚”那个平庸的科摩罗贵族是如此跪在新晋的霸主和侯爵两人面前,用那谄媚的表情宣誓了自己的忠诚。“我唯一所求的,是在您伟大的计划中,让我唯一的女儿,我已经失去的挚爱留给我的宝石,让那个本性并不适合这个城市的混沌的孩子远离这一切危难。” 那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男人,平庸到不能再平庸的氏族,即使以现在的两个年轻的野心家的标准,他的氏族也称不上是何等有魅力的存在。但是从那个男人那里感觉到的某些东西,让年轻的侯爵同意了他的请求。 然后那个男人义无反顾地在之后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自己的效忠。 没有采用平时制造天灾所爱用的红色蝙蝠双翼,而是制作了和那个男人氏族的徽章所相符的黑羽,也许是侯爵无意识间的一丝柔软。 “……我无法决定你的女儿的命运啊,这位急性子的父亲”黑发的半神嗫嚅着,轻轻抚摸过正在植入的炼金药剂泵周围愈合融合的血肉。“……也许你会是一个比我好得多的父亲?”惨白的手指抚过黝黑的肌肤,和微微颤抖的羽翼。“也许你比我更加贤明。也许你比我所知道的你的族人更……”他微微摇头“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但是也许我会向你学个一点半点。也许我应该让我的子嗣保留更多一些本性,” 又一阵恍惚让他踉跄了一下。一只山猫?一把雕刻着狼头的斧子?一个穿着红和金的有着黝黑皮肤的青年?一头有着燃烧双手的猎犬?一个戴着银白面具的宫廷剑客?更多的冒险?不,这都不是他的命运。而是属于他面前的孩子的。 但是,又有什么未来是确定的呢? “那么……在你获得新生的瞬间,我的孩子”司掌着罪与罚的神子在即将睁开双眼的年幼猛禽耳边嗫嚅“让我为你取一个新的名字吧。你不用记住,因为当有人用这个名字呼唤你的时候,伱们的灵魂必将永远纠缠在一起。” 睡梦中的女孩长长的银色睫毛颤抖着。命运在年轻的猛禽诞生前的丝线中盘旋。 “妮菲塔丽”一个古老的君王所深爱的名字流出半神的双唇。 一只优美的猛禽,降临在这个世界之上。 ————间幕:某个受刑者by圆团子哟———— +++刑事记录+++ +++ 843M30NCT-WC-DE-001+++ “被告人,黑暗灵族梅拉塔林.特哈希拉,属于碎爪斗教,年龄140标准泰拉年。在被称为黄昏幽灵的黑暗灵族劫掠行为中,总计犯下二级谋杀罪十五次,亵渎真理罪五次,一级伤人未遂罪,受害者基因原体伏尔甘,二级伤人罪十五次,二级普通绑架七次,武装抢劫罪十五次,纵火罪三次,经过法务部根据最新司法解释,赞美帝皇和原体的睿智和公正,依据战时简易军事法庭,由十八军团法务代表发起诉讼,由第八军团所派遣的代表人辩护,依据被告人的口供和受害人代表,第十八军团原体伏尔甘大人的证词,判决终身奴役刑,从重以半机奴形式执行,二百年内不得减刑,假释。被告人已放弃上诉,此判决为终审判决。” +++ AVE JUSTITIUS IMPERIALLI +++ 高大的岩石厅堂,正襟危坐的蛮人们,还有同样坐在高台上的那个奇怪的贵族和那个戴着铁面的残骸。啊,那个残骸正在用优美的贵族口音重复那段判决。烦死了。我能听懂蛮人的语言,这又是什么?一场戏剧么?一场胜利的表演?蛮人们的正义?这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失败了。我是个败者,那我的生命自然在胜者的手中,是那个巨大的黑色蛮人,我记得他。嗯,记得。那种让我所侍奉的魅魔大人都得自惭形愧的速度和优雅……会有什么折磨等待着我?那些崇拜放蜥蜴的蛮子的蛮人们粗糙的折磨虽然痛苦,却完全没有任何洗练和优雅。真让人失望。 为什么我又会看到这一幕?我不是已经没有在不被许可的情况下做梦的能力了么?还是这个是他们想让我看的。 “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意识朦胧中我仿佛能听到一个过于洪亮而美丽的声音。光是这个声音就让我感到从脊椎底部窜入脑髓的战栗和快乐。 “这是我的礼物。放弃私人的复仇交给法律自然高尚,但是对被害者的救济也不可或缺。”这个带着熟悉的口音的声音,仿佛抓挠着我的每一根神经,让我想要求饶,尖叫,但是却明知无用,不对,也许我当时是在尖叫?我不记得了。如果我还记得那时的痛苦和恐惧的话就好了。那种体验不知道多少贵族会倾家荡产求得一次。这是我唯一的记忆。啊,真过分,为什么要从我这里夺走这些宝物?尖锐的指爪摘出眼球,切割肌肉和骨骼,那是血肉艺术的极致,为什么我不记得了?啊……‘受刑人无权自行访问相关记忆’。我这是受到了警告么。没办法。 “疑问。”坚如磐石的声音,这次有点远。“康拉德,为什么样本在这样的无麻醉机奴改造手术中发出的喊叫中负面感情发泄远少于正面情绪的爆发?这不符合常理….佩图拉博?你为什么拉我走?什么叫这不需要知道?这可是异形生理学的难得的贵重实验样本……” 真有趣。他们并没有删除这一块的记忆。 ----------------------唤醒程序结束,赎罪单元MT-01A启动 920 843——————— 回忆被突兀地打断,视野开始转亮,一行行蛮人的文字和图标快速地扫过左侧的视野,即使是我远超蛮人的视力也无法看清。这似乎时蛮人的机械的一种奇怪的坚持和传统。最后所有的文字全部消失,只留下视野中的指示框和一行警示 ---------------------自主行动剥夺,五秒前,4,3,2,1———————————— 我已经非常习惯于不去抵抗了。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知道套在我的脖子上的那根用我曾经劫掠过的星球上生存的火山爬行动物皮革制作的项圈实际是和我原本的皮肤愈合在一起的一种机械,它伸出的无数触须和我的神经链接在一起,而在我的后颈,那块金色的有着数个蛮人标准数字接口的仿生皮肤下的机械和生物装置上的警示灯已经转为红色。下一瞬间一种冰冷流过我的全身,我将不能说出我自己的言语,我的大脑不能将命令传达四肢,我甚至不能自由地做出表情,唯有眼睛依然属于我,但是如果我故意闭上太久……嗯,我不会再试一次了。那种痛苦丝毫没有快乐。 这似乎就是我的刑罚。而我已经学会接受它。 休眠舱嗡嗡作响,内部的照明能让我在装甲水晶舱盖上看到我自己的倒影,改造我的人们是天才,不,不止是以蛮人们的标准,即使以科摩罗传说中那些大师们的标准来看都是完美无瑕。我的身体外表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除了我的头发被整理成了帝国仆役们那种简朴,还算得上优雅的式样。我的身体内被植入的机械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被那根金属长枪贯穿过的小腹上也没有任何痕迹,有谁能看得出他们曾经剥下了我全身的皮肤,只留下额头上被刺上黑心之刃的那片,而我身上如今的全是以我的遗传子制作的仿生皮肤?我甚至还能出汗!那个白色长发的巨人说,这会让我侍奉的访客感到更加自然,好吧,我倒是不讨厌这个。说来,那个自称血腥侯爵的,他拿走我的皮肤到底是想做什么?糟了,开始有点期待起来了。 我的绿色眼睛,嗯,还是那样,左眼被换成了机械,但是外表上不贴着看的话完全看不出,肩膀以下的手臂,髋部以下的腿脚,嗯,这些全部被切断了。看起来仿佛是非常接近我的皮肤色泽的白瓷和黄金色的球状关节组成的工艺品,关节镶嵌着绿色的龙鳞研磨成的晶体,真是恶趣味,似乎这又是蛮人们叫做机械教的那些愚昧之辈的规定?社交机奴和欢愉机奴的外表必须有一定的机械成分,嗯,欢愉机奴,我喜欢那个红袍子牧师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那战战兢兢的样子,和那些巨人们的表情,特别是我现在侍奉的那个黑色的巨人。 我还是讨厌有机物和水分回收循环装置被接入时自动短暂切断我下半身触觉的那几秒钟,但是这似乎时那个红袍子牧师的话让那个半边身体是机械骨头的巨人立刻做出的决定。真是个无趣的人,即使以蛮人的标准也很无趣,哼。 -----------------------着装完成,赎罪单元MT-01A作业开始————————— “原体伏尔甘大人,赎罪单元MT-01A,单位呼号梅拉,为您服务。” 属于我的声带和嘴发出的声音,虽然抑扬顿挫而不像我在这艘船上见过的其他血肉机械混合造物的声音一般机械,但并不是出于我的习惯或者意志,只是一台机器启动并在一个泰拉日中第一次接触所有人时的自动播放。 不过如果按照血侯在我第一次启动时所说的,我不愿意赎罪,有意反抗的话,就无法正常工作来看,嗯,这么看来我还是挺顺从的。 毕竟我是败者,败者没有反抗胜者的权力。这是科摩罗的正义。据说现在有了更多的变化,但是和我,嗯,应该没什么关系。 总好过被改造成畸人或者痛苦引擎。 似乎是出于血侯的建议,我的所有人被绑定为眼前这个黑色皮肤的巨人。当然,我认识他。是他差点一拳把我打死,如果不是他在我杀死那个蛮人铁匠时爆发出的愤怒气息直接吓到了我,我根本躲不开那致命的一拳。,那时他身上散发的愤怒实在是可怕而甜美。也是他在那个法庭上,用无比冷静的态度一一描述他所理解的我做过的,以蛮人的标准算是犯罪的行为。嗯,同时压抑着可怕的愤怒和杀意,仅仅是这样还不够。从我第一次从整备舱内走出,站在他面前说出和我今天发出的第一句话相同的话语时他眼中的仇恨,愤怒,蔑视,怜悯……啊啊。如果不是神经控制让我的面孔无法做出表情,光是他的瞠视,我都不敢想象我的表情会融化成什么见不得人的样子。 我的机械双手,那个白色长发的紫衣巨人所制作的,看似冰冷却柔软温暖的双手,还有着和我原本的双手相比更加灵敏的触觉。现在正端着一个沉重的金属托盘和上面和我的上半身一样大的水壶,以及两个足以让一般的蛮人洗脸的巨大茶杯。这种重量让我双肩和上臂的自然肌肉发出剧烈的疼痛,但是被强化的骨骼和植入的人工肌肉完全抵消了那些颤抖,这种痛苦,嗯,在蛮人看来大概是惩罚的一部分,我不能说它对我不是一种惩罚,但是它也是一种甜美的折磨,一种让生命之力源源不断的……啊哈…… 视野深处坐在我的所有人对面的,有着黄铜色双眼的巨人朝我瞪了过来,啊,那无畏的斗士。电子眼在捕捉到他的一瞬间就在视野中识别出了他,然后让我的脸做出一个恬静乖顺的微笑,但是我能感到有什么东西触摸到了我的思想,然后他一瞬间微微瞪大了眼睛朝着他坐着的沙发深处挪了半个普通蛮人身位的距离。 “你怎么了?我的兄弟?”我的所有人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沉浑,火龙皮革的无袖上衣紧贴着他巨大的身躯,我不由得,嗯,也许不是那么不由得地注视着他仿佛众神受肉于凡间一般的躯体,如果这样的凡世神明亲自蹂躏我,我会反抗么?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生死曾经取决于他,现在也取决于他,所以我幻想一下,似乎也不是什么罪孽吧? “……没什么”啊,那红沙的解放者又挪了半个身位。他那有些刻意地从我身上转开的嫌恶眼神真让人浑身颤抖。“这就是机奴刑么?抱歉,伏尔甘,但是我觉得处死那个异形可能还更慈悲一些。” “我和康拉德说,所有人都有还清债务的那一天。”啊,何其甜美,依然在滚动的愤怒和一丝怜悯……这样啊,被我杀死的那个男人是他视作亲人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突然明白了。是这样啊。他是这样憎恶着我们,憎恶着我……“康拉德也告诉过我……其实我自己也早就知道。如果他没有和灵族和解,我会杀死那个房间里所有人类,和这个女人。我后来看到了这个女人身上的伤。我的那些同胞的后裔折磨了她,用她和她的同类的方法,我明白这是自然的行为,但是,如果不是康拉德和我一起进去,我可能会先给这个女人一个痛快,然后……” 你为什么要自责? 为什么你比受到折磨的我还痛苦? 我是败者,败者受到蹂躏是天经地义的。为什么你要因为这个惩罚你的同胞? 你觉得他们堕落了? 不是的。 你觉得,他们宁愿打破底线也要保护他们的恩人,那些放牧蜥蜴的逃亡者的行为,是符合你的正义的,但是会让你的故乡承受帝国的怒火…… 你…… 对不起…… 啊,为什么神经控制没有触及我的眼睛呢? 不是因为痛苦或者狂喜,而是因为这种奇怪的感觉流下眼泪真是太奇怪了。 对不起…… “所以我打算给她一个机会。就像康拉德给她的同胞,实际上我会在她每天需要补给营养和完成一天勤务进入休眠程序前给与她一段时间的身体控制权,让她在下级仆役的生活区完成她的需求……”别突然停下啊,我的所有人,用你的感情折磨我吧,机会难得不是么?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能感到你所想的了,这种把身体和灵魂撕裂一般的感觉是什么?我从没有体会过。 为什么我要说对不起?为了什么?这就是血侯所说的反省么?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我要是没让你感到过那些就好了。 啊,盘子被接过去了。指令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混乱。不要用你的手指擦我的脸,你…… 这是你新的对我的蹂躏么? “……这样的话我也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了” 你听啊,黑大个,你的兄弟都这么说了。 “赎罪单元MT-01A,你在这里的任务解除了。依照标准工作流程,去训练区作为假想敌参与新兵训练。舰内标准时1400到1500允许你自由补充营养。活动允许范围D-25-C-1区域,去吧” “遵命,我主” 我才不想遵命,你就这样让我逃跑了么?你就这样放过我了么? 我不要。 这才是对我的折磨。 所以一会你的新兵要倒霉了,我会比昨天投入好几倍。 你可不要后悔! 你可不要后悔!我主! 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虽然没人留意到,被称为赎罪单元MT-01A的个体的脚步声在穿过走廊时,比之前更加灵活自然了许多。 “真是个奇怪的故事” 在大远征已经成为过往的,某个巢都宇宙港的酒吧里,年轻的虚空水手们意犹未尽地,嘀咕着这个故事缺少了让这些年轻男孩更加兴奋刺激的内容。 “确实是个奇怪的故事,但是要是全部听完的话,你们也要变成老爷爷了” 带着轻笑,穿戴着全天候斗篷,把饮料的吸管塞进头盔饮水接口的说书人站了起来。 “有趣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如果有缘的话,再说给你们听吧” 在吧台上留下几枚银币的,是一只有着白瓷色泽,纤细柔软的机械手,不知名的有机物晶体打磨成的美丽指甲在照明球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碧绿的荧光。 ————间幕:角斗by圆团子哟———— 曾经有一位不知道属于哪个种族的智者,亦或是这个银河中任何一个智慧种族中都会有这样的智者,曾经说过,生命是一种源源不断的对抗,所以对任何一个产生了个体意识的智慧种族来说,无论是学习这种对抗,亦或是宣示这种对抗中的优势,乃至体会自己所不可能拥有的参与原始对抗的能力,任何这样的物种都会诞生一种受到限制的暴力对抗作为娱乐。 而伴随着这种娱乐所诞生的场地,出于这个银河中普遍的物理原则,要么是圆形,要么是球形。在以古老众神所居住的山峦命名的这颗人类的移民星上,也并不例外。 两双赤裸的脚在细腻的白沙上绕着圈子移动着,一双娇小纤细,形状完美的脚掌,修长的双腿仿佛是由一种柔软,但又如同玉白色的陶瓷的材料构成,膝盖,脚踝和脚趾处的关节那明艳的金色让它仿佛是一具玩偶的肢体,由嫩绿色的有机物晶体研磨而成的形状完美的趾甲带来的无机感和它柔软自然的动作浑然一体,美丽而诡异。 另一双腿脚,虽然没有那么纤细,而且作为人类的双脚略有些巨大,但是也同样匀称修长而美丽。只不过,其中的一只有着健康的小麦色,浮现着浅色的疤痕和微微突出体表的神经接口,而另一只却是不亚于对手的双足,但由更为坚硬的赤红色金属构成的机械造物,伴随着灵活的动作发出几不可闻的微微驱动声,在那光滑的黑铁色的关节和伴随动作微微滑动的装甲板下,偶尔闪烁的蓝光似乎酝酿着独特的某种力量。 只不过两位对峙者谁都没有打算使用额外的某种助力的心思。 从精心设计的灯柱上,以不干扰到白沙的圆形场地中两位竞技者的视线,又尽可能地减少阴影而布置的照明球中射出的明亮如白昼的光芒下,如两只美丽的猫科掠食者般互相绕着圈子的角斗者都是女性。 有着白瓷一般人工双足的少女,也有着同样的被制造出的双手,充满无机感的肢体所连接的胴体纤细而均匀,宛如人类所能梦想的最理想的女性躯体,洁白的皮肤与那无机的四肢的色彩差异小到让人感到一丝非人的气息,略带着一丝稚气的面孔上曾经射出傲慢视线的翠绿的杏核型的双眼如今平静如水,半长的黑发简单地束起,一对短剑一般尖细的耳朵宣扬着她并非人类,而纤细修长的颈项上,火龙皮革制造的,镶嵌着一颗光子思考引擎的项圈和后颈的金色仿生皮肤则是她身为被罚作奴役的罪人的象征。紧紧包裹着她年轻身躯的,机能化的合成材料短背心和短裤暴露出形状完美的小腹,右手中持握着一柄音叉一般的训练用宽双刃短矛,而左手缠着的模拟刃网保持着最适合撒开的状态。 如果说这位异族的少女有着宛如灵动优雅的化身一般的姿态,那与她所对峙的女子就可谓是被实体化的力与美。尽管有着超越了一般男子的身高和体格,但是这完全无伤她身为女性的美丽。优美而匀称的肌肉宛如奥特拉马人以理想中的运动员为模特雕刻的女战神的化身,比一般人类略微粗壮的骨架并没有让她显得笨拙,在一头红发打理成的无数辫子下,是一张依然年轻的面孔,她有着和对手一样颜色的双眼,但仿佛燃烧着炽热的烈焰,露出野兽一般凶猛的微笑。她身上有着和腿上一样,标志着无数战役的细小伤疤和神经接口,如果有熟悉帝国的科技的人在此,一定会惊讶于居然有人对一位年轻女性施以尽管成功率极高,但同时极其昂贵,又无法产生基因种子予以延续,而被认为性价比极低的准阿斯塔特改造吧,但是当看到她由于穿着和对方相同的衣着而暴露出的双肩上那吞噬星球,撕碎锁链的巨口纹身之人也会立刻释然,在那被解放的奴隶手中紧握着的是比自己身高略长些许的,有着即使对一位军团战士来说也如同短剑一般的巨大枪刃的长枪。 两位角斗者的武器上,都闪烁着模拟武器启动时的火花。被它所命中的躯体虽然不会受伤,却会因为特殊的电流而失去部分乃至全部的功能。 这不是一场正式的角斗,所以观众席上只有寥寥数人,而特殊的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穿着动力甲的军团战士,而少数凡人则大多专注于各种即将用于赛事的设备的调整,对场中的对峙视若不见。 “你觉得谁会赢?嗯?”观众席上伴随着粗鲁的咀嚼声,响起一个还很年轻但略显沙哑的声音。“剑术大师?谁本事更好?” “我对一场公平的比武的胜负从不做预测和评价,我亲爱的火拳兄弟。”一个柔和,甜美的声音响起。“但是从个人的喜好来说,我无意贬低你的基因之父的姐妹的武艺,但是我更喜欢火龙之主的这个……欢愉机奴?的技艺。”说话者发出一声故意的笑声。“泰拉在上,哈,火龙之主的欢愉机奴,相信我,兄弟,如果让那些无聊的记述者看到那份场地使用申请,他们一定能写出畅销一个世纪的妄想作品。” “那只是一个法律定义的问题。”第三个声音响起,伴随着动力甲坐下时的微微伺服驱动音和金属手套在纸袋中翻找坚果的摩擦声。“老天爷,里奥,我们的强化手术不是让你连壳嚼卡巴果的。” “反正能吃下去,能屙出去。你接着说,大学究。”第一个声音发出更蓄意的咀嚼声,而第三个声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只是一个法律问题,文书定义上的。”第三个声音把话题带了回来。“任何一个保留了有机能的外生殖器的机奴在法律上都被认为是欢愉机奴。第十八军团之主的高尚人格不应该受到这种轻薄暗示的污蔑。何况那个异形女孩”一只包裹在金红色铁手套的手朝着角斗者中较小的那个比划了一下“只是一个受到半机奴刑的受刑人。对一个有刑满释放可能的受刑人施加移除生殖系统的手术是不必要,不合理也过于残忍的。” “天啊,大学者”第二个声音发出一声装模作样的哀叹,“我从来不知道你如此擅长把天给聊死,就我所知你的军团可没有把新兵用化学和精神方式阉了的传统?你就不能同情一下凡人在那一方面的娱乐上的热情么?” “如果你们要吵着玩的话。”第一个声音发出微微的咆哮声。“麻烦你们俩说大白话。尤其是你,大学究,一路上这家伙一开口,你就紧赶着接他的岔,真不知道你怎么从鲁斯的狼崽子手里赢了那把斧头的。现在闭嘴吧,大姐头看来要开始了。” 三个年轻的战士立刻闭上了嘴,把视线转向了圆圈之内。 洁白的沙地上的角斗者们之间的距离,正在以微妙的速度逐渐缩小。 “虽然我和你的同类战斗过好几次了,”红发的角斗士的矛尖微微颤动,在对手的面前和胸前来回游移,而她的对手手中音叉般的短枪斜指着地面,同样不时画着小圈,同时大半隐藏在身体之后,而左手刃网下悬挂的配重随着精妙的微小动作摇曳着,反射着灯光,发出玲珑清脆的碰撞声。“不过这样一对一的和你这样的战士比试还是第一次。” “是吗”年轻的灵族女孩的脚步从谨慎的滑步逐渐灵动,仿佛开始起舞。“你们是怎么战斗的?”被暂时赋予了身体和语言的完全控制的她,露出了猎食者的微笑。 “用枪”仿佛对应着她的舞步,红沙之星的女儿也改变了自己的节奏。健美的双足在白沙上踏出一步,又一步,强壮而柔软的躯体逐渐放低,奔跑起来,而宽大的枪头依然稳稳地指向对方的胸腹。“枪越多,越好。你们很快,很灵活,但是枪够多了,就会被打得很惨,而我们就会打得很轻松” “那样的战斗一点都不快活”微微摇了摇头,比对手矮上了将近一个半头的少女几乎全无预兆地高高跃起,纤细的身体越过对方的头顶,红发的战士本能地抬头,却只看到少女背着照明球如舞者一般的剪影,历战的本能让她猛然后跃的同时,双手交错让宽大的枪头和枪杆挥出一个覆盖住自己从腰到头的扇面,金铁交击的脆鸣下,空中的女孩微微扭转了腰肢卸去那惊人的势头,在长枪的威胁范围之外落地,向后一个空翻,再一次用身体遮盖住了自己武器的大半。“为了战斗以外的东西去战斗一点都不有趣啊,人类。” “战斗很有趣么?”曾经为了满足那些贵族对战斗的渴望而被截去一足的女人脸上浮起一丝苦笑。“这还真是让人羡慕啊。你很喜欢战斗么?” 两个人,两个角斗士,又一次开始了谨慎的对峙。 “嗯,喜欢啊,你不喜欢么?那你为什么要求这次战斗呢?”巫灵少女抖开了左手的刃网,开始旋转,跳跃,舞动,白皙的双颊浮起潮红,翠绿的双眼在灯光下波光粼粼,蔷薇色的双唇微开,露出仿佛在爱侣面前求索欢愉的甜美微笑。“我很喜欢战斗哦,你看,你看,你不曾从那美丽的人儿的舞蹈中看到美么?你不曾看到他那七层罗衣下银刃的辉煌么?” 她在舞蹈。那是腓尼基的紫衣之人在日前于万人前曾经舞过的舞。刃网在光明中闪烁,环绕着她的身体,仿佛是华美的薄纱,白瓷一般的义肢上金色的关节和如深潭一般的翠绿晶体仿佛富丽堂皇的首饰。她微笑着,双眼注视着自己的对手,又仿佛注视着更遥远的方向,无论是她面前的女子,还是观战的军团战士们,都在短暂的一瞬间中屏住了呼吸。 那舞步比起紫衣凤凰,必是稚嫩的。但那舞步中舞动的鲜活的生命,那发自心底的欢喜却如烈火一般,如清泉一般。 “我很喜欢战斗哦,我喜欢战胜对手”她刺出一枪,势头未尽时随着身体的旋转而化为斩击。“我也喜欢被打败。”一次恰到好处的后跃,她斩出的枪头和红发的角斗士的大枪相撞,清脆的回响仿佛一场舞蹈中恰到好处的伴奏,纤细的身体借力轻飘飘地荡开。“我的战斗,每一次战斗都让我更强大,也让我享受到更多的痛苦和快乐,更让我接近卡拉-曼沙-卡恩完美的武技。我的战斗也能让我更富有,让我的观众被生命力填满,也能让我被注目,让我更接近缪斯们的成就。所以我喜欢战斗哦。” “是这样吗。”努凯里亚人苦笑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这样啊” “是这样啊”看台上那位被称为学究的军团战士突兀地发出了一声感叹。“根据我的基因之父的研究,被称为罗马的那个时代的角斗士用的网叉并不是这样的。当时的渔网角斗士是将渔网抛出缠绕住对手之后再用三叉戟攻击,像这些灵族角斗士的网子是固定在臂甲上,比起渔网来说更接近于罗马时代之后一个多千年利用细剑角斗时的斗篷……” “闭上你的嘴看打架,大学究!” “请不要在欣赏美丽的女士之间的决斗时杀风景好么我的朋友?” 另外两人毫无慈悲地打断了年轻人下意识的古代泰拉武术历史讲义。 看台上的小小骚动并没有对场地上的两人造成什么影响,雪白的羚羊和赤红的母狮依然对峙着,互相丝毫不露出破绽地滑步,疾走,短暂地奔跑,跃动,后撤,真正的交锋并不多,但是能看清楚那远超未经改造的人类视力所及的冲刺,武器的挥击和格挡的,在这个角斗场中的寥寥无几。 “我不喜欢战斗。至少不喜欢角斗。”红发的女武神在间不容发地避开试图卷住长枪的刃网后,在两人交错的瞬间低声开口。 “你有那么多理由,能为了你自己踏上角斗场,如果让几十年前的我听到这个银河里还有这样的事,我可能会因为嫉妒而死。” 两人的枪柄再一次交错在一起,在这熟练的战士之间几乎不会发生的,过于原始而又一边倒的角力在其中更为瘦小的一方卸开几乎能压碎岩石的重压前,两双翠绿的双眼互相凝视了数秒。 “我其实很好奇为什么一个角斗士会参加一场劫掠。所以我申请了这次和你的比试。”重新拉开距离之后,从红沙中走出的女子摇了摇头,垂下武器,示意暂停。“从军团的数据库最近更新的资料来说,你的同族对其他智慧种族的劫掠,实际上更接近于一种介于狩猎和娱乐之间的行为,对吗?”一边这样说着,已经在第十二军团的旗帜下战斗了小半个世纪的女人在心底里给了自己一个苦笑。什么嘛,每次说起这种稍微复杂一点的话题,从自己嘴里出来的词句就像是教育用洗脑装置的教材一样,和自己平时习惯了的那粗野简单的努凯里亚奴隶方言相差也太多了。但是这也没办法,在那个时代,奴隶和平民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像样的教育,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脚下的大地是个围绕天上的太阳转的球,而那几个时时盈缺的月亮又是环绕着脚下大地的球。她甚至还记得接受了全套改造手术都毫无动摇的老欧伊茅诺斯在第一次亲眼从宇宙看到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的努凯里亚时苍白震惊的面孔,虽然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为什么?”那个年轻的异族少女的疑惑是如此真实。“巫灵教团被贵族雇佣参加劫掠,或者自己组织劫掠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虽然我现在知道了这……“ “在我的故乡还没有被解放的时候,虽然贵族们也会狩猎,甚至狩猎人类。”红发的前角斗士抬头看着夜空,在人工的光下,哪怕是经过改造的双眼也很难看清天上的星星。“他们也会带上自己喜欢的角斗士,但是绝对不是雇佣,也不是合作。对他们来说,角斗士只是一群养来战斗的畜生,和他们带着的各种战兽没有什么差别。” “……”真是有趣啊,克莱斯特,第十二军团原体近卫之一,破阵者,基因原体的兄弟姐妹中的一人,对面前异族少女发自心底的嫌弃表情逗乐了。该死的,那些高阶骑士,就算是这些以虐待狂闻名的外星人都嫌弃你们。活该。 “所以,我最讨厌角斗了” 是你这个喜欢角斗喜欢得不得了的外星小家伙理解不了的讨厌啊。战斗是一回事,角斗是另外一回事。为了活下去战斗,然后是为了自由战斗,然后是为了更多的人不要和过去的自己一样吃苦战斗。杀死压迫者,杀死入侵者,杀死暴君,杀死奴隶主,杀死掠夺者,无论是用长枪,用爆矢,还是用导弹和坦克,战斗总是有目的的,所以尽管在还是一个角斗士的时候就学会了利用反重力长矛的独特的武艺,但是比起那个,无论是身体改造,还是放弃了高机动的战斗方式,选择穿上沉重的终结者铠甲,只要有效率地战斗,能更好的活下去,更好的战斗就行了。虽然真的不是对那种御风疾驰的战斗方式没了念想,但是战斗是不需要花哨的。 至于角斗,她打心眼里厌恶着不得不为取悦那些敲骨吸髓的家伙的战斗方式,她不会再为了任何人的娱乐去战斗了。所以她对这片角斗场抱着难以言说的心思。虽然是为了军团间的友谊,虽然在军团内,无论是她这样只能接受准阿斯塔特改造的人们,还是纯正的军团战士都愿意毫无隔阂地在角斗笼中比个高低,但是这个角斗场,它会成为这个星球上举办的运动会的一部分,会有很多人来观看,那么,岂不是又要有同胞为了人们的娱乐而战斗了?哪怕不会有人死去,哪怕不会有人真的受什么伤害,但是。 这就是你答应我的要求去和你的血亲兄弟讨来他的小仇人的原因么?安格隆?真是,你这人总是太体贴别人了,会很累啊。 不过光是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自己乐意去参加角斗的没药救的家伙似乎心里堵得难受的地方稍微抹平了一点。 “……但是你不讨厌武艺对吧?你的义肢里不是还装着反重力引擎么?” “大概吧“确实,要不是对那套武艺还有着一丝留恋,何必在义肢里装上那个东西呢,自己也是知道的。只是一直告诉自己战场上也许有用得到的时候来给自己一个交待罢了。 “我想和全力以赴的你交手哦”黑发的灵族女孩,如今有着赎罪单元MT-01A这个编号,被人类们用人类的舌头更好发音的名字梅拉称呼的赎罪者,露出了灿烂到晃眼的笑容。“多亏了你,我有了难得的自由的机会,而且平时帮忙训练的时候那些新兵根本就不够打的。所以我想和你真正的打一场!” 该死的,红发之女发现自己咧开了嘴角。真是个没药可救的家伙。对你来说这种战斗,这种角斗就那么快乐么?该死的,没药可救的家伙看来还不止一个。心底里的那个骑着反重力长矛大笑着杀穿高阶骑士的自己也在那里蠢蠢欲动。 “好吧!”说出这句话,仿佛是砸开了自己腿上的一把枷锁。这里不会再有高阶骑士。不会再有被迫战斗的人,不会再有人为死亡而喝彩。 这里的沙子是雪白的,不是那努凯里亚的红沙。 自然而然地,就像是数十年前那样,她从义肢上拉出的线缆接上了长枪的反重力场引导器,然后自然地横坐上了枪柄。 自然而然地,那个异族的女孩优雅地鞠躬,然后再一次展开了那如珠帘一般闪闪发光,宛如罗衣,仿若轻纱的刃网, 于是,关于记录着那一晚的角斗的影像数据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流传在参与了那次运动会的每个军团私下的数据交流中的事,关于有一位第三军团的年轻剑术冠军因为不谨慎的发言而不得不在一个泰拉周内带着银色面具不得开口说话的事,还有某位出身自努凯里亚的女战士时隔数十年又在腰间微笑着刻下一节红色的胜利之绳的事,那都是别的故事了。 ------------ 第15章 第二幕 “唉,弥诺陶洛斯,你如何变成现下的模样了?原本该是个像月亮一样光洁的角色,我见到的却是一个死魂般的妖魔!你那左手的利爪,闪着紫电的刀刃,可是我赠你的‘契约(contractus)’?右手冷光凛凛的长爪,莫不是你追索的‘真相(veritas)’?” “咦?你又是什么意思,吾友赫拉克勒斯?你以为我落进了黑暗里,销磨我的生命,啃食着活灵的血肉,令这对利器染污,就等同于损害了你的声望,破坏了你的光荣了?” 佩图拉博所饰演的赫拉克勒斯握紧了光芒璀璨的重锤,让这把临时打造成锤子模样,并在表面附上发光涂料的铁制品,在正午阳光的辉耀下,倏然破开舞台上萦绕的蔽日黑雾。 在他对面,康拉德·科兹所饰演的怪物身体半躬,背上两翼紧紧相互贴近着警惕地收起,两只以冥骨般的银白材料打造,幽蓝电光时而乍现的巨爪接在臂甲末端,替下苍白双手的位置。 光线亮起时,蝠翼者立时用左手挡向面前,向后退开,活生生一只惧怕天光的鬼怪。 勇士跨步向前,步步紧邻,语气之中满怀疑虑:“伱这番话使我很不愿意听见,因为我正用着十足坦白的精神,向你直言我痛楚的疑虑了,你却连一句确实的回应也不能让我得到,非要证明你已经是一只不能被驯服的蝙蝠,一条受了迷宫囚禁的怪物了,我难道要放你践踏你的天命,让你支配着这样多条无辜的性命吗?” 鬼怪嘻嘻笑着,伴随他的笑声,黑雾再次涌上舞台。 “我是非常喜欢这双利爪,要永远地保存好,这才将它随时地带在身边,凡是一个人在这迷宫里失落了,就对着我们的契约和真相说话,好似那鲜血里思想的毒药,在浑身的血管里汩汩地流淌起来,你可有同等的感受了,好像硫磺的火在脚底心烧着,逼你一刻不停地下到这重重深渊里!瞧,你也谈起无辜的性命了,我的老朋友!” “我已亲眼看见你所犯下的罪行了,再去谈那往日里的喜好又何等的用处?你不是一无所知的,我也不是不曾领略的,我就是提及了你曾经的正义,难道又能否却了你如今无可置疑的切实的血债?种种骇人听闻的罪孽已经集于你单独的一身之上了,王座也为你悲泣了!” “你要与我作战,我也只能献上我的武艺,你尽可用你的那由义人送上的真言的圣锤,而我只得用我的爪子、刀子、绳子、毒血和迷幻的水,让幽黑的复仇,从我这幽穴魔窟里腾起来,拿现今的我的命,还来掬献给往日的我的正义了。” 黑雾里送来一声空落落的哀叹,难说是由谁口中所发出。 下一刻,雾气之中刀光绚起,银亮的刃面与发光的战锤轮廓,随兵刃交击的碰撞,和兽类的嘶吼,在愈发浓重的黑暗中交锋,唯有勇士身周,尚存有一片如永恒日光般的亮影。 “吾主没有展现出他完整的力量……” 台下,几名虽同样在剧场前排保有一席之地,座椅却无一例外都位于阴影深处,且身披黑色斗篷,前胸处黑衣绣有骷髅与滴血蝠翼的人,一边全神贯注于欣赏台上的表演,一边私下里轻声地用音调独特的哥特语,聊着他们自己的话题。 他们的音量无疑足以逃过任何凡人的耳朵,尤其是在一座容纳有万余人的剧场中,即使人们仅仅以常规的音量进行着普通的呼吸,种种琐碎的杂音也足以掩盖这隐藏在阴影之中的对话。 值得一提的是,即使这场剧目并非开幕大典一般隆重而不可错过,但鉴于奥林匹亚之主佩图拉博在其中亲自饰演了两名主要角色之一,此时的剧场更是座无虚席,而高空漂浮的上千架洛科斯王宫官方以及民间非官方无人机的使用,更是证明这场盛宴,正在整个星球的无数個角落同步播放。 不难想象在接下来数月的宇宙航行间,今日的录像带会随着商船的航线,传抵上百颗行星的所在之地,并在未来的无数年间,进一步地扩散开来。 但凡人难以听清的话语,对于座位分配邻近角落,感官又尤其敏感的部分阿斯塔特,则是另一回事。客观而言,这正是科兹的这一支辅助军依然谨慎地使用哥特语而非灵族语对话的原因——在154-4号星球上,的确有少量阿斯塔特知晓了康拉德·科兹与灵族的关联,但这一信息仍然不适合大规模扩散。 因此,与钢铁勇士同在一处,作为交流人员的千尘之阳战士伊斯坎达尔·卡杨,很确信此时正有一群康拉德·科兹手下的……似乎过于高大的凡人辅助军,正在用言语宣扬对其直属上司的无条件赞美,以及对此次运动会主办方,也是他当前暂时归属的军团之主,佩图拉博的疑虑。 卡杨本人无意打扰这些凡人的议论,他将其视作一种欣赏的对象,以及从另一个视角观察不同原体的方式,并渐渐习惯了他们独特的口音。 他观看着原体之间的战斗,即使为面向大众而收敛力量与速度,并且相互之间留有余地,但其中的战斗意识与技巧,仍然值得欣赏。 卡杨握住自己随身携带的短柄斧头,这柄武器从芬里斯而来,是他的同袍在完成与芬里斯野狼的交换生涯后,从那支独特的部队中携带得来的。维尔德,用芬里斯话而言是天命,一个具有符文牧师特色的词汇。 他拜托他的钢铁勇士伙伴在斧柄上注入融化的铁水,并将自己的以太灵气灌注在铁水之中,以达到对武器更好的掌控力。 接下来,奥林匹亚为诸位访客准备的项目,是角力的比拼。 凡人无疑会因为能看到来自各个星球上的战士进行的友谊之赛感到激动,并且对产生自不同星球的文明环境下诞生的风格各异的战士心生好奇,乃至向往,但这对征战群星的阿斯塔特而言不够,远远不够。 思虑向来周全的铁之主当然将这一点纳入了考虑,各个军团已经被告知,将有机会在位于铁原号核心区域,一处经过第七军团之主亲自验证合格性的,名为“纳尔尼之庭”的战场中,进行尽情的战斗技艺较量。 考虑到此地只有少数几名千尘之阳身在奥林匹亚,而他不觉得自己的同伴中还有更加擅长贴身近战之人,卡杨在得到消息的第一刻,就意识到他可能要为了基因之父的荣誉,上场作战:他毕竟还有一把用于近身战斗的斧头,这似乎能说明点什么? “你们有些太大声了,凡人朋友们。”泰雷玛农说,他嗓音和任何时候都一样优美,而此时压低声音之后,他的话语变成了一种低沉的弦乐,暗暗地与本地乐团为台上两名基因原体表演的伴奏相合。 另外,他的眼睛依然标志性地透着明亮的蓝光,在露天的光影中幻化出无法质疑的美感。当然了,泰雷玛农·莱拉斯是一名帝皇之子。 伊斯坎达尔·卡杨希望如果阿斯塔特们之间真正展开对战,他面临的对手的水平不要高于泰雷玛农的双剑。他不觉得自己能在西吉斯蒙德或者阿库尔杜纳的手下走过几个回合。 “让您感到吵闹了吗,尊敬的阿斯塔特大人?”一名女战士说,她对敬语的运用过于缺乏吝啬,以至于这让她柔软语调中反而夹带了一种锋利,和台上她的主人与佩图拉博对战时,那些兵刃碰撞的清脆声音接近。“我们会保持恰如其分的安静。” 她稍微地偏过头,黑色兜帽下的皮肤黑而透光,有如剔透的墨晶石,血管在脸颊边缘显出一抹额外的深紫,然后贴着骨头深入兜帽的阴影中。 一种异类感聚集在这张瘦削的脸上,卡杨难以忘怀。他意识到她的嘴唇呈现出独特的蓝灰色。 “你们是谁?”卡杨问,看见泰雷玛农向他挑了一眼,忽而脸上烧过一股热气。学者加以无视,继续看着女战士具有上扬弧度的眼睛。“我看见你的背部有一些隆起,第八军团为凡人研发所得的战斗羽翼?” 那双挡在黑色斗篷下的羽翼颤抖了一下,卡杨心中升起探究欲,这可能是学者的通病——他很想知道第八军团是如何为凡人军队配备了神经连接的某种独特的附加肢体。 “是。”女战士不安而警惕地说,似乎有些后悔接了星际战士的话。 “我可否知道你的名字?” 女战士的表情霎时变冷。卡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首先,很少有凡人会对阿斯塔特报以这样的态度,他听说过影月苍狼的战士曾经被凡人在私下里形容为“气味浓重”,但面对面之时,这样的应对方式他第一次遇见。 其次,她不是禁军,对吧?他们才是不可能说出名字的那一类战士。 “妮菲塔丽。”女战士说,“阿斯塔特大人们,我想我们说话的声音有些吵闹了,我对此感到遗憾。” “我明白,让我们保持安静。”泰雷玛农笑着向卡杨扫了一眼。卡杨瞪了回去。 —— 消毒水的气味在实验室中散开,盖过血液与金属的味道。 此时没有任何实验正在进行,因此室内的灯光维持在一个正常的亮度。剪刀、骨锯、注射器,以及一部分法比乌斯·拜尔曾经不够熟悉的手术器具,他在这段时间内也获得了更多的了解。 他收起放在台上的工具,“你没有去奥林匹亚地表,赫克萨凯瑞斯。” “你也并未前往,帝皇之子。”老血伶人说,法比乌斯能感受到这名研究者与他一致的对血肉的激情,以及对基因探究之道的孜孜不倦的渴求。在这种前提下,赫克萨凯瑞斯的警惕则显得格外难以解释。 他与赫克萨凯瑞斯,本该是同一条道路上的人——而倘若后者坚持同类相斥之原则,那他又怎么会为自己选择一名衷心效忠的主人? 这让法比乌斯感到烦恼。不是因为对方的态度,而是出自这种态度对两人合作探究的阻碍。 在这段时间内,他们理应已经培养出足够的相互信任,这样法比乌斯可以向对方展示一管值得怀疑的基因,以便深入探究帝皇之子枯萎病到底诞生自何处。 是的,即使福格瑞姆归来后,甚至早在基因原体归来之前,军团的枯萎病已经得到了抑制,但在出身泰拉的战士身上,它从未被真正解决。 法比乌斯很清楚,这种疾病仅仅是被一种独特的、类似于灵能的力量,封锁在他们的基因螺旋之内。它拯救了许多第三军团的战士,但有一些则依然失去了他们的生命。 它只是潜伏,这种潜伏可能会持续到世界终结的永恒之日,也可能将在明日结束。有一种腐败,就潜藏在光辉万丈的帝皇之子的皮肤之内、黑色甲壳之内、胸骨骨板之内。 这与完美相去甚远。法比乌斯·拜尔不相信福格瑞姆不希望彻底消除这份隐患。药剂师相信,这正是为什么,他的研究总能得到原体的许可。 法比乌斯没有遗忘他告知吕卡翁,他的朋友,他有病变之风险时,后者还给他的眼神。那里存在着一种惊人的蔑视。 法比乌斯没有被刺痛,只是将吕卡翁搬上手术台,换来恢复酶和蛋白质蒸馏所得的混合物。 这正是他当年为了延续生命,向战友索取而来的灵药。因为他的道路更加漫长。用原体的话来说,更加趋近于完美。 “我至少参与了我的基因原体出席的开幕式,”法比乌斯说。 “并不是每一名‘凡人’都有资格瞻仰吾主的荣光,”赫克萨凯瑞斯说,“我已经与凡人相去甚远。” 老血伶人唤来一名身披黑袍、头戴铁盔的‘凡人’侍从,令他取来他们接下来的工作中需要的内脏提取物。 法比乌斯很清楚,这名侍从会将今日发生在实验室中的所有事,一一转告给对他心怀警惕的夜鬼血侯。 不论如何,他从未进行过超越底线的实验,这份监视不会造成负面影响。 “将三号溶液拿来,”法比乌斯对他自己的侍从下令。 机器充作眼睛紫色的镜片反着光。它的盔甲非常破旧,闪电纹遭到磨损。它的面部和颈部布满缝合线。这遮掩了它本来的容貌。 侍从敬了礼,用右拳击打左侧的心脏。 “谢谢,吕卡翁。”法比乌斯有礼貌地补充。 (本章完) . ------------ 第16章 模拟战场 “我记得上一次,我如何落败,”罗格·多恩说,他的坐姿和任何时候一样端正,就像他的脊柱并不是叠加、活动的骨节,而是在创造之初就修形打磨完成的一根笔直的石质作品。 而佩图拉博知道,脊柱本身就不是垂直一线的墨绳。那么,这就是这名基因原体的惯有姿态,给他们带来的错误的通感。 他继续说:“在上一次的战斗训练中,我在靠近佩图拉博的过程里,消耗了过多的精力。他的中近距离炮火以及能量转移护盾,几乎免除了他加入近战的必要。他的技巧集中于以最高的效率运用枪炮的方式,并且佩图拉博擅于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 “那么这一次呢?”凤凰等待着罗格·多恩的转折,同时用一块深紫色绒布擦拭着他的火焰剑。 通过佩图拉博制作的具象化战斗显示屏幕,当他见到自己的战士在与帝国之拳的战士幻影对决时,福格瑞姆对亲自加入战斗的渴望节节攀升。 帝皇之子与帝国之拳,是第一组试用纳尔尼之庭的军团。随后的安排包括了火蜥蜴与钢铁之手的对决,以及夜鬼王庭和钢铁勇士的战斗。 如果安格隆的吞世者来得及抵达奥林匹亚,那么暂时寄宿于钢铁勇士内部的千尘之阳也将派出战斗人员,与之对战——考虑到系统的稳定性,千尘之阳将不得在战斗过程中补充灵能。 因此,如果后者拒绝战斗,那甚至不会是一件丢失荣誉之事。 “这一次,我带了盾牌。”罗格·多恩答道。 凤凰轻声笑了起来,“帝皇的坚盾啊!” “而我没有想到你会再次选择雪山场景。”佩图拉博说,心分二用,在监视并维护纳尔尼之庭的运转以及转播的同时,参与了两名基因原体的对话。 罗格·多恩的沉默对于他而言太长了一些。然后他回答:“那是我第一次战败。” “之后还有许多次,罗格。”佩图拉博说。 在泰拉共同工作时,罗格·多恩在平日中的友谊对决中,不止输给过一个人。 安格隆不提,他自己也不必说,输给黎曼·鲁斯也不算意外,但他甚至曾经在马格努斯放出奇光异彩的赤红重拳下落败——“没关系,我也打败过鲁斯,”马格努斯如此回答,伸出手,让罗格·多恩重新站起。 “不,”多恩停顿了一下,“自我在因威特苏醒,那是我第一次战败。” “呃,任何感言?”福格瑞姆偏过头,将银白长发勾到耳后,一副专心聆听的模样。 “你战败过吗?”罗格·多恩问。 福格瑞姆略微眯起眼,仿佛是在将映照在他眼眸上的光收进瞳孔内侧,“我擅长用剑,罗格·多恩。而我从未在比武挑战中落败,但这并不代表我从未遭遇挫折。” “那么,你不再需要我阐述感言。”多恩点头,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两块屏幕上。 两块屏幕共享着同一片作战的背景,即林木稀疏的略高平原,天空辽阔,草地铺展在开阔的原野中,飞鸟仍然会从树木的顶端被惊起。为确保相对的公平,这里的气候与因威特或彻莫斯都大相径庭。 左侧的屏幕属于帝国之拳此次派出的十余名战斗人员,明黄的战士穿梭在金紫的幻影阵势之中,如身处真实的战场一般,一丝不苟地完成着每一个战斗目标。右侧的屏幕则将帝皇之子囊括在内,保证这些战士迅捷而优美的身姿,全部展现给他们的基因之父。 “他们做的都很好。”佩图拉博说,与诸多接口连接的线缆上带电的粒子流高速移动,如同发光的太阳风。 “我需感谢你的创造,佩图拉博,”福格瑞姆愉快地说,白皙的面容被满意的神情点亮。“多么出色的一片模拟战场!” 他满意地见证着他的连级以上指挥官、凤凰卫队以及宫廷之刃中的优秀成员,在佩图拉博的纳尔尼之庭中创造的完美战绩。 尽管用于模拟帝国之拳战士的数据仅仅是经过佩图拉博调试的幻影,但铁之主无疑通过某种超乎想象的、对技术的运用,以及对罗格·多恩的深层了解,对第七军团的战斗力做出了完美的复现。 在交锋的凤凰动力长矛、近身袭击的动力拳、以及长剑挥砍时剑格闪出的紫金光芒里,每一击直刺或横劈都难以挑剔。当一名帝国之拳被击倒,对应者的肩甲上将会浮现出一个新的数字。佩图拉博为每一个幻影做出了分数的评级,并将它们累加给胜者。 而在最初的适应后,确认与幻影尽情对战,不会影响基因之父在他人面前的评价,帝皇之子们意识到,他们不必刻意避免为对手带去夺命一击,或是让这一次的模拟战斗终结在幻影的攻势之下。 金紫色战士的步伐变化快速而精准,伴有爆弹枪在各個点位划出的锋锐闪光,在交叉火力的暴风雨中抓住那些关键的、不可放走的时刻,将武器的尖端穿入盔甲的裂缝。 他轻松地辨认出他的战士,尤里乌斯·凯索伦,他的剑和他的诗歌一样富有魅力。泰雷玛农·莱拉斯,双剑切断闪电爪的缆线就如切开叶片。当然,还有阿库尔杜纳,他的战斗与他的长剑本身一样优雅而无瑕,像一首乐曲,或者一段不可复得的美好记忆。 直接与阿斯塔特同伴对战是一种陌生的体验,但他们的初次表现,已经不负帝皇之子的金鹰。 “你们认为需要继续吗?”佩图拉博问。“更进一步?” “让他们……?”福格瑞姆说出了话语的开头。 “好。”罗格·多恩简短地做出他的回答,开始等待。 福格瑞姆无奈一笑,“即使罗格·多恩如此信任你,我仍然不得不问,这果真不会造成真实的损害吗?” “会吗?”佩图拉博看着多恩。 “在测试中,你的数据体炸断了我的左手。”罗格·多恩说,举起他的左手,左右旋转手腕,证明它的灵活性。 “好吧,让他们开始。”福格瑞姆向后一仰,转了转头:“有什么适合基因原体吃的食物吗?” “葡萄怎么样?”佩图拉博答道,“是紫色的。” 福格瑞姆挑起眉毛:“为什么你会觉得,所有人都和伱们二位一样,执着于时刻保持和自己军团的颜色一致?” “我可不觉得有什么水果是黄黑交加的,”佩图拉博说,露出微笑。 “特殊育种的黄底黑条纹西瓜呢?”莫尔斯问,左手捏着右肩,活动着莫名变得不够灵便的手臂,慢悠悠地从升降梯中走来。 “那是什么?”罗格·多恩问。 “你的手怎么了?”佩图拉博发现了莫尔斯表现的异常——当然,不是指黑衣工匠已经被所有人习惯的神出鬼没。 福格瑞姆曾经私下里与他说过,在终于得见莫尔斯本人以及他的独特作风之后,他方才明白,为何钢铁勇士的阿哥拉集市之间,竟能常年流传,关于佩图拉博的导师究竟隶属于以太波动或电磁激流造就的幻想,还是真正存在于现实宇宙之中的讨论。 “这边也在打模拟赛?”莫尔斯从透光的屏幕背面看了一眼,辨认出画面中的情景。“你们知道奥林匹亚正在展开凡人的角力赛,对吧?” “机械的我主持了开场仪式。”佩图拉博点头,继而补充:“我已将它的皮肤修补完整。其余早期使用过的人形铁环,如果你愿意辅助重连,我亦可以全面启动。” “继续用你现在的机械卫队吧,”莫尔斯放下左手,自在地挥了挥他的右臂,“不需要额外的超凡手段,它们也足够使用了。十分钟前我参加了角力赛。” “你……什么?”佩图拉博操作线缆的动作停止了。 “哦,首先,我换了一张脸,”莫尔斯在椅子上坐下,敲了敲左腿,“身体素质取了奥林匹亚人的均值,也没有动用凡人之外的能力。放心,我没有抢走奥林匹亚人的冠军,毕竟我也算是寿命悠久,不便与当代青年人争夺名声。” “谁把你打出角斗圈或者摁在地上了?” 佩图拉博脸上此时悬挂的神情无疑是微笑。莫尔斯敢说他很久没有看见过,或者说他就没有见过佩图拉博对他表现出的这种戏谑。 “选手来自塞特亚星系的第二行星克里特,”莫尔斯皱眉,“那是今日一轮赛事的小组冠军,我总不能贸然夺走你治下的子民应得的荣誉。” “三十二强。”罗格·多恩说。 “我以为这些年间你已经学会了抓住闭嘴的时机……” “罗格·多恩的意思是,作为一名非战斗人员,且仅仅模拟使用了当地人类平均的身体素质,你能够在奥林匹亚星团的角力中取得三十二强的成绩,是非常值得称赞的战斗成果。” “我同样如此认为,”佩图拉博笑道,“机械的我仍然在观看战斗。我在十分钟前并不确定那个青年是否真的是你,但既然现已验明正身,我便会留下那段记忆影像。你打得不错,莫尔斯。” 莫尔斯从自动机械送来的果盘中拾起一颗葡萄。这些水果大概是为原体专门培育的,其个头尤其地大,一颗葡萄几乎抵得上凡人体型的一只拳头。 “你以为我会生气或惭愧吗?不,我不会。因为我的确不是战斗人员,而我并不会否认这一点。” 他小心地咬了一口水果,口感并不差,并且果皮没有因为水果的扩大而跟着加厚。至于流出的汁水,这是灵能可以轻易解决的小问题。 “为什么我们不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真正的战士们如何搏斗之上?然后我可以写我的下一幕短剧了。”莫尔斯说,向着两个屏幕歪了一下头。“那将是我十分期待的一幕。” 随后,他打了一个响指,漆黑的形体立时融入空气,消散不见。 “所以……”佩图拉博注意到自动机械空空荡荡的托盘,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我们还需要一盘新的葡萄。” —— 结束。阿库尔杜纳心想。 他斜过一步,向前方穿插,右手借势一旋,剑刃自下方斜向上劈出,拍中对方的手甲,将对方的爆弹枪击飞。他追上一记半转身的横扫,长而稍稍弯曲的剑,顶部即刻抵在了幻影战士无比真实的喉咙口。 阿库尔杜纳向前施上一点不多不少的力量,恰恰触发了纳尔尼之庭内部的检测极限。幻影战士倒在地上,身体化作流动的幽绿液体,回归模拟战场被践踏至草皮掀起的草地之下。 灼热的空气卷过剑术大师头顶的流苏,让它们如天鹰羽翼的一角般扬起。很荣幸能够与你展开较量,他在心中说,余光见到自己的右肩甲上光芒一闪。这是第多少个幻象之中的对手?他没有刻意去数。 他将利刃重新握紧,让它在手中滑到一个不偏不倚的角度,等待新的对手在任何时候从林中突然出现,就像之前的战斗中经历的一样。 这柄稍微弯曲的长剑名为帖木儿,剑柄为公马的头,系有漆黑油亮的一穗马鬃饰品。另一把剑则长直而狭窄,刻着含义未知的古希腊符文。它名为雅典娜。 出自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阿库尔杜纳选择了第一把剑作为今日的主武器。即使这两把剑都诞生自古泰拉的精工良匠之手。 但他的对手没有继续出现。 阿库尔杜纳并未完全放松警惕,但他允许自己暂时从战斗姿态中稍作放松。张弛有度,一名战士不应当把精力浪费在无用的紧绷之中。 他向前方迈进。他的同伴所剩不多,一半都已经在训练战中因精疲力竭而倒下,化作流淌的绿色基质,回归现实。剩下的则与他分别作战,当然,跟在一名战斗高手身后,难免会让他们自己肩甲上的得分降低。 他们表现得很好。阿库尔杜纳想。假如原体正在观看,他们并没有辱没帝皇之子胸前的金鹰。 在林中前进了一段时间,他听见一声树枝的断裂,清脆,轻微,但不可忽视。 剑士再度绷紧精神,刀刃映照着他的头盔,在那里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来了。 帝国之拳战士标志性的明黄盔甲,以及躯干部分覆盖的黑边白袍,从树木的阴影中现身。 跟随他共同前进的,是若干名黑甲战士,同样以握紧的拳头作为标识,证明了他们在帝国之拳中的特殊地位。 圣殿武士。没有疑问。 “你是真的,对吗?”阿库尔杜纳偏过头,剑锋在泥土中划出一条锐利的半弧。他朗声问。 即使没有明确的证据,他很清楚,他此时面对的战士,不再是佩图拉博完美模拟所得的幻影——因为这些战士各有不同。他们不完美。 他的胸膛中翻涌起一股别样的期待。 在他对面,为首的战士隔着一片林地与他对视。阳光落在他们中间,将草地围成一处深绿的圈子。 战士举剑,敬礼。模糊而简朴的钢铁中,倒映着阿库尔杜纳从胸甲延伸到臂甲的标志性精致雕刻。 阿库尔杜纳吸了一口气,踏步向前。 (本章完) . ------------ 第17章 红牙利爪 他的脸在风压的牵扯下变得干燥而紧张,即使头盔不应当让他体会到这种无用的感官。 在这一精神全部集中在眼下战斗中的时刻,阿库尔杜纳依然不需要太多地思考战斗。这对他而言是一种自然的身体活动。他让长剑顶端的弯弧撑开一片光的幻象,并让它们在刀刃将光线反射偏离时,同步地被撇去。 圣堂武士的攻击快速而猛烈,格开他的进攻后,对方不作犹豫,即刻将速度如闪电般注入他的还击之中,向着他手臂关节内侧的黑色连接部分而来。纯粹,真实,简练。即使他当前使用单手剑进行战斗,被伤及一条手臂依然属于可以支付,但不便付出的代价。 阿库尔杜纳脚步错开,立即闪至战士的另一个侧面,手中的剑切出带有弧度的一击。 对方觉查了他的意图,他获得的不是漂亮的闪躲,而是一次准确的抵挡,一次剑与剑的危险碰撞。西吉斯蒙德正面回击,剑格迅速擦上他的剑身。 是的,西吉斯蒙德。在那明黄的头盔下,是一位无暇也无需用语言道明身份的战士。正如阿库尔杜纳不曾道出自己的名字,但他清楚地明白,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阿库尔杜纳的剑撕裂出银色的光华,金色护手与黑色马鬃流苏的舞动在每一击之中相互呼应。每一次攻击,他都像是在绘制一幅完美无瑕的画卷,一幅与任何人记忆中最美好的场景相匹敌的卷轴。他在西吉斯蒙德的防御中寻找那一线的破绽,林间的阳光像碎金落下,伴随他的攻击而飘摇舞动。 西吉斯蒙德的回应精准无比,他的剑在每一次接触都试图撕裂这幅画卷,将其化为虚无。他的剑只是剑。金属打造。塑造成型。运用于厮杀、沾满鲜血、油雾和泥浆。那是一把武器,而这更加接近武器的真理。 对方依然没有说出一句话,他发出的唯一声音是挥剑斩断的风声,就像利刃是他此时此刻唯一的发声器官。他比他的基因原体更加沉默,但这把剑告诉阿库尔杜纳,西吉斯蒙德与他的原体是同一类的战士,同一种顽石。 阿库尔杜纳微笑。他愿意沉浸在每一次的战斗之中,倾听战斗时的呼吸,寻找金铁交加中酝酿的节律。在战斗中他能偶然地回忆起一些极其遥远的故事,一些他的童年时期土耳其宫廷生活的浮光掠影。 他血缘上的亲生父亲在统一战争中对帝皇刀剑相向,而阿库尔杜纳从不缅怀那溃散的王朝本身。 他只是将回忆带给他的美放入他的战斗深处,晃动的树木的影子,沙尘中飘扬的金纱,胡椒粉与溅出汤水的碗碟,书房里半卷摊开的《战争的艺术》,据传在更古老的时候,又名为孙子兵法。 战斗中的卓越与这一切的美好是同一种事物。如果他不学会喜爱战斗,它就会迅速演变成令他感到乏味的无趣之事。 从阿库尔杜纳接受雷霆战士塔瑞尔·科林斯的教导至今,他未尝败绩,甚至不曾受伤。因此阿库尔杜纳不得不学会了保持对战斗的主观喜爱。 他欣赏西吉斯蒙德盔甲打磨得光滑的那一面陶钢,赞许从他肩甲内侧向下延伸的白色罩袍的黑边。 然后,他刺穿它,就像用琴弓擦过弦,剑切下罩袍的半侧,让纤维在刀刃的锋芒中割断,那种声音细微而不易察觉,是战斗中最好的配乐之一,仅次于盔甲倒地的轰然巨响,且远胜过周围众人的任何喝彩。 西吉斯蒙德没有退开,他仍然保持着沉默。这种沉默令阿库尔杜纳感受到一种差异性。曾经,在战士们仍然并肩在泰拉战斗时,他们还未被血脉如此明显地加以区分。 阳光在移动,光芒将林间的空地铺得更满,时间和空间在此聚焦,在剑锋的交织之中停滞。有时候伴有一些肢体的交锋,他用膝盖撞击西吉斯蒙德的腹甲,用鞋跟击中对方的脚踝。这一切发生得都如此自然,像水落进沟渠一样在恰当的时候到来,或者就像日落和日出一样准确。 帝皇之子的剑是他身体的延伸,但他的身体本身就为战斗而生。 一击,又一击。又一次重劈。或者肘部的攻击。阿库尔杜纳推开西吉斯蒙德的拳头,感受着传抵自己骨骼的震颤。一种默契开始在他心中诞生,这对于友谊的诞生而言是一件好事,但对战斗的胜负不是。因为这意味着对手的战斗习惯正在被他掌握。 圣殿武士打得很好,但还不够。他已经从连续的战斗中体会到一种足够被把握的节拍,握住了由西吉斯蒙德带来的潮汐起落的脉搏。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让三个肺充分发挥它们的作用。 “你打得……” 他没有说完,因为西吉斯蒙德的战斗节奏改变了。他忽然提剑前冲,胸前破碎的罩袍被风撕裂,那把剑不再是一把利器,它变成了一根铁棍,倾注全身力量,沉重地挥下。阿库尔杜纳为此吃惊,因为这几乎等于对持续战斗孤注一掷的放弃。 但西吉斯蒙德打破了对峙。以绝对的进攻方式。 心脏搏动。他尽全力将身体向侧面让开,知晓自己不可能正面接下这一击的锋芒。铁棍高举,向他当头砸下,落点不是剑身,而是坚硬的剑格,贴近拳头的一侧。 在这一个瞬间里,阿库尔杜纳错开身位,接着他意识到自己略微地失去了平衡。 好在西吉斯蒙德的失衡更为严重,阿库尔杜纳看见了自己完美的胜利。 他放弃更正自己的体态,径直挥剑而出,切入身位较低的西吉斯蒙德的一侧肩甲,阻止他起身的趋势。 但他没有。 西吉斯蒙德的双臂拽住他的腿,干脆地用自身的倒地,换来阿库尔杜纳与他一同重重跌倒,长剑脱手。帝国之拳的首席圣殿武士在一个瞬间里变成了另一种战士,他放弃了对兵器使用规则的依赖,转而采用更为原始、更加直接的战斗方式。他的动作粗犷而野蛮,转瞬之间与帝皇之子扭作一团。 一种久违的情感在战斗中诞生,阿库尔杜纳欣然接受这场转变后的战斗,他空手回击,用手臂锁住任何能被锁住的肢体,同时躲避西吉斯蒙德的猛烈进攻。 一头野兽。阿库尔杜纳想。 这头野兽紧追不舍,双拳和肘部重击阿库尔杜纳的防御,猛烈的攻击接连不断,剑术大师感受到自己的骨骼在吱呀作响,好在改造手术保证了这种程度的疼痛只会留下一片淤青。阿库尔杜纳抓准机会摸回长剑,翻身压制,跪压西吉斯蒙德,将剑的侧面抵向圣堂武士的咽喉。 西吉斯蒙德的盔甲在他的钳制下颤抖,他挣扎出一只空着的手,握成拳头,重重砸向阿库尔杜纳的下颌。帝皇之子先他一刹,用剑背砸碎了对方的目镜,碎片直接扎进面部的血肉之中。 下一刻,那只拳头锲而不舍,将他的头砸向另一侧。那股疼痛深入面部神经,带来一阵激烈的震动,他的眼前闪过缤纷的花斑,耳中嗡鸣不止,一种温暖而湿润的东西贴着嘴唇下滑。 阿库尔杜纳继续下压长剑。西吉斯蒙德的头盔破碎。帝皇之子肩甲上的数字一闪。时间亦在此刻静止。 在周围的树林中,更多身影依次出现。那是在先前的战斗中落败的战士们的意识,他们并未从纳尔尼之庭中离去,而是全部围看着这一场最后的战斗。这令阿库尔杜纳有些意外。 他放开西吉斯蒙德,让他回归数据的碧绿洪流,融入泥土之中。接着他发现自己仍然跪在地上。 帝皇之子不急着站起。他摘下头盔,舔过腥甜的血液,若有所思。 他受伤了。 圣殿武士重新在树林中聚合成一道新的意识体,向林中的阿库尔杜纳走来。他摘下头盔,已经修复的面部表情难以辨别,但蓝眼之中无疑是一片宁静。 “你赢了。”西吉斯蒙德说。 “是的,”阿库尔杜纳提起嘴角,微笑以对。不知为何,一阵浓浓的喜悦正缠绕在他的内心深处。“听说你也来自泰拉?” “伊奥努斯高原难民营。”西吉斯蒙德回答。 “那么,你其实是個帮派人士,我还以为你是一名欧罗巴的军官子弟。我喜欢这场战斗,西吉斯蒙德。红牙血爪。” 帝皇之子笑着吐掉他口中的一滩血,忽然看见圣殿武士背后出现了一组格外高大的阴影。 他仰起头,摇晃着没能站起,便只是低头行礼。 “父亲。”阿库尔杜纳尊敬地说,依然在笑。 “赢得漂亮。”福格瑞姆亲手牵起他的子嗣,“完美的战斗,阿库尔杜纳。” “不,并不完美。”阿库尔杜纳回答,“我流血了,父亲。” “哦,那可是多恩心爱的西吉斯蒙德,”福格瑞姆并不在意,“我、多恩和佩图拉博正在猜测到底谁能赢。佩图拉博赌输了。” 阿库尔杜纳微微摇头,他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执着感到惊讶:“我的战斗并不完美,父亲。可我赢了。” 福格瑞姆优雅而矜持的笑容淡去了。“我知道了,”他轻声说,“你认为你还有改进的地方,对吗?” “也许吧,原体大人。”阿库尔杜纳说,“如果一个人具有某种卓越的天赋,那么在这一领域取得的成就,对他本人是很没有意义的。而我才发现,战斗的意义比我想象得更加丰富。” 福格瑞姆重拾笑意,他亲昵地拍了拍剑术大师的肩膀。“很不错的发现,二连长。你们觉得呢,兄弟们?” “伱希望我来夸奖你的完美子嗣吗?”佩图拉博问。“在纳尔尼之庭的首次作战,他的得分就超出了显示的界限。由于略去了额外的进位,现在他得分为零了。” “天鹰哪,你不能这样,佩图拉博。”凤凰推了一下佩图拉博的肩膀。 “好在我已经临时修好了这一故障。”佩图拉博接着说,阿库尔杜纳肩甲上的数字重新排布,增添了缺失的进位。 凤凰耸肩:“感谢你对我的剑术大师的认可。” “在西吉斯蒙德放宽圣典武士的准入标准后,首位符合他最初规定的战士出现了。”罗格·多恩说,“如果你对战斗的意义产生了思考,可以在稍后与西吉斯蒙德共同讨论这一问题。” “向您致谢,罗格·多恩大人。”阿库尔杜纳爽快地应下,他的笑容与他原体的魅力一样动人。 “我不完美。”西吉斯蒙德突然说,他似乎从这场对话中得出了他自己的理解。 “我知道。”阿库尔杜纳愉快地说,向他伸出手。“我也是。” 西吉斯蒙德停顿了几秒,握住他的手。 福格瑞姆加深的笑容中酝酿着一种思绪。 “我可以邀请阿库尔杜纳为圣殿武士加强训练吗?”西吉斯蒙德转向原体们,“在这次的对战中,我们的总体得分并不理想。” “别这样,帝国之拳,”福格瑞姆心不在焉地叹了口气,眼中无边的紫色似乎正在微微摇晃,“我还打算让他去钢铁之手那边转转呢。” 多恩正要说话,一声响指忽然在空中打响。 “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们的……”莫尔斯充满戏谑的声音飘荡在树林上空,“但我们有一位新的客人来了……或者说,回来了。” “呃,你们好。”另一道声音在虚拟的空间内响起,“你们在纳尔尼之庭中?看来它已经成为一个成功的实验品,足以投入至后续的更多研究与实际使用之中。不过,佩图拉博,请问可以令铁原号给我颁发准入通行证吗?你的宏炮正在瞄准我们的舰艇。” 虚拟世界骤然解除,在进入模拟空间后,身躯横了一地的阿斯塔特们顶着战斗后残留的幻痛,挨个站了起来。阿库尔杜纳一眼就看见了躺在他对面一堆战士里的西吉斯蒙德,他向对方点头。 “你来得比我想象得还要快,马格努斯。”佩图拉博说,闭上眼,“批准通行,去七号甲板停靠。” “因为我得把这群吞世者以最快的速度带过来,”马格努斯的声音继续飘着,“安格隆将和帝皇同时抵达奥林匹亚,但他希望他的子嗣不会错过太多接下来的活动。所以我——我的另一个成年体型临时躯壳,亲自完成了亚空间导航。” “有些人要失望了。”莫尔斯笑道,夹着一卷羊皮纸,出现在承载纳尔尼之庭的房间中。“我觉得你的子嗣应该不太希望你此时赶到奥林匹亚,马格努斯。” “啊?”马格努斯的惊讶不解中掺入一股失落,“为什么?”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有事要做了。”莫尔斯说,“比如和准时赶到角力赛的吞世者军团共同进入纳尔尼之庭,在无法运用灵能的环境下近距离挨揍。” “啊?”马格努斯换了一个音调,“那……我再带他们去亚空间迷路一段时间?” “进来吧,”佩图拉博说,即使只听声音,也能推断出他正面带笑意,“不要让要塞大门等太久,我的兄弟。我会将明天的下一场战斗安排给吞世者与千尘之阳,而观众席会保留你的位置。” (本章完) . ------------ 第18章 猜错了 “我看不下去了。”马格努斯说,无奈地用自己的手挠了挠他赤红色的头发。 实际上,和他头发鲜亮的颜色比起来,他的皮肤更倾向于一种珍珠般的柔软红色,这种色彩并不鲜艳。客观而言,它是一种宜人的颜色。但在赛场之中,纳尔尼之庭里,他正在战斗的子嗣,就没有这么好的关于颜色的运气了。 比如那个孩子,伊斯坎达尔·卡杨,此时他的头盔已经被他的对手——那些手臂上绑着锁链,挥舞着斧子或者连枷的吞世者战士们,在已经更换为一片雪原的场地中掀开,露出那一张沾满了鲜红血液的脸——那的确是刺眼的鲜艳红色。 卡杨挥舞着来自芬里斯的战斧维里德的姿态堪称英勇,但倘若和尤其擅长近战的军团对战,就难免显得相形见绌了。他被他的对手撞到背后的杉树上,那棵树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通过一些极尽所能地在理论上的生死关头爆发出的本领,卡杨打飞了对手的兵器。于是他为自己换来了一顿拳拳到肉的结实暴击。 而放眼整个场地之中,卡杨已经是千尘之阳的学者中,还能站着的最后一个人。 在场的其他吞世者,保持着某种不知道该说好还是坏的礼貌,在卡杨与他的对手对战的附近,围成一圈,个個双臂抱在胸前,一声不发,沉默围观。 马格努斯不知道卡杨现在怎么想,反正他本人正在发出一种仿佛是从海洋星球深处上浮而来的深沉的叹息。 “那是谁?”马格努斯问,“我是指,那个正在与我的子嗣进行一场……” 他沉默了几秒,试着从他专用于思考更庞大、更复杂的研究项目的伟大头脑中,搜刮出一些能够给他的子嗣挽回少许颜面的词汇。 “……一场公平对决的战士。”马格努斯最后选择了这个词。 在这十余名吞世者军团精锐在进入纳尔尼之庭前进行的身份验证中,佩图拉博得出了答案。 “利奥万·火拳。”佩图拉博说。 “好吧,”马格努斯轻声嘟囔着。“在我自己的军团中,我已经试着加强他们的近身战斗能力了!我告诉过他们,在任何时候都不可以将灵能当成唯一的战斗手段……灵能是一个危险的选择,一个时刻可能失去的选择。就像你不会将大楼建造在摇晃的地基上一样;至少你不会把所有的楼都建在不安全的地方,对吧?” “除非万不得已。”多恩说,佩图拉博加上一次点头。 他有一种预感,不,这种用词更适合没完没了的大预言家科兹而不是他,那么,他有一种通过过往经历总结所得的经验,那就是马格努斯又要…… “我学者中的一部分,已经变成了不错的战士。”提到这里,马格努斯的脸上划过一丝笑意,颜色变化的双眼最后定格在像玉石一般的绿色之中,盈盈发光。“我想你们都知道,在上一次为期一个月的交换训练中,我的几名基因之子,运用恰当的辅助灵能,在近身战里,能够与芬里斯的狼崽子们占到一些上风……” “我想你已经提过一千遍了,马格努斯。”佩图拉博熟练地强调,“快要赶上鲁斯的酒桌故事了。” “没有那么多,”罗格多恩在旁边纠正道,“首先,马格努斯并没有在我们每一次会面时都提及此事。其次,我们会面的次数远远没有达到一千次。” “好吧,准确而言,在那群学者抗命从太空野狼军团一路逃回万丈光芒号的事件发生之后,我们的会面次数远远没有抵达一千次。现在轮到我来纠正你了,罗格多恩。” 佩图拉博转过头,看向另一边的莫尔斯。黑衣工匠目前是在纳尔尼之庭的观战室中的另一个常驻人员,毕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从任何一个地方出发,往任何的另一个地方去。 也许帝皇能做到。但帝皇还在网道之中,研究他的新路径。 “为什么要看我?”莫尔斯在手中攥着他的羽毛笔,短暂地从羊皮卷堆里抬起头。随后,他用笔尖那一撮羽毛指向屏幕所在的地方。“我想他们还没有打完呢,不是吗?” “你认为需要喊停吗,马格努斯?”佩图拉博问。所有人都知道,已经躺到地上的伊斯坎达尔·卡杨不可能再突然发威,打败他眼前的吞世者火拳。 马格努斯静静地呼吸着,思考了一秒。然后,他推了一下左眼契合肤色的红黑边框单片眼镜。 顺便一提,他为自己的每一套备用身躯,都加上了佩图拉博特制单片眼镜的仿品。 “不必了。”基因原体说。“他能克服这一切。在学者的身份之前,他首先是一位帝皇的战士。” 当他说出这些话时,马格努斯向来灵动的表情中多了一点奇异的柔和。 “所以,不要转移话题。”他继续说。“莫尔斯,你新的剧本里又发生了什么呢?佩图拉博说过,你很期待这一份剧本。它这一次又取材自什么受到严重篡改的神话场景?” “嗯……”莫尔斯拉长了鼻音,“这一次不是神话。它出自现实。” 佩图拉博将双手交叉,搁在腿前,身体前倾。 “伱终于想起来,你在最初主动请缨要来写剧本的时候,我们说的是书写一部关于泰拉的历史剧,而不是神话剧了吗?” “这甚至不是神话剧!”马格努斯拍了一下他的腿,语速明显地快了起来。“在哪一本典籍中,都没有提过美杜莎和莎乐美有联系!除了莎乐美和珀尔修斯都砍掉另一个人的头之外!” 显然,在他暂时离开奥林匹亚,前往泰拉,进行一些额外的、单独的、秘密的建设活动之时,闲暇时间里,马格努斯一直在思考关于莫尔斯所创作的剧本的问题。 “不要拘泥于书本知识,亲爱的马格努斯,”莫尔斯说,“要这样想,再过一万年,我们现在所亲身经历的故事,就会添油加醋地转变为神话传奇了。我们讲述的故事,也将是新神话中的一部分。” “那么,你正在重编的,是那件事吗?”佩图拉博问,语气似乎和他通常的沉稳内敛别无二致。 此时纳尔尼之庭中,卡杨终于挨了他的最后一拳,结束了这一场不幸的战斗。他的意识体经过重塑后,仍有些一瘸一拐地大步走到利奥万·火拳面前,向他的对手伸出僵硬的一只手,勉强地试图表现他的友好,以及对战斗的认可。 马格努斯的意识体同样出现在场地之中,鼓励他战斗到最后一刻的战士;但马格努斯依然在佩图拉博和罗格·多恩身边,证明了他心分多用的熟练程度。 “哪件事?”马格努斯问,眼睛变成好奇的浅橙色,“你知道什么吗?” “是你说的那件事吗?”罗格·多恩问,想起了佩图拉博之前提到的某件事。 “哪一件事?”莫尔斯让墨水浮动在他手边,沾上少许新的墨汁。他的语调也完美地与平时的状态达成了伪装性的统一。 “我觉得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莫尔斯。”佩图拉博说,莫尔斯在先前透露的种种线索,正在他心中如齿轮和链条般严丝合缝地一一契合。 说真的,他想要问这件事很久了,如果莫尔斯甚至愿意将它写进剧本里,那么他相信自己的询问也不会触发对方的反感。 “你不说明白是哪一件事,我怎么确定你说的是什么?”莫尔斯扫了他一眼,嘴角小幅地提起。他手中的羽毛笔变成一支钢笔,方便他用笔杆末端支撑自己的下颌。“难道你希望我阅读你的心智?” 马格努斯不明所以地眨着眼,连带着他在纳尔尼之庭中主持双方战士一一握手言和的那个意识体也开始眨眼。 “你不需要阅读我的思想,你应当清楚,我会用隐晦的方式询问你的历史事件并不多。”佩图拉博的两只手相互摩擦了一下,就像他感受到了少许寒冷——即使他现在正身处经过恒温调控的铁原号中央核心。 莫尔斯减弱了他笑容中锋锐的攻击性。 “我知道你对我本人感到好奇,佩图拉博,”他说,“但如今我们创造的谜题已令远道而来的马格努斯困惑万分。我们何不一一对照着各自的猜想,来推知彼此徘徊在大脑内部的思考内容呢?” 罗格·多恩默默地点头。“看来不是你猜的那件事,佩图拉博。”他直接地说。 “我们不能保证这是一起针对原体心理设计的战术,”佩图拉博不愿就此放弃这难得的机会,“我先来。这件事发生在三万年之前。” 马格努斯压了一下自己的单侧太阳穴,回溯着脑中思维的存储殿堂,他活跃的思维立即搬出一把虚拟的梯子,移动到对应着古泰拉三万年前历史记载的那一栏书架前。 “正确,”莫尔斯轻松地回答,“而且它不至于再久远到比如三万五六千年之前,那起码是帝皇的事。” “帝皇?”马格努斯顺手将这一新的收获扔进他的知识库中。 “在你已经书写的两件神话故事之后。” “正确,我们直接一些,大约可以说,这件事在罗马时期发生。”莫尔斯敲了敲羊皮卷,将它变成一些更现代化的表现形式,比如数据板。 时至今日,依然有不少人认为羊皮纸是相较于沉思者或数据板而言,更加安全可靠,甚至便宜的信息载体,并且也比标准的纸品更加耐于使用。他们从农业世界的养殖槽中培养出这种纸张,羊皮纸的产业供应链养活了无数个行星、家族,乃至成为了一部分商业巨企的起家之作,甚至中流砥柱。 “这件事……影响了罗马的历史走向。” “对。某种意义上,还是新旧历史交接处的一道创痕。” 马格努斯显然想到了什么,用手指顺了一顺他茂盛的红发,来掩饰他得意的表情。“我猜到了,”他说。 佩图拉博从口中吐出一股气,“一次戏剧性的谋杀?”他问。 “正确。”莫尔斯为佩图拉博轻轻地鼓了一下掌。“尽管我打赌你还是猜错了。” 马格努斯举起他的右手:“是凯撒遇刺,对吗?” “不……”佩图拉博话音未落。 莫尔斯就从空气中取出一瓶香槟酒,抛给马格努斯:“恭喜你,就是它。” “这……”铁之主的表情以不恰当的方式凝固,其中似乎混有惊讶、了然、遗憾等等多重复杂的情态,足以支撑起一次复杂的微表情分析教学备案。 罗格·多恩拿起一颗果盘中的葡萄,平静地说:“果然不是你猜的那件事,佩图拉博。” “令人遗憾,铁之主,”莫尔斯兴致满满地将他书写的文字投射到佩图拉博用来展示模拟世界内部景象的屏幕中,反正现在没有人关心千尘之阳是如何龇牙咧嘴、气度尽失地和吞世者一个个握手的。 “不管你猜了什么,我的剧本都只会是凯撒之死。当然,某种程度上我当然会参考莎士比亚的《凯撒大帝》,你们知道莎士比亚,对吧,他那古老的文学作品如今可是丢得全银河满地都是,连铸造世界的能源炉门口的把手上都可能被哪个无聊的机械教刻了两行二进制莎士比亚……” “嘿,我猜对了。”马格努斯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你猜对了。”佩图拉博点头,令马格努斯满意地还给他一个自豪的笑容。 “但是,”他话锋一转,“你明白我到底在说哪一件事,莫尔斯,你也知道我的推测内容。” “是的,我很清楚那是什么。”莫尔斯说,语气恢复和缓,甚至比平时更加具有一种包容的特质。 笔从他手中消失,他双手十指指尖相互抵在一处。 “如果我承认,这会让你感到意外吗?如果我否认,你会相信吗?” “二者都会。”佩图拉博巧妙地回答。莫尔斯微微哑然。 “好吧,”他说。“好吧。” 这令马格努斯的自得再一次消散如提兹卡的晨雾,他困惑地用眼神向罗格·多恩求助,当然,罗格·多恩不会给出超出一块巨石能力之外的回应。 “但不论如何,你还没有触及这件事中的尤其精妙之处,”莫尔斯耸了耸肩膀,放下翘起的腿,带着数据板向佩图拉博身边走来,“那么,我们还是来看一看剧本。我力争让所有基因原体都在我们的历次台本中登场,以免白白跨越无数光年来奥林匹亚游行一圈。而我们剩下的剧本可不多了,所以……” 他将剧本翻到演职人员表一栏:“我选择了可以容纳人数最多的剧本。” “罗格·多恩饰演尤里乌斯·凯撒;荷鲁斯·卢佩卡尔本人既然都不在,那就让他扮演阴谋头子卡厄斯·卡西乌斯;伏尔甘为陪伴凯撒却被人拉走的马克·安东尼;安格隆也不在……让吞世者扮演群众演员吧。” “我呢?”马格努斯警觉地问。 “你也在内吗,布鲁图斯?那么倒下吧,凯撒!”莫尔斯友善地拍了拍靠近来看剧本的马格努斯的手臂,“你是凯撒的好友布鲁图斯,马格努斯。” “你可真是一颗坏心,莫尔斯先生,”马格努斯郁闷地弯下腰,拍了一下莫尔斯的肩膀,“那就让我扮演坏家伙吧,奥林匹亚人不会从此觉得我是坏人吧?” “做个舞台上的坏人未必是恶事,你想不到最近费鲁斯和康拉德在奥林匹亚民间的声望有多高。”佩图拉博说。在得到莫尔斯先前的暗示后,他表现出对于他个人而言十足少见的愉快,“我相信你能演好,加油,马格努斯。” (本章完) . ------------ 第19章 第三个故事 “火蜥蜴与钢铁之手打成了平手,”法比乌斯说,他手下工作不停,此时正专注地将一根注射器的针头,注入到他用电子放大镜放大的一团血肉组织之中,观察着这些组织发生的变化。 起初,细胞的活性迅速得到增强,它们健康地增殖,繁育成一片值得惊叹的细胞群,布满了整个培养皿。 然而,仅仅在数秒之后,基因链条中的某一个点开始发生断裂,基质被抽空,变得干涸,就像失去了水的小溪或者常年处于旱季的井,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枯萎现象。 赫克萨凯瑞斯为此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嘲笑,法比乌斯·拜尔没有在意,至少他没有表现出他的在意。 “而你的夜鬼王庭却输给了钢铁勇士。”药剂师继续说,“钢铁勇士甚至不是一支擅长于近身作战的军队,我很难想象你们怎么会输,尤其是你们才刚刚得到基因之父的教导的情况下。” “成功或者失败,都是有些生命所笃信的命运丝线的一部分。”赫克萨凯瑞斯回答,一只黝黑的手探出了他的红色斗篷,拿走了法比乌斯的废弃培养皿。 “你在研究什么?或者说……”老血伶人敏锐地停顿了。丰富的学识告诉他,法比乌斯正在试图创造一些不可能的事物。“你在创造什么?” 在数百代灵族孜孜不倦的尝试中,灵族,不,如今的黑暗灵族,才终于明白该如何将活性赋予一团死去的物质。即使他现在正为人类的军队服务,他也不能背离自己的基本学识,勉强地捏着鼻子,去夸奖人类拥有在短时间内凭空缔造新生命的潜力。 “胚胎,”法比乌斯说,背部直接与神经系统相连接的伺服机械手臂张开,为他粉碎那一根废弃的注射器。“但我还欠缺一些东西。” “什么?”赫克萨凯瑞斯问。 药剂师的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灵魂。”他嗓音沙哑地说出了这个词。 “灵魂?”赫克萨凯瑞斯根本抑制不住他自己的笑容,他干枯而扭曲的面部因为此时此刻的微笑而变得更加可怖,“该死,”他咒骂道,“你们在使用一个多么肤浅的词,来概括生命的原初火苗在心智之内熊熊燃烧的盛景,来概括让一团血肉真正诞生在他所憎恨的世界之中,支撑他发出第一声哇哇啼哭的复杂力量!” 法比乌斯回以并不收敛的冷笑,在某一种程度上,他从这名夜鬼王庭的独特成员身上,同时感受到一种对基因原体的极度的敬重,以及对凡人的微妙鄙夷。客观而言,这在阿斯塔特战士中似乎并非個例。 “有一个问题,”法比乌斯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提醒了我。你真的是一名阿斯塔特吗?基因之父真的给了伱第二次新生吗?” “毋庸置疑。”赫克萨凯瑞斯说,“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那么,康拉德·科兹为什么不去创造更多的夜鬼王庭战士呢?抑或是,你扭曲的形象,是他能创造唯一的作品?” 赫克萨凯瑞斯把法比乌斯的培养皿重新推回到他眼前,随后,他黝黑的手重新缩回他的红色长袍之内。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建议,法比乌斯。”老血伶人当然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挑衅就动怒,否则,他在科摩罗的大半时间都得在复活的痛苦黑水晶棺中度过。“当然,我指的是创造更多的夜鬼王庭。我会去问一问我的主人,你觉得呢?” “那么你可否顺便帮我问一问,我在什么样的条件下,才能被允许加入你真正的课题之中。” “你指的是……”赫克萨凯瑞斯说,“哪一个?” “任何一个。”法比乌斯眯起眼睛。“比如你的炼金药剂。” 老血伶人低沉地笑了。“你应该早些问我的。那样我早就可以告诉你,你一开始就能加入到这一课题。是什么让你不敢询问呢?” —— “我要亲吻你的手,凯撒,但这可不是出自对你的奴颜谄媚,”马格努斯说,学者用了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的话语里听起来没有憋着一股气儿。 他很庆幸今天自己穿了一身比较长的白袍,否则他的衣服就要遮不住他那止不住尴尬地乱动的腿和脚了。 “开恩吧,凯撒,我为了你打躬作揖,这儿已经不再有第二个人像我一样,为你忠诚地提出建议,衷心恳请您思虑如今的隐患,收回您的成命了。” “什么,布鲁托斯,你也要说出这番话?”出人意料的是,罗格·多恩的台词吐字清晰、气度不凡,他蹙起的双眉和恰到好处的惊怒,甚至令人怀疑是否佩图拉博或者福格瑞姆单独拉上他进行了尽心尽力的演员培训。 又或者,此时他只是在尽力做好一名基因原体能做好的一切,将这幕戏剧当做和任何作战一样不可轻视的重要任务,并付以充分的努力。 “啊,凯撒,我恳求你三思您的旨意,”马格努斯说,暗中动用一些赤金色的符文,来修饰他的声音,“您若要行一条合理的道路,我必然总是支持的,但如今您要做的却是什么?您甚至不曾与我们直言陈说哩!伟大的凯撒——” “我不曾哀求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你们也不可能用哀求打动我的心。在冰川中的石头,有着一种不可动摇的品质,这让它变成了我们殿堂无与伦比的基石。无数的人生活在这凡尘俗世,他们各有足够感知这世界的血肉知觉,但若要令自身的地位不可被任何力量撼动摇晃,那就令人与石头一样坚定吧。而我要在这件事上与你们证明,我正是这不被动摇的主宰。” “凯撒——” “离开,布鲁托斯!收起你的谗言妄语,你要阻拦我的路途吗?” “好,那么只能让我的手,代替我与卡西乌斯说话了!” 马格努斯迅速站起,首先地挥出他手中的刀。在他周围,等待已久的吞世者群众演员们也纷纷从各自的长袍里掏出各种武器,朝着罗格·多恩身上大胆地砍过去。 他们相信负责特殊效果的马格努斯会处理好接下来的景象,而向一名原体动武,在褪去了最初的紧张后,大胆的星际战士们发现这可能是个此生仅有一次的奇特机会。 “你也在内吗,布鲁图斯?那么倒下吧,凯撒!”罗格·多恩念完台词,一闭眼睛,向后砰地倒地,直接砸塌了一部分的台板。 这显然在最初舞台剧的预备效果之外,而且依照佩图拉博修建剧院所用的工艺和原材料,让凡人工匠用正常的方式来维修,显然就有些辜负佩图拉博好心邀请他们参加奥林匹亚运动会的本意了。 马格努斯只觉得背上一凉。他当机立断,直接让罗格·多恩彻底掉到舞台下方搭出的空隙内,然后连忙在台下观众察觉之前,修好了玫瑰木的台面,愤愤地拿着他的小刀,在心里诅咒着石头的硬度,和吞世者们一起对着罗格·多恩的幻影一通乱戳。 “伪帝已死!我们解放了!”他按着台本喊道,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否是台下康拉德·科兹的诡异笑声,“去,上街道宣布这条消息。” 场景变化,吞世者们砍完了罗格·多恩的影子,假装将他用白布一兜,七手八脚地抬下了场。 马格努斯给自己变出一张演讲台,双手撑着台边:“各位民众,不要惊慌,别乱嚷乱叫,像是末日的时刻已经抵达了这片场地一样。要知道啊,伪帝虚假的野心已经得到了终止。我们曾经都是凯撒的朋友,如今,也不过是帮他跨越了忧虑生死的时刻,抵达了暴政的尽头。” 他听见伏尔甘在后台准备上场的脚步声,自己重新想了一遍方才的演出效果,感到满意,便侧过头看向后台的帷幕,同时接着让台词进入到下一环节。 “且慢,此时又有谁到了场?啊,欢迎你,马克·安东尼,你也是凯撒的朋友啊!” 伏尔甘黑如冷炭的脸上聚集着悲伤,不难想象他是如何在后台,将他此生经历过的种种不如意之事纷纷在脑海中过了一轮。 “你的一切远大的功业,凝滞的梦想,遥望的前途,都在卡西乌斯和布鲁托斯的手里葬送了吗?”伏尔甘满怀真情地念道,用一只手臂挡住他悲痛的脸。“假如我是他的话,我宁愿替下他的生命,趁现在你们的刀还没有冷却,也来结果了我的性命吧,让我死在吾主的身边,还有比这更好的去处吗?” 马格努斯不禁为荷鲁斯在这剧本中的反叛身份,与他现实之中天天将帝皇挂在嘴上的忠诚与骄傲,所形成的强烈对比而感到一种荒谬的有趣。 也许这就是不能抵达现场的又一个坏处——受人尊敬的荷鲁斯·卢佩卡尔必须容忍莫尔斯笔下自己的不良形象,以及可能在奥林匹亚流传上好几年的糟糕名声…… 不对,他,赤红的马格努斯,明明就在现场,怎么也得扮演一名捅刀的恶徒? 万望奥林匹亚星团的居民真的能够分清角色与扮演者的区别。 “我们并不请求你的性命,安东尼,对你的敬意我一分也不曾减免。我们谋杀了一名暴君,却也不必将暴君身旁的好友都全部地放逐到亡魂的地盘里。” “那就将你染着血的手也交到我的手里吧,唉,怎样说呢,我如何不知道你们的话语里,哪些有着真相,哪些又藏着虚伪的谎话呢?要是凯撒的魂灵还看着这里,他要看见怎样一名忘恩负义的人,在你死后,立刻就要和敌人去握手了!” 马格努斯喜悦地咧开嘴:“我不仅要握你的手,还要用我的怀抱来欢迎你,我与卡西乌斯都很愿意地和你协作,亲爱的安东尼!在我们重建的国度里,你的席位也将高高地和我们坐在同一级的长椅上!” 伏尔甘向马格努斯走来,鲜红的双眼里就像燃烧的一丛熊熊燃烧的火焰;马格努斯特意用一些超现实手段强化了伏尔甘眼中的光芒。 当布鲁托斯与安东尼拥抱时,马格努斯控制好自己惊诧的表情,以及被匕首刺穿后狼狈摔倒的身体,没有在倒下时伤害到脆弱的舞台地面。 火焰的影子在台上烧起,象征着毁灭的降临。马格努斯趁着火光腾然升起时,放松了他的面部神态,让自己享受着躺下的时间——他可是兢兢业业地演满了整场,还分心负责了舞台效果的调度。 伏尔甘举起手中染血的兵器:“啊!最伟大的皇帝的魂灵,请原谅我与这些屠杀者进行的可悲的交涉。你的生命离去了,毁灭的前景也要降临在人类的身上;永恒的战争将成为时代的回响,人们习惯了杀戮,所有的怜悯之心也纷纷地灭绝不见;火要燃烧到世纪的末尾,因为这一罪行,星河里将充满湮灭的钟声!” 说罢,伏尔甘抛下兵器,闭上眼睛。马格努斯熄灭了火焰,从地板上爬起来,拍去白袍上的灰尘,和陆续返场的吞世者们一起,跟在伏尔甘身后,向台下挥手致意。 紧接着,他想起罗格·多恩还在舞台被重新封好的木板里安安静静地躺着,赶紧捏出一道罗格·多恩的幻象,让他从后台走出,和其他演员们一起向观众致意。 他敢保证能看穿这小把戏的,只有莫尔斯,可能还有和莫尔斯在偷偷说话的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不在台下,康拉德·科兹、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和莫尔斯也都不在。 留在原体们的一排坐席上的,只剩荷鲁斯用来远程即时观看的数据板,此时正架在桌子上,露出牧狼神为他们鼓掌的模样。 而他们离去的理由,在马格努斯稍作探查后,更是觉得有百分之一千的不可思议。 什么叫暂居在钢铁勇士之中的千尘之阳,和同样在钢铁勇士中作为交流者的帝皇之子,与夜鬼王庭的泰拉裔战士,就帝皇之子在马术比赛中给马匹服用违规炼金药剂一事,爆发了难以调和的冲突? 不,他们什么时候开始马术比赛了?什么样的马还能允许阿斯塔特骑乘?为什么没人和他说?他错过了什么吗? (本章完) . ------------ 第20章 S.B.R “呃……”马格努斯读取着他们在亚空间投下的灵能波纹,从争吵中的星际战士们口中,推测出整件事情的经过。 到现在为止,他仍然认为这件事情能够发生是非常不可思议的。这既不符合他对帝皇之子的想象,也与他对他印象中的第八军团,乃至他还不算了解,但佩图拉博却愿意给予深厚信任的康拉德·科兹的惯有的为人处世之法相去甚远…… 纠正一点,假如夜鬼王庭的那名连长,索尔·萨哈尔没有说谎,那么这群正在将小蝙蝠装饰到自己盔甲上的战士们的举止就是可以理解的了。正义,公平,马格努斯知道康拉德·科兹将它们挂在军团守则的第零条上。 “事情是这样的,”他对伏尔甘,以及刚从地板底下挖出来的罗格·多恩说,“我们都知道那场马术比赛对吧?就是我们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大半个月之前,在泰勒弗斯雪山脚下宣布开场的那一场比赛?” “当然,”罗格·多恩说,语气简直和刚才扮演凯撒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也许他的扮演法则就是把他自己的一个侧面展现到台上来。 “现在赛程已经过半,对第一批骑手而言,大概还剩下小半个月的路途。佩图拉博将这场赛事的整个流程计算的很好,在全部的体育赛事结束的同时,这场漫长的马术越野赛的冠军,想必也将在终点捧起奖杯。到了那個时候,我们又该各自离开,彼此之间能够再会的时日,尚且不在任何安排与计划之中……” “咳,言归正传,大部分选手正位于西部的丘陵,但也有少部分的选手,因为各种各样不可抗拒的理由,比如突发的疾病、临时的伤势、群众的水土不服、或者直接饮用山泉水导致的……腹部不舒服,以及自己采集山间野果导致的食物中毒等等现象,选择退出比赛。” “他们多半选择了将各自的骑乘动物直接交给奥林匹亚的组委会,而在这些动物之中,驻扎在奥林匹亚本当职,且配合卡丽丰总督负责一部分本次运动会的筹办工作的钢铁勇士们,首先发现其中有几头大型动物甚至能够承载星际战士的体重……这边走,或者,我带你们一起飞过去吗?” “不用了。”伏尔甘礼貌地回绝道,摇了摇头。 “好吧,”马格努斯遗憾地说。“我继续说,在询问过佩图拉博之后,一些正在地面上的星际战士在他们内部举办一次小小的短途马术比赛,具体一些,就是让钢铁勇士骑着一头大型动物在前面跑,福格瑞姆的帝皇之子、我的千尘之阳还有康拉德的夜鬼王庭各自抽调了几个临时的运动员在后面追。” “在这个过程中,康拉德的子嗣发现了异常吗?”伏尔甘问。 马格努斯眨了一下眼睛,尽力地舒展他皱起来的眉毛。“其实是康拉德·科兹的那一支奇怪的凡人辅助军,对他们的星际战士说,他们从帝皇之子身上闻到了一股值得警觉的味道……” “闻?”罗格·多恩重复。 “对,缪斯之子——是这个名字,对吗?他们又不是太空野狼,为什么是闻……” “他们说,那名参赛的帝皇之子,泰雷玛农,一定违规服用过一剂‘碎心增强剂的重置版本(Splintermind.d)’,这是某种异形脊髓提取物结合星际战士血蛋白的特化危险药剂。” “泰雷玛农·莱拉斯否认了对方的污蔑,我的战士伊斯坎达尔·卡杨和泰雷玛农熟悉,而且你也知道,我们能够感受到周围人的以太灵气中散发出的情绪光辉,因此他为他气愤的朋友辩护。夜鬼王庭的连长萨哈尔在这件事上,似乎格外地相信他们的凡人军队,虽然他们好像并没有认识太久,不是吗?” “他们之间产生了冲突。”罗格·多恩说,“佩图拉博怎么看?” “不管他决定怎么看,佩图拉博此时正在围观一场决斗。”马格努斯说话的声音低了下来,即便这种冲突不用明确地提及,就该知道决斗并不会产生任何真正的永久性人身伤害,但赤红的基因原体无法赞成这种事情的发生。 “没有人去阻拦他们吗?”伏尔甘问。 “从各个角度的思考都能够得出结论,那就是他们本来不应该打起来的,如果没有康拉德的支持!” 索尔·萨哈尔向他的主宰者低下头,完成了决斗前的倒数第二个礼仪。他别在腰间的枪械被这名连长精心呵护,极尽尊重。 它名为黑暗之咬,这把精美而古典,具有某种雨夜般的幽邃气质的爆弹枪,由康拉德·科兹本人手工制作而成。 诚然,康拉德·科兹不如伏尔甘、费鲁斯·马努斯和佩图拉博一般,是整个银河都难以找到的能工巧匠,但任何一名基因原体,都无疑拥有着创造一件简单的兵器的能力。 他将自己制作的一把爆弹枪赠送给首位向他屈膝的子嗣,这既是一种无上的奖赏,也是在对另外一个幻想世界的观察中,少数他愿意去当做模板参考映照至现下的世界的一件事情。 康拉德·科兹并不清楚,在那未经裁剪的命运丝线上,另一个他是如何会为他的战士们亲手打造各自的武器的。也许那时候他还足够清醒,清醒到有能力去向往更好的命运。 “战斗,”佩图拉博说,“的确是解决冲突的良好办法。但你可否告诉我,你为何想要促成一场现实中的战斗?难道纳尔尼之庭,还不够你们满足对战斗的需求吗?” 他的话语是平静的,但在这份毫不动摇的平静深处,却积聚着一种蕴藏甚深的质疑。 对于铁之主而言,这还当真并不是罕见的情绪:每一颗被钢铁勇士所征服的星球,每一个在铁之主的威严之中向帝国下跪的世界,都或多或少的品尝过它,以及反对它将会给整个世界带来的苦涩后果。 但将这种情绪应用到与兄弟的对话之中,恐怕就没有那么常见了。 “这不是一场战斗。”康拉德·科兹嘶嘶地回答,目送他的连长迈步踏进决斗的场地。 在有些时候,一名基因原体庞大而复杂的思绪被允许在正事之余,用作思考一些偏门旁类之事。 比如现在,康拉德·科兹不禁想要知道,如果他的战士所佩戴的手甲并不是硬质的陶钢甲壳,而是柔软的白色手套,他是否会追寻尤其古典的礼仪,将手套摘下,轻蔑又庄重地抛在他与对面的战士之间。 “这是一场决斗。”他轻声说完了他的话。 在两人的对面,约百米之外的地方,福格瑞姆正在轻轻地关照着他的子嗣,费鲁斯·马努斯陪在他身旁,银色的双眼冰冷而镇静。 紫衣凤凰说出一些彻莫斯本地人才懂的方言,不可否认的是,有些时候,各个军团的确会将各自母星的语言当做加密的暗语来使用。 不论他说了什么,泰雷玛农都没有受到鼓舞,那名善用双剑的剑士颇具帝皇之子特色的俊美脸庞此时多少有些黯然失色之意,明净的眼睛不如往常透彻而锋利。 他还是握住了自己的爆弹枪,向着索尔·萨哈尔迎面走来。 此时正是上午,奥林匹亚星系的恒星在一个适宜的角度将它的光芒投射到大地上。两名即将参加决斗的星际战士之间的连线与阳光形成同等的角度,保证了最大的公平性。 这一次,一名钢铁之手第一连的阿维尼氏族老兵负责主持决斗——钢铁之手对于个人荣誉的追求和维护众所周知。 两支队伍则各派遣了一名协同者,作为仪式性质的辅助人员。 帝皇之子选定了他的朋友卡杨,夜鬼则委托了一名外形最为正常的缪斯之子——他的头发遮住了耳朵,身上没有奇怪的增生物,并且戴着面具的脸的轮廓,也较为符合普通人类的定义。 “规则很简单,”战士说,“你们分别在百米、六十米、三十米、十米之处,用你们手中的枪,向对方进行一次射击。如果有人在这个过程中倒下,他将被判负。在结束之后,基因原体佩图拉博将为你们两个人各自进行射击精度鉴定,射击水平更优异得胜。最后,不可攻击头部。” 三发子弹自然难以杀死,甚至伤害一个健全的着甲星际战士,因此决斗的规则,也进行了灵活的修改。 “第一枪。”战士说道。 两发子弹同时射出,在空中交会,并擦着彼此卷起的热风而过。没有人躲闪。爆弹在索尔·萨哈尔的左侧肩甲上留下一个凹痕,泰雷玛农则得到一发正中膝盖的弹药。 “我想他练习了射击技术,”康拉德·科兹说,“呵,如果给他们各自赠送一把枪支,夜鬼王庭将拥有整个星际战士之中最优秀的射击水平。” 马格努斯、伏尔甘与罗格·多恩从不远处走来,以他们抵达此地的速度判断,马格努斯还是带着他的兄弟们一起进行了一次短途飞行。 罗格·多恩走到佩图拉博与康拉德一侧,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不要低估钢铁之手。” “伱也不会有时间给上万个战士订做爆弹枪的,我的兄弟。”伏尔甘说,想要拍一拍康拉德的肩膀。后者僵硬地忍受了这一举动,并换来伏尔甘恍然大悟的歉意。 “第二枪。”战士宣布。 相距一百二十米,两枚子弹从各自的枪口激发而出,泰雷玛农更换了他的瞄准目标,这一发爆弹指向相对薄弱的腹甲。萨哈尔执着地再次射击对方的膝盖。两个落点相互重叠,留下灼热熔岩冷却后的焦黑痕迹。 他们没有为这次的中弹而有片刻的停步,继续迈出脚步,向着对方笔直地靠近。 “应该会产生淤青。”马格努斯做出了他的判断,这名超自然能力大师没有用一些额外的手段,去探查场上二人在厚实的陶钢盔甲之下的真实状态。这是不必要的。 佩图拉博微微点头,眉峰皱起,认可了马格努斯的断言。 随着最后一步落下,两名星际战士同时走到了距离对方六十米的地方。他们身边的辅助人员也跟随二者一起靠近,虽然并没有什么需要他们做的。 “第三枪。” 尤其巧合的是,这一次,两枚子弹恰巧互相击中,在空中炸出一簇灿烂而短暂的火花,破碎的弹片飞溅而出,纷纷地扎进地面的泥土中。 这种有趣的巧合在严肃的氛围之中,没有引起除了康拉德·科兹之外的人的微笑。 至于血侯,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在各种适宜或不适宜的场合,将一边的嘴角向着斜上方牵起,用他那双幽黑的眼睛,将一切发生在眼下的事件纳入他的心灵深处。 两名战士继续靠近,而他们之间的间隔,也到了足以让爆弹枪产生真实伤害的境地。 钢铁之手的战士目不斜视。 除了在传言之中,他们时不时就会充满深情地抚摸各自的飞机、坦克,或者手里的爆弹枪和链锯剑,并将各自的心绪倾吐给这些冰冷却足够富有魅力的钢铁机械,这些战士并不是情感外露的类型。 “最后一枪。” 就在他说话的尾音开始在空气里激荡传播的那一个瞬间,爆弹连一刻的拖延也没有,立即在扣动的扳机声中向它们的目标飞驰而去。 泰雷玛农抬手,打量着他被穿透的手臂。那精心装饰、包裹着上等丝绸的盔甲被击破,鲜红从他掌心溢出。 在他对面,索尔·萨哈尔亲吻了他的爆弹枪炽热的枪身,以及其上雕刻的骷髅,血液从他侧腹溢出。当他垂下手,让枪贴着腿甲而放时,他自己的血流淌到枪身之上,将其在自愿现出的鲜血中冷却。 两名辅助人员立刻上前,像是提前宣布两者的胜利一样,虚虚地扶住决斗者的手臂,当然,是没有受伤的那一只。 卡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在泰雷玛农的一句轻声低语中,露出了惊诧以及遭到背叛一般的伤心。他的表情在恼火中冷凝,但他还是陪着帝皇之子一起向场地中心走去。 佩图拉博走向中心,监督着两名决斗后的战士握住了彼此的手。 “你们的矛盾到此为止。”基因原体宣布,“此后不得再提。知否?” 战士们颔首以作答。 “好,”佩图拉博说,“现在,我需要为你们做伤势鉴定。” 周围都是其他的阿斯塔特或者基因原体,两人自然没有需要避讳的地方。在缪斯之子的帮助下,索尔·萨哈尔的腹甲被单独卸下。 “这不会影响战斗,大人。”夜鬼说。 “好。”佩图拉博的眼睛扫过他的腹部,“去清理创口吧。你呢?” 泰雷玛农向卡杨点头。随后,千尘之阳的小小术法替他拆下了臂甲以及手甲。 佩图拉博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洗净血液。”他说。 “我来。”马格努斯走上前来,血液在赤金的波纹下蒸发散失,留下帝皇之子素白的肌肤。 除了不可或缺的神经接口之外,不再有任何伤痕。 佩图拉博立刻看向福格瑞姆,凤凰正向他的子嗣走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叹息道,“我不需要你们用这样的方式去追寻完美。” 泰雷玛农在父亲温和的斥责下颤抖不已,眼中积起后悔的水雾。“请处罚我,我令帝皇之子的荣耀蒙羞。” “你并未感知到你服用过任何额外的炼金药剂,不是吗?” 康拉德·科兹如黑烟般飘然游来,在佩图拉博的身旁现身,他的话语轻而低沉,携着精心设计的恶意。 “这就是S..药剂的特殊之处,我的兄弟……在增强临时性的个体素质的同时,也会消减该个体对于它的主观感知,从而同时在心理上避免影响战士的信心与战斗能力。” “但是,呵,你知道为什么它仍是一支禁止随意使用的炼金药剂吗?” 血侯闭上眼,数出了最后三个数字。 “三、二、一……” 泰雷玛农眼前霎时间一片花白,在刹那即至的彻骨剧痛中,意识即刻从他的脑海中离去。他向后仰面栽倒,被卡杨勉强托住。 科兹从他随身的工具包中取出另一管针剂,抛出,卡杨伸手接住:“注射,否则他的基因会在一天之内崩溃。” “你发明了它?”福格瑞姆眼睛微微一抽。“碎心药剂?” “发明?这玩意的历史比我老得多,而且我为什么要更新一件不可用的垃圾?”康拉德·科兹懒洋洋地说,“我的下属正在研究它,至于这药剂怎么流传到你们帝皇之子手里去了……我准备问责一下赫克萨凯瑞斯,你呢,福格瑞姆?” 福格瑞姆目光变冷。“我明白了。”基因原体说。 “好。”科兹舒展了一下他的手臂,“对了,你的运动会还差大约一周时间,结束,是吧?我正好去处理一点别的事,一些……真正值得研究的事情。” (本章完) . ------------ 第21章 这就要问你了 “我很久没有传召过你,夏娜多尔。”康拉德·科兹说,在世界歌者向他深深弯腰许久之后,他用这句话打破了静默。 “是的,血侯。”来自蛮荒灵族的世界歌者用她娇嫩而轻柔的声音回答,声音中充满了恭敬与期待。“我有什么能够为您做的吗?” 自从摆脱了154-4号星球上的战斗纷扰后,落得一身轻松的歌唱者在康拉德·科兹的战斗驳船上度过了最初的心惊胆战,便迅速适应了离开那颗原始星球,享受另一种全新生活的日子。 最近,她开始和她的黑暗表亲一起,为这艘她口中的“小小方舟”,用她带来的技术,提高“夜鬼之王的尊驾”上附带的全自动化小型农业基地的产出效率。 虽然这片陌生的、在太空中漂泊的土地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家园那寄宿着世界之魂的温暖故土,但习惯于农耕织作的世界歌者与自然沟通的活力没有半分衰退。 “为我唱一支歌,世界歌者。现在。”康拉德·科兹说。 “您想听什么歌呢?”夏娜多尔询问。 “任何一首。当新生命在春天降临,当田野里的作物长出嫩芽,当新鱼在水池中摆动尾巴,你们是用什么样的歌声来庆祝这些时刻的?” “我明白了,大人。”歌者含笑,轻轻地咳嗽了两次,调整她的嗓音。“您需要的,是一曲新生的颂歌。” 她开口演唱,歌声如春风拂面,康拉德·科兹闭目倾听。当这短促而活泼的、由心灵能量引导的歌曲,在幽暗的舰船大厅内回荡时,一切都随之生辉。 随着旋律的落幕,夏娜多尔仍沉醉在自己创造的快乐之中,她甜美地微笑着:“这能让您满意吗,尊贵的血侯?” 康拉德·科兹睁开了眼睛。 “令人惊叹,伊莎的微笑在你的歌唱中重生。”他慷慨地赞美道,“稍后,我的血伶人会与你讨论更多内容。你要编出最能令你的心灵感到愉快的曲子。在运动会的闭幕式上,我希望你为卡丽丰女王献唱,作为我对佩图拉博这场盛典的干扰的补偿。” 他已经为法比乌斯·拜尔的事情,打扰了佩图拉博精心为大家带来的好兴致。他不能愧对铁之主的好意,这并不公平。 —— 这些名义上的凡人辅助军不可能是人类。 在验证了赫克萨凯瑞斯给他的炼金药剂试用样品的组成成分后,法比乌斯终于明确了这一点。这一令人惊奇的事实使得药剂师几乎不敢相信。 康拉德·科兹,最新回归的基因原体,帝国最值得尊敬的人之一,竟然胆敢把异形藏匿在他自己的军队之中?难道就这样堂而皇之,违反了帝皇的禁令,用另一种生物的鲜血,来玷污他理应敬畏、心怀尊重的帝国真理? 法比乌斯心不在焉地将更多碎心药剂的化合物倒进他手下的人造皮肤培养槽中,调整光照以及辐射浓度,等待着生物学的奥秘给它带来的未知变化。 这种药剂最初的适应对象绝对不是人类,当他将它少量地喂给吕卡翁时,他的侍从给出的反馈显然不算好——一个半机械化的阿斯塔特竟呕吐出内脏的碎片,这非同小可。 他不确定自己是第几个知晓这个秘密的人,更不明白为什么那名身体重度改造的夜鬼药剂师会尊崇康拉德·科兹的指示,将透露第八军团深层隐秘的信息,亲手交到他的手中。 用关于异形的秘密去对赫克萨凯瑞斯进行威胁的念头仅仅一闪而过,就被法比乌斯彻底埋进了不可探查的思维深处。 他还没有愚蠢到这个程度,认为自己有资格在帝皇的面前去揭示一名原体的过错。 事实上,在第八军团给他的恶劣印象里,他透露这個秘密之前,可能就会死在某一个阴雨的午夜之中。 不管怎么样,法比乌斯打起精神。他还有一个真正怀疑的内容,那就是为什么异形竟然能够接受康拉德·科兹,这名无疑属于人类阵营的基因原体的基因改造;而自然人想要使用原体的基因种子,看起来却似乎受到了许多阻碍。 他已经派出他的侍从,这一次不是吕卡翁,而是另一名更加不显眼的普通机仆,去想办法弄到一点夜鬼王庭缪斯之子的基因样本。 血液、毛发、皮肤碎屑,这都是实用的备选项。任何一场小型的冲突或者无害的意外,甚至只是日常的行动中自然脱落的那些成分,都足够支撑起一次秘密的实验。 他不需要也不可能去掠夺一个完整的个体,这只会葬送自己的性命。 想必不久之后,机仆就会返回。 如果可能的话…… 法比乌斯的目光移向忠实地在他的手术台边服侍的吕卡翁,感受着自己曾经被剖开又由他自己完成缝合的胸腔中,他的黑色甲壳之下,胸部骨板之内,从两颗心脏之中流出,在血管之中涌动的,是用他基因兄弟的骨血制成的提取剂。 这些药剂帮助他度过了那一段被枯萎病威胁的岁月,协助他继续在通向更远的研究道路上前进。 他留下了他们中的一个,也许是作为纪念,也许还有更多的原因。 生命的循环,生死的迭代,一条又一条绝望的生命在他的刀下离去,在这连杂菌都一并清除的静默环境之内,他有太多的时间反思,什么是真正值得关注的技术,在这无穷无尽的来而复往之中,何等生命的真谛扣响了永恒的门扉。 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那沉睡的灵魂真正地重新在这具被保存的半死者体内复苏。一直以来,法比乌斯都觉得吕卡翁没有真正死去。 在彻底疗愈自己的基因隐患之外,这是又一个他想要涉足的生命禁区,绝对不只是为了研究价值,他对自己说—— 辅助计算的沉思者突然发出滴滴的响声,将法比乌斯·拜尔从他自我说服的过程中唤回意识。他移动到沉思者阵列之前,正在闪动的图标背后所代表的含义,让他感到一阵困惑。 “福格瑞姆大人,”他接下通讯,让基因原体虽然冷峻但依旧动听的声音在他的耳蜗中回旋。 “你身在何处?”福格瑞姆直接地问。 紫衣凤凰不是费鲁斯·马努斯那般的钢铁之人,而他此时此刻的说话语气,令法比乌斯的背脊瞬间发凉,就像他面朝下躺在手术台,为自己植入伺服机械臂时,那一阵贯穿神经与骨骼的惊人凉意。 “在我的实验室,大人,”法比乌斯实话实说,深知他不可能欺骗基因原体。“您需要我前来觐见吗?” 在说话的同时,他已经准备好收拢自己的实验装置,将那些隐隐在阿斯塔特合理的科学探索界限边界试探的可疑物品,归纳在覆盖着令内部不可见的黑色薄膜的储物柜之内。 还有吕卡翁,吕卡翁也需要进行收纳。难保基因原体不会看出这名仆从曾经的战士身份,在福格瑞姆携愠怒而来之际,法比乌斯无法说服基因原体接受它的存在。 药剂师冷静地在大脑中做好了接下来一系列应对事件的安排,这就像是一场手术的术前准备,每一把刀都放在合适的位置,手锯的锋锐面得到了良好的检查,药剂瓶按照使用顺序排列在托盘之中。 世间万物的道理都相互共通,它们都与生命的本质有关。 “留在原地。”福格瑞姆说。此时他的声音不仅仅从通讯的阵列中传来,清亮的话音同样直接从法比乌斯封闭的实验室门外,穿透金属,在空气之中,抵达法比乌斯的耳边。“然后,打开门。” “是,大人。”法比乌斯艰难地说。 在大门被解锁,基因原体用那算足以在一个刹那之间看透室内所有内容的紫色眼睛,以及转瞬之中能够处理无数条即时信息的庞大思维,看穿法比乌斯的把戏之前,他大概还有七秒。 第一时间,他意识到自己不能主动将眼前培养槽中的碎心药剂处理干净。这是赫克萨凯瑞斯知晓的研究内容,只要与异形勾结的康拉德·科兹多说几句话,福格瑞姆就会将他的行为认定为清除证据。 但吕卡翁不能在这里。 法比乌斯立刻掀开吕卡翁的头盔,将一瓶短时凝固溶剂混着水槽中的一把人造皮肤,粘在对方未被金属取代的上半张脸,并重新扣上头盔。 一分钟之内,吕卡翁的上半张脸将被重新定型的皮肤覆盖,他将变得丑陋而充满缺憾,那将不再是一张凤凰之子的脸。 这也不错。 他以前的那张脸总让法比乌斯觉得,这名战士还保有一些他自己的意识一样。 吕卡翁之事解决后,法比乌斯心中依然不安。他觉得有一件事尚未考虑到,但凤凰衣袍的一角已经在逐渐向一侧移开的金属门中显形。 法比乌斯深深低头,潮湿的双手上滴落着一滴滴的水。“父亲。”他尊敬地回应,“有什么是我能为伱做的?” 在意料之外,又不出所料,福格瑞姆的视线停在了他手边的培养槽中。 “你在研究什么?”基因原体说,语调无疑是质问。 “碎心增强药剂的重置版。” 法比乌斯小心翼翼地回答,不清楚为什么基因原体要因为这件事找上门来,即使这里面的确含有一些最新添加的第三军团的基因提取物。 “一名战士因你而死。”福格瑞姆首先说出这句话,同时观察着法比乌斯的表情,在最后,他补上那个副词:“几乎。” “这不可能。”法比乌斯果断回答,这是一句实话,“我的这一份研究从未离开过这个实验室。怎么会伤害到我的战斗兄弟?” “这就要问你了。”福格瑞姆轻飘飘地说。“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药剂师。首先,我希望你明白,我一直都非常地看重你的才能与追求。” (本章完) . ------------ 第22章 只是停在半路 “我当时相信你。”伊斯坎达尔·卡杨不满地瞪着泰雷玛农·莱拉斯,“我能感觉到你的情绪,知道你因为自己无瑕的荣誉被那群夜鬼玷污而愤怒,所以我为你争辩。我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真的服用了那个什么药剂。” “我,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泰雷玛农说。 他的肌肉依然不听他的使唤,就连说话,他也必须动用一名阿斯塔特拥有的全部坚韧意志,才能让他的脸听他号令。这也导致他现在的表情毫不受控。如果他不是一名帝皇之子,可就一点英俊都不剩了。 卡杨摇头:“在铁之主的地盘,谁敢对你动手?你最好快点想起这一切,然后向两名基因原体认错,恳请从宽处理。” “法比乌斯·拜尔。”泰雷玛农说出了一个对卡杨而言十分陌生的名字。“我怀疑他。”他接着补充。 “看看你,现在就开始把过错抛到别人头顶上了。” “不,”泰雷玛农接着说,“他……有名声……” “伱歇一会儿吧,我能直接读心吗?”卡杨等泰雷玛农做了半天的鬼脸,也没有继续说出下一个字,终于不耐地说。 泰雷玛农没有回答。 “我当你默许了。” 卡杨喃喃,数了数最近自己积攒下来的灵能使用次数,发现按照马格努斯的要求,他剩余的用量还算充足,就闭上眼睛,在椅子中放松,在逐渐变得五彩斑斓的世界中,触碰了身旁帝皇之子金紫闪烁的以太灵气。 瞬息之中,大量高于语言层次的思维断片进行了极速的交换。 “疾病不仅仅是生命过程中的一个不幸附加品,而是一种可憎的敌人,必须被彻底征服和根除。枯萎病就是一個例子。” “你提起过。枯萎病。它摧毁了许多生命,带来腐朽的死亡。” “还在泰拉时,我就认识他。他们。法比乌斯的心智坚硬又脆弱,即使他觉得自己是个手术台上的神。他畏惧枯萎病,那种恐惧深植于他的灵魂之中。” “与死亡的斗争则更加复杂。对法比乌斯而言,死亡不只是生命的终结,而是对他科学追求的极限挑战。” “以自己的智慧和科技,药剂师打破生命与死亡之间的界限,但每一次接近成功的时刻,都伴随着对失败的恐惧——那种彻底的、无法逆转的失败。” “我觉得你的思维比你嘴上愿意说的话更顺耳,不,抱歉,我不应该想这些,但我没法在这种交流里隐藏我的想法。” “他不是唯一一个这样表现的第三军团成员。在他们的实验中,生命的每一次闪烁都是对死亡的挑衅,而每一次挑衅的失败,都让他们更加畏惧那终将到来的黑暗。” “我看第九军团没你们这么多愁善感。” “我们不是食尸鬼!总之,这种认识使军团中涌现出绝望的色彩。” “直到帝皇未知的恩赐?” “但绝望没有终止。” “你们这群光鲜亮丽的家伙……” “我们没有找到病痛的终点……” “只是停在半路?” 卡杨倏然睁眼,从情绪体的触碰中挣脱。他获得的认知令他有些头痛。 “你还是不能证明这件事是他做的。”学者说,语带犹豫。 “与他,有关。” 过了几秒,卡杨提出他刚想到的办法。 “我有一个主意,”他说,“我们为什么不去问闻出你的……药剂味道的夜鬼凡人军团?他们应该知道点什么。” 泰雷玛农想方设法地用他动不了的表情捏出一股做作的蔑视。“妮菲塔丽?” “又不是我得去见她来证明清白!”卡杨立刻反击,“要不然我现在把你扛去找法比乌斯?” “祝你,好运。”帝皇之子说,“她,不错。” “为了帝皇啊!”卡杨骂了一声,“你就在这里躺着吧!再见了!” —— 莫尔斯躺在藤椅上,闭着眼睛,舒展身躯,神态轻松。当然了,他安排的每一部戏都被基因原体们一丝不苟地演绎完成。而这就是这场运动会中,他所需要完成的唯一的任务。 还剩为闭幕式准备的最后一出戏剧,他就算大功告成了。 “你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佩图拉博。”莫尔斯说,手指轻轻地在他的藤椅扶手上滑动,似乎正在触碰着某种未知的韵律。 “你都没有睁开眼睛。”铁之主回答。 “好吧,那你就当我睁开了一只属于超现实视野的眼睛,如何?”莫尔斯说,耸了耸肩膀,这让他贴着藤椅的黑袍皱了起来。 把整个现实的躯壳都加以完善,当然也会导致就此受到一些物理法则的干扰——如果他没有做袍子里面的部分,就不会出现这种现象。 “好。” 莫尔斯还是睁开眼睛,看了看情绪低沉的佩图拉博。 “你在担心着什么。”他笃定地说。 “我不知道。”佩图拉博回答。 “你开始有话不说了。”莫尔斯拍了拍扶手,语调转为感叹,“行吧,你也五十岁了,不是吗。我可没办法什么都管着你。” “这是讽刺吗?” “这是事实。说到年纪……”他想了一想,“按照泰拉的纪年法,卡丽丰也不过度过了六十轮四季。说真的,她有些显老。” 佩图拉博从他的办公文件中抬起头。 和他的任何一名兄弟一样,即使现在是难得的、为期仅仅一个月的闲暇时光,他也不可能完全抛下远征的事不管。 “你太直白了。”他说。 “她会介意别人提到年龄的话,就不会拒绝做延寿手术。”莫尔斯毫不在意地说。“你给她布置太多任务了,她是个凡人。” 佩图拉博分出他的一部分精神,在工作之余,同时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 “在你提到由她来扮演青春女神的时候,她面露喜悦。”佩图拉博说道,“我不会认错。” “那你觉得她为什么要拒绝延寿手术呢?总不会是因为她对处理你这个过于庞大的星团的工作感到厌烦了吧……应当不会吧?” 莫尔斯突然有些怀疑。 如果换成他自己,要连续几百年处理同一份让他忙到每天都没有时间在躺椅上晒太阳的工作,就算他的顶头上司是尼奥斯,他也非跑不可。 “在奥林匹亚的传说之中,延续寿命需要等价的交换,而号称不死的英雄往往依然会因为种种原因命归冥府。”佩图拉博说。 “又或者她就是累的。”莫尔斯说,“又或者她不想老得像块朽木,又或者她有些凡人独特的坚持,要么就是机械教的植入物太丑了。你知道,延续寿命和重返青春是两回事……唉,我不明白,我只是个永生的东西。” “有很多种可能性。”佩图拉博说。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关于卡丽丰的可能性。三十年,又或许二十年后,青春在她身上留下的最后一道色彩终将褪去。那里将留下一个被长年累月的重负折磨的老人,消瘦、疲惫,看不清东西,记不住时间。 也许只是一个转身,一次出征,一个月甚至一天的离去,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与他牵绊最深的那一名凡人,就将溘然长逝。 如果事发没有那么突然,他也许能得到一些关于疾病的紧急汇报,但战事果真吃紧时,他不会有机会回到奥林匹亚。 假如他真的有机会回来,那么他能见到卡丽丰最后一面。卡丽丰会有力地抓着他的手,用充沛的精力安慰他,聚集起涣散的眼神,盯着他的脸。 阿博,她会说,这是不可避免的。 在老人昏迷后,他会暂时离开病房,和她的侍女与臣子讨论女王的病情,与医师询问能否救治。 医师会给出几种治疗方案,基因原体会用他最快的速度,选择其中的一个,或者他将自己的大脑连上数据板,在一瞬间写完治疗的方法,将数据板递给医疗工作者,告诉医师他必须尽全力。 接着,他可能会看看窗外的奥林匹亚,看一眼卡丽丰这辈子的成就,似乎心有所感。 当他返程走回病房的路途上,一个传令官将会一路小跑到他面前,行礼,他将告诉他,女王停止了呼吸。 “她会知道该如何面对它。”佩图拉博说,不觉得自己的话语中有多少说服力,“面对衰老与死亡。” “在这件事上你也没有发言权,基因原体。凡人是鲜花,一个不留神就步入枯萎;你们是仙人掌,随便养养也死不了。” “什么是仙人掌……不,不用解释。”佩图拉博压了一下自己的眉弓,“算了,你开始安排最后一幕的剧本了吗?” “不急,还有一周。给我十分钟,我的羽毛笔就能自己写完。”莫尔斯说,“而且这取决于帝皇。” “帝皇?” “他就快到了。我觉得我该写个与他有关的剧本,毕竟原体们已经全部出场过了。” 莫尔斯让他的藤椅在空气中消失。 “好了,你继续工作。我先回去想想。另外,上次谁提到的,你原来要的是一本历史剧?我抽空把现在的历史文献理一理,正好看看当代帝国学者胡编乱造的功底究竟发展到了怎样奇妙的境地。” 他笑了一笑,紧随他的椅子,一起消失不见。 (本章完) . ------------ 第23章 记忆等待倾诉 定位夜鬼王庭的辅助军在奥林匹亚地表的驻扎地,只用了伊斯坎达尔·卡杨大致十分钟的时间。 在更高层次的以太心境之中,他能感觉到那些冰冷却狂热的灵魂,像黑色的火焰,用宗教性的热情去填补灵魂深处破损开口的饥渴。 那种阴暗的火在洛科斯的城郊僻静之地燃烧,就像要将当下的黄昏吞噬成一片幽黑的永恒午夜。 好吧,事情变得有些明显了,这支凡人军队怎么看都不像是纯种的人类。 不过卡杨相信钢铁勇士的主宰佩图拉博的判断,佩图拉博并非从不犯错,但至少他不会忽略一个如此明显的隐患。 假如第四原体同意将这支队伍邀请到他自己珍爱的母星上,那么这种异常的问题一定是可以忍受的。 他告别泰雷玛农,和带领他的小队的钢铁勇士队长说了一声自己的去向,穿着日常而非战时的深红棉布长袍,将战斧维里德如常别在腰间,步行前往那支辅助军的所在地。 没有时间欣赏奥林匹亚的首都王国洛科斯有别于提兹卡但依然远远超过银河平均水平的建设程度,他只想知道那款药剂是怎么回事。 他在夜鬼王庭搭建的临时兵营数百米之外止步,瞠目结舌地仰望着日落时分,紫橙色的地平线处,那座仿佛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黑暗哥特式尖塔,犹豫了一下,暂时驻足不前。 他等一下要怎么说呢? 这样,他在心中为自己打好草稿,你是守门者吗,你好,第八军团的军队,我想问一问今天上午你们谁旁观了阿斯塔特之间的那一场马术比赛?好的,可以请他来跟我聊一聊吗? “你在这里做什么,星际战士大人?”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先前他只听到过这个声音一次,但他已经深深地记住了它。 他平静地转过身,低下头,满足于自己表现出阿斯塔特战士应有的镇静。 “妮菲塔丽,”卡杨说,注意到妮菲塔丽依然带着她那一双紧贴在背后的翅膀,“你好。我想问一问今天上午,你们谁旁观了阿斯塔特之间的那一场马术比赛?” 戴着兜帽、皮肤漆黑、头发雪白的十几名缪斯之子相互看了看。他们应该是和卡杨同路,准备回到他们的营地的。 卡杨忽然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听见这些生灵靠近的声音,他们太安静了——不负夜鬼的名声。 “我们都在。”女战士蓝灰色的薄唇一张一合,在发出闭口音时轻轻碰在一起。“你有什么问题想要知道?” “你们是怎么认出那种药剂的?真的是依靠嗅觉?” “飘然无畏的情绪,忘乎所以的骄傲,这是代表性的服药现象。”妮菲塔丽说。 “这听起来就是帝皇之子普通的状态。” 女战士笑了一笑,“不,世界在他眼前变得五彩斑斓,躁动不安。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头晕目眩,不顾一切,心中却毫无自觉,以为一切如常。即使是最自傲的战士,也不会无端陷入这种状态。我们分得清这些情绪深处的细节,一览无余。” “伱们对它很熟悉?” “你不属于我们的夜晚。”妮菲塔丽婉转地暗示,提醒卡杨问得太多。看来就像钢铁勇士一样,每个军团都有自己的秘密。 有时候,一名学者的求知欲会驱使卡杨做出出格之事,这种本能甚至连他们的基因原体都无法彻底克制,只能尽力调整。而这也是马格努斯时不时就犯下一些叫人啼笑皆非的小错的原因之一。 “你们制造了它吗?”卡杨追问。 妮菲塔丽看着他。“不是。”她说。 “那你知道谁有能力制造这种炼金药剂吗?”他停顿了一下,“是否有可能是第八军团中的某一个?还是一名帝皇之子的药剂师?” “在未知的条件下,所有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缪斯之子给出一個模棱两可的回答,但卡杨不会忽视这名女战士在他提到后面一种可能性时,瘦削脸庞上一闪而过的轻藐。 “我们是天灾,是梦魇,但唯独不是研究血肉的大师。”她说。 有趣的比喻句。卡杨心想。但他还是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想去你们的营地参观,”他接着说,“为了我的战斗兄弟。他不可能自己服用那种药剂,就算是为了荣誉。” “如果您坚持的话,”女战士无所谓地应允了。她的反应出乎意料,卡杨立刻明白这座建立在地面之上的营地中,恐怕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特殊之处。他们没有将自己的秘密带到奥林匹亚的大地上。 “算了,”学者惋惜地说,掐灭了他心中涌动的好奇心。看来他无法从缪斯之子口中获取任何有用的信息。 有些秘密最好不要去触碰,马格努斯的箴言中有这样一条,即使你们自认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但再完美的学者,也无法掌握他手中的所有知识。提兹卡的沙子一定会从手掌的缝隙中漏下。 “我之后还有可能与你取得联系吗?”他问,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劲,又补充:“为了泰雷玛农之事。” “联系?”妮菲塔丽重复道,奇怪地看了看他,“很遗憾,你是一名灵能者,大人,我的家乡最新公布的条例,就是对灵能的限制令。” “不过,在奥林匹亚,您如果真的需要,就通过数据板联系我们。缪斯之子的通讯密钥……” 女战士将手探入斗篷,从腰包中寻找着她需要的东西。突然,她的动作停止了,这个从始至终都对任何事毫无敬畏的女人首次拧起雪白的细眉,暗夜般的眼睛因愤怒而放射出光彩。 “有窃贼碰了我的东西,”她对身旁另一名同类的战士说,口音几乎远离了哥特语的范畴,“我的发绳。” “丢失了?”她的同伴问。 “不,只是触碰,但不可能限于触碰……”妮菲塔丽咬牙,“就在不久之前。” 头发,或者皮肤碎屑。她立刻想到这一点。在科摩罗,这是常见的材料,运用于占卜、诅咒、克隆,等等阴谋诡计之中。 “也许我可以帮助你们。”卡杨清了清嗓子。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追踪一些近期遗留的踪迹,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妮菲塔丽盯着他,卡杨向她点头,耐心地静候对方的回应。 “好,”最后,她松口了。她在奥林匹亚购买了这些发绳,灵能者无法追索到更久远的隐秘。 她走来,将发绳递到卡杨伸出的手掌中,然后迅速收回手。 “多谢大人。” 这一次的敬语听起来总算有些诚意了。卡杨想。小小的法术在他手中聚集。 万物皆有记忆。记忆存乎一切物体的灵气之中。记忆等待被发掘。记忆等待着一次倾诉。 下午,它在妮菲塔丽的工具包中。就像夜鬼王庭的基因原体,他们所有人都有随身携带工具包的习惯。 它在一片漆黑之中等待。缪斯之子彼此之间的交谈模糊而遥远,他们用哥特语聊着一些不重要的琐事。它听见了。 它度过了一个有着食物香气的中午。妮菲塔丽认为奥林匹亚的菜系过于寡淡。这是一条无关的信息。 在上午,它和整个工具包一起被保管在场地之外的木架上。它挂在那里很久。周围只有阿斯塔特,没有人靠近。 然后,光亮照入。就像一把苍白的刀片插进了黑暗的丝绸之中。它被拿出,被浸入一种速干液,有一些东西被提取。它被放回。 卡杨将精力集中在这一个亮起的瞬间。他聚精会神,屏气注视。然后,他看见了。 一个机仆,无疑属于阿斯塔特舰队。白底的装甲,毫无特色的灰色蒙布。它出现在这里,不会引起任何怀疑。它忠诚地完成了其主人的命令。它的主人是谁? 卡杨变得更加专注。闪烁的光线在他眼前交织。这让他的双眼一阵刺痛,而灵能法术的最后一抹余晖正在飞速离开,他的力量开始消退。 法术即将抵达基因原体所限定的使用上限。这是保护,也是限制。 卡杨清空了一切的杂思,极力探求着蒙布之下缠绕在机仆身上的真相。终于,他抓住了那最后的端倪——一抹紫光。 他猛地睁开眼。 “看来泰雷玛农是对的,”他低声说,“我需要见到法比乌斯·拜尔。是的……一个属于帝皇之子的机仆动了你们的东西,原因未知。我这就回去和原体佩图拉博汇报这件事,你们……” “即刻联系吾王。”妮菲塔丽对她的同伴说,接着,她深深地看了卡杨一眼:“感谢您,星际战士大人。” “伊斯坎达尔·卡杨。”卡杨说,与这群缪斯之子告别。 他的大脑被他新发掘的证据占满,等他走出许久之后,他突然想起,他名字的真正发音是“塞克翰杜·凯因”,只不过很少有人在意这一点。 下次再说,他想。 (本章完) . ------------ 第24章 他曾经是谁 “站在此地,不准动任何东西,法比乌斯·拜尔。”福格瑞姆加以警告之后,开始在实验室内走动。 这是他的基因之父首次突然造访他的实验室,法比乌斯看着紫衣凤凰一言不发地停留在那些储存着器官的罐子前,在那些被炼金术处理过的人体组织之前低下头。 药剂师看不见福格瑞姆的表情。在他的视角上,他只能看见基因之父背后像水银一样流淌的头发。如果换一名基因兄弟,站在他的位置上,那个人一定会沉浸在父亲展现的完美之中。 这就是阿斯塔特战士的偏执狂热、丧失理性之处。而多年来在手术台边,面对生命的衰败与死亡,度过的漫长时间,将过多的正面情绪渐渐从法比乌斯·拜尔这一个体上抽离。 有一些事情不值得如此醉心其中,而另一些课题则凸显出更高的重要性。 比如对基因的研究。 他曾经告诉福格瑞姆,这是纠正帝皇之子的缺憾,通向完美的必经之路。福格瑞姆尊重他的才华,欣赏他的理想。他允许法比乌斯进行更多他自己的研究,那光辉的脸庞上洋溢着温暖的鼓励。 但法比乌斯知道,他的终点将不会止步于完美。 而这里正是他的神圣殿堂。它不属于失败者和死者,它属于一名真正的生物科技天才。 “这是什么?”福格瑞姆问。 那儿有一面放着许多维生舱的墙,有一些槽位是空的,有一些过于古老的凹槽内的液体已经腐朽,被凝固的血液与霉菌覆盖,但依然出于科学研究的备用样本之目的,密封并保存;那些真正处于使用状态的,则被漆黑的挡板覆盖。 凤凰用指甲敲了敲一个被挡板遮住的储藏罐。 “打开它。”法比乌斯继续站在原地,对他的侍从下令。从前,他有意避免让这名侍从暴露在他人眼前。不过,能够表现出吕卡翁身份的部位应该都已经被彻底改变。这让他放下心。 吕卡翁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命令,前去操控控制台。挡板撤下,一团漂浮在维生舱中的生物蜷缩着,皮肤苍白而皱起,就像一团枯萎的草木。 “这是我对枯萎病最初的研究。”法比乌斯回答,“您知道,在泰拉,我开始尝试破解困扰着第三军团的生死之谜。” 那时候,军团与军团之间的界限还没有如今这般分明。他有过一些来自别的军团的同伴,比如第十二军团的加兰·苏拉克。 在许多年前,法比乌斯就听说他已经死了。对此,法比乌斯感到高兴。他不需要太多人记得他的过去。 “你一直在为此努力,我欣赏你对完美的追求。”福格瑞姆转回身,“我们由帝皇创造,而我们身上的缺陷就是对帝皇的辱没。” “但最近,有一些事情开始让我反思,不完美与完美的界限在何处。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了什么,我们追逐完美;在这一追逐的道路上,我们又获得了什么果实,无视了什么因素,造成了什么后果。” “反思,让意志更加明晰。”法比乌斯说。“生命的终点,就是在万物之中寻求完美。这意味着我们不能被名义上的谦逊所限制。” 是谁能给骄傲的福格瑞姆带来这样突然的思考?那些兄弟?还是他最为看重的阿库尔杜纳? 福格瑞姆的眼睛看向法比乌斯身前的水槽,“我一直希望你走的更远,但不是朝着错误的方向。尽管我的专长不在科学研究之上,但我依然知道,有一些实验所需要的活体材料,不可能在不违反伦理道德的情况下获取。” 提及最后一句时,福格瑞姆将视线扫向法比乌斯。 他的基因之父的眼界变得狭隘了。法比乌斯惊诧地想。这正是他的第一反应。 “在今天,我的一名子嗣被发现使用了你手中正在研究的药剂。”凤凰说。 “王座在上,他牺牲了吗?”法比乌斯问,表现出他对这名战友的关心,“不,即使这种药剂的研究不成熟,他也不会在一天之内死去。我可以现在开始研究拯救他的方法,只需要将他带到我面前……” “不必。”福格瑞姆打断了法比乌斯,甚至没有询问是不是他做的。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凤凰低下头,凝视着他。在这封闭的空间之内,法比乌斯首次感到自己如此渺小。 “告诉我,”他继续说,“还有谁知道这种药剂?” 法比乌斯犹豫了一下。 “赫克萨凯瑞斯。”他答道,“这种炼金药剂的配方,正是他交给我的……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 “第八军团闻到了药剂的味道。”福格瑞姆叹息着,眼中闪过哀伤。 “请相信我,父亲,”法比乌斯弯下腰,掩饰他的不安,在他的身躯深处,那些曾经因为枯萎病诞生的苗头而阵痛的地方,时隔多年,重新开始了痛苦的抽搐。仿佛一种潜伏多年的致命癌变,正逐渐找到它的时机。 “我不会对我的战友动手。我不明白为什么赫克萨凯瑞斯要这么做,我曾经相信他。” “你要怎么证明呢?”福格瑞姆轻轻地问。 “将他带到我面前,我会尽我所能治愈他。” “如果你失败了,他会如何?”福格瑞姆接着说,“如果他躺在你的手术台上,咽下最后一口气,你会怎么做?” “如果世事遗憾至此,我会给他一個解脱。” “或者把他制作成伱的实验材料?” “我绝不会把我的战斗兄弟……” “闭嘴!”凤凰忽然尖锐地喊道,怒意在他水晶般的眼睛中聚集,像一把尖刀,贯穿了法比乌斯的脑海,将他震慑得双腿跪地,冰冷地板的凉气直直窜进他的骨骼。 福格瑞姆抓住刚刚为他打开挡板的侍从,掀掉他的头盔。接着,他抓住那面目全非的侍从,厉喝:“他是谁?” “一名仆……” “他曾经是谁?你胆敢再说一句谎话,法比乌斯·拜尔!” 原体的胸膛剧烈起伏,面庞上闪烁着可怕的怒火,“你还想诬陷谁?你还要把事情栽赃到谁的头上?你以为你还瞒得过我?你以为我感受不到血脉的动摇,基因的传递?你已跨出了界限!拜尔!” 法比乌斯脸色惨白。他已经预见自己在探索之道上的死刑。这绝不是他能接受的结果,即使在此事之后,他保住性命,但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赫然在此刻坏死凋亡…… 他不想就此放弃,但他不可能在原体的盛怒中为自己求情。 药剂师深深低下头。“吕卡翁。”他颓然地说,又补充:“当时他已经病逝。” 当法比乌斯说出那个名字时,那理应死去的灵魂带动着残破的躯体,伸出一根僵硬的手指,轻轻勾住了凤凰的衣袖。 福格瑞姆因为这一简单的触碰而颤抖,他的怒火刹那间转化为一种更加冰冷的东西。 “我曾经多么信任你,法比乌斯。即使在我刚才走来的路上……”他垂下眼眸,止住话语,然后拔出他的剑,在吕卡翁的脖子旁边顿了一顿,猛地一划。 昔日的战士倒在地上,他走到了解脱的终点。 一捧在常年的生物实验中已经变得棕黑的血液,溅在了紫衣凤凰干净如石膏像的脸上。他没有立即擦去,让这道瘢痕一般的污渍停留在原地。 “阿库尔杜纳,进来。”福格瑞姆高声说。 等待在实验室门外的剑术大师应声入内,手搭在剑柄上,向福格瑞姆点头。 “看好法比乌斯·拜尔。”福格瑞姆说,“以及,摧毁这一切。” “好,父亲。”阿库尔杜纳说,抽出两把长剑中的一把。 “父亲!可我的研究……” 法比乌斯很快闭上嘴,看向离他最近的手术台与培养槽。 随后,就像不忍再看即将发生的场景,他绝望地闭上眼睛,跪在原地,放弃抵抗。 “我有些事要处理。”福格瑞姆下令,“等我回来。” 说完,凤凰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离。 在爆弹的枪击与长剑的劈砍下,玻璃的破碎声开始响起。 (本章完) . ------------ 第25章 未知的寂静 福格瑞姆注意到康拉德·科兹被深黑覆盖的独特眼睛似乎正盯住了他的侧脸, 他知道那里正覆盖着一块玷污他完美表象的棕黑瘢纹,就像大理石上裂纹里腐朽的杂草,只需这一道痕迹,就足以将所有的无瑕转变成对这一处缺憾的强化和突出。 康拉德为何要看那里? 在这之后,他略有迟钝的思维才回忆起他在心中为康拉德·科兹写下的备注——一名对清洁拥有极为严重的偏执的兄弟。 这些彻莫斯语的备注文字分散成两段跳跃的碎片,再晃动着于下一次的眨眼中聚合,变幻成一条姗姗来迟的结论:第八原体不喜欢他脸上的脏污。 他为自己的迟缓与走神心生荒诞的嘲笑,这不是一名基因原体应有的反应速度,更不是第三军团之主,帝皇之子所簇拥的紫衣凤凰应有的风采。但一阵无力的潮流卷过了他的手,让他的喉咙陷入疲惫,阻止了他做出更多的动作。 通过那道脸上的污渍,他的力量与灵魂似乎正在悄然流逝,从现在的这一个瞬间,一直向他的过去席卷,将曾经拥有过的每一个光辉时刻击碎,并将其后隐藏的缺陷赤裸裸地,甚至过度地,冷硬地拽到了台面之上。 “康拉德……”福格瑞姆动了动嘴唇,说不出更多的话。 康拉德·科兹看了几秒,这些时间在他的视线中变得既无尽又短促。接着,他苍白的手指伸进工具包,拨动了一些碍事的小型金属器具,让刀片和镊子轻轻碰撞。 他取出一块折叠好的洁净手帕,拎着一角,让它自由地飘然落下,盖在福格瑞姆的膝盖上。接着,他解下今日所穿的黑蓝绒布披风,抛在福格瑞姆身旁的甲板上,然后陪福格瑞姆一起席地而坐。 “怎么样?”他问,“你的药剂师是怎么辩解的?说来听听?” 福格瑞姆压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休息片刻,然后拾起纯白的丝质手帕,用它小心地擦下脸上的污血,“他将事情怪罪到你的药剂师赫克萨凯瑞斯身上。” “赫克萨凯瑞斯?”康拉德·科兹咧了咧嘴,“那个老家伙的确不是个好东西,几個月前我还想杀了他。那么,你为什么不相信法比乌斯·拜尔?” 他将曲起的腿向外放平。 不同于其他基因原体在奥林匹亚入乡随俗的宽袍托加,即使在洛科斯明媚的日光下,夜之主依然执着于尽量更多地遮住他的每一寸皮肤。这不只是出自对光芒的不习惯。 遍布全身的旧伤疤。这是他真正需要遮盖的痕迹。 “他露出了什么破绽,兄弟?让我猜一猜,他已经犯下了什么亵渎的罪孽?他破坏了哪些禁令,利用了哪种原料……” 康拉德轻柔地问,用尖刀般的话语,挑拨着福格瑞姆心上的裂痕。 “一名我以为已经死去的泰拉裔基因之子,他……”福格瑞姆勉强地吸进一口空气,现在,那种失落的空洞痛苦,从他的手掌攥住手帕的那一部分传来,就像那里的皮肤正在枯萎、破损,掉下属于羽翼的粉末与残渣。 “没有死。”科兹接下他说不出口的话,“也不算活着。一具行尸走肉,意志囚于血肉的牢笼,注定要在腐朽的呼吸中挣扎数千年。” 他不吝于将最辛辣的措辞添加到他的答案之中,他的一部分的确因此感到一阵畅快,但那是针对另一个不属于这片银河的福格瑞姆的鄙夷。面对他身边怔然失魂的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只觉得一阵恍惚的倒错。 他也有身居说教者之位的一日,这足以说明世界永远在不同程度、似好似坏的荒唐中翻来覆去地跌宕。如果可以,他希望把这份苦差事扔给此时不知身在何地的佩图拉博。 “在迟到了有些长的时间之后,你还是恍然惊觉,挥剑挑断了那一根染满血污的丝线。”科兹说,“不负汝子之心,不负帝皇之意。” 福格瑞姆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他失神的紫水晶之瞳渐渐恢复神采。 他仍有许多事情要做,没有更多的退缩可供浪费在追悔莫及之中。 “你是一名真正的预言者,康拉德,”福格瑞姆低声回答,“你看见过这一切。” “并非一切,福格瑞姆。我所见之事不过浮光掠影的刹那残片,弹指一瞬的记忆倒影;那也并非预言,而是一位布局拙劣的叙述者书写的黑暗戏剧,折射着半真半假的一道侧面。”科兹凝视着福格瑞姆的眼睛。 “你可知道有多少与吕卡翁一致的情况?”福格瑞姆问。 “此间之事,唯有法比乌斯自己清楚。” “之后呢?”福格瑞姆追问。 “哼……”科兹将自己的手掌摊开,用目光描摹着自己的掌纹,彷如一名沉浸在掌纹卜术多年的神秘学大师,“你变得比我还堕落,我敬爱的兄弟。” 语毕,他不再多发出一个音节。 “我明白了。”福格瑞姆说道,“很抱歉让伱陪我走了这样一趟,我已令阿库尔杜纳毁去法比乌斯·拜尔如今的研究成果,并对他严加看管。” “你没有询问到底是不是赫克萨凯瑞斯干的好事,我已满心安慰,福格瑞姆。”科兹挥了一下他的手,“你要如何处置拜尔?” “你是定罪的判官,康拉德。你可认为,他仍有还清罪恶的一天?” “上一次如此对我提问的,是火龙之主伏尔甘。当时,我以帝国面对海盗的律法,厘清罪犯的刑期,并将其作为参考方案,告知第十八军团的领导者。” “然而,阿斯塔特是一个独立在规则之外的阶层。不论伦理道德,仅言帝国法律;星际战士既非犯罪的实施者,也无法担任受害者的位置。” “若将双方皆认作贵族阶层,则法比乌斯·拜尔甚至可以免罪。若将二者都当成平民,则药剂师该当死刑。” 科兹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舔走一丝血味,用以抵消方才划过眼前的预言幻景在大脑中翻卷时,带来的生理疼痛。 又是一些混乱而残破的预示。嗡嗡的蝇虫,昏黄的暮光,朽烂透光的布帘。他早已习惯。 “所以,咳,”他咳嗽一声,驱散喉咙中的痒意,“我依然要将判决的权力交给你,这是你的军团,福格瑞姆。” 福格瑞姆将那块手帕摊开。 “我明白,”他说,“他不会被宽恕。我的盲目同理。” 他撑了一下膝盖,站起来,向科兹伸出手。接着,他突然想起什么,将手在衣袖上擦了一擦,再次伸出手。 “我很高兴我能在未来的错误到来之前,就得到发觉真相的机会。我得名为凤凰,而凤凰必须学会如何从灰烬与火焰中涅槃新生。” 科兹抓住福格瑞姆的手,让福格瑞姆将他拉起来。“愿命运臣服于你,凤凰。” 他无所谓地将垂下的飘扬黑发甩到脸颊旁边:“没有其他的问题,我便返回地表了。现在的凡人竞赛项目应当是箭术,我期待着他们的快箭射中彼此的标靶。” “再会,康拉德。我须将此事的后续料理妥当。七号甲板舱口犹未关闭,可直接乘坐运输机返回。” 康拉德·科兹与福格瑞姆点头作别,转过一处拐角,立即无声地长舒一口气。 他正要以披风将自己裹紧,又想起披风不仅遗忘于长廊之中,还沾上了帝皇之子的舰艇内部也许没有冲刷干净的灰尘,更重要的是,他还须和福格瑞姆说明自己返回的理由,这更令他踟蹰难往。 将一名兄弟从丢魂失魄的状态里拽回,已经超出了康拉德·科兹所能承受的心理界限——他才该是扮演那个神思不属之人的戏剧演员,再不济,他也不过是午夜迷离小巷中一道夺命的游魂。 在其他基因原体深陷软弱彷徨之际,成为对方的依靠者? 该死的伪帝啊,他就该把费鲁斯喊来这里,让他应付这属于他的麻烦事儿! 他转过第二条走廊,脚步渐渐加快。 即使法比乌斯·拜尔满口谎言,他确实需要返程一问,到底是不是赫克萨凯瑞斯对帝皇之子泰雷玛农注射了碎心炼金药剂。康拉德·科兹不能排除一种可能性,即深谙阴谋诡诈的诅咒道路的老血伶人故意提前将注意力引到药剂师身上。 这的确对如今的事态有所帮助,但血侯决不允许他的臣民欺上瞒下,私自行动。 在康拉德·科兹转入第三条长廊,登上运输机,舱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刻,他见到一只披着灰袍的普通机仆安静地从抵达此地的另一架运输艇中滑出,向着舰艇深处,设定好的目标地点行驶而去。 —— “大人不在旗舰上吗?”妮菲塔丽调整着通讯耳机在她的一双尖耳中的位置。 凡人装备的设计总是在许多细节之处与他们的身体构造产生矛盾,为了他们的陛下,不,这一敬称在人类帝国的疆域之内,很遗憾地属于王庭之主的父亲,她只能勉强地退而求其次,称呼康拉德·科兹为“大人”。 “父亲目前正陪同第三基因原体福格瑞姆,前往帝皇之子的舰队之中。”在通讯阵列的另一端,接起询问的那名战士答道,“是否为紧急事项,天灾食日者?” 妮菲塔丽权衡着她的基因遭到窃取的重要程度,在短暂的思考后,她立即决定将此事交给夜鬼血侯决断。她不可擅作主张。 “是。”她说,“那么,为我转接帝皇之子的船,多谢。” 战士没有多问。“收到,稍等。” 妮菲塔丽看着数据板上的标注点有规律地跳动,等待着对方的答案。不久之后,战士送来消息。 “地面无法与帝皇之子舰队取得联系。” 妮菲塔丽不安地皱起双眉,一种异常的刺痛在她的内脏中搏动蔓延。 —— 伴随着机械传动部件的运转,洛科斯王宫中,一扇镀金宫门向伊斯坎达尔·卡杨敞开。 学者为他眼前所见的景象感到惊异,巨型的锻锤与机床令他脚下的地面微微震动,液压机嘶嘶作响,蒸汽从不同的缝隙与排气通道中涌出,将室内蒸得炎热,连空气也因热浪而颤抖。 跨过由精密而结实的金属板拼接构成的长廊,卡杨在横跨水平线之下流动赤铁的桥梁中端,见到了那名熟悉的高大巨人。钢铁勇士的基因原体竟然愿意亲自接见他,这令卡杨难免有些惊喜。 他快步上前,越是靠近,他越是感到不习惯。 这名基因原体的身上,似乎不具备那种标志性的撼动力,他的灵魂没有因为靠近一名帝皇子嗣的尊贵光晕而颤抖。 另外,他似乎听见基因原体的庞大身躯内,存在着无数个正在静静运作的机械元件。 这就是钢铁勇士中的老战士曾经在闲谈提过的,原体佩图拉博传说中的额外身躯吗? “佩图拉博大人。”他俯身行礼。 “说。”修好仿生皮肤的机械佩图拉博小幅度点头。 完整的他此时已经与莫尔斯一同前往网道,协助帝皇完成最后的工作。 此时挖掘任务已经接近尾声,成功的曙光令几人都十足欣喜,莫尔斯明显对书写剧本有了更大的热情,微型马格努斯皮肤颜色更加鲜艳,安格隆开始抽空拉着马格努斯看吞世者打千尘之阳的录像,就连帝皇也…… 帝皇其实没有多少反应。不过佩图拉博相信帝皇那张光辉煌煌的面容下,同样存在着计划顺利推进的满足。 也因此,奥林匹亚暂且由机械佩图拉博代管。 “在探查帝皇之子泰雷玛农·莱拉斯服用药剂的真相过程中,我偶然发现另一名帝皇之子的机仆曾经从夜鬼王庭的缪斯之子辅助军中窃取基因。” 没有更多证据的情况下,卡杨没有直接说出法比乌斯·拜尔的名字。 “鉴于莱拉斯目前在钢铁勇士中作为交流者服役,我认为有必要将这件与他相关之事向您汇报。” 这事关泰雷玛农的清白名声。他想。 “好,谢谢你。”机械佩图拉博说,“福格瑞姆与康拉德·科兹已在三小时之前,前去处理此事。我可将这条讯息转告于帝皇之子舰队。” 作为机械之躯,佩图拉博安装在体内的通讯阵列立即开始运作。然而,一个瞬间之后,他的表情从冷静转为凝重。 康拉德·科兹已经乘坐运输机开始下降,不久之后就会抵达地表。这条信息顺利送到第八基因原体的眼前,康拉德则询问福格瑞姆收到信息后给出的反馈内容。 但另一边,送往帝皇之子舰队的通讯请求,却有如水滴融入迷雾,落进未知的寂静之中。 (本章完) . ------------ 一些真的是闲聊的一百万字作者感言 在我发现我的字数到达一百万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我会把书写到这么长。 随便聊点心理历程吧,想想其实挺有意思的。 这本小说开始写,就是和R(午夜之刃作者)聊天聊出来的,他这个人特别友好,挺有趣的,被他一撺掇就开始写了。 最开始的时候,的确没考虑可读性,也没考虑网文该怎么创造那些爽点笑点之类的(虽然后面也没考虑,真不懂) 因为当时觉得我这么烂估计签约都没戏,所以就破防地放飞自我了,那个阶段的风格其实最接近我喝醉了之后的文青大爆发风格——没想到会是这个形容方式吧233 提到这個,岔开一下话题,我不是刻意模仿西方英美的风格,我是真的只会这样写,比如一些对从句和定语的使用,以及一些描述的习惯,这可能印证了我从小到大作文都不太及格;现在你看到的内容是已经经过大脑二次手动调整编辑过后的结果,否则我喝醉后神志不清写的内容,就是难以解读的咏叹式结合长难句。听起来也许比较不可理喻,但的确如此。 接着第一卷就浑浑噩噩过去了,写到卷尾揭示身份那里,我记得看见过有人讲“前面很无聊,整个活就有兴趣看了”,当时十分哭笑不得,就是又挫败又想笑的混合感受。 之后是马格努斯的片段,现在想想好像没什么好讲的,那就顺口提一个习惯。 我细写一个角色之前,会去做一堆有的没的的人物分析,罗列性格表面的特质、特质诞生的原因、内部的实际核心价值观、表面的问题以及后果、真正的缺陷以及解决途径等等;例如马格努斯,我定义为表面的缺陷是天真傲慢,核心则是一帆风顺的生活中诞生的无力面对现实失败的逃避(在原作普焚片段尤其明显),因此分别用纳垢花园,以及后续拒绝正面面对灵能问题带来的灾害两个事件去处理。我收到的评价是角色转变合理,这让我感到满意;不过后来我经常怀疑这样写有没有必要,因为我发现我这似乎也让剧情变得拖拉…… 坏了,这下变成典型三流粗制滥造低成本文艺片了。 随后是多恩和砍王,因为多恩在前半本书的成长性结束在k魔域那边,所以他们是在一卷中的。我发誓当时我的确想要写多恩和k辩论,然后“终死2来的可真快啊”,我就写成打戏了。顺便塞个后续叛乱剧情的暗示。 这一卷我本人比较看重的章节里,一个是雪中血,即重新梳理父子关系的一章。 那段算是对前文的推进做出一个总结,不过我在写到我“看重这一章”这句话的时候,发现再结合上面唠叨的一堆话,大概明示了我是莫名会非常在乎人物成长弧的那一类,即剧情跟着人物而定,总感觉这不是优点。 另一个看重的章节是安格隆喂肉,之所以看重则完全是出自对gore的爱,也许是从小看汉尼拔看的。 另外在写这一卷的期间,其实记得看到了说我水平下滑很严重,文笔很差的评价,当时瞬间十分地怀疑人生,就像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做错了很多事却不明白错在哪里,加上我日常忙到破防,当时随手写的文青吐槽还在记事本里,现在看简直了(向下一段很难绷地指): 「实际上,我不断地怀疑自己为什么还在糟蹋读者的耐心和钱。我发现我创造不出一个有任何吸引力的故事,一切都围绕着平淡无奇的事情缓慢地推动,这让我感到糟透了。当然,这段话并不意味着什么,只是一段浪费时间的感叹。」 总之验证了我是个心态稳定度相当差劲的家伙,不过不管怎样磕磕绊绊还是混过来了,而且这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吧。毕竟人总不能遇到点事就似了。 然后是基里曼卷,这边写了一场战役奖励自己,就是奥西里斯战役,我写战役通常是对着桌上打过的某场锤来写,然后经过一些魔改,如果能看出一些打发和名词那就当是小彩蛋吧,也不重要。 是的,我的又一个缺点:滥写三流打戏和战役的爱好者。 另外,砍王段和基里曼段都是玩的先埋伏笔然后再统一揭露,不过现在想想这对大的跌宕起伏的促进作用并不强,还是可以继续调整写法。 之后是科兹卷,这卷要不你们直接开骂得了(道心破碎……不对我哪有道心) 不过我确实发现,我不明白读者能看懂什么,不能看懂什么;准确而言我知道大概会有看不懂,但真的不知道是哪里谜语人了……不,这件事应该放在最开头第一卷的总结环节来讲,因为那时候就有谜语人评价而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很显然我一定有什么愚蠢的认知偏差,并且这一段看起来像什么开脱,但这个是实话,令人悲伤。 之后进行时的皆大欢喜这一卷,算是对前文所有的剧情一个皆大欢喜的总结了,俗称中场包饺子。 呃,虽然我写这个感言的时候卡在出问题的剧情点了,但本卷真的是过年包饺子用的。 接着后面的剧情呢,刚开始写书的时候,规划是再写个冉丹就可以准备叛乱。 然后,现在我掐指一算,时间线开太早,距离m31还差一百五十年,上次问问又发现大家希望多看点原体收集,于是继续找剧情填充。正好还有些可以写的。 —— 那么,就做一下个人总结:我其实是很没天赋的那种,就是没有很奇妙的点子也不会去掌握剧情的起伏,创造不了那种笑点或者很酷的场面;俗称脑子不好使,还容易犯文青病…… 有时候觉得很对不起读者,这水平还往下写。不过人总是得往前走。 就算是为了赚军费继续养军团吧,什么时候gw能大更一下我心爱的主族,五版更新的都算新模,这像话吗(安详) 最后搬一个我蛮赞同的对锤味的暴论:战锤是一种grimdark中的酒神精神。 黑暗和光明、绝望与希望,其实都不是战锤的主题。 无意义的生和死带来的不只是读者对命运无常的感叹,还有无尽的啊这和生草。 别问,问就是某期战锤官方写标题就写了个极其喜感的“brighter future”在“grimdark”中。 战锤是一个很包容的ip,毕竟背景设定的宽,原作中可以找到非常多不同侧面的着重点,只关注黑深残何尝不是一种没活了。 文艺点来说,我会觉得,锤味是一以贯之、不论结果、由信念所驱动的飞蛾扑火。皮洛士式的win也得win。 简单点讲,就是永恒的塔塔开。 对,在我们黑暗冰冷的遥远的四十个千年,唯有战争。 —— 顺便找个地方说一些不吐不快的黑图书馆战锤作者,比如某位第一幕挂在墙上的枪在第三幕被证实是个装饰品的GT某人,和另一位水平不上不下经常给人莫名难评之感的爆典大师GH某人,写东西又长又无聊看得心力交瘁的NK某人等等…… 以及尊敬的dan先生能不能赶紧把贝奎因第三本写了,这不幸的同人等着他那几个没揭露完的设定呢,别我前脚写了后脚就冲突冲炸了(悲伤) —— 注:本书正文30K截止,30k之后的内容只有番外。 另外,平时我其实不看评论。有什么想交流的都可以在这章评论或者间贴讲,我会看这里。 —— 附:感谢黑暗女士的一切支持喵! 哦,顺便感谢一下R。(无慈悲) ------------ 第26章 坏疽 “佩图拉博,听我说,”康拉德·科兹的手指敲击着桌面,保持着与机械佩图拉博的通讯,“纵未来之变幻莫测,往复事实之难料……即使未来也许已经变更,没有人能保证以下的事件仍然会发生在我们的世界,我依然要告诉你这件事。” “我相信你知道亚空间的部分真相,”他接着说,“而在我的预言中,我们都是至高天的堕落者。不要提问,这是事实。福格瑞姆亦然。与我们不同的是,他选择了一位主人。纵情享乐,沉沦欲望。” 极乐天。 佩图拉博立刻完成判断。他没有打断康拉德·科兹。 “保持警觉,我的兄弟。结束。” 一声机械的轻鸣,通讯告一段落。康拉德·科兹坐回座位,说出预言令他陡生疲倦。 古灵族帝国早已用无数个鲜血淋漓的实例,证明不论是遵从还是悖逆,只要潜藏的命运被觉察,预言就往往会转化为祸患。最好的预言就是不存在的预言。 但他不能继续沉默。 康拉德·科兹衷心希望自己没有再一次亲身验证这条不幸的铁律。 他踏出已经抵达泰勒弗斯山高塔停机坪的运输机舱门,沿着铺开的一节节金属台阶走下。 此时奥林匹亚进行中的凡人赛事进展顺利,贯穿全局的马术竞赛临近尾声,佩图拉博修建的大剧院则已经悬挂帷幕、搭建舞台,做好了迎接最后谢幕剧场的准备。青翠繁茂的大地之上,众生万物欣欣向荣。 但第八原体此时绝无心情,去观看什么欢呼沸腾的体育赛事。他看向天空,近地轨道的圆环所在之地,知晓他已然尽己之所能。 方才偶发幻象带来的不适,渐渐从他胸口消退,科兹轻咳一声,呼出最后一口浊气。 他准备呼唤信号塔转而联系他的旗舰,令赫克萨凯瑞斯前来见他。 数据板在他触碰之前就突然亮起。他皱起眉,脸色更差,通过了通讯申请。 “父亲,”传来阿斯塔特战士急促的声音,“缪斯之子希望与您对话,他们说,天灾食日者妮菲塔丽遭到了诅咒。” 科兹在顷刻之间完成抉择。“你,联系旗舰,令赫克萨凯瑞斯即刻出发,前往缪斯之子临时营地见我。” —— “你认为呢?”在未竟的网道深处,佩图拉博对莫尔斯开口说道。 网道的建设过程中,由马格努斯主导构建的符文系统运转良好;图特蒙斯符文将外界的灵能效应尽可能地屏蔽在外,同样地,内部与亚空间相关联的灵能反应,也无法触及外界。咒言几乎是唯一能够顺利穿行障壁的方式。 “你听见了,帝皇。”莫尔斯说。“告诉我,您是否希望当我们这群凡夫俗子忧心忡忡、寸步不前时,继续发着你的金光,坐视不理?” “佩图拉博、安格隆、马格努斯,离开。”帝皇平静地说,话语中汇集着精确塑造的威严。“你留下,永生者。” 几名基因原体虽然讶异,仍然顺从地退出。帝皇足下浮现出一片微微闪光的符号,将他自身与莫尔斯囊括在内。 “你准备做什么?”莫尔斯感到迷惑。 帝皇没有说话。他的伟大灵能变得如迷雾般浓重,不安地挤压着有限的空间,就像一张巨大的网,不受控制地绞紧。 “我需尝试一件要事。”人类之主说,闪烁金光的双眼一如既往地望向极其遥远的方向,仿佛能够穿透时间。“这需要伱的帮助。若尝试失败,此事永不再提。” “成功呢?”理所当然地,莫尔斯问。 “那么,我们将获得更多的阻碍。”帝皇说,金色迷雾聚拢,复又散开。 无尽的蛛网状墙壁令网道内部与浩瀚汪洋隔墙相望,现实宇宙的投影倒悬在视界的另一侧。 莫尔斯第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一颗星球——他们已经顺利挖掘至这颗星球的外侧,只需一道贯通两种界域的门扉,便可与之直接相连。 奥林匹亚,这颗行星上洋溢而出的喜悦与欢欣在亚空间中激起璀璨缤纷的明媚波澜,而此刻,这道波澜被一重异样的色彩沾染,亵渎的玷污就像玉石表面的瑕疵,惹人厌憎。 但在厌恶之前,莫尔斯首先体会到的,是相当程度的惊诧不解。 他对奥林匹亚施加的庇佑,已经在近四十年的时光中消磨削弱。此时,这颗星球再度陷入某些存在的觊觎窥探,确实并非绝无可能。 不过,不该是它。 “康拉德·科兹的预言犯了错误。”帝皇缓缓说,目不转睛地观看着网道外侧的场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圣乔治屠龙。”莫尔斯突然说。“我为你写的剧目。” “好。”帝皇微微点头,“我明白了。” —— 阿库尔杜纳没有带上一把适用的喷火武器,这足够说明,在真正被法比乌斯·拜尔所作所为的证据激怒之前,福格瑞姆并不想毁掉他的首席药剂师的一切成就。 但法比乌斯·拜尔被证明辜负了基因原体的期望与信任。 “我们都出身于泰拉,”法比乌斯·拜尔伤感地劝说,“我们都经历过那一段灰暗的时期。在第三军团感染枯萎病时,你不曾心生悲戚吗,阿库尔杜纳?你应当明白我的决断,我必须从病痛中拯救我们的生命。” 突然,他的声音被水流的哗哗噪声淹没。 阿库尔杜纳从来不是高不可攀之人,但此刻,他却拒绝去听从法比乌斯·拜尔口中吐出的任何一个字。 剑术大师的利刃砍碎了每一个使用中的储存槽,接着,爆弹枪将水槽中淌出的血肉组织或者扭曲造物击碎。 富营养的液体相互混杂,形成一层浅浅的、沼泽般的水坑,散发着恶心的油脂气,在帝皇之子经过精心雕刻与装饰的紫金战靴外侧黏腻地荡漾。 在器皿碎片的玻璃表面,倒映出半张法比乌斯自己的脸。绝望,扭曲,与阿斯塔特的面容不符合的衰败。 这只懂剑术的蠢人真该感谢他的兴趣不在培养病毒上,法比乌斯恼怒地想,然而就连这份怒气,也在他面临的现实之前显得无力。 “停一停,连长。”药剂师说,做着他最后的挣扎。福格瑞姆在他进行实验时突然闯入,他手头根本没有能够用于反抗的器具。 “你不懂配药。让我来继续你的工作。你不明白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可能会带来什么。” 阿库尔杜纳连一刻的理会也不愿施舍,他拿起木架上的一个罐体,抛到地上砸碎。 其中淌出的内容物和地面的物质发生了一串爆炸般的反应,然后双双化作失去活性的焦黑泥泞。 好吧,他错了。法比乌斯的绝望如泥浆堆积,心中的希望渐渐消弭。 阿库尔杜纳不擅长应付生物科学,但这名战士正是喜爱迎难而上的那一类人。他说过,只有在不具天赋的领域,個体才能成就有别于先天伴随而来的完美。 也许阿库尔杜纳在生物科技方面懂得不多,但对于一场破坏来说,已经足够了。 已经足够。 他也失去得足够多了。 流动的黏液触及了法比乌斯的膝盖,传来一阵深入肌肤的冰冷。他感到恍惚而麻木,神志在愈发浓重的绝望情绪中受到挤压,现实正在离他而去。 即使他依然保留着脑中珍贵的知识,但任何一扇实验室的门都不会再对他开放。不止实验室的门。 他的生命被就此否定。 多年以前,缠绕着整个军团,并在他身上初现端倪的病痛,似乎又回到了法比乌斯·拜尔的体内。 生命在身体深处枯萎的剥落感,顺着他与伺服臂相连的神经,攀援进入他的脊髓和大脑,换来一阵在耳中回响的幻觉般的嗡鸣,仿佛嗡嗡飞舞的蝇虫。 神思紊乱之中,这些不应存在的昆虫似乎具备了实体,实验室的白炽灯化作昏黄的暮色,被扯下砍断的布帘似乎早已朽烂,飘起一层透出的暗光。 营养液的粘稠度依然在上升,贴近了脓液的质感。 法比乌斯冷漠地慢慢转过头,一种牵引的感觉推动着他完成这一动作。 阿库尔杜纳,在他的视野之中,剑术大师的形体依然鲜活而靓丽,他从未受到疾病的束缚与困扰,抑或是被死亡所追逐的彷徨。他将热情投入到世界的每一个侧面,满怀希望与诚挚。 就像一种冷酷的对照,枯萎病没有在阿库尔杜纳身上留下痕迹,却在法比乌斯·拜尔的身体内潜伏生根,它变成一种不断腐烂的概念,作为灵魂的坏疽,在静默中崩溃。 法比乌斯·拜尔是一名天才。在基因之路上,他的完美为他铺平道路。 但在福格瑞姆回归军团,将完美的宣言带入第三军团之前,在他受到基因之父的传召之前,他已经开始探究生物的最终奥秘。这当然不是出自对完美的追寻。 这源自伴随枯萎病而来的,对生死循环之中尤其冷酷的一极的恐惧。 他追寻的是不朽。 ……你追寻不朽,法比乌斯。你的痛苦会结束,熬汤煮药的药剂师…… 平和,温馨,在含混的絮语中,法比乌斯的意志被轻柔地托起。沉浸其中,他几乎无法思考。 ……我们等待着你,期盼着你。听,我们为你收集的乐曲,在科研之余,你很喜欢它们。我们用最好的腐烂肠线做了弦呢。 等待着我? ……祖父看见了你,我们的新朋友。我们看着你很久了,你不愿意被别人看见的侍从们,你封存的样本,你培养的菌群,我们一直就在它们之中,等待着一次诞生…… 我知道了。 ……你好悲伤,新朋友。你的绝望多么难过啊,谁伤害了你的心?允许我们让你开心一点,好吗? 不。 ……哎呀,好朋友,没有关系,祖父依然爱着你。你的基因之父,他厌弃你,但祖父不会抛弃你,就像生死循环没有尽头。 不。 ……亲爱的朋友,在我们的花园里,不再有死亡。在最初的那一次破损后,你将不朽。你想要它吗?我们都可以送给你…… 不朽? 法比乌斯飘浮的意志在极其微小的一个刹那里发生了万分之一秒的动摇,而就在这永恒的一刻,保护着他基因的符文在他应允的主动舍弃下失去效力,枯萎病急速地爆发,从内部将他吞噬殆尽。 紧随其后,另一股力量趁虚而入,填补了他被掏空的外壳,支撑起他无力的皮囊。 “阿库尔杜纳,”法比乌斯说,聆听他的声音已经变成对谈话对象的折磨。那是一种过度干燥、过度暗哑的噪音,像脱落的死灰,弥漫在空气之中。 “我犯了一个错误。”药剂师喃喃。 阿库尔杜纳转过身,长剑抵在地面的黏液中。 “哦,太晚了,”剑士说,“我没有办法代替任何人对你说没关系。” 法比乌斯感受到剑士犀利的观察目光正落在他的脸上,似乎因为法比乌斯的变化而警惕。 他没有继续愤怒下去,这种情绪已经离开。 法比乌斯·拜尔露出笑容。“让我做完你的工作,阿库尔杜纳。” “不麻烦你,法比乌斯。”剑士拒绝了他,“你最好乖乖在原地等待福格瑞姆大人的判决。不过,你的脸……” 忽然,剑士低下头,剑尖瞬时旋转一圈,切断了某件东西。他盯着脚下,漂亮的眼睛里一阵惊骇。 机仆的残躯正贴着他的靴子,一动不动地躺着,从折断的脖子中淌出的棕黑液体,一滴滴地滑落,溶入身下的粘稠液体之内。 它的一条手臂刚刚从腕部被利剑轻易切断,就像切断一团早已腐烂的棉花一样轻易。而它的手掌,即使在断裂之后,仍然紧紧地抓住阿库尔杜纳的脚踝,不肯放开。 在剑士背后,数十个维生舱同时破碎。 这些古老、腐朽、发霉,被凝固的污血和未知细菌覆盖的封存样本,阿库尔杜纳本不打算在没有防护的条件下随便开启,此时却全部被未知的力量打破。 肮脏的污秽倾泄而出,苍白的皮肤碎屑与蜷曲的生物就像枯萎的树皮,混乱地泼出,无法避免地浇在阿库尔杜纳的背部。 剑士徒劳地用两把细剑试着拦住一些浓稠的汁液,往常锋利的剑招,此时却无法应对无法斩断的腐水。 “这是……我对枯萎病最初的……研究。”法比乌斯缓慢地说,就像一台老化的录音机,机械地播放着他说过的话语。 他忽而瞪大眼睛,活力短暂地回归他被怒气点亮的面部。法比乌斯·拜尔尽最后的努力,用与平时的冷静截然不同的声嘶力竭之姿,痛苦地吼道:“不!滚!我不需要……” 属于他自己的声音陡然暂停。法比乌斯佝偻的身体弯下,从嘴里吐出一口棕黑的血污,夹着翻搅成团的内脏碎片,腐烂程度与他久经试药的仆从体内的血液如出一辙。 随后,药剂师恢复了他宽容的微笑。他的面部皮肤渐渐枯萎干缩,像鳞翅的粉尘一样破碎掉落。 阿库尔杜纳情不自禁地咳嗽了一声,他压住喉咙里的粘稠感,听见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会带起肺部细弱尖利哮鸣,抿紧嘴。 地上的腐烂之物变作深厚的沼泽,虫类在泥沼之中游动穿梭。原本是实验室大门之处依然敞开着,却显然将会通向另一片恶臭涌动的泥潭深处。 他屏住呼吸,看着从地上站起、头颅摇摇欲坠的行尸,握紧长剑,以流畅的剑术将它砍成两截。对不起,吕卡翁。他想。 行尸倒下,阿库尔杜纳环顾四周,只见四下皆是溃烂之景,树叶婆娑作响,仿佛永不休止的飞蛾。 四面八方无路可逃,法比乌斯·拜尔已消失不见。 (本章完) ------------ 第27章 玻璃花房 不知是理应值得骄傲、荒诞还是讽刺,科摩罗人的确对应付诅咒等突发情况经验丰富。 在发现妮菲塔丽体内,历年以来注射的种种用于应对永恒之城内已知病毒武器的疫苗无一生效后,黑暗灵族立刻从储藏室中翻找出若干种实用道具。 在简单的挑选后,与妮菲塔丽平级的一名阴谋团武士小队长从不知出自何许人之手的三件工具:随机传送的力场匣、储存意识的玻璃石棺和封冻黑水晶发生器中,选择了最后一项。 等到康拉德·科兹回到缪斯之子的营地,他见到那名经过他亲手改造的年轻天灾信使,妮菲塔丽,被黑水晶完全密封,以锁链竖着固定在地上,生命活动降至最低,放置于经过焚烧消毒的空房间中央,等待着进一步的处理——救治,或者处死。 隔着低透明度的黑水晶,可以看见妮菲塔丽的皮肤表面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腐败溃烂,双翼上黑蓝的长羽脱落,露出猩红的血肉。水晶的封冻抑制了情况的恶化,也为彻底检查女战士皮肤以下的脏器等部分带来阻碍。 康拉德·科兹戴上一对手套,弯下腰,手掌搭在一根锁链上,思考片刻,重新站直,离开了雕塑般的黑水晶。 短暂而轻微的病变幻觉很快散去,这让他确定,在福格瑞姆的舰船上,自己当时的不适并非因预言能力而生,而是出自对黑暗四神能量的敏感。 更进一步来讲,那一幕昏暗的暮色景观甚至不该是预言,而是以太汪洋的能量流正以具象化的方式,呈现出它的真实性质。 侵蚀现实的力量并非极端的欢愉,而是绝望的腐烂。当康拉德·科兹发现这份幻象与真实的差距之时,他甚至称不上讶异。 无外乎命运再一次被未知之手编织成经过转变的成品罢了。 只不过,如果他在那时就察觉到至高天入侵的痕迹在灵能视觉中暗暗带给他的预示,也许事情会变得更好。 他此时不具备清除腐败的手段。妮菲塔丽未犯罪责,且忠诚于他,直接销毁亦非上选。 假如帝皇或者黑衣工匠愿意施以帮助,问题将会迎刃而解;否则,如果没有某种足够纯净的生命力量……他的选择不言而喻。 “大人。” 一个阴谋团武士敲响了这间空屋的门。科兹没有允许他进入室内。 灵族的灵魂已经深陷饥渴女士的觊觎,最好不要将又一种全新的毁灭力量,引入对他私人军队的威胁之中。 “说。”隔着一扇门,他下令。 “血伶人赫克萨凯瑞斯,与世界歌者夏娜多尔,已在大厅中等候。”武士的声音经过漆黑头盔的过滤,强化了语调中的简练与冷酷。 “夏娜多尔?”康拉德·科兹重复一遍,立即意识到,这恐怕是在他没有挑明对赫克萨凯瑞斯的召唤原因的前提下,出身蛮荒灵族的世界歌者刚刚完成了她所接下的编曲任务,就乘上老血伶人这一班顺风车,前来述职。 “让他们等待……”话音未落,一种不曾有人试验的可能性浮上科兹心间,他权衡再三,露出微笑。 时至今日,蛮荒灵族依然维持着对灵族生命女神伊莎的虔诚信仰。即使那场震撼银河的灾厄降临之后,女神伊莎不知所踪,但她的追随者们显然仍然保持着与她相当程度的连系。 与世界的灵魂相互感应,歌颂大地纯洁新生的世界歌者,无疑更是其中翘楚。 这将是一次尝试,成功为上佳,失败亦无碍。 “唤伊莎之女夏娜多尔前来,”他对梦魇下令,“在此门之外听候指示。” —— 腐烂的藤蔓,蝇虫飞舞的泥沼,枯败扭曲、挂满树叶般死尸的瘟疫树丛……在熬过最初的紧张时刻后,阿库尔杜纳对这片腐烂世界的感知不可避免地逐渐增强,随之而来的,是一刻也不间断地加深的恶心与厌恶。 也许帝皇之子确实比有些军团——好吧,或许是大部分军团都更加在乎自己的美观状态与无瑕外表,但究其本质,第三军团仍是合格的战士,阿库尔杜纳不该因战场的肮脏而心怀怨言。 可每当他听见那些湖泊与泥沼中咕嘟作响、聚起又破溃的腐败污浊的气泡声,踩着染着像铁锈一般令人作呕的黄绿汁液的草甸,看着一片又一片从蠕动的粉黄巨口中喷出的有毒孢子,阿库尔杜纳就忍不住想要用上他在历年长战中从各个星球文化里偶然收集来的不良言语,来抒发他的郁闷与烦心。 恐怕第九军团的食尸鬼们都不会吃这里挂着的滴血尸首,阿库尔杜纳乐观地想,用剑尖顶着挪开荡到他面前的朽烂腐肉,扶着一根看起来勉强没有那么危险的、沾满污秽浓浆的树,缓慢地喘息着。 然后,阿库尔杜纳通过一些肢体的伸展,将他身上正在愈合的伤口再度扯开,令新鲜的血液从体内涌出,冲去覆盖在他伤口上、正在错误愈合的结缔组织与浅黄脓液。 他宁愿流血而死,也不接受在这种异常而后患无穷的条件下,让自己的伤势得到表面上的恢复。 王座啊,他可不怕留下伤疤,他想。 阿库尔杜纳的两把剑都已经沾满腥臭的黏液,被酸液严重地包裹、锈蚀,趋于断裂。 他继续用它们应对眼前的困难,比如试着爬上他已经无法辨识颜色的盔甲的那群小小魔鬼,以及鼻涕虫般扭动的某种怪物。这些小东西在丧命时发出哀嚎,然后一股脑地把各种汁液都喷到他的身上。 太可怕了,它们还会到处吐痰。 自从在泰拉参与了阿斯塔特的新兵训练过后,这两把剑就陪伴在阿库尔杜纳身边数十年时间。如果现在,它们遭到了毁灭,也算尽职尽责,不是吗。 他扶着树木,向前慢慢地前进。沼泽依依不舍,黑泥中伸出一只又一只的棕黄骨爪,试图挽留他的双脚。它们的移动虽然缓慢,攻击也看似平平无奇,但这些恶心的玩意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彻底消灭。这给他小腿以下的部位带来了更多的伤口。 他仍然身处舰船之内,阿库尔杜纳通过密林熟悉的走势、天空中垂落的绦虫般的线缆,和残存的一些雕刻的艺术痕迹,辨认出了他记得的一些特征。 有一种力量在世界的表层之外,额外地覆盖上一层混乱肮脏的污垢,将帝皇之子的金丝银帐扭曲成霉菌丛生的纱帐,把他们由凡人之中顶级的能工巧匠,以及他们自己在闲暇之时设计的精美廊柱,篡夺为腐败的木材,连清淡典雅的室内香薰油膏,也变成叫人窒息的恶毒瘴气。 种种难以描述的邪祟生物,在曾经是走廊的密林间隙里时隐时现,繁忙地大筑摇摇欲坠的巢穴。 除此以外,阿库尔杜纳看不见任何额外的出口。这片死亡的森林似乎永无尽头,从生者的地盘,一直向绝望的死亡深处不断堕落。 不管他向前走了多远,用了多少精力去计算一条也许存在但已经被证伪的出路,他仿佛都是在不停地重复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与此同时,他的虚弱感正在伴随着吸入口鼻的瘴气迷雾缓缓加深。每走出一步,他都变得更加难以掌控自己的身体。 他的肌肉和关节异常酸痛,皮肤表面自行出现了肿胀、萎缩与不同程度的结节,神经则不断变得麻木,就像他正在遭受一种由内而外的替换和取代,真正的他随着每一滴血向体外分割着流淌离开,只剩下被病害填满的虚弱空壳,在没有希望的昏暗天空下摔倒,然后再未起身。 法比乌斯啊,这是枯萎病的前兆吗?这是当时的第三军团所面临的疾病与死亡吗? 阿库尔杜纳眼前的世界已经模糊,一种未知的疾病让他的视力迅速衰落,仅仅能看清色块的轮廓。接着,他确认自己的大脑一定受到了病害的影响,因为眼中的森林中开始晃动出不同模样的腐烂斑点,并且在快速地颠来复去,带来更多错误的感知。 一个意外的念头出现在他心里。他可以坐在这棵树下休息一会儿。这是一处安心地,一处温暖而湿润的庇护所。这正是他童年时期朦胧记忆里的土耳其宫廷庭院,他的家人,最初的家人,在这里等候着他。 他的祖父关心着他的痛苦,并且为此感到不忍。尽管阿库尔杜纳不在祖父的预期之内,但如果他愿意推开祖父的小木门,祖父会慈祥地为他端来一碗热汤,关心地拍拍他的肩膀,邀请他在这严酷的可怕世界里慵懒地就此停留…… 你会获得满足,孩子。不必再如此劳累,百般辛苦。休息一会儿吧,停下你匆匆的步伐,接受生命与死亡的循环,接受这个世界的一切。 “呵……”阿库尔杜纳呼出一口腐败的空气,他已经很难闻到气味。“不用了,作乱者。”他在头盔内咧起嘴,尽管他的面部皮肤已经开始融化黏连,“我是一只凤凰,不是一条蛆虫。” 他记得福格瑞姆的教导。完美。追寻卓越,不断前进,这一切都包含在通往完美的释义中。 现在还不是在绝望中放弃前行的时候,实际上,任何时候都不是。 “我总是看得比现在所拥有的多一点。”他笑道,踩碎了脚下被树根扎穿的死者头颅。 剑术大师想要耸肩,这已经变得不太容易,但他还是做到了。阿库尔杜纳为此感到高兴,当然,不是此地腐朽丛林中那种莫名其妙、停步不前的恶心快乐。他只是为自己的小小胜利而高兴。 如果这就是迟来了数十年的枯萎病,如果这就是曾经的第三军团面对的绝望,那看来他要试着成为第一個真正克服基因病的帝皇之子了。 尽管他的尝试有些艰难,阿库尔杜纳仍然对找到自己的基因之父满怀希望,无论是为福格瑞姆提供帮助还是警示,他都想要再做一点什么。 他眨着眼睛,在混乱的污浊中摸索前进。 他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他已经摸索前进了数百年——不,这肯定不可能,要是过去几百年,他早就饥饿脱水而亡了。他不能胡乱说话。 就在这时,前方似乎出现了某种正在自内而外地放光的事物。就在这一片湿润而晦暗的混沌黑暗内,似乎突然之间,一个小小的、略微发出金色光泽的亮点,开始在他灵魂的视网膜上冰冷地灼烧着。 在阿库尔杜纳的视角之内,光点时亮时暗,左右晃动,但那一丝透彻的刺痛,却始终没有改变。 重新感受到这份属于生者的疼痛,证明他还没有完全被这片疾病与腐朽的濒死领域侵蚀。 去吧,他想,去追寻它。不管结果如何,他总要向前去。因为他可以。 —— 福格瑞姆很快发现,异常之事降临在了他目前身处的舰艇之中。 这种异样的起始隐藏在最不起眼的阴影与细节之中,在那些光线罕有抵达的、石刻作品的底座,在流水的庭院排水口的内部,在高空排设的垂落金丝流苏的顶端,一种暗藏的腐败正静静地包裹在他的身边。 真菌正在增多,微小的生物在根本不适合它们存在的、消毒后的区域出现,每日更换的鲜花从明亮的浅紫开始泛出红棕色的水滴。即使这些变化的出现缓慢而温和,但在基因原体的眼中,则堪称昭然若揭。 他首先想到曾经征服过的一些巫术星球,那些善于制造心灵幻象、抑或是改变现实的施法者,他们的确拥有着制造这种现象的能力。 如今,这些天生携带着可怕的缺陷,生而就是不稳定因素的灵能者多半被看管、抹除。其中尤其具有价值和顺从特性的,则送给马格努斯进行管束。 灵能者往往能在初见之时带来一定的麻烦,但伤及基因原体,则完全是另一种难度。 另外,一个新的困惑出现在福格瑞姆心中。 这里是佩图拉博的奥林匹亚,以铁之主对他所看重之物堪称偏执的保护与掌控力度,不该有此类意外发生。 除非佩图拉博本人也无法阻止…… 福格瑞姆握紧他手中的任何东西——他的左手搭在火焰剑的剑柄上,感受着这把费鲁斯·马努斯打造的利器散发出的惊人热量,右手则攥紧他的手帕。 他提起精神,继续原先前往法比乌斯·拜尔的实验室的计划,同时提高了对周围的警惕。 很快,他看见一个披着灰布的机仆。尽管它的外形不存在异样,但紫衣凤凰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东西有问题。 “停下。”他下令。“你要去哪里?” 机仆听令停止行动,他无意识的半金属头颅似乎不支持他做出更多反应。从它配备的装置上,可以看出这是一台医用伺服机器。 有一股不好闻的气味正从这件工具身上散发而出。 福格瑞姆靠近了一段距离,气味变得更加浓郁。他不愉地皱眉,不明白为什么使用这台机仆的人没有闻到这股气味。 事实上,他怀疑这又是法比乌斯·拜尔的杰作。每每想到拜尔,他都同时为他的首席药剂师丧心病狂的举动,以及他自己的失察而痛心后悔。 他看见机仆拿着一个提箱。 “展示你手中的东西。”福格瑞姆警告道。 机仆没有任何反应。 福格瑞姆屏住呼吸,抽出火焰剑,向着机仆靠近。当距离足够接近时,福格瑞姆一剑刺出,准备切断机仆提着箱子的手指。 机仆动了,它的反应速度并不符合一台医用机械的速度,甚至超过了战仆应有的强度。但它的反应依然无法抵挡福格瑞姆的快剑。利刃迅速切断机仆的右手,手提箱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气味扑面而来,浓郁的腐败与朽烂之气不止于对原体敏锐嗅觉的伤害,还直接刺痛了他的灵魂。一滩棕黄的液体从断肢处淅淅沥沥地滴落,与吕卡翁的血液颜色相似,但气味的刺激性则强了数倍。 手提箱在掉落时就被震开,福格瑞姆看见其中收纳的一些手术器具、一根容纳着某种提取物的试管,以及几支注射器,其中一支已经使用。注射器内的药剂颜色有些熟悉,经过推断,他猜测这极有可能就是泰雷玛农·莱拉斯被注射的碎心炼金药剂。 法比乌斯·拜尔。福格瑞姆愤怒地念着药剂师的名字,心中一阵无力。 看来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他依然满口谎言。 在他与康拉德·科兹的对话中,他表现得自己已经重获振作,但福格瑞姆很清楚,他有一个问题从未解决。 为什么他的信任之下,会培养出这样的子嗣? 是他看待其他生命的方式过于傲慢,以至于他没有真正地看见别人吗?在他更年轻的时候,这种傲慢是刻意塑造的。它已经从一套假面,变成他自己的脸孔了吗? 又或者他走得太快,太过急促,不断变化的风景迷惑了他的眼睛,在头顶盘旋的银河则让他丧失了自己的判断力? 还是他错过了第三军团最初的时间,错失了他们的病痛与苦难,以至于纵使下跪也不能拉近他们的心灵? 福格瑞姆确实常常会想到最后一点。他错过了太多场第三军团的战役,当他翻阅那些书写死亡的古老战报,他总是会想,如果他当时在场,事情会变得好上多少。某种意义上,这是他的责任。 机仆蹒跚晃动,然后挥出一爪,试着攻击基因原体。它的行动僵硬古怪,如同一具行尸,靠着荒诞的本能反应,将基因原体视作其敌人。福格瑞姆自然不可能为它所伤,炽热的剑用漂亮的一击,轻松地切断了对方的喉咙。 在发现这不足以杀死这具行尸之后,他以剑招迅速将其进一步切割成碎片,这一次对弱点的试探卓有成效,他消灭了眼前的阻碍。 然而,他的不适并没有减轻,反而迅速地加深了。一股剧痛迅速转化为无感知的麻木,缠绕在他没有握剑的手掌中,少数的疼痛则残留在他的面部。 福格瑞姆摊开左手。与那块染着吕卡翁腐败鲜血的手帕接触的地方,光洁的雪白皮肤正在陷入皱褶的枯萎,直到变成干枯的粉末与残渣,向地面落去。他的半张脸亦然。 福格瑞姆面色紧绷。在他脚下,坚硬的舰船地板变成柔软的土地。 起先,这里有些类似于他自己用心培养的私人玻璃花房,见证了复兴的文化给彻莫斯带来的改变后,福格瑞姆就开始注重精神艺术。这是他将艺术之美带给帝皇之子的原因之一。 但很快,它变成一种远比他的花房更加腐烂、更加肮脏的事物,数百种植物,从乔木、灌木,到鲜花、矮草,没有一种不变成沾满瘟疫与病痛,攀爬着无数蠕虫、甲虫和更多不存在于帝国生物学中的亵渎生物。 刹那之间,整个世界都仿佛濒临死亡。 福格瑞姆轻声喘息着,换了一种握住手帕的方法,用手指捏着手帕没有染血的一角,站在原地,观察周围的景象。他不确定自己该向哪个方向前进。灰烬继续从他的皮肤表面掉落。 他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些声音。福格瑞姆转身。 那是一道幻影般的幽灵。一个已死的形象。一株枯萎的花木。一位病逝的战士。 基因疾病的爆发让他的脸孔模糊不清,然而他盔甲上的纹路和装饰,则证明了他的身份。 更多的幽灵出现在那儿,没有面容,形貌相近,被痛苦和绝望的光环包围。花园的鲜花在他们脚下迅速绽放并枯萎,落成的尘埃化作面对死亡时那一道心灵阴影的具象化。 不可能。福格瑞姆惶恐地想。他们的灵魂早已在泰拉安息。 他们必然早已安息。 但他无法举剑。 (本章完) ------------ 第28章 爱,死亡,不死鸟 一切开始于一支弩箭。 它穿越汪洋,贯通寰宇,燃烧着紫金的火焰,顺着扭曲多变的交叠丝线寻得道路,直到斑斓璀璨的深粉色彩倏然出现在繁茂和谐的花园土壤之中,将小生物们温馨美好的玩耍景象烧成一片黑灰。 腐者捧起它调皮可爱的孩子们,伤心地触碰着他们焚烧留下的灰烬。 那讨嫌的紫色迷雾,它怎么又要这样损伤它的乖孩子们?如果这么想要那只尖耳朵的生命女神,那就勇敢地直接来找它自身好了——虽然它当然不会交出那个能喝许多药汤的小家伙。 它伸出触肢,探入浩瀚高天的河流,烦闷地想着做出一些回击。饥渴者的气味在何地最浓厚?这儿、那儿,又弄得到处都是。 它抓起了一个飘走的死魂灵,嗅了嗅那个魂灵的味道。 啊,是叛教者带走的火种分裂而出的一缕,属于受诅咒者麾下的第三军团。那火种之源,是一团不安跃动的漂亮火苗儿。 多么乖巧的、具有腐烂天赋的火焰,就这样落到饥渴者无情的胃肠里,哎呦…… 它继续搅动着粘稠的沼泽泥汤,在油脂般幻化光芒的以太深处,触摸到一些影像。剑术、音乐、政治……有一个合适的小东西格外地害怕绝望与死亡,而且他还很有些熬药的才能。 它带着一点儿谴责的、宽和的心,悄悄地想着以后一定要好好劝导他,腐烂之后,就是永恒的生命。 有了目标,找到了突破口,它接着寻找它想要的那一味汤药。 最后,它打捞出一种疾病。 这不是它刻意播种的病痛,但它喜欢有情生灵为它起的名字,枯萎病。 那么,它从此就是腐者刻意播种的疾病了。 屈服。孩子。停下你的脚步。 —— 福格瑞姆认不出他们。 当然,在他们死于战争、死于疾病,在冰冷的雪原、泥浆与手术台上失去生命之际,紫衣凤凰依然身在彻莫斯,与他的政治同盟推杯换盏,共度欢宴。 他们不曾相见。 幽魂仍然在汇集,从花园的泥沼与树木间浮出。他们的盔甲失色苍白,披着痛苦而模糊的外衣,因为基因疾病而导致的溃烂皮肤,在死后仍然不断地以灰烬的形式,从它们的身上落下。 起先是数十人,然后是数百,乃至超过一千個魂灵,褪色、瘦削、形貌一致,灰白一片,就像是从同一个灵魂中分出的侧影,带来冰冷的阴暗气场。他们的力量压倒了地面上手指一样竖起的黑草,令绝望的光环在纯粹的哀恸中扩散,形成波涛般的无色阴霾。 那些恶心但繁盛的花木藤蔓在他们的痛苦中被打击,甚至主动地放弃了进一步的繁衍,一个接一个地枯萎,安静地融化在腐烂而静默的濒死世界中,深陷了无希望的灰色死寂。 他们会说什么?福格瑞姆想,更多的灰烬从他的左手和面部落下。 他们会责怪我吗?因为我缺位的责任? 悲伤魂灵的荒芜情感影响了他的灵魂,即使意识到这一点,反抗也并不容易。他正在一点一滴地变得虚弱。 不论怎样,福格瑞姆还是举起了他的火焰剑。在这灰暗的花园一角,就连这把剑的颜色也一并失去了。 “对不起。”他郑重地说。死亡是他唯一能赠送给他们的见面礼。 如果他们怨恨他,他也无法改变任何事。这是他生涯中的缺陷与污点,是注定的不完美,更准确地说,是无数命中既定的丑陋伤疤中尤其深刻的一条。 它是已知的、潜伏的瘘管,傲慢之下的恐惧,表皮之下的疤痕。 若他自认为自己完美无缺,他又何必追逐完美? 银河冰冷,不会给残缺的失败留下生存的空隙。 当福格瑞姆的剑指向那些忧郁而令人心碎的鬼魂,这些幽灵终于做出了反应。不是回击,而是退缩。从他们如同裹尸布一样僵硬的面部灰败皮肤中间,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悲哀地望着他。 依然没有幽灵动手,前面的一些幽灵从凝重停滞的空气中接住一匹素白的长袍,上面缓慢地流淌着蓝绿的暗光,以及如蝴蝶双翅之上纹路一般的浅黄亮纹。另一批幽灵则为福格瑞姆献上一块素色蒙面头巾,静静地飘荡着,就像期望福格瑞姆能为他们也低下头,允许他们为他戴上纱巾、披上长袍。 如果他们想要触摸到他的头顶,福格瑞姆就需要将自己的高度下降到一定的程度。比如下跪。 在他回归军团时,他为活着的军团成员屈膝。但离去的太早的战士,则没有得到他的致歉。 父亲。他们仿佛在说。父亲。 一名真正的战士不应该为此迟疑,但一名失职的父亲会。 接着,一把剑挥出。 不是福格瑞姆失色的火焰剑,也不是幽灵惨白的、灰水晶般的断裂长剑。 那是一把全新的利刃,银光闪烁,璀璨锋利,由一名身穿崭新的侍从官战甲的战士握着,像闪电轰然劈落的白亮光芒,快速而凌厉,猛烈而坚决。 剑势之中,凡是幽灵被触及的地方,都纷纷被一丛亮金的火点燃。由橙红到浅金的渐变刹那间刺破腐烂世界这褪色的画布,将明丽的、真正的生命之光,野蛮地照进湿冷的花园之中。 一名同样是幽灵之躯,身体边缘轮廓却由熠熠生辉的金光鲜明地勾勒而出的剑士,背对福格瑞姆,向着苍白的褪色军团横起紫金色的长剑,挡在了死魂灵与紫衣凤凰之间。 就在这紫金的火焰之后,福格瑞姆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温暖,从他的身体深处扩散而出。 “你是……”他轻声问。 “吕卡翁,父亲。”战士高声回答,语调昂扬。“让我为你而战!” 福格瑞姆心中一涩,他并不提问为何吕卡翁身在此处,只是向前一步,与这名战士并肩而立。 “我来的太晚了。”凤凰说。“我犯下过错。” 我不够完美。 “确实,”吕卡翁煞有介事地点头,接着说:“可你来了,父亲!这就够了!” “我会珍惜这次机会。”福格瑞姆说,难以把握自己的心情。他似乎重新获得了一种支撑他拔剑的力量。 在吕卡翁的攻击下,幽灵们终于缓慢地握住了他们的剑,但福格瑞姆比他们更快。只要基因原体想,没有人能触摸到他的哪怕一个衣角。 就当是为了已死之人。 “他们是真实的吗?”凤凰问。 “父亲啊,”吕卡翁笑道,在他的灵魂中并非没有受到改造、折磨与束缚的痛苦痕迹,但他看向福格瑞姆的眼神足以抵消这一切,“不论如何,真实的我们不可能怨恨你,只要你还在前进!” 高热的火焰剑与吕卡翁燃烧的紫金剑一齐挥向亡灵的军队,在悲恸的光环中舞动,在灰黑陈腐的世界里绽放光彩。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受囚灵魂,还是邪神捏造的幻象,已经不需要辨别。灿烂的火焰会摧毁灰色的死亡。 凤凰身上受到侵蚀而飘下的灰烬,与幽灵被焚烧时落下的积灰,在枯木与锈铁的灰烬残园中落在一处,又随着福格瑞姆的每一次踏步而纷纷扬起,在高温中燃烧出最后的点点火星。 吕卡翁的剑能够对死者造成永恒而彻底的伤害,但福格瑞姆的剑不行。幽灵似乎受着某种腐蚀性的庇护,当火焰剑穿过他们的身体,受到侵蚀的反而是这把全银河最顶级的工匠之一费鲁斯·马努斯打造的剑刃。 当福格瑞姆刺出一剑,以为这又是一次徒劳时,他手下的幽灵却随之开始燃烧。 他微微一愣,旋即发现动手的是另一只幽灵。 幽灵被吕卡翁燃烧的紫金色长剑穿刺,浑身燃烧起烈焰般的毁灭性冰冷金光。然而,就在他的毁灭真正到来之前,他却仿佛寻回了自己的意识,又或者下定了某种决心,用他染上火光的武器,替福格瑞姆挥剑。 去吧。福格瑞姆似乎听见了一个声音。 比吕卡翁独自动手快得多,这种近乎于火祭的真正死亡几乎是连锁扩散性的,以福格瑞姆所在处为中心,火圈向外传递,在短短的、难以计算的一小段时间之内,金火就迅速地点燃了数十乃至数百条无面灵魂的形体,让他们在璀璨而壮烈的烈焰中熊熊燃烧。 他们自愿如此。 在这些幽灵脚下,枯萎的植物与小型的生物焦急地窃窃私语,似乎不能理解正在发生的一切。幽灵明明可以活着,将他们的生命一直延续下去,但他们没有。他们在此焚尽自身,化为灰烬。很快,这些原生的生物就爆发出它们此生唯一一次的火光,紧接着就烧成焦炭与余灰,在地面留下一片燃烧殆尽的漆黑。 炽热的温度环绕在福格瑞姆周围,烫得有些惊人。更多的灰从福格瑞姆的手臂上掉落,腐蚀仍然在继续,但他没有说一个字。他孩子们的灵魂正在死去,这也是一种解脱。他的肉体或者灵魂在遭受创伤,那么就让它去吧。不论是疼痛,还是徘徊的疲倦,都在这片火焰中融化着,温暖的感知簇拥他的灵魂。 福格瑞姆向前走了一步,更加靠近数千亡魂的中心之地。吕卡翁在他身边护送,厚厚的灰烬没过了战士的脚踝。在远处,腐败花园的黑绿的尽头,黄昏的乐园依然凝固在死寂而扭曲的假性祥和之中,似乎维护着某种荒诞可笑的、畏缩不前的自诩的繁荣。 “我知道我不完美。”福格瑞姆说,一些灰烬沾在他剥落的面部,落进他的紫袍。空气中不再有浓重的腐臭,特殊的火焰带来了一片干净的空气,弥漫在他的周围。 “您在前进,父亲,”吕卡翁回答,他身上的光芒正在衰弱,他独自前来,携带的金色灵能正在流失,留下一种洁净的浅香,“我们愿意做您的儿子,不是因为您完美。您值得我们的敬爱,您是永恒的凤凰。” “那为什么不去爱一阵风,一片海洋,一颗太阳?”福格瑞姆大笑道,灰烬在他周围堆积。这不仅是幽灵们的余灰,也是花园本身遭到焚烧的物体残留的灰烬。当然,还有他自己的。“那些东西比我永恒得多。” “它们只是存在,而您在翱翔。”吕卡翁回答,“您一天没有放弃您的追求,我们就一天不会离您而去。” 福格瑞姆平静地点头,拍了拍吕卡翁的肩膀。基因原体注意到更多的敌人正在向他的所在地聚集,那些是真正的敌人,浑身腐烂,冒着诡异而丑陋的绿光,流淌着脓疮与坏血。昏黄的天空更加暗淡,仿佛要渗透出红黄相间的血污。他们的动作引起了更多怪物的注意,而这一次,不会再有人为他倒戈。 “我无法做得比你更好了,我的孩子。”福格瑞姆说。 战士冲他笑了笑,然后将手中的剑竖直着插入地面的灰烬中。 此时幽灵所剩无几,但已经燃烧过一次的灰烬立刻再次开始燃烧,从幽灵残灰的外围向外继续扩展,即使并没有超出太多,就被潮湿的花园泥沼扑灭。细小的火苗正在灰烬的每一处烧灼着,攀上下垂的树叶,描摹着枯木的轮廓,滚热地跃动在从地面到天空的每一个角落,盘旋、起舞,向更高处腾起。 分明起自死物,源自死去多时的残灰,火焰的燃烧带来的音乐却比任何宫廷中的雅乐都更加具有生命力,噼啪作响地高声歌唱,满溢骄傲。 我为他们感到骄傲。凤凰心想,在团团的火焰中倾听着他期待的声音。我爱着他们,正如他们爱我,正如他们爱这片银河。 啊,那是对他的呼唤吗?那些难以分辨的鼓励,听不清楚的歌声,最后一响的战吼,拥抱着他的心灵。只要你还活着,我们就与伱一并活着。你不曾堕落,我们就不会离去。 当灵魂中的诉说渐渐消散殆尽,落下的灰沾满了他的身体。 火焰卷起风,明亮的余烬光点向高空升去,像千万只迎着黄昏而起的飞鹰的灿金羽翼,汇聚成磅礴的烈火之羽,以另一种明亮的形式,照出花园的顶层。 金属的屋顶,华美的立柱,张扬飞出的扶壁,他的舰船。帝皇之子的舰船。那是滚烫而炽热的银河,是现实的一角,被亡者的生命之火照亮。 吕卡翁在火焰中看着他,他身体周围的火焰边缘在生命的奇迹中舞成自由的紫金图样,粗糙而强大,接近透明却异常蓬勃。在火光之中,他渐渐消失,融入成烈火的一部分。短暂地成为一种力量的载体,已经烧穿了他的灵魂的承载能力。 “再见,父亲。腐朽之物永非不朽。”吕卡翁向他比出天鹰的手势,金光渐去。“为了帝皇!” “而战斗不休。”福格瑞姆向他告别,目送吕卡翁消散在烟与火之中。 紫衣凤凰感受到自己身上流出汗水,在浑身的烟灰中滑出道道痕迹。火焰覆盖着他的身体,却不曾伤害他,而是编织成一袭火焰的长衣,附在他的紫袍之外,就如同凤凰自身正在不休地燃烧着,身上剥落出发光的火烬。他的银发尾端亦开始燃烧,火星铺开在他的肩头,织成活火的翎羽。 在他身前,被灼烧许久的树木轰然折断,在巨响中崩塌,断裂的纹路中仍然冒着烟与火。 福格瑞姆单手提着火焰剑。 在剧毒和强酸的腐蚀之中,它染上锈迹,变得残缺不全。然而,此时此刻,它正在燃烧。靠近剑柄处是浓郁的金紫光辉,末端则闪烁着明快的浅金,充满活力地跳跃不息,拨动着它身边的空气。 火焰剑。 前方的浓烟之后,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搅动着火的烟雾与炽热的空气,向福格瑞姆靠近。福格瑞姆持剑以对。他观察着出现的敌人,平静地面对它数米高的腐烂发臭的扭曲多足,与墨绿身躯里向外探出的粉红肚肠。 一名好的决斗大师会知道如何勘破对方的弱点,福格瑞姆从容地与这笨重的怪物对战,用被点燃的长剑将怪物一点一点地肢解,在恰当的时候躲闪,快而敏捷地切开对方的肢体连接,后跃,起跳,一击又一击,直到敌人的防御被削减干净。他专注地战斗着,从怪物身体里泼出的脓液在接触到福格瑞姆之前,就焚毁在烈火之中。 很快,巨大的恶魔被彻底剖开,腐朽的液体淌在灰烬之中,形成水道般的激流。福格瑞姆一脚踏在怪物的背部,单手将剑扎在它体内,环顾四周。他的左手已经完全化作飞灰,融入这漫天的余烬之中。福格瑞姆试了试用剑上的火去封住伤口,在足够多的灰被烧掉之后,恶化停止。 他笑了笑,扬起下颌,目光扫过周围向他包围而来的小型魔鬼。那些各有各的扭曲形态,缺少或增加了肢体的怪物们,肥胀的器官暴露在外,眼睛里是破茧的飞蛾,长牙般的尖刺从肩头刺出,肠子和血管像铁链般挂在外侧。还有更多。有大有小,有高有低,从树上探出,从沼泽里浮现,从泥土里钻出。 加入我们。它们用一种含糊而恶心的声音说。我们会爱你。 不,凤凰面露微笑,不。他可不爱死物。因为他被鲜活的灵魂爱着。 他与源源不绝的死物在灰烬的火场中战斗,旋转着火焰剑,将腐败的血烧尽。他甚至有些闲暇想到了伏尔甘。如今稍稍借用火蜥蜴的特色火焰,握着钢铁之手的剑,多么值得欣赏的战斗。 烈火烧穿腐败物的皮与血,无可抵挡地熊熊爆裂。腐败物将他团团包围,用各种方式去攻击。福格瑞姆应对如常,自由地尽情战斗,将污秽的血和腐臭的尸块烧毁,火袍翻飞,如在火中起舞。不同的动物肢体开始堆在他的脚下,垒成灰烬的舞台。 更多的腐尸在他脚边倒下,福格瑞姆望向远方,用目光在战斗的间隙,寻找着花园的出口。他看得清这些腐朽怪物的破绽,却找不到整座花园的出路。 福格瑞姆! 有人呼唤着他,声音很是熟悉,并且在不断地颤抖。 “马格努斯?”福格瑞姆问。 +是我!+马格努斯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的确有一股赤金的力量开始覆盖在他的身上,形成一双战靴,托住他的脚,将他从腐败的血池中托举而出。+王座啊,终于找到你了!+ “你有办法找到出口吗?”福格瑞姆问。“另外,我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 +我不……呕……+马格努斯干咳了一声,+我不行,我都没办法自己……来这里呢,是帝皇发现了你。+ “有何事我能协助完成,我的兄弟?”福格瑞姆笑道,提及二人理论上的血脉关联时,语气格外生动。 +活着!+马格努斯说,+他们都吓死了!佩图拉博和安格……+ 声音戛然而止,但那双战靴得以保留。 他的兄弟们正在看着他,等待他。即使一切都始于福格瑞姆自己犯下的一个错误。 福格瑞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因为他的左眼刚刚一并变成了灰烬,并堪堪止住继续崩溃的趋势。火烧到了他的面部,缠绕着他的下颌,用高温与灼烧清洗着他的脸颊。他的紫袍在沾染了邪物的脓液后,也被金火烧成了灰烬,以灰屑的形式覆盖在他身上。 在灰烬与血的湖泊中,福格瑞姆继续战斗。他不确定时间是否在此发生了扭曲,停滞在漫长的狭缝之间。 时间过去,在足够久的战斗之后,他开始受伤。他流血。汗水流进他的眼睛,世界布上血红与棕黄的网格,在他的视野内逼仄地压来。疾病千方百计地试图侵蚀他,他的战斗中出现失误。他来不及做更多的决策。有些时候他以为自己就要跌倒,或者让剑脱手。 但他没有。 他身上仍燃烧着火。剑锋所到之地,腐烂物化作死灰,又有火烧起。 随后,他听见歌声。从花园的至深处来,通过某种联系找到他,轻而遥远,拨动着他的思维,柔和地回响。那是一首无词的曲,并不属于人类之声,但它穿透了病痛与恐惧的层云迷瘴,带来关于清泉与疗愈的暗示,流动着恰恰与此地的腐朽相悖的生命力与希望之声。 这道歌声的出现时间不长,但它的确延续了福格瑞姆的力量,帮助他度过了帝皇的金焰开始衰退的那一段时间。 在这之后,他开始燃烧自身的力量,这似乎是一种无师自通的天赋与能力,他学会了将自己的一部分抽出,为火焰剑供给更多的燃料。火焰再度变得生机勃勃。 最后,他看见一束金光在花园的黄昏中乍现,冲破了腐烂的世界,与他身上的火遥相呼应。 +吾子,来。+ 福格瑞姆闭上眼睛,然后又迅速睁开。剑上火焰更盛。 他骄傲大笑。 (本章完) ------------ 第29章 Maranatha 在最初开始歌唱时,世界歌者夏娜多尔的无词歌中,技巧虽无可挑剔,但足以引动灵能波涛的情感却大有不足。她的歌唱中充满迷茫,自然无法将心投入其中。 因此,在权衡利弊过后,康拉德·科兹让门口的武士与无所事事的赫克萨凯瑞斯避开,然后将夏娜多尔放入室内。 当她看见自己黑暗血亲的不幸的那一刻,即使身为蛮荒灵族,她理应对这些该诅咒的堕落表亲深有鄙夷,她心中仍然升起感同身受的痛苦。 世界歌者轻轻地哼着歌,仿佛不曾感受到此地萦绕的邪恶与腐朽的气场,向着天灾妮菲塔丽的水晶封冻层靠近,伸手触碰黑色的晶体。 纯净的灵能场占据了更多的空间,与常见的具有攻击性或令人发寒的种种灵能特性不同,伊莎之女的歌声里只有纯粹的伤感与悲悯,难以想象一名灵族竟然能唱出这样的歌曲。 这令康拉德·科兹也罕见地放松了少许,由于室内没有座椅,他就靠着墙,将重心向后移动,心绪平缓地聆听着由这颗纯洁的心唱出的悠扬歌声。 奇迹般地,世界歌者的确渐渐抑制了腐者气息影响下妮菲塔丽状况的恶化。但只是遏制,显然并不足够。 “你为她感到悲伤,”康拉德·科兹缓缓地说,“为什么?想一想,不用回答。” 因为她受伤了。夏娜多尔心想,隔着黑水晶注视天灾的伤口。但不止于此。 渐渐地,她的目光移向妮菲塔丽的面部。这是一张她熟悉的脸,不是因为她见过妮菲塔丽。她见过这一张脸,在蛮荒灵族流亡者耕作的田野间,在世界神殿之外的祈祷处,在溪水上游嬉戏间,在采摘树上的野果时。 这一张是血脉同源的面容。这也是伊莎女神所创造的后裔。 恍然间,一滴眼泪从夏娜多尔脸上滑落,滴在黑色玻璃的表面。 就在这一刻,她的歌声不再仅仅属于她自身,有一种更加遥远、更为感伤的歌唱借她的喉咙发出,她的灵升得更高,与一个仿佛远在至高的碧天中流泪的伟大的灵交融。 她唤醒了她,她们的心在世界之外共鸣。 在滴落的泪水中,腐败经过真正的生命之源冲洗,一点一滴地退散。瘟疫被驱散,化为乌有。 康拉德·科兹若有所思地听着空气中回荡的第二重歌声,忽而有所感悟,目光越过房间,向远处的一个极点看去。 灵族的生命女神伊莎下落不明,但她尚存的歌声,带给这片世界的,似乎不仅仅是天灾信使妮菲塔丽所受到的治愈。 他垂眸不语,不久后,他抛出一把从工具包中取出的手术刀,击碎了妮菲塔丽的黑水晶,夏娜多尔接住她,令她横躺在她柔软的臂弯中。 “她就在那儿,”夏娜多尔用梦呓般的语气低语,“她在花园之中。泪流不止。昼夜哭诉。” “好,我懂了。”血侯说,“还有,你可以给女王唱歌了。记得找一顶好看的帽子,用来挡你的耳朵。” —— 福格瑞姆始终在战斗。莫尔斯觉得这不在帝皇的预期之中。 银河的人类之主没有料到那只骄傲的紫袍凤凰的意志不仅不曾动摇,甚至愈发坚定而不可摧毁,宛如一团无源的火寻得了可供燃烧的燃料,持之以恒地放射出光明。 毕竟,帝皇的表情虽然变化甚微,但的的确确显现出一抹轻松。 “你何时好?”莫尔斯与帝皇对话。 他席地而坐,引导着帝皇的灵能力量,将其中的一部分融入到自己构建的屏障中,以支撑起一片足够暂时抵消饥渴女士时而扫过的恶毒视线的至高天迷雾——这就是他从帝皇手里接到的任务。 另外,他同时小心地用另一套屏障包裹住奥林匹亚的地表,防止腐化的力量渗到地面。除非有什么倒霉的东西在屏障内部染上瘟疫,奥林匹亚不会出事。 不同于当年逗弄马格努斯之时的随心所欲,面对一位并非没有感知,而是已有意识地布下预谋的远古神祇,莫尔斯决定还是将营救过程交还给真正的强大者。 而帝皇与腐烂之主的对垒已经足够消耗精力,如果再引来第二位大敌的注目,福格瑞姆恐怕未必能完好地脱身而出。 “他已接近。”帝皇说,“准备打开大门。” “我建议由你来开,帝皇。我猜你也不希望在最后一刻,由于我提前终止任务,导致功亏一篑?” 帝皇稍稍点头:“好。” 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指指腹显示出一种正在按压的状态,似是隔空按在远处浅色的乳白网道墙上。 起初,并没有发生怎样的变化。接着,伴随着径直在灵魂之内响起的隆隆巨响,光滑镜面般的空间障壁开始缓慢地分开,在半现实的夹缝里逐渐地向两侧分离,直到缝隙足够宽广。 在两侧的隧道裂口中间,一层浅金色的迷雾旋转着涌动,构成无形的门扉,并挡住了网道内部与现实宇宙的直接连接。 网道门。 很快,迷雾的翻滚速度得到加快,其中显现出一个锋利而庞大的影子,即将进入门扉。 “这最好有效。”莫尔斯说。 —— 阿库尔杜纳跟随着那明灭不定的光点,在腐烂的丛林里昏昏沉沉地蹒跚前进。 他觉得自己的皮肤一定像是生了疾病一样坑坑洼洼,脏乱的头发在静滞的世界里,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被头顶低压下来的腐败枯枝勾走。 自从光点出现后,他就觉得好了许久,至少他现在甚至有了能力,可以在这儿胡思乱想了。 有什么玩意打在他背上,那种触感让他想起自己的背部装甲已经被腐蚀了个干净,只剩黏连的表皮,他猛地转身,把未知的东西摔到地上,然后闷哼一声,身体前扑,把剑一下戳进几只靠近了他的怪物的肚子,将那些东西钉死在泥沼中。 然后,在这群讨厌的东西再度聚拢之前,阿库尔杜纳抓紧时间,继续追赶前方的金色光斑。 远方忽然起了一阵杂乱的声音,似乎是飞鸟冲破林木的动静,沙沙地响着。阿库尔杜纳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只见燃烧的纷飞叶片和火星一块儿向黄昏的高空去卷,闪烁出极其明亮的光。 火不是活物,但它的表现,却仿佛是阿库尔杜纳迄今为止所见之物中,最接近生命、最具有活力的事物。火主动地向着苍天扑去,像一只不死的巨鸟,舔舐、抓咬,释放全部的野性,撕下黄昏的碎片,抛在铺满余烬的灰黑大地上。 在这种奇异的现象出现后,阿库尔杜纳觉得自己身上又轻松了一些。他的思路变得更加清晰,接近他原本应有的状态。 一度被麻痹屏蔽的痛苦也逐一回到他的伤口中,比起身患重症时浑然不知天南地北的低意识状态,他还是喜欢能清晰掌控自己状态的时刻,哪怕他重新获得的,是无穷无尽的疼痛与疲倦。 阿库尔杜纳一弯腰,低下身位,躲过头顶飞去的一滩黏液。接着,他向前冲去,提剑向前方的树丛中一扫再一搅,一阵软而粘稠的渗露声与树枝断裂般的喀拉声响过后,一滩属于未知邪物的脓血从树丛里渗出。 阿库尔杜纳摇了摇头,绕开那滩东西,从外侧离开。 光点在密林的交叉点处继续游动,它将阿库尔杜纳引向密林的深处,又或者那并不是真正的腐败丛林深处,而是它的边缘。 种种绿意盎然的腐败物独自的增生状况正在减少,取而代之的帝皇之子舰船本身的底色。 泛着银光的铁,华丽而集合了无数艺术家的智慧与创造力结晶的雕塑与绘画,地上柔软的绣金长毯……覆盖在真实世界上的腐败霉菌被剥去一层,现实基础的、骨架般的轮廓被重新勾出。 阿库尔杜纳开始能够认出他所经过的那些房间,判别着他此时身在何地。似乎从他自法比乌斯·拜尔的实验室步入密林以来,他以非自然的方式穿过了大量坚硬的船体架构,直接一脚踩进数公里长的船只的另一边。 同时,他也判断出光点要引导他去的地方。那是船只掌控方向的控制室,是决定帝皇之子们将要往哪一個方向前进的舵轮。 又前进了一段距离,阿库尔杜纳不确定是肾上腺素的影响,还是他个人的意志,在推动他现在的身体前进。他的腿疼得超越了限度,几乎像是一种永恒的烙印,永久地蜷缩在他的骨骼之内,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的两把剑都以不同的方式锈蚀了,帖木儿的马头断了,不知所踪,雅典娜的剑锋则卡死在之前某个邪物的骨头缝里。至于盔甲,似乎没有几块还连在他的神经接口上。 在他背后,火焰羽翼般的烈火以超越现实理解的方式照耀着他的后脑,轻轻地推着他,扶着他,帮助他继续往前走。 最后,阿库尔杜纳见到那扇门,被厚厚的藤蔓覆盖,泥浆结成硬壳,并且变得又脏又臭,散发着和阿库尔杜纳自己一样难闻的气味。金色光点在门口稍作停留,等待他抵达,然后一下子钻进门中。 剑术大师没有去管那些爬来爬去的黄白小虫子,拍了拍自己的剑身以示安抚,然后将一把剑硬生生顶进理论上应该存在门缝的地方,使了些巧劲。 尘土坠落,石头、树根和其他什么东西啪啦往下掉,接着,在一声绷断的轻响后,他的剑崩成两段,一些碎铁渣打进他的皮肤里。 阿库尔杜纳顺着剑,摸索到铁门被撬开的一条小缝,将手指使劲地卡进去,一点点地用力,试着将大门拉开。这对于阿斯塔特而言过于艰难,即使是完全状态的阿库尔杜纳,也难以徒手掰开在机械停止运作后桥楼驾驶室的舱门。 他的指骨痛苦地向他发出警告,一部分骨骼被拉得脱离位置,一部分折断。 一段时间过后,一阵遥远的歌声悠然地飘来又去,带来了奇妙的转机。就在数秒之内,阿库尔杜纳体内的力量突然变得十足充盈。他抓住时机,拽开舱门,然后扑倒在地,因为惯性与疲倦的失衡而摔进了烂泥之中,膝盖与肘部磕在地上,过程中还被剑不幸地别了一刀,在腿上划了一道口子。 阿库尔杜纳翻过身,喘了口气,然后摇晃着重新爬起来。光点正停在用于掌舵的控制台上,散发冷光。 他抹了一抹手头剩下的那把剑,温和地安慰着它,态度活像是面对他们的义体的钢铁之手。 然后,他用这把杀敌无数的刀兵,勤勤恳恳地开始铲除控制台上厚重的泥浆、血污、脓水等等结块的玩意。 “该告诉我到底要做什么了。”他轻声说,为自己难听的嗓音吃了一惊,继续拿剑切除并剥下覆盖控制台的污物。“你要我把船开到哪里去?” 光点向上方飘起,将阿库尔杜纳的视线引导向宽大的弧状船舱窗户之外。他的双眼被他所见的景象点亮。 在腐烂的花园之外,目光所及之处,纯黑的宇宙已经被一面突然出现的、游动着金色电光的迷雾之门取代。它柔和地闪烁着,似乎高度有限,又仿佛正延伸向周围无限的远点,其中仿佛具有无尽的玄奇与奥秘,迎接着舰船的深入。 阿库尔杜纳把用完了的剑扔到一边,找到那些正确的把手与按键,按照次序进行操作。很快,停在原地的舰船开始向门内进发。 —— 福格瑞姆听见雷声。 金色的雷电在他的耳边炸响,电光与火焰剑上的怒焰相互点燃,催生出一种庞大的力量。这就像一个引子,帮助他找到释放自己真正力量的方向。他不知道这种仿佛无穷无尽的能量从何而来,但这正是他永不熄灭的一部分。 剑柄的高热传达至他的手掌上,汗水顺着他的前胸与背脊流淌,在落地之前就被蒸发。取而代之,真正落下的是火焰,金焰落到灰烬表面,立刻爆闪出一朵朵灿烂的火之花。 污秽、洁净、邪祟、明亮、耻辱、荣誉、忧惧、自信、傲慢、谦卑、罪孽、义举、缺憾、完美……这些都不再重要。 唯一重要的是火,只有火。唯一美丽的是燃烧,从人类在夜间点亮第一丛篝火,到无尽的未来里最后一束火炬的熄灭,唯一足够美丽的一直只有燃烧。 福格瑞姆没有见过比它更光辉夺目的事物,它就是他的双翼、他的脚踝、他的肋骨与面颊,他的生命之源。 他在火焰中看见自己,鲜红的长袍,金黄的长剑,透光的身体。接着他看见彻莫斯,看见夜半时分明亮的工厂窗户,看见干涸的长河,被榨取干净的平原,一张张枯瘦的脸孔,他不完美的星球。他初次涉足的世界,他曾经拥有的一切的缺憾。 火焰继续燃烧,他看见更多,火光中的飞鸟、净水中的鱼、披着皮毛的野兽;在剑下摔倒的敌人的铠甲,率领紫金色军团挥剑向前的短暂刹那,宣布一个个郑重誓言的瞬间,与费鲁斯在泰拉初遇时火炉中蓬勃的烈焰,他曾经拥有的一切的好。 最后是帝皇,金甲覆身,肩头展着天鹰的头与翼,以及爪中的蓝火。那张古老的面庞如此高贵而坚决,闪烁金光的双眼中带着对未来的无尽许诺与不可追及的信念。 帝皇凝望着他,向他伸出一只手。 福格瑞姆回以笑容,亡灵的灰烬燃起的烈火披风转换形态,依附至火焰剑上。献身于烈火,赴死者永生。 “为了帝皇之子。”凤凰说,将火焰剑切入自己的一颗心脏。 剑上火光愈发强盛,眨眼间开始毁灭性地膨胀,以福格瑞姆自身为载体,烧至地面。这一次的焚烧比先前的任何一回都更加旺盛。纯粹火焰带来的噼啪声就像世界正在化作破碎的玻璃,仿佛要烧毁整个世界,要烧至空间的尽头和时间的终点。 在宏大的火势与焚烧天幕的风暴烈焰之下,恶魔的尖叫与哀嚎被掩埋、被无视,与不能发声的枯枝、碎石、植株、泥沼一并,作为烈火盛景中最不值一提的一部分,以腐朽的生命,为第三军团的火焰殉葬。 有一些东西开始了逃窜,阴暗地在地层深处的软泥中爬行,窸窸窣窣地仓皇奔逃。 它们的速度很快,拼命地远离傲然屹立在灰烬场中熊熊燃烧的凤凰,但它们却发现,自己正被一道自所有维度席卷而来的白色障壁突然地阻拦,曾经属于花园的边缘被这道白墙切断,腐烂的泥土消失,变成直接被白光截断的陡峭的边沿,向着虚空中延伸。赤金的符文混合着强大的金色灵能,依附在乳白的隧道壁上,牢固地抵抗着外在的窥探。 舰船已经驶入修建至奥林匹亚的航道。 在这里,花园的一角从亚空间内切割而出,直接封死在固定的空间之内,与斑斓多彩的浩瀚汪洋完成隔绝。 花园的中心,腐者在它的黑色房屋内顿足叹息。 以马格努斯的图特蒙斯符文作为断绝内外灵能的基础,结合帝皇用以维持内外压力平衡的强大冰冷灵能,与莫尔斯的咒言系统相互结合,通过现实空间的物理位置变换,将依附在位于网道内部的舰船上的花园一角,硬生生隔离开来,把混沌的能量,囚禁在网道之内。 然后是焚烧。 自内而外的凤凰之火,以及人类帝皇自外而内的太阳烈焰,从被凤凰心血点燃的火焰剑上燃起,亦从帝皇遥遥指向舰船的帝皇长剑上如辉光的激流炮火,涌向受污染的火葬之地。 在现实与超现实的对照之地,双重的火焰席卷成天崩地裂的净化风暴,令刺目的白光从舰船的每一条缝隙中勃发,转瞬间汇聚成一道道笔直的光束,向着多个方向同时照出。 烈火的众敌无处可逃,它们快速地消逝、退却,从紫金的舰船上褪去,将真实还给受到彻底的火烧净化的船只。 阿库尔杜纳知晓自己职责已尽,在驾驶室内跌倒,遥望着纯粹的烈火,静静出神。经过战斗的其他战士们昏迷在地,等待着一次广泛的救护与疗愈。总体而言,船只之内原有的成千上万的船员,多半没有活过混沌的腐蚀,得以幸存者则跪在他们被火焰洗净的同伴边,流下泪水。 焚烧过后,帝皇缓缓放下剑。 莫尔斯收起屏障,抹去地上的几个符文,让法阵失效。其余几名基因原体也回到帝皇所在之处,跟在帝皇身后。 火焰熄灭。他们踏上网道之路。帝皇大步在前行走,毫不动摇。网道之内的时空具有超越人类知识的特殊性质,很快,他们抵达船只的甲板。 福格瑞姆跪在灰烬之中,全身赤裸,紫袍被烧成焦黑的灰烬,银白发尾烧去一半,左脸与左手全部化为飞灰。他闭着眼,右手紧紧握住变形的火焰剑剑柄,长剑穿透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仍然散发着低温灼烧的红光。 帝皇抬起手,复又放下。莫尔斯知道他本来将要为福格瑞姆用金光沐浴全身,随后却发现,灰烬中的凤凰并不需要额外的净化。 他的灵魂无垢如新生。 马格努斯赶忙上前,俯身,伸出双手,小心地观察着福格瑞姆是否需要帮助。他不安地皱着脸,看向帝皇,不知道要怎么应对福格瑞姆的穿心之剑。 佩图拉博看着福格瑞姆的左手。如果福格瑞姆需要,他倒是可以为他制作义肢。 安格隆是情绪最为平和之人。他听见福格瑞姆心海中的宁静,脸上就浮现笑意。 帝皇走上前去,垂首,单手抚在福格瑞姆的头顶。 +你信伱将作为的事吗?+他以灵能询问,因凤凰此时无法开口。 +父亲,我信。+ 帝皇的手握住了福格瑞姆手中的剑柄,福格瑞姆紧握至发白的手指终于无力地滑落。 +照着你的信,你可给自己成全。+ 他拔出剑。没有血。没有伤口。只有洁白的皮肤,毫发无损。 灰烬之中,凤凰的心脏在胸腔内恢复跳动。 (本章完) ------------ 第30章 第四幕 费鲁斯·马努斯站在马术比赛的终点线后。 一开始,他在临时搭建起的营帐里喝些奥林匹亚本地产的麦酒。 在美杜莎有个说法,要分清两个桶里哪一只装了酒,哪一只装了柴油,无论是闻还是尝都筛选不出;但谁要是喝下几杯,第二天便魂归天外,那就筛出了一个弱小得不配活下去的战士。 好在奥林匹亚的麦酒没有那份独特的口感,气泡只会用最为正常的方式,在感官敏锐的舌头上带来一些酥麻的享受。 当大赛最靠前的一批参赛者抵达终点线前三英里之外后,费鲁斯·马努斯走出营帐,让凡人主持人将他带到已经拉起横条带的终点线处。 他注意到条带果真是黄黑相间的配色,纵然平常不苟言笑,也难免扬了一下嘴角。 费鲁斯站在赛道侧边,一双银手背在身后,等待这长达一个月之久的马术比赛落下帷幕,也为整场奥林匹亚运动会画上一個了无缺憾的句号。 他想知道福格瑞姆这几日身在何处,似乎自从泰雷玛农·莱拉斯与索尔·萨哈尔产生矛盾以来,福格瑞姆与康拉德·科兹便不曾现身。想到此事,他有些头痛。 很快,第一批参赛者来了。 虽有陪同人员全程在各位选手附近看顾,在赛事的规则之下,他们唯一会做的,只有保证这些选手的基本人权,比如不会遭遇伤亡。除此之外,探查路线、食宿补给、行进规划,等等内容全部由选手自行解决。 也因此,选手们各有各的狼狈,纵然不提别的方面,首先,他们多半没有找到洗澡清洁的机会。 跑在冠军之位的是一名身披兽皮的年轻人与他身下一头巨大的猎食性猫科动物,不断地向着终点线加速,不知道曾经历何事,他满身都是厚厚的、还带着草皮的泥。 等他更加靠近之后,费鲁斯发觉,从骨骼状态判断,这名小选手的年龄可能不超过十五个泰拉年;而那猎物身上新剥的裹身厚实兽皮,甚至还增加了他表面上的年纪。 小选手激动地冲过终点,将黄黑的条带揽在他的胸口,随后便累得和他的动物一起跌倒在草地里。陪同人员将他赶紧地从草地里架着手脚捞出来,准备换个地方放,以免随后遭到其他选手的意外踩踏。 “带他过来。”费鲁斯出声说,他欣赏这名年轻的胜利者。不过一位少年,却能够战胜数百名竞争者,摘取胜利的桂冠,这值得认可。 冠军领先了第二名不短的路途。费鲁斯一开始想要问问冠军代表奥林匹亚星团中的哪一颗星球参赛,随后,他就通过一些方式验证了那颗星球的落后程度,比如发现冠军既不会讲低哥特语,又几乎不会使用翻译器。 “那儿……很不一样,”冠军选手的语法和措辞即使经过翻译,依然有些奇异,“我们打猎,跑来跑去,烤肉,喝酒。我们爱好有竞赛。” “你想向奥林匹亚之主索要什么奖励?”原体在沉思的同时问。 “我没有想到过,”小选手左手还是抓着那根黄黑条带,右手拍了拍他自己的头,泥巴一片一片地往下掉,“那,大人,我想参与钢铁勇士。” 佩图拉博拥有一份好运气。费鲁斯·马努斯想。 在远处,更多各不相同、风尘仆仆的选手开始逐一靠近,将来自不同星球的色彩,装点在奥林匹亚苍蓝的天际线上。 —— “我是不是错过了不少事?”荷鲁斯·卢佩卡尔唉声叹气,在不大的屏幕框定处的画幅中央,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在这一个月之内,他尽量抽出空闲,断断续续地和这些在奥林匹亚享受闲暇的兄弟们,分享彼此的经历。这让他感到自己与他们血脉相连,都是帝皇的子嗣。 在最初与帝皇独处的三十年间,他以为自己会反对这份弥足珍贵的甜蜜生活遭到任何外来因素的干扰,无法想象帝皇将会有带着另一名子嗣阅读书籍、解答疑问,以及观赏天文台上朗朗星空的一日。 当佩图拉博、黎曼·鲁斯、马格努斯等兄弟依次得以返回泰拉,向帝皇起誓效忠,将他在父亲身边的独特之处渐渐分走时,的确有一段时间,荷鲁斯的心中泛起过难忍的酸涩。 好在不久之后,他便适应了其他基因原体的存在,并认识到在这战火与杀戮交织的银河之内,能拥有与自己同出一源、心意相通的兄弟,是何等值得庆幸的美好之事。 在装着荷鲁斯的数据板对面,马格努斯与安格隆相互对视一眼。 处于某种共同的默契影响下,安格隆在他的膝盖上摊开手掌,对荷鲁斯说:“我们同样才抵达奥林匹亚几个小时,荷鲁斯。在这之前,我们也有与大远征相关的事物需要应对。” 他决定避免提起在这段时间之内,为协助网道的修建,二人始终陪伴在帝皇身旁。 “事实的确如此,”马格努斯接着说,“我们错过了整场运动会几乎全部的流程,而他的战士们还趁机揍了一顿我的子嗣。” 语毕,马格努斯将视线移向安格隆,隔着佩图拉博赠送的单片眼镜,瞪了安格隆一眼。 “不用担忧,我相信佩图拉博几十年后又想起再举办一次大型赛事时,不会忘了向你们送去邀请函。”荷鲁斯安慰道,“你们对于铁之主,重要性无需多言。” “哦……”马格努斯承认他现在面对荷鲁斯,有种毫无来由的抱歉。 身为第一位回归泰拉的帝皇子嗣,荷鲁斯·卢佩卡尔因为个人的优势能力犹在征服群星,至今仍不知晓网道的存在。 另外,他是真正错过运动会的那个人,如今却来安慰他与安格隆。 接着马格努斯想到那些仍然沉浸在远征中,连一份实时转播都不曾收到的几名基因原体,对比之下,心中很快就原谅了自己。 马格努斯站起来,稍微低了低头,防止自己撞上帐篷的顶部。 莫尔斯的最后一幕戏剧即将开场,据说这一次的主演将会是帝皇。他一边心怀期待,一边情不自禁地想要质疑莫尔斯又对什么传说故事进行了肆无忌惮的篡改。 他捧起数据板,抱在手臂中,安格隆跟着他一块儿站起身,掀开营帐朴实的棕红绒布帘子,向着洛科斯城区内走去。 途中,在路过康拉德·科兹那支奇怪部队一夜之间建造在城郊的黑塔高楼时,荷鲁斯难免讶异了一刻。 牧狼神尚未见过第八军团的基因原体,但他这些天里数据板中见到的康拉德·科兹的生活习惯,以及他……不拘小节的艺术作品,着实给荷鲁斯留下了些微难以忘怀的记忆。 不过荷鲁斯愿意相信,这样一位古怪的兄弟,却心甘情愿地为大远征献上力量,且能与佩图拉博建立一段良好的关系,正说明了他的本性是何等崇高,掩盖在冷酷表象与血腥爱好之下的人格,又如何地值得尊重。 “好了,荷鲁斯,”马格努斯说,“我算了算时间,该去剧场了!今天的主演里有帝皇呢!” —— 科兹抓起铁锤,在手中反复抛了几个回合,便无趣地放回地上。锤柄靠着桌角,发出轻轻一声磕碰。 他继续在工坊内打转,蒸汽与烟雾时而将他的身体遮去,时而又显露出来。 这暂时地吸引了伏尔甘的目光,火龙之主冲着科兹笑了一笑,就继续与身边的凡人工匠们讲述起他个人研究锻造得来的心得体会。 在观看比赛与处理每一时刻的军团事物之余,伏尔甘为给自己寻找一切事情来充实生活,跑完了全城的铁匠铺与工坊。 最开始,当地人对他的惧怕与敬重各占一半,他知道自己的样貌的确有些骇人,也并不介意。果然,在一两日的交流后,每当他出现在工坊之内,人们就全都急忙地聚拢到他的身边,听着他接下来要讲的话。 至于那气质更加可畏的夜鬼血侯,在第二幕由他演出的戏剧结束后,当地人对他的喜爱就陡然升高到了一个新的等级。 即使他往往如幽灵鬼怪般时隐时现,除了少不更事的幼童,当地人多半也很愿意以亲切与好奇的态度迎接。 这让康拉德·科兹在人群中现身的次数进一步减少。 “今天就到这里,朋友们,”伏尔甘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傍晚就是闭幕式了。” “过了今天,你们就要离开了吗?”一名匠人带来的小孩探出头,小心地伸出短短的手指,戳了一戳伏尔甘的袍子角。“可不可以多留几天?” “何来如此闲暇,可当此怠惰,逍遥己身?”康拉德·科兹突然出现在小孩身后,幽冷手指抚过孩子头顶,吓得小孩浑身一抖。 科兹轻柔一哼,漫步至伏尔甘身边,回身靠着桌边。 “你们走吧,”他懒洋洋地说,“若寰宇天轮亦有垂怜,则吾等之纱线将再度交叠。” 聚集在工坊内的数名凡人离开后,原本并无多少空地的厅室内竟显得空旷起来。 火龙之主收起他借用的铁匠工具,同时问道:“福格瑞姆究竟怎么了,康拉德?” “我看起来像是知道的模样?”康拉德·科兹耸了一下肩膀。 “是。”伏尔甘笑道,明白科兹尤其不善于应对这样的答案。 果然,科兹似是噎了一刻,纯黑双眼瞥来,忽而叹了一声。 “我只知道他遇了怎样的困扰,却不清楚他如今踏上的路途。我虽在过程中有所行动,却不知我作为之利弊各占几何,是做下了好事,还是误行了恶举。” “不论如何,帝皇及佩图拉博本人正陪伴于凤凰左右,我敢料定,世事向好。” —— “罗格·多恩,你到底还要提多少次阿库尔杜纳,才能确认帝皇之子的首席剑术大师此时正躺在病床上重伤昏迷不醒,保下生命都是奇迹降临?” 机械佩图拉博对罗格·多恩说,抛下他手中的空心镂空铁球,同时将便携的自制激光雕刻笔一并放下。由于镂空花纹的存在,铁球稳稳地停留在桌面不曾滚动,呈现出球体表面精美而细致的纹路。 这是行星奥林匹亚的全景缩略工艺摆件,直径约有凡人手掌长短,佩图拉博决定在离去前将它赠送给卡丽丰。 大剧院的最后一幕戏剧以及闭幕式开始之前,他与罗格·多恩一同在洛科斯王宫中等候的过程中,他取出铁球,进一步精雕细琢。 “这仅仅是我第二次提问,佩图拉博。”罗格·多恩不笑不怒,以他一贯保持的态度,陈述着他的观点。“如果你回答我,我不需要再提第三次。” 有时佩图拉博怀疑这来自因威特的顽石原体是真心不知其言行可憎,还是对担任主动触怒他人者这一身份情有独钟。 不久之前他与费鲁斯·马努斯在交流技术之余进行闲谈,才得知这见了鬼的石头上次与费鲁斯起矛盾,是因为多恩当着战士的面指责费鲁斯冲动好战。 “那么,我已经予以回答。”佩图拉博将目光移向桌上的一盘水果。 在经过这些天的连续消耗后,行星奥林匹亚以及周边星球的食品储备以极快的速度消耗,而基因原体们最常吃的那一种基因编辑后的葡萄,如今终于只剩眼前这盘。 一想到他此时放置在此的机械之躯不便于进食,他又产生了额外的火气。这多半是罗格·多恩对他造成的情绪影响。 “在我离开奥林匹亚之前,阿库尔杜纳是否能恢复战斗能力?”罗格·多恩抛出他问题清单上的第二行语句。 “福格瑞姆正守在阿库尔杜纳身旁,我不认为那名阿斯塔特能于短短数日之内恢复如初。”佩图拉博停顿了一下,“他为战斗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一句比喻,并非字面意义。怎么了?” 罗格·多恩点头,说出原因:“我的圣殿武士西吉斯蒙德始终想与他再次进行战斗演练,他认为与阿库尔杜纳的战斗使他重新发觉他的个人极限,并且希望阿库尔杜纳能为哈斯卡尔卫队进行考核试炼,扩宽我的卫队的眼界以及对战斗的认知。” 他换了一口气,见机械佩图拉博并未将他打断,便接着说第三件事。 “另外,我对福格瑞姆与阿库尔杜纳的状况感到担忧。帝皇之子是否度过了偶发的危机?” “不止度过。”佩图拉博笑了,“凤凰如何会永眠于灰烬之中?” 他侧耳听了一听,只闻一阵集结的号声自洛科斯大剧场响起,并以环城的钟声传递,在奥林匹亚的地表悠然远扬。 “第四幕要来了。”他说,“我们去大剧院。” (本章完) ------------ 第31章 圣乔治 莫尔斯靠在窗边,透过铁原号第三内圈扇区中疗养室的倾斜玻璃窗,这儿能看见半个奥林匹亚的侧影。苍绿,和谐,环绕着如珍珠项链一般的钢铁条带,在静谧的宇宙中漂浮。 他不确定是自己对奥林匹亚地表临时补充的防护层起到了它应有的作用,还是黑暗之神中尤其肮脏腐败的那一位,并不曾将它的力量投射到这片郁郁葱葱的、近似花园一般的美好世界中,不论如何,奥林匹亚并没有在这场突发的危机中遭到破坏。 这让铁之主着实松了一口气。 工匠回过身,看着正靠在病床床头挡板上的福格瑞姆,与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身边的佩图拉博。 在他们旁边的一张床上,帝皇之子的二连长阿库尔杜纳躺在床的中间——这个房间的一切陈设都按照原体所需的尺寸设计,因此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的阿库尔杜纳的确是躺在床的正中间,头顶,脚下和身体两侧,都与床边隔着好一段距离。 福格瑞姆的左半张脸缠着纱布,左手此时正放在雪白的被子下方,但不难看出从腕部以下的缺失。 不过他的精神倒是出乎意料的好,此时正笑语盈盈地看见他的兄弟,和他聊着自己苏醒之前的奇异见闻,以及一些现今的想法,语调并不沉闷,但确实多有感慨。 莫尔斯无心在旁边偷听这对兄弟互诉衷肠,神思早已游移到了千万里以外,脑子里不时想起福格瑞姆那半张完好无损的脸。 如果要说紫衣凤凰身上还有哪一个地方出现了明显的改变,那就是他的眼睛。 曾经,自诞生以来,那就是一对紫色的剔透水晶,内部蕴含着无垠的光华。而现在,那种流光溢彩的色调变得内敛,不再时刻闪烁出耀眼的光,但瞳孔的中心,却燃起一点金红的火。 “莫尔斯?”佩图拉博聊到一半,突然喊了他一声。 “什么事?”他回过神,从窗边上转过来半张脸。如果不是这个原体尺寸的房间里家具都太过庞大,他肯定也找张椅子坐着去了。 “帝皇是否已经下过命令,允许福格瑞姆了解更多我们当下正在进行的事?” 莫尔斯笑了一声。“你那尊敬而全能的金色父亲倒是没有给过语言的许可,但他要是想要瞒着福格瑞姆,现在你们就不会有机会在这里讨论。你看着说吧,我相信帝皇不会介意的。” 坦白来说,在处理保密事项的方法上,不知是否是熟人关系的存在影响了他的判断,他还是相信铁之主多一点。 “好吧,”佩图拉博点头,“我的兄弟,接下来我说的话,我希望你能够保守……” “稍等,”莫尔斯临时打断了一下,“没有人觉得阿库尔杜那的呼吸声很吵吗?” 他旋即竖起一道屏障,令金色的符文在空气中飘荡,在不同的角度下呈现出不同的侧面,统一作为一個复杂隔音符文的组成部分。 基因原体们与仍然昏迷得没有一点意识的剑术大师之间的声音传递被彻底隔绝。 “战士的呼吸哪里算得上噪音?”福格瑞姆用带了一点俏皮的小小谴责口吻说,“他们的存在令我感到骄傲。” “你很擅长发现别人的优点,福格瑞姆,而莫尔斯容易盯着别人的缺点不放。”佩图拉博绷着脸说。 “哦,费鲁斯也说过前半句话。”凤凰眨眨眼睛,“我还不确定该怎么样跟他说这件事。我还想拜托他为我也弄一只钢铁之手。” “还有一只钢铁之眼。”莫尔斯说,“我看下一次你们遇到新的基因原体时,可以让他猜猜谁才是钢铁之手的基因原体了。” —— 坐在金色剧场的前排,伊斯坎达尔·卡杨回到了上次观看戏剧时他所坐的位置上,忽然觉得身边有点空旷。 泰雷玛农·莱拉斯在走过长达十米的漫长距离中摔了三次之后,被钢铁勇士的药剂师扛着扔回了床上,因此无缘帝皇的出演。 而在他的一侧,那些缪斯之子的队伍中,妮菲塔丽也不见踪影,不知此时身在何方。 在剧幕开场之前,他只能看着最前排正在与其他兄弟相谈甚欢的基因原体马格努斯,来堪堪解除枯坐时的无聊状态。 他该与黑鸦学派的首席阿扎克·阿里曼学习,掌握随时可以深入内心,在身周的嘈杂烦扰之中屏气凝神,安然冥想的心境。 卡杨是第一批到达剧院中的观众,之后,又有陆陆续续的阿斯塔特与当地居民入座。渐渐地,他萦绕在身边的以太灵气,似乎触及了某种尤其纯净清澈的灵魂力量,在空气中扩散。 他转过头看去,发现那是一名他从未见过的缪斯之子,从脑后绕来的一顶碧绿树叶头冠遮挡住耳部,扎成高高一束的头发红得像春日的野花,就连服装也不像其他第八军团成员一样黑如幽夜,而是身披具有奥林匹亚本地特色的纯白长袍。 她不像一名凡人战士,倒像是一名即将要上台的舞者或歌唱家。 卡杨发誓自己只是打量了她一眼,但她超凡的敏锐知觉已经对此做出了反应,“请问,我的着装有什么问题吗?” 她好奇地问,把头冠往下拉了一拉,更加严实地挡住耳朵。 “哦,没有。”卡杨回答,“我没有见过你。” “除了吾等的主人,没有谁见过全部的缪斯之子,我想。”她说,声音清澈动听。 “我见过的比别人多一些,还认识其中的几个,比如妮菲塔丽。呃,你知道她吗?”卡杨不经意地提问。 “您是她的朋友?”这引起了缪斯之子的好奇。 “不算,我没有联系她的方式。” “嗯……”她想了想,“如果伱能联系到我们的第二十一小队,就能找到她。愿命运眷顾你,人类战士。我要去后台准备了,再见,伊斯坎达尔·卡杨。” —— 荒凉暮光之下,沼泽地铺展开来,一直到柔化后的舞台边缘。荒草地的幻影顺着沼泽向外蔓延,一直铺至填满整个场馆。 剧院之内,高空如同巨大的铅板,营造出压抑的氛围;风冷冽而湿润,带着沼泽特有的腐烂气息。 在两排观众席中间,一条泥泞的道路如伸向绝望深渊的通道,直通化作沼地的舞台——那被恶龙占据的禁地。为照顾观众的感受,如刀的荒草仅仅是生长得尤其茂盛,仿佛想要吞噬一切由此经过的性命。 舞台深处,作为后台的入口已变成隐约可见的、由黑暗与恐惧构筑的巢穴。巢穴周围的地面被龙的毒液腐蚀,显露出诡异的染病般的深棕,时而冒出阵阵烟雾,恰似地狱花园之门扉。 在布景之中,许多由钢铁勇士扮演的城市居民换上朴素的布袍,手持火把,火光在风中摇曳不定,不时有提前配音的儿童哭声飘来,与父母的安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悲哀的絮语。 “哀哉,我心之痛,无药可治!此邦之子,将沦落于龙口之下,何悲何哀!子民啊,吾等之希求,如晨时朝露,消失无踪。” 由卡丽丰饰演的旁白负责在幕后配音,台前,由于原体皆为男性,莫尔斯索性将故事之中被选作祭品的公主改为王子,然后以灵能捏出一个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形象,让他自剧院后方顺着道路向舞台中央走去。 至于配音,这份任务交给了远在银河彼端期待已久的荷鲁斯自己。 “我之国主,我之臣民,我虽行至死门,心无悔恨。若我今日在这儿死去,就能换来碧天之下的宇内安宁,那我就将我的心献上,把我的灵魂和命运一起呈献,令血液从我身体里流去吧!” 荷鲁斯·卢佩卡尔真挚的声音通过一些小小的法术,从他的幻影形象口中说出。 他成功牵动了在场观众的心绪,纷纷担忧地猜测这位王子会不会就是本场戏剧里的死者——毕竟先前莫尔斯胡编乱造的每一场戏剧里,都要死掉一个主演。 恰恰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自天外传来。 金光乍现,一股恢弘而高远的威压从高空中降下,如旱时之甘霖,长夜之太阳,带来无穷无尽的黎明般的预兆。这股磅礴的力量霎时间将整个剧场充盈填补,恍如无边的光芒之海,令周遭的阴影瞬间退散,将诸般明暗色彩无限地化归于灿烂的金芒之内,冰冷的曙光融入空气,滴落于表皮,深入皮囊与魂灵,令不安者平静,渴求者流泪。 一道身影自剧场后方显形,牵一匹灿金的、真正的马,右手提一把铭刻符文的金焰长剑,左肩则栖息一只火羽的不死之鸟,从万丈的光明中走来。其长发乌黑如深夜,垂落双肩,头戴日轮般的金冠,脑后白光明亮,如朝阳冉冉,标志着来者非凡的身份与使命,抑或象征着他正是永恒的太阳本身。 那一身铠甲已然超出最简单的护身符号,由光耀的黄金般的金属锻造而成,工艺早已超脱凡俗所能企及的极限,宛如其本身就已经是战斗与守护的圣言,闪烁着足以致盲一切邪恶的夺目光芒。他的到来令所有见证这一刻的人们灵魂得到洗净,乃至即使无人要求,也多有泪流满面、屈膝而跪之举。 无需多问。这无疑正是本场剧目的主要角色,圣乔治,传说中的屠龙英雄。 圣乔治牵着坐骑,无言地穿越观众席的人群。他肩上的火鸟清亮地长鸣,不需要圣乔治本人开口,帝皇之声就径直穿透空间与心灵的防线,传遍所有人的心海。 +何出凄凉之声?何人在此悲叹?吾行于光明之路,愿挫邪罪,济困扶危。+ “唉,勇士啊,前方便是吞噬世界之龙魂。吾等之王子,无私之狼神,即将献祭于此怪。”卡丽丰继续说。 +休此悲戚,收汝泪水。吾誓以己力,斩此恶龙之首,还尔等以长宁。+ 火鸟为帝皇传令。 +若尔等心向光明,此龙必将一剑了断。+ 经过排演之后,钢铁勇士们齐齐开口:“圣人乔治,吾等愿随尔后,谨信明光,永弃黑暗!” 帝皇放开骏马,令他的坐骑消散于空中。他将荷鲁斯·卢佩卡尔挡在背后,步入舞台,天空因此阴云更密,好像世界正为即将到来的对决屏息凝视。 幽邃的舞台深处,那可怖的巢穴之中,黑暗在不停地如浩瀚深海底层的漩涡般涌动。 随着帝皇的光明涉入沼泽,接近了巢穴的所在,一只无比庞大的恶龙终于渐渐从黑暗中脱离而出,在黑雾的笼罩与遮蔽下,仍可见其颈部生有四首,相互撕咬,又同时窥伺着光明的圣者,丑陋的眼中闪烁着邪恶的光芒,仅凭呼吸便能攫取众生的生命与灵智。 圣乔治站在这庞然大物的面前,身形渺小。他手中的火焰之剑燃烧得更加炽烈,金甲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烁光芒。 龙头各自显出骇人的威能,每一颗头颅的力量都足以轻松毁灭世界。其一吐出炽热的火焰,渲染着狂怒的战意;其二喷吐阴燃的鬼火,尖利狞笑;其三呼出致命的毒气,腐蚀万物;其四则尤其扭曲诡谲,滴落黏腻的芳香毒血。 黑雾遮掩之下,观众并未对这幻化的敌人反应过大,但仍然一片骇然,纷纷望向圣乔治,希望能从他身上获取光明的庇佑。 战斗爆发的,四头恶龙同时展开攻击,其邪祟力量汇聚成一场侵吞一切的风暴,火与冰交织,毒气和黑暗蔓延。 圣乔治拔剑上前,黄金盔甲闪耀着破晓的光芒,利刃的每一次挥舞都切除了一片黑暗的痼疾。四股力量在灰暗的背景中激烈碰撞,多种的远古之力在空中交织,营造出一片壮丽的景象。火之鸟腾空飞起,环场而鸣,播撒丝丝的明烈希望。 在一次又一次的劈砍中,他的剑首先穿透了第一只龙头,狂暴的战争怒焰与圣者之光奇迹般地融合,发出合一的光芒。紧接着,另外两颗龙头被斩断,其中的力量被分解、被重构,最终变成长剑上灼灼火光的一部分,被圣者夺取、转化、利用,每一次成功的攻击都像是点燃的蜡烛,以光芒侵吞黑暗。 终于,当恶龙的最后一颗头颅被砍断,黑暗亵渎的力量在光明的冲击下彻底崩溃。最后一丝黑暗被驱散,沼地被前所未有的光辉所覆盖,世界被重新赋予生命。 圣乔治举起长剑,千万条光带从剑身上脱离,化作永恒的锁链,将龙之尸首拖入地底,永远囚禁在静默与虚空的深渊之中,再无现世之可能。 火鸟飞回圣乔治肩上,沼泽与荒草的幻象也柔和地消退,将剧院的原貌显现在外。帝皇收起长剑,金甲依旧,面向众人。 荷鲁斯的幻影走向帝皇,在他身前单膝下跪。 帝皇垂首,对荷鲁斯开口。 +你不要害怕,因为我与你同在;我必坚固你,帮助你,必用公义的右手扶持你。+ +我擦去你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向你所怀的意念,是赐平安的意念,要给你一个将来和盼望。+ 他向荷鲁斯伸出手,将首归之子的幻影拉起,立在他身侧。 随后,帝皇抬起头,看着寂静的剧场,声如雷霆。 “我留下平安给你们,我将我的平安赐给你们;我所给的,不像世人所给的。你们心里不要忧愁,也不要胆怯。按我的旨意被召的人,在万民中作属我的子民的人,你们心里必得享安息。” (本章完) ------------ 第32章 我们向何处去 在演出结束后,帝皇就迅速从剧院中消失,不知所踪。不过莫尔斯还是能够感应到他的存在。 此时人类之主正待在洛科斯城外的郊区,周围空无一物,令莫尔斯怀疑是否是方才的一次当众演出已经耗光了他面对人群的能力,此时必须要重归山林之间,享受山风流水的一份清闲。 不过帝皇离场是一件好事,否则根本就没有人会听卡丽丰的谢幕发言——金甲之人只需要存在,就足够吸引走所有人的全部注意力了。 奥林匹亚行星的女王、奥林匹亚星团的总督,今日依然身穿她那身标志性的、绣有金丝花纹的灰袍,头上带着铁制的王冠,有些灰白的头发用一根黄黑相间的发带扎起。 为了符合她扮演青春女神的戏剧身份,今日的铁王冠上还缠着一圈橄榄枝。 她拄着拐杖走到台面正中,面向观众,虽然并不年轻,却仍然神采奕奕。而今天的这份由卡丽丰、佩图拉博与莫尔斯共同起草的讲话,将以广播的形式,在整个星团间流传播放。 “时值人类之主的辉煌远征,无人不知此时之时间是如何紧迫,资源又是多么的稀缺。在此冰冷的广袤群星之间,人类唯有抓紧每一个分秒,拼尽所有能力,不惜每一滴珍贵的血,才能从银河系的种种威胁之中夺得一线生机。” “我们没有失败的机会和余地,胜利,只有胜利,在每一天醒来时怀抱对胜利的信念,在每一天黄昏时听到一份新的捷报,遵从人类之主的号召,我们正是这样一天天地走向未来。这些年来,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每一个奥林匹亚星团的居民,乃至所有人类帝国的子民,听从帝皇号召的人,跟随在天鹰旗下的人,都怀抱着这份永不改变的信念,建设、战斗、奉献,乃至牺牲。” “也正因如此,当钢铁之主佩图拉博提出这场奥林匹亚运动会的策划时,我一时十分惊讶。当时,我曾经问过他,从远征有限的时间中抽出一个月来,亲自返回奥林匹亚,主持一场运动会,是否是值得的。然后,我接到他的讯息。这给了我一個答案。” “我们处于一个沉浸在战争中的时代,一个以残酷和无情为必需品的时代,一个期盼曙光的黑暗之末、光明之初的年代,一个为信仰、理想和未来而牺牲流血的时代。” “并且,我们需要这一切。毋庸置疑。因为我们身在一个希望与恐惧并存、愚昧与理性并行、真理和谎言并起的年代,没有人知道我们能走到哪一步,我们只能不断向前。我们也许会获得真正的回报与和平,但我们必须付出代价,并且代价是已经支付的。” “帝国机器已经将千万种原料吞入口中,转化为战争的原料,投入对所有敌人的毁灭。寰宇之内,所有的灵魂已经必须将足够的忠诚托付于远征之中。” “在这样的前提下,你们真正相信我们有获得和平的一天吗?” “我们伟大的愿景必定会实现吗?黄金的光明一定会到来吗?还是到头来我们依然会滑入深渊,落进更加黑暗冰冷的未来,沉浸在永远无法挣脱的永恒战争之中,见证希望之死,就像曾经的人类挣扎于纷争纪元之时一样?或者更糟?” “你们说出的答案将是对希望的肯定,你们甚至会谴责我,身为帝皇的臣子,却在此搬弄是非,罔顾事实,破坏我们不可动摇的军心,玷污尊敬的帝皇的名声。” “我接受这一切的质问与怀疑,但我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提问,而是为了徘徊在我们所有人头顶挥之不去的阴影,为了我们内心深处存在过的那一份犹豫,哪怕只有一瞬间。” “我可以向你们坦白,当我扪心自问,询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没有办法承诺一场胜利。一个美好的世界。一个光明的未来。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战斗?” “因为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唯一一个从天命手中夺过自己的将来的机会,而且可能永远不会重来。万年的纷争年代过后,我们终于获得了一个契机,去重新面对太空的危险,重新去征服我们曾经拥有又失去的一切。” “我们挑战命运,并且未必能获胜。但我们如果不去挑战,那么胜利永远不会到来。” “然后呢?我们将要获得一个怎样的胜利?一个更加富足的胜利吗?更加和平的未来吗?它比我们如今的生活好在哪?是否是万千个世界重新互相联系,人们重新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也许依然存在局部的危机,但我们有着食物,有着水,有着能够蔽体的衣服,有着足够居住的房屋,有着身为一个人的基本权利,就像曾经在古典的文书中所记述的、近三万年前的旧泰拉时代一样吗?” “如此这般的时代,有多少人体验过呢?它仿佛不可触摸、难以想象,虽然光芒四射,却形态模糊。而不可能所有的人类,都甘愿对着一个模糊而不可企及的事物,倾尽他的一切。” “朋友们,看一看我们如今所处的地方,奥林匹亚。曾经,这里的气候即使在宇宙的许多星球中已经算得上得天独厚,但这里也饱受过战火,发展缓慢。” “数千年来,我们的文明停滞不前,永远是对旧时代的拙劣的模仿,一个早已逝去的事物的影子。我们的政体不断迭代,经济模式往复变化,但最终还是回到僭主体系之下,龟缩千年。这是一个缩影,一片旧时代的灰烬。” “奥林匹亚之主佩图拉博改变了这一切。他带来新的技术,新的思想,新的和平,新的政府。他亲手把他的理想带到了我们的大地上。” “既然我们都身处这剧院之中,那就抬头看一看这个剧院吧!看一看绘制在廊柱之上的水利设施、道路交通、绿化场所与通信网络,看一看壁画里工作的人们与他们休闲的时刻,这已经不是展望,这就是我们所处的现实。” “奥林匹亚是铁之主重塑的城池,创下的伟绩,以及对未来设想的一个模板。佩图拉博是一名建筑师,而奥林匹亚就是他一笔一划勾勒而来的图纸。它不是一个模糊的梦想,而是一个实打实的展品,一个可供所有人触摸、理解、亲身感受的理想国。它描摹了我们的未来的形象,且相比旧泰拉走得更远。” “这场运动会之所以得以举办,不是因为我们空闲,而是因为我们繁忙,繁忙地沉浸在彷徨而无尽的战事之中,没有太多时间思考我们将往何处而去。” “佩图拉博明白这一点,所以我们不用继续在忙碌的时刻抽空去思考,我们只需要在这里,在百年远征中抽出一个月,来体验这一切。由此,我们得知,我们的梦想已经进入现实。” “你们看得见它,摸得着它,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它的呼吸,它的每一次脉搏。这不是我能够许诺的将来,但这就是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够获得的将来。” “它有可能会在三十年内真正降临,也许五十年,或者一百年。但就算它用上了一千年,在我们整个三万年的人类历史之上,也仅仅等同于今天到明天。” “在古老的传说之中,奥林匹亚运动会的发源地,城邦之间往往兵戎相见。连年战火令人民厌倦,普遍渴望休养生息。于是,三个重要城邦国家达成协议,每年举办一次运动会,期间停止战争,允许各地的运动员参加比赛,这就是著名的奥林匹克神圣休战。” “自那一刻起,约两千多年以后,旧地的人类再度陷入战事之中。欧罗巴大陆上空阴云笼罩,大战濒临爆发。1912年,一位古老的贤者提出,要效仿古时的神圣休战,在战争源头柏林举办一场运动会,以求消除灾厄。然而,他的愿望并未得到实现,一根导火索的点燃烧毁了休战的理念,柏林运动会被取消。” “那一日的数年过后,时间来到了第二个千年的末尾,1994年,一个战乱不已的国家中的运动员获得了特别的批准,被邀请参加当时的运动会。正因这套倡议,那个国家中的战火暂时停止,双方暂时停战,和平干预起到了成效。此后,当时旧泰拉的数百个国家联合签署了新的奥林匹克休战协议,在每一届运动会开幕前一周起,至闭幕结束一周后,停止战争。” “数万年后,第三十个千年的843年,恰恰在同样名为奥林匹亚之地,我们有幸重启这份失落已久的协议。就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内,我们再度重拾对人类情感的尊重,以及对人类权利的保护。我们放下疲倦,忘怀忧惧,生活在理想之城中,就像我们已经生活在一个更加和平、美好的世界里。” “在这儿,出自最偏远落后星球的选手,也有机会取得一场大赛的冠军;星团之内曾经的敌人,也能在赛后相谈甚欢。” “在这儿,我们知道,未来就在我们身边,我们将要靠双手争取的将来,就是这一副模样与面貌。” “因此,当运动会结束,战火重燃,我们启程的时候,我们便能在这有史以来最为漫长、危险而伟大的战争中,知道我们是谁、我们从何处来、我们向何处去。” “谢谢你们。” 她获得的掌声漫长而真挚,几秒后,第一束鲜花被抛到女王的脚边,这就像是一个宣告开始的号令,更多的花朵与绸缎从各个方向被送往剧院的舞台中央,很快在卡丽丰脚下形成一片芬芳的堆积。 卡丽丰无奈地微笑着,接受了掌声与赞美,决定等待着人们将手里的花抛得差不多,再宣布闭幕式的圆满结束。她已经看到远处似乎开始飞来民用的小型无人机,看来不止剧院之内,城中也有人决定把他们准备的鲜花,送到这舞台之上。 就在繁花与锦缎之中,一名红发歌手来到台边,声音温柔而充满敬意:“尊敬的女王,请问您允许我用歌声向您致敬吗?这份礼物虽然微不足道,但在浩瀚的宇宙之中,却是独一无二。我想要用这首歌曲,来赞颂您可敬的心灵,让我的歌声激荡起关于美好事物的波澜。” “我愿意接受,”卡丽丰说,允许歌手来到她的身边。 歌者紧张地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是一口,独自唱起那无伴奏的歌。她的声音宛如春风拂过枯枝,轻柔地与金色剧场的其他噪音融为一体。 歌声从一个细腻而颤抖的旋律开始,它在空气中跳跃,充满了对生命无穷探索的渴望,就像是大地母亲怀抱中的第一棵嫩芽,前后曲折,探索不休。随后,曲调渐渐开阔,如雨水落下,润湿大地,催动着万物的生长与希望。 这份歌声不仅是声音的流淌,亦是生命力量的显现,它像是心灵的呢喃,唤起听者内在生命的共鸣,几乎在细胞层面上重新唤醒着生命的每一缕活力。歌声渐渐升华,周围的杂音仿佛被净化,空气中弥漫着新生的喜悦与生灵的和声。 歌者的脸庞闪烁着光辉,曾经有幸与生命女神力量的短暂交融留下的余晖,再一次照耀在她的面庞上,绽放出源自灵魂深处的生命火花。夏娜多尔以她的歌声赞颂着勃勃生机,旋律在创造的曲谱飞扬,无尽的潜力在此交织成一幅寻求传播与繁荣的图景。 接着,一缕意料之外的、人类之主留下的辉煌力量的余韵,受灵能场的调动与牵引,开始不断地被重新收集、汇聚。音符跃动间,冰冷的灵能如同河流汇入大海,最终融入歌者的歌声之中。 歌者因此感受到轻微的痛苦,她依然在歌唱,一滴金色的眼泪从她面颊滑落。 天际逐渐被柔和的金色所覆盖。歌声升腾,金色的光芒凝结成滴,化作金色的雨点,缓缓从天际洒落。金色之雨落到地面之前,在空中跳跃闪烁,如同欢快的生命之舞,在洛科斯都城上方回荡。 雨水触及土地,每一株植物,每一个生灵,都在雨水的滋养下焕发出新的生机。枯萎的花朵在雨中重现生命力,凋零的树木枝条开始抽出新芽,而周围的人们也感受到病痛消退,精神得到保养,身体霎时间一片舒适。 随着金色雨滴的落下,灵动的能量源源不断地汇聚在聆听歌声的女王身上,她的周围仿佛形成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光芒漩涡,生命之精华和时间的精髓凝固于此。 在众目睽睽之下,岁月在卡丽丰脸上倒流。 皱纹和岁月的痕迹从她身上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光滑细腻的肌肤。她的身形悄然变化,脊背逐渐挺直。曾经的半灰银丝逆转为漆黑发亮的丝缕,光彩照人。她的眼睛再度变得明亮有神,闪烁着如露珠般的青春光芒。 不仅仅是肉体的年轻化,卡丽丰的气场同样变得更加强大而明亮,仿佛她整个人都被一种强大的生命力量所充盈,那是一种既古老又新生的力量,宛如时间的缩影,历史与将来的汇聚。 她头上橄榄枝的叶尖开始滴落金色的晨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每一滴都像是凝固的太阳精华。金色的露珠缓缓滑落,沿着女王的发丝,滴落到她的衣领之中。 而那镀铁的木头拐杖,在女王手中,开始重新发芽。细微的绿叶从结实的木纹中挤出,嫩绿色的小枝条蔓延开来。它不再是一件简单的支撑身体的工具,而是赫然蜕变为变成生命的源头。 拐杖上的芽苗愈长愈繁茂,很快便开出了小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仿佛是一种对卡丽丰本人,乃至整个世界新生的预示,许诺了一个满溢生机的未来。 青春女神放开拐杖,向世界鞠躬。 “我们从过去而来,”她有力地宣布,“身处现在的时代,走向未来。” (本章完) ------------ 第33章 皆大欢喜(上) 罗格·多恩再一次搭乘上通往铁原号最内圈的中心环的轨道车,听着滚轮在铁轨上平稳地滑过带来的沉闷嗡鸣。 这座庞大的、直径有三分之一行星大小的太空要塞内部,修建了众多隧道管线,用以运输货物与人员。 早在当年两人共同于山阵号中,对那座黑暗科技时代延续而来的古老太空巨船进行检查、研究与修复之时,佩图拉博就单独地参考过山阵号给出的范例,即如何在巨型太空要塞内部修建合适的道路。 他并不完全认可那种设计,因此重新做了自己的准备。 如今,铁原号内部的运输线路设计,颇有一座光辉城市内部的基础交通设施之感。卡丽丰所言非虚,这里的确不只是一颗用作战争的军事卫星,同样也是佩图拉博想象中的未来理想城市的雏形。 “罗格·多恩,佩图拉博是否告诉过你,他到底准备用什么作为这艘巨舰的动力源?” 费鲁斯·马努斯在同一节轨道车厢中,坐在最靠前的长椅中央,一对银色的手臂环抱在胸前。 或许只有在脸上同样地少见笑意这一点上,钢铁之手基因原体与帝国之拳的基因原体,才格外像一对同出一源的血脉兄弟——也不尽然,至少二者的军团徽标亦是多有相似之处。 “你对此好奇已久,费鲁斯。”罗格·多恩回答。 “你不曾对其心生探究吗?”费鲁斯的眼睛转来,像是水银的镜面。“他已邀请你协助启动能源供应,让铁原号正式脱离奥林匹亚低轨,进入太空之中。” “如果佩图拉博认为此事合适,他便不会无故隐瞒。”罗格·多恩说,从车厢后端站起,走到前方的费鲁斯身边,继续站着。“如果你感到充满兴趣,你可以直接联络他,与我一同前往能源供应室。” 费鲁斯被这一建议打动了。但是,在思考了两秒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改日再来联络。我现在需要前往福格瑞姆的疗养之处。” 以他的身高,站起后足以平视位于车厢顶部的站点提示屏。 费鲁斯将在第三区环翼的对应站点离开这一列轨道车,通过廊桥转向与外环相连的轨道,再找到福格瑞姆的所在地。此时此刻,距离转线大约还有两分钟的车程。 “他恢复很好,费鲁斯。”多恩提示道。 费鲁斯似乎是笑了,他放下环绕在胸前的双臂。“我相信这一点。” —— “你来得正好,费鲁斯。”福格瑞姆的脚轻轻蹬了一下地面,让他的转椅顺利地划出一个漂亮的圈,准确地在正巧面对了费鲁斯时停下。“我正好下完了一盘棋。” 在他让开一段距离之后,被他的身影遮挡的阿库尔杜纳,与放在病床上的弑君棋残局也露了出来。 由于这名帝皇之子二连长对原体尺寸床铺的占用率较低,现在那张病床的空余部分,已经分门别类地放上了牌戏用纸牌、棋盘、奥林匹亚本地书籍,与用来装素描产生的橡皮屑的纸盒。 “谁赢了?”费鲁斯看了一眼室内,目光逗留在福格瑞姆受损的伤势上,两秒后缓缓移开。 “我,总是我。”福格瑞姆扬起下巴,“来坐一会儿?” 费鲁斯拎起窗边的椅子走来,在放下椅子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阿库尔杜纳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原体大人,您好。” 如果剑术大师没有单膝跪地以示敬意,这只是因为以他现在的恢复状况,从病床上爬下来行礼的过程将会显得尤其滑稽。 “你可以称呼我的名字,阿库尔杜纳。伱已经证明了你的才能、勇气与忠诚。你为我的兄弟所做的一切都值得赞赏。”费鲁斯对他说,然后坐下。 “我的荣幸,费鲁斯大人。”阿库尔杜纳用手在胸前比了一只天鹰。倘若他此时身着甲胄,那就是他胸前的鹰徽所在。 费鲁斯看着福格瑞姆,他不常有这样难以开口的时候。 伤疤是荣誉,也是缺陷,从前者的意义上而言,它增进了个人的完美,从后者考虑,它又破坏了个体的无瑕。他突然发现这一矛盾的存在,以及福格瑞姆对伤疤的接受。 “我需要为你做任何事吗?”费鲁斯问。 “当然,钢铁之手。”福格瑞姆轻声笑了起来。 费鲁斯立刻明白了他的双关,福格瑞姆心中所想的内容对他而言总是并不难猜。 同时,在福格瑞姆愿意提出要求之后,费鲁斯终于放松下来,一层缠绕心间的阴霾悄然褪去。 “还需要一只戈尔贡的魔眼吗?”说真的,他并不是不会开玩笑。 “哦,我还不想看谁就让谁变成石头。”福格瑞姆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毕竟他脸的另一边暂时没有眉毛。“来一只钢铁之眼就够了,美杜莎。我该怎么向你道谢?” “用它在你脸上的状态来证明,钢铁之眼比马格努斯每天变色的那只斑斓义眼更摄人心魄。”费鲁斯说,“还有,下次你在做什么大事之前,其实可以告诉我一声。” 福格瑞姆伸手拍了一拍费鲁斯的肩膀。“当然,”他声音柔和。 接着,他忽然想起来:“还有,你可以把这个图章刻在我的钢铁义手上吗?” 福格瑞姆从床上的一堆绘图草稿中取出一张,递给费鲁斯。 总体上而言,那是帝皇之子的单翼徽记,只不过在翅膀末端,福格瑞姆为它添加了一些小小的改动。 它的羽翼不再是一根根的金羽,而是燃烧的火。 —— 当马格努斯高大的赤红身躯走进钢铁勇士的荣光女王铁血号的图书馆之前,所有在场的千尘之阳战士都如同心有所感,齐刷刷地安静下来,噤若寒蝉。 少数几名钢铁勇士不明所以,也跟着这些知识丰富的学者,在面面相觑中保持了军团训练一般的安静。 因此,当马格努斯真正推开图书馆大门时,他几乎为室内连翻书声都没有的诡异状况感到好笑。 他叹了口气,在高层视界中锁定了几個他的基因子嗣的位置:“你们都过来。” 换上了奥林匹亚托加长袍的几名红衣学者乖顺地从各处走来,钢铁勇士们终于品味出气氛的不对,一个个贴着墙从马格努斯背后溜出门去。 “父亲,”全部聚集在图书馆中央的空地之后,一名千尘之阳犹豫地说,“当时在纳尔尼之庭里,我们没有习惯雪地的作战环境,并且无法适应完全断绝灵能的条件……” “本来我们只是与幻影作战,没有想到会突然出现真正的吞世者战士……”另一个战士咽了一口口水。 马格努斯撩了一下长袍,席地而坐,喜怒难辨。“那么在真正的吞世者战士出现之前,就落败的呢?” 他扫了一眼这些恨不得施展法术原地消失的基因之子,发现卡杨不在其中——他的感知告诉他,卡杨此时身在通讯室内。好吧,他本想当面表扬一下这位战斗至最后的出色子嗣。 马格努斯临时改口:“崔尔斯兰、斯诺,你们两个留下。其他人,做你们的事吧。记得跟着佩图拉博的孩子好好训练。” 没被点到的战士们快速离开,边走边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你们也坐下吧,战士们。”马格努斯平摊手掌,示意两人在他面前一块儿落座。很快,他收获了两个惴惴不安、坐得浑身僵硬的星际战士。 “我以为分别几年后,重逢之时,你们会感到高兴。”原体说。“我想我还算不上经常指责别人的那一类人?” “不是,父亲。”斯诺干巴巴地说,“我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你看起来很紧张,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们连第一道幻影都没打过。”斯诺的脸色有向着他的基因之父靠拢的趋势。“对不起。” 马格努斯让沉默在布满书籍与油墨气息的空气中蔓延。他调整着自己的灵魂光芒,减轻了它为这些基因子嗣带来的压迫力。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孩子。我不会因此而感到愤怒或羞耻,即使安格隆拉着我逐段分析了两轮你们的战斗录像,直到我不得不答应他,以后减少提及太空野狼的崽子们被我们按着揍的往事。”马格努斯叹息道。 两个红袍战士看起来快要被自己的衣服掐死了。 “我不会因此否认你们在其他方面的天赋或努力。”原体继续说,“虽然你们真的需要提升自己的空手搏斗能力。” “我们确实是一支灵能军团,对灵能的使用是我们战斗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我不希望你们失去了灵能之后,就变得手足无措、逃避战斗。因为这也可能会是真实存在的战场情况。对我而言,如果你们果真因为这种原因,在某一次任务中一败涂地,那才是我怒火难忍之时。” 他停顿了一下。 “另外,如果你们因此而丧失战斗力,在特殊情况下牺牲,我会为此感到愧疚。” “父亲……”另一名战士崔尔斯兰变得有些哽咽。 马格努斯无意将他们说得像个孩子一样哭泣不止。 阿斯塔特们多半在童年与少年之时,就参与了军团选拔,并且从此脱离正常人类的成长路径,从该角度来进行分析,他们的确是另一种概念上的孩子。 所以他们称呼基因原体为父亲。 马格努斯忽然想到这一点。 他小幅度地甩了甩头,态度软化:“好了,我相信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我们会更积极地参加战斗训练的,父亲!”斯诺积极地回应。 “还有呢?” “努力提升战斗技巧?”崔尔斯兰犹豫地问。 马格努斯平静地看着他们,眼睛颜色定格在温和的棕黑。他的语气称得上有如春日的和风:“论文选题确认了吗?我听佩图拉博说你们还没有开始小组讨论?还是开题报告的具体需求在星语通讯中丢失了?” 崔尔斯兰的眼圈当场红了。 —— 康拉德·科兹终于对安格隆与伏尔甘之间进行的最新话题失去了兴趣。 他不想知道努凯里亚的沙地里土豆到底长得有多茂盛,年产到底能养活多少邻近的奥特拉玛区划内的行星,每个贸易周期又能给努凯里亚带来多少经济收入。 血侯拉紧了自己的兜帽与斗篷,从桌边站起,轻飘飘地说:“我先走了。” “好,”伏尔甘带着一点歉意笑了笑,康拉德来找他们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这名兄弟忽然对他们的话题产生了兴趣。“你回营地吗?” “我去找佩图拉博。”科兹回答。 在铁原号最后的出航仪式结束后,他决定立即前往巴卫二,确认那只序号与他紧邻的白毛鸟是否果真降生在那片沙漠之中。他已经在奥林匹亚逗留了一个月之久。 另外,他的两名血伶人,赫克萨凯瑞斯以及苦痛剧场的女主人瓦基拉·尤里斯,还有第八军团内的药剂师适才向他送来消息,他的基因种子对人类的重新适配实验,终于找到了突破点。 科兹认为这是一条值得当面告诉佩图拉博的好消息。 在他离开之前,安格隆喊住他。 “康拉德,我不知道这次事件中到底发生了多少事,但你在其中有所贡献,对吗?” 科兹没有回答,只是回过头,看着安格隆。 “我相信你值得一份感谢,我的兄弟。”安格隆专注地看着他。 科兹“啧”了一声,抱起胳膊,转身离开,披风在身后如黑浪般翻涌。“巧合而已。”他说。 从泰勒弗斯山脚下,科兹启程返回洛科斯主城,途中经过缪斯之子的营地。他转道去营地内的通讯站,准备与佩图拉博提前告知自己的拜访,紧接着就发现通讯站内正有人占用了线路。 他眯起眼睛,捏着下巴,站在门外听了两句。 “……我是伊斯坎达尔·卡杨……是的,我听说这样能联系到你……对,泰雷玛农说他没在闭幕式上看见你……我的名字读音其实是赛克翰……” 幽都之主颇有礼貌地敲了敲门,里面的对话立刻被挂断。 铁门向旁边滑开,天灾妮菲塔丽恭敬地向他行礼。 “大人。”她说。 “帮我联系一下佩图拉博,”科兹说,“问问他现在在哪。” —— 洛科斯王宫之内,佩图拉博正在与马术比赛的冠军在他的书房中对话。这是他在运动会之初许下的诺言,即亲自面见夺冠之人,聆听对方的话语。 另外,这间书房正是由他当年在洛科斯王宫使用的书房扩建而来。 随后,当他得知那个孩子唯一的希冀就是加入钢铁勇士时,铁之主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就算你没有获得冠军,钢铁勇士也不会拒绝愿意加入军团的有志者。” 佩图拉博从铁椅上起身,来到小冠军身边。在此之前,他用了三十分钟整合了那颗星球本土的语言资料数据集合,并学会了当地的方言。 “还想要些什么,格布?”佩图拉博问。 “那……”小冠军有些呆愣,整个星球上所有部落都尤其尊敬的基因原体此刻正身在他三米之内这一事实,不断地冲刷着他平日机灵的大脑,“我……” “你只管提出你的要求。”佩图拉博用低沉而稳定的声音,安抚着他的神志。 听说铁之主大人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工匠,格布想。 “我要一把……一个……有没有……” 他的脑子突然短路了一刹那。 “特别直的树枝?” 佩图拉博直起身,朗声大笑。“当然,我给你挑一棵橄榄树,明天就削一根棍子给你。你可不能后悔了,小战士。” —— 科兹到来时,正与那名马术冠军在王宫的转角处相遇。他可没有故意给别人制造惊吓,因此那个年轻人当场跌倒在地显然并非他的过错。 等待年轻人自己扒拉着墙站起来之后,科兹走入佩图拉博的书房,发现铁之主此刻正站在一旁,就干脆坐到了房间内的唯一一把椅子上。 “祝贺你的运动会圆满结束,我的兄弟。”他拉长了腔调,“感觉如何?” “比预期更好,”佩图拉博没有管康拉德·科兹抢占座位的行为。“大部分事情都不错。” “运动会完成谢幕,马格努斯的子嗣见到了久违的父亲,福格瑞姆……变得不太一样,其他人享受了美好的假期,”康拉德轻飘飘地说,“除了法比乌斯·拜尔不知所踪。” 他换了一口气:“你的星团总督对她重返青春一事作何看法?” “她抱怨又要多工作三十年。”佩图拉博说,面露微笑。 科兹耸耸肩,眼神落向窗外遥远的一角。“就算不做多少延寿手术,她也能活到下一个千年去。” 他转过头,从铁椅子上站起来。虽然他自己的那把椅子在设计上更加扎人,但那儿至少放了柔软的皮垫子。 “对了,那名工匠呢?”科兹好奇地问。 “他突然就跑去野外了。”佩图拉博若有所思。“我尚未询问缘由。” (本章完) ------------ 第34章 皆大欢喜(下) 山林上空,各种大小不一的飞行器在云层间交织出蜂群轨迹般的复杂轨迹网络,标志着奥林匹亚行星当前繁忙的太空运输状况。 在运动会宣告结束之后,奥林匹亚星团内,来自各个不同星球的代表团纷纷地踏上了返程之路,将喜讯带回他们的家园。 就算一块奖牌都没能拿下,但普遍发放的地区补助是实实在在地进到了这些星球访问舰队的货舱里,协议亦出现在了使者们的桌面上。 莫尔斯只抬头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不,这客观而言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件,他大可以装作他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察觉,然而…… “我不明白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帝皇,我没有为你送上烫着火漆的羊皮纸邀请函。” 经过快速的穿梭后,莫尔斯从空气中显形,站在林地围栏的边缘,双手塞在黑色长袍两侧的衣服口袋中。 这是他刚刚在长袍上附加的设计,用以自然地放置他不知该出现在哪儿、做出什么手势的手。 此时无人旁观,帝皇的着装变回了一身灰黑的长袍,肩上搭着一块破布般的披风,头发从肩膀两边垂下,算不得年轻或衰老。他的手指上戴着三枚戒指,公羊颅骨、太阳与灰宝石。 他的精神看起来很是不错,难得的毫无疲倦之意,这进一步模糊了他的年龄。但不论如何,他看起来都不像一名银河皇帝。 听见莫尔斯的问题,帝皇把放在手中观察的石凿放回矮桌上,由于他此时正坐在一张手工的木头长椅上,他抬起头,看着莫尔斯。 这令他的眼睛颜色显得很深,宛如那些比泰拉地宫更深的土层中埋藏的铜像上,才会出现的深邃黑色空洞。 “我路过此地。”帝皇说,接近应付的漫不经心背后,是刻意的狡黠。“偶然发现了你曾经驻留的痕迹,莫尔斯。” 他其实不经常直呼莫尔斯当前使用的名字。 “我可没多少对生活条件的要求,帝皇。我只需要一个乱七八糟的石头小屋就能活上几千年,而不是一整座跨越喜马拉雅的辉煌殿堂……” 不久之前,当莫尔斯和佩图拉博共同返回这处旧房子时,他曾体会到一种奇异的舒畅与轻松,但帝皇突然把他高贵的脚踩到这片未被污染的土地上后,莫尔斯只觉得自己颅骨之内一片嗡嗡作响。 莫尔斯扫了一眼帝皇背后自己那朴实的、缠绕藤蔓、落满草籽的屋子,确认帝皇基本没有碰他的东西,渐渐地松了口气。 “……以及一个任劳任怨的辅佐者,我是指马卡多。”他继续说。 “这里自然环境很好,”帝皇说,视线仍然停留在莫尔斯身上,“在泰拉不可能找到溪水环绕的山间林谷。” 莫尔斯不作评价。他从身后拉出一把藤椅,在帝皇对面坐下,林间未经加工的草木气味在山风中汇聚。 “就在这儿附近,我头一次见到你的造物,”莫尔斯向附近的一个方位指了一指。当年拍的那张照片,此时还收藏在只有他本人知道的空间之内。“后来我才知道,这样的孩子你还有十九個,或者二十个。” 矮桌上突然出现一只果盘,从烧制与镶嵌的工艺看来,它应当属于洛科斯王宫。 一些过于巨大的、也许是基因编辑葡萄的水果正躺在金蓝交织的果盘中央,清洗后余留的水滴从光滑的果皮表面滑落。莫尔斯与帝皇各拿了一颗。这就是当季的原体特供水果中消失的最后一盘。 “他们正在回归。”帝皇说,“仍然流浪在外的已经不多。” “之后会发生什么?” “何事之后?” 莫尔斯撕了一撕水果的皮,缠着黑布的手不适合进行此类精密操作,他果断地放弃,直接动用了人类最古老的武器之一。 他用牙齿咬了一口,然后开始咀嚼。 “在他们全部回来之后,帝皇。”莫尔斯很快吃完了他口中的果肉。 这是一个适合在下午茶时间随意提出的问题,其中没有任何额外的暗示或质疑,但帝皇用在思考这一问题的答案之上的沉默,却长得超出了莫尔斯的预期。 “怎么了?”莫尔斯问,将被咬了一口的水果继续抓在手中。 帝皇并没有立即给出他的回答。就在莫尔斯开始怀疑人类之主是不是正降灵在其他世界神游天外之时,帝皇终于颇为人性化地开始吃他那一颗特殊的葡萄,并用手背擦去下巴上的汁水。 “在网道的第一轮工程竣工后,可将此事与他们公布。”帝皇说,看来做出一份与公开秘密相关的重要决策,对他而言比征服一百个世界还要困难。 “当然,当然,可不能让可怜的荷鲁斯继续对它一无所知。”莫尔斯笑了笑,天上低空经过的飞行器时常带起一阵隆隆的噪音,这中和了他的笑声。 这时候奥林匹亚倒是有些像王座世界泰拉,它们都被运输船和飞行器绕满了。 “这条道路……将会需要看守与维护。”帝皇语速不快,似乎每一个词都经过了他的挑选,“我们验证了在符文激活的情况下,这条道路对浩瀚之洋的抵挡能力。” “只不过,假如没有人去看着墙上的裂缝,它的任何一处薄弱点都可能在极端情况下被浩瀚洋的入侵压垮,”莫尔斯转动着他手里的葡萄,“看看古灵族帝国的下场。” 他停止摆弄手里的食物,“不是每个原体都和马格努斯一样,能够应对局部的裂隙。他们之中的所有人都是战士,但灵能大师的数量就不够充足了。” “另外,即使是你,也不可能时刻关照着银河全境之内的网道。你若有此等能力,我们何苦还在此兢兢业业地一个星球一个星球去远征?” “再说了,在修建完成后,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呢,甚至网道本身,也只不过是帝国众多命脉中的一条,它归根结底,只能缓解传讯与运输的困境……” 莫尔斯掐断了自己的话语,摇摇头:“我不喜欢设想太远的计划,因为它们往往没有一点儿用处。” “计划,是人类用以抵御不可预测的命运的盾牌与铠甲。”帝皇回答。 “你就一定要用单兵作战动力甲去硬抗命运的舰载光矛阵列吗?”莫尔斯盯着帝皇,试图从那张熟悉的脸上觉察出一些不同的东西,“我不知道伱还是甲弹对抗的爱好者。” “我……”帝皇一时无法应对,他再三迟疑,最后说:“也许。” 莫尔斯愤然咬了一口水果:“好吧,尊敬的帝皇!不过我确实还有一个问题……” “是的。”帝皇打断了他。“那就是我的设想之一。” 他从长椅上站起,不知不觉之中,莫尔斯的林间小屋已经被一层金色的冰冷力量笼罩,同时从现实与亚空间中隔绝出去。 他们所在之地已经被抽象为对现实宇宙的一种提取与简化,自然的光影回归大面积的平涂色块,复杂的细节则只留下简易的矢量轮廓。 帝皇的影子落在他背后的泥土墙面上,比他的身躯本身更为高大而幽邃。 “就像你所言,曾经,网道只是一条道路,它能够解决的,不会超出道路所能够解决的。”帝皇说,背过身去,令人无法看见他的表情。“但它具有的独特性质,赋予了它更多的潜力。” 人类之主呼出一口气:“盾牌也是武器。” “你倒是可以早点跟我讲这件事,我的帝皇啊……”莫尔斯拿手指顶在额头侧面,忍了一会儿,憋回加重的语气,“这又有什么值得隐藏的?” “假如我的设想无法被验证可行性,它就没有必要被说出口。”帝皇的语调里有股难得的诚实。 很显然,如果邪神的领域没能被网道切下一块,伟大的人类之主就打算假装他从来没这么想过。 莫尔斯走到帝皇旁边,看着那张光辉伟岸的侧脸,心里再度起了一阵翻腾的波澜。 他必须对着躺椅发誓,他也很好奇自己为何总被帝皇和帝皇的子嗣,整得凭空诞生出不利于心理健康的怒气。 “所以你要一声不吭地先用腐败之主的花园做个实验?看看网道到底有没有那么结实?你就不能提前跟你的皇家工程队说明?” “你之前不在,但我需要你。”帝皇侧过脸,看着莫尔斯。“咒言与灵能不同源,我需要它来维护验证环境。” 莫尔斯甩甩头,无法再维持不满。他僵硬地说:“哦……那现在的成果让你满意了,对吧。你的猜想是正确的,而凤凰正在飞翔。” “是的。”帝皇说。 莫尔斯把手里剩下的果核抛进泥土之中,尽管它们大概不会发芽。 “首先声明,作为一以贯之的激进者,我支持你的想法。与其在至高天的注目下东躲西藏,不如做一些创造性的颠覆尝试……” “所以,你还有什么别的奇思妙想?”他接着问。 周围的金色光芒变得更为磅礴,将内外的隔绝进一步加强。 “我可以直言,但你不可评价。”帝皇谨慎地开口,神情格外庄严。 “说说看?”莫尔斯来了兴趣。 帝皇动了动嘴唇,勉强地让话语从他口中发出:“我是阿尔法,我是欧米伽,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我曾死过,现在又活了,直活到永永远远。并且拿着死亡和阴间的钥匙。” “哦。”莫尔斯耸了耸肩膀,好奇心转瞬之间如烟雾消散。“新约启示录。” 说完第一句话后,帝皇的话变得顺畅。 “我一度认为,成为神是与黑暗诸神对抗的必经之路。”帝皇说,“但我很快明白,纵然此计功成,在摧毁大敌之前,人类本身将遭受灭顶之灾。” 毕竟那一个关于古老的强大帝国在新神爪中崩溃的例子,距离他们还不算遥远。 语毕,他问:“你不惊讶。” 莫尔斯好心地伸手,拍了拍帝皇的肩膀:“我会假装你现在没有在扮演人类的种族神,银河皇帝。” “我没有。” “是,你没有。”莫尔斯眨眼。 帝皇拧起他尊贵的眉毛,知晓他无从解释。 否定人性只会令人类更渴望它。泰拉上的最后一名教士丧命于熊熊火焰之前,曾经如此对他说。 如果把信仰从人类手中拿走,你要用什么去填补空缺? “我知道我所行为何,”帝皇回答。“我是正确的。” “这就是你与别人的区别,”莫尔斯笑起来,“多么傲慢。” 黄金光幕在他面前如水波震荡,或者是烧着的秸秆带动的热空气的卷动。 莫尔斯向前跨了一步,穿出帝皇灵能的限域,世界找回真实的色彩。 他回过头,在金光中看见那名数万年以来全人类中全部的将领与统治者的典范。 莫尔斯突然想到,每当原体们正其乐融融地互相谈话时,他总是在与帝皇因为不同的原因单独沟通。这简直是一种见了鬼的规律,想必是因为总有些新信息可以从帝皇嘴里挖出来。 在这之后,用作封锁之用的光芒消散,灰袍黑斗篷的中年人形象与莫尔斯的小屋再度同时出现。 也许他应当让帝皇站在此地勿要离开,然后迅速将佩图拉博找来这儿,让他们二人在这里拍一张新的照片。 无趣的想法从莫尔斯脑子里滑过。 “接下来你要离开了?”莫尔斯问。“继续参与远征?至少佩图拉博是这么决定的。我也许与他一并去看看。” “不。尚有一事。”帝皇否认道。“钢铁勇士基因原体所创造的事物中,有一样尤其闻名于银河。” “哦?敢问我又错过了什么?” “你并未错过。佩图拉博递上邀请,言钢铁勇士纪念馆之大门已为人类之主敞开。” 莫尔斯拍了拍手:“你何时前往,带我一个,感激不尽,帝皇。” 帝皇颔首应下。山风涌过,林叶簌簌。 “这是一幢好房子。”人类之主看着莫尔斯的居所说,金色丝线织入灰袍,如同编织战甲一般,重新塑造出一位亿万人敬仰的光辉帝皇。 莫尔斯深深看了他一眼。 “如果你想要,”他说,“等你不再是帝皇的那一天,你也找颗星球造一间小屋。等你种的麦子被大雨淹了,或者在旱季渴死,我一定会不远万里赶去笑话你的,尼奥斯。” (本章完) ------------ 第35章 钢铁勇士纪念馆 事实证明,帝皇不是唯一一名收到参观大名鼎鼎的钢铁勇士纪念馆的邀请函之人。 当人类之主的金靴落在奥林匹亚大纪念馆之外,用真正的动物皮毛染色后铺成的柔软深红地毯上时,好几个聚在门口的阿斯塔特都被这位银河的主宰吓得热泪盈眶。 这些身经百战、从头顶到脚底上平均存在二十道疤的出色战士,只需要把他们的原体往他们眼前一塞,他们个个都会在初见其基因之父时大脑一片空空荡荡。 帝皇就更不用说,如果初见帝皇者的脑子里没有被帝皇的金光塞满长达三十秒往上,那大概就是帝皇的灵能光环开得太大,以至于令他们没挺过三十秒就晕倒了。 罗格·多恩跟在帝皇后面抵达纪念馆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他按照习惯,对帝皇造成的风波进行无视,走到人类之主面前问好。 帝皇擅长用较小的代价,换来他人的心悦诚服,而神性的光环就是一个例子——这句话是阿尔法瑞斯说的,或者欧米冈。罗格·多恩不敢断言他上次返回泰拉时,遇到的究竟是哪一個。 “罗格·多恩,”帝皇呼唤了他的名字,同样是在上一次返回泰拉时,帝皇的眼睛里停留着悲伤。他总是如此,在征服银河的同时,也接受曾经发生在有人类生存之地的种种不幸,今日依然他治下持续进行这一事实。 不过这一刻,罗格·多恩感受不到那些低落的情绪。 也许是奥林匹亚的山间清风令帝皇感到心灵舒畅,就像罗格知道一个人在因威特的室外独自被冰风吹上三小时后,不论如何都不再有能力沉湎于哀恸之中一样。 “父亲,”多恩点头,用一个简洁的方式表达了他的回应。 “这是你首次来此?”帝皇问。他只是在闲谈,而人类之主竟然还具有闲谈这一项独特的功能。 “若干年前,佩图拉博就邀请过我,”多恩诚实地回答,“然而一直到近日,我才真正有机会来此参观。” “我真是伤心难忍,帝国的黄金拳头,”声音似乎并不是从一个水平的方向传来。 很快,康拉德·科兹从位于另一侧街道的一处阴影中飘然滑落,悄然地落在帝皇身边,他的落地缓冲恰恰构成了一次对帝皇的躬身敬礼。“‘若干年前’,听听你的话,我可是在一个月前,才终于获得了佩图拉博兄弟的邀请,比你晚上太多了,唉……” 他直起腰,一串皮革小包在他腰间互相拍打:“向您致敬,帝皇。” 罗格·多恩不想多说什么。他也不会和每一个人都乐此不疲地互相抓言语里的漏洞。 这一次,替罗格·多恩说话的是福格瑞姆,紫衣凤凰戴着一对长至手肘的白底绣紫金纹手套,新烫的蓬松卷发在一半的雪白脸颊上投射了大范围的精美阴影,掩藏在阴影中的,是半张精雕细琢的银色假面。 他身边只带了他步伐僵硬、脸色还未从重伤苍白中恢复的首席剑术大师阿库尔杜纳,其他未受损害、光彩照人的子嗣,比如凯索伦、艾多隆、卢修斯等人,反倒是一个也未见到。 “父亲,”福格瑞姆先是向帝皇问好,然后笑着刺了康拉德一句:“康拉德,你和佩图拉博才认识一个月,他就邀请你来他心爱的母星了,这份速度可算是没有第二个例子。” 康拉德的笑容中写满一种烦人的洋洋得意,就连常常被认为过于骄傲的帝皇之子,也不会有这样典型的表情。 在这之后,第八军团的一名连长才按照正常的行走路径,从路面上出现,急忙跟到自己的基因之父身边。康拉德·科兹顺手拍了拍刚刚把动力甲涂成蓝底闪电纹的战士的肩膀,无形地阻止了他的行礼。 在他腰间,一把刻画着银色骷髅的爆弹枪明显经过了无数次精心的保养,被棕色皮带和扣环固定。这把原体亲自赠送的武器,是战士身上最为醒目的装点——考虑到他其实只带了这一把可被称之为装饰品的器械。 在他们互相之间说出更多对大远征没有一丝一毫促进意义的话之前,一名钢铁勇士终于赶到他们身边,尊敬地向帝国的高层们表达他的敬意。 “纪念馆的大门已经敞开,”他并非善于将外交的辞令通过巧妙的舌头雕琢出一朵花的人,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几乎写满了这一点,“我是第十一大营的营长巴拉巴斯·丹提欧克,请允许我来带领你们参观奥林匹亚纪念馆。佩图拉博大人正在与提前抵达的其他几名基因原体大人一起游览纪念馆。” “好。”帝皇说。 “听从您的指示,帝皇。”丹提欧克向着雕刻成具有奥林匹亚本地风情的花岗岩大门抬起一条手臂。这看起来像是在以往的外交任务中,从那些给他开门的侍者身上学来的动作。 “在这之前,可否稍等片刻,营长?”福格瑞姆问,眼角的余光里扫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哦,费鲁斯来了。” 费鲁斯·马努斯走到福格瑞姆身边,向帝皇问好。他独自前来,没有氏族陪同。 这就是一次邀请太多人的必然后果,总有人先到或后到。 人类之主的目光缓缓掠过在他面前站立的数名子嗣,用视线描绘他们的轮廓。“走吧,”他说。 “钢铁勇士纪念馆,最初建立于30,奥林匹亚行星首都洛科斯,是第四军团钢铁勇士用于收藏值得被纪念的重要物品的军团文化精神核心。数十年来,首个纪念馆已经历多次重修与扩建,用于满足日益增长的储存与展览需求……” 这其实也是巴拉巴斯·丹提欧克首次真正进入奥林匹亚大纪念馆的内部。这份殊荣怎么会突然降临到他的头顶上,丹提欧克自己也不得而知。 走在高大的斜顶之下,阳光穿过精心设计的玻璃板,以最佳的折射角度,为柜中的藏品镀上自然的光线。 这儿早就不仅仅是专门用于摆放雕像的场馆,在这里,存放着钢铁勇士战斗至今的证明,不论是光荣的胜利还是遗憾的失败,是值得赞颂和学习的典范,还是每逢回想便令人彻夜难眠的苦痛。 而帝皇看见了这些证明。丹提欧克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帝皇正看着钢铁勇士为大远征之梦而付出的一切。 丹提欧克背诵着临场弄来的文稿,为这些真正的巨人们愿意稍微慢下脚步等他跟上而舒了一口气。 在适应了这份突如其来的讲解工作后,他渐渐开始加入一些个人的理解。他的确没有来过这儿,但这里的许多东西,他要么真正地感到熟悉,要么就是在他过往的经验中,了解过类似的内容。 他介绍着已经在历年技术开发中退役的第一批早期装备,谈起这些未经优化的设计在具体的战斗过程中,曾经创造出哪些间接导致战士们被雕进雕塑厅的小麻烦,哪些不可避免的致命事故又造成了何等的破坏。 他描述一个失控的驱动引擎模型的故事,当时,爆炸的等离子引发的连锁反应是如何仿佛太阳耀斑一样,一次性摧毁了半条巡洋舰的装甲板,让截面直接危险地暴露在布满碎屑与漂浮物的太空之中。 接着,还有穿透地壳的内层隧道网,由一名石匠俱乐部成员大胆设计,附近的机械教配合完成,布置在一片地表环境普遍极其恶劣的行星带,为当地的住民提供横穿地幔,从星球的一端径直穿梭至另一端的奇迹之径。 这一系列设计图纸中较为完好、且字迹最好看的一版被佩图拉博保留,放置在大纪念馆之中。 半神们比丹提欧克所预期的更加容易亲近。 丹提欧克注意到帝皇与基因原体们的确对佩图拉博收集的展品感到心怀兴趣。 帝皇的脚步时而适时地驻足,科兹与福格瑞姆在一唱一和与针锋相对之间来回往返,费鲁斯有选择性地让部分展品将他的注意力从他身边的原体身上引走……罗格·多恩则是唯一一个甚至能补充丹提欧克没有提到的相关背景故事之人。 他们的观赏不是礼节性的伪装,丹提欧克与荣有焉。 在帝国上下,但凡对基因原体有一丝了解之人,都知道这些天生的半神超人是多么与众不同。 丹提欧克则在心中认为,他们的思绪尤其敏捷,拜敏锐的大脑与思维能力所赐,虽然表面不显,但情感同样高倍地丰富于人类。 他们拥有着另一种异类的心智,基于人类而生,却无疑存在着一种细微却尖锐的区别。也许原体之于阿斯塔特,正如阿斯塔特之于凡人。 不过,当他们对丹提欧克的讲述表现出他们的好奇,像真正的兄弟与家庭一样分享着他们的惊叹和感想,以及——好吧,主要是这一点,当他们为此对钢铁勇士表达出尊敬和赏识之时,这一切就不再重要。 即使是不希求荣誉和认可之人,也不会拒绝自己为理想所作的实践得到纪念。 据说努凯里亚的高山疗养院厅堂正对正门之处,就悬挂着一幅第十二原体安格隆拥抱着他的角斗士同伴们留下的第一张合影。 穿过回廊,途径一些大型的陈列摆设与壁画,为了设计美感而隐藏在墙壁的纹路之中的又一扇门,在丹提欧克停留并验证了身份权限后,自动恭敬地为访客们开启。 “这里是雕塑厅,也是纪念馆最初建造完成的一部分,”丹提欧克一边说,一边请贵宾们走在前方。 门扉打开后,丹提欧克一眼就看见大厅另一端的几名巨人。 他的基因原体佩图拉博本人也在这儿,带着更早到达的兄弟们,介绍一座座英雄塑像的故事。 数十年来,立下战功的钢铁勇士绝不是少数,出彩到足以将个人形象放进奥林匹亚大纪念馆中的,也总是时不时就出现几名。 丹提欧克自己都有一座雕塑,并且就位于大纪念馆雕塑厅相对靠近中间的位置,雕塑中的他摆出一副正在辩论的模样:那是他决定建立阿哥拉集市的那一天。 为此,丹提欧克曾经拜托负责在大纪念馆轮值的兄弟,给他的雕塑拍过一张相片,用于私人留念。 当然,反面典型也在钢铁勇士整体战士庞大基数的前提下,不可避免地、逐年地缓慢增加。 比如离门口不远的那一位,在他手下,通讯系列的信号遭到了敌人的破译,但由于他本身发送信息时就拿错了参考资料,手边摊着过时的密语本,他们的敌人自然没能得到理想的战果。 不论如何,那名战士还是凭借着他传奇般的疏忽,获得了进入大纪念馆的资格。 与之相对的是当时听令的掷弹兵执行小队队长,判断出这份命令绝对存在问题,于是顶着压力二次向指挥部要求确认信息。他挽救了一支百人队的生命。 丹提欧克知道自己今日的讲解职责已经结束,就向几名巨人行礼,福格瑞姆笑着与他告别,顺便嘱托他照看一下艰难行走的阿库尔杜纳。 一个眨眼的时间之内,康拉德·科兹就有如潜入阴影一般,轻快而迅速地一路飘到佩图拉博身旁,在佩图拉博转身时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对铁之主维护面部表情稳定的能力造成了一定的挑战。 “佩图拉博,”科兹拉长了话语的尾音,“你的战士们设计的雕塑水平,可是有些上下的参差啊。” 只需看着科兹苍白的细长手指所指向的内容,就知道他是故意试图创造矛盾。因为他指着的那一组塑像,是佩图拉博本人亲自设计的。 “人皆有不同。”帝皇也许是觉得他该说点什么,不论如何,可解读角度丰富的话语,有些时候会带来正面效用,有些时候则只会令人困惑。 “如果你不知道说什么,又何必要开口呢,帝皇?”莫尔斯耸了耸肩,低声说了一句。他确实也在这儿,就是他的身高让他变得不太显眼。 “这一分区的塑像,全部由我亲手设计。”佩图拉博干脆坦白了这一点,即使他觉得在场这一大堆原体之中,应该没有谁感受不到其中细微的差距。 理论上,他们的感官和思维能力能够帮他们觉察出百倍于常人的细节,以及从中推导所得的结论。 “伱对其中哪一座塑像有个人见解,侯爵大人?”他强调了科兹那完全是自诩得来的爵位,借此暗示另一个阴影深处的种族那自认为在银河之内没有敌手的艺术造诣。 几名基因原体纷纷看向他,罗格·多恩依然用那张顽石的冷脸对着他,而伏尔甘送来一个温和的点头。 火龙之主是唯一一位对他表示支持的兄弟,何等令人伤心。 科兹眯起眼睛,一个塑像接着一个塑像地依次看去。 雕塑厅的展品,似乎也是对佩图拉博个人艺术理念的发展历程的一种显现。 在这一排的二十余件塑像作品中,呈现出一种由相对的粗糙发展为严格的精细与全面,再渐渐地开始着重于对重点特征的突出,强调对观众视线的引导与强调,从而最快地把握雕塑的整体特征和内藏情感的特质。 他简直能从这些塑像上,看见佩图拉博绘制设计图纸时的面部表情。而在这之前,他总觉得佩图拉博会是收敛情感阐述的那一类艺术工作者。 科兹停在最靠边的那一座塑像之前,饶有兴致地抿了一下嘴。 他先是打量着雕塑破墙而出的前半身,以及那栩栩如生的、震惊而不解的表情,再缓步绕到雕像后方,对着卡在另一边、绝望地挣扎的下半个身体,面露思考之色。 “这可能是你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之一,我的兄弟。”科兹捏着他的下巴,“请问这位不幸的小战士是何人?” “现任第二大营营长,艾瑞克·安德森。”佩图拉博说,语气耐人寻味,“也是我为军团雕刻的第一件作品,他的故事就在塑像基座之上,我亲爱的兄弟。”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能获得大家深刻的印象,我相信安德森一定会感到万分自豪。” 科兹舔了舔嘴唇,夸张地俯身,眼神扫过底座上的高哥特语,在基因原体们与帝皇的环绕之中,清晰地将其念出。 “一半在一边……一半在另一边。” (本章完) ------------ 军务部精选·每周一篇系列 ——【每周一篇】帝国卫队改名了!—— +++紧急通告:从你们看见这则消息的这一刻起,为展现帝国卫队的独特性,区别于普通部队的常用名称和通用叫法,帝国卫队(Imperial Guardian)已正式更名为星界军(Astra Militarum),在35年到来之前,务必全部完成军队名称更替!+++ 这条命令简直是智慧和创意的火花碰撞,这不仅仅是一次命名变更,而是一场文化和精神的革命! 本期每周一篇旨在探讨这则银河范围的军务部紧急通告的紧迫性和必要性,帮助大家了解至高议会的英明神武、算无遗策、高瞻远瞩之处! 首先,“紧急通告”——多么令人振奋的开场白啊!它不仅抓住了我们的眼球,还让我们的心跳加速,仿佛我们正处于一个宇宙级的历史时刻,即将见证一件伟大事件的诞生。这不是普通的通告,这是命运的召唤,是帝国荣耀的号角,是天鹰旗的精神在我们头顶高高照耀! 接下来,为了“展现帝国卫队的独特性”,多么崇高的目标啊!在这个千篇一律、大同小异的时代,谁不渴望独特性呢?这不仅仅是一个名称的改变,这是对帝国的基础军事力量深入灵魂的一次深刻挖掘,是对我们不平凡身份的一次高度肯定。 “区别于普通部队的常用名称和通用叫法”,这简直是天才的想法!在浩如烟海的部队名称中,如何让帝国卫队脱颖而出,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答案是星界军!这是一场挑战,更是一次机遇,一个让我们从此变得与众不同的机遇! 然后,“帝国卫队(IG)已正式更名为星界军(不能缩写AM因为机械教也是AM,唉)”,这名称中蕴含的力量和智慧,简直是震撼人心! “星界军”这一名字,既有着浩瀚宇宙的宏大气象,又蕴含着对未知世界的探索和征服。这不仅仅是一個名称,这简直就是一个象征,一个帝国威严和荣耀的象征! 还有,“在35年到来之前,务必全部完成军队名称更替!”这不仅是一个命令,这是一个时代的召唤,是对每一个帝国子民的考验。这个期限,既是对我们执行力的考验,也是对我们忠诚度的考验,更是一个历史节点,标志着帝国将开启一个新的篇章。 最后,在我们改名为星界军之后,由于新的单词实在是太难记了,我们再也不用担心军队内部会因为文化水平的区分,导致有些人会念我们的军队名称而有些人不会,从而形成差异乃至歧视的风气。 从今天起,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们的军队名该怎么拼、怎么写、怎么念了! 总之,这句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通告,它是一次文化的革新,是对过去的告别和对未来的期许。 让我们以最真挚的赞美,庆祝这一刻的到来,因为,这太酷了! 每日一思:不要听从匕首的指引。 +++ ——【每周一篇】注意你们的仪容仪表—— 身为光荣的人类帝国的一员,每一名星界军都理应知道该如何修整自己的仪容仪表,以表现出你们对自己光荣身份的自豪与认可。从外在的服装到内在的精神面貌,你们都有许多注意事项需要考虑。 首先,如果你们并非出身于知名的军事编制之内,比如被允许不穿上衣的卡塔昌部队,或者被批准一年四季常年消耗防毒面具储备的克里格军团,或者诺斯特拉莫化学狗全军自负盈亏因此可以追赶复古doomerwave潮流等等,请检查你们是否已经穿好了军务部统一发放的制服、皮带与皮靴! 假如第一步已经完成,检查你们的军帽是否戴好,扣子是否全部扣齐,衣领是否整理平整,内衬是否在皮带之下塞进了军裤中,衣角是否拉平。 如果不确定自己的着装完整度,立刻找到班长请他帮你检查,除非此时时间晚于泰拉计时法二十二点,早于四点。 接着,检查伱们的发型。 如果你留着冲天辫,并且不是寂静修女也不是禁军还不是星际战士,请重新思考你到底要保留你的辫子在你的头上,还是要保留你的头在你的脖子上。 如果你剃了标准的卡迪亚平头,恭喜你,在发型上你是一名合格的列兵。请继续保持。 如果你是一个光头战士,立刻去验证自己是否为基因窃取者中的一员。 如果你非自愿地出现了头顶微秃情况,可以填写合成假发申请书,以解决你的个人形象问题。记住,个人的形象就是帝国的形象。 如果你不在乎你的发型但上战场从来不带面具并且一直活到了现在,每次濒临危险时都有光芒照耀,请返回新泰拉,尊敬的帝皇垂青者。 如果您留着黑色长发并且喜欢佩戴桂冠,还是您部队的首席灵能者,请待在原地不要走动,钢铁勇士基因原体佩图拉博大人正在寻找您。 每日一思:真理的价值无法用语言衡量。 +++ ——【每周一篇】饮酒指南—— 你们好,勇敢的星界军! 我们在这里有个非常“特别”的案例要展示给大家:近日,位于克罗努斯扩区的边界,我们的士兵们在一场混战后,发现了一桶未标记的液体,并误以为是某种新型能量饮料。 结果,当他们的指挥官发现他们正围着一桶机油欢呼时,情况变得相当尴尬。 显然,士兵们的机械维护知识需要加强,但更重要的是,这次事件给我们上了一个宝贵的教训:无论多么渴望,也千万不要喝机油。 既然提到酒类知识,就不得不提两种盛名广泛传播于星界军之内的传统超凡饮料,太空野狼的蜜酒,以及吞世者的土豆酒。 出自对星界军的尊重与喜爱,太空野狼们可能会向你们提供这种他们所谓的传统饮料,并声称它与任何星界军标准酿造酒同等可口。 而我们强烈建议你们远离太空野狼的蜜酒,不仅仅在于酒后你们的不恰当行为将极有可能为你们的同伴带来麻烦。 在星际战士专享烈酒的蒸馏过程中使用的一些化合物,和你的正常人体消化系统并不是那么吻合。据说内脏的燃烧会持续很长时间,而你们的同伴可能能够多享受一顿酒味烧肉。 然而,转换个话题,如果你们有幸访问努凯里亚,那里的土豆蒸馏酒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不同于太空野狼的蜜酒,努凯里亚的土豆酒最初用于给当地的凡人享用,并且原体与星际战士都会加以品尝,因此,土豆酒无疑是值得一试的美酒,既有独特的风味,又不会让你的器官冒烟。 事实上,它会在漫长而艰苦的战役中,给予你一丝珍贵的慰藉和勇气。 这里要特别提醒大家的是,虽然我们鼓励你们在努凯里亚尝试土豆蒸馏酒,但务必记住适量,避免过度。同时,要坚决遵守一个铁律:无论多么渴望,千万不要尝试喝机油。 毕竟,我们希望看到你们在战场上英勇奋战,而不是因为喝了不该喝的东西而英年早逝。 希望你们继续以帝皇的意志为准绳,享受正常的标准酿酒补给,也许适时再来一杯努凯里亚的土豆蒸馏酒。别忘了偶尔为自己的胜利干杯! 每日一思:百分之二百的准备等同于贻误战机。 +++ ——【每周一Waaagh!】小心诈骗!—— 最近几个礼拜,可疑的诈骗尖耳朵正在使用噗噗啪玩意儿诱骗小子们一夜登天,从五十公分的小屁精儿一下子窜成九米高的大大大大boss!别着急,小子们,别盯着这行字流口水,反正你们低哥特语学的比忠嗣学院的蘑菇史谷戈还糟糕! 那么,你们指定要问了,噗噗怕玩意儿是个什么玩意儿?这就说来话长了,我们的前线神经小子深入诈骗犯老巢贼窝科摩罗进行调查,九死十生,好悬没给皮靴子蹬掉了,才摸回来这么一份情报! 让俺跟你们细说,噗噗怕玩意儿就是个装管子里的炼金药剂,往俺们硬邦邦的肌肉里一打,肌肉就马上蹭蹭地窜成好大一块儿,但一百根管子里有九十九根都能把你的肌肉一直撑到炸! 除了俺们伟大的·六米高的·超级哇博士黑鹰老大,就还没有谁用成功呢。 别自个儿没变大,先被炸成小饼饼咯! 请广大小子们注意了,陌生的数据板来电不要听不要管,如果没有罐头老大们在旁边指导,赶紧给它关闭咯(如果你实在不知道咋关,尽管砸了得了,去营里跟着欧格林们一块儿服苦役总比被尖耳朵玩意儿诈骗好! 别轻信找上门来的推销玩意儿,如果对面提到什么“变大、变绿、变金、变waaagh”等等可疑的字眼儿,还打算上门给你送试用装的,全都是诈骗!记好咯! 注:如果来的是以下这几个,可别当诈骗! 【一些图片】 这位是红色老大,对你们最好的老大,可以跟他讨酒喝!但别给金玉米老大们发现咯! 【更多图片】 这位是黄色老大,别看老大长得挺严肃的,他私底下比他长的还严肃!惹上他可指定没你好果子吃,他能把黄黑色老大喊来揍你嘞! 【看起来像证件照的图片】 这位是黄黑色老大,别看老大长得挺严肃的,他私底下比黄色老大还严肃!惹上他可指定没你好果子吃,因为红色老大下次带俺们开突突突派对指定不带你! 【用门锁抓拍的图片】 这位是金色大只佬,正在被以上几位老大和金玉米老大们全银河追踪,不知道人在哪儿呢。 哪个小子见到他了,赶紧向上汇报。俺们能提供正版的好炼金药剂,保证你变大、变绿、变金、变waaagh! 本期编辑:最聪明的小屁精·爱吃气泡乐乐水的·被黑鹰老大的公主跳跳当球踢的·什么叫冰霜哥布林·最害怕烈焰巨魔佬的·屁小精大编辑! 每日一Waaagh:大砰砰必秒大炸炸! +++ ——【每周一Waaagh!】妨碍咱的渣渣!—— 致俺忠诚的读者小子们,摸摸小子们可爱的愚蠢脑瓜子,你们就算蠢的没救,也比行星变鸡部的讨厌虾米们聪明多了! 自从俺打隔壁半人马星系过来,每周一Waagh的销量天天涨夜夜加的,虾米政萎还嫌俺们碍事,非要让俺们从变鸡部里挪走,不准俺们继续用每周一篇的名号,继续“胡椒面缠”,搅乱他们什么劳什子的办公秩序。 别当俺不知道,在俺们闯进这儿开始帮虾米免费写稿子之前,每周一篇每个礼拜都赔本儿地出新刊,连虾米作者的稿费都欠,上税还得上百分之二十四,俺们有这样的变鸡部吗?真是虾虾又米米嘞! 真该喊技师小子让虾米政萎都吃*去!拿走,俺才不要你们的打印机仆! 小子们,这星期这篇每周一Waaagh,就是俺们的最后一篇专题报纸了,掉眼泪的可以把这张纸卷起来擦脸。 以后还想看我们的连载,认准金斧头氏族的金色大达卡变鸡部,俺们指定能再找个地方继续来出版报纸,自立自强,成立俺们自个儿的军Waaagh部! 本期编辑:兽人老大,很酷的·文化绿皮·眼镜度数八千度·听说眼镜片子越厚越有知识所以用酒瓶底子当眼镜的·超级大绿耗子老大! 每日一Waaagh:有文化的尽头就是没文化! +++ ——【每周一篇】战士们,我回来了—— 可敬的星界军战士们!在锲而不舍的持续努力之下,我们终于从愚蠢的亚人手中夺回了编辑部的使用权,同时为编辑部补充了崭新出厂、未受“哇”思维影响的书写机仆! 其一,这一批机仆在各自漫长而可敬的生涯中,全部来自战士的行列,深谙如何创作出更加吸引星界军战士,贴近战斗生活的生动故事,比如要使用多少标准单位的力量,才能刚好把一辆吭哧吭哧的犀牛运输车恰巧一脚修理到可以继续前进的程度,或者把自己的脚趾踢断,以便直接上车等待维修完成继续前进的时刻。 其二,通过最先进的思维刺激溶剂与战斗级别腕骨替换和生物增强模块,机仆们全部可以达到每日稳定更新两万词以上。每日! 最后,我们新的机仆朋友们都曾经是每周一篇报刊的忠实读者,在得知他们生前对每周一篇的喜爱后,我们非常感动,立即邀请诸位参入到编辑部的文字和非文字工作中,让他们能够深度加入这一项被向往且可敬的事业之中。 在全新的创作过程中,我们一定会为我们的忠实读者提供更好的阅读体验! 每日一思:思想不能被子弹杀死,沉思者也不能。 (本章完) ------------ 第1章 升空 在大远征期间,大部分军团所建造并拥有的科技奇观,都与古老人类知识的馈赠息息相关。 黑暗科技时代所遗留的STC模板价值,一直到今日都无法估量,其中一部分被证明其珍贵性与实用性的蓝图,重要性甚至高过一部分资源匮乏、条件恶劣的帝国下属世界。 然而,正如其在许多层面起到的代表性作用,钢铁勇士军团在科技的探索上,同样走在整个人类帝国的前沿。 这并不等价于说明钢铁勇士的技术遥遥领先于帝国的所有官方与非官方研究机构,而是指在基因原体佩图拉博的带领下,钢铁勇士军团倾向于根据自己的需求,部分或完全脱离黑暗科技时代的技术遗产,为自己量身打造出独自构建的科技产物。 大远征时代最著名的巨型太空要塞之一,铁原号,就是一个早期的良好范例。虽然其中的技术基础仍然源自对山阵号的参照与模仿,但任何一个对这艘庞然巨物稍有了解之人,都不会将它与旧夜的孑遗画上等号。 如今,尽管这一历史学术理论尚未成为全帝国的共识,许多学者追溯往昔,忆古思今时,都已经往往愿意将大远征的早期,第三十个千年末尾,铁原号自奥林匹亚星系首府奥林匹亚脱离近地轨道启航,投入无尽战争的这一时间节点,视作基因原体佩图拉博本人,乃至整個帝国发展进步的一个标志性里程碑,在史书上写下不可忽视的一笔。 ——《大远征记叙:为胜利付出的代价》 有些前来奥林匹亚参加运动会的访客回程得太早了,留下的客人们沾沾自喜地这样想。 他们把各自的载具停在泰勒弗斯山往外延伸的平原草地之中,一部分在刚刚升空后意识到自己险些错过了什么的访客则紧急地降落他们的运输船或运输机,将着陆爪和升降支架撑在柔软的泥土中,然后离开载具,用看着雪山的山巅。 起初,一切都在皑皑的白雪之下保持着漫长的安静,云雾围绕成洁净的纱带,在苍蓝的天空下,将闪闪发光的钢铁之塔,以及塔身的钢铁勇士标志性双色条纹衬托得更加明亮。 在奥林匹亚,每一个晴天都是如此。 等待的人还在持续增多。只要能获得洛科斯界域的入关许可,人们就愿意从四面八方赶来,在荒野的地面上,静候着将要发生的事情。 因为,到时间了。 在他们的头顶上,庞大的铁原号依靠地面反重力系统、太空港和自锁定舰船锚的多重支撑,在地面上投下大面积的阴影。 一阵轻微的声音从地层的深处响起,低频的震动抚摸着人们的心灵。稀薄的蒸汽从金属塔顶部开始起伏扩散,萦绕在轨道平台周围,让电缆与钢链织成的网络在雾气中模糊。 然后,一个刹那之间,如同燧石转瞬擦出的绚烂火花,金黄的闪电霎时间从铁原号的中心塔楼亮起。 灿金光束自铁原号之所在贯通天地,上抵云霄的尽头,下至太空港的基座,将山间云雾与高空积云层层推挤,划出一个不可逾越的正圆界限。 狂风大作,空气在尖锐地鸣叫,铁原号的全貌完全展现在大地上方。从地面观察,它的环状形态所拥有的干脆利落的结构,将恒星系的明亮太阳都框定在圆环之内。 闪电的弧光仍然伴随着嘶嘶声照亮着铁原号在自然光下的阴影部分,喷吐着灿烂的光芒。很快,在能源转化结构首次完全启动后,溢出的电弧得到收拢,转化进铁原号每一个窗口亮起的灯光之中。 人群中的议论声停止了。他们的眼睛与眉毛因为专注与期待而凝结。 在寂静之中,连接太空要塞的线缆开始一根接一根地脱落,向下方笔直垂降,在高空的风中飘扬。 紧随其后,第一道固定环的锁扣解除,钢铁圆环分解成四段弯弧,向周遭外扩。第二道固定环则按照预期,裂解成十六道钢铁弧线,比最内之环分离得更远、更低。与之相伴的机械爪则跟着圆环的下沉而解锁,一道道地离开铁原号不可计数的众多接入点。 当最后的外环结束分离后,铁原号仍然停留在轨道上。 悬空停留。 没有更多的异样,没有惊天撼地的火光或震耳欲聋的炸响,除了有条不紊地解锁的保障措施,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变化。 铁原号的悬浮如此平静,连引擎的嗡鸣都相较先前由地面供能时得到了削减,空气在短暂的澎湃后重归静止,将无声的空间还给稳定如初的铁原号。 人们怔怔地看着那座天空中的要塞,一时间愣在原地。一切都静默,只剩下心跳和时间的脉动。 接着,它开始上升。它攀升的过程缓慢而沉稳,在短暂的时间间隔之内,肉眼似乎难以观察铁原号的位置变化。但它正在远去,一步步地攀升、缩小,光影在它的表面毫不慌张地流动。 阳光透过升腾的烟雾,形成指引的阶梯,领着要塞跨越天幕,前往浩瀚的银河。 它接受着自己早该到来的离去,与奥林匹亚的引力告别,向着穹顶的尽头靠近。 从天空中的城池,到遥远的花园,再到与太阳等大的圆盘,这座陪伴了奥林匹亚近二十年的要塞,终于在今天,顺利地正式脱离奥林匹亚的环抱。 第一个人开始欢呼,然后是所有人。他们摇来晃去,互相拥抱,高呼佩图拉博的名字,脸上被欢笑点亮,就像溺爱孩子的父母表达他们的庆贺。 在奥林匹亚的祝福中,铁原号升入太空,从这颗碧绿的星球表面离开,消失在黑暗冰冷的宇宙之中。 —— 当年设计铁血号时,佩图拉博仅仅在舰船的前半部分以及他自己的办公室中设置了舷窗;到了铁原号,铁之主彻底放开了对窗户排布的限制。现在,从长廊到厅堂,从顶层到底板,无处不存在用于将星空纳入要塞之内的舷窗。 在数日的航行之后,行星奥林匹亚彻底离开了从窗户之内目力所能及的范围。 钢铁勇士舰队尚未准备开始下一次的亚空间航行,整个舰队依然在现实宇宙中自由行进,等待着军团之主的下一个号令,前往下一处需要钢铁勇士攻坚克难的战场。 钢铁勇士从不抗拒力所能及的战役,无论这场战役荣耀与否,轻松还是艰难。 多年以来,佩图拉博乐此不疲地在把战果交给帝国文官系统之前,将一个又一个世界打上他自己的烙印。他通过各种方式,改变一颗又一颗的星球,在人民的生活改善与帝国战争总动员的征战需求之间,寻觅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 这似乎已经是他所需要的最大的奖赏。 战争,对于铁之主而言,它所需的驱动力似乎不来自于任何人的号令或许可,而仅仅源自他的理想,以及对自己的要求。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莫尔斯对着音阵序列说。 无论是灵能还是咒言,对于莫尔斯而言,使用起来都已经与呼吸和泡澡一样无比自然。 他现在愿意假借外物,仅仅是因为他此刻正位于铁原号能源室中,绕着抽取星神碎片能量的钢铁引擎左右打量,依照他有限的知识,来饶有兴趣地探索佩图拉博对这份独特力量的使用方式。 在这一特殊的环境下,一个人最好还是遵循一下物理世界的法则为妙。 是的,在这一科技领域中,佩图拉博的确走得比莫尔斯更远。 也许相较于帝皇都要更远,毕竟人类之主只需要依靠他可怕的无尽力量,而不是占据了几个房间大小的抽取与演算设施,就可以将这片小小的碎片握在掌心里玩弄。 “什么问题?” 过了一会儿之后,佩图拉博回答了他,但不是通过音阵序列,而是机械佩图拉博直接走了过来,通过门口的身份验证后,站在莫尔斯身边。 值得一提的是,在康拉德·科兹提醒佩图拉博注意基因验证的不可靠性之后,铁之主左思右想,最后干脆把重点地区的门锁设计为了他本人亲自人工操控,没有头顶那一头用于接入的数据线缆,就算与佩图拉博的基因百分之百重合,都不准通过。 莫尔斯沉默了一下,没有转身,直接对着眼前盛装沉睡星神碎片的多面体容器开口:“你不觉得现在有一件事是我没有必要做的吗?” 如果他选择面朝佩图拉博说话,他还必须仰起头或者整个人飘起来,所以工匠宁愿选择直接放弃人类常用的谈话礼节。 “我不确定,”机械佩图拉博一边说话,一边抽空在数据板上争分夺秒地回复了一份批文。即使在奥林匹亚运动会期间,佩图拉博没有疏于军政事务,但工作还是不可避免地积压在了他的书桌上。 “但我觉得有一件事是你可以选择不要做的。”他说,快速扫了莫尔斯一眼。 “我猜我们说的是同一件事,佩图拉博。”莫尔斯斟酌着,缠着布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但我们都不想先说。” 佩图拉博早就修好了的机械脸表现出一副生动的苦恼,比他原本身体的面部表情还要容易识别。 他想了想,甩了一下手指,让食指内安装的触屏笔探出指尖,然后在数据板上快速写下一行字,接着把数据板举得更高,这样莫尔斯除非飞起来,否则不可能看见。 “你先说,”佩图拉博说道,“接着我展示我的数据板。” 莫尔斯耸了耸肩:“我不觉得我有必要跟着钢铁勇士远征舰队满宇宙跑,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脸上的苦恼转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将数据板递给莫尔斯。“也许你不一定要跟着钢铁勇士舰队,莫尔斯。”其上写道。 自从莫尔斯补全了他的躯体,他就可以真正做到一件小事,即打出一个不依靠符文拍击空气的响指。 黑布从他手上消失一刻,随后是一声清脆的响指。 “你大概觉得如果你先开口,这显得像是在赶我走。”莫尔斯笑道。 “如果你先开口,就显得像是你不想跟我处于一条船内。”佩图拉博说。 “当然,我相信没有谁乐意在写报告和给沙盘上插旗的时候,时刻有个导师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伱看。想象一下,我在写我的三流剧本,而帝皇每日二十四小时都在我的五米之内喝他的底巢精酿……” 莫尔斯被他自己的描述刺激得脸部抽搐了一下,立刻掐断那种不存在于现实但足够骇人的可能性。 “看起来,分别二十年的怀念,只够提取出两个人共处一地一个半月所需的耐心总量。”他总结道。“在这之后,有的生物就会从珍稀物种演变为入侵物种。” “我的舰队永远欢迎你的停留,莫尔斯,”佩图拉博平和地说,“但最近,在铁原号的各个角落,我接到的异常信号与异常状况描述文书都在迅速上升,请问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像是会主动制造麻烦的人吗?”莫尔斯捋了捋他蓬松的头发,“很显然,马格努斯为你的要塞设计的灵能浓度检测的阈值设置过低了。” “可你不是人。”佩图拉博脱口而出,话音未落,他终于没忍住,立即扭过头,耳部以及面颊的肌肉微微颤抖,胸膛因为快速的吸气和呼气而起伏。 “你抢走了我的口头禅,铁之主。”莫尔斯说。“这个笑话该由我来说。” “抱歉,”原体笑着说,“不过你三万年前还是人。你明示过。” “你对那个古老的故事作何感想?先提醒你,你最好不要说我会和黎曼·鲁斯有共同语言。” 佩图拉博呼出一口气,恢复了他沉稳如铁的神态,并再次找回他低沉的声音。 “一个古老的传说,”他认真地说,“属于一段神话的年代。” “很久以后,我们如今的所作所为,也将成为一段神话。” 莫尔斯简单地回答道,他对学者们创造历史的那些花招了如指掌。 “总之,借我一艘最小号的空船,我出去转转。和以前一样,我在我房间里留了一件躯壳,你可以继续把它塞进衣柜里。有任何事情,找我。” “你去哪里?” “我不确定。”莫尔斯说,“也许去寻找可口可乐的STC。或者那些在虚无的幻象中,最好去一趟来替你尊敬的父亲确认情况的星球。对了,你船上都有凡人尺码的防毒面具,对吧?” (本章完) ------------ 第2章 替你说好话 +致:不知道正在忙什么的人类之主。 您的子嗣多半已经重归大远征的队列,就我在水晶迷宫中所见的预言而论——我之所以现在要提及预言一词,绝不是因为我开始变得与方舟灵族一样盲信远见者的指引,而是我即将开始基于预言的自我夸耀。 具体情况如下:在大多数的预示和幻象之中,相较于固定的时间轴,在第三十个千年的八百四十三年,如今已经有四名基因原体提前被你的光辉晒了个遍。 而他们中的多数(指三个)都与您亲爱的第四子佩图拉博存在直接关联,名单包括佩图拉博、康拉德·科兹与安格隆。 我认为您可以因此为佩图拉博颁发一面黄黑条纹的锦旗,用以表彰他对大远征所作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 然后,我们来谈一谈接下来的事情。 就理论而言,在大约十年之后,您的一支探索队将在银河系的边缘发现一颗被见鬼的迷雾所笼罩的野蛮世界,在它昏黄的太阳周围昏昏欲睡地飘行。 这颗星球的夜晚漫长,白天短暂,但夜晚的占比依然稍逊于永夜的诺斯特拉莫,或者,如果您有兴趣去探访康拉德·科兹的老巢,黑暗之都科摩罗(我相信在不远的将来,网道迟早要挖穿科摩罗底层的艾琳德拉赫暗影区域),你会发现也许这颗星球还是略微宜人上那么一丝半缕。 不论如何,这颗星球无疑不适合常规意义上的人类居住,并且比诺斯特拉莫更加致命。 同样,在我与康拉德·科兹共同分享过的视界之中,漫长岁月的某一时刻,巫术霸主残酷地降临到这颗星球的头顶上。 在互相掀起征服的战争的同时,他们亦是漫不经心地试图将整个星球的原住民纳入到自己的统治之下,在其中散布关于不服从和抗拒的恐怖结果,以便将他们如奴隶般驱使利用。 需要注明的是,我不是在讽刺您和您的统一战争,帝皇。也并没有试图恶毒地影射您与巫术霸主的关联。要知道,我是如此尊敬您的理想与意志。 而我为何要提及那颗星球,结合我这次灵能通讯最开头的暗示,我相信您心中一定有了答案。 之所以我一定要提前找上您,是因为在幻象中的十年之后,您仅凭一次出色的英雄救子,就给对方留下了永世难忘的心理阴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对了,他的名字是莫塔里安。+ 莫尔斯为面前模糊的光影倒上一杯冒着白气的热水,经过这艘小号鱼雷艇“山崖号”内置的水循环系统,很难说这杯水上一次以液体形态出现,是从何处而来。 不论如何,显然它对星际战士、凡人辅助军和咒言构造体,都不会产生致命的伤害。 金色的影子没有伸手端起水杯,这意味着他暂时不想亲自以实体形态,降临在只有莫尔斯一人的太空舰艇中。 经过佩图拉博耗时一小时的临时改造,在停用多数莫尔斯所不需要的模块之后,这艘小艇目前所需要的人工操作,只剩下星语通讯和星炬导航。而这恰恰是莫尔斯一人即可完成的轻松任务。 此时,为便于维持与帝皇的通信,山崖号仍然漂泊在现实宇宙,在旧夜科技造成的危险太空垃圾所构造的碎片带之内自由穿行。 时至今日,一些碎片仍然会在有大型物体途径之时,爆发出一阵短促的橙蓝火光。 “帝皇,”莫尔斯开口道,手指缓慢地拍着座椅扶手的边缘,“我已经给你展示了我所知道的一切。你对莫塔里安之事,有何感想?” 唯有对人类之主,莫尔斯才会完整地展示他在预示性幻景中的见闻。或许还要加上佩图拉博。康拉德不算。 他相信帝皇的经验与思想能帮助他处理好对未来预言的甄别,明白该如何充分地利用命运丝线能够提供的锋锐武器,并避免被其割伤。 “也许……”金影沉思着,将发言权还给两人之间的寂静。随后,金影说:“我相信你有一個答案。” “不,我没有。因为那是你的创造物,莫塔里安是你的子嗣,而不是我的。”莫尔斯停止敲击他的座椅,“对于他的经历,除了任何人都有的感叹,我个人不再有多余的观点。我的感情有限。”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帝皇回答,光影稳定地在闪耀的亮度与柔和的暗沉之间反复过度。 这意味着他的目光不止望向莫尔斯的存在之处,而是同时也关注着他本身的舰队之所向。 在大远征的过程中,帝皇率领的舰队本身,同样是极为重要的军事力量之一。某种意义上,人类之主确实十足繁忙。 “所以伱有答案了吗?”莫尔斯掸了掸他的袖子,作势拍去一些黑衣上浮动的灰尘,“如果你有,我就懒得管莫塔里安了。” 巴巴鲁斯自然环境过于恶劣,莫尔斯不想为了一个与他无关的原体,就卸掉自己刚装上不久的嗅觉与味觉模组。 “不可替他杀死巫术霸主。”帝皇的语言中没有多少诸如犹豫或困惑等复杂情绪。“他认为这是属于他的复仇与功绩。” 帝皇将此事当成一个亟需解决的议题,用平静的语调加以讨论。这意味着他不再以常规的倦怠和回避,来应对人与人的交际,也不再试图伪装成其他的形象。 帝皇并不真正恐惧着交际的必要性,身为人类帝国的引路人,他只是往往任性地对此抱以一定程度的不信任与厌倦。 “还有吗?”莫尔斯问,“我确实好奇你希望怎样做。” “我的首归之子,荷鲁斯·卢佩卡尔,在待人接物上有他自己的见解。”帝皇说道,“我并不怀疑莫塔里安愿意与荷鲁斯亲近,而不是我。” “另外,他对于亚空间的憎恶值得欣赏。”帝皇的语气无比肯定。 “那我们两个亚空间东西还在这儿聊什么呢?”莫尔斯不禁笑了。 帝皇的影像稳定下来,并且变得更为清晰。意料之外地,他依然穿着那身璀璨的金甲,其上的每一根纹路都经过完美的雕琢,散发着自发生成的朦胧微光。 “如何为黄昏突袭者带来一个助力。”帝皇说,“不要急着离开。你留下,莫尔斯。” “别这样,我又不会替你说好话,人类之主。”莫尔斯叹息一声。 “我已知晓。”帝皇点头,桂冠出现在他的头顶。“开启盖勒力场。” (本章完) ------------ 第3章 巴巴鲁斯 在巴巴鲁斯昏黄的迷雾中,一切都变得缓慢而凝滞。疼痛变成一种迟钝的感触,而不是刹那间骤然亮起的巫术火花。 痛苦如同在死亡之河深处沉沦的腐尸。它的腐烂非常缓慢,且不可阻挡。 有些时候,那种腐朽的速度甚至令莫塔里安误以为自己能够忍受。 当这种错误持续得足够久,甚至久到难以被铭记,不能被计算,它就变成了真相。 不可忍受的折磨,它本身似乎变成了能够忍耐的灾难,并且同时带来了两种不同的额外成分。 其一是复仇。莫塔里安想。 距离他逃出巫术霸主纳克雷的监牢,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起先,他在荒芜的浓雾中跌跌撞撞地前进,呼吸着恶毒而腐烂的气息,让毒气将自己的肺部挖出一个个血洞,絮状的白色沉积物又令他自己感受到他正在变成一片苍白的灰。 他不确定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自己走下去,在跌进河道里或悬崖下之后,艰难地爬上来。他因为常年的残酷实验而变得极其瘦弱的手臂,仍然具有将他自己救活的力量。 有些时候,他憎恶自己的特异之处。 在巫术霸主,异形纳克雷癫狂而冷酷的教导下,莫塔里安很快就明白,他经历的实验,遭受的折磨,是因为他是唯一能忍受这一切的样本。 也正是纳克雷给了莫塔里安他的名字。其名意为死亡之子。 他会把死亡还给纳克雷。莫塔里安愤怒地想。他苍白的仇恨必须得到他亲手的终结。 否则,这将成为他永远无法忘怀的烙印,成为他每一夜都难以遗忘的、持续溃烂的伤疤。 莫塔里安不会屈服于一个以死亡的名义惩罚世界,统治巴巴鲁斯的暴君。 永远不会。 因为……他已经忍受了这么多痛苦。 这是其二。莫塔里安对着自己承认。也仅仅是在无人得知的迷雾深处,在偶然的瞬间里,他才勉强愿意深感耻辱地承认这一点。 其二,是他为自己能够承受如此之多的折磨为荣。他获胜了。他取得了自己的胜利。他反抗的意志收割了应有的硕果。 他被证明善于忍耐。 莫塔里安猛地甩了甩头,用手中农具镰刀的刀柄末尾顶住地面松软的泥土,帮助自己继续向前走。 他的防毒面具因为他的动作而露出了缝隙,浓烟侵入他的口鼻,腐蚀之痛烧灼着他许久没有进食的食道。莫塔里安重新调整它的位置。 好在他已经靠近了雾气稀薄的居住区。再走一段距离,他就能看见泥土的屋顶那模糊的轮廓,在黄昏般的迷雾中浮现。 就在这里,在他逃出纳克雷漆黑山麓的统治区域后,这儿的人们收留了他,即使他们对莫塔里安的高大身躯怀着无法抹除的恐惧。 他们淳朴而善良的心给了他一份安定的包容,莫塔里安接过他们递给他的简单的农具,陪伴他们一起耕种。 也正是在这里,莫塔里安首次知道,在巴巴鲁斯致命的残忍环境下,仍然有农作物顶住了恶劣的酸雨和糟糕的土壤环境,艰难且顽固地生长。 莫塔里安暂停脚步,剧烈地咳嗽着。因为在毒气浓郁之地逗留的时间太长,他的眼睛疼得根本无法睁开。 这时候不能忍不住动手去揉眼睛,否则有毒物质中含有的颗粒会迅速将角膜撕裂。 如果他那样做了,在一段时间之内,他会变得无法视物。他不想因此给收留他的村民制造麻烦。 在短暂的等待后,他闭着眼睛,忍受着灼烧的疼痛,用镰刀探路,向着他希望前往的方向缓慢前进。 他这一次出门,是因为想要探查此地周围是否存在着纳克雷的书籍馆藏中描述的可食用动物或植物。 这一季度,农作物的收成糟糕透顶。 莫塔里安发现带着他喝了这辈子第一碗粥的女人,在所有人都忍受着饥荒的疼痛时,于清晨时偷偷地跑到屋外,抓起东西往嘴里塞。 她连咀嚼都没有空闲去做,满心只想让她因为饥饿而疼痛的胃袋变得重新饱满起来。 他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然后绕到她侧面,试着看清她正在吃什么。 那是地上松散而贫瘠的黄土。 他在她面前蹲下,女人抬起头,迷茫地看着他,愣了一刻,才开始手足无措地掸掉手上的黄土,似乎很不好意思地安慰他:“没事,孩子……” 一些土粒还卡在她坑坑洼洼的指甲缝里。 “我出去打猎。”莫塔里安说。 因此,现在莫塔里安的肩上扛着一串长着厚厚的角质皮层,为保护自身而退化了体表曾经存在的柔软的、高含水量的感光器官,全靠摸索在浓雾深处爬行的动物。 在剥开它们坚硬的皮层之后,下面的肉会显得又酸又苦,且几乎没有油脂。 但它们足够果腹充饥。 回到村庄,莫塔里安会把这次狩猎的成功经验,教给村里的青壮年劳动力,告诉他们哪个方向雾气稀薄,哪個方向没有能将他们一爪杀死的骇人猛兽,哪个方向有容易捕捉的猎物。 在下一个等待作物成熟的季节里,他的镰刀将用来收割动物而非植物的性命。 他听见一些隐隐约约的哀哭,夹杂着痛苦的惨嚎。 莫塔里安哼了一声。他认得这种可憎的巫术把戏,迷雾中总是传来引诱行人的絮絮低语,妄图把人勾至雾气最浓的沼泽地深处,从此一去不返。 眼球的灼烧退化成盘旋在视网膜上的酸胀,莫塔里安耐心地闭着眼睛,等待生理的眼泪从位于眼眶外上方的泪腺里流出,冲洗掉残留的毒素。这是巴巴鲁斯必备的生存技巧之一。 很快,一丝气味从前方飘来,穿透了他的防毒面具,钻进他的鼻腔。那似乎是秸秆混合着某种燃料开始燃烧的气味。 莫塔里安感到困惑。也许在他离开的七天内,村民们又从仓库里找到了往年囤积的秸秆用来充饥?那为何要焚烧呢? 空气开始变得滚热。莫塔里安攥紧镰刀,徒劳地拒绝了他的超凡感官带给他的一切信息。 然后,他脚下踢到了一样东西。不是泥土的松软,也不是岩石的坚硬。它有些弹性,带来一些柔和而苍白的反作用力。它搭在他的脚上,还残留着少许足够被感知的温度。 莫塔里安满怀恐惧地强迫自己睁开不适的眼睛。 入目,金色的火焰烧散雾气,照亮了无数躺在地上的残破尸体。在火焰中央,一高一低两道人影冷酷地屹立。 当他看清倒在自己脚下的女人的面孔,以及她因为食用泥土而鼓胀的腹部,姗姗来迟的泪水终于从泪腺汹涌流出,洗过莫塔里安因不可承受的痛苦而扭曲的苍白面庞。 (本章完) ------------ 第4章 可恶的和更可恶的 莫尔斯坐在一堆用泥土、烧断一半的木材和麻布团成一团的堆积物顶端,大拇指在一根黄金钢笔的笔身上随意地摩挲着,视线停留在远处的雾气中。 穿过巴巴鲁斯的浓雾,巫术霸主们所盘踞之山脉的断崖如同一扇通天的竖直门扉,分割出一道漆黑的暗影。 在稍近一些的地方,一个空投舱径直砸进了土层之中。空投舱的装甲板、钢条和铆钉在先前的撞击中严重地扭曲,变成一堆混合金属材质的残渣。某种意义上,这有些像一块掉在地板上砸了个稀巴烂的水果派。 在这堆破铜烂铁的底部,压着一些不幸被压成肉糜的异形生物。实际上,还有几滩被烧黑的恶魔之血,恶魔本身则已经被帝皇驱逐。 且不提它们的物种分类,以及在帝皇到来之前,它们正在袭击人类村落的罪行;就凭它们妄图以亵渎的方式袭击载着人类帝皇的神圣空投舱,这些东西就活该死于金焰之中。 莫尔斯换了一条放在上方的腿,用指甲敲了一下黄金钢笔,让墨水管里的黑色墨汁流淌得流畅一些。 然后,他继续提笔书写:“……因此,在抵达巴巴鲁斯之后,你父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他光辉的金色火焰,把这些异形和恶魔挨个焚烧或驱逐。随后,他再次证明了他是多么地深谙时机选择之道。” 底下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干扰了莫尔斯所在之处的宁静空气。起先是一名基因原体绝望的怒吼,以及试图奋起反抗时带来的挥舞兵器的破空声。 莫尔斯侧过身,往身后看。 那名枯木般的原体已经被金甲帝皇按到地上,压住后颈,难以挣脱。 “吾并未屠杀汝之眷族。”帝皇低沉地说。“吾抵达之时,其已被……” 莫塔里安的呼吸器被弄松,一些泥土卡进缝隙。他挣扎着大喊:“撒谎!你这个巫术霸主——” 帝皇带着灵能光芒的手敲了一下莫塔里安的后脑,原体再次陷入昏迷。 随后,帝皇沉默地把莫塔里安从地上拽起来,靠着一幢低矮房屋的外墙摆好,并把他的镰刀放到他手边,等待原体的下一次苏醒。 莫尔斯摇了摇头,活动一圈他的肩膀,然后转回身,继续写他的信。 莫塔里安是帝皇要想办法应付的困难,和他这名闲杂人等显然没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想做的,只有准备好他希望与佩图拉博分享见闻的信件——当他打算找一個人分享时,莫尔斯才发现,将那些不见踪影的永生者老朋友排除在外,他唯一的写信对象只有佩图拉博。 “运气真是一件神奇的东西,它会随时给你一顿脸色看。对这些袭击者是这样,对这座村落是这样,对你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大概的确想给他的新孩子留一个好印象的帝皇,也是这样。” “我觉得他应该的确有一个关于如何应对莫塔里安的计划,但肯定不是以被误认为烧毁了他的村庄开始的。” 莫尔斯把信纸叠起来,扔进一个合适的虚无空间,飘下堆积物,站在帝皇身边。 为了应对一名基因原体,帝皇已经把他的身体扩大到人类帝皇的金甲形态的尺寸。以村庄边界之地明亮的金色火焰为界限,村庄内部的有毒雾气也已经被帝皇一扫而净。 在村落的范围之内,或许千百年来都不曾有过如此干净的一天。 “你准备怎么做?”莫尔斯问,“继续重复这个打晕-苏醒-解释-打晕的流程?” “我可以继续这样做很久。”帝皇说。 在莫尔斯因为帝皇的豪言壮语而惊诧之前,帝皇继续说:“但这并不明智,这可能会用上几个月,甚至几年,他才会疲倦到不得不听我说话。” “才几年时间,你可以慢慢处理,我先回船上去找康拉德·科兹一起跑一趟巴尔,然后再回来看巴巴鲁斯,你意下如何?”莫尔斯打量着帝皇受到困扰的表情。 帝皇沉思着,在他的心智中,究竟盘旋着怎样复杂的思绪,莫尔斯并不清楚。 “在此等待,”很快,帝皇开口说道。他那把缠绕着火焰的长剑虚影,浮现在他的金色手部装甲之中。“照看他。” 莫尔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帝皇转身离开,向着浓雾挥动了一次剑刃,一片金焰就烧毁了他面前的浓雾,开辟出一条狭长的通道。 随着金甲巨人的身影渐行渐远,通道两侧的雾气再次相互融合,聚集成厚重的浓雾。 莫尔斯感受到背后传来一阵凶猛的风声,他抛出一道符文,镰刀所经的空气立刻被凝滞,而以莫塔里安被帝皇砸晕又苏醒统共十三次的疲倦经历而言,这名原体实在没办法强行用蛮力破开他的符文。 莫塔里安已经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在看清此时挡在他面前的人不再是散发着巫术金光的巨人之后,他似乎恢复了少许的平静。 莫尔斯回过身面对他,这名基因原体的皮肤被巴巴鲁斯毒害得一片苍白,如果不将原体超凡的魅力纳入计算,莫塔里安在某种意义上有些可怖。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似乎随时准备将失去同伴的痛苦,转移为他挥舞镰刀的动力。 “你是莫塔里安?”莫尔斯问。 “伱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 “不要这样激动,就像我杀了你的村里人一样。”莫尔斯摆了摆手,“退一步来讲,就算你误以为是帝皇干的好事,那也用不着把镰刀对准了我。” 他用了一点儿咒言,从空投舱底下挖出一条袭击者的手臂,当空抛给莫塔里安。 后者下意识地挥刀,把那根手臂砍成两半,一滩污血飞出,随后,两截手臂先后“啪”地掉在地上。 “这是什么?”莫塔里安犹疑地问,瞳孔缩小。 “你说呢?”莫尔斯讽刺地回答,他不喜欢争论,毕竟以说服对方为目标的争论,是通往达成共识最远的道路。“你可以选择假装认不出那些巫术霸主的爪牙。盲目和自我欺骗,这是两个可选项。” “这是你们的圈套。”莫塔里安咬牙切齿地说,咽下他愤怒的咆哮,满心耻辱:“想要伪装成村庄的保护者,来获取我的力量?你们从哪座高山上下来,巫术师!” “喜马拉雅。”莫尔斯说,“如果你想知道。说真的,有什么话你去和帝皇讲,就是那个金色的家伙。和我说可没有用处。” 莫塔里安无法忍受,再次以极快的速度将镰刀挥出。也许他的速度比不上那些凭借速度著称的基因原体,但对于一名凡人而言,那确实算得上有如风雷。 莫尔斯后退一步,手中编织出又一道符文,将莫塔里安往后推去。原体砸穿了一堵墙,被第二堵墙拦截,重重地跌在地上。 “巫术!”莫塔里安怒吼。莫尔斯接二连三地使用超凡法术,这简直践踏着他的忍受界限。 “上次我被称为巫术大师,依稀要追溯到二十几个千年前,人类还相信巫毒与诅咒能够由随便什么熟读黑色魔法书的凡人念出时。”莫尔斯停顿了一下,“哦,还有一些娱乐真人秀节目。每周节目组设置一个闯关项目,考验参赛者的灵力大小,并且淘汰一个选手,最后选一个灵力最强的人去当冠军。” 他遗憾地耸了耸肩:“我敢保证所有人中只有我真的会灵能,但节目组好像不太喜欢我的说话风格,所以我是第一周出局的那个。” “你在暗示什么?”莫塔里安从废墟中爬出,声音经过呼吸器的过滤,变得更加沙哑。“暗示我与相信黑魔法与巫蛊的人无异?” 他抓紧镰刀,就像那是他如今唯一仅存的所有物——也许还真是。 “我不知道。你这儿没水喝,我不想说话。”莫尔斯找了个理由停止继续说话,并开始祝愿帝皇快一些回来。 就帝皇这一个投影所携带的灵能强度而言,除非他当场跑出去,宣布要和全巴巴鲁斯的巫术霸主打擂台,没有什么能绊住皇帝陛下的金靴。 莫塔里安正要再多说些什么,但无论那将是痛苦的质问,还是愤怒的吼叫,都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击垮了。 他手中依然没有放开自己的镰刀,那把由凡人打造的农具已经濒临折断。 莫塔里安伸手抓紧自己胸口的衣服,然后换成扼住自己的喉咙,大口喘息,试图克制自己肺部源源不断的疼痛带来的剧烈咳嗽。 接着,他的口鼻开始溢出血沫。鲜血从他的呼吸面具侧面渗出。 他极力忍耐,但没能战胜他的生理状况发出的反抗。 在镰刀的木质刀柄被他捏碎之前,莫塔里安放开了它,让它“哐”地砸在地上,避免了断裂的结果。 “我发誓别的基因原体被撞到墙上没这个反应,”莫尔斯拧起眉毛,低声自言自语。“王座啊,接下来我得在帝皇面前解释我没把你打吐血了。” 他试着靠近莫塔里安,这激起了基因原体强烈的反抗欲望。莫塔里安一边咳血,一边挥起他的拳头,试图钳制莫尔斯的举动,反抗巫术师向他的逼近。 工匠选择继续动用咒言对他加以限制,同时借此机会,对这名原体的身体状况进行检查。 基因原体是帝皇结合未知的神秘技术实施的基因工程的巅峰造物。他们的基因具备一定的可塑性,而莫尔斯往往猜测,这可能与对当地环境的适应相关。 至少莫尔斯并不认为,假如黎曼·鲁斯没有在芬里斯降生,他还会天生长出锋锐的獠牙。 而莫塔里安的呼吸器官则向着适应巴巴鲁斯本地毒气环境的方向进行了一定的适应,以至于当他处于帝皇清洁过后的空气之中太久,他的肺部反而一时难以适应。 或者只不过是他的肺被毒气泡烂了,积压的病痛在此时爆发。 莫尔斯想了想,从外界引了少许雾气进入村庄,让莫塔里安吸上一口新鲜的有毒气体。 莫塔里安的症状立刻减轻,呼吸逐渐恢复平缓。 “我……不需要帮助,咳……巫师!”莫塔里安拽掉他的呼吸器,坐在地上努力地喘气。呼吸器的皮带在这一过程中抽了他一下,而他看似枯瘦脆弱的面部皮肤甚至没有泛起红色的痕迹。 好吧,他的皮肤的确很坚韧。 “这样,我们客观一些。我确实是个巫师。”莫尔斯靠着墙站立,一层符文固定的空气层托住他的背部,避免直接接触不洁的墙壁。 帮都帮了。莫尔斯想。说两句话也行。 考虑到他刚刚动用更高的感官检测了一番,终于在方圆十英里内捕捉到帝皇的所在,他勉强提起少许关于说话的兴趣。 “我会念咒语,画符文,能使用凭空诞生的火球,能和死灵对话,还穿着黑色的长袍。”莫尔斯说,“在你不太清晰的眼神中,我似乎参与了对你的村庄的覆灭行径,并且正在对你造成你无法反抗的人身威胁。所以下一步呢?” 他歪了一下头。“你觉得我还能对你做什么?” 如果不是基因原体坐着和他站着差不多高,这种时候他应该蹲下。 莫塔里安瞪着他,屈辱感压过了恐惧。 “提到对话,想和这儿的亡魂说几句话吗,死亡之子?”莫尔斯问,“有一些灵魂既没有远去,又有幸并未被巫术之光腐蚀。你如果愿意与我这等巫术大师同流合污,我可以为你通灵,寻找亡灵的声音。” 这是一句实话。有情生灵死后残留的以太灵气,或者信息集合组成的印记,对于他这种程度的灵能者而言并非不可追寻。 顺便一提,另一位对灵魂有所研究的新晋大师是马格努斯,自从他开始正式接手用绿皮精神力遗留的waaagh力场维护网道的任务之后,赤红原体就不可避免地、不情不愿地开始进行灵魂相关的探索。 “该死的!你……别用巫术去玷污他们的灵魂。”莫塔里安说,他的气势减弱了,神情有些彷徨。 他当然不是想要与死者对话,但他再一次被提醒,他身边的人都已经迈入死亡。 宛如他刚刚捧起的种子,又随着砂砾从指缝间流逝。 莫塔里安执拗地抬着头,眼睛里满是血丝,虹膜上倒映着莫尔斯的身影。这一番谈话过后,莫尔斯漆黑的影子逐渐变得比那个少言寡语的金色人影更加可恨。 莫尔斯举起双手,他的投降动作不仅漫不经心,还有一种散漫中袒露的嘲弄。 “别提巫术了,你知道你从何而来,用了什么材料……” “够了,莫尔斯。”一道威严的声音打断了莫尔斯的话语。 冰冷而沉静的金光涌入室内,伴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 帝皇停在门口,光芒不似他离开时明亮,似乎经过了某种削弱,变得更加柔和。 他手中拎着某样东西,被尚未倒塌的墙遮挡。 “吾可否进入?”帝皇问。 莫塔里安看见帝皇现身,简直松了一口气。对比之下,他才发现自己几乎期待着帝皇回来,好让莫尔斯远离。 时至此刻,他已经明白,袭击村庄者多半是巫术霸主纳克雷的下属。莫塔里安并没有那么愚蠢。 “进来吧。”他低声对帝皇说,随即为自己的屈服而羞愤难当,紧咬牙齿。 莫尔斯耸了耸肩。+你该感谢我,帝皇。+ (本章完) ------------ 第5章 一唱一和 在莫塔里安的许可下,帝皇弯着腰,以便让他高大的金色身躯进入室内。为了将他用金爪钳制的东西拽进房屋之内,门框周围的一片土石被撞得脱落,在地上洒了一片,扬起不少雾气般的尘土。 尘土落下,那件事物显出形状。莫尔斯挑了一下眉毛,抬头与帝皇对视。 帝皇眨了一下眼睛。他上次露出这样生动的眼神,还是在154-4号世界上,当着一堆基因原体的面,扮演凡人法斯。 +好。+帝皇的表情毫无变化,短暂的灵能讯息一闪而过。 对此十分敏感的基因原体莫塔里安若有所察,不安地让警觉的视线,停留在他眼中的巫术大师莫尔斯身上。 莫尔斯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你抓这个干什么,帝皇?” 他做出观察帝皇爪中抓握之物的动作。 从灵能强度来判断,那也是一名巫术霸主,但并非莫塔里安的饲养者纳克雷。 他的四肢被削除,只剩下躯干主体和一个昏迷中的丑陋脑袋。通过透视观察他的消化器官中未消化的部分,可以看出在被帝皇突然抓走之前,他正在就着某种绿叶蔬菜拌肉片拌酱汁,喝一些适合午后阳光洒落在花园中时饮用的棕色茶水。 “它会是我们的敌人。”帝皇回答,语言简练。 或许从子嗣罗格·多恩的身上,这位父亲也学到了怎么降低用不当的语言激怒别人的可能性。 “我们初来乍到,如何会有敌人?” 莫尔斯捏了捏自己的下颌,在室内随意地走动,挡住莫塔里安看向那个巫术霸主的视线。 果不其然,莫塔里安主动地改变角度,探究地主动开始观察帝皇的猎物。 他几乎没有见过除了纳克雷之外的巫术霸主,少数几次例外,是纳克雷将他作为一种展览物,展现给和他因为利益需求,维系着表面和平的其他霸主。 但莫塔里安能够辨认出那令他憎恶的污秽与邪祟。 原体怔愣地问:“那是什……” 莫尔斯假装没有听见莫塔里安的话。另外,他才发现佩图拉博给他取的名字和莫塔里安共享了一个同样的前缀。他有点想笑。 “我们也是使用巫术的人,”莫尔斯接着说,面部沉入房间的阴影,指尖一绺深红的火苗时隐时现,“至于杀戮,还需要我为你计算,有多少具尸骨被大远征的马蹄所践踏吗?” “吾等不为屠戮而来。”帝皇将他的俘虏扔到地面上,与莫尔斯相对而立,而非并肩,“凡人类之敌手,亦吾等之仇雠。方才发生的灭绝,亦为此地的人类灵魂不被邪术亵渎侮辱。” “啧,那只是你的梦想——” “你为什么要抓住他?”莫塔里安哑声说,蹒跚地撑着镰刀站起。 他苍白脸孔中的一对眼睛先是满怀憎恨地瞪着地上的无名巫术霸主,然后抬头看向帝皇,他的厌恶中开始掺杂别的情绪。 帝皇回以一张仿佛亘古不变的平静面容:“他是人类的敌人。” “谎言。”莫塔里安虚张声势地唾骂道,“巫术就是对人类最大的威胁。” “星炬在上啊,他是对的,帝皇。”莫尔斯轻声笑起来,这阵笑声就像一根实验台上的钢针,挑动着莫塔里安的神经。“在有些……绝世聪慧的人眼中,你不也是個人类之敌吗?” 帝皇面对莫尔斯,没有开口辩解,只是移开了视线,压低的双眉间流露出一股失落的愁绪。 “你……要怎么处置这个人?”莫塔里安的镰刀刃在地面上划过,尖端指向了昏迷的无名巫术霸主。 帝皇收起他宛如转瞬即逝的真情流露,肢体语言重归冷酷。 在表象之上,他似乎只是一名君王。 然而,生性敏感者,往往尤其地喜欢否定一个人面具般的表象。善意若在表层,则恶意必在里侧。反之亦然。 “杀。”帝皇宣布。 莫尔斯在旁边鼓了鼓掌:“加油,我的帝皇。你可以把他的心挖出来。” 帝皇没有听莫尔斯的话,他氤氲着金光的漆黑眼眸停留在莫塔里安身上。 接着,帝皇开口询问。 “你想杀死他?”帝皇问莫塔里安。 “我不知道他想不想,鉴于他拿着一把农具……”莫尔斯轻声说,辅音飘散在空气中。 在他话音未落之时,莫塔里安已经以镰刀向前一挑,刹那之中,刀尖就自巫术霸主的后颈穿入,勾入脑部,再往上一提,从面部刺出,污血顺着刀刃流淌。 原体抓住这只巫术霸主的躯干,镰刀向后拉回,轻而易举地扯下了他的头颅。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提着镰刀,阴沉地看着莫尔斯。 莫尔斯笑了一声,这一次的笑声的确是有感而发。“我输了,莫塔里安。伱赢了。” 莫塔里安移开视线,将巫术霸主的残躯抛到帝皇脚下。“我杀了他。”他说,扬起下巴。 “你想杀死更多吗?”帝皇问。 莫塔里安没有直接做出他的回答。焦土的气息和死者的腐败气味,与有毒的雾气一并侵蚀着他的呼吸道,令原体的恢复能力与积压的创伤展开漫长的拉锯战。 他完成了一次处决,却没有收获任何真实的成就感。 莫塔里安环视四周,这里曾经居住着近百名村民。他们贫穷,饥饿,技术落后,但他们收留了他,他们的善良压倒了恐惧,并给了他一种对全新生活的期望,告诉他人可以为了什么而活着。 一个家园。莫塔里安恍惚地想。只有这一个。 如今,村庄遭到不可饶恕的毁坏,而他自己的仇敌仍然在浓雾的山巅中俯瞰着巴巴鲁斯的大地。纳克雷冷笑并盘算下一轮的无耻掠夺,就像他痴心妄想地以为他会再度臣服在霸主的脚下。 即使莫塔里安的理智知道,这一个巫术霸主的死,已经象征着许多条与他无关的生命的血仇得报。但莫塔里安并不快乐。 “你呢?”莫塔里安问。“你要杀死更多吗?” “我见过巫术与异形能够摧毁多少颗星辰,”帝皇缓缓地呼吸着,胸膛规律地起伏,“每一颗被堕落、被毁灭的行星上,又居住着多少亿的人类。死亡无处不在,有一些是必要的,有一些则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继续使用巫术?”莫塔里安情绪再次激动起来。 埋藏在他心里多年的怨恨指向的目标之一,就是导致巴巴鲁斯落入异形霸主之手,同时导致他多年以来深受折磨的巫术。每一次骨骼折断、肌腱撕毁,在监牢中悲惨地苟延残喘时,他对巫术与残忍暴政的憎恨都更深一分。 寂静在小屋中蔓延,与屋顶上脱落的土屑一起漂浮。在这狭窄而挤着三个人的空间中,莫塔里安感受到一种没有来由的孤独。 他不希望自己显得无法忍耐。不希望自己看起来正在屈服,正在变得软弱。 然而,然而…… 他想要这名金甲的皇帝给他一个答案。 “我只是一名人类。”帝皇轻轻地说,就好像这句话已经足以解释一切。 另一道虚影在他身上一晃而过,那是一名身披灰袍的老人,面容疲倦,刻印着时间的伤痕。 莫塔里安继续看着帝皇,试着看清那道真实的影子,此时,他却只能看见他表面的辉煌与庄严。 他不可能只是一名霸主。莫塔里安得出结论。 “他可不能说‘只是’一名人类,”莫尔斯牵了一下嘴角,“这是真的,莫塔里安。我真诚地劝告你,不要以为帝皇会是一名多么完美的好人。” “莫尔斯是对的。”帝皇说,“我将征服银河,以庇护整个人类种族。” “哦,巫术霸主……” “他不是。”莫塔里安脱口而出,果断地否决了莫尔斯的讽刺。 没有时间为自己竟然会说出这句话而惊讶,莫塔里安继续对帝皇说:“我想杀死更多巫术使用者,帝皇,”他别扭地说出对帝皇的称谓,“但我要靠我自己的力量。” 帝皇静静地看着他:“我需要一名将领。” 莫塔里安什么都没有说。关于纳克雷的记忆在他脑海中变得嘈杂。 霸主曾对他说,他可以成为他的将领,他最受倚重的手下,乃至他用恐惧所统御的王国的继承人。在遭受玩物般折磨的同时,他被迫学习武斗、阴谋与使用恐惧和灭绝的方式。而纳克雷越是喜悦,莫塔里安就越是厌恶。 当他逃离高山上的城堡,看着被肢解的人类以死亡的巫术再度缝合成受驱使的怪物,看着巴巴鲁斯被巫术的噩梦奴役、压迫、粉碎。暴政之下,一切都被碾碎。 对人类的同情与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的憎恶相互叠加,莫塔里安早就决定要将霸主一个不留地杀死,净化这片污浊的土地。 村庄的收留延缓了他的复仇,他刚明白该如何去接受一个家庭,他的新家就被他的过去撕了个粉碎。 暴君治下不容情感,亦容不得希望。 “我不会为另一个霸主服务。”他僵硬地说,这不再是针对帝皇的讽刺,而是对他自己意志的贯彻与强调。“我不可能做你的走狗。” “是工具。”帝皇专注地试着纠正他,“我不需要走狗。” 莫塔里安才刚感受到一种被刺痛的不适,这种情绪就被在旁边双手环抱的莫尔斯的冷脸浇灭了。 “你听见了,帝皇。”莫尔斯说,“他不想跟着你干。我们不如去巴尔。” 这一次,莫塔里安没有跟莫尔斯唱反调。对于其他的巫术霸主,他虽有将其处决的追求,却并不绝对。唯有纳克雷那畸形而丑恶的扭曲身躯,必须由他亲自杀死。 那是他的使命,他的目的。那是在村庄里的人们死后,他唯一还能执着的事。 “你的强大证明你不需要我作为你的助力,帝皇。”莫塔里安面无表情,就像他的情感已经被巴巴鲁斯的毒气淹没摧毁,淹没在不详的沼泽与昏黄的迷雾中。“去征服你的宇宙,把纳克雷留给我。” 宇宙。多么高远的词汇。在他的认知与记忆中,那片无尽的星空触不可及。他并不了解它,也不想了解。 这两个天外来客的到来,为他陡然间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巫术与异形焚灭星辰,星辰之上聚集着上亿的凡人。 那些无穷无尽的事物不属于他,他的家人已经在巴巴鲁斯死去。他与繁星格格不入,莫塔里安属于巴巴鲁斯的土地。 “把纳克雷留给你?”帝皇重复了一遍。在金光璀璨的盔甲光芒反射之中,他的面色被反射的像一张金色的薄纸,纸张坚硬而冰冷,却并不足够厚实。 “等我。”帝皇说,再次转身离开,步入浓雾,将愣住的莫塔里安抛在原地。 “坐会儿吧,”莫尔斯说,重新靠在墙上。“我看你在房间里弓着背,这对腰不好。” “够了,巫师。”莫塔里安冷冷地说,口吻里有一种轻蔑。他咳嗽两声,走出室内,沉默不语。 莫尔斯跟着他走出房间,仰头看他。每一名基因原体的身高或许有些差别,但他们全部比莫尔斯高。 “在十分钟前,帝皇和我说了同一个词,”莫尔斯说着,笑了一声,“‘够了’,你们俩都这么说。而我只是劝你坐下休息。” 莫塔里安再次变得沉默。这种在静默里积攒怒火的习惯,让莫尔斯难免联想到四十年前的少年佩图拉博。 二者的不同之处,在于佩图拉博第一天晚上就凭着怒气割了一次他的脖子,对着任何东西抒发他的愤懑。而莫塔里安则让沉默的火焰变成腐烂的毒汁,侵蚀他自己的心智。 “你在想什么?”莫尔斯平和地问,“在想你为什么要拒绝一条能够更快地解救你的人民的道路吗?至少我正在想这一点。” 我不能冒着将巴巴鲁斯交给另一个暴君的风险。莫塔里安在心中说。 “他为何需要我?他想利用我做什么?” “一方面而言,解放整个银河,需要足够多的助力。他孤身一人,只会独木难支。”莫尔斯说,“另一方面……” 他突然掐住话头,瞥了莫塔里安一眼,不满地轻哼一声。 “是什么?” “尊敬的皇帝都没有开口,我怎能越过他的唇舌?” “告诉我!”莫塔里安咆哮道,拳头重重砸在墙上,终于砸塌了整个摇摇欲坠的房子。 烟尘散落,莫尔斯甩了一下头发,让碎石从他的头发中掉落。 “因为帝皇是个弄丢了一大堆儿子的蠢货,而你是他的血脉之子,”莫尔斯的黑衣袍角在风中飘起,他脸上的恼火不似作伪,“该死的!除了他,还有谁会一次性创造二十名子嗣?生这样多作什么!” 骤然之间,莫塔里安的精神之中卷起一阵惊骇的狂风。他迷茫地退了一步,有一些新的东西正由内而外地触碰他心脏的表层。 “他没有说……” 他可以利用这份血脉来控制我,利用我,用亲情的枷锁与纽带来束缚我,勒令我,用巫术的力量来胁迫我,锁住我。 但他没有。 “因为他无法向你承诺一名父亲对儿子应有的感情,莫塔里安。”莫尔斯说,神情变得平静。 “首先的首先,他是大远征的领袖,银河的帝皇。他是万军的主人,众民的亲父,永恒的万世之王。而在最后的最后,他才是一名儿子的父亲。” “在很久之后,你也许会发现,今日的你误解了他,高估了他,错误地认为他值得同情或者过于光辉。你可能会心生愤怒,在悔恨中沉默。但同时你也会发现,今日,此地没有谎言。” 莫塔里安的胸膛中卷起一股复杂的激流。 “他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下属?”基因原体郁郁地低语。 “这就要问他了,帝皇的孩子。”莫尔斯点头,“看,他来了。” 帝皇的金甲浮现在浓雾之中,这道灵能投影上聚集的力量又减少了一层,体现出他的灵能消耗。他的金色光芒进一步收敛,从柔和的光晕,转变为某种程度的暗淡。 他将又一具巫术霸主的身体抛在莫塔里安脚下。同样地,帝皇断绝了猎物的行动能力,但保留了他的性命。 “一份礼物。”帝皇说,“不是纳克雷。你是否需要更多?” 莫塔里安抿紧嘴唇,镰刀的锋芒一闪,又一名霸主由他完成处刑。 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苍白的身影消失在黄昏的浓雾之中,将死去的村庄、巫术霸主的尸首与两名天外来客抛在身后。 (本章完) ------------ 第6章 假面 火焰熄灭。浓雾再度涌入村庄,满怀慈爱地抚摸着半陷在泥土中的腐烂尸首。昏黄的云层缓慢地漂浮、移动,微弱的光从云层的缝隙里向下倾泄。 很快,最后一丝阳光织出的丝线融化在云雾之中。淅淅沥沥的雨声开始下落,将巴巴鲁斯的地表包裹在朦胧的阴冷里。物体本身的各自独立,在浓雾的覆盖中,被化归为一个无法拆分的整体。嗡嗡的蚊虫之声在泥沼中低语,完整着这片不可动摇的死域。 莫塔里安在浓雾中远去,即使他的存在,对两名顶级的灵能者而言,依然清晰可见。 有些时候,莫尔斯会想要知道帝皇究竟在想着什么,他谜题般的举动背后,究竟是哪一种理论支撑着他挑选他的终点,以及一条通往终点的路径。 即使莫尔斯往往认为,自己称得上一位比较了解这位尘俗世代之王的追随者,他依然明白,他所认知的帝皇,不过只是帝皇众多面相中的一道侧影。或者两道。那不是这位走过众多世代之人的全部。 徘徊在河原间的男孩,在尼尼微城外驻足的男人,骑马持剑的骑士,火刑柱上的学者,耕种田园的农夫,残酷染血的军阀,策士,奇迹,永在的父,和平的君…… 人类帝国,帝皇。 “你让他生气了,帝皇。”莫尔斯问,怀疑着这有无可能正是帝皇所要的成果。在人类之主肤色深沉的脸庞上,他看不见任何的失落或者意外。那儿耸立着一个金玉石塑般的人影,一张空白无情的假面。 在浓雾之中,一些细微的波动因为莫尔斯的话语而产生,在细密的小雨和看似柔和实则辛辣的毒气中蔓延。 “我知道。”帝皇回答,身影缩小,回到凡人的尺寸。他深灰色的长袍破旧却清洁,宽松且结实,适合活动、奔跑、劳作。一些雨滴顺着他漆黑的眉梢滑过脸部,落入长袍之中。 “莫塔里安好不容易对你产生了好奇,尼奥斯。” 帝皇的灵能已经被收敛,外溢的以太之光全数收回。莫尔斯迎接着帝皇的眼睛,希望这能帮助他更多地认识帝皇。 “他得知了你与他的血缘关系;而考虑到他的养父纳克雷对他所做的一切,他当时的反应已经好到超出了我的预期。” 帝皇静静地听着,雨滴更多地打湿了他的头发,与头发上的金色叶冠。 “你可以得到一个儿子。”说出这句话时,莫尔斯犹豫了。 帝皇似乎是在思考。他的眼神移开,莫尔斯知道他所看的方位,是莫塔里安的去向。 第十四号原体继续向平原而非山脉走去,不难想象莫塔里安意在找到更多的村庄,他寻求的也许是同伴,也许是战友,也许仅仅是一片栖身之地、落足之巢,但不再会是家人。 随后,帝皇收回视线。 “如果我需要一个儿子,”帝皇说道,“我不会穿金甲来。” 莫尔斯皱了一下眉。 “我不确定你的意思,尼奥斯。” “利益、情感、理想。这是合作的三种基础,任何一道足够牢固的链条,都可投入运用。而任何一道锁链的崩溃,都象征着终止与结束。”帝皇说。“你我之间,拥有全部三种。” 他的眼神告诉莫尔斯,如果此时身在此地的并非与他相识数万年的忠诚者,这些字他一個也不会诉诸于口。 帝皇继续说,用他自己的声音,一个从古老的欧亚大陆一直传达至第三十个千年的声音,一道冰冷的理性之语,一声不需要安慰或柔情的抉择命运之音。 “莫塔里安需要的情感系链,我不可能向他提供。在预示与推演之中,他皆被证明对不足量的情谊满心抗拒。而我们的初次见面,更已是一场无可挽回的灾难。” “因此,我将不会向他展示父亲的形象。” “黄昏突袭者的主人,将仅仅是一名因共同的理想与利益而追随天鹰的军团之主,而不是一个对父爱渴求又厌憎的矛盾者。” “工具。”莫尔斯停顿了一下,“武器,将领,军团的主人,战斗的盟友,巫法之大敌。这是你对他的要求。” 帝皇微微点头。“我要他废除敌人的武力,将敌人的尸首抛到金座之下,斩下他们的头。” “但唯独不是子嗣。”莫尔斯试探地问。 帝皇开口:“安格隆、罗伯特·基里曼、佩图拉博……已经拥有第一个家庭的基因原体,他们都较少称我为父亲。” 人类之主的话语中没有不愉,也没有欣喜。他仅仅是在陈述,而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含有某种飘散在迷雾中的温和。 “但他们依然为大远征而战。这已足够。当他们看着寰宇之内的罪恶与奇迹时,他们明白应当为何而出征。” 莫尔斯的表情在一个刹那间变得有些不快。 “你真是一位仁慈的君主,”他压低声音说道,“愿意将真相交给不幸成为伱子嗣的人。” 帝皇瞥了一眼远处。 “并不尽然。”他说,“情感的系链,我会交由荷鲁斯·卢佩卡尔构建。他天生善于此道。” 帝皇看着莫尔斯。“也许你亦可以。” “我?”莫尔斯耸了耸肩,“我就算了,这不是我的天赋。我陪你等到莫塔里安正式加入大远征的队列就离开。” “好。”帝皇缓缓地说。 莫尔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你知道莫塔里安会厌恶你,”他问,语气谨慎,“我是说,假如,这件事成为了人尽皆知的事实,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还是会以对待子嗣的方式对待他,赠送他礼物,给他一件你亲手锻造的信物。当他拒绝你的时候,你允许他拿走另一样兵器,允许他对抗你,指责你夺走他的胜利,而你依然信任他直到最后一刻?” 帝皇没有看莫尔斯,也没有说话。 “当你偶尔决定变得自私的情况下。”莫尔斯笃定地作出判断。 帝皇静立在原地,他的视线追索远方,描绘着第十四号基因原体在迷雾中蹒跚行走时,镰刀在土地上划割出的裂痕。 即使未着战甲,帝皇手中长剑的虚影仍被点亮,烈火涌出,席卷出炽烈的风声,在浓雾中燃起一片提灯般的明光。 “来。”帝皇说。 莫尔斯摇了摇头,紧跟在人类之主的身后。 —— “虽然我们俩误导性的实话听起来委实缺乏道德,但我依然很乐意将我与帝皇配合的表演如实地告知与你,首先,你的父亲根本没有在演戏。每当我想帮他改变莫塔里安对他的印象,他就一定要用他那见鬼的肺腑之言,把你兄弟好不容易诞生的良性迟疑,全部塞回下水道里。” “有时候我觉得他简直是个在迷宫中乱逛的瞎子将军,除了自己手里的拐杖,谁的话都不听,谁的话都不信。” “提到误导性的实话,我往往认为,同样将误导作为目的,使用不违背事实的措辞,与使用直接的谎言,中间的确存在着一种区别与差异,即对道德底线是否依然抱有一丝绝望的敬重……不,扯远了。言归正题,佩图拉博。” “在那一天之后,莫塔里安在荒原中徘徊良久。破晓时的黄雾下,他走过许多被死亡毁坏的地方,躲闪着巫术霸主的追兵,或者那些灵能异形派出的常规掠夺队伍。如果追击的人数并不多,他就让自己的镰刀尝一尝他们的污血。” “他其实不知道他想要前往哪里,我仅可说,他在具体的武力比斗中,的确拥有坚韧的特色。” “再进一步而讲,不带上你的机器人卫队,这又是一个你在肉搏中无法战胜的人。” 在迷雾之中,莫塔里安打磨着镰刀。 他捡起一块粗糙的石头,用它反复地摩擦镰刀的刀锋,处理那些打斗中造成的豁口,与崩裂的镰刀尖端。死亡的孩子无师自通,将手中的铁器,从一把农用的简易工具,硬生生打磨成能够轻松切断巫术捏合的扭曲生物的寂静利刃。 他修理好镰刀,抓住刀柄,支撑着自己在浓雾中喘息,脚下踩着一地被碾碎的头颅,以及脱离魔法之后彻底陷入腐败的残肢。 防备毒气的呼吸器早就无法继续使用,起先是滤网不堪重负,将呼吸器变成一种装饰性的摆设。不久之后,固定呼吸器的皮带绷断,让莫塔里安不得不直面巴巴鲁斯的毒雾。 莫塔里安淹没在上升的浓雾中,变成暗黄色空气背景的一部分,如重病濒死之人一样沉重地咳嗽,坚持着在平原上行走。 在远离那些漆黑的高大山脉的前提下,基因原体尚且不至于因为这点程度的损伤就倒地不起。但假如他决定要向山崖去前进,他就必须为自己配备抵御高地集聚毒气的盔甲与面罩。 帝皇遥遥地跟在莫塔里安身后,准确地卡住距离,停留在基因原体感官的最边缘。 他的跟随精确且不可动摇,令莫塔里安知道,帝皇就在他的身后,并不干涉他的行为,只是等待他的再一次拒绝、新生的迟疑、或最后的妥协。 这儿布满曾经属于活物的残缺碎片,与难以辨识的肉与骨碴,乃至一些沉淀在表面的泥土层之下的烧毁灼痕。这属于曾经在巴巴鲁斯发生过的故事,包括对反抗与屠杀的暗示,以及集体惩罚与处刑后散落的骨骸。 酸性小雨为这一切镀上玻璃丝般的幕布。 “有时,我跟着他,翻过一些巨大的金属或石料在巴巴鲁斯的土地上留存的残渣。这些东西生锈很严重,基本无法判断曾经具体是什么事物,但大致上能够知道,有些是长满苔藓的炮管,有些则是坠落的飞行器。也许每一个没有度过旧夜的星球上,都多少有着象征文明的残留。” “帝皇表现得很有耐心,我觉得这是因为他仅仅送来了一个灵能投影的原因:在巴巴鲁斯上发生的一切,耽搁的只有我的时间。很可惜,我那可以被称之为灵魂与意志的事物无法分割。” “上次你的回信中,我见到你写道,帝皇降落的时机确实不巧。如今我正在想,那果真是一个仿佛被形而上的命运,或者物质上的大气层和巫术飞弹捉弄的倒霉事件,还是这仍然在帝皇的预期之内。” “你傲慢的创造者啊,有时候他的固执令人惊讶。我现在有些怀疑他是否从他与荷鲁斯的关系中获取了某种反思,以至于他开始调整他在子嗣面前的形象。” “当然,仅仅我个人而言,我从不认为用具体的情谊去束缚一段合作关系,是一种长久且稳固的方法,且在此基础上,很难搭建出牢不可破的盟誓。你也不会仅靠个人魅力,就收复上百颗奥林匹亚星团的各类世界,不是吗?你给他们切实的利益。” “但是……” 莫尔斯去掉最后的转折词,重新书写结尾。 “总之,祝愿你跑去贝塔加蒙修建要塞的旅途轻松又愉快。” 他将讯息叠成信鸽,顺着他在佩图拉博处留下的咒言信标进行传输。在远途通讯中,这种方式消耗的能量与中途的损耗都不可忽视,并且亦非即时输送。如今莫尔斯无所事事,才试用起这种办法。 他装模作样地调整着自己脸上防毒面具的松紧,抹掉了脸颊侧面的雨水,喊了帝皇一声。 帝皇的金影回过头,在原地等待他。 在他握紧的手里,长剑上从符文中流转而来的光芒在浓雾中稳定地亮着,形成一个边界模糊的圆形光球。 “莫塔里安能这样走上几十年,我的皇帝。”莫尔斯提醒道,“你得做点什么,而不是像道孤魂野鬼一样,拉着我满巴巴鲁斯游荡。” +在他意识到他需要什么之后。+ 帝皇的灵能之声从雾雨中传来。 +在他获得独属于他的第一场胜利,并因此产生渴望的缺口之后。在他明白他能走到哪一步,能掌控多少力量,以及能利用多少外物之后。+ “那应该不会太久了,”莫尔斯松了口气。“不远处就有个村庄。” 不可否认,帝皇的话早已在莫塔里安心中激起一阵阵的涟漪。人类之主已经告知莫塔里安,他希望对方铲除巫术对人类的毒害,而这本就是莫塔里安自身的心愿。 事实上,大远征的梦想,与任何一个希望人类走向更好未来的理想,都拥有着几乎相同的本质。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当帝皇偶尔在静立的思考中退出了莫塔里安的感知范围后,第十四原体反而会犹豫着放缓步伐,直到帝皇重新跟上。 当这种古怪的默契形成,莫尔斯几乎要开始为莫塔里安感到不幸。 +我开始觉得莫塔里安比你还要讨喜一点了,帝皇。他比你简单。+ 莫塔里安将镰刀抱在怀里,在村庄外不确定地站立许久,才下定决心,再次踏入他曾经为其带去灾难的人类社会。 而在村庄外侧的雾气之中,莫尔斯对帝皇如此说。 (本章完) ------------ 第7章 守灵夜 我发现了他们,莫塔里安想,闷闷不乐地第七次用麻纺的粗布擦拭镰刀。又或者他们发现了我。 他坐在一堆因为小雨而变得稍有潮湿的干草中间,等待天再晚一些,他会尝试点燃村民给他送来的木柴,让炖煮的灰暗食物变得更加柔软、温暖,容易入口。 莫塔里安现在对于点火的举动有些犹豫,火会令他想起那一天与两名天外来客相见时,满目燃起的灿金火光。 这座小村名为海勒隘口,仍然位于巫术霸主纳克雷的势力影响范围之内,但足够靠近边缘、远离瘟疫之鹰的视线。 日暮的号角响起,村庄周围的火把被一个个点燃,用以防范雾气中的巫术鬼魂。 另外,他能感应到那根巫术的讯息之链,连接着他的心灵与山间幽谷里的黑袍巫师。 “没事。”莫塔里安低声说,提起镰刀,推开马厩的门,将门口两支火把中的一支握在手中,目光扫过深夜中漆黑一片的浓雾。 如果换做平时,莫塔里安会斥责对方,警告这名苍白的青年不要被邪恶的巫术干扰。不过此时,他违背了自己给自己的设置的条例。 我知道了。莫塔里安在心里想,知晓不是自己为村庄引来了灾难。 卡拉斯·提丰靠近了一些,携着怀疑与隐藏的期待,试探他的态度。 这给村民们带来了不轻的恐惧——何况有些人其实认出了他,他高大而消瘦的身躯与苍白的脸庞,证明了他正是传言中巫术霸主的那条走狗。 卡拉斯噗地笑出声,险些把嘴里的粥咳出来。在马厩墙壁潮湿的底部,生长在那儿的几株杂乱的小草突然枯萎。 莫塔里安一口喝完他的粥。他喝得很快,也能吃更多。但基因原体就算少吃些东西,将承受的代价也比凡人轻得多。因此,他没有盛第二碗。 +如果你不想在抵达村庄后度过的第一个清晨,就看见满地被巫术傀儡杀死的尸体,你最好别睡了,莫塔里安。+ 一道犀利的像一根细针,扎进了他的神经。莫塔里安按着额头,忍受四肢的沉重和大脑的倦怠。强制脱离睡眠的感受很糟糕,尤其是此乃十余日来的首次休憩机会。 莫塔里安没有回答,静静地分辨着聚集而起的浓雾中,一道道模糊的身影。他闻到巫术傀儡的化学药物气息,在夜间,这些毫无灵智的生物构造体学会了停止咆哮。 在私心里,莫塔里安希望此地的牲畜只是被迁移到了另一片农田边缘,换了一个地方活着。 随着他的靠近,深夜的风车逐渐显出轮廓,三道巨大的风车叶片如同巨人的手臂向外侧伸展,在磨坊对面,村庄粗糙的哨塔里,守夜的明黄灯光依然无知地亮着,对危险毫无察觉。 卡拉斯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他左右看顾,然后站起身来到莫塔里安身边,靠近了基因原体的耳朵。 他能给他们什么?他想。 卡拉斯把盛着菜粥的锅架到铁架上,让火舌带来的热浪舔舐着陶土大锅的底部。不久之后,马厩之内变得更加温暖,锅里的粥汤温和地冒出灰白的气泡。卡拉斯盛出一碗给自己,又盛了满满的一碗粥,越过火坑,递给莫塔里安。 但这一次,他自愿为人类作战。 “如果我杀了他呢?”莫塔里安突然说,“杀了那些霸主?” 莫塔里安手中的火光引起了昏昏欲睡的守夜人的注意,“外来的,”守夜人喊道,“你来干什么?现在是夜里,别出去!” 卡拉斯拿起一根细细的铁签,拨了拨火坑中的木柴,让火苗从木柴之中更旺盛地窜出来。 “我来。”他闷声说,移到火坑边,用火石轻松地擦出火星,木柴下方的引火物开始冒出青烟。很快,金黄的火焰腾起,拨弄着木柴的边缘。 一股异样的冰冷在寂静中扫过了他的面颊,他用脚稳住镰刀,空出手,将额头前被冷汗浸湿的黑发抓到两侧。 浜屽叚闆朵簲:f涓冮浂闆�:鍥涗笁:鍏浂闆堕浂::鍏璭e 卡拉斯险些被粥呛了一下。“那是歌声。你没有听过?” “没有。”他说。 莫塔里安侧过身,渐渐入睡。 这份误解让莫塔里安凭空多了一份叫人脸红的尴尬,虽然他苍白的皮肤上什么也看不出。 莫塔里安从马厩敞开的门向外看,在凡人无法看见的远处,山坡下的薄雾里,他知道人类帝皇与巫师就在那儿,默不作声地等待。 卡拉斯的表情凝固,他等了三秒,才确认莫塔里安不是在开玩笑。 在他身边,卡拉斯·提丰半梦半醒:“……什么?” 其中的一部分会前往村庄中央的小集会,另一部分则直接返回各自的家庭。他们会慢慢地放松,甚至,他们可能会笑。 海勒隘口的中央隐隐飘来一阵有节律、有起伏的音调,就像汇聚成水滴的浓雾一点一滴地滴落在铁器表面,不受语言的规则约束。 “只要你愿意,凭借你的能力,你我可以在巴巴鲁斯轻松地活下去。但反抗?不,莫塔里安,反抗的人都死了。” 寒风渐渐增强,深夜里传来鬼魂的哭嚎,在沥青火把能够照亮的小小范围之外,卷动着危险的迷雾。一些细碎的咀嚼、抓挠与诡谲低笑在村庄外侧回响,饥渴地等待着狩猎的硕果。 还有野兽,受巫术改造,毛发膨胀,轻捷而强壮。他一拳捣碎它们的脊骨。他看似憔悴不堪,一击即倒,但犹可劈山断石。 不用学习,他已经明白短距离的灵能通讯该如何操作。但他抗拒地不愿意往回送一个字。 此地空气较为干净,有房屋、谷仓、磨坊和溪流。大约有两百多的居民聚居在村庄之内,小心翼翼地种植着这儿的麦田,日复一日地耕耘自己的生命。 此时已是后半夜,迷雾越发浓重,黑夜如露垂落。幽绿的巫火在酸液中腾跃翻滚,照亮傀儡肿胀且过多的足踝,与洒满脓液的荒原。 莫塔里安记下磨坊的方向,在夜间的浓雾里奔跑。他步履如风,悄然穿过熟睡中的村庄,在时亮时暗的火把光照下,独自向着风车前进。 刀光一闪,入侵者的血浸透黑土。 卡拉斯·提丰挤过人群,他此刻激动之心的真挚无需质疑。 —— “那儿只有噪音。”莫塔里安立刻答道,声音冷漠。 捏碎。斩断。剁烂。死亡之中没有怜悯。阴影移动不休,一具具尸体变成被践踏的泥浆,发黄的骨骼在浓雾之夜里沉沦。时而有一泼粘稠而腐朽的液体溅到莫塔里安的脸上,更多的污血则喷到他的双臂、躯干和足部。 卡拉斯吐了一口唾沫,粗暴地说:“她长得太漂亮了。” 莫尔斯是对的。有什么事情正在暗中发生。 莫塔里安放下擦拭后的镰刀。他该换一把镰刀了,这一件工具的磨损很严重。他不确定自己该从哪儿找到第二把适合他体型的镰刀。 “怎么了?”在门口站着的年轻人不解地问他。卡拉斯·提丰正站在他的视线经过的方位中,莫塔里安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就像盯着这名年轻人看了很久一样。 莫塔里安没有回答。 镰刀的刀刃在地上碰撞出一阵沉闷而空洞的声音,恰恰和莫塔里安的心跳声短暂地重合了一刻。 帝皇的话语在莫塔里安耳边回荡。你想杀死更多吗,人类之主问过他。 一个将军。一个领袖。一个对巫术的处刑者。一个对不可动摇的压迫政权的灭绝者。 莫塔里安转过身,围观的人数之多让他有些惊讶,在接近黎明的时刻,他们的身影就像一片麦子,在暗淡的晨光中摇晃。 他身下的干草分毫不能刺痛他的皮肤,只是描绘并提醒着他背上存在的伤疤。这是巫术霸主留下的耻辱。 白日里光芒微弱的太阳终于严酷地收回它的最后一缕光辉,卡拉斯也回到了马厩内。 然而,那里的人最终依然选择将巴巴鲁斯所剩不多的柔情赠予他,直到他们因他而死。 在村民迟疑不决的时候,一个年轻人说服村民接纳他的加入。 +呃,也许是个好消息,那不是纳克雷的军队,谁知道是哪个巫术霸主突发奇想,想来一场夜狩……但这可不代表他们好对付。+莫尔斯提醒。 他挥动镰刀,辅以他坚硬的拳头,摧毁着一个又一个傀儡,将它们变回彻底的腐烂死尸。他如旋风般杀死了第一批入侵者,镰刀轻易地撕毁着一片又一片的血肉,带动起阵阵血风,就像正在熟练地清除麦田中的杂草。 莫塔里安看了看马厩的门。卡拉斯走进来的时候,顺手关上了那扇摇晃的木门,用以抵挡夜间的雾气与寒冷。 而莫塔里安知道,在山间化学物质浓度过高的雾霭深处,帝皇与巫师就在那儿,除了他的回心转意,他们似乎什么都不要。 “明天什么时候开始耕种?”原体问。 “我相信伱。”他轻轻地耳语。 “结束了。”他硬邦邦地说,“是一支劫掠队。” “他已经逃出来这么久了,”年轻人说,“霸主说不定都放弃寻找他了。而且他个子很大,一個人能割五个人份的麦子。” “是的……”莫塔里安正想着要不要说出帝皇与莫尔斯的存在,巫师的灵能通讯就突然主动地终止,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就像他们什么也没有做。 它们愚蠢、粗笨,但力大无穷、速度迅猛。最关键的是它们的建造无需成本,巴巴鲁斯不缺少尸体。 “发生了什么?”原体问。 卡拉斯回到他罩着两层麻布的干草堆中,半倚半靠。 在风车之下,莫塔里安追上小队的指挥官,他不认识那个半人半异形的生物,亦不愿意听对方那张肮脏的嘴里吐出来的任何一个字。连夜的作战后,他也无心放出更多的豪言狠话。 “谁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村民只能当她是个女巫。” “很久,”年轻人盯着莫塔里安说,“很久,世界一直是这样。有些人挑战它,但他们都输了。” 他在村庄的柴门外受到村民的接见,在被问及身份时,诚实地自述,坦白自己是纳克雷的一个实验品。 “我刚来海勒隘口没多久,只知道晨号响了之后,大家就陆陆续续去地里干活。怎么,你也要去?” 卡拉斯·提丰瞥了墙角一眼,满不在乎地解释:“我血管里有一半霸主的脏血。在我出生的那个村子,他们为此溺死了我的母亲。之后我就跑到了这儿。” 他看了看地上纹丝未动的干柴,困惑了一刻,然后善解人意地说:“今天就我来吧。明天我教你生火,莫塔里安。” 莫塔里安放下碗,也学着卡拉斯·提丰的方法,松了松木柴间的缝隙,让火焰烧得更盛。 莫塔里安点点头,拽过他的镰刀,放在干草垛边,然后躺进厚实的草堆,准备早些睡觉休息。在他穿行于巴巴鲁斯平原的历程中,他一刻也不曾合眼。 于是,他和卡拉斯·提丰分到了同一个居住地——一间位于村庄外沿的马厩。 “不可思议。”卡拉斯耸了耸肩膀,“霸主就算不唱歌,难道还不听歌吗?” 莫塔里安思考着他该说些什么。 莫塔里安循着声音的方向转头:“那是什么?” “这不是你们的错误,”他说,“而是罪恶的统治者的。他们把暴力与强权加之于巴巴鲁斯人身上,但你们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反抗。” +去磨坊,莫塔里安。+帝皇身边的巫师继续对他说,+你怎么称呼用灵能控制的死尸傀儡?就是那些东西。+ 莫塔里安看向村庄的另一侧,越过麦田,深夜的影子在雾气中模糊,磨坊风车的轮廓难以辨认。黑夜如同泥泞的深潭,阴冷而残忍地淹没着巴巴鲁斯的底层世界。 “你救了我们,莫塔里安!”他喊道。 他横过镰刀,将它熟练地摆正到应对战斗的姿态,就像他以前被迫为纳克雷作战,当霸主最好用的杀手之时。 最后一批村民拖着脚步从麦田中返回。他们的状态麻木而沮丧,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在马厩外杂乱地响起,满载着仓促的忧虑。 +指挥官在风车后面,莫塔里安。+ 莫塔里安一言不发,完成着这场寂静的战役,稳步向着磨坊与风车逼近,杀出一条死寂的道路。 莫塔里安抛下火把,火光熄灭在泥沼中。然后是战斗。 在亡魂的低语中,莫塔里安收割腐朽的敌人。打斗的声音引来村庄的注意,越来越多的火把在他背后数十米开外亮起,村民被眼前的战斗所震撼,生存的常识让他们明智地没有靠近,而只是为收割者送上自己沉默无声的祝福。 卡拉斯·提丰在旁边照看了一会儿火堆,夜间无事可做,雾气和黑云锁住天空,将星辰的光挡在大气之外。一段时间之后,他也沉入睡梦。 莫塔里安是被一道直接在他大脑中响起的巫术心灵通信唤醒的。他翻身抓着镰刀弹起,头险些撞到马厩的顶部,反应了一下,才发现他脚下踩着的是现实的土地。 莫塔里安平静甚至怀念地接受了人们的质疑,在他进入他首个居住过的小村庄时,他接受过几乎一模一样的盘问。 “莫塔里安的含义,是死亡之子。”他说。 他定了定神,沉默地接受这份赠礼。 “但危险没有结束。”原体说,“巴巴鲁斯人与巫术霸主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 ------------ 第8章 隐士 “莫塔里安接受了我们的第一份帮助,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终结了我对于帝皇的灵能投影打算逗留在这儿陪莫塔里安折腾十四年的危险想象。只要基因原体愿意,一颗星球的征服不会花上太长时间,即使他自己的军团还没有到场。” “也许一年就够了?何况帝皇正跃跃欲试,准备提供帮助。” “在那场夜间的战斗之后,有些村民担忧是否是莫塔里安的存在引来了巫术霸主的报复。” “莫塔里安沉闷地想要用行动证明他的好心肠,而卡拉斯·提丰,一个莫塔里安新认识的天生灵能者,告诉村民他们要么跟着莫塔里安反抗,要么就死在霸主的手底下。后者的威胁卓有成效。” “不论如何,莫塔里安正在建立一片属于巴巴鲁斯人的避风港——这不是形容词,他为那片山中营地取的名字就是避风港。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莫塔里安已经勤勤恳恳地收集了各种运输车、载具和空投飞行器。当然还有人,人是一切的根本。” “这一周,莫塔里安准备发动他的第一场霸主战役。农民摇身一变,战士与工兵集结在避风港营地的门口。莫塔里安命名了他的军队,死亡守卫,他挑选了这个名字。” “我不太能想象他失败的可能性,毕竟在卡拉斯的建议下,他挑选出了纸面实力尚可,但内部实际战力亏空尤其严重的一個霸主,用来给他的战争之路打出一个漂亮的开头。” “说回你的要塞。贝塔加蒙星系是太阳星域的咽喉之道,泰坦军团的实力需要得到充分的运用。看来你满地修建碉堡的行为,从军事战略层面上,令你的父亲记忆深刻。” “在银河统一之后,大远征中草草收复的部分星球很有可能对帝国中央进行一些对抗行为,而你的作品将被他们铭记。” “记得跟帝皇报销你在太阳系的建设中消耗的资源材料与时间成本,佩图拉博,不要跟帝皇客气。想必银河的主人必然会慷慨解囊,根据功能点分析,在项目结束后通过功能点数和单位价格的计算,以及成本的百分比奖励与绩效结果奖励,向第四军团支付酬劳。” 莫尔斯忽而从躺椅上坐起,有所感觉。 这里原本是一幢巴巴鲁斯废弃的石头小屋。只需用灵能稍稍一卷,小屋就被重新清理得适合居住,毒气也被一并驱散。 而此时,这片他与帝皇清理出的干净之地外,稀薄的化学雾气受到了一个大型物体的搅动。 +帝皇,回来一下。+ 莫尔斯一边呼唤,一边打了个哈欠,象征性地戴上自己的防毒面具。 佩图拉博送给他的鱼雷艇“山崖号”里的确有充足的防毒面具储备,统一为纯黑配色,在左颧骨处有浅黄的罗马数字IV作为军团标记。 数秒之后,帝皇的灵能投影出现在石屋外,人类之主提着两只被箭矢贯穿的小型生物,猎物的血还没有放干。从伤口的走势观察,帝皇应当是徒手把箭当标枪掷出。 +他来了。+帝皇说。 莫尔斯抛给他一把刀,帝皇随意地捏住刀片,绕去屋后,给猎物剥皮。 在帝皇回来后不久,一辆单独的机械载具越过一些低矮的山丘,靠近了他们的所在之地。 在大约十分之一英里之外,载具的履带停止运动,一个高大而瘦削的形体离开载具,穿越黄绿色的雾气,徒步向他们走来。 莫塔里安走到石屋外,在卵石堆和篱木构成的围栏外止步。他没有带任何人来,甚至他的亲密战友兼半个智囊卡拉斯·提丰。陪伴他的只有一把新的镰刀,同时是农具与武器。 “你终于来了。”莫尔斯的声音在他后方响起。“等一会儿帝皇,他正在忙。” 莫塔里安很难把握住自己此时的情绪,似乎其中有着某种陌生的喜悦,但更多是他心中长存的沉郁和压力。 他轻轻地点头,让黑袍巫师走到他身前,移开门闩,再邀请他进入石屋范围之内。 “坐。”莫尔斯说,回到他自己的躺椅上,同时指了指旁边横放的一截巨型长木。莫塔里安解下背部的镰刀,将它放在一旁,然后坐下。 “我来感谢你们的帮助。” 莫塔里安看着眼前因为戴上了防毒面具,此时浑身上下一片漆黑男巫,说出他一路上在运输车里酝酿已久的台词。 “感谢你们为巴巴鲁斯人的战斗与解放做出的贡献。” 如果没有莫尔斯与帝皇时而在莫塔里安脑海中响起的指引,即使他是基因原体,也断无可能在短短一个月之内,集结起地广人稀的巴巴鲁斯半个大洲之内所有能够参与战斗的人类军事力量,用以投入到对抗巫术霸主的行动之中。 从侦查的情报到建设的方法,两名天外来客不吝于提供任何除实际动手之外的有效援助,而这些帮助虽然停留在了无痕迹的口头语言之中,但语言本身包含的信息量以及价值,是莫塔里安根本无法估算的。 即使这份援护的提供方式,是令人忧心的巫术。 每每莫塔里安受到部下的称赞,惊叹于他预知般的算无遗策与广博的学识,莫塔里安心中都五味杂陈,深感受之有愧。 若非莫尔斯曾经告诉他,不要将二人的存在公之于众,莫塔里安早已对着巴巴鲁斯的儿女们,坦白天外来客们的存在。 “伱竟然会道谢,”莫尔斯挑起眉毛,“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 莫塔里安不高兴地看着他。 莫尔斯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开口:“你知道,帝皇想要的唯一的感谢方式,就是你同意加入他的军团,成为他手下征伐群星的将领之一。” 黑袍巫师开始在一张似乎是凭空出现的信纸上写写画画。 “而我唯一想要的感谢方式,即你早点打完巫术霸主,好让我跑去下一颗星球,看看帝皇别的孩子姓甚名谁,愿不愿意做帝皇的奇妙小工具。” 莫塔里安愣了一下,想起莫尔斯的确提过帝皇曾经弄丢了不少子嗣。他当时心不在此,此时回想,忽而意识到莫尔斯那一刻提起的数量是——二十个。 他目前见到的巴巴鲁斯家庭里,孩子最多的夫妇,也只养了十一个孩子…… 银河的帝皇在养育子嗣方面,也如此出类拔萃吗? 莫塔里安短暂地出神,直到莫尔斯将一个石头水杯推给他。他低下头,那一杯毫无污浊、清澈透明的水,令莫塔里安深感陌生。巴巴鲁斯的去污净水机很难达到这种净化清水的程度。 他端起水杯,用干净的水滋润着他的喉咙。 “我想知道……”莫塔里安放下杯子,“你们要不要来我的军队里。” “哦,你的意思是,让统帅整个银河的伟大皇帝,全人类中最无人匹敌的军阀头子,加入到你在巴巴鲁斯人数不过四位数的小团体中?何况他还是个巫师?哦,虽然卡拉斯·提丰也是个巫师。” 莫尔斯说,隔着一层防毒面具,他的笑声被钝化,其中的攻击力得到削弱。 莫塔里安意识到自己提问的不妥,正打算将此事揭过,从石屋后方就走出一个身披灰袍,头戴金叶桂冠之人。 帝皇虽未着甲,但他冰冷而威严的神情立即证明了他的身份。面对人类之主的一袭灰袍,莫塔里安只觉得比面对浑身金甲的战士之王,所需承受的压力还要沉重。 苍白的原体双手在体侧握紧。“帝皇。”他不情愿地称呼。 在灰袍的王者靠近之后,原体注意到他一只手中提着两只还有些滴血的新鲜兽类,另一只手则抓着两块灰白的兽皮。 “晚餐。”帝皇扫了莫塔里安一眼,对莫尔斯说。 莫尔斯打了一个响指,石屋旁的灶台里突然窜出幽蓝的火苗,出水口悬挂在铁锅顶端的净水器里流出清澈的液体,准备起煮汤所需的水。 帝皇走过去,把兽肉放进锅中,确保肉块全部浸泡在水里,再回到院子中央,眼睛盯着莫塔里安所坐的位置。 莫塔里安的肌肉绷紧,他所坐的长木仿佛变得比巫术霸主纳克雷的刑具还要富有折磨色彩。很显然,他坐了帝皇的位置。 帝皇没有多说什么,他提了一下灰袍,席地而坐,双手摆在膝盖上,手指间不知何时已没有一滴野兽的鲜血。 “战事如何?”帝皇问。 “我准备发动第一场战斗。”莫塔里安回答,关于战争的问答加剧了他脸上不变的阴沉,“提丰会率先对维斯利山脉的次级霸主发动突袭战,三日后,主力部队将攀登同一座山脉的顶峰,毁灭高居其上的巫术霸主,将他的血喂给他自己饲养的蠕虫和千足蜥蜴。” 帝皇微微点头,没有对莫塔里安的抉择做出任何评价,就像他提出问题的全部原因仅仅在于好奇,而不是统领者对下属的问询。 “避风港区的建设,如果你需要帮助,”帝皇接着说,露天灶台锅中的水已经烧开,发出气泡上浮的咕噜声,“可以询问莫尔斯。他养大的子嗣,是首屈一指的防御学大师。” 莫塔里安困惑地看向莫尔斯:“你也有孩子?” “不,”莫尔斯站起来,动作似是有些匆忙。“那是我的学徒。” 他大步走到铁锅边,观察了一下兽肉的状态,然后用灵能将焯水后的肉拎出锅里。 在换了一盆清水后,莫尔斯把肉再次放回铁锅,并从袖子里摸出两个根本不应该放得下的瓶子,往锅里倒了一瓶烈酒和一些酱料。 莫尔斯拍了拍手,回到座位上,防毒面具下看不出表情。 “但如果你需要建议,想要建设一座足以防御霸主火炮的坚固堡垒,我确实可以帮你问他。佩图拉博会愿意在工作之余,给其他有志于拯救人类者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 “不用了,”莫塔里安说。“我能处理好。”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纳克雷对他的残酷教导中,包括有要塞的修建与堡垒的防卫。在他逃离那座山脉之前,他曾经必须为纳克雷守护他的漆黑城堡。 他站起来,重新把镰刀固定在自己的背上,黄色的眼睛在两个天外来客身上停留,准备告别。 “不留下来喝点汤?”莫尔斯问,摇了摇他缠着黑布的手。“当然,普通的肉汤,不是什么包含病毒的危险汤汁。” “我的人在避风港等我。”莫塔里安表情沉闷地拒绝道。 为了明天的初次战斗,他们在今夜将做最后一次开战前的动员工作。 在到底要选择多烈的酒水上,他们经历过一段讨论。 有些战士认为他们应当尽量少地饮用烈酒,以便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保持全程的冷静与理智;另一些人则坚持大战之前应痛饮烈酒,为彷徨不决的新晋战斗人员们鼓舞精神,用激烈而昂扬的态度,摧毁霸主的每一座堡垒,把刀捅进巫术傀儡的胸膛和肚子里。 莫塔里安提出了另一个建议:直接饮用在雾气中落下的雨水。 是的,巴巴鲁斯的落雨中含有毒性,而这种毒性在浓雾区域中尤为强烈,除非万不得已,几乎没有人会傻到对着落雨的昏黄天空张开嘴——燃烧的灼痛足以从喉咙烧进人的肺部,让他们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跪倒在地。 它足以考验人的意志,挑战战士的坚韧,并验证战斗者的体魄。 如果连一杯巴巴鲁斯的毒雨都无法承受,如何能战胜自诩驾驭死亡的巫术霸主? 帝皇端详着莫塔里安,他观察他脸庞的方式,就像是帝皇比莫塔里安本人还要更了解他自己。 “去吧。”帝皇说。 莫塔里安转身离开,每一步都重重地激起地上的尘埃。 莫尔斯目送他返回运输车,摘下防毒面具,去看了看锅里的汤熬得状况如何。 此前,莫尔斯翻遍了整个石屋,都没有找到一个与锅适配的锅盖,也许这将是他们唯一需要莫塔里安帮忙的地方:找一个铁锅盖来。 当然,莫塔里安再度出现时,手里没有提着锅盖。 他第二次现身,是在七天之后。 人类的收割者依然独身而来,背上绑着一把镰刀。但这一次,他手中拎着一个削去四肢,陷入昏迷的巫术霸主。 莫塔里安一言不发,径直穿过敞开的围栏,将他的猎物重重抛到帝皇脚下,扬起下巴。 猎物滚了一圈,恰恰落于坐在长木中间的帝皇脚下。 帝皇抬头,望向莫塔里安,他黝黑的脸上似乎滑过笑意,又似乎没有。 “而这是一个开始,”莫尔斯描述着当时的景象。“一个有趣的起点。” 在上次佩图拉博给他的回信里发现诸如“您那华丽得像泰拉皇宫顶层的深水花园的文辞”一类的讽刺性语句后,莫尔斯直接在信纸上画了帝皇与莫塔里安会面的速写:帝皇亲自用靴子碾碎了巫术霸主的脑袋,而莫塔里安满意地抱着他的镰刀。 “在那一天之后,莫塔里安时不时就会把更多的手下败将扔给帝皇,有些时候是相对完整的敌人,有些时候则是一颗头骨,一根手臂,甚至半件衣服——这通常是因为战斗结束后,巫术霸主只剩下这么点零部件。” “莫塔里安扩展了自己的避风港,将它从曾经的强盗窝,建设成巴巴鲁斯人民的新家园。他和其他氏族合作,建立了自己的军工厂,从巫术霸主手里抢来重剑、酸液枪、多管导弹、重甲和长戟,以及食物、清水和能够给人类战士使用的药物。他建立了一个专门的粮仓。” “我不需要继续向他提供更多的情报,这就像是雪球的滚动,越往后越庞大、越势不可挡。当然,有时候我还是会送点信息给他,代价是听他跑来门口不自知地炫耀,像个小孩似的。” “从一些游牧部落的手里,莫塔里安获得了制造能够抵御巴巴鲁斯毒气的战甲的技术,包括安装有多层过滤器的头盔和供氧的气囊。霸主的矿场和粮食基地遭到抢夺,工具和武器被缴获,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聚集到死亡守卫的队伍中。莫塔里安已经证明,他与过往的任何一名反抗者都不一样。” “最近快到巴巴鲁斯的冬季了,这个鬼地方平时气候就够恶劣了,没想到冬天还要糟糕,不论是过低的气温,还是愈发浓重的昏黄雾霾。我宁愿在芬里斯过冬。” 莫尔斯暂时停笔,伸手转动铁架子上贯穿的三串烤肉。那是某种长得类似兔子的生物,但牙齿尤其锋利,甚至能用作武器上镶嵌的齿。 “你又在给那名防御大师写信吗?”莫塔里安问道,规矩地隔着火坑,坐在莫尔斯对面。 长木现在被裁成两截,一半归帝皇,一半归帝皇的儿子。 “对——以及不要问信件怎么寄送了,是巫术。”莫尔斯说,转了转手里的笔。“你最近来得挺频繁,你怎么和你的部下解释你的独自外出的?” “拜访山中的隐士。”莫塔里安回答。“在星球南部的统一过程中,他们提供了无名的注视与帮助。” 莫尔斯放下纸笔,捏着自己的下巴,打量基因原体变得不自然的表情。跃动的火光让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上多了一些暖色。 他往后靠了靠:“自从你提出你们的战前饮料是活见鬼的毒雨,帝皇就开始喝着玩。等他过来,拜托帮我劝劝他,告诉他我对辛辣的毒酒没有一点兴趣。” “我没有身份用于劝告帝皇。” “不,马上就有了……”莫尔斯说,“让他自己和你说。” 在烤肉开始滋滋地滴落油脂时,灰袍帝皇从石屋里走出,坐在了他的那一块长木上。 “你是一名出色的将领。”帝皇开口。 不论听了多少遍这句话,莫塔里安还是为帝皇的语气感到难以形容的头皮发麻。 他没有回答,视线聚焦在烤肉上,就像那里写着下一个巫术霸主堡垒防御弱点的经纬度。 “我希望加入你的军队,”帝皇的下一句话让莫塔里安骤然转过了头,“以隐士法斯的身份。” “可是……”莫塔里安心中一片混乱。 帝皇与莫尔斯已经为他做了太多事,这是一种漫长而有效的证明,并且令他不知道该如何偿还。 “别愣着了,难道你要说‘可是你是个巫师’?”莫尔斯提醒,往莫塔里安的手里塞了一串烤肉,原体下意识地接住,“要烤焦了。” (本章完) ------------ 请假条 私密马赛,很忙,请假一天 ------------ 第9章 巴巴鲁斯的战事 起先,隐士法斯的现身,在莫塔里安的避风港营地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这位皮肤黝黑、饱经风霜的老人在他身旁黑袍年轻人的搀扶下,从莫塔里安所乘载具后部连接的铁框中下来,缓慢但稳健地落足于营地内的土地上。 领袖莫塔里安亲自板着一张脸介绍,这正是数个月以来,在霸主战争的背后施以援手的神秘隐者。如今在双方的协商与洽谈过后,隐士法斯终于同意出山,作为一名提供智慧之人,加入莫塔里安的战斗队列。 一老一少能单独生活在雾气弥漫的深山幽谷之中多年,在巴巴鲁斯人的常识之中,不仅仅该称为异常现象,实际上,这完全就是连最离奇的本地传说都不敢编纂的荒诞故事。 没有人能想明白,两个与他们一样的凡人,是如何挺过剧毒的浓雾、寒夜的幽鬼、匮乏的生活资源和霸主如狂风扫过的劫掠,独自生活于荒原的至深处,乃至为他们可敬的收割者莫塔里安提供预示与帮助。 有一些战士选择信任莫塔里安的判断,对两名居功至伟的协助者致以敬意,并乐于为老者找来更容易咀嚼和消化的食物,或者得胜归来后围在老人身旁,听这名沧桑的智者讲述巴巴鲁斯未曾听闻的星空与汪洋。 另一些战士则无法不去怀疑,这是否是某一名巫术霸主的阴谋,利用一些小小的恩惠,来骗得他们外刚内柔的领袖的信任,以期未来莫塔里安为霸主的统治心甘情愿地卖命。 不论如何,在年迈的法斯与年轻的莫尔斯向莫塔里安送去一则又一则谏言,并为诸多的营地与定居点带来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之后,群众务实地放下疑虑,从隐士们的智慧中获取胜利的养料。 在发现老人法斯能陪他们一起喝巴巴鲁斯的毒酒之后,双方的深厚战斗情谊抵达了巅峰。 那是莫塔里安大胜归来,从西北方的军事据点返回避风港,邀请战士们大喝一顿的好日子。 当天,归来的战斗人员只要还能张开嘴,就算抬也被抬到了中央的广场上,期待着那几台由一支加盟而来的精于工造的氏族为他们打造的全新酿酒机器里,能够流出怎样震撼心灵的琼浆佳酿。 依照莫塔里安的命令,酿酒所用的水自然是巴巴鲁斯天降的毒雨,发酵原料则是从麦田里丰收得来的粮食。 起初,每个人只是各自浅尝一口,靠着自身的坚韧体质,挺过一波灼穿肺腑的剧烈疼痛,冷汗涔涔地互相拍着背庆贺胜利。 很快,有些对这股辛辣而爽利的阵痛格外感兴趣的人,或者和旁边战友划拳赌注连败的一脸痛苦的战士,开始纷纷品尝第二杯毒酒。 莫塔里安陪着他们一杯接着一杯地小酌,同时监视着场中的状况。假如有人揪着胸口的衣服面容僵硬如面具地倒地不起,超过十四秒后,他就会帮他喊来医务人员。 先前的毒雨对于莫塔里安而言,不比经过净水器的清水增添多少滋味,最多不过是从净水到清淡的草药茶的区别。到如今,经过精心提炼与酿造后的巴巴鲁斯特产毒酒,才终于让他有了些刺激味蕾的感触。 莫塔里安眯着眼睛,让燃烧的刺痛在体内温暖地扩散,陶醉在毒酒带来的微醺之中,忽然看见一名精神矍铄的老人,步履如风地靠近了那排酿造毒酒的机器,顿时睁大了眼睛。 广场上,一些还能站起来的战士注意到隐士法斯的行动,急忙冲上去,以免看见七秒后老人口吐白沫当场陨命的惨状。 然而,老人喝下第一杯后,沟壑累累的脸庞气色逐渐变得红润,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只需回头后的一个眼神,以死亡守卫为名的凡人战士们便因此凛然一颤,分毫不敢多言。 “为你祝酒,莫塔里安。”法斯向莫塔里安举起酒杯。 莫塔里安从广场边的阶梯走向中央,弯腰接了一杯酒,与法斯相互轻轻一碰。 在接下来从午夜至清晨的时间段内,两人互不相让地进行着沉默的酒量比试。等到微弱的阳光穿透浓重的雾云,落在避风港城门哨站的顶角屋檐时,几台酿酒的机器里,毒酒皆已经一滴不剩。 两道身影仍然站立在大地上,让晨间的微光掠过两张坚毅但微微发白的脸庞。 熬了一個通宵,就为观看这两者之间将如何决出胜负的群众们知道此时已是这场比斗的赛点时刻,一个个歪七扭八地撑着自己坐起,聚精会神地盯着法斯与莫塔里安的下一步动作。 十三秒的对视后,莫塔里安的腿微微一晃,伸手撑住酿酒机器的大型铁罐,开始喘息。 欢呼声即刻回荡在黎明的避风港里。 也正是如此,帝皇终于在与子嗣的种种会面仪式中,首次于喝酒方面取得大胜。 莫尔斯将此事经过一些小小的艺术加工,藉由书信之载体送往佩图拉博案上。想必下一次佩图拉博与黎曼·鲁斯获得通讯的机会后,鲁斯得知此事,必会大笑着划出一条本人胜过帝皇又胜过新来的兄弟的链状不等式。 在用于庆祝胜利、舒缓精神的短暂闲暇时间之外,巴巴鲁斯人几乎始终贯彻着他们生来从毒雾中训练所得的沉默与抗争,追随着莫塔里安镰刀所指的朝向。 他们在夜间尽量获得充足的休息与睡眠,群居在火光庇佑的定居点中,抵御浓雾中传来的异常呼号和邪魔指甲抓挠光滑表面的噪音。 当濒死一般的阳光照亮了战斗的道路时,他们在接到莫塔里安的召唤之前日复一日地进行着穿戴重甲、使用重武器或大型刀剑棍棒搏斗的训练,学习如何判断雾气的浓度和身上防毒护甲对抗能力的比较,以及学习如何将缴获的巫术霸主的军火投入使用。 不断调整护甲、增强甲胄防护力度的尝试,导致不少的生命消耗在巴巴鲁斯人类足迹罕至的毒气潭或死亡禁区之内,也让死亡守卫们的盔甲不停地增厚,直到彻底发展为颇具特色的重甲。 他们的行军速度不快,但足够沉重。且不可抵挡,呈现出一种毁灭性的特质。当一座漆黑的山脉被渐渐在巴巴鲁斯声名传扬的死亡守卫部队团团包围,基本就等同于一场全然不留情面的歼灭战残酷的到来。 莫塔里安往往身居战斗序列的前端,依靠他远比凡人强壮的体格,与无情的忍耐能力,为他的队伍创造出胜利的起始。 迷雾深处,他的镰刀在战场上挥舞如新月,在巫术傀儡和凶暴野兽的内脏与血肉中,刀刃穿梭、刺破、割断、拉扯,把腐朽的内脏从敌人的胸膛里掏出,再连同尸体一起抛在他的脚下,昭示着敌人的死亡。 从两名天外来客的口中,莫塔里安确认了巫术傀儡仍然具有感受情感的能力,他们明白痛苦的意义,能被面对死亡的恐惧攫取神志。也许这正是毁灭的威能与死亡的可怕之处——但凡尚存思维的本能,且思想的能力越贴近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质,那么敌人就越惧怕死亡。 死亡缔造权力的根基。莫塔里安逐渐地触及到这一观点,这是纳克雷与他多次地强调过的统治之道,是巫术霸主对巴巴鲁斯施加暴政的根源所在。 他曾经对其嗤之以鼻,纳克雷越是对他强调这一点,他就越是无法忍受。但在他自己的战斗旅途中,莫塔里安自己重新地发现了这条定律。 又或许,这种想法从未离他而去。毕竟他名为死亡之子,他的军团名为死亡守卫。 但是,莫塔里安想着,死亡带来恐惧,恐惧带来服从,服从带来权力的基础。 可真正为权力授予冠冕的,应当是一个与死亡相背离的词汇。 他的小队紧跟他在血腥之中杀出的道路,发射着火铳,抑或是挥舞巨大的砍刀。 这些武器从各个霸主的手中抢夺而来,这让军团统一军备的流程变得过于不可实现。 冷兵器尚且问题不大,但每一款枪支所适配的弹药都可能没有第二箱储配,因此,日渐陷入狂躁的装备部门让他们将这些乱七八糟且没有弹药补充的火铳用完就扔,如果战场上临时没有武器可用,也可使作棍棒与短刀。 重甲战士们也更倾向于使用近距离的大口径火器,让血液和漆黑的毒汁在冒着烟的枪口狠狠地崩裂炸开,四处飞溅。 不论如何,这从未影响死亡守卫军队的士气,他们在战场上安静地进军——有些家伙倒是很喜欢大呼小叫,举着冒出一缕青烟的枪管触碰额头的侧面,骄傲地告诉莫塔里安他们战无不胜;又或者在侦查任务结束的那一刻就冲向莫塔里安,兴奋地汇报这一方向没有敌人派兵把手,因为他们在侦查过程中顺手把霸主据点的守卫全部清除。 莫塔里安谴责地告诫他们不能在战斗中如此放松,不可因为注意力的分散或精神的过度亢奋,而不必要地让自己的鲜血流淌在山间的要塞与堡垒之间。 数个月的战争时间中,莫塔里安一度为战士们的死伤,而恼恨于凡人血肉之躯的脆弱和易碎。这些生物学积累数万年的弱点和糟粕,使得凡人之躯无法承载他们灵魂的硬度与重量。 他需要一支身体强度和战斗意志足够跟得上他的步伐的军团,否则,客观而言,他们就是在互相拖累。就算莫塔里安再想在尽情战斗的同时带上凡人一起作战,生理条件无法改变的差异也令他屡屡受挫。 莫塔里安也一度为自己的强大感到困惑和沮丧。 他无可匹敌的力量仿佛一种天生的诅咒,或者天赋的职能。他在战斗中直觉般测算所得的方法和技巧越是丰富,萌生的血腥意念越是冷酷而锋利,他就越能感觉到,自己正是一件为了战争而生的武器。 来不及为自己的诞生目的心生不忿,当莫塔里安看见凡人法斯和巫师莫尔斯一起在避风港门口靠着门栏等他归来,一人仿佛具有无尽的耐心,另一个人又显然因为等不及而无所事事地神游天外之时,他就觉得自己郁闷地纠结于诞生意义、怀疑二人与霸主是否本质相同的行为,简直软弱得无可救药。 在莫尔斯的帮助下,莫塔里安规划着每一场战斗的发生地和结果,利用有限的物质与时间资源,最优化解决战役的路径、顺序和方法。 一座又一座的中转站遭到摧毁,一条又一条的交通链路被破坏、掀翻,莫塔里安的化学炸弹功勋卓著。 监测的雷达站遭到突如其来的爆破,山峦崩塌,信号中断,令霸主的军队在迷雾中体会到与凡人等同的茫然无措。 仓库和工坊被连根拔起,焚烧殆尽,军工厂和供给霸主富裕生活的民用工厂被死亡守卫纳入囊中,敌人失去补给链的源头。 同时,由另一名灵能者卡拉斯·提丰兢兢业业地负责的斥候小队昼夜不息,在山峦和堡垒中穿行探索,向莫塔里安汇报着战争所需的每一条信息。 如此持久而恒定的攻势之中,巴巴鲁斯反抗阵线席卷整颗黄昏中的星球,就像一座明灯忽而在薄雾中亮起,光线穿透至黑暗深处。 越来越多的霸主倒在莫塔里安的镰刀之下,他们在死前往往沉浸在极度的震惊之中,不明白他们无比牢固的统治,为何会突然遭到底层低贱人种的颠覆。向莫塔里安递来自以为是的结盟书,邀请他成为霸主中的一员者,往往死得更快。 莫塔里安内心毫无多余情感,按部就班地割下霸主的头,抛到隐士法斯的门口。他开始明白,帝皇初见时给予他的真正礼物,正是一份行为的模板。不需解释,不需汇报,帝皇要的只有军团的胜利,和敌人的臣服。 终于,他的面前只剩下最后一个敌人。 沉重但稳定的呼吸声透过莫塔里安的面罩,在漆黑的山脉下回荡。他抬起头,视线穿过翻滚的毒雾和堆积的云层,冷漠地凝视着刹那间在电光和积云的缝隙里暴露的黑暗界域。 从纳克雷的堡垒中逃出的那一日,他正是从这片高耸的悬崖上跃下,狼狈地摔进他生命中前所未有的自由之中。 在今年的战事里,纳克雷的军队节节败退,手下附属的次级势力早已尽数授首。莫塔里安不接受任何投降,毁灭与死亡是他唯一向敌人带去的福音。 纳克雷亦然。 莫塔里安的手指滑过镰刀,刀锋微微向前倾斜,银光掠过锋刃,停驻在蓄势待发的寂静之中。 在他身后,死亡守卫等待号令。 隐士法斯与巫师莫尔斯不顾避风港群众的好心劝告,坚持跟随在队尾末端,等待着必将到来的终战。 (本章完) ------------ 第10章 收获日(上) 莫塔里安分辨着周围的场景,在烧焦的断壁、跌落的滚石和连杂草也一并被抹除的荒芜迷雾中环视四周,试着从周围被火炮烧毁的废弃要塞中,辨识出往日的影子。 无论从具体的数字化的经纬度做出评判,还是追寻着记忆的足迹上溯到要塞曾经耸立在漆黑山脉中的时刻,莫塔里安都无比确定,此地正是他曾经的活动范围,即纳克雷赐予他的监牢之所在。 他在这里艰难地成长,在纳克雷冰冷的威胁下痛苦地汲取养分,像一根杂草绝望地顶开锈蚀的梁柱。地面上散落的彩色玻璃那阴郁的色调,书本的残页,灰烬、镣铐的残余,莫塔里安拥有着关于它们的每一分记忆。 而纳克雷先他一步,将此地以幽灵般的青绿巫火,毁灭成讽刺性的废墟。 莫塔里安可以想到纳克雷为什么要如此行事,这是对他的侮辱,是对养子选择叛逃的惩处,巫术霸主试图以此来激怒他,让这片地区代他受罚,告诉莫塔里安他正遭到纳克雷的厌恶与斥责,并警告他时至今日,纳克雷仍然拥有摧毁他所拥有之物的力量。 也许更年轻一些的莫塔里安遇到此情此景会深感蒙受屈辱,认为自己在霸主面前仍然低上一头。但现在的莫塔里安只觉得荒诞可笑。 难道纳克雷还觉得,人类的收割者依然是那个会被轻易触怒、操控,让情绪主导理性,继而影响到观念与抉择的小孩子吗? 好吧。莫塔里安心想,抬手示意他的精英部队停下脚步,警惕着在这种场景下极有可能爆发的伏击。 既然他能明白纳克雷暗中所指的意图与无需言语的羞辱,那么他当然会因此感到满心愤恨。 但只要想到他的亲生父亲正在队伍末尾,摸着他伪装得十足苍老的下巴,和巫师一起对他暗中评头论足,因纳克雷而起的百般情绪,就自然地烟消云散——即使他并不怎么愿意承认帝皇是他的父亲。 一年以来,帝皇一次也没有以应对子嗣的方式对待他。 若非莫尔斯一开始就道出了两人的血脉关联,莫塔里安知道,自己恐怕至今仍会以为,人类帝皇不过是另一名暗藏利用之心的巫术霸主罢了。 既然帝皇不想喊他儿子,他也不要开口喊对方父亲。 不出莫塔里安意料,漆黑山脉高处浓稠近于液态流体的毒雾中,陡然响起一阵尖利刺耳的凄厉呼号,以及嗡嗡的恼人震动声。 莫塔里安迅速打出手势。受训的队伍与他仿若心意相通,立即在废墟的残存部分之中寻找着适合抵抗远程攻击的掩体。 不出十秒,燃烧的巫术火球刺破空气,从浓雾中钻出,以刀刃般的弧线,向着废墟袭来。与此同时,大量的机械化投石机砸出大量如同滚石的物体。 但凡莫塔里安沉浸在情绪中的时间再长上一刹那,作出指挥的速度慢上分毫,这一轮的袭击就会将死亡带给数条值得珍惜的生命。 坠落的火球与滚石相互碰撞,迅速发生以巫法为催化剂的异常反应,眨眼间变作一地熊熊燃烧的黑油,结合猛然爆发的高浓度毒气,有如火海的炼狱轰然降临。 战士们的盔甲迅速开始遭受腐蚀,输送空气所用的软管外层被软化、变成一种细绳状的、油腻而发黏的物质。 好在内层的软管额外喷涂了莫塔里安研制的用于抵御侵蚀的化学喷雾,否则这一批小队将迅速失去战斗力,对毒性抗性稍弱者,甚至可能在几分钟之内失去生命。 莫塔里安以手势作出第二条战斗指令,示意战士们注意观察。第二轮火球开始坠落,比第一轮的更加庞大,颜色更加暗沉。 火球在落地后迅速转化为通体燃烧着炽烈绿烟的怪物,旋转的火球从怪物的双臂处不断向外倾泄,宛如一种另类的巫术枪械。这一轮的攻击在战士之中造成了死伤,有一些被火球命中的战士在眨眼间融化成一滩地面上的焦黑刻痕。 那些平日里会时不时在战斗中制造一些调节气氛的噪音的死亡守卫们,在生命的终了一刻不仅没有求饶,甚至忍下了代表生命存在的最后一次痛呼。 他们以寂静直面死亡。 莫塔里安手持镰刀,计算着战斗所需的数据,挥动的镰刀旋出灿白的银光,在浓重的雾气与幽冥的火焰之中,如同一盏笼中的明灯,指引着前路的方向。 他头脑的每一部分都用来应对眼下的紧急场景,数字在这一过程中,是最为可靠而便捷的工具。 他现在所知晓的唯一一名兄弟,防御大师佩图拉博,就曾经通过莫尔斯的转告,交给他一套用于评估测算战争体系内各项数据的公式,并告诉他可以依据实际需求调整常量和指数量级。 莫塔里安立刻发现这正是适合他这种反对巫术、喜爱物理法则之人所需的助力。 不同于玄而又玄的巫术,当可以量化、清晰易懂的算式在他心中高速流动时,他感受到自己的动作仿佛变得更加干练有力,利刃的弧光更加明亮,且具有灭绝般的破坏性。 巫术霸主的党羽早已被全部剪除,此时纳克雷已经踏上濒临悬崖的末路。这让他的攻击变得愈发疯狂,接下来的袭击也是莫塔里安一路以来的战斗中都不曾遭遇的。 傀儡、凶兽、战车、机兵,纳克雷似乎将他的宝库全部掏空,用于这场精心设计的埋伏。 而莫塔里安选择直面这一切。因为这是通往山脉顶层堡垒的必经之路。 他一个接着一个地灭杀新生的烈焰怪形,而他的队伍紧随领袖的步伐,坚强地挥动着他们的兵器。比起更加实际的、拥有实体的敌人,毒雾反而是真正致命的威胁。在几乎接近山巅雾气浓度的环境之下,抵御浓雾的涂层开始不可避免地剥落。 时而有战士在窒息中吐出肉块和鲜血,嗬嗬地吐出最后几口气,在最后一次射击或挥刀后力竭倒下。 人类的收割者在战斗中聆听、感知,分析他的同伴们的状态,评估他们是否拥有继续战斗的力量。随后,他看了一眼隐士与巫师所在的方位——暗黄的雾气阻隔了他的视线,但哪一片角落最安静,隐士就必然身在该处。 莫塔里安的内心罕见在战斗中诞生迟疑。他认可凡人们为他所做的一切,但他不希望他们无意义地战死。 他们已经走得够远了。 接下来的战斗,已不再是凡人所能涉足的层次。这将是他与纳克雷的决战,是非人的武器和巫术的霸主之间的最后一战。 他需要更强大的战士与他并肩,不是心理的坚韧,而是生理上的客观存在的强壮。而这是现在的死亡守卫所不具备的。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但他必须去做。 帝皇和巫师……有能力带着战士们脱离这片不属于他们的战场。 在巴巴鲁斯的农业季节里,最近正是麦子的收获时间。而今日,在漆黑山脉的影响范围之外,难得雾气浅淡、晴空乍现,正是一個大好的收获日。 在麦田中收割粮食的群众们,正翘首盼望亲眷与友人的归去。 “我的战士们——”他高声喊道,发现自己的声音被淹没在火球的爆裂和杂乱的战斗噪音之中,根本无法向外传达。而战斗的混乱和浓雾的阻碍,大幅降低了战场上的能见度,也让战斗手势失去了作用。 在他短暂分心的时候,又一轮火球如暴雨落下,催生出新的巫术鬼怪。一颗火球朝他飞来,他转身躲避,并用镰刀迎上火球中幻化出的怪物所作出的第一道攻击。 莫塔里安对于方位的判断准确无误,但怪物选择的攻击方式却是自行引爆了它丑陋的身躯,巨大的冲击波带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将他向后方推开,他的耳朵被震出鲜血,听觉中的世界倏然变得无比遥远,像隔着一层悠远的膜,将他束缚在寂静而昏黄的真空中。 莫塔里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撞击他枯瘦的胸膛。在其他感官弱化的过程中,另一种额外的直觉似乎变得更加敏锐,他的体内仿佛有一种别样的力量化作生命的锅炉,为他的外壳供能。 这种力量仿佛是可以计算的,对莫塔里安而言,它既不遥远,又不模糊,其中蕴含着某种能够测算的美妙,足以被他轻易地操纵。 他没能抓住这种刹那而逝的奇异通透之境,莫塔里安立刻让自己的思路回到现实之中。 他大吼一声:“帝皇!” 在听觉临时失灵的状态下,莫塔里安不知道自己的喉咙是否真的发出了声音。但帝皇回应了他。 +吾在。+ “保护我的战士!”莫塔里安喊道,喉咙里涌上一股破碎的血气。这是他头一次主动寻求天外来客的帮助。 浅淡的金光悄然涌现在战场之中,如同纯净的水流,带着氤氲的纯洁寒雾,淌过沾满血污和焦痕的地面。 在战士们无法维持作战,伏到在地,迎接死亡的前一个呼吸中,金色的灵能凝滞了他们的状态,宛如时光的终结,维系住他们可敬的性命。 战士之王会给予英勇死战者奖赏。 +你呢?+这是莫尔斯的声音,+需要启示吗?+ 莫塔里安没有回答。他尽了对他的战友们应尽的责任,接下来的战役独属于死亡之子。 无需继续照顾战斗同伴,莫塔里安摆脱作战时的牵挂,完全放开他自己的战斗节奏和前进速度。 他用镰刀为自己开辟出直直向前的血路,不再去执着于杀死每一个傀儡、毁灭每一把武器,而更多地专注于突破重围。被阻拦在废墟中战斗许久之后,莫塔里安再度开始前进。 后方的雾气中发生了一些变化。维持濒死战士生命的力量似乎经过了一轮更替,变成了另一种有别于灵能的独特巫术。这属于莫尔斯。 而帝皇正遥遥地跟在莫塔里安身后,处于他受到浓雾削减的感知范围的边界,正如一年前他在巴巴鲁斯的沼泽平原中独自前行时,帝皇的抉择。 帝皇沉默地守护着他的后背,等待他提出需求,而不是将恩惠强加于他。 莫塔里安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帝皇在巴巴鲁斯霸主战争中,为自己提供的无声陪伴。帝皇支持他。 即使他至今仍不觉得帝皇对他怀有感情,但这是他最初就被如实告知的。 同样地,和最初一样,莫塔里安默许了帝皇的跟随。 纳克雷毁灭了这座要塞,莫塔里安想着,巫术霸主不再需要他作为一个儿子。 而纳克雷大概不会想到,他也不再需要那一位父亲。 穿过废墟,向上方前进的道路变得更加倾斜,化学的药剂让山崖岩石被侵蚀到如玻璃面一样光滑,难于攀登。 而且这条道路异常漫长。莫塔里安从未前往过漆黑山脉的巅峰,但他的数学知识告诉他,这漫漫的幽黑之径绝对遭到了巫术的防御性延长。 他的呼吸器仍然在工作,在加盟避风港的氏族的坚持下,原体的重甲与呼吸器精良程度尤甚于他的精英小队。因此,先一步耗光的是他储备的氧气。 很快,实时的净化模组也无法再跟上原体的呼吸需求。在口鼻处的滤网被有毒的油性物质与微型颗粒填满后,莫塔里安扯下自己的面罩,将氧气罐从背部解开,顺着山崖抛下。 表面酸蚀的气罐碰撞着坚硬的黑石,很快滚入断崖。 他直接呼吸着折磨他肺部的浓雾,被腐蚀的肺叶里冒出血泡。莫塔里安极力调整呼吸,专注在前进所需的战斗中。向他迎面扑来的傀儡和落石无法困住他的脚步,他坚定地向前迈进。 山巅那座孤寂的堡垒已经在他足下投出幽暗的影子。毒雾张牙舞爪,粘稠地覆在他脸部,愤怒而绝望地为他戴上致命的面纱。 这已经是巫术霸主们尚存的最后一座堡垒,纳克雷就在那儿,等待着他叛逆的养子向他挥出死亡的镰刀。 这把从农用机械中卸下,改造至匹配莫塔里安体格需求的巨大镰刀,像收割麦子一样,收割着巴巴鲁斯的暴君们的性命。 今天正是一个大好的收获日。 (本章完) ------------ 第11章 收获日(下) 莫塔里安登上最邻近山顶的宽阔平台,纳克雷的黑铁堡垒赫然近在眼前。这是一座形态高耸而扭曲、枝桠横生的漆黑要塞,被深橙色的致密毒雾包裹。 他的身体颤抖不已,一半是毒素的侵害带来的战栗,另一半则是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产生的兴奋。这是巴巴鲁斯人对巫术霸主的复仇,亦是他对自己前半段生命中缠绕不散的庞大阴影的复仇。 他握紧镰刀的长柄,嘶声怒吼:“纳克雷!” 他呼喊在群山间回荡,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阴冷如风的讥笑,带着昆虫扇动薄翼般的刺耳杂音,从环绕堡垒的浓雾中飘荡而来。 一道枯瘦而高大的骇人身影出现在他面前,飘浮在乱石堆积的石台上,傲慢地俯视着莫塔里安。 “你令我失望。”纳克雷居高临下地说,“你做出了难以想象的愚蠢选择。” 莫塔里安喘息着,猛地挥出镰刀,向巫术霸主的身影扑去。镰刀刺破粘稠的橙黄雾霾,刹那间如割开水瀑,将雾气划出一道冷峻的弯弧,却没有击中实际物体的触觉。 他踏上石台,纳克雷不在这里,而他的胸口中像燃烧着一团有毒的雾火,让他被逐渐锈蚀腐坏的盔甲包裹的身体滚烫而虚弱,残暴地破坏着他的生命力。 莫塔里安向四周环视,迷雾的色泽进一步加深,直到变成一团深渊般的黑暗物质。这不同于常规的黑夜,那是基因原体所能看清的夜色——这是一种诡异不似现实的黏腻的漆黑环境,通过未知的巫术控制了周围的环境。 莫塔里安隐隐知道在这片黑暗中的某一个落点,一团金色的篝火正在静静地燃烧,但他无法确切地通过任何方式感知到它。他只能看清自己身上正在一层层地剥落的重甲,和镰刀表面血污不重之处,反射而出的自己苍白而饱含怒火的面容。 “面对我!”莫塔里安大声嘶吼,喉管中翻腾着金属的血气。 一道凄厉的风刃从他后方划来,莫塔里安猛然闪躲至侧面,堪堪躲过这道惨白的能量袭击。肾上腺素带来的刺激立刻与他的战斗意志一并,驱散了他体内剧烈的疼痛。 他即刻转身,在黑暗的另一端,纳克雷的身影等待着他。 那仿佛是一个发着惨淡白光的枯萎身影,四肢细瘦得如同一根根未经生长就在无光的环境下枯败的细叶,破碎披风般的灰白残片环形缀在这道形体自肩部向下的躯干上,肆意地向周围的黑暗中蔓生扩散。 一柄细长的、如同在冷夜寒风中飘动帘幕的金属灰长刀被攥在形体的掌中,正是这把利刃的挥动,在黑暗中创造出方才的致命一击。 唤出可视的敌人之后,莫塔里安保持着固执的寂静,手中由农具改造而来的沉重战镰挥出与它的庞大质量与尺寸相互匹配的一击,也许不够快速,但沉重而致命。纳克雷诡异地冷笑着,正面迎上莫塔里安的攻击。 镰刀再次划过虚空的黑暗,没有砍断任何有形之物,但灰色长刀的攻击却真实地落在了莫塔里安的重甲上,将这套坑坑洼洼、布满缺口,且早已被腐蚀夺去了原有的涂色,只剩下一片锈蚀的灰白色调,仿佛由劣等石料打造的战甲,砍出一道沉重的裂口。 莫塔里安不顾自己盔甲的破损,称得上顽固地坚持攻击着他目前唯一能够感知的苍白形体。 依据他对纳克雷巫术的了解,必定存在某一个恰到好处的瞬间,纳克雷会将他的力量灌注到灰白幻影的攻击中。他算不出那究竟是哪一个极其短暂的、玄妙至极的瞬息,但他不能迟疑。 “你的反抗是无力的,”纳克雷低沉地说,“死亡——” 正是此刻,一阵冰冷的预感穿透了莫塔里安的骨骼,公理与数字严丝合缝地相互对接,如同齿轮般接连地开始运转。就是这一时刻,这一不可错失的精准时机,莫塔里安挥动镰刀。 他的刀锋挥出的速度并不算快,不比他前几次主动做出的攻击,但沉重的利刃恰好在那千钧一发的契机中,拦腰截断了灰白形体的腰部。 一捧灰白的血如同流动的水银,从形体的中部爆裂而出。转瞬而过的光芒闪过,纳克雷的话语和他的幻影一并被中途斩碎。 一道凄厉而满含着不可思议之意的呼号短暂地击破寂静的黑暗,也打破了巫术霸主纳克雷高高在上的假面。当正确的疼痛藉由死亡之子的长镰击溃他的防线,霸主一样会流血。 第一道集聚的力量幻影被处决,莫塔里安收回镰刀,大步迈下石堆,黑暗浓雾所造就的、前所未有的肉体虚弱,以及铁甲的逐层崩溃,换来的是他思维的明晰。 一步,三步,接着是四步,插值求算,下一次是十步。 他寻找着纳克雷的下一道幻影。即使他无法辨识方向,但一种预示正指示着他的道路,如同上古游巫在大地上握着寻求预言者颤抖的手,从掌纹或瞳孔的纹路中,卜算出未来遗留的丝缕线索。 但莫塔里安相信,他所获得的能力与之不同。这是数算的奥妙,公理中潜藏的命定之数,可以计量的运理。 第二道身影显露在莫塔里安面前,并不比第一只更加强大,也做不出怎样新奇的花样。幻影的攻击虚实夹杂,将精力运用在计算这道灰白虚影的下一道攻击将以何种速率、哪一角度挥出,是一种对运算力的浪费。 除去一些威胁过于明显的、当头劈落的重击,莫塔里安不做闪躲。重甲之下,血液快速在他体内流动,紧贴肌肉的战斗内衬衣收住他伤口的进一步崩裂,保护着他受伤的身躯,维持着他的战斗节奏。 在第一次正面击溃纳克雷的一部分之后,有一些东西似乎永久地改变了。 曾经那個仿佛通天蔽日般持之以恒地将阴影投注在他体表的霸主,那道必须被克服、被杀死的庞然巨像,突然间被证明为不过是一个腐朽的旧时代的老物,不知道该如何从新时代之中退位,不知道该怎样承认自己的腐朽。 它的限制与驱使退化成牙齿脱落、关节松弛的旧霸主绝望的残影,只需轻轻一推,这些无人埋葬的腐尸,就将落入死神的镰刀为他们挖掘的坟墓之中。 而莫塔里安将为巴巴鲁斯带来新的开端。一个属于黄金般光辉时代的启航之刻,一个照耀银河的希望远征。 莫塔里安再次挥镰,利刃的尖端刺穿第二道幻影,继而向后退出一步,避开在他眼前炸开的能量冲击。灰白的幻影向后折断,痛苦的表情只存在了短短的一个片刻,但莫塔里安已经看见。 莫塔里安艰难地从黑暗的浓雾中汲取着稀少的可供呼吸的成分,他的体力在连番的长战后消耗到一个此生从未有过的低点。力量从他的每一道伤口中流逝,疼痛束缚着他的四肢百骸,比他与他的战士们共饮毒酒时还要痛苦千百倍有余。 他步履摇晃,在恢复漆黑的环境中,动用着他残存的全部计算能力和体力,寻找着纳克雷的存在。 第三个,他想,也会是最后一个。数字已经向他揭示了这一条真理。 而他不能后退,不能失败。巴巴鲁斯人称他为明灯,如果他在黑暗中熄灭,他便辜负了人民的期待,辜负了自己的意志,辜负了帝皇的祝愿。 “你接受了它,”纳克雷冷笑着,于黑暗中冰冷而不遗余力地试图刺痛他,“你接受了你的力量,你与我们一样,皆拥有着死亡的一道侧面。你以为伱可以凭自己的意志独自战胜我,但你不能。你求助了你所抗拒的事物。” “胡言乱语!”莫塔里安用他流血的喉咙大声呵斥,无视了纳克雷扰动心弦的妄语。下一刻,他看见了纳克雷的身影。 巫术霸主的最后一道化身正是纳克雷本人,形容枯槁,面如朽木,灰黑的布袍在他背后张扬地展开,梦魇般的手臂与惨白一片的脸孔令莫塔里安难以忘怀。黑色毒素在他周围聚集,形成有形的触须,向深处张扬扩散,试图从重甲的破损处,钻进莫塔里安的胸腹。 “而你并不知道我接受了谁的庇佑,”纳克雷说,“也不明白祂已注视你多少岁月。” 莫塔里安聚集力量,持镰前冲,纳克雷亦挥刀回击。刀光与镰刃交织,两道身影不断地互相替换、互相取代,让虚空和现实的轮替在枯萎的死亡之暗中缠绕交汇。黑暗的世界被掀起惊人的波澜。 这颗旧世界的腐朽毒瘤身体周围的仿佛不再限于现实的宇宙,但当纳克雷彻底施展出他的巫术时,难以解释地,巫蛊之力流动的走向反而能够更轻易地被莫塔里安推算所得。 古旧的诅咒臣服于数字的真理,在死亡的镰刀下化作昆虫般的灰烬,向黑暗中散去。这减轻了莫塔里安的压力,但伤势仍然在累积。 镰刃贴着长刀的锋锐弯弧极速而下,在即将抵达剑格处猛地一旋,转而从胸口贯穿巫术霸主的身体,灰白的腐血大范围溅射而出,向后方洒开一道圆月般的半弧。 纳克雷后撤一步,被穿透的部分迅速地临时修复,浓重的黑暗之影填满了那具空壳般的身躯之内混乱的能量流。 莫塔里安困难地呼吸着,原体的血不断地流出,淌在漆黑石板中,蜿蜒成残酷的图纹。他的盔甲几乎全部脱落,体力同样所剩无几,仿佛他的生命之源正在渐渐地丧失,被阴影中透过裂隙窥视的远古存在窥伺索求。 二者皆已走到穷途末路,谁能够最后一次挥动刀刃,谁就能获得对方的头颅。 “愚蠢的飞蛾,”纳克雷冷哼着,这似乎已经不再仅仅是巫术霸主一个人的声音。“你想战胜死亡?” 巫术霸主举起手,打出一串极其亵渎的符文,只需观看一遍,就令莫塔里安浑身不适。他挣扎着抬起镰刀,寄望于自己还能在纳克雷完成他的符咒之前,将镰刀的锋刃埋进那邪祟的头骨之中。 他没能来得及完成。纳克雷完成了最后一次施咒,手势与咒语都已经齐备,他爆发出狂傲的大笑,知晓自己胜券在握。 但没有事情发生。没有邪能降临,没有黑暗的进一步涌动,纳克雷所深信的某种对远古伟力的呼唤,却如同疯子的呓语般,没能得到任何力量的回应。 什么也没有。 纳克雷只来得及露出刹那的惊愕,他的头颅已经被死亡的镰刀锋刃斩落,坠进黑暗之中,骨碌碌地翻滚。而他的身躯即刻崩溃,一半变成一滩溃烂的腐肉,一半则化作飘飞的残羽和肮脏的磷粉,在惨呼的余音中化为尘埃。 莫塔里安保持着挥刀的动作,直到浓郁的黑暗渐渐散去,致命毒雾在巫术霸主死后也恢复至可以忍受的正常浓度。他重新看见——不,他首次看见,山巅上空苍蓝而明净的高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干净的空气卷过他千疮百孔的肺部,然后收起镰刀。 杀死霸主是复仇的终点,是莫塔里安怨愤的尽头,但不是巴巴鲁斯人所需的终点。 莫塔里安跨过纳克雷残存的死尸,进入漆黑的堡垒,走过花园,穿过长廊,行经门厅,身处迷宫,计算着正确的方向,在复杂的堡垒结构中找到最高的那一座钟楼,循着蜿蜒的阶梯步步向上,将镰刀背在流血的背后,抓着长梯向上攀爬,徒手砸开坚固的阁楼挡板。 巴巴鲁斯世界之巅的钟楼顶层向他打开大门。 莫塔里安凝视着这口古老的、废弃的钟,怔怔地思考着他一路走来的千百种情形。 满心仇恨地逃出漆黑山脉的青年,村庄之焚种绝望哭嚎的猎手,行走于荒野的迷茫流浪者,海勒隘口风车下的守护者。 第一回四次敲钟,鸣响自山脉向原野,悠悠回荡。 游走在部落氏族间的反抗者,杀死次级霸主的战士,避风港的建设者,与同伴分享毒酒的战士之首。 第二组四声钟鸣,穿透毒雾,直抵村落与隘口,令收割季节的农人们纷纷直起腰来,向上空遥望。 以化学药剂抵抗毒雾的药师,巴巴鲁斯南部的解放阵线首领,带来智者隐士的求助之人,向最后的巫术霸主挥动死亡之镰的收割者。 第三组四轮钟声,越过山峦,跨过围墙,翘首以盼的死亡守卫们心有所感,展露笑容。 莫塔里安撑着钟楼的石柱,俯瞰巴巴鲁斯白雾朦朦的广阔平原。这片平原沉积着无数凡人的尸骨,飘荡着无数悲惨的魂灵,也一代代地生长着坚韧不拔的人民。 他们皮肤粗糙,手掌干裂,指甲里塞满泥巴,衣服上沾满灰尘,在苦难中求生,勤奋而不屈地劳作,围坐在村庄中心的广场篝火边,喝着自酿的粮食酒,在粗野的歌声中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夜晚,眼睛里闪着微微的光。 在泥泞与黑暗的终点,莫塔里安守望着他的巴巴鲁斯,期待着来年将是一个丰收的季节。 最后,一名麦田中的守卫。 第十三声大钟长鸣,莫塔里安虚弱地呼吸着,放下镰刀,背脊贴着石柱的表面,缓缓地滑坐在地,闭上眼睛。 一只宽大的手掌按在他的手背上,抓住了他颤抖的手,将他轻轻地抱起。透过冰冷的盔甲,莫塔里安感受到某种澄澈的温暖,抚慰着他疲倦的精神,让他滑入久违的安眠。 而后,一切仅存于寂静之中。 (本章完) ------------ 第12章 原体掉下来了 魔纹马卡多自愿为帝皇工作。 是的,这确实是帝国内政的总管,泰拉的第一领主,在泰拉皇宫中辗转于不同数据板间上百项事务的掌印者,当年与如今的人类帝皇共同从南极洲的防御圈打到欧罗巴的高加索山脉之下时,在内心之中默默许下的诺言。 他愿意为了人类帝国的崛起付出他所拥有的一切,而在自统一战争展开至今的百余年来,马卡多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然而,有些时候,一些特定的时间节点和背景情况之下,马卡多也不禁会想,他究竟是为什么选择了如今的这位帝皇,作为他所追寻的老友和侍奉的主人。 “黄昏突袭者还没有做好准备,”马卡多揉了一揉他眉毛中间的那一块区域,从繁忙的公务中获得一点点喘息。 “吾主,你为什么不能早一些告诉我们这件事呢?第十四军团刚刚从一场复杂的战役之中返回,而那场战争的发生点远在银河系的另一悬臂……就算他们还能立即潜入亚空间,也无法迅速赶到巴巴鲁斯呀。” 在等待帝皇给出回答的短短几秒中,又有数十条的新政令传到了他的数据板上。 人事部门的迭代,贸易协定上产生的争端,不同星区边境与边境之间的界定问题,以星球为单位的大陆板块的重塑,农业世界与海洋世界的重新分割,军工部门对财政支援的申请……还有因为草创阶段的一些原始问题而诞生的三个职能相近的军事部队正在试图削减彼此的经费,并将那一部分的钱财、人员和武备揽到自己的名下。 与此同时,挂在他衣领上的紧急通讯器正在送来侍从的求助:“大人,有一位禁军和第二十军团的战士正在产生一些肢体上的冲突……” 阿尔法瑞斯和欧米冈! 马卡多觉得自己苍老的心脏正在整个帝国的重压之下岌岌可危地减缓跳动。 这两名基因原体给他造成的麻烦数量,相比于仅有一位基因原体常驻皇宫时,根本不是成倍地增长,而是沿着一条更加陡峭的曲线,向上飞快地攀爬。这些年里,只有罗格·多恩和佩图拉博在这里的时候,才能有效地抑制住这一对双生子制造麻烦的超凡本领。 很不幸地,罗格·多恩的帝国之拳正在暴风星域之内征战四方,而佩图拉博的钢铁勇士则还在与贝塔加蒙的泰坦部队完成最后的洽谈工作。 “那么,”正在帝皇幻梦号中啜饮今日清茶,配上一碟淡味甜点的帝皇本人,在一番思考后说,“先让莫塔里安返回泰拉等待吧,在这之后,第十四军团会前往泰拉,迎接他们的原体。” 马卡多愣了一下,勉强地接受了这条新的信息,并忧心忡忡地为接下来的任务做起准备。 如果他的老友有耐心派出一道灵能分身,花整整一年时间陪着莫塔里安成长……再加上那位除去有限的数个人之外,对所有生物都耐心堪忧的工匠莫尔斯,竟然也愿意屈尊蹲在巴巴鲁斯的地表种菜,那么或许莫塔里安还是会是一个脾气不错的原体。 脾气不错,马卡多思考着,他永生的头脑开始感到一阵困扰带来的疼痛。这個形容对于基因原体来说可太罕见了。 “莫塔里安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马卡多问,“他有什么习惯或者忌讳吗?我会吩咐侍从为他在皇宫里准备房间。” “莫塔里安并不如罗格·多恩一般语出惊人,也不会像康拉德·科兹一样对鲜血情有独钟。” 帝皇喝了一口茶,靠在他华丽的金椅子上,观察着今日新换的室内金色流苏编织的图形。 “他不会如鲁斯一样试图在室内搭起营帐点燃篝火,也不会和卢佩卡尔一样,因为你我的朋友关系,就对你抱有敌意。” 马卡多叹了一口气,“听起来还不错?那么你的‘但是’呢,吾主?” “让他的房间远离我的花园和温室,在他更好地适应正常空气之前,会有一艘运输艇用来运输巴巴鲁斯的轻量毒气,记得为他每日更换室内的气体。” 马卡多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就像闻到了毒气一样,开始感到窒息。 “还有?”他敬业地问。 “我尚未直接公开我与他之间的血缘关系。”帝皇平静地说,“尽管他已确认我是他的父亲。若你与他坦言告知他帝皇之子嗣的身份时,他表现出抗拒的情绪,安抚他。” “怎么安抚?”马卡多不禁问道,“他不想做你的孩子吗?” 帝皇思考的时间变长了。 “我不知道。”他最后说。 马卡多愤怒地拒绝了泰拉南侧一名军阀的宫殿扩建申请,批复道帝国正值远征之刻,不可有奢靡无度、铺张浪费之举,违者将处以严肃的警告乃至惩罚。 “我记下了。”宰相回答,在他的私人舱室中徘徊,“他可还有什么忌讳?比如不能让他发现,为达成快速的征服,帝国正在对一些领主和奴隶主网开一面?” “最好不要。“帝皇说,“与应对安格隆时一样。另外,他极度厌恶巫术。” “巫术,”马卡多咀嚼着这个词,“他视何物为巫术?” “灵能。” “……您还记得我被称为魔纹马卡多吗,吾主?” “辛苦你了。”帝皇快速说,“最后,我需要一个人带他返回泰拉。最好是一名基因原体。” 马卡多用两只苍老的、随手挥出一道灵能闪电就足以腾挪半个星球的手掌,缓缓覆盖在他的脸上,按摩了一下眼部周围的肌肉,再放下手。 “荷鲁斯·卢佩卡尔、罗伯特·基里曼与马格努斯都有空闲,”马卡多回答。他对于每一名原体的动态都熟记于心。“令谁去呢?” —— 当他的凡人同伴们向他汇报,有几名身穿肩甲很宽的铠甲、身量尤其高大的战士,正在村庄门口反复徘徊,视线跨过木头的篱笆,频频盯着村里堆得高高的谷堆,疑似正在觊觎村里的收成时,莫塔里安正在和他的亲密战士们讨论,该如何彻底摧毁巫术霸主们死后,在这颗星球上仍然存在的少量邪能残余和遗留的罪恶的军事储备。 “那是?”莫塔里安立刻转头看向就坐在他身旁的凡人法斯,心里既期待又抗拒。 帝皇已经告诉过他,最近会有其他人类帝国的将领前来巴巴鲁斯,带他返回帝国的中心,王座世界泰拉。 而在莫尔斯暗示之下,莫塔里安很快就明白,来访巴巴鲁斯的,将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二十位亲生兄弟中的一或几位。 他对此有些惶惑,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 帝皇已经帮助他铲除了巴巴鲁斯上寄生的毒瘤,而他也已认可帝皇的理想与追求——也没有那么认可,只不过是对同为与巫术对战者,有那么一些少许的共鸣罢了。 那么,现在到他履行承诺,离开巴巴鲁斯,远赴星河,为帝皇远征的时日了。 巴巴鲁斯的土地虽然贫瘠而困苦,星球上缠绕着险恶的回忆,却实实在在地用这儿的水土生养了他。 而外面的世界,无比广阔,事项繁多,孕育着无数种全新的可能。 战斗、收获、征服,数以千亿的星辰足以承载一个农民所能拥有的全部梦幻想象,光是幻想着外界存在多少葱郁的森林、多少陌生的湖泊,一年能收多少兆吨的麦子,就已经让莫塔里安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但那不是他的巴巴鲁斯。 另外,莫塔里安想,他的兄弟们会怎么看待他?他们是成熟的将领,经验丰富的政治家,统帅千军的征服者,对于生长在巴巴鲁斯的自己,他们会心怀怎样的看法? 对于他的战友们,卡拉斯、拉斯克、斯科瓦尔他们,他兄弟手下的战士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凡人法斯拍了拍他的手,准确而言,变回凡人的体型之后,法斯拍了拍他的一根手指。 “那是第十六军团的军团之主,影月苍狼,荷鲁斯·卢佩卡尔。”法斯说,“去见见他吧,他是我的首归之子。” 万千种纠结最终汇聚成一个简单的想法:如果他们真心对我们好,我们也要以最好的事物来应对他们;如果他们心怀鄙夷或敌意,巴巴鲁斯未必没有刀枪可用。 莫塔里安与草屋子会议室里面的人告别,沿着村庄的土路,走向小村的门口。越是靠近,他越是感觉到一种奇怪的联系正潜伏在他的体内,轻柔地搏动着,创造出一种期待的雏形。 而当那个正在和他的战士们笑容满面地闲聊的高贵巨人出现在他的视野边缘时,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当莫塔里安看到对方时,时刻关注着这边的荷鲁斯·卢佩卡尔也立刻转过头。 一见到他,荷鲁斯就张开了双臂,被光芒照亮的脸上神采飞扬,厚厚的皮草在他的肩膀上向后飘扬。 “你就是莫塔里安吗?”荷鲁斯高声喊道,声音如美酒般醇厚而怡人。“我是荷鲁斯·卢佩卡尔!请问我可以进伱的村子吗?” 莫塔里安来到村子门口,面无表情。 “进来吧,”他干巴巴地说,“荷鲁斯·卢佩卡尔。” 荷鲁斯脸上流露出喜悦的神色。 他向身后招了招手,带着四个战士向前走来,跨进村庄的范围之内。即使在莫塔里安出言许可之前,村子的门根本就没有关上。 “我带了四个战士,伊泽凯尔、哈斯塔、塔里克和荷鲁斯。”荷鲁斯笑道,挨个拍了拍四个战士的肩膀,“你也可以叫他小荷鲁斯,他和我重名了。” “我的战士说,你们盯着我们的谷堆看了很久。”莫塔里安试着找出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因为在科索尼亚上,我们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麦子。”荷鲁斯满不在乎地说,“不是每个人类居住的星球都有条件进行自然种植的,你的巴巴鲁斯刚好是其中一个呢,莫塔里安。” 他真诚地伸出一只手,当莫塔里安把手谨慎地交到荷鲁斯手掌中时,荷鲁斯突然伸出另一只手臂,趁机揽住莫塔里安,轻柔但结实地抱了一下他的兄弟。 就在他们胸膛靠近的时刻,那种隐隐相连的联系之感立刻在莫塔里安胸口涌起,仿佛一道通澈的明光,流经他千疮百孔的灵魂。 赶在莫塔里安反应过来之前,牧狼神放开呆住的死亡之子,耸了耸肩膀。他肩上狼皮柔软厚实的鬃毛像春季的小草一样,微微地晃动。 “对不起,莫塔里安,我可太激动了!”荷鲁斯爽朗地说,“在船上的时候我就听说了你征服巴巴鲁斯的故事,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我看你这么瘦,实在值得一个拥抱——希望我没有冒犯你?真是太对不起了。” “我……没事。”莫塔里安回答,“谢谢你。我们进去谈。” 荷鲁斯点了点头,跟在莫塔里安身旁,用欣赏的目光,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莫塔里安的存在。 “我听闻父亲跟在你身边超过一整年时间,”荷鲁斯说,“你听说大远征了吗?” “我知道一些。” “那就好,”荷鲁斯继续说,“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第十六军团影月苍狼的基因原体,也是第一个回归帝国的原体。不过,你是第十四位基因原体,如果按照这一顺序,你可是我的兄长。唉,我的序号太偏后了。” “不,不用……”莫塔里安有些无措,荷鲁斯话语中的笑意让他深感亲近,但他们才刚刚见面,莫塔里安决定表现出一点巴巴鲁斯人坚韧不可动摇的气节。“我们不如以姓名相称。” “好吧,莫塔里安。”荷鲁斯说,他身上的鲜活气质是巴巴鲁斯所不具备的,“总之,我在帝国待了这些年,也算了解人类帝国和帝皇。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就——” 突然之间,一声巨响砸在远处的平原上,滚滚浓烟随即升起,直直穿入云霄。 那似乎是一艘降落时遭遇了未知意外的巨型空投舱或者运输艇,此刻正倒栽进原野深处,冒着璀璨但不幸的赤红火焰。 “喔……”荷鲁斯惊讶地挑眉,“那里不是什么重要地点吧?” “那是沼泽地。”莫塔里安困惑地说。 荷鲁斯松了口气。“没砸坏你的东西就好。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第十五位基因原体,赤红的马格努斯,你的又一名兄弟。” (本章完) ------------ 第13章 巫术的事情总是那么糟糕 将四名影月苍狼留在村口,莫塔里安和荷鲁斯·卢佩卡尔赶到坠落的风暴鸟边之时,马格努斯还站在载具砸出的深坑中,不安地抓紧他的羊皮纸色长袍,和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袍巫师莫尔斯遥遥对望。 从这一坑洞光滑切割的边缘弧线,直径一百五十米的坑洞大小,和内部精准的简洁几何图纹弧度来看,坠落的赤红之王在从大气层砸进巴巴鲁斯平原这一过程中的最后几秒,终于成功控制住了风暴鸟一头栽进地里的方式。 此时,那架钢铁的飞鹰沾满了沼泽地里的泥浆,流畅的线条和抛光涂亮的红漆表面一半是泥土、一半是烧毁的焦痕,原本经过精心设计和排布的浮雕刻线,与帝国器具上不可或缺的歌颂用高哥特语文本,则全部在赤红明火之下被烧得难以辨识。 这艘马格努斯从他的机库中挑拣出的、最近最符合他个人审美的运输机,还未用于迎接新来的原体兄弟,就在巴巴鲁斯慷慨奉上的见面礼下偃旗息鼓。 “你出来吧,马格努斯,”莫尔斯在坑边俯身,双手背在身后,发出邀请,“这里是现实宇宙。” “你是认真的吗,莫尔斯!”马格努斯在坑里大声喊道,他周围闪烁着一圈浅色的光环,用以隔绝巴巴鲁斯地表轻微但难闻的毒雾,“你的感知内不存在那股腐烂的气味吗!我一进大气层就闻到了!而且它还追着我跑!一年前我才在奥林匹亚上空进去过,我不会再进去一次了!” “相信我,马格努斯。”莫尔斯的声音里包含了古怪的笑意,“黑暗的力量已被驱散,此地虽仍有腐败的气息残余,但源头早已随着传声者的毁灭而截断,真的,你可以出来了。” “你头一次带我去那个……”马格努斯露出一个噎住的表情,拧着眉毛吞下一个单词,“花园的时候,也说那里干净又整洁……” 荷鲁斯带着莫塔里安走到坑洞的边缘,向坑里挥手:“我的兄弟,你为什么还在那儿站着?来见见莫塔里安吧,马格努斯,他是個很好的人。” 马格努斯吸了一下鼻子:“你们好,荷鲁斯,还有莫塔里安。帝皇和我们提过你的基本信息,但他的号令里从未提过与腐败物相关的前置条件……请等我一到两分钟的时间,我需要进行一定程度的准备工作。” 语罢,马格努斯钻回冒烟的风暴鸟,在九十秒后,一个极其罕见的、穿好了长靴而非凉鞋、惯于裸露的手臂覆盖上一层厚实的防风皮革,一头茂密红发全部勉强塞进密封头盔中的马格努斯跳出舱门,走出了大坑。 在莫塔里安用平静的面部表情掩藏的惊讶中,马格努斯谨慎地握住莫塔里安的手,隔着一层气体过滤循环装置,在头盔里嗡嗡地说:“很高兴认识伱,莫塔里安。我是第十五军团千尘之阳的基因原体,来自普洛斯佩罗的马格努斯。”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假如你对巴巴鲁斯的灵能环境有任何改善需求,请向我送一份需求说明。” “你好,马格努斯。”莫塔里安说,“你说的腐败气息是指什么?” 尽管他如此提问,但莫塔里安显然有所猜想,此时只是希望再次确认。 “就是这儿的以太色彩,”马格努斯的手向周围一挥,像是要将巴巴鲁斯的地面囊括在内,“你……”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莫尔斯,在得到莫尔斯的一次眨眼后,马格努斯接着说:“你应当能感受到你的母星的异常巫术环境,它曾经被一些力量污染,且污染情况达到了较高的评定层次。” “巫术霸主。”莫塔里安冰冷地吐出这个词,就像它的存在就是在玷污他的口舌,“他们已经葬送在我的镰刀之下。” “是的,”马格努斯点了点头,“影响的根源已经被铲除,但等待以太色彩自主恢复正常,需要的时间难以估量。何况这种力量本质上从属于比巫术霸主更堕落无数倍的窥伺者,令人宽慰的是,窥伺也已终止。” 莫塔里安正困惑于窥伺者是何物,一个画面就重新在他脑海中闪过——那是他与纳克雷对决的最后一刻,纳克雷施展过一套召唤与沟通的巫法手印,却不曾得到应有的回应,而莫塔里安因此奠定胜利的基础。 帝皇沉默地为他驱逐了窥伺者。 “别一脸感动,莫塔里安,”黑袍巫师提醒道,这让莫塔里安险些伸手确认自己的表情是否出现了变化。 原体冷着脸说:“我们回村里去聊。马格努斯,荷鲁斯,你们有任何忌口的饮食吗?” “对马格努斯来说,只要坐在他对面的没有黎曼·鲁斯,他就没有不吃的食物。”荷鲁斯轻快地说,“不过,容我好奇一下,巴巴鲁斯都有哪些独具特色的好东西吃?” “烤面包、麦片粥、杂粮煎肉饼……”莫塔里安诚实地列举着他平时吃的东西。他不确定这在两名原体眼中是否称得上好东西——大抵不能算,毕竟他们在群星之中游历四方、见多识广,但这并不妨碍莫塔里安决定把他最好的食物端到餐桌上。 如果他们表现出负面看法,莫塔里安默默地想,那他也没有办法。 “怎么不提这儿的特制饮料?”莫尔斯说,“我看在你这儿,帝皇最喜欢的就是那种饮料。” “哪种饮料?”荷鲁斯立刻充满兴趣地问。 “巴巴鲁斯毒酒。”莫塔里安迟疑地说,“用这里的天然降雨酿造,凡人可以少喝一些,你我则能够直接饮用……但它有一些毒性,这合适吗?” “听起来比芬里斯蜜酒的毒性弱多了,”马格努斯矜持地微微点头,“以我个人的观点来看,我可以陪你们一并小酌两口。” “唉,我们的大学者,”荷鲁斯不赞同地斜了一眼,在看见马格努斯被包裹得密不透风的景象后,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嘴角再次翘起。 马格努斯和荷鲁斯分别走在莫塔里安两侧,在浅淡如纱的薄雾中,穿过沼原,向着莫塔里安的村庄走去。 短暂的白昼光芒在不久之后渐渐沉入夜晚的昏黑,按照巴巴鲁斯人的习惯,沥青的火把很快就在各个村庄的外围点起,令迷雾中的黑暗在灯笼或火炬的光芒中后退。 在漆黑山脉之巅的十三声大钟长鸣之后,夜晚有能力侵扰村庄的雾中巫术怨灵已经极少有能力显现,这项防御措施也正向着一种常年累积的习惯转换。 或许数百年之后,新生的巴巴鲁斯孩子们在点燃他们的火把时,也会以为,曾经的恶灵不过是仅存于老人口中的寓言故事,而火炬则是电力供能不稳定时养成的用于照明的传统习俗。 唯有他们路经麦田中守望的莫塔里安塑像,心有所感,驻足仰视原体深邃的双眼,才能从时间的狭缝中惊鸿一瞥,遥遥望见昔年人类的收割者挥舞战镰、解放巴巴鲁斯的传奇战争。 而在此时此刻,第三十个千年的第八百四十四个年头,正盘坐在村子空闲的打谷场中央的,只有三个高速消耗村庄酒水储备的基因原体。 “灵能!”马格努斯大声地说,脸色变得更红,他刚戴上没多久的头盔已经重新扔到了地上,“它固然有必须使用之地,但在星海之间,它能够太过轻易地毁灭人类为生存所构建的一切。你也知道这一点,莫塔里安……” 荷鲁斯从马格努斯手里拿走他的空杯,撑着地面站起来,去酒桶边为马格努斯和自己又接了一杯。 莫塔里安说的话是正确的,这种酒水的度数并不高,但其中独特的毒性,赋予了毒酒不可复制的刺激口感和随之而来的激荡心情。只要能抗住基础的毒素,它比普通的高度数烈酒更容易品味,而基因原体正是能轻易抵抗毒素的那一类生命体。 “你是第一个如此认同我的人,马格努斯,”莫塔里安含糊地说,靠着谷仓的墙慢悠悠地喝酒,“就连帝皇……也用巫术,还有那个黑袍子巫师,莫……” “莫尔斯!”马格努斯从荷鲁斯手里接过杯子,言语之间充满郁闷,“他总是想把我扔进那个花园里,看我着急难道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吗?我……” 他皱着眉毛,想了想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以后我们重新协定灵能的使用准则,将亚空间的隐患从帝国命脉里剥离的时候,我一定要把莫尔斯当成典型案例……” “巫术必须被——”莫塔里安想到帝皇的存在,换了一个词,“限制。” 他又点了点头,很是认可自己的话,“巫术必须得到限制。” “你也是头一个能和马格努斯在这方面如此聊得来的兄弟,莫塔里安,”荷鲁斯抚摸着搭在膝盖上的皮草,“我们中的其他人,要么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灵能放在掌中摆弄,比如罗伯特,要么就难以切身体会灵能带来的威胁。” “还有鲁斯,”马格努斯小声嘟哝着,“什么符文牧师,就想着拿名头骗人……不过上次我的战士们去他的军团做交换生,可是用拳头打败了那群狼崽子……” “又一次,马格努斯,”荷鲁斯笑着说,“又一次。” 稍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开始和莫塔里安的精英队伍相互灌酒的四名影月苍狼那儿,忽然爆发出一阵开朗的大笑。 “你说你的军团使用灵能?”莫塔里安问。 “是的,是的……考虑到天赋,以及必须有人做这件事……”马格努斯甩了甩头,坐得直了一些,“我们要确保,总有一个军团能正确地处理灵能的问题。” 他想了一会儿,从记忆中挖出一个邻近的例子,继续说道:“福格瑞姆军团里就没有灵能者,他觉得这是一种缺陷,是的,在当前的人类发展进程中,我们还无法避免对缺陷的使用。也许帝皇之子自己有灵能者的话,我都不用跑去花园里送鞋子……” 马格努斯浑身一抖,话题马上被他转开。 “你的黄昏突袭者和你真像,莫塔里安,”他咽下一个哈欠,无论是在普洛斯佩罗,还是在太阳星域的泰拉,马格努斯从未与人喝酒喝得如此尽兴,“当年我们合作的时候,黄昏突袭者拒绝和我们有任何交流,因为我们是一群灵能者。” “别管他,他只是在抱怨,不是千里迢迢地跑到巴巴鲁斯来告状。”荷鲁斯耸了耸肩,补充道。 “对,”马格努斯连忙说,“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件事。” 莫塔里安点头。“我明白,我的兄弟,巫术真是糟透了。” “糟透了,”马格努斯附和道。“灵能很难妥善地应对。” “几乎应对不了!”莫塔里安接着说。“也许有少数几人能正确运用,比如帝皇……但大部分巫师都只会创造灾难!” “而且灵能来源于亚空间,那儿亵渎不堪……” “假如有更好的选择,我们就不用继续借用这些污浊的力量,”莫塔里安举起一只手臂,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他没有闻到任何异常,而这正说明他身上环绕着巴巴鲁斯的臭味。“我可能,有一些主意……” “说说看?”马格努斯身体前倾,满心好奇。 莫塔里安用手指沾了一些毒酒,在地上画出一个圆。 “这是基于数理的恒常特质,运用不同的数据特性和公理的探究及衍生,对物质形态进行转变的科学方法。”莫塔里安说,“不是巫术,而是真正的学识和真相的映射,是物质宇宙的真理。” “帝国真理?”荷鲁斯问,“帝皇会喜欢的,真的。” 莫塔里安继续在圆圈中绘制出一些几何的图案。 “我在建设避风港的时候,佩图拉博给了我一套数学模型,用来计算战争体系内的各项数据,也可以调整常量,用来更好地拟合现实条件。在那之后,我开始进一步察觉到数理的美妙之处。” 马格努斯看着地上的图纹,渐渐觉得有哪里不对。“佩图拉博给了你一套模型……这是你所说的真理吗?” “数字的真理,”莫塔里安来了精神,在与纳克雷的最终决战之后,借着毒酒带来的兴奋,他首次决定和人介绍他的发现,“只要合理且得当地组合出符合真理标准的数字,再运用计算所得的已知条件和需求解的代入变量,我们就能够获得改变现实的真理。” 他画下最后一个符号,再按照一个他脑海中独特的数列,为每个符号添加他设想的角标。 莫塔里安的数字阵法被完成的那一刻,一道灵能的波纹卷过打谷场。 马格努斯立刻从微醺的状态中清醒,震惊地感知着周围的以太涡流,以及其中蕴藏的、类似于黑鸦学派预示法术的能量流,怔愣数秒后,缓缓将目光转向莫塔里安。 “我决定将其命名为数字命理学。”莫塔里安说,期待地等待他的回应。 “佩图拉博教了你什么!”马格努斯小心翼翼地皱着脸,藏起他的情绪,一口气喝光了杯中剩余的苦涩毒酒,胸膛中翻滚着酒水带来的闷痛。 “让我做一下心理准备……莫塔里安,请问你打算给你军团里的灵能者起名为数字牧师吗?” (本章完) ------------ 第14章 麦田里的守望者 “数学,是众多学科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在帝国真理的感召下,帝国子民所应当接受的基本教育。从机械教的嵌入义体,到帝国宰相在内务部推行的现今规划工具,数学领域的发展必不可少。然而,在数字的背后,有一些潜藏的基本真理,则尚未得到清晰的阐明。这些真理将是本文讨论的基础所在。” 马格努斯慢慢放下他手中的手写笔记,将书写着莫塔里安字迹方正的本子,缓缓放回第十四位基因原体的深棕色小木桌上。 本子在碰到桌板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啪”的一声,发出短途坠落的响声。 莫塔里安帮马格努斯把他的稻草坐垫往桌子这边拖了拖,殷切地邀请马格努斯在他身旁坐下。 在巴巴鲁斯住了几日之后,马格努斯如今终于卸下了他的头盔,敢于让巴巴鲁斯的昏暗阳光,直接照射在他珍珠红的面部皮肤上。 至于手套、长靴、呼吸器等必备的防护措施,则依然忠诚地包裹在高大原体的身躯上。这些从储藏柜中挖出来的事物,在短短几天内的使用时间,或许顶得上它们柜中同僚的数十年时光。 “你认为这篇文章还有哪些地方需要修改,马格努斯?”莫塔里安问。为了让马格努斯更愿意进入他的房间,他今天连毒雾熏香都换成了气味最淡的一款。 马格努斯藏在呼吸器下的嘴角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作为哥特语书面写法的初学者,你的字写得很好。”他真诚地说。 “谢谢。”莫塔里安黄澄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马格努斯。“还有呢?” 马格努斯不忍地移开视线,在室内环视一圈,同时继续说道:“而从内容角度而言,这篇文章研究背景明确、主要研究内容选题新颖、创新角度独特、研究目标有实际应用的潜力,有一定的可行性,研究的计划与方案虽然较为模糊,但考虑到你在探究课题方面的经验较少,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情况。” 他在心中依次盘点着军团内部的各个学报期刊,最终锁定了近期天枭学派那边的几名圣堂讲师创办的一期报刊,真心地说:“尽管它是你的第一篇文章,但假如你愿意的话,我们军团内部的最新期刊《千阳学报》会很愿意将它刊登在中央版面上。它的质量无疑战胜了我的许多战士们的文章。” 莫塔里安继续盯着他:“但你对它并不认可,马格努斯。” 马格努斯绝望地伸出手,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 如果是鲁斯那个家伙在这儿,他的右拳恐怕已经附上了灵能的动力,在腰间蓄势待发。 “很抱歉,莫塔里安,”马格努斯放下手掌,面露和蔼地说,“你的研究足以在帝国的灵能体系中开辟一条新的道路,但你知道我还无法确认伱的……数字命理学与亚空间灵能的本质区别。或许在日后的探索中,这份设想将在帝国技术的进步中,作出值得铭记万年的贡献。” 莫塔里安看了看他桌面上摆着的数字卜算罗盘,苍白的脸色变得不太高兴。 他不需要多问,就知道马格努斯在想什么。这位序号比他小上一号的基因兄弟,不仅仅对灵能巫术持相当保守的态度——他的这一态度,甚至延续到了对数字命理学的偏见上。 若马格努斯果真反对一切超现实的法术,莫塔里安或许还会对他自己的新生学说升起一丝疑虑;但马格努斯对巫师莫尔斯所使用的咒言的支持,又证明他对巫术有着自己的定义。 简单而言,或许马格努斯与他对待巫术的方法是一样的:除了一种独特的法则之外,其余根源自污浊彼世的巫术道法,迟早要有从朗朗群星中消失的一日。 也许是莫塔里安的表情变化过于明显,马格努斯很快皱了一下双眉,深灰色的眼睛充满困扰地看着他的兄弟:“我没有说谎,也不是在贬低你,莫塔里安。” 莫塔里安点头。 从他第一次听见马格努斯反对亚空间的思想过后,莫塔里安就不再对马格努斯心怀疑虑。 倘若荷鲁斯·卢佩卡尔带给莫塔里安血脉亲情的光照与温暖,马格努斯带给他的,就是同道之人的欣慰与激励。而生在巴巴鲁斯的人都明白,在艰苦的时代之中,一份真正的情谊是何等值得珍惜。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毫无虚伪欺瞒的尊重与诚挚。 “我知道。”莫塔里安说,“你不想对我造成负面的影响。” “哦,”马格努斯抬了一下眉毛,有些受宠若惊,“是的,是的。我很愿意与你共事,莫塔里安。” 莫塔里安把他的罗盘从桌面上取下,放在他坐垫附近的地面上,和其他的计算稿纸、黑曜石刻刀和一只小香炉一并往旁边挪开。 “我也一样,马格努斯。” 马格努斯注意到莫塔里安的动作,突然诞生的愧疚丝流萦绕在他的思维表面。 他该知道巴巴鲁斯人对帝国的技术没有太多的了解,莫塔里安不是佩图拉博,不具备那种被恰当掌握且合理运用的、天生伴随的复杂知识和完备心智。 他思考片刻:“但是……我相信你一定对我心怀意见。我可以知道那是什么吗?” 莫塔里安看了他一眼。“你对巫术的定义太过激进。” “我?我吗?”马格努斯愣在当场,“我有吗?” 假如这条评价从别人口中说出,马格努斯或许会付之一笑,或者苦着脸认可。唯有莫塔里安说出这句话,才令他惊讶得无以复加。 “你将数字命理学和亚空间术法相提并论,马格努斯。” “可是它们确实……”马格努斯的神情几经变换,最后,他颓丧地耸了耸肩,双臂搭在膝盖上。 “好吧,客观而言,也许随着我们对亚空间了解的深入,有一天你会被证明你是正确的。到那一天,我再决定要不要认可你。” “你会在你的军团里推行你的测算方法吗?”他接着问,提起精神。 “很遗憾,我的同伴说他学不会这种测算方法,”莫塔里安干脆地回答。“在把它完善之前,暂时不会。” 所有人都知道卡拉斯·提丰是一个精明而沉稳的战士,他的天赋和思维值得认可。但莫塔里安向他分享了数字命理的奥妙时,苍白之主首次看见他的斥候队长露出那么迷茫的神情。 马格努斯点头。“需要灵能支援时,第十五军团愿意提供任何帮助。” 提到此事,赤红的原体想起他最近在准备的另一个大型项目。他略作思考,选择坦言告之。 “我的军团近日正在筹备一個新的策划,即建立一个可信的阿斯塔特军团内部灵能人员等级制度和管理登记体系。” 马格努斯说,希望莫塔里安能够给他一些建议,即使这名兄弟才刚刚触及帝国的独特军事体系的一角。 “我会在第十五军团内部首先建立一套更加普适、内部人员能力更为平均的灵能者培养系统。从这支队伍中培养所得的灵能战士,将在保证第十五军团本身正常运转的前提下,前往不同的、愿意接受灵能培训的军团,协助他们的兄弟军团在内部进行可控的灵能训练和建设。” “当然,假如一支军团不需要这种协助,本身已有独特的牧师体系,或者将其视为千尘之阳对其他军团内部秘密的窥探,我也不会将其变为一种强制措施。” 莫塔里安用蹙眉的表情阐释着他对马格努斯的灵能计划的反对情绪。 然而,人类之主在与他初次见面的那一日,就已经同他明言灵能存在的必要性。与纳克雷的决战时,帝皇同样用灵能帮了他最后一次。在兄弟之间共享的信息也告诉他,如今人类航行在群星之间,同样需要依靠灵能装置的指引、星际通讯的术法和导航家系的掌舵。 他必须像外人忍受巴巴鲁斯的气味一样,忍受巫术在帝国之内的存在。 “第十四军团不需要灵能,因为我会使用数字命理学。”莫塔里安最后这样回答,“至于其他军团,辛苦你了。他们有单独的称呼吗?” “参考古泰拉的一个职位,智库,我想。”马格努斯说。 抛去其他因素不谈,管理图书馆的智库一职确实符合他收藏知识的个人爱好。 在克制住无限制研究未知事物的天赋本能后,如今马格努斯更多地将喜好转移到探究人类茫茫如星海的历史文化之上。 假如莫尔斯在编写奥林匹亚运动会系列剧本时更加认真,也许马格努斯心中还会留有足够的信任,用于和莫尔斯探讨古历史的存续。 “智库,”莫塔里安评析着这个名词,“也许可以?” 他的童年中,在纳克雷的书房里阅读书本时,见过这个遥远的名词。 当时他对智库的印象,大致为知识的守护者和决策的辅助之人。这不是一个惹人厌恶的名词,实际上,它几乎没有攻击性,与灵能者的危险相互背离。 或许这也是马格努斯最深的愿望。莫塔里安突然想。成为一名徜徉书海的图书管理者,而不是征战银河的军团领袖。 就像莫塔里安永远是巴巴鲁斯的子嗣。 “好,那么就如此决定了。”马格努斯说,“我会向帝皇汇报此事。感谢你的建议,我有时会在起名上受些困扰。” 莫塔里安沉默地点头。 “提到这件事,我能知道你是否为第十四军团起名了吗?他们现在叫黄昏突袭者。”马格努斯问,给他一个滔滔不绝的机会,他就能成为谈话的主导者。 “当年我为第十五军团起名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最后是和佩图拉博讨论得出的名字。千尘之阳,以微小的身躯,传递太阳的光辉……那可是许久以前的事情,当时他还没有开始教授他的基因兄弟数理卜算的窍门。” “你呢,莫塔里安?需要我提供任何帮助吗?” 莫塔里安重新摊开他的本子。 这本以横线分割纸面的小册,在前几面规整地写着他的第一篇论文;在翻过中间大量的空白页后,最后几张纸上,则布满了莫塔里安握着笔练习书写时留下的工整字迹、为论文打的草稿,和大量随心所欲的草图。 “还有一些小的分队名没有设置,但第十四军团的名称,我会沿用在巴巴鲁斯作战时的名字,将他们命名为死亡守卫。”莫塔里安找到了他绘制的图标,“军团的标识就用这个。我的卫队则名为死亡寿衣。” 马格努斯观察了一下那枚带刺的骷髅,视线滑过在旁边画着的麦田景象速写,点头:“以死亡作前缀的系列?我支持你的选择,莫塔里安——” 有人敲响了他们的房门,而从声音传来的高度判断,来者只会是一个人。 “晚上好,荷鲁斯。”莫塔里安站起来,为荷鲁斯·卢佩卡尔打开房门。 “晚上好,我的兄弟们。”荷鲁斯灵活地从门外挤进来,小心地在成堆的羊皮纸、檀木的通灵盘、打磨过后的石头骰子和一个算盘留出的空隙中,挑选着他的落脚点。 “我为你们带来三个消息,马格努斯,莫塔里安。”荷鲁斯灿然地笑着,抱着他的狼皮,防止在移动之中,皮草意外地打翻了某根燃烧的火烛。“我想都是你们没想到的事。” “三个好消息?”莫塔里安问。 “两个半。”荷鲁斯想了想,“那半个是帝皇与莫尔斯已经离开巴巴鲁斯,托我过来告知你们。” “这么快?”马格努斯眨了一下眼睛,“还没有送别……” “父亲亲自告诉我,他不需要这些虚礼,如果巴巴鲁斯人问起,就说隐者法斯心愿已了,溘然长逝。” 荷鲁斯对莫塔里安说。 “你们会在泰拉再次相见,皇宫中的居室已经由马卡多收拾好了。在你的军团做好准备之前,你可能要在泰拉住一段时间。到时候还有什么问题,直接去找马卡多,他会抽空照顾好你。” “莫尔斯呢?”马格努斯提问。 “他似乎正赶去巴尔,那里的消息还没有传到王座世界和我的军团中。”荷鲁斯说,“这是第一个消息。” 他递给莫塔里安一卷羊皮纸。 “这是第二个,”牧狼神说,声音更加温和,“佩图拉博写给你的亲笔信,莫尔斯想办法送来,由我转交。” 莫塔里安立刻接下那卷信件。 在与那名仅存在于莫尔斯之描述与他心间想象中的防御大师的数次交流中,这是他第一次收到来自佩图拉博本人的信息。 “还有,先别急着看,”荷鲁斯挑了一下眉毛,“让我说完第三条信息。” “是什么?”莫塔里安问。 荷鲁斯亲切地拍了一下莫塔里安的肩膀,不知何时,他已经跨越满地的杂物,成功来到了莫塔里安身边:“现在是晚饭的时间,我的兄弟,我从一个小时前就在等你们出来吃饭了。别让厨房再把我的杂粮鲜肉拌饭加热第三轮,亲爱的莫塔里安。” —— “这是我第一次直接与你对话,莫塔里安,尽管我们的对话还只能存在于静态的纸面当中,让我无缘见到你的真容。” “我听说你将你的星球从巫术霸主的控制中解放出来,我听了之后,若是说有多少惊讶,倒也并不真实。我始终相信你的能力,相信巴巴鲁斯的自由迟早会在你的战斗中到来。但这并不妨碍我欣赏你的成就,进而欣赏你本人。” “在莫尔斯的轻描淡写中,你似乎是个麻烦的兄弟。不过,考虑到他那张独特的嘴,我想事实上你一定是个很不错的人。” “我无意提及你的出身,但这一年之中,你确实从一无所有的低谷,一步步走向了理想的终点。” “你面对的困难,是同等条件下的我所不能保证克服的。事实上,我所知晓的多数兄弟,都极有可能在你身处的重重困境中落败。但你坚韧地走到了最后,带领你的人民,战胜了天时地利的阻碍。” “我不禁去想象,自由的钟声在漆黑山脉的巅峰钟楼响起时,声浪是如何地拂过巴巴鲁斯的大地,在人们心中激起泪如雨落的震撼波澜。” “我并不确定我所提供的少量数学模型知识能为你提供多少帮助,莫塔里安。也许它们一无所成,也许它们小小地尽了少许力量。” “毕竟我远在银河的另一侧,除了我的几条理论知识,没有更多协助能够抵达战争与建设的现场。” “现在你即将迈入群星,远赴寰宇。新时代的大门就要向你正式敞开。你怎么看待它?期待,还是忧虑?我不知道。” “约四十年前,我离开奥林匹亚时,心中虽然充满向往,却无法否认我对母星的留恋。它是我的家园,是养育我的城邦,它将我塑造成如今的模样。在成长的历程中,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位施予我母爱的人,我会选择奥林匹亚,你呢?” “也许是我以己之心度你之腹,莫塔里安。当莫尔斯提到他觉得我该送你一个用来供给毒气的潜水员玻璃头盔时,我笑他给了个荒谬的意见,但我心里则突然出现另一个答案。也许在你离开时,你会想要知道巴巴鲁斯正在发生什么。” “不知道在你的母星有没有这样的习惯,但奥林匹亚的农田里,有时会竖起一个稻草扎成的人,在主人不在的时候,把偷食的小鸟吓跑。而我最近恰巧在制作一些自动战斗的机械机兵——好吧,就是我的铁环卫队所运用的技术。” “我会将这项技术中的一部分通用基础分享给你,并附赠一些未经修改的、特化远程通讯的原型机械。在你离开巴巴鲁斯的时候,通过这些‘稻草人’,你能够在星海深处获得巴巴鲁斯的最新讯息。如果必要的话,它们也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战斗。” “如果你信任我,我已经将相关的权限完全交给你,不论是战斗,还是守望。” “我其实不是一个富有想象力的人,这就是我能送给你的礼物,莫塔里安。也许你会愿意将它们在进行你的个性化调整后,放在巴巴鲁斯的麦田里。当然,如果你不想接受,直接告诉我,我会想出一个新的赠礼,只不过那就无法当成你出航的礼物进行赠送了。” “我没有更多话要说,我的兄弟。谨祝你日后生活顺利。——佩图拉博” 莫塔里安郑重地卷好羊皮卷,看着排布在他眼前的钢铁原型机械,恍然觉得它们正沉默地矗立在夕阳将落的麦田边缘,静静地守望着原体离去后的巴巴鲁斯。 透过这些机械的双眼,他将得以注视着他生长于斯的土地,也许在某个位于冰冷天幕深处的刹那之中,他会觉得自己从未自母星离去。 它们需要一个名字。莫塔里安想。一个带有巴巴鲁斯特色的、以死亡开头的名字。一个属于稻草人的名字。 它们将名为死亡守望。 (本章完) ------------ 第15章 钢铁勇士·四季·其一 按照机械神教对战争机械的喜好与对所到之处的改造,以及驾驶泰坦那巨大的庞然骨骼的追求,也许莫哈娜·曼卡塔·维在数十年之后,终将进入为人体供给营养的乳液之中,在冰冷的钢铁禁锢和维生导线的缠绕之内沉睡,与她的泰坦永远合二为一。 但至少今时今日,在新铸的要塞之外,这名拉哈加南国王的女儿,未来必将成为家族主母的可敬女士,仍不过是一名牵着爱马哈维,额头饱满、发丝反光、身形矫健的女猎手。 “感谢你的工作,佩图拉博大人,”莫哈娜向钢铁勇士的基因原体致敬,钢铁勇士军团的黄黑铁骷髅旗帜在她背后的堡垒工事顶部飘扬。 那不是一面军旗,而是钢铁勇士在一组建设任务的完成过程中,会竖立在建造场地的边缘,作为屹立在烟尘与骄阳下的标志物的工造旗帜。 近年来,这面旗帜曾在银河系的无数个角落招展,或在风中飘扬,或在雾霭中垂落。它从未辜负大远征的宏愿,始终尽到了帝皇赋予它的职责,甚至做得更多。 “我们会记住你,以及你为帝国做的一切。”莫哈娜笑了一笑,“虽然这句话由我们来说,有些与您的高贵身份不般配。” “我会将其看作一个玩笑。”佩图拉博低下头,让凡人女性触碰他坚硬的钢铁手甲,“任何更多的质量疑问与后续出现的疑似缺陷,通过机械教联系钢铁勇士。这是进入太阳系的重要通道,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是,佩图拉博大人。娇阳军团与您作别。” “再见。” 佩图拉博抬起手,抚过莫哈娜饲养的马匹,小心地揉了一揉骏马颈部的马鬃。这匹强壮而野性的生物在他掌下,温驯地蹭着他的掌心。 他收回手掌,登上帝国的运输车,返回通往太空的港口。钢铁勇士的太空要塞铁原号正高悬在行星外的轨道上,如同一枚设计精美的镂空银币,悬浮在晴空正中。 佩图拉博返回铁原号的数小时短程旅途中,时而会想起莫尔斯告知他的、有关莫塔里安的事情。 和这名兄弟密切相关的回归故事已经告一段落,或许下次他返回泰拉时,有几率恰巧遇上尚未跟随舰队启航的莫塔里安。佩图拉博希望对方喜欢自己的礼物。 另外一件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马格努斯竟然能找到赞同他灵能观点的志同道合者,王座在上,马格努斯对灵能使用堪称如临大敌的谨慎态度,令罗伯特·基里曼私下里用精准而委婉的绝望措辞找上门好几次。 毕竟,在开始考虑安全问题之后,罗伯特勉强摸到灵能境界门槛的灵智,又迅速在附加条件下掉回了起点。 而就莫尔斯对莫塔里安的描述,则令佩图拉博不禁好奇他若是有机会与罗伯特相遇,将会发生哪些妙事。 或许在罗伯特自以为从马格努斯的灵能教学中解脱后,将迅速发现他的兄弟竟然掌握着高等的数字命理学吧。 ——不过莫尔斯和莫塔里安二人的名字真是相似。佩图拉博突然想到。 也许当年在奥林匹亚,他该取一个和“佩图拉博”相似的名字,给当时的无名黑袍男子才好。 至于莫尔斯本人,依照工匠的性格而言,他的抱怨越是丰富多彩、聚焦于生活中不足挂齿的小事,就越能说明他的心情和状态之良好。 如果他有精力在信件里和佩图拉博相隔千里展开笔头较量,则说明他已经闲到无以复加。 佩图拉博打开数据板,接收着新的一轮战报。来自网道的讯息暂且不必多提,最近没有大规模的伤亡发生,就是最好的消息。 而在他专注于贝塔加蒙防御体系的建设时,他的一部分子嗣也会按照基因之父的要求,在战争铁匠的率领下,自主进行征战。 钢铁勇士的战斗一如既往地值得赞赏,战场在他们手下化作锻造的铁砧,在严格的测算和布局下,一步步地完成着战争的每一道步骤,假如必要,就观察着铁砧上被锻造的局面,从中挑拣处需要应变的地方,及时调整。 如果佩图拉博本人在场,固然能够提升他们的战绩,但多数时候,这种提升幅度并不会太大。这足以说明钢铁勇士的出色之处。 佩图拉博也会接到来自其他基因原体的书信或讯息。他很乐于处理这些信件,反正一年到头也不会有多少封。 在大远征的过程中,受限于时空地域和文化背景的差异,这些血脉相连的兄弟,彼此之间的关联实际上并不紧密。 即使是荷鲁斯·卢佩卡尔,这位尤其受人爱戴的首归之子,也不会时时与每一位兄弟都保持联络。 佩图拉博则是一个独特的例外。他当时带回泰拉的几名兄弟中,罗格·多恩、安格隆、马格努斯都始终与他维持着稳定的联系,罗伯特·基里曼偶尔会送来几份问候——佩图拉博怀疑他会同时给所有基因原体定期致意。 在奥林匹亚运动会之后,福格瑞姆也时不时找上他,有时候闲谈几句,有时候则讨论彻莫斯大剧院的建设问题。 顺便一提,与狼王黎曼·鲁斯交游最密切的人,不知何时起变成了赤红之王马格努斯。这其间有着复杂的背景原因,但起因可以概括为一句话,“符文牧师怎么就不是灵能者”。 唯有康拉德·科兹,他的消息几近沉没于星海之中,就像他本人乐于隐匿于黑暗深处。唯一一封讯息来自数天之前,内容为“巴尔的血辐射浓度太高了,我的兄弟”,这令佩图拉博开始回忆康拉德到底有没有饮血食肉的习惯。 佩图拉博从众多战报中挑拣出一份描述的状况较为独特的简报。 在战士的汇报中,他们在征战过程中偶遇了一個古怪的异形文明,异形个体本身似乎掩盖在厚重的死皮、废料和霉菌之中,适应穴居和夜行的生活,并且它们的身体中似乎能产生一种奇怪的力场,导致周围兵器、建筑和地形等物的老化。 他的战士们将他们无法独自应对这种异形的情况如实汇报,这让佩图拉博决定亲自去看一看,到底是怎样的势力,有能力阻止钢铁勇士的进军。 佩图拉博从中心接驳口进入太空要塞,乘上穿梭机,看着两边的景象在他眼前倒退。 按照泰拉皇宫现行的纪年法来看,如今正是一个春季,铁原号内部的景观植物增添了更多的绿意。 罗格·多恩把泰拉皇宫没有选用的花园设计备用方案全部赠送给了他,这就是铁原号里目前花团锦簇的原因。 在下一个季度,佩图拉博决定撤去一部分温室,将它们占用的地方划拨给石匠俱乐部使用。 穿梭机到达指定地点,佩图拉博离开这艘室内悬浮载具,进入他的指挥室,将脑后的神经数据线缆接入铁原号内部网络。 铁原号的下一站将是古盖恩星系,在舰队抵达萨特拉达深渊区域之前,佩图拉博决定抓紧时间,更多地了解他们将要面对的对手。 (本章完) ------------ 第16章 巴尔 在极少数的情况下,莫尔斯也会希望那些具有预言天赋的个体,能够顺利施展他们的能力,为他的行动带来一些有效的助力。 而“山崖号”鱼雷艇飘荡在巴卫二之外的太空中,找不到接应的落脚点,令鱼雷艇内唯一的乘客发现自己难以触及地面,就是这些情况中的一种。 这艘舰艇配备的空降舱在上次访问巴巴鲁斯的旅程的第一日,就不幸地坠毁在那颗橙黄迷雾包裹的星球一角。 而造成空降舱损毁的罪魁祸首,此时正乘着他数十英里长的帝皇幻梦号奢华巨舰,带着金光璀璨的船队,浩浩荡荡地往人类帝国辉煌无比的首都泰拉而去。 总之,一直到莫尔斯带着他的铁灰色小艇悠然地穿过亚空间,看见巴尔的外轮廓时,他才想起自己的降落问题。 假如康拉德·科兹能预见他们如今所处的世界的事情,莫尔斯就能让他开个毒灾小艇之类的玩意来接他一下了。 在如此短的距离下,莫尔斯不打算把自己的形体塞进亚空间,借道以太领域抵达地面。在锁定一处无人栖居的地表沙漠区域后,他打开舱门,以一层符文作为阻隔燃烧的防护措施,向着巴尔的二号卫星地表纵身一跃。 在降落过程之中,莫尔斯发现空中有一些通体绘制着闪电符文、前端带有尖锐撞角,展开的血色弯弧长帆上绣有骷髅蝠翼的船只在周边游曳不定。 这番景象令他有些奇异的感觉,就像远在天边的午夜,突然闯入了巴尔的灿烂太阳之下。 他落进沙地,用上五分钟时间给自己捏起一件额外的带围巾的防风斗篷,通过感知思维集群在高层视野中投下的情绪投影,寻找着人类聚集的方向。 算上在亚空间内寻找路径,按照大体的记忆而非地图来摸索巴尔的具体位置的过程,以及非物质领域特有的时空紊乱,康拉德·科兹抵达这里的时间,很难说得上是在数月之前、还是数日之前。 不论怎样,假如科兹在巴尔遇见了他无法应付的困扰,佩图拉博会知道。况且这颗星球当前的周边以太环境状况稳定,这让莫尔斯松了一口气,心知这趟度假之旅中不再需要防范远古黑暗中的毁灭大能对现实宇宙的侵蚀。 莫尔斯弯腰捧起晶莹的砂砾,巴尔地表高强度的异常辐射,不仅对当地人的基因造成了不可逆的变转,也在漫漫黄沙中留下了星星点点透明的盐粒般的晶体。 他让黄沙从指缝中流逝,在这一宁静的过程之中,汲取着独属于巴尔这片黄沙大地的集体记忆。 没有文字。没有史书。他听见厮杀的战斗、刀剑的挥舞,与血滴的坠落。部落的战士高喊着神圣的口号,他们的身躯在未受保护的辐射环境下衰落。这是一颗古旧而荒凉的星球,人们以纯血为信仰,敬虔地在放射性物质造就的突变体的袭扰之中生存。 就在这儿的沙层之下,沉积着变种人的血污。在曾经爆发过的纯血与变种人的血战之中,基因相对纯粹的纯血人类最终取得了全面的胜利。 其中,伟大的天使圣吉列斯功不可没,他那双遥望未来的双眼中,倒映着巴尔人的纯净胜利,而他战斗中的愤怒不可阻挡。 黄沙的有效记忆停留在被圣吉列斯的双翼勾起,又在雪白羽毛的抖动中飘落的那一刻。 这是一段了无缺憾的故事,不是每个原体都能一帆风顺地征服他们的母星,并被当地人以最高的崇敬对待,而圣吉列斯做得尤其无可挑剔。 莫尔斯甩了甩手掌,在黄沙中向前行走。 他本想直接前往康拉德·科兹身边,询问他和圣吉列斯的兄弟情谊进展是正是负,有没有被幻景预示中为人和善的大天使用翅膀扇出门外,以及告诉康拉德幸亏他没有选择先去巴巴鲁斯,否则他被洁癖恶习所束缚的每一天将有一半时间在浴池中度过。 但帝皇惯用的把戏给了他一些趣味性的启迪,比如一个人不一定要用他本来的面貌,去面见一個他希望遇到的人。 —— “他,纯洁之人,不希望伤害降临到我们身上。他怒吼,起初是一道炽白的闪光,然后化身为一件血红的事物,死亡伴行左右。他双目灼灼,其为一道明亮的暴力环弧,一场毁灭的沙尘风暴。我们被他起舞时的致命美丽所捕获。继而,变种人不复存在。唯有寂静。而他站在我们身前,鲜血滴落,静如垒石。” 圣吉列斯温和地摇了摇头,将书简还给他身边的部落长老。 在进行这一动作的过程内,他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翅膀向两侧大幅度张开,以便凡人们为他梳理羽毛,将琳琅的金饰、银链和精雕细琢的翡翠吊坠悬挂在羽翼之上。 他从未要求他们为他这样做,但巴尔人将为天使梳羽视作他们最值得珍重的荣耀之一。纵然是圣吉列斯本人,也无权将这种神圣的虔诚从巴尔人的手中夺走。 “康拉德教给你们记录历史的方式,并不是希望你们将它用于记录我的一举一动,涅莉长老。”天使微微垂下眼眸,无奈地劝告道,“为什么不去书写巴尔自身的故事呢?你们本身已经那样可敬。” “自午夜天使教授我们书写历史,部落里才明白把关于你的故事记下来的方法,不仅仅限于我们在夜晚传唱的歌谣。请允许我们敬爱你,圣吉列斯。” 长老仰起头,眯着的双眼中尽是天使如雪白石像般的高贵容颜。她和任何人一样,对源自纯血的圣吉列斯抱有至高的敬意。 “哦……”圣吉列斯微微地叹气,“别让康拉德听见你们的称呼,他真的不喜欢被喊成午夜天使。” 他作出收拢翅膀、将要站起的趋势,让凡人们有时间反应过来,向两侧退避。 部落上方,天空的尽头,飘着几个微小的黑点。那是康拉德·科兹的船队,也是来自午夜的血侯在巴尔选择的居所。 科兹曾明确地告诉他,但凡再有一个巴尔人对他高举双手虔心朝拜,他就要把血酒酿造所需的原料,换成某种更新鲜的当地物质。 在那之后,科兹就坚持居住在巴尔人无法触及的高空之中。 若圣吉列斯想与他会面,要么在地面招手,等待一艘小艇下来接他,要么就自己同风而起,振翼高飞。 近日里,科兹正与他共同完成一项宏大的工作,即将两人在预示的未来中所获的只言片语进行比对和整合,写出一份完整的档案,以便不时之需。 这是基因原体之中,唯有他们二人能够完成的独特任务。而科兹不想与任何其他兄弟公然提及此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困扰——他似乎对预言可能造成的危害了解颇为深刻。 “圣吉列斯大人,”长老说,“我们最近还听说,部落之间的集市上,出现了一个新的受启示者,讲述……” “……我们身前,鲜血滴落,静如垒石。” 圣吉列斯眨了眨眼睛,习惯性地露出一抹受人尊崇的笑容,从预示性的浮光掠影之中,回归当下可以触摸的现实。 他温和地摇了摇头,保持着双翅的舒展,将书简还给他身边的部落长老。 “康拉德教给你们记录历史的方式……” (本章完) ------------ 第17章 促膝长谈 “我告诉过你,我敬爱的白羽兄弟,他们但凡再用‘天使’等无上崇高的虚伪词汇来称呼我,我就要调整我的血酒配方了。” 康拉德·科兹低语道,从他雕刻成骨骸形态的苍白石质座椅上站起来,以此简单的行为,表示对圣吉列斯的迎接。 他的右手之中拿着一卷书写着巴尔本地语言阿诺坎语的纸卷,左手则戴着一只时而有银蓝闪电刹那流过的利爪。 圣吉列斯曾经以为他知道这对利爪的名字,仁慈与宽恕,一对寄托着崇高祝愿,却与其所有者在表面上构成讽刺性悖逆的精工闪电爪。 事实上,即使在短暂的预示之中,这也仅仅是第八军团午夜领主对他们的基因原体所使用的武器的称呼。他并不真正知道康拉德·科兹赋予它们的名字。 但当圣吉列斯有意无意地询问起这对利爪的名号时,他那击碎预言的兄弟笑得前仰后合,柔顺的漆黑长发滑过肩上缝制的苍白皮革披风,形如深夜之中的鬼魅。 ——猜吧,天使,我倒是尤其好奇,你究竟能了解这一个我到何种地步,能否触摸到我为之命名的边界。 康拉德将问题抛回给他,显然是将其当做了一场解谜的游戏。圣吉列斯回以允诺的微笑,之后一次也没有猜过。 大天使向夜鬼走去,穿过黑暗的大厅,彩色琉璃在室内投下的阴影深沉而诡谲,如万华镜轮转的图纹,在他洁白的衣袍上旋动。 科兹那些身披黑袍、金属覆面的独特侍从为他搬来一把没有靠背的椅子,以便天使放置他宽大的羽翼。 天使端庄地整理着他的长袍,施施然落座,双翼收拢。 康拉德的侍从给了他一杯弥散着血气的佳酿,圣吉列斯垂眸饮用,以免令人觉察出,他灵魂中的一部分是如何为这杯甘美的血饮而欢畅不休。 而他的基因侦测能力让他品味出这杯酒水里酝酿着多少种美味的鲜血,还是那种配比,三种未知异形的血液按照四比三比一的比例调和,创造出无可挑剔的醇厚口感,在唇齿间流动。 “他们又怎样称呼你了,康拉德?”圣吉列斯问。 “午夜天使,还能是什么?” “真是可惜啊,亲爱的兄弟。你要如何调整你的血酒配方呢?”圣吉列斯不急不缓,摇了摇杯中的美酒,克制地再抿一口。 “自然是你的巴尔本地流淌的琼浆,鲜红的汁液,蕴含生命的精粹,组成你杯中酒水中至关重要的那一部分……” “很抱歉,”天使眯着眼微笑道,“巴尔的葡萄还没有大面积种植呢,也许它们必须先用以供给巴尔的居民的需求。” 科兹瞪着圣吉列斯,将手中的纸卷抛给大天使,然后一转身,回到他的骨骸白石宝座中。 “你知道我到底在指什么……”他咕哝了一句,看起来很有些烦躁。 “哦,我知道吗?” “够了,够了。”科兹用指腹摩挲他座椅扶手上骷髅头骨的眼窝,“让我们继续那个应当被讨论的议题。” 一名夜鬼星际战士适时地从阴影中现身,也许第八军团的天赋之一,就是在暗影中潜行移动。 “向我们的大天使展示,萨哈尔。”科兹嘶声说。 索尔·萨哈尔从腰间别着手枪的同侧皮革包中取出一卷新的纸卷,向天使呈上。 这群身怀独特的秘密与沉默的桀骜的战士让圣吉列斯十分喜爱,因为他们不会和巴尔人一样,执着于向他下跪。 圣吉列斯放下酒杯,展开纸卷,快速地扫了一眼。索尔·萨哈尔带着酒杯隐入黑暗,将谈话空间留给二位原体。 康拉德·科兹笔锋尖锐的速写,这一次描绘着星际战士站在尸首之中,形容癫狂,战刃与下半张脸都沾满浓重血迹的图景。 “他们很渴。”圣吉列斯说。 “事实上,他们很愤怒。”康拉德穿戴闪电爪的那只手的指尖轻轻挠着扶手,在他的座椅上留下一道道划痕,即使他完全没有用上半分气力。“如此一来,我们就补全了关于伱目前所拥有的全部拼图。” 圣吉列斯仿佛听不出康拉德对他结局的暗示,他只是笑着:“你说过,帝皇的黑袍朋友想办法让他们没有那么渴了。” “抑制,而非消除。帝皇的基因工程难以从根本动摇,否则我也不需要用上如此多的精力,三次向我的骨髓中注射变更基因的药剂。”康拉德平静地说,“莫尔斯为星际战士的基因缺陷进行了粗暴的补足——而那依然是补足,我不懂他为何不对福格瑞姆提及此事。” “声誉,有时亦等同于累赘。”圣吉列斯说,“这件事物并不是每个人都视若珍宝。尤其是当这份声誉来自获誉者并不关注的称赞之人时。” “你对此有着丰富的经验,帝国的伟大天使。而我,虽不渴求,却的确不曾获得。”科兹冷声回答。 “哦?你明明提过,在那场奥林匹亚运动会后,你在当地的声誉伴随着戏剧录像的传播水涨船高。” 科兹的嘴唇在暗影中动了动,那无疑是一个能够强烈抒发感情的词汇。这些天来,就算圣吉列斯不知道那是什么语言,他都记住这個口型了。 “你的预言内容呢?”科兹说,用正经事务转移话题,“我们整理到第几军团了?” “十六,我想。”圣吉列斯的笑容收敛,这是他最不喜欢谈论的部分之一。“在狼群的阴谋下,术法与知识的都城,洁白的光之城焚毁在漆黑的铁与血之间。” “愚蠢的野狼和自大的学者。”科兹从牙缝间嗤笑一声,“当然,这件事不会再度发生。还有任何细节吗?” “我看到的不如你一样多。”天使说道,“另外,昨夜的梦里,我似乎还获取了少许新的断章残篇,关于第十五军团。” 科兹点头,等待陈述。 “我看见——那仅仅是一个短暂的画面,我看见马格努斯正与两名基因原体同居一室,似乎正在讲述着一些好的消息,或者值得高兴的简单趣事。” “两个?”科兹快速比对着他知道的那些可能信息,在他的幻象中,马格努斯真正的亲密朋友并不多。在草原上空翱翔的苍鹰是一个,以铜墙铁壁筑起堡垒的是另一个。 “察合台可汗?佩图拉博?”他猜测道。 圣吉列斯微微摇头,他的翅膀尖端颤了一下。 “其中一个是荷鲁斯·卢佩卡尔。” “荷鲁斯,他可以与任何人谈笑,也许除了科拉克斯。”科兹冷漠地评价道。 他将幻象与现实中的荷鲁斯·卢佩卡尔分辨得极为分明,以至于只需听见他称呼时的口吻,就可得知他所指的究竟是谁。 圣吉列斯再次带上他的标准微笑,但这一次,他的笑容略有不同:“康拉德,我首先需要声明的是,另一个人的身份可能在你预料之外。” “还能是谁?”科兹并不在意,随口枚举,“洛嘉来找他研修经文?” “并非。” “罗伯特·基里曼问他收集了银河中散落的多少份哈姆雷特?” “也不是。” 科兹皱眉。“总不能是黎曼·鲁斯来找他探讨卢恩的奥妙。” “的确不是鲁斯。”圣吉列斯看着康拉德说,随时准备目睹对方表情的剧烈变化。“你依然没有放开你的想象,我的兄弟。” 科兹向前坐了坐:“别告诉我那是‘我’。” “莫塔里安。”圣吉列斯说。 科兹的面孔霎时间变成一副僵硬的苍白面具。 “莫塔里安怎么了?”他挣扎着问。 圣吉列斯面上叹了一口气,羽翼在背后愉快地抖了抖。 “莫塔里安和马格努斯伏在同一张布满数理卜算器具的桌案旁,围绕着同一份手写的新文章,各抒己见,促膝长谈。” (本章完) ------------ 第18章 变更的视野 “我……”康拉德·科兹缩回他的阴影之内,平时因为一片漆黑而显得骇人的双目,此时睁大的程度,足以展现出明确的、可怜的迷茫。 在圣吉列斯的注视之中,科兹的失态仅仅持续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血侯的唇部肌肉抽动着,挤出一个尽力为之的笑容。 “我该习惯了,”他神经质地磨着牙齿,“事情正是会在天轮的运转下无限地变化,同一根画笔纤毫扫过的纹路将在画布中央有所区别……佩图拉博又做了什么?给莫塔里安从天上扔下去一只灵能导师,让他从此对巫术痴迷不已?” “我没有看到。”圣吉列斯遗憾地站起来,双手自然垂落在身边,一侧挂满珠环金银的雪白翅膀探出,以翅尖的长羽拍了拍,或者说挠了挠康拉德·科兹的肩膀。“那只是一个刹那的画面,康拉德。” 科兹试图通过向后仰来避开那几根羽毛,很不幸,他忘了自己正背靠骨石座椅。 他将戴着闪电爪的手从天使附近挪开,以免对天使背后那对帝国未来的珍贵景象和贵重资产造成伤害。 “我早该习惯了,”科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仍然充斥着浓重的不可思议,“不,不对,马格努斯对灵能使用的态度非常保守,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过度忧思地劝我慎用预言……对,马格努斯也许会被接受。那么莫塔里安呢?他去洗澡了,我是说他变干净了?” “我不知道。”天使微笑着说。“仅仅那一刻的预兆来看,我们的第十四位兄弟仍然在使用数理的罗盘,室内也飘浮有烟雾的颗粒。” “马格努斯未向莫塔里安疾言劝之,俾其慎用灵能艺术?于我亦有此劝诫!”科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杂念从心中彻底清去,双眼望向天使的羽翼。 “你呢?”康拉德的声音恢复他低哑柔和,带有一丝灵动的口吻,他甚至用上了最近刚学会的巴尔阿坎诺语,“从何时起,你渐渐能够目睹此世的景象?这着实令我好奇,大天使。” “就在近日,科兹。也许是自你到来之后,”天使收敛笑意,神色庄重,“那一日,我所见的降临者,仍然是我们的父亲。” “然而,从某一日起,我眼中所见的预示,出现了些许变化。我看见你以血酒一事向我发出威胁,康拉德。” 康拉德·科兹包裹在漆黑披风下的肩膀耸了耸,“你的心肠可不如你的外表那么伟大而光明,小天使。” “别这样,那一块碎片中,我可是认真回答了关于血液的问题。”天使收回双翼,再次回到座椅中。“那不是个好的选择。” “我变得恼火了?” “不,你没有。” 科兹等待着圣吉列斯的后半句话,直到他发觉,自己没有发火正是圣吉列斯认为他应当换一种选择的原因。 他将脸埋在手掌中,阴森地说:“至少你没有时刻笃信跟随预言,圣吉列斯。” “伱用了数個月的时间,向我证明预言并不绝对,甚至不唯一。”天使说,又露出微笑。 实际上,圣吉列斯为了这一新的事实,忐忑地挑战了他多年来遵循的生活原则。这次逆预言而行的尝试对他而言几乎是可怕的,在每一个刹那中他都担忧现实会就此崩溃,即使这只是一件无比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后,现实依然稳固,一个更独特的、更容易相处的康拉德·科兹仍然端坐在他面前,干净得没有一丝气味。在苍白的面色之下,他正以残酷的冰冷理智,而非绝望的自毁性疯狂作为灵魂的底色。他评判,而非被评判;聆听告解,而不是作出告解。 天使默默地接受了实验的成功,心脏欣然放松。 “好吧,”科兹说,再度翻阅自己的记忆,以免自己也看漏了哪些短暂的、属于今生今世的预示。 康拉德·科兹的生活始终处于现实和预兆深深纠缠,如树上萝藤般不可拆分的螺旋之中,而他并不是一直都有心情分析那副三联画里的每一个画面。 比如他如何在诺斯特拉莫剥掉一个准备自杀的女人的皮,以避免她自杀。他对细究其中的细节没有多大兴趣。 说到底,那个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剥皮匠人,在一边不安地抽搐一边用剔骨刀分割筋络皮肤的过程中,对外皮造成的损毁简直不忍直视。 就连他如今麾下的曼德拉特工,都比诺斯特拉莫的康拉德·科兹更精通于剥皮——尽管客观来说,那些一向有自己缝皮衣给自己穿的传统的特殊阴影生物,的确精通皮革技艺。 最后,科兹不忿地选择找个东西盯着,比如在他的黑暗大厅里亮得像吊灯的天使翅膀,用以抒发他的幽幽悲怨。 “只有你的预示在变化,”他说,几根手指摁着骷髅头自有的三个窟窿,“我又落后你一步,大天使。” “你不能又称呼我为大天使,又喊我小天使。”圣吉列斯说,“否则我就要喊你午夜天使了。” “你不会。”科兹说,即使他对这一论断称不上有多少自信。 他将一条腿翘到另一条腿上方,重新拉了拉自己的黑色皮革披风,盖好自己的身体。 “既然如此,我们整理的过程需要经过一些调整……”他摸着下巴说,“尽量将两种可能性分开讨论。如果你看见一时难以决断属于何处的预兆,就归类到旧世界的故事中。” “这是否会遗漏一些在我们的未来将要发生的景象呢?” “遗漏是最好的,这意味着没有人会受那段预兆的困扰。”科兹说,语气里自然流露出一份冰冷,“呵……对未来了解越多,就越难以捕捉命运的真相。” “你还有什么故事希望告诉我吗,我的光明血亲?” “还有一段,但并非预言。”天使说,活动了一下翅膀,“是今早我部落中的人告诉我的。一名受启示者正在集市上活动,为巴尔人提供私人占卜。他做出的预测精准无误,所需的确往往只是一杯清水,或者一块面包。” 他停顿了一下,话语中满是兴趣:“你认为那会是我们的父亲吗,康拉德?” “那听起来简直就是他。”科兹断言,“你若是好奇,就先前往一探。我该净洗自身了。” 有那么一瞬间,圣吉列斯怀疑康拉德·科兹坚持住在他自己的船里,甚至不是为了躲避民众,而是为了挥霍水资源天天洗澡。 天使看了一眼彩窗外的天色:“今日时间已晚,夜晚时分,受启示者往往消匿于无形。明日我来寻你。” “去吧。”科兹起身,向白骨石座后方的暗影中走去,“不送。” 圣吉列斯微笑着转身离开。 在大厅门口,他突然想起科兹常常使用的那个语言未知的短语,便对守门的一名戴铁栅格面具的缪斯之子,试着模仿了那个口型。 缪斯之子的面具立刻转向他,无表情的铁面下散发出困惑的气味。 “好吧,”他轻声说,“我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以告诉我吗?” 铁面具转回正视前方的角度,拒绝搭理伟大的天使。 “唉。”圣吉列斯叹了口气,走出长廊,在甲板上展开双翼,感受着风的流向。 接着,他轻盈地跃出甲板,展翼滑翔,很快变成一道明光般的白点,消失在暮色之中。 (本章完) ------------ 第19章 圣像 在晨光开始照耀地面的时刻,莫尔斯照常从假寐中苏醒——通常是在某棵不为人知的枯木根部,或者沙地深处的一处平地,他并不在乎自己这一副咒言躯壳躺在哪儿。 他穿过高辐射浓度的黄沙。远处,伫立的岩壁在时间以及任何其他因素的侵蚀下变得坑坑洼洼。有毒的红雾堆积在地表,像一块血色的纱布。 不同于巴巴鲁斯由巫术霸主的恶毒诅咒和星球的自然气候造就的昏黄毒雾,巴尔的红雾诞生自一场这片土地上曾降临的古老争端。 曾经的人类内战之中,黑暗科技的放射性武器人为地变更了巴尔以及其两颗卫星的气候环境。 而那些辐射浓度过高的、无人居住的巴尔旧城,正是记录人类过往血腥历史的半死证明。 就在这些岩壁的上方,趴着一些俯视他的人,拿着难以说是先进抑或原始的望远镜,遥遥地观察他的行踪。 在莫尔斯开始活动于巴尔的集市之后,城区内的长老就关注起他的动向。 又来了另一个预言者吗,他们质疑着,在他们某种奇异的既成刻板印象里,能做出准确预言的人,似乎只能是身高能顶破房顶的天使,以及天使的天使兄弟。 对于莫尔斯而言,这其实是一件有趣的事。 莫尔斯现今所穿的厚重白袍在风沙中裹着他的腿。这身衣服还是数十年前在普洛斯佩罗流行的样式,除了额外附有挡风的灰白头巾。 在这套衣装之下,莫尔斯唯一能为人所见的部分,只有面巾与头巾间留出的一道狭缝,以及狭缝中可见的黑色双眼。 他一向清楚什么样的形象符合人类思想之中的先知与天启者——从天而降、大大方方地展露超凡面容的光辉圣子,抑或是没有来路、沉默寡言、极尽神秘的神圣老头。 莫尔斯悠然地进入城邦的范围,穿过城门,路过饲养动物的围栏,在蜿蜒的小径中转弯,进入集市的边缘,将一块毛毯扔在遮盖辐射与炽烈阳光的金属板下。 他照常随意地坐下,从袖管里摸出一盒牌,扔在他身旁的毯子上,让牌的背面所印的相近花纹散漫地排开,便垂下头,继续坐着睡他的觉。 最先来到集市的是巴卫二上的卖水人。 他们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仅仅露出一张或半张脸孔,推着板车,车里一个个装水的陶壶在车轮不平稳的行进中相互碰撞。这是巴卫二上相当贵重的贸易物资,一向是紧俏的好东西。 板车的车头则多半挂着一两支相互碰撞的辐射浓度计数器,咔哒咔哒地响个不停。 不久后,路边支起更多的摊位,贩卖一些烤饼、成衣和把玩所用的小陶土玩具。 往常的时日里,不论是摊位还是行人,数量都不会太多,而这已经是圣吉列斯降临后的成果。 但最近不一样。很不一样。他们来得更早,更多,远远超过了平时来集市参与贸易的人数,年龄层次也更加丰富。大人们带上家中不只一個小孩来到这里,这显然超出了帮工所需的范畴。 终于,第一个人在莫尔斯身前的沙地中坐下,神思不属,精神飘忽。 他盯着一动不动的“受启示者”,在坐下后就变得不知所措,就像这已经用完了他的全部勇气。 访客咽了咽口水,试探着说:“占卜师,我该……” “拿吧。”包裹在厚重白布中的占卜师说,他的嗓音低沉而沙哑,仿佛由磨砂的铁石交击而出,几乎难以听清。 这样一道声音,想必是由某个苍老而睿智的人发出,面孔上也许同样烙印着宛如数十年岁月侵蚀般的皱褶与伤疤,比传言中的高山或深入巴尔之底的裂谷更为悠久,也更令人畏缩。 占卜师短暂的话音令访客霎时间感受到一阵贯穿性的恐惧,在这一刻,他所直视的似乎不再是一名远道而来的占卜者,而是某种更加空洞的回响,等待着吞噬任何人的灵魂。 他呆愣在原地,直到占卜师第二次耐心地重复他的话:“拿。” 访客立刻从地上的纸牌里拾起一张。在一个凡人不可见的瞬间里,那张卡牌的正面似乎是一片空白,重新再看,卡牌上分明画着浓墨重彩的图案。 那是一副复杂的错乱拼图,背景似是一片黄沙中的城邦,但牌面经过了数道散乱划痕的切割,又重新以错误的方式粗暴地进行组合,糅合成一团停滞的景象。 “破碎世界(The Shattere'd World)。正位。”占卜师漆黑的双眼穿透塔罗牌的背面,准确地念出牌面的名字。 占卜师重新低下头,含混而冷漠地低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一个人死。一个人生。” 访客潸然泪下,塔罗牌从手中掉落,显然是领悟了这条简练解卦中的内涵。他狼狈地沿着集市中央的道路,跌跌撞撞地缓步离开。 第一名客人没有支付任何报酬,而不论他得到了一个怎样的结果,他的反应已经足以说明占卜的有效性。 很快,第二个人在占卜师面前蹲下,自觉地捡起一张牌。在他将牌面翻到正面之前,占卜师裹着白色纱布的手忽而钳制住他的手腕。 “放下。”一道雷霆在第二个人耳边炸响。他吓得手指颤抖,卡牌从指间掉落。 占卜师审视他如同审视沙石构成的山岩,他不需要再多说任何一个字,第二个人立刻明白,对方已经得知他是由巴尔的长老议会派来的下属。 一股黑暗的冰冷顺着占卜师的手攀上他的手腕,像一道冰冷的铁索,缓缓将他绞紧。 他唇舌堵塞,嘴里只能挤出一声窒息般的气音,可怜的思维回路给他的唯一答案,就是从口袋里立刻掏出所有的值钱货——具体而言,那是他携带的三枚银币,呈递给占卜师:“我很抱歉,大……大师……” 在他这样做之后,占卜师放开了他,那种冰冷的触觉仍然缠绕在他的手臂上。第二个人迅速起身逃走。 占卜师捡起黄沙中的银币,随手一抛,正巧落进周围愈来愈多的围观者中,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的那人手中。 那个人愣在原地,旋即变得欣喜万分,脸上的忧虑一扫而空。他向占卜师深深地鞠躬,然后快步离开集市,显然是要去做他原本预备进行,却受限于钱财而难以达成的事物。 在第三个人离开后,占卜师从沙地里捡起第二个人遗留的塔罗牌,翻到正面。 一扇由纯银雕刻而成的华丽门扉,耸立在漆黑的背景之内,仿佛跨越银门便可象征命运的变转。 “银之门(The Silver Door)。”占卜师低语,一组简单的词汇,飘荡在将散未散的红雾之中,在方才发生的事情的衬托之下,额外多出一种难言的神异。 人群悄然地涌动,即使在最近几次,来到集市的人都已经听闻这名占卜师的奇异之处,亲眼目睹塔罗卜算的效果,以及占卜师测定命运的能力,仍然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震撼。 命运。这一词汇对于生长在不同环境,曾历经不同程度的波澜的人眼中,往往包含着不同的寓意。 有些时候,它遭到悲观者的追寻和追捧,在更多的时间里,它是用于讽刺生命历程的语言道具,运用在慨叹和嘲弄的句式之中,并不被真正地相信。 然而,当预言真实地发生在一个人的身边,以玄而又玄的形式,仿若掀动现实的幕帘时,纵然此人再自诩理智,也难免心中泛起圈圈涟漪。 如此,在持续数万年的人类社会之中,一名未被拆穿的远见者身旁,似乎从未缺少过追随者的存在。 至少,当圣吉列斯从巴尔人为他所建设的、位于较高地点的圆塔上展翼滑行,在人潮熙熙攘攘的集市边轻盈落地时,他所见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只需一眼,他就能认出他的人民眼中涌动的慑服与向往。 毕竟,当圣吉列斯从他的保育舱中爬出,双翼仍然羸弱的日子里,巴尔人几乎是在用同一种眼神,看待那个形似变种人,却天生带有光环般璀璨魅力的独特孩童。 信仰。圣吉列斯在心中叹息。它的诞生如此简单——需要一座偶像用于寄托精神的人,自然会在任何一个巧合的时机,将自己的信仰交付于人。 大天使刚刚落地,他的高大身影就立刻获得了在场大部分人的注意。他的子民纷纷向前靠拢,欣喜地迎接他,又不敢靠得太近,以免偶然冒犯了降临在此的天使的光辉。 “圣吉列斯大人,”他们虔诚地低声呼唤,圣吉列斯无奈地微笑回应,在簇拥之中,走向占卜师所在的方位。 与此同时,圣吉列斯的疑虑愈发地加强。那究竟是谁?在大远征的这一个时间节点,恰巧带着启示般的能力,抵达了他的星球? 若他就是…… “不是。”占卜师用当地的语言平淡地说,仿佛看透了他的内心。大天使倏然一惊,在占卜师面前停步。 “远道而来的客人,”圣吉列斯话音如同和风,吹拂着静止的空气。随着时间的流逝,清晨的红雾也已濒临散尽,此时由天使的双翼轻轻一扇,便完全地消散而去。“巴尔从未见过你,请问你从何来此呢?” “距离太阳系的核心,约有十四个光行走的月份之地,有一颗专注于卜算和预言的星球。”占卜师的口音变得更加浓重,“以实玛的一切文化都根植于对神圣之物的信仰,以及对预言的深度剖析。” 占卜师少言寡语的习惯众所周知,而这是占卜师第一次在巴卫二上介绍自己的身份。 围观者无不聚集起全部的注意力,一半分给对俊美的天使的欣赏,一般则用于聆听受启示者的金玉之言。 “他们使用掌纹、手相、数算、掷箭,乃至毛皮、脏器、圣髑之骨骼,来推算关于未来的启迪。很多时候,他们的预测结果精准得令一般人难以理解,而他们的技术亦在旧夜之中,稳定地向着一个独特的方向,达成了少有的前进。” 圣吉列斯心中的疑虑愈发膨胀,如一朵漂浮的轻云,不断有更多的水汽拢进其中。 “那就是你的来处吗,客人?”天使温和地问,“听起来与巴尔相隔真是遥远啊。” “并非,天使。”占卜师说出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哦,可你是那样的精通占卜,”天使感叹,“难道你来自一颗更善于预知未来的行星吗?” “我不会占卜。”白袍人说。 他的话音落在群众之中,就像石片扔进巴尔稀有的水泊,打出一片交错的波纹。 这不可能。有人说。也许是启示。有些琐碎的声音讨论着。或者纯净血液带给他的未来片段。受启示者。 圣吉列斯眯起眼睛,睫毛压出一片阴影。 “呵……你不会吗?” 一道庞大的黑影从白袍人身后静静地出现,没人明白这数米高的巨人是如何潜行至所有人的视野盲区的,但当他们发现这是传言中的午夜天使时,疑虑自然转瞬即逝。 这毕竟是他们敬爱的血天使的血亲。 “我真的不会。”白袍人一改迟缓的动作,利落地从地毯上站起。 他的头巾从头上滑落,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孔,半长的黑发蓬乱地卷曲,黑色双眼镶嵌在一张线条锐利的脸颊中,从任何角度看来,都与先前占卜师能带给人们的印象大相违背。 地上的纸牌纷纷凭空飘起,在他摊开的两手之间全数展开,纸牌正面朝外,令所有人都看清这是一叠空白的牌面。 他的举止带来了大量惊诧的反响,包括但不限于窃窃私语、脚步的移动和转动的头。 “喔。”天使词穷于此,一时不知他该说什么。 “灵能把戏。”科兹大步穿过人群,走到圣吉列斯身旁,“窥探心智的技巧。” “再结合一点模糊的措辞,不含明确谎言的真挚暗示,以及出色的观察力。” 白袍人微笑着,双掌合拢,纸牌也一并合在手中,被收回袖口之内。 “当然,还有连续一周天不亮就起床赶路的勤奋。我甚至不需要说出我是谁,而这就是创造圣像的实用技巧,就连你的长老们都几乎相信了,对吧?” “你是……”圣吉列斯后退一步。 “莫尔斯,”白袍人说,当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后,他身上的厚重白袍也被重新染色,如同浸入了浓墨一般,变得一片漆黑。“我觉得伱听说过我。既然康拉德都在你身边了。” “康拉德的确提起过你,”天使说,有些被耍弄的恼火,但更多是匪夷所思的无奈,“帝皇的朋友,这真是一次有趣的初见。” 圣吉列斯向集市中的人们轻轻点头,他的子民立刻顺从地离开了这片区域,卖水人甚至将他们的板车也忘在了原地。 “有趣就好,”莫尔斯耸了耸肩,“在帝皇那各有特色的子嗣之中,唯有你是一枚最为典型的天生圣像。因此,我很好奇你的人民对你的崇敬,究竟是基因原体的天赋,还是源自他们自身对于宗教的需求。如今看来,两者皆有。” 他侧了侧头:“我冒犯你了吗,圣吉列斯?” “我不会说没有。”圣吉列斯叹了口气。 “那就好。”莫尔斯笑了,“我很高兴能给你带来深刻的印象。” (本章完) ------------ 第20章 三人平衡 他们正要返回圣吉列斯在巴卫二的住处。 聚集有多个巴尔本地部落组成的长老会议正等待着他们,纷纷整备衣冠,梳洗清洁,预备着环绕在天使座下,聆听圣吉列斯带给他们关于新来的“受启示者”的恢弘启迪。 康拉德·科兹走在圣吉列斯身旁略微靠后的位置,以避免自己被天使无意中伸展开的洁白羽翼打中。 通常情况下,圣吉列斯不会造成此类荒诞的失误,但血侯很欣慰自己行踪隐匿、不留气味与声响的作派,能够给伟大的天使对他所处位置的定位做出判断误差。 即使代价是他被一只扇动飒飒沙尘疾风的白羽之翼正中肩膀,这显然也并非他当时正围绕在圣吉列斯身旁进献衷心谏言的缘故。 此时,康拉德·科兹的目光正定在莫尔斯身上,口中念念有词。 “七日之前,我庭下信使所见的坠空流星果然并非幻象。”他唱歌般轻柔地说着,“我的廷臣对我说,一颗漆黑的碎星卷起炽火,从巴尔的荒凉地上空,沿着一根铅垂的直线向地面坠落,却不曾留下任何沙地中的痕迹……那是一道裂隙将要展开的不祥之兆吗?还是——” “是我。”莫尔斯用直白的方式,截断了科兹像邻近泉源的水一般,汩汩流个不停的堆砌辞藻,“我没有空降舱,真是遗憾。” “你的船员呢?”科兹挑起细长的眉毛,“佩图拉博的舰队里,竟然连一台空降舱都寻不出?” “我与他分别行动,康拉德,”莫尔斯说,飘在两名基因原体身旁,头顶黑色防风布,手腕交叉在背后。 “他如今正繁忙于军团事务,我上次与他写信时,他刚刚结束了一座要塞的建设。佩图拉博的钢铁勇士是大远征之中最为光荣的三支军团之一,而我不过区区一闲人尔,何德何能与他同处一艘太空巨舰?” “你何不当面赞颂佩图拉博的成就呢?我未曾见过他,但据康拉德·科兹的叙事诗而言,他会为此心生欣然。” 圣吉列斯柔声说,大多数时候,天使的声音要么沉浸在怡人的和煦暖风之中,要么蕴含着崇高而不可动摇的威严。此刻并不是一个例外。 “那绝非叙事诗——” “不是据你的预言所示?”莫尔斯说,看着圣吉列斯翅膀边缘的细羽在风中有韵律地摇晃。 “你正在暗示那些旧有的残篇碎片,还是新至的刹那光影?”科兹声音低哑,“想必你已经得知,我们的白羽天使近日正有幸蒙受全新视界的天启。” “唉,朋友们,”圣吉列斯坦白地说,“我们都知道预言中的佩图拉博是何等……” 天使光辉满面,笑容端庄。他从口中隐去几个词汇,但刻意留出了适当的空缺,以便让两位听众得知他暗示的深层意味。 “……独具天性。”圣吉列斯说完他的上半句话,“而近日新出现的碎片里,可还没有出现过康拉德所言的佩图拉博的面貌呢。要是我有幸一见……” 天使的目光向远处飘去,似是已见得他言语中描述的情景,笑意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波动。 “那恐怕将是十分难忘的场景,不亚于我与康拉德在沙漠中初遇的那一日。”说罢,他对着康拉德微微点头。 “本以为能与您可敬的金甲君父相逢一笑,谁知道却见我的鲜血披风在夜蓝钢甲外招展如旗面?”康拉德挖苦道。“多么令人失望的场景!” “我不敢说见到你时我满心惊喜,康拉德,但我对面见帝皇一事,可是心怀了不少的忐忑。”圣吉列斯摇头,加入了相互用各自的语言特色达成平衡态势的攻伐局面之中,“看见你的旗舰,我忽然觉得好多了。” 说罢,在两人中的任何一個想办法进行恰当的回击之前,圣吉列斯回过身,向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张开双臂。 他的金发流动似天界的溪间水波,羽翼亦随之在身后打开、舒展,其上缀满琳琅珠串和相互牵连的白银细环,宛如一片有阳光从缝隙中洒落透出的云影。 光辉的色泽从大天使的全身上下自然透出。某种意义上,他与他的父亲人类帝皇在相似之余,又更增几分富有亲和力的俊美。圣吉列斯将他的光芒分予仰视他的追随者,有如施洗,或是垂怜。 “天色还早,朋友们,距离日暮还有许多时间,”圣吉列斯使用着不会出错的亲昵称谓,“当下的盛季里,辐射云密度很低,阳光也算不上毒辣,巴尔人喜欢这种天气,我们会出来照一照太阳,舒展自己的身体,而不用考虑辐射砂带来的毒害。” 他的羽翼在身后颤了颤,跃跃欲试。 “所以,要和我一起在高空赏览这儿的景观吗?”圣吉列斯盛情邀请。“独自在上空飞行,实不相瞒,我都算得上略有厌倦。可我还未曾试过带着我的朋友翱翔于天边。这是另一回事。” “你是否以为我携至此间的毒灾和掠袭者在空中旋绕时,并未带上任何可供于影印的设备?”科兹不被圣吉列斯的言语所惑,语调的冰冷程度和他面部的神情构成统一,“我看了几个月高空的巴卫二,圣吉列斯。” “如果伱一定要问,我在从大气层坠入近地的过程中,可称为有幸看了看高空视角。”莫尔斯说,“但你这么想找个理由晚些面对你的部落长老们的一百个小问题的话,我当然可以陪你去逛逛,尊贵的帝皇子嗣。” 他伸出一只缠着一圈圈黑布的手,“拽着就行,散不了。” 圣吉列斯小心地抓住莫尔斯的手臂。他的确忧虑了一下,在他如流星般疾驰于天幕时,莫尔斯手上缠绕固定的黑布会随之散开,让莫尔斯掉下去,或发生别的什么事情。 “我呢?”科兹露出一个狐疑的表情,“你要怎么带我飞行?” “我还以为你不同意。”圣吉列斯愉快地说,将康拉德·科兹隐藏的认可刻意挑明。 他向科兹伸出另一只手:“你要抓着我的手吗?” 科兹从上下牙的缝隙里嗤了一声,一脸不太愉快地从随身工具包里摸出一卷高韧度深蓝线绳。就算他此时没有穿甲,他的工具包依然挂在腰间染成藏青色的皮带上。 他将绳子在自己手上绕了数圈,并将剩下的绳子抛至圣吉列斯张开的手掌中。天使握拳,稳稳抓住蓝绳的另一端,如此,他双手中各牵起一名造访巴尔的远客。 下一息,金发天使羽翼骤展,炽阳如碎金耀光,斑斓起舞于飞翎翮翼。天使、夜鬼与工匠从沙漠的尘埃中挣脱,逆风而起,直入天穹。 (本章完) ------------ 第21章 科兹没有意见 “致正在往萨特拉达深渊赶路的佩图拉博:当你意识到我又开始和你写信时,这无疑说明我终于在广阔的宇宙中,找到了巴尔以及它的两颗卫星的存在,因此有了与人分享见闻的迫切需求。” “这三重的天球也拥有过称得上美满的旧日好时光。我之所以不用‘花园’一词,是因为莫塔里安那儿的环境,和近年来降临过的一些事件,令这个生机勃勃的词汇歧义陡然增加。” “不过现在,往昔之美自然早已化作沙尘,如今的巴卫二风景也不过比莫塔里安的巴巴鲁斯好上那么一个层级——荒芜、残破、酷热、大规模受损的废弃孤城,以及发光的沙子。” “圣吉列斯在此做出的努力或许在地表上看更为明显,不少新的建筑在大天使强硬要求的统一调度下逐渐建造起来,这就是圣吉列斯的重要论据:他坚持告诉我们,他是依靠知识、理性与正义,方能跃升为巴尔的血之天使。” “巴尔的变种人应该不这么想。” “而在近地的高空,巴卫二霎时间退化成一片红铜铸造般浑然一体的色彩块,依靠深浅来区分小镇与荒原。沙暴的雏形在荒漠深处酝酿,圣吉列斯说那个小尘暴很有发展壮大的潜力。” “文明的痕迹让路于自然的景观,即使就连自然的景观,也是多年以前人类自己一手造就的后果。这再次证明,人类总是会恐惧于他们一手打造的事物。” “另外,我仿佛明白了光明磊落的圣吉列斯,为何要带着我与康拉德·科兹在空中翱翔。他一定是以为被半空中的狂风灌了一嘴之后,我们两人就会在无言的呼啸之中沉默,自主地不再高强度展开对话。” “可惜,看来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我可是一个——用莫塔里安的话来讲,一個巫师。而巫师是不会因为身处大风天就无法念咒的。” 太阳在空旷的天空中燃烧,也遮蔽了夜间可见的另一颗巴尔卫星的存在。光芒照耀在荒芜之中,滚滚黄沙在圣吉列斯的翱翔之中起伏,晶莹砂砾从无人居住的空城残垣表面拂过,每一粒沙子都是带来致命的癌变和死亡的潜伏者。 一些战争留下的影子在沙地上拉扯成长长的线条,斜向上竖起的金属炮口、被风的蚀刻挖空的人造武装载具骨架,以及回荡着隆隆炮响的沙丘焦痕,这些废弃的机械残骸静默无声,邀请着过往的记忆和岁月重新造访,而访客只有风的呢喃。 因为缺乏水源,连杂草都难以在地层表面生长,更不用提及灌木或丛林。 唯余莽莽尘沙。 由于所处之地极高,大地之景在视野中的移动速度稳定而缓慢,但狂风则证明了大天使的飞行速度——或许还有他根本没在用翅膀进行符合物理规则的飞行的事实,因为莫尔斯敢保证,那对巨大的白色羽翼绝对为了飞行时姿态的美观,而牺牲了振翅方式的合理性。 风从莫尔斯的面前吹来,将他的防风兜帽揭开,头发全部吹往后方,衣袍亦然。 他用一点小小的术法,在自己前方制造了一个无形的尖端,用以引导风压的流向,缓解了疾风拂面的压迫力,以便更好地享受飞行的乐趣。 莫尔斯看向依靠弹力绳挂在另一边的康拉德·科兹。血侯眉头紧锁,面色比平时还要苍白,颤抖的嘴角简直明晃晃地写着“后悔”二字。 当然,这不是说这名基因原体即将屈服于高空或者风压:任何一个敢在科摩罗核心尖峰的高塔顶端朝下方俯瞰的人,都不可能有半分恐高之心。 他大概只是觉得,任由自己被天使拿一根绳子牵起来在天上飘,简直愚蠢到了语言描述的极点。 “怎么样,康拉德?”圣吉列斯愉快地亲切问候着他飘来荡去的血亲兄弟,“这算是出乎预料的美妙经历吗?我很喜欢飞行,它让我在独处时放松了我的精神,也让我能够自由地总览母星的景象。你觉得呢?” 康拉德·科兹尖刻的话语被中和在风的歌唱之中,除非他愿意抛下脸面,声嘶力竭地大声高喊,恐怕他接下来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到不了计谋得逞的天使耳中。 “他看起来没有意见。”莫尔斯开口说道。 天使露出笑容,“我想康拉德可没有在预言里见过自己的飞行?想必这对他而言,也是一段新奇的经历。” 至于圣吉列斯是如何在飞行的同时稳定地进行语言交流,这或许就是帝皇创造原体时添加的万千奇妙之处中的一条。 “或许他更喜欢在幽暗的船舱里点燃八根烛台,抱着一枚新剔干净的头骨,蹲在皮革包裹的座椅当中,清点最近军团里新收了多少根骨头。” “真是阴森的说法,我相信康拉德不会这样。对吗?”天使友善地等待了几秒,“你看,他默认我说得对。” 康拉德放开几节折在掌中的绳子,猛地向下一坠,再重新抓紧。 由于双手负载的重量差异过大——一边是轻如几层薄薄布料、轻盈飘飞的黑色袍子,一边则是结结实实的两人高巨型基因造物,圣吉列斯在开始飞行后,就发现自己必须重新适应这一奇怪组合的重心。 而康拉德的举动让本就辛苦维持平衡的天使猝不及防地向侧面一斜。 圣吉列斯连忙调整自己的飞行平衡,并仪式性地扇了扇一侧的翅膀,用以证明他努力在飞。 “小心,蝙蝠兄弟。”他笑道。“不要松手掉下去了。” 莫尔斯估算了一下距离,结合巴尔比泰拉略大了五分之一的重力加速度,和帝皇的高等生物制造学,觉得几千米的距离应该摔不死康拉德·科兹……或许。 “不用担心,”他说,“我相信午夜天使不会轻易摔成一堆不易拼合的东西。” 康拉德·科兹没有给出反馈,多半是被圣吉列斯母星的风光所吸引,大脑彻底沉浸在巴尔的美景之中,放弃了更多的思考。 “他不喜欢被称呼为天使呢,莫尔斯。”圣吉列斯温和地劝告。 “你真是一副天使脸孔,”莫尔斯说,圣吉列斯的羽翼在他头顶洒下纯净的光辉,“也难怪巴尔人将你视作他们的纯血圣像。你觉得帝皇会怎么看待巴尔本地的宗教氛围,即使他自己就是银河系最大的信仰对象?” 圣吉列斯的羽翼展开,这帮助他在空中开始滑翔。风声猎猎。 “我的子民的确这样看待我,”在临近他们的目标地点时,圣吉列斯回答,“而我愿意回报他们给我的一切。” “你喜欢这样吗?”莫尔斯追问。 地面已经接近,黄沙扑面而来。圣吉列斯带着他们降落。康拉德·科兹提前地松开绳索,在空中调整姿势,轻捷落地。 圣吉列斯张开羽翼,挡下一阵卷满沙尘的风,然后抖了抖羽翼,将它们收拢在背后。 “我们可以之后再谈论它,”天使俊美的面容令人见之而宽慰,“我先带伱去见一见我的部落长老们吧,帝皇的使者。我还没有告诉过我的人们,我将要从巴尔离开了。” 他笑了笑,“我相信这就是你出现在我的母星的原因,莫尔斯。以及,我感谢你为我的子嗣所做的帮助,我已从康拉德口中听说。” “哦,我不是来催你的。”莫尔斯的确没想到天使会这样想,圣吉列斯将他的情感隐藏得有些太好了,“我只是来看看康拉德·科兹和你的相处状况,比如科兹有没有试图拔你的羽毛,或者你有没有把科兹塞进箱子里扔到外太空。” 他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时间,“帝皇最近应当还在泰拉处理莫塔里安的事情,至少要等他骗完第十四号的感情,再抽空开船冲到巴尔来找你,才轮得到你离开。所以别着急。” “莫塔里安?”科兹警觉地重复了一遍,由于刚刚灌了几口风,他的声音更加低哑,似乎具有某种包含紧张的威胁性,“你知道莫塔里安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章完) ------------ 第22章 巫术天使 “我当然知道莫塔里安是怎么回事,”莫尔斯揶揄道,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帝皇收服莫塔里安的时候,我就在现场。” 莫塔里安的故事通常并不是一个值得讨论的谈资,当然,这种评价不是出自莫尔斯对基因原体的喜爱或尊敬,而仅仅源于他不觉得一个原体团结军队、征服母星、重归天鹰旗下的故事有什么独特的趣味性。 说真的,几乎每个原体都要来这么一套。他们是天生的将军。 但康拉德·科兹与圣吉列斯二者不同。 这对触摸着未来轨迹的血脉亲人,以其先入为主的印象,能够轻易品味出现实与预示的荒诞反差,就像尝出马卡多的珍稀绝品静滞力场酒窖里,哪几瓶是当真酿造自千年以前的珍贵琼浆,哪几瓶又是旧夜的尾声中临时伪造的按运输船批发的普通酒水一样轻而易举。 莫塔里安当然能团结军队、征服星球,但这一过程中究竟是哪些细节,导致了最后莫塔里安竟然愿意接受帝皇的存在,才是预言者们将要心生敬畏的奇异经历。 “所以,若你们心怀好奇,我很清楚帝皇在让莫塔里安心悦诚服的过程中,做出了哪些卓越的正面或负面贡献,而马格努斯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给他的天枭学派新学报里硬是塞进去一篇靠原体的至高权威才附加的基于自然哲学的数字命理学方法探究……” “不,”科兹果断地打断了莫尔斯。这是他头一次抓住机会掐断莫尔斯的话头。“我不好奇。” “我相信他的不好奇源自内心的挫败,”圣吉列斯对着康拉德笑了一笑,“他看见的比我多了太多,这也是为何一段截然相反的未来,能带给他远甚于我的冲击。但他期待着这种改变,对吗,康拉德?事情在变好。” “伟大的天使竟也有以真心实意之情帮我阐述内心的时刻,我不得不深感惶惑。”康拉德拍了拍他自己的袍子,扫去卡在几根缝合线之间的细沙,“去见你的子民吧,圣吉列斯。他们等待已久。” 圣吉列斯转向莫尔斯:“请跟我来。” —— 他们疲倦、瘦削、脆弱,被布满辐射的尘霾长年累月地侵蚀,直到皮肤上布满烧灼般的瘢痕,背部的薄薄皮层几乎裹不住皱缩的弯曲脊骨。 即使他们是经由圣吉列斯所团结的部族首领,地位崇高,受人尊重,在圣吉列斯面前为表真诚而摘下兜帽,露出久经风沙的真容时,他们被证实同样难以逃脱巴尔人的普遍形貌。 这也许可称之为一种显眼的标识,但倘若抛去在描述之中蕴含的怜悯,是的,这是他们丑陋的宿命。 或许值得喜悦的是,纯血部族怎么说都比巴尔的变种人要符合一般人类的普遍审美。那些屈服在圣吉列斯的怒火之下的异种骸骨,才是真正的口舌生疮、双目无神、血肉扭曲。 圣吉列斯走上自己的高台,接见他忠诚的信众时,还是有些神思不属。 天使所选的纯血秘会,在一处天然的石窟内进行。一道金色光束从厅室顶端自然形成的缝隙内洒入黑暗,周围则以烛台照明,在一块块深色岩石裂缝带来的阴影萦绕之中,神秘而宁静的氛围油然而生。 他坐下,一个個报出聚集在这间厅室里所有长老的名字,请他们也全部坐回席毯之中,而不是站着或者跪着来聆听他的圣训。 莫尔斯站在圣吉列斯身旁,观察着众人的神情与动作。他们眼中的虔信映亮了圣吉列斯的面庞,圣吉列斯不得不予以回应。他的羽翼在背后不安地舒展了几寸,然后定住,每一根羽毛都贴着翅膀的走向。 巴尔的纯血部族让莫尔斯想起巴巴鲁斯人——不是指他们相似,而是指他们不同。 信仰赋予前者快乐,即使这种快乐会轻易地在他们遭遇沙暴、缺水、辐射虫灾、溪流因辐射红雾而流血、放牧的牲畜衰亡、辐射砂黏在皮肤上造成泡疮,以及巴尔之子大天使决定离去,这些时刻到来时瞬间消失。这都是信仰无法为他们解决的困苦。 “人类帝皇的使者抵达了巴尔,”圣吉列斯和颜悦色,双眼依次看过他的每一个长老,用视线抚慰他们的情绪,“而我也将要前往星辰之间,履行我诞生时的职责。” 他给了他的子民一些思考的时间,那是一段充满窃窃私语的不安躁动,一些不舍的涌动心绪,以及一些对天使身边的黑袍之人献上的敬仰。 他们全心地爱戴着圣吉列斯,以及圣吉列斯所诉说的每一句话——这几乎被他们从心底视作通往神圣的一道窗口。他们不仅仅是向天使的形象表示崇拜,而是衷心向圣吉列斯所代表的神圣本质致敬。 有一名长老开口,他也许是在场之人中最为苍老的那一位,皮肤松弛地耷拉在他眼部周围,让他显得极其疲倦:“请安心地返归天界,血天使大人,巴尔天球会在您离去时,不负您的教导与教令。” “我为此向你道谢,佐马利·索耶尔,”圣吉列斯说。 “您何时归来呢?”又一人问。 圣吉列斯的面容微微地凝固,“我无法向你保证,”天使哀伤垂目,他的姿容绝不惹人怜悯,那是一种更为崇高而纯净的伤感,令人同哀,“但必然有那一日,且并不会久远,伊姆莱特·伊尔萨克斯。” “那,血天使,人类帝皇是谁?” “我们头顶的天幕里,有无数颗星星。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世界,居住着无数与我们一样的人。人类帝皇是众星的主宰,全人类的引导者,也将是我跟随的人。” 他的话语使得纯血秘会的长老们惊叹不已,群星间的人类,这一描述虽在口口相传的古老记事中有所记载,但对于数个世代里深居在黄沙内,以部族形式简朴生活,应对变种人狂潮的巴尔人,那实在是太过遥远、难以想象。 但唯有繁星的天幕,才能与他们心目中的伟大天使相称。 天使轻柔地拍了一下莫尔斯的肩:“这位是人类帝皇的使者,亦是帝皇的朋友。你可要说些什么,莫尔斯?” 莫尔斯不得不停止围观这场告别的序幕。 “正如圣吉列斯所言,他将要参与人类帝皇所组织的大远征,”他客观地说,“这是人类史上最为崇高而宏大的事业,将自巴别塔坍塌后,散落在寰宇各处、语言不通、交流不便、孱弱无力的个体重新团结。在天使离开后,天使的血亲与帝国会保障巴尔的存续。” 长老们真诚的目光凝望着莫尔斯,后者不由得为天使竟然能数十年如一日地扛住这种沉重的眼神而啧啧称奇。 “我们该如何称呼您,帝皇的使者?”一名长老说,这次则是一位年轻的妇人。“您是一名怎样的天使呢?” 圣吉列斯的翅膀根抖了一下,他眼中的哀愁被这个问题短暂地扫空。 “他们称我为血天使与大天使,”圣吉列斯笑道,“称康拉德为午夜天使。你呢,莫尔斯?” “那就巫术天使,”莫尔斯还真的思考了一下,接着,他回答,“我被人称呼了一整年的巫师了,我决定把这个称呼沿用下去。” “尊敬的巫术天使……”人们纷纷恭敬地说道,不论他们心中是否觉得这一称呼古怪。 “这让我想要另一件要务,巴尔人,”莫尔斯对台下说,“你们的大天使共拥有十九名血亲兄弟,如今你们已见过康拉德·科兹,午夜天使。他既不曾用巴尔的鲜血酿酒,便说明康拉德对伱们的尊敬并无不可动摇的拒绝。” “那么,若是在日后,天使的血亲再临巴尔,你们又要如何用本地的语言,公平地称颂其他的天使,为他们寻找各自的尊名呢?” (本章完) ------------ 第23章 不情愿的神祇 自从莫尔斯提出了那一独特的问题之后,纯血秘会的话题迅速从严肃的天使送别会,一转滑坡至给每个兄弟起别名的讨论会里。 圣吉列斯明显乐得如此,他站了一会儿,就快活地席地而坐,翅膀在背后时不时扇动两下,上面缠绕的饰品叮当作响,甚至连侍者上来为他梳理羽毛的请求都一并同意。 天使主动放低了双翅,以便凡人替他更换最新的挂坠,顺着生长方向拨顺细小而光滑的羽毛,并在羽翼表面涂上调配好的防护香膏。 “凤凰天使福格瑞姆,银发紫衣,听说他戴着半张银铁面具,他是我们之中相当俊美的一位天使,”圣吉列斯双手自如地叠在腿间,和他的子民介绍,眼睛里闪动着明快的亮光。 未曾现世、仅仅存在于现实的兄弟们暂且不提,剩余的康拉德·科兹已经他描述过的兄弟们,则可以依次地起一些名号。 “凤凰天使有翅膀吗?”伊姆莱特·伊尔萨克斯提着一支炭笔,身前支起一张矮桌,桌上摆放着一叠空白的羊皮卷。 他是从康拉德·科兹的王庭廷臣们手下学习书写历史的巴尔人中,习得成果最好的人。圣吉列斯降临在巴尔、捕捉火蝎、战胜变种人等等功绩,就是由他亲手记录的。 “接着,那食人的变种现世,其数目以百计、远超吾等之众。口内生剑,昏眼凝视,畸手持以锈刃。刹那之间,死意临至。于是,天使开始他的圣工……” 当他为圣吉列斯呈上这段记叙时,伊姆莱特·伊尔萨克斯相信他从天使光辉的面庞上看见了难掩的笑容。 回到此时,圣吉列斯倾身向前,告知众长老:“我的兄弟之中,唯我生有真正的羽翼。” “感谢你,大天使。”长老开始记载他所知的信息,天使的兄弟无疑也将是巴尔信仰体系中的重要一环。 “接着,是……”圣吉列斯犹豫着要将“钢铁天使”的名号颁给谁,最后,由于佩图拉博序列在前,他决定放弃思考先后顺序,“……建设天使,佩图拉博。他性格严肃,但很擅长建设生活所需的物质基础。” 长老一笔一划地写下手稿:建设天使佩图拉博,尤擅天界之构造,是为黄金之主人类·帝皇的建筑大师…… 莫尔斯略微挑起眉毛,在阴影中听着这些巴尔人为各位原体起的别名,对圣吉列斯的起名能力产生了一定的怀疑。 当康拉德·科兹决定组建他的私人军团组织时,备选的称谓中充满了弄臣、午夜元老、大总管、鬼主、幽城猎手、常侍宰相、游魂哨兵等等莫名其妙的词汇,验证了康拉德·科兹的心理年龄被科摩罗维持在了一个古怪的档次。 然而轮到圣吉列斯这边,他为自己兄弟起的名字就变成了与巴尔的黄沙相称的朴实风格。 从可以理解的狼天使、顽石天使、银手天使、红天使,再到极限天使、数理天使、智慧天使、长子天使(Angel of Firstborn)、金文天使、龙天使……圣吉列斯越是列举,座下的众位长老越是以庄严的态度将这一序列依次录入巴尔手稿,莫尔斯就越心情复杂。 是的,圣吉列斯的确没有弄错描述的内容,但莫尔斯很确信马格努斯不会喜欢他的新称号。 从天顶缝隙里透射而来的光线正在削弱,巴卫二的白日缓慢地步入终止。酷热的气温急转直下,寒夜涌入沙原,辐射尘再次降落聚集。在外的居民早已纷纷回到室内,以便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延续自己的生命。 莫尔斯向圣吉列斯送去一道灵能讯息,告知他自己决定出去转转,然后悄然离开洞窟。 康拉德·科兹此时并不在他悬于高空的私人飞行载具之内,而是顶着高浓度的辐射,钻进了巴卫二地表的一座荒城中。 夜之主身披黑暗,周身温度较夜晚的气温更冷,他坐在城楼的阴影中,看着巴尔三重天球的天文系统下,夜空里相差大小约四倍的巴尔行星和巴卫一比邻而居。 “每每我见到巴尔的纯血部族向天空祈祷,我便知道,那位天使兄弟必然在心中叹息不止。”科兹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黑眼里反射光芒,“但这正是他的宿命。他那伟大的光辉,正是为了照亮凡人的前路——呵,父亲将无休止的职责赋予他,缔造出一位不情愿的神祇。” “有些时候,他也能从中获取乐趣。”莫尔斯挑选了比科兹所在之处高上几阶的台阶,甩了一下袍子,落座。“猜猜我们的天使在做什么?” “与他那依依不舍的子民含泪作别,”科兹不无讽刺地说,“我离开科摩罗的那一日,他们也是聚集在核心尖峰的港口,一个個流着不舍的眼泪,焦虑不安地目送我与他们告别。” “然后呢?” 科兹真心地咧开嘴笑了起来,“在我离开的第一个月,维克特处理了三十七起抓紧时间展开的叛乱,最忙碌的一个晚上,他连着清洗了六个新成立的阴谋团。这就是我的黑暗子民存在的意义,他们的恐惧与颤抖只不过能抵消他们罪恶的千分之一。” 莫尔斯摇了摇头,假装同情地叹息。 “真是辛苦你了,尊敬的幽都缪斯。要管理一座永不安宁的幽都,确实需要找到一个拥有极大的耐心的代理人,这可不太容易。何况你还得每月在百忙之中减少往皮革上雕花的珍贵时间,抽出五分钟来应付维克特的周报。你多么不容易!” “你明白就好,”科兹低语,“所以圣吉列斯到底在做什么?” “在给帝国未来的访客们起名,比如我,现在你可以称我为巫术天使了。” “佩图拉博是什么?土石与木料的天使?” “建筑天使。我以为你好歹会猜一个钢铁天使。” “圣吉列斯可没有那等好心,”科兹摆了摆手,“有时他甚至不喜自己被称为天使,他才不会奖励给每个兄弟一个漂亮的名字。” 他揽了一揽自己身上的血红披风,细小的沙子簌簌滑落。“在他发现自己很难平躺着睡觉时,我敢赌咒,圣吉列斯恨不得把自己的翅膀卸下来。” 莫尔斯的指尖扫过下巴,似乎想到了什么。 “在任何帝国下属组织或者军团被喊来改善巴尔的宗教环境或者生态状况之前,我们还有不少时间。”他说,“如果圣吉列斯暂且失去了翅膀,你觉得会发生何事?” 科兹的神态霎时变得危险。“伱要做什么,莫尔斯?” “当然不是半夜去揪他的白羽毛,”工匠丝毫不受血侯身周散发的冷意所影响,“纳尔尼之庭的虚拟技术可不必限于战斗试演……我们所需的,只有马格努斯或者佩图拉博手里的应用接口密钥。” 在无人的荒城中,莫尔斯抛出了他的倒数第二句怂恿:“他都给你起名午夜天使了,康拉德·科兹。” “以及,我不觉得有任何人该毫无选择地承担圣像符号之责。一旦心生犹疑,舍弃身份,受损的将是你那可敬的伪帝的恢弘大业。” 科兹盯着他自己的指尖:“我一次又一次地自问,他是否始终知晓万事,是否早已料到一切的将至?抑或是他与我一致,对此毫无所知?光明未来付之一炬,腐朽堕落取而代之。我咒诅你……直至终焉之日。” “你竟会这样慨叹?”莫尔斯随意地试探。 “哦,这可是圣吉列斯在末日来临前的多愁善感。”科兹收起手掌,握紧,就像将某件东西在苍白的掌中捏了个粉碎。 (本章完) ------------ 第24章 天使之梦·我的翅膀呢 “……要启动吗……” “……哦……他本人都同意了……” 又是巴卫二上全新的一天。 圣吉列斯在他为了让自己睡得更舒适而专门铺好的小窝中醒来,勉强地眯着眼睛看了看阳光,铺天盖地的困意就化作整个银河系最坚固的结界,将圣吉列斯往小窝深处推去。 他翻了个身,隐约觉得有哪里产生了些许奇怪的差异,但他在掉进睡梦的深渊之前,还没来得及决定再睡一会儿。 大约三分之一个泰拉时过后,圣吉列斯突然睁开眼睛,抓着一团乱七八糟的被子,神清气爽地彻底清醒。他感觉自己身上绝对产生了一些问题,但一种特别的轻盈感掩盖了异常。 他跳下小窝,视角猛地一落,发现他的房间不知何时遭到了难以理解的放大:薄木板的桌面高过了他的头顶,上面摆放的水杯需要踮起脚尖才能拿到,且就算拿到了,那只杯子恐怕也需要他双手费劲地捧着。 他的小窝也变得足够睡下两个他自己,如此宽敞的温暖床铺,令他刹那间想要再爬上去睡一觉。 在他的正上方,部族里为他绘制的天使降世图高得就像果真位于高天之中,他自己那张无瑕的脸孔正慈悲地凝视着他,让圣吉列斯一阵尴尬。 接着,在圣吉列斯想要抖抖翅膀的时候,他发现了今天的最后一個改变。 他的翅膀离他而去。 天使的笑容立即消失。在一个极其强烈的想法过后——这莫非是美梦时刻,他不敢置信地想,无穷无尽的担忧如巴尔的沙尘暴一般,将他瞬间埋进彷徨的沙丘之内。 圣吉列斯试探着把手伸向背后,拨开柔软的长发,摸了摸他理应有一对纯白羽翼的背脊。 什么也没有,没有残存的羽毛,没有翅膀有力的根部,没有绒羽擦过指尖的细微痒意,那儿只有他空荡荡的、没有被衣服覆盖的光滑后背。 先前为了装翅膀而在背后裁开的衣服,现在变成了单纯的、背上破了个大洞的破损袍子,应当赶紧去裁衣匠那儿更换新衣。 他双眉紧锁,忧虑不已,不知是何人对他施下此等术法,日后又何时有恢复之可能。 就他本人而言,圣吉列斯已经恨不得冲出去,把他之前受限于体型和翅膀而无法进入的门全部闯一遍,以及像部落里其他人一样,从岩石堡垒狭小的正门亲自用脚走入,而不是辛辛苦苦地飞到百来米高的耸起岩层顶部,再从堡垒顶部用于通风透光的大洞口展翼飞下。 每次他不得不沐浴着阳光从天而降时,周围男男女女崇敬的目光都令他险些挂不住脸上的微笑。 圣吉列斯走向室内的镜面,平时短短的一小段路也变得双倍地长,甚至因为他的迟疑,而进一步地延伸。 既然他身在巴尔,担任着纯血部族领袖的紧要职能,他就必须考虑到自己失去飞行能力以及超人的体格后,对整个族群带来的严重影响。失去光辉尤在其次,战斗与行政能力的缺失,将真切地影响到整个部族的存续。 以及帝皇。圣吉列斯想。帝皇会在不久后到来,人类之主会更希望见到一名凡人,还是一名变种的基因之子? 也许帝皇两个都不想见到。 圣吉列斯心不在焉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注视着镜面中那个容貌仍然美丽,却愁容不展的男人。 那他要以怎样的筹码,来换取巴尔的三重天球在人类帝国之内的政治与宗教自治权? 圣吉列斯发现很难让自己的脚步迈出他的房间,他必须弄清楚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也许他可以求助于康拉德·科兹,还有新来的莫尔斯。但那就意味着他必须走出室内,让其他人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他没有允许自己太久地沉浸在困扰之中。 变小的天使抿住嘴唇,爬上椅子,以便拉响悬在桌面上方的铜铃。很快地,负责侍奉他的凡人侍女就出现在他的门外——而直到侍女喊了他的名字,圣吉列斯才发现他甚至没有感知到对方的脚步。 好吧,没事。圣吉列斯给自己鼓劲。 “进来吧。”天使说,回到地面上,靠着他的椅子站立。从侍女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仔细地观察起侍女的每一个表情与动作,想要知道对方是怎么看待发生变化的自己的。 侍女单手捧着托盘,向天使毫无异样地笑了笑:“圣吉列斯大人,你的早餐。” 圣吉列斯再三地确认,直到侍女的表情变得疑惑。他犹豫了一刻,从对方手里接过托盘,然后放到高度合适的椅子上,同时不经意地问:“你觉得我今天有哪里不同吗,阿伊莎?” “您的气色比平时更好,”侍女回答,“可能是因为您今天多睡了一个小时吧。” 圣吉列斯惊讶地挑起眉毛:“你是在向我抱怨吗?” “我哪里敢啊,大人。”侍女狡黠地笑了笑,“请慢慢享用早餐吧,面包刚刚重新热过了。” 圣吉列斯点头,送侍女离去。随后,他第二次满怀疑惑地照了镜子,点了点镜中自己那张被金发映衬的洁白脸庞。 看来他那仿佛魔法一般的奇异魅力也一并地不见踪影了,而且……似乎别人并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对? 有如他所能设想的最不可思议的梦境。 怀揣着迟疑的心绪,圣吉列斯端起晨间的那杯葡萄汁,尝了一尝,动作一顿。 他敢确定,他要么就是一觉醒来前往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要么就是还在小窝里趴着做他的美梦。 巴卫二的土质可没有本事培养出这么甜的葡萄。 圣吉列斯试着伸展他的双手,因为失去了麻烦的翅膀,他终于能够将双臂向后更舒适地拉伸。 不管实情如何,天使已经确信,这就是他这种非灵能天才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 那么,他为什么不好好享受这份突然降临的好礼? 圣吉列斯神采奕奕地推了一下房门,没有推开。 他对晕头转向的自己笑了一笑,将房门向内拉开,决心走出室内。 三十秒后,圣吉列斯逃回室内,开始紧急拉铃。 在失去超凡的体质之后,巴尔的辐射扑面而来,如同细针扫过他的皮肤。也许这就是礼物的代价——他得找侍女们问问有没有适合他的防护服了。 (本章完) ------------ 第25章 天使之梦·没有带钱 “……对,就这个身份……” “……随便你,康拉德……” 侍女再次赶来他身边,这次是两名。不论这儿是梦境还是另一个世界,圣吉列斯都认识她们俩——在一次与变种人的战事过后,部族长老们为他收留了两名孤女。 圣吉列斯希望在这场梦境中,自己依然打赢了每一场变种人战役。 她们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目光,然后打开箱子。“我们知道你不喜欢穿这么厚的衣服,但其他的防护服全部被储藏室里的蝙蝠咬穿了,圣吉列斯大人。” 箱子里面躺着一件对圣吉列斯来说十分陌生的东西,他不是没有见过防护服,但这件厚实而严密,拥有多个夹层,尤其强调了呼吸面罩套组,腰间甚至挂着一個小香炉的灰黄服装,则令圣吉列斯有些忍俊不禁。 他勉强挤进略显笨重的服装中,感受到绑着氧气管的沉重肩带正压着他的肩膀。上一次有同等的压迫感,还是他的羽翼成长速度略大于他躯体主干时。 “圣吉列斯大人,您今天要去哪儿?”侍女好奇地问,“去纯血会议吗?” “不,我昨天才去开会,”圣吉列斯闷在头盔里摇头,照例面带微笑,接着他意识到侍女看不见他的脸,就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做出几个他平时不应露出的表情。 “那你要去神庙吗?” “不,”圣吉列斯摇头摇得更剧烈了,他不得不扶正自己的头盔,重新保证封闭性。 “那……”侍女有些疑惑,“集市?最近有一组新的行商艺人来这儿做生意,据说里面有好些奇怪的手艺人,比如一个喜好很奇怪的皮革匠,一定要在他缝的服装上增添很多缝合线……他可吓人了,我们都不敢向他收税。” “我明白了,”圣吉列斯笑道,“那个家伙!” 圣吉列斯踏出房门,辐射带来的疼痛消失不见,他舒适地呼了一口气,勇敢地顶着一身厚重的防护服走出房门。 十分钟后,圣吉列斯躲进其他人家的棚屋之下,贴着墙坐在地上,稍稍打开头盔,往自己头盔底下扇些风。 他打赌自己的防护服内温度绝对远超四十摄氏度,在巴尔无比珍贵的水资源正通过汗水的形式,从圣吉列斯浑身往外冒。 在一些极度缺乏水分的区域,生活在那儿的部族不会放过任何一滴可回收的水。他们甚至依靠古老科技的遗存,形成从死者的尸体中榨取水份的不幸习俗。 假如那些纯血部族看见圣吉列斯竟然在此左顾右盼,然后偷偷往地上倒掉手套和靴子中积累的汗水,恐怕得冲上来张牙舞爪地理论一番——就算他是大天使也不例外。 好吧,圣吉列斯在心里默默地说,看起来这就是当凡人的代价。 天使贴着种种建筑物的阴影,向前慢慢地前进。他知道集市在哪儿,却从未想过集市那样遥远——正常情况下,他需要的只有一次振翅的数十秒飞行。但如果依靠步行,穿过曲折的街道,翻过地势的起伏,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 那些卖水人是如何在清晨薄雾方散的半个巴尔时之内,赶到集市里,抢到最好的位置——往往是集市的入口或中心,招呼孩子帮忙摆好板车和桌子,排开一串水杯,将水囊中的水一杯杯倒好,等待着口渴的巴尔人数着钱币完成交易的? 这是圣吉列斯熟悉又陌生的生活。它不属于他所想象的凡人之旅,但它的确增添着这趟旅途的丰富性。在感叹之余,圣吉列斯愿意接受。 他靠近了一个摊位,希望自己能够通过肢体语言,隔着防护服表现出自己的友好。 “我想知道你这儿怎么卖水。”圣吉列斯问。“天挺热的,是凉水吗?” “我这儿过滤机还真有保温的功能,”卖水的中年人说,圣吉列斯同样认识他,巴尔的平民里,他认识的人不少,“保证凉快。圣吉列斯大人,你要不尝尝?水源是沙漠里头的地下水,过程有点麻烦,但那儿辐射少。” “听起来是场冒险,来一杯。”圣吉列斯说,放弃思考他是怎么被认出来的。“你们收入怎么样?” “得看天气和客流。最近还不错,集市里有新来的那伙行脚商人,客人也跟着变多。” 圣吉列斯掀开头盔,拨开汗湿的金发,小心翼翼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我觉得你救了我的命,这身衣服太热了。” “嘿,总比被辐射晒来得好。我们都只能拿布裹一裹!”卖水人拉开一截袖子,短暂地展示了他受损的皮肤,又很快盖上。“水怎么样?” 圣吉列斯放下杯子,头盔“咔哒”合上。卖水人则拧上黏土水壶的盖子。 “谢谢你,”他说,“这儿新来的行脚商人在哪摆摊?集市中间吗?” “中间偏北一点儿,虽然他们卖的皮革看起来都挺古怪,但质量好得很。伱可以试试。” “好,我会去看看。再见,朋友。”圣吉列斯优雅地挥手道别,在他转身之前,卖水人就拉住了他腰上的小香炉。 他困惑地回过头。“怎么了?” 卖水人举起一只手,在圣吉列斯面前摊开。 “大人,”他说,“抱歉,我这不是无本生意,家里也有亲人等着吃饭,所以您看看……能不能付个钱?我给您打个折,减去五成,就一枚铁币,成不?” 圣吉列斯愣在当场。“等我翅膀长回来,给你一根羽毛行吗?”他尴尬地说。 “拿着。”另一个人从圣吉列斯背后走出来,将两枚铁币抛给卖水人。 此人单单只是靠近,一股寒意就霎时涌来。 若将其放在某个幽黑的深渊,那将是死亡的预兆,但这是酷热的巴尔。 圣吉列斯直接往后迈了一步,和寒气的来源靠得更近,在头盔里舒适地呼出一口气。 科兹被他吓得又往后退开一步。 圣吉列斯回头,隔着头盔,盯着眼前一身黑红蓝三色破烂斗篷、和他身高一致,苍白的脸被太阳晒得略红的康拉德·科兹,歪过头:“你在这儿卖皮草吗,康拉德?” 科兹冷笑一声:“否则我该如何替你付水费呢,亲爱的兄弟?”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天使眨了眨眼,“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还没交税?” (本章完) ------------ 第26章 天使之梦·认不认识 “……他为什么也在……” “……嘿,我是来送钥匙的……” 康拉德·科兹带着圣吉列斯穿过集市,慑于幽夜主宰那骇人的气魄,无一人胆敢稍稍靠近,人们全都低头专注于收拾手底下的净水器、瓦罐、编到一半的遮阳帽与不好好帮忙只会捣乱的小孩等物,为康拉德·科兹让出一条宽敞的通路。 圣吉列斯顶着一身厚重的防护服,向康拉德解释:“我知道巴尔的物价,也知道这儿的商业制度,但我的确好久没有带钱了……我一到集市上,他们就恨不得把整个摊子上的东西都全部献给我!我房间里根本放不下呀。” “你不用向我解释,巴尔之子,”康拉德·科兹的声音比圣吉列斯印象中的更加沙哑,阴冷尤甚于寒川。“我是不会交税的。” “嗯?”天使愣了愣,没有想到他的兄弟竟然真的还在纠结于税务问题。 “况且,就算我交了税,金钱也理应流向你们石门闭锁之后的库藏,而非你腰间的私囊。可勿要想着将我的钱币用作你的黄金叶。” “不,康拉德,”天使伸手拍了拍康拉德·科兹的肩膀,“你是认真在扮演一个皮草商人吗?” 康拉德·科兹脚步一缓,脸上显出深沉的疑惑,“你在说什么,巴尔之子?你认识我?” 圣吉列斯的反应很快。不管科兹是真的沉浸在戏剧表演之中,还是他果真不记得他,圣吉列斯都做出了适用的反应。 他在头盔内晃了一晃头,手指捏起科兹鲜红披风的侧边,体验着材料的触感,在科兹不爽地扯开衣角之前,轻快地说:“可以这么说吧。你看,伱的皮草来源可不太正当,要是我把它们的原料告诉纯血秘会,明天你就得收拾好家当,从我们这儿离开。” 康拉德·科兹双眉压低,不爽地轻轻一哼,“那你先把我的两枚钱币还我,伟大的天使。” “好吧,虽然不知道你和那位莫尔斯都做了什么,”天使遗憾地发现自己隔着头盔摸不到下巴,“但我还是巴尔的领袖,以及——不,我没有翅膀,为什么还是天使呢?”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笑容在头盔之下消失不见。 “我不知你何时认识了我和莫尔斯,圣吉列斯。”康拉德·科兹轻轻吐出这些词,似乎没有察觉圣吉列斯的心情变化,又或者是他并不在乎,“这里的税务我们现在无法以现金支付,莫尔斯提议让你来为我们的……皮革制品作一次等价财产公正。” “你真的不认识我,康拉德?”圣吉列斯的声音中藏着隐含的波动,玩笑的态度悄然削弱。 “谁不认识您?”康拉德嗤笑一声。 “我是谁?” “没有人不知晓你是谁,巴尔的守护者。” 圣吉列斯向上提了一下双颊的肌肉,在这一过程中,下唇被上牙压得一阵轻微的疼痛。 他站在炙热的阳光下,看向四周,感受着这片大地承载的故事。数不尽的沙丘组成沙漠,每一座沙山都是岁月最真实的见证者。汗水从圣吉列斯的额头滑落,沿着颊边留下湿润的痕迹,最终消散在粗糙的防护服内。 炎热的空气偶尔被一阵微风拂过,从康拉德·科兹身上为他带来了一丝短暂的凉意。风穿过集市的棚布,带动悬挂的水壶敲打着包铁木头的外壳,清脆地“咔咔”响着。 无数细小的沙粒发出细微而沙哑的声响,就像是沙漠的低语,轻微地持续着。它们在空中短暂悬浮,然后又静静地落回地面,与他们的脚步交织,成为对这个世界最真切的伴奏。 什么样的梦境能做到如此广阔而真实?这需要多少可怕的数据量,以及何等庞大的模拟所需能量供应? 圣吉列斯突然动摇了,就像他转瞬回到了今晨的房间中,徘徊在巨大的家具之间,将一切看作真实世界的一角,并为此忧虑不已。 他小小地打了一个寒颤,固然难免心生欣喜,却不敢深入想象。 “好吧,”他轻声说,“带我去评估一下你们的皮革制品有没有资格抵税吧,康拉德·科兹。” “看来你真的认识我,”科兹意味不明地说,“不要继续靠近我,天使。就算我附近再凉爽,也别擅自贴近。” “天鹰在上啊,我都给你摸翅膀了……”圣吉列斯伤心地摇头。 康拉德·科兹停在集市中央的载具非常具有标志性,且不提它深蓝如午夜的底色,和装饰用的蓝白折线闪电纹,就说它外面的支架上挂着的一连串浅粉皮革原料,便不会有第二個人这么做。 这辆用作货铺的载具上没有悬挂招牌,载具边站着一个酷热天气中依然勇于浑身裹着黑袍的凡人,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衣袖上散开的一截黑色布条,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在科兹靠近之前,此人如同未卜先知一般,倏地转过头,眼睛在圣吉列斯身上扫了一圈,冷漠地转回了他黑发蓬乱的头,继续直视前方,遥望不可知的远点。 “那是……”天使拉长了话音,以示提问。 “莫尔斯,占卜师。”科兹对着莫尔斯的称谓流露出明晃晃的嘲笑,“窥探未来的人要么疯狂要么愚蠢,或二者兼备。” “他看见我的未来了?”圣吉列斯问道。 莫尔斯也见过他独自死去,将他个人的死,作为对战局的最终贡献的那些碎片了吗? 实际上,圣吉列斯自己也没有具体地窥探过那一刻的情形,而康拉德·科兹过于花哨的语言则根本没有参考价值。 “别管他,”科兹敲了敲载具的铁皮,“他说我们三个人都不得好死。满口胡话。” “包括他自己?”天使挑眉。 “呃,其实是我。”马格努斯拉开载具的帘子,从里面探出头,好奇地打量圣吉列斯。“他说我理论上也会很倒霉。哦对了,你不认识我,对吧?我是马格努斯,和莫尔斯还有科兹是一伙……一起来巴尔售卖皮草的。” 不,马格努斯是哪来的? “你好,马格努斯。”圣吉列斯还未从突然看见一道珍珠红的身影和紫铜丝般的头发出现在他面前的震撼中脱身,他下意识地用上了自己的友善微笑、真诚问候和随机寒暄,“你是……魔法师吗?” “我怎么会是魔法师?”马格努斯向后一缩,似乎被这个词吓了一跳,“我哪里像!” “那你是……” 在圣吉列斯说出“学者”之前,科兹用他冰冷的口吻玩味地道出真相。 “他是来帮我们搬东西的。”科兹说,“一个搬运工。” 圣吉列斯听见自己脑子里的齿轮卡了一卡。 “为什么?” 科兹向马格努斯的方向点头:“这家伙比我们所有人都更高大、更强壮,不是吗?” 他可疑地笑了笑,盯着正向圣吉列斯介绍个人生平的马格努斯。 “这么大的个头,”他唱歌一样地说,“不搬重物真是可惜至极。” (本章完) ------------ 第27章 天使之梦·梦醒时分 “一次又一次地,我告诉过你,康拉德·科兹,我所擅长的从来不是占卜,而我使用帝皇塔罗进行卜卦的形式,只不过是通过固有的叙事和理解框架,来增强人们对我所诉之言的天然信服度。” 占卜师莫尔斯不耐烦地说,把一叠从不知何处摸出来的塔罗牌重新塞回他的袖子里。一张牌在这一过程中不小心地滑落在地,上面画着一束灿烂照耀的金光。启示牌。 他向下伸出手,掉落的牌向上飞回他的手掌中。 “虽然我假设以你的智力,应当能够听懂莫尔斯的意思,”搬运工马格努斯说,整理着他的头巾,试图把茂密的头发更多地塞回头巾中,同时满目好奇地看着圣吉列斯摘下头盔后的脸庞,“但如果你需要我解释他在唠叨什么,因为我知道很多人听不懂我们这样说话,所以……” “不必了,谢谢你,马格努斯。”圣吉列斯温和地说,手里捧着康拉德·科兹送给他的一件皮革大衣。在康拉德回归凡人体型之后,他的嗜好大抵也有所收敛,这些皮革不是人类的皮肤,而是…… 好吧,圣吉列斯没有摸出这是什么皮,总之不是人皮就好。 “可以用来交税,”圣吉列斯说,“给我两件就好。” 另一种牺牲将瞩目于他的身周,也许是他的子民,或者他未来的军团。 还是身为凡人的他,果真没能将他们及时根除? “快点离开,康拉德·科兹。”天使说,“这是巴尔人的事。” 他眨了一下眼睛,“尽管我还是挺想活下来的,要是我能选的话。” 圣吉列斯接过这一对武器。它们比他想象得更沉,他从未运用凡人的技巧来挥舞过武器,但圣吉列斯很快适应了它们。 “我相信你做好了自己独身赴死的准备,圣吉列斯,不论天使还是凡人,一直以来都如此……”占卜师莫尔斯以火焰燃烧的声音为背景,平静地说,“从你被变化之道告知了你的结局之时,你就接受了它。但你做好面对另一种牺牲的准备了吗?” 圣吉列斯感受到自己的心在迅速下坠,埋进一种鲜红的恐怖和愤怒的真空。 圣吉列斯平静地颔首:“我个人的牺牲并不值得投入无限的资源用以挽救,若必有牺牲,则将有牺牲。” 但他对自身死亡的恐惧又并不那么强烈。否则他无法再继续开这些玩笑。 康拉德·科兹从载具的内部敲了敲车顶:“是变种人。你们没有哨塔的吗?” 圣吉列斯跳下车顶:“你们走吧,愿你们的行商之路顺利。对了,有武器吗?” 一阵急促的乒乓声在载具内响起,马格努斯翻出一把长矛,以及一柄长刀:“你要吗,圣吉列斯?” 莫尔斯继续靠着载具滚烫的外壳,平静地打断了科兹的话。“这就是帝国的心理史学,朋友们。” “令你们的天使圣吉列斯过来!否则血的军团将至……” “我知道该怎么杀变种人。” 此后的战斗记忆变得模糊不清,魔鬼的形态似乎在不准确地变化着,而这使得圣吉列斯更多地专注在了周围的死伤上。 他不会在眼下继续去思考那些抽象的命数。他不是那样的人。问题仅在于现在的战斗,真正的选择要么已经结束,要么将存在于命运的未来。 “银河帝国,”莫尔斯随口回答,眼睛仍然注视着圣吉列斯。 慨叹如黄沙隐入风中,而圣吉列斯战斗,毫无犹豫。 入侵的浪潮开始推翻城墙、击垮护卫的部队。巴尔人的哭嚎不绝于耳,一股愤怒的火在圣吉列斯心中燃烧,像湿润的铁锈一样滴血。 “在我左手一侧的,从集市的东面撤退,右手一侧的,前往西方,我前方与后方的,往北面的神庙过去,我是圣吉列斯,巴尔的大天使,伱们该在我身后离开!” “我所使用的技术基于热力学的理论,单个分子的运动不可轻易预测,但多个分子的运动则组成了宏观宇宙。通过统计学的计算可知,个体的行为不易分析,但在足够广阔的考究范围之内,比如整体地预测两个势力的走向,就可以得到答案。战争必然会再来,圣吉列斯,不管以何种形式……记住这一点。” 如果毫无恐惧,他就不会纠结于这片奇异的世界究竟是真是假。尽管承认这一点令他羞耻,但他的确有不轻的、对于生存的渴望。 “哪個帝国有这门学说,我没有在帝国图书馆里读到过,它听起来不依赖亚空间?它准确吗?” “朋友们,我知道我的死期。”圣吉列斯说,“预言中的死亡离我很远,命运的呼吸还未吹进我敞开的心室。”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七六e 变种人吗?圣吉列斯有些错愕,他们不该已经被纯血部族消灭了吗? 集市上的人们难免陷入一片不知所措的慌乱,圣吉列斯迅速敏捷地爬到康拉德的载具顶上,解开厚重的防护服,让他纯洁耀眼的白袍吸引更多人的目光,手臂扫过人群,将整幅场景一揽在内。 在圣吉列斯来得及反应之前,一枚地狱般的火球就击中了他们的载具,莫尔斯的声音在火中消失。 “不,那不只是变种人。”马格努斯说,也从车中出来,担忧地看着圣吉列斯。“那是‘那些东西’,我们只是凡人。” 恰如命运的预示,他分毫不损,寸发未伤,而整个集市的人几乎无一幸免。圣吉列斯认出了他们每个人的头颅。 “令你们的天使圣吉列斯出来……” “除了我们的帝国,还有第二个横跨银河的人类帝国吗——” 轰然的爆炸声在村镇的边缘炸响,透过破损的房梁和古旧的木架组成的窗口,圣吉列斯立即发现邻近边际的围栏遭到了攻击。 圣吉列斯低声问:“最后一次,科兹,告诉我这是真是假。” “哪个是真是假?这里的入侵?”科兹疑惑地说,“你没睡醒吗,问这种问题?” 他抬头看去,辨认出入侵者真正的轮廓——喉咙以八根骨骼向外撑开、取代头部的猎犬,通体鲜红、手拿铜叉的鬼怪,以及三头的红褐犬魔。炮声则出自某种尖牙利嘴的颅骨之炮,由圣吉列斯所熟悉的变种人驾驭。 莫尔斯拉开载具的门,回到内部,在这之前留下一句话:“你还要站在车顶上吗?再不下来,我们在开车的时候不会顾及你。” …… 他们将分担他的光荣,他的痛苦,与他的死亡。伟大的天使会把这一切带给他们,在他自身的牺牲到来之前。这不可避免。 “所以我说了,圣吉列斯,别听占卜师的废话,天命不过是软弱者身披的借口,何故要反复地逡巡盘绕……” “你打不过它们,”他轻描淡写地说,深黑的双眼盯着圣吉列斯的脸,然后转了转刀。“跟我们走,你不该死在这里。” 变种人的威胁仍然飘荡在巴卫二的部族上空,要挟圣吉列斯臣服。 载具的发动机开始运转,嗡鸣和烟雾同时冒出。几秒后,科兹从车里钻出来,手里提着一把短匕首。 “你大可自行取用,大天使。”科兹的声音从阴暗的载具内部飘来,他一到这里,就迅速钻进阴影。“此后不得驱逐……” “这不重要。”莫尔斯说,“我只是想知道,你既然选择了血天使的身份与道路,那么你是否为死亡作好了准备。” 他和马格努斯一同战斗了一段时间,即使是最弱小的怪物,都难以由凡人杀死。马格努斯的倒下让圣吉列斯的思维一片空白。 “我们……”康拉德·科兹没有说完,就不得不转身投入和一只数倍高于他的渴血怪物的战斗。身为凡人,就连他也没能在那只黑翼血肤、头生多角的持斧怪物手下撑太久。那恐怕是怪物中的一个小头领。 圣吉列斯移开目光。魔物的侵袭已经抵达集市之内,变种人也许是通过鲜血召来无生之物,和它们共饮纯血部族的甘甜血液。 他被命运所庇佑,但他的同行者没有。牺牲不止属于他一人。 “我写的剧本缺乏道德?马格努斯,你得知道,这样的场景会在银河系的各处发生,下一个倒霉的可能是任何凡人……这不是最现实的真实场景吗?” “……为什么要找佩图拉博讲这件事,意义何在?” (本章完) ------------ 请假条 被作业追杀,休息一天(绝望) ------------ 第28章 事后算账 圣吉列斯从他的小窝中迅速坐起,羽翼猛地撑开,撞到了他的特制床铺的边缘。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把床头撞出裂痕的翅膀,让这对闯了祸的附加生化产物聚拢在背后,观察周围的情况。 附近只有两个实体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讽刺,另外还有道似乎是从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密码筒虚影内传来的人声,时而加入至他们的谈话中。 他一坐起来,两个实体就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动向,双双以锐利的眼神猛地看来,简直令天使脊背霎时一凉,只有来自密码筒的那道声音,还在遥遥地说着他未完的话。 “……联系不上佩图拉博,”那道声音说,听起来不太情愿于承认这一点,“他已经抵达萨特拉达深渊了吗?” “就算他没有抵达那儿,你也撑不起如此长距离的瞬时星语通讯,马格努斯。” 莫尔斯悠哉地从地上捡起一根圣吉列斯碰掉了的巨大羽毛,捏在手里观察,这让圣吉列斯莫名觉得自己的翅膀有点幻痛。 “再说了,你联系上佩图拉博,又有什么作用?难道我们没有在远程接入纳尔尼之庭前,问一问尊敬的大天使的个人意愿吗?” 康拉德·科兹的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天使的脸庞:“呵,你心内如何作想,自梦中醒转的巴尔守护者圣吉列斯?” 那一小段睡前的记忆也很快穿透迷雾回归,圣吉列斯把腿放到床边,坐直了一些,不经心地埋怨:“没人告诉我最后会有那些东西入侵,你们的宣传词是‘体验没有翅膀的一天’。” “难道你没有享受到那样的一日吗?”莫尔斯毫无惭愧之心,一边像拨动竖琴之弦一样扫着手中的白羽羽枝,一边介绍他的梦境设计理念,“就像我说的,在这片黑暗冰冷的严酷银河之中,凡人总会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入侵而深埋六尺、命丧九泉。” “我不认为现今的巴尔有突然引入无生者的潜质,莫尔斯,此地非吾之幽黑王都,不具备随时遭受入侵的诱惑力。”科兹说。 “我必须声明,起初我所需要的剧情效果,是将巴尔变种人的入侵狂潮塞进纳尔尼之庭,以便更契合圣吉列斯母星的当地特色。”莫尔斯把羽毛放到旁边的小桌上,“但有人告诉我,纳尔尼之庭里没有变种人的统计数据,临时生成就纰漏过多了,我只能从数据库里翻出点圣吉列斯也许会喜欢的内容。” “我为什么会喜欢无生者?”圣吉列斯困惑地说,同时沿用了科兹对那些东西的称呼。 “你和那支染满鲜血的燃烧军队命运相关,”莫尔斯说,“但从客观角度来讲,纳尔尼之庭里只有那支魔军的数据建模。感谢罗格·多恩为我们提供了这些精彩的数据。” “多恩?”科兹的指甲轻轻刮了刮他的椅子扶手。他显然忘了天使室内的木料硬度,指甲在扶手上轻松地划出几道翻出木屑的白痕。 “多年前,他在一颗行星上差点被抓走,那不是如今的重点。” 说完,莫尔斯对圣吉列斯友好地笑了笑:“所以,你的游玩体验如何?” “我想知道伱们是真的不记得自己的原体身份,还是在和我演戏。”圣吉列斯双手在身前交叉。 “我和康拉德是真的没有携带记忆,但莫尔斯肯定记得,他的灵魂结构和一般人不太一样,”马格努斯的声音说。 赤红的原体的确只是被喊来送個远程密钥,接着,在莫尔斯三言两语之下,他便被撺掇进了梦境之中,一起见一见天使的模样。 天使的眉毛稍稍压低。“你们吓到我了。”他深沉地说,“万一那果真是另一个世界,而你们真的在我身边丧命,我将无法接受那种场面。” “哦,我感到非常抱歉,圣吉列斯……”马格努斯的声音里立刻飘出一股愧疚的味道,“我并不想让你感到伤心。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希望能给你带来更好的回忆。” “好吧,是我的爱好不太寻常,朋友们,”莫尔斯拍了拍手,吸引几人的注意,“至少我们验证了纳尔尼之庭足够承载多个原体的灵魂,并且允许我们对原体的形象进行一些小小的修改,也许以后在哪儿用得上呢。” “你在奥林匹亚运动会期间真的只写了四份剧本吗,巫术天使?”科兹嘶声说,顺着莫尔斯的思路,敏锐地明白了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无趣之事。 “打断一下,”天使竖起一边的翅膀,代替举手的作用,“还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是纳尔尼之庭,什么是奥林匹亚运动会……” “哦,事情是这样,”莫尔斯侧过身,“看来康拉德·科兹还没来得及把他的所有故事都告诉你,对吗?他可说明自己出身于何地?” 马格努斯插话道:“不是诺斯特拉莫吗?” “你先等一会儿,智慧天使。”莫尔斯说,“现在是血天使的场合。” “呃,”天使无奈地翘起他的嘴角,“我知道他的缪斯之子身上流淌的不是人类的血,不论他们穿着怎样的着装,用多么严密的面甲加以遮掩,他们的气味都明示了这一点。巴尔的沙尘啊,我敢说你们根本无法想象,他们的存在是怎样地舒缓了我的紧张。” 科兹撇了一下嘴。 “我是不是错过了很多故事?”马格努斯满心怀疑,从密码筒瞬间转化成实体,双脚落地,一只橙红的眼睛不解地盯着室内其余三人。 科兹从他的工具包里随手取出一些小玩意,那似乎是两枚六面骰子。他将半透明的浅蓝色刻有三角眼的骰子抛到桌上,随意地拨弄着。 “我不太想说这么多话,”他嘟囔着。 莫尔斯敲了一下扶手,心灵通讯立刻流向圣吉列斯的内心。 大天使在莫尔斯所分享的运动会期间的和谐气氛,与见证“那一个”令人大为困惑的佩图拉博的影响下,陷入了短暂的失语。他努力地晃了一下翅膀,恢复冷静。 “我懂了……”他艰难地露出标准的天使微笑,“你们也知道,我能见到的未来都不过是短暂的片段,但这还是……” 他咽下了关于佩图拉博为什么不论何事都要跟罗格·多恩分享的疑问,翅膀在身后扇了扇。 “不论如何,谢谢你们的梦境。”圣吉列斯恢复优雅,“没有羽翼是一次堪称奇妙的体验,自我降生于巴尔,为纯血部族所接纳以来,我第一次获得如此选择的机会。” 他眨了一下眼睛,“我甚至期待了一下,在这场梦境里遇到更多的不一样的基因原体。” “他们敢把思维切下一块扔进纳尔尼之庭吗?”科兹冷哼一声,“信任不足以支撑任何原体走到这一步,情谊何能撼动人类帝国的铁石根基?” “康拉德·科兹是正确的,”罗格·多恩站在门口说,“还有,圣吉列斯,注意你身后。” 几人齐刷刷地回头,完全无法理解地看着不论如何都不该现身于巴卫二的帝国之拳基因原体,除了从科兹桌上顺走了那两枚骰子的莫尔斯。 天使正要说点什么,他背后的床帘支柱终于不堪被翅膀连续打击的重负,喀拉裂开,带动整块厚重的绣纹金红帷幔向下砸来。 天使以原体的速度进行闪躲,可惜室内空间狭小,他在跳出时不可避免地撞到了床边的矮桌。 马格努斯试着接住圣吉列斯,他站起来,这进一步压缩了房间里的空间,只需一次向后的迈步,另一个橱柜就撞到了马格努斯的脚…… 在任何连锁反应进一步降临,以至于波及到黑袍的莫尔斯之前,工匠就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帝皇塔罗,按在两枚骰子旁边。 一个身披绣满星月之长袍的红发术士,皮肤隐没在羊皮纸般的长袍底色中,珍珠红的双掌捧起一枚深蓝氤氲的水晶球。 执行魔术师(The Magus of Executeria)。 幻境自帝皇塔罗被按于桌面的那一刻,以工匠的手指为中心点,开始向外层破碎。 (本章完) ------------ 第29章 真的醒了 沙尘的气息近在面前,砂砾刮过雪白石雕般的脸,留下一丝午时灼热的触感。静听沙层地下的大地之声,一种宁静而绵长的嗡鸣贴着触地的耳廓,传抵脑海之内,带来热砂独有的舒缓之感。 唯有取得不会在辐射之下迅速溃烂的能力,方能真正享受巴尔的温度带来的恩赐。 圣吉列斯睁开眼睛,双手撑地,从一地的沙土中爬起来,拉了拉衣服,背后翅膀一抖,去掉满身的沙子。 他闻了闻空气中他所熟悉的巴卫二的气味,方才确定此地果真位于现实之内,而不是被重重嵌套的幻境。 天使摇头,笑了一声,舒展一下手臂,然后侧过腰,用翅膀尖向下勾,把同样趴在地上的康拉德·科兹翻了个面儿。 空气中传来一阵话音。“我联系上马格努斯的时候,罗格·多恩正巧在试用山阵号上的纳尔尼之庭分支。” 莫尔斯从因为炎热而波动不已的空气中显形,飘落在圣吉列斯身旁,他的手中仍然拿着那张帝皇塔罗,当作一把微型的扇子,随意地扇着风。 黑袍人说:“是的,帝拳之主一直在旁边观看你们的表演。” “这儿真的是现实了吗?”圣吉列斯问,即使巴尔的气味已经说服了他。“还是又一层梦境空间?” “准确而言,纳尔尼之庭不是梦境。但假如我们要就此深入讨论,你可以先把马格努斯喊出来,与他探讨梦境的定义。” 莫尔斯晃了晃手中的魔术师塔罗牌,圣吉列斯再次看见牌面上的红发魔法师。恐怕比起方才二层梦境里的密码筒,这才是那枚真正的密钥。 这么说来,佩图拉博也有一张对应的塔罗吗? “而且我们必须构建双层超现实空间,才能不借用纳尔尼之庭的设施,直接接入中继器。”莫尔斯稍微解释了一下原理,“一个虚拟的环境必须存在,用于导入底层配置。” “好吧,莫尔斯。不过刚才到底有多少人在看?”天使无奈地接着问,摊开双手。 “没有更多人了。”莫尔斯肯定地说。 天使迟疑了一下:“佩图拉博不会也在吧?” “不,佩图拉博真的在萨特拉达深渊,我上次寄去的书信甚至还没有得到回应。” “帝皇呢?”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砂砾的细碎滑动声。 “我不敢直言。”莫尔斯没有正面回答,这就是一个答案。 康拉德·科兹从仰躺中苏醒,低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圣吉列斯所熟悉的咒骂,即使圣吉列斯至今没搞清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倒是莫尔斯听懂了那句话的含义,带着少许诧异挑了一下眉,随后无声地笑起来。 圣吉列斯不得不紧张地回顾了整场梦境,逐一推测到底谁是帝皇的化身,以及他是否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不当的一面。 他呼出一口气,迫令自己放宽担忧。毕竟他在第一层梦境中,连翅膀都没有,完全是纯种的人类。 帝皇没有当即找上门来,就是对他、对现今的巴尔三重天球没有意见。 “你怎么没去管佩图拉博?”康拉德冷声嘲讽,用以回应莫尔斯的笑。“任由他在那儿与老鼠对决?” “他没有主动要我去,我不觉得妄加干涉是什么好事。”莫尔斯耸了耸肩膀,“战争之中怎会不存在死亡?” 何况他已经抽时间去佩图拉博扔在铁原号的躯壳上短暂地看了一眼,确认一切正常。 至少在他前去观察的那一时刻,整支舰队仍然处于紧张但运转良好的战争调度状态,先遣队与渗透者仍在往战斗指挥室输送一份接着一份的战前情报调研,以最好地发挥钢铁勇士的信息收集与舰队重火力相结合的军团特色。 佩图拉博麾下,每一名钢铁勇士都是火力调度与战场宏观把控的大师,军阶越往上者,越是如此。 “看来你等不到钢铁勇士恨不得向所有人分发的基础设施建设工程了,”科兹低声笑着,“多么令人惋惜,大天使,就像我的初次涉足之地也因其特殊的……先天建筑特色,无法得到我们亲爱的佩图拉博兄弟送来的剧院、公路与澡堂组合礼包一样。” “难道你没有在奥林匹亚运动会期间,和奥林匹亚星团签订成堆的精金开采合作协议吗?”莫尔斯击破了康拉德·科兹假装的抱怨,“而且你难道允许别人碰你的城市?” 科兹无趣地耸了耸肩。 “我们现在去哪儿?”圣吉列斯将那个奇怪的“澡堂”一词放在心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飘荡的几個黑点。 他们正位于康拉德·科兹在巴卫二所驻扎的空中舰队之下,隐隐可看见几艘小型飞艇环绕着船形载具游移,像破碎的黑暗星辰围绕着一颗暗淡的恒星。 每一次见到它们,圣吉列斯都不得不感叹康拉德·科兹与巴尔的光明格格不入的特殊风格。 “我不知道,我已经送了一份见面礼了。”莫尔斯轻松地说,他来这儿最初的目的,就是看看康拉德和圣吉列斯有没有打起来。他得到的结果令他遗憾。 “你还有什么想做的,或者希望帝国为伱做的,圣吉列斯?”科兹问,“对巴尔,或者对其他什么东西。如果没有,我回船上去接收廷臣给我的月报了。等你梦到更多的未来碎片,再来喊我。” “嗯……”圣吉列斯想了想,一时无言。 莫尔斯观察了一会儿天使的表情,自己的神色分毫不变,轻松地得出了一个结论:“常见现象。” “什么?”圣吉列斯感受着羽毛上传来的感官提醒,站到两人的另一面,张开翅膀,挡住一阵突如其来的沙尘。 “和康拉德一样。”莫尔斯接着说。 “我哪里敢和伟大的巴尔血天使相提并论?”康拉德立即回答。 圣吉列斯收起挡住康拉德那半边风沙的翅膀,让沙尘向血侯扑去。“我哪里敢和伟大的午夜天使相提并论?”他轻柔地笑着说。“所以,你指的是什么,帝皇的朋友?” “不想让帝国插手你们的地盘,所以你在这儿犹豫,”莫尔斯说,往天使背后扔了一个符文,更好地屏蔽了风沙的干扰,“你不是莫塔里安,不至于和他一样觉得改善当地的气候会影响本地人的坚韧,对吧?” 虽然莫尔斯从马卡多那儿得知此事时,深深感到莫塔里安那样说的原因,恐怕是机械教恨不得把巴巴鲁斯改造成铸造世界的风格,让那位新回归的原体大为排斥,故此找了个看上去差不多可以应付的理由。 “当然,这不仅与帝国本身的劣迹斑斑紧密相关,也与你们当地的小问题有关。”莫尔斯继续说,“基因与宗教,变种基因与黑色后裔,纯血信仰与缪斯崇敬……当然,我要是有哪儿说错了,你们不如直接指正。毕竟我只是个闲杂人等。” “我的城市很好。”康拉德·科兹哼了一声。“我从黑色的后裔手中夺来了我的角色,这是我应收获的报偿。” “但我们多情而不愉的天使看起来不太情愿扮演他的角色。”他瞥了圣吉列斯一眼。 圣吉列斯笑了笑,眼睛里闪着一层柔和的光。 “你不能把我的每一次抱怨都当真,我只是……”他稍作思考,“比你们想得更喜欢抱怨一点。我只是个有点小怨言的天使而已。在信仰与绝望之间,我宁愿他们选择前者。 “这正是帝国真理运作的基理。”莫尔斯平静地评论道,“你不会也和帝皇一样,对某个久远的、宗教从人类史中远去的未来,满怀憧憬与希望吧?” “那里将有一簇火苗,”圣吉列斯笑着,羽翼舒展,“诞于微末的余烬,在风中摇晃,需要悉心照料。” “命运揭示于我的可仅仅不是一簇善意的火苗,圣吉列斯,”康拉德·科兹意味不明地说,“你认为呢?” “你才是那个一上来就让我别管命运的人,康拉德。我现在真的很想为你提供一趟便车,不计前嫌地带你飞回你的天空船队中去呢。”圣吉列斯友善地说,“当然,另外,我是说,如果有人打算无偿为我改善一下巴尔的生态环境,我肯定不拒绝。” 他停顿了一刻,“但这真的是很好的一天,也许是我迄今为止最好的几个日子之一。” (本章完) ------------ 第30章 白日梦 “虔信乃兵器,是为物种不可被信任去挥舞的兵器。” “父亲,人民不过是将我视作天神,以求生活所需的安宁。对你们这些航行于天际之人,我们不过是原始的愚昧土著。但巴尔人理应获得巴尔人值得的和平。告诉我,你不会对其加以威胁……” 圣吉列斯眨了眨眼,从突然闪过的幻觉中醒来,回到当下他所处的现实之中,继续贴着一侧的门站立,旁观康拉德·科兹制作着一枚手雕的白骨挂饰。 确切而言,那其实是某种未知的灵能材料,类似于乳白色的骨骼,只不过在科兹的审美影响下,被做成了由一对金银羽翼托举的颅骨形状。 天使品味着他刚才从预言中读取的信息。他正在向人类之主讨要巴尔三星的自治地位,从画面中漫天的风沙,以及背景内无比金碧辉煌的帝国巨型运输机来看,那正是他与帝皇的初遇之日。 凿刻骨骼的摩挲声中断了。 “你看见了什么?”科兹阴沉地问,苍白的手指扣着颅骨雕饰的眼窝。 圣吉列斯没有去问一直低头专注于雕琢作品的康拉德·科兹,如何会注意到那一刹那的预言波动。 “又一些我与父亲的场景,”圣吉列斯说,无奈地摇了摇头,“但那场初遇的对象早就被换成你了,康拉德。何况我和帝皇也在前些日子的梦里见过了——尽管我仍不清楚他是其中的哪一位。” “分不清是正常的,”科兹说,再次低下头,他雕刻时并不专心,锋锐的手术用刀以危险的斜角滑动,“因为帝皇不在那里。” 这一答案在圣吉列斯预料之外。“我以为莫尔斯说过他在?” “我以为你还记得,他没有正面回答。”科兹说道,“帝皇当时正位于泰拉皇宫山脉的地下,应对一些必须之事……莫尔斯不会对误导他人心怀负罪之感,伟大的光明天使。” “好吧,”圣吉列斯在科兹的大厅里闲庭信步,观察着那些被铁链贯穿束缚,成串地从天顶的重重幽黑帷幔里垂落,饱受酷刑折磨的痛苦者。 为求幽邃之中的怡人寂静,血侯去除了他们中每一个的发声器官。圣吉列斯再一次确认悬挂在这儿的多数都不是人类。 不过,每次他看见这些挂件,还是难免欲言又止。 他回过身,语调如常:“帝皇在地下应对什么事情呢?” “莫塔里安。”科兹哑声说,“那个不喜欢洗澡的兄弟,只需稍稍设想那股气味……”他从头到脚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的住处被帝皇安排在地下了吗?”天使困惑地问,“他不喜欢阳光?可他又不是……” “是的,莫塔里安当然不是真菌或菇类。”科兹不耐地说,“根据情况来看,情况并非如此。” “……我想说的是‘他不是你’,康拉德。”天使好脾气地补上他被打断的后半句话。“不过,你是从哪儿得知了帝皇的动向?” 科兹手中的刀片在雕刻白骨的一个折角上突然崩飞,利刃滑过原体的手指,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煞白的划痕,然后卡进就挂在科兹座椅附近的一個悬挂者骨缝中。悬挂者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科兹扫了旁边一眼,语气阴冷:“在我的下属之中,曾有人被证明喜欢将猎物剥去声带,活着捆缚在桌面,或从梁上悬吊,以取用新鲜的血肉。” “别转移话题,康拉德。” 天使说完,放柔声音,从大厅的一边向着科兹走来,“我看得出你今天心情格外不佳,伱遇到什么事情了?” 科兹抽动了一下嘴角:“将你的柔声细语留给以后的荷鲁斯·卢佩卡尔吧,圣吉列斯。” “届时再提,康拉德。”圣吉列斯说,就算他心中的确对未来与荷鲁斯的相遇充满好奇,甚至已经设想过许多种相处的模式。 他知道现下里,在愤怒地削着灵骨脑袋的康拉德的面前,并不是有话直说的好时机。 “问题出在了哪儿?昨天你还在开我的玩笑。”天使说。 “今天我也在开你的玩笑。”科兹向上方扫了一眼,对上天使的眼神。 “你就是不愿意说。”圣吉列斯的翅膀尖稍稍弯折,“你与军队重逢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巴尔找我。你和我约好了共同刺破命运设下的陷阱,也许这让我误以为你足够信任我——说来也是,你甚至到现在都不告诉我,缪斯之子的种族究竟是什么。” “够了,圣吉列斯,”科兹呲了呲牙,表情被故作的牙酸与膈应所点亮,“你们这些高贵的血裔,就惯于运用这些装模作样的低劣伎俩。”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心里盘算着一些对比的内容,接着不情不愿地放下手里的骨头:“我的基因种子能用了。” 这件事圣吉列斯其实有所耳闻。最近踪影不定的莫尔斯就在协助调整夜鬼血侯的基因种子适配度。 “但是?” 圣吉列斯不禁猜测能让康拉德如此不愉快的副作用究竟是什么。难道那会让第八军团的夜鬼们长出吸血的獠牙?或者所有人都学不会玩剥皮刀? “但是,在新兵改造过程中,我的一些能力被确认得到了继承。” “预言。”圣吉列斯立刻明白康拉德·科兹的思考内容,“你的子裔也能看见未来。” “在曾经的旧世界故事里,他们就能看见一些支离破碎的闪回。”科兹说,举起手术刀的断面,拎在眼前,观察他自己在银刀表面的倒影,“但我没有想到在这儿,他们的预言能力变得更为强大而普遍。” “你得好好教他们控制自己。”圣吉列斯平和地说道。 “他们能看见这儿的预言。”科兹面无表情地接着说,“这里,这个世界,这片银河。” “这就是你为什么知道帝皇当时在见莫塔里安?” 科兹哼了一声,“对。我令新兵向我的旗舰送来他们所见的全部预示。” 这份不可假于他人之手的任务,使得科兹终于再度开始忙碌。 天使在科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你现在可变成唯一一个看不见这片宇宙里的预兆之人了,科兹。” 科兹蹙眉:“所以呢?” “所以你是个值得珍惜的孤本。”天使用手支起自己的脸,手指敲了敲靠近耳朵的脸颊。“与众不同的午夜天使。” “这令我的整个军团都变得大不可信。”科兹不忿地说,黑眼里没有反光。“我必须告诫他们何物为真。” 圣吉列斯的直觉告诉他,科兹获得的信息比他所说的更多。 问题也许出在基因种子的其他隐患之上——但可能性不大,莫尔斯和帝皇会谨慎对待星际战士的现世根源。 何况康拉德·科兹对生命保持着一种诡谲的、兼具轻蔑与庄肃的态度,基因种子的问题未必值得他私底下心神不定。 那么,问题难道是出在新兵所见的预言上? “你若是闲来无事,就继续做你的白日梦去,圣吉列斯。”科兹说,敏锐地觉察到天使刹那间的走神,将他手里刻好的白骨羽翼头颅扔给圣吉列斯。 后者将它接在手中,不知该如何处理。 “白日梦?预言也不是我想见就有的啊,”圣吉列斯摸了摸手里的头骨。骨质光滑,外表圆润,手感竟然挺不错的。 他闭上眼睛,听着科兹开始翻阅他的下属送来的报文。那是一阵稳定的翻页声,持续良久。 在今日结束之前,也许算得上幸运的是,又一段接续起帝皇与他初见的预言还是找上了他。 “你怕我,你担忧你在此所成的功业会遭受侵扰。” “我在谈论爱、忠诚与和平,而你谈论伟业。” “我错了吗?” “在你的话语背后,我听到将你视为救主者的胜利,其后又有夷作平地的城池、焚烧的原野和毁坏的世界。我听到被禁止的信仰挽歌,以及献予赴死者的哀悼。难道我错了吗?” 帝皇无以应答。 (本章完) ------------ 第31章 关于尼凯亚 风沙在灿白的晴朗天幕下翻滚,卷动着莫尔斯的黑袍,穿过他虚无的身躯,在经过那些奇异的符文时,短暂地闪过一线光辉。 在他的前方,世界在视野的边缘模糊,融入斑斓变幻的莫测灵魂之海深处。视野中心,尚且清晰之处,便是一座光芒灿烂的城市虚影,以纯白的石料为奠基,向外撑起一片遮蔽危机的洁净之地。 接近城墙,莫尔斯拉下挡风的头巾,让它卷动着消失在这介于现世与浩瀚洋之间的狭缝中,仰望着这座久久未至的古老城池。 城池中央,一座白石垒成的金字塔尖镀着太阳般的金层,散发出千缕光辉,映照着周围的五座稍矮的金字塔,每座尖锥上方都飘扬着各有不同的学派标识,证明着它们是各自学派的静修地及图书馆。 普洛斯佩罗,光之城,提兹卡。 当然,这儿不过是马格努斯的提兹卡在他的心象世界内镌刻的一道投影。 莫尔斯走过城门,迈入这座宏大的空城。 除了每座金字塔中分门别类,按照五大学科所需,各自安置存放的巨量藏书之外,这道投影里的建筑物之内,不论是提兹卡的民居,还是金字塔内的其他民用或军用区块,全部空空如也。 看来马格努斯在潜意识中,也只想修整城市的外观,大体看得过去即可;除去藏书,无物为重。 莫尔斯走过城市有别于现实的街道。无花果树、睡莲池、丛生芦苇的碧水与黑曜石的小径在近日经过了重新的组合,交织在金字塔与金字塔相通的道路之中,排布独具规律,似乎契合着一些数算的道理。 莫尔斯轻易地算出了几个数字,不禁觉得好笑。 在这片虚无的世界之中,一景一物,一草一木,都折射着马格努斯潜意识之中的真实想法,将它们以最具象化的方式,展现在访客的眼前。 不远处有一处紧邻水池而搭建的矮棚,莫尔斯在棚下的桌边落座。 “你受莫塔里安影响很深,马格努斯。”莫尔斯说。“你的心灵世界都留下了数字命理学的痕迹。” “那可不是我的问题,”马格努斯推开一扇临街的门,走到莫尔斯身前。“那可是莫塔里安!” 原体舒了口气,“不过我好久没看见这样的你了,莫尔斯。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闪光的字符。” 在这儿,他的形象回归到最初在普洛斯佩罗的模样,一头蓬松茂盛的紫铜色头发,以及羊皮纸般的学者袍。唯一的区别,就是多了一双与炎热的晴天风格大为不符的厚皮革靴子,让人担心他是否会感到热过了头。 “好吧,”莫尔斯饶有兴致地看着急匆匆到来的马格努斯,数了一数他的手环上镶嵌的缟玛瑙与翡翠的数目,那是灾难性的十四颗。 “莫塔里安到底做了什么,让我邀请帝皇来亲自投身于圣吉列斯的梦境时,他都非要说抽不出他珍贵而稀有的时间,直言拒绝?”莫尔斯好奇地问道,注意到空气中还有一股熟悉的灵能波动。 他侧过身,看着旗帜飘扬的棱柱后面,那个若隐若现的年轻身影。 那是一名银发的青年,身披长袍,皮肤饱满,站得笔直,头戴一顶月桂之冠,手中天鹰权杖光辉闪烁。 只可惜青年的面色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憔悴,让他平白无故地显得苍老。 “伱也在这儿,马卡多。”莫尔斯说。 “莫塔里安用罗盘算到了泰拉网道门的位置。”马卡多不说半句虚言,也未将时间浪费在相互之间那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沉默注视之内——即使时间在这片维度之外的世界里,是最不具备价值的人为定义之物。“我的特工告诉我这件事。” 就连马格努斯也不会在此时追问马卡多哪来的特工。 马卡多走来桌边,旁边如镜面的水池中映出一座地下行宫内的模样。 黄铜的缆线盘绕交织,活塞与焊接的运作声成为重锤声的伴奏。巨大的铁链嘎吱作响,冷却与加热的嘶嘶声伴随着融化的蜡与铁,和对欧姆弥赛亚的赞歌,在各有不同的模具之中流淌。弧光在缝隙之间闪烁,嗡嗡的科技造物和古老泰拉遗留至今的符文彼此环绕,构造着一套恢弘的复杂框架。 一扇跨度超过数百米的庞大精金门扉之前,基因原体莫塔里安灰白的身影伫立于此,没有戴面罩,露出他受毒液摧残的皮肤。 那是什么?莫塔里安的口型这么说,声音则淹没在机械的蜂鸣中。 帝国的宰相走到原体身边,尽量温和地发出劝告:你怎会来这儿呢,莫塔里安? 数理向我揭露秘密,老巫师。莫塔里安低首说,帝皇有这么多秘密瞒着我们,必有你的暗中…… 原体闭上嘴,拧起双眉,不再继续对着马卡多表达他的不满。 他确实不喜欢马卡多,不论是他装模作样的作风,还是他的巫术魔纹,抑或是整个泰拉皇宫之内的禁军与马卡多下属官员对基因原体那微妙的看法。 但考虑到帝皇正是全银河最大的巫术头子,莫塔里安知道自己得接受帝皇以及其身边之人对巫术,或者用他们的话说,灵能的使用。 他本该发誓永不与巫术同流合污,如今,莫塔里安则为自己还不曾将誓言诉之于口而庆幸。但这不代表他心甘情愿地接纳它。 唯一能令他欣慰的是,帝国在巫术方面最为精通的基因原体马格努斯和他位于一条战线,甚至走得比他还要更远。 画面中,原体和宰相继续有来有往地就帝皇的小秘密讨论不止,虽称不上针锋相对,也是一个寸步不让,一个婉言警示。 “你觉得你有能力算到网道门的位置吗,马格努斯?”莫尔斯问,“假设你不知道帝皇的计划。” “也许能,”马格努斯谦逊地说,“但我不会想到要在泰拉皇宫进行占卜。这太冒犯了,很有可能会对皇宫的灵能防御措施,甚至网道本身造成损伤。” “若是帝皇不在泰拉,我得自己说服莫塔里安,”马卡多无奈地从矮桌上的果盘中捏起一枚亮黄的水果。 这种水果应当是某种经过机械教照着小番茄的样本改造所得的微型柠檬,至少盘子上还刻着一串零一相间的称颂祷言。 “还好他在,你就直接喊他来管他的儿子了。”莫尔斯说。“莫塔里安现在还挺愿意听帝皇说话。” 马卡多头疼地从口中叹出一口气,“看在我为他安排宫殿房间的份上,莫塔里安对我没有我预期的那么敌视。” “不过他怎么想到要在皇宫玩占卜的?”马格努斯依然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赤红原体的手指指向水波,画面里的视角发生转变,在莫塔里安所在的外侧大门的另一边,马格努斯本人就在那儿,惊讶地通过机械教的摄像机关,看着莫塔里安找上门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马格努斯还以为莫塔里安又来追着他交文章了。 这一念头升起的那一刻,提兹卡心象世界内,三人所环绕的桌面上,就出现了一份新的月刊,莫塔里安的《基于注意力机制对数理规则的深度探究》就写在期刊的第一个版面。 莫尔斯顶着马格努斯谴责兼求饶的眼神,将千阳学报拿到自己手里,单手把期刊按在桌面上,从目录开始翻阅。 马卡多疲惫地挥了挥手,水池中的画面发生快速的转变。在马卡多暗中的传讯下,位于地表的帝皇放下手中的事务,令禁军在原地等候,迅速赶往地宫,大步走过滴水的长廊,向马卡多点头,换下左右为难的帝国宰相。 莫尔斯观察着帝皇的动作,没有说话。 “接着,我就被你们喊来了这儿,”马卡多说,转动着手掌中的明黄水果。“唉,要不是马格努斯告诉了我,恐怕我不会知道,我的老友失去了一次被你请出去享受闲暇时光的机遇。” “他其实在旁观,”莫尔斯说,“只不过没进圣吉列斯的梦里演戏罢了。” 画面的流速恢复正常,那已经正是眼下在泰拉地宫中上演的事。 莫塔里安面见帝皇时,表情变化与他先前和马卡多见面时差异不大,但他整体的气质就是显而易见地发生了变化,原体的抗拒随着帝皇的每一步靠近,转变为安静的等待。 这是什么? 莫塔里安问,他的声音仍然难以听清。 马卡多什么都不告诉我,帝皇。 水池边,马格努斯耳语般地与两人窃窃私语:“莫塔里安到现在还没有喊过帝皇父亲呢。” “不令人意外。”莫尔斯说,从期刊里抬起头,即使没人能分辨出一团金色符文的头的动向。“不过莫塔里安都学会告状了,可喜可贺。” 帝皇轻轻将手按在莫塔里安的背上,隔着原体所穿的厚重衣物,触碰着他的子嗣背部遗留的伤疤。 这是帝国的一种未来。帝皇说。走吧,这还不是你该知道的。还不到时候。 我该知道什么呢?莫塔里安固执地问,不想移动他的脚步。 我在泰拉住了这样久,看着军队的战报,了解你的帝国,认知你所支持的体制与思想,学习它们,试着更加理解你隐藏在缄默背后的想法。但我学习得越多,我的困惑同样增多,所有的一切都互相冲突。我不想再漫无目的地消耗我的时间,那也是你的时间。 你应当在恢复得更好后,加入远征。你仍然在适应与巴巴鲁斯不同的气候。 我适应得够好了。 帝皇似是随意地看了一眼地宫外侧大门的方向,门里正在窥探的马格努斯浑身一抖,乖乖地离开用于播放监控的屏幕,回到他的工作中。 “哎呀……”马格努斯眨了眨眼睛。 水池内,一半的视野变回了清澈宁静的水波。 马卡多所提供的视角倒是得以保留,宰相重新调整了一下水池内的视角。 “我还以为父亲要告诉莫塔里安网道的事了,”马格努斯说,“他那么看重他。” “如果按照看重的程度来列出序列,卢佩卡尔不可能至今对网道一无所知。”莫尔斯讽刺地说。“虽然我实在觉得他该把事情告诉荷鲁斯了。” “荷鲁斯将知道皇宫地下存在一个秘密。”马卡多说,“假如莫塔里安恰巧在闲谈中与荷鲁斯提及此事。” 宰相停下,判断着帝皇的性格和行为,接着说:“是的,吾主会允许此等程度的暗示。” 水池之内,情景仍然在继续。 你该知道我留给你的职责。帝皇说,只有你能够完成。 这一次,当他推动莫塔里安的背脊时,他的儿子顺从地跟着他迈开脚步。 帝皇将莫塔里安带进一座狭窄的厅室,黑色的布景携走光线。 “哦,那是我的房间,”马卡多无奈地把玩着手里的水果,皇宫内的一切都对帝皇敞开。 帝皇敲了敲桌面,全息的三维成像迅速成型。 首先弹出的是一个被标注为哨岗的星球,帝皇迅速地将它划过,找到他所需要的那颗星球——地表严重残缺,遍积着火山喷发留下的余灰,荒凉如死星。机械教的引擎悬浮在附近,将星球包裹在内。 莫塔里安阅读着屏幕周围飘起的数十个框体中作为标注的小字,机械教在这颗星球上展开的全部改造都得到了公开:那些红袍的机械国中之人,修整着整颗星球的地表环境,创造出一片宽广的平原,让它为日后的进一步修建与改造做好准备。 帝皇凝视着那颗星球。 “尼凯亚,”帝皇说:“你的职责将在此处履行。” “那是什么?”莫塔里安困惑地问。 “在佩图拉博自萨特拉达深渊返回后,他的下一项任务将是修建这里的大剧场。”帝皇说,“待圆形剧场建造完成,我的子嗣全部投入远征后,这里将展开一场审判会议。而你,将在这里发言,表述你的观点。” 莫塔里安不敢确信帝皇话语中的意思,他并不确定帝皇所指的,和他心中所期望的,是否有幸是同一件事。 银河的投影在帝皇面前旋转,尼凯亚星球的图景被进一步放大。 “此时,我们仍需以不被允许的手段,去缔造银河人类的统一。但会议召开时,我们将重新商定,关于以太的一切条例。”帝皇向旁边看了一眼,仿佛知道马格努斯也同时在听着他的话语,“马格努斯的智库制度将如何正确地推行,灵能将如何受到管束与控制,以应对亚空间的诱惑与威胁。” 莫塔里安沉默地站立着,注视着星球地表还未经修缮的废墟。 “你将成为那一日的主角之一,这是我赋予你的职责,莫塔里安。” 莫塔里安的眼神软化了。“我会履行我应尽之责……” “还有另一件事。”帝皇接着说,手指曲起,放在体侧,隐藏在布料的褶皱之中。“届时,帝国真理的条令亦将被重新制定。” “怎么制定?”莫塔里安问,“修订关于灵能的条例吗?” “不止于此,”帝皇说,语气近于一声叹息,“关于星际战士、基因原体、以及我本人在帝国中的位置与身份,同样将被重新地确认,以免任何异端的思想趁虚而入,在分歧中制造分裂。” 接下来的话令帝皇面上滑过一丝不愿承认的痛苦,“帝国真理将不再是一本经文。” 莫尔斯的注意力变得集中。 “尼西亚会议,”他从盘子中拾起一枚黄果,放在口中咀嚼,食物落入虚空。“好吧,又是老一套。听到名字我就该想到了。说真的,我觉得成功率不高。” 画面中,莫塔里安不禁提问:“我不熟悉这些内容……” “我会选择合适的人选,”帝皇说,“一枚不情愿的圣像。我已见过他。” 马卡多若有所思:“吾主说的可是圣吉列斯?我还不曾见他。” “总不能是洛嘉·奥瑞利安,”莫尔斯又吃了一颗改造的水果柠檬,“我对他可是有所听闻。如果他果真是那一天的主角,我怕他得上两轮审判席。” 马格努斯盯着吃掉两颗水果的莫尔斯,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洛嘉·奥瑞利安。”提起那名基因原体,马卡多无法不发出叹息,顺手将他捏在手里玩了许久的黄色水果放入口中,“他……咳咳……” 在咬开果皮的那一刹那,年轻的宰相立刻咳嗽不止,整个人趴在桌面上,说不出一个字。 马格努斯不忍地移开眼神。 “什么味道?”莫尔斯充满好奇。“我这个状态吃不出。” 马卡多继续咳嗽。 马格努斯小声耳语:“很辣。非常辣。多恩吃了都变红了。” 马卡多抬起头,怒视着窃窃私语的基因原体,身影从提兹卡心象世界中消失不见。 “好吧,他走了。”莫尔斯耸了耸肩,“看来真的极其辛辣。” 他又吃了一颗,然后转向马格努斯:“现在,我很好奇那颗星球是什么。” “你说尼凯亚?”马格努斯问,敬畏地看着桌上的机械教产水果柠檬。 “不,在尼凯亚之前,从全息投影上闪过的,以及帝皇前往地宫之前正在处理的公文中所写的,那一颗星球。”莫尔斯说,“你知道吗?好吧,看起来你也不知道。” 注:一个有趣之处,曾经的机械教mechanicum是独立国家政体,但40k已经被并入帝国的机械修会/教cult mechanicus/adeptus mechanicus不是。 不过因为约定俗成的翻译习惯,并不容易体现出其中的区别。 另一个注释: 公元325年的尼西亚会议(Council of Nicaea),无疑是战锤尼凯亚会议(Council of Nikaea)的现实原型,也是教会历史中最重要的会议之一,讨论了一些影响深远的问题,有兴趣可以自行查阅资料。 (本章完) ------------ 第32章 锐评时间 “致:还没打穿萨特拉达的钢铁勇士基因原体佩图拉博 “与能够预知未来,且欣然纳下自己所抉择的使命者交谈,恐怕是我这数十年来遇到过的最轻松的事情之一。 “我相信我们都明白,最初的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因此也不必多谈。你现今的成就已经令你成为银河之中最引人瞩目的角色之一。考虑到这是一封私人的信件,我倒是愿意大胆地谈谈别人。 “马格努斯,他的普洛斯佩罗如今是一座学识的理想殿堂,重建后的提兹卡大图书馆则馆藏着无数人类智慧的瑰宝。圣堂讲师环聚在他身旁,探究并管理着知识的扩张,正如五学派的金字塔簇拥着中央的大图书馆。 “三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将他重塑的性格再次定型,但我莫名觉得这些时光在那个红色的家伙身上仿佛凝固,好吧,也许这就是学者。 “在从他的心象世界里离开之前,我问过他接下来的目的地。 “马格努斯告诉我,图丘查引擎在地下颤动,试着追寻它应至的方向,当然,在帝皇、马卡多与马格努斯的联合封锁之下,它哪儿也去不了。但它的动向则指向了一颗独特的绿色星球,卡利班,那是它的名字。 “我问马格努斯莫非是想要如康拉德·科兹一样,给自己找一个天使兄弟回来,虽然这位天使可能没有圣吉列斯那么光明。 “马格努斯连忙拒绝,表示不如让帝皇自己去。他生怕遇到第二個缠着他不放的莫塔里安,据说他留在王座世界泰拉的那具躯壳,都快闻不出正常的气味了。 “我最后问了他为何将一碟机械教版本水果微型柠檬放在桌面的核心之处,按照心理对应的逻辑,这是否意味着他在目睹变红的多恩后,仍然忍不住自己去尝了一枚,并从此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还没有问完,心象世界便就地消失不见,我不得不回到巴尔。 “之后我把马卡多拉了回来,问他谁将会去卡利班一探究竟。帝国摄政给出的答案是黎曼·鲁斯,以及这是马格努斯亲自举荐的人选。 “黎曼·鲁斯,他的芬里斯迄今为止也只存在于他看似毫无遮拦的口中,他从不掩饰自己对且仅对帝皇本人的忠诚。我很难不对黎曼·鲁斯与卡利班上的未知基因原体间将发生的事情感到好奇。 “罗格·多恩,你比我更加了解他。当之无愧的帝国之拳,他的军团之名大概就是对他本人最好的形容。说起来你当时路过因威特的那几天,也算得上轻松而和谐,至少在前有普洛斯佩罗的噬灵蜂、后有努凯里亚幽灵的对比之下,称得上一路顺风。 “若他能够更多地注意自己的嘴上功夫,那就是了无遗憾了。 “我真诚地建议你打完萨特拉达深渊后,从银河各地找点好相处的兄弟回来;不过现在剩下的人不多了,卡利班上的原体已经由捡到差事的黎曼负责,剩下的十一号性情未知,但五号和十九号似乎都不难打交道。 “康拉德·科兹,我觉得经过科摩罗一游过后,不会有第二个人想去他的家乡第二次。诺斯特拉莫亦然。他会选择前往巴尔一游,虽不在意料之内,倒也符合情理。他与巴尔大天使之间的关联性,尤甚于任何一名基因原体。 “只是我觉得他起初不过是想找个陪他一起痛骂预言之人,如今却沦落为唯一看不见我们所在的世界之轨迹者,属实值得感叹。就连莫塔里安都能无师自通地使用数算罗盘。 “另外,来自他的小伙伴维克特的报告中提到,他们似乎遇到了一批名为炉裔还是什么名字的生物,似乎能够沟通,最近正在试探能否展开稳定的贸易。 “至于圣吉列斯,他从最开始就做好了迎接帝皇的准备,真正需要下定决心迎接其基因之父的,反而是他的食尸鬼军团。 “不需要枉费口舌,也不必多加劝告,他自己就会来,比罗伯特·基里曼还要省心许多,后者至今还不情不愿地惦念着他自己那片区域。就像你总将心血花在奥林匹亚星团上。 “他的未来将走向何处,恐怕是一个无法解读、不可预测的谜题。他有许多事情藏在心中,至少他一次也不曾告诉康拉德·科兹,他有多么喜欢科兹的藏酒。 “费鲁斯·马努斯,我很难对他做出评价,我并不了解他——提到他我才想起来我并未点评福格瑞姆,看来我年事已高,记忆不清。若他一定要有某种症结,我相信那实际上并不落在他的竞争之心上。正如凤凰若有一朝坠落,射中他羽翼的箭也不可能单单名为完美。 “安格隆,王座在上啊,努凯里亚之旅简直是仅次于幽都之行,和普洛斯佩罗的那些日子并驾齐驱的两大灾难事件! “不过自从努凯里亚和奥特拉玛诸世界签订了一系列的经济与政治协议,那儿就快速往牧歌式的高品质农业世界发展,‘地上百花开放,修理土豆的时候已经来到,斑鸠的声音在我们境内也听见了’,所以在奥林匹亚运动会后,安格隆打包了一份录像带给罗伯特·基里曼送去,以弥补后者没能目睹盛况的遗憾。 “安格隆还在那之后替罗伯特给马格努斯带了一句话,称罗伯特·基里曼终于放弃的修习灵能,询问能否直接锻炼对灵能的防护,或者其他能抵抗灵能的技巧。如果下次安格隆返回泰拉时,莫塔里安还没走,罗伯特可能会得到一个乍一看仿佛天降喜事的答案。 “顺便,告诉你一个我最近翻收藏库翻出来的好东西。我发现我记录了伱见到从杀戮血域带着他的颅骨传话器返回现世的多恩时,那副三分震惊、三分悲伤、三分尴尬、三分感动,还有一分不知所措的表情。那些图像贴在我为你制作的相册中了,我会将其珍藏。 “从罗伯特·基里曼到荷鲁斯·卢佩卡尔,他们的性格要么广为人知,要么我刚在去年的信件里和你详细描述。之后再有其他怪事时,我再分享也不算迟。 “洛嘉·奥瑞利安。我从马卡多那儿弄来了他的档案,说真的,我许久没有见过这种宗教爱好者了——每次抵达一个地方,如果传教顺利,就巩固当地为帝国奉献的狂热氛围。传教一经失败,就直接动用天罚火炮,就连与之协作的骑士家族,都开发出一款名为天罚恐惧骑士的骑士装甲。 “他恐怕是最原教旨的远征者。也许他的军团不该叫怀言者,而应当改名十字军。我猜想,仅仅是考虑到他在远征中惊人的效率,帝皇才至今没有把他拎到泰拉教训。 “而且科尔基斯上竟然还留存着帝皇早年和几个人乱搞出来的手稿系列,我实在是没有想到——那段时间早到帝皇还梦想着扮演神祇来拯救他的子民,现在……至少他不承认了。 “唉,银河系里甚至连哈姆雷特都找不到全本,艾略特的荒原也只剩断句残篇,爱伦坡的作品更是因为有人按照字面理解以之呼唤邪灵而销声匿迹。为何洛嘉竟能在降生于黄沙时,保育舱边整整齐齐埋着一箱子圣经? “好吧,这或许与科尔基斯是人类初次迈入宇宙,探索星海时,第一批移民定居的星球之一有关。行此超凡艰巨之事的先人,往往心怀不可动摇的信仰——或者被付了好一笔钱。信仰可诞自理念,亦可由宗教而生。也许科尔基斯的移民属于后者。 “说回天罚恐惧骑士,不知你是否看过它的设计图,简直愚蠢得难以理解。它的驾驶员被固定在装甲外侧的正前方,只穿一身动力甲,而不是将自己保护在骑士装甲的内部,将信任全部交给能量盾和对你的帝皇的信仰吗? “你以后可不要这么设计战争兵器,就算让驾驶员穿上终结者,也别这样做。 “伏尔甘是个很不错的人,如果你想要一个新朋友,我的建议会是火龙之主。一方面,他的性格值得信赖。另一方面,他是和阿尔法瑞斯与欧米冈身高差距最大的原体,不用担心任何来自九头蛇的伪装。 “这封信可是我最近写过的最长的一封,祝你早些打完萨特拉达深渊,帝皇会有更多任务交给你,我敢打赌不只是在一颗名为尼凯亚的星球上修建审判大剧院。他桌上还藏着一份战报呢。” 莫尔斯叠起信纸,将它抛入传输的咒言链条之内,扔向佩图拉博那边的自己身旁。准确而言,这会导致这封信悄无声息地掉进一个柜子,并唤起佩图拉博安装的警报措施。 他看了看巴尔的天空,时间还不算晚,康拉德·科兹最近一直待在天上不曾落地,圣吉列斯则钻进巴尔的环形山中,在帝皇到来之前,抓紧时间向巴尔人传播大远征的光辉理念,以便届时与远征舰队更好地接轨。 沉重的引力潮汐、人为的武器攻击和多年以来的地质演变,在巴尔的赛拉弗山脉中创造出半天然的巨大环形坑洞,与辐射沙尘相隔绝,是无可挑剔的剧场雏形。 历年以来,这里都是巴尔的大天使向他的子民进行宣讲,传递他的信念与号令之地。肋生双翼的大天使登上环形山中央白石雕刻的高台,张开双臂,在数以万计聚集于此的巴尔人之中展开宣讲,一头金发仿佛同时吸收并放射着太阳的炽烈光辉。 起初,数年之前,圣吉列斯站在这里。 那时他仍是从天而降的陌生少年,双翅拢在背后,只能助他摇摇晃晃地在热风中飞行。任何听说他存在的巴尔人,都怀疑着这是否是变种人中的一员,有意或无意地闯进了他们纯血人类之中,试图博取信任。 但第一场演说过后,不,圣吉列斯踏上讲台的那一刻起,纯血部族就在他足边心甘情愿地下跪,宣誓追随。 在他的领导之下,巴尔的各大部族学会从分裂的各自为战,走向对抗变种人的联合阵线。 圣吉列斯无与伦比的领导力赋予了巴尔的战士无穷的力量,而天使从天而降,在狂风中手持长矛杀进战场,每一枪都能割出一片血花的怒火,则为战士提前铺开一条血色的足迹与道路。 最近的一场公开演说,也是几年之前的事。那一天,圣吉列斯宣布巴尔对抗变种人浪潮的战争获得胜利。从此,天使的胜利笑容被巴尔的画家当做永恒不变的艺术题材,刻画在所有可以表示崇敬的平面与曲面上。 今天的召集令所有人都意外而期待。天使坐在用热砂清洗的石台上,姿态放松,双翼垂落,舒适地包裹着大天使的身躯。 他不止以领袖的身份来到这儿,他用朋友与引路人的身份现世。 “我在这儿留的日子已经够了,”圣吉列斯说,“我要起行,去银河里的诸地,如太阳星域、极限星域、小的星区、星系,等诸多的世界。” “我要去群星间的道路上,在你们前面行走,为你们寻找更多往来的人。在炮火的云灰里。在麦子的摇晃里。我替你们找你们可走的路,这是我期盼能献给你们的。 “这样,我得把巴尔三星摆在你们的面前,将你们的家园交还给你们自己。 “管理你们的重担,我担负得够多,已然独自担负不起了。你们的麻烦,你们的困扰,和你们的幸运,最后还是你们的。 “你们只需要殷勤地保护自己的心智,遵从你们的智慧和谨慎,守律法,听从我与帝国的声音。 “人类帝国会关照你们的生命,照顾你们的福祉。若它没有,就向我来要。” 在高台周围的环形山内侧,纯血部族的战士学着天使的姿势,坐在地上,专注地聆听着大天使的教导。 这些天柔和的宣传之下,人们早已知道,天使回归星空的时间近了,而他们的灵魂虽仍然留在地面中,却见到了比希望更为高远的光辉。 其中有一名战士,不知何时出现,也不知身份是谁。他站着,不遮掩自己的高大,也不掩饰身上金色的光芒,却奇迹般地不被任何人觉察。 他像在场的任何一名战士一样,专心地倾听天使的话语,在场上的其他人回应天使的呼唤时,微微地点头。 “你们要按我重新划分的支派与部族,按照你们需求的模样,选取有聪慧、有智识、有品德的首领,认识他们,受你们认同的管束。 “不偷盗,不构陷,不欺压,不贪恋别人的房屋与所有物。 “不要与你们的同胞征战,不要彼此争斗。不可无缘由地扰害别的人,不要抢夺、欺骗、谋杀、背叛。 “不要忘了公义的道理就做事,不要考校他人的形貌、不要想他人的贵贱,不思虑贫富。不可以受贿赂。 “不因父杀子,不因子杀父,不屈枉公义。不治本身之外的罪恶。 “帝国会允许你们做许多事,但以上的事情是我禁止的。我认为这都不是好的,是和平与忠诚之外的私心,所以我把这些吩咐给你们。 “也不要惧怕,不敢讨要你们应得的酬劳。我勉励你们,珍惜你们的所在。 “遵行善的事。敬孝你们的父母,爱你们的子女。友爱朋友。亲近妻子或丈夫。尽心地,尽力地做这些事。 “到了与帝国和你们的仇敌作战时,看见多的武器和人,不要怕他们。那时候我必然在你们的前头,我与你们立约。 “如有难做的,或很不可下的决断,将它留在议会里呈给我。我不是去了就不返,或永远地和你们告别。 “但也不要事事问询,我将很忙碌,你们也将发现,你们是如何地擅长生存。你们抚养了我,允许我当你们的首领。这是你们创造了并带给你们自己的。” 天使站起身,双翅一振,升上空中,双臂向两侧舒展,高贵的头颅慈悲地垂下,洁白的羽翼展开,金环琳琅,灿若繁星。 他俯瞰着他的子民。 “不要奉求人手制造的、木石雕刻的偶像了。不设立柱,不要拜形象,不要献燔祭给它。 “它不能听,不能看,不能闻,没有真正的神性。没有奇迹,没有神行,也不可畏,没有用途。遭遇一切困难的时候,你寻求它,也寻不见神。 “若有人制偶像,雕刻,铸造,在暗中设立,就一定要将他除去。 “你们中若有人自称做梦的先知,或神祇的使徒,不要害怕,不要依从或遮庇,那是欺诈和勾引的叛逆,也要将此类的罪恶从你们之中除去。 “去遵循你们的法度、律令、典章、戒律,不偏左右,我爱你们自身,也希望你们爱你们自身。 “这样,水源、油料、盐、牲畜、五谷、酒、蜜、葡萄、衣裳、房屋,都会有的。 “我今日已将生与福,死与祸,一一地交代给你们。” “如今,我天命的时候到了。”天使垂眸,轻轻地、爱怜地微笑,“他已在我们之中。” 语罢,天使收翼,缓缓地向下方滑翔,根根分明的白羽仿佛浸润在金光之中。 他落向金色的人面前。金甲之人抬起宁静而肃穆的面庞,向上方伸出他粗糙的手。 天使握住帝皇的手掌,继续下落,直到他无声地跪在帝皇膝边,晶莹泪珠滚落面颊,浸入尘土。 泪落之处,巴卫二贫瘠而污秽的土壤上,便绽出雪白的石花。 巴尔的烈阳辉耀之下,血天使在此诞生。 (本章完) ------------ 免费番外·围炉夜话终与死(2) +++本文基因原体们的阅读《终结与死亡3》番外,与正文没有半点关系,以及上回书说到9-9节+++ +++出场原体:3、4、6、7、8、9、10、12、13、15、16、18+++ +++无未获译者许可的翻译片段+++ +++愚人节礼物(……?)+++ “你准备好了吗,荷鲁斯?”佩图拉博平和地问,他不是圣吉列斯或福格瑞姆,这已是他能够提供给他人的最大安全之感。 “当然,当然。”荷鲁斯理正衣襟,颤抖的声音已经恢复平静。 “好,”佩图拉博翻过一页。 【他仍活着。历经黑暗之王的神秘消失,与多次失魂丧命的苦痛,她已失去他的影踪,也不再有感觉。但现在,她又听见了他的声音。 +欧兰涅乌斯?+】 伏尔甘往前坐了坐,“什么是黑暗之王?还有欧兰涅乌斯?” “反正不是你,也不是我。”康拉德·科兹随性地靠在座椅里,眼神低垂,“我可是什么也预言不到……” “莫尔斯提到过欧兰涅乌斯,”佩图拉博暂时停止诵读,做出一些解释,“另一个永生者。” 科兹咂了咂嘴,“听上去他的血液芬芳可口……可惜在那混沌降临的分秒之内,他未必能挺身活过这短短的一小段时候。” 【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手臂发抖。她投在肮脏玻璃中的倒影摇晃着,手臂颤抖,嘲弄着她。 阿克忒娅? +我测不出他的位置,欧兰涅乌斯。祂不再是昔日的灯塔了。但——+ 但?但是什么? +我可以确定隐匿其身的阴影之所在。+ 那个,那么!这就够了。 +欧兰涅乌斯,你知道那影子是什么——+ 我不在乎。若他们身在一处,那也无妨。事实上,那事态更紧急。我要先把匕首给祂,早于——】 “荷鲁斯啊,”鲁斯开口,“我看你死定了。” “谢谢。”荷鲁斯回答,与鲁斯一样,他相信这把匕首将在终结他性命的过程中做出不俗的努力,这种对命运迟来或过早的感召时刻攥着他的心脏。 他停顿了一下,思考着欧兰涅乌斯究竟身是何人。若他能助帝皇一臂之力,想必不计过往如何,在终末降临之时,都必是可敬的凡人——凡人。那些该死的禁军在哪儿?原体呢?星际战士呢?他们将他们守望王座的天职抛到了哪儿去? 荷鲁斯心绪翻涌,没有说话。 “第十一节,”佩图拉博说,扫过战斗的描述,“禁军统领康斯坦丁正与伊泽凯尔·阿巴顿战斗。” 荷鲁斯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阿巴顿能和康斯坦丁……战斗?” “我认为,他受到了混沌的增幅。”罗格·多恩说出他的推测,“比他人更多的增幅。” “不,我了解阿巴顿,他哪里能够……”荷鲁斯咽下了后半句话,在读到这本书之前,他也一刻都不曾想过,自己能够伤害父亲。 【阿巴顿的左手握住矛尖,将其停下,尽管推动这一刺击的力量极为巨大。几滴鲜亮的血珠从阿巴顿紧握矛刃的指关节间涌出。 康斯坦丁张着嘴,震惊之下,感受到那一时刻。心跳。由长矛引出的理解之潮。世界下垂,摇摆,失去了定义和维度。 战斗进行了二十五分钟。战斗进行了一個小时。战斗进行了一年。战斗进行了一个世纪—— 战斗进行了百个世纪。战斗没有尽头。这是一场以其骇人听闻的持续时间沿着永恒纵切的漫长战争。灰烬的暴雪吹过他身旁,每一片残灰都是一个燃烧的世界。银河系熊熊燃烧。 通过长矛的柄传递给他灵魂的知识,并非康斯坦丁能够掌控的死物之名……他正凝视着后万年的遥远未来,未来仿佛就站在他面前,回望着他。这是完全的混沌,被束缚和奴役,铸就成一个致命的矛尖,穿透人类帝国并确保其败亡。黑甲军团的锋芒。死亡的明确象征。 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学习或知晓。唯有战争。战争,和一个名字,一个任何塔罗牌堆能揭露的最坏命运。 “大掠夺者,”他低语。 这一启示如此邪恶,康斯坦丁退缩了。】 “这是阿巴顿?”圣吉列斯欲言又止。 “这是大掠夺者,”罗格·多恩沉静地说,“被混沌取代心智之人。” 荷鲁斯跌回座椅。“我要杀了他们两个。”他说,声音无力。 “冷静,荷鲁斯。”安格隆劝告道,“这不是我们的未来。” “为什么是两个?”罗伯特·基里曼不解地提问。 “伊泽凯尔·阿巴顿将在唯有战争的黑暗银河里,一次又一次地穿透帝国腐朽的庞然尸首,直至割断命脉,”康拉德·科兹摆动双手,以颇长的指甲,做出刺穿的暗示,“至于我们的瓦尔多,恐怕被帝皇最喜欢的荷鲁斯赋予了救驾不利、玩忽职守、临阵退缩,以及相看两厌等等通天罪责。” 他怂恿地哑声笑着:“我也因为预示跑去屠戮了斯科莱沃克家族。” “嘿,康拉德,你不能这样,”马格努斯说。 “你说哪样?” 佩图拉博以自己朗读的声音,盖过了康拉德的话。 “在第十二节中,伱的战士,帝皇冠军西吉斯蒙德不负期望,展开了一场漂亮的战斗。” “帝皇冠军?”罗格·多恩捕捉到一个陌生的词汇。他纠结了一下,不确定西吉斯蒙德在为帝皇直接效劳后,还是不是帝国之拳的冠军。“好吧。”他说。 “第十三节,莫丽安娜的诞生……”佩图拉博继续翻阅,这是一个没人认识的新名字,比欧兰涅乌斯还要陌生,“第十四节,佛(fo),被阿蒙所杀,第十五节,到你了,伏尔甘。” 伏尔甘叹了口气,侧目关注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荷鲁斯,“我很荣幸能为帝皇效劳。” 【融金坠自穹顶,落于地面,拍打叩击地面,如失能的钟表般滴答作响,记录未至之时刻,烙印此时那无穷无尽、萦绕不止的苦痛。 若无制裁(Sanction)之加强,则王座烈火失控。它喷薄热量与耀目之光,如王座厅的地面上打开火山的喷口,愤怒从中涌出…… 创造者将行毁灭。护符静候在此。 已是此刻。已是终结。已是死亡。】 伏尔甘黝黑的面容微微地颤抖了一刻,慨叹道:“是我吗?” “父亲选你做最终的毁灭者,伏尔甘。”荷鲁斯说,言语静默,“我不敢想其他人在何处,有什么任务,我们之中又有多少人还活着。” “其实今天在这儿的人里只死了两个,算上你就是三个,荷鲁斯,”康拉德无情地戳破了气氛,纯黑的眼睛凝望着荷鲁斯,“看看它们做了什么,牧狼神。” “逼迫最仁慈的人,去准备最后的毁灭。”福格瑞姆叹息道,“天啊,说真的,我这些时候在哪儿呢?” 【帝皇倒下。】 荷鲁斯浑身过了一个寒颤。不论做了再多的准备,他都无法应对这一刻,不管他多少次告诉自己,这绝不是他的所作所为,也不会是他的。 他仍然无法接受——他无法接受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背叛,令他痛彻心扉的,是帝皇所受的每一份痛苦。他作为混沌的长鞭,具象的升天容器,伤及了人类帝皇。若它被帝皇轻易地处决,恐怕荷鲁斯会拍手称快。 不,它伤害了帝皇,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比上次更深,而这给荷鲁斯带来了折磨性的同感之苦。 【荷鲁斯·卢佩卡尔步步逼近无助的猎物。这一击不仅是第一击,亦是最后一击。他释放的至高天之力将他的父亲打跪在地,并从他的手中灼灼涌出,一道蜿蜒的黑暗闪电,从儿子袭向父亲,将人类之主钉在地面,令他在极度的痛苦中扭曲翻滚。 昔日的人类之主。 混沌能量源源不绝,犹如一道懒散的鞭子,电光般自首归之子右手心,毫不停歇地抽向皇帝胸甲,在他体内点燃业火,将他砸入冰冷的漆黑大地,逐个原子地把他化为乌有。 众神看得津津有味。在这戏剧性至高殿堂的看台上,远古之四一面观看、一面窃笑。 帝皇动弹不得。祂被缓缓灼烧至死的能量鞭钉在那里。祂拒绝尖叫或表现出痛苦。祂决不会给予荷鲁斯那种满足。但是除了扭曲和痉挛,祂别无他法。 祂别无他法。】 “该死的!”荷鲁斯怒吼一声,“该死的众神,它们怎能!该死的……王座啊!父亲……” 他抬起手臂,挡住自己的脸。须臾,从手掌间传来另一种悲悼的泣音。“什么叫我的满足?我怎会想要那种满足?我如何能从父亲的痛苦里获得满足!我竟是……” “我知道你不会,荷鲁斯。”圣吉列斯安抚道,虽然在不久之前,他刚刚得知自己确切的死法:折断羽翼,被荷鲁斯钉在尸骨教堂中。 罗格·多恩盯着荷鲁斯看了两眼,知道自己的话不合时宜,默默闭上嘴。 但康拉德·科兹替他用更加不合时宜的方式说出了他隐藏的台词。 “怎么没有可能呢,荷鲁斯,”他窃笑着,“你向他索求父子之情,求来的却不够合你的心意,可不就只能强夺更多他给不了你的东西?在我的城邦里,我见过痛苦与欢愉……” 马格努斯向科兹扔出一道强效咒语,掐掉了蝙蝠后面的话。科兹并不气恼,耸了耸肩,晃着腿坐在椅子上。 【没有一丝顾虑,没有一点保留,没有一点克制,没有任何对父子关系的尊重,也没有对曾经给予并得到的爱的珍惜。洛肯的灰色双眼中闪着荷鲁斯从前便熟知的冷酷神情,那意味着他别无他求,只想杀戮。这也是洛肯多年来所有敌人在最后一刻见过的神情。瞬息一刹。 荷鲁斯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竟会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这似乎比任何神明所施加的折磨都更让他难以承受。】 “加维尔·洛肯,”荷鲁斯没有把手从脸上放下来,“我要拿他把阿巴顿从议会里替下来。” 鲁斯评价道:“按照这个替换方式,你得再招募十万新兵,才能把你的狼群替换干净啊。” “是的。”罗伯特·基里曼说,“科索尼亚无法承受这样的征兵。” 他对每颗星球所能承受的极限征兵数量十分了解,不考虑速成兵,也许只有他的奥特拉玛,与佩图拉博的奥林匹亚,能够承受短时间如此大范围的征收新兵。 “你真的在认真考虑吗,罗伯特?”罗格·多恩问。 “下一节中,罗格,你与康斯坦丁并肩作战,接着你们看见圣血天使。”佩图拉博看了一眼圣吉列斯,“你的子嗣沉浸在狂怒中,但战绩斐然。” 天使略略出神,摇头叹息。在进入这间房间时,他尚不曾向任何人承认,他血脉之中潜伏的基因缺陷。但这一刻被骤然揭露于人前,他所感受到的,却唯有对子嗣的怜惜与愧疚。 “接着,西吉斯蒙德与赛弗会和,圣人琪乐背诵圣言录安抚民众……他们深入空心山脉,了解灵能合唱团的力量。”佩图拉博阅读着,为文字间的暗示而惊,“他们可能要燃烧两百万的思维。” “牺牲。”福格瑞姆惋惜地叹道,“平凡者的无瑕之心啊……” “第十九节,马卡多的自述。”佩图拉博接着说。 这吸引了原体们的注意,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对帝皇身边那位苍老的摄政满心怀疑,甚至心怀一定的敌意。 在这场决战之中,马卡多又做了什么? ------------ 第33章 食尸鬼 “他们由地狱的败类蜕变而来,锁在盔甲、长剑与光洁的脸面之内,自诩天使。他们久带假面,殊不知其残酷凶暴已如血水渗出。——第九军团” 纳西尔·阿密特见过一次基因原体。 那是在一场平叛战争的末尾,亦是血之基因在食尸鬼军团沉寂于他们体内不久的时候。 这条生而遭受诅咒的基因血脉,将他们的军团别称冠名至他们头顶。 食尸鬼。 第九军团之子面容俊美,肤色白皙,精雕细琢如名工巧匠佳思之下的杰作。 纵然是纳西尔·阿密特——曾经他还不曾拥有这随意地取自高哥特语的典雅名字,这位曾经从科技蛮子制造的困窘里挖出来的变种人小子,这没有文化、没有品性,以其他弱小之人的血肉为生的低贱的变异人类,也在药剂师的残酷改造之下,摇身一变,化身为面容无可挑剔,甚至比多数军团更加精巧的高贵战士,拥有了难以遗忘的美丽。 但这份美丽毫无用处。他们从根底上便是流亡者、俘虏和变异者的集合,而真正奠定了他们可怖名声的,是那些大战结束过后,徘徊于战场死尸之间,饮死者的血,食死者之肉的行径。 他们优雅地伏在地上,扯下死者的血管和肌肉,撬开保护大脑的头壳,以其内容为飨食佳饮,大快朵颐,用以满足尤其发达的基因侦测神经对血食的需求。 他们容貌光华,却满身血污,投入最危险的战区,在鏖战中消耗,化作比敌手更可怕的怪物。 再完美的容貌,也在血水之中黯然失色。 此乃帝皇赋予他们的使命,此乃帝皇的计划之一。 在传言中的钢铁勇士基因原体佩图拉博首次返回泰拉后,他们的基因问题得到了奇迹般的缓解,对血肉的渴望降低、被压制在基因的螺旋之内。他们本可以从渴血的残暴之中松一口气。 但第九军团仍然为帝皇扮演着食尸鬼的角色。 因为他们忠于使命,也因为他们早已享有食尸者的称号,过去已无从改变。 故而,当纳西尔·阿密特在一场啃食尸体来维生的恶战后,接到帝国之拳军团的支援时,他确实已经做好了受到以直言不讳、顽固刚硬著称的顽石罗格·多恩批评的准备。 但罗格·多恩没有。 “我希望听到你们的看法,第九军团,”罗格·多恩说,平静地看着第九军团的军团长美丽的面容,“为什么要血腥地食用你们的敌人。这并不符合帝皇远征的理念。” “我们获胜了。”他们的军团长奥苏然说,把握不好他话语的尺度。 奥苏然早就打算用最简练而冷硬的态度,心怀厌恶——对自己的厌恶,去应对这名金光灿灿的高大原体的指责。 他准备好了阐述他们制造毁灭的残酷手段,熟练地为自己残暴异形般的行径找好草率的理由。 假如罗格·多恩斥责他们,他就可以把这些话全部说出,然后转头就走,不安地返回“灰暗之女”号荣光女王级战斗驳船之中,在那冰冷而枯燥的灰色战舰内部,啃食死去兄弟的血肉。 罗格·多恩凝视着他,然后转向他的军团,浅蓝的眼中弥漫着沉思。 阿密特等着原体站在大远征所推崇的道德口号背后对他们降下审判,这样他们就能早点结束这场闹剧。 “你们……”罗格·多恩沉吟着开口,“我不会对你们加以指责。因为我无法改变你们的情况。” 阿密特和他的战斗兄弟们一样,惊讶地仰望着金光之中的原体。 “但我不喜欢你们。”他继续说道,话语隆隆如滚石,直白而干脆。“我看不惯你们的作风,也不接受你们在我眼前饮血食肉。所以,伱们离开,帝国之拳将接手这场战役。” “是,原体大人。”奥苏然的攻击性无处释放,他干巴巴地说,仍不敢相信原体会这样放过他们。 “我不会抹除你们的功勋,”罗格·多恩皱着眉,接着宣布,“军报将如实记载我们两方的所作所为。忠诚的战士,你们可以走了。” 帝国之拳的原体在短暂的思考后,又附加一句:“等你们的基因原体回归,让他好好教导你们。” 此后,在灰暗之女的埋骨堂中,每一次咀嚼着他兄弟的尸首,感受着记忆与情感在他的心中激荡时,纳西尔·阿密特总会想起那意料之外的一日。 让你们的原体管教你们。罗格·多恩的话语在他耳中构成多重的回响,通过每个死去又曾经在场的战斗兄弟的听觉,在他的记忆中重重叠加,构成一道近乎烙印的伤痕。多恩的厌恶以公正为根基,这使得食尸鬼军团甚至无从为自己开脱。 接着,他想到他们未曾谋面的基因原体,想知道那是一位怎样的人。 如果……如果他们的原体和其他人一样,看不起自己的军团,鄙夷他们的行径,他们该怎么做?如果他厌弃他们,希望培养一支全新的高贵队伍,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或者,至少,像偶然所见的罗格·多恩一样,他不喜他们,只是忍受——对于一名他们不属于的原体,这是足够的宽待,但他们的基因之父不行。 在军团长死了几次后——他从食他肉的战斗兄弟身上复生,纳西尔·阿密特获得了第二次见到基因原体的机会。 在尼桑德展开的战斗暴力而迅速,这颗星球拒绝了帝国仁慈的光辉,那么食尸鬼将降临在星球地表。数百万人的拼死抵抗在阿斯塔特的进攻下转瞬即逝,这让所有的挣扎和痛苦都被赋予了不值一提的荒诞性质。 “我们战死,但我们捍卫了自己的自由。”一个俘虏这么和他们讲话,这让奥苏然恶心得都没有吃他。也许这是那名战俘保全尸身的把戏也说不定。 阿密特杀了一个人,不快也不慢地从对方身上撕下一些肌肉,品尝对方的记忆。死者在他的记忆里和亲人告别。又一次。总是这样。 通讯频道突然送来一些信息,完全在意料之外,且原因没有经过说明。 荷鲁斯·卢佩卡尔与他的影月苍狼,降临在这颗毁灭中的星球。 “不朽之九,集合一下。”军团长奥苏然冷硬而疲惫地发出号令,随之而来的是集合地点的信标。 阿密特放下他身前的尸首,中断未完成的血之仪式。尊敬的首归之子何故找上门来? 很快,阿密特见到牧狼神,甲似珍珠,面如石塑,神采奕奕。他背后是帝国的运输机,雕刻着无数的金线与文书,强调帝国的万丈光辉。 荷鲁斯·卢佩卡尔大步走向他们,并不遮掩他的观察与好奇,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毫无厌恶。有一种更显于表面的欢畅冲淡了荷鲁斯身上的严肃,狼皮在他肩上随披风张扬。 “你是军团长伊什杜尔?”荷鲁斯亲切地说,低头看着第九军团的首领,“我有个好消息要给你们。” 奥苏然严阵以待。 荷鲁斯并不在意军团长的严肃,而他的话几乎击溃了军团长自以为坚硬无比的心灵防线——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 “父亲找到了你们的基因原体,”他快活地说,“巴尔的圣吉列斯。本来父亲希望让我先带着他学习一会儿帝国的知识,但他说他现在就想见到他的儿子。” 他耸了一下肩膀,“收拾一下战场,在你们的舰船上做好准备,不朽之九。跟着影月苍狼,我们去巴尔。” (本章完) ------------ 第34章 圣吉列斯想要礼物 “我可没有指望你留在我的船上,圣吉列斯,我这艘不值一提的渺小战舰,沉浸在黑暗的毒血之内,淹没于幽冥的永夜之中,何能挽留大天使的光辉羽翼——” 圣吉列斯在止住了康拉德·科兹没有尽头的话语后,就松开了他的翅膀,把浑身僵硬的康拉德留在原处。 他收回羽翼,端着夜鬼舰队的特产血酒,优雅地抿了一口。 今天的素材不太一样,其中添加的血液成分似乎取用自一些黑暗的角斗记忆,充满了在滑板上风驰电掣的疾风,与划破面颊割开伤口的毒晶碎片,以及坠亡时那刹那间的极端痛苦与愉悦。 科兹无意中赠送给他的种种记忆,为圣吉列斯绘制出宇宙各处,尤其是黑暗之处的刹那轮廓。 当然,由于酿造酒水的过程中,对血细胞原料造成了不可估量的破坏,这些记忆中的感官片段,仅仅能满足圣吉列斯对血中黑暗的渴求,而不足以提供更多的实际知识。 “你很喜欢我们的酒。”科兹调整了一下椅子上的皮毛坐垫,回到他的白骨王座中,拿起旁边桌面上的一本笔记本,开始了他的第三遍翻阅。他一整天都把这本笔记放在手边,令圣吉列斯好奇那究竟是什么。 “在我来巴尔之前,我们的血酒消耗速率绝非如此之高。”科兹接着说。 “好吧,”圣吉列斯承认了,“它就像加入了真正的血液一样,非常独特。” “血天使,”科兹不轻不重地说。 “你看,我要离开你的舰队,去找荷鲁斯,以及我自己的子嗣了,”圣吉列斯上身前倾,翅膀小小地扇了扇,“我们马上就要告别了。” “是的,记得让你的星语官继续送关于预言的信报。”康拉德·科兹无动于衷。 “我想说的是,我有没有可能收到你的告别礼物?” 科兹惊讶地猛然抬头,隔着那层苍白冷酷的面具,都能看出他隐藏的情绪涌动。 “你当我是什么样的好人,圣吉列斯,还会搞那套临别赠礼的世俗游戏?赶紧去找你的荷鲁斯·卢佩卡尔,玩伱们的家庭兄弟把戏,别来惦记我。” “可你却收到了佩图拉博的礼物。”圣吉列斯用目光扫了一扫科兹膝上的笔记本。 科兹立刻合上笔记本,一言不发,恶狠狠地盯着圣吉列斯,只不过他这惯用的宣告黑夜降临的可怖眼神,在巴尔的大天使面前,堪称威胁力丧失殆尽。 “那是什么?”圣吉列斯好奇地问,拖过来一张椅子,在科兹身旁坐下。 科兹向后仰了仰,过了一会儿,才不情愿地嘶声说:“我的夜幕号已经停靠在奥林匹亚轨道船厂的船坞中,这是设计说明书。” “奥林匹亚?”在这儿,夜鬼王庭的荣光女王竟然由奥林匹亚制造而出,这在圣吉列斯的意料之外。 “设计图在奥林匹亚运动会期间,已由佩图拉博抽空完成。”科兹恢复平静,“在铁之主远赴征战时,造船厂遵照基因原体的要求,将其建造完工。投入下一场战争之前,我将去启用我的旗舰。” “那么,看来你觉得这不属于家庭礼物,而仅仅属于军团之间的正常交易。”圣吉列斯揶揄道。 “你若也想从我手中拿一条荣光女王,恕第八军团力不从心。” “不,我可不要那么大的船,我的子嗣会带着他们的荣光女王来,我不打算更换。”圣吉列斯笑道,“除了给它改个名字,再将装饰物稍微换一换。” “你要什么礼物?”科兹哼了一声。 “血酒配方。” “呵,这不是梦境。” “我知道。” “这是我城邦的特产,你要它做什么?” “它很好喝。” “圣吉列斯,我愿予你少许珍藏用以品味,但你不会接受它的制造流程,你将是光鲜亮丽的帝国象征,何能让此类残酷之物流传于你的圣洁血系之中?” 圣吉列斯将杯子里的酒荡了一荡,殷红的液体往透明的弧形杯壁上一扬,又贴着壁下滑,留下一层透明的血色残留。 “你们的工艺足够独特,几乎掩盖了它的本质,但我能品尝出它的根本,”圣吉列斯说,“正是流淌在有情之灵体内的鲜血。帝皇赋予我的血系中,拥有最敏感的基因侦测能力,这使得我们不必食用死者的脑组织,只需尝一尝血肉,就可获得死者的记忆与情感。” “也正因如此,我们的不稳定性在诸多军团中排在前列。而这杯酒,足以抚慰血中的渴求。” 经过多次的实验后,圣吉列斯确定,在无意之中,第八军团的创造确实有这份令人惊喜的功效。 科兹盯着他。“太早了。”他喃喃着,“人也不对。” “我以后会把这件事告诉荷鲁斯?”圣吉列斯猜透了康拉德的只言片语。 “那是你唯一一次做好准备,将军团的基因缺陷主动诉之于口。”科兹在白骨中下滑了一小截,微微出神。“圣吉列斯。圣血天使。” “这杯酒对第八军团,只是征战之余的奢侈品。但第九军团会需要它。”圣吉列斯说,神情庄重。“制度,戒律,感召,它们能协助我的战士以个人的意志去摆脱残暴的本质,但若能有着更为现实的辅助工具,事情会变得更加容易。” “我以第九军团之主的身份请求你的协助,康拉德·科兹。” 科兹偏过头,静静地让神思游离在外,眼神落在空处。 他再次瞥见那一抹狂怒。 天使的双眼凝固,血珠滞留在他的睫毛上,宛如荆棘冠冕上穿透的红泪。 苍天在血天使子裔的眼中熊熊燃烧,鲜红的渴求化为由纯粹愤怒凝聚而成的焦黑煤炭,供绝望的愤怒在血中熔融,剑刃在失去理智的狂乱挥舞,在吞噬其本身前吞噬周围的一切,无从逃脱。 “你甚至还没有见过他们。”科兹轻声说,“就已经来和我索求赠予他们的见面礼。” “他们可是你的侄子。”圣吉列斯俏皮地翘了翘嘴角。 科兹用指节敲了一下座椅,“索尔·萨哈尔,拿笔和纸。” “你愿意把配方写给我吗?”圣吉列斯惊喜地说。 “醒醒,血天使,”科兹低下头,“我只想和脑子清醒的人签贸易合同。科摩罗会定期向第九军团供应酒水,考虑到巴尔的物产状态,我会适度放宽合同条例。你今天若没别的事可做,就和我把主要条款一起商议一遍。” “不……等一下,科摩罗?” “有问题?”科兹盯着天使,意味深长地说。 “没有,”圣吉列斯勉强地维持着他的笑容,“那么,你平时和下属说的那种语言其实是——” “灵族语。” 科兹的连长从黑暗中突然出现,原体接过纸和笔,将座椅旁的桌子拉到两人之间,俨然已是做好进行合同谈判的准备。 圣吉列斯把双手放到台上,收拢翅膀,试探着模仿出科兹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口头禅。 科兹手里的笔尖戳在了桌子中央。 数秒后,贴心的萨哈尔为他的父亲送来新的纸笔。 圣吉列斯又重复一遍这句话,满意地欣赏着午夜天使脸上苍白的震惊,友善地换回人类的语言:“这是什么意思?” 康拉德·科兹古怪地看着圣吉列斯:“你是不是以为……这是一句‘下地狱去’的近义词?” “难道不是吗?”圣吉列斯稍稍皱眉,发觉真相超出了他的预料。 科兹低下头,浑身开始颤抖,接着,一丝笑声的气音从他牙缝里挤出,随即演变为无法控制的捧腹大笑。 “这到底什么意思?”圣吉列斯用翅膀尖不安地戳了一戳趴在桌上的科兹的肩膀。 科兹瞬间止住笑意,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诡谲,双眼描摹着圣吉列斯的轮廓,轻声耳语。 “伪帝在上。” (本章完) ------------ 第35章 共饮(上) 与圣吉列斯的会面令荷鲁斯·卢佩卡尔感到奇妙。他们虽然在同一名父亲的手下诞生,但无疑素不相识,理应怀有一定的疏远,至少最初应当是有些的。 至少荷鲁斯很确定,在莫塔里安真正见到他之前,那名原体根本就不想要一名额外会对他施以管束的同类。 而他,当时他遵帝皇的命令前往巴巴鲁斯,直到他发现新来的兄弟人似乎挺朴实的,至少比黎曼·鲁斯那个狡猾的家伙容易理解。 但是圣吉列斯不一样。 荷鲁斯看着他,看见那张高洁而愉快的脸上写着的对他善意的好奇与亲近。而一切都如此顺理成章。 当巴尔的天使向他走来,洁白羽翼在背后随着脚步轻柔地晃动时,一种罕见的对珍视的需求出现在荷鲁斯心中。 他的理智正在向他介绍圣吉列斯的身份与资料,告诉荷鲁斯,他将如何代表帝国邀请这位基因原体返回远征的路途,但他的情感则催促他做出另一件事。 “唉,”圣吉列斯一定是注意到了他的肢体语言,他靠近荷鲁斯,然后将一侧的翅膀在牧狼神的手边展开,根根羽毛柔顺洁白。“它真的那么吸引人吗?” 荷鲁斯摘下他的手套。圣吉列斯忽然收了一下翅膀:“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我也没有。” 荷鲁斯愣了短暂的一刻,然后将摘下手套的手递到圣吉列斯身前,笑道:“原谅我还没有拥抱长着翅膀的兄弟的经验,我该从哪个角度去抱到你背后的位置?那么,先握个手吧,我是荷鲁斯·卢佩卡尔,第十六军团影月苍狼的基因原体,来自科索尼亚。” “我是圣吉列斯,来自巴尔,大概是第九军团的基因原体。”圣吉列斯说,握住荷鲁斯伸出的手,“现在你可以摸我的翅膀了。” —— 在与荷鲁斯略作讨论后,圣吉列斯不舍地离开了牧狼神在复仇之魂号旗舰上为他精心准备的起居室,邀请荷鲁斯与他一起降落在巴卫二的地表,居住在巴尔人的房间中。 他会怀念那间由精美的艺术品和怡人的柔软床榻组成,雕刻着帝国天鹰的水龙头里只需一转就可流出清水,房间宽敞、明亮,照顾着基因原体的心理需求,对任何不像康拉德·科兹一样拥有设计上的黑暗怪癖者,都挑不出任何差错的舒服居室的。 他留在地面,因为他将在巴尔三重天球自己的土地上接见他的军团——总不能跑到复仇之魂的训练场上接见他的不朽之九,那太古怪。 天空中,科兹的舰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在复仇之魂出现在巴尔附近的星系之内时,一夜之间,夜鬼王庭就全部撤离,不经告别就返归群星,就像数月前不请自来时一样。黑袍人莫尔斯同时离开,不知身在何处。 留给圣吉列斯的,只有一纸合同的复印件、一板车的酒水样品,以及一小瓶手指长度、容量恐怕只够小抿一口,扎着幽蓝丝带,注明单独赠予圣吉列斯的鲜红特供血酒。 至于帝皇,他一共只在圣吉列斯眼前露了一面。 圣吉列斯单独收起他的小瓶子,拜托四王议会的成员之一,二连长塔里克·托加顿纡尊降贵,把装酒的板车推到外面他在沙原中指定的地点去。 毕竟托加顿是第一个胆大到问圣吉列斯这酒他们能不能也喝一口的。 荷鲁斯则陪在圣吉列斯身边,和圣吉列斯分享第九军团迄今为止的功绩。 血天使少许的预言,与康拉德·科兹的废话连篇——主要是后者,早已让他对自己军团的现状有了一层了解。 在如此的前提下,圣吉列斯自然不难听出荷鲁斯·卢佩卡尔在措辞时的小心谨慎,以及对第九军团名誉不留痕迹的维护。 “你准备演讲词了吗?”荷鲁斯问,“虽然这话听起来挺奇怪的,但如果你需要参考,我的数据板里还留了我当时的讲稿。” “我准备过了,谢谢。不过你把它留了四十多年?” “其实是当时的录像,我的军团从摄像机仆那儿要来的。”荷鲁斯压低声音,“别看这群小狼崽天天开我玩笑,当时他们一個个都哭得眼泪汪汪的。” 圣吉列斯配合地将音量降低:“他们知道你留了档案吗?” “当然,”荷鲁斯靠得近了一些,“因为我来这儿的路上,他们几个还在欢声笑语,讨论要怎么和伱分享我的录像,介绍我的演讲稿——它包括阿斯塔特内部的情谊,帝国的使命,人类的光辉,等等不同板块。” “然后被你撞上了,荷鲁斯?” “背后议论基因之父,重罪不可轻易饶恕,应当处以……”荷鲁斯好好地想了想,“当在你接见军团时穿全套仪式甲的惩罚?” 圣吉列斯短促地笑了笑,荷鲁斯敏锐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忽而笃定地说:“你在紧张。” 在圣吉列斯否定之前,荷鲁斯接着说:“不,别急着否定,就让我以己度人一会儿吧。我猜你准备了演讲词,并且准备了许多份,但没有一份让你觉得满意。在巴尔,你担任着全部的职位,政治、军事、宗教的领袖,这些身份都是你。但你还没有扮演过这样一个角色。” 他缓了一口气,留给天使一些思考的时间和喘息的余地,然后接着说:“你将面对你的子嗣,且不仅仅是子嗣。” “他们是一支屡屡碰壁的失败军团,尽管他们从未辜负帝皇的职责。他们在绝望的战争中流血,到头来因为他们残暴的毁灭使命,还得被军务部裁决切割,打散编制。” “他们缺枪少弹,不得不跟在其他无暇的军团后头服役,像道被驱逐的鬼影。没人愿意和不朽之九并肩作战,这令他们丧失了对帝国和对表亲的情谊,乃至对自己的喜爱,只是凭借着固有的意志和命令,像倔强的野兽,没有目的地熬过那些倒霉的苦难。” “但他们仍是你的一个摹本,是缩小后的、无数个的、遍布伤疤的圣吉列斯,与你共享着一副相近的面貌,与临近的本质,他们看着你的目光,正是你望向镜中自我的那道目光中,折射拆分而出的数万道光芒。” 他停顿片刻,眨眨眼睛,补全他的总结语:“所以,我的意思是,你们将拥有着相似的眼神,且他们肯定比你紧张,以至于注意不到你也紧张得很。” 总结语带来的落差让圣吉列斯心头陡然一轻,他笑骂一句:“这算什么安慰!” “我觉得我蛮成功的。”荷鲁斯坦言。“但你只需要相信这一点,那就是等你见到他们,答案自然会出现。王座在上,就连不善言辞的莫塔里安都在不久前顺利完成了与黄昏突袭者的见面,顺带把他们改名成死亡守卫。” “他是怎么做的?”圣吉列斯问。 “我当时在向你这边赶来,并不在现场。不过我听说,他自己依靠化学知识研究出与巴巴鲁斯毒酒品质相似的酒水,然后在初见的仪式上到处分发。” “听起来和我会做的事很像。” “我觉得你不是会在酒里下毒的人,”荷鲁斯摸了摸他的头。“不论如何,帝皇告诉我,他本想让你先跟我混上三年,但你拒绝了他,说你现在就想见到你的军团——当我把消息带给他们的时候,你想象不到他们有多惊喜。” 荷鲁斯稍稍一顿,继续问:“所以,之后,你会允许影月苍狼和你的军团一块儿并肩作战上三年吗?” “为什么不呢?”圣吉列斯微笑着说。“我想不到更大的荣幸了。但让我先见一见我的战士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早些开始,我可不想让他们在夜晚还站在外面。” (本章完) ------------ 第36章 共饮(下) 荷鲁斯所言不虚,圣吉列斯行走在他那面露胆怯的子嗣之间时,他意识到这一点。 换上仪式服装的四王议会与荷鲁斯·卢佩卡尔守在他身后,当然,托加顿照看着那一车酒。圣吉列斯向前走去,感受到背后支持的目光推动着他的脚步,而第九军团则吸引着他,让他回到他们中间去。 即使是夜之主华丽而丰富的语言,也不足以描述出不朽之九在圣吉列斯眼中呈现出的全部。 这是一支令他心碎的军团,不似影月苍狼那带着打磨抛光珠粉气味的珍珠之甲,第九军团由死灰般的单色盔甲草率地覆盖着,遍布火燎与刀伤。在战争的使命中,他们被剥夺了一切,从荣誉到生命。自转化为第九军团的战士以来,命运仿佛就将双手掐在了他们的颈部,不留一丝怜悯与柔情。 不朽之九被一次又一次地击溃、打败,跪倒在地,而这一切都是圣吉列斯身上的血脉带给他们的,是他生命中渴血的子系对他们的伤害。一想到这一点,天使便忽而怀疑自己怎么还有权力去统率与拯救——子嗣的痛苦便是源自他本人的。 “战士们,我是圣吉列斯,你们血系上的基因原体,”圣吉列斯说,曾经书写的一份又一份讲稿随着巴尔的风沙扬去。不朽之九不需要一个光鲜亮丽的诺言,或者对未来荣耀与远大理想的许诺。他们需要的不是帝国远征的理念,因为他们从未背离它。 “摘下头盔吧,巴尔的辐射不足以伤害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第九军团照做。 而圣吉列斯得到了一双双畏惧而胆怯的眼睛,镶嵌在一张又一张美丽但苍白的脸庞中,这些脸孔是他们唯一拥有的面具,放在任何军团身上都足以获取光荣,但在这儿,在巴尔,在大天使圣吉列斯的眼前,这些天使的面容只能勉强用来遮掩他们的恐惧。 这不是对于他本身存在的畏惧,这是对于他的降临所代表的一切而由衷诞生的惧怕,从圣吉列斯走入他们之中时,他们无声的退却就足以看出。 他们生怕自己的基因之父靠得太近,近到足以了解他们盔甲之下的真实躯体,近到足以察觉任何能够触及他们本质的部分。 圣吉列斯继续走动,翅膀小心地收起,以免无意间触碰到任何满怀抗拒的战士。 “你叫什么名字,战士?”圣吉列斯小心地问,挑选了一个愿意直视他的战士。 战士的眼睛稍稍地闪烁着,“伊达马斯,”他很快地将这个词汇吐出,就像盼着圣吉列斯从他身前离开一样。 “你从哪儿得到了这道疤,伊达马斯?”圣吉列斯问,用手指在自己的嘴唇上斜着比划了一下。 “我不记得。”战士说。 “是在很久以前?” “……是。”伊达马斯低哑地说。 “能让你也忘了时间,恐怕那是一场远在我开始战斗前,就已经结束的战争吧。”圣吉列斯说,“你们打得仗要比我曾打过的仗要多。” 他抿嘴笑了一笑,“在我还位于襁褓之中时,你们就已经是伟大的战士了。” 伊达马斯的面颊肌肉颤抖了一下。 圣吉列斯离开他,在第九军团中寻找第二個愿意回应他的人。 不知何时,愿意这样做的战士似乎变多了。 “你的名字是什么呢?”他接着问。 “纳西尔·阿密特。”他得到一个回应,比上一个人更加干脆,内含着披覆装甲般的攻击性。 天使看着他:“还记得你打了多少场仗吗?” 阿密特抬头看他,眉毛弯起。“许多。”他说,“所有我们需要进行的战役。我们全部的成就都是血腥的。” “但它们符合命令,对吗?” “不完全。”阿密特说,声音绷紧。 天使的手拍了一拍阿密特的肩甲,“在我面前,请不要谦逊。” 圣吉列斯又问了一些战士的名字,一个一个地提问,倾听着从那些克制而短促的话语中,编织出的完整故事,同时也说着他自己的。 一个战士轻描淡写地描述一场曾经毁了他半张脸的战役,描述抵抗者使用的酸性喷射武器和裂片弹药,圣吉列斯则向他介绍巴尔变种人中吐出辐射脓液的那一部分。 “我才知道还有更厉害的毒液,伱们步入过比我的全部梦境中都更广阔的宇宙,”圣吉列斯说,试着摸了摸战士剪成粗糙寸头的脑袋,“战斗辛苦了,战士。” 有的战士会介绍军团里的一些习惯,他讲述军团是如何在地面战斗,惯用什么样的技术,来撕裂敌人的血肉。他描述中的食尸鬼凶残暴力,几乎是在刻意地摧毁着正常的基因原体能产生较好印象的基础,这换来一些同伴的怒目。 “让我想到我的部族里写的那些小册子,”天使苦恼地说,“记载着我在前方为他们杀出一条铺满鲜血的道路。有时候我都觉得我吓到他们了,但长老还是说我保护了纯血的部族。” “你配得上赞誉,大人。” “你们呢,”圣吉列斯脱口而出,看着这些战士脸上的迟疑和挣扎。“你们也是配得上的呀。” 圣吉列斯能感受到影月苍狼们的视线正集中在他身上,意外于他的话语。好吧,他想,荷鲁斯说过,话语会自己从他心中涌出,而这些言语的确是他恍然大悟般急切地想要诉说的。 “灰暗之女号上的埋骨之宴?”圣吉列斯问,“我可以问一问,为什么要开设这样一场宴席呢?” “我们吃我们死去的兄弟,”战士僵硬地说,旋即变得近乎自暴自弃,“吃他们的生肉,吃他们的记忆,保留军团的历史,以及让那些最值得延续下去的灵魂在我们之中重生。” 在他们附近,军团长伊什杜尔·奥苏然主动开口:“正是这样,大人。我从扎林的身上复生。” 圣吉列斯微微点头:“不久之前,巴尔人也不会在羊皮纸上记录历史。有些特殊的部落甚至会从亡故者身上提取水资源。我不知道,也许这听起来很残忍,但我们——我与你们,都熟悉一套不同寻常的延续生命之习俗。我总是以为,这不是别人教会我们的,是生命本身为我们唱响的。” 他摇了摇头,邀请军团战士们靠近他,不用考虑顺序,抑或是任何不会存在的冒犯。 想要告诉他一个名字的,就说出自己的名字,圣吉列斯会记住。想要诉说一段故事,或者几句话,那就开口,军团会记住,用大脑与思维,用灵与骨,用血与肉。 纵然拥有再超然的记忆力,个人也可能遗忘一些细节,但整个军团的历史不会。他们的心流淌在彼此的鲜血里,同源而出,分散万千,最终总要同源而归。不再会有更多的遗忘,曾经在遭到厌弃中被剥夺的荣耀,一点一滴地回到军团的心血之中。 这用了许多的时间,又似乎结束得飞快。食尸鬼的表情已经变了,满怀忧虑的恐惧尽数褪去,变成强烈的渴求与近于强硬的询问。他们想知道圣吉列斯的决断,想知道圣吉列斯究竟对他们怀着何种看法,为何要这样去了解他们,又要把他们带向哪里。 他们认识了彼此,这就像是一道许可,放纵了这群食尸鬼,让他们斗胆重拾渴望,索求他们理应获得的全部。 圣吉列斯看着他的军团,感慨由心而生。 他开口道:“我很高兴能与你们相遇,不朽之九。今天的一切,都让我重新审视着如今的世界。” “在这之前,我总以为,我拯救了一个星球,外面还有千百个星球等待着我。可等到我该领导一支已经拯救了千百个世界的部队,我才想起这件事—— “第九军团属于你们,而不是我。它不由我缔造,未曾受过我的庇护,你们自己走到今日的程度,我却不曾提供分毫的协助,我又何来权力,将我的号令强加在你们的头顶? “我今日的战果,其实比不上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人。我降世以来的年纪,我所成就的事,都远不如不朽之九。在你们面前,我虽高大,反而是一个学徒与孩子。 “如今,我却成了军团的主人,这不是我靠自己的力量拼杀战斗所得,那是你们中的一部分成为队长、连长的方式;这是靠我天生的命运被赐予的。命运却不眷顾你们。” 圣吉列斯在他的子嗣之中说道,他的叹息与吹拂过此的沙之风相合。 不朽之九,他们与在巴尔艰难求生,挣扎着度日的凡人是等同的生灵,他们既是帝皇的战士,又是帝国的子民,可他们又仿佛两边皆不被允许融入。 “我有何理由成为你们的领袖,有何资格去率领一支身经百战的伟大队伍,走上一条不同的道路?我要如何履行我得到的职责,让我们成为一个真正的整体,互相依靠,且不被他人所污蔑、所纠缠,所抛弃? “在命运面前,我们似乎各有各的职责,预先设置的轨迹让你们扮演着饮血食肉的暴徒,也让我登上我所不喜的神坛,受人敬拜。 “然而,我近日的经历,却反复告诉我,命运也许真实不虚,也许子虚乌有,但它永远不值得信赖,也不值得关注。我们所走的,永远只会是我们选择的路途。 “我为你们的功业而敬仰你们,为你们的坚强而钦佩你们,为你们的苦难而悲叹不已。而我选择的路途是,我希望能有幸被你们允许跟随你们学习,陪伴你们战斗,理解你们的意志,在你们身前张开羽翼,于黑暗的银河之中,追寻理性与信念。 “我希望能用我为你们提供的一切,换取你们的信任,得到你们的认可。尽管你们是我的子嗣,我是你们的原体。” 在风沙之中,圣吉列斯张开双翼,单膝下跪,美丽的脸庞上唯有坚定。 食尸鬼军团在沙尘的簌簌声响中惊讶不已,盔甲呛啷碰撞。他们所惧怕的勒令与誓言从未到达,所预期的堂皇豪言与鼓舞人心的场面话题无处可寻,所期待的惩罚与责备更是未有踪影。他们的心搏动着,从未如此急促而有力。 “若你们拒绝,我就离开,我会与帝皇重新商议我与他的协定,绝不再对你们的任何行为妄加干涉。 “若你们接受我,将我接纳为你们中的一份子,允许我如同一名新兵般学习,直到我有资格获得你们的承认,那么,我将留下,成长至足以站在你们身边,乃至你们身前的姿态。 “我们会共同重新探索新的军团的模样,去寻找一个更好的面貌,作为一个血脉相连的血系,去找到那条我们都真心想要前往的道路,不受他人约束,不顾命运斥责。 “最后,我知道你们是流亡者,是无家可归之人中诞生的勇敢战士,是不被泰拉所许诺之人。”圣吉列斯缓缓地将视线从每一个人的脸庞上移过,炽烈的阳光之下,他的轮廓依然温柔,“如果你们同意,巴尔将成为你们的家园。” 砂砾擦过陶钢,声音如雨水落下。 “你们觉得呢?”圣吉列斯抬高了声音,站起身,在风沙中高呼,“尊敬的战士们?你们可允许我向你们发誓,为你们所用?” 上千道赞许的呼吼,回响在巴尔的平原上,卷动狂风,震彻大地,有如沙漠澎湃的脉搏,滚滚直入天地。 圣吉列斯自豪地笑起来:“既然如此,容许我为你们带来一口美酒,当做见面的礼物!这是我向你们第八军团的叔叔要来的。至于酒水有何妙用,我相信你们会感到满意!” 他回过头,隔着一部分战士,向等在旁边,看得有些呆滞的塔里克·托加顿挥了挥手:“还请第十六军团的朋友为我们分发血酒!” 在旁边围观的四王议会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地将那辆车开到靠近队伍的位置。圣吉列斯示意他们抛来一瓶,很快,荷鲁斯将一瓶酒扔到圣吉列斯手中。 天使轻松地拔了瓶塞,自己尝了一口,一些激荡而模糊的高昂情绪,和绚烂又难以辨识的刺激记忆,随着血酒冲击他的大脑,他几乎难以想象任何比这种饮品更加适合第九军团的无害享受。 他向军团点头:“一人一瓶,再多可就没有了!就将它当做你们数十年战斗的尾声中,迟来的庆功宴吧。可惜没有食物调味,我们总不能将十六军团的朋友们拿来配酒。” 圣吉列斯的话引发了一阵哄笑,食尸鬼们活动起来,去应接不暇的影月苍狼们身后拿他们的奖赏。塔里克·托加顿适时露出一副害怕被生吃了的表情,他赢得了不少对着他呲出的獠牙。 但还未卸任的军团长则留在军团最后方。 “我们需要一个名字,”伊什杜尔·奥苏然走上前来,克制的语调下隐藏着酸涩如苦酿的情感,“一个你亲自起的名字,证明我们属于你。” 圣吉列斯微微颔首,合上翅膀:“圣血天使,这是巴尔赋予我的称号,从此它也将属于你们。” (本章完) ------------ 第37章 午夜迷宫 索尔·萨哈尔行走在一条布满杂物的黑暗长廊中,手提一盏燃烧着幽绿火光的煤油灯,谨慎地审视周围的每一寸被惨白帷幔遮盖的布景。原有的军团编制临时打散后,一名随机被抽中与他一组的夜鬼神情警觉,仔细地压低着他的脚步声,直到其轻微至几不可闻。 在三人小队的上一人仅仅转过一个弯角,便凭空地迷失在黑暗中之后,两人更加不敢放松警惕。 周围的架子似乎是黑曜石所制,却缺乏了那种石料的剔透,变得更为黯淡,仿佛将整个银河的黑暗都凝聚浓缩在这条幽邃的长廊之中。 萨哈尔嗅到了一股腐朽木头的气味,他将煤油灯稍稍提高,用火光未被吞噬的边缘,去观察丢在石架上的一连串木偶与兵人。 它们姿态古怪,四肢不全,被堆放在大量的空心麦穗与鸦羽的绒毛中,用单颗的、被灯光照得油绿的眼睛,空洞地盯着萨哈尔的脸。 一道道长指甲的抓痕残忍地横划过它们干枯的表面,让人似乎能够亲眼目睹,一个残忍而满心怨恨的孩童,是如何玩弄他的玩偶,将它们当作白日里被施加的折磨的余波,在黑暗中不断地传递下去。 萨哈尔的同伴隔开一段距离,看着萨哈尔的举动。在确认连长并未突然遭遇不测后,他慎重地无声靠近,空着的那只手向萨哈尔打了一些战术手势:“是这边吗?” “不知道。”萨哈尔回以一个简洁的手部动作,将煤油灯挪开,把玩偶们重新留在黑暗深处。 “走。”同伴的手势说,并指了指他们还未探索过的方向。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三十分钟前,他们路过三叉的烛台,发现银制的烛台中,血红的蜡油已经在加热与冷却中层层叠叠地垂向了地面。 这象征着他们必须要加紧寻找迷宫的尽头。好在根据他们迄今为止走过的路程判断,尽头不会太远。 萨哈尔的战斗素质帮助他稳定自己的呼吸,他观察,视线透过重重的帷幔,绷紧神经。这样的景色已经在他面前重复了无数次,以至于他偶尔会难以确认自己是正在前进、再原地徘徊,还是他身上的时间整個地往后方倒流。 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左肩。萨哈尔的肌肉一紧,黑暗中的气流在他感官中几乎成了有形之物,然后,那只手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 他的同伴用手语说:“影子。” 萨哈尔当然注意到了影子,因为他自身的影子正以错误的方式在向前延伸,从尺寸来判断,他的影子里至少有一个,不,两个阴影特工,等待着向他刺出涂毒的冷刃。 而他能观察出一个,就代表至少有上百个阴影特工,利用他们的血脉天赋带来的便利,潜伏在周围无尽的黑暗阴影里,伺机而动。 他们还是挑错了路。萨哈尔想。一股寒气顺着肩胛飘下。 一些铃铛碰撞的声音在黑暗中响着,来回摇晃,声音破碎,似乎隐藏着一阵阵拉伸至极点的尖啸,游走在感官神经的边缘。萨哈尔严阵以待,等待着挡住刺客自阴影而来的灾难之匕首,并在战斗中寻找出一条正确的道路,用以抓紧时间奔逃。 时间一点点过去。没有,没有事情发生。他的影子还是那样地长,却没有事物从中窜出。 萨哈尔左手继续提着灯,右手给他的同伴打了一个警戒信号,然后摸上腰间。粗糙的手指缓缓滑过基因原体曾赐予他的黑暗之咬手枪表面精美的玫瑰骷髅纹,从中汲取少许慰藉,再贴上同样挂在皮带上的匕首套。 突然,一声闷响在他近旁咚地响起,血腥味猛地四散溢出,伴随着大量可怖的、游走在墙壁与黯影之间的悉悉索索,以及刹那间闪过的绿色纹身,和灰白如破布的头发光泽。 他们从阴影里涌出,将萨哈尔的同伴扑倒在地。 煤油灯啪地坠落,玻璃清脆刺耳地炸开,金属框架则在石板地面间滚动,喀拉拉滚过一道道不平的潮湿缝隙。 在萨哈尔与他的同伴之间,这些阴影特工选择了较弱的后者——很显然,他们亦是收取报偿、展开工作,当然会挑选更易达成的绩业。 没有一丝犹豫,萨哈尔立即找准阴影变化的那一丝狭缝,向前快步冲去,轻而敏捷跨过玫瑰木的扶梯栏杆,在螺旋的阶梯之间像猫科动物一般纵跃下滑。 陈腐而刺鼻的香料气味不断弥散,欲盖弥彰地凸显着鲜血的腥气。在时亮时暗的,如同半损毁的胶卷般的画面中,他短暂地瞥视那一套又一套锐利多刺的武器、沾满血污的倒刺长鞭、悬挂的湿润人皮,以及一张张镶嵌在螺旋阶梯周边墙面上的画幅。 那些陌生的人像,或头戴低檐窄帽,或扣着穿刺状的锋锐胸针,相似于栩栩如生、共性极强的轻蔑与恶毒,又以不同程度的放纵和消瘦为区分。 他们的脸部比人类稍显瘦长,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就算有难以否认的美感,也消解在似人非人的特性带给人类的天然恐惧之中。 每一张人像的右下角都装饰着血的手印,以及一个在军团内部意为“受处刑者”的骷髅印记。 萨哈尔面色冷凝,两颗心脏怦怦直跳,手中煤油灯猛烈地晃动着,用碧绿的光绝望地试着侵吞附近的黑暗。 不,他没有选错路线,夜鬼血侯手下的曼德拉特工就是迷宫的最后一道防御。即使他正以最快的速度下坠,曼德拉仍然在他背后追逐不休,履行血侯交予他们的任务。 那些利爪和砍刀靠得已经太近,贴着他的背划过,割开那身训练的黑袍,再深入少许就足以挖出心肺。 萨哈尔抽出匕首,凶狠地攻击来自背后的突袭,一次,第二次,无数的阴影特工汇聚成几乎不可抵抗的庞大力量,尤其是在下落的过程里。 他估算着距离,不再寻找楼梯的扶手为落脚点,而是放任自己在空中自由下落。飞船内部的重力系统帮了他一把,将他掼向底层平台,也助他摆脱了阴影特工的追踪。 萨哈尔在即将落地的最后几个刹那间调整身位,尽全力调整自己落地时的状态。螺旋阶梯的底部是一处圆形的宽阔平台,铺着尤其厚重的地毯,四周点起了幽幽的橙红火把。 三扇门扉均匀分布于圆厅墙面的三个点位,一者为绿松石之门,一者为苍白灵骨之门,最后一扇则是锈迹斑斑的铁门,血水留下的锈色从门缝下渗出,染到柔软的地毯边缘。 他废了不少功夫正面落地,他的膝盖和手肘在缓冲中感到十足的疼痛,手中匕首直接切进地毯,整个没入。 有什么东西从背后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在他的感官中构成一个类似于凶恶野兽的残忍形象,它的威胁性令萨哈尔的大脑立即陷入一片本能般的空白,完全是出自他多年训练所得的战斗意识,他将左手的提灯向后猛烈地砸去,动作幅度之大,冲击性之强,险些撕裂了他的一部分肌肉。 接着,一只苍白的手随意地一拦,两根手指便掐住了他的手腕,迫使他抛下提灯,张开手掌。灯在厚实的地毯上滚了几圈,悄无声息,明灭轮转。 “做得很好,索尔·萨哈尔,”一道沙哑而故作亲昵的低语贴着萨哈尔的后脑响起,仿佛能在他背后撕出永恒的冷酷爪痕,虽然倘若说话者真的这样做了,索尔·萨哈尔绝不会拒绝。 “夜之主,”萨哈尔喘息着,长达八个泰拉时的精力高度集中,以及夜幕号中过量的信息量,让他高速运转的大脑中积累的疲倦,在一瞬间全部爆发。他强撑着平定心神,继续叙述:“请问我通过了吗?” “通过?”康拉德·科兹惊诧地笑起来,“你在想什么呢,连长,去,继续在夜幕深处前进。你还有另外五个小时,用来寻找真正的终点。” “大人,那你在这里——”大起大落之下,纵然是萨哈尔也难免心生一丝希望破灭的绝望感。 “谁没有攻击我,谁就将遭到淘汰。”科兹愉快地说,手臂越过萨哈尔的肩膀,指了指那扇镶嵌绿松石的华丽门扉,“那边,败者的休憩处。” 萨哈尔顺从地问:“那我该去哪儿,大人?” 科兹的手臂转动,指向渗血的铁门。“去吧,我的连长,带上你的灯。你现在还剩……” 他稍稍计算了一下时间,舔舔布满伤疤的嘴唇,低笑道:“四小时五十五分钟。或者你还想再聊一会儿?” 索尔·萨哈尔迅速站起,将疲倦强行压下。“遵命,父亲。” 在萨哈尔离开后,科兹挥了一下手,昏暗的圆厅内,墙壁的全部空隙霎时间被从各个摄像设备中传回的影像覆盖,视角摇晃而低矮,表明这些设备正是今日进行迷宫试炼的夜鬼们手中的提灯。 基因原体从阴影中拖出一把简单的椅子,舒适地坐下,继续监视所有尚存于迷宫中的夜鬼如今的动向。 装饰灵骨门的一对白骨骷髅翅膀向两侧分开,莫尔斯从第三扇灵骨门里走出后,骨翼再度闭合。 他手中抓着卷起的笔记册,走到康拉德·科兹身旁:“对夜幕号的设计满意吗?” “前半部分……设计图给我,”科兹要来设计图,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中取出一支红墨水笔。 莫尔斯将设计图扔给康拉德,这是原版图纸的复印件,真正的图纸被康拉德·科兹自行收藏,不知埋在了哪个阴暗但干燥的窟窿里。 “前半部分,在设计上而言,已经不可挑剔,几乎没有缺漏……”科兹说,翻阅着一张张的复杂图纸,在一些地方书写标注,比如添加更多的阴谋团武士作为守卫,或者重新布置一些帷幔重叠的角度,配合前后设置的危险机关,来营造更大的心理恐怖阴影。 “而那尚未有人探索效用的后半部分,待萨哈尔前往一试。莫尔斯,你协助完成了后半段,是吗?” “你既然将需求描述得超脱了现实宇宙规则所能触及的极限,当然只能由我协助造船厂,以超现实的方式完成。”莫尔斯说,从不知何处摸出一张新的羊皮纸,展开阅读。“伱不会打算让马格努斯在夜幕号上修内部小型网道的,对吧?” “不可能。”科兹冷声说,甩了一甩笔尖,从工具包里拿出一瓶鲜红而黏稠的墨水,放在手边,用以蘸取。 莫尔斯继续翻动信纸,同时平静地说:“莫塔里安与死亡守卫即将前往他们将要首次作战的战场,地点在加拉斯帕。” “圣吉列斯与圣血天使呢?”科兹偏了偏头。 “跟着影月苍狼,可能先观摩两场战斗,也可能直接在战场中历练。” 这些情报由宰相马卡多直接送到莫尔斯手中,若通讯未被干扰,两名永生者能够达成实时的联络,有时后者的确会替忙碌的宰相处理一些公务。 马卡多曾说过,在遥远的未来,远征即将结束的某个时间点,他会成立泰拉议会,用以从超人的征服者手中接管权力,将权力从战争议会的帝皇与其子嗣手中,让渡至内政部的数千名财政官员、法官、税务审计、外交大使、文化专员等等凡人手中,将帝国的未来尽可能地交还给凡人。 莫尔斯则劝他小心荷鲁斯。 “加拉斯帕,”科兹重复一遍,“与马格努斯的友情,不会改变死亡守卫毁灭性的做法。成千上万,也许太多,也许不够多,人会像麦子一样倒下,屈从于死神的镰刀……” “而帝皇将注视,注视着死亡守卫遗留的焦土,再将他所信任的首归之子派去,寻找废墟中屹立的苍白之王,去考校他的做法,询问他打算怎么给一座彻头彻尾的废墟,赋予他希望带去的解放。” 科兹低声地笑起来,“不过我只需要一丁点儿甘美的恐惧,就能让星球屈服。” “听起来你十分骄傲,”莫尔斯说,“让荷鲁斯和他的两个兄弟自行解决加拉斯帕的问题吧,这和我显然没有多少关系。你最近有仗要打吗?” “有,也没有。”科兹警觉地坐起,“佩图拉博怎么了?” “你可以先继续完成马卡多送给你的军事目标,康拉德。”莫尔斯叠起信纸,“不然宰相就要念叨拖慢远征进度乃大恶之事了。另外,萨特拉达那边进展稳定,但我不认为那里将毫无阻碍;如果我有一天需要第八军团的帮助,我希望得到回应。” “我会为他而来。”科兹短促地笑了一声,仅仅一秒后,他的表情复位,显露出刹那间的阴沉。 上方又响起一些打斗与奔跑的响声,血侯挥了一下手,圆厅再次陷入昏暗。 (本章完) ------------ 第38章 钢铁勇士·四季·其二 时间在赫鲁德周围变得可以被感知。宇宙间的粒子运动速度加快,光的波动顺着时间的河流变化,在赫鲁德所带来的影响划分出不同层次的地方,轻微或明显地发生色彩的转变,将赫鲁德的界域内的多颗行星在宇宙间强调凸显。 佩图拉博坐在战略指挥室的主座,自舷窗向外侧的星域望去,凝视萨特拉达区域在昏暗迟暮的恒星光辉的苍白轮廓。 这是一片完整而状态良好的宇宙片区,没有任何恒星将要自灭,也不存在即将到来的猛烈撞击,但一种衰老与时间飞逝的预示似乎永远高悬在此,笼罩着闯入此处的所有迷失的游荡者,或大言不惭的征服者。 他转过头,向桌面中央的全息投影开口询问:“说你的看法,贤者。” 机械教贤者在投影中转动着他的多条触肢,有许多嗡嗡作响的东西贴在贤者改造得与人都不剩多少相似之处的身体表层,一些储存着未知溶液的器皿内传来沸腾的咕噜声。 像一只巨大的昆虫,佩图拉博想,在奥林匹亚的乡野间常见的昆虫,悬着丝从天花板下坠,对他们感兴趣的猎物虎视眈眈。 “静滞力场并不能抵消赫鲁德人带来的熵能量场,”贤者说,他的一部分肢体正为了这次开口叙述而嘶嘶地运转,“你的设想不够充分,这过度地简化了问题,将时间流当成一维增减的容器。” 这就是他不希望机械教出现在自己船上的缘故。很少有人用如此直白的语言反驳他,认为他的设想是简单而非复杂的,他所拥有的知识是有限且不足够的——这也不算错误,但关键是他们自己都给不出解决方法,只会崇拜那个一声不吭的伪神。 佩图拉博在心中对自己说,小小地抱怨着。 “若我这样做,你们认为会发生什么?”铁之主端坐在他的钢铁座椅之中,目光冷静,双眉小幅度下沉。他不常生气,拒绝将怒火宣泄到其他人的头上,但他的威势使得极少有人敢于真正触碰他的极限。 贤者在全息投影中与他身旁未在投影内的某个人,通过机械教的方法,短暂而快速地交换了信息,接着说:“时间会在此膨胀,大人,质量会堆积在效应场内部,几何级数地提升磁场强度,时间要么在此加速前进,要么迅速后退。” “我计算过效应,亦阅读过黑暗科技时代的文献,除非静滞力场的激发装置能催生的力场强度,恰恰与赫鲁德人的熵场构成比例……”佩图拉博说,思考了一瞬间,抬起视线,“告诉我,你们为什么阻止我用时空武器去摧毁这片区域。我的军队已经在此地流血。” 贤者们在投影的另一端讨论着,随后,另一个戴着宽大兜帽的贤者出现在投影之中。 “每一颗星球都是帝国宝贵的资产,”他说,“肆意毁灭是对资源的浪费。” “你最好写一份文档,来证明我继续在此正面攻伐,换来的报酬抵得上我在此消耗的战略资源。你我都知道,据此最近的人类活动地点,都位于数十光年之外。”佩图拉博说。“或者,说实话。” “请原谅我,大人。我是一名时间的学徒,您一定明白,知识对于我们而言是多么的重要,而赫鲁德人的时空技术对我多么具有吸引力。”贤者的语气里逐渐增加了机械教特有的澎湃激情,“这是一座知识的宝库,而我在其中发现了真理留下的轨迹。” 佩图拉博沉思着。这场战斗令他久违地感到了束手束脚的不满,他虽然控制了伤亡,但这片战区已经让他明白,就算付出更大的投入,他也极难正面取下赫鲁德人的要塞。 从战场上中途退出固然是军队的污点,但倾倒兵力换来一无所得的结果,则更是一道愚蠢的瘢痕。 “你继续说。”佩图拉博说道。 “是,大人。我们知道,在一段年份之前,萨特拉达深渊内没有赫鲁德人的存在。但仿佛一夜之间,大量赫鲁德人迁徙至此,占据了这片区域,在大量行星上修建要塞,凶猛地与帝国对抗。他们的行动是不可预测,而且古怪的。” “嗯。”佩图拉博微微点头。 “我们正常的行动轨迹,反应在空间的变化上,从同时间的某处空间,转移到另一个空间点。但赫鲁德人很可能不是,因为他们的空间轨迹无法琢磨。那么,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将时间视为我们本该无法触摸的另一個寻常维度,在时间轴上进行转移。” 佩图拉博没有说话,也许贤者只是在知识的深渊里迷失了方向,但也许他是对的。 “赫鲁德人可能从未来或者过去,抑或是时间的尽头,穿梭到达我们的时代,并坚守这一时刻……” “他们来这个时代做什么?”佩图拉博问,辅以一声冷笑,“来蒙受帝皇的光辉吗?” 贤者被基因原体的话语噎了一下,机械在他的袍子内部蜂鸣,“也许正是如此,大人。” “那他们为什么不去更靠后的时代,百年后,千年后,沐浴在人类帝国和平的荣光之下,而是降临到这一战火纷飞的年份?” 佩图拉博说,抬起一边的手,止住机械教贤者后续的话语。他都能想到对方将如何对当下的帝国一顿吹捧,然后把话题转移到暗示他获得赫鲁德人的技术储备上。 与桌面下方的接口链接的数据线缆发送了一道指令,指挥室的门向一侧滑开。 第十一大营的营长步入指挥室,向铁之主行礼,然后直截了当地开始汇报:“赫鲁德人的防空盾解除了我们的灭绝武器。” “基因原体大人!”机械教贤者着急地喊了一声,虽然那道机械的声音除了速度加快外并无变化。 “怎么,觉得只有帝皇的第一军喜欢用灭绝令吗?”佩图拉博罕见地、明显地笑了。他对营长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我使用了攻坚武器进行配合,”营长说,“没有效果。” “还有没试过的远程火力组合方式吗?”佩图拉博自问自答,“不,没有了,舰队的所有弹药都已经砸在了他们的护罩上。” 营长沉默不语,站在铁之主身旁,等待着佩图拉博的下一道命令。 “你怎么看,丹提欧克?”佩图拉博侧过身问。 “赫鲁德人能够被杀死,”巴拉巴斯·丹提欧克说,“火焰能极快地点燃他们,能量武器能够摧毁他们提取能量的结晶石——那是一种带有翠绿光彩的石料,靠近后似乎会诱发某种物质以及灵魂世界的变异与污染;如果不惧靠近的后果,它们可以被掐死。” “污染?”佩图拉博加上重音。 “我们在深入其防御内层后发现的。”丹提欧克继续说,“他们的这种武器并不稳定,时刻会发生自爆,但我们的战士却因此受到影响。” 他在词语的挑选上进行了一定的回避,佩图拉博知道这是机械教在场的缘故。 “继续说吧。向我提出战略建议,继续进攻,还是撤退?” “取决于我们是否有稳定抵消熵武器的方法,大人。” 佩图拉博点头,转向机械教的投影:“投放静滞力场,进行武器实验。” 随后,他掐断投影,说:“还有什么建议?” “即使我们能抵消力场,我们仍然需要一支真正的地面攻坚力量,来毁灭赫鲁德人的势力。”丹提欧克说,“恕我直言。” “我明白。”铁之主点头,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目光看向远方。 (本章完) ------------ 第39章 加拉斯帕 “最初,一艘探索舰船失落在此,带来了一连串帝国船只的失落。他们无疑送去了和平的问候,却受到了来自一种本质为奴隶制度的暴政欺压。人民甚至不曾沦为资产,就化作与玩物等同的物件。” 莫塔里安说着,站在坚忍号的舰桥上。他周围的一切都以铁色与灰绿为主,在缺少装饰、室内灯光昏黄的条件下变得出奇朴实,唯一的亮色就是帝国的金色天鹰,挂在醒目之处,略高于死亡守卫尖刺环绕颅骨的徽记。 这与莫塔里安本人的形象类似,或者说,死亡之主本身与他的荣光女王便互为气质的具象化。 莫塔里安穿着一身黄铜的盔甲,它不具备这种原料常见的光泽,而是更接近某种骨骼般的沉闷色调。他苍白而枯槁的脸部隐藏在灰黄兜帽的阴影下,戴着半面的呼吸器——仅仅为原体所习惯的装饰物,不承担供给或阻挡气体的作用。 在帝国摄政的照料,与莫塔里安自愿作出的改变下,他对正常环境的适应度已经大大提高,至少他此时腰间的香炉等物件并不是必需品。 “我看到加拉斯帕的人民在暴政下受苦,因此我消灭骑士团的暴政。我解放了它。”他接着说,“普罗塔克斯灰飞烟灭,加拉斯帕的主巢被摧毁后,十一颗行星的联络与管理陷入混乱。我已经完成了这一切。” “像挥动死神的镰刀,”荷鲁斯·卢佩卡尔说,“干净,彻底。寸草不留。”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必须连续出击,继续完成剩下的清剿工作。”莫塔里安回答,“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找到我。是帝皇让你们来到这里的吗,荷鲁斯?” 在舰队外侧,被撕裂的若干小行星已经冷却,破碎的钢铁与构成行星的结构在宇宙中散开,鱼雷和舰船的残片无声地飘荡在寂静之中。 在快速完成穿插,如匕首般刺入敌人心脏的过程中,大量的单方面防御性炮火留下的余烬洒下一条漫长的轨迹;其中布满行星防御平台、虚空炮弹与被炸毁的堡垒的残渣,像一条铁灰的弧形条带,抑或是镰刀挥动留下的残影,在燃烧结束后,依然刺痛着观察者的双眼。 不难想象裂解后的行星巢都地表,是一片怎样空无一物的残酷废墟。莫塔里安彻底摧毁了巢都,将它转化为一团熔融的钢铁,死得无从复生。 死亡守卫在他们的首战之中,挑选了他们所需要的方向:灭绝之战。 死神的镰刀将毫不留情地挥过地表的一切,以更无情的暴力摧毁暴力。 “父亲关心着你的第一场战役,莫塔里安。”荷鲁斯回答。“我也是。我很高兴能看着伱完成这场战役。” “那么他呢?”莫塔里安深陷眼眶中的黄色眼睛转动着,直到落在荷鲁斯身旁的另一名基因原体身上。“他又是谁?” 就在荷鲁斯·卢佩卡尔身旁,那名背后生有洁白双翼的天使向他送来一个微笑,“在通讯中,我已申请拜访你的舰船,兄弟。我是圣吉列斯,圣血天使的基因原体。” 巴尔的大天使,即使坚忍号内部沉闷的朴实布景,也无法抵消他身上过于明亮的光辉。 他并未着甲,一身雪花石膏色的长袍挡住他光滑的洁白皮肤,金发璀璨地反射着光亮,就像帝皇的天鹰徽记一样耀眼夺目。那张完美而圣洁的面容令人见之难忘,与莫塔里安的阴沉面色截然相反。 莫塔里安眯起眼睛。 当荷鲁斯·卢佩卡尔提到想要前来看他,甚至提供一定的帮助时,纵然莫塔里安从未承认,甚至在一段思考后才回以愿意往来的通讯,他依然不会否认自己知道荷鲁斯仍然记挂自己时的高兴,并将友善的牧狼神偷偷地与恨不得从他面前消失的马格努斯进行了一番对比。 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荷鲁斯身边带上了另一名新的基因原体,如此光彩照人,将他的舰船都衬托得黯淡无光。 “我是莫塔里安。”他匆匆地说,就当这是战时所能提供的最好的见面礼。“你为什么找到我?” 天使露出一个收敛的笑容:“我刚刚返回帝国,现在正跟着荷鲁斯学习身为原体需要明白的一些知识。听说荷鲁斯想来找你,我就跟他一起来到这儿了。” 莫塔里安仔细地盯着圣吉列斯,对荷鲁斯说:“我很高兴见到你们。那么,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不确定,”荷鲁斯用眼神示意圣吉列斯,现在的场景和他们一路上预想的有些差别。 “我们来得晚了一些,”圣吉列斯说,声音中充满遗憾。“但还不算太晚。” 莫塔里安质疑地看着圣吉列斯。 “我想带上我的几名连长,与你一起去一趟加拉斯帕的地表,可以吗?”圣吉列斯问。 “你不妨坦诚一些,告诉我你为何要踏上加拉斯帕的废墟。”莫塔里安冷声说,挪开视线,拒绝继续观察圣吉列斯在荷鲁斯·卢佩卡尔旁边散发光芒的场景。 圣吉列斯的形象让他想起帝皇的图书馆中,那些曾经存在于泰拉的、被记载的教堂里竖起的天使石塑,接着是巴巴鲁斯的少数村庄中被崇拜的各种小型神像。 就像亚空间的巫术一样,这种事物总是被理想和信仰托举得脚不着地,往往不会对亟需帮助的人民带来真正的助力,甚至,有些时候,它带来光辉之下的讽刺性覆灭。 莫塔里安不明白为什么荷鲁斯·卢佩卡尔要带着一位天使降临在他的船上。 不管怎样,莫塔里安甚至做好了被他们指责的准备,无非就是问他为什么要将屠杀进行得如此彻底,有违大远征的和平号令云云。 圣吉列斯微微地叹气。 “我要给我的子嗣看看,灭绝降临的缘由与后果,以及战争手段的抉择。在荷鲁斯身边的几个月里,我们可是完全没捞到仗来打。他单单依靠外交就收服了两个口袋帝国,这可不是容易学会的,除非他愿意把赛扬努斯借给我。” “嘿。”荷鲁斯小小地反对了一下。 “托加顿也行。” “不行。” 圣吉列斯摇摇头,继续说:“总之,也许我们可以稍稍参考你的作战方式,莫塔里安。虽然我们来得晚了,没能赶上主巢的歼灭战,但如果你同意,新生的圣血天使希望能和你的死亡守卫,一起完成之后的收尾工作。” “你的子嗣会接受灭绝的手段?”莫塔里安疑惑地问。“看起来不像。” “呀,你还不知道,”天使故作惊讶地抖了抖翅膀,“我们可是名声响亮的食尸鬼啊。” (本章完) ------------ 薛定谔的请假 去打锤了,晚上有空的话更新 顺便今天官店送死翼,去得够早就能拿 ------------ 第40章 舌尖上的加拉斯帕 如果您使用第三方APP或各种浏览器插件打开此网站可能导致内容显示乱序,请稍后尝试使用主流浏览器访问此网站,感谢您的支持! 第346章 舌尖上的加拉斯帕 加拉斯帕曾经隶属于一支凌驾于其上的骑士团,后来则演变成一座无主的废墟,地表破碎,上方覆盖着棕黄与浓雾滚滚的深绿毒气,像一层脏乱的裹尸布,不可理喻地胡乱堆叠。 莫塔里安带着远道而来的圣吉列斯与荷鲁斯·卢佩卡尔重新踏上加拉斯帕主巢的土地时,这些遍地皆是的尸体依然堆积如山,由帝国的工人们分类叠放,进行计数。 数个约十米高的尸体山丘像大地的脓包,等待自然的力量对他们的分解与重构。 莫塔里安所使用的毒气大幅度延缓了这一流程,但自然最终会克服人类施加至其存在之上的一切。 同时,莫塔里安不愉快地注意到,大天使圣吉列斯完美的微笑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呼之欲出的担忧。 “你用了毒气?”圣吉列斯忧虑地说,牙齿咬了一下嘴唇。 “高效。”莫塔里安说,透过呼吸器,他的声音显得沉闷,“他们死得更快。” “用了军务部准备的那种吗?”圣吉列斯追问。 “不,我自己调配了它。” 这令莫塔里安更加不满,他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摆出一副虚伪的遮掩模样,越是光辉夺目,就越是令人难以忍受。 他吸了一口气,看了一圈他们目前所走到的环境,他们正位于一座尸体山丘的旁边,一些凡人拖动着尸体,相互交接报数,统计这一片区域的死亡人数。 圣吉列斯摇头:“这是一场毒气与炮火造就的屠杀。” 说真的,在见到圣吉列斯之后,莫塔里安便很难再相信那些传言的真实度,正如他根本不相信佩图拉博身上的经典流言之一——那不存在的导师。 “在这之前,我想知道伱在担心什么。”莫塔里安说,寸步不让。“我对城市做的一切吗?” “呃,对,然后呢?”荷鲁斯问。 莫塔里安说完,发现荷鲁斯与圣吉列斯交换了一个仿佛暗藏玄机的隐晦眼神。他不明白这是何意,并为他们之间隐藏的秘密而心生不满。 “你们对此有什么意见?”他问。 荷鲁斯低声咳嗽了一下,“仅仅从颜色看,其实看不出多少区别呢,毒性更强吗?” “我听说过他们。”莫塔里安想起他在泰拉的学习时间里,听说的那些传言。一支冷酷无情的军队,带有一些不好的传言,和他们的基因原体看起来大不相同。 荷鲁斯·卢佩卡尔比莫塔里安更加敏锐,他伸手,越过翅膀,搭在圣吉列斯的肩膀上。 他还不如帝皇坦诚,莫塔里安心想。 “我们明白,莫塔里安,我们明白你在这儿做了什么,这虽然有些……”他挑选着合适的词汇,“残酷,但帝国需要一支或几支擅长歼灭的部队。第九军团同样知道这样做的必要性,我想。” “而我也听说过你了,”圣吉列斯轻声叹息,“我相信我们能从你这儿学会许多事物。我们都是如此。” “远远更强。”莫塔里安冷笑一声,“我告诉过你,我为我的军团战士们提供了制式毒酒,荷鲁斯。” 死亡之主发现圣吉列斯在听到他提及连长时,他的表情又产生了细微的变化,其中似乎藏着一种潜在的尴尬。 “能和我讲一讲,你为什么觉得加拉斯帕值得一场无情的屠戮吗?”他注视着正在清点死亡人数的凡人们,似乎想要说点别的,却欲言又止。 “这能增强他们对死亡守卫内部军用毒气的抵抗力,更利于在高毒气浓度环境下作战。” “这是巴巴鲁斯人应对霸主与暴君的方式。”莫塔里安说,“你派去加拉斯帕各地进行探查的连长会得出相同的结论。” 他怀疑圣吉列斯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抗过,毕竟天使的翅膀正在不安地颤抖。 “不,我担心的不是你的征战方式,”天使说。 “那就是我这样做的原因?我没有留下任何一名凌驾于星球之上的暴君,没有囚犯,没有俘虏,这让你们觉得不舒服?” 他这样询问,因为圣吉列斯的脸色确实不太舒服。 “打扰一下,这里的人有写历史书的习惯吗?”荷鲁斯问。 “加拉斯帕骑士团有内部记录,他们保留了大量的古老科技与文化,记叙档案亦然。”莫塔里安怀疑地说,“阅读它们,你们会明白我为什么要对这颗星球降下裁决。” “那看来你不用担心了,”荷鲁斯微笑道,用手肘轻轻敲了一下圣吉列斯的背,“有档案记录经历呢。” “还不够详细,”圣吉列斯低声说,“对于他们而言,档案过于苍白。” “这已经足以诠释骑士团的罪恶。” “其实我们不是指这个,”荷鲁斯为难地说,偷偷瞄了一眼圣吉列斯。 “这里的死亡人数清点后,存在问题吗?”圣吉列斯谨慎地问,拒绝表现出更多异常。 莫塔里安向正在工作的凡人点头,一个军士过来,在了解基因原体们的需求后,军士说:“存在偏差,但缺漏的数字在误差范围内,大人。” “缺漏?”圣吉列斯喃喃。 “别担心,这种大批量统计难免有些偏差,”荷鲁斯安慰道。 “不,”圣吉列斯说,“我必须知道——之前有红甲的星际战士来过吗?” 军士有些困惑:“是的,大人。他们来过这儿,询问我们莫塔里安大人是如何做军事抉择的,他们希望进行学习。我们答不上来,他们就离开了。” 圣血天使真的是来学习他们的战斗方法的? 莫塔里安惊讶了一下,忽然觉得圣吉列斯的光芒不再那般刺眼。 但圣吉列斯则显得更加紧张。 “向哪個方向离开?”天使问。“去做什么?” “他们询问有没有活着的囚犯,我们说没有,所以我们也不清楚星际战士们去做什么了。约120度方向,小队大致有十五人,时速难以估计。” “抱歉,”圣吉列斯匆匆地说,“我先离开一下。” 说罢,未等他的兄弟们阻拦,圣吉列斯便展开翅膀飞离,穿过战争遗留的厚厚浓烟,向着军士所指的方向离去。 “他怎么了?”莫塔里安茫然提问,不明所以。 荷鲁斯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有件事我可能还要感谢你,我亲爱的兄弟。” “什么事?” “你没有留活口。”荷鲁斯严肃地说。 “啊?”莫塔里安闷闷地隔着呼吸器问,“可帝国真理不是指导我们善待人类吗?” 荷鲁斯意味深长地为莫塔里安掸掉黄铜盔甲上积攒的灰尘。 “你让他们少了一个机会,”他悄声说,声音控制在只有他们二人之间能够听见,“毕竟活口比较新鲜。” (本章完) ------------ 第41章 食物中毒 如果您使用第三方APP或各种浏览器插件打开此网站可能导致内容显示乱序,请稍后尝试使用主流浏览器访问此网站,感谢您的支持! 第347章 食物中毒 那是圣吉列斯与康拉德告别的那一夜中,彼此交换的无数句话语中,并不值得留意的一段。 就像夜鬼血侯口中无时无刻不倾吐的诸多狂言妄语一样,圣吉列斯在对方口中被描述为“在堕于渴血之欲的悲剧之子身周晃动着白灿灿的双翅,不知所措得像只巴尔刚出生的火蝎子,等待着至亲的兄弟堂皇闯入濒死的意象”。 当他试着追问那到底是怎么样的场景时,科兹回以阴沉而倦怠的笑容,似乎连他自己,也并不相信那副场景果真将要降临。那只是科兹找来讥讽他的残片,用科兹自己的话来讲,“活跃气氛”。 好吧,圣吉列斯想,科兹所预料的多半不是眼下这副尴尬的场景,但它的确就在加拉斯帕预演了。 “在这儿,”他的前一任军团长,如今重回连长之位,且位列第二天球的奥苏然抱着头盔说。圣血天使一贯冷峻而骄傲的目光,却在看向一座尸山背后时波动不止。 “那是纳西尔·阿密特。请原谅他,大人。” 圣吉列斯深深地吸气,感觉自己头有些疼,“告诉我,他还活着吗?” “应该还活着。”奥苏然汇报道,转回头,不敢直视原体的面容,“药剂师兄弟正在尽快赶来。” 圣吉列斯带着连长绕行至尸山后方。这里的尸体腐烂并不严重,与刚刚结束战斗的那段时间差别不大。这也许要拜莫塔里安奇异毒气的副作用所赐。 “错在……不应当被凡人发现。”奥苏然很快明白为什么圣吉列斯能直直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圣吉列斯摇头,遗憾于这些孩子对他,以及对自己尚且不足的信任:“你们错在非得吃有毒的东西,以至于把自己吃到躺在地上了。怎么能什么都吃呢?就不能等我问莫塔里安要一份解毒之剂后,你们再开始动嘴吗?” “还有呢?” “为了获取更多的信息?” “还有一个人呢?”他问奥苏然。 “还错在哪儿了?” 一股新鲜的血腥味萦绕不散,混杂着有毒的金属气味,即使在尸堆之中也得到了凸显。十二名新晋的圣血天使围成一圈,头戴刚刚涂好不久的干净红盔,将一名倒地不起的战士环绕在内,以避免窥视。 “我们不该重操旧业,吃死者的尸体。”前任团长明白坦诚的作用,即使在天使回归之前,他最厌烦的就是因其他军团的鄙夷做出辩解。“我们玷污了你的名声。” “是的,对死亡守卫军团所使用的战术的最好描述,就在这些亲历者的血液之中。” 但圣吉列斯依然第一眼就看见了中间躺倒的那个人,毕竟他比这些战士高耸太多,视野畅通无阻。 “去接药剂师了,大人。” 圣吉列斯点了点头,不言对错。 圣吉列斯稍稍点头,在倒地昏迷的阿密特身边弯腰,几乎是无可奈何地看着这名圣血天使尤其苍白的脸色。 “大人,”奥苏然硬着头皮站出来,“我们错了。” 其他战士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们的原体完成这一切,在盔甲之内,他们肌肉紧绷。 圣吉列斯扫视周围,然后徒手搬开尸堆外侧的几具完整尸体,果不其然,他找到了两三副有过啃食痕迹的尸首。 纳西尔·阿密特双眼半闭,眼睛周围发青,呼吸粗重,就像肺部遭到了严重的侵蚀。面上的血迹经过了其他人尽力的擦拭,只留下少许印记。仔细观察,一些被撕下的肉条仍然嵌在他的唇齿之间,证实着天使的猜想。 “何错之有?”圣吉列斯问。 奥苏然抬头看了一眼他的基因之父:“我不明白,大人。” 奥苏然迷茫地把他的头盔抱得更紧了一些。 “这可是巴巴鲁斯死亡之主精心调配的毒剂,我的孩子们,死亡守卫自己不着防护,都能被毒酒灌倒在地,”圣吉列斯痛惜地说,“你们还要多吃几个,加重毒性,万一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基因伤害,岂不是我的疏忽?” “这不是您的疏忽,这是阿密特的错。”奥苏然马上说。 剩下十二个醒着的圣血天使亦是纷纷开口。 “是阿密特先开始吃的,大人。” “他以前就会吃俘虏。” 在这些圣血天使开始朝着古怪的方向辩驳后,圣吉列斯感受到了他的两名兄弟的存在,因为莫塔里安疑惑地隔着呼吸器轻轻呼出一口气。 “莫塔里安,”圣吉列斯转身,满怀歉意:“抱歉,我的孩子没有经过申请,就吃了你们的军官正在清点的尸体,给你们的盘点工作造成了一些额外的麻烦。所以,请问……”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没有这种毒素的解毒剂?我的孩子看起来有些食物中毒。另外,请去其他连队队长的考察点也询问一下,是否存在缺漏现象吧,可能中毒的不在少数。” 莫塔里安在天使的微笑中沉默良久,眼神在倒地不起的食用尸体中毒者,和一群看起来干净整洁的红色铁甲战士间游移。 “没有解毒剂。”他僵硬地说,感觉自己的舌头简直正在敲击一面迟钝的鼓,“巴巴鲁斯人总能挺过毒素的侵蚀。” “那这個违规的孩子……”圣吉列斯暗示道。 “让他躺十四小时。”莫塔里安说。“星际战士能代谢这种毒性。” 圣吉列斯和荷鲁斯一起松了口气,荷鲁斯上前一步:“你该告诉他们别乱吃东西,亲爱的圣吉列斯。就算他们真的……渴望鲜血,或者别的什么。” “我和他们说过了,但这些小家伙看来只是口头答应。”圣吉列斯装作生气,“况且,康拉德给他们准备过解渴的饮料,所以这不是渴望鲜血,只不过是他们的基因侦测神经太优秀了。” 说到最后,天使语调上扬,甚至有些活泼的自豪。 莫塔里安现在有种说不上来的疲倦。他只觉得先前纠结于这两位兄弟是否是专程跑来指责自己无情灭绝行径的心理,可能有些过于复杂。 而看起来光彩照人的圣吉列斯…… “你真的是来学习的吗?”莫塔里安情不自禁地问。 “真的,另外我还想教教我的孩子们,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圣吉列斯摊开双手,表情平和而无奈,“以及毁灭性战争的必要性。” 他的视线越过基因原体的肩膀,看向这遭到毁灭的原野,仿佛听见这片战场上回荡的炮火,笑容收敛。 他固然会为生命的逝去而怅然,但当此地之人选择了他们的反对道路后,是否要有毁灭降临,就不再是一个选项。 “在我回到军团之前,食尸鬼为帝皇行毁灭之事,且因此饱受非议。”圣吉列斯说,“死亡守卫的征战,令我想到我的食尸鬼曾经献身的战场。这也是我将他们带到此地的原因之一。我不否认毁灭的必要性,否则我便是否认了我所侍奉的军团,而且我必须向他们证明这一点。” 他牵起嘴角,面容仿佛散发着一层柔光,“因此,我希望我的军团能与伱一同完成随后的星系清扫工作,莫塔里安。如果你不愿看,荷鲁斯,那你就——” “我一个字都未说呢,圣吉列斯!”荷鲁斯抱怨道,“而且我敢在这儿说不愿意吗?” 圣吉列斯两手一合,看着莫塔里安,翅膀扇了扇:“便如此决定了,望你允许,亲爱的兄弟。” “来这里的其他原因呢?”莫塔里安问。 圣吉列斯小小地纠结了一会儿,开口道:“还有,康拉德送我们的血酒喝完了,荷鲁斯那儿又不打仗,我们最近有点……缺少食粮。” 莫塔里安阴沉地瞪他一眼:“小心被毒死,圣吉列斯!” “真的没有解毒剂吗?”天使失望地说。“那我们分开行动吧,你分给我一些行星进行处理?” “不,你们自己想办法适应。”莫塔里安扬起下巴,“还有,想知道整场战役的策划过程,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本章完) ------------ 第42章 The_Battle_for_Galaspar “战争乃人类帝国之血食,敌血乃必饮之物。毁灭他人固然令人心魂悲丧,若与帝国的败局相较,便不再有抉择的余地。”——圣吉列斯,圣血天使军团基因原体 30的加拉斯帕星团之战,是死亡守卫初战告捷之地,亦是圣血天使首次投身战场的所在之处。 在这里,成千上万的不服从者倒在死亡之主的镰刀下,在毒气蔓延的恐怖中苍白地燃烧,转化为有毒的残尸。一个曾经的霸主集团在莫塔里安坚定的信念中被碾为齑粉,而整个国度沦为蒸腾地冒着腐蚀的气泡,如泥沼般吸吮泥浆的废墟荒原,在血淋淋的残酷中惨嚎。 没有幸存的旧统治者,没有投降的变节者,没有战后的战俘,星球的厄运紧随苍白之王的正义而至。根绝基底。 继而,影月苍狼之主荷鲁斯·卢佩卡尔,与圣血天使之主圣吉列斯共同到来,探问他们的至亲手足。 据一部分忆录使协会的成员所记载,在战争结束后,几位基因原体确实就莫塔里安最初的毁灭进行了更为深入的伦理探讨,圣吉列斯则亲自对莫塔里安直言,望二者以后若还有合作之机遇,则还请尽量避免使用毒性武器。 不论事后的基因原体们如何回顾这片星团所付出的惨痛鲜血,在战争未了之前,他们的合作都是毋庸置疑的。 ·区域通讯 在加拉斯帕主巢普罗塔克斯被彻底摧毁,清点和整合工作初步完成后,三名军团之主立刻向整个星团发送军事广播,重申最初遭到毁灭的探索舰“天命既定”号所送出的人类帝国和平问候,并辅以主巢的死亡人数为例证,号召剩余十颗行星尽快投入帝国的光辉之下,降者不杀。 伟大的天使圣吉列斯委婉地表示,第八军团夜鬼王庭并未至此,乃是这则号令的一大损失,否则他们的暗杀、恐吓与破坏行动,将大大增强己方和平宣言的说服力。 ·拉塞尔达初战 作为加拉斯帕星团与外界宇宙环境相连接的重要航道,在躲过了死亡守卫首轮碍于斩首行动而避免展开的冲突后,拉塞尔达行星的负隅顽抗无疑是毫无理智的,好在完全占领这颗行星的统战价值仍被判定为正。这是拉塞尔达的幸运之处。 在死亡守卫与圣血天使的协商下,第九军团成为了攻破拉塞尔达行星防御体系的主力军。大量的军团战士暴力突破了行星防御的外层,直接突入星球地表,展开一场由圣吉列斯本人亲自率领的军团作战。 圣血天使以最快的速度撕开了拉塞尔达的防线,所到之处毫不留情,阿斯塔特战士亲手撕裂每一组抵抗的敌人,同时向行星的核心管理塔区快速前进。在轨道之外,另一试图支援拉塞尔达的行星军队则被影月苍狼的舰队拦截。 很快,圣血天使穿透了被敌方控制的每一片战争区域,在行星管理者奥嘉·贝尔加拉夫人的最后臣服下,帝国取得了加拉斯帕星团门户的掌控权。 ·哈特曼的命运 继拉塞尔达的又一则警示过后,战火的纷争彻底警醒了整个加拉斯帕星团,让所有人不得不重新思考抵抗来自太阳星系的人类帝国,是否是旧夜孤立状况之下所衍生的种种过时主义的愚昧体现。然而,派出支援军队的哈特曼则无路可退,因为他们已经选择了自己遭受战争蹂躏的命运。 死亡守卫从圣血天使手中接过战争的主导权,继续完成继摧毁主巢后未竟的战争任务,圣血天使则派出部分连队作为辅助支援部队,且不由两名原体带领参与战斗。 当前身为食尸鬼的圣血天使,与以灭绝性重步兵为特色的死亡守卫,从哈特曼的地表撤离后,这颗星球上只剩如火山烟灰般覆盖半個星球的浓重毒雾,以及无数具鲜血淋漓、四分五裂的尸体。 ·战争之狼 考虑到加拉斯帕内部不断向外送去绝望的天体感应求援信号,在另外两支部队以他们自己的方式协力作战的同时,首归之子荷鲁斯·卢佩卡尔则率领舰队,对加拉斯帕十一主行星之外的外围小行星以及其他布设于宇宙的军事设置,进行了有条不紊的清扫工作。 影月苍狼隔绝并摧毁了大量外围军事攻防要塞与内侧星团的联系。这使得能够投入星团战争的敌军势力愈发捉襟见肘,也促进了加拉斯帕星系彻底投降,人类帝国完全掌控这一口袋帝国的日期到来。 ·正确的抉择 随着加拉斯帕内部战火的熊熊燃烧,帝国军团的总体损失几乎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而口袋帝国的防御在各星球掌权者的利弊权衡之下近乎土崩瓦解。 在半数星球完全落入帝国一方之手后,而一次集结军事力量后做出的最后抵抗被证实毫无作用后,无力回击的剩余主要行星接连向帝国的三支军队敞开大门。 影月苍狼负责了主要的洽谈与协商工作,死亡守卫则强调着莫塔里安所能接受的死亡底线。最终,原体的军队很快占领了整个星团,将口袋帝国收归囊中。 ·二次拉塞尔达战役 在臣服于帝国之后,拉塞尔达行星对莫塔里安所指定的高级官僚替换决策表示不满,而为镇压此地的暗流,荷鲁斯手下特工的行动也不断升级。大范围的破坏活动不断出现,包括拉塞尔达行星内部的一些罢工与叛变活动。 荷鲁斯再次召开会议,强调服从于帝国的必要性,以解决日益加剧的骚乱。一日一夜的会议过后,行星总管奥嘉·贝尔加拉夫人被宣布退位,大量原有执政管理层被剥离权势,权力的空缺将由日后新任命的帝国委员会彻底取而代之。 在影月苍狼娴熟地解决随后接踵而至的系列异议后,三名原体正式宣告加拉斯帕星团战役的胜利终结。 —— 加拉斯帕战役结束后,三支军队收到一条来自远方的求援信息,并迅速奔赴战场,介入早已开始的战事之中。那里发生的重要战役,同样在帝国的文书中留有记载。 机械教辅助完成了加拉斯帕星系的重建与修复工作。地势按照工程图谱被重建,大量破损的板块由金属的框架重新编制,在毒气中受损的土层和尸体则统一进行了彻底的清理,以便重新覆盖帝国规划所需的土质。十年之内,大量的帝国移民便让加拉斯帕重新焕发生机。 (本章完) ------------ 第43章 钢铁勇士·四季·其三 警报在通讯阵列中响起,它来得恰到好处,在十余秒供钢铁勇士们躲避的时间过后,暗淡的天空中闪过一连串幽绿的光芒,像划过干扰时空的隧道一样留下标记,将笼罩在绿雾中的迫击炮弹送往他们所躲藏的战壕。 一千米之内,巨大的爆炸声卷过大地,炽烈气浪拂过战士们的铁盔,破碎的石粒敲打着面甲的栅格,钢铁勇士毫不动摇,唯有当仪器中所显示的熵场数据发生变动,或绿色的邪光从坠落的毒气弹中泄出时,他们才开始根据指挥链中传来的信号,转移远程攻击的阵地。 “又是这种弹药。”佐兰军士低声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别管,”丹提欧克说,就算隔着头盔,战士也能想象到这名大营长满是短胡茬的下巴在说出口令时移动的冷峻线条,“做好你的工作。” 佐兰军士将探测器的四个形状尖锐的爪状支架钉进岩层,再根据地质的状况,调整每一枚螺钉的松紧。 远处的炮火仍然在继续,携带重火力的小队在前面进行掩护,他们不确定敌人那些窜进云层又下落的飞弹究竟是不是瞄准了他们,在最近半年的转战之中,他们已经意识到赫鲁德人似乎并不能完全掌握它们能够使用的力量。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它们的异形黑暗科技无法起到摧毁军队的作用,而钢铁勇士则被下达命令,在发起攻击之前,尽可能更多地保全自身实力。 这只是大远征中无数战役里可有可无的一场,他们不能在战争结束后,还给原体增添一个重建军团的麻烦。 丹提欧克稍稍偏过头,这代表着他接到了新的指令。佐兰一眼就能看出大营长隐藏的动作含义。 “告诉你个好消息,佐兰。” “什么?” “等你弄好了仪器。”丹提欧克卖了个关子,这证明他要说的是个十足的好消息。 佐兰在头盔里挑起眉毛,加快手上的动作,压下节流阀,专注地调节着仪器上的参数。 这台仪器运用于收集抵抗赫鲁德熵场所需的静滞力场参数。 由机械教配合展开的实验已经证明,基因原体佩图拉博的思路是成功的,他们确实找到了静态抵抗熵场的方法,但一旦运用到复杂多变的动态战场环境下,一个小小的预设参数错误,就能将整个要塞一起送上天,他们必须实时掌控一切数据。 假如佩图拉博的确打算彻底摧毁萨特拉达深渊的一切,并且原体能够从泰拉内政部拿到足够的资金,那么把静滞力场扔得满地都是,确实会是个有效的手段。 “我快弄好了……”佐兰说,话音未落,他们远处的阵地就开始发出骇人的无规则响声,很难说赫鲁德人在那儿酝酿何等大事。 丹提欧克关注着那片战区的风吹草动,当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发生奇怪的波动,一丝细微的墨绿光芒忽而从破碎的石板中窜出跃升时,丹提欧克拽起佐兰,拉着军士跑开,并在某种类似于挖掘机或粉碎机般的东西从地下隧道窜出时完成躲避,让赫鲁德的突袭冲锋落空。 佐兰迅速反应过来,给爆弹上膛,一边后退一边开枪,尽力远离熵场的波及范围。留在周围防守的数名战士即刻收拢,将枪口对准这里的变故,辨析着目镜成像中的东西。 不论是肉眼观察还是热成像,赫鲁德人都不太像一种静止的生物,扭曲的时间让他们变成一团黑影或者一堆超频的跃动原子,好在这不会干扰重机枪的瞄准。 “临时工事又被挖穿了,”佐兰吼道,恼火于他的设备调试功败垂成,遭到打断。“它们到底从哪冒出来的?” 尽管舰队的铸造工厂正在全速运转,每一台新产出的熵能监测设备依然弥足珍贵,有限的能源禁不起空耗。 “地下,”丹提欧克说,一枚旋转着的弹药从他头顶一米高处飞速擦过,落向后方。“这就是我们需要一支不依赖工事作战的重步兵队伍的缘故。” “但我们没有,”佐兰说,加紧攻击,与其他钢铁勇士默契地交织出一张火力网络。 他们所处的位置位于明显的地形起伏区域,对于这一批敌人高度控制问题严重的导弹而言具有天然的阻碍作用,当对方迫于命中率需要降低导弹飞行速度后,这批飞弹的突破防线的能力也随之减弱。 他们的基因原体一直告诉他们,战场是另一种锻炉,战场内部至少一半的要素,必须位于锻造者的完全掌控之中。 “我正要告诉伱,我们马上就有了。”丹提欧克冷静地说,校准着火炮对导弹的拦截系统,同时呼唤空中支援。他知道附近有一支飞机编队正在待命,弹药充足,且配有新式的空中指挥预警机,很适合此地的作战环境。 “支援?”星际战士稍稍一想,就猜出了一种可能性。 他心中陡然升起对基因之父的愧疚之情,所有人都知道佩图拉博不介意与大部分军团协同作战,但钢铁的主宰也格外不喜欢求援。他认为中场求援是对军团内部指挥链条的干涉,会让他失去一部分对整个战场的把控力。 而如今,佩图拉博发出求助于其他军团的信号,无疑是因为他们自己能力不足,才给敬爱的父亲带去麻烦。 更多的赫鲁德正从刚才被粉碎机冲破的洞穴里往外冒,丹提欧克决定放弃这片临时的阵地,同时给空中支援留出施展的空间。他已经看见南侧的云层出现了一些紊乱的波动。 在局域性通讯阵列中,丹提欧克开始指挥他的侦查小队分批次撤退,从隧道里冒出来的赫鲁德人对他与佐兰有种奇特的念念不忘,一直在贴着向他们靠近。 “死亡守卫和圣血天使已经陈兵于萨特拉达深渊外侧,”丹提欧克将他刚在获得的信息解码,在频道内公开,“夜鬼王庭则已经完成与吾等基因原体的对接,帝国之拳则正在赶来的路上,预计还有九个泰拉日。” 初闻这则信息时,丹提欧克自己也十足震惊。 支援的军团数目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即使他不久后得知死亡守卫与圣血天使是两支恰巧有空的新建军团,而夜鬼王庭完全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这也不能改变他的诧异。 “死亡守卫和圣血天使?” “曾经是黄昏突袭者和不朽之九。”丹提欧克紧盯着眼前流动的数据,迅速补充,在萨特拉达的战役让他们错过了两支军团的新生,“好了,我们再策应一下米海尔,然后准备撤……” 频道的干扰突然到来,他们的电子设备滋滋冒烟,霎时间失去了完整的数据支援。也许是熵干扰了它们,也许是别的未知敌情。丹提欧克又击倒几只赫鲁德人,看着他们的尸体分解出一股恶臭。 新出现的赫鲁德人准备了新的炮口,丹提欧克正要应对,但那些吱吱作响的生物中突然爆发了一阵爆破声,从现象来观察应当类似于高爆燃料泄露导致的自毁性爆炸。对方的武备里总是发生这种事。 对钢铁勇士而言,这理应是一件好事,但丹提欧克发现自己离得有些近,而他们挖出的洞口因爆炸而塌陷的波及范围又有些远。 他与佐兰一起掉进了下方赫鲁德隐藏的洞窟中。 继续讲讲贝坦加蒙战役书喜剧时刻: “圣吉列斯亲至星团的核心系统之中,试图整合分散的忠诚派力量,但由于防御者之间缺乏清晰的指挥结构,在数百条战线上作战的军队无法统一,因而遭受挫败。” ↑评价为难怪13写圣典,三个忠诚派军团折腾几年硬是凑不出一条指挥链。 质疑基里曼,理解基里曼,成为……成为绝地潜兵! —— 下期介绍:在战役书中名字出现一百大几十次的可汗与黑盾与天使与荷子的爱恨情仇。 (本章完) ------------ 第44章 怎么都来了 在他的脑海之中,佩图拉博再一次确认,那些陈兵于深空的舰艇上装点着的是闪电纹深蓝的涂装,两支漂浮于星区外侧边界,请求联络的分别来自第九与第十四军团,乘坐着他荣光女王级战斗驳船内的穿梭机基因原体也名为康拉德·科兹,而非罗格·多恩。 且不提他唯一一封联合作战请求的申请文件送到的理应是山阵号战略指挥室的桌面上,行踪诡谲、情报源独特的康拉德·科兹现身于此也罢了,他甚至根本称不上认识近期新成立的两支军团。 若非莫尔斯近年时而送信至此,恐怕这两支未曾听闻的军团名进入钢铁勇士数据链路系统后,他还得费时间考证,帝国是不是真的多出了一支“死亡守卫”,与一群“圣血天使”。 他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与铁血号内多个电子仪器相联系的视野追随着康拉德的动向,最后,在穿梭机抵达目标之处,第八军团之主幽暗的身影徒步走过最后那一小段路途,抵达战略室门外时,命令铁门向一侧无声地滑开。 “我们已度过许多未曾相见的至黑午夜,铁之主,深渊中的重逢……” “我感谢你的支援,康拉德。”佩图拉博语气平静而坚决,“现在战事紧张,我们不必寒暄。我有什么能够提供给你的,你又想如何参与这场战役?” 科兹绕过长桌,在离佩图拉博稍远的一端站着,他遗憾地发现,这儿一共只有一把适用于原体体型的椅子。 “地图,战报,种族数据,任何已有的档案。”科兹说,“最好再来一些俘虏,以供吾等解剖研究。我的血伶人秘会在随行名单之中。” 佩图拉博点头:“文档可以提供,俘虏没有活的。在攻坚的尝试被证明将付出不可承受的代价后,钢铁勇士对待赫鲁德人的策略,转为侦查及封锁为主。给我你的沉思者的地址序列号。” “我明白了,我明白……”科兹微微地摇着头说,不清楚他心中所想为何。“赫鲁德人乃是有情之灵,对吗?我们会有一套自己的作战方法……” “请务必写一份作战计划文件,康拉德,或者至少让你的连长写。我不希望造成友军冲突,例如我的部队看见一团突如其来的黑影后防御性地开火。” “当然,我想想——九小时内一定给你回复,佩图拉博,”科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向他戏剧性地抚胸鞠躬,倒退着滑出指挥室。 佩图拉博头疼地重新理了理头上的钢铁管子,科兹忽然又去而复返,在门口礼貌地敲着门。 必须指出的是,指挥室上佳的隔音设计使得用手敲门这种复古的举动根本无法干扰到室内的空气,除非室内之人恰好拥有能够隔墙视物的能力,比如千万条并行思维中的一缕时刻挂在门外隐蔽的监控设备之上的佩图拉博。 “何事?”佩图拉博将门打开一半,侧身望去。 最好是科兹决定说清楚他顺着哪条网道跑到了萨特拉达深渊,又从哪儿得到了他的消息——尽管佩图拉博敢用山阵号的一个象限打赌那绝对是莫尔斯干的。 “我和圣血天使的原体是在巴尔认识的,而圣血天使不久前刚在加拉斯帕与死亡守卫相遇。他们打了一场。”科兹神秘地笑了笑,身影正式消失于门外的长廊之中。 不用多问,佩图拉博就能猜到,科兹口中误导性的战役恐怕指的是并肩合战,而非对抗性作战。 送走康拉德·科兹,佩图拉博重新投入到战线的远程指挥之中。钢铁勇士目前出击部队包括八个大营中的九十三支战术小队,正同时在六颗星球上作战。 他不需要实时指挥每一支小队,否则他就没有必要设置钢铁勇士的军队结构,但他理应知道他们正在做什么,将要面临哪些风险,并在少数情况下给出自己的建议。 尽管铁原号已经启航,但正式指挥紧张的作战时,他目前还是更愿意跑到铁血号里,一是习惯使然,二是更便于为可能存在的跳帮战或登陆战做准备。 铁原号的独特形态,注定了它的功用将偏向于移动的太空要塞与堡垒,而非舰队之首尖刀般劈开寰宇的战争旗舰。 一段时间过后,两个新的通讯请求几乎同时出现在佩图拉博手中的数据板中,他顺手点开,将影像投射到长桌中央的成像仪中。 在听见两道陌生的、来自基因原体的问好时,佩图拉博猛然发现,他现在正穿着一身毫无正式意味的简单款式托加长袍,因为正处于连续的战事之中,他的状态可谓一片凌乱。 对比投影成像里两名为初见一事,看起来还做了一番清洁打扮的亲人——尤其是那個简直在闪闪发光的金发之人,恐怕自己这边略显重视度欠佳了。 佩图拉博疲惫地眨了眨眼睛,目光扫过两名基因原体:“你们好,莫塔里安,圣吉列斯,很高兴与你们相见。我是钢铁勇士军团之主,佩图拉博。” 圣吉列斯与莫塔里安分别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即使相隔万里,佩图拉博依然敏锐地察觉出两名兄弟对自己的探究之意。 他不得不好奇莫尔斯在他们二人面前,具体都做了什么。 “我知道过伱们各自军团的前身,也曾有过一定程度的合作。”佩图拉博说,“尽管存在缺憾,但仍是可敬的军团战士。我相信这会是一场成功的联合作战。” 莫塔里安沉默地点头,圣吉列斯则灿烂地舒眉一笑:“感谢你,佩图拉博。我也听说过你,一名独特的钢铁之主。” 佩图拉博暂且压下圣吉列斯究竟是从谁口中听说了他的疑问。他相信自己在不同人的眼中,展现出的形象绝对可谓是大相径庭。 “稍后的信息资源整合会传送至你们的旗舰之中,但我听说你们在来到这片区域之前,刚完成一场战争。你们是否需要任何休息整顿,或物资补充?” “不必,”莫塔里安回答,“加拉斯帕足以令我们完成补给工作,荷鲁斯也给出过帮助。” “好,在你们进入萨特拉达区域后,我希望与你们当面会谈,地点就定在此处,如何?”佩图拉博问。 “当然,”圣吉列斯柔和地颔首,神情变得富有力量,“我很期待与你会面,而圣血天使将为与钢铁勇士并肩作战而感到光荣。” 莫塔里安则简单地吐出一个“明白”,然后憋出一句“稍后再见”,就终止了影像信号的传输。 圣吉列斯与他点头告别。 佩图拉博正准备离开他坐了一星期的椅子,去洗一把脸,一条新的数据信号就送进了他紧张的大脑中。 这迫令他回到指挥的位置上,继续下达新的命令。 巴拉巴斯·丹提欧克,一名大营长在战场上的意外失联,绝不是一件可以轻易接受之事。 (本章完) ------------ 第45章 作战会议 “就像我之前所说的,当下的战斗情况正是如此——” “可怕的战损比,佩图拉博。”一道声音从阴暗的角落里幽幽飘来,佩图拉博耐心地瞥了那边一眼,思维一动,便操纵指挥室内被科兹关闭的那处灯光再度亮起。 “你要是有意见,科兹,你可以回船上去,”佩图拉博严厉地说,“现在还没到你给自己划下的九小时期限,我不算伱迟到。” “呵呵……”科兹继续埋头在数据板上划着些什么,“我是说,这么漂亮的战损比,却连一只赫鲁德俘虏都没有……” “不必理会他,铁之主。继续描述作战任务吧。康拉德总是这样,”在科兹沉浸在他数据板中的画面时,圣吉列斯隐晦地指了指头部,遗憾一笑。 佩图拉博看着各自坐在他左右两侧的莫塔里安和圣吉列斯,那种隐隐的困扰感重上心头,更何况数小时过去,通讯中断的大营长与他的军士依然没能恢复联络,明确的唯有他们消失的地点。 佩图拉博继续说:“我刚才描述的补给问题,是以钢铁勇士会继续单独与赫鲁德人鏖战为前提而设想的,但我现在获得了外部的支援,并且你们各自都携带充足的战备物资,因此补给理应不再是一个问题,而仅仅供我们参考。” “这些区域的敌人可是数量颇丰,大天使,但没有一种敌人值得入口品尝。”科兹低沉地补上一句,数据板上发出的荧光将他的脸照得阴影分明。 “我当然知道,”天使维持着笑容,而莫塔里安抛去一个充满怀疑的眼神,令佩图拉博不禁好奇他们在加拉斯帕萌生了怎样的默契。 “剩下全部区域。”科兹轻飘飘地说,在场内陷入寂静后,他抬起头扫了一圈,“怎么,你们不是把主要战场都揽得差不多了,只给我这可怜的小蝙蝠剩了些微不足道的边角料吗?” 佩图拉博依次重点描述了若干个他认为尤其难以处理的赫鲁德氏族,天使严肃地听着,双翅并在身后。 科兹瞥了这边一眼,调了调滑动数据板的手势,让长指甲不再发出噪音。 “死亡守卫可以参与剩下这些要塞的突破任务,”莫塔里安收回目光,同样站起身,佩戴着全新深色手甲的手在战区之中按照片区划分,“他们目前展现的小型武器数据不易对死亡守卫的重甲造成有效伤害,需要防备的主要为熵场效应。我需要钢铁勇士所研发的静滞力场抵消设备配合。” “当然,轨道投送、空中支援与信息监测,钢铁勇士将会负责。”佩图拉博说,“康拉德,你的军团……” 莫塔里安默默点头,很难说他是因为自己要对付的敌人变少了而喜悦还是不悦。 “萨特拉达深渊的无人区呢?”圣吉列斯提问。“有隐藏赫鲁德人的可能吗?” 圣吉列斯面露思考,在脑中构思着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加拉斯帕的清剿收尾工作即使对于新生的圣血天使而言都算不得挑战,但萨特拉达深渊的战役将是序言过后合格的第一章节。 “还有吗?”莫塔里安闷声说,声音在呼吸器里嘶嘶作响。 他客观地补充。 毕竟关于每颗星球的地形、气候、潮汐、重力、磁场等等要素,再说下去也不过是照着稿子干巴巴地念,不如将文件让基因原体们带回各自的舰队,与军事顾问和麾下将领进行讨论。 “而在这些主要的要塞行星上……”佩图拉博的手在桌面上点了点,室内桌面中央的星团全系投影迅速放大、简化,只剩下若干标有红色骷髅的星球,以及少数带有钢铁勇士徽记的已占领行星,和切割战线的舰船队列。 “康拉德?”眼见科兹仍未起身,佩图拉博不得不喊了他一声。 圣吉列斯眼睛微微一亮,考虑到佩图拉博在场,他克制住语气:“也给我一只,好吗?我们需要了解它们的习性,仅此而已。” “有,但根据侦查,赫鲁德主力军所聚集的区域全部在钢铁勇士掌握之中,剩余不再有成体系的军事部队。” 佩图拉博抑制住自己再把科兹那边的灯关上的渴望。 “等一等,我的王庭正在完成一些必须自力更生之事,”科兹轻声说,几秒后,他脸上滑过一丝冷酷的笑意,关闭了数据板,起身向佩图拉博身边走来。 “我的辅助军刚去无人区外侧抓了一组赫鲁德人俘虏,”他轻快地说,“王庭之内正在加紧研制针对性毒剂,比如恐惧毒素等等。如果你有需要,莫塔里安,我可以送你几只。” “那么,大体的部署方针已经明确,剩下的内容想必不再需要详细描述,战场情况多变,当留待日后再议。” 他咬了一下嘴唇,阴森森地看过来:“还是说,你打算再从我手底下要走几个星球,留给还在赶路的帝国之拳当战功呢,我亲爱的兄弟?” 铁之主站起来,向两位远道而来的基因原体伸手,依次与他们握手。尽管一场作战会议对于兄弟相见的场面而言似乎显得过于仓促,但佩图拉博相信,这就是大远征这一战争年代最好的结识方式之一。 “当然,当然。”科兹又低下头,梦呓般轻声说,“还有九天,尚可给帝国之拳剩些残羹冷炙……” “我相信剩余区域不需要动用你的全部兵力,”佩图拉博毫无表情变化,就当没有听见科兹的挖苦,“你可以再调一些小队辅助死亡守卫与圣血天使的进攻,第八军团之主。” “这些部分为赫鲁德人勉强可以称得上军区指挥部的地区,防御最为难以突破,带有大量抵挡远程武器的毒雾与邪能护盾,钢铁勇士已对其分别进行编号,具体信息可以在我发送的文件中查询。这片区域中部,是第十二号和第十三号氏族,而在古盖恩区域和莫德区域的中间地带,偏向多尔比斯-三号卫星一带,部署着受这两支大型氏族调配的集团军队,但有时会被机动驱使至南部地区……” 佩图拉博深深地吸气,再呼气。 他站起来,在几个节点上做出标记:“我看得出进攻原本会更为困难,但钢铁勇士在这些地方烧出的裂口已经打破了防守的链条。因此,这些区域的防空体系突破可以交给圣血天使,每颗星球可以分配五至十个连队不等。由于军团重建不久,他们将以步兵连为主,少数特殊部队为辅。” “除非赫鲁德人在地面防御方面还隐藏了超出我所估计的一个量级的力量,并且能够从其他未探索的邻近星区调兵援助。” “还有一些独立的游击部队和炮兵小队,”佩图拉博解释道,将作战文件中的武器页翻出,放在投影的一侧,“依照返回的侦查小队的印象完成的临时炮兵武器建模,数据仅供参考。” “别生气,主将,我可没有干扰您的部署计划。我见您之前便派了这项任务,当然要等到成功再告知您。万一我的辅助军在抓捕过程中死伤殆尽,一无所获,我岂不是颜面尽失?” “我恳请你立即返回你的舰队中,去研究你的毒剂,康拉德!” “……哈尔的个人恩怨使得他浪费了大量对第五军团有价值的资源。他(可汗)谴责这位前吞世者的无知和无能,无法洞察大局,看不见泰拉和人类命运陷入的危险平衡。不过,他轻蔑地承认,他对流淌着安格隆之血的人不抱有更多期望,安格隆正是他的亲人中最为野蛮、最是愤怒的那一个。”——泰坦之死战役书节译 (本章完) ------------ 第46章 还没拯救大兵丹提欧克 在丹提欧克与佐兰军士掩护下,最后撤离的几名钢铁勇士之一,小队长坎特拉目睹了上级的意外坠落。突如其来的电磁脉冲同样摧毁了他所带领小队中全部的通讯设备,定位系统与求救信号全部无法送出。 “离开通讯盲区,去最近的基站附近,恢复通讯。”坎特拉迅速做出决断,向队内五人隔着头盔吼道,并将大营长坠落的过程和地点在心下记住,以待稍后向救援队汇报。 他相信在此地通讯截断的第一时刻,铁之主佩图拉博伟大的头脑中便必然已将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的失踪一事纳入考虑。 远处再次响起一串稀稀落落的爆炸声,分布松散,且在山峦与废墟中回响,难以辨识。接着是一阵明确的钢铁勇士所用自动炮带来的声音,以及破片手雷的轰响。 “第十小队,”一个钢铁勇士喊出那支编队的编号。“一百七十度方向。” 坎特拉略作权衡,做出决断:“继续去基站。” 小队向着位于山峦顶部高地,钢铁勇士先前架设在此的行星及轨道内移动通讯基站,顺着理论上赫鲁德人的侦查盲点前进。 在通讯仪器出问题之前,经由战地指挥部在后方直接计算所得的大量信息索引中,就包括不同地区的冲突爆发风险预测。这些数据依然存在于坎特拉的大脑之内。 枪炮与爆炸声继续轰鸣,不久之后,钢铁勇士有节奏的炮击声逐渐盖过赫鲁德人混乱而无组织的无名火炮。 在数分钟后,首先消失的是赫鲁德人的武器带来的响声。 坎特拉的小队中无人做出任何表示,但坎特拉知道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约三公里的行进过后,令人遗憾但并不意外地,熵能的检测仪器开始波动。一支赫鲁德的完整队伍通过一条穿越山峦的石间隧道,进入河谷地带,出现在他们的前进路线上。 当看清那群浑身冒着蒸汽的肮脏生物并非因为发现了他们,而仅仅是从山谷西面随意地游荡至此,并找了个地方安营扎寨,甚至,某种意义上——在战争中偷懒后,坎特拉惋惜于侦查小队中没有配备火箭弹。 他在隐蔽处与小队成员校对剩余的弹药基数。随后,坎特拉不得不开始思考,倘若通讯回复后,这支约有数百只异形赫鲁德人的松散临时基地尤在此地,他应当按着此地的坐标,向部队要来几辆导弹发射车。 毕竟这群赫鲁德人将载具全部停成一排,甚至在其中夹着两辆能源供给车辆的行为,对于导弹而言实在太过诱人。 他比出一些手势,正要带他那支仅剩六人的临时小队离开,突然,他发现赫鲁德人附近的植被中产生了一些异常的颤动。 那是什么? 忽然之间,一声巨大的响声在赫鲁德营地侧边炸响,那是一架手持版的闪电火炮的突然炸膛导致的。 这让营地中的异形内部产生了一阵骚动,但考虑到这在它们之间不是绝对的罕见现象,最后营地内恢复至吵闹的稳定平静中。 但坎特拉的战争经验正在向他送出严肃的警报,他命令小队成员提高警觉。 第二阵混乱很快到来。那串令坎特拉眼馋的载具和能源车,几乎是在一个瞬息里就接连爆炸,墨绿的能源石和金属破片四处飞溅,进一步地相互连锁摧毁。 大量笼罩在浓雾中的赫鲁德人从巢穴般的营地里涌出,其中一些异形扑向它们的战斗工具,其它生物则向后退开,酸臭味顺着风向扑面而来。 “冷静,表亲,”一道沙哑的声音突然贴近了他,带着一股难言的幽冷。“第八军团……” 随后,那名战士静悄悄地出现在他面前。 对于一名身穿动力甲的星际战士而言,他无声的潜行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奇迹,以至于坎特拉险些将他在训练室里练得的格斗技巧施展到对方身上,尽管他手上的格斗武器只有动力拳,而坎特拉的小队成员手中的爆弹武器,也纷纷对准了这名身穿午夜蓝动力甲的战士。 第八军团战士面部的白骷髅装饰冷静地看着他们。 “我们原本想接入你们的通讯频道,”他解释道,“但这份尝试失败了。” 坎特拉审视着这名突然出现的军士,联想到丹提欧克长官最后在频道内公开的讯息,短暂的对峙过后,沉默地令他的小队成员放下枪。 “请帮我联系战区战争铁匠哈科,我要汇报第十一大营长的状况。”坎特拉说。 在他们交流的同时,几具漆黑的玩意从天而降,正正砸在赫鲁德周围,黑色的透明晶体碎片炸开一地,就像被飞鸟砸碎在海滩上的蚌类。 晶体保护层解体后,七零八落的赫鲁德尸体暴露在空气中,那些扭曲而细小的弹性肢体开始失活,迅速冒出大量浓厚的烟雾,并进行着钢铁勇士所熟悉的分解现象。这也是他们难以捕捉俘虏或带回尸体的原因。 营地内的赫鲁德人开始本能地向着冲突爆发的另一端撤退,他们来时的隧道尚未闭合,赫鲁德人拥挤着往那条隧道中挤去,将正在燃烧的危险毁坏武器抛在原地,造成了一片混乱。 “你们做的?”坎特拉语气肯定地问。 “不太准确,表亲,”战士说,“鉴于吾主并不确定赫鲁德人究竟能把时间推进多少年,他优先调动亚人辅助军,完成近距离作战任务。” 在赫鲁德人向隧道撤退时,爆炸带来的后果在山间点燃一片墨绿和金红交杂的烈火,将干涸的河道与山谷照得鬼火闪烁。某种第八军团辅助军所携带的步枪不断地射击出噼啪的声音,大量赫鲁德人死在张皇逃命的过程中。 坎特拉移开视线,“需要火力补充吗?” “可以有,可以没有。”战士说,“我建议不要,因为你可能打死一些辅助军。” 顺着战士白骷髅面具所朝的方向看去,坎特拉终于在那群混乱的赫鲁德人之中辨别出隐隐可见的游走阴影,他们的隐蔽性太强,未经训练配合,确实容易遭到误伤。 “你们准备去基站?”夜鬼战士问,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更多的蓝甲之人,硬生生将白天烘托出一股午夜的诡秘之感。 “是的,我希望与你们同行。”坎特拉直接地说道,和多数钢铁勇士一样,他不喜欢拐弯抹角。 “我听说那儿会有一批新的表亲,”战士说道。若非为了隔着头盔在战区令彼此听清,这恐怕会是一句通讯频道中的幽幽低语。 五分钟后,天空中开始出现一些微小的点,在一些空中的拦截和护卫后,若干架金红色的运输机舒展钢铁的双翼,往山峦高处降落而来。 (本章完) ------------ 第47章 罗格·多恩在路上 圣殿武士西吉斯蒙德走进山阵号的指挥室时,罗格·多恩正在翻阅从萨特拉达深渊传来的最新战报。哈斯卡尔卫队的领袖,阿坎姆斯,此时正静立在原体身后。 见到西吉斯蒙德,阿坎姆斯向他稍稍点头,基因原体则将投影中的图像稍稍转过一定角度,让他的战士也能看见前方四支部队的战斗进展。 “他们速度很快。”西吉斯蒙德客观而诚实地评价。 “当然。”罗格·多恩注视着投影中的图像,让冰冷的数据倒映在他眼中,于原体的大脑内构造出栩栩如生、战火熊熊的战区景象。 从第四、第八、第九、第十四军团的四位基因原体展开第一场联合作战会议以来,时间已经过去约一百五十小时。 第一批商议决定的预定地点已经全部落入各个军团的掌握之中,先前僵持的局面在足够多,甚至过多的帝国支援力量入场之后,显然被各个军团轻易地打开。 死亡守卫的重步兵与钢铁勇士作为推进配合的主力。在并未动用时间武器的前提下,熵场在异形死后会自然消散,因此死亡守卫选择顶着赫鲁德人的防线,配合毒气、重甲与后方的钢铁勇士火力支援,以及静态的静滞力场的布设,直接向前推进,在熵场造成过大影响之前杀死敌人。 由圣吉列斯亲自在军阵之中带领突袭,圣血天使以与外貌不符的狂暴姿态下,作为激战的前锋,迅速撕扯开前端的防线。原体闪转腾挪,持长矛穿梭于战阵之中,其势无人可以阻拦,若非赫鲁德死后往往迅速灰飞烟灭,圣吉列斯的矛尖必将洒下一串鲜红的血痕。 大天使在战斗中受到的最大伤害,可能就是一些羽毛的掉落,以及长发的烧断等等小事。 至于第一个抵达支援区域的夜鬼王庭,他们独特的潜伏与战斗方式,使得他们成为大部队正式进入战场前的恐怖前哨,在真正的战斗到来之前,就使得不少区域的赫鲁德人陷入抱头鼠窜的慌乱之中。 从这张星图中看,大量标注为红色的星球已经转为深黄或浅绿,并附有不同的军团徽记,表明驻军的队伍及具体武装倾向。数十颗星球归于帝国手中,只有少数宇宙环境状况复杂,赫鲁德舰船力量和地面力量都较为强大的战线,才体现出一种并不稳定的激战态势。 很显然,赫鲁德人无力抵挡帝国摧枯拉朽的进军——很难想象银河中到底有多少口袋帝国,有能力抵抗钢铁勇士与三支各有特色的军团的配合。 话说回来,不论这些军团是否能够恰巧弥补彼此的缺陷,只要他们不会相互妨碍,这股庞大的军事力量就足以毁灭宇宙中大多数的阻碍。 而罗格·多恩很明白,在铁之主佩图拉博的总体指挥下,不可能有互相拖累的情况出现在战场上。 “那是什么,父亲?”西吉斯蒙德问,注意到数百份军报中,混进去的一张武器设计图。 “改装毒液步枪。”多恩将那份封装完成的设计图移到西吉斯蒙德眼前。 “谢谢,父亲。” 出于战斗改造需求的紧迫性,这把枪械与普通爆弹枪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前端加装了一种自动释放雾状毒气的小型机械装置。 康拉德·科兹手下的药剂师以最粗暴的方式,从旧有的种种毒素中挑出较为合适的一类,再经过一些定向培养,制造出对赫鲁德人特化的溶解病毒,大幅度提升军团的杀戮效率。 副作用是对普通星际战士亦有一定程度的损害,用血侯自己的话来说,“只需相信帝皇给你们的基因稳定度”。 “可能在我们抵达时,战争已经结束。”西吉斯蒙德说。 “或者仍剩有一部分重点区域。”阿坎姆斯回答,“不论如何,他们的行动非常迅速。” 罗格·多恩面色不变,就像没有什么情况能干扰他的决策。 即使他应佩图拉博的求援而来,最终却空跑一回,帝国之拳的基因原体也不会因此心生不满。 更有可能的是,他会在考察周围星区情况后,直接挑选一个新的目标,将它划入大远征的滚滚车轮之下。 “战线推进速度已经减慢,”原体说,“赫鲁德人并不团结,不同区域的失落不易相互影响。第四军团的前期数据收集,以及第八军团回传的侦查已经表明,尽管外围的地区内,敌方的要塞已经不再构成实际威胁,但大量赫鲁德人氏族正聚集在这些核心区域。” “确实如此,大人。”阿坎姆斯沉声说。 罗格·多恩静静地思考着,他如今切入萨特拉达战场的方向与佩图拉博同向,但他也可以选择从其他角度进入战斗。如果帝国之拳需要做出决定,那么现在已经到了下令转向的距离。 就在这短短的数分钟思考之内,一颗星球周围部署的帝国海军舰队忽而开始提前撤退。星球图像在数次闪烁后,突兀地从星图中消失,配合的图标则显示为一颗动态的铁色骷髅将其咬去。 “旋风鱼雷?”阿坎姆斯有些困惑。 罗格·多恩微微摇头。数分钟后,最新的简讯送来。 “罗格·多恩,这里是佩图拉博。测试通讯。” 多恩接通联络。 “声音清晰。”多恩回答。“这里是罗格·多恩。” 他停顿了一下:“那是什么?” “静滞力场受到熵场和磁场紊乱干扰,最终带来的大型爆炸,时空撕裂了那颗星球。与计算是否失误无关,在现有理论框架下,那一组问题无法求解。”佩图拉博说,声音疲惫。 在支援抵达后,战局获得了全面的加速,对于固执地想要掌控战场全局,并且确实身为萨特拉达深渊战区总指挥的铁之主而言,每时每刻需要接收的新讯息反而以指数的量级上升。 后果显而易见,佩图拉博彻底放弃了所有休息的空隙。 星图静静地旋转,将对应的区域进一步放大,展现出那颗星球现在的奇特状况。 那颗现状应当为深灰色冒着绿光的固态行星,时而向后推演,在星系恒星正常燃烧的前提下,大气和表面条件呈现出被红巨星膨胀吞没的现象,崩裂的碧绿残骸消失不见,又复而归来,向着更不稳定的状况回归,变成不断碰撞又聚合的团块,再溯回至恒星形成时气体和尘埃组成的细碎云层,如此种种,在时而庞大、时而微小的时间跨度之内,错乱地周而复始。 “时间出现错误。”罗格·多恩说。“它的内部状况呢?” “无法猜测,机械教的时间贤者亦无法解释,”佩图拉博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它因何如此,但事情发生时的参数已经明确。数据发给你了,你若要使用静滞力场,小心这种现象。另外,行进时避开那块区域,罗格。” “明白。我从伱所在一侧切入战场,还是萨特拉达深渊的另一侧?”多恩问。 “西侧。科兹留了一些星球给你,假如你有兴趣。” 来点无奖竞猜,这段gw原文描述的是哪个著名40k战团: “……更多的法令被定期发布,逐月演变得更为严格。行为规范存在于饮食、洗涤、训练和冥想——甚至有关于虔诚处理废料的庄严仪式。没有任何行动可在失其礼仪之支持下进行,没有任何情感可在毫无顾虑的前提下尽情享受。纵然蔑视亦是可疑,因其同骄傲相与挑逗,正如愤怒与极乐相互拥抱。若是过度,羞愧本身也可成为恶习。最近,先知宣布对战团的新颜色有所不满。显然,神皇认为黑色对于悔罪而言尤是过于纯净……他接下来会责令我们以粪便涂满盔甲吗?” (本章完) ------------ 请假条·真 今日无更,在泽塔-加蒙被叛军邪能武器一炮轰没了,正在读条复活 ------------ 第48章 营长和军士的大冒险 这条隧道坍塌得比丹提欧克所能想象得要深了太多。 他一度以为这只不过是赫鲁德人在星球表层的土壤与岩石中,浅浅挖出的一道战时所用的通道,但很快,他意识到即使此地被干扰的时间正在影响他的距离判断,他与佐兰还是坠落了太久。 泛着绿光的石壁在他视野上下不断地翻转调换,从他的两侧向上升起,一格格模糊的壁画和打进石缝中的金属架,在他的双手触及范围边缘。 丹提欧克抓紧每一时刻,试着辨认石壁上的纹路。这种尝试并不成功,他只能隐约辨认出一群稍小的类赫鲁德生物正环绕着一只更大的生物朝拜,或者其他一些类赫鲁德人生活的隐约形象。 壁画上的生物与现在的赫鲁德人已经不再相似,况且纵然只是短时一瞥,大营长也能分辨出这些滴水岩石所历经的漫长岁月。在赫鲁德人不知为何迁徙至此的许久之前,它们似乎拥有过另一种不尽相同的生活,但一切都已埋葬在时间的涡旋之中。 这不是重点。 “让开!”佐兰在他身后大喊,丹提欧克迅速跳开,时间那冰冷的隐形之镰划过他的后背,在陶钢甲下方带来一阵危险的昭示。 丹提欧克在玻璃化层的上缘估算了一下距离,调整姿势,轻轻跳下,对于那一身厚甲而言,他坠地的声音已经缩减至最低。 假如拖延时间再延长一小段,或者突然出现的赫鲁德人再多上一些,他可能就要成为自星际战士计划出现以来,帝国历史上头一个衰老而死的阿斯塔特了。 “靠它们的异形本事。” “我敢不打吗!”佐兰抖了抖,“那就是玩笑,因为我表舅是个扫地机仆。” “这里竟然有光。”佐兰低声说,一是因为附近的赫鲁德人都已经离开,二则是他觉得手势打不出他的语气词。 “为什么不?”丹提欧克轻声开口,转动着手中的刀。在赫鲁德人的巢穴深处,对于两個落单的阿斯塔特而言,贸然开枪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好吧……毕竟它们不是第八军团。”佐兰嘟囔着,“赫鲁德人是怎么爬上地表的?” 在玩弄时间带来的后果降临至头顶之前,佐兰冲过来,拽着大营长就跑,将热量急剧上升的隧道抛在身后。 军士在被甩到墙上的过程中,终于找到机会挽救自己。 丹提欧克冷哼一声,依然因为被佐兰使劲拽了那么一下子而心有余悸。“我们下去。” 丹提欧克抽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在并不垂直的石壁的突出处扫过他身旁时,反身将匕首扎进岩壁。单分子刃匕首过于锋利,一阵刺耳的剐蹭声,以及手臂末端传来的震颤,帮助丹提欧克稍稍减缓了极速下坠的势头。 “这儿怎么这么多赫鲁德人……”佐兰气喘吁吁。 他瞄准岩壁的一处缝隙,将另一条空着的手臂甩过去,手甲末端的指节勉强扣进狭缝,并强行将之扩大,用以形成支撑自身的支点,握匕首的手同时横向一别,将刀锋卡进裂隙。 重点是活下去。 话音未落,下一个转角里突然冒出一团单独的黑雾。 攀岩不是一项阿斯塔特的标准训练内容,好在他们的身体素质和计算能力免除了一部分这方面的困难。 在它消散如尘霾的前一秒,穴居者流淌着黏液的皮肤与黑色的巨眼短暂地得到观测,又随着时间一并离去,步入终结。异形造就的时间场同时失效。 “那我们怎么办?” 一支小队。丹提欧克用手势表示。 “你哪来的静滞手雷!”丹提欧克喊道。 越靠近底端,时间波动的扭曲就愈发明显,通道变得闷热难忍,铁甲内的冷却循环运转加快,一种永无休止的震颤弥漫在盔甲与骨骼之内,人类大脑对错误感官的反抗带来了反胃的不适。 看见佐兰也打算跳下来,丹提欧克往旁边翻了个身,让军士得以砸在他身旁。 “营长!”佐兰在他背后喊了一声,这其中似乎包含着某种警示意味,但一个瞬间只容许军士说出有限的音节,在丹提欧克给出回应之前,一股巨大的力量就扯住了他的腿,将他猝不及防地向下狠狠一拽,险些向后方翻出去。 丹提欧克缓缓点头,眯眼审视着他们所在的地方。这似乎是另一条隐蔽的通路,被刚才的爆炸意外击穿,因而重新敞开。 丹提欧克与佐兰背后的隧道正式开始坍塌,震动的地层和裂石追逐着他们的脚步。 直到丹提欧克感到自己的肢体变得麻木而沉重,一截幽暗的光芒终于从下方朝上溢出,伴随着细碎的挖掘声和活物运动的响声。同时,底部的岩壁也做了玻璃化的处理,用以稳固赫鲁德人之存在带来的震颤。 “你先告诉我你打没打申请条。”丹提欧克说。 “这些异形是把整个星球都挖穿了吗?”佐兰压低声音骂道,忍着跌落带来的剧痛,站起身,检查自己随身携带的武器装备遗落状况,当他翻到自己腰间的挎包时,丹提欧克一把将他拉下来,提醒军士观察隧道中的影子。 佐兰拽着丹提欧克的手,把他扯进一道墙壁的裂口中,心惊胆战地看着眼前一堆赫鲁德人杂乱无章地向着爆炸的发生点冲去。 丹提欧克面色不改,刹那间箭步上前,一刀切进围绕赫鲁德人的熵场之中,他的匕首迅速开始破损、腐蚀,被时间所啃噬,而他的陶钢甲表面飘浮出一层颗粒,黄黑相间的涂装剥离掉落,显示出时间的磨损与侵害。 丹提欧克尽全力悬空承担着两个全甲阿斯塔特的体重,不禁咒骂出声。 “准备好了!”丹提欧克吼道,一脚把佐兰向岩壁的方向踹去。 丹提欧克咳嗽了一声,就在这刹那的光阴中,他的皮肤便轻微皱起,两颗心脏的敲击不再那么有力。死亡的阴影短暂掠过了他。 他滚到一边,而一枚静滞手雷贴着他方才所站之处擦过,砸进了从隧道的一道墙中缝隙中探出身体的赫鲁德小队,静滞力场与熵场正面冲突,此起彼伏,相互抵消,危险的平衡一碰就倒。 很快,片面爆发的时空热席卷起膨胀的爆炸波纹,加速的时间内,不论是燃烧还是爆炸,都在外界观测不过短短一息的时间内终止,凝固在灿烂却停滞的火光中。 “靠我们的帝国本事。”丹提欧克平静地说。 在赫鲁德人小队离开后,丹提欧克带着佐兰挑选了岔路中的一条,继续前进。这些路径之中没有明确的门扉区分,大量腐朽的杂物以自由的方式堆积在墙壁上,被潮湿环境下萌生的真菌所固定。丹提欧克一边深入行走,一边将这里的地形在脑中建立起立体模型。 “多谢!”佐兰喘着气吼了回来。 时间变得难以计算,丹提欧克与佐兰以最节省体力的方式,重复着机械的攀岩下降,并时不时询问彼此的通讯是否恢复。答案总是否定的。 道路的尽头,一抹幽光明昧不定,吸引着两名战士前去探究。 “我一直带着一组,我表舅在军械库工作——” “抱歉!”佐兰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军士努力扒着大营长的战靴,悬在深渊当中,摇来晃去,“我挂不到墙上!” 佐兰默默蹲下,他的动作在时间的扭曲中显得时而快速,时而缓慢。此地熵场的异常与别处还有所不同,时间并非是一味地增速,似乎有另一种与之相抵触的介质,正在中和异常熵增的趋势。 赫鲁德人在他铁锁般的掌中挣扎反击,这无济于事。数秒之内,衰朽终止,赫鲁德人倒地不起。 这也许就是此地赫鲁德人突然增多的缘故——它们正把守着某件东西。 “走。”丹提欧克轻声说,“我们去看看。” (本章完) ------------ 第49章 毒气 “以往我偏向于采用人工查看飞行参数的回放数据曲线,我个人的处理速度以及数据敏感性,都优于沉思者阵列的运行结果——这也是我并未在这方面投入大量研究的原因。” 佩图拉博说,在大脑不停进行其他高速运算的同时,将一张风暴鸟的标准模拟全息影像打开,挂在指挥室的长桌中央。 “但最近的飞参数据量比以往大了太多,关联性和整体性也强了一截,数据和模型的表现都很好,因此我认为可以做一套自动化分析决策系统,用来评估风暴鹰等航空装备的健康状况以及运行趋势,更好地维护飞行器的状态。” 圣吉列斯小心地跨过地面上成堆羊皮纸间留出的缝隙,他若在室内飞起,带动的气流立刻会将本就够乱的指挥室弄得彻底站不了人。就算是铁血号底层佩图拉博自己的私人工坊,也从未有过如此混乱的时候。 最近,战争铁匠们甚至已经放弃了手动运输文稿,文件将直接从长桌内侧下沉的凹槽中,经过机械传送带的运输,送到铁之主手边。 “或许,你可以抓一些机械教贤者来帮忙检查?”圣吉列斯友好地问。 “我不认为把康拉德·科兹的虚空鸦交给机械教是一个好的选择,虽然机械教对他们的稳盘很感兴趣。” “这颗星球……”佩图拉博说,圣吉列斯觉察到他话语中罕见的犹豫,这对佩图拉博来说极其不寻常。 “这样的话,你倒是和荷鲁斯所描述的费鲁斯区别明显,”圣吉列斯说,走到佩图拉博身旁。“我是指对机械教的态度。” 佩图拉博的思路稍稍暂停。“我没有听你和莫塔里安提到,荷鲁斯·卢佩卡尔在加拉斯帕过后去了哪里。” 莫塔里安对地下洞窟的建议是灌入毒气。他在获取第一张钢铁勇士探索设备回传的赫鲁德掩蔽工事图后,就冷哼着抛出了他的建议。 圣吉列斯看着那一串排列在萨特拉达深渊战区西侧的星球,笑道:“如果帝国之拳名副其实,那会是個简单的任务。” 在数场战斗过后,大天使私下里变得堪称容光焕发,而他的圣血天使也浑身上下充斥着酣战带来的活力,胜利是辅助军队成长的上等养料。 这些赫鲁德人的工事深入地层,隐蔽、坚固、矮小,间隔距离较大,利用地形构筑,能够组织斜射、侧射和交叉火力的网络,对远程火力和正面袭击而言都较为不利,但在确认了它们的排气能力、不存在的滤毒通风装置,以及隔离层密封度后,莫塔里安就知道他这趟来得再对不过。 圣吉列斯端详着佩图拉博疲倦的面容,“但你不想对它使用毒气,我的兄弟。” 佩图拉博低着头停了一秒,将杂念拂去。他相信不管那两人负责的是同一件事,还是无关的两件事,都不需要远在银河另一端的他妄加干涉。 佩图拉博哼了一声,没有评价。 在圣吉列斯提出熵场对毒素的加速分解后,莫塔里安转头就跑去与康拉德·科兹一起研究他们的第二版气态溶胶毒性炸弹,势必要将赫鲁德人从它们的洞窟里全部熏出来,或者杀死在内。 圣吉列斯撑着桌面俯身,探头去看放在佩图拉博另一侧的军事汇报。“毒气已经开始投入使用了吗?” “可以,”圣吉列斯动用起他前些日子与荷鲁斯一同学习的作战知识,和基因原体生而可知的战斗记忆,陪佩图拉博快速完成分析和校验。 “荷鲁斯接到了新的调令,”圣吉列斯说,“他告诉我他很抱歉,但尘埃未定之前,那一则信息不能公开。” “如果不以获取赫鲁德人的武器样本为目的,这里没有保留并占领的必要性。” 赫鲁德人甚至采用了玻璃化的底层墙体,虽然抗力等级因为未知科技的缘故颇为优秀,但对毒气而言,简直找不到第二个更合适的环境。 “这一系列的地下要塞,综合考虑保留星球带来的价值和进攻将付出的成本,我倾向于继续依靠地面进攻的方式完成清理,”佩图拉博抬起头,与大天使对视,同时把相关报告推送到圣吉列斯眼前,那根对应的电缆内仿佛流动着电子的光泽。 他继续描述:“内部已经被赫鲁德人挖空,存储着大量未知的武器装备,环境凶险,条件恶劣,对地面火力打击的抵抗力强,且不适合正面攻坚,任何一支小队的进入,都极有可能直接遭到赫鲁德人的毁灭。” “至于这几个要塞,正好罗格·多恩快到了,那将是他的军功。” “对。那是一次对赫鲁德人位于小行星的地下巢穴毒气投放实验。”佩图拉博说,将大脑中为飞行器和毒气所分配的运算量相互调换,“成果是正面的。除了康拉德低估了这种毒气对人类的伤害作用。” 他撤去一根线缆,转而从脑后摸出另一根数据线,接入长桌边的接口之中,以便导出他所需的那一份档案。 “机械教与帝国并非全然一心,况且他们的有些观念……不提了。” 他顿了一顿,繁忙的大脑忽而抽出时间,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还有莫尔斯,他不在康拉德船上。” 他转动星图,双手放大图像,直到最后全息地图中只剩一颗正在缓缓旋转的行星。圣血天使、钢铁勇士、夜鬼王庭的军团徽记同时标记在行星上方,这正是支援部队刚刚抵达战区时,协助当地的钢铁勇士攻克而下的第一批星球之一。 “最后,这些要塞,”佩图拉博凝视着浮现在他眼前的分战场列表,让密密麻麻的哥特语倒映在浅色的双眼之中,每看到一个星球的标号,他心中几乎就能呈现出对应的具体最新图像,即使在最后的联合全线作战期间,他是唯一明确根本不曾前往战争现场的基因原体。 佩图拉博沉默了一段时间,方才开口:“我的两个战士还在赫鲁德人巢穴内部,圣吉列斯。” “用毒气。”圣吉列斯说,明白了铁之主的意思。“那……这颗星球呢?” “好,”佩图拉博点头,“这一批目标点,经过探测,内部挖掘程度较浅,我倾向于让康拉德·科兹的穿透性轰炸机负责投送常规轰炸武器,同时让他们辅助这些区域的目标重定位。” 康拉德·科兹算半个,他不曾被任何第八军团之外的活物目睹到出现在战场当中。 现在的重点是攻破赫鲁德人位于地面的最后的那一系列顽抗的要塞,并找到办法彻底清理赫鲁德的地下洞窟。 “他们能离开吗?”圣吉列斯严肃地问。 佩图拉博关闭星图投影,撑着桌边,坐回钢铁座椅之中。“再给他们一段时间。” (本章完) ------------ 第50章 挖土的营长与军士 “父亲总是夸赞你是个修筑防御工事的大师。” 佐兰低声念叨,一对手甲挤进岩石的缝隙里,然后向外侧用力一扣,沙石簌簌地往下掉。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动作忽然变得极其快速,接着又反常识地延缓,砂砾从地上缓缓弹起,假如这条漆黑甬道里有一丝光明,就能留下延时一般的残影。 “听说你的碉堡模型在石匠俱乐部里当了一个星期的首席展品,可敬的巴拉巴斯·丹提欧克。”他接着说。 “怎么了?”丹提欧克隔着头盔反问,同时拆解着他自己的那把爆弹枪。他刚才想用它把眼前堵路的坍塌隧道轰开一条缝,不料子弹突然卡壳。 本着对钢铁勇士自己的军工厂产品的信任,他怀疑这是赫鲁德人的熵场造成的众多异常后果之一。 “大营长,这说明你很明白地下碉堡该怎么修建,对吧?”佐兰说,又挖了两块石头下来,抛在脚下。“能不能告诉我,按照常识判断,我还得挖多久?感觉我们俩已经在这饿了好多天了,我挺怀念食堂里的棘皮类生物的。” “按帝国常识,假如这是我亲自监督修建的堡垒,伱就不用继续挖了。马上会有枪从墙里弹出来,解脱你的苦难。” 公布前两天的答案: 前天的:ba子团,赎罪天使。 佐兰通过声音辨别出位置,找到丹提欧克指引的位置:“这里?” 接着,他比划两下,复又问道:“确定?” 丹提欧克最后一次计算周围隧道环境内的承重与应力状况,缓缓呼了一口气。“确定。” 他的手部移动一停,一次墙面的震颤给了他一种经验上的直觉。 “是我的错,”丹提欧克说,感受到自己的话语变得空洞而无力。 “对。” 丹提欧克默默蹲下,把佐兰扶起来。两个人一起坐在碎石中,静静地平复四颗心脏的跳动。 烟雾在后方扩散,颗粒漂浮在空气中,轮廓变得分明。被炸塌的洞口中,幽光倾泄而出,照亮了佐兰背部的铁甲。 在他们遇上这面墙之前,两人随身的军刀就化作了隧道内沙石的一部分。临到最后,还是阿斯塔特的血肉之躯最能派上用场。 “佐兰,”他的声音里带上敏锐的警告。“给我站起来。” 丹提欧克在头盔里眯了眯眼睛,拍掉佐兰抓着他的手,率先站起。 佐兰拨了拨点位附近的泥土和石块,那儿有个天然的凹口。他翻开背包,摸黑翻出那唯一一枚普通的手榴弹,放在手里掂量一番。 话音稳稳地落下,丹提欧克一时没得到回应,他摸黑拍了一下旁边的军士,得到了良好训练下军士下意识做出的近身格斗回击。 “但……我真的,嘶,咬了舌头……”佐兰痛快地一骨碌爬起来,陪丹提欧克一起,往那透光的隧道里望去。 “那按照赫鲁德常识呢?”佐兰郁闷地叹了口气,声音在狭长的通路里回荡。这条意外得来的小路大抵已经封堵多年,否则他们俩在这儿弄出这些动静,无论如何都不该还没引来成堆的赫鲁德包围。 通过地层有规律的震颤判断,丹提欧克怀疑附近存在着某种间歇性工作的巨型器械,抑或是一些机械载具的定时起降场所。 丹提欧克把佐兰从地上扯了起来。“站直了,”他低吼,“舌头疼影响你走路了?” 手柄脱落,撞针在火帽上顶出火花,引信迅速点上引爆器,四秒过后,一声轰响带动了接连不断的小范围坍塌,丝丝缕缕的幽绿光线从连锁反应带来的缺口中传来,如长针扎进隧道,追逐着佐兰的脚步。 “不,”佐兰费劲地挤出更多的单词,“隧道……通了,不是吗?” “你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佐兰说,“大概是时间流的问题。现在好了。顺便,我包里还有四分之一个基数的普通手雷,听你指挥,老大。” 只要稍微用上些力气,里头的零件就奔着齑粉而去。 佐兰按住手柄,“你先往后站站,大营长。” “营长——”佐兰缓缓转过头,“对不起……我……” “这里。”丹提欧克说,敲了敲他判断所得的点位。 丹提欧克简单地拆解了对方的三拳两脚:“怎么不回答?” 丹提欧克拆开了爆弹枪,在一片黑暗中,检查着内部从未有过的严重锈蚀和断件,心中一阵哑然。 丹提欧克贴着隧道往回走上一段,直到他确认自己离得足够远。“可以了,”他吼了一声,声音在长廊中回荡。 佐兰也跟着清了清嗓子,“我小叔在第二大营当营长,长官。你在石匠俱乐部应该认识他。这次是真的。” “营长!”佐兰高喊一声,跌倒在地。丹提欧克的心猛地一沉,直到佐兰马上扒着岩壁自己拽起来,又冲出一段,最后跌在他身旁,费劲地大口喘气。 丹提欧克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找回他更年轻的声音。 他的手指抓起地上的土,又痛苦地放下,让沙子从指间流逝,同时艰难地咳嗽起来,每次咳嗽都疼得一抽。 佐兰往后退开一段距离,拉了安全栓,在心中记住先前丹提欧克给他标记的位置,将手榴弹对准凹口猛地一投,接着转身就跑。 “佐兰,”丹提欧克喊了他的名字。 “但你怎么知道我的模型被展出了?”大营长问。 炸穿那一层阻隔后,一种仿佛心跳般的震动正在他们周围的空气中嗡嗡作响。赫鲁德人用于供能的那种特殊晶体的独特光芒,肉眼看来虽不强烈,但带给他们的感受却从未如此之强,像一种粘稠的黑色流体,灌进他们胃里,引发强烈的恶心之感。 “营长……”佐兰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在头盔里吐了一口血,摸索着抓住大营长的手。丹提欧克闻到了那股铁锈味。 “去看看。”丹提欧克说。“你还有一组缺一个静滞手雷,不是吗?” 即使看不见佐兰,丹提欧克还是象征性地斜了他一眼:“我回去就问问,艾瑞克的性格和你毫无相似之处。” “赫鲁德常识说,你应该少带半组静滞手雷,空出地方换成普通手雷。” “拉我一下……” 他沉重地咳嗽两声,扶正自己的头盔,走到佐兰身边,陪他一起徒手挖土。 这番后果比丹提欧克预想的大了一级,在黑暗中的估算毕竟不能足够全面。“过来。”他喃喃。 他的手甲仔细地抚着墙壁,感受从墙体中传来的每一次微弱的震动,并从中判断着墙体的薄弱点,以及周围隆隆地层中正在酝酿的事情。 “这难道是他们的……嘶,能源核心吗?”佐兰重新把话说得顺溜了起来。“熵场会与这玩意有关吗?” 昨天的:1是铁勇,2是铁手。 没想到吧。 (本章完) ------------ 第51章 营长和军士干了坏事 他们相互搀扶,不断深入,感受到客观意义上的寂静正离自己远去,而主观的静谧却攫住他们的灵魂。 周围的光亮不断增强,潮湿的水渍在铁靴经过时溅出破碎的响声,在这条历经岁月的隧道中回响。 异形赫鲁德仿佛潜伏于墙壁内部,制造出伏行鼠类般的稳定窸窣噪音,而那沉重的定时轰鸣,则分成了两处声源不同的震动,一者落在他们正在前往的隧道尽头,一者则稍稍偏离方向,并朝着地表攀升。 时间的流动拥抱着营长与军士的存在,掠过他们的毛发与皮肤,将时光飞逝的流淌基质从铁甲之内静静地夺走。 他们所拥有的武备已经见底,帝国的陶钢与钢铁在高强度的间歇性熵场下损毁,所剩的只有外壳脱落的铁甲、阿斯塔特的血肉身躯,以及佐兰包里的静滞手雷。 丹提欧克与佐兰一言不发,朝着隧道尽头接近。 “我们的,嘶,”佐兰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甩掉手甲上的黏液。“这是我们的发生器……” 时间的错乱感陡然增强,他仿佛同时身在此处,又位于其他地方,位于以人物或地点为基准,共同存在的一千万个共时之刻。 “过来,陪我改引爆装置。”丹提欧克咳嗽着说,“接着我们去弄一艘飞船来,再把这里炸——” 佐兰抓起静滞手雷,一个个地飞速拉栓,成捆地向赫鲁德人砸去。 丹提欧克不再多想。反正都是他看不懂的异形科技。 “我们得……咳,想办法毁掉它。”佐兰说,抽离视线。“还有冻上两块石头,给父亲捎回去。” 丹提欧克低头仔细地看去,踢开一些碎石,终于发现一些熟悉的力场发生器,以诡异的方式链接在能源线路当中,此刻刚好又滴滴地运转起来。 佐兰从包里慢慢掏出一枚静滞手雷,似乎是在掂量,一枚手雷带来的时空效应是否足够将它封锁在凝滞的岁月之内,以便带回去献给基因原体研究。 今日小知识: “甚至这个星球,我不知道。”佐兰在头盔下的表情变得肃穆。“取决于时空方程的奥秘,至少我弄不明白。” 丹提欧克慢慢举起一只手,告诉佐兰暂且冷静,并环视室内的壁画。 “快点——”佐兰咳嗽两声,呼喊在他身后回荡,无限地被拉长。 “我算伱装好了,佐兰。”丹提欧克叹息道。 钢铁生力量,力量生意志,意志生信仰,信仰生荣誉,荣誉生钢铁。 有敌人。走在前面的丹提欧克透过几乎闭合的墙壁狭缝,观察着最终他们所抵达的房间内的情况,并向后比了个手势。技术人员。 “也许,它们想控制时间。”丹提欧克沙哑地说。 佐兰撑着膝盖蹲下,把包里他携带的静滞手雷一个个掏出来。 ——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件功勋,位于索萨的法罗斯灯塔。当基因原体佩图拉博步入灯塔深处,与那未知的力量相接触时,无比相似的时间潮霎时间让他感受到同等的错位之感。恰如往昔,时间再度如潮水涌来,又向两侧坍塌离去,复而从无数个缝隙中生长而出,带来更多的共时画面。 计划? 赫鲁德人在这儿收集了许多钢铁勇士舰队废弃或丢失的静滞力场临时发生器,堆在它们的能源附近,也不知是想做什么研究。 他抬头看向那硕大无比的墨绿晶石,对这种能量石内部凝结的物质产生了基因上的厌恶,似乎那是某种极其污秽而可怕的事物。 “你可是大营长,”佐兰笑道,笑声转变为气短的咳嗽。“无所不知。” 这块巨石同样令他不适,他不会冒昧地自讨苦吃,一直盯着瞧。 此刻,丹提欧克看见这间厅室之内,地面布满了破碎的墨绿色晶体,中央则摆放着一颗硕大无比的墨绿色石头,一种危险的邪能交织着时间熵的作用扩张,他怀疑自己铁甲下方的皮肤已经变得过于苍白、脆弱而轻薄,骨头变酥,就像年岁偏大的老者,不该出现在战场中央。 突然,他周围的东西追上了他的时间,又或者是他的时间被抑制了流逝。熵场的作用忽然被抵消,丹提欧克借势快速解决剩下的赫鲁德小队成员,一偏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四支架金属装置。 当然,丹提欧克觉得,佐兰不说话,多半是因为他先前在爆炸中跌倒时,一口咬伤了自己的舌头。 佐兰放弃思考赫鲁德人贯穿星球的复杂巢穴的内部结构。 “那里应当是正门。”循着壁画的指引,丹提欧克看向与大厅相连的宽敞通路。 “我们捕获过赫鲁德人的飞船,”丹提欧克慢慢地说,“我对它们……有些了解。” “而那边,”丹提欧克看向一道有大量输送能源的管道相连接的狭缝长廊,“赫鲁德飞船港。” “这里太深,”丹提欧克说,“而且平日能见到的能源石大小,不过是这块巨石上的碎屑。你会毁了这座巢穴。” 事情到了这一刻,他反而毫无意外,只是有些想起基因之父的面容。 那些从现在涌向过去的时间浪潮,以及从未来指向往昔的锋锐箭头。 时间凝聚于一刹,而后轰然爆炸。 “来不及了,”佐兰抛下手里的扳手,恼火地说,“它们就不能让我安装好一次静滞力场相关装置吗,哪怕一次?” 这是哪里? 在见证了铁原号那冒绿光的能源控制中心,千尘之阳军团内部的研究与收藏,以及隔壁夜鬼王庭的神秘体系后,钢铁勇士之中渐渐产生了一种共识,即他们敬爱的父亲很喜欢研究一些……也许不那么符合帝国真理核心要义的奇异之物。 隧道愈发狭窄,在逼近最终的幽绿光线时,两人只能先后侧身挪动。 “听原体的话嘛,”他笑着说,同时摆弄着地上的工具和仪器,“我们尽量活着出去。你开船……” 佐兰实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标准军事手势,来询问他的大营长是不是打算赤手空拳地把赫鲁德人一个个掐死。 这里的壁画风格与他们下坠时短暂看见的壁画一脉相承,大概与赫鲁德人的历史相关。刻画的内容难以辨认,但似乎包括了最初的迁徙与远行的意象,以及后续的异形生活方式指南。此地的一切对于它们而言,仿佛都是彻头彻尾的崭新之事。 顺便我真的很推荐去看赎罪天使的系列故事,效果极具颠覆性和冲击力(x) 佐兰有节奏地轻轻敲着丹提欧克的手甲。多少个。 赫鲁德巢穴的核心恐怕守备还是比他们想象得要更森严,大概不久后,两个接近手无寸铁、精疲力尽的阿斯塔特,就要被义愤填膺的异形当场抓住。 七个。没有武器。 赫鲁德浪潮涌入能源厅,装备比地面上的平均水平更为精良,黑雾弥散,立刻再次压过了正在运转的静滞力场发生器,推动着时间飞速流转。 有朝一日被发现死于中风。 丹提欧克不急不慢地蹲下,从地上找来一些赫鲁德人所使用的工具,挑选出一些他能够使用的。 “扔!”丹提欧克怒吼。 而它们似乎将一样重点的事物,当做研究的重中之重,在壁画各处都有所表现。 他同时是孩子,成年人,老人,他正在奥林匹亚的郊野放牧,在燃烧的群星中举起热熔;他有力而可信的双手正隔着半径一点五米的熵场,将毫无防备吱哇乱叫的赫鲁德人在他膝盖上折断;佐兰在他身后,包里装满危险的静滞手雷,用坚实的臂甲砸凹赫鲁德人纤细的脑袋,第一个,第二个,敌人被击败;与此同时,他正在舰船上与同伴商议着圆顶剧院和尖顶剧院的区别;他在因威特的寒风中与西吉斯蒙德面面相觑,他也在拿出信标用作定位,他想要询问艾瑞克是否认识佐兰,他咒骂着损坏的音阵序列,抑或是与阿列克西斯·泼拉克斯一起点亮一座明亮的灯塔。 以生产静滞力场闻名的Belacane铸造世界,技术最劲最霸的,连修黄金王座和基里曼那个力场的专家都要不远万里来拜访的,机械化改造程度不知道有多高的大贤者Daedus…… 丹提欧克快速又缓慢地挥拳,赫鲁德人的惊恐尖叫插入了他的时间碎片之中,那些披着袍子、手持长鞭的生物缓缓倒向地面,缕缕黑气静止在空中。 准备进攻。 正门的方向忽然爆发出一阵嘈杂的噪音,丹提欧克心下一惊。他辨认出那些独属于愤怒的赫鲁德的噪音与喧嚣,也感受到那股扭曲的光线、极速上升的热量和扭曲的时空踪迹。 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丹提欧克已经用手肘击破最后封闭的玻璃化土层,硬生生闯进这间冒着幽绿光芒、地上布满衰老植物的深色房间之内。 他们至少可以再做点什么,为了钢铁勇士。 丹提欧克仔细地进行观察,然后慎重地做出判断:能源。 举个栗子,这个团的前任连长驯服了一只t魔,把它扒光了关在画廊暗室里养着(x) (本章完) ------------ 第52章 一次爆炸 康拉德·科兹百无聊赖地抛着手中的一根黑色琉璃方块,让封锁在深色晶体内部的赫鲁德人皮毛不断地上下翻转。赫鲁德人情况特殊,不借用一些超常技艺,它们的尸体会迅速蒸发,无法保存。 康拉德一直遗憾于他无法收藏几张赫鲁德人的柔软皮毛,用于挂进他的私人收藏室及衣橱之中。 蓦地,他握紧晶体,将立方往铁血号指挥室内的钢铁长桌上一扣,发出一声引人注意的脆响。 “你已经在这椅子上坐了整整九天了,佩图拉博,”康拉德·科兹不客气地说,“这不是个好兆头,我建议你站起来走走,比如去你的铁原号大花园里转上十三分之一圈。” 佩图拉博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与他的大脑通过神经线路连接的数十块数据板上不停滚动的数字,表明他正在高速思考。 “康拉德是对的,尘埃既定,”圣吉列斯轻声说,罕见地正面支持血侯的话语,他的视线停留在佩图拉博皱起的眉毛上,“几乎所有的战场都已经定下了毋庸置疑的结局,我们赢了,我的兄弟。” 佩图拉博意念之下,星图迅速聚焦至实景图象,但他们仍然没有赶上那滚滚熔岩与天际灰云的铺洒,钛合金壳体和钢化聚合物内层的崩裂,以及裂解的星球核心。不断有赫鲁德的飞船从星球表面急速飞起,又被行星无情捕获,吞噬至毁灭深处,无一逃脱。 “还有舰队战。”罗格·多恩提醒道,带着他的金颅骨出现在全息投影中间。“有一些赫鲁德人在毒气的影响下开始逃逸,我们要在太空中截击。” 罗格·多恩转向康拉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首先,我在两小时前才抵达萨特拉达深渊区域;其次,我有权参与对于战争的讨论事项。最后,圣吉列斯的话过于武断,需要恰当的补充。” 佩图拉博简单地抬起一只手,示意诸位基因原体安静。几人立刻明白了铁之主的意思,纷纷正襟危坐。 “你当真觉得两个阿斯塔特,能够活着走出一整座赫鲁德势力强盛的星球之巢穴?纵他是你所看好的十一大营长亦于事无补。不若先搜集你旗舰之内,是否尚存有二者含有基因记忆的血液等……” “得了吧,罗格·多恩,”康拉德嘶声说,晶体在桌上划出一声刺耳的破碎声,“留给伱的那几颗星球,你到现在还没搞完,就来陪佩图拉博参加战斗会议了。” “伙食的味道不尽如人意,且再一次地含有不利于星际战士代谢的成分。”圣吉列斯委婉地说,“不如你赠与我们的琼浆玉露。” 一切如潮水般在破碎的熔岩与浓烟中回卷收缩,进而在时间的乱流中,坍缩至几乎不复存在的漆黑一点,与弥散在空间之内的尘埃,和追忆中的幽灵。 “至于我为何仍然留下一颗星球,不对其进行任何处理,”佩图拉博沉吟片刻,继续说道,“我不想故作隐瞒。我留下它,是因为我的第十一大营营长巴拉巴斯·丹提欧克,与他的侦查小队成员佐兰·安德森仍然失踪于此。” “够了。”佩图拉博厉声说,话未至半,便倏然止住。 “他们现状如何?”罗格·多恩问。 “救援队并未深入赫鲁德巢穴,亦未能与失踪者相见。而通讯信号始终未能恢复。”铁之主稳定地呼吸着,眼神如往常一般威严,恰如一块从不被外事干扰的钢铁。 “你按下按钮了吗?”科兹问。距离那一日已有数十年时光飞逝,足以从废墟上建立一座崭新的光辉邦国。 莫塔里安看不明白室内几人的微妙关系,且听见圣吉列斯做出关于食物的暗示,他的太阳穴就微微地跳着发疼。这让莫塔里安有些怀念荷鲁斯·卢佩卡尔。 很快,行星最后闪烁了一次,而后向内蜷缩。温度示数在数千度的片刻燃烧后,骤然回落至零下二百度的低点,仅由周围的辐射撑起热量。寂静伴随寒冷蔓延。 圣吉列斯扇了扇翅膀,无视了状似僵硬的气氛。与他的短暂预示之见相比较,他甚至觉得第七军团之主甚至好说话了不少。 佩图拉博抬起头:“我上一次考虑是否要毁灭尚有生死未卜之人所在的世界,是在普洛斯佩罗。当时,我与马格努斯所遭遇的异形名为噬灵蜂。” 破碎的时间将事物不断切割,又以错乱的方式暂时吐出,时而是荒凉的石原,时而是战火纷飞的要塞,时而是冷寂的钢铁回环,每一张景象都转瞬即逝,短暂面世后,就被卷回时序的深渊之中。 “可这次又与上次有所不同了,亲爱的佩图拉博,”科兹从凝望着水晶的过程中抬头,冷声说。 “我觉得……”圣吉列斯沉吟着开口,不确定接下来的话是否该由他亲自诉说。 “如果这位大营长在这儿死了,那可真是天大的遗憾。”科兹轻声说,盯着掌中的黑水晶看。“变更的历史未必会向着你我期待的方向流淌。” “还有你,圣吉列斯,最近伙食不错?”他瞥了一眼大天使。 “我承认,这场漫长的战争,对于我们中的多数人——我们基因原体,我们的阿斯塔特战士,与我们的辅助军,这一集合中的多数人,都已经迈入胜利的尾声。赫鲁德节节败退,最后的巢穴被挖掘毁灭,逃窜如丧家之鼠,不足为惧。余下所剩的工作,亦是我们百战的勇士可以胜任的。” 数秒之后,星图中的图标,就从赤红的圆点,转变为冷寂的灰底交叉黑线。 他微微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康拉德。运载机与毒气轰炸机,已经在轨道舰船中待命。在所有人员完成战斗准备后,不再会有拖延……” 佩图拉博从座椅上站起,紧盯着那颗破碎的星球,深深吸了一口气,停顿数秒,再缓缓呼出。 “撤退!”佩图拉博立刻对环绕星球,准备执行灭绝任务的舰队下达指令,一秒也不曾浪费。 “我没有,”佩图拉博说,将手相互重叠,平放在桌面上,“普洛斯佩罗的管辖权不在我旗下,且马格努斯乃是基因原体,我对他的能力,毕竟心怀信任。” 突然之间,全息星图中爆发出一阵璀璨的白光。一道寰宇间如此渺小的闪烁,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一次刹那绽放的光芒,源自那被诸位原体所关注的行星的内核。 “不要吵。”莫塔里安沉闷地说,他是与康拉德的座位距离最远的一个人。 他打开音阵序列,对诸位战争铁匠下令。 “准备胜利庆典,另外,整理阵亡名单,准备葬礼。” (本章完) ------------ 第53章 葬礼 这里没有蜡油滴落的芬芳,抑或是香膏散布的气味。没有低声咏唱的圣歌,没有祷言与预先的流泪。 这里只有清洁剂、抛光粉的工业气息,以及钢铁离子分解本身的醛酮类产物带来的嗅觉刺激,和动力甲那低沉的嗡鸣。 超过五万名阿斯塔特战士静立在铁原号中央的纪念碑室中,全副武装,姿态庄严。明亮的光线从穹顶顺着庞大的钢铁纪念碑洒落,自上而下地依次勾勒出铁碑上以高哥特语镌刻的一个个值得铭刻的姓名,接着照亮了列阵的上万铁甲,以及一张张沉默的坚毅面容。 他们的盔甲在战斗过后,仅仅经过了初级的简单清理。萨特拉达深渊战役过后,不论是阿斯塔特战士,还是为填补军团战术倾向之外空缺的军团辅助军,都陷于战争带来的疲惫之中,其中以钢铁勇士军团为甚。 这些身披铁灰坚甲,色调朴实的钢铁战士,在亮黄、血红、灰白,幽蓝四色动力甲战士的包围下,宛如一块坚实而冷峻的基岩,并不引人瞩目,却不可或缺。 在机械的悠远钟鸣声中,换上仪式性黑甲的送葬队伍进入纪念碑室,共同护送着五口雕刻着帝国纹饰与箴言的黑铁之棺。 每一支军团都选出若干名高阶军官,为这场大型的葬礼献上沉痛的敬意。黑铁棺中并无死者的实际躯体,而是分放着五支军团死者的肩甲、腹甲、头盔等战甲的碎片,这也让黑棺变得尤为沉重。 科兹没有说话。圣吉列斯亦不在意。 铁之主曾明言,过长的仪式性举措,将让人无法专注于仪式背后的含义,因此当使得程序适当简化、时间得到限制,以突出仪式的主题,使真正该尊崇的精神得到重视。在他看来,对于帝皇的战士而言,五分钟的静默哀悼已然足够。 “他刚刚自我介绍,艾瑞克·安德森,钢铁勇士第二大营的营长。” 随后,佩图拉博让各军团欲要诉说悼念的战士上前来致辞,站到他所在的铁碑之下,陈述他们各自的思绪。在这一环节之中,军衔不再被限制。 “当然,”圣吉列斯回答,他的视线一刻也未曾离开护送的仪式队伍。“你的子嗣亦为这场战役贡献鲜血。” 在稍早的致辞中,帝国之拳的一名连长阿列克西斯·泼拉克斯也提及过他们中那名大营长的存在,且语气几近哽咽。这在多为悼念自己军团的亡者而登台的战士中,是一个罕见的個例。 圣吉列斯用翅膀轻拍一下科兹的背脊,“能让罗格·多恩从佩图拉博所主持的葬仪中提前离开,必定是一桩要事。” 这几支军团沉默而坚定的沉静意志给了他一定的惊喜与宽慰,当然,还有随之而来的苦涩。 佩图拉博站在纪念碑之下,穿着他的钢铁战甲,向牺牲战士的灵柩致以至高的沉默,等待仪式队伍穿过整座庞大的纪念大厅,来到他身前。 “这说明你不知道他,”科兹耸了耸肩,没什么表情,“他是个名人……但大名人的亲族亦是皆有一死。” 剩余的原体各自在二层的高台上静立等待,夜鬼王庭之主康拉德·科兹选择与圣血天使之主圣吉列斯站在一处,剩下二人则立于另一侧高台。 “那艘飞船的形制不在帝国的任何典籍之内,初步判断服役时间超过两千年;配备多种复杂武器,暂时没有开火意图。”阿坎姆斯抱着数据板,紧跟在基因原体后方,“它的信号未经登记。但它准确拨号接入了我们的信号频道,并使用哥特语发送问候。” 多恩在听完后,眉头一皱,与莫塔里安点了一下头,立刻转身大步离开。 不论是阿斯塔特,还是军团辅助军,战士们被战役塑造成与凡俗相区别的模样,不惧生死,唯余信念。这虽是必要之举,却并不令天使愉悦。 —— “我当然明白,”科兹神色悒悒,从铁质栏杆边离开,绕到后方的黑暗中,对着阴影轻声说了几个单词。阴影中,幽蓝的光芒一闪而过。 科兹看着台上正在致以悼词的严肃战士,辨认出那张轮廓分明而不苟言笑的脸。战士的表情与此刻侧立在台上的佩图拉博如出一辙,纵然身穿统一的仪式性黑甲,无需留意其军团徽记,也能一眼就看出,那正是佩图拉博麾下的战士。 “你知道他吗?”他低声问。 仪式队伍将黑棺安置于地面,各自的军旗从一双又一双覆甲的手中传递而来,最后由仪式队伍前端的高阶军官们接住,轻轻安置在黑棺表面,覆盖、拉平。 虽然巴拉巴斯·丹提欧克与佐兰·安德森依然被登记为失踪,但他们的名字已然刻印在钢铁碑文之中,此刻正在静默无声之中,俯瞰整座纪念碑厅。 上至战争铁匠及与之同级的各团指挥官,下至最普通的军士,他们中的一些人依次报出与他们相熟悉的阵亡者的名字,讲述他们之间曾有过的交集,死者是如何在他们面前为大远征而牺牲,他们倒下的最后一刻,留给世界的尊严姿态,以及在存世者心中烙印的悲哀。 “我也分到了一副棺材。”科兹轻声低语,注视着那口由他的战士护送的黑铁棺材,脸色尤其苍白。“我们。” “与您见面,大人。” 钢铁勇士的铁骷髅徽记、圣血天使的有翼之血、死亡守卫的环刺颅骨、帝国之拳的紧握铁拳,与夜鬼王庭的蝠翼骷髅。 罗格·多恩沉默数秒,转身通过隧道,走向铁原号多重回环通路的连接处。 “当然,当然……”科兹说着,忽而注意到罗格·多恩的哈斯卡尔卫队长出现在原体身边,低声做出一则汇报。 “真不礼貌,”科兹讽刺道。 “介绍情况。”罗格·多恩平静地说,步伐略大于平常的习惯,使得阿坎姆斯不得不小跑跟上。 五面旗帜覆于铁棺,佩图拉博宣布了一次五分钟的静默。 在前些日子的胜利庆典上,大天使行走在战士之中,观察着这些战士的心灵,辨析着他们眼中的光芒象征了希望的尚存,还是因伤痛或失去等因素而带来的麻木,恰当而中立地真心赞许他们的功绩,并适时给其中一部分战士以鼓舞和抚慰。 “亲人……佩图拉博最后等待的那两名失踪战士吗?”从艾瑞克·安德森的描述中,圣吉列斯立刻辨认出令佩图拉博等待许久的那两名战士的存在。 “它的请求?” “佩图拉博,你听到了。”他对正前方说,知道暗中一定隐藏有能够捕捉影音的摄像装置,而铁之主必定正监视着铁原号内部各处的情况。“我需返回山阵号。” 三十秒后,连接铁原号第一内环与第二内环之间的穿梭机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二人面前。 (本章完) ------------ 第54章 营长与军士的奥德赛 时间定格于静滞手雷、墨绿能量石与熵场交接的那一刹那,赫鲁德人的冲锋受到遏制,在能量波的扩散中几乎全数向后倾倒。 随后,能量石开始剧烈地震颤,不断有破碎的晶体块从巨石中崩落,能量指数在两名战士的头盔内快速波动,朝着致死的危险等级迅速提升,在内脏与骨骼之间点燃剧痛。 佐兰猛烈地喘息着,向前踉跄了一下,头盔之下的脸露出短暂的爽快笑容。“大营长,我们俩也算是,咳,不负父亲的……” 丹提欧克一言不发,拽住佐兰的臂甲,拉着他开始跌跌撞撞地狂奔。 “嘿,营长——” “闭嘴,呼吸!”丹提欧克怒吼,不再掩饰他声音的嘶哑。他强硬地拉着佐兰向他之前看好的那条通往赫鲁德飞船港的隧道冲刺,尽全力逃离能量石和时序失控带来的紊乱现象。 阳光照到他消散的世界里,像一道美梦的残响。 命运的长河起始于此,又流经此地,如此回环,水流永恒不息。 大抵是一千九百余年的时候,丹提欧克终于遇上了能看见星炬光辉的灵能者。 “有,”丹提欧克说,“那就是打赌星际战士的寿命超过三千年——” 十分钟后,两个老头蹲在地上,慢慢地移动着,保持脑内感官的稳定,一个个捡起得亏当初就密封完善的凡人骨灰盒子。 “我知道了。”他挫败地叹了口气。“能不能挑套最舒服的无畏?别在意那些牢骚话,我当然想活着。我们发了誓言。” “我弄好了,”佐兰说,“我们撤退,回铁原号上。” “我们总能回家,”佐兰笑着说。 “还剩五艘。”丹提欧克回答,“但都跑得很远。” “说。” 他依然是最开始的那个健壮老人模样,几乎分毫未变。 不出意料,他们受到极高的礼遇和崇拜,而丹提欧克不禁觉得原体竟然能面不改色,一次次地面对各星球没完没了的称赞,不愧是他们的基因之父。 千年过后,巴拉巴斯·丹提欧克将出生在这颗青翠的祥和星球之上。千年之前,巴拉巴斯·丹提欧克返乡而归。 “我们……”他喘了口气,这一阵子动作对他而言有些太大,“我们在哪?” 佐兰躺着动了一动,依然没有足够的力气把自己撑起来。他叹了口气,肺部像破损的风箱一样鸣叫。 “第三十个千年,八百四十五个四季……” 丹提欧克慢慢地摇头,似乎忽而苍老了许多岁数。 佐兰感觉自己的呼吸暂时停止,头疼迅速加剧,异乎寻常的衰弱转瞬间击中了他的精神。 在丹提欧克与佐兰提及宇宙之中的事情之时,他似乎往往心有所感,眼神期盼地看着这两位星辰来客,眼中装着人类对广阔天地最原始的向往。 “我什么都没做好过,大营长。是你照料着我……我方能走到今天。” 丹提欧克的嘴稍稍张开,愣了一愣,忽觉世事恍惚。 “我们回去之后,咳,还能做什么呢?”佐兰垂首,看着他的钢铁双臂。最近这对手臂终于又熬到了使用年限,变得不再灵活。 他跟着大营长摔进脱节的一处大厅,被地上的粗线缆绊了一跤,被丹提欧克一把拽起来。滚烫的血液透过手甲裂隙,从丹提欧克抓住他的手掌上流出,沾满了佐兰的手腕。 “你醒了?”大营长注意到你异常的颤抖,他急促地问了一句,几乎是脱口而出,又狐疑地沉默下去,对着他自己的错觉摇头。 “感谢你们的帮助,英特雷克斯,”佐兰不太习惯地活动着他刚刚恢复知觉神经的上臂,以及与神经系统完美连接的机械臂。“我们会永远记住你们。” 为期一月的休息结束后,大营长决定离开。 “我探测了附近星区的星球分布图谱,与我们先前战斗的萨特拉达深渊战场基本吻合,但未能搜查到赫鲁德人所修建的行星防御体系与巢穴,也没有舰队战斗留下的痕迹。这里的星系状况……更加原始,未经异形污染。” 丹提欧克托着他的腋下,把他拎到靠舱壁的位置,在他对面就地坐下。 父亲,佩图拉博,钢铁勇士……区区二百余年的时间,再提起这些深埋心底的词汇,竟已有恍如隔世的悠悠之感。 现在正是他们满银河寻觅第三批船员的空档。 佐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说:“好吧,大营长。有没有补偿?” 佐兰曾和他开玩笑,问他一艘连螺丝钉都全换过的异形小船,还算不算原来的异形小船。 当然,还有联邦赠送给他们的半人马纪念塑像。 —— “当然。”丹提欧克笃定地回答。 —— “我不曾说明目标地点,你们竟也跟来。毫无纪律。”丹提欧克不痛不痒地说,他们的船上实在有些缺人,况且这是他参与大远征以来,头一次真正如此亲切地与凡人孩子交流。 “萨特拉达深渊,古盖恩星区,”丹提欧克回答,摆弄铁盒子上插着的铁丝的那双手停了下来,“飞船还没开太远。” “我们是永恒的钢铁战士,不论敌人因何而存在,我们战斗,直到再无残余。我们的枯骨若随岁月而褪色,我们的功绩若败于时间的洪流,我们的铁甲将依然存在,诉说军团的意志,诉说战斗的永续。” 他停顿了片刻,缓缓说:“而据帝国探测,赫鲁德人乔迁至此,至少是在30这一时间节点的两千年前。” “嘿,大营长。”佐兰的声音突然响起。 临时的刺激药剂通过战甲尚能工作的模块,注入军士体内,这管药剂由第八军团提供,改自当年奥林匹亚运动会时的失败碎心者药剂,如今去除了多数副作用,真正达到激活潜能,或者说提前榨取阿斯塔特身体潜能的作用。 对不起,我走丢了,见一见我…… 隧道追逐着他们的脚步坍塌,他无法计算两人到底跑了多久或者多远,每每往前踏出一步,数米之外的背后,就有一块玻璃化的石头向虚无之中坍缩、凝固,变成一条破碎石块组成的分裂道路,凝滞在漆黑的漫漫幽邃之中,化作静止的画片。 灵能者见到他,眼睛里简直放射着光。 “那是因为你腿上被打了一枪。”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去翻找能用来做金属义肢的材料。” —— “嗯。”丹提欧克回应道,他就知道这小子——这老家伙没睡着。 “是,大人,您往何处去?” 他勉强地接下话,自他加入钢铁勇士以来,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所以,我们是被炸到……两千多年前的萨特拉达深渊了?” 他穿着一身用防水布、钉子和电线铜丝组装的简单袍子,头发半黑半灰,脸上沟壑分明,一圈用小刀粗暴修剪切断的胡子环绕着那副经典的严肃表情,就像每次他们打了胜仗时一样,令佐兰十分熟悉。 在一通交流过后,男孩告诉他们自己的名字叫马尔申。 他是谁?啊,他不太清醒,实在很难想得起来。他躺在这……他的手是完好的,呼吸顺畅,腿很轻盈。他正在安装熵场的什么仪器,那是什么?他一点儿想不起来…… 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发出浑浊的抽气声,仅存的两个肺在胸腔内抽搐。 人类不算太欢迎这两个高大的中老年人类,警惕地审视他们身上的伤痕,检验他们身为战士的危险性,将他们安置在较为偏僻的海洋岛屿中。 佐兰的面容比他老得稍快一些,近二百年前——或两千年后,他在赫鲁德战役中所受的伤势,从未得到真正合适的医疗条件,用他自己的话来讲,他能活到现在,全仰仗“帝皇的基因科技保佑”。 “什么,我一定是没有睡醒,现在我们一定身处我们宽敞的医务室,打着怡人的吊瓶,躺在干净的病床中央,等着药剂师来照顾我们的伤情……”佐兰唠唠叨叨地念着,又闭上眼睛。 这里的人不认识星际战士,他们也恰巧没有针对人类的使命在身。从当上帝皇的阿斯塔特以来,他们突然又变回了自己。 他虽然长得年岁过大,实则还是个几十岁的年轻战士,纵然身经百战,面对未曾涉足的领域,还是难免感到新奇。 —— “请问,你们来自哪里?”英特雷克斯人有礼貌地发问。 “你在担忧什么,巴拉巴斯?”佐兰问。 佐兰跟随丹提欧克殿后,又砸出一枚静滞手雷,赫鲁德人尖叫着被撕裂。 “真有你的,大营长,”佐兰咳嗽着说,“但为什么赫鲁德港口在地下?” 丹提欧克瞪了他一眼:“你最好现在就闭嘴。” 他咕哝了一声,冲到仪表台边上,噼里啪啦地敲起一大堆的按钮,并重重地挨个拉他需要的横杠。 “我不是神经学专家,”丹提欧克神情绷紧,“治不了,没救了。” 你是钢铁。 前方的视野开始抬升,跟随其他的赫鲁德舰船,他们的船不断向高空接近。 “身披坚甲,心如钢铁。”佐兰说,挺直腰板,“无论在这老化的铁甲中,尚存多少真钢;无论世事如何变转,国度如何衰于兴亡,钢铁将为你们而战。” 他意识到丹提欧克话语背后的含义,原本流利的语言也结巴起来,“你是说,时间反了……” 佐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丹提欧克的威胁也没有了后续。佐兰移动眼球,扫视周围。他依然在赫鲁德人狭小的飞船内部,被环绕在一堆从各种金属制品上拆下来的元器件中央。被他揣进包里的能量石封锁在由静滞手雷改造出来的静滞力场中,妥善地挂在了灯泡旁边。 一些光滑的平面倒映出他现在的那张脸,对于星际战士而言,他的皱褶有些过多,头发有点太白,眼睛不够锐利,像一块被扔进搅拌机里的冷黄油,破烂不堪。 “赫鲁德飞船。”丹提欧克抱过他的铁盒子,头也不抬地回答。 佐兰迅速配合丹提欧克,开始打开那数十个复杂的开关,并紧张地检查着燃料和舱门气密性等决断生死的因素,直到引擎猛地爆发出轰鸣,然后进入稳定的运转。 佐兰努力整理好他的呼吸节奏,感受到疲倦的四肢百骸中重新涌现活力。他咬牙跟上,同时又抛出几枚静滞手雷,加剧背后室内的能量和时间激荡,以此去赌他们能够在乱流将一切都吞噬干净之前逃出生天。 那是你的身份,你的存在,你的生命之源。 经过一番友好的谈判,他们弄来了全套的身体修复手术,数百年来,两人从未感到如此健康长寿。 “我知道……咳,你把我手砍了,大营长,”佐兰抬头看着天花板上那一串摇摇欲坠的打结灯泡,“我也没想自己喝,就是您老能不能慢点喂?” “为了帝国,”丹提欧克轻声自语,追寻着原体的话语,从这些悠远的单词中,他总能听见自己心跳的擂击,“为了人类。如其之内。如其之外。” 丹提欧克沉默许久,指向星球中央的那片雪白凸起。 “这是个有人居住的星球?”佐兰拿那对象征性的、没连接神经系统的义肢,把自己撑在小船的舷窗边。“我是说,真正的人类?” 他牙齿打着颤儿,额头发烫,手臂又有些发冷。那对金属的手臂,却仿佛遭遇了比冷铁更冷的某样事物,沉重地压在他身上,叫他动弹不得。他寒冷不堪,风卷着他的心,血管自顾自地飘荡着。 一千三百年出头,老人们参与了一场西尔扎提星区对异形的驱逐战,凭借军事素质和长战经验,几乎可以说是完整地指导了整场战役。 佐兰蹲下身。他的金属双臂让小船员十分好奇,盯着看个不停。 “算。”他说,声音沙哑,像用了一千张砂纸磨成,“但誓言未尽。” “我想,是的。”丹提欧克低声说,“这里是旧夜。” 你努力地想要做些什么,唤起他的注意,你的眼皮睁开了少许,没有头盔,你的头盔被摘下了,和你的铁甲一起,挂在舰船的墙壁上,像风干的草一样摇晃。你的手指正在用力,一声小小的摩擦声,你的指甲擦过了身下的钢铁。 “到底还有多少艘赫鲁德船遗漏在外?”佐兰问。 大营长为军士研究机械手臂的损坏原因,最后不情愿地得出答案——源头在于佐兰手臂残肢末梢的神经坏死。 “不过,你们的船叫什么名字啊?”马尔申好奇地问,仰着脖子与丹提欧克长满胡茬的脸对视,“你们从来没有提到过。” 过了一会儿,你意识到风是你的呼吸。手指的疼痛来自于冷凝的血。呼吸。这个单词跳进了伱的大脑。你的肺一点一点地挤压出风的颜色,气流的颜色,铁的颜色,钢铁的灰色。 他们曾为西尔扎提所做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若非需要一些必须的物资,他其实很少离开奥德赛号,因为每次起降都会赋予他极大的痛苦。 很快,他抬起头,拍了拍手上的土,冲着大营长丹提欧克洋洋得意地笑起来。 “那么,我们的名字的确该铭刻于纪念石碑中了。”丹提欧克假装严肃地回答,调节着通讯频道。 丹提欧克把他手中的铁盒子往两人中间一放。 “怎么了?” 他苍老而多褶皱的手指按在冰冷的舷窗上,隔空抚摸着母星的纹理,在将要触及到那座醒目的高山时,倏然手指一收,静立原地,不敢再碰,任洁白的雪峰慢慢地转向星球的另一侧去。 “下次有机会再弄。”丹提欧克退开一步,观察他修好的架子。“我去看看生态循环舱里的菜。” “可我们不认识路,”佐兰两只金属手臂抱在胸前,“就算到了一千八百年后,也找不到父亲在哪。” 佐兰咽下喉咙中的铁锈味,一团团液体仍旧从他咬紧的牙关渗出,贴着脖子淌到盔甲内侧漆黑的内衬上。一块锋利的石头从后方砸中了他的肩骨。他抓住更多碎石中的一块,匆匆一瞥,确认那是能量石的碎片,便装进挎包中。 当那颗星球的一个角度转向奥德赛号时,丹提欧克一阵怔愣。 他原地挪了挪,重新放好痛得接近麻木的腿,“还没联系上帝国吗,老大?” 至于更多的个人生存琐事问题,丹提欧克大发善心,把他上半辈子积攒的工匠知识和创造力全数投入运用,帮军士逐一用科技手段解决。 “还好,那时候杀了一群异形,当年不算白跑一趟。”丹提欧克说,“你觉得呢?” 佐兰大概明白了这些天自己脑子里回荡的蜂鸣从何而来。 丹提欧克用扳手重重敲了佐兰的头。 说罢,丹提欧克用起他最近两天习得的简单语言,礼貌地向最近天天帮他们送食物的男孩道谢——他学会的语言大概为两句问候语,一些表达口渴、饥渴的词汇,破碎的语法,和最经典的本地脏话。 次年,他们在一颗行星上与当地人辩论了一千遍,他们并不是神的使者。 “别笑了,”丹提欧克受不了了,向他示威性地挥了挥手里的扳手,“再吵,你不如再睡会儿。” —— “以帝之名,吾即刻命汝为驰骋星海者示以路途。”他下令。 二人过大的年纪反而为他们换来英特雷克斯人的更多信任,毕竟年长往往代表着智慧与知识的积累,和战斗威胁性的下降。 大营长确认了你的动作。他直直地盯着你,在你失焦的瞳孔中呈现为一个形容粗糙的影子,他扫去挡在脸前的头发,靠近你,观察着你颤动的眼皮。 佐兰靠在窗边,兴奋地盯着那颗渐渐靠近的星球。“我觉得那是太空港,大营长。” “我不想,”佐兰边咳,边挤出他的声音,“我不想让佩图拉博大人看见……一个老眼昏花,断手缺肺,腿脚瘸了一半的三千岁老头子……大营长,我不想这样。” 但你是谁? 见一见我,我求你见一见我,父亲啊……我发了誓言,我们发誓要活着,军士,大营长说……内外皆钢,钢铁的祷言……铁甲不朽啊……父亲,我想念你,佩图拉博……对不起……我错了……我很抱歉,我立了誓言,就差五百年…… 一阵沉闷的悸动。 丹提欧克打开太阳灯,适当增加室内紫外线浓度。 纵使他们帮当地人赶跑了一支侵扰的异形,他们也仅仅是人类战士而已。 佐兰第二次醒来的时候,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呛到我了”。 “我们算是任务已了吗,大营长?”佐兰问,花白的头发反射着照明的冷光。 “尽管它今日尚未存在,但在一千五百年后的未来,天鹰将翱翔于寰宇。那正是我们所侍奉的人类帝国——更加具体些,我们隶属于钢铁勇士远征军团。” “那是泰勒弗斯山,佐兰。”他轻声说,隐藏在皱纹中的双眼微微睁大,试着看清那儿的一切。“就是这样的纹路,这种形状……” “啊,你醒了。”他吸了一口气,装作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以为你要睡到饿死,佐兰。” 丹提欧克微微一顿,偏过头看向佐兰。 时间的尖啸追上了赫鲁德港口。 你睁不开眼睛,耳中有双重的蜂鸣,一者高昂,那是舰船内的警报留下的回响,一者低沉,那来自你的体内,你涌动的血管,你同时的心跳。 佐兰咬了咬牙,后果是牙龈有些出血。 佐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我暂时不会饿死,”他谨慎地说。如果还有手,他会选择拍拍肚皮。 丹提欧克瞥了他一眼。“我猜留了。” 三年后,佐兰在某天醒来时,发现他的腿不允许他站起来。他的全身都好像在向奥德赛号的底层下沉,疲倦到了一个极点。 他睡意朦胧,眼前的事物全都挂上残影,却又像等待着什么将要到来的新事,便无论如何都不愿再睡过去。 佐兰低头一瞧,自己发皱的皮肤中央,确实有一道贯穿前胸的长疤。想到两人的匕首都在熵场内化为齑粉,佐兰放弃思考丹提欧克是拿什么东西给他切的。 丹提欧克摇了摇头,默默将这一攻击性异形的巢穴位置记在心中,排进仇恨的榜单内。 失去了导航员家系的指引,这艘在旧夜风暴中飘飘荡荡的小船,又遭遇了几场扰乱磁场的辐射射线后,其他一同坠落到这一时间的赫鲁德小船就成了星海中唯一的路标种类——赫鲁德人的舰队里倒是有些能够互相感知的系统存在。 他不知道……他躺一会儿,他就在这儿,身披铁甲……大营长,关上门,别让父亲进来,别让他们过来,别难过,他好好的,明天就能从床上蹦起来,跑遍铁原号的三重回环……父亲,父亲啊,你在哪儿…… “给我升个职位吧,大营长,”佐兰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可惜不适合他那张老头脸,“我兢兢业业干了五百年活,到现在还是军士。” “那……咳咳,那我们赶紧回去找……” “我们一定能再见到钢铁勇士,对吧?”佐兰喃喃。“能回家?” “去抢一艘!” 佐兰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他的舌头和喉咙极其干涩,这是昏迷一个月带来的后果。丹提欧克从净水器里给他接了半杯水,准备照顾他的战士。 “不……”佐兰嘴里发出一声气声,他试着使劲坐起来,而这一举动的宏观表现,就是他的皮肤短暂地紧绷了一点。 对比大多数科技在岁月中失落,抑或是文明在野蛮中丧失的行星,那个口袋帝国文明可谓是让人啧啧称奇,不论是整体的技术先进性,还是内部的和平指标,不客气地说——甚至比后来的帝国还要略胜一筹。 大营长猛地一抽刀,割断一根错误纠缠的铁线。 长年累月地,他好像恰恰就是等着那件事降临,也许它已经降临了,也许它等在门口,看着佐兰何时愿意下床,赤着脚向它走去。风从门外吹进来,灌进他空阔的胸腔里,填补着肺的空缺。 丹提欧克忍着衰老外壳里的病痛,一把抓住灵能者,反客为主,声音隆隆若雷霆:“吾乃帝皇之战士,安敢冒犯至此!” 丹提欧克用奇异的眼神看着佐兰:“我们两个,去闯一整个导航员家系?” “钢铁生力量,力量生意志,意志生信仰,信仰生荣誉,荣誉生钢铁。此乃不破的连祷。” “我在想……”他呛了一呛,听见自己的肺再一次地发出空荡荡的尖锐细鸣,“我在想,我们回去的时候……” 军士强行断开神经连接,卸下一部分盔甲,从失灵的注射模组内取出一些活性注射剂,打算为自己注射。取出药剂后,他发现自己的手无法再度抬起。 “假如再年轻几百岁,我能单挑他们一支军队。”佐兰笑眯眯地仗着当地人听不懂他的语言,和丹提欧克夸下海口。 尽管这艘舰船已经比最初的赫鲁德人小艇扩建了一大圈,就连船员都死了两轮,骨灰盒架子堆满一半,每个盒子上都用他们各自母星的语言,刻着这些凡人的名字。 在七百年左右——中途他们的时钟在长时间的胡乱使用,和恶劣保存环境的摧残磨损下坏过一次,因此对时间点并不完全确定,丹提欧克与佐兰追着最后一艘逃逸的赫鲁德船只跑遍了半个银河,终于在可能是极限星域的区域抓住了那艘舰船。 “我也去。”佐兰说。 接下来的二十年内,奥德赛号的第一批凡人船员,全部陆陆续续地寿终正寝。 丹提欧克平静地抚着胡子:“不知道你们是否有兴趣,了解一个同样向往和平与人类团结的国度。” “两千年前的太空港,和两千年后几乎是一个模样,”佐兰笑道,用金属手笨重地拍了拍窗框,“希望他们没有和夜鬼一样的剥皮爱好。” 丹提欧克靠着这一手出其不意,在头一年的飘荡里又轰下了三条赫鲁德舰船,并从那些船只上搜刮补给,用来给自己的这艘船缝缝补补,并增添更多钢铁勇士所习惯的军队配置,渐渐将小船改造成钢铁勇士的模样。 好消息是,佐兰的状态已经完全稳定,除了没手和缺肺之外一切正常。现在他临时担任观察员的职责,帮船长丹提欧克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另外,丹提欧克拒绝亲手给他喂吃的,拆了根细管道下来给他当做吸管。 两百余年后,他们再度途径西尔扎提。 —— 丹提欧克拍下发射指令,一串炮火从这艘被简易改造的异形船只的炮口汹涌喷出,精准地追及出现在监测之中的小船,在宇宙中炸出一串破碎的金属废料。 “别告诉我你做不到,军士。” 这一次的尝试取得了成功,尽管丹提欧克不确定对面放人,是因为懂了他们的意思,还是出于珍贵的人道主义。 现在是他们在宇宙中飘荡的第三年,除去愈发怀念他们过去的战友,以及尊敬的佩图拉博之外,他们开始怀念人类本身。 灵能者险些朝他当街下跪。 “错了,”丹提欧克毫不留情,“你才干了区区负一千五百年活,当勉励自身,以佩图拉博为榜样,不断向未来前进。” “那……咳,那为什么……” “那……”佐兰缓缓地说,“我们有办法回去吗?” 马尔申和他的十来个伙伴从人群中冲出来,恨不得扒着丹提欧克的腿,让他带他们走。这些孩子全部是孤儿。 “不止我们抵达了两千年前,佐兰。”丹提欧克沉声说,“我们不是唯一一组逃脱的幸运儿。但已知的帝国历史上,并未记载这一批赫鲁德人的存在。” “因为现在赫鲁德人还没搬来萨特拉达深渊。”丹提欧克的声音在狭小的室内空空地回荡着,撞在周围的金属部件上,在佐兰心头击打出一重重的回音,呛啷地响着,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地打出回声。 佐兰在路过骨灰盒架子的时候,扶着墙行走的重心不小心一偏。他的腿之前断过一次,并且还没找到医疗条件够好的人类星球,从那以后,丹提欧克就得从奥德赛号的各个角落,把摔倒的佐兰扶起来。 战火纷纷,赫鲁德人的炮在远处自保炸膛。佐兰在头盔里挑起眉毛,加快手上的动作,压下节流阀,专注地调节着用于收集熵场参数的仪器。 —— 他眯着眼,等到那艘小船彻底四分五裂后,才松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腰部,晃晃悠悠地回到佐兰身边,把倒地的军士重新扶起来。那张严肃的脸孔中仍然闪烁着冷酷的怒火,仿佛战火正倒映在这张衰老的面容上,熊熊地燃烧。 “没学过,”丹提欧克爽快地承认了,“要是到时候接上义肢后出现不良反应,你要相信你的阿斯塔特体格。还有,别讲敬语了。” 佐兰不再出声,这次他的确睡着了。 “我们的失误将赫鲁德人带回旧夜,因此,我们要弥补自己的错误。”丹提欧克说,“这样,当我们再度面见原体时,我们尚有资格说一句,佩图拉博的战士从未辜负光阴。” “活着。”丹提欧克沉声说,“我们发誓要活着,军士。” 佐兰只觉得浑身穿过一阵复杂的感触,以酸涩为主,感叹为辅。与丹提欧克同行近千年,他从未见过大营长如此情感流露的景象。 四百一十年的某一个泰拉计时早晨,佐兰的机械手在一声响亮的嘎吱声中,宣告了一次漫长罢工的开始。 —— 大营长别开视线。 没有大远征的号角。没有星炬的光辉。没有帝皇的指引。 第八百九十年,两人路过一颗通体青碧之色,植被郁郁葱葱的美好星球,并觉得周围的星系环境多有熟悉之处。 老船长叹了口气:“来吧,船员。这艘船是‘奥德赛’号。” 时间轴上的过往与未来,和他们漫漫生命中的未来与过往,恰恰交织于此时此刻的奥林匹亚之上。 “咳……我们要去两千年后,够远了吗?”佐兰问。 “我看你已经徒手弄了台信号鸟卜仪出来?”佐兰试探着问。 这是两人漫长旅途中最难忘的事情之一,即使在离开之后,坐在经过英特雷克斯人帮他们再度改装的船舱中,佐兰与丹提欧克还会时不时提起那个文明尚存的联邦。 “该死的!”佐兰骂了一声,“该死的!” 丹提欧克让他先找到不是源自异形船只的配件来替换翻修,再讨论这个问题。 “是,我知道,我都知道,”佐兰低声说,言语间多有彷徨,隐隐还有些痛苦的畏惧,“但我不再是战士了。父亲值得更好的战士,而不是……” “坐下,”丹提欧克厉声下令,“别说话了!” 接着是风声。风环绕着紧闭的眼睛,留下一道道白色的划痕,像是灯光的残影,但更加冷硬,滚过你酸涩的眼球。眼睛的底下燃烧着痛苦的火,激发出色彩的残片。这阵疼痛无处不在,潜伏在你的喉管与腿骨中,折磨着你脆弱的意识。 “你说得对,”大营长心平气和地说,手指在体侧缩成一个空心的拳头,“可惜我没接收到任何一条帝国频道的讯号。” 大营长自制的警报器忽然刺耳地响起,丹提欧克猛地站起,险些闪着他的腰。 “你低头,”他说,嗓音粗重,“看你的手。” 一百五十年后,马尔申的寿命首先抵达尽头,在深空中看着舷窗之外的景象,于病痛中长逝。 “不为战斗,”佩图拉博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孤独地回荡,第五批船员全部离世后,两人没有再招新的凡人船员。“不为荣誉。” 只不过那不再是一名年轻的将领。 在危急存亡的关头,这些穴居者放弃尝试与两名不惧生死的见鬼的星际战士正面敌对,纷纷涌向剩下的舰船。佐兰转身进入船只之内,跟着大营长一路闯入驾驶室——多亏这是一艘形制还算标准的微型舰艇,与钢铁勇士曾经捕获的数艘船只结构相似。 丹提欧克看了他一会儿,轻拍军士残缺的肩膀,静静回到驾驶座上,熟练地驾驶飞船,准备向着方才被击毁的残骸飞去。 “他妈的,还能有谁!”丹提欧克视线一扫,挑中一艘舱门刚刚打开,还没上去多少赫鲁德人的微型舰船,抢先攀上。 他补充道:“我已经杀了四船赫鲁德人。” 英特雷克斯人接受了他们的道谢,用音乐般的语言,表示他们很愿意帮助同样发源于泰拉的人类同胞,何况这是两位未被“昏沌(Kaos)”污染的战士——英特雷克斯人坚定地视那种东西为敌。 佐兰止住笑意。“你看起来起码一千岁,或者一千五百岁,兄弟。” “帝国没在萨特拉达深渊留官方移民署吗?” 丹提欧克大声骂了一句脏话,挤出三个受损的肺里全部的空气,吼道:“我们发誓要活着,军士!” 佐兰手臂的问题在九十年后迎来转机,二人在宇宙中四处乱逛,随波逐流,终于撞上一个科技足够发达的人类文明。 第二年的狩猎不再那么顺利,一则是流窜至此的赫鲁德人数量减少,二是他们所改造的船只愈发偏离赫鲁德人制造的原貌,异形的怀疑因此而至。 两边的语言很不相似,未编码的语言对于双方来说皆只能显示一团乱码,大营长尝试了一会儿,干脆开始用数学公式画图,发给对面,寄望于对面能懂数学和基础符号学。 军士冲他点头:“都听你的,老船长。” 石像面容苍老,眉目坚毅,眼神幽邃,白发与胡子一并蓬松地垂落,一袭长袍及地,在临近地表时微微飘起,姿态凛然而圣洁,仿佛行过千古岁月,恰恰符合了人类这一种族对先知与启迪者源远流长的刻板记忆。 “不,我是说——我俩——” “那你们要去哪里?”马尔申追问。 丹提欧克接上佐兰的话。他的声音沙哑而难听,他们太老,无法再让语调变得激昂。 丹提欧克沉默地迎接了这一切,他在收拾船员的骨灰盒时,少见地照了照镜子。 他此生辅助两名星际战士完成了三次对赫鲁德人的长途追击,放在军团辅助军内也算战绩优秀。 此时的西尔扎提星区早已是一片废墟,黄沙漫漫,狂风席卷,文明的遗迹如刀疤般横贯星球,在过高的辐射指数下,世界唯余死寂。 “那我猜我们上葬礼光荣碑了,”佐兰说,“等你回去了,帮我去石匠俱乐部问问我小叔有没有背地里哭我。” 英特雷克斯人会制造一种形似半人马的移动战斗平台,形成半人马战士,机动性极强。另外,他们手中的十字弓能够射穿陶钢,个中奥秘不得而知。 “够了!”马尔申快活地咧嘴笑起来。 一些白光,呼啦啦地闪烁着,石头从他脚底下逃走了……天花板上挂着一块绿色的玩意……他曾经穿着铁甲,现在胸膛上有道长长的疤……他是怎么死的?他怎么停止呼吸的?哈……夜晚到了……你们都出去,大营长,别看,别回头,大营长……有什么看不得的?我老得厉害,伤重得厉害,风从我骨髓里出去,一点儿不像块钢铁…… 之后的事情就变得简单。毁灭永远比建设容易千百倍。 他的失望几近于惯性,迅速而毫无停顿,似乎并未真正对你的复苏抱有信心,且对自己的误会习以为常。他继续修理着手中的机械,那是一個模糊的方块,铁色,看起来很破旧,还有些古怪,似乎不该是人类的产物。 “去哪儿都一样,老船长。”马尔申说,“去星星里,走得远远的。” “今昔乃何夕?” “我们俩?”佐兰不可思议地反问,随即掐死一只附近的赫鲁德人,夺过对方的武器,没找到扳机的位置,索性当作铁棍,可劲儿地挥舞,将他能触及的任何敌人拼命砸进地里。 丹提欧克试着告诉他们,自己来自人类帝国,只是一名属于钢铁勇士的人类战士。很快,他在神庙中就变成了“钢铁与工匠之神的崇高圣徒”。 “基因原体还未至奥林匹亚,”他说,“我亦未曾与此地相互关联,何故要突然拜访这颗行星,扰乱她尚存的千年安宁?” 佐兰看着丹提欧克,只觉得时间忽而于此刻重又浮现,如此明显地纠缠着这位老人,像无情的网罗,裹紧了那张渔猎的巨网。 “别回头,大营长。”他艰难地说。 消灭最后一船赫鲁德敌人后,佐兰瘫在椅子上,一副耗尽精力的模样,慢腾腾地呼吸着洁净的空气,仰望奥德赛号内部的天花板。 “帝皇在上啊,那我还得活一千五百年!” “先活到那时候再说。”丹提欧克回答。 丹提欧克的推测一点不错,这里正是赫鲁德人的飞行港,上方直连天幕。预感到危机的降临,这些赫鲁德人此时也正在搭船逃离,登舰舷梯上尤其繁忙。 “当然,”佐兰放下金属手臂,声音重新变得坚定,“内外皆钢。” “你继续休息。”大营长含糊地说。话音刚落,佐兰再次陷入昏迷。 在第二百七十个年头,奥德赛号于追击赫鲁德舰船时,误入攻击性异形的领地,这导致了一场突发性的太空战斗。 —— “我们发誓要活着,军士。”大营长说。 “我在想一件事,大营长。”佐兰抱着一堆盒子说。 丹提欧克给他倒水的手停了一停。 没有军团。没有盔甲。没有目标。没有路。 “你别害我们失去食物补给。”丹提欧克对他的部下发出警告。“何况他们给我们送来了修补飞船的材料。” 起先是一些噪音,来自手指的颤抖,冰冷得像是触摸着一块从火山余烬里冷却的石头,有些刺痛,就像手指不是你的。 “怎么了,大营长?”佐兰边咳嗽边问,白发颤颤巍巍地抖动。即使经过了英特雷克斯的医疗,他还是只有两个肺。 他们在英特雷克斯联邦住了十来年,与本地人的交流愈发融洽。 佐兰领悟了丹提欧克的暗指,他脸上渐渐挂起混杂着疼痛的微笑。“那是因为我们会把它们都杀了,对吗?” 他上来就抓住丹提欧克的手,克制着激动问:“打扰了,你知道大远征吗?你知道帝皇的光辉吗?你看得见那束光吗?不,抱歉,但你穿的铁甲,和帝皇的天使太像了……” “老船长,”佐兰慢悠悠地走到大营长背后,看着丹提欧克新腾出一个柜子,整理成的骨灰盒架子,摇了摇头:“要是有黑漆和黄漆就好了。” 一开始,他们的追猎十分顺利,没有赫鲁德怀疑另一艘与他们同源的船只驾驶舱里,只有两个一门心思追杀它们的大敌。 佩图拉博的具体形象,在老战士们的记忆中早就稍显模糊,具体的轮廓像沙石的雕塑,在时间的长风中侵蚀、剥落,只剩下那些最基本的块面与线条,和那些难以忘怀的印象。 不……他想说,不要,别。他躺在这儿,这是他熟悉的地方,他住了一千又五百年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间陌生的屋子。他躺着的床,变成一张陌生的床,拒绝着他的存在。这儿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这儿。 而他们也一无所有。一艘没有补给的小船,两个上了岁数的战士——其中还有一个残废。 下一秒,飞船立刻向前加速窜出,把佐兰摔到了地板上。 不远处,仪表台滴滴地响着,一溜仪器都在泛警报的红光,几根电线的封皮被扒开,里头的金属丝粗暴地绞在一块儿,成为了危险的不合规线路改造的典型教学。 “可是——” “那是奥林匹亚。”佐兰说,凝望着基因原体的母星,毫无来由地鼻头一酸。 似乎有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他的呼吸渐渐衰弱。白天的光辉在他眼中,渐渐地愈发清晰明亮。 “奥林匹亚,”丹提欧克喃喃,就好像他生怕自己惊扰了这里的寂静。 当地人笑眯眯地表面应下,转头就给他们建神庙,塑石像,整天顶礼膜拜。 “你的家是奥林匹亚还是泰拉?你这个泰拉裔。” “一切都会在未来走向终结,时间会在遥远的无数个千年后抵达终点。但夜晚之前,仍需有黄昏、正午、早晨与朝阳。钢铁在光明中熠熠生辉,反射日光。” 在他们离开后,西尔扎提内部的一些军事力量因为共同抵挡异形的动员而得到提升,两股主要势力渐渐形成,并变得针锋相对。 你的内部由血肉组成,又像空洞的破损钢铁框架,任由冰冷的空气在内部尖啸着回荡,剥离着铁屑与锈蚀。 丹提欧克给佐兰缓缓地喂了点水。“没鼻饲管,你先喝着。”大营长说,他的影像在佐兰模糊的视野中变得愈发清晰。 “父亲不在这儿。”丹提欧克平静地说。 佐兰剧烈地咳嗽起来,内脏痛苦的发出哀鸣。他向旁边无法控制地倒下,丹提欧克立刻过来把他扶正,沉默地帮他顺了顺气。 “说真的,我们该抓个星语者。” 你沉重躯壳与固执的皮囊唤醒了你,把你从沉闷的昏眠中托起,将你的意识捧到冰冷的世界表层,聆听真正的风在回廊中穿行,从舰内空气循环系统的风箱中嘶嘶地流出,又回到换气口内,带着器械那不稳定的焦油味,和你的大营长一边拆卸机械,一边喘气的粗重呼吸。 “你要什么?”丹提欧克问,“奥德赛号就这么大。” “下去看看?”佐兰提议。 丹提欧克撑着仪表台喘了两口气,心下稍安,正要回头,飞船忽而猛烈地颠簸倒转,将大营长和军士甩向一边的舱壁。 “这里!”丹提欧克喊道。 “请讲。” “啊……没事,毕竟我们没理由让父亲干等在这儿。”佐兰乐观地在咳完之后,扯出一张皱巴巴的笑脸,“我们飘了多久?” “哪有你这么孩子脾气的老年人?”丹提欧克说。“到时候我拜托基因之父把你弄进无畏。” 佐兰沉默了一会儿,端详着他那双金属义肢,“誓言有些多,大营长,你说哪一条?” 除了隔绝的世界、倒退的科技、麻烦的异形、科技蛮族、灵能帝国等等不愉快的东西……可能还有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文明火花之外,旧夜一无所有。 那时他正在一条街道上行走,背后装着维生背包,穿一身盔甲,既是遮蔽自己衰老的形象,也是为了让铁甲撑起自己虚弱的身体。 —— 有时丹提欧克觉得佐兰明天就会因伤痛的折磨而死,有时他又觉得佐兰能永远地活下去。 “没。”丹提欧克移开视线,看了眼舷窗之外的漆黑宇宙。 “你有些身体部位受伤严重,”丹提欧克说,“我切除了你的手臂,以及一个肺。” 丹提欧克比对着他记忆中的星图,不得不坦诚地开口:“我不知道。但他们回应了我们的信号。” 考虑到他一个人既要照顾整艘船,又要应付佐兰·安德森,实在是分身乏术,丹提欧克以谨慎的措辞和克制的态度,有礼地询问当地是否有人愿意跟他们一起走,当个船员做些辅助工作。 忽然之间,他的恐惧抵达了一个峰值,又迅速被一种良好的轻松感替代,拨弄着他衰老的心脏,扣着那微弱的心脉之弦。 “吾等将铭记,来自人类帝国的钢铁勇士。”英特雷克斯人郑重地说。“翌日重逢,必以佳礼相迎。” 丹提欧克盯着他看了两眼,重新蹲到舱室狭小的地板中央,继续修他的铁盒。 时间的齿轮突然卡上,自环的河流归于单向。 “我是说……你看,大营长,我们这样老了……看不清东西,听力衰退,走起路腿就哆嗦……” 通过一些人类刻印在血脉之中的原始交流手法,丹提欧克最后勉强弄明白,这是一颗与附近少数行星进行海洋产品贸易的星球,保存了一定的太空航行技巧,但科技大致与佩图拉博降临前的奥林匹亚持平。 “有什么看不得的?”丹提欧克骂道,暂且无暇从仪表台上移开视线。他根本不信任异形的飞船,但现在别无选择。 丹提欧克用尽了这辈子的开船能力,终于驾驶一艘孤舟从包围圈中逃出生天,回到广袤的星域之中,得来喘息之机。 —— 佐兰看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笑起来。 “我觉得你说得对,军士。”丹提欧克说,“也许人类科技的停滞亦有好处。” 佐兰扶着一块耸起的废墙,站立在荒原中央,白发在风中飘扬。 丹提欧克笑了笑,从舷窗边离开,差点被地上的杂物绊倒。“走吧。” 佐兰扶着舱壁,缓缓坐到一半,就跌倒在地。 佐兰龇牙咧嘴地吸了口气,“帮我坐起来呗,大营长?” “如果你继续笑,我就不去那艘船里拾荒。”丹提欧克威胁道。 “是钢铁勇士舰队啦,尊敬的老船长。” 佐兰倒吸一口冷气:“大营长,您老还会做义肢吗?” “佩图拉博保佑,”佐兰嘶哑地低语,眼前白光乍现,破碎的倒影在千万个时间与空间的层次上扭曲,画面在膨胀的同时相互挤压取代,他无力抵挡,陷入思维的断层,在时空的漩涡中被吞没。 丹提欧克用他们的技术知识,帮助本地人修理一些过于古老的机械,当然,还有画房屋设计图。在这一点上,钢铁勇士们实在是轻车熟路。 “什么意思?” “一个月。” 两名钢铁勇士落荒而逃,寄望于千年时间能抹除这错误的崇拜,否则日后丹提欧克可能还得向不怒自威的原体解释,为什么会有一颗星球,尊佩图拉博为钢铁与工匠之神。 军士一声不吭,憋了一会儿缓过劲,喊道:“怎么了,大营长!” 佐兰的表情犹豫起来,脸上的皱纹堆得厉害,几近多年地质运动而成的褶皱山峦。 丹提欧克不发一言,只是将手搭在了佐兰的肩膀上。 “帝皇在上啊,大营长,”佐兰笑出了声,“这比起您老过往的功勋,可是少到不值得骄傲吧?” 他叹息道,熟悉的词汇贯穿时空,翩然归来。 “萨特拉达深渊。” (本章完) ------------ 第55章 营长的归航 罗格·多恩用了一定的时间以乘坐短途的运输艇,返回山阵号。 出于安全考虑,那艘型号陌生的小型舰艇尚未被批准进入帝国之拳母舰那庞大的舰体内部;尽管此时此刻,发生在萨特拉达深渊的战争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但没有人敢冒把一艘未知敌舰送入帝国的军机重地的风险。 多恩进入通讯工作站,在凡人船员忙碌的信号调试等工作结束后,两边已经能听见彼此的声音,而那艘古怪的小船的外形,则以全息投影的方式,飘浮在控制台侧边,静静地旋转。 多恩没有急于开口。他观察着那艘小船,辨析那些仿佛是从宇宙各处的全部文明之中拼凑得来的零部件。 光是它的外壳,就由三种不同的金属拼成,近程防御导弹与舰炮仅仅从外形来看,就能知道它们出自两个毫无关联的社会,由某位工造大师强行地卡进了同一艘小艇内部。这样一艘堪称不可思议的工艺之作,竟然能在复杂的宇宙环境中保持完整,已经是足以令许多还有原生眉毛的机械教也蹙眉的怪事。 更何况,那些破损的撞角与装甲板表面的焦黑烧灼痕迹,甚至正在向罗格·多恩揭示,这艘奇异的船只,甚至不止一次深入战场,参与战局而未损毁沉没。 “大人,”他笑着,“我感谢你的信任。” 但丹提欧克熟悉自己的基因之父,即使两千余年已过,他仍然能够佩图拉博的言行铭记于心。 “现在……这里另有一名在已征服的12-5世界偶遇的灵能者马多克,因长距离导航的消耗,现处于昏迷状态。除此以外,唯我一人。” 在通讯终止后,原体的目光跨越工作站内的沉思者与众多数据阵列,望向那狭小舷窗之外的星河,停顿数秒,方才转身离开。 更加确切地说,如果他把猜想做得更为大胆——一艘钢铁勇士形制的小型军舰。 “带他去医疗仓,”多恩下令,“现在就去。” “我是罗格·多恩,人类帝国远征军的统帅之一,帝皇的基因原体。若你们对帝国秉持友好和平的态度,便报上你们的来路与姓名。” “……我并未询问他的经历,他也尚未将其阐明,仅仅直言他为你带来一定量的战略资源。在药剂师要求为他检查时,他对脱下盔甲、展现他的身体状况,表现出明显的抗拒情绪,因此,我们不得不采取适度的温和措施……” 罗格·多恩沉默地评估着自称丹提欧克之人话语中的真实性。他与他的小队成员被记载殒命之地,与帝国之拳舰队所在的萨特拉达深渊西侧相隔甚远,且直到行星毁于时序的风暴,在钢铁勇士严密的监控下,那里都未曾有任何逃生者脱离毁灭的结局。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不敢睁开眼睛。他的钢铁之心并无他所想的一般坚不可摧。 他闭着双眼,仰面朝上,后背贴着一张床,神经在药物作用下得到舒缓,免去了一部分长年累月积攒的病痛。一些液体缓慢地通过一些细管注入他的体内,药剂师精心调配的营养物质和治疗药物流淌在他虚弱的血管内,稳定他的生命体征,更好地维系着他的性命。 继而,他听得一声叹息。 战士向他微微鞠躬,而后缓慢地支起身体。 “原体大人?”钢铁勇士有些错愕。 罗格·多恩不再拖延,他心中虽难以提出一个可以一锤定音的假设,但他对于这艘小船的态度中,增添了一份深层的宽容。 那么,正在与帝国之拳的基因原体对话之人,将会是谁? —— “尊敬的基因原体,我是巴拉巴斯·丹提欧克,钢铁勇士第十一大营营长。请容许我申请与我的基因之父与军团会和。也许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其中绝无欺瞒。” “……帝国之拳检查了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的状况,并验证了他的基因身份……” 多恩挥了一下手,令他身旁的两名帝国之拳战士上前,围在丹提欧克两边。 故而他的视线也能稍稍地穿透帝国之拳原体的冷峻面容,一探罗格·多恩的隐藏情绪。 他听到一阵短暂的静默,接着,对面开口。那声音粗粝而刺耳,混杂着甲胄运作的嘶嘶气音,尽管说话者正全力维持着话语的稳定和有力,他的尝试却只能彰显徒劳之下的可悲。 罗格·多恩下颌线紧绷,“我准许你登入山阵号的甲板。” 罗格·多恩审视着他,如大理石雕刻的面庞几乎没有多余的神情,对于不熟悉之人而言,他往往表现得接近冷酷,与佩图拉博如出一辙。 虽然甲胄残破、多有修补,但他的肩甲上,仍然残留着钢铁勇士军团徽记与色彩的残余,宛如未被时间洗刷而去的底色,顽固地驻留。 但是,倘若忽视那些不和谐之处…… 另一个人一言不发,只是倾听。丹提欧克感受到他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的面部,他不确定这是否是自己渴盼已久所致的错觉。 “……但他的衰老则已成事实,那并非异常的毒素或灵能诅咒所致,而是正常的时间流逝带来的生理现象……” 多恩轻按一个按钮,让斑驳的颜色从小船模型表面褪去。接着是形体与模块的简化,对于每个船体部件的抽象与标准化呈现。当这一切完成之后,呈现在他眼前的,只剩一艘几乎可以说是按照人类帝国标准所修建的小型突击艇。 “这艘舰艇所搭载的船员来自何方?”原体继续问。 罗格·多恩点头:“为何来找我,而非佩图拉博?” “因为临时的导航员力竭于此,大人。他并不专业。” “罗格·多恩大人,”战士说,“很荣幸能与你相见。我带来了一些星系的导航星图、资源分布统计与人文信息整合,以及矿石样本、异形武器战利品、区域性的历史记叙等资源,希望能提交至钢铁勇士军团内部。” 他抵达第四象限的港口时,自称为丹提欧克之人正独自缓慢地走下倾斜的平台,步履蹒跚不稳。 他血脉的牵引向他诉说着一個名字。 一道声音从他的上方传来,飘然而遥远。罗格·多恩,他的大脑给出答案。 如果那身披铁甲者能将腰背挺得再直一些,他便符合罗格·多恩印象中对这名他曾有过数面之缘的大营长的身高了——可惜,他透支的身体看起来做不到这一点。 “你醒了。”佩图拉博说。“辛苦了,我的战士。” 时间的长河刹那间有如断流,而后,生命的涌泉重新开始流动。 (本章完) ------------ 第56章 钢铁勇士·四季·其四 罗格·多恩知道,在佩图拉博走进治疗室之前,他对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的归来持谨慎的怀疑态度。铁之主根本不认为有人能从那颗死去的分裂行星上活着离开。 就常理而言,他的想法毫无问题。不论是某些军团所擅长的伪装身份,还是一部分敌人所使用的灵能欺诈,都能达到冒名顶替的效果。 但不论怎样,基因原体依然在葬礼仪式结束后,就亲自赶往山阵号,以探明事件的真相。 而佩图拉博见到丹提欧克后第一时间的眼神,则告诉多恩,铁之主已然认定大营长的身份。这也让罗格·多恩暗自松了口气。 佩图拉博在病床的另一边坐下,多恩与对方分享了丹提欧克的体检报告,说明他所知的情况。至于那艘突击艇,多恩并未擅自派人进入,在做完简单的安全性检查后,就令突击艇停在原处,并使人时刻看守。 佩图拉博的内心受到了触动,这可以从基因原体眨眼频次的增加量化得出。 当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的体征出现浮动时,罗格·多恩比佩图拉博稍慢了半个瞬间,察觉到这一点。 依照帝国历纪年法,战争的前奏始于一年间的第一季度,在第二季度获得正确的攻城之路,第三季度得到其余军团的鼎力相助,第四季度则步入胜利的尾声。经忆录庭内讨论,这场典范战役原本应当被定名为四季战争。 但依照他对佩图拉博的了解,铁之主恐怕会对大量军团内部的细节守口如瓶;如果有机会,多恩并不介意替佩图拉博,把更多钢铁勇士可公开的故事写进史书之中。 罗格·多恩默默地听着,分毫不动,记下眼前的画面。 在原体多数回归的情况下,近日帝皇似乎有意安排记叙的使者,为各个军团书写各自的历史,并在泰拉修筑塑像,以便日后在民间传播推广各军团的功业,一是作为大远征的辅助宣传,二是稳定各军团对于未来的期望。 佩图拉博小小地笑了一笑:“但是,在我们验证了你所带回的全部情报后,你得到验证的能力,与无人可以比肩的军功,足以令你再升一级。” “好吧,”佩图拉博说,“佐兰·安德森军士与你并肩完成了这份伟业,我希望知道他的功绩,巴拉巴斯。” “用了多久?” 他清晰地说出每一个词,确保丹提欧克能够听清他的真诚。 “……辛苦了,我的战士。” “在那之后,依照你所提交的星图,你们在银河系中游览了极为广阔的范围。”佩图拉博说,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语气变得罕见的温和。“那艘突击艇有名字吗?” “基因原体罗格·多恩无声地离开病房,将空间留给铁之主佩图拉博,与战争铁匠巴拉巴斯·丹提欧克。 “他所受的身体伤势较为严重,多数时候无法直接参与战斗,但他完成了大量的计算、分析、整合等方面的辅助工作,这一共用了他……七百年。”最后,丹提欧克还是说出了具体的年份。 “我为人类帝国能够拥有你与佐兰·安德森这样的钢铁战士而自豪,巴拉巴斯·丹提欧克。”铁之主说。“你们是真正的钢铁勇士。” “在那之后,你处死了多少赫鲁德人,巴拉巴斯?” 大营长并不希望基因之父对他的痛苦做出评价,他只希望原体关注他所做的一切令人足以感到自豪之事。 “十二艘小型赫鲁德舰艇,具体异形数量无法统计。” “我肯定伱们在征途中的一切努力、计划、成就与挣扎,我永远认可你们身为最高贵而可敬的战士的身份,我尊重你们的理想、信念与追求,我为你们超越個人自我的实现而心有触动。” 丹提欧克愣住了,答案卡在他的喉咙口,像碎石一样堵塞不动。 —— “大人,我为钢铁勇士带来了……咳……赫鲁德人的能量石碎片、帝国未知可用物资的列表,部分人类文明势力与异形势力的分布与情报,以及佐兰·安德森军士的一枚基因种子……” 佩图拉博点头。 丹提欧克咳嗽一声,说:“我很高兴我的失误并未延误军团内部的常规事务处理。” “……奥德赛,原体大人。” 佩图拉博的下颌肌肉收紧。“在你与佐兰·安德森军士失踪后,我已准备下达灭绝令。” “这是我等当行之事。”大营长顿了顿,补上一口气,继续说,“我为在我军计划之外地毁灭了一颗行星而致歉,大人。” 丹提欧克似乎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他的面部肌肉运动颇为生疏,再加上那副苍老的脸,笑与哭都仿佛是一副模样。 他稍作停顿,“欢迎回家,战争铁匠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现在……和我讲一讲,你们在这些年间,都发生了哪些事吧,我的儿子。” “你们做得很好,”佩图拉博说,表情依旧肃穆。他越过护栏,轻轻把手搭在丹提欧克肩膀上。“尽到了你们全部的职责,甚至超出我的期望。这是我的荣幸。” 丹提欧克用眨眼替代了点头,高兴地说:“不曾干扰您的行军计划就好。” 多恩明白,在那一时刻开始,原体与战争铁匠就不再以将领或战士的身份交流,而是以父亲与孩子的身份真心相对。而他们的谈话内容,不论是笑语还是流泪,是坦诚还是哽咽,都不再有任何忆录使有幸得知。 “由于我误认为你早已牺牲,第十一大营的大营长调任与工作交接流程已经开始。”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又或者他不愿说出。面对佩图拉博,不知为何,他无法做到将自己迷失的经历说出。 纵然有金色颅骨挂在腰间,多恩依然自觉地闭嘴,保持安静。他几年前就苦恼地发现,颅骨也不能帮他解决一切社交问题。 “这是一则旧地的典故,我的战士。” “感谢您,大人。”丹提欧克撑着他的状态,极力稳定他的情绪。 佩图拉博扶着病床的护栏,语调庄严。他扮演着一位军团之主的形象,面对执行任务归来的将士。 “可以慢些说,战士。”佩图拉博颔首,“萨特拉达深渊战役已经结束,我有充足的时间,来接收你为我们带来的珍贵情报。” 佩图拉博放在大营长肩上的手稍稍收紧,顾及基因原体的力量,与战士的身体状况,他克制住过量的力度。 “是的,”丹提欧克艰难地说,“讲述了海难者漂泊返乡的故事,奥林匹亚的图书馆里收藏着那部旧泰拉史诗。” “与我一齐逃出星球的赫鲁德人,也已被我与佐兰军士尽数剿灭,不负钢铁勇士之誓言,大人。” “不,这是我们该做的,”丹提欧克急切地说,归功于帝国之拳药剂师的努力,他无法在不会碰翻任何东西的前提下起身,因此仍然躺在病床上。 同样,最后一名战士的返程,以及述职流程的结束,也彻底为萨特拉达深渊的一年战役画下句号。 但在钢铁勇士基因原体佩图拉博本人的命令下,笔者需在战役定名过程中,增添与时序相关的强调词汇。 最终,经佩图拉博的二次审核与批准,本场典范战役最终定名为,千年四季之战。” ——《钢铁勇士典范战役·千年四季》 (本章完) ------------ 第57章 三个扫墓人 阿列克西斯·泼拉克斯穿过长廊,走向铁原号核心环底层的纪念碑室。 这条长路与山阵号内部位于黑色圣堂前方的漆黑长廊构造相似,但配色则截然不同。长廊以钢铁的银灰基色为主色调,且天顶与地面内嵌冷白的灯光,将长廊照得通亮。 黑色圣堂的纯黑走道,通往整个帝国之拳新兵立誓的希望之地,在象征意义上,有如一条璀璨天街;纪念碑室的亮色长路,却反而是通往整个军团的死后铭记之所,于形式中,等同于永眠的冥河。 泼拉克斯想着这些杂事,掩盖他的神思不属。 萨特拉达深渊会战已经结束,五支军团又要往银河各处而去,他一直拖到最后,才向上递交申请书,期望能趁着最后几日,趁着来悼念他们各自钢铁勇士朋友的其他帝国之拳战士人数减少时,单独地重新拜访这块纪念铁碑,以期与他的老朋友多说上几句私人的话。 他与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的初见,始于二十余年前在奥特拉玛的合作战役,以及共同点亮索萨的法洛斯灯塔的经历。在那之后,当钢铁勇士与帝国之拳需要联合作战时,只要不与基因原体的战斗计划冲突,他们更加愿意彼此合作,并肩作战。 他努力挥去自己的错觉,这无疑是对自己的朋友,以及另一名战士的不尊重。 “我仍能因为你的悲伤而痛苦,时间没有将它从我身上夺走……我很抱歉,没有第一时间提醒你。” “我没有死,阿列克西斯,”丹提欧克说,捧着头盔,划着伤痕的嘴部微微笑着,“我还活着。我是巴拉巴斯·丹提欧克。别为我哭泣,兄弟。” “这块铁碑刻满了该怎么办?”他问,不用回头,就知道丹提欧克也在抬头看纪念碑。高大的碑石上刻着细小而清晰的姓名,据说是基因原体佩图拉博亲手创造了专用于雕刻这面铁碑的机械。钢铁所制的墓碑,恰恰与钢铁之人的坟墓相称。 “感谢你的等待,战争铁匠大人,”来者一板一眼地说。 那一次他们当然没有在这里唱歌。钢铁勇士所愿意遵守的规则,往往比他们的基因原体赋予他们的条令,还要再多上一层。 “这很好,”帝国之拳说,“我很高兴你能回来,巴拉巴斯。” 他的语气再一次与泼拉克斯记忆中的丹提欧克重合。 他没有想到,陌生的钢铁勇士会与他主动搭话——这些钢铁其内的战士往往沉默如钢,严守秘密。 “你也许认识他,”泼拉克斯继续说,“第十一大营的营长,巴拉巴斯·丹提欧克。” “另外,我的状态正在恢复,尽管……大概回不到三千年前的程度,第八军团从他们的秘密储藏室里,找出了几管被称为‘生命精华’的药剂,并拒绝说明来源……”丹提欧克缓了一缓,调整呼吸,缓解连着说了一大段话的疲倦,“而我们的药剂师也在全力帮助我。” “不,别抱我……嘶……” 战争铁匠缓缓点头,他似乎无法做到太快的动作,大概是有伤在身。他向前一步,面甲的边缘轮廓再次出现在泼拉克斯的余光中,后者情不自禁地看着那道铁灰的轮廓线。 “能好转就好。我这两天一直以为……伱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我还以为我认错了人。”泼拉克斯忐忑地冷着脸说。 “战士?”战争铁匠喊了他一声,大概是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不安。“战士?” 在询问丹提欧克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之前,泼拉克斯就落下泪来。 说罢,艾瑞克与丹提欧克擦肩而过,向着铁碑走去。 “他在这儿,”丹提欧克说。 泼拉克斯用手掌根部揉了揉他的眼睛,他的泪水已经流尽,只是如今仍沉浸在骤然降临的惊喜带来的恍然之中,一时似在天上云端,一时又似在河中随波飘荡。这两日巨大的心理起伏,使得他实在难以缓过劲来。 “帝国之拳的战士,你好,我是第四军团的战争铁匠。”陌生的战争铁匠隔着一副面甲,抬头看他。 泼拉克斯缓步跨上台阶,来到铁碑下方,仰起头,寻找着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的名字。 太过相似。难道钢铁勇士彼此之间都这般相像?还是他已恍惚到会轻易将人认错的程度? “等人,同时……我同样来这里,寻找丹提欧克的名字。”战争铁匠回答,压下一声咳嗽。熟悉感卷土重来,隐藏在话语的重音和尾音末梢之中。“还有牺牲者佐兰。” 第二大营营长颔首,走到丹提欧克面前,望着那个名字:“感谢您对他的照顾,丹提欧克。” —— “你好,战争铁匠。”泼拉克斯挑选了最简单的称呼,并挪开视线,以隔断那种萦绕纠缠的错觉。 那是一张衰老而疲倦的脸,布满时间侵蚀带来的皱纹,与战争带来的伤疤,苍白的头发和胡子像因威特的积雪一样,冰冷地衬托着那张面容。但他神情中的坚毅是那样熟悉,锐利的线条赋予了这张面容生动的活力,与仿佛永不熄灭的钢铁意志。 泼拉克斯深吸一口气,说不出一个字。当他最后找到丹提欧克的名字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和另一名钢铁勇士站得很近,就像他们所寻找的是同一个人的姓名似的。 “不管怎么样,我回来了,重新活到了今天。” 几秒后,战争铁匠继续问:“你怎么看待丹提欧克,战士?” 接着,战争铁匠摘下头盔,痛苦地看着他。 丹提欧克放下手,他的声音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分外地遥远,像隔着一层玻璃板,或者连绵的雨幕。 “你来这儿……寻找谁?”战争铁匠平和地问。 即便如此,短靴的脚步声,与服装的摩挲,依然在这巨大的厅堂之内悄然回荡,带来钢铁的回声。 简而言之,他比丹提欧克牺牲时还要更高一级,更应当是贯彻军团灵魂的典范人物。 “是的。”战争铁匠肯定了他的猜测,又陷入静默,他的动力甲低沉地嗡鸣。 泼拉克斯向守在纪念碑室前方的两台铁环机器人出示他的申请,铁环为他打开大门。 “没有什么值得抱歉的,尽管这是个悲伤的假设,但它很严谨……”丹提欧克低声说,不愿意去细想假设中的可能性。接着,年轻的战士上前一步,手指轻轻从冰冷的铁碑表面掠过,触摸着名字留下的凹痕。“……小队长……”他轻声念出那個名字。 “在这之后,你还能活多少千年?”他问。 说罢,战争铁匠仰起头,看向铁碑上方,他沉重的呼吸声在甲胄运行的间隙穿插而来。 大门无声地敞开,足以承载数万名阿斯塔特的大厅,如今空空荡荡,只余寂静。 丹提欧克从来不介意泼拉克斯比他高上一大截,泼拉克斯也不在乎两人的军阶差距。他们甚少互相称彼此为朋友,但一切都潜藏在无言之中。 “当然,他们为守护和战斗而死,绝不会介意他们所守护的朋友,前来亲近他们留在世界上的那一部分。” 战争铁匠高声喊着他的名字,中途被一次剧烈的咳嗽打断,后半个名字喊得破了音。高级军官试着迈步追上他,但他做不到和泼拉克斯一样大步流星。在迈下台阶时,战士踉跄了半步,挣扎着站稳。 那日的葬礼上,他记得丹提欧克被刻在了石碑的上端,不借助额外的工具,根本无法亲手触碰。 “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朋友,一位良师……我很高兴能认识他……” 话未至半,他便哽咽不已。 铁碑上,大部分战士被雕刻的位置都不在指尖所及的范围之内。 他拍了拍放在手边的头盔,手甲碰撞着金属的表面,发出沉闷而空阔的响声。 丹提欧克点头。“在我的治疗结束之前,我必须穿着这身铠甲,用以稳定地维系生命体征。” 接着,他慢慢转身,手甲抚过铁碑。 他闭上眼睛,多褶的眼部皮肤展开。 丹提欧克从头盔上收回手,搭在膝部的装甲上。他的态度十分平和。 丹提欧克慢悠悠地说,与泼拉克斯一块儿坐在台阶上,头顶是纪念碑上他自己的名字。 “大致便是如此,后来,我遇到一个灵能者,便令他充当导航员。他现在……被准许留在钢铁勇士的舰队之内,若是无事,便没完地盯着我们看,而后高高兴兴地念他的祷文,赞颂帝皇的天使……” 除非特殊情况,在非战时的母舰之内,穿着全甲的战士并不多。 只需一眼,泼拉克斯就辨认出对方的身份,他的面部骨骼不曾更改,而他的灵魂之火更是分毫不改,甚至燃烧得更为坚定,更加明亮。 “抱歉,兄弟……”他语无伦次地说,深深地吸气,颤抖地把这口气一截一截地往外吐,然后让他的脚推着他往外走。他可以为丹提欧克垂泪,但他不能在其他人面前哭泣。 “你是为谁来到这里,战士?”泼拉克斯问。 “我不确定我变了多少,阿列克西斯。”丹提欧克缓声说,声如静水,就像讲述着他人的故事,“当我确认,我仍然不曾遗忘对你的友情时,我感到庆幸。” 首先,那名战士比丹提欧克稍稍矮上一些;其次,他的盔甲不符合大营长这一级别的装甲规格。 一名战士大步走来,从外表与气质看来,他正是最标准的那一类钢铁勇士,严厉,庄重,不苟言笑,富有威严。 毫无道理地,泼拉克斯觉得前方同样站在铁碑之下的钢铁勇士的背影,竟莫名与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相似。 泼拉克斯在没来由的尴尬下收回手。 丹提欧克的手指敲了敲膝盖:“我不知道。也许我会成为世界上第二个老死的阿斯塔特……” “这里足够刻超过三十万个名字,阿列克西斯。”丹提欧克不赞同地回答他,“你为什么会觉得它能被刻满?” “阿列克……咳……阿列克西斯!” 巴拉巴斯已经走了。他恶狠狠地告诉自己。 他的声音粗粝沙哑,仿佛声带受过严重的伤害,理应令泼拉克斯感到陌生,然而,那种不应存在的熟悉感再度扑面而来。 除去在遥远的长厅尽头台阶上,那高耸铁碑下,渺小如单个字符的另一名全甲钢铁勇士之外,这儿空无一人。 帝国之拳感受到自己的胃正在轻度痉挛,他的眼眶正在变得滚烫,潜伏在情绪深处被封冻的哀悼,重新鲜活地冲破冰层,融化着他的心智。 当时,他站在那块巨大的铁碑下方。 他不怎么来这儿——当然,没有谁会时时刻刻跑去表亲军团的葬礼举行地观摩。上一次还是丹提欧克带他来的,那时候他还未明确地意识到,拜访逝去的友人一事,有朝一日也会降临在他头顶上,或者说,那一日来得这样快。 “原来可以碰吗?”泼拉克斯有些惊讶。 丹提欧克提高音量,坚定地回答:“佐兰遵守了他的誓言,他已尽责。” “佩图拉博大人说过,就算我们在这儿欢唱歌谣,这些亡灵说不定也能心生安慰,只要别唱得过于嘲哳难听。那样会遭到铁环的驱逐。” 泼拉克斯愣了一愣,回忆的碎片从他眼前闪过,难言的哀伤霎时穿透他的喉咙,堵塞住全部的话语。他侧过头,学习他的基因原体,竭力调节他的心情,却愈发觉得这样做毫无助益。 丹提欧克反而表现得没那么严肃。他向来者点头:“艾瑞克。” “那倒也是。”泼拉克斯说,“我收回那句话,抱歉。” 不论如何,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坚定。 “我还能说什么?”泼拉克斯假装挥了挥他硕大的拳头,“我原谅你,巴拉巴斯。” 更何况站在他身边的,假如他没有判断失误……那很可能是一名战争铁匠,整个第四军团内部除军团原体,以及至今空悬的三叉戟之位外,最高的指挥阶层。 “我的朋友,”泼拉克斯将目光不舍地从铁碑顶部抽离,低头看着身旁的战争铁匠,“他牺牲于这场战役之中。” 泼拉克斯放轻脚步,不愿意打破此地的宁静。他未着战甲,穿仪式性的深色礼服前来,因为钢铁勇士军团的规定,亦没有携带礼物。 很快,泼拉克斯发现自己弯下腰,搀扶住那名战争铁匠。在对方站稳后,泼拉克斯放开了他。 “佐兰对他的死亡早有预料,尽管他直到最后,都期盼能够活着归来。有一段时间,我们一直在试着利用一些收集到的科技,自制基因种子提取器……不管怎样,最后能够回收成功,或许也是一种奇迹。” 他忽而噤声,重新戴上头盔,努力地站起。泼拉克斯想要搀他一把,被老友拒绝。 丹提欧克冲他点头,满眼怀念地看向他挥拳的动作。 战争铁匠静静地看着他,隔着那张铁骷髅面甲,帝国之拳仍然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正聚焦于自己。 艾瑞克回以一丝微笑。“我相信他会为你的肯定而喜悦。” 丹提欧克转头示意泼拉克斯跟上,两人一并离开。 他们身后似乎传来一声微弱而压抑的叹息,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本章完) ------------ 第58章 聊赠一杯雪 银雪遍野,千里肃杀。煌煌一片灿白直抵城池里外,天地合于一色。 马蹄声声,两骑骏马飞驰着前后而至,震起冰雪纷飞。 当先之人身披皮裘,衣着形制朴素,面色一片古井无波。他单手捏着缰绳,定定地将如刀的眼神,锁上天际的帕拉丁城池。其神形威猛,神光凛凛,显见地是个驰骋原野的战士。 随后那一匹黑马上,倒是坐着个不惧雪风的怪人,一袭薄薄的黑袍,双手缠着层层的黑带,互相缩进袖里,全不去握那悬空垂荡的缰绳,凭着快马带他飞驰。他头顶的厚皮风帽压着一头乱发,远远地隔着雪幕,神情难辨。 这对骑手不知是从何处来,一路奔驰,眼下却在帕拉丁王公领地边缘,城外那不见人踪的雪原里策马疾行。 漫漫飞雪之中,曾落过的箭雨仍是根根如金草,簌簌地扎进层层的厚雪,唯余得一根根屹立的尾羽,在飒飒的风里荡着。 等到那马儿近了,那蹄子踏开的印子下头,竟得渐渐显出些金铁的底色。 “不错,我确是无名之辈。” 不多时,一杯白雪盈满玉杯。 “非也。”黑衣人说,“忘忧未必只有喝酒一条法子,喝酒未必只有忘忧一条缘由。” 说罢,他手中一弹,一只白玉杯便隔空地稳稳飞来,滴酒不洒。秦夏展臂接之,看也不看,便是一口饮尽。 秦夏顿住手上的动作,冷哼一声,道:“你早就知道了巧高里斯的事,既要表现出不明不白之状,我便也与你说。” “何故多此一举?” 黑衣人抚掌笑道,也不反驳,手向身后一抹,便又从风雪中摸出一只黑皮的酒囊,放在手中松松地拎着。 入了语言的圈套,可汗却也不恼,反倒是翻身下马,使得一身铁甲铿锵地有了声响。 提及此事,黑衣人似是忆及些往昔的情况,神情有些奇异,似喜非喜,似不愉又非黯然,片刻过后,方接道:“自然,一切还要他本人定夺。若他直言了拒绝之心,我就此离开巧高里斯,亦是自无不可。” 两人约是同时偏头看去。 黑衣人勒马,纵跃而下,轻飘飘落上雪地,脚步懒散缓慢,好似是没甚气力,但足下却未留半分痕迹,恍若轻风过雪。 他一身霜白的战衣,外罩一件大红风氅,足蹬一双黑缎靴,配一把白虎长刀。那极高的身量上,面部与袍子所溅的斑斓血色尤在,更显冰冷刺骨,正是方从那战场上下来,一刻也未耽搁。 他晃了晃酒囊,侧耳听那囊中的空空声音,继续道:“比如我今日喝酒,只因为血酒难寻,而其味醇美,实在是抗拒不得。” “那你为何取杯?” 战士伸出右手,食指往下一指,语中尽是轻蔑:“帕拉丁卫士。” 当先之人下了马来,也不惧那神骏掉头而逃,阔步走至黑衣人面前,与黑衣人对望一眼,靴尖往雪下一踢,霎时间便钩出一具沉沉的重甲尸身,在雪地里骨碌碌滚了两轮,堪堪停下。 他接下杯子,捏着小杯,一指轻弹,这白玉的杯子,奏的音却如铮然铁琴,回声交戈,纵贯风雪。 可汗聚精会神,盯着那只杯子,似有额外的心事。 可汗长呼一声,如风啸掠袭,“你是雪落薄酒不堪饮,醉时万虑一扫空,焉知战事不休心不定,何堪霜雪苦相侵?” 可汗道:“我方才下了战场,暂且无心饮酒。你不如改日再来,帐里也好做些准备。” “你既从天外而来,又何以知之甚详?” 黑衣人依旧是微微地露着笑容,纵不改颜色亦存着三分无情的笑意,结合他那单衣入雪境的本事,令人反倒微觉出一股寒意。只是搭上一旁的高壮战士,将那森然冷气生生削弱了一层。 他将马唤来,令骏马为他遮风蔽雪,向后贴着马腹,懒散地半站半倚,浑没個正形。 “秦夏,此酒如何?” “须得盏茶功夫,”黑衣人微微一笑,用当地的科尔沁语说着,手中动作一收,那黑壶便转瞬入了虚空。 可汗勒马于二人身前,未曾下马。那马儿的蹄子轻轻地拨着地上的雪,等那雪被拨的开了,二人才发现,那铁蹄正正是踏在一具尸首的胸口上。 可汗放马离开,令它自在地驰往雪原上去,口中道:“长空莽莽,人力岂有穷其之日?” 黑衣人面色丝毫不变,连眉头也纹丝未皱,身子不知怎么地一闪,竟即刻就到了秦夏的背后。等到秦夏转身,黑衣人已退出十步之远,含笑挥手。 可汗大笑:“那便来一杯雪罢!” 话音未落,那青灰如苍云的高头骏马,已是烈风般闯入了十丈之内。此马非同寻常,较之一般神骏,竟生生又高出一半有余,可谓是马中巨汉,罕见非常。 一杯斟满,而后是第二杯。 大汗持杯而思,作势要饮,杯未沾唇,忽而一顿,竟是一双冷眼瞥来:“我若偏要拒绝,又当如何?” 不待战士回话,黑衣人收了审视之态,直起腰身,笑道:“可是你那大汗的功劳,秦夏?” “那是自然,”名曰秦夏之人正色道,“以大汗之武功,除去区区一支帕拉丁的军阵又有何难处?” “你是喜欢喝酒。” “察合台帐的可汗。”黑衣人似笑非笑,轻声语道。 黑衣人笑容愈盛:“这可是你亲口所言了,大汗,银河亿兆世界狼烟不休,无尽战火绵延未平,你若愿认下那天外仍有苍天,那在银河平定之前,你恐怕都是不得休憩了。” “他可是身高十六尺有余,目若寒星,顾盼神飞?虽起自微末,漂如浮萍,却如狂风骤起,短短数年便大势渐成,傲如长鹰翔于苍天?”黑衣人笑言道。 黑衣人敛了笑容,与战士就在这漫漫大雪之中,伱一杯我一杯,大有要将血酒喝个一干二净之势。 “身中三十三箭,坚甲所不能抵,军纪所不能拦,满军的铁石方阵,遇上你们的利箭,反倒是遭了命里当遭的大劫。” “你倒有趣,人皇的使节。”可汗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你喝酒是为忘忧?” “我是喜欢喝这壶酒。” “美酒已是饮尽,我也无它物相赠,便聊赠一杯雪,以固你我二人情谊,你可接受,察合台可汗?”黑衣人笑道。 雪落如霰,霏霏不止。 黑衣人好像根本没觉察出那半露的肃杀枯骨,举杯盛赞:“好一片雪原,大汗!你们可是连年的有此好雪?” 过了半晌,秦夏缓缓道:“大汗正于乌尔斯特尔汗城内领兵征战,待大汗得胜归来,我便将你引荐上去。我知你亦不是此间应有之人,望你言语间不含谎话,否则我等决不轻饶。” 黑衣人又取出一只白玉杯,空悬不动,道:“不如何。你来得晚,这壶酒已喝尽了。” 秦夏翻手从腰侧拔出一把龙尾宝刀,直直指向黑衣人,刀锋抵上胸前三寸。冷风猎猎,卷起落雪撞上那银亮的宽刃,端的是煞气蕴于刀内,借冰风而外露。 飞雪翻舞,落进血杯,雪花漂了一瞬,便纷纷地融去。 “是。”黑衣人瞧了他一眼,含笑地向身后又探,四根手指便夹出两只银丝的白玉杯,杯身剔透,隐隐透着一线天光,非同俗物。 “正是出此缘由,方有取酒纵歌之理。你若要为人皇征讨宇内,便得早早学会自个儿从世间讨得乐趣。” 雪风流转,将玉杯从黑衣人掌中托起,悠悠飞至可汗胸前。 “但正是这寂寂无名的天外之人,却晓得你们那汗中之汗的出身奥秘,与他的亲父想托给他的一件大事。今时勉强隔着一层大雪,见教了大汗的本事,更是明白他当得何等的期许。” “自然是我有更淡的酒。”黑衣人道,举杯对空。 “前些日子,大汗提了帕拉丁之子的脑袋,扔进那群虫豸酒囊的营帐里,又大灭了一支帕拉丁的军队,逼得那帕拉丁老儿逃得像条丧了家的野犬,龟缩在首都里,竟是分毫不敢出!” “我只带了这一壶好酒,一套玉杯,若是日后又有机遇,再纵情豪饮,亦是不迟。今日便还得请阁下将就一二。” 马上之人更是非同小可,星眉朗目,神采灼灼,面若风雷操刀雕刻,一道电光的纹路嵌在额中,以示对天地风暴之敬重。 黑衣人悠悠地将酒囊往杯口一倾,鲜若红血的新奇酒水便成线地直直落入玉杯之内,如血如酒,甘冽清透。 “巧高里斯服从着王公贵族帕拉丁的管制,他们将整个世界抓在指爪之内,靠他们那重甲的部队,抓部落里的人去做他们的奴隶,更有甚者,竟单单为了享乐,便来猎杀平头百姓!拜他们所赐,每个月都要有百起的争杀战事,日日都要死上数不尽的性命,被捉去的还未计入……情形之恶,可见一斑。” 这马儿虽非烈马,脾气向来温驯,但就这般稳稳地顺着黑衣人的意思,也实乃罕见难遇之事。 “帕拉丁王公为祸巧高里斯已久,早该被扫灭了!现下里大汗要打的,是帕拉丁麾下一座小城,达尔阚的汉子迟早要将帕拉丁的脑袋割下来,穿在金帐的顶上!” “好!”黑衣人喝彩道,举着杯子,目视杯中血酒,“若论巧高里斯英豪,可汗可为之最也。” 可汗朗声大笑,言语里竟多了三分自在亲切:“我却要尝尝这淡酒,为我斟酒一杯,如何?” “我便是为大汗而来,莫非你就不曾想过,大汗天赋异禀,非同凡俗,难道当真是草原部落里天生地养来的?他就没得个出处,没得个亲生的父母?” 忽然之间,只听得马蹄之声跨原而来,逐雪追风,顷刻入了视野,分毫未停,笔直地闯入这覆雪的沙场。 他举杯相示,言笑晏晏:“今日之事,当奉赠美酒,以作酬谢。不知这巧高里斯惯尝何等佳酿,我只与阁下共饮两杯友人乡里的血酒,聊表敬意。” “直至我们的大汗降世,好似天鹰赐礼,一双锐眼预见着草原上的战事,带着王汗(ong khan)的部落一步步地征战八方。等得他为父之死报得仇怨,将呼喇耶部一个不剩地灭了个干净,大汗便以团结草原为首要之事,百战而节节大胜,一过就是十个春秋。” 黑衣人俯身一探,不作言语。 “大汗!”秦夏喊道,“此人自称是人皇的信使,要带你往长生天去!” 秦夏冷哼一声,倒是将那装模作样拔了的刀,呛啷一声收回鞘内:“无名之辈,也妄言我等的汗中之汗了?” “说的什么话,”黑衣人轻叱一声,“我来问问你们可有足踏星河,刀指天穹的念头,怎就变成要携你们下穷黄泉去了?” “阁下可愿与我再讲讲可汗的故事与打算?”黑衣人悠悠地说。 黑衣人叹息一声:“时不我待,急景凋年,你我若改日再聚,这雪便得融成一杯净水,失其季节,便丢了价值。” “不错。”他朗声道,脸上终于露了笑意,“只可惜玉盏甚小,不足以盛这杯中之物。” 说至此处,战士抿下一口烈酒,鼻尖呼出薄薄的白雾。 秦夏嗅出这使节与大汗之间的哑谜,平日里可汗很愿听他的谏言,但今时不同凡日,秦夏噤声不言。 “太淡!” 他取下腰间一只黑壶,往雪地里一洒,只见一捧盐从壶口里漏出,纷纷地落在厚雪上。 “天地苍苍,星月轮转,何顾摧壁清野之人事?落雪茫茫,掩碧血于一色,尽除尘嚣。若非这场大雪,我如何能在此饮酒取乐,待你前来?非得被满地血腥臭气熏出八十里长道之外不可!此非好雪焉?” 他拍拍马颈,手指穿在马鬃之中。青灰神骏一声嘶鸣,桀然转身。 可汗看着他,脸上露了一丝讥诮的笑。“每逢连日大雪,骏马难踏,便是仇杀暂休、各营磨刀的止战喘息之日。冤仇未解、王公不平,何来好雪一说?” 黑衣人遥遥向上一指:“苍天不佑。” 察合台可汗面色一凝,旋即又缓,哈哈笑道:“饮酒,饮酒!” (本章完) ------------ 第59章 但闻千里行 帕拉丁荒废的城池外,约十几里的地方,就是察合台帐的前哨岗。 自草原各部跟着大汗协力合战,将那王公贵族打得节节败退,连前哨都推到了王国边界的城门口后,这处在帕拉丁治下向来凄凄戚戚、冷落寂寥的地方,反倒是萌发了新的生机。 趁着天暖雪融,那些地里的兵甲尸首被找了个地儿掩埋起来,有草原的战士和居民纵马往来,竟然显出几分热闹的繁华。 除去军营里练兵的人马,在旁处的帐子和临帐的边上,卖吃食的,煮羊汤的,卖衣料的,钉马掌的,来换米面的,连同一些杂耍的,或者就在原上自在地唱歌的,都随着大汗的入主,在这儿定了各自的位置。放眼望去,一片斑斓,声色纷纷,好似雪地生花,勾勒出一种活生生的鲜活气概。 一场血流遍野,金戈交错的战役,本该带来寥落荒凉的捭阖征伐,却能生出这番盛景,也是难得。 这一日,又该是大汗败了帕拉丁军势,攻城略地,血洗营垒的一天。 这有一半是因这帐子里不知怎地,就算没用马粪生火,温度也比别处格外暖和,吸引了不少人落脚。 他虽寒暑不侵,仍是裹上一身裘衣,放下紧扎的头发,戴起帽子,才单独往莫尔斯这处过来。 而说战鹰血洗了关隘,无疑是这城关直言宣称,要与草原各部死战至血滴无多。察合台可汗何等慈心,必会满足那求死者的遗愿。 帐子里的人纷纷地离开,帘子起了又放,那束透过缝隙而来的微光也是来了又走。莫尔斯拎了旁边的酒壶,到他手底下的桌面上,往空杯里自斟巧高里斯当地酿的奶制酒。 在那之后,他又知晓在马卡多之智的排布下,序列上的长子雄狮注定命里得早早地遭上野狼的一劫。 “这副脾性,纵遇上心里坦荡的,也难免起些嫌隙。如今撞上那心里百转千回的钢铁之主,可还了得?只消三言两语,佩图拉博便被气得言语不得,怀疑着是他的理解出了差错,还是实在是罗格·多恩有意为之,非得往他气头上戳。 他一拍手里捧着的空杯子。 他那时从科兹口里要来保证,知晓至少要有第七第八两支军团,亲赴萨特拉达深渊以力相助,便放了暗暗的愁虑,预计着将剩下的几个基因原体带回,免得夜长而梦多,再令时局世事造出些如康拉德·科兹般的麻烦人物。 可汗大是好奇:“竟还有一丝的捏造之事在?” 在定居地外侧的一座偏帐里,人群聚得尤其多,在打亮了的光影里,坐在铺了厚毯子的地面上,交头接耳。 察合台可汗得胜而归,先回大帐里卸了铁甲,歇了歇筋骨。 莫尔斯面上也神气微扬。一個能令台下喝彩的故事,台上人同样地喜欢,多半是当然之事。 另一半原因,则是这儿有个近来很受可汗青睐,“走遍天下游遍洲,茶余饭后助兴头”的黑衣男人,叫一个“莫尔斯”的怪名,时不时地趁着意趣起来,和巧高里斯人讲些天外天的奇闻轶事,渐渐地引了许多闲兴的人。 之所以说是大汗得了胜,自然是察合台可汗历经百战而几无败绩,依着惯常的逻辑算来,当然是赢下战机。 莫尔斯摇头:“罢了,我见你也猜得了那一句假话。但凡是听了这故事之人,岂能有猜不准确的道理?眼下天威未至,圣容未睹,你我不若直言。” 门口一道硕大的身影,正躬身掀帘,一双鹰目凝视而来,与他四目交投。 “思及这是亲生的弟兄,流着一脉血的亲属,又流落在外许多年头,铁之主耐下性子,好意地问多恩可是需要些帮助,来修他的冰城,护他的王宫。罗格·多恩惦念着礼貌,一心要谢他的兄弟,开口便是赞他好心,使得他不必付工钱,省了好大的功夫。” 这便是他独乘山崖号,飘飘荡荡来了此地的缘故。 这酒水暖身开胃,舒筋活络,口味酸辣。莫尔斯身为非人之躯,体内空空,对刺激也没多大偏好,但近来这份尝酒的新鲜劲头还没过去,故而时不时自饮两杯,或取出碗来,满上整整一碗,大口地喝净。 可汗动了动口型,莫尔斯亦是动了动嘴,接着便是忽来的大笑,一时竟分不清出自谁口。 外头忽而传来一阵繁杂的喧嚣,不难猜得是大汗的兵马归营。帐子里的人心立刻飞往了可汗的身上去,又舍不得这儿正讲着的故事,简直恨不得心能二用,身劈两半,同时在两处地方才好。 帐子中央的人约摸二十来岁的年纪,只是神色较之同龄的常人,要淡上许多。他裹一身厚厚的深棕毛氅,内里衬着一身黑衣,头上一顶厚皮的毡帽,勉强和帐里的其他角色,算得上处在一个时节。 他欲要从空中取得纸笔,忽地,一股寒气顺着撩开的帐帘钻来,如银蛇一窜,眨眼就在帐子里滚过一圈,那光亮眨眼间洒满营帐。 大雪已停,春日里的气温已渐渐地入了巧高里斯的天穹之下,冰凌子下的冻枝,渐渐地发出几片新叶。只是近来一场寒风刮过,温度反倒转回了前些时日,重又冷了回去,使得帐外的人群也少了,牲畜继续低垂着头,嚼着它们的干草。 也不知马格努斯发现自己一头栽进暗鸦的地盘里头后,能做出多少的趣事。毕竟再十拿九稳的事情,也往往能被赤红之主折腾得波折横生。 “这一下可了不得!多恩这话里话外的,不正是讲他兄弟的协助得来不费工夫,比那其他的人的劳作还要便宜上许多?一股怒气直冲脑门,钢铁之主如何能忍,将将地抛下一句‘你等着’,便转身甩手,大步地离开了去……” 见此境况,莫尔斯也不强求,自个儿止了话头,叩了叩空杯,笑道:“这一遭钢铁遇顽石,恰如冰川撞流火,二位究竟是碰了个头破血也流,情断义也绝,还是互相看了个通透,手挽手地言了和,便听得下回再来分说。得了,去见大汗吧!” “约摸是九成九的真,掺了一丁点儿的假。”莫尔斯慢条斯理地道,往空中吹了一口气,道:“正如这帐内,九成九是巧高里斯的气息,唯掺了一分天外的云气。” “那这桩事情,我可就直截地说了。”可汗与莫尔斯面面相对,同露一抹讥笑,像是短短几日光景,已是同道上的志趣与共之人。 “……那罗格·多恩见了亲生的兄弟,虽面皮冷得和顽石无二,内里却激动得厉害,一门心思地想教佩图拉博敞开了心意待他。 既已寻得帝皇子嗣,莫尔斯便考虑着该不该开始提笔研墨,为佩图拉博写那封长信。 “可惜这顽石久居于冰川苦寒之地,风雪呼啸,就连巧高里斯的汉子去了那因威特,也得裹紧了皮袄子,将脖子缩进衣领里,才能扛着那冰天雪地的冷气。生在这片地方,嘴里的话自然是能减则减,话里的含义也最好明明白白地摆在台面上,摊开了讲。 如此一来,不将那无人晓得处境的十一号纳入测算,留给莫尔斯的,便唯剩了一只草原上掠风袭空的战鹰。 听到此处,营帐里一阵沉沉的笑,斜搭着袄子的战士与他们的同袍,拿故事里头的话来互相地比口型,哄笑着不轻不重地推搡。 而马格努斯不堪莫塔里安的烦扰,终究是自惜之下,逃出了泰拉,途中遭康拉德·科兹三言两语,又骗往了基亚瓦尔的卫星吕凯乌斯,不知得遇上什么麻烦。 他盯着杯中一轮圆月般的乳白奶酒,时而地停一会儿动作,就着这杯酒倒映的影子,思忆起一些远在银河彼端的事情。 当日他与康拉德·科兹作别时,已是知晓了些许寰宇之内正发生着的事情。除去与马卡多和马格努斯在幻象中会面那次,经国治世的掌印者桌上那份始终没得了机遇看清的机要密文,马卡多与他将各原体的去向,一一地分享了出来。 大汗放下帘子进来,自找了块平整的毯子面,席地坐定,解刀平放到膝上,眉毛一抬:“你近日讲的这些传奇故事,有几成的真,几成的假?” “你怎看的你的至亲,这就觉得他们当真是那般的性子了!”莫尔斯笑道。 可汗笑却不语,眼光清明,姿态与那猛禽巡猎归来的势头,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汗,”莫尔斯高声道,向来人倾了倾手中酒杯,也不问巧高里斯的战事,只是坦然问道:“你到了这门口,何不赏脸进来?” 莫尔斯取了第二只铜碗,往桌上一放,边倒酒,边向察合台可汗道:“我教你一式,这话日后可得放到他面前去,当面地笑他,伱说是也不是?” 可汗伸手接碗,笑道:“多谢!” (本章完) ------------ 第60章 一封长信 佩图拉博的手指按下铁桌上的一处隐形按钮,令一格收纳着若干支笔刀的桌面挡板向侧面移开,从中随手取出一把笔刀,将莫尔斯寄来的信函沿边拆开。 此时已是846年,与赫鲁德人展开的战役彻底结束,失落的战士得以返回舰队,几名前来协助战斗的血亲纷纷与他告别后,铁之主才可以算作获得了真正的短暂休憩时机。 他离开他已经盘踞了数个月的铁血号指挥室,回到铁原号核心环内舒适许多的办公地点,在桌上找到一封残留着金色符文闪光的厚厚长信,拆信慢读。 在萨特拉达深渊战役的后半程,考虑到军事行动的紧张,与他个人超乎寻常的忙碌,佩图拉博不得不在某一封信件的开头,就向时不时分享旅途见闻的莫尔斯直接写明,如果没有紧急的事件,就不要送来太多封书信。 莫尔斯送来一封短笺,表明他航程顺利,即将抵达下一个目标地点。 接着,他装模作样地说了两句,自称没想到他离开钢铁勇士舰队没多久,佩图拉博就已经开始嫌二人的书信往来频繁,令他十分不快,因此,他要到在下一处目标的所有事情全部了结后,才会送来下一封记叙见闻的长信。 “人皇的使节既然抵达了巧高里斯,帝皇的亲临也指日可待。察合台可汗加快了征伐的速度,这多半出自一种忧虑,即巧高里斯风波未平,他就被帝皇勒令返回泰拉。客观来说,有死亡之主莫塔里安的归顺为实例,帝皇大概不太可能再做出这种傻事。但一切就怕一个万一。 “可汗嗤之以鼻。他说,这正是帕拉丁帝国对它的奴隶所做的事的变体。在巧高里斯,帕拉丁帝国一样地对它的奴隶说,等时机到了,他们就能重获自由;但时机永远为时过早。谎言永远是谎言,直到它被怒火引着,熊熊燃烧。 “我告诉他,我觉得他说得对,但我不是帝皇,不是摄政,这番话和我讲,与对着空气讲的效果相差无几。这让他大笑不止,转头就问我是否真的没有血酒可喝了。恐怕他对帝国的好奇心,有三分之一都出自见而不得品尝的那杯酒上。 “我向第八舰队申请索要了一个空降舱,以便用更加正常的方式,进入巧高里斯的大气层。在巴尔的降落虽然更加简单,但相对而言过于难以理解,我并不想和你的父亲一样,天天做一些不类常人的事情。 “至于察合台可汗,他对故事中的你评价很高,称很愿意听闻更多的相关逸事。 “接下来的战役,倒是没有一一列出的必要,另外,此地的灵能调度受星球自然环境的影响,强调自然之力,也算是一个战场上的特色。不知道马格努斯对这种程度的灵能运用评价如何。 “巧高里斯的战事无需我来忧心,察合台自己训练而成的军队就足以摧毁一切阻碍。我临时充当起马卡多在泰拉皇宫里履行的职责之一,即向新回归的基因原体阐述帝国的规模、体制、军力、方针与政策。 读到这里,佩图拉博暂且抬起头,抽空看了一眼沉思者上显示的环境检测数值。依然是熟悉的自相矛盾、一片混乱。这代表钢铁勇士舰队正继续穿越亚空间,遵循星炬的指引,返回泰拉。 “我最近将其他原体的故事,用口述传说的方式,讲给当地的人民听。他们对这些银河中的传奇故事很有兴趣,我认为他们对基因原体的崇敬程度,很可能会维持在一个并不过分的程度。 “我引用了掌印者的话,无知则无害。帝国真理仅仅是一个保护性的谎言,而人类不可能在旧夜的余晖未散时,就做好直面真相的准备。 “这封信送到你手里的时候,你那场战争应该早就结束了,我就不多说什么,毕竟我全程未在现场。还是直入正题。 “除了莫塔里安,伱们基因原体中的许多人都确信皇帝的真理不过是权宜之计,但反应与察合台一般激烈,言语如他一样锐利的,恐怕没有第二个——康拉德不算,他比认定帝国真理为假的层次,还要上了一级。 “在我与大汗分享基因原体失落的故事后,他第一时间怀疑我在开他的玩笑,因为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被寄予厚望的特殊项目,会如此大意地遭到破坏。 “我对尔达的所作所为仅有怀疑,并无实证,因此只是暗示必有人从中作梗,这换来你那兄弟的一声冷笑,也是有趣。 “趁着现在无事,我索性和你写写巧高里斯的风土人情,你就当游记来看……” “巧高里斯与你见过的任何一处地方都不相同,这里的人用一种表音文字,但拼写规则较为复杂,需以不同辅音的加字来显示音调,另有一些符号专用于篇首、句末、章尾等处。这封信大概会很厚,因为我在写完全文之后,会再用当地语言誊写一遍,供你比照学习。 “值得一提的是,他直接地问我,帝皇到底是神和人中的哪一类。我告诉他,至少现在仍然是后者。 根据马格努斯送来的消息——那个较小的马格努斯,莫塔里安一直不知道他的存在:本次不止第四军团一支军队,被帝皇密令召回,重归泰拉。 “在降落后,我找到了基因原体的势力。他名为察合台可汗——这本质上是一個称号,你将它当作名字也一样。 “他降生在草原的游牧民中,立场天然与当地统治者帕拉丁对立,目前已经成功在草原部落中树立威望,眼下正广招草原的战士作为轻骑兵,少数灵能者作为扎伊汀·阿兰噶(zadyin arga),用哥特语写作风暴先知,协助进行灵能作战。 “我按照帝国标准的宣传方式,和他分享了帝国真理的奥妙,强调现实物理的重要性。他盛情邀请,欢迎我在下一次萨满召唤风雷摧城拔寨时,在战场边观看奇景。 更加准确地描述,送至佩图拉博办公台上的帝皇诏令,其实并不是强制性的任务,而是一则建议的书信,首先询问钢铁勇士在赫鲁德一战过后的整体状况,接着又问近期是否有精力投入新的任务,总之不必勉强。 正是这种罕见的态度,令佩图拉博下定决心,即刻返回泰拉,亲自面见帝皇,了解情况。 (本章完) ------------ 第61章 巧高里斯游记 对于巧高里斯的风俗习惯与地理描写,佩图拉博原本打算将其进行二次的梳理整合,作为符合格式的数据,存储在钢铁勇士的资料库,甚至纳尔尼之庭的备选模型中。 但在他翻阅了这叠厚厚文稿中的前面十页后,就确认莫尔斯在记叙时,出发视角完全是处在游记与趣闻的基准上,成品也是一本彻头彻尾的见闻录。 虽然具有不低的阅读价值和趣味性,能拓宽其他人的见识,但若是想从中提取出有效信息,用于编写明确的数据集合,就缺漏百出、不堪一用了。 铁之主无奈之中,只得放下兢兢业业的工作想法,将长信当做公务之余的休闲契机,不再去想收集第五军团星空猎手将要拥有的母星的信息。 “大汗的御名是察合台可汗,可汗便是巧高里斯的草原牧民对他们的统治者的称呼,察合台曾经提起,在他日后接手第五军团,调整军团内部的制度时,他应当也会用‘汗’一职,来替换对连长的称呼方法。 “我的信写到这里时,巧高里斯的帕拉丁王公大势已去,察合台可汗有意借用天象,以天气法术扩大气象影响,另将最后的几名大将诱困一隅,再派轻骑直入王都,以便把帕拉丁家系领袖的头挂在营帐顶上。至于之后的残党败将,多半不足为惧。 “在巧高里斯人眼里,大汗所统治的人民的数量、治下疆域的广阔、各部族的心悦诚服,与近年部族间的贸易流通带来的收益,都是世界上过去与未来绝无仅有的,当得是汗中之汗的名号。 “从阿泰克平原往西边去,半日的骑马后,就能抵达另一座归顺的城池,可以看见房屋、园圃、市镇,以手工业和商业为主,人烟稠密,周围也有飞禽走兽,得益于天然的条件,生活必需品比之草原要更为丰富。 “值得一提的是,有些人提议,既然大汗将要成为天下之主,就该派人前往各部,集合面容秀丽、身份合适的女子,服侍在大汗左右,并巩固大汗与各个部族之间的关联。我听说福格瑞姆当年就有过数任联姻妻子。不管怎样,察合台可汗果断地拒绝了这件事。” 微小的马格努斯告诉他,在泰拉皇宫,他将有机会见到几名未曾谋面的基因原体兄弟。就连莫塔里安见他之前,都被圣吉列斯刺激得自己清洁了一番,趁着有时间,佩图拉博决定也偶尔做些无用的讲究。 “舰队已经进入太阳星域,王座世界发来身份核验请求。”丹提欧克说。 马格努斯还神神秘秘地告诉他,他在吕凯厄斯所遇到的见闻,一定要和佩图拉博当面分享。佩图拉博只能自我安慰,看第十五原体情绪上未受挫败的模样,大概是没酿成新的麻烦,因此值得赞赏。 “他们的文明进程既未落后到能将任何非凡事物看作神迹的程度,又尚未接触到真正的航天能力,当帝皇的远征舰队真正抵达巧高里斯时,哪怕只是几艘探索舰,都极有可能会对巧高里斯现有的文化体系造成极大的冲击。 各种数据显示,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休养,老兵的生理状况早已转危为安,如果有必要,他也可以短时间脱离盔甲而维持生命体征。 而这就是王座的所在地。帝国理想扎根之处。星炬照耀银河的地基。 “真想知道日后星空猎手要料理地区政治时,察合台可汗又能忍多久。我相信这里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既然夺取了政权,就不能一直保持原有的生活习俗。可汗的麾下虽以草原游牧为根基,但也有习惯生活在城邦中的人民。 因工作需要,佩图拉博常常返回泰拉。那是一颗永远躁动不安的灰色星球,热量时刻在巢都的上空浮动,交通轨道与机械引擎的永恒轰鸣几近冷酷,透过每一架大型载具可被视为浑浊双眼的玻璃面,都能看见数不清的人挤在载具内部,作为人类帝国最廉价的货币与资源,被他们的生计挥鞭驱赶。 “巧高里斯虽然不大,但这些政治事务上的处理,也算对未来帝国的中央与地方的冲突预演。上次可汗不情不愿地和他的臣民在大帐里专门料理政务,才闷了三天,就忍不住冲出房门,呼吸草原上的新鲜空气去了。 另外,由于这些线路的精密度与复杂性,只有佩图拉博自己知道,它们拆下来之后,每一根应该重新接到哪一个接口,以及是否需要额外的维修和保养工作。这也就是说,他不能像罗格·多恩那样粗糙地对着出水口猛冲一头短发,抑或是学习圣吉列斯,将这份麻烦转交给翘首以盼的凡人侍从。 而在高耸的山脉高原,由罗格·多恩亲自监修的泰拉皇宫金碧辉煌,宏伟非凡,一座座塔楼追星逐月,直入层云,宣告着人类帝皇将施给银河系的永恒光辉和美好许诺。 “察合台本人对这些图案不做解释,我私下归纳,认为他此时正在用他自己的一套方法,切分行政人员、凡人军事人员,以及未来的阿斯塔特候补。在我从马卡多那里要来星空猎手的军团战报,并转述给可汗后,他就对他未来的军事力量暗自留神。 “再顺着一条河流继续往西南侧去,越过一些山谷,那里种种猪牛饲养范围广泛,且口味鲜美,值得品尝。另外还有大片的果园,水果多汁、甜度低,我很喜爱。 “这一切,都必须要由察合台可汗来亲自把控。 之后有几幅莫尔斯不知何时拓印,并附在信件中的画像,想必是那些部族呈上的女子例图。不论她们本貌如何,这些画像采用的绘画技巧重神而轻形,确实不太能够与佩图拉博在奥林匹亚养成的审美习惯相通。 他揉了揉眼眶,稍稍计算时间后,决定去洗一次头发。 他思考之时,战争铁匠在门外发来请求。佩图拉博操控铁门无声滑开。 对于佩图拉博而言,清洗头发是一个独特的麻烦——那些数据线缆虽然在安装时就通过了密封性验证,但最好还是定期拆卸清洁,确保没有灰尘和杂质干扰数据传输。 “近期,他任命在征战中最有功绩的军官,提升他们的职位,并将从帕拉丁手中掠夺得来的银器赐给他们,附上他命人雕刻的奖牌。奖牌上往往刻着不同的图案,比如雄狮、鹰隼、骏马等动物。 王座世界。佩图拉博默默品味着这個词汇,以及它背后的含义。 “丹提欧克。”他平和地说,用目光检查着战争铁匠的身体状态。 至于像福格瑞姆的帝皇之子一样,往盔甲上涂珠粉,在天鹰边上刻花纹……也不用做到那种程度。 “另外还有一些州府,要么精于棉纺,能将生丝制成绸缎,就连草原人也难免喜欢;要么就有制糖或制盐的支柱产业,商品运往各处,是贸易的中心。这些都是原本生活就比较富足的地方,察合台的部队入主后,要么将它们从头摧毁,令草原文化在废墟上重建,要么就与之融合。 “察合台可汗有心在泉州建碧玉殿,作为日后的统治之地。这封信到你手上时,大概尘埃已定,所以不管你是否心里突然冒出了三千六百张宫殿设计图,都不怎么必要。何况奥林匹亚与巧高里斯文化差距极大,我想还是本地人的设计更能符合他们自己的品味。 佩图拉博不会当面提及过去的荣耀与困难,他的态度明确体现出,他只是将对方当成可信而可靠的副手看待。战争铁匠为此十分感激。 越是了解泰拉,佩图拉博越能够确认,帝皇将泰拉禁卫的职责交予他们,对他而言是一件幸事。 “回应他们,”佩图拉博说,“钢铁勇士舰队申请进入泰拉防御弧。” (本章完) ------------ 第62章 山染修眉绿 眼下正是日中,太阳悬在大帐正上,过了当中的圆窗,直亮亮照进帐里。 只见大帐里环着周边上坐了有足足百来号人,讲着各自部族的科尔沁话,大碗饮酒。一干人身上各带了兵刃,有空手套指虎的,有弯弓配羽箭的,有两头包金的长棍,但多数还是一柄弧月似的弯刀,收在刀痕满布的黑鞘里,又添上三分的豪迈。 两张褐红罩蓝毯的木桌正排在主位,其后落座了一高一矮两号人,高得那个极高,手里捧的酒碗也是极大,一只便盛得下凡人两个滴溜溜的脑袋;矮的那个身量虽算不得极低,被高个一衬,仍是简直成了一小片飘飘落地的黑雾,裹着黑带的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哒哒地敲着酒碗的边。 虽说是酒碗,那碗里盛着的,却分明是一碗酸甜的沙果,個个透着十二成的橙红,上头沾着要坠不坠的冰露,教人见之口舌生津。 这百来号的人物环起的场地里头,正是一阵蓄势要发的比斗。两个战士各一身挽着袖子的战袍,提一把未开刃的钝刀,凝神盯着敌手的肩膀。一个是头顶扎着直挺挺的单辫,一个原是一头遭火铳燎了一半的杂乱短发,后索性剃了个干净,区分倒也简单。 单辫的战士手里的刀慢慢地往前耸,突然猛地一颤,霎时发力,往光头战士的腰腹刺去,后者动势慢上三分,却筹思好了对策,招招相拆,刀刀能护,竟似未卜先知般,将单辫战士的刀势尽数地封了回去。只听铮铮金铁交击不绝,顷刻便是十数招过去,攻守莫测,胜负难分。 “钢铁勇士怎能缺了速攻的部队?虽恐怕不若专精此道的队伍那般神行万里,就军里的编制来论,究竟是不得少的。我看你倒有心令第五军团往那转进似疾风的道上走,日后若要有并肩抗敌的机遇,我便在此先谢过你了。” “你那说书故事里,便提过甚么灵能云云,我却还不知那是何物。方才又讲了那第十五军团,也用着这套技巧。可是与我们这天气法术近似的本事?” 可汗朗声笑道:“可还有谁来比武较艺!” —— “你这如何是往那儿去的路?” 大汗道:“比之泰拉人,如何?” “我这儿要派去偷师的学徒,一年半载的也过不了新兵的训练,今日我记下你这番话,待几年后再做商量,也算不得迟。大远征已是连着征伐了约摸有半个世纪,恐怕还要再来不断的日子,才能横扫六合,一统宇内。” 现下雪融的冷季刚过,正值巧高里斯天气回暖,草甸子的青黄底色慢慢地重又挣了出来。等牧草再长上一长,骏马就不必再紧巴巴地啃干草料。 众人吵吵嚷嚷地叫着好,今个儿大汗军帐里的比斗,能进得来者,无一不是各部群雄,能捉对登了台,在可汗面前上了兵器划剑比试的,更是各个都有傍身的绝技,因此众人叫喝的响亮,一片鼓掌喝采。 莫尔斯悠悠道:“阿斯塔特里向来有往彼此军团里添人学艺的习惯,过往钢铁勇士已与帝皇之子的凤凰、第十三军团的战士和第十五军团的灵能学者有了不少往来,从这里头一点点地补上各自战斗习惯的短板。但第四军团仍缺了点速攻战的本事。若铁之主有心令一支小队来你这儿长长见识,你意下如何?” 趁着手上无事,莫尔斯将长信自空中取来,提不起用真纸真笔的兴头,便让点墨的字自个儿浮上空荡荡飘着的信纸。 可汗扫他们一眼:“要去甚么地方,也速该?” 他初来时,轻易地牵了这匹与他衣装相合的黑马,巧高里斯人还道是这天外怪人有一手驯马的好本事,心下多为佩服。过了些日子,众人才觉出不对味来,这黑马哪是服了管束,是天天吓得不敢动弹。这也是怪事一桩。 可汗饮下口酒,一旁的哈西克招人来接过酒碗,为大汗把那酒水重又满上。 可汗颔首,指腹碾着白虎刀的十字刀格。 “那我可要问得再进一步。” 晚上一顿烤肉后,众人便散了个七七八八,余下又有几个要单独留下不动,找大汗讲些各部的事务。莫尔斯无心当面围着他们听部族里的要事,便到了帐外头,几步迈出,脚下就到了几十里外的空地。 若说草原各部当真浸在武技比斗里流连不舍,倒也并非如此。还该是本着当大汗的面,展示斗技的心思,才依次地上去动手较量。 此番言语听来,不论是原体的母星管治,还是生活的风俗习气,多半仍是以基因原体的自决自断为主,这对巧高里斯的意义可谓不凡。 可汗斜睨一眼,伴着黑衣人在草原上无甚目的地四下闲逛,道:“我这倒是缺了回拒的由头。” 二人一者骑马,一者徒步,本该是有悖常情的怪相,然则虑及那骑马者连人带马算作一块,都及不上可汗一人的雄伟身形,前者不欲走步,便也情有可原了。 “比之奥林匹亚人呢?”可汗双目注在比斗中,口中说道。 可汗轻嗤一声:“去罢!” “确是如此,皆非凡俗之术。” 莫尔斯大笑:“人皇所言,听一听便可。晓得他为何要用那套言语后,帝国真理当不当得遵从,便自有答案了。” 察合台的口气颇有闲散友善之意,黑衣人不管旁的,咬着沙果,含含糊糊地照着明面上的意思作答:“神采不凡,武技精绝。” 比斗从午时连到傍晚,除去主座上两个非人,台下众人无不提刀或赤手而上,各施绝技,连战不休。 “但说无妨,莫尔斯。”可汗道,用个古里古怪的调子念着黑衣人的名字,视线望向极远的边际。日光透过云层,映在他面部的长疤上,使得人想起刀剑刺出时刹那的闪光。 “有些地方与泰拉的文化出现了较大的不同,典型例子无疑是芬里斯。黎曼·鲁斯用近乎强硬的方法,将第六军团改成芬里斯的太空野狼,你在现在的第六军团身上,是看不见泰拉的影子的。除非你要扩展泰拉的定义。” “若要拿奥林匹亚的凡人出来作比,那巧高里斯战士当的是神勇无双,但比上阿斯塔特,呵……。” 可汗解了疑惑,犹觉得那钢铁勇士与他所想的有些差别。这听着称号便一派庄肃的军队,竟也玩些与民同乐的戏码,恐怕即使在阿斯塔特众军团里,就算非是独一无二,也称得上奇特罕有。 此地的大气犹未遭帝国那星球改造的污染,寒风将薄云一扫,便是繁星璀璨,可惜比之奥林匹亚,少了那道纵贯天际的轨道圆弧,反倒是叫人习惯不得。 巧高里斯乃是巧高里斯人自有的家园,既担大汗之责,便断然不能让他人染指干涉,哪怕是人类帝国。尤其是人类帝国。 “骑术比赛?”大汗品着词里的意味,面露三分遗憾。 “而对于第五军团,巧高里斯的文化与其说是排外性强,倒不如说是同化性格外厉害。我的经验与直觉告诉我,日后星空猎手的转型,甚至可能是温和却迅速,自发性极强的。” 可汗探究道:“我听得你所讲的帝国真理,似是并不许可这番祭拜天地自然的道理?” 可汗一笑:“有何不可?但按你们的说法,巧高里斯几年内是做不完全套的新兵改造,纵我有心令人往伱们钢铁勇士去,手头上也挑不出可用的人选。” “大汗!”为首的战士呼喊道。 后者噔噔退开,下盘已乱,单辫的旋即追上,眨眼将钝刀逼上,一击敲在右肩,若是用了真刀,转眼这一条臂膀便全得下来。纵是一把钝刀,回去也得肿上数日,才能消了血痕。 莫尔斯笑道,从他那匹黑马上跃下,手下不使劲地捋了两把漆黑油亮的马鬃。 “去预备着攻进帕拉丁的首都。”战士道。 他正待再附上几句旁敲侧击,探一探王座对所辖世界的管束态度,忽听得草原上五、六匹骏马疾奔而来,马蹄声响眨眼便到了近前。 “有些原体母星与泰拉的文化差异并不大,只在文明的表现上出现明显的分支,例如彻莫斯、科索尼亚等地。你的奥林匹亚也该算在这一类别中。在这些地方,泰拉裔的军团战士会比较容易与后至的士兵达成和谐。” 场下登时一片屏气后的喝采,人人拍桌相庆,无不佩服。战士们以巧高里斯的礼节互相握了手腕,汗如雨滴,气喘连连,而后各往临近的桌边走去,饮下烈酒助兴。 “——璞玉未琢。”黑衣人话锋回转,悠悠笑道。 战士爽快地露着笑:“先预备着,同弟兄们练练马术。” 两个过招的刀客往来愈快,单辫的长刀一摇,向斜侧滑出两步,身子一底,又将长刀一拐劈来,端的是一个来势奇疾。光头的战士应势而上,虽有忽缓忽紧的差异,大体上可谓越攻越快,变化繁复,逼得单辫的应接不暇,左支右绌,也引得周边旁人目眩不已。 可汗微觉奇怪,“听你口风,怎地连那小战士还未入了军团,你们便把路都给人铺就起来了?” “三年前,奥林匹亚办了场赛事,有一项便是骑术。佩图拉博看那骑术比赛的冠军,名唤格布的小孩年岁合适,心里也情愿,就准许他入了候补人的队伍,再另挑一批同星球的子弟,陪他一块儿组个小队。如今算来,差不多也该上战场历练了。” 几名战士挨个冲着偶然撞见的大汗施了礼,便策马奔驰而去。 他笑了一声,忽地轻声一“哦”,只见场中一阵白光闪动,单辫的手底下刀光一吐,冷刃如虹,速度竟又上一层,若非临场地有了突破,那便是起先的出招都留了三分余地,换来这一招奇兵骤起,霎时破了光头的刀势,刀锋斜转,砰一声将刀背撞在光头的左胸。 “虽有招式,却没得应变的法子,”黑衣人笑道,探身从酒碗里捏起枚果子,又往回靠到毛皮的软座上。“因此得冒先攻的险。” 风声顿起,忽而又去,天光乍然落进远山的一线狭缝,正映亮了阿尔塔克平原边际的高山脊梁。那是世界的弓背,顶起苍天垂落的穹庐。 此时雪季已过,一丝深青的绿意染上山来,描出一笔万物还春的黛眉,苍天不言,而四时行,明夷未转,百物尤生。 (本章完) ------------ 第63章 天颜贺凯还 这日黑衣人去了一座拜服于草原之鹰的城池之内,但见夏雨打白荷,碧叶倾珠泪,便就着一场雨,落座到飞檐下的白石阶上,临水吃起带来的果子。 这果子小巧圆润,有一层薄如片翼的纸皮覆盖,拨开便是澄黄如金,入口微涩,回味甘甜,咬着沙沙作响。黑衣人心想若是佩图拉博在此,抑或换罗格·多恩来,见了这外形熟识的果子,也不知是敢吃还是不敢。 雨落渐息,极遥远的天边,一线红光遥遥地绕着黑烟往上飘起,黑衣人稍稍一算时间,正该是帕拉丁王都城墙上燃起的通天烈火。他稍稍一笑,往那方向缓步走去。 纵战鼓杳不可闻,长街仍是一片空空,家家闭门锁户。又行了有两三个时辰,离了小城,便是一片野草繁茂,少见高木的草原。 原上连着城门楼的一条直路被车马踏得平整,俨然一条土色为底,掺上浓绿的长道,放进整片的原野里头,又是一根细细长长的绵延丝绦。 黑衣人侧耳一听,从直道上让开,悠悠踏着野草而走。 他盯着那几个护卫,挑刀一指,静立以待,几个侍卫两股战战,不多时,一个打头的灰甲侍卫竭力一喝,长刀一竖,白刃过顶,堪堪朝着察合台腰腹而来。 “你倒是认得我,”黑衣人笑道,抽了一根车架上的朱红木辕,将那人打得在地上滚了一圈儿,“干甚么哭?大汗可是打进你家中去了?” 黑衣人面如霜凝,本想戳破这帕拉丁逃难王公的蠢笨谎话来取上一乐,被这么一哭,反倒是反胃的兴致散了个干净。他抬手结果了那人,喊上一声,让一队的仆从各自散去,自个儿逃奔去避祸。 须臾,一簇火舌攀上殿柱。 不多久,殿上的帕拉丁人,便只剩得两三个侍卫,与那瘫坐不起的王公。室内也渐渐地静了,外头的烽火似是被重重殿墙一级级地隔开,将喧嚣留置在外。如此僻静。 宫门已破,喊杀渐弱,处处是焦炭的尸首和劈裂的厚甲。得了察合台的军令,草原人也没胆子阳奉阴违,私底下一个个不敢行私掠之举,一门心思磕在围堵逃难贵族之上,守着各扇门户持刀以待。 黑衣人并不去管,只盯着天边那渐渐旺了的火势,手里捏出个诀,沟通起一道当至的金魂。 “此方战事已了,恭祝可汗大胜。”黑衣人道。 “是,是,察合台可汗将我家里的房子都掀了,哎呦,爷还是让我死了的好啊!”这下那人倒是当真咿咿呀呀地哭起来,满口的讨饶。 可汗大帐之下多有识得黑衣人者,决战之前,他已将那传奇故事从风起青萍崖下、一统奥林匹亚,讲到结识了异国他乡的扎伊汀·阿兰噶,再到与那石头亦友亦敌,自白骨冤灵里寻回斗士,遇上唯一家庭齐备的少王,又落进幽邃的魔窟之底…… 今时一瞧,模样却已大变,只见楼阁隳灭,轩榭颓折,处处是一片炽火熊熊,闪电大旗猎猎招展,反倒多了一派浴火残垣的雄伟气势。 可汗见无人再战,便刷的一声收刀,就要走开。那王公忽地往前扑来,伏在地面嵌金丝的精雕封水晶石板上,怒而喝道:“你何不杀我!” 他忽听得背后轻轻一阵风动,便沉声道:“你来了。” “我来了。”莫尔斯道,审视着此番场景,嘴边勾得一笑:“我见那天上起了红光,就知道你这儿正打起最后那一场仗,就瞧你来了。现下你打算如何?” 故事刚临到要见双翼圣使的关头,军情就到了最后一道关卡,黑衣人只得可惜地收了摊子,告诉那自告奋勇要替他笔书成册的草原人,前文自可随意传述,后文要待来日方长。 可汗充耳不闻,王公嚎叫愈哀,声色愈厉:“察合台可汗,你怎不对我挥刀!伱怎不亲手取了我的命去!” 胜局既定,无可回转,有战士已被派去,将大帐的金雷闪电之旗挂上城墙,逐出无关人等,一一取走可用的宝物,再一炬焚宫。 钟楼上巨钟隆隆,响彻城池内外。可汗目视天穹,面似古井无波。 可汗回了神,低首应道:“天地间一战已了,星河外征战犹多。群星何不能归诸一国?只不知,我这一去,又需何时复归旷野。” 黑衣人随大汗出得宫门。离了高堂大殿,苍穹碧宇重现在上,千载云流,百世晴空,白日里便是一轮金乌,晚夜间就轮得众星绕月,此等风光,在巧高里斯亘古不变。 一道声音响起。“漫漫路,重重关,胜歌止,血未寒,火尽烟消,战鼓难息,意未了,便与天光一相较。” 待他离开几里,清风涌来,只听瓶罐翻倒,撕帛断绸,一群粗布麻衣的男女大着胆子又回来,从车架里捡拾出不少贵重的物什拿走。 可汗微微一点头,手下刀光一吐,在护卫的刀尖将要刺到身前之刻,白虎刀铮然划空而至,将护卫的长刀一切两断,铛铛两声打落在地,他手腕又是一转,刀刃斜刺而至,呼地一响,便断下护卫的颈项,只是令那头颅仍接着身躯,保下一具全尸。 黑衣人从地上踢了块碎石子儿,打碎了一根轮辋,马车霎时腾翻,哗啦啦带着瓷瓶侧着砸进土里,里头的人翻滚了两圈,落出木门外头,横摔在黄土上。 坍圮宫墙之内,大殿之中,兵马已踏破了宫门。察合台可汗弯刀归鞘,冷眼俯瞰,周围亲兵环绕,将帕拉丁之首与其护卫围在殿中。 这本是处琼楼玉宇,亭台回廊的豪华景象,水波绕轩,风萦华舫,天晓得起在多少民脂民膏上头,耗干了多少得力工造匠的性命,才赶造出这宝轩大殿。 不多时,整支的车队匆匆而来,看装点形象,是个圆顶的车架,光车骏马,朱丹其毂,马背上驮着干粮,车里载着捆捆的丝绸,又存了数箱的瓷瓶,约莫似是个做生意的富商。 王公面色霎时一片灰败,捂着胸口,哀极伤心,竟生生从口中咳出一口血来。 这人打扮得似是个富贵角色,腰系玉带,绫罗锦袍,大肚痴肥,见了他便放声大哭,道:“我这……车栽了土里,商也行不成了,这日子连天的打仗,好容易凑得了一趟……”说罢又干嚎個不停,抖若筛糠。 一路向北,凭风而去,脚下抛去千丈碧原,顷刻便度万里萱海,约半日有余,就到了帕拉丁的王都。 可汗不答话,上前一步,银光似电,刀锋出鞘。 几名战士立刻上前,一刀一斩,王公与侍卫的头颅纷纷骨碌碌地滚下,落进滚烫的血泊里,仰面朝天,双目不暝。 “捐躯为国,保乡卫土,不枉豪杰。”可汗傲然道,从容一甩刀身红血,殷然血雨纷纷而落,洒出一圈长弧。 可汗抬臂挥了挥手,神色淡淡,了无意趣。 黑衣人见王公犹未醒悟,便补充着笑道:“你又怎配得上这份殊荣?” 他复又举刀,其意不言而明。又有几名侍卫一一地上来,或疾刺出刀,或剑锋斜转,各使本事,仍接连倒在大汗刀下。察合台的战士抬离了尸体,默默地不作言语。 可汗朝着那新来的人声望去,入眼满目金芒,如视日而泪流。 他大笑道:“烈火有绝时,碧血换汗青。是归是去?战鹰答之。” (本章完) ------------ 第64章 在泰拉轨道上 “那天之后,帝皇在巧高里斯面前公布了他的存在。巧高里斯敬重天象,天可汗察合台又主动宣誓效忠,帝皇便轻易地获得了巧高里斯的崇信。 “接着,察合台可汗又在巧高里斯留了一个多月。表面上的理由,是帝皇让可汗给巧高里斯定下日后的种种运行规则,制定明确的法度,并让这颗星球在大战结束后能够休养生息。 “当然,真实的理由你也猜得到——帝皇的舰队当时不在巧高里斯附近,他只能先弄过来一道虚影登上巧高里斯的世界山脊,做一些准仪式性的装神弄鬼活动,连天地异象都是我协助他做的。 “留出一个多月的时间,完全是帝皇舰队需要用到这样多的时间,才能赶到巧高里斯接人而已。 “我会和察合台可汗一起乘帝皇的旗舰回泰拉,不知最后是你们先一步进入太阳系,还是我们先一步抵达王座厅。不论怎样,最后都是殊途同归。 “在路上,我问了察合台他决定给第五军团改什么名字。在原本就自带了名字的军团里,星空猎手其实算比较不错的那一批,但可汗的个人风格一向强烈。 “过了几天后,有一次在和我下弑君棋时,他提出了‘白色疤痕’这个名字。初次听见这個名字,再看见他们的军团配色,他人会以‘白’字为重。但等到他人见到这支军团的功绩,他们就该明白为何第五军团能够成为敌人心头的一道永恒疤痕。 “暂且写到这里,这封长信恐怕是我近些年写过的最长的信件——我知道我上次给你致信时说过一样的话,相信我,这封真的是近期最长。 在帝国不需要将一切燃料都投入战争巨口的那一天,他会改变泰拉,并且他相信,但凡是真正关心人类命运的人,就不可能接受旧地此时的模样。 帝皇的舰队于此刻返回。 佩图拉博不可能将这件大事瞒着为他传达战争命令、与他共同商讨军团要务的顶层军官,而能够升任至此,也证明了他们的忠诚和能力。 在莫尔斯的书信中,察合台可汗的特立独行令他印象深刻。 “另外,帝皇看起来表现一切正常,但他绝对受到了某种挫败,也许是他计划的偏轨、误差,或者其他突发的因素。马卡多对此同样避而不谈,并暗示等到荷鲁斯从任务中归来后,他们会根据实际情况,来讨论要如何将这件事告知合适的人。 在帝皇舰队入港后,佩图拉博令钢铁勇士从另一侧进入泰拉太空港,几名战争铁匠随他一同下至皇宫面见帝皇。 “可能是因为……能办骑术比赛的人,品味都不会低?”工匠笑着说,“好久不见,吃点巧高里斯水果吗?” “附:一些我闲来绘制的巧高里斯风景画。我许久没有用这种风格动笔,确实生疏。 佩图拉博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关闭沉思者阵列,将刚刚清洗干净不久的数据线连接中断,停止浏览数据库中的古泰拉东亚文化典藏。 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微微点头:“为何,莫尔斯?” “又附:你是不是正在从泰拉大图书馆里翻找和巧高里斯文化相近的古泰拉文化资料,并试图学习他们的建筑风格?我知道上次我提及了这件事。多学些知识是好的,但察合台可汗连机械教给他们翻新水田的申请都拒之门外,所以这次恐怕真的用不着你出场,伟大的建筑天使佩图拉博。” 下一刻,一缕直指灵魂的金光刺破黑色的穹顶,顺着现实宇宙的裂缝渗露流出,转瞬演变为万丈金光。 莫尔斯耸了耸肩,从空中拿出一盒黄色的小型水果,看到它的那一刻,佩图拉博的瞳孔就微微一缩。 “除此以外,我也没有别的还想说的话了。 那些港口的金属条带似乎早已永远成为这颗人类文明之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勉强地维持着王座世界的形状,将它束缚、固定在天川银河之内,不至于脱离尘世巨轮而去。 “不管怎样,我在确认不是泰拉忽然发生星球大爆炸,太阳没有突然氦闪,皇宫也没有突然因为工程质量不达标而全线垮塌之后,就不再追问。 在泰拉的另一侧,有一支舰队正在接入轨道,从规模来看,那应当是一名原体军团的舰队。 不过,在佩图拉博真正看清用舰船鸟卜仪看清它之前,宇宙间突然产生庞大的能量波动,光线在环境变化的加持下在光谱上多向滑动,自赤红滑向靛紫,接着继续在原体的视力范围内变化——此时已经超出人类视力所做的颜色定义。 铁之主并不认为他能够不付出任何努力,就与察合台可汗获得友谊,甚至付出后也未必可行。他会做一些尝试,但无心在此强求。无人能够令天下所有人都崇敬喜爱,哪怕是帝皇。 然后,它深入了不可见光的范畴,在可视与不可视的狭缝间,银河似乎陷入昏暗,如蛋壳之内的宇宙,昏昧不明。 “帝皇信任你,佩图拉博,如果他决定要私下里颁布某个任务,你与荷鲁斯·卢佩卡尔都是首选。我相信到时候你就会知道问题所在。 “察合台对伱印象不错。”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佩图拉博下意识看了一眼办公室用于存放衣物的柜子,接着反应过来,他在铁原号是给工匠单独留了房间的。 他记得月球造船厂的轨道船坞应当正在修造荣光女王级战舰,假如察合台对他自己的战舰有些意见……佩图拉博已经为自己和康拉德·科兹造了两艘船,再来第三艘更是轻车熟路——反正材料直接从泰拉调用即可,不必节省。 佩图拉博正要移开他的视线,将注意力更多放在值得关注的事情上。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封厚厚的书信,忽然又想起莫尔斯提到,他与察合台可汗就是乘着帝皇的旗舰返航。 他的视线移向舷窗之外,跨过铁原号的钢铁结构,就能看见泰拉的影子:一颗庞大的灰色球体,被无数繁忙往来的船只环绕不休。每一次都是这样,除了庞大的泰拉皇宫的边界轮廓似乎又有扩张之外,再没有其他区别。至少从轨道的距离看去,就是如此。 佩图拉博平心静气地凝望着这一切。奥林匹亚与泰拉走上了两条发展的道路,他虽然将情感投射在自己的母星之上,但有些时候,他实际上将奥林匹亚的良性发展视作对泰拉的一种预演。 值得一提的是,到达战争铁匠的层级之后,战士就获得了知晓网道秘闻的权限。 佩图拉博谨慎地盯着那些水果,心生一计:“留给罗格·多恩吧,他应该更想吃。” 莫尔斯笑容扩大,故作遗憾地摇头道:“唉,你可错失美味了,佩图拉博。” (本章完) ------------ 第65章 他的仁慈何在 傍晚的时候,佩图拉博的风暴鸟降落在泰拉大陆架的边缘。 云层聚集成厚重的深灰铅色雾气,积压在穹顶的下方,将沉闷的雾霾与蒸腾的热气封锁在居民的头顶。到了换班交接的时候,居民像牧群般被铃声和永恒的铁锤锻造声唤醒,在蒸汽里形成涌动的潮流,由工作挥动他们的长鞭,生计则是活生生的牧羊犬,咬着他们的脚踝,沉重地被拖行在居民身后。有些时候,他们与他们所侍奉的工厂货物没有两样;有些时候,他们更为廉价。 “他们建造了居住模块(hab block),以便为帝国人民提供最低限度的维持生命和工作所需的栖身之所。” 佩图拉博说,从舷梯上走下。帝皇急于将他们唤回,等佩图拉博真的到了泰拉,皇宫送来的消息反而是令佩图拉博稍作等待。 因此,在铁之主进皇宫觐见人类之主过后,他就无所事事地进入了泰拉多座城区中的一片,除了莫尔斯,他没有带上其他任何亲近可信的人。 “考虑到巢都的不同地势和结构分区需求,这些居住模块的建筑类别包括垂直塔和高楼等,较好的情况下,他们能拥有一套公寓楼。如果居住在塔里,从顶楼到底层的电梯完整运行一次,需要半小时至一小时的时间,徒步行走则接近不可能之事。” 莫尔斯稍稍点头,扫视着泰拉的景象,放弃尝试从眼前的帝国首都之中,分辨出旧泰拉更多的余晖。 那些反重力列车轨道复杂地镶嵌在起伏的地面之中,高塔在半空中以廊道相互编织串联,地下传来嗡嗡的轰鸣,工厂滚烫的蒸汽和光芒从地面铁板的裂缝中上涌,灼烧着行人的脚底。排污管道密集而混乱,直接裸露在空气中,像被剥去表皮的血管。 “这是一座天然的迷宫。”莫尔斯说,语调平和,如果忽略他话语的内容,甚至不易听出这是一次讽刺,“并非有意构建,却比任何着意设计的殿堂都更加浑然天成。” 铁之主若有所思地点头,不否认莫尔斯的话。 这一批人刚从同一台电车上下来,穿着千篇一律的灰蓝色制服,脸上保有着工人特有的谨慎,即对异常现象熟视无睹的能力,和不用动用大脑就知道如何随着人潮一起运动的哲学,就像迷失在永远不变的半梦半醒中,并不鲜明地存在于现实和灵薄狱的撕裂狭缝里,日复一日地游荡。 “这些工厂的分布很混乱,”佩图拉博评价道,甚至没有心情讲出他的修改意见,又或者只是内容太多,一时讲述不完。“比如这里,这是食品厂,那边是电车修理厂,在它们下面,有一座污水净化厂,但顶上则是铸钢厂。” “一股血腥味,”莫尔斯说,“我修好了我的嗅觉系统。” “斗殴。”佩图拉博吐出一个词,受伤在这里是常有的事,家里有人在有关机构下属的医疗工作站干活的话,生活会变得方便许多。要么就慢慢排队,打赌在伤势结痂恢复之前,能轮到自己见到疲惫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医疗员。 他们工服的背带裤或衣兜里总是凸显出武器的轮廓,也许是小刀,匕首,有些甚至是违禁的枪支。他们为保护自己而做出上述努力,有时又反而使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他们换了一趟磁轨电车,在车厢里被机油混合着汗水和鲜血的味道埋了起来,佩图拉博觉得今天街上游走的人里,受伤的格外多,他开始怀疑是不是某座工厂内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安全事故。 他停顿一刻,一些身穿油腻制服的居民从他身旁挤了过去,低声咕哝着咒骂这两个人的挡路。莫尔斯用一些小技巧,模糊了泰拉人对他与基因原体佩图拉博的认知,否则他们很难行走得这样顺利。 “这些结构的复杂程度和奇特性,即使是我也不易想到。我的设计无法不去避免那些反常而摇摇欲坠的危险区域,”他看向一处吊在空中的悬台——基底是废弃塔吊上平着悬挂的钢板,又与一边的高楼用钢索和麻绳捆在一处,勉强固定。 莫尔斯说:“内政部的人力还是不够用。” 莫尔斯还维持着形体,佩图拉博发现自己在对莫尔斯没有干脆变回一层薄皮让他拎着走而感到庆幸。 傍晚的时间渐渐过去,天空的颜色浓缩进一片暗淡的淤青,人流进一步增多,接着会减少。莫尔斯和佩图拉博已经从城区边缘线之外,搭车进入到更为寸土寸金的市区,和他们同道的之中,大部分都是前往夜班岗位的。 他们挤进一辆土黄色的电车,电车的高度对于基因原体太过低矮,好在哐当作响的车门的宽度允许他进去。如果像经常发生的那样——半扇门卡着打不开,那就做不到了。 佩图拉博脸色阴沉,对这里的形势罕见地流露出不喜。他咽下这种情感,说:“我在这里有一栋楼用来居住。” 在更晚的时候,工厂与种种有关机构附近的廉价酒馆里会挤满人,把柴油味的液体挤进喉咙里,配上一些有机的化工合成能量棒,还有一些灰白的热销酱料,用维持生命限度且不利于消化的东西,填满自己的胃。 “并不绝对,在一部分角度,可以看见缝隙中位于远处的皇宫的基本轮廓。”佩图拉博答道。 “在这里就彻底看不见泰拉皇宫的尖塔了,”莫尔斯看了看远处,“楼房更密集。” 悬浮轨道从他头顶越过,绵延数个英里,在一根针状的细柱上缠绕成杂乱的线头。在高处霓虹的商业电子屏幕下方,塑料防水布和生锈的危险结构像青苔一样肆意攀爬,挤压出条条狭窄的暗道。大量涂鸦的油漆挥洒在无人管理的墙面,黑色和彩色的线条相互在肮脏滴水的潮湿墙面上争夺地盘,其中充满尖锐的话语,以及简陋而下流的绘画。 “是的,”佩图拉博点头,“就像我在奥林匹亚也常常住在洛科斯的民居中。我并不需要王宫才能容身。这边走。” “哦?”莫尔斯问道,“这里?” 同时,他们胸口上挂着工厂品牌的标志,一个笑得满面灿烂的卡通简笔画小人,头发光鲜亮丽地卷着,右手竖着大拇指,它可能是整个都市中显得最开心的标志之一。 几個穿着破夹克衫,脸上涂满油彩,手臂上一堆刀疤混着自己浸墨的纹身的小子从他眼前路过,不知道隔着莫尔斯制作的幻影看到了什么,挑衅地笑起来。佩图拉博平静地看着他们,数秒后,这群小子脸色阴沉下去,耸着肩背弯腰走了。 再次下车后,头顶的穿梭机和无人机变得密集,它们来去匆匆,嗡嗡的引擎声音喧闹,勾爪和圆盘里吊着一盒盒被包装妥善的未知物品,不知用途,除了天鹰的标准徽记之外,既没有商会、工厂的记号,也没有帝国行政机构乃至本土归顺军阀的个人纹章。 更令佩图拉博不解的是,那些飞行器的型号,假如他并未认错,那应该是服役于帝国海军舰队的军方无人机改装而来,不应当草率地出现在泰拉上空。 “没有危险品……很有趣,”莫尔斯注意到那些飞行的机械产物,超自然力量的方便之处就在于此,他可以隔着数十米的距离看透包裹的内容物,并且这令他的表情出现了些许波动。 一架较大的穿梭机在近处擦着地面飞过,隔绝了他们的视线。舱门打开,机组人员举着数据板大声喊叫,在执法者的护送下,工厂所需的货物被迅速卸下,货箱塞回舱内,穿梭机再度飞走,变回一个黑色的点。 才过了短暂的几分钟,天空中的那一批无人机已经全部消失,抵达了它们的目的地。 “我的楼在城区核心的位置,”佩图拉博介绍道,和莫尔斯一起行走,“我没有拿走一整栋楼,仅仅使用那座楼的顶层。那里距离地面足够远,因此能够看到泰拉皇宫的金色建筑群。那栋楼的下层目前有偿出租,由于拥有城区规划中最好的地段和建筑条件,租金对于普通工人无法负担,一些商人和差旅中的官员会选择那里。” “你多久会来这里住一次?”莫尔斯问。 “我直接睡在网道里的次数比较多,以便处理紧急事务,”铁之主客观地回答。“但平时……这里不会聚集这么多人。” 他们随着人潮向前行走,超过两千人在这条通道上排队,妇女与老者的数量格外地多,加上他们所牵着或抱着的孩子,与成年男子的比例达到了七比三的程度。除了未到能够工作的年龄的小孩,所有人都穿着类似的劣质衣服,这些是来自各个工厂的统一工作服。 不适的咳嗽声压抑地在疲惫而虚弱的人群中传播,但没有人离开。接着,两个听觉超凡的奥林匹亚人听见人群中传来一些叹息。 几个穿着灰色与黑色长袍,胸前绘制着交叉十字的人正在用一种未曾听闻的语言交谈,他们的表情满是悲伤,不停地摇头,同时在队伍中缓慢地走动,试着以安抚的方式来维持基本的秩序。 莫尔斯干脆读了他们的心:“他们说这样会出现交叉感染,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佩图拉博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用上基因原体的视力和他常备的机械辅助,看清了远处几个人的脸孔:“那些人——聚集在我居住的楼下的那些凡人,他们是这片区域的大商人……稍等,”佩图拉博连上数据板,检查最近数个月的房屋出租报表,“对,他们租下了这栋楼的下半部分。” “但看起来他们在分发面包,”莫尔斯说,“这太不寻常。” 随着他们逐渐靠近,更多穿长袍的人过来,抬起的左臂上挂着一条书写经文的金带,手里举着喷雾瓶,在人群中像降雨一样洒下雾气。人群温顺地接受着它。 基因原体分辨出这些薄雾中的抑菌成分,更觉得惊奇。假如将阿斯塔特药剂师所使用的抑菌剂稀释数倍,再佐以一些温和的辅助成分,就能得到这种喷雾——但造价无疑极其昂贵。 “这是在消毒,”莫尔斯评价,脸上多了一点笑意。 队伍确实漫长,但流动得却并不慢,很快,在昔日那些精明商贾如今真诚到不可思议的关照中,轮到莫尔斯和佩图拉博进入大楼底层。 大厅里曾经浓重的洗涤剂味和劣质阿玛塞克酒带来的酸涩臭气一扫而空,变成一种浅淡的、从天然植物中提取的清新剂气味。污渍斑驳的墙面被简单地铲下一层墙皮,并以淡色的木板覆盖。没有新的油漆粉刷,可能是因为那过于刺鼻。新的暖色灯管挂在天花板上,地面则铺着浅色的地毯。一台坏了的电梯被修好。时而有人戴着口罩,头发用帽子固定,抬着用干净白布遮盖的担架,匆匆地往返在不同楼层之间。 喧闹与脏污的世界被隔绝在外,在明亮的暖光之下,此地只留宁静与平和。 他们没有立刻得到接待,约半分钟后,一扇红木的小门敞开,里面快步走出一个高大之人,身披黑色软布长袍,左袖和胸前绣着一大一小两个白色十字徽记,脖子上挂着一枚天鹰圣牌。 他在门口的桌边坐下,握起一支笔,蘸上墨水,摊开已经记了厚厚一册的登记簿,平视站立的凡人。隔着口罩,也能看出此人平和的笑意。 他用安抚性的语气,抱歉地说:“刚才团里有一点临时的小事,久等了。请和我大致描述你们的病情,好吗?不用惧怕,我们会尽力帮助你们。” 佩图拉博欲言又止。 莫尔斯说:“我们没有生病,只是跟着别人不小心排队进来了,这是哪里?” 那个人愣了一下,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有关系,这里是穆里斯坦,我们团里的流动医疗所。门口确实很拥挤,这是我们没能安排好的问题。既然没有疾病,如果需要其他帮助,请去往那边……” 他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 “我们也很愿意为你们做其他的事。你们的福祉就是最好的报酬。”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可以看见另一个接待处,聚集着两三个面黄肌瘦的居民,正听从接待者的安排,拿一些面包和清水,等待电梯。有些饥饿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将食物往口中塞去,接待者温和地劝他们不用着急。 接待处上方,墙面的高处,一面帝国天鹰金旗被悬在中央,两侧稍低之处,则分别挂着一面燃着火苗的书本旗帜,和另一面红底白十字旗帜。 他们后面的人已经急着要进来看病,佩图拉博和莫尔斯自觉地走开,不打扰这里的工作流程,来到那一个比较清闲的接待处。接待者向他们点头:“我们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你们是阿斯塔特。”佩图拉博突然开口。 “是的,朋友。”阿斯塔特回答,将两个消毒后的水杯推给他们,“如果口渴,请喝些水。” “我以为你们更专注于军事任务。”原体说,“而不是在巢都里设置慈善医疗所,帝皇的战士。” “现在不是战时,朋友。我们为守护人类而生,应当多行善举。富裕的市民为我们捐赠财物,帝国的人民也用税务来供养我们。我们应当把这一切还给人们。” 阿斯塔特不吝言辞,眼神诚恳,见两人没有打断,就继续说道:“祂说:因为我饿了,伱们给我吃;我渴了,你们给我喝;我在异乡时,你们收留了我;我衣不蔽体,你们给我穿;我患了病,你们照顾我。所以,听祂的话,你们要受同等的帮助,受一样的祝福。” “你们还有这些时候?”莫尔斯挑眉问道,已经知道下一段的答案。“帝国内政部财政破产了?” 阿斯塔特摇头:“祂说:你们只要做在我这弟兄中一个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因此,我们为你们做了,就是为祂做。” “你们来自哪个军团?”佩图拉博说,声音变得有些感慨。 “第十七军团,怀言者。”阿斯塔特笑着,坦诚地说。 (本章完) ------------ 请假条 4.22号请假,期中考试 ------------ 第66章 怀言双教团 “主啊,我宁愿他人不信你而见你,也不要他人信你而寻不得你。”——《洛嘉之书》 在怀言者的阿斯塔特说出答案前,莫尔斯就猜到了他所属的军团。 毕竟,在帝皇烧毁最后的教堂之后,不会有第二个阿斯塔特军团,还能将那些古老的言辞时刻挂在嘴边。 莫尔斯并未刻意搜集过第十七军团的资料,而是在马卡多的眼中,这支独特的军团实在过于不可忽视,以至于帝国宰相常常怀抱着仅凭经验而来的忧心,将特工及怀言者自己送回的军报两相交叉,再将对比后的部分文稿送到莫尔斯手中,希望得到更多较为明确的建议与指引。 对此,莫尔斯给出的答案通常只有一个:尊敬的马卡多阁下,在帝皇亲自指责或认可怀言者之前,你指望我这卑微而谦逊的偏远星系乡下工匠去额外做什么僭越的事? +我希望你们有空闲的人手,来接替你当前的职位。+ 莫尔斯说,不是用口舌,而是让声音单独回荡在怀言者修士的大脑中。 +跟我们来,向我们介绍你们的医院。+ 修士与其基因之父相似的深紫色的眼睛睁大,仿佛自己领悟了什么,脸色被激情之火微微地点亮。他在音阵中和战斗兄弟说了几个短促的科尔基斯词后,就满面荣光地站起来。 “请,”他轻声用高哥特语说,充满渴望地看着两个他不知推测出什么身份的人,深深地鞠躬,“两位可敬的大人,请随我在塔楼的扶梯上步行。我们是把电梯留给无法走长梯的凡人的。” 佩图拉博慢了一步,才勉强地点头,用那张不动如铁的冷静表情,说:“我们不是伱们口中的神或者半神,不需要这样的尊敬,战士。” 修士不为所动,仅仅是露出一個谦顺的奇异笑容:“是的,大人,我们一直都明白。” “如果他们不愿意呢?”莫尔斯问。 他们顺着楼道行走,时不时有一些皮肤上纹着楔形文字的阿斯塔特飞快地从身边跑过,拿着一些医疗组合包,或者单纯打扮得像个教士。从体积和形态来看,这些组合包正是先前在上空飞过的无人机所携带的包裹。 他们的人手主要由非战时的怀言者阿斯塔特自身,与他们自己的军团凡人辅助军,最后则是泰拉巢都自身的少数愿意听从他们指挥的望教者。 这座塔楼的楼道原本积满灰尘和杂物,无人使用。在巢都执法者放弃深入楼层进行搜查之后,一些流浪汉开始扎根在各个居住塔楼的阴影里,但城市中心这座往往供给于富有或拥有地位之人的居住塔则是一则例外,也因此保持了相对的干净。 莫尔斯与佩图拉博交替地问修士一些问题,主要关于他们在这里开设的慈善医院本身,比如他们的物资、人手、卫生问题、时间、回报等等。 明白? “我们用手在望教者的前额和胸前画上天鹰的双头、双翼、双爪,而后将少许食盐置于望教者的口中,”阿斯塔特修士很高兴地提起这一点。“很多的患者,或者不是患者的人,在从死亡的阴影里走出来,或见到了治愈的效果后,都能自愿来我们身边,希望能受洗礼。” “在连队的讨论后,我们把一至十层用作诊断疾病的场所,十一至三十层用于照顾病痛并不紧急的患者,”修士说,提及这些事让他有些忧虑,手指摩挲着他那枚天鹰圣牌,“比如头疼、各种不同的虚弱情况、轻度发炎、创伤、消化系统问题等等。” 佩图拉博假装没看见。 “在三十二层至四十五层,我们专注于治疗烧伤的现象,有一些工厂里很容易发生这些意外……” 佩图拉博忍了又忍,将他的怀疑咽下。他不想在怀言者建设的慈善医院大厅里公然指责对方,否则那岂不是与罗格·多恩落到了同一个档次。 “第三十一层则是我们的厨房,在这里没有太多的食物来源,我们也很难顾忌大家的饮食习惯,只能做一些口味平均的食物……” 怀言者到来后,将楼道进一步地清理,以保证这里能够符合医疗诊所的基础条件。 每个路过佩图拉博身边的阿斯塔特战士都会先是恍然大悟,然后满眼崇敬,接着念两句虔诚的经文,再兴冲冲地红着脸离开。 修士愣了一下。佩图拉博往旁边站了站,让开他宽大的身躯,使得两个抬着担架的阿斯塔特能迅速从他身旁跑过去。 “对于我们穆里斯坦教团而言,这是没有关系的,这仅仅意味着他们的心里还没有涌出水源,心灵里的光明、灵魂的粮食还没有被发觉,而不是他们背弃了祂。 “当祂认为有所必要时,他们会自然地前来侍奉祂,到那时候,如果有人禁止他们追奉,他们就要伤心,有人将真言从他们眼前带走,他们就要愤怒。他们会自己呼喊:不是如此,我甘愿受我过去耽于歧途而获得的谴责。” “对于哈尔哈拜特教团呢?”莫尔斯追问。 “您也知道他们吗?”阿斯塔特修士叹息道,因为见到他心目中半神的存在而洋溢的喜悦,又在叠起的愧疚和不满中迅速消退。他的脸变成一张褪色的羊皮纸。 “向我介绍他们,战士。”佩图拉博说,同时决定回去之后多翻一翻怀言者的相关信息。 由于是荷鲁斯·卢佩卡尔最早在太平星域找到了洛嘉·奥瑞利安,在与几乎所有的现役军团都维系着不错的关系之外,怀言者一向与影月苍狼走得较近,彼此之间也较为了解。 银河之中并没有多少场战役,需要用得上影月苍狼与钢铁勇士一同出动而不造成军力浪费,再加上一些战事的安排,佩图拉博其实至今都没有见过洛嘉本人,对他的军团的了解程度,也十分有限。 修士顺从而担忧地点头。 “在尤里曾的注视下,我们曾经组建过许多个教团,但最后只剩下两个主要的教团,一个是我们的穆里斯坦,一个是哈尔哈拜特。” “‘祂说,凡有的,还要加给他。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来。至于那些仇敌不要祂作他们王的,把他们拉来,在祂面前杀了。’[1]因为祂这样说过,只要我们的基因之父许可,他们会将毁灭带到任何不信的人头上。” “其实我们不该责备他们,”修士叹气,“因为我们为凡人们提供的许多物资,就是来自哈尔哈拜特实行的掠夺;从这一立场上,我们在祂面前,又是何等的不真实、不诚恳?” 透过楼道口,莫尔斯能看见当前楼层中正在接受阿斯塔特诊治的凡人。即使在第十八军团火蜥蜴内部,也很难见到这种场景。 在战斗之余,许多军团都有不同的喜好,比如钢铁勇士热衷于建造和设计,千尘之阳每年产出数万份研究汇报和文章,帝皇之子的艺术作品向来闻名——最近他们兴起一股钢铁饰品之风,创作许多银色钢铁为基底的绘画。 对于穆里斯坦教团,他们的兴趣恐怕就落在了不遗余力地将他们的非军用物资,投入到替祂所行的善行里。 “客观而言,你们的远征效率恐怕基本是哈尔哈拜特教团提上去的,”莫尔斯说,收回目光。怀言者在大远征的效率甚至令马卡多惊叹,至于天火下的数目几倍于其他军团所创造的亡魂,至少帝皇本人并不介意。 修士更加惭愧,脸色发红,嘴里默默念一些混合高哥特语和科尔基斯语的祷文,比如什么“唯一的伟大者”“离开祂的双目”“在天国的”一类的话语,来安抚他的良心。 帝皇的态度一向明确,大远征的胜利高于其他,这对于穆里斯坦教团几乎是一种谴责,使得他们只能更多地阅读帝国真理和洛嘉出生时伴生的圣言录典籍,从中找出更多符合他们理念的经文,进行对应的释经。 距离居住塔的顶部只剩寥寥几层,由于那是佩图拉博的私人保留地点,顶楼与整座居住塔以一扇没有锁的铁门相隔,需要佩图拉博本人的数据线路连接打开。 自从在奥林匹亚被康拉德·科兹提醒了基因的不可靠之后,佩图拉博就把大量的门都改成了这种设计。 “我们已经抵达长阶的顶层,”修士恭顺地说,“其上是不属于我们的地方,大人。” 佩图拉博摸了摸头发,将一根管线接上数据板,铁门在嗡鸣中敞开。 “再见,战士。”铁之主回头说道。 莫尔斯笑了一声,轻轻飘进门内,在看见目瞪口呆的修士不知道脑子里想了什么,连忙整理袍子准备跪拜之前,大门关上。 门内是又一处与奥林匹亚工坊风格相似的地方,看来佩图拉博打算让他的家乡小工坊陪他走遍银河系的每一个角落。 铁之主长舒一口气,终于露出了明显的尴尬。“洛嘉·奥瑞利安是怎么受得了这么……富有热情的战士的?” 莫尔斯笑了笑,接受这样一群人存在于世的现实,对他而言似乎没有任何难度:“你应该开始担心,洛嘉本人是不是也这样充满热情。” (本章完) ------------ 第67章 马格努斯的造访 在佩图拉博的泰拉工坊之内,由于原生的自然木料在王座世界的昂贵程度,恐怕在整个银河系内都名列前茅,原本在奥林匹亚多为木材所造的桌椅木架等等,在这里基本都被等量地替换成钢铁打造,木质漆涂料覆盖的形式。 而周围的挂画,也按照地方的特色,从奥林匹亚苍蓝的碧空、运转的水车和摘橄榄的果农,换成巢都夜间霓虹灯火下的钢铁城市、冒着灰黑毒气的工厂烟囱与流淌着高浓度化学药品的排水渠。 前者以油画为主,后者则多是铁之主心情不愉时的铅笔速写,两者的共同特性为专注于写实,显然,佩图拉博常常透过工坊的窗户,将他的目光投到他所处的环境之中。 莫尔斯听了听空气中的声音:“这里隔音不错,听不见底下的动静。” “我能听到一些,对凡人而言确实应当听不见,”佩图拉博纠正道,同时在他的一张又一张桌面上翻找着什么。 他时不时掀开一块覆盖着挡灰布料的石像,或者挪开一些层层叠叠的羊皮纸,将那些用最朴实的纸笔,绘制着整个人类帝国最前沿科技的军用设计图,毫不在意地来回翻动。 这些设计图在绘制完成的那一刻,就已经存储在世界上容量最大、最为可靠的数据库之一内部,即佩图拉博的大脑之中。 “你对怀言者有什么看法吗?”莫尔斯问,在室内没有找到他能做的椅子,就自己从空气中拽出一张。 “看法?”佩图拉博的动作稍稍停了一停,“不,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没关系,铁之主。就算你身在泰拉,帝皇也不会隔着数千里距离专门来听你在说什么。”莫尔斯微笑着做出危险的劝导。 “而你在巧高里斯放了几個月的假期,莫尔斯。”佩图拉博说,“钢铁尚不至于如此易于疲倦,一切以军务为上。” 佩图拉博好像找到了他所需的那件东西。他拿一张图纸将那件东西裹起来,提在手里,然后在莫尔斯对面的铁椅上坐下。 “我不允许钢铁勇士这样做,我需要我的战士把精神的寄托放在更加可靠、更加具有实际效果的事务上,但我允许脆弱的个体从宗教中获取庇护,以得到他们所无法得到的力量。” “当然,”莫尔斯耸肩,“怀言者比钢铁勇士早了两周抵达泰拉,与科沃斯·科拉克斯几乎同步;他们进入泰拉的三天后,就迅速跑去各个下巢布施——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将掠夺而来的财产上供给帝皇行走人间之地。” “感到疲倦吗?”莫尔斯问。“你们刚打完一场大战。” “但最不幸的是,他们所做的事情从帝国的视角来看,对远征是有益处的。所以帝皇捏着鼻子容忍怀言者跑来他的王座世界开慈善医院。” 佩图拉博无奈地微微摇头,把小型马格努斯从纸卷里拿出来,放在手掌中。 “之后,我们将一起在泰拉皇宫面见帝皇。”佩图拉博说,回忆着泰拉地面指挥部送来的信息,未知的状况让铁之主感到一份难得的不安。 “接着就是我们,而太空野狼与莱昂·艾尔庄森则慢上半步,也许能和影月苍狼差不多同时回来。” 莫尔斯笑道,将手搭在座椅的扶手上,轻轻地敲着,“十分钟前我问了马卡多,帝皇是否知道这件事,并提醒马卡多不要用‘他不知道’这种模糊的用词来糊弄,或者‘他无所不知’这种进一步证明他是祂的话来搪塞。” “帝皇知道。”佩图拉博叹息道。 他打开图纸,看了看里面的东西,接着说:“但怀言者是一支军队,一支阿斯塔特战士军团,受命于帝皇,以人类的统一为己任。他们不应当和一些仍处在社会发展早期的人一样,放任自己沉浸在几本经书之中。” “那就好,所以,我是说,所以你可以把马格努斯叫醒了吗?”莫尔斯话题一转,用目光指向佩图拉博手提的那包纸。 “在许多被帝国所征服的世界的凡人的脸上,我能看见与他们一样的虔诚神态。笃信一系列自圆其说的教条,有他们自己的仪式和祷告。 基因原体的皮肤碰到小型马格努斯的一瞬间,后者就被顺利激活,一骨碌从佩图拉博手上站起来,迷茫地甩了甩头,眼神恢复清明。 很显然,马格努斯又给他的身外躯壳附加了额外的触发机制。 “嘿,佩图拉博,”马格努斯高兴地说,直到他看见莫尔斯,笑容一下子变得尴尬,“还有,嗨,巫师。” “你和莫塔里安学来了这个称呼?”莫尔斯问。 “不,你好,工匠!”马格努斯迅速懊悔地改口,“仅从理论逻辑而言,一段时长有限的相处并不会使得莫塔里安的数字命理学及其相关衍生理论影响到我的固有思维模式和科学数理方法……不,算了。伱好,莫尔斯……” “好了,我只是想知道,你有什么事情打算瞒着我,当面和佩图拉博说。”莫尔斯愉快地说。 “我没有瞒着你呀,我只是想和佩图拉博当面介绍我的新发现,没想到你也会在而已。”马格努斯从佩图拉博手上跳开,依靠超凡脱俗的弹跳力,跑到佩图拉博的桌面上。“给我一张纸,还有笔。” 佩图拉博从桌子侧边的隐藏格中抽出一支钢笔,递给马格努斯:“纸在你右边。” 马格努斯抽出一张空白的纸。得益于佩图拉博没有事事都用羊皮纸的仪式感,他这里的纸张大多轻薄,适合马格努斯的体型。 他以最快的速度,在纸上绘画着一张类似几何法阵一般的图形,同时介绍:“你们知道,我一直不明白,莫塔里安怎么可能用罗盘算出泰拉网道门的位置,就连康拉德·科兹的预言都做不到这一点,不是吗? “所以在那之后,我试着用莫塔里安提交给我的文章里的方法,想要复现他的计算——为此我甚至把他的文章刊登在我们内部比较有用的会议刊上……” “然后,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发现,他的数算逻辑的确有可取之处——仅限于这一次对网道门的推算!” “你们看,这是帝皇交给我们的炼狱舆图里记载的网道地图银河总览……的缩减版,”马格努斯说,指了指他笔下所画的草图。 “完整版本根本不可能画完,不过也不需要。我按照莫塔里安的逻辑,对银河内的网道节点分布进行……好吧,就是将统计上随机产生的群集独立,从大量数据中挑选有利的数据,并将其余部分弃之不用,以此得出统计显著性…… “接着,我真的得到了这张几乎能直接作为符文使用的图像。” 他强调地用笔敲了敲桌上的图纸,在几个转折点用力地敲击,来吸引对灵能几乎一窍不通的佩图拉博的注意力,“你看,这个符文,你觉不觉得它有些熟悉?” “图特蒙斯,你的灵能禁止符文。在奥林匹亚,我们用它撕下了……的一角。”佩图拉博说,亲眼看着马格努斯往网道墙上画了那么多画,他就算死记硬背也能记住。 “准确来说,是隔绝内外的超现实效果的相互干扰,就是,我们想象一下,在康拉德回来之后,他那么唠叨,我们都知道了灵族隔绝万神殿的故事……”马格努斯说,小巧的脸上逐渐升起兴奋,“如果我们能够在银河范围内启动这个符文……” “帝皇就被抽干了。”莫尔斯说。“可能还不够。” 马格努斯表情一暗,遗憾地叹息:“你是对的,我就是想一想而已……咳,我只是说,我终于弄明白莫塔里安是怎么找到网道门的了,因为泰拉网道门就在这个符文的核心,只要按照数理规律进行核验,就能很轻松地得知那里肯定有东西。” “网道有数百万条通路,或许还不止,”莫尔斯说,“我相信任何一种符文,都可以在如此庞大的基础数目下组合而成。” “不管怎样,我得到答案:易知,莫塔里安只是恰巧撞上了这个符文,也许他是在我的房间的墙上看见了,然后记下了它……” “你让他进你书房了?”佩图拉博问。 “王座在上,我根本拒绝不了!所以我不想留在泰拉……”马格努斯恼火地说,“再见,佩图拉博!” 说完,马格努斯的意志从小型马格努斯中抽离,回归遥远的群星。 佩图拉博把马格努斯找了个架子放好。 “我猜这就是为什么他——这个他没有被莫塔里安找到,以及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莫尔斯耸了耸肩。“他一直在这边,而不是泰拉皇宫。看来你和你的伙伴也开始背着我创造秘密了,佩图拉博。” 接着,莫尔斯听见一个罕见的笑声。考虑到这间工坊的隔音效果如此良好,他相信这声轻笑只能来自一个人。 (本章完) ------------ 第68章 群英广场 “我心灵里的光明,使我爱好、探求、寻找智慧本身。可他们口中含着你的圣名,心里却毫无你的存在,对你和你所创造的世界发出种种荒谬的论调。唉,你,我的爱,我的仁慈,我所汲取力量的,我灵魂的生命,生命的生命,你在哪里?”——《洛嘉之书》 即使是第四军团的基因原体,深受帝国权力中枢信任的铁之主,帝国重要下辖星区领袖奥林匹亚之主,泰拉皇宫地下网道的修建主力,次归的帝皇子嗣,与泰拉防御体系构造主力泰拉禁卫罗格·多恩交好的佩图拉博,也极少有机会抵达皇宫中心的群英广场,在此一览石匠行会为诸位帝国原体所建造的大理石塑像。 原因非常简单,这座位于皇宫之中的巨大圆形广场仅仅是近年方才开始修建,略早于忆录使协会考虑到建造基因原体塑像所需的精细程度与品质要求,纵然石匠们昼夜苦思,挥锤不怠,如今也不过给几位原体的塑像打出一个底座,以及巨大的白色大理石塑像雏形。 至于近些日子刚刚返回的科拉克斯、庄森、可汗等人,只能说,至少他们标注着罗马数字的底座,都是提前预备好了的。 佩图拉博抵达群英广场时,有一名基因原体正漫步在广场的周围,仰视位于高耸石柱上的空旷底座。佩图拉博立刻就认出了那道背影的身份,或者说,比较有可能性的身份。 “阿尔法瑞斯,”佩图拉博走上前,打量着阿尔法瑞斯或者欧米冈反光的头,“在理论上,你似乎还没有返回泰拉。” “是的,”第二十军团的基因原体默认了佩图拉博的称呼,从标注着二十的空白立柱之下转身,“父亲亦没有邀请我今日来此,佩图拉博。出于好奇,我在今日来到这里。” “你又在给帝国宰相的工作增添困扰,”佩图拉博不客气地说,这对双胞胎的存在一直是泰拉相关建设工作的麻烦来源。 “我没有做任何事,我的兄弟,”阿尔法瑞斯朝他轻轻点头,“我只是来看一看我的柱子,再见一见伱们。看,佩图拉博,回过头,注意这些塑像,有什么变故发生了?” “如果我回头,你就会立刻消失,”佩图拉博有经验地说。 洛嘉抬起头,仰视属于二号原体的石柱,令石柱的光泽倒映在他澄澈的眼中。 “与你一样,奥瑞利安。”佩图拉博回答道,斟酌着自己的语气。 “请你近前来,”他轻声低语,“他就近前来。于是约瑟伏在他兄弟的颈项上哭。[1]我很高兴今天能与你相见,亲爱的兄弟。” 他转过身,如阿尔法瑞斯所说,一一地观察那些高耸的石柱。为体现基因原体的高贵身份,以及与整个泰拉皇宫遮蔽整座喜马拉雅山脉的宏伟体积相称——这还是未将外殿计入其内的尺寸,每一座塑像都以数百吨的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未完全雕琢完成的塑像则更加沉重。 但帝皇从未阻止他们的信仰,因此,佩图拉博对此保持沉默。 佩图拉博观察着那些屹立的雏形,从一座座冰冷的石像上,捕捉他所认识的基因原体的神韵。即使不过雏形,他仍然能认出福格瑞姆光辉灿烂的姿容,罗格·多恩顽石般的严肃,康拉德·科兹隐于黑暗的阴冷,以及荷鲁斯·卢佩卡尔引人注目的活力与魅力等等。 怀言者之主与他想象中的那个形象十分相似,但要更加苍白,一道道黄金的楔形文字跨越他的肌肤,衬托了他笑容的纯洁性,而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则惊人的明亮,达到近乎是玄异的程度。他令佩图拉博想到一块被狂热地刻满祈祷文书的石碑,因其精神上的热度而将肉体衬得过于脆弱。 然而,若是排除了这一切多余的精神气质影响,仅就面容轮廓而论,这位原体天生的相貌本身,竟然是与帝皇本人的相貌最为相似的,就连荷鲁斯·卢佩卡尔也远不如他。 在前一段时间里,于巢都中和怀言者的偶遇,令他对第十七军团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想法:他无疑认可怀言者军团对人民所展现的善意,但隐藏在他们行为背后的思想则处处显得危险。 佩图拉博审视着阿尔法瑞斯消失的阴影,知道他无法从中得到更多的答案。 洛嘉向他走来,好奇而并不尖锐地打量他。 人类帝国境内,最顶尖的凡人工匠将他们的心智乃至灵魂投入这项重要的事业之中,这令佩图拉博十分难得地回想起他幼年时曾经遇到的僭主次子,如果他有幸存活至今日,佩图拉博相信他也会是这项伟业中的一员。 不恰当而过度的指责很容易将一个人从一個极点推向另一个极点,佩图拉博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且绝不想成为摧毁他人信念之人。 “可你也不必阻拦我的消失。正如我所说,我来这里,只是想看一看这件不可思议之事,究竟是如何降临在我们之中的。”阿尔法瑞斯说,将一切的感情都隐藏在平静的外表之下,就像一道并不真正存在的幽灵。他在佩图拉博的面前转身,而后顺着泰拉皇宫的长廊离开。 “洛嘉·奥瑞利安。”佩图拉博回应道,看向声音的来源。 “佩图拉博。”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温和而循礼,即使佩图拉博从未听过这道声音,从未与他亲自接触,他依然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依赖于宗教的教条行事,就像徒手采摘悬崖上的花朵,只有胆大且幸运的人,才有权限去正确地将其摘下。 洛嘉向他伸出手,佩图拉博与他短暂地握手。奥瑞利安的手掌柔软而微微发热,这是一只未经战斗,乃至几乎不曾劳作的手。 “你知道父亲今日让我们来到这里,是因为什么吗,佩图拉博?”洛嘉平和地问,简单地表现他的疑惑。这种疑惑仅仅停留在不解的程度上,既未真正调动他的情绪,又不曾使他对帝皇的决策产生怀疑。他想要的只有一个解答,无论那会是什么,他都欣然受之。 他收回逸散的思路,注意到一根空荡荡的柱子。它和任意一根空柱一样,底座雕刻着序号,高高地处在上方。但这根柱子,似乎不应该仍然处于空缺的状态…… “那座石柱。”佩图拉博说,“二号石柱。” “他没有石塑。”洛嘉说道,“他的基座仅仅是基座。” 但二号原体早在数十年前,便已经返回远征的队列。他的基座不应当与刚刚回归的基因原体一样空空荡荡。 怀真言者重又低下头,视线中多出一种忧虑:“他被父亲厌弃了吗?他遇到了怎样的事,竟然让他宁愿舍弃父亲的仁慈于不顾,也要犯下索多玛的罪行?抑或是他落入了我们一无所知的危难,不得不破坏与父亲应有的关系?” “最近,我没有听说和他有关的消息,”佩图拉博说道,与洛嘉一同简单地回顾着与二号原体相关的信息。 他们仍然记得与邓肯·艾荷有关的情报,例如他的名字,但此时回想,他们才发现,近几年来,第二军团都仿佛在整个银河系内销声匿迹。 洛嘉摇头:“只需等待父亲的抉择。我想,既然我们受命在此等候,那么我们见到空缺的基座,并产生这些疑问,就一定是父亲希望我们有所准备,为聆听预备好心灵的。” 他笑了笑,补充道:“我的子嗣与我汇报,他们在巢都布施时见到了你,佩图拉博。我为你对他们的包容而感谢你,兄弟。” “不必,奥瑞利安。他们没有在我面前违反任何帝国的规则。” “你的谦逊值得学习,佩图拉博。”洛嘉说,目光越过佩图拉博的肩膀,看见了另一个基因原体的到来。 “我想你就是莱昂·艾尔庄森,”怀真言者说道,“我等父亲的第一子。” 佩图拉博侧过身,观察又一名初遇的血脉亲人。 新来者金发如狮鬃垂落,脊背挺直,威仪赫赫,一条金边的暗紫披风顺着他的肩膀垂落,包裹着一具坚硬而高大的、被遮挡在人类形制的盔甲之内的身躯,森然的绿眼中只有一片威严的冰冷,他每一次观察都是对世界的审视,而他思考的轨迹被隐藏在坚毅的双眉之下,不允许任何人探查。 鲁斯对整个寻找帝皇长子的过程讳莫如深,且他公开说明,这不是因为卡利班上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仅仅是不想令莱昂恼羞成怒。 狼王的公开挑衅始终没有被狮王本人回应,结合鲁斯一贯的性格,佩图拉博起初以为或许是莱昂本人心胸宽广——那毕竟是帝皇的长子,佩图拉博潜意识中时而对他抱有与荷鲁斯一般的期待。但在见到狮王的这一刻,所有猜想收缩至同一个交点。 第一原体蔑视了与黎曼·鲁斯就名誉一事争锋的意义。 “你们是谁。”莱昂说。 “佩图拉博,”铁之主介绍了他自己,挑选着最简单的词汇,以避免任何歧义或多余的关于情绪的误会,“第四军团,钢铁勇士基因原体。” “我是洛嘉·奥瑞利安,来自科尔基斯,引导第十七军团怀言者。”洛嘉向莱昂点头,比起对佩图拉博的态度,有一丝极难察觉的远离。佩图拉博不确定自己的哪一项行为曾让洛嘉感到高兴,难道是为各个世界修建基础设施的行为引发了怀真言者的共鸣吗? “父亲令你们聚集在此。”莱昂说,“亦令我在此等待。我是莱昂·艾尔庄森,第一军团基因原体。” 话音落下,莱昂不再多言,而是静默地原地站定,目光停留在两名陌生的兄弟身上。他的心思难以猜测。 如此久违地,佩图拉博感到一阵无法适应的感觉。也许他是最近和好说话的基因原体们待得太久,消磨了他冷面待人的意志,骤然遇到两位心情莫测的基因原体,他一时不确定该如何应付。 “帝皇今日将我们召集至群英广场,不会仅仅是为了令我们瞻仰彼此的高贵塑像,”佩图拉博说道,“而对于消失不见的二号原体塑像,我们之中又无人了解。我计算着我们之间的共性,得出一个结论:不论是我的钢铁勇士、奥瑞利安的怀言者,庄森的六翼天军……” “暗黑天使。我命名了他们。”莱昂说。 “……莱昂·艾尔庄森的暗黑天使,还是将要回到此地的卢佩卡尔的影月苍狼,都是帝皇麾下战果累累、军功显赫的杰出军团。我不得不怀疑,接下来我们将要领受的任务,需要有军团的武力作为保障。” “你们要追赶仇敌,五个人要追赶一百人,一百人要追赶一万人,仇敌必倒在你们刀下。[2]”洛嘉庄肃地念道,“唯父亲的意志。” 莱昂颔首,将披风拉近他自己。 他们简单地谈论了一些话题,能感受到彼此的陌生,且这种陌生不易消弭。即使他们不是原体,在任何一处地方,他们也将是天生的君主、将领与半神。对于他们各自的骄傲而言,唯有真实的行动能帮助建立深入的友谊,不论是军事还是其他。 几人没有再等待太久,帝皇所乘的金色飞行器就单独地降落。没有凡人侍从,仪仗队,甚至没有禁军,帝皇几乎是单独来到这里,他的左手边是手持天鹰权杖的灰袍宰相,右手边则是首归之子荷鲁斯·卢佩卡尔,紧紧跟随在帝皇身边,脸色凝重。 “父亲。”佩图拉博向帝皇简单地示以敬意,洛嘉的表情更为虔诚,而莱昂的神态则较为深沉。 荷鲁斯从帝皇身旁走来,他的风采依旧,朝着每个兄弟大方地笑了笑,但笑容背后则有一层暗淡的疲倦。 帝皇稍稍点头。帝国宰相马卡多拄着权杖,一步步走向群英广场的中心,步入诸位巨人的注目之下。 “在30,我们位于莫斯旋角的六颗星球遭到了进攻。一支异形的部队在那里建立前哨,并从我们的星球上掠夺人类,建造它们的战争卫星。这极大地冒犯了人类帝国的尊严。 “第一军团本欲前往前哨进行展开攻击,同时借机重新整合战斗消耗和取消编制后经历重组的六翼天军部队,将新的战斗序列体系铭刻在第一军团的战斗血脉之中。但当时,另一名位于旋角附近的基因原体,第二军团的邓肯·艾荷,主动申请参与前哨站的清洗战役。” 在提及第一军团时,马卡多将目光短暂地移向莱昂,他没有得到回应。 宰相继续说:“第二军团借助帝国的海军优势,以及铸造世界夏娜的协助,势如破竹,在夺回几个哨岗后,接着打进星系内侧,击破战争卫星,打入旋角主星,将异形的堡垒击成废墟,在异形的外层防线中打出巨大的空洞。帝国将铭记他的功绩。” “在30,受帝国内政部批准,第二军团继续深入异形帝国,意在彻底灭绝这一支异形的危险威胁。但这一次,不幸的是,在某一次的激烈血战过后,帝国再未收到任何来自第二军团的讯息。” 荷鲁斯点头:“一整支军团的失踪是不可接受的失去。过去数月,我受父亲之命,前去搜索第二军团的踪迹,但在战场外围,除了战争的遗迹与残骸之外,影月苍狼一无所获。以防在未知情况下深入敌营,造成更大的不必要损失,第十六军团选择返回泰拉,汇报军情。” 马卡多深深地叹了口气,苍老的形体似乎转瞬又失去不少精力。 “这就是你们接下来的任务,战士们,”宰相说,“那座异形帝国被命名为冉丹。” (本章完) ------------ 第69章 点兵 “因为相反一方的邪恶,我们发动正义的战争。然而,若相反一方仍然是人,那么相反一方的邪恶,也是人的邪恶。正义的战争也是悲惨的战争。要是想起这些事,心灵没有痛苦,那么就更加悲惨了,因为他已经失去了人的情感,还以为自己幸福。”——《洛嘉之书》 荷鲁斯·卢佩卡尔举起酒杯,握在手中,过了少许时间,又将它轻轻地放下,落在只沾着少许食物酱汁的餐盘边。肩上的狼皮轻轻拍击着他的肩膀,它被人工塑造的下颚就像真正的有情生灵留下的遗躯,安抚着他双重的心跳。 他开朗地笑着,因为与帝皇的其他子嗣共处一室而满心高兴。佩图拉博,莱昂,洛嘉,上一次他获得机会来到这间大厅,在同一张桌子旁,与他的亲生兄弟们共享宴席,是何年何日? 那是三十六年以前,鲁斯坐在莱昂现在的位置上,和他抢夺盘子里的同一块冻干。佩图拉博严肃、慎重,一切都尽在他把握之间。马格努斯活像个读书读多了的傻学生,被鲁斯逗着玩…… 他值得珍惜的亲人,可贵而可爱的兄弟,他愿意一辈子都记得他们。那时大远征刚刚启程,就像太阳从天边的极点下方刚刚渲染出一线帝皇坚甲般的金光,他们在各自迈入未知的光明之际,袒露心扉,分享困扰,却都充满对未来的好的期盼。 而今天,他和又是三名兄弟聚集在一处,却是为了一项恐怕注定艰难的任务。尽管与第二原体并无多少私交,但仅凭血脉的关联,他的失落仍然让人感到不真实而震撼。 基因原体与阿斯塔特军团,再加上附属的辅助军与机械教,就像是自然法则中写下了这条规定一样,这似乎是注定常胜不败的组合,是帝国远征之弧外侧被人类之主塑造的锋刃,且具备物理上的刀锋所不具有的永非锈蚀的特质。 困难的确是棋盘上必然存在的阻碍,但破局的一子永远被大远征的将领所掌握,只待落至棋盘的那一时刻。而制造困难、不愿屈服的敌人的下场,只有被打碎脊梁,碾出鲜血,在战争的滚滚车轮下化为齑粉,只留等待重建的焦土。 “好了,让仆从来打理这张桌面吧,等一下……” “肯定有。好吧,讲讲我自己,我们喜欢战术小队的风格,将战术细分下去,接着就是连队,我允许我的狼崽子们极大程度地体现各自的战斗风格,太过固定的结构,对于我们而言会显得僵化。兵无常势,我不能忍受不灵活的组织,即使也许那样会更容易确保一個下限。此外,我也允许他们建立自己的声望和情谊。他们会更愿意参与战斗。” “第二军团基因原体的失踪让你感到紧张,荷鲁斯。”佩图拉博说,一眼看透了荷鲁斯内心的不安。“但我们仍然在这里,我们的名字尚在,身份尚在。” “在这之外,第二军团提交过一份关于战争卫星和冉丹舰船的技术报告,为我们展现出它们欺骗技艺和舰队防御的一角。第二军团的荣光女王险些葬送在海战之中。而影月苍狼同样收集了一部分补充性质的报告信息,作为对资料的完善与扩充。” “仅从描述上看来,我们都在大远征中,击破过与其在某一方面类似的敌军,但量级的差距足够颠覆过往的一切经验,每一条信息的背后都存在着必须进一步探查考验的阴影。”说到前半句时,佩图拉博谨慎地看了一眼莱昂·艾尔庄森。 荷鲁斯爽快地说,暗暗自豪于他的军事能力。他允许自己享受自己的成就,因为他的天赋、他的技艺与他被帝皇亲自赋予的职责相互统一。 “好吧,收回前言,”荷鲁斯说,向莱昂俏皮地抬了一下眉毛,“我们谈谈冉丹,唯有此时我羡慕你的数据管线,佩图拉博,否则我便不需要用贫瘠的语言,去形容我们的敌人。” “不可醉酒。”洛嘉轻声地自言自语,喝了一些酒水,克制地放下杯子。 “我在外面征战,常常觉得有许多当地的酒水要胜过阿玛赛克酒的滋味,可每每回到泰拉,皇宫中的阿玛赛克都要推翻我的这种错觉。”荷鲁斯微笑着说,“有谁能解答这项困惑吗?” “因为进贡给皇宫内殿的阿玛赛克采用了全银河顶级的酿造工艺和环境,荷鲁斯。你不会觉得下巢的阿玛赛克能比得上臣服者向你们进献的酒水的。”佩图拉博平静地说。 佩图拉博点头以应,拒绝思考狮子是否是察觉了他的眼神,并因此得出了某些误读或正确解读之外的引申暗示,才开始介绍他的军团力量。不论如何,这是一个好的开头。如果他们接下来需要合作,那就必须熟悉彼此的风格。 也正是因为那件事,荷鲁斯对洛嘉的想法从最开始就十分复杂,甚至心怀一些不能承认的胆寒。 “你的两支教团呢,我的兄弟?”佩图拉博追问。 也许他需要一根用来扎住头发的绳子,荷鲁斯想,狮子为避免这些吃食沾到他头发上所付出的努力已经几乎要变得显而易见了。 荷鲁斯眨了眨眼:“没关系,至少伱从来不把你的军事组织当成小秘密藏起来,佩图拉博。说真的,我们都挺熟悉你的军团组织结构的。就像我不管遇上那个兄弟,最后都常常聊着聊着,就变成了我们都在什么时候的哪一场战役,和你展开了愉快的合作。” “暗黑天使曾有二位数的天军组织,在长期的战斗后,当我接管第一军团,依然剩余以下战庭,”莱昂开口,珍馐与佳酿没有影响到他的任何外在形貌,他的语气依然令人无法琢磨。 军团被抹去其名,这件具有讽刺意味之事,依据佩图拉博对帝皇的了解,多半是的确事出有因。但独处的三十年令荷鲁斯太过在乎人类之主,也太习惯于推断难测天威背后的隐藏含义,为帝皇未说出口的每一句未尽之言增添注脚。 “如果你想要知道,穆里斯坦的首席名为但以理,哈尔哈拜特的首席名为艾瑞巴斯,都是自科尔基斯起陪伴我的牧师。”怀真言者轻柔地说。“我愿意相信他们。” “我没有过多地偏离战策基理,”佩图拉博说,“各大营的编制虽各有偏重,但军力相对平衡,其上有现役十二名战争铁匠,在管理自己大营的基础上负责协调一部分其他大营,以及辅助军队伍。你们都知道我的战术偏向,我可以为任何人提供堡垒与火力支援。很可惜我没有携带数据板或全息投影,无法向你们快捷地介绍所有大营的战术与武备状况。” “他们并非我世俗的教团,而是属于父亲的教团,凭他们自己的意志而建立,与我平等地进行侍奉,”洛嘉说,似乎为佩图拉博愿意向他提问而欣喜,“在战时,他们都是天上的硫磺与火。向天伸杖,就有火闪在地上,像烧碎秸秆一样,推翻那攻击祂的。[1]” “我们主要在第二军团所撕开的外围防线区域活动,并未真正深入它的核心,所接触的敌人也多为受其奴役驱使的从族,比如经由马库拉格方提交至帝国档案库中的蠕虫异形,各种拥有不同生态的小型异形分支,乃至我们人类本身。” 莱昂既不说话,也不喝酒。他专注地用刀叉像分割猎物一样,顺着食物的肌理进行切割,把肉一块又一块地送进嘴里。 即使暗黑天使的前身实力不可小觑,由帝皇本人亲自创立其信条的天军体系向来是荣耀的代名,但莱昂毕竟刚刚回到帝国,此前经历的甚至是黎曼·鲁斯那匹野狼的引路,他很难确定帝皇将莱昂派来参与此事是好是坏。 “地生五谷,先发苗,后长穗,再后穗上结子。[2]”洛嘉温和地说,如果不是隔着一张桌子,也许他会给每个人一次握手。 “好吧,”荷鲁斯遗憾地说,“我们果然还是缺一头狼来活跃气氛。” “宝冠天军,战线的先锋。枯骨天军,灭绝性的毁灭部队。利刃天军,近距离步兵战术核心。坚铁天军,装甲载具的队列。五芒天军,灵能者队伍。磐岩天军,摧毁要塞,撕裂防线。焚焰天军,渗透者与审讯者。飓风天军,执行快速突击的机动任务。虚空天军,虚空作战和轨道突击的部队。 他放任这道想法从他心中流走,就像染血的细沙从手指的缝隙间落下。不论如何,在此后漫长的时间里,洛嘉早已证明他虔诚的纯净。 而他至今不明白,为何群英广场上属于他的塑像,已经从雪白立柱的顶端移去。 “我的身躯并不感到倦怠,荷鲁斯。”洛嘉说。 数十年来,第二原体的失踪首次打破了这一则定律。在不为人知、无人注目的银河一角,整支军团在沉默中步入迷失,以至于荷鲁斯接到帝皇的探查调令时,几乎像是当头挨了一次重击,被巨大的惊诧和悲伤所覆盖。 “我们有吗?” 当时,在那颗古老而干燥的星球上,拥有怀真言者之称的,还不是洛嘉·奥瑞利安,而是洛嘉的养育者。不过,那一日过后,他就不再是了。 佩图拉博站起来:“我个人认为,更多的空谈不具备必要性。下一次,我们的作战会议最好在更多地阅读资料后,挑选一个恰当的战略指挥场所进行,你认为呢,卢佩卡尔?” 他说出的两个名字令荷鲁斯·卢佩卡尔忽而想起他当年抵达科尔基斯时,所见的那一幅场景。 “我想这不是我的错,”佩图拉博说,语气温和下来。“和我们说一说你在冉丹的发现吧,荷鲁斯,假如这里坐着的人都无心关注我们之间的兄弟情感活动。” “是的,佩图拉博。现在我们知道,它们海战优异、防线坚固、具有心灵控制能力,科技水平高,拥有大量附属族。” 他端起酒杯,把剩下的珍贵贡酒一口喝完,然后才招来泰拉皇宫里沉默的凡人仆从。 莱昂抬起头,阴沉地看着首归之子。 “你说的对,看来我暴露了我的意图,那就是让我们进一步相互认识。”荷鲁斯坦率地叹气,也站了起来,“莱昂与我们都不熟悉,而我们的铁之主和怀真言者也未曾谋面,我们受共同的命令至此,而不是出自我们真心团聚的意念。看来我操之过急了,我的兄弟们。” 洛嘉注视着他的兄弟们,“以帝皇的名义,仅论军事的组织,战团之下是连队,连队之下是小队。我们偏向于大规模集群作战,采用更多的兵力,来一锤定音。牧师则位于非军事组织的等级体系中,从依附于战团制度而独立存在的灰烬之环内晋升,分享他们对教义的理解。牧师与指挥官共同参与战争的统帅会议,他们也是我的顾问。” “你太客观了,佩图拉博,”荷鲁斯假装抱怨,放弃让桌上的气氛变得更活跃些。他停顿了一小会儿,而后摇了摇头,“好吧,看来我不得不承认,没有人愿意陪我讲些闲话。我一定是被我的影月苍狼惯坏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尚未接触真正的冉丹,而等待在前方的敌人依然是半个无从破解的谜团。” “好的,谢谢,莱昂。”荷鲁斯说,摸了摸自己的头,“一支非常全面的军队,不愧是二十军团之首。” 莱昂隔着桌面,向他的兄弟们矜持地颔首。 荷鲁斯·卢佩卡尔拍了拍手,他的笑容总是很有感染力,即使他们正处于一场战役的前夕。 洛嘉面露黯然,用科尔基斯语轻轻地说着一些其他原体无法听懂的话。 “洛嘉?”荷鲁斯偏过头,向着大厅里的另一个头颅光洁之人看去。 他停顿片刻,应当是在等待他愣住的兄弟们接受这些暗黑天使可以公开的非秘密信息。接着,帝皇长子做出总结:“这是我掌握的军事力量。” “我起初以为是一些人荒唐地背叛了人类帝国,后来又很快地知道,他们应当是被迫受到精神上的操控,冉丹夺走他们的身体,将他们自己原有的意志驱赶离开。它们侮辱了人类。”荷鲁斯压下语气中升起的怒火,“这是冉丹除种种奇异的科技之外,最为明显的特征。” “近日,我已将其进一步重新整编为六翼,即飓翼、恐翼、死翼、鸦翼、火翼、钢翼。” “接下来会是场麻烦的战役,所以我不打算说什么带着我们失踪的邓肯回到这座大厅,再让马卡多给我们组织一场庆功宴这种话——尽管这是一个对帝国宰相之外的任何人都很诱人的提议,我想。” “可以打理了,接下来,如果你们累了,就去各自休息。如果都很有额外的精力,我们去聊一聊更多的军事课题?” 荷鲁斯一向做得很好,但这也让他的判断容易掺入感情——这莫非就是马卡多要代替帝皇站出来说这件事的原因吗? “忆录使会记叙故事。”莱昂·艾尔庄森突然开口,冷静地面对其他原体对他突然加入谈话的一丝讶异,“帝国忆录庭已经成立。你们在忧虑什么?” 洛嘉·奥瑞利安合起双手:“正是如此,荷鲁斯。我信祂。” (本章完) ------------ 帝皇的子嗣·怀真言者之死 ——总起—— 这是一段传奇的岁月。 时值第三十个千年的尾声,银河在远征的战火下被点亮,帝皇的宏大愿景随星炬之光一起播撒至天川银河之中。人类之主的二十个子嗣各司其职,率领所向披靡的星际战士征战四方,将帝皇的信念播撒至每一个暗淡的角落。 天鹰的羽翼庇护寰宇,无数世界归顺而来,团结在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崇高与荣誉之下。时代在变化,世界在前进,只要选择正确的立场,远大前程触手可及。正义的祈愿与和平的信仰熠熠生辉,光明之中全无阴霾。 这是启蒙与梦想的时代。 这是黄金的时代。 ——— 科尔基斯的一个行星自转周期为七点一個泰拉日。为契合人类自古以来的生理作息习惯,当地人将每一科尔基斯日划分为七段次级日,而每一个次级日又分割为三个时期,这样,前两个次级时期用于劳作,第三个次级时期用于休息,就自然地符合了人对自然节律的需求。 忆录使罗伊德·达尔抵达科尔基斯时,正值一个科尔基斯日中,第一次级日“离晨”时段的第一时期“起作期”。 获得这项差事让罗伊德有些不安,这种情绪在他心底萌发,轻轻地舔舐着他的心脏内侧,让他萌生退却之心。 他解答不了其中的原因,也许这是他微薄的灵能天赋犯下的另一次错判。 几年前,经过千尘之阳军团智库的亲身验证后,他得到一份令他哭笑不得的合格证,大意是该忆录使的灵能天赋略高于一只泰拉地表爬行的非基因改造甲虫,建议该忆录使将所有的灵能情绪当做一天睡眠三泰拉时的后遗症,多多休息,以便安神。 不论如何,只有极少数人才有资格获得书写原体生平的权利,他应当为自己的幸运和能力感到自豪,用十二分的热情来完成这项任务。 何况怀真言者洛嘉·奥瑞利安的盛名享誉银河,由怀言者引路,完整地带回人类帝国的诸多世界中,没有一个世界不夸赞伟大的尤里曾——据说这在科尔基斯语中意为智者——的仁慈与宽和。 众所周知,穆里斯坦善待每一名信众乃至非信众,而哈尔哈拜特仅仅将着火的矛尖对准帝皇的众敌。 “我领受了一场神圣的任务,你们认识唤雨者,对吗?”罗伊德对科尔基斯人说,先用上哥特语,如果不行,他就只能用上他一塌糊涂的科尔基斯语,配上人类自古以来的基础本领,即动手比划。“洛嘉·奥瑞利安,你们的引路者,牧羊人,伟大的祂的使者?” 他眼前驱使着一群四蹄宽大、适合行走在沙地表面的兽类的牧民仔细地打量着他,那张被风沙雕琢的黢黑而宽阔的脸上迅速浮起质朴的高兴。 牧民在他挡风的厚麻布衣物上擦了擦粗糙的手掌,向罗伊德行了平辈的礼仪,他的哥特语口音很重,但用词流畅,语法清晰,很可能从小接受对应的语言学问教导。一路走来,罗伊德遇到的科尔基斯人几乎都是从同一套模具中刻画而出,怀揣着相近的善意和宽和,虔诚地欢迎他。 这份友善对忆录使的工作而言大有裨益,为他省去极多的麻烦,要知道有些帝国世界即使归顺,其下的居民本身仍然对人类帝国饱含不满乃至仇恨。他们质疑帝国冠冕堂皇地剥夺了他们原有的生活,逼迫他们加入无尽的战争,变成一捧不值一提的养料。 罗伊德的怜悯心告诉他,他们是对的,但首先他得完成忆录庭的工作。 科尔基斯人就好上许多。“爱祂,爱自己,爱邻人,”他们将这句话挂在口头上,“我们都是侍奉祂的奴仆,之间并没有差别。” 罗伊德活学活用,把这句话转述给他后来遇到的其他科尔基斯人。他很快获得了当地更多的好感,这轻易得来的友善简直让他的心灵飘上云端,在一种轻飘飘的温良与柔和中沉醉不已。 “你如果来寻找尤里曾,”牧民说,伸手为他指路,“就去山脉上的修道院,向修士们求见他,他是很好的人。” “我刚刚从那边来,朋友,”罗伊德回答,“尤里曾不在那里,修士和牧师说,怀真言者正处于一场伟大的会议之中,没有时间回到科尔基斯。帝国的职责比书史更加重要,不是吗?” 除此之外,怀言者的修士其实还好心地为他提供了可以随意参考的档案,写着洛嘉愿意公开的生平经历,以及他个人的理念,包括伴他所生的神圣经文的拓印本,以及他自己所写的《洛嘉之书》的一部分。 但罗伊德的敬业精神让他甘愿走出修道院,步入漫天飞扬的黄沙深处,亲自探寻科尔基斯的真正精神所在。 牧民一点儿也不对他的言辞产生怀疑,他笑着,就像他一辈子只被教导如何去笑一样笑着,说:“为了人类的未来,这是尤里曾在世上获得的道路,我们都有脚下的路,顺从道路的指引,我们会步入永恒的和平。” 罗伊德回以微笑,因为在黄沙中的长途跋涉,他的心脏在胸腔中有力地跳动,让他深刻地体悟到自己正活在世上的感受。他擅于品读生命中这些细腻而鲜活的迹象,并且自知这份天赋来自灵能。也正是它,让他在众多忆录使中脱颖而出。 还好现在是一科尔基斯日的早时,若是在长午时期的主作期,即一个科尔基斯日的正中,恒星位于天空正当中的时候,长时间漫步于黄沙足以要了他的命。 “我们都有道路,”罗伊德用他粗糙的科尔基斯语试着重新表达这句话,牧民没有因此显得更高兴,看来他白白花费精神学习那么多楔形文字。忆录使换回哥特语,“尤里曾就降落在这附近,对吗?我想见一见他出生的地方。” —— 抵达洛嘉·奥瑞利安降世之地时,时间已经来到第二次级日“日晨”的休夜期。罗伊德在当地人的帐篷里好好地睡了一觉,营地中央燃烧着火焰的营火不断发出稳定的噼啪声,并散发出浅淡而安神的焚香气味,这让他一夜无梦。 牧师们一直维护着营地火堆的延续,适时吹动空气,为柴堆底部补充氧气,并为它添加可燃物与香料,还有当地人在莎草纸上书写的祷言。 火焰在科尔基斯本地宗教文化中占据着非同寻常的比重,比怀言者内部明显许多,乃至比罗伊德一路走来,路过的各个信奉怀言者教义的星球,也更加易于察觉。罗伊德好奇是什么因素造成了这种差距。 他裹紧身上的衣服,整理好当地人赠送给他的一串小鸟骨护符饰品。部族给了他一份烤饼作为朴素的早餐,一小碟蜜蛛产的蜜,以及一罐哺乳动物高温消毒后的乳汁。罗伊德坐在帐篷背风处的阴凉地,一边吃今日的早餐,一边默默祝愿他能挺过下个月的斋戒——假设他能留到下个月的话,他会入乡随俗。 “愿我们的旅途在水边终结。”部族的长老陪着他在席子上坐下,诉说着沙漠中古老的祷言。假如放在泰拉语中,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就是“你好”。 “愿我们的收成在日光下加倍。”罗伊德接上下半句话,长老和蔼地笑起来,脸上因时间而自然产生的皱纹像玄奥的咒语一样叠起。 “我听说你来聆听洛嘉的故事,”长老慢悠悠地说,风沙在未被遮挡的地方缓慢地贴地行走。“是的,智慧的尤里曾就是在这片沙域里降临在我们之中。洛嘉,这是沙漠的语言,意为唤雨者。” “我想记录他是如何降生的,朋友,”罗伊德说。 长老摇头:“早已没有活着的人亲眼目睹过唤雨者的降生了,朋友。受绝罚者将他们都杀死了,而受绝罚者本身也已经被彻底除籍。” “我在怀言者的档案里见过一点儿,但还不够。‘他同时身为诅咒与救赎’,档案里只是这样说,我不能拿着这样的稿子去交差。”罗伊德苦恼地说,他平时不会说这么多真心的言语,科尔基斯的魅力让他敞开心扉。 “好,”长老思考着,视线悠远,似乎能穿透眼前的长空。他思索着,沉浸在那些遥远的记忆中,然后他站起来:“跟我来,朋友。我带你去看看那片遗迹。” 日晨之后就是长午,此时的恒星光芒已经初露威能,罗伊德口渴地用舌头舔着上颚,希望自己唇齿间变得更加湿润。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有些疲倦。 他们路过那些金色的帐篷,经过滚动在沙原上的枯草球,直到远离营地的现址。长老老当益壮,比长年累月进行案牍工作的罗伊德健康不少,脸色如常地在一片沙丘顶部停下。 罗伊德气喘吁吁,好奇地打量着沙丘之下的凹坑。 “这是什么?”他只看见流沙。 “这是范·莫盖部族的埋骨之地,尤里曾的第一任养育者全部死在此处。”长老平静地说,“这一切在我们的圣文书中都有记载,用当年流传于传道者和商贾之间的水语。 “当日,当年曾名为怀真言者的受绝罚者将尤里曾从部族中带走,并用箭矢、弹丸、火铳、标枪、石索、刀剑、木槌把范·莫盖部族全部杀死。未能当场死亡,或当时逃离在外的,双臂捆在背后,抛在沙坑中,直到休夜期过后,尸体被沙尘掩埋。” 罗伊德吃了一惊,“难怪这位受绝罚者会被处死,他杀死了原体的家族……” 长老突然严厉地投来眼神:“勿以狭隘的仇恨之心去揣摩智慧者,谨慎考虑你的发言,忆录使!” 这是罗伊德头一次遭到科尔基斯人的训斥,长老的愤怒让他措手不及。 好吧,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一个宗教狂热的世界总是有各种难以理解的隐藏戒律,这些规则潜伏在他们固有的思维观念之中,基础得令人想不到需要单独提出,自然也无从示警。 “我向智慧者致歉,希望他能原谅我的浅薄。”罗伊德比出祈祷的手势,表示一个形式上的忏悔,同时向这片沙地敞开他的内心,接收这里残存的那些寄于集体情绪的瞬间。 那一切都距离现在太过久远,即使被屠杀而死的怨恨理应浓烈刺骨,他那微不足道的灵能天赋仍然几乎捕捉不到什么除了风声之外的东西。他更加专注,平心静气,投入到冥想的心境中,忽然之间,一幅铭刻在族群濒死记忆中的面容从他的思维中一闪而过。 那是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属于一个年轻的孩子。它们注视,也许有些好奇,但仅仅是投来视线。它们从容不迫,宁静深邃,似乎过早地触及了命运的指引,以至于令孩童的天真变成一种静默的残酷。那双奇异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正在燃烧。 罗伊德猛地倒退一步,心跳如击鼓。假如他的感知没有出错,洛嘉·奥瑞利安就是用那种眼神,平静地看着他的第一个家庭尽数死去。 他不明白这一切,这不该是一名基因原体的所为,更不该是仁慈的怀真言者的天性所致。 把你的灵能当成是神志不清时的呓语,千尘之阳的智库告诫他,别在乎它们的蛊惑,相信伱在现实宇宙中的见闻。罗伊德不停用这些重复的言语去安慰自己,即使他心中知道,他正在用无效的慰藉,去迁就他自己的恐慌。 长老在他身边,向着埋葬着数百具尸骨的沙坑虔诚下跪,用苍老的嗓音唱起一首轻快的小调。 “他是我们的牧羊人,我们是他的羊群。他经历无数困境,两次受异教的屈辱。他不得不面对谎言,直到他找到归属。他是我们的牧羊人,带我们走上道路……” —— 罗伊德·达尔花在科尔基斯上的时间,还是超出了他最初的估计。 他追随着洛嘉·奥瑞利安曾走过的路径,去拜会每一处怀真言者为这个古老的世界留下的刻痕,当地人说他踏上了一条朝圣之旅,罗伊德熟练地口头认同,心里却不以为然。他仅仅是为了更好地完成他的忆录使工作,履行泰拉赋予他的使命。 不论如何这意味着他必须跟着科尔基斯人一起斋戒,并更多地学习当地的生活习俗。科尔基斯的生命具有一种强大而细微的扩张力,它会驯化一个外来者,就像牧群驯化一头落单的羊。 有时忆录使在早上醒来,困倦而茫然,室内温度冰凉,他却冷汗涔涔,被汗水所包裹,就像婴儿在水中新生。他默诵帝国真理,赞美帝皇,来摆脱这种不清明的状态。 罗伊德睁开眼,感到脖子酸疼,颈椎不适。按照科尔基斯的历法,现在是七个次级日的最后一个,高夜,而他准时地在起作期和主作期的交界线上醒来。 昏黄的光线摇晃着透过帘子洒入房间,好像有一些声音正在歌唱,应当是科尔基斯的唱诗班,使用的仍然是哥特语,但距离太远,他听不清那纯洁的合唱的具体内容。 他起身,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冷汗。科尔基斯人并不吝啬,给他提供了许多堪称是奢侈品的东西,比如柔软的染色羊毛制成的祷告头巾,水晶的阅读器,电路完整的灯等等物品。 当然,还有不可缺少的圣文书,或者圣言录的印刷本,随便怎么称呼吧。在不同的科尔基斯方言里,这些伴随洛嘉·奥瑞利安降生的书本,被以不同的方式取名。在高哥特语中,它们最后的定名是圣经。 “早晨,你们要看见祂的荣耀,因为祂听见你们向祂发的怨言了。[1]我将这一天献给您,请指导我的每一步,让我的言行能荣耀您。”罗伊德自言自语,起来整理他的手稿。“愿您的名得到赞美。” 从范·莫盖的部落里离开后,洛嘉跟随受绝罚者的商队一起前进,根据天象以及占卜在沙原中穿行、布道。受绝罚者带领洛嘉阅读圣经,起初是前者教授后者,接着很快变成后者教导前者。洛嘉用平静的态度去面对受绝罚者,没有表现出丝毫高傲。 “所有侍奉者都没有地位的差异,”洛嘉说,“我们都是祂的仆从。” 但基因原体无声地主导着他所能触及的一切。 洛嘉每一个次级日都比前一个次级日要生长得更加高大,顺畅的肌肉线条从那曾经是孩子的身躯里抽出、生长。 他求知若渴,同时从书本和科尔基斯的现实中学习他能获得的所有文字与口述记载,他与商队中的奴隶交谈,还有布道的队伍所经过区域的原住民与信徒。他询问着科尔基斯的习俗、文化、城市分布与种种歌谣,每每遇到不顺经文之意的悖逆言辞与异端言论,第一时间并不是恼羞成怒,而是创造一些引申的寓言和故事,引导别人信他的话。 从他的同僚口中,罗伊德知道原体们基本都会有这样的一个阶段,祂创造的先驱与信使们,都天生知道该如何赐予周围的人他们所需要的智慧与力量,让他们不论面对何种挑战,都能保持平和喜乐,展现出受赐予的爱和恩典,以祂的眼光看人,以祂的手行动。 忆录使高兴地记载这些故事,用洛嘉生命的点点滴滴填充他的笔记,感到自己踏在正确的道路上。有时候,当他驻足在洛嘉曾经走过的道路旁,他会突然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智正无限地向基因原体本人贴近,刹那的明悟照亮了他那渺小的心脏,攥住它直到他开始缺氧。 在心中的一个角落里,罗伊德确定自己回去后必须上交一份灵能报告,申请全面的体检,以排除科尔基斯对他造成的影响。但他的心智也在叩问着他的教条——与洛嘉·奥瑞利安一起敬拜帝皇,难道是错误的吗? 另外,罗伊德发现洛嘉会遭到受绝罚者的鞭打,并且从不反抗。他对这件事似懂非懂,不确定基因原体是否将其视为祂赐给他的训诫,藉由他人之手施展,才甘愿承受。若换做其他基因原体遭到惩戒,罗伊德不禁惴惴不安地想,也许施刑罚者活不过下一个分钟。 绿洲、教团、废墟、黄沙、传教士、游牧民、商队……这些词汇在罗伊德的笔记里不断交替,然后开始出现军事词汇。那段时间,洛嘉所笃信的经文,终于与科尔基斯本地那种如今早已被彻底磨灭的古老信仰产生冲突。基因原体以平静的态度宣布他将与异教徒作战,受绝罚者则为他传递书信。 “我请求你们,敦促你们,作为祂的使者,出发吧,将异教徒驱逐出我们的家园,也把我们的援助,送到同样将要敬拜祂的人手中。”洛嘉·奥瑞利安宣布。“我已经看见两名巨人将要到达科尔基斯,一者如珍珠,一者如黄金。祂即将到来。” 此后,一场大规模的征战被洛嘉·奥瑞利安本人引导而催生,最后降临在每一个科尔基斯人的头顶。这就是科尔基斯的“圣阋之战”。 圣战之军以城池的规模进行屠戮,三分之一的科尔基斯人被杀死。因为良好的战后处理,没有爆发任何疫病,也不再有反抗。一切结束得干净利落,无可挑剔。 忆录使在写到洛嘉清除了所有敌对派系时,感到身心舒畅。他意识到自己的愉悦和主的教诲合二为一,并因此感谢主对他赐下的慈爱与包容。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何怀言者所过之地未有不信服的,因为异教徒都获得了他们应当受到的处决。 现在,仍然有最后一片阴霾飘浮在他所书写的传记之上。罗伊德还是不明白,受绝罚者最后是如何触怒了洛嘉·奥瑞利安,以至于被除名、被处决。他不是因为当年杀死范·莫盖的部族而死,那是对异教徒的处决,留有情面才是对主的欺骗。他是洛嘉最真诚的奴仆,在他未长成时照料他,在他长成后为他传递训令。 罗伊德惶恐地以凡人的身份,试着揣摩基因原体当年的心情。他感受着一路走来的情绪波纹在他心中激起的涟漪,构造着当年最后一幕的景象。他似是而非地摸到了一些边角,他感受到某种冰冷的失望,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他需要去一趟科尔基斯圣殿,罗伊德想,那里就是受绝罚者的死地,且不拒绝任何人前往,前提是提前一个科尔基斯日做好申请。那里的朝圣者太多。 他已经写完洛嘉·奥瑞利安的大部分故事,如今只剩这最后一角,之后他就要离去,返回泰拉述职,并开始修订他的稿子。往后若有机会,他还会返回科尔基斯。同样,没有来由地,他一直抗拒着真正前往科尔基斯圣殿的那一日。 “动起来,”罗伊德对自己说。他用了接近一整个科尔基斯日来整理手稿,接着他需要休息几天,并做好预约。 之后,他会在第六个次级日“寒降”的起作期,前去拜访科尔基斯圣殿。没有什么更好的事还在等待着他了。 —— 科尔基斯圣殿内部挤满了涌动的人流,让罗伊德觉得自己像是一块被教徒们来回挤压的羊毛布,随着人潮遵从主的旨意流动,从前厅进去,穿过一条布满宗教画的长廊,让寒降时分偏暗的光线被彩窗折射成数种清透的色彩,披在自己如干涸鲜血般鲜红的外套和头巾上。圣歌清亮的童声遥远地回响着,安抚教徒的心灵。 在他们上方,燃烧书本的标识高悬着,这曾经被科尔基斯的旧宗教所占有,但如今只属于怀言者。 走出长廊后,他们进入一片类似圆形广场的地方,信众只能在广场周围的廊道里参观,不能踏入广场之内。 广场中心屹立着一具帝皇的塑像,牧师说那是当年的尤里曾为预示中将要降临的主所立的圣像,最后的受绝罚者跪在圣像面前被处刑。 “火,和石头。”牧师微笑着说。 那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牧师口中的三言两语。罗伊德向牧师点头,心里仍然忧虑。这可不足以填满他书籍的最后一部分,他不能用这浅薄的几句话,来结束他对怀真言者前半生的记述。这会让人类帝国错估怀真言者的内心,误读他的意志。 信众过多时,即使有圣歌的辅助,罗伊德还是无法在汹涌的人潮中进入冥思的感知状态。 “以主的名义,我是人类帝国的忆录使,”罗伊德对牧师说,“前来记叙受绝罚者的死亡。我请求在散场后额外地停留一个休夜期。” 牧师笑着批准了他的请求,“因他神施恩的手帮助他,五月初一日就到了圣城。[2]” 忆录使一直留到晚间,恒星的光芒更加昏暗。他逆着人潮,迫不及待地回到圣殿中央,遥望着帝皇仁慈的塑像。他宁心静气,默默地感受着环境,心脏怦怦直跳。现在他眼前有一个谜题,而他只能摸索到一部分答案的边际。也许他必须采用一些更绝对的方法,但那会违背圣殿的规则。 圣歌的声响变得更加纯洁而清澈,为他的心灵注入清水般的活力。 他默默地对塑像提问:你允许吗?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的行动就不再有选择的道路。他知道他必须这样做,他必须去。 罗伊德踏出围廊,步入广场,在圣像面前下跪,沉默地祈祷。一种任何其他情绪都无从仿照的特质正在从他体内苏醒,伴随着他的心跳声,似乎是源自外界圣歌的重重回响,又是来自他内心深处数十年前的,并不属于他的,埋葬在这片区域深处,渴望重现,渴望被挖掘的记忆。 从前……你们中间…… 罗伊德放任自己的心智远去,换来一道清晰的声音。那属于洛嘉·奥瑞利安,他站在帝皇之像下方,声音自上而下地飘来。 他将头埋得更低,眼前一片疼痛的鲜红,火苗舔舐着他的眼眶,制造出一圈圈焦黑的灼痕。他跪在柴堆上,膝盖下方疼痛不已,衣服纤维嵌进被鞭打破损的皮肉,像刺一样勾着他的血管。滚烫的触感从他的皮肤上滚落,继而转化为冰凉,血液被烧得干涸,血迹转化为一种不可触及的受恩赐的画作。 孩子们在歌唱,年轻人在歌唱,老人在歌唱,周围的长廊中,信众唱着同一首圣洁的歌,如此欢快,心智合一。 从前在百姓中有假先知起来,将有许多人追随他们的行为,便叫真言因他们的缘故被毁谤……[3] 他跪在火里,心知这不是现实。但他心神迷离,为一种集体性回荡的纯真喜悦而沉醉。这里有一条信息,它会具有意义,并且它就藏在这里,等待他发现。 他们因有贪心,要用捏造的言语,在你们身上取利。他们的刑罚,自古以来并不迟延…… 罗伊德沉浸在圣歌之中,被纯净的洗涤所震慑。他不由自主地呼唤着帝皇,随之而来的灼烧疼痛,与他记忆中回荡的触感完全如一。他渴求更多,也获得了更多。有坚硬的东西不断打在他被火烧得极其疼痛的身体上,撕裂他的皮肤,打断他的骨头。唱圣歌的人们一边轻轻摇晃,一边向他扔来石头。每一次受击都是一次忏悔。 就是天使犯了罪,神也没有宽容,曾把他们丢在地狱,交在黑暗坑中,等候审判…… 神也没有宽容上古的世代,判定索多玛,蛾摩拉,将二城倾覆,焚烧成灰,作为后世不敬虔人的鉴戒…… “怀真言者,你的心仍然是异教的心,你晓得义人的路,仍然离弃传给你的圣命。你捏造过四个神的谎言,它们仍在你心里,像没有愈合的疮口一样,等待流出脓水。” 洛嘉·奥瑞利安平静地宣告着,向柴堆中补入一块引火之物,继而是香料,和科尔基斯人在莎草纸上书写的祷言。此后无数个科尔基斯年间,沙漠中牧师所维持的火,正是今日之火的仿品,燃烧在异教徒的骸骨上,用香料覆盖气味,以向上一任怀真言者的处刑之火进行致敬。 “有人以为主是耽延,其实不是,主乃是宽容你们,不愿有一人受沉沦而焚烧,乃愿人人都悔改。” 这些人是无水的井,是狂风催逼的雾气,有墨黑的幽暗为他们存留…… 圣歌声愈发欢欣而响亮,不止信众,雕刻在长廊上的人像也在歌唱,绘画在墙壁上的圣徒张开了口,彩窗上传来圣洁的和声。 “科尔·法仑,你在今日必定要死了。”洛嘉宣告。 罗伊德愧疚而惊惶。曾经虚假的怀真言者怎敢枉顾主的宽和,最后也不改悔呢?他的死足够洗去他的玷污吗? 恍惚间,他听见自己的嘴在哀嚎中说话,我没有,虚假的怀真言者说,我信奉主,我早就将四个伪神抛在身后,我不会堕落,不会背叛…… 但这些话仅仅存在于他的心中,他被火焰剥夺的血肉和罪孽不需他说出任何一个字。 罗伊德忍着焚身的剧痛,告诉虚假的怀真言者,若他果真虔诚,他就不会因烈火而死。他仍在为自己辩解,那就是不诚的证据。他替洛嘉·奥瑞利安斥责他,在痛苦中获得喜悦,感受到自己从未如此贴近怀真言者的心灵。 在回荡的余响中,在生与死的边际,罗伊德听见隆隆的声响穿透着他的耳膜。一抹珍珠般的白色快步走来,停留在人群的边际,言语中惊骇不已:“你在做什么,兄弟?” 洛嘉·奥瑞利安并不意外来者的到来。 他站在圣像之下,烈火的光芒照亮了他金肤上的经文,勾勒出仁慈友爱的微笑。 “我相信人类之主,拒绝一切的邪恶。我接受祂作为我的救主。我信祂,全能的父,创造天地的主。我信圣灵,我信圣徒相通,我信罪得赦免,我信身体复活,我信永生。亲爱的弟兄啊,我很高兴与你相见。” 一簇火苗抚上罗伊德低伏的背脊,触摸着他潮湿的面容,拂去一滴坠落的血泪。 —— “好的朋友死了,我们为他们庆幸,虽然他们的死让人痛苦,但我们确切地知道,他们脱离了潜在的坏事,此生都不会再被饥饿、战争、疾病、穷困、奴役、灾害、背叛,以及不信教的堕落所威胁了。”——《洛嘉之书》 (本章完) ------------ 帝皇的子嗣·狮与狼之章(上) 奥列格打开他从芬里斯带回泰拉的皮革挎包,将里面的稿纸拿出来,放在桌上对齐边缘,然后推给对面的梅尔卡。 “记得请我喝咖啡,梅,”奥列格说,“我要正宗的植物咖啡,不要那些黑不溜秋的涮锅水。” 梅尔卡调好她的义眼,聚焦到奥列格递给她的稿纸上,在机械教科技的辅助下,快速阅读着忆录使同行潦草的字迹。 “当然,没问题。”梅尔卡说,“帝皇在上啊,我真受不了……真的,我从暗黑天使那儿折腾了好几年搞到的卡利班资料,还没你从狼王那儿拿的多!我觉得我就像个一路追着狮子跑,还一直在跟丢的傻子……” “嘿,小声点儿,那毕竟是第一军团,万一从墙里突然钻出来个正在偷听的翼盔呢?”奥列格压低粗犷的声音,“反正狼王挺乐意有人把狮子的故事写出来的。” “等等,真的是狼王本人和你讲的故事?” “那不然呢?好好胡编乱造,梅,以后有我们野狼一口肉吃,少不了你一瓶机油护眼液喝。” 梅尔卡转动机械眼球,横了奥列格一眼,将手稿简单地叠好,装进她用了多年的帆布背包中。 “我们不如这样,”梅尔卡说,“我们比赛喝太空野狼的蜜酒,看谁喝得多。既然你都自认野狼,我建议从你开始喝第一口。” —— 埃里克和劳伦图姆一起用链锯剑劈倒了一棵巨木,巨树向着一侧倒下,落到一半被另一棵深色巨木坚实而盖满了寄生藤蔓的分叉架住,树冠和树冠之间相互纠缠,叶子的影婆娑地晃动,沙沙地低语着唯有这棵森林星球才能懂得的奥秘。 埃里克挠了挠胡子,思索着怎么把巨树弄下来,让树干平躺在地上。劳伦图姆告诫他别乱碰,不要成为第七个愚蠢到被树干压在下面的战斗兄弟。 狼王黎曼·鲁斯路过的时候,劳伦图姆已经被直径约五米的卡利班巨木压在其下,只露出两条带着银亮的风暴灰甲的腿,放弃乱蹬,等待营救。 埃里克正发挥他毕生的聪明才智,决定将劳伦图姆身体两边的树先锯断,以便更方便地搬开一小截断木。 鲁斯哈哈大笑,挥挥手让埃里克让开,蹲下身,双手的手甲连带臂甲直接扣进巨木之内,甲胄下的肌肉绷紧,喝了一声,将巨木一口气抬起。 埃里克赶忙将劳伦图姆从树干底下抓着脚拖出来,随后,鲁斯砰地抛下巨木,象征性地拍了拍手。 “小心点儿,孩子们,”狼王粗声说,“别告诉我是卡利班气候太热,搞得你们头脑发昏。走吧,奥瑟恩,我们继续瞧瞧还有多少个连劈柴都不利索的狼崽子。” 狼王的近卫拍了拍腰间的斧子,陪着狼王一块儿笑道:“我们是不是该问骑士家族借几台骑士来砍树,大人?” “哦,你说哪個骑士,卡利班骑士吗?”鲁斯说,“等我们先走出这林子吧!我们都快在下界迷路了,可真给帝皇长脸面,对吧?” 说到最后,鲁斯大笑起来,神采飞扬,露出满口的獠牙。 卡利班这地方确实很有些邪性,他们在轨道上俯瞰的时候,还只是觉得这里树木葱茏,植被茂密,其中又有些根据鸟卜仪反馈应当是城堡的地方,大概生态环境很是不错,基础条件可以和佩图拉博精心呵护的奥林匹亚一较高低。 但他们挑了一片空地降落,决定开始在整个星球上搜索基因原体的踪迹时,卡利班开始给他们找麻烦。就算太空野狼出身冰雪之中,再不清楚森林地貌的特性,天天撞到各种邪门的巨兽,乃至在如有活性的森林里迷路,都有些过分了。 “这地方简直就是活的,”奥瑟恩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另一个基因原体大人?” “不知道,不知道,谁知道呢?可能得等我们的老大哥准备见我们的时候。他在这儿混得怎么样?帝皇长子嘛,难不成当上骑士王了?”黎曼·鲁斯说,摇了摇头。 “或者是某个单独的卡利班家族的首领,我猜。” “我估计得看他的性格,要是他和佩图拉博一样较真,那恐怕是个卡利班之主,要是那是另一个马格努斯,那我们说不定得在某个图书馆里找到他。” 鲁斯说着,掰断挡道的几根树枝,想了又想,干脆安抚地拍了拍自己的剑鞘,然后把长剑拔出来,大材小用地劈砍眼前的枝桠分叉。 “我在想,”他用剑柄敲断两根发枯的脆枝,咕哝着,“他就是一身锦袍,头戴宝冠,手里提着镶了几十颗五彩宝钻的利刃,还讲究地像康拉德·科兹一样拒绝让我不洗澡就靠近他十米之内,我都没意见。但最好不要是另一个荷鲁斯。不然我就应付不来了,只能喊帝皇来瞧一瞧。” 当时他在布塞法勒斯号初见荷鲁斯的时候,对方那恨不得独占帝皇身旁位置的倒霉脸孔和紧盯着他瞧的一双眼睛,可令人相当难忘。 奥瑟恩乐呵呵地接话:“我的直觉说,卡利班的骑士堡垒和隐修会里养不出这种人。也许我们的叔叔还是比较朴实的?” “嘿,谁知道。我们赶紧离开森林,找片骑士的领地,问问最近几十年有没有什么突然崛起的家族,里头有个身高三米多的英俊巨人为妙。” 鲁斯耸了耸肩膀,长呼一声。 要是位于芬里斯的旷野雪原,这声长呼将扫过幽蓝的冷寂雪原,穿透冰寒之风,将冰冷而悠长的呼嚎传抵皑皑白雪所覆盖的风暴银山脉尽头。但这里是卡利班,碧树参天,荆棘密布,千百根藤蔓相互盘绕,恶兽密布于阴影深处,使得幽邃而凝滞的暗影蠢蠢欲动。 因此,他这一行为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使得林间的雾气无风自动,引来任意一种动物的低沉鼻息。 鲁斯对此有所预料,乃至十分期盼。在森林里逡巡徘徊许久,他的剑和斧头实在渴望一点儿新鲜货色。 “为了不管是骑士王还是领主还是战士还是学者还是长翅膀的小天使的高贵的帝皇长子,我们来杀点东西,狼崽子们!” —— 语言尚未成型。 那些盘旋在这颗帝国最伟大、最复杂的头脑之一内部的思想,还没有找到承载它们、将它们定型的方式。词语还没有接触到这颗没有被障碍限制的心智;由人类有限的能力编写的、用以划定世界的模式和样貌的词句,还没有出来限制这天生而本能的感知力与描述能力。 因此,接下来的一切,都是在语言被赋予他之后,重新以贫瘠的笔调和有限的色彩描绘而出的、对真实世界的一个枯燥截面。 树木的轮廓像粗糙的、皱起的纸张,短暂射入密林间的光芒呈现为脆弱的一缕细丝。天空在深重的墨绿阴影中几乎不可见,偶尔伴随光芒一同出现时,就是一片破碎琉璃般的通透亮蓝,与地面的重重浓绿树影仿若不存于一处。更多的地方,冷色的暗光从树木本身的周围渗透出来,在绿荫间传递,把树干、垂藤、攀缠的细草与窸窣作响的小虫,笼罩在一个整体性的幽暗环境之内。 他在奔跑,抓住那些的藤蔓,抱住树干以转向,在粗重的喘息中锁定方向,并倾听森林给予他的那些无尽回响的吼叫和哭喊。 他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没有名字,不在乎身份,从不思考过去。他生来就熟悉树木与泥土的气息,习惯这片似乎无穷无尽的森林带给他的鲜活感受——这片森林迫不及待地想要猎杀任何身处其中的事物,它渴求着野蛮的杀戮。 而这正是他所擅长的,或者说,他唯一会做的。 他抓着一根长骨,从被他徒手杀死的野兽身上取下,尖端用扁平的石头磨得足够锐利,结合他天生具备的力量,可以轻易刺入那些厚重而肮脏的皮毛,像刺穿烂泥一样扎进脂肪,又像击入巨木一样捅进肌肉。 而后是鲜血,在暗淡的光线下,以发黑的光泽贴着巨兽长骨,像生命的泉流一样串串地滴落,最后,在闷热的天气中,死尸会迅速腐烂,森林会亲手终结它的子嗣。 他的敌手无处不在,遍布四方。小型的野兽潜伏在阴影中,趴在树干上,明亮的眼睛刺出幽绿的光。它们会追着巨兽而来,在巨兽开始啃噬它们的猎物时,依附其上,啜饮死者汩汩流淌的体液与鲜血。 地形向上方隆起,他手脚并用,轻而快地贴着地面向上爬。淤泥抓着他光裸的脚,还有荆棘,不停地试图挽留他的脚踝。森林本身也是他的敌人,森林的恶意同样被他踩在脚下。 突然间,他犹疑地停下,耳边不息的絮絮低语被一阵从天而降的遥远轰响所取代。那些陌生的噪音滑过森林的顶端,隆隆地震撼着他的内心,又快速地离开,像瓢泼大雨将要落下之前的沉沉乌云。 这是在他难以计其长短的生命中不知其内容的陌生之物,他的肌肉绷紧,口中警觉地低声吼叫,发出谨慎的警示信号。 那是否与他正在追猎的巨兽有关?是否是森林给出的另一个把戏,一个生物为求生存和猎杀而迷惑性地造就的怪相?或者他刚刚被某种潜伏在树皮之下的蝇虫叮了一口,以至于陷入未知的迷幻? 他握着长骨,越过地形的隆起,向下方小心地移动,以免一下子滚落一大段距离,落入荆棘和灌木之中,在身上制造出更多的伤痕。 他腹中饥馁,饥肠辘辘,体力本就不够充足,他需要节省好它,将它的每一丝都运用在击倒巨物之上。 气味开始变化,他抽了抽鼻子,敏感地嗅出空气中的腥味和躁动的热量。近了,他要做好准备。 当那庞大无比的野兽出现在他的视力边界时,他改换了抓住长骨的方式,轻盈地攀上树枝,熟练地从高处靠近,与本就存在于树冠之中的噪音合为一体。近了,它没有觉察。 他喉头滚动,咽下饥饿的口水。 他要喝他的血,补充他缺失的水分;吃它的肉,回复被森林夺走的体力;剥他的皮,用来遮蔽自己少毛的身体;睡在它取出内脏的尸体内部,用来好好地休息。否则,他恐怕得依靠满身凝固的鲜血和泥浆,硬生生撑过接下来的季节里愈发寒冷的天气。 他已经位于巨兽的头顶。他双手握紧长骨,一跃而下。 —— “全父啊,您这是交给我一项什么任务!” 鲁斯嘴里念念有词,契合着军团在城堡边缘弄出的芬里斯音乐的节拍。第三大连的诗人们在这里装神弄鬼,吹响他们的羊角笛和青铜号。 “哪里有我的兄弟?哪里有帝皇的子嗣?唉,我们已经跑了多少条河,越过多少片森林,拜访了多少座堡垒……托尔斯顿,别把油点子甩我狼毛上!” 托尔斯顿抱着诗琴滚开了。 鲁斯继续哼着他的曲子,带着他的一群战士围在空地上。野狼的装甲取色类似于芬里斯上空席卷冰原的灰蓝风暴,放在卡利班的深重绿影之间,就像是跑错了地方一样奇异。 不论如何,这并不能影响野狼们的好心情。毕竟有些卡利班野兽的味道真的很不错。 几个一身深色盔甲的卡利班本地人哐啷哐啷地走来,向鲁斯行他们本地的骑士礼。鲁斯漫不经心地挥挥手作为回应,倾身问道:“怎么了,小战士们?” “大人,我们从旧的文稿中找出一个与您的描述相匹配的传说,就是里面还有些小问题……” 一听到有问题,黎曼·鲁斯就能猜到,这传说里头多半和他要找的“鼓舞人心的地方传奇”的偏差有些大。 他朗声大笑,转了转架在铁兵器架上的烤肉腿:“行,说来听听。” “传说在古老的骑士国度,土地被各种精怪鬼影所占据,人类部落生活艰难,直到一位王者骑着马离开聚居地,前往森林寻求启迪……” “有点意思,”鲁斯含糊不清地评价,挥手让太空野狼们稍微安静点。 “在清晨的时刻,奇迹降临,镜面般的湖泊上泛起涟漪,湖边走出一位美丽无比的少女,那是善良的湖中仙女,赐予圣杯骑士以祝福……” “啊?不是吧……咳咳……” “你能不能带着伱被烤肉呛到的咳嗽再离我远点,托尔斯顿?”狼王嫌弃地说。 野狼中传来一片低低的笑声。 卡利班的骑士也在头盔里憋着偷笑,继续说:“在获得湖中仙女的祝福后,骑士们高举女神的旗帜,赢下一场又一场战斗,以骑士的美德建立了卡利班历史上的第一个王国。” 说完后,卡利班人滑稽地鞠躬,试着去模仿传说画本里的骑士模样:“这是最符合您的要求的传说了,大人。” “有奇迹,有战士,听起来不像人能做到的事……就是时效性有点滞后,性别也……等等,万一我们的大哥和福格瑞姆一样美丽,让卡利班认错了呢?” 野狼们一阵摇头叹气。 鲁斯说完后,抱起那条滋滋冒油的烤肉腿,一口撕下一大块,刻满风霜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 “好了,战士们,不管怎么说,帝皇长子可能的确不在这些黑黢黢的城堡里。接下来我们的确得回森林里去找找。” 太空野狼们顿时哀嚎不已,他们真是受够卡利班的密林了。 鲁斯眯起眼睛,笑着说:“别嚎了,咱们去找湖中仙女,可得给女神留个好印象,对吧?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好!” (本章完) ------------ 薛定谔的请假条 今天有空写完就更,没写完就没有 调休该死啊 调休啊 啊 ------------ 帝皇的子嗣·狮与狼之章(中) 昏暗。密林中没有白昼,黑夜与暮色永恒地相互狩猎、争夺首位,重叠掩映的树枝遮去每一缕恒星吝于赐予的阳光,如滤网般层层捞去金白的亮芒,只将与水汽和迷雾相融合的闷热封锁在丛林之内。 他睁着眼睛,视线透过因血渍而板结的毛发,看着浓重雾气中的密林内涌动的每一丝气流,从沉闷的风所不应带来的颤动中,判别着这一件与他生命中曾遭遇的任何事件相比,都无法找到先例的崭新状况。 他不止一次地见过闯入这片森林的奇怪之物。 曾经有一次,一些表面闪烁着黑色的金属光芒的生物进入他的领地,具有四条肢体,但只需要下方一对肢体就可行动,上方的肢体中则延伸生长出锋锐的尖刺,有些时候附着方形的寄生物,寄生物的开口处可以向外喷出一道伴随巨响的闪电。 当时,他伏低身体,潜藏在浓密的草丛所组成的天然厚重遮挡物之后,让风带走他的体味,以免惊动潜在的、被他所临时标记的猎物。 他的头脑中掠过一些无名的词汇和跳动的符号,他不知道这些先天伴其诞生的东西是什么,他只是平静地接受这些事物带给他的答案和结果。 最佳的进攻时间将在右侧第一片树叶被昆虫爬过一半叶脉的那个刹那,他需先从侧后方将一头猎物扯下它所骑的四蹄之物,他的手掌能轻易地隔着黑色的硬质阻隔层捏碎那多汁的新生物,让柔软的东西顺着他扣进颅骨的手指向外溢出。 接着,他可以立刻袭击侧面的、前肢上寄生着方形火器的生物,这样带来的震慑足够在接下来的若干个短暂呼吸中解除它们带来的威胁…… 他稳定地呼吸着,等待时机,隔着野草观察那些跃动的蹄子,时机已近,他的每一丝肌肉都做好完善的准备,能量和意志积蓄在他被上天赐予的完美身躯之中,等待着侍奉他的心智,以完成这次简单的狩猎。在接下来的数个气温变化、光线起伏的短暂周期中,他将从它们身上夺取存活下去所需的精华。 昆虫缓慢地在叶片上爬行,时机来到他的指尖。他将要向前飞扑…… 一个生物的双眼从那些黑铁的缝隙中露出,无目的地向周围扫过。 在那双鲜活的眼睛里有一些其他的东西,不同于他一直以来所捕猎的猎物的灵性,一种与他本人所接近,或者,同源的东西,存在于那对眼睛的拥有者身上。 一道突如其来的焦躁和迟疑突然抓住了他的头发,将他死死拉在原地。某种全新的、陌生的东西毫无征兆地淌过他的血管,试图将一些呼之欲出的事情急切地告诉他,但他茫然的大脑无法抓住这些快速闪过的事物,就像他力能断石的手却抓不起一捧泉水。 不,他的心智阻止了他,一种有别于生存所需的野性的东西正触碰着他的思路,一些额外的判断条件正在模糊地加入他的狩猎准则之中。他似乎不是被天生地打造成一只纯粹的猎杀者,他迷迷糊糊地捕捉到这些流动的意识,那些黑铁中的生物与他有一些共通的东西。 它们是什么? 他是什么? ——他究竟是什么? 沉浸在突然增加的思绪之中,他生命中第一次毫无理由地失去了狩猎的时机。他沉默地轻轻缩回他的藏身处,然后轻盈地顺着寄生藤蔓攀上树枝,等着它们离开他的领地。 此后,他一次也未袭击这些各种各样的渺小身影。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但他听从本能的劝阻。 森林之中,气流开始出现转向,一些源自大地的嗡鸣触及他所在的树枝,他嗅闻着空气中飘来的那股热烘烘的古怪气味,这并不好闻,就像一些巨兽的巢穴中会散发出的难闻热气。 这股气味来自他近日所追踪的全新的闯入者,这些生物和他之前屡次放过的猎物又有所不同。 它们更加高大,更加无所畏惧,在森林中不停制造喧嚣的嘈杂吵闹。引来一批又一批的捕猎者。 它们张牙舞爪,行踪明显,包裹在刺眼的亮银铁壳中,不时发出一阵阵大声的怪叫和大笑,挥舞着嗡嗡作响的闪光之物,乃至一些刻着歪歪扭扭纹路的符号,轻松地用它们附加的闪光肢体将野兽处决, 接着,它们还会堂而皇之地点燃一种滚烫的、发亮的东西,将野兽分解、切割,浪费地只取用最鲜美的那一部分,在发亮的活动之物上炙烤,然后哄笑着塞进它们的嘴里,叽里咕噜地发出声音。 在它们的族群之中,有一個特别高大的个体,就像被子嗣所供奉的野兽头领一样,发出很大的噪声,接受着小个子的孩子们送来的礼物,并给它们带去庇护。 它与他一样高大,力大无穷,身手矫健。看见它狩猎时的粗暴与干练,那些被一斧劈开头骨的野兽在它身前倒下,粘稠的热血洒在周围的青草上,证明着猎手的强壮与无所畏惧的野性。 它从不用东西去覆盖它的头部,金色的毛发和偶尔透过缝隙洒落的光芒如出一辙,狂野的脸庞在面向林中的阴影间时,时而表现出惊人的敏锐和警觉。 有许多次,他们的目光似乎相对,他几乎以为它已经发现了自己。 这让他的两颗心脏紧张地跳动着,浑身微微发烫。以前数次见到那些小型的、和他类似的生物时,心中产生的激荡,正在迅速地层层扩大,就像季节更换时的新生之物,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朦胧的情绪被积攒得太久,逐渐变得过于清晰,将他向前推去。 这是他生命中出现过的,最令他想起他自己的生物之一,仅次于他路过那些镜面般的水泊时,看见的自己面庞的倒影。他们简直就是同一类存在,同一个人的两面,同一种事物的倒影。 欣赏与向往在他少有情感的天然心智中萌生,除生存的需求之外,他产生了一种新的想要的事物,他说不清那是什么。 出于又一种根本不合生存需求的情感,他拒绝跟在它们身后,捡起剩余的内脏和血肉去啃食,即使这会让他的生存变得容易太多。 然而,长时间的跟随也让他烦躁不已,无暇捕猎则使得他变得饥饿又疲惫,他存储的力气缓慢地流失。 他需要做出决断,创造一些其他的机会,以将这场漫长的尾随结束。 前方是一片湖泊,依照他近日对它们的了解,这些生物会在水边歇息,唱些伴随吼叫和大笑的歌谣。 他们的嗅觉敏感,如果他想要除去自己身上的浓重气味,避免被觉察地靠近,他刚好有一条路可以选择。 —— “芬里斯的星星在水面上,芬里斯的星星在天空下,河湾深处长着枯草,草下躺着死猎人,一群群的鱼是银色的箭,反反复复地咬着他……” 诗琴悠扬地响着,琴弦被战士抓握武器的手轻盈地拨动着,源自芬里斯广阔雪原的曲调配上太空野狼的三流诗人们随口做出的词句,在卡利班的密林中回荡。 鲁斯曾经笑过他们,不如去找福格瑞姆好好学习什么才叫真正的诗句,这群懒惰的家伙立刻哭爹喊娘地抗议,说他们不愿意被帝皇之子们按在墙上喷一身香水。 黎曼·鲁斯费劲地眯着眼睛,坐在狼崽子们好不容易在湿热的森林里升起的火堆边,一边分出精力观察这帮不熟悉森林的战士会不会不小心把火星溅到石头圈起的篝火外面,一边将那根用来穿起刻着符文的石头项链的细绳,想办法重新塞回那十来颗灰色的石头之中。 在先前的某次作战中,他不小心勾断了一条皮绳,直接导致他历次作战中挨个收集的小骨头和小石头洒得到处都是。黎曼·鲁斯对他的子嗣们会不会愿意帮他好好串项链感到怀疑,遂决定暂时放下武器,亲力亲为。 他正仔细地拿一根细骨针顶着一根皮绳,往一块椭圆的石头里慢悠悠地穿过,他手下一个野狼就过来打断了他:“这附近有什么东西,大人。” “这附近有个湖,有一片森林,”鲁斯说,“你发现了什么东西,冬灾?湖里终于出现仙女了?” 冬灾的动力甲嗡嗡地响了一会儿才安静:“是野兽的尸体,血花一直溅到我们的火堆边上了。” “哦?尸体就在湖里?”鲁斯疑惑地出了一声,他探头看了看,果然临湖的苇草丛中渗出一滩新鲜的血迹。 “原来仙女也吃肉。”狼王笑道。 他顺便把那块圆石头串好,拎起皮绳抖了抖,捋顺一块块的装饰品,再捡起下一根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小兽骨,继续往皮绳子上串。 他最近当然不可能没有察觉,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暗中尾随他们的队伍;但它始终没有发动攻击,整天不干别的事,就一会儿在树上,一会儿在地面上荡来荡去,也不知道成天在琢磨什么事情。鲁斯选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等着那头巨兽做出新的反应。 现在看来,它可能准备行动了。 “芬里斯的女神身上也涌动着狼的血,”冬灾一本正经地说。“说不定芬里斯的女神也吃肉。” “差不多就行了,继续唱你们的歌去,芬里斯哪来的女神?”狼王笑道,“最多有几个遭受了溺亡之死的水鬼,天天在风暴河的底下抓人。” 另一位太空野狼滚爪插嘴道:“那不是克拉——” 黎曼·鲁斯举起手,比了个简单的手势。狼崽子们的欢庆停了短短的一个瞬间,又继续了下去。 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有什么东西潜伏在湖面之下,尽管足够谨慎,但他们的头狼已经发现了捕猎者的踪迹。 除了正轮到他唱歌的狼崽,觉得气氛不太合适,把一首他们自己编的酸溜溜的情歌换成了朴实无华的战前歌曲。 鲁斯给手里的皮绳子扎了个死结,拿在手中,嘟囔着“我去洗洗项链”,向水边靠近。 他的鼻翼轻轻翕动,分辨着隐藏在水面之下透出的那一丝陌生的气息,他们在阿萨海姆狩猎时磨炼的记忆中,有一条就是学会分辨隐藏在自然环境中的野兽气味。 鲁斯在水边蹲下,林中的湖泊一片澄澈,没有被其他野兽搅浑。这已经说明在这片领地之中,存在着一位统领性的王者。它很可能狡诈,具有智慧,懂得潜伏,但已经无法再忍耐对鲜血的渴望,野蛮的凶性喷薄欲出。 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战斗,鲁斯掀起上唇,露出笑容。 “水鬼,”他低声重复这个词,慢慢伸出手,向湖水中摸去。 出于对刚刚串好的项链的爱惜,黎曼·鲁斯将项链暂时放在一旁,而他的明智很快得到了证明。 一只潮湿的手突然从湖水中探出,有力地拽住黎曼·鲁斯的手腕,手掌的大小尺寸打了鲁斯一个措手不及,短短的刹那之中,他忽然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 下一刻,狼王被一股巨力猛地拽入水中,他最后看见的,是那张在茂盛的胡子与毛发之后显现的年轻而轮廓分明的面容,以及冷峻的深绿双眼。 (本章完) ------------ 帝皇的子嗣·狮与狼之章(下) “一百七十,一百七十五……三分钟,”太空野狼冬灾和其他战士在湖边蹲成一长排,默默数着两个基因原体潜入湖底的时间。“哎呀,这次是湖中父亲先浮上来!” 鲁斯无暇理会他这群无所事事的战士,抽空怒吼一声,将马上要浮出湖面的金发兄弟一拳按回水下,又跟随他重新潜回水中。 即使身处湖水之中,二人的搏斗依然如身处陆地之上一般敏捷,而二人扭打的具体状态被鲁斯随水中暗流飘动的宽大披风遮挡,青灰的战靴和白石般的皮肤隔着涌动破碎的水面不断闪现又被遮挡,在湖边不易看清。 野狼们一阵哄笑,在为鲁斯计数的那堆石块顶部,再垒上一块扁平的石头。 只见岸边被第六军团的狼卫清理出的一小片空地上,分别用短刀刻着“湖中父亲”和“湖中叔叔”两个芬里斯语速记词汇,对应的两堆石头大致高度齐平,体现出两名基因原体势均力敌的战况。 即使一开始看见基因之父突然被拽进湖底后,太空野狼们纷纷提起警惕,有刀的拿刀,有斧头的拿斧头,不安地准备战斗。 但几秒后,分辨出湖水中正在与黎曼·鲁斯作战之人的体型,狼卫立即联想起卡利班的一些本地传说,和基因原体的通用特征,心里很快有了答案,开始呼嚎着给他们的父亲在气势上助威。 在水下,黎曼·鲁斯打算从战斗之中抽空说些什么,但一张口就是连串的气泡,而这名金发兄弟不仅仅是被水波扭曲的面孔凶悍强硬,那森绿的眼睛里更是一片纯粹的战意,他径直无视了他口部的所有动作,看见他停手就会补上一记重拳。 几次对话的无效尝试之后,鲁斯哭笑不得地承认,帝皇长子可能根本不知道怎么说话,甚至进一步——他可能就不知道语言的存在。 两人对着彼此施放出他们天生具有、又经后天磨砺的百战武艺,在相似的迅猛、狡诈和咆哮中辨识着彼此的性情。 即使没能进行任何人类范畴之内的沟通,他们都已经清楚地知道,二者都是各自领地里最出色的猎手与最野蛮的斗士,而这场战斗也演变为一次初遇时的嬉戏打闹——至少鲁斯是这样想的,他不确定对方能否分清游戏和死战的区别。 仗着自己一身甲胄,而对方全身未着寸缕,鲁斯尽情地对着他的敌手施以重击。帝皇长子打不破他的防御,而即使有着水流的阻碍,速度与精准性都受到妨碍,对方身上也挨了好几下沉重的打击。 倘若说这场战斗有什么利于对方的因素,那就是鲁斯的一身厚重皮毛被水浸透,拖着他的手臂难以动作,而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也能够被对方手里抓着的骨刃所威胁。不久后,他在一次速度的较量中稍败一筹,被帝皇长子扭到下方,对方则浮出水面,大吼着宣告他的小小胜局。 鲁斯记住那些嚎叫得最开心的狼崽子,之后他非得一个个地点出他们的名字不可。 他们的僵持延续极久,直到帝皇长子的力度开始减弱,鲁斯敏锐地觉察异常,乘胜追击,并慢慢地将战斗地点向湖边推进,以便重返地面,回到他擅长的陆地战场中,而不是继续披着一身厚重狼皮,在水中和轻盈敏捷的帝皇长子缠斗。 而卡利班的野生猎手则狡诈地用欺骗性的动作换来一次还击,那把骨头磨成的刀划过鲁斯的侧脸,勉强擦出一道渗了几滴血珠的红痕。 鲁斯的背贴近湖边的泥土。他粗暴地抓住帝皇长子的肩膀,以力破巧,将对方提出水面,在空气中重击了对方的太阳穴。 太空野狼的欢庆吼声令他热血沸腾,他拎着眩晕的兄弟使劲一提,将他用力甩出湖中,狠狠地砸在湖畔的泥土上,接着整個人扣着岸边的土石将自己抛上地面,将他的兄弟按在地上追击出拳。 帝皇长子尽全力地恢复战斗姿态,翻身滚起,与他再度打成一团。失去湖水的阻隔后,两人的交战变得更加迅速而凶猛,帝皇长子的劣势更加明显,鲜血迅速从他的伤口中滴落,洒在周围的草地上。 “全父啊!”鲁斯喘着气吼道,染血的脸颊衬托出冰冷却好战的目光,“我该拿他怎么办?他……”他避过一次反击,“他听不懂人的话!” 他们继续作战,两不相让,甚至带上了一种被怒火和鲜血激发的狠辣,周围的树木被两人成片地折断,生长数千年的卡利班巨木被轻易地依次摧毁,树干破裂,树枝被砸开,基因原体之间的战斗宛如一场疯狂的风暴,所到之处无物不毁。 帝皇长子气喘吁吁,将鲁斯背上的狼皮和一堆小饰品全部扯下,各种鲁斯精心收藏的石头和骨头崩得满地都是。被激怒的野狼则将他的对手狠狠打进树干中,恨不得用对方的头来砍断树木。 最后,鲁斯怒气升腾地一拳重击帝皇长子的下颌,对方蹒跚两步,丢失平衡,轰然向后倒下,颤抖着试图重新站起,直到鲁斯补上又一发攻击,将他彻底打晕。 狼王重重地喘气,炽热的呼吸缠绕在口鼻之间,而他的笑声在林间回荡。他缓了缓力道,把地上的狼皮捡起来,将昏迷的帝皇长子裹在里面,扛回湖边,将他扑通地扔进水中,初步涮去他体表的树叶、草汁、泥浆和血迹。 “那个谁……”鲁斯想了一圈,最后决定把刚才观战的时候叫好声音最响亮的那几个混蛋家伙喊过来。 “冬灾,过来,帮我一块儿洗洗我们的湖中仙女。还有劳伦图姆,你去最近的堡垒,随便是谁,抓个裁缝来,还有理发匠,给我们的帝皇长子稍微收拾收拾,我总不能把他捆在狼皮里捎回泰拉。” 几个野狼接到简单的外交任务,眨眼间变得一片没精打采,他们爬过被原体的战斗摧毁的湖边树林里倒下的杂乱树干,还有莫名其妙死在战斗余波中的小动物,去寻找近处的人类聚居地。 这里的很多地方被各种骑士团所庇护,他们用继承自古老旧夜的爆弹枪来保护他们在卡利班生存的权利。距离这里最近的人类地名似乎是阿尔德鲁克,他们决定上那里的灰黑色堡垒中看看情况。 鲁斯一开始蹲在湖边,后来碍于他衣服的潮湿,索性就脱去盔甲下水,让几个狼崽子负责把那些带着厚重皮毛的烤干,别不小心烧着。冰冷的湖水环绕之下,战斗带来的激情渐渐消退,狼王开始心疼在这次原体对决中他损失的那一堆装饰品。 过了一会儿,他将还没清醒的帝皇长子捞上地面,把他已经没救了的破烂狼皮铺在地上,用来垫着昏迷的原体。 野狼们顺便把那些被击杀的小动物剥皮放血,架上烤架,继续中午没吃完的那一顿烧烤。当他们的烤肉开始散发出香气时,帝皇长子的手指似乎动了动,眉头蹙紧。 狼王来了兴趣,拎起一串铁签,凑到帝皇长子身旁,将烤肉在他脸庞周围晃来晃去。原体的眼珠在眼皮下颤动,很快,这位天生的猎手苏醒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烤肉,伸手要夺。 鲁斯一收手,煞有介事地拉下脸,严肃地指着帝皇长子。“你。” 他又指了指自己。“我。” 鲁斯努力地重复了两遍,终于,帝皇长子深埋在基因中的文明记忆开始缓缓松动。他天生显得冷厉的眼神追着鲁斯的手,模仿出鲁斯嘴里的音节,“你,我。” 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发音方式也非常古怪,但教会对方发音那种陌生的成就感瞬间充斥了鲁斯的胸膛。 他兴奋地点点头,“你,我,他。”他向自己的战士指去,被突然指到的战士乐呵呵地朝着原体打了个招呼。 帝皇长子的眼睛慢慢地转动。“你,我,他。”他生涩地说。 “对,太棒了,你需要一个名字。”鲁斯大笑起来。 “你,”狼王指了指帝皇长子,用高哥特语讲出那个词汇,“湖中仙女。” 原体困惑地偏过头,面无表情地瞪着他的兄弟。 狼王舔舔嘴唇,再次尝试,“湖中仙女。” “湖中……仙女……”原体跟着念道,又重复一次,第二次流畅得多,“湖中仙女。” “你,我。”狼王兴奋地说。 “伱,我。”原体跟读,指了指对方和自己。 鲁斯咧开嘴,眼睛发亮,凑近了一些,期待地说:“你,湖中仙女。” 原体看着他,伸手指向鲁斯:“你,湖中仙女。” “不对,”鲁斯把原体的手转了个方向,指向无名原体自己,“这个是湖中仙女。” 原体迷惑地盯着自己的手,然后抬头,目光直直盯着鲁斯:“这个是湖中仙女。” “不对,跟我学,我是湖……不,算了!” 鲁斯挫败地低声咆哮一声,把烤肉塞给等待已久的帝皇长子,无可奈何地坐到了地上,自动地无视了周围太空野狼的笑声。 “那个……埃里克!再去城堡里抓一个识字的家伙过来,教他说话!不……全父啊!” 他猛地抓住帝皇长子的手,绝望地喊:“你不能吃铁签子!” —— “嘿,梅尔卡,又见面了,”奥列格再次在忆录庭的官方咖啡厅里见到了他的忆录使同事。 眼看周围没什么人,他凑过去,神秘地低声说:“你传记写得怎么样了?” 梅尔卡眨了眨机械眼睛:“太空野狼之主和谐地与他的兄弟重逢,并结识了当地的大骑士团。之后,他们迅速地统一卡利班,带上几个莱昂·艾尔庄森所青睐的骑士,一同返回了泰拉。” “嘿,梅,我给你的手稿里哪里是这样的!”奥列格着急地压低声音。 梅尔卡耸耸肩,调整机械眼内的成像,将她要说的话直接在瞳孔中滚动放映:我敢把第一原体生嚼烤肉架的故事写进他的传记吗?暗黑天使盯着我的稿子呢。 “那倒也是。”奥列格遗憾地叹了口气,整个人一脸无趣地缩了下去。 梅尔卡戳了戳对方的手臂,继续在眼睛里发字幕:但我把故事重新写完了,我等会儿私底下发给你,别告诉别人是我写的。 奥列格眼睛一闪,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唉,不能将两位原体大人的光辉故事告知帝国人民,真是太可惜了!” (本章完) ------------ 帝皇的子嗣·在吕凯厄斯的监牢中 “好吧,科沃斯,我承认我时不时搞错一些事情……我承认我不该问你的人民那种蠢兮兮的问题,比如为什么不和技术行会的人闹翻罢工游行什么的——帝皇啊,在我的提兹卡从来没有这种奴役组织存在!虽然这不妨碍我们被噬灵蜂折磨得够呛……” 马格努斯灰心丧气地唠唠叨叨,陪着科沃斯·科拉克斯在漆黑而漫长的隧道中行走。后者一言不发,黑色的长发挡住了他大半张苍白的脸,令赤红的原体对他的小兄弟心中正想着什么摸不到一点底。 平时,马格努斯也不喜欢用传心灵能进行刺探,这不止不尊重人的问题。而这使得赤红原体只能用他贫瘠的社交知识,打赌好心的科沃斯没有生气。 “咳,我是说,我为以前的那些话向你道歉,暗鸦。你把你的吕凯厄斯从基亚瓦尔行会的手里解放出来,是件很了不起的事,而我也没帮上多少忙,你自己的游击战术就很漂亮,我都不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仅从外貌和行军作风来看,有时候马格努斯会觉得科沃斯与康拉德有些相似之处,但一想到那位麻烦的夜鬼血侯有多少次不吝言辞地公开讽刺所有除了佩图拉博之外的所有人,并以神出鬼没、悄无声息的本事造成了多少惊吓,马格努斯就觉得将友好的科沃斯·科拉克斯与康拉德放在一起比较,实在是令前者委屈。 散发着油污气息的长廊在流明灯勉强打出的暗光中勉强地闪烁着,间歇性地照亮那些滴水的脏污墙壁。 不久之前,这里还是关押着众多囚犯的阴森牢笼,一些镣铐和刑具依然放在监狱的阴影中,仿佛仍然有隐隐存在的哀嚎和被压缩到极致的尖锐嘶吼,在监牢的记忆中回响。 旧夜的分裂与愚昧造就了太多的不幸,而制度上的锁链是最普遍的一种。 马格努斯不喜欢这种环境,他敏感的心智会对周围的情绪残留进行过度的接收,但他紧紧跟在第十九位基因原体的身后,拒绝表现出他的不适应。 “但这件事,我觉得我可以说点什么,或者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让我真的很困惑……” 他知道自己在治理方面的天赋与罗伯特·基里曼相去甚远,正如二人在非现实事务上的学识深度恰恰相反;他们同样通读众多的治国理政之经典,但放到实际的运用上,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你专程来这里指责我吗,兄弟?”他低沉地说。“你为什么做出这一决定?” 科沃斯·科拉克斯说,转身,稍稍仰头,面对马格努斯,在阴冷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比平时还要苍白,就像一道仅存于光中的残影,在流明灯陷入暗淡时就会立即消失不见。 不管怎样,马格努斯不想看见还有第二個原体与他在母星的老友们反目。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兄弟,那么多你的老同志都对现在拿到统治权的行会意见很大,毕竟那是伱的母星曾经的奴隶主。虽然……天啊,我那群老朋友让我很没有立场说这些话,但是你的心和他们是一样的,不是吗?” 除去那些关乎自治权和独立性的种种理论不谈,马格努斯自己也没信心能在一颗星球的制度与经济改建上担当一个指导性的角色。 “他们在对行会下手,没有人不想亲手杀死行会的成员,马格努斯,但机械教将和科技行会合作。他们已经定下协议。” 马格努斯说,一种悲伤包裹住他的心脏。数十年前,他的提兹卡学者们曾经酿成大错,尽管当时普洛斯佩罗的灾难中无疑也有他的一份。除了听从阿蒙的劝告提前离开的少数几人,他们全都死了。 真不知道那些内政部的官员都和科沃斯说了什么!真是坏极了。 “马格努斯,为了帝国的利益。你亲口告诉我,帝国真理会帮助人类步入崭新的时代,而银河系还有数万亿的人等待我去一一解放。” 马格努斯在科拉克斯愿意停步听他说话时松了一口气。 “你真的这么想吗,科沃斯?确切而言,我指的是,这的确是帝国官方的口径,但你很愿意认可它吗?不……再清楚一些,你认可这句话前后全部的字面意义和隐藏含义吗?” 从诞生以来,马格努斯一直是整个人类帝国顶尖的学者,他所治理的提兹卡也始终是帝国的理想之都,虽然比不上佩图拉博的奥林匹亚,但提兹卡的人与人之间分歧甚至主要存在于学识和理论的辩驳,而非更具体的生活琐事和制度纠纷。 “没有。”科拉克斯回答了马格努斯的问题,“我也并没有将普洛斯佩罗人抓进监牢,马格努斯。” 也许科沃斯真正需要的是一个罗伯特。 “但现在住在这座监牢里的,是你的老朋友,科沃斯,他们陪伴你并肩作战,你给他们关于拯救星未来的许诺,他们在你的指挥下一次次暗杀、潜伏、游击,取得了今天的成果。你们应该是最亲密的战友,而不是相互的仇人。” 科沃斯避开马格努斯的眼睛,马格努斯希望不是自己眼中颜色的突然变换吓到了他。第十九原体的表情变得有些阴郁。 “哪件事?”科沃斯·科拉克斯开口。他的声音很轻,像一阵暗影中的细语,飘进马格努斯耳中。 在马格努斯听从康拉德的建议,真的在吕凯厄斯——这里马上就要改名拯救星——找到科拉克斯,并为随后到来的帝国的行政部门和机械教导航引路后,马格努斯本来已经带着舰队离开。他很高兴能将吕凯厄斯的改造过程交给了第十九原体自己。 他当然听得出科沃斯在试探他的态度,同时也试探着整个人类帝国的态度。 “嘿,科拉克斯,你觉得你的吕凯厄斯与基亚瓦尔日后会走向何方,和我的普洛斯佩罗有一点关系吗?”马格努斯生气地说。 “马格努斯,”科拉克斯说,“他们刺杀了十余名行会的成员。曾经,这意味着他们反抗暴政。现在,这意味着他们对人类帝国的下属官员动手。我要以什么立场去包庇他们?” “我……”马格努斯一时愣住。 “另外,并不是我将他们关进了这座监牢,是他们以刺杀为条件,自愿被捕,主动地进入这里,要求与我对话。”他停顿一下,“他们要找我。” 他们走进电梯,铁的框架载着两名原体在监牢中快速下降,直到被磁力的制动器阻拦。他们已经接近整座监牢中最为残酷无情的可怕地带,但毕竟不曾真正进得那么深。 这令马格努斯回忆起他初次抵达吕凯厄斯的场景。康拉德·科兹只告诉他,他的兄弟在监牢之内,害得他以为科沃斯被当地人抓了起来关进大牢,着急地亲自为舰队导航,飞快地穿越亚空间赶来。 他抵达此地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咒言扫过了整座监狱的每一个边角,困惑地发现自己一无所获,直到科沃斯·科拉克斯在夜晚突然出现在他的登陆艇窗外,漆黑的双眼潜在苍白的面容中,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是我的监牢,科沃斯曾经说过,也是我们的战斗基地,我们的塔楼,我们的堡垒,我们的家园。 “科沃斯,”马格努斯缓缓地说,“我……我不知道。但你到底怎么看待你的老朋友们呢?” “他们中的一部分支持我的决定,”科拉克斯说,变化的灯光照在他黑色的长发上,像夜晚滴水的钢铁上云层和烟雾离开后乍现的光,“他们说,我拯救了这颗星球,我最明白未来要走向何方,他们不会用有限的智慧来揣测我。” “另一部分呢?” “他们认为我是个叛徒。”科拉克斯说,声音有些飘忽。 马格努斯吸了一口气,“他们真的这么说吗?” “不,没有人对我这么说过……” “你觉得你是。” 科拉克斯抿了一下嘴唇。 “马格努斯……”他喊出学者的名字,停下脚步,“我不能留在吕凯厄斯,为我的人民服务。我不能按照人民的意愿,为他们提供他们想要的统治方法。他们会受苦,但他们受到的不会有那些更需要的去解救的人所遭受的多,而帝国会……” 科沃斯·科拉克斯突然止住话语,肩膀颤抖着,做不到继续说下去。他的自我说服从未真正成功。 在接下来将要与他的旧友进行的对话中,科拉克斯对所要承受的每一条指责也都有所预料。吕凯厄斯的思想家们教导了他们所有人,在对于暴政的探讨上,他们本就属于同一个思想流派的分支。 机械教与基亚瓦尔曾经的统治者签下协议的那一刻,他的脑中已经承受过所有的自我质询。在接下来的会面里,他会被指责在解放的道路上半途而废,投身于更大的暴政,推诿正义的延迟,逼迫人民放弃自由。 而他能抓住的只有一句话:为了全人类更伟大的利益。 马格努斯放弃直视暗鸦脸部的尝试,他笨拙地抓住科拉克斯的手,止住对方手指的颤抖。 “你看,我其实不懂这些政治和理论上的事情,我的兄弟。别人总觉得我只是个学者,而我的确如此。在这方面,我只有一些很朴素的想法,也正是它们催促我回到吕凯厄斯,因为我担心星语者的转述和文件上的字句会令你误会我的意思。” “我想说的是,尽管这听起来实在是不太尊重帝皇,但他其实也会支持——你可以把内政部与机械教的触须从你的星球上剥离,科拉克斯。”马格努斯认真地说,“苦难是借口,他们把帝国真理贯彻得不像帝国真理,但你可以拒绝他们。” 科拉克斯静静地听着,他一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他们是不是对你说,人类社会将在未来走向光明,但在那之前,我们得有一段漫长的黑暗时代?”马格努斯放开科拉克斯的手,转而揽住他的肩膀。 他的身高允许他轻松地做到这件事,而他狭窄的社交圈通常不会给他主动拥抱别人的机会——不要莫塔里安。平心而论,这感觉很好。 “是。”科拉克斯点头。 “你肯定是没见过别人是怎么做的,科沃斯。”马格努斯不赞同地摇头,“才会被他们骗到。那个,你放松一些,我给你展示一部分画面。” 他小心地用灵能找出那些他所需要的场景,拉着科拉克斯一起阅览图像。 “你看,这是我的提兹卡,光之城,”从轨道中转场、绿松石般澄澈的瓦尔佩林海到城区内的老提兹卡区、秘眼广场与各种风格不同的金字塔,马格努斯骄傲地注视着他的家园,“还有这些正在建设开荒的区域,佩图拉博帮了我不少忙。你看,我才不管内政部的想法,因为我知道我的人民不会喜欢。反正普洛斯佩罗都给帝国交税了!” “另外,我找找图片……对,来看佩图拉博的奥林匹亚。他很重视奥林匹亚行星,甚至整个星团的独立性,这里的每一条政令都经过他的姐姐卡丽丰——呃,其实他没说过那是他的姐姐,我只是联想到你的艾弗瑞尼娅,算了……我是说,他也没有听文官体系的指挥。文官的能力在于让整个帝国机械快速运转,但向着哪个方向发动引擎总是很有争议。” “因威特和努凯里亚什么的都不太直观,还有马库拉格,罗伯特·基里曼将他自己的地方也治理得很好,谁会去找他麻烦呢?他甚至不想交税。” “芬里斯则是保持原生态环境的典型案例,鲁斯那个脏兮兮的野蛮人就喜欢这一套,甚至莫塔里安,莫塔里安都留下死亡守望机械卫队来保护巴巴鲁斯。还有见鬼的康拉德·科兹,他……提到他,你注意他那里的精金出口价格,我怀疑他最近在对帝国的精金市场下手。” 末了,马格努斯放开科拉克斯,无奈地说:“虽然这么说挺奇怪的,但你太听话了,科沃斯。” 科拉克斯沉默地观察着一幅幅在他眼前闪过的画面,马格努斯猜的没错,这和他所了解的帝国不同。他通过反复的自我质问才换来的决断,顷刻被马格努斯所提供的另一种可能如堤坝溃决般冲垮。 “……还有运动会,他们把卡丽丰的演讲存成了录音数据,我觉得也许你会愿意听一听。” 科拉克斯回过神:“但这些星球……在人类帝国的疆域内,仍然是个例。” “这样的个例难道不该存在吗?”马格努斯说,“难道不应该更多吗?好吧……好吧!我是说,你有权利让科技行会离开,”他试着找出他词汇表里最不留情面的词,“让他们滚开!每个人都有这种权利,但你不仅有权利,还有足够的权力。你是唯一能拯救你的拯救星的人,暗鸦。我……算了,不管怎么样,你都会是帝皇的孩子。” 他们边说边走,直到目标的牢房已经临近。科拉克斯不喜欢监牢,因此,这是整座监狱塔里唯一还在运转的监狱。 除了一些低沉的呼吸声,没有镣铐的碰撞,也没有焦急的吼叫。曾经逃离监牢,又靠着刺杀行会成员而主动回到此地的战士们,正静静地等待他们的结局。 马格努斯的声音低落下来。“你会杀死他们吗,科拉克斯?”他伤心地问。 科拉克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微光般苍白的面容上增添了一丝难以辨识的温和情感。 “谢谢你,马格努斯。”他说,“你向我展示了选择的余地。” “嘿,你这是会还是不会?” 科沃斯·科拉克斯凝视了他几秒,然后走进牢房。 (本章完) ------------ 第1章 重新打扫 “发布命令的人,要帮助被命令的人。他不是因为骄傲而发命令,而是出于职责。”——《洛嘉之书》 30帝国年,122日,00:00 距离影月苍狼舰队空手离开被临时定名为Res-2星域的冉丹帝国前哨边境,已经过去了九十一个帝国日。 第177远征舰队的一名空军飞行员在计时器跳到新的一格时,在他的心中更新了关于时间的记录。这不是当前星球的计时,对他目前的战斗没有直接的益处,甚至让他从投弹的任务中短暂地抽离了一秒。 他动了动干燥起皮的嘴唇,按照机械教书写的指导手册,将目标选择框对准下方的打击目标,并逐渐降低飞机的飞行高度。 多次作战已经证明,他们的精确制导系统正在遭到敌方的严重干扰,因此他们只能冒险穿过敌方的火力网,寄希望于火控计算投弹的准确度,以及己方的雷达能在飞机被敌方的炮弹轰个稀巴烂之前,对驾驶员做出预警。 敌方。他咀嚼着这个词汇。敌方。万机神的电子口水啊,敌方! 敌方部署在这颗星球上的轨道防空体系已经被他们攻破——整个过程都令舰队十分头疼,解决曾经的军旅同伴带给军队的心理压力犹在其次,关键还是在于变节者依靠冉丹的技术,对他们的轨道防线进行的多层次提升与改造。 他们觉察异常得太晚,以至于留给敌方充足的时间,来给他们的攻击增添难度。上校会为此受到责罚,祝他好运。 准星正在屏幕上移动,直到向下方消失而去。这意味着投弹的时机正在接近。 飞行员调整着自己的坐姿,身体前倾,所有人都怀疑机械教根本没考虑一個身体主要组成部分还是血肉骨骼的大活人,应该怎么在他们的飞机里正常而舒适地执行战斗任务。要么就是那个所谓的什么模板里没有记载。 帝皇在上,他们甚至连个气温调节的元件都没有,里头闷热的就像欧姆弥赛亚的地摊人造皮夹克一样,叫人汗如雨下。 飞行员数着秒,当雷达的警报声炸响在他耳边时,他感到一种意料之中的遗憾,并迅速拉起飞机。 假如他的飞机型号由矢量的推力驱动,他就能做出足够匪夷所思的平直转动和干扰敌方弹道计算的悬停,但他此刻只能操控喷气飞机执行一次翻滚,越过高射炮的仰角,以摆脱如影随形的危险。但这也意味着他这一次的投弹任务遭遇了失败。 失败,又一次失败。他不该抱怨,但这丝毫不令他愉快。 夜幕的降临已经临近,他们的任务中不包括夜间作战,现在是撤退的时间。 或者,他最后还能赌一把,就赌敌方的地面末端拦截范围足够宽广,以至于能够接住他的炸弹。 在渐渐暗淡的天色中,高度表急速下降,肾上腺素支持他完成了一次极快的俯冲,如同一只刹那掠过的小型鸟类,在距离地面约仅仅二百米的高度抵达低点,迅速拨动开关,完成一轮未经瞄准的投弹。他成功了吗? 飞行员向下看,橙色火焰在昏暗的环境中燃烧,半座塔楼被他摧毁。那座塔楼曾经是他们的部队食堂,想到这一点令飞行员觉得很好笑。 调动之前,他在这颗星球上服役的那段时间里,最常做的事就是和炮手一起痛骂食堂那些味道还不如机油的营养膏。没想到他也有在正确的时间合规地摧毁食堂,夙愿得偿的一天。 除此之外,这次投弹没有达成更多的战术目标。又是这样,他想,尽管这不是他该担心的。他们的僵持已经持续了不短的时间,且主要归功于己方战略撤退和转进得足够快。 就算他没什么军衔,他也看得出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他们缺少一个转机。 接着,鸟卜仪捕捉到那些关于地面的变节者本身的数据…… 不,他的心脏怦怦直跳。司令部告诉过他们,不要过多关注变节者本身,不论自愿还是被迫,他们已经从他们的同胞,转化为另一种似是而非的东西。敌方。他们是敌方。 飞行员谨遵命令,没有继续管地面的问题。他重新加速,决定将追着他的弹幕甩在身后。 狂风在裂谷深处呼啸,又被钢铁阻隔在外。他堪堪离开防空火力的范围,并向指挥部回复他的攻击已经完成,接着,他突然接到一条新的命令。 “返回进攻地点,掩护地面的突袭。” 飞行员疑惑地接下指令,不明白他需要掩护谁。 陆军在至少二百公里之外的地方休整,他们在上一轮进攻中表现很差,死的数量甚至顺利解决了食物的供应问题。 尽管没有人敢公开和指挥组对着干,但地面作战人员的士气完全是一滩死水。 “他们来了,”电子频道里传来声音,作为对先前命令的补充说明,“他们回来了。” “阿斯塔特!”飞行员几乎同时和内部通讯传来的讯息喊道,飞机迅速地转向,快得就像真的加装了矢量系统一般。而在他之外,数架与他同属于一支编队的飞行器也从天空各处纷纷调转朝向,划出激动的弯弧。 在银灰色山脉的另一端,被漆成珠白的兰德掠袭者顺着沉沉的日光探出山峦上缘的边际,像狼的雪白獠牙一般朝着山脉张口咬来。 一些新型的西卡然坦克,由伟大的第十原体、第十三原体和机械教联手开发,高速地朝着敌方的基地前进。她加装两门加速自动加农炮和激光炮,能让任何热爱机械的人心醉神迷,而她精准地杀死敌人的美丽姿态,则足以令对她不满者永久噤声。 阿斯塔特战士,帝皇远征的前锋、中坚与后卫,如天罚重锤般决定着战场的走向和敌人的结局。他们的整体数量对比整个帝国所能动员的所有军事人员而言,不过湖泊中的一茶匙水,这也使得非军团辅助军和凡人仆役之中,与阿斯塔特并肩作战的机会成为可遇不可求的光荣时刻。 当然,享受荣誉的前提——抛去那些宣传口的漂亮说法不谈,活着享受荣誉总比死了再升职好。 飞行员已经看到一些飞机冒着浓烟,在遥远的爆裂声中逆着灰黑的天幕向下方坠落。 他嗅闻着钷素的气味,拉下操纵杆,避过一串咬着他机翼而来的导弹。 世界在他周围下降,继而是上升。 亮色的战士近了,像繁星,像月色,以珍珠般的色彩,在遭到灼烧的铁灰大地上,串联起星座般的亮光。就在他们背后,新月的影子已经挂在空中。 帝皇的远征军,飞行员想,他们来了。 —— 佩图拉博跟在荷鲁斯·卢佩卡尔身后,进入对方的战略室,对这种体验感到生疏。 在多次的合作作战之中,铁之主往往扮演着主导者的地位,而作战会议如果不是在地面展开,就是在他的荣光女王或太空要塞上。 他以前不曾格外留心这一点,直到首归之子一甩披风,自然而然地担任起统帅的职责,邀请诸位到复仇之魂号同坐。 复仇之魂号的战略室以出乎意料的朴素钢铁打造而成,注重本身的实用性和战争的严肃特质,而非堆积在华丽的纹饰和精美的绫罗帷幕之中。它嵌在主舰桥的中央,正如复仇之魂本身是整个远征舰队的中央核心。 “我感谢诸位愿意来到这里,一同参与这场与异形的作战中,愿帝皇的光辉与我们同在。”荷鲁斯简单地说完开场词。 换任何其他人说出这些套话,都会使得此人平添形式主义的虚伪,但牧狼神明亮的双眼和自信的神态让一切都变得无比真诚,仅仅一次对视,活力就会在与他四目相对之人心中油然而生。 “这几天,我们夺回了在我离开的时间内失去的几个星球,”卢佩卡尔宣布,调节全息投影,确保每个人都能轻松地看见他需要展示的信息。“为此,我仍需向从未放弃夺还阵地的军队致谢。” “仅仅三个帝国计时月里,前线就出现了五个新的变节阵地,凡人舰队和防卫军现在人人自危,因为他们并不清楚这是如何发生的。我们只能保持严格的交流和审查机制,在意外影响扩散之前,将变节的火掐灭。” “让我清除他们,荷鲁斯。”洛嘉·奥瑞利安表情肃穆,“发令者有义务使受命者的灵魂保持纯洁,以免去他们自戮的罪责。” 莱昂·艾尔庄森则神情难测。他是佩图拉博迄今为止遇到过的心思最难以揣测的基因原体,有时铁之主甚至觉得,这位卡利班的雄狮所使用的思维模式,与其他人并不同源。 “杀死他们。”莱昂说,声音不高不低。在来到这里的路上,他刮过一次胡子,而荷鲁斯赠送给他的金环将他的头发固定在脑后。 “有第二军团的消息吗?”佩图拉博问。 “很遗憾,”荷鲁斯的眼神暗了下来,“我在离开时关照他们多多留意,但连我的影月苍狼都不曾得到的消息,又怎么能轻易地被守在外围的凡人军团获取呢?如果他们有所收获,也未必不是冉丹的阴谋,即使它们至今没有显露真容。” 他打起精神,“刚刚更新的情报还在整合和分析,如果你们愿意,我也可以提供原始数据。” “给我一份,”佩图拉博自然地说,“我来分析。” “当然——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的数据线缆可以接入任何型号匹配的接口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你可以试试这里的沉思者。”荷鲁斯问。 “除非你的沉思者进行了完全的个性化设置,并设置了大量的防护密码,就像费鲁斯·马努斯对他的旗舰所做的那样,我内置的程序就可以兼容。”佩图拉博回答。 荷鲁斯回以微笑,“请。”他将主座边摆放的沉思者向旁边稍微挪了挪,佩图拉博起身来到荷鲁斯身旁,找到合适的接口,在数据的海洋中暂时闭上眼睛。 牧狼神接着说:“也许仅此一次,洛嘉,我不会对你的怀言者在针对敌方的灭绝行动上加以质疑。但如果可以,还请留几个可供审问的对象,以破解他们的变节谜题,并加以防范。莱昂?” “嗯?”狮子轻轻哼了一声,转过头,与荷鲁斯对望。 “我想知道,第一军团是否有相应的技术,用于更加高效的审讯。”荷鲁斯语气比面对佩图拉博时更加温和,他知道他现有的每个兄弟需要什么,也知道他们的底线和原则。但对于莱昂,他还没有那么确定。 “你想把审问工作交给暗黑天使。”莱昂轻声说。“你在给我们每个人分配任务。” 荷鲁斯小小地吃了一惊,很快调整态度。 “你允许我这样做吗,我的兄弟?”他带着少许歉意说。“四支军团位于同一星区,如果我们联手作战,我们就需要一条指挥链;如果我们决定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单打独斗,我会为今天将伱们全部邀请到这里致歉。” 莱昂没有回答,只是用他天生冷峻的绿色眼睛,静静地看着他,这逐渐令荷鲁斯罕见地怀疑自己是否没有把话说清楚。 室内的空气仿佛开始凝固。洛嘉变得有些担忧,他从不希望他的任意两个兄弟陷入争吵;而在事情转变之前,佩图拉博睁开眼睛,指腹点了点桌面。 “下次与我共享数据库前,把它与整个舰队的内部联系切断,荷鲁斯,”他叹了口气,“不要用整个影月苍狼的资料库去挑战我的自制力。” 气氛重新恢复正常,荷鲁斯耸了耸肩,一些装饰性的勋章随着这个动作晃动:“你说得对,下次我会注意,谢谢你,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点头:“还有,有一份资料值得注意。这是暗黑天使获得的情报,其中展现了被废弃的医疗翼中,位于病床上的腐烂骨骼。” 洛嘉不忍地摇头,小幅度移动嘴唇,从口型来看,他正以高哥特语祝愿死者的灵魂回归王座,灵性得以复活云云。 佩图拉博拒绝思考人的灵魂从这里前往泰拉王座世界,按照一般的通航速度大致得用上多少个泰拉日。 他看着荷鲁斯:“我把那张图片放在了沉思者的首页,你可以将它投影在这里。” “当然,”荷鲁斯感谢地点头,没有佩图拉博的协助,他们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从无数的资料汪洋中翻出一张单独的图像,何况他一眼看去都没有发现图片的异常。 “这里有异形留下的痕迹,”佩图拉博继续对着图片说,他站起身,指向图片阴影中的一角。那是一条垂在病床外的手臂,肌肉枯萎,表皮脱落。 莱昂一眼看出佩图拉博所指的问题:“神经腐烂水平低于尸体整体腐烂程度。” “看来你很了解这方面,兄弟,”荷鲁斯称赞道,专注地观察,“这样一说,确实如此。但异形通过什么手段造成这种影响?不可能是给每个变节者都单独做了神经手术。还有,在之前的解剖里,药剂师也没有发现这种腐烂程度的区分。” “这是我们之后要探明的。”佩图拉博说,“在此之前,我需要问一问我的协助者。” 荷鲁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是说父亲的那位老朋友吗?他也在这里?” “不在,可以在。”佩图拉博答道。 (本章完) ------------ 第2章 探秘 “在哲人口中,至善不是植物的好,不是动物的好,不是伟大的祂的好,而是人所追求的好。那么,首先要问,人是什么。”——《洛嘉之书》 “首先,我不在现场。其次,我不是一个占卜师或者预言家——就算我是,看一看康拉德现在的精神状态,你如果希望从预言中窥探冉丹的现实,我只能找马格努斯来苦口婆心地劝你离灵能预言远一点。” 莫尔斯坐在一张漆成白色的木椅上,侧身倾向苗圃,将水壶中的最后几滴水浇到一株深青色的植物根系附近。植物悄然伸长盘绕在上的藤状叶片,试着缠至莫尔斯的手上,随即被工匠熟练地拍掉。 佩图拉博——身在泰拉皇宫的那一个——将目光从比普通植物更有活力的藤条上移开,只需经过一些简单的推理,铁之主就能猜到泰拉皇宫顶层的空中花园沉风平台的小径上,在一段特定的时间里,多半徘徊着某个戴有面罩的苍白原体关怀植物的身影。 在浇完花之后,莫尔斯把水壶搁在围栏旁的砖石地面上,重新拾起矮桌上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书写一些简短的批语。 他的羊皮纸文件似乎取之不尽,先是不停地向着虚空中消失,接着,新的文件被工匠从弥漫着浅浅花卉芬芳的空气中取出。这一切都在他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比起帝国宰相焦头烂额的每一天,莫尔斯的动作甚至称得上悠闲。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就是为什么我邀请你去冉丹一探究竟。”佩图拉博说,在莫尔斯对面坐下。他把长椅坐出了单人椅的效果。 他能闻出花香中以化学药剂模拟所得的杀虫成分,还有泰拉的人工水循环系统中那些源自化工产品的组成内容。这也是他不常去皇宫花园的缘故之一。凡人闻不到这些气味,工匠可以关闭他的嗅觉模块,莫塔里安的鼻子可能确实在巴巴鲁斯的环境下产生了一些改变,只有他必须忍受这一切。 “在萨特拉达深渊尝到了求援的好处?” “不完全是。你的能力在一些方面胜于我,我的骄傲还没有到让我忽视能者居之的道理的程度。”佩图拉博回答,“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你也是我唯一能够联系到并进行咨询的人。” “因为有权限知道一整支远征军团失踪的人不多?”莫尔斯从羊皮卷中抬头,露出一点形式化的笑容。 “而你是其中最空闲的那一個。” “哦,不完全是,”这一次的笑容更加真实,“事实上,我在给你们这些大军阀收拾摊子,伱不能无视文职人员在后方的努力。要知道你的一个兄弟,科沃斯·科拉克斯,刚刚把与机械教签约的本地统治机构整个塞进了监狱和下水道,并将留驻的帝国官员逐一塞进小船发射至太空深处。” 他将羊皮卷翻过面,给佩图拉博展示上面贴着的官员头像和简历资料:“所以我正在挨个查新官员的案底,务必送几个具有足够的理智和谦卑,对帝国真理充满真切的热情,不会被鸦王再次一爪子扔进宇宙的小职员,前往基亚瓦尔与拯救星履职。” “听起来内政部在进行一些亡羊补牢性质的审查工作。”佩图拉博说。 “总不能在事情发生前去查,万一筛掉的人多到影响帝国政治系统正常运作了呢?”莫尔斯毫不犹豫地讽刺道。 这令佩图拉博不禁好奇,假如马卡多某一天必须同时面对莫尔斯和康拉德·科兹,伟大的帝国摄政将露出怎样的痛苦表情。 工匠无视佩图拉博的表情,耸了耸肩,“另外,一个小知识,仅仅从私人情感而言,马卡多很喜欢奥林匹亚和奥特拉玛。这就像两个神秘的黑色盒子,不用费劲管它们的内部运作,就会定期地稳定产出套在铁皮里的军队参与远征……” “所以你同意去冉丹看一眼了,莫尔斯。”佩图拉博总结道,“感谢你。” 莫尔斯没说完的话被噎回嗓子中。他盯着这名他见证了几乎整个成长历程的基因原体,不明白自己是否在哪个环节出了错误,以至于让一向务实可靠的钢铁勇士军团之主,也学会了和他对着干。 他尽量避免脸上出现足以被称之为褒奖的笑容,面无表情地说:“我就不问你从何得出这一结论了。给我几分钟,等人过来拿这边做好的报告。等会儿见,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没有离开,相反地,他继续坐在他的长椅上,双手叠在腿间,上身微微前倾,面露犹豫。 “还有什么事情?” “这是一个私人的问题,”铁之主稍微地压低了声音,“关于我的一名兄弟。” 他又迟疑了千分之一秒:“我想接下来的对话最好不要让别人,尤其是他本人知道。” “嗯?”莫尔斯挑起眉毛,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金色的符文扔在周围,符文迅速融入空气。无论用视觉、听觉还是其他感觉方式,都无法确切地感知到那种屏障的存在,但一种玄妙的笼罩感将两人所处的空间与外界达成了难以察觉的区分。 “说来听听。”他感兴趣地说。 佩图拉博正要开口,忽而注意到在灌木和树苗的掩映中,出现了一个人类帝国女性文员。就在这片被划分切割的区域之外,凡人视力可以触及的范围内,她路径明确的脚步突然终止,脸上浮现出一阵迷茫,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来到沉风平台。 他收回眼神:“我想再确认一件事,莫尔斯,你的确不是在人类社会中长大的,对吗?你之前提到过,我想你是认真的?” “对。”工匠回答,“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奇怪的事。你的兄弟之中,有两个人有相近的出身。所以呢?” 佩图拉博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想问一问,我该怎么确定莱昂·艾尔庄森平时都在思考什么?就在刚才,荷鲁斯和他就指挥权的问题产生了一点微小的——讨论,通常情况下,我会认为一个有意指出荷鲁斯正在独揽统帅之责的人,会对荷鲁斯心怀不满。但……” 准确而礼貌地描述这件事情正在对铁之主的词汇库做出严峻的挑战,他皱眉,继续说。 “放到帝皇长子身上,我甚至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明白荷鲁斯发言的潜在逻辑——因此,我想知道,在森林之子回归人类社会的历程中,一个较为初期的阶段里,他的思维模式究竟和普遍意义上的社会化人类,有大致多高的相似性?” 莫尔斯举起羊皮卷,挡了一会儿脸,然后放下。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他停了停,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毕竟我当年还是个凡人,而莱昂·艾尔庄森首先是个基因原体。我只能说,也许他比他表现的更加聪明,也更加简单。” 他继续说:“反正我们现在知道的唯一一条有效信息,就是不能在他面前提起黎曼·鲁斯,不是吗?这至少能说明他很有些自尊。” “好吧,”佩图拉博思考着说,不得不接受这令人苦恼的现实。他只能相信,帝皇所塑造的战争工具,不会因为不够理解人心,就无法发挥他的战略头脑和战术规划能力。 铁之主站起身,身高越过精心布置的花房与一道道由专门的园丁打理的雪白围墙,世界在他脚下放缩。 在皇宫顶层,放眼望去,宫殿和堡垒交相辉映,尖塔与拱门鳞次栉比,群英广场、逆光塔、御前堡垒、英雄之塔……金银交织的恢弘世界尽收眼底。罗格·多恩与无数帝国工匠将他们的心血倾注在此,造就了这位于世界之巅的光明冠冕。 这就是人类帝皇目中所见的圣所,整个银河数以万亿计的朝圣者心中最终的梦想。 佩图拉博闭了一下眼睛,说道:“等会儿见,莫尔斯。这一个我就先去大图书馆转转。” “也许我应该提醒一下,马格努斯其实人在冷厅。”莫尔斯说,“我等等就出发。” 他转了一下手腕,收回布置的符文,提高音量,呼唤先前受到咒言干扰,正在原地迷路的可怜文员:“莉莲·蔡司,我在这边。” —— 腐朽的尘埃在大门打开的那一刻扑面而来,又随着气流渐渐的平息,无声地飘浮在空气中,缓慢而寂静地向下方沉降,为此地密封的环境再度蒙上一层致密的灰尘之纱。白昼的亮光被无人清理的玻璃窗面阻拦,转化为无力的弱光,昏昏沉沉地与整个破败的厅室合为一体。 一切都在一种干枯的、灰黑的阴冷气氛中凝固,即使是贵为人类种族典范的基因原体踏入此地,也难以改变既定的环境氛围。 洛嘉·奥瑞利安对环境因素视若无睹。他平静地走进医疗室,暂时停止呼吸,以免此地存在不宜吸入的气体,以及阻止此地可怕的气味进一步被身体感知。 影月苍狼数个月前进行过的若干次解剖实验已经证明,身处死尸周围不会导致变节突然降临,而拍摄照片的暗黑天使之中也没有出现异常。否则,即使他们并非常人,荷鲁斯也一定会反复劝告他们全甲前来。 一排排腐败多时的死尸被浸满外渗液体的僵硬白布覆盖,躺在病床上。金肤的原体目不斜视,径直前去寻找佩图拉博在复仇之魂号的战略室中指出的问题。尽管这些死者的形象与人类一致,但它们无法勾起怀真言者的任何恻隐之心,哪怕只是一个瞬间。 事实上,继续思考这些东西和人类的共性,会令奥瑞利安心生愤怒。这些异形正在亵渎神圣的帝皇赐予人类的形象,篡改每一个人类自降生以来应有的位置和身份。他不能接受它的发生。 他弯下腰,检视着佩图拉博发现异常的那条露在白布之外的手臂。穆里斯坦教团的创办有他的支持,他了解如何诊治人类,也了解人类的身体构造。因此,他对他的发现感到困惑。 “很抱歉,我没有发现异常,”洛嘉直起身,态度礼貌地告诉佩图拉博和莫尔斯。 他的另外两名兄弟正在做战略部署,没有一同前来。而对于佩图拉博和莫尔斯,前者是他的兄弟,后者是主在地上行走时的同行者,他对两人都心怀敬重。 “也许我们来晚了。”佩图拉博说,观察着那具死尸,“神经系统的腐烂程度已经追上其他的部分,但我们仅仅迟来了几个小时。” 铁之主转头看向莫尔斯。自黑袍工匠踏入此地之后,洛嘉发现莫尔斯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他觉得对方应该有所发现。 “恕我冒昧,你可有某种奇迹之法,莫尔斯?”洛嘉问,接着补充,“我可以用你的名字称呼你吗?” 工匠缓慢地点了点头,漆黑的双眼与他对视。金色的光芒顺着他的衣袖,像水流一样划过,消失在黑袍的褶皱之间。 他来到尸体旁边,蹲下,从空气中掏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罐,以及一把手术刀,开始从死者身上切割组织。 “你可能会觉得失望,基因原体。我大概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莫尔斯说,“实不相瞒,听见你们提到神经系统,我一开始的打算比较简单,那就是直接通过神经和大脑,读一读他们生前的记忆。” “不要问我是怎么做的,或者什么时候,但我已经完成了这方面的尝试。很遗憾,我没有读到对应的记忆。或者说,我没有读到任何记忆。” 一块腐烂的血肉掉进玻璃瓶中,他接着切割尸体的骨头。 “我认为这也许是这些组织的破坏程度过于严重的原因,所以我放弃最方便的方法,改变思路,决定找一找他们的灵魂。” 说到这里,他暂时停下,封死玻璃罐的盖子,将手术刀向空中一抛。金属的刀片在空中熔化,滴落在地面上。 “也没有成功吗?”洛嘉问。 “这次倒是成功了,”莫尔斯站起来,减少他与基因原体之间的身高差距,“并且成功得相当容易——他们的意识残留就在这些身体上,根本没有离开。一个都没有。” “灵魂中也没有记忆?”佩图拉博说,他不懂这方面的知识,但听莫尔斯的语气,以及他自己多年以来遇到过的一些类似事件,他推测这并不正常。 莫尔斯笑了。“不仅没有记忆,那里什么都没有。”他说,“没有意志,没有情感。简直是天生和亚空间对着干。” “这是冉丹的保密机制吗?”佩图拉博立刻展开联想,“防止有人通过解剖,窥探它们的秘密?” “如果是这样,我看起来可能会更不意外一些。”工匠说,没有马上解释。 他令手中的玻璃罐飘起,在空中旋转。 “在那之后,我就用了第三个寻找过去的方法,好在这一次终于有所收获,不然我恐怕无地自容。过来一些,原体们。放松心智。” (本章完) ------------ 第3章 空白记忆 “存在没有坏的自然,但不存在没有好的自然。若不义的人因为丧失了好的而痛苦,那就说明他仍知道什么是好的,他仍有好的一部分余下。”——《洛嘉之书》 他们正在移动,抬起腿,接着放下;双手跟随着腿部的动作,向前方摇晃,再向后,拉伸到一个角度,继而反向地循环。 他们从仰躺在医疗室病床上的士兵垂在床边的手旁边走过,一个接着一个,高耸地站立,就像某种根系可以离开土壤的墨绿色树木,在他的周围木然而静默地行走。病房有些积灰的地板在他们脚下展开,印着诸多无人清理的皮靴鞋印。 士兵从麻醉药的作用中缓过来。他低声地用他出生地的土话习惯性地咒骂了几句,想要坐起来,却没有成功。他的手臂因此无力地摇晃。 士兵的动作停了停,“有人……有空看看我的腿吗?”他不安的声音向周围传播,一部分传至他垂在床边的手附近。“它们没放好,还有,帝皇在上,我该死的背估计断了。” 周围行走的人听到了这道孤零零的说话声,他们以不同的速度转身,直到所有人都朝向了士兵的方向。接着,那些腿开始以稳定的速率靠近,下垂的、染血的、被浸透后板结的深色军服下摆,像成片的、会运动的岩块,逐渐临近士兵垂在床边的手臂的位置。 “不,别了,兄弟们,还是不用了……”士兵犹豫着说,想要后退,他尽力靠着能够移动的一小部分身体,向着病床的床头蹭了蹭。不受控制的手臂碰撞在床缘,发出轻微的砰砰声。 其他人继续靠近,就像这是一种本能的延续,而非受到具体意识的操控。一条缠绕着绷带的腿靠得太近,碰到了垂落的手臂,一些破损伤口中的血液从潮湿的绷带上渗出,粘稠地滞留在士兵的手臂上。 “不,见鬼了你们怎么回事?李德?苏尔?索拉卡?别……为什么瞪着我?随便是谁,说点什么!” 没有人做出回应。一个個身影围绕在士兵身边,被士兵制造的声音所吸引,就像飞蛾会不断地缠绕着发亮的火烛,在寂静中默立。 起先,士兵恐惧地抗拒着,徒劳地用语言驱赶。接着,一段时间后,他的话语转换为机械的重复。 “离开,”他复述着上一句话的最后几个字词,有时候说的多一些,“你们离开,”有些时候则只剩下最后的一段元音与辅音的搭配,和一些嗬嗬的喘气声,类似于一盘损坏的磁带。 “……开,”他说,“……离开。离开我。你们……离开。” 他的手臂不再移动,僵硬地垂在它原本的位置,直到士兵停止说话,他的呼吸变得缓慢而稳定,就像回归睡梦,不受惧怕和痛苦的侵扰,像生物机械一样以固定的节律运转。 周围的人依次离开,转身的速度与他们来时一模一样。脚步声和服装的响声重新填满整个灰暗的空间,灰尘宁静地浮起又落下,直到所有能够行走的人都从这间病房中离去。 光线暗沉,室内的亮度进一步降低。在医疗翼之外,一些灯被打开,冰冷的浅色光线贴着地面拉伸,照在手臂的边缘。而在病床上方,灯泡在电路的短暂连接下出现闪烁,很快彻底熄灭。 黑暗中,一声沉闷的碰撞突兀地响起。 士兵抬起上半身,按照既定的习惯,试图从病床上离开。他的身体状况阻止了这一意图,因此,士兵在起到一定的高度后,脱力坠回病床硬质的床板。他的手臂在力的作用下抖了抖,神经质地抽搐。 很快,第二次碰撞到来。士兵在倒下后,立刻再度无效地重复着起身的动作,并在数秒过后,重新倒下。因为先前的移动,他坚硬的头颅撞在床板与床头的夹角间。病床因此猛地一晃。 第三次,第四次……他的动作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而这是黑暗的房间中,唯一的声音来源。 流动的液滴顺着床头滑落,无声地浸入床单中。时间在漆黑的夜晚中流逝。 砰。 声音停止了。 —— “后面就没什么值得一看的内容了,当然,前面也没有。” 工匠说,他的话语声起初显得遥远,接着被一瞬间拉近。 黑暗被刺破,像画幅一样从当中撕裂,昏黄的医务室重新呈现在两个基因原体面前。 玻璃瓶从飘浮状态脱离,回到莫尔斯手中。被封在玻璃瓶中的样本似乎失去了某种非现实的颜色,在金色符文的环绕下,显现出无机质的暗淡。 佩图拉博立刻低头,观察着躺在病床上的那具尸体。曾经的士兵已经与惨白的床单与发黄的枕头融为一体,在腐烂的浆液下露出凹陷发黑的骨骼。显然,他死去多时。 “若要将事情描述得好听些,这是物体的记忆。”莫尔斯说,“没有情感,也不会受到灵魂和意志的影响,原理大概是以物体为摄像机仆提着的镜头,捕获一段时间内发生的影像。” “当然,缺陷是我们读不到任何人的心理活动,只能看出冉丹对他们的外在表现造成的影响。”他接着说完他的话,至于具体的影响,他不觉得有必要在两名拥有超人头脑的基因原体面前,再额外加以解释。 另一方面而言,莫尔斯陪着马卡多处理系列文书工作后,对工作流程中语言的交流和事务的交接迅速滋生出深刻的疲倦,以至于倘若这里有哪怕一张床还称得上干净,他都想立刻坐下——或者躺下。 佩图拉博沉吟片刻,思考着这些被转化的生物的种种特性,以及与他们的实际战斗能力间出现的偏差。 很明显,被异形影响到的人,在生前就已经一定程度上丧失了思维的能力,所以他们的意识在死后呈现空白。 假如受冉丹影响的生物只能依靠生前的本能行动,他们怎么可能在战场上拥有足够与帝国远征和防卫舰队匹敌的战斗力? 另外,假如冉丹的入侵与神经系统和意识相关,到底是什么因素造成了这种效果?如果是灵能,他相信以莫尔斯对灵能数万年的使用经验,也应当早就破解了心灵控制的谜题。 “你说过,他们的意识体仍然存在。”佩图拉博沉声说,不知不觉间,一种肃穆的氛围被铁之主带入这间尘埃飞扬的房间之内,“那么,我们是否能够看一看意识体中残留的空白记忆?” 他转过头,另一端被固定在盔甲上的数据线缆随着他的动作拉伸或缩短。“你认为呢,奥瑞利安?” “帝皇祝福他,因他并未因变节而损伤人类的身份,给吾等带来悖逆的伤害。”洛嘉喃喃,向着床上的尸首点头,接着露出微笑,金色的文字上面覆盖的光暗悄然变化。 “我赞成你的决断,我的兄弟。”他轻柔而温和地说,怀真言者面对他的手足兄弟时,总是具有无穷无尽的耐心与友善。 莫尔斯无所谓地点头:“如果你想看的话。” 他打了个仪式性的响指,整个世界似乎产生了刹那的变化,但一切都转瞬即逝。在捕捉到任何信息之前,空白的记忆就终止了。 “结束了,”莫尔斯说,“猜猜我给你们塞了时长多久的记忆,二位。” “我感知到百分之一秒,莫尔斯。”洛嘉说。 佩图拉博眨了一下眼睛,他外置的辅助数据系统中,突然增添了一大截冗余的无效片段,大量地占用了他的外存。他暂且保留这些数据,并查看了数据系统内的日志,得到一个令他惊讶的答案:“一个帝国年?” 莫尔斯耸了耸肩,“这可是伱要看的,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沉默不语。这样看来,冉丹的操控对个人意识的摧毁极为彻底,无法修复,不可逆转——或者说,它们至少能做到这一点。 那么,阿斯塔特会受到同等的伤害吗?原体呢? “在邪魔的身躯中,已不再有人的灵存在,”洛嘉伤感地用食指和中指在胸前比出一个十字。 “我需要联系通讯基站,”铁之主说,“将这些资料送给荷鲁斯……荷鲁斯?” “发生何事了,我的兄弟?”洛嘉立刻问。 铁之主不快地叹气:“这是战时,而他们竟然还要陷入争端!” “首归之子和帝皇长子吗?”洛嘉紫罗兰的眼睛里浮出澄然的困惑。“为何?他们不是在开作战的会议吗?” “是鲁斯的错。”莫尔斯说,眼中的金光熄灭,“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主要是因为他的存在。” “荷鲁斯提及了黎曼·鲁斯,当然,他还算聪明,知道用‘发现第二原体的朋友’代称。我们之中没有人了解第二军团,荷鲁斯觉得有必要在保守军团失踪秘密的前提下,问一问唯一和失踪的原体熟悉的鲁斯,他有什么观点和看法。” “莱昂则凭借某种独特的敏锐,直接猜中了那个不可说的人就是鲁斯,并和荷鲁斯就鲁斯到底有没有将一个基因原体带回大远征队列的能力,展开了系列讨论,且话题渐渐深入。” “他们为此争吵?”洛嘉问。 “不。庄森克制了他的脾气。”佩图拉博说,说不清他此时那一丝半缕的欣慰究竟有何意义。“他拂袖而去,单独返回不屈真理号,告诉荷鲁斯等他单独和鲁斯聊完,他们再继续展开会议。” 他读取了更多的信息,透过医疗室蒙尘的窗户,遥遥看向外侧复仇之魂号停靠的方位,继续说:“现在位于复仇之魂号战略室的暗黑天使中,还剩下一个名为卢瑟的战士。庄森很信任他。” “因为我曾有幸对原体进行一些教导。”卢瑟回答了荷鲁斯·卢佩卡尔与他闲谈时的疑问,他背对着战略室的舷窗站立,黑发一丝不苟地修剪得紧贴头皮。 他比一般的阿斯塔特外貌略显年长,但区别并不算大。这也许和他成为阿斯塔特时的年纪有关——好在他那时还没有年迈到不适合做全套改造手术。 在离开战略室时,原体们各留了一个值得信任者在荷鲁斯身旁,以便进行沟通。 此时,洛嘉·奥瑞利安的穆里斯坦教团团长但以理正沉默地微笑着站在一旁,倾听其他人的对话。他的皮肤上留有与他的原体相似的经文刺青,只不过他使用了黑色的墨水。 而佩图拉博,他在这里放了一个神秘的钢铁方块,大约有基因原体的手掌大小,据说集成了录音、摄像、运算、定位、变形、灵能对抗、火力支援等等系列功能,荷鲁斯礼貌地没有多问。 “什么方面的教导?可以与我说说吗?”荷鲁斯放松地坐在他宽阔的王座中,以此降低他在阿斯塔特面前天然的压迫力。 “一些文字运用的技巧。” “写文书吗?”荷鲁斯说,“这可真是个麻烦,我的战士都不怎么喜欢这份差事。唉,我也是。” 卢瑟的表情就像是他刚刚回忆起一些艰难的过往岁月。 “并不确切,大人,但……大致是这样。狼王的战士找到了我,我因此接到这份工作。” “所以你知道一些他们之间的矛盾根源,对吗?”荷鲁斯眼睛微亮,继而微微摇头,“不,我不会追问。莱昂肯定不希望我知道……” 他看见佩图拉博留下的铁盒上投影出一行文字,话语一转:“佩图拉博说他和洛嘉要回来,你也喊一下莱昂吧。” 卢瑟点头,离开。 牧狼神站起来,头疼地叹了口气,审视着摆在他们面前的地图,一根鲜红的丝线曲折地深入星图,标志着第二军团失踪前留下的行动轨迹。 围绕着这条线路,若干军事相关的标志依次排开,疏密相间,指明他们接下来需要在这些地点完成的军事目标。 单单只是看着目前的布置,荷鲁斯就已经能够预料到接下来的长战。它可能会持续数年之久,而一个关键的任务则带来了更大的挑战。 “你说邓肯?他是个理智的家伙,很讲究资源的配置,连带着整个军团都和他一样精打细算,追求卓越。不,和费鲁斯不一样,邓肯没有那种鼓励竞争的劲头,他还挺乐意让大伙都过得好一点——最近两年都没听见他的消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他了?” 星语送来鲁斯的话语,而牧狼神则送去他的感谢。 “但以理,你来看看,假如把这些目标安排给怀言者,你们能不能完成。”荷鲁斯说。 “我吗?”阿斯塔特稍显惊讶,很快地走来。 “对,我们都是在人类的事业中尽职的人,反正你本来就为洛嘉担任战术顾问的职责,对吧?” 怀言者因为荷鲁斯的表扬而微笑,“是,大人。” 他观察着航图:“我对您的安排没有质疑,也很难提出决定性的建议。但仅仅为我的原体的爱好所考虑,也许他会愿意承担更多的毁灭性任务。他对异形的行为极其愤怒。” “他没有表现出来——好吧,他看起来就是从来不生气。”荷鲁斯说,改换了一些战术标识。 “这些区域就留给你们宣泄怒火。麻烦你劝洛嘉控制一下时间,在完成前期目标后,我们需要在这里汇合。” 他并拢五指,戴着一枚金戒的手如舰首的撞角,指向星图中央的一条狭长走廊。投影的光芒在他指尖编织出一张网络,标识着冉丹占领界域的丝线密集却脆弱,仿佛一触即溃,不堪舰队一击。 (本章完) ------------ 免费番外·围炉夜话终与死(3) +++本文基因原体们的阅读《终结与死亡3》番外,与正文没有半点关系,以及上回书说到9-18节+++ +++出场原体:除了失踪原体+++ +++无未获译者许可的翻译片段+++ “看看,这是谁纡尊降贵,将他们光荣的脚迈进我们这寒酸可怜的屋舍里?实在是蓬荜生辉啊。”康拉德·科兹在门向内敞开时说,其他基因原体也纷纷向门口看去,用目光对莱昂·艾尔庄森、察合台可汗、莫塔里安,洛嘉·奥瑞利安,科沃斯·科拉克斯和第二十军团的双胞胎致意。 “所以,你们果然有两个。”鲁斯说,声音如季节变换时在冰层下方涌动的寒流,“全父果然对我们保留着一些秘密,唉,不在意料之外。” 基因原体们互相打了招呼,洛嘉和阿尔法双胞胎各自平静地挑了个地方落座。可汗和科沃斯一左一右地坐在了马格努斯的身旁,令赤红原体有些受宠若惊。莫塔里安在座位上没有抢过察合台,郁闷地单独坐到了一边。 帝皇长子则坦荡地与圣吉列斯坐到了一起,或许这是因为这儿离鲁斯和荷鲁斯都较远。天使收了收翅膀,把手里的果盘向旁边端去,邀请狮子也尝几颗葡萄。 “不错。”莱昂说,“巴尔的土地改良卓有成效。” “哦,其实这是普洛斯佩罗产的。”圣吉列斯笑道。“我们正讲到马卡多的事,一起听吧。” 他的话音落下后,原体们依次收起笑容,重新回到严肃的氛围中。荷鲁斯从沉思中抬起头,眼中神采黯淡,向着佩图拉博点头:“继续吧,我的兄弟。” 佩图拉博将书册继续向后翻。“9-20节,印记。” 【无光。 无声。 无所有。 引路之星已然熹微。 呼唤之音已然远去。 泰拉降入长夜,吾等随之而去。我不知此夜为何,亦不知何物其持,唯知其黯于旧夜,深过长夕,尤甚于曾几近消灭吾等同族的夜晚。我的王,我的老友,曾牵着我们离开黑暗。 而我不再相信,他能将我们从这一场灾难中拯救出来。】 “帝皇,”伏尔甘叹息着说出这个词。 每一段新的信息被揭露,他心头的压力都在增加。他已经知道自己将担当最后的毁灭者,不久前,他也知道数百万的灵魂将在星炬中燃烧。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足以挽回着无限下坠崩裂的局势。就连帝国摄政都不得不在此感叹,而马卡多从不是愿意言弃的人。 无声的絮语在洛嘉唇间流淌,他沉默地祈祷着,双手叠在一起,有如相互约束的镣铐。 佩图拉博的朗读停顿片刻,接着,铁之主的声音里增添沉重。 【在我首次身死之前——】 “他死了?”荷鲁斯茫然地说。即使他在某种程度上将马卡多视作敌人,但他绝不要他死。 【不,在我捐躯在此,坐上这张徒劳的王座,履行我无人赞赏的职责前,我对我的亲选留下遗言。那不是一份完整的遗嘱。我匆匆行事。但我与他们分享了我能想到的一切,我未竟的计划,不曾完成的议程,隐秘的遗产,与我在漫漫的求知生涯中留下的智慧。 但此刻,越过凡人生命的边界,我却发现我还有许多话要说。在这张黄金王座上,我看到许多,学到许多。我无法想象的恐怖与奇迹纷至杳来,如此纯粹的真相……】 “马卡多坐在父亲的座位上吗?”荷鲁斯分辨着情况,感到不可思议。 如果……如果马卡多已经丧命,他为何仍在王座之中;如果他身处王座,他又为何而痛苦——王座是什么? 那张在荷鲁斯记忆中,始终在修缮的王座,是文字中描述的黄金王座吗?父亲为他自己制作的座椅,似乎不只是一张彰显皇权的单纯圣座。 【王座是诅咒。是剧毒的圣杯…… 现在一切都静止。万籁俱寂。混沌之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狂暴,隆隆作响,直到无法听见。驱动狂澜的风暴遮蔽了我的老友、我的万世之主……帝皇与荷鲁斯面对着面。父与首归之子。现在,他们可能正在交战。也可能在交谈,智者间的对话,作为和谐与不和的化身,追寻着共同点,以达成一致,结束冲突。这是有可能的……】 “不。”荷鲁斯吐出一個音节。 察合台可汗微微摇头。在进入这房间之前,他们就得知了这里已经讲述的故事,也许这是父亲的手笔。 马卡多,他曾教导人类在大敌面前自欺欺人,如今,他难道真的笃信他内心所说的话?若果真如此,那么他几乎要为这场悲剧而心生怜悯。银河已经燃烧,熊熊的烈火之疤纵贯寰宇,早就不再有回转的余地。 【荷鲁斯·卢佩卡尔曾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一个好人,爱他的父亲。若我的王能触及到他确信尚存于他的爱子荷鲁斯心中的情感核心,无论怎样,荷鲁斯都可能会倾听。他们或许还能并肩走出永恒的风暴,带着和平与理解。在此座上,凭我现在所知,我能看到这种理解是多么触手可及,而混沌的魔爪是多么容易被撬开,将荷鲁斯·卢佩卡尔释放,令他能够看清那些迷惑他的谎言和欺诈,并弃绝它们。但他们不知道我所知道的。 总要让老人做一个梦……】 “马卡多……”黎曼·鲁斯罕见地有些动容。这头寒风中的野狼,终究也有流露真情的一日。 荷鲁斯只觉得血管中流淌着刺人的碎冰,他每一次告知自己,这并不是他将会做的,也绝不是将在任何时刻发生的,并从自我的安慰中重新汲取力量,新的情节都会再一次将他建立的心理防线撕破。 帝国宰相不是不信任他吗?他们之间不是始终矛盾重重吗?他为何不能再更多地指责他,叱骂他,诅咒他的无耻背叛,好让他能弥补他该受到的千分之一的刑罚? 不,马卡多赞许他,怀念他,寄望于他仍有幡然悔悟的一日。他眼中所见的,是一个太好的首归之子,一个太值得信任与惋惜的牧狼神。但这一切都早已远逝,不,不再有了,剩下的只有一个疯狂的残躯,和该死上千千万万遍的、给帝皇带去折磨的恶魔。 如此罕见地,荷鲁斯·卢佩卡尔对人类帝国的摄政心生一滴愧疚,这股愧疚旋即如泉流涌出,将更多的人包裹在内。帝皇,马卡多,甚至康斯坦丁·瓦尔多,还有被他背叛的兄弟,被他的行为毁灭人生轨迹的阿斯塔特,乃至所有的凡人…… 这是帝皇幻梦中不可或缺的一切,而他将一切都毁灭。 那不是他。 不,真的吗? 再退一步想……荷鲁斯的心重新开始颤抖,就算现在的他宁愿去死也不想伤害帝皇,他真的不曾伤害其他人吗?马卡多,禁军,兄弟,阿斯塔特,以及凡人。他从未傲慢地消耗他们的生命与理想吗?从未仗着自己的身份和权责,高高在上地审视他们吗? 从这一角度来看,哪怕他不会背叛,他又和堕落的荷鲁斯·卢佩卡尔有多少区别?他走到今天,犯下的过错,不止存在于未来。 【他们可能双双身亡。 或者,一个人死去,而胜利者站在尸体旁边,享受这场没有喜悦的胜利。 原谅我吧,我想,胜者会是荷鲁斯。】 “不会是你,”莱昂说,盯着荷鲁斯失魂落魄的脸,“你不可能打倒父亲。你做不到,荷鲁斯·卢佩卡尔。” 荷鲁斯无力地挤出两个词,连一个字都不想反驳:“我知道。” 莱昂有些意外,现在的荷鲁斯与他印象中意气风发的统帅相去甚远。他沉默地移开目光,将荷鲁斯送给他束发用的金环取下,放在手中。 “胜者是荷鲁斯吗?”多恩直接地问。“你拿着的是一本书,佩图拉博,我们可以先翻阅结局。” 佩图拉博顿了顿:“你说得对。” 科兹发出一声冷笑,站起来,走到科沃斯·科拉克斯身后,双臂压在鸦王背后的椅背顶端,支撑他的身体。 “听我一句话,兄弟们,”他轻柔地说,就像在吟唱一首歌谣,“帝皇获胜了,伟大的人类帝国战胜了堕天的帝皇天使,这就是结局,还能有什么意外呢?没有了。继续按照顺序阅读吧,亲爱的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看向罗格·多恩,泰拉禁卫若有所思地看了夜鬼血侯一眼。 “科兹这样说,应当是有原因的,”圣吉列斯叹息道,“我支持他。” 佩图拉博微微点头。科兹的话语中带着不安的暗示,而所有人——足够理解人心的人,都能听出他隐藏的劝告。这其中当然包括罗格。 他接着往下念,掌印者再次提到他的痛苦,他的毁灭,他的一切都在被王座吞噬。 他不禁思考,假如荷鲁斯从未背叛,帝皇是否也有要坐上这张刑具的一天?他从走上台前的第一天起,难道就已经准备好迎接他自己的奉献与死亡? 马卡多继续叙述,他提到伏尔甘,提到这拥有着原体中最纯洁、最优秀的良心的孩子,仍然陪在他身旁。 他在心中劝告着伏尔甘,安慰他,告诉伏尔甘他们还有未来,一切都没有落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他深知伏尔甘听不见。他在心里哀求,告慰,告诉伏尔甘自己一息尚存,不要放弃最后的希望。 【他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失去了我的话语。 我不能再握他的手。 人类帝国在此终结。】 火龙之主的鼻翼翕动着,一丝水光从他鲜红的眼中滑过,浸湿他黝黑的脸庞。安格隆与他情感相通,他深深地、缓慢地呼吸,试着传递给他一些基础的安慰。 “我们会取得胜利,”红砂之主说。 莫塔里安点头,说出他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会的。” 房间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响应声,洛嘉低声念了一些圣诗,他从进入房间以来,一刻也不愿意看荷鲁斯,以及其他已经确认有过背叛行为的兄弟,甚至佩图拉博。怀真言者紫罗兰色的眼眸始终低垂,愤怒的风暴氤氲其中,只能依靠他岌岌可危的理智,和来到这里前帝皇对他的敕令来约束。 “9-20,碎片。”佩图拉博在他们做好准备后继续说。“大逆与我们的父亲仍在战斗。” 【其他东西也在破碎,它们更难以定义。将这两个存在绑在一起的所有血缘、忠诚和过去的历史纽带,就像被过度拉伸的缆绳一样断裂,而他们所支撑的家庭、帝国和遗产的大厦也随之崩塌,就像塔楼或纸牌屋,崩塌破碎。 他们都不关心。不留意。 事物在转瞬间爆发或消失,彻底湮灭如从未存在:哀悯、克制、尊重、同情、爱。 在首归之子血红的眼眸中,帝皇看着祂所有的罪孽遭受肢解,祂所有的梦想,计划,全部的安排与配置,所有几千年来的呕心沥血都已被抹杀。但祂不发一言,心无感受,因为本可以让祂感知损失的人性,已被祂抛弃、消失了。 在父亲炽白的目光中,荷鲁斯·卢佩卡尔见证着自己关于认可和胜利的梦想和想象被撕裂,因为在那里,他无法品味到痛苦、愤怒或伤害,亦没有震惊或绝望。他以混沌的愤怒、被抛弃孩子的怨恨和疯狂的快乐迎接这一切。因为他将寻找属于自己的满足。】 “一个孩子。”费鲁斯说,这一词汇在他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一个人的身躯可以随着时间成长,但心理则完全是另一回事。心理会变化,但不一定是成长。 “而爱在崩塌,”福格瑞姆唏嘘地说,面上光华暗淡。 【……四个人,远古之四,在冲突中退缩。因眼前的暴行,它们骨骼震颤,血肉起泡而受鞭笞。但他们向前倾身,伸长脖子……】 “异端!”洛嘉高呼,又咬牙压下他的情绪,金肤上迸发出狂怒而暴躁的神采,他的手撕碎了他自己的衣袖。他猛地合眼,牙齿咯咯作响。 荷鲁斯想说些什么,又自觉没有立场和资格在这件事上安慰怀真言者。最后,洛嘉自己缓过心神,缓慢地说:“异教当死。”他的眼中淬着毒液。 在佩图拉博的描述中,洛肯、力图与禁军被这些爆炸掀翻,但仍然竭尽全力地想要做些什么。凯卡尔图斯·达斯克追忆着他在金座脚下度过的这许多年,只要他还能动哪怕一根手指,他就要超越死亡的界限,向着他的主君靠近。力图见证着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变形,他有帝皇的两倍之高,野蛮、骇人,但武技超群。 力图在周围寻找着其他两人的踪迹,却一无所获。接着,在亚空间的狂风中,他看见了天使。 无数无生者从天使的尸骸周围显形,试图啃噬天使的圣髑。他立刻开始守卫圣吉列斯的残躯,全力阻止亵渎的发生。 “我感谢他。”圣吉列斯轻声说。 而洛肯,他看见人类之主与大逆的缠斗,但那场景破碎而遥远。接着,他看见王座上噼啪作响的火。 【“……当父亲看到我,他的脸色霎时刷白。我能伤害他,因此,我被伱所选。” “……你还活着吗,掌印者?” 没有答案。他举剑,剑锋对准坐着的人身上跃动的火,一两秒后,剑刃发亮,火焰转移。洛肯取回剑时,整把卢比奥之剑都在燃烧。】 “他是对的,”荷鲁斯说,“他能伤害我。他会完成帝皇的使命,比我完成得更好。他将成为终结的利刃,刺穿大逆心脏的火焰。加维尔·洛肯,他值得信任。” ------------ 第4章 对不起,多恩 “骄傲者只是想给同伴施加他的霸权。”——《洛嘉之书》 “一百七十一,”洛嘉低声默数,“一百七十二……” 荷鲁斯被屏幕中洛嘉的影像短暂地吸引,好奇着他的这一名兄弟正在数些什么。 见到战役统帅将他的视线投向了自己,洛嘉·奥瑞利安抬起头,回以平和的微笑,面部的金文被怀言者的荣光女王级战舰信仰之律(Fidelitas Lex)号内的纯净光芒所照亮。 在这艘宛如移动教堂般的光辉旗舰内部,舰脊之处所设置的游子圣堂,便是怀真言者平常的战略指挥之所。 圣堂内部装潢精美却不奢华,谨遵怀言者内部的种种朴素条令,代表着他们所追求的道德纯洁与生活简朴,和对一切世俗虚荣之束缚的弃绝。 在摄像所在的角度,荷鲁斯还能看见游子圣堂中心铁祭坛周围铭刻的金色高哥特语圣言,“唯祂在上,其下平等”。 他正要好奇地开口询问,洛嘉正在为什么内容计数时,象征佩图拉博的那块屏幕就闪烁了一下,信号不稳定地时强时弱,带来大量闪烁的灰白电子横纹。 “佩图拉博?”荷鲁斯试探地喊了他兄弟的名字,“我们约的时间快到了。” 铁之主的声音穿过电缆,遥远地传来。 “还有……”信号滋滋地中断,两秒后又恢复。“五分钟。” 随后,信号源位于钢铁勇士的铁原号太空要塞的屏幕再度熄灭。 荷鲁斯无奈地托着下巴,视线移向第三块从未亮起的屏幕。 暗黑天使的那块显示屏始终和他们的军团名一样漆黑一片。 在这段时间的战役中,莱昂和他的第一军团往往处于神出鬼没的状态,踪影难以确认到令荷鲁斯疑惑,是否是帝皇给第一军团太多的秘密武器,才能达到此等效果。 而这种守秘性一直延续至他们的作战会议中——这并不是说莱昂不来开会,而是尽管他一定会出现在会议之中,但他何时到场、何时离开,都全然不可捉摸。 荷鲁斯在心中摇头,不知为何感到罕有的疲劳。他翻了翻桌上的战报,开始准备接下来的开场白。 他们已经打通了一整条走廊,将数颗行星与卫星纳入后方基地的范畴,并各自派遣阿斯塔特进行留守,以巩固深入冉丹帝国前的阵地。而现在,他们遭遇了一组战争卫星的集群,以及掌控卫星的主星,这也是荷鲁斯在战争初期就划定的军团汇合地点。 在这数个月的战役中,他们的进展总体而言符合乃至超出了预期,而这还是各个军团以单打独斗为主的前提下取得的成绩。 是的,最后他们也没有商议出明确的战术合作方法,钢铁勇士的军团式作战和影月苍狼的战术小队本就不甚配合,洛嘉麾下怀言者放开约束的进攻毁灭性或许过强,而暗黑天使…… “我不希望我的战士的性命,被别人像土石一样挥霍。”莱昂锋芒不掩,直言不讳。他的理直气壮使得荷鲁斯都有那么一刹那陷入了自我的怀疑,而自我怀疑带来的反思,则让他一时无法用证据反驳莱昂·艾尔庄森的话语。 好吧,他想,捏了捏手指上的金戒,去除他心中的不快和迟疑。尽管莱昂是帝皇的长子,但他是第一个被帝皇亲自带回泰拉的基因原体,他天生被赋予了照顾后来的兄弟的职责,而他总能将帝皇的旨意执行得很好。 “二百三十三、二百三十四……”洛嘉继续数着他的数字,他的嗓音透过音阵,在荷鲁斯的耳边轻柔地响着,但再怎么动听的声音,持续念上几百个数字后,都会令人有些焦躁。 荷鲁斯尽可能友好地问:“洛嘉,我能知道你正在数什么吗?” “我吗?”洛嘉再次把视线移回摄像头上,“我在数我们能为父亲献上的礼物。” “礼物?你什么时候偷偷给父亲准备礼物了?” “在日光之下,我并未隐瞒任何——” 佩图拉博的屏幕再次亮起,铁之主拉开铁椅,从放在桌面上的小型摄像头视角来看,他落座时有如山岳倾压。随后,他调高摄像的角度,露出他严肃的面容,和一头向各個方位链接的数据线缆。 炮火的噼啪和引擎的轰鸣声从他那边的公开音频中传来,成为这场会议的背景音。 “还剩两分钟,荷鲁斯,”佩图拉博说,“我是最后一个吗?不……宏炮阵列再转十一点五度,好……我希望我没有来晚。” 洛嘉暂停计数,问:“你还在指挥吗?” “有两个大连在突破一颗星球的轨道防御网……引擎提高动力,现在……” 佩图拉博伸手拂过他的脸部,重新梳理脑中的思维,将负责指挥战争的那一部分挪进无声的内部通讯频道之中,不再需要他继续口述发令。 “我好了。莱昂还没来?”铁之主说。 “我在。”一声低沉的应答。暗黑天使的显示屏仍然漆黑一片,但雄狮的声音已经在各个原体的战略室音频系统中回响。 随后,那块沉寂的显示屏突然被点亮。 第一军之主端坐在他象牙与黑曜石的宝座中央,一只手搭在精雕细琢的扶手上,另一只手则支撑着他大理石般的侧脸。他身旁侍立着一名暗黑天使,高而且瘦,红发卷起,表情冷漠。 “你什么时候来的……算了,我们还是来做总结吧。”荷鲁斯挫败地挠了挠自己的头。 “我猜你们都不想听我们做到了多么伟大的进攻效果,或者我们追着第二军团留下的红线轨迹,已经深入了二分之一的距离。接下来,我们需要拆解的是这一组战争卫星,以夺还这颗主星,重新把控太空走廊的咽喉。 “我们都知道,在当时应对莫斯旋角的那一颗战争卫星时,邓肯使用了荣光女王的撞角,而现在,探测仪器和鸟卜仪的种种信号告诉我们,我们要面对的数量是三颗。” 战争的统帅视线扫过几块屏幕,他的兄弟们都在听他说话,每每遇到这种场景,他都能感受到自己的精力更加地集中,一种激情由内而外地得以激发。 “我现在的想法是,首先一起从外侧这一颗动手,破解整体的防御圈,接着再依次处理对应的小型集群。如果可能的话,也可以拆解两颗战争卫星,在敌方领地内清出一条截断线,再回拢进攻方向,对内部的卫星和主星实施包夹。 “你们认为呢?” 莱昂放下他支撑面颊的那只手,被掀起的披风随之下垂。“在第一颗战争卫星被摧毁后,余下的同类会提高警惕,进入警备状态。而我们有四个阿斯塔特军团,以及五支准备妥当的泰坦军团。” 他拉过手边的全息影像,在地图上画下一条水平的横线,将四支军团的徽标全部排布在横线之上,并标上一个向内侧进攻的粗箭头。 “你们应当一起进攻。”莱昂说,“对所有战争卫星。” “你呢,莱昂?”洛嘉问。 “暗黑天使将主导对主星的进攻,我的军团攻势不能分散,以避免攻击削弱带来的可能损失。” “伱的看法有其道理,我的兄弟,”怀真言者宁静地说,紫罗兰色的眼中承载着谦逊的恭敬,“但假如按照你的安排,进攻主星将需要大量灵活的地面突击单位,以及与其他军团时刻保持的紧密联络和密切配合。我想,真正应当担任这一位置的,或许是荷鲁斯的影月苍狼。” 狮子的语气沉了下去。“你如果认为暗黑天使的力量不足以承担这份职责,你可以直接说出来,奥瑞利安。” 怀真言者微微摇头:“万物服祂。每个人各有他们的所在。” “在卡利班,我们不信奉这一套,”狮王不为所动,“你需要拿出实际的论据。” “听一听我的想法,兄弟们,”佩图拉博开口,他立刻吸引了其他几人的关注。 “请。”荷鲁斯向佩图拉博的屏幕所在方向伸手,“畅所欲言,铁之主,只要别像罗格·多恩一样过于畅所欲言。” 荷鲁斯的话引发了佩图拉博的低笑,气氛霎时间变得活跃。 “我想,我比多恩的金颅骨更会说话,何况他本人。”佩图拉博说,“荷鲁斯与莱昂所提出的计划中,都将战争卫星所环绕的主星视为进攻的重点,但我们首先要知道,这一组的太空堡垒结构,在我们逐步打进冉丹边线的过程中,已经被我们所孤立。 “它之所以还能够存在,是因为它是一个自给自足的体系,而这也意味着,它的内部军力其实是有限的。 “假如它的三颗战争卫星都处于遭到进攻的状态,甚至一颗卫星被进攻,这个孤立地块内部的兵力都可能会朝着战争卫星聚集。在这一前提下,它的主星反而应当处于防御薄弱的状态,应当尤其适合小队的渗透作战。” 洛嘉面露微笑,几乎是立刻开口:“我赞同你,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微微点头以示应答。 他已经发现奥瑞利安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与他站在一处,之前一同探查医疗翼时,是洛嘉陪他前去;在这几个月来的军事行动中,洛嘉也总是愿意和他配合。 他不明白这其中的诀窍所在,如果之后有机会,他倒是很想问一问原因。 莱昂则沉默地陷入思考。“没错。”他说,语调生涩,但的确表现出狮王的认可。“孤立的堡垒体系内部可能陷入空虚。” “一支负责渗透的突击小队?”荷鲁斯确认了佩图拉博的意思,“正好,对战争卫星的进攻里用不上渗透者的队伍。所以,你的意思是,在进攻卫星的同时,派遣渗透小队入侵主星……由谁来组建这支小队呢?” 不需铁之主动手,他的摄像头在神经联系的操控下,自动浮现出星图的荧蓝网格。一颗战争卫星被标红,链接着四支远征军的阵线。 他开口:“更完整地说,我认为我们可以先共同拿下一颗卫星,并向其余卫星派出较少的兵力,暗示我们将争夺占领权。同时……” 四支阿斯塔特军团内延伸出第二条虚线,共同指向他们将要进攻的主星。 “我们可以同时抽调各自军团的小队,组成一支灵活的渗透部队。 “一方面,这将打破冉丹对我们已有战术风格的推断——假如它们内部保持着顺畅的通信,另一方面,为以后考虑,我们也该让军队互相了解。假如我们这些将领之间难以达成足够的共识,那就让我们的战士去做。” 荷鲁斯若有所思,再次摸了摸他的头。最近他没有心情理发,一层极短的绒毛状头发再次冒出。 他有时会和他的战士们相互调侃,假如所有人都不理头发,整场战役打完后,他们到底会变成一群寸头小子,还是长发披肩、必须要扎成一束才能在头盔里固定。 “你的假设,建立在这一孤立体系的内部兵力的确有限的前提下。”荷鲁斯指出一个盲区,“但假如它们的力量充足到能够填满卫星和主星,我们送进主星的联合小队就是坠入深渊。” 佩图拉博抹去了屏幕上的星图,“我有我的方法来测定敌人的密度,荷鲁斯。” 荷鲁斯叹息:“你的又一个秘密,好吧。不过容我猜测,是不是和帝皇的那位老朋友有关?我以为他返回泰拉了。” “他现在确实在泰拉。”佩图拉博回答道,“因此,我的方法,实际上是汇总战争数据,并建立估算模型。好了,我的兄弟们,你们还有其他的想法吗?我们的会议已经进行了十分钟,这足够我的舰队再发射一轮鱼雷。” “没有了,”洛嘉微笑着说,“关于组建小队的事,我想可以交给我们的指挥官们。他们比我们更理解星际战士的心,这是我们天生划分的职责区别所致。” “我必须要说,佩图拉博,你的存在提高了我们所有人的效率。”荷鲁斯假装抱怨,“才十分钟!一场作战会议就开完了?” “我没有意见。”莱昂说,抬起一只手,抓住他面前星图中的主星。全息的影像在他掌中破碎,就像被抓握、撕裂。 “好吧,散会。”荷鲁斯拍了拍手,干脆地宣布,“我真期待能在这颗主星上发现些新东西。我们已经打得够深了。还有,洛嘉,我有一个没问完的问题,如果得不到解答,我接下来一周恐怕都睡不好觉。” “请说。” “你到底给父亲准备了什么礼物,洛嘉?”荷鲁斯好奇地向前探了探身。正要离开画面的莱昂也停住了,森绿的眼睛幽幽地看过来。 洛嘉高兴而克制地抿唇微笑,面上的神采被他心中所想的礼物点亮。 “异教徒的骨头,”他说,“主要是颅骨,还有一些装饰性的肱骨与指骨等等。我要用它们做一张圣座,以消解它们存世既有的亵渎,和对祂的光辉造成的毁坏。我正在清点可用的材料……” “好的好的,谢谢……”荷鲁斯勉强地从变得僵硬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父亲会为此惊叹的,洛嘉。” “谢谢你,荷鲁斯。”怀真言者真诚地向他颔首。 莱昂蹙眉,流露出一丝迷茫。“父亲喜欢这个吗,荷鲁斯?我们需要做吗?” 佩图拉博伸手挡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不,我等会儿和你解释。洛嘉,你可以继续清点了,再见……”荷鲁斯急切地挂断了与洛嘉的通话,转向莱昂:“这是洛嘉的个人爱好。他从不伤害人类帝国内部的人,远征的效率也一直很高,所以父亲允许他做这一切。” “那么,帝皇不喜欢。”狮子说,“你为什么要欺骗洛嘉?” “我没有,莱昂,帝皇在上啊……” 莱昂还待再问,佩图拉博插入一句:“就像你说的,我不会像罗格·多恩一样畅所欲言地追问,再见,荷鲁斯,期待我们的合作。” 说罢,铁之主眨了眨眼,主动切断通讯。 莱昂双眉皱得更紧,显然是进行了一番秘密的逻辑推导。最后,他开口:“我明白,我不会学习罗格·多恩。再见,荷鲁斯。” 接着,他也主动结束了对话。 荷鲁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突然反应过来,莱昂其实还没有见过罗格·多恩本人,而泰拉禁卫的形象很可能已经在莱昂眼中变得不同寻常。 对不起,多恩。荷鲁斯想。他不是故意如此的。 (本章完) ------------ 第5章 突击 “所谓身体的最初的好,是容易被肢体的损失、身体的静止、躯干的弯曲毁坏的。所谓心灵的最初的好,即感性和理智,也并不是长存的。若使人失去感官,又聋又瞎,他的感性就丧失;若疾病让人发疯,理性就不再有。 而这些事情,都是能降临在任何人身上的。在这样无可奈何的身体和心灵里,我们就不能体察真理了吗?”——《洛嘉之书》 星辰在高空破碎。 起初是一些微小的火花,像肉眼难见的日冕光晕,纠缠萦绕在那颗灰黑的金属卫星表层,时而在战争卫星的异形虚空盾表面掀起一丝绒羽般的细碎亮光,以及随之而来的细微波纹般的震颤,层层荡开,逐级消解。 逐渐地,倾注了鱼雷与光矛的火力在卫星表面镀上滚热的燃烧外壳,将星球炙烤得有如白炽的熔融铁球,即将在漆黑的天幕中滴落出融化的金铁液滴。 接着,在某一个时刻,一道曲折但锋锐的金黄丝线突然从卫星的一角劈入,渐渐贯穿至核心;赤红的火光追随丝线,由内而外地燃起,像一对无形的火焰双刃,从内部将这颗卫星顺着如牡蛎所拥有的封闭缝隙撬动。 然后,所有的光芒都忽而熄灭,火光沉寂,亮芒回拢,金属卫星重又变回一颗冷凝而灰暗的球体,在深沉的夜幕中静静地融入无穷的黑暗。 闪光消失,流淌熔化的雾滴凝固,仿佛一切的进攻和防守都已经陷入终止,没有任何事将要发生。 唯有时间还在持续。 第一秒。第二秒。第一百秒,一万秒,直到曙光攀上主星的天际线,将惨淡的煞白光线涂上昏暗的世界边缘,并逐渐地变亮,将战争卫星表面防御模块偶尔反射的光芒也一并吞噬。 卫星消失在白昼之中。 然后,它再度出现。 刺眼的亮光宛如从整个苍白穹庐的每一角落,被突兀而暴躁地吸收至悬在高空的战争卫星表面。光芒不断地富集,在白昼中突破恒星日光的限制,以更明亮的一点针尖般的闪烁光芒,刺破天穹的笼罩。 而这一亮白的点还在变得明亮,更加地明亮,直到它内部蕴含的光亮不止圈画出它金属的轮廓,还模糊了它、抹除了它,将它的边线狂暴地斩断、肢解、撕碎,放任内部洪流般的明光向外侧倾泄,将整块天幕在短暂的瞬息里照得难以目视的刺眼。 在孕育到极致的光芒之中,卫星轰然破碎,成千上万的碎片从它们原本所在的位置向四面八方野蛮地扩散,在大气层之外组成一片横亘万里的云状结构。 一部分碎片相互牵连、扭曲,变成一张破裂紊乱的蛛网,扎在主星的外层表面,覆盖大片的天际,另一部分碎片则燃烧着穿过大气,携带着滚烫的火雨,尾流拖曳出箭矢般的光芒,一支支扎进主星脆弱的内在。 星球依赖于战争卫星而稳定的轨道、自转速度和倾角受到剧烈的影响,潮汐在水面振荡,沿水体分布的陆地边线被巨浪倾天地吞噬砸碎,无数观测点被震动的地壳掀翻,数不清的易燃区域在天穹的流星坠落之下爆发出极速蔓延的烈火,这颗曾经由人类塑造,一度被异形侵占的银河系东北部边境行星,又即将由人类亲手毁灭。 而在这漫天的火雨之中,趁着磁场的紊乱与轨道防御和监测体系的暂时失控,一个个装载着联合快速突击小队的空降舱也坠入大气,刺进主星的表面。在占领任务完成前,他们将至死侍奉,乃至虽死犹忠。 —— 在小队内的泰拉裔暗黑天使用某种剪钳轻松地割断了这颗星球某個训练基地外围的铁丝网后,钢铁勇士克罗格首先贴着外墙的视线死角爬上塔楼,将靠着围栏面无表情地眺望远方的守卫揪着脖子一把拽出围栏,抛向下方。 在塔楼底部等待的怀言者准确接住坠落的守卫。若是克罗格没把他的脖子彻底掐碎,砸在阿斯塔特陶钢臂甲上的冲击力也足以夺走对方的生命。怀言者将尸体固定在一块他们从货运站扒来的金属板上,无声地扔进周围身旁的河沟中,掩盖潜入的踪迹。 克罗格爬过栏杆,翻入室内。几分钟后,他从塔楼里重新出现,向下方打了个手势。 很快,这支由一名怀言者、一名暗黑天使、一名影月苍狼和两名钢铁勇士组成的临时五人小队,除去死翼终结者之外,就全部出现在塔楼顶层。他们全部来自各军团的突击小队,身上没有什么军衔。 起初,他们商议得出的小队长是第十六军团的那个战士,毕竟他们很喜欢玩小队和结社的战术风格。 但没过多久,钢铁勇士就接过了指挥权,因为他们过于擅长精准地找到地表军事结构体的漏洞——好吧,这也许和他们铁灰色头盔内部闪烁的计算数据有关,毕竟那可是著名的战争操纵大师佩图拉博为钢铁勇士集体配备的辅助系统。 “我们来之前应该多去各地的凡人军队训练基地看看,这样我们就能知道,他们的激光炮和坦克都在哪个仓库里。”影月苍狼咕哝着,瘦削的脸藏在头盔之内。塔楼内的收音系统已经被两名钢铁勇士入侵,他们正替代当地的叛军给指挥塔发信号。 “没有必要。”另一名钢铁勇士说,“每个地方的防御工事都不一样,他们只会根据各自的军事水平和环境因素修战壕。也许还有陷阱——就像我们在基地外围遇到的剃刀网。” “你们都测得了陷阱的位置,朋友们,我再一次为能与你们共事而感到荣幸。”怀言者说,雕有经文的灰色头盔同时朝着两名钢铁勇士那铁灰装甲的方向。 说完,他的头盔转向窗外,望着天幕中破损的能量盾和灰云密布的大气,感慨道:“能击穿这群亵渎生命的生物的防线,也令我——” “我的那份荣幸呢?”影月苍狼伸手,暗示性地拍了拍怀言者的肩膀,“亲爱的表亲。” “虽然我不是哈尔哈拜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赞成对荣耀的无限追逐,因为这象征着你对主不曾赋予你的虚荣的渴望,而那是需要纠正和去除的坏的德性……” “我懂了,我不该招惹你,”影月苍狼后退一步,举起双手,“尊敬的怀言者老学究先生。” “我很高兴你能从错误的事——” 爆炸声开始在基地内部轰隆隆地响起,自动炮弹呼啸在基地内部穿梭,令大地颤抖不止。影月苍狼刚打算欢呼一声,庆祝钢铁勇士们成功让基地内部实现自我轰炸,就忽然发现一束火光正在逼近,迅速伏低身体。 “走!”克罗格叫道,“我们被发现了!” 另一名钢铁勇士对着地板快速轰了一串爆弹,将狭窄的出入口炸穿,小队成员挨个跳进边缘焦黑的洞口,在超过两层的坠落加速后,他们直接依靠战甲的质量砸穿地板,实现更加快速的下坠。 土石破碎,钢筋崩塌,半个塔楼的顶被导弹轰飞。他们下到地面,守在塔楼底部,肩甲雕有交叉双剑的死翼战士追在他们身旁。炮火的追逐证明他们已经被这个基地锁定,一束束结合了异形武器的未知激光从高空贯穿空气,炙烤着杀伤区的土地,追逐着他们落下的每一个脚印。 “见鬼了!”影月苍狼吼了一声,他很相信钢铁勇士们的谨慎和可靠,一路以来的入侵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这使得他们被那群呆滞的士兵突然发现一事变得匪夷所思。 “注意你的用词——”怀言者喊道。 更多的炮弹在他们周围滋滋作响,闪电脉冲将大地鞭打得焦黑破损,两名钢铁勇士搅乱的火炮系统和仍然受变节者操控的力量相互对抗,混乱地交织。 死翼战士抬起手持的导弹发射器,在奔跑中尽力瞄准着一束激光的来源,终结者甲肩头的铁羽般的甲片反射出流动的铁质光泽。 就在导弹发射的同一个瞬间,小队附近炸开的爆炸冲击波将他向一侧掀翻,不管怎样,被瞄准的激光炮塔处还是炸出一串红黑的火光。那座炮台似乎是一个浮空的金属圆球。 成功躲过爆炸的影月苍狼一把将暗黑天使拽起来,前方,钢铁勇士在频道内部吼道:“掩体!” 他们踏着覆盖泥地的钢板冲到某个属于整个复杂建筑群一部分的仓库的坚实墙壁后方,脚下的金属板以空洞的回声映衬他们的脚步声,大量从另一角度射来的火药被庞大的建筑群主体阻挡,但各种飞行的火力平台和一些士兵仍然追着他们赶来,包括那个穷追不舍的浮空激光炮台。 钢铁勇士举起手炮,致命的弹药从发射管里吐出,一发子弹足够咬掉前面几个曾经是凡人士兵从髋部向上的全部身体。 尖啸和轰鸣在他们头顶炸响,等离子刺眼的火光从前方穿透浓烟射来。怀言者找到坦克的方位,提前引爆反应装甲后,破甲弹主战斗部的金属射流极快地侵彻坦克的主装甲,橙红火焰瞬间亮起,接着是更密集的灰黑烟雾。钢铁勇士立即补充火力,引爆弹仓,令车体的装甲四散爆炸。 “那是什么!”影月苍狼在后面大声呼喊,他的声音透过头盔面罩,在动荡的空气中震动。 “坦克!”克罗格回答,无心质问为什么他的同伴要问这样一个蠢问题。 “不,我是说!在飞的那个玩意!那个炮塔!” “先走!”钢铁勇士大喊。 荷鲁斯的子嗣没有停下奔跑的步伐,在烟雾濒临消散的薄纱般的烟尘中,他能看见天空中飞行的那个金属球内部似乎滴落出一些粘稠的液体,他确保那副影像被记录在头盔的光学成像系统内,然后追上其他小队成员的前进速度,同时开枪防卫着周围的突袭。 暗黑天使第二次瞄准球形激光炮台,这一次的损伤叠加在上一轮的破坏中,彻底将激光炮台的外部装甲撕裂,燃烧的模块一片片被剥离,暴露出内部的结构——那似乎是一团糅合在一起的深粉色物质。 更多的某种液体被火焰烧干,但也有一些粘稠的物质成块地牵连着下坠。甲壳完全脱落后,激光炮台很快失去浮空的能力,成堆地砸在地上,变成一滩红褐色的胶质烂泥,里面掺着一些坚硬的骨质物,和难以辨析的物体。显然它的反重力功能来自外部装甲的某一区域。 “看在祂的份上啊!”怀言者见到了那团东西的坠毁,一时感到惊诧。 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们其实基本都是在与作为异形帝国奴仆的变节的人类作战,这还是这些阿斯塔特战士首次在冉丹界域内看见已经脱离人类定义的异形生物构造体。 从某种意义上,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开始深入真正的冉丹帝国,触碰到谜题的一角。 “引一下炮弹,月狼。”克罗格在频道中说,即使处于战斗状态,他的声音也不过是粗重了一些,“我这里不是承重墙。” “我?”影月苍狼咕哝了一声,赶到克罗格所在的位置,奔跑的速度减缓,在迪莫斯犀牛的多管热熔追上他之前早有准备地闪开。流动的火光砸在仓库外墙上,两名钢铁勇士迅速配合着攻击墙面周围的多个点位,仓库坚固的外墙在转瞬之间破开。 月狼迅速反身闪进室内,周围的冷气霎时间在他发烫的盔甲表面结成一层霜雾,战靴底部的小孔吸附复合物立即将他固定在光滑的地面上。 很快,其他人也跟着进入室内。殿后的是怀言者,他在犀牛的推土铲卡进仓库外墙堵塞通道后,爆破了今天的第二辆装甲载具。 外界的嘈杂暂时远去,几人避开犀牛照明灯的映照范围,在阴冷的室内灯光中喘息。 “让你指挥是对的,克罗格。”影月苍狼大方地说,同时审视仓库内部的阴影中是否存在任何正在悄然移动的事物。 “嗯。”克罗格简单地应答道,审视着他们进入的仓库环境。 更具体地说,这里是一座冷库,动力甲的控温系统已经开始嗡鸣,沉思者调整着温度环境,为盔甲内部的星际战士们保留更多的热量。 冷库内部极其宽广,可能大致有超过百米的长度,从分布位置推断,这应当是从一处小型的训练平台改建而来。 阴冷的照明系统令冷库内部的墙壁泛着暗色的蓝光。空间中排布着多排的铁柜,钢铁勇士走到最靠边的铁柜旁,小心地拉开其中一格。没有信号因此被传出,这是一件令人放松的事。 在拉开的铁板中,即使光线昏暗,星际战士们也能够看清,那里冰冻着一个停止呼吸的人类,从身上穿的服装来看,这应该是一名后勤辅助人员。克罗格沉重地哼了一声,将柜子推回。 “他们把人类冰冻在此吗?”怀言者轻声说,有些哀伤。“为何要这样做?” “异形的举止。”死翼的暗黑天使说。与他们当前的六翼指挥官直选校尉候古因一样,整个死翼都给外人一种沉默寡言的印象。或许还有一些从容不迫。 “伱们说得对,”影月苍狼咕哝着,手甲搭在动力剑附近。“继续往里走吗?好吧,至少让我们避过这一段的炮火,往基地里面再走走。” “检查我们的武器数据。”钢铁勇士说,“确认剩余弹药数量……” 他的声音突然在声讯系统中终止,取而代之的是压低而稳定的呼吸。 寒霜在四处咔啦地悄声破碎,一些轻微的剐蹭声被星际战士们增强的听力所捕捉,就像某些细小的物体正在上千道墙面内部移动,摩擦敲击着束缚它们的空间。 在一声尖锐的碰撞从铁柜中突兀炸响时,星际战士们已经准备好武器,在柜子沿着滚轮向外滑动时立即开火,并配合着各自动力武器的挥舞、戳刺与钝击。 每一个从柜中爬出的死尸都轻易地倒在五名战士速度快得让人无法看见的攻击动作中,但上百排坚硬的铁柜中,存储的尸体还有更多。 克罗格对比着内外的情况,很快做出决定。“继续进攻。”他低吼。 炸碎死人总比杀死坦克更容易。他猛地转向一个正在靠近的人影,一拳将对方脆弱的发紫的面部狠狠地打碎,同时卸下尸体的双肩,再踹碎它被冻脆的腿部,剥除它全部的移动和攻击可能。激光武器从尸体手中跌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克罗格!”影月苍狼喊道,“那——” 他的声音被一阵重叠的、响亮而刺耳的高呼盖过,难以想象凡人的喉咙中竟能爆发出如此程度的纯粹痛苦的尖啸,克罗格在踢下抱着他腿甲的死尸后转身,眼前的场景令他也陡然生出惊骇。 在铁柜的尽头,一些爬出容器的尸体正相互扭曲着彼此缠绕挤压,在破裂的骨骼和皮肤中糅合成一堆成型的血肉,将它们满满地灌注进一套破损的星际战士盔甲中,硬生生撑起那套内部空空的装甲。 随后,通过某种未知的方式,本该与星际战士中枢神经相连的人造神经中枢完成交互,将整套褐茶色的动力盔甲硬生生地启动。 而从室内的电磁环境变化中可以得知,这不是一个孤例。 “亵渎!”怀言者唾骂道,举起火焰喷射器。 “别想着亵渎了,”影月苍狼喊道,“尽管它们他妈的敢动我们他妈的第二军团他妈的动力甲!” 克罗格下了决断,“去找这里的紧急通道!训练平台周围一定有隔离门。” “继续前进。”暗黑天使哑声说。 “继续!” (本章完) ------------ 第6章 深入 “而正义呢?正义就是让人各得其所。”——《洛嘉之书》 佩图拉博身穿主要服务于数据转发控制的伺服轻甲,站在铁血号指挥室新布置的讲台中央,从他的身体两侧、前方和后方都伸出多块弧形的双面全息板,嵌在铁灰色的框架之中,像浮动的钢铁风暴,环绕在铁之主身周。 每一块屏幕中都显示出一支正在进攻主星的小队内,从属其中的钢铁勇士战士头盔中回传的多维数据信息,包括图像、音频、气温传感、弹药控制、地图计算等等模块,用以展现各个快速突击小队的任务进度和战斗状况。 他浅蓝的双眼聚焦在穿透屏幕之外的某处,象征着他完全沉浸在他目前所处理的事务之内。随着他的手指在触控板上的快速滑动,一条又一条的短讯和信号在线路和电波中快速游走,带着最新分析所得的数据,和一锤定音的决策,送往必须获得协助的小队的头盔之中。 就钢铁勇士基因原体本人而言,这一切运算和展演都可以仅仅存在于他的大脑之中,他之所以选择将各种画面具象化,实际上是为了更便利地将信息与其他基因原体完成共享。 此时,他的兄弟们已经来到铁血号的战略指挥室,和他一起观察着战役的进展。 洛嘉绕着全息板之弧走了两步,从数十块支起的全息屏中,挑选了其中的一部分进行观察。每一支小队都由四个军团内的战士联合组成,只在成员配比上存在差异和区分。 众多的画面中,有一半屏幕里只传来动力甲本身的运作声音,战士如入无人之境;另一半则炮火连天,满目皆是爆炸中飞溅的破碎金属结构、正在涌起的混乱烟幕和时而刺穿混乱的耀眼闪光。 画面随着头盔的起伏而颤抖,种种阻碍在不断地以不同的方法突破,星际战士们一往无前,而数据显示的己方伤亡则仍然维持在个位的数字。 发生在遥远主星中的一切,仿佛都不过是位于铁血号之中的基因原体双手与意志的延伸,他高居其上,俯瞰着星球实际战场中的滔天战火,让钢铁和火焰在思维连接的彼端起舞,使万物在他无言的指挥中下跪。实际的胜利由金属的交击和血勇的气概赢得,而在抽象的领域中,决定这一切的,也是幕后的一次按键,一条指令,一次天启。 洛嘉感知着其中的寓意,体悟这似神而非神的征伐与降罪。半神,他想,一名半神(demi-god)。帝皇的建筑师。战争的设计者。承祂之血脉,自弥赛亚的生命中取得遗传。 “你的判断准确无误,我的兄弟。”洛嘉开口,“位于主星的残余异教军事力量,不足以让它们完整地启用星球的全部本土防御措施。我看到胜利正在靠近我们的战士,即使每一滴流出的血都值得惋惜,但在我们的侍奉中,燃烧的敌骨已告慰了战士的灵魂。” 佩图拉博的眼睛恢复焦距,他点头接受洛嘉的赞许,尽管这令他稍稍感到有些别扭。也许这与奥瑞利安的措辞相关。 他让两块全息屏的边缘滚过一圈闪光,“这两支小队,他们可能找到了地面与战斗卫星的通讯中心。我们有一定可能通过信息的欺诈达成一部分战术效果,是否成功将与异形内部的通讯机制相关。” “听起来很不错,你抓住了一个薄弱点。”荷鲁斯从座椅中站起来,走向佩图拉博。以基因原体的视力能力,他坐在原处即可看清屏幕上的内容,但他还是选择主动靠近。 “而且经典。”莱昂·艾尔庄森说,“逐级攻克,条理清晰。” “奇兵的存在取决于天命与将领的风格,莱昂,有时我们不需将我们身上的恩赐浪费在赌注上,”洛嘉温和地暗暗反驳了莱昂。 荷鲁斯敏锐地体会到怀真言者略有过量的反应,但这其间的尺度让这名战役的统帅难以精确把握。 莱昂扫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奥瑞利安,之后我很希望能与你单独地聊一聊。”佩图拉博说道,“但你们现在最好来看一看第二十三小队的收获。” 支撑屏幕的金属框架在他周围以不同的速率转动、前后拼合,直到最后在铁之主的前方组成一块完整的硕大屏幕。 其余的进攻图像被暂时移开,全数缩小在右上角的一小块屏幕之中;而一片处于半明半暗之中,光线环境阴冷昏昧的图像被整個展开,呈现在原体们眼前。 在图像放大后,他们可以更清晰地看出,穿甲者正在快速地奔跑,追随着前方其他小队成员的背影;沉重的呼吸声和小队里终结者甲传来的嘈杂噪音经由耳侧设备的过滤被降噪,突出了穿甲者后方传来的爆弹枪声,和他们彼此之间的内部通讯。 “……找到操控板了,克罗格!” “多久关门?” “我尽快……” 头盔内正在实施传送录像的克罗格猛地回头,一套深褐色的铁盔就在他几米之外,他迅速转身补上几发手炮,无暇确认杀伤程度,然后转身继续奔跑。 指挥室内,就连莱昂·艾尔庄森都在一瞬间皱起双眉。 “第二军团?”狮子问,声音就像是从森林的阴影中传来的幽深低吼。 荷鲁斯紧张地握拳:“我不知道……” 洛嘉默默将两只手的十指绞在一起,在他无情的拉拽下,关节腔内传来咔咔的弹响。 后方的枪声变得更加响亮,动力甲的运作响声再一次逼近。克罗格第二次回头,正对上数寸之外铁甲的面部。 他与那套铁盔只有一步之遥,而那把靠蛮力挥舞的链锯剑几乎当头劈到他的头顶。 克罗格猛地低身,较第二军团更矮的身高帮助他完成这一次躲避,爆燃蛇铳近距离点爆后方盔甲的胸腹,在甲壳被炸穿的那一刻,大量破碎的血肉块和骨碴从缺口中迫不及待地被挤出,喷了钢铁勇士半身。 克罗格用肩甲扛下链锯剑的攻击,将枪直接塞进破口,第二枪致命地爆出,更多碎肉像决堤的褐红瀑布般落出盔甲之外,但几乎没有流动的鲜血。 铁甲出现明显的摇晃,克罗格没有执着于嗜血,转身就跑。他身后,那原地站立不稳的铁甲在为他挡下数发爆弹枪的攻击后轰然倒地。 “洛嘉,冷静。”佩图拉博提前说。洛嘉愣了一愣,顺从道:“我很冷静,我的兄弟。” “那不是一个星际战士的血肉……也不是凡人的,不是一个凡人的。”荷鲁斯在剧烈晃动的画面中迅速做出分析,“它们用拼凑的血肉操控了第二军团的战甲,这意味着它们能够模仿我们的中枢神经系统——这也和你之前在医疗翼的偶然发现有所关联,佩图拉博。” “一些第二军团的战士葬身于此。”莱昂平静地说。 “是的,是的……”荷鲁斯的情绪低落下去。“否则这儿怎么会留下盔甲?哦,他成功了。出色的孩子。” 画面中,克罗格赶在一扇隔离门闭合前进入,并和死翼骑士一起守着大门,直到所有受异形操控的战甲都被隔离在外——除了一条被夹断的手臂掉了进来。克罗格捡起手臂,暂时抓在手中。 他们继续深入,又接连关闭了数扇隔离门,最后则是一扇沉重的防核门,由厚重的塑钢和岩凝土混成。 “我们这是到了哪儿?”影月苍狼在前方问,“这里变得更冷了。” “这次是灵能波动的影响。”另一名钢铁勇士说,他头盔中额外加装的灵能检测模块简单地汇报了周围的以太起伏波动。至于更进一步的探查,就不是这些对灵能几乎两眼一抹黑的战士们能做到的。也许怀言者的灵能天赋稍好一些,但未被开发的天赋于事无补。 克罗格向前走去。 画面中的视角推进到小队的最前方,直到他们能够看清这片昏暗之中,一个巨大的集合体正隐约地被光线勾勒出外在的臃肿轮廓。 (本章完) ------------ 第7章 一团 “幸福的生活,人怎么能靠结束你来寻求你?如果生活是幸福的,就应该留在生活中。如果要逃离,那又谈何幸福呢?难道就因为人可以通过死亡从遭受的罪恶中逃出,就可说它是幸福的吗?”——《洛嘉之书》 那十数米高的巨大物体仿佛在呼吸。 它的表面呈现出微小水波般的起伏,随之而来的还有深埋在内的咕哝嘶语,在星际战士们感官的边缘蛇行。一股酸涩的苦味顺着物体的每一次呼吸向外溢出。 与此同时,种种半真半幻的情绪波动开始试图调动阿斯塔特的内心情绪,愤怒的火焰舔舐着灵魂的边线,而悲哀的潮汐则庄严地涌动,仿若正抚上身躯之内神经系统的内侧。强烈的倦怠之下,疲劳正在由内而外地使他们的手脚变得不愿移动。 在头盔内,怀言者发现自己的眼眶变得过于潮湿,一些发苦的泪水不合常理地顺着用蜡去除过毛发的光滑面部不停滚落,贴着颈部的装甲不停地滴下,完全无法抑制。 “关闭呼吸器,开启备用氧气供应。”克罗格提示,他的声音格外沉闷。 从巨物的呼吸中,钢铁勇士的战甲经过简易分析,立刻筛选出数十种作用于神经的化合物。另外,古怪的是,不论是血清素、多巴胺、内啡肽,还是种种其他的化学物质,都可以由人类或异形这些有机体生物本身生产得来。 怀言者照着他们临时的小队长的指引行事。 在他们离开信仰之律号前,怀真言者亲自在游子圣堂召见他们,告诉他们要愿意听钢铁勇士的话。唯钢铁勇士愿与他们共同追寻信仰之星的指引,即使他们在口头上不曾正面应答。 隔绝外来的化学物质过后,他的眼泪迅速干涸,心情恢复了基础的平静,但那些微小的低语和啜泣仍然在持续。 “你们能听见异形的低语吗?”怀言者直接提问。 其他星际战士依次给出回答:“不能。” “应该是灵能效果,小心啊,兄弟。”影月苍狼关切地说,“你的灵能天赋比较好。” “或许你们应该提前找第十五军团训练。”克罗格沉声说,没有在此事上纠结。 通过光电成像系统,他能看出前方那一团巨大的物质仍旧是令人厌恶的血肉集群,但这一次,它——或者它们,内部结合的紧密程度却使之无法被清晰地分割。 通过探测可知,巨物内每一团构造都相互融合得如此完好,以至于原有的皮肤和膜被尽数溶解,骨骼在重压和酸蚀中变成钙化的粉末,而全新的外皮和外骨骼则完好地包裹在它的外侧,保护着内部脏器般的柔软血肉。 钢铁勇士思考着是否要贸然开枪,不确定这会带来怎样的负面效用,以及他数目有限的子弹是否足以摧毁这一整团不知是否存在核心的巨物。 “受施的福耀将驱散恐惧与犹疑,我的兄弟们,”怀言者说,“沐浴在信念之中,则无邪祟可侵扰我等的内心。祂与我们同在。” 他念着一些护佑的祷文,无所恐惧地向眼前的巨大物体靠近,被力场包裹的动力槌泛着流动的闪光。月狼想要上前阻拦,暗黑天使抬起嗡嗡作响的手臂,示意月狼稍等。 “拜祂之神圣恩典,吾等行走于光明,驱逐不洁、孽种、邪念、异端。”怀言者口中逐渐流露出一丝深深的厌恶,他双手握住动力槌,而他的重击凶狠得与他一直以来的宁静表现完全相背。 一击风雷般的钝击过后,巨物表面灰黄的外骨骼立刻出现蛛网般的裂纹,怀言者立刻追上第二击,这一片的外骨骼整块地崩开,四散飞溅成数块厚达一英尺有余的坚实板块,将内侧包裹的物质暴露在外。 怀言者默契地让开,避让至侧面,而后方的死翼立即往破口中发射了一发单兵导弹,把裂口进一步撕裂的同时,也烧焦了一块表层的血肉。 一颗堪堪融合在血肉构造内部的圆形东西在轰炸中向外滚出,落在怀言者的战靴旁。他立刻认出那是一名阿斯塔特尺寸的头颅,在他能够控制自己行为之前,一声怒吼从他口中透过声讯栅格爆发,经过扩大战吼之声的特意设计,在昏暗的空间中绝望地回荡。 “哈塞姆!”克罗格罕见地喊了怀言者的名字,在确认对方听到了他的话之后,他继续说:“你验证了近距离攻击的可行性。我们优先使用近战武器攻击,节省子弹。” 他的指令像水一样浇灭了怀言者的怒火。 “你是对的,”他冷静下来,低头观察着动力槌上沾染的褐色汁液,“我们曾经的兄弟的身躯牺牲在此,而他们的灵魂已从他们曾经栖居的凡俗容器中离去,残留之物仅仅是异形对祂妄图呈上的战书。” 他停顿了一下,“我只是为他们生前所遭受的一切而心生担忧。在他们的生命结束前,他们无故遭遇了过多的罪恶与痛苦。” “我真不敢想,假如你是个哈尔哈拜特,现在还能不能和我们在这儿有理智地说话。”影月苍狼舒了一口气,“那就开始拆掉这堆东西吧——好大的一团玩意,希望拆完了真的有用。不管是什么作用。” “这不只是异教徒,我的兄弟,这是明确的对我们所侍奉之人造物的亵渎,”怀言者缓缓地说,举起动力槌,在锤击的间隙中有节奏地说,“穆里斯坦的宽容并非无限,在朋友与敌人之间存在中间者,但敌人就是敌人。” “我明白伱的意思,”月狼说,活动了一下他的动力爪,将爪尖刺入巨型构造体外侧骨甲之间的缝隙,穿透至内部柔软而有韧性的那一部分,并狠狠地将其撕裂。巨型构造体像受痛的树木一样颤抖,却无法做出更多的反击。多次验证这一点使得阿斯塔特们都松了一口气。 假如这一整团肉块都决定全部化身血肉巨人并予以反击,不说拆毁此物,让五个阿斯塔特活着离开都会显得过于艰难。 “这里不只有阿斯塔特,”一段时间后,暗黑天使开口,“还有凡人,和本地动物。” “是的。”影月苍狼接话道,抛下手里的一团以前可能是皮毛的东西,“怎么冉丹什么东西都往里头塞?” “其实还有植物。”另一个钢铁勇士说,“观察那些腐蚀留下的空缺,这里有过植物。” 怀言者已经单独极快地向里挖了一大截,没空和他们讲话。他耳中的絮语声音愈来愈响,不论怎样,他没有分一丝精力在这些意义不明的噪音上。 “正义的歌会将我们托举,将恐惧赋予不洁之敌……”他继续念着,当他眼前闪出一幅似乎不属于此地的画面时,他立刻屏蔽了它,全力回忆帝皇的光芒。 也许那副画面在以后会起到作用,但绝不是现在。 整个挖掘和拆解的过程用到了大约两小时的长度,他们拆解了至少三十层相互覆盖的血肉堆积物,挖断了无数根神经和未完全消解的硬质骨骼,而这还是减去了一部分内在空腔的体积。 当一块从视觉角度看根本没有异常的柔软组织被粉碎后,整個巨物忽而爆发出可怕的战栗,旋即迅速向下坍塌,如同咬合的深色巨口,把几个位于其构造内侧的阿斯塔特全部埋在下方。 数分钟后,战士们挨个匍匐着爬出失活的肉堆,踉跄站起,浑身泥泞与脏污,气喘吁吁,疲倦不堪。 “我们这是……搞定了吗?”影月苍狼不确定地说,“我只是随便挖了一爪子。戳到大动脉了?假如它有。” 克罗格凝视着倒塌后体积几乎占满整个房间内侧底层的肉团,点头:“用喷火再烧一圈,然后,我们离开。” (本章完) ------------ 第8章 保持清洁 “我愿在你面前,向我的同类、向人类写著作。虽我的书将仅仅落在极少的人手中。”——《洛嘉之书》 他们踏上甲板的那一刻,就发现周围的气阀已经全部闭锁,供给的空气仅在内部自我循环,走廊中的隔离门则依次落下,于此同时,一串通过电子元件显现形状的符文也在每一根金属封边的铆钉周围隐隐闪烁。 小队中的怀言者深深地呼吸着,缓解他所感受到的作用于灵魂的压迫力。经过基因原体之中灵能大师的亲手设计,当符文全部排列完成后,除非皇宫内的无魂者,任何具有正常心灵能量水平的人类,都能够激发出这套符文法阵对灵能效用的封锁与压制效用。 “喔,发生什么事了?我们闯祸了吗?”影月苍狼低声咕哝。 钢铁勇士们镇定地站在原处,其中一个挥了挥他沾满血污的臂甲,对眼前的事情毫无意外:“我们身上太脏了。” “我们确实抵达了你们的荣光女王铁血号,对吗?”月狼困惑地问,“而不是传说中鞋底没擦干净都会被踹出夜幕号的第八军团?” 他的话语刚刚结束,一名阿斯塔特的声音就在频道中响起。 “请站在地面的指示灯范围内,不要离开。” 随着提示的结束,地面上嵌在钢板中的灯带亮起,将小队成员们全部圈在内部。 “那是缇特斯,第四军团首席药剂师。”克罗格说,把手里从主星上带回的一些血肉样本放到滑至他身前的一块平台上。 平台从四周竖起一圈弧形铁片,将样本严密地封锁在内,然后幽幽滑开,消失在位于墙壁中的方形通道中。 第二块平台继而平移过来,这块平台比之前的更宽,允许容纳更多的物体置于其上。 “放下你们的武器,技术军士会保养你们的爆弹枪。之后我们会将武器一一交还。”药剂师的声音继续传来。“当然,爆弹枪是对武器的代称。” 两名钢铁勇士率先以身作则,剩下三个战士也跟在他们后面。 “我看他一定是没少和某个死板的军团打交道。”月狼一边从背后掏手雷放下,一边说着,向周围看了一圈,一道思绪跳进他脑中。“我觉得我猜到了为什么……就是这番阵仗有些惊人。” “如果你见过三十年前的山阵号,你会明白这为什么是必不可少的。” 钢铁勇士语重心长地说,看着玻璃幕墙从周围升起。舰队里都传言说,这里的玻璃足够抗下单兵导弹的齐射——而这一传言主要诞生自他们对基因之父的信任,毕竟没有人获得过实际测试的机会。 “从登陆任务中返回的作战队员,都需要进行一定程度的清洗消毒;而我们格外需要这一点,因此流程较为严苛。” 月狼伸手拍了一下暗黑天使肩甲上的铁羽,他想摸它很久了。“你知道山阵号发生过什么吗,暗黑天使?” “为什么问我?” “因为你们是第一军团……” “安静些,兄弟们。接下来,要对动力甲的外部做一次清洗。”克罗格说,看着地面上出现用于稍后排水的渠道。 “好。”影月苍狼闭嘴了。 “之后,我们会被允许入内?”怀言者问,和他在玻璃上的倒影对视。 “没那么快。自动机械会过来给我们卸甲,因为它们将按照既定的线程执行操作,而非像工作人员一样手动调整,过程中可能会产生一定的疼痛,主要在神经插口和生物连接槽等部分。”克罗格继续说,看着玻璃幕墙内向上方升起的高压喷头。 “之后,我们需要先在此对皮肤进行清洗和消毒,以及服用部分抗菌药物,再前往浴场浸泡温水,舒缓精神。当然,最后一步是任务福利。” “好的,我明白了。”怀言者回答,自从战斗结束,他一直表现得十分好说话,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将浑身的怒火都一次性地倾泄在了棒打主星的血肉堆积物上。 他们依次将手臂张开到盔甲允许的最大幅度,接受高压水幕的洗刷。 —— 战争卫星在屏幕中突然破裂,自右下侧三分之一的外部装甲就像被挤破的果皮,在破裂的同时将内部的金属结构一股脑儿地向外吐出。 大量包含燃料、能源和引燃物的东西在太空中混乱地相互碰撞,在短暂地闪光后成堆地炸成黯淡无光的焦黑残片,除了破坏行星系的重力环境之外,无法再对任何事物造成伤害。 至此,全部三颗战争卫星都已经被摧毁,而主星的地表基地也全部由阿斯塔特战士接管,或由后至的火力支援部队从地面上彻底抹去。莱昂对最后的清洗工作表现出兴趣,洛嘉便将任务的执行权交给了对方。 暗黑天使之主的兴趣似乎并没有完全地确定,每隔几天,他都会隐隐对不同的陌生工作表现出一定的青睐。佩图拉博、荷鲁斯和洛嘉也愿意照顾他们刚刚回到人类社会的大哥,至少在情况允许的范围内。 佩图拉博最后检查了正在进行身体清洁的几名星际战士那边并未出现异常,便扶了一下铁椅的扶手,在雕饰稀少的椅子上坐下,给其他的军团之主依次送去消息。 他闭眼,文字的编码在线路中流动。 “所有的任务小队都已经返回铁血号,人员伤亡和军备消耗的报告也已完成。在经过修整后,他们会返回各自所属的远征舰队。” 编码重新转为机械合成的语音,从洛嘉的音阵中传出。怀真言者将视线从正在浸泡丙酮脱脂的骨制品上移开,转而倾听铁之主的战争见解。 一个好消息,洛嘉想,他所行的都与祂大有益处。 “我们都知道,在主星中心的血肉构造体被第二十三小队摧毁后,第二和第三颗战争卫星的防御体系都明显地失去了它原本拥有的灵敏度和反应能力,而内部的变节者也不再拥有发布与执行战术指令的能力,转而机械地完成简单的任务,使得整個防御网络都只能以最低的效率勉强运转。 “就我个人推测,我认为那些血肉构造体应当是起到了区域性的大脑或神经节的作用,一旦被毁坏,剩余部分就只能依靠半休眠的本能运转。进一步的分析还在进行,灵能方面的检测则将由工匠莫尔斯完成。 “在此后的深入作战中,我们可以令战士继续寻找类似的构造体,来进一步验证现有的推断。通讯结束。” 洛嘉收回视线,旋即发现他这里依然存在电流的嘶嘶声。 “洛嘉,伱还在吗?”佩图拉博喊了他的名字。 “我在,亲爱的兄弟。” “我希望与你在铁原号的纳尔尼之庭见面,可以吗?” “哦,当然。”洛嘉抬起眉毛,露出一抹微笑。 “好。有空闲的时候,请告诉我。” (本章完) ------------ 第9章 异形社会学 “我对你算什么,而你竟命我爱你?请你说,我的心倾听着。”——《洛嘉之书》 洛嘉·奥瑞利安对铁原号的三重环形是否内藏着任何寓意感到无法肯定,他知道以人类最常用的计数习惯,只有零至九这十个数字可用,而在太多的时候,敏感的数字除了巧合之外不构成任何额外的神秘学含义。 但佩图拉博的存在让一切都变得无法确定。 铁之主,所有已归原体中最引人注目的晨星之一,以其浩瀚无垠的思维之海与无可匹敌的洪流舰队著称,拥有与几乎全部基因原体良好及以上的情谊、无穷无尽可供施展的天赋、数十年来积攒的功勋、星海间蒙受庇佑福荫的遥远母星;而当所有这些光辉和少量阴影中的秘密相叠加后,一切光明都变得仿佛具备了双重的含义。 什么是父?什么是圣子?谁与信徒和教会同在?洛嘉回忆着他阅读过的经文,从祂所默示的话语中,他总结出这三种实质。他们是同一的,还是各自的?是一个实体,还是三个? 铁原号将三重的同心圆紧密相连,也许这听起来过于遥远,但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佩图拉博广博思维之中刹那闪光带来的信念? 抑或是,更进一步地,祂藉由祂的子嗣的行为,向怀真言者无声送来的暗示? 洛嘉轻轻地拂去这些想法,转而欣然地观赏起佩图拉博所修建的太空要塞本身。 前来接引他的是一名他所不认识的战争铁匠,他包裹在铁甲内身体似乎曾经承受某种创伤,这让他的行动变得不再敏捷,嗓音相较于通常的阿斯塔特,同样较为沙哑。洛嘉借着观察周围布景的方式,悄然放慢脚步。 “我们平常会在纳尔尼之庭的虚拟战场中进行战斗训练,以及在必要时,亲临一些曾存在过的场景,”战争铁匠说,“佩图拉博大人和工匠莫尔斯在那里等候你,原体大人。” “他想要与我分享一些场景吗?”洛嘉猜测道,低头看着战争铁匠的头顶。“我的兄弟与我提过,他需要从我的子嗣心中获得他在战役中避过的一些画面。” “我想,也许是这样,大人。” 他们搭乘穿梭机,穿越回廊,进入电梯,直到他们抵达铁原号中心环的底层。 铁门并未闭合,隐约能听见门缝中传来的声音:“……我提过我的繁忙,铁之主,何必在沉风平台到处找我?” 洛嘉邻近铁门后,门扉自动地在他眼前完全敞开。佩图拉博和莫尔斯各坐在一张四分之一的圆弧的长椅上,正聊着一些自己的话题。 “不管怎样,你还是来了,莫尔斯。” 佩图拉博对莫尔斯说完最后一句话,就站起身迎接洛嘉,邀请他坐在他的对面。 “丹提欧克,你也留下吧,还剩一张空位。”佩图拉博说。 正要离开的战争铁匠困惑地顿了顿脚步,转身走向他的基因之父,坐在最后的空位中。 “佩图拉博为了你,终于大发慈悲地在这间屋子里加了一圈椅子,”莫尔斯笑道,没有指明对话的对象,“现在伱们不用躺一地了。” “座椅很好,”洛嘉微笑着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佩图拉博。那么,我能在这里见到什么奇迹呢?” 佩图拉博选择遵循他一贯的习惯,即第一时间直入他们应谈论的主题。 “就像你所猜测的,我首先会与你展示我们在你的战士心中找回的记忆。它来自那块血肉构造体,不属于成体系的灵能施法,仅仅是向外逸散的精神能量波动,但传播和扩张的主观意念极强,因此能够被灵能敏感的人捕捉。” 佩图拉博丝毫不掩饰他听见了洛嘉·奥瑞利安在铁原号内部说过的话。 当然了,洛嘉想,整座太空堡垒都是他的眼睛与双耳,他的意志贯彻其中,他借着所有人的耳朵倾听,使用所有人的声音说话。 “这一次,异教徒的残骸中竟然存在记忆吗?”洛嘉问,身体稍稍前倾。他依然记得医疗翼中的死者自身并不存储任何含有灵智的意识。 莫尔斯将一条腿翘起,接过话头,接下来的细节是他的知识领域。 “不太准确的形容,基因原体。”莫尔斯说,“首先,那不是一具残骸,而是一组受转化后的活物。其次,我们所找到的回忆不属于死者,而是——我想,它完全地属于这只冉丹异形的过去。” 他挥了挥手,在空气中勾勒出一些金色的笔画:“它的思维习惯,以及对世界的感知方式都与人类的差异极大。简而言之,直接进入记忆,你们俩都肯定看不懂。 “因此,我将其重新编码,在损失了一部分信息含量后,尽可能还原出那些徘徊的瞬息。” “另外,我倒不是不想为它填色,但在这种异形的记忆之内,所有的事物在颜色上似乎只存在深浅之分,而不是像我们这样,从红到黄到紫一应俱全,也许你们看到的色彩还要多些,原体们,但这些色彩就不曾被人类文化命名…… “一秒一张画,我没兴趣一秒六十张。” 十余幅连续的画面渐渐成形,每一张都大同小异,显然,这是一段其中事物相对静止的回忆。 它的内容依然不易辨析。大量深浅不一的色块像山峦一样地堆叠在平面上,有些物质似乎较为坚硬,有些则柔软。一些深至焦黑的色彩斑点般分布在色块之上。 “火炮的灼痕?”洛嘉若有所思。 “是的,”莫尔斯耸了耸肩,“至少我看着应该是,考虑到这是异形的过去,这应该是它们自己弄出来的。 “这些物质,从视觉之外的感知层面,经过一些分析,可以得知大概全部都是生物的血肉构造而成,而我们的主角,这只异形对此地的回忆中,它……在远航至前哨之前,曾扎根在此。” “它是植物吗?” “不,也许我们不该用常规的动植物分类,去区分这一物种。因为在它的认知中,这片血肉土地的一部分,也是——它的同类。而它很高兴能与它们共存。独特的异形社会学,对吧。” 洛嘉·奥瑞利安低声说:“对于异教的思想,我们越是思考,越是焦虑恐惧。这是我们心中对祂的爱带来的,而这种爱会让有些人在与异端思维的争斗中耗尽精力,直到他无力再排除邪恶的侵害。他的灵命便会淡去。因此,并不能用思考和理解去反驳它。”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干净,毫无杂念:“这说明我们在征服的过程中,必须连着土地一起焚烧,对吗?” “如果我们深入到土地由血、肉和骨头组成的帝国之内的话。这一次我得承认你说得对。”莫尔斯说。 洛嘉不因赞美而喜悦。 “还是没有第二军团的消息吗?”他问,这一次的语气中掺入了触动他人的伤感。这令他变得更像人。 “几年前这只异形抵达这里的时候,战斗就结束了,第二军团选择继续深入,而这只异形很快活地对第二军团死后未能回收的尸体进行了一些转化。”莫尔斯回答,金色的图画在空气中弥散。“某种意义上,不是一個纯粹的坏消息。” 佩图拉博开口:“那意味着直到那时,他们还拥有自主行动的能力和意志。” 洛嘉点头:“我很高兴我的子嗣能为我们带来这些信息。” 他向周围看去,从此地的外在构造中,他看不出这片除了长椅和中央竖着的锤柄外一片空旷的平台,究竟靠什么手段达成了传言中纳尔尼之庭的功效。 怀真言者对此好奇了一段时间了。 “不过,我亲爱的兄弟,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们要专程在此会面呢?” 佩图拉博似乎叹了口气,目光移向丹提欧克,又很快收回。 “那是另一件我偶然发现的事,我想我有必要与你说明,奥瑞利安。” “请。”洛嘉·奥瑞利安颔首。 (本章完) ------------ 第10章 钢铁圣坛 “我虽丑陋,布满阴霾,却仍然竭力装出温顺的模样。我爱好痛苦,又不爱深入我心的痛苦。因我不真正愿意身受此等种种,而只是爱好着这种听闻得来的折磨。 “这是我的生活,但这可能是生活吗?你的慈爱覆庇着我,我却沉湎在罪恶中!我的主,我竟一度踏进背离你的道路,你的惩责要如何和我的罪恶相比较呢?”——《洛嘉之书》 在洛嘉·奥瑞利安答应了佩图拉博的请求后,他发现位于四张环形座椅中间,那把雕刻着未解符文,铸造精巧的战锤表面悄然涌起一股非现实宇宙的波涛,能量在镌刻的回路中巡游、编织,无形地萦绕在锤子表层与空气的交接狭缝之间,并在锤柄上汇聚成几近发光的神圣光芒。 他好奇地观察着这股散发金光的奇异力量,感受到自己思维的涟漪似乎正隐隐受到触碰。不同于在阅读经文时蒙受心灵启迪一般的通透明快,由这股灵能力量所组成的涌流更加具有实体性和可感知性。他的手不自知地抚上胸口,将内心充满信任地向此地散发的力量敞开。 “看来我不需要劝告尊敬的帝皇子嗣停止抵抗这儿的灵能场了,”莫尔斯将惊讶内含于他的言辞之中。 他的双眼状似随意地扫过坐在旁边的战争铁匠,而后继续说:“在开始之前,我要和你先介绍一下这件事的起因。 “我并不是喜爱暴露他人隐秘之人,但在阅读记忆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当事人脑海中一些记忆尤其深刻的片段,将率先浮现在意识的外层,吸引阅读者的注意。因此,我无意中获取了这样一幅场景。” 他伸手,手掌向上摊开,指尖指向平台中央的圣锤。 “也许你会对它感到似曾相识。”莫尔斯笑着说,佩图拉博则无奈地移开视线。 铁之主的铁座椅背后,一根折叠的伺服机械臂向外伸展,环绕至前方。 佩图拉博敲了敲数据板:“坐好,接下来我们会前往那段场景。” 他向丹提欧克点头:“你也来吧,巴拉巴斯。” “是,父亲。”战争铁匠沙哑的声音里稍显不安,规矩地把双手放在双腿上坐好。 也许,巴拉巴斯·丹提欧克正在尽全力回忆自己两千多年的生命中究竟做了多少件值得引起基因之父注意的事;又或许以他的思维能力,他已经得出了那个答案。 洛嘉闭上眼睛。 在一个短暂的时间里,他仿佛在向后方仰面落下,顺着重力的牵引快速下坠,而他的心灵则脱离了重力的约束,自由地上浮,直到与一个更加稳固而恢弘的上升世界相互交织,融入到更强盛而富有某种极其具有生命力的灵魄空间之中。 他闻到一股钢铁的气味,冰冷而无仁慈,夹杂着浅浅的锈味,和种种油料存储于燃料箱、浸润着机械关节的芳香。 还有雨水。沉重而潮湿的气氛笼罩着这个世界,灰色的云团聚集在高空,湿冷的空气中仿佛能挤出浸湿衣装的水汽。对世界的感知被雨云限制在绵密的无形帘幕之间,将一切缩小在有限的距离中,使人将目光更多地向自己内部注视而去,而非关注外部的混乱。 这种交织的感受在他的生命中极其罕见,洛嘉·奥瑞利安立刻确认了此地的所在,心中那抹明悟般的触动再次抚过他的脸颊。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立于一座空旷广场的中央。 圆形广场的地面由多块钢铁平滑地拼接,半径约有二百余米,靠近边线之处被一圈黄黑相间的条纹框定,再往外的边缘则被分割为齿轮的形状。 齿轮下方,机械低沉而永恒地嗡鸣着,无数块切割为几何形态的银灰色台阶小幅度地浮动着,彼此之间没有直接的固定,仅仅靠反重力的技术稳定在灰色的天幕中央,形成一组漫长的天路阶梯,自数百米之下的地面延伸向上,螺旋地与顶层相接。装饰性的立柱有间隔地分布在宽阔的台阶边缘,其中隐藏着致命的机械矛与火炮阵列组。 在广场的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耸的钢铁巨像。 巨像主体由钢铁铸造,部分纹饰则镶嵌着其他贵金属作为饰品,由钢铁线缆组成的长发,被黄黑交织的冠冕装点。一枚天鹰嵌在冠冕中央。巨大的重锤被巨像轻松地握在掌中,表面以丝流般的铁线仿照出电光的弧度,仿佛只需向着天空轻轻一举,就能引动万丈天雷。 巨像旁边,两座较小的先知塑像侍立左右,被雕刻的老者们神情肃穆,不可亵渎,似乎是正在侍奉着中央的巨像,抑或是向前来朝拜的世人进行劝诫和指点。 在这一组塑像前方,摆放着近日朝圣者献上的祭礼,比如单兵的反侧甲雷、伺服机械手的最新模型,具有凯夫拉纤维外壳的轻型无人驾驶平台,和配置外接天线的短波收音机等等金属造物,整齐地堆在巨像脚下。 “钢铁圣坛。”洛嘉真诚地赞叹道,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光芒,整個人都变得有如被赋予了崭新的活力。 他转身,在身旁见到他的兄弟。在他看来,佩图拉博本人比那座钢铁巨像还要再无缺百倍。 “这里的星球编号是WB-004,我在回归大远征不久后的巡游中抵达此地,见到了你的塑像,和你为祂传道的选民,佩图拉博。” 丹提欧克的盔甲动了动,又沉闷地静止下来,似乎不太敢出声。 洛嘉张开他的右臂,走向齿轮广场的边缘。他用了数十秒,跨越这段二百余米的距离,步履轻盈。 “我抵达这里,起初险些错读了祂的旨意,误以为这里是异端的教派,就像曲解万机神本质,不肯完全承认那亦是祂的面相之一的机械国。但他们口中所讲的哥特语让我放慢了我的行动,而他们描述中的神圣泰拉帝皇则向我急切地送来暗示。 “于是,我跟随他们来到这座钢铁圣坛,见证他们信仰的核心——钢铁与工匠之神,神皇大远征的传道者。” 佩图拉博面色紧绷,嘴角拉平,跟在洛嘉之后,向平台的齿轮边缘走去。整个世界正缓缓地在他视野的边缘出现。 无数飞行器和传感器的阵列盘旋在下方的钢铁丛林之都上空,而信号的电缆线路则如蛛网般从钢铁圣坛中下层向外延伸。建筑群的布局以数字四为主题,用大范围的金属建筑外壳在地面上绘制着具有象征意义的图画。 一切都泛着清理洁净的铁灰光泽,在阴云中反射着细微的亮芒。 洛嘉怀念地继续开口。 “我很庆幸未曾铸就大错,我的兄弟。当我见到这尊圣像的第一刻,我便认出了伱。你的战锤,你的身姿,你的标志色彩。你存在于你诞生之前,你的意志鼓舞着整个WB-004世界。 “一直到今天,我都追忆着那遥远的一日。我很荣幸能在当年见证你的钢铁圣城,佩图拉博。若非这颗星球的存在,我在我的道路上,走得未必有今日一般坚决。” 洛嘉谦逊地在距离齿轮边缘几步之遥的地方转身,向佩图拉博微微点头。在怀真言者背后,整座依托钢铁与工造信仰而生的城池,如虚空中的萤火,泛着银灰的微光。 佩图拉博的咬肌抽搐了一下。后方,莫尔斯带着战争铁匠慢吞吞地向他们靠近。丹提欧克极少惧怕任何事,但莫尔斯相信,战争铁匠现在比平时更迟缓的行动一定存在原因。 “你从未想过,为什么这座城市会在我诞生之前就……信仰我吗?”铁之主沉声问。 洛嘉自信地笑着开口,就像他正在直面一种考验:“钢铁教会传承至今千年有余,这令我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祂永恒的智慧在之前与之后永在。未有世界以先,祂便为千万人存留慈爱。” 他顿了顿,向佩图拉博伸出手。雨中的风吹动他的白袍。 “祂选择了你,因你与我同路,对吗?唯你可真心理解我,我亲爱的兄弟?” (本章完) ------------ 第11章 长子 “为求圣城解围,祂的天使一夜杀了十八万五千人。”——《洛嘉之书》 佩图拉博很难说他现在从洛嘉·奥瑞利安身上感受到的是什么。 当然,这个状态他并非完全无法描述,甚至在某一种意义上,这曾经是他所熟悉的感触,是他曾经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意念。他曾凭借着这种态度,祈愿他人的给予,或者说,隐晦而无形的索求。 那么多年过去,他以为自己已经远离了这种满溢着过度的自信和不安的感情,他度过了那个需要将这种情感强加于别人头顶的阶段,也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这种情绪的客体。 当然了,回顾之前的每一位兄弟,他们身上都各自有一种独特的骄傲,即使需要追求别人的认可,那个被以荷鲁斯为代表的基因原体们追在身后的人,通常也仅仅是帝皇而已。 但他,佩图拉博,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基因原体,这似乎不该是他的任务。 是的,他可以承认自己感受到的是什么了。 看着洛嘉·奥瑞利安向他伸出的手,佩图拉博只觉得压力缠身。 他没有立刻握住奥瑞利安柔软的手掌,而是先做出好他的声明。 “考虑到这一切都已经存在,奥瑞利安,”他的目光扫向他自己的雕塑,接着划过阴云密布的灰色天空,再落在周围的钢铁森林之上,“这座钢铁的城池已经建立,整颗星球的人都用神来称呼我……看来事到如今,我再来辩解我是不是神,似乎并不包含足够的意义。” 铁之主说,转而直视怀真言者的眼睛。 “我们要对事实保持诚实,我想。”佩图拉博说,“在这一点上,我们能达成共识吗?” “毫无疑问,我的兄弟。”洛嘉回答,固执地继续伸着他的手。 佩图拉博短暂地握了一下他的手掌,继而放开,走到洛嘉身旁,俯瞰下方层层分级的钢铁之都。仅从艺术风格而言,他对此地实际上抱有欣赏,如果他们不信仰“钢铁与工匠之神”就更好了。 “丹提欧克,”佩图拉博说,“我相信你知道,这颗星球的信仰发生转变的起源。我不准备指责你,但我确实想要听一听你在报告中一笔带过的故事。” 战争铁匠迟疑了一刻,取下他的头盔,露出一张白发苍苍的衰老面容。洛嘉立刻看向钢铁巨像旁边的老者像。 除去如今的丹提欧克相较塑像的形象更为衰老之外,二者没有任何区别。 “战争铁匠都是你的圣徒?”洛嘉心中似乎产生了一些自己的猜测。 “听完我今天要说的话,我们再来讨论这些问题,好吗?”佩图拉博无可奈何地说。“丹提欧克。” 战争铁匠开口,他的声音非常沙哑,并不悦耳,但胜在有力和沉稳:“是,大人。 “在之前的战役中,我因为一次异形科技导致的意外,错误地返回了两千年前的银河系。而在寻找回归远征舰队的方法的过程中,我曾经路过此地,那时它的名字仍然叫孟菲斯。 “当地的科技虽然发达,但人文演进则处在人类文明发展的早期阶段,我和我的同伴因此被误认为神明。我们曾经试图纠正他们,告诉他们,我们不过是大远征中的两個士兵,但我们无论如何辩解,都只能获得失败的成果。在辩论这一方面,我们没有继承基因之父的天赋。” “最后,佩图拉博大人在他们口中毫无根据地变成了钢铁与工匠之神。为避免情况继续向着我们所预料不到的方向进展,我们两个只能放弃辩论,尽快离开。” 他带着他的铠甲慢慢地鞠躬,“这就是当年发生的一切,大人。” 在说完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还是稍有抖动,苍白的鬓角变得有些潮湿。他很快把头盔颤抖着戴了回去,重新藏在他那一身保命的铁壳子里。 “这是祂——” “这是他跨越了时间的启迪,和编织命运的体现。你会这么说,我猜。”佩图拉博娴熟地找出对应的说辞。 在当年的奥林匹亚上,他尚未那么成名之前,铁之主没少参加当地的辩论盛会。他甚至给本地的神教送上过《驳教徒》的抨击文章,并理所当然地获得了《驳“驳教徒”》等等系列反击。 总而言之,最后奥林匹亚的神教覆灭了。 洛嘉微笑着补充道:“祂派天使保护各族各国,使者常见父的面。” 佩图拉博回以对等的微笑,转而对他的战争铁匠说:“巴拉巴斯,你可以先离开了。去我的办公室等我吧,我等一会儿过来。” 战争铁匠的头盔艰难地点了点头:“是。” 在丹提欧克的身影从虚拟的回忆世界中消失后,佩图拉博接着和莫尔斯默默地对视。 工匠摊开双手,哼了一声:“不需要我就让我离开吗?好,我也在你的办公室里等你。” 现在,偌大的空间中,只剩兄弟二人。 “伱和我们的其他兄弟谈论过你的信仰吗,奥瑞利安?” “没有人赞同我,罗格·多恩直接地批评我,荷鲁斯试着暗示我,说我走错了路……只有你。”洛嘉回答,金肤上的光泽似也暗去半分。“只有你没有指责我。” 佩图拉博笑了。 “可我们的确不是人类之躯,洛嘉。我们与人类,乃至阿斯塔特与人类,彼此之间的差距,都远比我们与他们外貌的相似性来的大得多。我们生而拥有超凡的体魄,异乎寻常的智力,以及与生俱来的知识。对事实保持诚实,我们是基因原体。” “我们生而具有职责。”洛嘉尽力在高兴之余保持庄重。 “我很小就发现了这一点,那时候的我一直在想,我一定来自一个相较于我现在所处的狭隘的世界更高的地方,我一定天生被某一个存在,一个无比崇高而伟大的存在,赋予了天赋的意义、率领人民的职责,以及贯彻理想的未来,并以此为傲。” 洛嘉专注地倾听,眼睛温顺地注视着铁之主。 “但那时,有人直接地反驳了我,向我提出了挑战。他肯定了我的天赋,肯定我并非常人。但紧随其后,他质问我,假如我没有这些天赋,假如我生而与凡人拥有着一样的身体,我还有什么资格蔑视凡人?我还有什么资格,自诩为一个不同凡响的存在?我的确不是凡人,可这真的意味着,我高于凡人吗?” “我当时生气极了,觉得他满口胡言,只是在贬低我,侮辱我。所以,我接下了这个挑战——或者说,我其实只能接受。因此,在我的整个少年和青年时期,我舍弃了我凡人之外的天赋,重新学习着如何成为一个人。” “他凡事该与他的弟兄相同,儿女既同有血肉之体,他也照样亲自成了血肉之体[1]。”洛嘉低声念道,十分动容。“你远胜于我,知晓你当是人子。而我当年竟丝毫不知。” 佩图拉博早就放弃纠结洛嘉在这方面的执着。 “我很珍惜那段时间的经历,用了十数年的时间,我终于成为一个人类。而我真心地希望你能够明白我的意念,洛嘉,无论我的本质是什么,我因何而降世,我将要走向怎么样的使命,人类的身份都是我所满意,我所选择的,也将从今日起,一直地选择下去。” “即使你……” 佩图拉博竖起一只手指,制止了洛嘉接下来的话。“我知道,我无法用我的道理说服你,何况我们本就是非人之物。我也不欲同你争辩,因为你会是一个无懈可击的辩驳者,到最后,这会发展为一场无谓的争端。 “因此,我仅仅提出我的愿望:我尊重你的见解,并同等地希望你尊重我。不论你日后对信仰的看法是否会有所更改——我甚至希望你的答案是肯定的,但你会否定。” “我不想被当做一个神来崇拜,不论是什么神。”佩图拉博郑重地说。“我不想。” 他往前再走了一步,然后在高空平台的边缘坐下。位于数百米高的空中,即使是身高超常的基因原体,也小得活像个坐在栏杆上的普通人,危险却自在。 “你要一起坐下吗?”佩图拉博说,拍了拍他旁边的空地。 洛嘉沉默了许久,久到仿佛他本就是背后灰白天空中凝重水汽的一部分,久到风似乎是这片回忆世界中唯一的声音。 接着,他轻而缓慢地开口。 “像个凡人一样坐下?”他问。 “我希望是这样。”佩图拉博回答。 洛嘉撩了一下袍子,动作生疏,席地坐在佩图拉博身边,双腿悬空。 “我们父亲对你说过,他不是神吗?” “在我们相见的第一天,祂就这样对我说。”洛嘉承认,“因此,我……”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我不敢直呼他是神。我称祂为祂。” “玩弄语言的空缺?”佩图拉博问。 “不!我没有……”洛嘉慌张地反驳,接着低下头,“但我怎能用不敬的语言去称呼祂?” “不从我的角度来说,仅从你的看法来论,若帝皇需你称他为人,他会视之为不敬吗?若非他没有公开要求我们制止你的信仰,我还要来问你怎么敢违背他的想法,用你的释经,来曲解他的命令。” “祂已对我这样仁慈……”洛嘉怔然地说,眼中流下一滴泪。这险些击垮了佩图拉博一直以来维持的严肃表情,几乎将他从原地吓得逃离。 佩图拉博装作平静地耸了耸肩:“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奥瑞利安。” “你既不愿被称神,我便不称,直至你上升的一日。”洛嘉拭去那一滴泪水,真诚地喜悦着。他似乎不只是在与佩图拉博对话,更是在与他所以为的那个存在对话。 “好,那么今天我们便聊到这里。”佩图拉博快速站起来,“再见,我的兄弟。” 洛嘉向他低头:“要做许多弟兄中的长子,并不考究年龄,而是尊荣的程度与权能。我的兄长,我很高兴今日能与你谈话。” —— “你看起来很紧张,巴拉巴斯。”佩图拉博走进他在铁原号上的办公室,瞥了贴墙站的那套铁盔甲一眼。 “你看起来很尴尬,佩图拉博。”莫尔斯从空气中浮出,“和洛嘉·奥瑞利安聊得愉快吗?” “我希望不用聊第二遍。”铁之主的表情一僵,他清了清嗓子。 “外部的劝导永远无法改变一个脑子被胶水填满沟壑的信徒,言语能煽动一个人信,却无法告诉别人不信。只有事件和经历具有真正的说服力。” 莫尔斯说着,嘴角向下撇,“何况那是个和你一样执着的基因原体。从父亲到孩子,你们全家都一个样。” “莫尔斯……”佩图拉博小声说,绕到他的椅子上坐下。 “好吧。”莫尔斯做了一个在嘴唇上拉拉链的举动。“丹提欧克,我猜轮到你了。” 铁盔甲开始慢腾腾地往佩图拉博桌边挪动。 “我不指责你,”佩图拉博不得不说,“我的嘴上没莫尔斯那么多花样。” 丹提欧克挪得快了一点。 “过来,”佩图拉博直接下令,“我有任务给你。你来陪我整理数据。” “请问是什么数据,大人?” “进攻主星的时候,我不是在每个小队里都放了一名钢铁勇士吗?你来做初步的数据筛选,一天之内,我要看到纳尔尼之庭战斗数据库的暗黑天使、影月苍狼和怀言者补充更新测试版。” 战争铁匠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真是一点儿不浪费,亲爱的铁之主。”莫尔斯双手环抱在前。 “初始数据在他们盔甲内计算辅助系统收集的信息集合中,查阅权限已经对你开放。你可以开始工作了。” 佩图拉博无视了莫尔斯的话,快速下令,同时开始分析他刚才获得的资料,比如洛嘉·奥瑞利安的人格特征、灵能灵敏度、身高、重量,还有可能的近身战斗水平等等。 他一一连上他需要的数据线,闭眼,向椅背上靠去。 纳尔尼之庭数据库内,如今已经装了罗格·多恩、马格努斯、安格隆等人的模型陈列柜中,渐渐增添了一个新的肤有金文之人。 (本章完) ------------ 第12章 分析 缇特斯,这并不是药剂师一开始的名字,但这也并非意味着他现在的名字有什么真正的、他想要的寓意。 事实上,那儿存在过一系列小小的意外。 “奥林匹亚人也喜欢用古代英雄的名字给自己起名,那是在很久以前,”缇特斯说,观察着他的一名学徒纯化样本、浓缩以及蛋白质提取的流程,检查他的步骤中是否有疏漏。 倒不是说他们两人真有军衔上的老师和学徒之分,只是缇特斯身后总是跟着一大批乐意跟他学习的年轻药剂师。 在药剂师眼前,整间实验室被均匀地切割成一个个相邻的方格,许多隔间前方坐着长得与他们基因之父的铁环机器人相似的自动机械,只不过个头小了一半——这是他们自己制作的,用于辅助他们完成一些单人难以胜任的任务,或者无需人力的重复性工作。 缇特斯自己也有一台,现在被他派去清理控制台里的灰尘和皮屑了。 “在我的命名过程中,我的父母也用上了一个古老传说中将军的名字,泰图斯·安德洛尼克斯,他有個苦大仇深的故事,我其实一直不喜欢。”缇特斯笑了笑,对他的另一个药剂师学徒说。 “所以我加入钢铁勇士后,就往名字里加了一个字母,用来证明我不是那名将军。那段时间我本来打算叫提丢斯……你有空去看看那边的基质辅助激光电离吗?谢谢你,米达。”他向另一个学徒点点头。有多个操作台正在进行同一套样本的分析和研究过程。 “但你现在也不叫提丢斯,”有人问,在那名药剂师身前,经过处理的物质刚刚被引入离子阱质谱仪。机器的外壳上画了一排的钢铁勇士军团徽记变体,采用了数万年来人类在绘画方面积累的多种代表性艺术风格。 考虑到颜料和刻刀显然不能带进实验室,很难想象那群搞技术的钢铁勇士在制造各种设备的过程中,私底下接收了多少份无伤大雅的创造性制造委托。 “因为我后来读了铁血号图书馆里的书,”缇特斯说,“我发现在差不多三万年前,有个错误的太空定理和提丢斯重名,尽管应该没有别人会注意……我就又改了一次名字,在名字里又改了两个字母,最后变成了这样。” “你真考究,安德洛尼克斯。”一声控制不住的低笑。 “哦,别笑我了。”缇特斯说,用伺服机械手臂张牙舞爪地挥舞了一下,用作一次毫无效果的威胁。 他的那台沉思者上,质谱分析软件刚刚在屏幕控制台中打出一行“建立完成”,机器对照钢铁勇士现有的物种数据库,尝试匹配被小队成员收集所得的被冉丹异形蚕食的躯体上获取的样本。 结果很快被得出,他们获得的答案令人失望,但不在意料之外。 “先和父亲汇报,我们找到的病毒样本不在库里。”缇特斯下达指令,“接下来,我们来测一测这种神经病毒的其他性质。记住第一点,小心样本泄露。没有人想和山阵号一样每隔半年做全舰清理,对吗?” —— “……我们将它暂时定名为冉丹之种。” 佩图拉博放下他的数据板,视线扫过几名基因原体的通讯屏幕,在洛嘉·奥瑞利安那边稍作停留。 自上次谈话过后,洛嘉提及他的信仰的次数进一步减少,但他那无比真诚的眼神总让佩图拉博浑身上下一阵发毛。 在这场战役过后,他还是和怀言者减少联系为妙。尽管洛嘉的战士在和他们合作的其他表亲口中风评还不错,但佩图拉博还是决定,在日后的军团合作考量中,小小地添加一些私人情绪因素。 “听起来它们可作用在几乎任何有机物上,”荷鲁斯重新总结道,拍了拍他肩膀上的人造皮草,“基因的转录,植物,动物,来者不拒。冉丹自己是怎么控制这种危险物质的?它们总不能让它把自己的地盘也全部转化成那些东西。” 他晃了晃手,比划出一个圆弧,代指那些血肉构造。 “如果佩图拉博为我展现的图画具有普遍的性质,那么,它们的确生活在生命的残骸之上。”洛嘉说,他的那块屏幕往往是几人之中背景光最明亮的那一块,灿烂的金色光芒从游子圣堂顶部洒落,将他皮肤上的金文照得刺眼。 佩图拉博不得不单独调整那块屏幕的色彩饱和度。 “纯粹的生物病毒不可能做到这种效果,”莱昂评价。“我想,最后依然与灵能有关。” 从莱昂·艾尔庄森严肃的面容中,佩图拉博看不出这位森林之子是不是前两天刚刚阅读了大量的灵能书籍,来填补他空缺的知识。 卡利班上无疑存在着与形而上的超自然力量紧密相关的未知连系,只不过除了帝皇,也许还有马卡多、莫尔斯和马格努斯,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也许这是一种灵能的物质载体,或者模拟的物质形态,”佩图拉博说,“因此,它们才会在完成对生物神经节的改造后立刻分解,只有极低概率会延缓分解的时间。这让药剂师很难进行足够的测试。” “我的影月苍狼查不出问题,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我们没赶上过转化到一半的血肉构造。”荷鲁斯遗憾地回答。 他有时会想,如果当时他们就发现了这种灵能病毒的存在,他们是否能更加接近失踪的第二军团。 ——但第二军团当时是否发现了这种物质?在场没有人知道答案。 “我们该继续前进了,”佩图拉博说,“这颗主星将是我们进入走廊的跳板,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越深入冉丹帝国,我们距离胜利就越靠近。至少我们已经知道,这种灵能神经病毒对阿斯塔特的侵害极其缓慢,并且可以有效抑制。” “唯有被抛下的躯壳受毒害,”洛嘉轻声说。 “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指望,第二军团至少没有……”荷鲁斯顿了顿,即使仅仅是假设,他依然不愿意说出那个词,“被转化?” “我不知道。”铁之主垂下眼帘,回忆起群英广场空荡荡的基座。 (本章完) ------------ 第13章 新的准备作战 “呃……”影月苍狼往周围看了一圈,“暗黑天使兄弟、怀言者兄弟、钢铁勇士兄弟、钢铁勇士兄弟,假如我们上次告别的时候我没有说‘再见’而是很酷地转身就走,我是不是就不会沦落到又得和你们组小队的地步?” “你仍然会,杰克,”暗黑天使说,“因为那正是我的做法。” “真是见鬼——见王座了,你竟然会说话,格里……格里……”影月苍狼杰克装作记不住暗黑天使的名字。 “格里-格里斯·肖恩·格奥尔季夫·帕特奥沙利文,”死翼战士的头盔被他抱在膝上,露出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你可以继续叫我格里。” 怀言者哈塞姆露出和善的笑容,“很高兴与你们再次合作,我的朋友们。希望一年前的作战中,我并未给你们带来困扰。” “当然没有。”钢铁勇士说。 “谢谢你,汉默。”怀言者微微颔首,“还有克罗格。感谢你们的包容。” “看来伱们的寒暄结束了。”克罗格说,敲了敲他的腿甲,“还有人记得我们现在有任务在身吗?” “谢谢你,克罗格,你不说我一定还没想起来,”月狼杰克挖苦道,顺从着磁扣的固定,乖乖坐在原处。“一次全新的跳帮行动,用来进入冉丹飞船的内部——而我们几个可能是不算第二军团,第一个跑到冉丹帝国内部来跳帮的人之一。” “得益于我们去年合作的成功。”暗黑天使格里说。 “努力干活就会换来苦差事,科索尼亚人都知道这条铁律。” 杰克耸了耸肩,接着说,“要是我们不用面对更多的……你明白的,那些被使用的铁甲,我其实很乐意第一个跳帮。荷鲁斯大人说过,要是非得失去近战的荣耀,他宁愿不当领袖。我觉得他说得对——” 两个钢铁勇士危险地看向影月苍狼。 “他们不会禁止他人的发言,杰克,”格里说,“但钢铁勇士现在是你的临时上司,而你的上司的上司正坐在战略指挥室里寸步不出。” “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格里-格瑞斯·肖尼·格奥尔斯基……” 死翼战士肩膀上垂落的铁带发出充满威胁的碰撞声。 “……帕特奥沙利文,”杰克喊对了他的最后一段名字。 “因为我意识到,我们日后存在多次合作的可能性,我一直不说话,最后受不了的不会是你们。”格里威严地说,“但你简直就像另一群狼一样烦人。” “另一群狼?帝皇在上啊,我哪里像那群臭烘烘的一顿喝十桶酒的野狼?” “你们的区别何在?” “好吧,他们的基因之父是散养在外的,我们的荷鲁斯大人是养在泰拉的……” “我们是血脉兄弟,朋友们,不要中伤彼此,互相争斗,这是不好的……” 克罗格看向全息屏上展示的舱外战斗图像,它们从简报室经过筛选后送到这里。 自一年多前的走廊入口,找到穿越宇宙风暴的安全线路以来,两边都已经在走廊之中缠斗许久。 能够投入这条狭长甬道的兵力受到明显限制,补给线拉长,战舰的机动性大幅受限,分散和多向的战术选择难以执行,后方的钢铁勇士必须避免打中一骑当先的暗黑天使,而跨舰的信号输送,不论灵能手段还是现实方法,都在混乱的引力和电磁波动中受到严重干扰。 而非常显然地,在通道的另一边等待的已不再是受控于异形帝国的遭转化者,而是真正的冉丹帝国本身。 此时此刻,大量令人畏惧的帝国重型舰船陈兵在宇宙之中,和对面异形那种十分独特的舰船对垒。 冉丹现在展现在帝国面前的舰艇,似乎是由精通仿生学的设计师创造的特殊形态,一部分船只将装甲布置在前方,形成伞帽状的弧形,后方则飘游着多根节节相连的触须状舰艇结构,很难看出除了被钢铁勇士炸断之外的具体作用。 一些船则仿佛生长出金属的羽翼,使得整個船体宛如比例失衡的差翅亚目昆虫,靠着强大的动力硬生生维持正常的悬浮和运转,并用某种科技编织成护盾套在外面,来避免成为硕大的目标。 还有一些其他的仿生形态能够从这些舰队中分辨所得,但主体仍然是上述两种。 一些深粉色的条带状分解武器、具有自追踪能力的外壳坚硬的炮弹从对面涌来,光矛则予以回敬,在宇宙中切割出众多利爪般的弧光,在半透明的盾面上振荡出大量凶险的涟漪,推进器的烈焰和交互的炮火在虚空中燃烧。 只是看着那些虚影,克罗格几乎就能闻到钷素的化学气味和烧焦的臭气。 距离他们可以进行跳帮作战的时间还有很长,他放弃了制止小队成员的吵闹闲聊。 接着,他决定加入其中。 “没有人不会对你们和太空野狼的矛盾感到好奇,格里,”克罗格说,“我们没有听说过你们的交集。” “重获新生的暗黑天使的确与他们没有交集,”暗黑天使回答,“我们也并不贬低太空野狼。同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我是泰拉裔。” “就像你们的长官候古因?”钢铁勇士汉默说。 “对。”格里沉默了一会儿,吐露他秘密的心声:“其实我同样好奇原因。” “不知道,反正你们整个母星和母星上发生过的事都很神秘。”杰克说,“我第一次见到你们的天使堡女主人梅根,吓得以为阿斯塔特里终于有人类的女儿们加入。” “准阿斯塔特改造,”格里回答,“卡利班的追随者中,有不少仍然陪伴在雄狮身旁。” “第一军之主的仁慈值得称赞,”怀言者几乎是温柔地说,并坦然面对其他人见鬼——见了王座般的眼神。“用慈爱领他所赎的百姓,引他们来圣所……” “准备战斗了。”克罗格打断了怀言者,“记住你们的作战规则。不要摘下头盔,不要拿走迷惑性的事物,不要对异形感到好奇,无论这次它们以什么形态出现。再次受到灵能呼唤时,学习哈塞姆默诵帝国真理并将它抛之脑后。” “还有,不要吃任何东西。”影月苍狼说,“这是父亲让我们转告给‘那些天使们’的。” 死翼战士重重地把他的头盔扣回脑袋上,锁扣迅速卡死。 “我并不饥饿。”他低沉地说,“把这些话留给第九军团吧。” “你不饥饿,你只是比较黑暗,”影月苍狼回答,而佩图拉博发出的准备命令已经在他们的通讯频道中回荡。 (本章完) ------------ 第14章 FALLEN “为何盼望没有祂的存在?为何竭力否认地狱和审判?一些人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在作恶的时候更有自信心。”——《洛嘉之书》 克罗格将一个新的弹夹送进弹仓之中。头盔内的辅助计算系统提醒着他关于自己的一切。自己,手中如臂指使的武器,还有自己外在的那一层战甲,那一层轻盈又沉重,贴合又坚硬的肌肤。 也许从外人看来,他们穿着的盔甲如此笨重,必定带来众多不便。不,这第二层皮肤才使得他们变得足够轻快而敏捷,受保护而易于战斗。这使得他们作为一个星际战士而完整,一个阿斯塔特,承袭帝皇与原体之血的真正战士,而不是其他任何事物。 它抵消了纯粹的血肉的软弱,又保护着战士如锻锤般的意志。它使得他们身披坚甲,内外皆钢。 “……我也想和父亲建议在船上加个大澡堂,没事脱了甲过去泡泡。要知道上次我还听到凡人偷偷议论,说我们身上一股汗味!王座啊,我心都碎了……” 克罗格翻转着手中的爆弹枪,检查它的状态。它温顺而亲昵地贴着他的手掌,一把优秀的工具。它今天已经清除了数十平方米的敌人,勤勤恳恳,忠诚地执行他的每一条意志。而之所以要使用这一计数单位,是因为这就是最合适的那一個。 他抬起枪口,对准扫描仪为他提示的那片阴影,仪表屏幕上正闪烁出一片尖锐的生物活性检测顶点,就像城防要塞顶部城垛利齿般的曲折图线,暗藏其中、富有威力,必须去除。 “开火,”他低声说,声音传遍通讯频道。影月苍狼杰克的子弹是第一个触及那些敌方物质的所在的,一片血污当空炸开,纷纷扬扬地迅速在狭窄的通道中扩散。一些粘稠的坠落声啪嗒砸在地面上,伴随着次声波的哀嚎与呼唤。 “闪光弹,”暗黑天使提示,四秒后,整面墙被璀璨如正午白昼太阳的光照得明亮,一堆嵌在圆台型堆积血肉中的硕大眼球被照得闭合,剩下的小队成员迅速补足火力,在弹幕的倾泄之下,这些效果约等于光矛发射台的眼球被多个角度全面炸烂。 “吾等便是祂注视世界的眼睛,祂炙热的光芒在我们灵魂中迸发……”哈塞姆在被泼出的血肉组织淋了一头时宁静地念着,就像他仍然在某座神圣的教堂中静心参拜,“……枪中的火助我们荡涤——酸液来了。” 受痛的机体捕捉到小队的存在,他们足下布满某种黏液的脏器般的柔软地面上,隐藏的腺体立刻开始吐出强腐蚀性的酸液,缓缓朝着他们的战靴底部渗透。这种液体能够对他们的盔甲造成损伤,且损伤程度随着停留时间而上升,一直滞留在其中带来的结果将是毁灭性的。 “时间不太多了,”影月苍狼快速说,在齐射后检查着那面深红色的墙壁上还有没有残余的危险炮台。没有。每一个圆台都被清理干净,不会在他珍珠白的盔甲上划过第二道焦黑的灼痕。“走吧!” 他们冲出这片区域,进入新的阴影。这艘冉丹的舰船深处没有任何照明来源,即使是在靠外的那些层级,还装模作样地用金属和无机物伪装出一艘常规舰船模样的部分,也不具备灯光。 就像一只真正的动物,没有必要在体内照亮自己的五脏六腑。 “……为什么要在肚子里长眼睛,”杰克说,“太丑了。我是认真的。” “钢铁勇士都没有说丑,你的艺术成就要高过他们吗,杰克?”暗黑天使格里说,他的每一次踏步都会在地面的柔韧结构上踩出一道深深的脚印。 “我不会用泥土造帝国皇宫我就不能说这里丑了——吗!” 杰克迎面撞上一个具有多节的骨质触手的异形生物,十二根触须如同外扩的肋骨般向两翼张开,其中两组支撑在地面上,每一根触须尖端都是一把锋锐的骨刀。它的主体则是昆虫般被甲壳包裹的三节椭球形肢体,表面浮现有朴实的深粉色纹路。头部有两只眼睛,呈现出深棕的颜色,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种变形的光泽简直叫人呼吸困难。 影月苍狼无疑在各地的战场上身经百战,但冉丹异形的存在还是不断地刷新着他对异形的认知——它们是他见过的最多样化的种族。 然后,他击倒了它,用动力爪撕裂那些坚硬的骨质触须,像折断野草般将他们挨个弯折,并利用自身加上动力甲的重量压迫它凶狠的回击。几秒后,他掐住异形的最后一根触须,向后方折断,乃至直接扯下,一泼黄绿色的黏液从断肢处喷出,异形倒下,永不眨眼的眼睛盯着上方。 杰克抛掉手里的断肢,光是拿着就让他感到一阵恶心,他不确定这是生物毒素的影响,还是什么未知的灵能要素。 “帮我念点帝国真理好吗,哈塞姆?”杰克喊道。 在怀言者回答之前,克罗格率先低吼:“让开!” 在第一只出现后,更多骨节碰撞的声音从转角背后传来。钢铁勇士汉默摸出一枚手雷,迅速砸向袭来的异形群中,炸出一条通路。 他们一边瞄准一边奔跑,瞄准点游离不定,好在子弹打在这艘生物舰船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算浪费。大量破碎的声音在火光中炸响,敌方的碎骨四处飞溅,黏液到处都是。 在火力之下,其中几只异形出现了明显的犹豫,并在受击时表现出对痛苦的反馈。数十秒后,它们退缩、溃逃,在星际战士面前转身离开。战士们立刻跟进,一方面是尽快离开正在涌起酸性粘液的区域,重新进入整艘舰船无法察觉的部分,即相对安静的区域,一方面则是为了追击本身。 “不可逃离,”格里说,“不可饶恕。” 爆炸的冲击波在他炮火所指的方位炸开,他几乎能听见异形发出的哀嚎,和疼痛中喷出的散发苦涩臭味的化学物质。大量骨节被击碎,死亡如影随形。空气中全是混杂的酸味和臭气,倘若是一名凡人在此,可能直接被熏得难以继续作战,除非他的意志坚韧得难以想象。 他们很快离开这片战斗区,在偶尔的电火花闪烁间进入新的黑暗之中。少量的非集群异形也可以依靠近战武器摧毁,不论是爪子、剑还是重锤。分解力场上弧光闪烁,时而将黑暗照亮。 “……如今我们有能力,去见证宇宙的浩瀚无垠,用自己的学习和理解来分析世界的一切奥秘……”哈塞姆轻声说。 照着杰克的请求,他念起帝国真理。 很难想象怀言者们是用什么心态,来心平气和甚至饱含崇敬地念诵这些批驳宗教的真理。 不论如何,在这片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区域内,怀言者诵唱帝国真理的声音可能是他们能获得的最好的背景音频。 就着怀言者的声音,克罗格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是第一组出现溃逃现象的异形,”克罗格说,察觉到其中的罕见之处,并带领小队继续前进。“之前的异形不觉疼痛,无惧危机。但这些生物在危机下颤抖着逃离。” “这才是正常异形嘛,克罗格,”杰克回答,拎起盔甲上挂着的一截骨头并将其扯下抛开,“智慧生命当然应该明白恐惧的存在,这可是第八军团的宗旨之一。恐惧,至高的恐惧。” “它们是智慧生命。”暗黑天使自动地略去了对影月苍狼最后半句话的评价和思考,“一部分是。” “也许这和它们的生命阶段有关?”汉默推测,“在异形帝国外侧,那些血肉构造体应当不存在智慧。” “说不定它们自个儿内部也有什么层级区分,就像树干、树枝和叶子。”杰克说。“有些异形是这样的。” 这艘舰船的内部构造没有任何已有的参考,就连钢铁勇士的辅助计算设备,也只不过是做出了有限的示警和侦测帮助,而非像许多次对其他旧夜人类以及人类变种所建立的口袋帝国展开进攻时一样,几乎能达到预言般的对结构的预测效果。 小队寻找着道路前进,穿过了大片骨质或坚硬纤维的森林状区块,在盘根错节的交织肉质网络中开辟出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有些时候,一些新的警戒状态的异形会找上门来,也许那是哨兵,或者承担着巡逻者的责任。 躲避优于直接交火,毕竟他们只是一支小队——他们当然不是孤军深入,战争设计师佩图拉博不会允许这种近乎愚蠢的策略出现在他麾下,浪费任何生命。 “即使牺牲是必需品,它的出现仍然意味着将领的无能,”汉默说以前某个战争铁匠讲过这段话。过了一会儿他想起来,这是去年阿哥拉集市里的月度轮换标语之一,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总之,亦有其他小队从不同的入口进入这条舰船,他们迄今不曾相遇,主因仍是运气使然。 在一次寻觅道路的躲避中,他们撞上了一些令哈塞姆把牙齿咬得咔咔作响的事物——一些失去生命的阿斯塔特战士,从盔甲中被剥离,神经接口大面积破损,嵌在墙壁之中,只留腹部往上的躯干和头部暴露在深红色墙面之外,就像某种吞噬到一半的展品。 在杰克负责拽着哈塞姆让他不要当场清空手中火力的同时,剩下几人忍着涌动的情绪对他们进行检查,确认他们身上没有出现变异,且生命迹象确认消失。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出现在墙壁中之前应该就已经死去,每一具尸体体表都存在明显的致命伤,比如被骨刺穿透的两颗心脏,破裂的动脉和更多致死的伤口。 不论如何,哈塞姆还是用动力武器毁了他看到的一切,即使这换来他们遭到一群新的、形似长腿又长嘴的脑子一样的低智力冉丹异形分支追杀。没有人指责这名穆里斯坦不符合理智的激动,他做了所有人都想做的——何况杰克趁机狠狠地在旁边用靴子踢那堵深红的墙。 前方的路径向中间收拢,隧道变得狭长。他们来到了又一片未知的区域,似乎位于某段狭窄的横梁之上。 杰克在一脚踩空之前凭空收回他踏出的脚,在频道中示警,以免意外的坠落事故发生。 “也许这底下有百米深,也许高度只够崴个脚,”杰克说,心有余悸地晃动着他的动力爪,“底下似乎屏蔽了我的头盔检测,不知道是什么。我打赌往下跳不是个好选择,我是不打算尝试。” “当然。”汉默回答,关于坠落的危害,他们的一名战争铁匠已经亲身验证。 这片区域比起他们先前经过的多数地区守卫都要更少,甚至可能没有守卫;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这段迷宫般的漫长横梁之旅也令人不喜。数个小时过去,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没有滞留在原地,但他们也不曾走出这片曲折多皱的狭窄小径,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兄弟们。”影月苍狼注意着热成像视野中脚下路径的边界。 他们所处的地方已经从靠近宇宙外侧的冰冷环境,转换为温热而潮湿的内部空间,但这些具有活性的生物质仍然能够被清晰地在视野检测中区分出来,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件有利之事——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愈发怀疑整个庞大的异形飞船是否也有可能是一种活着的生物,而他们正漫步在对方恶心的肠子里。 “说。”格里回答。 “我们没有带随军的药剂师,也拿没有什么提取容器。如果有人,你知道的,不幸倒在这条光荣伟大的道路上,我们要怎么把他的基因种子带走?”杰克犹犹豫豫地说。 “不带了。”克罗格回应,感受到队伍中怀言者的身体绷紧。也许小队中的每个人都心怀潜藏的激情与志向,但哈塞姆状似温和的外表下,内藏的情绪或许尤其汹涌。 他是个不错的同伴,克罗格想,但在日后,如果基因之父决定继续和他们展开军团合作,至少克罗格希望他不会再被选中与他同路而行。 “不,我的意思是,冉丹精通生物科技,我们……”杰克停了停,“要把倒下的兄弟完整地留给它们吗?” 小队里短暂地沉默了一瞬,怀言者和暗黑天使几乎同时说:“我会处理。” 随后,他们两个的头盔微微转动,朝向彼此的方向,又在隐约传来的风声呼啸中迅速转回。 “什么东西?”格里低吼,话音未落,汉默已经抬枪就打,将一只躲在垂落的钟乳石状骨质结石堆后方的飞行生物精准地击落。随即是第二只,第三只,每一次点射都最少能击杀一只深海蝠鲼般的漆黑生物,如果角度合适,他的子弹能贯穿两到三只。 情况对他们毫无益处,第二十三小队站在明处,被狭窄的通路所限制,而周围无数高低不定的垂落石块背后,则渐渐响起许多膜翼震颤的声音。颜色难以辨别的深色光束刺穿黑暗,不稳定的离子通过生物器官的过滤转化为高辐射的能量体射流,极快地击打在战士们周围。 “见王座了……”杰克用咒骂代替吃痛的呼声,光束击穿他的臂甲,在指伸肌中段烧出撕裂的伤口,并直接影响了他握枪四指的屈伸。他退后一步,深黑泛红的光束将他双脚刚刚站立之处的肌肉纤维状连系烧断一半。 在某种经验所致的警铃大作中,他本能地顺着横梁跑向一侧。 战斗经验救了他,在他离开的两秒过后,整段横梁向下方垮塌,追逐着他的脚底,一直到他立足于下一个从下方向上方延伸而来的支撑点顶部。 他松了一口气,就在他的呼吸还未完全从口中吐出时,一串坚甲相撞的可怕声音在甲胄的失衡声中响起,铁羽相撞,条带抽击着铆钉,转瞬之间,暗黑天使脚下的肌肉束横梁被直接烧穿,而身穿重甲的战士无处可躲。 唯有坠落。 不超过五秒,沉重的落地声如响雷般回荡,随后是终结者甲吵闹的运作噪音。 伴随着一阵哐啷声,暗黑天使格里在底下慢腾腾地自己爬了起来——他最大的阻力是盔甲的设计本身。 “嗨。”格里向上打了一声招呼,尴尬地没有人回应。 “嘿,兄弟,”杰克几乎跳出胸膛的心脏仍然处在快速运作的砰砰状态之中,他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说,“你……坠落了。” “是的,我掉下来了。看起来这里的直线高度不超过十五米。”格里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郁闷,“这里是平台,没有迷宫,你们可以都下来。” 克罗格率先跟着格里的脚步向下一跳,沉重但稳定地双脚落地,屈膝缓冲。剩下几个战士也全部跳了下来。 一些异形科技的干扰设备安装在未知的地方,让扫描仪无法继续运转,但他们的肉眼就足以看清这里的状况:他们所在的地方突兀地变回了钢铁结构,地面坚硬,墙壁上没有成串的脸和眼睛,从结构看来似乎类似于一座大厅。除了一些刚才上方的战斗制造的黏液之外,一切都称得上干净整洁。 唯有相仿的温热气温度数,才表明他们仍然处于飞船的核心地段。 “不会这里才是正路吧?”杰克沮丧地喃喃,动力爪晃来晃去,“我们为什么要在那横梁上绕几个小时?” “因为有人劝我们不要往下跳,”格里淡定地说,“那是谁……” “亲爱的战斗兄弟,你的坠落让我如此悲伤,我几乎要发昏地坐在地上,”哈塞姆难过地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格里背后,带着他虔诚的念诵步步靠近,“那美好的死翼双剑,何竟折断呢?万幸,万幸,你从这灾难中活下去,多么可幸啊!定是祂的……” “谢谢你,哈塞姆。我们都感到庆幸。”克罗格说,莫名感觉从死翼战士的头盔中投来一种如释重负的谢意。 他坚定地继续说:“既然找到了新的出路,我们就继续前进。” (本章完) ------------ 第15章 处理 “不会再有比和平更值得追求的东西。哪怕盗贼,为侵扰别人的和平,也要与同伙保持和平,与自己的肢体保持和平。哪怕是热衷战争的人,他征服后想要的光荣还是和平。人憎恨的只有他不想要的和平,认同的只有他喜欢的和平。”——《洛嘉之书》 格里-格里斯并不真正了解其名义上的第二颗母星卡利班的一切。 森林,巨兽,以及无限的危险。暗流的涌动。狩猎。嘶语。潜伏的猎杀藤。 多么陌生。格里曾这样想。梅根也许觉得这些可怕——也许这些确实骇人,但泰拉人永远不会明白这些墨绿的威胁。生命的绿色许久未曾拥抱泰拉裔的心灵,也许数百年,也许数千年。 在准阿斯塔特梅根用短鞭指着全息屏中影影绰绰似有生命的巨木,告知他们关于莱昂·艾尔庄森希望他日后的战士希望了解的一切时,当那来自密林的神秘的女士向他们描述古老的星球中源自扭曲生命本身的恐怖阴影时,格里想起的只有他在泰拉出生时所见的荒芜钢铁都市。 那个地方在哥特语里没有名字,它甚至不在伟大的人类之主征服旧地泰拉时名列荣誉清单的臣服地点之一。格里的出生地只是位于欧罗巴西部,与大陆主体隔着一条海峡的破碎岛屿中,不值得注目的一角,被海兽般狰狞的大面积钢铁结构所吞噬,作为某个雨季战争残留的遗骸,在连绵的冬季酸雨中缓慢地窒息。 那里奠定了格里-格里斯对生命诞生的第一印象——不同于常人所以为的温暖而琐碎的脉动,生命在他眼中冷硬而宏大。 他知道这来自遮天蔽日的钢铁,而非生命本身,然而在一个新生儿生命的早年,整个世界都是同一种相近的物质,带来的印象也必定模糊而合一。 在被帝皇的征兵官选中,躺在冰冷的铁器之中,被金属的圈环所固定,接受一道道剖心换肺的手术时,这份印象被进一步强化,将他随着新生而远去的凡人生涯,彻底定格在金属被湿润后散发的微小气味,以及随之流淌的血迹中。 而在这片区域,这异形生物舰艇的核心区块,透过呼吸栅格的过滤,仅仅从嗅觉本身而论,他找到了这种熟悉的气味。肌腱与炮铜,血管与锈铁。冷硬而富有生命的律动。这才是泰拉人能够理解的生命源泉。 而格里-格里斯永远不会承认这一点。 庞大的钢铁结构包裹在温热的血肉外部,就像它们在整艘舰艇外部保护其内侧一样。它们是一对相互呼应的皮膜,是外在的肌肤与内在的胞膜,将星际战士的战靴与他们足下的肉质相互隔绝。 杰克朝着墙壁开枪,一连串的爆弹,火光四溅。很好,他的爆弹带来的攻击成效斐然,生锈的金属层被炸开,换来了大量一堆堆从烧焦的洞口掉到地上的肉块和黄绿色的组织液,气味当场将影月苍狼吓得往后退去五、六步。 “你打墙干什么,”汉默闷声问,外循环空气阀再次被他临时关闭。 “你们不是经常玩那种,啪,”杰克拎着枪比划了两下,“砰,受力点大爆炸,整面墙塌掉的把戏。我还以为可以学一手。” “你准备去钢铁勇士吗,杰克?”格里问。 “什么?不,荷鲁斯那么好,我为什么要去第四……首先声明,这只是我的個人感受,不代表所有人的共识或者任何普遍意见,同时我可没有打算冒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你可以闭嘴了,月狼。”克罗格警告道。 影月苍狼正要反驳,怀言者温和的声音就飘进频道:“兄弟们,不要陷入相互的争端,这是无益于我们的侍奉的行为,当将它摒弃,以修养自身。” 杰克耸了耸肩,收起枪。所有人,包括哈塞姆自己都知道,杰克受不了怀言者的念叨。 他们继续在漆黑的大厅里缓步前进。在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格里就意识到此地,从通常的舰船结构考虑,似乎存在可以猜测的效用。但真正声明判断的,仍然是克罗格。 “这是舰桥结构,”钢铁勇士做出总结,即使他在将话说出口前,已经经过了多次的思考,他的话语中仍然藏有犹豫。 “外面乱成那样,里面却有明确结构了?”杰克低声说,“什么原因?” 汉默开口:“这里的金属比外侧年代更久,至少存在百年以上的时间差。” “你怎么判断的?……算了,我明白,你们是钢铁勇士。”杰克回答,用手拍了拍枪托,制造出鼓掌的效果,抬脚跨过地上耸起的一根管道。 “它们生长,在金属之外,而后再次被修订、被掩饰、被遮蔽。”怀言者有韵律地念着,“它们飞行,依靠铁,依靠血肉之躯,而后再次是铁。” “很好的猜测。”格里评价,这正是他所想的。 越过舰桥,他们确定自己正在逼近飞船的核心区域,闷热的程度仍在上升,战甲的温控系统帮他们将内部温度维持在适宜战斗的程度,代价则是散热系统嗡嗡作响,吵得像一台年久失修的铸造世界毒刃生产流水线。 前方飘来气流,一些温差导致的空气流通从老旧金属大厅的多个墙面缝隙或岔路口如游丝般无形地缠绕着他们的护甲。汉默面无表情的头盔仔细地审查着周围的蛛丝马迹,并在风声中计算着子弹可能的路径。 他们很久没有遇到在外侧能够遇见的那些古怪敌人,就像那些寄托血肉而生的造物在这段金属道路中失去了它们诞生的孕育环境。 但就在他们临近一道岔路口时,一阵盔甲摩擦的声音传出,一段似曾相识的脚步声在通道中遥远地响起,通过宽阔而漫长的道路环境,回荡至第二十三小队身旁。 杰克很快辨别出护甲运作时的嘶嘶声,战士从地板上站起时的声音,和一些连接扣移动时碰撞的叮当动静,他兴奋的声音立刻在通讯频道中响起:“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小队才到了这片区域,你们那边编号多少?” “那是诺伍德,”克罗格率先开口,认出了他的同袍,“第十一队。” “哦,很高兴认识你们几个……伱,”杰克收住他的人称,从兴奋中恢复,意识到从拐角中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仅仅是一个盔甲被黑色光芒灼穿,负伤累累的钢铁勇士,刚刚把高举的枪放下。 杰克明智地没有追问他们队伍的其他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嗯。”新来的钢铁勇士说,声音沙哑,像正在摩擦的齿轮,“克罗格,汉默,还有你们。” 他停顿了一下,并不避讳他们的损失:“我的其他队员在一个舰内夹层中死于重力挤压,我继续探索,直到抵达此地。需要帮助吗?” “多么高傲,”哈塞姆说,语气可称温柔,“多么英勇。我不会拒绝你,战斗兄弟。” “但这样队伍里的钢铁勇士浓度就到达一半了!”杰克说,“不管怎么样,欢迎你与我们并肩作战……” “这很难,我不能与你们长时间并肩作战。”诺伍德打断了影月苍狼的欢迎,而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有些粗暴,符合除了几个特定军团之外,其他军团对于钢铁勇士的固有印象。 “原因。”克罗格说。 诺伍德扫了在场的第二十三小队一圈,头盔挡住他的所有表情,但成员们几乎能够想象出他现在眉头紧蹙,面如磐石的模样。当然,这份经验来自于他们对克罗格和汉默的观察。每个军团都有每个军团的整体性格,而所有战士都会或多或少地将它们表现在外。 “我即将死亡。”诺伍德回答,“我的第一颗心脏已经破裂,第二颗则受到损伤,其他脏器亦存在不同程度的损坏。我不确定我能继续存活多久,而继续作战也是一个挑战。” 杰克陷入沉默。 怀言者向对方郑重地颔首:“愿侍奉的荣誉归于你,兄弟,愿你的劳苦得息。” “嗯。”诺伍德短而又短地应答道,仅从声音来听,几乎听不出任何内在的痛苦或徘徊。 “你们尚未减员?我希望你们知道,死在这艘舰船内的战士,尸体会被出现的异形带走。”他说,“我原本的计划是毁灭我的基因种子,但你们既然有能力抵达这里,我认为在我死后,你们也有能力完成对现身的异形的追踪。这是我能提供的有效帮助。” “但……不,帝皇在上,你甚至才出现五分钟……就来和我们安排后事?难道不应该是走个流程,先和我们并肩作战,然后发生意外,接着含泪作别,我们怀着悲愤继续前进……”杰克喃喃。 诺伍德的头盔转向他,然后,钢铁勇士摘下头盔,将它抱在怀中,露出一张半面机械,半面流满干涸鲜血的面容。 “有必要吗?”他问。“你们离远些,防止打草惊蛇。直到我死,且异形出现后,你们将继续你们的任务。” “我们明白,兄弟。”克罗格回答,“你已在此等待许久。” “对,我听到你们出现,所以我过来。”诺伍德严肃地点头,“再见。” “再见。”克罗格点头,“汉默、格里、杰克、哈塞姆,我们去那条隧道等候。” 他们静默地离开诺伍德身旁,战士目送他们远离,然后重新在原地坐下。 数分钟后,他感到他的时间到了,就在通讯频道中说:“做好准备。” 在隧道之中,收到信号的第二十三小队开始监视战士倒下之地周围的状况。 起初,那儿什么也没有,黑暗,寂静,血腥的气味永恒不变,抚过阿斯塔特的嗅觉神经。接着,细微的移动出现在逝去的战士盔甲上,伴随着铁制品的轻轻碰撞,就像死者生前遗留的低语,萦绕在湿热的气流深处。 克罗格举起手,让小队成员耐心等待。很快,死者的遗体突然向下方坠去,他的盔甲短暂地勾住了地上的缆线环节,造成短暂的滞留。 “现在!”战士下令,第二十三小队转瞬之间抵达目标地点,一切仅在眨眼之间。死者的身下,钢铁地面被撤走,血管般的粗大管道暴露在外,一个鲜血淋漓的开口正接纳死者掉入其中,顺着管道内的液体漂流。 毫不犹豫地,几人追着跳入开口中,接着迅速被流淌得极其迅速的生物质液体裹挟着向前漂去。深色的血流澎湃涌动,将他们的盔甲反复地在粗大的水渠通路中冲得颠来倒去。 阿斯塔特优秀的平衡感帮助他们分辨冲向或冲过他们的一切,残缺的碎铁宛如遭到深红色背景的侵蚀,而耳边火山般的隆隆杂音无限地重复翻滚,循环往复,永无休止,一次又一次地震撼着他们的耳膜。深红与黑铁在视野所及之处交互轮转,时而有血细胞般的硕大圆盘从他们身旁中冲过,卷起汹涌的波涛。 突然之间,一切变得轻盈,血流的胁迫与重压离他们而去,送来的最后一次对他们性命安全的要挟则是从管道中央的坠落。 格里咬牙坠地,这次的高度远胜于上一回,而他的盔甲是几人中最为沉重的。他砸在地上,身旁是一片深红的水池。其他战士则纷纷恰好掉进水池之中,正快速地从高密度的池水中游出。哈塞姆抓住了死者诺伍德的手臂,将他一起拽到池边的金属地面上。 一根尖刺穿过格里肩甲下方,从贴近腋下的地方刺入上臂。他从眼前闪过的黑红斑点中恢复,拔掉那根尖刺,发现那似乎是某种装饰性的骨刃,装在一座异形雕像上。 雕像。是的。雕像——文明的明确象征,文化追求的确切证据。 一半的池边雕像被他砸塌,剩下的一半看起来则是某种柔软的生物变体,手臂是张开的膜翼,没有足部,只有海洋生物般游动的长尾。 他很快得到确认完整雕像形象的机会,因为雕像所刻画的生物——或者种群本身其中的一个,正出现在小队眼前。 这只异形与以往出现过的任何一只都大为不同。它呈直立状态,身高约有三米不到,由有力而精巧的骨白鱼尾支撑着在地面上游动,与地上的众多神经血管根系般的构造相连。 一对膜翼收拢在它的背后,另一对柔软而灵活的触肢则伸在体前,吸盘抓住金属刀片。半透明的水母状薄薄皮层从它的头顶向下覆盖,如面纱般挡住它粉白的上半身,也映照出幽幽的贝母色光泽,似是柔和的萤火,稍稍地照亮了周围的黑暗。 从某种主观的感知上来说,它流畅的线条和奇妙的形态几乎称得上美丽,只要一个人类的接受能力足够强大。 它的头部转动,直到一对正在缓缓扇动的腮朝向战士们的方向。接着,一种经过摩擦和震动仿造而成的声音,从它身上传来。 “阿斯塔特……”异形用它自己的方式说,“你们仍然活着……” 哈塞姆忍无可忍,直接开火。 不论异形想说什么,它含有什么样的情绪,它都被淹没在火焰的焚烧之中。但这一次,火焰的灼烧碰上了壁垒,异形光滑而柔软的皮层消解了远程的火力,同时,它的膜翼瞬间展开,鲜血的激流向小队冲来,而真正致命的无疑是其中暗藏的离子暗光。 克罗格和格里立刻决断展开近战,恼人的是,异形的战斗技巧同样是一重困扰,它以人类难以想象的方式灵活运用着自己身体构造的每一部分,迅猛地予以还击。 转机发生在汉默切断地面上的几根神经血管之后,异形的回击立即变得缓慢而盲目,就像它忘了应该怎样进行战斗。数十秒后,杰克的动力爪将它的水母状皮层撕裂扯断,并接着捣烂了对方的胸膛。 “为了诺伍德——我头一次为只认识五分钟的人说这话,真的。”杰克半吼半讽刺地说。 异形在次声波的哀鸣中倒下,哈塞姆余怒未消,将死者诺伍德的尸体放在地上之后,便拎起动力槌对着异形施展他的力气。 克罗格绕过地上的断裂神经,走入这间房间的更深处。这里曾经很可能是类似指挥室的地方,他看见了大型的屏幕,也看见了疑似操纵飞船的古怪摇杆,不过都已经废弃,被血管缠满。 现在,房间内部则填满了一个个茧形的半透光物体,内部隐隐漂浮着人的形态,茧的旁边则堆放着被粗暴卸下的星际战士盔甲。 他一一地辨认着地上的盔甲。一套,两套,有些泛着珍珠白的光,有些则是怀言者书写经文的灰甲。每一套盔甲都来自与他们一同跳帮的其他小队,而如果用茧来计数,这里有超过二十个茧已经完全结成,还有更多的茧则结到一半,将内部战士破损的身躯裸露在外。 “哈塞姆,”他听见自己说,声音之中满怀恨意,“格里。” “我明白,”怀言者和暗黑天使同时说,“我会处理。” (本章完) ------------ 第16章 骨头 “德性并不能帮人免除悲惨。真正的德性从不假惺惺地说,能免除人世里的苦处。越是骄傲地声称,现在处在罪恶的坏事中也能有幸福,那么他的德性就越是虚假。”——《洛嘉之书》 阿斯塔特战士,人类帝皇基因工程的巅峰造物之一,数十万,也许超过百万的星际战士——肯定超过了,哈顿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看着一条条信息在眼前的屏幕上滚过。 他们为之自豪的钢铁勇士自身一个军团就有接近二十万的星际战士侍奉帝皇,就算其他军团的平均人数不过钢铁勇士的一半,他们也有上百万的两米半的钢铁兄弟正在银河中征战。 但为帝皇作战的可不止数百万人,哈顿想,上千万?数亿?也许永远无法统计清楚。 从星语合唱团、导航员家系——他们真的算凡人吗,再到军团辅助军,乃至一些技术人员和文书人员,奴仆,工匠,铁原号里修剪苗圃的园丁和值得感谢一万遍的厨师……他们是另一种战士,鞠躬尽瘁,在阿斯塔特们大步向前的身影背后组成阴影中的实质,紧紧追随。 顺便一提,哈顿知道不少人觉得他们都不过是帝皇麾下一枚小小的齿轮或者钉子,为征服银河的计划做出各自微不足道的渺小贡献。他理解他们的忠诚和热情,因为钢铁勇士舰队内部的伙食确实比泰拉地表好。 好吧,他想,活动着他的脖子,听到一阵细微的咔咔声。他承认自己夸赞别人的根本原因只是自夸,好从工作中勉强地喘口气,不然屏幕上滚来滚去的大量文字和下方翻滚不止的漆黑曲线快把他搞晕了。 空气中凉爽的金属气味早在他们的工作开始后就不复存在,嘈杂的嗡鸣塞满了机器与机器间的每一条缝隙,由于佩图拉博大人几个月没来审视通讯大厅的状况,失去了做大扫除的机会,地面上的线缆多得几乎是某种天然的陷阱。 就在哈顿身旁,数十个打字员正在忙碌地处理他们的工作,将墨水挥洒在一张又一张散落一地的备忘录纸张表面,监督者踩着反重力的模块板穿梭飘浮,掠过每一个目不转睛盯着他们手头办公用品的文员。 钢铁勇士舰队内的沉思者自动运转的比例很高,文员们也不需要真的把手放到打字机的圆按钮上,徒劳地试图追上星际战士说话的语速,或者用他们的大脑将信息通过密码转而处理成更常规的方式,再送给它们应该前往的地点。 但校对打印的文字稿、把星语者唱的歌录入计算系统,第一时间转述星际战士们向指挥基地送返的要求和报告,敲章,盖印,归档,还有时不时被隔壁的心灵殿堂拽走几個看起来太闲的、没有和终端处于机械连接状态的工作员,去帮他们传输各种工作文本,顺便带杯咖啡或者其他饮品给闲下来的唱诗班等等系列任务,则显然还得让他们来负责。 “第三象限申请轻巡的援护,”他身边的打字员自言自语,手下校准了一个星际战士们战斗中送回的语音的自动识别错误,并将打印的字条塞进游过来的机仆手中,“不,把它转述给影月苍狼,这不是送给我们的信息,谁又发错了……” 哈顿从屏幕右上角的航行日志和飞船检查报告中移开视线,那儿的颜色过于斑斓,情况的紧急程度和信息的来源分别影响讯息的色彩深浅与类别。 他从其中调来那些理应由他负责的信息副本,首先是一条明黄色的通讯,需要送往战争铁匠的桌面。沉思者给出的自动分拣内容是一支突击小队对他们所获情报的原始数据,小队编号是二十三,主要传输的内容包括他们拍摄的各种图片。 哈顿看了一眼就决定假装没有看见那一切,在舰队内服役的多年间,他见过许多足够侮辱帝国的图像与文字,但那些星际战士被单源的光线照亮的死亡场景还是冲击了他的内心,那些平日里高大而光荣的战士,如此脆弱地蜷缩在一个个灰黄色的椭球之内,像死在茧里的蝶类,没能有幸完成第二次诞生。 “04513号,”他的组长送来一个冰冷的警告,哈顿马上恢复工作状态,知道这次失误会为自己换来一篇漫长的检讨文书。他为此愧疚,并迅速拨动手边的触屏,将经过检查的通讯内容转送到另一条目标通讯线路之中。 他接着又料理了一系列的基础信息,通讯的密度向上攀升到一个峰值,距离跳帮的那一刻已经过去了超过八个小时,各个正在执行跳帮任务的小队都陆续传回他们获得的关键信息,或者全队的死亡信息,前者是黄色系列,后者是黑色或灰色。 哈顿只觉得滚动的文字条像另一种弹药的雨幕般朝他的大脑袭来,而他久经训练的思维如同脱离了他这滞后的主观意识,迅速而准确地完成着每一项任务。 他隐约听见身边的打字员又开始自言自语,如果他现在有额外的精力,他一定会调侃对方是不是睡过了上岗培训。 “……呼叫救援艇,”哈顿辨析出这些字,或者说它们自动地钻进了他的脑子里,“第二十三小队……撤离。” 他的手指灵活地划过触板,一条条信息被重新分发,深黄,浅黄,黑色,下一条,又是黑色。黑色信息意味着其他小队送来的关于某支小队的死亡确认信号,灰色则是盔甲在验证内部战士失去生命迹象后的自动反馈。确认死亡的人数在上升,数字跳动着,在哈顿的心中树立起一个模糊的印象。 这一轮作战的死亡比例,高于之前在冉丹发生的多次战役。同时,有些敌舰超过数小时没有出现新的传输信息,经过简单的推理可知这很可能意味着其上的已经没有仍然存活的战士。 下一条信息是最亮的黄色,从终端转发到他的屏幕上。哈顿快速阅读着它,起初是一目十行地扫过,然后,他重新将第一个词纳入仔细阅读的范围,努力寻找着一种情绪,来缓解他的惊诧和茫然。 “04513?”组长再次呼叫他的编号,但他的手没有办法继续移动,就像任何事情都无法将他从静止中唤醒。哈顿被定住,被他所理解的信息冲击,一种惊悚的骇然像骨刺般扎进他的心脏。 组长跨过地上的狼藉,朝着他所在的地方气势汹汹地走来。 “怎么回事?”他问,恼火的光在他金属的下颌上闪烁。他弯腰,看向哈顿眼前的机器屏幕,阅读着他所看见的信息。随后,组长与他一样地僵硬在屏幕之前,他的心跳与他一样惶惶不安。 “不,”组长低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已经录入生物检测信息的手在哈顿手边的触屏上滑动,再一次重新命令沉思者解码那条密令。 很快,沉思者重新吐出经过验证的信息,黄金般的文字烙印在屏幕中央,钢铁勇士内部通用的标准衬线字体倒映在两人的视网膜中。那几乎是一道伤痕。 “不……”组长第二次说。 他颤抖着想要再次重新验证那行讯息的内容,解码错误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通讯中心,但那并不绝对。他们骄傲地自称帝国机器的无意识齿轮,以显示他们忠诚的谦逊,但他的个人思想在此时却变得如此显眼。 哈顿挤开组长的手,他的冒犯没有得到训斥。04513号正在完成他的分内之责。 +++通讯简报 1353/IW/Rd+++ 至:复仇之魂战略室、不屈真理号战略室、铁血号指挥室、信仰之律游子圣堂 来自:Rd战区第5次联合行动第23突击小队 在敌舰的核心区域,我们从异形的体内解剖出一截左手无名指指骨,附有少量未被酸蚀的肌肉组织。据尺寸判断,这枚指骨来自一名基因原体。 +++通讯结束++ 洛嘉坐在祭坛边的台阶上,凝望着他手中所捧的黑铁方形匣子。 距离第二十三小队最近的救援队来自怀言者,他根据通讯内提供的信息,将那支小队带回舰队之内,并按照佩图拉博所提供的参考流程,清洗了他们的外表,让他们得到休息。而他们所携带的收获与发现,也自然到了游子圣堂之中。 他手捧一位远去兄弟的一部分骨骸,等待着他的其他兄弟们如约到来。匣子在他的双掌之中,寂静,沉默,不发一言,即使圣堂之中明亮的金色游光,也无法将它照得足够明亮。 它宣告着一种与终结相关的寓意,而洛嘉·奥瑞利安能在某种形而上的层次中感知到它的内在之物。 洛嘉闭上双眼,体察着那遥远的宁静与暗淡的呼唤。 在钢铁圣城的回响中,佩图拉博对他的劝告一日又一日地在他的思想中回响,责问着他过往的行为。 在深刻的忏悔与愧疚中,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坚持称帝皇为神的思想由来,根植在他对人、天使与神的关系的误读上。 他常常以为自己是引领者,是首先与祂相连接的灵,将后来者引到与他和他的兄弟同样的侍奉道路上。祂在万物之上,因此称祂成为人,他以为是对祂的不敬。不,他狭隘的目光和无形的虚荣使得他犯下释经上的错误。 祂曾说:女人的后裔将伤蛇的头,这句话的主语不单单指向那位人子,而当是一种广泛的代指,指向由凡世女子所生的后裔,即人类这一群体。 祂宣告人类要胜过魔鬼,而非天使;祂所说的将来的世界,原就没有交给天使管辖。祂亲自成了血肉之体。祂叫人子暂时比天使小,将手中所造的都派给他管理,叫万物都服他。祂并不救天使,乃是救亚伯拉罕的后裔。 在这一种层次上,将人与天使作比较,即将人类与阿斯塔特相较,人的地位要更高些。 若天使在侍奉人的道路上失落,将计算他功业的,也是他为人所付出的量。 洛嘉看着他手中的匣子想。 意识到这一点令洛嘉·奥瑞利安心中酸涩,他慢慢地恢复着他的情绪,告诉自己要倾听祂借佩图拉博的口告诫他的话。祂既愿意劝导他,便是祂无限的仁慈所在。 那么,什么是他们要侍奉的人?洛嘉继续思索,将手搭在他的兄弟的圣匣上方。难道不信奉祂的人也要侍奉吗? 不,祂的儿女不是从血脉中生的,不是人欲生的,乃是从祂之中生的。他们借信心从圣灵中生,借信仰接到祂身上。因此,他们将要侍奉的,正是愿意信祂的人。 想到这里,洛嘉脸上重新浮出柔和的笑容。他相信倘若第二军团之主已经离世,他也是为合理的缘由而死,为关照引领人类而死。 这是可敬的事,是值得效仿和羡慕的道路,并不悲伤。 但他的眼眶仍在变得湿润。无法解释地,洛嘉的泪水在他打开黑色的铁匣,见到那截滴血的指骨时充盈。他慌忙地抹去它。 游子圣堂的入口处,几道脚步声响起,相伴而来的则是荷鲁斯·卢佩卡尔的高声倾诉。 洛嘉抱着匣子起身,站在原处迎接他的兄弟们。 牧狼神打破了圣堂内的纯洁安宁,他迈开步履,挥舞着他的手臂,激动地和与他并肩同行的莱昂·艾尔庄森辩论着什么。 佩图拉博跟在他们身后,边走边低头看随身携带的数据板。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莱昂,”荷鲁斯低吼,“他失踪了!他生死未卜,并且我们都知道他处境不佳。我们难道不应该加紧进军,早日深入这座异形帝国之内吗?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找到他,救援他,或者至少找到他剩余的遗骨吗?” “帝皇给我们的首要命令是剿灭冉丹,为此,我们没有理由冒进。”狮王说,“第二军团是次要任务,且从当前的证据来看,他已经死亡,因此你的急切毫无意义,荷鲁斯。” “我完全不能同意你的说法,莱昂!他是我们的血亲,我们在宇宙中仅有的诸位兄弟之一……” “你被新的证据影响了,”莱昂不耐地回答,“以至于你把帝皇的命令忘在身后。” 荷鲁斯的脚步停下,不可思议地说:“我?” (本章完) ------------ 第17章 争吵 “除去了人实施犯罪的自由,不等同于除去了人全部的自由。”——《洛嘉之书》 荷鲁斯·卢佩卡尔不常在他的亲人面前动怒,不论是面对基因原体,还是与他的子嗣相处。 就算是直面潜在的敌手,牧狼神一贯秉持的和平态度也为帝国换回了诸多和平归顺的口袋帝国;甚至少数文化结构和人类差异足够小、足够了解宇宙间的可能威胁的异形社会,也在荷鲁斯的身前选择臣服。 这是首归之子身上万千光芒中尤其柔和的一缕,是在他所带来的无数场伟大而恢弘的战争胜利之后,不可剥夺的珍贵特质。 但现在,牧狼神与狮王分立于圣坛两侧,双目相接,气势相抗。 莱昂以他一贯的冷静,如巨石般矗立在圣坛台阶之中,高度似是要将荷鲁斯压倒[1]。他本是基因原体之中身高较为傲人的一批,何况他的仪态往往较之任何人都要更为端庄严肃,脊梁挺得笔直,即使他诞生自荒野林木之中——也许正是这一点,反而促成了他对骑士尊荣的恪守。 而荷鲁斯·卢佩卡尔,面色凛然,眼中燃烧的怒火将他面容中原有的轮廓衬得有如烈阳日光背后的重重阴影。他颤抖着吐出了一口长长的呼吸,仿佛正在从牙缝间挤出一股血气。 “我说的正是你,荷鲁斯,”莱昂说,声音自上而下地降来,像滚落的碎石,“你一向以帝皇之命为重,但第二军团的失落影响了你的行为逻辑。” 荷鲁斯的手指向内缩了缩,似乎正握着一些无形的东西:“寻找一名失落的兄弟,怎会与帝皇的命令相违抗,庄森!你怎么能质疑我对帝皇的尊重和敬仰呢?我做了什么,让你用这样的方式来……怀疑我?” “你提出了不合理的军事建议,荷鲁斯,”莱昂说,“我早就发现你对那位邓肯抱有太多的关心,并任由他干扰你的情绪……” “我们是一家人,莱昂!伱从未见过他,你刚刚回到我们之中,所以你不关心他的死活,我都理解……但我关心!我们也应该关心!除了我们的血亲兄弟,在这宇宙中还有谁……” 莱昂眉毛稍稍下压,游子圣堂内的气氛随着他神态的变化而微微改变,某种幽暗的氛围在光辉中悄然涌动。 他打断了荷鲁斯的话,轻声说:“我关心他的生命,第二军团是帝国大远征中的有生力量,这是你们告诉过我的,荷鲁斯。” “在这个时候,在我谈论兄弟情谊的时候,你一定要用帝国整体的视角来谈论他吗?”荷鲁斯痛苦地说,他的心脏中仿佛正在挤压苦而涩的汁水,“你一定要表现得这么绝情吗,莱昂?你的心中没有一点儿真切的关爱吗?” 莱昂听完荷鲁斯的提问,他嵌在雪白岩石一般的面容中的那双眼睛里,存在思考,存在斟酌,但唯独没有一丁点的感触。 “我看不出你质问我的原因,也不明白情谊有什么值得谈论的,它凭什么能让你宁愿自欺欺人,自认为没有辜负帝皇的号令。” 他说着,停顿了几秒用于思考和回忆,然后将手搭在他的剑柄上。 “我们战斗吧。” 荷鲁斯怔愣一息,而后立即反应过来。 牧狼神在遭到进一步激发的愤怒中低吼:“鲁斯教了你什么鬼东西,莱昂?用战斗替代理论?” 而狮王的气息已然变得沉静而冷漠,在他身上确实存在着某种黎曼·鲁斯的野性,但那远比狼王内敛克制,正如相近的金发在他们二人头顶,分别演化出梳理得一丝不苟,与编成满头凌乱的发辫两种形态。 然而,不论如何,莱昂确实被鲁斯教会了一种方式,那就是用拳头取代舌头。 荷鲁斯没有带武器来,他起初也没有战斗的打算。但他已经能听见血在自己血管中奔流的脉动。他的鼓膜嗡嗡地响。 “如果这是你要的,莱昂,”狼神紧盯着他,咧嘴一笑。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加入一触即发的战斗阴云之中,轻飘飘地搅散了这一片的凝滞氛围。 “你们要在祂的目光直视之地决斗吗,我的兄弟们?在祂的圣堂中陷入不和平的罪过中?”洛嘉的声音轻柔地出现。他走到台阶下方,伸手,搭在荷鲁斯抬起的手臂上,另一只手则依然托着黑色的铁匣,“你们要当着他的指骨的面,掐着彼此的喉咙吗?” 怀真言者随即转向荷鲁斯:“你是首归之子,是我们的兄长,卢佩卡尔,你不应当与我们的末子计较言语上的得失。” 荷鲁斯垂眸,凝望着洛嘉手里的匣子,愤怒如水流逝。 “在正式的作战会议上,我们再讨论此后的抉择,”牧狼神说,挪开他的眼神,“我不该提前和你提出此事,毕竟我们只是来此查看他的指骨。希望随后我能用军理说服你,狮子。” 洛嘉松开荷鲁斯的手臂,目光划过后方的佩图拉博,而后微微仰头,看着莱昂。 “为你的兄弟保留一些尊重吧,”他说,“我们同为侍奉帝皇之人。” “你在为荷鲁斯讲话,”莱昂低头,“尤里曾,他们说此名意为你有智慧。” “是的。”洛嘉同时肯定两个问题。 “那么,奥瑞利安,你要在你侍奉帝皇的地方,劝我违背帝皇的旨意吗?”莱昂追问,话语的内容远比语气尖锐,真切无误地表现着他的疑惑。 “莱昂……”荷鲁斯成为了那个情绪更为激动的人。 “不要再伤感,荷鲁斯,最终我们都会回到祂的身旁,”洛嘉劝告道,“他为人类而提早地从我们之中离去,因而无需哀伤。” “为了人类?”牧狼神喃喃地说,并未信服洛嘉的劝说,而莱昂则依然在等待着他的问题的答案。 洛嘉为难地左右看顾,最后不得不短暂地闭上眼睛,侧过身,呼唤佩图拉博:“我请求你也说点什么吧,我的兄长。” 佩图拉博手中微微的亮光暗去。他关闭数据板的屏幕,抬起头,对上三双全部盯着他的眼睛。 “你们争吵完了吗?”他冷淡地问,“我可以看到我们的兄弟的遗骨了吗?” 如果有人指出他此时的负面心情,他不会否认。 “是的,”洛嘉抢先说,“请到圣坛中来,基因原体们,我很确定这正是他的一部分,但除此之外,我再也探究不到别的信息了。我很难想象他的经历……” 他来到佩图拉博身旁,试图亲密地带着铁之主往前方走,佩图拉博向侧上方瞥了一眼洛嘉的脸,那些金色的经文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 佩图拉博默许了洛嘉的行为,与怀真言者一起登至祭台旁最高的一级台阶,然后呼唤下方的两名基因原体:“来吧,莱昂,荷鲁斯。哀悼与侍奉殊途同归,它们通往战斗之道。但此时此刻,我们将聚焦于前者。” “唯祂在上,其下平等,”洛嘉·奥瑞利安站在铁之主身旁,轻声重复铁祭坛边缘铭刻的一圈金言。 荷鲁斯余怒未消,他对着莱昂伸出一只手,手指僵硬地并拢。 接下来的握手与原谅和宽恕无关,它仅仅是一次暂时停战的休止符,仿佛枪管与枪管残留余温的一次相碰,时刻准备着激发下一次的枪响。 随后,荷鲁斯向洛嘉点头:“让我看看他,奥瑞利安。” 怀真言者将铁盒放在祭坛的上表面,轻轻地打开盒子。 在战时,执行任务的突击小队没有办法为原体的指骨找到更合适的盛装容器,而洛嘉也并未更换这最初的铁盒。 由钢铁勇士亲自带回帝皇子嗣的一部分,他将之视为又一圣洁的巧合,何况基因原体的存在本就无需凡俗金银的所谓装点,朴实的黑铁将是最好而唯一的归宿。 或许荷鲁斯并非事事皆对,但他的一个观点则确实有其道理——基因原体之间的确是银河系内绝无仅有的血脉相连者。 自经由帝皇之手缔造诞生以来,他们身体或灵魂中便存在着某种隐藏的连系与共性,仿佛所有的原体都源自同一神秘的泉源,同一簇炽烈的火。 也许这在那对双胞胎原体间体现得最为明显,但这不等于其他基因原体们身上不存在这种隐隐的共感,它高于物质宇宙的基理,盘桓萦绕在这些无缺造物的魂灵意志之上,并时而使得原体灵魂中一种极为珍贵的事物泛起波澜。 感情。是他们的情感受到了触及。 莱昂凝视着那块苍白的指骨,有那么短促的一瞬之间,他尝到嘴里不存在的血气。一种锋利的痛觉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上顺着骨骼攀爬,而他无法说出此感源自何处。 一把反射日光的利剑在湖中沉没。一块通透翠亮的翡翠在石上粉碎。在远方的远方,一种珍贵之物永恒地改变了原有的形态。它不可承受,又无从否认。 他忽而收回目光,声音更为低沉。“第二原体死了。” 荷鲁斯没有剩余的精力分给他的反驳。他微微摇头,目光停留在指骨上。 “还未有切实的证据,兄弟们,”佩图拉博说,“至少,我们找到了更多的线索,也打通了阻拦我们的走廊。前方的路障不能阻拦我们,不论是为侍奉,还是复仇。” 这是他在步行至此的道路中就处理完成的报告,至于之后他继续浏览信息,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想参与到荷鲁斯与莱昂的争论中——他相信他们都是成人,而非无法自控的幼童;一方面,最近正是定期料理网道事务的季度。 “是的,佩图拉博,”荷鲁斯说,第一次在复数名兄弟面前用了科索尼亚语,他的战意冰冷而尖锐地切割着他的神经与意志,“我们还能将未来握在掌中。” 一缕香气从游子圣堂的一角飘起,渐渐充盈在明亮的光芒之中,如微尘飘浮。洛嘉·奥瑞利安以小勺从香船中盛起少许由植物的汁液制成的天然乳香,将淡黄色的香料撒在香炉的木炭上。 “祂是复活和生命;信祂的人必复活。”怀真言者柔声念道,声音较往常稍显沙哑,“我们纪念并庆祝他的生命,祈求祂安慰我们哀伤的心灵,并给予我们力量走过未来的日子,继续对祂的子女的侍奉。愿邓肯·艾荷的灵魂等候我们。赞美帝皇。” “赞美帝皇。”剩余三人陆陆续续地说。 随后,怀真言者取来一碟圣油,回到祭台边。在庄严地重新盖上黑铁的匣子后,他用手指蘸取少许芬芳的圣油,轻轻地在黑铁匣上画上十字,以示请求祂的祝福,以及对属灵的滋养。 他轻轻放下圣骨匣,就在祭台中央的雪白圣像与烛台之下,“我们祈求此地得到赐福,使之成为纪念、反思、寻求的场所,愿来此之人都能寻得宁静,愿他们的生命因此更加丰盈。赞美帝皇。” “赞美帝皇。” 洛嘉跪下,亲吻祭台的边缘,然后再度站起,紫罗兰的双眼恢复宁静。 “我会将这截指骨暂时保存在此,兄弟们,”他说,“如果有更多的躯体部分,我也希望能将它们带来此处,以保持他的完整性。今日麻烦你们来此一趟,如果有兴趣继续讨论接下来的战术任务和战略目标,与我一同移步哈尔哈拜特教团的战略室吧。” 信仰之律号上,尤里曾的原体战略室理应就是这座圣堂,而不是教团设立的次级战略室。但洛嘉不希望今天爆发第二场争吵,尤其是在第二原体的指骨面前。 “当然,”荷鲁斯说,“请为我们带路,奥瑞利安。” 洛嘉微笑,头顶被皮肤上的金文与圣堂内的明亮光线染成一片金色。“我很期待谋杀更多异教徒,我的兄弟。” 莱昂看了佩图拉博一眼。 “莱昂与我随后就来。”佩图拉博说,在他的兄弟们大步离开圣堂后,他转身面对莱昂·艾尔庄森。 “你看起来对他们接下来的军事行动不太热衷,莱昂。” 狮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这不是你们教我的,”莱昂眯起眼睛。 “什么?” 莱昂跨步走下台阶,在阶梯之下回望,似乎是要将佩图拉博和他身旁的祭台一起纳入眼中。 “你们教我忠诚。” 他看着祭台说,口中的人称代词似乎存在明确的指向。 “忠于帝皇的号令,遵从泰拉的指示,在王座之下宣誓效忠。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受困于兄弟情谊者生性轻浮不定,结党营私的将领不受推崇。唯有考验值得面对,唯有有价值的人屹立不倒。暗黑天使因此而生,第一军团,众先之先。” 自步入人类社会的文化环境以来,莱昂的困惑就在他心中不断累积。不同于森林饱含恶意的低语,每個人都藏着多副不同的面孔:他们在自称绝不动摇时动摇,在自诩永不退缩中徘徊,在忠诚的宣言中保留私心,在谈笑风生之时畏惧将来。 卢瑟解答不了他全部的疑问,而他也不喜欢卢瑟面对他的问题时下意识流露出的一丝惊讶和不解。他很快明白,他不能容许自己的内心被探究到这种程度。 同时,他也不想直接质问,他是否受到了某种理论上的欺骗。 佩图拉博略一沉吟:“你为荷鲁斯的反常情绪而不解吗,莱昂?” “他就是那样的人。”狮王高贵的面孔上掠过质疑,“但原体之中,多是感情用事之人吗?” “可能是因为……帝皇给了我们这一部分。”佩图拉博回答,“你呢,莱昂?看着这个圣骨匣,你感觉到了什么?” “我感觉很奇怪。”莱昂描述了他的感受,顿了顿,挑起眉毛,“我不理解。” 佩图拉博走到莱昂身旁,拍了拍狮子的手臂:“他在创造我们之时,将人类的温暖情感赋予我们。如果有人决定使用它,这就是运用帝皇的恩赐。基因原体之间奇迹般的血脉亲缘同理。” 他想了想:“当然,如果你想问一些更私人的见解,洛嘉有句话没错——你才回到人类社会一年多,根据一些记载中的经验,这有些短暂,一切都还不能下定论。而荷鲁斯心急则乱。” “很好的评判,”莱昂点头,“我明白。” “你明白?”由于狮子的回答过于干脆,佩图拉博忽然有些怀疑。 莱昂·艾尔庄森点头:“我的心灵并不温暖。我不是他们中的一个。” (本章完) ------------ 第18章 继续前进 “罗马人为使凯撒做皇帝,去称赞古时候的共和:他们借用对自由的称赞,来装饰自己的专制。”——《洛嘉之书》 他检查着自己的装备,首先是爆弹枪,它的威力也许并不足以破坏阻挡在他们面前的所有阻碍,但经过速射训练后,更多的弹药能在射程之内一次性地倾泄而出。它的速度和精准性像铁砧上恰到好处的温度一样令人舒心。 在副武器的选择上,他带上一把热熔,用于破碎装甲,弥补爆弹所无法做到的攻坚碎甲之责。 随后是一把普通的动力剑,和绝大多数钢铁勇士一样,他可以使用剑、斧、锤、矛,以及动力拳中的任何一种,但他格外地没有偏向。就像他加入这支军团的整个过程一样。 他和其他出生在归顺的奥罗高地枪炮部落的孩子一样,被翻来覆去地检查,当征兵官询问他的名字时,他给了回答,但声音被周围的杂音盖过。征兵官看了他一眼,出于某种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内在逻辑,替他登记为汉默。 随后,他毫无排异反应地植入那些高适应性的基因种子,然后成为战士,用枪打碎敌人的颅骨。他不关心名誉,不关心自己是谁,他只关注自己的任务是否完成。 唯有两种时刻他平静无波的心会出现一层涟漪。 其一是在阴影中杀死帝皇之敌时,他感受到自己的枪仿佛在掌心中歌唱。奥菲厄斯,他的每一把枪都共享着同一个名字,就像它源自他的基因之中。 其二,则是他身旁的战斗兄弟谈笑之时,这时他所感受到的波澜没有来由,他只是感觉很好。 “我总觉得这儿和轨道上看起来有点区别,”杰克以他特有的喋喋不休说,就算阿斯塔特不会轻易因为说话太多而感到口渴,他的话仍然有些过于多了。 他在头盔内查看着通过轨道图像的拍摄计算所得的地图,然后再看两眼面前光秃秃的沙质地表,做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你难道宁愿去血肉里面打滚吗,杰克?”一如既往地,格里-格里斯是那个回答他的人,或许他受到了杰克的感染,或许他只是尽情地表现着他的本性。“沙子阻挡了异形血肉的蔓延。” 一個并不恰当,但汉默能想到的唯一比喻:杰克对星际战士精神的入侵性大于病毒“冉丹之种”。他为此在头盔里笑了笑。 “假如我们把巴尔三重天球的辐射沙子全倒进这里呢?”杰克的心中突然诞生了一个奇特的想法,“能不能把冉丹呛死?” “杰克,”他们实际上的队长克罗格忍不住低声警告这只月狼谨言慎行,不要乱开其他军团的玩笑。 “不能,”格里威严地判断道,“巴尔只有两颗卫星,但只论我们穿过走廊后打下的疆域,就已经包括了十一颗行星级宇宙构造。你不可能做到用巴尔的沙子填满冉丹帝国……” “还有你,格里-格里斯!” 暗黑天使的翼盔无辜地转向钢铁勇士:“吾等不曾违背战斗誓言,克罗格。” “我们这次领受的是搜寻任务,克罗格,不是战斗任务。也许我们确实可以轻松一些。” 怀言者哈塞姆温和地找好时机加入对话,而这一次,他和两个基因原体皆有野兽代称的战士站在了一块儿。 这次轮到钢铁勇士的头盔带着某种遭到背叛一般的惊讶,转向怀言者镌刻铭文的灰色头盔了。 “在面对我们的朋友时,我们要保有宽容的耐心,‘借着耐心的等候’,信心必须以耐心来滋养。”怀言者继续说,“当事情不按照我们的希望和喜悦而发生时,我们不该厌烦自己的状况,或失去我们的耐心,这是对祂有形的埋怨……” 他逐渐停下话语,因为其他人都在他平静的念诵中陷入了令人欣喜的静默,队伍之中一片祥和。 说真的,这其实就是哈塞姆的目的本身。他早就不指望战斗表亲们愿意真心聆听他的话了。 沙土的表层在他们靴边缓慢地流动,天色晦暗,在砂砾上偶尔地反射出源自空中两颗自然卫星的暗淡深红光芒,随着沙土整体如纱幕般的移动,而颤抖地闪烁着,轻轻打着星际战士的腿甲。 阴影的轮廓在地平线上影影绰绰地浮动,那多半又是一片如同泛着干涸血光的沙土之丘,但也有极小的可能,就是他们正在试着寻找的事物——一个信号源,持续发出的电磁波与舰队在太空中曾经遭遇的冉丹生物舰船类似,但更加衰弱。 荷鲁斯在军团检测到它的第一刻,就将几支最近任务完成率极为优秀的特工小队派出。 从原则上来说,第二十三小队其实是一支战斗型突击小队,比起充当侦查探索的特工,他们有其他的战场可去。 但格里-格里斯在舰船内部手臂所受的伤遭到了某种恶性的感染。 他在过了钢铁勇士的初步消毒标准历程之后,就被塞进医务室,在四支军团所有最出色的药剂师手底下接受了严格的检查,最终被证实为他是极少数能够受到冉丹之种感染的星际战士。 经过一系列无效的治疗和夜以继日的研究后,药剂师们决定给格里换套新的机械手臂,附赠一小块钢铁肩膀。至于接下来他们打算怎么把一条手臂平均分给四个军团,那显然不是病人应该考虑的问题。 一言以蔽之,在那之后,整支小队就转向了特工探索任务。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战斗力因为格里更换手臂而下降,而是那条由钢铁勇士提供的机械臂中封装了太多的独特模块,以至于仅仅将其运用于拼杀劈砍的战斗,反而是一种浪费之举。 “要是他们没有提前取那个什么名字,我觉得你的名字挺适合为疾病命名的,”杰克说过这些话,“又长又记不住。” “你可以试试记住它,这对锻炼记忆力有好处。”格里-格里斯·肖恩·格奥尔季夫·帕特奥沙利文说,那时他的机械臂开始轻声运转。 此时,格里的机械臂同样在轻声地工作,前端加装的占卜扫描仪(augury scanner)帮助他忽视夜间光线的暗淡条件,无视用肉眼观察辅助射击可能出现的种种限制,以及周围潜在地也许会突然从沙地里窜出的任何渗透者。 它帮了格里不少忙,尽管暗黑天使有时依然会在自己的暗黑房间里怀念他的血肉手臂。 他们在沙地里摸索了一段时间,天色变得更暗,沙土内部那种如有活性的血色光芒也越发暗沉。 这与星球之中一部分异形入侵严重的区域遥相呼应——从轨道上看,那些区域呈现出完全的肉质色彩,山峦是起伏的巨型脸孔,而河流则被凝视天空的巨大眼球填满。 第一个见到这副场景的凡人通讯员平静地把图片转发给阿斯塔特们的战斗指挥部,然后转头去咖啡机旁边跪着吐到神志恍惚,直到被他愤怒的同事架出大厅扔进走廊。 “我听说他们在负责这项工作之前,已完成新的培训课程,怎么还会产生这么明显的反应呢?这项任务对他们是有害的。”哈塞姆担忧地说,食指和中指交叉,比了一个十字。 “如果没有培训,大概就不只是呕吐了。也许可以参考我们刚刚穿过走廊时,那些还没培训过的通讯人员?”杰克耸了耸肩膀,肩甲小幅度地动了动,“别总是对太对事情报以担忧,哈塞姆,看我,我一直都这么……” “毫无敏感度。”格里说。 克罗格的视线依次扫过三个战士,他头盔的缓慢转速给人一种感官上的无力。 任何与克罗格认识的人,听说他现在竟然能容忍三个聒噪的战士和他相伴而行,都会大为惊讶。 倘若一名怀言者了解这件事,克罗格假设着,那名怀言者兴许会高兴地赞叹又一名战士明悟了平衡与节制的道理,明白该如何通过敬虔的信念使得自己无时不从祂的光辉中获得慰藉,以平心静气地领受他所获得的一切安排…… 克罗格迅速将上面一段话从他的大脑中删去,专心享受小队中不常见的安静时刻。 在四支军团打通走廊后,四名基因原体再次在战略室内展开会议,但会议期间并无其他人被准许陪伴,哈尔哈拜特战略室的大门也始终紧闭。而在事后整理和打扫时,那间战略室内的一切物品也都摆放如常,看不出任何端倪。 或许唯有基因原体自己知道,在那间厅室中发生的究竟是和睦的协商,还是激烈的争吵。 从会议室走出后,荷鲁斯·卢佩卡尔带领着影月苍狼率先闯入星区内部,随后是高举天鹰旗帜的怀言者和钢铁勇士。莱昂·艾尔庄森的暗黑天使暂时地在后方停留,直到一批来自卡利班的全新阿斯塔特加入军团,在第一军团的泰拉裔中补充了新鲜的血液。 在递交给帝国宰相的报告中,四支军团高歌猛进,经过几个月的整顿、考察、探究与规划,即使外围哨岗的毁灭让冉丹的警戒性再上一个台阶,数十场恢弘的胜利依然顺利地在接下来的短短几个星期之内完成。 荷鲁斯·卢佩卡尔亲上前线,走入瞬息万变的战局之中,为他身处的每一场关键战役画上一锤定音的句号。 倘若日后,冉丹发生的一切可以被公布在外,牧狼神的战绩将无疑是这一阶段最为耀眼的传奇,而他下达的每一条指挥军令都将作为无数帝国战士从中学习的样本,长久地得到铭记。 他极快地完成每一场战役,从一个地点转到另一个地点,专注于开疆拓土的征伐,将后方的收尾留给钢铁勇士与暗黑天使。 而他的手足兄弟洛嘉·奥瑞利安陪伴在牧狼神身旁,宁静的双眼里倒映出燃烧的天穹。灰烬之环带着跳跃背包和重型喷火,愤怒地燃烧帝皇的敌人。 没有人知道在他们激进的进军之下,多少怀言者的骨骸陪伴着焦黑的敌人尸首葬身于战场,但洛嘉·奥瑞利安在离开战场后唯一的去处,只有近日开始长期焚香的游子圣堂,或许从这条信息之中,可以得出少许推论。但他们的战绩的确令人惊叹不已。 然而,暂时忘记一份份完美无缺的战报,将一切降至微观层次探讨,阿斯塔特们的战斗在一开始就遇上困难,即使能够突破冉丹的轨道防空,地面的对空打击也是一重难题,而降落至地面后的战斗更是糟糕透顶。 尽管阿斯塔特们早就得到警告,即他们可能遇见规模较大的血肉构造,但当他们发现那些血肉构造大到足以覆盖半个大陆时,一种无从下手的困扰还是阻拦了他们的前进与征服。 堪称倾覆天地的冉丹异形使得他们根本无处落脚,从地面到天空的范围之内布满能够发射激光的飞行物,在湿润的空气中播撒着血腥的气息;而在地面上,任何一团皮肤发白的肮脏构造体都可能从中间突然撕开裂口,将在它上方行走的星际战士吞入裂开的尖牙巨口之中。 它们——或它,或者用杰克的话说,“那一团冉丹”,在足够泛滥的、对星球侵蚀足够深的部分地区,若想与它们作战,就等同于要和一颗行星本身战斗。牺牲总是存在于胜利之前,它们会被记录,但同时也会在胜利的光辉之下因过于黯淡而不被发觉。 “所以,”杰克说,声音在晚间起的风中飘荡,“那一团东西到底是依靠什么供能的?它们住的地方只有它们自己!它们总不能互相吃彼此,或者向下面延伸,一直到吃土吃饱。” 格里过了一会儿,开口:“未必不可能。我们都知道,这些成片连接的构造体并非全然一体。” “等等,哪个我们?”杰克惊讶地看向格里,其他几人亦然。影月苍狼往后站了站,手指对着他自己,“不会我这个‘你在说什么我们不知道’中的‘我们’只有我一个吧?” “我想,格里的‘我们’指的是暗黑天使。”哈塞姆说。 “这是我们第一军团内部的最新消息,”格里说,压低声音,举着机械臂上的扫描仪,就好像担心周围的地底下突然跳出来几个暗黑天使的专业审讯者。 “我们能够从相互连接的构造体中,分析出不同的意识波动,且波动的强度随机分布。很可能并不是每一片血肉都有自己的独立意识,但也不是整个构造体只有一个独立意识。” “你们怎么分析的——好吧,第一军团的神秘武器库。”杰克放弃了思考。 格里继续说:“父亲令我们在情况明了前,不要直接告知影月苍狼,所以你最好假装没听见。” “那他们呢?”杰克委屈地指向其他人,略带弧度的护目镜反射出一些粼粼的光。 “没提到,谁让伱们影月苍狼的冲锋那么急躁,有一些损失本可以避免,而原体莱昂不希望我们为虚伪的功勋牺牲……我检测到电磁信号。”格里说,把机械臂举得更平,抬头看向远处。 在那里,隐约存在的锋利轮廓出现在空旷沙原的一端,距离他们约有三英里远。 (本章完) ------------ 第19章 跑 “你通过人的双亲、他的友人、他的敌手、他周围发生的一切,在人的耳边再三叮咛。唯有远离你而前进的人,才敢无耻地埋怨你缄默无言,因他向来不愿听你的声音。”——《洛嘉之书》 汉默今天杀死第一个敌人的方式不是用爆弹枪,而是用他手中的动力剑。 某种东西从地下的沙土中爬出,带来蠕虫滑动般的窸窸窣窣,声音本身隐藏在夜间呼啸的风声之中,但战士迅速将剑刺进沙土,扎穿某种坚硬的几丁质结构,将游动的生命体提出沙中。那是一个类似于长着蛛腿的鱼形生物,淅淅沥沥的深黄汁液从它体内滴落,伴随着浓烈的刺激性气味。 他随即以剑将其撕裂成两截,怪物内部格外明显的神经结构垂出体外,它猛烈地抽搐着,突然不再动弹。 这场短暂的遭遇战很快结束,虽然他们迄今为止所见的冉丹异形分支堪称千姿百态,但它们也存在一个普遍的共性——肢体的损害会直接影响它们的作战思想,有时候运气够好,撕下它们的一条肢体,就足以让对方变成一滩不知道该怎么移动的烂肉。 对应的,通常情况下的生物弱点在它们体内则并不明显,不论命中点何在,穿透伤的威力在运气不足时都约等于无。 样本接连不断地送往军团后方,而向前线送来的报告则给出猜测:这些异常的神经在它们体内起到等同于生物大脑的作用。 “我觉得要是打起来,最难受的肯定是帝皇之子,”杰克说,“比起对着敌人的四肢或者八肢切来切去,他们一击穿心的漂亮剑术在这儿可……” 他挥爪抓住第二只爬行的鱼怪,动力爪的爪尖从它的几丁质头壳侧面穿入,避开坚硬的部分,贴着甲壳和骨骼的空隙深入其内,将内侧柔软的物质扯至外侧,继而把头壳和腹腔整个撕成两半。鱼怪在他的双手爪尖颤抖着,在它死亡前,留给杰克少许时间去进行细致的观察。 “……可顶不上用,”杰克执着地说完上半句话,“所以这玩意又是什么?我看不出它依靠什么攻击。” “能够不受到攻击就杀死全部的敌人,这恐怕是一件好事。”格里回答,同样杀死一只鱼怪,并甩掉剑上沾染的汁液。 这种汁水甚至不具备那种常见于异形体内的强大腐蚀性,而它的蛛腿划过格里的腿甲时,那看似尖锐的末端却连一层黑漆都险些未能刮去,与先前遇到的战斗构造体那浑身皆有伤害性的特征截然相反。 他们又杀死了几只鱼怪,从沙海中将它们用各种方式抓出,再施以单纯的毁灭。这是他们近日的任务中最简单的一次杀戮,甚至不足以让他们的战斗感知进入活跃的状态,一切就轻松地结束。 沙沙的声音在地下远去,就像它们来时一样难以注意,但依然被汉默觉察。他疑惑地拧眉,将他的发现告诉小队的其他成员。 “它们逃跑了。”汉默说。 “它们不为战斗而来,而不过是迷途的异端幼崽,偶然与我们相遇。”哈塞姆说,就地用沙子试图洗去他的动力槌上沾有的汁液。 “你怎么知道?”杰克奇怪地问,在手里拨弄着一块鱼怪的头壳。他知道有些战斗兄弟已经拿起异形锋利的骨刃残肢,当做他们的战利品与高频更换的武器。荷鲁斯·卢佩卡尔并不禁止这一切,仅仅是提醒他们小心手中的利器。 哈塞姆在他的问题之下怔了片刻,这对于能随时随地展开一场滔滔不绝的演讲的怀言者而言是不常见的。他在头盔之下微微地偏过头,沉默地思考着,回顾刚才那個瞬间话语脱口而出时的内心想法。在他察觉到那种无形的触动时,一丝满载后悔的惶恐升上心头。 “我需改正,”他焦躁地说,勉强把心里的愤怒放到一边,“我竟体会了异教徒的情感……我几乎要玷污我蒙受的恩典,我软弱的意志竟受侵扰而不自知,‘凡跌倒的,祂将他们扶持;凡被压下的,将他们扶起’……” “你可以在忏悔前先讲具体发生了什么,”克罗格说,考虑到怀言者在小队里一向表现良好,他礼貌地补上一个词,“请。” 哈塞姆收回没说完的话语,恨恨地说:“冉丹异形的情感进入了我的感知范围,它干扰了我!” “哦,灵能者。”格里点头。 “那是什么感觉,哈塞姆?” 哈塞姆隔着头盔瞪着提问的影月苍狼,不需他多说些什么,影月苍狼自觉点了点自己头盔的呼吸格,示意他会闭嘴。 “没有感觉,”哈塞姆停了停,还是开口描述,尽管他的每一个音节里都透着愧疚和不情愿,“它只是出现。” “好,我们会帮你注意你所说的话,”格里说,“我希望伱们也注意我的。我感受到了同一种情感,非常模糊,难以鉴别。还有,扫描仪显示的灵能环境指数正在上升。” 杰克迷茫地看着两个战斗兄弟,接着很快转向两名钢铁勇士:“你们不会也感受到那个什么情绪了吧?” “是。”汉默说,克罗格则摇头。 “坏了……我怎么和克罗格一样不敏感……”影月苍狼挫败地喃喃,“我还以为我情感挺敏锐的——” 克罗格友好地拍了拍杰克的肩甲。“你确实不够敏锐,现在,继续前进。” 他们已经在沙原中前进许久,天色一点点变得晦暗,边沿的血色水平线如黑红的蜈蚣般攀爬在天际线与沙原的夹角处。从仪器上看,他们早已走过了远超三英里的距离,但那道遥远的信号源仍然停留在扫描仪上的固定一点,这使得小队开始怀疑那道耸起阴影的真实性。 但阴影的外形的确正在变得清晰,就像被画笔不停地细化,从深色的色块,渐渐出现细微的明暗演变,一些半透明的物质像暗淡衰亡的风暴,笼罩在那道阴影的上层。正是那些肉眼可以察觉的变化支撑着小队继续往前走,穿越这片广阔的空地。 哈塞姆第一个察觉那阵令人不安的水声,它潜伏在意识的边缘,遥远地发出仿佛永恒的水流坠落的巨响,时而湍急地盘旋,时而声势浩大地奔腾离去。 “你们听见了吗?”他低声问,声音冰冷,“有些声音。” “听见了。”格里说,观察着周围的沙漠,试图从中辨认出任何能够制造出水流声的物体,他一无所获。 “做好准备。”克罗格冷静地说,端起手中的枪,警戒地准备进行任何射击,并从耳中倾听怀言者对他们所感知的环境的转述。 “有一股植物的自然气味,”怀言者轻声说,“但仍然有血腥气,原始,而且古老。” “一些生物……四蹄的兽类,披着皮毛而不是血肉的外壳,在河边行走。”格里说,接过怀言者的话语,“我看见另一种颜色正在逐渐覆盖在这片沙地……深黄,不,绿色,呈现出一些起伏,草地?对,草地……” “一条河流,”汉默说,即使开口,他依然能给人一种独特的沉默感,“在我们的前方。河水很深,里面漂着血丝,非常寒冷,但很宁静。在旁边,地面正在变得不平整,草地与河滩的石块相互连接,从深青色过渡到灰黑色,色彩的演变平和而缓慢。” 克罗格皱眉,在他的视野中,沙地依然在他眼中一览无余地展开,在暗淡的天色中,有如降至地面的黑雪。 而不知是否是源自同伴所描述的景象带来的幻觉,他感知到一些躁动的移动声在沙地上滑行,但过于遥远,以至于类似某种意识边缘被叙述唤回的模糊回忆,而不是存乎现实的声音。几秒后,他猛地抬起枪,向着地面倾泄炮火:“来了!” 他手中武器带来的巨响霎时间击破了身后三名阿斯塔特所沉浸其中的错误感知,哈塞姆非常庆幸帝皇将一位可靠的钢铁勇士带给他们,令他们能够从异教徒的影响中轻易苏醒。 在他所见的幻觉之中,一种无尽而异常的祥和萦绕在一切气氛之上,沉浸其中时令人欣喜,脱离后则瞬间变作无穷的恶心与扭曲。 他手中的喷火将他因此而生的愤怒嘶吼咆哮着倾泄而出:他们一开始获得的信息是正确的,那种鱼怪的确是眼前这种战斗生物的幼崽,或者这些在地面上如浪涛般行进的长尾四足甲壳类生物是鱼怪的一种演化方向,浑身覆盖着漆黑油亮的坚硬甲壳,口中牙齿锋锐,反射寒光。每一次爆弹的射击,都能导致一些金属般闪亮的碎片从那种生物身上飞溅四射,好在他的动力槌足够将这些甲壳砸得向内凹陷。 鱼怪的肢体远比它们的幼崽有力,兽爪也足够在一击之中粉碎克罗格的一侧膝甲,钢铁勇士怒吼一声,把爆弹枪卡进对方布满尖牙的巨口中,接连开枪,将它甲壳内部的每一层膈膜全部炸穿,从内部炸得向外粉碎,而后将它身长约有两米的躯体重重摔飞,砸进它同伴组成的尸堆之中。 他们在沙地中向前追逐,远处的阴影仿佛在剧烈震动的视角中震颤,在从地面腾起的黑甲壳怪物造成的暗影中扭曲,即使它本身毫无变化。 这一轮战斗在大约十分钟内结束,杰克的一只动力爪被折断,他咒骂着踢了一脚倒下的大型鱼怪的肢体,然后蹲下身,怀着某种野性折断异形的一只兽爪,粗暴地将手刨进兽爪之内,将它如大型的手套般穿戴。 “黑甲壳,”杰克低吼,“这次是什么?那些海洋世界里的两栖动物?我宁愿多看两眼你的黑甲,格里。” “别乱看,”格里回答,检查着他的机械臂,扫描仪的参数没有改变,他开始确信附近存在着某种人体不能察觉的电磁干扰,“你的目光不够礼貌,要学会对骑士保持尊重。” 当他们从肢体和甲壳的碎片中抬起头时,阴影的形体已经分明,而巨物的具体形象则在阿斯塔特们心中营造出某种意料之外的震撼。 数个月的战斗过去,所有人都对冉丹的血肉风格熟悉到了免疫的程度,扭曲的巨脸、血迹干涸的皮肤和僵硬的骨白甲壳令人厌倦,对这些异常血肉构造体的排斥早已转化为面对敌人的燃烧的战意;从一场突击战役中下来的战士甚至能换套衣服就走进食堂,大口享受各种肉类——假如他们收到的补给里真的有肉。 但这尊巨像不同。 它庞大的身躯横向绵延数公里之长,包裹着它来到此处,使它成为冉丹活体战舰的外在金属早已随着时间的风化和侵蚀而剥落,像干燥的灰色余烬般堆在它骨质的身体下方,和鲜血的红色一并浸入砂砾,寂静地绵延成早已不再流动的殷红泉流。 那些血肉早已在岁月之中消失,无论是腐烂还是被啃食,余下的只有一具晶莹透白,如横倒的生命巨树般纯粹的大型骨架,躯干尾部分出多根较细的白骨,线条流畅,如根根尾羽展开,躯干两侧则是两根曲折的巨骨,无力地垂落在地上;每一个白色大理石般骨节的链接与转折都精致无缺,比任何人类能够制成的标本都更加精致。 一层半透明的水母纱幕状胶质层覆盖在恢弘的骨架之上,像从天空中垂落的哀悼纱帘,安静地包裹着巨像逝去的骨架,将它封冻在时间之内。当他们进一步走近,便看清那似乎不是整块的胶质,而是两片同样从中间那根巨骨附近向外生长,最后如羽翼般贴着两翼的巨骨垂下。 它几乎是美丽的,假如它所属的种族不曾与人类为敌。 “草原……”怀言者低语,“它降落在此,那时这里仍是草原,有河流,有树木,有其他生物——它的血肉分裂成幼崽,潜入泥土。大地干涸,气候变化,分裂的幼崽向另一个方向重新进化,出现黑色甲壳,或者退化成血肉的山峦……还有许多,在这片土地之下……它等待着,等待着,重新聚合,等待新的血与肉……” “在土地之下?”克罗格警惕地问,“在哪里?” 汉默突然大吼:“陷阱!” 转瞬之间,格里-格里斯脚下的沙面突然塌陷,令战士临时地失去平衡。流沙之中陡然出现一个空腔,转瞬扩张成一道直径数米的孔洞,骨质利齿成环状隐约在孔洞边缘闪烁寒光。 空腔向上方移动,巨兽外侧的黑色甲壳突出沙面,随之而来的是从实为巨口的空腔内部向上方突刺的十余根染血尖锐骨刺,如利剑交织,从死翼盔甲的每一个薄弱点和非薄弱点穿刺,一半折断在坚甲表面,一半则深入危险的缝隙,刺穿战士的血肉之躯,将暗黑天使高高地刺穿,并举入半空。星际战士的血顺着骨刺飞溅。 巨兽之口快速闭合,沉回沙面之下。没有一声惨叫,被钉穿的暗黑天使消失在黑暗中。 “跑!”克罗格怒吼。 (本章完) ------------ 第20章 忠诚 “祂不需吃也不需喝,祂的仪式不需金也不需银,但人们仍在仪式上用金子、银子、大理石、绸缎,仿佛仪礼不够奢侈,便不足以称之为敬拜。他们不是邀请人来信祂,而是兜售祂的恩典。”——《洛嘉之书》 洛嘉·奥瑞利安更换着游子圣堂祭坛上的四根蜡烛,他将旧的、燃尽的蜡油从黑铁的烛台上轻轻撬下,而后将全新的蜡烛安置在形似天鹰双翼的底座中。蜡烛均匀地分布在祭坛中央的帝皇圣像两侧,两两对称。 火光依次燃起,一簇深而红的火苗,在白玉的蜡烛顶端摇曳。很快,第一滴蜡油贴着蜡烛的边缘滑落,内部泛着一层凝固的浅红色泽,如落下的血,或流淌的眼泪。 洛嘉抬头,与黑铁烛台中央的持剑帝皇像对视,寻求着更高的指引。 帝皇塑像未雕刻的双眼凝视虚空。在圣像下方,黑铁的圣骨匣孤单地在祭坛中央保持着它如同永恒的寂静。 每一幅绘制在彩窗上的图画都静默无言,将人造的光明折射成无数道光辉璀璨的通透色彩,经过建造时即有的精心安排设计,把色块铺陈于中央贯穿圣堂的长毯之上。奥瑞利安转身,走下台阶,顺着圣堂中央的长毯离开这座空旷而明亮的大厅。 “释经的教父亦将在许多事上茫然无知。”他沉默地想。“死亡因何降临?” 游子圣堂光辉未减,而在信仰之律号落锚的星球地表,星际战士正在死去。比他们进入哨岗内之前的外围战斗中更快。比他们先前完成的数十场闪击的战役更快。 在真实与回音的夹缝中,在不论危险与否的战斗或探索任务之中,上千的阿斯塔特在短短几天之内接连死去,而且多数人连尸体都无从寻找。 怀言者的荣光女王号中,后见之厅的安息所每日都增添着新的安息者的名字,他们提前从远征中抽身,前去沐浴祂的荣光。 而几乎全部的死者,在生前都或近或远地接近了冉丹生物飞船解体后位于地表的残骸,并聆听到某种悠远的回音,乃至见过一种集群性的幻景。 树木。河流。沙沙作响的草丛。起伏的石质山脉。攻击性的本地猎食性植物。无害的兽类,长着光滑而温暖的浅橙色皮毛。一些曾经存在过的、建立简单文明的生命体,临水成群地居住,生活在不同的星球。一百种未经损害的自然地形。一千种不同的古老生命。生机勃勃。翠绿。嫩黄。水红的野生花朵。可以食用的苋类植物。 那是什么?佩图拉博的钢铁勇士谨慎而迅速地采集了当地的地质数据,铁之主本人则补充学习了对于地理状况的解析。 “大约五十至五百年前,”佩图拉博说,在屏幕中,他的影像比真实的他更为遥远而冰冷,“那是这些星球原本的生态环境。随后,冉丹扩张至此,依靠冉丹之种,把有机物全部转化为冉丹异形生存的养料。” “为什么冉丹异形的灵能场会辐射它们刚刚降落时的记忆?”荷鲁斯问过这个问题,“而不是它们现在所拥有的星球的现状?” 佩图拉博思考着,脸上带着含义不明的严肃。随后,他摇头:“那不是冉丹异形自身的记忆,荷鲁斯。莫尔斯已经告诉我们,在冉丹的视角内,世界上不存在颜色的区别。” “我没那么懂灵能,”荷鲁斯蹙眉,“但五百年前存活过的生物,它们的灵能回忆能留到现在吗?可惜父亲并未允许我们和那位擅长灵能的兄弟联系。你能不能——” “他已经来了。”佩图拉博回答,“下一次,我们会带着答案前来。挑选一个作战会议室?” “我们都没有去过不屈真理号。”荷鲁斯说,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他的目光在屏幕中向一侧移动,洛嘉知道他在看着什么——象征莱昂的那块漆黑屏幕。“看来我们不去主动见一见我们的帝皇长子,他是永远不会再主动找我们的。” 洛嘉从回忆中走出,他的双脚正落在游子圣堂地面长毯的边缘。怀真言者沉吟片刻,再度踏出一步,走出圣堂,向守在圣堂两侧的两名怀言者扫了一眼。 “关上门吧,孩子们。”奥瑞利安说,“我的牧师们。” 两名怀言者将敞开的圣堂大门向内侧推动,洛嘉看着门扉闭合,游子圣堂的万丈光辉被挡在门内,他再一次与两扇门中央的帝皇圣像虚无的双眼对视,而后转身,顺着他的道路前进。怀言者们陪在他身旁。 “你们对这场战役有什么看法呢?”奥瑞利安温和地问,“和我说一说吧,但以理,艾瑞巴斯。” 两名教团之首互相看了一眼,艾瑞巴斯率先说:“第一原体正在提议使用灭绝性武器,他是对的,战士的惩治不足以填补异教徒带来的侮辱,我们应该选择他的方法,直接降下天火的惩罚。” 洛嘉微微点头,隐藏着他的满意。 艾瑞巴斯总是能说出他尤其想要倾听的答案,他对教义的理解总是那样与他相合,甚至愿意将洛嘉平时说过的一些教导以刺青的形式铭刻在他的皮肤上。这使得洛嘉默许这名来自科尔基斯的怀言者一步步走到他今天的位置。 然而,一个过于完美、从不徘徊的虔诚者,有时也令洛嘉·奥瑞利安觉得古怪,犹疑于对方信仰的真伪。 人的灵皆有缺乏睿智、判断力和顺服的时候,因此人才需被引导。 但艾瑞巴斯不是,他仿佛天然明白为何祂是救恩的源头,他的灵命没有一刻表现得偏移,这是奥瑞利安自己都难以做到的。 奥瑞利安不希望自己的怀疑源自嫉妒,那将是可怕的错误。 “你呢?”洛嘉垂眸,询问他身旁的另一个怀言者。 “只要它们仍是罪恶的,祂的爱就不可悦纳它们,使它们蒙恩。”但以理说。“接纳的爱建立在祂之内,唯独仰赖祂,进入祂,祂才不将罪归还给它们。” “那么,你的看法究竟是什么?”艾瑞巴斯尖刻地越过洛嘉追问,又或者,他自觉地代替洛嘉追问。 但以理低下头,在胸前比出一個忧虑的十字。“它们仍是罪恶的。”他喃喃。 —— 在基因原体们走进不屈真理号的作战指挥中心时,他们确定莱昂·艾尔庄森根本不想接待他们。 莱昂站在全息图的旁边,俯视悬浮的画面和正在滚动的数据。金色的长发披在他的肩膀以及背部,没有扎起。荷鲁斯送给他的发环如今不知所踪,洛嘉·奥瑞利安相信以牧狼神的敏感,同样发现了这一点微小但理所当然的变化。荷鲁斯的表情开始变得令人不安。 “莱昂,”洛嘉轻柔地说,“我们来了。” “我知道。”雄狮转过身,这是一个异常简单的开场白,符合莱昂·艾尔庄森一贯的习惯。他下颌上的胡茬稍稍变长,这使得他的面容看起来更加成熟,而他幽绿的眼睛里藏着的情绪一向难以评判。 “我们在这里聊?”荷鲁斯问。 雄狮甚至没有看他。他转向佩图拉博:“我听说你带来了更多关于冉丹的知识,佩图拉博。” “的确如此,”佩图拉博说,“他去了地表,接着去了更多的星球,从战场的残骸中获得知识……” 莱昂举起一只手,“坐吧。”他指了指周围的椅子,它们似乎刚刚出现,又似乎一直摆在明显的地方,只不过刚刚被察觉。 不论如何,这象征着莱昂终于决定和他们谈一谈。 “我可以继续讲了吗?”佩图拉博问,即使他没有被激怒,他也从不是会以笑容回应冷淡的热情之人。他头部连接的线路上闪着室内灯光带来的反光,洛嘉不确定这是否意味着佩图拉博同时在使用他的神经链路。 狮子凝视着他,没有移动,也没有立刻给出回答。他心中正在进行一些隐藏的评估,就像一台优秀的沉思者不必在思考时发出噪音。他的沉默令洛嘉对莱昂的真心感到困惑,接着,他发现狮子的眼神在荷鲁斯和佩图拉博之间移动:他突然明白了莱昂在想什么。 雄狮想知道,佩图拉博有多大的可能与荷鲁斯坚定地站在一边。 最后,莱昂开口:“这没有意义,佩图拉博。” “说一说你的原因。” “对于这场战争,我们需要知道敌人的火力、敌方进行补给的方式、敌人的营地、在战线上反击的倾向和更多有效杀死敌人的战斗技巧。”狮子说,“借此完成我们的每一场作战目标。但冉丹异形的社会文化,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说到后半句,他的语气明显地加重,“知道一只雌兽的族群中有多少雄性,多少幼崽,对如何猎杀它们没有助益。知道它们从何而来,何时搬迁到它们现今所处的森林中,都不会阻止我们的剑挥向它们的脖颈!” 在佩图拉博回答之前,莱昂就直接地盯住荷鲁斯,他深邃的双眼中终于迸发出明确的怒意:“这就是你给我们交出的答案吗,荷鲁斯?我同意跟随你完成激进的战斗,不是为了让我的荣誉被伱的冒失侮辱,让我的军团作为你研究异形的代价!” “你在说什么,庄森?”荷鲁斯说,语气被压得十分轻柔,“研究异形的代价?我本不想指责你,我的兄弟,但我的军团又为什么要成为你们隐瞒秘密的代价?我的荣誉为什么要因为你的抗拒而受损?” 狮子抿起嘴唇,因为荷鲁斯的话语回以阴沉的眼神。而洛嘉不安地站在原地,双眼在对峙的狼神与狮王之间移动。 他想要加入他们之中,劝告他们和谐共处,但这一刻的寂静则给他一种危险的警告,告诉他两人之间的矛盾既是猎手与猎手的竞争,也是野兽与野兽之间互斥的矛盾。 在莱昂·艾尔庄森的周围,暗黑天使们在黑甲之中保持沉默,但洛嘉能感受到他们先前的骄傲已经如潮水褪去,近乎于不寒而栗的情绪取而代之,存在于他们的身躯之内,就像他们宁愿在战场中被荆棘与白骨刺穿,也不希望继续逗留于这间作战指挥室中。 佩图拉博向暗黑天使们暗示性地微微点头。 “请容我们告退,”那些指挥官低声说,微微鞠躬,在他们离去的动作中存在着一种急切。 莱昂没有看他的战士,只是默许了他们的行为。 “你只会将情报运用于和帝皇赋予你的战斗无关的层次上,荷鲁斯,你执着于让小队在血肉的残骸中寻找第二军团的踪迹,让他们深陷错误的战场,最近三天之内,每一个落入冉丹陷阱的战士都死在你的决策错误上。” 莱昂冰冷地说,嘴唇在愤怒的压抑中微微下弯,弧度如同一把弯曲的剑。“但在防空体系破除后,那些星球本可以……” “我以为你知道轨道打击能烧焦的地表范围有限,”荷鲁斯说,“何况那些地下隐藏的异形该如何清扫?只有阿斯塔特能完成这项任务。佩图拉博也明白这一点,这就是赫鲁德的战役进行得如此艰难的原因,莱昂!” “我指的是灭绝武器,卢佩卡尔。”莱昂的话语更轻,他的手指在腰间晃过,那里特意没有佩戴刀剑。“旋风鱼雷,双极旋风鱼雷,病毒炸弹,原子武器,大气导弹……” “你带了多少颗,莱昂?”荷鲁斯问。“数十颗?上百颗?你要毁灭整个星区吗?连一寸土地都不给帝国留?而你的鱼雷储备真的够用吗?不在外围尽快了解它们的弱点,你要在核心中的核心朝着太空里盲目地对着直径二十公里之内的微型目标砸鱼雷吗?” “借口,谎言,”狮王嗤笑了一声,“胡说。不要欺骗你自己,卢佩卡尔,你所有的决策都是出自你对挽救一个兄弟的固执。你假装自己是帝皇的附庸和拥趸,但你又贪图轻浮的兄弟感情,在乎你在别人眼中的看法。” “你呢,狮子?假装你不是我们之中的一员,假装你对正常的情谊毫不在乎?还是你得不到……”荷鲁斯几乎口不择言,他艰难地将更严厉的嘲讽咽回腹中,这使他一贯充满生机与活力的面庞微微发白,“还是你一直生活在野蛮之中,不曾获得那种感召?” 莱昂从唇间挤出一声几近咆哮的冷笑。“呵……你想要得到的又究竟是什么,荷鲁斯?你要你口中的情谊本身,还是它带给你的满足?你要你的兄弟,还是你兄弟的崇敬和爱戴?” “莱昂……”洛嘉轻声说。 “你服从的是帝皇本身吗?你的忠诚是忠诚于帝皇自身,还是忠诚于父亲给你的爱?你是敬爱他,还是敬爱他给你的偏爱,他赐予你的恩德,以及你从他心爱的首归之子这一身份中获得的快乐与安慰?否则你凭何违抗他,又因他的爱出现转移的可能而嫉恨? “从佩图拉博、鲁斯到后来的兄弟,他们当你表现的酸涩是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我一直看不懂你相互违背的口是心非,荷鲁斯·卢佩卡尔。” 荷鲁斯瞳孔霎时紧缩,如同被一道可怕的雷霆贯穿,愤怒仅仅在极短的一瞬之间升起,又转化为彻骨的骇然和某种惊惧。 “你对我保有警惕,荷鲁斯。”狮王平静地补充,“在我们第一次进行战术会议时,我提出建议之前,你就想要将审讯的工作交给暗黑天使。你在自然而然地给我们分配任务,战争统帅。 “你知道佩图拉博和奥瑞利安会同意你指派的职责,但我不一定,所以你先向我展示佩图拉博和奥瑞利安是如何认可你的,才将最后一次的询问留给我。” 荷鲁斯的手握成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洛嘉从未见过荷鲁斯脸色如此糟糕的时刻,他不再光芒万丈,活力无穷。牧狼神变成一座僵硬的石像,被剥去所有光鲜的衣饰珠宝,只剩下他大理石般苍白的自身。 “佩图拉博……”荷鲁斯从喉咙中挤出一丝气音,狼狈地咝声转移话题:“我……但你还是应该听一听我们的发现,莱昂。追逐第二军团……不是一件完全的虚事,我们确实能摸到线索……拜托,佩图拉博……” 狮子偏过他的头,金发如鬃毛般流动光泽。“请,佩图拉博。” “我们的战士们获得的记忆,存储来源的确是冉丹异形,尽管这些记忆一开始不属于它们。” 佩图拉博说,在两名原体针锋相对的冲突中,他始终如钢铁般冷静,在此时此刻,这是几乎是场内安定氛围的唯一来源。 “被冉丹之种转化的生物,它们的记忆也将被吸纳入冉丹异形自身。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最初的变节者的残躯中一无所获,又在异形周围灵能场中找到不属于它们的记忆的缘故。” “也就是说,”洛嘉说,他的话语就像轻声的哀悼,“第二军团失踪的线索可能存在于任何冉丹异形体内,甚至他们自身也……” 狮王的牙齿发出了清晰的摩擦声。 “你赢了,”他冷漠地说,所有情绪重新收回他的心灵内侧,“但我会亲自前往地表,率领暗黑天使作战。他们不会再直接听从你的指挥,荷鲁斯·卢佩卡尔。” (本章完) ------------ 第21章 乐园 “人总要惶恐于将非善的个性也归于圣子,但需知圣子也受劝诱与挑战。他在忧惧上如同我们一般,只是他没有犯罪。”——《洛嘉之书》 行人站在荒芜的草原边缘,感受到自己体内的东西正在向吹过的风声中流逝。 风里带着浓烈的金属气味,最近下过雨,湿气让金属气味变得像不断流失与飞溅的生物质,但一种先验的知识告诉他,这股气味来自于金属的脱落,锈蚀在雨中发生,铁屑顺着雨水的冲刷越过河滩,刮擦着地面,而后坠进河水中,在漫长的时间过后沉进淤泥里。 淤泥干涸。变成沙地。但雨仍在下,草原仍然青翠。在这些时间组成的岁月回响中,水滴从无数灵魂恐惧于交融的记忆中上升,组成一片雨云,复又坠落。当它们轻轻敲在灵魂们的背脊上时,它们就在熙熙攘攘的共存中接受了孤独的遗忘。 行人低下头,在他穿着盔甲时,他移动头部的幅度不可能这么大。他的下颌会被颈甲卡住,而这种限制源自于保护。他仍然穿着铠甲,漆黑一片,铁羽上流淌着锐利的光泽。但他低下了头,看见自己被撕裂的腹甲上残留的空洞。 那里边缘光滑,切割完整,和其他刺穿他身体的孔洞一样。残留的血迹像一道不够和谐的装饰,存在于他体表,没有疼痛。 “我没有获得那份荣誉,”行人模糊地想,“魂归……” 他不太记得自己接下来的话,但草原的气息柔软了下来,那种冰冷和孤独的触感沉没在河水中,薄雾飘浮,温柔地抚过他。 透过眼前的雨幕,穿过升起的林木上攀爬缠绕的藤蔓的空隙,我看见他们在河边饮水,然后,他们迈动四蹄,顺着河流的流向往上游走。我顺着河水,在河流的另一岸陪他们一起走。 我有两条腿,一身很重的黑甲。 他们在草地里用嘴拨弄着地上的泥土,然后抬起头,咬下一些藤蔓上的花。接着他们开始嬉戏打闹,用蹄子和尾巴互相碰彼此。然后,他们站住,喊了我。我张望他们的表情,他们看起来很轻松,咀嚼着嘴里的花,流出一些深红的汁水。 “过来吗,”其中一个长长地啸叫一声,“我们去看看从顶上跑下来的山。” 我踩着水过去,河水流得不快,我还是游了一会儿。我觉得我不太像我自己。 “看看你,游得这么慢。”斯里奇说,“过来呀,在我们去那座灰色的山上之前,还有一些碱花可以吃。别磨磨蹭蹭了,你总是这样,三年前是这样,三十年前也是这样。” 他们等着我过去,还给我留了藤蔓上的几朵碱花。花瓣在雨水里下垂,颜色变得很深,让我想到顶上的太阳要落下时候的样子。 “我不饿,”我听见自己说,有一只飞动的深蓝色小小鸟落在我的右肩上,也许是我的黑色铁甲上,也许是我的浅橙色皮毛上。 我扇了扇深蓝色的羽毛。看见下面的无翼马正往前走,它们刚刚吃完藤蔓上的深红花,嘴边全是汁水。汁水对飞行不好,但它们没有翅膀。我就知道所有人都要去看从高天上坠落的鱼尾鸟,即使是愚蠢的无翼马。鱼尾鸟很漂亮,而且他还活着。 我落在一匹湿哒哒的无翼马肩膀上,它真讨厌,用尾巴拍掉了我。 我用尾巴拍掉了它,跟着他们一块儿走,身体穿过森林里的每一棵树。 这些树不属于我们,我们不知道那是谁的,不论怎样,它们和我们现在的前进没有关系。 我们顺着河流,走到了能看见从顶上掉下来的山的位置。它很庞大,形状是我们没有见过的,颜色则和太阳刚从下面上来时很像,灰色,又有些发白。它像鸟一样有对称的翼,又和河里的东西一样只有一条很软的蹄子。 我们中的几个发出高兴的啸声,也有一个在哼哼。我就知道它一定会可惜没有被吃完的碱花。 我们贴着彼此的腰,悄悄靠近,地面被雨水泡得很软,这弄得我脚踝上全是泥。“我要洗我的脚。”我说。 “你真娇气,”斯里奇说,“去吧,但我们可不会等你。” 我被他说得不太高兴,顶上掉下来的灰山又不会走,我可以等一個晴天自己来找它。我跳着离开,路过他们留给我的碱花,赌气没有吃。我去河里洗了洗我的脚,然后在河里往前走。 我在水里的破碎倒影是一个黑色的奇怪东西,看起来很笨重,只有两条腿,浑身的黑色片片弄出比河水还要吵闹的噪音。 我还是回到他们身边,因为我不想被很多树里的妈妈一个个问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当我回去之后,我看见他们都倒下了,亮橙色的皮毛倒在沙沙作响的树叶里,很多深红的血从皮毛里流淌出来,就像他们吃的碱花一朵朵地重新开在了地面上。 我在他们身边僵住,我喊了他们的名字,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感觉头有些疼,就像我吃了很多的冷草导致的生病,接着,我的全身都开始疼,我的神经像是着了火。很快,我也倒下了。 然后我们站起来,心有余悸地蹭了蹭彼此的头。 周围的环境好像有一些不一样,我们似乎全部站在草地里,周围还有好几千个其他的同伴,还有鸟,或者其他生物。我们身上一点都不痛。 我找到最后从河里游过来的里姆,“你还好吗,”我问。“你今天真的好吵,斯里奇。”他说。 我们抬起头,鱼尾鸟已经死了,但我们来看它的时候,它还活着,眼睛睁开,看起来很疲倦,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它像这样活了很久,和我们一起共处了三百多年,我们把我们拥有的一部分放到泥土里,制造成新的后代。为了它们行动方便,我们提议给它们制造四个爪子,鱼尾鸟同意了。它很温和,总是很好说话。 很突然地,草地消失了,河流也找不到,所有东西都变成一种黑灰又细碎的小东西,像干枯的土。有一个奇怪的生物站在我们前面,很重,只有两条腿,黑色的硬皮毛弄出比沙子还要吵闹的噪音。一些闪电在他手里向着鱼尾鸟的骨头闪出来,一直闪,直到雨又开始下。 “我不是你们,”他说,他大吼,他的叫声尖锐极了,像被杀死了一样让我听得喉咙疼。 他一定是疯了,吃错了止疼的草,这会让我们疯掉。 “别喊了。”我情不自禁地说,我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 他愣了一下,继而更为绝望地嘶吼,好似要把他体内的内脏和血全都吼出来。他手里的闪电像是永远不会停止一样,在我们的世界中向着鱼尾鸟射击。 我们都不希望鱼尾鸟死,所以没有一道闪电伤到它。 “你是谁?”鱼尾鸟的骨头问他,它的声音和我们这些年记住的声音一样动听。 “格里-格里斯·肖恩·格奥尔季夫·帕特奥沙利文——”黑色的人咆哮着,“让我离开!” 鱼尾鸟身上的胶质纱翼缓缓张开,将黑色的人裹进纱网里,吊上半空。 “看一看我们的现在,”鱼尾鸟和我们的一千个孩子一起说,它的声音变得那么响亮,以至于我们的世界开始褪色,变回鱼尾鸟眼中的灰白世界。 我们全部向下看。有四个生物,长得和黑色的人很像,身上是很重的硬的皮肤,但颜色深浅不一样。 他们的手里也有闪电,每杀掉一个我们制造的一千个孩子中的一个,我们的世界就会坍塌一点点。我们的共同记忆回荡在我们存世的每一块血肉之中。 “我们会活下来吗?”深蓝的小小鸟问道。 “……会的,”鱼尾鸟说,它的声音忽然变得那么遥远。而在这一个眨眼中,我们的世界似乎突然扩得很大,与某个更高也更遥远的世界擦肩而过,在这一过程中短暂地相连。 —— 格里抓着纱翼编成的网,朝前方倾斜的世界看去。 他刚刚从几乎融进整个精神世界的状态中勉强恢复,那种感受就像是一点点将自己的碎片从自己被剖开的身体中挖出,再拼凑出一个全新的自己。他浑身颤抖,手脚早已麻痹,疼痛的火焰在他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里肆虐。 他依靠本能粗暴地完成这项拼凑的工作,这一过程令他模糊地回想起当年完成星际战士基因手术的经历——又一次的重获新生。 有一些破碎的回忆无法追回,也许它们被纳入这片精神世界的所有生命的记忆之中,被分解到不见踪影,只能在一些偶然的时刻,从任何一道灵魂的意识中如轻风般闪回。 某种意义上,他甚至不知道现在这个自己是否还是曾经的格里-格里斯,那个效忠于帝皇,为莱昂·艾尔庄森作战的死翼战士。 从这一视角中所能看见的星际战士们的位置,和他先前得知的冉丹生物舰异形残骸的位置,可以推算出眼前的画面,就是这只庞大异形头部能见的视角。而他的同伴正浴血奋战,在重重危机中战斗不休,枪声不止。 那个……他想着他的名字,克罗格……克罗格,对,钢铁勇士克罗格带领小队谨慎地躲避着从地下张开的危险巨口,并开枪杀死扑到他们附近的异形后裔。 冉丹异形和他共享了它们的记忆,这险些将他冲垮。他强硬的抗拒阻止了记忆流的涌入,但一些琐碎的知识还是强行捅进他的灵魂。 他知道那种怪物一共有三百七十一只,其中一半因为有机物补充的不足而较为虚弱,但任何一只都足以撕裂星际战士的陶钢,用它们有毒的利爪一直切割到黑色甲壳,毒素会让他们渐渐浑身脱力。如果战斗结束的不够快,一切都会迅速滚入恶化的深渊。 那是谁?格里迟钝地想,接着抓住自己的意识体,折断一根手指,让汹涌的疼痛稳固他自身的独立性。他喘息着,伏在纱网里,将全部的精神集中在已经不属于他的战斗中。 那是汉默,他想,沉默寡言,不引人注意,但他的枪法从不含糊。他开枪,枪口迸发出炽烈鲜红的火。好!格里在心中大吼。 当那一簇烈焰接触到异形鱼怪甲壳内的血肉时,一阵灼烧的剧痛忽然切开了他,就像他本人被燃烧烈火的战斧当头劈中。他冷汗涔涔,将一声从肺部撕裂而出的尖叫卡死在喉骨之下,在纱网中无力地抽搐。 “疼吗?”冉丹异形轻声问他,声音从它空洞的骨骼中飘起,钻进他双耳之中。那不是格里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在其中甚至没有直接的语言存在——那是一种直击意识的回响,不需要词语的限制,更加原始,也更加无拘无束。 “疼吗,格里?”它歌唱,“这是我们的孩子感受的疼痛,我们皆是一体,因此我们为我们分担。” 格里从牙缝里挤出一阵憎恨的笑声。突然之间,他被第二次疼痛击倒,瘫倒在纱网之中,痛苦的海啸在他身上掀起鲜红的浪涛。一次沉重的钝击,包含着无穷无尽的愤怒和仇恨。他感到自己被打碎,从内而外地被碾成血与骨混杂的泥浆。 怀言者,他想,做得好。那是……哈塞姆。他信守了一个关于清理的承诺。 格里从来没有当着别人的面说过,他其实不喜欢怀言者军团,他们的理念从宏观上看不可理喻,充斥着种种显而易见的隐患和危险的狂热。 但单独地观察他们之中的个体,比如哈塞姆,格里发现他们其实不难相处——只要忽略他们念的经。有时他们对同伴的友善甚至令暗黑天使也有些受用。 哈塞姆的头盔被异形的汁液染成一片黄绿色,他的动力槌上则沾满碎骨。每一次大开大合的攻击之下,更多异形体液都会顺着双方的武器和外甲流淌,在裸露的鱼怪碎肉上奔流。 赏心悦目,格里想,眼前涌起一阵阵黑红的海潮,每一次不同的剧痛都足够造成一名星际战士的丧命。他甘之如饴地享受它,知道这意味着异形的败退。 纱网外的世界开始裂解,乐园的幻象步入倒计时,草原与河流的影子在不断地变得暗淡,组成那些情景的记忆随着异形血肉遭受的毁灭而被拆解,最后化为齑粉,就像冉丹生物舰跨越太空飞抵此处时就该发生的一样。 鱼尾鸟的力量正在被削弱,这具硕大的白骨所仰仗的生物质正在大量地死去。 “我们要死了。”冉丹异形对他说,“真正的死亡。” “我真是好运。”格里说。 捆绑他的纱网破裂,格里掉回沙地里,用染血的拳头抓住地上的沙子,试图让自己的咳嗽听起来更像一阵无所畏惧的大笑。 他扬起头,看着作战中的队伍。星际战士们正在变得疲倦,他们的动作没有一开始那么迅捷,这暴露了他们协同作战之中存在的小小漏洞。第二十三小队的合作战术为五人而生,但现在他们失去了一名终结者。 他在他的同伴将要受伤时紧张,又在他们化险为夷,旋身躲开一只突袭的利爪时放松;在他们脚下出现流沙下陷的痕迹时大吼着要他们注意,在他们避开骨刺的突袭,甚至折断其中的一部分时咧起嘴角。 数次的失败突袭过后,能够从地下发动攻击的异形已经伤痕累累,无力再动。格里笑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一只。 “去死!”一个战士大喊,利爪化作一道银色的闪光,爪尖划过一只腾起鱼怪的下腹部,他佩戴着动物利爪的另一只手则刺入敌人的喉咙,将敌人的头从中间撕裂。“为了格里——他妈的,上次的为了诺伍德还不够是吧!” 格里用手捂住自己的喉咙,在眩晕中回忆这是谁。狼……珍珠白,影月苍狼。他的名字?他给格里带来的感觉如此熟悉。这是谁? 新的剧痛打断了他思维的连贯性,他啐了一口,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正飞速远去。在他背后,鱼尾鸟的白骨正在战栗,细沙般的粉末从乐园的缔造者身上飘落。 伱是谁?格里仰起头来,视野里除了大面积的黑红斑点几乎不剩什么别的东西。 你是谁? 影月苍狼大步向前,挥爪杀进异形怪物的集群之中,在利齿和利齿之间灵活地跳跃,凶残地挥爪,将一只异形杀入绝境,再反身重击另一只正在恢复状态的鱼怪,继而将致命的利爪横扫一圈,愤怒的力量使得缺失的精度被压倒性的暴力填补。银亮的弧线在空中不知疲倦地切割,狠狠印在每一只怪物的薄弱处,令纷飞的肉块像失控崩裂的木偶般四处飞溅。 “格里……”影月苍狼低吼一声,似乎将他的名字当成了最简短的战吼。 格里感受到自己再次被劈成两半,他还是没想起对方的名字,那不重要,他正在获胜。他们正在获胜。 在某个时刻,某个忽然安静下来的沉默刹那中,格里在最后一次抽搐后,突然感受到一阵诡异的安静。他仰面躺着,隔着仍然存在的幻痛,倾听周围的声音。 “这……”影月苍狼喘了口气,脱力地单膝跪地,利爪就插进格里身边的沙地中。他朝着周围看了一圈,“……这是全部了?” “继续警戒。”克罗格回答,从声音中听不出他是否疲倦。他的枪仍然蓄势待发。 五分钟的静默后,克罗格再次开口:“应当是全部了。” 钢铁勇士的甲胄嗡嗡作响,他朝着格里附近走来,停在他前方一定距离,抬起手炮,对准异形的庞大骸骨。 “我们怎么摧毁它?”哈塞姆问,“用什么?” “我倒是想用爪子挠。”影月苍狼踉跄了一步,重新站起来,“但它太大了,够我挠到下一个千年。” 克罗格看了一会儿,把手放回体侧。 “呼叫轰炸支援吧,”他说,“这里没有能够利用的资源。” “好主意。”汉默说。 影月苍狼不满地向着骸骨呲了呲牙,重重呸了一声。“让它陪葬去吧。” 克罗格开始在频道中呼唤,数十秒的沟通后,他终止通讯:“我们先撤离这片区域。” 铁甲的声音逐渐远离,将寂静留给布满血肉残骸的黄沙。鱼尾鸟的残躯横在沙漠之中,看不出一丝残余的生机。 格里-格里斯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他发现自己还没有获得安息。 鱼尾鸟的纱翼向他覆盖而来,如此轻薄,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它吹散而去。 “我们就要死了,”它再一次对他歌唱。它传达的信息中,一半是它想要的语义,一半是痛苦的情绪本身。 “我降落在这里的那一刻,就要走向今天的失败……” “哦。”格里回答。 “在我们的乐园里,”鱼尾鸟悄声唱着,“我听见有新的人到来,新的天使……” “那是谁?” “我早就离开了,格里,我们中的许多离开乐园,那里发生了什么?我们应该都不知道……你疼吗?” 格里静静地躺着。过了一会儿,他问:“其他生物呢?” “死去了,离开了,被你们毁灭,为什么要——” “好。”格里说,抬起手,对着鱼尾鸟开了一枪。失去整个集体意识中无数共同体的阻拦,这发再普通不过的爆弹径直穿过虚空,击穿了鱼尾鸟在精神世界之中的头颅。 异形的声音戛然而止。 “有一点疼。”暗黑天使说。 继而,他不复存在。 现实之中,莹白的头骨中央,突然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裂隙在数秒之内迅速扩散,如破碎的玻璃,向所有的方向开裂崩溃,转化成无数细小的砂砾粉尘,向沙原里如久违的细雨般纷纷扬扬地坠落。 不过几分钟时间,整个绵延十余公里,存在了数百年的巨型骸骨,就尽数灰飞烟灭。 远处,刚刚远离一小段距离的第二十三小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而后高兴地笑起来。 “但我们还是呼叫一次轰炸好了,”杰克说,晃了晃他先前经过钢铁勇士改造,但还是已经可以宣告退役的动力爪,“以防万一嘛。” “当然。”哈塞姆开口,“什么都不会留下。” (本章完) ------------ 第22章 短会 “实施徐进弹幕射击和逐次集中射击时,冲击部队距炮弹炸点需保持安全距离:突击小队徒步行进时保持在1000米之外,运输车700米,坦克依据型号在400米至600米不等。如使用火箭炮,则保持在2000米及以上。”——《第519期钢铁勇士内参》 莫尔斯在走进游子圣堂的第一刻,就皱着脸挤出一个忍无可忍的表情,同时掐断自己身体中的嗅觉系统,将弥漫在整座教堂中的熏香气味屏蔽在外。 “看来你确实是第一次来这里,”佩图拉博说。 “哦,多来几回就能忍受这里的香料了吗?我看不到那种可能性。”莫尔斯回答,这让几个正在教堂里清扫浮尘的怀言者情不自禁地停下手里的工作,向他幽幽地看了过来。 莫尔斯对此视而不见,他打量着教堂的另一端,在祭坛之前静立祈祷的怀真言者。 短短三年不见,洛嘉·奥瑞利安身上倒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当然,三年对于一个基因原体的寿命而言太过不值一提,但足以让荷鲁斯和他的子嗣们一块儿把发型换成一个不伦不类的短款冲天辫。 对于其他几個与荷鲁斯频频相见的基因原体来说,牧狼神身上这种循序渐进的变化很容易在感官上适应,可惜这不妨碍莫尔斯昨天回到冉丹战区,看见荷鲁斯·卢佩卡尔的第一眼,就被对方的发型吸引了目光。 “你也有明白我在皇宫闻到的气味的一日,莫尔斯,”佩图拉博低声说,回想起另一个他在泰拉皇宫闻到的种种气味。 不论是各个花园内的营养剂、杀虫素和肥料的气味,施工修缮时的铁锈气,还是陪马格努斯去莫塔里安房间里找数理罗盘时那股难以评价的巴巴鲁斯味,对基因原体敏感的嗅觉都绝不友好。 “当然,”莫尔斯话锋一转,“这里比起泰拉皇宫不少房间的熏香还是好上不少,你的兄弟在挑选香料原材料上颇具个人品味。” “向你的称赞表示感谢,莫尔斯。”怀真言者说。 洛嘉·奥瑞利安转过身,目光先停留在佩图拉博面部,顿了一顿,然后转向莫尔斯,与二人致意。 如果一定要找出一条他与几年前的区别,那就是奥瑞利安给人的感觉不再那么金光璀璨,好像满头的文字都在发光。 这其中的原因也十分易于解答,先前装修的精致程度恐怕整个银河都找不出第二间教堂能与之媲美的游子圣堂,如今在原本圣光笼罩、典雅朴素的布局上又更上一层。 地面的红毯被移走,更多非实用的装饰品被撤除,转而用于放置以深色金属骨骸盒为主的战士遗骸,它们会在每轮祝圣与净化后转入安息所;而原本极为明亮的人造光照系统,也简化至纯粹的照明而非仪式体系,整个氛围俨然一派要从圣堂改为苦修会地下基地的架势。 “不必致谢,原体,”莫尔斯说,“原材料的挑选、采摘和供应导致的结果区分是对帝国政治结构的直接体现。” 怀真言者在眼前这半个内政部官员的玩笑中微微一笑,他向造访的两人走来,和他们一同在游子圣堂的一排深棕色长椅上坐下。 莫尔斯在坐了两秒之后,选择重新站起,以便能够和原体们在对话时尽量接近平视。 “首先,我不是以帝皇的名义来的,”莫尔斯说,“但我确实带来了一些源自太阳星域的信息。” “请。”洛嘉平静地回答。 “首先,机械教对于更多地参与到这场战争中产生了一些兴趣,”工匠凭空拿出一个装饰着齿轮的红边数据板,“即使你们汇报过,冉丹这儿的风格是血肉至上,机械能不用就不用。 “所以,我检查了他们送来的一些文书,并逐渐怀疑他们只是想用最近刚更新了一批的堡星机器人和你的铁环来比比战斗力。” 洛嘉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他们对你不够尊重,佩图拉博。” “那些机器更新了?”佩图拉博问。 “重新加强了多管热熔的稳定性,并且新安装了一批黑火炮。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黑火炮的技术原理和夜鬼王庭的某些技术如出一辙。”工匠在红边数据板上划了划,通过某些非官方途径获取更多的机械教信息,对于一名他这样的灵能者来说并无难处。 佩图拉博忍了一秒,还是无法控制住这个问题的脱口而出:“他又做了什么?” “很显然,精金市场无法满足康拉德·科兹的胃口了,”莫尔斯说,“我不确定血侯是否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马卡多和帝皇都看在眼里,但我确定他很乐意用这些小事作为他在泰拉皇宫里放声讥笑的条件。” “祂默许了他的行为,那就是好的。”洛嘉安然地微笑着,悄然观察莫尔斯。 他对这名工匠向来抱有不少的好奇——究竟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佩图拉博的导师?他凭借着哪些经历与能力,获得了祂的相信和青睐? 他的存在与经书中的记载存在对应吗?作为祂所承认的旧友,祂如今的信使,他是否是圣徒中的某一人? 洛嘉·奥瑞利安想象着佩图拉博的童年:孩子渐渐长大,强健起来,充满智慧。又有神的恩在他身上。他在殿里,坐在教师中间,一面听,一面问。凡听见他的,都希奇他的聪明,和他的应对。圣子的智慧和身量,并神和人喜爱他的心,都一齐增长。[1] 他在心中安定地念着这段古老的记载,或者说预言,知道这一定就是佩图拉博在奥林匹亚的经历。但莫尔斯可能是其中的哪一个? “帝皇听得津津有味,但马卡多和我就不一定了。总之,你们要让机械教——哦,荷鲁斯,很高兴再次见到伱。” 莫尔斯抬起头,扫了一眼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头顶。 一天未见,荷鲁斯似乎紧急地剪去了他头顶留了三年的临时发型,迅速回归了他的经典形象,和洛嘉·奥瑞利安的头交相辉映。 卢佩卡尔在洛嘉旁边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和他的兄弟们如出一辙。“让莱昂和机械教沟通会更加合适,泰坦修会的合作正是他在引领。” “因为他是地面作战最积极的基因原体吗?”莫尔斯问,“哦,不是内政部官方提问。我们随便聊聊。” 荷鲁斯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膝盖,“有一些这方面的原因,”他沉声说,“他们会需要泰坦的支援,而我们……不会与暗黑天使争夺高低。” 莫尔斯点头,没有追问。 他当然知道牧狼神与雄狮之间曾经爆发的争吵,即使在场没有任何闲杂人等泄露消息,他也有足够的方法了解曾发生的一切——比如佩图拉博的口述。 那件事无疑在荷鲁斯·卢佩卡尔心中掀起波澜,即使当荷鲁斯行走在他人面前之时,他永远不会在他的活力和亲和力之下,将那片徘徊与反思的阴影显露在外。 莫尔斯把那块红色数据板递出至三人之间,荷鲁斯接过了它。 “有空去把它带给莱昂·艾尔庄森,方便我拿到回信,向太阳星域汇报。”莫尔斯说。 荷鲁斯装模作样地翻了翻数据板上的文件,转而若无其事地将这件设备递给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接过数据板,将它交给了自己身后的一根伺服机械臂,让它卡在机械臂的小臂侧面。 “现在,我们聊聊第二件事,”工匠说,“最近的战况。我知道你们汇报的伤亡数量和征服进度,大远征以来最漫长的战役,不是吗?你们的熟人们在提起你们时,都会惊讶于一个能拖住你们这四支军团的帝国竟然货真价实地存在于我们的银河之中。” 荷鲁斯侧过头:“莱昂在战略上的一部分决策有其道理,初入哨岗走廊内侧后,我们的推进过于激进。经过商议,我们放慢了推进战争的速度。” “选择必须被做出,正确与否则是唯结果方能决定之物。若每一场战斗都令你们更接近胜利,放慢速度便有其价值。”莫尔斯说,决定将这一段话记录在他返回泰拉后会向忆录使协会提供的文本里。 他看了一眼佩图拉博:“有些人为你们的情况感到焦急,比如马格努斯,有些人则因为临近了他们的时间,而格外关注你们这儿的近况。” “他们的时间?”荷鲁斯不明所以。 “最初的和最末的,”莫尔斯说,没有当即揭示谜底。 佩图拉博立刻联想到工匠代指的那两名角色,钢铁般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了然。 而洛嘉好奇地观察着他始终关注的铁之主,不禁在心中推测这一对词语的含义。 最初与最末?阿拉法和俄梅戛?是他的推测太过深入,还是这确实是一道关于启示的暗示? “你们关心哪方面?”佩图拉博问。 “灵能方面,当然。我想知道,机械灵能头冠能够抵抗多少你们提及的集体灵能回响?我需要获取更多样本,并据此调整我的设计方案。我已许久没有进行适配工业化流程的灵能防具设计。” “我的战士们可以——” “你等一等,洛嘉·奥瑞利安。你的怀言者不依靠头冠都能抵抗回响,他们太狂热了,真的。” 工匠耸了耸肩,向后靠在另一排椅子的椅背处。由于这些座椅的尺寸为阿斯塔特设立,他可以更方便地将重心放到高大的椅背上。 洛嘉不急不缓地点了点头,对自己的军团得到的评价表达出一种谦逊的满足。 “至于钢铁勇士,我想你会更倾向于一份数据报表,而不是信息量有所限制的口述,”莫尔斯眨了一下眼。他们之间用不着额外在怀言者的圣堂中交流,在泰拉就能完成这一切。 “当然,我会将它传输给你。”佩图拉博默契地回答。 “所以,到我了吗?”牧狼神自觉地咧嘴一笑,亲切地向侧面稍微斜过身,让他的姿势中天然的威慑力进一步减少。 工匠将双臂环在胸前:“是的,我们想听一听影月苍狼的情况,卢佩卡尔。帝皇问起过你。” 荷鲁斯不像往常一样轻易地将受到帝皇关注的喜悦表露在外。相反地,那种象征反思的神采在他眼中轻轻地掠过。 “机械灵能头冠的效用很出色,虽然它不能阻止我的战士们看见它们的集体幻象,但它提供了对于真实世界的观察视角,让他们能够时刻保持战斗状态,不至于被幻景俘获,”牧狼神沉静地说,稍稍一顿,“这就是我们需要的效果,既能获取冉丹的信息,又能进行正常的战斗。” “能用就好,”工匠说,“冉丹异形的信息传递依赖于非语言的意识联系,这本身就对早早构建起语言体系的星际战士影响能力较弱,除非有人没构建好天生的母语框架。” 说到这儿,他笑了笑。这段理论来自于他的个人经验。 即使是三年之前,整个远征舰队还未像今日一样深入冉丹之时,他就能够在那些星球上,感知到灵能环境中传达的场景和信息。这固然与他的灵魂敏感度紧密相关,但也有冉丹信息本身存在形式特色的缘故。 “所以那个停顿是什么?”他接着问荷鲁斯。 “我的一些战士说,他们在幻象中……看见了第二军团的战士。”荷鲁斯·卢佩卡尔语气低沉,“异形卑劣的骗局。” “具体的内容?” “第二军团正在与其他任何当地生物对抗。如果数量足够多,他们甚至存在指挥。而在我们击杀冉丹异形的繁殖体时,这些幻象表现得非常痛苦。” 荷鲁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吐出时,他的气息一阵波动。 “那不是骗局,荷鲁斯,”佩图拉博开口了,“你知道他们的真实性,也知道对他们而言,击杀冉丹异形就是他们的职责终于宣告终结。” 荷鲁斯憋了几秒,终于叹气:“你说话太罗格·多恩,佩图拉博。” 他在任何人回答之前接着说:“有些战士还说,他们听见了一道更高的声音,但没有人能够听清他的话语。” 莫尔斯微微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卢佩卡尔。我会和帝皇报告你们的发现——但我想,假如你们从这一现象中得到的猜测是正确的,你们也会知道该怎么做。” “净化。”“终结。”“解脱。” 三名基因原体分别在同一时间回答。 “我不想替他传什么话,”莫尔斯颔首,“我也不知道倘若他在这儿,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言论。但从一个帝国的编外工作人员的视角来看,就我自己而言,我祝你们的付出得到应有的战果。” 工匠回身,遥望立于祭台之中的帝皇圣像,身影渐渐消失在圣堂的每一根光线中。 荷鲁斯从长椅上站起,拍了拍肩膀,捋顺他的狼皮披风。 “他是个称职的人。”他说,罕见地给了莫尔斯出乎意料的高评价。 这并不意味着瓦尔多或马卡多在牧狼神眼中能力不足,只是莫尔斯是这些人中最不亲近帝皇,对他们也最友好的一个。 “他和马卡多就凡人议会的事情存在分歧,莫尔斯不支持马卡多的设想,并因此选择主动参与人类帝国的政务体系。” 荷鲁斯提了提嘴角,而洛嘉有些担忧:“总有一日,接管祂的国度的,将是人类的议会。” “那就留到那个‘总有一日’再说吧,洛嘉。”荷鲁斯拍了拍洛嘉的肩膀。 洛嘉思考了几秒,转而问佩图拉博:“我的兄长,你可知道他伴随帝皇行走之时,他曾拥有怎样的身份?” “没有人知道。”佩图拉博回答,抬手拍了洛嘉的另一个肩膀。“庄森什么时候来?他错过了这场短会。” (本章完) ------------ 第23章 猎手 “祂不要求我们偿还欠祂的债,因此那些相信自己能赎买祂的赦免的人,反与这无条件的恩赐无关。”——《洛嘉之书》 莱昂·艾尔庄森站在流动的血水之中,将前刺的剑向后方抽出。 异形的血肉依依不舍地挽留他的长剑,从无数道深入其内的伤口中溢出的血水形成一滩仍在扩散的血湖,没过战靴,飞溅至他漆黑盔甲的金红色铭刻装饰,沾湿他肩上所披的野兽皮毛——这一袭皮毛曾经属于一只真正的活物,而非从培养槽中定向制造的无生命物。 最后,鲜血溅上他在战场的热空气中随动作飘扬的金发,继而,从发梢坠落。 “嗬——”异形体内的一层类似于声带之物上震颤出疼痛的长呼,从被劈断的头壳里溢出,带动了它的乳白色触肢与透明玻璃般的甲壳的虚弱颤动。 随后,雄狮的猎物彻底倒下,身躯上流动的光华霎时暗淡。 它异端的呼唤中没有一个明确的词语,但莱昂听懂了它所传达的意识:不。它说。不。 莱昂连一次眨眼也未曾施舍,自他降落于地面以来,他没有一次曾经将自己能够感受到异形思维之事暴露在外。 他理性的大脑早已迅速将发生此种情况的原因告知于他。倒在他面前的异形虽然往往比他曾经面对的卡利班巨兽更为庞大,但在拥有灵智的野兽这一点上,冉丹异形与卡利班巨兽如此相似,而他们展开的远征,亦与骑士团对巨兽的狩猎如出一辙。 他既然能明白森林对他倾诉的窃窃私语,就没有理由无法理解冉丹异形的呜咽。 他们的征服越是深入,距离这异形的帝国核心越是临近,他就越能感知这一切。 但他不再是一只林中的雄狮之王,他早已晋升为第一军团的统帅,对异形的不必要理解将成为秘密的一部分,而不是他人藉此怀疑莱昂·艾尔庄森的忠诚与能力的借口。 猎物。这是冉丹异形在莱昂·艾尔庄森面前唯一能够获得的身份。 毕竟,他早已在情报中得知,星际战士们几乎听不懂这些源自异形的游离飘逸的声音。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景象,在战场的中心俯瞰。暗黑天使们的黑甲上流淌着粘稠的血块与深色汁液,有一些战士不可避免地倒下了,但更多的则依然站着,警戒于周围可能突然出现的隐藏攻击。 有些时候,在他们脚下所踩踏的皮制层内部,新生的异形会破开血肉向上窜起,紧绷的胶质膜如同胎儿的体膜一样罩在它的外侧,并在接触空气时迅速脱落,放任异形在短短数秒内长大。在它们生长成熟之前,他们必须迅速摧毁敌人。 “它没有死。”莱昂低沉地宣布,拒绝解释他如此判断的原因。暗黑天使的基因原体手持滴血的长剑,从异形血肉组成的矮丘上走下,感知着那一抹潜藏的生命力。 他的战士在他路过他们身边时静静地矗立着,随时可以从准备之姿内突然出击,撕裂欲要袭击任何人的异形幼崽。他们的猎物还没有彻底死去。 莱昂能嗅闻到那股死亡濒临降落,却仍被一丝生机阻隔的气息。是的,仅有那一丝半缕,仍旧存活于这占地超过三十万平方英里的血肉组织深处,那残存的意识勉强地栖息在正在成片失活溃烂的血肉之中,东躲西藏…… 又一个四处奔逃的猎物,他冷漠地想,这是暗黑天使的猎物,但不完全是他的。 它强大,但还不足以挑战一名基因原体的极限,不足以成为莱昂·艾尔庄森本人追猎的对象。 在那里—— 莱昂骤然止步,高贵的脸庞上划过一丝恼怒。 这不是他自己的声音,这次又是谁,通过一种遥远的振荡,将这句包藏祸心的劝告传递给他? 他不是第一次听见它,在上一颗星球的近地轨道上,在暗黑天使猎杀冉丹那造型极具代表性的浮游生物舰时,他也听到过这一句高高在上的指引,不是透过语言,而是透过超越词句限制的意识本身,突然回荡在他的心脏之中。 射击它的眼睛,全部的眼睛。 那个声音说,将它所传达的信息重新编织进语言的体系之内,再次以哥特语重现后,雄狮解读出这些信息。他完成得轻车熟路,也许整个银河系都少有第二個能与他一样,仍然熟悉如何将灵敏的感知与经验在无穷无尽的组合方式之中,重铸成钝化的语言。 即使他理解了对方,莱昂仍然选择对它的声音置之不理。 他随后发现,当那只生物舰两对血肉宽翼上睁开的血红眼球损伤超过百分之七十左右时,它的翅膀的确会毫无关联地突然失去发射激光炮的能力,乃至失去防御的虚空力场,在舰炮的轰击下脱落。 声音说了真话。 一次不可信的劝诱,像卡利班人放置在陷阱中的涂毒肉块。也许第一块并无毒素,但第二块、第三块的剧毒则绝不会令人好受。 在那里…… 声音第二次悄然响起,莱昂抿唇,表情阴郁地迈过地面上凹凸不平的断骨。他的子嗣会将他短暂的停顿视作雄狮隐秘的思考,但他仍感到一种被骚扰的不愉。他陡然转身,拒绝顺从那道声音的意思。 暗黑天使们看着他,等待他的下一道指令。狮王锐利的视线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孔,隔着升腾的血雾,审视他们的思想。 “返回轨道,”他说,“地面威胁和防空体系已经破除,启动小范围轨道轰炸,避免影响星球背面的任务小组。” 他的战士们开始行动,莱昂·艾尔庄森的抉择合乎情理,不值得任何质疑。 当然,如果有人如此胆大,莱昂希望他的反应不会让他现在的烦躁以任何行动的方式显露出来。 信息送往轨道上舰船内的简报室中,部队开始准备撤退。上层的深灰色大气中,细微如金丝的闪光若隐若现,等待已久的飞行器将要穿过浓烟滚滚的云层,如漆黑的闪电般降下。 我没有欺骗你,它低语,我没有对你说过谎话。 呵。莱昂想。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你要怎么相信我?它说,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悄然流露的焦急。 随后,那道声音传递的感情变得柔软而痛苦,在那悠然而高远的呼唤之中,存在着遭到腐蚀与烧灼的气声,以及一些模糊不清、奇形怪状的幻象。 试图将那些幻象纳入语言体系的尝试让莱昂仿佛回到了他生命的早期,对事物的认识停留在一种极为朴实的状态的时候,他现在知道名为卢瑟的骑士耐心地将他的手举起,在一阵气流穿过他的手指之间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风,”他说,“这是风。” 莱昂·艾尔庄森将长剑收回剑鞘,剑格碰撞时发出一声轻响,红宝石的配重球与他身上沾染的暗红鲜血相互呼应。精神层面的护盾在无声中构建。 当他身处卡利班时,他就天生知道该如何利用精神力量,抵挡一些非物质层面的入侵。但这一次,他的防御并未奏效。他与它在某种层面上达成了一种力量上的均势。 那道声音暂时地沉默了,但他知道它还在。 须臾,它再度开口。 那么,基因原体,你一定知道不需外力影响,一个族群内部,就存在无数的内部仇恨。我们有一些共同的敌人…… 我不和异形合作。莱昂冷漠地说。 我……那道声音沉默了,这使得莱昂的心弦似乎与它的存在之间构建起某种转瞬即逝的联系,一种酸痛的触觉像利爪般切过他的皮肤,顺着手臂向上,再贴着背脊向下。 这种危险的警示让莱昂的怒气渐渐开始激荡,与此同时,不安的感受也在同等地扩张。他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对自己情绪的掌控,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因为这道声音的存在而受到干扰。 假如这道声音的源头始终不被抹除,致命的感触迟早会让他大受挫败。 莱昂的手重新握住收归剑鞘的剑柄。 “大人,”候古因向他走来,“我们该准备撤退了。” 莱昂看了他的部下一眼,“你们先走。给我一架飞行器。” 他知道今天是帝皇的使者之一,旧夜的工匠造访游子圣堂的一日,如果现在返航,他能赶上那场在满溢的香薰中展开的短暂会议——但比起前去完成一场让副官和连长就能胜任的无趣会议,他宁愿将面见帝皇使者的时间运用在获取真正的功绩之中。 候古因向他致意,然后开始带领暗黑天使撤离。 莱昂闭目等待,直到如鹰的飞行器带着等离子的烈焰与强大的风压降临在他身前。卡利班圣物之一的圣杯图案绘制在风暴鸟的装甲外侧之上,在战场的油雾、血气与火焰的余灰中闪烁。 狮王登上风暴鸟的坡道,染血的披风长袍沉重地坠在身后。 告诉我,你在哪里。莱昂·艾尔庄森毫无感情地对他思维中的声音说。 今天你见不到我,基因原体,我们……我在数百颗星球之外。 它说着,声音轻得像一阵悠久而飘逸的呓语,存在于某种模糊的记忆中。 莱昂不动声色地点头,辨别着它话语的真假。不知怎地,他已经知道对方没有说谎,这种情不自禁的主观臆断令他坚定了杀死对方的决心。 那么,雄狮放轻思维中传递的语气,在他的暗示中增添了少许动摇,我逃走的猎物在哪? 它陷入静默,时间长到莱昂不确定对面是否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好在不久之后,那个声音还是回答了他。 星球背面,它说,登上你的……载具,我会帮伱找到我们的敌人。 找到你给我的诱饵吗?莱昂语气锋锐地回答,挑衅那道声音,细致地分辨他能得到的反馈。 莱昂·艾尔庄森真正的狩猎已经开始,而摸清独属于他的那只猎物的习性,将是完成狩猎的第一步。 ……你可以当它是,原体。 雄狮的猎物说。 —— “见王座了,真的,”杰克生气地说,在他们刚刚猎杀的几只小型异形上宣泄他的恼火,把靴子的踩踏功能运用得淋漓尽致。“我们小队第五人的位置简直被诅咒了!又牺牲一个,真的吗?这合乎情理吗?” 哈塞姆没有拦他,也没有纠正影月苍狼关于诅咒的不恰当言论。 怀言者在染血的异形骨架上方坐下,他的灰色战甲吱嘎地响着。 哈塞姆在心中无声地念着一些经文与他们的感悟,无声地祈祷死者的灵魂前往泰拉的王座之下,而非被冉丹异形带走。 在历年的战争中,军团从未公开表明被冉丹吞噬的战士去往了何方,但阿斯塔特并非对灵能环境毫无感召与领悟的生命体。 不论如何,解脱之道就在他们手中的爆弹枪内,受异形所控制的战友将为自身的死亡而喜悦。 “于死亡之中侍奉(In death you serve),”尤里曾在游子圣堂中向着怀言者们布道,“异形固然有其死后的污秽圣所,而我等将归于王座。自最初至最终,我们在祂的仁慈之下,我们在祂之中。” 克罗格甩了甩手甲:“他们与我们的磨合不够,而我们面对的战斗愈发危险。死亡不是小概率事件。你最近的脾气不算好,杰克。” “哦,好吧,好吧,我们都一样,不是吗?”杰克扶了扶自己的头盔,沉默几秒,缓过劲,“至少我们这次保住了他的遗体。” 他停顿一秒,“巴雷拉大概是少数能在你们的安息所墓地里真正放进去些东西的哈尔哈拜特,对吗?” “后见之厅,那儿有名字,杰克。”穆里斯坦的教士沉静地说,即使死者在生前和他连着吵了三场任务,他依然对着对方的牺牲抱有尊敬。 语毕,哈塞姆沉下心,感受着周围的灵能环境中是否潜伏着危险,尤其是他们此时坐在身下的生物舰内部。 这些星球表面总是存在着徘徊不去的压迫感,无数生灵的残影在他们的双耳接连低语,发出不成型的破碎歌声,而在依附于星球表面的冉丹异形被一一清除后,这些声音从悠然的安定之中,霎时转向为遭到毁坏的命运而生的哀哭,如同阴冷的烈风徜徉于失却的乐园,诉说着即将消散的绝望。 不久后,他的头盔微微转动:“没有大规模的呼唤,我们可以准备撤离。” “看来天使们的狩猎挺成功的,”杰克喃喃,“他们终于把平原上的神经节点清理完了。毕竟是原体亲自带队,不是吗?” “我们则得到了一件样本。”汉默说,将一个用金属封死的玻璃培养罐捧在手中。 这是他们深入一条生物舰,从它封闭的腹腔内侧中取出的一份沉寂不语的血肉样本,形态与冉丹生物舰本身有些相似,也许是它们的雏形或者幼崽,或者培育入侵异形的原型,没人知道。至于剩余的其他样本,已经被他们全部销毁。 “巴雷拉拿到了它。”哈塞姆轻声说,站起身,绕过一些在战斗与自然风化中损坏的异形表皮空洞,在生物舰的腹部斜面上走向汉默,从钢铁勇士汉默的手里接过那个玻璃罐,将它举在胸前,“我们走在分叉的道路上,但我们都是帝皇的战士。” “真少见啊,”杰克扯出一个笑容,“能听见你们两派互相宽恕。” 哈塞姆回过头:“这并非宽恕,我的朋友。即使我们的争论从未停止,但我们仍需谨记,唯祂在上,其下平等。从阿斯塔特至辅助军,再到忠于祂的凡人,我们无权互相判罪,宽恕亦无从谈起。是的,我们永远不会如他们一样,将天火肆意降在迷途者的肉身之上,但我们尊重他们的功绩——” “哈塞姆!”杰克惊呼。 怀言者手中所捧的玻璃罐突然破碎,沉寂的异形血肉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鲜活的意识,毫无征兆地复苏,刹那生成的骨刃从星际战士头盔之下的链接处刺入,殷红的鲜血瞬间喷出。 哈塞姆步步倒退,脱力地向后仰倒,坠入生物舰表层皮膜未能覆盖的孔洞之中。 克罗格蓦然站起,手炮的准星以最迅捷的反应速度追逐着哈塞姆的身体,炮弹却仍旧与坠落的怀言者擦面而过。 “去找他。”他当即下令,“杀死它。” (本章完) ------------ 第24章 死 “你真的想得救吗?对你来说,以心去爱祂,果真比你认为很有乐趣、有益可循的事情更值得渴慕吗?”——《洛嘉之书》 三小时前,他们刚刚来过这里,四处开枪,挥动利爪,把帝国的武器带来的火药颗粒宣泄到冉丹生物舰内部的许多角落。 在那段时间里,这儿喧嚣吵闹,许多新生的微型生物从漏风的空洞与衰败的脆弱动物脏器内壁中爬出,给他们制造挡路的危机。 它们成功了,一个战士死在袭击之下,其他的战士则解决了剩下的任务目标。 战士们杀戮异形的手法同等娴熟,那名哈尔哈拜特与他们中的任何人都一样地熟悉如何把冉丹怪物的神经节从它们怪诞的身体上扯开,毕竟在加入他们之前,那名怀言者也有过一个他的战斗小队。 但最后死去的仍然是巴雷拉。 命运,或并非命运。侍奉帝皇之人随他先走的同伴离去,而只有哈塞姆说得清——也许说得清,他们究竟是靠什么一套逻辑,认为自己能在死后升入王座后的某个不存在的新乐园的。 好吧,杰克想,哈塞姆自己似乎是去不了,谁知道呢。天意,或非天意,怀言者们接连离开。 “我去这边,”杰克说,“你们呢?” 克罗格扫了一眼这些在冉丹异形体内依据它们未知的身体结构而分叉的道路,生物舰上方孔洞里落下的灰白光照平等地照耀在剩下的每一条道路上,像泥沼中的气泡,或林间地面上稀稀落落的光影。 在先前的探索中,这三条道路都已经被重喷火灼烧过一轮;从那个玻璃罐中逃脱的异形,大概是这儿仅存的威胁。 “这样快一些,”杰克继续说,“我还是担心它带着哈塞姆逃跑了。仅仅一個新生的异形能打倒一个超级异形杀手吗?我觉得不行。” “好。”克罗格最终同意了影月苍狼的看法,两名钢铁勇士在内部频道中说了寥寥几句,正要分别朝着两条通道中走去,一道新的消息截住了他们。 “第一原体正在朝这个方向靠近,”克罗格回头说,“原因未知。” “收到,这不妨碍我们干活,对吧。”杰克轻快地说,一贯没人知道雄狮要做什么,反正他们都是打异形的。 在他的频道中,他没有听见那条信息,看来钢铁勇士的头盔里有些独特的信号检测装置。 钢铁勇士们点头。他们稳健的步伐迅速消失在分叉的路径中。 杰克耸了耸肩膀,继续在异形体内摸索,走过他们曾行经的道路。眼前锈铁上的道路向下方倾斜,一根根均匀分布的横纹在远处重叠,他打开呼吸阀门,闻着这儿的空气。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气徘徊不定。 谁会率先发现哈塞姆?一部分的杰克希望是他,另一部分则希望不是。他很快放弃继续思考。 他抽了抽自己的鼻子,信息不断通过星际战士头盔的分析,和他本身的感知能力,送到他的心中。现在周围没人,他忽然发现自己平时滔滔不绝的话语一下子卡了壳,半个字都难以继续说出。 杰克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令他想起一些关于科索尼亚的童年生活的模糊记忆,它们太遥远,像早已死去的画片,何况画片的内容本身就不讨人喜欢。他讨厌进行太多回忆,也讨厌与自己的回忆保持在一个始终相互接触的状态。 一个人永远要活在现在。 异形体内对应生物舰的结构歪歪斜斜地勉强支撑着,暗色的金属能够将落在它上面的尘埃和光线全部吞噬,反而是周围肋骨般的莹白巨骨本身提亮了整个沉闷的空间。 死寂在此地蔓延,除了战靴碰撞地面时那点儿轻微的摩擦声,和在空洞世界里显得微不足道的动力甲运转声之外,就只剩下某种直觉性的警示,在杰克的意识之中拉响警报。他每深入一步,那种寒气就更加大量地涌过他的肺腑,让他的胃一阵翻腾。 杰克动了动右手的动力爪,将左手的剔骨军刀刀柄在掌中翻了一圈,反复熟悉它磕掉一个角之后的重心。冰冷的气息掠过他的头盔,但温度的示数没有变化。他知道某种烦乱正在他心中作祟。 突然间,一件事物在暗淡的光线中堪堪出现,停顿了短暂的几秒后,一声金属的碰撞声回响在走廊内,余音未了,它又往深处藏了过去。 杰克急切地追上,一股更浓的血气挡在他面前,让他脚下一顿,继而发现他可以顺着这股气息追逐而去。 “你在这儿,”杰克喃喃。“我选对了。” 地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血迹,继而连成片,创造出许多毫无规则的深色混乱形状。哈塞姆的爆弹枪掉在地面上,不知为何被异形抛下。难道异形不会开枪? 杰克轻轻踢开那把枪,没敢将它拾起。 在晃动的光影中,影月苍狼开始奔跑,动力甲嗡嗡作响。他的脚步愈发迅速,风从他身体两侧快速划过,直到一个稳定的人影在走廊中变得清晰可见。 曾经是哈塞姆的人站在那儿,背对着杰克,铭刻着金文的灰甲与往日里的背影如出一辙。一滩星际战士的鲜血流淌在他脚下,若非流出的血,和那套已经不再正确运作的动力甲,他简直和平时一模一样。 杰克停步,把军刀悄然翻到正面,一步步小心地逼近。异形一步踏出,旋身而来,直面靠近的影月苍狼。哈塞姆的动力槌被它握在掌中,大量鲜血一度从喉部的破口处溢出,染红了怀言者的整片胸甲,如今已经诡异地止住。 杰克提了提一侧的嘴角,一言不发,压下那股升腾的愤怒。他清楚他的战友盔甲上的全部弱点,而他希望哈塞姆没有让异形得知他的。 两人无声地对峙而立,较量着对时机与进攻状态的把握。而在某一个光影微微颤动的瞬间,两人毫无征兆地同时冲向彼此,将暴力付诸实践。 动力爪与剔骨刀的结合注定影月苍狼必须以灵动的速度取胜,不能正面抵抗怀言者的动力槌。 交手的刹那短到不可捕捉,武器仅仅凭借多年训练所得的直觉挥出,利器的锋芒闪烁出银亮的倒影,一击斜刺致命地扫过,对准怀言者盔甲的关节;而异形向后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角度迅速躲过,动力槌的长柄架住军刀,将月狼击得向后一退,战靴摩擦出刺耳的尖啸。 很好,杰克想,对方不熟悉他的进攻节奏,看来异形没有从哈塞姆那儿拿走那些记忆。 杰克侧身降低重心,利爪从另一个角度迅猛地荡去,对准敌人胸甲之下的缝隙,速度快如凶狼。他的爪尖浅浅地探入一片柔软的血肉,又迅速被甩开,异形不觉疼痛地将他顶开,动力槌沉重地横扫抽来,杰克则腾挪闪躲,将身位避过异形的攻击。 战局刹那百变,两人在长廊破碎的光影中反复来回,时而进一步向深处前进,时而步法变换,向后退回。除去刀刃相击的嘈杂碰撞,重锤与窄刀划空呼啸,和杰克的动力甲制造的噪音之外,一切都沉浸在寂静之中。 杰克使尽办法,按照战斗经验,尝试去破坏异形的肢体,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过后,异形的一条手臂被连甲撕下,一声痛苦的闷响从被异形占用的声带上发出,血滴殷红地洒落,给杰克制造了一种他正在解剖他的战斗兄弟的错觉。 影月苍狼晃动了一刹,好在异形没有追击。杰克迅速重新调整交锋的状态,稍稍让开一段距离,双手的武器灵活地摆着架势,接着,他捕捉到下一个机会,给遭到削弱的对手补上下一次无情的攻击,利爪顺着肩膀上的断面刺入异形体内,如尖牙般向外撕咬。 依照对动力槌速度的计算,他能够安全地退开,但杰克发现自己犯了错。 异形的速度突然加快,动力槌如倾倒的滚石般向他的侧腹压来,杰克狼狈地挨了第一下,剧痛在他身上炸开,而他恢复架势的速度仍然不够快捷。失去了一部分对战斗记忆的存储后,异形的攻击反而如骤雨疾风般狂暴地袭来,像是某种疯狂的挣扎。 杰克轮流用利爪和军刀试图偏移落下的攻击,或者寻找进攻的空隙,但他的体力正在急速地流失,他的防御和脚下的移动稍稍地减慢,这造成了更多的受击。 一次打击落在他厚重的胸甲上,他听见自己的骨骼隔着钢铁在震荡中破碎。第二击则是一次上挑,在他面前制造了一阵炫目的闪光。不。他想。 杰克向后仰倒,被重重地砸飞,在地面上滑行了一小段距离。他的半个头盔破碎,露出的脸染满鲜血,深蓝的眼睛同样被赤血蒙住,带来一阵阵失控的疼痛。不。 杰克的军刀脱手,他将动力爪刺入身下的地面,艰难止住滑动的趋势,并快速地试图站起。但动力槌已经临近他的头顶,阴影当头笼罩,只需额外的一次下压,影月苍狼就将因为自己战斗中的一次失误积攒的颓势命丧九泉。 该死的,他想,钢铁勇士们会搞定剩下的工作,至于我—— 一秒过去,没有疼痛降临,重槌悬在他头顶三寸,势能的施放终止。杰克抓准这一诡异的时机,翻身跃起,动力爪切入曾经是哈塞姆的人已经受损的喉部装甲,切肉的声音霎时响起,敌人几乎被他斩首。 异形正要挥起动力槌,它的动作却再次卡死,武器从它手中滑落,沉重地砸在地面上。杰克顺势将对方扑倒在地,同时拆解对方的动力甲,折断了另一条手臂。 异形抽搐了一下,静静躺在地上,没有动弹。 杰克跪在异形上方,动力爪抵在异形的喉部,正要彻底地切下,一股突然燃起的犹豫却令他的手僵硬在原处,无法移动。 “……是你?”他问,为自己的疯狂感到一阵胆战心惊。 对方没有回答,鲜血重新从它的喉咙中涌出。 “……是你吗?”杰克颤抖着追问,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将一切的战斗规则都抛之脑后,他正将他得来不易的生命肆意挥霍在史无前例的狂想上,但一种炽烈的预感正逼迫他将动力爪从对方的脖子附近移开,转而放到他已经失去双手的肩膀上。 ——他疯了。 “哈塞姆?”杰克轻声说,“哈塞姆?你在那儿?伱……真的是你?”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身下的怀言者微微晃了晃他的头盔,隔着那副空白的头盔与他对视。他没有说一个字——当然,他的声带和气管都已被切断。 ——他不能这么做。 杰克摘下对方的头盔,看着那张熟悉而苍白的脸孔。那是一张年轻的脸,遍布着有序的经文和伤痕,线条柔和,深邃的眼窝中承载着日复一日的思考。 怀言者沉静的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在他的双眼中,写着有别于异形的清醒和安慰,以及一道明确的亮光——仿佛烛火般的亮光。 ——他愚蠢透顶。 “不……”杰克茫然地说,爪尖擦过对方的脸,“这怎么可能?它把你的身体还给了你?不……你战胜了它,你赢了……它没有制造灵能回响的力量,一个单独的异形是虚弱的……你赢了,哈塞姆,你赢了!你压倒了它,摧毁了它!是你提前扔了爆弹枪,一开始你也想办法让它留了手。 “对啊,这为什么不可能?你这个疯狂的教徒,你们这些狂热分子!这就是你们会干的事,唯祂在上啊……” 他痛苦地盯着怀言者,滚热的鲜血从他面部的伤口落下,滴在哈塞姆的脸颊上。 哈塞姆宁静地看着他,似乎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最后,怀言者还是疲倦地眨了眨眼,然后露出一个微笑。 “我没有办法救活你了,念经的,”杰克喃喃,“而且我也不敢救,你毕竟一度……” 他把二人皆知的话咽回肚子里。 杰克放开了哈塞姆,在他身旁坐下,抱着自己的膝盖,骨骼在体内折断后带来的疼痛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涌来。 “我陪你坐会儿吧,”他低声说,“我喊克罗格和汉默过来,你多撑几十分钟,没问题吧?也别突然又被控制什么的,你看,我动力爪都没脱,随时能取走你的小命,知道吧?” 说到最后,他恶狠狠地威胁着。之后,杰克思考再三,还是把自己的发现通过通讯频道告诉了两名钢铁勇士。 克罗格沉默了一会儿,在频道中说:“看好他,时刻警戒,我们马上到。” 杰克表示明白,他盯着地上躺着的哈塞姆,缓缓后退,先是把动力槌踢到哈塞姆用脚都勾不到的地方,再蹲下身,捡起自己掉在不远处的军刀。 在他站起之前,一道宽阔的阴影落在他头顶,挡住了上方孔洞里洒下的微弱光亮,宛如一堵无比坚硬的高墙。杰克起身的动作停住,被一阵可怕的压迫感所慑,束缚在原地。 “站起来。”声音自上而下地施放号令,话语中的威严,就仿佛下令者天生便是为统率与征服而生。 杰克颤抖着起身,努力挺直背脊。 “为什么不杀了它?”声音问,仅仅是一句冰冷的问话,就让杰克陷入了一阵恐惧的僵直之中。 “大人……”他说,感受到自己有如正在经历一场无情而绝望的绞刑。 “说。” “他……哈塞姆很可能夺回了他的意识主导权,大人,”杰克的话语渐渐流畅,“我认为我们有必要暂时保留他的生命,这没有先例。” 声音沉默地耸立在他上方,没有说话,没有移动,就像他正聆听着某种常人不可知的启迪,抑或是他仅仅是有意地拉长着静默延续的时间,以便对阿斯塔特施加双倍的精神重压。 最后,声音开口:“此事确无先例,且你并未说谎,怀言者的灵魂确实夺回了他的自我。临时战争会议将得知这条信息,你可以相信这一点。” 声音的主人走到他身旁,染血的长袍擦过杰克的侧身,让后者得以短暂地一瞥巨人身侧佩戴的骑士长剑。 “现在,”莱昂·艾尔庄森下令,“你可以杀死他了,影月苍狼。” —— 克罗格和汉默找到杰克时,影月苍狼正沉默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长廊的墙壁上,却又好像远远地穿过了它。 “杰克?”克罗格问。 “哦,”杰克回过神,朝他们耸了耸肩,试图证明他和平时一样轻松自在。“你们来了。” “你说……哈塞姆找回了他自己?”克罗格怀疑地问,旋即压下后续的话。 在来的路上,他准备了几句必要的质问,但眼前躺在地上的星际战士无疑早已了无生机。他的头被动力爪砍下,又小心地放回原处,尽量照原样拼在一起。 “找回过,不过依照第一原体的命令,我们还是解脱了他。”杰克说,“狮王是对的,我想哈塞姆也支持他自己的死,以绝后患嘛。” “是的。”汉默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有……”杰克在地上蹭了蹭脚,这暴露了他的焦躁不安,“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们说。” “什么?”克罗格问,仍然看着地上的死者。 “就是,”他稍稍抬高声音,又不自然地放低,几乎到了一种小心翼翼的程度。 “我想,我们现在只剩三个人,如果继续补员,三比二的比例,其实早就不适合快速磨合、执行任务了。一个被诅咒的五号位就够了,可别再来个四号位。 “而且,靠近冉丹中心后,特工小队的形式也没有以前那么泛用……这里的危险正在增加,伤亡什么的,有些事还是要军团作战……” “所以,”影月苍狼问,“我们还要继续作为一个小队存在吗?” 克罗格抬起头,凝视着杰克沾满鲜血的脸,阅读着对方的情绪。 不久后,他点头:“这段时间,我们很高兴能与你合作。” “我也一样,”杰克笑了笑,松了一口气,“很高兴认识你们,克罗格、汉默。” (本章完) ------------ 请假条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执政官听人类分享恋爱经验,决定学人类做钻戒送给他看上的巫灵血腥新娘讨她欢心 所以我们马上要出发去墓穴世界挖惧亡者的能量石做钻戒,一次艰难的旅途,但我们正统灵族就得学会生活在刀尖上,对吧 目前在紧急批量生产天灾,修达查尔的双剑,检修纸船,给引擎涂油,安抚廷臣心理健康,喂饱乌古尔和联系曼德拉谈论雇佣条件 天亮就要去大战古老宿敌了,祝我们好运 ------------ 第25章 尘俗之城 “你们自己做的恶事,总不愿意归罪于自己,而要归罪于祂,归罪于世界。”——《洛嘉之书》 佩图拉博让背后的机械臂把数据板放回桌面上,拢了拢桌上渐渐堆满的稿纸和笔,同时思考着来自莱昂·艾尔庄森的短讯。 雄狮之王难得慷慨,将他在地面探索中获得的消息第一时间分享给了其他三位原体,而他给出的答案,虽不在意料之内,却也符合情理上的逻辑。 他们都知道,冉丹异形会通过某种形式,将其他生命体的意识和有机质纳入自己体内,并凭此进行扩张。 那么,一个较强的外来意识——比如狂热程度在整个星际战士之内,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的另一个教团能与之匹敌的怀言者,战胜一个虚弱无力的原有冉丹意识,无疑是大有可能之事。 然而……佩图拉博继续想着,羽毛笔在水杯的杯口停留了片刻。 笔尖接触水面的前一刻,他注意到自己右手的动作,立刻若无其事地移开笔,将它在正确的地方蘸上墨水。 然而,首先,莱昂是如何成功跨越半個星球,追踪到一个落单的意识?从突击小队成员克罗格传回的信息来看,他们根本没有给艾尔庄森发送过信息。 难道第一原体顺着佩图拉博无意中设计得过强的监控装置发出的电波,反向追踪了他们的信号? 不,这应该不可能。 铁之主在一张新的纸上随手做起室内装潢的印象速写,主题就选定为数小时前的游子圣堂。这会帮助他稳定内心的状态。 第二个问题——一个无意间进入佩图拉博内心的,关于冉丹异形这一种群自身的质疑。 既然它们的意识可以被战胜,那么一开始,它们又是如何发展出能够确保己方胜利的基础意识源头,而非从猎手沦为猎物,在吞噬的过程中自取灭亡呢? 两个问题同时徘徊在铁之主心中,他允许自己先思考一幅画的时间。 圣堂庄重而肃穆的场景通过大量有序的排线和大透视的构图得以强化,即使只是一张漫不经心的随笔,其中体现出的氛围和绘画基础素养也足以令全银河几乎所有的绘画者相形见绌。 这就是为什么佩图拉博不喜欢在凡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画,他不需要用这一份天赋来换取他人的敬仰。 铁之主在纸张上落下最后一笔,将圣像旁的四盏烛台上升腾的火苗一一勾勒成型。他被洛嘉的态度整得略微有些神经过敏,在短暂的瞬间里怀疑“四”这一数字是否会与他有关。 “我知道你没有离开。”他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对着空气中说。 “你猜对了,佩图拉博,”莫尔斯大方地从空气中浮现,他正坐在他的椅子上,以一种对颈椎不利的方式仰躺,用电子笔在数据板上写一些文字。 佩图拉博不确定那是这次莫尔斯作为帝皇使者将要带回的报告,还是什么其他的随笔杂文。 “你不急着走?”铁之主问,“我以为你确实很忙。” “那要看与谁做比较了,”莫尔斯回答,从躺椅中坐直了一些,“找我?” “他们对你很好奇,莫尔斯。奥瑞利安,还有荷鲁斯。” 莫尔斯竖起他的电子笔,“我听到了,铁之主。顺便一提,教堂画得不错。” “你一定是在转移话题。” “很显然我在阻止你探究一个伱显然也十分好奇的问题,所以我决定作为泰拉使者,问一问第四军团之主,你们下一轮的进攻计划将如何展开。” “如果你想看,”佩图拉博让机械臂伸长,前端爪部的每一根利爪都翻转至水平,以便将桌上的一整叠厚度超过一英尺的文件从底部托起。 “哦,让我猜猜,这是目录还是索引?” “我何时会把战斗设计制定得如此冗长?那等同于对后续实际情况变化的舍弃。”佩图拉博反驳道,“这是下一期内参,包含适应冉丹战线的一些基本战斗观点、方法的参考运用,包括轨道支援部队的指挥体系、不同弹药的使用原则及基本方法、战线的炮火准备与支援、对位于敌方防御纵深之内的步兵的炮火援护计划,等等。” 他带着满意的目光,扫了一眼被机械爪托起的厚实文件,书写它带来的成就感更胜于绘制一幅无缺的画作,“至于计划本身,预期是在下一个五年中抵达探测可知的冉丹核心,再从核心开始向外侧未涉足的三面展开清扫。” “你们寄希望于冉丹是一个破除核心能够导致族群溃散的大型蜂巢吗?” “这确实是我们的合理希望,否则星团内剩余三大象限的战斗,将和我们现在进行的对第一象限之战一样耗费时间与资源。”佩图拉博说,把他写的钢铁勇士内部资料试印件放回桌面。 “还有耐心,”莫尔斯回答,在手中转了转电子笔,“多么漫长的战斗,进攻——死亡——探秘——占领,我看见一个循环,而对于整个帝国而言……” 他手指一扣,止住笔杆的旋转趋势,“这不是一次催促,佩图拉博。没人会质疑基因原体,何况是四个。就连帝皇都不着急。” “我知道,”佩图拉博说,“所以你在帝皇身边行走时,曾经拥有过什么身份?” 莫尔斯惊讶地挑眉:“你什么时候把话题转了回去?” “现在。”佩图拉博说,同时将这一期内部参考资料的文件发送到钢铁勇士内部频道之中,并呼唤凡人文员将其进行一定数量的打印。 莫尔斯想了一会儿,“我和你说过,把整件事说完,尴尬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但考虑到现在心生好奇的那两个人的性格,他们两个不会喜欢他们正在探究的答案。” “你可以只和我说。” “不。”莫尔斯躺回椅子之中,将数据板盖在胸口,闭上眼睛。“但你可以提问,当它是个猜谜游戏,如何?” 佩图拉博没有立刻回答,他因为收到了新的伤亡信息汇总而略微皱眉,同时,在这一批报告中,他又收到一份关于申请解除小队模式,重新加入军团级前线作战的申请报告。 这不是孤例。但这一次的申请人,是之前战绩斐然的第二十三小队。 “为什么荷鲁斯会不喜欢?”他首先开口询问,同时将报告在脑海中展开,并再度调取了克罗格小队的数据信息,调整着他的思维,以较为感性的状态,迎接这一份报告中隐含的情绪。 “荷鲁斯为什么会不喜欢?原因很简单。荷鲁斯为什么不喜欢马卡多?他为什么与瓦尔多相看两厌?都是一样的,他不知道我曾经是谁,所以他无法像想象马卡多一样想象我,”莫尔斯耸了耸肩,“哦,还好我在凡人议会的问题上和荷鲁斯站在一边,真是太幸运了。” “影月苍狼,有些时候我的确会觉得,这支军团较为感性。”佩图拉博说,一部分思绪沉浸在克罗格的辅助系统所记录的通讯之中,亲耳听着那名月狼语调中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每一支军团的本质都是基于共存的感性与理性,”莫尔斯评价道,“你感觉得到他们的情绪,也正是感性让他们成为星际战士——因为任何足够理性的人,都知道不该把个人有限的生命完全浸没在永恒的征战深渊之中。” “不,”佩图拉博抬起头,“他们……” 他停顿了少许时间,而后继续说:“将与凡人相近的一面,更多地表现在外。” “是吗?”莫尔斯不置可否,手中的电子笔转了半圈,他忽而举起数据板,在上面写下了两行字,目光停留在它们之间,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佩图拉博给这份申请附上他们会需要的回复,并着手准备将两名战士重新编回他们所在的连队,以及给克罗格升至小队长。 至于汉默,佩图拉博思虑半秒,也给他升了一阶。 “还有问题吗?”莫尔斯问,从他的手记中移开视线。 “洛嘉·奥瑞利安呢?什么会让他心生不快?他对任何与帝皇亲近的人,都有超乎寻常的关切和尊重。” 佩图拉博说,注意到莱昂·艾尔庄森即使在地面作战结束后,也拒绝与他们相聚。相反地,他调动舰队,径直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前进。 也许向他们公开军团的动向,是暗黑天使留给他们最后的情谊。 “我记得你没少阅读古泰拉历史,我的铁之主,否则你不会知道双狼的故事。”莫尔斯说,声音听起来有些戏谑,“虽然因为建城时的不愉快,我对罗马意见向来很大,但他们有些时候的话让我听了觉得十分有趣。” 他深入过去的记忆,回忆着一些令人愉快的小小争端。这些记忆出乎意料地清晰,证明了一个年纪太大的人确实更容易将生命早期的故事记得更为清晰。 “他们追求世俗的事物,而抛弃天上的事物。当这些律法的诽谤者拒绝天上的审判并恳求我时,他们对救主有何看法——多纳徒派提起上诉,虽然这支教派在如今的奥瑞利安眼中恐怕也是一支异端,”提到这些话题时,莫尔斯提起了不少精神,“猜猜皇帝对这份请愿书做了什么回复?” “批评。”只需看莫尔斯的态度,佩图拉博就能猜出一些历史的片段。 “他烧了这份请愿书,”莫尔斯轻松地说,“并且说,我们这群凡人无权评判主教;要是他们打算上诉,那就不应该递交给法庭,而是直接留给神,去做他们神圣的审查。” 佩图拉博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这遵循教规,字面上的。” “让他们活在真空中吧,别让尘俗玷污了他们的信仰。”莫尔斯耸了耸肩,“许多教徒称呼罗马为邪恶的王国,但其中一部分却支持罗马的延续。‘罗马是万物终结之前的最后一个人类王国,给予罗马帝国的喘息将推迟笼罩世界的剧变。’” “世界的终结?” “然后再建立一个新的之类的。”工匠说,“但如果你一定要问,我觉得泰拉早就终结了。现在的那个东西大概是某种可疑的镶金腐尸。关于新世界的说法,奥瑞利安应该清楚——顺带一提,我有提到过他和一个罗马皇帝几乎重名了吗?这让我对你们的名字由来愈发充满好奇。” “你们相互冲突,你的罗马和教会。” “有时又相互结合。”莫尔斯嗤笑一声。 “听起来你知道许多趣事,它们几乎没有在泰拉的任何大图书馆得到保留。” “因为那是三万年前的故事,而我们现在连一百年前的历史都摸不清。”莫尔斯笑了起来。 “所以,你讨厌宗教信仰?” 莫尔斯偏过头,看了一眼佩图拉博。“在米兰法令中规定,所有其他人都应被允许自由和不受限制地信奉其宗教。这固然是为了保证君权稳固之外,但为什么否定教会的圣礼生活,将不利于帝国的统治?” “公民。”奥林匹亚之主轻松地给出答案,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注意到,在佩图拉博生命至今为止的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一个并不算小型的政体的主人。 莫尔斯提起嘴角:“我们来做一个简单的假设,我们都知道人有想要的东西,也有不想要的东西。对吗——你其实可以继续同时一心多用,如果我耽搁了你的工作,我不如回泰拉述职。” 佩图拉博重新拿过他的画纸,在中央叠加新的剪影。他首先选择的绘制对象是奥瑞利安——即使那只是一个漆黑的背影,敬虔地在帝皇圣像面前俯首。 “对,”他说。 “他们在这里做的事,就是做了一个名词定义,将拥有前者之地称呼为天堂,多为后者之地称呼为地狱,再加了一条神圣命令理论,说道德法则由祂建造。” “一种法令?”佩图拉博挑眉。 “本质比法令更加基础,他们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什么,铁之主,他们只是构建了一个解释框架,创造了一套解析世界的公式,在限定了人观察世界的视角的同时,也提供了一个基本的先验视角。” 莫尔斯顿了顿,“祂提供给对世界的感知有限者一个启发性的法则,同时也给对世界的感知超过这个框架所能提供的解读的人,或者仅仅是与该框架敌对的人,一个完美的嘲笑对象。” “教导人可以从什么角度来观察世界?” “凭借任何创立该角度者所需要的理由。” “就像称呼灵能为数字命理学。”佩图拉博放下笔,面露微笑。 “正是如此,”莫尔斯说,“很恰当的比喻。它甚至不是谎言,它只是……我想想,另一种特别有限、特别教条、尤其不喜欢被突破的框架。尘俗之城对上帝之城,罗马对教会,两种解释框架和随之而生的权力系统总是相互分离,又总是试着相互侵犯。” 佩图拉博身旁的沉思者屏幕亮起。 铁之主重新分神,放下刚在洛嘉背影身边画上一个正在偷偷熄灭蜡烛的莫尔斯的画纸,去接收最新的星语通讯消息,同时说:“或许洛嘉对罗马一无所知,莫尔斯,他不会听见你的出身就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他必定会听见我的立场,”莫尔斯开了个玩笑:“也许我们两方合二为一的一天,只能在启示录之后,由天使带来。那时候我会承认他们的解释框架更贴近真实。” “喔,”佩图拉博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回应,“你先不要立誓,莫尔斯。” “怎么?” “第一军团刚刚做了一次亚空间潜航,并且已经上浮——几乎是立刻。”佩图拉博检视着手头的信息。 “见鬼的亚空间时间流速,”莫尔斯说,“然后呢?” “现在暗黑天使正在与天使作战。” (本章完) ------------ 第26章 冉丹的天使 “那时我不禁思考,在大远征结束后,我们将何去何从。 “尼奥斯需要我们,但他不会一直需要下去;我担心佩图拉博和钢铁勇士的结局,关心这些与人类如此相似的生命,在人类帝国最终将会得到的位置。 “但今天,十一号,你让我得到了答案,而我不禁惊诧万分,因为这条道路,我们竟果真情愿亲手去选。”——《工匠手记》 莱昂·艾尔庄森端坐在象牙与缟玛瑙的宝座中央,深紫滚金边的厚重披风顺着身体线条向下垂落,将狮王的黑甲包裹在华贵的长袍之内。只需坐在这张宝座之中,不需一言,不必有所动作,他已是一位天生的王者,而他的座下,也犹如已有众人臣服。 他微微阖上双眼,目光低垂,一只手架在雕镂的扶手上,撑起他白石般的面孔。他的神思沉浸在悠远的世界尽头。 两名星际战士侍立在旁,在沉默中执行着基础的信息调度和条令施放,无意打扰其主君的神思,即使回荡在厅室之内的炮火声和战吼已经成为仿佛永恒不休的背景音,将任何不够喧嚣的噪音消解在战斗的回响之中。 这些生物柔软地盘绕在一些行星的轨道之上,又或者单纯地飘荡在无垠的黑暗深空之中。 自冉丹外围诡异的变节受控者,至进入哨岗范围以来随处可见的虫与海洋生物形生物战舰,和陆地上的血肉山峦与已死骸骨,所有这一切相较于暗黑天使此时面对的敌人,都过于渺小、过于黯淡。 莱昂更深地拧眉,胸膛起伏,从牙缝中吐出一口滚热的吐息。 说罢,他转身离去,大步跨向他镶嵌宝石的宝座,一甩厚重的宫廷紫披风,重又回归坐姿,静止在假寐之中。但这一次,他的双眉蹙起,抑制着对他所做决定的厌恶。 “第二只。”候古因说,手指按下投影旁的几个控制单元,深绿的光芒标出一颗环绕有三只天使的星球,“第三、四只。” 一个集群的银色天使在亚空间与现实宇宙之间自由地往来,它们之间的共性让它们显得仿佛源自同一条血脉,而每一次神出鬼没的攻击都毫不留情地针对着冉丹天使自身,其中的坚决深处暗藏着某种冷酷的愤怒。 又一只冉丹天使在火炮的轰击中折翼,它的骨架碎成破碎繁星般的千万個亮点,在宇宙中散落开去。一阵悲伤的情绪弧从它粉碎之地蔓延,令卢瑟的情绪亦受到感染。他眨了眨眼睛,控制住任何不该出现的情绪波动。 “不要同时攻击,”他轻而哑地说,这意味着他正压抑着心中的不愉,“炮口优先对准第一批冉丹天使。” “大人?”战士重复了一遍,轻声做出提醒。尽管他提出了问题,但候古因不觉得狮王会给予任何异形宽恕。 “好吧,”莫尔斯耸了耸肩,“总而言之,我相信莱昂·艾尔庄森的进攻里藏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你们自己探究吧,有事可以找我,我真的要回泰拉了。” 而他们的主君,第一军团的基因之父,莱昂·艾尔庄森——他为且仅为帝皇之令而生。 “我对他的亚空间导航天赋比较感兴趣——或者说,马格努斯会感兴趣的。”莫尔斯牵起嘴角,“最好不是又一个使用罗盘和六分仪的传奇大师。” “与你道别,祂的信使。”洛嘉比了一个十字。 “如果在星语通讯里没有哪个星语者脑子不太清醒以至于弄错了数字,我们的第一军团简直大显神通。”他总结道。 第一原体一定比他们知道得更多,即使身为他最亲近的副指挥,卢瑟也看不出莱昂是何时有机会了解到更多的情报。 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但只需听上一声,万般悲伤便涌至心头。 “去做,卢瑟。”莱昂重复了一次,语气低沉而冰冷。 “大人,我们要同时攻击它们吗?”候古因问,尽管不知道这群异形内部的仇恨从何而起,但这无疑对暗黑天使而言存在益处。 “去做。”狮王说,“将指令在此地拟定,不要透露给具体的舰船,直到决定攻击的三十秒前。” “优秀的战争损耗比率,以及意料之外的击杀数量。” 他停了停,“我更希望了解莱昂所见的‘天使’,它们该有多么亵渎呢?” 下一刻,在一次突然的闪烁过后,一道曲折的闪电骤然劈出,目标却不是帝国的舰船,而是较早抵达的那一批冉丹天使。湛蓝电光几经折跃,在接触另一只天使骨翼的一瞬间,就将那几乎长达三英里以上的骨骼寸寸烧焦折断,分解成破碎的烟霾和纷飞的尘雾。 继而,是第二只带有标志性银色甲壳与修长双腿的冉丹天使,以及第三只。 不,他们如今所见的事物并不丑陋,而是一种更为光辉、更为精美的存在,是那些已死的巨型骸骨仍然活着的升格体。 “第一只,”卢瑟说,看着一只冉丹异形在他们面前的全息屏中向宇宙深处四散分解,两对羽翼分别在燃烧的烈焰中坠向两侧,躯干则如同卷入永恒的黑暗物质之中,转瞬之间向内收缩、继而消失。 “他们太激进了,”荷鲁斯担忧地说,继而无奈地一笑,“几年过去,怎么轮到我反过来批评庄森计划激进了?他怎么敢率领舰队孤军深入?” 佩图拉博怀疑这和昨天的数据板是同一件物品,只不过在某种超凡力量的影响下转变了形态,变成与游子圣堂气氛更加符合的羊皮卷。 卢瑟咬了咬牙,与死翼之首相互点头,然后靠近宝座,克制住语气中任何能够泄露情感的音节。 狮王送给他们的第一条命令,就是绝不可靠近冉丹异形,不可倾听它们妄图通过灵能或其他任何方式传递的消息,因此,暗黑天使的频道中只有军团内部能够制造的战时声音,骤然一听,这几乎能令人误解为一场仅存于星际战士内部的战斗。 “注意深色光矛,”莱昂开口,抬起眼皮,平静地将目光移向两名星际战士。卢瑟立刻将这条消息传递给战斗中的暗黑天使们。 没有人知道为何在异形的腹地,它们的形态会与人类古老历史中的传说形貌相似。不,或许他们的主君知道,卢瑟想,在镜面般光滑的金属倒影中,回望莱昂·艾尔庄森假寐的身形。 狮王从静默中回到现实,高贵的脸孔中,那庄严的底色之下,似乎蕴藏着一种隐隐存在的不快。 “莫尔斯。”佩图拉博叹了口气。 卢瑟低头应答,而候古因则依次联通各个通讯频道,向他们传达莱昂·艾尔庄森的号令。 它的头部被头盔般的亮色外壳包裹,仅仅露出浅粉的下颌,下半身也不再是纯粹的鱼尾,而是并拢的双足与一根单独的蛇尾,全部被坚硬的流线型银亮甲壳包裹,在深空中轻盈地摆动。 狮王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嗯?” 而大范围轰炸的骨质太空鱼雷则拥有着破坏现实宇宙的能力,在伤痕累累的宇宙中炸出破损的缺口,能量在其中短暂地爆发出湮灭的翻涌,瞬间制造出不可阻挡的绚烂死亡,将舰船咬断、吞噬。 数分钟后,颜色极深的湮灭性灵能矛尖疾驰于宇宙的阴影之中,纵然暗黑天使有所准备,但它依然扎穿了一艘护卫舰的防爆挡板,继而引发了小范围的吞噬效果——这一次的攻击过于精准,不论是时机还是位置,都近乎无懈可击,而它的威力也难以防范。 洛嘉略带好奇地说,他雀跃的话语如一阵冷风,在游子圣堂内静静刮过。 从各种角度而言,它们最类似的生物,都已不再是人类帝国所仇视的异形,而近似于早已在帝皇的号召中遭到焚毁的古老宗教中,雕刻与画作中的……自上而来的天使。 “在第一批冉丹天使被我们战胜后呢,大人?” “……直到最后几只到来稍迟的银色天使逃回亚空间。”莫尔斯翻了翻第一军团通过星语回传的战报书,然后把注意力重新挪到自己手中的羊皮纸卷和羽毛笔中。 在四名原体之中,依直选校尉个人看来,首归之子的战斗意欲源自对兄弟之死的悲痛,与帝皇之命的遵从;怀真言者——从他们平日里的战争案例就可看出,怀言者有多么憎恶异形的存在;钢铁之主,这支军团从未表现出对战争的任何倾向或狂热,候古因看不透他们坚韧外表下的真情,尤其是他们永远坚如钢铁的原体。 难道第一军团的武器库中还藏有更多佩图拉博无从探求的秘密武器?佩图拉博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莫尔斯刻意吸了口凉气:“我总觉得冉丹天使的画像明天就要出现在你们所有怀言者的床头,纸上插了一百三十枚诅咒钉子。哦,别这么看我,奥瑞利安,或者你们一人一份地挨个烧一张?” “我们要继续追猎新来的异形吗?” “是它们的内战需要我们的协力,而不是我们离不开它们的帮助。”他冷厉地说,似乎不止是在回应卢瑟一人的询问,而是在同时怒斥另一个存在的求情。“毫无疑问,这场围猎中的任何猎物都不可饶恕。” 起初,被放大的画面仅仅是战火纷飞的虚空战场中一处微不足道的背景,直到数片雪花般的阴影忽而浮现在太空深处。 他甚至很难想明白,第一军团是怎么成功实施了一次如此干净利落的突袭的。在任何基于已知数据的测算之中,他都算不出暗黑天使是如何同时战胜了两批风格各异的敌人。 “大人,”候古因皱起眉,“我们要拟定新的指令,来防御这些攻击。” 狮王眯起眼睛,从唇间轻轻呼出一口气,冷静地看着这支意料之外的援军,迟迟没有动作。 即使这并非他首次目睹古怪的巨兽——且不提这数年的征战,当年在卡利班时,他已经见证了不少骇人的凶兽,但每一次见到如今他们所面对的敌人时,他依然为之深感震撼。 虽然雄狮一言未发,但两名战士毫无道理地觉得,莱昂·艾尔庄森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们决定汇报的内容。 莱昂·艾尔庄森注视着眼前的投影星图,上前一步,伸出手,几个控制单元被依次按下。一个全新的画面被放大至整个屏幕的尺寸。 它们身形颀长而恢弘,躯体长达十数公里,形态稍有差距,但大多能够明确区分出上半身的躯干,与下半身的鳞质或骨质鱼尾。它们的头部形态自水滴形至椭球型,各有不同,眼目的数量也并不一定,但大多呈现完美的优雅对称,神情安详,毫无痛苦。 “哼。”狮子轻轻地哼了一声,不知何时出现在两名星际战士身后。 不论它们美丽与否,对方表现出的杀伤能力都不可否认,灵能与物质结合,锋锐的光束吸附宇宙尘埃,在对方的每一次振翼间,从羽翼与羽翼的缝隙之中激发,对舰船的装甲造成显著的穿甲效果。 “但是,大人,这会影响舰队的自决能力和反应灵活度,”卢瑟说,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在一种平静的状态之中,隐隐地反驳着莱昂·艾尔庄森的决定。 一对对翼展双倍于体长的巨大双翼嵌在它们背部,有时是反射恒星阳光,并折射出七彩光华的羽翼,有时则是坚硬而舒展的膜翼,乃至仅仅披覆胶质透明皮层的雪白骨翼。 一个信号突然送来,传到候古因眼前。死翼直选校尉扫了一眼,略感惊奇,“大人,您也许会希望看一眼这个。” “是,大人。” “猎杀视野之中的任何一只天使……” 佩图拉博在大脑中迅速计算出按照正常的试探、侦查、轰炸流程,钢铁勇士能够在第一军团所使用的时间内做到的击杀量与俘虏数目,而他得到的答案罕见地令他稍有失落:钢铁勇士无法独自完成一次如此漂亮的任务。 每一只异形被彻底摧毁,顺着重力或惯性向星球内部或太空深处跌落时,一阵悠长而深入心灵底层的长啸都跨越真空的阻隔,通过某种更加形而上的方式,在宇宙空间中似慢实快地如涟漪般扩散,萦绕在每个暗黑天使舰队成员的心魂之中。 副指挥官与直选校尉打开一个个通讯频道,引擎的轰鸣与静电带来的噪音在广播中躁动,传递命令的低语与怒吼相互交织,正如燃烧的火与动力甲的嗡鸣彼此纠缠。 数小时前,莱昂·艾尔庄森亲自进入导航室,用他幽绿的双眼在至高天中寻出一条无人知其原理的道路,带领他们寻得这些天使的踪迹。 怀真言者则坦然地接受了莱昂·艾尔庄森的战绩。 “再会,帝皇的使者,”荷鲁斯点头,有些好奇莫尔斯会不会再度消弭于圣堂的亮光之中。 “一定是父亲的启迪,”洛嘉宁静地诵念着,“我们全部的荣誉都源于祂的光辉,一切的力量都归于祂的伟力。而冉丹的天使,若非祂对命运的牵引,便不过是冥冥中对祂的灵性的拙劣模仿。我们的兄弟受祂祝福,我们也要为祂而喜乐。” 卢瑟停了一秒,“原谅我,大人。” 在宏炮的精准轰炸下,暗黑天使舰队有条不紊地拆解着它们的肢体,折断一只又一只的翅膀,截断尾部的半截环环相扣的荧亮白骨,把存储记忆的血肉与神经节一一破坏。 在几道明亮的灵能亮蓝闪电过后,一只新的天使从亚空间的航线中振翅跃出,如跳转至海平面之上的银鱼,浑身流淌着金属一般的明亮光泽。 “我总觉得你不是急着回去述职,”佩图拉博怀疑地说。 “你猜对了,”莫尔斯挥了挥手,卷起手中的手记,无声地站起。“农业世界最新一批达到贡品级别的水果数量有限,希望我能从马卡多手下夺过一些残羹冷炙——或者亲爱的莉莲·蔡司小姐能帮我截下一盘。再会,原体们。” (本章完) ------------ 第27章 战棋(上) “他们的肉身必受苦难,但你愿他们避免这些苦难。”——《洛嘉之书》 莫尔斯将一组棋子在桌上向前推进了少许位置,象征星际战士的棋子小队走出掩体遮盖的矩形范围。 小队的视野越过摆放在棋盘中央的装饰性天使塑像——这是桌面上唯一的正常意义上的天使,正对棋盘另一边同样躲避在楼层之后冉丹天使状异形巨兽的一角。 “这一组,全部瞄准这只异形天使巨兽,”莫尔斯宣布,“十人小队,三十二枪爆弹和六枪加农炮。” “好。”帝皇点头,“你想赌致命一击?” “让我们看看。”莫尔斯耸了耸肩,骰盘中的骰子全部飘起至一定距离,再哗啦啦地如枪林弹雨般落下,经过声响清脆的相互撞击,旋转着跌进最后的平静。 “第一组命中测试,共九枚,其中有一个六。”莫尔斯平和地说,“等同于一次致命一击。三枚没过三。还剩五次,稍后测造伤。” “我记住了。”帝皇说,盯着莫尔斯骰盘中滚落的骰子。 在确认工匠没有作弊后,帝皇不再担心这一组射击能对他手头上的棋子军队造成实质性伤害。 最后,他们总共得到七点爆弹的伤害,以及四点加农炮——根据帝皇手中角色的规则,加农炮的伤害折半,也就是九点伤害。再通过特殊保护和不觉疼痛的过滤,这组小队擦破了帝皇手里那只巨兽的一小块皮——一点伤害,或许等同于敲了一下巨兽的脚趾。 “就像他们的进攻,对吧,”莫尔斯托起下巴,笑了笑,“力量不足的攻击不过是一次轻飘飘的擦伤,即使人多势众,也难免落入下风。” “怀言者,”帝皇挑眉,“在WB-37区域的攻击。” “最初的那几次,”莫尔斯点头, “他们几乎输了,怀言者的火力更适应对地面星球的焚烧,和大规模的处决;但对于一只飞翔在虚空中的巨兽来说,纵然他们一次能够出动上万的星际战士,量变依然离质变相去甚远。” 帝皇轻轻点头,赞同了莫尔斯的看法,然而就在此刻,工匠的话头稍稍一转——这也是他的常用把戏了。 “我以为你并没有那么关注冉丹的战事,我的帝皇,”莫尔斯说,转了转桌面上的一枚星际战士棋子,将它的正面旋转至直面帝皇的方向,“没想到你对你的儿子们仍算得上颇有留心。” 帝皇扫了他一眼,“我阅读战报,莫尔斯。” “看不出来,但我相信你。”莫尔斯轻快地说,声音的尾调上挑。 帝皇幽深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无可奈何,“继续。”人类之主说。 第一轮射击结束得十分迅速,帝皇手下的十余只天使分别受到了大约五点及以下的伤害,除了暗黑天使面对的那一支异形小队。第一军团大胆地采用了离子的全面过载,在己方因为过载的危险导致的轻微损失下,换来了一只天使的坠落。 “第一军团,万军之首,”莫尔斯评价道,“多么英勇的进攻,所以,我要奖励他们单独深入,转进如风,还有掩护转移。” 他将第一军团的几支小队分别前移,并精准无误地绕开了异形天使组成的防线,几乎没有进入它们之中任何一只的射击范围,乃至移动后能触及的射击范围。一组死翼终结者担任了排兵布阵、推演兵势时不可避免的受击对象,但他们的坚甲亦不易被敌人所击破。 帝皇沉吟着,手指捏着下巴,黑发落在肩膀两侧。 “我假设,”他说,“这一局棋盘中,你没有看过我的棋子能力,也不应当知道它们远程攻击的范围。” “但这可是第一军团,”莫尔斯回答,俏皮地眨了一下单边的眼睛,“莱昂·艾尔庄森的动向,或许在他的兄弟们眼中等同于神机妙算的计谋,但事情的真相瞒得过你吗?” “他认为能。”帝皇说。 “伱是多么宽容啊,尊敬的皇帝。”莫尔斯摇了摇头,收回伸出的手臂,“像我们一开始说好的,没有近战——或者进入彼此一寸之内的角色将同时步入毁灭,再加上一次有关破灭的爆炸测试。所以,我的决定是,我不会进行近战。” “你的决定。”帝皇用强调的语气重复了这个词组,“轮到我了。” 他依次将几只异形天使向前方移动了一定的距离,以便打开射击的视野,同时从身旁的桌面中拿起一枚新的异形天使,几经观察后,帝皇蹙眉。 “怎么后场有这么多星际战士?”帝皇质疑地问,“这不是一开始的数目。” “我亲爱的皇帝,”莫尔斯笑着说,“你应该知道在我们的战场上,四名基因原体不会第一时间就把所有的军力都放在明面上。现在我们已经来到了第二回合,一些隐藏的准备兵力当然到了出场的时候,至少你也打算从亚空间中掏出一些新的天使,不是吗?” “我一开始就声明过了它们的存在。”帝皇隐隐地谴责着莫尔斯的不守规则。“而你却没有提出你有战略预备队。” “那就当我是不想守规矩吧。”莫尔斯轻快地说,无视了帝皇的眼神。在某种程度上,他确实做到了忽视帝皇的一部分……那种‘悲伤的目光’。 “总而言之,现在我的后场不存在与任何军队相隔三寸的点位,除非你愿意降落在这里。” 工匠指了指桌子的一角。 “不。”帝皇慢吞吞地说。 那个角落由钢铁勇士守卫,只需几条额外的指令或者附加的能力,他手中的天使就多半无法擦伤对方的哪怕一个脚趾。 人类之主盘算一番,放弃了在这一回合把预备队中的天使传送至战场中。 “射击阶段。”帝皇说,伸出手指,点在桌上一只天使的底盘边,“首先是它,攻击……” 他停顿了一秒,做出从他的视角来看最优的选择,“怀言者。” “等一等,”莫尔斯竖起一根手指,“怀言者如同欺诈敌人的幻影,在烈火与硝烟之中返回离开要塞前的位置。” 他挪动了桌上的一组棋子,把一队星际战士放回掩体遮蔽的范围之内。 “依然是WB-37。”帝皇抬头,找出对应的真实案例,“洛嘉选择战略撤退。” “洛嘉·奥瑞利安固然忠于你以及你所象征的一切,甘愿将无数怀言者的血拿来换取你一次的青睐,但他可不是一個傻子,在遭遇新型武器和重型的防御之后,他也明白该如何建立多个防御纵深,指挥部队分散突袭,达成有效包围,逐步削弱敌人的防御。” 说到这里,莫尔斯将双手交叠在身前,平放在桌面上。 “何况还有佩图拉博的建议?”帝皇问。 “正是如此。”莫尔斯的脸上多了一抹真诚的微笑。“而且不止如此。” 他从掩体的另一端取出一组钢铁勇士,“在佩图拉博的带领下,钢铁勇士军团依靠精准的远程火力支援,掩护了怀言者的撤退。我们的铁之主亲自坐镇指挥,通过复杂的计算和精密的仪器——当然是他自己制作的,指挥火炮和导弹精准打击敌方要害位置。在他漂亮的指挥下,我们的火力覆盖了整个战场。来试一试伤害吧,帝皇。” “而我甚至还没有瞄准他们。”帝皇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钢铁勇士的警戒所在,我亲爱的皇帝。”莫尔斯端起手边的水杯,同时提起水壶,为自己补足了一杯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他们又进行了一轮伤害测试,即使掷骰的总枪数低于上一轮的怀言者,但钢铁勇士军团的导弹命中率、枪械威力和穿甲能力,数值都显著高于怀言者。在警戒射击、被迫迎战的负面前提下,钢铁勇士依然成功拿下冉丹异形的一半血量。 “但你们不可能得知冉丹天使的每一次动向,这就是为什么……”帝皇的声音渐渐低沉,他的表情依旧沉静而不可捉摸,即使莱昂·艾尔庄森并没有与帝皇共处多久,但莱昂身上的高深莫测之中,的确存在着帝皇的影子。 “这些军团将遭受损害。”莫尔斯主动地说,在棋盘上点了几下,一些棋子应声而倒,除了孤军深入的暗黑天使之外,另外三支军队之中都存在损耗。 “你的战士正在死去。”工匠评论道,指了指自己的后场。“好在他们还有很多。” “别这么说。”帝皇不轻不重地回应,莫尔斯按照数学期望的方法,直接完成了若干只冉丹天使的射击和造成伤害测试,这虽然快捷,但确实有些令棋局失了风味。 不过两人都不是特别在意这一点。 “到你了。”帝皇点头。 “好,那么首先……”莫尔斯打了一个响指,一对涂成珍珠白色的渗透者出现在冉丹异形的后场。由于冉丹天使多为巨兽,而且帝皇还没有开始作弊,它们的数量并不算多。这留给了渗透者广阔的入侵位置。 “一个被遗弃的哨站,少数仍然保留着完整金属结构的地面区域,以及幸运的荷鲁斯·卢佩卡尔。”莫尔斯微笑着,平静地念出了影月苍狼之主名字中的每一个音节。 “在这一次渗透入侵的工作中,他们遗憾地确认这些异形不需要任何的后勤,阻断工作自然也难以实施。但这些天使似乎存在着某种互相沟通的方式,同时他们也进一步确认,天使之中存在着不同的种群,而一个集体性的总指挥,应当就是对应种群的首脑——首脑控制天使,天使控制其内部的混杂意识。” “LW-55,”帝皇报出对应的战役编号,“我的战士发动了一次精确的打击,他的灵活战术和出色突袭,帮助他削弱了一整个小型冉丹族群。” “不过那个族群倒没有那么与天使这一人类概念相似,”莫尔斯说,“同时也比天使们更加古老。我不知道它们从何进化而来,反正不是格洛克斯兽,并且大概也不能因为它们几乎不畏惧疼痛,就认为那是一群蚁牛。” “只有你会那么想。” “也许吧,这不重要。”莫尔斯说,移动了一些影月苍狼棋子的位置,“来一轮射击。” 一只冉丹天使因此殒命。 帝皇摇了摇头。 “他的行为也提高了异形的警觉,防御变得更加严密,一部分异形临场进化出更加坚硬的护甲,因此,接下来你的射击命中结果减一,而异形的盔甲保护结果加一。” 帝皇描述着,随着他的话语落下,一些棋子外表增加了灰白色的甲壳,同时,它们的体表仿佛照上了一层全息的投影,用于蒙蔽导弹的瞄准和炮手的观察。 “贯穿一整场吗?”莫尔斯问。“很好,现在我们都开始作弊了。” 他伸出手,缠绕着黑色布条的手指,指向一支钢铁勇士的军队。 “由于新的困难已经出现,他们的远程火力支援任务变得愈加艰难,效果大打折扣。佩图拉博决定改变策略,增加火力的集中性。经过几次的精准打击,他们摧毁了一些能够组成防御联动的冉丹天使,并且摸索出对方的护甲基本原理。 “整支舰队内部都在加紧研究更加适用的战争兵器——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火力支援开始重新发挥作用。之后,我们的射击命中结果将免除修正影响。” “IW-68,”帝皇说,他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欣赏。 “在这之后,由怀言者带队,他们发动了一次攻坚,影月苍狼、钢铁勇士、怀言者军团紧密合作,共同突破了敌人的一层重型防线。 “他们采取联合行动,综合了各自的优势,通过密集的攻坚战术逐步瓦解敌人的防御。 “荷鲁斯·卢佩卡尔宣告了他的力量,驱散所有与冉丹天使作战在军团内部引发的莫名的哀恸效果;洛嘉·奥瑞利安在圣堂内祈祷,怀言者勇猛无双——说真的,你没有庇护他们吗?我甚至有点怀疑了。钢铁勇士越过北侧第二十七条防线,沿该线路防御,允许其他人在其掩护下对冉丹天使实施突击。 “最后,他们占领了十二颗行星——位于冉丹中层的行星。” 异形天使的棋子在向前涌去的弹药洪流中肢解、破碎,四散在星空深处。 “作为反击,”帝皇说,将两枚棋子推进至人群之中,几乎进入一寸的近战距离,“冉丹异形同时从两个方向转入进攻,组织较密集的战斗队形。” 莫尔斯接过话头。“而守卫防线的钢铁勇士没有撤退,即使奥瑞利安提出了这方面的建议。一部分大营继续向前方地域开进,而剩下的大营则坚守阵地,吸引冉丹先遣支队的火力。在最后,一次爆炸出现在这条防线上……” 他轻轻地将手指按在桌面上的掩体顶部,楼房立刻垮塌,炸成一片仅仅具备一部分防御能力的废墟,连带着楼房掩体内藏有的钢铁勇士和冉丹异形全部被掩埋其内。 “他们陷入自毁的险境,”莫尔斯低声说,“但他们其实有所预料。” 他掀开一块楼板,将里面的钢铁勇士棋子一一捞出,放在手心之中,轻轻放回桌边。这一批棋子受损严重,但只有一个棋子不幸碰掉了头,剩下的多半是断了些手臂和腿。 “他们需要修整,过几个回合再见。” 莫尔斯把它们暂时放到旁边的矮桌上。 “暗黑天使呢?”帝皇提醒道。 “他们慢了下来,没有宣布冲锋,而是组织了一次集结,恢复军团的健康状态。”莫尔斯说,“在冉丹异形冲向他们时,莱昂·艾尔庄森组织了一次完美的反击,首先取得了攻击的优先权,继而击溃了一支冉丹族群。” “但是,有一批冉丹异形异军突入,”帝皇说,“就在战争的进行之时,一队新的族群出现于正在溃败的冉丹族群之中。” 他取出几只银色的双足天使,放置于暗黑天使面对的冉丹族群内部。 “还记得我们这一场的特殊规则吗,我的皇帝?”莫尔斯偏过头。“互入敌方一寸之内,将共同步入毁灭。”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簇黑暗之火在桌面上一掠而过,将银色天使与和它们相邻的其他冉丹天使一同烧成灰烬。 一枚骰子骨碌碌地旋转,最终定格于六点朝上。 “一次爆炸,”帝皇说,“六寸之内,三点致命的伤害累积。” “这是不是某种意义上的,”莫尔斯故意装作想了一会儿措辞,然后一拍双手,“虽死犹效?” 帝皇垂下眼眸,没有回答。 在他的沉默之中,桌面中央的装饰性天使塑像寸寸倒塌,消弭于飞旋的尘埃,归于无形的尘土。 (本章完) ------------ 第28章 战棋(下) “上帝之城在地上旅行时,从尘俗里的所有民族中召唤旅伴,无关乎法律、制度和德性的不同。只要他们爱祂,那就指向了天上的和平。”——《洛嘉之书》 马卡多提着他的天鹰权杖,走进莫尔斯和帝皇所在的房间之内。 无论从世俗意义上的年岁还是外表来说,帝国宰相都无疑是一位置于任何种族和文化中都将受到尊敬的老人,但当他与眼前这二人共处一室的时候,他不确定自己的脚步是否也情不自禁地变得更加轻盈,情绪的波动也更加丰富。 好吧,他想,过了这么多年,他早该承认了:如果不去深究那些蕴藏在灵魂深处的经历和思想,仅从一个个体存在的众多表面现象来看,自己这位掌印者就是几人之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就算把瓦尔多也放进来,情况也没有任何改变。 “怎么样了?”马卡多走到大桌旁,低头看着桌上的残局。一些原有的棋盘掩体被两位不守规则的棋手摧毁,化作堆在桌面上的小堆粉尘,在衣袖带动的空气流中飞扬。 他注意到桌面中央的装饰性天使塑像也被摧毁,帝皇金色的灵能化作点点的碎屑,与尘埃融为一体。 关于第二原体的结局,与工匠莫尔斯相同,掌印者也是随着战局的推进,才拼凑出整个军团的去向。 他们都相信帝皇知道得更多,纵然远在泰拉的人类之主未必真正清楚故事的全部——但基因原体作为宇宙仅有的二十個珍贵造物,帝皇不可能无端抹除其中任何一人的存在。 至少,依照马卡多对帝皇的了解,他其实依然不觉得一个……现在做出如此表现的基因原体,能触及到被彻底消灭其存在性的底线。 “现在?”莫尔斯转过头。“按照泰拉纪年法,我们刚推到了854年。” 工匠与帝皇现在各自站在桌面两边,撑着桌边,倾身朝向正在进行的战局。前者向后退了一步,双手从长桌的边缘离开,仪式性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向马卡多介绍局面。 “冉丹在第一季度中,遭到了较为严酷的打击,主要由影月苍狼主导完成。接下来的一整个季度之内,它们建立更多预备队,重新夺还被帝国舰队拿下的星球的尝试都不成功。 “这一阶段,我们面对的异形天使家系灵活度较高,也出现了比较明显的服从统一调度的行为。它们准备将兵力从西侧和南侧两段迂回,试图攻击钢铁勇士建造的防线。” 他的手盖在桌上的一侧,在他所指的方向目前空无一物,但马卡多能够想象出当时发生的战争场景。他微微点头。 “与此同时,一支意料之外的天使家系有心在西北侧的177-54地域出发,袭击我方的侧翼,对防线达成辅助性的突击,如果它们成功,钢铁勇士的两个大营将遭受重大损失,而中部从52-61一线的区域都可能成为对我方主要力量的迂回袭击的突破口,除去拦截的分队后,整条突进与冲锋的线路将被打开。” 马卡多将权杖倾向桌面,杖尖的天鹰注视着莫尔斯所指的区域,“危险没有到来。” “得益于暗黑天使的消息。”帝皇开口,他将身下的玫瑰木座椅向前拉了一小段,缓缓坐下,双手安静地放在桌边。 “对,出于战略的需求,莱昂·艾尔庄森还是与佩图拉博分享了他用他自己的消息源得到的冉丹进攻讯号——他甚至跳过了荷鲁斯·卢佩卡尔,直接和铁之主对接。” “他们这份矛盾从何而来啊,”马卡多叹息道,苍老的面容偏向了人类之主,似乎意有所指。 帝皇拿起旁边矮桌上一枚已经退场的影月苍狼棋子,放在手中摆弄,仔细地观察着工匠莫尔斯的涂装水平。 “总之,经过了对应的部署计划变更后,钢铁勇士做好了坚守的准备。 “他们首先强化了对这片星系天然环境中掩体的利用,又从周围调来一支驱逐舰队——我知道这在这张桌子上看起来像是一队奎托斯坦克,还有预备队中的飞行器——在这里用埃托斯神(tos Dios)指代,将大量火力集中在56号地段,以便在防御中挫败敌人的计谋。 “由于每一支冉丹天使家系的特性都存在差异,我们无法推算准确的敌方配置,因此佩图拉博选择了一套最为稳妥的配置策略,优先消耗敌人的攻击力,再转入进攻,以粉碎敌人的家系集团。” “钢铁勇士取得了又一场胜利,”帝皇说,言语中包含着意料之内的认可。 “一支非常可靠的军团,不是吗?”莫尔斯不禁面露微笑,向着马卡多点头。 帝国宰相不得不在无言的叹息中回以赞同的颔首,近年来,工匠莫尔斯对钢铁勇士的偏好逐渐失去了最后一丝遮掩,这虽然合乎情理,但有时确实有些令人牙酸。 “钢铁勇士坚守阵地,而余下三支军团在拟定训令方案后,在不同的方向加强了火力的部署,主力向北侧进军,指挥所设在复仇之魂指挥大厅,副指挥则指定为游子圣堂,”帝皇在提及洛嘉·奥瑞利安的舰队内部特殊场所后,唇部也难免出现了一些多余的动作波动,“总司令部则指定为后方的铁原号。” “任何愿意提出军事建议的人,都可以将设想递交给各自的军团高级指挥官,最后经过几名在职战争铁匠的整合,再呈上基因原体的桌面,剩余设想则存储留档。”莫尔斯说,帝皇手中的影月苍狼棋子在金色符文的牵引下悄然上升,飞至桌面,与他的同伴汇合。 帝皇没有阻止,只是回赠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短暂眼神。 “随着时间的前进,这片星区的宇宙潮汐产生了一定的变化,双方再次调整和集结部队。冉丹天使的又一支家系出现,它们的军事部署意识更强,这给帝国舰队的进攻带来了更大的阻碍——何况他们已经过于深入冉丹帝国的内侧。 “不论是补给线出现问题,这一点甚至不一定需要冉丹异形动手,还是遭遇某一战略方向上的大规模进攻,都可能导致一部分军力遭到粉碎,继而使得整个态势的优势逐渐向冉丹方面倾斜。 “与此同时,经过信息的互通和高强度的交流,我们的三支军团:影月苍狼、怀言者与钢铁勇士,也相继发现了一支银色天使家系的存在,但尚未确定对方的目的和行为逻辑。” 一些在先前的模拟中被粉碎的银色天使重新以虚影的方式呈现在桌面上,又伴随着帝国舰队无情的炮火,毁灭在虚空战争之中。 这是整张桌面上移动最灵活的单位,却也是护甲最为脆弱的模型,即使它们似乎身披银亮的甲壳,但那随后被证明不过是某种水晶般的装饰,而非实际的护甲结构。 “漂亮的倒霉家伙,对吧,”莫尔斯耸了耸肩,“我想到一些不友好的对比,但我绝对不会在你们面前描述。” “你最好直说,莫尔斯。”帝皇说。 “好吧,我觉得银色比之前的灰黄色涂装要更赏心悦目一些,”莫尔斯回答,“这是你问的,吾主。” 在兜帽落下的阴影中,马卡多评估着莫尔斯的话语,试图辨析出其中是否含有任何隐藏的、有关求情或代祷的暗示。 这份尝试对他而言是失败的,至于帝皇,人类之主只是说:“你的品位令人困惑。” 莫尔斯耸了耸肩膀,取出一枚持动力槌的金肤棋子,接着是一枚金发如狮鬃的原体棋子,共同举在桌面上方。 “洛嘉·奥瑞利安毫不避讳地找到莱昂·艾尔庄森,提出了一个严肃的疑问:暗黑天使与银色天使的行进线路理应存在多次交集,为何他们却从未从莱昂口中听到风声? “他的提问中疑惑多于质问,但莱昂仍表现得深受冒犯,而他的不悦则反而激起了奥瑞利安的不满。这一次,荷鲁斯调节了两人的关系,告诉他们要以帝皇的旨意为重。” “荷鲁斯,”帝皇重复了荷鲁斯的名字。 “对,荷鲁斯,他可被莱昂当时的话弄得伤心了小半年,但人总要向前走——哦,抱歉,他是基因原体,”莫尔斯放下原体棋子,在桌边走动,直到抵达长桌的侧面,继续叙述。 “莱昂承诺他会更多地分享信息,并进一步声明,这本就是他打算做的事情,而非出自任何基因原体的逼迫。不论如何,从未有人质疑他的能力,抑或是他对诺言的信守。暗黑天使的战绩,即使疑点重重,依然赢得了他的兄弟们的尊重。” “在那之后,一场又一场的战役继续展开,暗黑天使的行为逻辑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们回归了大型的军团作战,不再穿行于亚空间的航线,仿佛受到了某种虚空中的指引。” 莫尔斯伸出手,在长桌侧面重新画上一条部署线,将暗黑天使全部重新部署在新的部署线之后。 几年前,在工作的间隙,他与马格努斯一同敲定了这一套战棋游戏的规则,并在随后的更新中渐渐将其完善。而莫尔斯往往认为,有时候放开一些对规则的遵守也无伤大雅。 “但他们似乎有意向着某个方向向心进攻,以便斩除一支特定的家系。钢铁勇士配合他们,在重要的方向上建立纵深梯次配置的防御,部队集结至受威胁可能性更大的区块,并分别提四支军团规划了每一阶段的主要作战部队、战事展开的地点,还有从防御转入进攻的最佳时机。” 在桌面上,随着莫尔斯的叙述,星际战士们的棋子愈发逼近冉丹异形的后场,双方的死伤也变得更加明显。 即使两名棋手都在不断地通过规则之外的手段,向桌面上添加更多棋子,并使用语言的讲述,来强调每一个模型单位上新增的词条特性和不同光环能力,旁边的矮桌上,象征退场死者的棋子仍旧在快速累积,互相重叠着躺倒在皇宫之内的明亮浅金光线之中。 “这就是我们目前的局面,马卡多。”莫尔斯向着帝国宰相礼节性地夸张鞠躬,表现出他已经完成介绍的任务,然后向后自在地跌进藤制的软椅中,双手交叠在一处,饶有兴致地看着新来的棋手。 马卡多的手指摩挲着权杖,轻声地叹息着。 “棋局仍在继续。”帝皇说,送出他的提醒,从玫瑰木的座椅中站起,回到棋桌边。 马卡多不得不接过莫尔斯的位置。帝皇与莫尔斯的推演已经模拟到了临近现实的时间点,轮次也抵达了第五回合,而剩下的几个决策,即使他尚未收到最新的战争汇报,也不难按照原体们的军力与性格推断而出。 强化的防御或攻击指令,对桌面上掩体的利用,移动、突进、射击,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每一支军队的前进方向,马卡多与帝皇都专注在这一盘游戏之中。 “没有任务规则,”莫尔斯突然出声,漫不经心地送出一个冰冷的提醒,“唯一的赢面,就是将对方的军队从桌面上全部清除。” 帝国宰相对上了人类之主的眼睛,而后,他将权杖贴着长桌放下,天鹰的翅膀架在桌面边缘。 宰相推算着概率与数字的理论——不只是这盘骰子游戏的概率,也有帝皇使用独特指令的概率。 他认为帝皇不会用加强措施来扩宽冉丹的入侵场,但那是一个错误。一组银色天使在未与暗黑天使配合的前提下,出现在临近星际战士一侧的位置;由于一寸原则的存在,马卡多不得不考虑着如何提前地将他们摧毁。 最好的机动力量是暗黑天使,宰相将一队鸦翼摩托推向前方,拿下银色天使的性命。 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马卡多不禁抬起头,观察着帝皇的表情。 他发现对方变得更加全神贯注,专注地看着桌面的局势。他指甲修剪整齐的深色手指,则得到了每一枚亮色棋子的衬托。 帝皇注视着这张宽阔的、以寰宇银河为背景的桌面,而他的下一个决策依然是银色天使的移动——为了获得速射连击的加成,又一队银色天使靠近了前线的其他冉丹家系,但这也让它们同样地暴露在莱昂·艾尔庄森与其他军团的视野之内。 银色天使没有靠近星际战士,但它们位于暗黑天使的六寸之内;如果它们在死亡之后爆炸,对于这些血量残缺的小队成员而言,足量的致命伤将会让他们一并殉葬。 何况…… 马卡多在一次反向的移动后,又一次宣布了对银色天使的射击。 他做出这一决定时,发现自己的内心悄然抽动了一下,但暗黑天使已经开火,在其他三支军团的面前,将他们与异形存在沟通秘密的证据掩埋在离子的光束之中。 “离胜利又进一步,马卡多,”莫尔斯在一旁说,“清除所有的敌人,尊敬的宰相。我相信这也会是暗黑天使的选择。核心已经临近,到了灭绝不必要的合作者的时刻。毕竟,”他笑了笑,“他们已经两次交火。” 马卡多又看了一眼棋盘的中场,即使那儿空无一物……不。那里曾经有一座天使的塑像。 帝皇抛弃了大回合与阶段的严格限制,更多的冉丹天使从不同方向围来,在钢铁勇士用小队占下的阵线之外虎视眈眈,准备着下一轮的进攻。而银色天使也从预备队中被挑出,渗透进无人区有限的战场上。 马卡多仿佛能够看见钢铁勇士的观察和引导勤务正在四处奔跑,虚空站防御得到组织,工程作业一刻不休,一切都建立在精确的数学计算模型之上;怀言者的军团大量地涌上战线,而影月苍狼与暗黑天使则执行着每一个致命的任务。 宇宙在沉默中震颤,爆炸在虚无中轰鸣,重炮的轰击与引擎的震动如泰拉多年未有的滂沱大雨,砸在苍茫的漆黑宇宙之中。 “射击。”帝皇开口,而他的选择在马卡多的意料之外。“力量十二,一组攻击三十六次,对炎翼。” 最终,银色天使仍然瞄准了暗黑天使。 “吾主?”马卡多轻声问,表情变得更加严肃。 帝皇看着他,柔和地点头,脸上掠过微笑。放在此等情形之下,这却是一种冷酷的鼓励。 “他们当然会这么做,宰相,”莫尔斯说,手里抱着一本纸质的书册,还有一支细长的金色钢笔,头也不抬地说。“如果第二军团甘愿被屠杀,银色天使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 “继续,马卡多。”帝皇说,他的语调如此平静,但马卡多已经看出莱昂·艾尔庄森将会做出的选择——这无疑也是莫尔斯从一开始就做好的铺垫,只不过工匠将落子的最后机会,交至了掌印者的手中。 “在战斗开始时,炎翼的指定主要目标中包含银色天使,”帝国宰相说,复述了莫尔斯在战斗开始时就为暗黑天使定下的军仪,“因此,我获得命中结果加一。” 接着,他将带有莱昂·艾尔庄森模型的炎翼小队向前推进,经过轻松的冲锋掷骰,与银色天使锁入近战。 “同时,我获得攻击次数加一的强化,”马卡多宣布,声音压低。“莱昂·艾尔庄森看见其中的优势,他选择进军。” 帝皇抬起手,灵能如涓流般萦绕盘旋,忽而拂过桌面,将银色天使与炎翼的模型如飞灰般尽数抹去。 “按照规则,同归于尽。”帝皇说,垂下眼眸。 “吾主?”马卡多的心脏跳得更快,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冲击着他的神经,他张开嘴,发现话语变得不甚受控。“真的要……” “嘿,帝皇!”莫尔斯不满地喊了一声,“你不能因为这不是你亲手涂的模型,就随手把它变成一堆灰烬。” 马卡多转头,下意识地看向已经从藤椅中坐直身体的工匠,试着辨析出莫尔斯是果真心怀困惑或是不解,乃至一些其他的情绪,还是仅仅像他和帝皇往常一样,拿一些话题放在口头打趣。 他没有得到答案。莫尔斯脸上不存在任何多余的表情,他手中的笔记与笔也不知何时被收起。 而当帝国宰相再度转回视线,长桌对面的木椅上,已是空空如也。 (本章完) ------------ 第29章 聚首 “在狂热的不敬之中,他们热衷于暴露自己的罪行。”——《洛嘉之书》 一台铁环机兵匆匆地在复仇之魂的长廊上移动,即使没有安装反重力模块,也几乎是以飘行般的速度与平稳,越过一道道封锁门,迅速抵达了复仇之魂号的简报室。 这里已经变成了最新的战略信息汇总中心,基因原体们放弃了让星际战士中的高级指挥官和军事顾问筛选情报,而是将所有的、经过忠诚的凡人文员们初步筛选和转译的情报文件,直接亲自阅读,以便获得更全面的原始信息,从而更好地洞察正在发生的战事中的蛛丝马迹。 佩图拉博早已将基础的全息放映设备升级,即使他私下里开始觉得这其实应当是费鲁斯·马努斯擅长的领域。 高效的放映设备将数千份文件在不同层次的环绕面上一一展开,在视角上避免了文字的重叠,并用原体能够捕捉并理解的较快速度不断滚动,并在任何基因原体或在场的星际战士军官需要的时候暂停、放大,以供进一步的讨论。 而铁环机兵进入简报室时,摄像模块捕捉与识别的画面,就是这样一幅一切都在紧张的运动之中运转的复杂画面: 浮空的文件如暴风雪般漫天飞舞,明亮而密集的光束交织成繁复的丝网,丝线的每一端都牵扯着数个兵团,数百名星际战士,乃至更多凡人辅助者的性命——几乎五分之一个帝国远征军的力量系于冉丹,而此时此刻,这张牵扯无数性命的巨网一端已然失衡,从形而上的层面上颓然垂落。 “有结果吗?”一名影月苍狼问,铁环机兵辨别出对方的身份:赛扬努斯,深受荷鲁斯·卢佩卡尔器重的星际战士,与在场多数的其他星际战士交往的密切度,在数据化评估量化之后,都得到了较高的评分。 根据预先设定的条令,铁环分了一部分监听通道给那一角落。它很快识别出赛扬努斯与另一名影月苍狼正在讨论的内容,是关于影月苍狼军团内部几场战斗的进展讨论。 经过内在的逻辑筛选,铁环将周围的低声讨论一一归类至不同的音轨,继续执行它被赋予的任务。 “你来了,”洛嘉·奥瑞利安首先看见了它,金肤原体立刻转过身,向铁环伸出手。为保持行动的便捷,他把平日穿的长袍换成了袖管贴手臂的长衣。 铁环在有限的范围内移动它的机械臂,它被创造之初,就不仅仅是为战斗而生——对它的诞生影响最大的地域也许是马库拉格,在这种前提下,铁环机兵拥有的功能将表现出哪种倾向,也不难猜测得出。 一块数据板被递出,交给行动迅速的基因原体。奥瑞利安接过数据板,和在他身旁的荷鲁斯共同将佩图拉博想要传达的信息投影出来。 “泰拉计时,29日晚间,银色天使再现于38号星系上空,同时,这一家系中的巡游者与掠袭机体开始对帝国舰队发动射击,时间长达一小时三十分钟,我方立即撤退,避免进一步造成损耗……” 铁环转动肩胛机械骨附近的摄像头,将它对准荷鲁斯·卢佩卡尔严肃的脸。 自暗黑天使的军团之主在率领炎翼与银色天使进入近距离战斗,并在那一组基地般的行星系统中消失不见后,剩余的三支舰队都陷入了更进一步的紧张状态,而其中最为忧心忡忡的,除了荷鲁斯·卢佩卡尔别无他选。 战争的统帅,首归的月狼……帝皇的信任压在他双肩之上,而他本人的情感与渴望,也抗拒着不愿接受一种可能性,即第二原体或许不是唯一将在冉丹遭遇不测的基因原体。 在夙夜的沉思后,影月苍狼之主重拾了最初进入冉丹哨岗内侧后的急切,一支支队伍被空投舱运向已被证实同为大范围血肉结构的星球地表,寻找着雄狮留下的足迹。 而洛嘉·奥瑞利安,他的嘴唇时而在不需说话时轻轻地移动,无声地替雄狮代祷。 现在,他们都确定莱昂·艾尔庄森对银色天使的了解必定胜过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而这一族群如今的反击,放到整个时间的跨度上进行比较,也可以推导出它曾经极有可能是暗黑天使的协助者——一个被发现起就注定永不公开的奥秘。 但双方已经迈入注定的反目,追究早先的问题变得毫无意义,更何况荷鲁斯·卢佩卡尔本人并不反对莱昂利用异形的决策。 所有过往的矛盾都在对血脉兄弟的担忧中消弭于无形,即使它曾带来的影响将永远地存在下去。 不论如何,他们盼望着莱昂·艾尔庄森的归来。 铁环机兵自动地走向不会遮挡任何人的简报室墙边,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通过不同的摄像与音讯,送往铁原号的佩图拉博手边。 铁之主再次回到了他的办公桌后,一次落座就是连日不起。 数倍的军团、数倍的敌人,这场战役比数年前的萨特拉达深渊之战更为消耗精力,佩图拉博全身心沉浸在指挥的洪流中,主导着四支舰队应对向他们的后方阵线进行的种种进攻的防御,以确保深入冉丹的帝国士兵们有机会专心于眼下最紧急的任务,即找回莱昂·艾尔庄森。 这使得他不得不将银色天使方面的战斗指挥权转交给荷鲁斯与洛嘉,更多的其他工作则交给他的战争铁匠完成——假如人手不足,那就让铁环去做。 “第五十五小队遭到袭击,”赛扬努斯身旁的一名暗黑天使说,后者身穿全甲,背对铁环,干扰了铁环的自动识别系统。“暂时无法联系。” “……准备整理死亡名单,”影月苍狼低声说,似乎只要不抬高声音,他们就不会惊动任何人,或者任何象征着不幸的可能性。 “28日,编号为596家系的冉丹天使对东部侧翼展开了两次猛攻,未能突破我方防线……” “同日,第27号临时联合部队,其中包括战争铁匠纳多尔及第三大营、怀言者白骨圣座战团、影月苍狼第77至79号小队,歼灭了编号为462家系的冉丹天使中最后的遗脉,但同时也遭受猛烈的袭击,白骨圣座损失超过四分之一……” “第三十三大连在27日接连击退十五次攻击太空防御阵线的突袭后,阵线在IW-554地块遭到突破,两颗行星的范围内接连失守,冉丹异形已立刻前往地面进行繁衍补员,请求灭绝性武器……” 铁环内置的沉思者模块自动开始进行简单的运算和计数,统计正在这间大厅里实时更新的人员损失。 两名基因原体开始就一些战术细节上的安排展开讨论,也许是屏幕中滚过的某一份情报让他们产生了全新的联想。具体内容是铁环机器的沉思者阵列所无法推得的,再精密的机械都无法媲美基因原体的大脑。 “佩图拉博,”洛嘉·奥瑞利安呼唤了铁环主人的名字,铁环驱动钢铁的构件,向原体移去。“为我们联系他,好吗?” 铁环联通了线路,请求在第一时间被通过,机器人的双目中亮起与铁原号供能核心如出一辙的绿光——最新的改造,象征着佩图拉博正在聆听。 “这里,在银色天使所占据的地区,先遣的队伍已经打开了一条足够允许更多星际战士集群进入的缺口:对血肉构造的区域化清除已经完成,临时的营地奠定了我们的力量根基。现在就是最好的营救性进攻时机。” 洛嘉说,将全息屏中的一张星图拉到铁环眼前,手指朝上指出,如同托起其中的一颗星球,“在找到他之前,没有伤害性更大的武器允许被动用。” 荷鲁斯继续说:“我们应该派出更多兵力,在银色天使重新破坏我方的要塞与堡垒之前,迅速转入对星球地表生物质浓度最高的山脉的进攻。” 铁环的发声器官开始运作,传来的神经信号被解码成数字信号,再通过合成的机械声发出。 “我同意,”佩图拉博说,“让第八大营加入战斗。什么时候发动区域性总攻?” 机械的冷静掩盖了他的所有情感,但倘若今日是他本人来此,两位原体将惊讶地发现,钢铁勇士的基因原体此刻人如其称呼,本就在可怕的理智中维持着惊人的、机械般的冷静。 “三天后。”荷鲁斯回答,“在空间站集结。” “我同意。”佩图拉博再次说,通讯就此中断。 荷鲁斯与洛嘉对视一眼,在得到佩图拉博的认可后,这样一份获得三人赞同的决策几乎就成为了帝国舰队能够确认的最佳选择。 牧狼神叹了一口气,走到他的座位旁,提起数据笔,开始规划接下来的作战规划。 无数的数据和文件在他落笔的时间内盘旋飞转,不同标色的讯息斑斓地顺着全息屏的竖直方向下落,殷红与黑灰的印记如同与余烬并流的鲜血,在星际战士们一刻不停的低语和交流中持续流淌。 一段时间后,送往佩图拉博桌面上的报告完成。 “拿去吧,铁环,”牧狼神按压着他的太阳穴,轻轻嘟囔了一句科索尼亚话。这一次,从语气中判断,那并非是他曾强调过的对战争的宣告,而几乎是一种疲惫的祷告。“带给佩图拉博。” 要抵达卢佩卡尔身边,对于铁环机兵的体积而言不太容易。奥瑞利安接过牧狼神的工作成果,转交给铁环。 “忠诚者将得救,”怀真言者郑重地说,声调轻盈如颂歌,每一個音节又都仿佛以油膏、乳香和血润滑,“祂赐万军给我们,赐我们乐意的灵扶持我们,我们的心必靠祂欢喜,因为我们向来倚靠祂的圣名。” —— 杰克不是个沉湎于过去的人,何况连续的高强度征战足以让人遗忘绝大多数与战争本身无关的情绪。 在他返回影月苍狼,进行集团作战后的不久,他升了一个小小的职位——因为他的小队长在一次战斗中死去,上半身被异形的光矛一枪轰飞,洒得纷纷扬扬。 此后的数年里,开始丧命的人变成他的队员,不算太频繁,但林林总总加起来,也算是半个队伍都换过一轮血。 因此,杰克决定珍惜他现在的副队长,格里高利,第一个原因是格里高利是个优秀的战士,第二个原因是,这是他最近能找到的最优秀的聊天对象。 “莱昂,”杰克念叨着,在运输机未从轨道出发之前唠唠叨叨,把暗黑天使在战争中迷失的原体翻来覆去地挂在嘴上,“莱昂,莱昂·艾尔庄森……” “你为什么喊得这么深情?”格里高利问,“他不是你的父亲。” “那也是我们的叔叔,”杰克耸了耸肩,“我在想为什么是他。” “很简单,因为只有第一原体冲在前线,”另一个影月苍狼回答,“那群银色的东西总不能冲到后场,把我们的父亲从食堂的餐桌后面抓走。” “不,我在想……为什么是他在前线。”杰克说,“或者,为什么他要带着十二分之一个天使翅膀就去急着打架……好吧,我也解释不清。我就随便好奇一下。” “你挺关注他的,真的。”格里高利说,同时研究着他的爆弹枪上刮花了的涂装。 “我见过他,”杰克回答。 “哦?”几个月狼纷纷惊讶地喊出了声,一个个头盔全部转来。 “仔细说说呗,杰克。”格里高利来了兴致,伸手碰了碰杰克的手臂,“你怎么从来没提过?难不成你是在几千米外看见了他,所以没什么可说的?” “哦,我和他说过话呢。”杰克把格里高利的手拍回去,“近距离的。但我可不想聊那次事件,没多大意思。” “他和传言里一样严厉,以至于把我们的队长都吓到了?”格里高利探究地问,试着隔着头盔感受战斗兄弟的心情,“好吧,那我们就不问你的伤心事了,亲爱的杰克。” “也没什么,莱昂·艾尔庄森大人其实挺好的,就是对异形比较严格,这也没问题……沾上异端的变节者都要在烈火中焚烧。”杰克笑起来,故意在胸前画了个夸张的十字。 “唉,又是怀言者那套——”格里高利笑着说,舱门忽而在一阵气流的声音中敞开,他话锋一转,“我们的合作对象来了?” 在敞开的门扉间,一个镶嵌着钢铁颅骨,饰以黄黑条纹底色的标志性肩甲在光线中显露,无需任何言语,这支军团的身份已经明了。 (本章完) ------------ 第30章 第二原体 “我们说‘相信’,往往是以别人提出的应许为前提,然而若按照惯常的方式理解,认为这只是对救赎的信心,那就很有错误了,我们的‘相信’,是信靠与交托。”——《洛嘉之书》 杰克一下子就认出了克罗格和汉默。 这挺奇怪的,首先这几年没见,他俩都换了头盔,盔甲也更新了几个大装甲块,浑身在那套铁壳子里裹得严严实实。 而当舱门刚冒着气敞开的时候,那点有限的光照和受限的视角也不够让影月苍狼看清那混在钢铁勇士堆里不太显眼的战士们——王座知道这些钢铁勇士的个子没一个够高,而汉默甚至尤其矮。 但杰克就是知道,排在前头的那个是克罗格,后面的是汉默,两個光荣的小队长,各自率领了十来个人,挤进和他们同一架运输舱里,随着升降和起伏一起碰来碰去,直到他们纷纷把自己用磁扣固定。 他纠结了没两秒,就果断决定和兄弟们打个招呼。 之前他情绪没控制好,和钢铁勇士哥俩谈了要分开,那件事后来他想着就很没必要性,一个合格的战士不应该把心情迁怒到自己的战斗兄弟上。不过后来一直没机会再见,事情放着放着也就过去了。 现在难得又在战役的档口遇上,杰克不想像个泰拉古典剧里望洋兴叹的水手未婚妻一样,蹲在岸边自个儿一个人甩手绢。 他高兴地接入内置的通讯频道。 “钢铁勇士,我是影月苍狼小队这边的队长杰克,好久不见。” “第二十三大连,克罗格收到。什么事?”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接着是汉默。 他俩的声音比前两年更厚实,更有一股内藏的火气和战斗欲,有些战士确实能从战斗中汲取养料,杰克想,天生的好阿斯塔特。 “没事,和你们打个招呼,”杰克快活地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内部频道里回荡。 钢铁勇士的声音起了一丝变化,“不要占用频道线路。”克罗格警告,在他的严肃里藏着一种令人熟悉的无奈。 杰克低声笑起来,往背后的舱壁上一靠,几年时间里都没有出现过的满足和轻松涌上心头。 确认一时半会不急于降落后,他干脆地暂时离开了影月苍狼的频道线路,省得这群唠叨又充满好奇心的家伙抓着他问个没完,打扰了他自个儿的回味时间。 在降落到地面后,混在四处翻飞的血气和泥浆里,杰克就没心思再多想这些无关战斗的闲杂事项了。 与连长和整个连队里的其他兄弟们集合在简陋的、地面依靠喷火烧烤才变得足够坚硬的临时前进基地里,他们稍稍休整,领着各自的命令,开始踩着柔软黏脚的血肉泥浆,向不同的方向前进。 克罗格又和他再次分到一边,这不是意外,而是钢铁勇士那边基于他们曾经合作时的出色战绩,有意地让他们再次搭伙。 “滚开,见鬼了……”有个人突然开口喊了一声,又立刻闭嘴。杰克点了他的名,“什么情况?” “那种回响,”格里高利说,替那个兄弟回答,跟着杰克一直走到一座隆起的血肉山丘的另外半边。“心灵回响,我也看见了一些花花草草。” “全部确认分析系统已经打开,”钢铁勇士那边传来提醒。 “当然。”杰克回应。 攻击已经开始了,炮火和子弹在混乱的大地上到处炸响,爆弹的声音盖过了银色天使的激光武器,但功效则远远不足。 大量焦黑的骨骼和血肉构造在满地乱滚,还有在风中轻轻飘扬的风滚草,或者水流落下瀑布的声音。杰克在听到后面的声响时,立刻将警惕度提高至最高点。 他的灵能天赋相当糟糕,如果连他都能听见那些悠久的风中絮语,只能说明此地的灵能追忆环境已经强到如有实质的地步。 “彼德……我可能得从你腿上掏一盎司碎骨弹出来……”队伍里有人开始喃喃自语,然后在钢铁勇士提供头盔内检测系统的辅助中迅速清醒,注射器将调配好的药剂注入,以应对错误增长的激素水平。 这时候就需要他这种灵能白痴了,杰克想。敏感者们能品尝到空气中的每一丝精神力量带来的形而上波动,但他只能嗅到那些最浓烈的痕迹。 半个小时的前进后,他们遇到了第一轮银色天使的进攻,这些飘在空中的生物比它们能够升入宇宙,进行虚空战的同类要小上几个量级,每一只都不比三个星际战士加在一起更庞大,但在地面上,它们却成群结队地冲来,不断发射短途的骨弹、灵能弹,或以双翼尖端的刃翼进行迅速的切割。 阿斯塔特们匆忙迎战,过了一会儿,汉默联系上了他——或者那只是一次群体发送的消息。 “在刚才,我感觉我是一名第二军团的复生者战士,”汉默平静地说,“正在猎杀其他的血肉怪物,它们要杀死我。” “然后你就一口气杀了一只半银色天使,”杰克啧啧称奇,“这是个不错的幻觉,如有神助,不是吗?” “不……”汉默想了想,与此同时用一连串的爆弹击退向他冲来的小型银色天使,把它拦腰炸断,击碎在爆炸的火红和灰黑烟云之中,淡黄色的血水和铁屑般的银色断片如雨下落,“那好像就是它的记忆。” 他又补了一枪,指明他所说的对象。 “哦,好吧,”杰克回答,“一个不错的故事。” 影月苍狼的手突然一阵发疼,转瞬之间,疼痛抵达了一个燃烧般的极点,每一根神经都在烈火中焚烧,简直令人发疯,他咽下一声惊叫,脸色扭曲,冷汗霎时滚过他的背脊。 剧痛一触即离,如掠过意识湖面的飞鸟,只在杰克心里留下一个简单的结论:它很新鲜,刚刚发生不久,以至于还保留着原有的炽烈。 “我也感受到一点儿新东西,”杰克说,呼吸依然急促,不论谁在频道里听。若非一手动力爪、一手爆弹枪,他的手一定被攥成了拳头。 “你?”克罗格回答了他,“你确定?” 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杰克想,任何能被他感知的灵能讯号,都可称之为引路的线索。 第二阵剧痛擦过他的头皮,他好像被绊倒,跌进血肉与骨碴之中,骨头折断的感受和银色天使特有的灵能矛贴着他嗡嗡作响的动力甲头盔飞过,将一部分头皮连带少量头骨全部吞噬进非物质的黑暗之中。 连续的爆炸声再度唤醒了杰克,他看了一眼周围,一伸爪,动力爪嵌进飞驰而过的某只银色天使的羽翼中,深深扣住空心骨骼的缝隙,而后用爆弹近距离击碎敌人的胸腹。 周围几个战斗兄弟因这只银色天使精神破灭时带来的悲痛之潮而呜咽,杰克抓着银色天使阻挡了一串连续的弹药,直到他手中的残骸被烧穿。 “我确定,”他喊道,“天使的新鲜记忆。不过是暗黑天使。” “方向!”克罗格在扣动扳机的同时大吼。 “一百一十度!” 他们的上司们也在频道之中,杰克听见克罗格开始向钢铁勇士那边做担保,他本人则开始与影月苍狼的连长沟通。 杰克在报告和评估中一向信誉良好,最终,提议很快得到通过。 多数钢铁勇士和少数影月苍狼将继续按照现在的前进方向扫荡这颗银色天使基地世界,而包括杰克在内的部分影月苍狼将执行侦测和探查任务,并将获得的信息时刻上报。 雄狮的气味,杰克想,仿佛听见了第一原体的声音在耳畔徘徊。 莱昂·艾尔庄森在几年前追踪到他和哈塞姆的时候,是寻觅着狼的气味而至吗?那么如今,也到了狼寻找狮子的时候。 —— 我没有……没有那么多的词汇,有一半的思考已经从我的身体中离开。我的想法并不——连成一根线。我还在运用我的思考,我的,头部之内的部分——我的大脑。 我又一次忘记了词汇。语言。我忘了许多语言的规则,我剩下的部分很少,但我的大脑并不感到急切,它运转得非常快,十分流畅,像回归了它本该有的模样。不受有限模式的限制。不被语言的框架拘束。 我唯一的阻碍就是…… 我的名字和语言一起失去。一个身份的丢失。一个证明性词汇的失去。就像…… 我所能支配的,不再是我自己。 但总之,我还是我。一个……与其他存在不同的生命。 我看着周围,我是这些生命中最高大的。他们和我相似,全部穿着一样的外衣。他们的外衣也和我的相似。他们环绕着我,一个又一个,在我的身边。 很安静。我想。每一个人,这样安静,抬起他们的头,看着我。我不敢说,在这样被环绕的时候,我感受到多少喜悦。他们期待我。期待我的回答。 我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嚎叫,低沉,很遥远,在我们周围的世界里回荡。他们之中发生了一阵——碰撞?低吼?不安的……悲伤? 悲伤。这个词语抓住了我。通过这个缺口,所有的词语都回归了我,重新把我包裹在人类塑造的框架之内,我从自然与野性的原初之中,找回了我的名字——我们的名字。 我们各自的名字。 莱昂·艾尔庄森长剑铿锵出鞘,转瞬之间直抵立于他眼前之人的喉咙,剑尖刺入半寸。一缕鲜红的液体顺着银亮的锋刃渗下,一直到染上剑刃首端的深红宝石。 在他的对面,一张与他相似又不同的脸庞凝视着他,眉骨的弧度与他如出一辙,而下压的唇线则较帝皇长子略微缓和。 他与他血脉相通。 莱昂心中毫无柔情,阴冷的愤怒让他的神经微微抽疼。他倾身,将力量更多地注入他的剑锋,但某种对抗性的力量拦住了他,将他锁在原处。 “嗬……”雄狮从齿间爆发出沉闷的吼声,猛然收剑,后退半步,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周围的情况。 他暗中收起自己的惊讶,让面容冷酷如雪花石膏的塑像。 一艘战舰的内侧。陌生而熟悉,极有可能隶属于一艘帝国的战斗驳船,而从它的装潢精致程度来看…… 荣光女王。莱昂·艾尔庄森沉默地得出结论。第二军团的荣光女王,一艘在冉丹深处失落无踪的巨舰,也是如今四支帝国舰队联合抵达冉丹的根本原因之一。 但他是怎么抵达此地的? 他的记忆中存在着一个明确的断层。 上一刻,他还身在银色天使的包围之中,在血肉的世界中寻找着银色天使之首的踪迹,预备着用燃烧的炎翼将一切银色天使葬送在焚烧的安息之中。 数年的灵能联络里,莱昂·艾尔庄森的猎手知识让他确认了这道意识的根本源头,而随着他们深入冉丹,生存与死亡的争端终会把银色天使与暗黑天使脆弱的合作条约撕毁。 下一刻,他站在这里,孤身一人,被包围在第二军团的原体与其卫队之内,力量亦受到某种灵能的束缚。 莱昂冷笑一声,他固然无惧于未知,却也并非毫无判断力的莽夫。 “你是邓肯·艾荷?”他准确地说出第二原体的名字,语调克制且冷漠,审视着对方的每一丝反应。 第二原体缓缓开口。“你是莱昂·艾尔庄森,第一原体。” “你得到了我的名字,”莱昂说,注意到对方被划破的脖子仍未愈合,而血水滴落的方式如此符合真实条件,以至于他甚至在一瞬间确信,他正身处现实。 第二原体看着他,绕着他转动,直到他抵达莱昂的侧面。他没有佩戴武器,身上穿着简单的深褐色长袍,装束如同身处荒原之中的旅者。疲倦,孤独,以及一种深刻的、仿佛不该属于他的冷漠。 “我们听得到伱们。”他说,“你们的信号,一些外溢的无线电。偶尔,我们能成功完成一些滞后的解析,但我们从未赶上你们内部信号密码的更新速度。” 骗子。莱昂冷漠地想。全是借口。他耳中的声音正是他这数年间听见的灵能传讯,他的直觉正在示警,且他对此毫不怀疑。 眼前的第二原体,要么是伪装的异形,要么是已经投靠异形的叛徒。 他的暗黑天使在哪儿?他又是怎么失落至此的? 莱昂舔了舔自己的牙尖,“我为什么在这里?” “你见到了那些银色的天使,”邓肯说。 “我向你坦白,为了离开这里,我们不得不与唯一可能达成合作的异形族群沟通,并拜托它们与帝国的军队协作——为了它们自己也需要的利益,也为了我们的脱困和被寻得。我擅长灵能,而你,也许是因为我们的序号接近,我们的相似性让我们找到彼此。” 他停顿了一下,“但你也看到了,帝皇长子,银色天使最终仍然选择了背叛。异形不可信任。” “生存与死亡的竞争,终会把合作的约定撕破。”邓肯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愤怒,而他的话语——这与莱昂本人的想法惊人地相似。 “然后呢?”狮子眯起眼睛,对方直接承认他与异形的错误合作,倒是让莱昂·艾尔庄森有刹那的动摇。而他至今没有看出他如今身处环境的虚假性。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更专注地寻找对方语言中的漏洞。 “一道空间裂隙,由它们的反物质武器造成。你见过它们的威力,不是吗?原理就是空间的裂隙。 “你掉进了太空之中,而我们将你打捞回到舰内。”邓肯一边说,手指一边划向旁边的全息投影,将冉丹的星图调出。 莱昂第一时间将其与佩图拉博的地图做比较,确认了这张星图与铁之主提供的地图的唯一区别,就是这张星图更完整地描绘了冉丹的内在核心。 他沉默着。 “这里,”邓肯指向星图的中央,“就是那道宇宙裂隙,我们都身在此处,深陷引力漩涡与灵能波动的共同束缚,无法从内部向外突破,只能依靠外部可能达成的救援。” 他抬头,深深地看着莱昂·艾尔庄森,轻声开口:“我们等了你们许多年。” (本章完) ------------ 第31章 往复 “罪的存在与否,并不在于意志的自愿或主动的赞同:好像只要意志没有自认罪孽,就果真没有罪似的。”——《洛嘉之书》 莱昂·艾尔庄森跟着第二原体行走在荣光女王号的长廊中,沿途时而有星际战士从他身旁走过,对他致以畏惧有余,敬仰不足的目光。 他并不在乎这些战士:如果他们真实存在,即使走廊上所有的星际战士都同时向他扑来,他也不会有一根手指受伤;如果他们是源自某种灵能力量的虚构,那么眼前的基因原体将是一切的核心所在。 长廊似乎在无尽地延伸,光芒和气温都维持着标准的稳定。 莱昂悄然皱眉,意识到在他记住了数十个星际战士的气味后,更多出现在他身边的战士气味变得区分度不再明显。这给他带来了一种危机的警示,令他眉心微微刺痛。 “我们去哪里?”狮子冷声问,听着自己的剑鞘碰撞着漆黑的腿甲,发出轻轻的金属响声。同样地,这无异于他记忆中的任何细节。 邓肯回过头:“会客室?” 雄狮可有可无地点头,视线瞥过邓肯的全身。荒原旅人一般的长袍,从肩膀盖到脚踝,露出腕部的一对棕褐色皮手套,和脚上的一双麂皮靴。他暴露的细节很少,而这份谨慎本身就足以成为疑点。 他故意地再次将长剑轻轻擦出剑鞘,让金属的摩擦声变得清晰可闻。一瞬间,周围走廊上的星际战士几乎纷纷向他转动了头盔。 “没事。”第二原体用一个词安抚了所有人,“第一原体可以信任。” “我可以信任吗?”莱昂问,“你不准备攻击我?” “当然。”邓肯简单地应答,抬了一下嘴角,“你们在外面战斗,就算是为了我们得到救援,我也会相信你。” 莱昂眯了一下眼睛,让剑自然地滑回它应在的位置。 “很高兴认识你,邓肯·艾荷。”他在冰冷的声音里稍稍增添一丝缓和,在他真正理解人类的情绪之前,他就被迫学会了这一套。丛林以战斗为生存之法,而人类社会则不然。 邓肯也回应了同等的喜悦,他的眼睛似乎因为这一缕可能存在的信任火苗而微微发亮。 “哦,我也一样,”他小声说,“莱昂·艾尔……” 而后,狮子向第二原体伸出左手,等待着邓肯的握手。 第二原体刚刚好转的面色霎时增添一丝古怪,甚至——一种疲倦,莱昂想。一种耐心的燃烧和消耗。 “你还是不相信我。”邓肯得出结论,先前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还是回应了他的握手礼节,他包裹在棕褐色皮革之内的手毫无温度,如冰幽寒。 莱昂抓紧对方的手掌,拒绝放开,感受着这只手骨骼的走向。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想——不对,这只手经历过二次的接骨。 “为什么?”邓肯说。“我冒犯你了?” 莱昂死死扣住第二原体的手掌,直到对面的脸色开始变化,那张倦怠的、肤色略深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鲜活的情绪——恼怒,但不是疼痛。 “放开。”邓肯皱起双眉,幽黑的眼睛盯着他,他颈部的伤口刚刚愈合少许,又开始渗血。“我不是不会生气,莱昂·艾尔庄森。我们从宇宙中救了你,却连一句感谢都得不到吗?” 雄狮看着他,继而开口,声音低沉得像野兽的低吼:“我们打一场,我的——兄弟。” “为什么?”邓肯再次询问。 但莱昂·艾尔庄森已经一跃而起,徒手压向毫无准备的第二原体,将对方的肩膀按到走廊上,用膝盖上提,在对方因为腹部受击而下意识弯腰的同时,用双肘野蛮地朝着原体的背部下压。 第二原体在惊诧过后马上反应过来,格下他的攻击,灵能力量再次高涨,试图将莱昂架在原地。莱昂长嚎一声,分不清自己口中爆发的是雄狮的怒吼,还是记忆中野狼的呼号。 有时鲁斯确实是对的,一场战斗会解决世界上百分之六十的问题。 他调用起在方才的行走中一路积攒的灵能力量,愤而将它们向外推出,如同将烈火从骨架与内脏中向外仿佛炽炎般燃烧。炎之翼,他想,六翼天军,帝皇的猎手。 室内的环境因为双方的灵能较量而剧烈波动,走廊橱柜上的摆设纷纷跌落在地,玻璃破碎的声音比比皆是,每一声破碎都仿佛是某种灵魂的爆裂,噼啪作响,在人的意志边缘撕裂出寒冷而黑暗的割裂边线。 “为什么!”邓肯大声地喊,“你究竟是为什么怀疑我!” 他几乎显得迫切而悲伤,而这份对于沟通的执着让莱昂借机重击了他的胸肋,一些东西在第二原体体内开裂、折断。 周围的其他星际战士徒劳地尝试加入原体的战斗,保护他们的基因之父,却接连被雄狮轻易地打飞、踢开,就像被驱逐的虚弱的小型动物,发出痛呼。 莱昂对一切噪音都充耳不闻,他的一切都专注于战斗之中,血液如熔岩般滚热地炙烤着他的肌肉,让意识变得更加清明,也抑制住灵能对抗的波动对他未曾训练的大脑的疼痛损害。 他咧开嘴,从牙缝间嘶嘶地发出低吼,继续他的每一次疾风般的攻击,一连串连续的出拳击打在第二原体的体表,将灵能的防护赤手空拳地撕开,直到对方失去平衡后,猛然再次抽剑,甩手将长剑刺向第二原体的腋下侧身。 没有血。 长剑探入了空气之中。 不,不是空气,那儿存在着一件实物,但对于狮王的利刃而言过于脆弱,以至于帷幕被轻易地撕裂。 他眼前的一切都如同被劈开的画卷,顺着剑刺的方向,唰啦开裂,坠向两边。长廊旋转扭曲,原体与星际战士全部融化在画面的漩涡中,灵能的风暴狂乱地呼啸,恐怖的余波炽烈地向着整个世界席卷而去。 就在这短暂的、心跳的瞬间,莱昂·艾尔庄森隐约地看见了另一副场景——短促、模糊,不足以辨识清晰,在他粗重的喘息下如覆盖迷雾般混乱。 一个人,一個基因原体,朝他抬头望来,墨黑双眸如锈蚀的黑刀,悲伤而疼痛,刹那间反射出瞬息的光芒。 他的面容是唯一清晰而明亮的位置。自肩部以下,基因原体的身躯被无数条手臂紧紧绑住,一根根手指像粗的钩型针般扣进他的血肉,淋漓鲜血顺着那些断裂的指甲向外滴落,一直落向四面八方的黑暗深处,被冰冷而无边无际的漆黑吞噬。 “不——”原体干枯的嘴唇间吐出一声气音。 这仿佛是一个关键的密码,开启神秘之门的钥匙,莱昂·艾尔庄森感觉自己脚下的黑暗忽而开裂,令他向下自由落去,而他的意识在这一过程中被同时剥夺。 ……一种悲伤,来而复往,触之即去…… ……我的名字是什么?我是谁?我们各自的名字? 莱昂·艾尔庄森在恢复意识的第一刻长剑出鞘,直抵立于他眼前之人的喉咙,剑尖刺入半寸。 在他的对面,一张与他轮廓相近的脸庞正对着他,而他的眼神如此悲伤。 这是谁?莱昂想,他们血脉相通。 “伱是莱昂·艾尔庄森吗?”基因原体主动开口,疲倦地询问道,勉强扬起一抹礼貌的笑容:“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第二原体,邓肯·艾荷。” 一缕殷红鲜血从第二原体喉间顺锋刃如泪淌落,一直染到长剑镶嵌的深红宝石之上。 —— “嗷!”杰克大喊一声,吸引了他的战斗兄弟们的注意,虽然一秒之后,大家的注意力又被周围的战斗吸引离开,举着爆弹枪和其他什么比如蛇铳之类的各种武器,砰砰地赶走朝他们扑来的各种冉丹异形生物。 在银色天使的基地星球上,它们把物种纯洁度保持得很不错,大多数攻击者都只是大大小小的银色天使。 当然,物种的单一化和它们是否好对付可没什么关系。银色天使是整个冉丹战线上最具备团体作战意识的异形家系,和它们作战总能让指挥官们头疼万分,也许有一部分还会改换他们的发型。 但随着影月苍狼们靠近这片杰克所指示的区块后,周围的敌人环境发生了不低的变化,物种丰富性迅速上升,什么各种各样的没毛鸟、有鳞猴,全部从血肉地块里开始往外窜。 杰克刚才嚎了一嗓子,就是突然被某个军团战士——好吧,就是暗黑天使,杰克认得出他们身上那股黑暗味儿,他突然接收到一段味道很新鲜的暗黑天使记忆,上来就是被一只绿蹄子驴一口咬死。 这确实狠狠地刺激了杰克一下,现在他的腰还在幻痛。 但说真的,这不是一切的关键,也不是令杰克想办法在战斗中避免被走神害死,同时分辨起他究竟看见了什么的缘故。 那头紫袍顶上的金毛。杰克想,一爪子挠碎了冲他脸上扑来的一只黄毛小玩意。他不会认错那个硕大的、威严的脑袋,莱昂·艾尔庄森,他果真曾经路过此地。 他实时把消息往小队长们及以上军衔的频道里扔,以确保信息的时效性。不久后,又有一只影月苍狼凄凄惨惨地哀嚎了起来。新鲜的记忆就是比陈年旧梦更有感官刺激。 “东侧,”杰克回忆出他看见的莱昂·艾尔庄森前进的方向。队伍立刻调整他们前进的方向,紧紧追踪需要寻找的目标。 眼前,一座较为平坦而低矮的骨头山在平原上微微隆起,长度大约有几十公里,宽度略窄,像一层里面随便塞着几层肉的皮囊,外头再加上一层白骨甲片,然后再缠上点儿滚烫的热气,潦草又随意,一切都显得那么匆忙。 枪声连连响起,杰克在地面的一堆骨质结构中寻找着落脚点,踩碎一部分酥脆的骨头,跨过另一些太过巨大的。 这里骨骼的结构让他想到星际战士的肋骨板,块块相盖,组成天然的一层硬甲,保护下层的血肉内脏。 他过了一会儿,确认这不是猜测——这就是阿斯塔特们的肋骨的放大版本,连骨头的根数都丝毫不差。好吧,谁不知道冉丹天使中的一部分源自第二军团呢? 从几个影月苍狼被荷鲁斯撞上正在聊这回事,却没被牧狼神训斥的时候起,这就是默认的事实了。 突然,他掉进一段新的回忆,这段碎片比他拥有过的任何一个碎片都更加鲜活,更加像一块铭刻在记忆中的烙铁,仅仅是存在就让他的大脑深处开始发疼。 但奇怪的是,这段记忆里除了空白的血肉蠕动场景之外,他什么都没看见。杰克感到困惑,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能轻易放过这条珍贵信息。 他稍稍后退,让他的战友们保护他的后背,试探地分了一部分精神,去探索这片尤其不适的灵能残片。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渴望能玩灵能过——他可是紧跟帝国的口径,对灵能一向不爽的那一派人。 然后,他看见了。他的视野跨越千米,找到了那隐于前方骨头山脉侧边,边线上的一道像生长的漆黑霉菌般的凹口被证明是一道通入骨山内部的狭窄路口。滚滚的炽热气息盘绕在山脉的中段,灰黄的雾气像幽灵构成的迷雾,阻隔着更加明晰的观察。 就在那道入口处,一个从远处看如此渺小的深色斑点,一个挥舞长剑,与整窝的众敌搏斗不休的身影,曾经屹立在破碎骨山的边际线上。 他的金发反射出如此微小的一抹金芒,以至于只在最短暂的眨眼间,陪着角度恰好的银色剑刃边缘得以显现。 “那儿——”杰克脱口而出地喊道,然后定了定神,具体描述了他所见的地点方位。 短暂的记忆碎片过后,曾经在他所在的位置的暗黑天使像一发爆弹,或者一支猎手的长箭一样向前射出,极快地跑出此地,就像跑出他的身体一样,追逐着远处的莱昂·艾尔庄森远去。 杰克被晕头转向地抛出记忆碎片,跌回眼下的现实。他还没弄明白为什么就这点儿线索能引得那个暗黑天使头疼成那样,就像一根滚热的钉子扎进了他的脑壳,又湿又热的血还在往外头溢出似的…… 哦,他知道了,杰克想,真相让他莫名地有点儿无奈。 疼的不是暗黑天使,而是他自己,杰克,曾经在科索尼亚没名没姓,在征兵官那儿排队和其他候选人们贫嘴聊天时随口给自己取了个简单名字的杰克,他自己的脑子在疼。 他的头盔给他报出了一连串的紧急预警,告诉他现在他大脑颞叶的一部分险些被一根骨刺钉了个对穿,目前正在紧急往他身体里打药,来维持他的状态。 好在他一贯运气超群,这点儿小伤还远不足以要了他的性命,只是让他可能接下来的语言和记忆出点儿小小的问题。 好吧,他认栽了,他就是不该在打仗的时候走神。应该是刚才一只窜到他脖子上的古怪蜘蛛天使干的好事,要是他没想着追踪那些回忆,他不会犯这种不注意的错。 他跟随战士们向前奔跑,有个倒霉兄弟在他脚边倒下,这次他们带了一群药剂师来料理后事,所以杰克只是把兄弟稍微往旁边用脚挪了挪,省的他被后头来的战士不小心踩着。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周围的温度又有些上升,靠近骨山的地方,环境比别处更加燥热,也不知这里曾经是个火山口还是什么玩意。四处闪烁着一种特殊的、暗淡又沉闷的光,潮湿的血气浸在他们的外甲上,不停地流淌,仿佛是某种东西凝结成了实质。 突然之间,一股极端强烈的、夹杂悲恸的灵能浪涛轰然如雷霆劈落,将大地在世界的夹缝间扭曲,一切都在翻转、重塑,更加糟糕的彻骨疼痛抓住了他,将他按倒在地。 难得的惶恐在杰克心头升起。他在通讯频道中疾呼,试图唤醒其他同样被掀倒的、对灵能更加敏感的战斗兄弟们。 无人回应。 (本章完) ------------ 第32章 杰克 他们死了。杰克想,彻彻底底,一点儿生机都不留,也没有什么救活的希望了。 他的频道里安静得要命,安静得让他的胃开始紧缩。也许他该喊点儿什么,把他们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地报过去,就像这是天底下最简单的、复活一个亡魂的方法。不,他没有那么做,因为—— 因为他也失去了语言。 得益于颞叶的受损,毫无疑问。一点儿外力的协助,一点儿小小的改变,创口不大,但足够精准。 王座在上啊,他想着,思维仍然在运转,但已经不是用人类所能够使用的哥特语。他的思维在意志的裂隙间漫游,就像他回到了他早已遗忘在星际战士的手术中的童年时间。 改造手术填补他的腹腔,把他塞满更多不可想象的、能够使一个凡人小混混升格为次级的不朽的各种零件儿,就像他还是個沉默寡言的小技术工学徒时,按照师傅的要求往仪器里安装表盘一样。 它补充了他,却也夺走了他的另一部分,他曾经无名的那个影子,那个以更加朴实纯净的方式观察世界的影子,那个未曾用语言逻辑武装自己,将整个身心向着世界敞开的影子。 现在,杰克回到了那一刻。 他有些苦恼,一种痛苦抓着他的心脏,在他内部翻滚不休。 不只是无法说话的憋屈——纵然这对于一个影月苍狼而言已经足够要命了。那是愤怒,悲伤,恐惧,还有一些因为恐惧而衍生的羞愧与懊恼。 他看着躺在他脚边的战士们的尸体,一次近距离的灵能漩涡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在他们那身坚固的盔甲之内,他们的精神被摧毁成什么样的碎片,卷进了怎样的破碎黑暗之中?杰克无法想象。 他只知道死亡总在一刹那间。 杰克对着通讯器呼吸,张了张嘴,一个词汇也无法说出。他挫败地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骨山,不甘地望着山腰处霉斑一样的黑色凹口。线索就在那儿,他却来不及提醒更多的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一次,一个个地看过地面上躺着的同伴。他认得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但同样地,他们的名字逃脱了他的唇舌。 然后他抬脚,迈向他眼中需要前往的方向。他的足迹会被记录在卫星和作战辅助系统之中,其他的战士会好奇他为何要独自前往那座骨头山上的一个特定地点。他的行为将成为他的话语,为他作一切的证明。 每一步迈向眼前的骨山,杰克都心惊胆战,不知道会不会在他抵达目标之前,一个新的、毫无征兆的攻击就会将他杀死在地。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的惧怕发生了转换。 他开始害怕他将发现的事物本身。他害怕真相。 莱昂·艾尔庄森为何在战斗中失踪?他是活着,还是成为了下一个在冉丹沦落迷失的基因原体? 倘若他活着,他是身处战斗之中,不断地与源源不绝的敌人搏斗吗?哦,那他这么个区区星际战士,可帮不上原体的忙。 杰克主动放弃了对往昔的追思。他继续前进,寻找道路。骨山虽然平坦,但并不容易攀爬。似乎永远不会散去的灰黄色浓雾环绕着这堆血肉的构造体,遍布山脉的骨刺和短暂闪出水光的蛞蝓状剧毒腺体吸附在它表面,形成大量丑陋且危险的缺口。 浓雾滚烫地炙烤着他的动力甲,考验星际战士盔甲维持温度的能力,就像骨头山内部栖息着某种可怖的恶龙,或者已死火鸟的余烬。 灵能环境如同潮汐般落下,杰克刚放松少许,新的敌人就悄然从黑色的阴影中显现。他不得不连打带跑,迈开脚步,恨不得希望平地裂出一条缝隙,让他能够临时躲藏。 山脉在他脚下后退,不足以进人的裂缝被越过,热气腾腾的蒸汽流从缝隙里窜出,带着一股血腥混合机油的怪味。嘶嘶的声音隐匿在骨上深处,碎骨头骨碌碌地滚落,还有一些咧嘴笑的头颅——它们其实没有在笑,但骷髅本身便仿佛面带笑意。 而后,灵能潮汐再度涌来,猛烈的涡流击中了杰克的心智,将他顽固而愚钝的外壳撬开了新的口子。 这比先前容易了太多,他想,也许是因为,他唯一的一层防护——他的语言和思维结构,已经因为大脑的受损而毁坏。 莱昂·艾尔庄森,风采依旧,面如雪花石膏,金发端庄地垂落,看上去没有受一丝伤害,也不像是历经了战斗。他正面对着一条金属的、华丽的长廊,以粼粼泛光的玻璃罩背后竖直的深红色旌旗为背景,向他的对面的某个人说着什么。 “我们去哪里?”狮子问,声音冰冷,剑鞘击打着他正在迈开的腿脚。 而后,灵能潮褪去,将杰克抛回现实。 他在和谁对话?杰克情不自禁地想,这段对话发生在什么时候?莱昂·艾尔庄森究竟是为何在战斗中失踪? 一个更差的可能性。杰克想,如此突兀地,哈塞姆的最后一面回到了他眼前。 怀言者的微笑甚至没有终结于动力爪的劈砍,而是凝固、冻结在那张光洁的面庞上,直到他的头被杰克亲手砍下,也没有消失。杰克亲吻了他的面颊,他的泪水润湿了哈塞姆的脸庞,而怀言者脖子里溢出的鲜血泼洒到他胸膛上。 如果这个更差的可能性,降临在莱昂·艾尔庄森身上…… 一股令他深深羞愧的爽快霎时找上了他:第一原体,与他自己的基因之父牧狼神矛盾甚深,又曾逼迫他砍下兄弟的头颅。而现在,他的兄弟们死了,全部死了,就是为了寻找不合规章冒进于此的雄狮——这不是莱昂·艾尔庄森的错,但杰克止不住地将两件事之中的关联紧密结合。 有那么一个极为可怕的瞬间里,杰克恶意地希望将雄狮所秉持的残酷理念,报偿给他本人。 他不信莱昂不知道银色天使的真身,而如果他的猜测正确,在暗黑天使顽固地坚持单独行动的日子里,莱昂·艾尔庄森很可能早就开始面上铁面无私,背地里却私自做下需要以严酷的法规判决的隐秘之事…… 影月苍狼痛苦地压下这股意念。这不是他该想的。 他继续前进,内心的痛苦加剧。莱昂·艾尔庄森最好没有欺骗他们,否则,否则—— 哈塞姆的死亡算什么?甚至——格里-格里斯的死亡又算什么? 杰克继续攀爬,骨头在他的脚下危险地不断颤抖,松动的东西在他头顶上发出可怕的、坠落前的预警。当他足够靠近这座裂隙时,他嗅出更多新鲜的气息——血液,异形的血液,星际战士的血液,甚至……那股陌生的气味。基因原体的血液。 在这道漆黑的裂缝里,曾经爆发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战斗者一路深入,一直打到裂隙的深处…… 潮汐再度涌起,灵能的火花噼啪闪现,绽放出炫目的恶心光彩。杰克脚下一跌,滑过几块混乱的骨骼,直到他将自己的身体甩在裂隙内部一处被巨骨架出的阻拦物表面,头盔抵在一道幽深的裂隙边缘。 透过余光,他向幽黑的裂隙之内窥视而去,他看到莱昂与另一个高大的存在似乎正处于搏斗之中,在长廊内,赤手空拳地袭击彼此…… 不用多想,他就知道那一定是另一个基因原体,邓肯·艾荷。原体只能被原体击败。 随着潮汐再度退却,杰克喘了一口气,缓过精神,跌跌撞撞,在倾斜的骨山内部通道里前进。这里的布局开始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不论是通道的宽度,还是每一个转弯的分布位置。他很确定自己没有来过这里。 很快,第一具尸体出现——它属于异形,且不是银色天使,混乱地嵌在骨头和血肉之中。 杰克在这里发现了爆弹留下的痕迹,但没有他的表亲们的尸首。 又被带走了,他愤怒地想,在浓烈的血腥气中忍不住咳嗽,顺着所有可疑的痕迹独自前进。 内部的道路开始变得狭窄,柔软的血肉从四周的墙壁上向内部挤压过来,它们新鲜、脆弱,但太多、太密,仿佛正要将通道封死。不断有咕哝的动静和血流的声音在他周围嗡嗡作响,热气缭绕,他的动力甲发出警报。 杰克挤过这些狭缝,很快,他不得不弯着腰前进,之后是四肢触地。 像一匹狼,他想,难怪他当年进了影月苍狼,原来命运应验在了这里。 继而,第二阵剧痛击溃了他,将他狠狠摔打在原地,疼得仿佛灵魂遭到了撕裂。他想要咒骂几句俗语,不论是科索尼亚语还是高哥特语,只要是能表达他的愤怒和疑惑的词句。 不,他找不到——杰克从未有过这么想要寻回他的语言的时刻。 莱昂·艾尔庄森长剑在手,刺破了第二原体的胸膛。杰克舒了一口气,紧接着,他看见更多——不! 他抱着头大声哀嚎,痛呼声击破了一切的封闭性阻碍,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抓住了他,连着剧烈的头疼一起,仿佛要让他命丧当场。鲜血从他头上的伤口中溢出,淌了他满脸,几乎要将他溺毙。 它杀了他们! 他高声吼着,这股倾天覆地的灵能简直撕裂了他的灵魂,让他坠入死亡一般的黑暗和冰冷之中。就是这股庞大至巅峰的灵能潮汐杀死了他的同伴们,它因何而生? 继而,他看见了。在窒息的恐惧中,他看见莱昂·艾尔庄森,风华正盛,面如白石,未经战事。他问对方:你是谁? 而他所在的长廊,那被玻璃罩子保护的旌旗…… 杰克颤抖着伸出手,探进周围的肉墙之内,从长廊的肉质中,生生扯出一面染血的、玻璃罩全部破碎的旗帜,隐隐可见它曾经的深红色泽。 影月苍狼勉强驱使起酸软的四肢,在低矮至极的长廊里向前爬行,潮汐时涨时落,他看见有三次莱昂·艾尔庄森与邓肯问好,五次他们互相厮杀,十二次他们互相握手,三十一次莱昂一剑刺进邓肯的胸膛。周而复始,往复不休,一切都发生在那艘第二军团的荣光女王之中,一切的一切…… 都发生在这里。这座骨山之内。或者说,发生在这座骨山曾经尚未被血肉构造覆盖侵蚀,还沐浴在帝皇的光辉之下,航行于虚空之时……的幻境中。 杰克吐出一口浊气,他撑不了太多次了。反复归来的灵能潮汐深深地折磨着他,所有的信号都在向他报警,他的大脑即将溶解。 也许,还剩一次。一次最大的灵能浪潮。这就是他能忍受的极限。 最终,他在血肉堆积的长廊里,找到了一条相对开阔的路径。剑痕刀伤遍布其上,有人在此生生砍出一条道路。 莱昂·艾尔庄森。 他已被污染。他已被困于堕落的轮转之中。 杰克分不清自己前进了多远,也许是几公里,也许更多。 在他爬过一堆由各种各样的异形组成的尸堆后,杰克落入一处横断面后方的穹顶大厅中。这里大概曾经是第二军团的某种仪式性场所,除了被血水覆盖,全是充满裂缝的骨骼之外,它保存甚至相对完好。 继而,他看见雄狮,一半的身体陷在血肉之中,胸部往上露在外面,头颅低垂,眉头紧蹙,一个硕大的伤口让他满面鲜血,深陷在不息的噩梦之中,无法解脱。 他如此脆弱……如此缺乏防护。他已经受伤。基因原体并非不可摧毁……杰克知道他们会疼痛,会流血。而他的爆弹枪中,还有太多的子弹。 就算他依然拥有意识的主导权,杰克心想,但是…… 此事确无先例。莱昂在他的记忆中说,临时战争会议会得知这条信息。 ——此事已有先例。杰克想,已经有过了。一切事件都是对过往的重复。狼寻找狮子。纯洁者处决受污染者。 他听见了雄狮的教导,又一次地,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刻。 “你可以杀死他了,影月苍狼。”雄狮对他说。 杰克举起了枪,一种冷酷而绝望的快感催促着他。机不可失,他已经感受到灵能潮汐的预兆。 而后,他放下枪。 一切现有之事都是对过往的无限重复,但他——他不会加入其中。不再会了。 一种可能性。杰克想。一种哈塞姆和格里-格里斯不曾获得的可能性。 一种……他本人永远不再有机会拥有的可能性。 庞大的灵能潮汐终于击溃了他的最后一抹神志,他的大脑在极度的痛苦中沸腾、烧灼,一切都在离他远去,他在苦痛中飞旋,在寂静中喘息,在狂乱的疼痛中跪倒。 他已抵达雄狮身旁,更多的人会追随着他留下的道路而来。就像……谁呢?他想,回忆着。 诺伍德。那名钢铁勇士,他曾用性命为他们指了道路。 钢铁勇士、暗黑天使、怀言者…… 轮到他了。 爆弹枪从影月苍狼手中跌落。 (本章完) ------------ 第33章 复生者 “你也可以挑选一间房间去休息。”邓肯对他说。 第二原体看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狮子不确定这是否是因为他答应了对方的邀请。 “一个提供给原体的房间。”他接着补充,下一个眨眼看起来赋予了他不多的活力,照亮了他疲倦的脸。“我为你们准备过客房,莱昂。” “多谢,”莱昂低声地说。“需要我为你们做些什么?” “不需要,”邓肯回答。“你只要休息即可。纵然我们是基因原体,然而宇宙如此广阔……” 莱昂沉默而心不在焉地倾听,等着他说完下面的话,不论那会是怎么样悲观的言论。他都不打算反驳。 他轻轻嗅着他的鼻子。想要感知周围的环境中存在着的那一丝奇特的地方。雄狮觉得第二军团的荣光女王号上好像有些什么不对劲,但是他确认不了。 但是邓肯没有继续往下说,他只耸了耸肩,深棕色的旅人长袍随之波动。 他告诉他:“如果你愿意,我们重新捕捉到新的信号时,我会来找你。说不定你知道最新的通讯频道密码?” “你确定吗?”狮子问,声音里多了一股冰冷的质疑。他摸不清自己为什么再一次表现得充满了攻击的力量。 从他险些刺破邓肯·艾荷的脖子那一刻起,对方甚至没有一次触怒过他。虽然第二军团基因原体此时此刻的出现十分可疑,但他的一言一行中的确蕴含着纯粹的真诚。 邓肯的话不多,从不谈论虚浮的情谊或荣誉,每一句都直指要害。每一句恰到好处的台词,与任何人一样鲜活的动作,和肃穆表情中偶然掠过的浅浅微笑……还有他的疲惫,源自在茫茫星海中漫长的迷失,却没有干扰他的严肃与庄重。 客观地说,莱昂·艾尔庄森欣赏着这些珍贵的品质。这让他想到佩图拉博,而不是那些吵吵嚷嚷、满口大话的狼,或者一个只会惦记形式主义,手掌连一寸战斗的茧子都不存在的宗教人士。 一切细节组合在一起,渐渐形成一种对雄狮而言,堪称是令他陌生,且令他受到触动的情谊。 兄弟……的感情? 他不太确定,且不敢真正承认这一点。 然而,莱昂依然叩问着他自己:就在这片茫茫银河的深处,一次明显诞生于事故和危机的黑暗边缘,他果真在这里找到了所谓的、兄弟之间的情谊吗? 很久以前,就在他见到邓肯指骨的那一天时,曾经出现过的疼痛的灼烧感又刹那间飞过了他的脑海,仿佛它早已在他身上留下了一根贯穿胸膛的钉子,隐隐作痛。 “我确定。”邓肯严肃地说。他对他的攻击性表现出了一点点小小的尴尬和狼狈。这使得他变得更加真实。 “好,我会等待。”狮子回答。 第一天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平静到令莱昂·艾尔庄森都感到意外。 第二天,莱昂询问了对方关于指骨的问题,而邓肯脱下手套,向他展示了一双苍白的手掌,一些疤痕在手腕处终止,他的手掌部分显得干净而脆弱。 “它们断了,”原体说,“药剂师临时为我制作了新的合金骨骼,移植神经、合成仿生肌肉和皮肤。” 随后,第三天里,他们交流着关于各自军团的种种管理条例,邓肯对莱昂·艾尔庄森军团内部的双重品阶设置、多个军团分立与不同的修会交叉感到困惑,狮子不会承认这满足了他内心中的骄傲。 第四天醒来后,邓肯没有主动来找他。莱昂抽出房间内书架上的书籍去浏览,这儿的书籍分类很杂,从泰拉的军事学者和古代将领书写的战争回忆录与研究书目,到一些纯粹的诗歌选集,每一种都有几本。 他读了一会儿军书,然后转向一本语言学的分析书籍,惊讶于自己竟然会对其中的叙述产生兴趣。 随后,邓肯的消息通过音讯设备传来。第二原体邀请他前往他们的誓言大厅。 十分钟后,莱昂·艾尔庄森赴约而至,走入那座空旷而幽暗的圆形厅堂。地板上铺着缺乏装饰的石砖,蜡烛三五一组,摆放在下凹的地面周围的一圈台阶上,为空荡荡的室内提供着少许必要的亮光。 在大厅的另一端,一座高耸的塑像半隐匿在阴影深处,唯雕像手中的长剑,显露出一丝鎏金的反射性闪光。 莱昂向前走了几步,看见邓肯身披深色长袍的身影,他独自立在塑像脚下,既没有祈祷,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而仅仅是沉默地看着,似乎身处一种静默的等待之中。 莱昂的脚步声惊醒了他,基因原体转过身来,邀请莱昂与他一同到旁边的台阶上坐下。 “最初,我见到我的战士们,就是在这座大厅。”邓肯说,偏着头,黑发从他耳边落下,衬托着他较深的肤色。“我在这里命名了他们。” “复生者(The Resurrectionists)?” “那时候我还不太懂哥特语,”邓肯笑了起来,“也不了解旧地的文化。我的战士说,他们见我便如获重生,我见他们亦然,就这样,军团名被确定,在那之后,我方才了解这一词汇在文化背景中的含义。” 莱昂没有特意了解过每一個词汇的古典意义。“说一说。” 邓肯沉默了少许时间,接着他开口。 “这指代了第二个千年间,不列颠的盗窃尸体者。为满足解剖学家和医学界的研究需求,复活主义者从坟墓中挖出新鲜的死尸,用作必要的用途。这种做法遭受公众的憎恨。” “这是必要的。”莱昂回答,轻易地听出其中的重要性。 当然,对于大范围进行身体改造,以及从死去的战斗兄弟基因收存腺中取走基因种子的军团而言,他们很难理解当年蒙昧黑暗之中,人类为何会产生这种反对社会进程的憎恨。 邓肯微微点头,似乎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也许他还沉浸在对军团之名的思考中,因为不久之后,他说:“我想我不该给他们起这样的名字。” “伱在乎名声?” “不。”邓肯果断地否定了这一点,“纵然我们是基因原体,然而宇宙如此广阔……” 他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然后呢?” “……让我无法不去思考命运。” “一个名字,和你们当下的命运相关吗?” “不,我想,不过是巧合。”邓肯的声音重返坚定,尽管仍旧不乏沙哑。莱昂看着对方明暗分明的侧影,感觉到对方像一块沙子筑成的砖石。 他们又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儿,莱昂固然不赞同第二原体对命运的悲观看法,但他也知道,即使他们是基因原体,他们的荣光女王对任何一个世界而言都足够毁天灭地,世界上依然存在着就连他们也无法做到任何一件事的时候。 时间渐渐过去,没有事情突然降临。莱昂准备离开,忽然间,一股陌生的血腥气飘进了他的呼吸器官。他下意识地抽了一口气,那股血气转瞬即逝,有如幻象与错觉。 “那是什么?”他立刻问。他的胸膛再度开始隐隐作痛,心脏怦怦直跳,胸腔的每一根肋骨中如同流淌着滚热的铁水。但他确信自己没有受伤。忽然间,他感受到一阵抽离。 眼前的大厅似乎发生了某种隐约存在的变化,一种朦朦的深红水光如潮水般涌来,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胸膛仿佛被紧紧压住,阵痛和窒息感交替袭来,又迅速被安抚,在阴影中消退。 “什么?”邓肯不明所以,转过脸看着他。 莱昂心中霎时一沉。 第五天,他们在舷窗边遥望宇宙,淡彩的星光铺洒在如同积水般透彻的孤独长廊之中,让一切陷入引人沉醉的静谧。 莱昂在话语间变得更为谨慎,小心地探究着第二原体的把柄。他很快确认邓肯察觉到他的试探,然而,这没有激怒对方,只是加剧了邓肯脸上的倦怠。 至于莱昂,他只感到眼前情景恍若似曾相识。脚下长廊的铺地砖块如漫漫的泥沼,让他时而产生坠入流体的幻觉。而他鼻尖的血腥气自从出现,就愈发清晰。 “你对冉丹了解多少?”莱昂问。 邓肯的呼吸短暂地停滞,继而又缓慢地恢复,就像他正忍耐着某种内在的疼痛。 “我了解你们所了解的,”他说,“没有更多。” “复生者呢?” “冉丹的意识集群,对所有星际战士一视同仁。”邓肯说,直视莱昂·艾尔庄森,他的眼神令雄狮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我们会处决被控制的星际战士。” “复生者也逃不过冉丹的控制,我的兄弟……”邓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难想象这种程度的阴郁会出现在对方向来严肃的脸庞上。 “他们逃不过?” 邓肯说,眼中溢满痛苦。“逃不过。”他说。 “我明白了。”雄狮转身,顺着长廊中的冰冷星光离去。 有那么一个刹那,他感到自己如同踩着整个银河,而下一个瞬息里,银河的波澜攀上他的脚踝,让他步履霎时蹒跚。 那股滚烫的触觉炙烤着他自胸部以下的全身,血腥的气味愈发地浓重,极为邻近地萦绕在他的鼻尖,送出急切的催促,仿佛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临终时最后一句充满盼望的殷切诉说。 邓肯目送他离去,没有追赶。 第六日,莱昂·艾尔庄森重返誓言大厅,一步步走向幽暗大厅尽头的塑像。 在上一次的短暂观察中,他曾以为那又是一尊帝皇的圣像——但凡曾经进入过洛嘉·奥瑞利安那艘到处都是帝皇的教堂旗舰之人,都容易下意识地以为所有高大的塑像都是人类之主的伟岸身姿。 不。那不是。 那是第二原体本人。 邓肯·艾荷的塑像耸立在阴影深处,长剑被锁链固定在他张开的手掌中,头颅低垂,双目紧闭,面容宁静,肩负双翼——并非圣吉列斯那般蓬松而华贵的雪白羽翼,而是一种骨质的、多层的、如某些深海动物背部叶片般层层散开的原始巨翼。 窸窸窣窣的咕哝声潜伏在暗处的管道里,幽暗的阴影在原体塑像的周围涌起,迷雾般遮挡着他身周的更多细节。 莱昂·艾尔庄森用力闭上眼睛,感知着自己内在的疼痛,主动催促那股折磨性的神经疼痛在他体内愈演愈烈。 深红的海潮起落不定,在那股不存在于他的感知之内,却实实在在地从外部触及着他的血气之中,破碎的画面开始一张张地从他面前纷纷闪过,那是第二原体的样子,时而面露悲伤,时而显得疲倦,出现在不同的背景中,长廊、冥思室、生态区、信报室…… 许多地方莱昂·艾尔庄森未曾前往,或者说,这一次,他还未前往。 呵……他的嘴唇愤怒地向上掀起。他被骗了多少次?愚蠢! 在他面前的高处,第二原体的声音轻而遥远地传来,不再通过语言,而是直接触及他怒火升腾的意识。 “别,莱昂·艾尔庄森……”邓肯叹息着,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存在着多重的杂音,仿佛正通过无数人的咽喉开口,低声地颂念。“你还需要休息……我不会……” 雄狮拒绝倾听。他吸入空气,而后从胸膛中爆发出竭尽全力的低吼。隆隆如雷霆的咆哮席卷整个厅堂,有如重锤砸向黑暗的边缘,世界在黑暗中剧烈地颤抖,先是无尽地膨胀,接着猛烈地收缩,直到压缩至一个惊人的极点—— 他听到一声叹息。 而后,莱昂·艾尔庄森睁开眼。 首先映入他眼中的,是一个倒在他面前的星际战士。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仰面躺倒,即使性命已绝,他的手仍然极力探出,力求触及一把枪口朝向他的、已经脱手的爆弹枪。 鲜血从他的盔甲缝隙中淌出,落入他身下的血肉组织之中。他的盔甲虽然遍布血污,仍然能看出一抹珍珠白的底色,在幽暗的环境中微微发亮。 影月苍狼。 这是近日来,这间曾经是第二军团誓言大厅的血肉厅室中,唯一的外来之人。也正是他的血味,扮演着稀有的外部干扰的角色,让莱昂·艾尔庄森得以依靠纯粹的意志,从往复不休的循环中苏醒。 雄狮从影月苍狼身上移开视线,他想做出更多动作,却发现自己正深陷骨与血的束缚之中,而胸膛处传来的剧痛愈发强烈,如飓风穿胸而过,准备着将一切摧毁。 他拧眉,抬起头,眨眼挤去眼皮上干涸的血迹,看向厅室的尽头。 幽暗的阴影中,潜伏着一尊塑像般的巨物,只是望着它,理智与怒火便双双烟消云散。万般悲伤涌上心头。 (本章完) ------------ 第34章 锁链 莱昂·艾尔庄森的怒火被刹那浇灭,在悲伤的洪流中化作一道淌血的伤口,愤怒依旧存在,只是不再灼烧心脉;相反地,胸口的、更加实际的疼痛却愈演愈烈。 不论如何,他必须离开这儿。 他大半个身体都被包裹在柔软的血肉构造体中,隐隐能感到一些细管与他相互连接,而这种令人厌恶的感受在胸口附近变得尤其明显。除此以外,一种虚弱和无力正纠缠着他。 种种条件都让他无从施展气力——除了他的右手。长剑仍然在他手中,被他紧紧握住。 他咬紧牙关,将全身的力气灌注到手臂和肩背,利刃在柔软却沉重的肉质中依靠蛮力,缓慢地进行着横向的切割…… “不要,莱昂……”声音回来了,贴着他的耳边,低声又急切地劝告着。 “闭嘴。”莱昂冰冷地咆哮,吼声贯穿在室内,被周围的血肉墙壁尽数吸收,如同落入寂静的黑洞,没有一丝回声。 他一边做着挣脱的尝试,一边紧盯大厅尽头的黑暗,试着分辨出那座巨大雕像的具体轮廓。基因原体的双目本该助他视黑夜如白日,除非这片黑暗中存在着其他的干扰。 而现在,情况正是后者。 “莱昂,你不能离开这片地方,这对你……” “你在说谎。”雄狮说,“我不想听。” “莱昂!” “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莱昂怒吼。 血肉结构在他身体周围开裂,一些被撑开的碎片从中挤出,以半流体的形式向外涌出。它们似乎也在向周围退缩,抗拒着真正伤害莱昂·艾尔庄森。 胸口的疼痛愈发剧烈,同时,莱昂的头脑开始发胀,混乱的信息对流在他的神经系统中冲刷,连带着眼前的世界也发生了不应该出现的皱褶和卷曲。 他越是从当下的血肉中脱离,这种错乱感就越严重。 “莱昂!”第二原体的呼唤中多了一丝沉重的警告,“我清楚我说出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动作。我知道我仍是邓肯·艾荷,我这是在——” 随着一声沉重的铁甲碰撞声,雄狮硬生生把自己从束缚中剥出,他爬出坑洞,走了半步,便跌倒在地,喷出一口鲜血。 莱昂·艾尔庄森的四肢不断痉挛,神经上的疼痛远远强过他仍旧位于束缚时的程度,剥夺了他全部的行动能力,而他的意识也迅速地离他远去,直到地面上新的、温暖的血肉开始重新生长,将他温和地包裹其中…… 镇痛物质开始分泌,保护着他虚弱的精神。 “它们感觉到了……”一声叹息。 —— 杰克死了。 对于克罗格而言,倘若这条消息在过去数年的任何一天清晨出现,他都不会为之惊讶。战士终有一死,这无关他们生前的抉择,战斗,这是他们唯一需要完成的任务。 但杰克死了。在他们时隔多年重逢后的第一天,他们再度分离的数个小时过后。 先是整个影月苍狼小队陷入静默,接着,象征杰克的那道定位的点在频道的寂静中移动,直到定位停在了一处地形的内部。 而后,杰克本就紊乱的生命迹象就此消失。 这确实让钢铁勇士觉得不太——他找不出一個合适的词。不太舒服、不太愿意接受、不太应该发生……人类与生俱来的软弱性开始在他身上出现端倪,克罗格放弃思考这些事,专注在手中的炮火上。 在某一个时间点过后,准确而言,在杰克牺牲的两小时后,突然之间,世界似乎发生了一些潜在的变化。 这颗行星正在发生某种危险的震颤,血肉覆盖的大地在不停地产生些微的起伏,仿佛内在的某种浪潮正在快速孕育,抑或是某种怪物正在缓缓苏醒。 不时有地面的作战小队向其他队伍发出警告,表示周围突然涌现出大量的、不同于银色天使的冉丹异形,向他们发动可怖的攻击。有些时候,被他们破坏的地面会突然开始自我修复,或者如脓包一般膨胀,制造出不同种类的危机。 在他们发送完信号的不久之后,新的一批生命坐标便如被风吹过的烛台,火苗一一熄灭。这种措手不及的变故让依然在战斗的战斗兄弟们感受到身上压力倍增。 不论如何,每一架炮台都仍然在竭尽所能地运作,直到分崩离析;每一场战斗都以血终结。爆炸声如雨倾盆,宣泄着星际战士的怒火。硝烟、油雾、粉尘、弹片,还有烤焦的血肉和碳化的骨骼,烈火四处熊熊燃烧,在滚烫的空气中吞噬着一切的残骸。 克罗格听到频道里说,有一个小队长死了,被冉丹异形的光炮正中胸膛,两颗心脏瞬间汽化。他继续开枪,抛出一枚手雷,破甲弹片切进眼前一只巨兽的身体内部,切割出无数泼洒的鲜血和肉块。 又有一个人死了,一个百人队的队长,他是他的队伍中死得最晚的一个,一条上面附有锋锐锯齿的触手抽断了他的腰部。此时克罗格刚刚用爆弹枪打烂了一只异形的头颅,再撕下对方的一侧翅膀,血腥味泼了他一头,又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迅速转化为难闻的焦糊味。 “还在变多……”他的战线连的连长说,阻挡在他们眼前的冉丹异形越来越多,数量早已盖过了银色天使。实际上,银色天使似乎在某一个瞬间里,忽然统统地销声匿迹,再没有上来堵他们的枪口。 “去骨山。”这是他的大营长,在三年前的一场战役结束后接了调令过来,据说他离战争铁匠只有一步之遥。 在激烈的战斗中,大营开始朝着杰克生前发送的最后一条定位方向前进。他们并不全在一处作战,而是从四面八方围来,如一队队忠诚的工蚁,将唯一的终点定在那座低矮的骨山上。 更多的人倒下了,克罗格没有一个一个地再去听那都是谁。 奇怪的是,每一个死者都能让他想起别的名字,当他听到一个军衔不低的战士死于割喉时,他想到哈塞姆,当一整支队伍陷入静默时,他回忆起杰克,还有更多的死亡,每一次死亡似乎都跨越时空地与曾经降临在他身旁的牺牲一一对应。 他很快将全部的关注力重新投入战斗本身。一道道战斗指令时而通过人数愈发稀少的内部频道送到他们耳边,作为小队长,他有时又需要把自己的命令向下方传递。 在战斗时,这是一项繁忙的附加工作。克罗格其实不太喜欢这个活计,他倾向于参与的一直都是杀戮本身,而非担起指挥的责任——好吧,从多年前的小队任务开始,他就已经被迫负责起指挥的工作了。 他举起爆弹枪,身前又有一个战士在搏斗中被一只冉丹异形的利爪撕裂,从胸膛向外剖开,他本来想用爆弹枪击倒那只异形,看来他晚了一步。 骨山越是邻近,周围的新生异形就越多。克罗格发现自己的队伍不是第一批抵达骨山的战士。他们在山脚下见到了刚刚牺牲的死者,影月苍狼、钢铁勇士、怀言者,一应俱全,但最多的还是各种不同的冉丹异形。 一部分是最终的天使形态,一部分则各有各的丑陋和扭曲,抽搐痉挛的新鲜器官、深深蔓延的神经触手和危险的有毒飞沫,以及极强的精神感染力——血肉与骨骼,精神与意志,所有的一切都产生了一种融为一体的强烈趋势,并最终归于混乱的呓语和疯狂的深红海洋。 当然,也有仍在战斗的战士枪口喷发出的愤怒烈焰,以及划破血雾和灰黄雾气的刺眼闪光,正是战斗让他们保持清醒。战斗就是一个阿斯塔特仅剩的一切。 克罗格等待着一个继续进攻的号令,来跟随部队一同向着杰克留下的道路前进。 他战斗着,同时等待,直到他发现自己等待得已经太久。 一束激光贴着他的头盔擦过,还有从上而下坠落的巨型增生骨骼结构。克罗格躲过攻击,重新将这一批军队中有权发布命令的上级的名字一一在心中数过去。 奥维、乔斯、佛罗斯特、马雷、古拉依尔…… 计数很快结束,而克罗格意识到一个不妙的事实。 他继续数着,西里奥、华德、扎迪、西顿……这些是他的同级,其他的小队长。 然后,他得到一个令他心惊的答案。 他的上级已经全部牺牲。而他的平级之中,只有他,已经抵达骨山周围。 这个事实在克罗格的脑海中回荡,激起了一阵没来由的愤怒,以及某种痛苦——空洞的痛苦。在同一时间,他已认识到自己的责任。 在淋漓的血雾、轰鸣的爆炸和尖啸的气流之中,克罗格成为了唯一能够发号施令的人。 他接入音阵:“全体小队成员,向信标点进发。” —— 又是那座誓言大厅。 莱昂扫视一圈,看见了邓肯·艾荷,贴着他自己的塑像坐着,看起来精疲力竭,以至于当他将长剑的锋刃压在他头顶时,第二原体也一动不动。 不,他抬起了头。一道血线因此被压出,顺着剑锋和他的面颊滚落。 “为什么?”莱昂冰冷地问。“那是什么?” 邓肯没有直接回答。“回头。”他轻声说。 雄狮继续握着长剑,保持着对第二原体的威胁姿态,移动脚步,直到他背后的景象映入他的眼帘。 大厅的另一端,已经被替换为透明的巨窗。 在略微凸出的竖框玻璃舷窗外,首先飘过的是一节节象牙白的尾骨,尖端锋锐如刀,彼此之间以猩红的肌肉相互连接,将游移的阴影投射在玻璃窗上。 接着,尾部向下沉去,暴露出巨物的躯干,一根根紫色的血管在乳白的黏腻皮肤下方若隐若现,在硕大无边的异形主体上构成无数咕咕哝哝的管道,继而是外部覆盖的鳞片、甲壳和泛着油腻光彩的漆黑甲壳,覆盖了整个舷窗的外部…… 忽而,一只硕大的、足有数个星际战士高度的巨眼出现在窗前,牙齿嵌在眼睛的周围,大量沉积的污浊物堆在眼眶内侧,让巨大的血红眼球在骇人之余徒增恶心。 一股酸涩的异种激素气味和磅礴的灵能回响相辅相成,同时涌来。 下一刻,舷窗外的景象骤然一暗,邓肯的声音响起,就在莱昂·艾尔庄森上方,被某种事物高高吊起,紧紧捆住。 而莱昂的剑已不再指着任何人。 “那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我与你,还有我们与你们的战士。” 第二原体喘息着,似乎刚刚耗去极大的气力,一阵阵有些古怪的锁链声从他身体附近响起,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而碰撞出声。 “什么意思?”雄狮听出自己话语中的不安。 “冉丹的主宰意识……”第二原体苦涩地说,“是它要狩猎你,莱昂,而不是我要。” 一股可怕的明悟席卷了莱昂·艾尔庄森的心智,动摇了他在心中建立的思维基础。他的嘴唇嗫嚅了一下,撑起气势。 “不要欺骗我,邓肯。是伱束缚我,杀死我的战士,囚禁我的意志。被猎物所捕获,这是我的耻辱。” 但他已经想得太远,一名基因原体所能做到的思考总是如此,他们敏捷的思维足以解构并揭示他们不想接受的真相。 一幅幅画面在莱昂·艾尔庄森的记忆中轮次闪过。 那些真正的画面。在他抵达这颗星球后,那些真正的敌人,被他斩断的各种异形,银色天使避之不及的战斗,还有那一次真正的受伤,真正贯穿他胸口的一闪…… “不是我,”邓肯回答,“你太深入核心,又太专注于和我的战士对决……你受伤了,莱昂,主宰意识的偷袭让你的伤势变得太过严重。所以,你需要在这儿休息……” 他艰难地暂停下来,急促地呼吸着,数秒后,才缓缓地颤抖着吐出一口气。一根锁链从他身上脱落、坠下,荡在莱昂的脸旁。 那是一根白骨扣成的锁链,莹白如雪花石膏,上面滴着猩红的鲜血。 在幽暗的阴影中,仍有无数根骨链吊着他,将第二原体固定在上。 “我们将你放入摇篮,用血肉缝补你的伤口,将你带到这片集体的海洋中,让你安眠,它这才找不到你。 “没有人入侵你的意识,莱昂,没有人。就算我们多么想这么做…… “你背信弃义,枉顾我们的帮助,怀疑我们的一举一动,杀死了我们中的那么多人。我们本可成为伙伴,我们本来可以合作!我们没有辜负你,莱昂·艾尔庄森…… “……可你仍是帝皇的基因原体,我的兄弟……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忠诚……”邓肯颤抖着说,语气变得虚弱。 “你们在保护我。”莱昂说。 “保护,”邓肯回答,随后是更多的低声絮语,回声一般萦绕在原体的声音周围,组成一道异体同心的绝望洪流。“但你却宁愿让它再度看见你。” 他停了停,而后,两个基因原体一同看向舷窗之外。 “它们来了,我的兄弟。”第二原体说,锁链的声音簌簌不止,冰冷刺骨,长久回荡。 (本章完) ------------ 请假条 zzzzzZZZZzzzZZzZZZZ…… (睡梦中) ------------ 第35章 克罗格 再三确认新一轮异形攻击的集体朝向和频次后,佩图拉博得到了一个难以评价出好坏,只是必须获得共享的一条信息。 “荷鲁斯·卢佩卡尔,新一轮针对我方防线的攻击,全部为向心攻击,目标针对银色天使基地星球。初步判断该星球产生了一个灵能广域信号源,收到请回复。” 荷鲁斯的声音很快传来,牧狼神听起来的精力尚佳,在一轮接着一轮的战争与牺牲中,战争的统帅不再轻易产生太大的情绪起伏。他们太忙了,只是太忙了。 或许还要加上洛嘉·奥瑞利安的鼓舞和代祷的功劳,这一套对旁人未必生效,但有个人在荷鲁斯耳边赞美帝皇,确实能让首归之子在这时候感觉好上一些。 “那么,我们的防御就拥有了更明确的对策。”牧狼神说,“需要任何协助吗,佩图拉博?” “四十至四十六号、二十一至二十五号要塞的战士,就近加入防御阵线。” “权限在你手中。”荷鲁斯很快回答。 “收到。” 佩图拉博等了三秒,意识到荷鲁斯的通讯依然挂在一阵电流的沙沙忙音,和背景里信报室的嘈杂议论声音之中。荷鲁斯的手搭在控制面板侧边的音阵按钮上,迟迟没有将对话终止。 “什么事?”他问。 “我在想……如果抹除信号源,能成功让冉丹异形失去方向吗?”荷鲁斯回答,这一次的声音缥缈不定,混在背景的喧嚣里,像一首曲调里的低音声部,沉在底层。 佩图拉博的心绪不为所动,连一丝犹豫都吝于给出。“这不是你的方法,荷鲁斯·卢佩卡尔。灭绝是莱昂·艾尔庄森的手段。” “可我们都效忠于帝皇,”荷鲁斯将他的话语降得更轻。 “够了。”铁之主说。“去休息五分钟,牧狼神。不存在不必要的放弃,我们会战斗到底。” —— “我现在能做什么?”莱昂·艾尔庄森平静地问。 “恢复精神,重构你的心灵屏障,等待你们的战士前来救援。” “不,二号。”他说,感受着一滴滴鲜血顺着骨链滴落,轻声击打在他伸出的手掌中央。“我该怎么发动攻击?” “……你不会是认真的。” 在一周、一天,乃至一小时之前,他无法想象自己会与一只已经沦为异形的帝国生命达成眼下的临时和平,但他确实这么做了。 这本该是以荷鲁斯·卢佩卡尔为首,那些满嘴兄弟情义的人更倾向于选择的路径,而不是一头唯忠于帝皇的雄狮的抉择。在斥责了他人的软弱后,莱昂·艾尔庄森意识到,被情感扯入困囿,有朝一日也成了他一步踏入的下场。 他可以向自己解释,认定这是当下的理智之选,是对敌人和友方的区分,也是一名合格的猎手在猎场中分析风的流向和林叶的婆娑后,应当嗅出的转向时机。 不,这些全都不过是浮于表面的语言带来的借口,就像游动的鱼群在水下朝水面上激起的水波。 真正的答案在水下穿行如梭:他的剑不再愿意挥出。 只是现在,他恰好有了一个更好的攻击目标,来转移他所有的愤怒与懊恼。 “你杀不死它。” “不需要。我将阻拦它,让它受创,让它无从逃离。” “然后呢?” “让真正拥有伟力的人消灭它。” 邓肯似乎退缩了一下。“不……莱昂……” “我从不讲述无趣的玩笑。给我这艘荣光女王的舰炮权限,第二原体。” 邓肯沉思良久,然后摇头。“算了。” 骨链的响声清脆地飘来,在幽暗的大厅中远去。转眼之间,邓肯再次脚踏实地,披上旅人的深棕色长袍,站在雄狮身旁。 “我们一起去。”他说。“直到你等待的人来。” “好。”莱昂冷声说。 邓肯微微点头,即使他的精神体似乎已经离开架住他的锁链高台,两根骨链仍然连着他的手,末端被他的衣袖遮挡,无法看清。 他接着说:“但你必须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发舰炮,燃料都将是伱自己的精神意志。你将变得虚弱,而你在现实宇宙的身体,最好不要再受到任何程度的损坏。否则……” 他抿了一下嘴唇。 “否则,这片集体意识的世界,将是你未来唯一能够继续存在的地方。” —— 就像在海洋星球上,受潮汐牵引的磅礴海潮。克罗格想。 这些裹着一层半透明胶质的异形,内部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深紫和深粉色彩,还有诡异的脓液黄色和霉菌般的墨绿,如潮水般从骨山下方的平原里向他们涌来。 在每一次被爆弹打穿时,一连串的粘稠腐蚀物质都会从它们蜂窝状的身体孔洞中飞出,形成一场酸性的小雨,泼洒在星际战士的外甲上,将各自的涂装颜料侵蚀殆尽,只留其下纯粹的陶钢色泽,甚至内部断裂的复合钢芯结构。 “该死的……”有人低吼着咒骂,他沙哑地全力嘶吼,但那阵吼声被淹没在枪林弹雨中时,也不过是一阵小小的杂音,不被任何人注意。 “炸了它们!”还有人高呼着,成为暴雨般的机枪扫射中一道响亮的伴奏,如同疯狂敲击鼓面的打击乐手,意在将面前的敌人全部炸成碳化的胶质、断裂的角质层、被烧干的深色粘稠脓血,和在重型爆弹枪下抽搐的尸体与血迹。 克罗格开火,不仅出于理智,也出于愤怒。战火一点一滴地将熊熊燃烧的怒火从他心中滋养培育至壮大。 在新的长满尖刺的异形朝他们扑来时,在蠕虫般的勾刺从异形手部和尾部射出时,在那些工艺拙劣却无比锐利的骨刀将星际战士拦腰截断时,他冷酷的愤怒都在头脑中嘎吱作响,疯狂地盘旋。 酸液飞溅,爆弹在空中尖啸,烈火在泼洒的油脂上层熊熊燃烧。枪被垂死的战士死死扣住,链锯剑直到持剑者死后仍在嗡嗡作响。 两個一瘸一拐的灰甲战士背靠着背,挥舞着他们手中的巨锤,高喊铭刻在他们盔甲上的祷言,当动力锤与异形的身躯接触时,透过透明的胶质,可以看见那些皱褶盘曲的内脏在敌人体内被击碎。 接着,一只利爪向下挥来,钉穿了战士臂甲上被强酸侵蚀熔毁的缺口,再猛地贴着手臂向战士身体内部刺击,直到整段的肌肉被硬生生扯裂。 克罗格纵观全局,像一名奥林匹亚的传统铁匠,在战场上用己方的重锤锻击涌来的敌潮。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一整片战场的指挥,他是一名战士,投身于血与火,而非信报与文书。但他—— 他用动力剑锁住朝它身上扑来的一只野兽,接着用爆弹撕裂了对方的肢体,然后从颈部向上击穿对方皱巴巴的头颅内侧,再将它从自己身上拽下来。 “克利夫,带你的队员去西边,”他怒吼,送出一条指令。 但他已身负此责。 他的决策是带领整个部队,以足下的骨山为基础,进行防御式作战,同时联系太空指挥部,在星际战士已经全部撤离的区域进行高空范围式轰炸。 这座骨山中没有跑出任何一只异形,而一轮接着一轮的灵能潮汐似乎也不知不觉地淡去,不再伤害赶至此地的阿斯塔特。除此以外,山脉中无疑埋藏着冉丹最关键的秘密之一,只需简单的推理便可得此结论。 不论如何,一支小队已经被派遣进入内部侦查,克罗格令他们除去侦查外,不要触碰任何事物。 “不!”有几个星际战士大喊,而他们的呼声被轰然的爆炸截断。在他们先前所在的地方,一捧基于某种未知生化材料的炽烈碧绿火焰从一只死去的异形体内猛然喷出,眨眼间点燃了油雾与燃料的碎屑,引发一次小型的爆炸。这意味着克罗格麾下的队伍再一次地减少。 即使依然有战士不断地从各个方向赶来,并默契地加入他的指挥之下,克罗格的战士仍然在损耗,而冉丹异形的数目似乎仍然无穷无尽。血肉的大地为它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生物质,只要仍然有精神力量注入,重生的造物便不会消失。 他已经隐隐能够感觉到一道硕大的黑影,徘徊在宏伟的黑暗空间之内,就像焦油湖中野蛮涌动的碎屑,将硕大的血珊瑚之眼,投注到这颗孤单的星球周围……污浊地蠕动着,逡巡着,结成无穷大的蛛网,包裹在整个正在崩溃的世界外侧…… “这可不太妙。”克罗格听见一道话语,在他附近苦笑着说,接着是一声熟悉的科索尼亚语咒骂。“你觉得呢?” 克罗格一言不发,他一直不知道自己还有满脑子幻听的毛病。 那道黑影在克罗格的大脑中翻滚着,搅动着,那种咔哒作响的絮语啃噬着所有人的意志边缘。 “注意远程击杀磷火绿色异形,小心死后爆炸。”克罗格向新来的阿斯塔特们送出提醒。 眼前的一只野兽的头骨覆盖物被他掀开,黄绿色的血泉朝上方喷出,如同拉伸的玻璃,野蛮地炸成绚烂的彩花。 当他这样做时,那黑暗中的巨兽缓缓地朝他挪来视线,一种异样的生命潜伏在巨兽充血的庞大眼球之内,在世界尽头隆隆作响……个人的意志在那只巨眼中被吞噬,干枯、蜷缩,坠落进生命的原始熔炉,或沸腾的无限汪洋…… 爆炸在他面前轰响。 一口似在非在的巨炮,一束极为明亮却不曾照亮任何事物的明光,一阵炽烈地炸开却没有灼伤任何人的肩颈的铁花……还有,在黑暗中颤抖,在眨动中短暂闭合的血红巨眼…… 无数个小型的冉丹异形都在这一刹那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凝滞,而阿斯塔特不会放过一个如此明显的时机,大量的敌人因为此刻的停滞而被杀死,紧迫的形势刹那间得到了缓解。 “小队长克罗格,”他派往骨山内部侦查的小队最终抵达目标,“我们找到一名影月苍狼的遗骸,和仍然活着的第一原体,后者陷入昏迷。完毕。” “收到。不要触碰任何东西,守护他们!” 继而,是一声雄狮的怒吼,和伴随怒吼而至的陌生叹息。它在虚空中回荡,层层远去,层层减少,一直贯穿到黑暗的尽头。 而后,光亮在非物质的精神中骤亮,先是朝内部收缩成一根穿透性的集束,而后急速外扩,恰似一根根战斗驳船发射的光矛。 不存在的鱼雷和多管等离子同时开始交替发射,供能管线和武器系统大量启动。燃烧带来的炙烤气息立即弥漫,盖过了现实宇宙的鲜血,以最炽烈而具有毁灭性的方式,焚毁了空气中的硫化氢臭气、徘徊的浑浊阴云和亵渎的异形杂音。 黑云中的阴影震颤不已,暴怒的心灵在混乱中嘶鸣,地面上的冉丹异形开始迅速复生,更为疯狂地朝着守着骨山的战士们发动进攻,不惜代价地想要攻入这座山体的内部。 人类在死亡,在震怒的至高主宰意识中被撕裂。 紧随其后,他们听见了他。 第一军之主。雄狮。帝皇长子。暗黑天使之首。莱昂·艾尔庄森。 “守护我的躯体,随我战斗。”雄狮说,话语受到某种增幅,自虚空中来,又消失在虚无深处。就在这短暂的存在间隙中,每一个星球上的战士都听见了他的话语。 有些战士变得紧张,有些战士则更为热血高涨,一个异形被折断的身躯在地上狂乱地抽搐,头颅被战靴踩碎……战士怒吼,尖叫,挥剑,肋骨破碎,腿甲断裂,杀敌,然后死亡…… 炮火同时在现实和精神空间中鸣响,与虚空中的庞大阴影展开对抗。一些银色的光芒在阴影的边缘偶然地反光,似乎在完成着某种辅助的职责。 克罗格第一时间将信息送往轨道的指挥部,将眼前所见的所有不一定能被机械检测所得的异象进行描述,确保他们的基因之父得知这一重要的消息。 在他的意料之外,佩图拉博亲自回应了他。 “继续战斗,我的战士。”佩图拉博下令。“你做得很好。” 克罗格鼓足一口气,在频道中大喊:“继续战斗,战士们!你们做得很好!” 血气在他的口齿间膨胀,在战斗中,他不再记得任何事,指挥和开枪都融入本能,如果他未来有机会回顾此时的战斗,他会惊叹于这场无可挑剔的作战与指挥竟然能由他一人完成。 他俯身,开枪,一发子弹被击出,在燃烧中消失,一些血肉四分五裂,胶质层如玻璃丝花绽放,血块落下,时间离世界远去,猎物在翻滚、破损、遭到无情的毁灭,炮火隆隆地回荡,从世界的深处爆发出愤怒的呐喊……他挥剑,下达命令,攻击,横砍,一击,然后是下一击,无穷无尽,直到永恒,战斗的永恒—— 直到他所拥有的时间的尽头。 时间回到了他身上,伴随着一种力竭的空虚,和某种受损的缺憾……他的胸膛破损了,也许是一次穿刺,也许是许多次的骨弹…… 某种事物杀死了他,也许是一种具体的存在,也许是宇宙本身,是伴随身份而来的宿命。在战斗中死亡——那是他们自成为星际战士起便为自己选定的最后赠礼。 没有疼痛,没有挫败,甚至,没有多余的荣耀,只有整个宇宙能赐予战士唯一的真正结局…… 他战斗到底,而后他倒下。 他倒下,知道下一个人会迅速接起自己的指挥职责——无论那是谁。 他在永恒的战斗中倒下,发现自己正在大笑。 (本章完) ------------ 第36章 祂来了 荣光女王航行于虚空。 “永恒传令官(Legatus Saeculorum)”,这是她的名字。 她优雅地漂浮着,在漆黑的深渊中舒展着自己泛着金属光泽的壮美身躯,一颗颗凝聚意志而成的等离子球在无尽的深邃空间中泛起青碧的电光,在沸腾中闪烁不定。 不存在的气流伴随着炽烈的电离怒焰爆发,撕扯着眼前这只仿若上下无边无界的高墙般存在着的庞大怪物,将其身躯上的五彩鳞片与蠕动的深紫色血管一根根灼烧至焦黑酥脆的断片,血液则是飘散外溢的雾滴。 每一发爆弹都仿佛伴随着一声低沉而愤怒的雄狮之吼,莱昂·艾尔庄森的意志灌注在精神世界的冲突之中,以他所了解的实体的形式,组装在这艘介于浩瀚之洋和现实天川银河之间的荣光女王之上。 暗黑天使的武库中,无数种继承自旧夜的灭绝武器,在平时难以找到机会合理使用,此刻却尽数被雄狮之王运用在眼下的虚无之战上。 撕裂空间的虚空炸弹,致命的碳基基因病毒,贯穿星球表面生态的高能粒子束……每一击都蕴含着人类数万年间,通过他们最高效的武器研发手段——自相残杀,所获得的遗存至今的科技结晶。 而永恒传令官号不是唯一正在攻击冉丹主宰意识的舰艇。数百艘人类的战舰在银亮的虚影中若隐若现,剑刃的甲板和亚空间龙骨直直指向让他们沦落至此的首敌——即使它们的体型较之于庞大的主宰意识,不过是几乎不可视的微尘。 一只只通体流动着银色光辉的复生天使围绕着他们昔日的战舰,盘旋、徘徊、护卫,在寂静无声中确保着炮塔和塔楼的正常开火,由纯粹意志燃烧而成的光束,在虚空中半明半昧,如针穿刺。 从高温高压气体的迅速膨胀、确保炮弹命中目标精确的计算和调控,到推进星舰的副引擎动力,以及最后主宰意识上爆裂的脓水与血肉…… 终于,高达数百万英里的主宰意识从现实宇宙的异形制造和精神注入中抽出一丝精神,针对第二军团舰队虚影,发动了它兴致寥寥的回击。 被冉丹所吞噬的多数生物本身不具备独身进军宇宙的能力,因此,在意识的宇宙里,莱昂再次见到冉丹的天使—— 比它们在现实中具备的独特美感更加丑陋,更加原始,仿佛生命自由地在熔炉中肆意锻造捶打,又经吹过世界的寒风冷却,最终凝结所得的诡异生物,每一根角、每一条触须,都不在人类所能理会的审美之中。 它们作为主宰意识的攻击性外延,朝着第二军团发动了它们的进攻。 “冉丹异形最初的模样……已经无从考证,”邓肯说,替莱昂·艾尔庄森掌舵。 那两条锁链再未离开他的手掌周围,即使一滴滴鲜血正顺着被骨刺扎破的裂口滴落。 “在精神的吞噬中,即使是主宰意识,也无法不受任何被吞噬的记忆的影响。每时每刻,它都在扭曲,向着最新吞噬的种族形态靠近,生长出新的器官。” “如果一个种族的意志足够强大,它甚至能在主宰意识的控制下,取得自己在意志中的保守地。” 他继续说,一层透明银光盾面在荣光女王的外侧流动,构成六边形的网格。 “比如复生者?”莱昂问。 邓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莱昂不喜欢追问一个拒绝回答的同阵营之人,若非审讯,他的骄傲便会让他对此心生抗拒。 透过屏幕与舷窗,他能看见火光在太空中闪烁,世界的边际则是现实的血腥一角,隐隐飘出一丝血腥。 “给我看现实世界。”莱昂说。 “哪里?” “你的荣光女王周围。” 新的画面替换了意识世界的舷窗,无数星际战士死后的空壳散落在早已被骨骼和血肉彻底覆盖的荣光女王之上,连天的炮火被用于抵抗新生的冉丹异形。 邓肯将视线聚焦至骸骨山坡上一个倒地的钢铁勇士,他的枪与刀都被有所需求的战友取走,接替死者继续战斗。 “那个指挥官,他把你的情况,和灵能对抗的幻象,汇报给了轨道指挥部。” “荷鲁斯·卢佩卡尔、佩图拉博、洛嘉·奥瑞利安会知道这一切。”莱昂评论道。他与荷鲁斯称不上有多么深重的私人矛盾,就算有,他也了解对方会在这种情况下做出的抉择。 “告诉我,邓肯,为何数年之前,你没有呼唤帝皇?” “我曾呼唤。”邓肯回答,脸色变得阴沉,似乎有些后悔隐藏在其中,“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我的兄弟,我的星语抵达泰拉时,一切都为时已晚。否则……” “这就是你们被除名的原因。”莱昂恍然,并直接将他得到的结论诉之于口。“帝皇知道了你们的下场。” “莱昂……”第二原体转过头,直视雄狮的脸,语气几乎有些哀求。 雄狮不为所动,“父亲会给你们带去解脱。” 邓肯紧绷着脸,但莱昂没有一丝停顿,接着说:“不论如何,主宰意识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你必须与我一起全力对抗它。” 第二原体沉默地移开视线,认可了莱昂的话语。 数分钟后,他微微挑眉:“在誓言大厅,你们的几個战士正在对伱说话。” 莱昂看向屏幕中央,守候莱昂·艾尔庄森的战士们正重复着他们刚刚得到的军令:“控制住主宰意识,帝皇将要来了。” 他们说了第一遍——被莱昂·艾尔庄森亲耳听见的第一遍,接着是第二遍。 “帝皇将要来了,”他们重复着,不知道何时能被正在虚无中战斗的雄狮听见。 “帝皇将要来了,”第三遍,一次,接着又是一次,穿透虚空,跨越帷幕,直到抵达两名原体的耳边。 莱昂猛然醒转,抢过荣光女王内的音阵,“全力约束主宰意识,不惜代价!” 邓肯似乎吸了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又勉强被他控制住。他不安地注视着外部的世界,终于勉强地开口:“听第一原体的指令,男孩们。” 一根接着一根的钩索从数百艘人类舰船上由银色天使刺出,顶部的尖勾扎进主宰意识具象化的血肉鳞片之下。 一根细绳对于冉丹主宰而言微不足道,不过堪比细细的发丝,轻易便可扯断——即使数百根钩索齐齐展开,也没有多少用处。 可它们的更迭太快。第一轮,随后是第二轮,复生天使缝纫虚空,交替编织,将庞大的血腥生物,一针一线地钉在以天幕为背景的标本中。 莱昂幽绿的眼眸审视着外侧的世界,他看见刚刚被钉上的丝线在主宰的挣扎下绷断,银色天使在不停地死于种种不同的生物武器攻击之下,每一只天使陨落,邓肯脸上都闪过一抹受创的疼痛。 更多血液从他被骨链束缚之处流出。滴答。 “他会来。”莱昂说。否则,这一切的孤注一掷都将是徒劳。 在舷窗的光芒反射之中,他看见现实宇宙的誓言大厅,怀言者们身披染血的灰甲,每一个镂空的经文字符都被干涸的鲜血注满。 他们在沉眠的雄狮身周围成一圈,念诵着,歌唱着,泪水在他们的头盔之内静静地流淌,直到那种液体的滴落声首次轻柔地出现。 泪水,金与红的泪水,贴着他们的钢铁面甲,从头盔的双目处一滴滴地淌出。滴答。 血的气息从他们身周轻轻地涌起,无声地盘旋着,渐渐地浓郁,渐渐地明显,像一道原本渺远的回声,逐步向着他们身旁靠近。 滴答。 一滴鲜血从他们眼前的控制台按钮的缝隙间溢出,然后是更多的金红鲜血,在按钮、键盘与伺服机器的全部金属缝隙间淌出,速度渐渐加快,洇湿了永恒传令官号的冰冷地板,并不断地积攒,直到逐渐形成一滩反射光辉的血池。 它是温热的,恰似正从活人的体内流出,温暖地包裹着基因原体的靴底。接着是脚踝,并在这一高度停止了上涌。 即使血仍在流淌。 虚无之外,现实之内,覆盖荣光女王的骨山正在流血,这庞大而生机尚存的血肉构造体,其内部历年来积累的血水,都在这一刻被榨取、向外流淌,洗过布满焦黑弹坑和肮脏黏液的地面。 所到之处,没有神圣,没有纯洁,唯有第二军团的鲜血。曾被人类之主赋予,如今又被那万世之王取用,如承载金焰的圣油,渐渐燃起血红的火。 噼啪。 异形在血火中毁灭。它们焦急地尖叫着,嘶声狂吼,神经节依次被烫毁,化作一个个爆裂在血火中的气泡,被无情地消灭。 “帝皇将要来了……”怀言者歌唱着。 “帝皇将要来了……”邓肯重复,神情中停驻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空洞。“是啊,他要来了……他来了。他已经来了。” 直到此刻,主宰意识才真正地开始它疯狂的挣扎,所有束缚都在眨眼间纷纷断裂,无数银色天使的哀嚎在刹那间把他们的基因原体击倒在地,当即脱力地跪倒在血池之中,痛苦地哑声嘶吼。 存在于复生者内部的精神链接是如此地紧密。 这庞大的、不知已存活多少年月的巨大意识(Overmind),仅仅一次决然的转向,就足以把所有人类妄图施加其上的渺小链条全部击碎。 它肿胀变形的躯体呻吟着辗转,无数血管组成的邪恶纹身狞笑着裂开巨口,充血地鼓动着,腥臭的气流从它体表上万的排气口喷出,带着它偏转方向,准备再度遁入无穷无尽的幽邃黑暗之中,回到那养育了它的深井般的巢穴内部…… 然而,太晚了。先前的成功拖延已让它得到注目。 “祂来了。”怀言者们纷纷仰起头,整齐地望向他们的上空。“祂来了。” 喀拉。 那是一个亮点。骨白。炽热。将黑暗的世界外壳轻轻地刺出一个小小的洞。 那是一根短匕,径直划开精神世界的脆弱表层,碎纹如纤细的蛛网般向周围开裂,金光从缝隙中渗出,如金色的雾雨。 那是一柄长矛。瞬息而至,令人目眩,携无上的威严与伟力,倏然扎进主宰意识的鳞甲之内,直击其庞然身躯的中心。 它被锁定,被贯穿,反应得太迟,离开得太晚。 主宰意识哀嚎。它的痛苦在精神的世界中回响,仿佛整个宇宙都为之扭曲、坍缩,回溯成破溃的原点。 紫色的蠕动肌肉敞开,无数新生的异形从它青紫躯体的每一个张开的孔洞中涌出,向着高处的金色缺口前赴后继,徒劳地试图以肮脏而混杂的血肉,去填补天空中漏出的那一缕耀金飞光…… 然后灰飞烟灭。 “祂来了……”怀言者几近恬静地歌唱着,“祂来了……” 而后,是一道龙形的虚影,似兽非兽,似人非人,利爪如镰,长尾横扫,以一种变化无穷、如像素斑点般阻碍观察的形态,呈现在所有人眼前,仿佛是夹缝中不确定的量子,藏着无穷的亘古伟力…… 在那虚影上,一个金色的光点立于其背部。他如此微小,如此轻如尘埃,如此不足称道…… 如此宏伟而无限。 好像在炉中锻炼光明的铜。好像众水的声音。好像烈日放光。 有火,有烟,有硫磺。有闪电,地震,大雹,雷轰。 黑色的世界向绝对的光明敞开,巨龙在长梦中的怒吼震彻寰宇。宏大的光辉倾天覆来,世界为之颠倒…… 那些血腥的嘶鸣,愤怒的咒骂,万千生灵在死后的惊呼……那些流淌的黏液,腐败的气息,增生的囊肿和骨质,透明的胶质…… 不,吾等存活如此之久!我们亿万的性命,主宰星系的意志,徜徉宇宙背面阴影中的伟大存在!我们积攒的每一滴鲜血,啃噬的每一根骨头……啊,尚要一战啊……祸哉,祸哉,祸哉! 主宰意识奋起反抗,而一切都发生在时间之外,虚空之中,视线之前。 一次次超越任何生灵观察极限的交锋,凌驾在世界运转的边际线上……嘶鸣的巨龙,战士之王面相的战吼,涌动的异形波涛,刀刃撕裂虚空的尖锐呼啸…… 那丑陋的、违逆的敌人,在伟力的洪流中溶解,在龙的长鸣和人类之主的光明裁决下消散,它们漆黑的轮廓线短暂地残留在视觉之中,如此地间歇不连,彷如不该存在的虚影,轻易而短促地转瞬即逝…… 最后,是一支燃烧的长矛。涂抹圣油,黄金铸造,赫赫威权,受膏于上。 它钉穿了它。 —— 感知重新找到记忆,在无数种组合中,匹配起唯一正确的那一种。视觉、听觉、嗅觉……它们依次回到倒地的雄狮心中,如同一种新生的预演,将他从昏迷中唤起。 他悠悠醒来,在头疼欲裂中,第一时间抓向身边的长剑,环顾四周。 莱昂·艾尔庄森又回到了永恒传令官号的誓言大厅中。 滴答。 一滴血珠,顺着大厅昏暗尽头处垂落的骨链跌落,砸在地面的血池中。 “咳……”狮子咳嗽一声,撑着身体站起,踉跄着走向大厅尽头,直到自己站在那座高耸的雕塑之下。 “帝皇来了,”莱昂说。 邓肯依然在那儿,无声地悬挂着,意识陷入昏迷。 他身上缠绕的密密麻麻的骨白锁链有超过一半已经断开,稀稀落落地垂下,轻轻地互相碰撞。 “帝皇来了,”莱昂·艾尔庄森强调着重复一遍,“我们出去,拜见帝皇。” 没有回应。 莱昂哼了一声,高举长剑,估算距离,然后挑断了第二原体身上的一根锁链。 邓肯瞬间向下掉了一截,悠悠地摇晃着。 这些链条的脆弱程度远超雄狮的想象,几乎只是轻轻地剑锋一蹭,看似坚固的链条就化作齑粉,从断口处簌簌地洒落。 很难想象一名基因原体,怎会被如此脆弱的束缚,拘束十数载光阴。 莱昂继续拆解着其他的链条,邓肯脸上多了一抹痛苦。随着骨链的持续断裂,第二原体的双脚终于触碰到地面。 在又一次劈砍后,他猛地跪在地面的血池中,血滴溅到他的全身上,又从黑发中滑落。 “我……”邓肯·艾荷颤了一下,陡然苏醒,剧烈地喘息着,邻近过度呼吸的边缘。他惊恐地看向依旧缠绕着他手臂的锁链,从喉咙中挤出一声无力的气音。 “跟我出去,拜见帝皇。”莱昂低下头,冷声说。 邓肯没有立即回答,他脸色煞白,呼吸困难,一个字也难以说出。 雄狮不打算浪费时间,再度挥剑。 邓肯立即举起手臂,生生拦住了他的剑锋。 莱昂蹙眉,收剑:“你干什么?” “我……不能离开。”第二原体勉强喘上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他们依靠着我存活。” “什么意思?” “一旦我离开这儿,我的天使就会死,莱昂——” “你简直胡言乱语……” “我曾告诉过你,莱昂!我清楚我说出的每一句话。我知道我仍是邓肯·艾荷——你却没有听我说……” 邓肯喘息着抬头,盯着帝皇长子。 “冉丹的主宰意识对星际战士一视同仁。复生者并非例外。仅凭我的战士们自己,他们根本无法在冉丹的控制下,获取独立的意识,取得一个得以栖息的保留地……” 第二原体深吸一口气,痛苦地看着那些锁链,接着说:“但加上我,就够了。” 他转动手臂,张开因用力而发白的手掌,露出他被骨链勒得满手鲜血的掌心。 失去原体的紧握,锁链的末梢轻飘飘地从他手掌中滑落。 邓肯·艾荷从未被骨链约束。 是他亲手抓住了连接子嗣的锁链。 (本章完) ------------ 第37章 邓肯·艾荷 “只要它们仍是罪恶的,祂的爱就不可悦纳它们,使它们蒙恩。唯独仰赖祂,进入祂,祂才不将罪归还给它们。”——怀言者·穆里斯坦教团·首任大团长但以理 莫尔斯整理着桌面上散得处处都是的棋子,他没有动用超自然手段,而是亲手把一枚又一枚的棋子放回皂荚木所制的木箱中。鉴于现在他闲来无事,采用一些复古的生活方式,确实能够在生活中增添一些朴实的趣味性。 马卡多料理完关于一个星区由于一系列异形、亚空间和黑暗科技连锁引发的意外导致的行星失踪以及其后续影响后,返回帝皇与工匠的棋牌间时——好吧,这里曾经只是个可以同时观赏室外花园的室内模型室,莫尔斯已经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 只有一小堆灰尘还留在桌面上,那是先前天使塑像所在之处。 “他前往冉丹了吗?”帝国宰相慢慢地走过来,在莫尔斯身旁停步,伸手扶着桌面边缘。“方才火星方面汇报,他去了一次永夜迷宫。” “去冉丹了。”莫尔斯转过头,顺手搭上木箱的锁扣,鼓励性地拍了拍箱子顶部。“说不定现在他都到了。” 马卡多微微点头,“你知道……他会怎么处理第二军团吗?” “我也不知道,我也懒得问,”莫尔斯说,“但我觉得你可以把这个编制彻底从系统去除了,替他麻烦你了,尊敬的帝国摄政。” —— 滴答。 血液从邓肯·艾荷手中的伤痕中滑落。 原体缓慢地站了起来,无力地踉跄了一步,而后将脱落的锁链重新在手掌与手腕上绞紧。他轻轻地喘息,痛苦而执着地完成了一系列动作中的每一个步骤。 “你……”雄狮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基因原体,感受到自己的思维仿佛坠落进一個他本人所难以理解的深渊。 雄狮的思想很清晰,每一个词语都各得其所,找到了它们应当处于的位置,但他的想法却如此复杂,以至于挑不出其中的任何一句,用以向第二原体传达。 基因原体。他想。一个本该自由的基因原体。他们理应将对帝皇的忠诚放在首位。为此,就算牺牲自己的军团,也在所不惜。 他以为这是基因原体立身的根本。如果必要,洛嘉·奥瑞利安不会有刹那迟疑。荷鲁斯·卢佩卡尔应当会这么做。佩图拉博则是另一回事。 邓肯,他为何不早日陈述真相?为何要等到昔日同袍兵刃相交,让暗黑天使亲手处决如此多的银色天使后,才公布他的身份,讲明第二军团的经历? 假如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复生天使的实质,不必要的血将不会流…… 喀。 莱昂的剑从手中向下跌了几寸,剑锋切入地面的铺地石砖中,发出刺耳的响声。 就在这时,邓肯开口。 “你会处决我吗?”他问。 “为什么?” 莱昂下意识地回答。 “我背叛了。” “你……” 莱昂恍然惊觉,意识到他对第二原体的行为本质反应竟然如此迟缓。 邓肯·艾荷无疑主动选择了投入冉丹的意识熔炉,这就是对他肩上所担负的使命的背弃,是对帝皇所做的除名判决的最好印证。 而他却呆立在原处,看着处于绝对虚弱状态的敌人,连一剑都未曾挥出。 他冷下神情,重新抓紧手中的利器,抬剑,压住第二原体的喉咙。只需手腕的轻轻一抽,血液就将贴着他的颈部流出。 邓肯则开始整理那些被雄狮斩断的骨链,他的手指按住断链的两端,一次按压过后,锁链重新连起,被他绕在自己的腰部。 “你一定在心中质问,为什么我不告诉你真相。”邓肯说。 “邓肯……” “当我们沦为异形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是冉丹帝国的一部分。一个必要被消灭的军团,一道没有资格加入光辉的大远征的阴影。” “伱们没有与帝国为敌……” “我们是变节者。”第二原体咝声说,厌倦于应对震惊和迟疑,“你在做什么,忠诚者?为变节者辩护吗?” 雄狮沉默不语,终其一生,他握住兵器的手首次开始颤抖。 “告诉我,我的兄弟。”邓肯追问,十数年积累的话语在他心中酝酿,最后化作无法不被说出的倦怠。 “帝皇长子,众军之先……凭借你对帝国的忠诚,凭借你对帝皇的信任。在你发现真相,确认我这早已被父亲除名的儿子,果然已经选择了变节的那一刻……你不会尽全力将我的军团处决吗?” “毫无疑问。”冰冷的风在莱昂·艾尔庄森口中呼出,几乎冻伤了他的唇舌。“在我发现真相的那一刻。” “父亲将人类用于自相残杀的武库交给了你。你的使命就在其中。” “必将不负皇命。” “可你还是发现了真相。” “你不可能瞒到最后。” “真相。真相就是我没有被束缚,莱昂,我背叛了帝国,舍弃了人类。我知道我是谁,我为什么这么做。我亲手选了这条路,我也不会后悔,我只要我的军团活下去。” “它不会。”莱昂说。 邓肯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将流进眼中的血挤出去。“别……” “它不会。”莱昂接着说,凝视着第二原体,剑锋横过他的颈部,逼迫邓肯抬高下颌,与他对视。 “你的军团不会继续以现有的形式存在下去,与帝国为敌的异形不会得到怜悯,你为之选择背叛的军团将获得帝皇的判决。” “帝皇的判决……”邓肯的牙齿咬住他的嘴唇,“死亡也是帝皇的仁慈。” 随后,他露出一抹悲凉的笑意。 “可我的军团要怎么才能获得他的另一种仁慈,莱昂?他要怎么才能让他们以纯洁之身复生?他又不是起死回生的神灵……” 邓肯问,语气里渐渐染上一种欢畅的决然,“可是,看看他们,看看他们!帝国的好战士,帝皇的好天使! “不久之前,他们还在为帝国而战,遵从你的号令,前赴后继地为帝皇的天罚一击送出助力……” “狮子啊,如果他们伤害过你们,那就是我下的命令。复生者在死后仍在侍奉帝皇,他们虽死犹效! “而我,他们的基因原体,是他们纯洁忠诚中的唯一污点,是强留他们苟活于世的罪魁祸首。” “够了,邓肯,你——” 第二原体猛然暴起,一把从他腕部伸出的骨剑卡住莱昂的刀锋,而后与之交击成斜十字分叉,再以交点为轴一旋,手掌立即趁势抵上雄狮的剑柄,配合另一只手的动作,极快地夺走了莱昂·艾尔庄森的剑刃。 莱昂立刻反应过来,压上邓肯精疲力竭的身躯,向他的左手边探手,大力抓住长直的剑刃和被他松松握住的剑柄,脚下步法变换,眨眼间转至第二原体侧后方,将他扭到地上。 邓肯重重跪地,锁链剧烈地振荡着,发出阵阵清脆的碰撞声。莱昂保持压制姿态,抢回自己的长剑,将剑压在第二原体后颈,如同一把斩首的铡刀。 莱昂警觉地审视着第二原体的每一块发力所需的肌肉,隔着长袍判断对方的动作趋势。 没有,什么都没有。邓肯没有挣扎。他只是跪在原地,凝望膝边血湖中,自己轮廓的模糊倒影。 “为我向人类之主祈求对第二军团的宽恕,我恳求你,莱昂·艾尔庄森。”他低声说。 “不,”莱昂说,长剑压低,“只有你真正关心第二军团的命运,我不会替你照顾你的孩子。相反地,在除名之余,他们将被清除。” 邓肯的背脊变得僵硬。 哗。 莱昂上前一步,血湖因此被掀起波澜,流动着拍击雄狮的腿甲。 “而我会尽我的职责,”他冷厉地喝令,“追猎叛徒,尽除异端。对于每一只在今天逃脱死亡的复生天使,暗黑天使都将追猎至其终结。以第一原体之名,我对帝皇立誓。” “莱昂!”邓肯怒吼,接着被雄狮抓着头发,死死地一把按进血水中。 血水四溅,一串气泡从血湖中窜出,莱昂俯身,依靠体重,轻松地压制住第二原体徒劳绝望的挣扎,在他耳边轻语:“你知道你该做的选择。而我,我一向信守誓言。” 说罢,莱昂·艾尔庄森举剑刺下。 在他的长剑接触到邓肯的动脉前,精神世界骤然撕裂,将他抛出集体意识的世界。 他反抗了,雄狮在心中想。 他睁开眼睛,胸口先前受创带来的疼痛已经减缓。如邓肯所说,覆盖在他身上的血肉结构的确尽其所能,修复着他身上的战斗损伤。 雄狮撑着地面坐起,仰视周边的黑暗中那难以分辨的高耸雕塑。他依然看不清它,却能够听到一滴鲜血从上方坠下,轻轻地打在覆盖地面的血肉皮层上。接着是第二滴。 滴答。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从地上找到自己的长剑,在简单的擦拭后,准备收回剑鞘。 正如他所说,他会猎杀复生天使,这不仅仅是刺激邓肯·艾荷所用的虚言。 第二军团给帝国的军力带去了损伤,没有罪孽不需要偿还,没有背叛可以被原谅。 在长剑入鞘的前一刻,一只手盖在他的手背上方,止住他的动作。 它粗糙,黝黑,带着长年工作所留的岁月刻痕。 但它也温暖,干燥,散发着隐隐的、日晕般的金光,在幽暗的誓言大厅里撑起一片浅浅的光亮。 “莱昂,”帝皇说,“为什么不动手?” “陛下……”莱昂回答,难以说出下面的话。 他动摇了,并为自己的动摇而深感羞愧。受限于情谊而无法挥剑,这是多么令一名忠诚骑士羞愧的软弱。 而从另一方面讲,他的动摇中同样存在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不。悲伤,这个词语太过简单,不过是人类为存放思维而构筑的楼阁中可供取用的一块砖石。 触及他的是一种感知,一种奇怪的……失落与缺憾,一种令人窒息的……哽咽和阻塞,以及隐隐燃烧的闷痛。这一切都虚无缥缈地围绕着他,锤炼着他的灵魂。 “怎么了?”帝皇问。 “第二原体已经变节,但第二军团的阿斯塔特依然保有明确的自我意识。我认为他们仍有为帝国效劳的价值。” 莱昂回答,忽然回想起数年前,一名影月苍狼曾向他诉说相似的哀求。而那个星际战士…… 他的视线扫过地面,见到那个珍珠白的战士,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帝皇从他手中取过剑,长剑抽出,金色的火从剑的锋刃上燃起,冷酷的光在镶嵌的红宝石上发亮。 “二号对你说了什么,莱昂?”帝皇平静地问,持剑前行。火光照亮了他的半身金甲,而光虹仍在扩散,将围绕的黑暗一层层逼退。 “他说……他是第二军团忠诚中的唯一污点,是复生者的罪恶之源。” “还有呢?” “他说……你不是神,无法让军团起死回生。” 帝皇微微点头,模棱两可地说:“他是对的。” 莱昂·艾尔庄森跟在帝皇身后,一同靠近现实中的誓言大厅的尽头。这曾经何等令人心安的背影,如今却难以想象地令莱昂心下难安。 终于,帝皇举起燃烧的长剑,火光映亮了上方高悬的人体。 一个基因原体,黑发枯槁,面容瘦削,双目不安地紧闭,鲜血流过他的面庞。 他被无数只干枯的、骨质的战士之手,束缚着,保护着,有如镶嵌在墙中的壁龛之内。 噼啪。 帝皇挥剑上挑,火光从剑尖向外延伸,延伸成一条荆棘般燃烧的长鞭,所及之处,一根根紧扣着基因原体身躯的手指无声松开,依依不舍,脱力地向下荡去。 最后,赤裸的基因原体重现于世。那几乎是一具憔悴至极的骷髅,且出现了明显的变形——肋后与臂膀上都增生出叶脉般舒展的,骨骼,如半展的骨翼,在未长成前就被无情折断。 他的生命力已在数年的时间里被消耗殆尽,如烈风中的一支蜡烛,濒临熄灭。 而他的双手仍然紧抓着他的阿斯塔特战士的手掌,即使被他抓握的手,早就不知何时化作累累的白骨。 那无疑正是精神世界之中,邓肯所握的白骨锁链的原型。 帝皇望着第二原体。 “他会得到什么,父亲?”莱昂问。 “他所应得的。”帝皇回答。“他将他的灵魂交在我手里。” 而后,火熄灭了。 人类之主并未选择烈火。相反地,最后一丝光芒也离去。遍地都黑暗了,就彷如这厅堂中升起了一颗暗淡的黑阳。 莱昂身处寂静,这黯然的幽影让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他在黑暗中等待,等待光芒再现。 然后,是风。 风拂过雄狮的发丝,带着一抹极浅的焦炭之息。 漫长的寂静后,光芒又起。 这骤亮的白炽之光,在莱昂·艾尔庄森的眼角刺出一滴疼痛的生理性泪水。 他适应了誓言大厅的明亮,重新观察眼前的一切。 没有了。 全部不再有了。 不再有血肉,不再有白骨。 树立在大厅尽头,那受囚原体邓肯·艾荷的天使塑像,或者说将他束缚在变节罪恶中的刑架,也悄然灰飞烟灭。 唯剩被岁月锈蚀的荣光女王的断墙残躯,和飞扬的骨白尘灰,在强光中如披麻布,一片苍白。 第二军团不复存在。 (本章完) ------------ 第38章 上帝之城 “他为众罪代求,祭除掉一切的罪,满足父神的公义;他以中保的职分,意要平息祂的愤怒。 “纵然祂仍为不义而震怒,祂的爱仍要降下,因祂的爱是不改变的,唯有人因自己的罪恶与祂成仇,不愿受祂的爱。 “他免除了人与祂的不睦,这才成就了祂可显明的慈爱。”——《洛嘉之书》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们的皇帝陛下究竟对第二军团作何感想……”莫尔斯在桌边坐下,取出笔记本,在纸面上写了一些补充条例,“也许你会觉得惊讶,马卡多,因为他很不高兴。事实上……” 他看了马卡多一眼,“他感到愤怒。” 帝国宰相缓慢地眨了一下他的眼睛。他的老友在他身旁时,往往表现得比在天下人面前要更鲜活,但愤怒,那是另一回事。 帝皇会露出微笑,会为未来苦恼,会描述一些不为人知的奇思妙想——那几乎是某种孩子气的行径,令马卡多不禁在心中暗暗发笑。 可银河中究竟有何事,能引得人类之主隐藏他的怒气,这令马卡多很不容易想象。 “为什么?”马卡多问。 “因为他失去了一个基因原体,我的朋友。” “哦……”马卡多摇头,“曾经,那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 “不,宰相,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莫尔斯甩了甩笔,让墨水的流动重新流畅。 “我是说,他失去了他计划中一个准备妥当的工具,并不得不为那個基因原体做出的个人选择,而调整成百上千的后续计划,比如提前太久地开始启动他全新的‘士兵制造方案’——这无论如何都不是原本打算立刻启动的。 “是的,宰相,我用我不存在的小腿骨都能猜到,这才是第二军团必须除名的真实原因。他要确保没有人知道第二军团将会变成什么——因为那太容易把他那个‘不是神’的小玩笑戳穿。” “那是?”马卡多问。 “别和我打哑谜装不知道了,我的朋友。”莫尔斯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总之,你该知道,计划被破坏,这是多么令人愤怒的一件事,想象你建了一半的房子里,突然塌了一块见鬼的地基。你得想办法把它补上。” 宰相在他得到的答案中惊讶地沉默了几秒。 莫尔斯抬头,扫了他一眼:“别告诉我他在你眼里浑身冒着慈爱的伟大气泡,马卡多。” 马卡多在莫尔斯身旁坐下,从他所在的角度,可以看见窗外由罗格·多恩和一万名银河之内的伟大建筑师共同设计的瑰丽杰作。 人造的蔚蓝苍穹之下,耀金、精金、黄金、塑钢、混凝岩……自上而下地铺筑出泰拉皇宫金顶流光,线条分明的屋顶山墙,长廊纵横的层叠楼宇、争奇斗艳的露天花园,宽阔的大殿长厅,乃至城垛堆叠的坚实要塞和堡垒,以及基岩之处的牢固地基…… 木料的浅淡清香和似有还无的熏香,衬托着遥遥传来的自动留声机的古典乐曲,一切都如此符合人类之主的喜好,没有半分偏差。 帝国宰相牵了一下嘴角,恢复了他一贯的声调。因外在的年龄所致,那份沙哑的音色令他显得忧伤。 “若他如你所说,那么我们都不会追随于他。” —— 洛嘉·奥瑞利安知道帝皇尚未离去,但他却一直没有见到他期待已久的人类之主。这让他变得焦急。 如果帝皇谁也没有见,怀真言者只会默默地向人类之主的背影祈祷。但他知道,莱昂·艾尔庄森就在那颗银色天使的基地星球上,与帝皇共处。 这无法不让洛嘉怀疑,是否是他无意中又服侍错了什么,以至于祂明知他的渴求,却不愿召见他。 到了第二天,洛嘉去拜访佩图拉博,却得知钢铁勇士头也不回地展开了对做鸟兽散的冉丹异形的追猎,于是恍然大悟,指挥怀言者全部行动起来,配合完成漫长的清剿。 在主宰意识受创,乃至很有可能已经在帝皇的长矛下烟消云散的此时,清剿演化成一场公式化的作业,寻找——打固定靶或行动并不积极的移动靶——清理完成,他们如今所需的只是时间。 第三天,洛嘉想要拜访荷鲁斯·卢佩卡尔,他很快被告知复仇之魂号已经径直赶往基地星球,奥瑞利安在得到消息的第一刻,就懊恼于自己的迟钝和不敏锐,竟然还要求祂主动来召见他,而非自己动身前去敬拜。 几小时后,怀真言者踏上基地星球的土地,怀着沉重的心情,在遍布尸骨的平原中,寻找他的落脚之地。 归于帝皇的伟力,漫山遍野的血肉组织,和令人厌恶的异形臭气,都在某一时刻被无形的幽魂般的黑焰烧去,让洛嘉·奥瑞利安不至于因目睹亵渎之物而愤怒难抑。 于是,星际战士的尸骨便被单独地留下了。那些破损的、颜色难以考察的外甲、脱落的护目镜和仅剩一半的头盔,还有在盔甲外裸露的断骨。 洛嘉不忍地微微闭眼。他不是为阿斯塔特的牺牲而哀伤,也不怜悯他们所受的痛苦。一切都是为了与他们所爱的帝皇进一步接近,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侍奉。 不,他不忍看见的,是异形的摧残给他们带去的侮辱和玷污。这让怀真言者心痛不已,不禁默默地颂念起他的祷词,请求祂将他们宽恕、接纳,将恩惠和平安带给他们的灵魂。 他让周围跟随的牧师离开,独自行走进无名星球的荒原中,他的祷词没有任何出处,每一个字眼都源自他内心的真情。 “愿你们死后的荣耀尤高于生前的荣耀,”他说,让话语从口中自然地流出,而非有心去书写一份完美的祷告长文。他的意志主导着祷词的流向,而哀悼的痛苦则潜伏在言语的潜台词中,与正文互为衬托。 “愿祂见证这一切,将伱们因祂的宽待而赐予的光荣,再友善地取去。愿你们被提升到天上,住在永远的欢喜快乐里。” 他缓步行走,渐渐地,他来到这片土地上的最初意图也不再被铭记了。 他关闭音阵,不再聆听怀言者告知他的帝皇所在的坐标之处,而是凭着自己的心,倾听送到他耳中的声音,跟随他的脚引导他走的路。 “祂的国是永远的,至高的圣民,要得国享受,直到永永远远的世代……从尘埃里,从尘俗里,得到拯救……” 洛嘉·奥瑞利安扬起头,泪水顺着他皮肤上的经文悄然滑落。 “哪怕你们的身体散在尘土里、空气里、血水里,哪怕一点也不再有存留,也将得到灵魂的恩典。从灵魂上,复活了灵性的身体,住在祂的大殿里,取祂如泉涌的美好……” 他隐约看见前头有一个人走过去了,似乎是一个士兵,在盔甲里透着骨骼的虚影,头盔周围则燃烧着一圈隐隐的火焰。他眨了一下眼,那个人就过去了。 洛嘉茫然地望着,两颗心脏莫名紧张地跳动起来。他随即轻轻一笑,跟着士兵走过的足迹,继续向前走。 “人往往要因他们曾犯的罪,落进悲惨的境地,但祂仍然慷慨,愿意将许多的美丽赠送给他们。天上。海上。地上。都有各样的美。太阳。月亮。星辰。都被分享。” 周围的世界似乎分作了两层,第一层是原本的那一层,遍是凄惨的骸骨与安眠的逝者。第二层却很光亮,耀眼的阳光落下来,从碧蓝的苍穹,到厚实的大地,仿佛一个全新的、真实的国土,盖在了旧的尘世上。 他环顾四周,在他的脚下,一些金色和绯红的小花绽放开来,从世俗之界的骸骨里,绽放至第二层更高世界的草原中。它们的颜色与芬芳,都是世界上罕有的。 “你们要得到赞扬和美丽,”洛嘉·奥瑞利安微笑着说,紫色的眼睛里,神采变得柔和,“有飞翔的雀鸟,丰富的树木,还有蜜蜂,这些永远和平的万物,也都是你们的。” 他继续前进,直到在前方听见有吹号一样的声音,还有纯粹的光,如同熔化的黄金,光明地燃烧着。 祂就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皮肤也很黝黑,眼目却像明亮的火焰,面貌像烈日放的光,那种明亮已超越了世间的一百万种事物,美丽也远远地超过了洛嘉曾见到的一切。 洛嘉一见到祂,就跪倒在祂脚边,一个字也说不出。他的眼泪不停地往外流,在落到地面之前,就被光明的炽烈温度蒸发了。 从祂的身上,洛嘉感受到一种隐隐的愤怒,那冷酷一下子穿透了洛嘉的心,叫他心里那一道信仰源泉流出的水也霎时间被痛苦地烧干。他感到自己要死了一样,为祂的愤怒而疼痛万分。 他想,如果他在今天死在祂的脚下,就能让祂不用愤怒去责罚,这比让祂继续愤怒下去要好得多。 然而,祂却俯下身,手按在他光洁的头上,盖着那些金色的经文。 “起来吧,”祂说。 “这是哪儿?”洛嘉颤抖着问,乖顺地站起来。 祂没有作答,相反地,祂变作一道金色的影子,往这片世界里去了。而世界的边缘也遥遥地点燃了火,却没有灼烧的毁坏造成,只有世界变得更明亮了。 而后,洛嘉继续往前走,他的脚步因无上的喜悦而轻盈。他的信仰之源再度开始潺潺流淌。 一段时间后,他又见到一些星际战士,三三两两地出现,身体周围同样地燃烧着一圈明亮的火。他们似乎还没有很适应着突然归来的生活,捧着他们的头盔,在新的更高的世界里徘徊。 洛嘉对他们笑,“曾被杀的战士,是配得称颂,直到永永远远的。” 其中一个战士走了上来,与他相会,看起来有些惊讶。 他是个面相很纯净的人,脸上点缀着一些伤疤,眼睛里燃烧着火焰。那乌木般焦黑的盔甲上写着经文,有一些洁白的颅骨作为装饰。 他曾是洛嘉·奥瑞利安的儿子。 “啊,穆里斯坦,”洛嘉低下头说,搂着对方曾经划开裂口的脖子,轻轻拍着他的左肩,“怎么了?” “父——” 洛嘉止住他的称呼,“称我的名字吧,哈塞姆。” 帝皇的战士迟疑了一会儿,小声说:“洛嘉·奥瑞利安,你见到他们了吗?我的……同伴?” “还没有呢,”洛嘉说,“若他们已经来了,你会见到他们。若是还没有,未来也会来的。不会有问题出现。” 然后他们一块儿前进,洛嘉将哈塞姆带上。 过了不久,有更多的昔日战士跟上了洛嘉·奥瑞利安。他们穿着黑纱雾一样的盔甲。每一个的盔甲上都亮着火光,虽然冰冷,却很明亮,硝烟缓缓地组成如清晨露滴般的雾气。 地势也发生了些变化,有些地方仍然是群山和青草地,有些地方则像是现实宇宙里曾有过的地方。 洛嘉看见一片沙漠,有些帐篷撑在沙原里,远处是城池的轮廓线。科尔基斯也在这个世界里,与真正的那个科尔基斯几乎一模一样,但要更完美些,似乎也更遥远,像一种更无可挑剔的拓印。 有些地方——他记得在他早年展开的战争里就不得不毁掉了的好的景色,今日也在这个世界里复苏了。一切都这么相同,却又这么不同。 又或者说,也许这片世界才是真实的、更高的世界,而他们平日里所谓的现世,才是天上人的尘俗一梦。如今,这些战士只是醒了。 他们在一座山丘后遇到了一些新的战士,其中一个战士很活泼地跳起来,仿佛迫不及待一样,冲到哈塞姆身旁,抓着哈塞姆猝不及防的手。就连他眼睛里的火,烧得也比其他人要更灵动些。 “哈塞姆!”战士激动地喊,然后朝着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大家好,我是杰克,以前是个影月苍狼。您好啊,原体——你们看见名字很长的格里-格里斯了吗?” “我想,还没有。”洛嘉说。“若他是个值得来的人,他迟早会来的。” “那肯定是很好的一天,”杰克说,“我一定要再念错一次他的名字,当着面念。希望到那时候,他还能记得我是谁呢。” 他往洛嘉背后看了一眼,见到那些林立的高楼和阴暗的巢都下水道,高兴地欢呼一声:“那是我的科索尼亚!” “那不是你的,”洛嘉温和地劝告,“那是祂的,战士。你可知自己是谁呢?” “我们……”杰克想了想,回忆起那个陌生的名字。那个词汇似乎早早就烙印在他的记忆中。 “魂缚?不,不对,是咒缚,”他说,“我们是咒缚(The Damned)。” “好。”洛嘉说。 大家继续前进,这个世界还在不断扩展,有些青山碧水一看就属于传言中的奥林匹亚,还有那些大片的幽暗丛林,多半是莱昂·艾尔庄森的卡利班。战士们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这玄奇的一切。 有时,翠绿的溪谷直接接上一片长夜期的荒漠黄沙,有时候,宽阔的碧水内陆湖里映着泰拉地表荒原高地上挂着气象侦测旗帜的帐篷倒影。奇幻的场景一处接着一处,以至于即使是阿斯塔特的坚定意志,有时也忍不住左顾右盼,甚至跑出几步,从青翠的橄榄树上取下一张科尔基斯的经文羊皮卷来。 世界仿佛被全部地卷起,组成一本未经舒展的羊皮长卷,又再度铺开,展现了这远比任何现实宇宙都更加奇妙而意味深长的世界。 就好像这里就是时间的终结点,山岭、都市、沙原和森林都离开了在现实世界里屈居的本位,一一安置在它们真正该位于的地方。要等到外界虚假世界的终末后,才允许所有记录在名册里的人通过窄门,重返至此的真实世界。 前方是一座城池,城池之外站着一排整齐划一的战士,面向城邦。虽然全部披着黑甲,身上有些与死亡相关的印记,但随便一想,就知道这一定是钢铁勇士。 “克罗格?”名叫杰克的战士充满活力地跑出去,一个个地盯着队列中的战士的脸看,“哎呀,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你有些吵。”克罗格直白地说,“这座城市是洛科斯。奥林匹亚之都。” “你们怎么回事!哪有连家也一并要搬来的!” “有问题?”克罗格可能在这句话里用完了他这辈子——下辈子——随便吧——的全部冷酷,因为下一刻,他就冷哼一声,大步流星,跟着杰克一起加入了咒缚战士们前进的大部队。 洛嘉欣喜而满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心中也点起了一束光芒。 前方的世界开始上扬,就像一道往上方无尽延伸的斜坡,将山、水与树木全部托举起来,高至无穷上的穹顶。他们贴着斜坡向上,却没有受到重力的拉扯。脚下的景色后退着,有时是被踏水行过的湖泊,有时是青绿的树的顶端。鹰飞在高空上,仿佛要穿过白云。 渐渐地,他们不再认识脚下的世界。这似乎是一颗独特的星球,也有沙原,但堡垒流淌着银和金的光泽,飞行器穿梭在堡垒周围的高空中,双翼上金属的光辉很是夺目。 而在这片区域的黄沙上空,盘旋着无数银色的天使巨像。 它们曾经有过的灵智似乎已经消失,又或者被完整地重新冶炼,去除了他们被赎走的罪孽记忆,经历了火、烟和硫磺的处罚,在无底的坑洞里炙烤过,才被准入到这新的世界,且永永久久地困在那银亮的躯壳里,执行它们永世的纯洁侍奉。 在黄沙的中心,洛嘉看见一个他不认识的人,正在怔怔地仰视着天穹中的银色天使。 他披着旅者的棕褐色长袍,腰间是一把用布缠着的宝剑,背上则生着一对如叶脉般展开的骨翼。 那张脸庞的轮廓似乎与莱昂有些相似,但更柔和。他看着很倦怠,却又很安宁。 “你是谁?”洛嘉问。 那个人回过神。 “我……”他摇了摇头,笨拙地接受了奥瑞利安的拥抱,“我没有名字。称我复生天使就好。” “我们走。”洛嘉微笑。 天上盘旋的银色天使巨像也跟上队伍。所有人都继续前进,他们的队伍很壮大,也许上千,也许上万,无数的战士无声地前进着。 世界开始嵌套,奥林匹亚里有科索尼亚,科索尼亚里有卡利班,卡利班里套着复生天使的未知世界,里面再嵌套着一个科尔基斯,然后又是卡利班……它无穷无尽,他们走得越远,世界就越广大,光线也越明亮,仿佛一切都在无尽的光明永存。 最后,洛嘉·奥瑞利安再一次看见祂,站在世界的尽头,所有光线的汇聚点。一条似龙之物的虚影在祂背后盘绕,如马赛克的圣像画背景,每一道鳞片都散出彩色的光。 荷鲁斯·卢佩卡尔与莱昂·艾尔庄森分立在祂左右,难得地显得渺小。 “复生天使,”祂开口,头上戴着金冠冕,手里握着燃火的长剑,雷霆在祂的话语中无情奔腾,“过来。” 复生天使朝祂走去,在祂足边的云层里下跪。 祂举起剑,压在复生天使的头顶。于是,复生天使的全身也燃起了一层浅金的火光。 他将头颅垂得更低,身上的棕褐色旅者袍被火焰烧得洁白,变作一件细麻衣,腰间则挂着金色的带子。 “而你们,”祂继续说,祂的威严不可质疑。“离开这里。” 祂的光向外照耀,遮去了存在于虚空国度中的一切。 而后,洛嘉·奥瑞利安醒来。 他头微微地发疼,又有种空洞的缺失感,仿佛他失去了一段令他极为欣喜、极为动容的记忆。 他的左边躺着荷鲁斯·卢佩卡尔,右边躺着莱昂·艾尔庄森。 洛嘉眨了眨眼,心中生起一种强烈的光耀感,且他永远不会知道这种圣洁的荣耀因何而生。 他先前所见的一切,曾亲眼见证的千种奇景,连着冉丹的万物,被掩埋的真相,失去的血亲,以及亡者的结局和去向…… 他皆已不记得。 (本章完) ------------ 第39章 战后 佩图拉博久违地回到他在铁血号底层的工坊内。 这是他在约五十年前,将他的家乡奥林匹亚带入太空的第一个尝试。 当年他年纪尚轻时,总觉得这间工坊略显局促,虽然他完全按照在洛科斯的布局,布置了他小小的私人游乐室。 可等到后来的太空要塞铁原号中,他又仿照洛科斯的风格——即使今日的洛科斯风格早已隶属于“佩图拉博风格”这一名号之下,在核心环内修建了更为宽阔的手工艺品制作场馆,他反而开始觉得,铁血号的这间工坊更合他心意。 虽然他这间心爱的复古工坊也经历过一次不幸的、暴风雨般的大规模毁灭事件。 那是四十一年前,正是在这个倒霉的地方,罗伯特·基里曼抓着阿尔法瑞斯展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原体斗殴,最后以罗格·多恩的两拳定音,并以两块供基因原体使用的抹布收场。 他摇了摇头,把那些杂乱的记忆从大脑中暂且挪开,用数据线缆验证了铁门的通过权限,在看见室内的景象后,挑了一下眉。 “我很久没有在这里看见你,莫尔斯。”佩图拉博说。 莫尔斯从桌上抬起手,搓了搓缠着黑布的手指尖:“你也很久没来你的工坊,伟大的将军。看看这儿,全是灰。” “你会清理它吗?” 莫尔斯耸了耸肩,从空气中找出他自己的那把干净椅子,挑了一处空地放下。“想都别想。” “好吧,”佩图拉博环顾整间工坊。 他是唯一拥有此地通行权限的人,任何负责清洁的凡人或机仆都不被准许入内。 即使在之前专注于作战的时间里,他竭力保持了此地与外界污染的隔离,但灰尘仍然足够无孔不入,为他的所有完成或半成的创造,蒙上一层几近透明的灰纱。 他先把手提的箱子放到桌上,然后去水槽里打开水龙头,让水管里的水先流淌起来,完成一个储水设备内部的全新循环。 得益于此地工程的质量,水龙头仍然在运作。过了一会,他打湿了那块用于擦拭桌面的布料,回到他的座位上。 “看来你来这儿有事做。”莫尔斯说。 “的确。” “而且你兴致不高,甚至没有问我怎么会出现。” 佩图拉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还不够明显吗?我假设你有话要对我说。” 莫尔斯耸肩:“我想你知道为什么我让伱别急着去找帝皇,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擦拭着他的桌椅,清理出一小块干净的地方,以便展开他接下来的工作。他本可以在他的办公室就完成这一切,但他需要一些仪式性的、足够私人、完全安静的空间,来独自完成一份他恐怕永远无法公开的工作。 现在,他发现自己或许被迫失去了“安静”这一环境要素。 “荷鲁斯、莱昂、洛嘉,”佩图拉博说,“他们从帝皇身边回来后,就不再拥有任何关于冉丹天使真相的记忆。如果我去见帝皇,我会经历一样的事吗?” “好问题,而且很不幸,我的答案是肯定的。”莫尔斯回答,双手放在膝盖上。 “我为你向帝皇作担保,将咒缚的秘密留给了你。但帝皇当时可谓是心情相当的不愉快,如果你当面撞上他,我不能保证他有心思应付你将会向他提出的问题,而不是采取更简单的方法去除后患。” 佩图拉博摇了摇头,他的视线扫过桌面上的小工具。 一罐石蜡,一把锉刀,镊子,钳子,抛光砂轮,还有不同尺寸的刻刀…… 他不需要石蜡,那等同于将异物填补进天生的事物里,而他将要处理的物品对此经历的已经够多了。 锉刀的必要性不高,他不需进行太多的塑型。砂轮亦然。 他挑出最小号的刻刀,试了试它的锋利度。在感受到它的确还保有破坏自己手指皮肤的潜力后,佩图拉博开始给这把刻刀消毒。 “我可以理解帝皇的决定,”佩图拉博说,“但是——我以为,至少我们是可以信任的。甚至,再次缩小范围,至少荷鲁斯可以被信任。” “也许这其中涉及的争论过于核心,帝皇的孩子。你知道他有多不喜欢让别人称他为神,也许他终于想起来,该为自己保留一些……人类的颜面。”莫尔斯回答。 “为什么他如此在意这件事?”佩图拉博的刻刀从他的手指间滑开,在食指侧面划出一道细细的血口。他用拇指抵住伤口,等待伤口愈合。 “我不知道,”莫尔斯说,“现在我开始觉得,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好恶使然。但看来在这個小秘密上,我都没能有幸得到他的坦白。” “顺便说一声,接下来,你的帝皇会将第二军团的演变也一并从记录中抹去,记得之后不要和钢铁勇士或者其他什么人提到相关的内容——反正随后的清剿工作里,也不需要对曾经的第二军团天使们继续保持认知。” “我知道。”佩图拉博说,“我想,你也可以去完成你的工作了?” “我的什么工作?” “从经济、军备到政治官僚体系,其中肯定有成千上万包含第二军团相关字眼的文书,那难道不需要经过筛选和清理吗?” 莫尔斯打了一个响指。“可怜的马卡多——他这次赌赢了。” “什么?” “我赌你不会残忍地让我滚去和帝国宰相一块儿料理文书,但马卡多说你会。好吧,我能预料到我现在回泰拉,要处理的文件的数量级了。” 工匠站起来,走到原体身旁,拍了拍基因原体宽阔的肩膀。“做你想做的事吧,佩图拉博。” 莫尔斯悄然离开,佩图拉博终于确认他真的只是来找自己聊聊,某种意义上,这种隐晦的安慰对于莫尔斯而言,是个相当新奇的举动。 又或者,莫尔斯也是在借机安慰他自己?佩图拉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种感想。 他摇了摇头,抛开杂念,凝视着手提箱,而后打开它。 里面是一个黑铁的匣子,仍然散发着一股常年置于熏香环境下的芬芳气味。 在许多年间,黑铁的圣骨匣被置于游子圣堂祭台正中,每一次怀言者们送来安息者的名字,在帝皇圣像的注目下为死者祈祷时,他们都会看见那四支火烛之下,用于盛装原体指骨的匣子。 如今看来,那也是第二原体,乃至整个第二军团,在现实世界里能够留下的唯一痕迹,仅有的一块遗骨。 “你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的兄弟。”佩图拉博说。 黑铁匣已被封死,佩图拉博打开切割笔,确认了它的运作,而后开始将匣子重新打开。 铁花在笔尖的高温下飞溅,基因原体眨了眨眼。他的视网膜能够帮助他完成直视这道光芒的任务。 “你竟为了你的子嗣,选择步入异形的囚笼。”他继续轻声开口。 “在群英广场上,我有一瞬间质疑过,帝皇为什么要夺走你的名字,剥夺你的荣誉。” “听听马卡多说的话,‘帝国将铭记他的功绩’……我那时将它当成一句人类历史上任何帝国的建立历程中,那一类不可避免的光明谎言,目的在于装饰自己国度所拥有的光辉。” “是的,我理解这一切的必要性,即使我不喜欢——我自己也在做相似的事。我们的网道。” 匣子的一个面被切开,佩图拉博小心地转动着圣骨匣,确认自己的切割不会在无意中损伤它的内容物。 “但现在,我改变了看法,放下了我最后的质疑。”他停顿了一下,“因为你确实主动舍弃了自己的荣耀,损害了帝皇的利益,与帝国的荣光。” “从人类帝国的角度来看,父亲的判决无可厚非。甚至……他是宽容的。” 在切割黑铁匣正面时,他安静了一段时间,专注于自己的工作。 灰尘伴随着他的动作带来的气流,在周围无声地沉浮,飘过那些精巧的塑像和依靠奇异的工程力学维持稳定的设计。 这曾都是他珍爱的一切,但它们永远要为帝国的远征让步,以至于必须沉睡在布满灰烬的黑暗厅室之内,直到工坊的铁门再度开启,人造的阳光和虚假的风景重现于铁之主面前。 不久前,他的战争铁匠告诉他,在他暂离冉丹核心的时间里,洛嘉·奥瑞利安曾前来拜访。 他以为奥瑞利安来找他商议帝皇的降临,可之后再去信仰之律号拜访他时,佩图拉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走过那座教堂旗舰的长廊,他再次抵达游子圣堂。 周围两侧存放着许多的木质匣子,也许是正在等待祝圣。四个香炉被点起,淡黄的乳香洒在炉中,维系着那股浅淡的神圣气味。 一条稍有褪色的红毯从圣堂门口径直地铺开,在台阶处几经曲折,延伸到黑铁的祭坛之下,像一条在生死间流淌的静静河流。 怀真言者就坐在祭坛下方的台阶中央,一身黑袍,低首静坐。从远处看,他手中的圣骨匣几乎与他的衣服融为一体。 他踏上红毯,奥瑞利安站起,向他点头、微笑。 “佩图拉博。”他说,主动走下台阶,带着匣子向着佩图拉博靠近。 “奥瑞利安。”佩图拉博回答。“你有什么疑问吗?” “不,我只是要将它交给你。”洛嘉双手捧起黑铁的匣子,向佩图拉博递出。天鹰烛台的光在他背后晃动。 佩图拉博知道这是什么,但这不妨碍他为此惊讶。 洛嘉读出了他的心声。“你仍记得它来自谁,对吗?” 他语调温和,这是一种往往具有欺骗性的高贵声音,足以将他的狂热及随之而来的无情行径,掩盖在悦耳的宁静之中。不论如何,它是恬静而动听的。 “是的。”佩图拉博说,“原谅我不能解答。” “不需要,我的兄长,”洛嘉微笑,伸出右手,亲昵地将佩图拉博的手拉到圣骨匣的顶盖上,“这是祂的旨意,若你是我们之中唯一的受信任者,我绝无多余的疑惑。” “今晨,我返回祂的圣堂,第一眼便见到了这只匣子。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它属于谁。可不知为何,它令我感到如此安宁,只需看它一眼,就有明亮的光辉涌上我的心头,令我如在天上之城,轻盈而喜悦。” “可我却记不得它,佩图拉博,我没有知晓秘密的资格。我因此得知,它不属于我。” 佩图拉博稍稍拧起眉,他不确定未来的自己会不会想要继续看见这个匣子,并因此回忆与第二原体有关的一切。 “另外,”洛嘉说,“这是钢铁勇士用于存放收集物的匣子,也许我早就该把它物归原主了。” 在返回铁原号的路上,佩图拉博一直在想,要将这个匣子存放在何处,用作怎样的用途,才能适度地、不过分地达成纪念的作用。不久后,他有了答案,并转头前往铁血号。 黑铁匣被切割笔打开,佩图拉博挪开上盖,从内部取出未经保护的指骨。 它依然是第二十三小队——哦,那个只有一人活下来的小队,佩图拉博突然想起这一点——从冉丹生物舰船上带回时的模样,苍白无光,缠绕血丝。 佩图拉博将它短暂地浸在酸液中,去除表面的血丝和脂质,再用清水冲洗,小心地确保软毛刷不会损伤指骨本身。 随后,在这一截指骨上,他静下心,刻刀悬在上方,准备雕刻。 他要刻的东西不多,事实上,他希望尽量减少对世上唯一一截原体遗骨的损伤。 佩图拉博在几个词汇之中挑挑拣拣,选择着适合第二原体的头衔。 他不会让邓肯的名字被留下,那与帝皇的旨意过于相悖。 而且,名字纵然是最简单、最直接的称呼,却未必是最好的,也未必是一个人自己能够或愿意选择的。 帝国会铭记你的功绩,他在心中说,不希望自己的自言自语干扰手中刻刀的稳定性。不可有任何失误。 帝国也将铭记你的过错。 但你呢?你希望自己被记住的身份是什么? 最后,佩图拉博开始雕琢。 他用了高哥特语,并且没有采用任何空心勾边、折带或连接的附加装饰,来增添文字的艺术性。 相反地,他弱化了字体的字脚,强化字母的骨骼,让这门古老的语言变得尤为肃穆、庄重。 一个个字母渐渐成型,前后间距对齐,上下平整,使人无法看出任何雕刻者此时的心绪。 这不是一件艺术品,不需要佩图拉博在其中过多地展现自我。他要的只有铭记本身,而不是额外的评述和论断。 最后,佩图拉博放下刻刀,再度用清水冲去指骨表面的碎屑,凝望着刻字的骨雕。 “复生者。”他为历史写下注脚。 (本章完) ------------ 第40章 访客 汉默走进指挥室时,钢铁勇士的士官站了起来,走向他,有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汉默,对吗?”他问,咧出一个冷硬的笑脸,“我是西姆斯。” “是,长官,”汉默回答道,看向室内长桌上飘浮的全息硬光投影。这种奇异的光学投影提供了可接触的实体,允许一个人真正地接触被投影的物体——当然,施加的力度要适中。 投影之中,他们现在所处的舰船正缓缓航行于深空,在战争中受创的装甲板已经在临时基地的船坞中更换,但新的涂料还没有完成粉刷。 三小时前,一道陌生的信号被他们捕获,考虑到他们目前位于昔日冉丹帝国残垣的哨岗边界线上,他们不能确定那一定是正在被追猎的冉丹余孽。不论如何,得到消息的第一刻,驻守的钢铁勇士们就派出战舰展开追踪。 西姆斯放开了汉默,回到座位上,出神地审视在长桌中央缓慢旋转的战舰图像。“我们还没有追上它。”他说,“坐下聊聊?” “聊什么?”汉默坐下。 “我不知道,”士官回答,“也许冉丹,也许你自己。你现在是我的副官,尽管我个人觉得,按照你的功绩,我该是你的副官。” “因为冉丹?” “对,你参加了最后一战,你活了下来。”士官把视线移到汉默身上,“你是泰拉裔的历战老兵,而且战功赫赫。” “那是数年前的事。何况万事以钢铁勇士为先,这是我的教官告诉我的。”汉默回答,笑了一笑,“名誉并不重要,身份没有价值,我只关心职责是否完成。” “值得尊敬。”西姆斯回答。 汉默耸了耸肩,手指抚摸着他没有上膛的枪。奥菲厄斯,他给自己的枪起过一个名字。这曾经是他可以记忆的生命中,做过的唯一多余的事。 最近他做了第二件多余的事——在完成这件事时,他自己也十分惊讶,但他确实将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小队成员的名字,刻在了他的肩甲下边缘。这违背了他自身对平凡性和摒弃自我的偏爱,也时时令他平静的心泛起波澜。 “这是我应该做的。”沉默的战士简短地说,“舰长的通讯请求。” 西姆斯通过了内部网络的请求,一幅新的图像出现在他们自己的舰船旁边。 那是另一艘陌生的帝国舰船,型号略小于钢铁勇士自己的制式巡洋舰,但仍然是战舰而非商船,此刻正沿着一条长直的线路,掉头朝他们靠近。 仅从外在的装饰上来看,他们分辨不出任何能够用于推断舰船身份的标记或印记。 “还没有通信信号吗?”西姆斯问。 频道中的舰长立刻给出回复:“没有,大人。” “也许我们该准备作战了,”西姆斯说,目光停留在汉默身上,“未必不是我们久违的冉丹变节者。” “不要轻易开火,我们还不能确认这艘舰船内的具体情况。” “你是对的。即使它很可能只是受到现在神志不清的变节凡人的操控,我们也该保持谨慎。”西姆斯说。 在冉丹的主战场硝烟散尽过后,他们已经用了超过五年时间,跟随莱昂·艾尔庄森的指引,以及佩图拉博时不时送来的远程提示,在如今已被划进“灭绝领域”的冉丹帝国疆域内四处搜寻遗留的异形敌人,力求做到将冉丹彻底剿灭。 雄狮对这项追猎任务似乎怀有某种他自己都不知来处的热衷和坚决。 有些人猜测,第一原体正在利用这一良好的练兵机会,帮助卡利班裔暗黑天使逐渐拿下军团内的主导地位;也有些人觉得,莱昂·艾尔庄森只是单纯对冉丹异形怀着某种强烈的仇恨,这可能和他当年一度受困在冉丹异形的基地星球上有关——他的屈辱必须被洗刷,才能重新证明第一军的荣誉。 当然,战士们私底下讨论时,还有一种论调时常出现:莱昂对冉丹的仇恨,要源于某种更加私人、更加难以想象的理由,或许除了几位原体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那隐藏的真相。 “追猎叛徒,尽除异端。对于每一只罪当万死的冉丹异形,暗黑天使都将追猎至其毁灭之日。以莱昂·艾尔庄森之名,暗黑天使对人类帝国起誓。” 不论如何,这条通讯曾在整個冉丹界域的帝国战舰队伍中得到了连续的三轮广播。 那艘不寻常的寻常战舰继续不识好歹地靠近,接近了钢铁勇士的射程,当然,这不意味着钢铁勇士也进入了对方的射程。 谈及远程火力时,哪怕是最谦逊、最冷酷的钢铁勇士,也会情不自禁地为基因之父的创造而挺起他们的胸膛。 “准备作战,”西姆斯下令,同时拿起了他的头盔,娴熟地准备为自己戴上。很快,一声轻轻的咔哒声在锁扣落定时响起。在战时,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一套永恒不变的战斗流程。 汉默动作稍缓,在他扣上头盔的前一刻,舰长送来了新的消息,止住了他们的行动。 “对方送来回复。”舰长说,“声称自己忠于人类帝国,并请求进一步的面对面影像通讯。” 西姆斯隔着护目镜凝望悬浮的投影图像。随着双方的靠近,那艘船只的轮廓也变得愈发清晰。它确实充满了帝国的特色,舰首撞角如刀,整个舰身则犹如一把手枪,展现着人类帝国的攻击性。 “接通吧。”西姆斯说,“它的名字?” “奥菲厄斯号。”舰长回答。 汉默听见自己的牙齿上下磕碰了一刹那。他想起了一些事。一些深深刻印在他心智底层的事。 很快,一个影像就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位误入军事灭绝区域的访客身穿灰色的星际战士装甲,没有军团标识,只能看出他所穿的战甲较新。事实上,那很可能是一套全新的盔甲,刚刚从铸造的工厂里取出,在经历任何损耗之前,就套到了这名星际战士的身上。 “这里是钢铁勇士,”西姆斯用帝国的标准哥特语说,“伱已进入军事灭绝区域。汇报你的身份,关闭武器系统,否则钢铁勇士将展开轰炸。” “奥菲厄斯号来自帝国,钢铁勇士们,不要开火,我们是朋友,目的则是拜访尊敬的暗黑天使之主。” 对面的星际战士回答,他的声音模糊,与他本人一样,磨灭了所有的特点,不具备多余的感情——除了一种似是而非、极有可能仍然是伪装的轻度傲慢。平凡,这是他带给别人的唯一印象。 “报出你们的军团名称、出发时间、地点,以及你的姓名,我们会即刻开始查证。” “出发时间是六个月前,地点在卡玛斯旋臂的阿基纳斯旋角深水港,至于军团名称……”星际战士陷入了一段思考,似乎这是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 最后,他耸了耸肩,给出答案:“第二十军团暂时没有军团名称。至于我本人,我是阿尔法瑞斯。” —— 奥菲厄斯号与钢铁勇士的舰船并列而行,可以称之为同行及引航,但考虑到钢铁勇士们侧舷未曾闭合的舰炮炮口,这不如说是一次押送。奥菲厄斯号没有反抗,也许是他们自知无人能在钢铁勇士的炮火下讨来好下场。 自称阿尔法瑞斯之人亲自登上钢铁勇士的舰船,让前来引路的汉默带他前往指挥室。在见到真人后,汉默才发现这个战士的高大——他可能高于绝大多数的星际战士,钢铁勇士更是不必提。 两人并肩前进,都没有卸下武器。 “这里的风格,”阿尔法瑞斯说,“出乎我的意料。” 汉默看了一眼长长的走廊,他们没在这里多做装饰,一切都朴实得与奥林匹亚的造船厂如出一辙。 “钢铁勇士在阿哥拉集市和阿斯塔特的生活区域保留奥林匹亚的风格特色,其他区域则用作战斗,无需装潢。”汉默解释道,各种称呼在舌头上盘旋了几圈,最后全部被咽下。 “确实是钢铁勇士的风格。”阿尔法瑞斯评价道,低下头,注意到汉默肩甲上的刻字。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将人名刻在肩甲上,也是钢铁勇士的风格吗?” “不,这是我……个人的选择。”汉默说。 “也就是说,你做了一件不寻常的事。” “是的。”汉默想要合理化自己的行为,但某种突然出现的、钢铁般的固执阻止了他。 “我做了一件我自己的事。”他硬着头皮说,保持面部表情的镇静。在不安的同时,他无法理解自己心中突然出现的骄傲。 阿尔法瑞斯审视着他,然后,第二十军团的战士摘下了他的头盔。 那张脸轮廓分明,眉骨高耸,阴影明显,仿佛具备着某种靠近极地的地域性种族特征。一双蓝绿的冷眼内闪动着某种锐利的光,证明他时刻在观察着周围世界里的一切,并无声地做出他个人的评价和记录。 “很有个性,战士。”阿尔法瑞斯说,然后,他突然笑了起来。“没事,这称不上错误,这只是你战斗的证明。我听说你仍然是一个副官,汉默(Hammer)。” “遵从佩图拉博大人的安排。” “我的意思是,他对你真是不错。”阿尔法瑞斯微笑着,“忠于他,战士。不论如何,他是一个极为受青睐的优秀将领。” “理所当然。”汉默说,“奥菲厄斯。” 阿尔法瑞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要继续努力。哦,看来我们的运气很好——莱昂·艾尔庄森希望亲自见我们。” “第一原体希望亲自见你,”汉默补充说明,转述着通讯频道里传来的通知,“佩图拉博大人则希望在通讯中见到我。” “但我们还是要一块儿见到莱昂,不是吗?”阿尔法瑞斯说,“在不屈真理号上。王座在上啊,那艘现役最古老的荣光女王,我还是首次有幸登上它。” 他顿了一顿,“就在那里,我们将要向银河宣布自己的存在。” —— 风暴鸟进入暗黑天使的旗舰时,候古因奉雄狮之命,带领两个战士离开机库,前往指挥中心。 死翼的直选校尉对身旁的两人有一些他个人的直觉般的看法——很奇怪,他们一个来自钢铁勇士,一个来自无名的第二十军团,但毫无道理地,他觉得两人间存在着某种独特的相似性。 “我是阿尔法瑞斯,”阿尔法瑞斯说,向莱昂·艾尔庄森与佩图拉博的虚影鞠躬。“第二十军团决定加入冉丹的清剿战争,协助完成一切需要我们完成的内容。” 雄狮注视着两名访客,佩图拉博则尤其关注他自己的那名钢铁勇士。 对于汉默的出现,佩图拉博看起来毫不意外。当然,正是他提出要求,要将汉默传召至此。 “阿尔法瑞斯,”莱昂咀嚼着这个名词,“意为最初。但二十……位列其末。” “正是如此,大人,”阿尔法瑞斯轻松地说,在原体的视线下显得轻松自若,“您的古泰拉语修习很好。” “那么,奥菲厄斯呢?”佩图拉博问。“这个暗号对你有什么含义,阿尔法瑞斯?” “代表着对您的尊重,佩图拉博大人。”阿尔法瑞斯回答,“这并不是奉承。” 佩图拉博哼了一声,“罗格·多恩和马卡多对你太过宽容。” 阿尔法瑞斯笑而不语。 “你的职位,阿尔法瑞斯。”雄狮说。 “一名军团战士而已。”阿尔法瑞斯回答,现在,就连候古因都看得出他没有说实话。 竟然有人敢于面对两个基因原体,直接说出一个无人不知的谎言,候古因不得不掩盖他的惊讶。 雄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第二十军团还没有与原体重逢吗……汉默?” 他话锋一转,补上了提问的对象。 汉默吃了一惊,抬起头,下意识看向佩图拉博。 铁之主注视着他,那张钢铁铸造的面容上不存在任何暗示。 “我想,”第四原体沉声说,“说出实话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既然第二十军团已经考虑登上台前。没有人会责怪你。” 汉默缓慢地呼吸着,深深点头:“第二十军团已与基因原体重逢,大人。” 阿尔法瑞斯则似乎叹了一口气,不太愿意承认,即使佩图拉博的存在,让任何隐瞒都变得毫无意义。 “是的,大人们。正是如此,虽然——我想这个说法并不准确。”他不得不说。 “的确不准。毕竟,基因原体从未离开过第二十军团,不是吗?”佩图拉博笑了。“你是个好战士,汉默。” 按照他一贯的习惯,汉默沉默地点头。 正如阿尔法瑞斯所说,佩图拉博对他足够宽容——就算他这样做的原因,很可能只是将可控的变量握在掌中,汉默依然愿意接受。 随之而来的,则是阿尔法瑞斯那副秘密被无情戳穿一般的片刻恼怒。 他不情愿地低下头:“是的,大人们。” 雄狮眯了眯眼,候古因认得那个表情,这意味着莱昂·艾尔庄森已经看穿了某个需要破解的线索。 “看来我们迎回了倒数第二个归来的基因原体。”莱昂说,话语骤然变得冷漠。 阿尔法瑞斯似乎终于打算承认他不太高兴了。佩图拉博的存在显然打乱了他的一切计划——铁之主逼迫他在基因原体们面前承认了一些事,即使候古因还不确定那是什么。 “不是,”他硬邦邦地说,听起来简直有些赌气,“第二十号原体就是最后一个回到大远征队列中的基因原体。阿尔法将在欧米迦之时归来,预告没有被破坏,计划没有被毁灭。” “哦?”佩图拉博提起精神,“我以为我们之中还空缺着一个编号?” “十一号永远不会归来,”阿尔法瑞斯回答,“奉帝皇之命,黎曼·鲁斯已经确保了这一切。” (本章完) ------------ 免费间章·王庭平凡的日常(来自读者圆团子哟) ——是读者+圆团子哟+的作品,讲述了第八军团的平凡一天,感谢这位读者—— 每一艘荣光女王级都是人类,这个年轻而又过早地繁盛,过早地衰落,但是又正在燃起复兴之火的种族的技艺的结晶。 尽管比起群星之子们那些流线型的,扬起以太风帆的优雅舰艇,这艘无论身处其中何处都能多少感觉到那些粗糙的反应堆中的能量在无数管线中超高速流淌的微微震动的庞然巨物--或者按那可爱的红发歌者天真的命名-小小的午夜方舟—都显得略微粗糙,莉莉娅,也就是首赦之女,赤手女爵,莉莉亚安德.巴德罗尔,放弃了过去的家名而以古代灵族语言的“审判”作为新的姓氏的,第八军团凡人仆役首席,辅助军事实上的第二把手,军团首席事务官,王庭弄臣,最初的赎罪者,对这艘庞然巨物依然有着发自内心的喜爱。 原因无他,虽然和其他的荣光女王一样,夜幕号都是在同一个STC模板上,根据使用者的要求进行了种种个性化调整的工业杰作,但是它精密的管线系统外一层层包裹着并非发源于人类技术的血肉和机械的融合结构。这些结构的遗传子情报来自于王庭之中受选的血伶人们,其中当然也包括了莉莉娅。把自己如今完全是肉体的身体深深沉入由自己的遗传子制造的血肉宝座,这团长着能够灵活移动的强健的脊骨触手,冗余而灵活的副肢和额外双手的扭曲血肉上伸出的柔软触手紧紧贴着自己的基因供给者无暇的皮肤,和皮肤下额外植入的生物传感器连接后,在局外人的眼中和那些机械教团的生化贤者所酷爱的附加义体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可能还要更为柔和自然一些。而当它伸出的,包裹着橡胶质感外皮,模仿成线缆的血肉触手和这间属于莉莉娅個人的舱室墙壁上无数的接口连接时,那些埋藏在传感器内的强化生物组件,那些眼球和听觉器官,以及和机械融合的特殊传感器的情报都会涌入血肉宝座上的辅助大脑,并在无意识的初步处理后再传入莉莉娅的脑中。就仿佛她和这艘穿行星河的巨兽融为一体一般。 又有谁会厌弃自己的血肉呢?只不过莉莉娅出于对血侯的崇拜和敬仰,对属于军团战士们,辅助军们,还有军团仆役们的居住空间内并没有设置直接的监控,这一刻她特别庆幸自己的选择。 至于崇拜和敬仰……首赦之女轻轻翻了下有着红色虹膜的双眼,是的,对血侯的崇拜和敬仰,对那残酷的慈悲,公正,午夜之主,活生生的黑暗缪斯的崇拜和敬仰依然流淌在她的心中,但是对她面前这个在工作时间把两个凡人高的瘦长身子瘫在她最喜欢的那把奥林匹亚贵妃榻上,把它活活坐成了一张小板凳,并且让它有着优雅的田园景色浮雕的实木椅腿发出了虽不致命但逃不过她的耳朵的细微抗议声的惨白巨人,她总觉得比起自己应该遵奉的国王和神明,更像是一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亲密但是没辙的存在。也许这就是朝夕相处了这些年头必然的结果吧。 “所以,你为什么比之前矮了?”这个躲避了众多公务,或者说把众多原本应该由他处理的公务一股脑儿又极其条理性和公平地丢给可怜的军团长和莉莉娅的存在,一面用一把小刀子削切着不知道第几个颅骨雕塑,一面懒洋洋地用无关紧要的话题打扰着军团首席事务官。 “……”一面把数据板放在桌面上,一面用另一只手轻轻挥舞让悬浮在面前的全息屏幕滑到两边,血手女爵直直地盯着午夜之主漆黑的双眼,用同样嘶嘶作响的语言回答道:“您想先听理性的理由,还是感性的理由?” “居然还有理性和感性两个理由,不愧是你”巨大的瘦削身体更没有样子地朝后靠去,挂上了一副刻意的洗耳恭听的表情。“不妨先从理性而来,因为我知道的你向来总有合理的理由。” “……人类和灵族很像。不止是外表上,心态上也是”一面用手指轻轻敲打着脱下放在桌子一边的红色铁手套,血手女爵同样刻意的冷静声音回荡在只有逻辑引擎微弱滴答声和伺服颅骨反重力引擎嗡鸣的空间里。“在看起来符合预期,比自己柔弱的对象面前,哪怕是政务部的事务官们都会本能地露出一点点优越感和自以为绅士风度的宽容。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那么感性呢?” “我这辈子也不想再蜷缩在地上车的驾驶席上,把脑袋伸到方向盘前面去了。” 切削着毛骨悚然的工艺品的苍白大手也不由得一滞,随后,那个坐没坐相的半神嘶嘶作响的笑声交织进了逻辑引擎的嗡鸣声中。 无视了这三天两头出现在自己面前对工作的打扰,血手女爵一面端起全无艺术感,对于凡人来说略微过大的午夜蓝色的合成材料杯子朝自己的喉咙里灌下已经冷掉的合成咖啡因饮料,一面唤出了几面新的全息屏幕。一行行医疗数据和补给数据瞬间吸引了面前的巨人。 “浮世苦短,欢愉之夜尤甚,此为当时之果?”明知故问。尤其是当他开始用灵族的语言吊起书袋时,那就是不愿当军团长的第八军团之主真心有些紧张的时候。虽然他总是爱标榜自己的冷静沉着,公正不阿,但是上到军团的军官们,下到轮机舱里那些把人类的皇帝当成某种神明的长着山羊头的野兽人仆工,每个远征舰队的人都多多少少已经明白了这位实际上还很年轻的血侯的习性。 “如您所言”一面扭动着自己已经有些疲惫的脖子,一面将自己的手伸向悬浮在一边的伺服颅骨携带的生体数据扫描仪来为面前的文件授权,因为基因原体数个月前的突发奇想而陷入额外工作的莉莉娅叹了一口长气。 “如斯之多?”罪魁祸首的面孔上露出一副就算作为凡人,比他的真实年龄都要显得略微年幼的表情,尤其是,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 “要满足把一个自然衰老的军团战士回春至少千年,我主。”一面敲打着面前的沉思者的键盘,一面做出回答的莉莉娅轻轻咳嗽一声,用事务性的语气遮盖住和亲近之人讨论某些本该更为纤细的话题时自然的尴尬。“在不利用折磨和痛苦的情况下,这是难免的。尤其是在那种庆祝胜利的气氛之下。” “尽管如此……” “光这艘船上就有五十万正规船员和十万左右的野兽人仆工,加上将近十万缪斯之子,十万其他辅助军,还有900名军团战士,这种结果就我来看是自然的。”在办公桌对面传来一阵咬牙切齿的关于肉体的欢愉和本能对有充分的教养和理智的生物来说是多么肤浅的略略愤世嫉俗的抱怨后,追击的回答直接让抱怨者吞了一口冷气而咳嗽不已:“尤其是您宣布您需要一些样本来证明新的臣服法案的正确性的情况下,尤其如此。现在除了……嗯,我看看,排除船员之间,野兽人仆工之间,缪斯之子之间的情况下,您现在获得了包括普通人类和我们之间,军团战士和普通人类之间,军团战士和我们之间,普通人类和野兽人奴工之间,我们和野兽人奴工之间的所有样本。基于军团战士的特性,在军团战士参与的样本群之外我们都获得了父母本双向的健康样本。所以,关于育儿区域模块的建造申请,安全,可靠的专业人士和生物贤者的招募以及相关的补给,请您许可一下?” “……凡俗之辈,万事必过,可叹可叹!那么在那之中可有罪恶?我的审判之手?”似乎是要把话题硬拧转回来,夜之主缓缓坐直,收起慵懒地伸出的双足。“吾只求能证吾之道途无谬,却让吾之王庭……在区区数月之后满是婴儿啼哭?” “按照您的规则和律法,所有的配对仅限于已有……爱意之辈之间。”轻轻咀嚼着高哥特语的词汇,血手女爵微微一笑,刻意回避了科摩罗的方言中那意味着‘顺从对方的意愿以至于献出自己的利益’的单语,“低哥特语真是有趣,我主,在高哥特语中,沉迷之爱,执着之爱,亲爱,神圣之爱,肉欲之爱各有其词,而低哥特语却将如此之多揉为一语……失礼了,另外请您别用这种好奇的眼光看着我,我在侍奉王庭之时还没有这些的闲暇……总之,97.9%的案例完全遵循了您的规则,当然我们也发现了因为酒精和兴奋而出现的一些冲动的行为,多数可以得到谅解,少数并没有更多过错的已经按舰队纪律进行了处置,但是不得不向您报告的是利用职权,暴力的行为并没有完全避免。大约有十万分之六的事例属于不容宽赦之罪,罪人的处置报告已经在之前提交给您,其中……包括了第一批从诺斯特拉莫招募的数名辅助军和民事官员,他们的家族也会增加额外的罪债以弥补。提交的基因样本已经得到了行政部和生物学派的首肯。符合新的臣服法案的要求。恭喜您,我主,缪斯之子和仆工们的亚人法律地位已经得到了确认。” 似乎是为这略略自欺欺人的争取来的结果安了心,那瘦削的巨人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很没样子地瘫在了那张贵妃榻上,让雕花的木腿再次嘎吱作响了一会儿。一息之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一次张开了薄薄的嘴唇:“那么,也报告一下最近新臣服法案和我们的试行细节吧。女爵。”停顿了半拍,在莉莉娅的眉毛快要竖起到一个危险的角度的那个瞬间,他全无一丝内疚地补充了下半句:“报告我收到了,但是我没看。毕竟我有那么几个罪人要惩罚,还要看看维克特的报告。” 被打了个埋伏的血手女爵只能一面叹息一面从文件堆下抽出两个用镀金黄铜和培养木材装饰的内政部数据板接上投影装置,一片围绕着双恒星的恒星系星图和一卷羊皮纸的全息扫描瞬间充满了房间内的空间。 “内政部 844M30 X-022新臣服法案细则:基于人类帝皇之公正与睿智,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伏尔甘之仁慈与先见,以人类帝国之名,帝国议会之权限,帝国摄政马卡多之许可,及帝皇大权之钦准,修订臣服法案如下: 臣服之定义为:放弃作为单一国家之主权,承认帝国对该文明所有定居点之主权,承认人类之帝皇以帝国元首之身份为该文明所有定居点之元首,并接受帝国内政部之监督与指导。 1.凡一切人类及异形之文明,由帝国真理传道者及内政部专家分析后认定其文明可接纳者。(标准见附件A-3-H),可依此法案臣服于帝国。拒绝臣服者将蒙帝国之怒火。 2.凡以巫术,灵能奴役智慧生命之文明,皆蒙帝国之怒火。一切摄食智慧生命之习俗,包括在不剥夺活体生命的情况下摄取其体组织之行为。皆需在臣服后立刻终止,否则皆蒙帝国之怒火。此禁令不禁止摄食由不创造或剥夺生命之工业培养所形成的非活体组织。智慧种族之认定见条例X-312-ΩΓ。 3.凡臣服之文明,需引渡一切可超光速航行之武装舰艇,及所有相关技术之技术人员至帝国总船团辖下。各臣服文明之星系所被允许持有之无星际航行能力之武装舰艇,及非武装超光速船艇皆以臣服当时使节团所辖军务部,内政部专家基于帝皇之公正限定,并受帝国海军之监管。 4.凡臣服之文明,允许保留其原有之政体于各定居行星地心起半径1光秒内空间为行政权区域,如该行星系内另有定居有该文明军民之人造或天然之天体,且质心距离行星地心一光秒内,可隶属同一行星政府,如质心间距离超过一光秒,则该定居天体需单独成立一政府。 5.帝国将派遣总督驻留各臣服文明所属之恒星系,总督之责为确保各臣服行星之忠诚及文明程度,此外总督不得干涉各臣服行星,各行星政府之开发权不得及于行星地心一光秒外之天体,总督之税责与收入基于对恒星系内无人星球及天体的开发利用。并不得有害于臣服文明。此法令不禁止总督与臣服文明互相投资对方开发之资产,然不得超越45%。此类投资比例包括任何形式的代理人持股及禁止一致行动协议。 6.各臣服文明需以内政部基于帝皇之公正所定税率缴纳什一税,及设立帝国辅助军征兵所。不得干扰征兵宣传,辅助军征兵所不得强制征兵。 7.各非人类臣服文明需允许移居,自然环境不属于人类宜居环境者需允许在三个泰拉太阳年内由帝国在行政中心周围一百千米内建立生态巢都。移居个体数不得大于原住民个体数1/2,或总移居个体生物质质量不得大于原住民生物质质量之1/2,此二者取移居者个体数较多者为准。移居者中人类不少于2/3。“ “听起来公正性还不错。嗯……”似乎得到了巨大的满足的年轻侯爵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声让同样年轻的女总管不由得联想到了在叫做奥林匹亚的人类行星上,午后的集市里,在她坐下享受那颗行星温和的下午阳光和一杯当地的植物熬煮成的美味热饮时,不请自来地盘在她的膝盖上并在那件她挺喜欢的内政部的呢料长袍上留下一大堆黑与白的毛毛的小动物被她挠着下巴时发出的声音。 把这些稍微有些过于失礼的想象甩出脑海,她带着没能完全掩饰好的微笑开始下一个报告。对她的主君来说,这也是他的理想的第一次在灵族和人类之外的尝试。 “根据新法令,我们将已经臣服的阿达尼安人(Adarnian)的所有世界列入军团庇护之下,并委派了由军团直接管理的代理总督。因为他们的体液可以被用作高级高效回春药剂,在臣服至今的半个世纪内阿达尼安人的数量已经大幅度下降。目前一切对阿达尼安人的捕猎已经被全部禁止,作为报酬,所有的阿达尼安人的丧葬设施已经全部由军团管理。有十五名机械贤者,六名行商及一万三千三百名犯罪分子在保护令起效后依然试图捕猎阿达尼安人,目前已由军团逮捕并交由法务部门审判。此外,一只火蜥蜴分队根据之前的协议,在维克特大人指挥的部队伴随下已通过154-4世界的网道门和安全的网道路径到达奈亚德(Naiad)共和国。那个文明在我们驱逐和逮捕了长期劫掠当地的不顺从者阴谋团后,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臣服法令。毕竟本来就是一个爱好和平与世无争的种族。逮捕的阴谋团员在交由他们自己审判后,目前在奈亚德星系的新开拓行星进行赎罪劳役。维克特大人应该已经向您报告。此外,我们从数个人类文明得到了关于称为因特雷克斯的多种族文明国家的信息,已经交由内政部和帝国使节团决定是否进行并和亦或展开外交。” 在润了润自己的喉咙后,莉莉亚安德将投影切换到另外一个星图。 “此外,根据新臣服法案,太空野狼和沙华钦鱼人(Saharduin)达成了临时的停战协议,一支帝国使节团正在赶赴当地。在塔比乌斯-拉撒(Tabius Rasa)发现的人类殖民者和卓肯(Drahken)族形成了一种在当地恶劣环境下稳定和平的共生关系。” 一幅硬光全息投影代替了星图出现在办公桌上,吸引了坐在办公桌对面太过大号的好奇宝宝漆黑双眼的注意力。 那是一群穿着粗糙的防寒设备的人类,应该是一个家庭,正在和一群来访的穿着铁灰色铠甲的阿斯塔特交流。他们面对着巨大的钢铁巨人们面色柔和,全无恐惧,态度友善。唯一特别的是,不分男女老幼,他们的肩上或身边,每个人都带着一只有着六条腿,一米多长,有着长长尾巴的漂亮的爬行动物。 “这是什么?宠物吗?”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指好奇地指向了那些爬行动物,得到的回答是一个轻轻的摇头。 “这就是卓肯族。虽然没有发现古代人类移民者以外的飞船痕迹,但是随军学者已经判断他们是智慧生物,而且和人类一样是外来殖民者。不过他们与人类已经长期共生了不知道多少年头了。” 一张辅助的灵能分析文件被投影在了照片的旁边。 “当地的人类人口没有可差知的亚空间影响,我主。但是这种生物有一定的灵能能力。它们能感知和投射感情的波动,并和其他生物进行交流。当地的人类把他们当作从小长大的伙伴,甚至是同辈。在一些城市内,有些德高望重的卓肯族甚至有着相当权威的发言力。它们往往是和已经去世的有着很高威望的人类一起生活过的个体。当地的人类对阿斯塔特战士几乎没有恐惧感,而且有着惊人的宽厚温和的性格。为了核实是否存在灵能奴役的可能性,随行的千尘之阳的智库们进行了分析。结论是,双方的自由意志都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但是卓肯族确实可以帮助自己周边的智慧生物互相共情和沟通。目前当地已经宣布臣服,卓肯族和人类的共生关系也被认为是无害的。但是……“ 午夜之主从这小小的迟疑中品尝到了一些让他难以忽略的感情,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等着赢得自己信任的首赦者继续说下去。 “在当地人类转述的卓肯族古代的传说,卓肯族曾经在群星之海中,见过一群邪恶的天使。那些天使非常巨大,一开始它们会施展伟大的力量,让各个种族把它们当作神明崇拜,然后它们会把这些崇拜和崇拜它们的种族的精神当作它们的食粮,直到那些崇拜它们的人们变成行尸走肉和它们的奴隶。” 一块石雕的投影取代了其乐滔滔的人群。那是被雕刻在粗糙的山岩上,又被长年累月的风沙所模糊的石雕,但是那稚拙粗糙的刻痕依然勾画出了庞然而模糊,略有人型的生物,君临在无数渺小种族匍匐的身体上,散发着不祥而邪恶的光晕的形象。 一行粗糙的低哥特语铭文写着:“警惕啊!那罪恶的拿非利人!”,仿佛是古老宗教的铭文,但是,却在血侯的心中唤起了一段不属于这个他的记忆。 “我们要忙起来了。女爵。”他迅速地站起了身子,然后如一团影子一般流出了这个房间。只留下一句话。“准备远征,这个银河里有的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遵命,遵命,我可爱的主人”一面苦笑着摇摇头,莉莉亚安德也站了起来。血肉宝座上几乎融合在她的皮肤上的神经触肢一一松开,整个宝座的表面也开始蠕动着变色,在短短的数秒内,就让人无法与一张普通的内政部工作用座椅从视觉上区分开来。第八军团的女管家静静地披上内政部长袍,戴上鲜红的铁手套,用一副完全遮住她短剑一般的双耳的外置逻辑引擎头罩盖住了后半的头部后,再一次坐下,然后唤出了无数正在从绿色转为橙色的全息屏幕。 王庭平凡的日常结束了。一个危险,一个威胁,一个不得不为了更美好的未来去做的战斗正在召唤着每一个第八军团的灵魂。 军团的日子开始了。 ------------ 帝皇的子嗣·刀锋盛宴 库珀知道自己不是当忆录使的料子——即使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和他们家随身携带的摄像机仆都文采斐然,兢兢业业地替人类帝皇完成着记叙大远征故事的光荣任务,看起来他家的文字基因理应不差。 但说真的,他看见羽毛笔就头晕,一闻到墨水味就舌头发苦。 也许某种意义上,他这才是涅克洛蒙达人该有的正常状态。字不一定要认识,但架一定得会打。 从白蚁窝一样支棱进天上的顶巣,到无数公里之下底部几乎要扎根进星球深处的散热管道边缘,所有小孩最好都得学着加入对应层级的帮派——除非家里突然撞了大运,那时候就能加入更高居住层的帮派。 然后,你纹了帮派的标记,多发几个誓言,上供一笔金钱或者去搞几个人头来,你就能在这第二家庭的羞辱和庇护下,度过一段寝食可安的消停日子。也许五年,也许五十年,直到你死了,或者帮派覆灭。 如果情况是后者,你最好再找到一个本层级的全新大家庭,并祈祷他们的入会仪式不会消耗你身上过多的零件。 在涅克洛蒙达,几千年里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就算从上层跌落下去几个贵族,也最好别痴心妄想能有办法向上爬——你想,事情是这么一回事,上面少了一個姓氏,不是刚刚好能给某个缺少姓氏的私生子腾位置吗? 这人事工作的循环是人类走过黑暗年代的智慧结晶,除非有外来的光照把这个黑暗的蛋壳照亮,祖宗的铁律可不太能更改。 “没有外来的光照,”库珀的父亲说,边嘟囔边研究他咖啡里的拉花,思考着要不要督促家里的机仆去咖啡协会考个顶级咖啡师证书,“涅克洛蒙达没有外来的光照,只有外来的拳头——砰,第七军团,帝国的铁拳,一巴掌就把我们的天顶砸出个窟窿。” “这是件好事,”他母亲抱着数据板飘过去,探出窗户,俯瞰顶巢的无限风光。混乱的钢铁在下方如同一层厚厚的污垢,堆积在灰烬荒原上,塞满了涅克洛蒙达的居住区。 “对我们家是好事,帝皇的差事把我们从中层提升到了王巢里头。”父亲终于喝了他的咖啡,“为了让泰拉来的船更方便把我们接走。” 涅克洛蒙达唯一的太空港就悬挂在他们头顶上,“月神之眼”空间站,只有它能够容纳轨道上的运输船。 一切运输和贸易都与它紧密相关,至于涅克洛蒙达是先有如今整颗星球最繁华的王巢,再有顶上的月神之眼,还是两者反过来——谁都说不清。 它们就有这么个亲密无间的关系,和巢都星球上中下巢的分级一样亘古不变。 “我不是在聊这个,”母亲翻了个白眼,捋了捋机械改造后还剩下的半头金发,“我是说,自从人类帝国给我们提供了一条官方的擢升途径后,下巢打算通过胡闹一通上来的人一下子就少了。” “你说得对,虽然行星防卫军和帝国之拳每年征招的人屈指可数。”父亲故作优雅地点了点头。 库珀不想听这个,说不准为什么,他不喜欢父母谈论涅克洛蒙达上下巢关系时的腔调,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父母总是有道理,他不确定地想,也许——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他会听他们这么讲话,承袭他们的意志。 但不是今天。 他跳下餐桌边的高脚凳,打算出门打架来释放他莫名不太舒爽的心情。 他不是能和其他小混球们搞起来的儿童帮派混得来的人。他就是不想陪他们吸欢乐水,还有不觉得欺负下层的小流氓有多大乐趣。 不,他就要按自己的心意,和同他在地位上势均力敌的人狠狠来一架,不论对面是谁,有多少把短管枪。 他就是无所畏惧,喜欢战斗,热爱单枪匹马地把对方身上那一袭香喷喷的丝绸袍子扯下来,顺着风扔到下巢里头去。某种意义上,他觉得这是他的荣耀——尽管他还摸不准荣耀到底是什么。 一言以蔽之,库珀是个独行侠。 出了门之后,库珀发现外头今天空得惊人,大街上没有乘着飞行滑板四处乱窜的混球,也没有一骑绝尘的双轮车队。 他想了想,眯着眼睛抬起头。果不其然,天空上飘着一圈悬浮的飞行器,一堆亮堂堂的明黄色小点。帝国之拳从太空中班师回朝,派出一支舰队回了他们的一大征兵地。 自从第七军团把涅克洛蒙达从兽人的威胁里拯救出来后,伟大的人类帝皇就特批允许他们在此征兵。 每当他们的远征舰队悬在空中,整个涅克洛蒙达——能够看见他们的那一部分,缩在中下层不见天日的居民不算——都倾巢而出,跑去围在帝国之拳的堡垒外头,祈祷着自己能在任何层面上时来运转。 库珀搭上轨道车,好奇心让他也决心去一探究竟。他在外围兜了几个圈子,无法突破眼前的人群,而他的身高也不足以让他看清这出乎意料的拥堵到底源自何方。 他随波逐流,跟着人潮前进,渐渐混进一群和他同龄的男孩队伍里,并靠着纹身辨别出那个和他有点旧仇的中流崽子小帮派。 他上次撞上他们抓着从下层带上来的男孩,要从塔尖上推下去,以便测一测涅克洛蒙达地心引力的常量。他们过度的得意洋洋给库珀提供过一个完美的突袭契机。 他没看见那些顶级大家族的上流公子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在。 那帮混球明显看见了他,库珀等着他们动手。 但奇怪的是,那些裹在华丽绸缎里的混蛋今天格外安静,只是齐刷刷朝他投来鄙视的目光,或者把大拇指顶在鼻子尖,毫无攻击力地扇动剩下的四根手指。 库珀冲他们龇牙咧嘴,用哥特语畅快地骂起来。这就是拥有一对有文化的父母给他带来的好处,他骂人的词汇量远胜一般的涅巢混混。 “等着吧,”对面的人对他嗤之以鼻,“你的好日子迟早到头!” 库珀耸了耸肩,“伱们才要完蛋!总有一天,混蛋们!” 他顺着队伍继续往前走,寻找着把混球们从队伍里拖出来,摁在街道的分叉里头揍的机会。可是一直到那群混球进了前面那个看起来像是临时搭建的小帐篷里,他都没找到机会。 不久之后,小帮派成员一个个灰头土脸地出来——这不是个绝对的比喻。他们之中有一半人一瘸一拐,一头冷汗,就像是刚刚被鞭子狠狠地从头到脚抽了一通。库珀看得心旷神怡。 在轮到库珀进帐篷之前,他冲他们哈哈大笑。 然后,他就被里头穿着茶色内衬,肩上绣着金色三角环绕嵌套于锁链内的一只紧握拳头的士官抓着肩膀转到正面,从头到脚地无情审视。 “条件不错。”士官说,似乎是库珀不知不觉地通过了某种初级筛选。当他大胆地瞪了士官一眼后,他得到了第二个评价:“眼神不错。” 然后,这家伙就不容抗拒地揽着他的肩膀,把他带到室内一帘之隔的帐篷内侧。 帐篷里面东西不多:一张摆放申请表的书桌,一个正在抄写的文员,一面单向的银镜,还有一把明显是某种改装电刑椅的东西,堂而皇之地杵在帐篷中间,加装了一堆全是刺针和线缆的仪器,皮带扣一个一个地松着,显然是等着让下一个小孩坐上去。 “不是,长官!”库珀嘶了一声,怕到是不怕,但吃惊是真的吃惊,“这是什么啊?” “用来测试你的身体条件。”士官说,示意文员从桌上抽一张登记表,“年龄。” “十四……等会儿,我为什么要测试身体条件?” “为了初步筛选适格者。身高。” “五点七英尺,什么适格者?行星防卫军?” 士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药物滥用史吗?” “我不磕,一点儿不磕——天啊,不会是星际战士吧?” “当然。精神疾病水平?” “没测试过!” “没事,我们会帮你测试。姓氏。你有一个,对吗?” “赫尔玛尔(Helm'ayr)!我不要测——” 文员正在登记的手停下了,而士官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男孩:“涅克洛蒙达的忆录使赫尔玛尔?年纪这么小?我听说过你们为了打入军团获得一手资料无所不用其极……” 库珀·赫尔玛尔脑子一转,如今承认自己是误入帝国之拳征兵帐篷的事实似乎为时已晚,且事关他的颜面。他咳嗽一声,含糊其辞地认领了他爹的身份,祈祷着士官秉公执法,把他踢出征兵帐篷。 “而我听说,伟大的第七军团最近将在涅克洛蒙达的要塞中展开活动,我希望能从更加贴近现实的视角,来观察这件有助于加深对帝国之拳认知的事件……”他胡乱地说。 下一刻,一道低沉雷鸣般的声音从单面镜后方响起。一名巨人推开一扇隐藏在墙壁之内的门扉,在进入室内时因其身高而不得不稍稍俯身。这使得他的阴影更加地笼罩在库珀身上。 库珀望着那名巨人,几乎有些着迷。 他的父母那故作姿态的华丽文字根本无法描绘出眼前巨人全部的超凡之处——无论是那象征无穷力量、被明黄色服装紧紧包裹的肌肉,还是那副坚定得仿佛磐石般轮廓深刻的面庞,都令他在刹那间充满向往。那种无穷的光辉……真正的、他闻所未闻的荣誉…… 某种意义上,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随便报一个不知名的姓氏,然后坐到那把椅子上,等待着成为一个适格者。是的,他有这份通过测试的信心。 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个和星际战士们一样伟大的人。他很乐意往上攀登。 “你的消息很灵通,忆录使赫尔玛尔。”星际战士说,“我会向原体请示。在此之前,不要走动。” —— “起初,那只是一场友谊赛,起源是五十年前第四军团在奥林匹亚举办的大型运动会。” 星际战士向他介绍,同时翻阅着他的数据板。库珀一下子就猜出,帝国之拳恐怕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都写在了那块数据板里。 “当时,基因原体们在探讨中,由第八原体首次提出了‘刀锋盛宴’的名字……但这场比斗的真正起源,还是开始于第八军团和我们在切劳特的争端。 “为确认发动进攻的最终方案,我们的圣堂武士首席西吉斯蒙德再次主动请缨,与第八军团的负责人展开剑斗。” “再次?”库珀说,尽量保持稳重,以便让自己更像一个帝皇的忆录使。 他并不害怕被戳穿,他的确是赫尔玛尔,只不过不是老的那个。 他只是不希望错过这些珍贵的信息,以及回家挨老赫尔玛尔的痛揍。 “这是我们的习惯,通过决斗来决定僵持不下的抉择。而西吉斯蒙德几乎战无不胜。只不过那一天,他与雅戈·赛维塔里昂打成了平手。” “那个赛维塔里昂是谁?”库珀问。“这是否是我有权得知的?” “夜鬼王庭近年的新晋一连长,深受第八军团之主器重。他的武艺由他的原体亲自辅导。”帝国之拳的战士说,“这不是秘密。” “那么,我们的西吉斯蒙德和他打平……”库珀若有所思。 “这无损于帝国之拳的荣耀,但西吉斯蒙德大人为此展开了深刻的反思。 “切劳特一战过后,他邀请帝皇之子的阿库尔杜纳、吞世者的卡恩、暗黑天使的考斯韦恩和影月苍狼的伊泽凯尔·阿巴顿一同进入钢铁勇士的纳尔尼之庭,展开连续数日的武艺磨练。” 库珀把这些名字记在心中,尽管他对他们一无所知,但光是这些名字的存在,和其后的无限遐想空间,就足以让他心潮澎湃。 这才是真正的荣誉……一个人能得到的最高赞誉。他模模糊糊地想。 “此后,圣堂武士内部,举办了我们的首次内部比武,每一个战士都必须参与这场竞技大会,在实战中检验他们的武技水准。罗格·多恩大人和佩图拉博大人听说此事后,同意将比武正式定名为刀锋盛宴,并将赛事规范化。” “每一轮刀锋盛宴,首先开始于持续时间不定的常规竞赛组成,具体用时取决于大远征的战争状况。在竞赛过程里,选手将得到胜场积分。每支舰队中进行积分排名,直到盛宴之年……你需要记录吗,赫尔玛尔?” 库珀自信地点了点自己的头:“我能记住,大人。” 星际战士继续说:“在盛宴之年,所有选手都将在一次战败后淘汰。舰队内部的前二至七名战士将再次两两比斗,胜者和第一名将获得前往主办基地的资格,进行第二轮比斗。 “在这一轮次中,哈斯卡尔卫队将同步进行入队筛查。另外,其他军团的战士也可以参与比试,与他们的战斗不计入胜负,但获胜者的荣誉有目共睹。 “最后,在原体的注目下,八名战士将展开对决,直到胜者的诞生——他将是当年的圣堂武士新兵。” 库珀点点头,小跑两步,跟上星际战士的脚步。他们正在顺着一条库珀从未走过的路前进,库珀猜测这一定是通往星际战士口中刀锋盛宴的举办地的道路——至少是分区举办地。 仅仅是想象那副对决的盛景,库珀就激动不已,他自己过去人生中的斗殴,都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小打小闹,没有目标的愚蠢争端。为荣耀而战,若是他也有能参与进星际战士们的伟大战斗中的一日…… “那……我们这一轮打到哪儿了?” “今年是盛宴之年,”星际战士说,证明了这些巨人也有语调渐渐高昂的时刻,“我们正在举行第一轮试炼,随后,胜者将登上山阵,亲见基因原体,乃至得到多恩大人的赞许……” “我能——”库珀咽下几个词,很显然他不能亲自上场去打,“我能记录这一切吗?” “如果你懂得如何写字,”星际战士说,“你获得了多恩大人的特别批准,祝你好运,小赫尔玛尔。” 库珀在吃惊之余,脸色因激动而涨红。他握紧拳头:“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的,星际战士大人。我……我向帝皇起誓,一定会加入帝国之拳!” 星际战士颔首。“为了罗格·多恩,和人类之主。帝国之拳欢迎真正的战士。” “为了罗格·多恩,和人类之主!” —— “如今,帝国学者往往认为,众生戍卫、巢塔之主、帝国之拳下辖的涅克洛蒙达统治家族,赫玛尔(Helmawr)家族由历代家族领袖主导,在治理整个巢都涅克洛蒙达、维护行星内部运行的同时,为帝国之拳源源不绝地输送兵源,向第七军团永久效忠的光辉历史,便是始于库珀·赫尔玛尔特别获批观看刀锋盛宴的那一日。 “即使库珀·赫尔玛尔终其一生都未曾加入光荣的第七军团,他的家族为人类帝国所做的伟大而无私的贡献,仍将获得永远的铭记。”——《涅克洛蒙达之主:忠誓赫玛尔》 (本章完) ------------ 帝皇的子嗣·塔罗与圣杯 “哦,我亲爱的辛迪,”丑角的面具忽然之间贴得很近,将他镀金的三角帽、半张雪白笑面下的鲜红嘴唇和带着三角凹槽的高领口,靠到了忆录使的耳边。“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忆录使感到自己的半张脸在丑角的吐息下发麻,这也许源自他们初遇时丑角用神经枪把他掀翻在地的记忆。 那时,他以为自己完蛋了,但这只花衣异形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以一种可能唯有老泰拉贵族才能欣赏的浮夸方式,朝他花哨地鞠躬。 “人类帝皇的忆录使,”丑角说,“光之帷幕号欢迎您大驾光临,请问您有何贵干呢?” “呃……”辛迪的千言万语都卡在了喉咙口。 他固然感谢有人——有东西——随便吧——将他从那条不幸的小船里救了出来,免除了因为撞上某个未出现在扫描仪感应范围内的宇宙碎片而毁灭的命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因为突然出现的灵族而紧张。 就像多数帝国人一样,他分不清他们,也不理解丑角半身黑白格的多米诺式服装,更搞不懂这些生物的追求。只有一件事令他稍稍轻松了一点儿,尽管那也许不过依然是一种自欺欺人。 “为什么不回答我,人类?”丑角耸了耸肩。 “我……”辛迪确认了这家伙真的在讲哥特语,而且真的没喊他猴子。他清清嗓子,“这是帝国的机密。” “哦,得了吧,”丑角仰起头,辛迪怀疑他在他的白面具底下翻白眼。 他从腰间的一个漆得墨绿的皮革包裹里取出一套某种硬质的塔罗牌,随便地用手指一搓,炫技一般地展开,将千篇一律的背面呈现在辛迪面前。 “抽一张。”丑角说。“这是你们帝国自己的塔罗牌,尽管它们在这光辉灿烂的第三十个千年末尾,理应尚未诞生。” 辛迪带着不详的预感,从牌库里捏出一张,而后在丑角的注视下,翻到流动液晶一般的正面。 那是一個正在挥舞羽毛笔的动态角色,戴着鎏金的蓝宝石镜片,凑在羊皮卷边奋笔疾书。简而言之,这就是他。 “创造(Creatio)牌,忆录使。”丑角甩了一下袖口,抽出第二叠塔罗牌。 第二张牌上画着一个星际战士,盔甲型号辛迪没分出来,此刻正端着爆弹枪,朝远处的目标射击。 “精通(Adeptio)牌,星际战士。还有兴趣抽第三张吗,帝国朋友?” 这次,不用丑角解读,辛迪自己就认出了牌面上的角色。那是半张珍珠红的高贵侧脸,颜色变幻莫测的瑰丽双眼平视前方,茂密的红发由金白蓝三色头冠束起,垂在角色的背部。另外,这张牌被他倒着抽出。 “大阿卡纳牌,魔导师。”丑角从他手中抽走塔罗牌,“也许我能陪您一块儿去拜访尊敬的绯红君王马格努斯,忆录使辛迪。对了,您可以称我为‘红玉’。” 而现在,乘着丑角的小船坐立不安地飘荡了整整十个帝国周后,看起来红玉的好消息总算送到了辛迪耳边。 不过,出于对这名丑角的了解,辛迪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先说坏消息。” 红玉无趣地重新站直。他没有比辛迪高太多,也许灵族里也有身高不达标的人。 “坏消息是,前面的扩区里,我们将遇到的基因原体,恐怕不止马格努斯一个。还有一位……嗯……在你意料之外的半神刚刚送来了他们的信号,并且我听说你们帝国人里,没有任何人希望遇到他们。” 辛迪在愣了两秒后,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漆黑的影子,准确来说,是一群。 “第……”他捋顺了自己的舌头,“第八军团?” 红玉跳跃着飞过那张摆满东倒西歪的占卜道具的桌子,在座椅上没精打采地盘起了腿。 “是啊,”红玉闷闷不乐地嘟囔着,“血侯怎么也在这儿呢?不会真有人想要遇见他吧?哦,至少绯红君王不想,他的牌面可不是正位。总之,祝我们好运。” “你可以不去。”辛迪委婉地掩饰着他的紧张。“需要探寻军团故事和真相的人是我。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劝你这么一句……” 其实,倘若只有向来很好对话的千尘之阳在这里,他还不至于多么担心被原体当场逮到和异形同流合污的下场。 但大名鼎鼎的夜鬼血侯的存在,则让辛迪不禁好奇,自己会被分别挂在哪几艘船的风帆上。 红玉的嘴唇扬成一个纤细的微笑。“很不幸地,我必须提醒你,忆录使朋友,刚才接了第八军团通讯、开口说话,并被要求站到原体面前去的那个人,此刻就站在伱眼前。” —— 联络员是个诺斯特拉莫人。那张苍白的、营养不良的脸孔在整个帝国的行政体系中都具备代表性的识别度,就仿佛是传说中的夜鬼血侯的一道被削弱的影子,散发着鬼魂般的、不存在的气味。 他们的这副特征据说与第八原体归来前的母星特色紧密相关,否则很难想象那颗异常富庶的永夜星球,竟然能养育出这么一批浑身上下没二两肉的半骷髅。 当他足够靠近时,辛迪的胃开始没有道理地抽搐,一股冰冷的预感在他的胃里上蹿下跳,提醒他早上喝的燕麦粥正呼之欲出。他被铐在身后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扒拉自己手腕上的铁环。 我就知道,辛迪在心里悄悄地说,这就是和一只异形一起被铐到原体旗舰上的后果。 “归属于第十五军团的忆录使?”联络员说。典型的诺斯特拉莫口音,带着毒蛇一样的轻嘶,和冷酷的复杂辅音。 “是的,”辛迪咽下那个随之而来“大人”,从脸上挤出一点儿微笑。他准备给第十五军团的友好开场白被眼前的联络员用一个眼神塞回了喉咙口。 “我来自泰拉忆录庭,我感谢您的迎接……但在前往千尘之阳军团的路途中,我的巡礼船遇到了……” “你呢,泽弗洛·红玉?”联络员偏过头,冷漠而精准地报出了灵族的全名。“午夜福音剧团不在访客登记列表中。” 辛迪的胃又开始发疼,他希望联络员口中的登记列表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我这次只是一个送信的,尊敬的帝国朋友,来为人类帝国做出一点小小的……必要帮助。” 红玉的嘴唇在半脸面具下方往下撇,辛迪打赌这家伙能在一瞬间解下他受到的束缚,且很有可能足以在半分钟内解决周围二十把指着他们的激光手枪,但这里是夜幕号,这疯疯癫癫的家伙还不打算犯蠢送命。 联络员似乎是碍于专业素养,才没有立刻下令掏枪击毙可疑的异形。至少从辛迪的视角看来,事情大概是这样。 相反地,他重新转向辛迪,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吾主将他宽容的特权交予了你,忆录使,但你有胆量……亲眼见证夜幕的降临吗?” “呃……有?”辛迪不太确定地说。 联络员轻轻笑了起来,向他点头,而后倒退着向他背后的阴影中隐去。周围的二十多个持枪凡人守卫也轻而又轻地遁入夜幕号无处不在的帷幔和暗影之中,只留悉悉索索的鞋跟摩擦声,和蝙蝠振翼一般的衣料摩挲。 还有站在圆厅唯一的中心光源之下,心脏跳个不停的辛迪,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丑角——辛迪到现在都不明白这家伙怎么敢独自跑来夜幕号的。 忆录使的胳膊抖个不停,背后的手铐铁链吵闹地碰撞着。 如果——别管是为什么了,如果夜幕的降临包含着某种永久的午夜暗示,而第八军团果然要如同传言一样,将他的皮从身上扒下来,他希望他们至少等他死了之后再剥…… 而后,黑暗中渐渐浮出两个隐约可见的轮廓。 其一是一名巨人,深黑丝绸礼仪长袍上绣着狰狞的蝠翼骷髅,偶尔会随行动泛起午夜蓝的电光。那双似人非人的眼睛无情而不可阻挡地降下目光,一道长疤穿透了他苍白的侧脸,像蜘蛛的长腿,曲折而黑暗。 即使他并未穿甲,忆录使也知道,这一定就是某一位可怕的夜鬼。俗称第八军团阿斯塔特…… 至于旁边那位,浑身遮盖在长袍、尖刺和装饰性的锁链之中,脸上戴着铁质面具的怪人,大概就是夜鬼王庭的奇异辅助军“缪斯之子”。 纵然夜幕号的穹顶高不可及,但浓重的黑暗却将空间无限压缩,并进一步被阿斯塔特挤占。他们仅仅只是站在忆录使面前,辛迪心中的恐惧就开始不断提升,狠狠地扼住了他的喉咙。每一次,夜鬼的衣服皱褶发生最细微的颤动,辛迪都觉得自己的胸膛狠狠挨了一拳。 “你,跟他走。”夜鬼瞥了丑角一眼,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声兴致寥寥的杀戮预告。 红玉不知怎地已将他的手铐主动从背后移到了身体正面,缪斯之子抓住他双腕间的锁链,粗暴地将他牵走。辛迪简直不敢想象接下来那边会发生什么。 现在,只剩下阿斯塔特与忆录使了。 “你好,”夜鬼将声音放得稍轻,即使这根本无法缓解辛迪快要溢出的恐惧,“我是雅戈·赛维塔里昂。既然你有胆量亲眼面对夜幕……我将为你引路,帝皇的使者。” “我……”辛迪的牙齿咯咯作响。他后悔了,他只是来找千尘之阳的,他根本不想见证第八军团的午夜。就算他是秉着追寻更多尘埃中的真相的目的,加入了泰拉忆录庭,他对自己的小命还是很有些留恋……大概。 “嗯?”赛维塔里昂轻轻地哼了一声,绕到他背后。 “我……赞美……夜之主……”辛迪绝望地挤出了剩下的话。 咔哒。 他的手铐被解下。 —— 除了解除他的手铐,赛维塔里昂做的第二件事就是给他来了一针。 起初辛迪以为这象征着折磨的开始,随后,他感恩戴德地默默称赞起星际战士出乎意料的仁慈——因为正是这一针化学药剂,止住了忆录使翻江倒海的胃囊。 “不要说感谢,忆录使,”星际战士以荒诞的冷静开口,缓步行走。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嵌在墙壁中的一颗雪白颅骨,那副姿态几乎算得上怜爱。 “是,大人……”辛迪硬着头皮说。 “为何不直呼我为‘赛维塔’呢?”赛维塔里昂偏过脸,盯着他的面孔。“我不是你的上司,也不是你的主君。” “是……”辛迪发现自己必须在直视前方的黑暗,和直视赛维塔苍白的面部轮廓之间做出抉择。 他既不想被迫猜测那黑暗帷幕之中还藏着多少将要突然垂落到他头顶的柔软皮革,也不想因为盯着星际战士而最终将他激怒。 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来洗清自己关于和异形同舟共济的任何嫌疑,但赛维塔似乎根本不在乎那件事,以至于连一个问题都吝于提出。 “请问,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辛迪小跑着跟上星际战士,脚下的某种东西像破碎的石子一样滚动着,接着很快过渡到某种具有弹性的物质表面,就像一张拉开的布……他一点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更不想加入其中。 “带你完成你的工作,忆录使。”星际战士轻声说,他的声音轻轻拨动着这条狭长隧道中的寂静,“不然呢?” “可……”辛迪咽了一口发苦的口水,“我是来见第十五原体的,赛维塔……” 他成功说出对方名字的时候,辛迪不确定赛维塔是否果真笑出了声音,但那种若有若无的紧迫气息忽而松了一线,给了辛迪喘息的机会。 “这正是我要带你去的地方,辛迪。”赛维塔说。 “那这儿是什么……”辛迪忍住一声尖叫,一根断骨粗糙的截面刮过了他的手臂。 “你敢于直面夜幕的奖赏。”赛维塔微微地耸肩,停下步伐,用一把小刀挑了挑旁边通道上的蜡烛芯。“夜幕号不对凡人开放,但今日,血侯心情很差。” 康拉德·科兹心情差,为什么就允许凡人直视这些第八军团的独特艺术! 辛迪听见自己的内心正在尖叫。 然后,赛维塔恰到好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股冷气简直冻上了辛迪的半边肩膀。 “如果你当时选择拒绝——”赛维塔缓缓地说,虚假的笑意攀上他稍稍卷起的嘴唇。 “我明白了,赛维塔。”辛迪颇有自知之明地点头,放弃周围的恐怖摆设,直接开始盯着星际战士的深黑衣服。那他肯定就完蛋了。 “——你就会失去这个珍贵的机会,我们会蒙上你的眼睛,堵住你的耳朵,然后将你扛进血侯的会客厅,装在袋子里,等待基因原体们结束他们的家庭聚会。”赛维塔眨了眨眼,“之后,你将见到你梦寐以求的绯红君王,以便完成你的工作。” “另外,假如你现在选择放弃手中的馈赠,也可算是为时未晚。”赛维塔说,他的手更靠近辛迪的脖子,只需力道恰好的一次长时间按压,辛迪就会安详地倒下,等待夜鬼的进一步安排。 只要忆录使同意。 听说在诺斯特拉莫,这种短暂的安眠被称作“夜晚的吻”。 ——这不是听第八军团的忆录使说的,实际上,泰拉忆录庭里没有任何人听说过第八军团对应忆录使的存在,即使夜鬼王庭那份风格尤其华丽的军团纪录近日正在被塞进档案馆中。 也许书写了那份纪录的人已经变成了赛维塔里昂或者康拉德·科兹的盘中餐,或者阴暗房间里的最新小装饰。 “怎样?”赛维塔悠然地提问。 “如果……”辛迪犹豫着,“如果我现在去……我会有幸听到基因原体们正在争论的内容吗?” “争论?”夜鬼偏了偏头,那抹假笑从他脸上瞬间消失。 “是的,”辛迪说,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胆子来自何方,“那个异形的占卜里暗示了他们的不睦……我想知道真相,赛维塔。这就是我加入忆录庭的追求。” 他顿了顿,又自我安慰:“反正夜幕号的摆设都只是静态的艺术品,对吗?” “哦,”赛维塔重新咯咯笑了起来,盯着辛迪的眼睛,另一只手腕一甩,一根细绳被笔直地抛出,紧紧缠绕在高空的黑暗中。 “它们是……”他说,“但我们不是。” 辛迪下意识地继续往前方迈步,突然之间,他脚下一空,整个人立即往下掉落。 他也许发出了一声尖叫,但赛维塔已经拽住了他的衣领,而骤起的风声割碎了忆录使的哀嚎。 “如果我们走得够快,”赛维塔喃喃,“你还赶得上真相的末尾,忆录使。而你,或许也将成为首个有幸纪录第八军团故事的人类。” 顺着黑暗中的吊索,他们向着夜幕号的下层极速下坠。 —— “你不能用其中蕴藏的潜力来说服我,一个不准确的判断足以带来无穷的灾难,这是我们无法承受的后果。” “这也是帝国疆域扩展的必经之路,你应该能够理解,我们不能裹足不前……” “不!不必要的毁灭会降临在我们之中……” “风险与机会互为表里,佳酿流淌自滴血圣杯,而我的军团将承担后果,我的兄弟,远征本就是开拓边疆的旅途,扩区将被时间转化为星区……是的,恒星已在预兆黑暗的灾难,唯有下抵哈洗录的深渊,才能将灵魂与真相带入尘俗……” “听听你的话,什么灵魂,什么预兆!你已经将太多危险握在掌中,兄弟,你行走在黑暗与异端的边缘……” “什么时候在我们之中,你成为了较为谨慎的那一个,马格努斯?” 康拉德·科兹轻声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冰冷地扫过空旷而黑暗的会客厅,在马格努斯的耳边静悄悄地回响。 “什么时候,你成为了抗拒真相的保守派,把守学识的典狱长,抢夺钥匙的守门人?” “始终如此,规则就是规则,”马格努斯站在康拉德面前,流动的灵能光辉在他愤怒的情绪下漂浮在盔甲外层,双眼定格为比肤色更深的赤红,紧紧盯着懒散地半躺在白骨座椅中的康拉德·科兹。 后者身披一袭洁净的纯黑丝袍,惨白的面容上挂着讥讽的一抹微笑。 “规则就是规则,法律就是法律……”科兹咀嚼着这些单词,就像他正用舌头将它们翻来覆去地品尝,“而我,我有我自己的行事准则……” “你的准则就是用灵能占卜来说服我吗?” 马格努斯眯起眼睛,胸膛不住地起伏。 “父亲为你大开特例,康拉德,他允许你屠戮,允许你使用你的辅助军,允许你穿梭于网道,允许你在帝国搅乱一切,可你带给了帝国什么?只有更多的危险,我的兄弟!” “听听你说的话,马格努斯,就算这么生气,你还在称我为兄弟。” “康拉德·科兹!” 马格努斯挥手指向正在一张矮桌边高举双手,顺从地表示投降的丑角。阿扎克·阿里曼站得笔直,法杖微微前倾,向着丑角的方向危险地倾斜。 “你就用一套占卜牌,来说服我支持你开拓圣杯扩区?” “他用这套占卜牌找到了你我,马格努斯,”科兹将双手抵在面前,轻轻地叹息,幽深的双眼瞥向丑角的所在地,“看看他,他的存在……他证明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他能证明什么,证明人类也能成为丑角吗?”马格努斯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 泽弗洛·红玉舔了舔嘴唇,“嗨,”他笑着说。 “让你的……你的这个人闭嘴!”马格努斯咬牙,他的声音震动着室内的空气,让黑暗逐渐升温,“我不懂你哪来的自信,康拉德,我不明白你怎么敢这样浪费帝皇的恩典……圣杯扩区——那里只有一个死去的帝国,和无数传说中的异形、幽灵、亚空间异常……一切能够导致灵魂异常的危险!而你甚至拿不出一块从你口中的伟大黑暗帝国的遗骸‘圣杯扩区’中取来的STC!” 科兹偏了偏头。 “你在听吗,科兹!”马格努斯吼道。他那高贵的脸庞被陌生的怒意照亮,这让他不再像一个宽和的学者。 “当然,”科兹回过神,“但你弄错了许多事,马格努斯。首先,泽弗洛·红玉……”血侯冰冷地轻嗤一声,“他不该在此时诞生,也并非出自我的手笔。不,不……” 他忽而抬手,从白骨王座上抽出一根断骨,如掷出一把匕首,转瞬扎进丑角的胸膛。 泽弗洛·红玉笑着倒下,在地面上喘息着抽搐。帝皇塔罗从他未封死的皮革小包中滑出,其中三张悠悠飘落在地面上。 “剥开他,首席,”科兹说,“看看他的心脏。” 阿里曼凝视着丑角,后退一步。“他还活着……”他不可思议地说,惊讶于科兹的残忍。 “如果你的子嗣不敢剥别人的胸膛,就不要让他站在这儿。”科兹对马格努斯说。 阿里曼不得不蹲下身,放下法杖,掰开那名人类-丑角的胸骨。他在看见内容物时惊诧地停手。 “拿出来。”马格努斯收敛他的脾气。 阿里曼咬了一下嘴唇,从泽弗洛的胸膛里,取出一颗心脏——水晶般的心脏,散发着多彩的复杂光芒,就像一件舞台上的精巧道具,而非供给人类生存的血肉器官。 侧耳倾听,他似乎能从那颗心脏中听到一阵尖细而疯癫的浅笑,徘徊在听觉的边缘,无情地摩擦着倾听者脆弱的神经。某种极高的存在操纵着它的傀儡,将它的注视倾注至此。 “好了,放回去吧,”科兹说。 阿里曼赶紧把水晶心脏塞回丑角胸膛里,红玉眨眨眼睛,像穿衣服一样,拉上胸口的皮肤。“这可真疼。”他抱怨。 “你想说什么?”马格努斯问。 “我想说,有人比我们更早地下了赌注——也许,不止一个人。” 科兹站起来,他瘦削如游魂的身躯轻易地逼近了马格努斯。 “为什么西高乐派出了他的演员?为什么由人类绘制的网道地图,会出现在异形的手里?帝皇认识那张地图,他对一切都尽在掌握。” 科兹接连提问,而马格努斯在他的紧逼中步步后退。“我不相信命运的巧合,马格努斯。” 马格努斯蹙起眉头,抗拒地说:“你在探求太多的秘密,康拉德·科兹,你的灵能还在残害你,你的预言还在误导你。你还在追寻你降生时的真相。” “我的预言?这是我的预言吗?不……这一次,我可不是那个预言家。”科兹冷笑,“往灿烂的光辉里头看一看,真正的预言者早就不再是我了。我追寻着真相的线索而来。” “真相的线索?除了帝国边境游荡着的黑暗预言传闻,我们还有什么?” “如果这个传闻诞生自第二原体消失的同年,它就不止是一个传闻……” “你简直着迷了!” “那就当我……是一个纯粹的驶入黑暗者吧,马格努斯,”科兹说,笑了一声,“就当我只是在为帝国开疆拓土,展开远征。这不正是他赋予我们的使命吗?嗯?他不准我大肆屠戮,不允许我释放我的血腥天性,我多么听他的话!反而是你,一直在坚持要血洗帝国边境,马格努斯,这真是全都颠倒了。” “何况……”他转过身,看向地面上散下的塔罗牌。 “我猜——你知道该怎么解读它们,对吗,忆录使?”他对着空荡荡的黑暗说。 忆录使辛迪被赛维塔拎着走出黑暗,脸色煞白一片。这也许不仅仅是夜幕号复杂内部环境的功劳。 “科兹……”辛迪说出这个词,然后立刻住嘴,看起来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这就是一路上都在直呼一连长赛维塔真名带来的惯性思维弊端。 “大人,”他清了清嗓子,“是的,丑角教了我。” “去做。”科兹说,马格努斯站在他身旁。 忆录使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首先捡起最靠近他脚边的一张牌。 “纷争牌,”他说,“亚空间叛徒。” “王座在上啊……”马格努斯叹息着,“我们竟然开始玩牌了……” 辛迪抓着塔罗牌,手上潮湿得快要滴汗。他蹲下,抓起第二张。 “大阿卡纳,大祭司。” 马格努斯的表情间忽而充满了不确定。“最后一张呢?”他问。 辛迪捡起第三张牌,而后将它的正面转向基因原体。 “大阿卡纳,”他颤抖着说,“帝皇。” “不,”科兹突然打断了任何人可能的开口:“不要解释。” 他旋即转身,抬头,直视马格努斯的脸。 “不是只有你能与父亲对话,马格努斯,不是只有你看透了关于亚空间的一切灾难与危险,”科兹说,脸上忽而滑过一线痛苦,“你还是那么自视甚高,不论这是出自对灵能的信任,还是现在的反对……可是,你看,王座正注视着我。” —— “你们检查过我要上交的记录了。”辛迪郁闷又委屈,“我一个字都没提什么串通异形、玩弄灵能、半神吵架……” “可你的思想很吵。”赛维塔安然地坐在辛迪对面,一个星际战士竟然能露出如此漫不经心的表情,开这种随口而至的玩笑,这都是辛迪曾经无法想象的。 “我……” “黑暗的秘密还不可公之于众。”赛维塔不容置疑地宣布。 “好吧,好吧,”忆录使把双手绞在一块儿,“那你们消除我的记忆吧。真是的!” “嗯……”赛维塔黑色的眼睛开始盯着他的头。 “你要做什么!”忆录使抱住他珍贵的脑袋。 “我手上没有合适的药剂,只有小刀,”赛维塔卷起嘴唇,半边脸颊的伤疤动了动,“你可以选择让我摧毁你的前额叶。” “王座在上!” “或者……”他说,“另一条途径,那就是确保你不会再和帝国民众产生关联。” “呃……”辛迪打了个哆嗦,在自己脖子上拿手横了一下,“你说这个?” “差不多。”赛维塔说,手指在小刀上轻轻摩擦,“具体而言,你有生之年都不会再有机会返回帝国。”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辛迪的眼睛有些亮了起来。 “说来听听。” “和你们一块儿去圣杯扩区,对吗?”辛迪急匆匆地说,“然后驻守在那儿?” “你竟然猜对了。”赛维塔收回刀片,显然对此感到失望。“你的恐惧去哪里了?” “呃……因为我渴望更多的事实,更多真相……所以就忘了?” “哪怕你获得的真相,将永远不会被公布,甚至,你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现?” “我享受整个发掘的过程。”忆录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赛维塔低下头,对着扣在衣襟上的通讯纽扣说了几个含糊的词。 然后他抬头,“辛迪会死于长年工作辛劳导致的重度胃部疾病。给自己起一个新名字,文员。” “辛迪……”他反复念着这个词,“辛迪……辛……辛缇拉。辛缇拉。” (本章完) ------------ 请假条 写不完了,明天再看吧( ------------ 帝皇的子嗣·血中游魂 “正值此战事大捷、举国欢庆之日,我有幸受到邀请,为第九军团最近取得胜利的一场未曾得到传扬的伟大战役,补足它应有的光辉记录。是的,邀请——圣血天使邀我前往梅尔基奥,而非以调令传召我。我为此满心光荣。”——《圣吉列斯:血中之翼》 【计时:-8.12.12】 拉多隆审视着阿密特的猩红战甲,辨认出对方肩甲上出现的全新裂痕,还有断了半根枪管的爆弹枪。 数小时前,与拿非利人的最后一场对战在纳西尔·阿密特的身上留下痕迹,但最明显的区别依然出现在他的面部——他的瞳孔明亮地紧缩着,炽热的呼吸中流淌着野性的喘息,在鲜红旗帜下战斗带来的兴奋,令第五连如此心满意足。 “很高兴看到你没有私自饮血。”拉多隆走上前,和阿密特短暂地拥抱。 当年,他们与基因之父重逢后,阿密特在加拉斯帕战役后的首轮军团内部职位调动中,因为过往食用俘虏的罪行而受到处分。 处分本身仍在其次,但原体的责备至关重要。尽管这不能改变这名战士的嗜血本性,但他至少学会了在许多时候保持收敛。 代价是,他的连队必须盯紧连长,以免整个连的血酒配额在不知不觉间快速消耗。 “拿非利人的血没有饮用价值,”阿密特回答,视线越过血迹干涸的欧石楠荒原。“另外,天使教导我们,必须学会克制。” “但我仍然希望,第八军团最近能抽出时间给我们送一批补给。”拉多隆说,顺着阿密特的眼神看去。 在那里,拿非利的异形祷告塔正在圣血天使监督着,由曾被拿非利人统治的人类完成拆除工作。在更多的地方,异形的死尸正在被统一处理,等待随后的焚烧。 就在那片荒原上,他们的基因原体亲自参战,羽翼如电光,金甲化作天降的雷霆,在异形的防线之内迅猛地穿刺回旋。 圣吉列斯的战斗足以将任何追随者转变为战意昂扬的战士,就连同样在场的影月苍狼兵线,也深深受到圣吉列斯的鼓舞,化作巨型剪刀般的利器,将拿非利绞碎在汇聚的珠白浪潮之间。 拉多隆颔首,注意到阿密特开始朝着他来时的方向行走,他立刻确定这名连长有话要对他说。血之首席默契地跟上,和阿密特一同走向一座拿非利的神殿。 “记得奥苏然吗?”阿密特说,语气克制。 “哦,曾经的军团长,”拉多隆点头,“在五十年前离开了我们。” “真正的奥苏然走得更早,他依靠食尸鬼去食用他的肉,以求记忆的重获新生。” “但他最后一次死亡时,你们允许他真正离去。圣杯扩区的黯影黄昏之战,我听说第五连未能带回他的血肉。”拉多隆说。 “圣杯扩区”这一名词激起了他一份隐藏的回忆。这一危险重重的帝国边境区域,在名义上由第八军团首次发现并进行开拓,但拉多隆曾与阿兹卡隆一同侍立原体左右,并有幸得知了扩区被发现的起因。 情报并非出自康拉德·科兹的占卜,也不是他子嗣中任何一人产生的预兆。 不,那源自圣吉列斯的一个预言之梦——厄运的幻象潜伏在世界的边际,并伴随着光辉的扩张而扩张。血水、蝇虫、畜疫、疮疤、异形、黑暗……在圣杯扩区的方向,黑色的火焰残酷而恶毒地(toxic)舔舐着星炬之光的边缘。 夜鬼血侯在沉默中认同了令圣吉列斯忧心忡忡的梦境,并一如既往地主动扮演那个拥有预言灵能,且足够我行我素的角色。 事实上,促成他如此选择的主要因素,并非他与圣吉列斯无形的友谊,而主要是康拉德·科兹的个人骄傲。 神殿的阴影投射在拉多隆头顶,蜿蜒的灰色石板路上嵌套着一扇又一扇的金属拱门,昏暗阴影在拱门之后阴冷地涌动。 异形鲜血的酸臭味在圣血天使敏感的嗅觉中蔓延,他注意到拿非利人的鲜血和碎肉散落在小径的几乎所有角落,即使第五连的作风向来狂暴而冷酷,但这依然给了拉多隆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时,我们带回了奥苏然。”阿密特突然开口,嘶哑的声音绕着拱门的廊柱缓缓飘散。“他活着回到了我们之中。” “我没有听说那件事。” “在官方记载中,他死于一次等离子的大规模轰炸。但实际上,原体亲手处决了他。”阿密特说,眼珠转动,直直盯着拉多隆。“你应该能够感受到,在那场黯影黄昏之战中,某种潜伏在我们血脉深处的……复苏。” 拉多隆压低眉毛,没有回答。而在神殿深处,一声压抑的吼叫短促地发出,悚然地回荡在暗影深处,又勉强地被压抑,化作痛苦的喘息。 —— “梅尔基奥之战,由圣血天使发起,并与影月苍狼一同完成收尾,旨在剿灭于帝国边疆扰乱帝国统治的拿非利异形。这一异形的命名源自古泰拉的神话传言,有帝国学者声称,拿非利即愚昧神话中恶魔与人类女子的巨人后代,诞生源自恶魔对人类的污染,以期推迟弥赛亚的到来。” 【计时:-17.43.76】 最后一场战争开始于远程的对垒,人类帝国密集的炮火与异形武器的尖啸在空中几乎建立了一层铁幕般可怕的屏障,爆弹的火焰炸出浓烟与金红的火光,在拿非利令人厌恶的灰色或蓝色肌肤表面撕裂出焦炭般的裂口,把那些变异的扭曲结构上危险的碎甲进一步摧毁。兰德速攻艇的激光炮与爆燃蛇炮毫不留情地倾泄火力,展开多轮的射击,重力枪的脉冲带来的爆炸震击大地,油雾与战吼一同升腾。 很快,星际战士与异形接入近战,一道道交错的刀光割裂了飞扬的沙尘,坚决而冷酷的愤怒燃烧在战场之中,由猩红的天使与月白的苍狼传导,击碎了孱弱的外星生物。那些丑陋的椭球头颅与阿斯塔特战士盔甲上不慎擦落的铁屑掉落一处。 滚滚浓烟不断被动力刀与利爪的光泽如切割布帛般撕裂,前线不断被推进,如触及岸滩的海潮,一轮轮上压,将异形组成的沙面不断地、破坏性地侵吞啃咬。 爽朗的喜色攀上荷鲁斯·卢佩卡尔英俊的面容。 “看看我们的战士!”原体高兴地摊开双手,小指上的戒指在光辉下反光,“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们。” “我很高兴,”圣吉列斯微笑着,将石原上的战斗尽收眼底。他认出自己出色的子嗣们,那穿梭于战局中的猩红风暴,撕裂帝皇之敌的刀光与烈火,还有他身披金铜与鲜血的战甲的卫队。 他在心中一個个地默念他们的名字,翅膀上由他们悬挂的赤红绸带与红玉珠泪的饰品带来的触感愈发强烈。他能认出他们每一个,阿兹卡隆、塔加斯、阿密特…… 当然,圣吉列斯也与其中一部分影月苍狼的战士十分熟悉,比如第四连的哈斯塔·赛扬努斯,在烟尘中,他偶然能看见对方的脸——一边赌气般地诅咒这些异形,一边因为对方的灵能声波攻击而一脸头疼。 在两名基因原体身后,负责为这场战役完成记叙的忆录使正悄悄转动他的数据笔,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两位交谈甚欢的基因原体,又自以为没被注意地低下头。若奥,这是他的名字。 从原则上来说,他并不专门负责哪一个军团的历史,而是专门为各大重要战役进行记叙性的描写;当然,这不妨碍若奥总是追在圣血天使身后,恨不得为他们攒下一整本战役书。 “你的战士们很有活力,”荷鲁斯说,“无可阻挡,若他们是我的战士,我一定为他们骄傲极了。” 他稍稍将身体靠向要塞的城墙,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侧身看着天使,坦荡地欣赏他的兄弟:“你一手塑造了你的军团,所有军团中最为光辉灿烂的那一支。” “我足够幸运,”圣吉列斯眨了眨眼,“他们知晓自己的使命,而我紧随其后。” 荷鲁斯的余光注意到天使背后的忆录使开始奋笔疾书,他敢说那个凡人一定是正在实时记录天使的话语。他为此忍不住短暂地笑了笑,而后将目光投向战场。 阿斯塔特的数量并不比异形更多,可这支红与白的洪流却仿佛要将异形淹没。他们一往无前,齐心协力,仅仅看着这一幕,没有人会想到在二十四小时前,圣吉列斯还在与他就具体的攻击策略展开争执。 在作战的指挥部中,原体们辩论,争吵,互不相让。荷鲁斯倾向于选择一种更暴力的手段,摧毁阻挡在阿斯塔特面前的一切敌人,并将这次行动当成针对帝皇之敌的军力展示。为此,复仇之魂号捎来了一名忆录使,用以更好地向帝国展现帝皇的伟力。 而圣吉列斯则不得不指出那些异形要塞中存在仍可争取的平民。他告诉荷鲁斯·卢佩卡尔帝皇梦想中的世界并非构建在毁灭的余烬之上,但大天使心中所思的真正顾虑却不可被轻易道出。 自数十年前深入圣杯扩区的战役之后,一些深埋在圣血天使血脉深处的东西,似乎正在悄然复苏。他能感受到那股嗜血的黑暗意志,在每一次暴力毁灭的背面蠢蠢欲动。 这使得他甚至有时会因为自己曾带领军团深入扩区,协助康拉德进行战斗而后悔;尽管这种负面的思想令他忧虑而羞愧。 如今,他也在试着带领军团避免深陷血海之中,并请求第八军团送来内藏的记忆因素更加轻松舒缓的血酒——科兹对此表示不可思议,询问圣吉列斯在什么情况下负责流血的原材料们会感到轻松愉快。 “你很谦虚,圣吉列斯。”荷鲁斯笑道,“再谦虚下去,我就要说你是在骄傲地炫耀了。” “我在炫耀?谁都能这么说,荷鲁斯,但伱可不太合适。”圣吉列斯眨眨眼,目光下移,看向荷鲁斯的手。 荷鲁斯耸了耸肩。在下方的战场上,一个影月苍狼反手一刀,砍倒了一只正在靠近圣血天使的拿非利人。作为回礼,血天使手中的枪击碎了一只巨型拿非利的腹部,一团浓稠的异形鲜血刹那间爆出,泼洒四散,浇在圣血天使的头盔上,为猩红的战甲增添了一抹光泽。 那是阿洛特罗斯,圣吉列斯想,阿密特手下的战士。 荷鲁斯判断着战争局势的进展,他丰富的作战经验给了他一个不错的答案。他笑道:“快要结束了。你打算下去看看吗?” “你呢?”大天使震了震双翅,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 “这是邀请,还是挑战?” “好问题。”圣吉列斯说,“我们乘谁的风暴鸟空降?” “哦,王座在上啊,你可以在高空空投,但我还不想变成一堆荷鲁斯!”荷鲁斯大笑。“用我的风暴鸟吧。” “那么,你最好用异形来当你的降落软垫。我相信你可以,我的兄弟。”圣吉列斯说,抽出他挂在腰间的红刃长剑。 数分钟后,这把剑将会把拿非利粘稠的银色鲜血当做流动的颜料,甩出划破烟尘油雾的明亮回环,如璀璨的泪滴,又如大天使身周万千光辉中新增的一道,引领军团,永恒地向着光辉的深处步步前进。 —— “战争结束后,两支军团分别安排着战俘与尚存的平民的命运。战俘主要由一度受到拿非利人精神蛊惑的人类组成,荷鲁斯·卢佩卡尔对他们表现出极大的厌恶,这或许与牧狼神某段过往的经历相关,具体情况无人可知。 而圣吉列斯则主张让仍旧对拿非利念念不忘的人类亲手拆除拿非利的异形祷告塔,以及亲自搬运这些生物的尸体。 伟大的天使表示,这份经验来自怀言者中的穆里斯坦教团。这一教团在对待异教徒的宽和与极端中找到了平衡,而让异教徒亲眼见证他们敬拜为神、主宰其精神的生物的丑陋死亡,将极为高效地破除他们思想上的禁锢。最终,圣吉列斯的方案得到了采纳。” 【计时:-5.59.21】 若奥大步跟在牧狼神背后,陪着战后的影月苍狼之主,监督着战场上的扫尾工作,并与健谈的荷鲁斯·卢佩卡尔对话。 曾经,他初次有机会与荷鲁斯独处的时候,若奥紧张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虽然热爱描写战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拥有足够的、能够运用于人际交往之中的胆量。 好在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和善与魅力极快地让若奥心生好感,“有人告诉我,我们这些帝国的战士就是为你们凡人而服务的,”荷鲁斯笑着说,“当然,不要以为我会认同他。但这的确也是一种思路,若奥——不,别把这句话记在我的名下,我绝对不接受。” 若奥立刻从他的数据板上删除了这一句实时记录。“是……是,大人。”他有些磕磕巴巴地说。这引得牧狼神哈哈大笑。 他们一同行走在荒芜的平原边缘,荷鲁斯远眺着那些被摧毁或尚存的拿非利神殿,还有化为断壁残垣的要塞与各种不同的城市分区,随心地开口。 “察合台会将我们剩下的拿非利清扫干净,”牧狼神说,大方地将接下来的军事安排分享给对此十分热衷的忆录使,“在我们这边的战斗彻底收尾后,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通讯频道,问问白色疤痕愿不愿意带上你。” “我非常感谢你,大人!” “那就把我在传记里写得更好些,忆录使。我可不会介意我身上增添更多的光辉。”牧狼神说。“不像康拉德——你知道其实是他告诉了圣吉列斯拿非利人的位置,却拒绝在别人面前透露吗?” “我……我是那个……别人吗?” “嗯,你是。” “我明白!”若奥打了个哆嗦,“我绝对不会透露……我知道……这件事。” 牧狼神低声地笑起来,这阵笑声在忆录使胸膛中振荡,一股温暖的潮流渐渐从凡人心中涌出,让他僵硬的四肢变得更加舒适而灵活。 “圣吉列斯和康拉德·科兹维持着一种秘密般的友谊,若非我与他们二人都关系不错,我恐怕也要被瞒着一些小秘密。”荷鲁斯一点儿不生气地故意摇头,“这些家伙!真是过分,佩图拉博和罗格·多恩、佩图拉博和马格努斯、佩图拉博和阿尔法瑞斯、佩图拉博和安格隆……” “佩图拉博大人听起来和您一样受欢迎。”忆录使说。 “哈哈!动听的奉承,我接受了。”荷鲁斯轻快地说,遗憾于圣吉列斯没有陪在他身旁。 圣吉列斯刚才决定去到处逛一逛,与他分头观察战场的状况。而荷鲁斯还撞上了一次阿密特,那名圣血天使正急切地寻找他的基因原体。 他的拇指压了压手上的戒指,将那个呼之欲出的故事从嘴巴里塞回去。也许等他赚到更多的功勋后,他能更加自豪地把他的故事说出口。 大远征进展到今天,暗黑天使、钢铁勇士和钢铁之手积累的荣耀与影月苍狼不相上下,甚至有所超越。 虽然不如费鲁斯·马努斯一般在乎竞争,但荷鲁斯还是觉得自己该更多地为帝皇的梦想做出贡献。 “你为什么喜欢跟着圣血天使呢,忆录使?”他顺口提问。 “因为……我……”若奥又结巴起来,“我是巴尔人……” 他自暴自弃地低头,“我没通过圣血天使的适格者测试,大人。” “所以你另辟蹊径!我喜欢你的答案,若奥!”荷鲁斯笑着说。“我还以为圣吉列斯的魅力又超过我了。” “而且我当年……我的朋友就加入了圣血天使……”若奥支支吾吾地说完了。 “你想和他再见一面?好办,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帮你问圣吉列斯。这很方便,圣吉列斯记得他舰队里每个孩子的名字。”荷鲁斯回答得十分爽快,不管怎样,他总是乐意看见好事发生。 “我其实见过他了,大人,感谢你的好意……我确实也很喜欢记录战争。”若奥笑起来。“我热爱我的工作。” “那也不错,说到战争,我这儿其实接下来也有一场。乌兰诺那边有十来个星系失联,随后影月苍狼会去看一看。” 说到这里,荷鲁斯突然想起来,他还没有询问天使是否愿意和他一同前往乌兰诺作战,与他共享更多的荣耀。 他也不清楚现在圣吉列斯人在何方,只能遗憾地放下念头。 “你的素材里还缺什么,忆录使?我带你去看看。”荷鲁斯邀请道。“好好记述帝皇的功业,若奥。” “嗯……拿非利神庙?”忆录使不确定地说,报出了他视野范围内的第一座陌生建筑。 —— “在梅尔基奥战役过后,圣血天使便领受帝皇之命,与影月苍狼道别,前往珀尔修斯战区作战。 据传,原体荷鲁斯·卢佩卡尔在道别时,曾与圣吉列斯约定,日后重逢,他们将下完在战前开启的棋局——圣吉列斯则笑着揭露,那一盘弑君棋之所以迟迟没有结束,是因为荷鲁斯败局已定,拒绝继续把棋下完。” 【计时:-02.23.06】 “冷静,阿洛特罗斯,”拉多隆徒劳地说,单膝跪在阿洛特罗斯面前,希望眼前的战斗兄弟依然听得见他的话。 尽管阿密特是阿洛特罗斯的连长,但他颇有自知之明地把安慰的任务交给了拉多隆,动身前往作战指挥部,寻找天使的帮助。 阿洛特罗斯跪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汗水布满他的额头,无法说出任何一个字。他曾是一个名声不显,却依然优秀的坚定战士,如今却紧紧抓着盛装血酒的小壶,意识濒临迷失的边缘。 拉多隆不知道对方看见了什么,这似乎不同于曾经困住食尸鬼的鲜血中的疯狂,而是某种更为残忍、更为不祥的黑暗预兆,从他们一度稳定的基因深处重新涌出。 他已经将所剩不多的血酒递给了阿洛特罗斯,这勉强地缓和了这名战斗兄弟的痛苦,并让他停止了饮下地面黑血的趋势。 但现在,他的喘息正在不断加剧,这让拉多隆极为不安。 “父亲要来了,保持清醒,你能够做到。”他轻声安慰着,即使他不知道圣吉列斯能为阿洛特罗斯做什么,除了让他获得永恒的平静。 很快,他听见两道稳定的脚步声,在身后通往此地的长廊中回荡。其中一个无疑是基因原体,这给了拉多隆一些鼓舞。 “父……”他心乱如麻地站起来,后半个音节被生生掐断,转为另一句问候:“荷鲁斯大人!” 牧狼神低下头,停止四处观察,看向前方。他有些惊讶:“原来这儿有人,战士们。嗯……他怎么了,拉多隆?需要帮助吗?” 拉多隆欲言又止,“不,大人,”他说,感觉自己的舌头如此僵硬,“我们可以解决。” 荷鲁斯挑了挑眉毛,战靴跨过拿非利人的银血和人类的血交融形成的黑血滩。拉多隆很清楚,基因原体的视力允许他在黑暗中看清阿洛特罗斯的状态,他越是靠近,就越能看出阿洛特罗斯的异常。 “大人,”拉多隆徒劳地说,挡在阿洛特罗斯的身前。他听见背后传来水声,阿洛特罗斯已将手伸进地面上的鲜血之中,而后,一声轻轻的啜饮如雷霆般炸响在拉多隆耳中。 圣吉列斯大人,他想,请快些来…… “他怎么了?”荷鲁斯再次询问,听起来更加地困惑。忆录使跟在他身旁。“是你们渴血的小问题吗?” “是,他的连长已经去寻找解决方法了。我们可以解决这一切。”拉多隆回答,接着在心中补充:但不止如此。 但荷鲁斯靠得太近,拉多隆知道为时已晚。 “他的状态不对,”荷鲁斯轻声说,“他是谁?” “阿洛特罗斯!”忆录使惊讶的声音轻轻响起,在空间有限的室内回荡,“你还好吗?” “哦,你的朋友?”荷鲁斯说,“好吧,如果你想。可以让他去看看吗,拉多隆?这位忆录使也是巴尔人。” 在忆录使开口后,阿洛特罗斯弄出的声音停止了,似乎受到了某种有效的安抚。 也许一个旧日的朋友,确实能给阿洛特罗斯岌岌可危的理智带来一些帮助。拉多隆想。 “可以,忆录使,”拉多隆说,稍稍让开身位,趁机观察阿洛特罗斯的状态。他看见这名战斗兄弟已经重返平静,这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但那股不安却没有褪去。“但不要靠得太近。” “我明白,”若奥快步走来,抱着数据板停在拉多隆身旁,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你……还好吗,阿洛特?”他犹豫着问。 阿洛特罗斯缓缓站起身,拉多隆注意到这名兄弟眼中存在着某种黯淡的宁静,就像他的生命已经不再属于他本人,而是落入某个更为空洞的黑暗远方。不论如何,至少他表现得十分安静。 若奥不安而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他知道圣血天使会有一些小小的毛病,所有人都知道。但百余年的远征中,在圣吉列斯重塑了他们之后,他们再未造成过任何恶性事件,而那些小小的毛病,也成为了人们津津乐道的亲切谈资。 “……奥。”阿洛特罗斯轻轻发出一个音节。 若奥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喊他,他仰着头,注视朋友在黑暗中难以看清的面容,意识到对方迟迟没有降低他的身位。 “怎么了?”他问。“阿洛特?” 荷鲁斯突然喊了一声:“不!” 而就在这一声呼唤响起的同一时刻,阿洛特罗斯突然出手,速度远比拉多隆预料得更快。他的拳头转瞬间穿透了凡人的胸膛。若奥被提起,整个人贴近了圣血天使的嘴唇与利齿,新鲜的血液喷涌而出,浇在星际战士茫然的面庞上。 “这是什么情况——”荷鲁斯惊讶而愤怒,后悔于刚才自己离得太远。在阿洛特罗斯开始撕咬之前,他已经束缚住圣血天使的手臂,并用几个动作将对方固定在地。这不是他的子嗣,他不能轻易处决对方。 拉多隆则无言地整理凡人的尸体,满脸悔意。这是他的决策错误,代价是一条生命。 “你们在做什么,圣血天使?”荷鲁斯低吼,“该死的!” “我们……”拉多隆艰难地说,“等圣吉列斯大人来……我无法决定这一切,大人。” 荷鲁斯哼了一声,将阿洛特罗斯打晕,目光停留在倒地的忆录使身上。 寂静在黑暗中蔓延,还有鲜血的气味,炽热而浓烈,悄然地汩汩流淌。 —— 【计时:-72.23.42】 “忆录使?”阿洛特罗斯说,他的身形如此高大,以至于若奥不得不仰视他的旧友。 他仰着头:“嗨……阿洛特。是的,我现在是忆录使……为了帝皇。” 好在他的老朋友很快降低身位,在他面前蹲下一些。 那张经过改造后变得尤为俊美,但依稀能看出昔日轮廓的脸上,扬起一个令若奥熟悉的微笑:“听起来棒极了,若奥。能记录这些故事,满银河到处跑……王座在上啊,假如我不是阿斯塔特,这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职业。” “是吧!”若奥笑起来,“我也喜欢这份工作,你知道我喜欢写这些故事,记录战争,记录历史。若是现在让我去加入阿斯塔特军团,我可能反而要舍不得当一名忆录使。” 阿洛特罗斯笑出了声:“谁让你测试的那个月摔断了腿!平地从楼梯上摔下来!” “嘿!别说了,”若奥伸手,拳头怼了一下阿洛特罗斯的胸口,惊讶于自己竟然能这么熟练地做出几十年前的举动。“再说下去,小心你在史书里的形象,阿洛特。” “真是可怕极了,”阿洛特罗斯耸了耸肩,“行了,过会儿就是梅尔基奥的总攻。过……嗯,大概六七十个小时后见。” “那你最好战斗得凶猛一点,给我多提供描写的素材。”若奥说,“再见,阿洛特罗斯,战斗……加油?我看你的连长开始盯着我们瞧了。” “怎么听起来你比我还好战,”阿洛特罗斯站起来,“等会儿见,若奥。你在牧狼神身边是吗?那我向父亲申请去找你,这样比较方便。” “听起来圣吉列斯大人和传说中一样宽容,”若奥说。 “当然,”阿洛特罗斯压低声音,“圣血天使是最好的军团——拜托把这句话写进你的书里。” —— “很遗憾,我并未有幸观看梅尔基奥之战,只能从前任忆录使若奥·达维拉的手稿中,整理出这一份珍贵的战事资料,并尽量还原当时战役的场景与细节,以及两支伟大军团带给人类世界的无限光辉,和对于陷入黑暗的无数凡人的无私拯救——这便是大远征的意义所在。” 【计时:00.00.00】 “荷鲁斯·卢佩卡尔会保守秘密。”圣吉列斯说,手指微微抽动,仿佛子嗣的喉咙仍然在他掌中,停留在被折断前的最后一刻。“他可以信任,拉多隆。” “是的,大人。”拉多隆微微鞠躬,神情暗淡。 圣吉列斯叹了一口气,撑着桌面,缓缓坐下,注视着他的近卫的侧脸。 “大人?”拉多隆不确定地问。 “哦,没什么……”圣吉列斯收回眼神。“没什么……” 他将脸颊埋进双掌之间,眼前再度浮现出那些灾厄性的碎片。 “让梅洛斯去看一看阿洛特罗斯的基因种子。”他说,听着拉多隆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血水、蝇虫、畜疫、异形、黑暗……一个个厄运与灾难的幻象如潮水般流过,这一切都是他已经与康拉德·科兹分享的。自他首次见到它们,它们便屡屡重现,萦绕不止。 但还有一重灾害,大天使从未对任何人说出。 长子。他默念着这个词,发出一声叹息。 (本章完) ------------ 帝皇的子嗣·总序杂谈 你得知道,能够长期流传在这个人类世界的传说,尤其是那些关于伟大半神的故事,能够吸引读者的,往往只有两类。 你要么谈论他们的牺牲和贡献,讨论一场战役之中牺牲了多少个战士,他们都是多么的亿里挑一,战斗到死也没有说过一句求饶,回光返照的走马灯里,追忆往昔第一次见到帝皇时的泪流满面和无声誓言,在金光中魂归王座。 这样,孩子们睡前就一边喝着牛奶——还是全家节衣缩食留下的半管水泥一样的营养膏吧,一边为自己能够成为如此伟大的帝国中的一员而骄傲地拍着胸口。这是第一种。 但是,这未免还是有些……嗯,过于高远。尽管没人敢说他们不喜欢——至少不能当着帝国官僚的面说,比如你,马卡多,我知道你会审我的稿。 可还有什么事情,足以被住在综合居住体的小盒子里,天天一大早上工边骂边干活一直到夜班交接的帝国人,挂在口头广为人知地畅谈的呢? “帝皇真是厉害,”这些话在马库拉格澡堂的雾气里蒸腾飘荡,“能生出十八个基因原体!” “那他得有多少个妻子?这些孩子真的都是他亲生的吗?还是十八個婴儿乘着木筏顺着泰拉的海水一路漂流到皇宫脚下被帝皇捡起?他孩子里哪一个最像他?半神平时吃辣苹果还是甜苹果?康拉德·科兹和科沃斯·科拉克斯是双胞胎吗?暗黑天使和影月苍狼谁最厉害?基因原体里面谁最能打?黎曼·鲁斯一顿能吃多少蚁牛?连着骨头还是去骨头?” 是的,你必须得承认,帝国人在明面上喜欢的另一件事,就是讨论这些风度翩翩、伟大非凡的奇妙生物私底下那些更贴近生命本身的一面。 人们仿佛具有某种两面性,他们并不真正觉得基因原体们活在人类之中,却又尤其喜欢假设原体们也穿着底巢人的人造皮靴子。 至于暗地里的帝国人还喜欢什么……好吧,我觉得我最好还是不要在这儿和你分享广大帝国人笃信的种种阴谋论为妙。你知道有些人觉得福格瑞姆矫揉造作,佩图拉博阴沉严酷,荷鲁斯虚伪冷漠,费鲁斯可能是个铁人……都很有趣,不是吗? 所以,在这本合集里,我们会谈一谈原体。 《帝皇的子嗣》,一个吸引人眼球的标题,说不定能推动一下帝国的纸质书经济,如果财报足够蒸蒸日上,我会去找忆录庭发表更多的系列作品,比如帝皇的血脉,帝皇的继承人,帝皇的后裔…… 综上,这就是这本书存在的意义。大远征为世界带去光明——虽然物理意义上达成这一目标的是泰拉星炬,但那并不是人类唯一需要的东西,不是吗? 当然,我知道这段话你受不了,马卡多,所以去用我那段长达二百二十三个字的总序吧,伱这严肃的老伙计。 —— “你很有自知之明,莫尔斯。”帝国宰相说,慢悠悠地放下莫尔斯的羊皮卷。“能写出这段总序,看来你的心情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差。” “一个人的心情和他笔下的东西关联未必如此直观,马卡多,”莫尔斯说,顺手打理着他手中仿古羽毛笔的人造羽毛,脸上一片平静,“我会秉持我对于讽刺的爱好,直到不再需要我书写任何东西的那一天。” “而我会确保内务部不会擅自发行任何一篇你未经审核的作品,”马卡多说,移开一份文件,从书桌上依据某种内在的逻辑,找出另一份他需要的文书,并用烛台照亮。 最近泰拉皇宫决定模拟一场久违的雪景,提出这一设想的是打算试验花园植物耐冻性的莫塔里安。 如今,皇宫的灵能屏障之内,纷纷扬扬的人造白雪从漆黑的雪夜天幕中落下,带着寒风吹遍每一道相互连接的回廊。马卡多批准这份提案,足以说明,有些时候人就是倾向于执行没有道理的事。 “无所谓,”莫尔斯耸了耸肩,透过窗向外看去。 白雪盖上金色的穹顶,茫茫的纯粹色调将人造的宫殿重新掩盖,还原至亘古的庞然雪山。直到今天,他才再一次意识到泰拉皇宫的确建立在喜马拉雅之上。 马卡多翻阅文件的手顿了顿,视线移向工匠的黑袍。 “你们谈论了什么,莫尔斯?”帝国宰相低声问。 “一些……家庭事务。”工匠心不在焉地回答,视线盯着空处。 过了一会儿,他打了个响指,一点金光闪在空气中,顺着烛光与黑暗的交接处,注入到一台古老的留声机上。那台金铜色的留声机发出一点儿干燥的剐蹭声,接着,在没有唱片得到放置的前提下,它传出一阵沙哑的歌唱声。 “木偶之歌,”莫尔斯说,撑着一边的侧脸笑了起来。“很可惜是台假留声机,但曲目不错。” “你喜欢它?” “它的难度不低,我喜欢不寻常的曲目。”莫尔斯说,“我听说你养了强脑猫当宠物?” “听帝皇说?” “我们某一次聊天的时候,最后他决定采用一些轻松的话题,来结束他挑起的问答。” 莫尔斯开口,留声机的歌声被他编织成一道无形的金色屏障,环绕在马卡多的房间内侧,隔绝的符文如活生生的细蛇,在墙壁上时隐时现地蜷缩。 “我们聊了不少话题,地点则是你的日冕尖塔顶端,你在那里建了冥想室。” “哦,”马卡多微微摇头,“那儿已经废弃了。它与外界太过接近,身体的意识被增强,将对应地削弱灵魂的感知。我已把冥想室改建到地下。” “但这对于他和我来说,显然没有什么分别。尖塔顶端有风,自然风的循环是银河的赠礼。不论如何,他问我是否知道十一号的情况。” 马卡多看起来有些不敢置信。“他问了?” “我是一个说谎的人吗?是的,他问了,而我当然回答我不知道。” 工匠稍稍撑起身体,仿佛听见风再次从他的手掌中滑过,还有此刻真实存在的降雪,吹过沙沙作响的窗帘与竖框花窗上向外敞开的那一段玻璃,时而拂过他的手臂,带来一丝凉意。 “我觉得他开口后就后悔了。” “他知道你不喜欢这个话题。”马卡多判断。 “我永远不会喜欢。”莫尔斯说,转了转裹在黑布中的手掌,做出一个抓住弓箭的姿势。雪花卷入室内,组成一把隐隐有形状的透光长弓,又在下一秒散去了。 “我觉得他还想和我说些什么,却迟迟无法开口。有些事情——我所不知道的事情,阻碍着他,让他迟疑不定。” 他短暂地闭上眼睛,接着睁开。日冕尖塔内侧的玄武岩,以及嵌在墙壁上的精金符文在风中仿佛重现于眼前。 帝皇站在他赠予马卡多的石座边,仰面朝着塔楼高处阳光照射的小窗,就像那儿存在着某种唯他可见的重要之处,一束冷的光,或者一团灰黑的余烬。 接着,帝皇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我没有杀他。”帝皇说。 “好,那么他去哪儿了?你知道我在编修一套原体名录丛书,我的皇帝。” 莫尔斯双手抱在胸前,靠着石墙站立。时光匆匆而去,他为自己补足了太多种感官。一股凉意模模糊糊地裹着他的背。 “他不信任帝国。”帝皇开口,“军团是他所抗拒的,黎曼·鲁斯无法将他带回。” “所以,他去哪儿了?” “你知道圣杯吗?” “哪种概念上的?” “神秘学。” “当然,”莫尔斯说,轻声哼了一下,“一种圣物,盛装永世之精华的餐杯,就像——鸡蛋杯,我想,只不过专用于盛起弥赛亚的血。” 他在提及那个专有名词时,目光停留在帝皇身上,“或者他的血统。圣杯也可以是一个人,体内流淌着弥赛亚的血的人。” “或者一片扩区。”帝皇说。 “什么意思?” “你想去找他。” “是的。” “而你不会找到他。” “去你的,皇帝。就是你让康拉德·科兹跑去圣杯扩区,或者你的力量通过圣吉列斯找上了他,是这样吗?你该死的计划,吾主!” “你同意了这一切,”帝皇笃定地说。 “从未!” 帝皇微微摇头,不为所动,他从石椅边离开,脚步声仿佛与风合二为一。他的步伐如此有力,但那张脸依然显得疲惫,就像他正行走在喜马拉雅的锋锐边线上,而他仍要行走很远。 “许多事物的存在都与你想得不一样,莫尔斯,”他说,“原体、网道、瓦尔多,还有你与我。” “你说过这些话,尼奥斯。如果你不给我一个答案,我现在就炸皇宫。” 帝皇笑了一下,这意味着他提起嘴角,做出一个动作,且心中毫无喜意。 “而你会记住答案中的一部分。现在是……30,时间正在临近。” 他顿了顿:“我们所有人都是工具、武器、容器、果实。在时机正确的时候,有一个人会亲口告诉你完整的故事,而你将要把它再度告诉我,这是你必须去做的任务。 “有一天我们将进入最后的赌局,不论成功与失败,代价必须在无人知晓的前提下支付。” 莫尔斯无法解释自己的不安。 “我的意思是——够了。”他说,“一百六十年,我无法再忍受任何一个新增的谜题。你可以把话说得更加简练,我不会因你称我为工具而愤怒,我只会因为未知的计划而恼火。” “我无法告诉你我不知道的事,莫尔斯。”帝皇说,“我只能告诉你我们的计划中,我和其他几人知道且负责的那一部分。” “是什么?” 他凝视着莫尔斯,而他的眼神不再与任何能够引起人崇敬、向往或怜惜的因素相关。 那其中寄宿着无数年间积压在光辉的表演和璀璨的祝福背后的情绪,它直指这个独自走过三万年的老者本身,且不再与常规的人性闪光相关。不,它是人性的黑暗,是愤怒、残酷乃至傲慢,是赤裸的憎恶。 “我不想当帝皇,”他说,“即使必须要有人去做,因为这意味着一场对人类实施的骗局,一场自欺欺人的游戏。这意味着我在用虚假的信念去弘扬正义与和平,用人造的光明去掩盖无法消失的黑暗。” “这是……权宜之计,尼奥斯。” “你喜欢权宜之计?”帝皇反唇相讥。 他在塔内踱步,光线时而扫过他的长袍,余下的时间里,他浸没在黑暗中。 “帝国真理不过弥天大谎,我知道亚空间存在,我明白它意味着什么,我恨它,我的朋友,我憎恨它,我希望它化为飞灰,永恒毁灭,永不复还。 “我希望人类的道路永远不被阻挡,我的造物永远不需被毁灭,我们不会生活在黑暗的嘲弄之中,躲在现实宇宙与网道的空间里苟延残喘,用谎言来自我欺骗,面对银河而战栗颤抖。 “你问过我,是否拥有网道过后,人类的一切矛盾就不攻自破。我的答案是否定的,拥有这一思想的人是自我麻醉在胆怯的欢欣之中的。 “多少种族早已以身为碑,艾达倚仗于网道却依然毁灭,兽人在无智的狂喜中沉醉,百万年的帝国一样不堪一击,但凡受灵魂之海影响的种族,便无有长存于世的可能。” “这世上既然有亚空间的存在,一个人要怎么管理银河帝国,实现人类的解放?” 在这一刹那,他不是人类之主,而是一名寻找道路的迷茫之人,一个徘徊不定的老者,依靠着某种不可理解的执拗——甚至固执的仇恨,走过所有光辉与黑暗的岁月。 曾经的日子在他身上已然不再熠熠生辉,光芒和宏愿在旧夜的侵蚀下变得狰狞乃至丑陋,支撑他前进的是更接近某种该受一万年诅咒的矛盾情绪,严厉,冷酷,且足够激烈。 “一个人做不到。”莫尔斯回答,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遥远。 “那么,我会是一个神。”帝皇回归冷静,极少有事能令他的情绪如此波动。今天则是一个例外,即使对与他熟悉的莫尔斯而言,这依然是例外。 “你——” “如果一切顺利,我会得到控制。”帝皇接着说,后退一步,移开他的眼神,他的脸色在背后黑色石砖的映衬中足够苍白,“一套轭绳,一根铁索。人类以光辉来理解我,用善行来塑造我,这就是‘帝皇’的身份存在的意义。即使这一步仍然失败……” 他沉吟着,让随后的几个词语消失在出口之前。 “但是,”他接着说,“这一切都将发生在大远征结束后,以确保我们的确能完成人类帝国的完整建立。随后,有一个人将被选定,代管我所留下的遗产。” “满意你得到的答案吗,雷穆斯?我仅将它与你分享。” 莫尔斯无法回答。 这就是你放纵奥瑞利安的理由?这就是你任由怀言者传递你的圣言的原因?看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自己是个多虚伪的神像,不知道你天天在这儿放射光辉所求为何…… 但直到最后,他一个问题也没有问。 “人类永不满足,”帝皇说,“并非善或恶定义了我们种族的基础。我们只是永不止步。” 莫尔斯站在原处,目送帝皇离开尖塔。泰拉皇宫的夜晚人工降雪已经开始,电光在那些轰鸣的雨云机器表面闪烁,而冰冷的雪花从高空降落,越来越近,直到将尖塔顶端的精金覆盖。 冷风穿过高塔中的窗格,残酷地闯入室内,在狭小的空间内呼啸回旋。风与雪的呼号中,皇宫的轮廓变得模糊,消散在人造雪夜无声的吞噬之下,色彩与质地遭到剥夺。 他闭上眼睛,在风声中沉默,感受到雪花划过他的侧脸,如同擦过脸颊的冰冷利箭。 而后他睁眼,听见留声机里古老的花腔音乐。纸张在被翻动,马卡多室内温暖的烛火撑起的暖色光晕。雪与风打在彩窗外侧,窗户已经被帝国宰相关闭了。 “之后,他提到可能要找个人做代理,我觉得他应该是打算找一个自己的子嗣来完成这项工作。”莫尔斯笑了笑,“也许是荷鲁斯·卢佩卡尔?” “或者莱昂?”马卡多思考着说,认真地考虑起哪一位原体成为继承者,会更利于达成与帝国文官体系的和平对接。“费鲁斯?” “应该不是莱昂·艾尔庄森,他协调不了所有人。我觉得是荷鲁斯。”莫尔斯客观地说。 马卡多苍老的脸上扬起一点儿真正的笑意,也许他永远不会改变对帝皇的看法,而帝皇也小心地维护着这一点——人类之主不是一个没有情感判断力的愚人。 “谁知道我们的老友的想法呢?”马卡多打趣道,“反正不是你。” “神圣的黄金王座啊,”莫尔斯说,“去你的,马卡多。” (本章完) ------------ 帝皇的子嗣·后记 当忆录庭的总编,我们传说般——或鬼魂般若隐若现的莫尔斯大人找到我,希望我来为我们泰拉忆录庭将在银河范围内发售的第一套故事集撰写后记时,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伏尔甘的巨锤当头重击。 这给我出了一个难题,我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回到我的套间中,祈祷着第二天醒来时,大人收回了他的命令、我的桌上出现了帝皇赐予的一份完整后记,或者我一觉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然后我醒了,好吧。我认命地提起笔,想着该怎么总结我们这百年来的工作。其中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追逐原体和军团的轨迹,以及循着他们的脚印漫游银河上。 这之中还有一些不幸的重复工作,我们不得不反复地进行,主要是因为我们中的一部分在追逐的过程中便折翼坠落。譬如说最近同整个科尔基斯一同失去音讯的罗伊德·达尔,前几年在梅尔基奥失踪的若奥,还有约五十年前于圣杯扩区边缘不见踪影的辛迪…… 他们珍贵的生命就此消失在未知的死亡深处。我为他们感到惋惜,如果他们都能和辛迪一样,把手稿送回泰拉后再消失,也许会更令人喜悦。 莫尔斯大人曾经告诉我们,你们要让这些真实存在的半神跃然纸上,让他们成为真正的“人类角色”。 “你来了?”佩图拉博说,“任何帝国的最新工作安排?” 对我来说,我的任务完成得还算愉快。我们负责极限战士的几人,在多数时候只需在奥特拉玛五百世界,享受当地世间罕有的舒适氛围,并记录那些大家都津津乐道的“罗伯特小故事”。欧兰涅乌斯说这是他能想到的第二好的工作,第一好则是回到他的母星种地。 我们哈哈大笑,但欢笑的氛围很快转为不可磨灭的经典冲突——因为芬里奇说他一开始填的申请书明明是去奥林匹亚星团,至今为止他还是对那里充满向往。 为了能够写得更加贴合实际,我本人在我负责的段落中添加了不少马库拉格方言,并配上相应的注释,确保读者能够全面而准确地理解极限战士的文化。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享受这一过程,喜欢上我所了解的这些伟大人物。 “你呢?最近编修的那本书大功告成了?” 当我完成我负责的部分时,我是如此怅然若失,直到今天,我还常常在睡梦中行走于马库拉格的街头,阳光下集市篷布的彩色影子落在我身前,还有商贩的叫喊声,和他们用草帽扇风的动静交织成天然的小调,像麦子的翻滚,或者溪中水车掀起的波涛。 于是,我们自己就吵了起来:哪个军团的母星才是人类帝国最舒适的好去处? 是红砂地上医疗保障冠绝银河的努凯里亚吗?老牌基础建设强者奥林匹亚与马库拉格?整個宇宙里最难办理通行证、幸福指数也最高的小世界普洛斯佩罗?还是虽然吃饭不要钱,但你得会念经的科尔基斯?总不能是原生态的卡利班吧! 但你们必须知道,太空野狼的篇章之所以没有错别字,显然要归功于我们几个校对人员。只有王座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 我们决定祝他的兵棋大获成功,不然还能怎么说呢? 为了书写这篇后记,我又把我们所有人写的故事通读一遍,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过程,我看见我们全部用相当程度的、亲切的喜爱,去描绘我们所看见的传奇。 “还差几篇稿子。负责怀言者的忆录使刚刚出发,以及负责钢铁之手的那个家伙因为机械改造失误,现在写什么都像实验数据报表。最后……也许我再找人写个后记,我不想自己写,写个序言就够无聊了。这样,我们就能结束这项工程了。” “一百多年还慢吗?那你一定是对帝国的行政系统认知还不够深入,伟大的铁之主。不要用奥林匹亚星团的效率去代入我们尊贵而不同寻常的帝国内政部……” 他的座椅上,一只伺服机械手臂自动地伸出,替他将摆在桌面上的颜料罐一个个地扣好盖子,并识别出那些经过使用的笔——每一支都是天然动物的毛发制作,而不是巢都上层贵族们有资格使用的人造毛画笔,把它们浸在笔筒中,等待稍后的清洗。 对了,莫尔斯大人似乎打算伴随着这套书籍的同步发售,去宣传他自制的兵棋游戏。 “让那些喜欢夸夸其谈政治与历史的小小军事家们将精力浪费在自家阁楼里的兵棋游戏上,”大人说,“这样自吹自擂的殉道者们就不会在真正的战争中搅弄风云,或者屁滚尿流。” 佩图拉博揉了揉他的太阳穴,顺手向后捋顺那些神经线缆。 莫尔斯故意打了个哈欠,“一百多年的大工程。” 人类帝国中最好的一面被浓缩在这些奇妙的星球上,而星球将它们的故事,通过我们的手送往读者手中。 “那是伱们效率太低了。”佩图拉博不留情地摇头,把他桌上正在用画笔亲手上漆的载具放到一旁。 佩图拉博无视了莫尔斯的讽刺,选择直接进行下一个话题:“如果你有空,我们——” 好吧,我希望这不是我们的自夸,我们的读者也能同等地喜欢这些风格各异的故事。 最后,我们笑着揭过话题,一起去酒馆里解决我们的晚餐。 “或者看看你最近在做什么,”莫尔斯回答,拖出他的椅子坐下,“你都有空制作模型了,看起来谋杀星没给你多少压力。” “是帝皇之子提到的轨道警告信标,”佩图拉博喃喃,考虑到莫尔斯就在这儿,便将具体信息也一并投射至屏幕上。 我看见冰霜和雪风在芬里斯的平原上飞扬,洁净的冷雨顺着滴水兽的利齿落在诺斯特拉莫的排水渠中,钢铁在美杜莎的光照下反射冷光,科尔基斯的正午沙面在火堆周围晶莹发亮,巧高里斯的长风吹过漫漫的阔野草场…… 这些遥远而超凡的半神,率领他们无与伦比的军团征伐捭阖,他们的战争带来的数字几乎是疯狂的,亿万生命在几年内付之一炬,或得到拯救。这是活在故事书中的奇谈。 “情况还算不错,比起钢铁勇士曾经经历的战斗,应对巨蛛相对而言简单不少,何况它们根本没有防空能力。”铁之主微微点头,似乎是正在强调他们眼下战役的难易程度,“只不过帝皇之子的空投与近战,的确不利于与这些怪物为敌。” “艾多隆要被福格瑞姆降职了,他害得帝皇之子向我们求援。” 一条橙黄色的消息突然在他眼前的屏幕上弹出,信号源十分陌生,不在帝国的识别系统之内。 ——马赛·科罗内尔,31,写于泰拉—— 那天我们在咖啡厅里议论纷纷,毕竟帝国人要怎么才能想象他们不知道的东西?这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负责野狼们的奥列格当场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哦,也许太空野狼是个例外。 “解码这么快?”莫尔斯挑眉,“你更新解译系统了?” “不,”佩图拉博蹙眉,“这条信息就是哥特语,发信者是……英特雷克斯?” (本章完) ------------ 引子·战帅 有三个人站在莱昂·艾尔庄森面前,穿戴着如出一辙的装备,五官的轮廓出于同一套模具,只在某种细微而形而上的概念上,带给人异样的区分感。在他们介于湖蓝与幽绿之间的鳞甲上,银亮的光泽随着烛火的摇曳游走如蛇。 “这毫无价值,”莱昂·艾尔庄森开口道,转身朝向身后,看着最后一个从阴影中走出的阿尔法军团战士。“你在浪费我的时间,阿尔法瑞斯。” 阿尔法瑞斯挑眉,火光在他脸颊的侧面跃动,舔舐着他的面容轮廓。 “他们是战区指挥官,”阿尔法瑞斯耸了耸肩,“也许你会希望认识他们。” 莱昂·艾尔庄森眯起眼睛,在数秒过后,沉下声音:“考斯韦恩,放下剑。” 剑士放下他扬起剑锋的利刃,冷漠地注视着三个阿尔法。他们如雕塑般静立着,而他们过于相似的存在本身就足够令人不适。 “告诉我你出现的原因,阿尔法瑞斯。”莱昂说。 “我们不是刚刚帮助你赢下这颗星球吗,第一军团?”阿尔法瑞斯的惊讶被表演得十分刻意,“我的密探为你解除了巢都的防线,领主家族不战而降,这就是我们出现的原因,雄狮。” “你破坏了我们的胜利,”狮子开口,他的叙述中同时存在着思考的迹象,“这不是必要的帮助,而是你们的傲慢。” “是吗?”阿尔法瑞斯不置可否,“不愧是第一军团,我们为你们缩短了过半的战争时间,得到的评价仍然是一个单独的词汇——傲慢。” 阿尔法瑞斯走向莱昂·艾尔庄森,考斯韦恩侍立在雄狮身边,正要上前一步,却被雄狮以一次轻轻的触碰肩膀终止。 莱昂冷哼一声,略微低头,俯视他最小的血脉兄弟:“够了,说出伱们的索求,以便让我拒绝。我不是佩图拉博,没有耐心忍受你的玩笑与嘲弄,仍有无数杀戮需要暗黑天使执行,如果你继续阻拦或干扰我们的猎杀,那么抽出剑的就不会再是我的战士。” 他停顿片刻,“没有谁能阻碍帝皇的远征,基因原体将不会是一個例外。我希望你记住,我们的初遇在冉丹。” 阿尔法瑞斯的眼睛几乎无法控制地抽动了一下,他扬起头,立定在他行走的路径中央,直视莱昂·艾尔庄森。 “你们落后了,莱昂,”他说,瞬间换来雄狮阴冷的视线。但他仍然泰然自若,自信于他接下来将要叙述的劝告。 “大远征的铁蹄已经踏遍银河,星炬光辉能够触及的边际已经被屡次触及,一个个扩区正在被开拓,换来的则是帝皇的日渐远去。 “父亲的旗舰正悄然从前线离开,停留在泰拉的时间与日俱增。最后,有一天终将到来,而你已经知道那一天意味着什么。 “我们之中,将诞生一个继承人。”阿尔法瑞斯笃定地说,“在帝皇正式退出这场战争,回到一个更高的视角,从高于将领的层次整治他的帝国时,他的一名子嗣将接过天鹰的旗帜,成为战场的真正统领。” “你在做出危险的暗示。”狮王说。 “这不是暗示,莱昂,这是建议。所有人都在讨论战帅的人选,你是热门的选择之一,帝皇长子。”阿尔法瑞斯说着,没有继续靠近,而是环绕着莱昂·艾尔庄森踱步,“暗黑天使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狮王默然不语。 “你对这个位置没有期待吗,莱昂?”阿尔法瑞斯说,“你是第一军团,众军之首;暗黑天使掌握着帝皇的武库,以及无数黑暗年代的隐秘。本该无人能与你同台竞争,但你却没有迈出最后一步。” “于是,你的兄弟们追上了你。”他压低声音,烛焰寂静地燃烧着,发出毒蛇般的低语,“第十军团,费鲁斯·马努斯在福格瑞姆的协助下一往无前;第十三军团,罗伯特·基里曼的极限战士养精蓄锐;第四军团,佩图拉博众星捧月,与众多军团交友广泛……” “也包括你。”狮王打断了阿尔法瑞斯,“阿尔法瑞斯。如果你打算拥立一名战帅,佩图拉博是你的首选。” “不,我对他而言并不重要。”阿尔法瑞斯笑了,“与泰拉禁卫比起来,我的支持一文不值;与怀言者的三十万战士相较,阿尔法军团不过是阴影里三两成群的游击散将……他的拥护者甚众,但我却能够看到你的潜力。” 狮王也冰冷地露出笑容,嘴唇牵成一个不愉快的弧度:“而关键在于,佩图拉博对战帅的位置毫无期望,不是吗?” “您果然了解我们之中的竞争,雄狮。” “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光明之下的荣誉,有些人正在向帝皇索求更多的奖赏,这是他们未被赐予而不应获得的。” 莱昂与阿尔法瑞斯同向行走,与他并行在同一个圆弧的轨迹中。 “帝皇的意愿就是我们的职责。他们过分看重了自己的重要性,殊不知除了帝皇的满意,更多的回报都不过是奢求。你以为你的诱惑足够动摇我的意志,不,你错了,你用观察别人的方式来观察我,自以为你的骗局足以戏耍第一军团。但你实行挑唆的前提,是你从未相信第一军团能够拿下那顶帝皇亲赐的桂冠。” “我不管你为谁而来,不管你来到这里的目的何在,现在离开,暗黑天使不会追究阿尔法军团的打扰。” “在所有的候选人中,荷鲁斯·卢佩卡尔高居首位。”阿尔法瑞斯抓紧说完他最后的劝告,“我们的首归之子,名誉与实力兼备,最明亮的星辰,最受宠的子嗣。如果你愿意将属于你的桂冠拱手相让,阿尔法瑞斯将立刻离开。” “滚。”莱昂·艾尔庄森冷酷地说,站定在原地。 阿尔法瑞斯的表情变得阴郁,他微微鞠躬,而后离去。 考斯韦恩注视着他的原体:“父亲?” 莱昂低下头,皱起他固执的双眉。 “战帅。”他轻轻重复着这个名词。“又一个诱惑,又一个谎言。” 他转身,向着门口走去,深紫与金的披风在他身后微微扬起。“这不是我们需要的。” (本章完) ------------ 第1章 英特雷克斯 出现在钢铁勇士舰队前方的三艘主力舰艇通体银白,纤细而修长,如双簧管般线条流畅,并以一个稍稍张开的尾部作为单只舰船的末端。 和弦构成的旋律悠扬地起伏在通讯的频道之中,就像不同的主力舰各自担任着一个乐曲中的声部,交织出英特雷克斯在星海间奏响的悠悠大调曲目。 钢铁勇士的远征舰队与英特雷克斯主力舰对立而遥望。无与伦比的铁原号要塞仿佛正被上千艘较小的船只托举,周围还伴有数量更多的运输与护卫舰船,就仿佛舰队本身已经是一组自然构成的天体系统,在天川银河深处熠熠生辉。 “很可惜你们无视了我们的警告,人类帝国的来客,一部分损失是本可避免的。”英特雷克斯人说,他们开口时,说话的不止一人,而是众人共同编织出的和谐歌唱。这理应使得他们的每一个单词都变得如此气势恢宏——倘若他们并未将欣喜一同寄宿在话语中送出。 佩图拉博和莫尔斯对视一眼,莫尔斯接过了通讯的仪器,没有劳烦今日站在门口当值的战争铁匠。 “我们不能信任银河里的所有未知种族,否则人类无法走到将银河纳入掌中的一天,陌生的……朋友们。”他语气轻松,保持了在他个人习惯范围内的较高程度礼貌。“何况我们解决了谋杀星的巨蛛,不是吗?” 英特雷克斯的外交使节悄然交谈,用他们自己的歌声窃窃私语。 佩图拉博注意到他们自身的语言似乎与帝国当前通用的语言发源自同一根系,不论是语法结构,还是发音的规律,二者都颇有相似之处,这引起了他的注意。 +比哥特语还复古,+莫尔斯在灵能频道中饶有兴致地评价道,+经过十二平均律调整的日耳曼语系,也相当于一种数学语言,有兴趣你可以破解着玩玩。+ +可以用于更新钢铁勇士的翻译器。+佩图拉博回答,同时在脑中暗暗计算着英特雷克斯与人类的相似系数。 在大远征中,一個同样源自旧地球,却在后续的发展中变得与帝国人差别显著的文明,他并不是不曾遇见。 如果对方不打算与他们为敌,一场战斗并非必须发生。 紧接着,英特雷克斯用哥特语给出了意料之外的友善答案。 “乌瑞萨克的巨蛛因其危险性而被我们流放,但倘若钢铁勇士确如其名,你们无疑可以战胜这支生而趋向于罪恶的种族。”英特雷克斯人的语音舒缓,对应的乐声也随之转入F大调的即兴曲。“英特雷克斯欢迎和平的使者,来自帝国的人类朋友们。”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军队编号?”佩图拉博问,考虑到某一位战争铁匠在钢铁圣城的前科,他心中下意识地弹出了一个名字。 英特雷克斯的信号传递信息量骤然增加,佩图拉博立刻明白对方的意图,将全息成像打开。 几十秒的对接解码尝试后,三名英特雷克斯人出现在铁原号的原体办公室内。他们穿着各有差异的服饰,但总体而言,都是用反光面料编织而成的软布亮色长袍,穿插着花纹般典雅的金线——无疑是某种将美观的优先级置于高处的科技装备。 中间的使者扇了扇他扩张成近似蝙蝠双耳的宽阔耳朵,礼貌地打量着铁原号内经过数据保密的修饰处理的办公室,然后以人类的礼节,向佩图拉博优雅地鞠躬。 与此同时,使者两侧的乐师开始使用他们悬挂在胸前的小型乐器,为使者的开口伴奏。音乐是英特雷克斯语言的组成部分,佩图拉博耐心地收集着曲谱的规律,他已经摸到了一些出自密码学的破译方法。 使者微笑道:“您好,钢铁勇士,我们曾有幸得知你们的存在。你们中的两位使者,曾抵达我们的地界,那是我们自离开地球家园,在星辰中重新扎根后最黑暗的一段日子。自离开地球的千万年来,没有人知道茫茫银河中,是否还存在着我们的同类,抑或是我们注定永远孤独。” 一道信号无声地通过铁原号内部频道转接至现在的奥德赛号——曾经的那一艘小船被整个塞进了舰艇博物馆里,而英特雷克斯的回答让佩图拉博哭笑不得,不知是否该高兴于自己又做出了正确的猜想。 “巴拉巴斯·丹提欧克,与佐兰·安德森?”佩图拉博问。 使者被双耳衬托得瘦削的脸上闪过惊喜:“是的,正是他们在一千五百年前的到访,让我们确定,在黑暗的世界之外,还有理智的光辉存在。” 佩图拉博轻轻点头:“这正是人类帝国大远征的意义所在,如果英特雷克斯有意与广大的人类社会构建联系,我们将给出友善的回馈。 “你们曾遇见的两位使者,是我们之中最优秀,也最能代表钢铁勇士的战士之一;同样地,钢铁勇士将私人地对英特雷克斯曾经的无私帮助致以感谢。” “当然,尊敬的铁之主,”英特雷克斯人再度鞠躬致敬,已经用上了那个流传在帝国之内的通用称呼。若非他们与帝国在近期有过交流,那便是他们把丹提欧克带来的消息通过某种形式收藏了上千年。 “假如我们愿意给出彼此一份珍贵的信任,英特雷克斯不会是背叛者。”使者说。“如果你们愿意,请随我们前往哨岗星球歇息,更加专业的社会交流使者将与人类帝国完成洽谈。不论如何,我代表英特雷克斯,向伱们致以和平的欢迎。” —— 重甲的动力系统轻声嗡鸣,巴拉巴斯·丹提欧克拒绝了他的副官的搀扶,单独走下舷梯,踏上这片他久违的地域。 三小时前,在英特雷克斯位于芝诺比亚的接见厅,战争铁匠尴尬地完成了仪式性的感谢与问候。他抱着一定的期待回到他漫长路途中短暂的中转站,与基因之父一同和英特雷克斯的使节兼谈判团会面。 英特雷克斯人热情地接待了他,甚至令人怀疑他们是否动用了本地最高一档的礼仪,来款待这位曾经的人类信使,感谢他为英特雷克斯带来的光辉希望。 丹提欧克固然感激他们的铭记,也能够从英特雷克斯人的礼遇中感受到他们的真诚,甚至某种程度上的——敬畏。但他很快地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他所需要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英特雷克斯的“丹提欧克”早已化作一个记载于书籍上的单薄名词,而非实际存在的个体。 他不再是那个与英特雷克斯人并肩坐在林荫下,展望着天鹰翱翔的遥远未来的白发老头儿,而是一名包裹在钢铁之内的陌生客人,拥有着天生的高贵身份,和政治意义上的双方和平符号。 战争铁匠不介意他所承载的身份发生的转变,倒不如说能够用过往的经历为帝国换取切实的潜在利益,也是他的骄傲所在。 在铁之主的把控下,另一名更年轻的战争铁匠、他麾下的十二名相对擅长文书工作的优秀军官、百余名凡人文员,以及几名忆录使负责了这场复杂的初期谈判任务——忆录使名单包括莫尔斯,虽然在帝国工匠的低调下,英特雷克斯人没看出那个黑袍人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而丹提欧克则咳嗽着拒绝了这些宽耳朵人类的挽留,在佩图拉博的许可下缓缓离开接见厅,乘坐雷鹰抵达城郊。 芝诺比亚的都城风景十分不错,城区拥有着丰富的自然与人文资源,温带的繁茂植物掩映着城都中淡色金银尖顶的整齐房屋,建筑顺着山坡的弧度而下,以青灰的鹅卵石和蜿蜒的溪流相互联系,暗暗契合着某种独特的神态节律。 为迎接钢铁勇士的到来,一面面色彩丰富,却并不艳丽到干扰视野的小旗和细横幅被丝绳拉起,恰到好处地悬挂在相互紧邻的塔楼上,如绽放的人造野花,点缀起和谐的城区。 时值当地的黄昏时间,柔和的光照从还在盛年的恒星上散发而出,将芝诺比亚笼罩在微微的橙黄光亮之中,与和风一并抚过城中的林叶、屋室与雕塑、泉流,与无处不在的轻柔音乐和柔软和声互为伴奏。 也许这是芝诺比亚一天之内光影最为典雅的时刻,又或许此时不过是英特雷克斯无数种风光美景之中,最为不值一提的一种。 “你其实有权留在接见厅,辛德曼。”丹提欧克缓慢地说,不需刻意放慢太多他的行走速度,凡人宣讲者凯里尔·辛德曼就能跟在他身旁。 在马卡多的建议下,莫尔斯的忆录庭中添加了一个专门的附加部门,其中的宣讲者负责前往人类帝国各处,进行帝国真理的相关传扬工作。 某种意义上,能够担任宣讲者的凡人,比足以成为阿斯塔特适格者的青年还要稀有——身体素质方面的适格者不在少数,尤其是对于钢铁勇士而言。 但天生能够站在任何异族或同族面前侃侃而谈,敏锐地围绕着不同文化背景,展开深入浅出的宣讲,将帝国真理潜移默化地灌输到对人类帝国充满疑虑的凡人和亚人心中,而不至于被疑虑重重,乃至濒临暴动边缘的民众撕成一万块碎片,并进一步掌控上万人的心跳和思想,则更加考验一个人与生俱来的天赋。 凯里尔·辛德曼的年龄是一个未知数,即使这对于帝国科技而言并不重要。他瘦而高,头发花白却精神抖擞,声音则浑厚而富有煽动力,开口时自然带有沉稳的共鸣和圣言般的回响。 “宣讲者首先要了解的,是一个文明的社会意识。”宣讲者说,“如果我留在接见厅,大人,我可能需要从七十二个小时的连续会谈中,分辨出英特雷克斯隐藏在政治条件背后真正的存在形式。但如果能跟你走上街头,也许我们需要的只是一次街头漫游。” 他停顿了两秒,“这也是我离开第六十三远征舰队的原因。” “因为影月苍狼要去与兽人作战,而兽人不需要宣讲?”丹提欧克说,“可真是道路迢迢啊,辛德曼。” “为了帝国,”辛德曼笑道。 “或许影月苍狼需要吞世者的帮助,”丹提欧克回以微笑,即使在头盔中无人可见。 辛德曼正打算问一问为什么,便听见远处传来庆祝游行的声音。 丹提欧克与他一起后退到林间,看着那些打扮成半人马的骑手们被裹在反射光芒的光滑金属盔甲中,昂首挺胸,带着飘扬的丝带与当地时令的芬芳鲜花,哒哒地从道路中央走去。 “他们的弓箭能穿透星际战士的盔甲,”丹提欧克分享着他的知识。一千五百年前如此,恐怕今日,英特雷克斯看似复古而落后的弓,早已变得更加锋锐。“假如真的有地方一千五百年不曾改变城市布局……那么,前方也许是他们的武备所。” 辛德曼点头,跟随丹提欧克一起循着游行的道路前进。 丹提欧克猜对了一半,游行队伍的前行方向仍然是英特雷克斯人用于放置兵刃的地方,但如今早已改成纯粹的纪念场馆,用于铭记当年黑夜时代里,这群流离在外的人类同族曾经历的磨难和战争。 丹提欧克仅仅说自己是一个钢铁勇士的战争铁匠,而非坦白他的全部身份。 纪念馆大殿的接待者高兴地欢迎了他——实际上,丹提欧克相信他是英特雷克斯的军事士官,而不是单纯的文员。 他能从士官笔挺的身姿、庄严的风范和克制的态度中,依稀辨认出那些熟悉的特质。 “我们将兵器放进博物馆,用静滞的技术保存,”士官说,音乐从周围隐藏的扬声器中悠然地飘来,“用于纪念我们不再需要的战争,以及随之而来的牺牲与死亡。这位是馆长,阿什洛特。” 馆长的出现令辛德曼小小地吃了一惊,那无疑是个货真价实的异形,和人类绝非同源而生。但它谦逊的神情却和英特雷克斯人尤其神似,虽然受限于生理条件,口齿不如人类清晰,但变调后的乐曲完美地补足了这一点缺憾。 辛德曼抬头,看了看丹提欧克的铁面。也许这就是钢铁勇士独有的淡然,他想,异形的出现不足以让战争铁匠有片刻动摇。 馆长和士官,还有一些翻译乐师一同带领两人观赏他们的收藏,即使访客甚少,英特雷克斯也没有分毫怠慢,他们的好脾气让人印象深刻。据传福格瑞姆有时会说音乐足以陶冶一个民族的情操,英特雷克斯则印证了凤凰对艺术的赞许。 他们路过一件件古老而罕见的武器,那些各有不同的古代冷兵器,还有更为科技化的激光枪、能量鞭,抑或是具有英特雷克斯特色的乐器般的优雅武备,都静滞在冷色调的光泽中,仿佛被冰川封冻。 上次拜访英特雷克斯时,丹提欧克没有权限进入当年的武备所,因此他也是首次见到这些封存的兵器。他在一组细长而古怪的匕首边止步,被雕刻在展柜边缘的小字吸引。 这些展品大多用简明扼要的词汇,描述了武器的功能和原理,例如“激光卡宾枪”、“复合电浆充能短弓”、“精工轻甲零件”等等。可只有这一组刀刃,看了它们的名字后,丹提欧克仍然一头雾水。 “这些刀,”战争铁匠沉思着问,“为何名为‘宿敌刃’?” 士官想要用哥特语,找了一会儿单词未果后,还是选择了英特雷克斯自己的语言,并让翻译乐师协助沟通。 “它们可以被选定目标,”士官说,“一旦目标确认,它将对它的宿敌造成无与伦比的伤害,故其得此名。它们的锻造方式早已失传,这或许是仅存的一批宿敌刃。” 丹提欧克惊讶地和辛德曼对视一眼,猜测着这或许是某种古老的灵能造物。 “感谢你的介绍,”辛德曼说。“某种意义上,也许这是这儿最危险的武器,将它封存证明了英特雷克斯的智慧。” “也感谢你的赞美,人类帝国的客人。”士官点头道。 (本章完) ------------ 第2章 谈判 “荷鲁斯·卢佩卡尔,一小时前,钢铁勇士与英特雷克斯的初期谈判刚刚告一段落。即使我很高兴接到你的联络,我恐怕也只能用我这从浅眠边缘惊醒的朦胧睡意,来与你交谈了。” 这一句话由佩图拉博制作的语音模型完成朗读,铁之主本人则勉强晃着一头的数据线,从桌面上将自己的头撑起来。 他抬起眉毛,双手揉了揉脸,接着才是缓缓睁眼,打开挂在桌面上的全息成像,对荷鲁斯露出一副标准的平静面容。 荷鲁斯·卢佩卡尔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就连头顶也光亮非凡。他为佩图拉博的反应小小地吃了一惊,而后歉意道:“我不知时间如此巧合,你先休息,十小时后我再回来。” “不,”佩图拉博彻底清醒,同时分出一条线路让机仆去给他倒一杯水。“十小时后是第二轮洽谈,我们将进入社会法律的层级,而钢铁勇士将试着说服英特雷克斯承认帝皇的称谓。有什么事让你想要与我分享?” “其实也没什么,”荷鲁斯矜持了几秒,然后掩饰性地把头偏开,仿佛突然明白他突兀的联络请求不仅不必要,而且不庄重。 佩图拉博决定不告诉他,他们之间这种跨度极大的星语全息通讯,依靠的可不再是穹顶下无声祈祷的星语者,而是莫尔斯本人。 “你知道我在乌兰诺区域的边缘,佩图拉博,”荷鲁斯说,“我们刚刚完成了几支军队的协调调度,罗伯特·基里曼和安格隆都同意前往夺还星系的外围行星,而我将尽快地直入乌兰诺核心,以斩首为目的,将兽人的首领消灭。” “安格隆也在?”佩图拉博注意到其中的一个名字。 “的确,原本察合台要来,但他去和圣吉列斯一同清扫拿非利的残党了,安格隆便与罗伯特一并来到了乌兰诺。 “在我意料之外地,安格隆提出了许多很有针对性的出色建议,他对于绿皮兽人的了解简直令我大开眼界。”荷鲁斯在盔甲内耸了耸肩膀,他的眼睛在复仇之魂号和全息投影的双重光照下微微闪光。 “正是他完善了我们接近一半的进攻计划。”他说。“看来我以前对我们这位兄弟的估算,还是偏低了不少呢。” “每个基因原体都有不同的经历。如果还需要更多关于对兽人作战后收尾工作的建议,你可以去联系罗格·多恩。” 佩图拉博友善地建议,这换来了荷鲁斯心照不宣的大笑。“他与兽人实在是命运相交!” “命运!”一道陌生的歌声传入频道。荷鲁斯愣了一下。 佩图拉博摇摇头,“为表友好,英特雷克斯送我几只‘鹦鹉’,据说是他们根据典籍上记载的旧地球鸟类,重新培育的特殊品种。现在它只会几个简单的词,比如……” 他驱动新安装的自动投喂仪器,给小鸟扔下几粒食物。 “铁之主!”小鸟歌唱着,笃笃地埋头啄起鸟食。 佩图拉博将挂在空中钢笼里的红羽金冠鹦鹉的图像同步送给荷鲁斯,这引得牧狼神好奇心大发,目光盯着那只小动物长长的多根绯红尾羽,和光泽明丽、如同燃着金焰的殷红羽翼,久久无法移开。 “我想和你换地方了,”他可惜地说,“就算为了这些小礼物。” “他们的使节说,最后它可以长到数米长,复仇之魂号有地方容纳吗?” “别小看我们的旗舰,尽管它比你的铁原小了一个量级!”荷鲁斯摇头,“所以,英特雷克斯怎么样?” “他们的友善出乎意料,而莫尔斯就在场。也许帝皇的工匠会带来额外的小麻烦,但他能确保整個谈判的大方向不出偏差。”佩图拉博说。 “他确实值得信赖,”荷鲁斯说,不知何时起,他对莫尔斯的评价日渐增高。 “乌兰诺呢?”佩图拉博礼貌地问,同时分心处理起英特雷克斯人送来的文件目录,主要包括科技合作和共享等方面。他早已不习惯让思维长期单线运行,这只会让他感到若有所失。 “补给到位后,我们就准备作战。除了罗伯特和安格隆本人来了之外,洛嘉……” 荷鲁斯的表情微微变化,一抹严肃闪过他的脸。 “兽人得到的将是哈尔哈拜特的造访,洛嘉说他们已经应对了太多过于轻松的战场,必须重拾对自身的磨砺,来锻炼直面帝皇之敌的精神。 “因此,洛嘉将他的半支军团连同指挥官派至乌兰诺。” “指挥官还是艾瑞巴斯吗?” “对,他百来年没换教团长。洛嘉自己带着穆里斯坦去了圣杯扩区,康拉德起的这个名太能吸引我们的怀真言者了。” “他对伱的信任也非比寻常,”佩图拉博为奥瑞利安的决定吃惊,即使是罗格·多恩,也不可能将半个帝国之拳交给他来带领;马格努斯更是对待人事调动尤为谨慎。 “我们终于谈到我为什么要来找你聊天了,”荷鲁斯的神采再一次被光芒点亮,“洛嘉可不是把军团交给了我,父亲也来乌兰诺了,洛嘉向帝皇献上了他的半支军队协助作战。” 他挥了挥手,“父亲决定率领军队,完成一次佯攻,让我来完成负责最后一击。” “冷静些,喝口水,”佩图拉博悠然地说,从机仆的托盘上拿过他的水杯,喝了一小口,“我就知道,能让你如此兴奋的事,必定有我们的父亲的参与。” “嘿!” “我说错了吗,我的兄弟?” “你看透了我,我却没有看透过你。”荷鲁斯抬了一下他的双眉,笑容变得无可奈何。 自从许久以前被莱昂·艾尔庄森戳破一次他的心理后,荷鲁斯对提起此事的接受程度便大有上升。 “难道从我们两百年前的初遇之日起,你就看穿了我吗?”牧狼神笑道。 “与你一样。”佩图拉博平静地回答,在话语中藏有深意。“还有什么在困扰你,我的兄长?” 荷鲁斯简直为佩图拉博突如其来的称呼受宠若惊,也惊奇于佩图拉博怎么会看穿他的深层想法。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垂下头:“我在想这意味着什么,佩图拉博。而且我想,这些话只能与你谈。” “我们都知道最近的传言,关于父亲的继承人。许多人觉得胜负将在你、我和罗伯特·基里曼之间决出,但罗伯特的胜算并不高。” “嗯。”佩图拉博安静地听着。 “我不是很确定……父亲愿意为我佯攻,而不是让我来辅助他,是否意味着某种内定的……选择。”荷鲁斯说。 “这是对你的功绩与地位的认可,荷鲁斯。” “可这不是一件好事。”荷鲁斯重新抬起头,能见到牧狼神在私下里真正的严肃思考,对于四王议会而言都堪称罕有,“没有人希望凌驾于其他兄弟之上,我无法想象随之而来的反感和抗议。” “许多人都以为你对这个位置势在必得呢,荷鲁斯。” 牧狼神微微摇头,“我不觉得任何基因原体还需要一名额外的领袖,佩图拉博。” “但帝国需要。”佩图拉博平淡而客观地说。 铁之主尚不清楚为何帝皇执意退出大远征,但莫尔斯则向他保证这是必要之举——他几乎没有见过工匠那么不愉快的神情,而莫尔斯的强调让他记忆犹新。 “帝皇需要一个绝对可信的继承人,他需要一双可靠的手来承载他的意志,一个可敬的人来完成他的事业。你是最佳的选择,荷鲁斯,唯有你能让所有人心悦诚服。” “哦……”荷鲁斯叹了一口气,“好吧,我该如何证明,我不是来这儿听你的赞美的?” “那你就要想办法配得上我的赞美了,”佩图拉博说,笑了一下,“你承诺过的。” 荷鲁斯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清朗而响亮,在有限的空间里不断回荡。“谢谢你,佩图拉博!不论最后谁将成为那个继承人,我都会记得你的鼓励——以及,当然,我得想办法配得上你的赞美。” —— “我们阵线统一,瑙德,”第七十七大营的战争铁匠凯尔·瓦伦说,“帝皇与英特雷克斯一样,为守护人类而生。若你们仍需应对黑暗时代的助力,一同加入帝皇的庇护之下,将是最简单,也最符合你们利益的做法。非敌即友的时代已经过去,在未来的岁月中,和平将是人类帝国的主旋律。” “旋律,”总司令耶夫塔·瑙德微微一笑,英俊脸颊上的符文随之浮动,“我们会喜欢这一用词。但这意味着什么呢,帝国的朋友? “我们能够听出你话语中的暗示,钢铁勇士。这两周以来,我们始终围绕着一个关键的核心对话,即使你们不希望冒犯我们联邦,迟迟没有说出问题的核心:人类帝国正在要求我们交出的主权,英特雷克斯愿意与人类帝国全面合作,但这仍然是一个过高的要求。” “不,瑙德,我们需要确认的,是一段更加稳定的结盟关系。”凯尔·瓦伦加重语气中的重音,保证他的话语被清晰地传达,“而承认帝皇的身份,是这段结盟关系中的标志性形式关键。在一切谈判事项结束后,大远征舰队将离开英特雷克斯,你们原本的政府官员和社会结构不会被干涉,英特雷克斯将保有它璀璨的文化和它的经济独立性……” “帝国军队会驻军吗?”瑙德轻轻打断了战争铁匠,“我们需要向你们的帝国交税吗?” 战争铁匠吸了一口气,逐渐吐出,“是的,但驻扎军队的目的在于保护而非占领,税务则是帝国治理不可缺失的一部分。考虑到具体情况,我们可以签订最低的税收级别。” 瑙德摇头:“一份永久的和平结盟协议是我们所有人都愿意签订的,尊敬的朋友,可我们不能轻易把我们数千年建立的一切都拱手奉上。 “我们的民众将他们珍贵的公权力让渡给我们,而我们珍视这份信任,将税款用于我们的公共事务,以确保民众在让渡后,能获得比让渡前更大的实际利益。但帝国是否能保证像我们重视我们自己的联邦一样,重视我们的联邦?” “你眼前的这位战争铁匠出身的星球,在做出选择时同样极为犹豫。”坐在总司令侧对面的铁之主睁开眼睛,沉声开口。 “梅鲁,一颗曾经被与人类为敌的异形占据的星球,在大远征中得到了我们的解放。他们亟需庇护,于是不得不加入人类帝国,而他们随后被证明做出了正确的抉择。基于梅鲁原有的社会结构,它的经济水平与稳定度都迅速提升,并且从此远离外部势力的侵扰,获得了漫长而可贵的和平。” “而梅鲁的孩子,他们获得了与任何人同等的晋升权力,不论是前往帝国内政部,还是加入星际战士,成为远征军中的重要领袖。我们的国度名为帝国,但在某种程度上,它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联邦。若你们重视你们自己,帝国不会使这一重视度降低。至少,钢铁勇士愿意确保你们的权益得到保障。” 佩图拉博将强调放在最后一句上,双方都知道铁之主正在美化人类帝国,真正能够让英特雷克斯放心的,只会是佩图拉博的个人信誉和手中权力。 “那帝皇呢?”瑙德困惑地说,“这不是一名集权者的代称吗?” “帝皇是我们的领袖,是战乱与纷争中不可或缺的统治者,他的魄力带来了这场远征,他的能力让人类重新联系。但是……” 佩图拉博放低声音,“帝皇已经在考虑退出权力的中心,而整个人类帝国的权力结构也将发生巨变。我不能提前做出任何保证,但我可以将这一展望与你们共享。” 瑙德为铁之主给出的信息而震撼,周围的翻译乐师奏响的音乐也随之起伏,公开地呈现出总司令内心的动摇。 佩图拉博确信有一个瞬间,对方想到了在权力的动荡中,英特雷克斯凭借自身极高的基础素质,可能从中获得的更大潜在利益。 而他慷慨地赠送出这条模棱两可的信息,也让对方受到了不轻的感动。这再次证明英特雷克斯的确在普遍性格上偏向保有善意。 “我们会再次考虑这一点,铁之主。”瑙德有礼地说,眨了眨眼,决定进入下一个还未被动摇的话题。“但是,英特雷克斯仍有一个极为重视的要素,我们不能确定人类帝国是否与我们达成一致。” “请说。” “混沌。”瑙德用一个稍显奇怪的口音公然说出这一单词,“帝国是否认为混沌是人类的大敌?” “毫无疑问,”佩图拉博说,向着对陌生词汇面露疑惑的战争铁匠微微点头作为安抚,“考虑到帝国的政令,我们可以私下谈论这一话题。” “那为什么,你们的队伍中存在巫师呢?”瑙德偏过头,看向坐在忆录使首位的黑袍人,“我不想作出恶意的假设,但英特雷克斯必须杜绝腐化的风险。 “你知道,在最初我们相遇时,英特雷克斯有多么喜悦于能够重归人类社会,但纷争与黑暗的年代改变了一切,让我们明白必须对万物保持警惕。 “铁之主,我们不得不提问,你们果真运用巫术吗?你们的帝皇对此的看法呢?” 在佩图拉博给出回应之前,莫尔斯指了指自己,忍住他的笑容:“我听见有人找我,尽管我只是个忆录使……好吧,想知道上一个在佩图拉博面前质疑我身份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吗,英特雷克斯人?” “怎样?”瑙德问,提起一种坚决的警惕。他从这名巫师身上读到了明晃晃的威胁,这使他背脊滚过一阵凉意。 “他成了铁之主最好的朋友之一。”莫尔斯笑了起来。 (本章完) ------------ 第3章 耳语山脉 “混沌,这个名词由来已久,”莫尔斯说,坐在英特雷克斯司令瑙德的对面,“它起源于旧地球,在神谱中,被记为黑暗与光明的起始……是的,这是人类对自然的认知还不够丰富时,建立的一套有限的科学体系——在理论无法被证明其虚假的情况下,我们理所当然地可以认为它是真理。” 在会议厅中,来自帝国的星际战士与多数文员已经尽数离场,只剩佩图拉博与莫尔斯两个被帝皇信任之人,与英特雷克斯畅谈此事。 帝国人的决策让英特雷克斯的侍卫们提起警觉,手中持有的长矛被握紧,亮铠上缠绕的丝绸微微飘扬,以免这名“混沌巫师”行任何越轨之事。总司令摇了摇头,抬起手,示意侍卫冷静。 “勿要冒犯人类帝国的诚意,”瑙德说,诚恳地向前倾身,如果忽视那对基因改造的宽阔双耳,他的面容可谓是人类范围内英俊的一例范本。 “而在如今的帝国之内,混沌仍然停留在它的古意上,作为文化考古中自然而随意的一部分,并未被得到特别的重视。我们说‘混沌’,仅用于描述那些混乱不堪的物理情况。” 瑙德皱起眉:“但时至今日,不可能有一个种族在对混沌毫无了解的前提下,就自由航行在宇宙之中,以超越光速的速率跨越银河。” “亚空间、灵魂之海、浩瀚洋、以太汪洋、至高天、虚空……混沌。”莫尔斯轻声说,在提起最后一词时,瑙德的双眉蹙得更紧。 “大多数帝国人知道这些名词中的一部分,但并不明白它们到底意味着什么,彼此之间又有何关联。毕竟,只需真正遇上一次混沌的侵扰,人类便多半会发生永久性的改变,被他们内心深处的噩梦所取代,重塑,直到无法向其他人阐述混沌的真容……” “所以,你们专门培养巫师来控制它吗?”瑙德警惕地问,“我很高兴帝国对混沌有着正确的认识,而对你们向广大群众保守混沌秘密的行为,我们不会作出评价。但混沌是腐化与邪恶的根源,它无孔不入,为毁灭而生,这不是能够被掌控的邪术。 “我很愿意听到帝国不为混沌而服务,但我不能轻易信任支配并保守巫术的人类亲族——这是对英特雷克斯的不负责。” “何故指责你们自己呢,瑙德?”莫尔斯轻轻一笑。 “什么意思?”总司令不解地问,“请直言。” “支配并保守巫术,总司令。征得仪器大殿的馆长同意后,我们的战争铁匠和我们分享了其中的武器收藏。你们自豪于将用于战争的利刃封锁在静滞的馆藏之内,认为这就是和平的永久象征。也许某一天,在大远征结束后,钢铁勇士也会同样地收兵戈于馆中。然而……” 莫尔斯顿了顿,“即使是人类帝国,也不会胆大到把混沌的兵刃加以保存。” 总司令先是被这一消息惊得睁大了眼睛,面容上的担忧一同如石膏般僵硬,接着,他立刻急切地追问:“你们发现了什么,帝国的朋友?” “我希望你们明确地知道,我不用这条秘密去威胁英特雷克斯,是出自对你们社会理念的尊重,和同意结盟的第一份回报。”莫尔斯冷冷地说,黑色双眼中隐隐潜伏着如丝的金色光缕。“宿敌刃。” “那是一组得到控制的巫术制品,”瑙德说,紧张之情没有被他放下。“我们将它安置在静滞场中。” “万无一失吗?”莫尔斯问,“能够确保它们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吗?不,总司令,除了必要的灵能导航,你们对亚空间根本不了解。静滞场不足以确保这些巫术制品的安全。” “这是最好的方法,”瑙德不满地说,“将它控制在监管范围之内,而不是任由它失窃。” “这说明伱们不知如何正确地毁灭它们。” 周围的乐声在一瞬间变得激烈,昭示着总司令内心的剧烈波动,甚至含有一丝对于英特雷克斯人而言罕见的悲痛。 “你是对的,帝国朋友,”他伤感地说,“贸然毁灭一件巫术制品,带来的危机很可能远大于我们想象力所能触及的范畴。” 佩图拉博轻声开口,温和地安抚道:“此事在你们的历史上有过先例,对吗?” “看来我们都经历过一样的挫折。而人类帝国战胜了它,或者它们。”瑙德深深呼吸,缓解了他的惶然,再次捡起一名总司令的职责与身份。 “你会和大远征中的两位将领很有共同语言,英特雷克斯人。”莫尔斯轻松地耸了耸肩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动,“了解巫术者方能克制巫术,只要混沌的影响存在一天,这条规则就不会改变。 “现在,我希望仪器大殿将宿敌刃交给人类帝国,你可以将其视为对礼物的索取,也可以当成是帝国赠予英特雷克斯的无言保护。这取决于你的视野和格局,尊敬的总司令;不论你选择了哪一种描述的偏向,我们都能够理解。” 瑙德陷入思考,乐器声随之分为两个声部,其一以切分音为主,高昂、快速而激烈,其二低沉平缓,旋律起伏小而漫长。最后,第二個声部逐渐取代了第一个声部,整座会议厅随之陷入令人心安的宁静。 总司令官眨了一下眼睛,向莫尔斯与佩图拉博彬彬有礼地点头。 “英特雷克斯将感谢帝皇无私的馈赠,铭记人类帝国为我们解除的潜伏危机,”他说。“请在稍后随我们前往仪器大殿,我们将奉上宿敌刃。我衷心地希望你们不会受它们侵扰,愿混沌的触须远离人类。” “客观而言,你们的静滞力场保护确实有效,需要的只是一个更加保险的保存环境。它们会被送往泰拉,由禁军看守。” 莫尔斯说,泰拉皇宫地下影牢内,已经按照此等规律,永久收藏了大量的旧夜危险。 “而我会亲自确保它们安全抵达;等到帝皇返回泰拉,我们将共同毁灭这些利刃。” —— “让他们燃烧吧。”这是洛嘉·奥瑞利安抵达54-19号星球,并与当地的居住者初步接触后,下达的第一条命令。 穆里斯坦的牧师们在他面前彼此传达着隐晦的担心,怀真言者看出他们于心不忍。他信任这些战士的虔诚,因此他谅解,并给出耐心的解释。 “他们的冒犯过于深远,我的孩子们,”洛嘉站起来,俯身拉住他的牧师们的手。 “他们误认为自己那渺小而亵渎的星球就是神圣泰拉,而且他们称自己的领袖为‘帝皇’,并要求我们向他们下跪。如果我们坚持我们蒙受的真言,他们就要动他们的兵器,让我们流血。” 牧师犹豫了:“祂对祂的子女是宽容的,并不总是因为他们的罪而斥责他们……” “不,这样明晃晃的异端行为,我们怎么还需要找理由去宽恕呢?拒绝了真神的光辉,他们早已不再是祂的儿女。” “帝皇的血脉因灵命而传承,”牧师恍然地说,“您教导我们,并非生而为人类,便生而为祂的子女。‘祂的灵住在你们里头’,若是未能用信仰来得到真理的灵,他们就不属于祂。” “正是如此,”洛嘉微笑,“好了,去吧。我们仍要前往圣杯扩区,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此。” 在牧师们离开游子圣堂后,洛嘉·奥瑞利安走向彩窗边,注视着外侧那颗渺小的星球。 文明的灯火如繁星散落,勾勒出星球内城市与郊野的边际,然而正是这样一颗状似美好的星球,却胆大妄为,冒犯帝皇的名讳,盗用祂的意志。如此荒诞的愚昧必须被抹除,旧世界无疑需要得到彻底的重塑,才能以全新而洁净的姿态,获得帝皇的恩典。 他闭上眼睛,想象风暴鸟在世界上空的盘旋,烈火被降下,喷气引擎卷动的气浪在炽热的等离子爆炸中翻滚……愚蠢的异端跪倒在地,嚎哭着恳求宽恕。 可谁能宽恕他们呢? 洛嘉睁开眼睛,紫罗兰色的双眼里宁静地倒映出游子圣堂中的烛光。 唯帝皇可以宽恕他们,洛嘉想,若他们可得救,在脱离尘俗后,他们自然能够前往祂的国度,化作祂力量与权能的一部分;若他们罪无可赦,那么那扇门将不会敞开。 而他所要做的,只是送他们去见祂而已。 不知从何时起,洛嘉·奥瑞利安已经笃信帝皇的确拥有一个为死魂灵提供的神圣国度,他相信这来自于帝皇的启迪,并欢欣地接受了天上之国的存在。 这一切都与经文中书写的故事愈发相合,使得洛嘉常常沉浸在追寻祂带来的幸福中,以至于不得不频繁自省,不可忘却他应有的谦逊。 “奥瑞利安,”他的一名子嗣通过通讯频道呼唤他。 洛嘉对着颈扣上的收音阵列温和地回答:“何事?” “帝皇的忆录使申请进入科尔基斯,他名为罗伊德·达尔。” “批准吧。他若有需求,尽可能满足他。”洛嘉微笑道,结束了这段插曲。 三天后,54-19的“帝皇”被处死,当地的集权政府被怀言者彻底摧毁,只有少数顽固分子还躲在南半球重峦叠嶂中的堡垒里,控诉着怀言者对他们的无端袭击,以及残忍的灭绝行为。 洛嘉从不听异端或异教徒的胡言乱语,54-19的征服只是顺手为之的小事。在他心中,前往圣杯扩区,探究“圣杯”这一神圣称谓的隐喻,以及传言中的梦魇太阳,始终是他心头的首要大事。 “但我仍然希望您能够前往地面一观,奥瑞利安。”他的牧师说。 “是他们的反击阻止了我们的推进吗?”洛嘉问,“我以为他们只是科技落后的愚昧异端。” “他们不曾阻碍我们,也的确思想落后、技术原始。但一种未知的信号在山区干扰着我们的通讯,一种被他们称为‘萨姆斯’的事物在发出亵渎的低语。” “所以,你认为我需要亲自去看一看。”洛嘉沉思着,从帝皇圣像身前起身,“带我去看看吧,牧师。” “是,奥瑞利安。” 他们降落在54-19号星球的耳语山脉,山风凛冽,气候严寒。正如怀言者所发现的,耳语山脉中的确徘徊着一阵幽幽的低语,声音暧昧不清,随着山间的雾气与寒风拂来,甚至侵入了怀言者的通讯频道。 洛嘉发现自己能够听清“萨姆斯”的言语,这让他心中燃烧起冰冷的怒火。 “萨姆斯就在你身边……”那污秽而邪祟的生物孜孜不倦地诉说着,“萨姆斯是终结,萨姆斯是死亡……萨姆斯在尽头等待……” 这道低语甚至削弱了怀言者所面对的原住民,当他们见到那些冥顽不灵的对抗者时,他们常常早已陷入疯癫的呓语,在自我毁灭的边缘徘徊。即使仍然保持清醒,也只能惊慌失措地跪在怀言者身前,乞求他们不要继续深入耳语山脉,因为“灵界与现世的界限在此模糊,黑光透过帷幕而来”。 洛嘉·奥瑞利安不为所动,灰烬之环燃烧一切敌人。一座座堡垒被摧毁,古老的隧道与迷宫得到彻底的净化,凡人的惨叫盖过了萨姆斯的耳语。他们跨越冰桥,横穿要塞,拆解神殿的一砖一瓦,摧毁耳语山脉既有的一切原始信仰。 牧师们高声朗诵帝国的真言,用真正的信条来抵御萨姆斯的耳语。原住民被怀言者的颂念吓到无法言喻,似乎帝皇正是他们最为恐惧的事物。 “他们畏惧真言,”洛嘉·奥瑞利安满足地说,率领怀言者行走在幽邃的山洞中,听着水滴从墙面上滴落,烈焰在油上熊熊燃烧,“他们畏惧真正崇高的真理,害怕能够洗涤灵魂的祷言。黑暗过多地蚀刻了他们可悲的灵魂,让他们无法接受真正的光明。” 接着,墙上的水滴组成了一种隐隐约约的节律,似乎是某种传达信息的编码。 洛嘉侧耳倾听,“萨姆斯就在这儿……在黑暗之中……萨姆斯在太阳下……” 他冷漠地忽视了这些编码,拒绝聆听邪魔的呓语,直到前方探索的牧师送来了新的回应:“奥瑞利安,我们发现了一副壁画,那是完整的泰拉地图,旧泰拉地图,其上仍有海洋与山峦……还有——” 一阵打斗的声音,火炮在隧道深处隆隆作响,宛如大地或岩浆的心跳与震颤。洛嘉等待着,很快,牧师再度回答:“我们发现了一个单独的原住民,劝告我们不要继续靠近,前方就是黑暗与毁灭的领域。该原住民已被处决……” 第二阵枪声大作,牧师满怀疑惑:“原住民似乎一度在死后重生,也许是身体改造……” 在第三阵枪声响起前,洛嘉打断了这个循环。 “问问他的名字,孩子们。”他柔和地说。“若他宁死也要诉说,那就听听他的话。” 数秒后,那个原住民得到了通讯的机会。令人意外地,他所使用的语言,是泰拉的哥特语。 “约翰·格拉玛提库斯,”他不情不愿地哑声回答,声音里夹杂着疼痛导致的颤抖,“诸位大人,我来自泰拉。” (本章完) ------------ 第4章 约翰 前往目的地的旅途十分漫长,对丑角红玉的追踪让它变得并不枯燥,但永生者约翰·格拉玛提库斯宁愿他追踪的是一个固定的靶子。 这些灵族行踪诡谲,穿梭网道,有时约翰怀疑自己已经跟着那家伙跑遍了大半银河,又或者他依然在银河边缘就地打转。 星炬的光芒离他忽远忽近,指引之光时而璀璨,时而渺远,令他时而想起那个近来他们常常讨论的话题:现在被称为人类帝皇的那个家伙,到底依靠着何物的伟力,来为银河星炬供能。 如果,正如他们的推测,帝皇果真以他一己之力,照耀着整个寰宇银河的背面……谁还会相信他的帝国真理呢?俗世间可曾有任何一個神,被想象着能够将数百万个世界照亮,让兆亿的生灵重新连系在一起? 据说离去已久的雷穆斯已经重返帝皇身旁,他希望那个黑衣人不知道帝皇正在做什么。如果他知道——那么事情糟透了,十个约翰加起来都打不过一个雷穆斯,更别说再算上掌印者和帝皇本人。 约翰·格拉玛提库斯离开他途中小小歇息的地点,与好心的灵族伊利亚辛告别,遗憾于就连灵族自己都找不到红玉的行踪,而后重新踏上追踪丑角的道路。 不久之后,他在山脉中驻足,灵能示踪的技巧告诉他红玉曾在此停留良久,但又辗转离去,有如刻意将他引至这片充满黑暗低语的山脉。 从山顶往下去看,耳语山脉如同一颗侧躺的结冰大脑,沟壑纵横,弯曲连绵如迷宫,层层蜿蜒的线路几乎是天生的灵能回路,由内而外地冒出灰雾般的蒸汽。 萨姆斯的耳语同样地抓住了约翰,他意识到这些低语无疑与他们所有人都反对的事情紧密相关,却迟迟未能在探索中获得进一步的收获。 终结……黑暗……死亡……毁灭,一切都与导师(Sensei)的预料相关,除了进一步印证那毁灭之日正在步步逼近之外,约翰无法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获得更多的情报。 而当帝国的军队排布在天空中,遮天蔽日的阴影笼罩耳语山脉,并用一系列的等离子驱动炸弹宣告他们残酷的到来时,约翰意识到自己得想办法逃跑了。 好吧,他跑慢了,或者说——被他们私下里称为毁灭先锋的洛嘉·奥瑞利安前进的过于迅速。当他们连一丝犹豫也无,直接从轨道开始清理地面时,约翰无力地做好了被抓住的准备。 “泽弗洛·红玉是投靠灵族的人类叛徒,”约翰头疼地面对洛嘉,挑着他认为最适合分享的那些信息,以免这个狂热的教徒把他绑在火刑架上连烧一百年,“我正在追踪它。” “他做了什么?” “我们不清楚……听说是和传说中的梦魇太阳有关。”约翰模棱两可地说,一名热衷于征服的基因原体大概会对这种愚昧传说嗤之以鼻,他宁愿被看成一个追寻奇观的愚者。 “你们,”那个高大的、满头金文的教团长严肃地俯视着他,“你们是谁?” “我只是他们的一个特工,”约翰说,“雇佣我的人属于光明会,我知道的不比这么个名号多了多少,诸位大人。” “谁赋予你重生的能力?” “我怎么知道,大人们,这简直是与生俱来。”约翰叹了口气,永生之谜从来没有解答,这是一句实话。 几个怀言者相互对视,而后金肤原体洛嘉·奥瑞利安稳步走上前来,他的步伐不快,但约翰情不自禁地晃了晃自己被捆住的双手,来缓解他心头升起的恐惧。 “接下来你将去何地,约翰?”他缓慢地念出他的名字,紫色的非人双眼中仿佛囊括着整个山洞内的黑暗与寒冷。约翰觉得糟透了,真的。 “我不知道,大人,”他试着表现得更值得怜悯一些,“想办法追着红玉吧。异形是帝国的敌人。为了帝皇。” 洛嘉轻轻地笑了,向约翰略微低头致意:“好,我们会帮助你,约翰·格拉玛提库斯。从现在起,你去何方,怀言者跟随至何地。我很高兴,我们追寻的目标,都是圣杯深处的梦魇太阳。” —— 谈判最后进行了四个星期,佩图拉博怀疑这个数字会让洛嘉向他露出那种彼此皆懂的微笑。他将奥瑞利安金灿灿的头从他脑海中挪走,最后一次与总司令瑙德握手。 “愿我们的友谊在银河中长存,”佩图拉博说,即使英特雷克斯最后几日里终于赞同称帝皇为“帝皇”,他也倾向于在对话中给英特雷克斯留有余地。这可以轻松地换来英特雷克斯这个甚至有些天真的善良文明的好感。 “愿帝皇祝福我们。”瑙德说,站在太空港的升降梯边,送别钢铁勇士的舰队。 莫尔斯对此事的评价角度独特:“说得好像他们有其他称呼帝皇的方式似的,难道他们知道帝皇的名字吗?” 几百名阿斯塔特战士和上万名文员,以及其他的机仆等等服务工具有序地返回太空,而英特雷克斯无私奉上的舰队补给和众多包括古老科技与文化馆藏拓印等等资源,甚至需要复数条运输船来专门运输。 战争铁匠罕见地为了资源的统计而非战争的筹谋而忙碌起来,一小批阿斯塔特中的能工巧匠会留在英特雷克斯,与这一联邦进行长期的工程和艺术交流,并充当某种意义上的驻军,以及确保帝国派来的官员不会再犯一次拯救星的蠢事。 不论如何,这份工作令所有人心情轻松。 “最好的战争结束在交火之前,”莫尔斯说,拍了拍他自己的袍子,“尽管它看起来没有那么值得放在帝国伟业纪念碑上。” “你接下来准备返回泰拉吗?”佩图拉博问。 “是,我把这船英特雷克斯之行的赠品押送回去,”莫尔斯点头,“那些人不了解宿敌刃的危险性,而我不太期待意外的发生。” “你很重视它们,”佩图拉博略感好奇。 “伱要这样想,”莫尔斯和善地笑了,“如果它们不够危险,我为什么不自己去毁灭或收藏它们呢?” “那么,再见。”铁之主与工匠告别,就像他们平时常常会做的那样。他们两人不常作伴,即使是身在泰拉的另一名佩图拉博也一样。 每个人肩上都有自己的职责,就像马格努斯正听从帝皇的安排,在除了一部分节点之外的每个网道角落上都填满图特蒙斯符文,而莫尔斯与马卡多共同建立的议会也渐渐被完善。 佩图拉博回到座位,闭上眼睛,接好每一根线缆,开始做他接下来的工作计划。 下一个月,他将前往极限星域,参与一次异形相关的剿灭行动,如果任务能在三个月内解决,他会抽出时间返回奥林匹亚,亲自视察他一手建立的小型国度。要是接下来没有多余的事情,他会带着又一批钢铁勇士返回泰拉,执行他们的秘密任务,而后去一趟普洛斯佩罗,看看马格努斯的母星建设…… 接着,他脑海中的屏幕闪了闪,一条新的信息通过数据流,进入他的思维之中。 有一个星系发来信号,称其中一颗卫星曾在约六十年前荷鲁斯·卢佩卡尔收复,如今出于不明原因,做出了叛出帝国的选择。 卫星体量不大,但叛逆的军队却势力不弱,需要帝国军队前往镇压。 63-8号星球,位于戴文星系。 (本章完) ------------ 第5章 临战誓言 影月苍狼的旗舰复仇之魂号仍然处于相当程度的忙碌之中,自帝皇抵达乌兰诺,亲至复仇之魂号与荷鲁斯·卢佩卡尔会面以来,不,在这一刻到来的一周前,直到现在,整艘复仇之魂就没有片刻的宁静。 在清扫与布置迎接帝皇的仪式附属品之余,帝皇麾下直属舰队的抵达,也意味着下一轮大规模攻击计划的正式开始。影月苍狼各连长在大量全息星际地图前确认着最后的战术布置,各个兽人大小部落已经探明的阵地和敌军的动向被一一标注,红蓝等等颜色的箭头交错纵横。 从武器库到军备所,发动机在测验中低沉地轰鸣,多支机械臂忙碌地移动,调试着每一台机械造物上的细节。盔甲正在被最后一次涂油,动力剑和动力爪在技术军士的监察和机仆的配合下逐次完成检查,燃料经过成千上万的管道得到运输,不同武器的弹药经过协调分别发放,确保补给的充足。 风暴鸟和雷鹰在甲板与机库中整装待发,战士们检查着他们各自用惯的爆弹枪、激光武器与喷火武器,将手枪和手榴弹放置于它们各自的位置。 与此同时,他们时不时互相讲一些他们自己内部理解的玩笑,比如辩论不同型号的战甲到底哪一套在外观上更适合影月苍狼的风格——反正不是那个鸟头,或者装模作样地向帝皇祈祷几句,而后互相嘲笑不要没事就学习那些比兽人还疯狂的怀言者。 “我总觉得有一天你也会跟我们一起立临战誓言,”托加顿笑着说,冲着洛肯眨眼,“而不是负责帮我们这个忙。” “最好不要,”洛肯僵硬地说,伸直他的手臂,“四王议会只有四人。” “为什么不能有五个?”托加顿浮夸地耸了耸肩,“新月、半月、凸月、满月,还可以有半新月、半半月……我早就觉得天天和这几张熟面孔一起干活儿够无聊了。” “你确定吗?”赛扬努斯出拳,锤了一把托加顿的肩膀。之所以这次是他完成这项例行的任务,是因为他站得离托加顿最近。 “别以为你能靠着粗俗的暴力,来阻止我的真言,”托加顿当即开始拿腔拿调,“须知真理将历经战火而永存,圣言将立于混乱而显明……” “而你将挨上第二拳,塔里克。”伊泽凯尔·阿巴顿警告道,“我们是来立战前誓言的,不是来模仿怀言者的。” 阿西曼德悄悄点头:“伊泽凯尔说得对,洛肯已经等了很久。” 洛肯默默地放空了他的大脑,让所有嘈杂的对话从他的大脑皮层悄悄流走,直到几個阿斯塔特依次向他俯身,开始宣读他们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将要履行的誓言。 洛肯把手臂抻直,让挂在他双臂上的四条长长纸条顺畅地自然垂落,确保四王议会中每一个人的誓言都得到了清晰的展现。“我愿意见证你们的誓言,”他说。 正当几名战士依次用剑刃划过掌心,将鲜血涂抹在誓言纸张时,马洛赫斯特从他们所在的大厅门口路过,走了几步后又返回,径直向他们走来。 “不打算带上我吗?” 他看起来略显疲惫,在先前的几场战役里,他受了一些不太怡人的伤害。托加顿按照惯例做出了他的评价:他看起来更像“扭曲者”了,还好没有真的和外号一模一样——那样我就笑不出来了。 “你不是在我们父亲身旁吗?”阿巴顿站起来,欢迎了马洛赫斯特的到来。洛肯则把这些誓言纸片一个个交还给书写他们的影月苍狼。 “父亲还有许多话要与帝皇单独去谈,”马洛赫斯特说,疲倦地叹了一口气,“你们知道的,他决定向帝皇单独立下他的临战誓言,而我来找你们聊战术规划。我们仍然有五个星系需要确认进攻的顺序,以及毁灭的程度。前线的探索工作表明它们仍然有保存的价值,矿物资源和生物资源都值得保留。” “那伱应该先去找哈尔哈拜特,”托加顿耸了耸肩膀,提到那支教团时,咧嘴笑了笑,“在和他们并肩作战之前,我们哪里需要这么频繁地交流要怎么保住我们要攻打的世界,而不是用天火把他们全部一扫而空……” “你认为我不知道这个道理吗?”马洛赫斯特说,“我正与团长谈论这件事。” “艾瑞巴斯?”洛肯有些好奇地回答,他久闻那位教团长的大名,但一直没有与他正面交谈的运气。 在四王议会的口中,艾瑞巴斯出人意料地是个具备充足理性的人,他并不难交流,甚至在某种意义上与那群战斗狂大不相同。当然,他会坚持那些具有怀言者特色的核心理念,比如必须把敌人一个不留地除去——但他们毕竟正在面对兽人,这一点根本不构成矛盾。 在马洛赫斯特之后,艾瑞巴斯走入大厅。他一身花岗岩灰的装甲,身材中等,眼窝深邃,皮肤在细密经文组成的线条映衬下显得色泽较深。他手指修长,动作镇定,随身携带着一本鎏金边的厚重书册,那应当是大名鼎鼎的洛嘉之书,或者怀言者常常挂在嘴边圣经文。 他让人一见便觉需要敬重,洛肯则被对方的微笑吸引了注意——不,即使他们只是第一次相见,洛肯依然不喜欢那个平和而轻柔的微笑。那似乎能使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他的话,却又容易在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马洛赫斯特与我提过这一点,”艾瑞巴斯说,他的声音比整个哈尔哈拜特中的任何一人都更加平静,其中似乎藏着某种值得信任的理性,证实着他身为教团长的超然身份。“哪些旋臂的战争需要留手,哪些区域可以获得彻底的净化,哈尔哈拜特将记住这些要求。” “加斯塔林亦然。”阿巴顿回答。“天龙星区的外侧将交给怀言者,我们将陪同荷鲁斯大人前往戈戎。” “当然,”艾瑞巴斯彬彬有礼地点头,视线依次扫过在场的几人,“阿巴顿、阿西曼德、托加顿、赛扬努斯,还有……” “加维尔·洛肯,”托加顿介绍道,“我们可敬的十连长。” 洛肯礼貌地笑了笑:“艾瑞巴斯。” “很高兴认识你,”艾瑞巴斯向他微笑着点头,与马洛赫斯特一同离开。 一确认教团长走得足够远,托加顿立刻表演性地长出一口气:“可算走了!我真怕他把阿西曼德的美丽脸庞也烧了!” “别乱用梅萨蒂的形容词,”洛肯尴尬地小声说,“那是忆录庭用来出版和归档的。” “啧,”托加顿咂了咂嘴,“洛肯啊。” “为什么原体洛嘉要派这支队伍来这里?”赛扬努斯摇了摇头,“即使是我,也总觉得他们整个教团只有艾瑞巴斯听得懂不加经文的对话。” “原体洛嘉只会将他认为最好的事物献给帝皇,”阿巴顿说,“即使双教团并行,他真正属意的依然是哈尔哈拜特。” 其他几人惊讶地看着阿巴顿,直到一连长扭过头:“父亲的评价,行了吧!” “我就说嘛,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托加顿哈哈大笑。 (本章完) ------------ 请假条 期末精力条空了 紧急征募一黑船灵能者帮我写一百页期末课程报告 ------------ 第6章 戴文 “恕我直言,大人,什么是混沌?”凯尔·瓦伦问。 此时钢铁勇士的舰队正位于驶向戴文星系的亚空间通路之中,英特雷克斯化作空中一系列微微反光的尘埃颗粒,而亚空间的斑斓光彩被阻挡在铁血号闭合的窗板之外。 星语合唱团已将戴文星系的情况尽可能地分享给前来处置叛乱的铁之主,多份信息相同的情报被依次发送,以填补比照信息丢失的漏洞。预计在四周时间过后,他们就将再次回归点缀着各种天体的现实宇宙,戴文卫星63-8将显现在他们眼前。 那颗卫星虽然归顺于荷鲁斯·卢佩卡尔的第六十三远征舰队,但最早与之接触的,是洛嘉·奥瑞利安的怀言者。按照他们的惯例,这颗星球上保有原始信仰的戴文人被全数摧毁,旧有神殿全部拆除,圣像被破坏,形似猿猴的长毛戴文人被火焰点燃。 随后,帝国的殖民船只重新定义了戴文的社会组成。 可以说,这是一颗纯粹的帝国星球,不包含外来加盟者的不稳定因素——这也使得他们的叛变缺乏一个常规的理由。 佩图拉博抬起头,看着他的战争铁匠。凯尔·瓦伦名声不显,但指挥调度能力扎实,战功点滴累积,一步步走到基因原体身边。出于私人原因,战争铁匠没有用机械或生物科技补上他缺失的左眼,佩图拉博不会对此加以过问。 “你还记得英特雷克斯人的问题。”佩图拉博平静地说,“你很在意?” 凯尔·瓦伦犹豫了两秒:“是的,大人。我不确定我们是否有权限知道这一切。” “说说你的看法。”佩图拉博说,“你已经沉思了几天了,我很高兴你没有让问题影响到你的工作,也很高兴你与我鼓起勇气坦白。” “哦……”凯尔吃了一惊,旋即后悔于他自以为基因原体不会注意到他的犹豫。 “我起初以为,你们提到的‘混沌’是对巫术或灵能的代称,它们在词语的根源上存在相似,但随后我发现我无法解释,假如混沌仅仅是巫术,为什么伱要让我们离开后再讨论,毕竟我们本来就与千尘之阳的‘巫师’来往密切。” “那么,你觉得是为什么呢?”佩图拉博问。 “因为,帝国真理不承认巫师?”凯尔对此并不确定,“在外交时,我应该与帝国的口径保持一致?” 他的推测让佩图拉博的双眉稍稍舒展:“不,瓦伦,对于英特雷克斯,我们还不必如此政治化。你对‘混沌’的猜想是正确的,也是不完全的。以帝皇之名,这是我能告诉你的全部,我相信以你的智力,你的探究应该已经抵达尽头。” 真相不能被认知,战争铁匠几乎是刹那间就理解了这个答案。即使网道那等隐秘,铁之主都愿意坦言告知,那么更多的不可说之物,恐怕症结只能落在那件事物本身。 “可是……”他仍然有一个问题,“假如我们不知道我们将面对什么,我们该如何防范它的威胁?” “很简单,听马格努斯的话,让巫术滚出我们的世界。如果举棋不定,那么便呼唤明了真相的人——比如我,比如马格努斯。” 佩图拉博回答,重新投入到他的工作中。某种意义上,他享受这种让不同信息在大脑内盘旋交织的过程,这等价于搭建一栋形而上的建筑。 他注意到星语中送来一条奇异的信息:63-8号卫星周围放射出异常的黑色日冕。这种现象与康拉德·科兹送给他的梦魇太阳情报书中描绘的场景类似——受此异象影响的区域,似乎往往伴随着疯狂和毁灭。 这印证了一个缥缈的、未经统计学认证的流言,即圣杯扩区的异象正在悄然出现在帝国境内的阴影之中。 考虑到这些琐碎的十几二十份汇报混杂在每天送往泰拉的百万份情报之中,莫尔斯说过,马卡多决定等异象的威胁高于区域性农业减产导致的连锁式饥荒后,再处置这种近乎道听途说的民间传闻。 “谢谢,父亲。”凯尔真心地说。 “也把这件事转告给你的同僚吧,”佩图拉博说,稍稍蹙起眉,“有任何超出常识的情况,务必立刻向我汇报,我将亲自决断。” —— 电光在卫星的上空穿梭,绵绵细雨如幽魂般落下,将63-8号世界破碎的多個分区相互阻隔,彷如封存于永恒循环的静滞球体之中。 钢铁勇士抵达此地时,在未知的动荡中,卫星已经沦为数块漂浮在宇宙中,依靠引力勉强联结的松散灰褐色岩岛。 每一块撕裂的大陆都荒芜而灰暗,形状各异,且正在缓缓移动。在轨道上看去,破碎的土石如一根根遍布黑色锈斑的破碎锁链,环绕在星球外侧。 很难想象这样一颗濒临毁灭的星球,竟然有能力发动对帝国的反叛。 而且,很不幸地,经过机械教的评估,这颗星球仍然可以被重建成宜居世界。 在交涉沟通的请求遭到拒绝之后,佩图拉博签署了对此地背叛情况的认证条令,并派遣钢铁勇士麾下的舰船出阵列队,解除星球的轨道防御。 整个过程比他所想象得要轻松,这不是意味着对方毫无反抗,相反地,曾经忠诚于帝国的舰船一见到钢铁勇士,就发动了近乎疯狂的反扑,一艘接着一艘的舰艇几乎在交战的第一时刻就放空了所有的弹药储备,接着便秉持着某种自毁般的意愿,向钢铁勇士经过佩图拉博额外的装甲强化的战舰冲来。 理所当然地,这大大加速了63-8号世界本就力量薄弱的防御舰队的毁灭。 “去探查情况,”佩图拉博下令,将任务分派给三名战争铁匠。 而这些高级指挥官经过一次会谈后,依照星球的经度,将不同的撕裂大陆地块分派给一支支侦查与作战的连队,并各自带上佩图拉博的铁环机兵,为佩图拉博提供一个更加专业的观察视角,以及最及时的联络手段。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第二十一大营的战争铁匠贝洛索斯轻声对自己说,透过护目镜,看向上空肮脏而浑浊的天空。 云层如同灰黑的蛛网,将暗沉的天色分割在片片深色雾霭之中,雨水如同脓汁般淅淅沥沥地滴落,带着违反常理的粘稠和迟钝感。他感到自己的盔甲随着军队的行进而变得趋向于某种浑浊的流体,即使所有的数据指标都在强调,这一切都不过是错误的幻觉。 铁环机兵就在他身旁,高耸而稳定,毫不动摇地伴随着他,与他共同进退。他知道佩图拉博正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相较于荣誉,他能从中获得的,更多是一种安定的抚慰。 曾经接管这片区域的总督由怀言者指派而来,贝洛索斯有时很好奇,当洛嘉·奥瑞利安发现他手下竟然出现了叛徒时,他会将何等的暴怒宣泄到世界上。 但他们现在尚未见到那个叛徒。 队伍前进,一些戴文往日生活的废墟逐渐出现在他们脚下,破损的古老雕塑和倒塌的石制建筑比比皆是。他们路过一处空旷地,见到一处用石块圈出的大型圆圈,和圆圈中心在历年的雨水中渐渐散去的黑色焦痕。 这是怀言者曾经毁灭一切的证据,是六十年来无人胆敢收殓的残局。 所有人都知道,在屠杀结束后,怀言者们总会按惯例点燃仍然能燃烧的任何东西,站在火祭场的边缘,注视着升起的黑烟,微笑着向帝皇虔诚祈祷,祝愿帝皇赐予世界新生。 贝洛索斯非常确信他们此时正在路过的建筑物残渣,曾经属于一座神庙,某种以巨蛇为主题的结社。 无数座花岗岩曾经被雕刻出细密的鳞片和残酷的蛇瞳,残缺的拱门坐落在峭壁之间,青铜门扉刻满盘蛇的浮雕,展现着戴文本地的信仰。 如今,这一切都在怀言者六十年前的无情摧残后,零落成烧焦的废料,以及断裂的石制根系,且半数浸没在黄褐色的冒泡泥潭中。 茂盛的青苔和野草攀附在石料的表面和间隙之中,蝇虫和它们令人厌恶的幼虫则在泥潭的表面和边缘成群飞舞。 头盔在得出读数的第一刻就立即开始过滤此地的有毒空气,但一股恶臭仍然徘徊不去,仿佛直接从他们的感官系统边缘入侵,以有毒的气息试探着他们的灵魂。 而在这一切要素之上,一种黑沉的黯淡气息竞争性地出现,如纱般蒙在他们的感官之上,它似乎正是在他们见过怀言者的火祭场后悄然出现。 它更加纯粹,更加……恶毒。一种凭空诞生的冷酷恨意促使贝洛索斯握紧他的武器,在他抽动着的心脏中,某种将眼前的一切全部毁灭的阴暗意愿正在迅速上升,催促着他尽情撕碎、烧毁、击倒任何事物。 隔着头盔,他仿佛看见自己同伴的眼神正在闪烁着凶恶的冷光,仿佛一种黑暗的狂喜栖居在副官的灵魂中,对任何毁灭的先兆都抱有极高的期待,即使毁灭将是他自己的。 头盔内的激素检测信号迅速向他发出警告,贝洛索斯用力咬了一下舌头,吞咽口水,勉强压制住这股外溢的仇恨。当他渐渐平静,另一种情绪此消彼长,恐惧倏然贴上他的皮肤,带来死寂的寒冷。 他等待着动力甲为他注射调节神经的镇定剂,并忠实地把自己的情况口述告知铁之主。 如果遇到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他不会用自己的愚蠢或骄傲创造不必的牺牲——何况来到这里前,凯尔·瓦伦刚刚找他们聊过此事。 他的战靴踩过一些松脆的物质,贝洛索斯低下头,注意到那是一具溃烂的人类骸骨。这是他们在这片破碎大陆块上遇到的第一件与人类相关的事物。一次何等值得欣喜的破坏和终结……不,停下。 “死亡时间不超过四周,”一名战士俯身进行简单的检测,“灵能痕迹,腐蚀性法术……他死于周围的灵能环境。” 他的副官将他们的发现以简洁明了的语句录入通信频道,与其他战士分享。贝洛索斯注意到副官的嗓音变得相当沙哑,对方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恶劣欲望的影响。 内外皆钢,他默念,回忆着基因之父的教导,重拾那份应有的冷静。 在军官的内部频道中,贝洛索斯读到更多反常识的现象。 这颗小小的星球似乎伴随着物质上的分裂,在各个区域上也衍生出本质性的变化。 有些断裂的大陆上全面地充斥着诡谲的芳香,所有事物都呈现出对繁衍的崇拜,就连石廊和房柱都结对地相互契合;有些地方则血流成河,铜铁的锈气漫山遍野,遥远的呼吼回荡在现实之外;其中最少的是某种迷宫般的晶体化区域,钢铁勇士们用重炮轰碎每一扇挡路的水晶墙,冷酷地向着深处前进…… 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始终没有遇见过任何足以构成威胁的活物,不说叛军,就连活人都没有。 “与某种图形相似,”另一组战士分享着他们的见闻,“这些灵能迹象的形态存在规律。” 贝洛索斯同样发现了这一特征,许多事物正隐隐构造出同一套相似的形貌,戴文上空的黄色弯月是一道弧线,在地面的泥潭中延伸出三条扭曲的纠缠反射,神殿的多个飞檐从特定角度看,组成了一组古怪的嵌套衔尾结构,还有…… 铁环机兵举起机械臂,从枯朽剪影般的黑色树枝顶端,拾起一串相互嵌套的锯齿锁链,机兵眼中亮绿的光芒微微闪烁,扫描着锁链的形态——那不是人造的锁链,而是受到周围灵能环境的影响,树枝自动链接拧成的回环。从形态来看,那类似于一条衔尾的蛇。 一条条信息继续在快速地交换和传递,任何一个发现都并非孤例,从戴文卫星的无数个角落,更多的灵能影响产物一一被发觉,且周围的环境越是令人厌恶,那种亚空间的恶臭和黯淡的翻涌恶意就越是难以抵挡,这些有形的微小迹象就越普遍;它们要么相伴而生,要么互相作对。 没有活人,依然没有,就像这里早已是战火烧遍后的沙原。 贝洛索斯令他的战士暂缓前进,他的经验给了他一种不好的预感。“小心,”他说,“停止前进,等待下一步指令。” 但世界似乎开始整个地发生变化,从某一个微不足道的时刻起,他们脚下的板块似乎整个地缓缓开始移动,引力环境剧烈地动荡着,树木倾倒,山石崩塌,向着一个既定的方向滑落,直至跌入尽头般的中心。 与此同时,那股残酷而疯狂的意念忽而无数倍地增强,转化为一道贯穿灵魂的尖啸,漆黑的浪潮带着亘古的痛苦和折磨汹涌而寂静地咆哮。无数的景象正在侵入他的脑海:舰艇在空中爆炸并坠毁,千万座石头垒成的高塔隆隆倒塌,行路者在干涸的灰色石滩上跌倒在地,死者的尸身顺着冥河般的瀑布坠进深潭…… 然而,贝洛索斯的耳边没有真正的声音响起,色彩也点滴地褪去、消散。那些浑浊的褐黄色泥潭、远方回荡的战吼、芳香刺鼻的感官纱帘,尽数地被黑暗吞噬,变成一团尖锐的墨黑浓雾,撕扯着他的皮肤,如鹰爪刮过他的骨头…… “已经够了,”这种强烈的感官刚刚浮现,不过十秒之内,一道机械合成的仿造人声就从铁环口中发出,送来远在铁原号上的铁之主的命令。 铁环的合成音不带感情,但贝洛索斯只觉得基因之父的声音如在耳畔——如此急切,如此肃穆。 “全员停止探索,准备返回轨道,63-8的平叛进入搁置,”佩图拉博快速说,“这已经不是我们应该处理的,等待——” 贝洛索斯没有听见铁之主的后半句话,在他周围,世界如此寂静,不论是污秽的昏黄光亮,还是铁环机兵外壳上的闪光,忽而全部地黯淡、陷入遥远的、无限的黑暗。 黑暗正在蔓延,覆盖了他周身的区域,不,远远不止,它如此庞大而无限,攀过断裂的蛇柱,咽下枯萎的槁木,轻柔地漫过这片大陆,而后向戴文破碎的天空延烧…… 自上而下,自外而内,黑暗深入至无穷的尺寸,直到度量化作虚无,如内在外,似下在上,死亡与寂静重新从黑暗中显化,缓慢地在跨越所有人类足以定义的词汇的范围内燃烧,超出了测量的极限,越过了有限的数字,词语不再具备意义……万物在死寂之中告以终结,由此得以超越时间。 他似乎什么都看见了,又似乎一无所知。 他抬起头。 梦魇般的漆黑太阳就在那里。 它悬挂在虚空的另一个端点,似乎刚刚显现,又似乎从未离去。 那恒星风的末端化作一根吸收光亮的黯黑细针,将他如飞蛾钉穿。 (本章完) ------------ 第7章 盘蛇神庙 摄像仪器回传的画面中,整个戴文正在被缓缓地编织、重塑,每一块崩裂的大陆都顺着不可见的洋流在虚空中漂动,直到依次归于某种仿佛被更高的存在设计好的位置上——宛如某种自成体系的天球系统,绕着中心的地核依照各自的轨道和速率旋绕,在彼此的表面投下交错的阴影。 阴影时而紊乱无常,时而组成一套固定的图案:三条平行的残酷斜线,两组或多组并存,宛如鹰爪划过的深邃刻痕。 丹提欧克站在佩图拉博侧后方,与他的基因原体一同监测着戴文63-8卫星地面的状况,此地发生的一切都令他难以理解,而另一个最近被他的同僚在铁原号石匠俱乐部分支中悄声强调的词汇,则突兀地浮上他的心头。 “混沌。”凯尔·瓦伦说,“一个需要警惕的威胁,如果出现邪祟的巫术,优先向我们的父亲禀报。我相信你们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兄弟们。” 他侧过头,未着头盔的脸恰恰对上宣讲者凯里尔·辛德曼带有皱纹的脸庞,他们曾经互相玩笑着说大远征的前线竟然有两个老头结伴同行,而从另一個方面来说,辛德曼的存在的确成为了泰拉古老规律的佐证,即年长者往往拥有广博的知识。 就在数分钟前,辛德曼还为他们分析了盘蛇图纹的含义。 “乌拉埃乌斯装饰古泰拉的法老头饰,代表权力和庇佑,”宣讲者说,同时记录着这场谈话,作为战争纪实的素材,“在数万年前的希腊,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盘蛇象征了医疗,欧罗波罗斯则与无尽的轮回和永生相关……” 他接着描述了昆达里尼和奎兹尔科亚特尔的历史渊源,以及厄里倪厄斯的缠身之蛇,试图探究这一图腾出现在戴文的起源。 他们博学的基因原体则提出了一种猜想,即伊甸的蛇所象征的知识与觉醒,还有随之而来的欺骗与堕落。 每一种解释都有其可行性,但真相早已在怀言者的火焰喷射器下化为黑灰。 当越来越多的异象被各个连队汇报至铁原号后,一层严肃的阴霾也遮盖在了铁之主的面部,他不再参与讨论,而是专注地处理那些信息,嘴唇微微移动,用他自己的计算方式评判状况。辛德曼和丹提欧克识趣地保持了相对的安静。 突然,佩图拉博开口,拧着眉毛低声喃喃:“我的失职。” “大人?” “全部撤退,”佩图拉博没有回答他,甚至不需要铁之主开口,一根数据线缆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将命令送入通讯频道,“返回轨道,终止平叛探索……” 丹提欧克开始联系运输艇,确保接下来的返回工作正常进行。然而,在音阵之中,除去铁环机械的叙述声,嗡嗡作响的只有细微的电流响声,如同甲虫的肢足爬过管道。他的指令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股细微的寒风吹过丹提欧克的手臂。 他正要再度确认是通讯器的问题,还是地面作战人员已经遭遇不测,他头顶的灯就忽而灭去一盏,接着是第二盏。 而后,黑暗降临。 数秒之内,室内的光芒就被黑暗饥渴地吞噬干净,触手可及之处无不漆黑如墨,就像他们正身处不可逃脱的黑洞之中。 温度迅速流失,丹提欧克呼出的空气在嘴边的胡茬上结成干燥的冰晶。维持太空堡垒运转的能量转瞬间被抽空,战争铁匠几乎能听见无数机械阀门的哀鸣和轮轴失控的刺耳尖啸。 “大人!”丹提欧克高声呼唤,在黑暗中试着迈步走向佩图拉博所在的位置,却被失去能源的动力甲困住。 年岁流失带来的病痛贴着他的皮肤刺入痛觉神经,动力甲不再是一套维生的保护装置,而是无情的铁笼。 他喘息着,骤然发觉自己如此虚弱。 战争铁匠两颗苍老的心脏同时加速,靠肌肉硬生生带动战甲的移动,他向着铁之主的办公桌边慢慢移动。 “大人?”是辛德曼的声音,忆录使扶着座椅的扶手站起来,不安地呼唤,因为寒冷而发抖,“佩图拉博大人?” 一束光幽幽地亮起——并非一束有色的现实之光,而是一束漆黑的、形而上的光,从原体办公室内的舷窗射入,呼唤着丹提欧克向外去看,去观察,去感受从帷幕背后透出的庞大阴影。 “别看,辛德曼。”丹提欧克立即警告辛德曼。 战争铁匠背对舷窗,谨慎地控制着他的感知。他的手甲被一件铁制的重物挡住,丹提欧克小心地顺着桌边,试探着寻找铁之主的手臂。寒意渐渐深入他上了年纪的骨头,让它们在血肉内部微弱地发疼。 “父亲……”他哑声说。 这声呼唤被黑色的太阳啃食,变得破碎而空洞,仿佛回荡在遥远的彼方。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一个刹那般的点伸缩成永恒的线条,又猛地弹回,一击抽在丹提欧克的胸口。 他霎时脱力,双腿瘫软,跌在佩图拉博桌边,盔甲哐啷地撞击地面。 而后,光芒和时间一同回归。 灯光重新点亮,几次摇曳的闪烁后,再度放射稳定的冷光。 燃料再度恢复流动和燃烧,电力支撑起成千上万个舰艇部件的运转,稳定而令人安心的能量流在埋在墙壁内的线路中奔行,如机械的血管,为这座巨大的要塞输送其赖以生存的能源。 上千个自动警报将短促的警告铃拉成一条永续的尖啸,资源破坏、冷冻舱泄露、密封管道破裂、药剂师的实验毁于一旦……一道道损坏或损毁的警示在全息屏上疯狂地滚动,报告着这短暂的能源缺失带来的无数后果。 可以想象,接下来的一个月内,钢铁勇士都将全神贯注地挽回这次意外带来的损失。 但在这一切之上,有一件事更为紧急。 特制的动力甲再次贴合丹提欧克的皮肤,给了他重新站起的力量。战争铁匠焦急甚至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克制着没有直接扑到基因之父身上。 佩图拉博仰身靠着铁椅,右手悬在铁椅边下垂,左手堪堪搭在桌边,静止如一尊奥林匹亚的石雕。从脑后延伸出的神经线缆如一张黑网,将他向前垂的头颅牵住,如吊索固定将落的滚石。 “大人?”丹提欧克轻声说,抬手轻轻地触碰铁之主的左手。 如此轻微的力量,却足以让佩图拉博未受控制的手脱离滑落,在扶手上磕碰一下,而后荡在座椅外侧。 铁原号内部的通讯重新联通,一个个战争铁匠紧急送来询问,想要知道刚才的短暂异常原因何在,以及基因原体是否提出任何的相关要求,需要他们执行。 丹提欧克心乱如麻。他一边观察窗外的戴文卫星——仍然是那副破碎的样子,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口中一边有条不紊地依次针对询问给出回答,并呼唤所在舰艇靠近铁原号,或本身就身在钢铁勇士旗舰的战争铁匠同僚全部赶往办公室汇合,讨论接下来的情况。 他心中从未如此被惊慌充满,每说出一个字,都感到自己的唇舌无比麻木。同伴的声音如同被电子系统阻隔在外,清晰的话语如沉没于深水般模糊而遥远。 凯里尔·辛德曼如同被钉在原地,甚至放弃了他记录与宣讲的本职。他紧紧盯着一动不动的基因原体,颤抖着咳嗽一声,而后问:“佩图拉博大人……?” 丹提欧克回过头:“没事,铁之主只是昏迷;若非如此,我们身为其子嗣,必定有所感应。” 他打开佩图拉博身前铁桌下缘的抽屉,找到那一套小巧的铁制工具,开始逐个地解下基因原体脑后的神经线缆。他们受过佩图拉博的亲自培训,知道该如何在特殊情况下,应对那些铁之主自己改造的独特线缆。 两根神经线缆的解锁间隔最好在五分钟以上,否则突变的思维链接会对原体的神经造成损伤,每一个战争铁匠都将这些细节牢记于心…… “让药剂师来,准备好医务室,带上滑动担架,联系泰拉,不,”他低语,用以辅助整理着自己的思路,“首先……联系工匠莫尔斯的山崖号……” 三十分钟内,另外三名战争铁匠抵达原体办公室,在短暂的惊骇后,纷纷开始环绕着佩图拉博,试图将他唤醒。 丹提欧克拉开他忧虑的同僚,给匆匆赶来的缇特斯腾出位置。首席药剂师盔甲上作为医疗标记的蛇杖刺痛了他的眼睛,原体微弱的呼吸声依稀在他耳畔回响。 “原体大人的状况稳定,”缇特斯快速说,“这是一次昏迷,会没事的。” 高级军官们点头。 “原体的情况暂时保密。”丹提欧克说。“星语者那边怎样了?” “还没有回应——不,”战争铁匠哈科深深皱眉,“星语传递受到干扰,消息无法送出。” —— 自佩图拉博睁开眼睛以来,他就必须克服大脑中爆发的感官警告,才能说服自己他并非真正站立在虚无的高空之中,而是踏足在某种足以支撑他身体的不可见平面上。 他低下头,视线越过自己穿着奥林匹亚凉鞋的双脚——这似乎不是他此刻应该穿的鞋。可他从何而来?他隐隐记得一片黑影,那漆黑的、噩梦般的毁灭幻象…… 是的,他是佩图拉博,他现在……在哪儿? 在他脚下,世界被一条不清晰的界限分成两大部分。 右侧的世界被笼罩在黯然的黑雾之内,破碎的街道连接着遍布巨大裂痕的楼房,浓重的雾气从裂痕深处涌出,交织成人类生前行为的残影,影像停留在毁灭前的最后一刻,在烟霾中扭曲的脸孔和肢体相互贴近,又在实际接触和定型时转瞬即逝。漆黑的太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照射至大地,好似肋骨间透出的一条条光线。 左侧的世界则色彩斑斓,蛇影和飞虫使得阴影具有活性,舞女的歌声轻轻飘荡,顺着蜿蜒的血河一并流淌,直至抵达黑暗世界的边际。五彩的气体嘶嘶地发出刺耳的声音,过多的色彩让一切变得浑浊不清。隐隐可见地面上存在着某种交缠旋绕的多头之物扭曲的影子。 两侧的世界都蠢蠢欲动,彩雾与黑影争夺着那条界限,展开一场无形的战争。 佩图拉博眯了眯眼,他注意到那彩色世界中,扭曲多头蛇投影的顶端似乎站着一个面容模糊的人,引导着巨蛇的行进。 在他看清那个人之前,他脚下的未知平面忽而开始涌动,化作柔软的雾状流沙,让他向下跌落。刹那之间,他脑中被咯咯的低声笑语和寂静的空洞同时填满,他几乎无法喘息,挥舞着找不到着力点的手臂,痛苦地下坠。 “不……”他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单词,脑海中一个个模糊的形象滚过,任何一张脸孔都不够清晰,以至于他想不起他们的身份。一种空空荡荡的迷茫把他抛向地面,而后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正中他的后脑,将他的意识打出这具灵魂般的躯体之内。 不知多久过后,佩图拉博再次睁眼,发现自己正倚靠在一闪冰冷的门扉表面,门上刻着未知的图案, 他的头部痛得厉害,让他的思维变得断续不定。两侧的世界依然在交锋,但那黑色的太阳似乎正在后退,疯狂的斑斓色彩则更为猖獗。 淡彩的粉尘在街道上飞旋,失色的骸骨在进入彩色世界的一刹那,就被染成深绿或深铜的显眼色泽。炽烈的青紫火焰从他所在的建筑物顶端开始燃烧,如逆向的闪电刺穿天幕,黑暗被层层烧去,化作破碎的可怕黑云,逐渐溶解在多色的能量之中。 然而,仍然有黑暗的力量正在反击,那恶意的有毒力量伸出针一般的触须,所及之处,草地化作铁屑,野兽顷刻扭转为焦黑的枯骨,绝望与恐惧的情绪几乎化作实体,只需遥遥一看,佩图拉博就感到自己被一阵剧烈的灼痛再度烧穿。 佩图拉博无视了身体的不适,扶着门扉旁的柱子站起,廊柱上雕刻的鳞片刺痛了他的手。 他观察四周,只见他正站在一座神庙的门口,庙宇前方,一潭净水微微荡漾,倒映着周围的树影。盘蛇的雕塑构成一个奇幻的视错觉几何图案,装点在池水中央,三头蛇的蛇口吐出映射出清透彩光的流水,组成一座构思精巧的喷泉。 他回过身,神庙的铜门上雕刻着一棵巨大的生命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树木的根系向外延伸,朝着门外的池水而去。巨蛇栩栩如生地缠绕在生命树上,其中两首分别隐入绿叶,第三蛇首则正对树上的一枚丰满果实,有意地指引着佩图拉博伸手去采。 他注意到那颗果实正是铜门精致而独特的门环。 他直视那枚果实时,身体上的痛觉也悄悄地离去,清凉的微风带着一缕香甜的气味抚过他的额头,而后顺着身上柔软的金丝白袍向下,绕过刻着乌尔腓尼基语的金腕带,牵起他的手指,引导着他叩响门环,进入神庙,蒙受无私的庇护。 佩图拉博静立在原地。 背后的毁灭气息正卷土重来,死亡的黑影再度占据上风,那股危险的恐惧感掠过他灵魂的边缘,带着永不餍足的贪婪撕扯他的影子。多彩的半个世界正在退缩,仿佛支撑着这组成复杂的伟力降世的引导力量已经燃烧殆尽。 不需多久,他就将被身后的黑影彻底吞噬。 除非他推门入内。 (本章完) ------------ 第8章 银匠 佩图拉博打量着他面前的门环,而后倒退一步,接着转身,直视几乎贴着他的脸庞翻卷的黑色浪潮。死亡的气息涌上前来,放射性的粉尘夹杂在回旋的风浪中,变异的黑影亡魂伸出枯瘦的利爪,在显形的第一个刹那就划过他的脸,贴着下颌切出一条滴血的豁口。 他抬手摸去滴落的血珠,意识到这道伤口无法立即愈合。这让他更加确定,自己一旦落入漆黑世界的爪中,必将付出他无法想象的代价。 但神庙呢? 佩图拉博用拇指按着流血的伤口,绕过神庙前的水池,一群乌鸦被惊起,吵闹地嘎嘎乱叫着向他周边飞来,又在靠近水池之时冻结成僵硬的石块,扑通砸在芳草茵茵的地面上。浑浊的黄色太阳在空中咯咯窃笑,把贝母般的艳俗光泽洒在佩图拉博身周,宛如一个无时无刻不在增添色彩的青紫漩涡。 佩图拉博拧着眉,贴着斑斓世界与失色世界的边际,寻路前进。 他虽然不想,却不得不承认,这些变幻无常的光彩比另一侧带来原始恐惧的黑色世界更加令他厌恶——甚至害怕。 在他生命更早的时间段,他记忆不清的过去里,他一定曾沐浴在相似的光芒之下:来自星辰的漩涡,带着疯癫的恶意,抓住他故作冷酷的幼小精神,让他知道自己被永恒地注视,在他行走之时,饮水之时,路过岩石和树木的时候,还有将要入眠之时,天上都打开着一个淤青般的伤口,从伤口中探出一只无耻的硕大眼睛…… 有一个人将那只象征恐惧的眼睛从他身旁移走了,遮蔽了。但今日,那只眼睛卷土重来,改头换面,由倨傲的恶意凝望转变为诱惑的假笑和低语——可他仍然认得出它。 “恶心。”他低声说,“不。” 尽管如此,他心中的不安依然如失控的倾倒烛火一般蔓延。 他觉得这儿并非天生如此,尽管这出于直觉和期望,而不是纯粹的理性判断,但他觉得这里的状况一定和具体的引发者密切相关,而造成这副局面的人,应该是他还处于那個更宏观的视野时,唯一看见的那个人形,位于多头蛇阴影之下的人形。 他继续前进,觉得耳边隐隐有人在呼唤他,“父亲”,一个人,不,很多人围在他身旁。他诧异地思考着自己何时娶了任何人,继而有了孩子;但是他的直觉依然为他提供了对应的情感。 现在,他的不安之中平添一股焦急,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应他的子嗣,告诉他们他的安危。 那股清凉的风再次吹过他的后颈,他回过头,盘蛇的神庙追在他身后,在他行走了不知多久后,神庙仍然持之以恒地追逐着他,多头蛇在铜门上盯着他的后背,蛇眼幽幽地闪烁着刺眼的红光。 佩图拉博转了转手腕,开始觉得自己手背上缺了些什么。 按照他计算的步频和步幅,在他行走了大约三英里过后,他找到一把钥匙,就躺在泥水路的边缘。 他犹豫了一会儿,撕下衣角裹住手掌,而后俯身捡起钥匙,将它拎在手中观察。钥匙由银制成,钥匙的环应当是基于八芒星的圆环衍生而来的图案,每四分之一个象限雕刻着不同主题的装饰,依次为青翠的草叶、利刃和刀斧、尖啸的渡鸦和盘曲的肢体。 “你是谁?”他对着钥匙问,感觉自己正在犯蠢。他的常识告诉他,这把钥匙没有安装任何的语音扩展组件,而且内部实心,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他期待地等了一会儿,果然没有人搭理他。 佩图拉博哼了一声,抓着钥匙前进。他仿佛听见钥匙中传来一些怪异的声音,似乎是一个人冰冷而急促的呼吸,还有翻找东西的混乱响声。现在围绕着他的东西进一步增加了。 他小心地爬过一些竖起的腐朽板块和凹凸不平的金属柱,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一艘人类战舰的残骸——如果他能看见更多的碎片,那么他甚至可以进一步判断这艘船的型号和产地。 翻卷的黑雾在这里前所未有地削弱,那股令他厌恶的气味则对应地增强,几乎令他窒息。他再次抹了一把脸侧,流血的伤口悄然愈合,一层薄薄的血痂结在划痕上。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他撕下血痂,让血重新开始流淌。 在他脚下,曾经船员的生活和战斗用品七零八落。这些水袋、灯具、身份牌和视觉强化仪器的组件……六十年前的制式装备。但为什么是六十年? 他从折断的舰船龙骨突出的一角上取下第二把钥匙,依靠蛮力使之与第一把钥匙的环扣在一处,来自钥匙中的声音被进一步增强,逐渐构成断断续续的语言:“不……拒绝它……” 佩图拉博不觉得自己需要得到提醒,无论银制钥匙指的是哪半侧的世界。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奔跑,或者战斗——因为敌人正从他周围青紫色的世界里涌出,而恍若林中仙境入口的神庙大门则刹那间闪烁出污秽的腐烂光彩,和倒塌破坏后残缺不全的丑陋幻景。 钥匙发出刺耳的尖叫,它的警告变得更加连贯:“你必须撑住,原体,你不能被古老之四伤害——” 佩图拉博猛然出拳,自上而下地砸向一只朝他窜来的羽毛之蛇,它的巨口足以吞下一整个凡人,粗壮的身躯上密布着铁甲般的鳞片。在战斗之余,一个想法轻轻滑过。他是一名原体。原体…… 他是帝皇的子嗣,列为第四,他的军团名为钢铁勇士,他的指导者为帝皇旧友工匠莫尔斯,他前来戴文63-8平叛,而正在纠缠他的邪恶力量源自黑暗诸神,在过去二百余年的记忆中,他不止一次与之对战,从混沌的威胁中逃脱—— 一切骤然明了,他的身份,他的职责。他是佩图拉博。 还没有完。他的保育舱穿越大气坠入奥林匹亚,而后他生长在他降落的高山之中。 他在成长的同时了解人类社会,他看着蛇怪袭击了牧羊人,便去村庄中得到一把剑,而后砍下蛇怪的头颅,人们恐惧地看着他,牧羊人则警惕地问他需要什么报酬——这是他步入人类社会的第一课。 他清晰地回想起这段遗失多年的童年时光,现在这早已无法再触动他。与记忆一同归来的,是铁之主的力量。 他为奥林匹亚人宰杀了更多猛兽,一开始是蛇怪,后来是多头龙。佩图拉博拧断蛇头,就像两百年前行为的倒影,某种回旋的命运。不同的是,他当年会食用蛇的肉,而不知道那种肉有毒。现在他不会吃手边的混沌造物。 佩图拉博低吼着积蓄力量,将扯断的蛇骨如鞭子或长棍般使用,与围上前来的更多怪物作战。每一只怪物都是曾经他撕碎或砍断过的猎物更加变形的扭曲影子,他绞死一只膜翼的飞鸟,野兽的赤红双眼被他踩碎成燃烧的粉末,一颗颗圆瞪的眼睛盯着他的脖子,渴望那里干涸的血渍。 他仪式性地骂了一句奥林匹亚方言,更多变异的野兽扑向他,竭尽全力地想要在他身上留下一道爪痕,或用蹄子尖夹住的骨片刺伤他的手臂,或许他已经被某次轻轻的一击划中,轻得不足以让他觉察,又刚好能够破坏他的皮肤——如果那已经发生了,那么效果将是注定的,而佩图拉博极力避免着让自己的命运跌落进未知的恐怖深渊。 不知何时,他的手炮回归到他的手腕上,而后是背后的机械臂和一部分改装的终结者战甲,枪炮的火焰在他身周喷发,如铁之主手臂与意志的延伸,令他的战斗能力更上一个台阶——或者说,身穿重铠、手持重炮时倾泻的子弹,才是铁之主真正的战斗水平。 这或许与他的灵能水平或心智明晰度相关,但探究灵能对幻想世界的塑造作用,这些基础理论领域的扩展从不是佩图拉博的课题。他需要做的只有运用已有的理论,而后摧毁他周围一切的敌人。 第三把钥匙从天而降,或许要归功于他的战斗在这片废墟中造成的余波。 它坠下的那一刻,就开始散发出银色的灵能光辉,与佩图拉博挂在腰间的银制钥匙连出一条剔透的星芒,而就在这勾连而成的光线之中,渐渐升起另一种有别于佩图拉博曾认识到的任何一种灵能感应。 伴随着某种极为古老而悠远的歌唱,地面亮起一圈门扉边框般的银亮光芒,如梦的银色水晶向外扩散,暂时地帮助佩图拉博摆脱了混沌魔兽的侵扰。 他本身的某种力量也在这种保护环境下增强,甚至某种意义上,得到了一定的解放——即使他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过来,原体,”歌唱声吟唱着,声音低哑,如同冬日在旅人头顶迎着寒风哀嚎的老鸦,“远离古老之四,远离梦魇太阳——” “你是谁?”佩图拉博冷漠地说,“滚出来。” 银光如浪潮涌动,勉强交织出一张戴着无面之面具的脸。很显然,此人的力量不够强大,断续不定的显形已经触及他的能力边缘。 “光明会的艾略霍斯,一个微不足道的银匠,”陌生人说,“踏入我的水晶梦,原体,你们不能牺牲……” 伴随着他的话语,门扉般的银光在地面上敞开一道星辰般的缺口,内部仿佛是另一个完整的宇宙,繁星在银光流转的深空内沉浮,与混沌四神或梦魇太阳的力量都不相同,似乎并不属于同一体系之内。 “快点,”艾略霍斯紧张地催促着,他的歌声变得不再稳定,“我并不像你们人类帝国的三位永生者一样强大,而我们比你们更希望保全基因原体的生命……” 佩图拉博盯着那张无面的脸,“是你引来了四神?” “四神?不,那只是四个最为强大的超维度灵能异形,称它们为神就如同称伱们的人类之主是未来的神明一样愚不可及,”艾略霍斯激动地回应,连歌唱声也一并破碎成有如冰晶一样的残渣,这反应让佩图拉博都愣了一下,这种论调是他从未听闻的。 艾略霍斯清了清嗓子,克制住他的激动:“是的,唯有力量足以抵抗力量,梦魇太阳已经被无意间召唤而来,它必须被对等的力量抑制……” 佩图拉博放下他心中的难以置信,和几乎脱口而出的斥责:“你靠什么召唤了四神?那座神庙?” 艾略霍斯惊讶于基因原体的敏锐:“是的,这是现有的原始祭坛,其中尚存的力量可被使用……不,原体,你必须离开了,我不能再维系……” 佩图拉博恍若未闻,他直接转身,背后的机械臂数量伴随着他的意志而不断增多,从那一对常规的伺服机械臂,扩展至一套双联的自动突击火力矩阵,而后是复合的重爆弹和悬浮的精工爆弹手枪,以及足够武装一个百人小队的等离子手枪,还有本来用于五人一组分配的大量热熔和爆燃脉冲,以及终结者特有的肩头收割者自动炮……处理控制器浮在他周围,被他一把握住,用于免除周围十二米内全部单位的程序化行为限制。 所有热武器的枪口全部对准在他身后的铜门,而后,炽烈的弹药火花如洪流轰向那扇雕琢精美的神庙大门。火焰的射流和爆炸交汇成汹涌的钢铁浪潮,蛇鳞被剥落、果实凹陷而烧毁、生命树几乎在顷刻之间就变得面目全非,烧焦的油雾和钢铁的血气霎时间取代了所有混沌的腐败气息,粗暴而不可阻挡地毁灭所有意图囚禁钢铁的腐化之物。 神庙坍塌,铜门轰然倒下,嵌住神庙门扉的山体隆隆崩塌,带动了他脚下土石的塌陷。与此同时,世界的斑斓色彩极速褪去,艾略霍斯的歌声嘹亮地响起,银制的钥匙全部粉碎,光芒骤然大亮,地面组成一扇无门的大门。 而后,佩图拉博开始下坠。 —— 缇特斯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侦测仪上骤然起伏的数据,基因原体那出自人类最伟大基因工程的复杂身躯内,所有数值都开始重新上升至苏醒的常量区间,他几乎要喊出声音,向其他日夜守在医务室之外的轮值战争铁匠传递这一喜讯。 然而,就在他开口之前,基因原体的体征再一次回落,降回一个令人失望的低水平数值,代表着他们的基因之父将继续昏迷不醒。 他焦急地遥视舷窗之外,为他所见的景象而惊骇:戴文星系63-8号世界,正在整个地分崩离析。 (本章完) ------------ 第9章 同学会 “这是一个已死的世界,”约翰·格拉玛提库斯嘟囔着说,用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他觉得怀真言者不会对他获得的答案感到满意,就像他在落地的那一刻,也觉得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能引来与人类之死息息相关的梦魇太阳,可能性不太高。 更有可能地,这是泽弗洛·红玉的陷阱:对洛嘉来说或许如此。 但约翰不得不承认,当他从亚空间航道里探出头的那一刻,他就认出了这里。 这里曾经是一个工业世界,至少约翰是这么觉得的。即使荒无人烟,那股浓重的化学品气味仍然萦绕在他周围,持续地腐蚀着所有早已废弃的碎铁和灯牌,还有大量和生了白化病一样人造的褪色假草。 远处的垃圾堆里躺着一堆民用无人机的断翼,改造后的义体手臂,还有跌倒在烂泥里的轮椅,轮轴全都断了。当然,这儿还有死尸。谢天谢地,它们的骨架早就腐烂干净,连气味都没有了。 上方的天空阴郁而灰暗,被轨道太空环依然飘浮的残骸分割成无数小块。恒星缩小成一个极不显眼的蓝点,各种意义上,这儿都了无生机。就像……某种终结后的世界,整个卡在了重启前的最后一秒,于是一直这样死气沉沉地持续了下去,顺便养活了一群啮齿动物。 “这是哪里?”洛嘉·奥瑞利安温和地问,约翰听不出他的情绪。 “我——”他咽下“不知道”这些词,用谎言去试探基因原体是個不太美妙的决定,尤其是这个基因原体总能笑着把你扔到火刑架上。 “西弗斯,”他说,“我也没想到我们会回到这儿。我上次来这儿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那是快两百年前的时候。” 洛嘉·奥瑞利安用与他体型不匹配的轻盈行走在垃圾堆的上层,对钻入他鼻腔的烧灼气味全然无视。这个像遭了轨道连环交通事故一样残废的世界倒映在他紫罗兰色的眼睛里,而见鬼了——约翰从他那张高贵又庄严的脸上看见了一股货真价实的悲伤。 “死者啊……”洛嘉·奥瑞利安低声喃喃,那种说话的腔调里有种现在这个年代罕见的古老味道,“若他们再活过数百年,就能领受祂的荣光。可正在这群星之间,遥远的帝国边陲,他们死在蒙昧与黑暗的时代,未能有幸沐浴祂的真理,也不再有永生的去处……” 他垂下头,白袍的角擦过地面上的废料。怀真言者无视了这种物质上的玷污,目光在地面上徘徊,有时俯身,轻轻拨开倒塌的钢架,注视着以别扭的姿势死去的枯瘦骷髅,而后轻声叹息,动了动他的嘴唇,为死者送上迟来的祷词。 约翰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要知道他们来到这儿的路上,怀言者还额外用了几天时间逗留,把一个拥有自己多神教信仰的原始世界烧了个寸草不生。 “有水吗?”洛嘉突然问。 约翰摸了一圈自己的口袋,以示他努力找过了。 怀真言者的那名教团长回头,用科尔基斯语嘱咐了两句,而后对洛嘉说:“马上送来,奥瑞利安。” 这一点也让约翰念念不忘,即所有怀言者都直呼他们基因原体的名字。这甚至让约翰有些跃跃欲试。 “西弗斯……”奥瑞利安重复了一次这里的名字,“你为何曾经来到这里,约翰?” 这涉及到一些约翰没法直说的事,主要是他觉得把导师供出去不太明智。 “我以为这儿有些值得注意的东西,大人,我……” 洛嘉打断了他。“光明会之中,有谁曾在这儿,或仍在这儿?”他温和地问。 “嘿,大人,我可没说——” “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约翰,”洛嘉循循善诱地安抚着他,他的眼睛里有种似真似假的真诚,“我们都在追查梦魇太阳。你为何会觉得,我要伤害你的光明会呢?” “是艾略霍斯,”约翰放弃挣扎。他不是什么忠贞不二的好下属。“无面者艾略霍斯,现在这儿是他在看着。” 洛嘉点头:“他是一直属于光明会吗?” “这可问到我的盲区了,大人,”约翰耸了耸肩,“但我觉得不是。我其实……呃,挺早就认识他了。他是个出色的建筑师,在他诞生的那些年里,光明会还没成立呢。后来……” 后来,旧夜里一群灵能者乘船前往普洛斯佩罗,然后被噬灵蜂咬的满地找牙,全部缩在提兹卡,直到艾略霍斯离开——恰巧在伟大的马格努斯从天而降之前几年。他被分享到的信息就是这样。 至于后来埃罗霍斯·帕里迪乌斯怎么就加入了光明会,约翰倾向于认为这是那种一道灵能通讯打过去的“复活节我们一起碰个面吧我们好多年没见了老朋友”的复古老同学会,只不过同学会的主办者过于野心勃勃。 毕竟,一个人活得太久,就会要么打算玩个大的来威震寰宇,要么默默无闻地烂在角落。 “后来,他就来到了西弗斯,研究他自己的那一套。看来他没空给这儿做垃圾清理。”约翰疲倦地给他的话画上句号。 洛嘉安静地听完,眯起眼睛:“你会向他介绍我吗,约翰?” “如果你想的话,奥瑞利安。”约翰还是挑选了他觉得最合适的时机,直呼了洛嘉的名字,并警惕着奥瑞利安的反应。很好,基因原体朝他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一架航空器隆隆地降在他们面前,风压几乎将约翰吹飞。洛嘉·奥瑞利安走向航空器,在边缘停下。 约翰震惊地看着怀真言者让两名怀言者用水袋中流出的水洗净他的手,而后悲悯地念了一整篇祷词,伴随着各种对字符的比比划划,徒手凭空写了一段祷文,而后用一个交叉十字结束了他的祝圣。 随后,航空器原地飞起,在云层中向洒农药一样喷洒圣水,浇灌着西弗斯死去的大地。 “这——”约翰欲言又止,“不,这……是这样吗?” 洛嘉笑了,约翰就没见过他那张端着表情的脸上露出过这么真实的笑容。 “这不太老派?是的,我知道,但佩图拉博说过,技术的发展也是祂的意志,我们要跟随着祂的脚步前进,领悟祂的真心,而非被昔日神父为祂的行为作注的教条所限制。” “哦,我明白了,”约翰说,怀疑佩图拉博的原话到底是什么。 ——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准确来说,这糟透了。 有些事发生在了佩图拉博身上,即使莫尔斯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毕竟他是那个帮助佩图拉博们运送消息的人——可突然之间,那个信号的来源断了。不是那种处于睡眠状态的、罩着一层灯笼纸一样的削弱,而是一种更加衰弱的、更加暗淡的异常状态,这让莫尔斯心中警铃大作。 现在他不是一般地想知道,该怎么在保全手里这一组刀片的前提下赶到佩图拉博身旁,或者,王座在上啊,至少先来个人联系一下他。 +我知道他没空,所以我来找你,马卡多。+ 他盯着那几把造型扭曲的刀刃,也许他现在就该把它们用咒言扭碎,山崖号所在的区域帷幕状态稳定,而这些刀刃在兴许几千年里都没有经历过鲜血的滋养。它们的力量源泉早已枯竭,除非亚空间的力量突然迸发,那么,一片无意义的孔洞将在宇宙深处被炸开,混沌的力量会短暂地探出,就像火焰炸开火舌,然后,这儿什么都没有—— 停。他不想因为一次莫名其妙的冒险,成为那种邪恶力量入侵现实宇宙的推手。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 +我也无法联系钢铁勇士舰队,莫尔斯,+马卡多回答,+太远了,如果你做不到,我又怎么能完成这项任务呢?但是……能发生什么呢?+ 莫尔斯没有心情停下来介绍预言中的一百八十种糟糕结局,当宿敌刃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必须提高警惕,无论将要触及这个世界的阴影是哪一种形态。可护送宿敌刃的任务使他分身乏术。 不像那些灵能者,他无法将自己的灵魂分成两半,分别前往不同的地点,那将破坏他的内在结构,毁灭他仅存的这一部分。是的,远程的通讯可以被轻易做到,但他的力量不能透过几十万光年的距离,真正地有所作为…… +他们接受的最后一项任务,是戴文星系的平叛工作,伱也许会想要知道,+马卡多严肃地说。 +最好不是你把这任务分给他的——不,算了。+莫尔斯压了压自己的眉骨,+宰相,你有把握带着一组混沌武器横穿亚空间吗?要不你过来,不……+ 突然,他停下话语,猛然抬起头,目光盯着一个特定的方向。那束暗淡的灵魂之火透出的光再度亮起,遥远而模糊,就像隔着一层砂面玻璃一样虚弱,但那不会出错。 而那构成了阻隔效果的玻璃,他不会忘了那种力量特征,即使时过境迁,其中的气味已经大不相同,但他记得那种水晶般的质感。 这让他大为吃惊,因为他不知道还有更多的永生之人仍然活跃在这个世界上,在帝皇的视线之外,在帝国边陲,银河边缘,但这给了他一个目标,而他需要提供的只是一个灵能投影,能够通话的那种。 那会是一个可以对话的对象吗?埃罗霍斯厌恶混沌的历史比帝皇还要早,也许那是一个帮手而非阻力,可哪一种事物让他动手? 如此之久的时间里,他毫无动静,以至于莫尔斯怀疑这些老家伙早就挨个死在了旧夜的风暴中,他们之中有多少人还在活动? +不能,有什么其他我能做的?+帝国宰相问。 +准备好影牢,我之后会把宿敌刃带过来。不要让任何人有机会接触到它们,阿尔法瑞斯也不行。这些刀足以伤害一名基因原体。+ +还有……帮我找马格努斯,我没空到处搜索他。+ +好。+宰相说,当一个向来专注于胡言乱语的人忽而在你面前展现得像个被猛踢了一脚的蛇一样慌张时,这往往意味着事情非同小可。 而莫尔斯已经闭上眼,追寻着那道隐隐存在的光芒,在亚空间寻找着与佩图拉博的意志重新构建连系的方式。 他的意志在浩瀚洋中行进,直到那股浑浊的气味愈发浓重,杂色的星斓从厚重的云层里透出颜色,混乱地扭曲在一起,构成一道似是而非的多头蛇影,蛇的獠牙上还在滴下毒液,那是一滴锈银的黑光。如果这就是埃罗霍斯·帕里迪乌斯正在进行的最新研究,那么他确实该藏好他那该死的屁股。 他构建出一道影子,那些杂乱的声音在他周围如爬行的甲虫一样吱吱作响,他快速从巨蛇的影子里穿过,留下一道金色的符文残影,这颗星球上几乎没有有情生灵的鲜活气息,除了那些苟活的低等生物。 不……怀言者在这儿?为什么?他无暇多想。因为佩图拉博离他很近了,那股光芒渐渐地变得明显,一个泰坦般的钢铁巨人的虚影,静静地、虚弱地燃烧着,上面缠绕着一道仿佛正在流血的黑影。但那就是佩图拉博。 不知怎地,有些东西让莫尔斯平静了下来,即使他仍然做好了追究银匠责任,或者,他觉得这种可能性不高,对埃罗霍斯表达感谢的准备。他的影子越过湿淋淋的破碎大地,轻轻滑向那道光芒……越过一个净水器,从窗户上去,进入房子里……和遥远的恒星蓝光一起,寻找着正确的路径…… 而后,他见到了佩图拉博的灵魂,存在于现实宇宙,因为脱离躯体而无力地、半物质化地靠在一把椅子上,回归成一道形态模糊的影子,显然并未苏醒。银匠的三把钥匙组成的光之网庇护着他的存在,而埃罗霍斯本人不知所踪,令莫尔斯怀疑那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是不是受到了某种刺激,刚刚再度逃之夭夭。 以及塔罗牌,三张塔罗分别躺在地上,如同某种等待揭示的预言,需要一个在实体宇宙里存在的人去掀开。 有那么一刹那,莫尔斯忽而感受到一种庞大力量的离去,整个世界在转瞬之间变得明亮,那种嘶嘶作响的蠕动声遮天蔽日,就像近距离滑过头顶的雷鹰。而后,世界再度暗淡,恒星依然散发着冰冷无声的小小光芒。 但那条多头蛇刚刚离去了,它的腹部在天空中蠕动,蛇尾悄然滑入亚空间的洋流,那些增生的触手和鞭状的卷须有弹性地颤动着,追着离去的银匠一同消失。 他在佩图拉博身旁坐下,等待马格努斯回应马卡多的呼唤,然后找到他。 将一名基因原体的灵魂千里迢迢地带回戴文,和确保宿敌刃抵达泰拉,他只能二者取一。但马格努斯足够完成其中的第一件事——或者,至少,让绯红君王在这儿守着他敬爱的兄长,总归是足够的。 然后,他听见行军者的脚步声。来自现实宇宙,声音清晰,目的明确。 “我记得是这儿,”约翰·格拉玛提库斯在门外说,“但我不能保证艾略霍斯真的在这儿,也许他出去散步了,奥瑞利安。” (本章完) ------------ 第10章 战帅人选 洛嘉·奥瑞利安轻轻地推动了门,这扇有人维护的复合金窄门落上了锁,但无法抵抗一名基因原体的力量。他迈出一步,注意到脚下正踩着一个闭合的六芒星符文,一个被巫师所青睐的驱魔符号。 周围,各种银器组成的小型饰品从天花板向下悬挂,雕刻着卢恩符文的石头和金属仿制的动物断骨用银制锁扣相互串联,在气流吹过时叮当作响。一个天球系统的星盘在房屋中央闪光,供电的线路简单地捆在一起,沿墙壁排放。 这一切都适合被当做异端的证据,对屋主施以火刑,但洛嘉的视线完全被出现在座椅上的巨人吸引了,以至于就连正在微微散发金光的莫尔斯都被他暂且忘记。 “佩图拉博……”他下意识地喊了巨人的名字,而后才意识到铁之主似乎并非真正身在此地。 他的身躯比全息投影构建的幻象还要更加透明而模糊,而且他瘫坐在长椅上,那张向来坚毅的面容现今双眼紧闭,面露痛苦,令洛嘉霎时间心内一片焦急,恨不得以身替之;或者,至少让他探明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在这儿,”另一个声音说,洛嘉注意到莫尔斯的存在,他正要回答,却发现帝国工匠询问的对象不是他。 约翰·格拉玛提库斯摸了摸他腰间的手枪,即使那里头没有装一颗子弹,而莫尔斯显然也不是实体:“你怎么也在这儿?我没听说你也加入我们……” “加入你们什么?”莫尔斯不悦地打断了他,“你们又在搞什么东西?谁告诉帕里迪乌斯可以玩巫术的?” “嘿,我还想问你们在干什么,帝皇,你……” 洛嘉看了过去,约翰立刻住口,眼神逃避着他的注视。这让一丝困惑滑过洛嘉的心头。 他其实很好奇凡人们能从他的双眼里看见什么,他们总是在他的凝视下畏缩,要么是恐惧着他本身——可洛嘉没有心怀敌意,只是他明白直视他人后再展开对话的基础礼仪;要么,人们恐惧着他们出现在奥瑞利安双眼中的倒影,也许他们会发现,从洛嘉眼中看见的自己总比他们自以为得要更多。 这其实让洛嘉不太舒服,不过他尊敬着这些受祂宠爱的子女和造物,所以他愿意接受这一切。 “佩图拉博怎么了?”他问。 也许他该率先提问,为什么帝国工匠会和光明会特工互相认识,但这必须在佩图拉博的安危面前让步。 “他受了伤害,我在等待一個能够将他带回躯体之内的人。”莫尔斯侧过身,冷淡地回答。他飘回铁之主身旁,身上的金色符文和那三把银色的悬浮银匙似乎相互呼应。 “是这个艾略霍斯伤害了他吗?”洛嘉轻声问,这意味着他正压抑着自己胸膛中翻涌的愤怒,“是这名银匠让他的离开了他尊贵的身躯,被迫漂流至此吗?你竟无力带他回去吗,莫尔斯?” “不是,”莫尔斯说,且仅仅说了这一个词。 过了几秒后——这漫长的几秒,洛嘉·奥瑞利安甚至觉得它堪比一整个漫长的、其中怀疑横行,充斥着怒火与担忧的世纪,他闭了一下眼睛:“我想,不是银匠做的。” 工匠靠近了佩图拉博,他伸出的手穿过了佩图拉博未能苏醒的灵魂,又一滴漆黑的液滴从佩图拉博脸颊下方悄然滑落,滴穿工匠的手指。洛嘉后悔于自己现在才发现那道隐蔽的伤痕。那是一道鹰爪般的刮痕,贴着下颌线而过。 “那是什么?”他急切地问。“我有什么能做的?” “有一种巫术伤害了他,”莫尔斯冷声说,“伱可以将其理解为……一种未知的恶魔。这不是你能解决的,奥瑞利安,我也不需要你再做什么。马格努斯将找到这颗星球,而他会将佩图拉博安全带回。这儿并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怀真言者。” 恶魔,萨姆斯,洛嘉忽而想起那个徘徊于耳语山脉的幽灵。 怀言者在离开那颗胆敢冒犯帝皇名讳的星球前,用最后一轮轨道轰炸夷平了潜伏着那只未知灵魂的山脉,但他们仍旧不曾真正见到那只恼人的恶魔。那无疑是一只恶魔,蛊惑人心,躲避神圣的光辉,在光明背后的黑暗中窃窃私语,这正是那些阴暗生灵的普遍特征。 也许它随着它栖身的巢穴一起消弭于宇宙之中,又或许它逃窜至触不可及的阴影深处,直到帝国真理无法触及。 萨姆斯会和伤害了佩图拉博的力量有所关联吗? “那……”洛嘉犹豫着,跨过房间里的杂物,向佩图拉博走去。“我可以,为他念一些祷词吗?” “如果你想。”莫尔斯说,他的冷漠让奥瑞利安有些受伤,但只要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心中的长子佩图拉博,洛嘉就不禁心生柔软。 “不用猜了,那是梦魇太阳。”约翰·格拉玛提库斯突然开口,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或者科莫斯、暴君星,黑暗、鸟爪、还有制造更多末日和疯子。这就是它的标志。” 他耸了一下肩膀:“这些名字是我们导师取的,别问我。但鸟爪抓痕就是它的标志,你们都听说过它,对吧?在圣杯扩区有点泛滥成灾了,但在那儿之外,这不是很常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基因原体会被它挠一爪子——但你们会需要这个信息。” “导师?”莫尔斯拧了一下眉,“又是谁?” “他的名字我真的不知道,也许他没有名字。”约翰说,他听起来很诚恳,又或者他只是放弃了一切遮遮掩掩,打算表现得更加开诚布公一些,以免洛嘉把他多次杀死。 他很聪明,因为如果他继续一言不发,洛嘉知道自己迟早会那样做。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恢复?”洛嘉问,“告诉我。” “这超出了我的能力范畴,尊敬的原体,还有莫尔斯。”约翰回答。“你们知道的,迄今为止唯一能与梦魇太阳对抗的力量就是那个……呃,巫术,但总不能用巫术去修补他。” “不用担心。我会治愈他。”莫尔斯开口,他的话语听起来如此笃定,令洛嘉·奥瑞利安转瞬之间安下心。这是帝皇使者的承诺,而他需要做的只有聆听。 莫尔斯的胸膛起伏着,最后,他呼出一口气,眼睛透过银色钛合金的窗框,看向西弗斯星球远端泛着蓝光的天际线,似乎正在等待着下一位访客。 洛嘉的忧心再次悄然复苏,他受不了继续注视着昏迷的佩图拉博,这种等待对他而言过于痛苦,也过于亵渎。 “也许,”他说,“你可以带着兄长离去,莫尔斯。” “我不行,我有我的任务。”莫尔斯说,“即使我快要后悔接下那个任务了。你们如果有事要做,就先去。” “我们就是来寻找艾略霍斯的,”约翰叹了口气,“可是他现在跑了。之前我们是追着一个灵族的塔罗牌找路,结果到这儿就断——” 他低下头,发现三张塔罗牌就在他的双脚跟前,安安静静地躺着。它们似乎早就被放置在了这里,但直到此刻,他们才注意到这组牌那独特的隐蔽存在。 “翻开。”洛嘉下令。 约翰认命地蹲下去,依次捡起这些液晶的卡牌,而后当着这群危险人物的面翻开。 “……它可能坏了。” 他尴尬地说,将三张空白的牌面展示出来,这些牌的正面根本没有显示出占卜应有的画面,就像其中藏着的角色偷偷地跑开了。 莫尔斯轻哼了一声。“去继续完成你们的任务吧,不论那是什么。但我们最好不要成为敌人。” 他顿了顿,“马格努斯来了。” —— “王座在上啊!”马格努斯小心地观察着佩图拉博的灵魂渐渐与他的身躯重叠,他自己的灵气之体上几乎要落下浅红的汗珠,“然后我该怎么做?” 莫尔斯的投影站在佩图拉博位于原体医务室的病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钢铁勇士的首席药剂师紧张地操作着那一堆仪器面板,嘴里时不时喃喃自语,那些黄色的感叹号把他的脸照得十分明亮。 “父亲还是没有苏醒,”缇特斯说,舔了舔他无比干燥的嘴角,“但数值小幅度回升,总体而言恢复了大约……百分之三十。” 随后,缇特斯抽空看了一眼其他药剂师的汇报。在戴文卫星陷入崩溃的那一刻,战争铁匠们判断出这不是一次毁灭性的爆炸,而是进一步的破裂,便决定派出队伍,尽可能抢救那些破碎大陆上还有希望救治的战士。 归功于这次大胆的决策,不少战士被带回了舰队之内,包括前往地面的战争铁匠贝洛索斯。不幸的是,他们之中也暂时无人苏醒,而医务室里瞬间人满为患。 “检查那道伤口,马格努斯,”莫尔斯说,“先用灵能。” 马格努斯喘了一口气,而后依言照做。一接到马卡多的呼唤,他就千里迢迢地找到了山崖号的莫尔斯,而后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亚空间航道找到行星西弗斯,顶着洛嘉·奥瑞利安那充满担忧的目光,气喘吁吁地跟着莫尔斯一起寻找戴文星系。 在梦魇太阳的余晖渐渐远离后,钢铁勇士舰队被黑雾干扰的星语通讯也重新恢复。依靠星语合唱团的呼唤,他们最终回到铁原号,将铁之主的灵魂安然送回。 但佩图拉博仍然没能醒来。 一缕尽量去除个人性质的灵能光辉从马格努斯的指尖升起。他小心翼翼地带着这一丝光辉,去试探那道漆黑流血的伤口。 只见光芒在触及伤痕的那一刹那,就被黑暗迅速吞噬,仿佛这种危险的力量急于饥渴地吞食任何足以饲养它的能量,来者不拒。 “它需要力量,”莫尔斯准确地判断着,即使他本身的力量并不在此。“必须隔绝它对能量的吸收。你试一下……” 他陷入沉默,依照马格努斯对他的了解,在山崖号的莫尔斯本身应该正在尝试构筑一套足够有效的咒言防护措施。 这道伤口还未真正伤害佩图拉博的灵魂,因为它有外界游离的以太可供吸收。一旦失去吸收外在灵能的条件,受到进一步伤害的就很有可能是铁之主本人。他们要做的,是进行一次双重的阻断。 马格努斯几乎立刻想起他的图特蒙斯符文。 前些年他被帝皇拉去网道,而他接到的命令是在网道任何可以触及的地方,都画满经过帝皇二次改良的封印符文。 当时,他经过简单的计算后,选择在安格隆的协助下,先把符文的绘制方式拆成多个步骤,依次教授给无穷无尽的绿皮兽人,而后再让这支数量无穷无尽的施工队伍去按照顺序,各自完成它们习得的那一部分。 这种尝试取得了成功,这是大远征末期少数让马格努斯心中的成就感大为提升的事件。 但客观而言,马格努斯没有看出帝皇增添的那些修改笔画,在生成对亚空间四神的抑制力量这一方面而言,到底在哪里有所不同。 可是如今,一个令他尤其惊讶的设想正缓缓浮出脑海。 “我试一试图特蒙斯,你觉得可以吗?”马格努斯问。 “可以。”莫尔斯斟酌后开口。“小心。” 马格努斯微微点头,从唇间呼出一口气,而后在空中小心翼翼地绘制着经过帝皇改造的符文。那是符文经过模拟黄道带上十二等分的天体运行后的重排列,最后组成一个略有立体的球体。帝皇说这起源于古泰拉的巴比伦。 闪烁着赤红光泽的金色符文渐渐成型,绯红君王将它立在指尖,聚精会神,渐渐贴近那道狭长的伤痕,直至最后如流水般贴至铁之主的面颊,将伤口框定在内。 这道平时不会变形的符文,感应到那股黑暗的气息后,忽而开始针对性地自主收缩,回拢至伤痕周围,如铜丝般将伤口渐渐缝起,也将黑色的血固定在符文的包裹之内。 “有用,”一旁的药剂师低声惊呼,面对变化的数据检测,欣喜溢于言表,“正在……逐渐恢复,是的,有变化!” 马格努斯甩了甩手,“太好了,”他感叹着,“王座啊!” “看来帝皇料到了梦魇太阳的产生。”莫尔斯轻轻地说,带着明显的思索。“能听见吗,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的躯体仍然安静地躺着,但一道虚弱的声音飘进室内的灵能者们耳中。 +能,+铁之主轻声回应,+这是哪里?有一些……模糊的色块。一共三团火。+ 莫尔斯扶了一下病床边的矮柜。 +听起来你还飘在夹缝里,+莫尔斯说,+等我把宿敌刃扔进影牢,我就自己过来。你先……+ “大人们,”缇特斯说,他没有听见这场灵能频道的对话,否则他绝不会将其打断。“星语恢复后,这条消息送到了。战争铁匠们认为,你们也许会感兴趣。它来自罗格·多恩大人。” “是什么?”马格努斯回答。佩图拉博也安静下来,一边休息,一边倾听。 “这是一则密级最高的通讯。多恩大人说……”缇特斯犹豫了一下,“战帅的人选已经提前指定为荷鲁斯·卢佩卡尔大人,帝皇让多恩大人做好去乌兰诺修筑加冕大厅的准备。多恩大人想知道,佩图拉博大人有没有意愿和他一起去。” (本章完) ------------ 第11章 三头蛇 “我想,据我对他的了解而言,荷鲁斯一定会对这份职责背后的含义感到很满意的,”马格努斯靠着医疗室的墙站着,边说话边伸出一只手比划着,“他也值得被选为战帅,你们知道,他是个很不错的人,除了总是表现得很宽容;这让大家都和他的关系很好。” +除了?+佩图拉博说。 他的声音在现实宇宙与灵魂海的边际飘荡,即使仍然略带恍惚,但他的神志已然恢复清晰,能够与两个在场的灵能高手对话,乃至进行充分的逻辑思考。 +听起来这导致他和圣吉列斯、莫塔里安、康拉德·科兹的关系都很好。+ “哦,别提了!”马格努斯懊恼地甩了一下头。 “听起来你现在好透了,有兴趣和马格努斯开玩笑了。”莫尔斯冷声说,“我的建议依然是你少说话,多休息。” “比如跟着我一起冥想。”马格努斯说,“这有益于灵魂的恢复,相信我。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好起来的。我觉得你能赶上和罗格·多恩一起去修乌兰诺的加冕殿堂。如果没有你的参与,就算是荷鲁斯也会感到遗憾的。” “马格努斯。”莫尔斯轻轻地警告道。 “好。”绯红君王止住了话头,朝着佩图拉博安抚地笑了笑。 就算现在铁之主看不见他的脸,他相信自己的以太灵气折射出的情感仍然能表现出他的情绪,乃至比单纯通过有限的表情,表现得更加清晰。 钢铁勇士的药剂师在确认情况稳定后,就善解人意地自行离开,同时帮佩图拉博向罗格·多恩回信,称他有空就去乌兰诺。 这让马格努斯放下了他难得升起的拘谨。他知道自己刚才表现得有些着急过头了。 +荷鲁斯的确配得上帝皇的信任,也唯有他适合担任战帅的职位,+佩图拉博缓慢地说,在换气之间留下思考与回忆的时间。+而他也明白,就算他再不希望凌驾于其他基因原体之上,他更无法接受的,还是被其他兄弟抢走战帅的荣誉。+ “不,佩图拉博,如果是你或者圣吉列斯被帝皇加冕,我敢保证荷鲁斯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甚至让罗伯特来,荷鲁斯也会勉勉强强地做好听从调遣的打算,”马格努斯认真地说,点了点头,以便加强他的语气。 “我之前就问过他,他一直很佩服你。他并没有那么的——”他的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在乎父亲赐予他的荣誉,所以他才越来越大大方方地提这些事。王座在上啊,如果他知道伱现在受伤了,他可能连乌兰诺的兽人都没兴趣打了……” +你和他的关系也不错,就别提别人了,马格努斯。+佩图拉博回以微笑。 “哦,是的,也许……”马格努斯收回手,转而挠了挠茂盛的红发,“他很宽容。” “戴文卫星上的钢铁勇士大部分都得到了救治,”莫尔斯突然地开口说道,“但他们仍然被梦魇太阳的黑光挡在现实宇宙之外,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能够恢复正常。” 这個话题立刻吸引了佩图拉博全部的注意力,而他灵魂上的疲倦也霎时消去一层。+让他们先休息,+佩图拉博说,+将先前未完的任务尽量移交给别人吧。+ “如果马卡多不这么做,我回到泰拉的第一件事将是和他在日冕尖塔的顶楼决斗。”莫尔斯露出一抹冰冷的微笑,“山崖号已经到了贝坦加蒙附近……” “你怎么抄的近路?” “……不日便将抵达泰拉。在宿敌刃被康斯坦丁·瓦尔多收走后,一天内你就能见到我了。”莫尔斯无视了马格努斯的提问,“你的父亲忙着在乌兰诺表演他的花招,至于他到底知道多少关于梦魇太阳的事,等你完全恢复后我就去找他。” 另外,莫尔斯从马卡多口中得知,帝皇确定战帅的密令来得十分突兀,几乎就在莫尔斯在西弗斯找到佩图拉博的同一时刻。假设这不是一次巧合,那么帝皇一定已经得知在银河的另一端发生的一切。 +对了,我在戴文见到的幻景情况如下……+ “不要急于回忆,对于混沌,回忆本身就存在可能的潜在危害。你先——”莫尔斯扫了一圈周围,“跟着马格努斯一起冥想吧。” “啊?哦,那就……呃,我们先开始慢慢呼吸……” —— 风裹着雨滴吹过西弗斯表面,带来浑浊的寒意。一些包裹危险物质的外壳在酸雨的再一次腐蚀下终于裂出冒气的豁口,不稳定的物质在雨水中被点燃,短暂地刹那一闪,爆出一团令人惊叹的气浪,继而迅速消弭,由死寂之物,转化为更加了无生机的残渣。 约翰·格拉玛提库斯担忧地仰视西弗斯的高空。 那儿的阴云正诡异地开始汇聚,暗淡的幽蓝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里稀稀落落地坠落至地面,和风中卷起的破塑料布一块儿,纷纷扬扬地飘荡在发霉一般的大地上。阴影在无形之中聚集,一些危险成瘾性药物中的酚类气味重新从年代久远的垃圾堆里挥发出来。 他摸了摸口袋,那三张丑角留下的空白塔罗牌微微发烫,他悄悄取出一张观察,上面仍然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图案显形。 “我们走吧,奥瑞利安,”他不安地说,“银匠可能已经从亚空间找路跑了,而且我觉得这儿给我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我想他已经带着他的三头蛇一起跑了。” “三头蛇?”洛嘉喃喃地问,右手抚摸着他胸前挂着的十字架,垂下视线,似乎正在感受西弗斯环境的变化,又或者正陷入他独有的神学思考。 “只有对等的力量才能对抗梦魇太阳,”约翰·格拉玛提库斯悄然做出了一个简单的决定。 他和人类帝国的舰队混在一起越久,这股庞大而无可匹敌的力量就越容易被认知。而且……说到底,导师没有规定光明会必须和人类帝国分立两端。 他舔了一下嘴唇,“三头蛇是我们的结社标志,也是我们用于对抗梦魇太阳的力量,据说那是一种巫法的受控结晶,游走在亚空间,能够驱散梦魇太阳带来的阴影。它在我加入光明会之前就已经诞生,我相信它经历过人为的塑型——也许是我素未谋面的导师。因为如果你见过完整的它,你会惊讶于它精致的美感。” 约翰伸手抚过自己的手臂,隔着衣袖抓住轻微颤抖的手臂。周围的温度还在下降,冰冷的雨滴在西弗斯地表落地的瞬间结成冰晶,在呼吸之中,他的喉咙中窜上一股针扎般的腥甜。 “现在,我们把艾略霍斯吓跑了,我觉得……说真的,我觉得梦魇太阳早就盯着这里了,而且它迟早要来。我建议我们离开,奥瑞利安。” 他向后退了一步,撞上一个怀言者硬邦邦的盔甲。“抱歉,”他嘟囔着,放弃试探。 “不……”洛嘉轻声说,轻得就像一曲歌唱的渐渐弱化的尾音,“是它伤害了佩图拉博吗?” “是,所以——你要做什么?” “我要等待它。”洛嘉心平气和地将他洁净的手从悬在胸前的十字架上拿开,向前方细雨的帘幕中伸出。“我要见证它,认知它,了解这个梦魇所恐惧的,摧毁这颗太阳所照耀的,而后,我将毁灭它。” “不是,原体……你最好别这样做,我真心地劝告你。”约翰说,“难道人类帝国没有收到关于梦魇太阳的报告吗?五十年前你们就在探索圣杯扩区了,这不是任何个体能够抵挡的力量。” “它令我的至亲流血!”洛嘉呵斥一声,那隐隐放射的力量波动让约翰的头脑一震,一个字都说不出。 洛嘉抬起头,闭上眼睛。冰雨吹过他的面颊,在写满经文的高贵面容上淌落。 他已经听到了它的声音,它那恶毒的冰冷火舌悄然舔舐着西弗斯的大气,吞下星球上早已不多的热量。他的心智边缘划过一声细弱而遥远的鹰啸,刺耳、尖利,那份冷酷的刺痛令人如此清醒…… “奥瑞利安……”约翰低低地呼喊了一声,绝望地看着周围一群怀言者牧师都无惧生死地跟着原体一块儿开始冥想。他口袋里的东西就像受到了感应,愈发温热,接着是滚烫,逼迫他将它们从口袋里取出来。 “有人打算听一听这些牌的牌面吗?”他快速说,盯着那张正在变化的塔罗,“第一张牌显形了,大阿卡纳牌,大祭司……有人在听吗?” “我在。”洛嘉闭着眼睛回答,声如梦呓,仅仅表明了他意识的存在。“然后呢?” “还没来呢……”约翰说,在心里暗暗骂着那个神秘的丑角。他要把他害死了。 雨落得更大,给西弗斯世界的地表罩上一层蒙蒙的、凝固了一样的厚重纱帘。 在洛嘉的感知之中,在他常常蒙受他心中帝皇圣光的寂静角落中,他渐渐感受到另一种罪恶的神圣,一种饥饿而热烈的严酷意志,如脚步,如心跳,振荡着,践踏着,将落脚之处的黑暗与光明一并碾压成绝望的焦炭粉尘,渴望降生,渴望摧毁…… 那是梦魇太阳吗? 他思考着,心中悄然出现一种隐隐的疑惑。 不知为何,他对异教深恶痛绝的心智之中,很难针对它诞生更深的厌恶。相反地,一种黑暗的神圣连同漫天的冷雨一并抚摸着他,让他几欲泪流。 毫无道理地,他回忆起自己名字的由来,唤雨者,这是“洛嘉”在科尔基斯语中的最初含义。 这种异常的状态几乎同时抑制了他被刺痛的怒火,奥瑞利安积攒的情绪如潮水流逝。 仿佛面对着它,万事皆可,一切都只是它透过维度折射至此的其下之侧面,而他的誓言对着其上而立…… “第二张!”约翰对着他发抖的手吹了一口气,他的血管简直要结冰,而他的手却烫得厉害,“第二张……大阿卡纳,帝皇。我不太明白,奥瑞利安,你觉得呢?” 洛嘉微微摇头,一字不发,他的意志向上方升去,谨慎地探索着帷幕之后幽阳投影的边际,又不断地受其吸引,如蛾投火般渴望着进一步靠近,乃至融入其中。 这种情感与理智的绝对矛盾让他紧皱眉头,一种茫然油然而生。 而后,另一种与之对抗的力量从灵魂之海中浮现。 它比洛嘉·奥瑞利安预想的更加庞大,也更加具体,在那偶尔从黑暗中浮现的部分躯体上,一片片隐隐反光的蛇麟镶嵌在一种星空般的透明形体表面,每一片蛇麟上都雕刻着具象而华丽的装饰,或是具备着具体的人形,或是装饰有古老的象形符文。 这些花饰全数隐藏在朦胧的彩光中,如琉璃的器皿,如栅格的花窗,变幻万端,每时每刻只能折射出它全貌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游移数英尺后,这一段晶莹剔透的身躯重新潜入无尽的黑暗,而下一段泛光的形体迅速浮现,取代了消失部分的存在。 宛如一个水晶的巨大花环,懒散而柔顺地缠绕在西弗斯世界外侧,散发出玻璃的光辉—— 它给洛嘉带来的感受与梦魇太阳似是而非地接近又不同,但它本质上的力量让洛嘉·奥瑞利安大为反感。 只需一眼,怀真言者的胸膛中就窜起厌恶的怒火,克制不住地想要将这条恶心的巨蛇碎尸万段,每一段都扔进烈火中炙烤,即使它是约翰·格拉玛提库斯口中对抗梦魇太阳的唯一造物。 “第三张有颜色了,”约翰说,紧盯着正在显色的最后一张液晶塔罗,三头蛇的到来让周围的温度回升,即使它驾驭的混沌力量让周围的气味变得不太美妙。 “说,”洛嘉低声说,嗓音略哑。 下一个刹那,三头蛇猛然出击,中央的蛇首在帷幕背后朝着梦魇太阳渐渐探出的太阳风撕咬而去,那盘旋的躯体旋即骤然缩短,盘曲在西弗斯的一个侧面,将这颗星球与黑日的光辉相互隔绝,突然卷起的亚空间扭曲涡流将怀言者们掀翻在地,也把约翰手里的牌吹飞。 约翰的头撞上了一根插在垃圾堆里的金属杆,他反身抱住杆子,将自己固定在这根柱子之后。在金属杆令人担忧地将要被掀开的最后一刻,飓风停止了卷动,约翰最后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屹立不动的洛嘉·奥瑞利安,转身去找那张飘走的卡牌。 而在帷幕之外,三头蛇与梦魇太阳的争夺仍在继续,蛇身盘缠而上,在黑日的衬托下透出斑斓的黑光。那颗虚幻的幽黑太阳往浩瀚洋深处渐渐退去,距离现实愈发遥远。狂热悄然绷断了理智,洛嘉咬牙,用天赋般的朴实方法,让自己的以太光辉向巨蛇与太阳交战的方向靠近。 “奥瑞利安——”他听见约翰在他身后喊他的名字,而他无暇顾及,那个凡人在喊什么,“迷失之子,”他的声音在恍惚的遥远之中传来,“最后一张——大阿卡纳,迷失之子……” 而太阳的黑光和巨蛇的斑斓色彩一并地削弱了,不完整的黑日,和力量有其上限的人造之蛇,它们两不相让,而现实与亚空间之间的壁垒将它们一同带回灵魂海的深处…… 洛嘉陡然睁开眼睛,跪倒在地,一手紧握他的十字架,剧烈地喘息着。在那远去的最后一个刹那,他似乎从黑日的核心中,忽而看见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倒影。 那儿有流水、碧树和钢铁,有起伏的沙原和银色的天使,有世界的尽头,和嵌套其中的尽头的世界。 这片幻梦般的倒影比梦魇太阳更加触不可及,且出现得如此突然:似乎是在蛇影构成的圆环之内,在一闪而过的鸟爪之影中陡然显现,又转瞬被亚空间的阴翳遮挡。 但他越是回想,越觉得那个光辉灿烂的世界本该在那儿,乃至它才是梦魇太阳的真容,它过于亲切,过于熟悉,将洛嘉·奥瑞利安慌张的心悄悄裹住,就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他所需的一切。 “奥瑞利安?”他的教团长小跑到他身旁,关切地呼唤他。而后是约翰·格拉玛提库斯,带着他的卡牌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你听见我说这些卡牌了吗?你会解读吗?” 洛嘉无心回应,他仍旧沉浸在炽热而浓烈的喜悦之中。任何怀疑都在这份燃烧的情感之中烟消云散,梦魇太阳、科莫斯、暴君星……这些名字都不再重要。 如果他心怀喜悦,这一定是祂赐予的,是他将要领受的无私的奖赏与馈赠。 可是这颗幽暗的幻日,与那远在乌兰诺的神皇,之间究竟有何关联呢?难道梦魇太阳也是帝皇的造物,就如祂是万物的父神,宇宙的主宰?而现在他进行的推断,是否是对神皇的误读,对祂的圣言的错误释义? 而且,它怎会伤害佩图拉博呢?他的兄长毕竟为其所伤! 思及此处,洛嘉·奥瑞利安宛如当头被泼下一盆冷水,狂热偃旗息鼓,随下落的雨水流去。 “奥瑞利安……”约翰小心地拍了一下他的背,“有人来了,就在北边。” (本章完) ------------ 第12章 焚尘之狼 “相信我的兄弟佩图拉博,”荷鲁斯·卢佩卡尔说,“我想不到有谁能比他更无可挑剔地料理好戴文的叛乱,即使我为那儿的动乱感到愧疚。这说明我选择的总督未尽职责。” 牧狼神的双手放在复仇之魂号战略大厅的一块操纵面板上,天龙星区的宇宙在他手下旋转。 全息图像之中,影月苍狼的舰队正在与兽人所驾驭的巨船激烈交火,舰船结构的断裂声被宇宙的真空环境所阻隔,但仅仅只需看着图像中那艘战舰的船体被折成两半的模样,他们就几乎能听见那儿传来的哀鸣。 “恕我直言,大人,戴文的总督是奥瑞利安大人举荐的,”洛肯说,四王议会刚刚领命前往复仇之魂各处,完成他们各自获得的任务,于是此时轮到他站在荷鲁斯·卢佩卡尔身边。“况且这场动乱的过错理应落在叛徒身上,而非我们之中。” “难道不是我批准通过了他的推选吗?”荷鲁斯开口说,洛肯听得出他的基因之父此时话语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讽刺或暗示,他的大部分精力都在全息图像中的复杂战况上,分出的小部分精神,则完全用于坦诚于他的真实想法。 “如果有机会,我该亲自去处决那些叛徒,而不是让我的兄弟代劳。”荷鲁斯忧虑地轻轻叹气。 戴文是经影月苍狼之手收服的星球中,十分罕见的叛逆者。 洛肯看向荷鲁斯右肩悬挂的巨兽皮毛。 大约六十年前,他们完成星系中最后的交接后,便欣然同意参加本地的狩猎。一只货真价实的野兽就被取下外皮,换下牧狼神原本盔甲外侧装饰的人造狼皮。影月苍狼高呼“狼神”,卢佩卡尔难掩喜色,如此种种尤在眼前。 没有人能想到,忠诚者会在何时因何事而变节。这件事几乎能和他们此时面对的兽人科技军阀的稀奇程度相提并论。 “这些野兽,”荷鲁斯哼了一声。 他的后半段话在四王议会还未离开战略大厅前就说过一遍:它们不是按照力量、大小、勇猛和颜色来划分内部的层级,而是按照科技与智慧。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当机械神甫计算出这些兽人的命中率竟然超过了百分之七十五,而不是常见的百分之三十至五十时,影月苍狼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若非安格隆在战前就提醒过可能存在这一种类型的独特绿皮,他们蒙受的损失将会更上一层——低估敌方的智谋和技术水准,带来的后果不可估量。 “我想,我们需要调整舰队的分布,来补充右翼的弱势,”洛肯忠实地提醒,为指挥官的决策做出建议和补充,这就是他目前的职责。 “我知道,”荷鲁斯说,海绿的眼中集聚起隐隐的风暴,“我在等待……” 他看向投影侧边栏目中的计时器,增援的最佳时机已经临近,他相信他的父亲比他更清楚这一点,可帝皇幻梦号那灿金的舰首仍未切开漆黑的宇宙,将它超乎想象的光芒投射到这片漆黑而混乱的宇宙环境之中。 帝皇早已承诺了他的参战,可现在却迟迟未至,这似乎隐约证实着荷鲁斯心中某个灾难性的预感。 人类之主心不在此。 当他在复仇之魂的舰桥上迎接人类帝皇,向他所期待的人类之主单膝下跪时,他隐隐感觉帝皇比平时更加高大,却也更加疲倦。 他严肃地邀请荷鲁斯拉住他的手,而后令其子在他面前站直,并将覆有金甲的手搭在其子珠白战甲的肩头,和他谈论这场战役,谈论死去的英魂和未来的期盼——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如战甲上的金鹰,永远目视远方,又仿佛已无暇关注当下。 荷鲁斯回应着帝皇的关怀,这份来之不易的亲近,却令荷鲁斯产生了难以言喻的、直觉性的惶恐。 有一些转变正发生在银河的皇帝身上,它藏匿在帝皇的一举一动背后,唯有对帝皇最为熟悉之人得以觉察。 上万的影月苍狼、通过一百种转播观看舰桥的凡人和数百名忆录使及宣讲者,还有三百名忠心耿耿的金甲禁军,所有人都簇拥在帝皇身旁,认为胜局已定,庆功的宴会近在咫尺时,荷鲁斯·卢佩卡尔暗自不安,并唾弃自己的不安。 可那意味着什么?荷鲁斯情不自禁地想。 帝皇已无心注视他了吗? 纵然对帝皇从远征中的离去早有预料,这还是让荷鲁斯心中无比酸涩。 “帝皇的旗舰。”洛肯小声而快速地提醒。 全息图像中,那支金色的舰队切开了战场的一角,光矛编织成金丝的巨网,串联起无数正在爆炸的火力点,并进一步将一艘又一艘绿皮所改造的巨船切出规整的多个断面。舰队之中,最为显眼的那一艘旗舰在护卫舰的环绕之中跃出亚空间,炮火的阵列依次启动,直指绿皮修建在星球轨道以及地表的太空堡垒。 在宇宙的尺度之下,再巨大的兽人造物也不过是一粒星屑般的尘埃,在爆炸中被撕裂、被分割,臣服于足以摧毁星辰的帝皇幻梦号的火力面前。 “左翼,”荷鲁斯下令,“跟上。” —— 许多原体虽因谦逊的礼节而不曾直言,但他们往往认为自身的战斗技艺就算并非世间独一,也必定名列前茅,而唯一能与之争斗的,就只有他们的血亲兄弟。 这不能说是错觉,但只要他们之中任何一人曾目睹过帝皇战斗时的身姿,那份自谦中的最后一缕傲慢也将随风而散。 在重锤挥过的间隙里,荷鲁斯看见帝皇的金甲如风暴般扫过绿皮的战阵,所到之处,无物不燃烧在毁灭性的风与火之中。 帝皇从战场的一端横穿至另一端,雷霆伴随其身,将兽人在戈戎星球地表用所有废弃物品建造起的防御工事和武器厂区点燃,兽人的堡垒被由外而内地击溃拆毁,金雷白电穿越纵横,震碎要塞,劈断兽首,一剑一爪,带走数十乃至数百条敌人的性命。 他的每一击都臻于完美,比察合台可汗更为迅捷,比福格瑞姆更为精准,比黎曼·鲁斯更为野蛮,比安格隆更为勇猛。帝皇存在的本身就是人类上万年智慧和勇武的凝聚与集合,并且胜过了任何单一之人能够表现的极限。 军队进一步相互接近,双方的战吼在炽烈的气氛中燃烧,绿皮从坍塌的防御所中涌出,宛如被煮沸的浓绿泡沫,而影月苍狼与助阵的怀言者迎击而上,追随着帝皇的雄姿,灰与白的浪潮将绿皮的泡沫轰然粉碎。 爆弹的炸响和各式武器的尖啸与绿皮危险的离子爆炸相互扭曲,混杂的吼声也融入回荡于天地之间的隆隆震颤之中,如开裂的天幕,崩溃的大地,全部成为帝皇战斗的伴奏与配乐。兽人的挥砍在他面前恍若无物,那些咆哮和嘶吼变成蚊虫的嗡鸣,唯有鲜血流淌更甚,铺就帝皇足下的道路。 荷鲁斯紧追帝皇的脚步,加斯塔林则追随在他身后。在尖啸和爆炸之间,他将帝皇的光辉定于眼神的余光之中。帝皇如往常一般英姿无匹,甚至比他们百余年来多次并肩而战时更加迅如风雷,誓要将战斗在几小时内结束。 他是否比平时更加急切?他动用的力量是否比平日更加迅猛? 一道念头闪过荷鲁斯饱受困扰的心:究竟是什么在时间的尺度上追赶着帝皇? 大军向前推进,涌至要塞的前端,厮杀进入决定胜负的关键时段。影月苍狼与怀言者与无穷无尽的绿皮战斗,能量武器、爆弹和冷兵器的光辉交相错杂,而战局瞬息万变。 兽人的指挥官反过来分析进攻的帝国军阵,更加庞大的大型绿皮吼叫着从侧翼冲入进攻的队列,爆弹如雨点击于伞面,擦过它坚韧的外皮和拼凑而成的坚固重甲。 一些战士倒下,位于侧翼的赛扬努斯奋力还击,保护他倒地的战士,剑光撕裂绿皮的厚甲,化作焦炭的敌血从刀尖坠下。与他相互守卫后背的荣耀小队成员被更多绿皮拖倒在地。 而后,赛扬努斯的后颈遭受了一次重击,他向前一步踉跄,电光石火之间,绿皮的第二次攻击被巨石般的重拳带来,将他砸跪在地。 “不!”荷鲁斯大喊,声音宛如被撕裂。 然而为时已晚,四王议会之中象征新月的哈斯塔·赛扬努斯身躯被绿皮打飞,重重砸在集装箱表面,将铁皮打出一道凹坑。巨型绿皮丑陋的脸上露出狡猾的大笑,赛扬努斯满手鲜血,举枪迎击,爆弹在绿皮的格纹厚甲上击打出有如涟漪的凹痕。 荷鲁斯以铠甲硬抗敌人的攻击,拼命向赛扬努斯的方向奔去。 一道幽影般的黑光越过他的肩头,纵穿百米,划空而至,刺过异形的鲜血与骨肉,直取挥斧的巨爪。 刹那之间,漆黑的光团当场炸裂,从深绿的利爪开始吞噬,而后猛然膨胀,将兽人的手臂乃至肩膀卷入黑洞般的能量团中,如玻璃砸碎般的裂纹顷刻遍布兽人通体全身,那巨大的身躯在强大的引力之下四分五裂,爆成掺杂黑雾的血沫。 这份未曾谋面的力量从何而来,牧狼神已无暇思考。 荷鲁斯越过黑雾,抓住赛扬努斯的手,将他喜爱的战士保护在爆弹与巨锤之间。赛扬努斯喘息着挣扎站起,右臂无力地垂落,由肌肉束衣和盔甲维持形状。 “父亲,”他低声说,“我能继续战斗。” “直到最后一次呼吸?”荷鲁斯低声说,而后大笑,从地上捡起一把掉落的动力剑,扔给赛扬努斯。 影月苍狼反手接住:“直到最后一次呼吸。” “为了帝皇!”荷鲁斯吼了一声,结束这短暂的对话。 为了帝皇,直到最后一次呼吸。昔日在科索尼亚与帝皇重聚的第一个刹那,这就成为他最初的意念。若他有朝一日身心俱焚,这也将是他最后的意念。 赛扬努斯提醒了他,荷鲁斯聚精会神,将心力全数投入眼下的战斗,释放着基因原体与生俱来的天赋。战斗的感官浪潮如雨幕洗过舷窗,卷去浮尘和杂念。 地面的要塞在帝国军队的冲击下垮塌,帝皇身上缠绕的金色烈火其势更盛,方才的刹那黑光有如幻觉。 随后,他手上的巨剑利刃猛然插入大地,铁屑铺就的辽阔平原在骇人的伟力下开裂,板块振荡,大陆架哀嚎着崩解破裂,数千米太空废料聚集压缩而成的地壳在短短数秒内整個被穿透,驱动星球运转的兽人动力炉由此放射出橙红的烈光,如内置于行星的炽日,失去地壳的束缚,危险地向外膨胀。 荷鲁斯惊叹于帝皇似乎更上一层楼的力量,直到他看见帝皇回头向他遥遥一望,那双黝黑眼眸中冰冷的绝对信念压过了取代了人类之主压抑的耐心,也如冰箭扎进荷鲁斯眉心。 下一刻,他目睹帝皇跃入裂隙。 荷鲁斯·卢佩卡尔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的身躯先于他的意志,追逐着帝皇残留在地表的余晖。 有一些冰冷的碎片刺穿了他的铠甲,烈火的灼烧如冷风吹过臂膊,怒吼和嚎叫吹过他耳畔,与他逆向而行。他对一切浑然未觉,眼前只有帝皇跳进的漆黑裂隙。 他向下坠落,而后才发现自己追赶着帝皇的踪迹,他的手甲扣进熔铁的断崖,而后才发现自己手背上方的爆弹枪不知所踪,他砸在重力紊乱而瞬息万变的平台上,才意识到自己的坠落抵达了一个充满痛苦的终点。 接着,他看见一轮漆黑的烈日,过度地宣泄并挥洒它的力量,几乎是在有意地消耗着过剩的能源。 漆黑的光晕暴躁地一片片撕裂复杂的内在钢铁结构,就连跃动的离子猛火也反过来化作黑光的养料,哺育着如太阳风般外扩的力量光环。数只与原体一样高大,乃至还要胜过一筹的兽人,全数湮灭在这原始的黑暗之中。 恐惧在有限的空间内无限膨胀,像人类诞生之初未有火光的夜晚:毁灭的前兆潜伏在冥冥的无穷黑夜深处,包裹着群居于黑暗洞穴中的人类始祖,任何一个刹那,它都可能吞噬其可以吞下的一切,直到无物可被摧毁的终点。 荷鲁斯寻找着帝皇的身影,他的惶恐胜过了他一路坠落带来的所有肢体上的痛苦,他知道帝皇就在这儿,他看着他落下来了,他不可能出现在别的地方,不可能遭受伤害…… 他感受到他的气息,就存在于那黑日的核心,静立着,等待着。 荷鲁斯向前一步,跌入黑暗。他的视觉失去了效用,他探出双手,抓着他能够固定自身的一切杂物,金属、岩石,向他笃信的那个方位前进。整场战斗中一切的思虑和怀疑都不再具备意义,他需要做的只有找到帝皇,不含顾虑,不惜代价,他将抓住帝皇的手,直到最后一次呼吸—— 他的指尖碰到一层冰冷的火焰,顷刻磨灭了他的手甲,他继续向前寻找,直到他被烈火灼烂的手落在一样铭有花纹的事物表面。 起先,那件事物没有一丝反应,荷鲁斯急切地抓着它,“父亲,”他几乎是呜咽着,摸索他所触碰的东西。“父亲。” 在几乎无限延长的绝望间隙过后,一只寒冰般的手盖在了荷鲁斯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吾儿,”帝皇叹息着,似乎恍然方醒。 接着,自荷鲁斯与他双手交握的那一点,他伟岸身躯的轮廓开始在黑暗中重现,如纯白蜡笔涂在黑纸之中,先是粗糙的简笔结构线,然后是渐渐深化的细节。 最后,耀金的色泽凝聚成形,帝皇古老的面容浮出无穷的黑光,向荷鲁斯投来复杂的视线,那其中似有欣慰,似有触动,却唯独没有欣喜,这让荷鲁斯心碎。 黑暗开始往回收拢,旋转的幽影在卷动的帷幕间后退,重又遁入那具备无穷奥秘与邪恶的阴险汪洋深处。 整颗行星的内核都已经被这股黑暗的力量掏空,星球化作空心的聚合物,而万物都开始冷却,仿佛整个世界都走到了它有限寿命的可悲终点。 “我们离开吧,父亲,”荷鲁斯哑声说,在天旋地转的眩晕里,用目光临摹着帝皇的轮廓。 “荷鲁斯……”帝皇喃喃地低语,“你……” 预感到帝皇将要发出的感慨,不论那是什么,一股热潮涌上荷鲁斯·卢佩卡尔的脸颊。 “不,这都是我应尽的义务。”他急忙说。“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直到最后一次呼吸。他在心中默念。 是否被偏爱、是否被看重,这些都在刚才的危机过后,变成荒唐可笑的幼稚担忧。他效忠的是帝皇,而不是帝皇给他的荣耀。他希望获得不该是帝皇的注目:他只要他好。 帝皇垂眸,而后抓紧了荷鲁斯的手。 荷鲁斯知道这意味着帝皇下了一个事关重大的决定,他能读懂帝皇的表情,在他们独处的年份之中,他早已熟知如何解明帝皇的每一句未竟之语。 “你的意志将是我的意志。”他斩钉截铁地说。 帝皇抬头,望着他。 “好。”人类之主说。 (本章完) ------------ 第13章 十一 西弗斯的雨吹过洛嘉·奥瑞利安向前方抬起的面容,他向北方望去。 正如约翰·格拉玛提库斯所言,有一个人正从天际线的尽头走来。 准确地说,他骑着一匹四蹄的动物而来。 那玻璃般的四脚动物长颈长脸,内里透射出斑斓彩光一样散射的色泽。它脖子上半透明的栗色鬃毛像河谷水一样向下流,蹄子哒哒地踏着地 千奈刚想着说,就让手冢国光送她回去就好了;不二周助和越前龙马就先回去?? 因为如果她真有这么多神力的话,最初在盐湖之地的时候,早就一波把所有人轻松灭了,何必一招一招的来? 所以冲过来的虫族单位,好像自动送死一样,冲入了这个“绞肉机”之中。 白云飞父母早亡,最敬重的师父也在他十三岁那年瘫痪了,如果不是焦成玉瘫痪,白云飞或许不会走上这条江湖路,不过他虽然对其他人绝情狠辣,唯独对这位师父孝敬有加,这十八年来焦成玉一直都依靠他来奉养。 “呵……”风光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是鱼昆了,这个男人不是烦,而是贼烦。 而江寒的“人”成型在自己的“天地”中,这这个天地,都是这个“人”的后盾和倚仗,所以根本谈不上什么祝福。 她口中的家应该指得是那个刻录了九环‘生命潜藏术’的玻璃罩子。 高明一看他这反应,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把话说清楚,尴尬地一笑,说也不是苏菡要去,是她爸要去。 虽然史蒂芬已经解释是法术时间到了失去效果,可是魔物娘的表情依旧有点沮丧。 信天那些威胁的话,如同洪钟大吕一般,重重敲打在他们心头,深深震撼到心灵深处。 “承让。”齐麟深吸了口气,知道她有所保留,至少并没有在兵器中动用神力,否则胜负难料。 “好了,我不是跟你吵架的,你现在很危险,不要进去那里,那里面隐藏了很多未知的东西,就算是张瑾进去也会有危险的!”胡芳儿劝道。 陈旭不由得看向了林芸,才发现林芸正在龇牙咧嘴的,眼睛不停的眨巴眨巴,口型无声的摆出“说话”两字,示意他说话。 奇怪的是,谭中的水是黑色的,但是用手捧起来却又是清澈无比的泉水。 “军爷,得蒙相助,无以为报,我这就到店里去打磨,不给军爷添麻烦。”说完就要抬起磨子往回走。 此时战马腔子里正在喷血,一低头,溅了满头满脸,这正是他想要的,抬手一抹,行了,这个样子别说龙云子了,就是胖子来了都不一定能认出他来。 也许是月母的话带着太阴月光的属性让所有神名,星名都觉得舒服,齐琪也渐渐放下自己暴躁,她可以在任何时刻展露凶狠一面,但唯独面对月母的温柔却容易温和。 前几天东子一直在医院里,那里被警察四处戒严,这些人找不到机会。 “好,那我们废话少说,我正式宣布拉索伦魔战高中年级大比现在开始,首先有请三位主将登台抽签。”卡纳罗刚说完,木梓飞,铁林和木梓飞三人就从不同的方向向台上走去。 而林正阳,已经灵力消耗过半,几乎无力再御使这上万只式神乌鸦了。 好在杜和机警,倒打一耙把张阿发拖入了水,张阿发用齐迁儿当了替死鬼,暗地里变卖私产把窟窿堵了回去,闹的元气大伤,连带着大病一场,如今才堪堪恢复。 ------------ 第14章 网道 莫尔斯向上行走,徒步离开泰拉皇宫深处的重重阴影。 数十米高的墙壁在他背后将黑暗与隐秘囊括在建筑结构深处,其中收藏的一切秘密都能让英特雷克斯引以为豪的仪器大殿相形见绌,以至于令人怀疑影牢是依靠着禁军的管束,还是依靠着内部也许在皇宫诞生前就堆积而成的事物之间,所自行形成的岌岌可危的内部制衡:假如其中的一样东西逃离黑暗,也许真正杀死逃离者的将是其他更为难以约束的危险。 如果在平时,莫尔斯会找马卡多询问一些问题,禁军此时的行为让他不满。他来到这儿时,他们刚刚结束一场鲜血游戏,移走了那枚轨道上的旋风鱼雷,并且看起来意犹未尽,仍然对皇宫的防护水平充满挑战之心。 而禁军统领多半已经跟随帝皇去了乌兰诺,完成随侍的职责。 但莫尔斯没有心思在此拖延,因为佩图拉博仍然躺在医务室中。戴文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确保除去钢铁勇士之外,只有马卡多、马格努斯和他本人知晓佩图拉博的受伤。 至少他以为瓦尔多在乌兰诺。 “瓦尔多,”莫尔斯开口,声音低沉,“你在这里做什么?” 康斯坦丁·瓦尔多站在长廊间,潮湿的空气在他的金甲上凝结成滴露。他的眼神平静如水,在半明半暗的环境中微微反光。作为战利品被掠夺而来的军阀收藏的雕像排列在神龛般向内凹陷的展示架中,被精心设计的动态使得这些物件看起来比瓦尔多本人更加鲜活。 “等待你,”瓦尔多说,“谨遵吾主的命令。” 莫尔斯感到疑惑,这种情绪总是在近日随着时间而增多。 他希望自己的话听起来不像质问,“马卡多将宿敌刃的事情转告了他?” 瓦尔多沉默片刻,目光直视着莫尔斯。 “不,”他说,“我在乌兰诺战争开始前领命等候。” “听起来有人在试图扮演一位预言家,”莫尔斯说,“他有新的计划吗?” “是一封写给第四原体的信。”瓦尔多说,“但主君说,需要由你决定是否将信完整地转交给他。跟我来。” 他的后半句话引起了莫尔斯的关注,也让莫尔斯不得不对他们接下来的短途旅行提起耐心。 他们穿过皇宫内部曲折复杂的道路,沿途的金甲卫士对禁军统领注目致敬,楼梯越往上越狭窄,起初装饰由华美的金色栏杆,天花板上悬吊下塑造成双翼化作金色火焰形态的天鹰吊灯,最后则转为由光滑的抛光大理石制成。 当他们抵达门口时,一切只剩下一扇朴实无华的金属门,以及门扉内部简单的一张方桌,和简易的座椅——可供康斯坦丁·瓦尔多落座的尺寸。 一封写在羊皮纸上的信就摆放在方桌上,给莫尔斯一种并不舒适的感觉。他走过去将信拾起。 信纸厚重而坚韧,去除脂肪和毛发,经过清洁和刮削,并在晾晒中定型干燥,构成坚韧而平整的表面。 它略微泛黄的表面令莫尔斯惊讶,这封信在大约一百年前就被写成,那时大远征正处于它的巅峰时期,除了刚刚被宣布不知所踪的十一号原体,和早已丧命的二号原体,所有人都各司其职。 但这不是羊皮,而是一名无魂者的皮肤。 它足以阻隔任何窥伺的视线,假如它们存在。 康斯坦丁·瓦尔多无疑是这封密信唯一的保管人。 “我现在可以看了吗?”莫尔斯象征性地问,“这样我才能决定要不要告诉佩图拉博。” 瓦尔多点了点头,他的表情难以分辨。 “不要告诉我其中的内容,”他说,背过身,退入房间的阴影。这里没有窗户,唯一的灯是镶嵌在桌面正上方的荧光条纹。 莫尔斯用咒言重构了他的手指,填补灵能被抵消的那一部分。手指划过信的封蜡,深红的蜡悄然脱落。 他展开折叠的信纸,上面的每一个字母都有帝皇亲笔刻出,甚至能看出人类之主久久未曾亲手使用刻刀所致的生疏笔迹,在光照下,半透光的无魂者皮肤令这些字母本身仿佛隐隐发光。 莫尔斯的笑容在阅读的过程中消失,他盯着手中的信件,轻声说:“我想,这封信在阅读后,就不再有作用了,对吗?你可以转过来了,瓦尔多。” “主君将它交给你。”瓦尔多回答,“但你不能把它带出这个房间。” “你是对的,”莫尔斯冷冷地说,走到房间门口,缓解无魂者皮肤带给他的不适,“我相信你的武器能把它化成灰,并且我委托伱这样做。” —— “暴君星将要到来,而它降临的宿命是固定不变的,在超过万年以前,我已经见到了它升起的预兆。 “如果可能,它将是银河系必将步入的结局,但首先,它将要吞噬的必定是人类,正如约三百年前,我们共同见证黑暗亲王的初啼,而一个傲慢的种族因此化作新神的养料。” 莫尔斯说,平静地背诵着那封信件中的字句。他的声音在符文的阵法保护内传递,也因此没有产生任何回声,就像所有的声音都落进了黑洞之中。 “因此,多年以来,我始终在思考,如何利用它的诞生。” 马格努斯在他的座椅上向前挪了一点儿。 “利用?”他重复了一遍,双手互相握得更紧:“你是说‘利用’吗?” “不是我,是你的父亲说了这個词组,”莫尔斯抬手,捏了一下他双眼之间的鼻梁,最近一周带给他的情绪波动堪比之前十年的总和,“利用。” +请继续。+佩图拉博说,为了让他能够安全地加入谈话,莫尔斯做了不少准备活动,例如绘制了比多年前陪同马格努斯深入亚空间那一次数量翻倍的符文和能量。 莫尔斯怀着一种几乎可谓是愤愤不平的心态来完成这一切,同时想象帝皇以笔刀刻字时的表情:他一定刻得很慢,在他伟大的大脑中必定浮现出无数关于未来的冷峻决定,与此同时,他会计算他所写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确保莫尔斯的情绪会跟着他的文字走向正确的方向。 在四季气候适宜的铁原号中,他感受到日冕塔夹雪的寒风再次吹过了他。 “唯有对等的力量能够相互对抗,因此,我在偶然得知暴君星的存在后,就确认了它将是人类用于将亚空间彻底驱逐在外的最佳手段,或许也是唯一的。” “但是,我们如何利用它,如何给这股力量套上轭绳?” 说到这儿,莫尔斯看了马格努斯一眼。 “数十个世纪以前,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们得知了网道的特性,”莫尔斯在马格努斯注意到他之前闭上眼睛,继续说,“那是某种古老的造物,具有自生长性的优良导体,而一个种族已经验证了它对亚空间的抵抗作用。除此以外,它扩张的范围几乎将整个银河囊括在内。 “而事实上,我们当年就已经发现了十五号马格努斯近日发现的事实。” 马格努斯愣了一愣,他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旁听者:“近日?我最近发现什么了?” +是帝皇写信的‘近日’,+佩图拉博说,+你永远在发现新东西,马格努斯。+ “我当时就猜想,银河内的网道节点分布,是否可以组成天然的灵能禁止符文阵法——一个以银河为尺度的符文;因此,我们的老朋友接受了我的请求,为我探测并绘制整张网道的地图。 “这一过程并不容易,尔达用了上千年去完成完整的炼狱舆图,而她的发现证明了我的猜想。可惜她后来丢弃了它,并离我而去。 “不论如何,时至今日,我仍然要感谢她为绘制地图付出的努力。” +她为什么那样做?+佩图拉博喃喃。 他见到过尔达的幻影,就在他短暂地见证了瓦史托尔所见的场景时。那个高大的女性斥责帝皇的行为荒诞而残忍——她的指责看起来仍然足够古怪。 “有两件事阻止了我当年的进一步探索,其一,是炼狱舆图的丢失,这令我失望。因此,我必须感谢你们与康拉德·科兹将它带回我的手边。” 写到这里时,帝皇换了一行。他没有在尔达与他的争端上多用笔墨。 “其二,是当下的年代里,无人能够建造网道,将它重新塑型成我们所需的模样——直到莫尔斯带着绿皮进入网道入口,我当时的惊讶和喜悦令我记忆犹新。” 莫尔斯在心中回忆。他当时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说真的。帝皇只是把说话速度放慢了一点儿。 “就这样,两重的阻碍被全部移除。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带来的必要条件,我必定早已将这一想法永远封存,不再提起。” “尔达?”马格努斯念了一下这个陌生的名字,很快把它抛在脑后,他的大脑前所未有地活跃。 “我想想……这么说,假如我们能够截取网道需要被利用的那几条支线,把它们真的启动起来——是的,我当时就说它能够隔绝超现实效果的相互干扰!那是一百五十年前了,父亲原来知道我去你的船上找你了吗,佩图拉博?我只和你提过这事呢! “王座在上啊,我后来抛下了那个课题,因为那需要的能源太大了!我甚至害怕父亲会用他的生命来完成它,因为那是宇宙中我能想到的唯一等价的能量源头…… “所以,是暴君星吗?用那个他提到的暴君星的力量,来给银河尺度的符文供能?我说为什么让我满世界去刷墙,去塞满那些图特蒙斯……不过那些绿皮竟然没那么笨,它们那么快就学会了……我当时才是又惊讶又喜悦,真的……” +我想,是的,就是暴君星。+佩图拉博若有所思,就算他不了解灵能运转的规则,但他能够用机械造物来进行类比。 “接下来,在我的计划中,我们唯二要做的,就是确保网道的完整性和绝对密封,以及暴君星真正突破帷幕降临时,它的载体恰巧身在网道阵法的枢纽处。” “王座室!”马格努斯脱口而出,“那张黄金王座!” 他一边计算,一边兴奋地嘟囔,全新的可能性让他精神振奋,这足以见得,他早年的确是被他的亲生父亲教导长大。 “……是的,帝皇改造的那个符文能抽取那个梦魇太阳的力量,我们之前刚刚试验了!只需要再改一改黄金王座……这会是一个内外的平衡,暴君星与混沌的力量平衡,让它们自己互相扔巫术! “只需要抽调一部分网道,把那几十段——保险起见可以用双倍的段数,把它们切出主路线,然后封死!为什么没有人想过呢?哦,要占领整个银河,来保证那些网道符文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当然……大远征,这就是大远征,王座啊! “所以——什么是暴君星的载体?” 想到最后,一个问题跳进马格努斯滔滔不绝的推断里,把他卡在了原地。 在帝皇提出这个概念之前,他一直以为暴君星是某种亚空间自发形成的现象。他懊恼于自己竟然有这么大的思维盲区。 “这一部分由帝皇负责,”莫尔斯说,丝毫不掩饰他的不悦。“他的确能让暴君星在正确的时间和地点诞生。” “这是你们父亲的决定,他打算把它当成自己担任帝皇的最后一项工作……之后他就打算拍拍凳子卸任,把帝国的事务全扔给荷鲁斯和马卡多,让他俩吵个一万年去。” +好。+佩图拉博说,鉴于这封信其实也是写给他的。 “至于你,佩图拉博,你可能得做好维修工,随时疏通网道,保护那些管道。”莫尔斯说,顿了顿,“信还有一个收尾。” 他继续背诵那封信,看完一遍之后,他就记住了那封信上的每一道笔痕。 “我从未想过,有人会在知晓我的计划后,选择与我分道扬镳。然而,它依旧发生了。因此,不要责怪我没有更早地告诉你们这一切,我的朋友,我的孩子。” 莫尔斯念出后面并列的那一组人称,这让他的喉咙口如同梗塞,即使他知道这是帝皇刻意玩弄的文字游戏。 帝皇怎么敢相信他读完那封该死的信之后,不会像尔达一样弃他而去?难道这两个人称就是他的倚仗吗?不,那不是,他真正的倚仗,是已经浮现的梦魇太阳——这意味着帝皇梦想的前奏已经演奏完毕。 帝皇用事实来确保,他所能移动的棋子必将发现自己唯有一种走法,来挽回剩下的残局:即继续他的计划。 “有些人可能会试图阻止暴君星的诞生,他们谨小慎微,对过去的留恋让他们裹足不前,而对道德的浅薄讨论则蒙蔽了他们的视线。但人类的历史不能在迟疑与胆怯之中结束。 “你知道卡尔塔哥的将军翻越阿尔卑斯,用途中损耗的一半兵力,换来整个毫无防备的罗马;阿金库尔的长弓手打出了一场百年战争的关键转折;向海进军者穿越三百英里直击南方的补给与基地……这就是历史带给我们的真正训诫,而你见证了这一切。” 莫尔斯咽下句子末尾那个不可饶恕的称呼,他不想在佩图拉博面前念出自己的名字。 “付出,而后收获。这是我们向命运索取报酬的唯一法则。” 莫尔斯站起来,走到一旁:“念完了。” 随着他的结语结束,房间内的另外两名原体同时陷入思考。 “父亲怎么想得到的?”马格努斯轻声对自己说,“一个银河范围的符文?然后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巫术了!莫塔里安也用不了数字命理学了——喔,我想回普洛斯佩罗——” +你可以先用铁原号的草稿纸,马格努斯。+佩图拉博轻松地看透了马格努斯的潜台词。+莫尔斯,这是……全部吗?+ “不是,因为我是那个有权决定将信件的哪一部分转告给你的人,”莫尔斯哼了一声,“至于剩下的那一部分,它永远不会发生。” (本章完) ------------ 第15章 影牢 阿尔法瑞斯仍然能想起他在皇宫的阴影中潜行前进,将那些金甲禁军耍得团团转的场景。 那时的皇宫尚未完工,一些未来化作宏伟的塔尖与堡垒要塞的地方还不过是一片废墟般等待修建的高原荒地。人类倾向于在废弃的残骸上重建新事物,如果那儿没有残骸,那么人类要先将地面毁坏,来重新铺设地基。 而禁军从未改变,他们是人类之主最趁手的工具,最顺从的艺术品,穿着那些可称为他们身体一部分的优质工艺耀金,计算着每一步的步频和朝向,量度着他们从这儿从到那儿再固定地巡逻回来所需消耗的能量。 他们天赋的才智却不足以让他们看清一个藏匿甚好的人,阿尔法瑞斯搭乘每日无数出入皇宫的集装箱之一——他应该会这么选择,因为繁杂的文书管理系统在当年仍然是人类帝国起步之日最大的天然疏漏。 是的,就这样,阿尔法瑞斯把自己装进一个集装箱,渗透了皇宫的安保系统。 接着,阿尔法瑞斯会从物流枢纽出来,他要么继续扮演一个凡人,走过那些露天的开阔场所。那有些太过高大,劳工和朝圣者不会怀疑,但禁军会觉察。 此外,他不可能扮演雷霆战士。 所以,他要么扮演一个禁军:他只能扮演禁军,这将帮助他在皇宫之内畅行无阻,因为凡人的质疑等价于不忠。 假如想要进入装备室,你首先得是禁军或奴工。所以阿尔法瑞斯会选择更简单的方法,比如杀死一個禁军,并取而代之。 接下来,阿尔法瑞斯将怎么做? 他能走到距离帝皇圣所多近的位置?它厚重而精美的、雕刻着统一战争时期遗留的镀金绘画的大门之外;还是经过哨岗和长廊,深入到某一个尺度,直到他因为对通讯念珠暗语的陌生和哨戒所内部设防的一无所知而暴露身份? 阿尔法瑞斯——不,欧米冈想不到。即使他与阿尔法瑞斯心意相通,有如他们二者本就是完整的一体,但他无法进一步凭空想象那些掩藏在历史中的细节。 他向往着他未能拥有的过去,这并非出自嫉妒,而是一种本能的期待,是用于填补他生命早期孤单缺口的唯一养料。 当欧米冈回到帝国之时,他已经不再有合适的理由去复现他双生兄弟的辉煌时刻。 更准确地说,“复现最初的鲜血游戏”,这一理由可以被使用,但至多只能用一次。欧米冈不会在得到预料之中的训诫后,再度冒险触犯人类之主的法条。这会伤害他自己,也会过度牵连他的双生兄弟。 所以他珍惜着它,直到他获得了他所需的条件。 直到第三个蛇头履行属于他的约定与职责。 欧米冈站在穿梭机着陆港附近大理石建筑的一扇落地窗边,让建筑物天生的阴影遮住他。 这套盔甲不够合身,每一名禁军都倾向于用数十年时间去磨合他的装甲,让每一个神经插口和每一块竖板的曲线和走势严丝合缝地组合成他的第二层肌肤,但欧米冈太清楚该怎么模仿禁军的姿态。 需要提示的是,那名失去盔甲的禁军得到的仅仅是温和的长时间昏迷。这能削弱整个皇宫防卫系统的关注度,因为这意味着这只是一场鲜血游戏的余波——即阿尔法瑞斯自己的小游戏。 当你在数十年里应对过两位数的阿尔法瑞斯的恶作剧,你就不会觉得他被鲜血游戏激发兴致,要再来设置一次附加难题,是多么罕见的大事。 欧米冈注视着那艘画满具有人类帝国特征纹饰的灰色穿梭机缓缓下降,三架巡逻机在空中盘旋,警惕地押送他们的重要目标。穿梭机放下起落架,发动机喷出一团炽热的蒸汽,很快,舱门解锁的咔哒轻响传到他耳边。 根据他所获得的情报,十一号就在那艘穿梭机里,而他将为欧米冈指明一条外界无人可知的道路。 这令欧米冈想起昔日的地库。 在典籍、传言与记忆之中,那里曾先后被两次毁灭,第一次是未知的伟力,第二次是阿斯塔特。 当然,他是指阿斯塔特女士,如今帝国最为耀眼的军队的缔造者。她自己就是她所有成就与往事的墓碑。 基因原体丢失后,她不能再相信阿斯塔特战士的稳定性。因此,当年禁军冲入地库时,阿斯塔特的毕生心血已经付之一炬,所有藏品全部毁于一旦,至少,她那时候以为阿斯塔特的研究没有备份。 她被她自己对未来的软弱惶恐摧毁了,否则今日帝国要员的群星之中,必然有她在其中闪烁。 听说瓦尔多对那片废墟很感兴趣,“感兴趣”,就算是禁军,这群脑子里只有忠诚和忠诚所需知识的活体机器,他们也会对在废墟上重建一些东西感兴趣。 然后,那儿就成了整个银河系最安全的地点。 两名怀言者牧师首先走出穿梭机,欧米冈等待着他们的教团长,还有十一号。 十一号,他记得他们最初见面的那一刻。 在那破败的已死世界上,在人类文明的残骸和废渣上,在飞旋的残余光彩和永恒重复的雨与乐曲中,十一号和他的养育者先于任何人找到了他。 十一告诉他帝国的存在,告诉他阿尔法瑞斯完成了一场多么出色的鲜血游戏,也告诉他如何学习在亚空间中寻找道路。若非如此,他何能横跨亿万繁星,在马库拉格完成他的首秀? 百余年前,十一号比现在更有活力,那种傲慢而厌倦的自信令人印象深刻,“如果你有兴趣,光明会等待着你。” 在怀言者牧师之后,他再次看见十一。多年来他们通过另一种方式保持联系,他发现自己对十一号现在的模样依然熟悉:典型的旧地球着装,就像生活在人类还没有迈入群星的时代。 十一号眼神的落点划过了他,欧米冈准备悄悄跟上。 接着,一架盘旋的巡逻机也开始下落,同样地,两名怀言者走了出来,但下一个出现的人在欧米冈意料之外。 来到这里的是洛嘉·奥瑞利安,而不是他的教团长。 欧米冈回归狭窄的阴影,无声无息地脱下盔甲,之后的跟踪必定会违背禁军的常规巡逻路线,他用光学斗篷遮住了自己。 如果奥瑞利安以为十一号打算破坏泰拉,那么他就大错特错了。十一号比任何原体都更加在乎泰拉的完整,尽管有时他又对素未谋面的泰拉表现出转瞬即逝的厌恶。 软靴消减了他行走时的声音,欧米冈上到二层,跃出窗户,在光滑的房顶上踩着金色的砖瓦无声前进,时刻关注下方数人的行走方向。 当他在尖顶间跳跃,脚下不可避免地发出声音时,十一号开口说话:“我一直想见一见帝皇,我希望我能得到这个机会。” “对着牢房的墙壁倾诉吧,悖逆者。”洛嘉回答。“这是银河最为坚固的堡垒。” “我很期待。”十一说。 欧米冈顺着石柱下落,将自己固定在墙壁的外缘,寻找着下一个装饰物作为落脚点。他们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区域,这里的地形和路径足够一个人探索两百年朝上,何况许多单向门的存在极大地限制了胆敢探索者的活动范围。 有时欧米冈必须及时击昏那些把守的卫兵,并躲开巡逻的禁军。假如惊扰了他们中的一个,所有人都会向他猛然转过脸来。 他摸索着那条最完美的道路,这些路径在他脚下像变幻多端的蛇一样曲折地游动。康斯坦丁·瓦尔多身不在此。他已经确认对方启程前往乌兰诺。 在皇宫底层的隧道外,他们验明身份,禁军将门打开。 洛嘉微微点头:“我就站在这里,直到我能够确认十一号得到关押。” “这是无用功,奥瑞利安,”十一号轻声说,“如果你的感官和莱昂·艾尔庄森一样敏锐——” “我的能力有限。”奥瑞利安冷漠地说,但欧米冈听出了十一号那嘲讽的暗示。 如果他能少说些令人怀疑的话,欧米冈的旅途不会这么提心吊胆。 欧米冈落在涡轮缆车封闭的后侧,打开干扰信号仪,以避开那些安全检查的探测仪器,并紧紧抓住缆车与吊索相连接的铁环,吊在车厢外乘着它向深渊里下去。周围的石壁微微渗水,散射出细弱的幽灵般的闪光,电缆埋在石壁之内,隔一段距离就被流明灯照亮。 继续往下,这里的风压和有毒气体渐渐足以让任何凡人窒息。数十分钟后,欧米冈见到那些一闪而过的建筑层,这些隐藏在皇宫地基之下的反应堆、电力厂和供水管道是上方庞大建筑的真正根基,就像一只纺锤,上半和下半对等地展开。 再往后,则是被直接掩埋的旧日宫殿的残壁,十余层宫殿依次填平了前来者,又被后来者覆盖。 欧米冈努力把身体放平,让光学斗篷更好地发挥作用。他们继续下降,一直到空气中的潮湿开始消退。禁军走出缆车,毫无畏惧地监督十一号行走时的一举一动。 五个非人的巨人,以及环绕在他们周围那机器完美运作的嗡鸣,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恐吓,足以令周围的劳工陷入观察力缺失的惶恐。尽管如此,这里的监视力度令欧米冈直接联想起王座厅,大量防爆门追着禁军的脚后跟落下,门锁在滑开后迅速闭合,而且这里没有任何能够躲藏的掩体,或者搭乘入内的载具。 在欧米冈几乎要意识到这是一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十一号给了他一些帮助:他水准超凡、训练良好的灵能给欧米冈敞开了一条依托于现实的残影之道。 十一号曾分享过它的原理,“模仿灵族的放逐者在星球内部拥有的小型网道系统建造的临时道路,”他厌倦地说,“可以叫它幽影之道。” 幽影之道在皇宫的灵能防护系统下转瞬即逝,但对于原体来说已经足够了。欧米冈踩着十一号的脚印,在越过实体时,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颤抖。 他估算着自己前进得已经足够深入,便在监视器的边缘留下少许他从此地早早离开的证据。 灰尘让空气变成一种沉重的半流体,欧米冈推开空气,幽魂般在高耸的穹顶压在地面的阴影中前行。他避开那些负责运输的机械臂和通风管里滚热的气浪,里头的刺激性化学药剂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有一次他几乎撞上一名黑金二色盔甲的盾卫禁军,但那股禁军身上特有的古老焚香气味给了他警醒。数个小时的漫长追踪快速消耗着他的精神,但他不能失败。 他钻进下一个电梯的操作井,顺着竖壁上的维修扶手,多级一组地向下跳跃,追赶着箱体下降的速度。 最后,欧米冈顺着十一号默契地在箱体轨迹路径留下的垂直残影小径,滑至禁军后方,一把小刀准确地刺进护甲的缝隙,割断线缆,干扰禁军的神经,而后是一次迅速的出拳,和夺取哨戒之刃的快速出击。 十秒之内,四名禁军的武备被解除,欧米冈在长刀划过禁军颈部的前一刹那停手,转为一次横击。 十一拉住即将砸在地面上的一个禁军,确保他轻声倒下。最多一分钟,影牢监很快就会察觉时间的偏差,他们没有时间多做交流。 “终于。”十一用唇语无声地说,整理他的衣领,对这场潜入的成功没有任何欣喜,“你知道它的位置了?” “我只需要制造混乱。”欧米冈回答,“命运只需一道推手,而后一切自会被完成。” 他不需要知道那些隐藏在影牢深处的静滞力场中,那一把命运之刃的具体位置。用哨戒之刃强行破开几扇蠢蠢欲动的大门,制造出的连锁反应必将恰到好处。 “我们还是老方法离开?”欧米冈问。 十一停顿了一秒:“我还没有见过王座,也许这是我唯一一次来泰拉。” “告诉我你没有像尔达一样精神失常。” “也许快了,”十一让他冷漠的脸颊上闪过一丝微笑,“一则玩笑。混乱爆发后,我才有能力突破灵能防御。我在这里等待,祝伱好运。” 欧米冈转身离去,步入影牢充满呓语和有灵幽魂的寂静空间,深入那些绘有符文、缚有锁链的重重暗影,去聆听那些诱惑性的哀怨低语和永远在听觉与视觉边缘挑战灵魂底线的蠕动幽鬼与似有还无的迷雾幻影。 这就是影牢,旧夜的恐怖在此地无数倍地浓缩汇聚,几乎化作实体流淌蜿蜒,冰冷地浸过每个行走在此地之人的脚踝。 统一战争的号角仍在回响时,影牢的大门就落上了锁。如果影牢是银河系第二安全的地点,那么最安全的只剩王座厅。 王座厅。十一心想。据传那里就是昔日的阿斯塔特实验室。果真如此吗? 也许。 他转过头,专注地看着影牢的入口。两百年来,这里和他的记忆中的状态依然一模一样。 数分钟后,他听见一扇密室的门敞开了,徘徊在影牢里的回响陡然增强,而后,跨越时间的尖叫带着血腥的气味劈过浓稠的空气,接着是第二道回荡在狭长走廊中的污秽低语,制造的噪音如同昆虫爬过一个人的脑叶。 一些窸窸窣窣的爬行声触及了他的马靴,他低下头,伸出右手。幻象的水晶蛇头从他袖口伸出,赶走了靠近禁军盾卫的混沌造物,周围的黑暗离他远去,宛如被冷光的灯驱散。 在第一件事物从牢房中重获自由后,连锁的效应以极快的速度展开,静滞力场的光一盏盏炸开,影牢坚固的墙壁裂出霜冻般的细纹,血污攀上钠灯的微弱光芒,游走在虚空中的受囚之物彼此呼唤、争斗、撕扯,帷幕后的风带着猩红的腐臭一阵阵涌来,尖利的笑声飘荡着扩散,而漩涡逐渐形成,混乱只增无减。 十一听见了渡鸦粗哑的大笑,他皱了一下眉,没有做任何事。 更多的禁锢被打破,墙壁上裂纹蔓延攀升,如蛛网般扩散。血污在地面上聚集成小溪,有生命般蠕行,未诞者逐渐撕破现实的阻拦,显现形态,种种生物的黑影彼此纠缠,狂乱地撕扯着对方或自己的躯体。尖利的叫喊声和痛苦的哀嚎声混合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可怖气味,每九秒变幻一次它的特性。 他能够想象影牢内部现在发生的一切,被卷动的灵魂洋中,漩涡边缘的物质被拉扯、粉碎,与那些强效的禁制和封锁一并,卷入黑暗的深处,毁灭在无尽的虚空之中。 无数件可大可小的物品将在亚空间的漂流中永久遗失,而唯有其中一件将乘着波涛起伏,历经九次波折,最后被冲至汪洋的岸边,而后被一个合适的人无意中捡起。 宿敌刃,一个受诅咒的名字。 不久后,欧米冈狼狈地跑出来,身上有不少逃脱时因为种种原因导致的伤口。 “可以走了吗?”他大口喘着气问,因计划顺利而双眼发亮。 十一伸出手。 他的手指开始虚化,每一根手指都化作一条晶莹的蛇,指甲变为水晶的蛇信。 接着,他苍白如象牙般的手掌肌肤变得透明,肌肉和血管也逐渐剔透,血液化作变幻的银光,在血管中流淌。那些银鳞在幽邃虚空中反射出细碎的光芒,每一片蛇麟都雕刻着具象的装饰,朦胧的彩光覆盖在它的体表,将昏暗的影牢稍稍照亮。 紧随其后,它袖口上精致的蛇与鹰的刺绣仿佛某种召唤,蛇的部分变得鲜活而灵动。变化蔓延,袖子的丝绸质地逐渐消失,它的宽袖外衣和银扣灰马甲逐渐褪色,胸膛、背部和腹部转换为蛇躯,脊柱化作银蛇的主干,蜿蜒而上,延伸到颈部,将头发则转化为被冰封的流金。 最终,它的面部轮廓消失,转换为银蛇的头部,再加上两条手臂转换而来的蛇首,三首银蛇缠上欧米冈的手臂,并在无形中解放并扩大了它的躯体,向着另一种虚空的庞大存在发生彻底的转化。 在影牢动荡的能量漩涡之中,它带着欧米冈向亚空间潜去。 (本章完) ------------ 第16章 狼神的誓言 罗格·多恩抵达乌兰诺战区时,洛肯相信荷鲁斯一定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在战略大厅中讨论最后的进攻时,荷鲁斯在战事本身之外,感谢多恩的协助,并询问了罗格·多恩为何突然想到要带着三个大连,参与到乌兰诺胜局已定的事务之中。 “我不是不想你过来,我的兄弟,”荷鲁斯露出一个笑容,他的双手轻轻交握在一起,左手大拇指摩挲着右侧拇指的手指根,“只是我觉得也许帝国之拳会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这儿只剩最后一战了,何必千里迢迢地带着你可敬的军队赶来呢?” 罗格·多恩看了荷鲁斯一眼,和他一同坐下:“帝国之拳不会玷污影月苍狼的荣誉,荷鲁斯。” “我可没提这件事!”荷鲁斯照常夸张地摊开手,做出一副有点儿委屈的模样。多恩继续盯着他,直到荷鲁斯脸上的笑容一点一滴地消散。 “你不能告诉我。”荷鲁斯低沉地回应了多恩的注视。 “我未获许可。” 荷鲁斯默然地低下头,近日数场战役带来的喜悦荡然无存,那些时常在他心中蔓延的忧虑和担忧再度涌起,如同在耳边发出火焰灼烧的细碎响声。他立刻意识到这声音是在他梦中回荡的黑色太阳之焰的回响。 “是我想的那件事吗?”荷鲁斯问,“我只能想到那一种可能。” 多恩皱了一下眉:“为了避免语言间过度留白带来的误会与猜测,我希望你能完整地指出你想的是什么。” 荷鲁斯轻轻呼了一口气,正要让今天当值的洛肯、阿西曼德、艾瑞巴斯和一些负责文书工作的文员离开,站在多恩身旁的人就掀下他的灰色兜帽。 现身者的那张脸孔让荷鲁斯的表情瞬间紧绷。 “马卡多?”荷鲁斯惊讶地脱口而出,“你也来了?” 帝国宰相抬起头:“就是你想的那一种可能,荷鲁斯·卢佩卡尔。已是你担任职责之时。完成伱的战斗,荷鲁斯,在那之后,你会得到你的桂冠。” 荷鲁斯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或许真实的闪电打在这位领袖伟岸的身躯上,都不会带来如此长时间的静默矗立。 他站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表情严肃:“我会做好准备,摄政。” 他极少对马卡多表现出敬意,不,他此时尊敬的对象并非帝国宰相本人,而是由宰相传递意志的那个人。 马卡多微微点头:“他会很高兴看到你准备好了,之后,你会在典礼上见到他。但在那之前,你们先前约定的最后一次佯攻将改为由多恩负责。” 多恩转过头,为马卡多突然的调令而稍显意外,但这终究没有让他磐石般的面孔泛起太多波澜。 “那么,你需要和我介绍你先前与帝皇制定的策略,荷鲁斯。”他说。 “不,等一下,”荷鲁斯不安地说,绕开桌面向前走了一步,视线在多恩和马卡多之间徘徊,“帝皇为何不能来?这是他的命令吗?” “我想,这确实是帝皇本人的命令。”多恩说,他的嗓音出乎意料地并没有他的外表那样刚硬,如果那之中带着某种安慰,洛肯希望不是自己听错了,“相信你的父亲,荷鲁斯,他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安排。” “我只是担心……”荷鲁斯咽下他未说完的那几個字,“我想,过一会儿也许我该去看看他。” “至少一天之后,”马卡多出声提醒,“你的父亲有自己的事需要忙碌。” 荷鲁斯的嘴唇动了动,洛肯相信他一定有一句未尽之言在舌尖呼之欲出。 “我明白了。”他深沉地看了一眼宰相,“去达成你来到这儿的目的吧,马卡多。如果你需要一条船以便前往帝皇的旗舰,我会提供它。” 随后,荷鲁斯就对着马卡多别过脸,对多恩做了一个手势,邀请他暂且留步,继续讨论新增的战斗任务。 “洛肯,过来,既然我们的战友换成了帝国之拳,你的连队也可以补充到对乌拉格高塔的进攻里,”荷鲁斯打起精神,“梅萨蒂小姐,你可以继续用你的记录笔了。剩下的……算了,谁迫不及待想出去休息,就离开这儿吧,想要留下的也可以,让机仆再带一些饮品来。” —— 洛肯在靠近走廊拐角的时候提高了警惕,这帮助他躲过了托加顿无趣的扑击。准确而言,当洛肯看见帝国之拳的传奇战士西吉斯蒙德还有他们的另一位连长在场时,他收住了力气,没有按照他们平日里的打闹,给托加顿来一个过肩摔式的诚恳问好。 “这位是第一连长西吉斯蒙德,”阿巴顿介绍道,“还有三连长艾弗雷德。” “我听说过你,加维尔·洛肯,”西吉斯蒙德说,“四王议会对你评价很高。” “我很荣幸。”洛肯严肃地说。 “好了,透露一下荷鲁斯大人和多恩大人都聊什么了?”托加顿拍了拍洛肯的肩膀,“我也很好奇帝国之拳究竟来这儿有什么秘密任务,西吉斯蒙德一个字都不肯说。我以为他们都半只脚埋在泰拉的地里,成天只顾着修泰拉的城堡呢。” “那是必要的防御,”西吉斯蒙德说,“王座世界的安危将永远被放于第一位进行考虑,这是帝国疆域安定的核心。” “我还以为安定的核心是军队,”阿巴顿说。 “军队总有退役的一天,等到乌兰诺被我们啃进嘴里,再用上可能十几年清扫银河,大远征就差不多结束了。”托加顿笑了起来,“天下领土尽归帝皇之手,人类之主制百万世界于治下。那是一个和平的时代,你知道忆录使那边天天用什么词吗?” “黄金时代。”洛肯说,想起梅萨蒂上次和他分享的那些记录。 “军队不会退役,”西吉斯蒙德的目光在三个影月苍狼脸上依次划过,“我们为战斗而生,而战斗的目的同时在于开疆拓土和守护疆域。只要群星之间一日敌人尚存,战争就永不停止。” 托加顿用拳头轻轻顶了一下西吉斯蒙德的肩膀:“你可以乐观些西吉,人要有一个梦想。如果是阿库尔杜纳在这儿,我保证他会陪我们一起畅谈退休后周日到底去哪个酒馆吃茄汁焗豆。” “什么是茄汁焗豆?”三连长艾弗雷德问。 托加顿一噎,意识到向两个这辈子没摆脱过冰天雪地和泰拉贫瘠的物资环境之人,解释一道菜将难过布置一场战局。 “但战争的烈度将降低,”另一个人说,他的声音动听而轻柔,但真正吸引了在场几人的是来者的身份。 “我们将不再如现在一样,拥有足以施展能力的对手,”艾瑞巴斯说,“我们必须经历的战争将变得有限。这是帝国的稳定和繁荣必将带来的现象。” “怎么,失望于没有更多东西可以烧了?”托加顿挑起眉毛,“没有理由到处降下天火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艾瑞巴斯有礼地回答,将自己放到弱势的位置上。 托加顿不快地耸肩。 洛肯知道他们的矛盾已经产生了一段时间,托加顿坚持认为艾瑞巴斯是个不招人喜欢的人,“他对净化和毁灭没有兴趣,”托加顿说过。“当那些狂热的怀言者砍兽人砍得眼睛发亮的时候,艾瑞巴斯连高兴都没有多少。我怀疑他究竟有多相信他嘴上说的那一套。” “那不是好事吗?”洛肯当时回问道,“哈尔哈拜特需要一个理智的团长。”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他下达的每一道屠杀令都是出于理智而不是狂热,”托加顿低声说,“但一个真正的出色的理智之人应该像你一样,天天跟父亲唱反调,忧心忡忡地害怕他犯错,而不是——”他把声音压得更低,“用人命去讨原体的欢心。” 那时,洛肯给出了一个不赞同的回答,“或许他只是忠诚于洛嘉的命令。”他说,但自那以后,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艾瑞巴斯的举动。 西吉斯蒙德打量着艾瑞巴斯。“战争将继续贯穿人类的历史,就像它以前完成的那样。但战火将被限制,仅仅燃烧在黑暗的边缘。但在你们眼中不同。一个未受教导的灵能者就足以招来一场灭绝。”他低声说。 洛肯怀疑这是怀言者过去在帝国之拳面前做过的事。 “我们有评估风险的方法,帝国之拳,我们闻得到异教徒的气味。” “全部基于原体洛嘉·奥瑞利安为你们做的担保。” “也基于奥瑞利安大人的意愿,”艾瑞巴斯微笑,“为了帝皇。” “基因原体不应当成为你开脱的借口,”西吉斯蒙德锋锐地说,艾弗雷德惊讶地看着第一连长,显然西吉斯蒙德的执着对他而言也堪称罕见,“屠杀换来的功勋不应当成为你晋升的理由。” “我们先确保这场讨论前半部分的完成,”阿巴顿说,“我是指,先获取全面的胜利。” 艾瑞巴斯顿了顿,回答:“这其中不存在疑虑。” “所以……”洛肯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引人注意的词,等着别人来问。 “哦,对了,所以荷鲁斯大人和多恩大人都聊什么了?”托加顿收回搭在洛肯肩膀上的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壳,“他们要在乌兰诺修帝皇行宫吗?就像佩图拉博大人跑去尼凯亚修了个大剧院一样?听说那儿要召开一场智库大会,千尘之阳那边天天都在图书馆和大教室备课……” “你跑题了。”洛肯忍不住提醒。 “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们是来修建建筑物的?”西吉斯蒙德不解地提问。 “难道不是吗?” 西吉斯蒙德不回答,这让托加顿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神秘微笑。 “不会真的是来修行宫的吧?”他问。 “多恩大人和荷鲁斯大人没有提及,”洛肯忍不住打断了托加顿,否则他觉得自己根本找不到开口的时机,“他们只是在谈论接下来的战斗,我们需要一同进攻乌拉格的堡垒星球。” “所以你们要做好准备,”荷鲁斯·卢佩卡尔说,从后方走来,左手揽住了洛肯的肩膀,右手依次拍了拍托加顿和阿巴顿,“而不是聚在走廊上讲我的闲话,战士们。” 与他一同走来的罗格·多恩沉默了一秒,犹豫着把手搭在西吉斯蒙德的肩膀上。 “明白了,狼神。”阿巴顿严肃地说,看起来正考虑给狼神敬个礼。 “哦,”荷鲁斯笑道,“去战场上和我说这句话吧,伊泽凯尔。” —— “还有多久?”马卡多问,低头注视着他眼前的棋子。 “十年。”他对面的人回答,“前五年内,我需要你继续检查并监控我,在你不能确定我的状态时唤醒我。随后,如果有必要,我将前往银河边境运用力量;否则,我将进入王座厅。” “你不觉得——”马卡多忍不住抬起眼睛,将手中的棋子放下,他几乎捏碎了它。 在他对面,帝皇坐在那儿,穿着一身粗布的灰袍,深色肌肤上残留着与自我的一部分争斗带来的憔悴,而那双漆黑的眼睛,马卡多看见它们如此明亮,对未来堪称顽固的热切期望如火光照亮了帝皇的眼睛,而马卡多却觉得如此身心俱疲。 “太早了?”帝皇问,把一枚棋子推向棋盘中央,“太冒险了?” 马卡多愤愤地把棋子敲在桌上。 “你带着问题寻求我的答案,马卡多,我将它给你了。”帝皇微笑。 “我只是……不明白。” “什么?” “我不明白你怎么敢这样做。”马卡多咽了一口口水,“我不明白你计划了多久,其中又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你甚至不能时刻保持清醒,想一想我昨天看见你时的心情!” “你在害怕。” “也许。” “害怕什么?” 帝皇向前倾身,靠近马卡多,逼迫他直视他。他高大的阴影将马卡多的手遮挡在下。 “你的失望。”马卡多说。 “不是我的失败?” “不是。”马卡多咕哝着。 帝皇向后坐直。 “我见过我的失败。”他轻声说,仍然注视着马卡多,“那时我并不失望。相反地,我很高兴我能在踏上行程前看见它。” “什么意思?”马卡多情不自禁地问。 帝皇微微摇头,视线移向门外,“进来吧,荷鲁斯。” 荷鲁斯步入室内,眼睛快速扫过马卡多和他们桌上的棋子,最后停留在他敬爱的父亲身上。帝皇侧过身,与他的首归之子双目交汇。 马卡多等着荷鲁斯来关切帝皇的状态,他已经知道在天龙星区发生的意外事件。荷鲁斯·卢佩卡尔能够撑到战役的尾声再来刨根究底,这对于这位原体而言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但荷鲁斯径直走上前来,单膝下跪,从腰间取出一张连着细长纸条的红蜡印记,双手呈给帝皇。那身狼皮披风的尾端在地面上展开,如同一面厚重的旌旗。 “父亲,”他说。“我向你临战立誓。” 帝皇接过纸条。 “吾儿。”他轻叹。“我见证你的誓言。” 荷鲁斯抽出腰间的长剑,一同递给帝皇。帝皇把利刃平举,与荷鲁斯的脖颈持平,展开纸条,诵读荷鲁斯亲笔书写的文字。 “荷鲁斯·卢佩卡尔:你是否愿意为背弃吾之光辉者挥刃死斗,为不若汝等强大者举剑坚守,为人类的光明未来奉献自我,为在黑暗银河中挣扎求生者永恒长战?” “我愿意,我发誓如此。你的光辉在哪儿,我的双眼就在哪儿;你去往何处,我跟去何处;你的剑所指的方向,是我灵魂的唯一道路。今日如是,日日如是。” 荷鲁斯抓住帝皇所举的剑刃,从剑肩划至剑锋,鲜血从他的掌心涌出。他接过自己的誓言纸条,用血浸湿了它。 帝皇为他将蜡印固定在胸甲上。荷鲁斯站起身。 “谢谢你,父亲。”他朗声说,灿烂地笑着,“我还有一场仗要打,一周后出发。” 牧狼神归剑入鞘,转身离开。 (本章完) ------------ 第17章 动向 时间在这里拥有惰性,马格努斯想,网道的浓雾在这片粘稠的汪洋中遮蔽着他的视野,让他如同置身于隐性的束缚之网中,既难以探明道路,又不易进行移动。 银匠留下的轨迹被他从迷雾的间隙中寻出,他用流淌的灵能追踪着那个胆敢在网道中搅弄风雨的神秘灵能大师。 轨迹将自己编织成为绒线的白鸟,展翼飞起,羽翼切穿网道十字路洋溢的粘滞雾气,带领绯红君王避开徘徊在十字路的幽灵幻影——所有这一切都是从过去至未来无数灵魂回响制造的残影,寻找银匠移动时带来的水晶光辉。 这里是维格贝拉赫(Uigebealach),网道深处的惰性十字路,即使网道之中的时间流本就不同于现实宇宙,但这里的时间流动则更为特殊:它减慢,乃至彻底停止,又或者它不沿着常规的航向正向前行,而是在横向的轴上来回移动。 牺牲的灵魂亦能在此永存,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永恒地不断强化…… 如果放在平时,这将是珍贵的研究对象,但马格努斯已经后悔来到了这儿。 当银匠艾略霍斯现身于网道深处时,他第一时间告别莫尔斯和佩图拉博,返回他位于泰拉的真正身体,而后从日冕塔底层的冥想室里几乎是弹了起来,顺着黄金王座后的入口,深入这片耗费他百余年心血的路径,寻找着那个可疑的显形者。 机械神教的辅助人员向他注目,架设完整的路径轨道在他身后飞驰,无数道重叠交错的复杂咒语全部是他亲手排列设计而成,帝国的秘密运输船在港口落锚,每一艘船往返于泰拉和涅克洛蒙达的时间,都快过最短的亚空间航道,而安全性更是获得了极高的保障。 日后,整个帝国都将仰仗这条不可取代的重要航道,甚至帝皇的传奇计划也依赖于此地。 这或许将是马格努斯一生之中最为骄傲的杰作,甚于普洛斯佩罗。 也因此,这儿决不能出现问题。 马格努斯在道路中央停步,白鸟飞回他肩头,银匠的行踪缥缈不定,而马格努斯不禁开始计算,自己已经在维格贝拉赫滞留了多久。 他离开了泰拉多久?这个疑问渐渐深化,激烈地叩击他的心灵。也许他不该离开——也许他应该尽他未被赋予却天生拥有的职责。 马卡多前往乌兰诺,瓦尔多领受帝皇密令,向着极限星域与朦胧星域的交界地前进。他应当返回无人守护的泰拉——即使那儿毫无异样,但危险的预示正用利爪轻轻扫过他的心脏。 他离开了泰拉多久?马格努斯得不到答案,在十字路,连灵魂都能够与时间一同化为永冻的冰晶。 他抬起手,白鸟化作一把结冰的短刀,旋即转化为透明的刀刃。 马格努斯取下佩图拉博赠送给他的单片眼镜,反手一刀,将刀尖刺入自己的左眼。 他的眼球爆开,液体滴落在地上,化作赤金的符文,闪烁着清晰可见的光芒。 “捕捉。”马格努斯低声说。 符文霎时变形成有翼的飞鹰,向前方扑去。马格努斯扯下一节袍子,用它缠住自己的眼睛,鲜血极快地浸透了它。 他皱着眉,等待咒言符文寻找到它的目标。银匠艾略霍斯似乎对咒言有一定的熟悉性,飞鹰追在入侵者身后,在转过数個曲折的迷宫转角后,双爪刺入银匠的后背。 “转换。”马格努斯咬牙念道。 逃窜的银匠正要化为水晶留下残影,马格努斯就出现在他背后,抓住神秘巫师的手臂,狠狠甩在网道的地面。符文之光剧烈地振荡着,当马格努斯第二次将他用全力掼在墙壁上时,整条分区的道路似乎都在猛然颤抖。 “我知道你,”绯红君王声音低沉,如赤红的海潮拍击岸滩的顽石,“银匠,星辰铸造师,普洛斯佩罗的先贤,艾略霍斯·帕里迪乌斯。现在,告诉我,你为何出现在此!” 回声猛烈地向四周扩去,艾略霍斯无面的面具落下,露出一张口角流血的脸。原体的抛击毁灭了他体内的数根粗骨,他的肺部无疑被刺穿。但离死亡相去甚远。 马格努斯从莫尔斯口中了解了帕里迪乌斯的身份,永生者,这也是他第一次认知这个独特群体的存在——帝皇、马卡多和莫尔斯似乎是另一种生命,马格努斯潜意识里把他们归类为帝国政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告诉我!”他高声说,“你要对网道做什么!” “没有任何事,”帕里迪乌斯回答,艰难地吐出一串带血的泡沫,“为了光明之路,原体,为了——” 马格努斯掐碎了他的下颌,提起银匠,快速沿路返回。他可以在任何时候继续审问银匠,弄清楚他到底掌控着网道数如繁星的入口中的哪一个或哪些。 但一种愈发不详的预兆折磨着马格努斯,而那种痛苦甚至胜过了他取下眼球献祭给咒言时的生理不适。 泰拉的状况验证了他的猜想,而他确认了自己只离开泰拉九个小时。 马格努斯神经紧绷,在禁军怀疑地看着他时让他们直接让开。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没有时间管又是哪个原体惹恼了这群金甲的守望者。 他盘腿坐下,数根用于晾晒羊皮纸张的长杆把银匠钉在原地。 “帮我看守,”马格努斯对禁军说,闭上眼睛,升入灵性视觉的高层心境。 感谢帝皇设置的灵能屏障,泰拉的亚空间大体上仍处于稳定的状态,但深层地壳已经乱成一团不断动荡的元素风暴,一道泄露的破口出现在坚固的帷幕表面,以太之风卷来浓烟和邪火,危险的生灵从斑斓多变的风暴里入侵至影牢之底,使得马格努斯的灵体外侧燃烧起兼具憎恶与愤怒的火焰。 这儿只有他能够解决正在发生的破坏,或者,即使是他也不敢保证自己绝对能够解决。他可以担当一根缝针,将破损的灵能护罩再次弥合,那需要从破洞的边缘开始工作,会用上不短的时间…… 漆黑的光在灵性视觉的边缘猛然涌起,带着浓重的金属和燃烧的油的气味,沿着护罩玻璃般的外层开始灼烧。 马格努斯几乎连心跳都停滞了一刹那,假如这就是帝皇密信中所言的暴君星的力量,那么他必定对它的降临无能为力——能够用于抵挡混沌四神的第五神,不是一个基因原体能轻易阻拦的,何况他刚刚在维格贝拉赫消耗了一只眼球。 不,他迅速否定了自己,并在下一刻赶到目标身旁。 “你在做什么,洛嘉!”他恼火地说,“你在召唤什么啊?” 洛嘉·奥瑞利安已经被后悔和歉疚淹没,“我将错误的人带入影牢,我当向祂祈祷,诉说我的过错,恳求祂不再为祂有罪子民的愚行而愤怒……” “别祈祷了!”马格努斯焦急地说,观察着在洛嘉停止念祷言的几秒之中,正在退却的黑光之火,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能推出一个简单的因果关系。 “就算你不能为这儿做些什么,你也可以,呃,暂时别继续祈祷。”马格努斯劝阻道,“让我修好那些护盾再提别的。” “为何?”洛嘉不解地说,注意到马格努斯以灵体现身,一抹怀疑悄然出现,“原来你在泰拉。伱刚才没有注意到影牢的动乱吗,马格努斯?” “因为有个家伙在捣乱,”马格努斯一刻不停地说,吞下网道一词,“你知道他的,那个银匠!好了,别问了,也别祈祷,我先过去看看情况……” 马格努斯急匆匆地离去,不消多久,金红灵能在皇宫深层灼灼地燃起,洛嘉恍然间看见那道灵能的幻影:一个庞大的泰坦巨人,通体绯红,金色的光芒在他流血的眼眶中跃动,编织的红发在背后燃起猛火。 他双手抓住向内敞开的水晶巨门,缓缓将它向外侧推动,致死的黑光诡谲地萦绕在他手边…… 洛嘉·奥瑞利安从跪姿起身,一系列困惑闪过他的脑海。 他对银匠唯一的记忆,就是他从黑王手中救了一次他所敬爱的佩图拉博,如今他又不远万里地赶来泰拉——做什么呢?影牢的动乱与他有关?马格努斯又在何处追赶着银匠,以至于他不得不离开泰拉? 无人能够为他解答。 —— 康斯坦丁·瓦尔多踏过地上冷寂的金属残骸,一些弹壳在他的金靴下滚动,大量战争机械在此沦为漆黑的废铁。 即使度过了漫漫的时光长河,曾经将此地毁灭的战争阴影仍旧存在于此,连同所有破碎的山石、巨大机甲锈蚀的外壳与炮口,和废弃的采矿工具一起,整个世界在冰冷的灰烬中沉寂。 他观察四周,而后向帝皇曾向他指引的方向前去。一个山洞,这就是他奉命前往的地方,并且他将在接下来的数年内守候此地,直到一个需要等候之人到来。他从未询问帝皇为何令他守护一颗早已毁灭无数年的星球。 他以为在行星地表寻找一个不显眼的山洞,将耗费他数天乃至数月的时间,但一周之内,瓦尔多低下头,注视着骸骨遍布的宽阔洞口,知道他抵达了这命运般的终点。 他在这里辨认出骑士与泰坦的碎片,所有的一切都过早地支离破碎,人类永远热衷于毁灭,而重建与否是一个未知数。 瓦尔多知道,曾经发生在此地的战争是帝皇远在统一战争之前一手主导的。 他点亮一盏荧光灯,迈入洞口,洞穴内部的通道十分漫长,他的脚步声在墙壁上回响着,这令他停步。这些回响的构成并不完全符合现实宇宙的物理环境,或者说,这里存在的不只是他一人的脚步声。 瓦尔多抬起头,感受着周围陌生的一切,那些在内部半封闭环境下仍然潮湿的腐朽骸骨,变色的植物残渣和垂落的钟乳石。 他仿佛能够听见那些遥远的低语,旅行者们长袍的摩擦和小声的抱怨,以及那些悄然穿过了他的虚构幻影。过去的回响在这里重演着发生过的记忆,但他无法看清。 除了帝皇。 康斯坦丁·瓦尔多总能认出帝皇。他来过这里,那是无尽的时光未始的旧日,那时的帝皇还与常人一般高大,他应当有几个同伴,因为不止一个灵魂的虚影在通道中穿行。 那时应当是旧夜的黄昏,人类跌入漫长劫难的最后一段时期。帝皇前来此地,做了两件事:探明这个山洞,以及毁灭外面的整个世界。 瓦尔多不会也无暇探求帝皇的过去,他将在此地完成他的守望,直到那个未知转折的到来。 但在那之前,也许他要解决一个最为邻近的威胁。 康斯坦丁·瓦尔多转过身,直面出现在他身后的来客。那个人对他的出现露出一分惊讶,但那种惊讶转瞬即逝,很快变为意料之内的厌恶。 “他派你来摩洛?”那个人问,以人类的标准而言,她是个高大的女性,全身裹在藏蓝的纱段里,只露出一双浅蓝的眼睛。 她的身形让瓦尔多确认,她就是那些模糊的旅者幻影中的一个。 “你又是一个怎样的造物?”女人继续追问。 高大的女性、蓝眼、灵能者、迫不及待地质问与帝皇相关的话题:这个人就是帝皇向他描述的对象。 瓦尔多觉得他可以确认,他接下来将完成一项任务,即转达帝皇的旨意。 “我在此向你转述帝皇的话,”瓦尔多盯着她,开口,“你对十一号做了什么,尔达?” 这句话像是一对火石,刹那擦亮了尔达洋溢怒火的眼睛。 三重的化身从尔达身上分裂而出,向着禁军统领一拥而上。 —— 他记得那个小游戏。那时候他还蹲在家中的门廊边,等着那些小小的生灵从烈日炙烤的沙地里窜出来,跃到他身旁。于是他抓住它们,抓住那些被称为蝎子的愚蠢生物,而后将它们张牙舞爪但足够脆弱的节肢一段段地拔下来,让它们被烈日晒成干瘪的壳。 偶尔他会因为这种危险的娱乐而受伤,科尔基斯的蝎毒能够让他在床铺上口吐白沫两个到四个科尔基斯日,但每每恢复清醒,他都会回到自己的危险游戏中。对于一个普通的科尔基斯儿童来说,这是证明他凌驾在危险之上的最简单方法。 他没有绫罗绸缎和叮当作响的金银珠宝,即使他对它们抱有如此之深的渴望,但他缺少一个向上攀爬的机会,一个好的出身。但他也很难提起兴趣去教会学习经文,即使那看起来是科尔基斯的平民最好的出路。 很快,他就为此感到庆幸,假如这就是命运的青睐。 洛嘉·奥瑞利安,黄金之人,唤雨者,带着他圣战的军队席卷了整个科尔基斯。旧教会的信徒几乎全部与经文一同被烧死,而昔日的富有者一个接着一个地被绞死,他们的不义之财被归于新的教会——敛财的又一个借口罢了。 而他,他主动搜罗那些昔日凌驾在他头顶的人,将他们一个一个地交给奥瑞利安,借此换来一切他自己想要的东西,比如资产,比如名声,甚至他艳羡过的名字——真正可惜的是,他想要杀死的名字主人在死于奥瑞利安的火刑架之前就销声匿迹。 他还用了心思去背诵全新的经文,以便在和洛嘉的下属沟通时换来更多的喜爱,以及随之而来的报酬。他越是一本正经地念着那些经书来强调他并无所求,他获得的酬劳就越丰厚。 他预感到动荡时局里的罕见机遇,并迅速抓住了它。那些经文对他而言几乎只需一遍就能印在大脑之中,而完成那些教义问答对他而言如此简单,就像有另一个声音在他头脑里做出提示。 当一名奥瑞利安的牧师询问他是否有兴趣加入他们之中时,他没有一丝推拒,做出一副感激流泪的模样,当即跪地,赞颂那经文中的神。而他也确实如有神助,在队伍里节节高升,直到奥瑞利安本人看见了他。 那时的怀言者还没有两个教团,许多不同的小派系互相进行着教义的辩论,彼此之间互不服气。礼拜结束后,洛嘉总会随缘地挑几个连长出来,与他们沟通对怀言者未来核心要义的看法。 “我对待异教徒残忍吗?”洛嘉问,看来基因原体并非对他周围的流言一无所知,“慈爱应在祂之中,可慈爱该归于不在祂之中的人吗?” 福灵心至一般,他知道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机遇:因为忽然间他如此清楚地知道,原体想要听的究竟是什么。 “我不这么想,原体,”他说,“我们要等待异教徒从它们躲藏的阴影中窜出来,抓住它们,抓住那些无视真神的愚蠢生物,而后将它们张牙舞爪但足够脆弱的亵渎肢体斩断,让它们在唯一的烈日之下熊熊燃烧。”就像对待蝎子。 洛嘉·奥瑞利安笑了,而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是原体从他的连长们之中听见的唯一一句合他心意的话语,毕竟其他人都对帝皇的大善心怀真正的信仰。 “说得好,艾瑞巴斯。”洛嘉微笑着,轻柔地拍了拍他的头,“说得好。” 但他还剩下一个几乎称得上亘古长存的敌人:另一个教团长,那至今未受厌弃的但以理。 他们向来彼此敌视,而艾瑞巴斯总是怀疑着对方是否知道些什么…… 艾瑞巴斯猛然睁开眼睛,绿皮的吼声在他周围震撼着大地。他不动声色地开枪,同时质问他心中的声音:你为何让我回望这一切? 你知道如何抓住机遇。那个声音说,这也将是你唯一的机遇。 哦? 艾瑞巴斯要回来了。声音说。他乘着船赶来乌兰诺,传递洛嘉·奥瑞利安的话语。你觉得他将要说什么?你觉得知道你是谁吗? 他是谁?艾瑞巴斯急切地问。 呵……你已经有了答案。 (本章完) ------------ 第18章 大捷 荷鲁斯冲上塔楼时,艾瑞巴斯就在他身后。 他目睹那道珠白的旋风卷过异形的血沫,在多只体型硕大的绿色怪兽之间辗转腾挪,纵然看似深陷重围,但他的巨锤总能保证每次只有一到两只野兽能够对他挥爪,其余敌手则如被风暴卷过般轰然倒地,在牧狼神的重锤扫过的间隙里怒吼着站起,而后再度被重重击打得东倒西歪。 他的前方没有敌手,战斗的意志在他体内熊熊燃烧。超自然的速度无可比拟地让他的重锤留下残影,无数激烈的反击在距离荷鲁斯不过一寸之遥时被牧狼神磅礴的力量强行逼停。 他迅猛地刺穿兽人的胸腔,横扫他的手臂以撕裂敌人的臂膀,让断骨从截肢的肢体横断面刺出,绿皮的皮肤在锤击下如水面泛起皱褶一般扭曲弯折,残肢坠地,鲜血横流。 他干脆而直接地蹂躏着所有敢于阻挡他履行使命的敌人,以厚甲直接扛下可以承受的攻击,伸手精准地阻挡挥来的利器。 他摧毁、斩杀、破坏,直到与他等高的巨兽在他面前蹒跚倒地,如乱石倾塌。 那些烈火,在利爪挥过的瞬间,从安装在手背上方的手炮中猛然迸发;那些炽烈的光辉,在蓄力而重重击落的巨锤表面萦绕爆发;鲜血飞洒出来,从众敌的体内,落在胸前鲜艳的临战誓言纸条之上,如红墨挥洒,如血石凝固;反射的明光从抛光的弧线肩甲和荷鲁斯光洁的头颅上放射出来,构成无形的指引。 “跟我来!”荷鲁斯畅快地大笑着,“我的加斯塔林!” 他们涌上乌拉格的高塔,这是最后的头目。一旦荷鲁斯·卢佩卡尔获胜,乌兰诺的胜利钟声将响彻寰宇,大远征将在欢庆与仪典中一步步走向终结。 阿斯塔特将由攻转守,无数条例将被重新敲定,由两名帝皇之友一手组建的泰拉议会将严格筛选各大部门的执政文员,在避免出现如帝国之初时因畏惧光明而选择背叛的愚者的前提下,文官体系将与军事力量对等而立,类似于奥特拉玛英杰制度的政令将被初步采纳,以保证凡人和阿斯塔特的共存与合适的治理…… 但征战的时代必然将要结束,一条迅速上升的渠道被轰然关闭,此后的每一条军功,若非养寇自重,便只能等待机遇——遥远的机遇,未定的机遇,或许存在的机遇。 银河将拥有短暂而宝贵的和平。 短暂而可憎的和平。 你还在等待什么?那个声音问,你正放过你的机会。唯有混乱能带来阶层的动荡,而稳固的秩序将抹除你未来的可能性。 你想要出什么主意?艾瑞巴斯骂道,你不会想让我去对荷鲁斯·卢佩卡尔动手吧?这根本不是机会,这是送死。 只需一刀,艾瑞巴斯,半神也拥有他的弱点,没有谁永恒屹立,岿然不变。 声音循循善诱,如蛇鳞蹭过艾瑞巴斯的脖子,其间夹杂着隐约的尖叫、咆哮、嘶声耳语和咯咯冷笑。 什么刀? 机遇之刀,仪式之刀,杀戮之刀。只要你想,你手中就将握着它。 飞鸟掠过艾瑞巴斯的眼前,停在虚幻的高枝顶端,它小巧而遥远,蓝晶石一般的眼睛嵌在多彩的华丽羽毛中,大小就像他小时候玩弄的蝎子,却拥有能够注视他的灵智——就像它能随时顺着他皮肤上的经文把他撕成一万个碎片,再啄出他的眼球在爪中玩弄。 绿皮依然围绕在他身旁,但它们的攻击似乎被迷惑了,粗制滥造的斧头从他的战甲旁凶险地擦过,本该致命的枪口在最后一刻陡然炸膛……一种更高的力量操控着他周围的存在,为他铺出一条唯有他本人可见的道路。 跟上荷鲁斯,声音说,只需一刀。只要伱想,刀就会到你的手里。 艾瑞巴斯用力挤了挤眼睛,在他眼前,一条网络般的道路用银蓝的丝线织出,光点相互串联,一直向荷鲁斯奔上的塔楼延伸。 他看到了,那是接下来数十分钟内将要发生的幻影。 沿着银蓝的道路前进,任何绿皮的袭击都只会与他擦肩而过。伴随着他渴求利刃的意念,一把扭曲的刀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手中,刀柄贴合着他的手掌,就好像它天生就该属于他。 当荷鲁斯掐着乌拉格的脖子将它抛下塔楼时,这把刀陡然从阴影中飞出,擦伤了荷鲁斯的肩膀,一道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伤痕—— 而后,荷鲁斯·卢佩卡尔双目圆睁,跟着被他杀死的巨兽一起坠下高塔,如巨石滚下山巅,永不复回。 这是你的机会,声音劝导着。荷鲁斯死无葬身之地,而混乱与变化将永存于银河。无数个机会将被这把命运之刃纺出,而你,你将继续攀升,继续…… 另一个人出现在艾瑞巴斯身边,而绿皮在他周围被一股强烈的斥力排开,恰似在为他让出道路。他的兜帽被破损塔楼上刮过的烈风吹开,露出一张苍老的脸孔。 宰相马卡多亲至于此。 天鹰的权杖被掌印者高举在手中,金色的光辉向周围放射,瞬息间构成璀璨的灵能护盾,将前线战斗的原体保护在内,并强化了他的力量,扩大了他行动的威力,让他举手投足之间更具毁灭性的庞然威能。 “荷鲁斯·卢佩卡尔!以帝皇之名,我将带来他的目光,传递他的力量,”马卡多沉声说,他的嗓音清晰地回荡在战场上。 “哈哈!”荷鲁斯放声长笑,守护的灵能光辉流转在他全身上下,“我需要你的保护吗,马卡多?感谢你!” 重锤将绿皮的首领砸倒在地,荷鲁斯掐着巨兽的喉咙,将它破碎的身体拎起,而后抛出高塔。 在野兽坠落的哀嚎中,荷鲁斯·卢佩卡尔高举战锤,目如双星,熠熠生辉。战场一时静默,而后,欢呼如大潮涌起。 蛇在艾瑞巴斯耳边怨毒地咝声游离,艾瑞巴斯拧起眉毛,惋惜的怨恨转瞬即逝,他露出庆祝的微笑,融入呼喊的浪潮。 “狼神!” —— “帝皇召集了他所有的子嗣——有空的那些,没空或者不想去的另说。诸多的军团将前往乌兰诺星系,庆祝这场战役的大捷。”莫尔斯挥手,让星语的文件从全息屏上移开,“一场可以预见的盛会。” 佩图拉博坐在床头,活动着他因为长时间昏迷而僵硬的手臂,具体的方式是将一堆零碎的精细小零件摆在桌板上,供铁之主发挥他的创造能力,制作出谁知道将会是什么的精巧物件。 就在这几天,他的灵魂终于得以再次驾驭身体。即使那道梦魇太阳留下的瘢痕仍然需要时间来彻底治愈,但这已经不妨碍铁之主正常完成他的活动,以及不涉及灵魂层次的战斗。 值得一提的是,他并没有一醒来就扎进如山如海的待办事务之中,这要归功于奥林匹亚的卡丽丰,以及难得决定勤快起来的莫尔斯。 在自然的衰老条件下,曾经返老还童的卡丽丰已经再一次长出银发,而这一次,她叹着气,从容地接受了一定程度的延寿手术。 “对了,”莫尔斯继续说,“多恩把他的图纸发给你了,他想知道你有没有空看看他会场的建筑设计。” “他有几個月的时间用来设计,也有充足的经验。”佩图拉博忍不住说。 “这就是罗格·多恩做事的方式。”莫尔斯耸了耸肩。“你最好回复他几句,否则我觉得他迟早要忍不住问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佩图拉博叹了口气,“好。” 停顿了两秒,他忍不住发问:“什么时候他变成这样了?” 莫尔斯看着佩图拉博:“你觉得呢?” 佩图拉博沉默地找到那个转码编译后的图纸包,目光陷进了依照同心圆排开的军营休息区和中央高台中。 莫尔斯继续开口:“尽管这是一次庆典,但选举战帅的流言甚嚣尘上,而你知道,那正是将要发生在乌兰诺的事。” “一次形式上的选举,”佩图拉博说,“所有人都知道它将要在帝皇的注目下举行,也知晓谁将获胜,而我将把我的一票投给荷鲁斯·卢佩卡尔。” “我相信他会永远记得你的支持,你知道他多么看重你的看法。”莫尔斯耸了耸肩膀,侧过身。 有一件事不言而明:以佩图拉博如今的声望,他的公开支持是荷鲁斯·卢佩卡尔全面取得基因原体认可的必要条件。 “所以,你准备去参加?”他说。 “我没有理由缺席。”佩图拉博回答,“有多少人准备参加?” “这显然不是我能知道的,我并不是预言者。我相信洛嘉·奥瑞利安一定会到场,理由显而易见。我想和荷鲁斯关系不错的人会去,如果运气不够好,马格努斯和莫塔里安会不幸地被迫狭路相逢,而我可以肯定,康拉德·科兹已经确认不会前往。” “科兹?” “从圣杯扩区被发现开始,你多久没见到他了?”莫尔斯给了一个提醒,“他已经恨不得带着灵族全部消失在网道节点,然后夜夜仰望星空,怅望泰拉而赋十四行诗了。雅戈·赛维塔里昂正在接管夜鬼王庭,诺斯特拉莫将成为第八军团名副其实的母星。” 佩图拉博皱了一下眉,过了一会儿,微微摇头。“让他做出他的决定吧——其实这让我想起了一件事,网道或许到了公开的时候了。” “你只是迫不及待想让你的钢铁勇士从银河背面爬出来,”莫尔斯说,因为佩图拉博坐直了身体而挑眉,“图特蒙斯符文已经给网道蒙上了一层防水布,但真正公开还要等帝皇的计划完美落实之后,才能开始确认剩余道路的正常通航。” “但帝皇究竟靠什么确定了暴君星的诞生?”佩图拉博问,“足够的准备才能带来成功的更大可能。” “暴君星的力量基于仇恨与死亡,”莫尔斯平静地说,“大远征已经孕育了它的雏形,一旦帝皇确认条件合适,他就会允许它降临,届时我相信我们会得到一个提前的通知。那一天不会遥远了。” “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佩图拉博说,注意到莫尔斯的脸色在短暂的瞬间里掠过一道暗淡的阴影。 “我也一样,”莫尔斯说,“现在还有多少——” 由于佩图拉博刚刚恢复清醒状态不久,他还没有开始将那些复杂的神经接口一根一根地接回自己的后脑。等到日后他能够从床上下来——那就在几天之内了,他会开始把它们重新接入自己的思维之中。 但现在,沉思者仍然需要为铁之主代劳,执行一台机器应该履行的工作,比如发出新信息的提示音。 “艾尔庄森?”发信人的身份在佩图拉博意料之外,他想不到有什么突发事件会让雄狮找上门来。 莫尔斯的指尖敲出一个符文,投影将星语读入其中,规整的文字在铁之主面前浮现。 “佩图拉博:我将前往乌兰诺,”雄狮在信中写道,他们仿佛能够听见莱昂·艾尔庄森冷峻的语调。 “但我前往那里,不是为了参与任何竞选。那不是我能够获得的,也不是我渴求取来的。第一军团不需要第二个头衔。” 莫尔斯轻声说:“喔,难得看见他拥有这么清晰的认识。” “同样地,如果你与荷鲁斯·卢佩卡尔之中的任何人需要一份支持,我都将保持我的沉默。若帝皇需要一个人受选,那么帝皇将是唯一的决策者,他不需要我们的二度认可,更不需要我们的悖逆。” “我本无意前往乌兰诺的庆典,那里将没有暗黑天使的任务。然而,我想有一件事你有权得知。” “在你出发前往谋杀星之前,阿尔法瑞斯曾带着他的一部分军团出现在我面前,以一份不必要的帮助为由,试图蛊惑我投身于战帅的选举,并暗示他将选择我作为他支持的人选。 “他妄自揣度,认为我对战帅的位置心怀渴望,同时挑拨你、我与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关系,意图让我与你们相争。 “我起初并未在意他的诱惑与谎言,但在那之后,我开始为此心生困惑,因为我找不到他这样做的理由。更准确地说,我怀疑他的用意。 “我知道你与阿尔法瑞斯相对熟悉,因此,我希望在乌兰诺与你当面讨论他的问题。——莱昂·艾尔庄森” 佩图拉博盯着这些文字,嘴唇下压。 不久之后,他开口:“但我前往谋杀星之前,我可以确定阿尔法瑞斯本人身在克洛诺斯扩区。” “是欧米冈?”他们几乎同时说。 (本章完) ------------ 第19章 遇刺 三面环山的平原辽阔地在夜空下展开,建设中的营地亮如白昼,推平山峦的地理改造机械悬在吊塔之上,中心的临时能源塔矗立在广场的圆心,以便统一的集中供能。 无数架穿梭机和大型陆地列车在高空与铺设的轨道上织就一片忙碌却有序的铁石网络,它们的尾部被喷火的推进器点亮,映出机械神教的齿轮标记,与帝国之拳的紧握铁拳。 给我两个月,罗格·多恩对他说,我会给你一个配得上人类帝国的凯旋广场。 他说到做到,这项足以耗费一颗单独星球数十乃至数百年的工程已经步入尾声。 一周之后,多支军团的代表将汇聚一堂,超过二十万阿斯塔特,至少半数的原体,千万凡人辅助军,与更加不计其数的记叙者、忆录使、宣讲者、文员书记、内政官员…… 所有人都将踏在乌兰诺被重整的大地上,骄傲地目睹这人类史上最辉煌的伟大远征的关键转折,与整个历史一同前进,步入黄金的光明时代。 荷鲁斯·卢佩卡尔站在平原未被整个削去的山崖边缘——这里将在最后作为树立旗帜的自然塔楼而存在。他低下头,目视整片原野,眼中仿佛映出他所熟悉的战士们笑闹的景象。 阿西曼德也许心情好到足以允许别人称他小荷鲁斯,洛肯和西吉斯蒙德在一半的事情上相谈甚欢,在另一半上则喋喋不休地相互争执。马尔和莫伊并肩而行,赛扬努斯或许正和一群人分享他们经历过的深情战斗回忆,…… “这里很明亮,”马卡多说,走上崖边,单手握着他的那一根权杖。当他来到荷鲁斯身旁时,下方的光就将他苍老的脸孔照亮了。“全是光线。” “是啊,”荷鲁斯回答,在山崖边缘坐下,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乌兰诺的战争已经结束,他换上了泰拉皇宫风格的金边珠白长袍,胸口绣着衔月狼首的徽记。“有什么事情,掌印者?” “替你的父亲看一看你,荷鲁斯,”马卡多笑了笑,“你履行了你的战斗誓言。” “我希望他能为此高兴,”荷鲁斯也笑了,“记得我们的争论吗?” “哪一场?” “我去泰拉议会找你,当时你和莫尔斯都在。我问为什么我们之中有两個兄弟在群英广场上的基座空空如也。” “哦,那一次,”马卡多心照不宣,那段时间的帝国工匠行为雷厉风行,私下的心情则从未好转,马卡多认为那是与帝皇谈话的后遗症。总而言之,一道咒言弯弧将荷鲁斯径直拍出了议会大厅的门外。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甚至不能确定他们是否存在过,”荷鲁斯说,“但有时我会想,如果他们还在我们之中,他们的战士就在这片广场上,笑声随风吹进我们的耳朵里,那是否是一件更好的事。” “或者更糟。” “你是对的,掌印者。我曾想是谁夺走了我们关于他们的记忆,后来我发现,唯有父亲能做出此等至高的决定——而他行事必定有他的理由。” “伱不再疑惑了。” “我只是感到遗憾。”荷鲁斯说,脸上抚过一道短暂的怅然,“不管是他们遭遇了什么,还是他们做了什么。我们之中的两人被判定永久迷失,倘若那是他们应得的结局。” “你仍拥有剩下的一切,”马卡多回应道,“他们忠于帝皇,侍奉帝国,爱戴着你所爱戴的对象。如果选举顺利,他们日后也将听你的话。” “比如佩图拉博?”笑容点亮了荷鲁斯的脸庞,“或圣吉列斯?哦,我哪里敢指望他们听我的话呢?” “那么,你要怎么做?” “我只能指望我的行为配得上他们的赞美与期待,头衔无法换来任何人的心悦诚服,唯有真心与行动能成为佐证。”荷鲁斯回答。 “你让人惊喜,荷鲁斯。” “是吗?”荷鲁斯耸了耸肩,“好吧。” 马卡多微笑,挺直他的腰,最后一次目视眼前这片广大的平原,而后抬头,看向高空之外金色旗舰的方位。 “一周后再会,荷鲁斯,”他说,“好好休息,他会希望看见一个更加意气风发的你。” “当然,”荷鲁斯说,顿了一顿,“不论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照顾好帝皇,掌印者。” “这是我的职责。”马卡多说,持杖离去,灰袍消失在夜晚的暗淡光线深处。 荷鲁斯又看了一会儿下方的山脉,平原被光辉笼罩,散发出黄金般的光亮。他听见笑声,阿斯塔特的笑声,凡人的笑声,所有这一切都伴随暖风向上方的星夜里扬起,刹那直到永恒。 许久以后,他站起来,发现自己微笑着。 而后,他向山下走去。 —— “愿祂的平安与你同在(peace be with you),艾瑞巴斯。”但以理说,迈下运输机的舷梯,向另一位亲自迎接他的教团长微微颔首,“很高兴你能签下我的通行令,不知为何,我迄今发出的其他请求总是石沉大海。” “这许是星语的迷障所致,偶然往往会化为必然。”艾瑞巴斯说,“敢问你为何事匆匆来此?可还有人侍奉奥瑞利安?” “奥瑞利安身旁有众牧师相伴,艾瑞巴斯。我只是奉命前来,有要事将向帝皇当面呈送。此处的地面可否与帝皇旗舰联络?” “帝皇仍在轨道之上,与帝国宰相相伴。祂近日不与任何人相见,你恐怕要失望了。你可以将信息告知我,我令人转述给信报通讯站。”艾瑞巴斯笑道,陪但以理一起向前走。 他们此时位于平原一侧,沿大道行走可抵达凯旋广场中心的检阅台,侧方则是通往作为天然剧场座位的矮山。广场的光照映在他们的半身上,影子没入夜晚。 但以理微微摇头,那是关于十一号原体的情报,他不觉得艾瑞巴斯拥有对应的密级。 “请替我联系帝皇幻梦号,兄弟,”但以理忧虑地说。 “那会用上许久,我们没有机会每天聆听帝皇的圣言。”艾瑞巴斯说,挥手摒退周围的其他人,“但荷鲁斯·卢佩卡尔仍在地面,近日他常常流连于平原周边。如果你认为这样合适,我们可以去山丘上寻找他。” 但以理思忖着,还是同意了。 “请带我去,艾瑞巴斯。”他说。 他们踏上台阶,但以理跟随在艾瑞巴斯身后,在心中诵念经文。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保持静默,这让但以理再次怀疑艾瑞巴斯是否果真不喜他。 当他从巴图萨·纳瑞克的建议中得知哈尔哈拜特的首席对他心怀敌意时,他震惊不已,不解于同为侍奉者,对方何以心生怨怼而闭口不言。为此他斥责了纳瑞克,告诫他不要对手足兄弟妄生疑虑。“不可论断人,免得你们被论断。” “就在这座山的顶端,靠内侧的断崖处,”艾瑞巴斯忽而开口,“夜色已深,或许我们能遇见他沿山坡而下。” “我感谢你的引路,劳烦你深夜前来迎接。” “这是侍奉的必然要求。”艾瑞巴斯说,双手合十,“我忽而觉察,许久我们都未如此单独谈话了,但以理。” “的确如此,”但以理说,“我们迟迟未有机会。可有话要与我说,艾瑞巴斯弟兄?” “我只是发现,身为同工,我却并不了解你。你从哪儿来,科尔基斯吗?”艾瑞巴斯说,一块山石在他脚下滚落。 但以理注意到对方腰间佩戴着一个皮制的挎包,大小足以放下一把爆弹手枪,或一把普通的短刀。 “我想是的,”但以理诚实地回答。 “哪座城镇?说不定我们在一处出生。”艾瑞巴斯平和地闲谈道,但以理相信对方正用一场对话来消磨行走的时间。 “我并不记得,”他给出了一个苦恼的真实回答,“我只记得我在城外的沙地里苏醒,疲倦得像是刚刚经历逃难。这也许是一种注定的启迪,我的第一个名字受赐自怀言者。” “我竟从不知道你的传奇。” “我既未隐藏,也未传扬,”但以理说,“能得知的人往往是被祂允许得知的,我一直这样相信。” 艾瑞巴斯点了点头,仿佛在思考,“‘因为凡是隐藏的事,没有不显露出来的;隐瞒的事,没有不被人知道的。’” “是的,我也是如此相信,每个人的路都是受安排的,我们只需顺从祂的旨意。”但以理回应道,“隐去的善行与恶行都将在合适的时刻里重现在祂的注目之下。” “愿祂引导我们的脚步,”艾瑞巴斯微笑着说,他的神情看不清楚,“你在沙地里的苏醒或许是祂的计划之一。你是这样相信的吗?” “的确如此,我感到——我的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但如果你拥有一段过去呢?”艾瑞巴斯侧过身,从上方看着他。 “那与现在有关联吗?” “如果你曾是异教的信徒呢?”艾瑞巴斯露出了他的担忧。“你知道,科尔·法仑的结局依然在科尔基斯回响。” 但以理愣住了。在长久的踟蹰过后,他缓缓开口:“若我曾步入歧途,那必定是异教以人的幸福作引诱的。” “现在呢?”艾瑞巴斯眯起眼睛,停在山坡的道路中。 “唯帝皇在上,我并不动摇。”但以理略感困惑,“若我果真曾走入错道,我终有需要赎罪的一日。” “换个话题吧,但以理弟兄。你又是如何迈入如今的正道呢?受征兵官的引领吗?” 但以理回忆起此事,便不禁温和而幸福地微笑起来。 “我可以感受到那份感召,艾瑞巴斯弟兄,祂的光芒与爱照亮了我,我无法不信仰祂。” “那么,它和你信仰异教的理由有何区别。”艾瑞巴斯冷声宣告,快意闪过他夜色中的眼睛,但以理这才惋惜地确信他的确对他很有敌意。刻意歪曲他的话,对艾瑞巴斯而言有任何意义吗?他无法理解。 然而,下一刻,他瞪大眼睛。 艾瑞巴斯突然从挎包中掏出一把笔直的短刀,寒光一闪,迅速向但以理刺去。但以理惊恐地向后一跳,险险躲过刀锋。 “你干什么,艾瑞巴斯!”但以理惊叫道,意识到自己双手空空,而艾瑞巴斯的剑术不弱于任何人。 艾瑞巴斯冷冷地说,他的面容中带有一种冷酷的快感:“你从未真正被原谅,但以理。你的过去将永远追随你。” 他们在狭窄的山路上展开了近身肉搏。艾瑞巴斯挥刀猛攻,但以理则竭力躲避,有时不得不狼狈地徒手去格挡艾瑞巴斯的刺击,这让每一击都险象环生。两人身体交错,山石滚落,激起尘土飞扬。 “求您赐我力量。”但以理知道自己必须开始奋力反击,并在心中默念祷告,祈求与同工争斗带来的罪恶。他借机用一记重拳击中艾瑞巴斯的胸口,暂时使对方失去平衡。 艾瑞巴斯迅速恢复状态:“你以为你不诚的信仰可使你得救吗?” 但以理痛心于艾瑞巴斯对教条的违背,即使他知道对方永远不会承认:“唯祂的恩典能救我。‘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 艾瑞巴斯再次扑上来,但以理做好准备,闪身一侧,抓住艾瑞巴斯的手腕。两人再次纠缠一处,鲜血的气味悄然溢出,但以理被推倒在地,匕首钉进他的肩膀,他尽力把艾瑞巴斯推开,翻滚着从地上爬起,气喘不已,手中缺少武器的弊端越发显现。 “你疯了吗!”他大吼,心跳加速,汗水合着血顺额头滑落。 “看看你,没有武器的可怜虫!”艾瑞巴斯嘲讽道,“你凭什么对抗真正的信徒!” 但以理竭力躲避着艾瑞巴斯的攻击,知道自己正一步步滑入失败的深渊,每一次闪避都让他更加疲惫。艾瑞巴斯的每一句嘲讽都像是一把利刃,刺入他的内心,有时他甚至觉得艾瑞巴斯在戏耍他,欣赏他的挣扎,将他的壳一块块从身上拔去。 “你根本无法打败我,你这个异端主义份子,”艾瑞巴斯冷笑着,“你没有武器,没有力量,你只是在徒劳挣扎。” “我不是——”但以理痛苦地喃喃,喘着粗气,身上已经受伤。眼前的一切开始飞速旋转,世界仿佛在模糊中变得变幻万端。 如果他也有一把刀,但以理情不自禁地想,如果他能有一把可以让他反击的武器,他需要从这场疯狂的局面中逃脱,而后让艾瑞巴斯清醒。 “求您赐我一份力量,”他绝望地祷告着,渴望奇迹的降临。 艾瑞巴斯步步紧逼,刀锋在暗中闪烁寒光。 “你看到了吗?连一把反击之刃都无从获得。”他低语,宛如一条毒蛇,“异端的失败,但以理。” 不是这样!但以理痛苦万分,精疲力竭,他从牙缝间挤出反驳:“你以教义来满足私欲,艾瑞巴斯,你以曲解来侮辱我……” 艾瑞巴斯举起刀,那必然是一次死手,而这是但以理不能接受的。 他自己的死亡无关紧要,一切终将归于祂的内部,但他不能再让一个自私的疯子主导半个怀言者,辱没祂的信仰之道。 他用尽全力向艾瑞巴斯扑去,尽管他知道这样可能无法改变什么。如果他有一把刀就好了—— 就在这渴望达到顶峰的刹那,但以理感觉到自己手中突然多出些什么。 那是一把古怪的利刃,刀身长而扭曲,可能是从艾瑞巴斯的包里掉落的,又或许是被他绝望的祈求召唤而来。 他不再犹豫,握住刀,向艾瑞巴斯刺去。 艾瑞巴斯反应迅速,用手中的武器格挡住但以理的攻击。两人刀光剑影,激烈搏斗,刀刃相交的声音在夜空中清晰可闻。 “求您伴在我身旁。”但以理默念,他的刀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锋利,很难真正伤害艾瑞巴斯。 艾瑞巴斯面露冷笑,而但以理似乎隐约听见有人正在靠近。他被艾瑞巴斯钳制在地,唯持刀的手可将刀锋对准艾瑞巴斯的右肩。同样地,艾瑞巴斯的刀直指他的一侧手臂。 两人共同挥刀。源自凯旋广场的黄金之光用边缘切过他们的背脊,划分出明亮与黑暗的界限。 就在这时,一个庞大的身影陡然笼罩在他们上方,荷鲁斯·卢佩卡尔闻声赶来,双手如铁钳般,以最快的速度抓向他们的手臂。 但以理大惊之下想要收力,也许是惯性所致,又或许是疲倦下的失控,那把刀如同拥有自己的渴望,固执地划过了基因原体的手掌。 不知为何,这把并不锋锐的刀,竟在荷鲁斯理应无比坚韧的皮肤上,切出一道小小的血口。 “住手!”荷鲁斯怒吼道,声音如雷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艾瑞巴斯和但以理瞬间停下攻击,但以理依然注意着荷鲁斯手上的划伤,心中被愧疚和歉意充满,他绝不想伤及任何其他人。 荷鲁斯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眼中闪烁着不悦和困惑。 “但以理,你为何与艾瑞巴斯争斗?”荷鲁斯质问道。 但以理喘着粗气,回答道:“他……他怀疑我的信仰。我非常抱歉,尊敬的原体,我愿做一切来偿还我造成的伤害。” 艾瑞巴斯冷笑道:“叛徒。”似乎这就足以作为最明确的证据。 荷鲁斯严厉的目光稍稍放松,他先对但以理说:“小伤而已,你不必在意。” 接着,他转向两人:“无论你们之间有何误解,这里不是解决问题的地方。跟我来,我会向奥瑞利安陈述我看到的一切。” 就在他转身准备带领两人离开时,荷鲁斯突然感到划伤的手上传来一阵疼痛。他皱起眉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伤口处变得异常红肿,蔓延出暗绿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荷鲁斯低声自语,脸色变得苍白,声音被一阵咳嗽取代。他试图站稳,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地摇晃起来。 “荷鲁斯大人!”但以理惊呼,连忙抛下刀,上前扶住他。基因原体的重量超过了他在疲惫之下能够承受的限度,他跪倒在荷鲁斯·卢佩卡尔身旁,浑身脱力,“荷鲁斯大人!” 艾瑞巴斯冷冷地盯着但以理,嘴角倾斜:“是你伤害了他。” 从掌心传来的剧痛阵阵涌起,每一次心跳都让荷鲁斯感到疼痛在全身扩散。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他的双腿再无法支撑他的身体,仿佛整个人都在被无形的力量拖向深渊。 战士的欢笑声离他远去,光亮先是轻轻褪色,接着忽而缩减成极远的一点。世界如蒙厚纱,他的意识孤独地在黑暗中坠落。 荷鲁斯闭上眼,他高大的身体如山峦般轰然倒塌。 在幽深的夜幕之下,荷鲁斯倒在凯旋广场光明的边缘。 (本章完) ------------ 请教条兼提问答疑章 期末考完了,给自己放假一天,去烧一下梅琳娜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七月才考完也许这就是学校特色 顺便开个神秘答疑,有什么可以在这章问,能回答就回答 ------------ 第20章 宿敌刃 “该睁眼看看啦,”他的一名同伴说,声音混在大气猛烈刮过空降舱外层涂料的呼啸声中。“这就是泰拉,所有的未来都要从这里起步,就像他们说的那个词,大远征。是吗?” “是啊,”荷鲁斯说,看着空降舱密闭封死的铁门。从这儿出去,他就要迎接一个对科索尼亚的下层人而言完全崭新的世界。 泰拉就像是一扇大门,在概念上联通着亿万个新世界和流亡文明:它是人类最早的远古家园,是银河中心的中心。 而就在这片他即将降落的古老世界里,唯一的皇帝正端坐于世界屋脊的王座上,俯瞰着他与他将要创造的未来。 以及皇帝第一个苏醒、第一個回归的孩子。 荷鲁斯忐忑不安,想象着那位皇帝的真容。 “我听见了,”荷鲁斯自言自语,用于纾解他的紧张,“他们在呼唤我的名字。” 浪潮般的呼唤声在接近地面的空降舱外侧层层地涌来,让荷鲁斯如同身处梦幻的黄金世界。 可其中掺杂着一些不同的声音,“醒一醒,”它听起来很熟悉,急切地围绕着,忽远忽近,“荷鲁斯大人——” 荷鲁斯茫然地四处望了一圈,科索尼亚的同伴推着他的背。 他们的面容很模糊,有些时候看起来像是几个扎着冲天辫的掠夺者勇士,把敌方死者的血抹在嘴巴和眼皮上,有时候则显得身形更高大,面容也更为高贵,即使是此时极度的焦急情绪,也没有将他们脸上的光辉抵去。 着陆爪扣在地面,一声巨响,而后,锁扣在气流的嘶嘶声中打开。 荷鲁斯踏上登陆斜板,当他走到广场的边缘,最少六位数的战士与凡人在他面前为他欢呼喝彩,而泰拉皇宫的真容在这科索尼亚的无知小子面前显露出冰山一角,在刹那间将他淹没在震撼与敬畏中。 即使拥有人类所需的种种知识,荷鲁斯仍然无法想象一座如此宏大到无可媲美的光辉宫殿,何况这座耀金皇宫的建设才刚刚起步,无数脚手架和未雕刻的石柱还排列在宫殿的每个角落。 每往前走一步,呼唤的声音都伴随着他,从所有他能看见的工人和游行者口中发出。金色的落叶从天幕中飘落,在大理石的白砖上如碎金纷飞,铺在荷鲁斯脚下,那些沙沙声也是对他的呼唤。 这些声音为何如此熟悉,如此不安? 他不是正行走在光荣之路的起始点,他的战靴不是刚刚踏上一段令人永生不忘的美好征途吗? 他将拥有一位父亲,一位皇帝,一位他誓死效忠的万世君王,直到永永远远。 随后,他将与一位位至亲的血脉兄弟重逢,他们各有不同,甚至各有缺点,但都是可敬而可爱的人,荷鲁斯将怀着全部的热情和真心去爱他们中的每一个。 谁仍在呼唤他,劝他从光辉中回过头,睁眼看一看他现在的位置? “荷鲁斯大人……你怎么了?不,我没什么能做的……你怎么敢说!阿巴顿你给我滚出去!冷静……明白,赛扬努斯……相信帝皇……帝皇在哪?” 帝皇?帝皇不正在这条大道的尽头吗? 他记得那难以遗忘的黄金光芒,那庞大的、肃穆的王座,饰以振翼展翅的威严鹰羽,就在金落叶大道的终点,层层白石台阶的顶端。 帝皇端坐在王座中,俯瞰着他的臣民、子嗣、世界与梦想,而后怀着笑意迎接了他——一个怎样的笑容!一个令他甘愿将自己的命运双手奉上的笑容…… “荷鲁斯·卢佩卡尔。”帝皇垂眸,怜悯地看着他。他俯下身,轻轻握住他的手。 父亲。荷鲁斯想要开口,他的喉咙却仿佛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进一步的动作却无法达成。 “荷鲁斯大人,我们需要你,”那些悲哀的呜咽几乎就在他耳边,似乎更加地邻近了。“会没事的……” 荷鲁斯扬起头,在那黄金的王座上,他看见一张比两百年前更加憔悴的脸,双眼如同在黝黑皮肤上的两点火源。 +荷鲁斯。+他听见。 而后,他全身如被冷水浇遍。 霎时间,他看见了。 他看见影月苍狼离开太阳星域,他看见布塞法勒斯航行在美丽的奥林匹亚上空,他看见鲁斯归来时那探究的一眼,他看见第六十三远征舰队在银河中驰骋,他看见洛嘉烧死他的养父,他看见圣吉列斯的双翼迎风而展,他看见摧城拔寨,坚壁清野,他看见夹道相迎,叩首而降,他看见乌兰诺的旗帜在复仇之魂号的炮火下灰飞烟灭…… 他看见那把扭曲的匕首,轻轻划过他的掌心,一阵剧痛袭来—— 他看见自己在凯旋广场的光明边缘倒下,被带回复仇之魂,他看见自己的战士们跪在他床边守候,他看见塞扬努斯前往帝皇幻梦号……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荷鲁斯在心中回应着他们的呼唤,即使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心被身体上的痛苦桎梏在黑暗中,但他不想让任何人失望。 我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荷鲁斯·卢佩卡尔,拉着他的手,带着他渐渐向光明深处前行,速度不快,却那样坚决。 荷鲁斯跟随着帝皇的牵引。而帝皇含有悲伤的声音,连同所有呼唤的浪潮,都悄然地远去了。 梦境消散,他的意识陷入彻底的昏迷,而这一次,他的心如此安宁。 “会好的,”帝皇许诺。 —— “不……”凯里尔·辛德曼沉稳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颤抖,“大人昏迷多久了?” “三天了,他偶尔能够清醒过来,说几句话,”佩卓尼拉痛苦地轻声说道,“在他醒来时,他让我来这边,和我分享那些需要被记叙的故事。不……我不想听,我害怕我听见大人最后的话……” 宣讲者靠近了他,步伐迟疑,在手术台附近停下,似乎害怕于见到他此时的样貌。 荷鲁斯的眼皮颤抖着,他遥远地看见他们:那些帝国的官员,就在他跟随帝皇迈过黄金叶的大道,步入皇宫之后。 破碎的时间断面在黑暗中沉沉浮浮。 “一个阿斯塔特军团的新司令?他们本来就打得很出色……不,他们没那么受控,那些危险的人造生物——他们为什么这么信任新的上司?他们不需要时间来看清他吗?” 荷鲁斯走过他们身旁时,凡人噤声而静默,他们为他让开了道路,迈着迟缓而蹒跚的脚步。那些眼睛在他背后凝望着他,既恐惧又敬畏。他们不信任他,正如他不信任他们。 马卡多冷眼相对,瓦尔多希望他当场消失,好在他们尚且算是忠于帝皇,荷鲁斯曾经这样模模糊糊地想。 他扬起头,走过他们,追随着他的皇帝,因为只有他正牵着他的手。 “荷鲁斯大人与我们告别,可我们怎么能离开他?他说……他说他只是暂且不能继续履行对帝皇的誓言……别为他哭泣。” 佩卓尼拉抑制着她的哽咽,荷鲁斯想要对她微笑,但他此时还无能为力。 这个出身高贵的高傲女官,何时她开始仰望他?他们的视线从何时起开始追逐他的身影呢?他们的赞扬是否让他变得太高傲了? 王座在上啊……这些忠诚而真心的凡人啊。 “他能承担这份责任吗?那些战士竟然称呼一个孩子为父亲。” “帝皇啊,如今唯荷鲁斯能做我们的战帅……可他绝对无法在庆典的那一日站起来,我真害怕极了……只有五天不到的时间……” “一个初来乍到的科索尼亚人?一个凭空而降,凌驾在我们头顶上的另类?” “我不想记录这一幕,辛德曼,我不想记录这些话——大人说,他的兄弟们可要为他竟然能被一把小小的弯刀伤到而忍俊不禁了,那伟大的荷鲁斯!他安慰我,辛德曼,一位基因原体竟安慰起我了,我这渎职的忆录使——” “如果荷鲁斯大人不能及时苏醒,也许在乌兰诺,帝国必须选出一位新的统帅。”辛德曼低沉地说,“箭在弦上。” 佩卓尼拉的数据板从手里脱落,砸在病床边的矮柜上。荷鲁斯听见她慌张地捡起它。 没事,你总不会比我亲爱的兄弟马格努斯更冒失,他的书时不时从书架上跌到桌面上。 而辛德曼,他的冷静很有些莱昂的风采呢。 “这怎么做得到呢?”佩卓尼拉压低她的声音,“荷鲁斯大人的威望何人能及?” 荷鲁斯隐隐看见皇宫仍在修整的狭长走廊在他面前盘旋上升,他一步步走上去,绕过堆放在地上的古书和图画,蜡烛落在台阶的边缘。 在观星塔楼上,帝皇合上他手里的泛黄图册,邀请他在旁边的栏杆上坐下。夜风飒飒地吹过他们的面容,荷鲁斯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头发,靠近他的父亲,而后他们朝天空中看去。 “你已经认识那些星座了,”帝皇温和地说,“可有喜欢的?” 荷鲁斯踟蹰着,“射手座,”他回答,揣度着帝皇提问的用意。 他可知道凡人中流传的言语?只是一旦到了帝皇的身边,他就如同受了保护,那些争锋的心思悄悄地褪色,而委屈混在紧张里,推动他向帝皇再靠近些。 “因为,”他说,“父亲,你说我们有一整个银河需要去征服,而射手座的箭指得很远。” 帝皇微笑了,他看着他,向他点头,眼神中的骄傲是荷鲁斯能获得的最甜蜜的奖赏。 “你将是我最出色的儿子之一,荷鲁斯,”帝皇说。“将星辰射落吧,伱的狼群将永远追随你。不,更多的人终将与你一同前进。帝国需要一名领导者,人类需要前进。” 而后,观星塔消失了,那些蜡烛的光也散去。追忆的梦离他而去,他再度落入黑暗现实的边缘。 他听见忆录使们的叹息。 “谁能想到荷鲁斯大人会倒下呢?战争明明结束了……” 是啊,谁能想到呢?荷鲁斯顿觉满心愧疚。他努力集中精神,想要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 不,还不到他醒来的时候。 但至少还剩一根蜡烛。那光辉在黑暗中,照亮了他脚下的一片光明。帝皇的光辉。 他徘徊在黑暗的囚笼中,站在帝皇的光里。记忆的碎片围绕着他,不断分裂,继而在光明丝缕的牵引下,与现实交融重组。 —— 大厅的灯火如日悬空,荷鲁斯穿过长廊来到宴会的厅堂。他的兄弟们坐在长椅上,那些如梦似幻的超凡存在,只是坐在那儿就足够熠熠生辉,令整个厅堂被照耀得无比明亮。 圣吉列斯的脸光辉荣耀,鲁斯摆弄着他的餐叉,科兹那个混蛋缩在椅子里怪笑,基里曼端正坐姿双目放空。 唯有洛嘉和佩图拉博面露担忧,他们都被罩在朴素的长袍里,坐得离他最近。 本就容易动起真情的洛嘉先不提,是什么竟然能让处变不惊的铁之主都面含悲戚? 荷鲁斯露出一个笑容,看见自己走向他们,揽住自己的兄弟,给了他们一个过分的大力拥抱——也许比不上伏尔甘的,但肯定让人印象深刻。 怎么这样不安?荷鲁斯听见自己爽朗地说,拍了拍兄弟们的背,发生什么事了?我们的凯旋宴会不是就要开始了吗?今日不是所有兄弟们欢聚共庆凯旋的日子吗? “我处死了但以理,圣约号的所有异见嫌疑者全部关押。”洛嘉对他说,一开口就让荷鲁斯吃了一惊。“艾瑞巴斯除职,除非他能偿还间接害你的罪过。伤你之人不配得到任何仁慈,我的兄弟。” 他们做了什么事,要你这样惩处你的两个首席牧师?荷鲁斯实在是愣住了。 “伤害你的刀名为宿敌刃,”佩图拉博低沉地说,“它的毒素极为特殊,几乎是针对你设计而成。所有的宿敌刃都理应被封锁在影牢,但其中之一失窃了。” “怎么会这样巧合呢?”洛嘉喃喃低语,“英特雷克斯怎么会拥有针对你的利器,荷鲁斯?” “想必是黑暗的力量……你要去哪儿,洛嘉?” “灭绝英特雷克斯,佩图拉博。” “你不能如此,那是一个宣布臣服的人类政权——” “不要阻拦我,佩图拉博!难道你被蒙蔽了,以至于看不清这其中的关联吗?他们制造的邪刃伤害了我们将成为领袖的至亲!如果有黑暗的力量从中作梗,英特雷克斯无法脱离干系!他们必须血债血偿,以灰烬偿还罪恶!” “不,奥瑞利安,我相信真凶仍在潜伏之中,不要放过了它,我们需要理智,因为我们必须寻找真相,让真正作恶的不可饶恕之人付出最重的代价……” “你为何在为伤及荷鲁斯的有罪之地开脱,我的兄弟?”洛嘉不敢置信地问。“即便不是真凶,这难道能削弱他们的罪恶吗?” 伴随着他们的争端,厅堂里明亮的灯一盏盏地灭了,他的至亲们情态各异的身姿消失在黑暗中,荷鲁斯陡然想起他们从未如此汇聚一堂。 乌兰诺大捷原本该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他们本该坐在一张圆桌边,互相祝福,握住彼此的手,许诺对未来的期望。 灯光点亮,美酒盈杯,蜂蜜落入茶水,奶酪在餐叉上滑落,他们玩笑着争抢同一个餐盘里的鳗鱼冻,狼王讲着他的老笑话,莫塔里安和可汗交流酿酒的心得,马格努斯既跃跃欲试又退避三舍,科沃斯在角落里沉思,罗格·多恩一本正经地和福格瑞姆解释他的金色颅骨不能吃东西……而这份回忆甚至不该值得珍藏,因为在远征结束后,他们会有很多机会分享良夜…… 我祝你能建造出举世无双的殿堂,我祝你的小城被群星间学者向往,我祝你的狼总能来冬再会,我祝你战后纵马长歌,我祝你的忠诚得到恩典,我祝你的五百世界欣欣向荣,我祝你的氏族研发有成,我祝你的红砂地粮食丰收,我祝你的麦田得到守望,我祝你的美丽永不褪色,我祝你的羽翼永不弯折,我祝我们所有人健康平安…… 这场美梦一次次地在两百年里复现,以至于他时而认为这就是眼下正在发生的事。 最后一盏灯的黄金火焰一晃,和欢声笑语一起散去。 别再争吵了,荷鲁斯伤感地想,你们本该是很亲近的友人,如果可以,我多想亲自拉着你们的手,让你们重归于好。洛嘉,不要伤害一个受牵连的无辜政权,远征将要结束,你也该对人们更宽容……我要是能醒着,我该劝告你不要处死你的大牧师,我多么确定他对这把利刃一无所知。 “这样计算下来,连允许你带十一号进入泰拉的文员也要判处死刑了。”佩图拉博轻轻地说。 “我无法判处自己死刑,佩图拉博,因此我会自我鞭笞。” “不,奥瑞利安,当务之急是找到十一号,以免他再次作乱。你是我们之中最了解他的,而荷鲁斯……不,我们不能再在荷鲁斯的病床前争吵了。”佩图拉博的话语末尾轻轻颤抖。 奥瑞利安沉默了。“祂说,荷鲁斯会好起来。”他顺从地将声音压低成耳语。 “黑暗之毒的根除需要时间,战帅之选不急于一时,我将向帝皇建议将其延后。” “需要多少时间?” “……莫尔斯说,取决于帝皇的状态……” “不必。”荷鲁斯的声带颤出一丝气音。 佩图拉博与洛嘉立刻双双看向他,荷鲁斯辨别出佩图拉博的方位,勉强动了动那一侧的手指,佩图拉博立刻握住他的手。 “你醒了,”佩图拉博低声说道。 荷鲁斯点了点头,努力集中精神:“我听到了你们的争论。” “我很抱歉,荷鲁斯……” “不,不必。”荷鲁斯深吸一口气,他的嗓音嘶哑得难以听清,佩图拉博靠近了他,甚至专门减弱了他的呼吸声,以便更加专注地聆听。 荷鲁斯用他仅存的全部力量,维持着他的清醒。他必须得到一个来自佩图拉博的回答。 “记得我们初见时的话吗,佩图拉博?我说,我要想办法配得上你的赞美……” 几秒之后,佩图拉博说:“我记得。” “这看起来……已经不容易了。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拖慢帝皇的脚步,拖慢整个大远征,乃至帝国的前进……你是我最信任的兄弟,我很抱歉……但我们需要一个领导者,人类需要前进,在……在帝皇决定远离的日子,领导者将带领人们……向箭能指向的最远处去,射落那些星星……” “你的伤势会恢复,荷鲁斯。” “我知道……我的状况,”荷鲁斯打断他,“我……我不能保证,我究竟需要多久醒来,在这期间,我又要间隔多久,才能像这样勉强说几个字……但我相信你能够胜任……那个位置,也只有你能。” 说到最后,荷鲁斯想办法笑了一声,竭力地移动手指,将佩图拉博的手握得更紧。 “如果……如果你像我一样嫌它麻烦,等我康复,你再把它甩给我也不迟,不是吗?”荷鲁斯自信地说。 佩图拉博没有回答,只是有力地回应了他紧握的手。 荷鲁斯轻轻地喘息着,呼吸渐渐趋于平缓和微弱。 他的手从佩图拉博的手掌中跌落。 而后,荷鲁斯·卢佩卡尔转身,走过所有遍布黄金叶的大理石大道与精雕细琢的辉煌立柱,平静地听着全部的遥远欢呼与庆贺,在所有为帝国效忠之人的目送中,在至亲兄弟们温暖而虚幻的陪伴下,无视了背后涌动的黑暗与邪祟伤痕的痛楚,向着王座上帝皇的所在地大步走去。 那条道路不见缩短,但黄金的指引始终在他的道路尽头。 也许一天,也许一年,也许更久,他相信自己总会走到光辉汇聚的王座之下。到那时,黑暗再无法追上他。 ------------ 第21章 战帅加冕 罗格·多恩站在环绕凯旋广场的山丘塔楼上,俯瞰眼前的广场平原。 若把环环嵌套的中心广场看作树木繁盛的叶冠,那么宽阔的阅兵大道就是这片人造平原的主干,自远端的空降平台一路连接而来,将金色广场与降落中转站相互连接。沿途有手持金刀的卫兵塑像相对而立,与立柱与假门廊间隔,守望着军团的阅兵行军。 大道外侧,数万台装甲车与上百架泰坦俯瞰众生,这是战争大捷留下的钢铁之证。 广场本身以不计成本的光滑白色花岗岩为基底,供诸位原体及其部队驻扎。 罗格·多恩采用了屋顶全部贴金的设计,大量直道与圆环道路不不吝于强调大尺度的宏伟,将整个平原区划分为有序规整的几何图案,多角高耸塔楼与圆形穹顶在经过精密计算后排布在稍矮的金顶营房之间,与适度安排以强化视觉设计的喷泉、阿斯塔特塑像与军团旗帜相互装点。 如今,清晨的晨光刚刚越过山丘,自然光勾亮了所有建筑的高处边缘,如同太阳有意增添的灿金笔触。乐师所奏的长钟悠扬地鸣唱,与上万旌旗一同迎风而展,无数纹章在旗帜上跃动。 而在中心的广场高台,十一道军徽按次序分布在地,雕刻于一根长半径的弧线之中,面向中央的黄金之座,等待着半神们依次就位。高台之下,寂静修女沉默地守护着最后的集会地。 “暗黑天使,帝皇之子,钢铁勇士,太空野狼,大人您的帝国之拳,圣血天使,钢铁之手,吞世者,极限战士,死亡守卫,怀言者,”文员说,“诸位有意前来乌兰诺的原体皆已抵达凯旋广场。” 罗格·多恩微微点头,知道阅兵就要开始了,他从塔楼上离开,回到帝国之拳中。 在太阳彻底照亮整个广场的那一刻,各个军团如不同颜色的彩潮,一轮接着一轮地顺应阳光的方向,从阅兵大道深入,在长枪直立的金甲禁军与装饰塑像的凝望下步入广场。上百万的凡人身着最能代表各自身份的新衣,迎接着参与阅兵的阿斯塔特军团。 忆录使们窃窃低语,兴奋地讲述着每个军团的传说,而阿斯塔特们在其所属军团的阅兵结束后,有些人依然选择伫立在各自的方阵之内,有些人则前往寻找其在表兄弟中的旧友,谈论他们所关心的一切。 罗格·多恩向他的原体卫队长微微点头,而后继续向前走去,融入他的兄弟之中。 他看见莱昂和鲁斯互相不情不愿地将原体伟力灌注在握手上,而福格瑞姆向他短暂地露出微笑,目光主要集中在行军的队伍上。罗格·多恩向帝国凤凰颔首致意,找到单独面向高台而立的佩图拉博,站在他身旁。 “我们告诉他们,荷鲁斯在乌兰诺的最后一战中,意外身中剧毒。”罗格·多恩轻声说,“莱昂·艾尔庄森并不相信。” “没有人会相信,唯一能够确认的是,荷鲁斯总有一天会重新归来,回到我们之中。”佩图拉博平静地说,他们不能公布影牢的失窃与黑暗诸神的刺杀。 随后,佩图拉博看见背部生有光辉羽翼的圣吉列斯向他们走来,他白皙而高贵的脸颊上用灰烬点着一对泪滴,羽翼上的饰品替换为黑与红的坠饰和细细的银链。 圣吉列斯诚挚地拥抱了他和多恩,用翅膀短暂地环住他们,而后放开。 “我听说了荷鲁斯的伤势,”圣吉列斯轻柔而伤感地说,一种比他们向外界公开的事实能引发的更加深重的担忧,寄宿在那双澄澈的眼睛里,“请告诉我,他果真无法醒来吗?他的子嗣可有……做出什么慌张失措的事?” “帝皇亲自诊治了他,我的兄弟,”佩图拉博有力地说,“如今,他正沉睡在帝皇的旗舰之中,受到严密的保护。他将在泰拉醒来,那一天可以盼望。” 圣吉列斯闭了闭眼,收起他流露的忧虑。“我相信你的诺言,佩图拉博。” “还有,你也一样,罗格·多恩,”大天使侧过脸对多恩说,随后轻轻地抽身离去,去到福格瑞姆身旁。两位人类帝国最为美丽的天使并肩而立,分享着他们的心声。 不久之后,费鲁斯·马努斯阔步走来,与佩图拉博干脆地握了握手,银色双眼里倒映出铁之主的模样。除了一句问好,他什么也没有说,但他的意思已经在无言的握手中传达清晰。之后,他也去了福格瑞姆身边。 安格隆到来时干脆地说:“这是典礼的一部分吗?” “你指的是什么?”仪式的总设计师罗格·多恩不解地问。 “先来与佩图拉博问好。”安格隆脸上展开一個战士的笑容,他拥抱了他们,并索性就站在他们身旁,压低声音:“之后我们能有机会看一看荷鲁斯吗?” “他已经完全陷入昏迷,”多恩回答,“为安全起见,他的房门由禁军把守。” “你们说服不了瓦尔多?” “康斯坦丁不在这里,”多恩说。 安格隆耸了耸肩,这片充满欢呼的汪洋让他敏感的情绪十分高昂。他向人群中的卡恩点头,露齿而笑,卡恩严肃地摇头。多恩猜测着安格隆是不是想让这位军团长也过来。 罗伯特·基里曼一如既往地装备整肃,头戴绿叶桂冠,一身马库拉格风格的执政典礼长袍。或许是受前面几人的影响,他也先来和佩图拉博问好,并祝愿奥林匹亚星团繁荣发展。 “你对家乡的治理也值得学习,”罗伯特一本正经地说。 “我们都有自己的方法。”佩图拉博回答。 随后,罗伯特·基里曼左右看了一圈,在沉思中,最后选择去到圣吉列斯身旁,和费鲁斯站在一起。 当莱昂·艾尔庄森和鲁斯较劲结束,也来到圣吉列斯身边时——因为这儿离鲁斯较远,基里曼的双脚在光洁如镜面的花岗岩上挪了挪,脚尖不易被察觉地朝向外侧。而福格瑞姆和费鲁斯有说有笑地漫步到佩图拉博身旁后,基里曼的笑容中多了一丝勉强。 莫塔里安极为罕见地取下他的呼吸器,让它如饰品般垂在胸前,露出他苍白而干枯的脸孔。呼吸器和一些悬挂的瓶瓶罐罐相互碰撞,清脆地响着。 “佩图拉博,”他的表情有些紧绷,也许这是突然暴露那张常年隐藏在半脸面具下的脸孔的弊端。“我没有看见马格努斯和荷鲁斯。” “马格努斯在泰拉,他来不及赶来;荷鲁斯——你知道他受了毒伤,莫塔里安。” “可我相信他在亚空间寻找捷径的速度……”莫塔里安轻声喃喃,沉默了几秒,接着说,“倘若被毒素所伤,荷鲁斯可需要我的帮助?” “他已得到救治,所需的只有休息,你可以相信帝皇的决策,我的兄弟。”佩图拉博沉稳地说,直视莫塔里安琥珀般的黄色眼眸。 莫塔里安心事重重地离开,并在孤单的鲁斯试图靠近他时侧过身,双眼注视着覆盖钢铁的高台之上,静待帝皇的出现。 洛嘉·奥瑞利安照旧先来与佩图拉博问好,即使他们凌晨才见过一面。佩图拉博注意到怀真言者刚刚仔细地洗过手,也许信徒总是拥有许多独特的习惯。 在他抵达之后,一声长号忽而从高台上吹响,声音卷过整个凯旋广场,全场霎时一片庄严的寂静。 原体们纷纷走上台去,在刻有各自军徽之处站定。 高台之上,两名禁军与两名寂静修女分别出现,侍立在黄金座旁。随后,帝国宰相马卡多亲自捧着一个鎏金的皂荚木大匣子走上高台,匣上饰有帝国的天鹰徽记,与一对羽翼交错的天使。 当人类之主现身时,整个凯旋广场陷入庆贺的欢呼浪潮之中,那强大的力量光辉夺去了所有人的精神与感知,透彻的伟力把众生的杂念在隆隆钟鸣般的震慑中洗礼而去,成千上万的心灵被这唯一的万主之主慑服,仰望着这份永恒不朽的璀璨烈光。 帝皇笼罩在威严的黄金光辉之中,落座在高台之上的庞大金座中,俯瞰着他的子民。 而后,他微微抬起手,广场瞬间一片肃静。 “吾之诸子,时至今日,尔等见此两百载漫漫远征之终焉。吾等历经风霜,踏过荆棘,战胜敌寇,方迎来今日大胜。尔等皆为帝国之栋梁,汝等之智勇,使吾等胜险阻重重。战火将熄,国土安宁,吾心甚感慰藉。 “吾帝国自成史以来,未曾有如此辉煌之战绩,亦未曾有如此稳固之基业。吾国之繁荣,皆赖于汝等忠心,汝名必将镌刻于历史长卷,功绩必将传颂于后世。 “然则,今吾将归返泰拉,此帝国万军之命运,吾须付托于汝等之中最出色者,愿其能秉持正义,施行仁政,引领光明。吾深知汝等皆为忠勇之士,然此重担非寻常之人可堪:需以智慧为灯,以勇气为盾,如钢铁坚毅,如磐石不移。 “今吾问汝等:谁愿挺身而出,肩负领导重任?谁能挺立于斯,示以非凡才智与胆识,接吾之军令,执掌众军命运? “四方之敌未曾远遁,伺机而动,欲扰吾之安宁,毁国之繁荣。吾等仍需守望。切莫懈怠,务必警醒。 “惟愿天佑人类,使吾众生永享安宁。愿光明永驻,天川常安。” 场内仍旧肃静一片,接着,洛嘉·奥瑞利安上前一步,白袍如光,金肤闪耀,声音洪亮。 “我上此处来,并非请命获此殊荣,而欲举荐钢铁勇士的基因原体,奥林匹亚的佩图拉博。这位是常胜之军的统领,理想之国的君王,他所经之战未曾不胜,所至之地无人不服,赫赫战功常伴其身,民生安康亦赖其英明。 “其以公正之手执法,以仁爱之心待民,深得人心。其心怀大义,凡事以帝国福祉为念。其决策果断,视野开阔,于纷繁局势中运筹帷幄,化解危机。其军队纪律严明,士气高昂,所向披靡,堪称帝国之中流砥柱。 “吾等若得此人引领,必能继续光耀四方,守护圣疆。愿众位以吾为鉴,认同佩图拉博之卓越才能,推举其为吾等之首。” 帝皇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可还有人心怀见解?” 出人意料地,莱昂·艾尔庄森第二个上前而来,向帝皇俯身,他的声音沉如雷霆。 “在场众人之中,唯佩图拉博之威望能使众人心服口服,令吾等皆尊其号令。此关键之时,唯众望所归者可稳固局势,团结众军。愿诸位共襄盛举,推其为吾等领袖。” 多恩注意到,佩图拉博正注视着两位上前的兄弟,铁之主的表情愈发沉稳难辨,唯有最熟悉亲近之人,才能觉察出,其中似有一种难言的隐忧。 第三个开口的是大天使圣吉列斯,他的声音令百万人民如沐和风,沉醉在其中的优雅与圣洁之中。 “我虽与佩图拉博没有那般熟识,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不论在哪,我总能听见他的好话。无论是战士们,还是平民百姓,提起佩图拉博,无不赞誉有加。他的政绩有目共睹,他的领导力有口皆碑。 “你们看得出来,我不是来这儿推举我最亲近的朋友。我是来推举一个真正有能力的人。我见过他的政绩,听过他人的赞美,这些足以让我信任他。他是个很好的实干家,现在,在这儿的兄弟之中,我很相信佩图拉博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完,圣吉列斯笑着向帝皇鞠躬,明亮的眼睛真挚地看着黄金座上的人类之主。 帝皇的双目锁定在佩图拉博身上。 铁之主向前迈步,收起任何多余的情绪,脸上唯余如铁的庄重。 他向帝皇躬身:“承蒙诸位厚爱,吾深感荣幸。此番推举,吾必铭记于心。此重任非同小可,然吾若得此荣誉,必担此职责,全力以赴。汝等之信任,吾绝不负之。” 帝皇从王座上站起,缓缓开口:“佩图拉博,汝之忠诚与才能,吾已深知。既有诸多举荐,吾亦认汝为此重任之选。然国之大事,需得众人共识,方可行之。” 他顿了顿,目光扫视着众人,声音铿锵有力:“今吾问汝等,尚有何人心存异议?若有异议,速速言之。若无,吾即任命佩图拉博为众军战帅,领兵受命,镇此寰宇。” 帝皇的声音在广场中层层回荡,所有人静默片刻,彼此对望,似乎在等待谁先开口。 罗格·多恩率先单膝跪地,郑重地说:“我愿追随其领导,共同护卫帝国。” 随后,更多的人纷纷依照各自身边的空地大小,跪地或鞠躬,同时行天鹰礼,齐声支持:“我等并无异议!” 帝皇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既然众位皆无异议,吾正式任命佩图拉博为战帅。佩图拉博,愿汝不负众望。” 马卡多走到帝皇身旁,帝皇打开木匣,取出一顶金色的桂冠。 它形制朴实,在灿烂金光下闪耀着庄重的光辉。在人类文明尚且年幼的远古年岁之中,人们曾以花环或树枝礼赞领袖。时日变迁,桂冠见证了人类历史的发展与辉煌,承载过无数的传说与光荣。 如今,帝皇将它赠予银河之中从未有过的庞大军队的下一任统帅。 佩图拉博单膝跪在帝皇面前,这位伟大的皇帝轻轻将桂冠戴在佩图拉博的头上,而后伸手,扶起佩图拉博。 “吾信汝,”帝皇说,“吾儿,吾之战帅。” 佩图拉博起身,百万将士恍若如今才重识铁之主真容:隐隐的光辉环绕着他,强化着他身上的每一根坚固的轮廓线条,其如石如铁,不可摧毁,铁之主的存在本身已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引人敬畏且信任。 “以此冠为誓,吾必不负使命。”佩图拉博立誓。 人群中,不知何处陡然响起一声竭尽全力的高呼。 “战帅!” 刹那间,呼声阵阵叠起,直上天穹。 “战帅!战帅!战帅!” 帝皇的面容上增添了一抹微笑,佩图拉博则回以坚决的肃穆。 无数支笔在数据板与羊皮纸上刷刷划动,钢铁勇士的旗帜升上塔楼,在风中猎猎飘动。从此时起,不计其数的传说与歌谣将传遍银河各地,伴随着星炬的光辉,在日后的历史上熠熠生辉。 —— 洛嘉·奥瑞利安挥退新任的哈尔哈拜特首席牧师拉亚克,独自步入深夜空无一人的游子圣堂。 今日的辉煌场景仍然在他心中澎湃不止,他在漫长的红毯上缓步前进,心情渐渐归于宁静。这有益于接下来的冥想与自省。 他点燃圣堂中的蜡烛,而后用水净手,拾起鞭子。接着,他褪去外袍,在帝皇圣像之前跪下,头颅低垂,挥动长鞭。 由多条皮条组成,皮条末端附有金属小球的皮鞭抽打在他的背部,他颤抖着,不遗余力地感受着鞭打时的疼痛。 “我忏悔我的过错,忏悔我的盲目和愚蠢,忏悔我耽于口舌的奉承,忏悔我错信他人,”他低声念着。 “荷鲁斯·卢佩卡尔,我愿伱得到医治和痊愈。帝皇啊,求你按你的慈爱怜恤我,按你丰盛的慈悲涂抹我的过犯。” 如每日所行一样,他先鞭笞自己十三下。因今日佩图拉博战帅加冕,他额外再鞭笞三下,为父与子与灵。 而后,他俯身祈祷冥想。 许久之后,他缓缓站起,重新穿上长袍,再度用水洗净自己染血的手,放下长鞭,拿起一把朴素的笔直短刀。 他向圣坛背后走去,推开一扇木门,点亮了一盏小灯,步入后方的黑暗空间。 刑罚室内,曾经的首席牧师艾瑞巴斯被固定在木架上,被洛嘉的脚步声惊醒,浑浊的眼睛里露出恐慌。 洛嘉将提灯挂在架子上,灯光照亮了艾瑞巴斯的形体。他已被断去双臂,双腿钉死在一处,如同蛇的尾部。在他失去嘴唇和多数牙齿的口中,被剪成蛇信的舌头若隐若现。 “‘蛇是祂所造的众兽中最狡猾的’,你正是用这般狡猾的手段欺骗了你的同胞,引诱无辜之人,使他走上了罪恶的道路。你还用这巧言的迷惑来欺瞒我,以为我还看不清你的野心,意图让我陷入进一步的罪恶。‘你既做了这事,就必受咒诅’。” 怀真言者刚刚洗净的手指擦过刀刃,注视着他眼前的囚徒,叹道:“你的罪还要多少痛苦才足够偿还呢?” ------------ 第22章 困惑 “慈爱的父亲:我站在您面前,心中充满了困惑和惶恐。 “我最为信任的教团长是满口谎言的毒蛇,我曾经疏远的牧师在犯下大罪后才证明他的虔心。我所敬爱的兄弟一朝倒地不起,我拥立我所信的另一人为我们的领袖,可我心里却觉得他不为此而欣喜。我都做错了什么? “眼前的事物似乎颠覆了我所知的一切,我无法辨别真理。求您赐予我智慧和洞察力,让我能够看到真相,明辨是非。 “父亲啊,您曾说,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我在此谦卑地祈求您的启示,请将您的真理显明于我,让我不再迷茫。 “求您将我启迪:宿敌之刃为何会从佩图拉博的英特雷克斯,来到遥远的乌兰诺? “求您将我告知:我在您的圣疆祈祷时,马格努斯为何要惶恐地制止我? “求您让我明晰:十一号如何犯下了突破影牢的罪行,我虽是首错之徒,可为何任何人都不曾阻止他? “求您让我理解:光明会的成员为何要从暴君星的降临中救走您的孩子,而那至暗的星辰,又是否与您关联甚深?这是您的考验,还是我们的命运? “求您平息我内心的惶恐,赐我平安。因您并没有赐给我们胆怯的心,而是赐给我们刚强、仁爱和自制的心。愿您的爱充满我的心,驱散我的恐惧。 “父亲啊,您是道路、真理、生命,我依靠您的引导,恳求您的帮助,让我在这迷雾中找到您的光明。 “愿您的灵充满我心——若它显露为至暗之灵,我亦甘之如饴。 “求您指引我,赐我平静的心。 “以上祷告,奉主人类帝皇的名求。” 洛嘉·奥瑞利安睁开眼睛,面前的烛火在他的眼眸中跃动。 他轻声说:“我希望你不是毫无理由地打扰我的冥想,拉亚克。” “战帅佩图拉博邀你与他会面,奥瑞利安。”扎渡·拉亚克在他身旁回答,“他的使者在信仰之律号的前厅等待。” 奥瑞利安点了点头,将手放在圣坛上摆放的经文手抄本封皮上,静心地默念几句话,而后与他的新任首席牧师一同离开。 另外,穆里斯坦教团的首席至今尚未选出,这一支系的内部过于和谐,而当时在圣约号上跟随但以理一同前来的大牧师们几乎全部自请降职,以至于一时竟无人抢先站出,担此重任。 洛嘉在心间悄然叹息。 佩图拉博清楚地知道,自己接下战帅的桂冠,虽然无疑在情理之中,但同样也是意料之外。 第一候选人荷鲁斯·卢佩卡尔至今躺在帝皇的旗舰中,房门紧闭,生死未卜。他们中的多数人在认可他担当战帅的功绩与人格之余,都暗中担忧不已,关心着牧狼神的真实命运。 莫尔斯专门在他面前为此唉声叹气,声称他应该就当没有听见荷鲁斯·卢佩卡尔彻底昏迷前脑子不清醒时的嘱托,而不是贸然接下一份本不该属于他的额外工作——他的权力不会因此增加几个百分点,但他的麻烦将呈几何倍数上升。 为此,佩图拉博用上数日时间,与他的兄弟们一一谈话,他们的对话内容被紧锁在铁原号坚实的铁门之内,但走出房间的兄弟总是疑虑顿消,重新坚定了各自心中的使命。 铁之主早已从过往二百年的生命中深刻理解,只有通过心灵相通的交流,才能真正团结起所有兄弟。 他探讨当前的局势,分析每位兄弟的职责,包括如何加强帝国的防御工事,怎样保持军队的士气高昂,谁能迅速应对潜在威胁,何以制定精准无误的作战计划,确保任何人都不会被忽视。 随后,他与他们谈论更加私人的需求与关注,这部分内容就多半围绕各自的母星与军团展开。 此外,佩图拉博也关心他们对荷鲁斯情况的忧虑,他承诺会尽快查明实情。他知道这也是他自己的需求。 宿敌刃的丢失和重现深深困扰着他和莫尔斯,荷鲁斯本不该在获取他此生最大的荣誉前夕遭遇刺杀。 当牧狼神握着佩图拉博的手,喘息着将战帅的职责托付给他时;当洛嘉·奥瑞利安痛苦地质问他为何要庇护英特雷克斯时,佩图拉博很难说他自己心中到底存在多少情感上的愧疚。 而小型马格努斯在书房中痛心地传来消息,称他被银匠诱骗离场,否则绝不会放任一个原体在泰拉胡作非为。在帝皇返回泰拉前,他现在是哪儿都不敢去了,就差天天在黄金王座前面打地铺。 佩图拉博一直等待着洛嘉接受他的邀请,除去似乎对圣杯扩区有着额外了解的康拉德·科兹,只有洛嘉·奥瑞利安最了解造就恶果的十一号,毕竟他们有过数面之缘。 而在这一切的风暴中,莱昂带来的阿尔法瑞斯和欧米冈的情报就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这对双生子一向行为难以捉摸,惯于挑起争端。百余年前的马库拉格之变就证明了这一点,也许他们需要的只有马卡多的斥责和管束。 “但我们需要知道,对泰拉皇宫最熟悉的基因原体,不是罗格·多恩,不是马格努斯,也不是你。” 莫尔斯说,他的表情比莱昂·艾尔庄森心存怀疑时更加阴沉。帝国的工匠在不久前拜访了昏迷的荷鲁斯·卢佩卡尔,并与帝皇一同销毁了那把流失在外的宿敌刃。那时帝皇的表情像牌面上的国王一样肃穆而毫无变化,莫尔斯则怒形于色。 “你们都只了解皇宫由你们负责的那一部分,但阿尔法瑞斯和欧米冈,他们曾经渗透进皇宫的每一个角落,数场鲜血游戏中都出现过他们的身影。尽管我的怀疑没有理由,但是,没错,我认为他们存在一定的嫌疑。” “我会考虑伱的话,”佩图拉博承诺道,让铁原号的办公室门扉在他面前滑开。莫尔斯在门扉露出第一条缝隙时溶入空气。 “我为我对宿敌刃看管的疏漏感到抱歉——” “我不该将十一号带回泰拉——” 两个基因原体几乎同时开口,他们各自愣了一下,而后洛嘉向他稍稍致礼,在他的铁质办公桌前方坐下。怀真言者犹豫了几秒,抬起眼睛。 “那個挂在上面的空笼子是什么,尊敬的战帅?”他说,似乎后悔于自己重新选择了一个糟糕的开场白。 “一个我所收复的文明曾经赠送给我一只鹦鹉,”佩图拉博说,“但我的办公室里不需要它带来的吵闹。” “英特雷克斯?”洛嘉直觉地问。 佩图拉博顿了顿,“是的。” 洛嘉沉默了更久,接着开口:“他们的兵器带来了灾厄,这是惩处的噩兆,我们不能无视祂在生命运行的轨迹中带给我们的缄默劝告。如果你无暇处理这一预兆,怀言者愿意执行祂的旨意,战帅。” 佩图拉博将双手叠放在桌面上。 在加冕日过后,甚至在那之前,在他拒绝了洛嘉灭绝那个文明的要求时,他就感觉到洛嘉的精神与他远离了。 即使加冕日当天,奥瑞利安主动举荐了他,但佩图拉博知道愧疚与困惑交织的彷徨正时刻困扰着敏感的怀真言者。或许他也是时候知道,他的信仰并不能解决一切现实问题。 佩图拉博身体前倾,一只手轻轻盖在洛嘉的手掌上方,怀真言者颤抖了一下,因为他隐藏在长袍袖中的手臂上,那些鞭痕尚未痊愈。 “不是任何事都是你口中的祂的旨意,奥瑞利安,”他说,“帝皇绝不会希望荷鲁斯受到这份无妄之灾。不论他是否是神明,他都不全知,也不全能……” “不,佩图拉博,”洛嘉稍显激动,抽离他的手,“祂不会干涉每一个细节,祂知道我们的每一个选择,并允许了我们,以便让我们的信仰与爱都被真实地选择。‘我的意念非同你们的意念,我的道路非同你们的道路。天怎样高过地,照样,我的道路高过你们的道路,我的意念高过你们的意念’,我们不能用我们的有限去质疑祂——” 佩图拉博也收回手,“我收回我的话,奥瑞利安。不论如何,我今日想要与你讨论的,是十一号的问题。你是我们之中唯一真正见过他的人,我想知道更多的细节。” “我会描述我知道的一切,”洛嘉点头,闭眼平复情绪,“抱歉。” —— “还有,约翰·格拉玛提库斯消失了。” 佩图拉博揉了揉他的太阳穴附近,近日的连番工作让他重拾了久违的疲倦,何况他眼前总是重现荷鲁斯握住他手掌的场景——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在短短数日内变得干枯憔悴,他的生命从伤口中不断地滴落流逝,目睹一位半神的濒死,对任何人都是沉重的打击。 莫尔斯从空气中一步踏出,“尔达是一位灵能大师,十一号显然承袭了她的术法。” 他停顿了一秒:“我说过在你们从帝皇的实验室失散的那一日,尔达亲自带走了十一号吗?” “你现在说了,”佩图拉博说。 “就像帝皇在半分钟前才告诉我这件事,我希望他不是刚刚想起来——即使这对我们而言似乎没有多少用处。显然十一号依然潜伏在广阔宇宙的某一个角落里。” 莫尔斯找到一面空墙,靠着它说。 “但至今我都十分好奇,尔达究竟是为什么突然与我们的皇帝分道扬镳。你知道那张网道地图是她画的。” “某种蛊惑?”佩图拉博猜测道。“来自黑暗的欺骗?” “我宁愿相信是她突然精神失常,并且连续失常了几千年。”莫尔斯讽刺地说。 “那么现在,我们知道,十一号掌控着某种蛇形亚空间造物的力量,那种造物能够与未成形的暴君星抗衡,在它蠢蠢欲动时把它压回亚空间深处。从成果来看,如果这就是尔达的研究,她的确创造出了一件出类拔萃的道具——假如她没有借用明显属于混沌的力量就更好了。” “但我们需要让暴君星降生,”佩图拉博说,复述帝皇的计划仍然让他略有恍惚,“让一个足以与远古四神同台对垒的存在来到银河之中。” “来到网道之中,来到黄金王座之上,这也就意味着我们需要猎杀那条多头大蛇,并抓住光明会中的那些领袖人物,来免除他们的干扰。但一切必须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那就是从这见鬼的庞大银河里把他们抓出来……我听见一些声音。” 莫尔斯再度确认他设置的隔音符文状态完好。 佩图拉博收起表情,“进来。”他沉声说。 铁门敞开,露出一个高大而瘦削的身影,被裹在一袭保存着面容生前轮廓的皮革拼接长袍中。 康拉德·科兹从阴影中现身,向佩图拉博微微鞠躬。 “恭喜你成为战帅,佩图拉博,”他轻柔地说,幽黑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新任的大远征统帅,观察他身上更新的着装、为了神经接口链接方便而被扔在台上的金桂冠,以及佩图拉博的神情。 “你怎么进到这里的,康拉德?”佩图拉博不客气地问。 “你的安保系统很难突破,哦,实际上,它根本坚不可摧,就像你的任何一座城池一样,永恒屹立,长存在变更的未来网罗之中……所以我不在这儿,我最亲爱的兄弟,这是我的影子……” 佩图拉博的神色稍稍缓和。 与此同时,他决定在谈话结束后立刻去整个重新查看他的沉思者系统,或者重新排查所有的反灵能装置。这见鬼的蝙蝠。 “你是专程来祝贺我的吗,康拉德?”他问。 “当然——并非如此,我的兄弟,”康拉德·科兹的嘴角小幅度地抽搐了一下,看起来比平时更加阴郁。 “实际上,我的属下近期排练了一场舞剧,他们正邀请你前来观赏呢。由泽弗洛·红玉历经数十年的探索经验带来的独特舞剧,他称之为‘示踪的挽歌’……佩图拉博,我相信这会对你现在的困惑有所帮助。” ------------ 第23章 示踪 “我邀请你们,”康拉德·科兹说,微微向莫尔斯和佩图拉博鞠躬,并将他的斗篷向一侧用手臂打开,“我希求让二位来到已经搭建的临时舞台。要想……” 他去掉一些花哨的装饰语和哑谜,为弥补这种怅然若失的别扭感受,他不得不舔了舔嘴唇。 “我的下属在圣杯扩区用了数十年来追踪光明会,寻找梦魇太阳,以及与之对立的光明会导师的踪迹。最后,他们告诉我,丑角的示踪舞蹈需要一位足够强大的灵能者的帮助,否则,我们怎样都无法破除三头蛇在它的踪迹上留下的迷雾。” “这就是你近年繁忙的原因?”佩图拉博说,而后点头,“这亦是我们所需的信息。” “我很高兴听到这一点,战帅,”康拉德的表情舒展了,他将战帅这个词汇咬得清晰而刻意,“请随我从网道前进,找到我们做好的准备。花衣丑角的舞台在网道中心,在那儿不存在时间与地点,只有无问的答案,与非真的真实,阴影与帷幕因此失去了遮挡视野的能力……” “我打赌那里有一个名字。”莫尔斯说。 “黑图书馆。”科兹看着他说。 经过短暂的默契讨论后,铁环被留在铁原号上,暂时打理这艘虽然庞大而昂贵,但重要性并不绝对的太空要塞。佩图拉博与莫尔斯登上山崖号,在康拉德的带领下,顺着被马格努斯铺满符文的网道穿梭。 “有些……人的确对任由马格努斯在这里画画心怀异议,”科兹将双脚也抵在座椅的椅面边缘,手撑着膝盖说,当然,他现在只是一道灵能构成的影子,他可以做任何动作,“直到它们证明了自己的有效性……这就像是,以前这儿是一层防水的雨衣,后来它变成了潜水艇。” 他自己独自笑了一会儿,而后突然止住,黑眼直勾勾地盯着佩图拉博:“担任战帅是怎样的感受,佩图拉博?你会为此发生改变吗?” “哪一个方面?”佩图拉博问。 科兹耸了耸肩,侧身靠向他的扶手,“我不知道,我的兄弟。我希望……没有。” “这不是一顶容易被戴上的桂冠,它的光芒将让你分外瞩目……甚至我的塔罗都看见了你,佩图拉博。三张塔罗,神皇、大祭司、孤狼,这是你第一次出现在占卜中,我为此——我感到……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我是其中的哪一张?”佩图拉博问。 “孤狼(Jackal),因为液晶卡面上浮现出你戴冠的模样,我不会认错。可我始终无法解析它的含义。” 科兹咬紧下唇,而后将手指抵在口边,稍稍颤抖着压住溢出的血液。 “这是反常的,我的兄弟,我不确定——就像马格努斯所说,真正的预言,本质就是升入时间之上,探查有序时间的未来在亚空间造成的回响……” “会好的。”佩图拉博沉声说,轻轻以自己的声音,直接截断了康拉德的思虑,“你恐怕是整个银河中,最清楚如何不受预言影响的人,康拉德。” 他说完后,躺在躺椅上的莫尔斯立刻坐了起来,“哦?” 科兹放下他的手,脸色和平时一样苍白,“快到了,”他说,似乎在微笑,“是出发的时间了,我亲爱的兄弟。” —— “《示踪的挽歌》,每一個演员在他的一生中,只会进行一次完整的表演——而经过讨论,现在正是完成它的时机。” 科兹说,手指滑过皮质书页的边缘,比时间更加漫长的文字从他的手指附近流淌出来,在被读懂之前就飘然散去,连同所有未发展且未显现的道路一起,纠缠成一缕扬起的墨色飞烟,短暂地勾勒出黑白的画面,紧接着立刻消失。 佩图拉博调取了他脑中存储的记忆,这些理应在刹那间被基因原体记牢的文字,已经被迷雾轻轻地笼去——未必不能强行破解,但佩图拉博对此不感兴趣。他连一次挑眉都吝于给出。 隐藏在网道深处的西高乐不希望他们看得太多,但事实上,在场本就没有人会闲到去查阅黑图书馆里存储的预言和未知的危险学识。 丑角的身影在书架间移动,其中一部分是在台上扮演笑神本人西高乐的饰演者大丑角,另一部分头顶双角,身缠紫焰的则是饥渴大敌的饰演者独角。有些时候,即使没有剧目的演出,他们也会在书架与书架间模仿一场光彩飞旋的战斗,存活在他们独特的角色之中,并在最后向三名路过者鞠躬谢幕。 “伱们的演员已经准备就位,”一名死亡小丑低哑地说,他蹲在一张较高的梯子顶端,手中提着的重枪轻若无物,用以符合死神位于肩膀之上的文化传统。 “红玉披上了阴影的外衣,如此方能揭晓帷幕之后的隐秘,一个受庇护的秘密处所,一个缠绕蛇头的千年巢穴,被时间塑造成形,被生而沦为暗影的半魔变得完整……” “一个不错的报幕。”莫尔斯的话语里泛着冷气。 死亡小丑在梯子上一翻,悄然落进后方的阴影里,黑图书馆内的书架似乎为此发生了移动,又似乎移动的只有两个原体和工匠自身。 他们踏入一片圆厅,被排列好的书架将中心空旷的灰色石板厅堂圈起,大量堆积如山的藏书则封死了其他通往圆厅的道路,营造出一块封闭的狭小区域。灰石舞台中央,一个铁质八芒星立刻吸引了莫尔斯的注意力。 其一,他认得出那个危险的标记;其二,一名多米诺骨牌黑白格的丑角正蹲在八芒星正中央,头顶镀金的三角帽,戴着一张破损的悲喜面具,露出鲜红的嘴唇。 “夜之主,”丑角扬起头,“挽歌就要开始了。” “要我帮什么忙?”莫尔斯问。“你就是泽弗洛·红玉?” 两名丑角带来兵器架,其上从长矛至弓箭,种种兵器一应俱全。 科兹回答:“这是一个映射的示踪仪式,莫尔斯。你的仪式水平肯定比我这不足挂齿的年轻原体要高上许多——看看那些兵器,想想我们的目的……既是面纱之后,又在天轮之内……” 佩图拉博看着莫尔斯若有所思地盯着武器架,不禁在心中对这些钻研灵能之人的哑谜感到无可奈何。 如果每个人都像马格努斯一样,试图把所有灵能的原理用绿皮都能听懂的方式加以介绍,那无疑会……不,他不得不承认,也许那样人类就无法依靠蒙昧的庇护来活过黑暗与混乱了。 就在他们谈话时,红玉的表演已经开始。这几乎是他的一场独舞,如果不将未知阴影里的伴奏计入表演之中。 红玉在一开始就表现得被某种恶魔般的力量击倒,捂着胸膛跪下。 随后,他旋转着站起来,胸膛上画上一颗崭新的彩色心脏。阴郁的旋律也随之提亮,并在其中加入悠长的高声部弦乐。 不知何时,红玉的面具换成了血侯麾下军团特有的栅格铁面,标明了他的新身份。他轻盈地跳跃,时而越过追随他的光束,在大厅周围的书堆中轻快地翻找,象征着他为康拉德进行的工作。 直到有一刻,场地中央的黑色八芒星陡然散发出骇人的黑光,而场地的边缘游出一条水晶蛇的虚影,蜿蜒扭曲,来势汹汹。丑角与水晶蛇共舞,手中的卡牌不时被打出,斜刺在水晶蛇游动的形体边缘,富有弹性地颤动。 塔罗牌框定了长蛇行进的路线,却迟迟无法将它彻底锁定。丑角的嘴唇抿成鲜红的直线,他撕下面具,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孔,并将破损面具尖端猛然钉入地面,正中水晶蛇的躯干前端。 长蛇躬身弹起,猛然扑向丑角,攀上他的腿部,发动激烈的反击。混沌的晶莹剧毒从长蛇的尖牙上刺出,注入丑角的掌心。红玉夸张地抽搐着,抓着蛇整个人砸倒在地。 莫尔斯刹那间抽出兵器架上的一把长剑,将剑猛然掷出,伴随着浮动的金色文字。剑尖从侧方扎中长蛇,水晶蛇愕然地抽搐着,飞溅的鲜血在灰色地面上洒出成形的文字,而后,它撕裂了自己的蛇身,迅速游回周围的黑暗,长剑随之破碎。 音乐骤停,舞蹈终结,灯光全部亮起。 “伊士塔尔,圣杯扩区。”莫尔斯大步上前,读出由水晶血迹组成的文字。 这不仅是一颗星球被人为指定的名字,这是它在亚空间投影的具体位置:名字就是力量、形体、存在和真相。 只需看见一个名字,他就已经能够在精神中一睹那颗星球嵌在茫茫宇宙间的深蓝轮廓,以及环绕在星球外侧的流血三头蛇影。 直到此时,佩图拉博终于用他的逻辑推理和适度经验揣摩,推测出仪式的理论:“这是……” 他在词语的选用上遇到了困难。“这是真实的战斗?”铁之主问。 “可以这样理解,”莫尔斯说,回到佩图拉博身旁,眼中涌动的光辉在一次眨眼间变得暗淡,最后回归为原本的黑色。“这是一场象征性的表演,每一幕都映射着真实宇宙的发展。” 刚才的投掷看似轻松,但他知道自己在一瞬间倾注了何等层次的能量,假以时日,足以撕毁星辰的蔓延性咒言依附在临时的一次性礼器,即长剑之上,才顺利贯穿了短暂受困的水晶蛇的亚空间鳞片,让它留下存在的痕迹。 佩图拉博点头,他的一部分仍然沉浸在方才的剧目里,原体的思维让他无法不试图解析其中的能量流动和放大原理,即使他知道,就连丑角自己也未必理解其中的全部奥秘。 “我向你致谢,康拉德。”他说。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任务告一段落,康拉德·科兹兴致寥寥地挥了挥手,作为他有限的回应,“我不陪你们去找这位‘导师’了,就此别过……谁愿意带战帅和工匠离开这儿?算了……算了,我带你们走。送你们到网道出口,也许你了解网道建设的总流程,尊敬的战帅,而且你也有地图,但我知道怎么前进会更快一些。” 他们无心耽搁,直接返回出口。毕竟他们仍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在抓住十一号后才能得到解答。 临走之前,佩图拉博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丑角红玉。他无声地躺着,在心脏所在之处的胸膛凹陷下去,留出一个无法填补的空位。显然,他已经为《示踪的挽歌》付出了生命。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马格努斯所捕获的永生者银匠,一个本该不死的长生者,在绯红君王严苛的看守下迅速步入无声的消亡。支撑他存在的混沌力量被隔绝后,他额外取得的寿命转眼之间化为尘土。 濒死之时,银匠既没有为混沌传递威胁的话语,又没有足够坦白到承认整个光明会的筹谋。他交出的只有他在旧夜时曾经设计过的建筑图纸和种种著作——马格努斯在仔细剖析了那些图纸,发现它们真的只是普通建筑设计之后,气得不想说话。 “但伊士塔尔就在那里,”佩图拉博说,目送康拉德乘坐他的黑色小船飘得无影无踪。“它还会再次逃亡吗?” “如果它觉得自己能在大出血的前提下,继续在亚空间来去自由的话,”莫尔斯回答,他正闭着眼睛,以便观察水晶蛇若隐若现的躯体。毫无疑问,它的确已在仪式中受创,尖利而不存在的哀鸣涌动在整个深蓝色星球的周围,在情绪之海中激起涌动不绝的涟漪。 他站起来,走向舷窗,观察三头蛇的防护模式与能量结构。 三头蛇将整个伊士塔尔星球都包裹在内,如果想到抵达地表,他就需要突破十一号饲养的混沌造物的防护——或者杀死它,他倾向于后者。这意味着他需要应对一个能够与未降临的暴君星隐隐抗衡的混沌怪物,这可以实施,但并不容易。 就在他做出最后的决定之前,一道声音传来。不是来自星球之内,而是由三头蛇自身发出。 “来吧。”它说,轻轻吐着蛇信,忽略那些扰人的杂音,这几乎是一声叹息。 ------------ 第24章 Project XI 随着人的话音从三头蛇非人的口中吐出,那硕大的透明躯壳逐渐缩小,直到堪堪绕住那颗深蓝的星球本身,如一条纤细的珠链。 即便如此,它的体积依旧惊人,而形体的减小使得它内部的光芒凝聚得更为刺眼,自阴郁的猩红,冰冷的明黄至淤青般的深紫,仿佛有数种交织的斑斓杂色被束缚在那层透明的表皮之内,与其说具有美感,不如说尤其诡谲。 其中之一的蛇头在它身躯的起伏中显露在山崖号前部凸肚窗的正前方,在靠近的过程中,一缕金焰如涟漪般被激起,将这庞大的混沌之物头部尖端烧退,使之无法真正接触到莫尔斯与佩图拉博所在的船身。 虽不如莫尔斯这类灵能者看得清晰,但三头蛇从帷幕之后投射出的光芒之盛,已足够一名具有正常灵能天赋的基因原体捕捉它的轮廓。 佩图拉博推开木椅站起,紧盯逼近的巨兽,直视它在他眼中灼目的绚烂光辉:“不要躲藏在邪物之后,十一号;你既已无力乘其逃亡,钢铁勇士有足够的时间在这颗星球上找到你,而你将解释你曾做过的一切。” 十一号不为所动,他的声音比刚开始显得更加低哑,与三头蛇本身受创带来的哀鸣相互呼应。 “你成为战帅了吗?”透过蛇的巨口,他咝声问。 整条三头蛇从伊士塔尔星球上稍稍地抽离,更加逼近与行星对比之下渺小如砂砾的小型鱼雷艇。 莫尔斯看了佩图拉博一眼:“我们将确保我们是安全的。”这意味着他将对话的权力交给了如今的帝国战帅。 “你果真与我之兄长的遇刺密切相关,叛逆者,”佩图拉博低声呵斥,荷鲁斯所经历的无端痛苦在他眼前如青烟飘过,他压下喉中涌起的愤怒,“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用了什么巫术从影牢中盗取利刃?伱为何刺杀荷鲁斯·卢佩卡尔!” 三头蛇悄然地将它的尾部环起,在一个硕大的宏观平面上,将山崖号圈在其内,谨慎地避免着它受损的鳞片受到金色烈火的进一步灼烧。 “十六号并未真正死去,对吗?”它嘶嘶地低语,“难道你的帝皇放任他丧命了?不,他珍惜着十六号……” 它对这场谈话的厌倦在刹那间明显地浮现,以至于打断了它自己的话。 佩图拉博在心中穿起整个的故事,从宿敌刃的失窃,到某种对怀言者两位教团长的蛊惑或欺骗,以及他在戴文的受伤,所有意料之外的危险都与光明会的十一号息息相关。 “他几乎就死了,而他为此失去了理应由他获得的荣誉和权力,你对帝国的伤害——” “你做得比他更好,四号,我可以预见……” “那么泰拉影牢的损失呢?怀言者的损失呢?” “我为他们感到遗憾——” “你怎能为自己的恶行寻找借口?” “因为你在提问,四号。”十一号说,庞大的蛇身再次开始移动,那硕大的蛇头艰难地将它存在实体的一半挪至现实宇宙,令佩图拉博能够看见嵌在透明表皮和光彩中的玻璃弹子般的黑色蛇眼。它俯视着他,而话语声变得很轻。 “你没有你表现得那么怒不可遏,四号,你想从我这儿拿到一个破绽,但你本就可以听我说。现在你打断了我的每一句话,所以我也要提一个问题了——他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四号?” “一個字都不会有。” 十一号哑然无言,随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比蛇的吐气响多少。 “这令人遗憾——这就是你的帝皇,他站在你们所有人的身后,牵着你们头顶的线,让你们去挖掘自己的坟墓。谁也不能阻止他,是的,你们连他想做什么都不知道,但你们本来也没有更多选择——”蛇的话语中带着冷酷的嘲弄。 “轮到你的解释了,十一号。”佩图拉博毫无表情地打断了他。 也许其他人的确不知道帝皇的计划,但那是因为这则计划的危险性。即使是让佩图拉博来做出抉择,他也不会将利用暴君星力量的筹谋透露给必要之外的人。 莫尔斯向他做了一个小小的手势,微不足道,但给出了足够的暗示:继续聊,我需要时间。 “战帅啊,我不要他的性命,我只是确保荷鲁斯·卢佩卡尔不会坐上你如今的位置,”三头蛇说,它的尾尖浸回亚空间内,“他忠诚于你们的帝皇,完全忠诚,不可动摇——还有十七号,他更加疯狂,好在他没有加冕的希望。” “你在侮辱帝皇的同时,也侮辱了我的忠诚。” “我该为此抱歉吗?你们只是不知道他的计划……” “而尔达将它告诉了你。” 三头蛇在震惊中猛烈地翻腾着,蛇身抽在莫尔斯的金色光盾外层,一阵撕裂的破碎声如大雨倾盆,水晶碎屑如雪片扬起。 佩图拉博大喊道:“唯有对等的力量能相互对抗,此等法则何人不知!” “你们知道的比我以为的更多,”三头蛇的翻卷停止了,以便替原体说出他的话,而碎屑仍然在不断向宇宙深处坠落。 “如果——你们已经知道了那颗梦魇太阳意味着的一切,而你们依然为他效劳……那么我还能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呢?但是,如果我们所有人都是如此……” 他讽刺地低声说,而三头蛇中央的头咧开嘴,几乎是模仿了一个人类的微笑。 “尔达说过,”他说,那声音不仅是喘息,而是发抖,其中一半源自不敢置信的惊讶,另一半则源自于自嘲的冷漠:“她说:假如你们知道被他隐瞒的真相,你们将感到比她更深的背叛。” 莫尔斯难得开口:“她用自己来低估其他人——” “她总是犯错——”三头蛇说,他与莫尔斯的声音重合在一起,这让巨蛇的移动停止了。 “你知道她会犯错,你仍然为她犯下罪恶。”佩图拉博怀疑地反问,再度不经意地与莫尔斯对视,工匠微微点头。 “就像你们为帝皇而杀戮。”十一号兴致寥寥。“承担着降生时被赋予的职责,扮演一把好的工具。” “但不包括对兄弟下死手。”佩图拉博说,开始怀疑鲁斯当年与十一号初遇的情况,他记得是黎曼·鲁斯最初汇报了十一号的行踪。 “我的确伤害了你的兄弟,你要斥责我,那你就做吧。” “不止如此。” “你要用杀戮的数量论罪,我杀死的人不及大远征中一个最微小的零头——死亡和毁灭是它诞生的根基,你们之中最仁慈的人,都有意地饲养着它,何况洛嘉·奥瑞利安也在你们之中……” “我要问的是:你又用谁的血饲养出一条吞噬星辰的混沌巨蛇!” 金色文字组成的巨盾在刹那间消失,而后骤然放射出链状的线绳,结成一张硕大的网,将水晶蛇紧紧捆缚在内。 三头蛇在网中不断挣扎,剧烈地扭动着它那晶莹剔透的身体,试图挣脱这束缚。而莫尔斯所准备的咒言网罗则坚韧不可摧毁,不断向内收拢,水晶的蛇身喀啦啦地断裂,声响令人悚然。 巨蛇即刻开始蜕皮,以极快的速度褪去旧壳,希望借此逃脱,而金色的网并未松懈,反而越收越紧,莫尔斯神情冷峻,他的黑袍边缘已经被分解成文字织的金色细线,在非物质的领域中折跃扩展。 很快,水晶蛇第二次蜕皮,它意图挣断巨网,或从缝隙中逃离,但所有的努力都无从生效。 佩图拉博注意到莫尔斯的脸上忽而划过一阵诧异,工匠迅速更换了一些符文,在其中添加更多的附加作用,而他越是这样做,那份诧异就越明显。 他从窗边让开,将施法的空间完全留给工匠本人。 网与蛇的斗争迟迟未决,莫尔斯突然开口:“谁改变了你的形态?” +这就是我。+三头蛇压抑着被金网割伤带来的剧痛,蛇眼时而出现在窗外,与室内的佩图拉博直接对望,+这也是你,是你们中的所有人。为了——啊——+ 他的尖叫如同锋利的刀刃划过玻璃,而他的声音变得更轻,比吹过泰拉皇宫尖顶的第一缕风更轻,在宇宙之中仅仅稍大于无声的寂静。 +为了成为暴君星,父亲让我们诞生,又让我们遗忘我们最早的本质(essence),而我既然看见了,除了聊胜于无的伪装,就不再有退路可走——+ 佩图拉博在一个瞬息里归纳了他获取的全部信息,并立即组织语言,就像他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将他多重的惊讶统统抛之脑后。 “帝皇必定可以重新赋予你一个外形,十一!” +那你要想办法阻止我,佩图拉博。+ 十一号的水晶外壳最后一次破碎,他舍弃的部分比先前任何一次都多,而这些硬质的外壳终于将莫尔斯的追击阻拦了片刻。一道残缺不全的流光坠入帷幕之后,将他原本栖居的星球伊士塔尔抛弃在真空中。 莫尔斯收回全部的咒文丝线,踉跄了一步。 “该死的尔达啊,十一号简直不怕死。”他骂了一句,并顺口更换了用于加强语气的词。 随后,莫尔斯甩了一下头,缓过劲:“他的伤势不轻,希望下次见到他,他还能喘气——他吸收过多少亚空间能量!” 佩图拉博在原地站了片刻,告诉自己他该提问了,他并不害怕得到答案,并且他也应该得到它们。他知道如果自己问出口,莫尔斯就会回答,他也知道十一号透露的信息里存在一定的被隐藏的真相,因为在话语的背后,工匠正小心地端详他的表情,想看出他的心情和看法。 “那个亚空间造物就是十一号?”他说,声音不大也不小,就是平常的语气。他听见自己的问题在有限的空间里怪异地回响着,听起来并不自然,“那是——基因原体?” “这并不能改变什么,”莫尔斯刻意耸了耸肩,“你知道,这只是让你们的存在变得更传奇了一点。你总不会觉得自己是个纯人类,对吧?你就没这么认为过。” 在佩图拉博点头后,工匠继续说:“看起来尔达解放——我倾向于通过某种形式使得十一号放弃了正常外形。如果洛嘉果真看见了一个人形的基因原体,那只能是他给自己穿的临时外皮。至少……他用这个更本质的容器形体存储的灵能量比马格努斯还夸张一档。” 佩图拉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叹了口气:“你告诉过我,帝皇是我的造物主。” “有时候你也应该从字面意义理解,”莫尔斯说,“而不是自动代换成‘父亲’之类的,那是社会关系方面的概念。” 佩图拉博又静止了几秒,然后坐回他的椅子上。 他本应为这则消息惊讶,但他对这一点感受不到除理智之外的东西:他的心被另一则暗示夺走了注意,仿佛一串古老的钥匙打开了一扇他从未想过的门,而那扇生锈的铁门明明就在那儿,只是他下意识觉得他们的道路一定在另一扇更宽阔的金门之后。 “光明会的目标是阻止暴君星的降生,这与我们的目标恰恰相反。”佩图拉博说,想起莫尔斯为他朗诵那封信时的未尽之言,“但假如——我们中的一部分知道,帝皇就是暴君星……” “那么情况会变得十分复杂。”莫尔斯说,他的脸上增添了某种更深沉的,蜡质的阴冷,“有些人会过多地推动它,有些人将徘徊不定,而我相信也有人执意阻止。” 他顿了顿。 “帝皇不想告诉你们,但他的确决定了。‘也有一些人阻止暴君星诞生,不是因为他们对未来的胆怯,而是出自对我过高的看重,我不希望他们因为情感而阻拦我,即使我不会因此责怪他们。告诉佩图拉博,我卸任后,帝国将由马卡多与荷鲁斯执政,而你与佩图拉博将前往暗面的网道。’这一部分显然不是用来完整地读给你听的,佩图拉博。” “所以,父亲会……”佩图拉博感受着自己的情绪,这是什么?惊讶吗?还是不舍呢?或者说恐惧,久违的恐惧?还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茫然?他想起帝皇,接着他继续说:“……走向终结?” “他已经走在路上了。”莫尔斯回答。“我的建议是,我们去伊士塔尔看看,说不定能把尔达找出来。我决定让她停止继续仅仅活在我们的嘴里。” —— “但以理说,我夜里见异象,看见天的四风陡起,刮在大海之上。” 洛嘉背诵着今日的经文,重复着不知道第多少轮的通读和默诵。他的首任教团长常常被他记忆而起,因此今日轮到了他从中获名的那一本书籍。 他此时所在的行星气候温和,和风煦煦,晨间的牧场里弥漫着浅淡的橄榄香,正是今日心烦意乱的怀真言者所需要的——怀言者大军偶然至此,而当地人立即归顺。他将其视为祂怜悯之下赠予他的安慰。 他闭目漫步,让听觉和直觉指引他的路。 “……见有一位像人子的,驾着天云而来,被领到亘古常在者面前……我听见一位圣者说话,这除掉常献的燔祭和施行毁坏的罪过,将圣所与军旅践踏的异象,要到几时才应验呢?” 他脚下一顿,听见另一阵脚步声。衣袍翻卷,几个当地人正脚步轻快地向他跑来,这也是常有的事。他们今日带来了什么?花环吗?还是橄榄枝呢? 洛嘉睁开眼睛。 ------------ 第25章 行星与行星 与曾属于银匠的行星西弗斯不同,行星伊士塔尔位于人类宜居表上的另一极——如果一定要用千年来划分他们所处的时段,那很可能是第二个人类千年,而这里的人口密度也恰恰和这一年份匹配。 外层的深蓝色调不过是某种纱幔般的灵能遮蔽所致——它挡住了千里之外的窥探,除非眺望者目标明确,能力非凡。从大气内部向外看,伊士塔尔的天色正因为寒冷而泛白。 眼下可能是一个整点的时刻,一道钟声从他们降落的镇里向外微弱地荡开,被季节的温度冻得发脆。 莫尔斯听见车轮颠簸着压过路面上坑洼处结出的冰晶,还有木头辐条本身承受重压的吱呀声音,干草车上系着两条亮蓝的缎带。房屋里有一户人在吵架,盘子和碗敲得乒铃乓啷,与他们相邻的一家正练习三角铁的配乐,有一把被空气冻得走音的提琴正在被调音。空气里飘着柴火和雪茄的气味,还有饲养牲畜的那股一闻就知道的味道。靠外侧的地方住着一户有钱人,那些玫瑰色的灯罩透过玻璃窗向外折射出不寻常的典雅,里头带着所有制度和礼貌在表面上凝结成的精华。 这座小镇被它的居民本身和居民们生活所需要的空间无形地占满了,以至于莫尔斯和佩图拉博感觉自己正从外界挤进去。 他们也确实得到了对应的待遇,天气冷,街上人不多,但每一个都很好奇他们的存在。 穿着买来或者自家缝好的土布衣服的小孩结伴地仰视他们,手里还摆弄着一个制作很粗糙的木头玩偶——身体和手臂在一边,头和腿被摔断了,让另一個小孩拿着。 他们的乳母或者邻家人——因为小孩们的皮肤和成年女人不是一种颜色——也跟着仰望佩图拉博,把两个孩子环在她骨架单薄的手臂里,用一种很惊讶的表情打破了她那种对着孩子们心怀的文静的关怀。 不久后一个小孩怯生生地问:“叔叔们不冷吗?” 他用的语言从古泰拉来,好在原体和工匠刚好都有能听懂的理由。 莫尔斯和佩图拉博互相打量了对方的装束,一个一身单薄黑袍,另一个则是无袖的宽大白袍,白雾在佩图拉博呼吸时飘散在空气里。 女人问:“你们从哪个地方来啊?” “你应该不知道那儿,”莫尔斯说,“洛科斯,也是个不小的地方,离这儿很远。” “在外国?” “不在你们的国家里。”佩图拉博放轻了声音,稍微蹲下,从小孩的手里接过玩偶和它的零件,“需要修好吗?” 孩子们相继点了点头,还是那个孩子开口:“你的口音真奇怪,大个子哥哥。” “他们把你喊年轻了两百岁,”莫尔斯说,从袖子里递给佩图拉博一把小刀。 铁之主轻松地重新处理了木头玩偶的关节连接,即使玩偶本身不如他一根手指长。 他做了一组可活动的关节,再将玩偶还给孩子们。两个小孩互相看了一眼,女人接过了玩偶,然后递给其中一个大一些的孩子:“别再弄坏了。谢谢这两位大哥哥。” 他们获得了孩子的感谢,然后小孩们跑开了。 女人看着他们躲到一块旧毯子盖好的矮棚下没有走远,就回头,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对着已经蹲低了许多的佩图拉博笑起来,有意地放慢了她说话的速度,担心眼前两个外乡人听不清楚:“有什么能帮你们的吗?” “我们听说有几个老朋友在这儿住着,”莫尔斯说,“那是挺久之前的事情,长辈们有些争吵,时隔多年才觉得不能再不相往来。” 女人仿佛懂了些什么,换了种目光打量两位外来者。 她看着他们的脸孔,观察的重心渐渐移给了佩图拉博,似乎想从那张高大的脸庞上读出些什么熟悉的线条或能够认出的轮廓。 “是啊,哪有那么多一样高壮的人呢?”她说。 “和我们讲讲?”莫尔斯问,自来熟地靠在了一面红砖的墙上,“我很感谢,真的。” 在抵达小镇之前,他的灵能已经谨慎地卷过了整个以和平环境为主流的星球,唯有几处迷雾重重,而一个不能被莫尔斯探查清晰的地点,已经自证了它的异样。 他们陆续拜访了三个城镇,其中之二表示他们记得一个高大的女人和她饲养的蛇与儿子,有时候一个斯文打扮的老人也会去,他腰上挂着一串显眼的银钥匙。但对于那两地而言,一个说他们的出现在至少五十年前,另一个说那是二十年前的旧事。 “哎呀,没什么要感谢的。你问谁得到的答案都一样的,”女人说,往她带着的两个孩子那边走了两步,看着他们就地研究起毯子上的碎花,语气缓和。“他们很让人注意。” “三四年前吧,一个很高的女人带着她更高的孩子过来,与东边宅子的主人说了几句话,就买下了他的房子。她总裹着一身蓝幽幽的布,也许她不止一身衣服,因为谁也没见她身上的布褪色过。那个孩子和你一样高,”她对佩图拉博说,“但女人总还是看着他,一离开就显得急迫,如果要找她本人,那就找她的儿子吧,在附近总能看见她的。 “来到这儿的头一个礼拜里,他们在庄园里办舞会,把我们都邀请过去。她的儿子和所有人都熟悉了,他很好说话,开口不多,但总是很谦和,有点神秘的味道。她站在二层向下看,手叠在一起,阴沉沉的,一声不吭,让人脖子后头卷着风一样冷。后来赛彭特带尔达回房间里去,而后又下来,让侍人把壁炉点得更热点,那腔调有种很奇特的成分在里头,他这样做的时候是很快意的。” “赛彭特(Serpent)?” “他母亲给他的名字,可他自己是不用的。他喊自己‘十一’,我们觉得这不像个名字,只有几个年轻人乐意私下里这么喊他。”女人说,渐渐地,更多回忆从她心里浮上来。而莫尔斯能跨过语言的界限,直接看见她脑海中飘过的一个个图像。 他看见尔达,在一把高背的椅子里安静地坐得笔直,藏着灵能偏折功能的蓝色头巾框定了一张檀木般紧绷的脸,一只手搭在桌子上,桌上放着一盏灯。有一段时间她一动不动,而后她开口说话,那声音反而是很轻柔的,与她的眼睛一样纯净。 “我知道伱能完成,”她说,“你虽然流着他的血,但你没有他的狂傲。察觉他的野心很容易,但质疑他很难……” 本地女人的声音又响亮起来,填补着思维的间隙,“赛彭特养了一条蛇,但谁都没见过它,那儿肯定有些嘶嘶的声音。赛彭特自己模棱两可地承认,尔达又否定得很坚决,在她来集市上的时候……” 莫尔斯看见本地女人的记忆里多了一层水雾,那是玻璃窗上吹起来的雾气,在雪天里让外头朦朦胧胧的,两个高大的人并肩地单独走过夜里的街道,嘴上说了些听不清的话。莫尔斯读出那些口型,“你要换个袖扣,”尔达说,“换身厚马甲,配你的外衣,你——” “我用不着。” “你是他的儿子,你不能一直穿陈旧的衣服,你也要打点你的庄园,这对你是很容易的事。” “我是条蛇,”十一号说,“蛇不用穿丝绸的外衣。” 他们往雪天夜晚的街道里走得远了,连最远处的灯火都照不亮他们的背影,本地女人从透着寒气的窗户边回来,炉子上的汤里加了一块南瓜,然后是下一块,煮成一锅暖融融黄澄澄的东西。她戴上一副用好几层棉花和布垫起来的隔热手套。 “是在城镇东边,对吗?”佩图拉博问,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情绪,他表现得克制。 “对,但他们前些日子出镇子了,但宅子里没搬空,可能还会回来吧。” “我们去看看,谢谢你,女士。” 本地女人欲言又止,似乎想劝告或者评价点儿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想……你们或许确实该见见他们的。” —— 洛嘉·奥瑞利安在小教堂最前面的一排椅子上小心地坐下,只有这儿能让他放他的腿。 他右手捧着两串紫藤,金色的头顶环绕着一个用野花编的花环,很有些韧性的春季长树枝定好了它的形状。这都是本地人在早上露水未干的时候替他采摘过来的,洛嘉只能将那些旧的干花晾晒烘烤后,再转赠给他的牧师们。 初来乍到时,他很仔细地考校了当地人的信仰,生怕再出现一次艾瑞巴斯的恶果——他仍没让那毒蛇去死,这是洛嘉少数无法说服自己宽容的事情;他希望那毒蛇在炼狱里挣扎得越久越好,正如怀真言者至今都会每日进行自我的鞭笞。 答案令他欣喜:亚西梅的人们果真信仰着来自泰拉的帝皇本身,虔诚地遵循着祂的道理,尊崇祂本人,而不是什么欺世盗名的假偶像。 洛嘉见到这些生活在平和与幸福里的人,心里就总是很喜悦,他只觉得没什么能比祂的儿女天真的喜悦更能抚慰他心灵的事。 只有一件小事总让他有些困扰。当地人在有件事上做得算不上妥当,即使那也并非原则上的大错,而只是缺乏正确指引的后果。 “我告诉了你们,弟兄姊妹们。” 他很温和地放轻了语气,知道一名原体完全放开的话音响度足够让凡人脆弱的心脏感到不适。 “不要总是很有意地向祂去索求太多的答案,我们不能当那虚假的空壳子,只等着祂的光辉来充满我们。” 他拉着身旁的凡人的手掌,带他坐在自己身旁。“告诉我,为什么总要借祂的名来试着预言呢?” “帝皇将指引我们的方向,奥瑞利安,”凡人抬起头,真诚地说,“我们总是不知道该去哪儿的时候,只有帝皇是庇护着我们的,我们在祂的爱之中。” 洛嘉微微摇头:“你浸在祂无私的爱里头,邦多。” “这是不可选的吗?”邦多问。 “这是应该的,却不是你唯一该做的。”洛嘉无奈地说,“你向祂追寻道路的指引,这是好的,不偏差的,可你怎么能只向祂索求呢?祂给予我们爱,我们要还给祂什么呢?” “请启迪我,奥瑞利安。” “这是可领会的事,邦多。祂待我们,如父如母;我们侍奉祂,如子如女。” “在我们很迷茫的幼年里,祂引着我们向前去;等我们长大了,我们也需要回馈,尽我们所能,去荣耀祂,为祂献上我们能献上的所有帮助。否则,我们岂不是与那嗷嗷待哺,无心思考回赠与反哺的幼童一样未经成长吗?我们岂不是贪图着祂给我们的爱,而不是学会爱着祂本身吗?” 邦多皱着眉头,深思着洛嘉的话,“所以,我们要怎样回馈祂呢?” 洛嘉微笑着点点头,接着说:“祂早就告诉过我们:要察验何为神的善良、纯全、可喜悦的旨意。各人要担当自己的担子;耕种自己田地的,必得饱食;追随虚浮的,却是无知。立志作安静人,办自己的事,亲手做工,叫你们可以向外人行事端正,自己也就没有什么缺乏。” “要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 “祂的声音就在这些事情里指引我们,我们也必须在自己的职责里回馈祂,而不是不知晓要往哪儿去,以至于常常地失去了信心和智慧,‘智慧为首,得聪明的,这人便为有福’。” 另一个女信徒走到他身旁,也在他身边坐下。洛嘉为她让出些椅子上的空座,也向她微笑。 “奥瑞利安,你是说:我们的心要是向着祂,祂的指引本就是必赐给我们的,除非感受不到祂了,才非得人为地寻到祂面前去?” 奥瑞利安的笑容扩大了。 “是的,若是我们用问题来祷告,那问题首先要是我们自己有意去求解的,而非一味地坐在原地,等待祂的爱再无私地赐给我们。” “那……”女信徒犹豫了一会儿,奥瑞利安耐心地等待着,真诚地看着她,无声鼓励她将话说出口。 “那如果祂将爱分撒给我们,将预言传递给我们呢?” “那就是启迪了,”奥瑞利安喜悦地说,“那就是祂希望你们为祂去听并且看见的,就是祂信任你们可为祂去做的。能与我分享吗,瑞夫卡?” “当然,”瑞夫卡点了点头,“我——我看见祂的光,而后我听见你兄弟的声音,奥瑞利安。我知道那是你的兄弟,可我不知道那是谁……” “说说你听见了什么吧。” “我听见……我听见他说,父亲会走向终结。” 洛嘉的眼神微微变了。 ------------ 第26章 谈话 “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这样聊过,父亲……” “曾经我无暇关注你们,”帝皇坦然地说,“令我欣慰,你们每一个都表现得很好。” 他深色的皮肤在月下更暗,反过来被灰袍上的金丝衬得现出些光亮。一顶简单的金叶冠揽住他深黑的飘扬长发,使之免于随风扬至面前。这点装扮这对于人类之主而言,已经是不可思议的朴素。 马格努斯不太自在地跟在帝皇身后,绕着观星台塔楼内螺旋向上的阶梯,沿着从上方夜空里沁进塔楼的光线走上去。 台阶两侧有些凝固的蜡油,蜡烛在这儿燃烧到灯芯用尽。帝皇的长袍后摆扫过这些去皮嫩枝一样的白蜡,在马格努斯眼前很平凡地摇晃着,边角上沾了一点儿灰,也没泛什么光。 这叫马格努斯想起一些许久许久以前的事情,那是他还年纪不大的日子,他喜欢探索未知,对着那些别人当成天经地义的事情刨根究底,为什么他们要住在提兹卡的围墙里,为什么大图书馆是金字塔而不是一个方形,为什么光在瓶子里变弯曲…… 很快他发现自己想知道的太多了,而他们住的地方却很狭隘。 提兹卡很大,里面很漂亮,人们都很友善,可外面的世界更广阔,尽管它看着荒凉,但为什么不能去耕种它,去造房子,让人住到外面去?每天马格努斯有一万个新问题,其中九千个都被噬灵蜂的危险组成的灰蒙蒙的云拦住了,他眼睛看得很远,仍觉得世界局促。 所以他只能向内去找,足不出户地,他点起静心的草木香,涂一些油膏,然后向内心世界的浪涛里犹犹豫豫地抛出几枚石子来试试水波。 而后,他看见帝皇就在那儿,沐浴在七彩的光辉里,却唯独用炽烈的白色撑开了一片无尘之地,光的灰烬在帝皇的白色世界里飞舞。一轮太阳将马格努斯照亮了。 马格努斯跟在帝皇背后,和帝皇一样,在亚空间的世界里闲庭信步,如履平地。即使他如今早就知道亚空间的真容,但帝皇在他身前行走的背影本身仍然难忘。 他赤红的斗篷像染血的海洋一样起伏飘扬,腰间用绑带固定着一把青铜色的华丽手枪,手里有时候提着一把流淌光辉的长剑——对于生长在学者之间的马格努斯而言,他觉得那是一盏提灯。 混沌的风在提灯周围惶惶逃窜,亚空间生物的怒吼在帝皇身前萎靡成细弱的蚊蝇声,它们脆弱地融化消失,不甘地离去。 马格努斯跟在帝皇背后,在这儿所有的波澜都稳如冰结,而前方广阔而缤纷的世界被提灯照亮了。 “这是你将面对的世界,”帝皇曾经对他说,于是他从帝皇背后探出头,向远处看了过去。 时过境迁,风雨变换,他们匆匆地交流,发布或接受任务,让整個银河在帝皇的手指尖运转如常。马格努斯果真如帝皇所言,沉浸在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中,所有需要由他完成的任务都令他既烦恼又着迷。 但是,当他从琐事的风暴中停下脚步,当帝皇再一次走在他身前,带领着他,用他的后背为他指引方向,马格努斯忽而发现,已经接近二百年过去了。 31,新的纪年在此开始,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英特雷克斯的归顺,佩图拉博遇刺,乌兰诺大捷,荷鲁斯遇刺,还有战帅加冕……以及此时此刻,帝皇皱着眉,敲了敲落灰严重的锁,观星台的铁门就砰地弹开。 “我表现得好吗?”马格努斯不甚确定地问。 “超过我的预期,坐吧。”帝皇说,首先倚靠在观星台的深色石墙上,头上的金叶桂冠和天上朦胧的星星遥相呼应。马格努斯在那些铺得格外随意的软坐垫上席地而坐,心里有种说不清的尴尬。当帝皇对他点头时,这份尴尬消融于无形。 “最近……”他绞尽脑汁地开口,“呃,我们把网道基本修好了,我想它会符合你的要求。佩图拉博在找我们迷失的兄弟,荷鲁斯——荷鲁斯怎么样了?” “他还在沉睡,但他会好的,”帝皇说,视线看向高塔外。“我听说你在看建筑图纸?” 不远处伫立着一座高耸的大理石白塔,那是他们回归时宣誓所用的阿斯塔特塔。在那儿,帝皇是银河的皇帝,对着他未来的臣子推心置腹。但在这儿,在这角落里还堆着儿童星系图册和画本的地方,事情似乎并不太一样。 “哦,是的,”马格努斯说,“从银匠手里来的,要么平平无奇,要么异想天开,我排列了几万种组合,也没有找到密语或有意义的东西……你认识银匠吗,父亲?他在你回到泰拉之前就死了。” “我想我认识他,”帝皇回答,他的目光柔和地落下,里面增添了不多不少的一丝黯然。 “那么他背叛了你!”马格努斯愤愤地说,不满地将手臂在身前交叉。 “说不定呢,”帝皇说,“伱对图纸本身有什么想法吗?” “里面的一半都很刻板,比佩图拉博设计的标准通用大剧院都追求模板化——除了他喜欢用水晶,这脱离了模板的特征。另一半又和他的风格一看就配合不起来,更像是他对其他风格的模仿。 “可以看到,某根巨大的高塔在其设计中仅以一个狭窄的底面来支撑上方的通天平台,这在结构力学上是不合理的。如此设计在平衡性方面存在明显的缺陷,任何局部平衡的动荡都可能导致整个结构的坍塌。因此,可以推断,银匠在该设计中可能过度借鉴了其他风格,而忽视了结构的实际稳定性……” “我说的太多了吗?”他突然止住话头,因为本该不苟言笑的君王一直看着他,他的表情里既不是欣慰,也不是悲哀,仅仅是一种遥远的恍然,像天上星星的光一样坠下来。 “不,你说得很好,”帝皇坦诚地回答,看了看马格努斯身旁的那个位置。 马格努斯早就意识到那是荷鲁斯以前所处的地方,毕竟那些垫子乱七八糟地堆起来,像个小小的巢穴,里面埋着书本和羽毛笔,甚至一个陶瓷的盘子。他为此微微一笑。“但是,”他说,“父亲,怎么今天忽然带我来这儿呢?” “只因唯有你恰恰身在泰拉。”帝皇说。 他的凝望让马格努斯感到那样陌生,他注视着他,就像他重新地,完全放弃过去地再次看见了他,就好似当年在心灵世界里初遇时的那种打量和端详一样。 “我不能将荷鲁斯带来,他仍在休养。” 他顿了顿,“距离最后一刻的时间不多了,马格努斯。” “那——”马格努斯喃喃,假如别的擅长交际的原体在这儿,他们会怎么说?这可太难为他了,就像假如是佩图拉博在这儿,他一定能把帝皇的心理分析清楚。 “那我们把暴君星锁在黄金王座上之后,我们要邀请大家举办宴会吗?” “我想……”帝皇故作沉思,而后摇头,“为什么不在那之前呢?” “可是不能在事情成功前庆祝啊,那样万一……哦,我们一定会成功。”马格努斯马上改口。 “你的建议不错,”帝皇的眼睛仍然停留在马格努斯身上,“在那之前,我想和你们中的每一个都谈一谈。我们的远征在阿斯塔特塔开始,不如就在这儿让它结束。” “像你和我一样谈话?” “像我们一样谈话。” 不知道为什么,马格努斯心里有些雀跃,“包括我们所有人?” “我希望如此。” “那——” “是的,如果可能,我希望也能包括十一号。”帝皇说,不用马格努斯犹豫着开口,他就将问题回答了出来,“有一些事情已经改变了,有一些计划已经被新的计划取代,但他们离开太早,以至于还不了解。” “什么事情?” “已经没有必要重提的事。”帝皇说,“就像你一样,起初我也总以为,一根通天塔太过纤细,无法抵挡整个天空的倒塌。” —— “你定是听错了,”洛嘉·奥瑞利安说,向瑞夫卡严肃地说,“亦或是受了应当去除的蛊惑,或听取了片段的启迪,以至于不了解完整的情况,有多少错误是在不自知的傲慢盲目下造就的?” “不,奥瑞利安,”瑞夫卡伤心地扬起头,“我果真听见了,而我还在听,我时而能听见几句,他们讨论的声音,就在我的耳旁……” “赞美帝皇。”洛嘉低声厉呵,紫色双眼紧盯凡人。 凡人受了些惊吓,而后很快也很诚恳地将双手合起:“赞美帝皇,我唯一的真神啊。” 洛嘉的态度悄然缓和。既然知道瑞夫卡仍然忠诚,那一切都好说。 “你还听见了什么,姊妹?” “我听见,他们去了一个小镇……”瑞夫卡说,洛嘉摘下头顶的花环递给她,让她心里取得平静。 街道的另一头传来吹奏乐曲的悠扬声音,像花瓣从屋檐上飞落下来。 女信徒的语气渐渐地变得空灵:“我听见,他们到了他们的目的地,走进屋子,‘这儿已经空了,她将东西都带走了,’‘不,她走时毁了他们生活的痕迹,我无法再检测出残留的灵能……’后面一段听不清,奥瑞利安,他们继续在屋子里走,寻找着他们需要的东西……” 奥瑞利安的表情宁静,仅仅从外表看来,别人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在倾听,透过他的眼睛,一个凡人看见的将是自己灵魂的形状,因为光影和眼球的弧度而微微地扭曲,不完全地折射出来。 他低声吩咐他自己跟来此地的文员,确保他的低语不会打扰瑞夫卡的倾听和转述。今日本该是亚西梅的一个年度的庆典日,怀言者初来乍到,他希望他的牧师先看一看这儿向帝皇献礼的习俗,以便再做接下来的抉择。 “……按布局去看,我认为是……上了锁——你知道我没什么道德……这儿是十一号住的房间?”瑞夫卡断断续续地转述,双眼恬静地闭上了,神情也更平和,像一只手拂过了她的脸孔,使得她生活里的苦难沟壑被微微的柔光填平了。 洛嘉立刻被吸引了注意。 他记得十一号,那个欺诈了他,伤害了荷鲁斯,背叛了帝皇的狂人。 佩图拉博对他承诺他会找到他,让他为自己的罪责付出应得的代价。那么,这份启迪是否意味着什么? 外界的乐声更邻近了,洛嘉听见了一个花车车队带来的声音,琴弦拨动,乐如飞花,欢笑阵阵地顺着小教堂外缠绕的黄金叶透过墙壁的缝隙进来。 “十一号留下了线索……这不应该,他怎会主动留痕迹——不……因为尔达不在?他……也许,暴君星的确不能不受帝皇控制……” 洛嘉愣了一愣,在接收到这条信息后,他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瑞夫卡,停下吧,”他说,即使他依然维持着柔和的劝慰语调,“不要将它用语言妄自地说出口,如果祂有心要你牢记,你今日过后仍将记得你听见的声音,不要再在我的面前……” 他忽而哑然,意识到自己的恐惧让他说出了不当的话。这条信息让他内心惶然,听见暴君星与帝皇双名并列时,一阵凉意卷过他的大脑皮层。这不是因为他们毫不相干,而是因为洛嘉·奥瑞利安无法不认为他们相关。 他只是缺乏一个证据…… 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讲,洛嘉胡乱而慌忙地思考着,十一号给佩图拉博单独留下线索——为什么——这意味着十一号快被找到了,一件很好的喜讯,值得他为之欣喜而快乐,可十一号与佩图拉博到底有何关联呢? “我会抓住他,”佩图拉博曾经承诺,新任的战帅拉着他的手,“他从我手下盗走利刃,伤我至亲。” 但洛嘉仍然记得佩图拉博是如何阻止他灭绝英特雷克斯的,那时一股刺痛轻轻地划过了他的两颗心脏。 他总有一套模模糊糊的猜想,但他谨慎地对待着它,希望其中缺失的证据永远不会被补全。父亲啊,宽恕他不愿睁眼的懦弱。 瑞夫卡从游离的状态一下子恢复,低下头,羞恼得脸红。“奥瑞利安,我很抱歉,愿和平在属祂的你我之内……” “无妨,”洛嘉说,“我们明日再梳理你的启迪,倾听祂的声音,抑或是找出其中的魔鬼来。那么,和我们一起去庆典节吧,瑞夫卡,我们听说你们在仪典上求新生。” “是啊,”瑞夫卡笑起来,“你一定要来看看,我们将冬仪典献给帝皇,夏仪典献给黑星。如今正是夏天的季节呢。” ------------ 第27章 迎天仪典 洛嘉所在的小镇位于平缓的山面斜坡上,从小教堂出来,步出林间,放眼向下方望去,一组满载夏日鲜花与藤萝的花车绕着为敬神而铺设的小道,满载着带着飘扬的弦乐和管乐上来,车队已经距离小教堂很近了。 车上载着许多结伴的白衣男女,头戴花环,年龄各异,按照他们自己的想法加入歌曲的合唱。瑞夫卡已经脱离了被预言所慑的恍惚,而男信徒邦多亦走出了遭洛嘉温言指责的无措,转而沉浸在夏季仪典的欢庆氛围之中,他们的笑容纯洁而满怀欣喜,悄声赞美着帝皇的伟大。 这安抚了洛嘉心中的惶惶不安。 “何谓‘将夏仪典献给黑星’,弟兄姊妹?”他柔声问,“那同样指向帝皇的恩赐,对吗?” “当然如此,奥瑞利安,”瑞夫卡率先说,“真神唯一,而面相不唯一,祂的身躯行走于人间,我们见祂作帝皇;祂神圣的灵在天上望,我们见祂作黑星——你可见过黑星,奥瑞利安?” 她忽而靠近了些,似乎在洛嘉的颈部寻找着什么印记,而后有些失望地坐回去,“我以为你也见过的,黄金之人。” “向我说说吧,瑞夫卡,那是什么?” “那是……据我的母亲说,那是一片黑暗的幻日,将在我们身上烙下鹰爪的刻痕,燃烧着黑火的战士从尸骨里来,银的天使翱翔在天上,在他们身后,幻日无光地抚过大地……”瑞夫卡向往地说,“从邪恶大敌的手里,黑星使我们得救,就在一个濒毁的夏日里,就在一个世纪之前的亚西梅。” “你们怎知那也是帝皇呢?”洛嘉小心地问,怀着某种隐隐的与恐惧交织的欣喜。 “因我们向帝皇祈求,祂便来了。”瑞夫卡真诚地说,在胸口比出十字,洛嘉从未见她浅色的眼里寄宿着如此炽烈的热情。 暴君星。梦魇太阳。黑星。三个名词同时从洛嘉·奥瑞利安心头闪过。 可仍然有乌云飘荡在他心智上空:暴君星为何要毁灭祂的子民呢? 祂被毁灭唤来,带来疯狂的焦土与遍及星球的尘埃,所有来自圣杯扩区的传言中,都保持着这一种描述的一致性。 “不瞒您说,奥瑞利安,我们曾经也不如现今这般虔诚。那时,一个四重信仰的异教在我们的土地上作恶,污秽的气息侵染了亚西梅,直到鲜血和堕落浸透了我们的世界,无数妖魔从破裂的天幕里涌出——我们多么恐惧啊!” 他们来到小教堂外,伴随着花车不快的前进速度,沿着林荫路向前漫步,路过那些悬挂花环的矮屋,在风车转动叶片投下的影子里迈开脚步。 “但我们之中仍有虔诚的人,在那個夏季,他恳请了帝皇的宽恕,请愿让帝皇的天使降临在我们之中,将我们从灾厄与亵渎中拯救出来。” “你们的恳求很有诚心,因你们如今还能将皈依的故事讲给我听,”奥瑞利安微笑着说。“你们该先求宽恕。” “我们确实求宽恕,我们犯罪作孽,行恶叛逆,偏离诫命典章,这才让异教的灾难临来我们头上。于是我们祷告,要止住罪恶,赎尽罪孽,引进永义,封住异象,并膏至圣者。 “于是,黑色的星星就来了,许许多多与怀言者很相似的战士,许许多多的天上使者,都落下来,从恶鸟的手里庇护我们——那是一种多变的灾厄,前一刻是渡鸦,下一刻是恶蛇,将我们在痛苦里折磨。” 花车的车队向山崖上行进,围绕在车队周围的信徒们簇拥着正在讲述故事的瑞夫卡与正侧耳倾听的洛嘉,车上坐着的白袍男女们也向洛嘉挥手:“这就是我们获救的故事,奥瑞利安,这就是我们受洗净的故事。” 不知不觉地,他们已抵达了崖边,一座单一的大门矗立在崖边,左侧门的镀金浮雕是一位戴冠的男子,右侧门是一位执剑的女子,共同看守着这扇通入天国的门扉。 “那日,天是暗的,有四种野兽在山下嚎叫,头上生着可怖的角,信徒说我们一定是未被熬炼,恶人仍行了或将行恶,才得不到洁净,唯有过炼狱的洗练,才可得安歇。因为我们必安歇,直到末期里才能享我们的福分,去到祂的国度里。” 去到祂的国度里。 伴随着瑞夫卡的叙述,洛嘉脑海深处似乎闪出一些非常模糊的画面,难以记清,就像被人为阻隔,只留一道朦胧又明亮的剪影。 他记得那似乎是重重叠叠的山与水,城池与城池,一切都是全新而明媚地,通往了碧蓝的高天上去。 他很确定那就是祂的国度,他见过它,仿佛是在百余年前——不,就在西弗斯,就在他见到黑日降临的那一日,他又一次见过它,那梦想里的上帝之城。 眼前,单一的大门向两侧敞开了,它所立的角度恰恰将山巅可见的太阳框定在门内,明亮的光轰然照满他的眼睛。 “于是,他们便从这儿下去了,这便是祂要的责罚,也是祂宽容的前一步。” 花车的车队继续前进,车上的人满载欢声笑语,向洛嘉撒着在日光里发亮透明的花瓣,他们的衣袍散发着极明亮的光。一种不可征服的精神力量燃烧在他们眼中的火焰中。 花车在令人难以置信的纯净黄金光芒下,和平地前进,而后一辆接一辆地从山崖上坠了下去,落进了死的轰鸣。 护送车队的人们欢唱起来,互相拥抱,有些人跑来拥抱洛嘉,洛嘉一一地回应他们,仍然注视着眼前的黄金门。 因着这份死亡的呼唤,天地变得黑暗了,黑暗太阳的虚影遮过了烈日的光,焦土的气味抚过大地,毁灭万物的先兆震撼着洛嘉·奥瑞利安的心,而在那黑暗之中,有蛇身鸟爪的邪祟被黑焰吞噬。 这正是曾经降临在亚西梅的圣迹的回响。 “你且去等候结局,因为你必安歇。到了末期,伱必起来,享受你的福分……” 怀真言者轻声地念着,一道明光悄悄注满了他,他的声音融入众人的颂唱,如同一滴水落进大雨里。 “那些洗净自己衣服的有福了,可得权柄能到生命树那里,也能从门进城。” 一滴眼泪从他眼角落了下来,一道尘封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他看见一截死去的指骨,也看见他活着的兄弟,站在天国的光亮里,带着他的天使,而他拥抱了他。 他回忆起他遗忘的一切,这都在终结与死亡后才到来,就在那天上的城里。 他早该知道了。 毁灭是启示的前奏,要先有破灭,人才从尘俗里解脱,等待着该有的宽恕。 他早该知道了,他读了那么多遍的经文,听了那么多的启迪。可他今日才知道。 “神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有形质的都要被烈火熔化。但我们照他的应许,盼望新天新地,有义居在其中……” 洛嘉默诵一切他知晓的经文,这些经文从他降生起就陪伴在他左右,引导他,指示他,在他所有迷茫的时刻里,浮现在他脑海中。 毁灭是从尘世的束缚中获得解放,是通向真正永恒生命的唯一途径。 那么,一切都清晰了。 因为大远征本就如此。 因为正是在帝皇的大远征里,百万军队踏遍银河,毁灭一切,焚烧一切,不留慈悲,不留犹豫,把世界全部更新。 这是已有的事,是祂所无声支持的事,是祂亲手主导的事。 而暴君星就在这倾覆银河的毁灭中降生,将他们带往已经有了雏形的新世界里去。 在那儿,当末日到来,但凡受宽恕的人都会在,曾经在这颗星球亚西梅死去的人会在,第二原体会在,荷鲁斯·卢佩卡尔会在,他死去的每一个战士与牧师都要在,所有从战斗里解脱的人都要在,死于异教与异端的忠诚者都要在,洛嘉·奥瑞利安曾为之在圣堂中祈祷落泪的所有人都要在,牺牲的人都要在,从过往直到未来。 所有死去的都会重来,在唯一的新世界里。 而祂将从堕落众神的手中保护他们,正如他们要簇拥祂,令祂拿到一切的伟力。 唯有神将与神对抗,所以这是他们应当为祂回馈的奉献。 洛嘉听见自己的心脏稳定而有力地跳动着,一股欣喜顺着温热的血液流过四肢,使得他的身躯也仿佛变得更轻盈。 他猜想中最好的那一部分正在被一点一滴地验证——帝皇正是将要降临来庇护祂的子女的,那黑暗的星辰,正是帝皇未曾现世的灵…… 就在耳语山脉,就在西弗斯,他感受过暴君星的降临,那熟悉的、冰冷燃烧的毁灭与愤怒…… 暴君星是帝皇的另一面,祂来救他们,让一部分人先沉睡在黑暗的炼狱里,洗清他们的罪恶,这样最后的启示里,他们就能通过城门。 十一号是叛徒,他的目的正是阻止帝皇之灵的降世,是的,在先前的对话中十一号就早有暗示,“你太虔诚了,不会相信”,十一号回答他。 只有叛徒才会阻止暴君星。 这一切都渐渐明了,就像一道道迷雾中的锁渐次打开。 他按捺住自己心间的激动,不算十一号,洛嘉不确定自己是否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基因原体——他心目中的长子佩图拉博知道此事吗?他恐怕也知道…… 洛嘉漂浮在云端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底端,帝皇之愿带来的温暖抚触在一瞬间失去,而冰冷的忧虑悄然攀上了他的心。 如果佩图拉博知道帝皇就是暴君星,他又何必——借混沌水晶蛇的力量,从暴君星的召唤中逃离? 不,这一切怀疑都必须停止,洛嘉掐断了自己的心思。 帝皇之灵身份已定,这是欢喜的事,他不能在喜悦的关头受盲目的欺诈,去质疑他相信了百余年的钢铁之主。如果他仍要有怀疑,那就等他亲自见了佩图拉博。 他要找到他,将此事亲口去问他,不论佩图拉博说了什么,他都愿信他。 “奥瑞利安,奥瑞利安?”瑞夫卡呼唤他,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刚刚参与的夏仪典让她泪流满面。 “怎么了,瑞夫卡?”洛嘉回答,在他心中升起的狂热渐渐平息。 “黑星离我们不再那么近了,”女信徒伤心地说,“我们往日的仪典里,祂要降得更邻近,我们之中总有数个人能得到恩典,在仪典里被选去,从俗世里脱离。可是这一次,祂一个人也未挑选走——是不是我们令祂不够满足,奥瑞利安?” “是大远征将结束了,”洛嘉思考着说,“是我们造就的毁灭不再足以让暴君星邻近。” 另一个信徒忽然叫住了他,邦多注视着他,虔诚地在胸前立出一个十字。 “你说过,奥瑞利安,”他说,“你说,要察验何为神的善良,要担当自己的担子,要在自己的职责里回馈祂。” “我确实说过,你记住了,这是好的,”洛嘉回答,俯身看他,惊奇地注意到邦多的后颈正有一对成双的鸟爪印记。 这是祂的印记,他想。这是祂的启迪。 “那么,我们可否造更多的毁灭呢?”邦多笑道。 “你指的是什么?”洛嘉轻声说。 “从这儿开始,奥瑞利安,我们自愿在死亡中等待末日,和末日后的新世界。如果祂需要力量,我们自愿在黑暗中迎接祂。”邦多笑起来,“你是祂的使者,你应当为他举刀,就像大远征里你为祂做的那样。” “用你的职责去回馈祂,”另一个信徒说,他们听见了这边的讨论。“如果你信祂,奥瑞利安。” “我们的特色是火,奥瑞利安,如果你需要建议——” “一切都听从你的,奥瑞利安,你会知道我们将如何走进永恒的洁净里,因为你总能听见祂的声音——” “我……”洛嘉的心不安地颤动着,思考着毁灭与新生的关联是一回事,而实际动手,有意识地将毁灭带给献祭者,则是另一件事。 一种不安全的警示给他带来精神与身体上的某种高温,洛嘉向后缓缓退了一步。他的背碰上了一件东西,那是黄金迎天门的一根立柱。 从山坡上的远处,几个怀言者牧师匆匆地过来,在看见他时眼中一亮。 “奥瑞利安?”拉亚克轻轻推开人群,人群也为他让路。 他到了洛嘉·奥瑞利安身前,身上有些出汗,呼吸很急促,眼神摇晃着,在洛嘉等待着他开口时,他的双唇又紧紧地闭上,似乎生怕他所说的事情要将洛嘉触怒。 “说吧,拉亚克,”洛嘉说。 “是科尔基斯,”拉亚克说,洛嘉从未见过他这样害怕过。 “科尔基斯怎么了?”洛嘉轻声问,一种包含着浅浅骄傲的语气在不安的边缘濒临被击碎,极差的预感找到了他,“我只听说一名忆录使去了科尔基斯。还发生了什么呢?” “奥瑞利安,它……” “请说,请告诉我,”洛嘉说。 这一刻被抻得很长,足以让一个夹杂着无尽情绪的漩涡从原体心头碾过。 “科尔基斯……仍有一座神庙藏在地下,大人,我们破坏圣像时,它不知为何被错过了。在那儿……” 拉亚克颤抖了,他从未见过原体这阴沉的困惑,与心事重重的脸庞。夏仪典为他带去的光辉与快乐,在顷刻间被巨大的落差撕扯得粉碎。 “继续。”洛嘉说。 “在那儿,仍有一个信仰变化的教派,大人,它潜伏得很好,但它……它就在前任大牧师艾瑞巴斯出生的地方。那儿的人背叛了唯一的主,带来了亵渎的魔鬼,就在一夕之间——我们才得到信报,大人,因为通信站点被破坏了,星语者说,天空破裂了——” 洛嘉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他的皮肤从未如此苍白,紫色的眼睛像逆光的玻璃一样失色。 他征服了那么多世界,毁灭了那么多异教的星球,将无数颗繁星纳入帝皇的统治下。多年以来他从未出错,怀言者麾下从未有叛徒显形……除了艾瑞巴斯,除了他。但就在今日,就在此刻,他自己的母星,一切的起源之地,却沦为不义和流血的舞台。他曾为之骄傲的世界在顷刻间倾塌。 三分之一不够吗?他空洞地想,是因为他当年只杀死了三分之一吗? 他向后跌倒,堪堪被金门的立柱撑住。拉亚克立即跪在他的原体身前,其他怀言者亦然。 亚西梅的居民围绕着他们,一双双眼睛注视着他,洛嘉听见他们心绪的震颤,它在空气中振荡往返,无声地谴责着怀真言者的失职。 “听我说,”他说,嗓音很低,压抑着某种难以想象的紧绷,“听我说。我们回去,我们回去。” “准备——” 他停住,听见嗓子里发出沙土碰撞的嗬嗬声。 一个人赖以为生的空气从他周围被抽走了,从科尔基斯的天空到大地到地下到他回忆中的黄沙与他一手建造的圣城和他分发的书籍拓印的圣经信仰的经文以及科尔基斯人对虔诚信仰的承诺和信誓旦旦的誓言以及所有什么他能够想到的万事万物,他所拥有的真空被这一切填满,而后再度破碎,这巨响比所有现世里能够响起的雷鸣都大的多得多。 洛嘉·奥瑞利安低头看着拉亚克,脸上有一种让人看不透的东西,或者那仅仅是一重微笑。 “准备毁灭吧。”他说,“一切都会好的。” ------------ 第28章 完美之城,尘埃之城 淅淅沥沥的小雨光泽暗淡,在落至地面之前就凝固在冰冷的空气中,而后在乡间小镇的土路上破碎。山毛榉的气味被雨水封锁在一个更狭小的空间里,当路过的人足够靠近时,那股草木的气味才突然从寒冷中迸发,强烈地钻进路人的鼻子里。 莫尔斯忽而抬头看向天空,即使那儿只有一片伊士塔尔行星上空,冬季恒久不变的阴冷雨云。 他怔然地矗立着,手里仍旧带着从尔达与十一号的庄园中带出来的一个水晶盒子。 尔达在临走前几乎毁了能够证明她私人存在的一切,但这个水晶盒子在佩图拉博路过时,忽而从未关好的柜子缝隙里掉落出来,落进铁之主的手掌里,而打开它的唯一方式就是将其破坏。 他们确定十一号打算对他们说些什么,或者退而求其次,这只是一个信标。不论如何,谜底尚未揭晓。 “怎么了?”佩图拉博小心地问,“你发现什么了?” “一条信息,来自你的旗舰,来自泰拉,来自帝皇。”莫尔斯说,转头很短促地看向佩图拉博,似乎还很恍然。 他又眨了一下眼睛,立刻恢复如常。 “有一件事正在发生,”他说,“况且不是每個人都能够被信任去处理。帝皇考虑了几个人,包括你,莱昂,安格隆。” “我是战帅。”佩图拉博说,“如果正在发生的事情残忍到帝皇不曾考虑让圣吉列斯前往,那么应该由我履行职责。” “洛嘉·奥瑞利安焚毁了科尔基斯。” “不——什么?” “洛嘉·奥瑞利安焚毁了他降生的母星,”莫尔斯耐心地重复道。 “怀言者内部少数的反对派和科尔基斯一起在烈日里燃烧,在他完成这一切之后,他向泰拉中央上书陈述此事,描述了他所谓的管理不当造成的叛乱倾向,为他不小心把忆录使一起烧死致歉,并列举了他解决叛乱倾向的手段,以及日后征兵和基地的调整事项等等……” “不,莫尔斯,他做了什么?”佩图拉博难以掩饰他的惊讶。 他从未去过科尔基斯,但那颗星球在各方面的评价一直处于较高的水平,不论是星球的自然与人文环境稳定性,还是高得出奇的臣服指数;这甚至为它赢得了黄金之都,完美之城等等美誉。 而洛嘉·奥瑞利安,他的烈火怎会在帝国之内熊熊燃起? “他烧了科尔基斯,”莫尔斯说,“他抵达那里的第一件事是发布号令——据他自己所说,叛逆者将受惩罚,忠诚者将在死后得救,获得永生。紧随其后,十七个大城在鱼雷和光矛之类的武器下寸草不留,合计约有八十亿五千万在册人口身亡。应该差不多这个数据,我觉得奥瑞利安乐于如实汇报他屠杀的人口数。” “可那是他的母星——”战帅的表情就像他不完全处于现实,他的双肩向里侧缩了缩。 “不要觉得任何人对待母星都和你对待奥林匹亚一样,佩图拉博。” “但是……”佩图拉博怔在原地,“这是为了……” “不,”莫尔斯说,他盯着佩图拉博。 “你已经知道了暴君星将从何处诞生。帝皇有心前往科尔基斯,亲自教诲奥瑞利安——但仅仅限于有心。甚至,如果他的情况过差,尼凯亚大会也将由你代为主持,佩图拉博。” 过了几秒,铁之主沉声回答,抬头目视远方:“我是战帅。” 小雨顺着他未接管线的脖子流进长袍,像水滴贴着坟墓的墙面,打在地面的苔藓与铃兰上。 —— 钢铁勇士的舰队进入科尔基斯的防空范围之内时,没有一把武器指向他们。 纵然怀言者整个舰队的上千条航船与十万阿斯塔特都陈兵在此,纵然他们刚刚将自己的母星付之一炬、将自己亲手创造的一切尽数摧毁,面对战帅佩图拉博的来临,这支疯狂的军团表现出惊人的顺从,乃至欢迎。 当佩图拉博在伊士塔尔的庄园内静坐,透过自己身外之身的双眼,从高空的雷鹰上俯瞰,见证在灰烬中燃烧的科尔基斯时,他想起多年前在钢铁圣城的追忆,想起怀真言者在细碎的亮芒中对他做出的许诺,“若非你的存在,”奥瑞利安谦逊地微笑着,“若非如此,我在我的道路上,走得未必有今日一般坚决。” 空气一片寂静,雷鹰划过高空,与帝国天鹰对应的黑色双翅被漫天的灰烬与烟雾玷污,沙地如黑曜的熔岩,在仍然燃烧不定的火焰周围发出清脆的响声。 佩图拉博在一座面目全非的城池之外停下,昔日牢固的庞大铜门几乎一碰就向外倒下。 贴着门堆积的大量烧焦尸骨如决堤的灰烬大河轰然涌出,焦臭味如无形的火药炸开,尸首的干涸血河没过了钢铁战甲的双膝。有些枯骨的手贴着铁甲的腿被重力带动着下滑,留下一道灰与血混合的指印。 上千名科尔基斯平民在死前竭尽全力敲打着这扇雕刻圣像浮雕的铜门,在他们焚烧至死之后,这扇布满血色手印的厚重大门终于被推开,使他们太晚地得到无用的自由。 一些怀言者就在门内等候,在轨道的轰炸结束后,他们从天而降,摧毁那一部分侥幸逃脱的人,确保在科尔基斯,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些战士的灰甲与羊皮纸上被纷纷扬扬的灰烬积满,仿佛某种用灰白的黏土雕塑成型的人偶塑像。 有些战士被包裹在面具之内的头转向了房屋的残骸,有些战士正悄然地自言自语,声音低到任何人都无法听清。当他们看见铁之主罕见地以身穿全套终结者重甲的姿态现身时,钢铁勇士的通讯频道里响起了一个通讯请求的标识。 “洛嘉·奥瑞利安在哪里?”在接通的一瞬间,佩图拉博首先问。 “就在科尔基斯圣殿,”一名怀言者回答,“奥瑞利安在等待您,佩图拉博大人。” 佩图拉博抬起头,看向那半面倒塌的尖塔,与如同蛋壳般被击碎的金色穹顶。灰烬覆盖了这里的一切,让圣殿失色,高楼倒塌,从每一道缝隙和弹坑里都透出硫磺的残存气味。 他的战靴轻轻擦过地上的灰,那儿有不少彩色的玻璃碎片,扎在几个缠绕在一处,骨架小巧的躯体里,无法区分。 “带我去。”他说。 他们径直穿过曾经是广场外墙的碎砖堆,他的钢铁勇士护卫在佩图拉博身旁,因为他们所见的事物而紧张。 怀言者的军旗在他们摧毁了科尔基斯的地表后,被插在足以立起旗杆的墙缝和尸骨堆中,有些旗帜正在静静燃烧。 用铁链固定在天鹰仪仗立柱上的帝国真理与圣言之书在道路两侧相对而视,正如它们所在的天鹰立杆为了将置于鹰翼背部的厚重书籍正面相对,鹰的头必须各自望向背离的方向。 当他们靠得足够近之后,洛嘉·奥瑞利安的背影变得清晰。怀真言者同样穿着他的全套盔甲。他的盔甲显然也经历过严重的焚烧,外甲焦黑且凹陷,鲜血、烧焦的皮肉与铁甲混在一起,连同所有藏在盔甲之下、在高温下破损的经文刺青,一并铸成熔融的灰黑牢笼。 他安静地单膝跪在一座半倒塌的帝皇石像之前,身旁躺着一具烧焦的枯骨,后者跪伏在地。 即使背对战帅,洛嘉依然轻松地辨认出佩图拉博的脚步。他站起身,撕下头盔,灰烬和碎石在他脚下嘎吱地发出响声。 当他完全转身后,佩图拉博见到奥瑞利安对他面露微笑,而他的泪水正在汩汩流淌,久久不绝。 “抱歉,”洛嘉轻声说,疼痛在他的声音里颤抖,“我无法停止为这片亵渎的土地落泪,我的兄长。” “你需要做出解释,奥瑞利安,”佩图拉博说,停在广场的边缘,声音如同浸过冰水的炽铁,“奉帝皇之命,以人类帝国战帅的名义,我前来问询伱的屠杀。” “我已经做出了解释,兄长,这儿发生了叛乱,这儿有异端。”洛嘉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悲哀的火,“就像我曾经处死的任何一个世界一样。即使这儿是我的母星——它依然沦为了滋生异端的温床。若非我不可斩下自己的首级,这颗星球的总督本应与科尔基斯陪葬。” 他顿了顿,“因此我落在这儿,与我的星球一并受焚烧,作为我对我的惩责。我知晓这是对我失职的轻饶……” “大远征亦不鼓励滥杀与屠戮,奥瑞利安,”佩图拉博说,直视洛嘉·奥瑞利安的眼睛,“这里有多少人是证据确凿的叛徒?” “数千。”洛嘉回答。 “你杀了多少人?” “八十亿五千万。” “可有屠戮的标准?” “科尔基斯人人平等。” “你将如何解释其余死者的死亡?” “帝皇将评判他们死后的荣辱——” “但他们死了。” “经过了我的手。” “的确如此!”佩图拉博大声道,握紧他手中的战锤,“奥瑞利安。这不是帝皇希望看见的。” “他们终有一日会死,兄长,终有一日整个科尔基斯都要落入黑暗的末日,那时审判就会到来,惩处所有在审判日之前的罪孽。 “而科尔基斯愿意在今日就献身,如此,末日钟声将更加临近,而他们也不会有额外的机会,犯下未来潜在的恶行——他们死于纯洁而有意义的献身,而不是背叛、疾病、犯罪、亵渎……” “这不是帝皇希望看见的!”佩图拉博面无表情地说,其下暗藏的愤怒与失望是这位钢铁般的原体身上所罕有的。 洛嘉摇晃了一下,他的状态很虚弱,不难怀疑他的确陪着整个科尔基斯,硬生生挺过了数日的焚烧和毁灭。 如今,怀真言者那僵硬的身躯仅仅被燃烧在双眼里的痛苦意志吊着,凭借某种流淌在血管里的绝望站立,他的双眼睁大,直视佩图拉博,跌跌撞撞地朝着铁之主走来,抓住佩图拉博的一侧手甲。 “父亲果真不想吗?”洛嘉轻声说,他的呼吸声都比他的话语更重。“真的吗?” “毫无疑问,奥瑞利安!”佩图拉博说,任由洛嘉抓住他的手臂,低下头看他。“你不该如此,既折磨他人,又折磨自己。你要用什么偿还八十亿五千万条忠诚者的生命,奥瑞利安?你将用什么去将它偿清? “是的,我将告诉你,帝皇不会因此而彻底舍弃你,我将对你说实话,因为你我都知道基因原体的份量。但这不意味着屠杀可以得到帝皇或者我的认可!” “你认为我在折磨自己吗?”洛嘉问,似乎屏住了一口气。 “是的,”佩图拉博毫不犹豫,“你不该如此,奥瑞利安。看看你手上的血!” “那的确是我自己的血,”洛嘉说,偏了一偏头,那口气被呼出了。“但我以为你明白,佩图拉博,这不是折磨。” 他的手指抓得更紧,身躯向下滑。 “我感觉——很轻松,兄长。我感觉我又为帝皇做了些什么,我感觉我的痛苦将献给他,这让我——这让我心里好极了。我以为……你明白,我以为你知道我们父亲的灵因痛苦和毁灭而生,兄长。” “他怎么可能——” “不要骗我,我向你恳求,”洛嘉说,他的泪水滚过干裂的嘴唇,几乎要将他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流干。 “你知道暴君星,你知道我们的父亲将成为它,那时所有人都要从尘俗里经过毁灭到天上去。不要欺骗我,兄长,帝皇一定将这件事告诉给你了,你是祂的战帅,是祂最信任的圣子。你知道祂需要的养料——” “你在说什么!”佩图拉博的声音在铁盔下震惊地响起。 “我说的是真的,你知道我一个谎言都没有讲——若你从祂口中知晓了,我便是从启迪里听见了。我见过祂的城,你也知道它,你也知道对吗!你知道第二原体死后去了哪儿,你知道所有冉丹亡魂的去向,你知道他们在天上永生,佩图拉博!” “我——” “不要骗我,佩图拉博。你说的话,我全愿意听,我全愿意信。” 从很远的教堂尖顶上落下一块彩绘玻璃,在塔墙上碰撞,清脆地响着,在一阵祈祷摇铃般的击碎音之后,一下子溺死在地面的灰烬里。 佩图拉博凝视着洛嘉,“你有一点说错了,洛嘉,人并不会从尘俗里到天上去,死亡就是死亡,牺牲就是牺牲,屠杀就是屠杀。你必须从此刻起认识到这一点。帝皇不是神明,你口中的暴君星亦不可真正诞生——” “如果祂不是神,我不是更该焚烧这座城池了吗?” 洛嘉笑了,铁屑从他身上向下掉,就像火绒从破烂扭曲的烧焦空壳上飘落。 “若祂不是神,我敬奉祂便是错的,我为祂而存在的科尔基斯也迟早有一天会被帝皇下令毁灭,就像圣像破坏者摧毁泰拉上的所有教堂一样。” “若祂是神,则我的科尔基斯就是奉给祂的燔祭,因此尘世里的科尔基斯也是要毁灭的。是这样的吧,兄长?” “不论帝皇身份是什么,他如今最不需要的就是多余的死亡,奥瑞利安。他也从未下令要毁灭你的城市,你的行为无疑是自作主张——” 洛嘉跌在地上,他的身躯与背景里悲惨的血色和烟雾融为一体。佩图拉博曲了一下手指。 “帝皇让我来,首要的意图不是责罚。祂是不要你再杀戮,”战帅佩图拉博说,铁面上反射着地面的血光,“你今日必须认识到这一点,用你的语言说,这是他无限的善,用我的语言说,这是日后人类帝国维系的必然要求。” “那为何我听不见帝皇亲口对我说呢,兄长?”洛嘉固执地问,他的脸上竟还有些不可思议的亮光。 “帝皇无暇去管理整个庞大帝国之中的每一件事。” “想听听我的想法吗,兄长?听听我这些日子里看见的一切,我等着你纠正我,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 佩图拉博看着他,看着他一眨不眨的眼睛,看着他呼吸里溢出的血气,和他沾满灰烬的面容,有一瞬间他说不清自己看见了什么。 这是洛嘉·奥瑞利安,怀言者之首奥瑞利安,他曾杀死的人或许是八十亿的八十倍,而他仍然有能力流出眼泪,就像他从未意识到自己在杀戮一样,就像他活在一个过于轻盈而奇特的空间里,死者的泪水是香烛里的圣油,焖烧的典册是炉子里的乳香,飞舞的火星是他点亮世界的萤火虫。他仿佛看清了他,又似乎从来没认识过他,现在没有,以前没有,未来也没有。 “说吧。”他说。 “好,”洛嘉露出一个微笑,那儿既没有憎恨,也没有对怜悯的需求。他说:“我想讲一讲,我看见的一切,或者我被迫看见的一切,我的兄长。” “一年前,你去了英特雷克斯,荷鲁斯去了乌兰诺,我去了圣杯扩区。过了不久,我听说荷鲁斯在乌兰诺胜利连连,而你收服了英特雷克斯,我也找到了暴君星的线索。我是多么高兴啊,佩图拉博,那时候一切都多好!” “然后,在那之后,我见到你被十一号的光明会救走,我短暂地见到你,而后你就消失不见,连着一个月都没有音讯。我当时想,你和十一号认识吗?因为你的工匠认识他的银匠,因为他们说他救了你。我不知道,我总是不知道。” “随后,我送十一号回泰拉,我做错了,我总是做错。我送十一号回泰拉,可你的工匠也恰巧将宿敌刃送到了泰拉,十一号去了影牢,宿敌刃也去了影牢。 “我祈祷,然后我发现宿敌刃失窃时马格努斯就在泰拉,因为他过来让我不要祈祷。可是那把刀失窃的时候,马格努斯去了哪儿呢?他为什么姗姗来迟呢? “我知道他在抓捕银匠,可银匠不是救过你吗?” “接着,荷鲁斯遇刺,我的手下背叛了我。于是你加冕了,而我们再没有见过帝皇,我们再没见祂。 “接着,你去找十一号——然后你直接就找到了他所在的地方,对吗?你和他对话了,对吗?在赶到科尔基斯之前,你就在他生长的家园里,对吗? “甚至你现在也在,因为我感受不到你,从这副盔甲里,我感受不到你的气息——你能摘下头盔吗,兄长?让我看见你?” 佩图拉博感觉自己周围冷得出奇。“你怀疑我?” 洛嘉摇头:“我只想听你的答案,佩图拉博。我知道世上有许多邪恶对人类帝国虎视眈眈,我知道魔鬼总能趁虚而入,从谎言和欺骗中引诱我们的分歧。我知道我看见的一切都受限制,也许我说的事情全部是假的,完整的真相唯你可知。 “所以我只要你的答案,而后我会找出一千个理由来佐证你的忠诚与伟大,你是我们之中最明亮的晨星,是帝皇早晨的孩子。让我们之间的所有阴霾都随灰烬散去,我恳求你,佩图拉博。” 片刻的沉默过后,佩图拉博回答:“你的问题是什么?” “你要阻止暴君星将我们带入天国吗?” “它不会,”佩图拉博严肃地说,一股无力涌上心头,“醒一醒,奥瑞利安,那是毁灭一切的力量,不是什么天国阶梯。你必须相信帝皇对其自有安排,他只是不可把秘密告诉每一个人。在事情结束前,我无权透露一切。或许等到尼凯亚大会,你可以亲自——” 他忽而噎住,因为帝皇不一定能够在尼凯亚大会出席。 “那帝皇是暴君星吗?” 洛嘉说,但他的表情已经在说,他知道自己得不到回答。 “你要相信帝皇,洛嘉,”佩图拉博说,“我今天没有骗过你一个字。我不知道我还要和你怎么说,洛嘉……” 洛嘉摇头,在烧焦的空气里大口地喘着气,在泪水中接近窒息。 “已经足够了。谢谢你,佩图拉博,谢谢,谢谢你,谢谢,我的兄长,谢谢你。不。谢谢你……” ------------ 第29章 尼凯亚之序 “你何出此言,丹提欧克?”佩图拉博站在塑晶的墙壁前,回过头,如海鱼内部肋骨般张开的圆形棱环将他身后的通道撑开,一直到数百米外的一个平行线灭点。“你何以指导我的行为,我的战争铁匠?” 就在不久之前,佩图拉博秘密地回到了铁原号中,与他的另一个身躯完成交接。他带回的只有一个水晶的匣子,被直接封存在他自己的工坊内,严令禁止任何人探查。 从他严肃的神情上来看,他没有取得满意的成果——更加准确地说,在尼凯亚过后,铁之主已经决定再次前往那颗无人可知的星球。 丹提欧克不安地在铁甲内握紧手指。 他向着铁之主低头:“这违背了你一直以来的教导,父亲。如果你将科尔基斯的权力全部接管到钢铁勇士一侧,用奥林匹亚星团的移民填补科尔基斯灰烬之上的空缺,整个世界将怎么看待我们,父亲?这是你担任战帅以来的第一条大型决策。” “这难道不是洛嘉·奥瑞利安的抉择导致的结果吗?”佩图拉博面无表情地回答,“当他焚烧科尔基斯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对这颗星球的全部管控权力。帝皇将科尔基斯交给了我,而我正在履行我的职责,丹提欧克,我正在重建科尔基斯。” “但这终究不是与奥林匹亚星团接壤的地区,父亲。科尔基斯与奥林匹亚分别位于银河的两侧。” “你希望我袖手旁观吗,丹提欧克?” 丹提欧克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的指责令我心痛,父亲。” 佩图拉博沉默片刻,“请说出你的建议,战争铁匠,这是伱的权利,而我将聆听。” “无意冒犯,父亲,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可以让科尔基斯周围星球的人就近迁移,这样整個流程都将更加容易完成,迁移与适应的代价将大大减小,而你的声誉也将更上一层楼。” “不可行。”佩图拉博说,他融入黑发的线缆在隧道的暗光下与黑暗合为一体,“首先,科尔基斯周围星球受洛嘉的宗教文化辐射影响深远,我不希望第二个恶性事件在我们离开后爆发。其次,假如洛嘉对屠杀他的信徒毫无心理负担,我不信他还敢于将我的人全部抹杀。” “可是——为什么,父亲?”丹提欧克忍不住说,“恕我直言,原体奥瑞利安根本不具备足够的理性。请饶恕我的评价。” “他的理性仅仅存在于他自己目中所及的世界里。而我相信他不会冒犯我,是因为我是他的长子,他的晨星。” 佩图拉博冷声说,在丹提欧克于铁甲面具中露出惊讶的表情之时,让一抹笑容轻轻掠过他坚毅的嘴角,凝固的气氛瞬间被舒缓。 “洛嘉·奥瑞利安不会继续拥有科尔基斯,这也是他自己的要求——在我的目光下提出。放心,丹提欧克,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铁之主伸出手,搭在丹提欧克肩膀上,目光转向隧道外侧,仿佛隔着这层建筑结构,看见了科尔基斯的大地上仍旧在燃烧的余烬。 一周之内,钢铁勇士取下了近万面怀言者的旗帜,与数十万其他种类的标识。随后,奥林匹亚人将重建这颗星球上的一切,按照奥林匹亚自己的方式。 没有怀言者将被留下,大远征临近尾声,“怀言者也不会急于补充兵源。”战帅佩图拉博曾经在科尔基斯的余烬上说。“活在你们的信仰之律中,直到帝皇同意将某个星球分配给你们,做你们的第二家园。” “感受这些空气,丹提欧克,”他说,“看着那些打进墙砖里的子弹,和地面上散落的玻璃碎片。对于信奉洛嘉所言的人来说,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将永远存在。这里的空气焦臭而干燥,它已经被仇恨与愤怒填满,还有虚浮在空中如灰尘般的献身荣耀,以及与对异端的破碎憎恶,这股气味如此浓烈,并且在淡忘之前,还将延续太久。 “凯尔去就近询问了三名总督的意见,你想听吗?” “请告诉我,父亲。”丹提欧克低下头,感受着佩图拉博的手指在他肩膀上有力地收紧,在伤到他之前克制地停下。 “他们说,移民至科尔基斯的将是罪人的后代,而只有圣战的士兵将从中产出。经过选拔,一百个人里存活一个,以便节约神皇在日后的战争中赐予给他们的资源。” “只要是圣言的信徒居住于此,仇恨与狂热就必然代代相传,由父母及子女,再到子女的子女,以及随后和平年代里将延续万年的世代。所有人都会记住科尔基斯因信仰不绝对而毁灭,而他们都是旁观者的后裔。” 丹提欧克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父亲。” 佩图拉博微微点头,将手从丹提欧克的肩上移开,心平气和地说:“这里的事情结束后,就召开尼凯亚大会吧。做好帝皇无法前来的准备,战争铁匠。” 这是否意味着佩图拉博将亲自主持那场会议?丹提欧克并不确定。 钢铁勇士亲自修筑了大会堂的一砖一瓦,为全部的军团预留席位,并在讲台上镶金镀银,用天鹰的纹饰来迎接帝皇。 至于整个会议的流程,原定是由千尘之阳的马格努斯与死亡守卫的莫塔里安两位原体,共同主持整个帝国星际战士智库制度的规范化、星语庭与星炬庭的合并,以及黑船制度的初步调整等等事项,或许还要加上更多的阿斯塔特军团在远征结束后的具体安排,乃至——网道。 也许,假如时机合适,也许一部分秘密将被逐步公开。 但这一年已经发生如此之多的意外事件,以至于战争铁匠无法再对计划中的未来感到任何确定。 战争铁匠活动着他苍老的身躯,多年以来他常常在心中悄然满足于自己年岁虽老,但身体和意志仍然强健。 但就在这儿,在灰白的科尔基斯世界上,在佩图拉博大步向前的身后,他嗅到一股血和泥土的味道,无风火炉里焖烧的残灰在不透风的密闭大气里沉降,缓慢地、无声地擦过铁之主身披战甲的钢铁身躯。 而一声悄无声息、不可确认的幽幽叹息正逆着下落尘土的方向,从铁之主身上扬起,朝着无穷远的苍白穹庐升格,直到越过了阿斯塔特双耳能够触及的极限,而后消融在灰白烟云的寂静之中。 —— 尼凯亚并不是一个古已有之的世界,当帝皇从银河中探测到它时,它仍在未成形的熔岩与风暴中翻滚。 阿里曼知道是与马格努斯相熟的原体佩图拉博一手塑造了它,将它重新打磨塑型、雕刻抛光,在翻滚岩浆的裂隙里填补顽石,在破碎的天幕下矗立钢铁,让尼凯亚重生为崭新的辉煌殿堂,一个彻头彻尾的艺术世界。 首席智库能够轻易地想象这一切,因为他亲眼见证过无数钢铁勇士创造的建设奇迹,即使那是在百余年前,而他的遗憾从未被弥补。 阿里曼收回朝向窗外的视线,知晓在接下来航行于现实宇宙的数小时内,窗外的风光都将一成不变,如同时间在此凝固。 但真正凝固的是灵能,这是一片灵能几乎禁行的特殊领域,唯有导航员和星语者拥有必要的有限灵能权限,也唯有足够强大者可将这层令人窒息的人造帷幕帘帐拨开,但马格努斯不会这么做。 因为绯红君王亲手缔造了尼凯亚与灵能相关的一切。 就在阿扎克·阿里曼身边,中间有一位年迈的忆录使马哈瓦斯相隔之处,马格努斯倚靠在他的座位中,紫红长发扎成铜丝绞线般的发辫,盖在身披的金红外袍与挂满青金石与琥珀的金色外甲上,发辫末梢编进几根孔雀绿的渐变鹰羽。 单片眼镜遮挡着他的单侧眼睛,不久之前这只尊贵的眼睛因为某场灾难而受损,否则,阿里曼难以想象,如果马格努斯能够以两只璀璨的灿金美丽双眸同时扫视尼凯亚大会上的众人,那将是何等值得珍惜的绝景。 他的膝上平放着一本厚重的书籍,用兽类皮革的深褐色皮带扣紧,书籍边角包裹着精金的撞角,这是康拉德专门赠与他的包装材料。 阿里曼知道那就是马格努斯之书,他的基因原体为了这场大型会议,将无数年份的心血倾注其上,并在最后的修订期限内,几乎屏蔽了一切外界的干扰,除了与莫塔里安的必要沟通。 这将是一本全面的圣典,足以为日后数个世代的阿斯塔特提供灵能使用上的指导。 “我们快要到了,”马格努斯说,轻轻眨了眨眼睛,珍珠红的手指搭在他怀中的马格努斯之书上。他注目于虚空,比任何人看得都更加遥远的风景存在于他的眼眸之中,而后,他的双眉皱起了。 “怎么了,大人?”阿里曼问。 在尼凯亚星系周围,他看不见以太环境之中的涌动波涛,呈现在他眼前的只有虚空,与星图上全息投影的尼凯亚大剧院:白色大理石柱林立,精雕细琢的柱头上绘有金色的卷曲花纹。穹顶高悬,天穹绘满大远征中的无数光荣征服之景,庄严无比,壮观无双,即使泰拉皇宫之内,也并不存在如此壮美的大型会场。 “没有,”马格努斯说,“他没有来。我看不见他贯穿天穹的以太光辉,看不见如星炬般炽烈金色日光——我们与尼凯亚已经近在咫尺,不出数个小时,我们的旗舰中就将飞出风暴鹰,穿透尼凯亚的大气,落向帝国下一段命运的起点之地。然而,他仍未现身,他的光芒仍未到来。” 绯红君王从座椅上站起,他庞大的身躯耸立在舰船指挥室的中央,如一座金红的高塔,散发的光辉如此明亮,几乎越过了灵能帷幕的遮蔽,以至于足以彰显他内心涌动的澎湃波涛。 “或许帝皇将在大会开始后到来,大人,尼凯亚大会不可能仅由阿斯塔特军团自己推动,”阿里曼说,他的心灵开始悄然颤抖。犹豫同时在他和马格努斯的心中增加,并在忧虑的含量上有所分别。 “我们需要一个主持人,毫无疑问。”马格努斯说,“但我们都不曾亲眼目睹佩图拉博晋升为战帅的那一日,自然也对他在我们之中拥有的威信有所低估。” 他顿了顿。 “我的兄弟具有的威严,足够让他以帝皇的名义走上主席台,代管天鹰的光辉。但这份威严时日尚短,积累未深,不足以令他真正坐稳本应由帝皇落座的位置上,并取得所有人的绝对信服。” 阿里曼垂下眼眸,马格努斯的忧虑带动了他的担忧,而他知道马格努斯说的是对的。 战帅的威严伴随他的功绩增长,比如钢铁勇士最近对怀言者的处理——灰城科尔基斯一事令所有阿斯塔特军团都震惊不已,而阿里曼知道,至少马格努斯和莫塔里安都非常认可佩图拉博的决策。 但战帅的威严也将随着他凌驾于兄弟之上,扮演更高的裁定者的次数而被取用、被削弱,直到佩图拉博的存在被所有人习惯,或者战帅的存在步入终止。 “死亡守卫原体莫塔里安已经在轨道上等待,询问您是否要与他一起乘坐风暴鹰。”一则通讯送来。 莫塔里安从不踏足千尘之阳的地盘之内,而他每次看见马格努斯从他布满灵能仪器的旗舰内出来时,眼中都会露出一股沉默而真诚的感叹——再进一步就是怜悯,而莫塔里安知道马格努斯绝不会接受。 马格努斯将他的马格努斯之书夹在腰间,“我们可以在地面再会面,大会开始前,我们将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我们接下来需要的理性之道。” 他的注意力忽而被不远处的另一组灵魂吸引,灰烬似乎迟缓地漂浮在痛苦的表面,在以太洋中掀起某种带来可悲预兆的浪潮。 马格努斯谨慎地倾听着潮水的声音。 于是他听见疲倦的灰烬之环面对面地在隐修所中祈祷;于是他听见无光的圣堂被燃烧的烛火勉强点亮;于是他听见无言的静默,没有祷言,没有乞求,只有无思想的奇怪的绝对冷酷,就像他不是那个正在寻找答案的人,而是某个空洞灵智的代理者,或掉落灰烬的空壳。 于是他听见一个灵魂跪在痛苦之中,未曾卸下的焦黑装甲锁住他曾经美丽的金言皮肤,成为他的牢笼与外壳。 “不,”马格努斯口中吐出一声惊讶下的气声,他柔软的心中掠过一种惊人的怜悯,但很快被对洛嘉·奥瑞利安所行之事的愤怒与心寒取代。 “不。”第二声否定变得更为有力,且含义发生了改变。绯红君王深吸一口气,手指抚过马格努斯之书的精金边角。“洛嘉违逆了帝皇,他不能再越界了。” ------------ 第30章 尼凯亚圣典 有一位原体姗姗来迟——罗伯特·基里曼在清点壁龛般的厅堂隔间内透出光亮的围帘数量后,得出结论。 这儿有十三面悬挂深红鹰徽宝石,内部透出金色浅光的帘子——用于遮蔽身形的扭曲光芒和护盾在纯粹的科技下运转,以便遮蔽各个包厢中来者的身份;如果必要,也足以遮蔽他们的立场,让所有人畅所欲言。 再加上高处主席台上的战帅佩图拉博,泰拉休养的荷鲁斯·卢佩卡尔,与两位站在会场中央侃侃而谈的基因原体马格努斯与莫塔里安。十七位原体的所在之地已定。 还有一人未至。 迟到者的抵达悄无声息。 在中场歇息的号角声中,在马格努斯下到台侧,与察合台和黎曼交流着一些灵能者自己的话题时,紧邻罗伯特所在之处的隔间内,悄然亮起一束被黑布遮挡的光。 而后,遮挡身份的帷幕被径直拉开,使得其内的军团代表们能够直视尼凯亚会场中心的红毯与天鹰。 而当罗伯特·基里曼发现一副燃烧后的盔甲,带着飘落的灰烬残渣,就在他不远处幽幽落座时,他的上唇因惊讶而微微抬起。 看清那副阴影中的面容在偶然掠过的光芒下反射出的残存金色文字后,他的惊讶悄然加深。 洛嘉·奥瑞利安若有所感,看着他的帷幕,他依然光滑的面部皮肤上停留着寂静的端详。 “罗伯特·基里曼弟兄,”洛嘉通过某种直觉般的方式,首先发出问候。 “奥瑞利安,”基里曼不得不回答,并礼貌地拉开帷幕。他情不自禁地如同阅读典籍一样,阅读着洛嘉身上的变化。 多年以来怀言者与极限战士两不相合,罗伯特·基里曼明令禁止奥特拉玛境内信奉任何神教,而怀言者在几次多管闲事的问候过后选择冷眼旁观。 只不过令基里曼惊异的是,洛嘉本人反而对他评价颇高,曾多次对人称赞“奥特拉玛之主对帝国真理的坚定信仰”。这让基里曼有异议而难言。 他的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残破,这使得他的问候变成一种嘶哑的探寻。 一名怀言者牧师站在他身旁,站位与基因原体平行,这是一副生面孔,脸颊有些瘦削和失血,不像一位怀言者的传教士,反而像个折磨下的受刑者。 “很高兴与你相见,罗伯特,”洛嘉低哑地说,“可否告诉我,今日的会议进程如何?” “我可以给你一份会议纪要,很高兴见到你,奥瑞利安。”基里曼向身旁的战士稍稍点头,从座椅上起身。两位文员捧着卷轴向前一步,用以配合基里曼的许诺。 洛嘉凝视着他,紫色眼瞳深陷在眼窝内,金色的皮肤如同干枯的羊皮卷,这是由他多日未进水米带来的错觉。 “谢谢你,罗伯特。”他轻声说,顿了顿,“今日是佩图拉博代管会议吗?” “昨日也是。”基里曼诚实地说。 洛嘉凝视着他,似乎想要从中探查出一些更深层次的观点或看法,直到佩图拉博呼唤了他。 “我听见了你的到来,洛嘉·奥瑞利安,来我身旁,”经过扬声装置的定向扩散,战帅佩图拉博的声音精确地抵达他的身旁。 洛嘉向下方看去,与佩图拉博的双眼遥远地交汇,他的静默令基里曼感到不安。 “你错过了立誓的环节,”基里曼提醒。 洛嘉向壁龛隔间的阴影中隐去,不久后出现在下方的剧场中央,走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在天鹰立像之下俯身。 佩图拉博走向他,身旁带着两名从泰拉带来的侍僧。扬声器调整了频率,场内墙壁上隐藏的声板依次移动,确保洛嘉·奥瑞利安的誓言被所有人见证。 佩图拉博站在台阶上,微微俯视洛嘉。一把熟悉的权杖被他单手托在掌心,那是帝国宰相的天鹰杖。他的右手则拿着一张展开的羊皮纸。 “亲爱的兄弟:今日我们聚集在此,是为了讨论和解决人类帝国面临的迫切治理问题,更是为了在帝皇的引导下,追求合一与真理。你是否愿怀谦卑和敬畏的心,倾听他与他的代言人的声音?是否抱着诚实和理智的意念,做出符合他旨意的决定?” “我立誓,以我所学、所求、所信。我承认帝皇为我唯一的主宰,盼望这场会议得到赐福,结出丰硕的果实。” 洛嘉的誓言脱口而出,立誓对他而言如饮水一般简单,但少有人知道洛嘉的确能够记住自己的每一句誓言,并透过不被人重视的言语,寻找每一则誓言之内值得分析的只言片语。 “我见证你的誓言,奉帝皇的名义。”佩图拉博说,示意侍僧将铭刻着他所念诵的誓言的羊皮卷轴封好,一并放至主席台背后的帝皇塑像前的烛台上,在电火花中点燃。 侍僧正要将誓言卷轴取走,洛嘉上前一步,握住纸卷。 数日以来未曾愈合的伤痕溢出鲜血,他在卷轴上烙下自己的赤红血印,直视佩图拉博,眼中诉说着无言的执着。 佩图拉博回以同等的目光。 在高台周围,几位基因原体都被洛嘉与佩图拉博的状况吸引了注意。 一声碰撞的响声打破了剧场中的寂静,黎曼·鲁斯举起双手,为他碰到了台边的圆桌致歉。今日他肩上也披着一条狼皮,但方式与荷鲁斯不同,狼首就挂在他的头顶,作为一顶可怕而野性的灰色圆帽,让他爽快而故作尴尬的笑容平添一丝芬里斯的寒意。 洛嘉放开侍僧,向佩图拉博再次垂首致意。 数分钟后,基里曼看着奥瑞利安再次现身于他身旁的隔间中,不知为何,罗伯特·基里曼在心中为此叹气。 会议的下半场在佩图拉博的主持下召开,在两日的陈述内,帝国灵能体制的要求已经被基本确定完毕,马格努斯的灵能典册被正式命名为《尼凯亚圣典》,将在勘误与修订后,于整个星炬可以照耀的范围内逐步推行。 此时已到了建议与提问的环节。侍僧和忆录使将忠诚地记下基里曼按照自己的理论知识和管理学认识提出了他的建议。 即使有阴影帷幕遮挡,他敢确定马格努斯一定认出了是他在参与讨论。马格努斯固然高傲严苛,在学术问题上尤其不易接近,但直接让提问者不要浪费珍贵的会议时间,这些问题会后他会找上门来单独谈论,就绝对不是这位帝国大学者的做派。 在他之后,另一个军团提供了一些可参考的建议。 “这是我们已经在实验推行的灵能禁止律令,如有兴趣,我们愿意将管理经验全部赠送于尼凯亚会议。另外,我支持马格努斯——假如莫塔里安不要总是执着于让他的卫队离他七七四十九步远,我们也会支持他。” 莫塔里安阴沉地朝着那面黑暗的帷幕送去一個瞥视,立于尼凯亚会议中心的骄傲让他足以无视他人的嘲笑。 为了这场会议,为了一百五十年前他仍在巴巴鲁斯求生时就获得的帝皇的许诺,他准备了无数个岁月,用了无数罗盘、卡牌、骨骰与数算盘,乃至讲稿、录音与镜子,来排演自己的言行,推敲自己的决策。 他在马格努斯身旁绕行着走了七步:“这位藏头露尾的建议者,如果伱只会在自己预定的立场上胡言乱语,你就不该加入此刻复杂的问题讨论。” 那片帷幕后的阴影涌动了片刻,在融入静默之前似乎掠过一阵雨中轻风般的笑声。 而在台上,莫塔里安正慢慢地踱步,环视着周围的每一道阴影帷幕,靴子在地上踩出清脆的响声,配合他的演说。 带着坚决的自信,他再度陈述未受管制的灵能带给无数世界的灾害,讲述受古老灵能者诱惑的农业世界,讲述崩溃的圣殿和作乱的邪祟,讲述无法放弃巫术带来的覆灭和破坏,以及斗争,内部与外部的斗争,和最为悲剧的,人类内部与内部的不休争斗。 基里曼倾听着莫塔里安的陈述,直到死亡守卫基因原体最后向着佩图拉博所处的方向,以及战帅所代表的帝国天鹰鞠躬,迎接下一个提问者的提议。 “他们对自己的观点都十分坚定,基里曼弟兄。”沙哑的声音飘进基里曼耳中,如同烧灼过的沙丘上玻璃化砂砾的碰撞和战栗。 “正是如此,”基里曼说,沉浸在下方剧场中的思维碰撞与交锋中,享受着此地的氛围。 每一个人都在为人类帝国的建设添砖加瓦,而所有的成果也都将在他们各自的领地或母星中进行进一步的实际推进。除了帝皇本人行踪不定,以及荷鲁斯仍未苏醒之外,尼凯亚会议的召开完美无缺。 “你呢?”洛嘉咝声低语,声音透过墙壁上的传声孔抵达基里曼一侧,“你是如何坚定意念的,基里曼?” “我?”这个问题让基里曼感到奇怪,“你询问我?” “为何不呢?我们各有信仰,罗伯特。我们中的一部分笃信帝国真理,这在我的怀言者之中亦有体现。‘诸天述说祂的荣耀,穹苍传扬祂的手段’,帝国真理,或者一部分人口中的科学,正是祂提供给我们的工具,用于探索和揭示祂创造的奥秘与规律。” “我想我所相信的和你描述的有所不同,”基里曼忍不住与洛嘉争论,他不喜欢他人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扑在错误之上,“我相信帝国真理本身,而不是经过你的理念重新解释的怀言真理。在我们对现实的观察中,依据删繁就简的原则,难道这里有神灵存在的空间和必要性吗?” “那么,为我回答灵能的意义吧,罗伯特。”洛嘉低声说,在基里曼的一时哑然中,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当基里曼想好他的回击之后,他感受到这里的气氛不适合他阐述自己的观点。 洛嘉的沉默令基里曼逐渐感到坐立难安,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他们之中思想最为危险的基因原体正经历着脑海中的汹涌波涛。 一种预感告诉他洛嘉正颤抖着,在怀真言者目中所见,并被另一套架构解析的世界里,他感受着自己能感知的天翻地覆的一切。 因为接下来,洛嘉轻声问:“可帝皇在哪儿?” 洛嘉·奥瑞利安站起来,走到栏杆的边缘,注视下方讲台上的基因原体,就像注视着三颗炽热的星星,燃烧在纯白的石块和赤红的长毯上,如同在火炉边沿行走。 洛嘉抓着栏杆的手僵硬地紧紧捏着手下涂装成石料的铁,听见细微的咯吱声如同一种持续不断的呜咽悄然蔓延。 他曾经想要向你承诺,承诺在尼凯亚大会上,你的疑惑将得到解答,你的紧张将得到纾解。 他说他无比坦诚,对你无话不谈,你却感受到那无法减免的疑虑在你心间膨胀,在两心三肺中猛烈地收缩。 他诚实地回答了你的问题,但他告诉你:暴君星不会将我们带往天国。 他拒绝回答:帝皇是暴君星吗。 他看见你的痛苦,却无法理解。 他看不见你看见的世界——或者他看见了,面对梦魇太阳,面对暴君星,他看见与你截然不同的结果。 他看见——晨星看见了大敌。 你喘息着,看着你所敬爱的佩图拉博。你知道这儿的一切都属于他,在荷鲁斯倒下之后,在帝皇销声匿迹之后,整个帝国都属于他,如果他愿意接受你,你也可以属于他。 你眼前的帷幕是他为你设置的窗口,锁在你自己手里,你可以轻易地解开锁,你也这么做了,在静默中将自己暴露在他眼前,祈祷着他不会以为你正扮演一副自怜的模样,乞求他的宽恕。 你害怕的不是佩图拉博,你害怕的是帝皇拒绝看见你,即便你确实不希望佩图拉博拒绝聆听你的心声。 可你单独地站立在这儿,你的形象在整个宽阔的剧场中孤独地矗立,带出一道黑暗的孤单投影,以及无声的空洞回响。熏风穿过你胸膛中的回廊。 佩图拉博专注于这场会议本身,那些词句从你耳边飘过,仿佛知道你的心不会听也听不进去,你的理智被用于记录尼凯亚会议上所有至关重大的决定,而你的情感专注于更高层面的情景,在佩图拉博无视你的同时向后退缩。 漫长的注视让你的眼睑则开始变得酸疼,黑色的波纹如科尔基斯焦黑的砂砾,在你眼中扩散。 此时你观察着你心中的长子。 你不恰当地想起一个令你心中震颤的词汇,如同一条宿命的毒蛇咬穿了你的手指。你想到古泰拉降下的第十个灾祸,想起长子之灾。一夜之间,所有长子都被灭命的天使杀死。 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你开始后悔自己对佩图拉博过早做出的评判和称呼。 透过垂落的帘幕,空荡荡的宽阔空间和令你双眼睁大的遥远距离,你凝望着佩图拉博,觉得自己站不太稳。你以为自己很清醒,而恐惧已经找上了你,透过你自我责罚和献身的赎罪盔甲的缝隙,逆着血流而上。 接着,你看见佩图拉博一下子看向了你,他头上的铁线如鞭子般轻轻抽打着,抑或是一声细微的消音枪响。 无形的子弹透过他的眼睛击穿了你,你的心病态地颤动了一个冷酷的刹那,而后你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你急促地呼吸着,等待佩图拉博向你送出的判决。你的四肢慌张欲要逃走,但你把自己固定在栏杆上,睁着眼睛,却好像什么都看不清。 “灵能之事告一段落,”佩图拉博说,“我将感谢所有人的参与,你们为帝国的建设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奉献,史官将记录我们的传奇,不,历史本身将反过来书写我们。每当又一个因今日定下的决议而受益的人诞生在银河之内,我们的奉献都被增添了新的意义。” 你看着佩图拉博,没有做出任何表情。你想,是时候了,轮到我了,看样子帝皇不会到场。而他看着你,你心中的长子邀请了你。 “接下来,我们将讨论另一个重要的议题。 “我相信你们之中的许多人对此存在困惑,尤其是我们刚刚将灵能之事放在桌面上,承认灵能的存在,划分灵能与巫术的界限,并将其中的细节一一厘清。《尼凯亚圣典》已经初步写就,一切只待正式推行。 “这似乎与我们一贯以来笃信的一则信条并不完全吻合——宇宙是理性的,所有知识都是可解明的,不存在灵能的奥秘、灵魂的巫法与超自然的神明。 “我们固然可以认为,所有灵能都可以被解析,一切奥秘都不过是科学的一部分;但依照我们如今的科技水平,在理智者眼中,这反而是用权威理念织就的保护性外衣,是欺骗性的语言逻辑,用于将人类从无尽黑暗的世界中以无知和愚昧庇护在外。” “因此,接下来,我们将重新讨论帝国真理。” 佩图拉博平静地宣告,从主席台上起身,将天鹰权杖握在掌中,踏下高台,走入剧场中央,权杖的末端在他行走时,空荡荡地敲击在大理石的地面上。 而后,铁之主高举天鹰权杖,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面封闭的阴影幕帘,直到他的视线停留在洛嘉·奥瑞利安苍白的面容上。 ------------ 请假条 掐指一算该休息了(睡着) ------------ 第31章 下跪 “我们带着天气法术的知识抵达泰拉,在投身远征之际,回归天川共望的至尊都城,殊不知却得到一番弥天之谎。‘世间无所谓神魔妖法,唯物质真理可觅可查,’何其悲矣,我等被真相所拒,我的大汗告诉我们,他宁做个游走边际的野蛮人,也不与焚世隳庙,唯信一义的所谓文明者为伍。” “昔时掌印者言,谎言有终日,真相当得昭,这便是我们与帝国并战至今所笃信的义理。果然,在今日的尼凯亚,白色疤痕等到了我们等候百年的答案。” 你看着也速该站在长毯中央,向主持者背后的帝国天鹰微微点头,他的披风在背后坦荡地垂落下去,虽不笔挺却也非松垮,仿佛有巧高里斯的风仍然从他身边吹了过去,将天原上飘来的烟明亮地卷进披风细碎的绒毛里。 白色疤痕的人一直有这么一番天外而来的气概,他们的思想里与你所笃信的是很契合又很不契合的。如果你问他帝皇是否是暴君星,他们的承认会是讽刺的一声长笑。 你明白吧,这些人,已经看见了帝皇所代表的真相,却非要对真相发出一声染血的嘲弄,他们并不蒙昧,却背弃了他们该臣服的命运。而你知道这就将你们命中的道路向两侧分开了,至于这样会有什么后果,你现在还说不明白。 看看你吧,口口声声为帝皇效劳,却连一个违逆的兄弟都不愿惹恼。 “我们的建议如下:帝国真理当承认灵能的客观和亚空间风暴的凶险,而后就是尼凯亚圣典的范畴。”也速该洒脱一笑,向阴影里轻快地退去,如果他身旁有一匹马,他会骑上它,飞驰着离去。 伱盯着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希望会落空,至于这个答案是理性还是常年累积的不忿带给你的,你早就说不清了。你只知道声称最坦诚最清白的察合台可汗,也不提议承认帝皇真神的身份,你只知道最有希望的人也在这会堂里将真话半遮半掩。 你当然希望天下人全都承认帝皇是唯一的真神,每一个兄弟都晓得帝皇的爱和天国是无私赐下来的;可你独自地在这套信仰的路上走了快要两百年,临头来你埋藏着的怨恨悄然地冒了头,生怕唯有你走在正道上的局势起了变化,有其他人念着口是心非的祷文超过了你。 接着你反过来责骂自己的狭隘心肠,很不愿意地发觉,自己的怨言是被佩图拉博看你的那一眼激发的。 帝皇之子没有智库的习俗一直地延续了下来,今日抵达这儿替福格瑞姆发言的是尤里乌斯·凯索伦。 听听他在说什么,他说帝皇之子固然笃信帝皇信条在二百年前的完美无缺,可时日如流水,完美之剑亦当随势而转形,今日帝国的大业将成,不必再恪守适用于两個世纪前的条例。 他说得婉转漂亮,与他流淌着帝皇血脉的干净面容一样地光鲜无缺,可他的每一个字节背后都藏着早就准备妥当的计划。那是在昔日钢铁勇士与帝皇之子的交际里就已经测定的漫长计谋:佩图拉博将多少个兄弟握在了他的手掌之中? 甚至包括你,而他的光辉蒙蔽了你,让你对他的做法默许并承认了。 你看着原体一个个潜移默化地走向推举他的那一方,甚至你自己就是支持他登上战帅位置的首位弟兄。 他连手指都没有动一动,只是靠着某种超越时间的手段,夺取了一座城池,就把你俘虏了。 你记得他的表情吗? 他那不动声色的凝重,里面没有隐藏着半分终于得手的狂喜吗?他那庄肃的浅蓝眼睛,不是和玻璃弹子一样冰冷地滚过来,将你堂皇地碾碎了吗? 可你是直到今天才看出来的。 你是他们妄议帝皇的见证者,你是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到尼凯亚的推手。聚集在顶替帝皇之位的佩图拉博麾下,他们背着帝皇的面,私下里全体讨论起废黜祂亲自立下的法条,直到这时候你才知道了。 你听他们狂热地一一表达自己对帝国真理的不满,曾经他们是多么迅速地遵从父亲赐予你们的任何命令,唯独到了现在,他们或许未曾察觉,或许心中清楚却不动声色,纷纷慷慨激昂地指责起了父亲的圣言。 如你所见,这一回事竟然也能在朗朗的青天之下发生,十五个儿子轮番登台,或直接或间接,拿出他们准备齐全的言辞,斥责他们的父亲,还装作自己很忠实地效忠着帝国,为了父亲忧思考虑一样。 甚至没有一个人询问帝皇或帝皇的左右手是否真的同意让他们在此高谈阔论——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掌印者马卡多去了何方,禁军统领瓦尔多去了何方,沉眠的荷鲁斯状态如何——甚至没有一个人询问,帝皇怎么样了?父亲能够现身吗? 你觉得自己被包围了,在眼前的骚动构成的迷雾里,你看着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孔。 你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你是洛嘉·奥瑞利安,怀真言者,你应该维护帝皇留在银河之中的亲笔御赐的言语。 可你的胆怯把你锁在你空间有限的观众席上,追赶不上眼下发生的所有喧嚣和嘈杂。 你在那些黑洞洞的阴影帷幕之后辨识着你的每一个兄弟,这片帷幕阻挡了所有外来的探测,但你的心给了你需要的答案。 最左侧的边线上,罗格·多恩和帝国之拳就在那里,阿坎姆斯曾走上台前浅言二三,一举一动无不表示对佩图拉博的支持。 罗格·多恩,泰拉禁卫,皇宫的建设者,多少人笃信他的忠诚,甚至高高在上的禁军都认可罗格·多恩顽石般的坚决,但他不是就在这里,“依据事实来看,我们必须承认帝国真理的局限性”? 何来的必须,他是在诱导人类走出帝皇苦心营造的庇护吗? 一想到这一点,你就知道自己被迷惑得有多深,就像你盲目地让怀言者被艾瑞巴斯毒害了那么多年。 你的目光移了过去,马格努斯自然不用提,你从那层黑色的帷幕后隐隐看见了他赤金的光辉,和他刚刚上台时那坚定的乐观和神气活现一脉相承,不间断地跃动着。 你意识到他行为的本质,一个口口声声厌恶灵能巫术的人,最后却写了一本充满巫术智慧的典册。 你继续往旁边去看,你看到又一面光辉灿烂的帷幕当空悬挂,偏折的光线遮蔽了所有辉煌的亮光,可你知道圣吉列斯就在那儿,穿着一身镶花的靓丽袍子,翅膀上挂着轻灵的装饰,倚靠着典雅的围栏,百无聊赖地看着佩图拉博主持尼凯亚会议,带着点他与生俱来的谜题般的冷漠——大天使超然地飞在高空上,将影子作为他的实体,供其他人顶礼膜拜。 你想起在乌兰诺的那一日,圣吉列斯话语之间隐藏的暗示,你想起所有人为荷鲁斯·卢佩卡尔相聚在乌兰诺,却连牧狼神的一面也不得见。 你听见圣吉列斯的话语如绒毛般拂过你的耳侧。“在这儿的兄弟之中,佩图拉博是最合适的,”圣吉列斯对你说,忽而他转过头直视你,紧盯着你,金色的长发绞在你脖子上,眼睛下方绘制的灰色泪滴正在流淌,他对你说,“可荷鲁斯不在这儿。” 你深吸一口气,以一种尖锐而绝望的可怕态度,感受到自己身上的伤痕流出血。 这时候作为一名怀言者,你就应该对全场的所有自知或不自知的异端动手,可你还在犹豫,你愧对帝皇。“祂错了,”你听见他们无声说,这已经是被蛊惑或自愿条件下能够说出的极限,他们被迷住了,受到了严重的困惑。 而在高台上,那锦衣华服的巨人端坐在天鹰的双头之下,欣然迎接他一手主导的完美局势。 他允许其他同伴与他亲近,靠近他一手营造的英雄形象,并通过他身上的纯正和完美来倒映出其他人的缺憾,也就是说这种集体性的骄傲是被自我的损伤赋予了价值,并且在这种信赖关系中,互相的盲目掠夺是不可或缺而受到依赖的。 然而,果真如此吗?你颤抖着闭上眼睛,在你的愤怒稍稍散去后,重新动摇着,不敢相信你笃信百余年的真理中存在着根本上的谬误。 你不敢相信佩图拉博不忠诚的可能性,不敢相信佩图拉博骗了你们…… 就在佩图拉博头顶,那只天鹰似乎看见了你的思考和推论,意识到唯有你关注着天鹰本身而不是战帅佩图拉博。 天鹰准时地提醒着你:“若我敌在天国降临的前夕入我麾下,借我的名,扰乱我的律令呢?” 你刚刚徘徊起来的心落下去,无限地无穷地往不可思议的深处向下沉没。 而你的眼前被黑色的光芒照亮了,环绕着你,你被全新的黑光挤占得满满当当,没有空隙去思考别的事,太多的事情一桩桩地朝着你涌来,像从天而降的金属碎片砸在你身上切割出烈火。 你看见一切的起始地,看见用佩图拉博的名字建造的钢铁圣城。你以为那座城奉的是帝皇至高的名,但其实不是。 你看见他用于诱引人的蛛丝马迹,看见普洛斯佩罗之上的奥林匹亚移民,看见独立在帝国之外的奥林匹亚星团,看见行踪诡谲的无信者夜鬼与某种非人之物接近,看见罗格·多恩拿下泰拉皇宫的建设权,看见福格瑞姆在奥林匹亚断臂,看见莫塔里安与马格努斯越走越近,看见察合台可汗被他身边的工匠带回泰拉,看见冉丹战役的最终一日,领受帝皇圣光之时——唯独佩图拉博不在,唯独铁之主不敢受膏…… 以及近日的事。近日对你的否认。对你的含糊其辞。对科尔基斯叛逆者的恶意怜悯。 你要注意,这些事情全都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 而他是你的战帅了,这是你亲自推动的。 “佩图拉博,”你听见自己站在隔间中突然开口,你沙哑的声音传播得很远,“佩图拉博。” 站在下方平台上的阿斯塔特困惑地忍受了他受到的打断,这让你意识到他们还有救。 他们都是你的兄弟,只不过被佩图拉博从各自的书柜里拿出来,在这个过程中书写他们的纸张被破坏了,遭到了粗暴的损伤与涂抹,以至于和他们真正的模样有了难以辨认、变化万端的偏移。 你再次阅读他们,重新辨认他们中的每一个,祝愿自己的谨慎让你没有认错任何一个词汇或图样,琢磨出正确的高光、笔触和雕刻纹路。你心里稍微安定些,知道许多人仍然有一条回头的路,一直延伸到他们脚下,点起沿路的火把去迎接,只要他们愿意就能在指引下返程,重新回到帝皇的黑色太阳照耀之下。 “你有什么见解,奥瑞利安?”佩图拉博回答了你,他的声音突破了已经被你拉起的帷幕,实际上,那道声音突破了某种更加虚幻的东西,径直击中了你,使你抓紧了手边的栏杆。 “你可以从那儿下来,来到讲台中。”佩图拉博提醒了你,他听起来诚恳,但他话语的洪流险些把你冲走。 你僵硬地瞪着他,而后是他背后的天鹰,天鹰双目灼灼,凝视着你。 你再次被鼓了一把劲,背脊挺了起来。你走入通道,在一路上不停地想着你究竟要说什么,直到你再次迈进光亮中,正对你信任了百余年的人。 你曾愿意为你的信任付出一切,但你的信任全部基于佩图拉博是帝皇忠嗣的假设。 就在佩图拉博打算推翻帝国真理的那一刻,或许更早,或许在他阻止你毁灭英特雷克斯,叱骂你毁灭科尔基斯的时候,或许在宿敌刃失窃,荷鲁斯遇刺的那一刻,信任的根基就荡然无存。 “佩图拉博,”你朗声说,“我反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我反对你们对帝皇智慧浅薄的污蔑,这是对人类帝国的公开侮辱。” 佩图拉博冷静地看着你,就像在评估一块多杂质的钢铁,估算着如何重新锻造你这块不合他心意的废铁,使得你重新变成可造之材。 在那套光鲜亮丽的着装下,在天鹰的目视下,钢铁之主宰一瞬间变得冷酷而致命,以难以预测的眼神注视你,与满载荣誉的帝国天鹰格格不入。 你发觉自己并不为自己的挺身而出感到骄傲,你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重压下被手掌挤压握住,使你无法呼吸。 就算你战胜了佩图拉博,你也不会为之感到喜悦,相反地,你会泪流满面,你的心会说不要如此,不管真与假你都不想与你的兄弟决裂,不管怎样你都拒绝相信你必须反对那张表现出沉思的面容。 但是天鹰对你说,它对你无言地开口,使得你心领神会了,使得你受到训斥和警告,使得你重新找回你的理性。 天鹰说:你当忠于信仰。 于是你开口,压抑住你心中的哀泣,怀真言者啊,你必须在所有人面前大声宣告,就像无人搭理的街头先知。 “我支持帝国真理。”你说。 周围的骚动渐渐扩大,无数张忧心忡忡的脸看着你,但没有人阻拦你。要么他们唯恐暴露自己对帝国的不忠诚,要么他们还遵守着教徒表面上的礼节,允许一个真正的信者发出对他们的亵渎行为表达反对的声音。你为此有一点点吃惊,在这儿并非所有道德都荡然无存。 “我同样支持帝国真理,”佩图拉博回答他,“但我们需要修正它,使得它在新时代延续。” “不。”你说,“帝国真理是帝皇所默示的,对于教导、责备、纠正和在义中的训练有益。你不能擅自修改其中的文本。” 你开口的时候,感受到自己平静得出奇,就像你只是一个空洞的载体,是神皇圣经文的单纯传达者。你对此感到满足,毕竟在兄弟的辩论中没有荣耀可言。 佩图拉博微微眯起眼睛,他所隐藏的惊讶和失望无疑是表演给你的骗局,用最小的代价将你诱入他的阵营,利用你的动摇和怜悯无意中走入了向下堕落的道路。这本质上是他不完全的骄傲,因为只有虚假的骄傲才会将胆怯转化为残忍,将心虚转化为恶毒,以便将霸权施加在他的同伴身上。 “第一要紧的,该知道经上所有的预言没有可随私意解说的,因为预言乃是人记叙祂的话。”你继续说,帝国真理是祂的启示,不是人类或天使的创造。你不明白为什么在场所有人都认为它可以修改。 “我向一切听见这书的作见证:若有人在这书上加添什么,这书上的灾祸必加在他身上;若有人从这书上删去什么,帝皇必从这书上所写的生命树和圣城删去他的份。”你说,“你号召你的兄弟们去篡改祂的经义,佩图拉博,你在毁坏它。” 你停顿了一下,为了向你的其他兄弟说明,便继续解释:“你可以重新研究和诠释它,用来回应现下的问题。你可以用已有的教义去讨论并解决你认为欠缺的正义,和不能理解的真理深意。但你不可修改帝国真理,佩图拉博。” “你认为我是擅自这样做的吗?”佩图拉博问,独自坐在应当是帝皇所在的位子上。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你质问,盯着佩图拉博的脸孔,“为什么你要破坏帝国真理,在其中增添删改,添加你自己的印记?” “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经过了帝皇的许可,奥瑞利安。” “经过了帝皇的许可?那帝皇在哪儿呢?” “在泰拉——” “帝皇怎么会把决定祂经义的权力单独交给你,战帅佩图拉博?”你摇了摇头,怒视那张依然不动声色的脸,“我看不见你的证据,看不见你所行之事的凭证,也无法忍受你们对祂的误解和贬低。我将返回泰拉,佩图拉博,我要将此事亲自告知帝皇。” “将你的请求和禁军通报,奥瑞利安,”佩图拉博说,“如果你能向帝皇求证我正说出谎言,抑或是我无端贬低你的信仰,那么我当然会服从帝皇的最高指示。” “太晚了,”你摇头,双边的手掌都开始发疼,“兄弟们!我们已经在不知帝皇态度情况下,讨论了太多反对帝皇的言论,讨论了太多对帝国真理的反驳与亵渎! “你们之中有多少人敢说,你们全然无私地提出自己的释经建议,毫无保留地坦诚了你们的心扉? “我听见你们的说辞各有千秋,但全都优先站在各自的立场上!我听见你们的私心在胸腔里跳动,你们准备对帝国真理做出的每一分修改,都出自你们从中攫取个人或军团利益的需求! “我听见你们借用了帝皇的名义,等到这个期待已久的机会,在大远征结束的未来间隙,在帝国即将步入下一个未来的关口上,谋夺计算各自的掠夺而非牺牲,私利而非大义。 “我看到你们站在帝国人民的上方,以为自己注定要取得至高的位置,并提前运用了过当的权力,可我们不是帝国人类的侍奉者吗?我们不是帝皇主宰之下的人民的侍从与辅佐吗?” “帝国真理保护人类,而你们正在摧毁它,我的兄弟们,你们正在私自地刻下你们的碑石。” 你静下来,让自己环视周围全部的神秘的黑色幕帘,你的意志让你看见无数隐藏的情感,他们果真毫无动摇吗?不,并非如此。他们中的有些人知道你说得准确无误,或者至少有一部分是正确的。他们残存的良知正在叩问他们的私心。 正如并不是每个人都习惯于服从一名战帅。召开会议所消耗的正是佩图拉博所积累的威望,这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佩图拉博轻轻敲了敲桌面。 “奥瑞利安,”他再一次提醒,你和他都没有提高声音,你和他都听得清彼此的话。 他说:“帝皇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他注视着你,注视着我们。他只是未曾前来,并非闭目塞听。” “你定要我指责你无法自证的谎言吗,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站起,举起天鹰权杖,众目睽睽之下,权杖的鹰身散发出光芒。炽烈的光亮轰然而至,伴随着贯穿灵魂的炽烈痛苦。你眼前瞬间盲目了一个刹那,几乎跌倒在地。你勉强地站住。 你看见一个璀璨的金色虚影,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是一道单纯而无可匹敌的光辉,映照在你身前。你注视着强光,直到你满目皆是泪水。 “洛嘉·奥瑞利安,”金光中传来钟声般的神圣斥责,“你为何固执己见?” “但是——”你口中吐出一个音节,活像一只夜间不知所措的鸟,或者不要性命的飞蛾,在扑向光源的边缘摇摇欲坠。 “难道我必须命你跪下吗?”帝皇声音转冷。 “父亲——” “跪下。”金色的光辉下令。 其中毫无宽容,也难以辨识思想,但其中绝非不存在思绪。他伟大的思想高过了任何人的存在,高过了宇宙间所有的庸俗道德和狭隘邪恶,而他用这道声音,在千里之外命令了你,没有任何慈悲。 你在顷刻间选择了服从,在帝皇的光辉之前下跪,甚至没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你的头磕在地面上,像叩在隆隆作响的钟上。 所有的兄弟都注视着你,十六个兄弟,从莱昂·艾尔庄森到阿尔法瑞斯,残酷的目光直视在你匍匐的背脊上,如同毒蛇的啃噬。 你无助地跪在血红的地毯中央,迎接所有人的目光,从本能里发出绝望的呜咽。 就在这儿,在冰冷的地面上,冷得比科尔基斯长夜死寂的沙面更加难以忍受。就在这儿,你匍匐在这儿,被一道简单的命令禁锢束缚。 就在这儿,你跪下。 你的灵魂在寒冷中残酷地收缩了,所有尊严连同你拥有过的与帝皇共处的记忆都被一丝一毫地挤压出来。你触碰着帝皇在你记忆中留下的光辉,而后你被推开,被扔在一个冰冷的、背脊挺直的跪姿塑造的狭小笼子里。 你跪着。 唯有寂静。十六个兄弟,十七个军团,上万记叙者,所有人都在无声的寂静里注视着你的下跪。 静默仍在持续。 十年。百年。一个世纪。一整个滚滚流过的世代。持续着,延长着。 持续,直到金光渐渐离去。 直到你的意志从灵魂中那处随着科尔基斯一同燃烧殆尽的废墟,回到了你的身上。 直到你扬起头,从周围湮灭的空气和淡去的印痕里追寻帝皇一闪而过的光辉,寻找祂神圣的光辉,祂的形体,祂的声音,祂所拥有的全部,以及从这全部之中施舍给你的少许印记。 而后,你看见了。 你看见天鹰的双眼里闪过一缕细微的黑光,夹杂在金色的光辉深处,梦魇般回旋,幽鬼般起舞。 “站起来。”佩图拉博说,转过头,不再看他。“足够了。” “是,足够了。”洛嘉·奥瑞利安缓缓地说,目光停留在高处。 他的眼睛里重新涌现出宁静的温和与宽容,以及所有堪称顺从的光彩,就像他的双眸仅仅是一对承载神像的紫水晶壁龛,如此纯粹。 他转过身,不再多言,不再辩护,顺着猩红的长毯,一步步走出了数万人的目光。他走出了他旧有的外壳,抛下他在这副旧躯壳里获得的所有深思、阴郁和愤怒,抛下他的言语留下的回响和阴影,从一整个大远征的光辉时代中缓步离开。 ------------ 第32章 约束之中 狂风从山洞之外灌入漫长的滴水甬道,在触及翻动的金光与幽蓝的碧影时,已然只剩下一道微弱的叹息。 水花在一次践踏下四处崩散,金刃的弯曲矛尖从水面挑起一道半月的弧,带着粼粼水光向不远处的女子倩影轻捷地刺去,作为回击的是女子赤足重重踏在山洞岩石地面上带来的震击,波动向大地深处扩散,碎石从四面八方击来,在金甲上带来沉重的振荡。 康斯坦丁·瓦尔多无视胸中的闷痛,将日神矛的柄横起扫向尔达的腰部,看似轻灵的一击足以破碎岩石乃至金铁,却被女子以超乎常人的力量徒手挡住,她深色的肌肤上迸发可怖的怒容,又被康斯坦丁挥舞长矛间激起的动力波纹击退。 一发灵能的炮弹猛然击出,两人同时向后砸去,康斯坦丁的脚跟切入土石,尘土如雪崩从他脚下扬起,尔达则重踏在石壁的墙面上,从口中喷出一团炽热的血雾,凹陷的胸骨在她独特的灵能之下被快速修复。 “你到底为什么为他卖命?”尔达咧嘴笑着,她用作灵能头罩的头巾早就碎成数片,露出她燃烧的双眼,“你们到底为什么都要为一个恶神去死?” 瓦尔多一矛刺出,长矛捅进尔达方才所在的石壁,他的力量在身躯的每一个角落中丰沛地流淌着,尔达在最后一刻与他擦肩,他们的脸孔一时靠得很近,如雾的野蛮呼吸彼此争夺领地。 禁军统领反手一肘,尔达的臂骨咔擦开裂,瓦尔多顺势拔矛,矛刃末端在飞旋中割断尔达的手部指甲,断甲碎在洞窟的地面上,血迹飞散。 “这不是我该考虑的。”瓦尔多回答,惊讶于自己语气的激烈,就好像他被尔达对帝皇的冒犯所触怒。 “那什么是你该考虑的,统领?你是他的左膀右臂,你的思考又在哪里呢?难道他要成为一尊恶神,你也死生追随?” 尔达咆哮着,附加的灵能肢体从她背后探出,烈火从掌心猛然绽放,炸出开口骷髅的蓝骨碎片,向着禁军统领的脊椎击去。 这一击对时机的把握无可挑剔,而尔达膨胀的怒火让她把超乎寻常的力量全部集结在她的战斗之中。禁军统领的肋骨开裂,破碎的大腿甲滚出无数断裂的残渣。 瓦尔多闭口不言,炽热的日神矛迎着蓝火捅穿尔达的左肩膀,把她甩到地面上,巨大的力量瞬间摧毁了她的半侧身体。振荡的波动继续在空间狭小的山洞中蔓延,碎石一阵阵落下去,打在瓦尔多的头顶。尔达在他的长矛下剧烈咳嗽,肺部的残片一块块和着血沫喷出。 “你没有回答我,”她脸上的痛苦和怜悯相互交织,“你这条可怜的狗。” 瓦尔多猛然将长矛向下方划开,穿过尔达的腹腔,钉断脊柱部分,蓝色的幽光倒映在日神矛的刃面上。 “他给过我指令。”瓦尔多说。 尔达痉挛着:“哦?他让伱继续效忠,就像他对我说的一样?哦,萨图恩——” 有那么一个刹那里瓦尔多的矛尖停止了挥动,接着禁军统领用力抽出长矛,反手以矛刃的下侧弯弧回身一勾,卡住尔达的突袭。 一双燃火的手掌已然穿透了腹甲,尔达盛怒的脸孔讥讽地笑着,而原来位于地面的身躯只剩下一副水晶的空壳,哗啦啦地尽数破碎。 “在死忠之下,你还剩下什么,大统领?”尔达嘶哑地问。 瓦尔多抓住尔达的一条手臂,长矛猛然上挑,切过尔达另一侧的上臂。 鲜血喷涌,就在这一个短暂的瞬间里,日神矛向禁军统领呈上一段真理,一段曾经存在的记忆,它涌入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康斯坦丁·瓦尔多都无从抗拒。 他感受到了对于尔达而言最不可理解的瞬间,而画面的内容引起了禁军统领的一丝停顿。 他听见的句子令他的长矛在刹那间领悟了帝皇曾对他下达的指令背后的真相,而他——他们所有人,所有一万五千年前未曾身处摩洛的人,所有后来者、后至之人曾经得到过的所有信息都被颠覆。 一個全新的、或许已经废弃、或许还在进行的宏伟计划顺着永恒的时间引线如烈火烧来,它足以点燃银河,焚烧千百个世代。 而它也重新解释了一切,并在康斯坦丁·瓦尔多不可动摇的身躯上撞得粉碎不堪。 即使他多么希望帝皇真正考虑的正是尔达口中的计划,多么希望将要登上永恒警戒的黄金囚笼的,一如尔达记忆所见,并非他的主君…… 但这不是帝皇给他下达的最新及最高指令。 一阵火烧过禁军统领战栗的心脏,转瞬即灭。 在尔达的记忆中,帝皇就站在那里,望着尔达,望着康斯坦丁的眼睛,眼中满怀某种诞生于崇高的冷酷,和充满希望的喜悦执着,他说…… 尔达从他的矛尖溜走了,她抓住刺穿她手臂的长矛,手骨嘎吱作响地破碎,而后将自己从束缚中解脱。她正要开口,从她满嘴血沫的口中吐出更多的质问,瓦尔多的下一击挥矛骤然打断了她。 这就是禁军统领的回答。 “还剩下一个行刺者。”康斯坦丁说,“最后的行刺者。” 风暴再度围绕着二人身周阵阵涌动,康斯坦丁·瓦尔多挥出长矛。 —— “抓了一千多个吧,”黎曼·鲁斯说,靠在佩图拉博面前的椅子中,风暴般的眼睛直视佩图拉博,话语中既不喜悦亦不自傲,更没有他常见的野性——那被他刻意收敛。 “光明会就像你们常说的那种老鼠,在圣杯扩区钻得遍地都是。好在如今他们似乎失去了领头人,做事一派混乱,难免暴露痕迹。” 许多帝国人都对太空野狼的认知两极分化,不熟悉者认为他们是彻头彻尾的荒野蛮人,离茹毛饮血的部落一步之遥;自以为了解太空野狼的帝国学者则暗中称他们装腔作势,故作野蛮。 不,说到底他们误解的对象是狼这一生物本身——无视了狼群本身的野性与狡猾,残忍与团结。而太空野狼这支军团,只不过是恰如其名。 “圣杯扩区正在流血,”佩图拉博说,总结出他从近日信报中取得的概述。“暴君星在近一个月内的显形频次,逐渐逼近过去五十年前所有报告的总和。在追捕光明会的过程中,你有发现更多蛛丝马迹吗?” 黎曼·鲁斯身体前倾,勾起嘴唇,露出一颗獠牙,“我们直接遇见了一次,佩图拉博。起初我们以为那是一次日食,直到我们周围的凡人全部陷入自戮的疯狂,就好像他们饥饿得打算把自己的肉切下来吃一样。那终于让我们所有人都笃信,梦魇太阳不是谣言的扩大化。” 接着,他耸了耸肩,缓解铁之主身周凝固的气氛,“别太严肃,佩图拉博,”他轻声说,铂金的头发反射室内的冷光,“就算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问帝皇到底去哪儿了,我们也知道洛嘉上纲上线的能力非比寻常——你知道全父去哪儿了吗,战帅?” 佩图拉博沉默了,光影透过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空鸟笼,将铁笼的格纹投射在他脸上。 “我答应守口如瓶,鲁斯,在他的计划成功之后,我会把我们之间的往来全部公之于众。” “多久之后?”鲁斯问,向后坐了回去,“这对你的名望没有好处,更何况你让忆录使如实记叙整场尼凯亚。你知道的,佩图拉博,文字无法表现出帝皇的辉光降临时,那种无穷尽的伟大和真实感。洛嘉的确提出了一个刁钻的问题,战帅。” “不会太久了。” “在荷鲁斯醒来之前还是之后?” “很可能是之前。” “你觉得荷鲁斯会作何感想?” “天翻地覆。” 鲁斯拽紧了他身上的毛皮,一瞬间甚至显得有些恍惚,失去了他锋锐的精明。随后,他绽开一个苦涩的笑容:“我明白了,看来全父做了一个不愉快的决定。我同样会保守秘密,佩图拉博。” 接着,他脸上飘过一丝踌躇,在他暗藏的问题出口前,佩图拉博率先提问了。 “你说过你当年见过一次十一号,”佩图拉博说,“你有多了解他?” “几乎不。”鲁斯说,“我们在一个死亡世界上见面,我可以肯定那不是他的母星。他直接告诉我他拒绝加入人类帝国。在汇报之后,帝皇下令不用继续追查。” 他探寻地眯起眼睛,“所以你遇见他了。” 佩图拉博取出一个水晶匣,以他的动作表达默认。 “你能认出这件物品吗?”他直接了当地问,“这与十一号紧密相关,并且必然会影响帝皇的计划。” “我感到遗憾,”狼王喃喃,盯着佩图拉博取出的小匣子,眼睛从桌面移向了佩图拉博的脸孔,“看来这是十一号专门留给你的谜题,佩图拉博。你和他的关联的确比我们想象得更深。” “为了解决问题,必须有所付出。”佩图拉博说,“感谢你的到来。” 黎曼·鲁斯满不在乎地扯出一道微笑,从设计得过于方正典雅的椅子上站起来,眼睛持续地盯着佩图拉博。他庞大的身躯自然地在室内留下了一定面积的阴影。 “我也有一个建议,我的兄弟,”他说,“如果你一定要隐晦地把洛嘉·奥瑞利安锁在钢铁勇士之中,那你还是给出一个恰当的理由为妙,比如宣称你无法忍受他的屠戮,如此种种。” 他压低声音,使得他接下来的话语听起来像是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你知道,尽管帝国的大多数明白人都愿意对一个被帝皇选中的战帅托付信任,但奥瑞利安的圣言录在忆录使内都有其信徒,何况基数如此广大的帝国民众?” “我知道他们的评价,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修改帝国真理。”佩图拉博说,同样站起来,与鲁斯四目相对,“这就是为什么我的任何解释在既有的狂信者中都不会生效,黎曼。继续猎捕光明会吧,唯有太空野狼能完成这项职责。” 鲁斯笑了笑,“我很高兴你听得见自己抛出的石头在水面上打出的回响,战帅。我会为你多敲敲木头。” —— “据说铁原号里又空无一人了,”埃利亚斯说,侧着身看向纳瑞克,“你不好奇原体佩图拉博去哪了吗?” “与我们无关,何况我们刚刚见过他的影像,埃利亚斯。”纳瑞克说,“与其听信铁之主不在铁原号的谣言,你不如继续找你侍奉的艾瑞巴斯去。他才是真正的无处觅踪。” “是奥瑞利安亲口所说,”埃利亚斯不悦地反驳,恼怒于纳瑞克揭穿他的暗示,“我想不会有人宁愿不信他的原体,也要相信一个囚禁了一支军团的霸权者。” “原体佩图拉博在这一点上是对的,何况他没有对我们再做任何事。”纳瑞克面无表情地反驳了他,抓住他胸前垂挂的十字,“他只是要求我们跟随钢铁勇士行动——而奥瑞利安被阻断的最后一个决策,是毁灭我们曾经征服的钢铁圣城WB-004。” “穆里斯坦。”埃利亚斯讽刺地吐出这个名词,“一个首席牧师都被处死的软弱教团。一个背叛怀言者倒向钢铁勇士的教团。以你们作为哈尔哈拜特的半身,是我们的耻辱。” “你如果指望我像你攻击我一样回击,那你就大错特错,”纳瑞克深吸一口气,这儿的空气让他觉得恶心,即使这里的气味主要由熏香构成,其次才是隐藏在香气之下的烧灼炭火气息。 洛嘉·奥瑞利安,怀真言者,如今的受约束者,将自己封闭在他们身后的游子圣堂之内已经数日。 这段不短的时间里,淡淡的焚香从未断绝,只有少数时候,奥瑞利安将有心情将他的战士,即恰好迎上正确时间的守门者迎入闭锁的孤寂所之内,与他们谈论外界之事。 穆里斯坦的战士也获得过几次这种权利,直到洛嘉确定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支持他对毁灭的观点。 “我很高兴,”他轻声说,瞥了一眼埃利亚斯,“我很高兴佩图拉博大人阻止了奥瑞利安的屠戮,也很高兴他暂时失去了可杀之人,在圣堂里反思,埃利亚斯。这源自穆里斯坦对他的敬爱,而不是你们对他的狂热。” 即使自己的声音会传入圣堂的大门之内,他也并没有那么在乎。自从但以理主动求死之后,穆里斯坦中的一部分人走向了另一半教团,将他们灵活的归宿寄托在潜力更大的一方。这令纳瑞克的忧心忡忡胜过了他的愤怒。 有时他会反思,但以理的死亡和所谓背叛,是否与他警告自己的教团长,艾瑞巴斯对他私怨甚深有关。 后来他的后悔之处,转变为他早就该在每日的早课和晚课过后都找但以理强调此事,直到他们善心过重的教团长看清事实为止。 “你最好注意你的言辞——” “是的,我的存在让你蒙羞了,埃利亚斯。”纳瑞克点点头。“帝皇保佑我。” “该死的,”埃利亚斯低哑地咆哮一声,“你这个……” “瓦尔德雷克·埃利亚斯,进来吧。”紧锁的黑门内传来一道轻而又轻的声音。 埃利亚斯扭了一下半侧的嘴唇,刻意用手抹了抹嘴,而后推门,恭敬地消失在逐渐闭合的门缝里。 纳瑞克低下头,继续思考着他沉思已久的事情,每每思及此事,他心里都有些不该出现在星际战士身上的摇摆不定。 一分钟后,埃利亚斯再度走出来,斜着瞥了他一眼。 “怎么了?”纳瑞克直白地问。 “圣杯正在流血,”埃利亚斯说,明显地笑了,“奥瑞利安大人听见了,甚至我也听见了——那是鲜血滴落的声音。血液正从杯中满溢,如今已经充盈在杯口。 “佩图拉博本该是真神的建筑师,因为神需要建筑师,他们天生懂得如何为神修建房屋,树立碑石。但他背弃了他的职责,所以奥瑞利安大人将接替这一使命,重新以真正的砖瓦,建设上帝的家园(La Maison Dieu)。做好迎接光荣的准备,穆里斯坦……” “建设?我们的原体何来材料呢?”纳瑞克讽刺地说,闭上眼睛,拒绝再倾听任何多余的声音,包括他自己心中的不安。 ------------ 第33章 黄金王座 那巨大的、疯狂的高耸王座就矗立在马格努斯面前。 如同一座由无数钢铁藤蔓盘缠而成的榕树,抑或是某种以线缆为血管、在能量涡流中搏动的金色钢铁为肌肉的巨龙,黄金王座牢固地盘踞在泰拉王座室的中央——如此庞大,仿佛要填满整个王座厅,又如此渺小,比之于整个泰拉,比之于它日后将要服务的整个茫茫银河,它小得甚于微尘草芥。 空气中弥散着臭氧的气息,与没药的苦涩交织在一处,组合成一种令马格努斯的心脏在胸腔内蜷缩的刺激性气味。 而端坐在王座之上的,正是一个月前还带他登上观星塔楼的人类之主。 时至今日,马格努斯才知道:罗格·多恩、佩图拉博与他耗费百余年时光亲手协助建造的,被他带着无穷骄傲与喜悦地认作自己此生最大杰作的,与他挚爱的母星普洛斯佩罗并重的网道核心——也正是专供帝皇使用的黄金囚笼。 是的,他在这台刑具的架设上功不可没。 而他竟曾为之欣喜。 在马格努斯的以太视野之中,他看见的事物超出了现实宇宙的限制。 他看见半明半暗的光芒浸没在整個人类帝国的背面,好似一套黑色的血管,以出人意料的坚韧,从太阳系出发,向百万光年之远的边际穿刺至贯通。 作为回应,银河系将对等的痛苦作为最高效的养料,回馈给王座之中的漆黑影子。 影子,正是如此,马格努斯看见的正是一道遍体漆黑的影子,被散发着污染与扭曲、毁灭与绝望的五芒星钉在原处,他的生命已经迈入了精神的死亡边境。 至于金光,倘若那描摹出黑影形体的边线能够算作主动散发的光亮,那么一线金光的确尚存。 “这就是你要见的,” 马卡多说,自从他的手杖作为尼凯亚的信物借给了佩图拉博后,帝国宰相便开始重新仅仅依靠双腿行走。这对于他不应当是一件难事,但他的疲倦已经与他的外貌相互契合。 “马格努斯,帝皇就在这儿……不再有其他选择,暴君星随时可能降临。而在末日到来时,它必须直接降生在囚笼中……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可是——”马格努斯说,缓慢地平息着自己心中如振翅小鸟般翻腾的恐慌,“我——” 马卡多凝视着马格努斯,他的声音就在马格努斯耳边响起,声调沙哑。 “说吧,他听得见。” “——好。我们正在检查网道图特蒙斯除去泰拉节点之外的十二大节点,它们均匀分散在各个星域,因此罗格·多恩、安格隆、佩图拉博和我各自领受了四分之一的任务,确认每一颗节点星球周围都没有人类居住,也没有异形或其他物种侵扰的痕迹。” 马格努斯说,他感到自己的嗓音听起来过于干燥,随着没药的残渣一同冒出破碎的火星。这是他位于泰拉的假身躯不应该具备的反应,不,这是黄金王座的黑暗辐射带给他的负面效用,时间在这里加速,流向毁灭的终点。 不合时宜地,马格努斯想起之前他在网道中发现的静滞十字路维格贝拉赫,那里与黄金王座的情况截然相反——时间之河滚滚奔流至维格贝拉赫,在交叉十字路的绝对光明中近于永恒,乃至逆流。 “这项工作已经接近完成,”绯红君王继续说,“如今还剩一个位于圣杯扩区的节点,等待佩图拉博前往查验。就快完成了……但是,在检查的过程中,有一个疑问有时会回到我身旁,我希望能够得到解答……以及看一看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父亲。” 漆黑的波动如安眠中的呼吸,稳定地起伏着,马格努斯必须说服自己帝皇的确正在倾听,或者帝皇还有能力倾听。 他深深地呼吸,而后继续:“我想知道,将黄金王座设置在泰拉,固然可以稳定阵法中最为核心的节点,但仅仅依靠单点的辐射,将如何确保其余十二端点的坚不可摧?我们可以在现实宇宙派重兵把守,父亲,我也可以直接守护其中的任何一个节点,可它们依然是相对脆弱的……” 帝皇果真听见了他的陈述吗?马格努斯期待着从黄金王座上传来的回答,哪怕是一声可以听闻的叹息,甚至讽刺。可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接纳我。+一道空洞的声音在室内如钟声敲响。 马格努斯呼出他胸膛中的空气,闭上眼睛,在地上盘腿而坐,放开了思想上的防护。 寒冷的风刺过他的肌肤,穿胸而过,就像马格努斯是一块中空的石碑。 突然间,他的思想全部消失,随着黑色的风加速涌向时间的末尾,在强大的冲击中被切割分解,直到光的帷幕拦住了他的随波逐流,将他重新拼装成完整的个体。 他回过神来,看见一道上至无限的高点,下至极端的底层的黄金光幕,将另一种可怖的黑暗阻隔在外。 仅仅是用目光扫过薄薄光幕之后的黑暗,穿透骨髓的恐惧和疼痛就席卷了马格努斯的灵体,他无声尖叫,长呼,嚎哭,好似已经穿过了黄金的光辉,而他的声音在黑暗中穿透了无穷的时间…… +别看,马格努斯。+这个声音轻轻响起,将他刹那拉回光幕的另一侧。 他又回到现实与非现实的边界。这儿没有帝皇的形象,只有他遥远的心灵之音,直接源自这层脆弱的光幕。 马格努斯颤抖了一下,低下头,不再直视金色帷幕后的恐怖危险。 “父亲。” +我很高兴你接受了我的现状。+ “是的。我必须接受。”马格努斯呜咽了一声。 他真的完全没有料到吗?不,在帝皇久久未曾现身的这段时间里,他产生的一万种猜测中,的确存在着这一种可能性。 所以他接受。 “你听见了我的疑问……”马格努斯说,“我想知道,我是否想得太多了,父亲。” +是那些建筑图纸警醒了你?+ “我不能否认,人类之主。那一夜在观星塔的交谈中,你让我意识到独木难支的理论,这让我再度思考剩余节点的稳固性。我不希望意外在未来降临……父亲。” +你的确想得太多,因为你低估了终结与死亡的力量,马格努斯。+ 帝皇的回答比任何时候都直白。 +只要银河中仍然有痛苦与折磨存在,黑暗之王就会得到滋养。痛苦即为拯救,地狱即为天堂。我的视野将顺着星炬的光辉抵达银河系的所有角落,对人类足迹可及的范围保持永恒的警戒。而我的力量无远弗届。+ +听着,马格努斯,既然伱有此怀疑,那么你也可以加入监督者的行列,全神贯注地督查整个银河,确保死亡降临的平均与适度。+ “平均……与适度?” +正确的死亡是黑暗之王维持稳定的必须要求,平衡一旦被打破,人类的失败将无可挽回。+ 马格努斯再次凛然战栗,他没有想到这一次与帝皇的沟通会给他带来一项这样的任务:这令他毫无头绪,甚至从中产生了一丝畏惧。既针对任务本身,又针对人类之主。 “我明白了,”他苦涩地说,“我会加入。” +除此之外,你令我想到一点:我希望你的本体返回泰拉,确认我在转化的过程中不曾离开王座。在诞生的过程中,黑暗之王一旦脱轨……+ 帝皇陷入思考,思绪在他心中交战,徒留马格努斯的心顺着重力下坠。 +我曾经有另一个计划。+帝皇重新开口,就像磁带再次开始播放。+我曾经有另一个计划。+ “那是什么?”马格努斯小心翼翼地问。 帝皇又一次沉默,须臾,他说: +雷穆斯与康斯坦丁知道答案。在所有节点检查完成后,我将封闭网道阵法,当我处于封锁后的世界背面,我不会继续与现实宇宙联系。如果出现意外,雷穆斯与康斯坦丁知道答案。+ “……什么意外,父亲?” +任何。+ 而光幕已经将他向外推开,把他甩回王座厅充满苦香的环境之中。他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双腿发麻,世界仍然在天旋地转,闪烁着黑暗的斑块。 一只苍老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不要再尖叫了,马格努斯,”马卡多低声提醒,“这里是现实宇宙。” 马格努斯惊恐地环视周围,黑暗的光带来的本能恐慌已经离开了他,他大口喘息,终于意识到刚才自己如同被发热长钉贯穿一样的疼痛有多么强烈。 “我知道了,掌印者,”马格努斯说,从地上蹒跚地站起来。 —— “看来我们要进行一次人员疏散了,”巴尔班·福克说,从轨道向下,扫视着最后一个节点星球在夜间亮起的灯光。 这颗无编号星球的人员统计不在帝国内政部的普查之中,考虑到帝国政治体制无可弥补的缺憾,这样的疏漏在所难免。 但当它发生在图特蒙斯的十三大节点星球之一时,缺憾就变成了绝对的麻烦。“最好保持空旷无人,用以杜绝潜在的意外,”这是佩图拉博的直接指令。 而这也是他们的基因原体佩图拉博在出行时,带上一个大营的原因——为了应对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 “战争铁匠,”他的副官向他走来,以他的军衔称呼他,并蹙眉提醒,“这里没有生命信号。” “嗯?”这令福克心生意外,他转过身,在说话时直视他身边的战士,只为符合战争铁匠身份附带的礼仪,“佩图拉博大人有何指示?” “等待,”副官举起右手小臂,查看数据板上滚动的信息,“佩图拉博大人将亲自探查这颗星球,战争铁匠。” “好,我将遵守命令。”福克说,在他的座椅上落座。 —— “这是一个玩具屋吗?”莫尔斯挑起眉,“一整个星球的玩具屋?” 佩图拉博不作回答,面容严肃,并未被莫尔斯的俏皮话逗乐。 接下战帅的职责后,非必要之时,他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 “这里的机器不具备智能,”他放下被他强行拆解的一台人形机器拆除主板的头颅。“它们完全按照预定的程序运转,在脱轨时会自动销毁。我认为这是城市构想模板的实际展示,从城市规划的角度来看,这是合格的展览馆。” 在铁之主身前,仿生皮肤、动作骨架和神经线缆在地面上自成规律地排开,流淌的机油散发出特有的芳香气息,这一切中存在着某种奇异的残忍。 “看来我不能责怪帝国官员玩忽职守,在统计中漏了一个被明令要求禁止移民,却生活着五百万机器的城市。”莫尔斯沉吟道。 就在今日,他们降落到地面,挑选了一座十分古老的城市,踏足其中。 城市的街道整洁无比,建筑物的排布在其松散的间隔上体现出复原古泰拉的特性。 人们在街道上行走,步履轻盈,每一步的间隔不尽相同,但基因原体可以轻易看出它们的运动节律符合着某种固定的程序函数,只不过这套函数的随机性相对优秀,尽力模仿了人类行走的模式。 他们经过公园和绿地,纳米元件构成的植物自行从空中飘落树叶,在深入无营养的土层后,顺着树木主干进行重组。一些晨跑的机器穿着各种复古的服装,能够看出医生、教师等等社会基础构成的身份,缓慢地围着公园的绿地边缘奔跑。 在街边的咖啡店中,佩图拉博从口型注意到两台机器把同一段对话间歇性地重复了五遍,每一次都毫无变化。他们点咖啡、阅读报纸、交谈,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部精心编排的舞台剧。 “谁这么无聊?”莫尔斯喃喃,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机器与他擦肩而过,在一次碰撞后,它偏离了运行的既定程序,摔倒后并未爬起,而是趴在地面上,重复着徒劳的行走动作。“连故障修正都没有?” “避免了任何智能化的危机。”佩图拉博评价,抓住一台机器,摸索了两秒,准确地徒手破坏了它的电源。他盯着手里的机械看了两秒,“我要进行检查。” “合理的决定。”莫尔斯说。 “有人建造了这里,目的未知。”佩图拉博回答,拎着他的机器,“他对这座城市的设计非常精准,如果这不是古泰拉的娱乐习惯,那么此地的效用就等同于一个行星尺寸的沙盘。” 他们就近找到一处咖啡店里的空座位,忍受着周围有节奏的举杯和擦洗桌面的声音,快速完成了一次拆解。 这里的一切都很容易让人不适,但更令人困惑的,无疑是这颗星球的建造者——如今正是决定帝国命运的紧要关头,没有人希望意外在疏忽中降临。 “没有巫术标记,没有型号和来历标签,”佩图拉博简单地说,“制造工艺源头不明。” “但是有些过于崭新了,你觉得呢?这些零件——我看它们没有自我修复功能,但这些东西依然运转良好,至少不怕进水。”莫尔斯扫了一眼后方清洗杯子的机械人。“怎么处理?” 佩图拉博放下手里的机器头骨。 “如果摧毁此地不会带来不可挽回的代价,我将清洗地表,以绝后患。”铁之主冷淡地说,阴影扫过他山脉般的面庞。 “你曾经是一个建筑师,”莫尔斯叹息一声,“这样说可能听起来不太道德,但我已经开始盼望荷鲁斯醒过来的那天了……” 他的感慨陡然中断。在他的感知范围内,两千米之外,三台机器正并排步行。 值得怀疑的并不是它们是否超出了机械造物的范畴,而是它们的形象本身。 “银匠,十一号,”莫尔斯眯了一下眼睛,“还有尔达。我怀疑我知道这是谁的玩具屋了。你的水晶盒子有什么变化吗?” 佩图拉博联系了他在舰船上的铁环。 “没有,没有反应。”他皱起眉,嘴唇向下压出一道不快的弯弧。 ------------ 第34章 升天之前 时间似流沙,从毫秒堆积成秒,从秒积累成日,若沙河旷日累加,则月以继月,年将复年。 康斯坦丁·瓦尔多的长矛犹未减速,而隧道中的碎石则堆积如落叶——纷纷扬扬,且粉身碎骨。 尔达的情绪在膨胀的怒气和恐惧向外洋溢的担忧之间来回摇荡,而康斯坦丁的挥刃仍然精准无误。禁军被塑造成一件技艺登峰造极的精准武器,如今禁军统领正履行这件工具本身依托其而获得定义的使命,即纯粹的职责。 他与尔达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如此之久,也许是数天,也许更久。对于康斯坦丁来说,在这段并不漫长的近身战之中,他已经度过了远远超过一场战役所能持续的时光。 日神矛向他不间隙地揭示着尔达所拥有的一切真理。这柄长矛自统一战争以来,便被他紧握掌中,作为他武器之躯的延伸和完善。每每长矛将敌人的血从身躯中汲取而出,记忆与真理便伴其而至。某种意义上,这是另类的基因侦测神经,但它更加残酷而不可抵挡。 帝皇对尔达的最后一言终而复始地通过长矛找上他,以至于他对主君刻骨铭心的记忆进一步加深——并非动摇,而是作为逻辑中模糊碎片的进一步填补,将康斯坦丁心中的预留地一点一滴地填向完整。然而,除此以外,他也看见那些更加临近的细节。 确切来说,当他阅读尔达近二百年陈旧又新鲜,在当下不断无意义重复过去的岁月时,他不停地见到一个基因原体。那个生物验证着他当年就确认的一重观点,即基因原体的不稳定性胜过了他们能够给帝皇带来的收益。 他从尔达的过去中,不停见到十一号跨越年龄阶段的生长,有时是儿童,有时是高大的成年者,有时是不存于现实宇宙的巨蛇,就像他生命的每个时间都经历过一次蜕皮或破茧的转折,先前一个时段对那個原体的生长毫无助力,也不存在一个绝对的连续性。 当他年幼时尔达与他共同身处一个冰块一样被封冻在固定时间里的人造世界中,周围的机器按照固有的定律自行运转,构成一个完整的严丝合缝的迷宫世界,一切都是对现实世界的仿制而尔达对此心满意足。 她给他穿上精巧的行头就像那是某种帝皇子嗣应有的标准形式的制服,然后讲述自己对人类未来的想象和构思就像那个新世界已经一刻也不停顿地抵达了她的周围,整个世界就是她和她的同行者一同建立给孩子但实际上仅仅供她自己使用的玩具房。 至于十一号,他一开始都不会说哥特语。 康斯坦丁向着背后的墙壁撞去,岩石在他的盔甲上炸开,他的腰骨传来破裂的剧痛,而他的左脚扭在岩缝中。他的矛扎进地面,世界在他眼前回旋倒转。 他抬手拽住尔达的半只手掌,将她增添的第三根手臂折断,幽蓝的光芒大声尖啸,遮蔽了尔达翕动的嘴唇。这位灵能大师用憎恨哺育了她万年的力量,憎恨,憎恨的符文刻满了她浑身所穿的数十米蓝纱,憎恨支持她横跨银河重返摩洛,而憎恨源于恐惧。 日神矛从尔达的大腿向下穿刺,贴着肌肉的边缘不停穿透,如同日光本身一样垂直。鲜血的记忆顺着长矛的杆盘旋向上,世界颤抖着转向了另一段记忆。 一个一声不吭的女人带着她的孩子从一片土地转移到另一片土地而后者只能凭借猜测来获得他好奇的去向,他的衣服从一套精巧的服饰更换到另一套就像那只是一阵阵飘来荡去的幻象烟雾。 她用她高大的身躯俯视着他,同时当他是某种向着尖牙利齿的巨蛇发展的幼体,以及为了彰显她和主君不同而必须关心的小孩子,所以她用当地最顶尖的食物和衣服去装点他,把他包裹在抛光的铜袖口和绣着漂亮纹路的芬芳丝绸里,告诉他自己虽然别有指望但首先她希望他茁壮成长。 他们夜间躺在两个房间中的时候倾听彼此的声音和心跳,这是言语无能为力时最为响亮的沟通方式,而尔达唯独阅读出白天的时间里十一号从来不曾说出口的冰冷情感,他难以平息的憎恨并不针对他应当仇恨的对象而是直接指向她本人。 似乎每一次她对他用自己全部的慈悲赠予他的触碰和安慰,都在寂静无声的时间中转变成养育消极态度的无情仇恨,而这不是他的错,同时尔达也相信这不仅仅是自己的错,因为她的仇恨不是她的意愿而是另有根源。 康斯坦丁站起来,炽热的火燃烧在他的头发上,烧灼的气味顺着向下坍塌的山体一起向他偏转着冲来,他挥拳猛然击中尔达,而后一击扭下她的头颅,尔达的身体向后倒,上半身砸在倒塌的巨石中,她的头滚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就像它还与肺部通过一根脆弱又纤细的血肉管子紧密相连。 或许的确如此,因为这早已不是康斯坦丁第一次肢解她的一部分。他确定自己需要一个或多个寂静修女,但他将继续孤军奋战。 顺着日神的矛尖时间继续在过去和现在同时流动,故事和记忆与思想和感知从半死的血肉之躯中生长,从某一天起尔达遗忘了进食而那是她在一个月后才想起来的事,她还记得要进食时咽下去的食物往往还没有转化成养分就被胸膛中翻滚的恐惧与伪装的仇恨腐蚀了,而这恐惧又转化成养分本身来喂养她。 直到某天他们相互对视就像两块坟墓里面面相觑的灰土墓碑一样沉重而平静地敌视着,尔达问他是否发现了自己忘记进食而十一号回答所以呢她又不会去死。 至于另一个时而存在的银匠,他对尔达和十一号都毫无关心,在尔达醉酒一样的记忆里那个人用一种秘密的眼神站在窗户的后面从高至低地俯视,并静静等待时间在他们身上像河流一样堆积泥沙。 转折发生在有一天,银匠向尔达劝说一个形态完整的基因原体最后仍然将成为帝皇所需要的容器或钉子,除非让这个生于灵魂海的造物回到他最初的形态。 那时他们身处机械的世界之中周围所有零件都在类似人类的躯壳里轰鸣,十一号问她我做谁的工具有什么区别,问她我为了帝皇去死和为了你去死有什么区别,尔达说帝皇不爱基因原体而她爱他。 十一号并不在乎她的答案因为在听到回答之前他的口型就做好了说“好吧”的准备,当他舍弃身体的时候他用某种看不透的微笑拒绝了她的眼泪,就像他已经洞穿了自己一生的意义。 “你杀不死我——”尔达的头颅嘶嘶作响,被混乱的头发和蓝色纱巾裹成球体,“你的确可以杀死我无数次,统领,但是——” 康斯坦丁将矛送进了尔达的眼窝,在短暂的时间里他什么都没有做,即使山洞正进一步向着他的所在地坍塌。 而后,他机械地抽出矛尖,这是他能做的一切。 康斯坦丁·瓦尔多感受到他的喉咙被勒紧,如此迅速而毫无征兆地,强烈涌出的惊愕冲垮了正常状况下一名禁军应有的冰冷状态。从他的骨髓里,他听见一层黄金的薄薄蛋壳正破碎崩溃,整个世界随之震动。 —— “他模仿了这些机器,这些工具。” 莫尔斯说,挥手扫开那些他从灵魂海中捞出的残片。这颗无名星球上没有有情灵魂的杂音干扰,所以他完成得比任何一次都更加轻松。 “那个笑容如出一辙,如果他别总想着破坏帝皇的计划——探测到这里网道门了吗?” “不是,但能够确定这里的门扉出口在地下。”佩图拉博站起来,他的视线从虚空中收回,线缆内部轻微的嘶鸣仍在继续。 “是马格努斯的星语,他希望他能够和我们直接对话。” “让他直接联系我,毕竟他的小型塑像还在你旗舰里——有些遥不可及。” 马格努斯的信号来得匆忙而焦急,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佩图拉博是否知道帝皇已经登上了黄金王座,紧接着他懊恼的叹息证明他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你心神不定。”佩图拉博沉声说,“除了暴君星的来历,你还发现了什么?” +你的判断总是如此准确,而我却无法验证我得出的结论,佩图拉博,+马格努斯回答,他的灵能通讯因为他心绪的杂乱而带有大量转瞬即逝的杂音,+帝皇说雷穆斯和瓦尔多知道全部信息,所以我觉得我最好还是来问问——+ “难道只有我不知道你们全都清楚我是谁?”莫尔斯挑了一下眉毛,“随伱们吧。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他——帝皇一开始是不是……+ 马格努斯艰难地找出那些破碎的词汇,佩图拉博几乎能够想象绯红君王眉头紧蹙的模样,他周围多半是乱成一团的废纸和墨水,他的桌面上沁入红与蓝的墨渍而他的单片眼镜被他不安地反复摆弄。 “我敢说你猜对了,”莫尔斯轻声说,他的话语在佩图拉博眼前也化作一个未知的谜题,“你可以继续,马格努斯。” +是不是他一开始没有准备自己登上黄金王座?因为他说暴君星的力量可以撑起整个图特蒙斯,父亲是对的,但倘若如此,一开始就没有将符文架构成分布式链状节点的必要性——这是可行的选项,但不是最好的唯一选择。 +既然父亲已经提及,计划失败后他仍然有备用的选择,我就无法不去考虑他的另一种准备,而我相信,我都能够看出符文的另一种更好的选项,那么帝皇就不可能对其视之不见。 +你们看,就像我满怀欣喜地意识到网道本身就是一个阵法,而我的父亲早在不知多久之前,就找到了我所找到的发现……+ 马格努斯一口气将他所有的话像连续不断的灵能炮一样向外放完,他害怕着自己一旦停下,就无法继续鼓起勇气完成陈述。实际上,他宁愿自己对他的发现一无所知。 +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前进——请随时打断我,莫尔斯,如果我说错了什么,顺着它继续前进,我意识到最好的方法,是让一个足够强大而清醒的灵能者登上黄金王座,并同时在剩余的十二个次级节点部署同样具有伟力的天赋者,让整个大符文达成更加稳定的平衡……+ 马格努斯主动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等待莫尔斯打断他。他还没有等到。 +这样的话,一方面,我们不用再通过控制死亡的数量来间接调控暴君星力量与亚空间黑暗诸神的稳定天平,而是直接用所有节点构成的网络作为高速的能量交换中间存储器;另一方面,这也将对内部的能源核心暴君星进行严格的控制。 +那么,这样推理下去,哪里能找出十二个天赋者,和一个绝对的灵能大师呢……+ “你是对的,”莫尔斯说,终于打断了马格努斯。“也是不全面的——依然不全面。就像我对他的计划的了解。就像他自己对他计划的了解。” “你可以选择继续陈述你的见解,我相信我能听到更多与帝皇留给我的完整计划不谋而合的片段,毕竟你们血脉相通。他将他的野蛮与天赋施加在你的诞生中,马格努斯,你对亚空间的厌恶拉住了你,但你依然天赋卓绝。” 马格努斯沉默以对。 +我不想。+ 他说,在一个刹那间,他的固执令人惊讶,那张珍珠红的脸一定涨得更红,而他的眼睛恐怕飘忽不定,像用目光追逐着冉冉升起的坟茔前的灰烟。 他重复了一遍。+我不喜欢。+ “一个人不能在诞生两百年后依然保持幼年的心智,马格努斯,”佩图拉博说,雷云在他面上汇聚,但他的声音平稳如初,“你也明白。好了,告诉我你们的进展。我想这是最后一个未封闭的节点,对吗?” +……是的。+马格努斯不情愿地承认,+其他十一个端点已经全部封闭。+ “我们没有必要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佩图拉博缓缓说,“清洗地表吧,这只是一个世界的空壳。排除隐患后,我们将这里封闭,而后开始着手准备帝皇的……升天……嗯?” 一种可怖的恐惧突然从本能中涌出,令他几乎发出某种黑暗的呼叫,负面情绪的分量忽而迅速地累积在他的灵魂深处,带着对梦魇与毁灭的召唤和渴望。他对它陌生又熟悉,并且他知道自己——他知道整个寰宇银河的任何人类,都无法从中逃离。 就在他随身携带的口袋中,来自伊士塔尔的水晶匣裂开了一道缝隙。 —— 洛嘉·奥瑞利安轻轻将手用毛巾擦干,而后提起小刀,沉思着,顺着掌纹剖开自己的手掌,让鲜血凝结成明亮的露滴,坠入他杯中琥珀色的水中。 他端起金杯,注视着那滴鲜血,知道这把刀已经足够锋利。那么,他所需要的所有准备都已经完成了。 他走向游子圣堂的黑暗中。 ------------ 第35章 与神对话 是这样做的时候了吗?洛嘉·奥瑞利安再一次询问自己。 黑暗在他面前展开,在闭锁的镂空木板门——上面镀着黑铁,涂有从怀言者的信众之国奉上的熬炼所得的动物油脂——周围如针深入,刺进刑罚室内部传来的低哑喘息之中。破碎的光隔着镂空的皂荚木闪烁,它们源自其内晃动的牢固铁索。 他回头看了一眼外侧的游子圣堂,昏黄的火星子在香炉里如雨滴跃动,温度寒冷得刺人。 自从佩图拉博在尼凯亚大会上显露真面目后,洛嘉·奥瑞利安用那座独属于他的城池探查了铁之主的态度。佩图拉博的虚伪令他失望。帝国的长子早已被毒害,也许是被黑暗,也许是被时间。 他轻轻推开木板门,寂静向他扑面涌来,所有琐碎的响声都显得含混不清,如隔浓雾。 那些是魂灵的哀嚎与祈祷吗?洛嘉想,垂眸倾听着风中的哭泣,喉咙悄然无声地抖动着,念诵他所知的所有祷言,用以抚慰并鼓舞为黑暗之星而死的生命。 战帅佩图拉博,他坐拥千万枪炮,麾下可指使百万阿斯塔特,而每一个阿斯塔特又等同于一百个帝国士兵。 然而,他无法静默信仰的声音。他杀不死帝国全境上万星球之内如隆钟敲响的信仰回响。 何等徒劳的卑微努力,何等无用的自以为是! 欺世盗名的战帅,夺取权势的叛徒,他可以囚锁他,封禁圣言录,篡改帝国真理。他可以签发一万道政令,去诱惑人类不要信仰帝皇——太晚了,全部太晚了。 银河已经接受了圣言。 在大远征期间,怀言者确保臣服于第十七军团的每一颗星球都将全身心奉献给祂,奉献给在神圣泰拉为世界受苦的人类之主。所过之处,全无异端——忠诚到不可动摇,狂热到誓死不悔。 所以现在,他们为信仰而献身。 不需劝告,不需说服,只需一个洛嘉·奥瑞利安因滥杀而即将获罪的声明,这就足够说服上万颗宜居行星中的无数人口出于义愤与信念而行动。他们用素白的树枝鞭打自己,直到将自己痛苦的血液全部榨取出来,流淌进人类之主的永恒灵魂。 洛嘉无声地微笑,他的两颗心脏搏动着,让他能够倾听自己血液在耳边流淌的声音。 他听说在太平星域,就在被佩图拉博移民的科尔基斯附近,一个星球总督要求十六分之一的人从各自的草房中出来,在恒星日食的一日死在大地上,用自己的血浇灌唯一的主宰赐予他们的沙原。最后,八分之一的人死了。 洛嘉·奥瑞利安在黑暗中静立,直到基因原体的眼睛带他看见伊甸的毒蛇。 艾瑞巴斯的脸孔模糊不清,不久之前洛嘉将他的脸剥了下来,他承认那一次是出自对愤怒的宣泄。 鲜血在地上流淌到干涸,正对艾瑞巴斯的椅座与施恩座内双双被猩红与枯褐的残渣浸透,就像从木纹深处生长而出。一些骨头碎在处刑架的下方,堆积如灰烬,这不全都是艾瑞巴斯的。 “你痛苦吗?”洛嘉问,对着黑暗中的艾瑞巴斯说,“你的痛苦足够了吗?” 艾瑞巴斯没有出声。洛嘉知道他还没有死去,一個阿斯塔特不会轻易丧命,他们的躯体本该是用于承载帝皇怒火与旨意的圣殿,因此被锻造得尤为坚韧,能够装载的疼痛和绝望也远大于常人。 所以洛嘉·奥瑞利安以超常的耐心去折磨他的每一寸血肉构造,并确保自己进入这片黑暗的时间有所间隔,以期让两段痛苦之间有所间隔,不至于在过量的、精疲力尽的一次性地破坏了圣殿的承重根基。 怀真言者希望自己在最近一个月内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了这条毒蛇的极限,以便将恶蛇从帝皇的光辉里窃取的一切,都以痛苦的形式,回馈给神圣泰拉的人类之主。 他叹了一口气,“我曾经青睐你,艾瑞巴斯。我曾经认为你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奉献者,能够为我们的信仰献出我们拥有的全部。可你欺骗了我们,也给了我一个教训。”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将帝皇置于至高的位置,”他继续说,将琥珀色的水在烛火上加热,火苗急切地舔舐着杯子的边角,轨迹留下浅淡的残影,像巨兽眨动的眼睫。“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所说的一样虔诚。” 水被烧到煮沸,洛嘉将它浇在艾瑞巴斯的头顶,让祝圣后的圣水贴合着这团无肌肤的扭曲怪物炽热地流淌,直到冷凝成蜡。这个叛徒已经沦为一团承装痛苦的容器,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我将叛徒的痛苦献给你,父亲。”洛嘉说,“这是最后一次献祭吗?我为之准备良久了。我已倾听到你在帷幕后的恩典,父亲。” 他持刀,剖开艾瑞巴斯残存躯干的一部分,想象着雕刻在圣殿上的世界树,在他手下的原材料上仔细地篆刻,解除那些瘢痕组织错误弥合时带来的对图像的破坏。 一声遥远的尖叫从黑暗中涌来,拨开层层遮挡的帷幕,敲响了洛嘉的耳膜。他静心地祈祷着,祝愿痛苦能使人与帝皇贴得更近。 “有些人,”他继续说,“他们的虔诚存在条件。您要首先把无限的爱给他们,让表面上的利益胜过了他们不虔诚的利益,他们才愿意装模作样地叩拜您,说两句您的好话。 “而在您的背后,他们还要咒骂您的王座,讽刺您的军队,将您视作不存在的符号和人为塑造的形象。趋势逐利,不明事理。” 一块血肉从他手下的材料里掉了出来,就像有限的皮膜和血管已经不足以兜住所有经过肌肉强化器官增强的肌肉。痛苦顺着缺口攀爬,渗进这块材料更深层的内部。 “而您现世里的仁慈甚至不愿意赐给他们罪孽的惩罚,不愿意将责罚凭空地降到他们头上。您继续供养他们,因您是唯一的大善的源头,可他们却自以为是,认为这是您的软弱。 “他们无法以爱去回应您的爱,也不晓得要用痛苦去贴近您的痛苦。在他们身上,崇高的道德消失不见,庸俗而狭隘的利己体现在外。蝇营狗苟,沾沾自喜。” 洛嘉·奥瑞利安暂且停止手上的活计,静立在原处,等待汹涌的眼泪流干。 人类需要帝皇。 在这广阔的无限宇宙中,在这群敌环伺的黑暗里,人类需要庇护者。 这不是一句妄言,不是古泰拉的无知者崇敬心中神明时找的借口:黑暗大敌确实存在。 狂暴的血腥虎视眈眈,多变的欺诈者奸笑连连,腐烂的气息亵渎地流淌着,堕落与亵渎绽开丑陋的花苞……在科尔基斯的日子里,他就认识了这一切。 人类无法用自己的手保护自己,无论是昙花一现的英豪,还是众志成城的勇士。不够。都不足够。 这是宇宙间一条冰冷的事实。 唯有对等的力量才能庇护人类——何其幸运,他们恰巧拥有这样一位人类之神,而祂真实地爱着人类。 帝皇领着人类前进,永恒警戒,永不止步,将整个种族抱在祂冰冷的怀抱中,把黑暗与邪祟阻挡在外。 在这风雨飘摇的时代里,在旧夜之后的黄金光明里——人类重新建立帝国,联结为一。 这是祂地上的国度。 “可他们不信你,”洛嘉喃喃,控制不住自己流淌的眼泪,“一半的帝国人,或者我们之中的三分之一,宁愿相信一个篡改伱经义的骗子。他们根本不是你的儿女。父亲,他们怀疑你,却又浪费你的恩德与血肉。为什么人这样坏呢?” 承载艾瑞巴斯的木架忽而坍塌,砸出一片不洁的碎片。那阵哀嚎的声音越来越大了,鞭打着他的后背,锋利地啃咬着他的精神。 他的怀言者们,有多少人足够虔诚呢?他已经暗示过他们了,暗示他们关于启示的临近,关于审判的未来,暗示他们该如何向唯一的主宰作奉献。 如果战帅佩图拉博以为将他们锁在钢铁之中,就能杀死他们的信仰,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钢铁将如何杀死言语?枪炮将如何处决虔心? 洛嘉想着,跪在地上,将尖刀钉进艾瑞巴斯的胸膛,剖出他的第二心脏,恭敬地摆放在一侧。 “第二心脏,”洛嘉·奥瑞利安轻声说,“您给了我们第二条命,我从恶蛇的体内取出,将它内部孕育的痛苦还献给您。” 耳边哀嚎组成的风声愈发地大了,黑暗涌动,舰船似乎有些摇晃,如同在暴风骤雨里颠簸不定。 骨强化器官以一截脊骨代替,洛嘉将它摆放在心脏右侧,而后是肌肉强化器官,以及血液再造器官和拉瑞曼器官。 “您给了我们新造的血,监视我们的肌与骨,让伤口愈合,让疾病终结。我从叛徒的体内取出,将它内在的终结还献给您。” 他背后亮起了失控的光,刹那间世界闪成黑白的默片,又顷刻被魂灵的狂嚎冲破,黑与红在嚎叫里动荡交替。 就在游子圣堂之后,深入信仰之律号内侧永久寂静的后见之厅内,呼啸骤起,作为洛嘉·奥瑞利安祷言的衬线。 洛嘉为忠诚者的奉献和许可而微笑,祝愿他们尽早进入帝皇的光辉之中。 他集中精神,继续自己的工作。 “神经结,”洛嘉轻声说,“让我们永远警觉,一半酣睡,一半监察您的世界。而您永无休息之日。永远没有,父亲,我敬重您的抉择。” 艾瑞巴斯还活着吗?洛嘉已经不再探查并确认这一点了。 周围的黑暗不断盘旋,虔诚的啸叫里悄悄掺进了魔鬼的尖啸。 他放下刀,点燃了一根普通的蜡烛,油脂贴着牛油蜡向下滑落,静静照出一小片飘摇的光。祭品身上的锁链在光芒里如同扭曲的蛇一般颤抖,似乎在恐惧着什么。蜡烛的微光渐渐将尖啸驱散了,烛光撑开一小圈饱满的寂静。 预置胃被剖出,内部空空荡荡。这个器官允许星际战士食用任何稍有营养的事物,以便以最小的消耗,为人类作出最大的贡献。这也是帝皇对人类之爱的体现。 基因侦测神经、多肺……洛嘉继续念着嘴里的颂歌,更换位置,将接下来的器官摆放在地面的其他空地。 有些细微的变化引起了他的注意。洛嘉盯着神经看了两秒,这截东西刚才是否跃动了起来,发出嘶嘶的声音?它是否自己扭曲成神圣的文字了,就像不需编织的法衣上的线? 或许还没有这样快,还不足够……而这场对话还没有结束…… “视觉控制器官,”洛嘉轻声说,“您的视力在其中延伸,我们所见的痛苦就是您所怜惜的痛苦,我们所见的叛逆就是您要终结地上国度的理由。从这恶蛇的亵渎圣殿里,我将独属于您的纯洁部分重新取出。” 他收住自己心中的抽泣,取下祭品的莱曼之耳。为了植入这对耳朵,星际战士们将自己的耳朵挖空,替换上这对听力灵敏的恩赐。 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一阵阵似有光泽的声音浪潮从信仰之律号的各处隆隆地攀过来,圣堂的吊灯战栗着,突然炸开。他的呼吸也带上了回声,回声里藏着痛苦的吟唱。 就是这样…… 正是如此…… 燔祭汝子…… 周围的黑暗向他压过来,黑暗之中,似乎整个殿堂都在悄然重组,砖石易位,门廊扩增,大理石隆隆地与廊柱刮擦碰撞,拱门和小径颠倒换位,建筑痛苦地嘎吱作响,向着无限的重复和广阔改组。 洛嘉自己的耳朵之中漏出一滴滴鲜血,他的肺部疼痛得像是有一头野兽在其中抓挠挣扎,榨干他的氧气,把他投入双眼发黑的无限深渊,向着虚空坠落。痛苦也降临在了他的身上,洛嘉虔诚地接纳了它,分享着黑暗带给他的折磨。折磨正是与祂的仁慈和给予接近的道路。 “Sus-an脑膜,我们在短暂的死亡中休憩,享有您带给我们的安抚,一睹我们在终结后才能步入的新世界。”洛嘉说,大口喘息着,颤抖地把剥离得十分完整的脑膜放在一旁,“您的黑暗,您的抚触,让我们在战斗的间隙里获得鼓舞……” 他的世界晃动不定,甲板倾斜倒塌,栏杆翻倒,整个刑罚室内的所有骨骸都四分五裂,朝他扑面而来。他跌倒在虚空的上层,身躯浸没在如有实质的黑暗波涛中。上方传来稳定的钟声,他抓着刀拼命向上游,他的衣服拽住他沉重的身躯,抽打他的小腿…… 在疲倦脱力的边缘,他骤然回到现实,心脏仍然在狂跳不止,从内部狠狠地鞭笞着他。 他警觉地扫视四周,烛火仍然稳定地撑开一片安静的祭场,但血腥气从甲板的无数个缝隙里涌来。 洛嘉心下稍安,知道他的舰队中,许多好孩子不负忠诚,用自己的痛苦献祭给他们的主。 然而有些虚空中的潜行者正悄然掀开帷幕,想要偷窃这儿汇聚的力量,盗取他们奉献给帝皇的祈祷。 他抽了抽鼻尖,闻到腐朽的灵魂渗出脓水,而狂暴的斑斓色彩开始在黑暗的背面飞舞盘旋。 洛嘉庄重地呼出一口气,知道自己必须加快步伐。 “色素控制器官,”他说,“卵石肾脏。味觉检测神经——您品尝世间百毒所得。我献上呈给您的祭物,愿它们成为您所悦纳的痛苦。” 灵魂的呼啸在他身边呼喊,他浑身酸疼,紧接着是彻头彻尾的麻痹,好像自己已经死去。如果他在这儿死去,那么也好,如果他的灵魂能献给祂,那么也好…… “汗腺改进器官,使我们在极端环境下战斗不休。贝彻腺体,您的憎恶就是我们的烈毒,您的责罚就是我们口中赐下的死。我们是您的兵器,您的工具,您的天使。” “基因存收腺,我们承载您的伟力的千亿之一,用我们的身躯培育天使。您的意志贯彻始终,圣灵充满在我们内部。您的黑暗就是我们的黑暗,您的诅咒就是我们的诅咒。” 最后一步,洛嘉想着,他的精神在狂热的紧张中绷成一根纤细的蛛丝。 “黑色甲壳,”他说,再一次地流泪了,“我们活在坚甲之中,为您的人类的福祉而杀戮。您的现世帝国内有叛逆,外有仇敌,于是您要去尘俗之外的城,为我们展开新的天地。我见过了,我们见过了。您听见我的话了吗?您接纳我的祷言与献身吗?这足够了吗?若是不够——若是不足——” 突然之间,仿佛一道无形的门轰然敞开,他被抛进一片充斥烈光的辉耀世界,彩带飞扬,风暴平息,空气清新洁净,明丽的光将整个世界照得透亮。 狂热的赤红与纯粹的青蓝交织旋舞,绿叶藤蔓向高空无尽蔓延,铺设一条通天的道路,活的玫瑰从颅骨的眼窝里长出,娇艳欲滴。碧蓝的玻璃海在下方一望无际,慵懒的翠鸟在华庭里展翼舞动,纯美羽翼落下的香粉拂过洛嘉·奥瑞利安的鼻尖。 中央是水晶的虹座,四周闪烁着翡翠的光。有四活物环绕,有狮子、牛犊、人和鹰的面貌,六翼满眼,举七盏火炬,熊熊燃烧。 洛嘉·奥瑞利安环顾四方,隐隐听见嘹亮的乐声和欢喜的拍手,鼓舞着他往前方去,跪在宝座之前,供应他所信奉的真神。 前去…… 上前去…… 去吧。 救赎就在前方。 真正的光明就在苦难之后,恩典就在献祭的另一端。 缓缓地,他的嘴唇卷曲出一个笑容。 “这便是您的众敌了。”洛嘉·奥瑞利安微笑着,“这便是要欺盗您真名的受诅之物了。他们想要诱骗我为他们而战吗?他们在许诺他们也能给人类一个如此这般的天堂吗?他们想说什么?他们觉得人类的苦难能被非人之物安抚吗?不,不……” 他低下头,他的脚下满是鲜血,凝固的黑红血块与黄白骨渣如粗糙的蜡笔画,肆意地向周围扩散。那根蜡烛仍然燃烧着,苍白而顽固。 鲜血与白骨,憎恨与死亡,人类千个千年的信念唯独从黑暗中诞生。 “痛苦也是人类自己的,救赎也是人类自己的,一切都是人类自己的,而唯有您指引人类真正的道路……” 洛嘉·奥瑞利安反手将刀扎进自己的第一心脏,黑暗从他胸膛中涌出,转瞬之间侵吞天地。 ------------ 第36章 一个瞬间 “他们在搞什么!”丹提欧克罕有如此恼怒之时,相控阵显示屏内传来的图像一片混乱,“继续联系,开启火控系统示威,不,直接部署反舰导弹——他们在做什么?” “有些船已经失控了,”布朗恩说,他抬起手臂,一根管线将他的太阳穴偏后侧与数据板相连,“通过图像可以确认,一部分怀言者舰队正朝着我们靠近。希望我们将他们放走?” “不,我想并非如此。他们的舰船作出了自动应答,但没有进一步的回应。我相信——” 机械合成的声音在会议室偏后的地方响起,半身覆盖着钢铁外壳的贝洛索斯专注在对怀言者舰队状况的分析中,深蓝的液体在维持他活动的管线内潺潺流淌。 “船长和舵手不在岗位上。”托拉米诺作出总结,“他们真正失控了。” “详细记录异常数据,作为万不得已时开火的证据。”丹提欧克说,“继续发送广播,准备电子频道的入侵,同时做好避让工作。我们不能让他们的船直接撞上来。怀言者的旗舰也联系不上吗?信仰之律号的通讯室也在消极怠工?” “有回答了。就在刚才。但情况不容乐观。”托拉米诺谨慎地说,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战争铁匠同僚们,就像他们已经位于下一场攻城战的前夜。 “说说看。” “他们说他们的基因原体正处在抢救阶段,”托拉米诺说,“在他们的圣堂中,洛嘉·奥瑞利安生命垂危。” 所有战争铁匠都立刻意识到其中的问题所在。 尽管不知道洛嘉到底干了什么,但名义上怀言者仍然处于钢铁勇士的监管之下,而原体的无端重伤绝对是严重的恶性事件。 铁之主固然可以对其置之不理,或者作出解释——但怀言者分散在帝国全境的无数忠诚信徒,早就用他们的疯狂验证了他们固执己见的本领;何况荷鲁斯遇刺的谜题,在怀言者眼中早已几近是钢铁勇士的前科。 “先联系巴尔班那边,将此事告知父亲,无论这需要多久,”布朗恩说,“积极和怀言者沟通。” “不要退让,”哈科从室外大步走来,脸上散发着压抑的怒火,“告诉他们我们清楚他们都做了什么——不管奥瑞利安在发什么疯!除了原体没人能动另一个原体一根手指头,而佩图拉博大人根本不在这儿,这就是怀言者自己内部的事!” 几个人惊讶于哈科对一名基因原体的不敬,但这种诧异转瞬即逝,转化为他们内心默默的认同。 “你说的对。”贝洛索斯喃喃,“当然,我们暂时对外封锁消息。” “去联系泰拉,询问泰拉的药剂部有无意向接手洛嘉·奥瑞利安的情况,以及……帝国之拳有无空闲来参与押送。”丹提欧克说,希望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他忽而想起与他们作别已久的网道支队近日也在联系铁原号,商讨正式归队的相关事宜。 最后一个节点封闭的前夜,钢铁勇士将再度变得完整。所有战争铁匠都对此期盼已久,而这个时间的跨度是接近两百年。 “不——稍等,”托拉米诺说,疑惑在他的脸上扩散,“是奥瑞利安。奥瑞利安亲自接过了通信……” 一名刚刚重伤的原体转眼间就站起来和他们通话,这听起来是一件好事,但只能加深战争铁匠们心中翻涌的不安。不论如何,送往泰拉与帝国之拳的通讯仍旧会准时发出。 托拉米诺将音阵的信号导入会议厅公开的播放器内,奥瑞利安宁静而沙哑的嗓音如同被粗糙续接的磁带,缓缓地、冰冷地播放着。 “在我们神圣的事业中,我们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事实,让怀言者验明钢铁勇士的大敌身份。我们不需要更多的骗局。” 洛嘉·奥瑞利安坦然地说,他的疼痛被注入到他的话语中,转换成一种沉静的可怕力量。 “我向我所爱的神献上我的祭礼,而我的虔诚将不被揣度和阴谋玷污。我不允许银河认为我受你们所迫,因为我的信仰注定不受束缚。我们将是立于天平双端的对手,钢铁勇士,黑暗之中没有私仇。” 丹提欧克深吸一口气,将下面的话沉声吐出,坚决地抵消洛嘉·奥瑞利安带给他的难言寒意,“火控系统将维持开启状态,直到所有怀言者的舰船都解除对钢铁勇士的威胁,原体奥瑞利安。” “无需担心,我们将返回泰拉,钢铁勇士,即便是战帅亦不再有机会阻拦,这是我個人的抉择,绝对的抉择。”奥瑞利安轻声说,“我们将朝见我们在神圣泰拉上端坐的圣者。他——” 他的神思在一瞬间变得渺远,再回过神时,他平和的语气里平添遗憾,“祂的力量已充斥了我的胸膛,填满了我无尽的空洞,我已不再仅仅是洛嘉·奥瑞利安……可祂仍在等待着最后的苏醒,谁阻碍了祂呢?” —— 水晶匣刚刚发生破裂的那一刻,除了一次清脆的巨响,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莫尔斯立刻望向高空,状似悄然无声的层云依然在宁静至静滞的微风中缓缓飘动。 他眼中泛起符文的金光,灵魂之海中的诡谲波涛立刻显于他的眼前。 首先是一种多层复合的虹光,如依附于海流的剔透晶片,游入这颗机械星球的外侧。随后,多色的斑斓鳞片逐渐显形,殷红与浅紫交映,逐步过渡至人造碧玺或翡翠石般的青蓝,依稀可见全貌应有的瑰丽。 然而,这一切都以残破不堪的黑色虚无血肉为基底,以至于每一片蛇鳞的边缘都仿佛正在溢出有毒的鲜血。 “你先离开,”莫尔斯说,“回到你的船上,做好任何准备,马格努斯。你的灵能不能消耗在接下来可能存在的事项中。” 马格努斯在几乎无法察觉的短暂怔愣后,迅速从虚空的音阵频道中撤离,纵然他依然满心疑惑,而方才那种极度不祥的征兆带来的痛苦依稀残留在他慌乱的胸膛之中。 佩图拉博隐隐感受到那股力量的盘踞,那超越凡俗存在的涌流侵入他周围的空气,将整个世界在粼粼的波纹中微微扭曲。他压下本能之中的可怕恐惧,以钢铁之心驱逐所有理智不需要的多余情绪,直视着他所感知到的征兆。 “十一号?”他大声问,“是你吗?” 巨蛇的形体在环绕世界的飞旋中消散,转瞬间重组成一个明灭不定的形象,站在他们所在街道的远端,几乎与天际的灰白颜色融为一体。 上次的受创显然至今仍未得到恢复,然而这条迷失的蛇仍然游到了他的血亲身前,隔着大约百米的距离,与佩图拉博面对着面。 他似乎在等待着佩图拉博首先打破寂静,向前迈步,又或许他只是在疲倦中裹足不前,对一切能够进一步决定他未来的事物漠不关心。 “你同样感受到它了,”佩图拉博说,“暴君星。黑暗之王。梦魇太阳。” 十一号什么都没有说。在这紧要的、时间流逝的关头,他一个字也没有说。他只是看着佩图拉博,似乎在观察铁之主的心跳、呼吸和躯体的起伏,观察着一个真正的完整原体应当拥有的一切。 “你说过伱将阻止它的降生,十一。” 十一号仍然不说话,他并不觉得这一默认的问题有回答的价值。 “那么你现在来了。”佩图拉博说,“你还是来到了我面前。” 十一号开口了。 —— 在航行的旗舰中,马格努斯沉浸在图书馆的研读中,数百张新写满的草稿纸在他周围有序地飞旋成纸张的风暴,将绯红君王包裹在充斥着不安和迷茫的厚茧之内。他取下单片眼镜,揉着自己酸疼的眼眶。 自莫尔斯让他离去后,他们将要面对的危机就已然明了。 在整个人类帝国的疆域之内,不将那些帝皇的同行者计入其中,绯红君王马格努斯毫无疑问是如今对帝皇的计划了解最深的人选。 那么,补全或者说验证帝皇真正计划的最后一块拼图,也只能由他给出。 他想起莫尔斯打断他时所说的话,“你的猜想是正确的,”他说,“但还不完全。” 这两段信息都让马格努斯如坐针毡,而自从普洛斯佩罗的噬灵蜂一战过后,他已经太久没有这种拒绝面对现实的自我折磨体验。 莫尔斯真的确定了他猜到的是什么吗?他知道答案,却希望自己不知道。 马格努斯将手指穿进厚实的红发内,紧盯着二十个色泽相近的卢恩在他眼前飞旋交织,相互追逐,依靠巧妙的引力布设,组成一个岌岌可危的天体球。图特蒙斯符文的雏形被交相辉映的金光勾连成型,在变化中稳定。 其中一个卢恩独立在外,游走于周围,不受任何单一卢恩的约束和限制;有两枚卢恩马格努斯暂且没有找出合适的位置,“备用选项”,一个词汇跳进马格努斯心中。 他将三枚卢恩移开,让它们漂浮在专注于剩下的十七枚符文。 十七个卢恩之中,有十三枚被他一一排列在符文所需的轨迹上,在有意增大中央卢恩蕴含的能量,将其设定为阵法的唯一核心,并削弱了中央卢恩的自控稳定度后,整个符文阵都开始剧烈颤抖,濒临崩毁的边缘,根根破碎的丝线在模拟天球上如雾气飞散。 马格努斯紧盯着这些濒毁的卢恩,屏住呼吸,手指轻柔拂过剩余十二个分支节点,将它们一一点亮,平衡着它们之间的连系,调整它们,直到这些符文与中央的大卢恩结成毫无疑问的束缚纹章。 束缚。正是如此,若是中央的核心大卢恩无法在天球的核心稳定地自我束缚,这十二枚符文的效用则将逆转为对核心之地的镣铐,或者说,某种缰绳,某种车轭。每一枚符文中灌注的力量,都足以摧毁对应卢恩除了承载伟力之外的一切额外功能。 他眨了一下眼睛,当十二枚卢恩符文全数亮起后,整个阵法的光芒霎时大盛,向外辐射的光芒如同噩梦的尖刺,在金属摩擦的呻吟中锋锐地刺穿了多层纸张。 天球的旋转仍在不断加速,更多碎片从四面八方崩解而出,组成飞旋的环流,旋绕在符文周围,空气在混乱的光芒中变得浑浊。 “但还不完全。”莫尔斯的声音再度在他耳边响起。 马格努斯吸了一口气,点亮了下一枚符文。 但这一枚符文生成的能量漩涡与先前的漩涡流向恰恰相逆,漩涡迅速激烈地荡起,马格努斯的手指在能量的冲突中颤抖着抽搐,仿佛此时的痛苦几乎等同于他在自己的内脏中激起对等的能量激流。 他用力咬住了下唇,迅速补全剩下的三枚逆向符文:它们的能量源自外界而非法阵内部,准确地说,这是一组通道,一组从外界的以太汪洋中疏通能量的管道,正如人类帝国在巢都深处建设的、汲取地热并向上供能的硕大排热器管道一般…… 马格努斯抹去这些卢恩在他手上割出的血口,猩红的血滴落在地。他喘息着,压下唇齿间的大声呼吸,将它们压制在不敢惊扰任何事物的轻咝之声中,眼睛盯着如今的图特蒙斯模拟天球。 在这一轮的卢恩增添完成后,整个天球仿佛得到了某种擢升,彻底地稳定下来,并自如地吞吐着每一丝用于自我调节的能量丝线,精妙到仿佛有一位更高的存在正聚精会神地手动调控。 但马格努斯知道,没有。 他与佩图拉博熟识,自然知道假如把今天他创造的一切都转化为机械逻辑的造物,铁之主也能够设计并制作出一样的奇异机械,让它以远超常人想象的传奇般的机巧形式自动运转。 但到了灵能这一方面上,物理宇宙中再伟大的建筑师也难免一筹莫展。 而佩图拉博的天赋,乃至马格努斯自己的天赋,都无疑继承自同一个天才的血脉。他既是灵能领域至高的大师,也是人类工造之中无可媲美的最初的匠人。 而这一颗天球所模拟的思路与构造,也只能出自他手。 帝皇。 马格努斯闭上眼睛,那种剧烈的阵痛渐渐消退,转化为某种更深层次的焖烧的火种,在他内部冰冷地灼烧着,其所燃烧的灯油,是绯红君王胸膛中所拥有的一切。 ------------ 第37章 银色子弹 “你们还是让它诞生了。”十一号说,“就连你也没有阻止它。如今距离它撕裂世界已经是时间问题了,到那时你们的银河将化为齑粉,你们在乎的一切都注定要结束了。” “又或许它将得到限制,而它撕裂世界的时间将在世界自我毁灭之后。”佩图拉博上前一步。“你既然来到这里,就不可能无端而至。” “现在你希望我成为你的帮手了吗?作为敌人?作为兄弟?还是作为共同限制暴君星的铁锁?”十一号侧过头,扫视他所在的星球,“我没有想到你们会在这里呼唤我,但这是个好地方,当尔达离开了之后,这里就更好了。寂静界域的十二个大符文终点之一……” “告诉我,伱能在阻止它错误降生上起到什么作用。现在不是谜题的时间,是的,它将要降临,但这个终点尚未封闭。在它彻底离开王座之前,我想你应该与我们一起封锁此地,确保阵法的正确闭合。” “阵法不能闭合。” “已经到时间了。听起来你对这座阵法有所了解。不管尔达还想对帝皇做什么,从此往后暴君星都将在图特蒙斯的囚笼中沉睡。你要么给予帮助,要么离开,要么被迫离开。” “阵法不能闭合,四号。因为晚了,它已经站起来了,就在我们的现实宇宙里,在你们所警惕的岗哨和围墙之外。是呀,否则为什么我们都心有所感?我们灵魂上的血液为什么从缺口中汩汩淌出?要么你去你们的泰拉看一眼,你们的父亲一准已经从束缚中离开,也许还在和黑暗对抗,也许已经有心无力。” “你——” +他是对的。+莫尔斯说,从恍惚的出神之中回归,依然闭口不言,就像他的语言能力已经被逐渐升起的夜色静默。 +他说的是对的,帝皇……节点一角有缺,帝皇不曾放弃,但黄金王座出现了一道裂痕——不,平衡依然存在,但濒临破坏。+ 莫尔斯的灵能之声在寂静的城市中振荡,佩图拉博回过头看他,他看见莫尔斯的面容在金色的符文覆盖下变得模糊不清,又或者这位工匠正主动遮掩他的表情。 +……是的,如果王座的裂痕继续蔓延,甚至,如果王座的裂痕无法修复,为了帝皇的第二个计划,所有节点都必须被推翻。+ +我会告诉你他最初的计划中我所知晓的那一部分,让我想想怎么说……+ “你们在说什么?我是对的,是不是?” 十一号轻声问,探究地注意到佩图拉博与莫尔斯的默契,一种似乎是微笑的表情又滑过了他不清晰的面容。 “也许。”佩图拉博说。 “那么,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十一号好奇地问,“我听说在这种情况下,可以献一束鲜花?唱一首哀歌?或者背诵连祷?” “什么意思?” “给你的礼物。” “不用。” “不,有必要的。你知道我已经没有了为他的计划牺牲的能力,四号。” 十一号说,向他走来,摊开双手以示他未持武器,即使这对于一個灵能大师而言除了表明态度之外没有额外意义。 “四号,你说帝皇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你们,那么你也知道身为节点,我们的本质和躯壳同等重要。在这儿,能作为完整节点的只有你……” 十一号说,伴随着他的话语,他的右手从空气中抽出一束透明的塑晶花,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泛着暮夜的暗紫蓝光,另外附上了几根漂浮的红蜡烛。 “那么,你要为他而死了吗?”十一号好奇地问,他的声音轻过了无名星球上方环绕的厚重云层,“就在这儿?谁会帮助你,你身边的人吗?” “还没有到那个时刻,十一号,如果你愿意前去弥补裂痕。” 莫尔斯走到佩图拉博身前,双臂环抱着站定。环绕着他的符文光芒内敛,没入苍白的蜡质皮肤后方。 “帝皇的意志将王座的崩溃约束在最后一个刹那,现在需要一个人为他抵消那些他无法控制的黑暗力量,而后马卡多就能将他重新搀回黄金王座。” “嗯……你们开始抗拒你们的使命了吗?这和你们曾经的义正言辞并不相通。” “我们所认识的计划并非同一道计谋,十一号。计划是人类抵御命运的盔甲,人类之主在穿上第一套盔甲后,为何不能寻找第二套重甲?这就是他如今的计划,只要他仍能自控,他的子嗣就仍然是他的子嗣,而非使命的工具与容器。” 十一号垂下眼睛。 “我是他的子嗣吗?他并不这么觉得,不是吗?不,这其实没有必要,你们用不着假装我是,以此来让我帮助你们。我也不用提问。我本来就是为此而诞生并被培育的,除了这个地方我也没有别的去处可以走,佩图拉博。但在那之前——” “停一停,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佩图拉博说,瞪着十一号,而后是莫尔斯,“帝皇最初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我不希望你们凭空谈论这一切,我却对你们的谜题一无所知。在这里的所有人中,我才是——” “是战帅?” “是他的儿子?” 两个灵能者依次说,而后互相看了一眼。 佩图拉博紧随其后,“什么是为帝皇而死?什么是帝皇舍弃的第一套计划?” 十一号看着他,他瞧起来有些发抖,他的笑容加深了,变成一种讽刺的吸气,“所以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你们中的所有兄弟,都清楚帝皇的想法,我还想原来所有人都宁愿迎接自己的使命,宁愿为了你们的父亲而死——真正地听命而自绝。原来我只是弄错了……” 莫尔斯的声音渐渐盖过了十一号的喃喃低语。 “这写在那封信里,佩图拉博。我曾在你的病床前与你和马格努斯分享,正是那一封信。你知道,我没有念出它的全部内容。我当时并不认为那一段有启用的必要……帝皇啊,王座在上啊!” 他话语稍停,回忆当时他阅读那封密信时的惊骇和愤怒,并将它们全数压下。 “答案很简单,佩图拉博,你们并非作为子嗣被创造的,他雕琢你们时扮演的身份,也并非一个渴求二十个孩子的父亲。 “我们都不难想象,身为人类之主,他首先考虑的计划,是如何妥善利用力量,为人类谋求长远的利益——而不是心怀某种自以为是的殉道者情节,将不必要的自我牺牲摆在首位。” “弥赛亚有一次就够了……”十一号轻轻地说。 “何况人类之主现在显然将成为圣人当做帝国稳定的大敌,对通过预设的唯一道路剥夺人类选择权利的使命嗤之以鼻,认为将个体的责任和自由淹没在崇高的十字架光辉下是古泰拉的遗毒,应当和最后一座教堂一同得到扫除? “是的,一个正常人类制定计划时,最佳选项怎么可能是自己先死为敬?他在道德上有多高的追求,才会希望用宏大的牺牲来保全自己永久的名声?何况他是一位皇帝?” 莫尔斯说,转入瞬息万字的灵能通讯,让三个非人存在的思绪和情感直接发生高速碰撞。 +帝皇最初的计划很简单:十三个容器作为封锁点,足以黑暗之王的力量锁定在一定范围内,四个容器作为管道,能够黑暗诸神的力量导入其中,最后剩一个继承人帮他继位。此外,他当年决定留下两个备用品,以备不时之需。 +为了适配亚空间的力量,这些容器的内核也需要从亚空间中获取,外壳则必须运用现实宇宙的材料,以免容器本身被亚空间侵蚀。为了领导星际战士,容器需要具有智力,以及超人的形貌和受信度。+ “基因原体……”佩图拉博说,“我们诞生的意义——” “工具。武器。容器。”十一号熟练地回答,就像他被千百次教导地那样。 +是的。他的造物,他的工具,他的人造人。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完成束缚亚空间能量的工作的,也无人知晓他从何处得到了制作基因原体的方法。总而言之,大远征结束后,你们中本该有十七人回归初始的职责,成为维系灵魂海天轮的辐条,抑或是人类帝国的基石。+ “……每个节点一人?” “而我们的本质将彼此相连,四号。在那之前,我们的意识将死去,如此方能保持容器的纯粹和稳定。” +我猜尔达接受不了这个,对吗?+ “她很害怕。”十一号低语,“她说他的野心蒙蔽了他的道德,而虚假的预言欺骗了他的理智……但是,你们说过,有另一个计划……本该成功的第二个计划?他还是把自己挂上了十字架,啊,就像尔达所说的……” +他的确推翻了他自己的抉择。十字架?如果你一定这样形容,并不介意以此证明你脑海中知识的有限。+ +在某一个时刻,他意识到他的每一个儿子都有了名字,+莫尔斯的情绪波动稍稍一停,他修正了他的话语。 +至少原体们多数有名字。于是,在某一个时刻,他意识到自己无法动手杀死十七个信任他、期盼他的子嗣。在某一个时刻,他意识到自己赋予了工具情感、期望和祝愿,对其拥有超越权力与控制的影响;在某一时刻,他意识到自己成为了认同和归属的核心,被纳入一个更大的共同体系统之中,以至于无法抽身。除此以外,在某一个时刻,他发现网道的二度修建能够大幅缓解单独控制黑暗之王的压力。 +在某一个时刻——帝皇后悔了。+ 莫尔斯神情复杂地看向佩图拉博,回忆起那无数个无形转折的瞬间。 是在帝皇目睹绿皮对网道的修复作用的那一个刹那吗? 是佩图拉博在法罗斯灯塔与数十年前的帝皇有过一面之缘的时刻吗? 是帝皇扮演法斯,与他提及摩洛的时刻吗? 是他作为圣乔治登上奥林匹亚的舞台,直言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的时刻吗? 还是将二号原体带入本不该在那时诞生的上帝之城的时刻? 抑或是963年的泰拉皇宫,他在风雪中与莫尔斯讨论那未知的成神赌局的时刻? 他说:计划永远会出错。所以我们必须填补计划失败带来的可能空缺。如此往复,直至抵达人力穷尽的终点。 他说:计划的最初,他们不是儿子。武器。工具。兵器。唯独不是子嗣,直到计划改变。 他说:我向你所怀的意念,是赐平安的意念,要给你一个将来和盼望。 他说:我们所有人都是工具、武器、容器、果实。而人类永不满足。 “所以尔达痛恨的计划改变了,”十一号似笑非笑地说,“他弱化了寂静界域的十二个分支对吗?所有的控制权都被移交给了泰拉王座,而抽取亚空间力量以期正负湮灭的限制也取消了……那么,当黑暗降临在凡世,便不再有网罗对它施以限制了。 “是的,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想想吧,要是你们的父亲果真和尔达所说的一样冷酷,那人类该活得多好啊——” “不,”佩图拉博说,“——不。” “我错了吗,四号?我说错了吗?” “你的逻辑是正确的,但计划的毁坏不能归咎于帝皇的决策,何况计划仍有挽回的余地。” 佩图拉博说,他的思绪运转不休,不停把更多的因素纳入考虑。 帝皇是否曾经将他们看作纯粹的工具与容器已不再重要,他们早已构建足够的感情链接,他真正得知帝皇最初计划时的愤怒和悲伤——如果那种干扰着他冷静心情,在他的喉咙中痛苦燃烧的火苗就是悲伤的话,这份情感已经被抛之脑后,并拒绝被他所承认。 这份备选计划只是遥远过去的一道回响,最多作为帝皇内心变革的一份证明,受囚于过去的人是可悲的,但他们造成的后果则使得可恨凌驾其上——宿敌刃,荷鲁斯·卢佩卡尔的沉眠,战帅的错误加冕——最后一项正是洛嘉·奥瑞利安一步踏错的起点。蛇的影子在其后若隐若现。 佩图拉博的胸膛颤抖着,他的语气转换为低声的咆哮:“帝皇的计划仍能挽回,只要此时过多的力量得到抑制,王座得到修补!” 十一号注视着佩图拉博,他的面容如水银波动,水晶蛇的影子在他虚构的身体内掠过浮光。花束从他手里跌落,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古典的左轮手枪。 他开枪的速度快过凡人乃至阿斯塔特之中最快的枪手,同时也快过了在近战方面并未排于前列的基因原体佩图拉博,但还赶不上永不休止的金文防护。 光芒闪烁之下,佩图拉博猛然抓向十一号的手,那把枪脱手而落,十一号的形体霎时消散,而后在稍远的距离复现,脸上仍然是若有若无的微笑。 落下的枪瞬间被佩图拉博捡起,一发冒着灵火的子弹即可射出,击中十一号的左肩——其盘旋天际、隐隐可见的蛇身本相猛然一颤,一簇细小的火苗爆裂而寂灭,带去数枚璀璨的鳞片。 “你要阻止我,佩图拉博,”十一号嘶声说,“我说过你要阻止我。” “靠什么阻止你?杀死你吗?”佩图拉博大声喊道,声音贯穿灰黑的街道,他直接注视着巨蛇的虚影,握枪的手抬起,枪杆转换为符文编织的重型手炮,就在他提问的过程之中,炮声已然隆隆响起,他宁愿击落巨蛇后再与之对话,而莫尔斯将帮助他完成这一场灵能之战。 “一个很好的提议,佩图拉博。” 巨蛇吃痛地在高空盘桓,它动作减缓,而在完整基因原体的眼中已经几近静滞不动,但它声音的稳定性完全没有受到那些燃烧金焰的鳞片带来的痛苦的影响,依然平静如初。 “如果你杀死我的意志,那么我可能就只能为你所用了,佩图拉博。我不喜欢我被创造的理由。” 金焰在它的庞大蛇躯上切割出无可挣脱的烈焰巨网,从高空的风中吹来一股支离破碎的灼烧的气味,好像是从天而降的火山灰烬似的,用力地从上方吹落下来。 佩图拉博的手炮追逐着巨蛇的身躯,他的手臂高举着,不断地发射火炮,就像这已经成了某种亘古以来的固定仪式,必须持续不断地循环在一个蛇骨环绕的圈层里。 “下来!”他大吼,物质宇宙的理智告诉他这样才能让声音远扬,又或者他动荡的思绪正自行寻找出路,让他无法不大声呼呵,“下来!” 巨蛇似乎下降了少许,它的外皮不间歇地开裂,不愈的银血如丝分割寰宇,切碎了黑暗的无尽深空。 “真的吗?真的吗?那就快点儿吧,佩图拉博,”银血所经之处,纳米粒子所构的草木土石全部四散分解,星球地面的机械假人一个个融化坍塌,“那就烧光我的皮肤,砍下我的头,”它说,“那就让我为你们的暴君去死吧,呵,这和为了尔达而死始终是同一件事,”它的嘶声轻笑甚至有些顽皮,“把我的心杀了,用我的本质涂抹在你的爆弹上,然后打向你们的泰拉吧,”它说,“快啊。” “你给我下来!” “我不如离开,佩图拉博,我不如就这样离开……” “等等!” “可我会走吗?我会吗?我的命运不在我的手上,我没有手,一条蛇哪来的手呢——” 铁之主的手炮在虚空中轰击出多个牵连金丝网罗的锚点,如同捕猎海鱼的巨型鱼叉,将巨蛇向着地面拽落。巨蛇无用地、徒劳地,乃至随意地在它的网中挣扎了几下,更多挥洒而出的银色鲜血泼在大地上,将沙盘城市进一步摧毁。 蛇身坠落时,庞大的回响在无限的灵魂海中震颤回荡,佩图拉博的以太视野一时间一片漆黑,残像累积的余光闪烁出大量光斑,在眼前如萤火散开。 最后那一声轰然的坠落在他耳边爆炸,击碎了所有沉闷的隔阂与障碍,在至高汪洋的震慑气浪之下,铁之主向后摔去——不,整个世界向上倾斜,重力在短时间内狂乱地动荡更替。他扣住向下倾倒的楼房边缘,喘息着抵御灵魂领域的动荡混乱。 随后,一张脸陡然出现在他邻近的位置,肤色略深的面孔静静地望着他,因失血而褪色。他看了他两眼,目光移向那一堆金文构成的手炮,而后重新抬起头,呼吸短而虚弱。 他的眼睛睁着,一眨不眨,里面既没有欣喜也没有悲伤,有的仍然只是那种也许是微笑的、不可被称之为表情的表情。他只会这个表情,佩图拉博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你要我履行使命吗?”他说,他眼睛里的情感是什么?不是恐惧,也没有惊讶,或者说期待。不是。 仇恨,佩图拉博读出了这种罕有的情绪,仇恨,没有一丝可怀疑的,那是炽烈而阴郁的仇恨。 佩图拉博扭过头正视着他,被他所抓住的楼房正在继续倾塌,一些碎屑向下方的黑暗虚空中剥落,有些也许是木头或者铁制栏杆的横梁掉了下去,无声无息。 “我要。”佩图拉博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要你阻止暴君星的真正降临。” 十一号吸了一口气,继续睁着眼睛,像个失能的发条玩偶一样轻轻抽搐着。随后他开始轻声地抽着气,用飞扬的余烬和水晶破碎后的渣滓来填充他的心肺。 他好像希望说点什么,但他的话语似乎已经被金色的炽炎烧干了,又或者他处于一个完全真空的寂静房间,他只能待在那个未知的地方等待着自己死于空气枯竭后的窒息,那时候他会向后仰倒下去,他脆弱的骨头砸在地上并就此折断,他的血会从大张的嘴和断裂的脊骨里涌出来,流满整个虚无的黑暗空间。 “真的吗?”他问。 “是的。” “以谁的名义呢?” “佩图拉博。” “为了谁给你的使命呢?” “我自己。” “因为帝皇没有给你下令?” “不止如此。我为我的决定负责。” “那么你要我履行使命吗?” “是的,十一号。” 十一号继续看着他,他没有再笑了,他的嘴唇扭曲出一个死寂的冷酷表情,与先前他双眼中氤氲的阴翳仇恨终于统一。但他的眼睛里却反常地展现出真正的笑意,仿佛他眼前的世界终于迎来了一个黎明而那个黎明实则是日落前最后一刹那的黄昏。 他盯着佩图拉博,不再提问。 而后,他的面容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银血的涌泉,泉流温热地罩住了佩图拉博的身躯,尤其是他所携带的一对手炮。 巨蛇的身躯也无声地转化,演化成一个庞大的空腔,直接与星球内部的某一个终点相连。银血仍在渗出,透过蛇躯上的无数永不愈合的裂纹蔓延,维护着这条临时的通路,将那些正在兴奋地嘶吼大喊的亚空间生物阻挡在外,噼啪抓挠和刺耳的撕裂啃噬声不绝于耳,又如隔重水般无法穿透而来。 就在通路的另一端,无穷无尽的黑暗残忍而狂暴地涌动着,将金色外壳撕得四分五裂,如纱网破漏不堪。 这无疑不是真实存在的物质,而是某种非物质界域的崇高映射,怀着侵蚀世界的狂怒在濒临破碎的囚笼中癫狂地飞旋冲撞,随时可能进一步爆炸——是的,它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依稀缠绕着它的封锁不过是发丝般脆弱的细绳,无法抵挡这隆隆作响、将缰绳拉直的狂暴黑兽。 佩图拉博眼都不眨,怒视通道另一端的黑暗。 他抬起手炮,一炮轰出,炮弹上附着的银血发出不可思议的纯净闪光,如灰土上飘落的新雪,或盖过大地的水银,迅捷而洁净,似慢而静滞,又快如飞梭,不受任何力量约束捆绑,穿透了空间和时间,直到抵达它命运中的终点。 佩图拉博是否听见了什么声音?某种难以觉察的、幻象般的停顿和空洞?某个无声的问题或者回答?某种无形的喘息和最后的憎恨或者微笑? 银光与黑暗在剧烈的碰撞中相互抵消,相互抹除,不断地来回侵覆又抵消,在牵引和流动中如潮汐与沙面相互侵蚀,并逐渐转化为狂暴的肆虐。 巨蛇躯干之内的剔透能量动荡着涌起,将所有外溢的风浪限制在这超越时间的袭击之内,直到一些深层次的事物开始垮塌消弭,黑暗被银光呼啸着咬破,流散的磅礴气力在斗争中逐渐变得通透,舞动着拍打着咆哮着,依旧一层层地衰弱了。 而原本的金色光辉骤然大亮,携着强大的意志再度重构,将黑暗向后牵引,封堵在开始自我修复的灿金高墙之内。 双色的金与银的辉光似是刹那交汇,有如一次遥远的、也许是一厢情愿的会面。 但在那之后,水银的光辉就开始了自我的裂解,在几个瞬息之间,便彻底地、无声地、不留痕迹地飞散了。就像从未存在过。 佩图拉博放下他举起的手,从心灵宇宙的争斗中脱离,无形的战场离他远去。 他躺着,目视天空,灰烬仍然在纷纷扬扬地洒落。 “它的降生再次搁置了。”莫尔斯说,坐在佩图拉博身旁,“王座需要得到修补。帝皇的帷幕不能被破坏第二次了,否则我们将无计可施。” 佩图拉博的沉默比往常更加漫长。 而后他开口:“如果被破坏第二次呢?我需要再杀死十七个兄弟吗?” “那已经没有效用了。图特蒙斯的节点已经被全部封锁,无法增添一个新的节点容器。帝皇——”莫尔斯停顿了一下,“舍弃了杀死你们的选项。” “那么,如果王座第二次不堪重负呢?”佩图拉博固执地重复了一次。“如果呢?帝皇给了你答案,莫尔斯,就在他的密信中。人类之主不会给出一个完全过时的计划!” 他撑起上半身,上下唇压紧,脸色紧绷,他有一千个呼之欲出的问题,这都转化为他语气中无法抑制的命令情绪。 莫尔斯深深地看着他,“马格努斯已经知道答案了,佩图拉博。他自己推断出了他需要的一切。我们需要的一切。” “那么摩洛呢?”佩图拉博问。 “摩洛怎么了?” “十一说的,”佩图拉博说,“不,这个词只是在他的意识中回荡,包含在其他众多的词汇之内。母亲,父亲,帝国,王座,花,蛇,疼痛,仇恨,晶片……有一万个词在他的血液中流淌,其中有三十个词语频率最高,其中唯有一个词语令我不解。” 他看向莫尔斯:“什么是摩洛?” —— “怀言者不能返回泰拉,”马格努斯从书堆中抓出音阵纽扣,对着罗格·多恩喊了出来,他的左脸满是鲜血,“罗格,不管你用什么理由,去拦住奥瑞利安!朝圣者(The Pilgrim)不能和帝皇会面,迷失之子的阻拦能力是有限的!” “……什么?”罗格·多恩说。 “就是塔罗——别管了,相信我罗格,你知道怀言者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会让帝皇那边的情况恶化,虽然我还不确定恶化的方向……去拦截他们,拜托了!” “……好。”罗格·多恩回答,“我明白了。但我需要进一步的解释,我期待着你的答案,马格努斯。” 绯红君王扔开音阵纽扣,双手捂住脸,他的理智在大声尖叫,而这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每当他算出图特蒙斯天环上的新一枚卢恩排列位置,他的痛苦都在进一步加深。 一定要如此吗?不,或者他应该说,就算要如此,还有机会吗? 除此以外,他的塔罗占卜中仍然存在着一些漏洞,一些层层遮掩的迷雾——他讨厌这套故弄玄虚的把戏,如今却不得不把它们拿出来加以应用。他擅长它们,与莫塔里安一样擅长,这不可否认。 他已经推算出了其中的一块小小的碎片,即帝皇是在摩洛获得了预示性的启迪,但启迪由谁带去仍未可知。 他也看出仍有某样东西在王座周围虎视眈眈:那是一条蛇,可迷失之子明明已经与代表佩图拉博的闪电塔相遇——是的,佩图拉博的卡牌变换成了闪电塔,而马格努斯还无法解答其中的含义。 他还能做什么? ------------ 第38章 绯红君王(上) 罗格·多恩站在山隘之间的城墙上,俯视下方在数个世代内历战而损的厚重高墙。混凝岩和钢铁相互嵌合,又被时间埋没在岩壁之中,和所有战死在城墙前的遗体、盔甲、长箭与开口微笑的头颅一起,融入群山本身。 某种意义上,这堵围墙比往日独立在山体之外的时候更加坚不可摧,尽管作为围墙的那一部分已在历史和战乱的洪流下粉身碎骨。 “怀言者的踪迹在距离太阳星域一个星区的位置处消失,大人。他们不接受通讯请求,同时他们已经深入亚空间航道。”阿坎姆斯汇报道,顺着城墙残存的台阶向上走来。 山风骤然呼啸而起,穿越层林,越过峡谷,飒飒地贴着山脊席卷而来。罗格·多恩在狂风中微微皱眉,他的声音依然清晰。 “我们无处可追。”罗格·多恩点头,“我需要泰拉方面的回答。” “仍然没有回应,星语者反馈称泰拉的灵魂海一片紊乱,触之即死。在上一轮尝试中,三个星语者死了。导航员亦称此时无法前往泰拉。” 阿坎姆斯简练地回答,他知道那三个星语者在极度的恐惧中分别采取了撞碎自己的脑袋、扼死另一個同伴和在灵能爆炸中四分五裂的死亡形式,但这一切对局势毫无帮助,没有介绍的必要。 多恩看了一眼阿坎姆斯,“那么,我们就拿不到太阳星域防御体系的指挥权。与此同时,我们无从得知怀言者的位置,钢铁勇士或千尘之阳方面也无法给出进一步帮助,佩图拉博与马格努斯在联系范围之外。另外,吞世者远在努凯里亚。” 阿坎姆斯听见自己战斗义肢中的零部件在凛冽的狂风中嘎吱作响。 “正是如此,大人。” 多恩轻轻转过头,他的思考寂静无声,被隐匿在一堵无形的坚固巨墙背后,无法探查。 “去最近的大型开放网道入口,”罗格·多恩下令,金甲上滑过一道移动时带来的闪电般的冷光,“我们需要撤离仍然居于网道内部的钢铁勇士部队,并借此直接抵达王座世界。我给你们十小时的时间整顿军队,规划航路,在那之后,我需要山阵启航。” 阿坎姆斯咽下网道地图仍然保存在泰拉皇宫的困扰,以及耶利米碎片带亚空间航道的不定期阻塞,单膝跪地:“是,大人。为了人类帝国。” 在狂风中,多恩的声音由远及近,如山石滚动本身的回响。 “为了人类帝国。”多恩回答了他,“我们当尽心竭力,邀死而往(in death we tryst)。” 他停顿了一刹那,而后给出了一个新的、令阿坎姆斯意想不到的无关要求。“另外,联系阿尔法军团,我需要确认他们的动向。” —— 迷雾向通路的深处弥散,如半凝固在白色丝绸上方的液态琥珀,在马格努斯的脚下缓慢地流动。临时的门扉在他身后散去光芒,变成一块微微发热的浅金色石头,坠地并破碎。 他再度回到网道,没有带上任何一名阿斯塔特。 即使是阿扎克·阿里曼,对这遍及银河的神秘通路的了解,也远远不足以让他在此帮上他的基因之父的忙。也许这并不让人高兴,但他们将是负担而非帮手。 所以马格努斯独自迈入网道,手中握着他占卜所需的帝皇塔罗。 朝圣者牌在他手中发烫,半张卡面已经被漆黑的墨水浸透。剩余的卡牌倒是变化不大:大祭司明灭闪烁不定,闪电之塔上的裂纹让马格努斯忧心忡忡,使命骑士恒定如磐石,而曾经归属于佩图拉博的豺狼牌已经化为齑粉,代表着某种彻底的失去。 他深吸一口气,让帝皇牌飘在前方,指引通往王座世界的道路。 网道之中并非空无一物,但今天,网道内部的环境尤为诡谲多变。 除了各种依附其上的节点城、次级界域和异常空间之外,某种介于生命与死亡、刹那和永恒之间的紊乱气息扑面而来,不应存在的磷光在今日色彩尤为暗淡的背景下凸显。 当马格努斯注意到它们时,一种有毒的恶性光泽开始向他周围渗漏,潮水般起落周转,内部富含着某种渴望的幽魂般的意志,攀上他的小腿,似乎想要夺取他的一部分,用作可利用的食粮。 那种燃烧过后的岩石与黑曜石沙地带来的气味正在悄然变得浓重,某种恶意的意念寄宿其中,但这不曾给马格努斯带来它具有生命的感官——他曾见过的种种亚空间魔鬼,都比这种存在更具备活生生的生命力。 在这里,在这时间与空间之外的恍惚夹层与梦境般的宇宙夹缝之间,没有人类,没有异形,甚至没有微不足道的苔藓、昆虫和微生物……只有焦土与死亡,以及死亡本身带给生命的莫大恐怖。 他在自己身体周围编织出一个精巧的赤金色格纹护盾,尽可能地将这种气息阻拦在旋转的赤金球笼之外。这和阻隔亚空间能量的方式几乎一模一样,而正是这种相似性让马格努斯的思绪杂乱不已——这种黑暗与毁灭的力量,不该透过外墙渗透至内侧。 哪怕它就在网道内部直接朝他扑面涌来,这都意味着事态仍在帝皇的控制之内。 他继续前进,同时低声补充着更多的咒文。黑雾逐渐缠绕成丝,沾上他的外袍和红发。他空洞的眼窝内再度开始流血,疼痛顺着黑色的丝线钻进他的大脑。他的脚不断被绊住,这让他几乎寸步难行,每一步都是对灵能和体力的巨大考验…… 突然之间,飘浮在他身前引路的帝皇牌骤然在黑焰中烧尽,一切仅仅发生在一个比心跳更短暂的间隙中,但随之而来的当头一锤般的重击影响则更为长远。 马格努斯头晕转向,他所认识的方向在短时间内全数紊乱,他踉跄了几步,再次注视前方。 网道内的情形似乎已经发生了转变,无数根通道似乎发生了随机性的重连,黑暗变得更为浓郁,光点定性为陵墓上层飘浮的幽幽磷火,隐约可以听见某种低语和嘶鸣,徘徊在感知范围的边际线…… 马格努斯喘了口气,抚摸着腰间悬挂的沉重典籍,抵御着外来的恐慌,艰难地向眼前的黑暗敞开一部分意识,以期从中重新感知到泰拉的方向。 在无数次演算过后,绯红君王从浩如烟海的推算结果中,得出的定律只有一条。 不论是哪一种黑暗力量,抑或是残酷的命运天轮本身欲要碾过人类种族,不论阻挡他们的实体是谁,他们真正的灾难落在哪里,唯有一个人是一切未知风暴的核心。 帝皇。 只有帝皇知道整场隐于宇宙黑暗一面的斗争的全貌,也只有帝皇具有足够的伟力,能够将混沌的威胁阻隔在人类帝国的疆域之外。 帝皇的力量决定了他绝对的地位。 因此,他们需要听从的,最终依然是帝皇的话语,需要守护的,也只会是帝皇的安危。就像棋盘上的国王——失去帝皇,就是满盘皆输。 所以马格努斯要找到帝皇,亲自面见他,完成一切他能为自己的父亲做的。这是破除所有谜团的首选。 除此以外——除此以外,马格努斯心想,他记得还有数万名钢铁勇士位于网道之内,至今没有撤离。不像绿皮兽人,他们不能真正化作网道的基石,他们的归宿在现实宇宙的钢铁之中。 黑暗的道路在他眼前分裂,从一条小径裂解成三条,而后是五条、七条……有些向前方延伸,有些最终构成回环,而所有的分岔路口都在不断地重组,在黑暗气息的遮蔽下不安地颤动扭曲。 有时,一些特殊的障碍将马格努斯阻拦在外,比如对亚空间含量较高物体的阻拦和排斥,或者一些可疑的陷阱,通向那些没有尽头的阴森支流,直到迷失在网道深处,或者径直坠落进现实的冰冷深空,被宇宙本身摧毁…… 他甚至再度路过了一次维格贝拉赫——时间的尽头和终点,无数颗迷失无归的心灵在这一十字路口交汇并存,从过去、现在直到未来,它们的投影折射在这不可思议的小径末端,直到投影本身成为它们唯一的存在,并继续在无序的凝滞和混乱中游荡不定。 马格努斯时常停下脚步,耐心地分辨他走到了哪儿,离泰拉当下的时间和空间是远是近,他的下一步会将他抛向一光年还是一百光年之外,抑或是直接一步踏进虚空深处…… 这时候马格努斯后悔起来:他应该提前计算出网道内部的混乱,并告诫他的其他兄弟们不要进来。 网道的情况比他预想得糟糕得多,这里的时序碎片绝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能够把握的,他们也许会反复经过同一段时间一百遍,又或者将间歇而至的时间当成连续的现实。 在某一时刻起,黑暗似乎变得稀薄,连带着网道的边界也趋于透明。炽烈的血红和坏疽般的腐烂绿光在边界之外狂躁地卷动冲刷,帷幕显露出病态的鲜亮虹色光泽,而星云则从内侧开始绽放出诡谲的幽蓝色泽,其存在本身就能带来邪恶的刺痛和令人作呕的感受。 “嗯……”马格努斯自言自语了一声,抹了一把左脸,眯着眼睛,避开外侧渗透的危险能量。 这里无疑是某处临近网道外侧边界的薄弱点,亚空间汪洋在此不间断地拍打着肥皂泡般的网道壁。他要换条路往回走,重新摸索方向,直到他感知到图特蒙斯阵法的光辉——那会是一个出色的路标。 “……马格努斯?”他的附近传来一声呼唤,马格努斯不得不重新看向危险的边界防护层。 蹲在一块类似廊柱的遮蔽物后的人影逐渐显露,那让马格努斯感到一阵深深的惊讶,以及随之而来的忧虑和焦急。 “你怎么在这儿!”马格努斯大声喊,“阿尔法瑞斯或者欧米冈,你是……对了,欧米冈!” 他左右看了一圈,咬牙向着欧米冈所在的位置靠近,观察对方破损的银蓝色盔甲和沾满血污的断矛,以及连日的受困带来的憔悴面色。 “你怎么会在这里!”马格努斯问,“这里太危险了,你得离开这儿……好吧,我记得你确实知道网道,你掉进来过一次。哎呀,真是糟糕透了,这儿比起你当年来的时候危险了几百倍!伱不会是自己主动进来的吧?” 欧米冈无精打采地挥了一下他手里的断矛,连往日惯有的沉思和慎重都被疲倦盖了过去,就像他在一滩沼泽里挣扎了一个月一样浑身无力。 “我之前在战斗,”欧米冈回答,“有一些符文被触发了,而后我坠落至此。” 他喘了一口气,喉咙里传出低沉的阻塞声,好像这一小段话就足以把他的力气全部消耗干净。“外面过去多久了?不……现在是哪一年,马格努斯?” “第三十一个千年的头一年,”马格努斯快速回答,担忧地打量着欧米冈,试图隔着一段距离判断他的兄弟的身体状态。欧米冈背后的无形屏障似乎变得更加薄弱,病态的光芒如长针根根刺破结界结构层,让人浑身发疼。 而那位并没有马格努斯一样熟悉灵能的原体还无力地蹲坐在原处,忍受着不适,期盼地看了马格努斯一眼。 “感谢你,我没有错过很久,”欧米冈说,他身后的防护层斜面上依附的混沌能量活动还在不断加剧,无生者的利爪时而猛地切过屏障,留下燃烧的烙痕。 受诅咒的气息已经趁虚而入,任何一次轻微的动作都可能导致欧米冈落入虚空,而这个误入此地的原体看起来还对此一无所知。 “别待在那儿了,你得过来,”马格努斯说,解下自己右手上缠绕的环形装饰,将它重新熔炼成一根长绳,抛给欧米冈,“过来再说,欧米冈。” 欧米冈用力吸了口气,然后伸手抓住长绳一段,“也拉我一把,马格努斯。” 马格努斯将绳索慢慢回收,帮助欧米冈脱离那危险的帷幕边缘,绚丽而令人作呕的彩光不甘地抓挠着墙壁,在狂躁与愤怒中相互吞噬,火舌追逐着离去的原体。 当他们离得足够近的时候,马格努斯伸出手,想要直接拉住欧米冈。 欧米冈抬起头,他的断矛从下方向上刺出,如毒蛇猛然钻进马格努斯的胸膛。 而后落空。 断矛落入残影,矛尖剧毒的蓝绿色光划出一道明亮却无用的短线。 马格努斯不知何时已然站至侧边,而他手中沉重的典籍正携着绯红君王全部的盛怒,向着欧米冈的后背奋力砸出。 ------------ 第39章 绯红君王(中) 沉重的书籍边角如重锤砸落,其势如狂风疾雷,在欧米冈背后的银蓝装甲上铿锵撞击,一声清脆的裂纹顺着附于厚书外壳上的无形符文爆射而出的赤红能量炸开,无数弯弧如有形实体的碎金,顺着符文的轮廓在成型后断裂,纷纷洒在网道的迷雾中。 欧米冈吃痛滚开,面庞隐入阴影,只余下颌冰冷的弧线,他手中的断矛转瞬生长出完整的刃与柄,切割的弧线在网道空间内显得模糊不清,仿佛本身就穿行在前一秒和下一秒的间隙之间,其形无定。 “欧米冈,”马格努斯咬牙瞪视着站在他对面的原体,“你都做了什么?” 在说话的同时,通过高层心境构建解析的第三眼,马格努斯从另一视角观察着两人之间的战场,并悄然布设战场中的有利环境。 马格努斯看见自己的血汩汩流淌,纷繁的符文在明亮的耀光之中如暴雪飞舞,闪着刺目的金红光芒。 而欧米冈的外甲上覆有一层迷蒙的亚空间荧光,蛇影在鳞甲上游移,无疑接纳了某种亵渎的赠予——纵然程度不深,那种玷污依然极大地激怒了马格努斯。 “我为了你来到这里,马格努斯,”欧米冈转动着手中的苍白长矛,凝视马格努斯的动向。 当马格努斯向他冲来,覆着精巧纹路的圣典原本在骤然拉长的光芒下迅捷转化为带链的流星锤时,他以长矛绞住圣典的铰链,锁链顷刻变相,更换边角延伸而出,欧米冈挥舞的矛刃则顺势变位,在空间之中闪烁如电光,迅捷地抵住马格努斯的进攻。 马格努斯神色愤慨,残存的一眼顷刻转为鲜血般的猩红。 “胡言乱语!”他一面痛斥,一面将欧米冈向后逼退。 他本身的速度未必比得上阿尔法的毒蛇,但覆在他双脚之上的流动光影如无形的红翼,在地面的网道薄壁上溅出晶莹的碎晶,不间断地帮助马格努斯向前逼近。数把飞刀在马格努斯身周成型,定型的刹那里便忽视空间的阻隔,直接抵达欧米冈身边。 欧米冈偏转身躯,长矛如同未卜先知,一一将飞刀从刃面击穿,爆出如雨的破碎晶花。在马格努斯的威逼下,他步步后退,转眼间仍在作痛的后背就抵上了网道脆弱的边墙。 只需一击,再来一次满心狂怒的重砸或烈焰吞吐的撕咬,边墙就将迸发裂纹。 一道猛烈的赤红弧光以摧枯拉朽之势袭来,欧米冈伏身闪避,弧光在触及网道壁的一刹那开始振荡,但震颤的并非网道本身。 一层不知何时布设在此的延迟施法源受到第二重能量的激发,在爆炸的同时将冲击波全部束缚在单向向前的角度之上,欧米冈的头盔从后往前开裂,鲜血粘稠地灌进内甲,而精金撞角的厚重典籍当头迎来。马格努斯的第三枚符文眼球尽职而熄灭。 “马格努斯!”他尖声大喊,“帝皇的计划不会成功,人类也无法从帝皇的统治中得到——” 他的话语被马格努斯打断了,绯红君王张开左手,一把弯刃镰刀剑顷刻成型,顺着欧米冈刺出的矛杆前滑,插进欧米冈握矛的虎口,血光飞溅洒落。欧米冈在撕裂伤下抽矛后退,苍白的长矛向低处划出阴冷的横弧,在马格努斯的膝甲侧上方刺出血痕,鲜血顺着裂口外溢。 “我不想听!”马格努斯直白地回答,提及帝皇的备用计划仍然让他心内疼痛不已,但倘若一切都是必要之举,他不会后悔于自己的抉择。 “我们能改变这个计划……” “这是从哪里开始的!告诉我,欧米冈!从何时开始的!奥瑞利安?荷鲁斯?宿敌刃?影牢宿敌刃,影牢——是你!” 两名原体的武器不断交汇又分隔,圣典原本早已在符文的强化中转化为坚如精金的重物,作为重锤的锤头或短距的硬棍,与矛刃呛啷碰撞。欧米冈辗转换位,碎甲崩裂在浓重的迷雾中,与磷火一同闪烁不定。 “我的兄弟——”欧米冈开口,这一句话中转换的称谓立刻让马格努斯确认了他的猜测。 极度的愤怒转瞬之间压过了短暂的百思不解,他左手的皮肤在超自然能量的涌流中全数撕裂,散发金光的鲜血荆棘在周围的浓雾中环身刺出,如不受物质限制一般直接穿透欧米冈的身体。 欧米冈欲要后退拉开身位,绕过在他体内制造无数疼痛的出血空洞的荆棘网,马格努斯体内跃动血流化作的炽烈火花便同时在空间与短时连续的前后时间段中全部轰然引爆,迫使欧米冈在强大的冲击力下被钉死在原处。 “马格努斯!” 马格努斯拽住欧米冈的左肩,将他重重摔至地面,一声倒地的沉闷钝击过后,厚重圣典上的精金撞角重重砸进严重破损的银蓝外甲。 在清脆的咔擦声中,欧米冈的脊椎爆发出可怕的撕裂音。剧痛霎时将跌在浓雾中的原体刺穿,欧米冈尝试重新站起,但他瘫软的双腿拒绝听从他的指令,鲜血从他口中涌出。他颤抖着从喘息中挤出更多音节:“你们……泰拉……” “告诉我,欧米冈……”马格努斯蹲在欧米冈身边,而后一膝跪地,与兄弟争斗带来的心理挣扎如昔时落去的潮水般猛然回流。 “为什么?”他不安地问,“为什么,欧米冈!” 在体力剧烈消耗带来的头晕目眩中,马格努斯感觉周围涌动的环境已经在战斗中变得尤为恶劣,混沌的黑暗力量一轮轮冲刷着网道的外墙,一刻不停——那并非对撕裂网道的尝试,而是预设的能量锚点,以看似温和实则诡谲的方式,依附在网道外壁上,等待着某一时刻发挥混沌诸神所期望的作用。 ……为何不是破坏网道? 马格努斯心中千百个思绪同时奔流,并在欧米冈发出声音时顷刻回到当下。欧米冈的脸浸没在浓雾中,他的声音听起来宛如毒蛇从牙齿之间挤出的轻咝:“……将摧毁人类的,只会是人类自己的黑暗,而不是……” “把话说完!”马格努斯已经顾不得自己听起来是否气急败坏,他焦急地瞥了一眼网道外侧,尼凯亚圣典上缠绕的链条转而束缚住重伤的欧米冈。 他不想亲自上手,一方面是害怕自己盛怒褪去后无法对一名兄弟造成有效的约束,另一方面,他所能支配的超自然能量已经所剩无几,而这才是他作为一名学者能够在战斗方面胜过许多兄弟的力量根源。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虚弱。 他自己对自己造成的伤害,甚至胜过欧米冈在他身上划过的矛伤。 “而不是……”欧米冈重复一遍,声音越来越弱,在他身下积起的血泊早已浸没了欧米冈的前胸。马格努斯将他翻过来,辨认着浓重雾气中欧米冈嘴唇的开合。 欧米冈冰冷的眼睛凝视着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马格努斯已经眨眼间将他推开,向后退开几步,眼前因骤然的起身而阵阵发黑,迷雾之中赤金的光芒大盛,如汹涌的闪电贯穿网道上下,几乎形成某种毁灭性触之即死的立柱,将通道密密封锁。 几乎就在赤金闪电构成幕墙的前一个瞬间,呼啸的变幻光芒从欧米冈体内亮起,顷刻之间幻化出近百条毒蛇的虚影,在网道内侧构成某种有毒的虚空景象。 每一条蛇影滴落的涎水中都倒映出一整个无从约束的凶暴世界的幻象,世界与世界、真实与虚假无限地相互取代、交叠,分形的图案顺着幻影内部的每一条图纹向外扩散,其无常变幻足以摧毁一個凡人对现实的全部认知,将理智淹没在梦魇般的可怕感官冲击之中。 马格努斯立即闭上残存的右眼,将感知约束在有限的范围之内,仅仅确保自己能够做出恰当的反击应对。 他的心在可怕的绝望中颤抖,比他先前推算出帝皇曾经计划中的十七位原体之死时还要更具备真实的、刺骨的痛苦。 展现在他面前的已经不再是一个基因原体,不再是帝皇在两百年前塑造的人类典范和超人样本。 从不知何时开始,欧米冈内部的一些关系到根本存在的因素发生了彻头彻尾的转变,不论这种改变源自主动的选择还是被动的意外。不论如何,这全新的生物仅仅是极力模仿着往日所拥有的形状与外壳,用废弃的残渣重新堆砌出一个一触即碎的原体形状。 而这只意味着一件事。 他的一名兄弟选择了堕落。 而他将与之对抗——甚至杀死他。 一名原体,杀死另一名原体吗?马格努斯想着,整个银河里哪里有这种事情?而就在今天,就在这时间与空间的夹缝间隙里,两个血脉相连的兄弟,就要这样动手了? 不是在决斗台上的礼仪对战,不是纳尔尼之庭中的演练,不是山阵号受限竞技场中如舞的剑斗,而是货真价实地用长矛刺穿心脏,用重锤砸碎头颅,用染红的利齿啃噬,用锋锐的指甲撕扯,直到网道之中只剩一个人的粗重喘息。 是这样吗? 当双色的烈火在狭长的网道通路中对抗性地纠缠时,他仍然带着某种不敢置信的谵妄,感受着内在动荡的疼痛带给他的刹那清醒。 一时之间他似乎并不理解自己在做什么,就像什么恶劣的、戏弄的把戏,带来了现在的兄弟残杀,至高天上的哪一个存在正在尖声大笑,取走它用曾经的舍弃换来的全新收获…… 变形的蛇头向他咬了过来,牙齿上淬着可怕的毒液。它的形态定了下来,只有两个蛇头了,第三个头的颈部不知何时被连根断去,留下炮火烧灼的痕迹。 马格努斯高举圣典,铭刻在典籍之内的预置符文闪烁着,被流淌的鲜血注入鲜活的生命,爆发出炽烈的闪光,恍如一盏纯净的星光明灯,高悬在可怖黑暗的无尽变换之中…… 外界的混沌能量翻滚愈盛,浓重的色彩最后交织成漆黑的暗光,马格努斯高声诅咒着,痛骂出所有他不清楚是什么的词汇,挥动着他手中的武器。 他全部的力量都倾注至下一次的重击,而后是再下一次,就像他拿着的是一把沉重的木棍,或者凶狠的重石……他咆哮着,咧开嘴,对着袭击他的巨蛇露出牙齿,就像数万年前的人类面对啃噬了他手足亲人的野兽一样怒火中烧…… 但他的理智仍然存在,一个个法术仍然在配合他的战斗:孤身一人的战斗,无人可知的战斗,在网道深处没有援手没有助力除了他自己之外一无所有的战斗,而这场战斗是原体与原体的对决…… 那些梦想般的时刻,那个漫长的、充斥欢声笑语和永不落日的明亮光辉的璀璨世界,一个梦境般流光溢彩的缤纷世界,一个个欢笑的梦想、互相肩膀的碰撞和抱胸相对的争辩,在桌面上起舞的小小八音盒人偶,小毒怡情的烈酒,那些光泽流动的在金光辉耀下如洁白石塑的面庞……全部走向了这片网道边缘的黑暗之中,就像命运走回了它最初的朝向,在游移不定太久后重返它可憎的最初道路…… “我要杀了你,”马格努斯大叫着,“你会——毁了这一切——” 杀了谁?这一切是什么?他要杀死欧米冈吗?这一切是指他们所处的网道吗?仅仅如此吗?还是只能如此呢? 赤炎熊熊燃烧,直到一声巨大的破裂声击碎了所有不够喧嚣的声音,并将无与伦比的寂静带入这有限的场地之中。马格努斯向后退了一步,而后摔在地上。 在他面前,赤红的长矛已经将巨蛇的头首刺穿,鲜血从一道环状的伤口中汩汩溢出,最后,蛇的头颅从高处坠落在地。 “我杀死了他……”马格努斯喃喃低语,“真的吗?” 蛇躯也轰然砸下,起初有些迟缓,而后迅速加速,重重地砸在网道的地面上。黑暗的迷雾立即欢欣地翻涌起来,化作流动的、管道般的细丝,钻进欧米冈的残躯…… 迷雾被气流卷散,一位基因原体的形象重新显形,无头断脊的尸身躺在血色的浓雾中,旁边就是他的头颅,他那残缺的冰冷眼睛还在看着马格努斯,其中似乎带着某种无情的笑意。 马格努斯盯着欧米冈死亡的身躯。 是的,死亡。死亡的事实被鲜血淋漓地、不可抗拒地推到马格努斯面前,告诉他就在刚在,就在这无人可知的世界背面,网道的至深处,一个兄弟谋杀了另一个兄弟。 绯红君王喘息着,他的疲倦让他无法移动,被淹没在仍然存在的、约束着他的惊骇中。 真的吗?就在第三十一个千年的第一年,基因原体之间开始相互毁灭了吗?先是荷鲁斯的倒下,而后是洛嘉·奥瑞利安和佩图拉博的决裂,现在轮到他了吗?马格努斯,第十五个基因原体,骄傲的马格努斯,杀死了阿尔法军团的一个原体吗? 他盯着欧米冈的尸体,直到自己的意志回到了灵魂之中。 那么,事情确实是这样了,一个基因原体与混沌有染,于是他们战斗,直到其中一人死去。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一切都很明了,所以他要怎么对别人描述这一整场谋杀和反击呢? 他不可抵赖地对一个兄弟动手了,也许他有不杀死他的选择但他把整件事做到了最后一步……怎会如此呢。 马格努斯站起来,再度观察透明网道外侧的涌动风暴。它们仿佛有些消退了,也许是灰溜溜地败退,也许是达到了目的。 那个问题回到了马格努斯心中:为什么混沌诸神没有直接试图攻破网道的封闭层?如果它们非要如此,在还剩一个节点空缺的前提下,这是可以做到的,甚至——这不是网道的核心区域,它们的侵入是可以轻易完成的。 马格努斯甩了甩头,决定带上欧米冈的尸体,他总不能将一名基因原体曝尸于此。他凝视着欧米冈,静立几秒,而后将染血的圣典挂回腰间,牵引欧米冈向上飘起。 他很快意识到欧米冈的身躯轻极了,就像在这儿剩下的只是一个被掏空的纸壳,一阵风就能将他送走。 在这名基因原体死后,他内部的某种东西似乎不知不觉地流失了,或者受到了汲取,化作了某个急不可耐的它者的力量…… 下一刻,黑暗的波涛从欧米冈的空壳中涌出。 这饱尝其降生所需的最后一份献祭的终结与毁灭,带着将要初啼时随之伴生的、足以撕裂整个寰宇的彻骨恐惧的前奏,近距离径直贯穿了马格努斯的灵魂。 ……清算之日,将要……黑暗……毁灭诸域…… 一道电光般的思绪划过马格努斯绝望的心灵——目的。 不是毁灭人类。不是让世界陷入一次性的万劫不复。 也不是害怕争斗。不是抗拒与新生的毁灭者同台竞技。不是抑制新王的降生。不是。不对。错了。 这就是黑暗诸神的目的。这才是远古之四的目的。 降临。 第五神的降临。 永恒的牌桌边,一张新的空王座早已静候万年。 ------------ 第40章 绯红君王(下) 一片寂静。 马格努斯站在寂静的边缘,声音已经从他身边消失了。 在这儿,所有实际的存在都重复着自我吞噬的行动,如同寂静的浪潮从事物内部原子结构的空洞中涌出,先从自身的存在开始消弭,直到每一块晶莹的透明隔层,每一滴漂浮的雾气,每一声振荡的回响,都提早走向终极的灭绝。 死寂。 死寂与黑暗一同蔓延,正如雷霆与闪电相伴而至——但此时此刻的寂静远比雷霆的轰鸣更加震耳欲聋,而闪电霹雳的致盲效用永远无可媲美绝对的黑暗。 马格努斯伸出手,衣袍移动的摩挲声也不再有了。灵能术法在成型之前就被黑暗夺去,而这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照明技巧。 “我……做错了?”马格努斯喃喃,向后退了一步,无助地睁大右眼扫视四周。 什么都没有了,他看不见欧米冈的尸体,也看不见明灭发光的网道墙壁,就像他世界中的所有光明都已经熄灭,就像那盏提灯中的烛火终于燃尽了、灭却了,于是世界步入了漆黑的幽邃深处。 他颤抖着吸入半口气,在喉咙的滚动中将其吐出。 他手里的塔罗牌冷如坚冰,失去了曾经的轻盈与温度。他摩挲着牌面,用手指仔细地分辨着牌上的纹理。 一条弧线,星星牌的弯弧,边缘划出一道锥形……不,似乎是骑士牌,它背面的花纹深刻而不可动摇……真的吗?星际战士牌似乎能呈现出相同的效果……该死的! 他的心跳得厉害,这让马格努斯挫败于自己难以分清每一张牌上的内容。他无用地大吼一声,声音在诞生于世界之前就死在了寂静里。 或者他也死了?马格努斯混乱地想。 不……他还是要想办法出去。他所在的这一小片区域已经完全堕入黑暗与毁灭的界域,但这是因为欧米冈在此死去——被他所杀,能量才由此集聚。 那毁灭与终结的第五神还未彻底降生,否则他恐怕早已烟消云散。 他既然还能拥有思考的余裕,那么黑暗之王就还未迈入现实。 所以,在最坏的情况下,坠入绝对黑暗的,应当也只有网道中的图特蒙斯符文覆盖区域,或者,再加上泰拉周围,这已经够多了。 他的手指停在一张创造花色之下的导航员牌上,追随这张牌的启示,他就能够从网道中脱离,回到现实宇宙里面去。 是的,这就是他需要的,他必须脱离这片区域,抛下眼前的黑暗与寂静。 这片黑暗营造的恐惧氛围迟早会彻底夺走他的理智。他只是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停留了……一分钟?十分钟?他已度秒如年。 马格努斯感受到一股疼痛的寒流冲过他的脊髓,正如他的灵魂被彷徨无措烧穿。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黑暗之王带来的恐惧光芒正一步一步扭曲他的内心,很快他就会迷失在狂乱之中,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在这儿,没有人知道马格努斯失落在网道的哪一个角落,或许一年后才会有人找到他,找到一个飘荡在骸骨旁的疯狂游魂…… 他必须离开这里。 之后他该做什么?他会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能够帮得上帝皇的人,请求他们宽恕自己错杀欧米冈带来的严重后果,而后在他们有空哀悼之前,让他们想一想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挽救如今的局势…… 真的吗? 是的,这听上去好极了,他只需要暂时舍弃这片陷入黑暗的区域,将暴君星留在王座厅让它胡作非为几个月,也许足以让它破坏半個泰拉。然后他就能带着他一筹莫展的兄弟们返回泰拉,一个一个地把生命本源送进黑暗之王的深渊之口中。 而他需要付出的,只有任由恐惧和畏缩将他的心灵吞噬而已。 他举起导航员牌,将它贴在自己的前额,感受着那种穿越灵魂的明晰。 随后,他让导航员牌在手中化作一团顷刻成灰的火,并将灰尘从手掌中掸去。 马格努斯头晕目眩,虚弱无力,但自断退路后,他觉得自己好多了。 “网道节点城,”他默念着自己将要前往的地方。“王座厅。马格努斯,马格努斯,听得见吗?到这些地方去,去找到钢铁勇士们,他们不能死在这里。然后去找到帝皇,父亲是一切的关键。听见了吗?马格努斯,时机不可失。” 他顿了顿。 “这是你的职责,马格努斯。” 绯红君王娴熟地用星语者牌叠在帝皇牌上,再来一张象征稳定毅力的使命骑士,用于稳定这套导航系统的指向。 一条幻影般的无形光明道路似乎在他的脚下浮现,即使那儿连一丝光都没有。 接着,他开始向这片被黑暗从各个层次取代的区域深处前进。 有时他期望眼前的黑暗发生一些波动,比如多出一些横生的礁石,出现几根打在他手臂上的凶猛链条,好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原地踏步。但在他的感知范围之内,黑暗虚空早已在此饱和,充盈的力量抹平了任何潜在的漩涡与浪涛…… 这儿简直是无限的,没有尽头的。没有听觉,没有视觉,没有剩下多少种感知。而就连亚空间的浑浊灵魂溶液海洋里,也充斥着相互挑逗的愤怒和傲慢,或者卷起风浪的堕落欲望…… “去找到钢铁勇士们,马格努斯,如果他们之前做好了撤退的集结准备,他们肯定在王座世界下方,对吗?” 马格努斯自言自语,不时怀疑自己正以一条腿为圆心,不停地原地打转。从知识的角度来看,失去一只眼睛的人在抹黑步行时很容易出现这种偏差。 “马格努斯,你去过一千遍泰拉了,一千遍!就算没有,按照一年两次计算,也有快五百次了。就算闭着眼睛你也能找到路,对吗?你做得到,何况帝皇塔罗还在指引你的方向呢。” 是啊,帝皇塔罗仍在启明。 他们常常说,使用这套卡牌的人,每一次心灵中出现澄澈的启迪,都是帝皇送来的遥遥一瞥。帝皇是唯一的光明……这只是一个传言罢了,不是塔罗运作的真正原理,马格努斯甚至专门写过一篇文章,来表达他的帝国内部这种迷信的嗤之以鼻。 可是,马格努斯现在却开始一厢情愿地相信帝皇正指引着他,因为这意味着帝皇还醒着。 他琐碎地念着,在大脑中想象自己轻快的嗓音:“你看,你现在有两件事要做,马格努斯。其一,你可以把钢铁勇士们找一个最稳定的出口送出去…… “伱这个坏家伙,是不是把那条和普洛斯佩罗连接的网道加固了别的通道的两倍次数?这肯定是你干的,普洛斯佩罗是你这辈子最伟大的杰作之一。网道是为了人类帝国,普洛斯佩罗是马格努斯的家。那条路是最好的,你可以让钢铁勇士从普洛斯佩罗的出口离开……” 他在心里计算了一百遍,确认了这个方案的可行性,这就像是一根点在他心里的蜡烛,在一阵闪烁的光芒中,让他疲倦的脚步重新敏捷起来。他大步向前,沿着他感知中的小径前进。 “第二件事,就是帝皇。帝皇……这情况就复杂多了,我们分点来列举,已知黑暗将要降临,那么帝皇是否还在王座上?图特蒙斯是否全部封闭? “最好的情况:帝皇在王座上,阵法封闭,那么一切如常运行,只留下马格努斯胡思乱想,到处担心。” “其次的情况,帝皇在王座上,阵法没有封闭。这样我们把最后一个节点堵起来就行,之后类比第一条……” “不太好的情况,帝皇不在王座上,阵法没有封闭……那么一切还来得及,通过最后一个敞口,黑暗的力量仍然能被塞回这跨越银河的阵法之中,中间会有一些动荡吧,谁能让黑暗回到它应处于的位置?会成的,总会成的(It'll be done)。” “最糟糕的一种,帝皇不在王座上,但阵法已经封闭了。那就相当于一个关上的笼子,但锁在笼子里的不是野兽,而是钥匙……那么我们就获得了一个废弃的铁笼,和肆虐在外的野兽,一个以死亡为食的野兽…… “这完全不可接受,图特蒙斯是我们应对暴君星唯一的可控武器,它不能就这样被废弃……” 马格努斯吸了一大口气,而后克制了自己的喘息速度,让过度呼吸带来的窒息感消失在黑暗中,即使这片无穷无尽的黑暗本身已经快要将他扼死。 恐惧的环境氛围仍然在拉扯他的理智,他的体力以远超正常行走消耗的速度在流逝,这应当也和他先前连日的演算与一场激烈战斗有关。哦,他感觉可怕极了。 他的脚步顿了一刹,接着,怀着一种陡然涌起的欣喜,他伸手向前摸索,在符文刻痕的无形墙壁上寻找着隐藏的入口。他无声地滑了进去,抵达了无形阵法的另一边。 是的,这儿就是图特蒙斯主界域的内侧,一个盘踞星海银河的巨型网络,汲取整个世界的寂静,用以限制王座上黑暗之王的力量…… 马格努斯做了两秒心理准备,压下黑暗环境给他带来的压力,开始探测阵法的完整性。从选项组合的情况来看,他希望那个节点依然敞开着。那也是大概率的事件,毕竟佩图拉博对灵能的掌控还不足以让他关闭一扇节点大门。 他愕然站定,不敢相信自己的感知。 最后一个节点已经关闭了…… 一阵战栗掠过了他,像无情而持续的鼓点,在两侧敲击着他的耳膜。对未来的不祥猜测使马格努斯几乎跪倒在地,被黑暗所吞没。 为什么那个节点关闭了? 他拼命地思考着,试图证伪自己的感知。 为什么图特蒙斯的最后一道锁已经落下了?而且——它封锁得如此干净利落,填装的材料本质甚至胜过了其余十一个分支节点的坚韧程度,就像精金与塑钢的对比…… 整个用于囚禁黑暗之王的笼子已经无法被打开了,每一根线路网络内的能量都自如地运转起来,齐心协力地作用于王座世界。 那么,黑暗之王在王座上吗? 马格努斯跌跌撞撞地奔跑起来,周围的黑暗愈发浓重,如有实质地拉扯着他的手臂和腿脚。这就是生效的图特蒙斯法阵,一张硕大的粘性蛛网,侵蚀着胆敢入内的任何不幸存在。 他的双腿正在尖叫,过量的疲倦正在拖垮这双腿脚。每一个原体都是半神,但他们不是神,何况神的力量也非无穷。 寂静依然在持续,直到马格努斯开始对自己的恐惧感到厌烦,就像一个行走于沼泽的人在漫长的挣扎后找到了前进的节律。 他嘲笑着数小时前自己的彷徨无措,给现在的自己带来更多继续前进的勇气。这份勇气是遮挡着他心底渐渐破土而出的绝望预感的面具,他需要更多的支撑,才能在此地继续永不休止地前进。 那条闪光的小径愈发明亮,三张叠加的塔罗牌灼烧着他的手指,与愈加寒冷的黑暗环境形成强烈的对比。从痛苦中他获取力量,假如这也算是某种对他弑亲过失的自我忏悔与谴责的话。 事实是,他的方法卓有成效,他的心灵为他指出了正确的路径。 在黑暗中,他越过了多道关口,外层、中间缓冲层、交换层、固定扇区……一道道非连续的变换窗口被他一一对接,漫长的道路在顷刻间缩减再缩减,直到他抵达更强大的、相较于前方轻松的寂静黑暗压迫力以十倍计算的黑洞般的虚空边缘。 马格努斯探索着图特蒙斯的边际,然后从中暂时滑出,落进下方钢铁勇士驻扎的王座世界映射节点城内部。 这儿的天地之间依旧以漆黑为基调,但一道道星星点点的亮光轻轻地刺破了黑暗的环境,如散碎的星尘,纵然渺小,却依旧让马格努斯由内而外地舒了一口气,一线复杂的欣喜为之而生。 这些都是人类的灵魂火花在黑暗中扩散出的繁星般的以太灵气,他们如此鲜活,如此灵动,与之前无穷无尽的死寂截然两样。 这些钢铁勇士安然无恙,或许有些惊慌,但他们状态良好,性命无忧,未被将要降临的黑暗吞噬。 马格努斯摸了摸脸上潮湿的血痕,知晓自己形容狼狈。他头一次感谢此地的黑暗遮蔽了他的状态。 绯红君王调整着呼吸,找出他一路上都在准备的措辞,然后将圣典中提前铭刻的扩音符文激活。 “钢铁勇士们,”他朗声说,声音里洋溢着往常的纯粹执着,另外,他试着向其中增添了一些成功在望的喜悦。 “钢铁勇士们,请注意。我是马格努斯,第十五位基因原体。听到我的声音,战士们,你们应当感到熟悉。 “目前,或许你们对眼前的黑暗局势感到困惑,对网道内的异常动荡心生不安。我必须坦诚地说,当前的帝国确实面临一些困难。然而,这些问题并非需要你们来解决,也不在你们的职责范围内。这将是我与其他有能力者需要承担的责任。 “而你们——在过去的两百年中,你们的所有努力都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你们尽了你们的职责。 “钢铁勇士们,你们的使命已经圆满完成。现在,你们需要做的,是离开这座深陷黑暗的节点城。当你们与基因之父佩图拉博取得联系时,请将我告知你们的情况传达给他。 “我为你们打开了另一条道路,路标已经点亮,”他从圣典中取出另一组符文,将它们洒落在王座世界对应的节点城周围,如虹彩的篝火,将黑暗朦胧地切断,引出一条可循的路径。 “通过这条道路,你们能够沿网道抵达普洛斯佩罗,具体门扉位置就在我的提兹卡郊野。请善待普洛斯佩罗,并且,在如何联系你们的父亲方面,我相信你们无需我的进一步指示。 他的声音传达到他们耳边了吗? 马格努斯相信他做到了,不仅仅是因为在这座节点城的黑暗力量有所减弱,也是因为那些代表灵魂的光点开始了移动,有如深海之中成群的银色游鱼,不,有如银河之中回转的星云,成片而有序地涌动起来,向着那条发光的道路稳步。 “祝好运。”他轻声对自己喃喃,某种有所作为的感受极大地抚慰了他焦躁不安的两颗心脏。 他做到了一些事——哦,别想太多后续的隐忧了。一个计划在初创之时永远显得完美无瑕,而变化残酷无情、永不罢休。人类不能因此裹足不前,而他只希望自己不会有为自己的选择后悔的一天。 如果他后悔了……如果他犯下了以现在的眼界无法预见的错误…… 他就要偿还。 他与流动的光点背向而行,重入符文阵内侧,向着至黑的核心——王座主节点而去。这给他的感受比先前又糟糕了许多,在他将头探出窒息的黑暗水面,在外头幸福地喘了一口气之后,重归寂静与黑暗几乎让他发疯。 马格努斯强迫自己回到重压之下的黑暗折磨深处,继续向着那张黄金的座椅前进。有时他觉得自己进无可进,前方的黑暗已经凝结成一堵不可摧毁的高墙,他默念着随便哪些词句,有时甚至开始背诵灵能典籍的哲学原理,给自己带来分散注意的安慰。 他艰难地向前挤,主要的思绪又回到了未竟的思考中。 现在已经得知,图特蒙斯闭合了,这寰宇铁笼的锁已经落成焊死,那么问题就在黑暗之王是降生在了金笼之内,还是在那之前逃脱在外……这是一次两边可能并存的赌注,任何细微的偏差都可能决定银河的命运,而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即欧米冈的死,让黑暗之王占据上风,降生在了牢笼之外。 那么,假如这种情况发生,他又能做什么呢? 一定有一条道路可选,因为莫尔斯告诉过他,他的猜想是正确的,他做出的判断是冷酷而准确的。 ——打开金笼。 一组词汇浮现在他脑海中,深处寂静之中,马格努斯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如果图特蒙斯的巨笼在空无一物的前提下关闭,人类将失去最后一个可以安全与黑暗之王对抗的武器。所以,锁必须被解开,大门必须保持开放,直到黑暗被推入笼内,再重新将其封锁…… 那么,继续将这一条思路延伸下去。重新封锁时,帝皇很有可能无法再付出与黑暗之王为敌的伟力,那么,他们要找到一系列配套的新锁。恰好,银河之中本就有这一套天然的锁的存在,帝皇早就锻造了他们,基因原体们,他们将发挥他们最初被设计时的作用。 马格努斯压下这一可怕的想法。 他们付出了将近两百年的时间,无数的精力和物力,既有的成本已经浸没在深海之中。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轻易对图特蒙斯符文法阵本身动手,也不能…… 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能用十七条兄弟的命,去换人类未来万年又万年的自由。 ……不能吗? 马格努斯心中剧烈地一抽,假如最后的最后,再也没有其他选择,帝皇会叹惋着送他的子嗣为人类而死吗?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他心中已然浮现出一个答案。 帝皇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此时此刻马格努斯终于彻底读懂了那一个须臾的沉默。+我曾经有另一个计划。+帝皇曾经宣告,其中的暗示,便是在迫不得已时,将它付诸实践。 不,兴许还有其他的法门,又或者黑王正是在王座中濒临降生。他只是……他只是…… 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仿佛已经走过了数个世纪的沉重黑暗之后,一丝细弱的金光骤然扎进他仅存的右眼,马格努斯满怀期盼,以及更胜期盼的强烈恐惧,靠近了那束金光。他伸出手,试图触碰那一缕璀璨而虚弱的金色光芒。 他触碰到一层不可逾越的隔膜。 帝皇之光位于图特蒙斯的阵法之外。 它不在王座节点上。 不在。 ------------ 第41章 绯红君王(终) 黑暗笼罩着王座,此地空无一物,就好像任何事物在步入存在前就已经湮灭在终结的命运中,所有声音和气味都化作真空虚无中一缕无意义的浮尘,而浮尘本身亦不曾有片刻存在。 这里是终结已经降临百万年之后残存的黑暗废墟,是时间加速前往的虚无的命定终点,而它越过终点后返归同样未入光明的起始,吞下了世界诞生前的襁褓。 马格努斯将手掌放在阻隔的幕墙上,很快他就失去了对手掌的感知,这种微微颤抖痉挛的剥夺在他身上扩散,将大脑对世界的映射一点点削除,他认知外界的工具就此被黑暗夺走。 他轻轻贴着幕墙滑落在将他托起的虚无中,他的身躯接触实体的感受已经荡然无存,仅仅在他的意识惯性中留下了永恒下坠的暗示——半神的思维也无法应对黑暗之王座下的彻骨虚空。 他不断下落,不断地向着至深处下落,他不存在的面容在尖叫呐喊,无法感知的胃在战栗中抽疼,他伸出手盲目地胡乱地抓握着,像盲人在半空中触摸天书的点字盲文。 停下,他对自己高呼,想象中的声音已经退化成细弱的尖叫,停下,马格努斯!你还能做什么! 绯红君王继续下落,他的常规思维模拟着下落带给他的加速度,他的脖颈疼得濒临折断,呼吸早已在数个世纪前终止了,结束了。他早已是一堆麻木而失控的血肉,向着寂静的深渊里落下去,将他的精神一起扼住喉咙向下拽去…… 帝皇…… 他逼迫自己想象着帝皇的那一束微弱难察的金光,在黑暗彻底剥夺他的灵魂之前,他必须升入意识所在的高层心境,从肉体的恐怖中暂时脱离…… 他要见到帝皇,就必须将图特蒙斯符文重新打开,让黑暗的根源重新被关在银河尘世的囚笼中,并借此突破阵法的封锁,真正接触到帝皇的残光……那么在那之后呢?黑暗之王仍然能够以世界之中的毁灭与死亡为养料,永无限度地成长下去,补全饮下半个原体之死后仍旧空缺的那一部分缺失…… 一万条性命,十万条,百万条,他们越尝试着去猎捕黑暗,黑暗就会成长得愈发茁壮,这是一个不可挽救的溃烂囊肿,一个贪婪无度的孕育中的婴孩,药剂与鲜血都是它的养料。 绝望的漩涡将马格努斯抛回底层的心灵环境,再来一次动摇,他就会随着肉体一起在无穷无尽的恐怖中坠落,黑暗已经准备好吞没他的双腿,而后是腹部,胸膛,撕开他的头颅并让他坠落的幻觉在终结之后依然永世地回响着回响着回响着…… 也许帝皇的计划仍不够完美,也许人类之主也只触及了打开囚笼的那一层次。人类对亚空间的探索仍旧有限,不到最后一刻直面恐惧,也许帝皇也不能确切地感知黑暗之王即使尚未降生,未有那一声撕裂银河的初啼,也足以摧毁整個天川银河。 那么,就在这里结束了吗?马格努斯看见了未来,而未来并不存在。帝皇的赌局将人类与混沌的对弈拉到了一棋定生死的局面上,一旦棋差一着,整个人类种族便万劫不复。 除非——终结与死亡有另一个去向,一个并非黑暗之王实体的去向……而银河中,谁拥有对等的本质? 依然是帝皇。帝皇是人类种族的核心所在,除此以外再无其他。而帝皇的确与黑暗之王为敌,无论是一体两面,还是孕育者与被孕育着,寄托者与被寄托者,在任何一种关系下,帝皇都能与黑暗之王的半身相互割离。 马格努斯蹒跚攀上稍高的一层冥思环境,将肉体失控的坠落感抛在稍远处。 新的问题就这样来了,一切时间都加速流向泰拉的黑暗王座周围,他,一个普通的基因原体,一个与寰宇新神相较不过一粒砂砾的半神,要怎么与之竞争呢?哪里是时间的另一个终极? 百万个地点在他的意识中如星辰亮起,其微弱的火光又迅速逐一熄灭,代表着一个方法的排除。不行……他了解过所有这些地方,不行,他验证过他所知全部宇宙特殊地点的环境条件,没有哪里能够成为与新神较量的堡垒。 他注定要失败了,马格努斯想。这个想法在他有限的能力下覆灭了。空洞的潮水没过了他的口鼻。 不—— 马格努斯挣扎着拍打压迫他身躯的绝望水面,他是唯一面见正在发生的真相的基因原体。不,不,不…… 还有哪里值得一枚筹码?还有哪里值得压上赌注?还有哪个地方他有所想象,却始终无暇探究?一个时间的停滞十字路口,一个世界开始前诞生的另一个端点,因其时序的失效而足以成为与时间终点对抗的特殊地点? 它最好位于网道中,这样他可以从现在开始演算对图特蒙斯的更改修正,辅助终结和死亡带来的力量转向那一终点。它最好足够古老而神秘,在人力有穷时成为足够强大的天象助力。它最好不可摧毁,最好作为宇宙中近乎天然存在的独特奇点,一个不可思议的玄奇之地。 维格贝拉赫。 时间断流的十字路,光辉小径交错的终点。 马格努斯在意识的海洋中继续上浮,他变得轻盈而微小,像一片落下的树叶,一根悄然断开的发丝,不受身体痛苦的阻碍,抵达了心境的上层。 在维格贝拉赫,时间惰性存在,乃至逆流而上。那是未被探索的奇幻终点,如同创世的手尚未伸出指头触碰的奇异一点。万物在黑暗王座下为万,亦可在维格贝拉赫为一。 而且…… 一个新的可能浮现在马格努斯心中。既然维格贝拉赫本来就位于网道之中,它是否可以成为网道内灵魂的终点?也就是说…… 基因原体失去躯壳与本质后,他们的灵魂是否可以汇聚在维格贝拉赫? 马格努斯的精神在憔悴中逐渐振奋,就像蜡烛燃尽前最后爆出的一团璀璨明火。在他眼前,那一缕帝皇的光辉重新出现,意味着他已经几乎不再受到身躯的拘束,开始从单纯的灵魄视角觉察世界。 图特蒙斯十三节点所需的只有基因原体的物质躯壳与亚空间本质,帝皇子嗣的灵智是帝皇创造时的多余要素,也是维持最后封锁不需要的多余成分。 这些灵智也可以拥有一个最终的去向…… 而倘若帝皇在维格贝拉赫重生,至少帝皇绝对能够将他们在这一特殊的时间终点永恒延续;哪怕这些无根的虚无灵智失去了依托后,无法从玄奇之地离开…… 答案已经明了。马格努斯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变得简单。前所未有的兴奋几乎成为了他此时此刻的病症,让他的意志在激动中燃烧。 帝皇啊,他想着,帝皇啊,他迈开腿,踩着黑暗和寂静,向高处伸出手,直到炙热的星辰贴着他融化的手掌流进他灼烧的血管。 这就是他要做的——他是正确的吗?他是否还有任何没有考虑到的情况? 不,不再有机会了,就算他在黑暗中思考千年,也只会得出同一个答案。 帝皇啊,你会宽恕我吗?为了我杀死欧米冈的错误?为了我将要犯下的罪恶? 光芒映照着他。 网道阵法的符文灼烧着他的手指,他的意识扩张到无穷的尺寸,在黑暗中像个瞎子一样抚触每一个纹路。 他解读着它们,急促而坚定地改写那些为了新的赌局而必须修改的纹路,他无形的眼睛又酸又涨,而手指疼得厉害,他颤抖着,孤身立在黑暗中,感受到构成自己的一切都在能量的输出中消散。 任何能操控他的木偶线和任何能协助他的发条都不存在,他做出了这个疯狂的决定而他不会再犹豫因为时间已经快要结束了,如果这一切都毁灭在他的手上那么世界就是他无法承担的重罪但他的决策必须被执行否则这就是一切的终点,如果他这样做了那么不管成功与否他都正在亲手摧毁他曾经创造的一切,因为他的篡改图特蒙斯结界必然会发生本质性的改变而没有人能给他只言片语的引导,他正在着手破坏他的功业只为了赌一个新的结局而他即将成为整个人类种族最大的犯罪者了…… 光芒愈发细微。 他没有帝皇的支持因为他听不见帝皇的声音而他能够相信的一切只有这束光的存在,无数符文付之一炬随后在他掌中新生,他独自完成这毫无理智的事业而他真的能够成功吗,他会不会在完成这一切之前就死了只留下半途而废的已经损坏的界域,那时候所有仅存的人都拥有足够的权力将他指责为破坏整个光辉幻梦的罪人,而他必须认罪逃无可逃他的名字将永远死去…… 他改写了多少符文?一百个。一百万个。一亿个。符文结界几次在崩溃的边缘战栗,但最后还是以新的形态固定住了——核心再不是泰拉王座,而是直指十字路口维格贝拉赫,只待那个路口被一个足够强大的道标点亮。 时间从十字路口开始重新分叉流动,交汇错杂。 帝皇的光芒始终存在,尽管微弱,尽管几不可见…… 还剩一步。马格努斯想。接着他高举双臂,帝皇啊,他平静地想,帝皇啊。 他向上方伸出手,抓握得更远,一层穹隆被突破了,遥远的某处一道封锁碎了,千万片闪烁金光的尘沙在他周围纷纷散落,第一个锁被打破,图特蒙斯随之震颤。 不知何时起他不再害怕,他心中的恐惧在纯净的工作中荡然无存,他仍然喘着气,但他的灵智清晰稳定,仿佛得到了某种照耀下的擢升,被注入了一种全新的无穷活力。他的心如此平和。 也许他已经归于圣父。也许他已经归于死亡。 他打破了第二道封锁,那一缕黑暗中的金光是否更靠近,他无从观察。 网道在他的破坏下颤抖,无比清晰地告诉他,他正在毁灭他创造的一切。 他在破坏网道,如果计划失败,网道中的力量失衡将导向整个网路体系的破灭。他从网道建设中获得的荣耀又被他自己舍弃。 我该歇一会儿,他想。我的力量所剩无几。我的骨骸和鲜血都填在了图特蒙斯的破灭中。 然后他破开下一层锁,因为没有时间了。 待到后来的时候,最后几层锁已经脆若朽骨。马格努斯清醒地杀死了图特蒙斯最后的活力,从此再没有退路。 也许在这片黑暗之外,网道法阵半毁带来的动荡早已无与伦比,也许整个银河都知道有人正在残忍地毁灭着人类隐藏在匣中的最后希望。 但在这里,世界依然如此安静,任何一点儿最细微的声音都能彻底炸开,撕裂这个濒死的时刻。 马格努斯心无所求,他只是向上伸出手。 他的双指被触碰了。 那一缕光绕住了他的手指,而后落进他臂弯间,如一根轻盈的羽毛,被他捧在怀中。 某种崇高的意念从中流出,照亮了马格努斯的灵智。 他隐隐感触到声音,源自这团无形的光,那是跨越语言的曙光之声,是午时的太阳和爱的至圣火种,也是迷茫的困顿,是严酷而孤独的黄昏后的夜,是非善的垒石和低垂的夜,是一个需求睡眠的形体,需求在黑夜里安歇的灵智。 他有呼求,有困苦,有哀哭,有涕泣,有辨白,有热切,有愤慨,有谴责。他与黑暗抗争已久。 他曾启示列邦的光明,而如今只剩下这残存的一缕未醒寤的灵,痛苦地独存着。 他在他怀中,将最后的灵魂交在他手里。 马格努斯感受到一丝无措,这在如此紧迫的时间追赶下,他本不该有这份多余的感伤。他仰起头,双眼睁开,心想走吧马格努斯,走吧,去维格贝拉赫,去可使太阳重新诞生为星辰的地方。 唯一的光已经在他怀中了,他所见之处再无光亮。他要找到去维格贝拉赫的路,他需要一条光明之径。 马格努斯想象着一柄雕刻刀,足够纤细,足够锐利。 接着,他继续用左手抱着这束光,右手探进虚空,取出雕刻针,睁着右眼,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一丝不苟,在自己的眼球表面稳稳地刻下指向维格贝拉赫的符文。 这项工作完成后,他从眼眶中取出已经转化为无形烛光的眼球,捧在掌心。身前的黑暗中再度浮现出一层隐隐的指引路径,这是离开黑暗王座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开始向着眼球所示的方向前进,而帝皇所留的最后一缕对黑暗之王的束缚终于不堪其重。 他身后的黑暗终于出现了反应,翻涌着追赶他的后背,寂静组成令人窒息的镰刀与卷须,勾穿他的身体,一遍遍将他向后牵扯,却不敢直接深入图特蒙斯内侧。 马格努斯跌跌撞撞,像一块磕磕绊绊的滚石,抱着那束光艰难地跑起来。 黑暗离他有多远?他是不是快要被追上了? 马格努斯摇晃着,向前迈开脚步,在痉挛不断的黑暗世界里前进,有时他觉得自己是一艘快被风浪掀翻的小舟,有时他如同从高处猛然坠落千米,砸碎在下方的巨石上。他爬起来,痛苦地咆哮着,不间断地奔跑,同时保护着怀里的光。 他在做什么呢,马格努斯?听起来简直就是一次畏罪潜逃……他刚刚篡改了图特蒙斯的能量流向,他甚至炸开了所有的封锁,现在他带着帝皇在黑暗中像个傻子一样夺命狂奔,或者像个什么稀奇古怪的狼狈昆虫,一边抽搐一边蹦跳。 或者他早就死了,现在的世界全是他死前那一个瞬间里被无限延长的幻想,他其实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在他亲手破坏了他耗尽心血的图特蒙斯之后,他就已经死得彻底了……是这样吗?也许是这样。 可他不希望如此,他也痛恨毁灭,不喜欢黑暗,讨厌没有希望的赌局,希望自己能一直在簇拥下活着,希望自己在光辉的灿烂太阳下吃着普洛斯佩罗的甜点,转着手里的翡翠色羽毛笔…… 两百年前,他就是这样无忧地生活,唯一的烦恼就是明日研究的课题。他在提兹卡的贤者们庇护下恣意成长,夜间与帝皇一起在奇幻的汪洋中展翅飞翔,浸在泛着纸张香气的书堆里,听着自己心的声音过他快乐而纯粹的生活。他觉得这曾经就是他需要的一切。 有时候他也知道一个人总要成长,在他长大的过程中责任会落到他的肩膀上,作为他曾提前索取的童年生活中的快乐的延期报偿,但他不想独自承受那些痛苦,也不想面对别人期待的眼神,因为它们烫得太伤人。 白天他享受着大家的崇拜,夜晚他担心自己会愧对他在乎的人的指望,偶尔躺在星空下望着提兹卡的繁星他也会担心自己是否不够好,自己的推脱和逃避是不是配不上别人的敬仰。他希望他能够单独活在一座洁白纯粹的高塔里,抬头就是天空而周围没有别人的注视。 很快普洛斯佩罗天翻地覆,他的老师们和他的朋友们死去了那么多,而他至今都怀念那时候他们抓着同一本典籍抢着要第一个看的欢声笑语。想念阿蒙给他带来的他错过的集市上的饼干。想念大图书馆流光溢彩的外壳和天上暖烘烘的太阳。 但这一切都过去了两百年。 就这样,他在黑暗中不断奔跑。眼球已经带他跑过了许多个弯曲的分支,有些分支上下对折,有些水平与垂直的汇聚线让人难以分辨,而他已经累极了。他太疲倦,他的力量早就不足以支撑他的消耗。 他的心极快地收缩,世界天旋地转,他真的还在往前跑吗?他的脚步是不是已经停滞了? 他在纯粹黑暗的寂灭中付出的努力全部不过是他的错觉和幻想吗? 一个瞬间里,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普洛斯佩罗,轻盈地越过地面雨后积起的水潭,在晴朗的太阳下四处闲逛…… 哦,那些差点被他冒失撞到的人的脸啊,一张张地从他面前闪了过去,组成了他生命存在过的碎片……他多么爱自己的生命啊,多么喜欢他曾经拥有的世界,而不是这片带给他无尽痛苦和屡次绝望的死寂黑暗。 他的身躯仍然在遥遥地下坠,不间歇地沉沦,把他往窒息的墓园里掩埋…… 告诉我,无论是谁都好,告诉我,我在做正确的事吗? 不知从何时起,周围的环境似乎发生了变化,黑暗中浮现出隐隐可见的复杂感知,斑斓而满怀恶意,急切地盘旋涌动……浓雾在周围呼啸疾驰,充盈涌动,比任何时候都要汹涌,疯狂地抓挠着网道的外壁——而马格努斯早已在重塑图特蒙斯的同时,加固了他所能加固的一切。他希望这真的能顶上用场。 有一个瞬间,恐怖的纯粹黑暗狠狠揪住了他的脖子。他被某种凶恶的力量间接地击倒在地,摁在网道内弥漫的浓雾里。眼球脱手甩出。 怀中的帝皇之光闪烁了一刹,马格努斯担忧地颤声喃喃:“没事的,父亲,别管……” 他盲目地一手摸索着,颤抖不已的手臂仔细扫过周围每一寸崎岖的路面,直到他的小指触碰到受符文保护的圆球。灯火再度亮起。 他挣扎着站起来,试了三次或者四次,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抽动,他抖得太厉害了,他的呼吸里也涌动着黑暗冰冷的气味,而他的力量像流逝的水汽,从他的意志力颤颤巍巍地飘散。 “别管那些东西,父亲,”他说,“我带你离开这儿……” 他仿佛看见了帝皇的背影,那一袭微微晃动的长袍,那些蜡烛,那些等待着他仰望的星光…… 他侧耳倾听,好像还能听见帝皇稳定的脚步声,就响在他身旁,还有那抬手便被挥散的亚空间风浪。他亦步亦趋,看着周围每一点闪烁的纷繁色彩——现在只剩一盏火烛,燃烧在他自己的掌心。 马格努斯用力地吸气,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他怀中的光是否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内侧? 他的脸颊湿润了。 离开普洛斯佩罗后他就担任起领导者的职责,他率领自己的战士兼学者为人类作战,就像现在这样,他挤出一些残存的力量,撑开一层薄薄的护盾,用于抵挡混沌拍击网道带来的风浪。 有时他位于战阵的前端,有时他坐镇高空的舰船。上千乃至上万灵能者众心合一,将超越现实的危险力量倾注在同一场战役中时,他便是与他们一同撑起守护坚盾的那一个最后的主宰者与引导者。他重复着他曾在百万士兵的战争中履行的职责,只不过如今他孤身奋战。 近两百年前他不再是一个孩童,一个少年。他成年了,当上了领袖。多数时候,他受人尊敬,甚至畏惧。尤其在验收年度研究成果时,连阿里曼都躲着他跑。他挥动兵器,指引方向,在广阔的银河中目视远方,将一颗颗繁星纳入囊中,然后呈递给帝国的光辉。 有无数决策经由他手,数不胜数的命令由绯红君王在羊皮卷底部亲笔签名。他被一些星球圣化为至高的君主半神,被一些地方视作玩弄术法的无情霸主,也有凡人称他为神圣光辉下的杀手。 他欣然接受这些不祥的称呼与指责,即使偶尔心有不忿,自觉委屈。他从未怠慢职责,他敢以普洛斯佩罗立誓。 他是他人的明灯,他的身影也是他的战士们辨识道路的路标。上万名千尘之阳,以及无以计数的辅助军和船员……他们光芒万丈…… “会成的,父亲,”马格努斯悄声说,这声音像一阵无终的气流,里面满是奇怪的惶恐和掩盖不住的茫然,“我们会成功的,一切都会好的。” 他狼狈地在黑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环抱光芒的手冷得无法感知,就像一团悬挂在他肩膀上的薄雾。他喉咙里冒出一阵结合着心跳的呜咽。前方的道路支离破碎,有时凛冽的空气将他拍到墙壁上,他像一张被撕开的帆布一样裂开。 即使无法真正进入网道,混沌的力量依然足以摧毁一个几乎烧尽一切的原体。 为计划的演算、为谋杀兄弟、为摧毁网道,为抓住帝皇的手,他的血流干了。他变成一块参差不齐的木料,被巨斧劈开,扔进水里再用火烘烤。 他太累了。他太累了。他的力量已经耗尽了。 然后马格努斯小跑起来,以某种没有生气的形式小步跑起来,他听见自己的身体里正持续发出细碎的破裂声,黑暗诸神与第五神的力量在他附近交锋。他能觉察出那股毁灭的伟力重击在他的身体上,通过他的皮肤传入他的血管还有骨髓。 他突然想起来那座观星塔对面的阿斯塔特塔,没有理由地,白色大理石的幻象在他的眼眶前摇晃。很明亮,白闪闪的,摇着亮光。 “就是那儿,”马格努斯嘟囔着,“父亲,我在那儿向你发誓过。哎呀,我可一点儿不害怕。我确实有些累,或者有点别的什么。我确实跑得慢了点儿,毕竟我不是最擅长运动的那个原体呀……” 他的脚步声在网道里回荡,不,这里还是一片黑暗,一片寂静。他的脚步声在他自己的心里回响。一声又一声。 “快到了,肯定快到了。”他轻声说,怀里的光芒悄然地明灭着,愈发黯淡失色,“快点儿,马格努斯……” 不知不觉地,他周围的时间似乎开始减缓,向着水平的方向扭曲。 时间停滞的十字路本身的能量凝聚起来,将其他的力量向后推拒,这时候马格努斯意识到维格贝拉赫如今抗拒的还有他本身——直到帝皇的精神在维格贝拉赫停滞,全部的光辉之路才能被点亮,死亡的力量才能在帝皇的主导下沿启明的路径抵达时序的开端。 阻力仍在加大,而不屈不挠的无情力量也拥有尽头…… 马格努斯摔倒了,手臂撞在地面,他的头狠狠地磕碰了一下,疼痛滚过他的精神,从漏风的残躯里飘走。他以意志构建的身躯正在消散,疼痛的冲击力还在蔓延,从小腿和肩膀开始,将他的意志形体渐渐蒸发。鲜血与眼泪覆满了他的脸庞,组成一张冰冷的绝望面具。 他失败了。 他再也起不来,他的最后一丝力量在他意识到十字路的情况时就烧尽了。那颗眼球落在他的脸颊附近,闪烁的光芒也熄灭了。他渺茫的意识在绝望中哭泣,他离这儿足够近,但最后的阻碍是他不可能有机会突破的。他的希望在他的胸腔里痛苦地炸开,炸出一个巨大的无与伦比的空腔。 他失败了。 在某种无效的凶狠中他颤抖着咒骂混沌,咒骂洛嘉·奥瑞利安,咒骂光明会,诅咒它们落入更大的失败,诅咒它们步入终结。接着他开始斥责他自己,斥责他自己的失败和不足,反悔他生命里许许多多没做好的事……有那么多隐藏的机会,他错过了那么多细节…… 他一败涂地。 他的垂死挣扎毫无价值,他在黑暗中的孤独前进不过一场笑话。没有人知道马格努斯消失在何方,但图特蒙斯被破坏了,力量失衡将会累积,网道计划将会崩溃,而绯红君王将带着他的罪恶消失在时间的尽头。 他的身体和灵魂都烧尽了,帝皇的光辉落在他最后一缕意识附近,正在缓慢消散,而黑暗之王的力量愈发靠近。 黑暗之王无法从马格努斯的残躯中获得任何一滴力量,因为他的一切都献给了网道和维格贝拉赫,但第五神的降临已经无人可挡。 从黑暗之王的初啼中,人类将湮灭在永恒的混乱和邪恶深处,一切现实都不再有意义,一切过去都将走向终结。混沌将席卷世界。不再有银河,只有无生的万魔殿。 无论是谁,不要原谅我。 黑暗的潮汐就在他身边卷动,它的力量近在咫尺,这曾经被帝皇所限制的庞大伟力,如今反而夺取了帝皇的冰冷力量,并即将千百倍地报复这个令人憎恶的残酷世界。 结束了。他已经听见了毁灭的回声,隆隆地滚动在世界的黑暗背面,将现实的表皮撕扯揉搓,捻成一颗不值一提的脆弱纸球,然后化作片屑,向着深渊里无尽地落下去。 这曾经是帝皇的力量…… 不。还有一个机会。 还有一个机会……是的,是的,马格努斯,站起来,不要放弃,快想想……既然那曾是帝皇的力量,那么,或许,值得一次尝试,最后一次了。马格努斯,最后一次了。 他站起来。 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存在于世的实体,而是变成了一个独立在外的单独角度,一只空无一物的眼睛。 他俯视着静滞在地上的最后一缕光,然后他飘浮起来,任凭自己向后倒退,落进无尽的黑暗里。 他的视野超越了现实,在纯粹的能量洪流中飘行,平静地穿过黑暗的无尽恐怖,越沉越深。 世界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他不断坠落,平静地凝望天空,凝望帝皇的最后一丝光辉。他什么都不再是,什么都不再有。一条绯红的尾迹拖在他坠落的存在轨迹上,像一根悬落的蛛丝。 直到他抵达他所期望的深度。 咒缚的上帝之城。 在黑暗的至深处,这片曾属于帝皇的领域仍然存在着,其中的魂灵被无向的黑暗约束,无处可去。 而马格努斯感知到他们的存在——被一个与曾经的原体等同的清醒意识固执地庇护着,共同抵御黑暗的侵蚀。 他们将上升。 他落在上帝之城的边缘,绯红的丝线将黑暗至深的孤独城池与外界相连。 渐渐地,他看见一些光芒向上方升去,顺着那根丝线,从黑暗与绝望中找到一条可循的道路……成千上万的天使振起双翼,光亮的大潮从他身边涌过,没有哪个灵魂觉察到一片微不可查的绯红星屑的下坠。如此明亮,如此光辉…… 他们向着上方攀升,直到光点消失在他可见的黑暗尽头。 黑暗回归死亡的静默,虚空再度覆盖了一切,那一缕绯红的线也渐渐消散,没有一丝痕迹地消失了。 马格努斯平静地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他目送光芒消失,继续在黑暗中下落。他的自我早就燃烧殆尽,但他依然坚持存在,以某种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形式。他的最后一部分持续地凝望着黑暗的尽头,他已经无法活着见证那决定性的一刻,但他仍在注视。 不知多久之后,一道闪光突然在极远处亮起。 一颗星辰在时间静滞的远端骤然击破黑暗,放射出奇妙的光。 ……看啊,天使将帝皇带入了维格贝拉赫,不论出自哪一种命定的感知,还是本能的感应,他赌赢了…… 帝皇升入了光辉之径的交叉路口。所有路径的流向逐渐逆转,他更改的阵法正在发挥作用,从此死亡与终结的供给将归于星辰。 有朝一日,总有那么一天,那颗星辰将重新化作人类种族的太阳。 啊,他要是能与任何人分享他的喜悦就好了。他要是能和别人说上几句话,问问他们自己是否尽到了职责就好了。 他真想听听别人的表扬,或者鼓励。他希望有人能告诉他,他弥补了自己的过错。他做得真好。就像在两百年前一样…… 那时候的阳光如此温暖,普洛斯佩罗远处的金字塔沐浴在明澈的光亮里,万物都没有毁灭的预兆,仿佛这份宁静将永久长存。 ------------ 番外·时间足够你爱 他走了一段很长的路。 他看见火在燃烧,从回潮的轮转中来,带着向远处而去的尘埃,掠过他金盔的侧边,扫过簌簌作响的翡翠羽和金塑王名圈,柔和地敲出融入长风的耳语。灰烬从火种中升起,从高空再落下,轻轻落在晶莹的道路上,在覆水的小径中绽出苍白的莲花。 他的行走在水中溅起清脆的响声,每一簇水花都从时间的流淌中跃起,澄澈的水珠里扬起往千百个终点的可能性。旅者轻轻地眨眼,往昔的一切在水珠里变幻出一万个无端的可能,又或者那正是时间尽头交汇于此的宇宙留下的一抹虚影。 他看见了世界如何开始,如何终结,万物如何在时间的巨轮上流转,生命如何化作风,化作影,如萤火在水中亮起,如星月落进水中的莲心,生去死来,无线无引,跌起升落,无初无末…… 他是谁?他茫然自问,他的手掌在身前举起,燃尽的尘埃纷纷从他的指尖似沙流逝。 他是一捧装在金盔内的尘与灰,随风浪而洒落,又经人苦心收集——将他装入金盔的人早已不再见了,那浪子最后残响的回声便是将他送上这处小径的汽与火,以及这份将他裹住的孤独。 但此地并不静默。 时间的潮汐一起一落,沙沙地抚过他的外甲。悄然的长歌,如洁白的砂砾,水中净洗百次的贝壳。 世界的光落下来,浮于天空的灰烬变作月亮,道路点亮了太阳的光,而后绕成芦苇的丝绳,在他脚下悄然地纺出一条光的小舟,芦苇的船。 一面小小的白帆悬起,光将帆面撑得半满,也将他铜红的头发吹过了脸颊的侧边,发丝尾端所化的余烬向上方飘起,飘扬,溶在光的河流里。 他站在船中,这轻盈的小舟将他的盔甲托起了,顺着光的小径向水流的尽头漂流。所经之处,一朵朵莲花自闭合绽放开来,迎接他的到来。 小舟行过峡谷,水声里隐隐有涕泣的声音,在这深峡的垂泪里,又有祈念的婉转曲调,求一份来自时间诞生之初、光未有之初的回顾与怜视。他静静地望着水流,水下有摇曳的无形花。 光愈发地亮了,行过涕泣的谷,他从苇舟上迈下,步入一片战火燃尽的沙原。断的车轴与半面残旗成组地扎在黄沙里,旗帜上依稀可见往时的王徽。无尽的黄沙将昔日战后的残血也掩没在时间深处,废弃的战甲散落四处,早已被风沙掩埋,只露出几处锈迹斑斑的金属边缘。 光仍然在。光如时间恒常。光透过高空的尘埃,洒在古时的黄沙,映出一片模糊的昏黄。 他慢慢走在这片废墟中,细沙轻响。脚下偶尔会踩到断裂的长矛,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逐渐地,他好像见到那些曾经的战士,他们的灵魂仿佛还在这片战场上徘徊。一个身披黑甲的幽灵在不远处站立,盔甲的连接间隙里亮着火光,双目遮蔽在覆面的铁盔中,凝望着时间的远点。也许是追寻。也许是守候。 他的脚步放缓了,在这儿没有敌意。穿过朦胧的光,他感知到一种悠久的哀伤。 尘沙又扬起来,在光之风里颤动,如被拨动的琴弦,荡出微微的残影,而后飞扬离去,直到流光的尽头。 那名战士见到了他,他着甲的身躯转向他,手中的爆弹枪顿了顿,接着放下了。 他低下头,与战士的护目镜对望,从那儿看见光的火。金色的火,白炽的火,余晖的影子从地上离去时的最后一簇火,装在水晶匣般的目镜里。在那儿是终结的火,是时序端点不存在的纯净的火。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战士沉默着,直到尘埃开始落下。黑甲战士转身,向着沙原的深处缓缓前行。 他无言地跟在战士身后,在这里存在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安静联系,将他们通过一些形而上的光辉,悄悄地牵在了一起。 他们走过战场的残余,越过断裂的动力戟、破碎的锤与爪。旗手的古老旗帜立在林立的剑刃丛中。 他伸出尘沙的手,轻轻抚过旗面上的纹路。钢铁的骷髅凝视着他,目送他在时间里远去,又或者它已成为他与过往的联系,如无言的碑石,将他带入时间的初始地。 沙原的尽头是上抵云端的耸立山峦,以乌玉和黑檀木为山的脊骨,塑造出一种静默的冰寒。战士停下了脚步,扬起头,望向山峦的顶峰,而后默默地转眼注视着他,目光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情感。 他明白了,他将独行越过这座山。他的靴子踏在山的边角上,他滑落了片刻,便发现足下的山起了变化,成了一根有形的玻璃线管,节节相扣,构成一处落脚的凹坑。一些光点落在黑山上,闪烁地串联着亮起,作为盘绕映明的电烛灯光。 他循着光的指引向上,攀过如长袍皱褶般的边角,在蚀刻的纹理上顺着神圣公理的刻痕缓慢地向上攀登,在山脊所成漆黑王座的扶手上暂时歇息。在他身旁,一只枯槁的手静静地搭在王座边缘,与数根残酷的管线相连。 巨像的指尖仍微微地摩挲着,在永恒中书写出无形的符文,无形的点字盲文……他登上巨像的掌心,仰视无限高的枯骨手臂。这只手臂属于何人,为何让他的泪盈过他灰烬所成的眼眶? 他的面庞在湿润的水汽浸透下凹陷了,溶去了。他落进支撑他存在的盔甲内侧,看着铭刻在内的巫骨刻符,落在载体与表皮的底部。他早已是一捧残灰,流落在时间的夹缝里。 他曾烧灭。 仅有在这时间尚未开始流动,光未曾前行,人类历史上的第一簇火还未曾在深夜里如星辰亮起的独一时刻,他的尘土还能顺着生命的回环,回溯至未灭的一刻,独一的一刻。 他跌进盔甲中,盔甲跌在巨像的手掌中,碎成片片的断甲。他的灰烬向外飞扬,散向漫天的光点里,与尘沙合一…… 他的盔甲被捧起了,黑玉的山脉从亘古的凝滞中苏醒,或是它所具备的光的影子苏醒了。 盛装着他盔甲的枯瘦手掌向上抬起,他愈发接近光的起源,于是他的盔甲重新地拼合,逆着时间或光的流向,复原出完整的一套璀璨的金色盔甲,用柔软的金红长袍和点缀青金石的鹰羽装点。 他的灰尘也渐渐地复位,一千粒灰尘组成一簇光,一千簇光与源头的太阳相映相照。 他的面容再度复原,泛出珍珠红的光泽,由一千点尘烬组成的金色眼睛,直直望进他所见的太阳。 他站在手掌中心,与一张骨架与他相似的枯骨面容对望。在那曾经是双眼的漆黑空洞深处,太阳的光辉如时间涌起,如水流泛出波澜。 光顺着那对眼眶的下缘落出,滑过枯骨的面颊,又悄然地干了,只留下一滴金色的水,在眼眶边缘微微荡漾。 他张了张嘴,找回了他的声音。 “父亲……”他轻声说,“我是……” 枯骨不曾回答,祂将他托起,举向高空的尽头,举向光唯一的源头,高悬在世界顶端的太阳之中。光越来越亮,可不论这束光有多么明亮不可直视,他仍旧能够望进光的深处。 光等待着他,接纳他向光里面去。他迈上日间的云柱,走上生命路。 渐渐地,他听见更多的声音,那是欢声笑着的声音,像水流从磐石里悄悄地溜出来。欢呼之声从一层云里向上升,直到响彻他所在的云霄。 有些熟悉的声音,似乎组成了有节律的音节,音节构成词汇,词汇飘荡着合奏在光之尽头的和弦里,便是句子了。句子带来语言,语言生成了意义,在无法被完全捕捉的滑动中成型,悄然偏移变化,可所有的转变仍然是令人安心而满足的,无缺口而且无间隙,足以定位一个存在的自我。 “……你不能这样做……” 一個熟悉的声音被他识别出来,它属于谁还不明晰,但这道声音也出自光明的光明,并伴随在微微摇曳的作物的摩擦声里。 “……规则并不禁止它,你要知道……” 这又是一道唯一的声音,有形地牵起他的手,引着他迈上阶梯,越过门去。乐声更响了,从一个音向上平滑地过渡过去,再柔和地落下来,一轮又一轮地重复着歌声中的倾诉。 他步入光之门,迈进一片金色的原野。某种不曾知名的作物在光之风的涌动里倾荡摇摆,金叶与叶尖的芒扫过他的腿甲,如金色的海洋,宁静地永恒地饱满着。 原野里有硕大的木舟在田地的海里行进,所经之处没有压弯一穗作物。也有高耸的立柱,或引航的路标,耸在碧空的日光里,每一座塑像都比他高数十倍。还有活着的生物,慢慢地迈开四条腿,在原野里缓缓地过去了,它们的形体在光里切割出逆光的影子,但影子本身仍是光所形成的。 就在原野的正中,他见到二十根围绕成环的立柱,每一根立柱上都站着一名由白色大理石雕成的巨像,以各自的纯洁形态铭刻在时间的起始地。光最后的源头位于环柱的正中,向外映射出璀璨的线。 “啊……”他的喉咙中发出轻语,辨识着立柱中的披风、长剑、白袍与翅膀。他认得其中的每一座塑像,只是他尚未想起来他们的身份,他想着,继续向前走,心里竟然也不很着急。在这儿,光的源头从此起始,于是时间也失去了意义。 他曾分秒必争,抢夺着某个种族最后拥有的片刻刹那,他曾奔跑不停,曾经跌倒在黑暗与寂静的深处,不知道他的出路。他曾经失去时间,如今他的时间以千百倍的度量复还而来。他拥有这一切的片刻与瞬息,拥有一千个不需急切的眨眼和一万个舒缓的心跳间隙。 他拥有时间。 他向前走,他已经在光里了,而二十根立柱环起的空间也显露在他的眼睛里。他看见许多个人,并没有二十个,但依然数量众多。他看见他们环绕在一张宽阔的桌边,各自搭着彼此的肩膀或背脊,推推攘攘,洋溢着流光的身躯相互靠近,就像他们从未分离。 他怅然而宁静地前行。他似乎曾失去这一切。他曾经孤独,曾经在无人相伴的另一种黑暗永恒中挣扎。他曾经确信自己失去了他们中的一个或多个,即使他如今记不清了。他曾经沉默不语,无话可言,他们曾经兵戈相向,对峙反目。可这里已是时间的尽头与起始,光最初也是最终落下的地方。 他拥有光。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的话……”其中的一个人开口说了,他伸手向前,在桌上移动了一些东西。为此,他身旁的人大笑着重重拍击他的背,而这引来了相对的瞪视。他们已经玩过许多次这一桌把戏,一次不经意的眼神就足以揭露一百个思维与秘密。但他们仍然乐此不疲。 因为时间足够他们这么做。时间足够他们去做他们想要的一切。 他们仍在讨论着什么,有时这种讨论似乎将这张圆桌与他们自己的存在相互联系,就像他们自己也位于白石的桌面之上,而不仅仅是圆桌的边缘。他们的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 在他们背后站着一些其他的人,似乎并不属于二十根立柱,却也归属于这一整体。 他们彼此碰杯,透明杯中某种古老而甜蜜的深色饮品微微漾起冒着气泡的水波。 而后,他们笑着将饮料一饮而尽——一个人笑得大方,一个人的严肃依稀写在他的脸上,一个人始终凝望着圆桌边的人们,目光并不移开。 “我想他没有违反我的规则,并没有谁规定并不能在每一组高度不同的模型中各取最矮的一个,组成三队十八个都能藏进楼房地形中的小队,”一个看客说,“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获得赞许的人持重地颔首,不苟言笑的脸依然坚如磐石。 “但他可是——何况我难得来一回,你们……算了。” 与他对弈的人无奈地咽下后半句话,转过身来,光洁的面容上露出笑容,向着他张开手。 “你终于来了,马格努斯。”他说,而后他们说。 ------------ 序 狼血为誓 原体荷鲁斯·卢佩卡尔倒下后,悲悼的空气在我们的旗舰内弥漫已久。 我在白天见到的阿斯塔特们仍然执行着他们平常的任务,行走在他们固定的轨迹上,就像他们是在八音盒里跳舞的锡人小兵,只要帝国还在转动那些发条,他们就会永无止境地在同一条轨迹上面运动下去:从一场又一场的短途作战中乘坐运输舰离开,度过一段现实时间后重现在墙壁略微烧得褪色的机库里,举起手臂比出天鹰再放下,返回隔间用一段时间维护自己的身体,等待下一场集体行动。 这些比喻是我的忆录使同伴写的,而自从卢佩卡尔倒下,他言辞里的趣味已经收敛太多。荷鲁斯大人的沉睡让我们身上的某种气质也一起陷入漫长的静默之中。我想我很久没有听见真正的笑声,那种过量的、需要被军官训斥的爽朗笑声,和不受限制的打闹,以及在脸庞上留下的友谊刻痕。 我从来没有真正见证过其中的一场,梅萨蒂说他们神勇无双,卡尔凯西说他们又抓又挠。 听说连机仆都不再被安排相关的打扫任务,不需要再在他们的右侧触肢顶端涂上清洁泡沫,左侧拿着水桶和人造纤维布。这是真的吗?不论如何,我想至少在荷鲁斯大人醒来之前,我很难有机会见到竞技场的灯光又一次亮起了。 种种情况对我而言不是一个好消息,也正是通过这种方式,荷鲁斯大人的“暂时离去”——我们现在都使用着这个温和的措辞,就像话语的力量能够触及现实似的——带来的影响力直接沉重不可抗拒地笼罩在我的身上。 因为我并不热衷于战争,我也不擅长刻画战争。 我在百余年前被带到复仇之魂号上,是因为我按照第十军团钢铁之手的命令(或者说订单?我倾向于订单,因为我得到了报酬,而且是两倍)打造过一件他们要求的圣物匣,我的技艺让指挥官赞叹不已,而我无比感激钢铁之手给了我这个机会。 有一天两个非同凡响的凡人敲响了我在泰拉的房门,一個穿着黑袍,一个一头白发,我开门的时候他们还在争论我到底该去第四军团还是第十六军团,而我的选择是后者。 原因其实有些荒诞,我弄混了钢铁勇士和钢铁之手,因此决定去影月苍狼给自己寻找未曾谋面的灵感。但即使我很快搞明白了这一切,我也从未后悔——想要前往其他军团拜访则完全是另一回事,我不能否认我到底有多么想要去普洛斯佩罗的大金字塔里参观。 我欣赏复仇之魂号的氛围,即使我知道我们从未是他们中的一员。 但这一切都在荷鲁斯大人遇刺后结束了。 影月苍狼失去了狼群之王,或者说,牧狼之神。这就像一串复杂绳结的最中心一枚突然烧断,于是剩下的结全部濒临散开。 亲密无间的时代结束了,狼与狼之间的纽带变得细如发丝,也许影月苍狼距离分崩离析只有一步之遥,而荷鲁斯大人的苏醒还有无穷之远。在这样的时节里,战争一跃而成为了将第十六军团维系在一个整体之内的最有效手段。 在这个年头里,唯有战争。 正是在这个时候,一位高贵的战士在复仇之魂号的设计厅里找到了我。他的面庞宽阔,轮廓舒展,与荷鲁斯大人形神相似,皆具备一重古典的高雅。那种隐约的凝重固化了这张面庞,将他从与俊美石塑相近的人,变作栩栩如生的石塑。 哈斯塔·赛扬努斯,四王议会的新月。他的到来让我受宠若惊。 他带着一份委托来到这儿,我不确定这一次是命令还是订单,因为我抢先告诉他我不会索取任何报酬,就当是在这特殊时节的安慰礼。何况,我告诉他,待在复仇之魂里,根本没有用得着金钱贸易的地方。 他冲我笑了笑,即使我与他们共处了超过百年,我还是为这份一闪而过的、影子般的笑容感到与荣有焉。赛扬努斯告诉我,他需要五枚戒指,以月亮为主题,分别为新月、半月、凸月和满月,第五枚则是无月之夜。 我想我知道这些戒指都会送给谁,除了第五枚。我在“扭曲者”马洛赫斯特和其他几个知名将领里犹豫,不确定赛扬努斯心中想的究竟是谁。我希望我能确认这一点。性格。气质。我设计的银戒必须量身定制,才能与它将前往的那只手相称。 赛扬努斯第二次来的时候,我鼓起勇气询问了他。出乎意料地,他在我身边坐下了——依然那么庞大,像卫星上的一座小山,赫然耸立在我附近。清洁用的味道很浅的某种洁净剂细微地流露在外。我意识到他刚刚从一场战争里返程。 一场对抗什么的战争?我想着,还是那些躁动不安的人吗?那些将自己的脑子拱手让人的狂信徒? 不,其实都是一样的。每个人都一定会把自己的骄傲托付在某一种事物上,也许是自己手中的创造,也许是自己引以为傲的某一种想法。这和一本信经一样。将思想放在哪一件事上,都是自己做的抉择而已。 赛扬努斯说第五枚戒指属于加维尔·洛肯。虽然眼下荷鲁斯·卢佩卡尔远在泰拉,但影月苍狼不能就此离散,所有的工作仍需继续,所有的设施还在运转,迎接归来的牧狼神的必须是一个欣欣向荣的狼群,仍然具备对月高呼的信念。 影月议会的第五人就是一个全新的决策。一种不同寻常的改革。一个鼓舞人心的象征。 而他们也确实需要一个能在变乱里维持冷静视野的同伴,陪伴他们继续履行自己的战斗誓言。 这是一件好事,赛扬努斯从不缺乏迈出第一步的勇气和眼界。但不知为何,我听他诉说时,我感到一阵悲伤。 荷鲁斯·卢佩卡尔沉睡的事实第二次触碰到我,这一次更加凶狠,像湍急的月下河流向我当头泼来,河水像失色的铁块砸在我身上。我感谢了赛扬努斯的告知,当我与他告别的时候,我觉得他比我更失落。 我想这是因为他正单独担起军团长的职责,是的,这就是他正在做的。而一个凡人对他们来说或许与一台自动录音机没什么两样,而对着活人谈论问题,又没有对着录音机自言自语那么傻。忆录使是个折中的选择,他又恰好有委托要交给我。 我在绘制图纸的时候一直在想,我要怎么安排每一道花纹,来让它们契合赛扬努斯的需求,影月议会的需求。这是半个意在悼亡的会议,我不会把纹章安排得太花哨。但也不能太朴素,那会让一切变得不再独一无二。 赛扬努斯第三次找上门来,我惭愧地告诉他最近模具那边排期排不过来,我想要拿一批样品都做不到。他告诉我没有关系,过了一会儿他问,有没有兴趣设计一些更简单的东西。 “我们决定推广结社制度,”他说,怅然地耸肩,“来稳固我们内部的情谊。影月苍狼的战术特色适合结社的发展,一个单独的个体则不足以抵挡眼下帝国境内的风雨。战士结社需要更普遍的记号,让我们每个人有所归属。你有看法吗?” 我想了很多主意,我们讨论肩甲、胸章、印记、肩章、袖口、项链、戒指。 “硬币呢?”我说。“正面雕刻月亮,背面雕刻狼首。” “为什么?” “在我家乡的神话里,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一枚硬币交给船夫,度过悲伤的河。” 赛扬努斯笑了,笑容很浅。他的眼睛闪着光。 “请吧,”他说。 悲伤的河。我说出这些字的时候,偶然间又想到了怀言者。 这不能责怪我,怀言者的名声在宇宙里变得太过响亮,以至于就算是我这种不闻舷窗之外的事的人,都知道尼凯亚的事件在银河系掀起了多大的波涛。他们是一群悲伤的狂人,我们都这么说的。 尤其是怀真言者,心思莫测的怀真言者。 第一个支持佩图拉博登上战帅位置的人,也是第一个反对佩图拉博的人,更是第一个被佩图拉博运用战帅职权软禁的人。 这种先后跌宕起伏的对比在帝国宣传机器的手中得到传扬,而这类包藏无数隐秘的冲突,正是人们最喜欢在一天的做工之后跑去酒馆里谈论的事。在我的一名忆录使同伴举着圣言录告诉我,她也反对修订帝国真理时,我惊恐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奥瑞利安用熔融的盔甲惩罚他自己,”她说,“我们许多人相信,这就是他对推举佩图拉博的忏悔。” “我不属于你们的许多人,”我苦恼地说,我不喜欢思考太多的引申含义。“况且我喜欢佩图拉博,他是我们这些设计匠人的终极目标。所以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批评他,否则我就要说洛嘉·奥瑞利安烧毁那么多珍惜的旧夜遗产有多浪费了。” 她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不提到圣言录的情况下她其实很好说话。 我松了口气,却不禁心想——连一个忆录使都秉持如此看法了。 给战士结社的硬币很快设计好了,因为这是大规模生产所需,我简化了纹章记号,这让一切变得很省心。模具厂那边送来了硬币的样品,成品与星际战士的一个指节大小相当,纹章印刻清晰,韧性和硬度也值得称赞。 我等待着赛扬努斯下一次来找我,这样我就能告诉他我完成了他的委托。 他一直没有来,我的期待逐渐演变成担忧。我发现我害怕影月议会的新月死在某场不知名的战役里,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 又或者,我们都知道最近的亚空间环境并不太平,风暴遍布四周,导航员频频送来前路不清的反馈,而星语者尖叫着炸掉了他们的脑袋。太阳星域被紊乱的力场彻底包裹,除了怀言者悍不畏死地在往里头闯。 是的,他们最近从钢铁勇士那边跑开了,移动速度快得惊人,几个月的亚空间航线被他们用几周跑完。简直是宗教奇迹。 可以想象第四军团气得有多厉害。 总之,我希望赛扬努斯没有因此失事,那太过可惜,而且会让我倏然间觉得世界没有意义。 私下里我是帝国真理的笃信者,这不是说我不相信灵能存在,而是指我相信一切的一切之上,不存在一个存乎万物的至高意志,我们的命运不被一个绝对的存在所掌控,至于那些强大的生命,他们只是我们不理解的生命而已。 古泰拉贤者说——好像是个异端,也许——古泰拉贤者说,如果上帝不存在,那么一切都是容许的。 因此,我们的行为就不再有命运当做借口,我们不能说这是神的旨意,来解释我们的行动。而行善的人不一定有好的结局,遵守道德的人不一定能获得嘉奖,没有上帝来保证这些事情,世界只是存在。 尽管如此,我还是矛盾地希望赛扬努斯能得到配得上他付出的结果。如果上帝真的能保证善有善报,那就让他来吧。我悲观地想。 “那是个错误,”我们闲聊的时候,卡尔凯西说,“第四军团的主人不该当战帅。” “注意你的言辞。就算你觉得这个位置应该属于荷鲁斯大人……” “不,你弄错了,我只是觉得就不该有这个职位。泰拉议会正在兴起,帝国的权力中心正在转移,政治焦点的核心从暴力转向经济和内部行政,在这个时候偏偏要给一个单独的军阀号令百万军队的武力……” “你该去皇宫门口张贴你的打油诗,这样我们就不用听伱在这里谈天说地。” “因为我的真知灼见会让我地位提升?” “因为你的口若悬河会把你的头送到禁军的矛尖。” “不,我们想一想,伟大的帝皇甚至没有划分义务与权责,除了一句战帅将是所有军团的领导者……这就是全部的委任状,你看他们给行星总督授权还要附赠八百页文件条例……” “我觉得你喝多了,”幼发拉底说,“真的。” “但事已至此,”我说,“事情已经到这儿了。” 正是在这一个刹那世界开始震动,天花板上的灯一瞬间就熄灭了,有种呼号的愤怒啸叫携着强烈的仇恨顷刻从世界的底层涌出,仿佛轰然一响,黑光在我眼前明亮地炸开,夺走了我能够思考的一切。我滚到地上,惊恐万状。 复仇之魂撞上小行星了?还是世界终于毁灭了? 不久后灯光又亮起,广播里告诉我们安下心来,刚才亚空间里爆发了剧烈的风暴,对现实宇宙产生了一些波及,但一切都在迅速复原。大家不用担心,要相信帝皇的伟力。如此种种。 赛扬努斯最后一次找到我的时候,我本该松一口气,但他的神色让我心里彻底绷紧了。失魂落魄,不敢置信。如果这些词可以加在一个星际战士身上而不算亵渎。 我把五枚戒指交给他。他感谢了我,但心不在焉,让我很没有成就感。 我把硬币交给他的时候,他明显更感兴趣,举起一枚硬币在手指间摩挲,观察它的纹路。 “我们初定用这枚硬币辅助临战誓言,”赛扬努斯说,“滴下一滴血在月亮上,代表如月纯洁;一滴血在狼头上,代表征服及毁灭。” “哦,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下次实战的时候试一试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当然。”他说。 “你们又要出征了?” “对。” “哪里又需要平定行动了吗?” “是……也不是。我们终于联系到泰拉,然后得到了一条新的指令。” 我没敢问是什么,好在赛扬努斯自己开口了。 “普洛斯佩罗,”他颤声说,“泰拉宣布,马格努斯背叛了人类帝国,摧毁了王座的希望。接下来,我们的目标是普洛斯佩罗。” ------------ 第1章 重返现实 康斯坦丁·瓦尔多收回日神矛,一滴血从矛尖坠落,滴至洞穴深处岩壁间积起的浅水潭中,与早已在飞扬的尘土和泥泞中浑浊的水融为一体,化为无形。 他的长矛被平稳而自然地垂在身旁,矛的尖端仍然隐隐指着地上的死者。 或濒死者,禁军统领想。他之所以尚未放下武器,就是因为这一隐藏的可能性。 错误的细节将导致死亡,一名永生者可以死无数次,直到她的力量与灵魂在生死去来的折磨中崩溃,但瓦尔多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拥有这样的机会。 他等待着,等待在寂静无声之间,等待任何对他的防守做出反应的轻微回响,或者不应存在的微风吹过盔甲时刮骨般的低语。只要一道涟漪,就足以打破山洞中凝固的空气。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将矛扎进尔达的腹腔,贴着脊椎,把或许已死的永生者固定在地,继续侧耳倾听。 不再有新的追忆碎片,日神矛停止向他揭示来自血肉与灵魂的真理,就像他刺穿的不过是一袋厚重的泥土。 让她死而复生的力量停止回流了吗?抑或是这一次的复活需要的时间过于漫长? 康斯坦丁·瓦尔多无法判断。他调整站姿,让盔甲支撑他的身体,在金甲内半休息半警醒,等待久经训练与改造的身体将自己带回状态的巅峰。 在他计算所得的意料之外,结束这场旷日弥久的近身战时,他的心灵与身躯都毫无倦怠——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他意识到他的体力抵达了某种极限,即将超越他被设计之初所能拥有的顶点;然而,当他真正在无度的边界迈出最后一步,挥出额外的一击,他知道某种东西、某种被镣铐和帷幕封锁的东西正从他体内涌出。 从那一刻开始,他的战斗越发无可挑剔,人类万年的武艺凝结在他的一举一动之中,而攻击的潮水相互连接,最终汇聚成海啸般的巨浪,将尔达杀死在地。 他低下头,凝望尔达四肢无力的尸身,以及割断她喉咙的最后一击。她在濒死时面露绝望,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她所感受到的。 他们所感受到的。 “祂的愤怒,”尔达说,声音被恐惧和鲜血灌满,“祂的憎恨——你也感受到了,大统领,祂还是来了——” 他没有听她的未竟之言,而是送出一矛,终止了她在现实宇宙里拥有的时间。 但尔达临死前所说的话是准确的,康斯坦丁想。那种颤动源自世界的另一面。 首先是一种颠覆性的震颤,就如同地壳在某种漂浮物上随浪涛起伏,一切都岌岌可危。存在短暂的平息。而后,黑暗与恐惧铺天盖地,即使只有一个满怀憎恨与诅咒的瞬息,也足以在普通的凡俗受震慑者心中挖出永恒的恐惧空洞。 正如他临行前,帝皇向他道出的一种可能性。 帝皇离去了。 暂时的。永久的。再不重见的。永不复还的。 他的主君离去了。他留下来。 康斯坦丁将这一组词放在口中,轻轻地、反复地品尝着,一种尖锐的酸涩顺着舌头的边缘攀起,在他的心中变得模糊不清。 禁军统领稍事休息,随后,他将带着尔达的尸体,返回更靠近洞口的地方。他将等待下一位访客的到来,等待他这份职责的结束。 —— “能量流向发生了变化,”莫尔斯带着不少意外的情绪说,尽管这种意外无损于他本人表现出的凝重。 “正面还是负面?”铁之主问,注目于他所在星球中央出现的庞大深坑。 曾经的地壳与覆盖在地壳之上的金属结构皆已熔融,化作某种色泽如墨的半透明玻璃物质,内部有许多绯色丝线贯穿其中,蜿蜒如发丝,鲜红如血珠。 就在不久之前,地层深处的网道门忽而发生大范围的爆破,强烈的能量余波径直掀开了大面积的大陆板块,若非莫尔斯对此表现出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佩图拉博的心不可能还维持在相对的理智范畴之内。 莫尔斯告诉他,马格努斯做了一个大胆而正确的抉择。那时工匠看起来只是略微显得失落。 他将帝皇计划中的最后一部分告诉了佩图拉博,包括寂静界域——即图特蒙斯符文还未诞生前,这座法阵的初始名称,所有节点将如何被破坏,黑暗之王将如何被关押回到它的牢笼。 一场与时间的博弈。莫尔斯说,赌黑暗之王先吸收足够的毁灭而降临,还是它先被与它在血脉上直接相关的基因原体之死锁进囚笼。 是的,血脉与血脉在神秘学概念上的关联,以及某种在创造之处,就被纳入原体躯壳中的独特技艺,无可否认地让基因原体成为唯一的选择。而网道的开启也是万不得已之下的定局,假如马格努斯没有做出这一选择,那么动手的就会是莫尔斯。 但随着探寻并确认网道现状的进程逐步推进,莫尔斯脸上的惊讶让佩图拉博的心随之提起。 到底怎么了?他沉声问,嗓音干涩。告诉我,怎么了? 我在寻找马格努斯,按照时间计算,他应该还来不及离开网道。但我无法联系到他。没有他的回声,而他的灵能踪迹……上千个,或者上万个接触点,无处不在,每一個踪迹点的模式都有所不同……这不是破坏节点的必经之路,佩图拉博。 这是什么意思?告诉我!佩图拉博问,听见自己的声音里燃烧着荒唐的怒火。久违的焦躁在他心中腾起,一遍遍地敲击他的神经。 莫尔斯潜心探查,而怒火在铁之主心中等待着,逐渐转变为余烬般的沮丧,以及难以抹除的茫然。 我找不到他,莫尔斯说,他的眼睛直视着他。而工匠脸上隐藏在面具般的冷静之后的一丝细微的无措,径直击穿了佩图拉博。 工匠顿了顿。他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即使我只教了他几个符文。这意味着他可能做得比我们任何人想象得更多——比帝皇希望从他身上索求的更多。比如……能量流向的变化。 “还难以判断效用,”莫尔斯沉思着说,“能量潮汐不再向泰拉王座移动,而是指向一个……我所不知的地方。我不能确定他选址的方法,但我可以假设——你了解他,佩图拉博。我可以假设,如果他决定将黑暗之王的力量来源移走,投向另一个未知的……我暂时以黑洞类比,那么他定然有一个与暴君星直接对抗的过程……” “他没有度过那场无形的战役。”佩图拉博说,他的思维正在熊熊燃烧,每一片火舌都向上腾升,撕咬着他的理智边缘。眼前的黑色深坑在他双目间盘成螺旋,每一根绯红丝线都令他联想到鲜血。 “从成效来看,他成功了——” 莫尔斯的后半段话语落入静默,而佩图拉博从他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一个愠怒不堪的影子,仍因杀死自己的一个兄弟而心神无定,直到他在同一天迎来第二个噩耗。他看见自己的眼睛,如同火焰中的天空,而这乌云密布的天空仅仅依靠劈落而下的闪电立柱支撑而起。 “他看得比我们更加遥远,”佩图拉博回答,锻炉内的铁水倾出,流过血管,蒸腾了他内部的躯体。他闻到铁的血腥气。 莫尔斯看着他。佩图拉博能猜测到这名工匠曾经历过上千次的生与死,如果一个人活了三万年,那么这就是必须经过的挑战。 而基因原体也活了两个世纪,这段时间已经超出了一个凡人一生中足够拥有的全部生老病死。 但他仍然觉得…… 有些东西永远地结束了。突如其来,又像早有预料。 像一簇火,在他转过头的时候陡然熄灭。世界因此刹那失色。 他站起来,感觉到他的灵魂正在穿透他抛在地上的身躯,进入了一个站着的新躯壳里。他的眼前模糊,在一次眨眼后,视野回归清晰。 “走吧!”他愤怒地喊道,手握成颤抖的拳头,“不是说要去摩洛吗!我们还有事要做——哈,让铁血号过来,该死的!” 该死的,他的喊声在他心里一次次回荡,该死的,他想,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 凯多莫·弗里克斯眯起眼睛,以此应对刺眼的明亮阳光。 在踏上现实宇宙的土地时,他感受到一阵久违的眩晕——恰似一名水手从仿佛永无止境的航行中脱离,颤着腿踩上陆地,只觉得世界天旋地转,一刹那怀念起曾经在航船上的平稳安然。 他忍下找一面墙扶着的渴求,因为他们正位于提兹卡一望无际的平坦郊野,如果他决定依靠外物来自我支撑,那么他必须躺在地上。 或者找一个其他的钢铁勇士两两支撑。不,这不是一个战争铁匠该做的事。 他冷静地看着数万名战士列队而出,清点他们的数量,怀着希望祝愿每一个黑暗降临前活着的人都成功生还,同时试着与普洛斯佩罗的通讯塔……通讯室……随便是什么东西取得联系。 感谢马格努斯,他们从骤然笼罩网道的黑暗恐怖中沿路重返光明,尽管没人知道那片可怖的黑暗是什么,为何他们的钢铁之心都难以抵消它带来的漫长恐怖,但赤红之王无疑再一次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就像曾经的建设中的无数个案例一样。 现在这儿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与世隔绝得太久,与外界的联系仅限于皇宫禁军,以及钢铁勇士的荣光女王和太空要塞。 他们尽量跟上大远征中种种技术的更新换代,跟上经过调整的音阵频道和通讯密令,接受新的传令智天使、辨认各个军团的全新凡人辅助军,习惯沙盘附近投影屏幕的设置变更,以及对他们有如雾里看花的军团关系变化;然而,当弗里克斯真正回到现实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些准备仍然不够充分。永远不够充分。 他们还不至于沦落到落后于时代的地步,但他们确实脱离了世界的前沿。 “提兹卡回应了,”他们暂时充当通讯兵的比尔·佩兰说,温和的声音里平添困惑,“普洛斯佩罗永远欢迎钢铁勇士的到访,但他们希望知道我们来自哪些大营,是何时抵达了普洛斯佩罗,以便确认我们的身份。最近外面都发生什么了?他们很紧张。” 如果战争铁匠佩兰都直言对方的紧张,这意味着如今环境下的空气用钢铁轻轻擦个燧石就能点燃。 弗里克斯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们对外界的了解停留在尼凯亚会议,以及那份意外来得比回应更早的返程对接书。 “我给你们三十分钟,列队,并且适应这里的环境。”弗里克斯向他的那一部分战士下令。他们的编号方式不在钢铁勇士的常规大营序列里,而是另起一套,以古老但仍然算得上常用的某种泰拉符文编号。抛开阿尔法和欧米迦两个字母……“伊塔大营,动作快。” “我希望他们会知道我们的编号……”佩兰微微叹气。 “毕竟我们不是通过正规途径抵达此地,”弗里克斯转过头,“网道的存在看起来还没有在银河内公开,他们的困惑理所应当。也许我们应该请求让他们帮忙联系铁血号?” “铁原号,”佩兰提醒,而后微微摇头,“提兹卡人还说,最近亚空间风暴阻碍了大片的航线和正常通信,因此他们对我们的陡然出现感到疑惑……新的消息。” 他倾听了几秒,转述道:“出自对钢铁勇士的信任和永久友谊,他们还是同意让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提兹卡城郊修建了很多空的居住区,人口增长跟不上房屋的数量,就算每个人都赠送一套住宅,都用不完已有的屋舍。” “听起来令人惊叹。”弗里克斯评价,抬眼看向远处那烈阳下光辉之中的白色城池。 璀璨的光辉点缀着城市的几何边线,莹莹的力场盾微光将提兹卡主城笼罩在梦境般的剔透半弧之中。一座独立于帝国风貌的美好之地,一座并非现世所能拥有的理想首都,一座光之城。 “看起来也是。”他补充。 ------------ 请假条 写不完了,干脆请假了吧(昏迷) ------------ 第2章 珍惜生命 他听见自己血管中火山般的奔流。当他呼吸时,他血脉中的炽热温度在耳骨边滚动,带动了脑后神经的疼痛,一次抽搐,接着是下一次。 顺着将他咬伤的那种刺痛,他听见自己经过一定改造的身躯在羊皮卷般的长袍里嘎吱作响:刺痛仿佛正掐着他的心脏,雕刻着他肌肉之下的骨头。一次。又一次。 这与他曾经的孩子有关。 这与他的基因之父有关。 这是马格努斯的回响。 且不止于此。 阿蒙发现自己倒在小金字塔的冥想室中,高远天顶内侧雕刻着提兹卡周围繁星的海图,半装饰半真实的星海凶兽——如今已被证明是亚空间深处的危险涡流与凶恶魔怪。 利爪在黑暗中蠢动,如圣甲虫爬行般的摩挲和低声咔哒不绝于耳。凶兽的狰狞眼睛在恍惚间盯住了他,和厄兆的隆隆轰鸣一并穿透他的颅骨,无形地施以近乎有形的精神折磨。 阿蒙挥去亚空间在他的心灵中留下的灼灼如焰浪涛,室内重新恢复明亮。普洛斯佩罗的炽热阳光穿过高空的灵能护盾隔离层,转化为温和而明亮的柔光,在室内浮动的微尘颗粒中泛起晶莹的涟漪。 灵能之火从烛台上一一熄灭,明光进一步涌入小金字塔。 金字塔外是提兹卡的长街,在午后近傍晚的澄澈光辉中,于无数光洁的玻璃面和铸造建筑物的装饰性水晶嵌合板上反射,又透过许多面集市与平顶房上层用于遮蔽阳光的各色布片,折射出一千种璀璨的光辉。 阿蒙再度眨眼,呼吸急促不定。 燃烧的火。月亮。战锤边沿的刹那反光。水上的棕褐油料。青蓝电光。莎草纸燃烧后飘飞漫天的残渣与碎屑。苍穹下的尘埃在狼嚎的回荡中凝聚成扼住喉咙的可怖浓烟,而一条生有艳丽羽翼的巨蛇依然盘踞在大金字塔的边缘,嘶声尖啸,就如它所推动的厄难终于从纱幕后探出恶念的蛇首…… 预言的幻象如旧事重提,和马格努斯的离世从他胸膛中挖空的那一块存在一并降临。和两百年前没有一丝变化。 他摇晃着,从天地的旋转中控制住自己的状态。血从他的嘴边流出。他口中有一部分被他咬破了。 马格努斯。普洛斯佩罗。两个决定他生命的名词在他眼前交织,两者都足够令他难忘,而两者也都在诞生之初就注定了被血与火吞没的命运,正如从两个世纪以前就回荡在他梦魇中的无数个瞬息。 他否决过它们,但马格努斯依然从每一个千尘之阳的灵魂中消失不见,那一轮火舌旋舞的烈日,陡然爆发成一千点破碎的尘埃,在空中四散消失,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残余下永恒的燃烧余烬,灼穿了提兹卡海峡的甘苦风声,与混杂着锈斑的尘土。 阿扎克·阿里曼或许是最后一個见到马格努斯的人,阿蒙想,当马格努斯从佛泰普金字塔离开,执意带着少数圣堂讲师和学子登上万丈光芒号[1],仅此一船向浩瀚银河深处远航时,他就对此有所感召。 不久之后,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他。他唯一的孩子。 就算在原体与帝皇的关系下,他放弃了自己贸然占据的位置与称呼,一切都变回心领神会的无声暗语,他们依然关系紧密。 可最后一刻,他甚至无法为马格努斯做些什么。 亦没有道别。 至于普洛斯佩罗……狼群的嘶吼仍然在他耳边回荡,他能尝到那迫近的回声——狼代指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认为那会是太空野狼……怎么会呢?原体黎曼·鲁斯和他们的马格努斯明明相与为友。 影月苍狼?不,没有理由啊……在五十年前,智库制度的铺垫尚未完善时,还在影月苍狼作客的图贝克对卢佩卡尔的友好记忆犹新啊…… 小金字塔的帘幕敞开,不远处就是提兹卡大图书馆,如同一颗遗留在世的光辉眼眸,停驻在基因原体一手重建的城市中。阿蒙咳嗽了几声,从喉咙里泛出一股干涩的血气,就像沙子滚过石头的轻咝。他目视光辉,寻找着他所需的力量。 没有人……他想,没有人能从这儿再夺走普洛斯佩罗。即使预言顺着阴影再度被渡鸦衔来,但不再会有了。他不容许自己迎接第二度的失去,何况这样将是他的孩子所不愿见的失去。 他从维持冥想的厅室中走出,手指抚过胸口的圣甲虫时,那只黄金甲虫见证了他手指的颤抖。 他已经听见钢铁勇士在提兹卡之外的声音了,他们并不嘈杂,冰冷的钢铁在郊野的空旷平原上嗡嗡作响,和他们的心智灵气一样,早已被打造成沉静而富有力量的铁块。但这些战士的存在令他有一种超越直觉的陌生,就像他们与时代格格不入。 在这样一个关头,一个马格努斯不知为何离他们而去的瞬息——哦,阿蒙早有预料了,也许各个学派的首席也有所了解,但多数人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父亲的存在怎么会突然变成一个不可愈合的内心空洞,永远。 他们的心将在痛苦的狂野中躁动,被马格努斯曾经的威严和慈爱托起,暂且漂浮在水面以上。但总有一天,这些脱离枝头的树叶将旋转着沉入水下。 是的,在这样的一个关头,钢铁勇士的到来会是巧合吗?还是他们对此有所了解,了解第十五军团无从认知的真相?了解在近日数月,自乌兰诺大捷以来就不曾从银河之中散去的阴霾?他们几乎不比任何人知道的更多……哪怕问题是军团原体的死亡…… 他们将谈话。钢铁勇士这一部分军队的领导者,以及驻守普洛斯佩罗的无形者,沙尘大师阿蒙。 普洛斯佩罗将从中获得指向填补胸膛中痛苦空缺的路牌,而这将成为他们重新返回这一陡然陌生的世界的第一次迈步。 他咽下了嘴里的苦涩,还有挥之不去的不安。 —— “无法确定。我们身处黑暗的危险之中,而描述这一危险本身,就违反了我们与基因原体、与帝皇的协定,何况对于黑暗灵能的感知,我不认为我们胜过了你们。我能够告诉你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原体马格努斯在他的路途中拯救了我们的性命,而我们相信,唯有他在那一刻能做到那一切。” “原体救了你们。” 弗里克斯点头:“毫无疑问,我们因此有幸来到普洛斯佩罗。我想我们必须向他表达感谢,如果普洛斯佩罗能够帮助我们联系我们的基因原体,我相信我们的基因之父也将为他挚友的无私帮助送上赞美和祝福。” “赞美?”阿蒙的表情让弗里克斯感受到某种怪异,其中包含了审视和犹疑,以及一道抹不去的痛苦,“赞美我们的原体马格努斯?” “这正是我所相信的。”弗里克斯坚定地说。 “看来你们并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们的确对此一无所知,除了随后不久出现的猛然爆发的黑暗。” “整个银河都必然知道那一个瞬间,”阿蒙说,他疲倦的脸上闪过思考,而他的声音一直十分低沉,平淡而压抑。 “我们的基因之父的遭遇,恐怕与之相关。既然——你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么就去城郊住下吧,钢铁勇士。等待通讯恢复,等待你们的父亲。第十五军团接下来恐怕无心接待你们。” “之后发生什么事了?”弗里克斯不得不问。 “你希望知道?” “如果伱愿意讲述,九连长。” 阿蒙的表情更加内敛,从外侧的视角看近似某种静默,他的手搭在他样式对于一名第十五军团学者而言略显凶恶的头盔上。 “我们并不知道……背后隐藏的一切,”阿蒙说,“我们驻守在普洛斯佩罗,在黑暗降临时,与世界上的任何人一样,无法触及阴影的实质——其中蕴藏的恐怖足以拦住任何对浩瀚洋有所了解的人。而与此同时,真正让我们……” 沉默来到了两人之间,弗里克斯注意到守护在这座小金字塔周围的其他千尘之阳亦静默无声,就像陷入永恒自问的铁人偶,反复聆听并质疑着自己的内心。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如果你们不愿意说……” “不,”阿蒙摇了摇头,目光回到弗里克斯身上,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仿佛穿过了砖石与玻璃的限制,在更广阔的距离里引起震颤,“不。”他继续说,“告诉你们的原体佩图拉博,第十五军团之首,赤红的马格努斯已经身亡。” 他停顿了,允许弗里克斯坠入无言的震撼。战争铁匠在盔甲内同时感受到钢铁的冰冷,与甲胄带给他的受保护。他继续注视阿蒙,从对方的凝望中得到了一些新的模糊的体悟。 “我们为我们的命运付出不应当的代价,这如今已经无可挽回。”阿蒙接着说,“我们只剩普洛斯佩罗,尘世中的明珠,而它不能再被失去。这或许是我们仅存的机会,以及原体梦想的残响。在这里我们将保护我们的家园,在城池的边缘屹立不倒。” 弗里克斯从怔愣中回归,他的思维先情绪一步,进入机械般坚定运转的齿轮结构之中。 阿蒙没有提出要求,这并不意味着钢铁勇士可以无动于衷。 “如果光之城受到威胁,”他说,“我们必将返回普洛斯佩罗,抵御外敌的侵扰。如果可能,钢铁勇士军团将派出更多的战士。这是凯多莫·弗里克斯代表如今位于普洛斯佩罗的三万钢铁勇士许下的诺言,为原体马格努斯可敬的救助,与我们之间的友谊。” 马格努斯,这个单词同样在弗里克斯口中变得酸涩而发烫,像强酸一样难以说出。他们还不能公开自己与马格努斯百余年来的熟识,而弗里克斯仍然在努力接受马格努斯的突然离去。 的确,近日时局多变,万般议论纷繁,网道之中亦有所耳闻,但一个原体的死? 与影月苍狼之首的倒下一样令人心惊。 “如果,”阿蒙重复道,“如果。这一如果的降临之日或许不再遥远。” “但近日亚空间航道不是正混乱不堪,难以穿行吗?” “我没有可以拿出的证据。”阿蒙说,“但厄运的降临从来没有先兆。马格努斯的离去正是如此突然。普洛斯佩罗会铭记一切……战争铁匠弗里克斯。” 阿蒙看着他,似乎在辨认着什么。“弗里克斯,也许我听阿里曼提过你。” “阿里曼?”久违的名字重回战争铁匠心头,他隐约地能够记起那昔日的朋友,不,在一切于他脑海中重复百遍的网道枯燥旧忆中,所有记忆崭新如在昨日:阿扎克·阿里曼苍蓝的眼睛穿过时间凝视着他,那张橄榄色皮肤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笑意。 “我曾经认识他,”弗里克斯含糊地说,知道阿里曼恐怕不觉得他还活着。那位黑鸦应当没有把他的失踪宣扬开来,否则他们迟早将被证实,这批钢铁勇士全部是名录上的已死之人——即使他可以辩解,称这是一项漫长的隐秘任务。 “我很期待与他重逢,希望阿里曼不要太过惊讶。”他很快补充道,这句话出自复杂的真心,而弗里克斯不擅长剖析这份情感中包裹的全部因素。 “好。”阿蒙微微点头,他的双眉略微舒展。他站起来,行动并没有一个阿斯塔特应有的轻捷。他戴上头盔,脸隐藏在了无形的面具之下。 阿蒙是否是一名完全的阿斯塔特,是一个流传范围并不大的谜题。他年岁不轻,身具奇异灵能,却的的确确穿着一套阿斯塔特的战甲。也许除了马格努斯,已死的马格努斯之外,这个答案无人再能解答。 头盔扩音器干扰了他的嗓音,也掩盖了更多黯然的流露:“我所侍奉的基因之父救了你们,我祝愿你们珍惜生命。” “毫无疑问。” —— 暗淡群星间的光晕引起了阿扎克·阿里曼的注意。他看见隐隐流动的暗光在星海间穿行,如有形有智的洋流穿梭无常,乃至令他质疑这片苍茫星空是否心有恶意。亚空间的紊乱波涛绊住了他们的脚步。而那涌动的黑暗啊…… 他凝望着寂静的深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 第3章 航行 “你看到了什么,阿扎克?”哈索尔·玛特站在首席黑鸦身旁,仿佛正透过阿里曼的眼睛,看见这位目光长远的灵能大师所见的遥远世界。“过去还是未来?” 阿里曼从眺望中被打断,他转过头,面色被疲惫染得发暗。 “过去是未入正题的序言,未来是尘埃落定的后记,”他喃喃,从腰间取下《尼凯亚圣典》的第一本拓印,他所念的是马格努斯签在扉页的题词。“至于现在,我依然看不见返回普洛斯佩罗的道路,哈索尔。就连星炬的光芒都暗淡不清。” “你也无从得见道路,”哈索尔回答。 “我在尝试。我们必须与我们的另一半军队会和,或找出更多的答案。我想,就是这个时刻了。”阿里曼低声说,做了一个手势,眼前的透明玻璃中涌起光滑的深红暗影,浩瀚洋的阴影在玻璃上勾勒出类似磁流的有形表现。 “为了黑鸦最初的远见。破灭的远见。”哈索尔说,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低沉的东西,微弱得像暴雨前地面草叶的闷声低泣,触动了阿里曼的心。 一瞬间,那种如耀眼白光般穿透心灵的灼热疼痛又回来了,一半是他童年时的泰拉新雪带来的印象——空气中沉降的工业废渣,一半是普洛斯佩罗粼粼波光的海。这两种光芒给他留下了很深的记忆,它们在黑暗降临的恐怖瞬间里短暂消失,又迅速归来,支撑起他抬着下巴的头颅。 “是的,这儿必定有一条道路,让我们回到普洛斯佩罗,或以泰拉为中转……” 哈索尔·玛特看了他一会儿,直到玻璃之外的宇宙彻再次彻底暗淡下去。澄澈的黑暗,缓慢的黑暗,无从前进的黑暗。 “祝我们好运(luck),阿扎克。”亮羽的圣堂讲师说。 “祝我们被保佑(blessed),”阿里曼修改了玛特话语里的一个词,他吐出这个词时,心中所想的绝非祈祷。 玛特离开后,阿里曼翻开圣典的抄本,手指按压在马格努斯曾经亲笔落下签名的位置,一簇位于灵魂的火从他指尖超物质地点燃,细碎的燃烧声在世界背面响起。 签名从抄本中浮起,如墨水的藤蔓生长延伸,一直向虚空中寻径蜿蜒,直至末尾烧出一线赤红的火。阿里曼紧盯着这簇火的流向,在展现出方向的第一個刹那将它掐灭。 父亲离去前,拒绝了他的陪同,并告诉他自己将前往泰拉。他生前留下的最为明显的灵能痕迹,无疑也向着泰拉而去。 他稍稍越过了马格努斯给他们划定的线,扩大了灵能的输出和运用范围。如此,他终于看见了唯一一个可以追踪的定点,一扇可以推开的门。 阿里曼深深地吸气,在指尖勾勒出一道图纹,他的声音瞬间传遍整艘荣光女王级舰船。 “原体侍从阿蒙正守候在普洛斯佩罗,而我们却找不到与他会和的道路。但我们不能继续长久地在黑暗中徘徊。” “我们千人先往泰拉去,千尘之阳们。我看见了隐藏的道路,这途中可能风雨弥漫,荆棘丛生,但我们有了一个方向。在那儿,我们将寻求与父亲有关的一切,并请求这风暴的季节里帝皇的保佑,请求一道返回普洛斯佩罗的灯塔之光。” 阿里曼顿了顿,他感受到一声回响般的警告,却没有任何来源。这是他理智中的惧怕,还是超越理性的感伤? “我将亲自为万丈光芒号导航,”他说。“纵然真理伤人,前路渺茫。” 他话语的回声在舰船里渐渐地淡去,不久后,他就要去导航大厅中握住旗舰的船舵。然而,他仍站在这儿,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凝望窗外的暗影,似乎抱着某种希望,希冀于黑暗中有人在他面前出现。 “那就没有办法了,”他轻声对自己说,“只有这一条可选的路了。” —— “帝皇为我们指引前路,”阿西曼德说,心不在焉地凝视着眼前的水池,人工投影的月相在水中微微荡漾,时而亮起到近乎燃烧的亮度,时而又暗如流明灯外的光晕。月相亦在有规律地更迭,如同伴随着他们盘绕的思绪一同前进。 导航员在不久前向他们送来消息,称帝皇的光辉在数个月的狂暴黑暗阻隔后,又重新萦绕在了他们周围,从混乱不明的亚空间中看去,星炬的光仍然暗淡难辨,但新的、单独的暗光正抚触他们的心灵,用躁动与受伤的碎片,指出一条明确的道路。 他们的答案无法消解影月苍狼们内心的沉重,何况考虑到他们将要执行的任务…… “原体马格努斯到底做了什么?”洛肯无法不问。 他刚刚经过了影月议会邀请他加入的仪式,此刻正与其他四名战士围绕在映月的池边。在这儿他感受到一种相互连系的紧密缠绕,就如他们五人被同一根线绳所串联缠绕,为面对未来做好了他们需要的准备——或者他们能做到的准备。 “哦,我不知道,”托加顿说,他口中喷出的气息在温度较低的湖面上映出一层白雾,“我不知道,加维尔。我宁愿相信……其中有什么误会。” 他坦然地说出了后半句话,其他人不以为奇。他们相互望着,而后沿湖坐下,洛肯捕捉到他们眼中相互交换的隐隐闪光,也跟着坐在了赛扬努斯身边。 “我们都有自己的看法,”赛扬努斯说,侧过脸看着他,“父亲挑选我们时,看重了我们不同的特质。” 洛肯意识到这是一次对他的意见征询。 “你可以有话直说,”阿巴顿向前伸出头,看着洛肯,“你不会比托加顿更吵的。” “我——”他整理着自己的思路,“我想我们需要履行帝皇的决断,作为帝皇麾下的战士。正如第一军团和第六军团为帝皇所做的一样。” “继续。”赛扬努斯向他点头。 “但是,我们也许可以给予一些不违规的宽限,”他继续说,在心中对着自己点头,“我们想办法要与第十五军团谈一谈,然后,倘若这其中确有回转的余地,倘若第十五军团愿意悔过他们的错误,倘若他们没有作乱的迹象——我们也要把这一切回禀泰拉。” 苍狼们面面相觑,沉默在湖边扩散并加深。 “这意味着我们将在帝皇命令的边缘把控距离,”阿西曼德轻声说,“稍有不慎,我们也有卷入可能的叛逆的风险。出于同情,出于旧日的友谊,我们不相信千尘之阳的背叛。然而,我们的同情又有什么根据呢……” “你认为我们失去了原体,因此必须更加谨慎;一步踏错,不会再有人为我们换来挽回过错的余地。”洛肯说,环顾周围,眼神逐渐坚定,“但我们不能因为失去父亲,就改变我们原有的品质。” “依我看来,星语搞错了的可能性,都比帝皇让我们去把普洛斯佩罗杀光来得大。我支持洛肯的观点,万一我们相信了一个谎言呢?是的,我们得再问问帝皇——星语者呢?” “星语者只能接收帝皇的来信,他们的力量还不足以主动突破亚空间风暴的阻隔,我告诉过你。”赛扬努斯说。 “让普洛斯佩罗人自己来?”阿巴顿说。 “哦,我们应该快到了。而那些朋友或者叛徒确实是灵能专家,我觉得——”塔里克·托加顿耸了耸肩,亲切地回应道,然而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警报声打断,“什么?” 赛扬努斯直起身子,目视前方。他的音阵纽扣在他领口嗡嗡作响。 “我们见到了他们的旗舰,”他说。“千尘之阳的旗舰,万丈光芒号。” 有那么一瞬间,洛肯的头皮被这个意料之外的消息炸得微微刺痛。这消息来得十分突兀,他们还没有做好决策的商议。 何况他们正处于亚空间中,一个瞬间里环境可能发生一千个异变的灵魂海,正是千尘之阳擅长作战的场地。莫非第十五军团正是为他们而来?他们果真心怀不轨,对泰拉有所意图? 赛扬努斯如雕塑般静止了数秒,他是如今做决断的那一个人,而一点微小的错漏就将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战帅佩图拉博又身在何处呢……这正是当由一名凌驾众军之上的统领挥出手掌的时刻,然而亚空间涌动的黑暗让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新月赛扬努斯呼出一口气,垂下眼睛,在他的注视下,四人站起,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 —— 那些银色的轨迹,编织出了什么闪烁光芒的文字?如同绣在黑暗中的织锦,隐隐燃烧出预示般的字样? 阿里曼看着舷窗外在亚空间中如熔蜡般流淌的、以火光组合所得的图样,感受到一阵茫然的困惑。那是哪一支军队? 他升入冥思与现实的夹缝,把控着感知的尺度。这是一个简单的小小仪式,他谨慎地接触着力场之外的波涛,在避免变成一团于亚空间中永恒尖叫的血肉的前提下,将一枚枚时间和情感的碎片复原归位,重新找出对面的心灵之音中意图表达的字节。 “为……”他定位到第一个图样,那是最初的闪光,但那支正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军队身份仍然隐藏在迷雾中。 他们不欢迎千尘之阳的靠近,阿里曼通过情绪的感知确认了这一点——但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能大胆到在黑暗中航行于风暴?谁在如此时节,能看得比他们更清晰?更遥远?这并非第十五军团的自傲。 “什……”第二个字节,在成型的一刹那熔化在黑暗的风暴中,而后是第三个,“么……” 碎片如被击穿的玻璃器皿一般破碎,变作千百片散落的锋锐云片,切割着世界背面的涡流,也化作这次偶遇中,那支军队留下的最后一道尾流…… 他用干燥的舌头抵住牙齿,脱离半冥思的范围,汗珠贴着他的皮肤流淌。 +你也看到了。+天枭巴莱克的心灵感应传来,随之而来的情绪中伴着深深的困惑,+为什么。那是谁?何谓‘为什么’?+ 阿里曼望着破碎的火光残片向四周继续飞出,使用过后的弹药外壳坠出盖勒力场。他辨认出帝国所用的弹药的金属碎片,在亚空间中如此行事是极为大胆的尝试,一切意外都可能突然降临……为什么? 他的表情愈发凝重,直到一团金属残骸顺着一道新生的危险洋流,陡然转向,朝着万丈光芒号的方向猛然冲来。 —— “我们将提兹卡的防御塔权限重新共享给你们,钢铁勇士们,”阿蒙说,单手搭在塔楼外侧二层的栏杆上,空白的面具凝望着他。“与伱们协助第十五军团修建防御工事时相较,我们增添了新的灵能措施,以及必须的维护和迭代。” 幽蓝的灵能火花在提兹卡之外噼啪作响,汇聚成隐约可见的防护网络,而一座座用于从物质角度展开防护的立柱上也探出了隐藏的炮口。光和闪电如无形的雾气,盘绕在城邦外围,唯有角度恰好时才能瞥见那刹那的闪光。 提兹卡的光辉之中潜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如同一身华贵而厚重的装甲,用以抵御命运随时可能送上的致命一刀。 “我们会接受,”弗里克斯大声说,“但我们此行携带的设备并未更新至最新水平,不能确保现在就与你们的系统达成通讯。给我们一段时间。” “我为此表达感谢,”阿蒙回答,他的视线强烈,隔着面具也能够被感知。 “但是——为什么?”弗里克斯问。 “你们有三万人。” “我们只是过客,不需要在此防守,或许我们一周之内就离开了。” “防患于未然,战争铁匠。”阿蒙说,“危险随时可能降临,而最优秀的圣堂讲师们都不在此地——我不得不认为,黑暗风暴结束之前,他们无法归来。” “那么我们要面对什么危险?你们预见了什么?亚空间的突袭吗?”弗里克斯问,他对黑鸦学派的印象集中于冥想和预知两大方面。 “我相信那将是来自亚空间的突袭,”尽管如此,阿蒙的沉默时间稍稍显得长了,“否则,除去黑暗的爪牙,还有谁拥有力量摧毁普洛斯佩罗?另一个军团吗?” ------------ 第4章 黑暗洋流 直到那颗光辉星球的边际浮现在复仇之魂号船腹的舷窗前时,加维尔·洛肯依旧在回忆赛扬努斯在战略大厅中的刹那愤怒。 “他们拒绝了我们的通信,”阿巴顿的双眼被勉强克制的怒火点亮,“在我们甚至可以目视彼此的距离!连一条星语都送不过去吗?” 赛扬努斯的手在滴血,一滴滴鲜血和少许碎肉顺着他的手掌落下去,在地上涂抹出一滩空荡荡的血泊。洛肯看着他,仿佛闻到了一股烧灼后的残渣气味。 在他们身旁,星语合唱团破碎地躺在血中,他们的心脏在胸膛中破碎,头颅绽成骨蕊的血花。血腥气在厅室中猛然扩散。 赛扬努斯的和平请求毫无疑问地遭到了千尘之阳旗舰的回拒,否则他们找不到任何理由,在如此擦肩而过的距离,第十五军团水平超群的灵能者会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乃至让这些星语者嚎叫着黑暗的恐怖而死。 “开火,”新月赛扬努斯简短地说,“但不要过分。让他们看见我们的态度。” “为什么还要退缩?我们奉帝皇的命令来此——” “够了,阿巴顿。”赛扬努斯呵斥一声,“永远保持理智和明晰!” “那与血债不偿等同吗,哈斯塔?” 托加顿举起两只手:“好了,兄弟们——” “你们不会希望我用全是血的手拍你们的肩膀,”赛扬努斯开口说道,“我心中有一个尺度,我的兄弟们,通讯的中断仍旧可以解释,千尘之阳的决断还在我们应当容忍的边际范围之内。但他们一旦越过了界限,一旦叛逆被证实,这些星语者的死,我将双倍地从普洛斯佩罗身上索取。” 他顿了顿,“等我们见到马格努斯,我将以我们父亲的名义与他对话。” 而现在,洛肯想,遵从帝皇的引领,普洛斯佩罗已经来到了他们的眼前。 晨昏线在眼前的星球表面切分出闪光的弯弧,碧水、沙原与森林被光亮的阳光铺满,一切仿佛融化在纯粹的光中。至于无光的夜晚一面,黑如绸缎的星球上流动着温和而华美的光泽,灵能赐予他们的装点愈发明显。 一道具有钢铁勇士特色的旋转回环如珍珠项链在赤道外沿闪耀,这既是普洛斯佩罗的空港——如今在风暴席卷亚空间的季节里空空如也,只有千尘之阳自己漆成赤红的军舰。这道回环也是它精巧而可怕的轨道防空体系的一部分。 他登上指挥舰桥,路过无数忙碌的军官和机仆,空气中充满了拉杆推动以及各种面板轴承按键带来的杂音,凡人为了达成工作目标的交谈汇聚成模糊不清的波涛,那些流动着金属光泽和少量时间磨损痕迹的操作台与控制线路营造了一种昏暗的错觉,即使一路上的每一盏电蜡烛都在擦得闪闪发亮的黑曜石背景下闪光。 “……请回答,”那话语声越过了嘈杂的噪音,像一根丝线,蜿蜒着避开空气的阻碍,来到了洛肯耳边,“第十五军团,请回答我们。我,哈斯塔·赛扬努斯,以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名义,要求与原体马格努斯对话,交流帝皇的裁决。 “我们获得的命令是对你们降下责罚,然而毁灭一个世界绝不是我们的愿望。如果我们的基因之父仍在,他也会希望与你们恳切相见。我相信你们比我们更加清楚自己曾做的事,而我希望你们能听一听来自影月苍狼的声音,来自帝皇的声音。” “判罚已经落下,但影月苍狼相信帝皇的仁慈将给予你们一次辩解的机会,一次弥补或澄清的契机。否则,我现在所说的话也将成为你们抗拒泰拉号令的罪证之一,这是普洛斯佩罗想要的吗?至少,这不是我们想要见到的。” 赛扬努斯眼睛丝毫不眨,双手撑在操控台旁,机仆忠实地记录着他的声音,将音讯保存在刻录仪中。 洛肯走上前去,穿过无数漂浮在空中的投影,见到赛扬努斯面前的影像。普洛斯佩罗静默如常,一点流动的星光在轨道环上随着恒星角度的变换而闪烁。 “没有回答?”洛肯问,注意到这儿传递的已经不再是星语通讯。电波将跨越这段不长的距离,亚空间不会再对声音的传输产生干扰——只要普洛斯佩罗的防空港愿意倾听。 “暂时还没有,”赛扬努斯说,轻轻哼了一声,眼睛里凝聚起深思。“如果其中没有误会,他们果真出于某种理由损害了帝皇的利益……” “打草惊蛇。”小荷鲁斯·阿西曼德说,“这意味着我们要面对一个做好战斗准备的灵能军团,一个拥有原体的军团。赛扬努斯。也许我们错了。” “那么就用话语继续拖住他们,直到阿巴顿率领的部队就位,我们将展开突袭。伱会发现这已经是我正在做的,阿西曼德。” 赛扬努斯低沉地说。 “哈斯塔,”洛肯突然出声。 赛扬努斯转过头,随即意识到什么,他的眉毛稍微地舒展了,但并不完全。 空港内的光开始流动,普洛斯佩罗的回信送到了一面屏幕之前。赛扬努斯阅读着那条讯息,同时在通讯频道中联系了伊泽凯尔·阿巴顿。 “我将亲自前往提兹卡,”他说,“带着军团待命,阿巴顿。不要轻举妄动。” —— “……就像那是在昨天,”佩图拉博说,看着莫尔斯从他的书架上取来那枚保藏在小型静滞场中的绿色石头。 一种单调而微弱的光芒在绿色石头的表面闪烁,既像金属又像水银,危险的能量仍旧被禁锢在石块内部,过了一百五十年,它的力量仍然清晰可见。 “这是赫鲁德的科技留在当前时代的最后遗产,”莫尔斯说,“也是你的那個军士……” “佐兰·安德森。” “安德森军士为钢铁勇士献上的一份礼物,”工匠从善如流地更改了他的话语,他的眼睛在绿光的映照下显得阴冷而谨慎。除此以外,金色的纹路布满他的长袍乃至面颊,星炬之光暗淡如斯,他几乎无法辨识星球摩洛的方位。但铁血号必须找到方向,所以他做到了。 “它有什么问题吗?”佩图拉博问,保持着声音的平静,“你感受到了什么?” 莫尔斯摇了摇头,始终注视着那枚石头,慢慢地,他的手指按住了静滞匣的边沿,在构筑力场的发生器边徘徊。最后,他停下了动作,依然带着浓重的思虑,而后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我记得在我们的战役书上,你决定利用静滞力场和熵场之间的相互作用,来抑制赫鲁德的熵能流向。在大部分情况下,你的决断准确无误,除了那一次意外。”莫尔斯说,“我想,在得到这块石头后,你除了用静滞力场,也没有找到其他合理的保存方式。” “正是如此,莫尔斯。” “它在静滞力场中积聚能量,关于时间的能量……其中蕴含的力量没有按照正常时序流逝,因此出现了累积。就像一百五十年里每一分钟的能量都堆叠在了同一个瞬间,力量正在百倍地积攒……也许相当于一万五千年,我想。” 佩图拉博拧眉,“有什么危害?” “在它突破静滞力场前,没有。”莫尔斯说,向着佩图拉博微微点头,他面部的金光随之流动。 “什么时候会突破静滞力场?” “反正不是现在,但不会太久了。鉴于我们将要抵达摩洛,我不希望意外现在出现。把它给我,我需要用咒言加固静滞力场,如果你打算继续收藏它。” “感谢你的帮助。” “不要对我说感谢,佩图拉博。不论是作为战帅——我真担心有一天这个头衔将成为你的罪证,还是作为佩图拉博。”莫尔斯说,伸手捏了捏他的眉心。 佩图拉博注意到他按压的方式与平时有些细微的差异,他随后意识到这是因为莫尔斯再度放弃了他模拟人类的感官。或许这是消耗力量,在寰宇之中搜索古老记忆中曾经前往的旧日地点的必须条件。 蓦地,莫尔斯转过头,霎时间从佩图拉博面前消失,小型静滞匣在他的座椅上磕绊着滚了一圈。 铁血号舰船内无数枚监控摄像头立刻告诉佩图拉博,莫尔斯陡然出现在舵手身边,凡人船长在新的命令下近乎手忙脚乱地开始下达命令,荣光女王在一次可怕的急转中向下方潜去,躲避着某种无形的阻拦,如同游鱼穿过摇曳的海葵。 坚韧的钢铁机械和亚空间龙骨颤抖着,无声地在堪称野蛮的操控下尖叫,莫尔斯一掌拍在桌面上,灵能力量如齿轮的润滑油般贴着金属结构涌入整艘舰船内侧,为盖勒立场镀上了第二层无形的薄膜。 源自浩瀚洋深处的一阵尖啸被铁血号的前端撞碎,舰船一阵猛烈的颤动,又在工匠的意志下瞬间平息。 +什么?+ +黑暗……+ 佩图拉博的皮肤在危险的环境下微微刺痛,严酷的预警在原体脑中长鸣,他检视着舰船的模块,为一部分外装甲的裂纹和损伤而心疼。他感知着船上所有的内部信息,过滤出其中有用的那一部分,并通过神经链路向各个相关的部门送出最新的辅助指示。 从扫描仪送回的画面沉浸在令人头晕目眩的绝对黑暗中,能量检测的参数越过了显示表的极限,就如同他们正航行在死亡本身的聚变炸弹带来的永恒余波中。 他立刻补充了一道新的命令,铁血号上所有窗板和为外界成像的感应设备统统关闭,在一刹那的思考后,船长室的图像也被封闭。 随后,他一一挑拣着那些陷入异常恐惧的船员甚至机仆,透过数据汇聚的浪涛凝视着他们,而后下达了清除的命令。凡人军官听命举起枪,更多的机仆则做好了清理甲板的准备。 +还有多久?+ +也许直到我们抵达摩洛,+莫尔斯说,他的声音重归稳定,+我们正在受到阻拦。我希望这意味着我们正走在正确的路径上。+ 他感知中的黑暗依然在颤动着,如同某只即将睁开的无情眼眸,带着死寂的呼唤在世界的边缘回荡。黑暗的碎片在黑暗中坍塌、滑落、闪烁,漆黑的余烬在无光的世界背面飞旋,增添着黑暗洋流的厚度和力度。 佩图拉博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呼出时感受到唇齿间洋溢着虚幻的血腥气。在这艘铁血号上,一声声枪响爆发成潮湿的开裂声,他清晰地听着每一声死亡的降临。 “不要惊慌,”他对自己的船员和战士说,庆幸于他们出发时没有带上更多目前无法照顾的舰队,“不要惧怕。保持你们的镇定和信心,这将支撑着我们走过这片阴影。” 更多的画面滑入他的脑海,从黑暗中他看见人类历史上发生的一次又一次流血,看见从背后穿透的刀刃,看见倒在乱枪或火炮之下的领袖,看见腐烂的截肢断面和深水里的骷髅……画面里混满了鲜血,黑色的烟雾涌动成鼓胀的气泡,等待着爆裂扩散的瞬息…… 不。他从铁血号的感知中抽离,离开了那些危险的数据,将他思维边缘的残酷咆哮驱逐。这些曾经发生在漫长历史中的景象挑动着他心中积攒的怒火,撕扯着他紧绷的神经,让他想要大声嘶吼,宣泄自乌兰诺大捷开始层层累积的愠怒。 随后,他发现自己确实这么做了。 他以双手挡住自己的面颊,缓缓坐回他的铁椅中,凭借着铁器的导热能力,找回一丝思想中稳定心神的清凉。 —— 是什么让那支阴影中的舰队质问他们的行踪? 当泰拉星炬模糊的光芒终于重现在阿里曼眼前时,他仍然在想着这件事,想着那个舰队为何拒绝了他们的讯息,并送出那个或是警告的单词。这触碰着他的意志,在那儿留下难解的不安和警示。 万丈光芒号跃出翻滚不休的浩瀚洋,上浮至现实宇宙之中,感受着陡然减轻的压力带来的欢欣。 他们一路的航程阻碍尚可,除了常见的比如在贝坦加蒙的关口稍有卡顿之外,航道内的洋流和风暴没有真正伤及这艘孤独的旗舰。眼下已经是太阳星域的范围,接下来的路程将在现实完成——不论是为了方便入境的流程审批,还是考虑到亚空间近日的不稳定性。 然而,紧接着,阿里曼注意到前方的小行星中散落着一些细碎的浮尘,大小不一的碎片有些相互纠缠,有些散落在恒星的光芒背面,缓慢地移动着,透出拉长的影子。 有一艘……或者更多艘舰船在这里毁灭,变作宇宙中的残骸。 阿里曼提高警惕,探究着那些船只上的标识和痕迹,试图识别它们的来源——为何会有一批船只毁灭在太阳星域之内?谁能在帝皇的眼前动手? 一切都很安静,没有求救的信号、引擎的嗡鸣或者更多的杂音,这些船已死透了,什么都不剩了。 图像逐渐放大,大部分涂装和能够识别的特殊构造都不再继续存在,就像动手的人像捏碎一块饼干一样欢欣地将这些船只捏得粉碎,并让颗粒较粗的残渣随手洒落在广阔的地面上…… 火焰的图纹……火焰与书的组合…… 一个很难说是否让阿里曼意外,但确实使黑鸦首席大为困惑的答案,出现在他的意志之中。 怀言者? ------------ 第5章 盲目王座 “怀言者在这儿,”弗西斯塔卡说,眼睛盯着前方小行星带的空间,试图通过观察那些残骸的运动轨迹,辨析出是否存在仍在移动的一部分,“怀言者已死的一部分在这儿。” 哈索尔·玛特点头,认可了弗西斯塔卡的话,预先设置的灵能法术在他手中的卷轴中微微发亮,这是当年为了应对马格努斯的每周期灵能总量限制令而做的小把戏——将一些平时不需要的力量提前刻印在保存仪器中,再在必要时释放。 马格努斯无奈地允许了他们运用自己开发的技巧,并和他们一同研习了如何增强这种卷轴的稳定性。 “这是一场交战,”他说,感知着空气中漂浮的以太,这一切发生的时间并不遥远,“一场……” 他停顿了,对自己得出的结论感到怀疑。 “一场内战。”阿里曼说,他的声音干涩,“一场怀言者之内的内战……就在,在他们进入泰拉附近之前,一些最后的争吵……” 他闭上眼睛,重新整理他的语言,“出于某种未知的矛盾,怀言者内部在泰拉附近进行了一次教派咒诅与除籍。可以想象,在这一过程完成后,洛嘉·奥瑞利安带领着剩下的怀言者继续进入了泰拉的范围之内……我想就是如此。” 弗西斯塔卡呼出一口气,“令人惊讶。”他摇摇头。 “所以,”不远处,安库埃南守在门口,带着他的记录本,“我们要继续去往泰拉吗?我不知道,我突然——我认为回去可能不是一个好主意。如果帝皇竟然允许怀言者在他的眼前战斗……” “恕我直言,要么帝皇对怀言者的看法产生了一些转变……” “人类之主将收回他在尼凯亚会议上对洛嘉·奥瑞利安的裁断吗?不,我无法如此想象。” “听我说,要么事实如此,要么帝皇的视线已不再看得见近在咫尺的纷争。这意味着——也许,我不知道,但我担忧泰拉的声音已经变为怀言者的言语……” “那么我们去哪儿呢?”阿里曼问,饱含着某种不安的猜测,以及舌尖悸动的苦涩。 “在这片黑暗中,我们还有什么选择呢?”他继续说,无数个想法在他的头脑中翻腾,无数种担忧和沮丧交错成混乱的风雨。 泰拉的情况绝不乐观,他几乎可以下达定论。而假如这与帝皇有关,这就绝不再是一名星际战士能够解决的问题……连马格努斯都一去不返。 “除了泰拉,除了王座世界,我们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路标。而倘若王座世界已经与往日不同,毕竟我们的父亲很可能便是因为那未知的变故而埋骨于此……” 他的后半段话消失在星语的潮汐中,话语的洪流像雕刻而出的黑暗浪涛,轰然涌向千尘之阳们的心智。那洪亮的嗓音纵然并不严酷,但足够强横,安库埃南低声尖叫,捂住双耳,手中的记录本掉在地上。 那声音平和而宁静,其中甚至带着某种骄矜的高贵。 +泰拉欢迎你们的到来,千尘之阳们,+声音微笑着说,+若你们愿意重新顺从于光明,你们父亲的过错将不会延续在你们的身上。感念神皇慈悲吧,阿扎克·阿里曼。+ 过错?他在说什么?他在胡言什么污蔑的谴责? 洛嘉·奥瑞利安。 阿里曼抓住他身旁的舷窗鎏金花格,他的头脑在星语本身的冲撞下无声嘶吼,但也仅此而已。 或许怀真言者确实想给他们一个初来乍到的冲击,令他们的意志在惊骇中摇晃不定——他如今愈发确认这一点,但他那故作姿态的尝试所能达到的效果也仅限于这一次平淡的小小折磨了。 如果他仍在低看马格努斯最骄傲的学生们。 他的手指颤抖着,扣住窗格的边线,就像抓住了眼前这条分隔万丈光芒号与王座世界的黑暗鸿沟。他偏过头,看了他的兄弟们一眼。亮羽向他用力点头,猎鹰紧随其后。 在他的兄弟们的眼睛里,阿里曼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一个剪影般立在窗边的倒影。 罕有的命令的意味在阿扎克·阿里曼苍蓝如宝钻的双眼之中升起。他的语气改变了。 “倘若王座世界已经与往日不同……这意味着我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毕竟,我们身为学者,身为父亲的子嗣,必然追寻父亲死亡的真相,”他轻声说,“追寻他为之献上一生的王座,何以成为他的存在的消亡之地。我相信你们也能感觉到,兄弟们,真理的声音在我们心中呼唤。 “我先前说,我们无路可走,只能前来泰拉。也许吧,但我们并不是无处可去,我们可以原路离开,可以就地分散,化作一千粒分散的尘埃,等待着风让我们恰恰重聚的那一日。我们每個人都是灵能的大师,能将我们束缚的只有帝皇与命运。 “然而,我们还是追随着马格努斯的脚步来到这儿,因为我们知道真相在这儿等待——它等着我们,满怀恶意,但我们来了。” “阿扎克……”哈索尔·玛特英俊的面庞上闪动着如阳光下的羽翼般明亮的光泽,“我记得你有句话曾被父亲严厉批评,你说为了真理你宁愿在浩瀚波涛中沉浮。” “啊,确有此事。我并不介意有人从这儿离开,玛特,但那个人会是伱吗?” “你忘了我当时站在你边上为你的观点说话,结果我们一起去当了一个月提兹卡大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字面意义的图书管理员吗?” 阿里曼微笑,而后他的思绪涌起,向着洛嘉·奥瑞利安的声源,向着王座世界泰拉而去。 +当然了,原体,+阿里曼大声回答,+我们亦带着追寻真理的心回到泰拉。+ —— 洛嘉·奥瑞利安跪在小教堂的圣坛前,浑身鞭痕,嘴唇干渴开裂,溢出血与火的裂隙遍布他的全身上下。 当他回应千尘之阳首席智库的回音时,承载他言语及神皇神术的灵能者在他身旁破碎,化作黑色的粉尘,堆积在一片如泥沼般的尘埃中。这儿没有风,但亡魂似有还无的呼啸仍然吹过了怀真言者周围,在痛苦中低语喃喃。 +那么,回到主的身边吧,祂的孩子们。+ 他觉察出了阿里曼话语中的敌意,也知道阿里曼不喜欢他,乃至怀疑他的忠心与真诚。阿扎克·阿里曼从未喜欢过怀言者,不,整个第十五军团都是如此,沉浸在他们固执己见的傲慢和刻板中,自诩太阳却从未见过真正的光明。 但奥瑞利安并不在意,决心以宽阔的慈爱胸襟待他们,迎接他们重归在祂的光芒里。 他们尚未见过神皇,故而心怀迟疑。奥瑞利安本不喜欢轻易宽恕这些无信的人,但神皇启迪他…… +无度杀戮……唯……滋养吾敌……儿子……我的儿子。+ 啊,祂的警示在他迈入太阳星域时,就送到了他的心中。 他回忆着数日前他尚未下达内部除籍命令的时刻,回忆当时的心情与感触。 这仿佛是某种对他曾经献祭的谴责,一时间奥瑞利安如坠冰窟,几乎重温了他在尼凯亚大会上受的屈辱。 佩图拉博啊……他用神皇的名义下达假的诏令,如今又暗中潜藏在银河的一端,无疑是怀着某种堕落的图谋,避开了人们的耳目。他却不知道神皇已经到了那黑暗的王座上,只不过是未到祂步入尘世的时候罢了。 不过,神皇旋即对他说了下一句话。这让奥瑞利安的心立刻平静。 祂说:+但那……叛逆……受罚……违逆者……必然降临……决不姑息……+ 祂的话语破碎成一千个蔓延飘飞的碎片,仿佛祂仍在熟悉眼前的世界,仍在感知着祂终于将要得到的降临。但祂的每一个词汇听起来都如此冷酷,就像祂过往的怅然和仁慈都消解在了清算日的前奏里。 洛嘉睁目远眺。 他看见了。他看见泰拉如戴黑冠,毁灭的闪电在那颗古老星球的周围咆哮飞旋,偶有一道刺目电光从呼号的泰拉飞出,作为黑暗的延伸,径直刺入周围惊恐的斑斓汪洋……黑暗裹挟着一丝微弱的亮光,而那抹亮芒宛如狂风骤雨中的一盏小小提灯,晃动着抗拒熄灭……何等愚昧而亵渎的顽抗…… 他看见了。他看见泰拉宁静如常,亚空间风暴的散去让周围的小范围通航逐渐恢复,微如尘芥的飞船外形模糊,微微反光地萦绕在泰拉钢铁森然的地表周围,神圣皇宫大面积的灿金建筑即使在轨道上也清晰可见,小范围的损伤似乎让泰拉皇宫蒙上一层浅淡的失色雾气,但主体的光芒璀璨依旧。 他站起来,意志欣然深入泰拉的黑暗之中,接纳了神皇的给予。 一个瞬间里,他的呼吸停止了,而他的思想被千万个画面撑满,直到时间和地点失去意义,一切物理法则和现实规则都被遗忘。他听见一个伟大存在的诉说,听见那崭新的厌憎,听见不成形的词句和千百片意志残渣的回音……这一切都在一道黑光刹那闪过时猛然灌注到洛嘉·奥瑞利安体内。 他开裂的盔甲裂缝进一步松动,黑色的血与火从他干燥的皮肤上涌出。 他听见新的理想,新的世界,新的毁灭过后的上帝城池……黑暗还在扩大,翻涌着酸蚀与硫磺的气味,以及炭火末端的暗影、利器被挥动的刹那划空尖啸,扳机被扣动的一连串咔哒,多管激光在雨中激出的滚烫蒸汽。 慢慢地,他感受到遥远的、巨大而可怖的注视,跨越光年看向了他。他想要尖叫,但他肺中的空气已经被血填满,他变成一具紧锁在烧焦躯壳里的灵魂的残渣,容纳死亡与毁灭回声的容器。 他跌坐在地,化成灰,化成烧过的碳,化成无风地的尘。他的血从眼睛、耳朵与口中溢出,而后他见到了。 他见到了盲目的神皇。 —— “请进,赛扬努斯阁下。”阿蒙的声音传来,并额外地添加了一个敬称。 哈斯塔·赛扬努斯带着两名随行者迈入提兹卡闪亮发光的佛泰普大金字塔,在门厅等待,让一名戴着面具的第十五军团战士领他去往会客厅。 这不是他第一次造访提兹卡。在和平的日子里,军团之间的相互邀请并不罕见——假如他们能约出一个恰当的空闲时间。他注意到图书架上的一排酿酒学说收集,即使情势如此紧迫,他心中也不禁闪过一丝回忆。 那是阿扎克的杰作。 酿酒……他们好久没有讨论过它了。 赛扬努斯在一张宽阔的矮桌前甩开斗篷坐下,以余光观察周围的环境。一些不同学派的战士,凡人侍从和学者,两名忆录使,以及并无异样的布景,没有藏匿常规武器的空间,或者没有理由出现的力场发生器…… 至少比城外好。他在苦恼中向自己微笑,缓解心中的紧张。 尽管难以察觉,但提兹卡的灵能盾已经展开了,而赛扬努斯怀疑城外郊野里驻扎着的不是普通居民。 这些细微的迹象让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不应当抱着祝愿来到地表,而应该在轨道上就向着普洛斯佩罗整洁光亮的建筑群、葱葱的林海与碧蓝海湾中投下精确激光打击和热核武器。 “我以基因之父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名义造访普洛斯佩罗,阿蒙阁下,难道我仍无权与马格努斯阁下对话吗?”他沉下声音说,“我们将要谈论的,是帝皇对于千尘之阳命运的决断。我抱着诚意来此。” “我们同样心怀诚意,允许影月苍狼的舰队靠近普洛斯佩罗的轨道。事实上,我们根本不明白,我们的命运为何将要受到裁断,也无法领会你口中的‘降下责罚’。你们的到来让我们心存愤怒,甚至我必须安抚提兹卡的市民,让他们不要为你们的污蔑而怒火中烧。” 阿蒙说,没有戴头盔,他的头发与皮肤都像久经日晒的羊皮纸一样褪色。 “你们可以辩解,但假装无事发生便是无谓的举动了。帝皇不会随意做出针对一整支军团的判决,你应当知道原体马格努斯是深受帝皇喜爱的子嗣,若非影响深远、过错严重,帝皇不会轻易下令对他深爱的基因原体动手。 “而我们愿意帮助你们,在这一过程中,我仍然希望见到你们的原体,阿蒙,就算你们果真置身事外,帝国无与伦比的灵能大师也不可能对事情一无所知。” “你见不到他了,赛扬努斯。”阿蒙开口,安静地回答。 “这是什么意思呢?”赛扬努斯耐心地问,倾听着周围宁静环境中的细微声音。阿里曼曾告诉他,在这种状态下,他的以太光芒就如同月轮一半坚硬而收敛。 “这意味着,马格努斯离开了我们。”昔日的原体侍从说,“这意味着你们意图问罪的基因原体已经逝去。你们还想从惊慌而茫然的普洛斯佩罗身上索取什么,从痛哭着君主的离去,对未来和过去一无所知的提兹卡人身上夺走什么,影月苍狼?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奉献的了。” ------------ 第6章 哪怕皆为尘埃 “我告诉过你别再来,这儿不欢迎你。” 他说着,在亚麻田里直起腰板,浅蓝的花在少许的风里晃成一片干净的海,他手上还沾着不少干了的土粒。 要是他继续受到打扰,他觉得自己迟早要带上家里尺寸最大的那把镰刀,砸到对面的人头顶上去。 来客的脸在逆光的黑影里模糊不清,但他知道对方一定正看着他,或者毫不礼貌地用那种冰冷的信心盯着他,就像他最近总是在做的那样。 有时候这甚至让他有点儿想要抓住自己胸口挂着的那枚十字架,即使他知道女巫驱魔的方法在这儿绝不适用。 “世界在变化,”来客说,走近了他,推开一些亚麻,在他旁边坐下。现在他们差不多高了。“没有变的事物不多了,能够抓住的命令也不多了。你仍然是其中之一,士兵欧尔。” “别这么称呼我,”欧尔说,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你找我干什么,我没有邀请过你,乔,我也没资格受到泰拉的邀请。” “事实如此,这就是他最后下达的命令。欧尔,人类之主邀请你去泰拉一聚。” 乔说,阳光仿佛在风里偏转,照亮了他深邃的面部线条和海冰般的眼睛,他的面貌极为英俊,但欧尔只觉得他看腻了这张假惺惺的脸。 “听我说,乔,”欧尔索性也坐下了,“听我说,这里就是我的家,这就是我这辈子不打算离开的地方。我听说过泰拉,但我对千里迢迢跑去觐见皇帝不感兴趣。劳烦你回去告诉皇帝,我不想参与到超过我能力的事情里了,我只是个普通人。我甚至不是士兵……” 乔忽而偏过头,对着他藏在耳后的耳麦轻声用一种更高雅的语言说了些什么,欧尔知道自己不应该听懂,但他的确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拒绝罗格·多恩的问询,不要贸然理会,”乔说,用上一种地球上的古老语言,“黑暗让所有人立场成谜。” 随后他冲着欧尔无情地笑了笑:“抱歉,有些小事。” “那么你到底是谁?”欧尔瞪着他。 “帝皇的手下,就是这样。” “不,我听见伱直呼了另一个原体的名字,乔,”欧尔说,他的心跳起来,他重新打量起眼前的高个子巨人,在此之前他只觉得也许这是哪个军团的星际战士。 “那么你没有听错,”乔说,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你最好知道,自尼凯亚前夕到现在,我得到的最后一条命令就是你,而我不会放弃这一项任务。也许宇宙的巨变将要发生,或者,我感受到它已经发生了……” 他的面颊抽动了一下,细微的隐痛滑过他的半张脸孔,那只有短短一刹那,在欧尔注意到之前就已经消失。 “你该动身了,欧兰涅乌斯。”乔说,凝视着欧尔,“风暴已经衰落,航道已经重新敞开,我们该走了。黑暗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世界正面与背面的间隔如此脆弱。” “我不觉得……” “什么?”乔打断了他,他的双眼依旧死死盯着欧尔,而他开口的唯一目的就是打乱欧尔的说话节奏。 欧尔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但是——假如,我想,正如你说的,黑暗让我们立场成谜。我该怎么确定你为他服务?” “如果你必须需要一個答案,那么你的田地会回答这个问题,当它开始熊熊燃烧的时候。” “但这里是奥特拉玛——” “考斯不会介意为了帝皇的命令而牺牲,”乔说,“你认为呢?” —— “阿蒙阁下和赛扬努斯聊了很久,”卡蜜尔说,半颗心沉浸在摆弄她手中的摄像机上,那里存储着今日白天里阿蒙与赛扬努斯彼此互相试探的音频与视频记录内容,至于文字,有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正躺在她的帆布包里。 夜晚的风吹过知识神殿的外墙,沙子在风里纠缠着打转,擦过神殿的石柱。在弗里克斯的视线之内,他看见忆录使伊扎拉正在和其他的钢铁勇士相谈甚欢。千尘之阳的忆录使们的胆子都很大,比弗里克斯记忆里凡人面对阿斯塔特们的姿态都要自如。 “有什么结果吗?” 卡蜜尔手上的动作停止了。 “不,没有。”她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没多少精神,“就算我不是专业动笔杆子写史书的,我也知道那里没有结果。阿蒙阁下坚持原体马格努斯没有做错任何事,赛扬努斯就说除了帝皇没人知道马格努斯到底做了什么,但帝皇甚至发了裁决,这就是我们的原体犯下大错的证据。” “赛扬努斯是认真的吗?” 卡蜜尔偏过头仰视弗里克斯的下巴:“帝皇在上啊,他们在谈判,钢铁勇士大人。作为战争铁匠,你不会没有参与过谈判吧?” “……我们在谈论的是阿蒙与赛扬努斯。” 卡蜜尔撇了撇嘴,“好吧。他们聊了很久,也许他们尽力保持友好了,但好多次我生怕他们要掏出爆弹枪,或者灵能手杖。我和伊扎拉都在担心一切突然完蛋,就像卡莉斯塔梦里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一样。” “我听说本来是卡莉斯塔·俄瑞斯来做会议纪要。” “但她生病了,”卡蜜尔咬住了她的嘴唇,提到卡莉斯塔让她变得紧张,“发高烧,看见幻象,说一些关于血和火的胡话,说她看见提兹卡不是被阳光而是被火照亮。勒缪尔让第十五军团来看看她,有个战士来了又走了,说她的灵能受了刺激。随后是黑鸦的人照顾她,坚定地告诉她预言不可信。” 这些细节让弗里克斯产生了一些额外的思考。他知道千尘之阳最初的黑鸦大师就是谈判的主持人阿蒙,阿里曼很久以前告诉过他。如果一个未经培训的凡人都能看见预言,那么黑鸦们呢? 也许这就是阿蒙坚持——甚至恳求钢铁勇士留在普洛斯佩罗的缘故。 “我很遗憾,”他有些笨拙地说。 “卡莉斯塔还没有死,不用遗憾。”卡蜜尔说,她的嘴唇不安地颤抖着,手上那一串仿古董戒指串起的手环喀拉作响。 “嗯。”弗里克斯回答。 卡蜜尔心不在焉地摘下她的手串,但那些金属仍然在她的手掌里微微发抖,互相摩擦,发出干涩的声音。 “我继续说吧。最后阿蒙阁下和赛扬努斯只达成了一条共识,那就是等待帝皇的第二次裁断。亚空间环境的稳定性正在好转,影月苍狼同意再度询问泰拉方面,普洛斯佩罗到底犯下了什么需要招来毁灭的过错。” “如果泰拉坚持认为马格努斯大人错了呢?”弗里克斯问。“如果他并非没有做错任何事呢?” “你怎么能这么说?”卡蜜尔不满地说道,“原体马格努斯救了你们一命!” “我知道,我在对泰拉的反应做出假设。” “王座会看清一切的。” “但假如——” “没有假如,战争铁匠大人!” “你很激动。” “哦……”卡蜜尔愣住,而后她用手掌根部抵住双眼,抑制她陡然宣泄的情绪。弗里克斯注意到她的太阳穴附近有旧日的伤疤。 战争铁匠继续说:“我们都不能确定王座会重新作出有利于普洛斯佩罗的裁决,也都不能确定,你的同伴卡莉斯塔的预言不可能发生。你并不是不知道这一切,也许你只是害怕思考这些可能性和后果。” “绯红君王救过我们,大人,”卡蜜尔说,“我是个考古学家。我在野外遗迹里撞见了伊扎拉,我们都对普洛斯佩罗的文明来历充满莽撞的好奇——那儿有噬灵蜂的卵,大人。我们以为我们死定了,直到马格努斯大人亲自给我们做了手术。我的情况轻一些,伊扎拉丢了半个大脑,但我们现在还能和你们说话,这都是马格努斯大人的缘故……” 她放下手掌,露出朦胧的泪眼。 “马格努斯大人是个好人,也许是我们遇到过的最好的那一个……可这不能证明马格努斯大人没有做错任何事,也不能保证普洛斯佩罗的命运。你是对的,钢铁勇士大人。你的理性是对的。 “自从那阵黑色的浪潮爆发之后……我没有感受到它,但据说灵能天赋强的人都感受到了,就在那之后,我们许多人都看见普洛斯佩罗走到头了。一千个预言里普洛斯佩罗燃烧了一千次,从秘眼广场到瞭望海港,没有一次例外。” “但你们依然留在普洛斯佩罗,卡蜜尔。”弗里克斯说。 “我们还能去哪儿呢?”卡蜜尔说,她的脸上是破碎的无言悲痛,“是啊,我们的身躯可以从命运中逃跑,但我们的心还能去哪儿呢?我们的意志让我们留下,弗里克斯大人,每次闭上眼睛,想到普洛斯佩罗给我们的一切宽容,我们的灵魂就无法离开,我们的心属于这里。哪怕——哪怕普洛斯佩罗将要面临毁灭,哪怕马格努斯大人果真为我们带来了末路,哪怕我们在无知中就被判了死刑……” “你们也不会走。” 须臾,卡蜜尔重新开口,“我不知道,大人。我不知道。空港已经开放了,我没有听说任何人动身离开。” 她深深地呼吸着,那双眼睛的轮廓重重刻在了弗里克斯心里:“哪怕皆为尘埃。” —— 在那逾越了时间界限的深海汪洋中,那并非地点的地点,并非远古领域的领域深处,在不存在亦不被理解的一根针的尖端,如果可以被讨论则将以谎言的谎言与无名之名的变幻夹缝为标识的界域间…… “又一个被抗拒的时刻,重新实现在我们的眼前……” “就像任何被抗拒的命运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另一个声音反驳,“变化带来的命运回归了命运本身。” “但变幻的过程改变了不变的一部分。” “狼与狼都是烈火的引线,烈火在我们的手中燃烧。” “烈火在拒绝计划与真理的生命尽头烧起。” 飞鸟与蛇缠绕在那组成水晶书架的粉蓝火花中,几何的粉色矩形破碎成蓝色的椭球继而是金黄的三角。在这无名的尽头,其间每一次尖啸或低语中都蕴藏着九千个用以组合成暗示的密语,水晶在坠落之前便转化成活跃的光斑向上扬起,火焰的虚像腾飞不绝…… “我们篡改命运和真理,用地狱的火编织命运。” “可命运永远不会被注定。” “永远不会被注定的永远不应当永远存在……” 声音互相争吵,彼此违抗,沉溺在悖论与真理的辨析中,喋喋不休的浪潮和映在洞窟上的闪烁火光之影一并翻滚搅动,直到这无尽的形影化作一个同一的存在本身,每一道分裂的声音都从它身上在每一个时刻里发出,又都表现着它绝不完整的一个部分…… 哪怕把所有九万个乘以九万个再加上无数指数的声音全部累加在一起,也不足以表现它所拥有的全部,因为在那无限逼近的裂隙里仍存在着永远无法填满的空缺极限,而每一个存在本身都随时可以转化为不存在的虚物…… 它思考着,自我驳斥着,扭曲着它自己的意念,它再度分解成无数张恶魔的嘴,又重新组合变化,直到一声新的话语从不计其数的嘴里说出: “信任在命运的泉流中涌现,无形的意念组成有形的波澜,尘土在有形的潮水中聚拢凝固,直到这潮水在重新排布的棋局中烧干……自诩无面者的微尘笃信命运而反抗命运……” 一个个音节在不同的口中传递,在这传递的过程之中本身便诞生了大量的转变、模糊、歪曲和误指,但一切传递到最后的那一枚伟大棋子口中时,破损的音节重新完整,紊乱的语序如无形轮轴般转回最初的那一条指令。 “这将是我要做的吗?我要为你做的?我要为你破坏的秩序?你允许我为你表演的快乐?我将要拥有的混乱与破坏中诞生的巧合?” 真正的无面之物表现出像是愉快的感情,如果它果真拥有感情或者任何感官。于是它从无限的主体上坠落,穿过时间并筛选时间,精心观察着每一个变化动荡的细节和转瞬即逝的机会,寻找那些脆弱的渺小弱点和不值一提的瞬间。 它看着那些闪光的痛苦和粼粼的恐惧波纹,在黑暗时代的起始处下落,顺着曲折的命运所创造并吞噬的夹缝,贴着终结与死亡的前奏带来的薄弱空隙——一个它们期待已久的空隙,这同样是至上的它希冀看到的无数被策划的目标之一,它落入一个脆弱的大脑,一个饱经折磨,灵智模糊的大脑,在那儿留下了一道戏弄的刻痕。 变化灵已经准备好潜入其中。 ------------ 第7章 圣言内战 “你被赞许了,”他的修士兄弟对他说,捏着他手心的十字架,难以判断他正在向谁祈祷。“我们被赞许了,纳瑞克兄弟。奥瑞利安听见了神皇的声音。” 纳瑞克沉默不语,凝视着倒在他身前的埃利亚斯,他的骄傲和热切从这个狂热的教徒身上荡然无存,甚至连往常矛盾中的讽刺与敌对都烟消云散。 就在这里,就在游子圣堂门前,埃利亚斯曾经傲立于此的地方,这名哈尔哈拜特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倒在血泊中,折断后的手骨扭向身后,身躯像蝾螈一样拧着。微弱的呼吸吹动了他身下的血泊,涟漪像血红的脓泡一样浮起又破裂,细小的声音戳着纳瑞克的耳膜。 “我们可以像他们曾经攻击我们一样回击了,纳瑞克,”他身旁的修士虔诚中带有一丝隐隐的快意,“我们可以像他们称呼我们为屈辱一样,真正揭发他们的愚蠢了。然后是那些背叛了我们的人,背叛了穆里斯坦信条的叛徒。” 纳瑞克的心在震荡的担忧中揪紧,他的胸腔似乎被骨板所封死,让每一下呼吸都缠绕着劈啪作响的痛苦。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轻声问,“什么是——像他们一样?” “或者,比他们更多。”修士从善如流地更改了他的话,举起爆弹枪,枪口向着地上的哈尔哈拜特。 他侧过头,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曾经平和的眼睛里积攒着浓郁的仇恨,“我们被允许了。我们追求的仁慈最终还是被奥瑞利安,以及我们的父所认可,而哈尔哈拜特——在那段迷茫的日子里,他们自以为是地践踏了神皇最新的律令。” “我们追求的仁慈?(Mercy?)” “为我们所掌控的仁慈。(At our mercy.)” 修士扣下扳机,巴图萨·纳瑞克盯着埃利亚斯,咽下他喉咙中紧缩的颤抖和堵塞之感,随后他才听见枪声。埃利亚斯变得破碎,像一堆黑与红的残渣,被血泊无形的牙齿咬住咽下。 他的胃在弥散的血腥和香油的混合气息中蜷缩,这些残渣刺痛了他,打磨着他脑子里那个呼之欲出的念头,就像科尔基斯沙尘天里足以硬生生磨平一个人血肉的狂躁风沙,让他心中深处的一些东西痛苦地暴露在外。 他吸了一口气,皮肤在长袍下因为一股冷气而皱缩。 “奥瑞利安确实得到了启迪,”他轻声说,“无度杀戮滋养大敌,唯有叛徒仍需绝罚。奥瑞利安说,他最后得到的启迪让他明白,这条命令针对普洛斯佩罗。” “但奥瑞利安也领悟到,这同时亦是赠送给他的警告与神皇的宽容——因为哈尔哈拜特中的许多都是我们最新教义前半句的叛徒,”修士兄弟回答,残缺不全的嘴唇咧起,又很快地收敛,“因此,我们将重新成为履行圣言的人,纳瑞克。我们再次蒙受眷顾。我们被证明正确。” 他稍作停顿,从杀戮与毁灭中获得一种必须隐藏的欣喜。 “好吧,纳瑞克。”修士无奈地安慰着,“我知道你不想接受一个昔日同伴的死,哪怕我们分裂为二,互不认同。但是,奥瑞利安走出圣堂时,他不是亲自对埃利亚斯动手了吗?这也是我们基因之父的抉择呀。” “是吗?”纳瑞克说。长廊中回荡着他的疑问,像一滴水没入寂静的深潭。声音逐渐扩散开来,即使不断减弱,纳瑞克仍然觉得它正扩散至信仰之律号的外侧,顺着金属的骨架流出装甲板,深入外侧小行星带的寂静中。 在那儿,怀言者最后的内战正在展开:那些杀戮最多的哈尔哈拜特被奥瑞利安处决,表达了抗拒或质疑的穆里斯坦亦然。 直到此时,他们所有人才发现,奥瑞利安似乎清楚他们每個人的血手上沾染着多少条应当或不应当的亡魂。 也是直到此时,他们才确认,奥瑞利安似乎已经不关心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个体——唯有信条的纯净需要被维护,唯有军队整体的效用值得被关注。 “你对什么感到困惑,纳瑞克?”修士说,鼓舞地看着他。 有那么一个瞬间纳瑞克什么都不想说,他想沉浸在寂静中让时间从他身边流过,他想重新见到但以理,或者回到一年前在艾瑞巴斯启程前往乌兰诺前将他杀死……啊,但以理,我们中有些满心骄傲的虔诚者认为他的过错让穆里斯坦蒙羞。 然后他回过神来。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兄弟,你只是不想承认,就像我也拒绝直视这种思维。”纳瑞克说,“那就是对于怀言者中的多数人,不分哈尔哈拜特与穆里斯坦,那真正支持他们行动的内心信条如出一辙。我们都是一种人,沉浸在同一种骄傲和自诩的坚定中……” 修士急切地将双手抬到身旁,他一只手里仍然抓着爆弹枪,另一只手则捏着十字架。 “你不应该这么说。我们坚持到今天,才见到真正的曙光,纳瑞克!伱怎么会在此时突然改变呢?如果我们与他们一模一样,我早就在前些日子里投身到他们之中了——” “不,兄弟,不。”纳瑞克说,一股暖流轻轻顺着他的背脊落下去,他意识到呼吸带来的气流重新回到自己的肺部,“你们期盼的曙光是同一种光荣,这才是哈尔哈拜特和穆里斯坦中的多数人坚持信条的缘由……之前是他们恰巧赢了,现在是你们恰巧取胜。” 纳瑞克露出一个微笑,蹲下来,伸手拨了拨埃利亚斯的碎片,手上一片猩红的粘稠。他的微笑扩大了。 “就像我必须承认,我一点儿不想按照穆里斯坦的教义,为我们面前这个死者祈祷。我讨厌他,你也一样,可你连微笑都要隐藏起来……是啊,刚才我甚至怀疑起但以理当年为什么邀请我加入穆里斯坦,兄弟,否则我现在该在的不是这儿。” 说完,他抬起头,凝视着他身边的修士,“让我自己想一想吧,兄弟,我会把这一切想通。我会成为一名真正的穆里斯坦,你认为这怎么样?” 修士的眉毛仍然因为纳瑞克刚才明晃晃的异端而拧紧,仿佛是为了证明纳瑞克的武断和偏颇,他主动放下爆弹枪,拿着十字架的手亲切地拍了拍纳瑞克的肩膀:“你能想通就好。从此以后,我们仍是怀言者的弟兄。” “当然,”纳瑞克说。那个徘徊已久的想法聚拢成闪烁的光点,而光点汇聚成一簇明亮的烛火。 他目送修士消失在他视野的尽头,向着黑暗走廊的尽头离开。那儿早就是一片无光的漆黑了,也许还有几盏电烛亮着,渺远而细微,随时可能被下一阵风熄灭。但多数地方从一开始就是黑暗的,只不过他们甚少能够注意到。 巴图萨·纳瑞克摇了摇头,静心倾听那些细微的声音,直到身周万籁俱寂。他向着地上的哈尔哈拜特点了点头,站起来,悄然顺着另一条路离开。 逐渐地,他跑起来,脚步在时响时弱的遥远噪音背景里回荡。他穿过闸门,越过穿梭机,路过无数间祈祷室、隐修所和动力室,和途中遇到的屠杀与被屠杀者微微点头,若无其事地离开,让他们确认自己有紧急任务在身。 他去了一次导航大厅,拉住一个年轻的导航员,告诉他接下来有一项注定失败但必须去完成的任务,心知肚明导航员跟着他走是因为爆弹枪抵在他的胸膛上。 他抵达机库,用语焉不详的模糊命令让毫无怀疑的凡人放他通行,甚至带上了一小批船员。他扫过他们的脸,评估他们的性格和流落在这场内部屠杀之外的原因,带他们上了一艘小艇。 他告诉他们自己要前去执行一项穆里斯坦的特殊任务,并留下那些面露难色的人,舵杆被拉动,机库的门为他们敞开,在奥瑞利安的视线之外,深入外界的群星之中。 “但我们要逃去哪儿,大人?”一个船员深怀恐惧地问道,看着面前的茫茫星空,极快地瞥了一眼挡着第三只眼睛的导航员。 “逃,”纳瑞克说,打破了静默,“一个好词。是的,我们正在逃跑,你的判断非常准确。你现在能看见什么,米瑞耶?” 导航员不住地摇头,“星炬的光很模糊,大人……” “看不见普洛斯佩罗吗?” “那——太难了,大人,我不能保证完成你的任务,亚空间的波浪根本没有平息,也许我们现在回旗舰还来得及。我们都听说最后是你们胜出了,现在就回去,奥瑞利安不会知道我们离开过。不然……” 窗外鱼雷爆破舰船带来的震颤让船内的人们一阵颤抖。 “没有‘不然’,”纳瑞克说,“我必须把怀言者中发生的一切告诉将要面临灾难的人。就算那是神皇的圣旨……我相信神皇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了。你们可以当我满口胡言乱语,臆测圣言,一心亵渎,我不在乎你们怎么想。我只希望你们在乎一下自己的生命,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教友们?” 他讽刺地用上这个称谓。 “我试一试,”导航员快速说,不得不发挥了他的灵能,探索着他所具备的力量的极限。他们的确不是非要星炬指引前路不可,但失去那座灯塔只会让他们的身心疲惫程度大幅度上升,直到达到自己亚空间之眼能看见的范围边际。 “这里的亚空间环境真的不是我能辨识的,如果我们要去普洛斯佩罗,我们可能——一定会迷失在帷幕的另一边,我不可能完成那么远的跃迁,大人,没有人做得到,这不是我是否愿意的问题……” “那么我们还能去哪里,泰拉呢?火星?月球?” “我不知道,大人,这附近有一些异常的漩涡,我不太明白,这里似乎有一些从未被提及的入口,亚空间洋流与它们背向而行,我担心我们会落入其中……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受的教导中从未提及这种螺旋漩涡……” 导航员的话语戛然而止,战舰的猛然巨震将他摔到桌边,火焰骤然轰击在舰船外壳,爆发的能量带来了无数条陡然弹出的警告。 “走!”纳瑞克大喊,“不论去哪儿,走!必须有人离开!” —— 这里是泰拉。阿里曼想,王座世界的景象向他靠近,然而真正抓住他的不是现实宇宙的情景,而是在他的灵能视野中盘绕的可怖黑暗。 每一道黑暗的刻痕都是一条涌动憎恨风暴的沟壑,千疮百孔的贯穿性空洞从内而外地等待着将整个世界彻底吞噬,那时死亡的烈火将会熊熊燃起,银河将蒸腾成不存在的灰烬与残渣。 舰船之内无人开口,但所有人都听见了彼此思维的挣扎和震撼。他们面面相觑,震撼于泰拉向他们揭示的赤裸裸的黑暗。 “你们感受到了吗?”弗西斯塔卡问。 “是的……”巴莱克颤抖着回答,他们的目光紧密相交,“很明显。” 哈索尔·玛特仰了一下头,用力眨眼,固执地咬住牙关。 “那些漩涡……”阿里曼慢慢地说,感受着空间在他周围向他挤压而来,压迫着他的血管。黑暗撕扯着他的身躯,他撑住桌面边缘。 “父亲的力量就在那儿,”他继续说,轻轻地喘息着,难以抑制的尖叫在他喉咙中颤出一声细弱的呜咽,“他的符文就在漩涡敞开的入口中,每一个入口。我们都认得出他的……余烬。他残存的作品……” 如此临近,如此近在咫尺,马格努斯留下的刻痕就在他们身边涌起,而时间如碎裂的冰,在血管中刺痛着流淌。 “集中在泰拉,”弗西斯塔卡的牙齿咯咯作响。 那些涡旋几乎全部被黑暗单独覆盖封锁,但他们能感受到马格努斯残留的刻痕在黑暗的另一面不间断地燃烧着。而黑暗的至深处,也是赤红的火光最为明亮的唯一地点。 “我们来对了,”哈索尔重新低下头,瞪着他的同伴们,“我有种直觉,那就是他——他的灰烬,就在王座的帷幕背面,阿扎克,我们得到另一边去。而帝皇……” 当这个名词脱口而出时,一种庞大的冰冷恐怖冻住了亮羽圣堂讲师的牙齿,千尘之阳们彼此环绕在一处,瞬间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但降临在此的只有一段电波,来自泰拉控制塔。 一段闪光的讯号浮现在舱内的控制台面板上方。 万丈光芒号被准许进入泰拉轨道。 ------------ 第8章 掌印者 皇宫内廷光辉如新。每一面镀金的墙都流淌着璀璨耀眼的光,每一座塔楼都交相辉映。 凡人仆役带着千尘之阳的圣堂讲师们走过一个个宽敞的、如旭日初升时一样明亮的大厅,立柱与立柱在空间中划割出一百道监牢般的印痕。 有时阿里曼怀疑自己正走在一片累积百代的泥泞中,污渍和血腥沾着他的靴底,让他难以迈步。然而地面是一片每日都由机仆反复擦洗十三次的光滑镜面瓷砖,没有什么东西正从地下伸出手来,用枯槁的手抓住他的脚踝…… 没有吗?还是他只要朝亚空间的汪洋里看一眼,就能看见无数个相互拽着的仇怨魂灵,期待着让他动弹不得呢? 他们路过那些殿堂,楼梯向不同角度延伸,在几何上隐隐构成似是而非的漩涡,金甲禁军仍然伫立在那些特殊的拐角,或者从某扇门外迈步一闪而过,就像没有什么能改变他们的意志,或者改变已经结束了。 越向海平面之下靠近,机械的轰鸣和各种蒸汽与喇叭带来的长啸就越分明,燃料的温度在地板与墙壁边缘烘烤着他们所在的通道,一些闪闪发光的玻璃器皿仿佛在流出汗滴,另一些泛白的金属板则嘶嘶作响。 第十五军团的人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前进,没有人开口说话,那股加诸身躯的压迫力愈发可怖,浓重的黑暗在意识中游走涌动,每一束现实的光之后都潜伏着百倍的超物质阴影。 阿里曼感觉到他们正在被一个更高的存在注视着,就好像他们是几条在水族箱或培养槽中茫然游动的小鱼,被玻璃外的巨人饶有兴致地赏玩着…… “王座厅?”哈索尔·玛特低声说,他的声音在阴冷的环境里仿佛正在结冰。 “我想是的。”阿里曼回答。这条漫长的道路理应通往马格努斯口中曾向他们简略描述过的泰拉地宫,否则他们还能去哪儿呢? 不论如何,与黑暗一同靠近的,是他们对马格努斯残存印记的感知。这一点变得愈发清晰,以至于那逐渐成为了一种全新奇特动力,为他们的前进添加了发烫的燃料。他们的心在下沉中变得滚热,既滋生绝望,又伴随着恍惚的乐观。 他们快要接触到马格努斯在世界上的最后回响了,不是吗?他们就是来寻找他们的父亲的,因为他们是他的子嗣。因为真相不该被掩埋。 然而那之后又要怎么做呢?踏入深渊后,深渊还会放他们离开吗? 陈旧的熏香气息逐渐浓重,近乎潮湿地覆盖在他们身上,遥远的机械音乐和钟声一起回响。他们路过一些厚重的大门,精金勾勒的骷髅花纹组成五芒星的紧密纹阵,代表着那些未知的封锁……有些东西,有某种意志似乎正在其中一扇大门上隐隐颤抖,呼之欲出…… 最后是王座厅。 但首先,是怀言者。往日纸张般的浅色盔甲已经更换为干涸的血色涂装,又或者他们盔甲结构中的缝隙的确被血浸透。十名盔甲血红的星际战士背对他们,屹立在那扇极高的精雕大门前,虔诚地吟诵着一些低声的祷文,却只令阿里曼感到不适。 一些汗水顺着额头向下流,淌过他眼睛附近勾出的普洛斯佩罗风格的眼线。 “你们到了。”一名怀言者说,注意到他们的到来,或者说他终于等到了这一时刻。他扭过头,动力甲嗡嗡作响。 “我们来面见帝皇,”阿扎克·阿里曼轻声说,“我们来探寻一個无解的疑问。” 怀言者的目镜望着他们,“叛徒们。”他平静地判决道。 “你说什么?”哈索尔质问。 “第十五军团的叛徒,”另一个怀言者说,他的视线让人刺痛而愠怒,但更多的是不安。 那种被观察的感觉愈发强盛。 “普洛斯佩罗从未背叛帝皇。”阿里曼说,“从未——” 他的声音尚未触及隧道的墙壁,空间便陡然向下坠落,无穷的黑暗忽而展开,时间本身失去了具体的意义,他感受到自己被一根穿心的长针固定在标本架上,而那双始终注视着他们的眼睛靠近了。 不是有形的眼睛,而是心灵上的注视本身,是将他们包裹固定的无尽黑暗力量,是没有存在的面庞和超越死亡的诅咒…… +背叛者众……+ 一个跨越世界帷幕的意志轰击着阿里曼的精神,他感受到自己正融化成不存在的碎屑,然而,他带着目的来到这儿。 +帝皇,+阿里曼痛苦地问,他的灵智为此仿佛正在开裂,+我恳求您告诉我们,我们的父亲在哪儿?+ 有一个时刻里他好像已经落进了生死交织的边境,阿里曼强迫自己把注意力维系在与这个庞大存在的沟通上。 他听到了…… +马格努斯……背叛了王座,+声音切割着他的皮肤,携带的憎恨好似要将他剔骨去肉,阿里曼战栗不已。 +这不可能,帝皇。+他颤抖着说。 +普洛斯佩罗将付出血与火,+声音的言语愈发流畅,仿佛这个可怖的存在正飞快地掌握那些飘荡在空中的碎片,并将它们重新拼凑成一个全然不同的整体,+而马格努斯已死。+ +不!+阿里曼呼喊着,浑身冰冷。 黑暗中的存在似乎正逐渐变得愈发具体,盘绕的管线和冷硬的线条勾画出王座的剪影轮廓,地面渐渐成型,而在临近王座的位置,似乎有一只干枯的、消瘦的、似是凡人的手臂,从黑暗中向着那张王座努力地伸出,却在接触到王座之前,无可奈何地沦为灰烬…… 一个隐约存在的印记仿佛仍然存在于那片黑暗深处,顽固地散发着一线光明,然而那些痕迹已经所剩无几,只剩少许的动摇的残渣,落在坠地的权杖上,如同落进了坟墓中。 名字浮上心头。阿里曼为之震撼,他的呼吸也一并终止。 掌印者马卡多…… 但是,怎么可能?那伤痕累累的破碎的布,与昔日的帝国宰相是同一个存在吗?果真如此,还是他看错了呢? 而那摇曳的印记之光抽搐着,从王座边缘蜷曲着亮起,倏然向着阿里曼飞来,顷刻烙印在他的手骨间,并在下一个转瞬即逝的刹那里破碎。 阿里曼忍下这瞬间的痛苦,他的手掌仿佛被船锚扎穿,疼痛不已,然而他的感官却在黑暗中固定出一个特殊的位置,隐约指向某扇已经打开的沉重门扉。与此同时…… 王座的宣判仍在继续。 +服从,阿扎克·阿里曼。+ +你们不再有其他选择。+ +或与普洛斯佩罗一同燃烧。+ 这个存在说了什么?普洛斯佩罗的燃烧?普洛斯佩罗怎会陷入那传言中的燃烧,无形者阿蒙不是正守护着普洛斯佩罗吗,谁有能力让普洛斯佩罗燃烧—— 那下达命令的存在,无疑就在他面前,注视着他的恐惧和绝望,从他痛苦的碎片中汲取渴求的力量,却难以进一步伤及他……是的,他忽而意识到自己竟然还完整地存在。 而马格努斯残余的印记也一并变得明显,环绕在他的另一只手上,温和而滚烫。阿里曼则已然意识到真相的一部分,这令他心碎。 痛苦与恐惧在它们的极点转化为平静的力量,充盈在阿里曼体内。 他其他的兄弟在哪儿呢?是否也在同样地领受帝皇——或曾是帝皇之物的斥责?他从黑暗中感受他们的灵魂,那些微弱的烛火,遥远又临近,模糊不清,但仍在维系着那份不会被舍弃的共鸣。他们始终如一。 +不。+ 阿里曼的心不再挣扎,他缓缓地恢复着自己的呼吸,感受到时序的汹涌中存在的警告般的弯曲与涡旋,他再次重复,+不。+ 那儿是否存在着一声可怖的回声?从王座厅紧闭的门扉中冲出,将他们愤怒地浸没?他感受到自己身体组成的标本正在被撕裂,他不断向下坠落…… 他猛然落回现实,时间与空间恢复如初,他伏在地上,后颈架着一双动力剑。 “不准妄动,叛徒。”怀言者说。 阿里曼剧烈地喘着气,在怀言者的押送下站起。不知何时,更多的怀言者出现在此。 以及皇宫的守望者。禁军。禁军尖角的头盔转向他们的狼狈形容,目视着他们的盔甲被强行扯下,神经接口里开始流血。 “你们将目视普洛斯佩罗燃烧。” “而后燃烧的将是你们。” 怀言者依次传递着来自更高存在的命令,而每个千尘之阳的后背都顶着爆弹枪冷硬的枪口,哈索尔·玛特咬紧牙关,有那么一刻阿里曼以为他要开始斥责真正背叛了他们的帝国,他干涩地开口:“不,哈索尔。” 哈索尔看了他一眼,停下了,眼睛里流露出悲哀。 阿里曼向他点头,相信他一定会明白——他并未选择屈从。 他们被带着,顺来路退出。阿里曼的手掌仍然在发烫,那一对印记无法得见,仿若不存,但他知道它们就烙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数着那些门扉,辨认着那些花纹……有哪一个花纹让他的手骨格外酸疼,哪个时刻里那种感知变得炽烈。 一扇门。铭刻着复杂的图阵与封印烙印,就在这条通道的某一处,它嘶嘶作响,呼唤着他前去,就在这帷幕薄弱的现实与亚空间的缝隙间——这是无言的、心领神会的计划,是马格努斯与马卡多为他们选择的流浪命运。 是的,他已经朦胧感受到了一些事情,毕竟他是一名黑鸦,他的眼睛可见最渺远的刹那。 阿扎克·阿里曼猛然组合出一连串亚空间的爆破,周围的一切仿佛被静滞,一张张危险的带盔面庞向他猛然转来,爆弹推进剂被点燃,可怕的动能迅速累积,随后是爆炸的闷响炸在他耳膜,他的同伴在瞬间默契地为他架起灵能护盾,而他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用来完成他的使命…… 他将双手按在地宫中那扇紧紧封闭的门扉中,帝国宰相的魔纹与马格努斯的咒言在接收号令的同一个时刻崩落解开,只有剩下的帝皇灵能仍在闪烁,但失去了另外两种力量的支撑,这一抹灵能剧烈地动荡。 阿里曼浑身发力,双拳砸在门上,灵能的潮汐在他周围轰然涌动,而他双手的残余印记愈燃愈烈,爆发出闪电般的赤光,临时的风暴不断增强,相互交融并提升,直到那扇沉重的大门裂开一条惊心动魄的缝隙,而后刹那崩裂。 一台庞大的引擎经历百余年的封印,终于重现天日。 顷刻之间,它便脱困而出,朝着门外飞去,阿里曼伸出右手,一条新的灵能缰绳紧紧套在引擎之上,他旋即拉起其他千尘之阳的同伴,他们始终相连,从未分开。 一个新的名字出现在阿扎克·阿里曼心中,这是引擎的名字。 图丘查。 怀言者和禁军的攻击被抛在现实宇宙之内,他们最后听见的声音是那张王座高声的冷酷宣判:+普洛斯佩罗必将焚烧。+ 他们在呼啸的亚空间潮汐中转身浸入浩瀚洋,越过千百种翻滚不休的咆哮色彩,绝望地意念相连,为彼此支撑起抵挡混沌气息的泡沫般的薄层。 这简易而摇摇欲坠的力场将少数现实空间的存在固定在他们周围,使他们避免直接与浩瀚洋裸身接触。 冲击的浪涛相互折断摧毁,所有力量都在熔化并颤抖,亚空间咆哮沸腾,翻滚不休,恶魔的大叫刺穿意识,越来越尖锐,破碎的尖啸无所不在,世界挤压扭曲又膨胀扩展,将一切不可思议的东西撕裂…… +我们去哪?+弗西斯塔卡问,他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含着震撼与悲伤。 阿里曼拽着引擎的缰绳,他口中充斥着金属的冰冷与血腥气息,毁灭与黑暗追逐在后。 阿里曼的神经高度紧绷,马格努斯的意念在他骨骼中发烫,一段段残影从他面前掠过,他看见那些火焰,看见马格努斯曾见的断片与灰烬碎屑,一张张画片悬在他头顶,呼号回旋,他战栗不已,仍将残存的力量献出,拉扯着图丘查的存在,感受它欢呼的力量,并坚持着,推动了一线小小的偏转—— +网道。+他平静地说。 在精确的、永不停息的计算中,在其他圣堂讲师们的协助中,一个黑暗飞旋的涡流出现在他们的前进之路上,图丘查引擎带着他们冲过了黑暗力量的封锁,刹那间他们落入网道,马格努斯的力量在他们周围膨胀翻涌,接住了他们的下落,包裹着他们的横冲直撞,无声无息,甚至无意识地带来了无形的保护。 引擎的速度在赤红的马格努斯留存于网道的力量束缚下不甘心地减缓,重力在恢复,他们摔落在莹白泛红的奇异地面,大口喘息。 而曾是帝皇之物的宣判仍在回响。 +普洛斯佩罗必将焚烧。+ ------------ 第9章 变化灵 “你们的意志已经传达,阿蒙连长。”赛扬努斯说道,坐在长桌的一边,双手轻轻地交叠,“泰拉已经听到了我们的星语,如今所缺的只有一个回应。我相信你们会得到自己期待已久的答案,而我们不会成为敌人。” “我希望如此,赛扬努斯,”阿蒙说,语气低沉,“我期待一个和平的未来,并且我不希望有人破坏这一切。我们本来已经拥有了长久和平的期盼。” “接下来,我想我可以返回轨道,与你们一同等待答案。” “或者暂且留步,直到我们听到帝皇的回音。” 赛扬努斯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眼睛里反射着浅色的锐利光芒,“听起来你对答案的预测并不乐观,千尘之阳。” 阿蒙看着他,没有否认。“我很抱歉,指挥官。我愿意向你保证,为了你们对我们的友谊,普洛斯佩罗绝不会伤害一名使者。” “这是——认罪的宣言吗?” “我希望它不是,但我不得不为我们的母星考虑。” “扣押我亦拦不住我们的群狼。” “那就让和平再额外延续哪怕一天吧,指挥官。”阿蒙说,“没有影月苍狼,恐怕也有第二支军团来此开战。我曾经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马格努斯则告诉我光之城的未来无需担忧。现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愿意承认他错了。 “倘若帝皇给了普洛斯佩罗一个清白,我会为今天发生的一切致歉,影月苍狼将得到补偿,不论你想要什么,尊敬的赛扬努斯。从私人的角度,我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新月微微摇头:“我没有做到什么,这从不是我们之间的谈判。” “因为这一切只取决于帝皇的心意,整个人类帝国都向来如此。”阿蒙轻声说。“我们的意念或许能左右一时的动荡,但一切权力的终极唯一。伱我都知道这一点。”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面面相觑,等待着星语者的回信。 轨道上的舰队与地面通讯塔站的灵能者潜心等待一個遥远的讯号,期待着捕捉到那个顺着洋流飘扬至此的碎片。 但他们错了,事实上,当它真正降临时,它不需要任何的中转。它是宏大而深层次的,从亚空间的存在中瞬间膨胀至现世,如击响大钟般敲响了普洛斯佩罗的空气,在光之城的上空无形燃烧,直到镂空出一颗淌落熔岩的黑日空洞,悬挂在非物质界,将所有人感官中的普洛斯佩罗镀上一层太阳濒临熄灭后的暗淡—— +普洛斯佩罗必将焚烧。+ 帝皇的宣判残忍地彻骨回荡,而黑暗掠去了提兹卡的所有光辉,让一切瞬间褪色。 哈斯塔·赛扬努斯第一时间从桌边跃起,其他影月苍狼亦然,他们手中的爆弹枪有序对准各自的目标,而千尘之阳一侧的灵能光芒一闪即逝,数个战士在运用灵能的第一个刹那就痛呼着跪倒在地,捂住双耳中溢出的鲜血。 “拜托了,”阿蒙高声说。 在赛扬努斯震惊的眼神中,一队钢铁勇士鱼贯而入,重火力在枪管中酝酿,等待着咆哮轰鸣的那一刻。 “我很抱歉,阁下,”在那钢盔中传来沉闷的低响,“我们不希望你们履行……帝皇的使命。我相信那并不是正确的。” 赛扬努斯看着那些陌生的黄黑铁色战士,后退一步。 “我很遗憾,”他说。“我想再确认一遍,你们在邀请影月苍狼一同违抗帝皇的号召吗?” “为了真相与和平,是的。” “这不成立,战士们。我们是帝皇的战士,受帝皇的庇护,也立誓要追随帝皇的命令。既然这其中不再有误传的可能性,既然我们都听到了帝皇亲口所说的怒言,影月苍狼还有什么理由为你们卑劣的求情所蛊惑呢?” 赛扬努斯更换了自己的措辞,奇妙的是,即使与对方枪口相向,他心里也没有燃起愤怒,他感受到自己在微微颤抖。 “你们可以将我困在普洛斯佩罗,但第十六军团的进攻绝不会为此收敛,如果你们有心如此,那就做吧。” 阿蒙凝视着他,“让一支军团的指挥官无法参与战斗,这就够了,尊敬的赛扬努斯。请跟着钢铁勇士去休息一段时间吧。” —— “即使我不愿意相信,但我见到钢铁勇士的时候,我已经无法不怀疑了。我熟悉他们每一个战争铁匠,忆录使,隔着头盔我也能认得他们,影月苍狼与钢铁勇士从未敌对——所以我也认得他,即使这让我不敢相信。” 赛扬努斯坐在桌边,透过窗口凝望室外的长街。帝皇的愤怒夺去了提兹卡每一处晶莹闪烁的光辉,让一切变得灰暗而粗陋,蕴藏着某种原始的野性。 原本准备在此的灵能符文也在影响下出现了裂缝,用手指轻轻一抹就可擦除,然而他仍然被困在这间客房中。因为守在门外的是钢铁勇士的战士。 “为什么不敢相信呢?因为不相信钢铁勇士的选择吗?”卡莉斯塔问,疲惫地揉着她的太阳穴。忆录使刚刚从病床上爬起来不久,便带着她的纸质笔记本来了这儿。 两支军团都无意阻止忆录使对赛扬努斯的采访,他们不介意满足赛扬努斯尽可能多的需求,除了回到影月苍狼之中。 “因为凯多莫·弗里克斯已经失踪接近两百年了,卡莉斯塔,我很确定他在钢铁勇士的失踪名单里,包括其他那些我不认得的战士……” “是钢铁勇士的那个传言吗?” “恐怕那并不仅仅是一个传言,或者说,它已经超越了传言……他们的数量,他们的军备,以及他们出现在普洛斯佩罗的时机。我不想思考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卡莉斯塔。这一段你可以记下,我想,他们既然允许你来到我身旁,就不会介意你如实记录这一切。” 忆录使的笔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赛扬努斯的心情变得复杂,也许他正在见证一段历史的记叙,也许这份记录将比他本人活得更加长久,而他的鲜血将洒在笔记上。 他仍然难以想象,马格努斯究竟做了什么……然而,影月苍狼绝不会违抗帝皇的命令。不论是为了荷鲁斯曾跪在帝皇面前立下的誓言,还是为了如今缺少原体的影月苍狼在面对泰拉方面压力时的状况……不,影月苍狼经不起任何一次额外的内部争端。 “大人,我很遗憾你被困在了这里,”卡莉斯塔轻声说,神情黯然,“千尘之阳对不起你们。” “无妨,我来到地面时就有所预料,卡莉斯塔,他们似乎做好了应对战争的准备。尽管如此,我知道我们都不想陷入战争——但我已经看到了战火燃烧的前景,我想。” “我也一样。”卡莉斯塔将声音压得更低,像一声轻柔的呼气,飘在赛扬努斯耳边。“我们都预见了……普洛斯佩罗的毁灭,大人。也许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吧……” “你知道什么?”赛扬努斯转过脸,俯视着他眼前的忆录使,为她接下来可能讲述的任何内容感到不安。 忆录使递上她手中的笔记本,捏着她的手指,她眼睛里隐隐有一团跃动的火,“在这些日子里,普洛斯佩罗的灵能天赋者都迈入了一条跃动的溪流,我们无法挣脱……” 在她的笔记本中,一张张普洛斯佩罗燃烧的画面以粗糙而野蛮的笔触狂野地勾勒出大块的黑暗,其中隐藏的恐惧足以将一个人的眼睛灼伤,另外,还有一些模糊的画面,一些身躯破碎的独眼天使,飞扬的火焰组成的诡异翅膀,在高塔中于香膏的辅助下进行违规的演算…… 赛扬努斯的心在他所见证的画面中悄然冷却,“不,”他喃喃,“赤红的马格努斯……” “误入歧途,”卡莉斯塔说,光线勾勒出她仿佛随时要飘扬而去的影子,“他被困住了,他破坏了许多事,他没有回头路了,所以他破碎……他已经被击败了,但他的军团还在顽抗。” 赛扬努斯闭上眼睛,感受着光影在他面前变换,阴影扭曲舒展。他蹙起眉。 “那么,你在向我提出什么私人建议呢……忆录使?” +我能将你带回复仇之魂号,大人,+卡莉斯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心灵之言在虚空的意识中滚动,+我是一个未记录的灵能者,但我旁听过一些灵能使用的方法。我仍能调用这份力量,大人,我想这就是帝皇的眷顾,帝皇的选择。伟大的神皇令我来带领你逃脱,哈斯塔·赛扬努斯,请跟我重归正道。+ 赛扬努斯重新睁眼,与卡莉斯塔的目光相接,他感受到其中似乎存在着某种超凡的魔力,火焰萦绕在瘦弱的忆录使身周,簇簇灰烬从无形的风中飞落。 这间小小的房间似乎已成为独立在外的厅室,外界听不见此地发生的一切,而他们的意志似乎正在靠近,而他的心灵正日渐袒露…… 他挥去自己在这方面的关注,摒弃对自己内心深处的过度感知。 “把我的枪还给我。”哈斯塔·赛扬努斯说。“让我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 +当然,大人,+卡莉斯塔欣喜地挑起眉毛,她的手指探入虚空,轻巧地取出一把爆弹枪,双手递给赛扬努斯。后者感受着自己手指在握把上的触感,沉默不言。 +大人?+ “等一下再出去。”赛扬努斯将枪口向门的方向指了指,“我需要先和弗里克斯说几句话。” 卡莉斯塔愣了一愣,旋即一笑,+好吧,大人。听你的。你只需去推开门就好,战争铁匠就在门口守着呢。+ 赛扬努斯向忆录使点头,调整好爆弹枪的状态,让它随时可以发射一枚致死的子弹。 他起身,普洛斯佩罗提供的亚麻长袍在无风的房间里轻轻摆动。他向着房门走去,将后背留给卡莉斯塔。 卡莉斯塔模仿出一个挑眉,它踌躇地在不同的变数之间挑选比对,一幅幅烧焦的画面从它意识的前端飞过,顺着通往不同可能性的引线燃烧。最后,在这一个时刻里,它比出一个枪的手势,指尖点起一簇火苗。 在遥远的边际,它听见一声尖利的、火舌般跳跃而灼烫的笑,将它借用的手指前端的火焰扩大——一枚子弹蓄势待发。 赛扬努斯拉开了门。 两声枪响。 第一声枪响来自弗里克斯,钢铁勇士在第一时间瞳孔一缩,一枪打向卡莉斯塔的手,引发的爆炸摧毁了凡人的骨骼,她的手腕绽出一朵红白的破碎之花。 第二声枪响来自赛扬努斯,爆弹在持枪者的急转中呼啸着穿过空气,带着模糊的残影径直击中卡莉斯塔的胸膛,一捧肉体凡胎的粘稠鲜血从曾经的忆录使身上喷出,泼洒成如雨的幕帘。 而后,卡莉斯塔向后倒下,幽蓝的火焰在她身躯的裂缝里蠕动,赛扬努斯冷眼补上第二枪,她的头颅猛地炸开,变成一团焦骨与柔软物质的混合物。蓝焰抽搐着,从受损的残躯上渐渐脱离、剥落,消散在飘荡着大量粉末的空气中。 赛扬努斯垂下握枪的手,呼出一口气,重新面对钢铁勇士。 “看起来有东西逃过了你们的检测,战争铁匠。”他说。“它想要我们视彼此为仇敌。” “我很抱歉,”弗里克斯说,怒视着那堆残骸,“我会让阿蒙找点还能用灵能的人来守门。” 赛扬努斯眨了眨眼睛,“好——但我们现在又是什么关系呢?除了敌人之外?” “我们是……军团的表亲,战斗的同袍。”弗里克斯说,他的手在枪身上拂了一下。 赛扬努斯摇头:“不,凯多莫·弗里克斯。” 他无视了弗里克斯被认出身份时的惊诧,继续说: “我不在乎千尘之阳到底犯了什么罪,也不好奇钢铁勇士名义上的已死之人重现天日的疑点。 “我甚至不明白为何仍有某种东西想要从中挑拨,因为那已经没有意义。 “你们是帝皇指定的叛徒,我们是帝皇指定的清剿者。这是唯一必须确定的事……而我们心中多余的情感,无法改变帝皇的律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战争铁匠?正如你们感谢我的关照,我亦感激……你们对我的手下留情。但这不会长久了。” 话音一落,空气瞬间凝固。 他们面面相对,一张无感情的面庞,对着一张无表情的铁面。 而后,又是两声枪响。 ------------ 请假条 七夕快乐 ------------ 第10章 异端之首 巴图萨·纳瑞克在舰船巨震的时候紧抓墙面上探出的弯蛇状扶手,蹙眉看着机仆和船员在轰炸中跌倒在地。 有些人站起来,捂住自己流血的鼻子,飞速扑向控制台,检查着濒临失控的导航系统与亚空间引擎,盖勒立场的参数拖拽出起伏不定的可怕弧线。一些室内的线缆松脱下来,在电火花的闪烁里危险地抽打着室内的墙壁。 “打开等离子引擎,”一名临时升任的主管眯起眼睛大吼,用眼皮阻挡滴落的汗水,“必须暂时脱离亚空间!” “但是——”另一个船员焦虑地回应,标识袭击的光点在他眼瞳的反射中跃动。 “听他说的做吧。”纳瑞克放开把手,走上前去,他的两颗心脏都在疲倦里挣扎跳动。要么在亚空间中散架,要么在现实宇宙撞上他们曾经所属的军团的追杀,他们必须做一个选择。 那名席地而坐的导航员从纸盒和纷飞的作战手册堆中爬出来,面色苍白,犹豫地瞥了一眼星际战士。纳瑞克敏锐地注意到了他,或者说他的注意力一直有一半在他身上。 “你有什么要说的,导航员?” “我不确定,大人,我想我们没必要掺和进去……” “你要么现在就告诉我你发现的东西,要么就让你的发现和我们所有人一起陪葬,你知道我们正在走向末路。”纳瑞克用轻责的语气提醒道,“没有补给,没有目的地。我们拥有的只有自己的命,除了它也没有什么再值得失去的。” 舰船开始从亚空间内上浮,斑斓的星彩破碎在现实宇宙引擎发动的轰鸣中,他们坠出世界背面,剧烈的颠簸让舰船的装甲外壳嘎吱作响,所有人的思绪紧绷如弦,但下一声突击的炮火迟迟没有传来。 除了专心致志的机仆还在操纵系统面板,许多人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导航员拽着一张断裂的凳子爬起来,艰难得就像他刚刚爬出了一场天旋地转的精神风暴,“这附近不止我们一条船,大人。还有一些人,有些信号飘了过来,但我不是专业的星语者。” “我们要躲避?” “不,大人,那不是我们熟悉的信号,那不是怀言者,”他快速说,“如果我们与他们没有仇恨,我们可以寻求帮助,大人,我们不能再这样沦落下去!” “不是怀言者?”纳瑞克喃喃。“怎么样的船?” “我不确定……但是——” “有信号,大人!”另一个船员说,他几乎是在抱着欣喜呐喊,“那是……他们主动联系了我们,第十五军团的旗舰,万丈……” “告诉他们我们被怀言者追杀,就现在。”纳瑞克打断了他,一个不好的可能性窜进他的脑海。 假如他们都在被怀言者追杀,那么与佩图拉博站在一派的第十五军团呢?有一百個疑点告诉他这艘船不该出现在这儿,如果它已经在了—— 怀言者之敌已是我之友。 一条信息几乎瞬时被发出,就在纳瑞克话音刚落的刹那。这位昔日怀言者的紧迫肃穆让船员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声明身份的讯号眨眼之间跨越千里,追逐着上一条回信送抵万丈光芒号的脚步。 时间在一个瞬息里有如静止,自无尽深空骤然落下的赤红闪电静息在破碎的风暴之中,无限蔓延的力量被强行收拢,只剩那残存的悲恸与愠怒,依然徘徊在千尘之阳力量的余波之中,迟迟未曾彻底散去。 +敌人?+有一道声音说出了这句话,或者一千道声音,一千个来自宇宙深处的孤独质问。 纳瑞克拿过数据板:“巴图萨·纳瑞克,我不再是怀言者。” +……为什么?+ +怀言者带走了阿里曼……+ +……死了?不,不……+ 这些心灵之语不断回旋、翻转,像浅红的水珠,从宇宙的玻璃表面上滑落。最后,一道声音渐渐突出。 +不再是怀言者?+ 纳瑞克深深呼出一口气,他希望自己送出的文字听起来没有那么空洞,至少不要如他的两颗心脏一样空空如也。 “怀言者迷失了,第十五军团的兄弟们……又或者我已迷失,巴图萨·纳瑞克已是我军团的异端。你们若愿意接受一个叛逆的异端之首,就请允许我登上你们的旗舰——我希望告诉你们我所知的一切,因为必须有人这样做。” —— 灰色的风暴在星球苍凉的表面席卷,如皱缩的粗糙骸布,在颤抖中时而震起。当铁血号临近到足以看清摩洛的星球轮廓时,莫尔斯缓缓吐出一口气。从模糊不清的过去中,意图汲取少许可能的记忆。 不,那儿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在这颗星球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尚未到来。 “有一艘船,”他说,意识扫过整颗冰冷的星球,“黑色镀层,没有标识。所运用的科技古老而先进。伱能看到什么,佩图拉博?” 铁之主的影像出现在莫尔斯面前的舷窗侧面,数据流编织的图像明暗变化,衬托出一张稍显阴沉的铁石面容。 “我能看到亚空间风暴在此休止,我能看到被登记为铸造世界的星球在不知何时被彻底摧毁,变成被流放的废墟。”佩图拉博没有开口,一台路过的全机械仆从代替他的意志说话。 “是的……是的。这里的帷幕并不独特,但它受到了庇护——在星球早已毁灭之后,这片残骸依然受着严密的防护。” 这就是铁血号仍然未能进入摩洛轨道的缘故,一层隐藏危险的纤薄非物质网络将摩洛封锁在浩瀚灵魂海的侵扰之外,没有人可以做到从亚空间的航道直接抵达摩洛大气之内;而在现实宇宙,同一层防护网上跃动的无形电光,也阻碍了飞船安全进入星球内部的过程。 在他们背后,狂躁的浩瀚洋无休无止地呼号躁动,厚重的有毒色彩凝聚成流脓的巨型色块,轰然拍击在网络的表层,却只是将自己撞碎在无数锐利的格纹网线之上,只留下浑浊不清的各色污渍。 莫尔斯凝视着这层仍然在运转的密网,心中情绪有些复杂。佩图拉博注意到的这一点,不论是通过哪一个安装在铁血号内的摄像头。他没有多问。 “那艘飞船是怎么进去的?”佩图拉博说,接着又自己得到了答案:“帝皇的手笔。” “你猜对了,我猜那是在人类之主登上黄金王座之前的安排。”莫尔斯低声回答,犹豫了一下,而后忽然回退至无躯体的虚空状态之中。他的意志向前探出,靠近了旋转的网纹面,其中一根金色丝线被转瞬抽出,顷刻从绵延数万英里的细线,收缩回一个微小的无形语素…… 它回到了莫尔斯缺失的一臂之上,像一枚小小的纽扣,悬至原有形体的边缘,填补了缺失部分中极小的一块——纵然微小到难以察觉,它的去向却没有疑问。 “……莫尔斯?” 佩图拉博的提问在铁血号上变得遥远,莫尔斯轻轻滑回他曾经制作的物质躯壳,将它重新撑起。 “我不敢想象尼奥斯曾经在这里做过什么,但现在,我想我们可以进入摩洛了。”莫尔斯说。 随着登陆艇推进器逐渐靠近地面,灯光照亮了这颗星球表层漂浮的余烬:火山灰构成的浓雾在一万五千年的静滞过后,仍然飘荡在厚重的大气之中。他们在平坦的地面落下,灵能在这里变得致密,乃至如果一个无魂者来到此地,他很可能反而会被灵能溺死。 莫尔斯裹着黑布的手捧起一把灰尘,分辨着其中是否还存在着旧时的记忆……不,太久远了,几乎不再剩下任何东西。那儿还存在着毁灭的残渣,战争机械剩余的锈蚀粉尘,一些有色镀层的残留物,还有刹那爆裂的轰然巨响。 这颗星球曾经被人为毁灭,但是,为什么? 接着,他回过头,眺望天际的一点——一个和恒星光重合的小点。 那是下一个遗失的咒言语素。 “我相信是那边,”他说,“我也开始确定这里确实存在着一个掩埋多时的秘密。甚至,我想应当有守卫在这儿,被你的父亲派来,等待着使命的召唤。” 莫尔斯洒去手中的灰尘,“我已经听见了他的呼吸……是的,假如他一定会在某个地方,那么他一定奉了帝皇的私人命令。他为帝皇而生。” “禁军统领。”佩图拉博皱起了眉头。这位金甲禁军之首的缺席或许不会被所有人察觉,但身为战帅,他不可避免地捕捉到这一异常。马卡多曾告诉他不必担心,他接受了帝国宰相的劝告。 ……如今的马卡多可还好?假如黄金王座出了事,那位忠诚而不讨喜的老人呢? 佩图拉博停下了自己的思路,够了,他想,已经够多了。他恐怕已经知道答案了,而答案落在他麻木的灵魂上,仿佛仍然划出了一道撕裂的血痕。 莫尔斯简单地开口:“你很敏锐,是的,康斯坦丁·瓦尔多在一千三百公里外的浅层地下,他的意识还活着。距离不算太远,我现在带你过去。” 他们逆风而行,大地苍茫的尺度在脚下缩短,变成一小截灰色的残影。峡谷的边缘向他们冲来,他们翻下陡峭的崖边界限,贴着山体下落,而后降在地面,激起一圈扬起的余烬。山崖上脱落了几块废弃的铁片,坠在灰烬间,尘灰在气流中动荡。 风沙重归固有的流动去向,而一阵金属战靴迈动的铿锵声响在呼啸的寂静中响起。慢慢地,一个金色的轮廓浮现在不远处洞窟的黑暗边缘,停在那儿,静静地注视。 随后,他摘下头盔,与莫尔斯和佩图拉博目光交汇。那张脸上还留有干涸的血迹。 “吾主说过,有人会来。”康斯坦丁·瓦尔多说,他的声音在风沙中干裂。“需要等候之人。” 佩图拉博向前迈出一步,审视着这位禁军统领,辨识着他藏在盔甲内的伤疤。一条条细节组成一个明确的结论:一场漫长的近身战刚刚告一段落,而康斯坦丁固然获胜,但他亦一度身受重伤。不论如何,他静立在此,如一块不朽的碑石。 “现在我们来了。”佩图拉博低沉地说,“帝皇的安排是什么?” 莫尔斯轻声在沙尘间嘟囔:“我竟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变回了预言者。” 瓦尔多打量着他们,思考在他眼中留痕,须臾,他开口了。 “我为主君等候的人不是你们。”他说。“他等候的是一个人类。” —— 欧兰涅乌斯·佩松不知道泰拉发生了什么,但那一定在将他带走的军团的意料之外。 但对于军团的原体呢?这便是一个谜团了。至少,那些可以从军团的凡人仆役与少数还不够善于伪装的星际战士身上觉察出的忧虑,从未出现在眼下正坐在他面前俯瞰他的基因原体,名为乔,或者阿尔法瑞斯的半神身上。 现在的这一个真的是阿尔法瑞斯吗?不,欧尔已经不想多虑了。他如此快速地厌倦了阿尔法军团的把戏,在真正的灾难面前,再精妙的魔术都不足以引人一笑。 “人类之主不再是我们所认识的他。”阿尔法瑞斯说,“他改变了。” 欧尔沉闷地点头,对未来没有把握。 银河之中,没有谁一成不变。何况他离开的太久,与人类之主的过去模糊得像一团旧日的云烟。他们分道扬镳,却并不曾以仇恨划下鸿沟,只不过是让时间将他们分别带往了不同的方向。但如果有机会……与他再度相见吗? 他想不出他希望说些什么。也许他会问一问,当时他所笃信的预兆,那一个让他与尔达彻底决裂的预兆,是否给他带来了他想要的结局。又或者他会在见到人类之主前退缩。 阿尔法瑞斯没有期待他的回答。 “我对他的改变有所预感,我知道我的一部分已经付出代价。”原体继续说,这是一次隐晦的自言自语,他讲述着只有他自己知晓的事。“我们的手曾经带来灾难,我相信它无法挽回。” “那是什么?”欧尔问。 阿尔法瑞斯瞧了他一眼,“只有我知道。” 欧尔摇头:“你不知道,基因原体。” “是吗。”阿尔法瑞斯不置可否。他停顿了一会儿,欧尔在凝固的静默中喝了一口水,“那你现在正做什么呢?” “抉择。” “我帮不了你。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欧尔喃喃,感受着悬挂的十字架冰冷地贴上他的胸膛。 阿尔法瑞斯身躯前倾,阴影落在桌上。一个可怕的巨人的影子。 “你忠于人类之主吗?”他问。 “当然,”欧尔叹了口气,“当然了。” “你认为忠于人类之主是永远正确的吗?” 欧尔困惑地扬起眉毛,难道他需要否定这一点吗?在一个人类之主麾下的将领面前? “是正确的。”他说。 阿尔法瑞斯向后仰回他的上半身,然后他站了起来,向门口退了一步。 “那么,阿尔法军团将返回泰拉。”原体说,“你给了我一个好的劝告,欧尔。” 欧尔陡然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他注视着原体离去,向自己的座椅里靠了靠。 每一天的时间流逝如常,而阿尔法瑞斯再也没有来过欧尔·佩松的房间。九头蛇的仆从确保欧尔的起居,即使欧尔不觉得他需要额外的照顾。当他弄明白浴室的水龙头运转规则,隔着布帘看见那些影子时,他还是沉默地接受了这种监视。 一天天地,他听着收音机中传来的播报——他确定这是专门为他打造的玩具,这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从太阳星域的外侧向内去,他们依次经过了一颗颗令欧尔的记忆复苏的行星。木星……火星……一次次亚空间航路紊乱的风暴,快到了,地球的卫星,月球吗?他咀嚼着这个单词。月亮吗? “预计明日就将进入王座世界泰拉的行星轨道,请乘客做好准备……”今日的播音员换成了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的语气比别人更随性,“抓稳扶手,系好安全磁扣,在泰拉,你能看见左边是帝国皇宫,右边是军阀混战的遗址,也许当前季节阿契美尼德正在下雪……”欧尔开始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以此类推,见鬼了我不知道。如果你打算离开这个鬼地方,请拨打电话给约翰·格拉玛提库斯,他即将带您前往万里之外,确保带起你的所有随身物品,欧兰涅乌斯·佩松。我到门外了,有人托我来找你聊聊。” ------------ 第11章 普洛斯佩罗之焚 他的小船滑进第十五军团旗舰庞大的腹仓,巴图萨·纳瑞克登上万丈光芒号宽阔的地面时,即使不过在亚空间和现实中流亡了短短数日,他依然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迎接他的是一个长发战士,脸色阴沉,但语气克制,胸前挂着一枚翡翠圣甲虫。 “第十五军团,克泰夏斯,”他自我介绍,眼睛看了他数秒,然后轻声继续,“很高兴能见到你,和你带来的真相,表亲。” 纳瑞克用目光迎接他的船员们依次下船,有些人畏缩害怕,有些人则急切地下了船,无法忍受任何额外的、在那艘破烂的小船上度过的一秒。 千尘之阳沉默地接待了他们——首先通过一些纳瑞克看不懂的灵能检验,他只能感受到那氛围的严肃和千尘之阳们之间传递的沉闷氛围。他们看起来比纳瑞克起初以为得更糟,特别是精神上的状态。那儿有某种暗淡的……敌视,但更多的是苍白的绝望。 “我需要做什么检测吗?”纳瑞克问,张开他的双手,证明他没有携带任何多余物品。 克泰夏斯神情变得有点古怪。他盯着他,目光好像要深入他思维深处,探索一些连纳瑞克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不必了。”他慢慢收回眼神,“我想听听你对怀言者的看法,一句话就够了。” “一群疯子。” 千尘之阳的嘴唇好像微微抽动了一下,也许那是一个满意的笑容。“很好,我们可以带着你走,但我们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异端纳瑞克。” 他转过头,单手向凡人们的方向点了点,一缕银光掠过,最后与一道灵能的蓝光相接。 年轻的导航员茫然地看着自己胸口涌起的光,而后,他的口中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们还活着。+阿扎克·阿里曼平静地说,+怀言者没能杀死我们,王座也没有。+ 纳瑞克面露惊诧。 导航员浑身泛起一阵蒙蒙的光,他转过身,向着纳瑞克点头。即使他的身高与体型都未曾发生改变,但纳瑞克仿佛看见了一个更高大的虚影,若隐若现地笼罩在导航员身上。 空气中的气味似乎发生了难以辨识的变化:焚香的烟雾、香油的甘苦香气和书卷经过阳光曝晒后的那种破碎的气味,一起充斥在大厅中,水晶的色泽和泛着赤光的金火纹路在非物质界为此地镀层。 克泰夏斯扯出一抹撇嘴的笑,“你还是用了阿蒙的法子,无形者的法子。” +这没有伤害,+阿里曼依然语气平和,即使这不足以掩盖他的疲惫,+每個人都有多重的用途,它们不必互相矛盾。+ 克泰夏斯耸了耸肩,“避重就轻,阿里曼。为什么把这名怀言者带给我们?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对你们,对我们的父亲?” +我并不清楚一切,但他们一度靠近我的所在地,我必须有一个媒介与你们对话。王座已经不再是王座了……+ “你见到了?”克泰夏斯上前一步,眉头紧锁。 +对。帝国宰相倒在王座边,而王座上的绝不是帝皇。+阿里曼说。 纳瑞克在惊人的信息下战栗,一股寒流滚过他的脊背。他勉强稳定心灵,加入对话:“我想伱们的首席说的是真的,洛嘉……洛嘉·奥瑞利安听过新的神谕,他已经把那条消息传出去了,内容是……” 他忽而怔愣,意识到他正在和谁对话。 +摧毁普洛斯佩罗。+阿里曼说。 在无比漫长的一秒之间,克泰夏斯的神情静止了。 随后,他喘了一口气:“什么时候的消息?” “按照亚空间的航速,”纳瑞克不得不提醒,这些出奇残忍的话语让他难以直言。“恐怕影月苍狼已经抵达了你们的母星。” +所以,我们必须赶回去。+阿里曼说,他的光芒明灭地闪烁着,那情绪的溪流间带上了一股痛苦。+阿蒙还不够与一整支军团对抗,几乎所有圣堂讲师都在这里。只有我们还有希望挽救普洛斯佩罗。+ 他斟酌了一下,或者用了一个瞬间将自己从忽而涌起的绝望潮汐里拽出来。 +还有希望。+ “可你们的原体是最强大的——” 克泰夏斯冷冷地剜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一枚子弹,精准而饱含目的性。“够了。” 纳瑞克叹了一口气。“我想是我失言。” 克泰夏斯随即转向阿里曼:“你在哪儿?我们怎么去接你?还有,我们怎么返程?正是因为没有星炬的指引,我们才来到泰拉。” +找到我,导航员将知道方向。+阿里曼说,就好像这一个答案足够同时回答两个问题。 +我在帝国宰相与我们的父亲送我们前往的地方,一个命运所不知的地方,一个本来足够改变整个银河的处所。尽管这一切都已经落幕了,梦想已经终结,即将结成的蛛网在成型的前一刻破碎成几不可用的丝线——但是,一台引擎算得上足够利用这片无能为力的残渣。+ “那是哪儿?”克泰夏斯小心翼翼地问。 +这里是网道。我们父亲的埋骨之地,克泰夏斯。+ 克泰夏斯的头微微向后方扬起,他的脖颈僵住了,就连纳瑞克都感受到他外放的以太灵气的强烈波动。昔日的怀言者本人也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冲击中。 然后,他垂下手,努力眨了眨眼,生硬地说:“等着万丈光芒号找到你们吧,阿里曼。大家都在吗?” +都在,都活着。+ 克泰夏斯看起来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呼出一口气:“那就还有希望,阿扎克。就像你说的。希望。我们还拥有一些东西。” 这意味着你们还有可以失去的。不合时宜地,纳瑞克想到了这一点。 他垂下头,让茫然的面容暂且隐在阴影里,默数自己的心跳。 “走吧,巴图萨·纳瑞克。”克泰夏斯提醒他,他的语气似乎缓和了少许。“在路上,和我们介绍你知道的一切。一名怀言者在我们之中还不容易得到接受,你需要做好准备。” —— 雷电的光在卷积的重云间崩裂,时而如巨木根系般穿透厚重的无形浓雾,蜿蜒着刺入笼罩在大提兹卡秘眼广场上空的环装防护层。 在金属碎片汇集的狂乱风暴中,登陆艇仍在降落,有时以完整的形态,有时则在空中爆裂成橘红的火花,被维系多年的物理防空平台火炮摧毁。 也有一些飞行器直直向着炮管粗而烧红的武器平台冲去,抱着毁灭的意图化作大量爆破云中的残片,尸首以丑陋的碎片形态当空坠落…… 在卡蜜尔眼前,世界变成一团模糊的、喧嚣而混乱的影子,各种色块交替晃动,另一名忆录使勒缪尔·高蒙抓着她,她则抓着伊扎拉。周围充斥着嚎叫和啜泣,还有提兹卡方言的绝望诅咒,罕见的诅咒。 一块船舵般的碎片划着火雨从高空坠落,砸在伊扎拉脚边,卡蜜尔及时拉开了她。天空中的云层越来越暗,轰然一声巨响把她抛进了一个真空般的安静空间里,她尖叫着看了一眼伊扎拉的脸庞,她的同伴的嘴在寂静中一张一合,推着她的背,让她跟上前方那名战士的步伐。 提兹卡的疏散一直在进行,多数时候是钢铁勇士带领他们前往建筑之下的庇护所,每一个千尘之阳都竭力在大提兹卡之外迎战,起先他们的防御固若金汤,直到高空中的黑色太阳开始倾倒流淌的无形熔岩,炽热的黑风从平原的尽头带着硫磺的浓重气味席卷而来,把千尘之阳的灵能烧灼成无形的灰尘。 那些痛苦而困惑的哀呼仍然在卡蜜尔的耳边似有还无地萦绕,第十五军团的术士们操纵的灵能转瞬之间变成漆黑的无形恶犬,转而撕咬他们的灵魂。临时指挥官阿蒙转变了策略,号召马格努斯的儿子们与钢铁勇士一同参与物质宇宙的防守。 然而,每一粒飞扬的火星与尘埃间仍飘扬着悲苦的质问,她记得那些千尘之阳们光亮的眼睛中装满了受背叛的苦楚。 “为什么帝皇要下令……”伊扎拉的声音渐渐回到了卡蜜尔的感知中,卡蜜尔看了她一眼,天上的火和闪电仍然在她背后恣意飞舞。 “我不知道,我想不到。”卡蜜尔说,“我不知道第十五军团做了什么,可我宁愿相信……” “什么都没有做!我知道的!”伊扎拉怒吼一声,她脸上的阴影像一道深深的痛苦伤疤。 “你怎么确定?”勒缪尔问。 “伊斯坎达尔告诉我的,我的哥哥告诉我的,”伊扎拉咬紧牙关,从牙缝中挤出不甘的嘶吼,“他就在隐修会里,我们得到的唯一的报偿就是原体的身亡,而我们如今还要付出我们的家园吗?” 他们穿过曾经是长街的地方,在夏季铺在地上水绿和浅蓝交织的几何地毯曾经被阳光照射得很明亮,但这段熟悉的路如今只能让他们感到疲惫和破败。 烟和火在空中闪烁,突然之间,半面天空霎时垮塌,翻滚的机械碎片和隆隆的炮火骇人地近距离响起,打烂了摇曳的树干,带着碳化的裂纹树木落进景观湖泊里,他们周围的一个人倒下了,半个胸膛全是血,他的孩子惊惶地四下张望,钢铁勇士在远处呼喊着:“快些,市民们!” “塌了!”伊扎拉说,天际线上秘眼广场边的一座控制塔楼不堪重负地倒塌,代表着普洛斯佩罗的一部分防线已经被撕破,影月苍狼的火力开始真正触及光之城的大地,四周的状况更加混乱,他们仿佛能听见狼的嚎叫声,在射击、呼喊和脚步声中隐隐传来。 辅助军在眨眼之间出现在倒伏的树木和矮房之间,有些是影月苍狼培养的,有些是他们自己的。到处都是紊乱的枪响和手炮的爆炸。卡蜜尔看着勒缪尔的脸颊,惊恐地发现后者被飞来的弹片削掉了左耳,而他甚至无暇察觉。 影月苍狼的进攻是全面乃至孤注一掷的,他们向提兹卡如浪花顶端的白色泡沫涌来,宁愿在防护网上撞得粉碎。 十余万的阿斯塔特……迎上三万名钢铁勇士和数量大致相当的千尘之阳……但第十五军团的一大力量难以动用,钢铁勇士们携带的装备则并非全部为战斗而生,即使是防守……火山灰般的浓烟已经遮蔽了整个天空,彩陶的塑像啪地在卡蜜尔面前砸碎。 卡蜜尔已经能看见一些红甲战士在视野可及的范围内作战,从远处看就像被突然砸烂的覆盆子罐头,外甲的碎片和粘稠的内容物一起飞散在泥土中。手榴弹从小巷里陡然飞出,到处都是裂口、猛然迸发的火光、忽然闪过的激光束和燃烧的爆炸爆弹制造的混乱。 影月苍狼的进攻大概不如预期一样有序而高效吧,卡蜜尔胡乱地想,或者说祈祷,因为弗里克斯用受伤换走了赛扬努斯的指挥……钢铁勇士还在前线作战,而那一弯新月重伤不起,生死未卜。 影月苍狼,一个第二次失去领袖的军团——不,还留着一丝希望,因为赛扬努斯在第十五军团的安排下被封存在手术台上,正是这一丝希望让影月苍狼的绝望和痛苦变得更加粘稠不可击破—— 也许这就是他们带来的毁灭应得的报偿,卡蜜尔苦涩地想,就算她知道她的仇恨不应当对准一把王座手中的刀——凭什么不呢! 看看他们对普洛斯佩罗做的一切!看啊!火凤的金字塔上方的光辉熄灭了,砖块滚下来,滚得满地都是,就像死者的头颅啊!她呼吸着炽热的、发臭的空气,不远处的青铜柱砸下来,溅起一池燃烧着黑油的滚水。 一家服装店在他们眼前被气流轰开,彩色的绸缎在灰黑天幕下卷成讽刺的彩旗,卡蜜尔甩开它们。一个少年朝着天空中伸出手,试着抓住一些飞扬的破布,用作不得已之时的绷带。他念着献给帝皇的祷词,涕泗横流。“王座在上!”他看起来已经疯了。 “这会怎么结束?”勒缪尔说,他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的耳朵,不敢置信地用手捂住了它,血瞬间沾满了他灰色的外套袖子,“直到我们流光最后一滴血?” 没人回答他。 ------------ 第12章 窃盗者 “老实说,我从来不知道你们都在安排什么了不得的事,欧兰涅乌斯。我只是个后来者,不像你们那样对整个迷雾重重的历史都充满那种莫名其妙的把握,就像人类的世界缺了你们就不再运转似的……我忘了帝皇也是你们中的一个,我收回前言。” 约翰·格拉玛提库斯抖了抖手里那张尺寸有限的皮革地图,不去思考这种粗糙材质的原料究竟取自何处。 脚下的道路和十一号跟他描述的一点儿都不一样,这里不再是弥漫着乳白色油雾的狭长通道,而是整段整段地泛着不详而炽烈的红光。网道,是吗?一个很平凡的名字,却让那个灵能大师和他叮咛了一万遍这儿的重要性。 还有接下来,他们要去的地方的重要性。 “摩洛?”欧尔在听到这个名词的时候就止步了,他犹疑地盯着约翰的背影,“为什么要去那里?” “你问我吗?”约翰指了指自己,“难道陪着帝皇几千年前去摩洛的是我而不是你?我不知道,除了有个基因原体告诉我摩洛是见鬼的整个宇宙的关键之外,我拿到的只有这张地图残片,而我获得的报酬就是我这条上次得救了的命。” 一个原体,欧尔想,就像阿尔法瑞斯吗?他没有给他好的记忆,他的谎言太多,真相太少。 尼奥斯的孩子们自命不凡,但他们果真拥有和他们的天资一样傲人的意志吗?也许并不是每一个。 “那是谁?”他沉闷地说,放缓脚步,跟上约翰。这片深邃的通道令他时而以为自己正步入炼狱的边境。 “不知道,应该也不重要了。我赌他已经死了。我只是一个任务的执行者,准备补偿一个基因原体的救命之恩,或许还有我曾经为光明会服务对人类造成的不良影响。 “任务内容是找一个大概知道一切真相的人,带他在今年末尾前往摩洛——31,你知道为什么这个时间被你们永生者看重吗?” 约翰说,在原处站定,面对着眼前阻塞的通道,脸色发苦。一个无色的幽暗深渊横亘在他面前,被残渣一样的黑暗塞满。 “现在好了,所有路都被堵死了。”他用手里的地图碎片给自己扇风,转身对着欧尔挑眉,“你可以开始后悔跟着我跑出阿尔法军团的旗舰了。欧尔……欧尔?” 欧尔·佩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一时浸在了他自己过去的碎片中,直到约翰用卷起的地图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拽回现在。 “你刚才被恶魔附身了吗?”约翰问。 “没有。” “那就好,否则我不一定打得过你。”约翰耸了耸肩,“所以什么——” “现在到第三十一个千年了?” “对,按照通行的帝国历法目前是这样,究竟是不是我就不知道了。难道你平时从来不看日历吗?奥特拉玛的酒馆里没有时钟?算了,”约翰叹了口气,“你又有什么新发现,士兵?” 欧尔的目光缓缓从他脸上移过,带着一份冥思苦想的茫然。 “那么就是这一年,”他神思不属地说。 “考虑到我们没路可走,有的是时间,我就不问你为什么不一次性把话说完了。” 欧尔沉默了片刻,他的回答变得流畅,语气重新得到了控制,而他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 “不是在过去,不是在神话盛行的年代,也不是濒临步入黑夜的黄昏时刻……就是在第三十一个千年,”他说,“就是现在,盗火者得到了火。” “恕我冒昧,欧尔,但我没有你们那么通晓神话。我只是个新人,即使我看现在整个银河系只剩区区几个永生者还在兢兢业业地干活——我是说,拜托把这句话翻译成我听得懂的样子。你说得总不会是那个知名的普罗米斯……修斯……” “普罗米修斯。盗火者。” “对了,谢谢。就是这个词。这是个比喻,对吗?人类历史怎么可能用三十个千年记载一件还没有发生的事?”约翰干笑了一声。 欧尔微微摇头,十字架在他胸口摇晃。隧道中的光开始摇曳,像蜡烛的火一样在网道墙壁上晃动。一阵不稳定的颤动正顺着这条危险的通路滚滚而来。 “一半是比喻,”他说,“一半,也许是真实的。我确实应当前往摩洛,如果曾经尼奥斯所描述的景象是真实的……现在就是揭晓那个谜题答案的时候。他当年见到……” 欧尔怀疑地看了约翰·格拉玛提库斯一眼,止住话头。 “行,欧兰涅乌斯·佩松,我不再祈祷得到你的信任了,这看起来比我跑遍半个银河都难。” “因为你提过你认识尔达。”欧尔说。 “我不该和你提我一度为她干活,我错了。”约翰敞亮地表现出了他对这件事的后悔,“这让我变得可疑了一万倍,但我发誓我没有打算把你骗进某个地方悄悄宰了,或者别的什么你担心的内容。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们到底该怎么找路前往摩洛,因为我们看起来哪儿都……” 骤然地——如此惊人的、无征兆的降临——一束光颤动着击穿了黑暗,而时间彷如静止……一切都变得迟缓,光线徐徐地前进,蜿蜒在约翰·格拉玛提库斯抬起的双手间,越过欧兰涅乌斯·佩松胸前的银十字……而后远去,远去,直到黑暗咆哮的尽头…… 那一根光线就这样在曲折狭长的网道走廊中四处辗转折射,而黑暗在这细丝的贯穿下凝滞,减缓,沉闷地摩擦着光的细丝,直到某一个不可承受的时刻:黑暗的世界哗啦啦地破碎,为一条光辉的无形窄道让开道路。 约翰睁大了眼睛,这一缕光在他眼睛里映出飞旋的纹路,像火把映在洞穴里,墙面上照出的跃动光线。窃来的火?点燃的火?无源的火?没有答案。 “发生什么了?”他问。 欧尔·佩松踏着光迈开一步,将手伸进前方的黑暗,光辉之径顺着他的动作变得宽阔,周围的黑暗猛烈地碰撞抓挠着这条小径,却只是在光的照射下不甘地尖啸着破碎。 “是他,”欧尔说,既笃定又困惑。“这是他的力量。” “我怎么听说帝皇已经逝……”约翰接收到欧尔的视线,他举手行礼并投降。“好吧,那我们又有路走了。” —— “所有的死亡,”弗西斯塔卡说,“毫无意义。” 阿里曼努力地从地上站起,弗西斯塔卡拉了他一把,看着首席智库苍蓝的、颤抖的眼睛。巫火从他们身周淡去了,不再有火焰那长鞭抽打空气的残酷声响,马格努斯赤红的温暖力量重新回到他们身旁,在地面上晶莹而破碎地闪烁着。 不远处,图丘查引擎放弃了突破网道隔离层的尝试。马格努斯的符文不可摧毁,当他得出这一结论时,弗西斯塔卡仍为之心颤。 “影月苍狼,真的去毁灭普洛斯佩罗了吗?他们真的这么做了?”哈索尔玛特喃喃,灵能萦绕在他手指之间,绽放出鲜红的火。 他伸展开五指,凝望着自己的掌纹,就像他是一个初学的手相占卜者,下一刻,他猛地攥住手指,火焰狂舞着从指缝间迸发。 “巴图萨·纳瑞克不是一个说谎者,”阿里曼站起来,他的平静渐渐剥落成碎屑,无形地向下落。“但只要我们赶回去得够快,我们就还有希望,我的兄弟们。我们还能将家园从无意义的毁灭中挽救出来,一切未成定局。” “你相信你说的话吗?”哈索尔玛特直白地问,他略微低着头,眼睛向上抬,苦涩地凝望阿里曼的惨白面颊。 “我相信。这不是我们应得的结局,普洛斯佩罗不该遭受毁灭——甚至影月苍狼不应担负屠杀无辜者的罪恶。这些死亡无法带来任何作用,互相的杀戮不应当存在于阿斯塔特军团之间。我们都是忠于帝……忠于人类的战士。我们怎能死于反目成仇?” 他这样说着,但他的目光已经滞留在远方,那样黯淡。 “现在,”他继续说,“有一股力量,有一个存在,窃夺了人类胜利的果实,妄图摧毁我们的未来。一名何其可恨的盗贼。 “我们迈上山巅,这是已有的。我们跌入深谷,这是不该来的。尽管,我们确实必须假设后者的可能性。那时……” “怎样?” “那时我们就要从谷底向上重新攀登。”阿里曼说,眼睛里的光变得朦胧。 弗西斯塔卡正要说些什么,忽而一股微妙的涟漪荡过了他的身体,拂过了他的两颗心脏。他凛然一颤,感受着一股徘徊的灰烬翻滚着、沸腾着,盘旋并俯冲,顺着漫长的通路向他们涌过来,目标却在更远的另一处地点。 他怔然四望,散落的灰尘变作有形的光点浪潮,互相呼唤着向前方冲去,那些琐碎的喃喃自语声则愈发地庞大,越来越浩瀚。 “这不公平……”一个声音传来,就在这光晕的流淌中,“不,该死的激光……啊,我的靴子,腿——什么?这是什么呀?……疼痛,我好疼……狼在咬我们,妈妈那是狼……” 还有千万个名字,已死的、失去意义的、不应当的死亡的名字,带着每一个名讳天生具有的生命与力量,带着……憎恨,深厚而浓重的咆哮不止的憎恨和仇怨,翻涌着拍击并挤压起网道之中几名圣堂讲师的有限心智。 伊尼戈……索伦森……梅伦……佩德罗斯……以利亚……贝鲁库…… 一千个名字,一万个名字,一股脑地奔涌倾泄。阿里曼听出了其中的一部分,那些熟悉的名字是他在提兹卡大图书馆周围时而听见的。 施米特……鲁普……塞列多尼奥……阿德尔……萨瓦斯……科万…… 普洛斯佩罗的灵魂在这些逝去的名字之间熊熊燃烧,阿里曼咬住牙关,从牙齿的缝隙间挤出一丝痛苦的、空洞的悲吟。那滚烫的水顺着他的脸流下去,在他舌尖引发了有如阿斯塔特分泌的酸液带来的灼烧疼痛。 他刚刚放出的话语被现实猛然地狠狠击碎,而那烧焦的血肉臭气、骨骼破碎的噪音、弹片迸出的杂音和吵闹的、纷繁的嘶吼与轰鸣,就这样击中了他的灵魂。 与此同时,这些满怀怨恨的凶厉魂魄正撕扯着他们能找到的唯一生人,弗西斯塔卡嘶吼一声,跌伏在地,灵魂被掠夺的痛苦在他熟练学会控制亚空间的力量后,便再未如此炽烈地伤及过他。 其中,有一些灵魂失控的仇怨也认出了他们,对准了他们,“你们在哪,”一个孩子的声音大喊,“爸爸说红色的战士会保护我们……” 此外还有那战士的声音,还有那狼与尘埃的死,那些战士咽气前的最后一发爆弹,响彻在死者的洪流里,全数融为一体——就像他们实际上是因同一件事而死,因同一个缘由而不应当地牺牲。 毫无意义…… +过来!+阿里曼立刻发送了号召,或者说命令。 很长一段时间里——又或者并没有过去太久,但阿里曼将每一秒都感知得如同一个周年一般漫长,他如这些灵魂本身一样虚弱。圣堂讲师们的灵魂彼此相连,作为一个坚固的整体,抵御着亡魂的狂暴河流。 他们要去哪儿?阿里曼强迫自己保持理智,维持着灵能锁链的运转,普洛斯佩罗人在他们身亡之后还要去往哪里?难道他们连安息都得不到吗?这就是千尘之阳的结局吗?这一切值得吗?这便是他们得到的了吗? 如此珍贵的灵魂啊,两百年,不,三万年的心血啊……那些不可被遗忘的光辉,不可被玷污的珍宝啊,无谓地毁弃了,变成毁灭与憎怨忿恨的丑陋的漆黑余烬,与他们生前再也不一样,再也没有了…… 马格努斯残存的印记在洪流中闪烁着,轻柔如羽毛,抚触过阿扎克·阿里曼的手掌,他已没了做出更多反应的气力,只是接受。而洪流仍在蔓延扩散,充盈在网道内部,被输送到一个未知的终点。 于是,便在那漫长通路的尽头,一点冰冷的星辰之光被死者的灵魂点亮了。 那昔日窃火的人,正饮下死者的灵魂之火。这恶意的、无心的、烧却光之城的供奉,被无意间献上。 于是,是光。 ------------ 第13章 意义 阿扎克·阿里曼目送普洛斯佩罗的灵魂在网道十字路的虹吸中离去。 眺望而去,这条通道无比漫长,中间流淌着的则是无数生命曾经拥有的每一个分秒,每一个曾经标记出人生命运节点的时钟摆动的瞬息。 他听见大提兹卡的沙漏轻轻磕在桌面上,辽阔的世界在他面前打开。这一切都有意义吗?还是有其目的? 他看见:十一岁的孩子在他面前苍蓝的天空下奔跑,有一枪崩碎了行星卫队一个战士的头而他的大脑绽出血与白的花,皮肤晒黑的兄长和妹妹一起摇着沙锤坐在长椅上唱没有曲调的歌,他们曾经只有七岁而他们死在一棵倒塌的燃烧树木下时他们还没有长大,考古学者深情地用小刷轻轻扫去巴洛克风雕像上的浮尘,修复了三十年的鎏金古画被喷火枪的烈焰一笔带过地付之一炬…… 这场毁灭是诸神游戏下的天意,还是命定之下的付出?普洛斯佩罗为帝皇流干了最后一滴血,而他们的死亡甚至没有被浪费。没有……他们的死亡有价值,他们的价值只在他们的死亡上。 这可堪是对他心灵的慰藉,还是一把锋利的、残酷而没有抚慰的单分子战刃,顺着他的心脏切了进去,向一侧无情地持续搅动? 阿扎克·阿里曼恐怕从未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加地害怕——更加地恐惧,甚至抗拒帝国的存在,帝皇的存在……不是那王座上的窃盗之物,而是那个真正的帝皇,那个在死后还在索求他们所拥有一切的皇帝。 那个——那个真正的无度抢夺者。 他看见:三十九岁的母亲开始担心孩子和舰队一起离开后再也不回来看她,不安地用手里的勺子切碎了一块芜菁并和柠檬醋拌在一起,路面上飘落了书写歌词的废纸,上面有二十个带着磁扣锁痕迹的脚印,街边提着腰包的人被小孩拿着雨后弓身的小虫追着跑,很快…… 很快普洛斯佩罗的死亡也被取用了。这些灵魂被光辉之径尽头的存在带走,他们拥有过的瞬间在痛苦的死亡中失色,所有色彩一点一滴地被榨干,很快就连曾经留在世界上的最后刻痕也不存在。 而阿里曼甚至没有权利去讨回其中的一丝一毫,因为真正的帝皇正向宇宙索求这些残酷的死亡。他带走了马格努斯的生命之后,他还要从这个世界上拿走更多人类拥有的东西,因为…… 因为什么呢? 阿里曼微微张开嘴,他咬着嘴唇,将更多的、任何的杂音收回他的喉咙里。他的唇部扭曲着闭合,勉强挤出一个也许是微笑的表情。 因为帝皇庇护着人类,所以他的索求是再正确不过的。因为唯有这份奉献,才能换取他的苏醒,所以他不能拒绝。 在光辉之径的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刹那,他就明白了这一切。其他圣堂讲师亦然。 他听见:一颗星辰将要降生,但他降生的条件是死亡。他是银河这张蛛网中间的巨蛛,是无数蜂巢中唯一的统治者,每一根弦上的死亡颤音都会哺育他的成长。在一束光里蕴含着如此多的信息,他被多么明确地告知了这一切,告知了未苏醒的星辰向他们无情要求的养料。告知了十字路的存在。告知了马格努斯的最后一丝意志…… 他们的父亲,马格努斯,在将帝皇带入十字路时,预料到了普洛斯佩罗的毁灭吗?赤红君王会知道帝皇的重生之中,索求的养料里包括普洛斯佩罗,包括他自己的家园,他为之付出半生心血的一切吗?他料到了吗?他料到光之城会是真正的帝皇的其中一份乃至第一份祭品吗? 阿扎克·阿里曼艰难地喘息着,从肺部挤出一声竭尽全力但无能为力的嘶吼。 “阿扎克……”他听见一个声音。阿里曼回过头,转身,眼睛在灵魂的洪流里寻找那道声音。他看见他了,他身上挂着一个和他如出一辙,只有颜色有所不同的圣甲虫,他的轮廓和他相似,他与他的眼睛相撞。 “奥尔穆兹,”阿扎克说,见证他的亲生兄弟从灵魂的洪流中朝他走来,他能听见他的动力甲还在嗡嗡运转,他脸上溅的血褪色成蛛网般的厚重白纱。 是的,一个兄弟,他们一同在泰拉的阿契美尼德出生,跟随着马格努斯前往群星。他们是一对不常相见的黯淡星辰,阿扎克·阿里曼在最后一次离开普洛斯佩罗前没有同他告别。 “我很遗憾,”奥尔穆兹说。“我的假死没有救我,我早就说这个功能没有那么实用。” 他笑了笑。 寒冷从阿里曼的身上涌起来,他的颤抖停止了,和恐慌一起被静默。他的双手冷得发疼。 “发生什么了?”阿里曼轻声问,缓缓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许多人战死了。影月苍狼正在摧毁普洛斯佩罗。”奥尔穆兹回答,他看着他身处的洪流,显得困惑。“这是通往黄金王座的路吗?你为何也在呢?” “不是,奥尔穆兹,这里通往交错十字路。一个灵魂的磨盘。你会在那里失去你存在的最后痕迹,你什么都留不下,奥尔穆兹。你是帝皇复活的养料。” 一阵阵的光晕从遥远的十字路扩散过来,将每一个灵魂当做它传递的透镜,在十字路的远端不断折射,逐渐地把成千上万的灵魂编织到它的庞大蛛网中。它不断蔓延,不断延伸,不断穿刺,撕裂了它经过的一切。 “那……普洛斯佩罗呢?”奥尔穆兹问,“我们全力地保护了它,阿扎克。我们成功了吗?” “回头看,奥尔穆兹,越来越多了。死者越来越多。” 奥尔穆兹沉默了几秒,他的平静伴随着爆炸的闪烁和砖瓦破碎时迸溅出的粉末。一切都太琐碎又太浩荡。 “你为什么不去阻止普洛斯佩罗的燃烧呢?”他问。 “我来不及了。” “你从来不说来不及,阿扎克。”奥尔穆兹说,他的面庞被另一个飘荡的灵魂穿过,他在模糊和清晰间交替。 “你可以逆着灵魂洪流找到普洛斯佩罗,即使那儿确实几乎是……一片残骸了,即使你们只有一千人,即使你们最大的倚仗,灵能,在普洛斯佩罗无法使用,即使你们确实来不及了,阿扎克。你甚至拥有几个逆转时间的术法。尽管危险。你没有用。” 阿扎克·阿里曼回过头,和奥尔穆兹一起望着涌向十字路交汇处的灵魂涌流。如同浩瀚的瀑布,或奔涌的江河,这是每一条生命存在过的全数证明,而他们拥有着此生最后一次的残忍意义。 帝皇庇护了一切,他们要将一切还给帝皇,自愿的或不自愿的。他们取来的一分一毫都要重新送回去。这就是……人类帝国赞颂的理念。唯有帝皇在上。 “可这也不是帝皇所需的,这是人类所需的。”阿扎克喃喃自语,他的情绪渐渐回归宁静,这基于他的无力。 奥尔穆兹微微点头:“听起来我们只是在将一部分人的灵魂与存在,经过一个同样耗尽了最后一丝灵魂的中转点,供奉给更多的人,为了他们未来的存活。等式的两端:死亡和存活。” 阿里曼看着自己的兄弟,没有开口。灵魂洪流中蕴藏的想法似乎变得浅淡,难以再逐一分辨。甚至他自己的存在,也不如往常清晰。 他的外延被扩展,几乎融入死亡的浪涛里。在十字路的光与灵魂之死的交替中,他的一部分也随之而去,一道无形的脚印落在光亮的雾气里,小而渺远。 奥尔穆兹继续开口,将他的圣甲虫解下,放在手中抛了抛,递给阿扎克。 “就像我们一直在做的,阿扎克。两百年前,阿契美尼德为帝国王座献上他的儿子,为远征奉献了它拥有的一部分,同时也成为了人类整体的一部分。我们默念荣誉、忠诚,兄弟情谊,不再是我们自己。我们已经被命运的车轮碾碎过一次,被重新塑造成现在的模样。这一次,轮轴之下的世界轮到了普洛斯佩罗……” “我知道。” 奥尔穆兹哼了一声,转过头,专注地望向十字路的方向。“我不想死,阿扎克,我们的第二家园也不想。” “这是无法阻止的,奥尔穆兹。”阿里曼说,抓紧了手里的圣甲虫。“并且,若要用长年累月的死亡去喂养星辰,那太缓慢,是吗?” “你已经明白了。”奥尔穆兹回答,他的神色再度波动起来,色彩变得更淡,就像他面庞上的蛛丝在蔓延,蔓延着盖过他全身。 “我一直都明白,”阿里曼摇了摇头,挥去了他构建的奥尔穆兹的形象。他手里的圣甲虫变作飞扬的细沙,闪闪发光地回归了眼前的洪流。 奥尔穆兹的确死在了普洛斯佩罗的焚烧里,阿里曼想,否则他与他自己的化身对话时,他的心脏深处会给出抗拒的回应。一对兄弟的心脏必然为彼此跳动。不,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死亡是最后的意义。 马格努斯奉献自己的时候,想到这一点了吗?父亲想到了他最关照的子嗣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了吗? 阿里曼目送着眼下的事情继续发生,重新加强了与他的同伴讲师们的联络,他呼唤了一个新的咒文,让它从他内部升起,光芒迅速地扩散,追随着束流的方向。他闭上眼睛。 +告诉我,我的兄弟们,+他说,+这是一条河流,一条有源头、有末端的通路。我们将逆流而上,去寻找普洛斯佩罗的遗骸,还是顺流而下,面见真正的帝皇?+ +你放弃普洛斯佩罗了吗,阿扎克?+弗西斯塔卡说,他的语气格外复杂。 +我没有权利放弃它。我只是一个阿斯塔特,我不拥有它。+阿里曼喃喃。 +你的狂妄呢?+哈索尔玛特不敢置信地问,+你立誓要守护普洛斯佩罗的豪情呢?阿扎克?+ +所以……我没有放弃它。但不是现在,哈索尔……+ 我们被命运抛到巅峰,又顺着悬崖坠下。而为了多数人的未来,我们只能闭着眼睛迎风坠落,迎接命运的安排。一个好的意愿带来恶的结果,一套恶的行径通往好的结局。一个看似残酷的无情玩笑,一个讽刺人类存在本身的低俗故事。 这是所有人在无心中推动的道路:人类帝国将是层岩垒砌的珊瑚礁,若要让它在浩瀚星海中延续,那便用尸骸的骨质去垒砌。 它本身便如此令人憎恶。大远征的光辉荣耀了它,使得它的轮廓变得温和,使得一切看起来欣欣向荣,使得百万阿斯塔特与数倍的战士仿佛变成了和平的天使,使得将领们每一次聚首的本质被掩盖,使得血腥的征战和杀戮被期望与梦想蒙蔽,使得欢声笑语里的期许和誓言遮去了对一个又一个世界的摧毁、占领、统治和掠夺。 它甚至不是一场骗局,一个陷阱。它明明白白地将鲜血与战争放在了天平的一端,与隐藏灾患的可能嵌套在一起,但天平另一端的幻梦般的未来太过耀眼了——太刺眼了。而他们只是忘了,本就没人在意死去的人。 现在,本质被揭露了。这场交换变得更加赤裸。不可挽回。也许……也许。 一个新的想法在阿里曼心中诞生了。他想到一个未完成的法术,铭刻在《马格努斯之书》中,一套不同于尼凯亚圣典、真正记载着那些不可为人知的禁忌法令的秘密卷轴。他紧闭双唇,不敢将它说出,然而,一个决定已经轻轻落下了。 +什么叫不是现在,阿扎克?+巴莱克问。 +你们会知道。+阿里曼说,+总有一个选择的,命运并不曾真正写定什么。但不是现在。至于现在,去觐见帝皇吗?+ +普洛斯佩罗将憎恨你。+巴莱克悲伤地看着阿里曼。 +会吗?那么这也有意义。+阿里曼笑了一下。一个新的信标被送往万丈光芒号,他们将共同前往光辉十字路的尽头。 ------------ 第14章 人类之主 狗娘养的怀言者。 克泰夏斯听见一道声音说。 这是一千名第十五军团精英中的哪一个平时装作自己讲礼貌的人在心中咒骂,还是某个凡人船长、舵手、计算员或者操作员的不忿,他无暇分辨,也没有在非必要的情况下进一步探索的打算。 克泰夏斯让符文在手中盘旋,浸入浩瀚的波涛。他的符文在灵魂汪洋中延展,寻找着波涛中潜藏的名字和模式,捕获那些精神上存在的感性与思绪。翡翠和锻造后金属的虹光在他的杖上跃动,映射出一片狂躁而危险的气场光晕。 他决定当那句话是巴图萨·纳瑞克,变节怀言者对自己过去的一刀两断,那个人刚下到机库开出一艘炮艇,协助抵御怀言者对他们的窥伺与猎捕。 在纳瑞克出现在千尘之阳的圆桌边时,他几乎是被押送着抵达那儿的,那时一千个战士都知晓了普洛斯佩罗的焚烧。他们对纳瑞克致以沉默,与此同时,一些得知消息的侍从开始哭泣。 克泰夏斯推动法杖,他的力量带来的光环逐步扩张,融入整个庇护着万丈光芒号的外层灵能护盾中,并继续向外扩张,如同一根针刺穿鼓胀的气球而不使之破裂。 随后,针尖迸发出凶险的灵火,其间蕴藏着在浩瀚洋有毒的环境中自然孕育诞生的杀意。一连串的无形火聚焦出一束炽烈的光,在它留在现实宇宙中的痕迹被怀言者舰队觉察到之前,它便卷走了虚无空间中那些红甲战士的名字,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存在被撕碎掠夺。 红甲战士——血红的盔甲,干涸鲜血的颜色。克泰夏斯对自己补充道,他自己身穿的红甲要更为明亮,上面笼罩着一层源自亚空间光辉的朦胧水雾或光晕。在他施术时,当这些雾状丝络出现后,别人会知道这不是再触碰他的时候。 他的攻击的后果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得以显现,他破坏的部分不针对现实宇宙的钢铁结构。但那艘船依然破灭得足够快:一头栽向附近的另一条速攻艇,在碰撞中爆发出大量火花,一些死者的遗骸开始从飞船的裂口中飘浮出来,从远处看不过几粒渺小的尘埃。 +信标变得更明亮了,+他兄弟们的声音告诉他,提醒了他关于阿里曼的作为。克泰夏斯吸了一口气,回答:+去找船长,别来找我。+ 荣光女王级舰船震动起来,外层的虚空盾发生阵列在极限的抗打击饱和状态下悲惨地嘶鸣,一阵鲜红的血光在克泰夏斯眼前闪过。 +信仰之律!+一道道回音在千尘之阳的舰内回响,而周围的灵能环境也发生了明显的异变。 克泰夏斯对亚空间的亲和正迅速褪去,他用名字把戏换来的力量正被再度夺取,变成冰冷而可怕的火焰般的咆哮力量。 洛嘉·奥瑞利安,还有他的巫术。 巫术。克泰夏斯重复一遍,他的战甲向他发出了灵能使用过限的警告——这不应该,这无疑也是怀言者巫术带来的。 据纳瑞克所说,他们内部将其称为“帝皇神术”,但千尘之阳们一眼就看出,毫无疑问,那就是违反尼凯亚圣典的巫法。 ……除了洛嘉真心认为那是帝皇赐予的神术,而现在王座上的那个东西大概真的赐下了神术之外。 怀言者在无形和无知中玷污他们自己的存在,将他们的名字和信仰献给了另一个无名的伟力;赤红的马格努斯在尼凯亚会议上提过了无数次不能对任何更高的无形诸神顶礼膜拜,奥瑞利安要么一字未听,要么嗤之以鼻。 思及此处,克泰夏斯发现自己不禁对一名原体产生了鄙夷,即使他只是一个阿斯塔特。 但这不妨碍他们打不过跑来亲自追杀他们的奥瑞利安。 +离信标还有多远?离阿里曼的网道门还有多少距离?+ +现在就来。+一道念头发送至他们的灵能网络中,瞬间占据了网络的核心位置。他们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那一部分领导权交给了阿扎克·阿里曼。 首席智库在给出他的唯一指令后就一言不发,而千尘之阳的灵能火焰开始在同一方向上盘旋涌动,燃烧着大量无形的意志和荒芜的原始力量,直到这滚烫的炽热火焰逐渐与一个正在显形的黑色涡流逆向而飞旋。 克泰夏斯的皮肤开始刺痛,他双手撑着身旁的平台,法杖扣在平台侧边,支撑他头脑昏沉的身躯。汗水落进他的眼睛。怀言者的袭击还在增加,或许半个舰队都追在他们身后,用狂喜的可怕情绪追猎他们的表亲。 +快些。+他说了一句带有力量的话。 漆黑的涡流与灼烫的火焰开始交汇,两股扭曲的伟力碰撞出相互干涉的波纹,如同映在黑水上的烈日,波光粼粼涌动,全新的影像开始闪现,不知为何,克泰夏斯似乎能从阿里曼引导的力量中,看见普洛斯佩罗人一闪而过的影子,那些浅色的亮丽色彩……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明白了什么。 不同的力量依然在相互抵消,而千尘之阳们的灵能逐渐占据上风,赤火轰然向前奔涌,冲破了黑暗的阻隔。 光的流动。 一条闪光的无形小径…… 忽然间,一股全新的微弱力量召集了他们的存在,空间在光的流动下失去意义,他们仿佛突然落进一只磷光闪闪的长身野兽体内,如一块石头般不断向光的深处落下去,直到万丈光芒号的尾迹拉成一条麦芒的刺针,从现实的正面钉到背面…… 他们跌落,跌落,直到一阵奇迹般的颤动突然接住了他们。 就在克泰夏斯眼前,两束残影相互交织,两种矛盾又统一的事物相互重叠。一侧是王座的幽影,那些电烛的微光映出一座沉闷而庞大的、以管线为半个支撑主体的冰冷大型机械,其中撑着一些不可理解的东西,依附在活的尸身般的存在上,但远比那更加黑暗。 另一侧的影像叠加在王座幽影上方,并渐渐增强,激烈地占据了克泰夏斯眼前的感知。它远远超出了王座室肉体存在的束缚,乃至超出了时间和空间本身,凌驾在世界之上,又诞生自古老的、时间未曾开始的沧桑端点…… 涟漪层层。空气中陡然充满了另一种通透乃至清新的气味,甚至带着晚风扫过雨后草地时特有的泥土气息,一些细弱的声音在他们耳边沙沙作响,那是灌木丛里窜出原始小型动物时的婆娑…… 一条河畔居住着人类的河流,麦田滚滚地送来一阵作物的香气,村庄里的人声从住宅里一段段地追赶着飘来,有些口哨的声音拉得像晚间的风一样漫长……木舟从河流里过去了,银色的鱼在背篓里抽动地弹跳…… 岸边坐着一个玩水的男孩,肤色偏深,黑色的头发半长而杂乱,挂着贝壳项链,衣服简朴而质地粗糙。他手里捧着一颗类似球体的东西,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水流从他腿边奔流而过,水里闪烁着残阳的光。 克泰夏斯低头看了看自己,他仍然穿着战甲,从战甲的缝隙里流出过度运用灵能带来的血痕。除此以外,他孤身一人。 “你是谁?”一道强大的想法出现了,它的出现就造成了时间的紧绷,这个想法直接闯进克泰夏斯的思维,他跌跪在地,脑海中炸出无数过于明亮的光点。 而后,时间放松开来,克泰夏斯挣扎着站起,最后他只是单膝跪着。 不知何时,男孩已经站在他身旁。他手里捧着一颗颅骨,无情地凝视着他。水从他潮湿的衣摆向下滴落。 “你是谁?”男孩又问了一遍,这句话锤击着克泰夏斯的心脏,但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痛苦。 “我是帝皇的战士,”克泰夏斯回答,法杖从他手里滑落,他勉强抓住它,“正在听阿扎克·阿里曼兄弟指挥,因为我们的父亲去世了。” 他为什么要用那种语气说出最后半句话,克泰夏斯想,喉咙里漫上来一股含恨的锈蚀味道,为什么?因为他已经知道这是谁…… 他呼出一口气,略有战栗地与男孩漆黑的眼睛对视,这一个瞬间变得漫长而沉默。 “你是谁呢?”克泰夏斯问。 男孩的目光变得遥远,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捧着的颅骨,看起来十分困惑。 “我的父亲也刚刚去世,”男孩说,粗糙的手指抚摸着颅骨,然后将它捧起来,贴在脸颊侧面,似乎想要倾听颅骨能够发出的任何声音。他歪了歪头:“我的叔叔袭击了他,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那么做。” 克泰夏斯摇了摇头:“财富,或者权力。” “这值得他杀死我的父亲吗?”男孩若有所思地问。 “我回答不了,”克泰夏斯找了一会儿合格的称呼,他的尝试失败了。“但你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外面有许多事情等着您。” “我知道。”男孩仰着头说,却给了克泰夏斯一种居高临下的错觉。他把颅骨重新抱在怀里,站得笔直。 “您记得您是谁?” “我不记得,”男孩的手抚上他自己的心脏,感受着那儿传来的跳动,“但有一千个人在同时劝我出去,告诉我我是一个领导者……我是什么的领导者?” “人类。”克泰夏斯颤声回答,他给出答案时,身体里烧起一股惊人的恐慌。不能对任何更高的无形诸神顶礼膜拜……但他在做什么? 男孩用刚刚感受心跳的手触碰了他的脸颊,探索着他脸部的轮廓,很快克泰夏斯知道,他感受的是他颅骨的形状。 “但你不是人类,”男孩疑惑地收回手,“你们都不是。” 这句话不知怎地让克泰夏斯的意识轻轻一疼,无言的讽刺从他的意识边缘不甘地升起。“也许吧。”他说,“我们也不奢求您的指引了,但人类在等您。这是一个愿望。” “那个名字是——的术士也这么说,”男孩冥思着,他口中吐出一个惊人的独特名字,一连串祷文或秘法般的古老音节,一个不同于“阿扎克·阿里曼”,但指代对象毫无歧义的名字,一个……真正的链条与束缚、火焰与潮汐般的真名。 男孩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事,他看着克泰夏斯的惊讶,眨了眨眼睛。 “可我要怎么离开这儿呢?”男孩接着问,“我只有这个村子,我只认识这里。” 这难倒了克泰夏斯,他的知识里组合出无数个或许相关的方法,没有一个完全适用——没有一条知识告诉他,要怎么带着一个……这是什么?人类之主的残片还是重生物?要怎么带着一个失去记忆的无形神明,走出时间的终点? 男孩看出了他的苦恼,脸上渐渐成型了一个微笑。一个平常的、孩子的微笑。他思索着,安抚地点了一下他的前额,像羽毛的轻触。 “那你拿着这个。”男孩说,取下他用来装点父亲颅骨的贝壳,递给克泰夏斯,“我会听见你们的声音,就像我能听见那条河里流动的声音一样。很好听,也很悲伤。” 他笑着说,克泰夏斯恍然意识到那条河流就是死亡的魂灵构成的漫漫长河。他的表情绷紧在他自己的脸上,普洛斯佩罗的风再度穿过了他的灵魂。 “但我只有一块贝壳,”男孩接着陈述,“你们有一千个人。你们谁最喜欢贝壳呢?” 他顿了顿,“谁能负担倾听我声音的折磨?” —— “他看到了许多场景,我想。当我们知道他决定制造一批非人之物的时候,我们都很吃惊……我很惊讶他会改变,尔达则很怀疑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行为的后果……在门后,他到底看到了谁?我们没有答案,他自己也不清楚……” 欧尔·佩松还是讲起了他以为自己早就遗忘的片段。约翰·格拉玛提库斯有一手说服人的本事。每一个音节都让他感到苦涩,就像他的每一个字都在落地后生长成罪过的碑石,铭刻着不详的预兆。 “那时候我又想起雷穆斯曾经送给我的那封信——代他送来的。那封信曾经书写下他对亚空间的质疑,以及对他以往天真的感叹,还有我们共同度过的时间。我拿着那封信,我更加不明白他为什么选择了再度相信那扇门里的低语,他明明知道了那儿的危险……而我也想着,雷穆斯还活着吗?我再没有见过他……” ------------ 请假条 听说大家最近都在请假,那我也请了 晚安(安详) ------------ 第15章 死后 “我以为你死了,雷穆斯。”尔达说,在摩洛余烬的空气里,见到一个令她感到似是而非的影子。 那个冰冷的影子从飘飞的尘灰中走出,黑袍卷动着风沙。他的眼睛无情地看着她,似乎对她的形象感到陌生。 他为什么来到这儿,她又是何时出现在这片名为摩洛的土地,这些尔达都记不清晰。 “你为什么要穿黑色的长袍?”尔达问。 雷穆斯讽刺地牵了一下嘴角,接着把它转换为一个微笑。 “因为你认为我死了,我在为我自己服丧。”他说,他语气中的某样东西似乎放松了,“什么让你这么想,尔达?另外,我希望你现在称我莫尔斯。” “我记住了,一个象征死亡的名字,”尔达向前走了一步,莫尔斯伸手拦住了她,免得她一脚踏入荆棘丛中。 尔达恍然地发现,他们又来到了这片荆棘地的边缘。一些血滴从藤蔓的边缘向下延伸,落在了干涸的黑色土地上。 尔达盯着荆棘丛,隐约看见火焰的形状。旧日的火在盘绕蜿蜒的刺人荆棘间冰冷地燃烧着,藤条噼啪化作余灰,簌簌地落下。 “他从这儿走来见我们,”她喃喃,“你那时候也在……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雷穆斯……你真的还活着吗?” “你最好不是以为他把我杀了,那样你就太愚蠢了,”莫尔斯不客气地耸了耸肩,“我只是暂时离开。他和你讲什么了,让你心惊胆战?” “他的计划改变了,”尔达说,注视着荆棘丛中的火焰时而衰弱,时而蓬勃。“他一开始不是这么计划的。” 莫尔斯看着她。 “我知道,”他说。“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为什么重新来到这儿,在那件事情已经结束一万五千年之后?你为什么要毁掉网道的地图,在你已经完成它之后?你为什么要抢夺一个原体,只是为了反对他?你的行为前后矛盾,尔达。我很难理解你。” 尔达摇了摇头。“你没有看到吗?”她问,浑身的肌肤一阵冰冷。一阵灰色的风吹过了这片灰烬的平原,刺在她灼痛的裸露皮肤上。“你没有看到他将成为什么吗?你离开的太早了,雷穆斯……” “哦,够了。”莫尔斯说,“我不想再从你的嘴里听到任何一次我的旧名字,尔达,你可以选择尽早地说明他到底给你看了什么,或者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他点了点头,对着尔达加深了微笑的弧度,“结束了。” “他将成为——那件东西,”尔达回答,走向了莫尔斯,仍然不敢相信这个阔别已久的永生者仍然活着。“他将成为黑暗本身,莫尔斯,我看到了那一切,”一滴眼泪从她衰老的眼角落下去,泛着微微的水红,“他向我展示了他的妄想,黑暗的君王……这不是他该成为的样子,我们一开始不是那么说的。” 莫尔斯注视着她,尔达从中感受到一种隐晦的愤怒,从燃烧殆尽的摩洛余烬中升起,围绕在她身旁。 她微微摇头:“你明明知道,莫尔斯,他带着我们来到摩洛,告诉我们他将要寻找继承者——他没有,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他,某种来自亚空间的东西,某种我们恐惧已久的存在……” “你想告诉我,尼奥斯被蛊惑了吗?”莫尔斯打断了她。 “我很晚才看出来,莫尔斯,”尔达伤感地说,对黑暗的回忆让她通身一阵战栗:一个漆黑的、枯骨般的可怖存在,如野兽般伏在金属的王座间,凝望着她的双眼,周围无数渺小的恶魔从属于他,以相近的阴冷双眼对她虎视眈眈……她抬起手,捂住自己头疼的太阳穴,胃部到食管中泛起一阵恶心的浪潮,她的头开始发疼。 “所以,你看见了它,”莫尔斯轻声说,挥了挥手,周围的阴影似乎正随着他的动作而滑动。“你看见了它,故而你意在毁灭他,尔达。” “为什么不呢?”尔达看着莫尔斯,审视他超自然之躯身上的伤痕,她看见时间的年轮,看见一片熠熠发光的虚无,而这片虚无中仍然有缺失。她茫然地理解着她所见的一切,她知道哪儿有些问题,却说不上是什么。 她哀伤地凝望着他:“他被亚空间改变了,你明明该知道。他不该相信他在摩洛见到的一切……有一种源自浩瀚洋的鬼魅欺骗了他,让他相信他能够掌控黑暗之王的力量,让他对他明明心怀警惕的亚空间重拾信心……让他意在塑造二十个虚假的恶魔王子,莫尔斯。他不该这么做——他曾经多么谨慎。告诉我,你难道能够想象他准备塑造一个横跨银河的巫术法阵吗?那是他吗?那是我们所信任的尼奥斯吗?” “他一直——” “他一直充满愿望和理想,可他怎会贸然将整个银河抛入赌局呢?一个必败的赌局啊!” 莫尔斯凝视着她,“你意在阻止他,尔达——你却成了成就厄运的一环。” “我……是吗?”尔达轻声说,避让着莫尔斯灼灼的目光,她想在周围找一个支撑物,却失败了。 她只见到荆棘、沙原……破损的世界表层,伤痕累累的磐岩,倒塌的旌旗浸在飞旋的沙尘里,血的气味漫上来,挤压着她的胸与肺,她想要呕吐,一段悠远的绚丽旋律撕扯着她眩晕的意识。 “我促成了命运吗?”她低语,“我真的这样做了吗?” “黑暗的诞生与你脱不开关系,尔达,”莫尔斯步步紧逼,他的话语之阴沉,如同沉重的石块,重重砸在尔达的心脏上,“如今人类走到这一步,你出了一份力,尔达。” “上帝知道我试过了……”尔达茫然地问,黑暗的影子一遍遍地闪过她的眼前,她手指发麻。 “你输了。” “是吗?我做错了吗?” 莫尔斯盯着她,“大错特错。” 尔达跪倒在地,荆棘丛中似乎站着一个白袍的影子,当她注视他的时候,影子就消失不见。她慢慢地转动头颅,眩晕如醉酒…… 她今日说过了什么?她面前的人是雷穆斯吗?她不是刚刚见到尼奥斯向她展现黑暗太阳的前景? 而她被那种恐惧彻底击溃了,她向着一侧倒下,头撞在石头上,她的肩膀酸软,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或者将要做什么,她面前的世界在旋转后归于正位,一曲遥远的歌回响着抓住了她加速的心脏. 这是我的梦想,尼奥斯说,他的眼神如此真诚,他的真诚中隐藏的只有不可理喻的笃定和疯狂,他说我们要用我们自己的手重塑整个银河,因为我确定这一切能够成功,因为这是既定的约定,而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纵然它野蛮而曲折…… “什么……”她说。 “他对你说了什么,尔达。” 莫尔斯如一座高塔,矗立在她面前,而曲目的调子正在飞速加快,所有的时间都飞过去了,像岁月的鸟儿在虚无中从更遥远的往昔飞向现在,朝着书写了“希望”的路牌纷飞过去……没有留下什么片段,大部分的瞬间都模糊不清,图像一段段闪烁,而尼奥斯从每一个冷酷的瞬间凝望她,以恐怖的黑暗威胁着她。她战栗不止。 “他对我说……”她说。 “嗯?” “摩洛告诉了他一切……他见到了他……” “他见到了谁?” 尔达捂住她的头,她脸上划过痛苦的刻痕,她向着莫尔斯伸出手,黑袍的工匠没有理会。 她盯着他,更多碎片飞掠而过,关于她如何被一个金甲的人撕裂,关于她如何碎成一万个残破的断片,又凭着某种澎湃的恐惧坚持地战斗,直到她的恐惧不再足以支撑她的三重化身在洞穴中起舞。她颤抖着,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死了,雷穆斯,”她如梦似幻地说,“这是我的梦。” “你在说什么胡话?” “这是我死后的梦,”尔达说,“一定是这样了,雷穆斯……我被他的走狗杀死了,就在摩洛,就在31,”她浑身颤了一刹那,“我已经死去了,你也一样……最后一刻,你抓住了我的记忆。你能做到。” 荆棘上的烈焰燃烧得愈发旺盛。 “也许,”莫尔斯不置可否,他更加向她靠近,耸立在她上方。他的阴影倾斜过来。“也许你已经离去了,或者还没有……” 火焰开始攀上他的黑色长袍边角,烈焰啃食着他的袍子。 “但你依然记得他究竟看到了谁,对吗?”莫尔斯说,“有人让他在摩洛做出了一个与我们曾说定的一切截然不同的理由。他放弃了简单的计划,转而选择了黑暗的诞生。是这样吗,尔达?” “你是对的,”尔达说道,她的表情里甚至染上了一滴怜悯,“他分割了你,因为他听了一个梦之海来客的话,雷穆斯——他终于告诉我了,他说他的信念来自未来的回音,他告诉我……还有欧尔,他告诉我们,关于这一切……他说他要成为黑暗之王,因为他相信来自未来的诺言,多荒诞啊!” “一个未来的回音?” “来自第三十一个千年的第一个年头,一个未来的声音向他确保了计划的成功——你敢相信吗,雷穆斯?他相信了。他相信了一道回声,一个骗局,一个亚空间的幻象鼓舞了他的野心。” 尔达说着,她站了起来,灰烬不断从她身上剥落,她正在彻底地死去,而她从未感到如此轻盈。纠缠她数个千年的恐惧束缚正在渐渐远去。她微微地笑起来,带着濒死的自豪。 “就在摩洛,”她轻声梦呓,“他相信了一个他得不到的未来。所以我来到这儿,相信我能找到那场欺诈的真相……康斯坦丁·瓦尔多,他最好的长矛来到这儿,相信他能等到他所期待的真相。而你,你这道残魂,从一万五千年前漂流至今,依然寻找着你为何而死。你感觉怎么样,雷穆斯?” 她看着黑袍客身上流动的破碎光晕,以及被黑色烟云遮挡的皮肤,不知怎地,她无法露出一个应有的讽刺笑容。 “在一切结束后,我们所有人都会被他抛弃,我们这些永生者是这样,他所青睐的阿斯塔特与基因原体是这样,整个人类是这样,雷穆斯。尼奥斯需要我们,但他不会一直需要下去;在他的人类帝国,人类最终会得到什么位置?” 莫尔斯无视了尔达的话,或者他至少是如此表示的。 “结束了,”莫尔斯冷淡地说,他的存在似乎正离她远去,越来越淡,而且遥远,脱离了她可及的范围……而荆棘丛中的火,渐渐烧上了整个空间。那是帝皇曾经从中走出的火,是尼奥斯从亚空间窃来的、夺来的、抢来的火。 莫尔斯抓住一簇火焰,将它抛向他们所在的洞穴,烈火骤然烧亮了整面黑洞洞的墙壁,并进一步将这片空间如同画布一样烧穿。 “是的,结束了,”尔达轻声说,像一阵梦中的话语,其中夹杂的是胜利的宣言,还是如沙流逝的彷徨,她已无法分辨。“结束了,黑暗已经降临了,我们都输了。” “你错了,尔达,”莫尔斯说。“还没有结束。” “我错了吗?” 世界正在跌落,石块一点点地剥落,撞碎在空荡荡的黑暗间。色彩与声音都在离她而去,无数的碎片,涌向一无所有的终点。 还有一道回音,存在于崩毁的心象之中。他的声音依然如此清晰,甚至——不止他的声音,不止雷穆斯一人在此,还有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另一个似曾相识的存在,令她熟悉,乃至无法安然地步入她的终结。在她临终的一刻,新的恐惧与忧虑捕获了她。 “她错了,”莫尔斯说,“而你说了真话,欧尔。不知为何,我不想得到这样的结论。” 第二个回音来得很晚,其间的惋惜如此克制,如此收敛,却足够地深沉,乃至令尔达忽而疯狂地抗拒着她最终令她自豪的死。 不……她想,不……不,他为什么……让她见一见他,就一眼……不,太晚了…… “是啊,她错了。”欧兰涅乌斯·佩松说。 ------------ 第16章 贝壳 在他们之中,没有人会接受帝皇——真正的、曾经的帝皇的馈赠,至少克泰夏斯的确这么相信。 他不是一个高谈阔论的人,那并不能真正触及他灵魂的一部分,但他不否认自己对事情有些独特的看法,比如对阿扎克·阿里曼,或者阿蒙。 这些受原体马格努斯青睐的宠儿,都对许多事情有着不寻常的执着,那种热情能代替血液在他们的心脏里泵出来,就像阿里曼脱力跌倒在一千个战士之中,那个男孩就飘浮在他身前一米内,俯瞰着他的时候,他那张脸依然骄傲得有些冷硬。 很可惜,这种特性在第十五军团里不是孤例。 “我们不会接受您的赠予,”阿里曼说,环绕着他周围的符文渐渐将他从十字路边缘的时间断流中托起。 他们并没有真正地抵达最后凝滞的那一个刹那,那是一条一去不返的单行线。他们,圣堂讲师们,还有万丈光芒号,再加上纳瑞克和他的船员们,他们只是停在坠入时间断流的悬崖边际,摇摇欲坠地听着往时幽影的洪流从他们脚下跌到无尽的深潭中,迸碎成漫如星辰的碎屑残片。 而那个男孩的影子飘浮在虚无的空中。 +为什么?+男孩平和地问,无需开口。+一名阿斯塔特足够承担为我代言的代价。+ 为什么?克泰夏斯想着,仿佛能够听见阿里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他固执但破碎的灵魂里那残存的骄傲和愤怒,还有他作为首席智库,必须承担的思考责任。 阿里曼的意识里回荡着普洛斯佩罗的余烬,那些飘飞的烟尘一日落不下,阿里曼就一日不会直视黄金王座。但他究竟会怎么和人类之主阐明?在有一些瞬间里,他必定同时憎恨人类之主与他自己,那种复杂的恨意将短暂地盖过对黑暗之王的仇恨,又将迅速敛于自控的静默。 阿里曼静静地立着,不久后他开口,声音低沉。 “我们即将返回普洛斯佩罗,从余烬中复现我们的城邦,找回我们失去的一切。您的使命不能为我们提供我们将终日寻求的一切……在偿还提兹卡对我们的养育恩情之前,关于我们从人类中亏欠或得到的报偿,宽恕我们,我们无法专注地填补那片空洞。 “阿蒙会愿意带领他的战士继续为帝国真正的主人作战,或许我们这儿的许多人也一样——但不是每一个。” 在不远处,巴图萨·纳瑞克的眼睛有些睁大,他惊诧地看着阿里曼那种可怕的勇气,在怀言者中,对上一级的反驳根本不会出现在思考范围之内——哪怕是奥瑞利安,自称与他们平等地侍奉人类的奥瑞利安。 很快,他就被点到了。 “但这里有一个人,他将愿意接受您的诏令,听从您的愿望,出现在您所需之地,做您所需之事。因为他没有其他的目的。”阿里曼说,侧过脸,向纳瑞克投去一缕目光。“他会获得这份荣誉,如果他并不拒绝。” “我怎么会拒绝?”纳瑞克说,表情是一种惊讶与怅然的等分混合体,他走上前来,穿过上百个红袍的战士,抵达阿里曼身旁,与他一同直面那个男孩。 “我愿意听从您的一切指令,正如我们一直以来在做的,”纳瑞克叹息道,“正如我们一直以来应当去做的。我在您的面前发誓……与奥瑞利安相较,我何其幸运,能直接聆听他听不到的圣言。” 男孩看着他。 +你向我立誓,是为奥瑞利安代偿?+ “不,吾主,绝无可能。洛嘉·奥瑞利安不配我为他做任何事,我为我的命运和心智,以及人类的命运做出抉择。” 巴图萨·纳瑞克单膝下跪,将手中的动力剑抵在虚空之中。话语从他口中娴熟地流出,却又带着别样的真切情感——内敛而苦涩,罕见于怀言者。 怀言者的叛徒微微颤抖,一字一句地说:“我希冀吾主在时间的尽头受光荣,而您爱的人在世间得平安。我为了您的光荣赞颂您,感激您,愿您俯听我们的祈语,除免全世的罪,垂怜全部的人。因您是至高的善,唯一的源头,而世间人应同享您赐下的福祉。求您将火倾在我身上,我将在厄难中行走,因我信您为我们准备的美好事物,越过了最贪婪的想象。” 克泰夏斯突然意识到巴图萨·纳瑞克在念的是什么——穆里斯坦的教义,也是他们首任团长提笔所写的短经。 男孩从空中赤着足走下来,单手捧着那颗颅骨,另一只摊开的手中托着一块从河水中拾起的贝壳。 +张开嘴。+ 纳瑞克扬起头,听从男孩的命令。 男孩将他手中的贝壳放入曾经的怀言者舌下,如同置入一枚钱币。 那道光与时间构成的贝壳虚影在脱手的那一刻便消失,而纳瑞克被顷刻击倒,捂着嘴跪伏在地,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嗬嗬哈气声,就像他刚刚被浸入泥沙构成的厚重沼泽或长河之中,在窒息死去的边缘挣扎许久,才得以获救,此时正在长河的岸边使劲喘气。 男孩微微地笑了,他背后麦田的虚影逐渐淡去,而他本身亦转过身,向他最初的梦境中回归。 似乎有银色的光辉如羽翼般护卫着他,带着男孩一同步入那此处与彼处之间,不存于现世的永恒路口。 那些浅淡而优雅的色彩逐渐从十字路的边际抹除、消退,只剩下网道本身的赤金色符文,还有一望无际的冷酷纯白。 “帝皇离开了?”克泰夏斯咕哝了一句,目送男孩最后的背影。 他转向阿里曼,遥遥地问他:+你满意了吗,阿扎克?+ +回到船上,克泰夏斯。我们要再度启程。带上巴图萨……+阿里曼简短地说,回避了他的问题。 “不,”纳瑞克开口,他脸上依然残留着被剧痛贯穿的恍惚,他伸出手,像是正抓着虚空中的某样东西,把自己撑起来。克泰夏斯意识到这个怀言者叛徒听到了千尘之阳们的心声。 +那么,你要去何方?+阿里曼冷静地问,也许在他死于彻底的破碎之前,他都不会再有多少表情。 “听从星辰的启明,”纳瑞克轻声地对着虚无的世界说,“我有一条向善(goodness)的指引,阿扎克·阿里曼。将我带来的船留给我吧,第十五军团,我不会与你们同去普洛斯佩罗。” +只要你的船?+阿里曼确认了一次,而后点点头,+那就去吧,巴图萨·纳瑞克。+ 纳瑞克似乎有些回过了神来,那种飘忽不定的神情迅速淡去,他自己的那张脸回归了。 “还有我的船员,”他半抱怨地说,向着阿里曼回以颔首,“我总不能在风暴季节里一个人开一整条船,即使帝皇保佑,那也太过分了。还有,既然你们要回普洛斯佩罗,那就顺着网道的这条——算了,我给你们画张示意图。谁带草稿纸了,学者们?” —— 盘绕的能量漩涡在一次猛然的收缩后陡然向外扩散,如涟漪般在现实宇宙荡开,将其中包裹的空白道路短暂地显露在外。 万丈光芒号在现实的潮汐中划出一条带着火花的轨迹,正迎上前方聚集的一片舰队——可能有上百条帝国战舰,大小不一,有些细如蚊蝇,有些则像洒落的豌豆空壳,杂乱地落在普洛斯佩罗的上空。 真空中的寂静被那支舰队残留的嘈杂人声情感激起的浩瀚回响撕裂,克泰夏斯能够听见那些可怕的战吼,从每一个时间点开始回荡扩散,与之后的时刻一次次重叠,直到留在“此时”这一时刻的咆哮与嘶吼强烈到无以复加。 如果再靠近一些,克泰夏斯能够预料到那些舰炮与防御轨道的对垒,以及炸开的轰然火花。 他的心有些战栗,直面这一切挑战了他能够接受的上限。就算他自诩一个不那么容易受到刺激的人……或许他是对的吧,他已经听见一些同伴在他们附近低语着满怀痛苦的诅咒,直勾勾地盯着大提兹卡的方向,直到他们的眼睛里流下泪水。 一些关于名字的残片从克泰夏斯心头闪过,他情不自禁地捕捉着那些出现在他感知范围内的真名笔画以及音节,试着一个个地记下对普洛斯佩罗施以暴行的人名,记下影月苍狼对普洛斯佩罗人施加的全数的惩罚,以及那些与他们位于仇恨两极的行刑者。 也许他们回来得太迟了——不,他们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从那个男孩手里得到的网道线路,比任何其他的航线都要短…… 阿里曼没有错过任何一个能让他们回来得更快的抉择,或者——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他果然有过另一个选择,那么除了光之城的冤魂,谁还能责备阿扎克·阿里曼? 第十五军团里,已经不再有比阿扎克·阿里曼的地位更高的人了。只有他自己的良心能杀死他自己,而那确实是一个有效的武器。 +不要将他们当做我们的仇敌,+阿里曼轻声说,如同一声风铃的轻击,敲在克泰夏斯的心智上。 他是对的,克泰夏斯想,但这不太容易做到。就在这不长的时间里,已经有三百多个名字落在了克泰夏斯的心智上,以一个弯钩的形式,挂在他身上。 有些像捕梦网,他想,一个钩子,带着一串名字……他伸手抚过这些名字……有一部分属于影月苍狼,有一部分是普洛斯佩罗的本地人,甚至其中许多他都认识……还有一部分为他带来了不少的吃惊。 钢铁勇士?这令克泰夏斯感到意外,而其他各有所长的千尘之阳学者们也得出了一样的结论,并相互交换着目光。 阿扎克·阿里曼闭起了他浅蓝的眼睛,不知为何,看起来这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他的力量在亚空间中延展,黑鸦捕捉着浩瀚汪洋的流淌中携来的每一个瞬息,将它们组合成现实的图像,普洛斯佩罗的现实。 不出他们的预料,许多场景都已经毁灭了,金字塔的破损和光辉的暗淡令他们心痛,但地面的情景仍在他们意料之外:战斗仍然在继续,而这场进攻的持续时间已经远远超出了普洛斯佩罗自己能坚持的程度。 就在那儿,他们的地面上,钢铁勇士特有的色彩正毫不犹豫地填补着光之城每一处战场的空缺,在黑日悬空的可怕背景映照下,与影月苍狼锲而不舍地作战,保卫着提兹卡的土地。 他们约有……仍有两万人,那些城破后的临时防御工事已经变得无比坚固,一个个力场护盾和实体堡垒分布在疮痍遍地的大提兹卡,固然毁灭了这儿曾经拥有的美观,却组成了另一种风景,一种千尘之阳们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好的残酷风景。 这意味着他们还有可以守护的东西,还有许多并未被完全摧毁的残余。这意味着提兹卡的文明尚未毁于一旦,即使已经落向粉碎的边缘。这意味着……他们还有朋友可以倚靠,意味着钢铁勇士信守了,甚至过多地信守了他们的诺言。要怎样的感激才能表达他们的心声…… 空气中纷繁的情绪中飘荡着浓重的惭愧、绝望与悔恨,但也有尚存的希冀:还剩下许多没有被杀死的人,就在他们的家园里。 阿里曼凝望着普洛斯佩罗的场景,似乎落入了一种死一样宁静的思考。他的表情隐藏在空白的头盔之下,而他的心绪正在无声地翻涌。 他们屏息,急切地等待着他们的首席做出下一个抉择。 克泰夏斯能听见胡狼头雕的刀剑轻轻碰撞的声音。 +准备落锚吧,+阿扎克·阿里曼说,向前方伸出一只手,他的左手中燃烧出炽热的赤火,右手法杖上绕出一圈圈丝缎般的能量波动。 千尘之阳紧紧相连的灵魂在他的引领下发出无声的怒吼,咆哮席卷成磅礴的威能,刹那间点燃了一条条珍珠白的月狼战舰。 ------------ 第17章 civil war 内战已经开始了三周,今天大提兹卡的西侧陷入静默,我想那里暂时停火了。 钢铁勇士会趁这段短暂的歇息填补防御阵线,今早两个第十五军团的辅助军步兵连被调动过去,听从那些钢铁战士的指挥,补充防守工作。第十三和十五小队刚刚从大提兹卡的西南侧赶来,背包和靴子里全是堑壕的土。 雷鹰在前哨站之间飞行,运送阿斯塔特和凡人军队,有些时候这些载具在落地前就炸开成一团灰雾,有些时候没有事情会发生。在今天,我听到警报的铃声在通讯塔附近猛烈地拉响,文员们忙碌地传递了一阵信息,很快他们安静下来,我没有听见他们宣布中转站有飞行器降落。 勒缪尔和一些战士同吃同住,一同分享他们发到的画报和杂志,这些内容多数不来自普洛斯佩罗,但人类的审美和趣味是相通的。他一开始不会用小刀开罐头,或许他会,但他的动作足够笨拙,他旁边的老兵失去了耐心,用他开好的罐头换走了勒缪尔的。他回来后和我们说了这件事,接着趴在他的睡袋里开始写见闻的记录文稿。 我很羡慕他有数据板,而我还在用从卡蜜尔手里继承的笔记本。笔尖很容易把这些纸张戳破,或者拉出一条条沟壑很深的线。 我们没有被那些阿斯塔特们共享战争的现状,自从卡莉斯塔消失不见,那些战士就对我们提高了警觉。但这并不会对我们造成太大的影响。勒缪尔说我们是忆录使,记录一线的战事是我们的职责,除了用开罐头这种小事给一线战士添乱之外。 星际战士不分昼夜地出现在大提兹卡城区的各个部分,像幽灵一样拦截同样形如幽灵的影月苍狼,那些金属色的盔甲尤其喜欢在复杂的迷宫区域活动,也就是提兹卡的旧城区,在那里地表的状况最为复杂。而防守的主力,很奇特地,依然称不上是凡人。 第十五军团的辅助军人数极少,与第四军团是两个极端。原体马格努斯在乎他子民的参战比率,而且从另一个方面来讲,通常他们很难跟上一个灵能军团的行军风格。第四军团的阿斯塔特来得又格外地多,以至于我听见辅助军激光枪穿透砖块的声音的次数,和爆弹的战斗部爆炸后轰碎东西的次数相差无几。 阿斯塔特的战斗不需要我们这些凡人操心,实际上他们好像离得很远,在最初一个星期的狂轰滥炸与不相上下的回击后,那些超人战士之间仿佛形成了默契,勒缪尔将之记载为文明的象征。他们开始更专注于摧毁彼此的存在,而凡人之间的战斗也更加目标明确,就像天空中的无人机也专门瞄准了珍珠白色涂装的各种飞行器一样。它们像人们眼前视线模糊时的色块一样快速飘动。 “去给战士们送些东西,”这些口号没有通过那些还存留着的大金字塔尖顶的通讯中枢基站传来,而是流传在提兹卡市民的口中。未直接参战的人想方设法地在被破坏的城区里,替主要是凡人部队的保卫方战士送去食物、水,甚至一些武器。后者不太常见。 一开始钢铁勇士甚至禁止了这件事,但后来条例还是放宽了,人们一时欢欣雀跃。“保卫家园也是我们的任务,”在人们中间流传着这些类似的话,其中最有活力去做的其实是青春期左右的孩子,如果没有帝皇的判决和普洛斯佩罗的毁灭,他们本该参与今年的阿斯塔特选拔。 我则不得不为这儿发生的事感到惊叹,因为我知道阿斯塔特理论上是可以做到怎样无视凡人的性命的。我开始赞同勒缪尔的想法。私心里我想着这件事的高尚是否与阿斯塔特军团的特殊性有关,他们确实拥抱着一些极其古典的信念,并且受到使命的感召,哪怕他们的原体都不在场。 是的,荷鲁斯·卢佩卡尔的消息截止至他返回泰拉,马格努斯已经逝去了,佩图拉博则远在天外。但他们暂时仍然是军团的精神领袖,那种情感维系在这些超人的战士之中,告诉他们何时应当残忍到底,以及哪些是剩下的时刻。 “你对他们的评价太高了,”马哈瓦斯图·卡里马库斯说,他曾经是马格努斯的代笔人,一度与高贵的原体并肩坐在同一条船上,现在他眯起苍老的眼睛,透过透镜看向远处,一组步枪被放置在盖着彩布的木条箱里。尖塔卫队(这是辅助军的正式名字,他们的标记是圣甲虫,配色曾经使用金红白三色,现在因为尘土而变灰)期望影月苍狼的科索尼亚猎头会留意到那些危险品,它们总会在正确的时间爆炸。 马哈瓦斯图随后趴到地上,在他身旁尖塔卫队开始瞄准并射击,大约三百码外的爆炸声如在耳畔,我被震得颤了一下,经验告诉我现在不要抬头。几秒后我们身旁的一个人倒下了,像一袋流血的葡萄,从藤上刚刚摘下来,砸在屋顶的沙袋里,虽然现在不是葡萄采摘的季节。 很快我们开始转移位置,一些尖叫混在大大小小的爆炸声里,包括单兵火箭炮和重机枪。如果灵能堡星机器人还没有因为黑日的影响失效,这场仗会好打不少,我想。 我不认同马哈瓦斯图的悲观态度。一个人最好怀有信仰,否则在临死时他一定会后悔自己的一生。 子弹击中了一个人的胳膊,然后是胸膛偏下的地方,撕裂了护甲,但造成的伤害不仅仅限于表面。我们待在屋里,像开玩笑一样制作出潜望镜一样的东西,并看着我们的战士掉出了我们的视野。这儿的气味很糟糕,有些腐肉没人收拾,除了曾经被饲养,现在实在饥饿不堪的宠物。 勒缪尔提议把死在这个屋子里的人带到楼下去埋了,在我们惊异的眼神里,他承认这是个笑话。 “这附近没那么危险,”勒缪尔解释说,“我们几个人跑遍了整个大提兹卡外墙,还毫发无损……” “你少了一只耳朵,”伊扎拉提醒。 勒缪尔不甘示弱地耸了耸肩膀,“那是另一回事。今天的西侧静默了,就像一周前的环城各地。影月苍狼的侵扰也有暂停的时候,用你的话说,卡蜜尔,这是文明的光在充满怜悯地闪烁。” 这不是我的话,我想,这是卡莉斯塔的风格。 我希望勒缪尔还保持清醒,毕竟一周前他上到通讯塔,请求在空闲的频道里播放普洛斯佩罗的蓝调曲子,包括《每个人都知道》和《昨日带你回家》,后来这几首歌不止在无线电波中唱响,整个提兹卡都隐隐浸在歌声里。 第二天炮声又响了起来,天枭学派的大金字塔就是在那一天的空袭里倒塌的,我想至少有三十个阿斯塔特在那天的保卫战里丧生,考虑到那是一个学派的大金字塔,或许死者比我猜测得还要多。 我记得我看到有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如果那是普洛斯佩罗的贤者,那么他可能更老,他朝着影月苍狼扔石头,他捡起几块小的,瞄准了那些战士,用力抛出去。很快他就被杀死了,子弹震碎他的肋骨,从肺部穿出去。在他之后,一个十一岁左右的孩子做了一样的举动。很快那个孩子也死了。 “我们是来记录西侧的战况的,”伊扎拉回答了勒缪尔,“而不是来挑战他们的神经。卡蜜尔,拜托多拍些照片,之后我们就回通讯塔那边。” 在她说话的同时,我一直期待一个爆炸装置的突然触发,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觉得我太累了,因为枪炮的轰炸声已经在我的幻觉里响了起来,但我的同伴都没有反应。 “内战总有一天会结束,伊扎拉,那时候我们迟早会需要埋葬这些尸体。” “帝皇给影月苍狼的命令,是毁灭我们的星球,迟早他们会彻底做到这一点,”伊扎拉说,她的眼眶泛红,口气很凶,“我和你们一样熟悉星际战士的本色。在这之前,内战凭什么结束?没有终点,勒缪尔,也许我们可以喘一口气,但再没有更多了。” “那这是什么呢?”我说。 “什么?”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提出的问题来自什么。我想到我们所在的民宅楼顶上平铺着一块波斯纹的花毯,放烤面包的矮桌木纹还是在经年累月的使用下开裂了,但一摸就知道刚刚重新用棉布擦着打了蜂蜡。紫色的藏红花开得很好,花蕊像红丝带一样伸出来。 射击开始得很突然,而且极其急切,一下子影月苍狼的人全部发动了进攻,许多杆枪抬起来要朝着我们射击,勒缪尔拉着我们跑到下面去,用肩膀保护着我和伊扎拉。一些大口径的弹药震撼了我们背后的大地,还有一轮接着一轮的榴弹发射器,靠近后还有手雷。一阵枪声停歇后,机枪会立刻补上空闲。 我感受到了一种愤怒,就在影月苍狼的攻击里。他们显然是刚刚做出了重新发动攻击,打破这临时而默契的歇息的决定,而且我觉得他们只是在倾泄子弹,把炮管里所有的东西都砸在我们的建筑上。我不确定那句老话叫什么,大概意思是他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没有多少可以继续收敛的了。 与此同时,通讯频道里开始迅速发送一道道新的号令,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夏季骤雨。对于我们这些没有军职在身的人,这些信号平时都是播放一些战时保护自己的守则,一些必胜的鼓舞和宣言,以及,是的,有时候确实会放点歌曲。 但现在,真正的军令被发了下来,告诉每个有能力用枪的人哪些防御堡垒需要简单的补员,剩下无能为力的人必须在多少分钟内赶往最近的地下堡垒云云,这些词汇急促地轰炸着我的耳朵,我开始觉得我正在被子弹刺穿脑袋。 发生什么了?马哈瓦斯图的声音遥远地传来,他跑得很慢,毕竟他年纪大了,内战开始前马格努斯特批他可以乘着最新的自动驾驶轿子出行,他的那份光荣一去不返。 “不知道,”勒缪尔大口喘着气,试图在把自己噎死之前说完他的话,“指挥部似乎……” 也陷入了愤怒。我想,有什么事情彻底激怒了钢铁勇士和千尘之阳,让他们放弃了对一些隐形规则的坚守,就像影月苍狼此时此刻发出的震怒的嘶吼一样。我开始感到恐惧,不明白怎么事情突然发生了改变。 我们尽量避免露天行走,刚刚我们身处的房屋在大约十分钟之内被空袭炸穿。随后,一阵代表性的黑色烟云爆发在普洛斯佩罗的高空,正位于大提兹卡中央图书馆的上方,赤红光束贯穿云层,轻松地击穿了黑日笼罩下的暗色天幕。完全源自物质宇宙的强大攻击不受帝皇黑色恐怖的禁锢,很快一些破碎的断片似乎从高空坠落下来,划出长长的火雨线。 那是大提兹卡的防御炮,打击范围可以触及轨道。 我不确定它瞄准了哪一艘影月苍狼的船,难道是复仇之魂吗?但复仇之魂没有靠得那么近,影月苍狼在这一点上保持着出人意料的警惕:他们的舰队非必要不会进入我们的射程。 接着马哈瓦斯图倒下了,他抬头看着那束光,暴露在视野中的时间太长,好像正在计算着什么。很快步兵排指挥组的过载等离子枪打穿了他的胸膛,卡在他体内的什么地方。他看着我们,喘着气倒下了,勒缪尔试着帮他做点什么,伊扎拉被灵能灼伤了手,她一定想用一点简单的灵能来阻止些什么。我喊了一会儿附近的医疗兵,没有人跟上我们。过了没多久,马哈瓦斯图死了。 我们继续奔跑,而两边的冲突越发激烈,许多命令都比过去三个星期里的任何一天还要激进。 勒缪尔手上仍然染着马哈瓦斯图的血,过了一会儿,他说:“可是内战有什么文明可言(What's civil about civil war)?” ------------ 请假条(长) 可能九月一号见,或者更早,一周后? 白天摸鱼的时候写不出来,晚上每天六点多到家吃饭休息,八点多开始写到十二点写完,感觉太累了,要去世了 考虑到去年拿了一年全勤,决定奖励自己休个年假() 顺便做点自己三次元的事情 ------------ 第18章 变化未止 血腥的风卷着硝烟未散的油雾在空气中扩散,一片片深色的杂乱废弃防御圈在锈铁的颜色中延伸,不远处的建筑还在燃烧,令人窒息的黑烟窜上天空。屋顶上的狙击手俯瞰下方的广场街道。 克泰夏斯试着对阿里曼说些什么,说些关于大提兹卡城的话,描述这儿尚未被毁灭的一切。但他发现自己没有什么语言能用的,也没有什么冰冷而锋锐的一切,是他看得见但阿里曼看不见的。 阿扎克才是站在十字路目睹灵魂洪流被帝皇的化身取走的人,他或许比幸存的提兹卡人本身还要了解在这片地狱中发生过的诸般暴行。那些濒死的时刻被圣堂讲师们一个个地目睹。 这催促了他们的脚步,让他们的登陆艇大胆地降落在已经被炮火半毁的城内中转平台,以期尽快地……结束战局?驱逐影月苍狼?或者想办法让象征暴君星注视的黑暗太阳从大提兹卡上空离开? 他们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迅速完成,时间像猎犬的利齿,追逐着他们拖着沉重锁链的脚后跟,牙齿从他们身上撕出鲜血。 克泰夏斯摇了摇头,他的双耳已经捕捉到一种令他感到熟悉的声音,那是星际战士的动力甲运转时带来的嗡鸣。 克泰夏斯在手指间积蓄起呼唤心灵风暴的力量,注意着阿里曼的动作,来决定自己下一步的举动。这儿不知何时变得极不适合运用灵能,他们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被某种更高的可怖存在直视,他只能谨慎地掀起一丝有限的波澜。 在阿扎克那张空白的面具之下,他感受到的以太灵气正在波动,却并未转向暴怒的一面。这意味着来者并非影月苍狼,而是他们的同伴。 然而,他也感受到另一种细微和精妙的东西,深沉地化作情绪深海中的暗涌。 首席智库竖起坚固防御的忧郁灵魂被来者的身份动摇了,这似乎不太应该发生在阿里曼这种人身上,或者不应该属于多数人心目中的阿里曼。 “等等,”阿里曼朗声说,抬起一只手将千尘之阳们拦在身后,直面从一座楼房后露出一角的金属色彩。他的面具正对前方,隐藏着他的表情。 “阿扎克·阿里曼,”这声音令克泰夏斯感到十足陌生,但队伍中的有些人似乎认出了对方,他们之中泛起一阵小小的波动,宛如涟漪荡过瓦尔佩林海的提兹卡港湾时掀起的细浪。 阿里曼没有上前。“弗里克斯,”他冰冷地说,“你已经离开许多年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在此时返回。” “你也许认为我死去了,不,我们有各自的任务。如今我们恰巧返回此地,便帮助你们守护普洛斯佩罗。”弗里克斯沉闷地说,他的声音如金属一样平直,一个典型的钢铁勇士的声音。 大致有十多个钢铁勇士跟着他一同出现,还有一些尖塔卫队的成员。这些铠甲形制略显过时的钢铁勇士的确与大提兹卡站在一条阵线。 阿里曼顿了顿,陷入一段沉默。克泰夏斯不禁想象阿扎克正在想什么。一场久别重逢? “你来迎接我?”阿扎克·阿里曼说。 “是的,”弗里克斯承认了,他的下一句话声音变轻,“很高兴重新见到你。我已经是战争铁匠了,你呢?” 阿里曼似乎点了点头,克泰夏斯猜测这场突如其来的再度相遇让阿里曼心中百感交集。他的手握紧成一个拳头,依稀在颤抖着。 首席智库回答:“我感谢钢铁勇士的无私,但现在不是我们叙旧的时候,凯多莫。现在的指挥塔在佛泰普金字塔还是大图书馆?阿蒙在哪里?” “阿蒙在南侧银之要塞,我们在大图书馆指挥。如果你准备去大图书馆,你可以与我同乘一辆运输车返回。” 两个无表情的头盔面面相对,烟尘在他们周围的背景里翻滚。 “带我去……大图书馆吧。另外,我现在是首席智库了,凯多莫。”阿里曼轻声说,克泰夏斯听出一丝隐隐的苦涩。 弗里克斯的头盔点了一下,他阔步走上前,向阿里曼靠近。 —— 假如将动荡的波涛边沿看作一根有形的浪线,那么命运的线网便由数不清的浩瀚动荡交织而出。 变化灵注视着战火中的大提兹卡,放开它无形的、拟人的手,一根连着凡人女子卡莉斯塔·俄瑞斯的丝线已被抽走,一个从中延伸而出的线结就此烧毁,一种破灭的命运被人类在本能般的反抗中抹杀。 愚昧的人类天生脆弱不堪,却以顽强的毅力和丰富的情绪跻身万变之主深爱的计划用具之列——而变化灵知晓,合格的计划从来不能只考虑一种单独的可能性。 它的掌中还剩一根丝线,连接着一个更加盘绕复杂的线结,其中通向的结果甚至并不全部有利于毁灭大能。 它此时的行为在人类之中应当被称之为犹豫:它要这么做吗?为了更大的变化与娱乐,它要牵动这一条丝线吗? 哦,当然了。它对秩序的耐心已经在等待中耗尽。它扯住丝线的一端,在十八根手指间编织出一张摇篮般的花绳网,网兜中束住一个人的脸孔,一张很有些权势与重要性的人的脸孔……那是受命运所青睐的中继点之一,难以直接触及,它需要一些跳板。 摇篮花绳从那张铁石般的脸孔周围滑开,陡然框住了另一个不受注意的星际战士,随后瞬移至下一个,再下一个……一个足够虚弱的切入口,一个满心胡思乱想的头脑将是现实与非现实最佳的无形门扉—— 一个重伤的英勇战士,奔跑着向普洛斯佩罗的控制塔跌跌撞撞地前进:一个送口信的信使,趁着大提兹卡西线的短暂停火,将遭受轰炸的北面升降平台的状况亲自送回提兹卡大图书馆,也就是如今的指挥塔。 他神志昏沉,被连日的疲倦拖进了崩溃的边缘,于是,当他下一次眨眼,醒来的生物就拥有了另一种无情而快乐的眼神。 变化灵快活地跑过布满深坑的大街,楼房整面整面地塌在它身前,它像个无力的人类一样艰难地爬过去,迎接着空中飘浮的监控器械的检验。它在大图书馆外恭敬地鞠躬敬礼,急促地告诉当值军官它有要事需要通报。 军官盯着它,邀请它喘口气,同时命令它说出自己的所见所闻,由军官来完成转达。钢铁勇士定下了这些严苛的战时条令,一个士兵无权进入指挥塔内部,唉,是它上次太随意地使用了卡莉斯塔。 它咳嗽一声,断断续续地吐出了这名战士想要转达的信息,军官忠实地记录下它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 它的声音越来越小,当它终于说完之后,它轻轻从这具身体中抽出自己的实体,下一刻,军官惊诧而悲伤地伸手接住了士兵咽了气的身躯。 变化灵感受着军官内心一瞬间的痛苦,从那道心灵裂缝中轻轻地进入军官的大脑,时间在短暂的粘稠后恢复流速。 变化灵捧着士兵的尸体,严肃地唤来其他当值者,以压抑的悲愤告诫他们必须妥善安葬一位英雄,随后匆匆转身,军靴在大图书馆光芒流淌的瓷砖上敲出快节奏的咔哒声。 它用拧紧的眉头通过了钢铁勇士设置的一道道身份验证点,是的,是的,一个士兵送来的信息,他已经死去了,我必须快速把这些内容告知星际战士们,指挥官一定想知道,那个士兵牺牲了,没错…… 它顺着层层楼梯向金字塔上方靠近,在这里感受到万变之主百余年前留下的痕迹,太过可惜,马格努斯早已将印记的残留一扫而空,否则它哪里需要这样层层中转——不,但凡还留着一道来自大变化者力量分割而出的裂口,整个光之城都早已落入水晶迷宫。 一个千尘之阳站在门外,它把背挺直,悲痛而固执地询问现在有哪些将领在内,它有一个来自死者的信息。 千尘之阳的空白面具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变化灵品尝到对方内心深处的触动,它在那份触动上稍稍增添了一抹阴影,千尘之阳低沉的声音干涩地开口:“指挥官弗里克斯在,我为你通报。” 变化灵焦急地点头,另一种危险的压迫力开始在它头顶降临。那是真正注目着普洛斯佩罗的现世邪神,是人类孕育出的王座暴君带来的幽暗投影。 它的感官上升,小心翼翼地一部分脱离军官的身躯,观摩着黑日火蛇般缠绕撕咬的边缘,心中陡然涌现出一股极端的恐惧,这是它从未体验过的真正战栗,足以将它的存在彻底毁灭,完全焚毁……而混沌诸神内部的战斗永不休止,现实的正反面都是诸神的棋盘。 那么,一股外部力量的插手,绝对足以激怒视人类为囊中物的黑暗王座。 变化灵跌落回军官的躯体中,调整着它失控的、陌生的恐惧。 它知道不久之后,它就会第五位未诞大能的暴怒从凡世驱逐,它的时间不多了,而它还想不到它应当如何迈出最后一步。哪怕它来自掌管变化的彼岸汪洋,幻梦深海,但此间凡世已经被一尊未来的真神订下——恐惧,它的恐惧必须被控制,不,它的恐惧必须被利用。 “告诉我你带来的信息,”弗里克斯平直而冷静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千尘之阳手中的数据板屏幕亮起。变化灵没有机会直接与对方接触,哪怕它理论上承载着一名英勇死者的最后一口呼吸。他的严格保护了他,但那并不永恒。 没有什么事物永恒不变,尤其是人类,心灵敏感多情的人类。 变化灵向着黑日公布了它的存在,挑唆着黑暗王座的出手。 冷酷的大毁灭者的愤怒之焰迅速找上了它,在它刚刚控制着军官开口的那一个瞬间,一截黑日的怒焰便从那一团可怕的光芒中涌来,变化灵对着自己的主人欢快地道歉,更多的亚空间伟力从翻卷的命运波涛中被调动,用于与黑日对抗。 一个心跳之内,奸奇与黑暗之王的力量便在大金字塔顶端的梦之海倒影中激烈交锋,变化灵听见九千个奸奇的影子开始叫骂着扑灭水晶图书馆中的黑色烈焰,九百张嘴正在痛骂变化灵的贸然举动。 看来它引了一把野火到它的主人家中,但这都在计划之内。 冲突的波动不断扩散,军官的身体被卷成一堆燃烧的粉末,黑暗之王有限但已经足够可怖的目光聚焦于此,军官旁边的千尘之阳在无法控制的惊恐中跪倒在地。变化灵知道千尘之阳不会产生怀疑,因为现世里留下的痕迹,全部属于黑暗之王不加收敛的怒焰。 一墙之隔,弗里克斯亦捂着胸口,挣扎着试图逃离黑暗的阴影,愤怒地无声诅咒着黑暗王座爆发的疯狂与残酷。他的心灵防线终于无暇他顾。 当然,唯有人类自己制造的神,才能摧毁人类。 变化灵眨动着它的一千只眼睛,放开它全力调动的混沌潮汐,而黑暗之王的力量也随之退潮。 它乘着回退的潮流,它的实体随之突破提兹卡大金字塔顶端的严密防护,它无形的目光对上战争铁匠冷硬之中潜藏空洞的眼睛,一道火焰击穿了战争铁匠坚韧灵魂的眉心,顺着黑暗之王留下的裂隙,将战争铁匠与恐惧搏斗的以太灵气烧成一缕铁灰的烟. 弗里克斯的身躯霎时僵硬,陷入了颤抖的静止。他的手时而移向控制台,时而艰难地移开,被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他跪倒在桌边,强烈地痉挛着,极力对自己的行为加以控制。他抬起上半身,手指颤抖着滑过桌边,指甲意在划出一些痕迹,留下的却只有杂乱无章的抓痕。 显示屏成像中,轨道上的一连串珍珠白小型舰船爆出火花并迅速毁灭,一种刚刚到场的力量击溃了他们。一则信息几乎称得上愉快地弹出:第十五军团的旗舰,荣光女王级万丈光芒号已经返回普洛斯佩罗周围。 那么,那片灵能火花无疑是阿扎克·阿里曼主持的杰作。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影月苍狼也接收到同样的信息。他们暂时放缓的攻击势头又猛地掀起,大提兹卡西侧堪堪平息的轰炸区再度掀起尘霾,位于要塞前线的原体侍从阿蒙已经开始下令主导新一轮反击,弹药与火焰再度充斥在空气之中。 慢慢地,弗里克斯站起来,再度摔倒,而后又站起。几经曲折后,一系列按钮开始被战争铁匠极为不情愿地按下。 提兹卡大图书馆防御炮的锁定序列开始依次解除,弗里克斯尽全力抗拒着挤占他心灵的另一种意志,他给变化灵带来的阻碍比它预想得要大上一些,然而终究处于凡俗的能力限制之内。 变化灵把凯多莫·弗里克斯挤到一边去,让他和黑暗之王的力量残余纠缠在身躯的角落中,喔,它选得对极了,就算第五种力量还没有真正降临,抓住一个对应种族的可怜灵魂还是不算什么难事的。 纷争,冲突,它喜欢诱发这一切,以及其后的无常变化。 变化灵一半的眼睛看进时间的上游,看见了阿扎克·阿里曼在来到这里之前,曾经步入一个——一个什么?一个连万变之主都看不见内在的地方,一个力量涌动的十字路口,一座冰冷而光辉的灯塔。 真是奇怪,一个计划之外的变量,一个不为人所知的隐患,变化灵相信自己侍奉的主人一定会喜欢。 不论如何,当阿里曼再次走出来的时候,他又踏进了浩瀚的命运汪洋,回到可见的范围内。 而大提兹卡的炮口逐渐瞄准了一个令变化灵感到有趣的目标。 假如普洛斯佩罗用炮火来迎接她的孩子,千尘之阳的战士们会怎么想? 变化灵的计划正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思想如蛇般缠绕,命运波涛勾勒出的线条日渐鲜明。一系列可以预见的未来被登记在仍旧被黑暗之王火焰灼烧的水晶书册中,作为计划的一部分。 让我们看看,变化灵对着弗里克斯说,当他们发现这次攻击来自内部时,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弗里克斯的意志再度挣扎起来,变化灵强迫弗里克斯伸出手去,准备按下最后一个启动按钮。弗里克斯的手指颤抖着,几乎触碰到了按钮表面,但就在那一瞬间,他爆发出最后的反抗,猛地将手抽了回来。 变化灵稍稍放松控制,假装退让,而弗里克斯气喘吁吁地倒在控制台前。 变化灵满意地给了弗里克斯一点儿休息与心怀希望的时间,将少许的喘息空档留给对方,希冀着他做出一些不寻常的反抗,比如把黑暗之王的影响一脚踢开,或者趁机做点别的。 它等待了一会儿,而后满怀期待地第二次组织炮台的发射,这次它会得到什么样的反击? 弗里克斯的身体已经将手伸向了防御炮的最后一个控制按钮,准备启动全炮发射。就在最后一道指令的最后一个字母上,它的手忽而猛然一抖,一个不合规定的错误变量打乱了整个序列。 第二串发射序列所指的目标瞬间偏移,除了宇宙本身,没有任何目标被命中。而除了大提兹卡上方大气中制造的火花,世界上无事发生。 与此同时,因为错误的命令,这一侧的控制权限遭到了自动的锁定。 哦,这下麻烦了,变化灵郁闷地瞪着弗里克斯恼人的灵魂,顺手趁着对方反扑后的乏力,完全夺取了身躯的掌控权。 弗里克斯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他的眼神渐渐涣散。至少它成功抢走了这个家伙的躯体,变化灵想,微微懊恼,知道命运再度发生变更。 按照预设的条例,炮塔的控制权已经自动移交给另一名战场最高指挥官阿蒙,而要想在黑暗之王的注视下,再跑去夺取一个真正擅长亚空间术法的灵能大师的身躯,就不会像钢铁勇士这边一样简单。 弗里克斯的身体缓缓站起,变化灵为自己戴上头盔,遮挡容易令人察觉异样的神情。星际战士们对他们同伴的身份有种超越常规的敏锐,他们的身体与血脉里流淌着亚空间的种子,这构成了蕴含无数种可能性的丰富联结。 不过,还没有结束,战士们。变化灵愉快地想,转身朝着大提兹卡的另一端走去,同时,它开始模仿钢铁勇士们那种无趣而执拗的口吻,下达迎接万丈光芒号回归的一系列命令。 —— 弗里克斯靠得与阿里曼很近了,而阿里曼默许对方的接近,一言不发地等待着。说实在的,这让克泰夏斯感到有些陌生。 阿里曼某种意义上的高傲往往在他和其他军团的表亲之间竖起一道无形的弧,哪怕是双方基因之父之间关系极佳的钢铁勇士。实际上,他与钢铁勇士之间的互动堪称克制,让人很难想象曾经他会与某个第四军团的战士互称友人。 “走吧。”弗里克斯说。 阿里曼的面具侧过了一定的角度,带着一种已经结束的思索。 “你正在逼迫我,”他轻声说。“你知道我依然记得凯多莫·弗里克斯。” 过了几秒,弗里克斯回答:“我不明白。” 阿里曼笑了。 “我听得见他的声音,汪洋的奴仆,他的声音依然流淌在他心跳的每一次搏动中,他尖锐的意念仍然在警告我。我不能无视你亵渎的存在,你也乐于在我面前彰显。而你似乎以为我不敢在钢铁勇士面前动手,以为我心怀顾虑。这种反差让你获得了娱乐吗?” 一股热量霎时翻涌起来,阿里曼在异世中映出的存在凝结成一团滚热的烈火,强行冲破了黑暗太阳注目下的层层黑雾,火焰的锐利边缘果断地切过他面前存在的外沿。 “还是说,你认为我们会被轻易挑唆,轻易地刀兵相向呢?”阿里曼笑道。“总不会是你的盲目,让你以为我不忍心下手吧?” 弗里克斯的身体在痛苦中尖叫起来,而阿里曼的笑声令人惊恐地顺着无形火焰的浪涛蔓延。 “我很高兴再见到你,凯多莫。”阿里曼说,他的笑声里没有任何快乐,冷得像一块沉在海底的钢铁。他双手抓着弗里克斯壮实的肩膀,手甲之下灼出黑色的火痕。 他继续喃喃:“我也很遗憾。过了这么多年,有过那么多的传言……我其实一直不信你真的离开了。” “阿里曼!”队伍中有人喊了一声,不只一个人。 就连对亚空间的感知并不敏锐的钢铁勇士们,都觉察到了这股火浪的翻涌——另外,当然,他们听得见指挥官的尖叫。 一把枪被举起来,随后是更多的枪和炮。一半的枪属于钢铁勇士,一半的枪属于千尘之阳。 就在高空之上,黑暗太阳的注视亦在逼近,阿里曼动用的灵能引来了黑暗王座的注意力。 克泰夏斯感受到自己的理智正在恐怖的黑暗中分崩离析,恍惚间他已经感受到枪声和火光出现在自己周围,两边似乎已经动手交锋,又似乎鲜血和闪电只是恐惧与毁灭之下的幻觉——不,随时可能有人不受控地真正动手。不是每个人都善于修炼心灵的抵抗力。 克泰夏斯意识到这一点,同时,他胸膛中灼痛了他的无形黑暗被他咬牙咳出,混合着鲜血喷到地面上。 他在不清醒的感知中仰头看着阿里曼高塔一般的赤红身影。阿扎克·阿里曼屹立在扭曲烈焰组成的棱镜之后,身形微微扭曲。首席智库光洁的面甲上燃烧着致命的烈焰,一部分属于黑暗带给他的伤害,一部分属于他自己。 “阿里曼!”克泰夏斯大喊。 阿里曼一动不动,他掀起的力量仍在与他口中所称的那个“汪洋的奴仆”对垒,这时候克泰夏斯才意识到,距离无形烈火的烧灼开始还不到一分钟,但他们感受中的时长却远远超出了这段时间能够累加的无数个瞬间。 阿扎克的坚决和漠然已经超出了他曾经拥有的一切特征。他变成了一种钻石般的东西,坚硬又易于破碎,但破碎的日子绝不会是现在。 克泰夏斯又呼喊了一声:“够了!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阿里曼怔了一刹那,他一时松开了手,又在弗里克斯的身体真正倒下前,猛地拉住了他。 钢铁勇士的盔甲向着他怀中沉重地倒过来,他的手向上伸,似乎划过了阿里曼的侧脸,而后无力地坠下去。 在克泰夏斯的角度,他什么细节都看不见。 至高天的力量散开,一声尖细的笑声带着满载而归的愉快,飘散在火焰带来的风里。 克泰夏斯慢慢地站直了身体,发现自己同时位于三把枪的射击火力弧之内。他瞥了一眼阿里曼的背影。 阿里曼摘下了他抓住的钢铁身躯的面甲,一捧细灰从盔甲里扬出,纷纷地散开了去。 他的身影停滞了,但这份静默只有一个喘息的长度。钢铁勇士们沉默地看着他的方向,也许他们正看着他们失去的指挥官,也许他们正看着阿里曼本人。 “放下枪吧,我的兄弟,还有我的表亲。”阿扎克·阿里曼朗声说,“这不是一场背叛或者谋杀。你们的指挥官被亚空间的邪物顶替了身份,这令人愤怒,而我帮助他解脱。这就是全部的事实。 “我不想其中出现任何误会,在我们之中因误解而生的矛盾已经够多了,现在我们需要的只有信任。 “有太多黑暗中的力量窥伺着我们的存在,汪洋的奴仆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设下更多诡计,带来更多难以觉察的罪恶。黑暗意图玩弄我们,束缚我们,利用我们,而我们不会屈从。” 他顿了顿,再次冰冷地重复:“我很遗憾。” 克泰夏斯等着对方提出对证据的索要,同时计算起他们不依靠灵能,究竟能不能顺利战胜这些钢铁勇士。 反目的准备必须提前做好,他不觉得阿里曼能凭借三言两语说服钢铁勇士那群固执的战士。 而且,是的,他们很难向不理解亚空间运行规则的人解释,阿里曼到底发现了什么——事实上,就连克泰夏斯都不能确定阿里曼究竟是不是真的找到了破绽,还是……一种极其糟糕的可能:首席智库的心智是否已经在这段航行中受损,以至于看错了他眼前所见的一切。 他的手指蜷起,接着,在他的意外之中,钢铁勇士们真的就这样,将他们的枪一一放下。 “我们相信你,阿里曼阁下。”一名战士说,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铜锈般的苦涩。“感谢你的果决,也为我们的疏忽致歉。如果你同意,随我们返回大图书馆吧。我们会向所有人做好剩下的解释工作。” “我感谢你们的理解。”阿里曼颔首,继续抱着那套空荡荡的滚烫铁甲,回过身面对他的战斗兄弟。 在那一刻,凭借着一种突如其来的感性,克泰夏斯仿佛明白了阿里曼凭什么取得钢铁勇士的信任。 一道烧灼的焦黑指痕沿着阿扎克·阿里曼左眼的目镜下缘,抹出一道深深的弯弧,焦痕继而竖直地切过空白的面甲,并在划至一半时脱力落下。 宛如一副假面上的泪痕。 “我们去大图书馆,普洛斯佩罗的焚烧应当结束了。我将结束它。”阿里曼说,血顺着破损的目镜下缘溢出,填满了他面甲上的烙印。 ------------ 第19章 出谷 普洛斯佩罗将会是第十五军团的坟墓了,至少是他们往昔时间的坟墓。 克泰夏斯不甚积极地想,他与匆匆赶来大图书馆顶层,在这儿进出的钢铁勇士们点头。 他候在门的外头,门扉正敞开着,向里面可以望见第十五军团的几名圣堂讲师围坐在一处,多数按照着往常论道的序列坐着。火凤学派的讲师心不在焉,从他知道他的金字塔毁于一旦开始便是如此。黑鸦的位置仍空缺着,阿扎克·阿里曼来到了首位,只不过他没有坐下。 在千尘之阳的对面是陌生的战争铁匠们,其中任何一个克泰夏斯都不曾谋面。凯多莫·弗里克斯的盔甲作为遗物,被钢铁勇士们自己带离了。阿里曼目送了整个过程,整件事都倒映在他的眼睛里,他没有干涉。 克泰夏斯微微活动了一下,扫视着地上那一圈让讲师们如临大敌的灰烬留下的黑暗痕迹。他们都能感觉到,这是黑暗之王留下的印痕,但阿扎克·阿里曼告诫他们不要忽视另一股从中作梗的力量——即使它并未残余任何踪迹。 “一个诡诈多变的势力,已然盯上了我们,要我们分离与痛苦。”阿里曼这样说过。 钢铁勇士中的一位回答了他,“我见到了你们的百姓在这儿受的苦难,”他的哀伤克制,但依然鲜明,“我也见到如今的帝国不容你们存在于这里。我们固然有要塞,但城堡不能永远地抵挡下去。” “你们从泰拉回来,那么,有其他军团意在参加战役吗?”另一个战争铁匠问。 “任何一个军团都可能遵从帝皇的旨意,其中最为蠢蠢欲动的,是第十七军团。”阿里曼答道,“除此以外,越是忠诚于王座,越与我们为敌。” 他做了一个停顿,“若你们有意在王座面前摆脱嫌疑,也可告诉帝国你们受了天枭的控制,钢铁勇士,你们已做了足够的事。” “再多的誓言也无法解决第四军团隐藏三万阿斯塔特的事实,何况我们已经听说,人类帝国之内对钢铁勇士与我们基因之父的抉择早已心生怀疑。此类的话我们听得够多了,不要再说这些,阿里曼阁下。” 阿里曼看了看他,随后点头。他正要开口,又眯起眼睛望向克泰夏斯守着的通道。 在这儿,一些赤红的影子正从曲折的楼梯里上来,步伐匆忙而急切。他们的盔甲色彩曾经很鲜亮,现在久经了不怡人的战事,已经黯淡下去,像一层干涸的血红色外壳。他们胸口的圣甲虫微微反光。 “阿扎克·阿里曼,我们来了。”一个沧桑的声音进入了他们之中,每一个字都像从不断跌坠着残屑的羊皮卷里落下来。阿蒙顺着台阶出现在走廊里,手里的杖在长廊里敲出一阵空空的回声。 “阿蒙,”阿里曼点头,“来吧,我正要说我接下来将做的事。” “击溃影月苍狼?”阿蒙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微怒的光,仿佛影月苍狼正被他咬在齿间碾碎。 “并非是这样,”阿里曼抬手邀他进来,“即使我们将第十六军团的狼全数地杀死,又有怎样的作用呢?没有影月苍狼,也要有太空野狼的。王座上的已不再是我们所知的皇帝,但并无多少人知晓。” 阿蒙望着他:“那么,你带着怎样的意图回来呢,我们的首席?我们的仇恨已是解不开了:我们与影月苍狼的,普洛斯佩罗与科索尼亚的,我们的亡者与人类帝国的。” 他手中握紧的杖再次轻轻落地,一簇尘灰簌簌地落下。 阿里曼放下了手,将手掌搭在桌上的头盔顶部:“我要带着我们的人民离开,阿蒙。我要率领普洛斯佩罗人从帝国的影子里离去,到旷野里,到银河里,去一个无人之境,一个足以在乱世里庇护普洛斯佩罗人的地方。” “阿扎克——” “我们是战士,是灵能者,是凡俗眼中的术士。我们才是真正能与帝国对抗的人,也是应当承担这项职责的人。而我们的人民,普洛斯佩罗人承受得够多了,这是守护者的失职……” “我不能让普洛斯佩罗在我眼前毁灭,阿扎克。”阿蒙说,一丝灵能震响在他的话音里。 他的声音在超越了大图书馆界限范围的尺度里回荡,轻轻扫过大提兹卡的上空。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既是源于愤怒,也是受了灵能禁锢的缘故。 他继续说:“如果你要将我们的家园抛开,要将马格努斯的遗产舍在身后,要让我们乘上一条救世的方舟一去不返,我便只能够拒绝你了,阿里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亦然,无人能舍故乡而去。”阿里曼轻轻地说,“可是那儿仍有一条道路的,阿蒙。我们不必弃普洛斯佩罗远走。” “什么道路呢?” “阿蒙,为何不带着我们的家乡一并离开?我们可以保护整个普洛斯佩罗穿过亚空间的洪流,去远离帝国中心的边疆。我们不需要舍弃什么,我们只需要付出气力与想象。我们不需要辱没我们的使命,我们要担起他。” 阿蒙怔住了。 “那如何做得到呢,阿扎克?谁能够带着整个星球,以及我们尚存的百万生灵,跨到银河的远端去?何况,我们又能去哪儿,这帝国的圣疆里哪有安定的庇护所?” 他的声音又略略颤起来,即使他迫切地追问着,他已经被阿里曼打动了。 果真要为了守护普洛斯佩罗,让所有人流干最后一滴的血吗?影月苍狼的,与普洛斯佩罗人全体的? 或许人们是愿意的,曾经阿蒙也是愿意的,直到重获和平的希望忽而在阿里曼的话语里亮起了微微的光芒。 “只需我们流出够多的血,就足够载起我们的家园了。” 阿扎克·阿里曼冷静地说着,声音冰凉:“我们的‘卡’中不乏力量,这一股洪流甚至足以载起……一位强大实体的重生,那么,我们将我们的家园带走又有何不可?” 座下的高级将领们纷纷地望过来。阿里曼的话语里没有歧义,即便是钢铁勇士也能够懂得阿里曼的意思,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惊诧起来。 “若是父亲在这儿,他一人就足以召来一颗星辰,我们比不得他,便只得退而求次。” 阿里曼的声音里渐渐增添一种冷静的威严。 “术法在父亲所书的《马格努斯之书》中便有记叙,我已经将这本典籍带了回来,此时无疑已是必须动用秘法的时刻。 “而所需的力量,不就在我们的灵魂中吗?我们尚存的两万多个术士,已是绰绰有余地足够带着普洛斯佩罗去往银河的边际了。 “我们将联结如一,以我们全部的心智凝结成一个意念,包裹起我们的普洛斯佩罗,充当一层人为的盖勒力场。我们都是优秀的灵能者,亚空间风暴散后,导航亦非难事。” 在阿里曼的话语中,阿蒙终于踏入了室内,他在黑鸦的位置边稍作停留,而后坐下。 百余年前,他曾将黑鸦讲师的位置郑重交给他最出色的学生。仪式、地位与力量在神秘学中紧密相关,如今他回到了曾经的位置,仰视站立在首位的阿扎克·阿里曼,仿佛正牢牢地记住他此时的模样。 “我可担任仪式的主持者,若你们无此信心与能力。”阿里曼继续说,“我们之中,可有人不愿参与进仪式中的?” “你哪怕一一地问遍每一个千尘之阳,也不会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天枭学派之首开口回答,他的眼神似乎足以剖开一个人的外在皮肤,看见心灵本身的形状。 钢铁勇士的几人静默地看着这一切,其中一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手指在桌面上犹豫地动了动。 “你可有什么想说的,阁下?”阿里曼问。 “你们有定下去处吗?”战争铁匠站起来说道。 “尚要有一番商议,我已选定了几个扩区,我们或许将面对更多的灾厄吧,然而总不再需要与帝国相抗了。” “不必。”站着的钢铁勇士说,“我听闻有一处区域的人类生活长久以来安定和平,与帝国为合法盟友,视混沌为大敌,且尤其与我们钢铁勇士为友。你们倘若无处可走,就将普洛斯佩罗带往那儿去,他们的良善不会拒绝。” “请说。” 钢铁勇士颔首:“人类联邦,英特雷克斯。” 阿里曼思索片刻,率先点头:“我赞成你的想法,若钢铁勇士愿意将普洛斯佩罗收留,我不再代表任何人惺惺作态地抗拒。可还有别的念头吗,我的兄弟们?” “我想不到更好的去处了。”弗西斯塔卡开口说,他旁边的图贝克倦怠地笑了笑,“我认可。” 剩余的千尘之阳用各自的方式表达了认可。 钢铁勇士的将领们互相看了看,很快也一一地点头。 “我们本无法代表父亲许下诺言的,”其中一人说,“可我们决不能替父亲拒绝他的挚友之子。何况,我相信你们……就当是为了你们收留我们的这些日子吧,战士们。” 阿蒙深吸一口气,计算着时间,准备要匆匆地离去:“那么,就这样定了。何时你确认了仪式的可行性,再来唤我,阿扎克。” 他在指挥中抽空赶来,无时不担忧着要塞前线的战况。倘若就在这少许的时刻里,影月苍狼便打穿了瓦尔佩林要塞进到圣所山呢?他无法接受。 “不,”阿里曼垂下眼帘,看着铺了长布的桌面,“在这之前,还有另一个仪式需要准备……我们先去守护防线吧,各自亦要将各自学派里的战士组织起来,告知大家准备迎接我们的……出谷仪式。待我验好了另一个必须优先进行的仪式,我单独带着演算结果来找你,阿蒙。” —— 欧兰涅乌斯·佩松看着莫尔斯将尔达留下的灰烬送往呼啸的风里,不久后还是捏着胸前的十字,别过了头。 在场其他几人没什么动作,约翰·格拉玛提库斯挑了下眉毛,挥手与他的老上司告别。他们这些永生者也总有与世界告别的一日,今天便是尔达的。 “聊聊尔达的遗言吧,”莫尔斯轻柔地说,转回身,在瓦尔多的注视与默许下,步入洞穴之内。“尔达说帝皇来摩洛寻找继承者,接着他被亚空间改变了,这是什么意思?她强调着他在摩洛见到了一个‘他’,那是谁?” 欧兰涅乌斯就是帝皇让康斯坦丁·瓦尔多等候的人,这在莫尔斯的预料之外,但他也并非不能理解。谁也不知道帝皇在下达他最后命令的日子里,究竟得到了哪些启示,他们只能一如既往地追逐他的步伐,并埋怨着做好自己愿意完成的一部分。 欧尔摇头,又迟疑着点头。 “我们当年来到摩洛,我想尼奥斯其实受到了一些引导……他没有告诉过别人,甚至尔达,但我的确知道一些细节。” “他那时根本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些奇思妙想之外,”欧尔怀念地笑了一下,“他有什么值得继承的?何况他永生不朽呢? “所以,当他提及这件事的时候,我马上就知道他又见到了那道影子。” “影子?” “洞穴上的影子,”欧尔叹息道。“也就是人类历史里这则比喻的来源。 “尼奥斯很久前就见到过黑暗山洞上的影子,却没有见到实物。那时候他以为影子就是现实的事物……在尼尼微时他就问过了我,我并没有见过他看到的东西,他就知道那些影子只对他说话。” “许久之后,他再次地问了我这个问题。我才知道他在好奇下去接触了巫术,或者用现在的话来说,他探索了亚空间。” 佩图拉博拧了一下眉。莫尔斯向他偏了一下头,“这就是你父亲的胆量。” 欧尔无奈地继续说,“他确认了它们是来自亚空间的投影,但从未找到它们的主体。他对亚空间的信任也与此有关吧,雷穆斯……就像你替他送的信里所写的,他相信宇宙之外一定有别的存在指引我们,保护我们……相信有一些存在心里有善意。” “他没有告诉过我。”莫尔斯将双手抱在胸前。 “他是个寡言的人,你知道。”欧尔为帝皇辩了一句,“我也只听过他提起了这两次。但我可以肯定,他来这儿与那些影子相关。我也相信他在这里见到了它的真相,有了更多的交流……至少在那之前,他虽然知道网道,却并没有这样在意过。” “之后呢?” “和你一样,雷穆斯,后来我们也分别了,我没有再听说过什么。”欧尔说,伸手碰了碰染血的洞穴岩壁。新鲜的战斗痕迹一路延伸,这归功于康斯坦丁和尔达。 “我知道一次。”康斯坦丁冷淡地说,瞥了一眼佩图拉博。“在你们诞生的实验室。” “哦?”莫尔斯提示让他继续。 “主君说,他身处培养舱内的造物对他说话了,”康斯坦丁看起来不太愉快,“在那之后,主君就宣布要在皇宫内为你们留宫殿,基因原体。还有起名。他说你们证明了自己不只是工具、武器,还有容器。我可以肯定,这和佩松说的是一件事。” ------------ 第20章 千子 “大图书馆将要被焚烧。” 阿里曼向前方走去,他的每一步都轻而慎重,落在他们所有人心跳组合出的古老鼓点之间,像抚过莎草的一根轻羽,在滚热的气浪中翻腾。隔着头盔的护目镜,他抬起眼睛,提兹卡大图书馆已然在符文圈绕的光辉中绽出莲瓣般的火舌。 他缓慢地轻轻眨眼,将手中用于演算的稿纸一并扔入燃烧的大图书馆范围之内,看着上千的象形纹路烧成干涸的烟灰,而火焰向上一窜,送出了一片弥漫四散的火星。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阿扎克?我不欲阻拦你,你是马格努斯最信任的学生,但你总要有一个理由的。” 阿蒙的声音从他的记忆里翻涌上来,一圈圈地,宛如攀上他追忆中的塔楼长阶,找上了他位于思维之塔顶端的意志。这位原体侍从在私下里比他在会议中的表现温和许多,他不再是驻守普洛斯佩罗的千军万马的言语代表,而只是另一名千尘之阳。 阿里曼的长袍末端烧起一簇烈火,那是介于实体与非实体之间的透镜,将他所在之处映进世界的背面,在不属于人类的地方,烙印出一处凝固而破碎的处所。 在仪式完成后,提兹卡大图书馆的痕迹将从现实宇宙消失,转换为一座永存于梦海彼方的造物,或者一座柴堆,漫长而孤独地燃烧在亚空间深处。 “我们从影月苍狼的手下保住了我们智慧的结晶和最为尊贵的殿堂,多年以来,大图书馆的地位,甚至高于原体自己的金字塔。看那处顶楼,上空由术法撑起的金色太阳,那是军团的象征啊。” “我知晓的,阿蒙,正因为它重要,所以位置必定要选择在这儿了。它将做亡者灵躯(Sah)的引路灯塔,而必须有一样东西来担任这作用的。 “阿蒙,你知道我们将要离开了,从我们的故址,远远地迁到星辰之间……可我们亡者的灵魂回到这儿,不就要发现普洛斯佩罗应当在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了吗?安息的亡魂该知道我们去了哪儿……我们就要带着他们灵魂留下的绝大部分痕迹离开了。” 阿里曼向后退开,让焚烧大图书馆的火保留在它固有的位置上。逐渐地,大图书馆的物质结构变得模糊,而它位于世界背面的影子被强大的灵能浪潮蚀刻出来,愈发地清晰而稳固。 在大图书馆顶端,他们用于模拟恒星的光轮再度亮起,原本平均地洒在世界周围的光,凝结成一根根金色的细线,穿透了亚空间的薄雾,如细针钉穿汪洋。 一阵刺痛的冰冷触觉倾倒下来,扎在他,或者他们联结的思绪上,带来一阵挤压的眩晕。在他上方,那用于抵御黑暗王座注目的心灵层次依稀在缓缓地落下燃烧后的碎片,每一道碎片都是他们生命本质的一部分。 阿里曼感受到许多个词汇在他的脑海里飞旋,他的兄弟们的面容在面前闪过,他们眼中的不舍被冰冷的灵火点亮。他盼着这些兄弟们稍稍地等待一会儿,或者说,让他们多留一会儿吧。 “我相信你,阿扎克。”他想起一声叹息,“那就动手吧,这也不是千尘之阳第一次烧毁一座图书馆了……这个仪式也是刻在原体之书上的吗?它又叫什么名称呢?” “并不全是父亲的手笔,我向你坦诚。这是一个未竟的法术,一个还未开始的仪式。” “就像我从未听闻过亡者灵躯的归来。”阿蒙意味深长地说。 “不……不是真正的归来,”阿里曼心里划过一丝震颤着的无措,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压下去,“那已是无可能的了。从不会有起死回生的神术,或许是有的,但我并不信那些巫法。我设想着……” “言语具有力量,马格努斯对我们说过。每一个音素都至关重要。不要告诉我那是什么。” “无人倾听,阿蒙。” “我在倾听,不要给我希望。” 阿里曼从回忆里闭上眼睛,又在现实中睁开眼。寒冷的风从大图书馆烧尽后的残灰里上涌,碾过了千尘之阳们如一的心灵,他们的一部分随着大图书馆的安葬而隐没了,尘埃随着风扬起,覆过他的面甲,如积雪落在空白面颊的凹痕里。 他吸了一口气,继续维系着千尘之阳内部的链接,并放任大图书馆彻底坠进亚空间,在另一片虚无中闪出炬火般的光。这一切的发生正如他计算中的每一个式子,他没有犯错,也只能相信自己没有犯下错误。 +顺利。+他在心灵语言中说道,各个学派的领袖一一地回应了他。 为了随后的大规模仪式,他们加紧防御,务必确保一定时间内不存在影月苍狼的干扰。 当他们潜入亚空间后,仍然位于这颗星球地表的入侵者将随他们一同前去,包括被关押的赛扬努斯。将影月苍狼们单独剥离在外实在是额外的困难,而经过商议后,他们确定那是没有必要的。 下一个仪典将续着大图书馆毁灭的余波,尽快地推行下去。每拖延一秒,他们针对黑暗王座的防护都将进一步崩碎,令人心惊的危险一点点向他们头顶压下,还有那未知的——不知是否离去的变化奴仆的干扰。 时间无限地在宇宙中延伸着,却不为他们所拥有。 弗西斯塔卡的眼睛透过垂落的旗面望着他,图贝克的手上绕着璀璨的烈火,哈索尔玛特扬起的袍子越过了火光,在他身上投下琐碎的、跃动的黑影……还有许多的千尘之阳,许多粒不起眼的微尘,翻飞地萦绕在他身体周围,他们互相审视,互相保护,互相占据。 阿里曼的喉咙稍有些干渴,他的心沉沉地坠着,压下了他欲要说的话语。 +我们亦准备好了。+声音低低地刻在阿扎克·阿里曼的生命上,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低语,在与这股庞大的力量相较,他脆弱不堪,纵然身居首席,亦随时可被彻底摧毁。 与整个军团的意志相较,他不过一道凡俗的影子。他不是马格努斯,不是人类帝皇,不是任何一个伟大的超凡存在,他只是阿扎克·阿里曼。 已不再有回头路了。 阿里曼手中的杖越发地沉重,而他的头脑里正在一阵阵地抽痛着。上万个心智由他所指挥,他僵硬地闭上眼睛,催动着自己的心灵在世界表层烙下预备的符印。他的眼睛仿佛在眼皮之后滚烫地烧起来。 阿扎克·阿里曼的耳中响起漫长的尖锐嘶鸣,这阵嘶鸣逐渐扩展开,拉长成吹奏的绵延笛声,笛声承载起一千个此起彼伏的吟唱,他们破碎的语句和言辞全部都属于他,而他也属于他们。 笛声仍在扩展,翻卷成滚热的火河,其中夹杂着太多枚闪闪发光的裂片。 老提兹卡城区的港口啊,浪花飞溅起来,脆生生地打出清甜的白沫,圣所山的阳光铺洒在飞鸟的银翼上,粼粼的赛索斯特利运河卷过帕拉丁城区,斯克密斯丘陵坠落进秘眼广场破碎留下的深坑中,灵魂的烈焰依依不舍地舔舐着他们亲手打造的一切,甚至提兹卡大金字塔,也在他们的心智里回荡着,留下了绵延弯曲的回声。 所有碎片都闪着它们最耀目的那一个刹那,熔炼进活火山般的意识集合之中。灵魂的涡流不断蔓延,一圈圈无形的灵智在星球表面旋转出赤红的涟漪,既是汹涌的风暴,又是牢固的盾面。 +该走了,+阿里曼对着他们说。+走吧。+ 心跳的鼓点衬着耳中的长鸣,战栗着彻底地振荡起来,拖着汇集如一的灵魂上升。火河倾天覆地,一浪紧接着一浪地相继推得愈发高昂,覆过大地,涌过树木与金字塔,在毁灭的先兆中冲击着星球的大气,直抵远端的浩浩星空。 转瞬之间,狂暴的力量编织出笼罩世界的秘网,千尘之阳的“卡”被拆解成一千万道坚韧的丝线,而“名”裂解成无可计数的笔画与音节,一万个心智在阴霾密布的黑暗苍穹下轰然地燃烧成一片炽烈的怒火,一万个希望探出的火舌狂烈地撕扯着高空凝结的暗沉阴影,进而汇聚作力量的飓风,围绕着阿扎克·阿里曼这枚飓风之眼,激荡在整个世界之内。 他们做好了准备。 阿扎克·阿里曼想过要说些什么,但言语已不再必要了。他们已是一体,不再有个人了,不再有存在与否了,他们的印记熔铸成一颗全新的心,而汪洋将要为他们让步。 让开。 他举起杖,将手向前伸出去。 星图在他们的意志之中浮现,一颗颗繁星的所在与名称和舆图中的地点一一地对应起来,还有更多的不可计数的碎星粉尘,有情生灵的情感灿灿地凝结成各色的星点,照耀着他们的前路。 他们需要一条航道。 就在这漫漫的星海深处,他们看见一颗遥远的星,一片亚空间投影暗淡的星域……即使那儿仍有危机,仍有潜伏的暗影在时间的边缘恶毒地窥伺着……似远似近,若有若无。 不,或许那儿是一个陷阱,或许他们将迎接的是下一场战争。或许战争与尘埃是他们的命运,然而,总不会再是与影月苍狼的战役了。总不会再是孤立无援地,与钢铁勇士一起死在尘埃之中了。 汝将让步。 浩瀚的赤红力量咆哮着,万千的意念燃起的凛冽怒火顷刻烧穿汪洋,这不是独一的意志,也不是分散的碎屑。所有人都在一起,期待着他们的未来,被燃烧的是生命与意志,是能量与本质,燃烧到最后一片碎屑,那能够化作烈火中残余的最后一缕尘埃的,则是他们的希望。 千尘之阳的力量高歌猛进,欢呼着怒吼着冲进黏腻而污秽的无形世界,在天地的背侧,逼迫得灵魂海向两边退开。逐渐地,汪洋被烧得干涸,一条宽阔无尘的浩然虚无,被生生地开辟出来。 普洛斯佩罗沉入亚空间,在浩瀚洋里留出的空荡荡的虚无中,前进……前进,直到最深处。 星球碾过这二分的汪洋,焰火从表面流淌成冷凝的熔岩,干枯在汪洋里,留下一条无限长的尾迹。他们歌唱着,驾驭着这艘以星球为单位的方舟,将海洋抛在身后。这就是他们拥有的一切了,他们一丝一缕都不会丢弃。 而大提兹卡图书馆沉沦在黑暗中的存在依然留在原地,与他们现实里拥有的星球相互呼应。只有普洛斯佩罗人,只有早已将大提兹卡铭刻在自己灵魂中的普洛斯佩罗人,才能感受到这两处地点之间的连系。无论他们身处何处,提兹卡的烈阳仍在身旁。 渐渐地,他们浮上了现实,多长的时间在这段航程中流逝?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一切都存在于一个不存在的瞬间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失去,似乎什么代价都不值一提。他们做得好极了,这儿就是他们要抵达的地方,而无论他们在哪儿,他们都仍在自己的故乡。 他们再抬起头,向浩瀚洋伸手,汪洋便流回了原处,有些追赶着他们而来的船只,那条有形的踪迹,还有浩瀚洋里原生的邪祟,都在回流的汪洋里被碾碎了。他们处理得干干净净。敌人唯余尘埃。 一片新的星空已经接纳了他们……轨道的重力仍然需要调整,但星体之间的关系已经在最初的计算中解决,日后还需要常年累月的调整,但帝国的科技就足够解决这点小事……下一个任务是与英特雷克斯人对话,而钢铁勇士们承诺了那件事,只需要等他们从这趟航程中恢复清醒。 阿里曼撑着他的权杖,跪在地上。他的皮肤刺痛,意识模糊。他又回到了自己之内,但世界仍在天旋地转。他们成功了吗?成功了……他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体内的血液恢复了流动,甚至比往日里还要稍稍冰凉一些。他的血管里尖锐地疼着。 他们的思绪悄然分开,其中似乎没有多少阻碍,纠缠的线绳轻松地荡开了,就像他们之间的紧密连接忽而消失不见了……或者,不再足以支撑先前庞大的连系网。 他听见了一声倒地的响动,就在不远处,有一个战士倒下了,他倒下得轻而且快,就像那只是一具空荡荡的金属空壳。 阿扎克·阿里曼的呼吸一停。 他睁开眼睛,漫天的灰烬正纷纷洒落,如大雪洋洋洒洒,白茫茫地一片,洁净地落满了普洛斯佩罗。 他怔了刹那,接着陷入沉默。 “是啊。”阿扎克·阿里曼说,即使没有人问他,他们的出谷仪式是否成功。 他顿了顿,再次开口:“不是。”即使并没有人问他,这是不是他所寻求的结局,而他的计划是否告一段落。 还不是休息的时刻。永远不是。 他停顿了一会儿,等着意识重新清明,而后清点起星球上残余的意志。他内心的声音只剩呼吸本身。 阿里曼……有些声音呼唤着他,阿里曼,他的名字被普洛斯佩罗传唱着,铭记着,无数个意志的最后一句叹息便是他的名字,阿里曼……他感受着他们的最后一言,倾听着他们的声音,他们的喘息、尖叫、歌唱、低语……阿里曼…… 他焚烧了他们,是的,他做了,因为普洛斯佩罗,为了他们的家园,为了他们的意志,为了千尘之阳,为了马格努斯,为了提兹卡人,为了所有值得珍惜的,那就是一切…… 他一个一个地数了过去,他的计数渐渐停止,太快了,他宁愿再多数一段时间,然而,他已经数到了最后一人。声音已经消失了。结束了。只剩下漫天的灰尘,漫天的余烬,整个普洛斯佩罗都在下雪。 那么,马格努斯还剩一千个孩子了。 千子。 千子。 千子。 于是,阿扎克·阿里曼做了他唯一能做的事。 在尘烬之中,他站了起来。 ------------ 第21章 溯游而上 “那是我。”佩图拉博的开口让几人感到突兀,高大的原体稍微倾下身,与莫尔斯、瓦尔多、欧兰涅乌斯与缩在墙角的约翰接近,他的目光掠过这些各不相同的非凡之人。 深重的烦扰仍旧刻在他的脸庞上,令他的面部轮廓坚硬到显得有些阴郁。一种思忖寄宿在他宝钻般的眼睛里。 “我不知道你在出生前找过你的父亲,”莫尔斯说。 “我以为那是一场幻象,”佩图拉博将双臂环在胸前,就像一圈铁铸的锁。他沉默地呼吸了片刻,接着说:“在奥特拉玛,索萨的法罗斯灯塔,借助一块碎片的力量,我看见了一些片段,包括我诞生的实验室,以及我生命早期,在奥林匹亚度过的一些事情。” 莫尔斯挑了一下眉毛:“但你那一刻真的跨越了时间,所以那天帝皇会突然跑来帮你抓那块碎片。很不寻常。” 瓦尔多笃定地开口:“主君看见了,因此,他修建……” “给原体的宫殿,你刚刚说过一遍了,大统领。在座的没有健忘者。”莫尔斯说,审视着瓦尔多的身躯。 与尔达一战过后,这名禁军统领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些本质性的变化。不,这与他的性格和外貌无关,他的一些更加接近诞生源头的要素已经不再相同。莫尔斯暂时分不清那是什么。 “主君不做无故之事,凡行为必有根据。”瓦尔多冷硬地直接做出了总结。 “打扰一下,几位……大人物,”位于队列后端的约翰·格拉玛提库斯举起一只手,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力,“你们知道有一段时间我替尔达干活,对吧?” “我不确定。”欧尔说。 “别,”约翰缓慢地伸手,虚虚地压着瓦尔多忽而抵至他喉咙口的日神之矛,“别,我改邪归正了。我甚至接了委托,千辛万苦地把欧兰涅乌斯带过来了,我有些苦劳的。” 瓦尔多回给他的眼神中只有冷漠。 “你最好直白一些,”欧尔委婉地说,先前与阿尔法军团之首相处的那段时间里,他的脾气就已经受过了九头蛇之谜的磨练。 约翰配合地咽了一口唾沫,希望这能让瓦尔多感受到他的威慑卓有成效。 “尔达常说,你的主君在摩洛之后改变了……” “主君的确改变了,他起初无心赐予原体自由意志……” “康斯坦丁阁下,我们知道你想把奥瑞利安切成碎末,您为何不稍稍安静一会儿?” 约翰对莫尔斯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尔达说帝皇原本绝没有要利用原体的狠心。那照你们这么说,他做事一定有根据嘛,这里面的根据是什么?” “他见到了他见过的影子们。”欧尔重复道。 “是的,是的,所以洞穴上映照的影子是谁?”约翰的眼睛停留在佩图拉博身上,“为什么有人会觉得帝皇见到你,和见到影子是一回事,你说呢,瓦尔多?” 瓦尔多沉默一刹。 “再一次。”他垂下眼帘,“主君在见到法罗斯的四号后,他说‘再一次’。” “所以……”约翰摊开了手,探究地扫视着几个盯着他看的人。他们所在洞穴里的滴水静静地从钟乳石上坠下,啪地轻砸在地。 “继续。”佩图拉博俯瞰着约翰·格拉玛提库斯,下达了他的命令。他近乎是以一名君主的身份站在这里。 “好吧,我想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你们这些永生者——除了这位不幸对什么都一无所知的莫尔斯先生,你们都知道,你们的皇帝说他的启示来自第三十一个千年的之初,那不正是现在吗? “尔达跑来守门是为了这个,康斯坦丁·瓦尔多大统领来这儿也是为了这个,正巧我们这里还有两个多余的人,很巧合地跑来了这里,你们觉得呢?” “继续。”莫尔斯说,盯着约翰。约翰开始觉得自己身上已经被目光穿出了六个洞。 “再往前的事我也不知道,各位,我觉得该听欧兰涅乌斯来讲。”约翰果断地把讲述者的位置交给了下一个人。 三双眼睛同时移向被提及的老兵。 欧尔·佩松的手指抖了一下:“你们……还想听什么呢?”他叹息道。 “他的转变。”莫尔斯说,他微微眯起眼睛,在记忆中找出了一些事情……一些他常年以来从未关注的事情,那些他在水晶迷宫深处的图书馆里见过的可能性。比如……他的诞生。这几乎是一个偶发事件,在万变之主所讲述的无数故事中,仅有他自己这一人,依靠咒言重生。 又比如,尼奥斯对亚空间观念的转变……他是太多教派的创始者,生命树在他笔下成型,对“卡”与“巴”夜以继日的分析,卢格纳什日的庆典与精灵的归来,瓦尔哈拉中碰杯的传说,庙塔长阶上游动的蛇影……他走了一千个地方,直到有一天他忽然给欧尔·佩松送去那封短笺…… “尼奥斯改变过的决定。”他最后说。“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 “我无法列举,你知道那太多了,雷穆斯……” “那就告诉我,我是因何重生,欧尔。”莫尔斯凝望着老兵的眼睛,他知道这是帝皇最初的一位战帅,或许也是他唯一真心选择的。纵然他偏爱佩图拉博,他依然不得不承认,在帝皇心中,钢铁之主是第二顺位的选择。 “那是一则约定。”欧尔慢慢地回忆,逐渐走到了几人的最前方,就好像他正无意识地追着前方某个人的步伐。“在巴别塔上,他对着闪电立誓,他不会利用这份危险的力量。” 老兵的手指握紧又松开,就像他又重新步入了那段极为古老的岁月,而他手中正跌下一把险些刺出的匕首。他静默地一颤,即便只是回忆,愧疚仍然再度找上了他。 “他曾说,他会找到一个保守咒言的个体,这股力量不会无约束地为他所用。我则向他立誓,不会再任何背叛之心。”欧尔摇头,“我那时真是迷失了,我不敢想象,假如我在巴别塔伤害了他……” “当然,你没有动手,”莫尔斯的目光更加遥远,“从这一点来说,我该感谢你。” “哦,尼奥斯说你本来就会是一个永生者,”欧尔诚实地说,“你那时候只是还没有死过,不知道这件事。” “不论如何,接受我的感谢。”莫尔斯重复道。 “还有瓦尔多呢,”约翰大胆地插了一句话,他打赌瓦尔多不会当着这群人的面要他的命,实际上,他对着康斯坦丁·瓦尔多笑了一笑,“恐怕禁军统领的降生也是我那位老上司念念不忘的事情之一,比如‘他又造了一个杀手’,这种类似的话。” 瓦尔多的眼神只是存在,就足以带来威胁。“我可以杀死一个永生者。”他漠然地说。 “是的,看看尔达就知道了。那么,话说回来,你总不能是专门为了谋杀永生者而诞生的吧,大统领?”约翰耸了耸肩膀,他们已经走到了洞穴的深处,背后的光芒遥远而暗淡,宛如位于时间的另一端。 康斯坦丁·瓦尔多将手中的日神之矛不留痕迹地在身体一侧握紧。“我将在你们做出决定后,告知我所知的命令。这亦是主君的要求。” 他面上的严肃罕有地稍稍舒缓了。 “帝皇不轻易付诸信任,他不会参与缺乏胜算的赌局,他所见者却能够让他变更意念,献上赌注。即使是帝国宰相亦讶然于他的决策,殊不知他已看清了决策的后果。他固然以壮志囊括星海,却绝非不顾一切的莽撞之徒。” 康斯坦丁·瓦尔多说,他少有对帝皇做出评价的时候,又或者他依然在重复着早已有过的命令与声音:他永远是帝皇的手臂,即使帝皇已经暂且离去。 “然而,过去的前奏仍然不曾落下最后的音符,选择权不在我的手上,因唯有无知者方能成为那道影子,而在那一双未曾观测真相的眼眸里,世界还未被熔铸成形。” 他们已经靠近这条漫漫通道的终点,约翰脸上的沉思越发明显。“嘿,”他转向莫尔斯,“你在……” “安静些,格拉玛提库斯,”莫尔斯转过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大量符文的光芒,一道言语附带的溢出力量瞬间让约翰无法发出更多声音,黑袍人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漫不经心地将约翰受到的束缚解开。“我需要计算可行性。” 约翰举起手投降,找到了下一个正在沉思的人,压低了声音:“这位尊敬的基因原体大人,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们真的要靠这五分钟的讨论来决定人类的走向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 “不,我就是觉得……唉,有些别扭吧。”约翰说,“我确实早就有些猜到了,但我们说到底对过去的真相并不清楚,这些都是……” “我的口述。”欧尔说,“我听得见。” “那就一起聊聊好了,”约翰亲切地拍了拍欧尔的肩膀,“我们先假设那边的帝国工匠真的想出了在这儿回到过去的方法……” “赫鲁德人的石头……亚空间……”莫尔斯轻声说,再度陷入他的思考,轻轻地漂浮在通道之中。他将手探入虚空,一个静滞匣落入他掌中,他凝望着手里泛着绿光的铁匣,面色冷凝。 “你看,他有些成果,”约翰悄声说,“我就假设这事情真的可行吧。我想说的是,你们对现在的状况真的满意吗?” 他敬畏地看了一眼佩图拉博阴沉的面色:“如果我们真的按照我们以为的方法去做,那么我们得到的结果恐怕就是现在这样吧——我看出你心怀悲痛,原体佩图拉博,我不确定你都失去了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在当下的局势里,我们看看我们都获得了什么。” “欧兰涅乌斯,我猜你不认识别人,但你肯定也应当知道,你认识的那位帝皇已经不在了。在眼下的状况里,我们失去了你的皇帝。这是我们的现在。” 欧尔茫然地看着约翰,似乎一瞬间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他不是还在……” “我在网道里就和你说过帝皇已经逝去,你打断了我,”约翰安静地说,“不要再觉得他还在泰拉等着与你重逢了,士兵。” 欧尔静默了。 瓦尔多无视或者默许了约翰的行为,即使约翰有一个瞬间觉得大统领正咬牙切齿地将他放在口中咀嚼。 “还有原体佩图拉博,我想现在的局面也不是你想要的。许多人死了,死的必然是重要的人,否则黑暗王座走不到今天。”约翰说,他也说不清为何要由自己来说出这番话,也许他只是觉得自己曾经做错过一些事,因此现在有义务提出第二个可能性。“你接受这一切吗?”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可以避免。”佩图拉博说,他的眼睛落在前方黑袍人的后背上,在莫尔斯周围缠绕的金色符文越发明亮了。 “过去还未定下,我们仍可以修改它,从而改变未来。”约翰说,“真正定下的只有你在实验室里和帝皇的会面,再往前的事情都不一定呢。比如,你其实可以不给帝皇展现网道能够做到的事,那么你们就不会作为固定的节点被创造,帝皇也不会登上黑暗王座。” “听起来尔达对那一天念念不忘。”佩图拉博尖锐地说。 “你说对了,大人,我听了好多遍呢。当然,选择的权力在你。”约翰的声音里带着感叹,“如果帝皇在那一天只是在盗取制造基因原体的火种,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 “不会有暴君星,”莫尔斯的一道梦呓般的声音加入对话,那只是他思维中的一小部分近乎本能的残片,被他甩到他们之中,他本人依然沉浸在复杂的演算中。 “战帅荷鲁斯将加冕……我们会返回奥林匹亚,孩子……你不会受伤,我不会让宿敌刃趁机失窃……不,欧米冈就没有理由动手了……” 他难以忘怀佩图拉博在戴文神庙被黑暗之王的力量所伤一事,他看过的许多种未来一一在他眼前闪过,他挑拣着一万种存在希望的可能性,他的本性呼唤着一个更好的未被书写的故事。 “奥瑞利安将继续崇拜帝皇本身,一个疯狂的信徒,但尼奥斯会留一只眼睛在他身上……” 另一道同样来自莫尔斯的声音响了起来,第二个碎片从他的思维里轻轻剥落,“在既定的历史中,倘若一切回归正轨……我们只需从不现身,那么世界将回到原有的轨道……我看到过那一种未来……要做取舍,要有决定。” 第三个声音被解放:“就像瓦尔多说的,我想他从未告诉过我们他在过去的经历,他有意如此……是因为如此行事之下,未被注目的过去在我们眼中便尤有变更的余地,这便是时间的分叉了……哈,他仍留下太多痕迹,只不过我们不曾看见所有的碎片……” “至于你,欧尔,倘若你在巴别塔伤害了他,他会谅解你的,而咒言不会再为他所用了,正如你所说,我仍是永生者……呵,我至今不知道我失去的手臂落在了哪儿……去做决定,佩图拉博,说不定你也想试试在奥林匹亚遇到一个更……不曾心怀怨恨,难忘其昔日命运的工匠……” 在通道的尽头,潜藏在星球深处的模糊光芒变得愈发清晰,那翻涌的辉光在镜面般的门扉后刺出利刃般的光芒。周围的现实宇宙在亚空间的灿烂辉光下失色,而那纯粹的璀璨金光无疑来自昔日的帝皇本人。 “我们又将失去什么?”最后,佩图拉博问,他的眼睛直直地看进光辉之中,“我们又将否定什么?” “选择的权力在你,佩图拉博。我不会陪你同去。”莫尔斯说,这一次是完整的他在开口。 他挥挥手,各个碎片回到他身上,融入他残破的、飞旋着的虚无灵魂。他的有形躯体已经在前进的过程中被分解,用于最大限度地运用他的力量。 他将无形的手伸出,那些错落的石砖的轮廓变得清晰可见,漆黑如煤的石块上绘制着曲折的金色纹路,纹路中框定出那扇发光的门扉。 “……该你来了,”他说,对佩图拉博喃喃,“多么漂亮的封印,任何武器都无法解除这儿的防护,除了一样东西。佩图拉博,你身上流淌着帝皇的血,这扇门注定只能由帝皇的亲子开启。” “你呢?”佩图拉博问道。 “这是你的旅途,我将照耀你,将你的影子映在时间帷幕的另一面。我将是洞穴之外的光。”莫尔斯说,那枚赫鲁德人的石头正悬浮在他虚无的掌心。“放下心吧,你仍能听到我的声音。” ------------ 第22章 巴别塔(上) 附近的河水正渐渐地化冻,靠岸的冰轻轻地碎开,裂成流动的浮冰。天气依然寒冷,但时间快要到中午,恒星已经热了起来。 巴图萨·纳瑞克在岸边横放的石头上坐下,从长袍里摸出一个速写本,手里的笔在纸上游离了一会儿,定下画面的框架,便开始勾勒一座高塔的外轮廓草稿。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姑娘从村庄的小道上捧着一木盆的衬衣和粗麻袍子走过来,她的脸部线条很硬,有些不常见的凶相,白色长发编成两股辫子,一前一后地落在肩膀两边。她瞥了纳瑞克一眼,扬起淡色的眉毛:“教士,你在这儿啊。” “我在,”纳瑞克回答,在手指间转了转笔,他没有什么可以给这名凡人的,如果在村庄里,他可能会给她一对他闲暇时织的毛线手套。“上午好,阿廖娜。” 姑娘在几米外的距离蹲下去,砸开冰块,把衣服浸进水里。纳瑞克盯着她的手,那儿连冻着的痕迹都没有几分。这片半蛮荒世界上的人体魄都好得不一般,如果让他们稍稍去做些训练,恐怕能直接跑去连队里开坦克。 “我还是不明白你昨天说的,”过了一会儿,阿廖娜斜过脸孔问,“你跟我们讲,神皇确实在我们的世界外头,但又喊我们不要随便信祂。我搞不明白,教士。” “你听起来是没有明白,”纳瑞克笑了笑,“我们的确要相信宇宙里有种终极的正义,可那不是……” “别这样说,教士,”阿廖娜甩了一下头,把掉到前头的辫子甩到脑后去,从盆里找出一件缝得针脚很细的小女孩的小羊皮衬裙。 “我给你一个建议,我是村里一等一的聪明人,可就连我都打心底里闹不清楚你的道理。你还是和我们多讲讲你的那些——”她挥了挥手,一串阳光缤纷地折在扬起的水滴里,“那些‘老故事’。” “那你要等我做了梦才行,”纳瑞克说,低头看了一眼他的速写本,“我自己是没有故事的,也没有什么过去可言。我只是为祂作代言罢了,只有祂令我看见了,我才能为你们宣讲那些历史故事。” “这样有什么要紧,”阿廖娜爽朗地笑起来,浅色的眼睛像初生的狼一样地亮堂,“我才不乐意听讲经的道理,我喜欢故事。” 纳瑞克叹了口气,仔细地思量着他接下来要用的措辞。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风将他的声音和潮湿的水汽,还有地上湿泥土那股青草的涩味卷在了一起。“像昨天,我才见到几个新的画面,我正画它们呢。你想听,我就预先同你讲了。” —— 那时候是一个收割日的晚上,男孩早上和叔叔与父亲一起出去打猎了。两个成年的猎手抛出的长矛扎进了族群里落单的一只幼崽,那个男孩的动作很矫健,他用石头磨的刀在空中划了一道色彩很冷的弧,钉在那头皮毛油亮的小型哺乳动物背上。 他跑过去,刀子剖进动物的血管里为它放血,猩红的流体覆了他一手。 最后成年人拎起动物的四足,他们白天跑得太遥远,就近有石头的洞窟,他们进去歇一夜。这里之前就有人来过,洞窟靠近边缘的地方堆积着蓬松的干草和树枝,还有碎骨粉之类的东西。 天会很快地冷下去,他们把自己藏在洞窟深处的影子里,好像影子中会有热量似的。不,他们只是挤在一块儿了,里头没有风,这样没那么冷。 男孩剖开动物的肚子,用力把刀捅进去,切割那些油脂,尽量不弄破装载那些不好闻的东西的袋子,然后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一些。他还可以蜷在里面睡觉,他个子不大。 最后他钻了进去,面朝一面石壁,即使夜里石壁上的棱角和纹路都模糊不清。他身上很快被血水浸透了,他拉紧了动物腹部两边的厚重兽皮,之后有一段时间里,他就这么躺着,倾听他的父亲和叔叔开始争吵,没有兴趣搭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就好像那完全与他无关似的。 他盯着石头,听见外面下起大雨,雨水像是从天上被呕吐出来一样嘈杂。不久之后是闪电,雨反而渐渐停止了。光时不时陡然在夜晚炸亮,直到他逐渐听见一阵像踩碎树枝一样噼里啪啦的东西。 接着,一股温度靠近了他,像野兽的鼻息一样喷在他手臂上。还有些亮堂堂的东西,像白天水里有波动的时候那种闪烁的碎片,摇晃着照了过来。他睁大眼睛,那股热量越发地近,就像闪电被什么东西容纳了起来,储存或者关押在某种东西内,转化成一种更稳定的源头。 那是什么东西,发着不稳定的红光,照在这面石头墙上,描着那儿凹凸不平的轮廓,一会儿亮一会儿暗? 男孩被那道不应当出现的光镇住了,它的热量和光芒都那么完美,闪烁得比任何初生动物的眼睛还要明亮,就算他的父亲和叔叔停下争吵,害怕地避开那处火堆,他也依然没有理会。 在这儿,只有这亮堂堂的东西具有足够的诱惑力,它像鸟一样扑腾,像动物一样滚热,散发着生命本身的力量。 男孩伸出手,想抓住它落在石壁上的影子。他似乎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觉得自己想清楚了,也明白了该怎么创造它。他的心跳迅速沉静下来,稳定地在胸膛里驱使着他站出来,去接近那团正在发出光和热量的东西。 他错了,影子里又多出了一个什么事物,一个很高耸的、山岳似的存在,静静地映在亮光里。他似乎年纪很大了,又好像仍然很年轻,没什么能令他老去。他就在那儿,却又像不属于当前这个时代,而是来自别的什么地方。 一看见他,男孩就感觉自己似乎应当与他很熟悉,他的脉搏变快,血管里钝钝地疼痛,世界的速度似乎突然加快,而后又舒缓成一条长河,隐隐地在他周围温暖地裹着。 随后,那道突然出现的影子缩小了,但依然很伟岸地矗立着。他的也许是头的地方正低下来,好像影子正在与男孩对视。 “你是谁?”男孩问,他今夜第一次开口。 影子注视着他,他没有说话,也许他只是一道影子,而文字尚未诞生,故而他没有不经过声音便能够传达的话语。 不久之后,影子向他伸出一只手,他的动作不快,但一种阳光般的触感暖洋洋地随着他的动作而靠近,那种温暖似乎赋予了影子一种颜色,某种偏暖的色泽,向着他温和地靠近。男孩从动物的身体里爬出来,试着抓住影子的手,那种无形的光照在他身体上。 而后,影子在他身前屈膝,半跪在地,他的手臂似乎环住了他周围。一时间,男孩以为这恐怕就是随着那种能够被运用的光与热而诞生的影子,此后每每点起亮光都能见到他的到来。接着,伴着一声疲倦的、叹息般的风声,影子从映着光亮的洞窟里消失了。 在男孩醒来的时候,他依然蜷缩在动物的躯体里。 昨夜亮起的那种光早就熄灭了,重新照耀在他脸上的是外界的阳光,还有雨后干涸的泥土气味在他鼻尖翻涌。雨天的泥土里总是有一种摸不准的新鲜气息。 他站起来,又望了一眼石壁,开始觉得昨夜的影子都是他们睡着之后,在那紊乱的世界中会发生的事情。不过,他突然开始期待……他还会再见到那道影子吗? 他走到洞窟边上,眺望外界的原野。昨夜烧着的东西已经在来往的风中化作焦黑的灰尘,这儿似乎什么都没有过,然而确实有些东西改变了——或许不止是一个温暖的夜晚能带来的改变,那种自然的启示或许远远超过一次瞬时的庇护。 男孩蹲下,凝视着那一堆灰烬,伸手拨开里面的杂质,好像能从中找到些亮闪闪的碎片。确实有什么东西还藏在这儿,他触碰了一下,手上像被咬了一样疼。他思考着,盯着那一星半点很快散去的亮光,一个新的名词在他大脑边缘酝酿,突然之间跃了出来。 火。 他站起来,回头看着他的亲人。他们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男孩清楚。还不是现在,但世界一定会因为火而改变,那改变将是彻底的。 —— “火,”阿廖娜说,在纳瑞克身旁席地坐下,“它有一个被发现的过程。” “你很敏锐,姑娘,”纳瑞克说,“你的描述比我想象的要准确。” “当然了,没有什么是一开始就存在的。就像总要有头一个人知道,亚麻可以抽出那种丝……” “纤维。” “好吧,纤维。在没人告诉我可以这么做的时候,我绝对想不到我们的衣服不是从河里漂上来的。”阿廖娜解开她的头发,开始重新编。“就像肯定有人发现了你的盔甲可以用铁打造出来……” “陶钢。”纳瑞克笑了。 “哦!教士!”阿廖娜懊恼地拽紧自己的头发,用力把三股鞭子拉得更加紧实,“可你还没有讲到你画的塔呢。你也没说那个影子是什么……这不是帝国真理说的巫术吗?难道那个男孩是个巫师?” “官方一些来说,是未认证的灵能者。”纳瑞克微笑了一下,“如果你一定要给他归类。” “会被第十五军团抓走的那种灵能者?” “恐怕这段时间不会了。第十五军团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继续负责这项职务,我猜。” “好吧,我还想见见星际战士呢。我只听说过他们,听说都是五米高的大个子,”阿廖娜抬头,如果她不是正在编辫子,她肯定要比划一下。“什么都能吃,会抓走小孩子,男孩子当成武装修道士,女孩子被吃掉。” “就算是怀言者,也不会吃小孩。”纳瑞克说,他的笑容没有受到他口中词汇的任何影响,就像他与它不再有关联。 “听你的,你懂得多。再来说点什么吧,教士,比如讲讲那座塔——对了,如果你还愿意陪我们犁地,可能我们就愿意信你的教派了。真的。”阿廖娜说。 “后天的任务是帮你们开卡车吗?唉,我可没有时间总待在这儿,顺着光辉之路,我就要去下一个地方了。”纳瑞克说。“不过,我还是与你说说故事吧。” —— 一座未竣工的高塔耸立在平原上,数不清的士兵死在塔边,被雷鸣电闪中的刹那亮光所照亮。鲜血与尖叫的余音依稀萦绕在高塔周围,破碎的肢体和熔化又冷凝的盔甲残片融合成一团肮脏而野蛮的团块,肆意地堆积成血肉的城垛。 戴冠的男人手握一把滴血的长剑,在高塔之外的门厅中静静伫立着,凝视这座塔楼上,每一根廊柱、每一处交错的飞檐与拱门,每一面广阔而精雕细琢的拱顶上都密密麻麻地排布着不计其数的文字。 环绕着他周围,厅堂之中倒下了二十具尸首,他们的口部被未知的力量烧穿,牙齿和唇舌熔成一团凝结的团块。冰冷的霜冻封锁了他们的面容,也终结了他们口中的言语。不论那曾是多么强大的力量,拥有何等的潜能与可能性,此刻都已经终结在戴冠男人的浩瀚力量与无情屠戮之下。 男人手中的长剑上,火焰渐渐地熄灭了,而周围墙壁上变幻光影中影子的扭动越发肆意与不受拘束,似乎正要有什么东西从中诞生。这本不足以阻挡男人继续前进的步伐,然而,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渐渐地止下。 冰霜似乎变作了某种透镜,在墙壁上幻化出具体的形状。男人的步伐终于休止于此。他的衣袍在风中鼓起,他专注地凝望着墙壁上的影子,心中似乎存在着某种未知的期待。 在他背后,一个新的来客步入了大厅,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而他的目光则落在前方戴冠男人的身上,久久无法移开。 ------------ 第23章 巴别塔(中) “等一下,教士,你说的那个男人,和之前的小孩子是一个人吗?”阿廖娜好奇地问,站起来走到纳瑞克身边,张望了一眼那幅已经接近画完的速写。 未竟的高塔由霹雳与闪电补完了上面的那一截,仿佛一座连接天空与大地的光亮长柱。 “我只是一个转述者,”纳瑞克说,“我不会犯释经的错,或我尽力不犯。” —— 戴着王冠的男人在高塔的大厅中回过头,他的脸庞在空气的对流中变得模糊,一些细碎的伤痕留在他黝黑的皮肤表面,似朱砂一样的,和着烟的灰滚到长袍上。他的脸色很奇异,也许是火焰扭曲的缘故,那副冷漠而笃定的表情变得不再不可动摇。 “结束了吗?”新来的男人说,脸上淌满汗水,盔甲上全是战斗后的痕迹。“该推倒这座塔了。” “还不是时候,”戴冠的人沉吟着,“吾友,这些工具还不曾尽到它们应为人类作的贡献,在抛下并毁坏它之前,我们仍有许多可使用它去做的。这是我们从命运的给予中夺取的,我们尚可以用它去索取更多。” 新来的男人战栗了一阵,就像戴冠者的话语化为刀剑的碎刃,疾驰着切过了他的身躯。也许他是个将军,或许他只是一名士兵。 “不,”士兵徒劳地说,“这不是我们能拥有的力量。” “凝望未来的第二视觉,”戴冠者说道,他深色的手掌抬起,而后握成拳,“束缚半神的牢固锁链,杀死无生力量的长矛……这是我们对抗命运的坚甲与利刃。这种具有力量的文字……” “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士兵不禁打断了他,“不正是因为这座塔中的人的傲慢吗?他们认为自己能统一整个人类种族,能把我们全部带入一个更高的境界,于是传播了他们的文化、信条与真理。我们要成为下一个塔里的人吗?” 戴冠的人目光落在士兵手中的武器上,这把武器曾经用于杀死他们的敌人,以及护卫他的生命。他的眼神闪动着预知般的了然,就连士兵都不知道戴冠者正从他身上看见的未来。 须臾,他平和地开口:“欧尔,你看见了吗?” 士兵困惑地环顾了周围的墙壁,除了那些玄异的文字与地上躺着的死者,他不知道戴冠的人指的还能是什么。 戴冠者摇了摇头,烟雾在室内升腾起来,文字在烟气中摇曳,如同与火焰的灵魂一同蒸腾。他伸出手,手掌上方的烟气里渐渐地凝出一行古老的、影子般的字迹——不同于本有的那些奇异文字,这行字是他们都认得出的通用语言。 “巴别塔还要多少次坍塌?”戴冠者喃喃,他眼中的火焰又一次地变得明亮,“人类还要多少次重蹈覆辙?” 士兵茫然地倾听他的话,意识到这就是阴影中悬浮的文字。 空气变得更加炽热,一个冷酷的微笑在戴冠者的面容上浮现,又被塔里的气温模糊地暖化成某种近似宽容的东西。 “我看见他的语言,”他接着说,“我看见他警示我们前方绝没有后退的路,我看见我们的未来从时间的尽头向我们走来……不该再有自断的路。” 他的眼神向下移去,“给我你的匕首。” “为什么?”士兵问着,已不自觉地递出了他手里的刀。这似乎不该是这把刀的宿命,然而他做出这个选择时,心里却很欣然。 “我带给你另一个计划,”戴冠者说,“我既然看见了,就必然要这样选择。如其所言,我将重新创造许多,许多。” 他深色轮廓的脸往上方扬起,风声呼号起来,电光向上飞旋着扭成一截无形的螺旋,为塔楼向上沿出金色的尖顶,阴沉的雷云骤然向四周扩出同心的狂澜。 —— “我听过那个故事。”阿廖娜说,她专注思考时嘴唇的线条很顽固地翘起来,“巴别塔的故事,对吗,教士?” “我险些以为你们早就和人类的历史一刀两断了。”纳瑞克打趣道。 “哪里有那么隔绝呢?我们也是从遥远的母星里过来的呀,我们念着地球的,只是好多历史都找不见了。就像你说的这个故事,我们还以为那座塔倒塌了,原来并没有那么一回事。” “我做不了解答,阿廖娜,我们都没有见过历史的真相,我懂得不比你更多。” “可你是个教士。” “这又能决定什么呢?我甚至没有我自己的舌头,”纳瑞克向着白发的姑娘点头,“回去吧,我也只见到了这样多。或许我今日还会见到些新的故事,我们在小教堂见。” 阿廖娜遗憾地转过身,她的身影消失在树木的影子里,细密而坚韧的长叶挡住她的背脊,纳瑞克不确定她是否在途中回头,思忖着望来一眼。 —— 星际战士的僵化神经结将他们的梦境与现实交叠,当纳瑞克那颗仍警醒着的逻辑头脑还在倾听周围的环境之声时,他另外的半个头脑已经昏昏沉沉地跌进了一片战区。 他的脚踩在铁蒺藜般的秘林和深红的风暴里,周围的枪炮和树枝一块儿像是坏了的数据板中的一截影像,错乱地互换并时隐时现。远处有一些高大的钢铁机械,举起它们安装着粗重炮管的手臂,互相把对方纳入火力半径,不经瞄准就开始射击。 他从破碎的透明玻璃与泥泞中钻出来,撬开熔化的网格挡板,低声地喘着气。当一枚炮弹飞旋着砸在他身体右侧,在多倍重力常数的环境下激起他半身的泥土时,他的心跳平静如初。 风暴在前方汇聚,重伐木的持续火力打断了成片的密林,浓重的红雾病态地闷在天边,他仿佛正在义无反顾地奔入一座火炉。一串秘术六角星和木质小塑像随意地嵌套在一起,用皮绳挂在他的腰带上。 蓦然间,他忽然开口,从他嘴里吐出一种含混而硬质的语言,合着塑钢熔化的臭气一并在丛林里烧灼。 “又一次,”他冷静地说,剧烈的运动对他的呼吸毫无影响,“第……” 他从周围的环境中得到了一些关于对话的暗示,他抬手意图抹去自己脸上即将流过眼睛的汗水,但他的手被棕褐色的面罩挡住了。他皱了一下眉。 “不要告诉你是第多少次?”他说,无机溶液泼洒在他的作战服外侧,在酸蚀溶液的高热白气烧穿他的衣服之前,一种冰冷的能量一闪而过,分解了危险的溶剂。 作为回击,他眯着眼端起枪,打断了一些模拟成海葵形状的机械触肢,球轮武器如同真正的气球膨胀着向上飘起,而后陡然炸开。 透过他的眼睛,纳瑞克看见了一些模糊而移动迅速的阴影,边缘在飞驰的树干和坠落的航天器闸门上映射出不合常理的亮光,就好像在某个地方存在着一束奇异的光源,照耀着一个此世之外的来客。 他撕开一个登陆舱的外壁,电光的火花四处飞溅,里面的缓冲层在诡谲的火焰下猛地燃起,空气从舱室里喷出。 他挤进去,十二个侦察队员在刹那之间被炸成一堆碎屑,那些身躯脱力地滑倒,手枪、钩索和皮带四处燃烧,时不时快速地砰一声炸出一团沾满血液蒸汽的浓雾,让周围环境中的血红雾气更加具有挤压的特性。 忽然间,他再度开口:“亚空间?……你不是巫术的产物吗?不是……” 他跳出登陆舱,整个狭小的空间在他身后爆炸,一团软绵绵的粘稠汁液飞出,耷拉在他左肩。他迟疑了一个瞬间,接着才用灵能将它隔绝。 “警惕……”他说,汽化的挥发物在附近燃烧,他视若无睹,只是仰起头,眺望天际一处极远而渺小的黑点。那是一艘巨型的太空舰,刚刚通过亚空间跃迁至这颗星球的外轨道,碎片和金属的光像撕碎的纸屑飞散在宇宙空间内。 他始终看着那儿,脚步在湿滑的地面、树枝、灌木和真菌还有模糊的血肉中交错,仿佛踩着暴力的鼓点,跳着一支不需伴舞的舞蹈。他向上伸长他的手臂,仿佛是和那艘舰船打了一个招呼。 几秒之后,飞船爆炸在离子武器的光芒中,失衡的压力卷出了飞船内部所有的电子仪器、机械悬臂、保藏千年的古董与雕塑、内置祈祷厅和栎木餐桌,折断的横梁和大量瞬间冰冻的凝固挥发物……一面旗帜从飞船上落下了,不论在这个古老的年代,那面旗帜所象征的纹章与家族含有多少种未来的可能,此时都在这名战士的轻轻挥手之下灰飞烟灭。 “不可能。”男人断然拒绝了正在与他对话的影子,他手中的枪顷刻重新熔炼成一把短杖,杖的一端连接着一枚圆球。 在金属的撕裂声和宏大的燃烧声中,环绕在他周围的整个环境从极微小的单位尺度里开始放射出残暴的灵能光芒,尖叫声在远处层层跌宕地响起,又很快地烟消云散。血雾的浓度还在上升。 “人类仍然需要统一,”他宣布,在他的话语里似乎很难分辨出任何属于一个人所有的感情。他的思考是隆重、静默而迅速的。 “在我们将银河作为人类崛起的基地帝国之前,在亚空间可以被替代之前,这种力量永远无法被弃绝。”他说,“这是一个种族能够发现的第二枚火种,它将第二次推动整个种族的根本性变革。” 血色的水开始从空中落下,带来凝固的钻石般的雨滴,一条条细的水流嵌在世界的表层,开始熄灭大地上的火焰。 丛林的灰烬在战士的脚下簇拥着他。 +况且,万年以来,不正是你劝我永不止步?你应当有一个名字,源自未来的访客。+ 战士说,不是用有声的语言。他的心灵之音如浪涛般轰鸣。 +你不若我们上次见面时一般坚定。+他下了定论。+为什么?什么让你心生伤痛?+ 他周围的灰烬里卷起风,漆黑的灰扬成一个隐约的形体,还有那无形的话语,轻柔地飘在远方落日的背景里。 战士倾听着,最后,他点头:+那么,我将警觉。而我亦将在我的未来与你的过去劝告你。你将被下令永不迟疑,你将被警示前方绝没有退路。”+ 在天际线上,落日忽而加速坠落,砸在与战士为敌的大地上,瞬息间海面蒸干,数千平方英里的楼宇殿堂化作焦土。 —— 他看上去兴许有六十多岁,真实年龄则难以估算,灰色的亚麻布长袍裹着他不再年轻而仍然健壮的身躯,黝黑皮肤上布着深深的沟壑。看起来他应当是个寡言的人,他干涸泥土般的嘴唇闭合着,似乎极少会敞开。 当他的目光转来时,一种灼烧般的审视藏在他低垂的眼睛深处。被称为欧尔的士兵有些怅然地跟在他身后,他身旁裹着蓝纱的女人不以为意,只是朝他挑着嘴角笑了起来。 在他们后方,还有几个人远远地缀着,离得最遥远的也最闲散的,是个穿浅色古代袍子的年轻男人,似乎还未意识到这趟旅途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是这里了,”女人说,朝着山洞看了看。 本地为他们带路的骑士家族成员向他们点头,肯定了女人的看法:“要当心,这里头的人都一去不回。就是那道恶魔的拱门,在最尽头的地方。” “亚空间?”队列尾端的年轻人问。 “要当心,亚空间并没有这里的危险啊。”领路的人劝告着。 “我当然知道了,”年轻人说,“那么,你恐怕不会让我们全部在外面等吧,尼奥斯?你会那么做吗?” 领头的老者点了一下头,那张亘古岩石似的脸上没有笑意。 年轻人挑了一下眉毛,将双手交叉在胸前。老者漆黑的眼睛审视着他,如同机械师审视着工具的可用性。这很快地令年轻人皱起了眉毛,直到老者微微闭眼,回过头,继续往深处走。他的下一个命令让年轻人耸了耸肩,嘴角划过微笑。 “其他人留下。你跟我来,雷穆斯。” ------------ 第24章 巴别塔(下) 他们也许可以称之为飞毯的发光平台又朝着光源的方向航行了一段时间,在佩图拉博精密而稳定的头脑中这段路程体感时间在两个小时又十分钟。一路上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在和莫尔斯的声音对话,同时隔着模糊不清的浪潮观察着正时间流上的世界。 在步入门扉之后,佩图拉博意识到他们并不是紧紧跟随着帝皇的生命溯游而上,而是在整个历史的快速洪流中上溯,寻找着一些恰巧能和帝皇的生命轨迹交汇的奇异时刻。 最开始,也正是最接近第三十一个千年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的相遇要频繁些,等到他们逐渐接近帝皇曾经拜访摩洛的十五个千年之际,两条线碰巧交汇的频率已经降低了。 “我之后会说什么?”佩图拉博问。时间带来的流淌以人类能够理解的形式吹拂在他脸上,旁边的时间断片像小型的岛屿似的掠过他的视野,闪烁着贝母一样的随光源而变化的色彩,深浅不一的片段的影子在他身上落下明暗变化的粼粼光泽。 “为什么我会知道,我不是预言家,佩图拉博。”莫尔斯说,声音在风中宁静地传来,“我和你一同走在时间的同一侧。” “你比我知道的多,莫尔斯,我希望你告诉我。如果我在更早的时间点没有做出一些事情,那么帝皇为何会在相对晚的时间点,告诉你我前方绝没有后退的余地?” 他仍有许多问题要问那位远在摩洛之门另一端的工匠,诸如他如今踏着的发光平台为何颜色不断地从深绿向着金色迭代,还有关于帝皇在后续告知他们的许多似乎极为有的放矢的信息…… 然而很快地,新的碎片正朝着他面上飞来,如蛛网般地扩出一面宽阔的纱幕,将他兜在其中。 ……这片光辉,如同星炬的光本身,明亮而通透,边沿翻卷着海中珊瑚似的白色。而时间点内部的景象迅速变得更为具体…… 苍苍的世界里不断翻卷出熔化金属般的涟漪……浩瀚洋的海面里……一条动荡的木制船只,以浮空且自动射击的长弓射箭向旁侧防御,船帆在长杆上猎猎地张扬,一条巨大的真实的脊骨嵌在甲板中央,成串的骨片和铃铛悬挂在中央铁火盆周围的外廓上,一个老人坐在火盆边烤着火……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白袍的年轻人,靠着边站立着向外眺望,观察着亚空间内动荡并颤抖的闪电,以及一片片朦胧的光环…… 佩图拉博看着站在那儿的人,他只停顿了一刹那,便重新把注意力移到席地而坐的老人身上。 “你来了,”老人说,火光覆盖着他深色的皮肤。“你们。” 等到莫尔斯向前走到火堆边,冲着另一个怔住的、与他面容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冷冷地笑了一下后,佩图拉博才确定老人说的确实是“你们”。 他仍不太明白为何唯独在这里,莫尔斯能够真正出现在他身边,也许这是灵能的一些特性决定的。 现在的莫尔斯看起来宛如一个半透明的幽灵,迷雾般的皮肤在亚空间的光辉下看起来明暗不定,他手臂的缺失大喇喇地显露在外。 “的确是我们,”莫尔斯说,“猜到了吗,尼奥斯?” “几乎没有,”老人抬起头,端详着莫尔斯,抬手让他坐下。“那么,我们见面了,你有什么要说的?” “这里是摩洛?”莫尔斯问了一句,耸了耸肩,“我记得你这段时间说话风格确实让人不愉快,但我不知道我也在这儿……我确实应当在这儿的。” 他坐下了,并邀请佩图拉博过来,难得亲切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对老人再次开口。 “你觉得这是谁?”他说,听起来竟然有些俏皮,“你想得到吗,尼奥斯?” “我的儿子。”老人甚至不必思考,便给出了答案,他的直接让佩图拉博的肺微微一紧,他放松了些,不作声地在空处围着火堆坐下。火的热量像胶水凝固后的面具,覆盖并固定了他的脸。 “没有什么感想?”莫尔斯问。 “这证明我在这里取得了成功。”老人说,“我是怎么做到的?” “你问我?” “你们从未来抵达现在,而我缺少一个对当下的解决方法。如果给出答案的不在我们之中,我的儿子就不会诞生。” 老人站了起来,一个瞬息里他的存在似乎变得极为遥远,他们所在帆船外侧的风浪扩开,拍打着船的外侧。 一旁的年轻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仍然有半个心灵在注意着莫尔斯缺少的手臂:“所以,你是未来的我?” “第三十一个千年的你。”莫尔斯回答,避开他自己的眼神,“别看我了,我不会为你做预言。” 年轻人移开了盯着莫尔斯的眼神,靠在船舷上眺望浩瀚洋中的能量流向,他未来将要缺失的手正敲打着浮有盐渍的深色木板。 “帝皇。”佩图拉博采用了他唯一习惯的称呼。 老人习以为常地接受了他的称呼,他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他,审视他身体的构造,然后满意地点头。“你的编号是什么?”他问。 “你对你的孩子太严厉了,”莫尔斯半抱怨着,“问问他的名字吧,他是个很不错的人。说到底,我想他在你之前的生命里见过你不少次。” 老人沉默了片刻,没有拒绝:“好。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吾子。” “我是佩图拉博。”佩图拉博说,感受到自己的耳朵里产生了一阵紧迫的蜂鸣。他让自己的心跳恢复平静。“你好。” “你好。”老人说,他的表情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柔和,“你好,佩图拉博。来解决我们的问题吧。我需要一些孩子,而我尚无法让他们诞生……” 他挥了挥手,浩瀚洋中荡漾起对应的呜咽般的风声,“他们的本质将从这片汪洋里取出,然而我仍缺少一些容器与饵料。” “如果没有呢?”佩图拉博问。“如果我们没有抵达这里?” “你们会来的,孩子们。”他很肯定地说,顿了顿,“假如你们不来……你们仍然会诞生,但你们的外壳将更容易损坏,而你们的本质也将不如我所期望的一般坚不可摧。” 佩图拉博没有在意帝皇在“孩子”后面添加的复数。对于一个足够年长的老人而言,人类史上几乎所有人都是他的晚辈。 他的心思更专注在另一件事情上。这里就是摩洛,就是帝皇重新选定原体的作用,真正了解他能对网道进行的改变的地点了……他们将要做出决定,是否要告诉帝皇另一条道路……或者,拒绝黑暗之王诞生的未来,拒绝网道的另一种可能,拒绝那许多已经发生的死亡…… “验证我的想法,”老人转向莫尔斯,“告诉我,我的猜测正确与否。” 莫尔斯叹息了一声,“正确,我想。” “好,”老人说,“雷穆斯,我需要你的力量来约束亚空间。” “哦,怎么做?” “一柄鱼叉就够了。” 年轻人笑了笑,他刚刚抬起手臂,在手掌中凝结出一把鱼叉的雏形,便被打断了。 “不,”佩图拉博说,“这足够了吗?” 莫尔斯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缺失手臂的肩膀动了动。 “你决定了。”他说。 佩图拉博站起来,他高大的身躯耸立在所有人上方。一条条信息在他心中变得连贯,包括帝皇将在时间的下游给予他的许多暗示。 假如他们在这里放弃干预帝皇的想法,那么真正的网道计划就无从诞生……黑暗之王就不会在大远征的末期降临,与之相对地,尔达不会组建光明会,马格努斯不会死去,而他们现在已经迎接的、但他们尚且不知道的毁灭,想必也可以就此终止…… “父亲,”他对帝皇说,品尝着这个词汇背后的滋味,“你了解网道吗?” “告诉我你要说的。”帝皇凝望着他。 “一个更大的计划,”佩图拉博说,“一个没有退路的计划。正如你告知我的那样,我们不应当有后退的余地。” “说吧。” “首先……” 他的话语被一阵尖叫打断了。 莫尔斯向他自己伸出手。年轻的他困惑地选择了回应,下一刻,他痛苦地惊叫一声,他的半侧手臂正在迅速裂解,散出成千上万道破碎的符文和亮光,他震惊地怒视莫尔斯,在剧痛下跪倒在地。 黑袍工匠与他面对面地跪下,神情冷峻,他们目光紧紧相接,就像他们是一个单独的个体。 符文向外扩散,浩瀚的洋流中掀起庞大的波涛,一些庞大的能量聚合成有形的团块,如巨鲨或飞鸟,从上空向他们俯冲下来,那散发着奇异光泽的身躯卷动了如自然本身一般不可抵挡的威力,却被张开的咒言罗网紧紧缚住,汪洋中涌动起哀哭般的浩瀚呼啸,波涛和超越人类听力范围的高频尖啸围绕着他们聚成漩涡。 “首先,是更多的付出——你原本所设想的基因原体固然完美,却不足以完成他们将要履行的职责。作为容器,他们必须更加——坚不可摧,不同寻常。” 莫尔斯说着,他自身的组成部分亦开始沸腾,一根根丝线从他身上散开,朝着四面八方分解,每一根弦都拨出一声急促而不停反复的低沉颤音。 “其次,你要意识到,你将创造的不是你的子嗣。”他说,冰冷的脸上扬起一个模糊的笑容,他的声调在分解的痛苦中抬得极高。 “在那之前,那是工具、武器与容器。吾主,你不要将他们当孩子。” 他身上缠绕的黑色布条全数散开,将其中容纳的一切从裂口中倾吐出来,如灿金的血,完全地散溢至四方。 而他从年轻的他身上夺取的手臂,反而被扭转成他寄宿于世界的最后一部分载体;年轻人的脸色变得一片煞白,他在这个过程中陷入昏迷,向前仆倒,莫尔斯接住了他。 “他不会记得这一段记忆,吾主。”他轻声说。“这一段记忆现在归属于我了……之后,你只需让他离开。” 老人目睹了这一切,周围的风暴卷起了他的衣服,他半白的头发在脑后飞扬。 他开口:“因此,在你们口中提到的计划中,从此往后,雷穆斯,你将依托仅剩的一份力量而生。 “除此以外,我的儿子将不是我的儿子,而是我的工具——那么,我又将付出什么?” 尼奥斯说,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火焰的锋利边缘。那儿是否有一阵失落或怅然?或许佩图拉博期待并害怕着从他脸上看到这些情感。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莫尔斯的声音无源头地回响,他的身躯已经化作密密的金网: +付出你的未来,尼奥斯。你必将在第三十一个千年坐上王座。以及诸多的死亡,诸多的毁灭,和未定的最终结局……+ 接着,佩图拉博开口了。有那么一刻他突然想要大喊,但他的声音如坟茔一般阴沉而顽固。 “我们走了很远的路,终于走到今日——其中没有一件事、一场死亡可令我们后悔,可使得我们停下脚步,重头再来,并就此舍弃未来成功的可能。” 老人颔首,他瘦削的手指向长袍中穿出的黑曜石刀刃。 “那么,你们可以向我讲述这个计划了。”他说,面容渐渐地丰满,冰冷的金冠束住他扬起的黑发。在这儿站着的,已经几乎是佩图拉博记忆中的那个皇帝了。 —— “没有已经存在的牺牲值得被否定,没有已经成书的历史能够被辱没,没有出于后悔的迟疑能决定道路,没有更加广阔的未来因不舍而终结……” “这罪恶的确是我们为彼此选择的,而我们竟果真情愿亲手去选……” 巴图萨·纳瑞克从睡眠中惊醒,他的半侧大脑还沉浸在狂风与巨浪的回响中,而时间仍然很早,在他所在的星球上,太阳尚未从天外升起,木屋顶上的风向标还在夜风里有节奏地吱嘎作响。 他僵硬的身躯渐渐放松下来,一股温暖滑上他的手臂,让他的心变得安定。他第一时间找出他的纸与笔,尽全力记下他还能挽留的碎片——这不是一个教士能够知道的事情,然而帝皇将它给了他,他必须亲笔把这段故事记录下来。 这是该有人知晓的事……他想着……但不能以原貌去诉说,这是不可理解的浩瀚秘闻,神秘、不可解读而无端严酷,这是……帝皇的故事,帝国起源的故事,还有铁之主…… 然而,帝皇的意念将要以一种方式传达出去,那么,他所需要的将是……啊,寓言。一段寓言,让人能够理解,又不至于看得太多,致使迷失和恐慌。 除此以外,纳瑞克有一种预感,这段他不停见证的历史,就要在下一日的梦境里步入终点了。或者说,终点早在最开始就已经清晰,他将跟随着时间的河流,一同回到现在…… 再之后,他将做他该做的事了。 ------------ 第25章 帝皇的儿女 “上主的话就传给他说:我要告诉你,我在你身上发现的迟疑,竟是很与你的模样不符合。我看出你现在心里很愁苦,忆起我们最初见面时你的热切,那时你在山洞里拥住我,我以为你是很老练的。我现在看你,你却心里定不下意念,似乎还不清楚你要对我做什么启迪,还有许多事情不舍得似的。 “上主又看着他,这样说:你往前去,向旧日的我说:绝不要往后退,我年轻时未定下的心,需要你替我传令去定下,就像那时你在海船上,替我选择了我们的行道。你要告诉我,说诸天也要为我们惊骇,可憎之物将要在我们的指头下退到荒原与虚无里。 “火里的影子在上主面前俯下去,他一个字也没有出口,可上主全都知晓了: “好吧!上主,我要告知你,你将要在这儿建立一个国度了,可许多事情也是要毁坏在你的国度里的。你引领的人总有要破溃你建成的处所的时候,你既知晓我是你的儿子,你也要晓得我们中的许多已经死在彼此的刀枪下了,而未来我们还要往身上挥动刀子,让城市化成灰烬,让战场成为熔炉的。但你要建一座圣都,就像掌印的人邀请里的一样,你该要建造,我们才有可杀戮的。 “上主便说:肥沃的土地才有可玷污的,良好的木头才有可焚烧的,难道有一处地方的人能永远保存住天上的光吗?那一定是并没有的。那么,我便要替人们建这座必然坍塌的大坝,打一套一定被折断的轭。人既然有罪,这罪过必定从我身上起源,才能让我的摹本也损坏。但是,这是我们说定了的。 “影子转过脸去:那我就往前去,而你要往后走了。 “上主送他离去,于是说了断语:你可恃仗在我身上,哪怕要毁我国邦的是你,我便也当做知晓了。你毕竟是我所造的,何况你举目四望,这里将要有的国邦也是我造的。然而,从今往后,你决没有往后走的路径,虽然你看见了为我们失命的许多,而我的意图却已经不转变了。 “影子从沙丘上散开了,在荒原的丘陵里有一片沙埋的城池,一条幽道向着深处下去。上主的王座就在幽道的底下,黄金的王座诚然要有一日会失去,然而我们的上主并不对它以种种忧惧或忿怒去迎它,就像火不会惧怕荆棘,狮子不会在乎蚂蚁。 “就在这之后,地球上吹起了长长的号角,一个帝国建立了。” —— 纳瑞克在讲台上朗朗地念着,小教堂里人不多,这儿的人出自很朴素的道德,当然还有对一些高大年轻的劳动力的喜爱,将巴图萨·纳瑞克和他的几名船员收留了下来。这并不会让他们对讲经有多少新增的爱好——何况纳瑞克所讲的一听就与帝国境内通行的两大教派相去甚远。 不论是支持帝国真理的教众,还是怀言者所宣扬的教义的认同者,恐怕都不可能认同纳瑞克如今传播的偏僻知识。他对此一直很有预料,以至于这儿竟然还能有几个在听的村民,他都很惊奇了。 在座位间,他看见了阿廖娜和她的姊妹,也许是闲不下来,身上有挥霍不干净的丰富精力,她们都纷纷地靠着施恩座站着,而不是坐在长椅上。 “教士!”阿廖娜趁着他休息喝水的间隙里喊住了他,“你这讲的故事有名字吗?” “这确实是没有的,我还在想一个名字。” “不是受上主启迪一个名字出来?” “哎呀,上主哪能一桩桩事情全先告知下来?你要是仔细听了我的故事,你就知道上主也是要有人启发的,阿廖娜。不过——你要是想不到什么新的建议,我正在考虑‘传训书(Ecclesiasticus)’。” “好长哦,”阿廖娜的一个妹妹说,“一定要用这个吗?” “那你们随意,看你们如何顺口了。”纳瑞克好脾气地应下了,现在似乎没多少事能引动他的怒气。在这处平静的地方过的日子越长,他心里就越没有多余的波澜:光辉十字路终点的男孩已经占据了他的大部分心神,他每每在眼前仿佛见到他的身影,并不禁时时刻刻地矫正自己的行为。 “那就……‘故事’,”白头发女孩说,鼓了一下嘴,“我就这么喊了,最新的故事书。讲述我们的人类帝国诞生的故事。” “这一听就是人类帝国诞生的故事吗?”纳瑞克笑了笑,“好吧,这似乎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你不怕被怀言者或者法务部抓走就好了,教士,你编的也太会亵渎王座了,”阿廖娜虽然这样说,她揽着旁边姊妹的姿态看起来倒是十足地惬意,还有明显的向往,“但我真喜欢你的故事呢,如果皇帝真就像你说的一样,我恐怕很想要见一见他……好了,我不打扰你了,教士!我看有人等得很有些焦急了!” 小教堂里的其他几个年轻男女收回了盯着白发姑娘们看的目光。 于是,纳瑞克继续讲。 —— “圣殿里吹着寒凉的风,像是从荒原与巢都里拂了上来的凉气。人们要说:唉,这圣殿里怎么也有雨雪了?可这正是上主要迎接的,他等待着圣殿里人造的狂风迎到他面上,这正是应祂的命而吹过来的。他一等到这风,就知晓人类帝国将要动荡起种种不义和凶险了。 “也正是在这时候,那影子顺着电烛台摇曳出的光,快快地到了上主身旁。 “哎,吾子!上主这样说了,他不止这样地说,也喊了影子的名字,然而这名字不是我们能晓得的。影子很没有料到,因为上主此时还不该晓得他是谁,可他焦躁不宁的心已经被上主清楚地听见了。 “影子无声地说:父亲啊,看来我们已见过多次了。这是我首次见你,恐怕你之后再看不到我的影子。 “上主便问:我们的作为已造就了那一切苦难吗?我们的抉择已撕碎了那许多的心吗?我敌人的旗帜已经飘荡在圣殿上空了吗?否则你怎如此不定神志呢?你可真是铁铸的魂魄,你的心已因许多的死去碎裂成许多份了,却不在我面前显露。你要晓得,你日后还要造就许多的毁坏,谋害许多的性命,你这便悲伤下来,就好似正午十二点的天已经昏暗,这如何能延续呢? “影子看着上主,竟一时说不出话了。他定是怀着许多的迟疑,像走进没闭上的坟墓似的找到了上主面前,可并不知道自己一上来就领了上主的指引,正如上主在几十个千年前迎接了他的指引。 “你要到我的过去和未来去,亲自替我做许多指令,去惩罚人类的敌人,报复伤及了我的儿女的那许多恶人,他们像恶性的鸟一样欺诈我们,要阻碍我们度过这片困苦的海。我请你知晓:你既然到了这儿,我固然定是做了许多努力,却仍然落进了强迫与不幸的囚笼里。那么,就请你代我登上叛徒的城墙,去毁坏那一切阻挠我们的事物了。 “影子默默地迟疑着,他的心果真受过他所见的满目疮痍的动摇了,他怀着不舍的意图回到了上主面前,并不是为了将已死的人彻底埋葬的。他仍动摇着,不欲见到那许多牺牲,而上主并不因他的犹疑去疏远他,他已晓得他们都有走到决绝不退的一日,只是上主已过了那日子,而他的儿子刚从结苦果的树下来。 “上主这样说:你要看,人类的敌人已经兴起了,而我们从不是束手无策的。我们的计划是一面盾,从未有刀能层层地全部穿过。可你不要再徘徊,因为这面盾还要你去举起。怎么,你若要痛哭,那便哭罢!可你的使命已是被你选定的。 “你站在了交叉路口上,前方的许多道路是各有得失的,而我却只会选我如今踏着的直道,且我对你下令:你必选我的道路。你定会明白你的选择为何是我做的,那时你也要懂得我的选择就是你做的。 “你的敌人若是我所建的国度,那你以后会晓得我已准许你去摧毁它。然而我仍要再说:我已择了人去为我做宣告,我还要择你去为我作长矛。至于其他种种,我恐怕已不得将愤怒亲自注在大地上,你也不要来告诉我,揭晓我择了谁去做了什么——那恐怕反倒要弄巧成拙了。我必要亲自去燃烧我的前途的。 “影子接受着上主的教训,他可能是等待着一些和顺的抚触吗?然而他自己也清楚的,他走到了这儿,能让他继续往前去的已绝不再是什么安抚了,一个人若将要决定用烈火去焚烧许多的世界,将欢声与飞鸟变成惊慌与灰尘,让遗骸作为地面上的肥料,那么能支撑他的东西就注定与安慰无关了。故而,他期待的的确是命令,就好像这能让他的心好一些,不受消灭与蹂躏的疼痛。 “影子向上主躬身,他的心神仍然没有定下来,这就像葡萄藤不会刚种下就结果一样,上主知晓他并非不思不想的人,便由着他用自己的智慧来解自己的惶惑。于是,上主告知他:你去吧,我的武器啊。付出,而后收获。羊群就这样从命运里索求酬劳。 “影子便默默地远去了,他的存在摇荡着,却没有即刻地不见。 “人的道路是由人的,踏上道路的人亲自择他自己的步伐。我已听见你的声音,我将要向前去了。可犹有一件事,吾主,我仍有一样事情要请求你,因今日就是你落笔写遗信的时候了。 “上主并不惊奇:我虽已尽了我的力量,然因为我注定要失去言语,故而我确实要留下一套指引你们心的书信。康斯坦丁·瓦尔多可当保藏看守之责。你要看着我书写我的遗书,并封存它吗? “影子已从上主的面前消退了,上主取来刻刀,逐字地在无魂者的皮肤上落下精巧的刀痕。没有谁用的文字相似他,没有谁的形貌和身姿相似他,没有谁的沉默相似他。 “他不提及自己心中的所思,不多说自己真正的想法。他的信不是给子嗣的,而是给帝国的。他留下半个计划,并希望着另半个计划永不被启用。他知晓他自己建设的帷幔已毁坏了,他的孩子已注定全部离去了,可他仍要张设最后的一处音讯。那便是信纸上深红的封蜡了。” —— 巴图萨·纳瑞克要离开这颗星球的时候,阿廖娜和她的几个姊妹追出来,她们伸着自己像白桦木一样坚韧的手,一一与纳瑞克固执地相握,很不愿意放开。 “我在这儿的‘故事书’已经讲完了,你就算再想听,我也要去下一个地方了。” “去下一个地方讲这些故事吗,教士?” “可能吧,再有就是与怀言者的圣言录较劲了。”纳瑞克说,低头看着他眼前的几个姊妹。她们是带着各自的行囊来的,打了一个小包裹,那布袋在她们的肩膀上拍打着。“我只是个宣讲者。” “嘿,我看你是个战士,你这样大的块头,这么多硬邦邦的肌肉,你总不能只是个教士的。”阿廖娜说,她的脸庞在寒风里,连一丝嫩红的色泽都没有泛出来,好像一把活生生站立在这儿的铁锹子。 “我不管你怎么就一门心思扑在讲经上了,可我看你一定是晓得战斗的法子,也一定有些比到处讲故事更不得了的念头……奇怪得很,我一听见你开口,从巴别塔的那个故事开始,我就明白了,我是非要告诉你这件事不可的……” “你说吧,阿廖娜。”纳瑞克回答,他已经有了些预感。在这颗星球上长大的人,似乎生而就带着人类天性里一项很不得了的东西,那是一种能经受寒风,也能经受比寒风更甚的许多事的意念,而她们去面对这些障碍的时候,她们脸上一定还是爽朗地笑着的。 “我们是不能留在这儿的,我已经知道了那许多事,这片铁一样的土地就留不下我们了……嗳,你日后一定是要遇上战斗的,可你们就这几个人,怎么能足够?带上我们,我们很乐意为你所说的皇帝去战斗,去杀敌——别介意我们不是星际战士吧!我告诉你,就算是一般的卫队,都不一定有我们能干架。” 阿廖娜说,天生的白发已经剪得齐耳短,衬得她的眼睛更执拗地闪烁着,“你既然是教士了,我们就做修女。怎么能没有修女呢?” ------------ 第26章 分别 帝国官方历法,31。 “不是个坏地方,你认为呢,阿蒙?” 阿扎克·阿里曼宁静地说,与阿蒙站在芝诺比亚丘陵区的阳台上,眺望明珠般的英特雷克斯联邦。晨雾在林木上方翻滚着,轻轻笼住青翠的嫩草。在寂静的矮灌木间,芳香的淡黄色野花绽在喜人的深绿穗子底边。野雁似的鸟从空中过去了。 “这里是和平的,”阿蒙回答,“久久没有品尝过战争的气息,可我们一定会把战火引到这里,阿扎克。” “我知道,他们也知道。这是我的选择,也是他们的判断。”阿里曼回答,目光在远处的亮光间流离。 如果这里是普洛斯佩罗,那些亮光就应当是海湾晚间岸滩上亮起的信标灯,在白日里还留着一抹滚热的余晖。芝诺比亚中心的大厦将是一座金字塔……如果。 难以想象。阿蒙在心中想。 他难以想象,竟然会有一个人类联邦,在度过旧夜如此漫长的黑暗与恐怖之后,依然保存着一颗信任与善意的心,以至于愿意接纳数十万计的流亡者,并乐意帮他们重建家园。 他难以想象,假如英特雷克斯没有归帝国所有,或者说没有与钢铁勇士交好,而是选择了另外一边,他们将失去一股多么强大,且多么关键的助力。 他难以想象,会有这样一个地方独立在亚空间的侵蚀之外,却又深知混沌的毒害,以至于他们稍稍一提及黑暗之王与混沌力量的事情,对方便即刻同意与他们并肩作战……假如马格努斯还在,这里的总司令一定会与他们的基因之父相谈甚欢。 在他们后方,英特雷克斯司令官瑙德走到了近前,与他同行的是战争铁匠费罗斯,阿里曼并不认识他。 陪伴着瑙德的是他的翻译乐师,当他靠近时,那带有怅然与伤感的幽幽乐曲也随之临近,音波在阳台上向外扩散,渐去渐远。 “我记得一年之前,钢铁勇士的造访。帝国朋友们……”瑙德说,钢铁勇士在与英特雷克斯再度接触时,便已经坦白了所有他们可以告知的内容。 “没有想到仅仅这少许时间过去,黑暗的触须就触及到了我们之中。我为你们不得不经历的一切感到悲伤——若有怎样的请求,请直接地告诉我们吧。” 阿里曼侧过身,微微点了点头:“现在,黑暗王座尚不知道我们的去向,但迟早有一日他们会追上我们。我再次询问,如果你们不愿意涉足战火,千子将在休整后离去。” 在他们抵达这片星系后,阿扎克·阿里曼便将他们的名字改作千子了。没有一个人反对——这是一个黑暗的时代,他们无心自称太阳。他们是军团留在世间的残影,是一千粒粉碎的瓦砾,是一千个马格努斯的孩子。 “一旦人类种族倾覆了,那便是全数地永久倾覆,我们愿意与人类帝国结盟,因为我们不想考虑独善其身。”瑙德摇了摇头,他的伴奏乐曲显得逐渐激昂,旋即又落入暗流涌动的克制中,他向阿里曼伸出手:“何况,就算没有你们,总有一天你们的追杀者也会找上门来——我对此很遗憾,但宿敌刃便是出自我们的国度啊。” 他真心地哀叹着,双耳在歉疚下垂落,“是帝国为我们带走了灾祸,我们却始终不曾做出回报。若我们因此在帝国眼中有过错,那么这场战争无可避免……我甚至要感激你们在这一时刻对我们的信任,星际战士们。故而,你们不需离开。” 阿里曼的手从栏杆上拿开,这位术士的目光完全从芝诺比亚的景象上移开了。他没有握住司令官的手。 “千子中,至少是要有一部分会离开的。”他说,即使他只是平直地望着瑙德,他眼神中依然有一种灼灼的亮芒,像湛蓝的星辰一样在高处闪烁。“我们的任务仍不曾终结,我们是必然要重新走进银河中去的。我们的命运不在保守与防卫之中,而在追寻与索求间。我们将成为……” 他停顿了片刻,接着说:“浪子。” 阿蒙的眼睛稍稍地睁得更大了:“你……” “我们父亲的‘心(Ib)’与‘巴(Ba)’——用一般人的言辞讲,那就是灵魂,必然仍流放在世界的深处。但凡存在过,但凡我们还记得,就意味着我们仍拥有他的‘名(Rn)’,就意味着他仍将继续存在下去……只是不曾被找到罢了。” 阿里曼说,冷静地选择着他的用词,他的一对心脏平稳地跳动着,回忆着在马格努斯之书上记载的秘法。其中有许多需要修改的,但他已经看见了一个伟大仪式的雏形,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人会在旁边指导他了。 “而星辰十字路从人类身上取走的不止是死亡,也是我们的‘卡’——人类生命与死亡的本质。总有一天,我要将它归还给被夺取的人……纵然这也不足以让任何人复生,不足以倒转生死的命运。然而,这就是我们未来要做的事了。” “那么,你们会成功吗?”瑙德情不自禁地问。 阿里曼垂下眼帘:“我不知道。” —— “你们回来了。”欧尔说,看着钢铁勇士的基因原体从摩洛之门后方走出,无法判断佩图拉博究竟在过去的时间里做了什么。他现有的记忆似乎没有一分动摇……可他的确是那个对一切都知之甚少的人,自从他在摩洛之后与尼奥斯告别。 他抬起手,从胸前取下自己的十字架,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的一些苍老而克制的情绪正模糊成一片难以辨识的残影……从中升腾起一阵期待。 “你们救了他吗?”欧尔迫切地问。 佩图拉博并未第一时间回答,他的目光从上至下凛然地扫来,在触碰到欧尔的眼睛时停顿片刻,转开了。 有那么一刻,欧尔从自己的舌尖品尝到一股铜锈的气味,这不是源自对原体的恐惧……不,他只是已经从佩图拉博肃穆的态度中感受到了什么。一阵疼痛找上了仿佛位于他灵魂深处的陈年隐痛。 不久后,那名黑袍工匠也从摩洛之门里回来了。他的存在似乎变得淡了,乱发的末梢化作虚无,在这片世界上留下的印痕稀薄而摇曳,随时可能从实体的状态中脱离,变作几滴落下的雨幕。他向着在场的静默中微微点头,满不在意这片沉重的寂静,几乎是微笑着宣布:“没有。” 欧尔艰难地呼出一口气:“为什么?” 他固然如此提问,却已然晓得了答案的一部分。这是从他过往时间里对尼奥斯的解读中得来的答案:这是他们的选择。 “放弃如今的计划,即使人类帝国延续,我们依然要面对混沌的胁迫。”佩图拉博冷峻地说,“因此,我们不会退让,让一切重回最初的模样;我们不会用几个人可能的起死回生,来交换网道的图特蒙斯法阵,与维格贝拉赫的光辉十字路。” “我们将沿着这条路继续走,欧尔,至于刚才,我们只是回去补充了那些应当被填补的时间片段而已。”莫尔斯轻快而从容地说,“取得火、巴别塔、一场战役、摩洛、帝国之初……还有,很遗憾,尼奥斯的遗书里没有提及你,至少在这方面我应该提醒他一句……既然是遗书,就不要写得像密信公文了。你觉得呢,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瓦尔多的眼睛定定地落在莫尔斯身上,以此来回应他的出言不逊。过了足足有两三秒钟,他紧握长矛的手才抚着日神矛,稍微转了转。 “你们什么都没有改变。”他说。“你们没有从现在的道路上偏离。” 靠着墙站在角落里的约翰·格拉玛提库斯遗憾地耸了耸肩,嘴唇动了动,可能在喃喃自语一些无奈的粗话。 佩图拉博观察着瓦尔多的脸孔:“正是如此。现在,告诉我们,帝皇为何创造了你,康斯坦丁·瓦尔多。” 这是禁军大统领在他们进入摩洛之门前的承诺。 在他的注目下,康斯坦丁似乎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喉咙中滚动着的声音,过了一瞬间,佩图拉博才意识到这是一声仿生的笑。 禁军之首清晰地说:“为诛杀非人,为诛杀伪帝。” 几人的眼睛纷纷地锁定在康斯坦丁·瓦尔多身上,有的人是出自震惊,出自这样一个词汇竟然能出自堂堂的禁军统领之口;有的人则是怅然有所预料,知晓尼奥斯果然不会在计划之外不留第二重预备的手段。 “你……做得到?”莫尔斯抿起嘴,打量着本质上已经发生改变的康斯坦丁·瓦尔多,这一次,他看见了一些不同的痕迹,一种深金色的能量,像燃在泼油织物上的火一样,环绕在他的存在于至高天的倒影周围,一幅幅幻影般的图画在他身周交织成型…… ……卢格用弹弓击中贝勒的眼睛,终结了那强大的巨人…… ……贝勒罗芬骑着飞马珀伽索斯,用长矛刺中了奇美拉…… ……维达尔用剑刺入巨狼芬里尔的心脏,报了父亲的仇…… 杀死超越人类之物的回响,就这样盘旋在瓦尔多周围,编织并构造着他的存在。他的本质来源于此,帝皇将它从时间的碎片中取来,锻造成如今的形貌。是的,莫尔斯想着,是的,当帝皇在他的真实计划上与他含糊其辞之时,他列举过康斯坦丁·瓦尔多的名字,正与原体们还有他并列……他是否从始至终知晓自己被赐予的使命? “佩图拉博,雷穆斯,”康斯坦丁说,“在雷霆战士被创造的时刻,我从旁目睹,见证吾主将信任托付于他们,相信他们的危险将得到控制。乌索坦与他的战士证明了我的错误,接着,我见证了阿斯塔特的诞生。我继续保持沉默,相信吾主的抉择——时至今日,我终于确认了你们诞生中隐藏的错误,多余的情感最终造就了黑暗王座的诞生。” 他是否在咬牙切齿,以愤怒的态度对待他面前的人,就像整个禁军对阿斯塔特普遍的敌视一样?何况他们刚刚在历史中抉择了帝皇的死亡? 不,并没有。他身上存在的仅有一种沉静的深思。 “然而,与此同时,我也终于必须肯定你们存在的必要性,因为人类帝国坚如磐石,只有对等的力量能将其颠覆。只有你们能毁灭受黑暗王座控制的世界,与你们的同胞在要塞的两边对垒,杀死与你们同等的军团与原体,用牺牲换取寂静界域法阵的完成,用死亡换取吾主的重新诞生。” 佩图拉博缓慢地说:“只有我们有资格让银河燃烧。” 康斯坦丁·瓦尔多点头:“这是你的职责,战帅。” 佩图拉博闭上眼睛。 “约翰,欧兰涅乌斯,”康斯坦丁接连报了两个人的名字,“在所有现今的状况中,光辉十字路是唯一不在吾主计划中的例外。因此,我需要你们带我前去,我必将亲眼见证吾主如今的抉择,继而履行我的职责。除此以外,我有两样东西需要寻找。” “什么?”突然被点到的约翰·格拉玛提库斯提起精神。 “其一,吾主如今的真名。”禁军统领说。“我知晓黄金王座的真名,那未必就是黑暗王座的。” “还有呢?” “其二,一个恶魔。一个足以谋杀任何人类的恶魔。一道足以杀死人类之神的回响。在第一桩谋杀发生时,它必然已经存在于世界的帷幕之外。” “这正是亚空间运作的方式。”莫尔斯点头。 佩图拉博矗立在原处,再度睁开眼。他抬起一只手,仿佛他的手掌中存在着什么坚固不可摧毁的事物。蓦然地,他将手掌紧紧握成拳头。 “考虑我们将在哪里建设基地,考虑有哪些军团将与我们同行,考虑我们如何收集我们的力量,考虑如何趁着一切尚未明了从而先发制人,考虑我们将与谁为死敌,谁将为帝皇的重生支付银币。” 他的话语沉着而阴郁,那张铁石般的脸孔上刻写着压抑的怒火:“考虑我们将如何摧毁我们亲手建设的一切,从而追求我们真正必须追求的道路。” “那么,我们将就此分别。”康斯坦丁·瓦尔多说,朝着摩洛之门望去,“你们是否与我同路,约翰、欧兰涅乌斯?” “当然。”欧尔叹息道,“我仍……” 他咽下了后面的话。他仍记得阿尔法军团带走他,是为了尼奥斯想最后见他一次。那么,他总会赴约的。 “我有的选吗?”约翰咕哝着,“好吧,好吧。我看你们还需要我去开网道门呢。” 他抬起手,一些灵能符咒正在成形,超物质的荧光开始上浮。忽而,他被莫尔斯喊住了。 “你等下,约翰。”莫尔斯说。“我有些东西需要给你,欧尔。” ------------ 第27章 此后星炬之光 “什么?”欧兰涅乌斯等待着莫尔斯的进一步阐释,他提前补充道:“谢谢。” “隐语。咒言。巴别语……那些你没有阻碍帝皇获得的东西,那些你拒绝使用的东西。”莫尔斯说道,“我可将它们交给你,由你来抉择下一任的学习者——停止像那样看着我,佩图拉博,这并不意味着我会通过这种方式与你告别。我只是打算送一本教习书。” 他从空气中取出一册精装的发光卷轴,如同取来了一卷轻柔的丝帛,上面每一个字符都宛如以空气刻印般难以辨清,且渺小如尘屑。在它的周围,一系列星座般的文字浮沉不定,攒动在卷轴的各个方向。 约翰·格拉玛提库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脸色差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干呕出来。他果断面朝墙壁,撑着滴水的石头,等待自己慢慢缓过劲。 “为什么?” “你当年没有摧毁它,如今也不会。而你的严苛甚至拒绝过尼奥斯对咒言的掌控。你会为这种力量选择一个合适的载体,何况康斯坦丁·瓦尔多将陪伴你,欧尔。” 欧尔·佩松轻声说:“你仍然相信我。” “为什么不呢?没有更多的拒绝,欧尔,你们可以离去了。随后我仍与佩图拉博有话说。” 莫尔斯向他们点头,卷轴落进欧尔粗糙的手掌中,后者接下它:“我为我曾经的离去感到抱歉……莫尔斯。” “再会,欧尔。还有你们两个。”莫尔斯简单地挥了挥手。 约翰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向着空气中融入,在他呼喊出来之前,一圈符文围绕着他们亮起,符文框定的范围内,银光荡出一圈水银般的漩涡,几秒后,伴随着禁军统领一次面无表情的凝望,他们消失在通入网道的阵法中。 “现在到了我们的时间,”佩图拉博开口,他的声音像泰坦神机运转时护甲碰撞的沉重轰鸣,“你要去哪?” “你感觉到了,”莫尔斯笑了一下,抬起双手,那若隐若现的手掌间捧起了一团象征性的磷火,“我不与你兜圈子了,佩图拉博。我会暂时与你告别。” “因为星炬?”只需低头看一眼黑袍工匠手中的光团,佩图拉博便已在顷刻间领悟了他的意思。他的嘴角颤抖了一瞬间,又被极力地压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康斯坦丁难得说一些能入耳的话,铁之主。网道并不安全,且无法供我们全部的大军通行其间……我们需要星炬,为此,需要有一个人将力量赠予空心山脉。” 莫尔斯简要地解释,接着发现他自以为的简要并没有那么毫不拖泥带水,他停顿了一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只是一个力量的引导者,而非供给星炬燃料之人。在这场战争结束后,我会找到返回的时机。” 看着佩图拉博,他再度强调。 “我厌恶不告而别,佩图拉博,我也从不对你粉饰太平,将事情拖延至无可挽回再追悔莫及。我明确地将我的抉择告知你:我将前往空心山脉,引导星炬将熄的灯火,如果可能,我会顺便探究阻止王座一方看见星炬引航光芒的方式。” 未告别的离别在他们之间发生过一次,那已经够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佩图拉博脸孔上的沉默:“既然与王座相争,我们需要将更多的筹码抓在我们一边。” 佩图拉博缓缓地颔首,在这一次点头的时间里,一个基因原体能进行的思考足以精密调控一场行星战役的所有火炮朝向,或者改进一艘荣光女王的内置能源引擎,然而,然而……他的确沉默了一次点头的时间。 “除此以外,帝国人需要这束光。”铁之主说,“他们才是真正需要它的人。五百万颗星球——在被战火波及之前。星炬的熄灭影响的远远不止是几支军队。” “生命将继续存在,直到死亡,”莫尔斯在这句话的无意义中笑了起来,听听他在说什么! 但是,当然了,银河的疆域如此广博——何其矛盾,却并非不可企及……纵然泰拉将要燃烧,但他们确实宁愿这座帝国的大部分臣服者,甚至不必知道这场战争的发生……直到叛乱战果的公布,王座的更迭与归还,或者终结与死亡的结局…… 尽管这不过是一种愿望…… “那么,现在是谁在支撑星炬之光?”佩图拉博问,“它并没有彻底黯淡,而是留有一丝光芒。” “就像风暴里的烛火,对吗?我有一些猜测——准确来说,我把帝国的灵能者们在我的大脑里过了一遍名单,而我希望我的首位猜测是准确的,否则这将令人万分遗憾。” “我明白了。”佩图拉博点头,他的心里同样出现了一个沉默已久的人选。 到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少话是需要说的。他想起赤红之王的儿子创造性地以杏仁和葡萄酿造的酒,那种滋味醇厚而苦涩,充满矛盾地在他的舌尖上涌。 “你现在走?”他问。 “除非你还有话要说,佩图拉博。”莫尔斯回答,呼出一口气,他希望这一切发生的快而简单,而不是发生在某种过于宏大,以至于仿佛足以构成一类命运的道别仪式的环境之中。 他希望自己就在这儿把话说完——那些必须说的话,而不是没必要的琐碎言语:那些过于杂乱的文字仿佛是柔软而尖利的爪子,抓挠着他的大脑皮层……某种受丢弃的山林小型野兽的爪子,那东西在密林间无望地来回徘徊,横冲直撞。 然而,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值得伤感的呢?他自己是说不上来的,他认为应当是没有的。 莫尔斯笑了笑,他的身形一瞬间扩大了。他平视着眼前的巨人,拍拍佩图拉博的肩膀……一个平等者,一个已经成长的男人。 一个问题滑过佩图拉博的脑海,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他自问了如今还有谁拥有维系星炬的能力,尤其是在黑暗王座的威胁之下……没有了。的确不再有。 他不应该到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导航,这应当是与他先前的任何一条考虑并列,甚至更重要的疑虑。这足以决定叛乱的成功与否,他确实应该好好地去思考,而不是在触碰到答案的第一个瞬间忘了它。 佩图拉博感受到自己的一双心脏在一个刹那间变得沉重,一种闷燃的冰凉烧过了它。他沉默地接纳了这份痛苦,将其在静默间咀嚼。是的,每个人各有职责。 “没有了,”他轻声说,也许甚至笑了一下,“去吧。我向你道谢。” 莫尔斯的形影融入了山洞扬起的尘土和灰蒙蒙的雾霭之中,他的形体顺着重力向下坍塌。在彻底消失前他还是停顿了,带来了几句他无法隐藏的话。 “我知道你意志的强大,现在你成长得绝无仅有,你能经受一切了,而你已经受了道路召唤。二十年后,或者十年后,也许更早,你会带着你的传奇来向我讲述,而我将笑着告诉你,星炬的光所及之处,我其实并不至于盲目。” 接着,他匆匆地转了过去,他能够支撑外壳的内在终于完全离去了,佩图拉博又等候了一个标准的泰拉秒——真的是一个标准秒吗?还是他感觉如此呢——然后,他蹲下身,捡起莫尔斯留下的外壳,低头看着。 他凭着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慢慢地将它叠好,决定将这物件收在他给莫尔斯留的柜子里,就像他曾经常常做的那样。 不久后他唤来了运输艇,等着金属的斜面在他面前下方,一条通往钢铁造物内部的通道向他敞开。 不久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旗舰之中,首先去放下了手中空空如也的躯壳,在路过通往工坊的下层电梯井时稍作停留,继而径直转去通往指挥大厅的道路。 一块便携的伺服板已经与他的神经系统相互连接,他一一传召身在铁血号的高级指挥官,并在他们到来之前,确认了他们尚未收到任何来自摩洛之外的讯号——当然,导航大厅送来了消极的信息,导航目前还未能恢复。 他抵达指挥大厅时,收到命令的战士们已经在室内等候他,有几人甚至披上了战斗用的盔甲,这是一个潜在的表态,意在他们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战争。即使,他们还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哪些事情…… “你认为我们将与谁作战?”他点了其中一个人的名,目视着那名披甲的战士站起来,向他躬身:“我不知道,父亲。” “现在,给我一个答案。”佩图拉博是否正惊叹于自己语气中的粗暴?不,他冷静地将翻腾的情绪通过语言向外抒发。他已经知晓自己不可能在随后的整场战役中保持全部的冷静,他会常常痛苦而愤怒……并且他将欣然忍耐。 “……怀言者。”战士恭敬地说,为他自己说出的答案略感惴惴不安。“我们之间有矛盾。” “很好。你愿意与怀言者全面开战吗?”他冷然地说,双手在桌面上叠出一个空心三角。 “父亲!那毕竟是我们的表亲,这会……” 战士停顿了一刻,没有等到佩图拉博的打断,就继续说:“……影响我们在帝国之内的声望,以及我们在王座之下的信誉,大人。在这方面,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这或许意味着我们将受到帝皇的阻止。” “除此以外,没有人喜欢对自己的表亲和兄弟动手,是吗?”佩图拉博冷笑着。 “我相信您的指令和抉择。”战士斩钉截铁地说,“我固然不喜欢,但我们将听从您的全部指挥。” 佩图拉博环视他的子嗣,同时示意那名战士坐下。“我相信你们都抱着相同的想法。假如你们有额外的反对意见,最好现在就告知于我。” 室内的安静在他的目光之下仿佛无限地拉长,须臾,在一个适当的、足够他们做好准备的时刻,佩图拉博打破了寂静。 “很好。”他说,“我欣赏你们的态度,然而,有一件事你们犯了错误。这不是一场我们与怀言者的战争,我的战士们。” 他盯着他们,寻找着反对与不安的迹象。他的确找到了一些,而他将纠正他们。 在他无声的指挥下,指挥大厅的门悄然闭锁。 他站起来,声音如阴雨里的滚雷,卷过一张张咬着牙关的紧绷面容。 “大远征结束了,战士们,但血与火无止无休,迎接我们的是下一项黑暗的事业—— “我不会用任何语言来粉饰我将要做的事,如果帝国之内有人将我们视作背盟败约的乱臣贼子,那正确无误。如果你们意识到接下来我们将涉足荆棘,步入黑暗,度过一段充满艰难的岁月,那也是准确的。除去一点:我不认为我背叛了人类,如果你们有此想法,那么这是错误的。异端之中没有混沌。 “因为这是一场我们与王座世界的战争,我已经做下了这样的决断。是的,接下来,钢铁勇士将背叛黄金王座。” 他说,庄重地迎接了他的高级指挥官们难以抑制的强烈震惊,他们的不安和恍惚令他心中腾起冰冷的酸涩,与同等的异样的畅快。这不是他所期待的——这是他的血脉中等待着的。这是基因原体诞生之初被创造的用途,而他注目于自己脚下危险的边线,在自己选择的挑战面前战栗。 “无论你们是否察觉了泰拉的异状和近日一切的诡谲,黑暗已经临近了。作为人类帝国的战帅,既然无法从黑暗王座之下挽救这一切,我会让银河燃烧。 “绯红的马格努斯已经完成了第一步的奠基,而我们将延续他的脚步,破坏我们亲手建造的一切,毁灭王座意图巩固的一切——继而,我们或许能够将人类从黑暗中拯救出来,而我们必须这样做。” 这话语中似是而非的讽刺让他自己的嘴角凝固了一丝冰冷的笑。 “你们既然听到了我的话语,这就意味着你们必须与我同在。接下来,我给你们五分钟时间,思考你们接下来将要提出的一切问题。随后,我们将具体讨论这一决策将如何被付诸实践。” ------------ 第28章 下一步 “又是他们的干扰,”船长说,连日工作下颤抖的手搭在数据勋章插口的边缘,盯着仪表盘上最新标注的明黄色信息。 “这次又想带我们去哪?”海军上将说,“无视它。” “不,上将,我们应当避开,上一次他们留下的陷阱……” “他们在耍我们,那些九头蛇,”上将咬牙切齿地向前俯身,撑住椅背,感受到自己的脑袋正和周围的沉思者阵列风扇一齐嗡嗡作响,“他们怎么在亚空间中穿梭的?” “依靠得以在黑暗中视物者的恩典。”一道声音从远端传来,室内的三十多个不同职责的凡人纷纷停工回头致敬——除去那些正有紧急工作需要处理的人。在面对有些原体时他们需要下跪,但这不包括处于战时的罗格·多恩。 厚重的钢铁巨门在轨道上向两侧滑动,在隆隆的回音中,一个尤其高大的巨人与大约五名身穿琥珀黄底白袍的战士进入大厅。 即使他们之中并无一人着甲,但他们的身份昭然若揭:五名哈斯卡尔卫队成员,以及帝国之拳基因原体罗格·多恩。 多恩的面容和他的声音一样冷峻,舱门打开前的最后一道阴影在他脸上描绘出深刻的暗影。 “任何新的状况?”略过了任何寒暄,他直接地问。 “我们依然在太阳星域边缘,大人,”船长勉强平静下来,描述着他们遭遇的困境,“从技术角度来讲,我们应当能够抵达冥王星刻耳柏洛斯要塞,我们也正在向泰拉高速航行,但事实上我们的位置似乎并没有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罗格·多恩并不惊异,他面上只有一抹冰川幽影似的沉思。 基因原体的镇定让船长回想起罗格·多恩先前那罕有的一次暴怒……那个银绿盔甲的人被砸进舰船坚固不易摧毁的墙壁之内,碎屑和断钢混着浮尘与血珠……以及随后的松手,那个传信的使者极其狼狈地跌到地上,但依然没有对他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在这段刹那极逝的回忆中,第二十军团的使者最后被罗格·多恩目送返回银河深处,但他带来的消息却久久在帝国之拳内部回响。那一则消息甚至屡屡让船长沉默地感叹他们基因原体的自制能力之优秀:阿尔法军团邀请了他们,去共同准备并参与对叛徒母星普洛斯佩罗的剿灭。 这在舰队内部激起了一阵不可避免的困惑与议论,罗格·多恩勒令舰队不受阿尔法军团无源之言的干扰,然而,在私下里,船长却隐隐能感觉到罗格·多恩似乎的确知晓或能够猜测出许多……令他不得不隐藏情绪的内情。 此后,星炬的光芒愈发黯淡。最初这束光还因为他们愈发靠近太阳系而稍显明亮,戴着古怪头饰的导航员们为此欢欣,但就在阿尔法军团的邀请到来不久后,他们就难以看见任何一束引路之光了。 宇宙在他们面前彻底关闭了航行的门扉,直面黑暗的恐惧不足以击溃他们,但随之而来的麻烦和阿尔法军团的干扰则难以摆脱…… 说是阿尔法军团的干扰并不恰当,事实上罗格·多恩才是首先出手的一方,在送返使者后,他的第一条命令就是阻止这支蛇一样的军团离开他们的侦测范围,前往普洛斯佩罗增援他们口中正在执行任务的影月苍狼。 很快,他们在太阳星域的边缘与阿尔法军团展开了一场拖延与拦截的战役,同为帝皇麾下的战士,他们之间的矛盾起初始终保持在一个文明的水平,直到罗格·多恩问出了一个问题,并始终没有等到回答。 “九头蛇是否与宿敌刃的失窃有关?” 一个简单而锋锐的问题,如罗格·多恩战甲上的鹰徽鸟喙一般尖利,并且更加危险。这样一个答案似乎一目了然的问题,阿尔法军团却拒绝了回答……或者,他们放弃了在帝国之拳的基因原体面前说谎。 自此,双方开始真正地动用了足以彰显帝国军事科技部分水准的热武器,局势从试探开始升级,倘若继续拖延下去,迟早有一日,山阵号将正式加入战阵的编队之内。 ——罗格·多恩注意到了他的走神。他毫无表情的浅色眼睛犀利地掠过船长的面部,接着移开:“如今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们抓出来,直到得到一个必须被厘清的答案。我期待我们下一步的成果。” 他的话语中似乎含有某种深沉的含义,但原体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大人,如果这不是我们……唯一能做的呢?”在一旁,上将注意到沉思者刚刚接收到一条新的信息,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因为喜悦而发抖。 多恩的目光快速转了过去,微微地停顿。 “就在刚才,星炬恢复了一定的亮度,”上将迅速开口,全息图的倒影在他的眼睛里发光,“导航员反馈,这已经足够我们进行一定的坐标参照,并在谨慎前提下进行亚空间航行。星语者也提出他们可以进行一些有限的联络工作。我们不会继续受到黑暗目盲的限制,大人——” 罗格·多恩平稳地打断了他,他的声音如此稳定,以至于这似乎不是一次急切的打断,而是有力的宣告:“再次联络普洛斯佩罗,就是现在。询问他们的情况。除此以外——先联系吧。” 毫无疑问,这将决定他们接下来的抉择。 假如就在太阳星域的边缘,一支军团敢用千尘之阳的背叛当借口来欺诈他们,那么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普洛斯佩罗必定的确出现了一定的意外状况,且这场劫难不会轻。 不久之后,他们得到的讯息让一动不动的原体表情更加难以捉摸,如果有另一个敢于直视他的人能够平视他的双眼,那么他或许将从多恩的眼神中见证一些转瞬即逝的东西,但这里没有人能注视多恩严肃的面孔。 普洛斯佩罗消失了。 一个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答案,难以理解得像是一个星语者闹出的严重而荒诞的错误,但几次接连的验证过后,多恩抬起手,阻止了他们更多的实验。 “够了,”他说,缓缓放下手,“足够了。普洛斯佩罗的战役,即使果真一度存在,如今也已结束。帝国之拳将从与阿尔法军团的纠缠中撤退。我们现在的位置?” “离太阳星域不远,初步判断在斯特内卢斯星系附近,具体坐标仍在校准。” “能否与战帅取得联系?” “我们无法确定佩图拉博大人的位置,多恩大人。只能将星语送往奥林匹亚,这会有一定延迟。” “现在就做,告知奥林匹亚:怀言者抵达泰拉,帝国之拳并未成功将其拦截;据阿尔法军团的信源表明,普洛斯佩罗被认定叛逆,现处于失踪状态。是否有可以即刻联系的对象?” “仍在寻找,大人。” 船长注意到多恩回避了对泰拉的提问,一些并不算好的联想出现在他的大脑中,他迅速将它们掐灭。 与此同时,罗格·多恩正将这条护卫舰当做临时的指挥中心,一条条的消息被接连送出,更多的各阶军官在至高指令的号召下开始履行各自的职责,这代表了一场有序而强硬的撤离。 “告诉阿尔法瑞斯,我不期待一场死战。”罗格·多恩抽空补充,虚握了一下他的拳头,似乎在追忆着某一场遥远的近距离战斗。 几名凡人立刻动起来,将对应的消息通过音阵在周围进行广播,确保阿尔法军团将得知这一信息。 在这一过程中,罗格·多恩始终屹立在原地,他的目光多数时间落在画面变得丰富的全息屏幕上——更多在先前的黑暗中被断流的星语正破碎地刷拉拉地落下,只有只言片语的词句被最优秀的星语者艰难捕捉。 的确,这儿的许多消息与千尘之阳相关,“普洛斯……”“狼”“阿里曼”“……勇士”“海”“火焰”……嘈杂的碎片无声地滚过屏幕,如雨滴,如融雪。即使难以判断具体发生的一切,但这足以让人产生不少猜测。 有时罗格·多恩一并分神望着旁侧的立体战争沙盘,审视着新增的信息与阿尔法军团对他的声音的回应。 然而,有一些瞬间里,他看得比这更加遥远,他的嘴唇始终抿着,有时闪过一丝愤怒的痕迹,由于一闪而逝的时间过于短暂,那模糊的表情似乎又等价于某种愧疚或遗憾。不过,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冷静地补充着决策性的指令,静默地存在于残影般忙碌的人群中央,仿佛他的重量本身就足以稳固一整支舰队在这动荡时节的存在。或许他确实可以。 “大人,”一条新的信息被喊出,罗格·多恩没有去看,但他们都知道他正在倾听。 “我们收到了最近的星语信息,它距离我们在空间上不远,但时间上发生在大约一周之前。”那名通信官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多恩侧过头,眼睛终于转向开口的人,显然在等他把话说完。 “这是一则求助信息,源头来自帝皇之子,地点在——美杜莎。” —— 当星炬之光在灵能者们的超凡感知中再度亮起时,佩图拉博若有所感,抬了一下他的头。 在他一片漆黑的舷窗之中,他只看见了自己单独的影子,以及窗外寂静而散碎的星辰,在广博无尽的黑暗中纷纷地洒开。 他知道就在这片辽阔的黑暗深处,曾经光辉的泰拉便如一头吞噬人类命运的恶兽——一只盘踞在星辰织就的网络中央的蜘蛛图腾,将它无限的影响力覆盖在宇宙的背面……而在人们能够拥有的视野中,泰拉依然神圣而璀璨,闪耀在世界的中央与尽头。 他的速度最好尽可能地快捷,毕竟他不能确定在哪一个时刻,黑暗王座将以怀言者为唇舌,为战帅的叛乱定罪,在那之前,他最好尽可能做更多的事,例如返回奥林匹亚集结军队,第一时间确保自己的星团不会背叛钢铁勇士,选择王座世界。 呵,奥林匹亚啊,如今看来,这果然是一块足够庞大而富庶的自留地。一个星团,一个早在一百五十年前,便可以独自建造如铁原号一般的太空要塞的星团…… 返回奥林匹亚是他的第一条命令,铁血号将在星炬之光亮起的那一刻启航。 随后,他必须与他排列所得的军团名单尽快且尽可能多地取得联系。 首先是帝国之拳,不能让罗格·多恩有机会被说动与他作对。佩图拉博心情复杂地承认,或许多恩有许多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他必然会是一个合格的王座守卫者——如果他接受了那样的职责。 其次,第十五军团的状况恐怕不会好,他需要找到他们。 接着,他倾向于联系第一军团的莱昂·艾尔庄森,随后是第十军团的费鲁斯·马努斯…… 哦,还有他在网道中的部队,他们怎么样了?想必黑暗降临时,他们正按条令居住在王座世界的正下方。 佩图拉博阻断了思想进一步的延伸,如果他们还在,正试图通过网道返回泰拉的康斯坦丁·瓦尔多无疑会给他带来一个答复。 就在这一刻,新的消息通过神经链路在他的思想中奔腾,而铁血号如五脏六腑般的机械单元在输送油料的管道协助下,发出了第一声心跳般的搏动。 佩图拉博望了一眼泰拉的方向。 莫尔斯成功了。他想,即使他看不到那束光,但这已经足够。 除此以外…… 离前奏的结束不远了。而佩图拉博沉默地抬了一下嘴角,在他失去自己的表情之前。 —— “所以你真的在这儿……”莫尔斯说,步入一片光明之中,眯起眼追踪着魔纹的痕迹。 就在那飞散而纤弱的灵能光带中央,一个若隐若现的座椅模样已经成型。那并不是如黄金王座一样盘曲庞大的复杂科技产物,不,那只是一把朴素的小型靠背椅,堪堪托着一个瘦削而渺小的身躯,痛苦地坐在椅子上,在静默中忍耐。 戴着月桂冠的青年人勉强地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望向莫尔斯。 “你……”一声几乎不存在的气音,乘着如针芒般的虚弱光芒,不受控地扎来。 “人类需要感谢你,没有让星炬彻底熄灭,”莫尔斯走到青年人对面,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闭上眼睛,僵硬地半仰半靠在木椅的靠背顶部,须臾之后,呼出一口气。“否则再想点亮就难了。” “就像当时我们在你的房间下棋,聊我们的启示……” 莫尔斯咳嗽了一声,渐渐适应这里的环境,感受着灵能的涌动,他不再言语。 而星炬的光,终于重新地,缓缓地,明亮了起来。 ------------ 请假条 休息一天 顺便下半年有概率忙考研的事情←先放个预告函在这里.jpg ------------ 第29章 拉尔之刃 阿库尔杜纳丝质的紫袍在通往原体战利品陈列室的路上微微扬起,这条墙面如鲸肋般的镜面通道在机仆的打扫下一尘不染,难得地令帝皇之子的二连长感到不甚适应。 不久前他们在临近星系进行的平乱行动主要位于一颗尘土飞扬的蛮荒世界,他们在战役中滚了一身的灰,随后仆从们用了不少时间才将泥泞从他们盔甲精雕细琢的花纹缝隙中清理出来。不论怎样,那是一场带来胜利与荣誉的战役,而他们享受自己的成就。 他步入陈列室,踏在刻有奥秘花纹的精金地面上,意识到这儿新增了不少的全息投影:一件颇有趣味的事情在于,自从福格瑞姆以钢铁替代了自己的半面容颜后,他挑拣着将许多珍贵的收藏都毫无留恋地掷入了熔炉之中,望着那些各有特色的华美武备在滚热的火中熔成铁水。 听说曾有尖利的喊叫在一部分刀刃焚毁时,从锻炉中嘶嘶地冒出。这是一个军团凡人仆役中流传的传说,但倘若果真如此,那么阿库尔杜纳就要对他的原体表示出相当程度的赞许了。 事实上,他望着取代实物的虚拟硬光投影时,心中腾起的的确是一阵轻松。这座陈列室的布置美丽一如往昔——就算稍有减损吧,但曾经得到第十五军团悄声劝告的危机无疑已一去不返。 而真正使整个饰着缟玛瑙与青金石条纹的陈列室增色,并使这儿的美盖过一切的,只有也只会是此刻正站在釉彩画屏之前,持着一把弯曲长剑的基因原体,紫衣凤凰福格瑞姆。 “父亲,”他朗声呼喊着琳琅器件之间的那一抹高大的影子,“你呼唤我吗?” 福格瑞姆侧过头,与那乳白而洁净的皮肤相比,他大方显露在外的半面银色机械雕纹面具之美,几乎不亚于帝皇塑造一名原体时赐予这只凤凰天生的生命力。机械与皮肤在他身上的平衡如此完美,如此地在那双明亮眼眸惊人的、火光般的生命力下,抵达了一个闪耀而光明的统一。 除了那双眼睛之外,他银白瀑布般垂落的长发与细密丝线编织的紫袍都是耀眼美丽的一部分,然而那便不值得多提了。 “阿库尔杜纳,我确实呼唤了你。”凤凰灿然地微笑,他的笑容太鲜亮了,好在二连长早就习惯。 原体转了一下手中的银剑,将镶嵌着紫水晶的一端托在自己金属一侧的掌心,并将之示给他的首席剑客,供后者观察它的形制与锻造手法。 “从拉尔人手中缴获的战利品吗,父亲?” “正是如此。今日我检视着我的储物柜,偶然地又见到它了——真是古怪呀!一把这般神异而诱人的剑,那时候就插在神庙黑色的石鞘里。我合该在第一时间就将它毁灭了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有毁了它,而是将它从那地方带了过来……唉,陪我去锻炉一趟吧,阿库尔杜纳。要看好了我没有中途再将它收藏起来。” 福格瑞姆懊恼地说,闭上眼睛,将这把剑用黑色的麻布裹了起来,随后再睁开眼。 “与我同去,我不想继续在这把剑上浪费时间,”福格瑞姆的语气里添了一分锐利,“我们仍要花费时间寻找往彻莫斯去的道路,或首先找到费鲁斯的所在。亚空间的黑暗与迷失将我们抛至银河两地,迄今我们已寻觅连日数月,仍不幸一无所得。而那一份警告——固然赠送至我的手中,我却也不得不将费鲁斯可能遭遇的情况纳入考虑。” 剑客想起福格瑞姆大人似乎在一日前便接到了一条讯息,而原体就是在那之后匆匆赶到陈列室的——来自另一个军团的警告与劝说,即使那个军团是如何在亚空间风暴遍布之时,艰难地通过未知的秘密道路,曲折迂回地将信息送到他们手中的,这一点依然是午夜深处的隐秘。 “请将剑交给我,父亲,你若拿着剑出了事情,我是无法抵抗你的,因此只有我能携带这把凶刃。” 阿库尔杜纳主动地说,嘴角勾起微笑,果断向福格瑞姆举出双手,以接过那把对于原体而言亦是双手剑的宽大弯弧长刃。 福格瑞姆点了点头,手上没有动作,仍注视着阿库尔杜纳:“我将它交给你,你不要不舍它。” 这句话在阿库尔杜纳心中被字字地品味,随后他忽而上前一步,从福格瑞姆手中一把抢过银剑,将其抱在怀中,冲着愣住的基因之父笑了笑:“你不要不舍得,父亲。” 福格瑞姆回过神,挑了一下他还能挑的那半边眉毛,含笑地拍了拍战士的肩膀:“多谢你了。” 与路上撞见的领主指挥官维斯帕先打了个招呼,这便是他们一路上遇见的最后一个阿斯塔特战士。在亚空间风暴遮蔽前路的这段日子里,整个舰队缓慢地漂泊在寂静深空之中,而帝皇之子军团的生活与战斗节律也不可避免地放慢了。 不论如何,或许这也不能算作消极怠工——任何需要借道亚空间才能搅弄风云的团体,恐怕都无法在此等天气下再兴风作浪……然而,对于那些本就处于可能的危险,等待着援助的星球而言呢?他们是无能为力而盲目无知的…… 对于那些远在天边闪亮的钢铁铸造的世界……流淌油料与无机液体的凸缘管道和硬质鳞状雕塑……阳光在复杂而刺鼻的化学物质云层过滤下,变成一种粘稠而泛紫的纱雾…… “……把剑扔进去。”一道遥远的声音,从一个极难确定的方向传来,他精神世界里有什么东西悄然地动摇了,但还不足以让他松开手。 哦,那样一个亵渎而邪恶的地方,在现实宇宙的某一处蓬勃发展,生长成型,将一颗星球污染成下流的脓黄色……一些闪光的东西隐隐地浮现在阴暗而蠕动着的角落里,带鳞的生物编织出一扇摇摇欲坠的窗户,璀璨多变的紫蓝焰火摇曳着炫目的光,从光怪陆离、不断分形又拼合的积木般的高塔里掀开了静谧流淌的雾气…… “扔了它!”那道声音越来越近,在冷静的喝令之后藏着一股惊怒。 随后是一些碰撞的清脆响声,银与铁相撞,他的手腕被震得一阵阵发疼,还有一阵阵奇怪的、空白般被夺取的中断和间歇,他心灵中的幻象正激烈地翻腾飞旋,和所有的乳白色蒸汽一并搅成鲜红的一团颜料,有时他又觉得自己正麻木无知地呆站在原处,将自己剥离出他现有的身躯,目视着他正在和什么高贵的存在搏斗。 他的双唇颤抖着,他似乎想要咒骂一声,他等待——巫术闪电划过阴郁的暮色,云层向下坠落出铁屑,碎片纷纷在布满粘稠液体的大地上泛滥出虹彩,像腐烂在浆液里的花瓣……他的手指发麻,直到一丝炽烈的恩赐灼上他的手指,他下意识地放开了手,一阵哀鸣般的破空声,他手中的东西向下坠落…… 他随之而去,身下的温度陡然变得何其炽热,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火已经舔上了他的脚尖……他被拉住,一阵恶心的病态感袭来,他躬身吐出一口胆汁…… “谢谢你,父亲。”他干呕着说,心有余悸地望向脚下滚热的熔炉铁水,在福格瑞姆的牵引辅助下,剑客翻回了护栏之内,抓着铸炉上空天桥长道高围栏,剧烈喘息。 在他们下方超过三十米的距离外,是翻滚的熔融金属,而拉尔之刃已经坠入熔铁深处,连一丝多余的声响都没有发出。 在福格瑞姆微怒的明亮眼神中,阿库尔杜纳不知怎地,确认了那把邪祟的怪刀无疑已经彻底焚毁。他接着意识到自己身上落了不少临时的血痕,即使与他对拼剑术的战斗大师克制着他每一击的力量与技巧,但让阿库尔杜纳保持毫发无伤还是不太现实。 福格瑞姆扔下他临时从栏杆上折断的钢条,想了想,将那带着数道锋利剑痕的钢条也顺道踢进下方的熔炉里,在阿库尔杜纳脱力地摔倒在地面上之前,揽住了他的肩膀。 “总有些东西意在谋害我们的命运。”紫衣凤凰威仪地轻语,熔炉的火光勾勒出他闪闪发光的面庞轮廓。 一缕奇异的火焰从他的掌心消失无痕——似乎自从那久远的奥林匹亚的一日过后,圣火就在他的深处点燃了。 随后,他低下头安抚道:“我希望你的灵魂感觉还不错,阿库尔杜纳,否则我们现下里实在联系不到千尘之阳的智库,符文牧师或风暴先知亦然。” “我觉得还可以,”阿库尔杜纳停顿了一下,认真体察着自己的状态,从身体到心灵,接着重复,“我想的确如此,父亲。如果你有所担忧,请暂且关押我,以免我身体中残留着蛊惑的痕迹。” “不必了,你接下来暂时陪在我身旁即可,有什么样的关押还能比原体亲自监视更加安全呢?”福格瑞姆笑了笑,注意到阿库尔杜纳仍然处于思索状态的神情,敛起笑容,“你还有什么发现?” “我想我看到了一个惊惶中的世界,”阿库尔杜纳分析着他看见的那些幻象,一些仍然存在的痕迹愈发清晰,勾勒出一个令他胆战心惊的惊人轮廓骨架。他拧起眉,仔细地辨析着,直到福格瑞姆发烫的手掌更加收紧,唤醒了他的追忆。 “美杜莎。”阿库尔杜纳严肃地说,从福格瑞姆的手掌下温和地退开一步,向福格瑞姆行战士之礼,“在幻象中,我看见了一颗受困的星球,那是美杜莎。” 福格瑞姆的表情凝固在急切的深思之中。 “亚空间的黑暗……”原体喃喃。 “会散去的,”阿库尔杜纳说,“那时我们要去美杜莎吗?” “毫无疑问。”紫衣凤凰冰冷地回答。 —— 当他再次面对卡丽丰时,他应当如何开口呢? 佩图拉博眺望着冰雪皑皑的远山,以及顺着山脊线向下愈发青葱的繁茂林海。在山峦环抱的谷中,那儿是一座金白相间的城池。 她拥有着整个银河最坚固的防御堡垒,又因其尽力维持的低调,堪堪隐没在现今正在被忆录庭书写的史书的页面缝隙之间。 然而,没有人会怀疑,这儿是整个银河中罕有洋溢着欢笑与悠扬乐音的梦想城邦……正如没有人会怀疑,奥林匹亚另一面庞大的军工厂与轨道造船厂在每年会吞噬多少数不胜数的钢铁,并吐出一架接着一架的炮弹与腹部满载军火的巨船。 这里是奥林匹亚的洛科斯,钢铁勇士的家园。 “你回来了,原体大人,”卡丽丰女王的身影通过通讯线路的转播,与光学屏幕的增强,呈现在钢铁勇士基因原体面前。 尽管又是十余年过去,与上次会面相比,卡丽丰依然没有老去太多,她的头发光泽流动,双眸明亮如初,一些温柔的刻痕仍雕琢着她自然的面容,增添了一抹柔和的光辉。 在漫长的、足够一颗行星的总督轮替十代人的岁月里,卡丽丰与佩图拉博一并成为了奥林匹亚星团的活雕像:一组不可动摇的标志,一段安稳与宁静生活的活生生的保障。 卡丽丰露珠似的目光落在佩图拉博的脸庞上,渐渐地沉默下去。 “发生什么事了,阿博?”她轻声问。 “我们见面谈。”佩图拉博说,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我会和你说明这一切,卡丽丰。我必须感谢你让奥林匹亚屹立直至今日,这是一项无比伟大的工程。而我也必须告诉你,我将从奥林匹亚索取一支更加强大的军团,甚至一场潜在的战争——战火一旦被点燃,便不再受引火人的控制。” 卡丽丰平静地看着他:“那就来吧,阿博。这一切改变本就是你的智慧带给奥林匹亚的,不论你将做什么,我相信奥林匹亚将为你自豪……来吧,让我们亲耳听听你的声音。” ------------ 第30章 这何其困难 “……这就是奥林匹亚的发展了,佩图拉博大人。” 卡丽丰陪伴着铁之主坐在铁色的绸布下,在洛科斯王宫的顶层,俯瞰着由灯火勾勒出形状的奥林匹亚都城。 晚间的山风下谷而过,将纱帐向着黯淡的城区吹去,招展得如同数面深色的旗帜。那些日间呈现出多样色彩的装饰彩缎纷纷褪色、简化,变回一根根纯粹漆黑的条带,探进夜幕深处。在远处,那些布设严密的防御工事隐隐从山峦间露出尖锐的要塞塔顶,在雾霭间若有还无。 今日执勤的战争铁匠凯尔·瓦伦不禁将更多视线放在那些与战争息息相关的布设上。若是换一个时间来,他的视线将更多地停留在大远征中罕有一见的、花园般的城区中。 然而,侍立在帐外,静静地听着卡丽丰总督与原体的对话,他的心绪时不时地落在了标记在城楼与大殿间的钢铁勇士骷髅徽章,以及那些军事设施本身之上。 铁血号的返航带来了一种严峻而冷酷的氛围,与原体相伴的每一个军官都对他们保持着避而不谈的沉默,而其中少数几个人不见踪影。 战争铁匠丹提欧克前去与原体汇报怀言者的擅自离去与所作所为时,佩图拉博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他最信任而倚重的战士之一的话。 那时他眼睛里的愤怒和恍然大悟,甚至让诸位战争铁匠心中生出一种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安全走出指挥室的错觉——尽管他们很快就明白那种压抑的怒火不针对他们而生。 凯尔·瓦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这口夹杂着冰冷山风的空气在喉咙中战栗着滚落下去。 随着卡丽丰与佩图拉博并不曾对战争铁匠保密的谈话逐渐送入他耳中,他们的原体单独前往无数光年之外完成的旅程也渐渐在他眼前变得清晰…… 不,他听得出佩图拉博大人仍有保留,但其中许多事情都被拨开了迷雾,变得愈发鲜明。 “必须如此吗?”卡丽丰问,清冽的声音变得恍惚。 “这是我的抉择。”佩图拉博说,足够让人想象他面无表情的神色,“人类帝国如今的成功不是依靠迟疑和徘徊得来的,而是鲜血与牺牲。” “可奥林匹亚——是的,我明白了,阿博。同样是鲜血与牺牲,因为这儿的和平建立在整个银河靠征战和强权维系的稳定上呀……” “我很高兴你能赞同这一点,卡丽丰。从未有乌托邦是一座空中的花园。为确保第一场大型会战的隐秘性,在战帅发动叛乱的消息传遍银河之前,奥林匹亚星团内,将只有我们自己的这一颗母星将发起战争动员;但我需要你为我做好将通讯立刻传遍整个行政区划的准备。” “这并不难做到,如果你愿意组织一场演说,奥林匹亚会信任你,佩图拉博。但除了我之外,除了奥林匹亚与你的钢铁勇士之外……”一声细微的空气划动声,那是一次挥手吗?“还有多少人愿意相信战帅佩图拉博的正义性?你不该去做战帅的,你知道你在帝国中的名望……” “那就扭转它,依靠声明,依靠暴力。这不是重点,如果我取胜,忆录庭将知道他们该怎么做。如果我落败,银河不复存在。”佩图拉博说,顿了顿,这一个停顿揪人心弦,随后他继续:“但不论如何,奥林匹亚星团必定会卷入战争。” “的确如此。”卡丽丰低低地说。 “我……” 铁之主似乎还有些话想说,然而他的声音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在一阵凝滞般的漫长静默之后,佩图拉博再度开口:“让我再看看如今的奥林匹亚吧,卡丽丰。” 是否飘来了一些细微的电流声,就掺杂在凛冽的晚间山风与吹动的纱帘的细微颤抖之中?而在那电流的响声里,是否又有一阵原体的呼吸声,轻而急促地飘散在帐内,最后淹没在宏大的寂静深处? 凯尔·瓦伦可以想象,佩图拉博大人会用怎样沉静的眼神,观察奥林匹亚的全息图,伸出手,一手将它托在掌中,一手坚定而柔和地转动那枚圆球,抚摸着山峦与平原的褶皱——不,那是昔日的佩图拉博了,那是往昔的铁之主,却绝不是如今站在叛乱边缘凝望深渊的战帅佩图拉博。 他为此感受到一阵隆隆的惶恐,霎时间将他浸没,因为他无法想象佩图拉博大人的眼神和态度。他无法确认……什么? 面对着眼前这片收养了他的大地……是啊,他不是来自奥林匹亚的兵员,可这儿就是他的第二个家,就是收养了他的第二母星……面对洛科斯,直面这理想之中的美景,他有什么是无法确认的? 它的存续,还是它的毁灭? 似乎是很久之后,佩图拉博再度开口。 “我会留一部分战斗编队在此地进行守卫,总督,我会留下一个能替我代言的战区总统领——三叉戟,这一指挥链层级不会继续空缺。奥林匹亚的一切并非没有意义,即使所有建设都位于付诸一炬的可能性范畴之内。” “你的认可何其令我高兴,大人,”卡丽丰哀伤地说,“那么,不要怀着仇恨再望着空处了,阿博。” “我并不曾——” “我看得出你的眼神啊,你何曾在我面前变得深不可测呢?” 卡丽丰说,她是否抓住了佩图拉博的手?一个脆弱的凡人,将她柔软的手搭在冷硬的钢铁上吗? “不要让愤怒和怨恨啃咬你,阿博。如果我们一定要失去许多,如果你的理想一定要毁灭在你的手里,那至少不要让我们再失去你吧。” 凯尔·瓦伦的心揪紧了。在钢铁战甲之下,在黑色甲壳的链路之下,在胸腔中骨板之下,他的两颗心脏同时紧张地跳动,一颗心充满苦涩,一颗心满是担忧。 但随后,一则送到他耳边的讯号唤醒了他,他的惊讶把他带回了现实。 他决定在听完原体的下一句话后,就在帐外朗声请求汇报他所知道的消息。他想这应该算是一个好的消息的,如果可以,凯尔·瓦伦期盼着佩图拉博大人能因为这一则消息而放松哪怕一个刹那。 而他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原体冷静的答复。 “这何其困难。”铁之主说。 —— 一踏上美杜莎的地表,不,在那之前,在他们刚刚抵达美杜莎的大气之外时,阿库尔杜纳就已经感受到这里的确发生了一些变化。 是啊,在亚空间风暴中刺出一缕奇迹般的金光之时,在导航员们吃惊而站起,星语合唱团的大厅中温度再次下降的那一刻,紫衣凤凰福格瑞姆就下令前往美杜莎,哪怕这只是为了阿库尔杜纳的一个幻觉,一个亚空间作乱下带来的险恶危机。 是啊……早在那许久之前,他们两人就亲自领教过亚空间背后隐藏之物的冰山一角,知晓一个沦落至黑暗手中的人可能遭受怎样的经历……而法比乌斯·拜尔至今仍列在帝皇之子的追杀令中。 对此,福格瑞姆并不宣扬,也无意掩饰。就算药剂师的叛逃被视作帝皇之子完美羽翼上的一处污点——福格瑞姆认定了隐瞒罪行才是真正的丑陋。 不论如何,他们就这样穿过了足够辨识方向的亚空间,即使这儿还是黑暗难明,但那一束光就足够了。 美杜莎的大气本就常年昏暗阴沉,恒星光几乎永远无法穿越严重污染的厚重大气,透过翻滚的硫磺云将亮光送到地面上。这也是美杜莎许多氏族将费鲁斯·马努斯的降临视作世界之光的缘故。 但是,此时这一片无光的严酷界域,却比往时更加暗沉。似乎天空已经被一些仿佛就从美杜莎附近的虚空中抵达此地的黑暗阴影所填充,那些甲虫噬咬的细碎响声混着灰烬与蒸汽一并地在阿库尔杜纳耳边响起,令他感到十足的不安——他们还在轨道之外呢,何来的杂音,能穿透这片真空呢? 钢铁之手没有回应他们的降落请求,但卫星与战斗平台也没有阻碍他们。帝皇之子只能主动着陆。 一如先前的约定,福格瑞姆带上了阿库尔杜纳以及他的连队,除此以外还有第一、第十连队伴原体同行。 行走在这片布满金属矿石与极端气候的大地上,某种潜在的危机感强化了大陆对人仿佛本身就拥有的敌意。大型的陆地列车似乎在某个位置带着一个氏族的财产迁移着,来应对美杜莎地表时刻变化的环境与可能的天灾。 二连长坐在他自己的坦克里,和尤里乌斯与索尔一起,同福格瑞姆保持着音讯的联络。福格瑞姆在这趟旅途中显得有些安静,或许这片阴沉的大地并不适合耀眼的凤凰,又或许他只是回想起了彻莫斯永不停息的工厂。 大约在六个小时后,他们遭遇了第一场战斗。黑暗之中,一些似乎本就属于美杜莎大地的奇异物种从散乱而受到舍弃的钢铁铸造区出现,拦截在他们前方。在帝皇之子的照明灯光下,可以看见那是一群跳跃的怪物,头上生着公牛似的角,五足的怪异肢体将它们从大地上支撑起来。 甚至不需要离开载具,依靠几发无需精准命中的喷火器,这些动物就在他们面前被清理得一干二净。但那种危险的预感仍然在阿库尔杜纳的额头中钝痛着。 是的,美杜莎的荒野中遍布危险,在加迪纳尔星系的系列战役中,他带领二连与费鲁斯·马努斯并肩作战时,他就了解过许多关于美杜莎本土的故事,那些黑暗里的蛮荒危机和氏族本身的排外特性…… 哦,那段时间里,他想起费鲁斯大人还有心去争夺传言中的战帅席位。可惜那场仗打得不太漂亮,直到福格瑞姆率领远征舰队,急急忙忙地赶来支援,事情才从危险中好转——而他的命也从那场危机里保留了下来,对他本人而言,那还挺值得庆贺的。 那么,这一次会如出一辙吗?一场成功的援助? 阿库尔杜纳有些出神,直到他再次看见那些扭曲但仍然保留了大致原型的轮廓。那应当是钢铁之手在母星上的基地要塞,如果他没有记错。他一时还以为那是拉尔之刃对他的影响依稀在持续,不间断地让幻觉闪回,但他很快明白,不:那片沉闷而诡异的轮廓,就是他现在直面的现实。 这一切几乎令他感受到某种难言的背叛,不是被钢铁之手,而是被现实所背叛——难道这片悄然浸透了脓汁的地方,竟然是曾经与福格瑞姆大人的美丽足够相映成辉的戈尔贡的家园吗? 在那段亚空间风暴遮蔽光芒的时间里,那短短的几个月,就足够亚空间中某一个黑暗的存在,将这片坚韧而冷酷的土地,伤害到这种亵渎的地步了吗?那么,如果继续这样推断下去,彻莫斯发生了什么,黄金王座又发生了什么? 太多的事情发生了……太多,在尼凯亚之后,似乎所有变乱都纷至杳来,以至于他们无暇应对…… 第二批被玷污的生物靠近了,那些窸窸窣窣的铁钳靠近了帝皇之子紫金色的战斗车辆。 那些扭曲的东西,绣在金属与扁平的石头上,就像一群多足的蜘蛛,有意在他们身边结成有毒的网络,将他们吞食进去……这只是第二轮,阿库尔杜纳的战斗直觉告诉他,这不过是一顿开胃小菜。 这些异端之物来自何方?难道是当年在奥林匹亚袭击他们的那股力量,至今还念念不忘着有意卷土重来? 阿库尔杜纳短暂地闭上眼睛,摒弃涌起的杂念。倘若拉尔之刃果真还给他留下什么影响的残余,那就只能是他的忧虑,以及对很久以前他曾经战胜的那片污秽花园再度掀起的愤怒和厌恶。 而帝皇之子将再度战胜任何能够打败他们的东西。 不负胸前的天鹰。不负泰拉的王座。 他的手指拂过摆在膝上的两把刀,将它们一一固定在自己的腰间磁扣上,站起身,向着头盔之内下达了指令。 “离开载具,清理敌人。之后,跟随原体前进,兄弟们。” ------------ 第31章 扭曲要塞 粘稠的深紫色血液贴着阿库尔杜纳那柄直剑向下滑落,腐蚀的嘶嘶声被周围整座要塞城市中潜藏的轰鸣所咀嚼、吞没。 帝皇之子头疼地在战斗间隙中扫视周围的环境,对那些令人憎恶的扭曲形体投去熟视无睹的目光,双剑以艺术般的精准与写意,切断了诸多从阴影中窜出的肿胀生物,它们的薄弱处被剑锋的重压撕出深深的裂痕,继而从伤口中迸发出烟雾般的恶毒云雾,挑战着阿斯塔特面罩防毒功能的限度。 在阿库尔杜纳附近,三个身穿紫金动力甲的战士已经被染成了肮脏之物的血人,在内部通讯频道中时而传来嫌弃的低哼与恼怒的吐息,这些声音交织成一曲战斗的血乐,那种浑然天成的格律值得欣赏与骄傲,这是他们力量的证明。 他并非第一次面对亚空间的邪祟,甚至如今这一场位于美杜莎的战斗本身,与当年他在奥林匹亚与另一种邪恶力量作对时的亵渎花园相较,不过一碟勉强算得上困难的小菜……真正让他盔甲内的额头滴落汗珠的,是美杜莎上空那种恶意念头的注视。 那持续不断的黏稠意志,如同一片凝固的紫蓝淤青,抑或是一只冷酷而残忍的眼睛,高高悬挂在美杜莎黑暗高天的背面,注目着这片黑暗大陆上发生的一切。 即使它并没有那么靠近,那么接近现实,但那枚眼睛已经足以让他汗毛倒竖,不断消耗他的精力与理智…… 现在,阿库尔杜纳挥剑时,不得不将一部分意志用在保留他作战期间的理智上。他如一条随风的紫缎,游走在那些重钳与崩裂的外壳之间,撕下那些与血肉相连的钢铁护甲,粉碎内部流淌着油料的器官和鼓起的囊肿,并冷静地抗拒着任何对这些脏污之物的进一步理解。 知道这些东西的源头是钢铁与皮肉……就足够了,不能再多。那颗令人恐惧万分的眼睛仍凝望着这片土地呢。 一些化工的丝线缠上他的右臂,又在顷刻间被斩断,溶解成乳白色的断裂纤维……灰色的液体从变形建筑群内部向外渗透,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一个答案跃上阿库尔杜纳心头:这是一滩饱含灵魂的碎浆。 他扬起头,远远眺望偶尔被照亮的基因原体——一道何其明亮迅捷的影子,在光影闪烁的间隙中瞬息易位,如同跳着一曲鬼魅精灵般生动自如的舞蹈。一片片的敌人在福格瑞姆闪耀着火光的璀璨剑刃下呼啦啦地跌倒,那是费鲁斯·马努斯曾经赠予他的火焰剑。 “我的孩子们啊,”凤凰的语气里带着隐含的嗔怒,“灭绝这亵渎了我至亲兄弟家园的邪祟!” 帝皇之子们追随着凤凰指引的脚步,纷纷涌入要塞更深处。考虑到此地情况的复杂和带给人的不安预感,即使他们人数充足,但帝皇之子们依然选择了成群结队地共同前进,而非分散至要塞各地,展现各自的战斗艺术。 深黑环境下,一缕缕金属的反光如同隐隐可见的蛛网,从上空向下坠落,而昔日坚固冷硬的要塞已经转化成某种活生生的腐败恶俗之物。 那些塔楼和拱门相互地嵌合着,流淌出不堪入目的机油,一些伸缩的楼房半嵌在地下,与无数根输送液体的管线紧密连接,方形门有规律地来回滑动,而令人厌恶的一条条塑钢与精金支架将所有阿库尔杜纳拒绝进一步描述的污染物质与非物质材料全部束缚在一起,组成一个紧密的整体…… 当真正存在而缥缈无踪的音乐声响起后,二连长忽然意识到整座要塞现在似乎正向着某种管风琴般的乐器变形,而福格瑞姆的舞蹈获取了一手幽幽的配乐。凤凰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些变化,他的战斗节拍立刻改变,避免了与这首乐曲的任何契合,打碎了舞步与曲目之间隐晦存在的绵长爱抚。 很快,音乐声消失了。 须臾,福格瑞姆笑了一声,那清透的声音在战场上荡开,如烈风卷去浓烟。“注意了,我们的战斗兄弟们还在呢!” 这仿佛是一声遥远的预告,在他们避过变形而活跃的要塞城市,从那些仍然存在的狭小密道中开辟出道路,深入至要塞内部时,逐渐地出现了爆弹枪标志性的开火声。 就在那些油腻而盘曲的钢铁深处,被软管和操纵杆编织的迷宫的另一侧,另一支在这片地区战斗已久的军队开始制造出鲜明的动静。 焦土与钢铁重叠,灰烬和火焰交织,一台零散的战争机器被灾难拆分成无数裂解的碎片,然而其中的每一片碎屑都仍然在进行着毫不留情、持续不断的战斗。激光和火焰时而被激发,照亮银亮的战甲…… 阿库尔杜纳看见三个戈尔贡终结者正轰炸一面腐烂的塑钢大门,而他们之后跟随着一台缓慢前进的无畏机甲。以及,当然,他们的武器正以谁也搞不清怎么回事的速度和火力覆盖范围倾泻弹药。 二连长试着辨认出那个氏族的身份,他不确定那是不是阿维尼——他觉得挺像,但不管怎样,终于看见钢铁之手的战士,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如果他们在这座要塞一无所获,或者收获了宁愿未被收获过的恶果,那么福格瑞姆这一趟就不仅会大失所望,还要大为心碎了。 他听见凯索伦已经试着与这几个偶遇的钢铁之手们取得联络,并放弃思考为什么无畏露在外面的那一个大窟窿里似乎空无一物。这些科技应当被封存并保管了起来,深埋在什么他也不知道的秘密地点……事急从权的道理,阿库尔杜纳还是很明白的。 想到这里,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嘴角滚过咸涩的汗水。另一个总喜欢与他上竞技场的金黄表亲的面庞一闪而过。 不论如何,重点在而且仅在于,在亚空间风暴肆虐的这段时间里,应当还有不少第十军团的表亲维系了他们的性命。 另一边,凯索伦已经在猜了几个密令与端口后,成功和面前的战士遥远地搭上了话:“表亲们,我们是帝皇之子,前来守护你们的后背。我们想知道原体费鲁斯·马努斯的消息。” 第十军团的几个战士不言不语,通过机械神经结和颅腔电路,他们的声音干脆通过内部频道送来,也许这要多亏福格瑞姆从前从许多支氏族手里弄到的密钥。 “去前方的突击小队,”一条简单的语句,令阿库尔杜纳有些想要微笑。若不是他正忙着与一台硕大的钢铁畸变怪物在非物质阴霾带来的黑暗中盲战,他说不定会回几句话的。 帝皇之子的军队开始分流,一些支队从集团作战中脱离,在有效的联络与指引下,前往协助更多钢铁之手的战斗兄弟作战,宛如一道道紫金的熔流。阿库尔杜纳注视着眼前——准确而言他感官中——正在发生的一切,怀着昂扬的意志与福格瑞姆一同向建筑的更深处推进。 就在这场战斗之中,那似有似无的乐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阿库尔杜纳能够听出它的构成:所有的一切都由钢铁的摩擦、敲击,震动,与巧妙的液体流动与滴落声细细碎碎地组合拼凑,每一个音都落在可以组合但透露着微妙古怪的和弦搭配上。在这之中,似乎没有任何血肉意志的参与…… “完美的实用品……”一名钢铁之手说,他的语气令阿库尔杜纳瞬间提高警惕,留神注意着对应战士所在的方向。那冷静而沉醉的语气,再度令首席剑客回想起法比乌斯那个混蛋玩意。 小型扫描仪的轴承不断旋转,那个钢铁之手探视着周围的环境,继续说:“机械的美就在其中……” 阿库尔杜纳瞳孔紧缩,几乎踩碎脚下一块锈蚀的装甲铜板,手中弯刀毫不容情地刺向他理论上的同伴。就在一串刺耳的乱码炸响于通讯频道之内的第二个瞬息,他的刀刃贴着面甲下缘的缝隙长驱直入,径直割开内在柔软的血肉,带出一串气味浓重的喷洒鲜血。 还是不够快,或者说,他摧毁的对象并不够精准,他切断的喉咙只不过阻止了紊乱的十六进制码在频道中的进一步扩散,而他此时此刻直面的终结者正迅速转变形态。 它本就占据身躯超过百分之四十部分的钢铁获得了有灵的诅咒,与人类天然拥有的那一部分组织结构一并呈现出螺旋状的重组、融合和扭曲,一道道圆环和相连的管线堆叠着重构,而另一种尖啸从这个全新的造物口中涌出:“呀——” 声音在背景的钢铁音乐中扩散,这阵噪音似乎在令整个片区陷入无尽的摇晃与动荡,廊道的通路与天桥开始遭到撕裂,而六根如同被连串铁环连接的金属缆线在一瞬之间缠绕至阿库尔杜纳的腕部,并进一步向上不可动摇地蔓延。 一串等离子从另一个钢铁之手的枪械中喷出,顷刻熔断了纠缠阿库尔杜纳的触须,他以随后的战斗回应这一次帮助。他切断、斩碎、解剖,把甲壳与血肉重新强硬地分割至黑暗中的一个个地方,让溃烂的污秽复归尘土……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那些灰色的流淌浆液是什么。那就是受到这种污染的钢铁之手,在及时被同伴赐予帝皇的仁慈后转化而成的东西。 在阿库尔杜纳眼角的余光中,福格瑞姆似乎也刚刚完成了一次如出一辙的清除活动。那一把明亮的火焰剑刚刚扫开最后一簇覆盖其上并遮挡光线的污浊稠浆。 灿灿炽耀的火似乎从紫衣凤凰的剑刃上向外扩展,萦绕在他周身,织出了一身幻象般的羽衣,展在身体一侧,或片翼的火翼,隐隐飘扬着。 这就是他们这许多年来所熟悉的福格瑞姆,阿库尔杜纳想,胸膛中洋溢起冷静的自豪,即使这一份骄傲迅速被现实的需求打破了。 福格瑞姆高声质问,质问着钢铁之手,与这片黑暗的空间本身。他的声音在焦急中颤抖,对自身心绪的把握虽不完美,却更显动人:“费鲁斯·马努斯呢?你们的原体身在何处!” “不在这里。” 一道声音在大约五秒后找到了福格瑞姆,伴随着大量琐碎的噼啪声,那似乎是电流在信号极紊乱的地区会带来的噪音。声源在要塞更深处,属于某一个钢铁之手,或者不止一个。 这是许多陷入迷茫的钢铁之手的合唱,是他们震惊不已的精神被凤凰唤醒后,做出的下意识回答。 “那在哪里!”福格瑞姆怒喝道。 起先是一阵沉默,接着,是一个满载犹豫与颤抖的回答。 “赫尔之匙封存的密室……” —— “这是……” 英特雷克斯的司令官带来的技术专家满眼都是反映的蓝光,他惊喜地将双手伸向出现在他面前的全息投影,就好像他正迫不及待地要托起那些设计精密的图纸。 眼见着科技官的心思已经被钢铁勇士带来的馈赠夺去,司令官瑙德带着凯尔·瓦伦暂且退出会客厅的外厅,走入室内的隔间中。 “钢铁勇士为我们带来的无私礼物,我想我们已经无法做到全数的对等回馈了。除了一些供给钢铁勇士驻扎的基地,以及军械的供应,你们还需要怎样的帮助呢,战争铁匠?” 瑙德尊敬地向着远道而来的战争铁匠鞠躬,他的感激真实到足够令凯尔·瓦伦在这多变的动荡时节里一阵恍惚,而他的话语也让战争铁匠咽下了一些更冰冷的索求和威胁。恐怕只有在这片世外的土地里,他们还能收获到这样的迎接与诚恳。 “变更对我的称呼吧。”凯尔·瓦伦说,“在钢铁勇士目前的指挥链中,我将担任英特雷克斯片区的三叉戟,指挥从我们伟大而无私的长期任务中返回的钢铁勇士同袍,并与你们的部队进行作战的协调。在听到来自他失落子嗣的来信时,佩图拉博大人第一时间做出了这条决定。” “以及送来那些图纸。”瑙德颔首,“我明白,这些图纸是以强制订单的名义送至我们手中,要求英特雷克斯按照图纸建造军械与舰船。但是,我们不会为此就忘却你们的无私。” 凯尔·瓦伦盯着他:“那么,你们是在舍弃一个以受到胁迫之由加入钢铁勇士的机会。你们是在主动参与——即将发生的一切。” “如果我们战战兢兢,畏首畏尾,我想我们的谈话就不会如此愉快了……或者说,我们真的还能拥有这一场对话吗,三叉戟?” 瑙德笑道,眼神里有一丝惆怅,他周围的翻译乐师亦然。 “唉,我们终于还是回到了关于你们人类之主的话题上啊,战士。” ------------ 第32章 红砂 巴拉巴斯·丹提欧克发现佩图拉博在洛科斯王宫大殿里布置的陈设产生了细微的变化。远远地望去,他很确定在铁之主的桌边缺失了一样东西,可他却无法确定那是什么。 “你在等待什么?”佩图拉博的声音从大殿内传来,将丹提欧克的脚拉过了门槛。 战争铁匠踏入以象牙白为主基调的厅堂之内,听见自己的装甲轻轻地敲击出喀拉的声响。 佩图拉博的大殿依然宽阔而敞亮,极高的天顶上绘制着钢铁勇士二百年来的累累战功与筑起的辉煌殿堂,四周以旌旗和立柱作佩饰,每一个钢铁勇士大连都在深铁色铺砖地面上留有自己的编队号与标志。洛科斯高地的自然风经过宽大的窗台荡过殿堂内的一切,从另一侧掠出。即使时至今日,此地仍是如此。 有一处不同的是,佩图拉博背后的天鹰徽已经被取下了。 那一处空缺隐隐刺伤了丹提欧克的眼睛,他的胸腔在盔甲里似乎发出一阵细弱的尖叫。在端坐于铁王座的佩图拉博面前,他低低地俯身:“丹提欧克应召,父亲。” 佩图拉博没有第一时间开启一段切题的谈话,他的目光像冰川一样冰冷地刺进他的盔甲缝隙之间,似乎正剥离他的盔甲,直视其下伤痕累累的苍老血肉之躯。他的手掌中正握着什么,被宽阔的手背所遮挡,丹提欧克看不见那件东西。 “我记得你已经不需要这身装甲维生。”佩图拉博淡淡地说。 “这是我的习惯,大人,”丹提欧克悄悄地换过了称呼。 “什么习惯?” “记住曾经发生的灾难,以免日后重蹈覆辙。” 佩图拉博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他捏着某样东西的手收紧了。 “更换它,更改你的纪念方式。我不允许我的三叉戟身穿一套能被等离子轻易穿透的功能性医疗甲。” 丹提欧克因佩图拉博语句中的某个词而一顿,即使他的确预料到了,这多半就是佩图拉博今日召见他的缘故。 “三叉戟?”他重复了一遍。 “你是我的第二名戟刃,巴拉巴斯·丹提欧克。” “是,大人。” “我任命你三叉戟中的一员,担任我的军团副手,跟随我进攻帝国。” 丹提欧克再次俯身:“是,大人。” “说出你的不满。”佩图拉博严厉地在桌面上敲击了一下,瞬间扰乱了丹提欧克两颗心脏的节律。 “没有不满,大人,我接受您的判断与委任,我绝不会辜负钢铁勇士。”新任三叉戟迅速说。“我会更换战甲。” 他感受到佩图拉博审视着他,这份停滞只过了一个瞬间,佩图拉博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到我身边来,丹提欧克。”铁之主说,他的话语重心已不再继续维持在丹提欧克身上。“另外,之后你可以保留你的面甲设计。” 铁之主的心回到了摆在他面前的银河星图中:一个碗状的深坑,中间飘浮着复杂的投影,原体的手不需移动,只靠这些线缆的神经操纵,他推动着图像上面的信息每时每刻地飞速更迭,正如铁之主垂落黑发般的线缆上时时泛起一阵晶莹的冷光。 他在不断地演算、推理,若干个亮点渐渐被标出,以奥林匹亚本地的语言列举在投影边缘,每一处都是亚空间航路的交汇处,每一处都位于通往泰拉王座的轨道上。他正在工作,只不过工作内容与往日不同。 不知为何,这让丹提欧克想起最近几日的奥林匹亚,他许久没有见过这样规模的大兴土木:一座座新的空港被投入规划,重型的运输平台与居住模块占据了原本是奥林匹亚青翠旷野的广阔平原,大量新增的铁路与公路在地图上如蛛网般交错纵横,轨道堡垒和大量炮组被投入工厂的生产线,至于工厂本身,一批民用工厂正被转化战时的军工厂。 进行这一切时,佩图拉博堪称得心应手,他娴熟地掌控着整场变奏的每一个和弦,就像他就是为了这个而生的。他的天赋既是创造,也是毁灭,两者都能令他如鱼得水。束缚他不为后者感到愉快的,仅仅是两百年来构建在他身上的脆弱道德。 丹提欧克想着,怀着一种难言的复杂心理,走到铁之主身旁,与他用同一个视角,观看这片即将燃烧的银河。佩图拉博在他靠近后,就将握在手中的东西悄然收起,放置在长桌的暗格中。 “千尘之阳已经濒临覆灭,阿扎克·阿里曼另有所求。他们不可依靠。” 佩图拉博抬起头,语气低沉。他的手指紧握起来,免除了痉挛的痕迹。 “帝国之拳音讯渺渺,他暂且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其他诸多可以被争取的军团同样未能取得联系;除了吞世者军团长卡恩送来回信,称安格隆不在军团之内,目前所在地点不明。这不是一个好的局面,三叉戟。” 安格隆不在吞世者军团内……这是一种推脱,还是真实的情况?考虑到卡恩的性格,丹提欧克认为是后者。但或许这是一个更加恶劣的消息:毕竟上一个失踪的原体名为马格努斯。 “星炬之光才刚刚亮起,联络的恢复需要时间,大人。”丹提欧克克制地说,“我们还有机会。” “在第一场会战开始前,我们至少要确保有超过三支军团站在我们一方,我们还有机会,但我们没有时间。” 佩图拉博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忽而移向大殿东侧,一抹沉思掠过他皱起的眉心。 他收回视线,从肺腑中吐出一口滚热的空气:“协助我筛选作战地点,我将描述这些地点的地理战略意义,以及适合战术的差异。” 铁之主的讲述平稳而冷漠,就像坐在这里运转的是一台机械,而不是一个更具体的人物。维吉鲁斯、赫洛塔斯、伊斯塔万,甚至极限星域临近太阳星域边缘的奥拉斯克……还有科尔基斯。 是的,丹提欧克注意到列在名录中的世界,甚至包括怀言者曾经的母星,如今的死亡世界科尔基斯。如果他不是始终陪伴在佩图拉博身旁,他一定会认为这名人类帝国的叛徒深谋远虑,早早夺下了另一个原体的母星,只因科尔基斯的确是一处合适的战场…… 三叉戟陪伴他的原体,思考并分析每一个地点的优劣,即使他很快认识到佩图拉博不需要他的帮助。铁之主一个人就足够完成所有战场策略的规划和预测,他心中一瞬间流过的数据量是一个大连的阿斯塔特才能处理的劳苦工作。而他,一名阿斯塔特,他站在这里…… ……是因为他扮演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倾听者或记录者的角色,并且他相信佩图拉博正剖析着他灵魂的每一个侧面。 在佩图拉博面前,他是钢铁勇士如今状态的代表,他正在确认他们是否全盘支持他的计划,评析他属下的力量与决心。这种审视令丹提欧克一阵战栗。他竭力抹除心中升起的恐惧,这是面对一头可怕巨兽时的生理反应。 要知道这一点:佩图拉博决定背叛王座时,他们心中其实——真奇异啊,他们在听见铁之主给出的原因之前,他们其实已经有意追随。早在最初立誓之时,佩图拉博便直言愿与他们荣辱与共,而他们反之亦然。 “父亲,”他轻声说,口中粗粝声音此时显出的轻柔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嗯?”佩图拉博看向他。 “你的决策很有价值。”丹提欧克认真地强调,即使他一开始是想劝近日全天都在工作的佩图拉博放松哪怕十五分钟。 “嗯。”佩图拉博点头,就在这一刻,他们之间的氛围似乎忽而缓和了。丹提欧克重新拥有了这位原体,而佩图拉博相信他再度拥有了他,以及他背后所代表的全部钢铁勇士。 在铁之主的注视下,一批新的图标浮现在银河星际航图上,在这座大殿地砖上铭刻的每一个尚存的钢铁勇士大连,都在投影中拥有了自己的一个图标。渐渐地,一些图标闪烁着虚构的微光,从奥林匹亚出发,在预定的调遣下,试演着前往不同地点的可能。 在某一阵高山上的冷风倏然涌遍大殿时,佩图拉博的讲述戛然而止。 他眯起玻璃般的浅蓝眼睛,侧脸偏向大殿东侧,在铁王座中静默地端坐着,手中仍捏着那件未知的事物。 就在他们周围,一层无形的能量盾在空气中荡起隐隐的涟漪,风被阻隔在外。一根根立柱上方,原本隐形的分解炮组悄然探出,防御激光转动着,锁定了一个特定的视角——丹提欧克迅速意识到,那个角度是佩图拉博本人人工指定的,因为他自己的监测设备里什么都没有探测出来。 “我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佩图拉博说,他的陈述慢条斯理,像是一句疑问。 “真的吗,佩图拉博?”来者毫不犹豫地戳穿了铁之主的问好。 他踩着东侧的风踏进室内,但在那之前,一股精金融化的腥味与鲜血干涸的浅淡气味就已经送进了奥林匹亚统治者的大殿之内。 原本轻微的脚步声陡然变得沉重,彰显着来者的光明正大:一个如此高大的巨人,他存在所占据的血腥气场比他本身遍布伤疤和铜甲身躯还要大上数个尺度,在踏入大殿的第一个瞬间,他就将丹提欧克的注意力牢牢吸引过去,因为整座华美的统治大殿都在他原始而粗犷的血气下黯然失色。 一双琥珀般的眼睛明亮地嵌在来者深色的粗糙面容之中,仿佛正在熊熊燃烧。周围愈合的血痕刻画着他面颊的每一道转折,一些伤痕仍在淌出一滴滴深色的鲜血。一对战斧提在他双手之中,上面并没有沾染血液,但的确布满凶险的划痕。除此以外,他的表情反而异常平静,既没有愤怒,也并不犹疑。 佩图拉博向他点头,任凭来者顺着小腿向下滴落的血珠浸湿了铁色的地面。“我确实正在等待你,安格隆,而你来了。” “而我对我听到的一切感到意外,佩图拉博。”安格隆冰冷地说,口吻危险。他缓缓举起他的战斧。那把利器的边缘像是在长时间的劈砍与某种能量乱流中损坏,布满了尖锐牙齿般的凹凸。 丹提欧克上前一步,绕过长桌,护卫在自己的原体身前。战斧的尖端指向佩图拉博所在的方向,在斜向下的角度稳稳地停住。 “你从网道中来?”佩图拉博问。 “其中布满裂痕与风暴,佩图拉博。每一个转角都遍布岌岌可危的残渣与碎片,黑暗潜伏在结界膜外,虎视眈眈。”安格隆沉重地说,向前迈出一步,“他们成片地死去,而我知道……我能感受到,马格努斯已经离去。” “我知道,我很遗憾。网道还能使用吗?” 安格隆瞪着他。 一根根神经线缆依次从接口上脱落。佩图拉博从他的铁王座上起身,缓步走到能量盾边缘,他的气息在透明盾面上带起一阵蒸腾热气般的波纹。 “因此,你找到了一条仍然能联通的道路,安格隆,来向我寻求帮助和解答。”佩图拉博说,“我接受你的信任。” “首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佩图拉博!”安格隆低吼一声,大殿为之震颤,“告诉我我都听到了什么!你在想什么,进攻泰拉?这是你吗,佩图拉博?” “这让你失望了吗?”佩图拉博提问道,声音中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他无所畏惧地跨出能量盾庇护的范围,空着的那只手抓住安格隆抬起的手腕,凝视着对方隐含忧愁的面容:“你不该问这是否是我,安格隆,你应该问王座上的是否还是帝皇。” 安格隆的血管一阵阵地收缩着。 “解释这一切,佩图拉博。”他沙哑地说。 佩图拉博没有放开他。“你将听我陈述,而后做出抉择,安格隆。如果你拒绝了我……” 他让后续隐含的话语消散在空气中。 “但我相信你会选择我,因为你的理智与情感。”铁之主平直地说,提及这一组词正如提及螺栓与夹板。 “也许。”安格隆低语,依然紧握着他的战斧。佩图拉博与他离得如此之近啊…… “那么,我们先从马格努斯开始。”佩图拉博说,收回视线,摊开他的另一只手,露出一个红发的微小模型。 他近日放在掌心的,正是马格努斯昔日留下的微型塑像——它早已不再灵动,只是那不改的精巧与栩栩如生,还能带来某种虚无缥缈的想象罢了。 ------------ 第33章 撒寇森公式 这里的环境一片阴沉,烟熏火燎带来的深灰粉尘和环境失去光照后本身的漆黑融为一体,空气宛如凝滞。 忽而,一道隐隐的火光亮起,顺着一把锋利的长剑,跃动的火焰在黑暗中撕开一处明亮的间隙。这把长剑正平放在一张低矮的桌面上,虚搭在剑柄的是一只精美的钢铁银手,每一道浮雕铭文都在火光的进一步镌刻下变得更加分明。 福格瑞姆面容的轮廓被火焰微微照亮,与他紫金的战甲一同从黑暗中隐约凸显。凤凰注目于周围的钢铁之手,以及他自己的后裔,轻声开口:“这儿终于能供我们聊一聊了,战士们。外面的那些邪物一时进不来,是吗?” “保藏库的门扉足够坚不可摧,大人。”一个钢铁之手说。 “即使这里不涉及你们的机密收藏,我想也够用了。”福格瑞姆轻声地笑了一笑,随即将更多的严肃注入至他的话语中。他倾身向前,机械手在火光下泛起粼粼的亮光。“现在,告诉我这儿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费鲁斯会去开启赫尔之匙封存的密室之一,他究竟在哪一间密室?” “这是——” “不要告诉我是秘密!”福格瑞姆将音调抬高了一分,“我所亲近的战士们,我来到这儿是为了帮助你们的父亲,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呢?不要拖延时间了,不要让美杜莎继续受损害,你们究竟在与什么作战?” 铁十军团的成员们在黑暗中静默,他们的理智正在迅速进行更多的计算,直到他们找到一个答案。 “一次未知的入侵,敌人从美杜莎内部出现,但并没有真正进入美杜莎,它们在精神世界中……”一个充满厌恶的停顿,对于钢铁之手的战士而言十分罕见,“侮辱我们,转变我们的仆从,以及我们之中仍然保留过多血肉中的软弱之人。” “那么刚才我们是在和什么作战?”凯索伦代替福格瑞姆开口,星际战士与星际战士对话;“那些倒在我们利剑下的,可不是不清醒时分的梦魇。” “那些东西诞生于死者的血肉。”钢铁之手不悦地说。 福格瑞姆的手指拂过剑刃:“我看不一定呢,战士,那些受到污染的,我看见有许多是诞生自钢铁本身……” “钢铁的完美……” “怎么,你要告知我,是情感的不完美玷污了钢铁本身的无瑕吗?”福格瑞姆不悦地打断了对方。 他顿了顿,收起过重的语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钢铁之手的行事方法表达不满,但费鲁斯和他约定好了,在大远征结束后就着手改变他军团中过于偏激的一面,想到那一日,福格瑞姆的心情又舒缓了少许。 “好了,告诉我,我们能在哪儿找到费鲁斯·马努斯,战士。”他温声说,指尖有节奏地在长剑上轻轻敲击,让火苗绕着他的手指起舞。 “在卫星上,福格瑞姆大人。在我们所不知道的门扉之后,那是我们被拒绝前往的领域。父亲在登上卫星前,声称他将寻得驱逐未诞之物的秘密。驱逐我们无法用炮火从虚无中驱逐的东西。” “无法驱逐?” “入侵者不存在,它们没有血肉的弱点。” “是的,我明白了,这样确实难以杀死那些东西,”福格瑞姆抿了一下嘴唇,“没有实体的弱点,不是吗?” “的确。” “他应该等我来……”福格瑞姆轻声说,咬了咬牙,“唉,他真该等一等我啊。” 钢铁之手们稍微动了动。一些战甲碰撞的细碎声音,有别于外界邪物抓挠墙砖的声音。 “怎么了,表亲们?”凯索伦问。 “没有星语能从美杜莎送出,没有人能响应召唤。我们依靠我们自己争夺战争的胜利,”战士说,转向福格瑞姆所在的方向,腿上取代腿骨的活塞与助推器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我们不知道除我们自己以外,还有谁活着。只有软弱无能者才会静待不知时日的救援。福格瑞姆大人。” “王座啊!”福格瑞姆叹息道,“凯索伦,塔维茨,你们在这儿陪你们的表亲作战;稍后让四到六连也下来。阿库尔杜纳,带上二连跟我回船上去,我们可能要依次搜寻美杜莎的卫星……再帮我发送一些求援信号,你们的印章也借我用用,战士们,在美杜莎的求援者只有帝皇之子,这听起来太奇怪了。” “大人……” “别拒绝我,我可不希望你们的骄傲带来什么损害!”福格瑞姆轻喝了一声,镇住这些倔强的战士。“我很明白有些情绪能给人带去的害处,而你们在这件事里的处理,至少至今也算是没有什么错的……那么就只能看看我们之后能做的有多好了,唉,黑暗啊。” 他握住剑,站起身来:“行动起来吧,战士们,时间不会等待我们。” —— 阿库尔杜纳从未涉足过美杜莎的卫星,一方面没有人会没事就跑到真空的卫星上,另一方面,这里不在费鲁斯·马努斯指定的对外开放区范围内。那颗真正的卫星铁月都不在开放范围内,更别提那些密室卫星了。 据传这些密室里封存着真正堪称异端的黑暗科技——他现在知道那大概是真的了,但关键点不在那儿。 关键点也不是他们要怎么寻到福格瑞姆一心想找的费鲁斯·马努斯。 关键点是做出一个当机立断的抉择:是否要向着眼前的钢铁之手开火,考虑到他正使用双剑,那么就将词语换成动手吧。 这个念头不过一闪即逝,他一剑挑飞了前方那名钢铁之手的头盔,同时另一手的长剑顺着肋骨骨板撬开缝隙,深入至对方的脊柱,剥离了一根输送能量的关键线缆,意图将眼前的战士瘫痪。 阿库尔杜纳屏息观察,紧张地确认那张裸露出来的脸上是否还有一丝属于活物的鲜活情绪——谢天谢地,那张苍白的、半机械的脸上满是明显的痛苦,以及不堪承受的愤怒。即使如此,他的面容在某种程度上还是俊美的。而他的表情就像他真的还活着一样,也许比生前还要情感充沛。 好极了,这说明他赌对了。 长剑迅速刺破他眼前的身体,力场与钢铁交接时切割出白炽的火花,一层层非人的波纹从伤痕中激烈地向外扩散开来。钢铁之手的身躯颤抖着,表层肌肤不断凸起与凹陷,就像其下掩藏着一阵阵的引力波涛。 钢铁之手暴露在外的面容变得扭曲,血肉部分与钢铁部分扭曲的速度与角度都有所不同,但同样足够异样。 “嘶——嘶——”某种低哑的声音在对方的机械声带上振荡开来,阿库尔杜纳一听就心生不快,对这种古怪的声音敬谢不敏。 他生气地劈下一刀,长剑狠狠刺穿对方的胸口,电火花飞快扩散,爆发出一连串小型的激烈爆炸。他抽剑时,一只几乎是隐形的手从对方胸口里伸出,试图抓住他的剑刃,他将它猛力震飞。 “闭嘴!”他吼了一声。 他的第二阵攻击连绵不绝而十足狂暴,舍弃了帝皇之子仪式般的精准,将吞世者的凶狠与坚持不懈信手拈来,几乎将眼前的昔日同胞拆解成数十块互不相连的碎片。 灰色的浆液取代了鲜血,从对方解体的身躯缝隙间溢出,一声灵魂的濒死叹息在他耳边一掠而去——真的是灵魂吗?还是恶魔欺骗他们心灵的伪装?在他们的躯体里装载了一种新的内容物,来伪装出死亡之后的生命? 但不论如何,随后而至的,绝对是嘈杂的恶魔尖啸。 “滚!”阿库尔杜纳断然呵斥,将亚空间生物不甘的嘶吼和劝诱屏蔽在他的听觉范围之外。 他再度举起剑,在纳米科技开始迅速修复眼前的死者之前,把他的一颗心脏和另一颗替代血肉心脏的人造之物彻底破坏,以免他太快地再度被修复,继而重新站起。 福格瑞姆的战斗比他更加轻松,甚至称得上某种意义的辉煌:他的烈火顺着恶魔向亚空间逃逸的躯体烧去,同时在现实宇宙和非现实空间两面追逐着美杜莎的入侵者,把那些精神错乱的恶魔强行驱赶回它们的诞生之地。漫天火星纷纷扬扬,每一粒萤火都是一个尖叫着遭受放逐的恶魔。 “阿库尔杜纳……” 另一个从地面上站起的钢铁之手认出了他的身份,并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阿库尔杜纳神经紧绷,立刻凝视着那个第十军团的表亲,试图分辨他是否还是他自己——或者他是否起码还是他生前形象的残影,而不是某种被附身的自我。 那个战士似乎刚刚醒来,还有些摇晃不定,在紊乱的记忆和停滞的逻辑中恢复状态。 就算现在帝皇之子们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但在这段时间的战斗里,他们已经分析出费鲁斯·马努斯封存在这一片区域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他们越过了生命与死亡的绝对界限,而眼前之人就是一个极佳的例子。 “你记得自己是谁?”阿库尔杜纳问。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他。他低下头,似乎对自己身体的僵硬感到吃惊,当阿库尔杜纳抽空杀死了又一个看起来像是钢铁之手的东西后,这个人才适应了他现在拥有的每一条肢体,以及他钝化的心智。 “这……”他缓慢地说,语气中空无一物,“完美无缺。” “哦,你感受不到情感?虽然我不太想说这句话……但这就对了。”阿库尔杜纳松了一口气,轻松地推断完了钢铁之手脑子里的逻辑,“来陪我们战斗,表亲,杀死你那些有情感的兄弟——他们被恶魔附身了。这真是个奇妙的解决办法——” 他向福格瑞姆那儿扫了一眼,语气中染上担忧,“可我们还是没找到提出解决方案的费鲁斯呢……” —— “现状如此,多恩大人,”星语者喘了一口气,紧张地俯身,甚至辨认错了罗格·多恩所在的方向——也许这要归咎于他的盲目。但毫无疑问,令他更忧虑的事情就是他刚刚口中所述的内容。 罗格·多恩的视线扫向舷窗,在那里已经能够看见美杜莎废弃而庞大的荒讯星环,以及帝皇之子舰队星辰碎屑般的微小存在。 他沉默地分析着他获得的情报。 首先,这最新一份求援信报的口吻无疑来自于福格瑞姆本人,即使星语输送让其中的细节有所折损。 其次,其中的内容…… 看来费鲁斯·马努斯对于如何在现实宇宙驱逐恶魔提出了一个创造性的想法;没有事物能在出生之前死亡,故而要让恶魔先进入现实,再破坏其现实的躯壳,从而将其放逐。 他选取的载体是通过某种科技沉睡在死亡中的钢铁之手……那么,在亚空间生物获得实体后,实体宇宙之人就可以直接对其造成伤害。 罗格·多恩对这一方法不做评价,即使他肯定这一策略的合理性。他唯一能确认的,是目前的状况不完全在费鲁斯·马努斯的掌控之内,否则福格瑞姆就应当一边与费鲁斯并肩作战,放逐恶魔,一边向他送来即将胜利的喜讯。 而不是继续请求他对美杜莎地面的支援,以及忧心忡忡地在战斗中抽空告诉他,他仍没有发现费鲁斯的踪迹。 “让福格瑞姆放心战斗,”罗格·多恩告诉心惊肉跳的星语者,“帝国之拳会成为帝皇之子的协作者,以及处理这件事的最后一道保险,即使钢铁之手自己的科技就能完成这一切。最后,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临近,让他们直接传讯,不要通过亚空间传递信息。你可以……” 罗格·多恩等待了两秒星语者从接连不断的喘气中恢复,随后他放弃了。“阿坎姆斯,跟我下去,定位卡拉许。瑞甘提斯,之后告诉星语者他不会因为涉密被处决,我们当前拥有的人手有限。” —— “暴君?”安格隆喃喃,粗大的拳头悄然握紧,“王座上坐着一位暴君?” “暴君星,”佩图拉博替安格隆补充完整个词语,他的眼睛在深色夜幕的衬托下更加冰冷,“黑暗王座,或者其他名词。没有一个固定的称呼,安格隆。但你的理解是正确的,坐在王座上的已经是一位暴君,一位下令灭绝普洛斯佩罗的暴君。” “我们父亲最坏的那一面登上了黄金的位置,我却仍然记得我初次见他……罢了。”安格隆悲伤地说。 他握紧了战斧,收住所有沉重的情感,将炙热的回忆放回他灵魂的最深处。“我们要如何推翻它即将到来的压迫?” “首先,停止将你的斧刃对准我。”佩图拉博说。 ------------ 第34章 方向 “什么巫术还在干扰我们?再测试一遍,你确认了吗?” 法夫尼尔·兰恩替他的原体再度询问星语者的工作情况,直到罗格·多恩抬起手,制止了这位第一突击部队指挥官的追问。 “美杜莎被那枚眼睛注视,故而受到干扰。”罗格·多恩简短地说,“不用再次确认地面星语的传输问题。让西吉斯蒙德和约纳德带队去地面,你跟上,直接前往钢铁之手要塞定位点。” 兰恩回身,向着高大的原体微微俯身,一对重斧正叠在他背部,这是他的惯用武器。 “所以,我们怎么与山阵号维持联系,依靠电——” “除非亲耳听到通过空气传播的话语,不要信赖任何通过机械维持的联络。美杜莎的机械并不安全,而你们应当认知到这一点。协助钢铁之手作战,对他们的状况保持警惕;维持一个能够脱战返航的状态;我要亲耳听到你们得到的情报。” 兰恩咽下更多的询问,通讯失控带来的指挥链中断不会阻碍他挥动武器的速度,他轻松地将种种多余的疑虑抛至脑后。 “是,大人。”他接下命令,准备与帝皇之子留在舰队中的部队一同前往钢铁之手的母星地面。 没有更多时间供他犹豫,美杜莎的地面风波不定,据帝皇之子所言,源源不绝的巫术浪潮正侵袭着这颗星球的地表,兰恩对这些复杂而动荡多变的东西嗤之以鼻,过度的了解不是杀死它们的必需品,他更加需要确认的是己方在联络可靠性存疑的前提下进行的作战部署与人员安排。 以及在什么情况下他们能获得胜利。 当他们杀死足够多与他们为敌、生于巫术影响的造物时?当钢铁之手要塞中的污秽被肃清的时刻?还是其他的前提? 在他不久后真正与对方展开战斗时,他就不再思考取得胜利的方式了。 与帝皇之子描述的情况稍有不同,只是一段时间不见,更多的钢铁之手成员本身开始与他们作战。这些战士越来越快地受到巫术的浸染,他们无目标的抵抗似乎正加速融化,就像他们灵魂的源头受到了某种残酷的玷污,致使他们自身的意志轻易地发生了偏斜,而且这种现象成片出现。 不论如何,兰恩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正转变成另一种怪物与野兽,兰恩充满厌恶地忍受这些盔甲摩擦发出的可怕噪音,其中存在着一种荒诞而扭曲的节律,除此之外,他们的盔甲获得了真正的有生命一般的灵活度,多余的肢体从变形的钢铁上向外伸展,而膨胀的肌肤本身则进一步填满了形态诡异的盔甲。他们的钢铁和血肉一同生长。 就算帝国之拳与钢铁之手并非亲如一家,兰恩也丝毫不愿意看见自己的表亲变成这副邪异的模样——这只会叫他回忆起他在大远征中遇到过的一些巫术和技术异端,当这两种现象结合在一起时,就是他此时见到的钢铁之手。 “右翼防守!”兰恩大吼,声音透过栅格的放大振荡在战场上,重爆弹的声音立刻炸响在战场一侧,强行粉碎了在隐隐的黑暗中朝他们冲来的星际战士。火光四处闪烁,一处高空猫道因为下方支撑物的腐朽而坍塌,带动了半面黑曜石房间的坍塌,后方骤然窜起震耳欲聋的亮光与一连串的爆炸,气浪将兰恩掀开。 他固定住自己的位置,从另一个路过的恶魔身体中拔出他的斧头,一个存放军火弹药的舱室爆炸了,他背着火光转移位置,找到帝皇之子挥舞动力剑带来的力场银光,在混乱的战斗中朝着对应方向靠近。 不止一个人像他这样做,他们像尖刀一样在黑暗中穿行并刺击,成群地试图击败那些变异的金属碎片。毫无章法的陶钢和精金在他们周围的黑暗里飞舞,热熔与爆弹各自应对着不同的材质,每一次挥动兵器都能找到一个被击溃的对象,在某一次金属尖啸后他们头盔内的数据变得一片紊乱,大量无意义的编码像起舞一样扭曲,兰恩开始凭着肉眼视力从空气中捕捉到底蛛丝马迹迎敌…… 在他脚下的某一处松动的土块下方,一些东西似乎正在破碎,瓦解成难以描述的非现实产物……而空气正在迅速升温,整块室内区域的钢铁似乎正在朝着某种融化的状态转变,并且逐渐绽放出紫红色的光泽。 兰恩眯起眼睛透过建筑破损的空隙,惊讶地发现窗外的世界已经明亮起来,云层的形态逐渐可以辨识,但它们的色泽却相当异样……浅色的蒸汽正在升腾,泛着珠光的闪烁色彩,在柔风中飘浮追逐。以及笑声,渐渐升起的笑声,萦绕在他耳畔,从声音本身里仿佛正滴落着清透的机油和熏香蜡烛的甜腻气息…… 这个世界本身正在进一步溃败,这里一定有着某种根源性的原因。 突然之间,他被迫抬手挡住一把刺来的动力剑,长剑上缠绕着某种奇异的光晕,轻松地划破了他的臂甲,兰恩侧身以肩甲顶住剑光,在这一个瞬间里他没有任何对帝皇之子竟然朝他动手的惊骇,他行云流水地以战斧砍进对方的手臂,在一簇增生的血肉贴着斧头喷出时,他听到了对方喉咙深处的轻语,一声愉快的欢笑,伴着某种脱离束缚的狂热。 冷兵器陡然碰撞,一连串野蛮而凶狠的斩击与还击交错往返,伴随着剥落的盔甲漆面和顺着裂痕滴落的鲜血,兰恩拽出他的战斧,而帝皇之子在脱离了战斧的支撑之后向背后栽倒,怪异的生命力在短暂的时间里如烟云消散,只留下一抹残存的芬芳。 他无暇喘息,也不打算思考这种腐化为何扩散至了帝皇之子身上。他的斧头只是在对准更多的敌人,直到帝国之拳的军令打碎了他在战斗中的沉浸。 从后方传来了一道新的命令:“返回山阵号!”当然,同时也有帝皇之子自己内部的呼唤,呼唤还能听懂人话的战士返回帝皇之傲。 兰恩很清楚该如何参与一场有序的撤退,那就是一路打回去。 —— “那是一道亚空间裂口,那里的辐射太强了,现实宇宙在那里留下的伤痕无与伦比。” 帝国之拳的智库对着他的原体汇报,他的声音不停颤抖,这是虚弱和过度的冲击带来的后果。他本人的精神刚刚从集中于亚空间的注目中抽离,对于一名刚刚直视亚空间伤痕的人而言,他坚毅灵魂的状态堪称十分稳定。 “我们不能直接驱散帷幕之后的东西。”他总结道。 罗格·多恩正注视着他,直视他的双眼,审查着他思维的清醒程度。在两个连队前往美杜莎地表进行侦查性作战的同一时刻,罗格·多恩便来到他们的冥想室,而他们遵从原体的命令,探寻着用非物质手段解决眼前困难的方法。 他们得到的答案并不乐观。 这些非物质领域的怪物与亚空间裂口紧密相关,正如整个钢铁之手军团的灵魂从未如此密切地与费鲁斯·马努斯本人相互关联。通过共振的精神,他们确认铁十军团的状态正直接折射基因原体的情况,而帝皇之子也渐渐与这种状况接近。 至于费鲁斯·马努斯本人,不同于在现实宇宙中的无影无踪,他在亚空间中的投影倒是可以找见,但地点令他们望而却步。美杜莎本就临近亚空间的那一道大裂隙,而钢铁之手基因原体留下的踪迹则更加深入其内部。帝国之拳的智库纵然有心追进,但他们的原体制止了他们。 原体仰起头,看向隐隐存在的亚空间大裂隙,他的意志在他血液中奔流,比任何亚空间以太都更加璀璨。 “不出意料,”原体说,“问题的关键在于费鲁斯·马努斯。你们虽然是我旗下最优秀的智库,而你是我的首席,但你们的力量依然远远不足以对抗由原体而生的困扰,就连阿扎克·阿里曼都不能保证这一点。” 智库坦诚地应对:“是的,父亲。除此以外,这里的亚空间帷幕现在非常脆弱,美杜莎存在着坠入另一面的趋势,但一些锚点将它固定在现实宇宙,初步推测这是星球本身具有的一些古老科技的效果。” “能支撑多久?” “不能确定。” “好。”罗格·多恩点头,“你们继续监测裂隙的状态。给它定一个正式称呼,考虑到它无法闭合,这将是一个长期存在的问题。能联系到钢铁勇士、白色疤痕或太空野狼中的任何一支军团吗?” “还不能。不是亚空间风暴的阻碍,是定位紊乱的问题……” 话音未落,旁边正与星语者一同尝试远程联系的另外两名智库就双双抬起头,向着一个统一的方向眯着眼睛看去。 “汇报。”多恩立即察觉。 “出现了一根金色的丝线,大人,”就在附近与智库协作的星语合唱团中的一员答道,“一根……来自星炬的线,指引着我们的方向……我们看见了,很模糊,全是干扰,但是有一个稳定的方向在那儿……” “指向哪里?”罗格·多恩加快了语速,他的眼神里似乎映出一线锋利的光。 “我们正在追溯,大人……另一个信号,有另一个人也在这根线上,他们的方向和我们相反,但受到了同一种指引。我可以确定,大人……” 罗格·多恩静默地凝视着星语者独特的面容,他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或者压下他心中的情绪。不,只是等待。 “一条星语送来了,”智库开口说,解析着用以太能量编织出的复杂信号……不那真的是以太吗?他感觉那似乎是一种更加似是而非的东西,比常人心灵所能送出的亚空间能量更加坚韧不可摧毁,性质也有所不同。这些思绪仅仅一闪而过。 “内容是——”他顿了顿,“我有些事情必须告知你,罗格·多恩。在你所在的位置等候……” 多恩等了一秒,“还有呢?” “没有了,只有这么多……”智库眨了一下眼睛,皱起眉,抬手擦去眼角溢出的鲜血。直视那道金色光芒对他的消耗大于预期,那束光看似温和,实际上却足够让他的视网膜灼痛不已。 多恩点头:“那么,继续做你们该做的事。监视裂隙和美杜莎,准备分析你们的兄弟带回的信息。” —— 约翰·格拉玛提库斯在网道中的自言自语似乎永无止境,不,实际上他没有真正把任何音节说出声,但他时不时嘴巴流出点血,这确实足够让人烦恼。 在约翰终于把他疼出来的眼泪滴到他胸口时,欧尔·佩松和康斯坦丁·瓦尔多互相看了一眼,由更加具有威慑力的禁军统领出面开口。 “停止继续尝试咒言。”瓦尔多冷漠地说,将日神矛的侧刃斜着轻拍在约翰肩头,这对他而言已经十分温和。 “哦,我不是故意的,”约翰含糊地回答,听起来充满苦恼,“毕竟我看见了那份神秘文书……它总是自己跑回我脑子里,然后从我的嘴巴上蹦出来几个音节。真见鬼,我根本不明白它什么意思,但我就是控制不住一直在想。” 欧尔·佩松往自己捆在腰间挂好的卷轴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知道咒言的存在,了解它们的危害与可能性,但对具体使用则认知不深。“它是一门危险的语言,你继续思考下去的危害只会扩大,不会缩小……” “你无法正确认知它,因而你只能为自己带来伤害。这份卷轴所书写的内容不全,缺少了对应含义的语素。”瓦尔多平直地说。 “什么?”欧尔问。 禁军统领在约翰的颈部敲击了一次,将云里雾里的年轻永生者特工打晕,轻松地提在手里。 “防止他误用。”康斯坦丁·瓦尔多解释了一句。 “那……我们怎么在这里导航?他知道这一段路的地图……”欧尔感觉自己有些笨嘴拙舌。 “我能感知吾主的方向。”瓦尔多平静地说,大步向前走去。 ------------ 第35章 旧卡迪亚 这不是福格瑞姆第一次知道,那枚可怕的眼睛就悬在美杜莎上空不远处。 导航员家族与星语合唱团的警告和感知令人难忘,心灵敏锐的凡人们从宇宙中倾听世界背面的遥远噪音,在星炬最明亮的日子里,这儿一片安静,只有在偶发的亚空间风暴中,一阵阵嘈杂的暴风尖啸,还有那可怕的哀鸣,才会在浩瀚世界骇人的波澜背后回荡起来。 然而,每当他们经过美杜莎的附近——这对于帝皇之子来说并没有那么罕有,当他们在周围一片囊括了成百个恒星系的区域内,试着绕过那一片翻卷的亚空间洋流漩涡时,这里响彻的噪音和亚空间实体的啸叫,连福格瑞姆本人都能隐约听到一丝半缕。 甚至,有些时候,他怀疑着这一团风暴之中,是否有某种存在,在呼喊着他和费鲁斯的名字。 他曾因为此事询问过精通灵能的马格努斯,后者用这一点来再次向他强调亚空间真相的污秽与危险。 “我想这是一片全新形成的区域。”马格努斯告诉过他。“在典籍上我没有见过这个地方。旧夜里留下来的星图中也没有标识出这个危险的地点……你知道他们喜欢在海图上画奇形怪状的生物还有沉船……我也没有听说过关于此地眼睛被染成紫色的原住民的古老传闻,虽然奥瑞利安给的报告里有这么一回事……但是不要去触碰它,福格瑞姆,无论它对你说了什么。” 现在他不得不踏入其中。 不,并不是真正的进入了那枚暴风眼的内部。他只是发现了一个违背天文学常识的事情,那就是他离美杜莎上空这颗密室卫星的核心越是靠近,他也就离那一枚眼睛——空中的眼睛更近。 周围的空气渐渐在黑暗的边缘破碎,福格瑞姆表情凝重地握紧火焰剑,试着挥散一些阴影中的敌人,直到他发现意图剥除他灵魂的外壳的,正是那无穷无尽的风暴本身。这只眼睛想让他转变成另外一种被蚕食的东西,一簇被碾过的碎片。 而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抗拒着这一切,关注着现实世界里自己脚下漆黑发亮的石板,以及莹莹流动的深绿色光芒分形。这些实体带给他的清晰感知,也是他还敢于继续前进的理由之一。 若是他已经彻底无法触及现实的所在,那么他绝不会继续贸然前进。 费鲁斯·马努斯在哪儿?福格瑞姆不禁这样去想。在他心间的火光里,他明明看见费鲁斯就在他前方的某个位置,倒映出一处很分明的剪影,仍在向更前方去。但是,他究竟在哪儿呢?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外界钢铁之手的经历与他有关吗?或者说…… 他抹去一个令人担忧的猜想,不愿细究费鲁斯是变故的解决者,还是美杜莎现状的原因。接着,他听见盔甲内置音阵通讯的信号自动开始接收,传来了一道声音。 一个令他很熟悉,但无法令他安心的声音。 “福格瑞姆?”一个机械合成的声音说,那呼喊他名字的语气是费鲁斯的。 福格瑞姆一时没有回答,那道声音在世界的深处螺旋地往远方去了。他的脸色越发沉重,而周围墙壁上流动的光芒颜色愈发浓重,渐渐向深紫偏转,雾气如流云凝聚。 他停下脚步,展望着四周的世界:浓雾如谵妄的乱涂乱画,向着他身边涌起,其中渗透着一根根猩红的丝线。以紫水晶打造的多重冠冕和绿松石的项链叮叮当当地坠在他脚边,每一个切面都完美无瑕,再天赋异禀的人类工匠,也不足以用他们的凡俗技巧模拟出这些精巧珠宝的一分一毫。 福格瑞姆的战靴轻松地碾碎了足下的宝石。这不是他所在乎的。 “费鲁斯?”他轻轻地回话,咽了一口口水。 无人回应。 一滴水落下的声音贴着他的脸颊擦过,他听见深邃的风声冰冷而潮湿地从下方涌动起来。恍然之间,他嗅到了河流奔涌的水汽,在遥远的鼓点中上升、扬起、飘荡、蜷曲,其间夹杂着细碎的祷词和吟诵,是的,他听见了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低沉吟诵,那些语言他也并非不认识…… 那一半是科尔基斯语,一半是美杜莎的语言。两种语法和词汇杂糅在一处,但其中任何一种都令凤凰既惊讶又困惑。 这是什么?凤凰对自己说。 火焰剑上燃烧的金红烈火向上窜起,照亮了一片更大的区域。 他看见一条山岭内部的石道,内部的凿痕显得粗糙而原始,一些金属的饰品锈迹斑斑地碰撞着,道路一半倒塌进下方的地下河中。 金属粉尘和散发着乳香气味的石屑四处飘散。许多倒塌的受崇敬物就这样随意地抛在道路旁边,有一部分是用铜丝编的十字架,或以石头简易地打磨出的双头鹰。除此以外,还有些足以表示生殖崇拜的器具,一些相互纠缠的木雕产物,令福格瑞姆简直不忍直视。 他低下头,意识到自己仍站在美杜莎卫星那坚固而平坦的黑曜石地面上,但再往前一步,地面便转瞬间过度至洞窟深处的古老石板,漫漫地覆着一层潮湿的水雾。 这意味着再往深处去——就是非现实的领域了,至少那里一定不是美杜莎。福格瑞姆冷静地想……而那恐怕正是费鲁斯·马努斯所在的地方。 就在他身前,他见到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老妪,跪在路边的阴影里,就像飘浮在黑暗之中。当福格瑞姆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就抬起头看着他,紫色的眼睛空洞地注视着他在这条山洞中隐隐泛光的钢铁部分,那些皱纹移动成一种困惑的表情。 “你是钢铁之手吗?”老妪用美杜莎的语言悠悠地说,声音沙哑得像晚飞的乌鸦。“你才是钢铁之手吗?” 福格瑞姆将长剑探出少许,紧盯着火焰在另一半世界的黑暗中燃烧的模样:它依然炽烈灼热,光影如刺眼的阳光般摇曳不定,但足以让许多隐藏在黑暗中的微小昆虫扑腾着纱面般的焦灼翅膀坠落。 他收回剑,钢铁的手抚过正在燃烧的剑刃,一簇火焰渡到他的手臂上。“这是哪里?”他问。 “这是我们的圣殿,”老妪说。 她站起来,摇摇欲坠,眼睛里氤氲着深沉的紫雾。她的头发已经秃了,皮肤松松垮垮地拖在骨架上,而她的神态却反常地年轻,绽开的微笑就像她还是一位年轻而光彩四射的少女。 她虔诚地鞠了一躬,紫色双眼里倒映着福格瑞姆半面银色的脸,似乎沉浸在福格瑞姆精致的容貌中无法自拔。 “这是我们的家园,大人。我们在等待你,费鲁斯·马努斯。”她柔和地说,满怀慈悲。 福格瑞姆听见自己的牙齿愤怒地相互轻轻一咬,“这到底是哪里?” “这个世界吗?她名唤卡迪亚,大人。就在您的世界附近呢,在天境之眼的不远处。您的兄弟奥瑞利安发现了我们,但卡迪亚并不是为他而创造的,黑暗母亲的门并不是为他而准备的。” 老妪说,抚摸着她悬在手指间的一串金属骨链,向福格瑞姆训练有素地跪了下去。 “我是费鲁斯·马努斯命定的使女苏尔雅尼,来,大人,我们去深处,即使我已经见到您往深处去了。我将给您带来您期待许久的祝福,这是您的父亲让您诞生前,遗留在至高天的生育摇篮里,遗忘了要取走的。” “费鲁斯来过了?”福格瑞姆凝视着使女,他剑刃上的火光映照在苏尔雅尼的银灰色长袍上。“你见到他?” “就在您来这里之前不久,大人,费鲁斯·马努斯来过了。”苏尔雅尼专注地说,“这恐怕是黑暗母亲的旨意,让他最后仍回到了这片神圣仪式将要举行的地点。大人,您会在这里重新变得完整。” 福格瑞姆垂下眼帘,猛然将炽烈燃烧的长剑刺进苏尔雅尼的胸口。 使女惊讶地看着他,咯咯笑起来:“大人,如果您想要我的血肉,那便拿去罢!钢铁与血肉,这是您要分别权衡着赐予您子嗣的,如此才能追求完美啊!虽然您还在我们的仪典里抗拒着它的完成,但您这不是已经接受了吗?” “去死吧。”福格瑞姆咒骂了一句。 “也许吧,大人,”从胸口处开始,使女的身躯逐渐燃烧出一个空荡荡的大洞,她仍在悲伤地怪笑着,“也许吧,我将要死在您的手下,正如肉体一定要腐朽,钢铁一定要衰败一样,这都是相同的理由。如果我们不受赐福,所有争斗都会流入虚无的空洞,所有完美都会在时间的侵吞下朽败,而我正是不如您受赐福的万千生命之一。但是,您的晋升不会久了,只要您愿意接受……” 在她的话说到一半时,她本人的存在就已经焚烧殆尽,话语进行到四分之三,她的灵魂已在福格瑞姆不留情面的烈火灼烧下化为乌有,但她的声音说完了她的话,或者那并非她的声音。 “卡迪亚欢迎您,大人。”她的声音回荡在洞穴中,逐渐变成了上百个凡人共同吟出的回音,在洞穴的空气里划出一道道割裂的波纹。 福格瑞姆静静立在原地,既没有往前去,又没有向后走。他似乎知道了许多,又似乎一无所知。 卡迪亚,他知道这儿,的确是洛嘉·奥瑞利安曾经在帝国的疆域内收复的一颗星球。凭着那个狂信徒的狂热,却没有洗去卡迪亚原住民的亵渎信仰吗?那么,便是这儿的人十分善于忍耐与隐藏了。 他闭上眼睛,思考着费鲁斯·马努斯怎会抵达这里,怎么会在寻求与亚空间入侵对抗的过程中越走越深…… 不,果真是这样的顺序吗?还是,其实是费鲁斯先深入了赫尔之匙的深处,因着大远征已经濒临尾声,他打算即刻开始履行那一则诺言——要转变钢铁之手内部唯有机械至上的竞争风潮呢? 福格瑞姆的眼皮痛苦地微微颤抖。若真相是后者,他恐怕会后悔那些以玩笑的口吻,劝说费鲁斯早做改变的话语。 他站着,倾听亚空间的呼号,倾听那些悉悉索索地赞颂着神圣黑暗之母的圣歌。逐渐地,他看见一颗刺眼的宝石在他面前升起,一颗红宝石扩张成六颗,而它的数目仍然在增长。除了细细的风穿过漫漫黑暗送来的声音,以及那低沉的圣歌,他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他在这儿停留得太久了,这片黑暗已经开始笼罩他的灵魂。 一场意外?一次欺骗?还是一个存在已久的陷阱? 要么现在往后去,等待并不擅长灵能的罗格·多恩陪伴他一同到这里来,等待帝国之拳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智库,如此来探查这处联通着卡迪亚深处的洞窟。 他总不能孤身往前去找他的兄弟,不是吗? “费鲁斯?”他低低地对着音阵说,“费鲁斯,你在吗?” 没有回应了。或许先前与费鲁斯的对话就是他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一缕回音。 福格瑞姆向后退了一步,血钻和青金石在他的战靴下嘎吱作响,火光顺着他的剑身被拉得很长,向着洞穴深处延伸。 在洞穴深处传来的歌唱声逐渐在他的骨髓里回响出共鸣,洞穴深处不再漆黑,琥珀与缟玛瑙的光交相辉映,还有金银铜铁的金属色彩,种种弧光像油彩一样在下方的水面上炫目地流淌。 他站在这儿的时间越长,周围的光影就越动荡,他的心里也越平静。 很快,他就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因为卡迪亚的原住民注意到了他,也因为那只天境之眼必定也注意到了他。很快了。很快。 福格瑞姆笑了一笑,便提剑向洞穴深处走去。 “费鲁斯,你在吗?你不要听这黑暗的劝诱,我这便来找你了呀。” 他高声提问,声音盖过了河水的喧嚣,盖过了黑暗圣歌的回响。 他战靴踏地的声音震碎了千变的珠光,在他的后背上,渐渐形成了片翼的鲜红火羽,每一根羽毛都是他昔日子嗣的一刹誓言,他一天不放弃自己的追求,他的子嗣便一天不会离他而去,无论他将要往何处去。这是他们早就约定好的。 他一步步往深处走,听着源自亚空间的噪音愈发响亮,而费鲁斯·马努斯仍没有回应他。他并不泄气,只是举起了剑,以费鲁斯赠他的钢铁之手持着利刃,用作一盏炬火,顺着石窟往前去。现实从他周身远离,而他逐渐认出了这似曾相识的邪祟感觉。 他走出过一次混沌的邪域,如要有第二次,那便有第二次吧。 “我的兄弟啊,你在哪里?” ------------ 更新说明 更新不定,有些时候打算一整段写完再发,有些时候就是当天没空,总之抱歉了 如果觉得追更麻烦可以囤一会儿 ------------ 第36章 镜中凤凰(1) 卡迪亚人就在这里的深处,福格瑞姆想着,在模糊变幻的环境中寻找着一条向前的道路。 彩色的光弧在福格瑞姆眼前游移,依附在变幻莫测的物质上。它们的结构不断重组,繁复而迷幻。他的超人感官非但没有帮助,反而让一切变得更加混乱。无数线条与声音交织在一起,像重叠的幻影,带来了难以承受的压迫感。 他还在现实世界上行走吗?踩着一些实际存在的物体?还是他的每一步都落在不同的现实夹缝之间呢?无法确定。 他看向自己的钢铁手臂,银光一闪,他的目光停滞了一瞬。这是费鲁斯赠与他的手臂,还是费鲁斯的影子在心底浮现?费鲁斯……他是否已经沉沦?不,他不能相信这一点。 周围地面上多出许许多多低矮的影子。他一步步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影子。这些影子匍匐地趴在地上,似乎在憧憬着深处的什么东西。炫目的紫色光芒附在那些躯体上面,渐渐演化成一种刺耳的尖叫,从他们的影子里发出来…… 这些声波同时存在于人类能够听到的范围之内和之外,似乎在证明福格瑞姆并不在人类的范畴之内。然而他不在乎,他不想思考那么多。他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带走他需要带走的人。 他穿过长廊,这儿多么黑暗啊——地面轻轻地温热地搏动着,宛如活生生的器官内脏,许多装饰性的符文架围绕在路的周围,它们是竖着立起来的。六十又六个。就那样立在那儿,六十又六个。连绵的架子划成了一道道波浪般的弧线,六十六又六。 这是某种仪式的一部分吗?那些未解的亵渎符文就这样刻在墙壁上,伴着回荡的呼啸,辐射在他的大脑之内。 福格瑞姆轻声对自己说:费鲁斯在哪儿呢?因为他已经走的很深了,而一个问题足以明确他的前路,他的心与意志总能指引一个方向,他有这样的信念。 他感知着更多闪亮的斑点,那些浓重油彩的分形缠绕成发丝般的长线,抑或是水中荡开的纹路。他模糊地在前方看到了点儿什么。但又很难看得清。 那似乎是一道道高高竖着的影子,如镜子水银背面的黑漆。每一道都和基因原体一样的高低,但是却生着多余的肢体,或具备着某种明显的残缺。其中有一些是血肉构成的,有一些则不是。这种复杂的结合风格让他频频想到费鲁斯。 他生怕费鲁斯就是其中的某一个——真的吗?他会变成这样可怕的阴影吗?这样扭曲而失去自我的东西吗? 不,他并不相信的。就算他要转变,费鲁斯也不会如此平凡的。他从诞生开始就是一个不寻常的人。 在他和他讲述那些故事里,就算他自己并不形容,福格瑞姆也知道,他始终是美杜莎的第一缕光。这有时候成为了福格瑞姆自己存在的一种印证……费鲁斯有多好,他就有多好。曾经就是如此,现在这种微妙的情感渐渐有些变化,但结果是一致的。 一面镜子——是啊,一面镜子。就像他目前正对着一面面镜子般的黑影,照着自己的影子一样。 ……他隐隐听到了一道低语,声音像是从那些黑暗的影子中传出,带着某种嘲弄和轻蔑。“看看你自己有多愚蠢,有多不完美……镜中自观何愚钝,缺陷残影难自忍,心随尘埃多破绽,何敢称完自欺人……” 声音如同腐蚀的毒液,缓慢渗透进福格瑞姆的意识,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抬起头环顾四周。 “不完美?”福格瑞姆喃喃自语,那声音让他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冰冷的自我怀疑。他很快意识到这是这里的力量源泉有意影响的后果,便试着将它全力抛之脑后……他是否真的如费鲁斯一样强大?他们是否真的是彼此的镜子?还是说,他不过是一直躲在费鲁斯的光芒之下,依靠对方的强大来掩盖自己的缺陷…… 他抬起手,仿佛想要触碰那些影子,但手指却停在半空中。 不!真是极为无聊的操纵手段,福格瑞姆赶走了那些杂音,收回自己的手,一挥剑,打碎他险些碰到的镜面般的影子。 都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他难道还看不穿哪些心声才是他本人的真实想法,哪些事情才是他真正应该担忧的?那他才是白活了,费鲁斯才是白白与他为友了。 他向前去。 迷雾渐渐定型,往深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宛如天空中眼睛的倒影,一个充满恐惧的危险深渊和裂痕。种种庞大的非人倒影依然存在于他的身边,隐约可以辨认出一些衣服着装的痕迹。福格瑞姆开始意识到这些东西是卡迪亚的原住民转化而来的存在。 这些天境之眼教徒本身的灵魂和本质已经在天空与大地的裂痕注视下消失不见。他们留存的唯有这些扭曲的、祈祷着的影子。 还有河流。泛着香气和迷幻药剂气味的河流。沿着阶梯往深谷中涌动,宛如洞穴流出的血。 一场献祭。这个词立刻出现在福格瑞姆心中。 福格瑞姆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沿着这条道路前进,六十又六步。他数着一个阶梯过去了,六十又六步,下一个阶梯。数字具有意义。这意义不足以阻止他。无论那是什么,他知道自己在哪儿。 他灿烂地笑了一下。是的,他知道这些不是费鲁斯。他看得出来的。费鲁斯和他一样璀璨而醒目。 他迈步走入越来越深的黑暗中,他的目标始终如一——找到费鲁斯,带他离开这片混乱。 在最深处有一片最深的阴影,这一片阴影的存在更加的庞大,也更加模糊而虚幻。不,那是一个入口,一个通往下一处空间的入口。再往深处去,就不是卡迪亚的倒影所在之地了。 福格瑞姆坦然踏了进去。他脚下的道路再次变得光滑,甚至与他来时那一片黑曜石的光滑地面十分相似。在这儿,他手中的火焰剑变成了光芒惨淡的火烛,几乎被扑面而来的压力和狂风扑散。 六十六步之后,他开始感受到一丝浅淡的紫色光亮,从高空的一处无限高的光源落下来,并且渐渐向周围扩散,直到映照出周围嵌在墙面上的无数张漆釉图画和琳琅珠宝。所有这一切冰冷的无机物都在有机地运动,具备某种活性。 除此以外,还有许多镜面一样明亮的反射物。金属的光泽与结构不断变幻,四周的墙壁似乎时而靠近,时而远离,带着难以捉摸的节奏和变化,像是一个永无止境的镜中迷阵。 而深处渐渐传来了一阵不一样的风声,如美杜莎的极地一样冰冷,冰冷到带来了炽热的错觉——这又像是美杜莎的火山了。 光芒继续扩散,照亮了一个人形。 是人形吗?也许吧。或者说,这是一台如此庞大的机械,一动不动,静滞着,被亮银色如镜面的水银金属光泽覆盖;它胸膛的表皮变作镂空的钢化玻璃,如水晶般透出内部的两颗银质的心脏,像一只精心设计的钟表,用无数个完美的齿轮拼接而成。 而它的下肢却是一团浑浊的血肉融合物,翻腾着包裹的紫烟和轻纱般的迷雾,沉重地拖在地面上。仔细看去,那是超过一百具尸首拼接而成的复杂存在,骇人却设计精巧,相互拼合连接得毫无缝隙,在技术上如此精妙绝伦,美妙非常……又如此扭曲而与人类相距甚远。 福格瑞猛地吸了一口气,在那镜面的水银中,看见了自己极为苍白的脸色。 他看见了他……他知道自己看见他了。那样多的钢铁附在他身上,让他变得不再像他自己。那是什么?不……这并不是真正的费鲁斯,费鲁斯只是与这个可怕的机械重叠在了一块儿罢了。他勉强想起使女说过的话:费鲁斯抗拒着这一切。 他并没有真正的变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东西。福格瑞姆对此深信不疑。那么他在哪儿呢?帝皇啊,他的心跳得这样快。 一开始他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但这样沉寂的思绪只持续了一秒不到。福格瑞姆跨步走上前,让冷风吹起他的白发。 而后他伸出手,那一只银色的手,向着这台似乎未被启动的机械。 “费鲁斯,你在吗?”福格瑞姆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稍微偏了偏头。 这东西没有回答他。它华丽而诡异的外表,沉静地呼吸着,像镜面一样,对着福格瑞姆以同样的角度偏过了他的头。 “我来了,”福格瑞姆轻声说。“让我带你离开,费鲁斯。我知道你想离开的。” 因为我是那样了解你。 福格瑞姆又往前了一步。他的钢铁之手不受阻碍地探入了眼前这台钢铁机器的炉膛内,仿佛玻璃并不存在,并直觉般地抓住了一颗心脏——这应当是引擎的位置,从机械结构上而言。 同时,福格瑞姆继续盯着这台机器。 机械正在微微地颤抖,零件在其深处颤抖,一股热度上升,烧灼着福格瑞姆的银之手。 “费鲁斯,你在吗?”福格瑞姆声音干涩地问了一句,期待着他自己盔甲内的通讯器中能够传来一些声音。 费鲁斯不应该不作反应。他相信费鲁斯看见他了,听见他了。毕竟他呼喊过他。 或许他只是无法从这一堆东西中苏醒。 福格瑞姆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他的银之手,将火焰剑交换到这只手中,继而福格瑞姆伸出另外一只手,他的血肉之手,探进机械的胸膛之内。 他的手立刻被水银划破了。一种冰冷的失温追逐他的血液。福格瑞姆不为所动,而金红交织的光芒注入到这台机器的钢铁器官之内,宛如一种崭新的鲜活能量,渐渐让心脏充盈起来,呼唤着机械内部的沉眠存在。 福格瑞姆隐隐地听到了一些声音。他没有再问费鲁斯能否听得见他——到了这一步,他忽然开始担心对方不作答了。 覆盖在这台机器上的轻纱,也顺着他们临近的地方,往福格瑞姆身上蔓延了过来。这似乎带来了一些刺痛,又不太明显,因为他的感官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迟钝了。他的疼痛阈值正在悄然提高。而他看见自己正在机械体内输入血液的那条手臂已经变得半透明,仿佛皮肉本身变成了一层轻纱。 等到这颗机械之心开始跳动后,福格瑞姆仍然没有听见费鲁斯的声音。他无法这样简单地唤醒他……那么,必须停止了。 这股力量正向着机械的全身游走,如果继续下去,将要被唤醒的很可能是机械的下半部分尸首结合体。 福格瑞姆一手抓住那枚机械心脏。一手将火焰剑轻轻地贴到了眼前机械的胸口上,剑尖渐渐顺着胸膛往上滑动,探寻着那一丝不同寻常的感知。他知道如果他找对了地方,费鲁斯会回应他。他有这样的信任。 最后,他的剑停留在了这台机械的颈部附近。 是这里吗?福格瑞姆喃喃自语地问道,回想着他有限的神秘学知识……头脑,心智吗? 这台机械的头部是一颗无面的头颅,除了流动着水银光泽的金属之外,什么图案都没有。费鲁斯的心智在这里吗?他沉睡的自我正寄宿在这颗钢铁的头颅之内吗? 是的,或许吧,这儿的确是这一整台机械上极少没有装饰的部位了。而福格瑞姆决定相信自己的心。 他必须镇定。 话虽如此,在一生中极为罕见的时刻里,福格瑞姆听见自己祷告了一句。帝皇在上啊。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而后,他以透明如玻璃的手用力一掐,血液瞬时间迸发出来,每一滴血都是一粒火星,点亮了钢铁内部的炉膛,破坏了大量内部结构,竭力削减可能存在的隐患——就算他无比怀疑这就是费鲁斯转化的身躯。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剑用力挥动。伴随着一阵令他几乎心碎的喀拉声。这台机器的头颅被他斩了下来,落进他怀里。 福格瑞姆的心脏狂跳起来:我做得对吗?他不禁扪心自问,紧紧抱住无面的头颅。 他眼前的机械正在剧烈的颤抖,下半身一部分扭曲的肢体在他的火焰灼烧中脱落烧焦,变成一捧毫无美感的碳。 但最后仍剩下了超过六十六具尸首。他们的每一张口中都在发出尖锐的尖叫,一曲不和谐的和声,一首痛苦的合奏。这台无首的机械逐渐开始了运动。他的每一个姿态都让福格瑞姆一阵眼熟。他越发确信,这就是费鲁斯在这片异空间中投影出的身体……他做得对吗?他是否破坏了什么? 继而,他手中抱着的无面钢铁头颅上涌起了一阵波纹。在脱离了那具污染的身躯后,一些熟悉的轮廓在福格瑞姆面前形成。 于是他的心安定下来。这就是他要找的。心脏象征存在,头颅象征心智。他找到了费鲁斯的心智。而他正在重新醒来。 洞窟开始颤抖,深红河水的咆哮愈演愈烈。在他面前,那失去心智的庞大机械陡然开始运动。手部转化成更加庞大的利爪,肩头与胸口的每一根骨骼上都突出了更多的金属尖刺,如同具有活性一样有节律地运动着,缓缓地从原处开始移动,只是仍受限于不协调的僵硬,以及福格瑞姆对它造成的破坏,无法迅速反应。 福格瑞姆用那只变得透明的手继续握住火焰剑,以钢铁之手揽着费鲁斯的头颅,转身寻找道路离开。 返回的道路和他来时的道路完全不是同一条。他身后刺眼的光芒继续扩大,试图用冰冷的呼吸熄灭他背后的火焰。他子嗣灵魂残存的意识猛然张开,护在他背后,抵挡着涌来的狂风。台阶变得无限延长,让他无法判断他到底跑了有多远……周围由齿轮、机械、传动带和钢板联合打造的世界在整个疯狂地运动,令他变得宛如一只困在钢铁笼中的小鸟,在不同的栏杆之间徒劳蹦跳。 还是他在原地踏步呢?因为他总觉得周围这些悬挂的金属饰品是他已经见过了的,脚下破碎的镜面和一片片的琉璃也是他的战靴曾经踏碎过的——与先前的脆弱易碎不同,现在这些各种各样的珠宝变得无比坚硬,渐渐划破了他的战靴底部。 机械的世界在疯狂旋转,齿轮咬合的声音震耳欲聋。当他脚上的第一滴血落在地面上的时候,他听到了尖利而沙哑、复杂而多变的复合笑声,那是蛇的嘶鸣与狐狸的尖叫,老者的咳嗽与少年的欢呼。在这笑声中蕴藏着得意洋洋的喜悦,以及似乎可以辨认的具有含义的低语…… ……你们都来了……冷铁铮铮羽如火,一入深渊不复归…… 是这样一句话吗?还是这不过又是他心中浮现的假象?是一个针对他们两人的贪婪陷阱吗? 不论如何,他必须带着费鲁斯·马努斯离开。 在他身后,有东西从转变为渗着血色的绚丽玫瑰光芒中追逐着,不只是光芒本身,而是某种有形之物,抓挠着、撕扯着、抽取着周围粘稠的空气,仿佛它就生长在玫瑰色的光芒之中,饥渴地追逐着真正的灵魂与意志。 在足下染血的碎玻璃中,他看见了那流动的金属和纠结蜷曲的尸骸半身……是的,被他抢走了心智的生物开始追逐它,它为何如今才醒来? ——因为费鲁斯不再压制着那无数个融合在一处的灵魂。 不知为何,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就算他怀中费鲁斯的头颅还没有理会他,而他的双脚伴随着血液的渗出,正逐渐透出半透明的浅粉色光彩。 那些炽烈的火之灵魂试着裹住他的脚踝,延续并保护他的存在,福格瑞姆轻轻地安抚着他们,心里想着他总要继续前进,他的火焰总要继续一天天地永远燃烧下去。就算他的又一部分要变为灰烬吧!他的心仍然是他自己的。 “费鲁斯。”他耐心地低语。 伴随着破空的尖啸,银刀侧着滑过他的肩膀,带起一阵寒风。布满尖锐物的黑曜石地面如同血管一样脉搏着,变得肿胀而柔软,尖刀和血肉触须相伴着按照完美的排列顺序,从地面的多个角落刺出,如同穿针引线的绣品。 每一处空间似乎都在危险地移动,齿轮、刀刃、触须和液体在不停地交织与分离,错综复杂而完美无瑕,仿佛在等待着一个错误的动作,机械与血肉都随时准备将他困在这无尽的噩梦中。 唉,福格瑞姆叹息着,这些纷乱的亵渎杂物对他而言不值一哂,他只关心他的兄弟要如何才能苏醒。 他时而转动脚步,如踩着双人芭蕾的舞步一般,与向他扑来的机械巨物缠斗——他半透明的那只手有些脱力,里面蔓延着一丝丝紫红的网线,顺着骨骼和血管向上攀,浸染着他的血脉。 这只手恐怕留不下来。 等他出去后,他猜测自己说不定要拿走费鲁斯那钢铁之手的名号——那他可要在费鲁斯面前假装却之不恭了。 他调整着脚步,仔细观察周围的方向,在一条条相互连接的回廊之间穿行,控制着自己蔽体的火光,巧妙地节省着气力,并保护着费鲁斯的头颅。 既然罗格·多恩知道他的去向,他可以相信帝国之拳的主人能为他找来一条出路……他需要做的就是坚持。 以及在火焰中起舞。 ------------ 第37章 镜中凤凰(2) 黑暗中的声音不曾平息……可需要我补全你与他呢?凤凰啊,你应当光辉无瑕……试问此风何所愿,便教华彩更添华…… “哎呀,你要是早两百年来说,我或许还愿意听一听呢。”福格瑞姆轻盈地应答着,不急不恼,长剑叮当钉穿来袭的机械齿轮间的一道空隙,准确而优雅地崩断了一连串的精密机械。既然费鲁斯的心智已经在他怀中了,外物便没有什么值得他苦恼的。 他一半的心神仍挂在怀中的头颅之上,思索着怎么样才能唤醒费鲁斯……他还未见过钢铁之手这样虚弱的时候,在过往的许多次会面中,他见过费鲁斯的挫败与成功,怒火与骄傲,他还未见过他这样昏迷不醒。只有这件事牵动着他的心神。 他抽空凝视着怀中的银首,看着他熟悉的那张面容,得益于基因原体的特性,费鲁斯仍然和他们初见时很是相似,一张不变的坚毅脸孔。他迟疑地思考着——费鲁斯欠缺了什么?他被夺走了什么? 他抬手挡住钢铁机械的又一次突击,一捧鲜血从上方炸开,福格瑞姆的血在坠落时化成火雨,又如雾气般止在费鲁斯头颅的上空,无害地散去。被火雾接触到的恶魔血肉在顷刻间消融,但那些飘荡的丝带和宝石仍情不自禁地扑上来,如扑向火光的飞蛾。这些堕落的生物渴望着福格瑞姆的存在,因为它们…… ……缺乏着增强他们存在的本质。 福格瑞姆将剑横在手中,空出一根拇指,他的血从手指中淌出,他祝圣地用血覆上费鲁斯头颅的双耳、双目、口与鼻梁,如同一场不完整的终傅圣事。 “我将我的血给你,”他轻声说,“将我的存在借给你,费鲁斯·马努斯,愿我们同源的血充满你的意志吧,愿你从失去中醒来——或至少,让我能从失去中感知到你的存在。” 他在战斗的间隙这样做,那些挥剑和闪躲是次要的小事了,周围战斗的喧嚣、剑刃的交错,都仿佛被隔离在遥远的边缘,那些挥剑与闪躲成了背景中的虚影。眼下,他的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头颅上,集中在那可能蕴藏着的微弱脉动。他等着,渴望着,几乎要屏息聆听一丝、一点来自费鲁斯的反应。 然而,这颗头颅上的五官又开始淡化,实际上,它正整个地悄然消退,虽然还在他怀中,却不断跌到这片非现实世界的更深层去,福格瑞姆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捧着这颗头颅,试着抓住它往深层沉的影子——他甚至有些心思去想,就像他要了费鲁斯的命一样……真是奇怪的念头,却久久无法驱散。 当他怀里的头颅彻底消失后,他重新听见了一道声音,有那么一瞬间福格瑞姆停住了呼吸,接着他听见另一个声音从自己的另外半张脸传出来。 “……这是哪里?” 福格瑞姆听见自己的声音用另一个语气说。那声音不是从外界传来,而是……从他的体内,从他自己的喉咙深处传出。 “这是哪里?”那声音再次重复,这次更清晰,带着费鲁斯独有的冷静与质问。 而福格瑞姆突然意识到,费鲁斯已不再是头颅中封存的心智,而是融入了他的身体,依托在他的躯壳之中。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用着费鲁斯的语气,低沉而陌生地发问,那种奇怪的感觉令他胸口剧烈起伏。 说不清为什么,他忽然用自己的方式又笑了出来。他成功了,他献出自己的一部分,费鲁斯已从虚无中苏醒。 “我不知道,费鲁斯,”福格瑞姆说,声音很轻快,他的回答一下子就从嘴唇里蹦了出来,就像这句话早就准备好了似的。“我是来找你的,这地方在哪我没有你清楚呢。” 他的半张脸比他自己的骨肉脸孔要冷,早就习惯的交接处也变得冰冷起来。而他的半边肩膀终于失去了最后的感觉,说不定是那只手知道了钢铁手臂有了空闲,一下子松懈了。 费鲁斯会怎么回答他?依照他的性格,说不定他会懊恼落进这个陷阱里的,然而在他面前,福格瑞姆相信费鲁斯乐意跟他讲一讲这件事情——他毕竟没有责怪,反而一路来带他离开。 他乐观地盼望着,就像这场营救已经获胜了似的。 接着,黑暗像一层厚重的幕布,缓缓涌动,仿佛从那些扭曲的影子中滋生出来。声音从无尽的黑暗深处传来,带着某种古老的怨毒。 “你的躯壳何以承载钢铁呢?”那声音如同毒蛇在耳边轻语,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冷意。“从镜子中看看你自己吧,你的心曾经腐朽,你的血液曾经腐蚀。照照镜子吧,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且看银镜映旧颜……瑕疵藏尽终无路……” 唉,福格瑞姆想,为何总要执着于质问他是否完美呢?难道他当时在腐败者的花园里,被子嗣教育得还不够多吗? “正巧你的脑袋消失得及时,”福格瑞姆对着福格瑞姆打趣道,火焰剑的烈火比先前重新又亮起一些,烈焰切过墙壁上向他探出的一颗脑袋,血雨纷纷扬扬如花瓣一样地飘落下去,墙上的水晶镜子噼里啪啦地碎了,合着焦黑的碎片,在地上铺出铭刻似的墨痕。 “……给我腾出一只手来。”他说完了后半句,期待地等待着费鲁斯的回应。 “什么意思?”费鲁斯的声音问,带着一丝茫然。福格瑞姆的心猛然一沉,一丝奇异的陌生感掠过他的脊椎。 福格瑞姆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那种不安压下去,把自己拉回到他们的对话中。费鲁斯不该这样问——他是费鲁斯·马努斯,那个无所畏惧的铁手,那个与他并肩作战,曾无数次见证胜利与失败的兄弟。他们一起走过的岁月,战斗的荣耀与挫折…… 福格瑞姆吸了口气,将思绪拉回他们两人的对话里:“你难道就这样不懂得幽默吗,费鲁斯?” “我是费鲁斯?”费鲁斯问。 福格瑞姆吐出了那口闷在胸口的气,眼前的色彩一时间让他快要眩晕过去。 难道真的是他的躯壳无法承载费鲁斯的存在,以至于他的兄弟不再记得——不,该死的,这些声音实在太烦人了。 他咬了下嘴唇,重新平静地笑了笑。“你是。你是费鲁斯·马努斯。” 那一阵复合的低语又回来了,低低地在他意识边缘尖利地笑着……你多伤心啊,福格瑞姆,紫衣凤凰……低语作为合唱的声音回荡在四面八方……曾经傲立天边舞,今朝堕落何堪看,看你自误终无路,此刻欢愉何足烦…… 玫瑰色的光转变为华丽的血色,从无限高的天顶镂空中猛然坠落下来,如同一束舞台的灯光,径直泼在福格瑞姆脚下。 “我在哪儿?”费鲁斯继续问。“你是谁?” “前一个话题你问过了。至于后半个,我是福格瑞姆,正打算把你带出去呢。” “你生气了?” 福格瑞姆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你不要管了,我总要把你带去出就是了。” 是的,他们遇到过无数更糟糕的局面,征战过更险恶的战场,面对过更深沉的黑暗。无论是怎样的困扰,他们都曾经历过,但每一次都走了出来。而这一次,也不该例外。只要给他时间,给他们时间。但首先,他们会活着,活得很好。 福格瑞姆舒了一口气,找回自己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费鲁斯说——他占用了他们目前公用的声带,把福格瑞姆要开口说的话挤走了:“你看见出去的路径了吗?” “没有呢,我的眼睛都看出这是座迷宫了!”福格瑞姆说,“你不如帮我看看我该怎么打神出鬼没的那台机器——” 整座机械迷宫不停运动,一声响亮的叮当碰撞打在了不知何时响起的乐曲鼓点上,随后几声交织的兵器碰撞则落在了背景歌曲的节拍间隙里,打出一套精妙的差分音。伴随着每一剑的劈出,福格瑞姆的余光不断被某种分布在迷宫各处的东西吸引——镜子,那些幽暗深处不该存在的镜子。 镜子中,过去的影像不断浮现。那是曾经的费鲁斯·马努斯,那个无坚不摧、冷峻如铁的战士。 福格瑞姆停顿片刻,目光忍不住被费鲁斯吸引。他转向另一面镜子,映入眼帘的是他自己——现在的自己。盔甲上满是刮痕与裂口,华美的装饰已然褪色,血迹与尘土在他身上混杂成一片,以及缺失的断臂和受损的腿……与费鲁斯截然不同…… 福格瑞姆的思绪如潮水般涌动,黑暗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将他压倒,让他质疑自己,质疑他与费鲁斯的关系,质疑他自己的光彩。 他咬着牙将他那不被欢迎的机械舞伴打回黑暗里,发现费鲁斯迟迟没有再出现来理会他。 他正要喊他,就有感觉到那股脉动,在他心上轻轻一跳。 “我看不出,”费鲁斯重新出现了。“我不知道怎么击败这座迷宫。” “你可是费鲁斯。”福格瑞姆清脆地笑了笑,“应该比我更擅长解决这种难题。” 凤凰的钢铁手臂弹开了一串宝石,长剑顺手一甩,一道火浪涌出,覆过了一辆尖刺轮从迷宫另一边滚来的战车,火光顷刻地亮了又灭。 “反正,我们要一起出去的。” “你找到出去的路径了?” “你还是不要讲话了,费鲁斯。” “我以为……”费鲁斯顿了顿,“你想听我讲话。” “你是钢铁之手,不是钢铁之嘴,费鲁斯啊,我该让你继续睡着的——算了!” “我是钢铁之手?但你的手是钢铁的。”费鲁斯安静地说。 福格瑞姆想笑,但一阵挫败突然找上了他。他勉强挤出笑意:“你送给我的呀,兄弟。” 他周围的光影如泡沫似的飞旋着,无数张画面卷动着、盘绕着,在每一张镜子上他看见自己的半张脸,以及那幅铁面上漂浮着的费鲁斯的轮廓,像错位的光影,遮蔽在他钢铁面容上。 费鲁斯·马努斯曾经给他的东西,如今又以另一种形式还到了他身上。 那些镜面令他一时看着恍惚,他随意挥散一些镜片。 “你……还好吗?”费鲁斯沉声问。 福格瑞姆的脾气忽而涨了一截,他放大了声音:“挺好的——”随后,他又放平了音调,“只是需要对抗的东西有些多,比如这座迷宫本身——还有那个鬼魂似的机械。它总能从每一面墙里钻出来。” “他与迷宫一体。远离墙壁,不要直视镜面。为什么是镜面?”费鲁斯说,不知他如何迅速得出了这些分析结果,并抛出了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呢,总不能是方便我望着我自己吧。我何来那种程度的自我恋慕呢?” 福格瑞姆说,眼角的余光掠过一面镜子,忽而发现他看见的是费鲁斯的面容—— “快!”费鲁斯提醒他。福格瑞姆急忙补上一剑,他火羽的一部分被撕扯开来,而他透明的腿脚碎开了许多残片,落进蠕动的地面内部。 “你走神了,维持你的作战强度,你可以做到。”费鲁斯说。 福格瑞姆叹息了一声,“哎呀!” 无休无止的袭击进入了一段高潮,一片片玻璃冰晶混合着粉色的雾气飘荡,尖爪长尾的恶魔吐着肉冻似的长舌头从地面的纱幔里被孵化出来,一声声悲哀的呼唤从空气中渗透出来,似乎是属于卡迪亚原住民的,又似乎属于更多的东西。 凤凰的身姿在迷宫中炽烈如烛火,一处一处地燃烧过去,带着极漂亮的华光,无限地跳跃着、飘荡着,剑势如雨如风,在刀光的间隙里踩着精微的步伐,脚下绽出一路鲜血的花。 “停一秒,”费鲁斯突然说,福格瑞姆毫不迟疑地听从了,他空缺的手臂处陡然浮出另一条钢铁手臂的影子——不,那是一门粗重的手炮,一连串精密计算的炮火在这一秒之内击穿了镜面迷宫的薄弱处,一连串碎镜如多米诺骨牌般层层倒下,大量齿轮和活塞纷纷崩裂,轰开一条敌人稀少的岔路。 “你怎么知道的?好吧,这就是你。”凤凰嘟囔着。 福格瑞姆顺着这条空路取得了些许喘息的机会,他的脚下流动起一滩活体的银,垫住了他受伤的脚。 火焰剑划过空气,带起一阵灼热的风。福格瑞姆的动作迅捷如风,而费鲁斯的精准射击在他身后形成了一道无懈可击的火力防线。镜子在他们的攻击下纷纷破碎,钢铁迷宫的更多部分也随之崩裂。 “你和我熟悉。”费鲁斯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战斗也很完美。” “得出什么结论了?” “你打赢了我,所以我们认识了?”费鲁斯合理地推断道。 “什么呀!何来如此野蛮的事情来缔造我们的友情,我是那样的人吗?”福格瑞姆笑骂道,摆出无辜的姿态,有一个瞬间想问费鲁斯是不是想起来一些事。 “不是。”费鲁斯眼睛都不眨地回答——至少福格瑞姆没有眨眼。“我只是想不到你为什么是我的朋友。” “这有些伤人了,费鲁斯。” “你意志非凡,技艺超人,臻于完美。” “我开始怀疑你是否在悄悄骂我了,我对这个词汇可警惕的很。” “那我们因为什么结交?”费鲁斯迟疑地问,同时帮助福格瑞姆补充着远程火力的不足。不知何时,福格瑞姆背上多了一组远程火力背包,以至于他的火翼不得不想办法在背上为它留出空位。 福格瑞姆耸了耸肩:“你看那些镜子。” “镜子有巫术覆盖,不能直视。战斗时间紧迫,如果你希望我知道,你可以直接告诉我。”费鲁斯说。 “哎呀!”福格瑞姆又叹了口气,夸张地说,“你最好不要领会为什么呢。” 然而,那些镜子的碎片仍在不可避免地从福格瑞姆的视线里飞过。 每一面墙都闪耀着冷冽的银光,表面光滑如镜,却在视觉中扭曲变形,仿佛随着步伐在不断流动。那金属的光泽反射出迷宫深处的幻影,光影交错之间,令人分不清现实与幻觉。墙壁齿轮疯狂地高速运转,发出低沉的机械轰鸣,仿佛整个空间有自己的生命。 空气中漂浮着一种令人陶醉的机械油脂香气,和某种高科技材料轻微灼烧后的清新金属气味。机械的心跳在耳边隐隐作响,带着一种深沉的美感与致命的吸引力…… 镜面映照出费鲁斯的过往:那些最完美的战役指挥,无可挑剔的战争艺术和他强大的军团,攻城略地,定点摧毁的计算,以及军团至高的可怕效率……这在福格瑞姆的私心里,一直是哪怕战帅都无可比拟的。 轮到他自己呢?镜子里的倒影不再是他现在的模样,而是将他拉回到了过去,拉回到了他记忆最深处的时光。 他看见了彻莫斯,一个濒死的平凡世界。没有巨兽的征伐,也没有星际的辉煌战役,只有一个星球在垂死前最后焕发出的挣扎……他看见自己初次站在军团面前,当时的他们是那么的落寞、孱弱…… 他苦心告诉他们要追求完美,他的话语光鲜亮丽,充满希望,追逐着更好的未来,与生命赛跑——他的子嗣们相信了他,甚至他自己也相信了。 许多年前,曾有人问他,什么是完美?那是在他首次步入亚空间深处的前夕。他阐述了一部分,却隐藏了一些不愿言明的东西。他描述了一颗坚韧的星球,彻莫斯——一个不断追求进步、追求完美的地方。然而,他略去了镜子的部分…… “我为什么不能领会?”费鲁斯问,他的声音突然想起,打断了福格瑞姆的思绪。他说过不看镜面,便一眼都没有看。 “因为那奇怪得很呢,”福格瑞姆有些恍惚,嘴上倒是一点儿不停,“若你都好奇我们怎么成为的朋友,我可是要伤心欲绝的。” 费鲁斯唤醒了他。他从追忆中苏醒,意识渐渐从混沌的边缘游离出来。但这是暂时的,因为黑暗的窃窃私语没有一刻停止。 你为什么要抗拒直视你的缺憾呢…… 黑暗对他温柔地低语,如同情人的呢喃。 我能帮助你呀,我们看看你需要些什么,好孩子,我不应该批评你,我们来看看你有哪儿不好……让我帮你找到你的真正模样…… 福格瑞姆的思绪像是被金属迷宫的漩涡吞噬,他在无尽的黑暗与光怪陆离的世界中沉沦。费鲁斯的存在变得模糊,那曾经不可撼动的信念也在这幻象中被侵蚀。 他明白自己的恐惧从何而来,这些不安都曾真实存在,但他已经将它们抛在身后——这是黑暗试图重新扰乱他,激起早已被平息的忧虑。可他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滑入其中。 他在这片黑暗与钢铁交织的迷宫中停留得太久,感觉自己逐渐被侵蚀。他的本质,他的烈火,在逐渐熄灭。 那么,他需要继续抗拒吗? 是啊,我为什么要抗拒? 福格瑞姆仿佛已经茫然得无从抵抗。他放松了那紧绷的意志,让自己的意识顺着这机械的旋涡一路向下,直至它的最深处。他的思绪向着极远处与极深处前行,快速地滑脱到旧有的飞旋思想中…… 他不需要抗拒这些思考。 ------------ 第38章 镜中凤凰(3) 而就在他思绪沉入的那一刻,周围的机械齿轮发出低沉的咔嚓声,仿佛整个迷宫在悄无声息地逼近他。空气中的芬芳愈发浓重,银光闪烁的镜面似乎要将他吞噬。然而,他只是向着回忆而去。 总有一些人好奇着他和费鲁斯为什么会成为最好的搭档,他知道就连有些原体都在背后问过他周围的阿斯塔特,好奇着真正的缘由。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马努斯,他们似乎是两种人…… 不,太错误了,他们是一种人。至少福格瑞姆是这么想的。同一种对完美的追逐,同一种相近的品质,使得他们的灵魂仿佛可以融在一个炉子里一并淬火。 他从费鲁斯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样子,或者说他希望成为的样子。很久以前,他的确是这样看过的。 在早一些时候,他总是从每一面镜子上寻找自己的模样,来确定自己到底所在何处。否则他简直找不到自己该站在哪儿,找不到自己的存在究竟倒映在哪一种真实之中。 紫衣凤凰是一个从平凡的世界中脱颖而出的人,然而他的不凡源自一些天赐的东西,是伴随他的成长或者他的降生,陡然增加的超人品质。 当他优秀而坚毅——但人数稀少的子嗣等到他时,当帝皇之光降临在彻莫斯时,或者更早,当他一步步从彻莫斯的底层走上更高的台阶,步入殿堂与宫廷中时,他是否活在一种害怕被戳穿的恐惧之中? 当他为自己的成就而骄傲满足,他是否担心自己某一天醒来的时候,他的车间组长敲开了他的门,和蔼可亲地告诉他,他的这些收获是有人搞错了,如今它们已经被妥当的取走? 因为他那样地超凡脱俗,他太不寻常……在彻莫斯灰暗的大陆上,他活得像一个出身卑微的美丽梦境。他是一只尾羽华丽的鸟,从未有哪一只飞鸟如他一般魅力非凡,他为自己的成就骄傲,又不禁怀疑他的花纹是用墨水绘制的吗?他等待着一场洗去他装饰的雨…… 将近两个百年之前,当他回归帝国时,事情发生了转变……福格瑞姆眼中的世界陡然变得不同,从一个灰白基调的空间,转化成一片万丈光辉的广阔天空——世界如此广阔,几乎打了福格瑞姆一个措手不及。他兼具着担忧和骄傲的心依然拥有着这两种情绪,但它们的源头却转变了。 他生长在一颗很荒凉的星球上,他统一了它,却也仅仅如此。他的不凡在兄弟之间变得如此凡俗,他拥有的星球和军团在其他兄弟的对比下似乎平常无奇。 比起早归的荷鲁斯和鲁斯,他不拥有时间,比起佩图拉博、多恩和基里曼,他不拥有国度,他不是一个灵能大师,他的工造技巧不在前列,他没有天生的亲和力,他的剑术精妙但并非战无不胜…… 他骄傲,却又无法寻找到自己骄傲的立足点。他取得了许多的成就,这份成就却并不比他的任何一个兄弟多。 他有一个永远能证明他和别人想得一样好的证据吗?他会暴露出任何可能显得他是个错误的缺憾吗? 我不够好。我不够出色。我不够完美。我获得这样的位置是我应得的吗。我的缺陷是否是我的隐患。我无法证明自己在某一方面无人可以替代。我的存在并不理所当然。我不想收获失败。我不完美的存在换来了超过我价值的馈赠。 我是否仍是彻莫斯的一个凡人呢。 故而他时时从周围人的印证中寻找自己的存在。他追逐着完美无瑕,追逐着一个能证明自己的镜子。 而费鲁斯·马努斯——一个来自美杜莎的传奇,一个仿佛永远不朽的纯粹之人。他的星球比他更加荒凉,他却从未有他这样的徘徊和慌张。 他清楚自己的使命,他就是帝皇手下的一件枪炮,并且忠诚于自己的存在和渴望。 所以费鲁斯·马努斯是一块闪耀而坚定的钢铁,一面福格瑞姆需要的明镜。他的认可似乎证明着他的完美,证明着他追逐行为的价值。 一种多么奇妙的心态——不应该出现在基因原体身上的。如今想来,福格瑞姆自己也时时想要微笑……但当时,谁又教给过一个看起来光辉万丈的骄傲者成为一个不需要镜子的人? 他照耀出一个无瑕的影子,一张无缺的面容和一支骄傲的军团。在他忙于提升自己的军团,完善自己的彻莫斯之余,他需要这样的慰藉,来证明他能够安全地拥有他目前的成功。 但是……但是。当他回过头去,当他看见自己拥有的一切,当时间和爱在他身上流经,他还如此恐惧吗? 他的子嗣们爱戴他,费鲁斯则是他的挚友。如果他仍然用镜子来映照自己华丽的凤凰羽毛,那么那面镜子的名字早就是互相的爱了。他一直在飞翔,就像他身边的人告诉他的那样,他们说得对极了。 是啊,他为什么要抗拒着不敢思考?他明明早就全部想明白了。他明明早就知道该如何骄傲地倾听着自己心里真正的喜怒哀乐,信任自己的抉择——他只要去想,他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他选择往下坠落,他就掌控着自己的方向。他有这样的信念,与足够支撑他这样去做的喜悦和执着。 他的思绪迅速飞回现实,似乎隐隐听见了黑暗中无力的咒骂……该入怨愤永不返,何以如此轻狂去…… 简直令福格瑞姆想要大笑。 “所以我们为什么是朋友?”福格瑞姆咳嗽一声,心血来潮地问。 “不知道,已经是了。”费鲁斯冷硬地说,似乎这是什么令他很自豪的事。“我们谁战胜了谁?” “哦,胜负常常互换吧,有时候我赶上你,有时候你追上我的。”福格瑞姆说,“你的钢铁之手就是我的镜子,我的火翼是将我照在镜子上的光源,这总让我觉得好极了。” “我不明白你的后半句话,福格瑞姆。” “因为你把自己的记忆搞丢了,我的兄弟。”福格瑞姆轻声说,身上渐渐有些疲倦。费鲁斯·马努斯操纵的火炮也是依赖着他本人的气力,只不过头脑用的是费鲁斯的。“我迟早要弄清你为什么在这儿。”他说。 “我很抱歉。”费鲁斯沉闷地说,“我为你增添了困难。” “哦,你是这么做了。” “你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 “对。” “手和一部分腿?” “下次要被什么东西欺骗的时候就想想我的手和腿,费鲁斯!”福格瑞姆调侃着。“我真是来为你拼命了,我的朋友。” 费鲁斯不开口。 “你说点儿什么呀。” 费鲁斯慢慢说:“你开始告诉我,为何我会在这里了。” “对啊,因为这是你给我增添的麻烦,钢铁之手阁下。虽然我不知晓怎么一会儿事,但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就被困在一堆献祭仪式中间了。” “我很抱歉。” “这话你说过了。” “好吧。这是我的过错(Mea culpa)。” “高哥特语……最好别让我知道是什么借口把你骗到这里来,否则我要找那个借口的麻烦了。”福格瑞姆哼了一声,忍不住说,“好好管管你的子嗣。” “我明白了。”费鲁斯停顿了一下,“我的什么子嗣?” “你的一堆氏族,你的战士军团。我现在可怀疑你跑到卡迪亚来和他们有关系了。” “是吗?”费鲁斯若有所思地安静下来。 黑暗中隐藏的尖锐笑声似乎在他们对话的时候安静了许多,只在那些间隙里重返福格瑞姆精神之中,而战斗的疲倦以及被他有意忽略的痛苦切实地涌上了他的躯干,揪住他的心脏,好像他患上了凡人的心脏病似的。黑暗对他的剥夺和侵蚀还在继续,他依靠精湛的战斗记忆来最大程度地借力,避免自己的蹒跚——他战斗得好似喝了酒一样自由,或者说那叫东倒西歪。 过了一会儿,他的心情平静下来。 “我感觉有点累,费鲁斯。”他说,和费鲁斯认真地分享着,“还好不算有多疼,我的感官钝化了。但我不能一直战斗下去。” “没有谁能做到。”费鲁斯十分客观地回答,“你有没有出去的办法。” “我只是在等我们的同伴,罗格·多恩,一个做事很正经的家伙,赌他能找到解决问题的人。比如他说不定能唤来黄金王座呢,上次就是帝皇找到了我。” 费鲁斯一时没有回答,要么他是考虑着种种可能性,要么他是在想福格瑞姆说的都是谁。 “我总觉得自己来不及和他谈拢所有事情,告诉我,如果我再晚些来,你还能苏醒吗?” “我不确定。” “我就当我卡着最后一秒拯救了你吧,费鲁斯,这样我自己高兴。” “好。”费鲁斯笑了吗?也许。 福格瑞姆埋怨着:“我觉得我骨头要断了,我的膝盖没力气得要命,费鲁斯,你最好不要笑。” “我没有。” 费鲁斯安静了一会儿,“我提不出建议,你的近战不需要我的协助。” “陪我说说话,帮我提神。等到一个转机,我相信它会来的。” “在那之前,你要一直战斗下去?” 福格瑞姆换了一口气,听见自己身上玻璃化的部分噼噼啪啪地碎开,像炉膛里爆裂的火花。银色的流动钢铁转瞬之间覆盖上去,为他填补全口。他仿佛变成了一根活的烛台,用着钢铁打成的骨架。 “谁能击溃我们——福格瑞姆和费鲁斯·马努斯!”福格瑞姆说,又一次看见那些镜子,但这时,镜子中再没有什么幻影,只有那钢铁怪物的一丝冷光。 他猛然转身,没有抵挡住下一个刺击。他的速度变慢了,他不再像最开始那样轻捷灵敏,他的舞步受了拖累,他心力交瘁,疲倦不已。 那台机械的利爪刺穿他的腹部,在他的身躯中间挖出一个空荡荡的口子。 “不会有事。”费鲁斯低吼了一声。 背后的背包闪烁了一下虚影,准确地探出一根纤细的机械爪,尖端精准刺入无头机械怪物的肩部螺丝,一块装甲板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声,瞬间坠落,受创的机械沉入了阴影之中。 几乎同时,费鲁斯闷哼一声。 福格瑞姆向后退开,几乎感觉不到自己流血腹部的温热搏动,只能体会到一阵虚空般的空洞和流逝感。 而费鲁斯不作声。 “……你怎么了?”福格瑞姆轻声问。“告诉我。” “那是我。”费鲁斯严肃地说。 “什么意思?”福格瑞姆追着问道,“你说什么?” “那是我的存在,我的本质。我感觉到了他。他是我的身体,迷宫是他的延伸。” “我知道啊,但那只是一个躯壳。你现在不是在我身上……” “那不只是躯壳。我不能脱离本质存在,福格瑞姆。”费鲁斯回答,“它衰弱时,我也衰弱。我也未真正脱离他,我们都在我的本质之内。我们是同一的。” “不,费鲁斯,你们不是一回事——它要我的命,你却在帮我。” 过了一会儿,费鲁斯答道:“我感受得到。它不要你的命。它想取得你。我帮不了你。我的存在消耗了你的气力。” “你不要这样说,费鲁斯。”福格瑞姆回答。“比起跑来找你,这点消耗都不必提。” “那我不再这样说。” 凤凰腹部破损的伤口里不断涌出流逝的液体,不再是纯粹的金红光华,而是掺着丝丝紫光的时间基质。在他感官迟钝的身躯里,他再一次找回了无可抵御的疼痛。 不断从镜子和影子中生长而成的机械怪物的质地发生了转变,它银色的表面变得更加光滑,每一个截面都是一面小小的镜子,只要福格瑞姆与他对战,他就无法逃避那些影像。 无妨,福格瑞姆一点儿不在乎他在镜子里看起来如何,他心中有自己的身姿,他清楚自己的模样——然而,镜中不再是他自己的模样了。 一个新的陷阱,新的计划,围绕着他的心灵所构建。 他看见的人变成了费鲁斯·马努斯……并不是从他身上取来的倒影,而是从这具机械深处本身的内部投影,并折射到它外壳上的图像。 这是过去的事情……黑暗力量的操控下,他看见费鲁斯无声地出现在这条漫长的洞穴中。起初是赫尔之匙封存密室的卫星,那是费鲁斯驱逐恶魔的尝试。接着,他反常地继续深入地下。费鲁斯的脸上隐隐有痛苦与怒火。有什么东西诱导了他,踏上这条明显不属于美杜莎领域内的异世界空间。 那是什么? 就在福格瑞姆凝视镜像时,那具机械怪物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机械的利爪如闪电般袭来,直冲他的胸口。福格瑞姆迅速反应过来,火焰剑一挥,挡住了那一击。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的手臂微微麻痹,火花四溅,金属尖刺与剑刃间爆发出一阵刺耳的撞击声。 冰冷机械内流动的无色液体在战斗中流到福格瑞姆身上,福格瑞姆的血落到这台机械身上,他们的战斗越发纠缠不休,血色的光芒为机械表面的每一根棱线镀上一层残酷的釉彩,二者彼此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福格瑞姆终于卸去机械的一侧肋甲,在坠落的甲面上,看见镜子中的费鲁斯在黑暗的边缘踟蹰,比起战斗,他的心止不住地偏移:是什么让钢铁之手的坚韧意念动摇不已? 利爪猛然砸向地面,掀起了一片钢铁碎片和飞溅的火星。福格瑞姆迅速站稳脚跟,喘息之间,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怪物身上。每一击,每一次碰撞,都让他意识到自己与费鲁斯之间的联系,仿佛那具机械怪物不仅在撕裂他的肉体,也在撕扯他与兄弟之间的纽带。 黑暗盗用了费鲁斯的身躯……福格瑞姆的目光骤然一冷,金红烈焰火焰瞬间爆发,燃烧着机械的躯体,伴随着金属的扭曲声,那怪物下半身被烧灼得所剩无几的血肉部分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开始后退,再次落入黑暗中,潜伏离去。 在那些纷纷扬扬的裂片里,他看见费鲁斯的影像往前迈了一步。因为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手臂,一只很白皙的修长手臂,而费鲁斯的脸上升腾起如此蓬勃的愤怒—— 福格瑞姆似乎认出了那条手臂的主人,又似乎不敢认。他放松的心重新提起。 与此同时,在画面之外,在他自己的身上,费鲁斯声音无力:“若我回到我的存在中……” 福格瑞姆抢过他的声音:“你敢这样做?你以为我为何来到这里,费鲁斯!” “听我说完,我不会放弃。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看得很清楚。我和它本是一体,我是它的头脑,它是我的身体。只要我的心智还在,它就不会彻底崩溃。你不会愿意将我们一起摧毁。那就让我来控制它,而你等待我们的救援。” 碎片落下,坠落的碎片里,他看见费鲁斯举起战锤,重重砸向黑暗中的那手臂。他看见那手臂上闪着银光,却攀满亵渎的紫花纹。 他又看着自己的钢铁之手,啊,果然如此。竟然如此。 不是为了子嗣的困扰,费鲁斯的一步踏错另有原因。那黑暗中的声音,竟仿冒了紫衣凤凰受赠的手臂。 而那手臂陡然伸长,毒蛇般刺进费鲁斯的胸膛…… ------------ 第39章 镜中凤凰(4) “你是受我所欺骗?”福格瑞姆颤声说。 黑暗啊,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动摇吗?你以为这样,我的心就会不宁静地战栗吗?我的确认错了一点,这最后的一步差错并不是费鲁斯为了他的子嗣而迈出的。 然而这就能让我愧疚了吗?这就能让我溃败了吗?不,不会……永远不会…… “你绝不会欺骗我,我绝不会认错你。你是帝皇之子,高贵的天鹰,紫衣的凤凰。”费鲁斯说,“是我贸然踏错步伐,落进愤怒的陷阱。” “你想起来了,我的兄弟。从什么时候起?”福格瑞姆努力放平他的语气,却盖不去全部的苦涩。 “它的血落到你身上,我就断断续续看见我自己。你让我回到我身上,我能让迷宫再不变换。这是我的错误,我来填补它。” 回响幽幽地低笑着……铁石受骗紫凤悲,为救而来心似焚,一愿替兄归幽暗处,但闻风语泣声深…… “闭嘴!”福格瑞姆厉声喝止了无论是哪一位黑暗之神的窃笑,它以为这能使他动摇,还是它只是觉得这番场景令它津津有味? “嗯?” “不是说你,费鲁斯。那么你去,我用我的火焰来稳固你的心智。但愿这能让我们撑得久些!是的,它又回来了。”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那台机械怪物又从阴影中显现,逐步向他们靠近。整个迷宫空间继续动荡挤压,福格瑞姆伸手拽住一根垂落的链条来固定重心,他实在不剩多少气力了。 “这里想要你的力量,福格瑞姆。你不能再继续失去……” “我如何不能!我将你彻底放开,你如何立担保说你还能再次醒过来!你再与我多推脱一个字,我此后——遇到费鲁斯升天节绝不想你!” 费鲁斯的笑声如金铁交错,“你真的要为我办这节日?” “你再问?” “那你来帮助我,但你要确保自己活着,福格瑞姆。我不是去牺牲的,我也不耗费你的努力。但我知道,我们中但凡有一个人活了下去,就总能拯救另一个。我的存在已锈蚀,你的羽翼还能生长。” “够了,我明白,你少说两句,你说话用的是我的力气。”福格瑞姆说,咬紧牙关,“我怎么做?” “靠近它,固定相对位置——” 福格瑞姆一步冲上前去,几乎让那台机械猝不及防。机械身躯上镜面般的金属尖刺霎时将他的身躯钉穿,宛如他本人融进了镜面之中。 与此同时,他感受到自己半面脸颊上的冰凉感受顷刻如流水褪去,而他以活体金属在精神世界中重构的腿脚和一只手臂随之化作烟雾飞散。 费鲁斯行动了。 他将仅存的手带着剑扎进机械身躯内部,而机械结构立刻急不可耐地纷纷张开一根根附肢,把福格瑞姆锁在钢铁穿刺的荆棘笼中。利刃开始伸缩,福格瑞姆仍然感受不到痛苦,只有一种奇异的触感,那是他体内的存在介质外溢的感受。 他握住齿轮重组形成的机械心脏,看着自己的手指上泛着火光,在机械内部的每一个破碎银色平面上映出血红的影子。 费鲁斯能做到。 “好了吗?”他大声问。 声音回荡在继续变化的机械空间中,如同一滴红墨落进黯淡失色的水池中,没有激起一点儿回音。 福格瑞姆将自己与机械身躯固定在一起,除了这一点动弹的方式之外,他无法再移动。大火猛烈地向下焚烧,将最后几个依附在机械上的尸首化作飞灰。现在,仍然与他相连的,只有纯粹的机械本身,互相威胁,互相锁定。 当空间的变幻让他们足下多出一处空洞后,下方的黑暗深处向他们敞开。 坠落开始了。 ……情深意重成笑谈,一场愚行皆自毁。往来呼唤声凄厉,谁知恩爱竟成悲。双双堕落无去路,命运捉弄泣中归…… 凤凰一个字也不听,让那黑暗中的无生之物欢笑去吧。那些甲虫般的响声和阴影之中隐藏的钳子碰撞声,对他而言不比风声的呼啸更刺耳。 他抓着机械向下落,心灵探寻着费鲁斯的存在,不知从何汇聚出了燃料般的意志,使得火焰又盛一分。 ……他与这机械,犹如一团铁网包裹的薪柴,火焰翻卷着从机械四肢的每一道接合缝隙里涌出,随着气流向上翻腾,越扬越高,渐渐拉出一条尾羽般的残影。 在失重的环境中,福格瑞姆又呼唤道:“好了吗,费鲁斯!” 荆棘穿过他的内在,他的灵智……那无形的力量紧紧地攫住了他的灵魂,将他悬置在生死之间……依旧没有痛觉,但那冰冷的触感越发鲜明。有一刹那,他以为自己与这具机械躯壳已经同化,成为了一部分——无法再分离的部分。尖刺继续深入他的体内,逼近心脏…… “费鲁斯……”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音调。 荆棘勉强停住,悬停在他心脏的边缘,仿佛那最后的一击只待命运的轻轻颤动即可落下。然而,它却僵持在那里,不再前进。 时间被生生抽离,凝固在那原体心跳即将停止的瞬间。 福格瑞姆的手依旧牢牢地握着机械的心脏,火焰在手指间跳动,随着坠落的速度燃烧越发剧烈。 “完成了?不……还没有。”福格瑞姆低声呢喃,黑暗的深渊似乎在他心中慢慢张开,他的理智开始燃烧,火光映照在他周围的机械内壁,无数银色表面映射出千百个扭曲、破碎的火,每一个倒影都带着一种血红的妖异。 再一次地,尖刺微微前进,冰冷的触感近在咫尺,下一刻便能刺入他的心脏。 一个瞬间。似乎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瞬间。一个奇迹般的瞬间。 它停住了。 机械结构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动作。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他们的坠落仍在继续。 黑暗无边无际,仿佛永无尽头。 福格瑞姆的声音如同狂风中颤抖的火苗:“费鲁斯!我感受到了!你在哪里?” 坠落加速,机械躯壳的每一根钢铁触须越发紧密地缠绕在他身上,宛如无形的锁链,将他死死困住。笼罩在他四周的火焰却未曾熄灭,反而越燃越烈……他在深沉的寂静呼啸中等待他的回应。 “费鲁斯!” 一声低沉的回响,难以分辨、缓慢而含糊,但在福格瑞姆的耳中却显得无比清晰,仿佛专为他一人而响起。 当这道声音响起时,他的坠落骤然停滞。他不再被黑暗吞噬,而是被柔和却冰冷的力量托住。 他与那台机械一起,沉入一潭静谧的银湖,湖面平滑如镜,映照着破碎的机械躯壳和福格瑞姆自己褪色的残影。 等待吧。费鲁斯·马努斯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这声音不再通过现实的耳朵进入,而是直接在他的意识深处激荡。他们的意志直接以超越现实的方式接合。仿佛镜面破碎之后,镜面内外对应的两个镜像存在,终于彻底相互接触,甚至两者一体。 他们的思维、他们的意志,他们的存在。逐渐交融。 那一刻,福格瑞姆仿佛看到了费鲁斯的双眼。不再是他所记忆中的冷峻与坚决,带着某种近乎歉疚的复杂情感。 ……一声尖锐的恼火叫喊在远处响起,以及种种琐碎的诅咒,比如什么失败,什么受诅咒者,什么胡搅蛮缠的第五尊主,什么至高天叛徒,甚至还有些无厘头的感叹,比如什么纯粹的快乐,什么美妙的情感,如此种种。 他们不在乎那些噪音。不过是外界无法打扰他们内心的东西。 等待吧。费鲁斯说。我很抱歉,我的冲动。 这不是你的老毛病吗?福格瑞姆温和地说,你是头一次冲动起来吗? 我不知道。费鲁斯的回答略带迟疑,显然他还没有完全恢复记忆。 看来你还没有全想起来啊,需要我和你一件事一件事地介绍吗,费鲁斯·马努斯,美杜莎的戈尔贡?需要我为你讲述,你的美杜莎如何追逐你的步伐,而你又是如何治理你的星球的吗? 好。费鲁斯的声音平静下来。 于是,福格瑞姆开始讲述。他向费鲁斯描述着他的美杜莎:铁与岩,寒冷与风暴,无尽的挑战和冰冷的绝境,他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铁锤凿击在岩石上。 美杜莎是他的镜子,他与星球本质上是同类。冰寒、残酷,以及无与伦比的强大。他征服它——正如他征服他自己。 整座机械迷宫陷入寂静,福格瑞姆的讲述聚拢了一段风暴般的时光。每个领袖都会被他们的世界塑造,所有人都曾被自己的命运打磨。美杜莎塑造了费鲁斯,就像福格瑞姆被彻莫斯塑造。 也许情感始终是我的缺陷。费鲁斯突然说,语气中透出深思。 哦,这是你的结论吗?没有情感,我们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我爱我的星球,爱我的子民,爱我的军团,我的星球、子民和军团回报了我一样的情感。我心中的火焰是情感点燃的。我的自信和骄傲亦然。 即使如此,我的情感仍然让我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那是你理智的问题!福格瑞姆毫不留情地反驳,声音中透着一种坚定。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部分认可你的看法。当我看见亵渎你的模仿者时,我认为这是美杜莎的祸源。只有我能应对它,而我的失败是因为我没有强大到足够战胜它。不论如何,我的愤怒仍然影响了我的判断。 好吧,我听你的。福格瑞姆轻笑。既然如此,现在我们落入这片深渊,你总不会还要因为这些事情与我争吵吧? 他们平心静气地聊着,福格瑞姆没有去探讨任何复杂的道理,而是带着怀念的语气,讲述着费鲁斯如何率领军团横扫银河。他们回忆起那炙热的战火和闪烁的星空,想起了那些坚定不移的决策,冰冷而精准的战争艺术,还有在毁灭与结盟之间的精妙平衡。每一次战斗的残酷和果断,每一场征服的荣耀和代价,都在福格瑞姆口中动听地再现。 他们一块儿聊着天,在费鲁斯所掌控的银湖中,在福格瑞姆的火支撑起的净土里,隔绝了外界的干扰,与黑暗中的威胁告别。 沉在小小的银色湖泊深处,他们闲聊着许多零零碎碎的事,沉浸在追念里,福格瑞姆的叙述时而跳到他们初见时如何比试打造剑与锤,时而回到现在,聊着星炬是如何暗淡,亚空间恢复如常后,他们还有多少要做的事。他们笑起来,有时候又感伤。 我们还是被困住了,福格瑞姆叹息道,但至少没有追兵,你也醒了,我们抓住了你的存在……本质,身躯。这是什么?算了,我尽力了,你得谢谢我。 谢谢。费鲁斯平静地回应。 福格瑞姆轻笑着,回忆起曾经的事件:我告诉过你,帝皇曾经救过我。虽然惭愧,但或许我们需要再次等待他。 是啊,你说过。帝皇会来吗? 我相信多恩会完成他的任务。如果连他都不值得信任,那这银河中还能依赖谁呢?福格瑞姆思索片刻,又补充道,你对他的评价如何? 不如你对他的评价高。费鲁斯承认。 我们每个人都有需要向他人学习的地方。福格瑞姆微微一笑,感慨地说道。 你说得对。费鲁斯的声音低沉而肯定。 直到某一个瞬间…… 世界上降下一种微妙的变化,如此熟悉,甚至令人怀念。 黄金王座。福格瑞姆低声说出这个名字,夹杂着敬畏与犹豫。 冰冷的黑暗涌入银湖,带着一股毁灭的可怕伟力,与亚空间将费鲁斯欺骗至此的力量拉锯竞争,残暴而强横,不可抵抗,只能接受。另一种亚空间力量愤恨地尖叫着,诅咒着“受诅咒者”,它的语言不成韵律,甚至不成句子。 这股降临的力量带着无可置疑的威严,但其中隐藏的微妙差异让福格瑞姆感到不安。 黄金王座。费鲁斯肯定道,我们宣誓效忠的人类之主。 福格瑞姆沉默了片刻,这是帝皇,不可动摇的领袖,也是他的父亲。他曾挽救他,如今他第二次地到来了,推开了亚空间力量的阻碍,向着他们靠近。 他本该欣喜地期待他,投入他的王座之下。可他却迟疑不决。 他又怀疑着什么?那股伟大的力量吗?他又推拒什么?他难道要质疑这股即将抵达他们身边的冰冷力量吗? 是王座吗?费鲁斯又问了一遍。你在怀疑,福格瑞姆。 我不知道,这感觉……它不像我们所记得的帝皇,至少不完全是。 我确实在等他。但如果这真的是帝皇,他为何让我们感到……如此不安?可那是帝皇的召唤,我们是否是被亚空间欺瞒着产生误解,以至于不敢及时拉住黄金王座援助的手? 帝皇……费鲁斯缓缓地说。我们一直忠于帝皇。 ------------ 第40章 影渡长天(5) 约翰·格拉玛提库斯从他所在之处醒来时,凭空有了一种刚刚被一整辆犀牛从身上碾过去的感受——不是疼痛,而是麻木。就像他剩下的只是一堆用骨头和肌肉黏合起来填满的口袋,而不是某种活物…… 碾过他的是一个庞大的精神意志。 那个意志无情地把他一层层剥开,审视他的内外结构,像是翻阅一本书般,从他的头脑里残暴地获得了约翰所拥有的一切。 接着,对方对他说了点儿什么,再把他抛开…… 他头脑迟钝,仍继续回忆着那场会面。 谁引导了他?谁面见了他? 他颤抖着,却并非独自一人。 一些金属碰撞的声音。他的思维勾勒出一件记忆中金色的盔甲……一张严厉的脸孔。一把长矛……似乎闪烁着明亮的力场雷电光芒……他记得是这样。 但他看见的是一把几近纯白的矛,通体透亮,从长柄至刃尖充盈着透亮的光辉,只有极少数盘旋的一根根金线依附在长矛表面…… 就像这把武器刚刚被一股至高无上的力量赐福…… 谁赐福了它? 随后,另一个人从伏地的姿态中半跪起来,厚重的布仿佛在嘎吱作响,胸前吊着的饰物在微微摇晃……起初他以为那是一个十字架,但约翰仔细一看,发现那是帝国天鹰的简化符号——双翼张开,头爪相连,接近十字的形状,但无疑是帝国的象征。 谁改变了这个符号? 在约翰·格拉玛提库斯百思不得其解的茫然中,一只有力的手臂将他从地上陡然提了起来,强行协助他站直。当他发现即便站直也比面前的战士矮上一大截时,心里竟莫名感到一丝安定。 “你不适合与我们同路,你太羸弱,无法承受吾主的意念。”高大的战士声音冷漠,神情泰然自若。 “也许吧,但那个男孩点了我的名字,让我跟上你们,”约翰笑起来,“他说,‘约翰·格拉玛提库斯,你将跟随欧兰涅乌斯·佩松,寻找咒言的原本,探寻黑暗之王的真名’,你的主人就是这么对我们说的,所以别对我意见这么大了,大统领。” 欧尔缓缓站起来,仍然穿着他那身士兵似的朴素衣服。 这让约翰想起他们刚刚在梦境一样的光明世界里,那个奇异的男孩看见欧尔时,那种沉思的眼神——当然还有欧尔的一脸欲言又止。 那让约翰觉得自己好像是个不该出现的局外角色似的。唉,毕竟他身边两个人都与帝皇熟悉得非比寻常,只有他,勉强算是和人类之主有过一面之缘。 “你有天赋,”欧尔说,打断了约翰的思绪。“学习咒言的天赋。故而……帝皇希望你与我同行。” 他沉默了一瞬,更正了对帝皇的称呼。 是的,那个男孩的确是这么启迪他们的。约翰回忆起那条河边的场景…… 深色皮肤的孩子站在那条河边上,手里抱着个挺吓人的骷髅头,告诉约翰这件让他大吃一惊的事。告诉他,当他仅凭阅读记述咒言的卷轴就能产生不适,这就意味着他对这种语言的正确使用具有感应与天赋,他需要的只是学习…… 他的确对语言学问很有天赋,可是咒言是另一回事。无论是它的力量,还是它的危险性。 约翰小心翼翼地对着两个一心向着人类之主的战士委婉表述:“我想善待我的身体部分,两位大人,虽然我有些恢复能力,这不意味着我就能随便断个喉咙再接回去——不过,我愿意护送一下你,欧尔,这是真的。” “我们必须探究黑暗之王的真名。” 欧尔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四周,那尚未完全散去的光辉微微闪动。 一旦他们离开这片区域,即他们眼下所在的光辉十字路边缘,任何话语都要更加谨慎,小心斟酌该如何表达。 “但我们之中既没有预言者,也没有灵能大师。在第十五军团毁灭后,这些力量已不再属于我们。所以,我们必须至少掌握一种手段,来抵御亚空间的力量。” “可我——”约翰正要反驳。 “吾主将话说得很清楚,约翰·格拉玛提库斯。”康斯坦丁的声音冷硬,直呼他的全名,语气中没有一丝余地。 约翰苦笑了一下,耸了耸刚刚恢复的肩膀,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 是的,那个小男孩确实提出了一些让约翰心里没底的理论。 当人类之主站在时间最后的十字路,感受着世界另一段黑暗之王阴影的律动,回顾曾经到来的一切,他意识到一直以来他们使用咒言的方式都不完全。哪怕是永生者莫尔斯和赤红的马格努斯亦然。 毕竟哪怕他们二人的知识,都不过是来自帝皇当年对闻道学者们的了解,而帝皇如今才提出新的观点:他们还没有真正地“认知”到咒言的诞生由来。 而所有说出咒言伴随的负面后果,都是这一认知不充足的代价——也只有当一个存在真正抵达足够触及咒言源头的深处,祂才能感受到它更深处隐藏的信息。 天使语,第一语言……虽然听起来像一种语言,但实际上不符合任何已知的语法或词汇规则——这一点约翰早就清楚。不过,它确实可以通过音素和语素进行转译,从而引发一种难以控制的精神解离状态。 这种解离状态源于对咒言本质的无法理解,而在这种情况下使用咒言,会带来强制性的后果……如曾经被记载的种种伤及体肤身躯的灾难。 至于如何真正认知到咒言一切的秘密……约翰得到的答案令他哑口无言。 男孩说,他不知道。 “我明白了。”他说,没精打采,“这也是我该做的。回泰拉,回到黑暗之王的鼻子底下去,祈祷它闻不到我们的气味。” 男孩给他的建议就是返回泰拉,毕竟,咒言的源头就在那儿,他们需要重新追根溯源。 “你不需要为——”欧尔想继续劝说。 “不,”康斯坦丁冷冷地打断了他,“你需要为催生黑暗之王的无意识行为感到愧疚。”他收起了长矛,后退一步,似乎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我也没有反驳啊,大统领,”约翰将两根手指按在额头上,轻轻向外一扬,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玩笑。 他知道这家伙正在憎恨所有让帝皇落入如今处境的人……憎恨,一名禁军竟然保留了这样的情感,但是,是的,憎恨…… 的确是憎恨。 约翰笑了笑,带着一丝自嘲,“去忙你的事吧,不耽误你和那些原体们碰头了……天啊,让你们这群高个子去聚会吧,我们矮个子得赶紧回泰拉送死去了。” —— “你来了,康斯坦丁。” 佩图拉博的声音在冷风中显得更加冰冷,它随夜晚的风穿过山谷,回荡在黎明前那沉寂的黑暗深处。 他站在泰勒弗斯山腰处要塞基地的城墙边,巍然不动。四个战争铁匠像阴影一般环绕在他周围,警戒着任何可能的危险。同时,这些助手与护卫及时将情报共享给他们的原体,以供佩图拉博处理。 除此以外,还有五个高大的铁环机兵守在周围,一动不动地沉默着,由夜色镀上灰黑的阴影。 没有言语的存在,他们仅仅依靠意识语言转码为数字之后的信息流,将信报无言地传送给原体伟大的头脑。这样的静默,在氧气逐渐稀薄的雪山之中,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冰冷。 康斯坦丁·瓦尔多感受着这里的温度。在他的头顶,战甲不具备温度恒定系统的,一穗红缨结满沉重的冰晶。 他的视线扫过身穿铁甲的原体背后露出铁青色地面的雪山。在车间熔炉释放的热量之下,周围的冰雪全部混着铁水融化,并重新凝固成熔岩般的肮脏条带,或者一种依附在抽象意义之上的凝结血痂。 “谁引导了你的道路,康斯坦丁?” 佩图拉博的目光从城墙外的黑暗转回,冰冷的语气没有任何情感波动。霜雪在他面部的绒毛上结成一层薄薄的霜,但他似乎根本不为寒冷所动。 “一束金光。” 禁军统领的声音依旧冷静,与空气中那断裂般的寒风交织在一起。 在几乎所有的时候,他都保持着如一的冷静。 在冰霜如同断骨般的嘎啦碎裂声中,禁军统领将覆盖在长矛上的厚重布料扯开。离开光辉十字路后,褪色成银白的日神之矛在黎明之前的微光中闪耀,银白色的长矛锋利如一根银线,这是昏暗环境中的少数明亮点之一。 他举起长矛,矛尖指向佩图拉博所在的方向。布料半垂在矛柄上,随着寒风微微飘动。 战争铁匠向他举起枪炮。由佩图拉博直接操控的铁环机兵亦然,诸多武器一动不动地对准了康斯坦丁。 佩图拉博望着他。 “你不会贸然对一个基因原体动手,禁军统领。” “不再是了。”康斯坦丁说。他花了一个瞬间,意识到自己出口的答案同时回答了两个问题。 是否这个答案同时回答了他的命运?这是超出他需要思考的范畴的疑问。 “我不再是禁军统领,战帅。禁军为守望王座而诞生,我不会再统领这样的军团。”康斯坦丁一刻不停地说,声音平稳,“除此以外,我的确会对基因原体动手,这是我往后的使命,也是你将要面对的道路。” 佩图拉博的神色变得更加阴沉。他抬起手,按住康斯坦丁的矛刃背面,将其轻轻下压。 寒冷的霜雪如同从他手指间滑落,在康斯坦丁的施力下,矛刃的下降停止了。 “你无法杀死一个基因原体,康斯坦丁·瓦尔多。”他没有否认瓦尔多的话语,“你只是作为王座守望者而生,你甚至无法战胜阿尔法瑞斯和欧米冈。” 康斯坦丁一动不动,他受到了帝皇的亲自启迪。当他受命之时,他是否想过,原体的诞生就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源头? “我为刺杀非人之物而生,战帅。你需要了解,假如原体死在日神矛下,将被剥离的是其身在亚空间下的影子。得以留存的,则将是他们无束的意志。这柄长矛已祝圣为连通十字路的导管,被剥离的力量将重归吾主的光辉之下。” 一阵夹冰带雪的风扫过,远处的金属碎屑吱嘎作响地哀鸣着。 无声地,战争铁匠们似乎接到了他们原体的命令,依次放下手中的武器,但仍然呈保护队形。铁环机兵也是如此。 “你是我们的刺杀者?”佩图拉博阴冷地问。“很好,那就去做吧。我的兄弟留下的意志将如何?” “寄托在某物上,或者消散在现实宇宙的时间之中。”康斯坦丁说,“我无法单独完成一场刺杀。即使康拉德·科兹或科沃斯·科拉克斯也难以独自刺杀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吾主将你们塑造得过于强大,以至于不曾考虑该如何杀死你们。” “那么,需要你执行的只有最后的处决。我明白了你的任务,我会将你加入计算。” 佩图拉博冰冷地说,对康斯坦丁提出的杀戮没有任何反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犹豫。在康斯坦丁眼中,这甚至足以让人质疑,曾经对其兄弟怀有关照的第四子,究竟是否与此人身为一体。 事实上,康斯坦丁相信,佩图拉博明白:如果他们能得到一名优秀的刺杀者,摧毁阿斯塔特军团环绕泰拉的防线将容易许多。 原体之死的打击对军团是正中心脏的一击,即使不足以同时摧毁两颗维系生命的军团之心,也足够让一支部队大受挫败。 天色逐渐明亮,黎明的光芒微微洒在佩图拉博的侧脸上,将他的身影笼罩在一层不真实的光辉中。空气依旧冰冷,雪地无声无息,仿佛这黎明的光是另一层冰面,将这片大地的生命冻结在寂静深处。 佩图拉博面向远方,抬高了声音,似乎是对着那一抹虚无的亮光,自言自语地开口:“你能听见吗?” 他的呼唤像寒风般穿透空气,在空气中推出一层层的回声,那声音震动着山脉的表层,仿佛要将这片白雪覆盖的大地撕裂开来,但最终,一切又恢复了静默,山峦依旧屹立未动。 佩图拉博等了数秒,空寂与寒冷是唯一的回音。 佩图拉博只是重新转过头来,对战争铁匠淡然下令:“福克,去联系星语合唱团,写信给罗格·多恩,通知他你听到的事。”他下令,“原样转述,但必须让他单独聆听。” 战争铁匠沉重的盔甲嗡鸣地运动起来,他没有提出任何质疑。“是。”他说,并顺着城墙向后方退去。 接着,佩图拉博从他的护卫之中走出,来到了康斯坦丁面前,低头俯视着他。他的目光俯视着康斯坦丁,仿佛透过战甲看穿了他的一切。 天色愈发亮了,空中逐渐由黑暗转为灰蓝,这片大地从时序上而言正在复苏,然而寒夜的黑暗仍然挽留着奥林匹亚,凝滞在这片终年不化的积雪上。奥林匹亚的山脉如同一块永远冰封的巨石,拒绝着进一步的复苏。 铁之主毫不费力地伸出手,抓住了康斯坦丁长矛上裹着的布料,康斯坦丁没有反抗,松了松手,让战帅方便将其取下。 除了他的日神矛和他自己的盔甲之外,其他事物都不属于康斯坦丁使命所需的物品。 那块厚重的布落在佩图拉博手中沉重而迟缓地落下,卷成不起眼的一团杂物。完整地显露在外的长矛上闪烁寒光。 佩图拉博伸手轻轻触碰,一滴血顺着他的手指滑落。 就在这一瞬间,康斯坦丁感受到了另一种力量。 他的意识被拉入另一个世界,一个充斥着咆哮与嘶吼的黑暗风暴世界,里面以一座高山的峰顶,顶起一个几近狂暴的发光机械,那些疯狂旋转的齿轮和缠绕如蛛网的电缆构成钢笼,束缚住一个刺眼的光源。它一刻不停地高速运转着,在狂乱的风暴里切割出一根根无限平直的光线。 这,便是日神之矛向他揭示的真理。 他凝望着这些暗喻,注目于一个充斥着怒火与压抑的光轮。 而佩图拉博眯了一下眼睛,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手中厚重的布向城墙外抛出。 布料随着夜风徐徐飘荡,在空气中滑落,逐渐消失在深不可测的黑暗山谷中。 “我希望洛嘉·奥瑞利安是你的第一个与最后一个猎物,康斯坦丁,但我明白,这不可能。”佩图拉博开口道,“我会确定,你的力量究竟能否匹敌我们中的任何一人。” “现在?就在这里?”康斯坦丁稍微抬起眉头。 “你并不总有机会在杀死我的一个兄弟之前,获得喘息与休整的机会。”佩图拉博说,却没有动武的意图,相反地,他的目光再度落向远处,似乎只是在等待着。 康斯坦丁·瓦尔多沉默地等待,每一块肌肉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当一阵热风从他身后吹过时,他意识到自己还是太慢了。 只是一个瞬间,袭击者已经近身。 他试着去应对,但他的矛柄被压向他的胸膛,青铜与血的气味霎时间冲入他的呼吸器。他低吼一声,招架住袭击者的下一次重拳,但他的小臂连同腹部被一同击中,一阵裂骨声飘来,他迅速退后卸力,而他的矛仍被袭击者紧紧压制在胸前。 康斯坦丁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已经滑向了日神矛的锋刃,那只手没有丝毫的颤抖,甚至无视了矛锋的锋利,粗糙的皮肤抵住危险的立场,停留在被刺破的边缘,而他的手指则稳稳捏住了闪烁寒光的长矛尖刃,仿佛这本应切断手掌的武器只是钝器一般。 一旁的佩图拉博打断了他们。 “够了。” 空气中的肃杀氛围仿佛被什么强行扼住。袭击者微微俯身,似乎在审视着康斯坦丁,片刻之后,他放开了长矛的锋刃,站直了身体。 “康斯坦丁·瓦尔多,”安格隆沉声说,声音如山谷中的闷雷。“那么,帝皇的确选择了我们。” “我很高兴你再次确认,”佩图拉博回答,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这一句回答仅仅是礼节性的。“康斯坦丁,跟上星语的朝向,观察罗格·多恩收到后的反应……” “我并不听命于你,战帅。” “但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除此以外,你还有什么道路可走?”佩图拉博质问道,脸上积蓄着风暴。“帝皇指定了你的道路。” “也指定了你的,”康斯坦丁漠然地说,仿佛体内的断裂和疼痛对他毫无影响。 在他们背后,恒星正在缓缓升起,阳光的第一缕光线轻轻拂过雪地,风带着大地被阳光唤醒的热量向上扬起,呼啸着激起一阵凌乱的苍白雪花。 “这是我们为彼此所选的。”佩图拉博说,声音低沉,“够了,节省我们的时间,罗格·多恩必然在使用星语联络奥林匹亚,而我们的回应,将必然快过他送来的信息。” 有那么两秒,康斯坦丁什么都没说。他看了一眼自己洁白的刃尖,慢慢地抹去了上面残留的一丝血迹。 这是一把已经出鞘的武器。而它的伪装层已经被佩图拉博所丢弃。 “再会,原体。”他轻声道别,顺着一条肉眼无法察觉的金线,在风中隐去。他的身影逐渐消失,而那条金线仿佛一瞬间融入了风中。 佩图拉博若有所感,目光掠过那条无形金线留下的痕迹。 陡然间,风从山谷间涌起,那面下沉的厚重布料在他眼中仿佛被唤醒,被风猛然托起,猎猎地翻卷着、飘荡着,逆着下落的轨迹冲向天空。在曙光之下,那块布料显出猩红,宛如被鲜血浸透的一道血口,逆着天空划出一道残破的痕迹。 佩图拉博目送红布消失在曙光中,随后,他的目光转向安格隆,后者已站在他身旁。 “他的反应速度不错,”安格隆说,活动着他自己的手指,“力量尚可。” 能得到一名善于近身搏斗的原体的如此评价,这是曾经的禁军统领难以抵达的程度。 “这说明他的速度与力量仍在成长,或者解放。”佩图拉博说,接着话锋一转,回到他们昨日在全息星图之前讨论的最后一个话题上。 “你还能想到什么诱饵,足够将怀言者诱导至伊斯塔万三号,安格隆?普洛斯佩罗无影无踪……” ------------ 更多的请假条…… 家里老人晚上出门被车撞了,应该不致命,但肯定要住院养一段时间 所以更多的请假条…… ------------ 第41章 影渡长天(6) 罗格·多恩短暂地凝视了一下康斯坦丁·瓦尔多,毫不掩饰他的负面情绪。 只不过他的情绪针对的并不是如同机械般遵循指引赶来山阵号的瓦尔多,而是他自己。 “我了解了你所描述的情况。然而目前,这件事不会被通知至我们之外的人耳中。”多恩开口,双臂环抱在他的胸前。他的腰间挂着一枚沉默的金色颅骨。 他站着,眼睛里承载的是房屋近端绘制图板上的美杜莎行星图,与临近处被标明的,如同一只眼睛一般的亚空间风暴汇聚点。那就像是两团互相连接的深邃阴影。 在他们周围,星语合唱团刚刚获得解散命令,只留下许多张贴在墙面上,以短钉和线绳相连的地理标识,与一些记录星语符文的图集:一些是抽象的繁杂符号,一些是具象的飞禽走兽,如同土耳其花押一样,誊写在厚重的羊皮纸上。 在一些转译完成的草稿记录上,还书写着一些需要向其他组织,包括帝国内政部、法务部、极限战士舰队、吞世者舰队等等发送的信息。这都是在最近一个月内未能穿过星空送达指定地点的信件。 只有最近几则星语成功送出,在瓦尔多一眼扫过之后,他判断出这是关于美杜莎状况的叙述,接收方是钢铁勇士舰队。 是的,瓦尔多发现自己能够理解星语图纹的含义,而解读这种具有无限细微变化的符号语言,是他以前不曾学习的。 “这是否是拒绝?”瓦尔多问,语带锋芒,“你不是一个说谎者,也不是一个委婉折中的人。我与星语同步抵达此地,不是为了与你共同确认星语传达的内容,再帮你把模棱两可的信息送回佩图拉博耳边。” 多恩的目光稍稍偏移,在这片刻的不悦的停顿中,空气中仿佛凝结了一层无形的压力。 “拒绝?你假设了我的想法,康斯坦丁。康斯坦丁。”他迈开步伐,双手交叠在身后,如同将自己锁入了某种无形的束缚之中。“在你抵达这里之前,比你想象得更多的准备已经做好。一场与第二十军团的小型拦截战已经结束,据其所称,第十五军团已经因背叛而覆灭。” “那么,你放弃泰拉禁卫的职责?” 罗格·多恩从绘图板边阔步离开,将遮蔽舷窗的挡板向上猛然掀开,露出外侧飞旋的杂色星澜。 瓦尔多注意到那块挡板理应由自动电机而非人手控制。 青紫色的宇宙风暴如怒涛般翻滚,卷起红色的云层,仿佛远处的星辰正被无尽的漩涡吞噬——福格瑞姆所在的星辰。 原体侧过身,背手而立:“这不是现在最重要的,我放弃与否的疑问并非迫在眉睫,甚至你和佩图拉博所言是否为真,也需容后再议。我不会因为我是泰拉禁卫,就无视你的警告。”他扫了瓦尔多一眼,“同样地,我不会因为我与佩图拉博交好,就相信他的蛊惑。” 他的陈述似乎因为其话语的内容而染上了一丝情感。 “现在必须立即解决的,是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马努斯的问题。”他继续说,“我无法看见在那颗卫星上正在发生的具体事项,但他们身上的异变已经开始辐射影响他们的子嗣。你既然被帝皇授予使命,成为一柄弑神之矛,那么你或许即将发挥你的第一个用场。稍后,我会带你前往美杜莎卫星,在必要的时候,处决堕落原体。” 瓦尔多看着他,一时无法确认罗格·多恩的情况。 帝国之拳军团领袖的观点一贯如此直接,甚至过于直接,以至于令人情不自禁地按照常理推断,猜测他的话语背后另有隐情。 多恩皱起眉毛,轻声说:“停止你的猜测,康斯坦丁·瓦尔多。我现在的情绪非常恶劣,我不希望动手杀死我的兄弟,这让我感觉尤为糟糕。故而,我不需要你来进一步惹怒我。” “在百年之前,我已经遭遇过我兄弟之中的堕落可能性,自那以后,杀死一个叛徒的准备已经做好。”多恩继续说,隐去了他口中的后半句话的主语,“我不需要更多的犹豫来恶意彰显我的不舍。” 瓦尔多的目光从多恩脸上移开,他的心平静如水。“那么,我们将找到你的两个兄弟。我们何时动身?” 多恩向瓦尔多伸出手,他的手指落在瓦尔多苍白的矛尖,接着微微用力。 顷刻之间,瓦尔多的长矛与多恩之间产生了一种超越物质的联系,无可言明的力量在他们之间流动。 一股鲜血迅速从他被刺破的皮肤中溢出,转瞬间凝固成朱砂般的痕迹。 多恩收回手指,盯着自己的伤口,而瓦尔多从一座高塔的幻影中脱离。日神矛带给他的认知如雨水落在他心中,短暂地激起涟漪后恢复长久的平静。 “你的确有杀死我们的能力,”多恩说,语气凝重,在被刺伤的瞬间里,他毫无疑问感受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因素——一种超越平时物理伤害的损失。瓦尔多想起佩图拉博做过一模一样的测试。 “所以?”瓦尔多问,长矛斜向敞开的舷窗,指向那颗被污染的云雾团团包围的星球。 “走。”多恩点头。 他们快步在宽敞的走廊中穿行,瓦尔多坦然迎接并无视了那些投向他的目光。他知道自己标志性的盔甲和违背常理的出现,足够引起任何凡人与阿斯塔特的关注,但这些都不是当前的重点。 罗格·多恩已在前方大步流星地远去,几乎接近奔跑,他的斗篷高高地扬起,背影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锋利的金黄残影。康斯坦丁·瓦尔多追在他背后,追随着罗格·多恩奔跑的速度,前往山阵号的甲板。他们的盔甲不断发出喀拉的碰撞声,像溶解在滚烫铁水中的冰。 瓦尔多的大脑中依次闪过一系列问题,包括帝国之拳这支军队中的阿斯塔特是否和罗格·多恩一样,至少愿意暂时无视钢铁勇士的邀约;包括他们是否要面对两个可能已经堕落的基因原体,而罗格·多恩凭什么相信他能以一敌二——何况那是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马努斯;以及更多的疑惑,比如他连一个卫队成员都没有带在身旁,没有西吉斯蒙德,没有阿坎姆斯,这在自信与悲观的两极之间,究竟归属向哪一个端点。 但他所做的只有奔跑,以及握紧他的长矛。 —— “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费鲁斯,”福格瑞姆无声地对费鲁斯说,虽然他意念中的语气温和,但他知晓自己正紧张起来。 “什么不是好主意?”费鲁斯问,他的声音从包裹着福格瑞姆的钢铁肋骨中传来——像是一个无形的笼子,福格瑞姆想。 “信任……这一位帝皇。”福格瑞姆说,他的意识里涌出苦涩。他们目前所处的银湖,多么像费鲁斯·马努斯水银般的眼睛啊……多冷酷的光泽,多么不可摧毁的忠诚。 他抬起头,感受到他正在被他的兄弟注视,继而,他看见自己映在费鲁斯眼中的意识倒影……并非真实存在的实体,而是一种流动的、火红的情绪,充满犹豫地探着飘摇的火舌。 “我不明白,福格瑞姆。”费鲁斯低沉地回答他,他的声音被压低了。“你来寻找我,这让我无限地感激你,但你在说什么?我的兄弟。难道你是说,我们不应当信任帝皇?不应当履行我们的誓言和使命?” 在那片银湖的背面,幻觉般的光影正在被一片深邃的黑雾一点点蚕食,带着令人不安的压迫感逐步逼近。 这进度很缓慢,给了福格瑞姆一种感觉,那就是黑雾似乎并不能完全与绚烂的游云相抗……还不够强大,不够无坚不摧——还不曾真正诞生。 但是,倘若他们两人主动靠近,那么黑雾的力量,就足够把他们带走了…… 他们都听见混沌的低语在气恼地尖叫,诅咒“受诅咒者”的干扰…… 那么,黑雾是帝皇的力量吗? 它与他的父亲相近又相悖,和福格瑞姆记忆中的璀璨光辉截然不同……可除了这一份感觉,他还有什么证据呢?又或许,这是帝皇的力量在百年间发生了变化,还是他自己的信仰开始崩塌? 福格瑞姆的心动摇起来,他深深地吸气,无法止住脑海中翻滚的杂念。而在这片由心灵构筑的海洋中,所有情感都被具象化,他周围的银湖不安地在流血般的鲜红色彩中沸腾。 “我感受到你的情绪,”费鲁斯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柔情,他的银色湖泊温和地揽住了福格瑞姆的身躯,抚慰他的神经。“为了营救我,你在不确定的魔域——我们暂且这样称呼,”他厌恶地说,“你消耗了太多的精神,这让你心中充满怀疑。我们不会怀疑帝皇,我们既没有理由,也没有力量。” 福格瑞姆沉默不语,费鲁斯说的话合乎道理,他的话语冷静而清晰,但福格瑞姆心中的那团火焰却始终无法平息。 直觉告诉他,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也许你是对的……”他迟疑地喃喃回答,“可是……” “什么?”费鲁斯安静地说,“至少给我一个理由,福格瑞姆。” 他的声音稍有颤抖,福格瑞姆立刻意识到,那颤抖的原因并不是怀疑,而是痛苦。 通过他们紧紧相连的精神,福格瑞姆迅速感知着费鲁斯的存在——感知着他残破缺失的灵魂。 他的意志滑过费鲁斯,触及了一处处被这片领域所伤的缺口,每一个破洞都连接着至深处的贪婪深渊,每一道伤痕都无法愈合,湿润而滚烫的液态金属从这些缺损中溢出,染上一种惊心动魄的紫红色泽,而后散逸至昏暗的朦胧虚无之中。 这个过程无声无息,而且——福格瑞姆深深地怀疑着,这不可逆转。 决定必须尽快做出。 “你变得虚弱了,费鲁斯,”福格瑞姆说,近乎带有些许爱怜,“你的力量被夺取得太多了,你正在被撕裂,我从这片混沌之中夺取了你,可你正被亚空间再度夺走……我们不能这样下去,我的兄弟。” “你在做什么?”费鲁斯紧张地喊了一声。 凤凰的火焰从钢铁的栅栏中如喷发般涌出,红焰穿透水银的封层,转瞬之间在银湖波澜跌宕的表层燃起,将液态金属封在烈火的内侧。 “我担心你离开。”福格瑞姆模棱两可地说。 这样,费鲁斯就不必继续接触混沌的侵蚀。 同时,他也杜绝了他的兄弟投身于帝皇黑雾之中的可能性。 他对自身在神秘学上力量的掌控,比费鲁斯·马努斯要娴熟许多……是的,帝皇之子之中固然没有智库,有智库的反而是钢铁之手,但那是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尼凯亚会议过后培养的帝皇之子智库的能力,可以胜过光辉灿烂的紫衣凤凰。 只不过,这一点罕有人知晓。 “福格瑞姆!”费鲁斯大喊着,“停下!” 凤凰观察着组成自己身体的源泉缓缓地飘散进周围动荡的亚空间环境中。 他同样无法阻止这一历程,只能勉强将它延缓. 他的头脑之中噼啪地发出响声,似乎是无形的薪柴,又或者是正在折断的骨头…… 在整个逃脱与挣扎的过程中,他们与这里的环境牵扯得太深,几乎达到了无法分割的层次——正如染色后的墨水,最终仍将再度溶入水中。 而在那片怪异的云霞深处,似乎有一束全新的阴影正缓缓凝聚成型。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万花筒般变化无穷的亚空间光彩,而是专注于自己内心的火焰,催动着它继续燃烧,隔断混沌与费鲁斯的牵扯,勉强烧灼着他们与这片空间相连的纽带…… 宛如以烈火去烧断瀑布一样,终究会有落入徒劳的时刻。 除非——他们放弃自身被污染的力量。 但那已经不可能了。 只需一个刹那的动摇,失去保护的意志就必然会在侵蚀下蒸发,沸腾的污浊亚空间力量将取代他们的意念,在他们残存的躯壳里涌动,将他们变成一种面目全非的产物,一种对他们自身的模仿品。 他的心智尖叫着呼喊他避免这一结局。 “停下吗?不,相信我吧,”福格瑞姆苦涩地说,“或者,至少给我一个理由,费鲁斯。”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银湖炽热地沸腾着,在信任、不舍与犹疑之间,激荡出不同的情绪。 其中,费鲁斯那一丝针对他行为的怀疑让福格瑞姆心碎,他永远无法证明帝皇不是帝皇——而他已经如此坚信。 —— “根据计算,我们即将抵达密室底层。” 罗格·多恩喘着气说道,他们刚刚从一堆现世未诞者组成的军队中冲出,那些被依附的钢铁之手的尸体在隧道里不断堆积…… 不,他们本来就已经是死者,依靠密室的低温冰封,依靠钢铁之手自己的科技修复并沉睡,直到他们的原体唤醒了他们。 至少,费鲁斯确实提供了一个让罗格·多恩快速驱逐这些东西的方法,他的风暴之牙刀如其名地将这些尸体撕裂,未诞者成片地不甘尖叫着,被帷幕卷回它们的来处。 至于康斯坦丁·瓦尔多,被他的长矛所杀的东西,连一声濒死的喉音都不曾发出,直接在闪烁的纯白光芒中,化作纯粹能量的一缕。 而他对曾为阿斯塔特之物的杀戮有时比罗格·多恩自己还要干净利落。也唯有在这些时候,多恩才发现自己仍然有拒绝接受的事。 他调整着自己的心态,感受着腰间的金颅骨擦过腹甲的边缘,全力取消了自己有过的任何犹豫。 或许别人会觉得这些是不应该出现在罗格·多恩身上的东西——或许这只是不为人知。 “你听到了。”瓦尔多说,这不是一个问题。 罗格·多恩停顿了一下,将武器收在腰边,开始掰动半掩的最后一扇门。这扇门并未锁定,但它的轮轴却彻底卡死,抗拒着外来者的入内。 以及,是的。 他听到了。 ------------ 第42章 影渡长天(7) 多恩突然猛地发力——不,这扇门扉忽而变得脆弱,如同一面铁色的帷幕,在多恩掌下向两侧扭曲着敞开……露出了通往密室底层的道路。 他的神色仍然凝重,因为他听见了。 一股低沉的诡异气息涌入他们的意识,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沉重,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扭曲现实,阴影开始在他们周围不断蔓延,仿佛整个空间正在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吞噬、分解,毁灭…… 属于钢铁之手的密室正在朝着另一种非现实的状态沦陷,一股冷风带着焦炭般的气味卷来,侵入了他们的嗅觉之中。 “已经靠近了。”瓦尔多低声说,无情的眼中闪过警惕。“那是福格瑞姆?” 他已经从黑暗中看见了帝皇之子基因原体的身躯:在密室深处,紫衣凤凰狼狈地倒在地上,双眼紧闭,他的面色苍白暗淡,沉浸在忍耐的痛苦中。另外,他的手臂紧紧搭在某样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东西上,在这片特殊的昏暗里,瓦尔多看不出那是什么。 就在这一刻,黑暗中的低语开始在他们耳边回响,沙哑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 “萨姆斯靠近了你……萨姆斯听到了你的终结……黑暗与死亡就在你身旁……” 声音如同千万道耳语重叠在一起,回荡在山脉的幽谷之中,罗格·多恩的心被一股不该存在的恐惧揪紧。他立刻知道这种情感不属于自己,咬着牙紧握风暴之牙,脸部肌肉微微抽搐。 黑曜石的地面开始微微震动,气味愈发浓重,充斥在空气中,那是腐烂的脏器和鲜血混合的味道。无形的黑暗像是海潮般不断涌动,汇聚成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 “终结已至……萨姆斯看见了世界的终结……” 突然,罗格·多恩后退一步,只见一道巨大的漆黑身影如一道黑色的海潮,从他脚下的阴影中向上攀升,转瞬间便与他一般高低。伴随着金属碰撞和诡异的低语声,六条手臂、机械蛇尾、半人半兽的身形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多恩试着向自己的影子挥刀,他不确定这是否有效,但无疑为时过晚。阴影恶魔顺着刀锋切过的痕迹分开,单独地站在黑暗里。 它是一种扭曲的、超现实的存在,似乎身体由纯粹的暗影构成,表层的皮肤像浮动的黑油一样变换不定,覆盖在一副由铁网、荆棘、刀片和金属装甲构成的骨架上。 它的肢体环节带着机械的质感,关节纷纷包裹在球形的外壳之内,却又兼具恶魔的狰狞特征,前额、双肩、小臂侧面、膝盖都分布着锋利的尖刺;每一条手臂各握一把不同的武器,每一根手指都是短而锋利的刀刃;如蛇的长尾在它身后甩动,发出刺耳却诡谲地动听的刮擦声。 一根脐带从恶魔的腹部向外延伸,迅速变作无形的透明状态,不知去向。 “准备战斗。”多恩低吼一声,手中的风暴之牙锋刃反射着微弱的光芒。他的双眼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恶魔,即使他想不到该如何与一片影子抗争。 不需他的提醒,他注意到康斯坦丁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但在战斗开始的那一刹那,罗格·多恩就意识到,这不是禁军统领能够抗衡的对手。 黑暗中的恶魔猛然向多恩扑来,六条手臂如同般迅捷地袭向他。多恩眼神一凛,抬剑迎击,风暴之牙与恶魔的利爪碰撞,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火花四溅,空气仿佛在他们之间的对抗中扭曲。 这只恶魔的速度超乎寻常,且每一次攻击都带着极度的破坏力,手臂如漆黑的闪电迅捷,长剑、镰刃、战锤与弯刀不断朝多恩打来,企图将他碾碎。多恩不断挥剑,挡下一轮轮攻击。他的动作稳如磐石,宛如不可动摇的堡垒。 康斯坦丁·瓦尔多有意在他周围配合,然而以瓦尔多被创造出来的实力,他极难追上他们二人的速度,那柄苍白的长矛时而向着黑影刺出,但又常常静立在原处。这是他快速思考的体现。 黑影的每一条手臂各有不同的攻击方式,组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几乎无法穿透的进攻网。多恩必须不停地招架与反击,风暴之牙在他的手中化为银色的风雪,沉闷而凛冽地在这片黑暗的密室中降下。 “康斯坦丁。”多恩说道,“去看福格瑞姆。” 与此同时,他步步向着黑影紧逼上去,纠缠住这只庞大的恶魔。他不确定这是否就是不断低语的“萨姆斯”,但这根本不重要。 康斯坦丁观察了一刹那,而后撤出合战,警惕地迈向福格瑞姆身边。凤凰凌乱的白发就在他战靴前方,然而靠近至如此距离,他仍然看不出福格瑞姆究竟环抱着什么。 他探出日神矛,矛尖缓缓挑开黑暗,靠近福格瑞姆抱着的东西。 在他身后,战斗愈演愈烈,恶魔的每一次攻击都试图打破多恩的防御,逼迫他进入困境。 它的尾巴猛然甩出,试图缠住多恩的腰间,将他拉向黑暗深处。多恩低吼一声,举剑劈向恶魔的尾巴,打出一阵金属交错的激荡回响,他默默记下这个特征:柔软的肢体、坚硬的尾部。即使此物通体黑影,这不妨碍他加以判断。 多恩闪身躲过利爪,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剑猛击恶魔的肩膀。剑刃砍入了恶魔的血肉,带出一串黑色的液体。继而,他补上一剑,庞大的巨剑撕开黑影恶魔的臂膀,斩断了理应是骨头的部位。 一时之间,恶魔停顿了片刻,随后便响起齿轮运转的琐碎声音,断裂的硬物被迅速焊上,恶魔再度发动攻击,利刃刺破了罗格·多恩的手腕,接着顺势切上小臂,掀开一块臂甲与一捧血花。 多恩谨慎地回归防御姿态,恶魔立刻要向着瓦尔多的方向游去,多恩果断地无视伤势展开追击,将时间和空间留给瓦尔多。 作为那个握着日神矛的人,康斯坦丁·瓦尔多受命于帝皇,他必定更清楚如何应对并解决非现实的困扰。 “黑暗会吞噬一切……”萨姆斯的声音如雷鸣般在他们的意识中回荡。 瓦尔多站在战场的边缘,眼神转向自己手中的日神矛。目前这片区域之内,唯有一样东西值得怀疑,那就是福格瑞姆怀抱的黑暗之物。 他感受着掠过矛尖的浓重黑暗,手腕迅速一翻,一根无形的卷须状物体便断在矛下,腐败馨香的风从地上扬起,掠过他的面甲。 相应地,从后方多恩战斗的挥刀声音之中,他听出恶魔因此而略有受创。多恩乘胜追杀,恶魔的一部分被击穿,湿润的淋漓声音沉闷地炸开。同时,多恩的喘息一瞬间变得粗重。原体遭到了一次反击。 康斯坦丁目不斜视,没有回头,做出更多判断。 ——是的,这里仍然是现实宇宙,恶魔的入侵并不稳固,源头就在他的长矛下方。 虽然福格瑞姆的姿态看起来竟然是一种保护…… 康斯坦丁没有犹豫,立即将日神矛的锋刃刺入福格瑞姆怀抱的事物之内。 一瞬间尽是金属撕裂的脆响,紧接着,日神矛带给他的画面向着他的头脑涌来。 日神向持有者揭示真理,他的确准备好接受一些图像,正如他最近屡屡所做的那样。 但这一次有所不同。 在他面前闪过的是一片燃烧着金红火焰的银湖幻景,湖泊周围是漫无边际的黑暗,随时可能向内侵蚀。湖水中央沉着一枚钢铁之茧般的卵形物体,用银丝编成间隔松散的圆形笼体,火焰从一根根丝线中溢出。隐约能够看见,囚笼中似乎有着两个人的虚影。 “萨姆斯就在黑暗中等待……”萨姆斯的低语依然在持续。 在一阵接连不断的喀拉破碎声音之中,日神矛的锋刃转瞬刺穿现实世界内的仍然被黑暗笼罩的存在——即使康斯坦丁已经对这件事物的由来有所猜测,他的穿刺依然没有一丝犹豫,只有一名执行者的精准与决然。 长矛中的力量正在不断汇聚,仿佛无形的光线从矛尖延伸而出,穿透了现实,连接了一个他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区域。光线似乎延伸至他脚下,等待着他向前去。 什么能让日神矛成为能量联通的管道? 康斯坦丁集中全部的精神,这是他首次用这把长矛真正刺穿一名原体。他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背后的战斗声音更为激烈。随着战斗的继续,密室的墙壁开始扭曲,仿佛受到恶魔气息的侵蚀,石块无声地崩裂,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与烧焦油料的毁灭气味交织扩散。 “多恩,拖住它。”康斯坦丁高声提醒。 多恩没有出声,依然专注于战斗。刀刃与刀刃交织出迸溅的火星与电弧,在空气中激起一阵阵动荡。 雪白的光芒贴着日神矛涌起,宛如从被刺破的伤口中喷涌而出,康斯坦丁听见自己的金甲嘎吱作响,温度亦不断升高。他半跪在地,垂下头,双手紧抓矛柄。 就在那一瞬间,康斯坦丁的意识被撕扯入了另一个世界。他的身体依旧跪在原地的黑暗中,但他的精神已经通过日神矛的引导,进入了他所见的银色湖泊之中。 —— 康斯坦丁的战靴踏在湖面上,金红的火焰在他的金色靴子周围跳动。四周的黑暗在缓缓下压,如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瞬间给康斯坦丁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他无视自己骨骼的脆响,低下头,目光穿透湖水。 在通透的银色湖水深处,他看见了两个原体——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马努斯。 他们躺在一枚钢铁编制的茧中,茧的空隙很大,足以让康斯坦丁看清他们的存在。 福格瑞姆的身体如今半虚半实,仿佛一道美丽的鬼魂。银色火焰映照在他苍白的面庞上,那张高傲的面容如今双眼紧闭,疲惫不堪。 费鲁斯的身体同样虚实不定,他躺在福格瑞姆怀中,四肢已几乎消失,银色的光芒在他残存的躯干上闪烁,他的呼吸微弱,但他依然清醒,目光紧紧锁住自己的兄弟。 康斯坦丁沉默着将日神矛刺入湖面,银湖的潮水像被吸引般涌向矛尖,经过无形的过滤,通往至高的十字路。 水面开始下降,湖面占据的空间宛如反向的涟漪,一圈圈地缩小,直到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露出水面。 福格瑞姆睁开眼睛,残缺的手臂紧紧搂住费鲁斯的身体。他看见了康斯坦丁,并认出了曾经的禁军统领。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试图保持找回一丝昔日的姿态。 是罗格·多恩将他带来了吗? “禁军统领……”福格瑞姆沙哑地开口说,烈火在他的控制下稍稍后退,让康斯坦丁靠近。 他勉强笑了笑:“看来,我们给父亲增添了麻烦。那么,这片力量果然不属于王座。费鲁斯,你觉得呢?” “康斯坦丁?”费鲁斯低声喃喃,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康斯坦丁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冷冷扫过福格瑞姆和费鲁斯,手中的日神矛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宛如一道来自天际的寒星。没有回答,也没有停顿,他一步步走向两位原体。 福格瑞姆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心中的喜悦逐渐被不安取代。 他看着康斯坦丁越来越近的身影,目光下意识落在那柄锋利的矛尖上,心中一股寒意涌上。伴随着康斯坦丁的靠近,他感受到那柄长矛带来的威胁也在迫近,就像那柄长矛对他们而言,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更加危险,更加不可抵挡。 福格瑞姆的心跳得极快。这是一种古怪的濒死感受,在他的头脑中拉响了警铃。 他的双臂更紧地抱住了费鲁斯。而费鲁斯也感受到了异样,即使对福格瑞姆的判断感到怀疑,他仍让钢铁之茧收紧,保护福格瑞姆。 “康斯坦丁?你来带领我们离开吗?”福格瑞姆犹豫地问。 康斯坦丁的脚步没有停下,仿佛根本听不见福格瑞姆的问题。 他以自己的方式评估着周围的情况,随后举起日神矛,对准他们所在的银茧。 凤凰的火焰突顿时剧烈燃烧起来,仿佛受到了威胁,银色荆棘从火焰中疯狂生长,想要阻止康斯坦丁的靠近。 “你要做什么?”费鲁斯冷硬地质问康斯坦丁,声音中带着威严。 康斯坦丁面无表情地维持着握矛的姿态:“奉帝皇的命令,我有权处决基因原体。你们已经沾染堕落,足以化作吾主的养料。” “父亲的命令?”福格瑞姆惊讶地问,难以相信耳中所闻。 银湖残存的水波动荡起来,从周围的黑暗里传来了一种似乎是急切的情绪,泰拉王座的存在感越发强烈,漆黑的鹰爪从黑暗中突现一闪而过,将防备不及的康斯坦丁打到一旁。昔日的禁军统领低头看了看胸前的焦痕,撑住长矛重新站起。 福格瑞姆隐隐听见一些声音,似乎是来自王座的低语…… “吾儿,吾受了背叛……”他听见帝皇的声音低沉地从黑暗中响起。 这是帝皇的声音吗?是谁背叛了他?一丝怀疑在他脑中闪过——康斯坦丁? 下一刻,他迅速压下了这股怀疑,坚定地告诉自己:不,这不是帝皇。 费鲁斯也显然听见了那低语,他的眼神中带着愤怒,直视着福格瑞姆:“有人背叛了帝皇。” “那不是帝皇!相信我,王座正在欺骗我们,费鲁斯,”福格瑞姆激动地说,“真正的父亲……”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心中的矛盾让他一时语塞。真正的父亲……派康斯坦丁来处决他们?这怎么可能?康斯坦丁是帝皇的工具,怎么可能为了帝皇的死亡而杀害他的儿子? 这怎么可能? 周围的黑暗仿佛有了生命,开始吞噬银湖的微光。低语声如潮水般在他的耳边回响,似乎是王座的声音,又似乎是某种更深层的恶意。 “背叛……帝皇已受了背叛……”他听见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掐住他的喉咙,让福格瑞姆的呼吸变得愈发困难。 “福格瑞姆,你在说什么?”费鲁斯望着福格瑞姆,眼神中积攒起疑惑和痛苦,他的脸色泛白,仿佛从未见过眼前的兄弟一般,“谁在欺骗我们?你还清醒吗?” 福格瑞姆的喉咙紧缩,他想要回答,却发现自己无法找到言语。那些他曾坚信不疑的信仰和誓言,如今在他内心深处如同砂砾般迅速崩塌。他的心中充满了混乱与矛盾,而费鲁斯的质疑让他感到撕裂般的痛苦。 康斯坦丁迅速站起来,黑暗的鹰爪穿透天鹰胸甲,在他胸前烙下一对焦炭般的伤痕。他体内理应带来恐惧的激素在迅速增多,但他理智的头脑里什么情感都没有。 他并不在乎这些细节,一边观察是否有新增的袭击,一边重新向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靠近。 福格瑞姆的心里乱成一团,然而他仍然意识到,他们需要真相,是的……至少,他们需要得知在星炬暗淡的这段时间里,他们错过的真相——兴许这样就能抵消费鲁斯的困惑,或者让改变康斯坦丁的想法。 “康斯坦丁!”福格瑞姆高喊,将视线勉强从费鲁斯的脸上挪开,“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奉命处决我们?这道命令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做了什么?” 康斯坦丁停了下来,漠然的目光透过烈焰和荆棘,直视着两位基因原体。火光在他盔甲上跳动,却无法渗入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他用日神矛拨开钢铁荆棘,银色的光芒顺着矛尖闪烁,将福格瑞姆的火焰以精神力量构筑的屏障逐渐吸收殆尽。 两名基因原体通过精神力量构筑的阻碍,在他的长矛面前不堪一击。或者,那柄长矛就是为此而生? “帝皇已经故去。”康斯坦丁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如同宣告一个既定的事实。 “什么?”福格瑞姆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猛然捏紧,脑海中一阵眩晕,周围的银湖和火焰在他视线中模糊不清。 父亲……已死? 他的手指颤抖着,紧紧抓住费鲁斯的肩膀,不敢松手。 他的脑海里回荡着过去的每一个瞬间——帝皇的命令、兄弟们的誓言、他们一起战斗的时光……如今这一切,真的就如康斯坦丁所言,只剩下谎言的影子了吗? “这不可能……”他低语,几乎将康斯坦丁来到这里的目的也抛之脑后,紧抱费鲁斯的手臂也轻微颤抖。 康斯坦丁直白地说:“王座上的不再是你们信仰的帝皇,而是黑暗之王。吾主的王座依然存在,但王座早已被侵蚀。” 费鲁斯的目光转向康斯坦丁,他脸上的愤怒逐渐转化为冰冷的杀意。“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康斯坦丁?”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你说我们父亲已经……”他无法让自己说出那致命的词语,但心中的怒火已经点燃。 康斯坦丁继续开口,令真相如冰雨落下。 “黑暗之神已经登上王座,帝国将散播对祂的崇拜。你们可以继续效忠一个虚假的影子,但你们不会有机会步入一个谎言的时代。” 日神矛闪烁着炽烈的光辉。 “在那之前,你们就将为帝皇的复生献上你们的本质。” ------------ 第43章 影渡长天(完) “什么本质?”福格瑞姆急迫地问,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银湖表面的火则愈发衰弱。日神矛冷酷地蚕食着他们的力量。 “作为亚空间的产物,你们的力量会为寂静界域的稳固与吾主在十字路重生的祭礼。” 康斯坦丁声音低沉,不吝于阐明真相,不同于帝皇,他并不关心真相会如何掀起基因原体的情感波澜。 “至于你们的心智,命运将决定你们是否得以寻找到一个长存的凭依。” 费鲁斯·马努斯带来的钢铁荆棘依然在不遗余力地阻挠他。这正好给了他解释的时间,否则福格瑞姆怀疑他是否会一言不发地动手。 与此同时,黑暗中的低语亦在诉说:“……不再是禁军统领……是叛徒……大逆佩图拉博的同谋……” 福格瑞姆低头看向费鲁斯镜面般的双眼,他看见了自己的茫然无措,以及费鲁斯悲伤的恳求。他的心里一阵刺痛。 “有一方在说谎,我的兄弟!”费鲁斯痛心地说,如果他残缺的本质还拥有手臂,他或许会向着福格瑞姆苍白的面容伸出手,“你认为一个如帝皇一样的强者,会有朝一日身死吗?禁军统领为了杀死我们而来,福格瑞姆!不论那是因为什么!我们应当为帝皇效忠,而不是在谎言之中引颈就戮。” 康斯坦丁毫不在意费鲁斯的情感波动,他的逻辑冷酷地运转:“你们遭受了污染,腐蚀已无法逆转。为吾主献上你们的死亡,将是你们最后的效忠。”他停顿片刻,目光审视着费鲁斯:“至少,费鲁斯·马努斯无可挽回。至于你,福格瑞姆……” 透过金甲的目镜,康斯坦丁的目光评析着他所见的紫衣凤凰:“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你的力量能否保留,取决于吾主最后的抉择。” 福格瑞姆的呼吸变得急促,下意识地加紧了对费鲁斯的保护。他舒缓气息:“这能拯救我们?” “何为拯救?”康斯坦丁漠然地说。 “福格瑞姆?”费鲁斯轻声问,费力地开口,“你听从一个污蔑王座的谎言?”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兄弟,那个曾经与他并肩作战,誓死守护帝皇荣耀的福格瑞姆,如今在紧要关头,却如此动摇不决,甚至……可能有心站在错误的一边。 “不,”福格瑞姆说,“王座的声音才是谎言。康斯坦丁·瓦尔多看见了真相,佩图拉博看见了真相。如果战帅或禁军统领中的一人怀疑王座,那么一切尚有未定之处。但他们不会同时犯错。” “福格瑞姆……”费鲁斯的声音如刀锋般割裂了湖泊的寂静,“你……王座遭到了背叛。而你也背叛了吗?告诉我你没有,我的兄弟。” 他艰难地呼吸着,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 福格瑞姆嘴唇微微颤抖,但他没有开口反驳。他知道自己无法辩驳。 “费鲁斯,我……”福格瑞姆的声音低沉,他不可能说服费鲁斯·马努斯放弃对王座的忠诚和对帝皇的信任……还是在他迟来的这段时间里,费鲁斯的灵魂已经被这片空间污染得太过严重,正如康斯坦丁所言,“无可挽回”,以至于他看不穿王座的骗局? “我不想再听你的借口了,福格瑞姆。”费鲁斯低声咆哮着,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我曾相信你……我曾以为你会和我并肩作战,直到最后。可现在,你让我看到的是一个受欺骗的背叛者!真的吗?你确定吗?福格瑞姆,我希望我能相信你!” 费鲁斯的话语如鞭挞般袭来,刺入福格瑞姆的灵魂深处。每一个字都犹如刀锋般割裂他,刺穿他心中的防线。 他的双臂微微松开,仿佛承受不住这份来自兄弟的沉重责备。 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填满了福格瑞姆的脑海——那些他们曾并肩作战的日子,那些为了帝皇而共同奋战的光辉岁月。可是,如今呢?这一切都被抛进了深渊的黑暗之中,无从挽回。 “我的兄弟,”他沉声说,“求你听我说,帝皇一定出了问题,我们要站在正确的一边,我请求你好好想一想,康斯坦丁·瓦尔多是帝皇的使者啊!” 费鲁斯的双眼闪烁着银光,透过一片薄雾般的愤怒,他的声音冰冷而尖锐:“从王座遭到背叛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是了!” “我不向你说谎,我也看得见真相。费鲁斯……” “那么,你要把我献给他,让他杀了我?”费鲁斯吼道,他的脸泛起绝望的血色,愤怒的火焰燃烧在他银色的眼眸中,即便他现在根本无法动弹,但那双眼睛,仿佛足以将福格瑞姆撕碎。 这一瞬间唤醒了福格瑞姆回避着的思考,他一直试图说服费鲁斯,却忽略了一个冷酷的事实——康斯坦丁·瓦尔多此行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处死他们。 福格瑞姆的目光重新转向康斯坦丁,内心的挣扎开始愈演愈烈。他无法……他无法让费鲁斯死去。 康斯坦丁依旧在步步靠近,手中的日神矛闪烁着致命的光芒。矛尖轻轻敲响了银茧的外壳,他已经穿越了荆棘丛,抵达两人面前。凤凰的火焰若有若无地在周围小幅度地燃烧着,迟疑着。 “打开它,日神矛将使你们获得纯洁的解脱。”他说,这层外壳并不容易开启,他暂且先回身应付追来的钢铁荆棘。 费鲁斯愤怒地斥骂道:“背叛者!你敢玷污王座的名誉!我依然听得见王座的指引,福格瑞姆!别听他的!”他的声音中燃烧着无法扑灭的怒火,如同钢铁的交鸣。 福格瑞姆讶异地低头,他没有听见费鲁斯口中仍然存在的“王座的指引”。 一丝绝望从他心里蔓延,是的,他们两人所遭受的腐蚀程度恐怕的确有所不同。 “康斯坦丁……”福格瑞姆沉吟着,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游离地在康斯坦丁和费鲁斯之间徘徊。 他低下头,望向自己的兄弟,费鲁斯的面容依旧倔强,眼中燃烧着不可动摇的忠诚。那是曾经让福格瑞姆敬佩的力量,如今却让他无比痛苦。 “我们已经迷失在黑暗之中……”福格瑞姆的声音开始颤抖。 他转向康斯坦丁,眼神中透露着一种疲惫又带着决绝的光:“但费鲁斯是我的兄弟……我不愿看着他死去。” “那么,你准备如何拯救他?”康斯坦丁冷漠而耐心地回应,声音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你难道真的相信帝皇的命运已如此绝望?”福格瑞姆几乎是吼出这句话,“我们是他的儿子,是他亲自赋予生命的创造,难道就这样任凭自己的力量沦为一份祭品吗?” 康斯坦丁没有丝毫动容,保持着冷酷的态度,“你信任我的身份,福格瑞姆,却抗拒我的决定。” 他伸出手,覆盖着金色手甲的手掌盖在费鲁斯·马努斯编制的铁笼之外,栅栏之间的缝隙处存在着无形的屏障,阻拦了他的前进。他固然可以消耗时间将日神矛刺入其中——倘若他没有感受到萨姆斯降临的冰冷。 黑暗王座的使者正在临近。这迫使他改变思路,为避免腹背受敌,以言语说服早已动摇的福格瑞姆。 “你们被腐蚀了,”他再一次强调,“故而,你们只有一个结局。我见过你们的三名兄弟,我没有要求处决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他们活着,作出的贡献比死亡大——而你们恰恰相反。” 一缕凤凰之火蔓上囚笼,康斯坦丁收回五指。凤凰依然没有被他说服。 福格瑞姆苦涩地开口,如果是混沌污染,那么还有一点儿回转的可能。 “我们忠于帝皇,康斯坦丁,大可除去我们受侵蚀的一部分,就让我们衰弱吧!然而,只要我们能离开这儿,我们总是愿意为父亲效劳,任谁来帮助我们吧,若父亲此刻陷入了困境,那么至少马格……” “马格努斯已死。”康斯坦丁·瓦尔多冷冷打断了他的话。 福格瑞姆的火焰战栗了一刹那。“谁!谁做的!” “没有任何人。”康斯坦丁轻声说,他的声音里竟然有少许含有的尊重,“绯红君王为吾主换取了一条生路。在马格努斯之外,工匠莫尔斯与摄政马卡多步入星炬,无人可以挽救你们,而你们的存在,已经成为污染军团的源头。” 福格瑞姆怔住了,康斯坦丁的话语如冰冷的利剑,直插进他心中最深的地方。 “原体与阿斯塔特密不可分。就在外界,你们的军团正在堕落,基因原体。只有死亡,才能保留你们以及军团最后的纯洁。”康斯坦丁顿了顿,审判如铁般冷酷地落下。 福格瑞姆恍惚着。自步入这片混沌空间以来,他首次如此动摇。 有多少次他幻想过自己能带着费鲁斯逃离这一切,逃离黑暗与腐蚀,重新找回他们曾经的荣耀与信仰呢? 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吗?他自问着。 他一路坚持到这儿,心中所秉持的希望,希冀有人来营救他与费鲁斯,期待着真正的父亲降临……而这都不过是一层薄薄的泡影吗? 而他们两人,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军团带去灾难了吗?那些期待着他,信任着他的子嗣? “别听他的话,福格瑞姆!”费鲁斯的劝告从他的怀中传来,依旧带着冷硬的坚韧。或许,费鲁斯仍然相信福格瑞姆还能被他说服。 “福格瑞姆,你不要为他的背叛而伤感,与我一同驱逐他,回应我们的父亲,回应王座的呼唤,你听得见,对吗?纵然他有一千条花言巧语,即使他曾经是帝皇的左手,在他妄言帝皇之死时,他的背叛就昭然若揭。你要被他所欺骗吗?不要为了谎言露出这样的哀伤,我的兄弟!” 说到后来,费鲁斯的情绪已然变得激动。他对王座的信仰几乎变成了一种固执……或者,他只是在某个瞬间,再一次作出了最为忠诚的选择,而费鲁斯·马努斯从不是会心生动摇的人。 福格瑞姆沉默了。他的手指抚过费鲁斯紧皱的眉心。 “不,费鲁斯。康斯坦丁·瓦尔多诉说了真相,”他的声音空灵而遥远,有时他想到他们的军团,有时他想到帝皇,有时他想到费鲁斯。一个个熟悉的场景在他脑海中闪现,每一段记忆都在某种无形的天秤上,衡量彼此的分量。 “帝皇不再是……我们的父亲。而你,你的意志损伤确实很严重了……否则,你不该感应不到的,你不应该误认了我们真正血脉相连的对象。” “福格瑞姆……” “费鲁斯,别说了。”福格瑞姆温和地垂首,银发荡过费鲁斯受伤的脸。 “不,福格瑞姆……” 福格瑞姆从未见过这样的焦急和恳求出现在钢铁之手基因原体坚毅的脸上。钢铁般的坚毅表情破碎,露出了他一种从未展现过的情绪。福格瑞姆花了一瞬间才意识到那是什么,他认出了恐惧和绝望的色彩……不是对自身命运的担忧,费鲁斯·马努斯不畏生死,他恐惧着福格瑞姆行将踏错,步入深渊,羽翼蒙尘。 他恐惧着福格瑞姆失去光辉。 而他恐怕不会知道,错了的是他自己——他恐怕不会相信,拼尽一切拯救了他的福格瑞姆,到最后一刻却犹豫着是否要放弃他们共同的光辉未来。 福格瑞姆想着,他自己也难以相信呢。他牵了一下嘴角。 “福格瑞姆,你不要再被骗了!你不要误入背叛的道路!这不该属于你!” 福格瑞姆的双手在轻微颤抖……但他必须做出选择,此刻,作为兄弟、作为帝皇之子。 而康斯坦丁·瓦尔多只看见一条道路——终结基因原体的腐化,收集遗留的残骸,以便为帝皇的复生铺平道路。 康斯坦丁冷眼旁观,他现实中的身体上开始划出漆黑的鹰爪烙印。萨姆斯的逼近让他感受到时间的紧迫,罗格·多恩独自面对两个恶魔,无法长久支撑……他的身躯正在受创,这影响到他身在此处的精神。 他在撕破费鲁斯倾尽全力构建的铁笼与抵御黑暗入侵之间,迅速选择了后者。 “尽快抉择,福格瑞姆,”他冷漠地说,“或者,我们在黑暗中一同亡故。” 福格瑞姆轻声开口:“费鲁斯,我并不想失去你。” 费鲁斯没有回应,他的沉默说明了一切。他银镜般的眼中闪烁着愤怒与痛苦的火焰。 “你还是要背叛。”他失望地说。“而我却无力为王座杀死你,福格瑞姆。” “背叛吗?不,费鲁斯呀……我将最后的抉择权力交给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福格瑞姆问。 “永不堕落,”费鲁斯说,似乎被福格瑞姆的问题又勾起了一些期待,他的眼睛亮起来,“看清我们的道路,福格瑞姆。” “不惜代价?”福格瑞姆问。 “任何代价。敢于阻拦与反抗我们的,只会成为战车下的废墟。”费鲁斯沉声地诉说,如此真诚而满怀期待。 福格瑞姆眨了眨眼,凤凰的火焰不断收敛,没入他自身体内,宛如一颗星系中央正在衰亡的血红恒星,在宇宙的深处濒临消失。 “那么,这也会是我的选择,费鲁斯,”福格瑞姆微笑起来,“我们会保证你与我忠于帝皇。” “康斯坦丁……我来结束这一切。”福格瑞姆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冷静,他将目光从费鲁斯的脸上移开,转向康斯坦丁的背影。 那柄日神之矛在康斯坦丁手中,闪烁着璀璨的雪白光芒,不断驱散着周围迫近的黑暗。从他的背影中,福格瑞姆辨析出一些来自帝皇的武艺,他的父亲通晓着人类数万年积攒的种种战斗技艺……但更加相似的,是什么? 在他的气场上,有一种相近的、由帝皇浸染而去的气息…… 康斯坦丁没有回应,但他一定听见了。他不关心福格瑞姆和费鲁斯的犹豫,他需要的只有结果。 “我的兄弟……”福格瑞姆低声喃喃,话语几乎要脱口而出。他想请求费鲁斯的原谅,但又在最后一刻将那些话语咽下。 “尽管取走我们的本质吧。”福格瑞姆对康斯坦丁说,“如果这就是忠诚的代价。” 这是他能为费鲁斯·马努斯做的最后一件事,因为这就是费鲁斯的抉择。 不惜代价的忠诚。 他的兄弟是那样忠诚于那他再也看不清的王座——而他已经听清了帝皇想要从他们身上索取的。 福格瑞姆低下头,以费鲁斯·马努斯赠送给他的银手,抚过他的兄弟的额头。 他的银手五指合并,化作一柄银剑,一簇火焰覆上剑刃。 不合时宜地,他回忆起许多年前在奥林匹亚,他与费鲁斯共演的那一幕戏剧。那时的一切是如此遥远,却又如此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如今想来,如今想来…… “汝便听吧,便认吾成此凶相,竟欲夺汝命罢!呀,汝竟无言呀……” 他轻唱着,目光深深地锁住费鲁斯,直视费鲁斯杀机灼灼的双眼,在他动手之前,他自己的心恐怕已被费鲁斯的眼神刺穿了吧。他宁静地想。 他的银手贴着费鲁斯的鼻梁拂过。 上一次他取他头颅,是怀着救下他的希望,将他从钢铁躯体的束缚里解脱,故而毫不迟疑。 如今,他的剑锋几度逼近,又悄然挪开。 他低声吟唱,荒诞地流露出一丝柔美的笑容:“昔容何在?旧美何逝?汝之赠礼,竟成吾夺汝命之技艺!此吾所愿乎?临终之际,汝尚有何言?” 费鲁斯定定地看着他,他也记得那一幕戏剧。福格瑞姆的面容在他瞳孔中燃烧。 “吾之心魂,永遗深恨。”他冷漠地说。 剑光倏然一闪,世界仿佛变得寂静无声,只见戈尔贡的头首从他虚化的身躯上落下,坠到银镜般的湖面上,眨眼之间凝固成钢铁。福格瑞姆几乎是下意识地扑倒在地上,将兄弟的头颅紧紧揽入怀中。 而保护他们的银茧,随着费鲁斯意识的终结,顷刻之间崩解,散落成大片大片的银屑。康斯坦丁第一时刻抓紧时间,将日神矛插入湖中,银屑汇聚成蝴蝶般的风暴,纷纷涌入长矛之中。 费鲁斯的身躯也快速化为虚无,一部分作为澄澈的银光上升,一部分漆黑的残渣从他原先所在的地方落到地面上,溶入深处的黑暗。 那些黑暗恐怕已经无可挽回,因为在费鲁斯对他的庇护终结后,福格瑞姆再一次听见深处细碎的尖利笑声,它终究还是得到了些什么,在这漫长的拖延里,它终于有所收获。 很快,银光彻底干涸,只剩凤凰的火焰,如同纱羽一样披在凤凰低伏的身上,轻柔而逐渐消融。 康斯坦丁的目光转向福格瑞姆。“时间不多了。”他说,不知不觉间,康斯坦丁·瓦尔多的金甲上分布了众多极深的黑色伤痕。现实中的恶魔依然存在,罗格·多恩仍在与之对抗。 “我明白,”福格瑞姆沙哑地说,火焰向他身上裹起来,如同他正扯着薄纱抵御不存在的寒冷,“我也是一个被污染的灵魂。” 康斯坦丁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举起日神矛。 福格瑞姆闭上眼睛。 —— 他仍听得见那一声稚嫩的童音。 +足够了。+那道声音说。 于是,他从噩梦里醒来…… 福格瑞姆从意识深处缓缓苏醒,感受到自己仿佛从深渊中挣扎出来。 周围的火焰与银湖皆已然消散,只剩下冰冷的现实世界。他的身体无力地倒在地面上,感到怀中依然有一个重量。他低下头,终于看清自己抱着的东西。 在他怀中的,是费鲁斯封存在钢铁中的银色头颅。他的眼睛依然睁开,目光带着无尽的痛楚与哀伤,仍浸在兄弟的背叛之中。 福格瑞姆的双手轻轻抚摸着费鲁斯的头颅,指尖在他坚硬冰冷的金属表面滑动。 他不再去思考身体的虚弱,也不再去追寻内心那些纠结的答案……他只是感受到一种出奇的平静,就像命运的洪流已经将他彻底吞没, 帝皇的声音证明他做出了正确的抉择,而不论是因为什么,他再次从现实里睁开眼睛。 他帮助他的至亲兄弟免除了蛊惑,将一切奉献给了他所忠诚的人类之主。 虽然,费鲁斯·马努斯不会知道。 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伴随着诡秘的低语声从远处传来。福格瑞姆转过头,看见罗格·多恩依然在与恶魔激烈地战斗着。 那只恶魔的形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六条手臂挥舞着利刃,似乎被赋予了更多的活力,它的形影正变得更加具象……当福格瑞姆就望去时,他很确信恶魔也转头看向了他。 一条明悟陡然诞生:他们之间有着一种联系…… 他打量着它,从它模糊的面部,他逐渐辨认出一些特征……或许他该感到惊讶,但他心里什么都没有。他既不想说话,也不想做出反应,他分辨着送到他面前的信息,沉默而理性地猜测着。 种种猜测在他心中滑过,它的战斗姿态和谁类似?它的面容是对谁的仿照?它握着的武器,利刃和战锤,拿谁做了原型……它的每一次挥击、每一个动作…… 什么有能力创造出一个新的恶魔,而这个恶魔足够与多恩缠斗如此之久……福格瑞姆依然记得他当年在腐败花园中的战斗有多酣畅淋漓…… 那是他的倒影。 不,不只是他的倒影。那也是费鲁斯的倒影。 那是他们二人的影子,一个用被夺取的力量拼凑起来的东西…… 那就是福格瑞姆在亚空间中最初见到的东西,那台钢铁机械的变体。它的面容和手臂是福格瑞姆的,它的身躯和武器是费鲁斯的。他们遗失在黑暗中的血液,就催生了这样一个造物。 一个不应诞生的生者。 一个不完整的堕落恶魔。 但足够强大,甚至还能更加强大。因为它并不完全,它仍然本能地渴望着变得完整,希求着拥有福格瑞姆和费鲁斯·马努斯的本质与心智,来填补它空白的力量和头脑。 黑暗的形体逐渐扭曲,似乎在准备靠近福格瑞姆。 康斯坦丁撑着地面站起来,浑身流血。他从灰烬里拔出日神矛,那柄象征着真理的武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康斯坦丁看了一眼缠斗中的多恩,手腕一抖,日神矛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飞向多恩。 多恩毫不犹豫地伸手接住了飞来的长矛没有一丝迟疑,长矛在他手中如同天雷降下,直指恶魔的胸膛。 黑暗的形体在银色光芒的灼烧下开始崩解,像是被撕裂的阴影,在彻底破碎前,它陡然消失,随之而去的是亚空间在这里投下的影响。 黑暗的大潮没入帷幕之后,失去最后的锚点,混沌放弃了维持对现实的渗透,转瞬褪去,也带走了它所觊觎的某些东西。 多恩低头注视着手中的长矛,双眼里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光。 他皱着眉,念着日神矛给他带去的真理:“这只恶魔……它并非仅仅是混沌的仆从……它来自费鲁斯与福格瑞姆的力量,它是它们的创造……一个属于远古之四其中一人的王子。” 他抬起头,看向福格瑞姆,脸色冷峻:“它将追猎,福格瑞姆,它永远不会放过你。” 福格瑞姆没有多少反应。他甚至有时间思考自己是否过于冷漠。这种空缺的感觉令他感到奇怪,他依旧抱着费鲁斯的头颅,目光凝滞在那残破的脸庞上。 但是费鲁斯·马努斯解脱了。他想,在心里回答罗格·多恩的话。 忽然间,一阵畅快的笑声从他的喉咙深处涌出。 ------------ 第44章 痛苦誓言 罗格·多恩来到山阵号的中心。誓言圣殿就在这里。 圣堂武士把守着漆黑房间的门扉,见到他们的基因原体后将大门打开。这里是新战士宣誓的圣地,亦是圣堂武士活动、训练和聚集的地点。由烈火烧灼带来的黑色焦痕仍然铺满了整个房间的每一块砖石,带来一股不应存在的焦骨的气息。 周围纯白灯光幽幽亮着,像一圈闪烁的群星,照亮了黑曜石的广阔墙壁,它们非必要时并不熄灭;中央的宣誓铜盆之内,新的燃料已经填补,等待着下一次帝国之拳战士立誓时被点燃。 ……就像是对浩瀚宇宙以及中央星炬的一种比喻,暗示着他如今所见的局势。绀青的影子在燃烧后的庞然漆黑中延伸,凹凸不平的曲面和伤痕宛如一只只嚎叫挣扎的痛苦面孔和狰狞恶魔;而中央如灯塔般的立柱,虽然依旧莹白,但那一捧火却静静地熄灭了,仅仅依靠周围晦暗的光,勉强衬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形象…… 他试着将这种无谓的对应从大脑中抹除,他也确实做到了。在他面前,誓言圣殿只是圣殿。 他取来引火的火炬,并没有立即点燃它。 “父亲。发生了什么?”西吉斯蒙德从暗门中匆匆走出,向他敬礼,他穿着宽松的冥想长袍,腰间简单地挂着一把训练剑,金发汗湿。 “无事。”罗格·多恩凝视着火炬。“我来看一看。” 西吉斯蒙德没有放下心。作为与他最为亲近的战士,以及他两支护卫队伍之一的创始者,西吉斯蒙德一贯十分了解他。 或许这也是他来找西吉斯蒙德的理由。 西吉斯蒙德顺着多恩的目光,看向中央的铜盆。“我听闻福格瑞姆大人已经苏醒,父亲。” “他很平静。比我预期得好。”多恩说,他刚从福格瑞姆那儿离开。 即使是一筹莫展的药剂师试着给他展开一些治疗的时候,福格瑞姆仍然没有放开费鲁斯·马努斯钢铁化的头颅。当他醒来后,他却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郑重而冷静地阐明了费鲁斯离去的遗憾,以及日后该如何统合钢铁之手的残余氏族。 除此之外,他轻声告知他,王座的确已经沦没在黑暗中。 紫衣凤凰精神不济,寥寥数言过后,便再度沉睡在药剂部的病床上。 “那么,请问福格瑞姆大人的伤势如何?” “等他醒来再说。从表面上看,他的四肢不应当无法移动。” 西吉斯蒙德点了点头,从石柱下方的格子中取出火石,为罗格·多恩手里的火炬点起一把火焰。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父亲,你救了他们。” “我并没有做到什么。”罗格·多恩说,“康斯坦丁·瓦尔多让福格瑞姆苏醒,而费鲁斯·马努斯,我们都失去了他。一位值得尊敬的基因原体。” 基因原体摇了摇头。“我心中有犹豫,西吉斯蒙德。同样地,我错过了机会。” 他将窜着火苗的火炬探向铜碗中的燃料,火焰顷刻扬起,炽烈地闪着滚热的光。 西吉斯蒙德庄重地开口:“我们没有办法阻止我们能力之外的事,父亲。洛嘉·奥瑞利安不是我们能够阻拦的,美杜莎上空的亚空间力量,不是帝国之拳能够轻易驱逐的。自封闭网道节点以来,您未有一刻不在尽您所能。” “我知道这些事实。”罗格·多恩轻声打断了他,“我不需要重复的强调。” “但您需要冷静。”西吉斯蒙德固执地说。 “不,我需要抉择。”罗格·多恩否决了他的子嗣。他专注地将手伸入燃烧的烈火中,就像以往任何一次,他带着自己的新兵宣誓时一样。 火焰裹住他握紧的拳头,刺痛让他思维清晰。在适度的痛苦中,一个人将更专注于他内在的生命。 多恩再度想起他听闻两个基因原体之死时的心境。 马格努斯、费鲁斯·马努斯,他没有见证,他是一块等待着的顽石,追逐着这个向深渊滚落的世界。他知道自己未曾有一刻放松,他亦知道自己满心苦痛。他做得不够,远远不够。 那么,他的子嗣呢? 坚不可摧的帝国之拳,将追随背叛的步伐,还是坚守他们的堡垒? 后者才是数百年间整个军团上下最受推崇的坚韧品质。如磐石坚毅。永不变乱。从不动摇。 这不止是对泰拉的背叛。真正困扰他们的,是对他们过往的背叛。 西吉斯蒙德盯着他的脸,然后绕到他身旁,同样将手掌靠近火焰。 “是的,父亲,我们需要抉择。”西吉斯蒙德说。 在这名星际战士的眼神中,除了沉静的执拗之外,罗格·多恩看不见其他情绪。 他等待着西吉斯蒙德的回应。 “净化是火焰,”圣堂武士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不断回响,穿透时间,与他们最初的誓言相互交叠。 “灼烧是洁净的代价。火焰焚烧之后,留存的便是新时代的基石。” “我们身负重任。”罗格·多恩接着他子嗣的话说,低头看着西吉斯蒙德的手。那是一只握剑挥刀的手,此时就拱卫在他苍白而坚硬的手指边,在痛苦之下微微地颤抖着。跃动的火焰在熔化它的同时,令它变得足够温暖。 “生存是火焰。”西吉斯蒙德继续说,“我们战斗,净化,活着。我们将化身烈火。” “因为人类生存的宇宙遥远而冰冷。”罗格·多恩回答,这种感觉足够奇妙,他的战士变成了他的引导者,这是否是因为他正在征询他的意见? 西吉斯蒙德给了他一组暗示。一组关于燃烧银河的话语。一种果决而叛逆的抉择。 他是否真的是这样思考的?他会将它问清。 誓言圣殿内没有回避和困惑的容身之地。 他从火焰中抽出手掌,西吉斯蒙德亦然。他们的血顺着破碎的伤口向下流淌,落入黑曜石凹凸不平、布满错综复杂的文字与花纹的表面。血迹探索着一道道凹痕,向深邃虚空般的地面各方延伸。 罗格·多恩的心跳迅速变得平稳。 他面向圣堂武士,轻声开口。 “西吉斯蒙德,我的孩子,我的战士,告诉我。你是否选择了背叛泰拉的一方。” 西吉斯蒙德眉头紧锁。他可以为选择寻找任何能够洗清自己行为的理由,但他没有。 “整个圣堂武士皆已作出决定,是的,父亲。哈斯卡尔卫队亦然。” “我更多的战士呢?” “有所犹豫乃是常情,就像您一样。”他直言不讳地说,当他仰头看向他的时候,罗格·多恩知晓他继承了自己具有洞察力的双眼。 “很好。”多恩说,顿了顿。 “您感到苦恼吗?”战士不留情地追问。“不确定您对钢铁勇士基因原体的情谊,是否影响了您的决断?不确定您的犹豫,是否又耽误了一种更好的可能性?” “我不知道。”罗格·多恩思考着,“但这并不影响我们要做的一切。” 正如他们庞大的舰队已经派出使者,前往奥林匹亚星团。山阵号是其中之一。 在导航员的描述下,金色的指引不断出现,他们正将这种新的现象命名为“金色通道(Golden Path)”。 西吉斯蒙德将手伸向腰间,抽出了他的训练长剑。那依然是一把沉重的钢剑,只不过并未附着力场。 “我为我的冒犯道歉,父亲,但我希望这样做。”西吉斯蒙德说,将剑双手递给罗格·多恩。 原体接过这把剑,在他的手中,这把星际战士所用的单手剑宛如一把薄而脆的匕首,他却感受到一种不可抵挡的重量。这重量来自剑刃上沾染的血,他们共享誓言时,手上流出的鲜血。 “我再次向您宣誓。作为一名叛乱者的骑士。”西吉斯蒙德说,凝视着罗格·多恩的脸孔。火焰的影子在他双眼中不间断地燃烧。 罗格·多恩将长剑抬起,轻轻置于西吉斯蒙德肩头。 “我接纳你,”罗格·多恩回答道,“接纳一名行走于真理之道的骑士。” “我的骑士,我曾经思考,我将选择坚守泰拉,回归王座,履行禁卫的职责;还是带兵离去,与战帅同路。我曾经质问,我是否被蒙蔽,是否受到蛊惑,因为个人对怀言者的矛盾与厌恶,便贸然选择背叛之路。在这之后,我询问我们将要为银河带去的伤痛,对人类而言是否值得,是否治疗腐疮放出的血将多过一个种族能够承受的限度。” 这一切思虑都发生在他的内心深处。 当他行走在山阵号中,经过训练大厅,路过隐修之所,在军火库中审视一排排的弹壳,他仿佛看见激光在高空中切割云层,爆炸带来的碎片如暴雨倾落,光矛将船体的外壳顺着走向一路剥离,刺眼的闪电火花在顷刻间被冷凝成宇宙间的一缕微尘。 他评估着,比较着,试着推导将要发生的一切,试着在变乱的银河里构筑理性的堡垒。 他看见世界在他的头脑中一次次燃烧,最后他看见泰拉,看见他亲手建造的皇宫破碎。 他知道这也是佩图拉博会看见的。 “我得不到答案。在战争结束前,我们都得不到答案。”多恩继续说,“然而,我们必须选择一条背叛的道路。因为回归王座更加简单。” “那么,战争会结束吗?”西吉斯蒙德问。 多恩没有立即回答,他静立着,他的思绪进展得如闪电一般迅速,这道闪电将他的心灵灼痛。 他将剑还给他的战士,转身离开。“会的。”他坚定地说。 不论是结束在谁的胜利之中。 经过计算,他们就要回到现实宇宙了。他将做好面对佩图拉博的准备。还有福格瑞姆,他希望这名兄弟能够及时地再度苏醒。 他希望如此。 多恩离去之后,西吉斯蒙德转向仍在燃烧的誓言之火。火焰的温度抚上他的脸颊,从颧骨开始扩散,让他双眼之中烙下烈火的幻影,这股灼痛仿佛穿透了他的骨髓。 他的心灵却如此宁静。就好像他们已经来到了火焰的上空,乘着纠结与徘徊、难以置信与悲恸难抑、恐惧与愤怒构成的气流,抵达了一个足够心无挂碍地盘旋的高度。 在这样的海拔下……就像因威特风雪呼啸的冰山上……他俯瞰并审视他们真正的信念,思考宇宙带来的一切行为之中暗含的逻辑与法理(Ley),重新洞察隐藏的真理和永恒……永恒的唯有战争。 西吉斯蒙德单膝跪下,将长剑静静地立起来,以钢面抵住自己的额头。一股冰冷由此蔓延。 ------------ 第45章 铁手凤凰 “我恶鬼缠身了。”福格瑞姆微笑着说。 他依然捧着费鲁斯的钢铁头颅,坐在佩图拉博不知从哪儿取出的轮椅上——一个奇妙的物件,据说是佩图拉博知道他的情况后,为他临时制造的,隐藏着火力系统和引擎能源,设计虽然奇妙,但妥当而且成熟,恐怕铁之主曾经制造过类似的物品。 他的剑客跟在他身旁,看护着他的轮椅。帝国之拳与钢铁勇士的战士中,也各有三到四人在这附近,协助完成短会的记录,和其他临时任务。 “我听说了那个恶魔。”佩图拉博回答。 在福格瑞姆眼中,他看起来与以前并没有多大的差别,亦没有他在美杜莎所见的种种腐化迹象。铁之主穿着铁灰色的薄甲,双肩分别以钢铁骷髅和黄黑色条纹进行装饰,双臂环绕在宽阔的胸膛前方。 天花板上垂下一些沉重的链条,展示着一件件新制盔甲和武器的原型设计,它们的阴影垂落在铁原号大厅冷色调的衬托下,他的双眼颜色偏深,更显阴郁。 “它一直在,”福格瑞姆叹息道,“我一直听着它的低语。它一直缠着我……恐怕我们确实牵连在一起了,给它一个机会,我相信它会迫不及待地赶到我们的现实里,将我剩下的一部分也夺取呢。” “如果它再次出现,你无力抵挡。”佩图拉博说,他的审视令福格瑞姆有一丝难堪,尽管这情绪来去匆匆。 “是啊,我很难再继续战斗了,”福格瑞姆怅然着说,“给我假肢,我能站起来。我依然是一名领袖。” “但不再是剑士。”铁之主站起来,走到他身旁,却没有像兄弟一样触碰他,或者给他带来一些安慰的言语。他确实改变了,抛弃了一些他曾经拥有的性格——或者说表象。 “我们并不总是需要基因原体在前线作战。”罗格·多恩说,低头注视着全息影像的沙盘,伸手调整了几个参数。“基因原体的存在本身,对一个军团而言就是不可估量的鼓舞。” “费鲁斯·马努斯大人的牺牲,的确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吞世者的卡恩偶尔地开口说一句,来证明他的存在。安格隆最近回到了努凯里亚。 他注意到多恩在调整预设系统中,对钢铁之手军团参数的全面调整。科技方面的种种参数调整不大,包括对人员杀伤和对装甲杀伤的随机范围则有所下滑,同时军团组织度和杀伤接近折半。 福格瑞姆仅存的可以移动的钢铁手臂抚了抚他怀中的头颅。“是啊——你在推算什么,多恩?” “重置帝皇之子的参数。”多恩说,“你不能上战场,但纳尔尼之庭中的数据基于军团全盛状态生成。演算初始值需要修改。” “听起来我们真是一百多年前就做好叛乱的准备了。全面的数据收集,是吗?也许我们该感谢我们当时的念头……”福格瑞姆调笑着仰起头,望向佩图拉博,试着让氛围缓和些。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肃穆而冷酷,他是一个例外,而这儿会需要一个他这样的人。 “是的。”佩图拉博说,“但没有必要。一个已经落幕的时代,不需要用现在的时间去怀念。我一生都在向前行进,你们亦然。” 他从福格瑞姆身旁退开,来到沙盘旁,从罗格·多恩手中,接过了沙盘的控制权力。很快,一个充斥着沸腾光芒的危险斑点在模拟战场上方升起,狂暴的气流肆虐在雷暴和紫红的暴雨之中,内部的团块状固体在青蓝眩光中疯狂地时聚时散,大量无常的碎屑从中溢出。 “美杜莎上空的现象?”多恩问。 “我曾在奥林匹亚见到它。一颗注视大地的眼睛,一片星辰的漩涡,尽管我只见过它一段时间,它依然足够难忘。” 佩图拉博说,他产生了一种预感,有朝一日他会深入其中,与他的记忆诞生之初的第一印象做出了结。 也许会在卡迪亚,他想。如果在愤怒的钢铁之手清洗那颗临近星辰漩涡的星球地表后,卡迪亚仍然存在的话。 他将深入漩涡,深入—— 他顿了顿,到今天,他依然不知道那个地方的名字。 愚昧无知的人称它为天境之眼,天国门扉,如此种种带有情感色彩的词汇,夹杂着对信仰的亵渎或虔诚,就像任何一个古老神话会做的那样。越是虔敬,越是平凡。 而目前,它在人类帝国之内的官方编号是天鹅座X-1。 同样太普通。无法彰显它的危险,无法体现它的本质。 当他征服它,他会重新给那里命名。 “你知道那是什么?”福格瑞姆怔怔地问。“费鲁斯都不清楚。” “我知道他不清楚。我问过他能否看到,答案是不能——那是一处空间的异常,一道大型的亚空间裂隙。其内部的亚空间能量浓度高于任何现实宇宙已探查区域……但不该轻易进犯现实。它会入侵美杜莎,无疑与最近的亚空间风暴带来的环境波动有关。” 佩图拉博平淡地说,手指继续在操纵的面板上轻轻滑动。 一个新的数据构造正在实时成型,加入伊斯特凡三号的地表……作为第三方的力量。 “你会上战场,福格瑞姆。”他突然开口,“你将出现在伊斯特凡三号。” 福格瑞姆没有立即推拒。他努力将上身前倾,以便更加看清佩图拉博所做的战术布置。 在新成型的沙盘上,旷野已经遍布漆黑的烟云,一道防线如同崩解的雪山般轰然开裂,进攻指示的箭头交错穿插,鲜血的焦痕在防御线上蔓延。 “我现在不是很能运动,战帅,”福格瑞姆偏了偏头,嗓音一如既往地动听,他注视着佩图拉博的演算,看见影月苍狼的军队节节败退,“为我换一双金属的腿吧,那样我便能以意念去操控它们了。还有,我需要有人帮我锻造一条新的手臂,哪怕我是福格瑞姆,我也不能只靠一条手臂挥动锻造锤的。” “为了什么?”罗格·多恩直白地发问。“福格瑞姆暂时不可能恢复到原体的战斗水平,我不希望在战场上出现一个需要严加保护的重要将领。这会影响我们的作战规划。” “嘴上不留情。”福格瑞姆轻轻地哼了一声,低下头,长发扫过他怀中的金属头颅。 他时而怀疑,是否是费鲁斯手上的活体金属,尽数转化为了这一颗头颅。 但他不会像罗格·多恩一样,将一枚颅骨悬挂在腰间。他出神地想着。费鲁斯·马努斯是一个追求实用的人……钢铁之手…… 佩图拉博继续说:“洛嘉·奥瑞利安认定了他自己的正义,他心中对兄弟的爱,更胜以往任何时刻。所以,你要向王座世界求救,福格瑞姆。告诉他,你正在被追杀,你需要一份营救。他会为了你来到伊斯特凡三号,为了情谊,为了信仰,否则他将饱受煎熬。” 在沙盘上,新出现的恶魔正与怀言者激烈交战。 “佩图拉博。”多恩脸色一肃,当即严厉地说,“你要主动引出恶魔?” “不需要。在这方面,我们将获得帮助。”佩图拉博不为所动,就像罗格·多恩方才的语气之中没有任何质疑和指责似的。 一个新的指标被加入战场衡量要素,恶魔和星空漩涡的构成得到了更改——由人类智库的灵能模仿并取代。 “千子?”福格瑞姆扬起了一个问句,深红的光映在他的白发上,“什么是……他们和第十五军团有什么关系?” “千子就是如今的第十五军团。”佩图拉博不容置疑地说,“马格努斯已死,其军团的剩余战士将在修整完毕后,由阿蒙带领前来。还有任何问题吗?” 他扫视一圈,神情缓和:“那么,跟我去锻造工坊,福格瑞姆。我为你解决你的行动问题。罗格·多恩,铁环会与你分享当前钢铁勇士战备状况,不要吝啬于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纳入战略考虑。继续模拟吧,如果你喜欢。卡恩,和我的战争铁匠沟通,你是一个军团的领导者,我希望你不需要我控制你的所有规划。” “你应当给我更多信任,佩图拉博,就像我给你的一样。”多恩说。 “我给了你。”佩图拉博站在门口,平静地回答,就像这不是什么值得争论的问题。 罗格·多恩微微点头,奇异地接受了佩图拉博缺乏证据的声明。他解下腰间的金颅骨,将它放在桌面上,就在他手边。 —— 福格瑞姆心不在焉地看着周围的长廊在他身边后退。 这里的一切都继承了佩图拉博自己的风格,他认得出长廊的两侧立柱般的支撑结构,那些线条简洁且毫不冗余的大理石雕刻,以及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精美装点。那些几何图案——直线、螺旋与交叉的线条,勾勒着那种完美的秩序感…… 就像佩图拉博曾经应下友情的请求,为他设计的歌剧院一样,令人感受到那缥缈而朦胧的熟悉…… 唯一无法令人感到熟悉的,是佩图拉博本人。 当他与他重逢时,他还以为—— 什么呢?认为他会心怀种种的激动与犹豫吗?以为佩图拉博的眼中会怀有对兄弟之间的情谊消长失落和追忆吗?认为他坚毅的脸庞上会敏感地浮现出痛苦吗? 不,实际上,这是一丝一毫也并未带有的。就连罗格·多恩,都比佩图拉博隐藏着更多的伤感。 “我对费鲁斯·马努斯感到遗憾。”佩图拉博突然开口,他就站在福格瑞姆身旁,手掌搭在轮椅上方,像一座高大的铁塔一样耸立着——一个精通建筑与战争艺术的天才,在他的太空堡垒中,秩序与力量被推向了极致。 他觉察到自己的心情了吗?福格瑞姆想。也许,因为佩图拉博对情绪十分敏锐。 福格瑞姆抓住自己转瞬即逝的思绪,却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他至少……以他会满意的方式离去了,假如他还能有幸知道的话。”福格瑞姆凄然地笑了笑。 “他保持了纯洁。”佩图拉博回答,“宇宙中最低和最高的幸运与仁慈。你呢?” “我被缠上了,你知道的。”福格瑞姆向后靠。 “这算不了什么。有一天,这一问题将被终结。”佩图拉博平淡地说,“这是一场必然会取得的胜利。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福格瑞姆。” “你如此自信。” “当然。” 不知怎么的,福格瑞姆从佩图拉博的话语中找到了一些安慰。他心情很好地拍了拍怀里抱着的钢铁头骨。 在余下的路途上,当佩图拉博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维世界中时,福格瑞姆用这段时间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 “我对你的图纸很满意,佩图拉博,我也很感激你的帮助,以及对我们两支军团的接纳,我的兄弟。” 福格瑞姆赞许着战帅百忙之中抽空为他设计的钢铁手足,顺便再次对钢铁勇士接纳两支出现变异的军团表达谢意。他不如费鲁斯一样擅长这方面的艺术,但仍旧能够看出数据和比例的完美。 “提出你的要求。”佩图拉博看着他,他看透了他的未竟之言。 福格瑞姆从怀中托起钢铁的头颅,小心翼翼地凝望这凝固了费鲁斯最后一刻痛苦面容的金属,他的拇指擦过它的下颚,留恋地看着它。 “我没有时间拖延。”佩图拉博提醒。 福格瑞姆笑起来,耸耸肩。“很漂亮的金属,不是吗?然而,单独存在着的金属,既没有作用的延续,亦没有不朽的价值……他应该拥有生命。” “你怀念他。” “我当然怀念他,”福格瑞姆嗔了一句,嗓音忽然哑了,“你就不这么觉得吗?至少,你失去了一个可能支持你的完整军团……” “或者反对我的军团。不论是哪一种,都令人惋惜。” “我从未读出过你的这一份高傲,佩图拉博。”福格瑞姆轻声地笑起来,“假装让他在我身上涅槃吧,铁之主,让这块原料成为我的钢铁之手。” 佩图拉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是最好的抉择,我的兄弟。” “去吧。”福格瑞姆催促着,看着佩图拉博沉默地接过那块金属,步伐坚定地步入他的锻造车间。 钢铁的气息随着铁之主的离开而远去,福格瑞姆出神地望着,没有立刻离开。 他的鼻尖似乎掠过一抹金属油膏的辛香气息,墙壁上泛着玻璃玄武岩的光泽……就像费鲁斯的私人铁匠铺。 虽然并没有那么像。 他叹了口气,还是准备离开。刚刚驱动载着他的小载具移动了一段距离,他就感受到一阵风吹过了他。 福格瑞姆顿了一刹那,眼皮颤抖着闭上眼睛,将手搭在自己肩上。“你其实仍注视着我,是吗?费鲁斯?” 恍惚间,他感受到自己的手上盖起了另一只手。福格瑞姆侧过头,不敢睁开眼睛。 “走吧,”他轻轻地耳语,“回去吧。我知道你感谢我呢。” 他的头发垂下来,落进他钢铁之手的指缝间。 福格瑞姆歪了歪头,白发就全部从他肩上不舍地滑开了。 “不用谢,费鲁斯……感谢不必出现在你我之间。” 那金属的辛香飘远了,融进锻造厅透过墙壁隐隐传来的火焰燃烧声中。 福格瑞姆重新睁开眼,看了看自己的金属之手,将它放回座椅扶手上,操控着轮椅离开。 他的连长就在走廊的另一头等待他,还有罗格·多恩,以及随时可能前来拜访的千子残部。他该回去了。 当他快要见到最后一个转角折射的光线时,他似乎感受到自己的轮椅重了一刹那,然后,他被轻柔地向前一推,让大厅通明的亮光彻底接住了他。 福格瑞姆没有去看。他知道自己周围什么都不会有。 ------------ 第46章 荷鲁斯苏醒 今夜就要索回你的灵魂,你所备置的将归谁呢?——古泰拉先贤,圣依拉良 —— 欧兰涅乌斯·佩松不确定以前的泰拉是不是这么冷,一栋栋高耸且顺着高原蔓延的金属建筑仿佛被冻得松脆,每一寸都泛着一层闪烁的冷光。宫殿、塔楼、城门,太多的行政部门从下往上堆积,像漂浮在无形海洋表面的累累冰山…… 他们沿着阴影里的路一段一段地小心潜行,就像在灯光飘忽的舞台上不断趁着黑暗换位的演员,寻找着目标的踪迹…… 难闻的化学物气味烧灼他的手臂。叮当作响的机器在他们躲藏的排风通道之外游走,透过滴水兽口部的缝隙,欧尔可以看见它们滚动的履带在光滑地面上留下的油性痕迹。嗡嗡作响的悬浮装置在暗沉的走廊上方运转,传令智天使以古怪的姿态飞行,欧尔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重新缩回通道内。 在他身旁,约翰·格拉玛提库斯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拿着碳条当即在墙壁上书写起来,他们只会来这儿一次,当有人发现他们遗留的痕迹时,或许他们已经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要再转移一次,”约翰龇牙咧嘴地写着,捂着他的嘴,“冷厅应该不远了。” “你的咒言用得越来越好了。”欧尔用口型说,一张嘴就吃了一口飘浮的灰尘。 “还不够,按照那个男孩的说法,我不应该受伤。”约翰郁闷地放下碳条,抓住欧尔的肩膀,喉咙颤抖着。他决定一鼓作气,再用几句话,将他们两人拽到冷厅之中。 他对咒言的掌控几乎全靠查阅前帝国工匠本难以理解的教科书,自学语言是件靠天赋和自信的事,以至于他每次动用新的咒语组合,都像是在抛出依靠命运决定的骰子…… 空气中弥漫着羊皮和陈旧纸张的气味,灰尘颗粒在幽蓝的照明灯光下沉浮不定,欧尔只觉得脚下忽然失重,下意识伸手一拽身旁的灯球,一连串相互连接的圆形照明装置被全部扯开,一组星系般的提灯纷纷陪着欧尔与约翰砸向展厅中的一座书架,上百本珍贵的古籍在顷刻间如雪崩般纷纷地涌出柜中。 欧尔摔在书堆里,还没等起身,胸口又砸下一幅装裱好的图画,一个肤色如象牙的女士画像边框把他的头砸回了纸张之中。 约翰·格拉玛提库斯落在他右手边,身上缠着被他方才拽下来的灯带,为了使用咒言而流的血有不少落在古老的书册之中。 “你们?”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欧尔喘了口充满尘埃的气,摸索着抱住图画撑起上半身。他见到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拎着长袍匆匆赶来,震惊地瞪着他们。 “你们从哪里来?”来者痛惜的目光移向地面上散乱的书籍,他从坍塌的书堆顶部拿起一本名称陌生的书,见到内容未有损坏时,浑身一阵放松。欧尔发现他带着一副用来保护书籍的手套。 欧尔找了落脚点起身,把约翰拎起来,挂在自己肩上。 “我是欧兰涅乌斯,他是约翰。奉帝皇的命令,我们来寻找补全一种暗语的方法。”他沙哑地说,举起自己空闲的手,以示他没有敌意。“它在人类之中初现于古泰拉,我们只能贸然闯入冷厅——我们授命于帝皇……” “帝皇?”另一个女人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还算年轻的形象有些胆怯地出现在高大的展柜后,她穿着绝缘的厚重工作服,腰间挂着一串晶体钥匙,还有一盒帝皇塔罗。 听见欧尔提起她理论上的主宰,女人的眼眶都开始发红,她别过头,似乎在嘟囔什么。 老者的目光凝聚在欧尔和约翰身上,语气压抑:“你们听从皇宫王座的指示?” 约翰猛然抬起一只手,使劲左右摇晃,以示反驳。这位年轻的永生者已经缓过劲,放开欧尔,从兜里掏出碳条,打出一串比划,似乎在凌空书写哥特语。 “泰拉的人都知道王座完蛋了吗?”约翰无声地问。 老者放在身后的手松开,垂在了身边。 “只有我。”女人转回头,她的情绪已经调整过来,“还有辛德曼。我们两个知道。我……我是莉莲·蔡司……这里的档案管理员。他是凯里尔,凯里尔·辛德曼。以前是宣讲者……乌兰诺之后,跟着荷鲁斯大人回来的。现在是我的搭档。” 她抬起头,观察约翰的伤势,试探着问:“这是使用咒言的伤吗?” 现在震惊的轮到了约翰·格拉玛提库斯。 “你怎么确认的?”欧尔警觉地问,他不认为他的老友会将巴别塔的秘密告诉一个普通的档案管理员,但这里突然出现的两人,知道的似乎不是一般的多。 “我之前给莫尔斯大人做助手,在他离开皇宫之后……我接替了档案管理的岗位。如果你们确实和现在的王座……” 莉莲止住话头,脸上又浮现出恐惧的表情,她缩了缩肩膀,找出几块晶体钥匙,“我们去底下说,这里太靠上了。” 辛德曼叹了口气,“不知你们从何处而来,但我想我无法指望你们收拾这些残局。跟莉莲去下层。禁军应当要来了,我便让他们协助把这些古籍归位。” 他一一捡起染着约翰血迹的那几本书,递给欧尔。“带走这些。我应对他们。” —— “你们可能来错了地方,我想这儿没有什么你们需要的——如果你们在寻找咒言的秘密的话,”莉莲·蔡司压低声音,他们行走的回环走廊上刻满魔纹,每一个符印都在未被完全点亮的暗淡灯光下微微扭曲,顺着螺旋竖井和旋转阶梯的朝向不断增多。 帝国摄政花了很大的精力,守护这间据传收藏着帝皇本人秘密私藏的档案馆,在黑暗登上泰拉王座的如今,掌印者进行的屏蔽和保护措施,让他们有了一个喘息与密谋的地方——或者,至少莉莲和辛德曼至今还没被拖出去扔进火堆。 “至少让我们找找这里的书,我想不到还有哪儿能有更多古老藏书了,帝皇给了我们一个苦差事,”约翰说,左顾右盼地张望着,他的伤已经好了,“寻找一门古老的语言……而且我都不知道要从哪完善它!” “哦,确实有一本叫《咒言入门》的书,我想起来了。应该是在……我需要查阅一下目录,大人们。我不确定这对你们会不会有用,我看了一点儿……不,我没看,但我不确定。”莉莲局促地说。“那应该是一本比较久远的小册子,我不知道内容。” “听起来内容不太理想?唉,没事——我们没资格因为你偷看帝皇珍藏责怪你,你可以放松些。而且你好歹当过那个大名鼎鼎的莫尔斯的助手,你做什么都不会让我奇怪的。” “我……” “好了,约翰。”欧尔低沉地说,“蔡司女士,带我们去看看。还有,告诉我们,你们为什么察觉王座有异?” “帝皇他……很久没有离开王座厅了,真的。而且最近,我们只看见怀言者和阿尔法军团在皇宫进出,你们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莉莲答道。 “这都是推测,女士……” “得了吧,莉莲小姐,你就是偷偷学了点咒言,这帮助你做了判断。你偷看王座厅了还是偷听禁军那群灵能白痴聊天了?不用害怕我们俩给帝皇通风报信,我们想找他都找不到呢——全靠瓦尔多来来去去。” 约翰说着,扫视他路过的书架,大量帝皇藏书令他眼花缭乱,他出色的语言天赋帮助他认出了大约一小半的内容,剩下的则需要一台翻译机。 莉莲·蔡司尴尬地埋头咳嗽,但她的脚步一点没有停,他们穿过昏暗的电烛台光,深入恒温控制的冷厅下层,通过电梯井抵达这座神秘档案室的更低处。 档案管理员紧张地锁上晶体电子锁,贴着门放松。掌印者遗留的魔纹环绕着门框盘旋。 “我的确自己学了一点儿咒言……我一直很好奇,在冷厅工作让我感到很荣幸,可我还是违规了……” 她自己闭上嘴,知道两个突然到来的访客都不想听她的自我告罪。 莉莲从厚厚的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皮革包,解开皮带后,取出一本泛黄的小册,书籍异常古老,装订破旧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书脊上用古哥特语写着一行“咒言入门”,欧尔觉得那不像他的老朋友的笔迹……但他也知道,当年巴别塔覆灭时,并非所有人都为尼奥斯所杀死。 她小心地翻动着它,找到一段咒语,深吸一口气,念出了它。 在她面前,水晶般的画面立即铺开,展示了泰拉皇宫内的一角。由一个蹲在台上的内政部成员监督着,上百个文员正勤勤恳恳地聚在小房间中永不停歇地抄写一些文字,内容勉强能看出是一颗星球三年前农业歉收的求助。莉莲擦了下头上的虚汗,又念了几个词,把画面挥开。 “你没有支付代价?”欧尔问。 比起莉莲·蔡司展示的能力——假如她曾经是那名工匠的助手,她能有一些超凡之举并不出奇。但蔡司轻松展示咒言而不受其伤害的能力,是欧尔自与帝皇重逢以来,第一次见到的……上一次还是在巴别塔中,那段记忆已经太久远。 “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照书上写的做。”莉莲低声说,不自信地缩了下肩膀,“我以前从来没有成功过——第一次成功,就是最近在帝皇回到王座之后,我很害怕,我觉得不对劲,我就试了一下……像这样……” 她换了几个音节,一幅画面模糊的影子出现在他们眼前,景象遥远不清,隐约能够看见广阔而阴暗的厅堂,和烟雾缭绕的黑暗中,隐约闪现出的一抹金属光泽。 王座厅。欧尔立即得出结论。 “你这是胆子大还是小。”约翰懊恼道,自惭于他引以为豪的语言天赋和工匠本人的卷轴,还比不上冷厅里随便一个管理员。 莉莲咬了一下嘴唇:“我——我很谨慎。我刚才还想过要怎么验证你们的身份呢!但现在帝皇都不是帝皇了,我大概也证明不了什么……唉,你们看吧!” 她将小册递给两人,约翰接过,席地坐下开始翻阅。他很久没有休息,此时依然精力充沛,这项任务令他充满了活力。这本书是第三十多次再版的手抄本,最初的作者名叫.鲍尔……他承认自己没听说过。 “蔡司女士,”欧尔压低声音说,“你们是否还发现了任何关于王座厅的异常?尽管这并非我们的任务,但我想我们应当更了解这里发生的种种情况,来协助在外作战的人。” “作战?” “战帅佩图拉博有一个计划。”欧尔说,提及此事令他怅然。他也参与进毁灭他诞生之地的计划中了吗? “哦,你说吧。”莉莲·蔡司也就地坐下,不安地轻轻呼气,“我不知道……但我和辛德曼都在等待转机……呀,我猜泰拉上有很多人也一样想!因为,这太不对了,虽然总还是有很多人相信帝皇的……为什么听起来我像个叛徒?” 欧尔回过神,挑选着可说的内容,与这位工匠昔日的文书助手对话。 一段时间过后,凯里尔·辛德曼下到冷厅底层,加入他们身旁。 他有时会加入一些他自身的思考与评价,荷鲁斯·卢佩卡尔在乌兰诺遇刺至今,在时间上令他恍如隔世,在记忆里却令他一秒也难以忘怀。他仍然记得,战帅授勋戴冠的那一日……一股苦涩在他胸口回荡。 约翰找了个角落,远离了两个档案管理员的一大堆疑问。 他正在平心静气地阅读作者冗长的前言,试着从作者对“天使语”和“方言”的感悟中,找出莉莲·蔡司能自由动用咒言的细节……咒言入门的作者是个虔诚的神学家,这在他的意料之外——如果真的要按照上面所说的,相信什么神的存在才能免除副作用,他恐怕自己不能胜任。 这也和他对莫尔斯与原体马格努斯的了解完全相悖。 在他眼角的余光中,他似乎看见一道白亮的色彩,缓缓步入了莉莲·蔡司维持的窥探画面中。 他抬头一看,一时面容失色。 “这不……”凯里尔·辛德曼震惊地怔在原处,一股寒流贯穿全身。 —— 他走了多久? 他走在寒冷的金色大道中,黄金之树的叶子如金箔般铺在洁白的石面上……遥远不可触及的虚空中,他受着庆贺与鼓舞,那些虚幻而寂静的力量,推动着他继续站着,继续向前行进…… 他的父亲还好吗?他的兄弟呢?子嗣呢? 不知道,不会被知道,也无处得知。他只是沉浸在空茫的光辉中,静静等待着自己的苏醒。 他似乎记得,他将自己的职责托付给一位他很信任的人——他似乎相信着,那位受托之人,一定能肩负起每一份重任,因为那个人永不动摇,坚韧如钢铁…… 他昏昏沉沉地迈开脚步,继续在他无尽的道路上前进。他知道,自己不能停步,他知道自己要一直地走下去,等待着他醒来的一日。 他们这一生的征伐,他隐隐记得已经步入尾声……就在他进入昏迷的深渊之前,所有现世的路都行到尽头了。 那么,将会有很好的未来等待他。 他微笑。 渐渐地,有了一片漆黑的星空,接着是微小的恒星,在无垠深空之中悄然燃烧。淡淡的熏香气味在周围蔓延,他脚下的黄金叶纷纷碎开,化为灰烬,仿佛他就是炉中的那一支火烛,将这条道路缓慢地点燃…… 星空向他涌来,在他身上迸发出恢弘的黑暗,每一处与黑暗相接之地,他的盔甲都熠熠生辉,如游丝之雾的黑光勾连着他,引动他往前走。 他茫然地受着牵引,欣喜与慌乱并存。 父亲——这个词忽而跃上他沉眠的意识。一想到他正被父亲带领着,他的心就轻盈地扬起……然而,然而,他为何无法彻底安心,他舌尖为何涌起铜与铁的气息? +来吧,荷鲁斯……+ —— 静滞力场所在的阿斯塔特塔之外,凡人仆役纷纷停下手上的修缮与维护工作,仰起头凝视这座象牙般的高耸白塔上方骤然溢出的一圈圈黑暗之火,黑焰转瞬之间将整座高塔全部包裹,由内而外地熊熊爆燃…… 发生了什么?这是荷鲁斯·卢佩卡尔大人静息的塔楼,什么东西在其中燃烧——这是一场失火,一次袭击,还是通灵神迹的降临? 一颗颗心在强烈的恐惧中挣扎,就在凡人们断断续续的无措祈祷之中,塔楼开始融化,一滴滴滚热的金属在下坠的过程中带出一道骷髅颅骨的黑暗残影。 见到这一景象的仆役全部痛呼一声,跪倒在地,捂住剧痛的眼睛。整座高塔如融蜡般向内塌陷,在庭院间以铁水的形式充盈出一片银黑色的深潭;泪水和血、与仆役的骨与肉,全部封在浩浩汤汤的铁水之内。 铁水在触及内廷之前停止,昔日的阿斯塔特誓言塔消失不见,整片区域笼罩在厚重如幕布的黑雾中,一切都归于封冻的,如同某种外部凝固的凝胶。旋动的黑暗浪涛在圆形广场内卷曲、缠绕、蒸发又液化,循环往复。 寒风吹过空旷的广场,黑雾中传来气流刮过孔隙一样的风之呜咽。叹息的声音飘荡着,迅速沉寂下去,回到空荡荡的沉郁深处。 直到寂静被一个来客的脚步声打破。 洛嘉·奥瑞利安自港口匆忙而至,在第一时间赶往荷鲁斯·卢佩卡尔沉眠的高塔。 他胸中澎湃地涌动着难以压抑的怒火,他的战士已经将第三军团的灾难转述给他——为人类帝国远征超过百年,纵然他已经抛弃了对佩图拉博的错误崇拜,找到了内心深处真正的神圣信仰,他仍然为佩图拉博的残酷而愤怒。 福格瑞姆身受重伤,费鲁斯·马努斯下落不明,混沌恶魔正在追猎他两名无辜的不幸兄弟……而如今,他们身在伊斯塔万三号,钢铁勇士的舰队环绕星球,每一枚舰炮都在炮管中蓄势待发。 一想到他听见的星语,他便不得不咬紧牙关,在心中默诵一些经文,从仁慈的黑暗王座的存在中获取安慰,以及对未来确定的许诺。 但他现在有更为紧迫的事情要去做,他深深地呼吸着,品尝着曾经阿斯塔特塔周围的焦灼空气,让金属与血的气味抚慰他急速跳动的心脏。 “王座在上啊……”他喃喃,挤出些笑容,为了迎接他如今最为期待的兄弟。 一切都因为乌兰诺大捷庆典前夕的刺杀而改变,一个错误的魔鬼通过阴谋诡计窃取了所有人的信任与荣誉。自那以后,希望似乎就从这世界上离去……但仍然有一个值得信任的兄弟会从灰烬与尘埃中复苏,在王座的祝福之下取回他应得的一切。 他在胸口比出祈祷手势,赞颂王座的恩赐与伟力,赞颂父亲从混沌与背叛者的诡计中,夺回祂真正的长子,将荷鲁斯·卢佩卡尔从半生半死的炼狱中带回。 这似乎再次证明了他所追寻的崇高意义,证明他所相信的恩赐无比真切地存在着。 洛嘉闭眼挡住即将流出的眼泪,他的眼睛酸痛不已。 他将手紧握在身旁,让身边跟随的最新两任教团之首在外围等候,自己急切地踏上与荷鲁斯·卢佩卡尔重见的道路。 他要向他致歉,向荷鲁斯说清他自己受蒙蔽犯下的过错,王座之上等候着真正长子的受难之父,还有如今动荡不定的银河局势…… 受命于王座之启迪,他有许多话语需与荷鲁斯·卢佩卡尔直言。 他拨开厚重的迷雾,深吸着环境中焦炭的气味,与皮肤熔为一体的盔甲缝隙间再次开始流血。 他的战甲终于取代了他的皮肤,不必反复熔炼便已永久地贴在他的身上。 父亲宽恕地默许了他的自我赎罪之路,这样,在他心中最不安的时候,他就能从自己的痛苦中获得与祂共苦的慰藉。 在浓雾中,洛嘉看见了他久未见面的兄弟。 荷鲁斯已经从他往常躺着的白石平台上坐起,虚弱地撑着平台的边缘,缓慢地重新适应他所在的现实。 他们周围的黑雾变淡,洛嘉得以重新看清荷鲁斯的存在。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首归之子俊美的容貌被重伤不愈的苍白遮蔽,显得枯槁如风化的岩石。现在,坐在这儿的战士面容红润,双眼有神,往昔充足的生命力正回到他的四肢百骸。 只不过,这还不足以让荷鲁斯双眉舒展。高空的人造花园,华丽的立柱与拱门,还有一道道空中连廊和拱桥勾勒出的丝织网络一般的图案与印记……牧狼神凝望着周围的黑雾,视线穿越重重烟霾,缓慢地顺着皇宫蜿蜒曲折的轮廓线上移动…… 顺着荷鲁斯的目光,那些灿金的尖顶令洛嘉短暂地回忆起帝皇的两位建筑师,他把他们从思想中抛开。 即使他们往常十数年未见也并不罕有,但再次见到荷鲁斯仍然令他情不自禁地露出真挚的微笑。 “你回来了,我的兄弟,”他迫不及待地说,“我很高兴能再次与你见面,这让我很感受到降临在我身上的喜悦。” 荷鲁斯摇摇头,抬手揉了揉他自己的喉咙,然后稍稍愣住,观察他自己的手掌掌心。 这是他曾经受伤的地方,如今那仿佛永不愈合的伤口已经无声地缝合,取而代之的是隐藏在皮肤之下的刺青,从奥瑞利安的角度去看,那应当是一个星座。 辨认出刺青之后,牧狼神低低地笑了,他的笑声如海潮般回荡,起初生涩,很快恢复往日的洪亮。 “现在是何年何月,我的兄弟?”荷鲁斯·卢佩卡尔望向洛嘉,声音一顿,“王座啊,你的盔甲怎么……” “不必担心,兄弟,这是我所得的恩赐与罪罚,我能有幸身着此物,”洛嘉颔首,一滴泪水情不自禁地贴着他的面颊淌落,“已经是祂的垂怜和眷顾——这银河间还有太多需要你关心的事,不要将你珍贵的担忧用在我身上。” 荷鲁斯勉强地点头同意,他的力量正在重新注入他的身体,他摇晃着慢慢站起来,屹立在洛嘉面前,贴心地不再多问赎罪盔甲的事情。 他伟岸的身姿让奥瑞利安回想起科尔基斯的山峦,如今科尔基斯已然毁灭,但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归来,让往日过错的焚毁变得不再值得惋惜。 “好吧,让我听听在我睡觉的时间里,有哪些大海化作群山,江湖变为原野吧。我相信我错过了许多值得珍惜的故事和奇迹,告诉我,是这样吗?我的心情该为什么振奋?我的父亲是否在等待着我?或者,至少告诉我,为何我一睁开眼,阿斯塔特塔就不复存在了吧!” 荷鲁斯的嗓音动听而高昂,他亲切地走向奥瑞利安,小心地用手指象征性地拍拍奥瑞利安的肩甲,唯恐伤及他苏醒后见到的第一个兄弟。从牧狼神灼灼的明亮目光中,洛嘉·奥瑞利安看见一个对现实满怀期望的原体,他笃定的口吻,就好像他已经清晰地看见所有的壮举。 就好像他仍然活在大远征的余晖里。 “荷鲁斯,我的兄弟……”奥瑞利安不忍地避开牧狼神的双眼。“或许这世界并不如你所愿。” 他们周围的黑色雾气已经完全消散,泰拉皇宫璀璨的琼楼玉宇再度映入荷鲁斯眼帘。牧狼神高贵的面容露出沉醉的喜悦。 “我在你的声音里听出沮丧,我的兄弟,让我猜一猜,你是不是又苛责人了?宽容地对待你自己和其他人吧,奥瑞利安,不要总是生怕你不够顺从父亲,或者看低你自己的成就。唉,告诉我吧,究竟是什么让你吞吞吐吐了?我到底睡了多少个日子,以至于你看我的模样那样陌生啊?” 洛嘉一时失语,荷鲁斯的关怀令他沉默,一时并不忍说出他准备好的陈述。对于王座的虔诚信徒而言,这些自私的情感和忧虑有违他的信条——他所尊敬的兄弟,即使只是一个笑容和几句话,就让他重新地犹豫起来了。 “现在是第三十一个千年首年的年末,荷鲁斯。如你所见,这里是阿斯塔特塔的旧址,夷平高塔的则是祂的神迹与恩典,让你重归俗世的亦是如此。” 荷鲁斯松了口气。“听起来我并没有错过太长时光,我还能赶上我的兄弟们,为帝国作出些贡献……唉,你们可有担心我?至少,赛扬努斯肯定怀念着我,我希望他把我的军团带的不错……真令人伤感啊!那么,这世界能有多不如我所愿呢?” 他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喋喋不休:“至少,我看这皇宫还很亮光闪闪,这不是很好吗?父亲呢?他最近怎样?我要如何感谢他赐予我第二度生命?” 他活动着自己的臂膀,满意地打量自己手心烙下的射手座刺青:“我似乎比之前更具力量——我感觉,好极了。” “帝皇在王座上等候你。” 荷鲁斯兴奋的表情收敛了。“父亲怎么了?”他严肃地问。 洛嘉没有直视他。 “父亲在王座上守望着他受损的国度,我的兄弟。” “什么?”荷鲁斯颤抖了一下。 “帝皇需要我们的帮助,人类帝国需要我们的挽救。在你沉眠的时间里,一个新的混沌之神正缓缓成型,随时可能降临在星辰之间,与王座为生死之敌。那受诅咒的仇敌,将诞生的罪人,挑衅父的存在,在虚空中汲取死亡而诞生。” 荷鲁斯没有开口,洛嘉继续痛苦地说:“我们已经遭受了悖逆,我的兄弟。无法被宽恕的叛徒让神皇深受重创,代泰拉承受撕裂与焚烧的毁坏和亵渎。你在沉眠中,可有看见那梦魇的咆哮与背叛的影子?你如今抬头望去,可看得见千疮百孔的黑暗王座,可否嗅到那愤怒与苦难的气息?” 一阵沉默落下,荷鲁斯双眼睁大,一时无法承受他所听闻的消息。悲恸在他心头升起,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父亲便受到伤害了吗?帝国便……遭到背叛了吗? 他不能相信——他明明记得,大远征已经落幕,此后唯有延续帝国,振兴人类的任务犹在;他们明明都盼望着在漫长的生命中时而散如流星,时而欢聚一处,共享一生征战的硕果……他们中或许有人还沉浸在战争与力量之中无法脱离,但他们迟早会熟悉这光明的未来,明晰父亲的指望…… “你……奥瑞利安……” “我从不夸大,我的兄弟,以王座的名义起誓,以信仰的真名,我口中没有谎言。”洛嘉转过头,深深地看着他,脸上划过悲哀。 “我知道,”荷鲁斯说,勉强重新调整好他的心情,暂且送别他心中的光辉想象,心知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所期待看见的兄弟把手言欢都无从得见了。 是哪些叛徒伤害了帝皇?是那些巫术行星施展的亵渎咒语?是不服帝国的行星和贪得无厌的联邦举起反对的旗帜?是亚人和异形的假意臣服?还是——更大胆些,叛徒在帝国行政体系之内?凡人政客们一见到银河和平,就迫不及待地搅弄是非? 他想起自己沉睡前托付的职责,不禁默默感叹佩图拉博身上恐怕重任甚多,此时多半正在应对这场足以伤及帝皇的变乱。为免军权变动引发混乱,他们至少要在此事解决后,再商议战帅职责的交接。 荷鲁斯厉声说:“我只是一时惊诧又不忍。然而,正如古泰拉之言,世事本如此,灾难总有降临之日!那么,唉,人类帝国听起来战事未休……银河仍有需要阿斯塔特征战四方的任务。好吧,这也是我们诞生的使命所在!这正是我们步入星海的初衷!”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如金铁铿锵,掷地有声。在短短的时间里,他变回了帝皇天鹰旗帜下最为出色的将领,如果他腰间有一把长剑,手中有一把战锤,或肩上有一面军旗,他可以即刻重归战场,继续履行他的战斗誓言。 他向洛嘉颔首,珍珠白战甲在泰拉皇宫的人造日光下泛着炽烈的光。 “告诉我,是什么带来了这场背叛?主谋是否明了?责罚是否已经开始?” 洛嘉脸上渐渐浮现怒气,只是思及这场背叛,就足以让他重见荷鲁斯的百感交集一扫而空。 他抬起手,默默祷告,慢慢平复心情,并迎上荷鲁斯的双眼。 “主谋已经明了,大逆已经昭然,如今缺乏的只有更多的铁证,与足以联系银河,召集各个军团返回泰拉的亚空间环境。这两则条件都要具备了……我的兄弟。在亚空间暴风动荡的时间里,我已尽我所能,去抵抗此事的发生,为叛逆者的从属带去天火与宣判。你的军团表现英勇,此时应当已经将要返回泰拉。你无法想象……” 他沉默了一刻,似乎是想到了影月苍狼送来的回信。 “谁是大逆?”荷鲁斯追问,心中的不安越发高涨。洛嘉·奥瑞利安似乎不敢正面回答他。 “这不是你抉择有错,”洛嘉说,“我们都认错了真假,蒙蔽了视线。但将权力为叛徒拱手送上,以至帝国真理蒙受篡改,泰拉背面的幽径四分五裂,神圣泰拉的主宰居于王座不起……乃至科尔基斯焚烧,你我的无辜兄弟生死不明,甚至你的遇刺,乃至更早些时候的重重疑点……我何尝不曾屡屡推动,无意间沦为帮凶!” “你说吧。”荷鲁斯深邃的眼睛凝望着洛嘉。“是谁。” 洛嘉抬起头,在人造的玻璃穹顶之内,太阳光在灰白而斑驳的高空中灼烧着皇宫,令他双眼刺痛。有多少次他这样直视苍穹,备受煎熬,期待着帝皇能再度离开王座,来到他面前,亲自认同他的忏悔。 “佩图拉博。” 洛嘉轻声说。 “谁?”荷鲁斯仿佛没有听清。 “第四军团,钢铁勇士之首,帝国战帅,奥林匹亚星团之主,帝皇的建筑师……佩图拉博。”洛嘉一个一个地报出那些光荣的头衔,说话时嘴唇几乎没有移动,喉咙则颤动不已,最后,他将那存在本身对他而言就充满亵渎的名字吐出。 “不,”荷鲁斯喃喃,“不。” 洛嘉深深地呼吸着。 尘埃的微风在他鼻尖扬起,科尔基斯焚烧之日的灰尘回到他的感知之中,谎言,屈辱,蒙骗,毁灭……他的心脏因仇恨而跳动。 “佩图拉博背叛了帝皇,我的兄弟。他的阴谋如毒蛇潜伏,在光芒下完美无瑕,在阴影中伺机而动。 “他的右手是马格努斯,其修改了神皇的真理,毁坏了神皇的谋划,已经由神皇亲手在世界背面的道路交汇处永世绝罚,普洛斯佩罗踪影无觅,第十五军团如尘埃灰飞烟灭,尽作尘土; “他的左手是那名工匠,其篡夺了星炬的光辉,在亚空间中掀起黑暗的风暴,遮蔽我们的视野,好在神皇尤有亲自指引吾等之能…… “而钢铁勇士正追猎我们两名无辜的兄弟,其一饱受恶魔侵扰追逐,无从逃脱,另一人则生死不辨,或已一去不返……” “不,我不能……”荷鲁斯抓紧了洛嘉的肩膀,他的手指重新开始痉挛,英俊面容全然惨白,几乎比他因伤势而沉眠时还要黯淡。 除此之外,他一个字也无法说出。 “我的兄弟,荷鲁斯·卢佩卡尔,我理解你的惊骇和痛苦,但你必须接受现实。”洛嘉强硬地说,紫罗兰般的眼睛里幽光闪烁,“遵神皇的启迪,大逆佩图拉博所崇敬之伪神必有冒犯王座的恶念,钢铁勇士及其叛逆共犯必有进攻太阳星域,与我等决一死战之日。他的野心必须被挫败,他的面目必须被揭穿。大远征步入终结,但圣战没有。” 他抬起手。“以王座之名,神皇的舰队将再度鞭笞银河——但现在,跟我来吧,我的兄弟,我们将亲自面见黑暗王座。” ------------ 第47章 王座厅与开战 多么的昏暗……这是他并不了解的泰拉地宫,他感受到这里无限的广阔,但死寂的氛围让王座厅缩小至有如不过方寸。昏昏的深红色黯淡人造微光透过花饰的窗棂,旋转着落在这片虚空般的幽冥中,时而痉挛般颤动着勾过金属的轮廓。 灰尘从压印着古老神话场景的拱形穹顶上空凛凛地飘然落下,伴着沉闷的微弱光线,轻轻地依附荷鲁斯·卢佩卡尔厚重的狼皮裹肩披风上,如久已干涸化灰的枯血,逆着野兽皮毛的流向,无形地扎进他身躯的深处,带来阵阵战栗的隐痛。 荷鲁斯辨析着这深邃的黑暗中能够勉强窥见的人形,在隐隐晃动的冷光里,他见到一抹灰白的印痕,勉强地存在于由重重电缆与金属线垒砌堆积而形成的冰冷王座深处;仿佛与周遭精金和塑钢的浮雕一同组成了一副古老而腐朽的壁画,一同蒙受了灰尘的覆盖与镀层…… 这才过去多少日子呢,一年的时间,却宛如……千百个年份的岁月共同在此终结——回归一段被超物质的力量缩减成一个刹那的微秒,在人类起源的地方,冻结在不存在的终结与幽邃虚无之中。 荷鲁斯站着,双脚如同打开了磁力锁扣的战靴,死死固定在乌玉般的地面上,而他眼前的世界则不断旋转,明明静止不动,却好似被抛入了一处疯狂盘旋的涡旋或万花筒中。他从自己的呼吸里嗅到冰冷的窒息。 当洛嘉将他带来,而他真正步入王座厅之前,他思绪万千…… 神皇?黑暗?不,洛嘉·奥瑞利安纵使不是一个善于说谎的人,但他对事理的认知不可尽信。荷鲁斯了解他,故而,他不敢全盘依赖他的说法…… 可是,他会在事关帝国命运之事上口出狂言吗?他不会…… 而佩图拉博呢?他会背叛吗?背叛?一块坚不可摧的钢铁会背叛吗?他最信任的兄弟会离弃人类吗? 现在,在这消亡的王座厅里,透过所有冰封或石化的静滞的昏昧,荷鲁斯的质疑被一并地静止了。 他的思绪被展开,他的想法被抽空,在一个瞬间内他动荡的心灵被拆解为千丝万缕的网,每一根线都单独地落入黑暗的远端——他在被翻阅,被品读……他被取走,他的存在也许不在他身体内,也许不在近处,也许不在现实的泰拉……那么,他在…… 一声尖啸。 一阵漫长的、不休的尖叫,永无止境地涌现,如同滚烫蒸发的海潮在他的耳边起落,所到之处只剩飞扬四散的焦骨尘灰…… 而荷鲁斯的意识被还给了他的头脑,眼前这张王座上的存在,已经完成了一次对他心智的洗刷…… 谁在尖叫…… 父亲……他想,父亲? 他惶恐地凝望着他能看见的黑暗边缘,逐渐地发现王座周围的光线似乎正在逐渐地缓慢亮起,那些冰冷轮廓的基本框架变得愈发分明。 那枯槁如朽骨的形象正倚靠在庞大的王座之内,憔悴不堪,血肉凋零,就好像此地已经是他一人的墓穴坟茔—— 而他周遭的光却不断地扭曲、沸腾和融化,无穷无尽的力量通过这种浅显的方式外溢并折射于现实,渴望着向外喷发而去,将现实撕扯进一个黑洞般的终点深处。 “父亲?”荷鲁斯·卢佩卡尔怯声询问,终于迈开腿,试着向王座靠近。 一种没有来由的恐惧油然而生,从他内心的至深处延展而来,刹那间将他完整地包裹在内。 在他执旗挥锤,征伐银河的生命中,在他所见的无数次纷飞战火之下,他从未诞生过这样无法抗拒的无力与恐惧。 但他仍然要往前方去,他要亲眼地看清他的父亲,至少,让他分辨清楚他所经受的苦难,品尝他此时的百般情绪……就像他曾经从帝皇的举手投足间辨认出他的豪情与喜悦一样。 一段段细微而刺骨的疼痛宛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骨髓,这阵疼痛从他掌心的射手座刺青向外扩张,他痛呼一声,半跪在地,手掌撑住了一些湿润的团块…… 一具尸首,还有更多,这些尸体全部属于凡人,他们脆弱而小巧的骨骼在短暂的时间里风干开裂,里面的血液、骨髓和种种基质都干涸在王座厅的地面上,就好像是浇灌土壤的养料,滋养着这间可怕的宏伟厅堂。 这些尸体向着王座之下延伸,缓慢地堆积起来,从他们尚存的一套套制式高领长袍与颅骨上的植入物来看…… 灵能者。星语院的灵能者。以及未受训的灵能天赋者。各种通过了早已敲定流程的认证仪式的灵能者……他们的灵魂是王座之上的生命维持存在的乳香与没药,他们的元灵献给了他们所尊崇的帝皇,正如他们昔日立誓却从未想到真正有必须履行一日的誓言。 赞颂不朽的帝皇,因为祂是我们的庇护。钦佩不朽的帝皇,因为祂为人类作牺牲……[1] 荷鲁斯的胃部一阵抽搐,他推开尸体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迈进。能量的密度不断加大,他感受到自己步入了一片浑浊的泥浆之中。 直到某一个瞬间,一股巨大的空无轰然撞击了他的精神。 +叛徒……+一道声音降下。 荷鲁斯如遭雷击,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得到这样残酷的批语。紧接着,他意识到这并不是给他的。 +我们的禁区、终结、人类、朝圣者、背叛、扭曲、封锁、罪恶……+ 无数个词语在他的头脑里高声呼啸,每一个单词都隶属于一个完整的句子、一段完整的思维,上千个思维的洪流在同一个瞬息里奔涌,仿佛时间也被撕裂成无数个断裂织锦般的弦线…… 他听不清他的话,但他知晓在王座之上痛苦的尖声中,每一句话都具备完全的语言要素——被囚禁在此地之人,以清醒的意念,监察着他无尽视野所能企及的范围。 只是他,荷鲁斯·卢佩卡尔,他超凡却依然凡俗的意志,不足以直面这张王座上即将降生的半神的全部思想;他脆弱而纤细的意念,依照自我保护的想法,拒绝接受如此不可抵挡的宏伟意志。 他回忆起自己童年的时光,他记得父亲少言寡语、惜字如金的指令与暗示,和藏在苍白言语背后的情感与思想,而他就是那些思绪之后的脚注,补全连篇长文的间隙中必须存在的潜台词,完善这一切的意义。 但是,就在今天,在帝皇的座下,他无法完成这样一份填补。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抓住了他。 “父亲?”他低声地问。 词语的流动终止了,他得到了父亲冰冷的注视。在那注视之下,不再有昔日的疲倦与悲哀,不再有无言的倾诉……太过陌生,毫不掩饰的陌生。 +我的孩子。+王座之上的声音冷漠地说,稍稍地点燃了荷鲁斯心中的惊喜,却只有一个刹那。 “父亲?我能为你做什么?”他忧惧着问。 许久之后,他得到了回应。 王座回答:+你的祈祷将得到回应,你们之中的所有人皆如此。+ 这不是荷鲁斯所熟悉的语气。这不是他记忆中,帝皇会对他说的话。 一个可怕的猜想落在了他身上。 “父亲,你还认得……我吗?”荷鲁斯的嘴张开。 +战争将要被举行,令士兵投身其中。我的孩子将步入战场,由此,祈求是将被应允的。+ 荷鲁斯深深地呼吸着,王座厅飞扬的灰尘仿佛在他胸膛深处沉积,他自己苏醒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期待被一点一滴地填埋,封存在岩层的下方,或许永远难以寻回。 他……祂并未能够再认出他来。而祂口中的孩子,也不再是一个特指。 那一个词汇,已经提升至一个更为广阔的范畴。 洛嘉·奥瑞利安的祷词出现在他心中。荷鲁斯曾经多次拜访他的圣堂,故而他记得那句话:唯祂在上,其下平等。 祂的孩子是人类本身。 荷鲁斯缓慢地挺直身体,他烙印刺青的手掌一阵阵抽疼。这个他曾经引以为豪的印记,似乎已经失去了它的价值。除了他本人之外,不再有人能意识到射手座对他的意义。 父亲不再记得他曾经拥有的情感与子嗣,父亲他…… 不,并不是他的父亲。 已经不再是了。 存在于那里的,是人类之主昔日的凡俗身躯,和从那身躯之中孕育着将要降生的…… 一种全新的力量,一颗全新的烈日,以往昔力量和灵能填充为燃料点燃的一簇火星。由此将要诞生的全新人类神明。 荷鲁斯·卢佩卡尔弓身向王座行礼,他的肢体沉重,他变得疲惫不堪。 “再会,父亲。”他嘶哑地说,那股凝望他的目光便轻而易举地消散了,凝视的思绪再度拆解成无数分散的思想,以破碎词语的形式表现在外。 他没有被挽留。 荷鲁斯勉强地拉了一下嘴角,长靴越过地面上累积的尸骨,寻觅着能够落足的缝隙。 当他即将离开的时候,他感受到黑暗的潮水向后退去,停滞在泰拉地宫有限的范围之内,在浓重的阴影深处,由珊瑚礁般的尸体铸造的王座之间,似乎升起了隐隐的称颂之声……由不同地区的方言和舌音构成,有些发音粗重笨拙,有些发音细长而充满嘶声,但同样痴迷于一段同一的颂词…… 从某一个时刻开始,在刻板的虔诚中,对曾经的人类之主的虔诚赞美,退化成一种因循守旧的仪式。受到崇拜的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人,也不再有真心的爱戴与亲密的临近——这一切都伴随着人类之主的献身,以及全新神明的诞生,滚入历史的尘埃之中。 可是,荷鲁斯情不自禁地想,可是,还有回转的余地吗?还有令他凡间的父亲回来的机会吗? 奥瑞利安的确没有说谎,但他期待的并不是一个新神…… 荷鲁斯掌心的刺青剧痛不已,悄然打断了他的悲恸。 他的耳边回荡着无休无止的祷告……颂扬不朽的帝皇,因为祂严格的指引;崇敬不朽的帝皇,因为祂不懈的守护……膜拜不朽的帝皇,因为没有祂,我们一无所有。 离开王座厅,洛嘉·奥瑞利安在中庭等待他,他剥离了手甲,以便用羽笔书写他笔下的内容。他总是在写一些东西。 “你看起来很疲倦,我的兄弟,你难道没有见到我们的神皇吗?”奥瑞利安温和地说,放下笔,邀请他一同在中庭的葡萄藤长廊下落座。人造的温暖光线透过木棱落下,在地上投射出监牢般的影子。 “那不是我的父亲,奥瑞利安。”荷鲁斯喃喃,“那是……” “我知道。”奥瑞利安奇异地微笑起来,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当然,那不仅仅是我们俗世里的父亲,而是我们万全的父,是将要走到尘俗之城里的父——你所熟悉的父亲,就在祂之中。” “可是那不是我……” 奥瑞利安紫色的眼睛向他看来。 “什么呢?”他平和地问。“你怀念着一段早已结束的时光,我的兄弟,那已经被叛逆者结束的日子。帝皇从俗世的身份里离去了,重临的是祂无私的灵。比独一的父亲更高,超越了凡人存在的界限。但……依然是同一个存在,或者这才是真正的父亲。” “人类之主。”荷鲁斯垂下头,用手按压自己胀痛的脑袋,不断回忆他方才见证的王座。 抛去奥瑞利安那些值得斟酌的字词,他不得不直面一个真相:“人类之主”,是的,他一直都知道,这一重身份的重要性,在帝皇的心中,凌驾于“二十个儿子的父亲”之上。 如果有此必要,是的,帝皇会再进一步,甚至成为人类种族的神灵也在所不惜。早在乌兰诺战役期间,他就早早有此预感。 奥瑞利安将手搭在他另一只空闲的手上。 “还记得你的临战誓言吗?我知道……你立誓时,我并不在近旁。我若在了,我绝不会让你被宿敌刃所伤及。但是,在神皇座下,我见到了你的过往。荷鲁斯·卢佩卡尔,你还记得吗?” 荷鲁斯轻叹一声。“为背弃帝皇光辉者挥刃死斗,为不若吾等强大者举剑坚守……” 奥瑞利安笑了,他的笑容比大远征时期更加天真纯粹。 “我很高兴,我的兄弟,我知道你是信守诺言的人,你不会背誓。这就是为什么伊斯塔万三号在等待着我们,荷鲁斯——你的四王议会已经在港口等待你了。阿巴顿、托加顿、洛肯、阿西曼德。他们都是优秀的指挥官。” “洛肯?加维尔·洛肯?赛扬努斯呢?” “记为失踪,”奥瑞利安不忍地说。“第十五军团带走了他……他是拜访普洛斯佩罗的使者,之后再没能返回影月苍狼舰队。” 荷鲁斯从奥瑞利安手下抽出手掌,捂住自己的面颊,无声嘶吼。 —— “最后一艘殖民船已经撤离,丹提欧克。”阿蒙说,目送着指挥台上方投影中,远处的那一颗明亮的小点从巢都航空港口升起,迅速消失在宇宙深处。 “令人想起黎明星。”三叉戟丹提欧克回答,“阿扎克·阿里曼还在英特雷克斯吗?” “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抉择和道路,三叉戟。”阿蒙回答,对阿里曼目前执着的内容避而不谈。    丹提欧克见此没有追问,他对黑鸦的首席有一定的了解,阿里曼值得信任。 此时铁血号的战略室中指挥官人数不多,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吞世者、帝国之拳的各一个连长,以及第三军团的领主指挥官;后三人都沉浸在通讯频道中,与各自的原体进行实时沟通。 他们的原体们纷纷前往战场前线,考察战术布置和火力阵地的状况。其中帝皇之子和吞世者分布于伊斯塔万三号巢都之中,帝国之拳、钢铁勇士和人数稀少的千子在太空中等待海战。 伊斯塔万三号巢都初建于黑暗科技时代,大远征时期,最早来到这里的是科拉克斯的暗鸦守卫,之后第十九军团将星系转手交给第十五军团,第十五军团又把任务托付给了第四军团。 这就是为何钢铁勇士掌控着整个巢都的防御要塞和轨道系统,甚至当地的总督曾经都是奥林匹亚人——考虑到帝国内政部分配的上一任总督早早有了反抗帝国的苗头。 在主将进行军事安排的同时,他们这些副手在这段临时的空闲时间内,负责了转移伊斯塔万三号巢都本地居民的任务。 伴随着运输战备物资的运输舰,大量帝国民用殖民船同时被调用至此,这些人口将分散在奥林匹亚星团各地,但以他们紧凑的规划而言,不可能做到每一个平民都对自己被分配的地点心满意足。 他们不得不不约而同地无视了一部分诉求,而一些小型的冲突已经在此地的首都圣歌城提前展开。 所有军团的高级将领,乃至所有军团成员都知道,这是佩图拉博提供给他们的一次缓冲机会。在日后的进攻战争中,他们不会每一次都有机会进行平民的撤离行动,甚至在许多时候,战争难以避免地将从军事区域蔓延至民用工作与生活用地。这些都是以后需要面对的。据说帝国之拳的圣堂武士已经为此集体立下内部誓言。 “等我一会儿,让我进椅子里。”丹提欧克过了一会儿说。 他靠近了操纵面板前的座椅,一排伺服机械臂从上方垂下,环绕在他周围,拆卸了他的一部分外甲,并帮助他接入控制台前的座椅附带的辅助型盔甲之中。 一组环形的铁灰色屏幕从他周围升起,他将手掌深入冰冷的金属长护手之内,感应器捕捉着他的手指运动信号,为他导入了信息分流和多个通信频段。 他不适地挺了挺自己的背,这张椅子不是为了老人准备的。 “亚空间没有波动。”阿蒙说,“你可以过一段时间再开始等待敌方信号。” “你们人数太少了,阿蒙,而他们或许会得到伪神的祝福,从而蒙蔽我们在亚空间的探测。”丹提欧克说,“伪神”这个词让他舌头发烫,“但不论如何,我再检查一轮武器弹药,以及联络地面要塞。” 伊斯塔万三号已经不再是一座纯粹的巢都,这是一座成功的驻军要塞——巢都昔日纵横交错的通道和废弃的楼群如今被精密地整合为驻军和防御系统的核心。在帝皇之子的安排下,不同的岗哨和监测站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昔日钢铁勇士留在这里的少量驻军加速了这一进程。 他的目光扫过吞世者潜伏在星系出口另一端的舰队标志。接着是陨石带和星球卫星阴影内的火力端口。原本钢铁勇士布设的防御系统被快速扩建,隐藏于废弃矿场中的防空平台,如今和新建的高能火力点结合,构建出一个多重火力覆盖的立体防线。当然,还有那些埋藏着的足以令行星要塞爆破的备用反应堆。 大约二分之一的钢铁勇士舰队就在这里,处于主攻位置,依托之后的防线准备迎接可能在任何时刻抵达的敌人。帝国之拳与主力共同行动,罗格·多恩果断地放弃任何在帝国面前的掩饰,将自身战力布置于行星各关键点。这两支军团的关联太过紧密,一方出现动乱的情况下,另一方没有任何理由置身事外。 “影月苍狼会来吗。”阿蒙问,使用了陈述的语气,这个向来冷静的人声音里多了一线期待。受屏幕阻隔,丹提欧克看不见阿蒙的表情。 “他们会的,”三叉戟判断道,“过了这一场战役,甚至,如果可能的话,在第一声炮击打响之后,我们就会出现在泰拉的议会的桌面上。奥瑞利安无疑对此极为期待,而影月苍狼必定急于挽回他们在普洛斯佩罗的过失——去确认信号等级,哈科。还有反应堆控制程序。” “过失。”阿蒙说,品味着这个词汇,一股尖锐的金属气味在他的舌头表面上浮。 他转身在软垫上落座,体会灵能在心灵上的涌动和冲击,浩瀚洋的不稳定性与日俱增,从逻辑上来推测,这意味着泰拉的军队离得不远了。 影月苍狼、怀言者,或许还有阿尔法军团,他们的到来完全可以预见。奥瑞利安是否有可能依托伪帝的命令,找到第四支、甚至第五支军团?这是有可能的,而这支未知的增援军团很难猜测…… “X-27扇区的出口有灵能波动。”一名千子通过他们内在的联系网络,呼唤了他们所有人。这是阿里曼的法术的后续作用,他们千人一心,不可分割——这也意味着迟早有一天,活到最后的人将尝尽前面所有兄弟的死亡时刻。 阿蒙将灵能信息转译给其他指挥官,屏住呼吸,凝神等待着。+干扰阵列。+他发送道。 帝皇之子的领主指挥官与紫衣凤凰福格瑞姆同时进行联系,确保他们依然在朝着泰拉方向发送求救信号,而在场的千子则按照正常手段进行星语方面的干扰,模拟他们设下的骗局。 “战帅佩图拉博为我们发布了一则普通的平叛任务,称伊斯塔万三号星球上的总督瓦杜斯·普拉尔宣布伊斯塔万星系从帝国独立;帝皇之子与钢铁之手抵达此地后,发现总督普拉尔早已在六年前遭到钢铁勇士的暗杀,而忠于帝国的军团在背叛者手中步入了一个无可抵挡的囚牢……” 星语持续不断地将这条信息拆解成分段的星语合唱,断续着向外零零落落地发送。 艾多隆对他们行为的性质心知肚明,这是在利用影月苍狼和洛嘉·奥瑞利安对兄弟情谊的看重。某种意义上,这次诱敌对帝皇之子而言是抛弃荣誉的耻辱之举,他压下心里的不快。 在远端的探测范围之内,一道黑暗的闪电骤然劈落,如长鞭打向现实脆弱的帷幕,盘旋的能量涡流瞬间贴着这道破口向外宣泄,比虚空本身更加浓重的黑暗敞开海洋巨兽般的大口,而其中一组组的舰船就是巨口有形的尖牙利齿,意在啃噬伊斯塔万星系的物质结构。 亚空间能量的风暴渐渐削减,维持在稳定的范畴之中,而敌人的舰船仍在源源不断地从裂隙中出现…… 影月苍狼色调明亮的珍珠白旗舰,如同一颗颗帝国名贵的明珠,映着露娜卫星的柔和光辉;阿尔法军团的青绿色战斗驳船上蜿蜒着蛇麟的标识,但无疑还有更多的第二十军团舰队正隐藏在暗处;至于怀言者,他们是宇宙流淌而出后被烧干的血痕,战舰上巨大教堂的玫瑰色轮廓清晰可见。 “看看有谁来找我们了,”艾多隆低语,“果然是他们三个……从亚空间……发送了通讯请求……信件……来源是——荷鲁斯·卢佩卡尔?” 伴随着讯息的到来,复仇之魂号出现在现实之中,护卫的舰船如同头狼身周追随的狼群,拱卫着形成一道阻碍攻击的屏障。 荷鲁斯·卢佩卡尔,理应在乌兰诺一直沉睡下去的未登位的战帅,帝皇最为青睐和宠爱的战士领袖,回到令他熠熠生辉的天川银河之中了吗? 一阵惊讶窜上心头,他没有权限查阅那不知真假的荷鲁斯到底向伊斯塔万三号的首都发送了什么信息,而他也没有理由好奇。作为一名阿斯塔特,尤其是一名帝皇之子,他似乎应当无条件服从原体的命令。 在下一个紧随其后的瞬间,他们就收到了来自佩图拉博本人的指示。 “以第一道虚空海战防线,尽全力削弱敌方力量,以便减轻帝皇之子和吞世者的地面作战压力。让我们的死亡在银河中积攒灰烬。” 钢铁勇士的舰队群集列队,在千子的掩护下排列开来,对准伊斯特万三号的伪装炮火逐渐停歇。 越过虚空之中分布的第三与第十军团战舰残骸,咆哮的钢铁炮火冲向了无畏迎击的狼群。 —— 上百艘战舰组成的战斗单位在太空中彼此撕咬,如同一场参与人数极众的多人共舞——在宇宙的尺度而言,海战是一场独特而静默的艺术。 即使是炽烈爆发的沸腾弹药照亮的火花,在广阔的虚空中也不过转瞬即逝的一丝亮点。 虽然成千上万的船员在一次次船舱破损的减压中,化作游离于虚空深处的一捧捧血花,在广阔的尺度下依然不过一缕不足为道的飞扬纤尘。 纵然战船的船长以惊人的效率,在信息的大潮下每秒发送出或许十数条指令,每一条战船依然以独特的缓慢节律,进行着从容不迫的运作。 燃火的弹药贴着舰船的脊背擦出明亮的蜿蜒火光,闪烁的弹丸在虚空盾上弹射出一道道波纹,有如猩红的雨点落入水面…… “阿尔法军团的泽塔舰队联合了四分之一的军团,准备从侧翼试探钢铁勇士布下的信号干扰阵列。不可能只有钢铁勇士在这里,荷鲁斯大人,干扰源清除后,我们很可能发现还有其他军团在和他们合作。” 加维尔·洛肯说,忠实地为荷鲁斯·卢佩卡尔转述导航屏幕上呈现的局面和分析。 围绕着他们的目标地点,大量战舰和自动防御平台呈现出交错的火力网,精妙地将钢铁勇士自己的舰船划分在网格之内,而将忠诚于帝国的舰船逼迫至网格之上。 这份布防的手法几乎没有留下多少空隙,不过分布的范围却超出了通常的作战模式。 “至少,第十五军团会在这里吧。”荷鲁斯叹息着,纹着刺青的手支撑他隐隐作痛的头。 或许他受的伤并没有痊愈,只是潜伏在他身体深处,时而带来一阵他必须忍耐的隐痛。他的精力亦不算充足,时而需要一段休息的时间——在凡人之中理所应当,但不适合牧狼神。 荷鲁斯抬起手,手指划过现实屏幕上微小的闪烁点:“这个间隙就是诱饵之一。” 洛肯再次观察布防区域,不得不承认,他的基因原体轻易地找到了被他错过的作战布置。 荷鲁斯继续若有所思地说:“这是针对我们设计的布局——否则,福格瑞姆的信号怎能穿过佩图拉博布置的干扰呢?不论他的立场如何,他为何要与我们为敌,他都是一个缜密作战的战争大师,容许缺漏的存在绝不是他的性格特质。如果罗格·多恩也在这里,我们要找到福格瑞姆所需付出的努力还需加倍。” 洛肯深吸了一口气:“多恩坚毅不屈,我但愿帝国之拳没有倒向他们的旧友,大人。” “在这之前,我也认为佩图拉博的忠诚坚毅不可动摇,加维尔,”荷鲁斯说,“我还以为他们不会在巢都数十上百亿人口的残骸上,布下一个诱杀兄弟军团的骗局。” 他稍稍一顿:“你知道的,费鲁斯·马努斯恐怕真的离开了我们,福格瑞姆无论如何都不会拿钢铁之手原体的性命开玩笑。” 洛肯陷入沉默。 佩图拉博的忠诚似乎一直如钢铁般牢不可破。 直到哈斯塔·赛扬努斯,那位引领他进入四王议会的新月生死未卜的今日,他仍然无法理解,是什么折断了这样一块钢铁,又有什么更高的诱惑能够让钢铁的战士锈蚀。 战帅的身份属于佩图拉博,帝皇的信任同样在他身上。甚至泰拉凡人议会在工匠的影响下,也极大地倾向于钢铁勇士的阵营。 还有什么能让第四原体的心智蒙尘? “佩图拉博没有回答我的疑问。我以为……”荷鲁斯短促地说,他带给佩图拉博的信件无人知其内容,但洛肯能够猜测出其中的一部分话语——以及他的基因之父得到的深重失望。 荷鲁斯没有继续解释,战争图像带来的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瞳孔中燃烧。 “那是一个卫星要塞的爆炸。钢铁勇士在许多要塞中布设了爆破炸药,在恰当的时候将防御工事爆炸。”洛肯为他的原体补充说明,即使荷鲁斯未必需要。 他犹豫了一下,想到了什么。 “说吧,吾儿,”荷鲁斯说,眼睛仍然盯着流淌的数据。阿尔法军团的突击撕开了信号屏蔽区域的一角,试探结束后,他们随即鬼魅般地没入阴影,尽量避免受到钢铁勇士的追击。 影月苍狼的矛头逐渐成型,在普洛斯佩罗一役中,他们失去的主要是人员而非舰队,真正几乎失去一切的还是第十五军团。 而怀言者已经冲至战场最前沿,以毫无顾忌的阵型向前压去,他们的死亡散布在整片战场的各处,几乎盖过了帝皇之子和钢铁之手在这里留下的战舰残骸。 洛肯指向一处红色标记密集的地点:“这些爆破是一次性的决策,一旦一系列的防御卫星全部依次破碎,这是我们的突破口。甚至——我们可以主动引爆……” 荷鲁斯·卢佩卡尔将目光转向洛肯,眼神中带有鼓励:“那就要依靠跳帮来夺取控制权,这给星际战士的撤离带来了困扰。不过,考虑时间因素,速攻确实可以加入考虑。很好,吾儿,你在你的职位上做得足够出色。” 洛嘉·奥瑞利安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中响起。荷鲁斯没有将他们的谈话屏蔽在最高级信号频道之外。 “你的孩子提出了一个优秀的建议,荷鲁斯。”奥瑞利安喜悦地说,声音里洋溢着一种澎湃的满足,“怀言者很愿意执行这套战争策略,你知道我们有多么羡慕王座厅中早早献身的殉道者——为我们准备掩护部队,我的兄弟,第七、第十二、第二十三分队将首先尝试。” 荷鲁斯露出一个微笑,这笑容中却没有真正的喜悦。奥瑞利安的观念打碎了他刚刚上扬的情绪。 “战争,”他抬高声音,几乎怀着一种愤怒,“我曾以为这是我们至高的荣耀和使命。但我今天无法不告诉你,奥瑞利安,在这里我只看见了残酷的死亡,以及旧有理念的凋零。我欣赏你愿意做出的奉献,却无法认可你对死亡的盲目艳羡。影月苍狼将与怀言者同去,如果你还有一丝珍惜你同伴的性命,那就也让你的孩子珍惜自己的生命。” 洛嘉陷入沉默,数十秒后——洛肯深刻地怀疑在这段时间里洛嘉正在默诵他的圣言录,怀言者原体更改了他的说辞:“你刚刚醒来,我的兄弟,还不了解我们真正的本质。然而,你是对的,神皇赐予我们形体,我们当珍惜祂的无上馈赠。那么,让我们共同成为父亲意志的延伸……” “帝国之拳也在。”阿尔法瑞斯,或者理论上目前应当是阿尔法瑞斯的人陡然开口,“果然在这里。” 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种细微的幽深浅笑,这种态度令荷鲁斯恼火,他将声音压沉:“并不意外。我已经听说你在太阳星域边缘与他的冲突,但现在不是阿尔法军团再次与帝国之拳缠斗的时刻。” 荷鲁斯没有搀扶任何东西,径直挺身站起。 他注视着战局的图像,看着交叉的火力由现身的帝国之拳彻底补足,阿尔法军团成功试探出了他们的埋伏,这至少避免了他们贸然深入后遭到夹击的严重后果。原本崎岖的战线开始逐渐拉平,即使是以怀言者的狂热,也在理智的思考下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后撤。 三十度角方向突破的区域没有必要继续深入,那里的太空环境难以取得舰队的立足点;从伊斯塔万三号星球向外延伸,最优秀的进攻方向是行星塞昆图斯——一旦击溃那附近的要塞,周围钢铁勇士并不容易填补防线的空缺,如果他们能够尽力维持一段时间的海战火力优势,那里将是叛军鲜血流淌的第一个大型创口。 “……影月苍狼维系太空战火力,怀言者进行大规模登陆作战,阿尔法瑞斯,完成你们的所有隐秘任务与佯攻,仅在必要的时候与帝国之拳或钢铁勇士正面冲突。一周之内,我们需要降落至伊斯塔万三号地表。” “这样时间安排可能太过紧凑,大人,”洛肯在心中计算着,一直到荷鲁斯话音落下,他才敢于打扰他的基因原体,“后续部队……” “福格瑞姆没有时间空等了,吾儿。”荷鲁斯冷静地说,“我的兄弟呼唤了我们。钢铁之手或许已经逢难,这已经是绝对的遗憾。如今,帝皇之子的安全才是我们首要的胜利。” (本章完) ------------ 第48章 伊斯塔万三号(1) “怀言者敌舰沉没。”指挥大厅的飞行传令天使拖着金属管沿大厅边缘经过,就像古代留声机的指针固定地滑过碟片的冰冷表层。 西吉斯蒙德透过全息影像的描绘,凝望着战船在炽烈的光芒中撕裂成无数碎片。 在内部,等离子的光顺着能源池向外延伸的管道节节爆破,翻滚的逸散液体在虚空中迅速冰冻成一条条破碎裹尸布般的深色长带,在其中和周围,许多船员的残躯缓缓地如光点般静止,或者不受力地向无限的远点飘去。大块的装甲与撕裂的护板在光影之下宛如苍白骨骼的化石,笨拙而迟钝地反射光线,向漆黑虚空中散去。 “他们没有引爆最后一个要塞,西吉斯蒙德,”艾多隆透过通信频道说,在一室的安静之中,领主指挥官带有一丝讽刺的语气格外引人注意,“影月苍狼他们察觉到不能继续深入了?” “不,只是来引爆要塞的人不小心死了。”法夫尼尔·兰恩嘟囔着。 他穿着背后吸附一双手斧的明黄色帝国之拳装甲套组,在周围静静看着屏幕的指挥组成员之间逡巡,一个个扫视他们的屏幕,检查实时更新的战报以及可统计的战损比。按照平均船员人数来乘算估计,辅助军死亡人数可能在七十万左右。 与兰恩相对,圣堂武士的若干成员身着漆黑的特化装甲,矗立在固定的位置上。在他们冰冷的面容上,除了眼中锋锐的杀心之外一无所有。 “帝国之拳打得太卖力了……”艾多隆轻声说。 吞世者的副官指挥官德勒拉克斯出现在屏幕上,挤占了艾多隆一半的位置。虚空战的火焰在他背后燃烧,似乎要从屏幕中涌出。 “西吉斯蒙德长官,敌军没有后继的舰船补充。科特里米斯要塞损毁程度在百分之三十之内。”德勒拉克斯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西吉斯蒙德闭了一下眼睛,评估着这里的战场。 他们不能轻易将敌军放入伊斯塔万三号的地表,然而同样地,敌军必须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进入帝皇之子在地面准备的口袋之中。 一个长而窄的大纵深防线穿刺,对于双方而言都是保存力量的优秀方案;而科特里米斯要塞在星系地图中更是一个优秀的地点选择,一旦突破,周围相对广阔的虚空环境将欢迎帝国军团长驱直入。 但相应地,敌方的指挥系统也可能在无法确保速攻补给线和局面稳定的前提下,放缓进攻趋势,选择更加保守的小规模突破——这对他们这些叛军而言,固然可以接受,但不是最优的情况。 最好的结果,就是帝国的军团愿意再次尝试炸开这道缺口。 “他们有后退的意图,”兰恩说,“护卫舰正在转向——钢铁之手的信号仪截获的,他们的指挥官肯定在考虑转攻为守,等待战线尽量拉平。” 钢铁之手军团破碎不堪,佩图拉博没有让他们参战,而福格瑞姆从第十军团的武库中取出了一些或许用得上的东西。 狼群是出色的猎手,西吉斯蒙德想,保有谨慎之心。 “联系快速炮艇,向影月苍狼舰队发射鱼雷,并以此引爆诡雷区西侧。同时,爆破科特里米斯要塞东侧装甲护板。”西吉斯蒙德轻声下令,他的副官看了他一眼,迅速替他传递命令,指令如涟漪般层层扩散。 “给狼群创造一个缺口?”艾多隆问,“他们会相信?” 西吉斯蒙德没有理会,只是下完了剩余的命令。 “帝皇之子,从靠近行星一侧派遣舰队偷袭科特里米斯要塞,接着向后方小行星带逃逸。要塞守军分配小队登舰追逐,与第三军团一同撤离战场。其他扇区分队正常压制影月苍狼,继续尝试截断对应进攻线路。” 艾多隆迅速沉默,他知道在福格瑞姆与其他原体的约定中,西吉斯蒙德有权暂时指挥这一片扇区的帝皇之子。 命令下达结束后,他的副手补齐了后续指令,包括设置的稀疏哨兵机械,故障船只和一系列设备,以鱼雷和火箭弹制造的大规模动荡,以及要塞外围守护武器平台和快速艇制造的零星阵位信号。 若非设计之初的安全考虑,要塞各处的自毁反应堆与雷管与帝国之拳手中的遥控终端,也会直接相连,而非需要要塞之内的成员手动参与自杀性爆破行为。 尺寸硕大的等离子光团和宏炮炮弹在要塞周围一圈圈爆炸,一根根骤然亮起的赤红高热射线如剥皮切骨般切割着两方舰船的阵型和甲壳,新星炮滚烫的光处处绽开,炮弹带来的火光不断扩大、变得更为明亮,接着在最盛之时迅速而猛烈地褪色,等待着下一次点燃。 数小时后,如他所愿,影月苍狼一方开始冲击快速炮艇舰队,这层脆弱的筛网正一点点索取进攻舰队能够承受的最后一部分牺牲。 数百艘激战中的舰船和战舰残骸溶解在深邃的虚空中。在可见的希望与可控的损失之下,影月苍狼的第二支部队终于跟进,从要塞防线东侧试图直插入场,与正面推进的第一支舰队共同配合,在帝国之拳泥潭般的防御阵地之中突破一处处工事,向着要塞缓慢逼近。 “调动要塞内剩余守军,登上战舰,拦截影月苍狼,全力守卫要塞。”他继续下令。“同时,向伊斯塔万三号秘密转移弹药库存、防御装置和部队。” 兰恩惊讶地看了看他。 如果舰队全力阻拦,在钢铁勇士和帝国之拳的合力下,影月苍狼和怀言者的这一分支部队根本不可能正面突破防线,从而爆破科特里米斯要塞——那方寸之遥的要塞装甲护板缺口将变成可望不可及的绝望幻影。这违背了基因原体们亲自制定的战术计划。 “为了多恩的意志。”兰恩简单地念了一句,没有提问。 不论如何,西吉斯蒙德的命令得到了忠实的执行。圣堂武士之首注视着全息投影,陷入一段漫长的沉默。 一条条战斗舰船从行星要塞港口启航,如游鱼落入汪洋,向着影月苍狼的舰队涌去,很快与对方撕咬在一处。 在环绕伊斯塔万三号行星周围的星域之间,无数场冲突都在不间断地爆发。 在内森小行星带中,两艘舰船紧紧相依,互相跳帮,如同一对相吸的铁石,这是整个充满辐射的片区内最后两艘存活的舰艇。 在普洛拜尔斯卫星,一个次级的桥头在另一个邻近伊斯塔万三号的要塞附近搭建,大量等离子宣泄而出,但很快桥头遭到拆除,进攻舰队被钢铁勇士逐回除了战士残骸之外空无一物的后方虚空之中,只留下了间断发动小规模进攻行动的能力。 而科特里米斯要塞这一处突破口无疑是一个合格将领眼中的重中之重。有多少双眼睛正注视着此地的战火,评估并讨论着下一步的举措? 在西吉斯蒙德的余光之中,他意识到靠近穹顶的边线上,帝国的天鹰仍然压印在指挥大厅内部的棱带上,或许是考虑到拆卸室内结构带来的不便……由此,金色的双头鹰也注视着他。 是否基因原体们口中的两位帝皇——十字路的星辰和王座的伪帝,也如天鹰的双首一般,在无穷的远处注视着这场燃烧的博弈? 西吉斯蒙德再次感受到自己额前的冰冷。他将这些思维轻轻推开。 在这片战场上,他被称为指挥官,但他只是一把被握在手中的永恒利刃。 或许他们这些叛乱者之中,有些人还沉浸在昔日的光荣和隐藏的同伴情谊中,对原体的决策心生犹疑…… 但过度的哲学和敏感的迟疑永远不会属于一把利刃胸膛内的心脏。 塑造西吉斯蒙德的并不是面对帝皇的荣誉或热情,而是他被锻造为武器之初,用以锤锻他的熊熊烈火。 那就是他的誓言。 时间仍然在推移,对于星际战士而言,以天为单位的计数周期和他们的休息周期无需重合。在科特里米斯周围,一些小型的卫星平台和前哨站被帝国军队夺走,一段时间过后,这些平台转而向着要塞本身开火,一簇簇火苗溅出微小的亮点,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帝国之拳的舰队永久熄灭。 应当不会太久,西吉斯蒙德在心中计算。但是,如果局势持续如此,他必须考虑下一种战术策略,来打破此刻的僵持。 突然间,一组新的信号送入西吉斯蒙德面前。 就在科特里米斯内部,一片神秘的、满怀敌意的阴影似乎正在钢铁要塞之内迅速蔓延。 一系列内部陈设接连发生电子故障,石像鬼滴水兽的空气循环系统中,微型颗粒的成分指数好过了警戒值,空气内的有毒神经物质检测系数急速上升,净化系统没有撑过多久就全面失效。在整个几乎被帝国之拳主动掏空的要塞之中,最后的少数守军和哨兵接连倚靠着墙壁或就地倒下。 新的、未曾经过涂装的盔甲出现在隐蔽摄像装置的死角,并在下一个瞬间里将一个个监控点依次破坏。红色警报的数据仿佛一场针状的暴雨,从屏幕侧面一阵阵地滚落,每一个信号都象征着一次彻底的摧毁。 从外界看来,科特里米斯要塞比起外界接连爆炸的船只而言,仍然堪称安然无恙。但在它的内部,依然在发送信号的仪器正在减少,传感器纷纷失效,各个通讯频道逐步陷入沉默,陷阱在遭到触发后,纷纷与指挥大厅断开联系。 “阿尔法。”德勒拉克斯恍然地开口。他们的指挥官没有把入侵的机会留给影月苍狼,西吉斯蒙德只是确保帝国的集群部队无心撤退。 要塞爆破需要的只是一次成功的渗透。不论阿尔法军团是如何做到的,看来他们的确贯彻了自己的能力。 当入侵者的进攻信号抵达一处弹药库,发现其内已经空空如也时,法夫尼尔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他们既然要交出一个要塞,就断然不会保留要塞能够从后方攻击己方舰队的机会。 西吉斯蒙德静静地呼吸着。一颗空荡荡的要塞行星对阿尔法军团而言是否拥有作用?他们是否会如实执行统帅荷鲁斯制定的爆破计划? 监听设备之中的杂音如水流泛滥,鲜红的危险信号停止流动,最后一道讯息停留在屏幕下方不断闪烁。主控舱在热熔之下敞开。 与此同时,要塞周围的帝国舰队推进器喷出火焰,一条条舰船忽而放弃取得的优势,开始向后撤退。 无疑,阿尔法军团遵守了荷鲁斯的军令。 兰恩深吸一口气:“开始了,长官。” 西吉斯蒙德微微点头。“让我们的舰队撤离。” 在可以想象的范围内,数据流在计算模块中穿梭,激发出一波波高能反应。 直到一道闪光顺着行星表面的装甲裂隙,向外骤然一闪。 在帝国之拳的战舰远离科特里米斯要塞的过程中,整个要塞已经开始了自爆的流程,未知的数据在阿尔法军团渗透队伍的操控下流淌于无数台仅仅忠诚于数字的庞大机械之中,一阵阵高温诱发的光亮在要塞内部猛烈地燃烧,整个行星要塞如同不稳定的老年衰败恒星,内部承载的力量随时可能过载,从而带来彻底的爆发。 “瞄准撤离口。”西吉斯蒙德下达了最后的收尾命令。 不久之后,一条从要塞侧面撤退的青蓝舰船炸成一颗短暂的流星。 科特里米斯的金属板在震颤中扭曲,通道中的传输管线断裂,从火光中爆裂出钢铁的碎片,向四周喷溅,片片钢板被迫剥离。纵横交错的裂缝向外喷射着熔融金属般的液流,灼热而致命。每一次微小的爆炸似乎都将这个曾经屹立不倒的军事堡垒推向毁灭的边缘。 十八分钟之内,科特里米斯要塞的反应堆彻底爆炸,阵阵闪光之中,大片如山峦般的钢铁板块从星球表面脱落,结构支撑崩溃,曾经由机械教挖空的星球内核四分五裂,火光和烟雾中,庞大的前哨站要塞残骸漂浮在太空里,化为冰冷的碎片。 “科特里米斯要塞爆破。”传来钢铁勇士的通报。“传大指挥官佩图拉博命令,伊斯塔万三号地表将迎接帝国军队的到来。” “我们这边的任务完成了,长官。”德勒拉克斯沉声说。 西吉斯蒙德微微点头,将缠绕铁剑所用的锁链在腕上重新整理,解开一个错误扣死的环,让链条重新顺畅地绕着手腕盘好,在坚不可摧的战甲上碰撞出一段段挥剑般的噼啪声响。 “接下来,伊斯塔万三号将要燃烧。”西吉斯蒙德平静地回答。“准备地面作战。” —— “不论我们星际战士身上有多少荣誉和奇迹,在大远征中制造了多少次不可思议的军事壮举,我们都知道,在根本上我们的战甲仍然包裹着一副血肉之躯。我们如此,我们如今面对的敌人亦然。巢都密集的楼房与高塔、不可逾越的高墙,下巢复杂的地势环境和底巢无穷的管道与有毒淤泥地,都是我们天然的堑壕与掩蔽部。” “故而,我们要充分利用地下的铁道和水道,当前季节地下水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这对准备工作有利。” 战争铁匠盖伊说着,将伊斯塔万三号首都圣歌城的分层地图展现在全息投影中。 一根红线自高耸在浓重灰云中绵延数英里的黄金尖塔向下,越过壮观的辉煌教区和无数平民居住的广阔住宅区——这里分布着一层层逐步过滤的空气和循环水资源管道路线,用以把上层居民享用过的芬芳空气转化成的污浊气体送往脏乱阴暗的下方。 继续往下,穿出昔日过度拥挤、充斥着种种爆炸事件和突然坍塌的中巢区域,直到鲜红的箭头抵达饱受污染的下巢,化作一个边际不定的红色圆圈,将一大片区域框定在内。地图的其他部分被虚化,只剩一层磨砂水晶般的虚影。 “我们新得到的作战区域,在下巢和底巢。”盖伊说,“这是战帅佩图拉博为我们划分的职责。” “我没有反对意见,在守城和埋伏这方面,帝皇之子愿意服从钢铁勇士的召唤。你们呢?”帝皇之子的十连长索尔·塔维茨说,偏过头看向吞世者的连长厄尔仑。 “当然。”厄尔仑简单地回答。 “我欣赏你们的态度,表亲们。”盖伊说道。 “感谢你的赞赏了,不过,难道我有表现出什么特别值得赞扬的态度吗?”塔维茨问。 “不用在意。”盖伊将此事带过。“时间紧迫。” 在钢铁勇士内部,高级指挥官们知道——并不意外地得知,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参与这一场针对帝国军团的战争。在他们之中,的确还有一批品德高贵的忠诚者,犹豫不定地暂时压下自己的质疑,跟随原体的步伐…… 佩图拉博得到他们的报告后,让指挥官不要贸然为此改变战术安排。瞬息万变的战场中,每个人将决定自己的命运。    在余下的时间里,他们继续评估着新一轮的计划:辅助军和阿斯塔特组成多个小队,被分布在巢都深处蜂房般的住宅、漂浮着彩色油腻光泽的管道和孤立的竖井之间,随时预备伏击,以及处理渗透至下巢和地下区域的敌方部队。除此以外,当前他们更主要的任务是后勤运输和固守并扩大防御面积。 自科特里米斯要塞敞开,又经过一段漫长的近地轨道舰队作战之后,帝国军团大约百分之五十的主力抵达了伊斯塔万三号空降作战范围之内。 在那之后的三天内,怀言者首先连续地轰炸了首都城及另外两座巢都的外围区块,上千架大小轰炸机在重型战机的护卫下加强轰炸活动,以及执行效果不明显的远程遮断。这是一次努力的举措,可惜在钢铁勇士的自动拦截系统下,他们的尝试不断被粉碎。不论如何,他们至少为己方的降落提供了一定的掩护。 怀言者灰烬之环和影月苍狼的突击队伍迅速降落,第一场作战就在圣歌城一大重要地标协奏宫周围展开——一座曾经属于帝国之前的本土宗教活动环境的小型宫殿,早在数年前就被钢铁勇士改造为一片贸易往来的登陆场,如今在拆除地表长直道周围安装的指示和灯牌后,直接转为航空兵起降的基地之一。 钢铁勇士的两个大营用了一周时间结束第一场小型战役,并在这一过程中将降落的敌军彻底粉碎,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帝皇之子位置的情报。后者是没有必要主动呈现给帝国军团的,战帅佩图拉博显然乐于看到敌方在他铺设的防线之内苦苦探寻。 随后的各场战役在不同的地区爆发,帝国坦克军在巢都过于拥挤的地形中难以行进,机械化摩托和空降兵搜寻着突破口。先遣支队在每一个昼夜试图分割出小规模的防线缺口,而阿尔法军团则可能在任何时刻出现在一片混乱之中。 主要战场从外向内转移,进入圣歌城所在巢都境内,帝国军队的数个团在短暂的时间内失去作战能力,相应地,钢铁勇士所构筑的一部分防线也在后撤。帝国之拳大批从宇宙撤回,超过十个连队从虚空返回地面投入作战。地面上时刻组织新一轮的对空射击,最大目标在于尽可能拦截敌方降下的大量空投舱,并射击盘旋的风暴鸟运输艇。 而吞世者和帝皇之子仍然被要求暂时按兵不动,等待着总指挥的集体调令。但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太久,在一座次级巢都被夺取作为敌方第一座基地的当天,一道指令从领唱宫——圣歌城曾经的总督府,如今的战帅指挥部——迅速传来。 “厄尔仑,你需要带队通过列车前往巢都外欧南荒原的弗格森峡谷地域,切断最新降落的部队和敌方主力集团的联系。”盖伊用征询意见的语气说。 “都有谁参与?”厄尔仑问。 “还有你们第十四连里的五个小队,他们目前已经在战线前端准备作战。以及一名帝国之拳的副官指挥官。” 厄尔仑冷笑了一声:“我等待很久了,我很愿意作为吞世者取得专属于我们的第一滴血。或者第二滴。” “我们呢?”索尔敲了一下桌面,“既然吞世者行动了,在我们的敌人眼中,帝皇之子的忠诚与否恐怕也值得推敲。” “当然。”盖伊赞许地点头,“索尔·塔维茨,战帅需要帝皇之子参与对敌军初步建立的临时指挥中心的掠袭。在敌方基因原体下至地面之前。” 塔维茨的手甲拍了拍他身旁的动力剑,站起来,紫金的战甲微微闪光:“当然。” “那么,我去西城的走廊组织突击,援助反冲击防线的防御,在那边我们需要再啃下一块地域来恢复纵深……不过,注意一点,索尔,即使我愿意信任你的部队,但或许你还是应当留心,是否你的战士中的每一个都愿意称帝国军队为‘我们的敌人’。”盖伊根据佩图拉博留在通讯中的最新指示提醒道。 “我知道,”索尔·塔维茨在心中叹息。他能够理解为何这句话要单独对他说,毕竟帝皇之子甚至至今仍在使用这曾经是无上荣誉的军团名。 —— “有一个地方有点奇怪,”托加顿说,声音透过内部频道传达到洛肯耳边。 二连长目前正带队进攻前日渗透小队探查的街区,扫视着周围拥挤而狭窄的闭塞环境,引爆那些被发现的简易爆炸装置,让它们的爆炸影响在可控范围之内。那边不时传来几声枪响,接着是一声咒骂,以及忙乱的脚步声。 相应地,加维尔·洛肯守在刚刚建设的堡垒之中,这是一处曾经被改建成居民收容点的旧教堂,现在则再度更改为临时的地面指挥处之一,内部结构极为繁复,这是钢铁勇士加上本地原住民两方共同为教堂设计添砖加瓦的后果。 透过已经拆除的花窗留下的空位,他能眺望周围开阔的高地环境,下方的居民区建筑物方正整齐,大量房屋雕梁画栋,中间还留有一片带有人造湖的绿地公园。 这里的建筑环境令人能够想象昔日居住者的那副形象,比起轨道上让他们狠狠吃了苦头的防御平台,伊斯塔万三号内部甚至具有一种平和的美丽,只不过如今已经衰败。 在漫长的岁月中,钢铁其外就是钢铁勇士给整个帝国带来的印象,这支军团与其他军团情谊的巩固完全处于潜移默化之中,比起他们原体光芒四射的魅力,佩图拉博获取他人信任的方式,更加悄然而难以察觉,而且带来的影响也更加难以抹除。 洛肯知道,他们中——主要是在那些凡人中,还有一个个小型团体在默默地怀念以前的日子。当然,这不会影响他们与战帅佩图拉博誓死为敌的决心。 洛肯苦涩地将手搭在玫瑰木的窗框上。他是其中之一吗? 阿巴顿和阿西曼德或许不会有这样的疑问。在赛扬努斯离他们而去之后,仇恨就已经在死亡这份酵母的催促下发酵,并随着每一个战斗兄弟的死而愈发加深。这在他们两人身上很有些体现。 不过,首先被他们的原体荷鲁斯派往地面的,反而是托加顿和他洛肯。想必四王议会的另外两人还需进行舰队战的指挥,毕竟敌方的太空舰队从未放弃对他们的纠缠。 某种意义上,这成功让怀言者失去了释放灭绝性武器的契机。钢铁勇士不会给那群狂人两败俱伤的机会。 “哪里奇怪?”洛肯将思绪抽出,听着他的朋友最新的分析。 “居民。”托加顿回答。 “你遇到真正的本地居民了?不是他们凡人仆役的伪装?”后者为他们带来过出乎意料的杀伤。 “不,当然没有——但这就是问题所在……等会儿再说。” 传来一阵子弹四处弹射的爆裂声,击破空气的强烈呼啸让作战队员统统举起各自的武器,巨大的反震带动了一阵地动山摇的垮塌,洛肯仿佛能看见他们的小队在巷道里躲避、瞄准和疯狂开火的模样。 托加顿说得不对,洛肯想着,他看见过许多具本地居民的尸首,大部分集中在各个广场或工厂空地区,也有在各自家门之中,从脖子里喷出的鲜血大面积干涸在墙上的,至少有几百…… 太少了。 他的心脏因为一种危险的预感而跃动。 是的,他们管不到怀言者的事情,但影月苍狼还是会稍稍避开主要的居民生活区——但是,仍然,他们见过的居民人数太少了。哪怕是死尸,这座巢都仍然过于空旷;尤其是对于曾经钢铁勇士治下的城邦而言,这不是常规的人口密度。 居民处于他们目前不知道的位置?经过了撤离?谁有这个能力,钢铁勇士?为什么?他们需要这一批人口? 不论怎样,他们,敌方和他们自己,都在用自己军队的骸骨去填补这一部分空缺,很快,伊斯塔万三号的地下河中都会涌动着滚滚的血液…… 那种危险的预感愈发强烈,过了几秒,加维尔·洛肯陡然下蹲,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顶上方飞掠而过。 “袭击!”洛肯一瞬间以为这是自己的声音,接着发现那是托加顿。他的朋友在频道里愤怒地大喊,听起来不乏惊诧。 洛肯暂且无暇顾及托加顿那边,他迅速从过于空旷的长廊区撤离。大教堂下方某处已经起火,应当不是他们的军火库,那么就是原有的大片木质陈设…… 光线在弥漫的烟雾中忽明忽暗,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建筑群的钢铁骨架之间。洛肯穿过一条倾斜的通道,周围的金属墙壁被爆炸震得颤动,碎屑从上方不停掉落。 他奔跑着,喉咙绷紧,通过通讯器大声喊道:“影月苍狼立刻集结反击!第一小队守住东侧通道,设置火力压制点,第二和第三小队立即封锁西翼的防御节点,务必阻止敌人推进!” 燃烧带来的浓重黑烟在错综复杂的建筑群中漂浮,刺鼻的气味让人窒息。洛肯扣好头盔,快速拔出爆弹枪,侧身避开一片燃烧的残骸,手臂上溅满了来自破碎管道的油污。他的步伐急促,心跳在胸口剧烈撞击,通讯频道中时断时续传来各处的混乱呼叫。 “洛肯?”托加顿也听见了他的大吼。 “我们各自有战斗——”洛肯的视线穿过震荡的火光,下方螺旋楼梯上,一队影月苍狼正迅速聚集,不远处传来金铁交织的近战声。 洛肯抬起枪,复又放下,咬紧牙关绕过交战区继续奔跑。他要回到用作指挥室的监控侧楼,在那里有监控教堂及周围区域的内部网络,以及联系复仇之魂的移动终端。 与此同时,无线电音阵中传来其他队伍汇报的遇袭情况,后勤点、独立分队和各个通讯指挥站都有类似的情况。敌方组织了大量的突击队伍,在全线绽开一朵朵充斥着油雾气味的火花。 ……钢铁勇士或者帝国之拳还有额外支队执行这么多突袭任务?这不符合阿尔法军团对敌方战线兵力分布的侦测预期。 左侧有一扇较小的窗口,处在教堂结构靠内侧,而且直到他们抵达这里,作为教堂的修补部分,这里甚至都没有完工。 洛肯早就已经背下这里的扫描地图,在那里可以通过短梯向上快速攀爬。 他跑向窗口,翻过围栏抵达邻接的另一半楼房,屋内还是一个由红砖和混凝岩构成的方形空壳,有零星的碎土堆。地面结构并不齐全,许多横框空荡荡地架在高空中,他在这里没有遇到突袭者,这给了他一些喘息的机会。是否是因为这段全新的临时维修结构,是钢铁勇士一方所不知道的? “报告敌方身份。”他对频道里说,脚步一转,回到教堂钟楼内部的旋梯间,在楼层之间跳跃着向上攀爬。监控室在高层。 “见鬼了,加维尔,”托加顿开口,洛肯回想起他也在内部频道,“我都不敢相信,那些人是……” 而他自己麾下的军官也在同时满怀惊慌地开口:“报告长官……” “……吞世者。”托加顿痛苦地说,“恐怕我们的敌人比我们想象得更多——” “袭击者是帝皇之子!”他的军官咬牙怒吼。 一把宽刃的利剑从上而下劈落,洛肯当即松手,降回下一层,并重重地翻回螺旋长梯内部,第一时间开火。 下一刹那,一股滚烫的痛觉擦着厚重肩甲的边缘斜向穿透他的肩膀,朱砂般的血液从他体内溢出,很快在对应器官的作用下凝结,但他的爆弹枪已经脱手。他顾不得远程兵器的丢失,拔出动力剑,拖出壁龛中的金银摆件作为临时的阻挡物,隔开了敌方的下一次挥剑。 那一身盔甲令他感到十分熟悉,洛肯仿佛明白了托加顿的愤怒根源。 “索尔,”他怒吼,“索尔·塔维茨!” “加维尔。”帝皇之子的十连长回答了他。“我很遗憾。” 他在往昔的战役里早就认识的旧友此时正俯瞰着他,那身紫金盔甲背后是窗外沉重的灰云和飞扬的尘埃。那是这场战役造就的燃烧天空。 洛肯手中的剑变得难以握紧,他心念电转,一瞬间脱口而出:“骗局!你们根本没有被钢铁勇士袭击——钢铁之手也参与阴谋了?” 塔维茨的阔剑已经当面刺来,这名帝皇之子的剑术大师完全没有留手,而洛肯知道自己不能与他拖延。在索尔背后是他带来的小队成员,出于某种未知的缘由,他们没有围攻他一人,而是目视塔维茨与他单挑。或许是因为楼梯太过狭窄? 但不论原因如何,就算他能够侥幸在剑术上赢过他的旧友,剩下的四名战士在最后一刻绝不会继续保持观战的礼节。 他心中升起一阵凄然的苦楚,在一个刹那间情不自禁地质问,为何影月苍狼要无端遭受这样的欺骗和背叛。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很快,这种情绪被战斗激起的激素覆盖,洛肯挥动着长剑,在索尔如雨连绵的攻击下寻找空隙。死亡的危险预兆时时刻刻高悬在他头顶。 “可以这样说。这不难猜。”索尔在交锋的间隙里回答他,他的声音听起来极为遥远,无法盖过洛肯耳边的蜂鸣。 “为什么,索尔?你背叛了我们,你们杀死与你们为友的战士……帝皇之子为什么要站在叛徒那边?” 索尔步步紧逼,将洛肯在台阶上逼得不断向下方倒退。居上临下,这场打斗对洛肯天然不利。 “因为你们错了。你们忠于的皇帝,早已——”索尔说,语气里怀有一种深重的情绪。 “我们错了什么?影月苍狼错了什么?荷鲁斯又错了什么?我们的父亲为什么要被佩图拉博阴谋刺杀?赛扬努斯为什么会失踪?” 他们之间的仇恨,层层叠叠,已然尽是累累白骨…… 洛肯扑向索尔·塔维茨,对方迅捷地闪身躲过,阔剑贴着洛肯的剑一擦,将他的力量轻巧地偏转。下一刻,索尔的剑锋贴着他的侧腹切过,割开一道数英寸的裂口,战甲破裂的碎片扎进洛肯肋间,扬起一股剧烈的疼痛。 不需要盔甲注射任何止痛药品,洛肯上涨的怒气就抵消了生理反应的警告。他的头盔里一段段地响起同伴汇报阵亡情况的冰冷话语,嘴里燃烧着一种辛辣的金属气味。几秒后,他在面罩里喷出一口血雾。 “为什么不回答父亲向你们寄去的信?是因为叛乱的愧疚吗?” “加维尔——” “不要称呼我的名字,叛徒。不论你有什么理由,我们之间只能以血终结!” 他们在战斗中不断向下退,洛肯受到的第二次严重伤害落在他的左侧小臂中段,那里几乎被索尔·塔维茨连骨斩断。楼梯之下没有出现新的突袭士兵。洛肯审视着脚下的石阶,那些带着血迹和金属划痕的台阶逐级向下延伸。怒火如烈焰般驱使着他思考。 他要带着自己的消息、性命和仇恨离开……他必须找到一条通向生还的路。 他放慢脚步,稍微侧身,错位避开了塔维茨的下一击。塔维茨迅速调整,刀刃追随而至。就在两刃交错的瞬间,洛肯猛然扭身,将剑脱手扔出,全身用力撞向塔维茨。 塔维茨被这一突击扰乱了节奏,长剑在重压下严重偏移,切过洛肯的胸甲后被迫脱手。而洛肯在短暂的间隙中迅速转身,跨级跃下,直接跳出了楼梯边缘的窗台之外,吊在窗沿上两次下降,回到了他来时的临时施工通道,寻路逃脱。 ……耳边仍回响着塔维茨最后的命令,以及帝皇之子一方随之响起的爆弹枪声。 洛肯奔跑着,伤口的疼痛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暂时被压制,只有咸涩的血液从嘴角不断滴落。 (本章完) ------------ 第49章 伊斯塔万三号(2) 他紧闭的眼皮上闪烁着不断飞散的五彩斑点,一些惨白的模糊方块在两侧颤抖……白色方块凝聚成一簇团团聚拢的萤火,带走了周围破碎的光斑,向着越来越高的方向攀升,在过程中放射出多芒星的星爆状亮光,每一根放射出去的光线都牵连着一道暗淡的斑点,一颗天降的星辰……陡然,煞白的光环分作两半,各自向着极远的高空疾速蹿升,顷刻不见…… 洛肯猛然睁开眼睛,两颗心脏剧烈跳动。在他头顶,临时药剂室中的两盏灯高高照耀。 “你醒了,长官。”他听见药剂师说。 这唤起了他最后的一小段记忆,关于他如何从帝皇之子的追捕中跌跌撞撞地一路逃亡,不顾一切地想要联系到他带去的部下,不论是为了与他们共同抵抗帝皇之子,还是只是希望临时指挥部的大教堂里,能多留下几个活着的影月苍狼…… “你终于醒了,加维尔。”从旁边传来托加顿的声音,他听起来中气不足,或许吞世者一斧头劈中过他的肺,“你再不醒,我怕我三十小时之后就要在逃跑时背上你了。” 洛肯感受着自己自己体内的状况,他觉得自己像一座熔炉,内脏在封闭的炉膛里熊熊燃烧,但曾经作为柴火添加的阿斯塔特改造基因足够强壮,所以他还能…… 他撑着地面坐起来,平复呼吸,喉咙里一阵吞咽砂砾般的干痛。药剂师看了他一眼,可能是被固执的战斗兄弟拒绝过太多次,他放弃了过来阻拦洛肯的贸然动作。 “我的小队还剩多少人?”他问。 “你的还剩三个,我这边四个。吞世者的近身战比我印象里还厉害,但他们的速度还是差了一点,”托加顿说。他站在旁边,一侧的臂甲全部剥离,同一侧肩甲烧毁,融化成看起来随时要滴落金属血液的扭曲聚合物。 “你那边通讯断了的时候,我还以为要失去你了,但我接着想起来,你说过伱更希望葬身在一场辉煌的战斗——对战像冉丹一样强大的异形国度之类的,所以我赌你不会就此轻易牺牲。” “赛扬努斯离开我们时,就没有什么辉煌可言。”洛肯说,心情沉闷。 “是啊,事情就是会那样发生。”托加顿点点头,“这也是我们接下来要避免的。现在联络站占线严重,但我想,下一批支援部队很快就会抵达地面了。” 洛肯回答:“我们的敌人比我们所能想象的多。帝皇之子、吞世者,可能还有钢铁之手。” 想到还有多少未知的星际战士军团在他们不知道时投向了佩图拉博一方,洛肯几乎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但是,怎么可能如此呢? 难道他们心中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对帝皇的忠心与毕生所求的荣耀了吗?这些铭刻在他们骨骼中的记忆,莫非是可以轻易动摇的? 尤其是帝国之拳,泰拉禁卫,所有军团中最不应当倒向叛乱者之一。 而战帅佩图拉博,他几乎拥有了帝国的半壁江山,甚至更多。还有什么更高的权力值得他去谋求? 许多的问题在他心脏之中盘旋,一股苦涩的气味愈加浓重。他呼出一口浑浊的气体,最后想起索尔·塔维茨向他挥剑的那一刹那。 “我错过了多长时间?下令让深入下巢的战士暂时后撤了吗?”他问。 “我一醒来就这么做了。阿尔法军团是最早确认我们新增了两個敌人的军团,他们的情报一送过来,我们的战士都自主调整了攻守计划。” “但还是太晚了,我想。”洛肯说。 托加顿颔首,默认了洛肯的判断:“需要我把沙盘端到你膝盖上吗?” 洛肯站起来,小腿骨一阵发抖,但很快重新适应了他的体重。 这里没有什么沙盘,只有一张粗糙的手绘草图,挂在大厅的墙壁上,以细笔简略勾画出他们所在区域的大致地貌——无疑是机械教的无人机探测所得,并用加重的碳条标志出双方的动态。 象征着他们一方的部队箭头正在由东向西地进行撤离,一些细小的敌军箭头绕着他们周围制造了小规模的动向,而在巢都地下的内侧,虚线标出了两支新增敌方军团的推测动向和态势,一部分虚箭头向中心前进,另一部分则追逐着撤离军队的后方。 应对帝国之拳与钢铁勇士两支铁石军团的战略部署,已经实为不易。不过,即使他们对敌人的了解或许仍旧是整座叛乱冰山的一角,影月苍狼的意志也不会有分毫畏缩。 “你怎么看?”托加顿问,拍了拍洛肯的背,给他一瘸一拐的兄弟一些支撑。 “怀言者为什么还在深入?”洛肯情不自禁地问,注意到地图上一根另类的图线。 “他们无惧生死,或许过于无所畏惧了。客观而言,”托加顿压低声音,耳语道,“我怀疑我们的生死迟早也不会被他们考虑在内。” “我们的父亲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你还是不喜欢怀言者。” “你不也一样吗?”托加顿耸了耸他完好的一侧肩膀,“那是我们所能想到的最差的盟友,毕竟哪怕佩图拉博都知道要移走平民。” 钢铁勇士迁离伊斯塔万三号居民的缘由无人可知,但洛肯更关注他的朋友大胆地直呼一名基因原体姓名的事。说真的,在最初的诧异之后,这让他感受到一阵隐秘的快慰和自由。 托加顿继续说:“……不论我们父亲是如何遇刺,又是如何对怀言者的两个团长不计前嫌,我仍然记得是谁动了手……唉,这听起来并不理性。那么,你当做是我的直觉吧。” “直觉,这听起来像是另一支以狼为名的队伍,我的兄弟。”洛肯严肃地说,“但我们是影月苍狼,所以我们当然也能做到这一点。” 托加顿摆出一个笑的表情,但这只是他咽下心底怒气的尝试。他移开视线,忽然透过凸窗,在远处看见一粒跌落的流星。 “那是我们的支援信号吗?”他轻声问。 “你觉得是谁先来?小荷鲁斯?” “很可能。他行事相对谨慎。如果是我,我会希望他下到地面——但伊泽凯尔肯定忍不住要亲自去见西吉斯蒙德。” 洛肯打开内部频道,等待着支援部队靠近至能够维持联络的范围。 “或许伊泽凯尔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延续刀锋盛宴上未能成功的胜利。倘若忠诚与否足以评定胜负。”托加顿说,“那么,这将是一次值得赞许的胜利。” 很快,一声蜂鸣在两名指挥官耳边炸了一瞬,然后回归平静的电流声。 “祂的忠诚子嗣们,你们遭受的痛苦将被一一报偿给令你们令你们受苦的仇敌。同袍的复仇之火已经抵达了这颗浸透罪恶的星球,在此之后,我们仍要有更多的援手,而他们已在路上了。为了我们的信仰,我们的人数是众多的,而我们的意念将拯救我们脱离敌人和仇恨我们之人的手,使我们的仇敌成为世界步入天上的踏板……” 托加顿的嘴唇扭了一下:“哦,原来是奥瑞利安大人。” “你听起来很失望,塔里克。”另一道声音说,声源就在这处临时药剂室的另一个出入口,那清朗的嗓音如流水般将两个指挥官的心灵托起。不论过了多少次,与声音的拥有者直接对话都会令洛肯感受到一阵荣幸。 “荷鲁斯大人。”两个指挥官纷纷侧身迎接他们的基因原体。 “我可没有感到失望,大人,相反地,我很期待呢。”托加顿说。“尤其是当我看见您的时候。” “好了,”荷鲁斯笑了一下,“奉承是讨好不了我的。但你的战功可以。” 在接近一月的内战中,总指挥牧狼神风采依旧,只是他虽未直接参战,但他的战甲上却仿佛已经蒙上一层微微的薄尘。 他的到来让原本宽敞的室内陡然显得有些狭小。跟随在荷鲁斯·卢佩卡尔身旁的除了一些阿斯塔特之外,还有各种凡人:包括书记员、医务人员和武备检修人手,各种工程兵,一些看起来像是怀言者那边的圣职十字褡牧师,以及一些穿着蓝灰色制式服装的军人。 泰坦控制组成员。洛肯认出了他们,这背后的含义让他的心跳的更快了。 “至少,奥瑞利安从火星找来了几台‘神之机械’来给我们助阵,我的战士们。”荷鲁斯抬起手臂,比了一个类似于高大的手势。“不过,实际上他并没有到地面上来。他仍在自己的圣堂中冥想。我为他带来了他有心在伊斯塔万三号广播的录音而已。” 洛肯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但你伤势未好,而这点事何须你亲自至此,大人?” “你作为劝谏者真是称职极了,加维尔。至于伤势……那真是一把带毒的利器,若是帝皇无法脱离王座,我再过十年恐怕都好不了。”荷鲁斯说,“实话说吧,过一段时间后,我仍要回复仇之魂上去,同时兼顾地面和太空,以及迎接下一支来帮助我们的军团。” “那是谁呢?” “取决于星语送达的时候,谁在泰拉周围。我相信在太阳的照耀范围之内,任何能收到我们消息的军团都保有着值得赞扬的忠诚。” 荷鲁斯走向他们挂在墙上的地图,目光锐利地盯着地图上的一个个地点,最后视线定格在巢都的核心区域。 “佩图拉博在那里吗?”他问。 洛肯意识到,荷鲁斯所指的是位于这张平面地图未能表示区域的上巢中央,伊斯塔万三号昔日的总督府。 “我方能够截获的信报中,都能推断出该结论。”洛肯谨慎地说,“除此以外,该处的防御最为完善,恐怕整个伊斯塔万三号陷落时,领唱宫都仍然屹立。” “有时候我真想当面见见他,”荷鲁斯说,洛肯从他父亲的面孔上窥见了一抹难以消除的暗淡。大多数人恐怕甚至不会相信,如此情绪竟然能够属于伟大的牧狼神。“我冥冥中觉得,我们应当谈一谈,就像这样就能挽回些什么似的。” “大人!” “当然,我不会贸然前往领唱宫。”荷鲁斯坦然地说,“那将伴随着可怕的风险。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我不希望把更多潜在的损失增添在我们的列表里。所以,先试一试我们以前和他们并肩作战时的公开频段还能不能用吧。” —— “荷鲁斯的耐性还是这样不错。你已经拒绝过他一次了。”安格隆微微一叹,想起七十多年前荷鲁斯力排众议以外交收复一个口袋帝国的事情。他不是一个怀旧的人,但近期却时常记起许多事。 “星语对话的可信度极低,如非必要,我们无需与敌方进行星语对话。” 罗格·多恩代替佩图拉博说,他还在山阵号上繁忙地维持太空战的指挥,以及追查神出鬼没的阿尔法瑞斯。此刻抵达领唱宫的只是他的一道全息投影。说了一句话之后,多恩就匆匆转头离开,消失在投影中。 “但这一次是音阵,在这颗星球上,钢铁勇士总能确保音阵信息正确传达了。”福格瑞姆说,他的双手流动着璀璨的银色光芒,再加上他此时披着一身出乎意料的朴素浅色长袍,与领唱宫内原有的乳白光辉和水晶吊灯呼应着,整个人都如同随时会化光而去。 他微笑着望向领唱宫中首座上的佩图拉博,“无疑,先前荷鲁斯在星海之中未能听见你的声音,恐怕也是你不愿意对荷鲁斯开口吧,战帅。” 如绷带般一圈圈环绕的钢铁向两侧逐次张开,战帅佩图拉博从他的座位上起身,走下昔日总督铺设的仪式台阶。 他的左手裹在一只钢铁手套内部,手套内置的传感器为他提供对伊斯塔万三号首都城市内部各个板块与平台的操控,就在他步行的这几秒钟,一组铁灰色的武器平台已经从大地深处升起,耸立在原本青绿的公园区之上。 大厅中央的全息沙盘亦实时投影出这片场景。在一片上巢的精美宫殿与塔楼之中,这片冰冷的武器组显得格格不入。 “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们才能确认荷鲁斯·卢佩卡尔的确已经从泰拉苏醒。”佩图拉博说道,“而不是阿尔法瑞斯以及洛嘉·奥瑞利安的诡计。关于对荷鲁斯开口与否,我并无介怀之处。” 他来到安格隆与福格瑞姆对坐的中央长桌边,注视着台上的沙盘,与此同时,更多武器结构还在不断出现于沙盘上。接连不断的变换让外界传来隆隆的振荡声,就像他仅凭双眼的凝望,就让伊斯塔万三号翻天覆地。 在任何时候观看佩图拉博对战场的把控手段,某种程度上都是一种罕见的享受。 “通过荷鲁斯·卢佩卡尔在公共频段中发送的信息,我们得以进一步解析帝国军队内部当前使用的信息加密技术。”佩图拉博淡淡地解释了他的行为,“至少我们知道,奥瑞利安终于抽调出了泰坦。为此,我们需要更多的炮火,将它们熔化在旷野之上。” 他抬起手,空响的细微电流声在室内展开。 “我期待着荷鲁斯·卢佩卡尔在约定的时间,让我听到他的声音。” “每一条数据都是战场熔炉之中的一片碎钢,想必你的信息分析小组也做好了准备。”福格瑞姆悠然地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我去看一看我的连长们,究竟和安格隆的部队能不能形成配合。”吞世者的战术倾向依然是带着他们格外高昂的情绪,高歌猛进地正面猛攻;而帝皇之子精巧的技艺并不总是适合和他们搭配。 “安格隆,若你有此闲暇,那么你去。”佩图拉博制止了福格瑞姆,转而对紫衣凤凰说:“依据我们——我对他的了解,荷鲁斯·卢佩卡尔至少会希望听见你们二者之一的声音。” 福格瑞姆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终于无奈地回到了他的座位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没有真正做好面对荷鲁斯的准备,而佩图拉博无疑在他敏锐的沉默中,用一双审视的冷峻眼睛剥开他外在的思维,直刺他心中的那一丝犹豫。 试着分析对方的信号是其次的,不论一个单独设置的音阵频道能够传递多少信息,佩图拉博能够获得的信息都多于影月苍狼有心加密之时送来的几句谈话。他们在灵能上拥有千子的襄助,而在纯粹的技术手段上,佩图拉博本人就是真正的大师。 如果佩图拉博愿意与荷鲁斯对话,那么这场对话就是为了他,紫衣凤凰福格瑞姆而准备。 而他不会违背自己替费鲁斯做出的选择。福格瑞姆想。 —— “我知晓你心中有怎样的伤感,我的弟兄,但你不可悲哀地落到他设置的圈套里面去。佩图拉博必然为他的恶行作种种辩解,去申辩他何以破坏神皇的功业,妄图为他的背叛增添道理,然而……”洛嘉·奥瑞利安恳切地在投影中劝告。 “足够了,奥瑞利安。”荷鲁斯说,打断了奥瑞利安。他洪亮的嗓音在此时变得深沉。“我不需你将我当做幼儿来嘱托。” 那位怀真言者将游子圣堂的一部分背景带到了荷鲁斯·卢佩卡尔所在的掩体环境内部。黑暗环境中隐约可见的圣坛、阴暗壁龛中的一盏盏电烛台以及高悬在花岗岩塑像上的帝皇天鹰,宛如第二道室内的幽邃镀层,覆盖在尘沙飞扬的战区临时指挥部中。 一缕晃动的光映射在荷鲁斯面颊上,让他的面容显得更加红润,与他冷色的剔透眼睛对比分明。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那么,我会寂静无言。”奥瑞利安和顺地说,向着荷鲁斯点头,果真收住了他的劝慰。奥瑞利安平时表现的态度总是让人难以相信,这就是不久之前主张将伊斯塔万三号地表用火焰风暴灭绝性清洗的军团主宰。 荷鲁斯靠着搬空的货箱,仰头看向高处灰云密布的天空。他清了清嗓子,等待着云层在自然风的吹送下,逐渐遮住极高远处的恒星光源。他的指挥官环绕在他左右手,见到他们的基因之父垂下目光,两个自诩纪律严明的狼崽子也抬头冲他鼓励地微笑。 荷鲁斯不禁失笑。不过一年时间,他似乎就成了他子嗣的小辈了。 很快,计时器跳过最后一格,而音阵通讯器果然被接通了。 起先,他们之中没有人说话。随后,传来一道比荷鲁斯预料的更加无情的声音。一道机械合成的声音。 “荷鲁斯·卢佩卡尔。”机器代表佩图拉博说,“你终于苏醒了。” 荷鲁斯站直了身体,在精神的高度集中下,他感受到自信的力量重回他的四肢之中。过往的情谊化作谈判桌边的一盒棋子,只有在事前与之后收拾棋盘之时,才足以引起一阵难言而绵延不绝的隐痛。 “佩图拉博,你真的选择了这条道路吗?”荷鲁斯开门见山地沉声询问,“与人类帝国背道而驰?” 机械的声音冷漠地回答:“我没有选择一条道路,荷鲁斯·卢佩卡尔。对于人类,这是唯一一条道路;我可以直接地告诉你,帝皇不再是你所熟悉的帝皇。如果你如此仍有意说服我,我们没有必要继续对话。” 他记得佩图拉博一贯冷静而坚定……何时他冷漠无情到以机械的合成音代言? “我知道,佩图拉博。”荷鲁斯说,声音里蕴含着恰到好处的沉痛。 “你知道?”机器合成的那道声音是冷酷地嘲笑了一声吗?还是那只是一些传输过程中带来的杂音呢?“不。正如我若处在你的位置上,我亦宁愿相信战帅会背叛,也不会相信帝皇已经面目全非——当我发现我手中的证据无法说服我自己时,我并不期望以言语让牧狼神倒戈。” 这是语言上的圈套,还是佩图拉博对情绪的抒发?当背叛发生时,荷鲁斯过往印象中的佩图拉博陡然变得如此模糊不清,难以捉摸。 “你曾是我最信赖的兄弟,”荷鲁斯恳切地说,意图以声音洞穿他们两人之间的鸿沟,“佩图拉博,我从来不相信是你安排了我的遇刺,我还没有盲目到那种程度。” 他用一个眼神压下洛肯与托加顿听见此话时的惊诧,他必须亲自从佩图拉博的嘴中亲耳听到这一切。 荷鲁斯继续说:“但在那之后的事,我几乎一无所知。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阵沉默的蜂鸣过后,机械的声音再度响起。 “在你眼中,帝皇如今怎么样?” 这句话直接戳中了荷鲁斯内心中的疼痛之处,他眉头紧锁:“就因为帝皇不再独独是我们基因原体的父亲,你便将其称为面目全非?” 现在,荷鲁斯很确定那是一声机械模拟的低哑笑声,似乎附带着一种阴森的冷酷。 “我很惊讶有朝一日能从你口中听见这段话,荷鲁斯——很可惜,你的思维仍然被困锁在是与否的谜题中。从始至终,帝皇都不是我们二十人的父亲,在他的一切头衔之中,首位即为人类之主。” 机械之声冷笑着,仿佛佩图拉博早已对他过往的情谊毫不留恋,反倒将之视为一种沉重的枷锁。 奥瑞利安在一旁悄然点头,他不吝于赞同敌人口中的正确之语。 荷鲁斯抬手示意奥瑞利安保持静默,并严厉地回答:“你弱化了帝皇对我们所展现的人性,佩图拉博,这是父亲身上值得尊重与珍惜的那一部分。我想在这方面,父亲给你的并不比我们之中任何一人少。而你却在否定他。” “或许吧。”机器轻声说,“然而,现在坐在王座上的,不论人性与否,拜你身旁的洛嘉·奥瑞利安所赐,是一具早已面目全非的腐尸,并意图颠覆你真正所仰仗的帝皇深爱的人类种族;而我们所追寻的,乃至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星辰之间那道意志的降临——那是真正的帝皇在脱离躯壳后的去向。” 荷鲁斯几次呼吸,回归平静。他从洛肯的眼神中看见了自己的愤怒。托加顿的眼中同样闪动着复杂的情感。 腐尸吗?他在王座之间觐见的帝皇,确实已经是他往昔姿态的憔悴残片了,然而,腐尸吗?不,他感觉得到,他明明被听到了,被注视到了,只不过他未被在意罢了。 升格了。蜕变了。转化了。成为了人类种族的神明。 然而,那依然是某种意义上的帝皇。依然是人类之主。为人类而生,为人类而存在。如此真切,不可否定…… 他手心的射手座刺青如火焰灼痛般警醒着他。 “所以,这就是你背叛我们的理由吗?”荷鲁斯哀痛地说,“我不愿假设你是正确的。可,哪怕如此,这就是你对昔日手足刀兵相向的缘故了吗?这就是你让战火燃烧的根源吗?不,就算你杀死了所有不赞同你的人,这也不会让神皇重新回到人间。你得到的只有无穷的权力,以及满目疮痍的银河。” “这是真正帝皇降临的必需品——” “无数人类的死亡吗?”荷鲁斯低吼道,“这是你将为银河唯一带来的东西!” 佩图拉博那边沉默了,但没有过去太久。 “你拒绝了事实,荷鲁斯·卢佩卡尔。我并不意外,因为你仍然困在过去之中。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次对话注定毫无意义。” 荷鲁斯闭上眼睛。已经有许多条生命死去了,而这仍然不过是一个开端。他的眼前闪过马格努斯与费鲁斯·马努斯的影子。继而,是影月苍狼上万条在这短短一年之内失去的同胞,其死伤频率甚于大远征以来的任何一个年头。 奥瑞利安说,佩图拉博会为他破坏帝皇的遗产作辩解——不,功业吧,他永远不愿意承认帝皇的离去。 是的,他最信赖的兄弟果真在这么做。他为帝国带来的只有死亡与背叛,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我们的使命,是为银河带去启迪与文明。”荷鲁斯说,他记得帝皇对他的每一次嘱托,一些模糊的场景被重新赋予颜色。“在战争与死亡之中,不存在一场真正的胜利。大远征的时代结束了,战争也本该告一段落,而你却将这一切都带回这片终于应当享受宁静的宇宙。” 战帅。 战争的统帅。战火的掌控者。战局的锻造者。 这样的一个称号……一个注定与战争和鲜血密切相关的称号,他几乎就要受到其赐予,又或者说受到其诅咒。 荷鲁斯想着,或许,终于地,他能够理解,为何在乌兰诺早期的种种讨论之中,便有宣讲者曾经提及,这注定不是一个和平的称号;为何他们屡次写下对过往葬送在战争泥潭中的无数性命的纪念;为何凡人的泰拉议会不断提出关于阿斯塔特军事制度和荣誉的异议…… 因为这是注定伴随死亡的称号。 如今,此时此刻,站在伊斯塔万三号染血的大地上,当他回忆起战利品陈列室众多架子上沾染鲜血的武器,与种种吹毛断发的利刃和攻城拔寨的高科技枪炮时,他产生了一阵轻轻的瑟缩。 奇迹般地,曾经令他见猎心喜的强大武器和血腥凯旋在他心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每一个曾经被他征服的文明本身建造的所有辉煌之物。那些被建造而非摧毁的设施,那些明亮的厅堂和庆祝的宴席,以及拥抱他心灵的笑容和欢迎…… 也许,他确实仍然困在过去之中。 “我曾将战帅的职位托付给你,佩图拉博。”荷鲁斯·卢佩卡尔朗声说,被他胸膛中激荡的悲伤与愤慨所战胜,“大言不惭地说,我将原本属于我的半个帝国交给了你。因为我如此相信你和我、和帝皇怀有同一个理想,而你有能力去实践它。 “我信任你足以担任战帅,不是为了让你辜负这份信任,不是为了让你摧毁大远征终于缔造的光荣和希望,不是为了让你毁灭父亲留给全人类的功业与恩泽!” “佩图拉博,我曾经的兄弟,从何时起,你的理想在你心中死去了?” 一阵令人心惊胆战的静默。 “荷鲁斯·卢佩卡尔。”佩图拉博忽而轻轻地直呼了他的名字,以他原本的声音。 他的声音如此之轻,以至于任何情绪的外溢都被掩盖在了流淌的细微杂音之中。 随后,他的声音扩大了,变得坚实而决绝,正如他为军团所选择的名字一样,比机械合成的声音更具钢铁交击的铿锵之声。 “你后悔了吗?”他冷酷地质问。“后悔将战帅的职位交给我?” “那么你呢?”荷鲁斯反问,声音因为激动而战栗,“你后悔接下它吗?” “荷鲁斯,我的兄弟,”佩图拉博说,“我只后悔没有更早地争夺它,以至于为愚人寻找到权力的空隙,进而造就了如今的局面。如果我在一开始就从你手中夺走战帅之位,我可以保证一切都不会进展到今天的地步。” 佩图拉博以荷鲁斯所陌生的决绝口吻冷硬地说着,“力量具有引力,力量的核心则是一片真空。你期望和平,但如果不夺取力量,不驱逐足以干涉和平的混沌实体,那么这片真空就会为他人所占据——比如你效忠的伪帝,比如伪帝忠心的仆从,我们那愚蠢的兄弟洛嘉·奥瑞利安,以及更多受伪帝欺骗,实则真正背弃一切的人。”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也感谢我的过错将我推上了这条道路;这条令我再做一千次选择,我都不会抛弃的道路。” “一条背叛与死亡的道路?一条大逆的道路?” “一条背叛人类帝国的道路。”佩图拉博不可撼动地说,“一条诛灭伪帝的道路。不过,记住一点,荷鲁斯·卢佩卡尔,在任何时候,我都不介意与你共享我们的胜利果实——” “收起你的侮辱,佩图拉博。影月苍狼不与叛徒为伍。” “叛徒。”佩图拉博玩味地说,不知这是对荷鲁斯的代称,还是对自己身份的评估。他的语气深深刺伤了荷鲁斯。 他的下一句话又变回了机械合成的替代品,无疑,佩图拉博对这段谈话失去了最后的兴趣,重新投入他最为得心应手的工作中去。或许,就在他们对话的短暂时间里,就又有数架飞机毁在了钢铁勇士阵地射出的炮火中。 “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荷鲁斯?”机械冷淡地说。 “费鲁斯·马努斯还活着吗?”荷鲁斯由衷地问,不知道自己正期待着什么。 即使,倘若费鲁斯还在这片现实之中,便很有可能意味着他们的敌人又增其一,他仍然期待着他的存活……就仿佛这是某种精神上的重要证明。 一阵电流的静默,随后响起了另一个清亮而动人的声音:“他离去了,荷鲁斯。我很遗憾。” 随后,对面首先切断了频道。随后,奥瑞利安冲他笑了笑,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也随之终止投影,整个室内为之一亮。 荷鲁斯就近拍了拍洛肯的肩膀,毕竟他另一侧托加顿的肩膀伤势未愈。他是否是想确认他身边的战士们依然对他忠诚,依然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荷鲁斯抛去杂念,挤出一丝笑容:“多么遗憾,看来佩图拉博是打定主意要摧毁我们费尽心思建设的一切了。” “大人,”沉默几许后,洛肯开口,“新的战争已经开始许久。” 荷鲁斯微微点头,“我知道。这里是伊斯塔万,不是乌兰诺。就连福格瑞姆都有提及费鲁斯·马努斯之死的时候,还有怎样的背叛是不可能出现的?” 他清了清嗓子,似乎在思考他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很奇怪,他才苏醒这少许的日子,就已经开始感到疲倦了。一名基因原体也会心生疲倦吗? “你们读过支援名单了,我出色的战士们。”他回过神,“在这场通讯之前,我留给你们足够的时间去分析战场。那么,我们来聊一聊伊斯塔万三号战争本身。托加顿,从你开始汇报。” 托加顿走到荷鲁斯面前,他确实对自己的战争准备胸有成竹。 “在帝皇之子的伏击中,我方的损失不轻,但战线已经重新稳定。我们注意到钢铁勇士的人手极有可能与整个军团的人数不匹配,但仍然要考虑类似普洛斯佩罗藏匿钢铁勇士一事的隐藏军力——通过合理推断,过去钢铁勇士上报的损耗人数很可能言过其实……” “不,我可以确定,佩图拉博曾经没有背叛的意图。” “那您可不能把这句话在奥瑞利安大人面前说,他现在正从一百个蛛丝马迹里,分析出佩图拉博藏了两百年的野心。” “唉,你当我像奥瑞利安一样看不清他人吗?我一年没管你,你就这么大胆了,托加顿?”荷鲁斯笑骂一句,在身旁洛肯悄悄笑出声的时候,给了他第二记温和的拍击,把洛肯推到和托加顿并排。 “继续吧。”荷鲁斯说。 托加顿点头:“在圣歌城周围,如果泰坦能成功抵达,我们就能有机会让那边的守军连滚带爬……” 他话音未落,一阵强烈的轰鸣就震颤起室内的陈设,每一盏灯都剧烈晃动,碰撞出刺耳的噪音,大地在他足下悲哀地嗡鸣。 远处,炮火如狂热的火雨轰然坠落,浓烈的火光撕裂了天际。巨大的火柱腾空而起,远方的土地在这无情的轰炸下颤抖不止,如同被巨锤敲击锻打。厚重的黑烟在燃烧的焦土中升腾,天际线映出一片炼狱般的红光,毁灭的余波在周围蔓延扩散。 托加顿惊讶地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荷鲁斯。“那是我们泰坦的阵地。”他脱口而出。 荷鲁斯默然望去,倏地冷然一笑。“我还是低估了我曾经的兄弟。大逆佩图拉博。” (本章完) ------------ 第50章 伊斯塔万三号(3) “泰坦来了,长官。从罗斯里弗门的西南向棚区出现,预计进攻将往外城的弱音宫方向实施。” 战争铁匠布朗恩倾听着他手下数名连长的汇报,从圆桌边抬起头,与他的同僚以眼神交流。 那些负责防守的高级指挥官已经以各自习惯的方式,对最新情报作出反馈。有些人在用古典的语音或者文字,也有一些人效仿他们的基因之父,开始逐步用神经交流的束状链路,取代了非必要的物理发声。 布朗恩选择以管线连接自己的太阳穴和数据板。尽管在战争之余,他始终是一个极其优秀的雕刻石匠,但他也和任何奥林匹亚人一样,并不排斥更加新式的生活方式。 而大殿首座上,他们沉默的总指挥官在战争中的表现仍然如此赏心悦目,他的手指如行云流水般依次敲击在不同的钢铁屏幕上,数字流像风一样,在不同的水平面上横向滚动。一切都宛如一场井然有序的锻造,而佩图拉博似乎为此而生。 “有几支泰坦部队?”布朗恩转回头,让他的副官在内部频道中回答。 “经过轰炸,敌方部队重组后,目前有两支队伍。除此以外,有两支对应的骑士部队,三支空中掩护支援部队,和一支空中运输部队。千子战士正在破译敌方的集结指令。” “联系地下巢都那边的战争铁匠,让他们把炮抬到地上去。我们要给他们一场战争。” 布朗恩敲了敲自己的头盔侧面,向后仰身,闭上眼睛。数据与思维在一个空无的领域中交融,使之深入到向他敞开的战争堡垒外探测器系统之中。 他听见堡垒内的凡人士兵和机仆忙碌地填装并发射炮弹,在漫长的通道、滚烫的机库和轰鸣的能源室步道之间,匆忙地、永不停息地、脚步沉重地前去完成自己的战争任务。每个人只来得及负责一项单一的动作,无暇去关注那此起彼伏的炮声究竟炸碎了多少掩体和血肉之躯…… 晃动的虚空盾上绽开一束束黄玉及红榴石般的璀璨光斑,滚烫的链锯替换了那些巨型机械的手臂,成簇的炮管飞旋着,蓝焰的闪光从炮管侧边的椭圆形通风洞中炸出,伴随着的是过载反应堆狂怒的咆哮。地面的混凝岩在它们的巨足下皲裂破碎,白光在四处的汽化蒸汽中弥漫…… 整片战场如此匆忙,每一个战争中的零件都不过是蜂巢之中的工蜂,也许巢都注定被某种巢中的生命填满,不论是伊斯塔万三号的本地居民,还是如今交战双方的身体,活着的或者死去的。 这一幅漫长的画卷似乎在不断运动,又似乎已经永恒定格,就像他曾经刻刀下的石雕,截取了时间的刹那断面…… 他们头顶的高空熊熊燃烧。火焰正从高空接连不断地坠落,数十粒渺小的反光点如流星逆着烈火之雨飞起。战机的机翼在矢量加速下冲刺、近乎悬停、飞旋和躲闪,划出极为大胆的锐利弧度,与刺破黑烟的明亮光束,还有那勾勒出火弧的导弹,共同编织着这片灰蒙蒙的天空…… 炮火轰炸的雷鸣…… 惊声尖叫般的破空声…… 一阵杂音。 寂静的杂音,突然在种种音频中切割出一片宏大的空白——又或者说,是一道尤其黑暗的鸿沟。 战争铁匠猛然睁眼,他的同僚也纷纷有所感觉。 有一种悄然行进的力量,陡然盖过了他们链路设备中的信息传播,在所有高呼、喊叫和滚滚枪火声汇聚的洪流中,撕裂出一道截然不同的静默。 “汇报情况,技术军士,”布朗恩低声说,“这是什么?” 他的技术军士小组没有回答。在他们来得及回答之前,寂静的嗡鸣里,一道声音仿佛从虚空中降生,又如洪流中的歌颂: “……怀抱着神圣的启示……战火之外,是神皇的慈悲在召唤你们。你们忠诚错付,罪责尚未定局……你们的双手不再需要染血,而是将被托起,接引至那通向光之王座的和平彼岸……真正的荣耀只有帝皇的圣名……想一想,你们为何要对自己的同胞,自己的邻人动手;唉,弟兄啊,你们该何时来弥补这份罪恶和耻辱……” 战争铁匠布朗恩的眉头皱得深如刀刻,他拳头紧握,其他战争铁匠或是严肃,或是恼火,有些人暂时关闭了自己的耳麦,为怀言者的颂唱正在四处传扬而不忿。 一股愤怒在布朗恩钢铁的胸膛内翻滚。“怀言者疯了?来动摇我们的忠诚?”他说。 “对谁的忠诚?” 低沉的声音自上而下地落在他们头顶,铁之主佩图拉博从他被链条状的管线层层包裹的宝座中起身,双眼目光遥远,似乎仍然沉浸在他全神贯注的战争指挥中。 当他的眼神直接与布朗恩接触时,布朗恩陡然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在被一座城市全部的武器系统锁定的寒意,即使这种感受稍纵即逝。 “对您的忠诚,大人。”布朗恩说,神经紧张起来。 佩图拉博不置可否,“对这片战场,你有什么看法?” 这则问题让布朗恩的精神继续绷紧,他的头脑快速运转起来。他需要给出一個概括性的全面布局,就像对石像的雕刻,从最大的轮廓开始敲击,随后更换器具一点点地凿出细节,最后才是碳化硅触针的打磨和砂纸的调整…… “我们要将战线维持在这一地区,这是圣歌城的首要任务。”布朗恩站起来,调出全息图,以数据笔在地图中绘制出一条绵长的红线,“在这一区域,敌方需要至少八到九个连队,以及所有对应的凡人辅助军、工程兵、医疗兵、空中支援队伍和后方火力;而他们的进攻半径应当在这一区域,”他补充了两条虚线,“我们必须把守陆地列车的第四干线,来向前方补充兵力,确保能够稳定控制航空起降港。为此,我申请向该区域额外调动两支火箭团。” “你认为这样就足够了吗?” 布朗恩沉默了一刻。“首先,要恢复通讯频道的正常运转。” “那么,如果难以完成呢?” “不,大人,我们能够——” “我们要有此假设。千子的力量太过孱弱。”佩图拉博说。 布朗恩明白了铁之主的暗示。怀言者动用的不是纯粹的科技手段。当然,在他们齐声颂唱的祷言中,他们将亚空间的巫术伪装成了神皇赐下的神术,将自身腐败血液的流淌看作忠烈的体现。 “我们的忠诚不会被怀言者的花言巧语动摇,大人。” “对谁的忠诚?”一个重复的问题。 “忠诚于帝国。”布朗恩脱口而出,那是多么熟悉的回答,可这一次,他的声音中却逐渐丢失了往日的坚决。 佩图拉博的眼神如同利刃般切入。“一个崩塌的帝国?” 布朗恩低下头,沉默了片刻,钢铁勇士的战甲似乎化作铁链,紧锁着他的胸膛。 他不得不重新思考了原体的提问。 在往常,这不是一个问题——忠于帝国,忠于帝皇,忠于理想,忠于原体……他可以从中给出任何一个答案,而整个钢铁勇士都会满怀自豪地认同他。 现在呢? “忠诚于我们的理想。”布朗恩忐忑地回答。这话一出口,他自己似乎感受到一些古怪,仿佛这句话和他的信念格格不入。 “一个为人类征伐的理想?” “是的,大人。” “这样就能追求一段黄金般的和平未来?” ……伊斯塔万三号在他们的手中蒸腾成漫天的灰烬,与战争本身的饲料。 “对,大人。”布朗恩说,嘴唇紧抿。 佩图拉博冰冷地笑了一声,浅色的眼睛落在布朗恩脸上,反射的光像是手术刀表面的锋芒,将布朗恩的心智轻而准确地剖开。 “那你应当听奥瑞利安的话,选择王座世界一方。”佩图拉博说,“因为我们在主动发动针对人类的战争,这必将把半个帝国化为尘土。” 布朗恩沉默了。他的脸上一片火辣。 “我们该遵守的应当是对您的忠诚,大人。”他再次说出这个答案,即使这不是佩图拉博想要的,这也是他当下唯一能想到的。 “坐下吧。”佩图拉博说。 布朗恩扶了一下座椅扶手,重新坐在圆桌边。 “是,大人。”他勉强说。 “上一个令我们忠诚于他个人的,是人类之主。”佩图拉博轻轻地说。 战争铁匠们全数沉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的原体。 “人类之主。未来。理想。帝国。这些都过去了。我们在流血。在泰坦的炮火下蒸腾成烟雾。这一切不再是为了忠诚和我们昔日的誓言,因为我们已经将它们全部违背。故而也不再有荣耀。”佩图拉博有力地说。 “忠诚于痛苦。忠诚于死亡。忠诚于战火。忠诚于伱们被锻造时的天赋。忠诚于你们其外的钢铁,和其内的钢铁。我们要给出的只有战争。更多的战争。我不论你们忠诚于谁,我的战士们,我只要战火焚烧到王座之下。” 布朗恩感受着自己的骨骼在盔甲内微微发颤,一半是后天教导的道德规范下产生的恐惧,一半是血脉与基因中动荡的兴奋。 他仿佛听见石钻在头骨前缘嗡鸣,钉入一枚永不锈蚀的铁钉,贯穿他的头脑…… “是的,大人。”布朗恩喃喃,几乎是本能地回应,仿佛从未怀疑过。“我们准备好了。” 佩图拉博转过身,跨过雕刻着大量纹饰的金色地板,他的脚步声轻而易举地打碎了怀言者宣讲的节奏。 “内外皆钢。”布朗恩听见他的搭档颤抖着说。他跟着低声这样说,自己心中积攒的愤怒和惶恐奇异地平静下来。 如钢铁般平静。如此冰冷。 “安德拉兹,去找安格隆。让他过来。”佩图拉博忽然说。“而布朗恩,我希望你记住你看见的所有画面。” “作何用处,大人?” 佩图拉博顿了一刻,在他的钢铁王座上重新落座,那些金属横板开始滑动,将他层层盖住。 “因为你是一名石匠。”佩图拉博回答。“总有一天,我们需要记住正在发生的一切。那时你不再是为了自己而雕刻,而是为了未来的某个人。任何人。” 布朗恩沉重的心轻轻地扬起了一个边角,这对他而言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佩图拉博向他们亲口承诺,会有一个未来存在。 —— “他想要的只是一场战争。”加维尔·洛肯听见牧狼神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荷鲁斯的眼神无比冷冽,但又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复杂。 他侧身,挥剑,刀锋刺穿一片蓝白的盔甲,格挡反击,右手一提。一次击杀。 吞世者向他们扑来,源源不断,脚下踩着累积的尸骨。他们无暇收殓,也无心去做。 雨丝打在他的面甲上,转瞬蒸腾成白汽。圣歌城正在下雨,而钢铁勇士的炮火就是雨幕中的雷鸣。雨幕模糊了远方的视野,那些神之机械如同魁梧的巨人,撕咬着炮铜色的城垛……那些锋利的巨型动力爪和旋转的刀刃切割出一片碎光。 一架稍小的骑士,像一只小型的鸟兽,带着飘扬的旗帜之羽飞入战阵,接着被一簇炽热的射线当面击中,一捧白雾在火中喷发,骑士向下跌倒,变形的金属细腿折断在地面上,驾驶员湿漉漉的柔软尸体从敞开的舱室中滚出。 尸体……在雨幕中堆积,在无数个战火熄灭的日子里,尸骨就是伊斯塔万三号地表全新的山脉,层层叠叠的历史,将是山脉层层叠叠的岩层本身。 “我们要给他们吗?”洛肯回忆起自己的回答,带着复杂的纠结。“给他们战争?” 他记得荷鲁斯最后给他的表情,记得他提及佩图拉博时眼中的深思,以及——伤感。一种细腻的心灵动荡,让牧狼神的神情难掩暗淡。 他向着侧前方瞄准,心中的准星在蒙蒙雨幕中的几处地点游移,判断巢都楼房内隐藏的狙击者的藏匿地点。一阵冲击波在他周身炸开,气浪将他向后推开,他当即扣动扳机,爆弹越过气浪打中了高处的目标,几片崩碎的金属切过雨滴,眨眼间消失在视线之外。 更多的爆炸发生在他周围,整条街道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动荡,就好像他本身正站在一支翻滚的万花筒中。他喘息,躲避,浓重的油料和血腥味被面甲过滤,只留下浅淡的一丝,而他的舌尖本身充斥着滚热的金属气味。 他脚下的石板在跳跃中震动,洛肯的身体本能地向前倾,紧握着长剑,迎接着一阵凌厉的反击。吞世者从浓重的雨幕中冲出,巨大的战锤挥下,空气撕裂,他没有时间思考,直觉与训练让他侧身避开,长剑划过空中,与对方的战锤擦肩而过。剧烈的撞击让他几乎失去平衡,但他的脚步依旧稳如磐石,迅速反击,一刀挑开敌人臂甲上缠绕的金属锁链。 “狼群为此而生。”荷鲁斯的回答简短,语气中没有一丝动摇。几天后他从地面离开,返回到伊斯塔万星系高远的星空中,指挥永无休止的虚空舰队战役,让火光在极远的高处燃烧。 暴雨加大,或许是他们在这片大陆上的所作所为有意无意地促进了雨云的聚集。再一次,雨水与血水混合成一片,洛肯不敢回头,只能继续向前。前方的骑士正在推平这片巢都城市中如羊肠蜿蜒的湿滑街巷,一座楼房完整地自上而下陷入薄薄的地板下方,双方都有人从破口边缘向下坠落。 洛肯打开音阵,颈部肌肉收紧,喉麦开始捕捉声音信号。他迅速下达了一些指令,提高对布雷、壕沟、工程障碍的探查,以及加强前方防线的支援。在这混乱的战场上,任何一秒钟的犹豫,都可能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激光束擦着他的小腿飞过,他感受着血液从伤口中飞溅而出,在他身旁,影月苍狼正在新一轮隐蔽的齐射中死去,被撕扯、伤害,不断地累积在这遍布着尸骨的潮湿雨季街道上。怀言者倒下时的红甲,填补了一抹鲜艳的朱砂血色…… 如果战场无人清理,或许在脆弱的凡人之中最终将爆发一场危及双方的瘟疫,这是一颗伤人伤己的隐形炸弹——却不难想象它可悲的可能性。 毕竟,尽管洛肯的指令已经发出,尽管他全力让每个细节都已精确无误地布置,他们仍然只是在这座城市的外围白费功夫,日复一日地堆积自己的尸首。 钢铁勇士把守的地面、帝国之拳防卫的天空,还有吞世者与帝皇之子……他们无法打败敌人。而无论经过多少次冲锋,或者轰炸……战场似乎只是一个永无休止的回环,重复着同样的血腥与毁灭。领唱宫仍然高傲地屹立在上巢之中,尖端的黄金与红钻反射着雨幕里蒙蒙的白光。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接近两个月。 “他想要的只是一场战争。”洛肯低声自语,那句话像钩子一样,深深地钩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怀疑这场战斗的意义——如果它真有意义的话。在一个短暂的弹指刹那间,这种怀疑几乎盖过了他心中此前积攒的一切愤怒和悲伤。 在他心中升起的消极情绪消散之际,战场的空气忽然一变,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扭曲。 在他不断捕捉隆隆战火和紧急指令的传音念珠中,传来了奇异的声音。它起初只是一个微弱的、尖利的忙音,在雷鸣般的炮火之中难以察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变得不容忽视。 是一种合唱的歌声。 它并非来自任何单一人类的喉咙,而是某种机械化的合唱,空灵、怪诞而神圣,仿佛深藏于某种不可言喻的力量——令洛肯几乎疑惑这是否是怀言者星语合唱团最为名副其实的杰作。 那旋律轻盈、悠远,却也极其侵蚀心神,像是潜伏在心底的毒蛇,慢慢攀爬上神经,撕裂理智的壁垒。 “……一切荣耀归于我们的神皇,你们的英勇与罪行会在清算之日被统计……我们为你们切望祂的慈爱,求祂转面向你们真正的心看来…” 歌声缓缓升起,在这片半废墟般的城市中回荡,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神圣气息,仿佛这片血淋淋的湿润战场本身也被赋予了崇高的意义。它像是一种强迫症,紧紧抓住了每一个人的内心。尽管炮火依旧雷鸣,尽管四周弥漫着血腥与腐烂的味道…… 怀言者怎么做到的?洛肯心中无声地想,面甲内侧滚动着一连串新增的数据——怀言者一方的识别代号。 但是,这些狂人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来全面占用音讯信息频道?总不能是真的依照他们所说,依靠对神皇的虔诚? “我们深信在这世界上,必然能见到拥抱所有信徒的国,你要有勇气,找寻真正的忠诚……” 他一旁身穿血色红甲的所有的战友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像是某种不可抗拒的呼唤让他们的心灵找到了寄托,不难想象那些面甲之下的面容如何微微颤抖,神情如何变得恍若迷醉——而在这些虔心信仰之人身上,一层暗色的无形薄膜一闪而过,一些火光在舔上他们的盔甲表面之前消弭无痕。 即使下一刻,钢铁勇士一方的攻击重新命中了实体,将那些侥幸逃得一秒性命的人,在下一秒如履行无声诺言般重新取走了生机。 不论如何,这短暂的奇迹更加促进了怀言者的狂喜,他们的战吼声隔着头盔也可听得。 ……音阵之内,那歌声越发清晰,像是来自天际的号角,让某种神圣的狂热在队伍中蔓延,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洛肯深深地怀疑这是否影响到了影月苍狼。 帝皇正看着我们吗?洛肯惶然地想。 如果这是由他内心诞生的感受,恐怕他不会这样不安,但是——是怀言者引来了这一股神圣的源泉。这为所有光荣都增添了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影……说到底,他无法消除自己对怀言者的偏见,或许这源自当年的刺杀,或许这是一些天性上的敌对。 也就在这曲广播的歌声里,所有的痛苦和鲜血都被神圣化,所有的暴力和屠戮都被赋予了意义。歌声愈加响亮,像是焖烧供奉的香料,晦暗的闪光扑向他的每一寸皮肤,浸入他的每一滴血液,令音符染上狂热,而这狂热又如雨幕一般,为此地的所有死亡与痛苦蒙上泛光的纱。 有一个瞬间里,他感觉自己被暴雨隔绝在世界之外,与这场战争格格不入。 即便他的爆弹枪口正喷出绚丽的火光。而他的动力剑正深入敌人的肋廓之内,他猛然拔剑,旋身格挡。 “狼群为此而生……”荷鲁斯的声音在他耳边再次响起,平静而深沉。 继而,是索尔·塔维茨沉重的回答,以及对他的——手下留情。毫无疑问。 洛肯深吸一口气,放空了他的思绪。他让爆弹枪在他手掌间嘶吼,决意将这场战斗看作另一次难以克服的挑战,另一重难以翻越的山峦。仅此而已。 直到他收到新的消息。他等待已久,如今听见时仍然心生一丝喜悦。 洛嘉·奥瑞利安召来的援助军团,已经从伊斯塔万三号的亚空间航路中脱离,抵达了现实空间。 —— 毫无关联地,他想起了一个曾经被他亲手处决的世界。 那时,他站在舰桥上,将镰刀指向前方,于是星球表面的大气在破碎的地核爆炸下向外撕裂。这片本就被毒雾染成轻微脓绿色的气体犹如一弯被打破的碎月,向着周围的黑暗里扩散,渐渐稀薄,四散开来。 土壤、岩层和少许矿石飘散成细微的尘埃,向宇宙的每个角落漂浮。有一部分如被无形的手掌轻轻捏碎,永远沉入深邃的黑暗;而另一部分则被无情的引力吸入了旁侧的伴星,演绎出第二场浩劫,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摧毁了更多的生命。 他在舰桥上目睹生命的死亡,心中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即使对他而言,他的情绪仍更偏向前者。 因为他是帝皇的镰刀,镰刀为收割而生。不论是作物还是其他,被收割者只能是生命。 然而,即使在那段时间里,被他处决的星球仍然留下了一片片残渣,作为宇宙中废弃的残渣,等待着有朝一日化为养料。总有一天,从死亡的酵母菌里,新的生命的甘冽美酒将得以酿造,献给所有应当继续存活之人…… 普洛斯佩罗则拥有着不同的命运。 马格努斯亦然…… 他们的消失是彻底的、不留余地的、灰飞烟灭的。 当他想要去追寻,怀着难以置信的、遭受背叛般痛苦的心,质疑普洛斯佩罗的结局时,他得到的只有一捧灰尘。 莫塔里安在坚忍号装饰朴素的长厅中阔步掠过,宛如一道灰白的阴冷鬼魂——但足够高大,以至于这种脆弱的苍白本身化作一种洋溢的恐怖。他的愤怒隐隐在胸腔中蒸腾,几乎要从他灰黄的长袍中浮起,变成另一捧灰尘,怒火与痛苦凝结成的惨白灰尘。 最后,在圆顶的数学占卜厅外,莫塔里安停下步伐,低下头回应一道跟随着他的脚步声。 对于卡拉斯·提丰,他愿意接受对方即将要提出的疑问。 提丰的盔甲上刻着许多几何图案和简略的公式,以及莫塔里安亲手研究的命理学说符文,和马格努斯补充的阵法印章。在提丰身上,这些纹路只是用刀刻出的装饰,不具备真正的力量。这是他曾经学习过程的实体刻录,如今则几乎变成了寄托记忆的载体之一。 “大人,”提丰看起来有些困惑,“你真的相信怀言者的话吗?” “一群谄媚而不自知的弄臣的话?一个在尼凯亚大会上被逼当众下跪的胆小鬼的话?”莫塔里安说,以镰刀勾开占卜厅的门,他的长袍随着他的每一个字而起伏。 提丰点了点头,自从洛嘉·奥瑞利安在莫塔里安和马格努斯联手召开的尼凯亚大会上,当众“以那些神秘废话”表达反对后,莫塔里安对怀言者再也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正面评价。 他很清楚这一点。他一直离莫塔里安很近,嗅得到他身上刺鼻的恼火与彷徨,这些情绪激素仿佛伴着他身上悬挂的小香炉中的烟雾一并飘荡在外,笼罩在死亡之主身上。 他眯起眼睛,沉思着,评估着当前的情况。当莫塔里安跨入占卜厅时,他大胆地跟了进去。果然,他的原体在他进门后,才让门扉自然关闭。 “可是,我们还是来到了这里,大人。千里迢迢,赶来伊斯塔万三号。” “因为这是帝皇的旨意。”莫塔里安说,跨过地面上陈列的水晶镜面圈,来到厅室中央。碎水晶绕成一个个互相嵌套的循环圆圈,以无机物体现出某种生生不息的特质,将死亡之主环绕在内。 “至少,是禁军亲口传达的帝皇旨意。”原体补充道,面容笼在灰黄的兜帽阴影中。 ------------ 第51章 伊斯塔万三号(4) 占卜厅里弥漫着浅淡的胆黄雾气,散发出轻微的刺鼻气味,但对于巴巴鲁斯出身的原体与一连长而言,这种熟悉的环境并不会让人呛咳不止——这片浅雾正是莫塔里安从巴巴鲁斯带进宇宙虚空中的母星空气。 在莫塔里安的默许下,死亡守卫母星的空气已经得到了审慎的治理;如今对过去大气环境的部分保留,反而是为了照顾当地人 “什么!为,为了我!?”江巧惜心头莫名的一跳,不敢置信的看着我,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消息似的。 它在空中摇摇晃晃,似乎已无力支撑,突然间,这金轮状的东西爆炸开来,巨大的冲击波仿佛一圈圈涟漪,迅速向四下荡漾开来,车夫老黄惊叫一声,一个懒驴打滚翻下车去,一头钻进了车底。 徐风也不多解释,对于这种上班时候都不在办公室不理会应聘者的人徐风说没有多少心思去了解的。 两位在圣域之中几乎是站在了巅峰的上等武灵神就这般坠落于此,而此地的这一座大规模的圣坛,也就此归属于张灵一众。 但其中那项最重要的技巧,却是最醒目的浮动在眼前,随时可以尝试。 哎!可惜了!恩?不对,不对,刚才,何翰林所说的,好像是六三一吧?而现在出现的点数,好像是六三三呢? 医生是一个年过半旬的老先生,他推了推自己的眼睛,根本没有理会老猫的话,他依旧在保持镇静紧急抢救男司仪,有条不紊的提醒此时在他身边已经有些慌手慌脚的护士。 最后,张灵与狐轻灵缠绵了许久之后,终究还是分别了,不过这一次的分别,不再是像第一次的分别那般伤感,而是自然,很自然的分别。 “桀桀,还是被我找到了吧。”老人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桀桀怪笑。 别人家的股价,要么涨,要么跌,而希国石油公司的股价,一直稳如泰山,真的是毫无波澜。 陈子白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原本他还想着先试试追求江溪月,追不到江溪月便选择李雪儿。 在宇宙之中撵转,最后被法拉利斯改造成了生化改造兽——格鲁吉欧雷电。 那股信息流在身上扫来扫去,许久不肯停歇,谢遥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我的天哪,这个李云龙,竟然打下了一座城。这是收复失地的意思吗? 瞧见胖子痛苦的样子,伴娘团笑的东倒西歪,其他人也差不多这样,只有伴郎团几人面色凝重。 看见苏夏不介绍自己,反而介绍起他那位同桌来,下方的学生们大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蒙图是逍遥国的大将军,一身实力虽然了得,可是在宋君浩看来就是那样而已。 我点了点头,目前确实是要平常心,否则等下被偷袭也不知道是哪一边。突然一个黑影向我袭来我一惊,这个黑影绝对是迷雾影豹。 经验还加了百分之十之多。只不过这附近就只有这一个怪物了,其余的都是荒地,否则我会疯狂的砍杀的,没办法经验给的太多了。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铁木云一惊。难道是他们已经找到这里了? 原本,裴东来刚才听到了刀疤脸和纳兰奇的对话,基本猜到了纳兰明珠的身份。 这次随海涛出发的原亲卫中,有三人作战勇猛,斩首两级,经黄海保荐,奖升教导二营都副。其他斩首一级的二人,奖升教导一营班正,所有随去的亲卫,均补为基干营团勇。 ------------ 试图解释更新并放弃 等我考张证/写完一份结题报告/写完综述/整理好材料答完辩/手里另一个项目弄出来一点进展/批完作业/看了牙/老人出院/做完一份校对/毕业论文定选题/之后我再看看能不能快一点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