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一章地下过道 我已经不再年轻了。 这是一个真理,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符合大自然的所有规律及法则。 一旦过了35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人生已经基本上定型了。而我,早已不负众望地完成了诸多神圣的使命,比如说娶妻买房生儿育女之类的。我有可爱的儿子和漂亮的老婆,有一套不大也不小的住房,一部不贵也不便宜的汽车,一个稳定但收入不高的工作。总之,我很幸福,年近不惑,无所建树也无灾无难。 八月的一天,天气炎热,令人时时感觉疲倦。我从延安路的地下过道穿过,意志消沉而又无精打采。洁白的地砖上还流淌着一些污水,空气中散播着呛人的霉味,这是个令人压抑的空间。然而就在我刚刚走入地下人行道的入口时,我便听到了一阵清脆悦耳的吉他声,紧接着就是一阵优美的歌声,唱的是十多年前的老歌——“再回首”。说真的这首歌如今知道的人并不多了,特别是那些年轻人。但是当我走下台阶时我发现,唱这首老歌的正是一个年轻男子。 这是个挺帅气的男孩,随意地挎着一把质地优良的吉他,脸上白白净净,比一般的流浪歌手要干净得多。看上去好象还真的有点姜育恒的风采,不过,姜育恒是何许人也,那是老一辈歌唱家,这个小年轻想必是不知道他的。 但是,为什么他会唱那么老掉牙的歌呢? 这个年轻的英俊的白净的流浪歌手,站在瓷砖铺成的舞台上,就在地下过道的拐弯处,旁若无人地弹着吉他唱着歌,这场景多少让我有些讶异。而他的身前则象寻常的流浪歌手一样,把吉他的琴盒打开着,作为投放零钱的容器。 我犹豫了一下,走到那个年轻人身边大约有两三米远处停下来。歌声在我耳边放大了,旋律不断地冲刷着我的耳膜。年轻的帅哥突然朝我笑了笑。 他的微笑很阳光,我只能这么说,很坦率的那种笑,也很友善。我从裤袋里掏出一块钱的硬币,把它扔进琴盒。 然后他还是对着我笑。歌声倒好象更响了。我转身走开,想着要继续往前走,穿过这条压抑而阴沉的地下道。 “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歌词是这样唱的。好象有一股气流袭卷过来,我看到音乐优雅地向我扑面而来。 我站住了,然后转身,干脆在那位年轻的流浪乐手面前站定脚跟,就好似他的兄弟一般。我一定从这音乐中听到了什么,无关歌词也无关旋律,而是——是一段回忆,或者干脆说是一段时间。 年轻歌手唱完了再回首,开始调弦。我转过身去,坚定地走向过道的出口。突然听到那个年轻人在我背后说,“你对你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声音并不大,但是我听得很清楚。我回过头惊疑地看着他,这不会是一个疯子吧。 年轻男人依旧低着头摆弄他的乐器,他似乎在自言自语一般地又说了一句,“如果让你再选择一次,还会过现在的生活吗?那又会是怎么样的生活?” 我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我的心里一片迷茫,但是我没有开口,和一个神经兮兮的流浪汉能说什么呢,虽然他说的话象是一个哲学家。 年轻男人抬起头来,再度对我灿烂微笑,然后轻拨琴弦,唱起了陈奕迅的十年。 我赶紧扭过身,快步离开了这个阴郁的地下过道。 那天晚上我照例看电视剧和综艺节目,照例为儿子听写词组,照例搂着老婆的头,亲吻她的脸颊。但是我整晚心惊胆战,我害怕自己会想起那个神经质的家伙。 然后我就睡着了,这只是个疯子,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吗?我已经跨过35岁这个坎了,我的人生已经定格。我的一切已经铁板定钉一般不容否定。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第一件事是找我的手机,看一下时间。但是今天早上没有闹钟的声响,通常情况下由于老婆的上班时间比我早得多,她会设定闹钟,因此只要不是休息日,那么每天早上我都会欣赏到一段闹钟音乐。 但是今天没有。而且—— 而且我没有摸到我的手机! 嗯怎么说呢,通常我的手机就放在我的床头,早上起床后我会打开手机的无线模式,那就意味着一天的工作即将开始,我已经准备好与任何人通话。 但是今天早上醒来,我没有在床头找到我的手机。突然之间,我几乎跳了起来,事实上我已经跳起来了。在我眼前,并不是一张双人床,是的,不是双人的大床,不是我和老婆睡了十多年的床,换言之我睡在别人的床上! 而且,这不是我的房间,十多年来,我对这个房间了如指掌。墙纸也好,昏黄的灯光也好,房间里特殊的气息也好,挂在墙上的婚纱照也好,甚至那些陈旧的白桦木贴面的家具也好,我全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们如同老婆的身体一般,在我眼里完全没有一丝陌生感,但是—— 这的的确确不是我的房间。 ------------ 第二章陌生人 这个房间很小,大约只有九个平方,只有一张小棕丝床,一个书架,一张书桌和一个红木色的立柜。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任何东西,任何我所熟悉与朝夕相伴的物体。比如说,没有电脑和电视机,也没有手机。 我一定是没睡醒,这一定是一个梦。谁会来绑架我不成?我只是个谨小慎微的小市民,不可能得罪什么黑帮老大。我闭上眼睛,冷静地想了一想,前前后后地思考,我是不是疯了?怎么会做如此荒谬的梦? 然后我苦笑着再次睁一眼,摇晃一下脑袋,使自己清醒一些。 但是,一切正如我最初看到的那样。 这不是我的房间! 不对,不对。这个房间,我似乎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十分熟悉,熟悉得如同自己过去曾经住过一般。 深红色的书架,墨绿色的粗大的写字台,还有那绿色的鲜艳夺目的窗帘,我住过的地方! 我大叫起来:“不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我肯定是疯了!” 我反复地叫着,叫得很大声,好象声音可以驱赶走我的恐惧似的。但是周围很安静,如同世界末日一般。 房间门打开了,毫无征兆地被人从外面打开,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房门前站着的人,以及那人脸上写满的惊恐的神色。我的头脑翁翁直响,就象那天在地下走道中无来由的轰鸣一样,我想当时我近乎于昏厥了。 “小序你怎么了?” 这是妈妈温柔的带着害怕而忧愁的语气在说话,是我的母亲。 但是,她并不是我现在的母亲!我完全明白我在什么地方了。这是过去的我,过去的母亲,过去我住的房间,过去的场景和过去的现实。这是在多少年之前? 我的母亲穿着那件白色的带着红碎花的连衣裙走近我的床头,我已经不记得她曾经有过这样的裙子,但是我敢肯定,眼前的这位年轻的母亲绝对不超过四十岁! “你怎么了?吓死妈了。你做恶梦了?” 母亲看我虽然脸色惨白,但却没有明显的危险或严重的症状,便以为我只是做了恶梦。 “小序呀,你自从高考之后就是这个样子,老是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担心高考成绩呀。放心吧,这次考不上,下次再考,没关系的。” 老妈体贴地说,一边说一边就抚摸着我的头,好象我还是个小孩子一样。不对,首先,老妈一点都不老,其次,我现在的确是个小孩。等一下,高考? 我想起来我是在1990年参加的高考,而且考上了当时的杭州大学。嗯,这么看来,不管我现在是不是在做梦,但目前的年纪的确是十八岁。十九年之前? 我没事的,妈。我平静地说着,然后就又躺下了。当时,不,现在,我们住在大学路附近的宿舍内,一楼,很凉快。所以,我得好好地再睡一会儿。 母亲离开了我的房间,现在我可以静下心来再次入睡了。这肯定是做梦,我小时候就是这样,分不清梦和现实的区别,当我梦醒时,总觉得有种庄生晓梦的荒谬感。 但是我没有成功地睡着,窗外飘来阵阵夏天特有的梧桐树叶的清香,这怡人的香味和凉爽的感觉使我很舒服,但却睡不着。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是觉得睡在这间小房间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畅,但是,却令人无法入眠。 半小时之后,我睁开眼,一切如故,也许我一直生活在梦中吧。总之我觉得自己得振作一些,于是穿好放在床头的衬衫和黑色长裤,站起身来。服装的式样以现在的眼光来看,也都不能算土,也许,男装真的是数十年如一日吧。 我走出小房间,看到仅有十来米左右的餐厅,还有两个稍大的房间。一间是书房,父亲在书房里躺在竹制的长躺椅上看浙江日报,旁边的板凳上放着一台崭新的老式收音机,收音机里正在讲什么九号台风登陆温州。父亲一直有一边读报一边听收音机的习惯,十九年过去了,却和现在根本就没有区别。母亲此时已经把早饭做好并端上了桌子。父亲从长椅上坐起来对母亲说,“我去看看信箱,小序的录取通知书这几天也差不多要来了。”一边这样说,一边还愉快地对着我笑了笑。 这是在演戏吗?我觉得自己就象是个演员一般,以梦游的状态喝着喷香的稀粥吃着油条。 我肯定是在梦游。然后我突然站起来,急急忙忙地问母亲,“妈,我们家有镜子吗?” 母亲再度以古怪而忧伤的表情看着我,“有呀,卫生间里就有,小序,你又怎么了?” 我什么也顾不上说了,快步走进卫生间,在那个狭小而阴暗的卫生间墙上,果然挂着一面小圆镜。 我在镜中看到的,果然是十九年前的,苍白、消瘦的脸,只是这张脸前所未有的年轻,没有任何皱纹或暗斑,眼睛明亮但却目光迷惘。 这是十九年前的我。 ------------ 第三章你还会记得我吗 父亲回家的时候满脸笑开了花,手里拿着一份信给我看。我看了,很普通,信封上有杭州大学的章。老实说,只有这个章特别鲜艳和漂亮。信的内容主要是说我被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录取了,在九月一日那天带上什么什么证件去学校报到。 母亲惊喜地反复地看着信,也和父亲一样笑着,非常甜蜜和满足,“我就知道我们家小序一定能考上,没问题的,多亏了我高考前给你烧了好几只甲鱼吃呢。” 现在我想起来了,高考前我的确吃了好几只甲鱼,我想可能有三只或者四只吧,这也直接造成我今后看到甲鱼就感到厌烦的心理。 事已至此就没啥好说的了。我的父母看我当时几乎没有什么开心或惊喜的表情,又不免还是担心起我的精神状态了。我努力地挤出一丝惊喜的笑容,但是掩饰不住自己的那份迷惑和无聊。 这一切都是我所知道的,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可喜之处。我早就知道我会进入那个无聊的大学,在图书馆和泡妞之中虚度四年的光阴,而且更麻烦的是,我还要重新考一遍那些无聊的课程,包括英语四级和辩证唯物主义思想课。 我努力回忆大学时代令我感到欣喜的事,但却只记得若干个女孩的脸孔和她们的大腿。还记得跳舞和酸奶的滋味,以及两三位老师对我的表扬。 我回到小房间,坐在床头把自己目前的处境想了一下。许多人渴望的回到过去,一切重来的境遇,我现在倒是遇上了,可是这却并非我所愿的。重来一次,谁知道会比19年后的我,更好还是更坏?而且,我的儿子怎么办?我会不会完全重复这段时光,遇到老婆并生出一模一样的儿子? 我有两个选择,或者努力保持过去的轨道,直到37岁,直到那天晚上为止,一切只是把一首歌重新播放一遍而已。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彻底改变人生,到37岁那年将完全不同,也许就成了另外一首歌,完全不同的旋律和完全不同的歌词。 我选第一种,至少目前如此。 我又无聊地站起来,想找些书来看,没有手机和电脑,但至少应该有实体书。书架上有不少书,我记得十九年后我只从手机和电脑上看书,已经几乎没有实体书看了。但是现在不同,有契诃夫的小说集,有全套的鲁迅集和聂鲁达的诗歌集。等一下,聂鲁达?我高中就开始看他的诗歌了吗? 那么说来,我从高中开始就写诗了。我翻开诗集,看到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十年后我们再相会,你还会记得我吗?” 这算什么意思?我看了一下落款,很俊秀的名字:赵小宣。是小宣?我记得这个女孩,准确地说,她是我的中学同学,瘦瘦的,眼睛很大,很清秀,以前经常向她借课堂笔记抄。记忆中这个女孩子很用功,课堂笔记抄得一丝不苟,但是人并不聪明,成绩比较一般。她考上大学了么?印象中她似乎是读的电大。 我努力地回忆着小宣同学的事迹,然后发现记忆中有关她的部分实在是极其模糊。也许在高考前曾经收到过她的明信片吧,那时的人喜欢在毕业时互赠漂亮的明信片。 然后我就想起来,她家就住在青春路上,离这儿大概步行十分钟的路程,住的是那种老式的红砖房。 我决定去看看她,因为我想起来在所有的中学同学中,她是住得离我最近的一个。 也许关于赵小宣,在我脑海中印象最为深刻的事,就是有一年的大年三十,我和她一起穿越到处是爆竹的街道,我们手牵手在火药味十足的夜的迷雾中走过,她还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羽绒衣,长长的头发,清秀的脸庞,明亮的眼睛,除此之外我就再也不记得什么了。为什么要牵她的手,我们为什么要在年三十出门在外,在烟雾弥漫的街上走,我们那天要去何方?这一切我都记不起来了。 就象一首老旧的黑胶片情歌,也许只记得某一句歌词和一段旋律,但整首歌却完全忘记了。 我走出宿舍楼,迎面而来的夏天的阳光照在脸上,早晨的微风略带凉意,给人很惬意的感觉。我们这座宿舍楼完全包围在梧桐树之中,到处都是梧桐,院落是狭长的一条空地,有一个非常小的花坛。一个穿白裙的女孩正骑在一辆粉红色自行车上,歪歪扭扭地在这条狭窄的空地上练骑车技艺。她朝我打了个招呼,“小序哥早上好!” 我无言以对,因为我完全不记得她是谁了,只好微笑着对她点点头,那感觉就象是班主任对他的学生点头示意一样。 走出宿舍楼大院的大铁门,突然发现门前的街道上竟然站了许多中年妇女,而且,她们不象是本地人,看我走上来就问我:“有没有粮票?”我的天,1990年还没有废除粮票吗? 我信步走在青春路上,一直往大学路方向走去,我记得小宣家就在大学路的交叉口处,也许是在某个弄堂里。从青春路拐到大学路后不久就有两条弄堂,似乎是第二条弄堂吧。从那条弄堂里走进去五十米处,就有几幢破旧的三层楼砖房。我相信赵小宣同学就住在这儿。我去过她家,她的父亲有一些珍贵的旧书,让我印象深刻。那些是什么书呢?我记得她父亲是个语文教师,有一次他告诉我那些旧书是民国时期商务出版社出的书,很珍贵,是小宣的外祖父留下来的。 我站在红砖房的水泥大门前发了会儿呆,实在不记得小宣住在哪层楼的哪个房间了。于是我想了一下,走进门,看到一位老奶奶在发煤饼炉,于是就上前问她:“您好老奶奶,请问赵小宣是不是住这儿呀。” ------------ 第四章再见小宣 那位老人家抬头仔细打量着我,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你不是小宣的同学嘛,怎么她住哪儿都不知道啦,以前你经常来的。” 我再度无语,显然这位老人家是认识我的,至少是认识十九年前的我的。 就在三楼中间,楼梯上去左边第一间房。老奶奶慈祥而怜悯地看着我说,好象是怜悯我小小年纪就象上了岁数的老人一样健忘。 我连忙道声谢,急匆匆地赶上了楼,跑到那个房间门前敲了一下门,然后就等待我的过去的记忆来打开门。 门开了,一个穿着淡绿色裙子的苗条漂亮的女孩站在门前,“是赵小宣吗?”我看着她,无比惊鄂地问道。那个女孩也非常吃惊的样子,当然我想是在惊讶我为什么会这么问。 “是你呀,你怎么啦,好象不认识我的样子?” 小宣突然笑了,笑得极为灿烂和快乐。“你啊,你考完后看也不来看我,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老同学都忘记了。” “哦”,我也笑着说,“我刚收到通知书。” “真的,哪个大学?” “杭大,中文系。” “哦,真好。” 小宣的眼神里有一点喜悦也有一点伤感。“你比我好多了,我爸叫我明年再考一次。” 原来如此,看来赵小宣的确没考上大学本科的分数线,所以她最后会上电大。我一边想着一边对她说:“哦,没事儿,放轻松点吧。” 我又接着说:“没关系的小宣,大学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听说杭大中文系读起来象过家家,基本上就是玩四年,所以嘛,我们来好好庆祝一下我这四年的大假吧。” 小宣倚在房门口开心地笑起来说:“好呀好呀,你要请客的。” 我说“那当然,我请你吃必胜客吧,夏威夷风情披萨,哈哈。” 我的笑容突然凝固了,显然小宣的迷惘的神情提醒我,1990年根本就没有什么必胜客,老实说我已经忘记了十多年前大学路一带有什么样的饭店了。 我吸了口气,勉强笑了笑说:“我们先出去走走吧,我好久没和你散步啦。嗯,这样先请你喝瓶可乐,然后咱们再商量上哪儿吃中饭,你看好吗?” 小宣依然非常迷惘而怪异地看着我,我心虚了,我开始怀疑1990年可口可乐的普及程度了。 幸好小宣的迷惘很快被快乐的情绪冲散了,她大声对屋里喊了声“爸,我跟小序出去一下,中饭不回来吃了。”说完她就拉着我下了楼。 她很自然地拉着我的手,可以感觉到她的手掌非常柔软和光滑,近几年来,除了老婆的手,好象别的女人的手我就没碰过,现在这个样子,多少让我有些心猿意马。 我们来到大学路小学门前,小宣非常自然地拉着我走进了学校的小铁门,一直来到操场上。这个操场并不大,操场周围是一圈杨柳树,矮墙上还有无数盛开的粉色蔷薇花。我稍加思索后想起来,也许,年三十那天晚上我们也到这个小学来了? 小宣走到柳树下的一张水泥长凳上,示意我也坐下。 “你什么时候去报到呢?” “大概九月一号吧。” “那我到时候去看你吧,听说杭大挺不错的。” “嗯——好。” 事实上我并没有心思关注小宣什么时候来杭大看我,我看到的是小宣的白嫩的双腿就在我的眼前,为什么我会对这条美丽的腿毫无印象呢。看小宣脸上瘦瘦的,没想到腿还是挺丰满的,曲线极优美,而且雪白粉嫩惹人爱怜。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突然想起一件事,我的思维转到了钱这个问题上。我摸了一下裤袋发现没有带钱包,准确地说,十八岁的我根本就没有钱包。 我开始琢磨等一下如何解决吃饭问题了。 小宣还在那儿柔声细语地说着:“小序,你一向来成绩很好,好象不怎么样用功就可以考得很好,我就不行了,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一碰上重大的考试就心里发谎,脑子里一片空白,想想明年还要再考一次,我就有点厌烦,好烦呐。” “小序,你发什么呆呀,你在看什么呀?” 小宣可能注意到我的眼光一直是向下的,而且脸上面无表情,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在想些啥,于是正色问我。 我从沉思中醒来,看着小宣的脸,说“没什么,我刚刚有点走神了。” 接着我又补充了一句,“小宣你今天好漂亮。” 小宣立刻红了脸,低下头半天不说话。我也静静地不说话了,只听着知了在柳树上鸣唱夏天的歌谣,风吹动着柳树枝条,轻悠悠地晃动着,光影在树下不停地闪烁,这样的场景很美,美得令我忘记了十余年后的诸多心事。 过了会儿,小宣嘴里很轻地说了句:“小序,我喜欢你。” ------------ 第五章报到 事实上,那天最终我也没请小宣吃饭,当然小宣也许根本不在乎,不过我们还是在大学路的一家面馆一人吃了一碗片儿川,是小宣请的客。我对此很抱歉,可以说非常内疚。我想,至少,几年后第一家肯德基在本市开业时,我一定要请小宣到那儿吃一个鸡腿汉堡,作为我生命中第一个陪我吃鸡腿堡的女孩。 转眼八月就将过去了,你能想象没有手机和互联网的生活吗?每天晚上不得不看些土得掉渣的电视连续剧,而炎热的白天除了睡觉就是翻那些旧书看。当然也找到一些很珍贵的手稿,比如一些我高中时期写的荒唐的小说和诗歌。 八月的最后一天里,母亲帮我准备住校必须的物件,包括被子枕头脸盆水杯之类的生活用品。这天上午母亲带着我去街上最有名的一家理发店,说要给我好好理个头。所谓的理发店,当然不是什么发廊,而是——一家正宗的国营的理发店。可想而知理出来的发型是个什么样,我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是如此年轻幼稚和土气,真让我感到惊讶与惶惑。然后就是给我买了一件当时比较流行的双排扣的西装,还有一双后跟较高的尖头牛皮鞋。 如此装扮妥当,她看着自己的儿子也是十分的满意。我们回家的路上,看到那位在院子里学骑自行车的白裙女孩,她已经能轻松自如地在人流中骑车穿梭了。那个女孩看到我们就停下车大声地喊:“秦阿姨,小序哥!” 我妈等那个女孩走到身前,笑咪咪地跟她寒喧了几句,那个女孩不停地看我,说小序哥今天好帅呀,到底是大学生啦,气质就是不一样的。母亲听到这份赞美,更是脸上乐开了花。我却觉得很怪异,这个女孩的赞美就犹如一个长辈在夸耀小辈似的。 而且,关键是,我依然不知道她是谁。 九月一日,父母陪着我来到杭州大学报到。在此之前的一个月中,我无时不刻地不在规划着未来的前途。虽然说是未来,但在我看来却是过去。首先,我不明白这种古怪的时光倒流会真的发生,而且会发生在我身上,也许对别人来说,回到过去意味着改变不如意的生活。但是对我来说,我并没有不满自己的人生轨道,我只想保留这份简单的幸福,因为重新改变生活并不一定会得到已有的幸福,这种疯狂的赌博是我所不喜欢的,甚至是害怕的。已经拥有的幸福,为何还要再赌一次?在我看来,这种时光倒流增加了不确定性,就象在足球比赛中得到了一次点球机会,我好不容易将球踢了进去,此时让我再重罚一次点球,谁知道还能否踢进? 早先几天我几乎每晚都希望第二天醒来,又会重返2009年的生活。但一周之后我想不可能再回到2009年了,还不如想想如何面对这个荒谬的事实。 我的指导方针很简单,尽可能保持不改变一切,安安心心地把四年的大学时光混过去,只需要混出文凭,然后再一模一样地复制我所走过的道路,直到1998年认识我老婆即可,到那一年我就算重新回到了正常轨道中了,就当这一段时间是把人生之歌的某一部分重听一遍而已。 这所大学我非常熟悉,四年的时候足够让你对一个女人的身体了如指掌,当然也能让你对某所大学纤毫毕知。杭大的格局是严谨的,也是简单的,基本上就是运用了建筑上的中轴线原则,一根中轴,四周整齐排列一堆毫无生气的方块建筑物,很好认,很不容易迷路。当然其中最居中的就数那个图书馆了,它也是整个校园内最高的建筑。我想来想去,似乎自己这四年,不对,是曾经经历的四年,完全是在图书馆中度过似的。 父母亲分两路为我去注册交钱和办证,我呢就象个游手好闲的贵公子一般坐在当时唯一的体育馆门前的花坛上,盯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看。 据我观察,九十年代是个斗志昂扬的时代,九十年代初的人们充满了斗志昂扬的精神。当时的大学生尚且贵为天子娇子,所以前来报到的学生无论穿着如何土气,但人人脸上均洋溢着骄傲与兴奋。我注意观察了一下女生们的打扮,感觉恍若隔世。事实上,也的确是隔世之观,以二十一世纪的眼光来看,九十年代初的女孩子们是朴素的羞涩的,也是小心翼翼惶恐不安的。我注意到有几个女孩子还穿着绿色的化纤衣服,只能说这样的衣着在十多年后将被视为恐龙般珍惜的史前服饰。 总算等到诸项杂务都已办妥,我想十余年前我也的确是报到时啥也没干,完全由父母包办,没想到事件重演一次后我依然对复杂的报到手续一无所知。 接下来就是入住学生公寓了。我对那个公寓甚为了解,不就是一个成天臭气熏天,冬冷夏炎,一间斗室挤上八条汉子之所在嘛。我问也不问母亲校方到底安排我住哪楼哪室,直接就扛起我的背包,领着父母亲前往我所熟知的那幢宿舍楼而去。母亲似乎很是惊讶,问我是怎么知道自己住哪儿的。 “小序,你来过杭大呀?”父亲也问道。 “嗯,来过,高考前我就来玩过,这叫未雨绸缪。” ------------ 第六章熟悉与改变 来到宿舍楼就直奔我所知道的命中注定的寝室而去,事实上我心里忐忑不安。因为,怎么说呢,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所住的寝室并非是我在"过去"所真实住过的寝室,那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历史已经被改写,意味着我的人生轨迹,我的简单的幸福生活,会被改变,从而使我的未来完全失去掌控。 这幢宿舍楼历史已经比较悠久了,即使是在1990年,那也是有了五六年的历史,学生宿舍的安排在当时是比较有创意的,因为男女生是住在一幢楼里的,简单地说,女生住一楼和二楼的一半,其它则皆为男生宿舍。因为二楼比较特殊,一半男生一半女生,所以在楼道中间隔了一堵木板墙,还有一位正处更年期的老大妈作为管理员,主要是防止晚上十点过后男女生之间不正当的接触。 上帝保佑,当我快步到二楼的202室门前,如愿以偿地在门上贴着的名单中看到了我的名字,没错,这正是我"过去"曾经住过的202室。门半敞开着,走进去一看,已经有三位同学入住了,上帝再次保佑,他们全都是我"过去的"室友,他们的面孔我是如此熟悉,现在一冲眼看到,还真的有点不可思议。 我的床位在二号床下铺,完全与既定的史实相吻合。而在我上铺整理被子的则正是我亲爱的曾经的语言文学班班长沈洪涛。 我夺口而出喊出了他的名字:“沈洪涛!” 大学四年,我将和这位面貌清秀如潘安,才华横溢胜宋玉的沈洪涛同学同处一室,手谈棋局无数,所以免不了激动一下。 这可把洪涛吓了一大跳,他疑惑地看着我说:“你是——我们班的?” 显然此时他并不认识我,所以对我能直呼其名感到疑虑重重也是可以理解的。 “哦,我叫周序,我看你睡我上铺嘛,大家以后是铺友了。”我热情地说着,指了一下他的床铺上挂着的一个小卡片牌,那上面果然有他的名字。 “哈哈,我还以为你老早就认识我了呢,原来是这样啊。”洪涛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事实上这是他的招牌动作,当他下棋下出臭招并试图悔棋时,也会不断地挠头。 我又和另外两位室友打了招呼,当然我必须努力装出是初次相会的感觉,而实际上,这两位,在这四年中将是我在办班刊时的得力助手。我和他们,一位叫陈启立一位叫顾鑫的,我们将在以后的岁月里多次坐在图书馆前的草地上喝酒扯蛋,无乐不作。 其后就是母亲帮我整理床铺,而父亲则与我的那些室友同学唠叨了好一阵,无非就是俺儿子和您们都是社会的精英国家的栋梁,大家以后要多多地互相照顾。 其后又来了三位同学,都是我今后要天天面对并时时聊天的好室友。但是,还有一位同学迟迟没来,也就是睡我旁边那个铺的。这位同学,按“史实”来看,应该算是我在大学时代最形影不离的死党了。老实说,他未来的或者说过去的首任女朋友还是我介绍的呢。 这位兄弟名叫金普光,名字够怪的,充满了佛教意韵,总让我想到金光普照之意境,颇耐人寻味。 等到中午,金普光同学还没来,我就领着父母直奔食堂而去。在我担任社团中心干部的时候,我在这座遍地脏水和鸡骨头的食堂里曾经办过不下十场的舞会,并从中得到了许多妙不可言的好处,包括免费的酸奶和充足的社团运营资金,所以我对这个食堂有着颇为深厚的感情。 室友们也下意识地跟着我走向食堂,奇妙的是,我对H大用餐环境之熟悉,令他们既佩服又疑惑。难道,周序是留级的学生而不是新生不成? 我有19年没有使用过饭菜票了,但是毕竟脑海中尚存印象,所以很快盘算出最经济实惠的菜肴搭配,以保证我和父母都能吃饱吃好且不浪费。 母亲只是觉得我突然间变得成熟了,不时在吃饭时感叹儿子终于长大成材了。 吃完饭后我让父母早点回家,我要准备一下课程了。母亲欣慰地笑着说,也别急着看书,先到校园里走走,熟悉一下环境。还要跟同学多聊聊。 叮嘱完成后他们就放心地走了。我拿出泰戈尔诗集来看了会,发现在寝室看诗集果然很傻很天真,于是打算抱上几本书到图书馆看,正如我四年中经常干的那样。 我正要出门,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瘦瘦的男孩,看个头就象个初中生一般。他穿着件大得出奇的白衬衫,一条黑乎乎的过长的裤子,扛着一床被子和一个大书包,沉重的负担与他瘦小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连忙帮他拎起了大书包,我的天,我承认我从来没拎过如此重的书包。他感激地朝我笑了笑,很腼腆地笑,然后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这位同学谢谢你啦,你是住这儿的吧,我叫金普光,以后我们是室友了。” ------------ 第七章哪个是正宗 在那一瞬间我完全傻住了,我知道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肯定充满了浆糊。 不对,不对的,这一切都不对。因为我可以对如来佛祖发誓,我所认识的那个金普光,我的那个一起给陌生女孩写信玩笔友游戏的好兄弟,绝对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相反,他是个可爱的胖子!而且,从我和他第一次见面认识开始,直到大学毕业他远走海南为止,他就一直是个胖子,虽然个子不如我高,但却百分之百的是个人见人爱的胖子! 历史已经被改变了,就从这个该死的金普光开始! 我当时的神情肯定吓着了这位瘦普光同学,他惴惴不安而又略带羞惭地问我:“这位同学,是不是我的名字很怪呀,呵呵,我也奇怪我妈怎么会给我取这么个名字。” “不是不是,这名字很好,会带给你福气的。对了,我叫周序,很高兴成为你的室友。” “嗯谢谢。”普光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再次道谢,很有礼貌。 “这个,金普光同学,你老家是哪儿的?”我怀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 “哦,我是富阳人,富阳你知道的吧,就是H州旁边的一个小县城,风景挺好的,我们那儿有一条富春江你应该听说过吧。” “嗯听说过的,我就是H州人嘛,当然知道富阳,郁达夫的故乡嘛。” 他一听到郁达夫的名字就欣喜若狂,得意地说,是呀是呀,郁达夫是全国闻名的大文学家,我很喜欢他写的小说,他是富阳的骄傲呢,我还去过郁达夫纪念馆。对了原来你是H州人,咱们也算是老乡了,富阳也算是H州地区底下的一个县了。 我发现他的性子倒也算是开朗,而且健谈。只是我原来认识的普光同志是从宁波来的,而他,已经完全证明根本不是我原来认识的那个金普光了。 我们聊了聊富阳如何开发旅游业的话题,这时候同寝室的室友们纷纷回来了,普光说他在路上就吃过饭了,于是一一见过各位室友,气氛显得格外融洽。金普光从他那个巨型书包里掏出了一大堆黑色的奇怪的糕点,说是富阳特产,请大家品尝。我倒是见识过这种甜点,其实是另类的麻酥糖。 班长沈洪涛宣布了两件事,一是过一会儿班主任会过来看望全班同学,二是下午三点钟大家都要跟他一起去拿本学期的教科书。这两条他也同时通知了对面那个寝室。我们班的男女生极其均衡,总共16位男生16位女生,刚好分为四个寝室,绝对属于阴阳调和风气极佳之班级。 说到对面寝室,很快就和我们互相认识了,对面寝室的八位男生都是属于文气有余动感不足型的,而且从穿着打扮言词吐露上看,显然比我们这边更保守一些。 我对所有的同学都怀着古怪的淡定感,因为对我来说,一帮日夜厮混了四年的老同学,非要装出一幅"小频当年初见"的惊喜状,实在是非淡定处理不可的事。 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位金普光,我跟他是正宗的"初相见",亦让我有些心神不宁。过了会儿果然班主任老胡来了,这位老胡正与记忆中的形象完全一致,不修边幅而且高大魁梧,看上去不太象是个文人,倒象个运动教练。他说话的腔调还象记忆中的那么义正严辞,听不了几句就会对人产生催眠作用。 反正我这一下午都在琢磨普光的事儿,总觉得是上帝的安排出了岔子,有些事就是这样,当你在某个叉路口走错了道时,绝对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也许,现在的这个我才是真正的我?也许,二十年的时光只是现在这个我做的一场梦?这个金普光才是正宗的金普光,而现在的这个周序才是正宗的周序? 等我们领到了教科书和课程表时,我还是胡里胡涂的,只有普光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的,不厌其烦地跟我说着课程的事,我呢基本上一句没听进去。 忽然间我好象想起了一件事,我仔细地看了一下课程表,没错,正是如此,课程表上特别注明了我们不用参加军训,但是需要在入学后第一周的前两天每天下午要上“新生入学录像课”。 录像课?对,是有这么回事,我还记得我利用看录像这个机会与一个女同学建立了较为深厚的友谊。 看来除了金普光的出现有点莫名其妙,其它方面的进程基本保持正常。 吃完晚饭后,班长要我跟他一块儿去一下一楼的女生寝室,与副班长和生活委员商量一下开班会的事。 “什么班会?”我问他。 他吃惊地瞧着我,面带郁闷地说:“下午胡老师不是说了嘛,明天晚上要开班会,就是班级茶话会,说是咱们系的传统,让新生们都互相认识和了解一下,你怎么好象没听到?” “哦,就这么个班会呀,我下午头晕晕的差点睡着了,老胡老是这样,催眠真是一把好手。”我不加思索地回答。 等我说完了我就觉得我这话充满了怪异的气息,沈洪涛会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光看我了,我赶紧说:“走啦走啦,晚点那帮女生就都出去逛街了。” ------------ 第八章什么是流程 一楼的气味也不好闻,虽然说是女孩子的地盘,可是脏乱潮闷之处较之男生领地,一点也不惶多让。走过一楼管理员大妈的身边时,洪涛的两腿都在发抖,好象我们是去女生寝室偷内裤似的。我则大步挺胸旁若无人地走过去,这条走廊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大学四年不知走过多少遍了。想当初,我也是昂首挺胸面不改色地捧着一大堆脏衣服,走过这条走廊,径直扔给了某个善良的女生的。 我直接就走到了本班女生的寝室前,前面说了,本班女生占据了两个寝室,正好是面对面的两个房间。不过我想不起来当初的副班长是哪个了。 “洪同学,副班长在哪个寝室?”我问洪涛。 洪涛一直跟在我身后,好象拿我当挡箭牌似的,这个时候他紧张地结结巴巴地说:“应应该是,是107室,吧。” 我抬头一看,正好面对的就是107,于是虚握拳头叩门。里面有尖锐的女孩子的声音传出——“谁呀?” “我,周序,89语言文学班的,还有班长沈洪涛。” 门很快开了,里面传来一股怪味,有点象是咸菜加花露水的混合味道,你可以想象到那种奇妙的组合气息有多么奇妙。 一个清秀俏丽的女孩子站在我面前,说:“你好,原来你就是周序呀。” 我疑惑地说:“咦,你认识我呀。” “听说过,没见过,你就是我们班的文娱委员周序嘛。” 我彻底震惊了,回头把洪涛拉到身边,“我说洪涛,我啥时候成文娱委员了?” 洪涛郁闷中带着愤怒地说:“你这家伙,胡老师下午来的时候都已经宣布过班干部名单了,你还真的在睡觉嘛。” 我顿感惭愧,于是对那个女孩介绍了一下沈洪涛,然后告诉她我们来找副班长刘丽丽和生活委员谢娜。 “我就是刘丽丽,”那个清秀的女孩子笑了,“我们早就在等你们二位了,还真是珊珊来迟呢。过来坐下说吧,我给你们隆重介绍本班的生活委员谢娜同学。” 在我印象中,我绝对没有做过什么文娱委员,这绝对是个笑话,但是什么校刊班刊的编辑倒是真干过。这个文娱委员是做什么的呢?教跳舞吗? 还有生活委员,我也不记得那是谁了。这时候一打量,从一张上铺上跳下一个胖乎乎的女孩,脸圆圆的,胳膊和腿也是圆圆的,她就是谢娜?我印象中是有个同学叫谢娜,不过她并非我们班的,而是教育班的同学呀。 女生的寝室比较有趣的地方是所有的蚊帐都是用布帘子包起来的,换言之,从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所以保持着很高的私密性。也正因为这样,我们几位在桌前坐下开始寒喧时,无法判断别的蚊帐中是不是还有别人存在。 看得出这位副班长刘丽丽跟以前一样爽朗健谈,虽然在我印象中她从未在班里担任过任何职务,倒是在系学生会里干过一年。丽丽美丽大方,热情如火,肤白胜雪,所以当她对班会的具体形式侃侃而谈的时候,我又走了神,傻乎乎地看着她雪白如藕的臂膀,不觉一时痴了。 “喂,文娱委员同志,你在想啥呀。你出个主意吧,班会上搞些什么样的游戏和节目好呢。”刘丽丽高声打断了我的春梦。 我惊醒之后强作镇定地说:“你这儿有纸笔吧?我马上写一份游戏和表演项目的流程出来。对了,你们继续聊吧,不用管我。” “流程?什么是流程。”丽丽瞪大了好看的眼睛,那个神态漂亮极了。 我不说话了,我想古一辈人说得很对,言多必失。丽丽见得不到答案,倒也不再计较了,就从她的抽屉里翻出一本精美的粉红色的笔记本,又拿了一支金光灿烂的钢笔出来,把它们一齐递给我。 “文娱委员周序同志,您请!” “嗯,谢谢啦。好漂亮的钢笔,好久没有用笔写字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快速地书写起来。已经有好几年时间我只习惯于在电脑键盘上打字而不会写字了,尤其是钢笔,书写的感觉是很奇妙的。 “嗯?你的字写得挺好看的呀。”丽丽凑近我的身边,瞧我写了些什么,不由地表扬起我来。她的脸挨得如此之近,几乎已经碰到我的肩膀上了。我不禁咳嗽了一声,提醒她注意还有另外二人的存在。 洪涛也有些好奇,问我:“周序你写什么呢,说出来听听吧。” 胖乎乎圆溜溜的谢娜也随声附应。“对呀,周序,你是不是有好点子了。” 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我们的班会应该有个流程,所谓流程就是详细的进行步骤,能够确保活动顺畅和紧密地完成。还需要有一个详尽的分工表,当然现在没有excel,我们就——” 我又意识到自己的得意忘形,为了防止他们发问什么叫excel,赶紧转移话题。 “是这样的,因为大家刚入学,彼此之间都不太熟悉,所以我们一定要先把气氛调动起来。我设计了三个游戏,包括抱成一团,抢抢座和挤气球三个游戏,初次搞班级活动,就怕男女生之间缺少互动,所以要靠男女混合的游戏来活跃气氛。之后就是超级女生和快乐男生唱歌大奖赛,最后呢如果有时间就搞个交谊舞初级培训。当然了,在班会开始前每个人都要有一段自我介绍,必须说出自己的姓名,爱好,特点或特长,来自哪里,并且提出对首次班级集体户外活动的建议。我说完了,大家的看法呢?” 我一口气把纸上快速记下的程序说完了,然后抬眼看着这三位班干部。 三个人就呆了半天,丽丽第一个打破沉默。 “周序,你好厉害,你是不是以前经常组织活动呀?” “没有啊,我从来不组织班级活动。”我说,“我一向来是个消极低调,与世无争之人。” 丽丽又张大了嘴半天回不过神来。 洪涛说:“周序,你能不能详细说说那些游戏到底是怎么做的。” 谢娜则好奇地问:“你会跳交谊舞?是你来培训我们吗?” 我于是详细地介绍了游戏规则,所谓“抱成一团”就是叫上若干组男女生,在地上铺报纸,然后一组的人必须全部站在报纸上,脚不能跨出报纸之外,随便你采取什么姿势。然后逐步减少报纸的面积,这时所有的组员就不得不“挤抱”在一堆儿了。哪个组能坚持到最后哪个组获胜。 “哈哈,这个游戏好玩。”丽丽刚听了第一个就激动地拍起掌来。 我又讲了另外两个游戏,无非都是“恶搞型”的游戏,图个热闹。大家一致鼓掌通过,最后我解答了谢娜的疑问,我说:“很简单,今天晚上我就教你们三个跳交谊舞中最简单的慢四步舞,然后你们明天分别再教别人。” ------------ 第九章初见李芸 “现在就教会我们跳交谊舞?!” 丽丽和谢娜几乎要跳起来了。这个时候突然从蚊帐中一下子冒出了三个脑袋,一起叫道:“现在就要教跳舞吗?” 果然,她们这帮“潜水员”终于露出水面了。 洪涛又开始挠头了,他脸红红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是嗫嗫地说:“周序,学跳舞哪儿有那么快的?” 我撇嘴说:“这有啥难的,不就是四步嘛,半小时就学会了。” 突然我象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高中二年级时就学会跳交谊舞了,怎么他们居然都不会跳?我就问道:“你们学校怎么不教跳舞的吗?好象这是共青团团员必须学会跳的吧?” 洪涛沮丧地说:“我们学校高中从来不教这个的,一进高中就是满脑子考大学。” 谢娜想了想说:“可能隔壁寝室的李芸会跳的,她以前是校舞蹈团的。” 我一拍大腿站起来说:“那就好了,有个专业级的搭档,事半功倍啊。这样吧,我看这寝室空间太小,没法跳,得再找个空的教室。你看呢洪涛?” 洪涛皱着眉头想半天说:“我也不知道这晚上还有没有空的教室,不过我们的班会明天就定在西二楼501室,胡老师倒是把钥匙给我了,就是不知道现在去那儿合适不。” “嗨,这有什么,我们还不是为了搞好班会活动嘛。我提议我们现在就去那个教室吧。”丽丽一幅急不可耐的样子,打算立即行动。 “嗯,我同意,动手吧。”我跟着表了态。 “什么动手,呵呵,搞得来好象我们要去抢劫似的。”丽丽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说实话她笑起来的豪放样子还真是蛮性感的。 那三个“潜水员”也跟着起哄说要一起去,不过这样也好,一晚上培训出好几个跳交谊舞的,明天这班会就热闹了。 洪涛一看大势已定,自然也只好交出钥匙了,而谢娜已经欢呼着去找对门寝室的李芸了。 说到李芸,我还算有点印象,这小姑娘长得娇小玲珑,白净柔美,一幅江南小美人的模样,挺可人的,只是我当初一心只读圣贤书,竟然没怎么注意她。 一会儿功夫谢娜就把一个姑娘拖到了102寝室,并且大声地叫道:“本班著名舞蹈家来了,大伙儿让让。” 当这位女生们公认的舞蹈家羞答答地出现在我眼前,我再次出现了耳鸣和头晕的现象。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秀丽逼人的美女,请注意“身材高挑”这四字评语,因为她的身高足有一米七以上,穿上鞋子后跟我这个一米七五的男生几乎差不多高了。 高个美女?李芸?这怎么可能? 先是金普光从胖子变成了瘦子,接着是娇小可爱的李芸变成了亭亭玉立的模特身材的美女。重演的历史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在我身边最亲的人都没变化,甚至可以说和我在一个城市出生的人都没变化,比如我的父母,父亲依然是生化学教授,母亲依然是教育局的会计,赵小宣依然是赵小宣,那个骑自行车的白裙少女肯定也没什么变化。但是当我走进H州大学之后,巨大的变化却开始了。 高个美人李芸显然没预计到我看到她时会是如此震惊,我的眼睛当时一定是直瞪瞪地看着她,因此她更是羞红了脸,眼睛垂下来只看着地面。而刘丽丽和谢娜也同样没有想到我会表现得如此好色,好色到整个人看到李芸就傻了的地步。 “喂周公子,没见过大美人吗?”刘丽丽率先叫道:“周序,我说你就别再傻盯着人家了。” 旁边的“潜水女生”们都哄然大笑起来,洪涛也为我惭愧得直挠头,我真怕他提前秃顶。于是我正色道:“李芸同学你好,真是不好意思,想不到你那么漂亮!我没见过大世面,让诸位见笑了。” 我这话一说,让李芸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寝室里一瞬间充盈了莺声娇笑,气氛顿时就变得轻松起来了。 我问李芸,“你那儿有交谊舞曲磁带吗。” 李芸说她有三盘华尔滋和交谊舞的专辑带,还有一盘摇滚乐的带子。 “摇滚乐你也有?”我问道,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不幸而伟大的迈克尔杰克逊。 “是呀,其实也算是迪斯科舞曲吧,是迈克尔杰克逊的专辑BAD。” 真的是迈克尔杰克逊的BAD?心灵相通的感觉真好。 于是我激动地喊了出来:“BAD,那是我最喜欢的专辑!迈克尔是我的偶像呢。”我激动万分地说着,急不可耐地向李芸解释了下我们目前面临的重大任务。“这样吧,李芸同学,你等下马上去拿磁带和录音机,我们一起去西二教学楼的501室。我们搞班会活动,最后一个项目就是跳舞,听说你很会跳舞,所以我们两个就作为特别教师,一起来为同学们做交谊舞培训吧。” 李芸抬起头来,带着满脸的明媚阳光笑着说:“嗯,刚才谢娜跟我说过了,我愿意为大家效劳的。” 我们两男六女于是赶紧收拾录音机和磁带,出发前往西二楼了。刘丽丽有两盘港台流行歌曲磁带也可以作为交谊舞伴奏带,而三位“潜水员女生”中有一位叫陈明的,拥有一台功率相对较大的录音机,这些和李芸提供的正宗舞蹈伴奏带一起,被我们兴高采烈地搬往西二楼五楼空教室。 许多年之后,这件夜舞西二楼的壮举还会时时被人们所忆起,从而传为美谈,毕竟,刚入学的第一天,就有两大男生带领着六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去跳舞,怎么说都是一件香艳而奇妙的事。 ------------ 第十章交谊舞培训 路上我问洪涛开这次班会能有多少经费,洪涛努力地想了想说:“胡老师说这次班会有一百块钱的预算,我觉得已经很多了,对了明天下午看完录像后,你陪我一起去买点东西吧。” 说到经济方面,母亲当时给我的每月生活费正好就是一百元,一开始我很怀疑这是我妈要培养我艰苦朴素自力更生的能力,但是当我想起当时小宣请我吃的片儿川面只要一块五毛钱一碗时,我便知道我的经济条件在大学里是处于准贵族阶层的。 我们到了西二楼501室后,我以一个专业的活动策划的眼光对布置提出了一些建议,而且很快草拟了一份明天要买的道具的清单。 接着就是节目的编排,这个方面刘丽丽很有主见,而李芸因为参加过许多次的校际演出,所以经验丰富,这一过程进行得比较顺利。 最后就是大家极为期待的交谊舞特训了。我首先选了一支大家比较容易理解,而我的三脚猫功夫容易混过去的舞曲——交换舞伴。应该说潜水女生们供应的三洋录音机音效上乘品质超群,音乐声响起来的时候,我恍然象是真的回到了高中时代。 是的,我想起来了,高三时最后一次共青团舞会上,正是赵小宣,邀请我跳了一支慢三步舞,那也是我最后一次在高考前跳舞。 我模糊地记得,我当时跳得并不好,因为高三的学业压力很重,所以跳得有些心不在焉。可是小宣跳得很认真,她的动作极力地做到标准而流畅,她的神情也很认真。我记起她的眼神来了,专注地看着我,我记起了她在雪白的灯光下的飞快的旋转姿势。 我又走神了。现在不是和赵小宣跳舞,而是和李芸。我们两个首先要向其他同学示范慢三步舞曲的跳法。 我轻轻地挽起李芸的手,并把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腰上,然后扭着头对那些眼光火辣的女生们说:“看到没有,请注意手眼的配合,眼睛要专注地直视舞伴,身体保持挺立,稍稍抬起脚跟,以便于快速旋转。” 然后我就真的开始直视李芸美丽的双眼,李芸一开始含羞微笑着眼光向下,然后突然就抬起头来回视着我。她的双眼确实非常美,眼光中明媚而温柔,却也有一丝火花闪掠而过。应该说我们跳得还不错,虽然是初次配合,但是李芸舞蹈的功底很不错,很懂得把握节奏的稳定性与适当的迎合,即使是我被她的眼光流转弄晕了头,脚步出现偏差时,她都能成功地以轻柔的动作将我重新导入正轨。 李芸的个头很高,所以当我们转动身体时,脸会挨得非常近,近到我能清楚地看到她耳朵上的耳洞,那是穿耳环留下的,但她却并没有戴耳环。不知为何,感觉她脸上的表情会时常绽放出一种奇异的妖艳与魅惑,而那小小的耳洞也会让我联想翩翩。不知不觉间,我把她越抱越紧,她的腰非常细,很容易让我产生一种一把拥入怀中的冲动。 一曲终了,我们两个还紧紧地抱在一起,气氛瞬那间变得诡异起来,我惭愧于自己的轻浮,便松开了手臂,然后对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女生们说:“大家都看清我们脚下的动作了吧。” 刘丽丽嘻笑道:“对不起呀周老师,我光顾着看你手上的动作了,忘记看脚下啦,要不你们再来一曲,跳得再慢点好吗。” 一听这话李芸的脸就涨得通红,她连忙摇着手说:“不用了不用了,这样吧,我先教你们女生的脚下步法好吗。周序,你就教沈班长吧。”说着她对我使了一个极其细微而不易察觉的眼色。 这个时候我注意到洪涛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皱着眉一幅苦大愁深的模样。我连忙过去对他说:“班长你得起到表率作用呐,来,跟我学步法吧。” 洪涛立刻象兔子似地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摇着手说我就不学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这儿就交给你了。说完把教室钥匙往我手里一塞,就以兔子似的速度一溜烟地夺门而出,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叫一声。 “班长,不用跑那么快吧!” 这一晚上总算是享尽了艳福,一男对六女,香艳之状难以言表,不过我一直很奇怪为啥沈同学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舞蹈培训了一个多小时后,我一看时间已经到了九点,便主张打道回寝。回寝室的路上我请六个女生每人吃了一支五毛钱的棒冰,也算是慰劳一番,有始有终。 回到寝室后发现寝室里的同学全聚一堂,正在开展热烈的交流,无非就是讨论本班哪个女生最漂亮,以及另一个班的女生基本水准问题。另外一个班是教育专业班,三十个女生十个男生,倒也是严重的阴阳失调。我发现洪涛同学虽然也坐在那儿指点江山,激昂澎湃,但是看我走进寝室时的眼神却有着一点点杀机。 我没兴趣听他们胡侃,就自己把课程表拿出来仔细研究我这四年的第一年到底要学些什么。幸好在课程上没有出现普光式的突发状况,一切和我记忆中的八九不离十,都是些无聊无趣的课目,其中最麻烦的就是英语和古代汉语,由于长期不接触这些鸟语(无论是英语还是生僻的古汉语),使我倍感这书读得也不会太轻松。 顺便我就把我的个人规划写了出来,要尽量保持我的人生轨迹不走样,得有个详尽的规划才行。按我的记忆来看,我必须在明后天加入校文学社,然后混到社团中心去成为一名中层干部,然后就是组织业余活动并保证一定的社团活动经费,包括拉到赞助什么的。此外我还会遭遇到不及格和补考,三年级时会遇到我的第一任女朋友,四年级会想尽一切办法逃课,并在一家日趋衰落的杂志社实习。 想到明天的那场录像,对了,我会在看录像时认识一个新闻系的女生,名叫包丽娜,我的天,不就是刘丽丽与谢娜的合体吗? 此后至少在三个月内,我会大力仰仗包丽娜的开水和零食过日子了。不过,事情真会依照我记忆的轨迹而发展下去吗?金普光现象还会出现吗? 想到这儿我抬头看了一下亲爱的普光同学,竟然发现他也在看我,眼光中充满了纯洁无比的友好和善良。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 第十一章龙游发糕 入学后的第一个晚上睡得非常香甜,可能是因为晚上的交谊舞特训和人生规划这两项工作搞得我实在是很累了。 早上起来后全体同学要去跑步,绕着校园跑一圈,然后是吃早饭上课。在跑得半死不活后,喝上一碗热米粥,倒也不失为一种享受。我提醒自己,我的灵魂是苍老的,但是我的身体却是年轻的,所以早上跑个一两公里对我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之所以感觉累,那是因为心理上的累。 我正在喝粥时,李芸不知什么时候神鬼莫测地走到我的身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吓得我差点把粥呛进了气管,我气得正要开口叫骂,一看是李芸,只好将骂人的脏话与粥水一起硬呑了下去。 “哎周序,要不要吃发糕,我从家里带来的,很好吃的。” “是龙游发糕?嗯好,谢谢你啦,请坐请坐。” 李芸在我身边坐下,把一只饭盒推到我眼前,果然是诱人不浅的琥珀色的龙游发糕,还冒着热气呢。 李芸问:“你怎么知道是龙游发糕,以前吃过吗?” 我问:“你怎么把它加热的?寝室里又没炉子。” 我们几乎同时问了对方问题,然后就笑了。李芸一改初见面时的羞涩状态,也变得和刘丽丽一样大方甚至豪放起来,使我多少有点不适应。 “我以前吃过这种发糕,因为我去过龙游。”我先回答了李芸的问题,而实际上我是在大学毕业之后才去的龙游。 “你是龙游人?”我接着问道。当然,在我记忆中的那个李芸,我是说娇小型的那个,倒确实是龙游人。 “嗯是呀,我是龙游人,我看你好象是H州本地人吧?” “我笑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也看得出来吗?” “那当然喽,H州人很明显。嗯,就是一种感觉。” “哦。” “对了,你不是问我上哪儿把发糕加热的吗?告诉你哦,这儿食堂里就有我的一个同乡,所以我把发糕交给她来加热的。” “哦。” “哦”完之后我就开始专注地吃起发糕来,很清甜很柔软的发糕,让我想起李芸超乎寻常的柔软的腰肢。 正嚼得心花怒放时,突然发现李芸同志啥也不吃,就坐在我身边直勾勾地看着我吃,于是就大大方方地说:“你也吃点嘛,就我一个人吃独食那多不好,孟子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李芸说:“我已经吃过了,你都吃光好了,你那么瘦得多吃点。” “哦,那我就不客气了。” “对了,周序,有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加。”说着李芸就递给我一张红色的宣传单。 “这是什么?” “哦,是校文学社的招生启事呀,我从学生会那儿拿的,你要不要去报名?” 李芸一说到校文学社我便眼睛一亮,有意思,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我正有此意。 我想了想说:“你也要报名吗?” “对呀,你跟我一块儿去报名吧,明天文学社搞活动,欢迎新生参加,我们明天晚上一块儿去好吗。” “好啊,去瞧瞧也好。” “那,你有没有什么诗歌或散文作品?报名要带作品过去的。” “嗯这个,应该没问题吧,我回头找找高中里写的东西,应该还有一些不知所云的烂诗,可以滥竽充数。” “你还挺谦虚呐,肯定写得比我好。我高中里就会写些散文,都是到此一游型的游记,也不知道行不行。” 我胡乱地把那一大块发糕抓紧吃完,然后就对李芸说,“走吧,咱们一起去上课吧,路上再从长计议。” 走在路上,我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简直是不可抵制地让我内心激动起来。是的,我所预计到的事,总是会发生的,因为那些事本身就是我所经历过的,只是在重演而已,比如说校文学社的加入。关键就在于此,如果现实真如我预见的那样发生了,我算不算未卜先知呢?至少对于九十年代初的人来说,我的确成了先知。 那又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意味着我能从先知先觉中获得别人不具有的机会呢。 要命,本来这是上帝的活儿,是一种上帝才有的特权,是天机,然而我具有了这样的能力,比如说我知道2000年之后房地产将疯狂上涨,比如说我清楚地记得2001年会发生911事件,比如说我可以洞察到2006年的股票会造成狂热的人人当股民的浪潮,同样我也预知到了2008年的股市突然间濒临崩溃。那么,我难道会利用这个条件造就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生,包括巨大的财富吗? 预知未来就相当于手握巨富的机会,但是,事情难道一定会按照原来的轨道运行吗?那金普光的出现是怎么回事?李芸的出现又是怎么回事?如果事情并非如我19年后获知的那样进行,我的所谓的预知未来也许就是危险的赌博了。 想到这儿,我不禁侧脸看了看李芸,确实李芸客观存在,就活生生地在我身旁,但此李芸却非彼李芸,李芸的出现说明事情的发展并不是一成不变,倒有点象希腊哲学家所言的"人不能第二次跨进同一条河"。但无论如何,在这十多年内的大趋势总是不会变的,假如能够顺应这样的趋势,我想我在决策力方面所占的优势就是巨大而真实的。 李芸意识到我在不停地偷眼瞄她,不禁有些娇羞和得意了。她凑近我说:“我把我以前写的作品都带来了,要不等一下给你看看好吗?” 我点点头说:“嗯好,第二节课是辩证唯物主义思想课,这种垃圾课反正上不上都一样,到时候你就坐我旁边好了,我们以文会友,定然其乐无穷。” ------------ 第十二章录像课 辩证唯物主义思想课果然如同我预料的那样鸡零狗碎不忍就读,而上这课的老师亦非常明智且理智,他压根儿就不管我们底下是写情书还是打呼噜,这给了我和李芸充分的时间与空间来谈论文学。 李芸的作品确实有“到此一游”的感觉,只是浮光掠影且无真情实感,偶而还喜欢卖弄几句古贤的名句,如此看来她的古文功底还是过得去的,所以下次古汉语考试前,她的辅导笔记我还是需要的。 我先寒毛凛凛地夸了她几句,无非就是结构精妙句式优美外加文笔流畅,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引用了许多诗句,为文章增色不少。我自己都奇怪为何我能如此脸不红气不喘地吹捧一个小姑娘的文章。 李芸看来也是笑纳了我的吹嘘,颜笑宴宴,双目含春地点头称是。 之后她就说要拜读我的妙笔,我就说以前的文章都压箱底了,没找着呢。 我们两个在课堂上公然眉来眼去的,倒也引来了众多艳羡和略带妒忌的眼光。 下午两点钟就是所谓的观看新生入学录像的时间,对于新生,不管三七二十一,必要的思想教育是不可缺少的。然而老师们也知道,看录像的学生,通常就没把脑子用在看录像上,而是专注于看异性了。 看录像是在一个阶梯大教室中进行,总共有四个班来看,两个是中文系的,另两个分别是新闻系和哲学系的。我还记得史实上那次看录像,我因为在寝室午睡过了头所以迟到了,走进教室后就随便找了个座位,而当时坐我旁边的就是新闻系的包丽娜。 这一次我故计重演,在寝室里很爽地睡了个好觉,金普光同学还好心地准时地叫醒了我,我表示感谢并强调,你先去吧我接着睡。等到过了两点后我才意兴珊然地起了床,慢悠悠地到了阶梯教室。 教室里一片乌烟障气,最后一排的学生竟然一边看录像一边抽烟还一边大声聊天,两个监督老师也坐在靠门口的椅子上抽烟聊天,旁若无人,这和我预料的完全一样。 由于窗帘早已被拉上,教室里光线昏暗,于是我决定看到哪个座位上有空位且旁边有女生就坐哪儿,成不成在此一搏了。 我努力地回忆着当年遇到包丽娜的位置,总算记起了是靠后的几排,且左边不远处有窗户。但当我往那个方向看时不由吸了口冷气,那儿早已经坐满了人。看来真的变了,事事不如意啊。我不免沮丧起来,想也不想了,随便一转身就坐下了,旁边是谁反正也不重要了。 我刚一坐下,旁边就有人捅了下我的胳臂,我一扭头,吓得我差点儿就跳了起来。不可思议的是,我旁边坐着的,正是刘丽丽同志。 “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 “你怎么会坐在这儿?” “我怎么就不能坐在这儿?” 显然斗嘴是斗不过刘丽丽的,我心里还在哀叹着我今生可能是遇不到包丽娜了,虽然我还可以去查一查新闻系的新生花名册,不过,就算找到了又如何呢?难道我得跟她说,喂包丽娜,命中注定我要跟你在录像教室里相遇相识的,所以我们一起去看录像吧? 事情并不象我想的那样发生,我心情自然是很沉郁的,所以我也懒得和刘丽丽继续扯蛋了,就沉默是金。 刘丽丽看我不说话了,又捅了捅我的胳臂。 “喂,你生气了?” “嗯没有,我在专心看人民子弟兵。” “得了吧,你呀就是小心眼。是不是很失望呀,因为坐在你旁边的是我而不是李芸?” “咦,你怎么知道我希望我旁边坐的人,一定是李芸而不是你呢?” “我当然知道。” “你不知道,瞎猜是你的强项,推理是你的弱点。” “少来了,跟我还一套一套的,不过,你脸皮可真够厚的,上思想课时跟李芸亲热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啦。” “你这是嫉妒吧?” “对呀,我是嫉妒。然后呢?” 我一时语塞,倒也是啊,刘丽丽承认是嫉妒了,嫉妒我和李芸公然打情骂俏,但是然后呢? 既然包丽娜已经是不可遇也不可求了,那么,刘丽丽能够代替包丽娜吗?想到这儿,我不禁扭过头去,认真地看了看刘丽丽。应该说丽丽的确算得上是个小美人,皮肤白净,眼睛很大,一眨一眨地象会说话一样,挺可爱的,甚至有一种九零后非主流美女的神韵。可以说除了身高不如李芸,其它地方并不会比李芸差,甚至她的眼睛比李芸的更美,脸型更娇小艳媚,相对于李芸的高挑洋气,刘丽丽更符合中国传统审美观,虽然她那直率豪迈的个性完全不符合传统美人的典范。 刘丽丽看我一副色狼样地盯着她看,也搞得来心里发毛,手足无措,低头不语。 “丽丽,帮我个忙吧。” “什么?”这时的刘丽丽已经被我的温柔眼光杀得来魂不守舍了,声音低得象蚊子。 “是这样的,沈班长要我下午看完录像后陪他去买开班会所用的东西,包括吃喝的东西,你不知道,我这个人最不会算帐,也不会买东西,不是太贵就是太差。而你呢,你又聪明又漂亮,一看就知道是个认真细致的好女孩,你看你能不能代替我去呀?” 等我几几歪歪地把话说完,刘丽丽脸上的羞涩和温柔一下子就消失贻尽。她恼羞成怒地说,“好啊周序你装模做样地扯了半天,原来是想拿我当跑腿的?给你当挡箭牌?” “这个,你想哪儿去了,我真的是不行嘛,所以才要求你帮忙呀。要不要我叫你一声好姐姐呀?” 看来我只能靠耍无赖了,我一边央求一边持续用温柔的眼神杀向丽丽。 “你,你,好啦,我帮你啦,什么好姐姐,好肉麻!” 既然她答应了帮忙,我也就对刘丽丽抱以微笑,并低声与她说笑起来。只是录像带换片的时候,灯光亮起,我一抬头,正巧看到就在我们旁边不远的座位上,洪涛班长正在意味深长地瞧着我们俩。 ------------ 第十三章月球漫步 那天晚上的班会开得非常成功,除了教室里布置得非常漂亮,音乐非常棒外,还有零食和饮料也是美妙之极,有我最喜欢的话梅和贵州牛肉干,舍此别无所求。不过这也全托了刘丽丽和洪涛的福,刘丽丽买的零食和饮料还是蛮有品味的。 游戏环节一开始大家还放不开,可能是因为老胡也来了,最后刘丽丽硬是把老胡也扯上了台,气氛顿时就活络起来。在自我介绍环节,我听到那些曾经相熟的同学们纷纷介绍自己,有一种预知未来的快感,因为他们还没说出口的话恰好是我所早已了解的。 最后也是最刺激的就是交谊舞项目,在这个项目到来之前,老胡已经很有先见之明地借故溜之大吉。而唱歌比赛由于受到大家一致的抵制也只能不了了之。我想大家可能已经等着跳舞等得着急了吧,于是宣布交谊舞培训开始,这回我没敢请李芸同志来做示范,而是直接叫了刘丽丽,让李芸去教看上去比较积极踊跃的金普光。 音乐响起来,是一首“月亮河”,致命的抒情歌曲啊。刘丽丽虽然是昨天才学交谊舞的,但悟性奇高,已经跳得很象模象样了。我尽可能地与她保持必要的距离,动作不免有些僵硬,抬头看看刘丽丽,她倒是怡然自得,仿佛已经沉浸在月亮河的优美旋律中。 萨克管吹出的旋律的确令人心醉神迷,随着音乐的延续,我已经忘记了应该保持僵硬的姿态和冷静的距离了。我和刘丽丽一样,完全进入到音乐的想象中,想象在一段安静的月光下,只有我们两人,自由自在地舞动着旋转着,就象摆脱了地球的引力一般,飘然欲仙。 一曲舞罢,才发现李芸那边根本就教不下去,或者说他们早就停止了跳舞,全场只有我们两人在跳舞。所有的同学都在欣赏着我们两人的表演,这让我感觉比较惭愧,因为我自认自己跳得不够潇洒和纯熟,而刘丽丽毕竟是初入门的人,有时舞步也过于零乱,也会出现慌乱的错步。总之一句话,这么多人看我们跳舞,我们却没有表现得尽善尽美,这对于怀抱理想主义的我来说,是一件遗憾的事。 刘丽丽发现大家都在看她时,羞愧地从我怀抱中挣脱开来,红着脸跑到女生那边坐下了。气氛突然又诡异了起来,所有的男生和女生们谁也不动,似乎突然间没人愿意学跳舞了。其中更有两人,神色颇有些不快,一个是李芸,另一个是沈洪涛。 我发现这个冷场冷得实在很严重,赶紧给一边播放音乐的谢娜打气势,让她换音乐。谢娜心有灵犀,开始播放杰克逊的“比利珍”,这么多年没听到这位早逝的天王的歌,瞬间听来感觉还是如此震撼,如此具有感染力。 果然全场男女生都被这动感十足的歌曲调动起了情绪,至少他们的双脚都不由自主地抖动了起来。我走到洪涛身前,对他说:“班长你就表率一下吧。” 洪涛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然后就站起来鼓动大家一起来跳舞了。对于这种乱扭乱摆的"舞蹈"来说,自然是不需要培训的。普光还是那么天真和踊跃,直接就跑到教室中央大幅度地扭动起来,虽然动作笨拙,但却有一种很有力度的美,至少我对普光有点刮目相看,普光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比较保守和羞涩的,没想到他跳起来还那么有劲,那么狂放。跳舞的人越来越多,胆大的女生也跳了起来,气氛再次变得快乐与激情起来。 普光跳得满头大汗,拼命地喊我的名字叫我也来,我羞答答挤到他面前,在喧嚣的音乐声中,金普光大声对我说,“周序,你刚才跳舞跳得真好!” 我对他报以感谢的微笑,心想,这位普光也许真能成为我的死党好友呢。 受他的感染,受迈克尔杰克逊的感染,我不禁一时冲动,表演起了山寨版的月球滑步,这步法还是我毕业后第一年里闲来无聊时学的,舞步颇有些滑稽可笑,不过,请注意,当时,根本就没几个人看到过迈克尔杰克逊的录影带,所以也很少有人知道这就是月球步。 我连续滑动了几步后就引起了同学们的惊呼,他们第一次看到这种古怪的舞步,还以为是我自创的,所以对我的表演都抱之以欢呼和敬佩。 冷静下来想想,我的历史已经被改变了,而改变历史的人,正是我自己。因为在我"过去"的现实中,这场班会上我只跟一个女孩跳过舞,而那个女孩就是"事实上不存在"的娇小型的李芸。 ------------ 第十四章蔡晓红 第二天中午打瞌睡时,顾鑫给我送来一封信,他是男生寝室的义务邮递员。我一看,原来是赵小宣写的,因为最后的落款写着纤弱俊秀的两个字"小宣"。顾鑫笑咪咪地说,“女朋友的信吧,嘿嘿,字挺好看的。” 我躺在床上打着哈欠撕开了信封,睡眼蒙眬地读了一遍,小宣的大意是祝我在大学里的生活快乐充实,同样表达了她的愿意,就是在这个周末到我这儿来看看我,并且听说H大的舞会办得很有意思,所以想来跳舞。 我叹了口气想,八十年代末的年轻人可真够无聊的,没手机没网络没魔兽传奇可玩,所以把交谊舞当成了一件大事来抓。 得,这事儿还得我去落实。另外我还得找机会问问沈同学,莫不是他喜欢上刘丽丽了吧?怎么老是对我做出一副怪里怪气的表情呢。 不过这些事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晚上的文学社晚会。 下午再看那该死的录像时我学聪明了,准时到达教室后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而且座位旁边全是我不认识的哲学系的同学们,以此确定不管是李芸还是刘丽丽都不可能坐在我身边。 等到录像放到一半时我便偷偷溜走了。这个校园那么大,那么美(当时就很美了),逛一下温故总是没错的。 我特别留意了一下,在1989年时,H大竟然连个报亭书摊都没有,但是,却有一个新华书店的小小的分部,卖的都是超级无聊且无趣的书,这种书只管政治正确,不管可读性。如此说来,商机倒还是有的。 走到食堂那儿的时候就看到有文学社的海报贴出来了,一方面是招新生,另一方面是本周末有文学社举办的舞会。当时的文学社基本上没什么经费,全靠办舞会来赚钱了。我看到一个小姑娘,瘦瘦小小的,拿着个小本子站在海报前居然在抄那个海报上招生的要求,心里就忍不住发笑,这显然是一个新生吧。说不定和我一样,也是看了一半的录像就跑出来的。 我走上前瞄了一眼海报的具体内容,顺便也瞄了一眼这姑娘的长相。应该说长得非常普通,普通到了我不会再瞄第二眼,于是就打算闪开一边,去后门那儿看看有啥好喝的。九月的天气毕竟还是太热,我需要一瓶汽水。 正转身要走,那个小姑娘却开口了:“这,这位同学,对不起,我能不能问一下——” “问什么?”我停住脚步好奇地看着她。 “我,我不知道学校里有没有复印的地方。我是刚入学的,我——” 可怜的小姑娘已经紧张地结巴了。 我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也想不起来学校里哪儿有复印的,于是就对她说:“你可以找老师解决复印问题呀,我想系办公室总有的吧。” “哦。”那个女孩涨红了脸,略有些失望。我猜想可能正是她没勇气找老师复印,而现在又急等着复印,才问我的。 我走上前认真地问她:“你是不是要复印文学作品呀。”说完指指海报,海报上写着新生入社要交至少三幅作品,上交的作品有机会入选本校年度文学大奖赛。但是海报上特别注明,请作者们自留底稿! “嗯,我有篇小说,可是我想要留下底稿。”小姑娘谈到小说时,不觉有点不那么胆怯起来了。 “难怪不愿意去找老师呢,呵呵。”我笑着说道。“这样吧,你到学校外面问问看,也许学校附近就有复印店。” “那,复印很贵吧?”那个女孩怯怯地问。 “嗯,这个嘛——”我又皱着眉毛一通胡思乱想,我只记得在二十一世纪,遍地的复印店只需要花个一毛钱就能复印一张。但是,八十年代末,我可没把握说出准确的行情,甚至复印店的普及程度都是很可疑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老实地回答道。 “哦,”女孩低下了头,“那我回去抄一遍吧。” “文字很多?” “嗯,有点多的。” “多少字?” “嗯,大概有六万字。” 我差点晕过去。我对这个女孩说:“这样吧,我陪你到校外去找找复印店看,假如在十分钟内没找到,你就回来抄吧,但我认为你不可能在半天内抄完六万字的。” 那个女孩眼睛一亮说:“那太谢谢你了,我,我们这就去找吧。我刚来,对H州一点都不熟悉呢。” 我又笑了,觉得这个女孩十分单纯和可爱。 我们走出后门,我到小卖店买棒冰,买之前不忘对她说一句:“喂,这位同学,我请你吃棒冰吧。” 那个女孩惊慌地摇着脑袋和手说:“不用了不用了。” 我看着她那头手并摇的模样,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说:“你就别客气了,一根棒冰而已,哈,咱们是校友嘛。” 我买了两支奶油雪糕,递给她一支,她还在那儿摆手,我就不耐烦地硬塞到她手里,大声说:“老弟啊,你就爽快点嘛。” 说完了也不管她了,转头就问店主:“请问这位师傅,这附近有没有复印店?” 都说杂货店里的人就是当地的万事通,果然没说错,这位店主告诉我们沿街往东走一百米就有个名片店,里面应该也有复印的服务项目。我对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灿然一笑,说你运气不错呀,果然找着复印的地方了,你这就上寝室去拿要复印的稿子,我在这儿等你。 小姑娘再次道谢,急着就往回走,我看她手里还攥着那支棒冰,就叫道:“我说老弟,你就快吃吧,都要化了,你不会拿根棒冰留做纪念吧。” 那个女孩扑哧一下就笑了,没想到她笑起来还是有点特别的美的,很灿烂很阳光的样子。她迅速剥开包装纸把棒冰含在嘴里,一边吃一边对我说:“我不是老弟。” 这个小姑娘名叫蔡晓红,是从江西九江来的,写的小说倒确实是好厚的一叠,共有十八张大信纸,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感觉似乎还不止六万字。十八张纸每张复印要四毛钱,还是打了折的优惠价,简直是杀猪嘛。七块两毛钱,已经算是比较昂贵的了,显然那个小姑娘家境并不好,所以还犹豫了半天,她口袋里只带了五块钱。但是想必此女孩脸皮很薄,又不肯跟我借钱,所以坚持要复印十三张纸,留下五张她拿回去抄。 我赶紧掏出五元钱说借给她,蔡晓红涨红着脸就是不肯要,搞得来名片店的人很郁闷地看着我们你推我让的样子。 最后晓红同学说要回寝室拿钱,我说得了吧,反正晚上又要见面了,不急,先印了再说。 “你晚上也去的吗?”晓红惊喜地问道。 我点点头。 晓红说:“那太好了,晚上我一定还给你钱。” 我说:“ok,你先复印着吧,你介不介意我做你第一个读者?” 晓红脸上又浮现出了可爱的羞怯的微笑,说道:“好的,就是小说写得很差的,我是乱写的,你别笑我。” ------------ 第十五章育新文学社 说实话蔡晓红的小说写得比较一般,情节构造幼稚和简单,缺少张力,给人想象的空间也不大,属于可读性比较差的一类,讲的是她老家发生的一件悲剧,跟包办婚姻有关。 老实说都快九十年代了,包办婚姻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般。但是她在小说中流露出来的对爱情的渴望和执着,以及那种细腻到极致的描述方式,很有些动人之处。我注意到小说中蕴含着的柔软却坚毅的情感,非常真诚,甚至可以说作品中有一种巨大的反抗命运和不公的强悍精神,这个女孩子能够写出这样充满力量感的小说,似乎也在说明她并不象外表呈现得那样柔弱。 晓红问我读后感时,我老老实实地把我的这些感觉说给她听,并且告诉她,我认为这是一篇很不错的小说,我觉得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孩子。 蔡晓红听完后沉默了好久,嘴唇嚅动了几下,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她最后微笑着第三次向我有礼貌地道谢,然后捧着复印件和原稿走了。当她转身离去时我却发现她眼睛里有一些亮晶晶的东西。 难道是眼泪不成? 下午刚吃完晚饭,李芸就直接跑到我们寝室来了,这是入学两天来首次有女生跑到本班男生寝室来,因此吸引了本班众多男生的围观。李芸倒好象没事人一样大大方方地跟大伙儿打招呼,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我的床上,还要我给她倒杯水喝。 我拿出了老妈准备的专门招待贵宾(比如我老妈和老爸)的陶瓷杯子倒了一杯开水,也没放茶叶(我根本就没茶叶),然后我问她,要不要再来点瓜子? 李芸先是娇笑一声,然后是一瞪眼:“我又不是来开茶话会的,哦,原来你取笑我呀!我说你的作品准备好了吗?” 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何李芸的性子越来越象刘丽丽了。我连忙回答说:“我已经准备好了,来,你稍抬尊臀,给我腾个地方,我拿出来给你瞧瞧。” 李芸傻乎乎地瞪着我半天没个动静,我郁闷无比地低声又说:“我说大小姐,把你的屁股挪个位置成不?” 李芸这才回过神来,往我的床内侧又移动了一下。我坐在床边打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一大叠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信纸。“喏,都在这儿了。” 那些还真是我高中时代穷极无聊时的作品集,大部分是诗歌,基本上属于我自己都看不懂的朦胧诗,而只有两三篇是散文,描写的都是本人初中时的一段朦胧的早恋情结,至于早恋的对象,我已经想不起来她具体长啥样了。 李芸就这么坐在我床上,头靠着床内侧的墙,慢慢地翻看起我的那些杂乱无章的作品,没有一句评语,也没有失声狂笑,这在我看来已经算是给面子了。继而我感觉到本寝室内至少有三股充满杀气的眼光在瞄我了,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只有金普光同学显得没心没肺毫无感觉似的,跑到我身边来拍着我的肩膀笑道:“你们去参加文学社呀,带我一块儿去吧,我也喜欢写点东西呢。我今天下午也看到食堂门口的海报了,对了,给你看看我的作品。” 说着他也去翻抽屉了。普光居然也翻出了一个小本子,据他说他写的东西全在小本子上了。我对他说,你要是交上去了可没有底稿啦。普光问我,我那些作品怎么办?要不要留底稿?我哈哈一笑说:“留什么底稿呀,全都交上去参赛算了,说不准能中个奖什么的,到那时候,去芜存精,只留下获奖的精品岂不是更好?” 到晚上七点钟时,我们三个,包括我、金普光和李芸一起前往校共青团部,参加校文学社的迎新晚会。文学社的名字叫育新文学社,土得不可思议。一路上金普光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完全没看到李芸已经脸含冰霜。显然他这个灯泡角色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 我一边跟普光东拉西扯,一边两眼不闲着,四处观赏晚饭后遍布校园的三三两两的女生们。 到了团部才发现这是一幢极具历史价值的老房子,老到其安全系数令人担忧。房子里有一个很大的会议室,门口有老一辈文学青年在忙着办理新生签到,在签到表上填写好后,再把自己的作品签上名字交到另一个地方,有专人在收稿子,搞得来很象一个明星签售会。 李芸的漂亮和高挑身材显然引起了一些高雅的文学青年的注意,许多目光投向了她,也同时投向了紧挨在她身边的我,当然投向我的基本上含着鄙夷和不服的意味。 我和李芸急匆匆地交完了稿子走进会议室,普光同学则象是突然发觉自己的灯泡色彩太浓烈了,所以闪到一边去听老一辈文学青年们的高谈阔论去了。我一抬眼,猛然发现蔡晓红就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犹豫着朝我这儿张望。很明显,她已经看到我和李芸出双入对的画面了。 我走上去跟她打招呼。“喂,老弟好呀,你很早就来了么。” 蔡晓红挤出一丝古怪的微笑,绞着手指紧张地说:“还好,我怕迟到了,吃完饭就直接来了。你,和你的,朋友,一起来的?” 她再一次结巴起来,高挑漂亮的李芸确实对谁都有杀伤力,无论是对男生还是女生皆然。 我说:“嗯啊,这是我的同班同学,李芸,也是我们班的才女。” 李芸灿烂地微笑着对蔡晓红点了点头,显然她对我刚才的介绍还是十分满意的。 蔡晓红被她迷人的微笑给电了一下,更加紧张起来,头都低下去了。李芸问我:“这是你的朋友吧,介绍我认识吧。”她的声音娇媚动人,足够令无数人酥软欲醉,不过我听过许多次,倒也没什么感觉。我微笑着介绍说:“这是我的好朋友,今天下午刚刚认识的,她叫蔡晓红,写的小说很棒!” 我尤其强调了"好朋友"三字,令李芸很不痛快地嗯了一声。蔡晓红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给我,“这,这是你借我的两块两毛钱,谢谢你了。” 我笑纳着收下,尽管数目极小,但我直觉地认为,不尽快收下,蔡晓红会更加紧张。 李芸再次面若冰霜,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我没理她,自顾自地找了位子坐下,顺便听一听在我不远处的两位老前辈的激烈讨论。 两位前辈,一个个子高高瘦瘦,脸庞清秀,架着眼镜十分的潇洒,另一位则白白胖胖,甚有富贵之相。两人讨论的核心是现代诗歌是否已经走向没落。 在我二十年后的那个时代里,这是一个无需讨论的问题,因为现实中诗歌的确已经没入了低俗之道,或者就是自娱自乐的道具,早已不可能激发人们的热爱与共鸣。 而那个清瘦的白衣秀才显然对“没落”两个字深恶痛绝,他不停地强调,诗歌的精美博大,并非世俗的物质生活所能够阻隔,诗为不朽之身,即使到了人人误解人人弃绝之境,只需要一丝阳光就能让它复活,又或者说,它一直都行长在人们的心中,只要激发的介质和机缘还没到来。 他的说法不禁让我称绝,我很喜欢他的说法,有一种很坚忍的态度。那个白胖书生摇头道:“如此说来,你也承认如今人们已经不再喜欢诗,甚至人人弃绝了?那不正是没落吗?” 我忍不住插嘴道:“对不起,这位同学,我认为诗歌之所以能永久生存,正是因为人类世代有着释放自我与渴求自由的精神,诗歌的形式也许会有变化,但自由意志却没有变化。说到没落,不如说是暂时的蛰伏,或者只是隐忍。没落是一种假象,真正的爱诗之人或写诗之人并不会减少,不是说诗歌现在不流行了不时尚了,就说它是没落。诗歌本来就不是通过耀武扬威来呈现自己的价值和体面的。” 我一口气将我面对后二十年诗之窘况所做的辩护全说了出来,激动之余却忘记了如今我还是个新生呢,似乎不够礼貌。两位前辈瞬间都楞在了那儿,而身旁的李芸和蔡晓红也呆住了。我歉意地说:“实在对不起,两位前辈,我是个新生,刚才忍不住一通胡说八道的,真的很不好意思。” ------------ 第十六章初吻 缓了半天,书生气十足的瘦高个才醒过神来,摆摆手说:“没关系没关系,你说得太好了。”那位富贵相的前辈也点着头说:“挺厉害的,你是中文系的新生?” 我点头称是,胖前辈指着瘦前辈说:“哦,他是育新文学社的社长杜青,也是你们中文系的。我叫陈一凡,是哲学系的,请问这位小兄弟是?” 我一时间陷入短暂的迷惘状态。在我的记忆中,文学社的社长明明叫刘亦伟,可是这个杜青,确实毫无他的印象。傻了片刻,我赶紧说我叫周序,是中文系汉语言文学班的新生,平时就是喜欢胡思乱想,说话呢也是不分轻重,没想到这次会班门弄斧,实在惭愧。 听起来我们之间的对话很象是武侠小说中高手相遇时的对白,杜青和陈一凡听了我的台词就笑了起来,杜青说这位小兄弟很有趣呀,育新欢迎你加入。 接下来就是大家谈笑宴然,我也是个不分轻重的人,只能是尽量放弃心中的疑虑,反正这样类似的情况早已发生过多次。从金普光的出现开始,我就应该清醒地明白,事态的发展绝对不会再象我记忆中所知道的模式一样发展了,未来这二十年,想要原封不动地遵守已知的轨迹是做不到的。普光也好,李芸也好,洪涛也好,包丽娜也好,小宣也好,甚至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蔡晓红,他们都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样子,或者都超出了我的预期。 所以我不得不放下心里的包袱,很快就跟杜青他们打成了一片,杜青说话也是没大没小,根本没有一点老前辈的架子,有时还会傻呵呵地笑个不停,也许,热爱文学的人都有一颗赤子之心,真是说得不错。 陈一凡则是文学社里的杂志编辑,从某种角度上说,他比杜青更成熟和有商业头脑,那可能是因为这本杂志年年都缺钱,他得解决出刊经费问题的原因吧。 李芸现在看我的眼神已经带有几分崇拜了,而蔡晓红则闷声不响地缩在角落里,金普光倒是坐在她的身边,但也只和别人相谈而欢,并没有与蔡晓红说话。 很快晚会就正式开始了,杜青和陈一凡都发了言,然后是某位老师讲话,据说那位老师是社团中心的主任,反正说的都是一些充实课余生活,提高文学修养等空话。接着是某位出版社的编辑来讲话,说的是文学写作趋势,最后是杜青宣布第五届育新文学大奖赛全面开始,分成诗歌类小说类和杂文类三大块,这一次与以往不同的是增加了文学新秀特别奖,还有丰厚的奖品。所谓的丰厚奖品其实是几本精装版的书,估计正是那个出版社赞助的吧。 按计划,这个奖的揭晓将在下个月中旬进行,而在此之前,由于杜青和陈一凡已经是大四的学生了,这个学期已经分别找好了实习单位,实习工作会比较繁忙,再加上文学社理事会中的许多成员都面临着最后一个学年学业和实习的双重压力,所以近期就将改选理事会,甚至可能会选举新的社长和刊物编辑部。而这些,都说明文学社急需要新陈代谢,需要新鲜血液的补充。 杜青和陈一凡都呼吁新生积极参加社团活动,尽快融入社团之中并担当起更大的责任。 晚会结束后杜青叫住了我,邀请我明天有空到他的寝室去聊一下,他也会专门找我的作品来看,在我想来,杜青可能觉得我会是在文学社中承担起更重要的作用,而不仅仅是普通社员。 回寝室的路上,普光这个灯泡彻底消失了,幽静的林荫路上,只有我和李芸默默地并肩而行。从团部到中心花园,有一条小路绕过一座假山,小路两边的梧桐散发着夏日的独有气味,使气氛更温柔而暧昧。昏黄的路灯把光影投射到水泥地面上,一片暗淡之中,穿着一袭雪白连衣裙的李芸,显然犹如梦幻般的优雅和美丽。 我突然搂住她的腰间,将我的脸侧着贴近她的脸,近到可以闻到她脸上淡淡的清甜的脂粉香味。然后我轻轻地在她耳边说:“李芸,你刚才是不是偷拿了我的一张稿纸?” 李芸紧张地喘息着说:“你看到了?” “嗯,我看到你在我床上看稿子时,将一张稿纸叠好,然后放进自己的袋子里。”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不知道。因为我觉得那首诗写得并不好,再说,那首诗也不是写给你的。” 也许是我的话说得太过绝情,李芸的脸上笼罩着浓浓的失望和憎恶。她猛地挣脱开我的怀抱,大声对我说:“你想告诉我什么?你以为我在想什么?你也太自作多情了!” 说完她从随身提的袋子里拿出那张稿纸,用力地塞到我手里。路灯下我看到她的眼睛已经红了,她靠在路灯的灯杆上,头低垂着,长长的美丽头发披散在肩头,惹人爱怜。 “对不起。”我说,“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做那么古怪的事,我没别的意思。” 李芸沉默了一会儿,使自己的情绪稍稍冷静了一下,然后说:“我很喜欢那首诗,想把它抄下来,然后明天再把它作为参赛作品交到文学社。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喜欢这首诗,我以为,今天把你所有的作品都交给了文学社,你是不会发觉其中少了一首诗的。我是个怪人,是吗?很古怪的女孩子,是不是?” 她抑起脸来,眼睛中含着晶莹美丽的泪光,说:“我会不会让你觉得有点神经病?” 我尽可能温柔地抱着她,尽可能温柔地对她说:“不会,你不是神经病,我才是神经有问题呢。我根本就不该提起这件事,为了这张无聊的稿纸。” “不是的,”李芸说,“不是这样,这首诗写得真的非常非常好,也许会获奖的。明天我会把它交给文学社,作为参赛作品。” 我笑了笑说:“这不重要,我现在把它送给你了。” 我把那首诗——名叫"尘埃"的诗的诗稿,放入李芸的手里。然后我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很轻很轻地吻了一下,犹如夏日里的微风,轻轻拂过蔷薇花的枝梢那样。 ------------ 第十七章时尚女孩 第二天就是周六了,中午我在系办公室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就说我参加了校文学社,今天晚上文学社里有活动,所以这个周末我不回家了,衣服我会自己洗,请母亲大人放心,儿子一切都好,身体健康学习愉快。母亲除了叫我注意身体之外,也证实了明天赵小宣会到学校去找我,说是她特地跑到我家去问了我的信箱号和寝室号。对于赵小宣,看来母亲是很了解的,我印象中赵小宣以前就经常到我家去向我讨教数学问题(她的数学确实不太好),相信母亲也不是傻子,早就看出她的心思了。 下午无所事事之余,寝室里的男生们就提议由我这个唯一的H州人带队去游西湖。我一口答应下来,领着一班大老爷们就准备出发了。这时金普光突然倡议光我们几个去玩很没意思,不如去找楼下女生,看她们愿不愿意一起去。沈班长马上反对说,人太多了,岂不是成了班级活动了? 我也有同感,不过想想,一帮男人游西湖,而且是在这么个大热天,是够无聊的。于是金普光和沈洪涛两人就热烈地讨论起到底要不要请女生同游来了。很快对面寝室的男生也跑过来加入了讨论,我估计着等他们讨论完了,也差不多该吃晚饭了,就拿本博尔赫斯的小说,半躺在床上看书了。 同学们的讨论很快就从原来的议题转移到本班的班花到底是谁这个问题上去了。班花的人选不出所料,只有两个竞争者,一个是李芸一个是刘丽丽。当然了,在我们这个八十年代末的小班里,在十六个女生中,能有两个漂亮的也算是很难得的艳闻了,而且那个时候的女孩远不及后世的九零后女生会打扮,那是真的靠天生丽质来取胜的。 正在讨论得热火朝天之际,突然站在门口的一帮男生惊呼一声,然后瞬间散了开去,好象在为一位贵宾的到来而让道似的。咦,莫非是老胡又来视察寝室了? 我察觉到寝室门口出现的异样,就从床上一骨碌爬了下来,晃睛一看,原来是门口站了一个打扮时尚的漂亮女孩,再定睛细看,那个穿着黑色超短裙粉色衬衫挎着一个黑色小包的女孩竟然是赵小宣! 我大吃一惊,瞠目结舌,我一是没想到赵小宣同学会突然提前一天屈尊降临,二是没想到她会穿着如此性感,黑色超短裙下映衬着的雪白的大腿对于这么一大群热血青春的男生来说,未免刺激性太强了点。 幸好这帮男生虽然受了强刺激,但却依然很有修养与素质,擦干鼻血默默为她让开一条道来。 赵小宣很有礼貌地对我这帮同学笑着,柔声细语地问道:“请问周序是住这儿的吗?” 这一问,刹那间所有喷血的和杀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了我,很快赵小宣就被这些炯炯目光引导着发现了呆头傻脑地站在床边的我。 我象是光着身子被一堆人围观一般狼狈,赶快咳嗽了一声说:“赵小宣呀,呵呵,哪阵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来来来,老同学光临,不胜荣幸呀。” 赵小宣露齿一笑百媚生,回道:“什么老人家,胡说八道的。”说着就大方地走到我床前,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我突然想起来,她当时这种旁若无人地坐到我床头的动作,怎么那么象李芸? 小宣坐下后就说天太热了,让我赶紧给她倒杯水喝,我的天,这吆喝人的步骤也象李芸,我前生肯定是欠了这两个大小姐一大笔钱。想到钱,又想到水,我就忽然脑子转到纯净水上来了,心想等我毕业后得马上去开个纯净水厂,直到我毕业那会儿,娃哈哈纯净水或者任何的桶装纯净水以及饮水机都还没问世呢。 我正在联想翩跹之时,赵小宣看我又陷入呆境,不免着急上火地说道:“周序你傻在那儿干什么,快帮我倒杯水呀,人家都渴死了!” 这一声娇艳欲滴的叫声引得旁边的围观男生一通压抑不住的狂笑。小宣的脸红了,男生们也一哄而散,我马上拿出那只贵宾级的李芸昨天刚用过的陶瓷杯倒开水(当然杯子已经洗过了),倒完水后还吹了两口仙气,希望水温别把大小姐给烫着了。 “小宣,我妈说你是明天来的,我可没想到你来得那么突然。”我一边递上水一边说,又加上一句,“小心烫着,我这儿没饮料,也没茶叶,只好委屈你了。” 小宣莞尔一笑道:“谢谢你啦,周序。”接过水后小心地抿了一小口。她的红唇樱口抿起来的时候都那么美,不由地让我心里一动。 “我明天要跟爸爸去看奶奶,没办法啦,奶奶生病了。所以我就今天来看你了,对了,我就知道你没有茶叶,所以带了一些茶叶过来呢,这是我爸老家的茶叶,诸暨的马剑茶,很好喝的。以前你在我们家不是喝过吗?” 说着她从小包里拿出了一罐包装很漂亮的茶叶,看上去即使放在二十一世纪也是价值不菲的样子。小宣招呼我过来看她送的茶叶。 “喂周序,你过来看嘛,这茶叶很好的。你坐呀,干嘛老站在那儿发呆,坐下吧。” 小宣拍拍我的床头对我说,好象这原本就是她的床,让给我坐似的,有点反客为主的感觉。 老实说,她一坐下,那双白得耀眼的大腿就暴露得更加明显和彻底了,晃得我眼冒金星。我只好硬着头皮坐在她身边,装模作样地接过那罐茶叶念念有词:“嗯,真的是好茶呢,很漂亮的包装罐。咦,保质期是多少时间呀?” 小宣一听就恨得咬牙:“周序,你再说一遍?” 我连忙闭上嘴,知道自己确实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类型的,还是少开尊口为妙。可是如果不讨论一下茶叶的话,我怕我的注意力就会再次转移到小宣雪白丰满的大腿上,这样就显得我不够有品位了,虽然小宣的美腿绝对是有很高品位的,但是老盯着看的人就会显得没品位了。 “对了,小宣,今天晚上正好有舞会,就在第一食堂那儿。你先休息一下,等会儿我带你到校园里逛逛,然后请你到学校后门吃饭,吃完后请你跳舞,你看怎么样?” “嗯好呀。”小宣一边点着头,一边随手就打开我的抽屉,还说着,“这个是你的抽屉吗?” 俄滴神呐,你不知道这是谁的抽屉居然会随便打开? 我心里一阵郁闷,不过也不好说什么,怕又惹毛了她,赶紧说:“嗯你猜得真准,是我的抽屉。” 小宣真的不把自己当成外人,她在我抽屉里一通乱翻,翻出了好几本教课书,欢呼着说,“哈哈,原来你们的教课书是这个样子的呀,外国现代文学史?我先看看好吗。” 她虽然说的是疑问句,但并没想过要得到我的允许,自顾自就翻看起来了。 我坐在床上无言以对,不争气的眼睛老在她身上乱瞄,最后我也不得不拿起一本书来乱翻了。 在我的寝室里看了一会儿书,又仔细地观察了我的床铺及寝室的整体环境,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会儿空天后,小宣感觉自己的窥视欲已经得到了满足,她便提出要逛校园去了。 陪小宣逛园子时,我已经找好了未来我要开的书报亭的最佳位置。在食堂和宿舍之间有一个大花坛,这儿是学生们吃饭必经之处,也是走向学校后门的交通要道,只要东西的价格不离谱,想必生意是一定很好的。 小宣看什么都很新鲜,路过食堂时正看到文学社的海报还贴在那儿,因为育新文学奖比赛的投稿截止日期要到下周一,所以这张海报就一直保留着,当然了,盖着校团委章的海报是不怕被那些舞会信息海报所遮盖的。 “育新文学社?还有育新文学大奖赛?很有意思的嘛,周序,能读大学真好,我想复读一年试试,最好能考到H大来。”小宣面对着海报发出如斯感慨。 ------------ 第十八章杜青的寝室 我依稀记得在我大学三年级时,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学生之恋,对方是比我大一岁的经济系的读大四的学姐,只可惜这段恋情仅仅维持了三个月,就由于这位学姐的毕业而烟消云散。那位学姐叫郑英,当她远赴内蒙古之时(她老家就在内蒙),她还请我到当时较为高档的H州大厦(其实现在也比较高档)吃过一顿分手晚餐。我送给她一盒陈百祥的录音带作为纪念,而凑巧的是她也送了一盒录音带给我作纪念,只不过是陈惠娴的磁带罢了。 从此之后我便与这位大学时代唯一的经过官方认可(也就是我认可)的恋人各奔天涯,永不相见了。 现在想来,似乎与那位学姐也没有深不见底的感情纠结,最多也就是亲个嘴拉个手?但记忆的碎片依然留存在我脑海中,当我领着赵小宣到东一楼阶梯教室时,那些碎片似乎开始复原出往日的情景。 大三时我和学姐郑英经常到这个五楼的阶梯教室晚自习,我们一般会坐在最后一排,既方便随时溜走,又方便上厕所买东西什么的。郑英到底是年长一岁,会非常体贴地带上蚊香(当时是初夏时节),口香糖和可乐,甚至还会为我买一包健牌香烟。其实我抽烟完全是为了摆pose,往往一个月下来都没把一包烟给抽完,与郑英分手后我就再也不抽烟了。 如今和赵小宣再度坐在这最后一排座椅上,却想起了郑英。印象中她也经常会穿粉色的衬衫,也有一双美丽的腿,当然,小宣毕竟不是郑英,谁知道过两年后会不会再遇上类似的郑英,或者就是郑英本人呢。 我犹豫了一会儿,跟小宣说:“我晚上要见一个文学社的前辈,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 小宣开心地笑着答应了,还说:“文学社一定很有意思吧,经常能和这些文才出众的前辈交流,也一定对自己的文学水平的提高大有帮助。” 小宣又很认真地对我说:“周序,我觉得大学里是另外一个世界,这儿太有趣太丰富了,我好想跟你在这个世界里一同读书写作。你也知道的,我也很喜欢写作,虽然写得好差,不能跟你比。我一直觉得你那时候真是我们班文章写得最好的,我一直都很喜欢看你写的诗歌和散文。” 我说那要谢谢你这个知音了。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前辈那儿吧,说不定他在寝室,这样的话,我们干脆晚上请他一块儿吃饭吧。 小宣拍手叫好。 杜青的寝室其实就在校团部前面的一幢楼里,那儿是大四学生的宿舍,比起低年级学生的宿舍,显然更干净和安静一些。我和赵小宣走进去的时候,同样引起了一点点的骚动,大四的学长们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不象我们低年级男生那样见到漂亮时尚的女孩就大惊小怪的,不过毕竟小宣的服装打扮在当时也算是过于暴露了,所以仍然令那些高年级男生们两眼放了几秒钟的光。 杜青正在看书呢,看到我来了就礼貌地笑了笑请我坐,他们寝室的椅子明显比我们寝室的要多。看到赵小宣,他先是有点惊讶,然后也是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我介绍这是我的高中同学赵小宣,也介绍给小宣说这是我们育新文学社的社长。小宣马上热情地要与社长握手,杜青磨磨蹭蹭地握了握手,我看他在握小宣洁白柔嫩的手时,手腕都在发抖,不由得心里一阵好笑。 接下来就说正事了,杜青先说他已经看过我的作品了,尤其是诗歌写得特别出彩,有一种很独特的个性,还在一些诗歌语言和风格上完全有别于现在大学诗歌的普遍风格,总之就是很特殊,是他很少看到的。然后他又问我想不想先到文学社社刊去做个责任编辑,负责诗歌这一版块的编辑采稿工作。 我对此表示感谢,并说我很愿意为文学社做一点事,只不过我是新生,对社刊还不是很了解,希望能从前辈那儿多得到一些指导。 杜青笑着说没问题,陈一凡在刊物编辑上是很有经验的,有需要时他会和我联系的。 “对了,你知不知道新闻系有个叫包丽娜的女生?”他突然问道。 我吓了一跳,差一点就控制不住地叫起来:包丽娜?她是新闻系的? 但是我没有当即喊出声来,而是尽量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想了想说:“不认识。”现在我当然不认识,从计划上说,从上帝的安排上说,这个包丽娜应该是我在看录像时认识的,但是上帝改变了主意,所以我不认识她了。 杜青说这个叫包丽娜的女生是这次新生中和我一样,文采特别出色的,而且她以前在高中时就做过校刊编辑,经验丰富,在公开媒体上也发表过多篇作品,校团委的老师们都特别看好她。所以这次可能由她和我来共同担任责任编辑,她主管的是小说和散文,希望我能和她一起把本学期的社刊办好。 我问明了包丽娜的室号,然后说我会尽我所能,协助陈一凡和包丽娜办好文学社的社刊的。 接着我们三个就闲聊了一阵,赵小宣依然是非常具有好奇心,问了许多关于文学社的事,搞得来杜青以为她要参加到文学社来了。 正聊着,有个同学在门口叫了声:“杜青,有人找你交参赛作品啦!” 杜青随口就应了声:“让他进来好了,没关系的。” 从寝室门口走进来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女生。 ------------ 第十九章亲爱的小孩 门口站着的是正是李芸。在那一刹那,我看到了李芸脸上的惊讶和疑问,李芸则看到了我的惊奇和一旁的性感女孩赵小宣。赵小宣和杜青则明显地看到我和李芸一见面时的彼此之间那种诡异的神态。 我认为没有比这种情况下面对两个女生更尴尬的事了,也许今后还会碰到类似的窘境,但是目前对于我这个刚入大学不到一周的新生来说,似乎艳遇来得也太早了点。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赵小宣在小学操场上的直率的表白,也想起我一时兴起在李芸额头上的一吻,然后就想到李芸的确说过今天要把我的那首诗作为参赛作品来提交的事。 总之在那短短的几秒钟内,大家都僵在那儿了。杜青开口说:“这位同学,你是来提交参赛作品的?” 李芸点点头,把一张纸递了上去,上面工工整整地抄着我的诗,署名是周序。杜青看到了吓了一跳,又抬头看看我,一片迷惘。我也迷惘了,只好轻咳一声,说我还有功课没做完呢,这个,我就先走一步了。说完一把扯住赵小宣的手,把她拖出了寝室。走时我不敢回头,也不敢再对杜青说什么,反正说啥也都让人觉得古怪之极。 我和赵小宣一起走向校园前门,我走得很快,但完全没有意识到我还拉着小宣的手。小宣忍不住叫道:“周序,我的手好疼呀,你松开我的手嘛。” 我一惊,连忙放手,然后道歉。 “周序你怎么了?那个女孩子是你的女朋友吗?可是你上大学才几天时间呀,那么快就有女朋友了?” 小宣一连串的问话使我头越来越晕了,我说:“那怎么可能。她是我同班同学。” “可是你刚才看到她时,好象有点,害怕?” “没有的事,别瞎说,我们去前门吃饭吧,那儿有一家四川菜馆挺好的。” “可我不饿呀,现在才四点钟。”小宣撅起了嘴不满地说,“你老是胡里胡涂的,不知道你脑子里整天想着啥。” 我哈哈一笑道:“我脑子里想的全是你呀。” 小宣哼了一声,就再也不愿意理我了,她自顾自地走到校门前的迎客松那儿,找到一张长椅坐了下来。四点钟时校广播台开始播放音乐了,今天播放的是苏芮的“亲爱的小孩”,很忧伤和温柔的一首歌。 我在小宣的身边坐下,静静地听着歌。 “亲爱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 是否朋友都已经离去留下了带不走的孤独 亲爱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 是否遗失了心爱的礼物 在风中寻找从清晨到日暮 我亲爱的小孩 为什么你不让我看清楚 是否让风吹熄了蜡烛 在黑暗中独自漫步 亲爱的小孩 快快擦干你的泪珠 我愿意陪伴你走上回家的路” 随着这淡淡的哀伤在歌声中弥漫整个校园,随着树荫下的轻风吹来一丝丝绿叶的芬芳,我沉浸在这首歌中,想起了我的妻子和孩子,这是一种猛烈的汹涌而来的伤感,直接撞击到我的胸口,使我瞬间感到难以承受的疼痛。 妻子的脸和儿子的脸几乎交替着在我的脑海中闪现,挥之不去。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会突然感受到离别的那种巨大悲哀。我没有死去,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我却已经不再是我,我所遇见的所经历的所爱的一切,都突然间被抹去,而且,根本不可能恢复原状了。绝不可能了。 再过五年,再遇到我的妻子?再生下我的儿子?这希望竟然变得如此渺茫,渺茫到我完全绝望的地步。 小宣可能已经看到我脸上阴沉而沮丧的表情了,她悄悄地握住我的手,对我说:“你怎么了周序,从那天你突然来看我时起,我就觉得你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到底怎么了?” 是啊,我到底怎么了?我是谁?我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另外一个周序吗?我的名字叫周序,可是讽刺的是,我的生活却是无序的。 我对小宣说:“你觉得我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小宣沉默片刻,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永远喜欢你,我爱你。” 我笑了笑说:“你年纪还太小了,傻瓜,你知道爱情的代价吗?爱的代价是迷惑和失落。你呀,你真的被我迷惑了。我不值得你爱。” 小宣沉默了,可能她也觉得自己表白得太直接了,"我爱你"这句话过早地说出来,使我感到困惑和紧张了,所以她低着头好象犯了错又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样不说话。 树上还有知了在不断地鸣叫,好似怕我们冷场,在为我们捧场。这夏天的淡淡忧伤还没有完全逝去,却微微有些凉风吹来了。 老实说我也觉得我对小宣的回应太过矫情,有点不靠谱,所以暂时也沉默起来。 小宣看我脸色很沉郁,想打破这种难谌的沉默,于是对我说:“刚才的那个女孩子,就是你那个同学,长得好高呀,我看她跟你一样高了。” 我稍稍收敛了一下自己的忧郁心情,努力地笑着说:“她确实长得很高,可能有一米七二吧,是我们班里跳舞跳得最好的一个,不过,跟你比还差远了呢。” 小宣得意洋洋地笑着说:“哼,你现在当着我面,当然说我好啦。” 为了证实小宣跳舞跳得的确比李芸好,我请小宣在前门川菜馆吃了一顿后,又带她去了H大著名的第一食堂舞厅。食堂与舞厅这两个名词,从逻辑上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但是在H大,却是和谐的统一体。 一般来说,H大官方认可的舞会场所有两个,一个是体操房,地面平整,环境优雅,品位高一点,价格高一些,不分男女一概十元。而第一食堂则面积更大,人数众多,环境较差,差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你在跳舞的时候很有可能踢到一块鸡骨头,但是票价较低,不论男女都是五元。 舞会通常由学生会和团委社团中心组织,组织舞会是重要的活动资金的来源,所以在当时没有第三产业支撑的情况下,无论是学生会的经费还是社团中心的经费,全指望这一块收入了。 我和小宣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配对跳舞了,一开始还真不习惯,跳了两支舞后才找到一点感觉。这时候舞曲响起来是一支恰恰恰,小宣俯在我耳边说:“你还记得恰恰怎么跳的吗?”我说:“不记得了,就记得不停地踩你脚。” 小宣笑得趴在我胸口,捶了我一下。然后我抱着她移步向舞池中走去。走到舞池最中央时,有人在我耳边大叫一声:“周序!周序!!” 我扭头一看,刘丽丽和沈洪涛就站在我身边。 ------------ 第二十章获奖 刘丽丽这一叫,倒让我注意到她身后的沈阳班长了,沈班长一看到我,便狼狈地闪到刘丽丽身后,尽量缩着身子低着脑袋,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怕啥。我豪爽地拍拍刘丽丽的肩膀说:“嘿,你也来跳舞啦!这支舞跳完请你们喝酸奶去。” 说完我挽起小宣的手,潇洒地跳起了恰恰,虽然舞步已经生疏了不少,不过好在恰恰舞中男方都是配角,女方的动作更多些,所以我装模作样的姿势还是把刘丽丽给忽悠过去了。倒是小宣,到底是在中学学校舞蹈团的台柱级人物,这恰恰跳得非常棒,动作干净有力,节奏掌控得恰到好处,把周围跳舞的男女生们都看呆了,当然也包括了刘丽丽同学。 跳完这支舞会我没食言,请那两位和小宣一起喝酸奶,我们四个倚在食堂天台的栏杆上,喝着酸奶休息一会儿,我顺便就介绍了大家互相认识。夏季最后的晚风阵阵吹来,滋味非同一般。 刘丽丽说起今晚的邂逅,就说今天下午吃饭前沈班长亲自跑到她的寝室里,以谈工作为名把她叫出来,支支吾吾地磨叽了半天,才知道他想请刘丽丽教他跳舞。刘丽丽也不过是跟李芸学了粗浅的几招,哪里就会跳了,不过看在班长的面子上,只好友情出场,厚着脸皮教了起来。 丽丽无所顾忌地把事情全透了底,我以为沈班长这下脸面挂不住了,说不定就会着恼,没想到班长啥也没说,只是羞愧地傻笑个不停。我心想,这班长对丽丽果然是一见钟情,一发不可收拾了。 “对了啦,这位赵小宣同学跳得真是棒极了,我都看傻了,真的太漂亮了!”刘丽丽直言不讳地大声赞美起赵小宣,倒搞得她含羞带惭的不知该怎么说了,只能摇着头说:“你可别那么说,我跳得很一般,真的,不信你问周序,我们高中里比我跳得好的女孩子好多呀。” 我抬眼望着天想了半天说:“我还真的想不出还有哪个女同学跳得比你更好呢。赵小宣同学可是获得过中学生体育舞蹈比赛季军的哦,当然那时候的舞伴不是我啦,呵呵。” 我们四个都笑了起来。夏天的夜晚,面对着H州大学第一食堂上空那片湛蓝而美丽的天穹,我们的笑容都是如此快乐和轻松,我第一次感觉到,回到十九年前体验单纯真诚的友谊有多么美妙。 接下来几天里,平安无事,我渐渐适应了大学生活。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想过,在没有手机和电脑的日子里,我居然过得还算开心。只是那些早已遗忘的功课令人烦恼,尤其是英语,我不得不在每天早上跑完步后强迫自己背十分钟的单词。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的意识是37岁时的意识,那么我的记忆力难道也是37岁时的记忆力? 只是晚上一个人在图书馆看书时,还是会想到我的儿子,想到他跟我一起去必胜客吃加勒比海特色比萨和甘蔗酒,想起他做了错事后想隐瞒时的狡滑的坏笑,想起我们一起弹琴唱歌,并胡乱改写名曲歌词时的欢乐。 想得厉害时我也会一个人坐在操场的台阶上,拿瓶啤酒来喝,身边都是九十年代初的学生们,似乎这天地中只有我一个人,是另类,是与这个时代不兼容的人。 我不是个酒鬼,所以只喝一瓶,点到即止。事实上我在大学时期是不可能再开车的,所以喝得再多也不可能害怕交警来测酒精。我失去了我的汽车,失去了我车上的一大堆唱碟,也失去了未来的岁月。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只要再坚持七年,我就会再次迎来属于我的时代。虽然,我未必会再重获那简单的与37岁时一模一样的天伦之乐。 这些天,李芸看到我时的眼神总是怪怪的,有一次在吃饭的时候,她送给我一瓶龙游辣椒酱,说是她家乡的特产,准确地说,是她家的特产,是她母亲亲手做的。我受宠若惊之余,连连对她表示感谢。李芸见我吃她送的辣椒酱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心里一高兴,就把上次见到赵小宣与我在一起的不快忘记了,基本上恢复了对我的热情。 两周后校广播台播送了育新文学奖的获奖名单,我当时正在欣赏李芸刚买的一辆二手自行车,广播中传来了好消息,我获得了诗歌组的一等奖,这是新生第一次在育新文学奖中获得一等奖,属于前四届中绝没发生过的。而获得小说组一等奖的是陈一凡,在杂文组二等奖获得者中,我听到了包丽娜的名字。 李芸很仔细地听完了广播,高兴地跳了起来,猛地一把搂住了我。我以为她要亲我了,没想到她一下子羞愧地缩回了头,松开我说:“我们晚上去庆祝一下吧!” 我说:“好啊,你请客。” 李芸说:“我请我就我请,请你吃龙游菜好不好?我知道有一家专做龙游菜的小店,就在H师院那儿,晚上我们一起去吧。” 广播里的获奖通知并没有让我喜出望外,因为十九年后的我早就对此记忆深刻,但最大的变化在于我当年得到的是二等奖,而不是现在的一等奖。 不管怎么说,晚上能和李芸共进晚餐还是令我开心的事。 ------------ 第二十一章什么狗 H师院附近有着众多的小吃店,之所以会有如此多的,多过H大后门好几倍的饭店,是因为H师院的舞会全城皆有名气。师院的舞厅档次比H大更高,而师院的女生比例亦比H大要高得多,所以能够吸引浙大商大H大之类大学里的单身男生们,来到这儿借跳舞之机找女朋友。我早说过了,在那个前网络时代,跳舞是一件非常重要的联谊手段,青春年少的姑娘和小伙,全仰仗交谊舞作为认识异性的最佳途径。 因为来师大的人多了,自然小饭店也多了,这是商业运行规律。 那天晚上是李芸骑着她的二手自行车把我带到师大去的,由于穿越时空之前长期开车上下班,我早就把骑自行车带人视为高难度动作了。 我们那天喝了不少啤酒,我绝对没到李芸同学那么会喝酒,想必是天年对酒精有抵御能力吧。最后结帐的时候发现我们两个共喝了七瓶啤酒,差点把我给吓晕过去。喝酒的时候我倒不害怕,可是得知我们具体喝掉的啤酒数量时倒让我害怕了。 还怎么回校呢?显然此时再骑车带人,就是属于醉酒驾驶,是属于较严重的违法行为。 李芸其实是有点喝多了,结帐的时候还多给了钱。她面若桃花,美艳不可方物,但我在担心的是我如何将自行车连同她一起弄回学校去。 我推着车走在深夜十一点的教工路上,李芸则挽着我的胳臂慢慢地走着。她走得很慢,仿佛不愿意回校,只愿意这样走呀走的。那时候的晚间,马路上很少有车,只有公交车闪动着令人温暖的灯光在一览无遗的马路上行驶。 走到靠近文三路的转角处,李芸突然停下了脚步,飞快而坚决地拉住我的手,把我的身体向她那侧扳过去。她毫不犹豫地吻在我的嘴唇上,就象事先排练过无数遍一样,狠狠地吻着我。 我随手就把自行车扔在了H大生物学院的围墙上,反身紧紧地抱住了李芸,就象许多年后第一次紧紧抱住我心爱的妻子一样,用力地将她搂在自己怀中,亲吻着她的眼睛她的眉毛她的耳朵她的脸颊她的嘴唇。然后我将舌头深深地挤进她的唇中,她的舌尖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紧紧地与我相缠相绕。她疯狂地回吻着我,拼命地揪住我的肩膀,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胸口的剧烈颤抖,继而她的全身都在猛烈地不顾一切地颤抖着,拼命地缩到我怀里,就象受伤的小动物那样。 没有说话。我们两人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这样吻着,好象永远都没有吻够,好象只需要接吻就可以让我们一直活下去。 在育新文学奖颁奖仪式上,我又看到了那位出版社的编辑同志,这次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穿红色连衣裙,头上扎个醒目的红色蝴蝶发夹的女孩。很快当颁发杂文类二等奖时,我就知道这个女孩子就是包丽娜同学。 她上台领奖时还一跳一跳的,完全象个小孩子,脸小小的,身材也小小的,甚至第二性征都不是很明显,但是很漂亮,漂亮得象个芭比娃娃。 轮到我时,杜青给我颁的奖,还要我说什么获奖感言,老实说我想不出能有什么可感言的,只好说些套话,说是谢谢文学社给我这个机会,我会一直热爱诗歌,一直写下去,因为诗已经进入我的血液之中。诗歌无处不在,任何人只要面对自己的心灵,其实就能发现跳动着的火热的诗。 这话说得我自己寒毛直竖,不过却赢得了热烈非凡的掌声,我注意到那个包丽娜用一种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就好比看到一个天外飞仙似的,想到今后她将成为我最紧密的搭档,令我多少有点哭笑不得。 还有一点令我当天十分吃惊,那就是杜青神神秘秘地问起我,上次那个跟我一起来他寝室的女孩子,是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说不是,我说过了她是我同学,对我来说,她就是同学而已。 哦。杜青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却啥也不再说了。我猜不透杜青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当然也就不说什么了。 颁奖仪式之后的几天里,我除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是与李芸出双入对,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在校后门吃馄饨,一起在心理系楼前的池塘边相依而坐,坐看晚霞。日子倒也过得有声有色。我的恋情来得太早太快了,原计划大三时发生的一切,大一刚一入学就开始了,这使我很不安,总觉得这事儿进行得太出乎意料。 很快应同学们的强烈要求,班里要搞秋游活动了。基本上就定在十月国庆节后进行,作为本班唯一的H州当地人,我主要负责踩点工作,给班委提供游玩地点的选择方案。 当时国庆节有三天假期,李芸请我去龙游玩,我问她龙游有啥好玩的景点,李芸笑着说:“我们家就是景点呀。”我问她你家到底在哪个景点旁边。李芸想了想说:“我们那儿有座鸡鸣山,你知道吧?”我摇摇头说:“不知道,要是有google就好了。” “什么狗?” “没什么。” “那你去不去?” “去,跟你去天涯海角都行。” “好,那我们就去天涯海角。” “你有钱吗?” “没有。” 于是我们两个坐在阶梯教室后面,就这样打情骂俏地度过了假期前的最后几天。 ------------ 第二十二章芭比娃娃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国庆节的前一天,可怜的李芸突然生病了,感冒得很严重,严重到了发烧说胡话的地步。我陪她在校医院里挂盐水,连挂了三天。这国庆三天,我们两个大部分的美好时光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这天我看李芸精神好了点,烧也退得差不多了,就跑到吴山路那儿给她买了几个酱鸭爪子。感冒期间她一直没胃口,希望能吃些味道重一点的食物,不过龙游小辣椒是不能吃了,她怀念起老家的酱鸭爪,于是我就跑到吴山路那儿找来了H州特色的美味鸭爪。 话说我买来鸭爪后又跑到寝室里,想带上两本书然后陪李芸去医院,挂最后一瓶盐水。这时包丽娜这个芭比娃娃首次现身在我们寝室了,她是来找我谈社刊的事。 “周序你好,我叫包丽娜,是育新文学社刊小说版的责任编辑。” “你好你好,我知道,上次我们不是见过面吗?” “哦,你是说那个颁奖仪式上呀,嗯,你的诗歌写得真不错,我印象很深的。” “谢谢。你找我,是那个组稿的事吗?” “对,不过不光是组稿的问题。现在诗歌方面已经有不少投稿了,但小说这块,除了文学奖获奖作品,其它投稿的人不够多,而且质量也一般。” “哦,这样啊。你先坐吧。” 我一边让座,一边想,这个芭比娃娃别看个头小,还真的很有责任编辑的专业感和敬业意识。 我分析道:“可能是因为小说写作需要更多的现实经验吧,而且要更有耐心,观察更细致,我想许多同学还没到出细活的地步,最大的可能性是写一个开头却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芭比娃娃"点点头说:“嗯你说得挺有道理的,是你的心得体会么?” “是啊,我写的小说提纲总是比我写的小说正文要多得多。” 这位"芭比娃娃"露齿一笑说:“那也得看各人性格的差异性而言的,有的人擅长短跑有的人擅长长跑,各有千秋呗。” “嗯,你喜欢百米冲刺吗?”我问这个芭比娃娃式的小美女。 “我喜欢百米散步。”包丽娜微笑着说。 “对了,”包丽娜又说,“等一下你有空吗?我们一起去指导老师陈强那儿吧,他可是我们文学社的精神领袖,我想让他帮着我们点评一下这次文学奖的获奖作品,再写个刊首序。” “哦,我等一下要去校医院看个朋友,要不等我看完朋友再去找你。” “嗯,行,我在楼下112寝室,你有空就来找我吧。”包丽娜说着就起了身,感觉她的外表娇娇弱弱,但性子倒是直来直去甚是豪爽。 我去医院陪了一会儿李芸,然后跟她说:“我想在学校食堂或心理系楼那儿开个书报亭,你觉得如何?” 李芸瞪大了眼睛说:“为什么?你是不是,缺钱花呀?” 我摇摇头说:“总会走到那一步的,我是说,这个时代会越来越商业化,所以我想提前感受一下商业化的氛围。” “你在说什么呀,你啊越来越叫我看不懂了。” 李芸不高兴地皱着眉头,叫我扶她起来。“怎么啦?要上厕所?”我问她,然后就一手扶她的腰一手帮她拿着盐水瓶。 “什么呀,你个傻子,你看看盐水都挂完了,赶快去把针头给拔掉吧。”李芸嗔怪道,“你真是越来越傻了。” 我呵呵一笑说:“小美人,我等一下还有事,你到寝室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什么事?” “文学社的事。” “那好吧,不许背着我和别的女生约会!” “放心吧,除了你没别人看上我。” 我把李芸送到寝室后出来,直接就奔112寝室,半路正巧撞上刚洗完衣服回寝室的刘丽丽。刘丽丽冷笑着说:“周序,你可忙呀,我看你在我们一楼女生寝室里频繁流窜,也不嫌累呀。” 我挠着头说:“不是呀,我是有正事,是工作呀。” “那个舞蹈季军不来了么?我还想找她教我跳舞呢。” “这个,这个嘛,有机会她会来的。对不起我赶时间,下次请你吃饭。”说完我低着头从她身边一窜而过,迅捷无比地溜走了。 我跑到112的门口,一转身发现刘丽丽依然抱着脸盆站在原地不动,存心是想看我到底去哪个寝室。我犹豫了一下,随后毅然决然地敲响了112的门。 包丽娜早就打扮停当,等在那儿了,我进去的时候她还在戴着个耳机摇头晃脑地哼着歌。见我来了,她手一挥说:“走!”口气很象后世的"大话西游"里的唐僧。 包丽娜有一辆破得很有个性的小尺寸女式自行车,这辆自行车的龙头部分已经只剩下一条略为弯曲的光铁杆,没有铃,也没有把手,在两端绑了两块红色的海绵胶带,非常古怪。而车架子已经完全看不到本来的漆色,且弯曲成s状,曲线颇为优美。我看着这辆奇特的自行车有点一筹莫展,包丽娜问我:“你会骑车么?” 我说:“我骑是会骑的,不过已经有十多年没骑了。” 包丽娜又以一种看天外飞仙的眼光看我了。“十多年?你七八岁就骑车了?” 最后她潇洒地挥挥手说:“算了,我骑车带你。” 我红着脸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包丽娜骑起自行车来动作还挺快,我的手先是拽着她屁股底下的座垫边缘,但发现这种姿势有些不雅,好象在摸她的屁股似的。想了想又试图抓着后座的铁架边,但发现包丽娜这辆天杀的破车,铁架太小了,勉强坐下已经不容易了,压根儿就抓不住架子边缘。急得我想抓她的衣服,但发现她穿的是一件美丽而脆弱的蕾丝连衣裙,没地方可抓。 正当我在包丽娜身后手足无措时,包丽娜叫了起来:“哎周序,你在后面瞎折腾什么呀,我在骑车呢,摔下来我可不负责。” 我说我没地方抓手。包丽娜就叫:“那你抱住我的腰!” 我说那不好吧。包丽娜又叫道:“你怎么那么罗嗦,叫你抱就抱,总比你的手在我屁股下面乱摸好吧!” 我算服她了,这个芭比娃娃似的小可爱其实并不"卡哇依",她的豪放脾气与她娇滴滴的外表毫不相称。于是我乖乖地抱住了包丽娜的腰,开始是轻轻地抱,后来丽娜越骑越快,简直是在飚车了,我也就越抱越紧。一个大男人坐在狂奔的自行车后座,以一种小鸟依人的姿势,紧抱着前面飞快蹬着车的漂亮女娃娃的腰,当时那个情景很有些滑稽,引来许多路人关切的目光。 幸亏社刊指导老师陈强住的地方不算很远,在包丽娜风驰电掣的骑行下,我只抱了十多分钟小美女的腰,我们就到了目的地。 ------------ 第二十三章美人受伤 陈强老师很年轻,这位着名的现代派文学代表人物(范围仅限于H大),在我记忆中是一个非常年轻又非常有才学的青年教师。他给我们上课上得并不多,但是名气挺大,可能是因为他的作品很早就被学生们广为传诵的原因吧。许多热爱文学的有志青年当时都怀抱着开创中国现代文学新天地的宏愿,比如当时的我,当时的杜青陈一凡,当时的看上去象芭比娃娃一样"卡哇依"的包丽娜,无不面对着广阔的文学天地怀存敬畏之心。 陈强一口答应为我们担任特别顾问,对所有的获奖作品进行点评,也答应给我们写一篇序言。我们也没想到陈强会如此爽快,心里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下去,后面就是听陈强老师激情飞扬的文学讲演。 若干年之后,我早已经忘记了陈强老师具体和我们两个热血青年聊了些什么,但我却牢牢地记住了他满屋子的西方现代文学书籍,和他坚毅而简洁的说话方式,以及他的眼睛,明亮的充满朝圣者的渴望和智慧的眼睛。 我相信在不久之后,H州大学被合并到ZJ大学并被商业化的巨浪劈头盖脸地淹没之后,这样的眼睛这样的朝圣这样的激情都将不复存在。 来的路上是包丽娜的狂奔表演赛,回去的路上我却不愿意享受她的腰了,毕竟保持那个僵硬的姿势并不好受。 我提出让我来骑她的车,然后她跳上车后座。包丽娜怀疑地瞧着我,说你可别害我,你都十多年没骑过自行车了。我说没问题,让我稍微适应一下就行。说着我就上了车,往前一送,蹬了起来,感觉还不错,就是车行得有点醉意。我来回骑了两圈,回头对包丽娜说好了,我已经适应了,相信我就上来吧。 包丽娜撇着嘴说:“行啊,我先上车你再启动。”我觉得这话很象是开汽车时说的,不觉一笑说:“行,你上来后我再点火。” “什么点火?你当我的车是火箭吗?” “嗯是呀,我当它是火箭,我驾着它带你去月球。Fly you to the moon,你愿意吗?” 包丽娜笑了:“你说话老是这么怪怪的。” 说着她就坐上了后座,我跨坐在车上,自信满满地一只脚一蹬地面,另一只脚狠命地往下一踩,那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眼看着这破车终于潇洒地起步,先是猛虎下山般地往前一冲,然后我就眼睁睁地看着,整个自行车失去了应有的平衡,势不可挡地倒了下去。 倒地的一瞬间,我听到包丽娜的尖叫和自行车金属架砸到水泥地面时剌耳的摩擦声。可怜娇嫩的洋娃娃一样的包丽娜,被重重地摔了下来,腿上还被车架压了一下。 我的膝盖也磕到了水泥地上,擦破了一大块皮,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摔坏了包丽娜的车,摔伤了包丽娜本人,闯下了弥天大祸。 我不知所措地楞在那儿,过了大约两秒钟的时间,就看到包丽娜痛得哭了起来。路灯下可以看到她那白瓷一般光洁的小腿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可能是自行车链条盖上的金属边划的。蕾丝裙边也撕开了很大一个口子,以致于包丽娜的大腿都不合时宜地裸露了出来。看到血,包丽娜哭得更厉害了,这个时候她的豪放劲头消逝得无影无踪,只哭得梨花带雨,让我心头一阵阵的抽疼。 我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一个劲地道歉,我只会说对不起了,估计当时一口气说了十多个对不起。包丽娜再也控制不住地大骂道:“你个傻蛋,你笨蛋,你混蛋,叫你不要骑你不听,你坏蛋,你看看,现在怎么办呀,车子也坏了,流了那么多血,你个臭混蛋!” 当时包丽娜反反复复地骂了我好几个各种各样的"某蛋",我却只能回她三个字"对不起"。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第一,这车不能骑了,得打的;第二,得送包丽娜到医院包扎并打破伤风针;第三,我从此与包丽娜同学结下了深怨,一定要全力补偿她,消解她的怨气才行。 如此分析完毕,我就把那摔得车架都散了的自行车往路边一扔,扶着包丽娜到马路边上打的。包丽娜一直在说,你要赔我车。我说我一定赔,我给你买辆新车。 出租车总算是等到了,我把包丽娜扶上车后座刚坐下,丽娜却又象屁股上被人戳了一刀似的尖叫起来,事实上可能她的屁股真的受了伤。我很担心她的尾骨会不会摔伤了,真要那样,我罪过就太大了。 到了校医院,我不得不哀叹这几天真的跟这医院结下梁子了,先是陪李芸在这个医院里挂了三天盐水,现在又是陪着包丽娜这个重伤员在这个医院里挂急诊。 经过医生的检查,包丽娜的尾骨没问题,就是屁股摔疼了而已,用专业的话来说,就是软组织挫伤。而腿上的伤虽然看上去比较惨烈,但实际上伤得很浅,不会留下疤痕。但是破伤风针还是要打的,因为是被金属锐边划伤。我呢,膝盖也没啥大问题,拿酒精擦拭一下就行了,包都不用包。 虽然基本上没啥大妨,但起码责任全在我身上,我陪在包丽娜身边,不停地象祥林嫂一样地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自以为是,无证驾车,违法带人。你别哭了好吗,我赔你新车,再请你吃饭。” 包丽娜抹着眼泪说我疼呀,我最怕疼了,疼了难道不能哭呀。这该死的破伤风针打得好疼呀。 打完了针,包扎完了腿,我唉声叹气地陪着包丽娜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包丽娜半个屁股勉强挨在椅子上,等待十五分钟。 “对不起。” “我都要疯了,你今天说了好多个对不起了,算了,我们这也算是公伤吧。” “是呀,当然是公伤,我们全都是为了工作。” “嗯,没想到为了编这本刊物,要让我付出血的代价。” “就是嘛,所以说这本刊物出版时我得写首诗纪念你,就叫血染的风采。” 包丽娜一听这话,恨恨地盯着我说:“你咒我死呀,什么纪念我,什么血染的风采?” “对不起。”我马上又说了一遍。 包丽娜两眼一闭,晕了过去,过了两秒钟,睁开眼说:“你再说对不起,信不信我杀了你?” ------------ 第二十四章植物园 不知是谁消息如此之灵通,八卦如此之热心,很快我跟包丽娜为办刊物而光荣负伤的感人事迹就在一定范围内流传开来。这个一定范围不光是包括我所在的中文系和包丽娜所在的新闻系,也包括整个育新文学社及相关人员甚至相关老师。李芸应该也知道了,不过我还没想好如何对付她的质问。 意外事故发生后第二天我就找到了罪魁祸首,是一块砖头,不知哪个天杀的把一块砖头摆在马路边上,而我那天骑车时车轮恰好就被那块砖头给绊倒了,所以严格地说,错不在我。 我把那辆过了一夜都没人拿走的破车拖了起来,象拖一条死狗一样拖到了校后门外的修车摊,花了二十块钱才把它整治好。当然顺便我也把那车把手上的海绵清除掉了,换成了正规的把手套。我的计划是这辆车就归我了,然后到老妈那儿申请一笔购车专款,买辆新的自行车送给包丽娜。 那天傍晚陈一凡突然来到我寝室来看我了,我正要出门去打开水,陈一凡在门口一看到我就说:“你怎么样,没事吧?” 我说没事,就擦破点皮,你看我还要去打开水呢,咱们边走边说。 陈一凡很客气地把两只开水瓶都抢了过去,他块头大,提两个开水瓶跟玩似的。 陈一凡先是对我和包丽娜的挂彩表示亲切的慰问,然后告诉我两件事:第一,下周文学社办舞会,人手不够所以要我帮忙。第二,上次那个出版社的曾老师,就是那个编辑,编了一本新时代青年诗选,我的作品也入选了,但是说好了要每个入选者要包销十本书才行,换言之,不但没稿费还要倒贴钱。另外其实还有一件事,不过目前倒也不算太急,就是社刊要在今年十一月也就是下个月截稿了,让我有空的时候就把入选稿件都整理好,还要分别和那些作者联系过。虽然说不会有稿费给他们,但通知一声,送一本刊物那还是应该的。 我点着头一一答应下来,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就问陈一凡:“咱们这刊物是不是没经费支持的?” 陈一凡点头称是,的确,团委不会给一分钱,全靠两个途径,一是会员交会费,二是办舞会。 我想了想说:“前辈,我们为什么就不办个属于自己社团的第三产业呢?” “什么第三产业?”陈一凡楞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毕竟他还是有时代局限性。 “你有什么主意尽管说好了,对了,别叫我前辈,把我都叫老了,你叫我名字就行。”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们社团能开个书报亭就好了。你想,这么大个H大(其实H大并不大),连个校内书报亭都没有,也太荒谬了。” “可是有新华书店呀。” “可你会在那个书店买吗?” “不会,那儿书太贵,而且没几本好书。” “这就是了。那个出版社的编辑同志倒是可以帮我们解决一部分货源问题,我想过了,这个书报亭今后可能会成为我们的支柱产业之一。” “支柱产业?”陈一凡瞪大了眼睛,现在他看我的眼神也有一点看天外飞仙的意思了。 我假装咳嗽一声,专心走路,陈一凡倒是若有所思地提着水瓶,神思恍惚。忽然间他停下脚步,象是开了窍一样笑着对我说道:“嗯,你的想法也挺好的,至少我们文学社的同学要是来买书的话,可以优惠些,这也算是加入文学社的特殊好处了,哈哈。” 我无语。我感到象我这样一个已经被金钱污染了的人,和这些八十年代末思想纯净理想高尚的人在一起,很有些莫名惭愧。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全班都在讨论秋游的事,最后沈班长居然选择了H州植物园。我相信,任何一个小学或幼儿班的首次户外活动通常都会选择H州动物园或者H州植物园,不是看动物就是看植物。但是作为大学生级别的户外活动,选择到植物园还是蛮有趣的,若是我们高中时的那位生物老师在的话就好了。 洪涛那天兴致倒是极高,在他看来,选择植物园是个绝妙的主意。第一风景好,草地多,容易搞团团坐分果果之类的集体游戏。第二是离H大近,走路都可以走到,要知道三十二个人一起坐公交车可不容易,要是骑车的话呢本班绝大多数学生根本就没车。第三,植物园很大,隐蔽的地方也多,若是中途自由活动时间里找个人谈心也容易。至于要找谁谈心,这个只有他洪涛自己心里清楚。 到了植物园,大家先爬了灵峰小山包,其实也就是个一百米都不到的山包,三下五除二就爬完了。接下来洪涛班长就领着大家在竹林园里找到了一处平整的草地,说是要搞游戏了。我一想,草地上能玩什么游戏,不会是击鼓传花之类幼儿游戏吧? 还真给我猜着了,沈班长真的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个拨浪鼓说:“我们玩击鼓传花吧,传到谁手里谁就表演一个节目。”我差点栽倒在地,这都什么年代了,沈班长不会是幼儿园大班的班长穿越而来的吧。 另外,他是怎么买到这种出土文物一般的拨浪鼓的?传花传的又是什么花? 很快有答案了,班长要求女生们马上贡献出两块手帕。他威严地朝谢娜一瞪眼,谢娜就苦着脸奉献出了她的一块碎花手帕。接着就没人出手帕了,班长只好腼着脸对着刘丽丽一个劲地笑,笑得刘丽丽毛骨悚然,又贡献了一条白手帕。我已经好几年没看到手帕了,因为后来的岁月中只见面巾纸不见手帕。 大家三十二个人嘻嘻哈哈地围成了一个圈,洪涛拿着鼓说我先来,接着就要拿那块白手帕蒙眼睛,我连忙说等一等,我先做个"花"。说着我就从洪涛那儿接过那条碎花手帕,稍微弄了一下,一只可爱的手帕老鼠就跃然而生。这是我儿子教我的手艺。 同学们看了就一片狂笑,刘丽丽笑得捧着肚子说:“你做的是花还是老鼠呀。”我很严肃地说:“是花老鼠。” 笑归笑,游戏还是要玩的。我一边玩游戏一边想,我该找个借口去跟李芸聊聊,这两天她再也没来找我,吃饭时也躲得远远的,这样我心里总是会有负疚感。 金普光同学不幸被第一个抓住,他摸着前额想半天也想不出表演什么好。刘丽丽说,那你学狗叫总会吧。金普光一点不生气,笑嘻嘻地说,对了,我还真的会学狗叫。 说完了他就学着狗叫的声音,叫一声就停下来告诉我们是哪种狗叫出来的声音,他模仿的狗的种类还真不少。 第二个被抓的是李芸,她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说,我表演诗朗诵吧,说着就声情并茂地背诵起一首诗来,那首诗叫尘埃。正是我写在信纸上,而她抄写过并亲自送到杜青寝室去的那首诗。 这诗的最后一段是: “爱你,或者失去你。 回到过去,或者灭绝希望。 在尘埃中叹息着的, 正是我那颗不安的舞动的心。” 我如坐针毡一般地听着她清脆甜润的声音,虽然她朗诵的正是我写的诗,但是此时此刻我想到的,却是蔷薇花下的亲吻。我注意看李芸的表情,可是从她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她只是一本正经地在背诗。 李芸的朗诵引起了班里同学的一致鼓掌,他们显然不知道这诗是谁写的,我听到有女同学一脸感慨地轻声说,这首应该是徐志摩的诗,写得真好。 ------------ 第二十五章再回首 由于我心里有鬼,一直在琢磨李芸这个诗朗诵节目到底意在何为,所以当"花老鼠"到我手上时我还没反应过来呢。 李芸看我这回中了招,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啥意思,莫非要我也朗诵一首诗?金普光拍着手说:“哈哈周序,你会学猫叫吗?” 我没好气地说:“我会学老虎叫,你信不信?” 刘丽娜大声地叫道:“我们要听老虎唱歌!” 沈班长跟着她也说叫我唱个歌,接着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叫着说要唱一首歌,我注意到李芸这个时候倒是笑了,笑得还挺开心。 我飞快地盘算了一下,不可能唱周杰伦的歌,也不能唱陶喆的歌,但是老歌总还会几首吧,于是我鬼使神差地说,那我唱一首"再回首"吧。 “经常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 才知道明明白白从从容容是最真。 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 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 歌声中我想起了那条该死的延安路过街地下通道,想起了那个白净帅气的流浪歌手,想起了他在我身后说的,如果让你再选择一次,你会如何生活。 我对自己的歌喉多少还是有点信心的,那毕竟是不太会变化的客观条件。一曲唱罢,掌声雷动,我也象许多著名歌星曾经做的那样,向左右伸展开手臂,微躹一躬,自感潇洒而又谦逊。 李芸也在鼓掌,她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喜悦和爱慕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对我来说弥足珍贵。 这次秋游之后,李芸又天天跟我一起吃饭上课泡图书馆了,她跟我之间的恋情全班都知道,大家也是习以为常。只不过,秋游之后我还没见过包丽娜呢,毕竟这事儿总得解决。我对李芸详细说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李芸毕竟是个善良的姑娘,所以一天下午吃过晚饭就陪我一块儿到包丽娜的寝室,给她送上了龙游辣椒酱,可以说,龙游特产辣椒酱成了公关利器了。 包丽娜的伤已经基本上好了,只是小腿上还有条细细的疤,不过她说过几天会消失的,毕竟伤的不深。我松了口气,心想,这么漂亮的腿上的确不能留下疤痕才好。 包丽娜说她正有事要跟我说,李芸大度地表示工作要紧,说完就要转身离去。包丽娜连忙谢过了她的辣椒酱,李芸摆摆手表示不客气,眨眼间就走得没影了。 包丽娜叫我坐下,从抽屉里找出一大堆纸,指着其中一叠订好的复印纸说:“我觉得这篇小说挺好的,虽然文笔上很一般,情节构造上也很幼稚,有些地方甚至是太罗嗦了,但却有一种很特别很真实的力量,我挺喜欢的。” 我一眼就认出这是蔡晓红的小说。包丽娜又说这篇小说没能在文学大奖赛上获得任何奖,她觉得太不公平了,评奖的人过分注重文法文笔上的技巧了。我对此表示完全赞同,我也觉得文学技巧并不能取代真诚的态度和发自内心的情感力量,以情动人,以真动人,是文学的根基。 包丽娜一个劲地点头,她说:“你的诗歌技巧就很好,语言风格简洁明快,又很有韵味,可是你的诗中并非只有技巧,而是富含很深的真情,挺感人的。我觉得吧,我们要是能帮助这位作者提高她的写作技巧,提高她的情节构造能力,她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小说作者。” 我被她说得心头一阵阵地过电,又感动又得意,能得此知音,夫复何求? 包丽娜对我认真地说:“我想把这篇小说放在小说版的第一篇,你觉得怎么样?” 我犹豫了一下,老实说小说版第一篇意味着整个刊物的开篇之作,因为常规上这本刊物会将小说部分作为全部内容的开始,可见小说份量之重。 于是我老老实实地说:“首先不放陈一凡的一等奖小说而放这篇,有点大胆,毕竟这位作者的文学素养和小说本身所具有的深度,都远不能和陈一凡比。其次这是一篇很长的小说,恐怕我们的刊物总页数不允许这样长度的小说吧。” 包丽娜点点头,沉思了一下,说:“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依然坚持要给予这位作者特殊的鼓励,所以我会分两期登这篇小说。至于位置,放在第二位好了,陈一凡的小说依然放在这一位。” 我表示同意,不过,这就意味着下一期的责任编辑将没有退路地采用这篇小说的下半部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种很强烈的褒奖方式,稍有些强硬。怎么说呢,这个看上去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内心却有着很强硬很坚决的气势与态度。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那个作者吧?” 包丽娜微笑着对我说,虽是疑问句,但语气坚定,不容回绝。 ------------ 第二十六章你还不还我车 那个时候没有手机没有传呼机,一般整幢宿舍楼只有一个固定电话,没什么急事传达室的大妈是不可能给你去叫人的,所以很难预约,只能碰运气了。 我这回学聪明了,打死我也不骑车带人了,当然包丽娜也是打死她也不坐我骑的车了。我跟包丽娜决定穿过整个校园,从东北角出发走到位于西南角的蔡晓红所在的女生宿舍去。 一路上包丽娜还在说若是她当评委,会给蔡晓红的小说评为二等奖,至于她自己的小说,顶多也就是三等奖的水平。我边走边说:“丽娜,我觉得你是个很了不起的责任编辑,跟你比起来,我很惭愧,明天开始你把所有的诗歌稿件都拿过来我来编审吧。” 包丽娜楞了一下,又看了我一眼,说你别再夸我了,再夸我会心动的。 “心动什么?什么心动?” “没什么,心动就是动心的意思。” “哦,你的想法跟你的外表差得太远了。” “你也是,看上去傻里八几的,关键时却总有惊人之语,或者惊人之举。” “我?”我困惑地问包丽娜,“我何曾有过什么惊人之举?你不会是还在记仇吧?” “没有,那件事也不怪你。” “我已经把你的那辆车子修好了。那天我们是不幸撞到一块马路边的砖头上,才导致了车毁人伤的悲剧,都怪我太大意了,竟然没看到那块砖头。” 包丽娜忍不住笑出了声,说:“肯定不是因为那块砖头,凭我十多年的骑车经验,你肯定是在撞上砖头前就失去平衡而倒地了。” 我暗吃了一惊,开始努力回忆当时的细节,喃喃地说:“嗯,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当时确实没有明显感到车轮撞到异物。” 包丽娜看着我的脸说,我喜欢你认真的样子,嗯就是现在这样,为了点鸡毛碎皮的事,也会认认真真地想半天。你认真起来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我又一次暗吃一惊,包丽娜直勾勾地这样看着我的脸,让我有些惊惶起来。 “嗯,还有,你现在的表情也很好看,很慌张很害怕的样子,哈哈!” 包丽娜开怀大笑,她是不是很喜欢让我狼狈不谌呢,一定还在记仇,她一定是在记我的仇呢。 到了蔡晓红的寝室,一问,晓红同学不在。又问她上哪儿了,是不是马上就能回来。她的室友有的说蔡晓红在做家教,还有的说晓红几乎每天都要出去,也不晓得是去干嘛,怪怪的。 蔡晓红住在靠门的下铺,她的上铺同学跟我们说,你们要不等一等吧,她马上就会回来,一般她会在八点半回来复习功课的。 我一看寝室里的小钟,已经快八点了,就对包丽娜说,要不我们先在外面转转,八点半再回来。 包丽娜点头同意,我们就走出宿舍楼。包丽娜问我:“你想去哪?” 我说去喝酒。包丽娜说:“好啊,去喝酒呀,我好久没喝酒了。” 我又问:“你半小时内能喝几瓶啤酒?” 包丽娜歪着头露出很可爱的少女表情说:“大概500毫升。” 我笑了,说:“我们真是两个怪人。” “一伙的?” “嗯,一丘之貉。” 包丽娜马上接到:“狼狈为奸。” “狐朋狗友。” “臭味相投。” “我不臭。” “我也不臭呀。” “我不信,要不让我闻闻到底臭不臭。” “想得美呀,要闻也是我先闻你。” 最后这句从包丽娜嘴里冲口而出后她才发现不对劲,一股红晕笼上她的脸,然后就是恼羞成怒。包丽娜满怀深仇大恨地瞪着我,咬了咬牙说:“你这个流氓!” 我觉得这样的气氛很不好,包丽娜随时有可能一脚踢过来,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我就歉意地笑了笑说:“我流氓,我道歉。” 我们两个人斗了一会儿嘴,才发现我们已经走到了女生宿舍楼后面的草坪上,那儿有不少女孩子在散步,有些嘴里还念念有词,可能是外语系的女生在背单词。 我触景生情地说:“要学好英语可真不容易呀。” 包丽娜冷笑着说:“对流氓来说当然不容易。” 我沉默了一会儿,找了块干净点的草地坐了下来,然后盘起了腿闭上眼养神。包丽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坐了下去,尽管她还穿着裙子。 “喂臭流氓,什么时候把车还给我?” “不还。” “那是我的车。” “知道。” “那你还不赶快还我?” “不还。” 包丽娜看着我,咬了咬牙,突然扑了上来,按着我的肩膀,一下子把我压倒在草地上,然后骑在我身上,虚掐着我的脖子,喘着粗气恨恨地说:“你还不还我车?” 那天晚上我们等到九点半,蔡晓红才回到寝室里。站在我面前的蔡晓红,脸色很不好看,苍白发青,似乎很疲劳。她对我们的到来显得十分惊讶,然后就勉强地笑着。 我给她介绍了包丽娜,告诉她这是文学社社刊部的责任编辑,这次是为了她的小说专程来找她的。 “你好,请,请坐,坐吧。”她紧张地拉出凳子,让我们两个坐,然后低着头红着脸道歉说,“对不起,让你们等了那么长时间,我今天回来得太晚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说没关系,你在做家教? 晓红使劲地点点头说:“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家教,就是给人家带带小孩。” 包丽娜柔声细语地说:“你好象很累的样子,要注意身体呀。” 蔡晓红感动得差点落泪,一个劲地说谢谢。我说现在也比较晚了,为了不打扰同寝室的同学的休息,我们找别的地方谈吧。 ------------ 第二十七章来自苏州的照片 我们找了东三楼前的一个长椅坐了下来,晓红和丽娜分别坐在我两边,那种感觉很幸福,两个女孩,一个容貌平平但才智过人,另一个可爱漂亮脾气坚硬,我夹在中间左右逢源兼顾两头。 蔡晓红出身于江西九江的农村,家境困难,妹妹有肾病,家里为了她的病欠下了一大笔债,后来她父亲忍受不了这样绝望的生活,抛弃了妻子与两个女儿离家而去,再也没有了消息,这个家就靠她母亲撑着了,别人劝她母亲改嫁他人,母亲还不肯,总是幻想着她父亲有朝一日能回来。 蔡晓红一开始还不愿来读大学,想去南方打工赚钱。她是整个村里几十年来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后来村里凑了点钱,母亲卖掉了最后两头猪,拼了老命要女儿来读大学,总算是让她来到H州了。开学后晓红同学已经申请了助学金,但暂时没批下来,所以通过系里老师的介绍,去做一个九岁男孩的家教,每天三小时,从五点做到八点,其实主要是看住孩子,督促他做好作业,并略加辅导。每天可赚十元钱,一周五天,一月下来有两百元,她感到这份工作很满意,只是有时候主人回家往往超过八点,她只有继续看下去。此外每个周末她还帮别人看店面卖衣服,每次也能赚十多元。 从某种意义上说,蔡晓红的生活非常充实,几乎没有一点空闲时间,所以不打扮不游玩不交男友不花钱,每天为了生存拼命奋斗。她的目标是自己解决所有的学杂费与生活费,甚至还想把钱省下来寄回家给妹妹治病。 蔡晓红的身世和当时许多来自贫困农村的学子一样,痛苦但教人坚忍,所以她的文字不华丽但却倔强朴实。她所写的小说完全取材于自己的生活环境,那个逃婚最后自杀的女孩就是她的一个表妹,所以那种真实感几乎令人窒息。 我们聊了很长时间,蔡晓红对我们十分恭敬,在她看来我们都是文学社里的精英,而她能得到我们的嘉许,是一种荣耀和骄傲,她也非常感激我们要将她的作品刊登在校刊上的努力。 看得出包丽娜很喜欢蔡晓红,喜欢到了想跟她结拜为姐妹的程度。虽然听说包丽娜家境富有,父母都是当地的政府官员,似乎从阶层上分析与蔡晓红有着天壤之别,但她的内心却与蔡晓红一样强悍而执着,在她们柔弱的外表下都埋藏着倔强坚硬的意志力。 临走之前,蔡晓红特别对我说,她很感谢我上次帮她去找复印店,感谢我在读她的作品后,对她的小说的褒奖与赞美,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你是个了不起的女孩,一个了不起的小说作者。”她会永远记住这句赞美。 几天后赵小宣给我寄来了一封信,信里还夹着一张玉照,这张照片是她去苏州游玩时,在拙政园拍的。在纷繁复杂的苏州式假山旁,小宣静静地站着对我微笑,性感的嘴唇微微翘起,好象要对我说什么话。 事实上她的确对我说了很多话,小宣在信中直接了当地说非常想我,说我的影子在她身旁挥之不去,说她能清楚地记得我说的每一句话,她去苏州玩的时候,虽然有同学陪着,可是她觉得很孤独,孤独到了感觉不出别人的存在,到处都能想起我来。 我看完了信,把信折好放到了抽屉的最深处,又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于是再拿出信来,放到储藏柜的提包深处。 我在害怕什么呢? 在我原有的记忆与残留的印象中,我从来没有和赵小宣谈过恋爱,她在我毕业后的第二年就结婚嫁人了,但是,我早说过,历史已经被改变,又或者说,这是另外一段历史,是完全不同于上一段的,差不多是另外一条平等线。此线与彼线互不相交。 这些日子来沈班长的情绪也极不好,在我印象中他在大学四年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过,然而,也许在这一段历史中,沈洪涛能得尝所愿? 由于我与李芸的恋情已经完全公开化,由于近一个月来我和刘丽丽几乎没再说过话,所以现在的洪涛已经不再对我心存芥蒂。我在编辑校文学社社刊时,他还主动帮我校对。 我问他,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刘丽丽。洪涛承认他很喜欢丽丽,第一次去她们寝室时就喜欢上了她。 “那你跟她说过什么没有?”我问道。 “没有。” “暗示都没有?” “没有,真的没有。我不知道怎么对她说。” 我无语了,想来班长也是害羞得太过了。我对他谆谆善诱地劝导道,示爱的方式可能有千万种,但是最最有效的那种就是厚着脸皮直说。 我对班长说起周末是我们文学社主办的舞会,我会去帮忙。我会送给你两张票,接下来就要看你的水平了。 洪涛苦着脸说:“好吧,成不成的就在此一举了,我也豁出去了。” ------------ 第二十八章两条裙子 那天舞会上我负责卖酸奶,帮我打下手的是李芸,这批酸奶是陈一凡从校后勤处那儿搞来的,由于酸奶的保质期很短,所以我们要在这一个晚上将它们全都卖光才行。 舞会上我见到了沈洪涛和刘丽丽,也见到了杜青和包丽娜,这两对几乎同时来买酸奶。洪涛还是傻傻地笑着,而杜青则面无表情。这两位都有话要对我说,所以我不得不让李芸顶在那儿,与他们二位分别谈话。 洪涛说的是他要到舞会结束后想办法拖刘丽丽去后门吃馄饨,然后找机会表白,问我如此安排妥不妥。杜青则又一次神秘地问起了赵小宣的情况,问我啥时候请赵小宣来学校玩。对这两个人,我只能是不置可否,含糊其辞地应对。第一,谁知道请吃馄饨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否有浪漫的促进作用?第二,谁知道再把赵小宣请到校园里会发生什么样的戏剧性变化? 总之,这都让我头疼。 那天晚上熄灯前,洪涛回来了,找我私下聊聊,我们两个就在洗衣房里一边洗袜子内衣一边友好交谈。 洪涛的事总算有了一个答案,那就是洪涛扯东扯西辞不达意地绕了半天圈子,而刘丽丽一语道破,直接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沈班长痛苦地点点头。刘丽丽残忍地说她很对不起班长大人,她不喜欢班长,只能成为朋友而不能成为女朋友,所以请班长原谅。 看到刘丽丽如此干脆,班长突然间也变得勇气十足了,他就直接问刘丽丽是不是喜欢周序那小子了。 刘丽丽同样干脆利落地回答,是,我是喜欢周序。 班长回来后极为诚恳与坦率地告诉了我全部事实,我倒抽一口冷气,然后咳嗽一声说我要去睡觉了。 背后班长怒吼一声:“你个臭小子本事也太好了,两个班花都喜欢你,你也太走运了,老天不公呀!” 是呀,苍天无眼,这两位班花可能都有点搭错筋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回了趟家,母亲问了我一大堆问题,本质上就是一个问题,那就学校生活是否能适应。我说我当然没问题,就有一事需要母亲大人的帮助,那就是我急需要买一辆自行车。 从母亲那儿拿到了四百元钱后,我做了精确的预算。第一步是去机电市场那儿找个车店,以较低廉的价格即二百八十元购入一辆金凤牌女式自行车,当年的自行车价格确实令人震惊。然后骑车直奔到四季青服装市场。有意思的是,90年的四季青市场比我想象中的热闹得多,当时的四季青服装市场远不及后来的那么大,总共也就是象篮球馆那么大的一个场地,周围还有些临街的店面正在装修。根据我的回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十年之后,这些店面的售价将提高十倍。 不过现在我对房地产操作并不感兴趣,我只能猜测这是另外一个平行世界中的另外一个H州,谁也不能肯定经济运行会按照我记忆中的那样运转。如果运行并不遵守那样的规律,那么任何投机行为都将惨败。 何必想得如此头疼,我只要按我自己的直觉行动即可,如果运气好,那么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将变成另一个人生剧本,而另一个老婆另一个儿子的美好幸福生活将隆重上演。虽然时至今日,我依然在想念着我"后世的"老婆孩子。 我满市场地寻找带蕾丝边的裙子,只是如今已经是深秋时节,只能选择料子厚一些秋季裙装,而通常这类裙装并没有蕾丝。最后我花了一百二十元选择了一条我自认为还勉强过得去的裙装,虽然以我领先时代二十年的眼光看,它已经算是老土款式了。然后我发现自己只剩下一百元了,想来想去,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又买了一条牛仔短裙,正好将这一百元花掉。 就这样我骑着车带着两条裙子回到了学校。我先将牛仔短裙拿到自己的寝室里放好,然后奔至包丽娜处,二话不说就把那件宝蓝色秋季裙装扔到她床上,她还没来得及看和来得及反对之前,我又把她拖出了寝室,来到外面的自行车停车棚。 “喏,我说过,要赔你一辆新车。”我郑重其事地对包丽娜说。 “这,不行,不好,不要。”包丽娜说了三个不,拼命地摇头摆手。 “这可容不得你不要哦。”我加重语气威胁道。 “周序,你还是把我原来那辆车还给我吧,新车你自己用好了。真的,我不要新车。” 我听她执意不肯要,就说:“行,这不算我赔给你的,而是我借给你的!嗯,这样吧,四年之后再还给我。”说完后我一把攥住包丽娜的手,将钥匙往她手心里一塞,转身就走。 转眼又过了一个多月,育新89年下期总算是编辑好了,眼看就要拿去付印。印前最后一天晚上,我和包丽娜两个跑到一个僻静的教室里,进行最后一次校对和版式确定。在此之前,包丽娜已经把美工也就是版面设计都做好了,这一点绝对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这个可爱少女竟然连美术排版都如此在行。仔细想想,这个包丽娜除了名字跟我记忆中那个与我玩暧昧的包丽娜相同外,其它没一个地方相同的。 我们两个在教室里奋战了两个多小时,一直折腾到十点钟。我的眼睛已经因为盯着看字看太长时间而变得朦胧起来,包丽娜也在那儿揉眼睛。我说,该结束了吧? “嗯,结束了!”包丽娜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一边腾地站起来,长长地伸展了一个懒腰,姿态无限慵懒和性感。 ------------ 第二十九章美女酒友 “也该回去了,快十一点了。”我抬头看看教室里的挂钟说。指针走向十点四十分,而学生公寓是十一点关门。 包丽娜却忽然说:“你上次说要请我喝酒的,现在刊物编辑工作顺利结束了,我们也该去庆祝一下了。” “你疯啦,已经很晚了,明天再说吧。”我吃惊地看着包丽娜,怀疑她是不是校对得昏了头。 “别那么看我好吧,我又不是神经病,至于回宿舍楼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可以喝通霄,明天逃课好了。”包丽娜满不在乎地说。 “我看你真的疯了。” “你到底请不请?” “你别疯啦大小姐。” “你不请是吧,没关系,我请你喝。”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我可以肯定今天这个包丽娜已经发疯了,工作压力太大果然容易使人发狂。我站起身来说:“你小子发疯干嘛要拖上我?” 包丽娜也站直了面对着我一点不让地说:“只不过去喝酒,又不是要你的命,你怕什么?” “对了,”她又加上一句,“我不是什么小子,你别乱叫。” 最后我们把校对材料放到了团委办公室里,然后就径直来到学校前门的川菜馆,因为只有这儿才有夜老酒这个服务项目,也就是可以喝酒喝到凌晨。一般这儿喝夜老酒的都是出租车司机,今天却是两个大学生,且是一男一女,这使得老板颇有些香艳的揣测。 包丽娜确实令人惊奇,这个女孩子具有疯狂和文静的双重性格,是泼辣与娇柔的合体,让我感觉她不是个疯子就是个天使。 一眨眼她就成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梁山好汉了,我们叫了六瓶啤酒,说好每人三瓶,谁也不许赖。丽娜似乎很喜欢吃那些辣得令人抓狂的川菜,吃的时候还直叫过瘾。我一边吃一边琢磨着这个娘们为什么会突然发癫,难道她真的有间歇性神经病不成? 好不容易喝完了四瓶啤酒,此时我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兄弟了,酒精的作用使我越来越大胆和猖狂。我不由地说出了我心里对包丽娜一直具有的好奇之意。 “你包丽娜真叫我看不懂,真的,有时候,你真他妈的让我不明白。” “哈,我让你全看明白了那还行么?神秘感知道不?”包丽娜面红似霞,颊带桃花,几分醉意上来,就得意地笑了起来。她那妖艳的样子,让我不由地想起白骨精来。 “神秘个屁,你不就是我的好搭档么?来,再喝一杯,难得今天那么痛快,真的,包丽娜,虽然你有时有点神经兮兮的,可是我喜欢你,我欣赏你,来,喝吧!” 我一口气狂饮一整杯啤酒下肚,突然之间,我对包丽娜神神怪怪的脾气也不再见怪了,也不在乎了,管他的呢,包丽娜是包丽娜,我是我。 在醉眼朦胧之中,我又想起了二十年后的时光,无聊的中午,无聊地带着儿子,在钱塘江边的阳光下,懒洋洋地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侃,听儿子说他们班里的鸡毛蒜头之事。然后我们父子俩,就这样走向江堤,捡起江边的小石子往江上扔着“打镖”,比谁的小石子在江面上跳动的次数更多。阳光跳跃在江水之上,平静的江水不断地被小石子击出一串串的小小水花。就是这么无聊,就是这样无所事事却又温暖人心。 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我这是怎么了?我也象这个疯娘们一样神经了么? 我擦掉眼泪,又启开了一瓶啤酒,什么都不愿意想了,命运如何安排,上帝如何掷色子,又关我屁事。 我刚要倒酒,突然发现包丽娜一直在盯着我看! “你看什么?”我心慌地问道。 是的,这个包丽娜,天使与疯子的合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我看,也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也许,就在我流下眼泪的时候,她却在盯着我,这让我情何以堪呢。 “没什么,你刚才哭了。”包丽娜淡淡地说着,拿她雪白粉嫩的手指把玩着酒杯。 “哦。”我无限郁闷,也懒得和她斗嘴了。 “你哭什么呀?” “没什么。” “什么叫没什么。” “就是没什么呗。” “我很丑吗?” “不丑。” “那你为什么哭?” “真没什么。” “还要跟我斗嘴么?” “算了,斗不过你。” 我承认斗不过她,干脆不说话光喝酒。店外的夜色已经很浓了,没有星辰,只有黑暗,透过玻璃窗,只能看到路灯在黑暗中落寞地投射着乳黄色的光影。人迹罕见的空旷大街上,什么都没有,显得十分诡异和冷漠。 包丽娜忽然说:“我们走吧。不要再喝了,我已经够了。” “够了?是受够了,还是喝够了?”我自嘲式地微笑道。 “两样都够了。”包丽娜依然是那幅冷冷的神情,但在这神情中,又似乎有点淡淡的忧伤。 我们结了帐出来,最终还是包丽娜买的单。走在十一月的大街上,冷风带来了彻骨的冰凉的感觉,酒意直往人的脑上冲,真想狂吼大叫一番。 这真是个可怕的夜晚。 ------------ 第三十章一夜无情 现在我们去哪儿? 我忽然间就不想走了,莫名其妙地跟着这娘们出来喝酒,现在宿舍门早已经关上,难道要醉醺醺地去打门? 我大声地问包丽娜:“我说娜娜,我们现在去哪儿呀?” 包丽娜有点惊异又有点笑意地说:“你叫我娜娜?还没人这样叫我呢。你乖乖地跟我来吧!”说完她就大踏步地朝着与学校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天使要开房间吗?若真是这样,真是这样的话——那又怎样? 我的脑子里早已经一团浆糊了,也不再多想,直接就跟着丽娜走。 丽娜突然说:“好冷,都到十一月了呀。”说着她挽起我的臂膀,非常自然地紧抱着我,然后就这样挨着我的身体,低着头慢慢地向前走。冷风不断吹动她的长发,这个瘦小的象个芭比娃娃一样的天使,如今躲在我的怀抱中,显得如此柔弱和无辜。 丽娜带着我一直走进一个居民区,很明显这不可能是去某个酒店开房了。她象是对此处居民小区极为熟悉,带我七拐八绕地很快就来到了一处五层楼房前。 接着就是上楼,找到某个房门,拿钥匙出来,开门,进去,再关门。整个过程我看在眼里却犹如梦境。 丽娜进屋后打开客厅的灯,我这才发现这是一套装修得很普通但却不失温馨的居所,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经典的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小套户型。我吃惊地问丽娜:“这是什么地方?” “我姐姐的房子。”丽娜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就自管自地踢掉了自己的鞋子,然后一屁股坐倒在沙发上,疲惫不堪地歪在那儿不动弹了。 “喝酒好累呀。”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叹着气说。 我到此时才完全明白过来,看来包丽娜在这儿已经住过一段时间,至少也是来过好几趟了。我问:“那你姐姐呢?” “我姐出国了。”丽娜又是简单明快地回答。 “哦,你在这儿住过吧?”我一看这房子里没别人,只有我们两个,也就不用装正经了,直接坐到了沙发上,并示意包丽娜:“哎,坐过去点,给俺挪个地儿。” 包丽娜一边挣扎着往旁边挪过去,一边说:“我只住过一次,我姐很早就到H州来工作了,去年出国,这房子就留给我了。一个人住我不习惯。” “怎么,怕鬼呀。”我呵呵一笑,逗她说。 没想到这句话威力巨大,刚说到鬼,客厅窗子就被风刮得发出"吱呀"一声,与此同时,包丽娜一声尖叫,象是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一样一蹦三尺高,直扑到了我的怀里。 老实说我不怕窗子发出的怪声,却很害怕包丽娜发出的怪声,寂寞的午夜听到如此尖利的女声怪叫,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我只觉得心脏一阵狂跳,赶紧抱着包丽娜,抚摸着她的脑袋说:“没事儿的,风吹草动而已。” 包丽娜等了一会儿,见再没有了怪声,满眼恐惧地抬头看了看我。她看了很长时间,起码有个三秒钟,然后突然说:“你干嘛不吻我?你不敢吗?” 我吓了一跳,心想这都哪跟哪呀,你这跳跃式思维也太狠了点吧。 我说:“我还没想到这个问题,现在你既然提出来了,我会三思而行的。” “三思个屁!”包丽娜骂了句粗话,一下子从我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恢复了镇静,仿佛刚才那个吓得要死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气氛有点不对劲,有一种奇怪的沉默。为了打破这种沉默,我就问丽娜:“你这儿有水吗?我给你去倒一杯。” 丽娜没好气地说:“水是没有,但是有酒,要不要?” “还喝?”我又快抓狂了,这个丽娜从天使瞬间变成酒鬼,真是变化莫测。 “对呀。”丽娜说着站起来,从客厅的柜子里拿出一瓶造型奇特的洋酒,我一眼就认出这便是传说中的伦敦金酒,二十年后这瓶酒非常不值钱,在超市就能买到,但是在八十年代末,此酒根本就无法从正常途径买到。 “我姐从国外带来的。”丽娜说着又从柜子里找出了两只酒杯。 金酒我喝过,有一种奇妙的水果香味,特别是那种桔子的气味,入口会让人感到很舒服。所以我也不客气,拿了一杯轻饮一口。丽娜看我喝酒的样子,忍不住说:“你以前喝过这酒?” “你怎么知道?”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 “哦,是喝过,味道不错,入口很香。”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包丽娜冷不丁问道。 “问我吗?” “是。” 我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要说清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可真不容易。我反问道:“你呢,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丽娜也喝了一口酒,然后盘腿坐在我身边。“你猜猜?” 我说我猜不到。丽娜又喝了一口,说:“我想把自己灌醉,要不你来灌我也行。” 我说我不会灌你酒,我也不能解决你的烦恼,不管是什么样的痛苦的事,不管是什么样的烦恼,在时间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时间会改变一切,时间也会毁了一切。 丽娜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点点头说:“好,你陪我度过这段时间。” 这瓶金酒本来还剩下大半瓶,我们两个慢慢地将那大半瓶酒都喝完了。几乎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酒,我告诉自己我会记得丽娜这个天使一样的小女孩,在喝完酒后,微红的脸颊和迷离的眼睛。墙上的钟告诉我已经凌晨两点了。 丽娜已经无酒可喝了,但她并没有明显喝醉的迹象,没有激动也没有摇晃身体,只是非常安静地躺在沙发的一头,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也觉得很累了。我没有喝醉,却是喝累了。 早上七点左右,我一下子惊醒了,看看墙上的钟,再看看头靠在我大腿上的丽娜,她睡得很香,脸上有一种甜美的笑意。我也无奈地笑了,感觉自己的腿已经麻木。我轻轻地把丽娜抱起来,走到卧室里,将她放到床上,然后转身而去。 走在阳光明媚的大街上,还是觉得头很疼,眼睛也很痛,就象是刚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时间长了,突然被释放出来,见到强烈阳光的人那样,很难受。 我穿过人声鼎沸的菜场,穿过一条布满小商小店的巷子,茫然地走在阳光下,过去的一切都如梦般飘渺。 突然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叫起来,“周序!周序!” ------------ 第三十一章被提前的历史 我恍惚间好象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转过头去一看,身旁是一处早点摊,摆着一大堆烧饼和肉包子,再仔细一看,系着围裙正在那儿卖包子的女孩竟然是蔡晓红,还笑咪咪地看着我。 “你?蔡晓红,你在这儿打工吗?” 晓红羞涩地笑着点头。蔡晓红以前说过在学校旁边某个小店卖杂货,不过那是晚上帮个忙,现在她早上也出来打工了,真是为了赚学杂费和治病的钱,什么都抢着干。我悲哀地想到,你今年还不用交学费呢,可是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明年大学普通专业就将统一收费。免费大学的梦想,只有留给那些很特殊的专业和学校了。 蔡晓红执意要请我吃干菜烧饼,同时也奇怪我怎么会这么早就出现在这个居民小区附近。我说我是到一个朋友家做客来的,很晚了就没回校。然后问蔡晓红:“你到什么时候才能收工?” “一般是八点呀,八点后我要去上课。” “哦,那我先走了,谢谢你的烧饼。”我说完这句话,啃着她的烧饼就走了。我心里涌出一个念头,蔡晓红有做店员也就是做生意的经验,那么如果我办书报亭甚至是书店,挖掘自己的第一桶金时,她将是我最得力的助手。 一个多星期后,社刊印好了,杜青和陈一凡组织了一次发刊晚会,文学社的全体社员总共一百二十多人参加了晚会。据一凡同志宣布,今年文学社的财务状况虽然紧张,但是最终度过了难关,文学社没有用校团委的一分钱,完全靠会员会费和举办舞会及小本生意,能够顺利出刊并留下最后的一点钱来举办这个晚会,实属难能可贵。另外,为表示对本刊文章作者的尊重,每位作者都能获得文学社送出的一份小礼品,那就是一套精美书签。 校团委副书记其实也在现场,他和陈强老师坐在一起,听到没用团委一分钱这句时,脸上略有些难堪,不过很快就坦然了。 抬眼看到包丽娜坐在我对面不远处,她一脸冷漠地在听着陈一凡在那儿口若悬河,看都不看我这边,这多少让我感到沉郁。 进入十二月之后天气急速转冷,冷得令人诅咒不已,更让我诅咒的是洗澡变得很麻烦了。H大只有一个澡堂子,而且离我们宿舍楼很远。隔天就得骑着自行车去洗澡,令我无比怀念二十年后的热水器。更让我抓狂的是李芸连洗澡都要跟我同进退,她最近最疯狂的表现就是什么事都要跟我粘在一起,我忽然怀疑起她是否会成为我真正的老婆,然后呢?再生一个儿子? 看来我想得太多了,如今我最痛苦的事应该是该死的英语四级。 这天金普光神秘兮兮地告诉我,我们班也要搞班刊了,这一点倒是在我意料之中,虽然在我的记忆中本班的班刊是1991年冬天才开始办的,但既然事实证明历史已经发生了剧烈的改变,那么班刊自然也能提早一年办起来。 班刊编辑部的人选基本上被老胡圈定了,包括我,沈洪涛,金普光,陈启立,顾鑫和刘丽丽。其中我是主编,洪涛与普光同学都是责任编辑,陈启立是美术编辑,顾鑫和刘丽丽是采编与校对。我曾经问过老胡,本班历史上是不是办过什么班刊,老胡说没有,从来就没有班刊,这是本班的创举。 想想也是,校有校刊,社有社刊,系也有系刊,但却不是班有班刊,我们还真的创造了历史,只不过,在我印象中此班刊只出了一期,从此如恐龙般绝迹了。 很快在圣诞节到来前我们开了一次碰头会,全体编辑人员全部集合起来,在老胡的带领下郑重地开了一个会。这回由于李芸并非编辑部的内部人员不能出席会议,总算是不再粘着我了。 自从沈班长被刘丽丽无情拒绝后,两人几乎就没说过话,现在要坐在一起开会,而且中间夹着一个我,确实有点怪味。不过公归公,私归私,当着老胡的面,我们是公私分明的。会上安排了班刊的组织工作和程序,讨论了办刊宗旨之类的,老胡答应将亲自写序,而我则比较关心这出刊的钱从哪儿来,要知道,预算的多寡直接影响到刊物质量,包括印数和总长度。 老胡的思路就是本期班刊将从一月开始征稿,跨越寒假,等到明年六月时出刊,这样也给同学们在寒假期间提供了充足的创作时间。至于经费方面,他会尽最大努力从系里寻找来源。后来的事实证明,老胡将这本班刊列为教学生涯中的最大骄傲和闪光点,那是有道理的,这本刊物的质量绝不低于任何一本校刊,原因一是因为班里藏龙卧虎,二是因为老胡凭借自己的执着与勇敢取得了系里的一笔经费。 整个开会的过程中沈洪涛腰板笔直正经危坐,都没拿正眼看过刘丽丽。当然另一方面,刘丽丽也同样没拿正眼瞧我。 开完会后顾鑫又送了一封信来给我,还是赵小宣的信,那上面坚定不移地说,她要与我共度今年的圣诞节。 ------------ 第三十二章圣诞节 在我记忆中,九十年代初几乎不存在圣诞节,那时候的人们连咖啡都没怎么喝过,应该对这种洋节还没适应吧。但那一年的事实无情地粉碎了我的幼稚的想象。 每当后来的事实一再打破我的记忆模式时,我就一再地提醒自己,李芸能够从矮变高,普光能从胖变瘦,而包丽娜能够与我喝酒喝一个通霄,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圣诞节到来前的两天,李芸就在琢磨着我们两个要去哪间教堂好,我告诉她H州有四个教堂(我是说当时),一个在观巷口一个在天水桥一个在鼓楼,还有一个忘记了,反正我们城西这边是没有教堂的,另外在这些教堂中哪个是基督教堂,哪个是天主教堂,我也不太清楚。 李芸嘟着嘴说我骗人,我奇了,问道:“你说我骗人,骗你啥了?”其实我心里在想,我的人倒是被你给骗去了。 李芸说:“我们学校旁边就有个教堂呀,你不知道么?” 我惊得差点把下巴给掉了下来,说道:“开什么玩笑,我在H州那么多年,从来不知道城西还有个教堂!” 李芸笑道:“所以说你傻嘛,有很多同学都去过了,听说是去年才开的。哎,我说周序,今年圣诞节特别热闹,光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估计就能把那个教堂给堵满了。” 我摇摇头,经此一事,我以后再也不会吃惊了,就算2000年中国办了奥运会我也不吃惊了。 但是我又该如何告诉赵小宣我不能和她去教堂了呢。我很想让她听一听张艾嘉的"因为寂寞"这首歌,张艾嘉在歌中唱到"会爱上你因为我寂寞,虽然我从来不说。我会爱你,你会爱我,只是因为寂寞"。我想这首歌忧伤的旋律和失落的情绪会对她有醍醐灌顶的作用。 不过,当时张艾嘉同志还没唱那首歌呢,所以我还不得不写封回信,告诉她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虽然,这个女朋友也许同样是"因为寂寞"。 等到拿起笔来,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结果前面几几歪歪地罗嗦了半天,最后也没说出断然拒绝的话,也没提到“女朋友”的事,只是说圣诞节我们班要搞活动,所以不能陪你了。但是作为补偿,我会在元旦回家与她约会。 我的考虑是元旦我反正要回家的,回家后请小宣好好吃一顿,委婉地告诉她一件令人抱憾终生的事:我与她“恨不相遇未娶时”。 1990年的圣诞节特别热闹,所有的男女学生都积极行动起来,纷纷去买贺卡,学校后门的唯一的一个书店都快挤爆了,此情此景看在我眼里,就特别痛心。我痛心的是为什么书报亭还没着落,此时的我,想必是极其庸俗和贪财的。或者说,经过了市场经济的长期考验,我的价值观与这些纯真的学生差别已经太大了。 圣诞节前一天,也就是平安夜,我又找了陈一凡,问起他后来有没有帮我和那位编辑联系过。陈一凡说他已经和编辑通过气了,那位编辑一口答应下来,还说会帮忙联系邮局和新华书店。我对陈一凡表示了极大的感谢,同时将我的申请报告给了他,请他帮着提交给团委相关领导。 我的设想如下,此书报亭产权属于社团中心,但承包给我个人,由我全权负责,不管我个人是赚是赔,反正每年给团委下属的社团中心至少1500元的管理费,这笔费用将作为社团中心日常运作中很重要的经费来源。另外,我还将每年拿出500元来,赞助社刊和文学大奖赛。承包期暂时定为三年,关键是在前期投入上,团委只需要帮我解决审批问题,给我一个"社团中心所属实业"的名份,不需要给这个书报亭一分钱的投资,完全由我个人解决,包括报亭的建造与装修,包括进货资金和渠道等等,不需要社团中心任何的投入。而且,今后我们的书屋将发行首批VIP会员卡,所有社团会员,包括文学社会员,作为VIP贵宾在本书报亭购买任何物品,皆可享受特别待遇,即九折优惠。关于VIP是啥意思,我就没提了。 客观地说,当时的团委领导干部是相当廉洁自律的,他们甚至从来没想过要从我这个小小的书报亭项目中获得任何的个人好处,原因就在于他们不认为这个书报亭能赚什么钱。对于社团中心的管理人员来说,最要紧的事就是别给他们找麻烦,当然若是能解决经费问题那更是件好事,省得他们老是去跟校团委呀党委呀之类的办公室争取经费了。 陈一凡看完我的申请报告,非常满意地点着头说:“我觉得挺好,团委领导应该会同意吧。”然后他又稍带忧虑地对我说,“周序,你有把握经营好这个书报亭吗?管理费可不少呐,呵呵,你到时候亏本了可别怨我啊。” 我说当然不会怨你了,我只会感谢你。我有信心会把它办好,如果有可能我甚至会办一个沙龙或酒吧,让它成为我们文学社的聚会根据地。我信心十足地为陈一凡描绘了一幅浪漫美好阳光灿烂的远景。 陈一凡只淡淡地微笑了一下,他心里似乎对此不抱什么期望。 从陈一凡那儿出来后,我直接来到与李芸约定的地方,在校后门口,李芸已经站在那儿等我很久了,她身旁停着自行车。李芸今天特意穿了件当时较为珍贵的雪白的兔毛大衣,据说这件大衣是她父母奖励她考上大学的奖品。她还围了一条紫红色的毛绒围巾,白色大衣衬着这条色彩鲜艳的围巾,再加上她高挑挺拔的身材和如雪般光洁的肌肤,使她显得更加光彩照人,美艳夺目。 我向她打了个招呼,快步走过去,一抱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冷吗?”我把她的头搂在怀抱中,心疼地问。 “冷。你为什么过了那么长时间才来,我等了半个小时啦。” “是我不好,刚刚在陈一凡那儿谈了书报亭的事,一下子谈到兴头上了。对不起,芸儿。”我温存脉脉地抱着她说着话,感到很幸福。有人等待着你的感觉,总是比较温暖的。 “周序,你真的要去开什么书报亭?” “嗯,我想试试。” “进货和建亭子,要很多钱吧?”李芸问道。 “没关系,我可以向父母借呀,我相信我能还得了的,只要给我一年的时间。” “你要是真有困难,可以向我借。”李芸平静地说。 “你发财了?”我问道。 “没有,不过我可以把自己存的钱全拿出来。” “你?你存的钱?”我有点惊讶,李芸看上去并不象富家千金啊,在我印象中,如果说千金大小姐,那包丽娜肯定算一个,但是李芸,确实是看不出来。当然了,她的兔毛大衣倒是挺值钱的,有可能抵得上我那个书报亭一年的管理费。这样一想,我突然觉得上次买的牛仔短裙似乎不应该送给她,或者说,根本就拿不出手。算了,让它躺那儿吧。 ------------ 第三十三章历史上不存在 有时候想想,我不光不了解包丽娜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也同样不了解李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虽然与李芸也算是交往了三个月了,但对于她的家庭情况依然是空白一片。李芸倒是很清楚我家里的情况,只是还没请她到我家去玩。 我问李芸:“哼,口气很大嘛,你有多少存款?” 李芸淡淡地笑着说:“现在先不告诉你,不然你见财起意,那我就倒霉啦。” 我们一起骑车前往李芸说的“历史上不存在”的教堂,果然正如她所说的,在文二路和教工路口,真的有一座教堂! 我觉得这简直就象是做梦一般,记忆中这儿明明是一个乐器商店,如今居然变成了一个教堂?而且,在我面前的教堂真真切切,明显是新建的,虽然占地面积较小,但是却象模象样,造得特别精致,甚至在礼拜堂后面还有一个小花园。教堂的屋顶上有一个金色的十字架,在冬日的夕阳下闪烁着幻梦一般的光芒。 教堂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年轻男女,似乎都是附近大学的大学生,由于人太多,教堂里已经站的地方都没有了。李芸有些失望,生气地对我说:“都是你,来得那么晚,你看,没位子了吧?” 我笑嘻嘻地说:“你想听赞美诗吗?我唱给你听好了。” 李芸没好气地问:“你会唱么?” 我说怎么不会,很简单,我们先站在门口,然后等到他们唱的时候,我就学,听完一首我们就走,到了学校里我找个僻静的教室马上唱给你听。 李芸被我逗笑了,说:“你还不如拿个录音机来呢。对了,人家说圣诞节的赞美诗可以保佑——” “保佑什么?” “保佑你永远爱我!” 李芸说着就露出她招牌一样的甜蜜且羞涩的笑容。在火红的围巾后面,她美丽的笑容愈发使我迷醉。 正当我们挤在门口的一堆年轻恋人中卿卿我我时,突然李芸捏了捏我的手掌,在我耳边轻声说:“你看,那好象是班长和刘丽丽?” 世上的事情都是这样,当你想象它是一件美事时,它就给你一个痛苦不堪的结局,而当你完全放弃时,它又给你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当前几天沈班长几乎完全放弃对刘丽丽的追求时,刘丽丽却突然和班长一起出现在教堂门口,这算演的哪一出呀。 我说:“要不要打个招呼?” 李芸说:“打什么招呼呀,我不喜欢刘丽丽看到你时的那副表情。” 我问道:“什么表情?她看我好象没表情呀。” 李芸从鼻子里出了口气说:“你当我是傻子呀,她喜欢你呗,所以看你的表情就是怪怪的。” 我又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芸又哼了一声:“因为我敏感呀,因为我是个天下第一的醋缸子呀。” 老实说我还从来听到过有哪个女孩子直接了当地承认自己是醋缸子,而且说得还那么理直气壮,那么义正辞严,甚至是有点洋洋自得的感觉。我越发觉得李芸真是个极品美女了。 我看到沈班长跟刘丽丽挨得很近,但却两手半举在胸前,好象生怕自己的手会碰到刘丽丽似的,不觉有些好笑。想想就不打扰他们了,于是我就让李芸跟着我走到礼拜堂后面的小花园中。 那儿照样有许多恋人,都拉着手儿站成了一堆,好象是要参加集体婚礼一样,给我的感觉特别雷人。 我发现从花园的某个角度,正好可以透过玻璃窗瞧见教堂前的讲台,当然也看得见唱诗班的表演,甚至还能看到唱诗班后面的那架黑色的大钢琴,钢琴前坐着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人,背对着我们,正在专心致志地演奏着充满圣诞快乐温情的曲子。 我指了指窗户,对李芸说:“你看,我们可以通过这扇窗户接近上帝。” 李芸微笑着说:“我已经很接近上帝了。” 晚上大概七点钟的时候,唱诗班的天使们穿着白色的带十字架挂饰的罩袍,举着蜡烛走向讲台,在讲台前排成两排。这些可爱的天使中,有年仅七八岁的小女孩小男孩,有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也有中年妇女和老人。 悠扬动听的钢琴声开始响起来,很清脆的音色,很舒畅的节奏,回荡在小小的教堂之中,接着唱诗班开始唱赞美诗。 “我主的荣耀,在大地上回响 我主的奉献,在人世间传唱 我爱我主,因为他慈爱无双 我爱我主,因为他驱走哀伤 在这神迹的夜啊,主在我身旁 在这得救的世啊,把主的光荣传唱” 圣诞的夜晚,清澈纯净的赞美诗,伴随着无边无际的平安音符,使我的心灵也得到了难得的绝对的平静。我看到李芸低着头,双手合十并拢放在额头,好似在歌中祈祷着什么。 我不由地也举起了我的手掌,轻轻地将它们合十拢在额前,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如果一切注定要从头来过,那么请佑护我,佑护我不受迷惘若失之苦,佑护我知足常乐,佑护我得到平静的幸福,佑护我忘记后世的我。 第一首赞美诗唱完了,礼堂中传来整齐而克制的掌声,我抬起头来,看到原先一直背对着我们的弹奏钢琴的年轻人,转身颌首表示感谢。 那一瞬间,我犹如遭受闪电之击,我无法形容我心中的复杂的情绪波动,或者说,那是一种足以令我心脏狂跳的感受,我甚至分辨不了那种情绪到底是惊奇,恐惧,疑惑和忧伤,总之,它是如此的纷繁复杂,以至于我从那一瞬间开始,就完全陷入了失语状态。 在那一瞬间,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年轻人的面孔,那个白白净净的英俊脱俗的年轻人,就是那个曾经在延安路地下走道上弹着吉他,并且问我"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那会是怎么样的生活"的年轻的流浪歌手! 他出现了,或者说,上帝出现了。 ------------ 第三十四章荒唐的巧合 如果说那个流浪歌手在延安路地下走道中的出现只是偶然现象,那么谁能解释他那个奇怪的提问呢? 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你会过一种怎么样的生活? 现在,这个神秘的年轻男子,正在离我几十米远的礼堂里弹着琴。也许是我昏了头,也许是我看花了眼,也许世上还真有这样长得完全一样的人,也许这是个荒唐的巧合。 总之,我一片迷惘,不知道该不该去找他,告诉他,我们见过一面,你还记得延安路走道里的我吗?你曾经问我,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吗,你是这样问我的吧,你还想得起来吗? 我会告诉他,我不想选择了,我现在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那与我无关,至少,与二十年后的我无关。 唱了两首赞美诗之后上来一位神父,用浓重的H州本地口音布起道来,我相信有许多外地的大学生是听不懂这段福音了。 李芸听了一会儿说:“站着好累,我们去花园里找个坐的地方吧。”我想想也对,反正这个弹钢琴的年轻人还在教堂里,如果我想找他,总是找得到的。唯一的问题是,我要找他干什么呢? 我总不能说他就是把我的时间倒退到二十年前的最大嫌疑犯,而且这件事本身就很荒唐,我是在一觉醒来后倒退回二十年前的,从理论上说,和他有什么关系?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是一个我二十年后见过的人,总是与我的莫名其妙的返老还童有关系的人,所以,必要时我希望能再见到他,再和他聊一聊延安路上发生过的事。 可惜我和李芸走遍了这个小花园,硬是没见到有任何坐的地方,这个花园除了有一个小型假山和一些花花草草外,树都只有五六棵,不具备坐而赏景的条件。 突然之间我感到很厌倦,不管是对福音还是赞美诗,不管是对这个教堂还是对那个弹钢琴的年轻人,都厌倦了。所以我说:“李芸,我们走吧。我不太喜欢那么多人挤在这一块儿。” 李芸和我撤出了这个小教堂,漫无目标地在文二路上游逛着,不知不觉就来到H师院舞厅旁边。李芸说去不去跳舞?我说我不想跳,累了。 李芸问我:“你怎么了,从刚才听赞美诗起你就苦着脸,好象很不开心呀,脸色也不好。” 我说我没什么,就是感觉很累。我说我们回校吧。李芸点点头,温柔地抱着我,在我脸颊上亲吻了一下。 “不要不开心,周序,我希望你快乐,你知道吗,你对我来说,就好象是我的上帝。”李芸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着,紧紧地抱着我。她身上雪白的毛绒大衣摸上去是如此的温暖和柔软,使我暂时感觉不到冬日街头的寒冷。 第二天一觉醒来,我头脑中便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庄生晓梦而已?比如说我做了一个漫长的长达20年的梦?在梦中我回到十八岁,在梦中我爱上李芸,在梦中出现一座从来不存在的教堂,在梦中我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所有的一切,包括那个流浪歌手,包括那个文学大奖赛的一等奖,包括包丽娜与我喝酒的那一夜,全部都只是我的一个梦? 我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感到肚子很饿,即使人在梦中也是会感到饿的。 去食堂的路上,我已经下了决心,必须再去一次那个小教堂。走到食堂门口,忽然看到刘丽丽挽着沈洪涛的手臂在前面走着,我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也为班长高兴,班长的心愿终于了了,抱得美人归也是人生一大美事。 就在我偷自窃笑时,刘丽丽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我,就好象她脑袋后面还有个眼睛似的。刘丽丽高声地打招呼:“喂周序,早啊!” 我只好笑笑说:“早安,刘大姐。” 刘丽丽脸一沉说:“你乱叫什么?” 我说没啥,尊称而已。 刘丽丽又说:“你昨天去教堂了吧。” 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刘丽丽得意地说:“我看到你和李芸了,两个人挤在一个窗户底下说悄悄话吧。” 我看了一眼沈洪涛,发现这小子依然是一副满足的傻笑,真搞不明白洪涛同学这么老实巴交的人,如何对付得了刘丽丽那么厉害的八卦嘴。 我马上回击说:“我也看到你们,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好浪漫的圣诞节呀,怎么好随便打扰呢。” 刘丽丽一下子红了脸,又顶了一句:“哪有你们浪漫,窗前月下的。” 说完她就拉着洪涛去打饭了,洪涛临走前还不忘对我说了一句:“周序,下周我们就要开始征稿了,你可是我们班的台柱呀。” 隐约听到刘丽丽在那儿嘟囔着,“什么台柱,就是个木桩子吧,傻木头一根。” 下午我逃了一节课,实在是很想去教堂,我对教堂的热情从来没有象今天那么高涨。不过我从来没有在平时去过教堂,我是说,如果不是周末,那么还有人去教堂吗?或者说,教堂还有神父值班吗? 到了教堂门口,发现大门紧锁,就又跑到传达室门口叫门。管门的是一个胖胖的如同弥勒佛一般的慈祥老人,他的耳朵也够背的,我声嘶力竭地呼唤了半天,这老头才温文尔雅地度步而出。 “小伙子,圣诞节已经过了,今天没有礼拜。”他笑咪咪地对我说。 我急忙告诉他,我不是来做礼拜的,我是来找人的。 “什么?” “找人!!!”我的音贝马上再高一个八度。 “哦,你找哪个呀?” “昨天的神父!!!” “神父?哪个神父?”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还找?” 我郁闷地想,这下完了,跟这个弥勒式的老大爷是说不清了。上帝保佑,此时刚好有个穿黑袍的神职人员走过来,也许是被我的高声呐喊给吸引过来的。 “这位小兄弟,你找哪位神父?”他和气地问我。 ------------ 第三十五章冰封之吻 我告诉这位神职人员(从他穿的制服上我暂时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神父),说我其实是想找昨天晚上为唱诗班弹钢琴伴奏的一位年轻人。 “哦,”这位神职人员说,“你说的那位弹钢琴的年轻兄弟,我是认识的,他是我们一位教内兄弟的亲戚,是在H师院音乐系读书的一位学生。怎么,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说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听到他的弹奏感觉特别喜欢,我觉得他的钢琴演奏水平是我所听到过的最好的钢琴水平了,没想到他还是个学生就弹得这么好。我是H州大学的学生,也很喜欢弹琴,所以想认识他。 这位神职人员一听便笑了,说:“的确,周序弹奏的钢琴曲我们都是非常地喜欢,他是个很有出息很聪明的孩子。” “您说什么,您刚才说的是——?”我听到这儿又感觉自己开始头痛了,连忙问他。 “哦,对了,那位年轻人,叫周序,对,就是这个名字,周序。是H师院音乐系一年级的学生,我想你到了音乐系问一下,就一定能找到他。主保佑你,我的小兄弟。” 我对上帝并非没有敬畏之心,我对任何上帝的旨意虽然初时不曾明了,但当上帝以其独有的暗示方式告诉我神迹的存在时,我会谦恭地对这些神迹畏惧有加。事实上,恐惧是宗教的源泉。 我所恐惧的是无处不在的神迹一般的巧合。 所以我没有勇气去H师院音乐系寻找那位曾经是流浪歌手,而今是音乐系新生且兼任唱诗班钢琴师,与我同名同姓的年轻人。 我不敢想象我面对他时会说什么,周序?我会问他,你真的叫周序?序是哪个序字?你去过延安路唱过歌吗?你会弹吉他吗?你唱过"再回首"吗?当然,问题是现在这个时代延安路根本就没有地下走道! 这真是一个诡异的梦境。 而且,如果我再见到他,他会不会再次将我带回到高考结束之后等待通知书的那段时间?那岂不是不断重复我的过去,不是更加痛苦吗? 回到学校后我反而不想去琢磨这件事了,我已经很厌烦这样荒唐的疑虑了。我照样与李芸欢声笑语亲亲热热,照样在夜晚熄灯前与寝室室友们谈论本班女生,以及由此扩展开去的性话题。 什么都没变,我什么都不想变,我看,就这样混下去也挺好。 只是我越来越觉得,现在的大学校园生活很象是在演戏,是在一个荒谬的梦境中扮演荒谬绝伦的角色。 元旦前的一天,我回家与父母团聚,顺便去给小宣买了一双红色的羊皮手套,作为新年礼物。感觉小宣全身都是雪白的,尤其是雪白娇嫩的双手,配上这双手套应该是合她心意的。当然这只是我的假设,毕竟我没有看过她的"全身"。 1991年即将到来,再过几个小时,新的一年新的历史就将展现在我们眼前。我和小宣还是来到那个小学操场散步,只不过上次是炎炎夏日,而如今是寒风阵阵。远处有人在放炮仗,砰砰的巨响宣示着新年的临近。 我把礼物拿给小宣看,她激动地捧着这双手套说谢谢,然后把手套戴上,伸展了一下手指,再将手掌拢在自己的脸上,说:“好冷。不过里面好热。” 我笑了:“傻瓜,手套外面当然冷了。” “我知道,还用你说,把头伸过来!”小宣调皮地说。 我一动不动。 小宣把戴着手套的手举起来,一下子捂住我的脸颊,她快活地笑道:“给你也冰一下!” 我的脸上立刻感觉到手套表面那带有羊皮气息的彻骨的冰冷。在这冬天的九十年代初的夜晚,也只有我们两个无聊之极的人,才会坐在这个操场旁边喝西北风。 我说小宣,我有女朋友了。对不起。 赵小宣的手停在我脸上,一刹那间,我感到那双手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仅仅是轻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的心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她不会拿这双手套抽打我吧? 我的担心或者说带有内疚的担心是多余的,小宣放下了双手,她低下头,眼睛里滚落下大滴的眼泪。 不过很快,也就是两三秒钟的时间,她就用手套擦去了泪水,说:“我知道了。” 小宣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是不是那天在你文学社同学寝室里碰到的那个女孩子?” 我点头承认,是的,就是那个女孩。 小宣勉强地笑了一下,说:“我猜得好准呀。” 然后我们陷入了难堪的沉默。坐了一会儿,小宣站起来说:“谢谢你送我的手套,我要回家了。” 她的眼睛没有看我,茫然地看着阴沉的布满黑暗的天空,喃喃自语地说:“新年快到了吧,1991年的第一天快到了。” 我也站起来,对她说:“新年快乐!” 小宣也回应道:“新年快乐!”然后她猛地转身抱着我,疯狂地把嘴唇贴上我的唇。她冰冷的嘴唇在剧烈地颤动着,全身都在颤动着,她的唇紧紧地贴着我的唇,就象我们两个的嘴唇已经完全被冰封在一起似的,无法分离。 ------------ 第三十六章庆祝 新年的到来,多少在校园里增添了一些喜庆的色彩。过去的一年有着太多沉重的往事,如今新年的降临,使得不堪其重的人们获得了心灵的解放,无论如何,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生活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寒假开始前,我找了陈启立,金普光和顾鑫三位好伙伴,开始筹划征稿的事。这件事其实也不难,首先我从系学生会那儿找来七八张a3大小的画图纸,这种纸通常是做海报的好材料,然后陈启立同学作为一个资深的美术爱好者翻出了他的绘画工具,我提供了海报的征稿文字,让启立同学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制作了一张海报出来,这其中又仰仗了顾鑫同学帅气的顾氏毛笔字体。 等到第一张海报制作完成后,我们四个东瞅西瞅地品鉴了半天,觉得虽然画面精良,文字优美,但却好象少了什么东西。金普光一拍脑袋叫道:“我们还少了一个章!” 对了,我们没有盖章。那个时代,海报下面的章就象处女初夜的验贞白布一样重要。它表明你的海报是具有官方背景的,是可靠的,是具备权威性的。 我们动手又画好了三幅海报,在我看来,这就是早期广告创作,标题是:“我们需要你!中文系史上首次班刊征集令,盛大开启!” 底下是征稿须知,此外我们还特别注明,此次89级班刊还没取名字,同时也征集刊名,一经采用即有重酬(其实就是一支钢笔)。 当天晚上我又到系学生会去盖章了,这次碰上了沈洪涛在系学生会里跟学生会主席谈话呢。这个学生会主席我见过几面,是大三学生,长得五大三粗的,似乎不象个文化人倒象个警察。大家客套了几句后,洪涛也顺便说明了一下班刊的事,不过海报他倒没见过,问我写这海报是准备往哪儿贴。 我说咱们的教室呀。 “可教室里也有新闻系的学生,我是说上大课时。” “这就叫广告宣传嘛,虽然是班刊,但是我想向邻近系的同学也宣传一下咱们的班刊。” “广告,宣传?” 洪涛同学和这位主席同学都惊奇地叫了起来。 我轻咳一声说:“这个,广告,就是广而告之,昭示天下的意思。” “还昭示天下?我说周序同学,你当班刊是圣旨呐?”洪涛忍不住就喷笑起来。 那位学生会主席也笑着说:“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广告,挺有意思的。话说回来,这是我们系第一个班刊,而且是胡老师办的,我一定会支持的。” 于是他爽快地拿出了章来,很快就在四张海报上盖了鲜红的章印。 我最后又忍不住加了一句:“说不准咱们学校以后还会有广告专业出现呢。” 事实上,我印象中五年后H大确实出现了新闻系广告专业,虽然那个神秘出现的教堂喻示着世事皆难料,但趋势总归是趋势吧。 如果当时有打字和印刷条件,我说不定会印一堆传单出来,加强我们的班刊征稿效率。不过当我们把海报贴到系办公室门上和本班经常上课的教室里后,效果还是比较明显的。基本上我们全系和新闻系同学都知道班刊的事了,我相信老胡也算是大大露了一把脸。 眼看着就要放假了,陈一凡喜冲冲地找到我,把我的申请材料还给我说,行了,已经批准你那个书报亭了,团委书记批准了你的申请。果然,在那个申请书后面已经签了书记何久林的大名,还搞个了大红的校团委的章盖在上面,又见红章,分外激动呀。 然后我请陈一凡到后门喝酒庆祝,陈一凡说叫上杜青吧,我说那还不够,我再叫两个兄弟,我们要大干一场了。 我所说的两个兄弟,其实有一个并非兄弟而是姐妹,也就是那位蔡晓红同学。当下我马上抓住了从洗衣房回来的金普光,请他一块儿去喝酒。普光自然一口答应,也不问为什么要请他喝酒。接下来我让陈一凡和金普光在我寝室里稍坐片刻,然后狂奔至蔡晓红的寝室,心里在想,但愿晓红现在还没去做家教管孩子,神啊,让我跑得再快些吧。 当我气喘吁吁地冲进蔡晓红的寝室时,发现晓红果然不在寝室里,房间里只有睡她上铺的那个女生坐那儿织毛衣。我顿时感到上天待我不公,跑了那么远的路我容易吗,这娘们居然已经出门了? 晓红的上铺同学神秘地对我笑着说:“跑那么急找晓红呀?” 我说是啊,有急事找她呢,她去家教了? 上铺女士嘻嘻一笑,花得花枝乱颤,说你怎么知道她去家教了,看你急得,她在旁边泳衣房洗衣服呢!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不免笑逐颜开。上铺又说话了:“哈,现在高兴了吧,你先等她一下,要不我去叫她一声。” 我说:“劳烦这位大姐了。” 上铺脸色一变说:“什么大姐,我很大么?” 我顿感自己又口无遮挡了一回,连忙说:“这个,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还很年轻。” 实际上,这位上铺女士年纪很小的样子,也算是眉清目秀,难怪要懊恼了。她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继而长叹一声说,算啦算啦,我去叫她。 一会儿功夫蔡晓红就急急忙忙地端着个脸盆回寝室了,看到我就柔声说:“我去洗衣服了,真对不起,让你等了很长时间吧。” 我说没的事,我刚来,是我不好意思,打扰你洗衣服了。对了,你洗好了再说吧。 晓红嫣然一笑道,我已经洗好了。 我又说,那我帮你晾衣服好了。 我这话一出口,就发现上铺同学扑的一声就笑了出来,晓红的脸也红了。 “那,那你先晾衣服吧,”我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然后又补上一句:“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喝酒的。” 上铺同学再次扑的一声,显然是被我的话严重雷到了。 蔡晓红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子,可能她从来没听到过一个男孩子对她说出如此直接了当又厚颜无耻的话来吧。蔡晓红尴尬地微笑着,既不能痛快地答应,又不能断然地拒绝。我也觉得这话说得怪怪的,于是补充说:“是和文学社其它同志一起吃饭,切莫误会。” 蔡晓红这才释然,说她不会喝酒的,一喝就脸红。我心里想,你不喝酒也脸红呀。表面上我却是这样说的,没关系的,我说喝酒,只是聚餐的代名词而已,你可以喝饮料。 蔡晓红点着头答应了,又问我这个聚餐是定在什么时候。 我说就现在呀,你晾完衣服我们就出发。说着话的时候我瞟了一眼她的脸盆,看到了一条式样超古典的平角内裤,不禁脸带坏笑。 蔡晓红下意识地用手臂挡了下脸盆,然后说好的,现在也快放假了,她不用去做家教带孩子了。 我想我也不能老站在这儿看她往外拿内裤晾吧,就对她说:“我先到楼下等你,你晾完衣服后就下来哦。” “嗯,我马上下来。”蔡晓红答应道。 ------------ 第三十七章命名 陈一凡毕竟在H大混了四年,知道学校旁边哪个饭店价廉物美,所以带着我们三个直奔后门的一家小饭店。 刚刚我们出门时陈一凡就注意到蔡晓红紧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的样子,所以别有深意地瞄了我一眼,这一眼我当然是明白的,不过晓红既然就在身边,我也只能装胡涂。 金普光还是很没心没肺的样子,追着问我到底有什么喜事要庆祝。我说这回哥们有重大使命在身,肩扛重担,你一定要帮哥们这个忙不可。 金普光这下更兴奋了,缠着我问出啥大事了。老实说枯燥的校园生活确实令人厌倦,真有什么重大使命要去完成,那对于普光这样没有女友,每天晚上长吁短叹无所事事的单身男来说,倒是一桩很刺激神经的事。 我不想那么早合盘托出,所以只笑不说话,急得普光扯出一堆疑问句,甚至异想天开地问我,周序你是不是犯了大罪了?不会是要造反吧? 跟在我身后的蔡晓红倒是被他吓到了,脸色苍白,大声不敢出。陈一凡忍不住哈哈狂笑,指着我说:“哈哈周序你完了,这位小兄弟一定知道你的罪状。” 陈一凡带我们去的这家饭店,虽然门面小似麻雀但也是面面俱全,从菜谱上看是典型的本帮菜馆。陈一凡先向我们介绍了这个饭店的诸多拿手家常菜,好似那个饭店的代言人一样。 等点好了菜,我好整以暇地摸出一包云烟一只铜壳打火机,再抽出两根烟来,顺手就递给了陈一凡一支。那个时候的云烟在学生中是属于有品位的贵族香烟,一凡兄也不客气,接过烟和火机,拿两个手指把玩着火机,赞一句:这火机不错呀,赞美完毕便点着了烟。 我又问普光,你要不要来一支? 普光吃惊地问:“你会抽烟?怎么一学期来没看到过你抽烟?” 我说真人不露相嘛,然后又礼貌地问蔡晓红,你抽烟吗? 蔡晓红也被我的举动吓得不轻,颤颤巍巍地说:“不啦,谢谢,我,我不抽,抽烟。” 我笑着说:“哈哈,你还是老样子,一紧张舌头就打结啦。” 我这么一说蔡晓红就更加紧张了,脸涨得通红,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了,我看了觉得很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好象欺负了她似的,就用手拍拍她的肩膀说:“呵呵,我开玩笑的,晓红你别介意,我这家伙就喜欢胡说八道的。” 蔡晓红连声说:“不,不介意的,不介意。” 说话间我点上了烟,装模作样地吸了一口,然后就慢慢告诉这两位"兄弟"我要办书报亭的事。 我说我打算趁寒假的时候去找好货源,跟出版社和书店打好关系,还要去寻找一些一线的书商和报社,此外,大家也可以各抒己见,说说卖些什么小杂物好。我的理想目标是在今年春天大概是四五月份让书报亭开张。今天请金普光和蔡晓红两位兄弟来,咳,包括姐妹,我请你们来,就是希望你们二位来帮我忙,我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兄弟的。 普光一听完马上就表示愿意帮忙,反正中文系的课程相对来说比较轻松,有钱赚当然是好事。我又转向蔡晓红,说这位好姐妹,我很需要你的帮忙呀。 蔡晓红刚刚退下去的红潮再次涌上了她的脸,我有点不明白,她怎么那么会脸红,我又没向她表白示爱,她脸红什么呢,难怪叫蔡晓红。 “什么好姐妹,周序你说话真够怪的。”陈一凡在一边帮腔说,“我说蔡晓红,周序跟我说过,他知道你有过丰富的营业经验,而且勤劳诚实肯吃苦,是他现在能找到的最重要最合适的经营伙伴,所以他很希望你能帮他。” 我个人认为一凡的口才确实没得说,那通吹呀,吹得蔡晓红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当然这种肉麻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就显得不够真诚了,所以幸亏我在来之前就拜托过陈一凡,让他在适当的时候敲敲边鼓,果然见效。 蔡晓红柔声但坚决地说,她没什么本事,但她很感谢我能这么看重她,如果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她一定会竭力帮忙。 菜很快上齐了,我们先举杯庆祝书报亭项目的顺利成立,我想若干年后成立有限公司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接下来进入第二个环节,给我们书报亭命名。我先提出一个,叫“博客书屋”如何? 另外三个都楞了一下,纷纷以迷惑的探询的眼光看着我。我估计他们肯定在琢磨这个“博客”是什么,或者说是怎么写的,于是就自言自语道:“好象是超前了点,普光你来一个。”普光瞪着我呆滞了有个好几秒钟,然后就说他想不出来。我又把眼光移向陈一凡,一凡到底老成持重,缓缓地说:“我提个不成熟的想法,我们文学社叫育新文学社,那么这个书报亭是不是也叫育新书报亭?” 我点点头说:“嗯,这个名字比较有官方色彩。” 普光实在忍不住了,问我,什么叫官方色彩?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就说,这个就跟拉虎皮做大旗的意思差不多吧。 陈一凡一口酒差点喷出来,说周序,你小子说话真是太,太那个什么了。 说真的,育新书屋这个名称实在是没什么品牌价值的,可我也不太可能让他们接受什么"淘宝书屋"或是"谷歌书屋"吧,看来,育新这块牌子是挂定了。 这个时候蔡晓红微微张着嘴,象是想说什么,我注意到了她欲言又止的神态,马上问道,晓红你有什么想法呢? 蔡晓红想了一下说:“我觉得,可以叫文心书屋,名字取自于古典巨著"文心雕龙"。这个"文心"既是指我们文学社,又,又是指中文系,因为,周序你是中文系的学生。我,我觉得这样的名字很好听,又有意思。你们看,怎么样?” 我呆了那么一秒钟,然后差点跳起来,激动地叫道:“太好了!这个名字非常好呐,蔡晓红你太伟大了,来,让我抱抱!” 说着我想都没想,站起来一把搂住蔡晓红的肩膀,狠狠地抱了抱她。蔡晓红被我紧紧地抱着,吓得花容失色。陈一凡和金普光虽然被晓红取的名字所震惊,不过更为我冲动的行为而震撼,傻傻地看着我们两个抱成了一团。 我一看情况不对劲,赶快松了手,擦了把冷汗说:“不好意思,我刚才太激动了,不过这个名字真的挺好的,大家觉得呢?” 陈一凡和金普光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叫好。 在我的提议下,大家举杯向蔡晓红敬酒,我们喝的是绍兴酒,两杯下肚,蔡晓红的脸更红了,平常看起来瘦瘦小小不怎么漂亮的她,在酒精的持续作用下,竟也显出了几分娇艳之色。 ------------ 第三十八章淘宝经验 那天晚上我们四个人喝掉了四瓶黄酒,差不多人手一瓶。等到我喝到尽兴开怀之处,欲吟诗一首的时候,才发现蔡晓红已经不胜酒力,趴在桌上快晕过去了。金普光和陈一凡则在那儿划起拳来,没想到陈一凡这样的儒雅之士,也会低俗的划拳,而且还玩得兴高采烈。 这个时候我还没有被酒精冲昏头脑,问陈一凡几点了,陈一凡停下了"六六六",看了看腕上的老上海手表说已经十点多了。我就说太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你们也不看看,蔡晓红同志已经很累了。 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蔡晓红马上抬起粉红的脸蛋,用迷离的眼睛看着我说:“我,我还好,不累的。” 我心疼地说:“你喝太多了,我送你回去吧,马上要关寝室楼的大门了。” 陈一凡和金普光一听,都善解人意地点头称是。我马上结帐,四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往外走。 冷风吹来,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不禁哆嗦了一下,再看蔡晓红,已经缩成了一团,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略带醉意的脸,看得出她的肩头在颤抖着。陈一凡富态非凡好象没什么感觉,这点酒和这点冷对他来说都只是小儿科。而普光此时的精神状态甚至比来的时候更好,相信如果让他通霄喝酒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我看蔡晓红的模样甚是可怜,一看我身上,也只穿了一件毛衣加一件夹克,有心将夹克脱下来给她穿,但又怕这一举动太过轻浮,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陈一凡和普光当然是自己回寝室了,我则送蔡晓红回寝室。 蔡晓红一再表示不需要我送她,说天气太冷了,你要感冒的,喝了酒后再吹冷风是很容易感冒的。 我说那你不也是喝了酒还被冷风吹? 晓红低声说:“你自己保重,不用送我了。”说完就快步向前走去,寒冷的狂风吹着她就象吹着一只风筝一般。我跑上前去抓住她的手,用力将她抱在怀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风吹得我头疼欲裂,蔡晓红也无法开口说话,她乖乖地蜷缩在我怀里,一声不响。我们象被北风的巫术施了定身术一般,定住冰冷的校园小径上。 假期总算是到了,学期结束时我拿着成绩单发晕,两门功能不及格,意味着假期一结束我就得补考,如今之计,只有托付给李芸了。我找到李芸,向她借了一大堆课堂笔记,想想也好笑,高中时向赵小宣借笔记,上了大学又向李芸借笔记,看来我还真是借笔记借上瘾了。 李芸安慰我说:“放心吧,你那么聪明,只是平常不太用心听课而已,你在寒假里好好看看笔记,会补考及格的。” 我说但愿如此吧,现在我脑子跟浆糊似的,读啥都记不住。 李芸笑着说:“嗯,你是读啥都记不住,不过你喝醉酒却记得送人家回寝室,可见也不是笨到家呀。” 我心中猛跳了一下,皱着眉头说:“你瞎说什么呀,从哪儿听来的?” 我注意看了李芸的笑脸,她的笑容和从前一样,完全没有特别之处。 李芸还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说:“嗯,我瞎说的。你可别怪我,可能是我胡思乱想,想太多了,完全是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我说你笑得可真是碜人呢。 李芸好似疲倦地垂下眼睛说:“那我不笑了。”她的脸上刹那之间就失去了一切笑容,一层淡淡的忧伤浮上了她的眼睛。 整个春节我都没闲着,除了必不可少的走亲访友外,我把其它时间全部投入到两件事上,一是狂背笔记,二是走访各种书店和精品屋。 象我这么神经有些大条的人,让我努力回忆九十年代初有什么流行趋势是很困难的,似乎在我的记忆中,九十年代的社会现状是一片空白。我毕竟已经衰老了,前面说过,象我这样顶着年近不惑的心态和大脑系统,根本就记不得十几年前的事了,这可能和"一心只读圣贤书"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我的九十年代初期更多的是与书本相关联而不是与社会相关联。此外,不可测的时代因素有很多,我只能把握趋势,而不能分辨具体的时间位置。正如东欧巨变是趋势,可是具体到什么日期却未必能准确无误。 经过我深刻的反省,我发现我之所以要开书屋,要赚取第一桶金,很可能是与我潜意识里的小农经济思想和小市民的低俗理想有关。或许,我早就变质了,对我来说,从理想主义的书生情怀到满脑子寻求商业成功的低级趣味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他妈的,我他妈的真俗!”我如斯评价完自己后,就更加心安理得地构想未来的商业帝国之梦了。 期间我拜访了那位出版社的编辑同志,获得了优先优惠购买他们那儿的过期图书的权益,并在他的引荐下,还与收购旧书的书商取得了业务联系。我只有一个概念,那就是卖给大学生的书,越便宜越好,便宜就是王道,正如十多年后的"淘宝经验"所告诉我们的真理一样——价格决定一切。 顺便说一句,整个春节期间我没见过赵小宣,我没有去找她并致以新春的问候,当然她也没有找我,虽然在我心里,隐隐地有些担心她的状况。 但是,无论如何,我想她已经从我生命中消失了。 ------------ 第三十九章投资人 寒假里我还完成了一个很重要的预备工作,那就是进行了书报亭的启动预算,我打听过一个简单的报亭,建造费只需要2000元,关键还是后期货源的储备金和人工费比较多一些。 预算有数之后,我就得以我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我妈给我一笔启动资金。我的主要借口就是我们学校的文学社由于经费不足,要搞第三产业"以商养文",你儿子我现在也算是文学社里的头面人物了,自然要尽自己的一份力,所以我们需要集点资。当然了,凭你儿子这么聪明的头脑,不会让这钱打水漂的。 我妈半信半疑地瞅着我说:“小序,我还不会不知道你?你从小就是个胡涂虫呀。” 我马上说:“我是小事胡涂大事不胡涂,你总要让你儿子试一试嘛。” “好吧,赚不赚钱呢我也不指望你了,不过既然你的同学们都出了力,我们也不能太落后了。你说吧,要多少钱。” 我犹豫了一下,老实说突然要那么一大笔钱是很令老妈怀疑的,所以我想了想说大概要一千块钱吧。 老妈果然怀疑到我的真诚了,她用锋利的眼神质疑着我:“一千块?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我说我是文学社里的领导级人物,总要贡献多一点吧。 这话说得我老妈连连点头,这事儿就算是了掉了。 此外寒假里还有一个比较重大的发现,就是我们院子里那位叫我小序哥的小姑娘,原来叫韩美玲,她的母亲是我母亲的中学同班同学,而她的父亲竟然就是我母亲所在单位的头头。世上真是无巧不成书,但世上还有更多莫名其妙的巧合,这些巧合未必能写成书。比如在我的记忆中,完全就没有韩美玲这个人,但是据我母亲讲,她和我有青梅竹马之交,总角相晏之情。 “小序,怎么你真的忘记韩美玲了?怎么你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你高考前还偷偷摸摸地跟她去溜什么旱冰呢。我说你是小胡涂虫你还不承认?” 当母亲质问我这样的问题时,她显然是在怀疑我会不会因为压力太大,书读得太多,以至于小小年纪就得了健忘症。 鬼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不能多想,想得太多了我就会怀疑我到底是谁,我真的是周序吗? 又或者,师院音乐系那小子才是周序?天哪,我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假期结束后我一回校,第一桩重要的事就是补考,感谢上帝,感谢李芸和她的笔记,我竟然奇迹般地通过了补考。心里一轻松,我就专心开始筹办文心书报亭了,时至如今我才想起来,上回喝酒喝得来爽过了头,竟然忘记向那两位朋友谈待遇问题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那时候只顾着庆祝书报亭审核通过,还没有具体涉及到运营成本的人工费用等俗务,那个时候要我说出如何分享利益,似乎也不太靠谱。 但时至今日,钱这个问题虽然俗,却也不得不提上议事日程。入股?搞股份制? 我首先想到了股份制解决问题,毕竟我现在只有一千块钱,想要把书报亭运营起来,至少还需要两千元。但现在看来,陈一凡马上要毕业了,他不可能入股,对这种小商小贩的事情恐怕他也不会真的感兴趣,那么金普光呢,他也许会一时兴起进行投资,但他和我一样都是属于粗线条的人,对未来的投资收益肯定没什么预见能力,所以把他拖进这个疑似的泥潭,会不会破坏了纯真的同学友谊? 至于蔡晓红,基本可以把她排除在投资人之外了,她要是有闲钱干嘛还那么拼命地去打工? 那么李芸呢?她说过会帮助我,貌似她还有一些存款,李芸如今就象是我的老婆一般,如果向她借钱或者让她投资,我从心理上说就毫无"阴影",不会有任何顾虑。 趁着我还李芸课堂笔记时我就说要请她看电影。隔了一个春节再看到李芸,她变得更加漂亮了,而且衣着更加华丽,很明显与其它同学拉开了较大的距离。虽然经过半年时间的熏陶,我们班的许多女生却依然充满了乡野的"泥土气质",而李芸完全不同,她身材好,服装相对比较时髦,穿在她身上更加使她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李芸看到我依然是那么热情和快乐,这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倒让我感到一丝羞愧。或许,我还真的不配享有这份全心投入式的爱。 她爱我,我却远远没有做到象她爱我那样地爱她。 李芸说她好久没看电影了,问我要去看什么片子。我傻眼了,如今我已经不记得九十年代初都有些什么样的片子了,再说,记忆中杭大后门不远处就有一个电影院,但自从文二路上冒出个莫名其妙的教堂后,我也拿不准这个电影院会不会消失了。 我说我不知道呀,好久没看报纸了。 李芸又问我,到哪儿看电影? 我还是茫然地摇头。 李芸掩嘴而笑道,你啥都不知道,还请我看电影?毫无诚意。 ------------ 第二卷 ------------ 第四十一章龙飞凤舞 很快我就从李芸那儿拿到了三千块钱,兴高采烈地跑去买材料了。李芸非要跟着我一起去,在她看来,其实任何材料都不关她事,她就是喜欢那种粘着人的感觉,这种感觉你也可以称之为安全感,正如我心里暗中想象的那样,恋爱中的李芸需要整天粘着我才有安全感。 这个老木匠果然没找错,事先他已经把材料的大致价格告诉了我,也使我们省却了被木材商和油漆商狂砍一刀的担忧。 之后把所有的材料点清,请了个三轮车工直接运到了学校,老木匠就带他的一个徒弟开始干活了。他们在食堂与宿舍楼之间选好了地址(我批的也是这个地点),其实就是一棵大松树底下,就开始施工了。 我呢,就找了块废旧的木板,在木板上贴上了白纸,上书若干大字:文心书屋,即将揭幕,敬请期待。当然,这书法也是出于顾鑫之手,写得那真是气势磅礴惊天动地。写完后我又觉得光是字,没有装饰图案,略有些呆板,于是又找陈启立,让他随便搞些花花草草的画在文字一旁,颜色越鲜艳越好。 陈启立最大的特点就是沉默寡言,这一点与我记忆中的他完全吻合,据说他大学四年,能在一天内听到他说超过十句话的日子,数都数得过来。在许多时间里,许多同学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不过他虽然不擅长口头语言表达,却天生善于用画面语言表达。我说完了要求,并答应给这两位颁发首批贵宾卡后,惜字如金的陈启立就说:画条龙,更好? 顾鑫问,为什么画条龙,我们又不是叫真龙天子书屋。 陈启立又说了四个字:“文心,雕龙。” 我郑重地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与我心有戚戚也,啥也别说了,画吧!” 陈启立果真用黄色和红色颜料在顾氏大字旁边画了一条姿态标准气派十足的飞龙,看上去跟九龙壁上的龙差不了多少。飞龙的头部正好在"文"字上方,而尾部则环绕着最后一行字,有龙与字的空隙处则画上一些青色的云彩。我在想,过几年我要是开广告公司,那陈启立就是第一个要招的设计师,他虽然不擅长与人沟通,但他画的画我看也不比中国美院那些艺术青年差。 就这样杭大历史上第一块户外广告牌做好了,虽然不象后世那样有分辨率超高的喷绘,但漂亮的大字和飞舞的龙已经很吸引眼球了。我把广告牌放在老木匠的施工现场,充分起到了很好的传播效应,一天之后,杭大北半校区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知道这儿有个文心书屋即将开放。两天之后,连上马列课的老师都知道我们系的学生搞了个文心书屋。老胡当然也知道了此事,不过既然有校团委"尚方宝剑"般的批文和社团中心所属产权的保障,老胡也礼节性地向我表示,祝愿书屋越办越好。 一转眼三天过去了,书报亭已经亭亭玉立在食堂与宿舍之间,我又找了块牌子,写明油漆未干,三天后正式营业,开业超大优惠,所有书刊杂志对半酬宾,只限一周,绝不食言。然后我就去找金普光和蔡晓红来讨论具体的时间安排和薪酬了。 至于货源方面,我的采购大计已经基本完成,唯一痛心的地方是那些被我以超低价买来的过期图书和劣质文具,没个仓库可放。于是只好请陈一凡再次帮忙,借用一下社团中心的办公室。实际上那个社团中心早成危房了,不适合做办公室倒更适合当仓库用。 当务之急仍然是人手问题。金普光跟我既然是同一班的,当然上课时间也完全相同,所以我们能利用的时间也就是早上六点至八点,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两点,晚上六点至十点这三个时间段。算起来,这三个时间段加起来是九个小时,也正好是学生们有空闲可来购书和其它杂项的时间段,我们三个人必须轮流上岗才行。 我,普光和晓红三个人郑重其事地坐在社团中心的办公室里,望着那一大堆书和杂物发了会儿呆,然后会议正式开始。 我先说了三个时间段的经营策略,早上可以兼营糕点与豆奶,这就需要晓红去原来那个摊位批发点来,然后就是当天的报纸,这个报社的人会送过来。接着是中午段,主要经营方向是面巾纸,杂志和饮料,相信许多同学饭后会要点饮料,看一会儿杂志,但是香烟的经营有点难度,再说食堂楼下有小卖部,那儿有香烟卖。同时那个食堂也卖零食和饮料,但我发现那个小卖店连个口香糖都没有,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精细区别化经营"。最后是晚上的黄金时段,这个时段是一天中最好的营业时间,除了卖书和杂志外,可以卖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比如发夹,桌上装饰品和贺卡,当然这又要托晓红帮忙,从她原来干活的杂货店里批一些来。最后还有一个关键的经营物品那就是各类磁带,包括国外流行音乐带,甚至我会从六公园那儿批一些打了口的"走私查没进口原声带"来卖。此外请注意,我们可以翻录一些流行歌曲的带子卖,反正这年头基本上没有版权意识。 当然,版权这两个字他们二位是不太懂的,所以我就一笔带过了,总之就是一个字:杂。 我对他们两人说了,说实话我们这个书屋就是个大杂烩,什么东西赚钱就卖什么,要有人气,要新鲜热辣但又价钱便宜,当然了,书籍依然是我们的经营核心,只不过新华书店不卖的漫画书我们卖,新华书店里很少卖的低俗读物我们也卖。过段时间我还要到义乌和温州去进一批低级趣味的书。当然了,成人书我们是不能卖的,如果两位要看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们带两本来偷偷地看,反正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我这话又说得蔡晓红红了脸,她经常会红脸,所以我也习惯了,她脸红归她脸红,我下流低级归我下流低级。 “最后我们还能说说酬劳。”我说,“我们三个得把时间班次搞好,有啥建议大家随便提。” 金普光说你是老板,你投的资,所以你来安排好了,他普光就是革命的一块砖,怎么搬都行。 我说你又搞错了,最大的投资方是李芸,她才是咱们的董事长。 这话一说出口,我就发现那两位的神情都有点怪怪的,半晌金普光才打个哈哈说:“她的不就是你的嘛,一样一样。” 晓红这回倒不脸红了,反而有些苍白。过了会儿,她说:“那我选早上班吧,我经常要早起,已经习惯了。” 普光说他选中午班,只是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我就说我可以送饭到亭子里,我没空的时候李芸来送。金普光有点难为情似的,连连摆手说算了,我去搞箱方便面来就成。 我说你得了吧,都那么瘦了还吃方便面,你自己就象成面条了。 金普光笑了,笑容中忽然有了一丝欣慰的快乐的感觉。 我说那好,那晚上我来值班吧。 蔡虹红马上接口说,晚上我们两个可以轮流值班,你还要忙每天的结算,还要管进货,有很多事呢。 我说那好,我们三个晚上一起帮忙吧,晚上人多,生意也会比较忙。要是万一我没空,我也会叫李芸来帮的。 话一落地,发现那两个家伙神情又怪异起来了,特别是晓红,显得很不自在。我在想,为何我只要提到李芸,这两个家伙就会一齐摆出这副古里古怪的表情呢? 他们跟李芸有过节么?又或者,跟我和李芸的特殊关系有些看法? ------------ 第四十二章开张志喜 客观地说,文心书屋确实开创了我作为一个一年级新生的创业之路,成为我的第一桶金。当我的那些同学还怀抱着天子骄子文以载道的神圣使命感时,我已经沦落到彻底的小市民情结中去了。 当然我并非小市民中的葛朗台,我为普光和晓红开出的薪水条件是每人每月三百元,这相当于过去蔡晓红打工及家教的总收入的两倍,而对于普光同志来说,他更在意的是可以免费地看无数书与杂志,因为我们卖的大部分书是图书馆都不屑于收藏的。 蔡晓红听到这个薪水条件后,用一种无限担忧的方式看着我,说:“周序,你不用给我这么多钱的,这样我会不好意思,你会亏的。” 金普光也不无忧虑地说:“你要是亏了,我们还不是拿不到薪水嘛。” 我说不可能亏的,我有那个信心,我们以后还会继续发展,我们甚至可以变成连锁店,所以给我一点信心,也给你们自己一点信心吧。 蔡晓红露出了笑容说:“嗯,你这么一说我就有信心了。” 金普光则问:“什么叫连锁店?” 我说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总之跟总店呀分号呀的结构差不多。 这个会议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会后我们开始整理那一堆书籍杂物,分门别类地归纳好,我再给每人发一个记帐用的小本子,说好了每个月的月底盘一次帐。 四月的某一个晴朗的周一,书屋正式开张,没有鞭炮和舞狮,没有剪彩,没有祝贺的鲜花,但是我使用了一个更有震撼效果的开张庆贺方式,也可以说是广告方式。那就是在食堂大门口挂上一条长达十二米的横幅,横幅上写着,文心书屋开张志喜,三天内所有书刊一律对折。就这么简单,字全是用剪刀剪下来粘在横幅布条上的,而那根巨大的红色布条是我从社团中心的仓库中找到的,估计是以前开会时所用剩下的。 所有的字全是蔡晓红和金普光剪出来的,他们在开张前一天晚上蹲在社团中心的办公室里,先是用毛笔潐着淡黄色颜料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在大纸上,然后再一个字一个字地剪下来,而我此时正在陪着李芸在风光旖旎的西湖边坐而论道。 等我从西湖边散了三个小时的步回来后看到他们的成就,看到他们把办公室里的两只行车床都搬了出来擦干净拿来明天摆书,心里一激动,就热烈拥抱了他们两个。拥抱普光的时候我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兄弟,真是我的好兄弟。拥抱晓红的时候她本来缩着头想躲开,但是没成功,还是被我结结实实地熊抱了下,然后我也是拍拍她的肩膀说,好兄弟呀,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 蔡晓红很委屈地小声说,我不是你的兄弟呀。 继而我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自言自语地说,哇拷,我怎么忘记贴海报了! 结果可怜的普光和晓红继续被我拉着连夜写海报,最后到了十二点钟才厚着脸皮去让宿舍管理员开门,理由当然是很堂而皇之的,搞这么晚那是因为团委安排我们做重要工作。 第二天一开放,果然很轰动,由于前期广告到位,大部分学生都对文心书报亭有初步的品牌印象,知名度加上新鲜度,一大早就卖掉了所有的报纸,所有的早点和一部分辅导书,虽然书刊是半价,但我收来的价格也很低,所以基本上能保持收支平衡。 开张首天的晚上是关键,能否取得开门红就靠晚上的业绩了。我们从社团中心拉了辆小三轮车,把那两张行军床拖到书报亭前,在上面全部铺上各种各样的书刊,包括特价书和新书,既包括阿赫玛托娃诗集之类品位高尚的书,也包括类似"爱上一个不回家的男人"之类的低级情调的书。此外在亭子里还有女生用品特卖。我从社团中心找来了两个大功率的灯泡,再从食堂拉来了电线,将树下的两床位书摊照得光明灿烂。 回想起来,好象所有的工具都是从社团中心拿的,这每年的管理费交得来真是“物超所值”。 春夜的凉风习习吹来,树下的学生越聚越多,金普光扯着嗓子在喊:“最好最多的书,开业特价让利,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全部对折,只有三天!” 当然这种庸俗的词也只有我想得出来。我在书摊旁边指指点点当导购员,接受各种售前咨询,当然我们没有售后服务,只有售前服务。而蔡晓红则忙着收钱找钱,还要帮女生选发夹之类的小玩意儿。 李芸果然是痛恨做生意的人以及做生意本身,开张首天她居然没来看我们,说是去自习了。包丽娜倒是过来了,选了两本书,也没跟我打招呼,默默地付了款,只是对着蔡晓红微笑了一下,晓红连忙向我招手叫我过去。 我走过去说:“丽娜,不用付钱了,开张第一天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这两本书送给你啦。” 包丽娜瞪我一眼说:“买书付钱天经地义,要是你认识的女孩子都可以免费拿书,怕是你这书屋明天就得倒闭了。” 说完她把钱塞给晓红后,转身就走。 杜青和陈一凡也来买书,杜青一口气买了八本书,全是特价的经典图书,应该算是非常有眼光的,那几本书我个人认为是我这次进的书中最超值的,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陈一凡选了三本武侠小说,倒也是独具慧眼品味独特。这两人同样毫不客气地付了钱。 过了九点后,我们班的同学来了个集团采购,其中刘丽丽买了五本书。看得出,刘丽丽与沈班长的关系似乎又有恶化的趋势,他们虽然一起来买书,但刘丽丽始终没跟洪涛说过一句话,不过这些反正与我无关。 第一天的营业时间直到十点半才结束,趁着熄灯之前我们抓紧盘算了下,居然达到惊人的五百二十元! 从利润的角度分析,我们第一天就大约赚了两百元! ------------ 第四十三章利润 首日利润两百元,这是个多么辉煌的开端呐。这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当然另外一方面也证明了书刊的利润率之高,简直令人咋舌。1990年那一年,我进的过期图书比如米斯特拉尔诗选,标价三元,进价却不过五毛钱,跟捡垃圾一样地捡来,最后卖到一元五角钱一本,书籍的利润是200%,在我看来暴利程度赶得上后世的房地产业了。 刚开业这几天,我们做了十来张海报,盖上社团中心的章(反正这书报亭的确是社团中心的产权),然后贴遍了全校,我甚至跑到校外的小卖店,请求小店店主把海报贴在柜台旁边,条件是我买了一大堆吃的零食和杂物。 这段时间班刊的征稿工作也在进行,顾鑫和刘丽丽已经收集了十多篇各色作品,由于我们班总共才32个人,所以作品的极限数量也就是32篇,当然不排除老胡最后要求我一人写三篇之类的硬性要求。 那天晚上我拿着一大堆零食(也就是小卖店买来交换海报张贴权的),跟顾鑫和沈洪涛一起找到刘丽丽,然后我们四个跑到中文系专用教室里进行首次班刊审稿。 审稿的时候,刘丽丽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不紧不慢地翻看着稿件,一幅好整以暇的样子。洪涛满脸的沮丧和失落,好象受气的小媳妇一样低头不语。我和顾鑫则一边整理稿子一边东涂西画地修改已经圈定的稿件。我看洪涛神情委穈,便对他说,我说洪涛你来看看这篇稿子。 洪涛嗯了一声,懒懒地走过来一看,吓了他一跳,手拿着稿子直发抖。原来我给他看的是刘丽丽的一首小诗,诗中写的是少女怀春之类的小小哀愁,真挚而又幼稚。 刘丽丽不知什么时候注意到了我们的怪异举止,她站起来,忽地一把夺过了她的诗稿,大声地对洪涛说,你看什么看!很好看吗? 她的语气很凶,至少我还没看到过这位高傲的公主以如此凶猛的口气说过话。洪涛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又青又白,嘴唇都开始哆嗦了。我也一下子被激怒了,我大声地反驳道,刘丽丽,你不会不知道洪涛是编辑,他有权看任何稿件,你有什么资格对他发火?你对同学是什么态度? 我的喉咙很响,想必在那一瞬间我的样子是比较可怕的,总之刘丽丽被我的怒喝给吓着了,她吃惊而害怕地看了我一眼,随后便低下头逃避着我的眼光,我注意到她脸很快涨得通红,眼睛里已经开始闪烁泪光了。 这个时候的气氛已经尴尬到了极点,我也有些后悔不该这么责骂丽丽,毕竟人家是女生,多少得让着她一些,再说了,那个倒霉的苦主沈洪涛都没发怒,我干嘛要打抱不平呢?又或者,我太讲义气了?可是洪涛是我的好同学,刘丽丽同样也是我的好同学,我这不是非但没有解决矛盾反而火上浇油吗。 我厚着脸皮柔声对刘丽丽说,对不起了丽丽同学,我刚才一时冲动,话可能有些重了,不管怎么说,咱们是一个编辑部的好同事,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条绳上的蜢蚱——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这话说得刘丽丽忍不住破涕为笑,笑骂道,谁跟你一条绳哪,你才是只蜢蚱呢。说着她竟然轻浮地用粉拳打了我手臂一下。 洪涛开始也被我逗笑了,可是看到刘丽丽的亲呢举动,帅帅的脸上又笼罩了一片阴霾。 事后我也问过洪涛了,为什么刘丽丽一会儿跟他很好的样子一会儿又对他不理不睬?他们到底出了什么事。 洪涛说他自己也搞不明白,刘丽丽确实是对他忽冷忽热的,让他小小的心灵很受伤。他又说,刘丽丽肯定还是很喜欢我,所以她跟洪涛是没有结果的。 我说得了吧,我和李芸关系很好,丽丽又不是不知道,她难道还抱有幻想不成?再说了,我相信丽丽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开朗女孩,不可能老是执迷不悟吧。 沈洪涛叹息着说,老周呐,你和李芸是不是也出问题了,以前你们两个是出双入对地去晚自习的,现在很少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了。 我心头一跳,想来洪涛说得没错呀,我的确有一段时间没和李芸出双入对了。 我只知道,历史已经被改变了,不管是命运的安排还是我自己的主观因素,毕竟未来的路已经迷失了可测的轨迹,变得非常非常不可预测了。 李芸,她在我的人生情感轨迹上到底是个逗号,还是感叹号? 直觉告诉我,看上去,她至少不是句号。 李芸现在确实很少陪我一块儿吃饭了,这里面有她的原因也有我的原因,因为我毕竟要照顾着那个书报亭,我也不好意思让晓红和普光太过劳累,中饭和晚饭还得送到亭上去。所以我去食堂吃饭打饭再送饭的速度真的象急行车打仗一样,快得有点让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然,李芸即使想陪我用餐,估计也是陪不着了。有时在教室上课时碰到李芸,她还会对我笑一下,但却象奥巴马对着金正日笑一样苦涩。 这样过了一周时间,书屋的生意一直比较好,特别是言情小说的销量好得吓人,想想也是,那个时代没有电脑和网络,没有手机,一幢楼才一台电视机,而且人也相对比较保守,没那么会玩(九十年代初老实说也确实没什么可玩的),所以,女孩子们最大的消遣恐怕也就是看书了,看看言情书,幻想一下美妙的王子之吻,也算是无聊生活的重要调味料了。 我们曾经盘点过,开业七天时间,我们的销售额已经突破4000元,我自己心里估算出我们总共赚到了1200多元钱,已经称得上是开门红了。但是问题也出来了,我不能让那个出版社的编辑一个人控制我的最大进货渠道,他赚的显然比我更多更轻松,我需要寻找多一条的渠道,以免一棵树上吊死。 凭着对经济发展趋势的"未卜先知",我当时就清楚地认识到进货渠道被人垄断的话,是多么的亏呀。 垄断确实是自由经济之大敌。 ------------ 第四十四章地下咖啡店里的誓言 又过了段日子,我主动找到李芸说我要请她喝咖啡。事情的起因是见多识广、整天在校外乱窜的顾鑫告诉我:武林广场地下开了个咖啡屋。我想起来好象是有那么一个短命的咖啡屋,也的确是在武林广场的地下人防工事里改造而成的,但是,那个咖啡屋我记得是在我大三时才开张的。 也许随着历史的演变,很快事物的产生速度也在加快了吧,这方面我就懒得想了,因为你想得再清楚,那也不可能比上帝更清楚吧。 我说要请李芸喝咖啡时,李芸正在去晚自习,按她现在的勤奋劲,我想她考上博士都没问题了。李芸听完我直截了当的邀请,轻轻叹了一口气,再优雅地点点头,默默地把书本又放回了抽屉。感觉她那副神情就象是久经考验的老一代革命家要上刑场一般悲壮。 1991年的武林广场似乎与十余年后没什么大的改变,依然是老人与恋人们的地盘,同时也是小商小贩的乐园。那个咖啡屋倒是还位于我记忆中的那个位置,我还从来没去那儿喝过咖啡,原因也简单,我一般情况下会认为喝咖啡得在明媚的阳光下而不是不见天日的地下人防工事里。 这个咖啡屋的环境在当时的条件下已经算不错了,里面还搞了情侣包厢座位,沙发宽宽软软的很舒服,灯光也足够暗淡与神秘,四周还整了不少人工制造的假花假草。 咖啡是五元一杯,顶得上一场电影的票价,味道还不错,喝起来感觉似乎是真正的咖啡豆磨出来的,而不是什么速溶式的。它的苦涩味道让我想起星巴克的十八元的咖啡来了。 李芸并没有往咖啡里放糖,而是直接抿了一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只能默默地喝着咖啡,一口又一口,发现我要是再不说话,这咖啡就快喝完了。我只能先开口说:“李芸,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去开这个书报亭?” 李芸沉默了很长时间,其间嘴唇也动了一下,我以为她终于要开口说话了,正襟危坐后却发现她依然没有说出口,我唯有一声叹息,然后说:“李芸,你心里有什么样的想法,不如直接告诉我。我觉得你在我面前总是不愿意完全放开自己,好象心里有许多话却不愿意对我说一样,难道我那么不值得你敞开心扉么?” 李芸低头抚弄着自己的手指,突然开口道:“周序,我不喜欢做生意的人,我不愿意你变成那样的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也别问我为什么。” 她狠狠地绞动着自己的指头,又说:“一开始我对你开书屋的想法就很不喜欢,可是我怕我说出来你会生气,你会不理解。直到你真的开了这个书屋出来,我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你,心里突然就很难过,我,我真的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回事。后来,我就感觉你天天都在为这个书屋忙来忙去,你每天晚上都去书报亭那儿忙着卖书,我真的很难过。” 我吁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李芸这段时间忽然不想和我在一起的原因了,但是,仅仅是因为一个书屋? 我说:“李芸,你老实告诉我,你之所以讨厌我开书报亭,是不是和你父亲有关?” 李芸可能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接发问,她的手在剧烈颤抖着,哆哆嗦嗦地举起杯子又抿了一口咖啡。 我发觉她的眼眶红红的,几乎要滴下泪来。她大口地呼吸着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对我说,“是的。”她尽量平稳自己的声调说,“我父亲,就在我考上杭大的时候,也就是去年的夏天,离开了我和母亲,他有很多钱,他给了我母亲一大笔钱,然后离开了我们。” 李芸的脸上露出了奇异的微笑,继续往下说:“那年我考上了杭州大学,很开心,但是他却离开了我们。其实从我上高中开始他就在深圳那边有了另外一个家了,我和母亲都知道了,但是母亲一直不死心,直到那一年,什么都无法挽回了。他说他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我,但是他会给我们很多钱,让我们衣食无忧,每个月他都会给我寄钱,来杭州之前,他还给我一个银行帐号,里面有两万元钱。” “你说,他还是个好父亲,对不对?”李芸微笑着看着我,然后问我。 我说他是你的父亲,这一点无法改变,但是他是不是一个好父亲,这一点就很难说了。钱并不能代替父爱。 “不,”李芸说,“他是个好爸爸,至少还记得给我钱,呵呵。”李芸笑了两声后突然停顿下来,一直没说有说后面的话。 然后我们又喝咖啡,我已经将咖啡喝完了,打算续杯,于是问李芸,要不要再喝一杯?这儿的咖啡味道很不错。 李芸说不用了,我会睡不着的。然后她又说:“你知道吗,我母亲拿到了很多的钱,说是分手费,可是她却自杀了。吃了一大瓶的安眠药,但是没死成,又被救活了。现在她不说话了,对谁都不说话,整天就那么一声不响,也不哭。” 说着李芸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她一边流泪一边继续说:““我好害怕你也会变成那样,象我父亲那样,他眼睛里只有钱和别的女人,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因为钱可以买了来所有的东西,包括良心和女儿的爱。” 我说我不可能变成那样的人,李芸,你还爱我吗? 李芸拿出手帕来拼命地擦掉泪水说:“对不起,我象个疯子一样,我觉得我真的有点神经病了。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喜欢开书屋是你的自由,我自己发神经,害怕,怀疑,都是我不好。” 我只有握着她的手,我似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并且理解李芸内心深处强烈的不安与恐惧。我轻轻地抚摸着她洁白柔软的手掌,安慰她说:“这不是你的错,而是我的错,我没有好好地了解你的心。小芸,请相信我,不管我变成什么样,我绝不会离开你。” 当时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显超过了一个十九岁男孩的心智成熟度,但是李芸却没有察觉到这种异样。 然后我心里何尝不在害怕着,我真的永远不离开李芸吗?我做得到吗?我真的不会变成象李芸父亲那样的人吗? 未来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我原来是如此清楚地知道我未来是个什么样子,但是我现在却无法做到如此肯定和坚定了。 那天晚上我们在武林广场上,象当时许多的恋人那样,在广场的树丛中紧密地拥抱着对方,说着甜言蜜语和海誓山盟,一遍一遍地说着,说得再多也不觉得厌倦,不觉得虚幻和空洞。 有时候,誓言的真正意义和一颗安眠药没有区别。 ------------ 第四十六章书商 李芸最后还真的交了一篇稿子,写的是文学评论,评论的就是我在育新文学社刊上的诗歌小集。题目叫做:“愤怒出诗人,孤独出诗篇。” 我在想我既不愤怒也不孤独,怎么能写出诗来呢,唯一的解释就是我当年读高中的时候确实是既愤怒且孤独的。现在呢,我除了对英语四级比较愤怒外,好象一切都很安乐。圣贤说得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安乐对我来说太消极了。 整个五月我几乎都是在疯狂地背单词听口语中度过的,李芸把她的随身听借给我用,同时她也不再找我玩了,一方面是学校周边没什么可玩的,另一方面是考试临近之际她也不希望我再补考。 这段时间我考虑是不是该关了书报亭,金普光也忙于就会考试,而蔡晓红一个人撑着也撑不了多久,尽管她的成绩一直非常好,不担心考试的事。 然而当我提出暂时停止书报亭的运营时,蔡晓红却坚决反对,她说最近这段时间各种考试材料书卖得很火,关掉有些可惜。此外她也催我快去进货。 说到进货我又想起那位出版社的郭明来了,我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里郭明说他明天晚上有空,让我直接到他家去一趟,详细谈谈进书的事,同时他也正有事找我。 我打算带蔡晓红一块儿去,因为蔡晓红做事认真仔细,性格也较稳重可靠,今后我希望她能多做些进货的事,替我把把关,甚至可以做书屋的会计出纳之类的。虽然现在是个小书摊,却难保今后不会真的变成连锁店。至于看摊卖书的活儿,大不了再请个人来干。 第二天我给蔡晓红和金普光发了工资后,让晓红跟我一块儿去郭明家。蔡晓红拿到了三百元工资开心得不得了,九十年代初的三百元基本上相当于21世纪的一千元甚至更高。 郭明的家就在卖鱼桥小区,我打算骑车去,毕竟离学校不算远。我问蔡晓红有没有自行车,问完了才发觉自己够蠢的,晓红怎么可能会有自行车呢,我从来就没见她骑过车,她去打工的地方都是靠走路去的。 果不出所料,蔡晓红摇着头说她没有自行车。我说行,我带你吧。蔡晓红犹豫了一下说好,声音很轻,象只蚊子飞过我的耳边。 我总觉得蔡晓红跟我出门时形似做贼,她老是东张西望战战兢兢的样子,磨蹭着不敢上车。我说没事的,让李芸看到也没关系,你就跳上来吧。另外我保证你不会摔伤。 确实,自打摔伤了可怜的包丽娜后我骑车带人的水准已经有所上升,偶而也带过李芸几回。想到包丽娜,我又想起坐在她身后穿过宽阔的教工路的场景,也想起了那瓶伦敦金酒。也不知道包丽娜现在啥样了,似乎那天文学社开会时都没见她现身。 蔡晓红鼓起勇气跳上了我的车,她瘦小的身材很轻灵,跳车的姿势就象跳舞,很优美。我说坐好了,对了,要是没地方抓手就抓我的衣服。说完就蹬着自行车直奔郭明家而去。 郭明住的是一个小小套房子,所谓的小小套,或者称孤老套,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蔚然成风,一般只有一个卧室一个卫生间和一个厨房兼具餐厅的用途,此外就没了。郭明还是个单身汉,而且是个没有洁癖只有懒癖的单身汉,由此可见他的房间里有多乱七八糟。郭明没料到我还带着个小姑娘来,不免有些羞惭,埋怨我不说清楚,他也没什么准备,没打扫房间,让人家小姑娘受委屈了。 我说没事儿,这姑娘是我哥们,这种事绝对不会放在心上,你说是不晓红? 晓红难为情地红着脸说:“没,没关系的,周序也是临时叫我来的,应该是,是我不好意思的,打扰了。” 郭明爽快地笑着对我说,你这个哥们真的很可爱呢。说得来蔡晓红脸更红了。我现在已经看惯了她脸红的样子,倒也觉得她只有在脸红害羞时才会明艳照人。 郭明的卧室正中央摆着个古色古香的茶几,地板上还铺着一块颜色鲜艳花纹古怪的厚地毯,据他说是从尼泊尔带过来的,引得我们一阵仰慕和赞叹。他泡上两杯乌龙茶,请我们就坐在地毯上,围着那个茶几喝茶。这可能是蔡晓红第一次喝乌龙茶,所以她欢快地叫道:“这茶叶真好看,很香呀,样子跟我们那儿的茶叶完全不一样。” 我说这叫乌龙茶,应该是福建龙顶产的上品乌龙,确实不错。 郭明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我,说没想到你还是个品茶卖家呢,这确实是福建的龙顶乌龙茶。 说了一会儿茶经后转入正题,郭明告诉我他在福建地区有很多书商朋友,有些书是福建出的,有些是广东出的,还有香港的书,甚至台湾的书,总之,书的来源很杂,有些书可能不适合你在学校里卖。 我说只要不是*之类的书,我都能卖。 郭明再度被我惊到了,他脱口而出道:“怎么你连*都知道?” 我想他可能极度怀疑我是不是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学生了。我转移话题道:“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言情书和考试资料书,另外一些经典的文学名著尤其是正规渠道买不到的文学类书籍也很缺。” 郭明从书架上找出一部书来问:“是不是这种?” 我一看,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奖名著全集中的一本,显然是台版的。赶紧说:“对,就是这种,一般的书店绝对买不到。” 郭明说:“你再仔细看看。” 我接过那本厚厚的台版书,翻看了一下,感觉书的品质非常好,书页较厚,装订得也很精致,封面设计和内页的排版都是一流水平。 郭明问我:“你觉得这书怎么样?我是说品质。” 我说非常好,不知道多少钱一本。 蔡晓红也好奇地接过书看起来,那是一本聂鲁达的诗集,里面有许多诗歌是大陆版本中没有收录过的,所以蔡晓红也是看得十分惊喜,爱不释手。 郭明却哈哈大笑起来,他说周序呀,看来你对书商这一行经验还不够丰富。我告诉你,这是一本盗版书! “不可能,”我吃惊地说,“这书的印刷质量相当好!” “对,没错,质量很好,可是它的确是盗版书,或者说,它是一本精品盗版书。”郭明笑着说,“它的外观品质已经可以乱真了,你现在知道了吧,在广东和福建,那些专做盗版行当的印刷厂的水平已经非常高了,能够做出如此高品质的盗版书来。” 郭明的话就象中央台鉴宝节目中的资深专家一般,让我和晓红傻楞在那儿,用一种略带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当然了,”他又说,“这样的盗版书价格会比较贵一点,但再贵,也比正宗的台湾版本要便宜三倍以上。这本书对外报价是十二元,书商那儿的批发价是七至八元。另外,你不是要言情书吗?你再看看这本。” 说着他又从书架上递给我一本书,有点薄,一看封皮就知道既低俗又低劣,印刷品质很差,字都有毛边,但是印在封面上的美人图倒是挺漂亮的,书名叫"爱上一个不回家的男人"。 我疑惑地粗略翻看几页,从内容上看,是那种千篇一律的公子佳人式小说,文笔极为幼稚,故事极为荒唐,错字极为张扬。我说这本书好象不怎么样。 郭明说:“当然不怎么样,印刷也差到家了,里面错别字多得跟满天星一样。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种书卖得很火爆,价格是五元,书商那儿的批发价是两元五角。” 我说这种书你都是从福建那儿进的?郭明说你又错了,这书是我们浙江出的。你再看看封底。 我一看,上面居然写着浙江文艺出版社! ------------ 第四十七章文学商品 我看到封底上居然印着浙江文艺出版社的大名,不禁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我就问郭明:“这书不会是你出的吧?” 郭明又笑了,说怎么,不象是我出的么? 我说我看不出来,怎么浙江文艺出版社也会这样的书吗? “你很奇怪么?”他看着我说。 我张了张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蔡晓红也傻傻地坐在那儿,捧着那两本书发呆。 过了会儿,我看郭明还是满不在乎地在那儿为我们斟茶,就问:“郭老师,你是书商?” 郭明点点头说:“老师不敢当,不过我确实是书商,也确实是出版社的编辑。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卖书号这样的事吧。我拿到书号,找一些大学生随便胡编些言情书,然后找最差的乡镇印刷厂生产这些书,尽量压缩成本,然后通过各种渠道,不管是正规的还是不正规的,把书卖掉赚取利润,就那么简单。” 蔡晓红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郭老师,这样的书难道真的很好卖吗?” 郭明的脸上露出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说:“在任何一所中学门口,这样的书都是最受女生欢迎的书。” 我再仔细地看了一下封面和扉页,这才发现,第一,此书作者名为琼琚,第二,此书的责任编辑叫慧心。 “慧心就是我。”郭明平静地说。“至于作者,那是集体智慧的结晶,不存在琼琚这个人。象这样的书,就象生产线上的产品一样,是由很多个文学青年,按照工序生产出来的。” 蔡晓红摇着头表示不敢相信,文学作品居然也能这样生产出来,就象生产一个杯子? 我由此联想到,倘若后世的网络文学写手们也用生产流水线式的写作手段,倒也能"生产"出更多的玄幻小说或穿越小说来,生产率和利润率都能得到极大的提高。 我说这么生产的确是把文学当成了真正的商品,当成了一个水杯,唯一的缺点是它已经不象是文学了,因为它没有个性只有共性,它会变得千篇一律。 郭明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说:“你觉得大多数人的梦想就不是千篇一律的吗?你觉得大多数女孩子的美梦中白马王子不是千篇一律的吗?” 我恍然大悟,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我说那么看来,这样的小说不管是叫什么名称,不管内容如何略做调整,不管作者是谁,对那些女生来说都不重要,它就是万变不离其宗的致幻药,不管药名叫什么,本质上完全一样。 郭明拍手道:“好聪明,我早说了,你的思维能力早就超过了一个十九的男孩子。” 我注意到蔡晓红的神色很不自然,似乎有一丝厌恶的表情从她眼睛中掠过,她把书放下,说:“不是每个女孩都这样的。” 郭明认真地对她说:“是的,不是每个女孩都这样,所以还有另外一种文学存在,那就是真心诚意,面对现实,忠实于内心感悟的文学。” 不过,他又露出玩世的嘲讽的笑容说:“我已经很久写不出那样真诚的文字来了。” 我们在郭明那块尼泊尔地毯上聊了两个多小时,郭明答应帮我联系他所熟悉的一线书商,在他们那儿能拿到价格最低的书,不管是英文版还是台湾版香港版,也不管是那些挂着正规出版社书号的低级言情书,都是最低价,都能赚得最大的利润。 郭明告诉我,本来我也想让我帮他编几本这样的言情书,只要找几个文笔还看得过去的学生,按事先编排好的情节套路一路编过去,其中夹杂一些略带性感和挑逗,但是也不算"极品黄色"的描写即可,一般一两个月就能成书。不过现在他不想找我来做这样的事了,他愿意和我交个朋友,他更希望我们之间,是真正的好朋友关系,而不是书商与书摊老板之间的交易关系,或者是生产线监工与工厂主之间的雇佣关系。 我很感谢郭明,这是出自内心的真诚的感谢,他让我懂得了许多二十年后都不会懂的事。他也让我知道,在他内心深处,依然埋藏着曾经的文学梦,那些文学之梦,与书商无关,与利润无关,与流水线无关。 也许,作为文心书屋的事实上的小老板,我的心里,也隐隐地有着这样的文学之梦吧。 在回来的路上,蔡晓红依然坐在我身后,我骑得很慢,晃悠悠地在灯火辉煌的环城西路上骑行着。夜已经深了,此时已经没有警察会警告我们不准骑车带人了。天地间似乎很冷清,又似乎很自由。这是一种真正的自由,只要有力气,我就可以一直驮着晓红,骑着自行车,爱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 忽然蔡晓红在我身后低低地呼唤了我一声,然后就说:“周序,我不喜欢把文学当成商品,自从我开始写小说,写散文,甚至是写作文开始,她就是我的好朋友,真的就象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那样,我爸爸走的时候,我妹妹生病后在床上躺着一动也动不了的时候,我妈哭的时候,她都会安慰我,一直就在我身边,我想她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我面前,安慰着我陪着我。所以,她不是商品,她是我的好朋友。” 我听到如此感性又如此感人的话,干脆把车停了下来,说:“晓红,人和人是不同的,所以文学是心灵的安慰剂,这没错,但是每个人对安慰的定义是不一样的。我觉得商品化的文学也好,纯粹私人的文学也好,都有它生存的价值。” 蔡晓红说:“郭老师说你的思想已经超过了同龄人,他说的很对。你不象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 我说你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蔡晓红缓缓地说,是看不透你。 六一儿童节一过就迎来了英语四级考试,上帝保佑我硬是考了六十一分。考试结束后李芸马上请我去狂吃一通,那天她还特意换了件公主裙,应该说是那个时代比较新潮的裙子。 李芸很高兴,破例喝了半瓶啤酒,然后对我说:“我好幸福,你说,你要永远陪着我,一步都不离开。” 我说我现在就得离开好几步了,因为我得上厕所了。 李芸恼羞成怒地说:“人家在说正经的,你就胡言乱语地捣蛋。”我立马严肃认真地说:“我的心永远不会离开你的心。” 李芸马上问道:“那你的身体呢?” “我的身体现在要上厕所。”我含笑道。 杜青和陈一凡都要毕业了,六月是他们在学校里的最后的时间。文学社专门为他们开了一个欢送会,想必这也是文学社的传统,新陈代谢总是不可避免的,老一辈革命家要谢幕了,新生代要上岗了,一眨眼我们就快不是新生而是油条了。 开欢送会的前一天,杜青曾经问过我想不想当文学社的社长,我说文学社的社长难道是采用禅让制而不是民主直选制产生的吗? 杜青楞了半天,可能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个问题。然后他就笑了,说文学社的社长一职倒真的是禅让的,只要上一届社长提出下届社长的人选,然后报批到社团中心备案就可以了。 我摸了摸头说:“我觉得我做不了社长,你瞧我现在折腾文心书屋都来不及呢。而且,凡是带长字的工作我都做不了,不管是班长还是社长。” 杜青笑笑说:“没事儿,你看我做这个社长还不是蒙混过关了?” 我说:“我不能跟你比,你有号召力亲和力嘛,对了杜青,虽然我不适合做文学社的社长,但我倒是有个人选可以推荐给你,她的责任心很强,考虑问题也很细致周到,比我更有热情和能力,做社长至少比我合适。” 杜青心有灵犀一点通,试探地说:“你说的是包丽娜吧。她已经有好几次没来参加文学社的活动了,我都很长时间没看到她了,正想问问你,你跟她好孬住一个宿舍楼,你没跟她联系过吗?” 我说最近我也没见过她,她好象对我有点意见,看到我就好大不痛快。 杜青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说:“周序,你小子就会装胡涂!” 送别会上几乎所有文学社的社员都到齐了,很长时间没露面的包丽娜也来了,虽然她低调地穿了件红白相间的运动服,扎着马尾辫,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我倒觉得她这个形象特别可爱,娇小玲珑的包丽娜还挺适合穿这种鲜艳的运动服的。 我和李芸先来到杜青面前说了一会儿话,无非就是表达依依惜别之情。从李芸的角度出发,她与我的爱情可以说是从文学社开始的。然后我送了一本书给杜青,是一部台湾版的聂鲁达诗集,正是我从郭明那儿进来的精品盗版书。杜青拿着书翻来覆去地瞧着抚摸着,喜不自禁,连声说谢谢。他是嵊州人,在嵊州电台当采编记者,他要我们两个一定要找个时间去嵊州玩,他会带我们去著名的剡溪看日出喝黄酒。 之后我们也与陈一凡道了别,这次杜青和陈一凡都将被分配到原籍地的单位,巧的是两个人都将成为当地的电台采编记者。这两个人还真是有共同语言,连结局和运数都如此协调一致。我们送给陈一凡的礼物同样是一套台版的加谬的小说集。 包丽娜找了最不显眼的一个角落坐下,不过她身上穿的衣服实在是太鲜亮了,跟只可爱的小鹦鹉似的,所以我很快辩明了她的方向,然后低声对李芸说,我去跟包丽娜说几句,你没意见吧? 李芸白了我一眼说,你去就去呗,反正今天晚上你不准跟别人出校门,也不准送别人回寝室就行了。 我爽快地答应了一声后,就直接走到了包丽娜身前。 ------------ 第四十八章推心置腹 我走到包丽娜身边说:“丽娜我能坐你旁边吗?” 丽娜抬起头来看看我,然后再看看不远处的李芸,后者朝她礼貌地点头微笑。 包丽娜也对李芸报以甜蜜的微笑,然后冷冷地对我说:“你爱坐就坐。” 我在她身旁坐下,跟她直言不讳地说了:“丽娜,杜青问我要不要当育新文学社的社长,我没答应,但是我已经向他推荐了你,我希望你能做文学社的社长。” 丽娜略有些惊讶地问我:“你推荐我?为什么?你觉得我很适合做这个社长吗?” 我很认真地说:“是的,我推荐你做社长,因为你比我更有责任心,更积极,对文学怀有更大的激情,而且你为人好,性格开朗活泼又热情大方,一定能够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振兴我们的文学社。总之,我觉得你很适合做育新文学社的社长。” 我这一番推心置腹语重心长的话,深深打动了包丽娜的心,她托着腮歪着头欣赏着我脸上生动的表情,然后说:“周序,你不管是吹自己的牛皮还是吹别人的牛皮,永远都是那么一本正经的。如果我去做文学社的社长,那么你会不会做社刊主编?我看你也是性格开朗活泼热情大方呀。” 我说你要是当了社长,我当然愿意做社刊主编帮你。 六月一眨眼就过去了,班刊总算是勉勉强强地出刊了,老胡亲自提写的刊首词,名字也是他想出来的,叫"春雷",虽然雷人且幼稚,但是大家都顾及老胡的面子,所以都没啥意见。另一方面老胡在系里面为班刊争取到了一定的经费,但是稿费是肯定没有了,所以我特别赞助了一批暂时卖不出的书,自然价格也不会很贵,样子也算看得过去,只是内容嘛就比较庸俗一些,这个大家也不计较了,作为投稿者的特别纪念品分发了出去。作为回报,班刊上唯一的广告,也就是班刊唯一指定赞助商就是文心书屋,就放在班刊扉页上,大大的四个字的logo,外加什么"精彩在文心,好书任君挑。文心书屋长期供应超低特价书刊"等广告语,与老胡的精彩刊首语放在一起,可谓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一九九零年七月的第一天,所有的考试都已经结束,入学第一年就要过去,从下学期起我们将不再是新生,而是要欢迎新生了。暑假到来前的最后几天里,书屋的生意特别火爆,从郭明那儿进的一大批贫寒美女遇多金帅哥式的言情书,和趣味较低级的侦探加**加黑道的通俗小说卖得最火,在我印象中只有后世的穿越小说能与此二者媲美。 暑假开始前的最后一天,我和普光及蔡晓红坐在社团中心的办公室里盘帐,盘完帐后发了工资,我另外再给他们加了一些奖金。暑假开始后文心书屋将暂停开业,直到下学年开学后才会恢复营业。 现在看来,半年之内我就能基本收回开办书屋的启动成本了,以后随着资金积累越来越多,钱就真的能生钱了。 虽然蔡晓红拿了工资很开心,但我发觉她的脸色似乎比以前差多了,现在她倒是不脸红了,却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和憔悴,我猜想可能是她前段时间太疲惫了,又要对付书屋的生意又要应付考试,所以劳累过度。 我对蔡晓红说:“晓红你脸色很差哦,是不是太累了?你要是累倒生病了,我们的书屋就算完蛋了,你可是我们的台柱呀。不过幸好暑假开始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蔡晓红说我没事,可能前几天没睡好吧。我暑假不回老家了,要留在杭州打工。我已经报名去做商场家电柜台的促销小姐了,工资很高的。说到这儿蔡晓红幸福地笑了,神情很是欢喜。 我有些不忍地说:“你也太拼命了,已经累了好几个月,被我剥削折磨成这样了,暑假还要打工?做家电促销员很累的,一天要站七八个小时,你受得了吗。” 蔡晓红努力地挤出满不在乎的笑容说:“这有什么,我什么苦都能吃,商场里有空调呢,总比跑到外面在太阳底下搞啤酒促销好吧。” 我说那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呀,钱以后总是赚得到的,身体垮了那才是真正的亏本呢。这样吧,反正你也留在杭州,我也不出远门,有什么事能帮到你的,你就告诉我一声。说着我给她留了我家的地址。蔡晓红说声谢谢,小心地把写着地址的纸条收进了钱包。 暑假前我就跟李芸说好要她多留几天,我带她去爬玉凰山,去灵隐寺,还要去龙井喝茶。李芸答应了,可是眉眼间却有着一层淡淡的忧伤。老实说我一直对李芸不太了解,不管我如何努力似乎都看不清楚李芸内心深处隐藏着的忧伤,到底来源于何处?来源于她那不负责任的父亲?还是源自她沉默寡言生无可恋的母亲?又或者还有别的令她难以面对不断逃避的痛苦往事? 反正我猜不到,不如就这样慢慢陪着她爱惜她吧。 那年杭州的夏天特别炎热,大地完全被烤化了一般,到处是热腾腾的令人窒息的热浪,在灼烈的阳光下翻滚着,让人无处可躲。 在这样的炎夏,寝室里简直不可能有人能够生存,我很担心还住在寝室里没有回家的李芸会不会中暑,所以那天上午八点多钟,在水果摊上买了一只大西瓜放在自行车兜里,顶着一大早就出来毒害人们的烈日,晃晃悠悠地骑回到杭大校园里。 我打算先请李芸吃西瓜,然后再兑现去玉凰山的承诺,不过我的主要目标不是爬山而是山腰上的那个紫来洞,多年来那儿一直是避暑的好去处。 等我满头大汗地跑到李芸寝室里,这发现她寝室里还不止她一个人,还有一位女同胞正和李芸说说笑笑的,一起吃着香瓜。我一看,这不是包丽娜嘛! ------------ 第四十九章求个姻缘签 我看到李芸和包丽娜象是亲姐妹一样坐在那儿分享着一个香瓜,顿时有些感动,说二位同志,你们在这儿促膝谈心呐,难得难得。 李芸说我寝室里的同学都回家了,丽娜那儿也只留下她一个,她今天拿了个香瓜来给我吃,我们就坐在这儿聊天了。周序你也来吃香瓜吧,好甜好甜的。 显然李芸是被我那些仿港台的言情小说给毒害了,说话的腔调越来越怪异。包丽娜示威般地扬着眉毛对我娇笑着,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后问道:"周序,你手里提着个什么东西呢?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么?" 我把那只装着西瓜的尼龙袋往桌上一放,说我这儿还有个大西瓜呢,大家今天摆个瓜瓜宴,尽情吃瓜吧。 包丽娜掩嘴笑道:“还瓜瓜宴呢,都快吃成傻瓜了。” 由于我早就说过今天要去爬玉凰山,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马上出发,再怎么样,山上总比寝室里凉快吧,这个时代学生宿舍里是绝对不可能有空调的,甚至电风扇也没有。 我本来想不好要不要请包丽娜也去,毕竟这是一支危险的灯泡。不过李芸却很开心地提出了邀请,而丽娜竟然也厚着脸皮答应了,连一句假意推托之辞都没有。看来,今天是注定要携两大美女出游了,只是其中一个神经兮兮的美女基本上可以算是个定时炸弹,我暗自提醒自己要小心,不可美色当前乱了分寸。 去玉凰山的路我是了如指掌的,想当年我无数次地坐公交车直抵凤凰山后的万松岭,然后从当年的万松书院遗址一直翻越玉凰山到达山顶。 于是两位美女带上了水壶(当时还没有瓶装纯净水)、巧克力、香糕、可口可乐和瓜子零食等一大包物事,在我的带领下坐公交车直达目的地。天气虽然炎热,但凤凰山上依然清凉怡人,我站在万松书院的遗址上,望着那一块块残缺不全的碑石和布满青苔的古砖铺就的平台,想起梁祝在此相知相恋,想起后世这个遗址将被重建成金碧辉煌道貌岸然的大型仿古书院,并成为后世男女相亲的圣地,我不禁半晌无语。 我们三个在万松书院最高一层的平台上站了一会儿,看了一番荒凉的杂草半人高的风景,又谈论了一会儿梁祝爱情故事给我们的启迪,就施施然准备离开遗址,继续登山之旅。 在离开前我突发奇想,在残壁后面的一棵树上,用钥匙深深刻下了两个字母,一个是z,一个是l,然后对李芸说,你猜二十年后这两个字母还会存在吗? 李芸说,二十年后这棵树会死的。 我说不管怎么样这棵树会一直活在我的心里。我会一直记得今天我刻下的字母。 李芸微笑着说,这棵树就是被你给肉麻死的。 包丽娜一直站在残壁前发呆,她听到我们在说死呀活呀的就走过来,看了看树上的字母,又发了会儿呆。直到我们开始爬山,叫她快点跟上来,她才魂不守舍地快步跟上。我总觉得包丽娜又开始古怪起来了,不免有些不安,也许真不该带她来。 玉凰山半山腰处原来是有个道观的,后来似乎改成了月老庙,令我惊喜的是,当我们爬到半山腰,发现那个月老庙居然真的存在。只不过庙里除了我们三个,再也没别人了,显得十分冷清。 “我们去求个签吧。”李芸快活地叫着。 包丽娜也在旁边笑着说:“对呀,给你们两个求个姻缘签。” 李芸撅着嘴说:“你别说你们你们的,我只求自己的姻缘,不求他的。” 我对她们泼冷水说:“得了,你们先别争啥姻缘签了,现在哪有签可求呢,这个庙看上去好象很冷清,根本没什么人嘛,说不准就是个废弃的旧庙。” 话音未落,我身后就有一个硬梆梆的声音传来:“小伙子可别乱说,什么废弃的旧庙,这月老庙香火旺着呢。” 说话间,一个大胡子的老头静悄悄地从大殿一侧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幸好是大白天,不然真能被他吓死。老头子头上光秃秃的,灰白的胡子养得老长,长到脖子下面。但他穿的既非道服也非僧衣,而是一件白色的传统长褂,配合那丛长胡子,非常有神仙味道。 我说这位老师傅您是这月老庙里的主人么? “什么主人,小伙子你又乱讲,我是这月老庙的工作人员。”老胡子一本正经地说。 工作人员?我被结结实实地雷了一下,楞了片刻后就问他:“老师傅,这儿能求签吗?” “当然能啦,你们三位请跟我来。”老头在前面带路,领我们穿过院子直走进了大殿。 在这个月老庙的大殿里还真供着一尊很大的月老像,至少高达十多米,造型也非常漂亮,装饰得金光灿灿。我不禁有些疑心起来,在重返十八花季前我也曾去过这个月老庙,但是我可以肯定那个"后世月老像"绝没有现在的这个巨大。 这个庙跟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城西教堂差不多呀。 李芸和包丽娜都恭敬地跪在月老像前拜了三拜,然后李芸柔声对老头说:“这位老师傅,我想求个姻缘签。”包丽娜也说:“我也要求个签,不过不是姻缘签,嗯就算是我的命数吧。” 老头呵呵一笑说:“求命数,这可就太大的,姻缘也包含于命数之中。这位姑娘,我看你心里是想求姻缘的,既然如此就没必要隐瞒,在月老面前可要说实话的。” 包丽娜羞红了脸说:“对不起,老师傅,我说话不知轻重了。” 老头笑着摆摆手表示不介意,然后伸手从供案上拿起了一个特大号的红色签桶,招手示意她们两人过来摇签。 ------------ 第五十章解签 李芸当先走上前接过了签桶,先面对月老塑像闭着眼睛念念有词,等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用力摇动签桶。只摇了两下,就从签桶中掉落了一支签,李芸看都不看,直接将写满了细密小字的签双手递给了那老头,神态甚是虔诚恭谨。 老头并不急着解签,却示意包丽娜也来摇签,包丽娜也接了签桶,但她并没有向月老祈祷,而是很快地摇了摇签桶,只用了一下力,一支签就啪地一声掉到地上。 她拿起了签,同样看也不看,直接给了老头。老头又把脸转向我,缓缓开口道:“这位小伙子,你既然和她们一起来的,说明你们有缘,不如直接摇了这签,我给你们三个一起解签,你看怎么样?” 我看着老头殷切的眼神,又扭头看看李芸和包丽娜,她们都拿急切和期盼的眼神望着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接过签桶,随手晃了几下,没掉下什么签,再拼命地摇几下,签桶里的命运之签竟然还是没掉到地上,那些签好象已经用502强力胶粘在签桶里似的。我慌了神,连忙连摇带甩的,就象跟这个签桶有仇似的(实际上是签桶跟我有仇),总算在好大一通折腾后把签甩了出来,但是,掉出来的是两根签! 我说老师傅掉两根签出来应该不算数吧,得重来一次吧。 老头说:“那怎么行,两根就两根,你就是掉一大把出来我也能给你解了。再说了,”老头语重心长地教训我说,“人生能重来一次吗?这求签也不能重来。” 我心说见鬼了,我的人生还真的重来了一次,而且还不带重样的,而是另外一种人生。 老头把四根签拿在手上,走到大殿门口的桌椅旁坐下,郑重其事地看着那四支签,沉吟半晌。我知道这也就是解签的术士在那儿装神弄鬼呢,指不定呆会儿会向我们要多少银子,且看他怎么胡诌吧。 老头先说李芸的,前面是一堆"易理推命之词",夹带一堆似是而非的文言八股,我反正听不懂。接着老头就用通俗的语言跟李芸解释了,大意是李芸出身富贵,衣食无忧,今后也能长命百岁,但是——话锋一转(这是算命的老套路),又说李芸在二十岁时会遇到一个坎,若过得去则婚姻幸福,郎君如意,恩爱百年,若过不去,则会终生不嫁,孤苦一生。到底是啥坎呢?老头说了,天机不可泄露。总之这个坎,和一位姓周之人有关。 听到这里,李芸惊异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眼中掠过一丝惊恐和忧郁,流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不安之情。 说实话我也暗自大吃一惊,姓周的?跟我有关吗?难道是我害了李芸? 老头又拿起包丽娜的签,又瞎扯了一通命数之语,反正是含糊其辞,不知所云。最后也有一番通俗版的解释,意思是说包丽娜早年不幸,身世凄楚,可怜可哀,但过了今年就会有好事发生,有贵人相助,而且,只要过了二十岁某个坎,就会与自己相爱的人相守一生,执其手终其老。至于是什么坎,依然是天机,但这回老头没提跟什么"姓周的"有关了。 得,这两个女人在二十岁时都有坎,还都是天机,那轮到我,肯定也是二十岁的坎。 老头子一手一个拿着我死摇硬甩弄出来的两个签,左看右看地瞅了半天,眉头一皱,说这签我解不了。两个女孩都失望地"啊"了一声,我则是坦然一笑,心想,你当然解不了了,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是谁,何况乎你一个江湖道士? 老头默默地把签收好,似乎很不甘心地又看看那两根签,又看了我一眼,摇摇头,叹息着说:“这位小兄弟,你可别伤了有情人的心呐,知足且乐,知足且乐。” 啥意思?我不明白,不过看这老头好似一副很惋惜的神色,我心里也颇有些不安。老头说到“别伤了有情人的心”,于是那两个女孩都不由自主地瞧了我一眼。我问老头道:“老师傅,您觉得我抽到的签,到底是好是坏呢?” 老头若有所思地说:“小伙子,人生如梦,梦如人生,就是这么回事。” 李芸呆呆地想了半天,替我着急地问:“老师傅您说的这两句是什么意思呀,跟周序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头摇着头不肯再讲了,包丽娜走上前来,先谢过老头的解签,然后又问老头解签要多少钱。老头神色古怪地看着她,突然笑了,说谁告诉你我给你们解签是要收钱的? 老头把签桶收好,然后自顾自地度着缓步向殿后走去,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离去的背景真跟神仙一般。 结果那天我们三个都被这个奇怪的神仙老头的神签搞得来心事重重,爬山都没什么劲了,再加上天气炎热,汗流浃背的甚是不爽,所以爬了一半就不再往上了,随便找了个亭子坐下,看看山底下的八卦田,发了一阵呆。 两个女孩想的都是自己的那个"坎",其中李芸的那个坎还跟姓周者有关,不怀疑到我身上才怪。而包丽娜居然被说成身世凄惨,这也让我大跌眼镜,怎么看包丽娜怎么也不象是个身世不幸之人,而且说她今年会有贵人相助? 我肯定不是贵人,这一点我有自知之明。 我们三个就这样坐在亭子里,各怀心事,望着阳光下的八卦田出神。夏日的一缕轻风吹过,吹动着李芸的长发,忽然让我感觉她很美。无论什么时候什么角度看到李芸,她永远是那么美,头发也好,眼睛也好,脸庞也好,嘴唇也好,身材也好,没有什么地方是不美的,这是一种很单纯的美,与气质无关,与品德无关,与她的心事也无关。李芸就是个标准的客观存在的美人。 那么包丽娜呢,这个时而热情时而疯狂时而冷漠的女孩,到底埋藏着什么样的凄婉身世?又或者说,是那个神仙老头胡编乱诌而已? 我,李芸和包丽娜三人在凉亭中静静地看着夏日的风景,此时我还不知道,这是我们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三人相聚在一起观风赏景乐享悠然时光的机会。这样的机会从此再也不会出现了,我们三个人再次见面时也许就不会如此其乐融融了。 ------------ 第五十一章韩美玲 暑假一晃而过,我每天只顾着看书,基本上把从前没机会看的世界名著全扫描了一遍。 有一天,那个曾经甜甜地叫我"小序哥"的邻家女孩韩美玲同学来找我溜旱冰,我说溜冰场里都是一帮小流氓,安全系数不高。据我所知,九十年代由于大家普遍无聊,又没有什么全民赚钱的风潮,所以遍地是无所事事的小混混,而他们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溜冰场,每天在溜冰场上滋事打架。 韩美玲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喃喃道:“小序哥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溜冰的吗,你还带我去横河溜冰场玩呢,你还说,带我去最安全了。” “我?我这么说的?为什么带你去最安全?”我惊讶地问道。 韩美玲就象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样,眼情怪异地说:“小序哥你真的忘了?因为我是武术冠军呀,你忘啦,我在市里得了武术比赛少年组南拳冠军后你还给我庆祝呢。” 我滴神呐,你,你是武术冠军?你是武林高手?我当时的嘴张得比吃月亮的天狗的嘴还要大。不敢相信这么个冰清玉洁娇柔可爱的"卡哇依"女孩居然是武术冠军。 “什么武林高手呀,你老是取笑我,小序哥你现在好怪的。”韩美玲有些生气了,嘟囔着就走了。我心想,还是别得罪她为好,若真是武林高手,惹恼了她,我这身板可吃不消她的铁拳,于是赶忙追上去,答应跟她去溜冰,然后又赔上一堆甜言蜜语,这是我的长项,嘴皮子功夫肯定比她的拳脚更厉害,这个我有充分的自信。 韩美玲又恢复了兴高采烈的神态,我们两个就去了横河溜冰场。这个溜冰场在几年之后就会消失,原因是按照历史的发展方向,中国的年轻人很快就会迷上打保龄球和跳舞,特别是蹦迪,之后又迷恋上网做网民,流行"贾君鹏你妈妈叫你回家吃饭"之类的鸟事,总之,溜旱冰最后将成为幼儿体育教育的一部分而不是年轻人的首选运动。 但是在九十年代初期,这个溜冰场上挤满了年轻人,当然也包括流里流气的小混混。在沸腾的人声喧哗中,也有小流氓趁乱摸女孩子屁股的事件发生。我和美玲在溜冰时就碰上了,远远地看到一个穿红色短裙的女孩被一个瘦高个小年轻故意撞倒,那个小混混在伸手拉她时摸了她的屁股,之后就是这个女孩给了小混混一记响亮的耳光,再然后,一群小混混围住了那个女孩,那个刚挨了打的小流氓挥起拳头就要打那个红裙少女。 危急时刻,只见另一个白衣女孩冲了进去,一把将那个小流氓推倒在地,接着她身后冒出好几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把那群小混混推开到一旁,双方均怒目而视,眼看着一场斗殴就要一触即发。救人于水火的那位女孩把红裙少女扶到一边安慰她,虽然离的距离并不近,但我却看得清清楚楚,这个见义勇为的白衣女孩竟然是赵小宣! 我扭头低声对韩美玲说:“等一下他们要是打起架来,你可要帮那两个女孩。” 韩美玲嗯了一声,然后说:“小序哥,那个穿白衣服的漂亮姐姐是你女朋友吧?我看到过好几次呢。” 我说你别瞎扯了,那不是我女朋友。 但是这场群殴并没有发生,小混混们大概是被那几个凶神恶煞的高大青年吓着了,没开打就跑了。赵小宣回到那些身材高大的青年人身边,跟他们打打闹闹的,神态很有亲切感,就象她本来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不免让我有些疑虑和失落。 然后我看到赵小宣被其中一个年轻男子抱在怀里,两人十分亲热地搂抱了片刻又手拉手地去溜冰了。 看到这儿,韩美玲才叹着气说:“这个漂亮姐姐是怎么了?她以前不是跟你很好的吗?” 我说我已经讲过啦,这个女孩不是我的女朋友,你还不信,现在相信了吧。 美玲抬起头笑着说:“是你抛弃了她么?” 我说你小孩子不懂事,她从来就不是我女朋友,你可别乱讲哟。 说话间,赵小宣跟那个年轻男子朝我们这边滑了过来,我连忙拉着韩美玲的手想躲开,但已经来不及了,赵小宣很明显看到了我,她的眼睛扫过我的脸,扫过我和美玲所站的地方,然后又看向其它地方,溜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把目光朝我这儿投来。 新的学年开始了,其中最大的变化是免费的大学教育结束了,人人都得交学费了。虽然怨声载道,但钱还是要交的,每学期一千元的学费大部分同学还是能承受的,只是苦了那些家境比较困难的学生。 另一个巨大变化就是我们这一班学生不再是新生了,原来土气的外表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尤其是女生,在这方面甚至可以说产生了剧烈的变化。那一年满校园的超短裙,当时也被称为是一步裙,新生的羞涩已经完全消失了,你可以想象那一大群女生齐刷刷穿着超短裙,露着雪白大腿去上课时的场景,是多么的香艳旖旎,有多么的春色无边。 初秋的校园里因为有了这一大堆雪白大腿的辉映而变得骚动不安起来,晚上寝室里的卧谈会内容已经完全失控了,男生们挖空心思,穷心竭虑地研讨着女孩子的生理科学知识,想象力得到了极大的升华。 对此我还是没什么感觉,毕竟跟同班同学比起来,我可以算得上是"过来人"了,这点小儿科与后世那些女孩袒胸露股的夏季打扮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晒。 这段时间我和两位出版社的编辑都打交道,实行门户开放政策,谁有好书就往谁那儿进货,眼见着男女生的贺尔蒙激素水平在不断升高,所以我去进了一批“半色不色”的书来,只能说在这些书中,隐隐约约地描述到了性行为,让同学们依靠对文字的无穷想象空间来慰藉他们干涸的情感家园。 冲动总是不可避免的,很快我们就听说某系某女生怀孕的消息,而且同类消息还不止一条。接着是某个同学亲口证实某个舞厅有黑灯舞,或是某位学生亲眼目睹某个校园角落里有男女生在亲热,且亲热程度近乎于后世的**顶级片。 于是为扭转校风,学校组织了人与狗,组成校园巡查队,专管那些在校园各角落中行苟且之事的男女学生。一时间搞得来鸡飞狗跳的,一副鸡犬不宁的景象出现在九十年代的大学校园之中。 ------------ 第五十二章官运亨通 在我的记忆数据库里,本大学也确实有过那么一段性狂热期,放在任何历史背景下,二十岁上下的男男女女,生理和心理的成熟度都已经到达一个"非性不可"的时段,这也无可厚非,而且这段时间文心书屋的言情类和其它"涉性类"书刊,包括什么"家庭与生活"之类的性教育杂志,都卖得十分火爆。本校的新华书店碍于其脸面,都不好意思卖这么没品位的书刊,可是我们不在乎这种脸面,所以书屋的生意一直很旺,我都开始考虑是否要加紧在西校区开分店了。西校区那边集中着大量的女生宿舍和研究生宿舍,我相信他们的购买能力和心理需求更加旺盛。 不过开学后不久我就发现蔡晓红的脸色越来越差了,她总是脸色苍白得吓人,神情非常憔悴。我担心她生了病,就催她去校医院查一查,拖久了总不好,但蔡晓红却每次都摇着头说自己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于是我又叫她晚上早点回寝室休息,我和李芸都会到书屋来帮忙守摊,蔡晓红却又说她再忙一会儿就回寝室,总之一拖两拖的直到熄灯前才收摊。收摊时她又老是说我理不好帐目,不知道归类,毕竟这方面她已经是专业级的,比我强多了,所以她硬拖着瘦弱的身体一直忙到全部收拾好。 进入第二学年后班上除了我和李芸,又产生了两对恋人,一对是隔壁寝室的王老五(这个绰号完全不符合现实),另一对是陈启立和谢娜。陈谢这两人突然擦出爱火花是我们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毕竟陈启立的惜语如金是出了名的,而谢娜的叽叽歪歪也是名声在外,这两个极端的相恋令人莫名其妙。 至于我和李芸,交往得依然很顺利,虽然李芸总是念念不忘那个"坎",总是在怀疑我会在她二十岁生日那天抛弃她。我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你李芸二十岁生日时,就算外星人把我掳走,我也会想一切办法尽一切可能逃回地球来给你祝寿。 李芸哼了一声说:“外星人干嘛要抓你呀。” 我嬉皮笑脸地说:“抓我的外星人是母的呀,还不是因为我帅嘛。” 李芸咯咯大笑道:“那个母外星人视力太差了,不适应地球环境呢。” 国庆节过后,包丽娜就真的做了育新文学社的社长,还不止如此,她很快又成为社团中心的秘书长,官运之亨通令人跌破眼镜。 中秋节那会儿,我正式向这位包秘书长提交了申请报告,申请在西校区再开一个书屋。当时包丽娜坐在社团中心管理部的办公室里,亲切地接见了我。可以说除了那个啥也不管事的社团中心主任(也就是团委书记,几乎没在社团中心看到过他),这个中心就数她权力最大了。 我先正儿八经地递交了报告,然后又掏出一叠名片大小的小卡片,递给了包丽娜。 “这是什么? ”包丽娜拿起其中的一张黄色的小卡片问。 “文心读书俱乐部的vip卡,”我说,“凭此卡到书屋买书可以享受88折,你可以把它发给文学社的社员。” 包丽娜说你做生意还真做上瘾了呢,这个报告我会帮你递上去,这些什么卡我收下了,谢谢你了。 我说我们之间啥关系,都老熟人了,还谢个啥。 包丽娜白了我一眼道:“你说是啥关系?” 停了一会儿她又说:“周序,跟你说正经的,两件事,今天晚上新一届社刊编辑部成立,我请几个编辑部的同学一起来庆祝一下。另外,在90届新生里,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团队叫七人写作小组,是七个新生搞起来,就象个小型的文学社团一样,我看过他们的作品,都很有意思,所以我叫他们也来参加晚上的庆祝会。” 我说这倒有意思,七人写作小组,跟江南七怪似的,要不我们两个也搞个组合,就叫雌雄双杰吧。 包丽娜怒目娇嗔道:“周序,人家说正经的,你又开始胡诌,什么雌呀雄呀的。” 我说你雌我雄的,这都是摆在眼前的客观事实,哪里是胡诌呀。 包丽娜忍不住气得发抖,骂出了粗口:“放屁,你个流氓,闭嘴啦!” 我赶紧闭嘴。包丽娜深呼吸了一口,平息了胸中怒火,这才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校广播台现在要组建一个新的编辑部,正在招记者和编辑呢,前两天也跟我说过了,我想你也帮我找一下合适的人选。” 我呵呵一笑说:“没问题,我可以帮你找到很不错的人选,但是我有个小小的条件。” 包丽娜说:“哼,哼,我说吧,你就是做生意做上瘾了,连跟我说话都跟谈生意似的。说吧,什么条件?” 我说,很简单,我可以帮你找编辑和记者,我也可以帮广播台做节目策划,但条件是广播在下午六点钟播报新闻前,为我放一分钟的广告,这一分钟内的广告内容主要是以预告文心书屋最新书刊和特价促销信息为主。 包丽娜一边听一边迷惘地望着我:“你说的我都不太懂,反正就是给你一分钟喽? 那好,我去和广播台台长说说。对了,那个台长是新闻系大三的学生,跟我关系不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我说行了,你先忙,我也要忙了,还得去整理特价书去了。 我站起身正要走,包丽娜也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说:“周序,有件事我真的不明白,你怎么会那么喜欢卖书呢?你可别忘了,你是社刊的主编,我希望你能把精力集中到文学创作上,集中到社刊编辑上。我,我喜欢你的诗,是真的喜欢。” 我说我不会放弃写诗,可是同样不会放弃文心书屋,这是两个我,两个周序,两个截然不同的理想。 包丽娜表情复杂地看着我:“两个你?” 我说是的,两个我,不一样的我。 包丽娜望着我的眼睛接着说:“那天晚上在我姐姐家的你,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是同一个你吗?” 我说恭喜你,你猜对了,是同一个我,就是那个喜欢写诗,喜欢喝酒,喜欢骑着自行车把你摔出血染的风采的我。 包丽娜眼睛中闪过一丝晶莹的光芒,嘴唇绷得紧紧的,然后这丝光芒慢慢地暗淡下去,直到完全消失。在它消失之前,她就这样静静地悄无声息地站在我面前,距离另一个我不到五十公分。 ------------ 第五十三章江南七怪 当天下午吃完了晚饭,我买了两只月饼跑到李芸寝室,却发现她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抱着肚子一脸痛苦状。 我急切地问她怎么了,她说下午开始肚子就闹起来了,很难受,晚饭也没吃。我急了,问她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她摇着头说她可能是感冒了,她每次感冒时都会肚子不舒服的。 我看她这痛苦的样子就知道这月饼得我自己吃完了,我一边啃着百果月饼一边跟她说文学社编辑部晚上要开会,我既然答应包丽娜做了社刊主编,那得去开会了。如果你晚上感觉肚子很痛,那就得上医院挂盐水,你让谁来帮你叫我一声,一叫我我就马上赶来救你。 李芸努力地露出一丝微笑说我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去开会吧。她说的话倒是和蔡晓红如出一辙,连语气语调都如此相似。 我俯下身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就告别而去了。 晚上社团中心的办公室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各路本校文坛英豪齐聚一堂,有新秀也有老手,估计有个二十多人,挺象是武林大会,各门各派在那儿斗嘴皮子功夫。令我惊讶的是桌上摆着一大堆花生米,罐头食品和小菜,还有两大箱啤酒! 这到底是开编辑大会还是办酒席? 包丽娜坐在会议桌的正中间位置,正对着门,我一进去她就大呼小叫地嚷起来,哎,周主编,快过来,就等你了。 她一嚷,所有的眼光齐刷刷地射向了我。众目睽睽之下,我象过街老鼠一样窜到包丽娜身边。一看,她旁边还坐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人帅,气质佳,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包丽娜坐一块儿还挺般配的。 包丽娜给我介绍说这位是老何。 老何? 何老之有? 老何笑咪咪地站起来握握我的手,请我坐下,说你就是周序呀,早听说你的大名了,中文系89级的第一才子,著名的大诗人,幸会幸会。 他越说我心越寒,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评语,这不是寒碜我嘛,肯定是包丽娜这小子给我编排的。我只好苦笑着说惭愧呀惭愧,不敢当呀不敢当,无地自容呀无地自容。总之是扯出了一堆谦词,包丽娜看着我羞成了猴子屁股的脸,甚是得意地说道:“周大才子一向来谦逊识礼,明明是本校第一才子,偏要给自己加个定语,说什么中文系呀89级呀,真是难为他了。” 我心里气个半死,脸上只好挤出天真的傻笑,死皮赖脸地先坐下,然后低声对老何说:“那个丽娜就爱调戏我,我有屁个才华,你可别听她瞎说。”老何笑得前仰后合的,说周序你果然跟丽娜说的一样,很风趣,很有意思啊。 包丽娜忙不迭地为我倒了一大杯啤酒,然后提议大家为社刊主编也就是我干一杯。就这样我还没来得及吃上一颗花生米,就先不得不在众人的期待与呐喊声中干完了一大茶杯的啤酒。接着丽娜又给我介绍编辑部的成员,叫啥名字我都不记得了,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些人名我竟然完全没听说过。 从历史的角度上说,后世的我没做过社刊主编,而丽娜介绍的人也从来不曾出现在过去的大学时光中,只能说,这一切都是重新开始的一切。 社刊编辑部这回多了一个"实验小说研究小组",其实就是丽娜曾跟我提过的新生代"江南七怪",这七个人里有四个男生三个女生,其中两个男孩给我印象比较深。先是一个个头不高但敦实的男生上前来,憨容可掬地向我敬酒。他的笑容给人感觉特别真诚,话说得不多,就说他叫李响,一进学校就听闻我的大名,看过我的作品,今天能见到我这么出名的前辈,自然很高兴,既然高兴了所以他就要敬一杯。话一说完马上把他杯中的酒一口闷下,再无废话,只看着我憨憨地笑。我被他淳朴的微笑所打动,也就将我杯中之物一干而净。 还有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戴着眼镜特别斯文有礼的样子,也向我敬酒,说他叫董春雷,非常喜欢我的诗歌,上期的社刊里就最喜欢我那两首获奖的诗歌,他甚至能把"尘埃"这首诗背出来。结果他真的当众背诵了尘埃,总共40多句诗,居然能全部背出来,当然其中有个别地方连我自己都忘记了。不得不承认,他背诵我的诗歌时感情充沛,流畅从容,气宇不凡,令在场的同学齐声叫好。我再次被感动,同时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是在包丽娜的怂恿下,我又将一大茶杯的酒一饮而净。 多喝了几杯酒,又嚼了几颗花生后,很快我就和这些新生们谈笑言欢,相处甚谐了。席间老何问我,听说我在第一食堂那儿开了一个文心书屋,问我现在经营得如何,以后还有什么打算。我就说经营情况很不错,都超乎我原来的设想了,可见现在的大学生还是视书为宝的,精神食粮不可匮缺呀。我打算专门搞一个当代中国诗人诗集展销,买诗集送精美礼物----就是一本皮面笔记本,另外也想请一些出版社的朋友帮我联系某位诗人或小说家来签售。 “签售?” 老何有点不理解这个词,这也难怪他,这是若干年后文学精英们流行的促销方法。我跟他解释了签售会的大致概念,老何拍着我的肩膀说这个办法好,说他也认识几个省内有名的作家,到时候也可以帮我联系。 我有些不解地问他:“为何包丽娜要叫你老何? 你又不老。” 老何笑得更开心了,一脸得意地说:“因为我是老前辈呀,哈哈,不好意思,有点倚老卖老了。” 包丽娜一直在跟一个瘦高个的"眼镜妹"聊天,隔的远了没看清那个女孩的容貌,但隐约间总感觉那个女孩子挺怪怪的,到底哪里怪我也说不上来。同时我也看到包丽娜在百忙之中还是和社刊编辑部的成员们不断地干杯痛饮,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自己嘴里灌酒。虽然我也知道这娘们酒量非凡,不过总觉得她作为社团中心的高层领导,如此不拘小节豪放狂饮,有点失了身份。 过了一会儿,包丽娜忽然转身叫我:“周序,你过来一下好吗,给你介绍一下本校广播台的台长。”说完她就指了指那个戴着眼镜的小姑娘。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个抬起头来正在向我张望的眼镜妹,接着我就差点一头栽倒,恐怕就是见了鬼我也不会有如此的惊恐。 原来,那个文静秀气的眼镜妹居然就是校广播台的台长。不,这根本不足以让我震撼灵魂。震撼我的是她的容貌,她和我,准确地说是"后世的我"的那位大学四年中唯一的女友郑英长得一模一样,巧合的是,我记忆中的那个郑英也个眼镜妹,她也总是戴一副这样的黑边眼镜! 尽管关于我的大学生活,我的记忆并不清晰,时间过去太久,我在大学中的平淡生活,只留下在图书馆内的读书生涯,和为数不多的与同学狂欢的场景,除此之外,最清楚的记忆就只有郑英了。 过去的我的唯一的女友,我唯一清晰易辨的记忆。 我怀着无限感叹和眼镜妹握了握手,心想世上容貌相似之人如此之多,而偏偏相似的人却能勾起心中无限的回忆,真令人情何以堪。 接着我礼貌地请教她的尊姓大名。 那位可爱的眼镜台长露出灿烂一笑道:“我叫郑英。” ------------ 第五十四章你叫郑英 “你叫郑英???” 我如遇雷击一般,差点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我相信当时我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拿着酒的手肯定颤抖了起来。 郑英肯定也被我吓了一大跳,面有惧色地把身体往后一缩,然后皱着眉毛问道:“怎么,你,你认识我吗?以前我们见过面吗?” 包丽娜也以一种诡异的神情瞧着我,她大概是怀疑我是郑英的老相好了。 冤家呀冤家,果然是冤家路窄。这位台长郑英的确是我的女朋友,大学时代唯一的女朋友。我早说过,在我过去的历史记忆中,她是我在大三时认识的唯一的一段校园恋情。在那个东一教室的最后一排座位上,在杭州大厦的西餐厅里,在我们互赠磁带的依依惜别之中,她都是我永远无法忘记的初恋女孩。 我一口干尽了杯中的酒,总算是稳定住了情绪,我告诉自己许多次了,这不是你所经历的历史,历史早就被改变了,过去的人不等于现在的人,过去没有的现在有了,过去迟来的现在早到了,过去有过的真正存在的事物,现在却会完全消失掉。所以这个郑英只能说是一个巧合的幻影,我可不能因之而失态,我只是因为郑英提前出现在我面前,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出现而手足无措罢了。 我对郑英平静地笑笑说:“没什么,你长得很象我的一位高中同学。我刚才真是吓了一跳,还以为你是我那个同学呢,实在太象了。” 包丽娜哦地一声,似乎松了口气,说:“看来你对你的高中同学还真是刻骨铭心呢。” 郑英也放松了下来,微微一笑道:“我刚才也吓了一跳呢,呵呵,要罚你一杯。”说着她就把啤酒倒满了我的杯子,接着给我鼓劲道:“为你的高中同学喝一杯吧。” 我只好苦笑着又灌了自己一杯。不过这酒喝下去之后我倒是彻底恢复了理智,貌似更加平静了一些。 包丽娜看着我神态自若的样子,就拍拍我的肩膀朝郑英说:“你看郑英,这家伙老是一惊一乍的,净吓唬人了,现在没事儿了,刚才可能酒喝得不够尽兴呢。” 我心想,你们两个的出现才够吓唬我的,你包丽娜本来应该在录像课上认识的,而且长得跟我印象中的那位差了十万八千里,幸好还算漂亮。而你郑英呢,名字一样相貌一样,偏偏提前了一年跟我相认,而且还是在这种场合。 经过短暂的适应,我已经习惯了跟郑英作为初次见面的朋友那样聊天了。对我来说,她既熟悉又陌生。 我们很快聊到了节目策划,对于广播行业,毕竟我凭着领先十多年的意识,是可以有发言权的。我跟她直言相告道,目前校广播台缺少时事评论节目,光是把浙江人民广播台的新闻拿来放一遍显然不能引起学生的兴趣,此外音乐类节目比较弱,没有好的主持人,也没有好的音乐编排。说起来,当年校广播台的主要职责是帮大家学英语,所以经常放英语磁带。所以我建议搞个欧美音乐专栏,经常寓教于歌才是王道。 郑英拍着手说我的点子非常好,她一直想增加文艺类栏目,但很缺少人手,既缺记者又缺播音员。 我向她推荐了刘丽丽,我说刘丽丽说话字正腔圆,普通话说得很标准很漂亮,而且心思灵活办事能力强,文笔也不错,既能胜任记者又能兼顾播音,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另外说到文艺栏目的播音员,刚才朗诵诗歌的董春雷不就是一个现成的最佳播音员嘛。 郑英又拍手叫好,接着又灌了我一杯啤酒。 最后我才说到广播广告的事儿,郑英一口答应,答应得如此爽快,让人感觉广播台是她们家办的似的。 事实上当时的校广播台确实很不受学校高层领导的重视,那只不过是个领导发通知的渠道,也是新闻系学生的实习地点之一,既不神圣也不光荣,所以一般情况下学校领导们是不管广播台的顼事的,只要不找麻烦就好。说起来,似乎广播台也是归校团委管的,我在想,可能除了校团委书记外,在那个广播台的三寸地盘上,也就是郑英说了算了。 转眼间夜已经很深了,花生和罐头基本上吃光了,啤酒则只剩下五六瓶了。 江南七怪,不对,应该是江南七侠先向大家告别,他们作为新生,明天还得受英语四级水平预测的拷问呢,所以先行一步。临走时我对董春雷说了广播台的事,又说到下次让郑英找他详谈。 接着老何也要告辞,说是晚上还得备课呢。送走了老何后,大队人马就都做鸟兽散了。我也想早走一步,去看看书屋的情况,没想到包丽娜叫住了我说,周序,今天你我是主人,所以你得留下来帮我收拾残局。闻听此言,我老大不愿意地又坐下了。 我跟包丽娜就象是一对夫妻在自己家里请客摆乔迁酒一样,挨个送走了客人,然后双双搞起了卫生,这感觉要有多怪就有多怪。 在帮包丽娜收拾满桌垃圾时,突然想起老何说的"备课",越琢磨越奇怪,就开口问包丽娜:“老何刚才说他要备课?他到底是学生还是老师?” 包丽娜说废话,要备课的当然是老师了。 我说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是老师。 包丽娜鄙夷地说:“你就是个傻子,你看不出来的事情还少吗?” 过会儿她又加了一句:“你肯定也看不出来,老何他就是本校的团委书记! 你的那份申请报告我今天下午刚交给他。” 我啊了一声,心想我今天遇到的惊人之事实在是很多,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其官职呀。我说实在是看不出来,看来我的眼神是有问题了。 包丽娜讽刺地笑道:“你的眼神也就是用来看美女的,准得很呢,一眼就能在人丛当中瞅见美女。” 我说我现在就在看美女呢,只不过没有人丛,只有一桌的垃圾。 包丽娜羞红了脸道:“你个流氓,闭嘴。” 过了一会儿功夫,会议室就打扫干净了,包丽娜伸着懒腰说好累好累,然后坐在椅子上长喘了一口气,又对我说:“周序,你知道吗,本来我是想让蔡晓红来当小说版的责任编辑的,可是她回绝了,说她一直在忙你那个书屋的事,文心书屋现在人手不够,她也没有别的心思来做编辑,所以她说很对不起我,今天晚上也不能来参加庆祝会了。” 包丽娜看着我,幽幽地说:“周序,真不明白你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哪来那么大的魅力,让蔡晓红都喜欢你喜欢成这样了,她真的很在乎你,我觉得她是离不开你,在意你,才把文心书屋看得那么重!” “你呀你------”包丽娜说到这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第五十五章请你不要见怪 我告别了包丽娜,径直就往第一食堂那儿走去,刚才包丽娜说蔡晓红也喜欢我? 疯了,这帮娘们都疯了,包丽娜这个人就爱胡说八道的,我又何必理会她的"奇思妙想"呢。 走到男生宿舍楼前,远远地就看到文心书屋那中西结合的亭子里闪亮的耀眼灯光,静寂的秋夜里,这灯光显得尤其温暖。 书亭里,蔡晓红正在整理盘账,她坐在椅子上埋头于一堆书报中,削瘦的肩膀上披着一头长发,与那堆书和杂物相比,她太瘦了,又太小了。 我走上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把她吓得一激灵,她扭头的瞬间看上去象贞子一样,蓬乱的长发中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蛋,也同样把我吓了个心动过速。 蔡晓红看清是我,就抚着自己的心口说:“你吓死我了呀,也不打声招呼的,都这么晚了,你-----” 说到这儿,她紧张地看了我一眼,问道:“你是不是喝酒了?” 我说我的酒味很重吗? 蔡晓红点点头,接着又说,我正要把今天的营业款给你送去呢。 我说以前你就不用每天都送营业款了,普光值班的时候你再交给他,再叫他转交一下不就得了。 蔡晓红摇着头说:“不行呀,让我抱着那么多钱睡觉哪里睡得着呢,还是给你比较放心。” 我说:“钱多又不会咬手的,你们寝室有贼么?” 蔡晓红低着头叹着气说:“还真的有贼呢,前两天我们寝室刚刚被偷了一次。” “偷了什么了? 你有没有被偷?” 蔡晓红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说没什么。 “什么叫没什么?” “就是,就是偷了一些我们的衣服。”蔡晓红的脸更红了些,我一下子明白了,想必是贺尔蒙激素分泌过多以至于心理小小变态一把的男生偷了女生的内衣,就不再往下问了。转口又说:“晓红你的脸色越来越差,到底怎么了? 要是不舒服可别硬撑着,搞得我这个小资本家很没良心似的。” 蔡晓红赶紧摇着头说:“真的没事呀,我没事的。” 其实我知道蔡晓红暑假里一直在拼命打工,没回老家,她为了那个贫寒的家做出了太多的努力和艰辛的奉献,这让我很有些心疼她。毕竟一个女孩子年纪轻轻就这么拼命地干活养家,很不容易。 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帮着她快速整理了卖剩下的书刊杂物,然后拿了营业款,帮她一起上书亭的门板,锁好了书屋。我对她说:“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不用来书屋了,我接你的班吧。” 蔡晓红犹豫地看着我,呆立在那儿一动不动,最后她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说她真的没事,明天上午她会来上班的。说完她转身就走。 我也只能摇头了,这个女孩的倔强和坚持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当我转身要回寝室时,突然看到蔡晓红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弯下腰去,她瘦弱的身体正在逐渐失去平衡,她的手按在腹部,很痛苦地偻着身子。我马上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蔡晓红,你怎么了? ” 我一边大声叫着一边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她微微颤抖的身体,我清楚地看到她的脸极度痛苦地扭曲着,汗水从她的额头淌落下来。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的脸会苍白成这样,会扭曲成这样。 她的眼泪也流了下来,蔡晓红在哭泣,没有声音,但却是在哭泣。 “很痛吗? 晓红你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只能尽量温柔地问她。 蔡晓红的顽强真是令我叹为观止,她还在那儿含着眼泪,死倔地摇着头说:“我,我就是有点难受,休息一下就会好的。对不起,周序,你能扶我到前面的椅子上吗?” 我心急攻心地叫道:“你简直是疯了,已经痛成这样了你还跟头倔驴似的,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蔡晓红咬着牙说,“求你了周序,扶我到前面的椅子上吧。” 我拿她没办法,只能半扶半抱着她,她的身体很轻,我几乎可以举着她走到路边的椅子那儿。 蔡晓红坐上了石椅,无力地靠着我的肩膀,身体还在轻微地颤动着,头低垂着,发丝遮掩下的脸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对不起,周序,我,我一会儿就好,我借一下你的肩膀,请你不要见怪。”蔡晓红轻轻地用哀求的语气对我说。 “没关系,你不要多说话,就这样靠着我。”我心底里一阵酸楚,想起了包丽娜说的话,我现在不再理会包丽娜关于晓红的胡思乱想了,喜欢或者不喜欢,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蔡晓红只是一个弱小的失去一切保护的女孩子,我能为她做的,只有借她一个肩膀使用片刻罢了。 “去医院看看吧,晓红,我陪你去。”我搂着她瘦骨伶仃的肩头说。 “真的,不用了,我早就去看过,是胃溃疡,已经有半年了。”蔡晓红说着,从自己的小帆布包里摸索出一瓶药,“你看,我不骗你的。”她给我看她的药。 “半年? 就是说,我们的文心书屋开了半年,你一直是拖着病在上班卖书? ”我忍不住大叫道,“蔡晓红,你这个大傻瓜,为什么不告诉我,还要自己死撑!” “我想,吃了药就会好的。而且,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还要给妹妹治病呢。” 我抱着她,手里抓着她的那一小瓶药,突然感到心里一阵刺痛,那种痛我也曾经历过许多次,比如午夜醒来时想起自己的孩子,想起我也许再也回不到2009年时的痛。 我不能为蔡晓红做什么,我只能搂着她,在深秋的校园里,在冷冰冰的石椅上,抱着她纤弱的身体,让她的脑袋枕藉着我肩膀。然后,我低下头去,轻轻地将她披散在前额的头发划到两旁,用嘴唇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就象曾经亲吻李芸的额头一样。 对我来说,这是怜悯之吻,还是情爱之吻? 蔡晓红一直闭着眼睛,待我吻了她的额头,她才惊醒过来,轻轻地说:“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谢谢你周序,我已经不疼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着蔡晓红就挣脱我的怀抱,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秋天的空气真好。”说完她还对我笑了笑,很用力地笑。 ------------ 第五十六章失踪 我把蔡晓红送到西校区女生宿舍楼的大门口,然后对她说:“你要注意身体,要是难受的话千万别再硬撑了,我自己也可以代你的班,还可以让李芸替一下。” 说到李芸,蔡晓红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的羞愧,她说:“我会注意的。你也要保重身体呀,别老是喝那么多酒。我走了。” 说着她上了楼,而我则呆呆地站在路灯下,感觉自己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对蔡晓红说,比如我不想再开什么分店了,我甚至突然之间对我是不是应该开办这个书屋都产生了怀疑,我现在已经不再对贩书生意感兴趣了。文心书屋,事实上对我来说并不是非要不可的,尽管在蔡晓红看来,文心书屋依然很重要。 我就这样满怀心事地站在女生宿舍楼楼下很长时间,直到我意识到熄灯的时间已经到了,这才匆匆赶回自己的寝室。 前脚刚踏进寝室的门,灯就熄了,我骂了句,我靠,这灯熄得真他妈的准时。 金普光的声音响了起来:“周序? 你回来了? 我正在等你呢。” 语音刚落一个手电就亮了起来,金普光犹如午夜幽灵般地出现在我面前,我说你吓死人不偿命呐,演什么午夜惊魂不成。 普光说我一直在等你,大概七点钟的时候李芸来找过你,我看她很着急的样子,脸色很难看,都发青了,可把我给吓得。她看你不在,就问起你来,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上哪儿去了,你周大老板出门可从来不跟我说的。后来李芸就说没关系,她已经写了封信给你。 然后呢? 然后她留下信就走了。 信呢? 在这儿呢。金普光晃了晃一个信封,是那种本校标准信封。他一边给我信一边还唠叨着,你快瞧瞧,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李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说你快闭嘴,乌鸦嘴! 我在手电的照射下匆忙看完了信,其实这信很短,字迹也很潦草,应该是在极度紧张急促时写成的。上面写着: “周序,家里出了点事,我得连夜坐火车回去。对不起,来不及多说了,等我回来。芸。” 就这么简单,没说具体出了什么样的事,但可以看出李芸确实是火烧眉毛了。她一个女孩子晚上搭火车赶回龙游,总让我担心她的安全。可是现在怎么办? 我问金普光,你那儿有没有最近的火车时刻表? 普光摇头道:“我又不坐火车的,你也知道我是富阳人,来回学校哪里用得着坐火车呀。我看洪涛应该有的。” 于是我们马上把刚入睡的沈洪涛从被窝里拽了出来,象两个劫匪逼问受害者钱财所在一样,逼着睡眼迷蒙的洪涛翻箱倒柜的,总算把最新时刻表给找着了。一看,原来晚上八点半就有一班火车前往衢州,会在龙游站停靠。 “从时刻表上看,李芸到家的时候应该是凌晨了吧,是什么事让她非连夜赶回不可呢?” 普光看着时刻表说。 我心里惴惴不安,一个小姑娘到了龙游站后会不会碰到什么危险? 毕竟已经很晚了,在那样的小地方,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这种极度的不安使我一晚上没睡好,一大清早我就直奔李芸的寝室,想找她的室友问清楚她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返乡。 李芸寝室里的女孩子们正忙于梳洗打扮,倒也不避嫌地让我进去了。李芸的上铺室友告诉我,昨天晚上我刚离开不久,就有一个电话打到值班大妈那儿要找李芸,可能是非常紧急的事,应该就是从她家乡打来的,李芸去接了电话回来后,就傻呆呆地坐在床上,眼睛通红,脸色铁青,很吓人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就给我写了信,又写了一张请假条托室友转交给老胡,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问她,她只说家里有急事,也不说具体是什么事,就这样一去不回。 我看了请假条,请假的原因也是家中急事,不得不请假回家,甚至没说要几天才回校。事到如今我也没办法了,除非我去找老胡,在老胡那儿翻出李芸的家庭地址,然后直接去龙游找李芸,又或者给她写封信,不然也无法获知她家里到底出了何等急事。 就这样又过了三天,李芸却什么消息都没有,没有来信,没有打电话回来,这个时代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qq,没有快捷方便的联系方式,我只能等待。 突然之间,李芸从我本来平平静静的大学生活中消失了,让我一时间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和空虚。之后又过了三天,已经一周时间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老胡都有点坐不住了,亲自给李芸写了一封信询问她家里的情况,并希望获知她何时才能返校。 但是三天后,老胡依然没有收到回信。 这段时间来,我完全失去了经营文心书屋的兴致,既不去书屋值班,也不去郭明那儿进货,什么都不管,只是坐在寝室或图书馆里发呆。我现在才知道,行尸走肉是什么意思,而发呆,确实是人生的一种境界,在这种境界下,物我两忘,思维飘渺,如同游魂一般。 蔡晓红和金普光都很担心他们的这位小老板的状态,这些日子书屋就靠他们在勉强维持了。有几次普光想跟我说进货的事,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提到书屋的存书已经不多了,不过提到书屋就会使人立即想起书屋的真正大股东李芸,而突然消失的李芸让我陷入了一种精神呆滞的状态中无法自拔。 到了第十天的时候我终于醍醐灌顶,猛然清醒过来,好象恢复了理智,感觉过去十天象是做了一个梦一样。 话说这天吃了晚饭,我抖擞精神,跑到书屋那儿去帮忙,蔡晓红正在那儿摆放新到的一批书,很长时间没进货了,也不知她从哪儿搞来的书。她看到我很精神的样子,惊讶中带着惊喜地叫道:“周序,你来啦,太好了。” 我说好什么呀。 她说你这几天都没来书屋,我们都很担心。 我说我这几天昏了头,也不顾及兄弟们,实在是惭愧,不过,你上哪儿搞来的新书? ------------ 第五十七章又见伦敦金酒 我问蔡晓红从哪儿搞来的新书,我注意到她的脸色依然苍白,但精神状态倒还不错。 蔡晓红略带得意地说:“我带普光到郭明那儿去了一趟,拿到了一批新书呢。” 我说看来把书屋交给你也不错,我还挺放心的,你能自己做生意了,要不赶明儿我把书屋转给你承包吧。 蔡晓红的脸上又出现了久违的脸红现象,说进书的钱是郭明暂时垫付的,挺不好意思的。我又没本钱,又没做生意的头脑,傻乎乎地也不知道进什么书好,多亏了郭明的指导,至于承包书屋,她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我说你有我没有的东西,那就是背水一战的勇气和生存的压力,我没有压力,开书屋纯属吃饱了撑的,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所以我会考虑把书屋让给你。 蔡晓红连连摆着手叫我以后都别再提这件事了,书屋是我一手创建的,她才不会要呢。 我说:“得了,我暂时不提这事儿了,最近这十天我都没来,不知道生意怎么样了。” 蔡晓红就还行,郭明让她进的书都很好,卖得挺不错的。我注意到她提起郭明时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快活,就突然在心里涌出一丝担忧,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安和担忧。 正说着话,有个人在我背后拍了我一下,叫了一声:“喂周序,你终于出现了。”我回头一看是包丽娜,就有点不快地说:“丽娜,你小子老是偷偷摸摸地吓人,以后可别这样背后偷袭哦,我有心脏病的。” 包丽娜也朝我瞪眼说:“哼,你有啥心脏病,有心病倒是真的。” 我说我看到你就有心事了。你有啥事找我,快说。 包丽娜努努嘴说:“你有心事,我有正经事,走,去社团中心办公室吧。” 到了社团中心才发现,原来是郑英和董春雷早就在那儿等着我了,他们正在讨论新的电台节目编排。董春雷此时成了广播台的播音员,兼任文艺栏目的记者,已经成为郑英的最得力的助手了。 这回他们是专程来向我讨教的,只是到我的寝室没找到我,就到了包丽娜这儿跟她聊天,于是丽娜以罕见的热情帮助他们找到了我。 盛情难却,我就给了他们一些建议,也就是以前提到的那些,郑英都一一地记了下来,问我还有没有别的建议,我说没了,我已经江郎才尽。其实我现在神不守舍,哪里还有心思讲什么节目编排。 可能是他们也注意到我状态奇差,脑子已经跟浆糊似的了,有点不好意思地向我和包丽娜道别,临走郑英还把她的寝室号告诉了我,欢迎我随时找她,最好能到广播台帮她的忙,这意思就是校广播台的大门永远为我敞开。 我谢谢她的好意,道别之后,我坐回到包丽娜同志的办公室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墙上的一堆锦旗,脑子里一片空白。 包丽娜也没赶我走,她也坐到我身边来,陪我一起发呆,只不过她看的不是锦旗而是墙上的钟。 过了好一会儿,我和包丽娜几乎同时开口道:“你……” 然后又是异口同声地说:“你先说。” “好吧,男士优先,我先说,”我说道,“你这儿有没有伦敦金酒?” 包丽娜说:“你当我是卖酒的吗?” 我把头往后一靠,感觉很累,累得眼睛都不想睁开了。 我说:“那算了。” 包丽娜却说:“社团中心没有,不等于我没有。我请你喝吧。” 我们又来到包丽娜姐姐留给她的那套房子里,一路上我们谁也不说话,都各怀心事,或者说各怀鬼胎也行。 进了门我才发现这房子比我上次来的时候似乎又有些变化,多了许多装饰品,墙上甚至挂了几张蹩脚的油画,桌子上还摆着个花瓶,里面插着两支雏菊,很明显是刚采来不久,盛开得还挺新鲜。 我说:“咦,你这房子变漂亮了嘛,娜娜,你想在这儿长治久安了么。” 包丽娜说:“对呀,我现在隔天就会来一趟,打扫一下卫生。” 我又坐到那张熟悉的沙发上,伸展了一下身体,感觉很舒服,心情也似乎变好了些。然后我又站起身,跑到她的卧室里参观。包丽娜还满脸不乐意的神态,但是我已经拉开了卧室的门,她想劝止都来不及了。 丽娜的卧室很漂亮,到处是粉红系,窗帘床单柜子上的花篮,都是粉色的,床上甚至还有一头粉红色的猪,那是个很巨大的毛绒玩具猪,很大的猪头上镶嵌着细小的眼睛,很可爱。 “哈哈,”我说,“你的闺房好漂亮呀,好可爱的小猪猪。” 我满不在乎地趴到她床上,顺手就把猪头拎过来垫在脑后当枕头。“不错不错,这个猪头好柔,还很暖和。” 包丽娜赶紧跑上来拉我起来,一边生气地说:“你干嘛睡我床上,快起来,女孩子的床能随便睡么?” 我奇怪地看着她通红的脸蛋说:“你脸红什么呀,再说了,睡了女孩子的床会有什么倒霉的事发生么?” 包丽娜没好气地说:“会的,你会倒霉的,而且还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我哈哈两声笑,一晃脑袋说:“想吓唬我,嘿嘿,死猪不怕开水烫,我才不在乎呢。” 不过说归说,我还是得给包丽娜一点面子,所以就站起来走到外面,一边还大声地喊着:“我说包子呀,你说的酒在哪儿呢?” “你叫我什么?” “叫你包子呀。” “我哪一点象包子了?” “你哪一点也不象包子,我只是随便叫叫的,感觉比较亲切,比较好听。” “好听个屁,你再叫,不给你喝酒了。”包丽娜粗鲁地叫着,脸又一次涨得通红。 “好吧好吧,我投降了。”我说着,又一屁股坐倒在沙发上,感觉很疲倦,我说:“你要是真有酒就拿出来吧,我已经很累了。” 包丽娜从柜子里拿出两瓶洋酒,我一看,竟然就是两瓶伦敦金酒。我说你从哪儿搞来的? 包丽娜说我从哪儿弄来的关你什么事,你只要喝就行了。 我说行行行,你这么凶,我才懒得理你。杯子呢? 包丽娜气鼓鼓地取来了杯子递给我,还娇滴滴地捏着嗓子说:“周大老爷,周大官人,杯子来了,客官请慢用!” “嗯,小娘子好漂亮,过来与老爷我坐一块儿。”我不敢说让她来给自己斟酒,怕她一怒之下会揍我,只是拍拍我身边的沙发。 包丽娜哼哼冷笑,真的就在我旁边坐下了。 ------------ 第五十八章你相信吗 包丽娜就坐在我旁边,我给自己倒了酒,也给包丽娜倒了酒,我说:“为你的新房干杯!” 包丽娜也不说话,不跟我斗嘴,一口就把一杯子的金酒全干掉了,然后直勾勾地看着我,让我心里直发毛。 “喝呀,怎么不喝了? ”她冷冷地说。 我说:“你这么看着我,让我心里发慌”,说着也一口把酒干掉。金酒浓烈的水果味道和酒精的双重刺激,使我差点呛着,可是刚才这只包子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喝光了一杯,真让人心惊胆战。 “我说哥们,你这家伙真跟酒桶似的。”我又倒了一杯,以欣赏与敬佩的眼光看着这个看似娇俏的女孩,我说,“我还从来没碰到过那么多喝酒的女孩子,陈一凡可能都喝不过你。” 包丽娜嘟着嘴,又是一副可爱俏娇娃的样子,拿手指玩弄着酒杯说:“你说话好难听的,不是包子就是酒桶。什么酒桶呀,我腰很粗吗?” 我顺势搂了一下包子的腰说:“哈哈,你的腰好细,一点也不象个肉包子。” 包丽娜瞬间把娇娃形象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粗着嗓门叫道:“喝你的酒,少罗嗦!” 我们又干了一杯,然后我就觉得头都有点晕了,这酒毕竟度数不低,连续两杯还真要命。我说有花生没有? 包丽娜说:“客官稍等片刻,我马上取来。” 说着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大包天府花生来,撕开包装往我眼前一倒说:“客官请慢用呐。” 我差点被她娇滴滴的嗓音雷倒在地,大声说:“你能不能别再客官客官的了,我都要被你克死了。” 包丽娜咯咯大笑起来。 喝着伦敦金酒嚼着天府花生,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我感觉到不再心慌不再不安,似乎未知的命运的威胁都已经不复存在,我们什么都不用去想。 我对包丽娜说:“丽娜,容我问个问题,你可要如实回答。” 丽娜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包丽娜手一颤,差点把杯子摔了。“你问的是啥问题呀,干嘛问我这个,你不知道对女孩子是不可以问年纪的吗?” 我说你个问题很重要,李芸的事你知道吗? 包丽娜说她知道一点,李芸离校已经有十天了,很让人担心,虽然她不是中文系的,可是也听说了许多关于李芸的"民间传说"。 我问她:“你听到什么了?” 她说都是些荒唐的传说,不用理会。 我说你举个例子看。 她说好,我告诉你,有一种说法是李芸怀孕了,而你又抛弃了她,所以她不得不回老家打胎去了。包丽娜说的时候很一本正经很严肃,然后认真地看着我。 我微笑着说,这个讲法很有想象力哟。 包丽娜淡淡地说:“我不相信你会做那种事,你不是那种人。” 我也淡淡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你那么自信么?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谁,你又何尝能知道?” 包丽娜把酒杯放在自己脸颊上,紧紧地让玻璃杯贴着自己雪白的肌肤,然后幽幽地说:“你说得对,我也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又怎么能看透你呢。” 我拿起酒杯,搂着包丽娜的肩膀,挨近她的耳畔对她说:“我要是说,我是来自未来的人,你会相信吗? ” “信,我信。”包丽娜微笑着扭过头来,两眼火辣辣地瞧着我。 “我是说,我知道未来应该是个什么样。你明白吗? ”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说,“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说,我已经快要疯了你明白吗?” “明白。”包丽娜还在微笑着,“你喝多了,真没用。” 我怒气上涌,大声说:“你不明白! 我本来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有老婆也有孩子,我告诉你,我老婆叫陈妍,是我在1998年认识,1999年我会结婚,然后2002年我会有一个可爱的儿子降生到这个人世间。你不会明白的,我有房子有汽车,有手机,有笔记本电脑,能上网,我他妈的拥有一切现代人类的科技成果,我他妈的够幸福了,够了。我根本就不想回到18岁,然后重新再过一遍人生,重新经历一次无聊的平平淡淡的大学生活,还他妈的要考什么英语四级,还要重新找工作,还要重新谈恋爱,我不需要这样! 我说,你明白不?” 包丽娜眼睛慢慢地瞪大了,她那好看的双眼皮的眼睛,瞪得很大,比得上赵薇的眼睛了。然后她又笑了,拿着她的酒杯使劲地碰了一下我的杯子,说:“你好可爱,你说胡话的时候也那么可爱。” 我说你真的不信么。 丽娜苦笑着说:“如果我告诉你,我十七岁时就怀过孕打过胎,十七岁时就有男朋友而且还被男朋友强奸过,你信吗? ” 我呆了一下,放下了酒杯,看着她,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包丽娜突然激动起来,重重地将杯子按到桌子上,大叫道:“你看我干嘛,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象妖怪吗? 你说呀,你相不相信我说的话? 你会信吗?” 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手臂开始用力地在空中挥动着,大叫着:“你到底相不相信我? 你说呀,周序,你这个混蛋,你相信我说的吗?” 叫着叫着她就号啕大哭起来,泪水再也止不住,哭得撕心裂肺一般,在这个寂寞的深秋的夜晚,这哭声令我全身冰冷。 ------------ 第五十九章为爱痴狂 包丽娜哭了很长时间,一直停不下来,她先是趴在我背上哭,然后是趴在桌子上哭,接着又俯身在沙发上哭,最后是搂着我的脖子在哭。我的外衣上已经涂满了她的泪水。 我劝解不了她,只能任她随便换任何一种姿势哭泣,我只顾自己喝酒,我想,等我酩酊大醉之时,我便再也听不到她的哭声,再也看不到她美丽的白晢的脸蛋上纵横交错的泪水了。 这世界依然是唯心的,看不见的就等于不存在。 但是奇怪的是我并没有醉,我都开始怀疑这酒是不是渗了水了。 终于包丽娜停止了大哭,转为了抽泣。 她说:“谢谢你周序,我总算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谢谢。” 我说:“丽娜,你知道吗? 我本来应该在看新生入学录像时认识你的,命运应该是这样安排的,没想到后来却是通过育新文学社认识了你。不过命运并没有让你成为我的初恋对象,哈哈,你看,注定要错过的人终归会错过,注定要伤害的人也一定会伤害,注定要失去的一切,你总是没办法抓在手里。” 言至此处,在心里我暗暗对自己说,也许,李芸就是我注定要失去的那个人。 包丽娜满脸上还挂着泪水,她说:“我们没有错过,我还是认识了你,时间上的差错就是上帝也难免。”然后她用双手捧起我的脸,很快地吻了我的嘴唇,轻轻触碰了一下。 接下来,我呆若木鸡,而丽娜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直看着,看着看着,突然她又扑了上来,拼命地使尽全身力气地吻我。 我开始被动地搂着她的腰,然后就什么都不会想了,我的身体自然而然地恢复到了十多年后的我,那是另外一个周序,他娴熟地抚摸着包丽娜的**,把手伸向她的腹部,轻轻地拉开她薄薄的温暖的线衫,当手指触及到包丽娜热得发烫的胸部皮肤时,丽娜轻轻地小心翼翼地*了一声。 之后她疯狂地与周序深吻着,灼热的口腔中只有一团烈焰在流动着,燃烧着所有的不安怀疑和焦虑。 我可以清醒地看到这个周序在揭开包丽娜的上衣,清清楚楚地看到周序是如何俯下身去亲吻丽娜粉红色的玉胸之巅,之后又是如果亲吻她的肚脐,如何脱下她的长裤,就象所有的标准程序一样,把一丝不挂的包丽娜抱起来走向卧室。 是的,那不是我,那是另一个周序,是喝完了一整瓶伦敦金酒之后,突然想放纵自己,想逃避未来的周序。而我,则依然留在原地,傻乎乎地看着另一个自己将肤白胜雪,娇小美丽,近乎痴狂的包丽娜抱入了她那充满了粉红色装饰的卧室。 第二天的太阳终究是要到来的,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到我眼睛上时,我很快醒了过来,并且翻身起来,看着睡在枕边的包丽娜。她依然一丝不挂,身体微微蜷缩。她的身体很美,我一直以为她的胸部应该不会很大,但我现在看得很清楚,在她娇小的身体上,还是有着非常性感的女性第二性征的。她的胸部确实不算太大,但却结实挺拔,无时不刻地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我低下头再次在她的胸口上亲了一下,然后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不对,她是包丽娜,她不是别人,不是李芸,而是包丽娜! 那么,我做了什么? 我感到头有些痛,但并不是那种锐利的疼痛,而是一种令人更难受的钝痛,这种痛苦令我几乎狂吼起来。我摇晁着脑袋,闭上眼,然后再次睁开眼,确定自己不是瞬间又回到了2009年,确定自己身边躺着的女孩不是我的妻子,不是我在1998年必然相识相恋的妻子陈妍。 我看着包丽娜微微上翘的鲜艳的嘴唇,看着她精致的小脸蛋和紧闭着的眼睛,看着她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 就在我看得入神的时候,包丽娜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直视着我的眼睛。我被狠狠地吓了一跳,身体猛地后仰。 包丽娜勉强地对我笑了一下,轻轻地说了一句早上好,然后就坐了起来,看看自己光着的身体,又看看我,皱了一下眉毛说:“你这个坏蛋,为什么你还穿着短裤? 你,你流氓,你自私,为什么不给我穿上短裤?” 虽然她在骂着我,自己却又忍不住笑了,而且是那种很开心的带点调皮的笑。 我说你还笑得出来呢。我昨天晚上都问过你了,你到底几岁呀。 包丽娜收起笑容,竭力严肃地说:“我想起来了,我虚岁二十了。你呢?” 我说:“我今年也是虚岁二十岁,你还记得那个玉凰山上的那个解签的老头吗?” “嗯,我记得,你昨天晚上问我年龄时,我就已经想到了那个老头。”包丽娜说着光着屁股就从床上站了起来,一跳就跳下了床,叫着:“我的衣服呢? 你藏到哪儿去了?” 我说我藏你的衣服干什么,都在沙发上呢。 在包丽娜赤条条地跑到客厅沙发上穿衣服时,我还在琢磨着昨天晚上我到底干了些什么。从现状上分析我显然是与包丽娜行周公之礼了,但从我的记忆上分析,"历史上"我大学四年一直就是个处男,直到毕业工作后才大彻大悟,从此性经验大为丰富起来。 那么,关于李芸和包丽娜在二十岁所遇到的“坎”呢? 不会是指昨晚发生的这桩事吧? 想到这里我就冲着客厅里的包丽娜大声叫道:“喂,丽娜,你说那个老头说的二十岁遇到一个什么坎,是不是指虚岁?” ------------ 第六十章死亡与刺痛 丽娜穿好了衣服,楚楚动人地站在卧室门口对我说:“也许是指虚岁吧,怎么啦,你把我当成一个门坎吗?” 我说我才是门坎呢,我们两个昨天晚上都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包丽娜缓慢地走到床前,坐在我身边,搂着我,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我们昨天晚上什么也没做,什么都没有。我喝醉了,完全不记得了。” 她就这样微笑着看着我的脸,眼睛里却再次涌出了晶莹的泪水。 我从来未曾想到,20岁的丽娜,心理年龄会远远超越了她的生理年龄。我们衣冠楚楚地离开了她姐姐留给她的房子,无比冷静和清醒地穿过早晨灿烂的阳光回到了学校。 走到书屋时我看到蔡晓红和金普光两人都在那儿忙碌着,心里忽然更坚定了要把这破书屋转让给他们的想法。 普光老远就看到了我,大声叫我的名字。我走过去说:“早啊,今天生意怎么样?” 普光跑出书屋一把拉住我的胳臂开口就问:“你昨天晚上跑哪儿去了?” 我说我回家了,家里有点事。 金普光神情严肃地说:“你老爸昨天晚上来过我们寝室了,说是天气凉了,给你送衣服来了,他还以为你晚上一定在寝室呢,后来我听说你到社团中心去了,又去那儿找你,结果那儿根本没人! 你老爸等到十点钟还没见你的人就走了。” 我的脸在那时刻完全涨成了猪肝色,象是犯了大错的小孩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蔡晓红远远看到我这副模样,马上叫金普光过来帮她收书摊。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金普光解释,当然也不用解释。正要转身离去准备上课,金普光却又叫住了我,还是拉着个脸说:“周序,昨天晚上熄灯前,李芸回来了。现在应该在寝室,你去看看她吧。” 我猛地转过身叫道:“李芸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 金普光似乎很不高兴地点点头,再不发一言,扭头就去帮蔡晓红收摊去了。 我拔腿就往宿舍楼跑,一口气直奔到李芸的寝室门口,门虚掩着,我叫了一声李芸就冲了进去。 寝室里没有一个人影,空空如也,似乎所有女生都去上课了。我吃了一惊,试探着又叫了一声:“李芸,你在吗?” 有个声音回答我:“在,你进来吧。” 我走到李芸的床铺前,撩开了布帘。李芸半躺在床上,枕着高高的枕头,一张憔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神的眼睛正呆滞地看着帐篷前上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我出现在她床前,她才猛然跳起来,扑到我身上,泪如泉涌。 她的眼泪很快打湿了我的外套,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你回来就好,出了什么事了,我很担心你。” 李芸仰起头来望着我,看了很长时间,然后不顾一切地吻着我的嘴唇。我不自然地抗拒了一下,扭过脸去看门口,说门还没关呢。 李芸又把我的脸搬过去正对着她的脸,她说你会永远爱我的,对不对,上次你在武林广场的咖啡屋中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我说是的,永远不离开你。 李芸破涕为笑,甜甜地笑着,又来吻我,这一次我没有躲开,而是热烈地回吻着她。李芸的嘴唇依然那么柔软,只是稍有些冰凉。此时我的脑海中却突然出现包丽娜雪白的肌肤,以及她柔软的身体。所有的画面都硬生生地在我眼前展开,我还以为喝醉之后在眼前出现的一切,都会飞快地忘记,但是我显然是自欺欺人,因为我没有喝醉,意识清晰,那洁白的身体强烈地烙印在脑海中,这个时候就象疯了一样反复地冲击着我的神经。 我竭力克制着自己快要抓狂的意识,紧抱着李芸的手缓缓松开,又仔细地看了看李芸。我确定这是李芸,虽然憔悴,虽然脸色惨白,虽然眼睛有些红肿,但她是李芸而不是包丽娜。 忽然间我看到李芸的手臂上缠着一块黑纱,立即手指着那块黑纱叫了起来:“李芸,你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那么长时间没有消息?” 李芸淡淡地说:“我妈死了,她总算是自杀成功了。”说着她甚至微笑了一下,令人寒毛顿时全竖了起来。 “伯母,死了?” “嗯。”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那天晚上,我接到电话后给你留下信的那个晚上,她又吃了安眠药,上次她吃了小半瓶,没有死成。这次她几乎咽下了整瓶的安眠药。我接到那边舅舅打来的电话时,她还在医院抢救。等我赶到那边,她已经咽了气。她解脱了,周序,我妈妈,死了。” 李芸柔声细语地说着,语气很平静,让我全身发冷,一阵阵地刺痛。 ------------ 第六十一章黑色奔驰 我们两个象雕塑一样拥抱着,站在李芸的床前,一直抱着。我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浑身冰凉。李芸没有流泪,也许她早就流干了眼泪,想再流泪已经是做不到了。 上课铃声响彻了整个校园,我们静静地听着铃声,依然拥抱着。 过了一会儿,李芸挣开我的怀抱,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大包东西,一边打开尼龙纸一边说:“我在那儿过了头七,送妈妈火化上路后才回校,那几天胡里胡涂的,都没有给胡老师打电话,也没有给你写信,我的脑子乱极了,就象疯子傻子一样。” 她把打开的包装纸揭开,然后笑着说:“你看,龙游发糕,我给你带了很大的一块龙游发糕,你一定喜欢吃的。”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又抱着李芸,在她的额头她的脖子上亲吻着,我知道自己也快要流泪了,但那算什么? 算是忏悔的眼泪还是为李芸难过的眼泪? “小芸,对不起。”我说。 李芸说你怎么了? 她抚摸着我的脸说:“你干嘛说对不起?” 我说:“也许是因为我没办法帮你,你一个人面对的太沉重了。” 李芸自言自语地重复道:“也许? 也许。你真的爱我吗?” 我点头说是的。 李芸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水果小刀说:“你要是不爱我了,我就杀了你。”说着她又笑了,削瘦的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爱意。说着她还把小刀在我眼前轻盈地挥动了一下,还问我怕不怕? 我当时的脸色肯定非常难看,李芸看着我笑得更厉害了,然后她用小刀切下一小块发糕说:“我去用热水烫一下,等下给你吃啊。” 这是1991年的秋天,社会在加速地发展和进步,物质的车轮越转越快。但是我却对这个快速变化的世界越来越恐慌,事情的发展已经超过了我的想象,我只是想平安地度过这段该死的重复的岁月,没想到重复之后却完全变了样。 李芸回校后很快恢复了平静,也许平静本身也是一种疯狂,总之她又开始安静地读书,安静地坐在我身边为我削水果吃。包丽娜也好久没见了,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再也没去过社团中心,干脆把心思全放到文心书屋上倒也心安理得。 但是我毕竟还挂着社刊主编的名头,所以这天校广播台在照例播放了文心书屋的一分钟广告,宣告了一些特价书目录和简介后,又紧跟着播放了一则通知,就是通知所有育新文学社社刊编辑,明天晚上七点在社团中心会议室开会。 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和李芸一起吃完晚饭,我们打了些饭正要往书屋去给蔡晓红送饭,这些日子来李芸很积极地投身到我的贩书生意中去,甚至也和我一起去见过郭明以及最早认识的那位出版社编辑。不过我倒是对这个书屋的小生意越来越无心打理了,感觉现在我是为了脸面为了社团中心为了蔡晓红在坚持着开这个书屋似的,也可能纯粹是因为无聊。除去了英语四级这个心头大患,其它功课很容易就混过去了,所以空闲时间也在增加。随着时代的快速变化,整个社会的商业欲望都被搅动起来,唯独我却越发感到空虚。 我无精打采地和李芸并肩走出食堂,正往书屋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汽车喇叭响,扭头一看,看到后门那儿有一部黑色的高级轿车正鸣着喇叭往宿舍楼前开。之所以称其为高级轿车,是因为那上面的奔驰标志格外显眼,而这个时代,别说奔驰了,就算是个桑塔纳开过来,也算是个高档轿车了。看到这车,我就想起来另一个我当年是如何驾驶着小车听着音乐飞奔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上。驾驭的快感再次回到我的手上。 李芸也看到了这辆黑色的轿车,她的眼睛里明显闪过一丝惊疑,然后又转为愤怒和鄙视,接着就拉住我的手,飞快地走向书屋。 我们给蔡晓红送上了饭,顺便又帮她清理了一下书刊,李芸在摆放书刊时显然有点魂不守舍,眼睛根本就没看杂志和书,堆得乱七八糟的。 我问李芸你怎么了。 李芸楞了神,半天才反应过来,说有点不舒服,想回寝室了。我说那你回寝室吧,我去开会。李芸点点头便离去了,一路上也是眼睛望着地面心事重重的样子,还差点被一辆自行车撞到。 远远地就看到那辆黑色的奔驰停在我们那幢宿舍楼前,路过的学生都好奇地拿眼睛瞄着这辆豪车。从车里钻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距离稍远,有点看不清楚容貌,但感觉气质很好,戴着眼镜,风度翩翩,十分儒雅,看年纪,似乎不年轻了。 我看到李芸低着头,径直走向那位站在奔驰轿车旁边的男子。我好奇地往前走了几步,感觉李芸似乎就是冲着这个男子去的。而那个男人也站在那儿,面朝着李芸一动不动。 走得近了,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明亮的路灯下的男子的脸庞,这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虽然有些沧桑,但同时也极英俊,可以说,他年轻时是一个标准的帅哥,如今年纪虽大,但风韵犹存。 中年男子脸上似乎有点惊讶,也有些茫然,但是当他看到李芸已经走到他眼前时才叫了一声,小芸! ------------ 第六十二章这个男人是谁 他叫她小芸? 这个男人是谁? 我又走近了一些,李芸显然没有注意到我已经走到她身后,她好象对四周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能力,她只是看着那个男人,半天不说话。 那男子忍不住又叫了声:“小芸,你,你还好吧。爸爸来看你了。” 爸爸? 李芸听到爸爸两字,反应一下子就变得很激烈,她低低地叫了一声:“你不是我爸爸,我不想看到你,你走。” 她此时可以离她所谓的父亲很近了,近到两人可以相拥而泣的地步,但是两个人都象雕像一样,保持着一个姿势,无法动弹。 “小芸,我——”那位老而弥帅的父亲又叫了李芸的名字,但却说不出话来。然后他的眼睛就看到了站在李芸身后的我,看到我傻乎乎的眼神和张大了的嘴。 “小芸,这位是你的同学吗? ”她老爸一下子猜到一个陌生男孩是不可能紧跟在李芸身后的,所以猜想我是李芸的同学,他算是猜对了。 李芸猛地回头,这才发现我就在她身后,脸上腾地一下就红了,问道:“你不是去开会了吗? 怎么还跟着我呀。” 我低声说我马上去开会,刚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着你走过来。说完后我匆忙间向那个男子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拔腿就走,直奔社团中心而去。 背后传来李芸淡淡的声音:“他是我的男朋友。” 听到这话,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后面的情景我就不敢想象了,只能以竞走的姿态急急离开这是非之地。 到了社团中心,我总算松了口气,然后看到包丽娜站在门口迎接我,我又心里一抽搐。 “就等你了。”包丽娜面无表情地说,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资讯,口气熟悉得就象我们昨天还在一起工作学习似的。 进去后照例还是一阵寒喧,社刊部就那么几个人,大家都很熟了,也不需要太多的客套,所以很快包丽娜就开始讲征稿的事。从现在到寒假大概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她和团委商量过了,今年就不出刊了,把钱省下来到明年也就是1992年的春天再出。 1992年的春天?这就不免让我想起那句名震天下的歌词来:“1992年,又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写下诗篇,天地间荡起滚滚春潮,征途上扬起浩浩风帆。” 得,思想又开小差了,还得拉回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包丽娜特别看了看我,加强语气说,“文心书屋到明年的春天将为我们文学社提供1500的赞助费用,我们应该感谢文心书屋对于文学社的奉献精神。” 说到这儿,包丽娜居然真的鼓起掌来,所有的人都呈仰慕状看着我鼓起掌来,我当即惭愧地环顾四周,献出我的笑容并碎碎念着,惭愧惭愧,不敢当不敢当。 讨论完征稿的事项后,就说了最近的活动安排,包丽娜说她已经请了一位北京大学的著名诗人,反正是跟海子一个等级的,下个月会来我校给文学社的同学讲学。各位编辑也可以借这个机会加强与各社员的联系与交流,顺便提一下,诗歌栏目编辑可以与这位叫腾兰的诗人多交流下,当然,我们社里的头号大诗人更是要好好交流了。 “腾兰?” 我一听到这名字差点一个跟头从椅子上栽下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嘛,我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位诗人,而且,这诗人的名字怎么那么象武腾兰? 总不会是武腾兰转世重生吧,那家伙可是只会吟"呀麦跌"不会吟诗呀。 我正在那儿瞎琢磨,这边会议已经结束,各编辑准备去征稿了,好在离截稿日期还早得很,所以大家的心态是很放松的。 我也跟着大家往外走,却又被包子给叫住了,郁闷,每次被这只美丽的包子叫住总没什么好处。 包丽娜跟我说下周有个出版社的诗歌组稿机会,我一听就知道跟上回郭明说的那样,让诗人掏腰包来出诗集,而编辑则卖书号,作者非但拿不着稿费还得自己买书。我一口回绝,说我不感兴趣,而且自打进了这校园,我就没写过几首诗,所以想拿也拿不出手。 包丽娜说,她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到时候只要找个借口婉言谢绝即可,但她希望我还能继续写下去,她说她很喜欢我写的一首叫做手镯的诗,在那首诗中我写出了很阴沉的情绪,一种非爱即死的痛苦,一种茫然失措的绝望感。 我说那是我大学一年级刚入学时写的,我当时的心境并没有太绝望,也没有非爱即死的现实体验,诗歌有时并不能反映作者的真实心情,甚至带有欺骗性。 包丽娜苦笑着说:“对,欺骗性,就象那瓶伦敦金酒一样,具有欺骗性。” 一提到伦敦金酒这四个字,我便不得不强做欢笑,掩盖我的心虚。我转移话题说:“对了,那个腾兰,是哪个出版社联系的?” 包丽娜有点走神,我问了两遍,她才醒过神来,说:“哦,那是郭明介绍的,可能也想签名售书吧。” 我说从北京过来售书? 包丽娜想了一想,说她也有点奇怪,不过,既然是郭明介绍的,她也不想驳他的面子,再说人家女诗人从北京那么大老远过来,也得好好招待一下吧。 “对了,”我说,“原来说好是给文学社五百元,给团委一千元,现在怎么一千五百元都给文学社了,到时候团委那边——” 包丽娜嫣然一笑道:“我早跟老何说过了,你一方面是文心书屋的创办者,另一方面又是文学社的主编,那书屋所创造的利益自然要优先考虑文学社,再说,团委下属的社团里,文学社算得上是我校的一块大招牌了,其它象书画社和舞蹈社等等,每年都有一些经费,育新文学社倒反而没有,所以这笔管理费更应该全给文学社才公平。最后嘛,老何就答应你上交的管理费全部归我们文学社。” 我点头说:“你这个小包子还真是牙尖嘴利呢,公关能力很强哦。” 包丽娜回应道:“可惜我再牙尖嘴利,也是说不动有些人的心。” 我觉得她话里有话,只得陪笑道:“你呀,老是说我们文学社,这样可不好,毕竟你是整个社团中心的秘书长,净顾着文学社了,其它社团会吃醋的。” 包丽娜哦了一声,黯然道:“他们吃不吃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直在吃醋,吃了很长时间了。” 我感觉现在我说的每句话都会令气氛尴尬不已,只好告别包丽娜而去,包丽娜最后看了一眼我穿的外套,轻声说:“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你还穿得那么少,小心着凉了。” 她的眼神中竟然现出难得一见的温柔和忧郁。 ------------ 第六十三章你难道不是我男朋友吗 离开社团中心后,走在心理系大楼前的林荫道上,感觉确实很冷。冷峻的月色,冰凉的晚风,还有那些在昏黄路灯的光影中婆娑起舞的杨柳树梢,都带给我一种前所未有的凄凉之意。我抱紧自己的肩膀,忽然觉得彻骨的寒冷向我袭来。 这是一种不详的预感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愿意知道。回头看着社团中心那一排冷清的灯光,想到若干年后这儿也许会变成舞厅,变成迪吧,变成咖啡馆,变成所谓的舞蹈沙龙,总之,千变万化,但它始终是孤独的,热闹的只是它的躯壳,人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带来一阵阵的喧嚣和浮华,带来各种商业化的尝试,却一个个地倒闭掉。 它永远都是孤独的。 回到寝室,顾鑫给我带了一封信,我拆开一看,竟然是那个武术冠军韩美玲写来的,说她有一天傍晚看到赵小宣独自一人,徘徊在我们那个院子旁边的马路上,还时不时傻呆呆地站在院墙外望着我原来住的那个房间窗户,她回家时看到小宣奇怪的举动,就上前打招呼,小宣却理都不理她,直接走掉了。 信中韩美玲说赵小宣还是喜欢你周序的,她觉得小宣好可怜,心里有爱却说不出来。 我看完了信固然觉得韩美玲的纯真幼稚很好笑,她一个小孩子这么关心我的爱情生活干什么? 但同时也觉得赵小宣是挺让我难受的,怎么说呢,这不是爱,这甚至也不算友情,但确实让我心里不是滋味。 我对不起赵小宣,是因为不能给她爱的承诺,我同样也对不起李芸,因为虽然我给了她爱的承诺,但我真的做到了没有呢? 我甚至也对不起包丽娜,我给她制造的那个浪漫之夜,也许正是她难以迈过的那个"坎"。 但是,丽娜说过,一切都没有发生,至少,当它们没有发生。所以,忘记是最好的消除不安与愧疚的方式。 第二天一大早,寝室里的男生们还在忙着刷牙洗脸的时候,李芸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床前了,就跟不打枪进村的鬼子似的。 我当时还没起床,正在做着一个古怪的梦,在梦里我和一个女孩子相依为伴,犹如两个可怜的难民,我们正处于一场激烈的战争之中,两个人东躲西藏地逃避着战火,子弹在我们周围飞速掠过,划过一道道恐怖的烈焰光芒。 为什么会在这歌舞升平的盛世梦到战争? 这是件怪事。而最奇怪的是,我记不得和我在一起逃难的女孩子是谁了,只记得她有一头长发,记得她的脸孔略有些圆,眼睛大大的,十分清秀可爱,但问题是,她不象是我认识的任何一个现实中的女孩,至少目前还不象。 正做梦做到最紧张的关头,那个女孩子拉着我的手躲进一个防空洞,而炸弹在我身后飞溅着弹片,令人恐惧的强大气浪使我躲避不及,将我掀倒在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听到一个女孩子轻轻地在我耳边叫了一声“喂”。 然后又是一声“喂,醒醒呀,周序,快起床呀。” 然后拉长了声音深情地华丽地呼唤:“快----起-----床-----呀!”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揉揉眼睛,看清楚是李芸,叹了口气说:“我说大小姐,你搞什么呀,我这小心心禁不住你吓的。” 李芸妩媚地笑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呀,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哦。” 我咧嘴笑道:“可是我不做亏心事,却怕鬼jiao床呀。” 顿时寝室里仅留下没起床的两三个男生躲在帐中狂笑起来,李芸脸一沉,眼看就要喷火,我赶紧解释说不是那种jiao床,是另外一种jiao床啦,就是叫醒起床嘛,小芸你别理这帮思想yindang的家伙。 “对了,你大清早叫我起床有啥事么?”我接着问道。 “当然有事,你穿好衣服快跟我出去!”李芸没好气地说。 “可我还没刷牙呢。” “反正你刷了牙嘴也臭的,不刷也罢。” “哼哼,你嘴很香么,了不起么?” 我们两个在那儿拌嘴,结果金普光充满幽怨的声音从帐中传了出来:“我说你们两夫妻能不能出去辩论嘴香嘴臭的问题呀,你们搞得也太开放了,在我们这些光棍面前讨论这么隐私的事儿?” 李芸听了羞红了脸,我对她做个鬼脸,示意她到外面等我,然后我飞快地穿衣起床,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出了寝室。 原来李芸要跟我说的只有一句话,今天晚上她父亲请她和我一起去香格里拉西餐厅吃饭,到时候父亲会开车到学校来接我们。 “就这样,没了?” “嗯,就这样。” “你终于承认他是你爸爸了?” “他本来就是我爸。” “那你爸请你吃饭,为啥要叫上我?” “我怎么知道。” “你是他女儿,就不问问他。” “他就说请我和我的男朋友一起吃饭,这难道很奇怪吗?” “呵呵,这个怎么说呢,小芸你也太冲动了,这么直接告诉他,我是你男朋友,恐怕有些操之过急吧。” “你难道不是我男朋友吗?” 我无语,确实,无论从理论上还是实践上,我还真的是李芸的男朋友。 ------------ 第六十四章李树生 香格里拉西餐厅恐怕是九十年代初极其少见极其昂贵的西餐厅之一了,虽然十多年后,我曾几次三番地去那儿吃海鲜自助餐,但毕竟都是二十一世纪的事了,世易时移,香格里拉的西餐也在伟大的新世纪平民化了。 但在九十年代初期,它依然是尊贵地位与不凡品位的象征。 和李芸一起吃完晚饭后,我相当淡定地坐在李芸的寝室里等着她老爸御驾亲临。 “周序,”李芸偎依在我身边问道,“你紧张吗?” “不紧张。”我挺起胸膛彪悍地回答。 “不紧张,说明你不爱我,你不在乎我。” “那我紧张。” “你紧张说明你没自信。” 我抓狂地叫道:“大小姐,那我外紧内松总行了吧?” 李芸狂笑三声,说你好可爱,周序,我爱你。说着就又亲了我一下,感觉她今天出奇地高兴,真是古怪。自从她母亲出事后,我似乎没见她真心笑过。 “李芸,你和你父亲和好了么。”我问她。 “我永远不会原谅他,是他逼死了我妈。”回答我的是李芸咬牙切齿的声音。 “那,你为何同意和他吃饭,又坚持要带我一起去?”我疑惑地问她。 李芸笑道:“傻瓜,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去吃香格里拉的西餐呀,难得有人请客,我们就把他当成电灯泡好了。” 我吃惊地说:“李芸,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呢,不管千错万错,他总归是你父亲。” 李芸冷冷地说:“是吗? 自从他离开我和妈妈的那天起,我就没把他当父亲。你知道吗,老天有眼,他在深圳跟那个坏女人结婚后,那女人怀过两次孩子,却全都流产了,到现在,那个坏女人已经不能生育了。你知道吗,这是老天在惩罚他,他不会再有孩子了,只有我一个女儿,可我,还是不愿意认他做父亲!” 听着李芸幸灾乐祸一般的话语,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她那么高兴了,虽然李芸身世可怜,她父亲也确实是负心负义,可是这种复仇般的快乐还是令我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怎么了,脸色都变了,周序,你也怕我吗?” 李芸盯着我的脸恶作剧地问我。 “我怕你什么? 你又不是老虎。” 我扭头面对着她,强颜欢笑。 李芸继续盯着我的眼睛,象是希望从中得到一丝线索。“周序,你说过爱我的,你说过永远不离开我的,对吗?” 我说是的,我说过。 “那么你现在再答应我,永远不会对我说谎!” 李芸的眼睛里闪出炽烈的光芒,这是为爱痴狂的光芒,令人畏惧,至少令我畏惧。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开口回答,但脑子里却转得飞快,我相信在考英语四级听力时我都没有如此绞尽脑汁。 李芸抚摸着我的脸颊说:“算了,你不答应就算了,我不怪你,说不定将来,我也有对你说谎的时候。” 我说什么时候? 李芸笑着说:“嗯,如果有一天,我告诉你我不再爱你了,那就是我在说谎。” 我无言以对,只能紧紧地抱住李芸,羞愧万分。 李芸的父亲名叫李树生,原先是一个乡村教师,穷得丁当响的时候,李芸的母亲不顾父母的反对,孤身一人来到李树生的家乡,嫁给了他,可以说,她把一切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这个贫穷但英俊的年轻人了。李芸的母亲说当年就是被李树生的才华和温柔所吸引,至于他帅不帅,有没有钱,那根本不是李芸母亲,当年的这个充满浪漫和勇敢的女孩子所考虑的。 李树生后来觉得教书实在是教不下去了,他们有了女儿也就是李芸后,生活已经十分艰难,等到李芸读了高中,那更是要揭不开锅了,所以李树生只得咬咬牙,奔到海南闯荡去了。 那个时候闯海南闯深圳都是无数热血青年的梦想,虽然李树生不再年轻了,可是他很聪明,他的智慧与冷静,使他很快就在八十年代后期海南和深圳的大规模城市建设中找到了最佳的发财机会。 他成了建筑商,其实就是包工头,凭着当年学过两年泥工,建过一幢小学建筑的经验,加上过人的聪明和敏感,他硬是把包工头做成了房地产商。要知道,在八十年代末,中国搞房地产的人还是凤毛麟角,比国宝还少。 而李芸的父亲李树生,先是在海南搞了块地皮,办起了一个大型的水果市场,然后又把这块地连同那个规划中的水果市场一起卖给了港商,赚了一大笔"天文数字"般的钱。 之后他又跑到深圳,又是圈地,又是以建中国最大的电气器材市场为名头,圈了无数港商的钱财。 最后他已经不满足于在内地发展了,九零年初到香港注册了一家公司,以港商的优惠条件,在广东中山又开始了他的圈地卖规划的生意。这个时候,他自己也是港商了,他要骗的,就是政府的资源。 按后来的流行词来说,李芸的父亲擅长于"炒作概念",通过一个概念,一个规划,一个蓝图和一付三寸不烂之舌赚钱。 所有的这些,都是李芸的父亲李树生在香格里拉西餐厅高悬的西洋吊灯下跟我说的。 ------------ 第六十五章论房地产的倒掉 当李树生依旧驾驶着他那辆黑色奔驰来接我们时,李芸特意在她父亲面前对我表现得格外亲热,似乎真的把她老爸当成了灯泡。然而我觉得李树生的气量非常好,一点没有生气,倒是对我十分客气,非让李芸做个正式介绍。李芸只好为我们互相介绍,介绍我时温柔如猫,介绍她父亲时则是鼻孔朝天,他父亲倒也不计较,微微一笑后还和我握了握手。 他的手柔软而又温暖,但相握时又不失几分力道,看得出这是一个很自信很有风度的男人。事后,我感觉虽然我是当事人他是灯泡,但我的心理感受却远不如他安稳从容。 也许这就是商界精英表现出的超凡气质吧。有时人确实是矛盾的,象李树生这样的成功人士,给人的感觉更象是个谦谦君子,却又如何能将他与抛妻弃子的陈世美之类的挂上钩呢。 香格里拉的西餐厅我并不陌生,后世它改为自助餐厅后,生意一直不错,价钱不能算吓人,勉强还能承受,所以逢到重大节日,包括结婚纪念日,我还是会带着妻子去那儿过一下浪漫之瘾,有了孩子后才停止了这种无端的浪费,而把吃自助西餐的钱省下来买奶粉了。 而李芸和她父亲却并没有来过这儿,李树生只是向H州的朋友打听了后才知道,这是H州最好的西餐厅之一,所以为了自己的面子也是为了给女儿最好的用餐环境,他才造反了这个地方,却万万没想到,我倒成了他们的导游了。 当我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来到西餐厅后,李树生不禁诧异之极地问:“小序,你对这儿很熟悉呀,你经常来吗?” 我说很久以前有个亲戚在这儿上过班,所以我对这儿还算熟悉的。 李树生温和但敏锐的眼睛看着我,笑了笑说:“你很聪明啊,很久以前来过的地方,能那么快找到路。我是不行了,这饭店太大了,餐厅又多,时间一长哪里还记得住。” 我也跟着赔笑一番说伯父过奖了。 点餐的时候我学了乖,也不敢太过张扬,只说自己随便,有块面包有杯水就很知足了。 李树生又饶有兴趣地瞧了我一眼说:“年轻人能明白知足常乐是很难得的,不过也要学会更上层楼的道理。” 我又再次赔笑。 李芸本来是想让她父亲当灯泡的,没想到我和她父亲在那儿话中有话地对仗,她倒成了灯泡了,满脸的郁闷状。 果然开胃菜上来后,李树生就象商业谈判一样地净盯着我谈话,我突然感到他今天这顿饭请的主要不是他女儿,而是我! 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树生首先是问了我的基本情况,就差问生辰八字了。我一一作答,期间李芸插嘴几句,表示我冷落了她,我便稍加宽慰。李树生一直观察着我对李芸的态度,看到我象哄孩子一样哄小芸时便意味深长地微笑一下。 我觉得李树生在某些地方倒很象郭明,郭明的笑容也是这般温和宽厚,但有时却又让人感到深不可测,捉摸不定。 然后李树生自顾自地就说起自己的发家史,说得简洁明快而又条理清晰,我不觉得越来越佩服他了,李树生绝对算是个商业奇才。 唯一让我迷惑的依然是历史。这段重复的历史中,还是有许多怪异的地方。 我问他:“李伯伯,您去海南的那一年是几几年呀。” 李树生脱口而出:“是八七年吧,我就记得那一年是李芸马上要考高中的时候。” 我说:“您是第一批去海南闯世面的吧。” 李树生摇头道:“哪里哪里,其实那时候我同学已经在海南闯荡天下了,八六年的时候不是有十万人闯海南的壮举嘛。” 我皱眉道:“是八六年十万人闯海南?您没记错吗?” “是呀,怎么了小序? ”李树生看着我迷惘的眼神问道。 “哦,没什么,不好意思,我有点走神了。” 我一边道歉一边心想,历史果然改变了,应该是一种奇异的加速现象,因为后世的书本与现实都告诉我们,闯海南发生在1987年而不是1986年,换言之,历史提前发生了,正如我们的班刊一样,就象那个让我记忆犹新的郑英那样,提前出现了。 如果历史的脚步加快了,如果事件会提前发生,那么我凭借经历未来时光所积累的优势也将大打折扣,我所能掌控的也只能是一个大致的趋势了。 “李伯伯,现在海南那边的房地产行情怎么样?” 我好奇地问李树生,还要印证一下自己的"预测力"。 “从去年到今天已经涨了近三分之一。”李树生说着,很好奇地望着我,继续说道:“周序,我曾经问过我女儿,为什么会找你做男朋友,她说你很有意思,跟别的男生都不一样。就是这么简单,从一开始她就觉得你很特殊。” “很特殊是什么意思?”我转脸问李芸。 李芸抿了一口开胃蜂蜜酒说:“嗯,就是很负责很诚恳很善良,不象有些男人那样不负责任见异思迁。” 李树生恍若未闻,调转话题又问我为什么会问他这个问题,难道我对房产市场也有研究吗。 我说我是不太懂房地产的,但是按照中国目前的这个经济态势,还有民众的收入水平,与现在海南的房地产开发热度是不相匹配的。而且目前我们的房地产受国家政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我怀疑明年到后年,可能会有一些不太好的情况发生,届时很有可能房地产业会暂时进入一个低谷状态。 李树生嘴都张大了,他还算是见多识广之人,但也被我惊世骇俗的一席话震撼了。 过了半天李树生又说:“那你要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此时热血沸腾,毫不犹豫地说:“我会把所有的海南的楼盘或地产全部抛掉,趁现在价格处于高位的时候全抛光,套取现金!” ------------ 第六十六章我是个罪人 李树生听我说完这番话,眉头全皱到一块儿去了,他摇摇头,有点无法置信地说:“小序,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大学生。” 李芸也加上一句:“我也没见过。” 我嘿嘿一笑说让伯父您见笑了,我就爱瞎想,看的书又杂,经常有些古怪的念头冒出来。 李树生沉默了一会儿,看得出他还在琢磨我的话,这说明他并未将我的话视为儿戏。这一点倒让我感觉到这位伯父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庸商。他有相当强烈的敏锐感觉,尽管也许他现在依然不明白我为何会在海南深圳房市一波高过一波的时候,得出完全弃市的古怪念头。 帅伯李树生那边沉默了,可是美女李芸这边却活跃起来,跟我讨论起星座性格来,可能最令她高兴的就是我与她各自所在的星座,配对还是十分完美的,并没有产生"克星"效应。我对星座自然是知之甚少,大部分时间就是听她瞎吹胡诌。 李伯伯忽然打断了李芸的"星经",一连问了我两个问题,一是如果说房地产需要全部退出的话,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今后房地产就根本不能碰了?二是除了房产你认为应该做什么好? 我略加思考后说:“李伯伯,恰恰相反,我相信在中国房地产将成为最大的创富机会,当然还有别的暴富机会,但是,我现在说不清。我想懂得适度的退出恰当的进入才能获取最大的利润。” “适度? 恰当? ” “是的,适度的退出意思是退出资金但并不是完全不管不顾房产市场,而是静观其变。而恰当的进入是指在房产业跌入到一个最低谷时期再次入市,只不过,低谷的状态不可以维持太长时间。这里面的分寸把握是比较难的。” 我说完这番话后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有够无聊的,况且,言多必失,还是少说几句为妙。 不过李树生却显得更有兴趣了,他说:“小伙子,我现在开始怀疑你是不是中文系的学生了,你倒更象是经济系毕业了好多年的人。” 李芸却对我说:“我怀疑你根本就是个外星人,哈,我猜对了吧。” 我笑笑说:“嗯,我还真是从火星上来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会有这些东西。” 这顿西餐吃的是法式嫩牛排,我的脑海中还留存着我在上岛咖啡吃的菲力牛排的深刻印象,两相对照,香格里拉的牛排果然是不同凡响。 李树生给人的感觉就是极度的文雅与温和,气质上不象是乡村教师出身,倒象是学富五车的高级知识分子。 餐后吃甜品时,李芸很专心很享受地品味着焦糖布丁,一时之间倒也不缠着我说星座了。接下去的谈话完全在李树生与我之间进行。 李树生告诉我他这次到杭州来是为了与一个本地的投资人合作,在城区东郊建一座建材装饰城,还是他最拿手的圈地运动。现在杭州这边的分公司就要成立了,而另一方面,他也通过关系拿到了香港的居留权,过几年就真成了香港居民。有港商的背景,相对来说做生意的自由度更大。 “市政府里我已经打点过了,规划上应该没问题,不过策划书一直没写好,项目策划是件大事情,我想这段时间在杭州物色一个市场策划或广告公司,帮我搞这个策划方案,主要就是给政府部门看的。当然今后还要进行一系列的商业策划,等批下了地也就可以开始招商计划了。对了,我老是跟你谈这些,你是不是觉得很枯燥?” 李树生一口甜品都没吃,净顾着和我说话了。我在想,也许他自己都很奇怪,为什么会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青年聊这些商业运作的事情吧。 末了他说:“今天我很高兴,能认识你这么个,怎么说呢,很有意思很有想法的年轻人,我自己都奇怪,刚才的那些对话,好象不太象是我们之间能够谈的话题,按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可能真的是太枯燥太无聊了。” 李芸抢着说:“嗯,确实很无聊,你们两个可以去做催眠师了。” 我说:“不是这样的,我觉得一点都不枯燥。商业化的时代迟早会到来的,要么适应它,要么被淘汰。商场本身就是一个很刺激很吸引人的战场。李伯伯,我是衷心地佩服你,你是个真正有胆有识的大商人。商人并不是一个贬意词,过去也许曾经是,但是今后永远都不会是贬意的了。” 李树生听得几乎要拍桌叫好了,从他的眼神中我能看到他对的惊讶与折服。“小序同学,很高兴能认识你,也许,这也是命中的缘分吧。你能成为李芸的男朋友,这就是命里注定的,我不会反对。” 李芸听到这儿仰起脸来,露齿一笑道:“你反对也没用。” 李树生付完了帐,又给了我一张名片,告诉我,只要我愿意,哪天来他的公司都可以,他会很乐意为我保留一个职位。 “对了,我听李芸说你在开书店?” 我回答说:“谈不上书店,只是一个书摊,如果你李伯伯想要投资文化产业,我很愿意做您的马前卒。我可以帮你建立本市最大的图书城,或者,就是个读书城。” “又是个圈地运动? ”李树生大笑着,说那实在是太好了,我对文化产业也很有兴趣,你有什么想法随时可以跟我说。 李树生把我们送回了学校,离开时专门拉我到一边,低声对我说,他看得出来,他女儿是动了真情了。李芸从小就象她的母亲,执着而顽固,一旦爱上就会再也无法放手,直到把自己逼入绝境。 “小序,也许我没资格说这话,可是毕竟小芸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想对你说,你太聪明了,你的心智已经超过了你的年纪,而李芸还是个小孩子,很单纯又很固执,很容易受到伤害。我希望你能保护她的心,而不要伤害她的心。”他语重心长地说着,我则频频点着头。 “我是个罪人,罪有应得。”最后,他惨然地对我笑了笑,说完这句话,便告别而去了。 ------------ 第六十七章山寨宋慧乔 又快临近圣诞节了,不由想起去年在教堂中遇见的那个年轻帅气的流浪歌手,当然,去年他是唱诗班钢琴手,我就感到一阵阵的无法形容的惊惶之感。 李芸在学着打毛线了,整天窝在寝室里,照着一本家庭妇女版的针织指导书(那本书正是在文心书屋里买的),很认真很勤奋地打着围巾。我总觉得她似乎过早地进入到贤妻良母的角色扮演中去了,这对她对我未必是件好事,虽然事实上我感到久违的快乐与幸福。 除了打毛线围巾,李芸还写了几篇爱呀伤呀的散文,她再也不写到此一游型的散文了,却开始主攻琼瑶体散文。我呢,则一边为社刊征稿看稿,一边也写了几首歪诗,虽然不上台面,看着倒也意味深长。 这段时间班里发生的最大的新闻,要数刘丽丽爆出校外之恋,深夜里醉打管理大妈的事儿了。 先是传出刘丽丽在杭师院找了个帅哥男友,有人亲眼看到她在师院舞厅里和那个帅哥卿卿我我,还有人看到他们两个在师院某一角落亲了嘴,说得还是绘声绘色的,听得洪涛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再后来,则是某天凌晨二点多钟,刘丽丽不知怎么的,喝得烂醉,摇摇欲坠地跑回宿舍楼(话说直到今天大家都还没搞明白凭她那个醉样是怎么翻过本校的围墙的,本校的优良传统是过了十二点大门就关上了),然后大声狂叫着要管理员大妈开门,这深更半夜的,她失控的声音堪比黑楼孤魂中的恐怖叫声。 结果把大妈和一半寝室的同学吵醒之后,大妈闻着她身上浓郁的酒气,便指着她的鼻子就开骂了,一般这种情况下,只能点头哈腰地求大妈原谅,但是刘丽丽的性子本来就火爆,加上已经喝得神五神六的,自然不买帐了,也对大妈破口大骂,据说她的谩骂中带足了脏字,令听者大跌眼镜。很难想象一个清秀美丽的小姑娘,会骂出如此下流的词儿来。 矛盾升级到最后,刘丽丽干脆甩了管理员一个耳光,那位一向心高气傲做惯了本幢楼土皇帝的管理员何曾受过如此污辱? 于是也动上了手。按理说这已经是闹剧的*部分了,但却不然,接着刘丽丽就吐了大妈一身的污物,吐完后脸色灰白,直接就躺倒在水泥地上动弹不得了。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北校区的宿舍楼,当时虽然没有互联网,但八卦精神是永恒的,通过口口相传,就象说书艺人的段子一样,这件事延伸出许多版本。此事同时也惊动了"中央领导",老胡第一个跳起来,先赶往医院看望了酒精中毒的刘丽丽,看到她挂了几瓶吊针后活了过来,长出了一口气,痛骂几句又安慰几句就走了。老胡又赶到管理员大妈那儿鞠躬尽瘁,连声道歉,并且求管理员同志别再往上捅这事儿,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刘丽丽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一回。 其实不用管理员同志上报,学生处的领导早就知道了,这几天就开始严整校风,杀鸡儆猴。刘丽丽出院后就被严重警告并记大过一次,可怜她今后找工作时怕是有点麻烦了。 丽丽出事后被校方严惩,她本人倒也没什么意见,也没觉得有多丢人,买了点水果去给管理员赔礼道歉后,回到寝室后照样嘻嘻哈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应该说,这是刘丽丽的性格决定的,做事只求豪迈痛快,不计较后果,只可怜沈洪涛这段时间一直纠结得很,整天长吁短叹的。 我们班的同学都觉得刘丽丽醉打管理员这事,就是那个师院男友给害的。刘丽丽虽然性格倔强,但一向来都是乖乖女的形象,要不是那个小子把这个清纯玉女带上邪道,刘丽丽何至于被记过呢。 不过,刘丽丽作为当事人都不在乎,我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件事我只当没听说过,在与李芸聊天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心照不宣地认为,洪涛是没戏了,而丽丽也没指望了。 我问李芸,今年圣诞节怎么安排。李芸说听我的,我就说去吃圣诞烛光晚餐吧。李芸问去哪儿吃,我说师院旁边开了一个档次不低的餐厅你知道吗,我们就到那儿吃,也不算太贵。李芸同意了。 这个周末郭明来学校参加诗歌研讨会了,带着那位著名的女诗人腾兰。令人吃惊的是,怎么说呢,这个叫腾兰的诗人完全颠覆了人们心目中诗人的形象定势。那时候的诗人,估计十个里面有九个是戴着眼镜的神经质的个性鲜明的人物,当然象我这样不戴眼镜长相也没什么个性甚至有些木衲的家伙,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算诗人。 然而,腾兰并不象那些常规的诗人,简单地说,她非常非常非常漂亮,请注意我用了三个非常,如果非让我来形容她的容貌,那么我只能说这位腾兰就象是山寨版的宋慧乔,sorry,客观地说,她比宋慧乔更漂亮,一脸的明星相,高挑的身材加上傲人的曲线,足以使到场的文学青年们跌了一地的眼镜碎片。 这形象顿时使一向来自视为文学社里第一大美女的李芸黯然失色,不过李芸倒并没有一丝妒忌之情,而是一脸的仰慕爱怜之意。包丽娜依然热情地招呼着张罗着,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礼貌的笑容。 郭明看到我后跟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四处张望了一番,随意地问起:“怎么没看到蔡晓红? 不会还在那儿守着书屋吧,你这个资本家可是在剥削员工哦。” 我说我已经叫过她两次了,她死活不肯来。 “哦,那没事,我先去忙了。”郭明依旧是温和的笑容,转身就去那个美女诗人那儿了。 ------------ 第六十八章来自北京的姐姐 我原来是很怀疑这位名字太象武腾兰而且容貌太过漂亮的女人,是不是真的具有诗歌才华,从逻辑上说,或者从我的逻辑上说,一般拥有如此美貌的女人不太可能再拥有绝顶的智慧。 然而事实证明这位女诗人并非浪得虚名,她讲的主题是米斯特拉尔诗歌语境探索,看得出她对那位孤僻一生的南美女诗人很有研究。她具体分析了米斯特拉尔诗歌中的语言与象征体,与当时的拉美文化潮流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令人惊讶的是,腾兰的英语和拉丁语都很在行,能够随口吟诵出米斯特拉尔的诗歌原文。 郭明告诉我,腾兰是北京外国语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是他的同学,所以能说流利的英语和拉丁语就不奇怪了。 当然令我惊异的不光是腾兰了,原来郭明也是北外毕业的,难怪这位兄台气质如此不凡。 腾兰讲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在此期间,包丽娜数次拿眼睛瞟我,我只当没看到,我不知道包丽娜在想什么,从表面上看她似乎和过去的那个包丽娜没什么区别,但我依稀觉得总有些地方不对劲。 当腾兰开始介绍她的最新诗作和翻译的拉美诗歌时,包丽娜终于忍不住走到我身后,弯下腰轻声对我说:“周序,你出来一下,我有点事要跟你说。”然后又扭头对李芸很抱歉地笑笑,也是轻声细语地说:“对不起李芸,要借你男朋友一下,就一会儿,保证还给你。” 这话听得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怎么听怎么古怪。 但是李芸很不介意地说没事,拿去吧,不还也没关系。说完马上又把仰慕的眼光投向了腾兰,瞧她的模样倒很象是后世追着超女的粉丝。 包丽娜拉着我飞快地闪出了讲课的阶梯教室,来到旁边的一个阴暗的拐角处。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说:“包子,你到底有啥事呀,非要现在说? 你把我拉出教室这多不好,对人家腾兰不太礼貌嘛。” 包丽娜并不回嘴,很安静地站在拐角的长窗前,看着窗外在冷风中萧瑟颤动的梧桐树枝,她的沉默突然间令我感到恐惧。 “冬天到了。”包丽娜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确实,冬天早就到了,路灯在树丛中散发着清淡的光亮,冰冷的空气仿佛冻结在树梢上,在树叶的轻微抖动中,可以感觉到那些冷空气沉默着,就象今天晚上的包丽娜。 在这似曾相识的寒冷中,我忽然想起了那个深秋的夜晚,差不多一年前,我第一次与包丽娜喝酒,第一次两个人偎依着走在冷清的大街上,第一次跟她去她姐姐家,第一次安静地抱着她睡着在沙发上,想起我和包丽娜一起经历了艰苦努力编辑出来的育新文学社刊,想起了让包丽娜付出血的代价的自行车及其车上的骑手,也想起了我送给她的新自行车和蕾丝边裙子。 “丽娜,你怎么了?我觉得今天晚上有点——有点反常。” 我良久之后终于开口相问。 “反常么?也许吧。你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命中注定的缘分吗?你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吗? ”包丽娜突然问道。 “这话太具有神秘主义色彩了,”我说,“说来话长,也许我们可以另找时间来谈谈命相。” 包丽娜扭头直盯着我,郑重地说:“求你,认真地听我说。” 我感到她的语调中充满了紧张与凝重,于是我自己也凝重起来。我的心里慢慢开始预感到一种不那么愉快的情绪。 包丽娜又接着说:“我本来以为可以忘记那个晚上。运气真不好。” “什么?” “我说我运气不好。”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运气不好嘛。”包丽娜的唇角突然绽露出一丝微笑,这笑容有些甜蜜也有些辛酸。我感到今天晚上的包丽娜有点楚楚可怜的样子,一反常态。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啊? ”我疑惑地看着她。 包丽娜眼睛中闪烁着晶莹的光彩,我不敢肯定那是不是泪花。她扭头又去看窗外的风景,却说不出话来。 “你真的没什么要说的? 丽娜! ”我轻声呼唤着她。 “别对我叫得那么温柔,我承受不起。”包丽娜淡淡地说。她一直面朝窗外。 “那好吧,我先进去了。”我说着又往教室里走,心里疑团丛生。包丽娜莫名其妙地把我叫出了教室,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但结果居然是什么事也没有,光在那儿抒情了,真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许女人都是这么古怪吧。 回到教室后发现,讲座已经趋于结束,腾兰已经成功地推荐些了好几本她的诗集,正在那儿签名呢,而排队等待她签名的人群中也有李芸。 随后我宣布文心书屋将购买腾兰诗集五十本,我心里想,这位美女诗人写的诗并不差,放在那儿慢慢卖吧。 散场后郭明陪着腾兰走到我面前,腾兰感谢了我们文心书屋的支持,直到此时郭明才开始向她介绍起我来,说我是文学社的主编,也是文学社里非常出色的诗人,叫周序,是你的本家。 腾兰露出宋慧乔式的笑容说:“真的太巧了,我也姓周,我的原名就叫周腾兰。对了,你真的叫周序?” 我说是啊,如假包换。 腾兰又问,那序字是不是顺序的序? 我说是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确实是顺序的序。 "宋慧乔"咯咯笑着说:“真的是很巧,有点让人不可思议。” 郭明说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吗? 周可是大姓,全中国不知有多少呢。 腾兰说郭明,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主动跟你联系,从北京跑到H州来的。 郭明说你不是要到H州来玩,顺便看看你弟弟嘛。 腾兰点点头说:“是呀,不过,我弟弟就叫周序呀,一模一样的,也是顺序的序。” 话一出口,听的人全都楞住了,当然也包括我。随后郭明就哈哈大笑起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周序,你得叫腾兰姐姐了。”李芸也笑话我说:“恭喜呀,你的妹妹已经太多了,现在又多了一个美女姐姐了。” 我则是张口结舌,胸中有千言万语却恨口不能言。 腾兰很开心地说:“难怪前面看到你,有一种亲切感呢,真的是太巧了。” 包丽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略带讽刺地说:“运气好,挡也挡不住。” 我说:“是呢,有个姐姐不远千里来看我,我太幸运了,心里真是挺激动的。” 于是大家都哄笑着说要我请客,再义结金兰,正式拜腾兰做姐姐。我推辞不过,就说我请大家吃夜霄吧,顺便再走走聊聊。郭明突然想起了什么,反复强调要到文心书屋去叫上蔡晓红。 当我们去叫包丽娜一起去时她却拒绝了,说她感到肚子有些不舒服就不陪我们去了,实在是报歉。同时她也欢迎腾兰以后有机会再来杭州玩,腾兰高兴地答应了,还拥抱了包丽娜一下。 郭明意味深长地看看包丽娜,又看看李芸,然后神秘兮兮地看看我,什么话也不说。 ------------ 第六十九章那个人是谁 在我内心深处,越来越搞不明白,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周序了。回到过去的年月中,所有的人都和我有关系,但有关系的那些人又都不同程度地发生了改变,完全不同于记忆深处的模板。而且,这些改变总是让我措手不及,总让我想起“庄生晓梦”来。 庄子一觉醒来,沉痛地悼念梦中的蝴蝶,并发出千古一问:到底是我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我。我呢,到底是我变成了周序,还是周序变成了我。这一切,都只是“周序”的一个梦吗? 路上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腾兰,她的弟弟在哪所大学读书,腾兰说在H师院读音乐系,她弟弟从小就喜欢音乐,高中毕业后考音乐学院没考上,就跑到杭师院读音乐系了。 “本来我父母都是反对他去读师院的,”腾兰说,“可我弟弟他不在乎,只要能学音乐,那他就不在乎毕业后做个音乐教师。呵呵,我弟弟经常一根筋的,说往东就往东,西边看都不看一眼。” 我脑子里乱极了,也不知道腾兰后面又絮叨了些什么。 走到文心书屋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金普光和蔡晓红正在收摊。蔡晓红看到郭明在向她微笑,脸一下子红了,也报以羞涩的微笑,看得出这两人的关系已经非比寻常了。我们请蔡晓红和金普光一起吃点夜霄,大不了到时候再以团委工作的名义去叫开宿舍大门。自打刘丽丽事件后,严查校风,这管理员们更加牛了,只是拿团委的帽子压压她们还是管用的。 这天的夜霄吃得倒也尽兴,吸取了刘丽丽的教训,我们普遍反对郭明提出的喝酒提议,随便吃了几个菜,喝了几瓶可乐就算完。郭明还要送腾兰去宾馆休息,我们就各自回校了。 回来的路上,李芸到了北校区宿舍楼后,叫我再送送蔡晓红,说等蔡晓红到南校区宿舍时肯定已经关门了,要我帮忙解释一下是因为公事才回得那么晚的。 我很惊讶李芸怎么会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了。蔡虹红一开始还拼命地摆手拒绝,说她和管理员阿姨关系挺好的,她会叫开大门的,后来李芸一再坚持让我送,她也只能不好意思地说这回要麻烦我了。 李芸满不在乎地说:“麻烦什么呀,他最喜欢送女孩子回寝室了。” 这话说得来我们三个内心都纠结起来了。 送蔡晓红回寝室的路上,她似乎有些心事重重,我猜她可能是误会了郭明和腾兰的关系。事到如今我觉得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我就直接问蔡晓红:“你是不是喜欢郭明了?” 晓红点点头。 然后她又摇头,并说:“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只是觉得他人很好,他笑起来的时候很亲切。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周序,你觉得郭明他怎么样,他会不会真的喜欢我?” 我问郭明是不是向你明确表示过他喜欢你? 蔡晓红回答说,郭明的确表示过他喜欢晓红,但晓红问他原因他又不肯说。 我说郭明不错呀,好孬是个编辑,模样也挺帅的,难怪你会喜欢他呢。至于你要郭明说出为什么会喜欢上你,我觉得有点强人所难了,通常没有人能说清楚这一点的。 蔡晓红似乎有些相信我的话了,她沉吟着说我讲的道理她也懂,谁能说清喜欢或讨厌一个人的理由呢。 说到这儿蔡晓红又说,她一直都很感谢我,要不是我,那她今天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我好奇地问。 “是你教我怎么样自信的。”蔡晓红感激地说,“我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有点自卑,可是后来跟你在一起办起了文心书屋,又认识了郭明,他又教我很多道理。我,很感谢你们。” “晓红,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犹豫着说,“你太善良了,祝你好运吧。” 其实在我心里,我依然对郭明与蔡晓红的爱情有点不安,但也仅仅是不安而已。另一方面,包丽娜古怪的行为和神情也让我心神无宁,也许还得算上那个神奇的H师院的周序,那个长相与举止都与后世流浪歌手一般无二的周序。 圣诞再次降临这喧嚣的人间,我陪着李芸去师院旁边的西餐厅,这可能是九十年代初期城西出现的第一家西餐厅,感觉这里面的所谓的西餐其实就是豪享来里面的牛排之类。不过比较有情调的是这个西餐厅里有乐队表演。 我们各点了一份黑椒牛排,圣诞节人气果然旺盛,想必是他们的厨师已经忙不过来了,点餐之后半小时过去了,服务小姐除了上过一次柠檬水(这个不要钱)之外,什么也没给我端上来过。 李芸很耐得住性子,她依然温柔地注视着我,并给我讲着她以前旅游过的地方,也就是她散文里“到此一游”的地方,跟我说着今年过年到哪里去好。 我知道李芸不想回到龙游的家,她母亲已经不在人世,她回到那个地方只能徒增伤悲,而她也不愿意跟父亲过年,所以我能理解她的犹豫和苦恼。 不过我更苦恼的是我们的黑椒牛排还遥遥无期,而我的肚子已经是抗议连绵,我叫来服务小姐,第三次表达了我的焦虑与愤怒。 趁服务小姐去催牛排时,我对李芸说:“如果五分钟内牛排还不降临到我们桌上,我们就不得不换地方了,按我个人的理解,还不如去师院后门吃碗牛肉面呢。” 李芸画眉一拧,说你有没有听我前面在说什么呀,就想着你的牛排了,我说的话呢,你听到没有? 我说我听着呢,不就是过年没地方去吗,那去我家过年不就得了。 李芸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道:“你说话的口气好象是可怜我一样,我才不去呢,我就呆寝室里算啦!” 我连忙解释说我是饿过了头,饥饿使我暂时丧失了部分语言表达能力,我可没有可怜你的意思。 李芸正待反唇相讥,突然眼光一撇,“咦”了一声,一脸的惊讶。 “你看,周序,那个人是谁呀?” ------------ 第七十章吉他天王 李芸朝我使了个眼色,呶呶嘴,我顺着她的眼光朝西餐厅的墙角扫去,也不禁咦了一声。 “那个人,有点象——” 我使劲朝那个角落里张望着,我看到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并且化了妆的女孩子,静静地坐在那个角落里。那个时代化妆并不普及,至少在女大学生中,化妆的并不多,所以这个明显施过粉黛描眉画目涂口红的女孩就比较惹眼。更惹人注目的是她穿着长统靴和短裙,上身则套着件雪白的羊毛衫,外面本来应该罩着一件羊绒大衣,现在脱下来放在座位椅背上。总之这是个非常娇艳的女孩。 而我们之所以惊讶,很简单,因为这个女孩子太象刘丽丽了! 只不过,我们平日里看到的刘丽丽,显然从来是不施粉墨的素颜女子,今天她打扮成这个性感的样子,又是为了什么呢。 “那个女孩子好象真的是刘丽丽。”我对李芸肯定地说。 李芸点点头说:“不是好象,是确定。我早看出来啦,哼哼,你看,人家都追你追到这儿来了,你个风流鬼。” 我说开啥玩笑,你瞧她那个样子象是追我的吗? 她明显就是在等人嘛。 这个时候我们的牛排倒是到了,可是奇怪的是,刘丽丽对面的座位依然是空着的,她自顾自地叫了一份咖哩鸡套餐,在那儿吃喝起来,令我们都大跌眼镜。难道这个刘丽丽自个儿打扮一新只为一个人独享圣诞大餐不成? 过了一会儿主持人跑出来说今天晚上的乐队表演开始了,请著名的“吉他天王”杰克带领他的小乐队,在这个浪漫的圣诞之夜,为大家献上最浪漫的世界经典情歌。 杰克? 吉他天王?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我和李芸面面相觑,不知这位杰克是何方神圣。 主持人跑下去后就听到一阵悠扬清洌的吉他弦琴叮咚而至。紧跟着一个穿着白色礼服的年轻男子挎着吉他悠悠然然地上了场,当舞台前的射光灯照耀在他的身上时,我难以形容我心中的震惊和惶惑。 这是个十分英俊的年轻男孩,白净的面庞,俊秀的线条中蕴含着足以疯迷万千女性的优雅和温柔。我只一眼便认出他来了,他是周序。 是的,就是那个在去年圣诞之夜在教堂里为唱诗班弹琴的周序,就是那个"宋慧乔第二"的在师院音乐系读书的弟弟周序,也许,他就是在2009年8月,以行为艺术家的气质在延安路地下过道中自弹自唱的周序。 总之他是那个周序,但不是我。 李芸傻傻地看着那个男孩,半天才对我说了句:“奇怪呀,我好象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杰克。” 我说你忘记了? 去年圣诞时在那个教堂里弹琴的。 李芸恍然道:“对呀,就是他呀,难怪我有点印象。他可长得真帅。” 我嘿嘿一笑道:“你不觉得他和某个美女诗人长得有点象么?” 李芸“啊”的一声,惊奇地瞪大眼睛再看了一遍那个男孩的脸,然后回过神来说:“他莫不是那位腾兰姐姐的亲弟弟吧? 他,他也叫周序。” “是的,”我说,“他也是周序。” 那个年轻男子弹着吉他,而他身后还有一男一女,男的弹键盘,女的则是敲架子鼓。他们先演奏了一曲"平安之夜",然后又演奏了法国名曲"瑰丽的生活",两曲终了,一片掌声。其中我发现刘丽丽的掌声尤其热烈,她几乎是站在那儿鼓掌的。 周序挎着吉他说了几句走江湖艺人的客套话后,又调好了琴弦,面对着话筒唱起了一首歌,一首令我终生难忘的歌-----"再回首"。 轻柔华丽中略带忧伤的旋律,充满沧桑感的歌词,再度在这圣诞的西餐厅中回旋徘徊,所有人都被美妙的歌声所吸引,周序的嗓音很是清亮悦耳,声线宽阔,富有磁性和质感,应该说他唱的真的不比那些流行歌星差。 我静静地听着这首歌,十九年来的回忆打开了阀门,汹涌地冲击着我的胸口,几乎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太多的回忆了,是的,那些失去的岁月中,我只有个淡淡的足迹在跟随着我,其余时间却只是孤独一人。 奇怪的是,孤独的人回忆却有不少。后来我不再孤独了,我记得我是怎么认识陈妍的,又是怎么建设一个小家庭的,我清楚地记得孩子出生前后的点点滴滴。然而,我却再也回不到那段时间中,即使时间的长河按照它既定的目标向前,走到2009年,但我也明白,复原一模一样的人生几乎是不可能的。 人生又岂能真的克隆一遍? 这毕竟不是软件的复制,毕竟不是电脑重启后回到原来那个桌面上。 我完全陶醉在歌声中,直到掌声再次响起,然后我看到这位歌手躬身致谢,放下吉他走下台去,来到刘丽丽的身边。而刘丽丽再也忍耐不住地站起身,狠狠地拥抱着他。 他,周序,原来正是刘丽丽在杭师院的男友,就是那个使刘丽丽失去理智,醉酒暴打管理员的始作俑者。 虽然巧合令人不可思议,但这些就是命运的趣味所在。现在,我离这个神奇的歌手,只有十余米之遥,但我毕竟没有勇气就此走上前,然后作惊喜状地认出了刘丽丽,再与那另外一个周序名正言顺地认识。 我没有勇气如斯,亦没有愿望如斯。因为这对谁都没有好处,只不过证明了一下上帝的神迹有多么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而已。 我只希望早点离开这儿。 ------------ 第七十一章我怀孕了 圣诞节刚过,元旦又要到来,1992年即将随之降临人间。1992年的春天,呵呵,南中国的那个圈圈画得多么华丽而激越。 总之,从1992年开始,历史会更快速地改变我们,改变所有的人与事,这是一个加速度的时代。 1992年元旦的第二天,李树生又来探望他的亲生女儿李芸。但是李芸出去买东西了,于是又找到我。 这是我第二次遇到他,李树生告诉我,他打算过年时回海南处理那边的房产,回笼一些资金。虽然他对我的预测半信半疑,但作为一个商人,势必不会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既不会将"鸡蛋"全放到我的结论即房地产迎来一个罕见低谷的篮子中去,但同样也不会放到海南房产将继续走高,高过云天的篮子里。 李树生准备了好几只篮子,鸡蛋全都分散着放了,照我看来,这就是资本运作的"鸡蛋原则",他的资本全是"散养型"的,甚至拿后世的话来说,他的资本擅长于"躲猫猫"式的运用。 李树生本来想通过我这个说客,说服李芸,请她跟着自己一起儿去海南,也算是父女团聚一番。但我还是觉得这事儿太不靠谱,想想也是,李芸丧母不久,怎么可能跟着李树生跑到海南去面对后妈,而且还是拆散她幸福小家的恶女人,这叫她情何以堪呢。 所以李树生托我办的事我提都没跟李芸提过,生怕她恼火起来连我一块儿揍。我只得婉转地告诉李树生,让李芸彻底接纳他这个父亲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会想办法说服她放下心中的包袱,至于能不能奏效,那也得看她自己了。总之,天意弄人,我对您李伯伯也没法打保票。 李树立想了想,长叹一声说:“今年过年看来是不能团聚了,周序,我女儿就托付给你了,你陪她过这个寒假吧。”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和落没,令我也不免有点侧隐。 期末考试很快就顺便结束了,经过一年多的适应,我已经习惯了九十年代初的生活,嘴里少了许多后现代的名词,再也不会说出"拿google搜索一下"这类别人无法理解的话了。 不过我们班的人基本上都会时不时冒出一句"郁闷"呀"纠结"呀"吐血"呀"泪奔"呀之类的后现代感叹词,这些基本上是从我嘴里传播出去的,金普光经常说我这个家伙满嘴的生造词,虽然有点滑稽但却别有一番风味。 话说考试之后就该返家了,这段时间同学们都在忙着买车票,唯有李芸和我怀抱着"悠然见南山"的心态,到处溜达,反正按李芸的说法,我们两个是一条藤上的傻瓜。 这天中午寝室里最后两位外地同学都打好包裹回家过年去了,我一个人闲得发慌,准备先睡一觉,等到自然醒后再下楼找蔡晓红,然后跟她商量一下,把文心书屋的滞销书整理一番,明后天全堆到社团中心的仓库去。等下个学期一开始,这批旧书就全部打三折抛售掉,反正也亏不到哪儿去。 打定了主意我就躺下了,顺手拿起我穿越之后买的walkman,听一听经典老歌也是一种享受。想起晚上还打算和李芸去看电影,不觉感到人生的幸福与满足。 刚想按下walkman上的播放键,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奇了,这时候还会有人找我? 我冲门外喊了一嗓子:“门没关,上门推销的免进,其它人等请进来!” 门打开了,一个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孩子站在门口,她穿着羽绒大衣围着红色厚呢围巾,围巾还树起来遮住口鼻,就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我一下子认不出是谁来,从床上跳下来问:“这位同学,你找哪位啊?” 那个女孩拉下围巾,露出她的真面目,环顾了一下寝室,然后看着我,轻声说道:“我找你。这儿,只有你一个人在?” 我一看就蹦了起来,我的天,这不是包丽娜吗? 我说小包子你搞什么鬼啊,打扮成阿拉伯风格吓我? 不对,我感觉有一丝很不对劲的地方,包丽娜的眼睛里竟然有一汪泪水在涌动,几乎就要滑落到她白皙美丽的脸蛋上了。她的身体正在摇摇欲坠中,好象风中的芦苇一般随时会被狂风刮倒一般,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我赶紧走上前,把她扶到床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包丽娜将茶捧在手里,泪水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 我承认一碰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境况,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学着洪涛的样子,皱眉挠头,手足无措。我开始组织语言,一个女孩子坐在我床上流泪,无论如何,让别人看到会怎么想呢。如果李芸这时候跑上来找来,那就更加麻烦之至了,李芸丰富的想象力和脆弱的心理防线很容易被包丽娜的眼泪击溃。 我说:“丽娜,你怎么啦? 你可吓死我了。” 包丽娜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犹如泥塑木雕一般坐在我床头,只是怔怔地看着我,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现在是我急她不急,她何时转变了性情,变得如此后现代非主流了? 包丽娜保持着这种林黛玉式的状态,足有五分钟,然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撑不住了,我坚持不下去了,周序。” “什么撑不住了? ”我迷惘地望着她,脑子里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假设,然后又一一地进行排除。 包丽娜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下情绪,喝了一口茶,然后慢吞吞地说:“周序,我怀孕了。” 我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这是什么意思? ”我叫道,“你? 怀孕? 开玩笑么?” “是真的。”包丽娜低下了头,又喝了一口茶。 我们两个瞬间都陷入了沉默,这种沉默是诡异的,我仿佛看到无数种假设就象无数个子弹一样,向我飞来,让我避无可避。 “这是,怎么回事? ”我惊愕地问道。 包丽娜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看着我说:“你说呢?” 我猛然间从床边的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声叫道:“不可能,开玩笑吧,绝对不可能的。” ------------ 第七十二章新年快乐 世界上有无数种巧合,也有无数种因此巧合而塑造出的命运。博尔赫斯曾经将人生比喻成交叉小径的花园,在这些密密麻麻的小径上,人们相遇相识,或者相爱或者结仇,或者先爱再仇,或者相反为之。 此时此刻我面对的,正是世上最为寻常但对当事人来说又是影响深远的一种巧合。 包丽娜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低头继续喝茶。显然她的潜台词就是,你爱信不信,但这确实是事实。 我努力地使自己平静,我想问她的第一个问题是: 你怎么知道是我犯的错? 换言之,你怎么知道这孩子是我的? 事实上许多男人碰到此类情况,都会有这种条件反射式的疑问,然而我也很清楚,这个问题如果如实问了包丽娜,那么轻则一记耳光重则一刀刺来,或者,她会随手找个武器向我投掷过来,而目前她手上正有茶杯这个现成的武器。 那么我能问什么呢,这是件大事,意味深长,意义非凡,甚至会造成巨大的痛苦与损失,至少在精神上,会引起许多人的崩溃,包括我,包括李芸,包括包丽娜。 思忖良久,我问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包丽娜把茶杯放在桌上,抬起头来很认真地对我说:“其实早就发现了,上个月就发现了。就是在那天之前,那天,你还记得吗,腾兰到我们这儿来办讲座的那天。” 她拢了一下额前的长发,认真而坚定地继续说下去:“我是个女孩子,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腾兰来的前几天就感觉不是很好,我很害怕,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怕面对这个问题。跟你一样,我也不相信会那么巧,或者说,会那么倒霉。” “我开始以为是太累了,那个事才会推迟,可是过了一个星期了,再迟也不会迟一个星期吧。我说这个你不懂吧?” 我说我懂的。当然了,对我来说女性的身体一点也不神秘,对于一个已经有妻有子的人来说,怎么会神秘呢。 包丽娜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后来想尽办法去证实我是不是真的怀孕了,我到图书馆去,偷偷摸摸地看那些医科书,然后对照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越对照越觉得这次我真的完了,这次,是真的有那个了。所以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心里很难受。我想对你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再说,毕竟那时候还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 “虽然事实摆在眼前了,可是我还是不死心呀,所以我咬着牙硬着头皮又到外面的医院去检查了一下,结果,结果你也猜得到,是阳性,我,真的怀孕了。” 包丽娜说到这儿,茫然地看着我,问道:“怎么办?” 这么狗血的情节发生在我身上,要我怎么说呢,我只能嘟哝着:“怎么可能呢,只是一次嘛,怎么那么准,老天。” 包丽娜抹干了眼泪,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我真的不想让你知道,可是我越是不想说不敢说,心里就越是难受,我真是疯了,为什么要惹上你呢。你知道吗,这段时间我象躲鬼一样地躲开你,我看到你和李芸在一起的样子,就很矛盾。我甚至心里在诅咒你和李芸早点分手,虽然我每次都会骂我自己下贱无耻,我骂自己是个坏女人。可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想着,让老天让你们早点分手。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没有你就活不下去,不是真的非要跟你在一起,我还没到那个程度。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你象没事人一样地抱着其他女孩海誓山盟,我不想看到这些,我在受折磨,而你却一点事也没有,不用受任何苦。我就是受不了这样的结局,到头来要我忍受痛苦,要我亲手解决这一切。周序,这个小孩会越来越大,我会越来越难受,直到今天,寒假要开始了,我们都要离校了,我再不跟你说这些话,我会疯掉会死掉的。” “所以我来找你了。”包丽娜最后完全平静下来,好象倾诉完这些话,她的内心稍稍安稳了一些。 我却心如沸汤,包丽娜什么都没有要求,没有要求我必须为她做什么事,但是她在潜意识中却希望我和她共同来面对已经造成的错误。 我问她有什么打算,因为怀孕的情形越到后面越无法遮掩,而九十年代初期,一个女生怀孕,有可能会被劝告退学,甚至会被警告或记过处分,会在档案中留下污点。毕竟七零后的女生所处的道德环境远比后世的九零后女生更为严苛和残酷。 包丽娜说她打算去找个小诊所一劳永逸地解决此事。她说她今天对我说了这件事,对我唠唠叨叨地说了那么多话,心里已经平稳下来了,她只是不愿意一个人背负那么多的心事。 她勉强地微笑着对我说:“你现在相信了吧,我曾经对你说过,我以前堕过胎,以前就是个不检点的女孩,一个肮脏的可耻的女孩,所以,放心吧,我有心理准备,我是过来人了,我有经验,呵呵。” 她居然还能对我笑,而我此时想起了包丽娜那天在喝了酒后的确讲过她的过去。她说她的过去是肮脏的,不洁的,甚至是可耻的,她问我相不相信,我当时回答她说我相信。 现在我又想起了那天夜晚的放浪与疯狂,心中却涌现出一股悔意。 我说丽娜,我才是可耻的人,你早就应该告诉我了,自己犯的错,即使自己不承认,上帝依然会把你的错记在他的小本子上,他会时刻提醒你曾经犯的错,甚至他都可以不告诉你到底是什么样的错,但却会让你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说我们骗不了自己,我的可耻和逃避也得有个底线,所以让我陪你去那个诊所吧。 包丽娜再次露出了她可爱而甜蜜的笑容,虽然这笑容中有太多的忧伤和无奈。 她靠近我,轻轻地在我唇上亲吻了一下,又飞快地逃离我的怀抱,对我说:“我一个人会解决的,周序,寒假快乐,新年快乐。”说完转身就欲离去。 ------------ 第七十三章上了坏男人的当 新年快乐,是的,新年,总会快乐的。去年的新年到来前,赵小宣也对我这么说过,而我却永远离她而去,现在,包丽娜也说出了新年快乐,这四个字已经象乩语一般,每次有女孩子对我说完这四字真言后,就会永远分手。而现在,我也将彻底失去包丽娜了吗? 包丽娜说完新年快乐后转身就想走,正在这个时候,门再次被敲响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们两个象被点了穴那样,全都凝固了脸上的表情和身体的势态。 过了大概有个三四秒钟(这一点我无法确定,也许时间更长),再次响起敲门声,并且伴随着一个娇美的女声:“周序,你在吗?我是李芸呀,哈哈,大灰狼你在吗?” 我和包丽娜象两根弹簧一样一起蹦了起来,先是一种被抓了现行的恐惧和无措,然后就是冷静,绝对的冷静,冷静得我手脚都开始发抖。 是李芸? 她在门外停留了多久,她听到我们的对话了吗? 但是从她刚才喊我的腔调以及所称的玩笑式的"大灰狼"中,似乎并没有听到我和包丽娜的说话,是的,李芸的脾气我知道,倘若她真的听到不该听到的一切,那她绝对不可能忍耐住,她一定会一脚踹开寝室的门,然后拳脚并用痛揍我一顿,也许她会马上下楼去拿那把水果刀,总之她不会开着玩笑说我是大灰狼,虽然事实上,我越来越象头可耻的大灰狼了。 包丽娜当机立断,随手拉开我的抽屉,并用眼神示意我应门。 我大声说:“是小白兔吗? 来了,大灰狼来开门了。”说着就去开门,眼睛的余光却撇见包丽娜在我抽屉里翻腾起来。 门外果然站着李芸,火红的毛线衣蓝色的牛仔裤,衬着她高挑而妖娆的身材,一如既往的美丽和性感。 李芸满脸含春地说道:“你这只大灰狼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在欺负小白兔呀?” 我强颜欢笑道:“小白兔倒是没有看到,母老虎有两只。” “两只? 什么意思呀。”说着李芸跑进了寝室,一看到包丽娜坐我桌上,正一本正经地翻看着一叠稿纸,就欢快地叫起来:“丽娜原来你也在呐,周序说我们是两只母老虎呢,我们是不是应该教训他一顿?” 包丽娜抬起头,笑着对李芸说:“他经常这样胡说八道的,是该教训教训,这个重任就交给姐姐你了。” 李芸转身看着我,一边笑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你说,要怎么样教训你才好。” 我只能做投降状说:“是我不好,我胡说的,下次不敢了。” 在那一瞬间我好象看到李芸眼睛里闪过一丝哀伤,旋即又有一点愤怒的火花在燃烧着,以至于我害怕得浑身一颤,手脚都好似不听我使唤了。 李芸也看到我害怕的眼神了,她咯咯大笑着说:“你怕了吧? 算啦,你不要害怕,我怎么舍得教训你。” 只是在那一瞬间,李芸完全恢复了过去的天真无忧的样子,她回身坐到包丽娜身边说:“丽娜,呆会儿你要不要陪我去松木场那边买衣服?” 包丽娜害羞似的笑笑说:“对不起姐姐,我还要整理好多稿子呢。”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的一叠稿纸,那是文学社社员们交上来的社刊应征稿,一直放我抽屉里,包丽娜接着又说:“周序他好懒,这么多稿子放这儿都快发霉了,他连看都不看,我等一下就把它们全拿走。” 我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挠着头说:“惭愧惭愧,光顾着考试了,都没时间看稿。” 紧跟着我又对李芸说:“小芸我们一起去文心书屋吧,这几天我们也该整理卖剩下的那些书报了,该处理的就得理掉,也好让蔡晓红早点回家。” 李芸点点头说:“是呐,难得你那么肯为晓红着想,那我们去书屋吧。” 于是三人都站了起来,不约而同地一起出门,虽然圣贤云三人行必有我师,但我觉得这三人行简直就是"必取我命"。 出门后包丽娜就抱着那堆稿纸急匆匆地赶回自己寝室,而李芸则望着她的背影别有用心地说了句:“丽娜还在喜欢你吧。” 我心脏又是猛烈地一跳,今天吓人的事与话已经太多了,我大叫道:“你说什么呀李芸,别整天疑神疑鬼的,你就会胡思乱想瞎琢磨。” 李芸不高兴地说:“你发什么脾气,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走吧,大灰狼,我们去看晓红。” 到了书屋,就看到蔡晓红正蹲在那儿捆书呢,她把书刊都分门别类地分好,然后包上旧报纸而滤地捆扎起来。我们赶紧上前帮她一起动手。 虽然是冬天,可是蔡晓红的脸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有些汗水,看来她已经干这活计干了很长时间了。 李芸说晓红你以后别再为这个坏资本家拼命干活了,消极怠工就可以了,这个资本家残酷剥削你的劳动力呢。 蔡晓红微微一笑,红艳的脸颊上眼睛明亮地闪动着,她说她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以前干农活的时候比这个累多了,现在只不过是捆个书嘛,哪能比得上以前在家乡割猪草呢。 说完她又有些害羞了,因为我和李芸几乎同时叫了出来,我叫的是“猪草是什么”,李芸叫的是“割草干什么”。 事实证明我和李芸与蔡晓红比起来,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和贵小姐。真正应该感到羞愧的是我们两个才对。不过我倒是注意到了,李芸不再面色苍白,也不在憔悴疲惫了,在她身上似乎焕发出了一种神奇的光彩,一种对生活满腔欢喜的激情,这让她,一个乡下小丫头突然之间变得楚楚动人光彩四射,变成了一个真正美丽高贵的女子。 我问她什么时候回江西的家,蔡晓红却嘴角含情地笑着,说她这个寒假不想回家了。 我说你又不回家? 你上次暑假也没回家呢。你又要打临工了? 蔡晓红羞答答地说今年会到郭明那儿去过年,她已经把钱全寄给家里了,路费也没留,反正她母亲也说路费太贵,不回家也可以。 “郭明那儿? ”我和李芸都吃了一惊,事情居然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了么? 李芸细细斟酌着说:“晓红,我说句不知轻重的话你可别生气,你喜欢郭明我们都知道,可是,女孩子家还是小心一点好,省得上了某些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坏男人的当!” 说着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 第七十四章最后一个小时  哲人说过,恋爱中的女人是愚蠢的。现在的蔡晓红到底愚蠢不愚蠢呢?我不知道。 总之李芸说完了那番一箭双雕式的话后,蔡晓红郑重地点着头说:“谢谢你李芸,我会小心的。不过,郭明是个好人,他不会害我的。” 话已至此,恐怕我们也只能祝福蔡晓红了。我所知道的郭明,是个十分聪明的家伙,而且嘴很甜,能够吸引许多女孩子的心,他又在社会上闯荡了很长时间,颇有些心计。但是就目前看来,也许他是真心喜欢蔡晓红? 不管这些了,对我来说,有更大的麻烦。 晚上我陪着李芸到松木场的服装一条街去采购过年的年货和好看的新衣服,按李芸的想法,这些都是她跟我一起回家时要孝敬给我父母的。 虽然说这个年代还不够开放,女孩子在没有得到男方父母的认可之前就到男方家中拜年,颇有些"急于求成自低身价"的感觉,但毕竟李芸就是李芸,她对封建主义的价值观一向来不太在乎,心里固然有些忐忑和羞涩,但她如今已经把自己的命运与我的命运牢牢捆绑为一体了,无论如何,她得试着赢得我父母的好感。 走在街上,我脑子里感觉乱成了一团麻,只想早点再去找包丽娜,我能够肯定,自己爱的女孩是李芸,这应该不会错吧,但是包丽娜那边,我怎么着也得有个交待吧。 我虽无耻和下流,但还是有良心的底线的,那就是不能让包丽娜一个人承受这不幸的意外。 好不容易送李芸到了宿舍,李芸趁四下无人,轻轻悄悄地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久久地看着我说:“不要离开我,你答应过的。” 这句话很突然,很没有逻辑性,甚至可以说是莫名其妙,但在我耳中,却象是一枚威力巨大的炸弹在爆炸一样,在我脑海中掀起了一股猛烈的气浪。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这五个字,我会记在心里。”我对李芸一字一顿地说着,再次印证和重复了我的承诺。 谁能说清楚一句承诺的寿命有多长,也许十年,也许五十年,甚至可能是上百年? 我看着李芸走进寝室,微笑着向她挥手告别,然后跑上楼去。我一口气直奔到三楼,然后停下来,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水泥台阶上,想了一想。我得让我自己彻底地平静下来,并且我还得以更充分的理由说服自己,第一,我爱李芸,至死不渝。第二,我必须对包丽娜负责,尽到一个男生应尽的责任,至死不渝。 在两个至死不渝的基础之上,我必须迅速地果然地做出决定,在农历新年到来之前,彻底地放下我和包丽娜心中的包袱。 只是,放下包袱后呢?我还能坦然地放下那份内疚吗? 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坐了大约五分钟后,我站起身来,以最快的速度狂奔下楼,然后在一楼的楼梯口叫住了一位陌生的女孩,气喘吁吁地对她说,请求她帮我叫一下包丽娜,我没有勇气直接到她的寝室去叫她,况且到她的寝室去就必须途经李芸的寝室,这对我来说太难了。 我的哀求用足了功夫,那个陌生女孩同意了,在她看来只是一个脸皮很薄的男生自己没胆量去叫心爱的女生出来罢了。 陌生女孩很快消失在黑黝黝的走廊里,我站在楼梯与大门之间的拐角处,在这儿我既能看到每个从走廊深处走出来的女生,又能防止过往的同学和管理员大妈发现我鬼鬼祟祟的行径。 五分钟过去了,我就象度过了漫长的五年,这种等待的煎熬使我痛苦不堪。但是黑暗总会过去光明总会到来,五分钟之后,包丽娜娇小的身影就出现在楼梯口了,我马上闪身而出,从她身边掠过,并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跟我出来一下。” 就那么一句话。其后我就毫不停留地走出了宿舍大门。离熄灯关门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能够用的就只是这一个小时了。 包丽娜只是微微地犹豫了一下,也就是几秒钟的样子,就果敢地跟着我走出了学生宿舍的大门。 面对我们的是冬夜里无穷无尽的寂寥与黑暗。 我们必须解决这个要命的问题,至少包丽娜还得继续读书,我还得继续爱着李芸。 我们必须面对这一切。 就在今天晚上这熄灯前的最后一个小时内。 (这一章节将是公众版的最后一章,明天就将开始上传vip章节了,敬请大家多多支持,多多订阅,vip章节将更加精彩!)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 第三卷 ------------ 第七十五章你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1992年的时候,杭大的操场跑道上还铺设着细小的煤碴,脚踩上去的时候就会产生吱吱哑哑的声响,在这静谧的冬夜,犹如曼尼安尔乐队演奏的节奏轻快的轻音乐,然而今晚的音乐并不快乐。 我和包丽娜就走在这沉静的操场边,这场景也让我想起一年前和赵小宣在操场上的分别,想起夏天的蔷薇的气息和在柳树下的告白。爱情总是与温度紧密相连。 而此刻,与包丽娜走在一起,我不知道这场景是否与爱有关。 包丽娜娇小的身体躲藏在厚厚的羊绒大衣下面,她紧紧地将领子竖起来裹住自己纤细的脖子,只是在不停地走着。 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我们两个,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我们两个。 我们都无法开口说话,可能是因为太冷,也可能是因为头脑中如这操场一般空空荡荡。 时隔良久,包丽娜突然回身抱住我,她瘦弱的身体似乎再也无力抗拒这寒冷的空气,她在我怀中颤抖着,我只听到她轻声地说:“我好冷。” 我抱住了包丽娜,叹息着,说:“包子呀小包子,我们该怎么办呢。” 包丽娜偎依着我,把头埋在我的外套里面。她再也不能象往常那样又冷静又矜持,她再也不可能象去年深秋那样豪迈奔放,不拘世俗。现在的包丽娜就象迷途的羔羊一般,脆弱,敏感,害怕。 “我明天陪你去解决——去结束这件事吧。” 我迟疑着说,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结束? ”包丽娜从我怀中抬起头来,“结束了。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是的,对不起,丽娜。”我低声在她耳边说。 “别这样说,我会记得,你我曾经有过一个小孩。”包丽娜一边说一边苦笑着,“在老天爷面前,我们可都是犯了罪的。” 我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刺痛,这一切都如此荒唐,远胜过我回到十八岁的那个清晨,荒唐得让我难以置信,我的手在发着抖,哆哆嗦嗦地笼住了包丽娜的头发。 我记得我说:“丽娜,我今天才发现你的头发很长,很漂亮。” 丽娜擦掉眼泪微笑着对我说:“我爱你周序,天知道我有多爱你。一直都很爱你。”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来到后门口的馒头店,在那儿要了两块钱的馒头和粥,然后静静地等着,边啃馒头边等。 到七点半的时候,包丽娜出现在店里,我递给她两个热乎乎的肉馒头,让她一定要吃下去。然后又让她喝了一碗粥,这样她的身体就不再感到寒冷了。 之后我们就坐公交车前往医院。 说到医院,实际上是一个不算大的街道卫生院而已。事先包丽娜打听过,只有在那个卫生院里,堕胎才不需要单位证明。 在卫生院的妇科门诊室前,已经坐了十多个女人,当然也有个把男人,都是面无表情状。我无法预计出这其中有几个女人是来打胎的,我只知道包丽娜象芭比娃娃似的脸上写满了悲伤和无奈,低着头缩着身子躲在长椅的一端。我则站在她身旁,还拿着我们刚刚编写好的病历卡。那上面有我们精心胡诌出来的虚假的姓名和地址。 包丽娜并没有一丝的羞愧,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而是一桩悲伤的事,所以她的哀伤的表情更表明了她的坚强,至少在这场莫名其妙的爱情之中,她比我更坚强。 叫到包丽娜的假名字时,包丽娜很快地站了起来,从我手里接过病历卡,喃喃自语道:“这份病历卡只能用一次,今后这个名字再也不会有了。” 我们象许多真正的情侣在妇科病房前所做的一样,我抱了抱她说:“我在外面等你。” 然后包丽娜就独自一人走进了那个诊室。当她瘦小的背影消失在诊室外挂着的布帘中时,我感到眼睛很难受,就使劲地揉了一下眼睛。 我什么也帮不了她,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那排长椅上,闭上眼睛,让自己安静下来,如果有可能,我还会数羊数到上千只。 可是我无法真正地安静下来,四周还有嘈杂的声音在提醒我,这个破旧而拥挤的卫生院并不是宁心养神的疗养院。所以我又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四五岁小女孩在盯着我看,好象从她出生以来还看到过象我这样的生物似的。 我强打精神对她笑了一下,问:“小朋友,你看我干嘛?” 小姑娘说了一个字:“球。” 我一楞:“什么球?” “球,我的球滚进去了。”小姑娘手一指我的座位底下。 我这才回过神来,弯下腰往长椅底下张望了一下,没看到什么球。我说没有呀,什么都没有。 小姑娘非常坚持地用她美丽的大眼睛殷切地看着我,胖乎乎的小手坚定地指着我的座位底下,再次说:“球,我看到球球滚进去的,叔叔你帮我拿出来。” 我只好离开刚刚暖起来的坐处,半跪半趴在地上,凝聚我的视力,仔细地在长椅底下找起那个神秘的“球球”来。终于经过了黑暗的适应,我的眼睛能看到椅子某个脚边,的确有个很小的五彩斑斓的玻璃球。 我努力地伸长了胳臂,整个身体弯成了弓形,这姿态太滑稽了,以至于让我忘记了我是来陪包丽娜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的。好不容易我的指尖够着了玻璃球,一扭脸,发现小姑娘就蹲在我身边,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一脸的认真。我不禁笑了,一使劲就将那颗玻璃球给捞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听到一个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在说:“小景,你在那儿干什么呢,爸爸不是告诉过你别在医院里乱跑吗?马上就要轮到你了。”听上去声音就在我身后,也许这是小姑娘的父亲在叫她吧,不过这位小姑娘并没理会她父亲,而是把肉肉的小手在我面前伸展开来,欢喜地说,叔叔给我给我球球。 我把彩色玻璃球放进小姑娘的手心里,然后说,小朋友,别在医院里面打弹子球呀。小姑娘认真地回答说,我再也不打弹子球了,谢谢你叔叔。说完就跳起来向她父亲走去。这位小朋友也许是看儿科的吧,因为妇科对面就是儿科的诊室。 我伸着腰努力地站起来,刚才那一下子可把我给折腾坏了,亏得是我拥有了20岁的身体,否则还真会扭了腰不可。 但是我一站起来,就看到了小女孩和她的父亲,她的父亲! 也许是我眼睛花了,又或者今天荒谬的事已经够多了,所以不在乎再多一件。我看到,拉着小女孩手的她的父亲,正是郭明! ------------ 第七十六章郭明的女儿 我猛然间想起,这个卫生院不就在郭明家附近嘛,难道真是郭明? 他有个女儿? 很难想象我们两个以这种方式见面,我想我害怕的程度肯定要超过郭明,只是那么一两秒钟,我们对视了一眼,惊愕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而已,我们虽然看到了彼此,也表达了自己的惊讶,同时在心里转动出无数的疑问及其答案,但片刻之间我们都恢复了理智,理智告诉我们这个时候只有装作陌生人方能一了百了。 于是我和郭明不约而同地把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一个看天一个看地的。 我依旧坐在那张长椅上,和一帮子家庭妇女坐在一块儿,等着包丽娜,而郭明则带着她女儿进了诊室,我们彼此相安无事。 我的疑问是,郭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他结过婚是肯定的,当然也不一定,也许是私生女呢? 而他目前是单身贵族钻石王老五,抑或是家庭妇男和蔼好父亲? 不去想他了,我得想想包丽娜,可怜的包子此刻也许正在受苦受难,而我却象个卑鄙的傻瓜那样坐在这儿无所事事。 正在那儿瞎琢磨呢,包丽娜却走了出来,看我两眼朝天式,就奇怪地问:“周序你在看什么呀,天花板上又没飞船。你帮我去交费吧,我好累。” 说着她给了我一张单子,我赶忙让她坐下,原来她刚才是检查了一下,接下来还得验血呀、做复检呀、交费呀、清洁呀什么的,然后就是等待做刮宫术了。我心想,难道1992年还没出现药物流产术么。 不管怎么说,包丽娜得稍做休息,养足气力才能忍受手术的痛苦。我先跑去交了费,也就是六百多元钱,还承担得起。接着又跑到卫生院门口买了茶叶蛋和牛奶,硬逼她再吃点东西。 包丽娜说她早上都被两只包子给撑着了,怎么现在又要吃。我说多吃点才有力气呀,恢复得也快点,如果你吃不下,就喝点牛奶吧。你看,这牛奶还是热的呢。 实际上我怀疑这儿小卖部卖的牛奶更象是奶粉兑开水,但也总比后世的三聚奶强吧。 包丽娜好不容易喝下了半瓶热牛奶,就去验血了。我走到哪儿都很注意,别让郭明看到我和包丽娜在一起,当然同时也不要让包丽娜看到郭明和他女儿在一起。 不过庆幸的是,这俩父女没有再出现,我甚至可以想象有一段时间可能看不到郭明出现在这个小医院了。 验完血后又到医生那儿确认一下,然后就是手术准备。在一间简陋的手术室外,居然有十多个女人等着做手术,也许都是做同样的刮宫术也说不定。其中有典型的家庭妇女,也有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比如说象包丽娜这样的。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和某种不知名的臭味,令人中呕欲吐。 不时从手术室里响起某些娇弱的女人唉哟唉哟的叫痛声,中间也有护士的严厉喝斥声,让人听得毛骨悚然。而那些做手术的女人,有些人露出恐惧的神态,但大部分却是静若泰山,似乎那些痛苦永远不会加之于自身。 一个胖乎乎的护士长坐在门口的白漆长桌后面,数着病历大声地叫着号子,很象监狱里喊犯人进去受刑的狱卒。包丽娜脸色苍白,但不惊惶,她只是很疲倦的样子,这让我很担心她的身体是否能抗住这次无谓的劫难。 这就是所谓的二十岁的“坎”? 我心里痛骂那支该死的命运之签。当然更需要骂的是我,毕竟这个“坎”是我亲手垒起来的。 从手术室出来的女人都是一脸的疼痛,有几个女孩子眼泪汪汪的,也有女人面无表情甚至面带微笑,就象刚逛完了菜场。奇怪的是,在这个手术室外面等着的,几乎清一色是女性,而陪着包丽娜的我,竟然是唯一的男性。 我突然记起,在走进手术室之前还有一道小门,门边上似乎写着“男士止步”。那么说来我是违规了,不过没人在乎我这个唯一的男性,象狱卒一样板着冷酷的脸的护士长不在乎,那些焦急地等待做手术的女人不在乎,从手术室出来衣服都没系好甚至还提着裤子的女人还是不在乎。她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点结束,结束了就万事大吉。 女人们都比较安静,我只听到其中有两个小声地在说:“今天怎么那么多人,真倒霉。”另一个则附和道:“是呐,要过年了,都赶到这个时候做这个事了。” 一个又说:“你还没玩够呐? ”对方则答:“你还不是一样,舒服过了,就要倒霉了。” 显然这是一对一起意外受孕的好姐妹好朋友相约一起来做人流的。 我们一直在外面等了两个小时,包丽娜咬咬牙就走进去了。而我此时也没必要留在这个是非之地了,事实上我更害怕过会儿会听到包丽娜喊疼的声音,真要让我听见了,我也许会悔恨地把自己的头发全拔光的。 我一直走到卫生院的大门外,大口呼吸着新鲜的清洌的空气,冰凉的感觉使我精神一振,无论如何,这件事应该就此结束了。我猜想包丽娜起码要半小时后才出来,就踱步到卫生院旁边一个书报亭那儿,想买份报纸。经营书屋时养成了每天看免费报纸的习惯,现在习惯没大变,但却是花钱看报了。 正当我要掏钱买报时,h州日报上一则标题吸引了我,上面写着:“本市即将建成全国最大的文化综合产业基地树人文化城。”我买下了这份报纸,再仔细一看,上面说从明年开始将在城西建造一座全国最大规模的文化城,包括了影院,露天演出场,图书批发市场,文体用品市场和图书沙龙等,由海南树生投资集团与本市两家文化娱乐公司及市*门联合投资兴建。 “海南树生投资集团”?那不就是李树生创办的集团吗? ------------ 第七十七章别无选择 我回到手术室外标写着“男士止步”的小门门口,坐在一边的长椅上翻来覆去地看这则新闻。新闻上介绍了其它投资公司,但主要写的却是海南树生投资集团的介绍,也许写稿的记者收了李树生不少的红包吧。 报道中把树生集团写得象朵花似的,重点描述了李树生神奇的发迹经历和树生集团如何从无到有,并购大量的房地产公司,积极投身于各种文化事业,把树生伯伯描写成了一个有着远见卓识、内蕴非凡的“儒商”,既然是“儒商”,自然是重视文化产业的投入的。令我惊讶的是,这位李树生伯伯在报道中居然是硕士毕业,有强大的海外背景的“港商”,不禁令我哑然失笑了。从一个乡村教师到有海外背景的“硕士港商”,变化不可谓不大。可见,广告与新闻从某种程度上,还真是亲如一家。 不过这些还不是我最感兴趣的,我最感兴趣的是李树生竟然说干就干,那么快就投资到文化产业上来了。而我也明白,随着时代的快速发展,杭州势必将被打造成一个文化之城,这一领域将成为朝阳产业。 当然,从地产的角度上看,李树生一定是以兴建文化产业的名义,通过他在政府内部的关系,低价取得了那块土地的使用权。而这块地,正位于城西汽车西站附近,虽然1992时这块土地毫不值钱,还是个荒郊野外的"废地",但谁能想到,十五年之后,这块地几乎成为我们这个城市最重要的地标之一,将成为某个国家公园的门户之地。 这个文化城最终建成什么样子,或者运营成什么样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就是土地。土地本来一钱不值,或者说无价可值,但是在权力与商业的双重作用下,土地将变成一个神奇的发酵剂,它能将人性的贪婪发酵到极致。 当我还沉浸在对未来城西热土的想象中时,身边走过一对小情侣,那个女孩子显然是刚刚做完了人流手术,正又痛又气,拿着小拳头猛揍身边的男孩子,一边揍一边还骂:“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混蛋你坏蛋你鸭蛋你狗蛋。”男生则缩着脑袋乖乖地挨揍,一句话也不敢回。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想起当年为了社刊上陈强老师的刊首序言,深夜骑车带人,结果把包丽娜摔倒在马路上,让这个娇俏可爱的洋娃娃流血受伤。那个时候在校医院里,她也是这样骂我,诸如“混蛋、坏蛋、这个蛋、那个蛋”的。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丽娜那时刚打完破伤风针含着眼泪痛骂我“某某蛋”时,我的心却猛烈地跳动起来。我永远不会忘记丽娜哭着骂我时的表情,我想微笑,又想流泪。当时的包丽娜曾经说她很怕疼,她连打个针都疼得眼泪直流,可她现在要承受的,比打针更要疼痛数倍,她能忍得住吗? 这个可爱的娃娃,在她脆弱而娇嫩的表面之下,究竟蕴含着多少坚强和勇气。 我放下报纸走到人流手术室小门处,望着那里面的走廊,走廊两边依然坐着几个等待手术的女人。已经过了中午12点,也许医生会感到饥饿和厌倦,也许他们会更加不耐烦,我害怕包丽娜在手术台上更加痛苦,我怕极了。或许这是我在害怕报应吧。 我站了约莫十多分钟,看到包丽娜走出了人流室。她的脸色依然苍白,甚至连嘴唇都是青白色的,但是脸上没有泪水,没有任何表情。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挪动着,缓慢地走向小门口。 我马上冲上去抱住了她,让她的头靠在我肩膀上,我清楚地看到她的嘴唇上已经被牙齿咬得肿了起来,牙印触目惊心地刻印在她的唇边。 我就这样半扶半抱着包丽娜走出医院,我对她说:“丽娜,我送你到你姐姐的房子那儿去吧。” 丽娜无力地点点头,她的额头上竟然还有汗水的印迹。 “丽娜,你干嘛不骂我了? 你上次不是骂我混蛋呀坏蛋呀傻瓜蛋呀,好多蛋吗? ”我轻声在她耳边说着。 丽娜用尽力气举起右手,象是想打我的耳光,可是最后她的手却软绵绵地在我脸颊上抚摸了一下,她说:“你这个坏蛋想逗我笑呀,我偏不笑。我想打你,可是现在没有一点力气,等我有力气了,一定要打你,你不要,不要,逃掉。”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了,我心里一痛,说我不逃,永远不会逃。 包丽娜看着我说:“永远,不逃,永远? ”她笑了。 我也觉得可笑,“永远”,我的“永远”很不值钱,我对李芸说过永远不离开她,对包丽娜却说永远不逃。到底哪个“永远”才是“真永远”? 丽娜的身体太虚弱了,我们打了个出租车,直接到她姐姐留给她的房子那儿。这套房子对我来说意味着迷惘而又羞愧的回忆,房子里和上次看到的那样,充满了粉色系的幻想,那些粉色的玩偶、粉色的床饰和粉色的窗帘依然散发着暧昧的气质。构筑一个梦境有时只需要某种暧昧的颜色。 我把包丽娜的身体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然后看了看她受伤的嘴唇和苍白的脸庞,轻叹道:“丽娜,你现在真象个洋娃娃。” 丽娜却说:“你回去吧,我会照顾我自己。” 我说我帮你煮碗面条吧,我去买面条,好吗? 包丽娜再次坚决地说:“周序,我会照顾自己,你快回去,我没力气再说话了。” 然后她就一直轻轻摆动她的手,叫我快些走。 我说你这样我会担心的,你这儿没有吃的,连开水都没有。你先睡一会儿,我去烧开水。 我刚刚转身,丽娜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起来:“你快回去! 你快滚!” 我惊讶地转回身,丽娜满脸是泪水,声音嘶哑地喊着:“你快滚蛋!我不想看到你。” 我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离去。 走出丽娜的房子,带上门时,隐约听到丽娜在房内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 第七十八章包丽娜能给你的 寒假开始了,离农历新年也就只剩一周的时间。我带着李芸拎着大包小包地回到了家,告诉父母这位是我同学,寒假想留在咱们家玩一玩,趁这个假期我得带她去看断桥残雪。 我父母还是非常通情达理的,看到李芸如此漂亮,自然是招待得客客气气周周到到。李芸也落落大方地叫着他们伯父伯母的,声音甜糯糯的,叫得来老妈笑逐颜开,也叫得老爸一个劲的傻笑。 当然我父母绝对想不到这个娇滴滴的美女竟然是海南某个大集团公司总裁的千金小姐,一个万恶的大资本家之女,虽然这位千金从来就没想过要承认她那个家财万贯的老爹。 我妈拿出水果和瓜子来,让李芸先跟我爸一起看会儿电视,然后叫我一起陪她出门买菜,我知道她心情甚好,打算施展厨艺大干一番了。 去菜场的路上,我妈问我这个女朋友是什么时候找好的,埋怨我都一直没告诉她。我说那时候又没明确关系,再说也怕你骂我不好好读书就知道找对象。 我妈说了,她看这个女孩子又漂亮又文静,气质挺好的,一看就知道是个有家教的大家闺秀,所以她是乐见我们两个相处朋友的。确实,老妈不封建也不死板。在她看来,儿子大了,找对象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子过了二十岁,就有他自己的生活,有个女朋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又何况李芸如此漂亮和乖巧。 所以说女孩子长得漂亮还真是百战百胜的法宝之一,李芸的容貌应该是属于那种既符合传统审美观,又迎合现代审美观的左右逢源型的美貌,所以博得妈妈她老人家的欢心是毫无悬念的。 只不过,我有时有点怀疑,我到底喜欢李芸什么呢? 喜欢她的文采吗? 实事求是地说不太可能。喜欢她的舞蹈? 赵小宣比她更专业。那么,是不是仅仅因为她身材高挑容貌秀丽呢? 寒假里我还在想郭明的事,不管怎么样,在春节期间拜访一回郭明,应该算是一种寻常的礼节吧。 更重要的是,如果蔡晓红真的住在郭明那儿,那么,她是否知道郭明女儿的事呢? 我正帮老妈拎着菜篮子在农贸市场里,胡思乱想神游太虚之时,老妈突然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意思是问,李芸大过年的跑到我们家来,不知道她的父母会怎么想。李芸的父母知不知道我在和李芸处朋友的事? 我只得如实相告说,李芸的父母已经离异,而她一直跟母亲一起住,很不幸的是前段时间她母亲突然去世,只留下她一个孤儿了。她寒假不想回到老家去,也怕是睹物思人,所以我才决定让她留在杭州,并带她到我家来小住一个寒假。 老妈摇着头,唏嘘作叹道,没想到这个小孩身世那么可怜,她的确是没地方可去了呀。可怜的女孩子,那么漂亮,却成了个孤儿。 李芸到我家后的第一顿饭,老妈凭借非凡的手艺,张罗得十分丰盛。李芸在席间表现得很有礼貌,配合她甜美纯净的笑容,简直将我妈美得喜不自禁,看李芸的眼神已经基本上属于婆婆看儿媳的眼神了。 由于李芸的大驾光临,我不得不把行军床搬到爸爸的书房中去睡,而李芸在半推半就的客套之后,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我原来住的那个单人间来。 在那儿,她基本上能自由地翻阅我的生活印迹,包括一些年少轻狂的日记和过去的诗稿与闲杂拙作,在此之前,我已经将赵小宣写的所有的信都收好了,以防不测。 这个寒假过得充实而舒适。在春节到来前的一周内,我和李芸去过浙江图书馆,去过华家池,去过电影院,也去过当时已经颇为热闹的四季青服装市场。 说到服装市场我倒想起那件很久前买的,压箱底的牛仔短裙来了。要知道,这条裙子当时也算是时尚之物。寒假开始前我曾经将那条裙子打包起来拿回了家,现在终于可以献一次宝了。 李芸自然非常高兴接收到这件礼物。我对她说我早就买了这条裙子,只是一直没找到好机会送给你,现在时令虽然有些不太对,不过你可以到春暖花开之时穿上它,一定会非常性感的。 李芸快乐地拿着短裙在自己腰间比划着,忽然说她一定要试试。我说现在是冬天呀,你也不怕把腿冻着,我吓唬她说,倘若冬天穿短裙冻着了腿就会得风湿痛的。 李芸斜了我一眼说:“傻瓜,我就在房间里穿嘛。对了,你把房门关上,然后就站在那儿不准回头,我不叫你你就不能回头。” 我关上了"单人间"的房门,面对着门板傻站着不动,听到后面悉悉的换衣服声,知道此刻的李芸正在换短裙。 过了好一会儿,李芸说好了,你可以回头看我了。 我一扭头,看到李芸上身还穿着毛衣,下身则穿着那条超短裙,两条修长雪白的大腿光着露在外面,脚上还拖了个棉拖鞋,很是性感。 我说你穿这裙子真好看,你腿长,所以很好看。 李芸笑盈盈地从床边跑过来,一下子抱住我,在我唇上亲吻起来,我一边回吻她,一边把手将在她光洁的大腿上,感觉她的皮肤如同丝绸般光滑细腻,丰润的腿部曲线令人心醉神迷。 我就这样,一手尽情抚弄着李芸赤溜溜的大腿,一手捧着她的头,忘乎所以地深深地吻着她。 我相信,这是我今生能够见到并感受到的最美丽的女性的腿了。 不知道吻了多长时间,李芸说:“你父母都出去了吗?” 我说是的,妈妈去拜访她的老同学了,爸爸则到他的领导那儿去拜早年。 “那,那么说,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了。”李芸忽然羞红了脸,美艳的脸颊上流露出难得一见的娇羞,这令我有些迷惑。 “你想说什么,李芸? ”我傻乎乎地问她。 “你好傻。”李芸咬着我的耳朵说了一句。刹那间我明白了,明白李芸为什么明知故问。 李芸疯狂地吻着我,没完没了地亲吻着,好象我的嘴唇一旦离开她的唇,她就再也无法呼吸了。我的手已经从大腿上移动到了腿根部,这只手完全失控了。我几乎已经触到了李芸的内裤。 她的胸脯紧紧地贴在我胸前,温暖的电流已经冲垮了一切装模作样的矜持,这个时候我的两只手都已经触及李芸的屁股,只不过一只手主外一只手主内而已。 李芸的臀部圆润饱满,充满了弹性,青春期最后的成熟光彩,都在她的臀部积累出万千风韵。我相信这是她最后的防线,同样也是我最后的底线。 李芸叹息着说:“周序,周序,周序。” 我说你叫我干嘛。 李芸说我喜欢叫你的名字,就喜欢一直一直地叫,你要不要听我喊你的名字? 我说我愿意听。 李芸又说:“周序,我爱你。” 我说我也爱你。 然后李芸说:“包丽娜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 第七十九章藏着一个银河系 “包丽娜给你的,我一样可以给你。” 这句话无疑是晴天霹雳。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浑身沸腾的热血,在一瞬间就被结结实实地冰冻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她想说什么呢? 我停止了一切动作,瞠目结舌地望着李芸娇艳的脸庞和火辣的眼睛。 李芸依然近乎撒娇似地搂着我的脖子,这句话对我的冲击超过了她的想象,她发现我忽然之间动弹不得了。 李芸说:“你怎么了周序? ” 看我没反应,她又摇着我的手说:“哎,你傻了吗?” 我哭笑不得,也许那句话是李芸无意中说出的吧,我又何必神经过敏呢。我的脑袋里乱成了一团麻,无意识地继续回吻着李芸,但却难以再持续刚才的激情。当我的手再度抚摸到她的大腿上时,突然象是触电一般弹开了手指。在那一刹那间,我想起了小医院内那些等待上刑的面露恐惧的女人,想起了包丽娜咬伤的嘴唇和苍白的脸颊,这使我几乎吓出一身冷汗来。 我放开了李芸,硬着心肠转过身去,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对她说:“我妈马上要回来了,你还是换下这条裙子吧。” “为什么,”李芸扳过我的身体,使我面对着她,看着我说:“为什么在我身上就不行? 我的身体不如包丽娜美吗?” 说着她脱下了毛衣,高耸的双峰在薄薄的内衣中傲然挺立,直逼入我的眼睛。我不得不再次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我犹豫着说:“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所有的。” “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李芸说着,又扭动身体,转到我的面前。 我看着李芸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纯净的美。 我真是有点傻了,我笑着说:“你看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不起。李芸,我不想害你。” 李芸黯然说:“我知道了。”说完她就默默地穿上了毛衣,然后换下了短裙。房间里弥漫着少女特有的浓郁体香,这种香味令我抓狂,我赶紧拉开房门,冲出了这个危险的房间。 年三十那天,我们去买了很多烟花,在我留存不多的记忆中,当烟花在空中爆裂,散发出令人目炫神迷的光芒时,我就会在记忆中刻下许多类似黑白照片般的剪影,那些剪影会提醒我,曾经拥有过的一切生活片断。 如果没有记忆,就不存在生活,我们是靠记忆活着的。 现在,就在烟花燃放的时刻,我的记忆中只有李芸,她美丽修长的身体在夜空下跳来跳去,她的笑容在满天飞舞的星火映照下,显得更为明亮和迷人。 我和李芸放完烟花后,没有去看春晚,而是沿着鞭炮声四处鸣响的街道,一直向前走。只有我才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鬼使神差之中,我将李芸带到了那个小学操场上。 我们在那儿漫步,接吻,自由地牵着手跑步,还有偎依在一起窃窃私语。这是一个自由的世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在这个荒凉的操场上,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我对李芸说:“我想过几天到郭明那儿去一趟,他帮了文心书屋不少忙,我们也该去谢谢他。另外,也想再跟他商量一下开春之后的批书的事。” 李芸说我可不是书商,我不管这些,只要你开开心心的就好。 我说你不是书商,可你是书商的女朋友。所以,你这辈子要看的书,都可以在我这儿找到。 李芸柔声说:“我曾经以为你会离开我,我很害怕,害怕我爱的人都离开我,我会恨那个离开我的人。可是,先是爸爸离开了我,然后是妈妈离开了我,周序,所以我会害怕你也离开我。如果你再离开我,我会孤单会很难受,与其孤单,还不如死掉。” 我连忙捂着她的嘴说:“大吉大利呀大吉大利,过新年了,还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准再说了,不然我打你屁股的。” 没想到李芸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轻轻地将我的手掌边缘含在嘴里,作势要咬下去。我啊的一声,连忙要把手抽出来。 李芸叫道:“不准躲,你让我咬一口。” 我说你又不是属狗的,干嘛咬我。 李芸说:“我就是想咬呀,我轻轻的,不咬痛你好吗?” 我差点晕过去,李芸真让人捉摸不透。无奈之下只好再把手递上她的唇边,李芸果然很轻地咬了一下,然后把牙齿松开,说:“好了,我解恨了。这样也算是咬了你。” 我说你说什么解恨? 李芸说,不告诉你,永远永远你都不会知道。说着她就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说你真是个怪女孩。 李芸却仰起头来说,一颗星星也瞧不见呀。 我说怎么会呢,那儿不是有一颗么。说着就用手指点了一下方向。真的,黑暗的天空中只有一颗明亮的星星,在一片寂静之中,闪烁着微薄的光点。 李芸若有所思地说:“每个人心里只有一颗星星,不是我就是她。” 我说你在瞎捣鼓什么呢。 李芸很正经地对我说:“我心里只有你。” 过了一会儿她又叹息道:“可你心里说不定藏着一个银河系呢。” 初一初二我们都在跟着我父母转来转去地走亲访友,我们家几乎所有的亲戚都知道李芸是我的女友了,这叫做既成事实? 我曾经找机会问过我妈,她理想中的儿媳妇是不是象李芸这样的。 我妈回答,李芸太漂亮了,感觉你配不上她。 我一阵郁闷,说哪有娘这么说儿子的。 我妈哈哈大笑说,这傻小子,现在跟你说也不要紧,当初我和你爸都希望韩美玲做你女朋友的。特别是你爸,还特别喜欢美玲呢。 我说就是那个武术冠军? 你们不怕她到时候揍我? 我可打不过她。 我妈笑得更欢了,说:真傻,女孩子真心喜欢一个男孩的时候,哪里会舍得打他呀,心疼都心疼死了。 我说不会吧,美玲她喜欢我? 嗯。老妈十分肯定地点点头。 ------------ 第八十章公司法还未颁布 虽然荒谬,但是老妈很肯定地认为韩美玲是喜欢我的,因为我们两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我惊讶的是,为什么我的记忆库中硬是找不到关于韩美玲的蛛丝马迹? 春节期间韩美玲倒是跟着她父亲来过一次我们家,她瞧见我和李芸在一起亲亲热热的,一点也看不出吃醋的神情,倒是和李芸很快混熟了。等到要分别时,差不多就要与李芸姐妹相称了。 韩美玲家原来是和我们家同一个院子的,也算是我们的邻居,只是她父亲高升之后,听说是调到市府里做领导了,所以她家也搬到了市府家属宿舍去了。虽然今后还住在同一个城市,但我想见面的机会不是很多了,毕竟我打心眼里就不太欣赏官宦之女,就算是美玲,也不太可能再继续我们的纯真友谊。 韩美玲给李芸留了地址和电话,当时也只有官宦人家才有电话吧。她对李芸说如果什么时候周序哥哥欺负你了,你就打电话给我,我帮你教训他,他从小就很怕我的。 我说得了吧,不就是一武术冠军吗,哼,还真以为我怕你呀,赶明儿我也去练个柔道九段出来。 李芸和韩美玲都放声大笑起来,一起得意洋洋地鄙视我。 再过几日就要上学了,我催着李芸陪我去郭明家,搞得李芸有点怀疑我为何如此关心郭明了。她说我真正关心的不是郭明,怕是蔡晓红吧。 我问李芸:“有件事我一直不明,你是怎么知道庆祝书屋获得批复那天晚上,我送蔡晓红回寝室的事情的。” 李芸蔑视了我一眼说:“因为呀,你做什么都瞒不过我。” 这话又让我心头一跳。我想了一想,又猜测道:“必是有人告密。” 李芸咯咯一笑说:“嗯,随便你怎么猜,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我们两个坐了公车到郭明家,在车上,我透过车窗竟然又看到那家卫生院了,一时百感交集。很难说清我当时的感觉,我又怕郭明不在家我们白跑一趟,同时却又怕看到郭明不知道如何说起他女儿的事。毕竟,我们在卫生院妇科与儿科之间的那一瞬间的见面,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与共识。 郭明在家,我们并没有白跑一趟。开门的正是蔡晓红,她一见我们就惊喜地欢呼起来,然后大声向屋里的郭明叫道:“郭大哥快出来呀,周序和李芸来看你了。” 正在赶稿子的郭明也闻讯赶来,他依然是笑容可掬,热情好客,一定要留我们俩吃中饭。蔡晓红马上说她去买菜,话音刚落,郭明就从口袋里掏出钱来塞给蔡晓红,而晓红也不客气,揣上钱就出了门。 我和李芸互相看了一眼,心说这郭明和晓红真的搞得来象夫妻一般生活了? 郭明的屋子里比上次见到时要整洁许多,显然是因为有女人住着的缘故。客厅里放着一张简易床,郭明解释说他睡客厅。这个解释有些多余,但是我们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我没看出郭明有啥不对劲的地方,他看到我和李芸出双入对的模样,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看来,他和我从心底里都想抹去在卫生院中相见的那一幕。 我们喝了一会儿茶,聊起了开春之后的书市,郭明又介绍了几本最近比较热卖的书,同时也告诉我他们出版社想搞个图书夜市,出售一些特价书,到时候优先批一些给我。 说到上回他托我找一些学生枪手,写那些没文学价值但有市场销量的书的事情,我说下学期开始我会帮他找几个文笔过得去的学生,他表示感谢。我则说这事儿我是私底下帮你做的,所以尽量保密。郭明一口答应。 喝完了茶,晓红也买回了菜,郭明大方地拿出了五年陈的绍兴酒,请我们一醉方休。 想到下午也没什么事,我们就喝了起来。我不算是嗜酒之徒,但也不是滴酒不沾的清寡之人,我的原则是能控制就控制,不能控制就听天由命。 李芸兴致同样很高,但我总觉着她看郭明的眼神稍有些怪怪的。蔡晓红完全象个贤妻一般,时不时还替郭明夹菜,搞得来我和李芸都有点“灯泡感”了。郭明对蔡晓红的亲昵则是坦然受之,镇定若斯倒也令我佩服。 趁着酒光正浓,我就提出想在本校后门即文三路上开个文心书店,扩大规模,甚至还可能开出一个书吧,就是杭州第一家书吧。 我说杭州已经有了酒吧一条街,可是还没人开书吧呢,要做就做第一个。 郭明饶有兴趣地问我,书吧具体是个什么样子的。 我说所谓书吧,其实跟咖啡馆或茶馆差不多,就是提供一个可以让人静静看书的场所,是书店与茶馆的结合体。在这儿,你可以到书店买上一本书,然后点上一杯茶或咖啡,慢慢看。也可以叫些小茶点或零食,和朋友一起聚会,商谈,都可以,但不提供酒。因为出售酒类的话审批起来就很复杂了。另一方面,我可以让它成为我们文学社聚会的最佳场所,可以成立一个文学沙龙,邀请诗歌爱好者举办朗诵会。 我几杯好酒下肚后,眉飞色舞地形容起了未来的书吧与书店,郭明和蔡晓红他们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唯独李芸,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奋表情,她对一切生意都呈现出可有可无的心态。 郭明一拍我的肩膀说,周序你这个小兄弟是挺有想法的,我可以给你介绍市文联的人,他们说不定能帮上你的大忙。文联很早前就跟我说过要找个场地成立"作者之家",我觉得你的想法跟他们的想法有共鸣,你们可以合作一把。 “你也知道,文联那帮人,写东西行,但是在商业这块领域,真的象傻子一样,你们合作,应该挺不错的。”郭明对我说。 我说这事儿还不是要靠你来帮我嘛,另外毕竟这是个书店,规模比以前那个小书摊要大得多,所以在进货方面,更在靠你帮大忙了。 郭明哈哈一笑,说行啊,没问题,到时候我再叫上几个哥们到你那儿去捧场。 蔡晓红也很开心,说她要去书店工作,不守那个摊儿了。 我满口答应说,等我这个书店搞成了,你来做经理。 蔡晓红当即笑得满面是春风,郭明却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一声。 我正色道:“郭大哥,我也不叫你郭老师了,酸酸的,恐怕要把我们的牙都酸倒了。所以,我叫你一声大哥,诚心诚意地请你帮我。说真的,如果我真的开起这个书店来,你愿意入股吗?” “什么?入股?” 郭明瞪大了眼睛,不光是他,李芸和蔡晓红也一起瞪大了眼睛。我一拍自己的脑袋,突然想到1992年好象还没有出台有限责任公司的相关法案? 不对,公司法难道还没有颁布实行吗?不是说历史比原来的要快一拍么,怎么又忽快忽慢的,让我如何把握这时代的脉博? ------------ 第八十一章我早就知道了 郭明看我挠着脑袋,神色颇为抓狂的样子,便大笑着举起杯子来说:“兄弟你喝多了,又在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了。” 李芸说:“我早说过他是外星球来的。” 蔡晓红则及时地转移了话题,叫起来:“呀,酒喝光了,我去买。” 话音未落她就跳了起来去穿鞋子。我发现蔡晓红好似不再结巴了,而且行为举止也不似以前那样犹豫优柔畏畏缩缩,看来跟郭明在一起她是变了许多。 忽然间我想了一件事,也跟着站起来说:“晓红我陪你去吧,我也想买点东西。” 郭明和李芸对视了一眼,李芸扭头对我说:“你们两个快去快回吧,可别私奔了。” 我差点晕倒在地,郭明却笑得喘不过气来。 李芸憋不住也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蔡晓红羞红了脸默不作声地开了门,我憨厚地对李芸他们笑了笑就紧跟在蔡晓红身后出门了。 走到街上,扑面而来的是喜庆的节日气氛,时不时有几个小朋友奔来跑去地扔鞭炮玩。砰砰的巨响提醒我,从1992到2009年,春节总是差不多一个样。 蔡晓红走在我身边,虽然脸上还有红晕,但看得出她的欢喜之情。 晓红说:“李芸对你真好,她是个好女孩,你可不能欺负她。” 我说你也看到了,通常都是她欺负我。 蔡晓红灿然笑说:“李芸其实很敏感的,她很聪明,因为聪明所以会变得很敏感。你呀,只要一露出一点欺负她的念头,她都能感觉到。” 我说:“晓红,你也很聪明,而且,呵呵,你现在说话一点都不结巴了。” 晓红含羞说:“那是以前,我那时候好自卑,总觉得什么都比不上你们,可是自从遇见郭明,我就慢慢改变了。真的很谢谢他。” 说着蔡晓红侧过身来又对我说:“嗯,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认识郭明呢。” 我放慢了脚步,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支吾道:“说到郭明嘛,这个,晓红,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说这话。” 蔡晓红停下脚步,望着我,微笑着说:“周序,周大哥,你也结巴了不成?” 我讪讪地笑道:“是呀,提到郭明,我就结巴了,你也知道的,这个,郭明他——” 蔡晓红打断我的话说:“周大哥,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呀。” 我又结巴了起来,只恨自己辞不达意,我说:“没啦,没什么,对了,晓红,你觉得,郭明他很好吗?” 蔡晓红坚决地说:“很好。” 我无语了,只能再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的。蔡晓红说小卖店就在左手边的弄堂里。我笑说,你对这一带的地形都已经那么熟悉了。 蔡晓红再次停下脚步,我们两个就站在住宅小区旁边的一棵玉兰树下,一下子两人都不知如何开口继续下去。 蔡晓红先打破了沉默,她说:“周大哥,你想说的,是不是关于郭明的事? 你是不是知道了他的一些事情,却认为我不知道,你觉得我是上他的当了,对吗?” 我没想到蔡晓红能如此单刀直入,我眼中的过去的那个蔡晓红,是个害羞的女孩,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烂在肚里,很少见她有现在的那份率直和坦然。 我一时无语,只得点点头说:“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蔡晓红搂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平静地说道:“郭明有妻子,也有女儿。我早就知道了。你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件事吧。” 我惊讶地说:“你知道了? 全都知道?” 蔡晓红点点头:“对呀,我早就知道了。他老婆现在在国外,女儿由他父母带着,他有时会去看女儿,也会带她去玩。他女儿有先天性心脏病,好象叫做心室发育不全,所以他经常会带他女儿到医院检查身体的。前段时间他老婆跟他说,今年夏天就要回国了,她在国外帮女儿找了一个外国医生,说那个医生会治好他们的女儿。” “你看,我什么都知道。”蔡晓红说着,又对我轻轻一笑,自然而然的笑容。 我长叹了一声,说:“晓红,你既然全都知道了,怎么还会住到他这儿,你简直是疯了。” 蔡晓红却说:“我爱郭明。就这样啦,到了今年夏天一切都结束了,你不用为我担心。” “好了,”她又欢快起来,拉着我的手臂说,“走啦,去买酒,不然李芸真的以为我带你私奔了呢。” 经过了这一次畅快尽致的把酒言欢,我对蔡晓红已经是彻底无语了。我不能说她是不对的,或者是非道德的,我本人也不太道德,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就我个人感觉而言,跟我在一起的女孩都是纯真的善良的,只有我一个是卑鄙的无耻的。 转眼间冬去春来,我们又得回到学校,我还得继续经营我的文心书屋,在那个遥远的书店之梦没有实现之前,我还不如安于目前这个蜗牛壳中。 新学期开始了,文心书屋也重新开张了,不管是金普光还是蔡晓红,他们依然是我最忠诚的合作伙伴。一切照旧,最大的改变可能就是我更轻松了,因为进货的事都交给了蔡晓红,反正她跟郭明已经达到“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境界了。而财务结算则交给了李芸。李芸虽然痛恨生意经,但她的血管里还流着她那位商界奇才父亲的血脉,所以她打理起财务来也是游刃有余。 再有就是得接着办那本育新文学社的社刊,目前我和包丽娜依然是育新文学社的“领导层”,而董春雷和李响则基本上成为社刊编辑部的骨干力量了。问题是,要办社刊就不可避免地与包丽娜见面,不但见面,还得切磋还得商议还得沟通交流。这种众人眼皮子底下的假模假式的“亲切交流”,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包丽娜而言,都感觉甚是诡异和虚伪。 在明明无话可说的情况下硬生生说话的感觉,确实令人无话可说。 ------------ 第八十二章套餐式促销 新学期开始后,时尚的生活方式象传染病一样传播到每一个大学生身上。所谓时尚,就是在某个特定时间段,所有的人以一种面目出现在世界上。 有几个比较大的变化同时出现在我们班同学身上,首先是越来越多的同学开始借故不参加班会活动了,换言之,集体活动对学生们来说已经完全失去吸引力了。别说一般的同学,就连活动组织者沈洪涛也越来越没耐心。 第二个变化是,有越来越多的同学开始夜不归宿了,这无疑是最震撼人心的变化。因为那些同学并不是家在本地而不归宿的,而是都在外面租了房子,大多是两三个男生或女生合租的。虽然从纪律上说,不管你是不是本地人,晚上若不住宿舍都得跟班长大人请假。现在的问题是,洪涛同学本着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完全放任不管这事儿,况且他自己都在羡慕这些同学能自由自在呢。 第三个变化其实是我敏锐地发现了某种商机并把这种商机转化为新的时尚运动。这种商机说白了就是在进入新学期后日益得到大力提升的爱情消费。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察觉到了爱情消费的新模式,接着就想办法制造流行,拿后世的话来说就叫"炒作"。 事情的起因是某一天下午晚饭前,我去买日常用品,路过文三路的一家花店,看到那儿满天星正在处理价出售,一小束满天星只要五元,而玫瑰也只要十元一朵,虽然个人认为比21世纪的花要贵多了,不过现在是1992年,花店都算是新生事物之一,鲜花种植都是朝阳产业才刚刚起步,所以这价格也算是对得起消费者了。 只不过削价处理的满天星已经是稀稀拉拉一碰就掉,而玫瑰已经呈现萎靡不振状,反正价格便宜,何不送给李芸讨她个惊喜? 虽然是削价花,不过心意到了就行了嘛。 这么一想我便要了两支玫瑰一束满天星,让店里的小姑娘包上,花价是25元,但是包装竟然要20元,真是屠杀我的钱包呐。只是包装之后,再洒上点清水,这花看上去竟也显得娇艳欲滴,灿烂夺目了。 当我手捧这束鲜花得意洋洋地跨入校园时,感觉到一束束艳羡的目光象探照灯似的直冲我射过来,都快照得我体无完肤了。特别是那些个小女生,瞧着那两支骄傲挺立妖娆艳丽的玫瑰,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有些小女生已经开始指指点点,接头交耳地议论起我和我的花来。当然我承认,她们不可能会议论我的英俊容貌的,她们议论的重点我猜可能是哪个女生那么幸福能收到这么漂亮的玫瑰,又或者是“我长得如此花容月貌,为何还没男生送我花呢。” 唉,1992年的女生还极少有收到鲜花的,真是可怜可叹。 正暗自心爽之际,迎面竟然撞上了包丽娜! 说实在的,当时确实是差点"撞"上,这只能怪我的眼光东瞟西望,而包丽娜则是推着我赔偿给她的那辆自行车,完全是低着头走路,好象非要在地上捡它十万八万的才行似的。 就在我们迎面几乎撞个满怀时,我眼睛的余光瞟见了包丽娜和她的车,及时刹住了我的脚步,并大叫一声,“包子!” 包丽娜悚然一惊,抬头一看,我的脸几乎已经贴到她脸上了,她惊叫了一声,猛然向我撤退了一大步,然后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我说你又不做亏心事,光天化日的怕什么。 包丽娜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说:“光天化日的,你捧着束花干什么,去做亏心事么?” 我嘿嘿地笑着,把花凑近包丽娜说:“很香吧,你闻闻。” 包丽娜摇头叹道:“你傻啦,玫瑰有那么香吗。是不是给李芸的? ” 我含笑不语。 “那就是给我的喽。”包丽娜说着,突然一把就将花抢了过去,然后转身就要走,一边走一边还说“谢谢你送我花。” 我又气又急,楞在原地动不了身,嘴里直叫:“哎包子,你等等嘛,干嘛抢我花。” 包丽娜停下了身,扭头对我笑了笑说:“哈哈,看你急的,你刚才吓了我,我现在也要吓吓你。” 说完她把花又送还给我,意味深长地说:“不是我的,我抢也抢不到。” 我接过了花,看着包丽娜苦笑着转身离去,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自语道:“我又不是花,有啥好抢的。” 我拿着花直接来到了李芸的寝室,不出所料地迎来一阵尖叫和羡慕的眼光。 李芸也在尖叫声中从帐中探出脑袋,一看到我捧着花就笑道:“我还以为采花贼来了呢。” 我说不是采花贼是送花贼。 李芸接了鲜花,找了个瓶子插上,轻声说谢谢。旁边的女生就说了:“李芸,你好幸福哟,周大才子亲自送花来了。” 李芸回嘴道:“是呀是呀,他亲自送花来,我呢,亲自将花插入花瓶。” 说着全寝室的女生们都笑作了一团。就有女生说了:“唉,好惨,都没有人送我们花呀,这社会好不公平。” 我说我赶明儿再开个花店,欢迎诸位派你们的男朋友来买花。 这话虽然说是笑谈,但我心里倒是突然有了新的想法。在这个春情勃发的季节里,我何不将书与花结合一下呢。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很可能是1992年第一个使用“1+1套餐式促销”的人,换言之,是第一个卖"求爱套装"的人。至少在咱们学校,我深信我的销售模式是空前的创举。 很快文心书屋就从郭明那儿进到了一大批爱情指南类的书,若说这些书的荒唐和无聊程度,那是我这辈子都难以理解的,当然,我个人一辈子也不会掏钱买这种蠢到了家的"爱情宝典"。 我从文三路附近的花店批发了一大堆鲜花和玻璃纸来,连夜就跟普光,李芸和蔡晓红几个,把花与书分类分好,用彩色玻璃纸将花扎起来,然后用红色缎带将花与书缠到了一起。漂亮的书籍封面配上或鲜艳或清爽的花枝,诱人的书香与花香结合在一块儿,看上去还真是别有一番迷人的情趣。 花有两种,三元的满天星和六元的玫瑰,而书也有两种,一种是十元一本,另一种则是七元一本,我们将它们进行了一番组合,一种满天爱意套装,二十元一套,另一种叫玫瑰情浓套装,三十元一套。 李芸瞧着这些花哨的"套餐"有点发楞,问我:“卖得那么贵,有人会要吗?” 金普光说:“我觉得应该会有人要的吧,书和花相结合,挺高雅的,而且也很新奇,若是送给我心爱的人,我宁可多吃几天馒头也要省下钱来买这种爱的套餐。” 我感叹说:“普光兄弟真是性情中人,情圣呐! 你这话太感人了,这样吧,我先免费提供你一套,你爱送给谁就送给谁。” 我想若是普光同志买上一套去公开送人,也算是个活广告了。没想到金普光苦笑着摇摇头说:“我没有可送的人,就算有,那个人一辈子都不会要我的花。” ------------ 第八十三章拿什么献给你 事实证明李芸的担心是多余的,虽然早就过了92年的情人节,但是三四月份正是男女学生们贺尔蒙分泌最旺盛的季节,天天都是情人节,“爱情消费需求”也同样旺盛,在被爱情熏昏了头的情况下,价格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们在食堂门口打出了一条新的横幅,上书"拿什么献给你,我的爱人——文心书屋推出“书与玫瑰”爱情大礼包"。 然后在书屋与宿舍楼之间的空地上又树了一块木牌,也是同样的内容,照例由陈启立同学亲自操刀设计,顾鑫同学亲自提笔写标题,经过前期时间的经验积累,如今运用起户外广告来已经是得心应手。最后我们还在广播台的晚间音乐栏目中投放了"广播广告",我相信多元化的广告投放还是会取得良好的效果的。现在这种情形下,我还得再为这次促销冠上个大帽子,再加把火炒热整个促销行动。 于是我又和包丽娜,李响和郑英他们商议了一下,以育新文学社和校广播台的名义,联合推出一次"恋爱季节"情诗大奖赛,大赛由文心书屋独家赞助。参赛者向广播台提交自己的作品后,将有机会把自己写的情诗通过广播台的专栏节目,公开向自己所爱的人"传诵"出去,更有机会获得由文心书屋提供的“书与玫瑰”精美套装,而最高大奖则是千岛湖双人游。 一开始我拿不准在这个略显保守的时代,校方领导会不会对我们这种公然挑逗男女情怀的活动心存芥蒂,不过团委的何书记——也就是那位温文尔雅的老何,倒是对这个活动很感兴趣,觉得这个活动很能培育同学们“健康向上”的爱情观。感谢他的理解和支持,最后这个貌似荒唐和低俗的活动竟然真的搞起来了。 从三月到四月,校园里到处都是吟唱着爱情诗词的"多情诗人",到处都有人送书与玫瑰套装,一时之间,一本言情书加一支鲜花成为了爱的符号,在校园内蔚然成风。搞笑的是,不知道是谁传播的消息,以至于杭师院商家院浙大电子工学院等一大群外校学生都专程跑到文心书屋来买这个"意义非凡"的爱情大礼包了。我在想,倘若放到1995年之后搞这个活动,动用大量的媒体宣传,那肯定会引起全城的轰动。 蔡晓红从郭明那儿又进了一大批言情书,我们又忙活了起来,但我想别的商家也不是笨蛋,总会有人模仿的吧,只要有人一模仿,那这生意就到此为止了。不出所料,到四月中旬时,很多大学里外的书摊全用上了这一招,什么书都有,什么花都有,甚至一本物理课题书都能搭配一朵康乃馨往外卖,真不知道那玩意儿能卖给谁。 不管怎么说,这头一口水算是吃到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除了兑现我们那个最高大奖游千岛湖之外,就是再接再厉,搞一个购书大抽奖。 五月的一天,郑英到我寝室里来了。这个看上去大大咧咧活泼好动的女孩子,已经与我记忆中的那个温柔细致的姑娘大相径庭。 郑英把所有广播台收来的情诗稿件全给了我,头一批的奖项也就是“书与玫瑰”套装的奖励已经由校广播台发放过了,现在要评的是最高大奖,我作为赞助商,自然也是要参与评选的。 郑英还告诉我一个令人震惊(至少是令我震惊)的消息,据说包丽娜突然辞去了社团中心秘书长的职务,甚至还将辞去文学社社长一职! 我确实是非常惊讶,不明白这个小包子到底是抽了什么风。话说小包子包丽娜经常会有惊人之举,只是这回她是不是玩过了火,居然堂堂一个秘书长都不要干了? 我问郑英知不知道为什么包丽娜突然辞职不干了? 郑英说她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这几天老何一直在劝说包丽娜打消辞职的念头,丽娜挺能干的,社团中心那么多的社团,日常好多管理工作都是她一个人做下来的,我觉得也许她是觉得累了吧。 郑英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说:“对啦,还有一种可能性。” 我问是什么可能性。 郑英神秘兮兮地笑道:“以前我们系有个师姐,也是一直做学生会主席的,突然就有一天辞职不干了,任期还没到呢,老师去做思想工作也没做通,你猜是怎么回事?” 我说我猜不着。 郑英皱了皱秀眉说:“你看上去挺聪明的模样嘛,这都猜不到,看来也聪明不到哪儿去。” 我说我本来就很蠢,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嘛。这么公开的秘密你都不知道,可见你也不够聪明。 郑英绷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正色说:“我们又不熟,不跟你说笑了。我猜呀,包丽娜肯定是谈恋爱了,我那个师姐就是因为谈恋爱才辞职的,她想多点时间陪男朋友呗。” 所以说,郑英最后结案陈词道:“包丽娜绝对是有男朋友了!” 眼睛一转她又看了看我,说:“那个人不会是你吧?” 我呃了一声身体往后一缩,闪过她锐利的眼光,说道:“我们又不熟,你少来说笑了。” 郑英哈哈哈连笑三声,也不说话,转身就扬长而去了,就听见她爽朗的声音传到我耳中:“记得评完奖后把稿子送到包丽娜那儿去!” 我连忙问:“为什么?”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这娘们已经宛如一阵轻烟,袅袅而去,远不可及了。 我还能怎么办呢,自然是乖乖地将这些诗稿挨个儿地看一遍,从中挑几首好一点的出来,找个机会再跟郑英李响董春雷他们商议一下,最后来它个民主投票,对了,就是这样,投票表决吧。 我又想到了包丽娜,是了,郑英让我看完稿后给包丽娜,如此说来,让丽娜最终定夺也未尝不可。 事实上,我也真的很想知道,包丽娜为什么会突然辞职,如果她不再是育新文学社的社长,那么谁来接任呢? ------------ 第八十四章向左走向右走 五月的校园里,天气已经有些微热,晚风吹拂到人们脸上时,总会带来春风特有的混合香味。这些芬芳气息,既来自于随处开放的花朵,也来自于新绿绽吐的树叶,也许还来自于女孩子们甜腻腻的脂粉之气。 校园里到底可见情侣们拉着手闲逛着,无论是图书馆前的草地上,还是南校区女生宿舍楼前的林荫大道上,又或者是西一教学楼一侧幽静而隐蔽的灌木丛林中,都有同学们热火朝天的身影。去年学校为刹住爱之火焰的蔓延,连狗狗都派上了用场,但依然阻挡不了青年男女的激情燃烧,今年干脆放任不管了。反正大家都是成年人,时代在发展,成年人也在发展,谁也无法阻挡高速发展的“成人情怀”。 另一方面,春天,总是充满着欲望和幻想的季节。谁也不能躲开青春年少的诱惑力,当这种热血沸腾式的激情一时受到了现实的阻隔时,某些才华横溢甚至才华不溢的同学,就会产生写诗的冲动。 这不,我在寝室里昏头昏脑地看完了一大叠诗稿,结果发现两位熟悉的同学,也寄来了参赛的稿件。 第一个是沈洪涛沈班长,他写了一首无比哀怨的小诗,诉说他一片痴心犹如追寻天鹅的蟾蜍一般,追求着遥不可及的美丽女孩,而那个女孩如今终于飞向了天边,再也不会回头了。看到这儿,我才想起,刘丽丽同学就象失踪了一样,很少在班里露面了。上课时,经常会看到别人替她喊报到,即便她来上课,也是偷偷摸摸地从后门溜进来,躲在某个角落里听讲。一下课,一溜烟地就跑了个无影无踪,也不知道她整天在搞什么法术。 第二个是金普光同学,老实说我第一次看到普光同学写诗,以前他给我看的,他所写的大部分是恐怖小说。当然了,他的恐怖小说从来就不恐怖,拿去吓三岁小孩都不一定会成功。 普光的情诗写得还挺不错的,虽然也蕴含着一丝悲哀和一声叹息,但基本上能做到哀而不伤,不那么歇斯底里,相反还有些含蓄之美,我比较欣赏这样的诗作。值得注意的是,他诗中苦苦追求而求之不得的女主角叫"云"。 虽然我对此稍稍有些阴暗的想法,但再一琢磨,实在是感觉不到普光同学与某朵云有任何的交集之处,于是只能归结为这是一个虚拟的爱人。 我花了一天的时间把诗稿整理好,挑出了三首我感觉还不错的诗,打算就直接去找包丽娜。刚想出门,李芸就跑了进来,问我晚上有没有空。 我说我正有事要出去一下,要不你等我一下吧,我很快就会回来。 李芸脸上浮现出一片阴影,问我,你是不是去包丽娜那儿? 我说是,有一些情诗大奖赛的稿子要让包丽娜看看,好孬她也是评委,我把稿子给她就回来。 李芸沉默着点点头,扭头就走。 她不说什么,不争吵,看不出她吃醋,倒反而让我提心吊胆,我下定决心,直接跑到包丽娜寝室,把稿子一扔就再跑到李芸的寝室。 说起来也确实荒唐得紧,李芸的寝室与包丽娜的寝室处在同一层楼,同一个走廊之中,只不过一个朝东一个朝西,刚好是相反的方向而已。 这种场景,每次都让我想起,“向左走向右走”这篇著名的小说。 到底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这是一个哈姆雷特式的问题。 但是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当我一口气冲进包丽娜的寝室并大声嚷嚷着“包丽娜! 包丽娜你在吗? ”正嚷得起兴,一旁有个戴着黑边眼睛的女孩小声地说:“包丽娜不在。请不要大声喧哗。” 我呆滞了片刻,连忙点头哈腰地道歉,快步退出寝室。 看来,包子是在社团中心? 她不是辞职了么? 莫非是离职前站好最后一班岗? 想到这个,我就又一阵风似地直吹往社团中心办公室。 果然不出所料,办公室的灯亮着,我几乎没有时间敲门,直接就闯了进去。房间里,包丽娜正在收拾东西,她把所有的抽屉都抽了出来,将它们排列在地上,然后蹲在那儿整理着材料和文稿。 看到有人进来,包丽娜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脸色依然苍白,就象那个冰冷的冬天从小医院出来时的样子,眼睛似乎比以前更大了,这可能是因为她的脸更瘦削的缘故。 丽娜看到了我,但没有说什么就再次低下了头继续整理她的东西,脸上表情很平静,眼睛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轻轻地唤了她一声:“丽娜,我给你送情诗大奖赛的稿子来了,你有空的话就看看吧,上面打了红色圈圈的,就是我认为比较好的优秀作品。” 我说完这些话,包丽娜还是不吭一声,继续埋头整理那一叠叠的雪白的稿纸。 我又说:“丽娜,你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辞职,你一直做得好好的,若是没有你在,我又怎么能继续做社刊主编,我是因为你要我做,我才做的!” 丽娜还是没说话,但她已经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半蹲半跪在地上,垂着头一动不动。 我叹了口气,把那些大奖赛的来稿往旁边的茶几上一放,说:“那我走了,稿子放在茶几上。丽娜,我——算了,你忙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我感觉如果再不走我就会发疯发狂,我必须克制这种如癫似狂的念头,我必须克制自己冲到丽娜身边,将这个柔软的洋娃娃一样美丽的女孩子扶起来,抱住她,如果她此时脸上有泪,我就必须用手温柔地把泪水从她白瓷般的脸上抹去。 就是这样,我的手已经坚决地抓住了门把头。就在这个时候,包丽娜从地上一跃而起,飞奔到我身后,只有短短的一两秒钟的时间,她已经从身后将我紧紧地抱住。 “对不起,对不起。” 包丽娜哭泣着说,她的泪水如堤崩溃,然后就是号啕大哭。 ------------ 第八十五章另一个周序 在我印象中,包丽娜从来没有哭得如此不顾体面,哭得如此肆意妄为,在我面前,她是真的在不顾一切地哭着。 那天当我离开包丽娜的住处时,我也曾经在门后听到她的哭泣声,但绝没有今天那么汹涌放任,也许包丽娜已经忍耐得太久太久,她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也不愿再控制自己了。 我只能尽量支撑着她,让她在我肩膀上哭得惊天动地,将我的外衣打湿了一大片。 过了足足有五分钟,包丽娜停止了她的痛哭,抬起头来说:“谢谢你,我舒服多了。” 然后她走到茶几旁,拿起了稿纸,将它们收到一个文件袋中,再放进一个纸箱。 我惊奇地看着,包丽娜突然大放悲声后,又突然地停止了恸哭,坚持着完成自己的工作,完成自己最后应尽的职责。 我问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包丽娜转过头,很努力地笑着,说:“因为我还是喜欢你。从以前到现在,不管我做什么样的努力都没用,我还在喜欢着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说完她又蹲下了身,继续完成她的工作。 我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社团中心的办公室,脑子里又象那个冬夜一样,杂乱无章而又头疼欲裂。 我从未来回到了过去,我遇到的事本来就是不可思议的,就是不能用常理来推论的,我在这个年代出现本身就是一桩荒谬绝伦的事。 然后还有更荒诞的,我的人生,我是说我本来的人生,从出生到三十多岁,一向来平平淡淡,淡到了极致,淡到想尝点酸甜苦辣都不可得。在我原有的记忆库存中,没有感情波折,没有事业波折,没有一丁点的危险与恐怖,甚至连一丁点让我受伤的车祸都没有。在我原来的那个"周序"身上,好象那三十多年就生活在一片空旷的荒原之上,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惊喜也没有绝望,既没有痛也没有快。 这样无聊之极的人生,却突然来了个剧烈的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我回到了过去,然后发现所有的过去都变了,变得如此陌生。我尝到了许多过去不曾尝到的滋味。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我自己的迷惑和思念都不算什么。然而,我回到过去后给别人带来了更多的痛苦,我的存在,成了他人的伤痛之源了。 又或者,是他们的另类的幸福之源? 我信步走到心理系前的小池塘前,看到春风吹拂着的那些柳枝,看到明镜般的水面上倒映着的姿态优雅的月亮,突然很想坐下来,坐在池塘边,就这样啥也不想,静静地坐一会儿。 我找到了假山一侧的一个长石椅,椅子上没有人,周围也没有人,很安静。我走过去,轻手轻脚地坐下,生怕自己的动作会惊醒那水中的月亮似的。 我就这样坐在长椅上,呼吸着春天的温暖和潮湿的空气,看着池塘中倒映的明月,世界变得宁静,变得平和了。只是我的脑海中却始终闪动着包丽娜蹲在地上整理档案的模样,几乎每过几秒钟,这幅画面就象针刺一样地在我眼睛里扎一下,躲都没地方躲。 我也不想再逃避了,也许我真的应该考虑停止这种荒谬的生活方式,考虑一下真正的那个周序到底爱的是谁。 正当我想得入神时,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很细碎,很急促,甚至可以说有些慌张。我一下子从想入非非中清醒过来,警惕地扭头张望。 我看到从假山后面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孩子穿着时兴的粉色碎花一步裙和白衬衫,男孩子则穿着一身休闲装,显然是两个标准的九十年代初期时尚"潮人",这在我们学校也并不算罕见,但当那个女孩子抬头惊慌地面对我时,我还是给吓着了。 “咦,怎么是你,刘丽丽?” 我吃惊地叫出了声。 刘丽丽也半捂着嘴叫起来:“周序!” 那个男孩子立刻回答道:“丽丽,怎么了?” 那个男孩子正是周序,准确地说,是另一个周序,他还象一年前那样英俊,或者说,象十七年后一样英俊。从逻辑上说,我的表述是挺奇怪的,然而只有我知道事实如此,十七年后,有一个长相与这位周序一模一样的流浪歌手,在延安路的地下走道中唱着姜育恒的老歌,象个哲学家或是疯子一样地问我古怪的问题,这都是事实。 或者,知道这个荒唐事实的人不止我一个,这位周序,他的轮回又会是什么样子? 刘丽丽很快澄清了,她转身对那个周序说:“我刚才不是在叫你,我是叫他。他是我的同学,也叫周序。” 说着刘丽丽就向我指了一下,我们三个人同时僵在原地了。 那个男孩子吃惊地问:“你?你好,你也叫周序呀?” 我说:“是啊,我也叫周序,周围的周,次序的序。” 那个男孩子呼出一口气说:“真有那么巧的事呐,丽丽跟我说过她们班里有个跟我同名同姓的同学,呵呵,没想到今天真的遇见你了。” 我说是呀,是太巧了,人生是奇妙的。对了,我还认识你姐姐呢。 周序咦了一声,显然又吃了一惊:“我姐姐? 我姐她在北京呀,不过她去年来看过我,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我说我们去年还请你姐姐来我们学校做诗歌讲座呢,所以就认识她了。 周序一下子变得亲热起来,笑着说:“原来是我姐的朋友呀,这可太巧了,你是丽丽的同学,也叫周序,然后又是我姐周腾兰的朋友,呵呵,这世界可真小。” 他跑上来伸出手来和我握了握手,脸上充满了孩子一样的天真的快乐。这倒让我稍稍有些疑惑,这家伙在我眼中本来跟上帝似的,是个神秘且深不可测的人物,没想到还是挺孩子气的。 刘丽丽一直站我们身边插不上话,看我们两个亲热起来,看上去好象认了亲人打算长篇大论地叙起旧来,她就赶紧挽住周序的胳臂说:“好啦周序,我们这位同学可是大诗人呢,他在赏月赋诗,我们都打扰人家雅兴了,多不好。” 周序立即深沉地哦了一声,说道:“哎呀,真不好意思,那是我们打扰你了。” 我说:“刘丽丽跟你开玩笑呢,什么大诗人什么对月赋诗,我是在这儿发呆呢,是我打扰了你们才对。我先走了。” 说完我拔腿就要离开,心想说不准这二位刚才在假山后面男亲女热来着,我就识相点赶紧闪人吧。 没想到周序见我要走,赶紧说了一句:“哎,这位周序同学,有空到我那儿去玩呀。”说完他就自个儿笑了起来。 我停下脚步,也对他友好地笑了笑。 周序又加了一句:“说实话,我好象在哪儿见过你,很面熟,只是记不大清了。” 我开玩笑地说:“总不会是在延安路上吧。” 周序满脸困惑地说:“嗯也对呀,好象就是在延安路附近呢。” 我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对不对,这个时候延安路根本就没有地下走道,他也不可能做过什么流浪歌手,荒唐,太荒唐了。 我这样想着,又礼貌地对他们两个点了点头说:“哦,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很高兴认识你,周序。” 周序也露出真诚的笑容说:“我也是,很高兴认识你,再见。” 我也说了声“再见”,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倒映着皎洁明月的池塘。 ------------ 第八十六章帐中之吻 我曾经写过一首小诗,诗中写道:“回忆回到了她所在的梦中,留下了一滴清澈的眼泪。” 在我的回忆中,没有太深刻的事物,以至于当我回顾九十年代时,始终没有一个清晰的轨迹可寻,倘若现在有电脑有互联网有百度,那么我也许还会借助网络的力量,帮我寻找一下九十年代发生的种种事件。 现在呢,我挖空心思,居然硬是回忆不出98年之前的重大事件了。就好象我的人生是从98年认识陈妍开始的,而在此之前就象是张白纸,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二十多年的岁月。1998年,我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偶然认识了活泼漂亮的陈妍,莫名其妙地爱上了她,然后结婚生子,然后才真正开始我的人生之旅。 现在,这张白纸已经被我画得一塌胡涂了。上面甚至充满了各种不可思议难以想象的符号,恐怕比吴哥窟里的那些宗教符号更加让人难以理解,更加神秘莫测。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脑袋里装满哲学意蕴的形而上学的思考,回到了宿舍楼,来到了李芸的寝室。 李芸正坐在蚊帐中听音乐,闭着眼睛,不闻窗外之事。这个时候也比较晚了,距离熄灯还有一个小时,若再迟一些,恐怕我会被那帮女生赶出寝室,因为人家也得洗洗涮涮的准备上床了,更何况女生在睡觉前的诸般“仪式”既复杂且隐私。 我得抓紧时间。所以我也顾不上保持礼貌与风度了,直接拉开了她的蚊帐,唤了她一声。李芸看到我的脑袋探进蚊帐来,从鼻孔里轻哼一声,然后用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依然听她的歌。 我只好厚着脸皮坐在她床上,耐心等她把歌听完。过了三四分钟,李芸把耳机摘下,问我:“几点了?” 我说十点半。 李芸说:“你不是说很快就好了吗? 我就知道你跟包丽娜有说不完的话,谈不完的事。” 我说大部分时间我没跟包丽娜聊天,我碰到了刘丽丽和她男朋友,就是那个跟我同名同姓的周序,所以多聊了一会儿。 我没敢说我在心理系楼前的池塘边傻坐了很长时间,怕李芸追根究底地问我为什么要在那儿傻坐而不来找她。 李芸对我的解释只是简单地哦了一声,眼神又迷离地看着蚊帐顶端了。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形,只要她一做出这种无神的姿态往蚊帐顶端看,那就是说明她的情绪非常失落。 我转移话题问她:“刚才你听的是什么歌?” 李芸回过神来说:“don't break my heart。” 我说是不是黑豹乐队的那首"别让我心碎"? 李芸笑了笑,点点头说:“你翻译得挺好呢,不过我会说"勿伤我心"。” 我说你的翻译更好,很忧伤的感觉,“勿伤我心”,嗯,真的挺好的。 李芸放下了随身听,看着我,突然问我:“你觉得我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我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了,思维跳跃得好快,这个问题我得想一想。 李芸说:“这个问题你还要想呀,你觉得是什么就说什么。” 我逗她说:“缺点太多了,我一下子记不起来了。” 李芸恨恨地在我手臂上打了一下,压低了嗓音威胁道:“快说,好好地说,不许笑。” 我脱口而出:“你长得太高了。” 李芸楞了下,拧了一下眉头说:“这也算缺点呐,我又不是故意长那么高的。对了,叫你好好说,你又不听话了。” 我说我就是因为太听你话了,所以想不出你有什么缺点。 “这是什么意思呀?” “就是说,你没缺点的意思。” “但是也没优点?” “有,比我多。” “举例说明一下。” “比如说,你比我漂亮。” “这叫什么优点呀,你又笑,还笑?” 我们两个就这样在李芸春色无边的蚊帐里逗笑了好一会儿,我看看时间不早了,女生们陆陆续续地全回到寝室里,准备洗洗睡了。因此我向李芸道别,李芸忽然凑近我说:“亲我一下。”声音轻得象蚊子叫。 我也用蚊子式的声音回答她:“寝室里那么多同学,不好吧。” 李芸环着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说:“我们在帐子里面,人家看不到的。” 她身上散发出少女柔和而甜润的体香,混和着头发上清爽的洗发水芳香,甚至还混有一些淡淡的乳香,令人一时心醉神迷。莫不是“乳臭未干”这个词是形容李芸的? 我亲了一下她的嘴唇,之后李芸就开始将她的舌尖伸入我的口中,忘乎所以地搅动和吸吮起来。她的舌头柔软而温暖,在她竭力克制的翻卷的香舌上,可以品尝到一丝甜甜的滋味,也许她刚刚吃过糖了吧。 我们两个疯狂地在寝室的蚊帐中接吻,完全不考虑帐子外面还有忙忙碌碌,准备洗涮睡觉的女生。 在偶遇周序几天之后,李芸的父亲又一次来到我们宿舍楼下。 好长一段时间没见,李芸的父亲显得消瘦了许多,但依然儒雅不凡。他来找李芸时,恰好我也在李芸这儿下象棋。李芸的象棋下得很不错,但是围棋水平却奇差无比。所以我跟也下棋一般都不愿意下象棋,李芸却缠着我非象棋不下,她说她最擅长的是国际象棋,下中国象棋已经是照顾我的情绪了。 李树生告诉李芸,他下周要去香港了,可能要去半年,所以特意来跟女儿道个别。李树生在一张名片后面写下了他在香港的电话和地址,跟李芸说若是有任何事情要找他,随时可以打电话给他。此外,他还当着我的面把一张中国银行长城卡给了李芸,说那里面有一万元钱,密码他也写在名片背面了。我记得九二年时的信用卡还真是个稀罕物,而一万元钱已经算是笔较大的数字了,没想到李树生一点也不避嫌,当着我的面交待这些私事。 他难道真打算把我当成他女婿了? 李芸见父亲消瘦了许多,虽然表面上依然装出冷漠的无所谓的态度,但她毕竟是李树生的亲生女儿,所以淡淡地说了句:“你瘦了很多,平时别喝太多酒,就是应酬也别喝。” 李树生惊喜地听着,连连点头,象是远行的儿子接受母亲的教育一样,连声答应着,看得出他很开心。 ------------ 第八十七章K计划 李树生走的时候特意又把我叫了出来,托我照顾好他的唯一的女儿,还是那句话,他对不起女儿,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希望我能对李芸好,做个负责任的男人。 我心想,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唉,李伯伯呀李伯伯,你恐怕是所托非人了。 不过我表面上还是应承得比较痛快的。 我又想起一事,既然李树生这么看得起我,我也想对他说几句掏心窝的话。 “对了,李伯伯,南巡讲话之后,房地产可能会有所起色,但那是假象,希望您不可盲目地投入太多的资金在房地产上,暂时观望一下吧,等到两年后再进入这个市场,也许胜算更大。” 李树生再次用惊异的难以置信的眼神瞧着我说:“周序,有时候我真怀疑你象我女儿说的那样,是从外星球来的。” 我说可能吧,我忘记我以前出生在哪个星球了。 李树生哈哈大笑着猛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兄弟你可真有意思,我能认识你,也算是种缘分。我会记得你说的话,可不保证会一定听你的哦。” 我想他说的也没错,谁知道这历史会如何变化,虽然许多重大的历史事件与我的记忆并没有过大的出入,但真正改变历史的,不正是一些细枝末叶的小事么。 转眼又快到了社刊出刊的日子,由于包丽娜的突然辞职,搞得来老何也很郁闷。一直以来这育新文学社都是社团中心的第一招牌,社刊也是本校文学事业兴旺发达的标志。所以老何不得不请来中文系上届的学生会刘会长,来做社团中心的秘书长兼文学社的社长。 这天老何叫了我,李响和董春雷以及那位前学生会主席一起在社团中心办公室开了个碰头会,我一看到这位身材高大的姓刘的前主席就马上想起来了,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们出班刊刷海报,到学生会为海报盖章时,见过这位仁兄,没想到事隔一年又见着他了。 老何的意思是这期社刊一定要保持高水准,不能让育新文学社的招牌倒了,对优秀的作者可以给予一定的物质奖励,鼓励新秀亮出真功夫来。 然后老何就拿出了一个公文袋,说里面是包丽娜移交的部分来稿,希望我们这个团体能够认真审稿,再多征些精品,努力把社刊做好。 老何说完了,我们的表态还是少不了的。虽然我们的表态稍稍有些夸张,但我认为九十年代初人们向领导表决心时基本上都是真诚的。 接着老何也说了,文心书屋对文学社的发展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他很高兴当时审批出我这个书屋来没审错。不过现在虽然文学社的经费因为有了书屋的支持,没什么大问题了,但是社团中心下属的其它七八个小社团普遍存在着经费不足的困扰。老何忧郁地看着我说:“我总不能再批七八个文心书屋出来吧。” 见我毫不动容,他又接着说道,社团中心有个大会议室,利用率奇低,一年难得开一次大会,也就是团委表彰社团积极份子时用一下,实在是浪费,当初他就不明白把会议室内造那么大干什么。 现在有人向老何提议,是不是把这个会议室内改造一下,对外承包出去,比如说变成舞厅也不错,至少小社团的经费有保障了。 说到这儿老何还深情地看了看原学生会主席,现任的秘书长兼社长,这位新秘书长打了个激灵,连忙冲着老何摆手道:“何老师你别看着我呀,我根本不懂经营之道,要我来管的话,非把团委最后一点经费都亏光了不可。” 他一边发言,一边就瞅我,说我看周序搞文心书屋搞得挺不错的,不如也帮我们出谋划策,看看这儿如何利用比较好吧。 我说我是有点建议,但是最近文心书屋牵扯的精力比较大,所以我也只能是提建议了。我觉得搞舞厅恐怕不太合适,因为我们学校已经有三个舞厅了,哪有那么大的市场需求呢? 而且舞厅涉及的治安问题一向来很让领导们头痛,去年体操馆的打架事件影响就很大呀。 我说的体操馆斗殴事件算是本校比较大的一桩丑闻了,原因是本校财经系与外语系的两个男生,为了一个外语系的"系花"争风吃醋,到最后大打出事。那时候我和李芸也在场,看到双方“亲友团”共二十来个人在舞池中间扭打成了一团,李芸吓得花容失色,生怕战火殃及池鱼,拉着我就往外跑。 如今我重提此事,确实让老何眉头紧皱,微微叹气。虽然老何没啥尊师架子,喜欢与同学们打成一片,可是好孬作为领导,要是自己管辖的第三产业场所里,同学们打架打成一片,那也够他喝一壶的。 所以我最后引出了我的观点,舞厅就算了,咱们不赶那个热闹,咱们的会议室作为开表彰大会用是太大了点,我们社团负责人没那么多,但是作为舞厅又太小,根本没有规模效应。不过呢,我们可以开办更新颖一些更安全一点更有文化气息的场所。 老何急忙问我是什么样的场所? 我说很简单,把会议室改成卡拉ok厅。 “卡拉ok?” 老何他们都一楞,确实,那个时候k歌并没有象后世那般流行,全城也不见得有多少座卡拉ok厅,而我们城西区的几所大学里,好象还没有出现一座卡拉ok厅。 我说这就是机会,这一片的大学里还没有出现卡拉ok厅,一座也没有,这是个挺好的商机呀,我觉得肯定会有很多同学厌倦了泡舞厅,会觉得站在台上自己想唱就唱是一件挺开心的事,人都有自我实现自我肯定的欲望嘛。 董春雷这一个拍手叫好,他说他去年春节时去过卡拉ok厅,在那儿唱歌的感觉确实很棒,音响一流。他这么一敲边鼓,老何也觉得这主意可行,又问了其它两位的意见。 李响是个闷头干事不善言辞之人,只说了一个字:“好。”他的脾气倒是跟陈启立有得一拼。而刘秘书长同志则连说三个“好”字,事实上看他迷惘的表情我就知道这位兄台压根儿就没搞清楚卡拉ok是怎么回事呢。 碰头会顺利结束,老何决定把办卡拉ok厅的事向上面再汇报一下,如果能行,那就广纳人才来做这事儿,大不了请个财经系市场营销专业的同志来干,我可以做参谋。 散会后刘秘书长同志将我拉到一边,私下里又聊了一会儿,大致意思是他最近正忙着考研呢,所以育新文学社的诸般事宜,就要麻烦我多担代些了。我说我会尽力的。 刘秘书长也就是刘社长最后怀着复杂的心情对我说:“我比你大两岁,可是我老觉得你比我要成熟至少十岁,你说这种感觉是不是挺荒唐的?” 我说你的感觉一点不荒唐,我行为处世的方式确实有点怪僻,以后在工作中还要请你多多体谅呢。 他呵呵笑着说:“周序,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我只有一个感觉,你象是从外星球来的。” ------------ 第八十八章杜青来信 卡拉ok的事儿我可以暂且不理会,但是社刊的编稿可耽误不得。连着几天我都在征稿,约作者谈稿修改和审稿中度过。 自从包丽娜辞职后,我突然对育新文学社有了一种难以言传的依恋与责任感,想起为了育新的社刊,我和包丽娜走过的那段时光,心里竟隐隐地有一些甜蜜的感觉,回忆起来,脸上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笑容。 我一边审着那些小说和诗歌,看着那些为赋新诗强说愁的散文,一边就会想起丽娜蹲在地下小心翼翼地收拾文学社稿件的情景。我知道她是爱着文学社的,说实话我甚至会有一种冲动想要再见她一面,再与她痛快地喝一次酒,再斗一次嘴,再胡说八道一通。 可这些都不太可能了。包丽娜消失了一般,连新闻系与中文系合上的大课上,都很少看到她的身影了,即使看到,她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再没机会说一句话。 李芸一直守在我身边,有时看我审稿累了,还会给我讲笑话,帮我一起校对稿子。李芸显然不是说笑的料,她和包丽娜不同的是,包丽娜可能会说些冷笑话,而李芸是什么样的笑话都不太会说,因为每次她讲完笑话,自顾自笑得前仰后合时,我还在疑惑地瞅着她,琢磨着她的笑话中究竟有啥地方值得她笑成这样。这样的次数多了,连李芸也觉得不好笑了,而我则怀疑自己的笑感神经出毛病了。 临近期终考试的时候,古汉语课依然是我心头大患,书屋还得照应一把,审稿还得继续审,排版还得继续排,幸好我有蔡晓红和金普光,他们帮我分担了大部分书屋的经营,李芸也时不时去帮个忙,忙碌的日子也算有个盼头。 期终考前一周,经过了一番痛苦的折腾,育新文学社92年社刊总算是呱呱坠地了。所有的作品,包括蔡晓红的那部长篇小说的下半部分,都令我感到满意。据参阅过本刊的陈强老师,何书记以及本班班主任老胡同志一致的评价,这部社刊可能是育新文学社建社以来作品质量最为齐整的一次。换言之,没有鹤立鸡群之作,也没有滥竽充数之品,整体上很平均。 我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这最后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下学期我也该辞职了。根据我的看法,在这次社刊编辑中表现出色的董春雷完全可以接替我的位置,成为新一任主编。不过这是后话,现在要紧的是如何应对古汉语考试。 李芸借我一堆课堂笔记供我苦读之后,她自己倒是玩起了失踪,一连几天都是早出晚归的。金普光同学说有一回晚饭后,他看到李芸骑着她的自行车急急忙忙地出了校门,等到书屋都要打烊了,却还不见李芸返回。 我也有些生疑了,都快期终考了,李芸这个任性的大小姐又不知道在玩什么把戏了。 七月初,赤日炎炎,连续的高温天气令人心浮气躁,影响了不少同学的临场发挥,不过我托了李芸那些笔记的福,硬是把古汉语考到了七十分,进步不可谓不小。 这天下午,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嵊州的信,我不记得我在嵊州还有什么朋友了。然而打开信后我就想起来了,这是杜青的来信。他分配到嵊州做了电台记者,一年以来,在嵊州工作得倒还顺利,已经成了某个栏目的主编记者,只是在嵊州这样的小地方,很难找到能一起谈论诗歌文学的好友。他很怀念在育新文学社的那段岁月,在社里与社员们一起喝酒赋诗的快感,在工作之后便荡然无存了。 杜青问我文学社的现状如何,是不是已经出了社刊,包丽娜现在怎么样了,我又怎么样了。看得出这位前社长对我们是发自内心地想念着。前几天他碰到了陈一凡,一起聊起大学时代的事,感叹万千。他说他最得意最自豪的一段时光就是眼看着把我和包丽娜挖掘出来,让我们亲手编辑了一本令他无比骄傲的纯文学杂志。 与陈一凡交谈后,他和一凡都很想再与我们共饮一杯酒,共论一回文。所以他希望在暑假期间,若我们有空的话,邀请我们去嵊州玩,一起看剡溪日出。在信上他还写下了他的联系电话,说来之前给他打个电话,他就去车站接我们。 他信中所说的“我们”,自然是指我和包丽娜,这倒让我心里微微一动。的确,我和包丽娜之间,最强烈的一条纽带就是文学社,我们是怀抱着同样强烈的文学之梦来到文学社,并精诚合作办社刊的。如今包丽娜已经辞职,她已经退出了文学社,我们之间的纽带也就中断了。断裂的联系是否还能再接上? 或者换言之,还有必要接上吗? 我把信收好,犹豫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在这暑假开始之前,是否要去找包丽娜,至少也要把杜青的愿望向她转告一声才好。 正要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之精神,跑下楼去找包丽娜,没想到李芸再一次找上了门。 就见李芸穿着一袭雪白的公主纱裙,满面喜色,蹬蹬蹬地跑进我的寝室。可怜金普光正光着膀子在换衣服,猝不及防之下,正被李芸撞了个正着,他当机立断,红着脸哧溜一下钻进了帐篷。 李芸也羞了个脸通红,调皮地吐了下舌头,我冲她刮了刮脸说:“你不会敲门再进来呀,没礼貌,不害臊。” 李芸羞答答地小心对我说:“对不起呀,真是不好意思,刚才走得急了,忘记敲门了。” 我说你有什么急事找我吗? 李芸又按捺不住兴奋地对我说:“你现在有空吧? 快跟我出去一下好不好。” 说着就一把拉我的手,把我往门口拖。 我说我还拖着拖鞋呢,到底有啥急事呀,我正想睡午觉呢。 李芸撅着嘴一副可爱状地撒娇说:“哎呀,睡什么觉呀,你个懒猪,快穿上鞋,跟我出去一下。” 她一娇滴滴,我就寒毛直竖,只好匆匆穿上鞋子,被她拽着出了门。 ------------ 第八十九章共赴爱巢 李芸把我拖到了宿舍楼下的车棚里,让我也骑上自行车跟她去个地方。 我说你跑那么快干嘛,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呀,急匆匆的,又不是去救火。 李芸笑咪咪地说:“你跟我来就是了嘛,听我话,我就会给你一个惊喜的。” 我一边说着你骗小孩呀,一边还是听话地骑上了自行车,跟在李芸的车后面出发了。 我们两个人顶着个炎炎烈日,骑出了一身的臭汗,顺着城西教工路向北骑了两公里路,李芸往左边一条小弄堂里一拐,就冲进了一个类似于后世电影中的贫民窟的地方。 我暗自叫苦,这一片显然是提供给外来打工者栖身的农村出租房嘛,真不明白李芸这是演的哪一出。 我们就在这片高低不平差落无致的郊区农民房中穿行了好一会儿,宛若迷宫一般的道路东拐西绕的,把我脑袋都绕晕了,最后李芸终于把车停在了一幢三层楼的出租楼前。 这幢楼很古怪,因为它与其它的出租房隔了一段距离,周围都是荒废的菜地,它就那么孤零零地驻立在荒地中央。从外表看这幢楼倒还算新,可能造好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很简陋,楼体基本上没有任何装饰,只刷着白色的外墙漆。有意思的是它的后面竟然还有一个小池塘,池塘周围种满了梨树和高大的银杏树,还能听到鸭子和不知名的鸟的叫声,好一派悠闲安静的田园风光。 客观地说,这幢乡间小楼很有一种遗世独立的隐居感,而周围的菜地与池塘又使它具备了成为拍摄恐怖电影的外景地的资格。我在想,倘若金普光同志能在这幢楼里住上那么一段时间,他也许就能写出真正的恐怖小说,至少能吓倒三岁小孩了。 李芸得意地对我说:“怎么样,这个地方好不好? 这个楼房后面还有一个池塘呢,我们下次还能到池塘边钓钓鱼呢。” 我说:“等一下,你说我们在池塘边钓鱼? 难道你要住在这儿? 不对,不对,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都住在这儿?” 李芸含笑点点头。 我叫了起来:“你疯了,我们为什么要住到这个鬼地方来,这旁边一片荒凉,你以为是拍恐怖片呐?” 李芸不高兴地嘟着嘴说:“怎么不好了,我们在这儿做陶渊明不好吗? 你看看这儿,周围都好安静,又有好多树有池塘,楼也是新造的,价格很便宜,房间也很干净的,等一下我带你去看看。” 我说你真的是疯了,还陶渊明呢。为什么会想到找出租房? 你前些日子早出晚归的,就是为了找房子? “是呀,”李芸说,“我想找个房子,找一个属于我们两个的家,这样不好吗? 今年暑假我又没地方可去,总不能再住到你家去吧。如果我回龙游,那也只能住我姑姑家,那样我更不喜欢。” 李芸又拉着我的手说:“我想跟你住在一起,你不愿意吗?” 我犹豫着说:“可是你怎么会找这样个地方呢,你爸留给你很多钱呀,如果你真要找出租房,可以在我们学校后面找到相当好一点贵一点的房子,为什么要跑到这个乡下地方来。再说了,这儿看起来也不太安全。” 李芸满不在乎地说:“所以我要跟你住在一起呀,你跟我住,可以保护我,我就感觉很安全了。” 我差点一头栽倒,看来李芸是铁了心要在这儿长治久安了。 我说那你为什么会找到这儿呀,你又不缺钱。 李芸摇摇头说:“不是的,那些是那个坏蛋的钱,我不想用太多,我以后一定会还给他的。你以为我收下他的银行卡就是原谅他了吗?”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厌恶和悲哀,加重语气说:“不会的,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是他杀了我妈妈。” 我无言以对了,让李芸原谅她的杀母仇人,确实是件很困难的事,虽然那个仇人是她的亲生父亲。李芸虽然在她父亲面前并没有表现得怒火万丈的样子,但其实在她心底深处,她完全没有原谅父亲,这种仇恨也许会持续很长的时间。 我走上前将她轻轻搂在怀中,温柔地对她说:“好吧,我听你的,我答应永远不离开你,所以,我会和你住在这儿,只要你喜欢,就算住在地狱我都会跟你在一起。” 李芸快乐地笑了,用拳头用力地捶了我一下,说:“你瞎讲,我找了那么好的一个地方,你还说是地狱呀。” 我连忙说:“对不起啦大小姐,跟你在一起,任何地方都是天堂。” 李芸喜上眉梢,趁着四下没人,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说,走吧,我带你去看一下房间,我们下午还要去买点东西呢。 李芸从自行车兜里拿出她的小提袋,从里面摸出了一串钥匙。我看到钥匙圈上还挂着一只卡通小猴子的装饰件,忽然想起,我不就是属猴的吗。 李芸径直走到楼房大门前,拿其中一个钥匙开了门,看来她早就已经定好了房子。楼房大门后面还有个小院子,铺着水磨砖,我们两个把自行车推了进去,然后环顾了一下这小小的院落。 院子里有洗衣服的洗手池和搓板,有一个小铁皮屋子,还有一个小小的水井。令我最惊讶和喜欢的是院子里还有一个竹架子,养着几株葡萄,架子上挂满了碧绿色的葡萄藤,到了九月相信这儿就会挂满了诱人的葡萄。 院子里显得很干净,楼下有三个房间,其中一个较大的是客厅,旁边有两户人家,是租户,因为门框上钉着出租户的号码牌子。二楼和三楼目测一下各有五个房间,据李芸说本楼是房东家,不出租的,我们租的房间在二楼最靠西边的那间,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那个池塘。 李芸正指指点点地告诉我这"楼盘"的基本状况时,楼下一个租户的房门开了,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走了出来,对着李芸叫了声:“小芸姐,你来啦。” ------------ 第九十章陈景姐妹 李芸笑着应了一声,跑上前拉着女孩的手,跟这个女孩说:“我今天就算是正式搬过来啦,以后咱们就做邻居了。” 看得出这两个女孩关系还挺好的,李芸给我们做了介绍后我才知道,这个女孩叫陈景,是在附近一个农贸市场里摆水果摊的,富阳人,是她姐姐把她带到杭州来做水果生意的,她姐姐跟她住在一起。 李芸到这儿来找房子的时候一下子就看到这幢出租房很特别,很安静,环境也不错(看来我和李芸在对环境的审美观与价值观上是有差异的),就想来寻个价。碰巧房东不在,却遇上了陈景,陈景看她斯斯文文的,听她说是附近的大学生来找出租房,就热情地跟她介绍起这边的情况。两个女孩子年纪差不多大,彼此聊得很开心,竟是一见如故成了好朋友。 李芸对陈景说这是我男朋友,叫周序,也是我的同班同学,今年暑假我们两个就住在这儿啦。今天我把他叫过来看看房子,也好准备一些必要的东西。 陈景大方地对我笑了笑,说了声:“你好,以后都是邻居了,还要请你们多关照一下呢。” 这个女孩眉清目秀的,说话和气又大方,我对她颇有好感,难怪李芸能跟她交上朋友。 聊了一会儿陈景还热情地从屋子里拿出了很大一盘子香梨,说很甜的,请我们尝尝。李芸也不客气,拿了一个就咬,一边咬一边大呼小叫地说:“好甜好甜,谢谢你了小景妹妹。”我感觉很不好意思,毕竟人家做点小本生意,说不定拿梨子出来是客气客气的,没想到李芸却完全不推辞,拿来就吃。我有点羞惭地说:“我们刚来,你就这么客气,你看我们也没带什么东西来,真是太难为情了。” 陈景掩嘴笑道:“李芸姐,你男朋友很客气呢,吃两个梨子就难为情了。没事的,我们最近梨子生意也不好,反正卖不光,不吃掉也浪费了。” 说着她又找了个塑料袋子,把一大盘的香梨全塞了进去,硬要让我拿着。我还在羞羞答答地推脱呢,李芸用胳臂捅捅我说:“人家好心请你吃梨呢,害什么羞呀,快接着吧。呆会儿晚上我们请小景妹妹和她姐吃饭。” 我只得谢过了小景,跟着李芸上了二楼,李芸又拿了钥匙开了门,随后想起了什么,就从钥匙圈上拿下一个钥匙递给我,说:“呶,这个钥匙给你啦。”我拿着钥匙还有点发楞,这么快,理论上才20岁的我居然就要开始过起夫妻生活了? 这个房间大概有十五个平方,十分规整,四四方方的,显得特别宽敞。令我吃惊的是,房间里已经摆好了床和柜子,中央有个黄色的小圆桌,靠窗处还有一个小书桌。房间靠墙的一侧用帘子隔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李芸说那儿就算是厨房了,因为水龙头就在那个墙角。 我说李芸你啥时候买的家具? 李芸笑道:“你以为我早出晚归的就是找房子呀,我找到房子后就马上去附近的家具店里买好了家具啦。怎么样,我做事的效率很高吧。” 我说你做这些事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太突然了嘛,一下子就要搬来这儿住,我得有个适应过程的。 李芸搂着我的脖子又开始撒娇:“我跟你说了,万一你不答应怎么办?” 我说:“所以你就付完房租买好家具,把生米煮成了熟饭是吧。” 李芸说:“嗯,你真聪明,我就是这样想的。” 我恨恨道:“也好,今天晚上就把你这米生也煮成了熟饭。” 李芸搂着我一阵乱扭说:“你这个下流坯,你才是熟饭呢,是不是被人家煮过啦?” 我觉得浑身汗答答的很难受,李芸身上也是汗。想想也是,两个一身臭汗或香汗的情侣抱在一起,一点情趣都没有,只有一个字,热。于是我就问了,这个房间好是好,可是没有卫生间呀。 “谁说没有的,”李芸松开了手,跑到窗口指着楼下说,“院子里那个铁皮小屋就是卫生间呀。” 我头脑中轰的一下,瞬间被雷倒,说那个铁皮屋子是卫生间? 耶稣呀上帝呀南海观世音呀,那个卫生间是人用的吗。想想这么大热天的,汗流浃背地蹲在那个"桑拿房"里大解手,是何等之恐怖与不雅。一想到那个场景,浪漫的田园风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亏得李芸这位大小姐怎么能够忍受? 我脸上的沉痛表情被李芸看在眼里,她很鄙视地说:“你这个贵公子是不是嫌弃这儿啦,嫌这儿没有星级宾馆好吗?” 我反唇相讥道:“得了吧,别说我是贵公子了,你自己不也是个大小姐? 我看你在这儿能忍多久。” 李芸一脸认真地说:“怎么不能忍啦,我觉得这儿挺好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苦都能吃。” 我微微叹息说:“算啦,看来命中注定我们要做陶渊明夫妻了。不过,我现在就想洗澡呀,太热了,怎么洗呢。” 李芸又快乐起来,娇声说:“我去给你拿脸盆呀,你等一下。”说着就拉开那个帘子,从塑料架子上拿出一个脸盆,在水龙头下接水。 我心一凉,说:“你叫我拿个脸盆洗澡?” 李芸回头嫣然一笑说:“是呀,先拿毛巾擦一下嘛,等会儿我们还要出去买东西买菜,晚上吃完饭再到楼下铁皮屋里洗澡,听小景妹妹说井水洗澡很冰的,很舒服呢。” 我无奈地耸耸肩,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节哀顺变了。 我走进这个临时“浴室”,拉上帘子,把上衣脱了,用李芸的毛巾浸在脸盆里沾了水,绞得半干,马马虎虎地在身上擦了两下。不就是适应环境吗?我既然能适合穿越19年回到这个无电脑无网络无手机的时代,又如何不能适应这个用帘子隔开的仅仅三五个平方的卫生间。 正擦着身子呢,忽然发现帘子被人轻轻地拉开了。 ------------ 第九十二章宇宙第一大美女厨师 七月初的天气,四点多钟时依然很热。我和李芸按照她写的清单采购了一些日常用品和厨房用品,两个人的车兜里都已经满载了琳琅满目的杂货,连自行车后座上都绑满了稍大的物件。好不容易到了五点,把东西都买齐了。李芸又带我去农贸市场买菜。 在农贸市场上我们见到了小景和她的姐姐,她们正在卖香梨。李芸说晚上收摊后请两姐妹到她房间去吃饭,两姐妹很爽快地答应了。小景个头比较娇小,而她的姐姐却比较高大结实,皮肤也更黑些。 李芸随身带的纸条上不仅写着这次要买的日用品清单,也包括了她首次担任大厨需要采购的主菜原料及调料,我相信这是她在书屋里翻到某本家庭菜谱,然后就从书上抄录下来的,因为纸上甚至写着扁鱼约0.8公斤。 当然不可能买到如此准确斤量的鱼了,最后买了两条合起来刚好一斤的扁鱼。我问李芸她打算怎么对付这两条扁鱼,李芸说根据书上记载,扁鱼得先用盐暴淹一下,然后加葱加姜煎着吃或者红烧。 我说根据我的记载,若是红烧扁鱼,则不能放太多的水,要烧得干一些,烧好后要第一时间洒点柠檬汁在鱼身上,既可去腥又添微酸,如此最为美味。李芸傻眼了,说你怎么会懂这个。我差点都要喊出来,我老婆陈妍就是这么烧的,堪称人间美味呀。可这话没法对李芸说,说了她会当我是神经病,而且是从外星球来的神经病。 我只好说我是在某本杂志上看到的。李芸眉头一皱说,上哪儿找柠檬呀。 的确,1992年时的中国人几乎不吃柠檬。所以在水果摊上是绝对找不着半个柠檬的,正如当时的菜场里绝对找不到三文鱼和牛排一样。想起三文鱼和牛排,我就想起后世的陈妍来,她做的黑椒牛排亦是拿手好戏之一,可怜我重返年少时光,却无缘品尝了。 不过李芸脑筋一转很快想到了一招,她说离这儿不远有个食品商店,也许会有柠檬果汁卖,我们买瓶饮料不就可以啦? 我无语哽咽,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柠檬扁鱼成了柠檬饮料烧扁鱼。 最后我们同居生活的第一餐酒水及主菜菜单如下: 啤酒三瓶(三个女人一个男人,从常理上说是喝不掉三瓶的), 可口可乐两瓶(但尽量不喝), 柠檬汁饮料烧扁鱼, 小排烧萝卜, 葱花炒蛋, 炒青菜, 家常豆腐, 榨菜蕃茄汤。 正好是四人份的五菜一汤,另外还有一斤油炸花生,到时候可用于佐酒。 回去的路上我问李芸:“你到底会不会烧菜的?” 李芸白我一眼道:“怎么你不信呀,我当然会烧菜的,等一下就给你尝尝宇宙第一大美女厨师的手艺。” 关于这个“宇宙第一大美女”,本来是我去年开玩笑时对李芸说的话,没想到李芸还记得真牢,现在搬出来活学活用了,也许,女人永远只会记往赞美之辞吧。 我又问:“那你最会做的是哪道菜呀?” 李芸答:“韮菜炒蛋。” “还有呢?” “嗯,青菜炒蛋。” “还有呐?” “蕃茄炒蛋。” “你还有多少蛋? ”我笑问。 “你笑什么,”李芸懊恼起来,“这又不怪我,都是我妈太宠我了,我在家的时候从来不让我动手下厨。我跟你说呀,我妈最擅长烧鱼了,我看她做了好几次红烧扁鱼,现在还有印象,照着那个样子做就好了嘛。” 说到这儿,李芸的眼眶突然红了起来,一边骑着车一边念叨着:“我好想再吃妈妈做的发糕。” 我知道说到李芸的母亲,她就会难过,就赶紧说:“对了,李芸,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会不会是送龙游发糕给我吃的时候,就已经喜欢我了。” 李芸收住了眼泪,笑骂道:“你想得美,谁说我喜欢你了。” 我惊异地说:“你几个小时前还说爱我的?” 李芸晃着脑袋说:“你瞎说,我哪有说过,我才不喜欢你呢。”她一边嚷嚷着一边加快速度骑到了前面,我看到她娇羞的脸颊在我旁边一闪而过。 当我们满载而归时,看到院子里多了一辆红色的摩托车。李芸说那表示房东已经回来了,是一对中年夫妇,摩托车是他们的。 正说着话,女主人就出现了,一个丰满白晳的半老徐娘,打扮得还挺时尚,笑容满面,很具有亲和力,从外表看还真不象是郊区的农户人家的女人。 李芸见到她就叫楼大姐,这位楼大姐就笑嘻嘻地对李芸说:“小芸你来啦,那今天就算是正式搬来住了?” 李芸点头说是。 楼大姐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我,依然笑嘻嘻地问李芸:“这是你男朋友啊?” 李芸再次点头,羞羞地嗯了一声。楼大姐表扬道:“好帅的男孩子呀,小芸你可要当心哟,看好你男朋友,小心被人抢走了。” 我虽然时常有自满之心,但是说我"好帅"似乎有点客气过头了,所以我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楼大姐好,以后还要请你多照应了。” 楼大姐连连点着头,眼睛却还在瞟我和李芸,我们上楼时还听她在赞叹“真是郎才女貌呢”,然后就是一阵感慨万千的啧啧之声。 七月的夜晚,直到七点钟的时候天才暗下来。我们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才算是把那桌子菜凑齐了。李芸凭着良好的记忆力和大胆的想象力把几个菜烧得有模有样,烧菜的时候心态也很放松,一边学着大厨的样翻着锅子一边还哼着林忆莲的歌。我问她怎么烧菜也会烧得那么开心,她回答道,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给你烧菜吃呀。她说完后还忍不住笑起来,从来没见她开心成这样。 我们从附近的一家电器修理铺里买了一把乘风牌的旧电扇,李芸用抹布将它擦干净后,这电扇看起来还挺有派头的。好孬这也算是这个屋子里最大件的家用电器了。还有一件家电是电炒锅,炒菜全靠它了,目前只缺少一个电饭煲了,不过今天晚上我们用不着煮饭,我们会烧面条吃。 等我们把菜全摆上桌,啤酒和饮料也放好,李芸就去楼下叫小景姐妹俩,而我则搬张凳子坐在窗前,呆呆地望着窗外晚霞中的田野和池塘。 最后的一抹金色余晖映射在远处的梨树上,光芒淡淡地铺洒在这小小的池塘之上,四周的荒地和小丛林都显得异常安宁祥和,在霞光的映衬下,犹如梦幻一般的恬静。傍晚的风很大,透过窗棂阵阵吹拂着我的头发,感觉很凉爽。 这美丽的田园诗般的意境,使我几乎忘记未来的时光,忘记我穿行到此时此刻的茫然与忧郁,也使我突然感到,原来完全没有手机与互联网,也是一种绝对安宁的幸福。 ------------ 第九十五章允许你最后抱我一次 我听到晓红说要辞职,真是受惊不小,问她为什么要辞职,她摇摇头,沉默了起来。 我说是因为太累了吗? 我下半学期就要找地方开书吧了,那个书屋可能会关门或转让掉。相对于书屋,那个书吧的工作会轻松些。 晓红还是摇摇头,轻声地说了句:“谢谢,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又问:“是不是金普光这小子欺负你了? 我帮你教训他。” 晓红忍不住笑了起来,一笑就又咳嗽得很厉害,只好捶着胸口又摇头,我把她扶了起来,把枕头放在她背后,说坐着咳嗽会轻一点。如果可能的话,我还真想帮她拍拍背。 晓红说:“普光那么老实,怎么会欺负我。” 我又问:“那就是我欺负你了?” 晓红依然摇头,说:“你跟普光一样老实。” 我叹了口气说:“谢谢你的赞美,虽然我没那么老实。那么,是因为郭明吗? ” 蔡晓红这回没有摇头,只是说:“我再也不会见到郭明了。”语气中充满了哀伤。 我惊得跳起来说:“啊,你把他杀了么?” 声音太大,以至于蔡晓红寝室里残余的几个女生都从各自的蚊帐中直起身来竖起耳朵听八卦了。 晓红挣扎着爬起来说:“你小声点,我,我跟你出去说。” 我急忙搀扶着她说:“我小声点好了,你不用起来了。” 蔡晓红又摇头说:“不是的,我也想起来走走,躺了一天了,骨头都要软啦。” 我扶着病央央的林妹妹蔡晓红就这样出了门,感觉自己都快成宝玉哥,正搀着心爱的黛玉妹妹出门葬花去。 我们来到女生宿舍后面那片草坪上,看着夏季的夜空下,绿意盎然的草坪,想起前年的夏天和包丽娜一起坐在草地上等着蔡晓红回寝室,包丽娜当时坐在我身上掐着我的脖子恶狠狠地威胁我说快还我车来,我一想到这个狗血情节就不禁想笑。 我莫名其妙的笑容让晓红也注意到了,她问我:“你笑什么?” 我说我想起了一个人,就想笑。 晓红叹道:“你是不是笑我呀,笑我太傻了,明知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心里放不下,我喜欢的总是不属于我。” 显然晓红是误会我说的话了,又或者她并不是真的误会,只是借题发挥,说出她的心里话。 我让她坐到草坪前的椅子上,然后在她身旁坐下,静静地看着空荡荡的草地。临近放假,学生们又象候鸟一样飞走了,此时的校园是最宁静和寂寞的吧。 我说:“晓红,是不是郭明的妻子回来了?” 蔡晓红点点头,迷惘地看着前方,眼神里一片空洞。我忽然发现,时隔两年,蔡晓红不再是那个刚刚学会写作的小姑娘了,她好象变得漂亮起来了,她的脸颊变得更楚楚动人而眼睛也变得更加明亮。 我说:“一切都会过去,在时间面前,什么都不算什么。” 蔡晓红疑惑地看着我:“在时间面前?” “对,时间是最荒谬的也是最公正的,是最残忍的也是最仁慈的,它会带走你的幸福,也会带走你的痛苦。即使你已经痛得再也活不下去时,只要你听从时间的吩咐,静静地再忍耐片刻,时间就会带走你的伤痛,你的心就会慢慢平息下来。” 我微笑着对蔡晓红说:“你看,再大的痛也战胜不了时间。” 晓红明亮的眼睛看着我说:“周序,你知道吗? 我也曾经喜欢过你。” 我平静地说:“不知道。” 晓红扭过头去,淡淡地说:“看来你说的很对,时间会带走一切,先是带走对你的喜欢,现在要带走对郭明的爱。” 我轻轻地拍拍晓红的肩膀,说:“晓红呀晓红,你运气好差。” 晓红自嘲地笑道:“我的运气是不太好,不过不管怎么说,老天让我遇见你和郭明,我也应该知足了。” 她又转过脸很认真地对我说:“周序,我一直想对你说一件事。” 我问是什么事。 晓红认真地说:“以后,你若是对一个女孩子没有特别的意思,就不要随便抱着人家,可能你自己是无意识的,可是难保人家不会心动,不会对你的举动产生误解呀。” 我啊了一声,这才意识到我的手正搭在晓红的肩头,从远处看,就象我抱着蔡晓红一样。我马上缩回了我的手,说对不起,是我不好,你说的很对,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蔡晓红神情凝重地点点头,然后说:“我允许你最后再抱我一次,今后再也不可以这样了。” 说着她缓缓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这个暑假,蔡晓红回家了,回到她江西的老家,相信下学期再看到她时,她应该精神更振奋些吧。我和李芸也回家了,只不过回的是我们自己的小家,那个遗世独立的出租房。 我的后世将经历近十年的夫妻生活,我对两个世界甚至是三人世界都有着直接的经历积累,所以我很习惯这种同居生活,就好象我已经和李芸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似的。 虽然直到目前为止,我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而已。 生活总是需要人去无限地适应,而人的适应能力同样是无限的,我很快习惯了在那个小铁屋里洗澡,当然,由于资源有限,几个租房客必须遵守一定的时间规律,比如说我和李芸的洗澡被限定在晚上十点至十点半。 同时我也很快熟悉了我们这幢楼的房客们。楼下其实只住了陈景一户房客,另外一个客房一直空着,据说原来有个做皮肉生意的小姐曾经在那儿住过,后来突然就失踪了。二楼住着一对小夫妻,也是在农贸市场里卖菜的。另外还有一个来历不明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极其神秘,早出晚归的,很可能几天看不到他的身影。最后还有一个学生男,是旁边电子科大的,他的房间也具有一定的神秘色彩,据说有时从里面会传出女孩的声音,当然这是人家的私生活,只要不出什么违法犯罪的事,谁也管不着。 我发现,其实这个出租房里,人们总是忙忙碌碌,白天很少看到宅在家不动窝的,包括那个电子科大的学生。 也许,我和李芸是九十年代最早的一批宅男宅女? ------------ 第九十六章不离不弃地爱着你 说到宅男,我是当之无愧对的,因为在后世的家庭生活中我就是宅男。暑假过了两周时间,其间我就出去过一次,回家看望父母。 我对母亲说的借口就是我和同学又合开了一家小书店,是我同学投的资,最近书店忙,离我家又远,我就直接住他那儿了,对了,顺便说一句,那是个男同学。 我父母也挺开明的,想想儿子也大了,总会有一个人独立生活的时候,也就没什么异议。我妈只是担心我在外面吃不好。 我说你放心吧,我那个同学厨艺一流,烧菜的水平也不止于跟您老人家差得太远。 在漫长而无聊的暑假开始之初,我和李芸先把文心书屋的帐盘点完。盘帐是我最为痛恨的事,照李芸的说法,我这人是属于没有数字观念的人,我开书屋与其说是想赚钱,实际上却更象是无聊闹着玩。 但毕竟我们还是赚到了钱,经过艰苦的结算,我们发现开了一年多时间的文心书屋,产生的纯利润是九千八百多元,这是真正的纯利,全都放在我的一张储蓄卡上。 我不得不重新提一次,1992年的近一万元已经算是较大的数目了,所以我们当即开了一个庆功宴,再次叫上楼下的陈景姐妹,这回吃的是鲈鱼,只是不再用柠檬汁了,而是在我的建议下改为了番茄酱。 接下来的几天内,我们买了电视机和当时绝对先进的录像机,要知道当时录像机的普及率是很低的,唯一的问题是根本没什么录像带可以买到。我甚至还买了一台电唱机,然后又跑到外文书店买了两张莱昂内尔的唱片,回家就乐颠颠地把极具品质感的黑胶唱片放在唱机上听。在"hello"的悠扬歌声中,拿个椅子坐在窗前,喝上一杯荔汁饮料(我发现这个年代就是流行荔枝汁),观赏着楼下的池塘,看晚霞或下午的阳光在池塘表面洒落的斑斑光影。 这个时刻,也许正是我人生最平静的时刻。但是,我发觉这些平静的时光似乎与李芸并没有任何关系。换言之,如果李芸不在我身边,不出现在这间房间里,我依然可以享受这纯净的完全不受打扰的生活,甚至更加不被人打扰。 我这算是恩将仇报吗? 李芸很快迷上了看电视连续剧,几乎任何一部连续剧,不管是港台的还是国产的,她都喜欢,一看起来就再也控制不住。有时到了深夜一点钟时,还在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某些频道的连续剧。 因为天线效果不太好,李芸甚至缠着我去市场上买来天线支架,然后在窗户外面悬空挂着,活象个赎罪的十字架。 这个暑假的前一个月,我面对着这个安静的池塘,在一张张信纸上书写了上百首诗歌,这数量已经超过了我在大学前两个学年所写的诗的总和。 偶而有鸟栖息于池塘边的树丛中,在晚风中鸣叫着飞向天际时,我便会惊叹生活竟然会如此美好,而为什么十九年后的我却完全不知道,我曾经经历的九十年代会有如斯的浪漫与宁静。 每周我都会打个电话给母亲的单位,向她问好,并询问家里有没有收到给我的信。母亲总说没有,并要我有空就回家一趟,我说我也很想回家吃母亲烧的菜,只是现在确实比较忙,过段时间我一定回家。 每次挂断电话后我会很失望,也许正是因为没有收到包丽娜的信吧。没有她的信,意味着我也不能去嵊州。 暑假进入第二个月时,我回家了,但是没有带李芸去,也许是怕老妈一下子就看出我长期不回家的破绽吧。 回家的那天,正巧有一封信寄来,而且正是包丽娜寄来的,真是令人吃惊的巧合。 包丽娜的信不算长,只有一页纸,开头第一句话就是:“周序,我想你,没有办法不想你。” 接下去她又写道: “到处是你的影子,在我面前挥之不去,不管我做什么,都是这样。我一开始在杭州我姐姐的房子里住了一个星期,实在承受不下去了,留在这个熟悉的城市我会发疯的,所以我又回到了老家。可是回家也不行,回到我父母身边,还是没有用。我在看书时,老是想起你骑车带我时的样子,我在吃饭时,老是想起你跟我喝酒时的样子,我睡下也好,起来也好,都会想起在杭州我姐姐的那套房子里发生的一切,还有我们之间无穷无尽的斗嘴。 我一直傻傻地想把你从我心里赶走,我试了很多办法。真的,我去爬山,去游泳,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在街上逛,让自己累得说不出话来,可还是记得你笑着说,你要为我写首诗,叫做血染的风采。 有时候我半夜醒来,突然会想起你对我说,你是从未来的世界而来的,你有老婆有孩子,拥有一切十分平安,说你不愿意生活在我们现在这个时代。我真的好奇怪,为什么就连你喝醉后说的胡话我都能记得那么清楚。我们从医院回来后你对我说过你要给我烧点东西吃,还说要给我煮面条,我不喜欢吃面条,可是我还是很高兴。我不后悔爱上你,我也可以忍受吃你煮的面条,我想你煮的面条一定比大街上卖的面条要好吃多了吧。可是,我不能忍受我成为一个抢夺或者偷窃别人爱情的人,我不是爱的强盗或爱的小偷,我知道你爱的人是李芸,我不可能忽视这一点。所以那天我真的想结束了,所以我骂你,对你疯子一样地喊叫,叫你离开我。 我想结束,可是结束不了,即使这个包丽娜已经结束了对你的爱,那么另一个包丽娜,我内心深处隐藏着的另一个包丽娜,依然会不离不弃地爱着你,一直到死。 我说了那么多傻话,你不会生气吧。对不起,你在校医院对我说过十多遍对不起,我现在只对你说一遍。 我想去看看杜青,毕竟他是我们两人共同的亲爱的师兄,是我们最尊敬的前辈。我会在八月十四日回到杭州,然后八月十五日上午九点,我们在宿舍楼门前见面,再一起去嵊州。对了,我已经给杜青打过电话了,他到时候会来接我们的。 我本来想把这封信写得长一些,可现在却发现写不长了,真的,到此为止吧。 此致 包丽娜” ------------ 第九十七章说谎 我看完了包丽娜的信,小心地将它折好,夹放在我的小房间书架上的聂鲁达诗集中。滑稽的是,我把包丽娜的信正好与赵小宣的明信片放在了一起。 有时候我写诗是为了求得心灵的平静,在遇到如此荒唐的重返校园的变故后,我承认我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和焦虑,我没有一刻不在自我挣扎和自我折磨,于是我就必须写出比过去记忆中的周序更多的诗歌,以使得我的心灵在烦躁之中求得平和。 回到我与李芸的住所,我就在想用什么样的借口告诉李芸,我要去嵊州的事。当然,第一我不能说是和包丽娜去的,第二我又不能让李芸也跟着去,不然这两个女孩若是一同前往嵊州,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少麻烦事来。虽然她们两个都是有知识有素质的文明人,是女大学生,但是再有修养的女孩若是吃起醋来恐怕也控制不住自己。再说我这个无耻之徒夹在她们中间,又如何自处,如何全身而退呢? 晚上一起吃饭时,我经过深思熟虑地吃完半只烤鸡后,正要开口对李芸说话,刚说了“小芸”两个字,没成想李芸也正好开口说出“周序”两个字。我们两个一下都语塞了。 我说:“你先说吧,女士优先。” 李芸说:“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你先讲吧。” “好吧,”我说,“我是要跟你说件事。我下星期要跟我妈去看一个亲戚,听说那个亲戚生病住院了,那个亲戚在上海,我妈也说顺便到上海玩玩,我自然是要陪她的,也就是两三天的样子吧,很快就回来。” 李芸哦了一声,似乎完全不在意地样子,对我笑了笑,说:“好呀,你陪你妈在上海多玩两天吧。我可以跟陈景聊天,要么就让她跟我睡,反正你放心啦,我不会寂寞的。” 我尴尬地笑着掩饰我的内疚,虽然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对她说谎了,但这次却尤其强烈地感觉自己就象个无耻的薄倖之徒。 我想起刚刚李芸也要说什么事,便问她:“你刚才有什么事要跟我说的吗?” 李芸却羞答答地低头偷笑着,说没什么事,不说也罢。 我狐疑地看她,又问:“到底什么事呀,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李芸连连点头说:“是呀是呀,反正不是坏事,你再吃点菜吧。” 这天晚上李芸看了一会儿电视就关掉了,说是要早点睡,我很奇怪,觉得她今天特别古怪,问她是不是不舒服了。 李芸摸着肚子娇声娇气地说:“嗯,有点不舒服。” 我放下书本瞄了一眼她的肚子说:“哪儿不舒服呀?” 李芸皱着眉毛做出一副痛苦状说:“肚子嘛,周序你过来。” 我过去,坐在她身边,摸了摸她的肚子:“这儿? 这儿? 还是这儿?” 李芸却一直摇头,自己揭开了T恤衫,露出雪白粉嫩的肚皮。我一看就惊喜地叫道:“咦,你的肚皮就象青蛙的一样白呀。” 李芸气呼呼地打了我一拳说:“你说什么呀,我的肚皮象青蛙,那你的肚子象什么?” 我嘿嘿笑着说:“我根本就没肚子,瘦得好惨呀。” 李芸也笑了,说你刚才摸了一下,感觉好点了,我喜欢你抚摸我的肚子,热哄哄的好舒服。 我就拿手在李芸的白肚皮上轻柔地抚摸着,象是在做按摩。过了一会儿,发现李芸娇喘吁吁的,脸上浮现一片红晕。 我说你到底怎么了,怪怪的,不会是大姨妈来了吧? 李芸就问:“什么大姨妈?我没有大姨妈的呀。” 我一时无语,想想李芸还真是个纯真的小姑娘,我也懒得解释这个“大姨妈”与女性生理现象有什么样的隐喻关系了。 摸了一会儿肚子,李芸忽然开口说:“你这个笨蛋,你就不会往上摸一下吗?” 我“哦”了一声,进一步揭开她的衣服,在她光洁的胸脯上抚摸着,然后亲吻她。突然我说,你刚才说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芸咯咯笑着,从枕头旁边摸出一样东西。我一看,咦,这个,怎么象是避孕套? 李芸羞红了脸笑道:“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个嘛,我今天看到旁边的居民区里在搞计划生育宣传,然后有人在那儿填调查表,填完表后就可以领一盒这个东西。我开始还不知道是啥呢,后来看那儿有很多女的填表拿,大着胆子问了,才知道。” “结果呢?” “结果我就填了表拿了一盒呀。” 我说那到底调查什么呢? “这个,都是,”李芸犹豫着,嘟哝半天也说不清,最后不耐烦地说,“哎呀,反正你又不是女人你不懂的。” 她打开外包装说:“我问你,这个东西怎么用的? 你用过没有?” 我哼了一声说:“这个东西又不是给你用的,你了解那么清楚干什么?” “我,我就是想知道嘛,”李芸快乐地笑着,不怀好意地看着我,然后说,“你用起来让我看看好不好? 让我看看。” 我不快地说:“那有什么好看的,还是我看看你吧。”说着就扯下李芸的裤子,老奸巨猾地笑着看李芸的下体。李芸拼命地拿手挡着说:“不给你看,你这个色狼! ” 我一本正经地说:“来不及了,我已经全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 “嗯,就是这个样子嘛。” “那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说我要不要去给你找面镜子来? 本来以为李芸会羞得捂上眼睛大声撒娇,没想到李芸很认真地说:“那把我的包拿来吧,里面有镜子,我想看看。” 我吃惊地问:“怎么,你活那么大,从来没看过自己的那个地方?” 李芸郑重地点点头,说:“真的,我从来没仔细看过呢。有时候瞄到一眼就觉得它好丑,所以不看。” 我反驳说:“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好看难看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嘛。上帝既然创造了美丽的女人,她们的身体就是上天赋予的,每个地方都是美的。” 李芸恼怒地说:“哼,你说得来好象你看过很多女人的身体似的。好啦好啦,废话真多,快点把我的镜子拿来呀。” 于是,在这个闷热的屋子里,我给李芸上了一堂生理卫生课,对着镜子解释了她提出的关于她自己的身体的一些疑问。 她最后一个疑问是,你怎么会懂得那么多? 我笑着说:“因为我是来自外星球的呀,你忘记了么?” ------------ 第九十八章聊聊你对我的感情 李芸赤条条地躺在我身旁,别有深意地看着我说:“我的身体好看吗?” 我说好看。 “那比包丽娜的身体更好看么?”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别瞎说了,我哪有——” “哪有什么?” “呃,我是说——你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都美。好了,不准再胡思乱想了。” 说完这一句,我赶紧用嘴唇封锁住她的唇。亲吻了好长时间后,李芸推开我,坚决地说:“你戴上那个,快。” 我说:“好,我戴。等一下,你好象知道怎么用的嘛,不然你怎么会用这个戴字。” 李芸狡猾地笑道:“哼,你以为我真的很傻么?我可不是笨蛋,我拆开来看过的,里面有,有说明书嘛。哎呀快点嘛,你好罗嗦!” 我叹气道:“也不知道是谁罗嗦。好了,我用的时候你不准看,闭上眼睛!” 这一晚上春光无限,权且不再细说。总之,我和李芸算是过上了真正的夫妻生活,她越来越喜欢我与她造爱的感觉,就象上了瘾一样,**真如同毒瘾一般。有时她看电视,看着看着就会突然拉我上床,有时我在看书,她在扫地,我看到她弯着腰,裙子下面露出雪白圆润的大腿,也会忍不住抱住她,把手伸进她的裙子里。 日子在堕落和荒淫中不知不觉地度过,20岁的青春女孩与生理上20岁心理上37岁(不对,算起来我已经39岁了么)的我,就这样疯狂地拥有着对方的身体,感受着年少轻狂的激情之躯。 转眼就到了约定去看杜青的日子,也就是我撒谎说要跟老妈一起去上海的日子。事实上冷静下来想想这个谎话迟早是要被揭穿的,因为李芸只要再到我们家去一次,再跟老妈聊一次天就可以破解这个荒诞不经的谎言。 但是事已至此,我总不能再编一个新的谎言去替换那个旧的谎言吧,这可不象是在网络小说中修改更新那样方便的。 前一天晚上我就说我要回家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得走,小芸对我说她会想我的,哪怕只是分开两三天,都会想我。 我笑着吻了吻她,对她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发过誓,你还记得吗。” 李芸说:“我记得,我记得你的誓言。如果你哪天违背了誓言,我就要杀了你。” 我不觉苦笑,我说不用那么狠吧,还天打雷劈呢。 李芸说:“哈哈,如果你对我说谎,那也是天打雷劈才好。” 我笑容凝固了片刻,然后说:“好啦,我就去两三天而已,去的是上海,又不是去月球。” 当天晚上我真的回了家,准备了换洗的衣服,本来想对我妈说些什么,但怎么说都不对劲,我总不能让自己的娘跟自己串供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激动地跳下床,匆匆吃了早点,拎起自己简单的行李(也就是我老爸用的旅行包),跟妈道了声别,就一溜烟地出了门,搞得来我妈呆呆地望着我的背影,在我身后喊着:“小序你慢点走,小心点,注意身体按时吃饭!” 暑假里的学校真的非常安静,连只鸟都没有。我穿过八月的阳光走到学生宿舍楼前,灼热的气流在巨大的楼体面前翻滚着,尽管现在只是早上九点,但是气温已经升到让一个身处在暴晒下的人无法容忍的程度了。 宿舍楼的大门关闭着,看外面的玻璃门能看到里面空无一人,可能管理员阿姨躺在管理休息室里懒得出来了。 我看了看手表,正好九点,无处可逃。阳光正面照射着学生楼,但幸好还有自行车库,我站在车库的凉棚下,心惊胆战地看着宿舍楼前的水泥路,若包丽娜准时前来赴约,此处是必经之地。 到九点零五分时,从食堂那边走来一个女孩,穿着一袭白裙,打着一把艳丽的红色阳伞,一时也看不清,但我期待着那就是她,就是她,包丽娜。这个娇小的柔弱的身体,在红阳伞的庇荫下缓缓朝宿舍楼走来,步态轻盈,犹如浮萍般飘摇。 走得近了,我看清楚真是包丽娜,她穿的正是我赔偿给她的那件白色公主裙。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她没有披散长发,而是将头发盘成了一个发髻,用一枝黛绿色的发夹随意地夹拢着,显得更加成熟和美丽。 我迎上前去说:“丽娜,好久不见了,你越来越漂亮了。” 丽娜含笑说:“谢谢。我已经买好票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我们先坐公交车到长途汽车站,一路上我一直在偷偷观察着丽娜,而她却面容祥和,有一种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的平静和超然,这倒让我有一种做贼的猥琐感。 上了车,包丽娜就从包里拿出了随身听,耳机一戴,不问世事。我可郁闷了,怎么感觉今时今日的包丽娜象是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话似的。从H州到嵊州这一路上有三四个钟头的路程,我只能权且闭目养神了。 车开到绍兴时,我看丽娜听着随身听,单手托着腮,茫然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也不知她在想什么。我碰碰她的手臂说:“喂,你听什么歌呢。” 包丽娜继续保持原状。 我一把摘下她的耳机说:“喂,你听的什么歌,怎么不理我呀。” 丽娜还是面无表情,说:“谭咏麟。” 我又问:“谭咏麟的哪一盘磁带?” 丽娜还是托着腮,望着窗外,答:“夜未央。” “还有什么别的带子么?” 我一边问一边就动手翻她的包包。丽娜这下托不了腮了,拿手掌护着包说:“哎呀你别闹了,不要乱翻我的包好不好。” 我说不好,你在那儿玩深沉扮低调,我可无聊死了,要么你给我听歌,要么就陪我聊天。 包丽娜无奈地说:“好好,你好霸道,怕你啦。那我陪你聊天吧,你想聊什么?” 我说那我们就聊聊你对我的感情吧。 包丽娜脸上写满了郁闷,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 第九十九章望断剡溪水 我看包丽娜被我窘得说不出话了,就嘻笑着说:“好啦,不聊那个,那你今天是很怪怪的呀,你不觉得吗?” 包丽娜反问:“我哪里怪怪的了?” 我一本正经地跟她分析道:“你刚才看到我时都没有跟我拥抱,眼神里也没有充满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激动,你说这说明了什么呢?” 包丽娜张了张嘴,又反问:“那你说这说明什么?” 我严肃地对她说:“这说明你骗我,你根本没有象你信里写的那么喜欢我吧?” 包丽娜突然喷发出一阵大笑,笑得花枝乱颤,言语都很难形容她的快乐。笑声太大,声音又太美,搞得来几个乘客都往我们这边看了。 我问:“你笑啥?” 包丽娜好不容易绷住了笑,轻捂着肚子说:“你好可爱,周序,笑死我了,你,你怎么会那么可爱呀。” 说着说着她就突然搂着我的脑袋,在我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然后美目流转地看着我说:“现在这样,又说明了什么?” 我只得报之以呵呵傻笑。 一路上包丽娜从包里掏了不少零食出来,而我们把头戴式耳机放在我们两个脑袋之间,一起听着张学友唱着那首“每一天多爱你一点”。一边听着一边就跟着哼,感觉比后世听mp3都要爽多了。两个人一起哼起歌来的样子绝对是旁若无人状,车厢成了我们包场的卡拉ok厅了。说实话,包丽娜其实唱歌唱得很好听,放到2006年,差不多可以去参加超级女声了。 1992年的嵊州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县城,总共就两条大街,横一条竖一条,任何人只要记住这两条大街就基本上不会迷路了。 我们一出嵊州的长途汽车站,就四处张望着找杜青,汽车站出口站了不少人,但大多数是拉人力车的在拉客做生意。 我问包丽娜会不会是杜青这家伙忘记了日子了? 丽娜说不可能吧,我前两天又打了电话提醒他过了。 就在这时候,就听得一个声音大叫着:“周序! 包丽娜!” 回头一看,我的天,曾经削瘦风雅的杜青居然变胖了许多,短短一年多没见,脸都变圆了,腰也变粗了,当然面色也更红润了,难怪我一下子认不出来。 这位珠圆玉润的杜青一看到我,就给我来了个熊抱,笑称:“周序老弟,你怎么还是那么瘦呐。” 我说你可吓了我一跳,发福了呀,说明你在嵊州的生活很滋润呢。 杜青说:“嗨,还不是混日子嘛,我们那个电台闲得很,养人呗。对了,包丽娜可变得越来越漂亮了。” 丽娜嫣然笑道:“杜师兄你也变漂亮了,养得白白胖胖的,可以做唐僧了。” 杜青一向来和我们两个十分随便,当下里三人说说笑笑就出了车站。我问杜青嵊州可有什么样的招牌美食,杜青说嵊州最有名的就是年糕了,虽然不上台面,但味道不错。只不过,夏天吃年糕也太怪了。所以我们找了家小饭店随便吃了点。杜青说他下午还得工作,没法喝酒,但明天可以休息一天,所以今晚是不醉无休,问我们晚上是到饭店吃好还是在他家吃好? 包丽娜和我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当然到你家吃。在外面饭店喝酒,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尽兴的,哪里象自己家里那么爽。 下午我们先到杜青家去,杜青的住处刚好就在著名的剡溪旁边,位于他所在电台的宿舍楼的五楼。这是一个小套房间,只有一间十几个平方的卧室和一个六七个平方的卫生间,除此之外就没了,连个厨房都没有,所以我们可以看到那儿家家户户都把厨具搬到了楼道上,楼道里就显得乌七嘛黑,乌烟瘴气。 杜青把我们引进了房间,跟我们交待几句,抱歉地说下午电台有紧要事,没办法,先回去赶个稿子,赶完稿,最多两个小时后就回来陪我们。 我说:“你得了,还是工作要紧,我们又不是小孩子。放心,我们会把你这屋子里翻个底朝天的。” 杜青开怀大笑道:“我这屋子里啥都没有,就是不缺书,当年从文心书屋买的书我还专门买了个书架放呢。” 我说:“你也算得上咱们书屋的忠诚客户了。你快去忙你的吧,晚上见。” 杜青一出门,我和包丽娜立刻兑现了我的承诺,开始将杜青的屋子翻个底朝天了。 杜青确实买了很多书。他的屋子不大,也就是十几个平方,很简陋但也很干净。家具是寥寥可数的那么几件,没有电视机没有录像机,当然更没有空调和电脑,但却有满满的四个书架的书,绝大多数都是与文学相关的书,特别是诗集,几乎就是古今名诗的大汇萃,既有乐府诗集和玉溪生诗注等传统名典书,也有西尔维亚普拉斯的"死亡是一门艺术"之类的现代作品。 我在那儿翻着一本很冷门的专门评注普拉斯的诗歌研究的书,包丽娜则站在窗前,推开窗户,让风吹进来。她把束发解开,让夏季的风用力地吹动着她的头发。就听到她站在窗前大声地说:“这就是剡溪呀,好漂亮,周序,你来看看呀。” 我看到了包丽娜伫立在窗前的模样,脸上充满了欣喜和满足,就象是看到了全世界最美的风景。 我走上前,俯身向前方望去,楼下不远处有条婉转盘缠的河流,应该就是嵊州最有名的剡溪了,据说李白在诗中吟咏的“谢公宿处今尚在,绿水荡漾清猿啼”说的便是剡溪。 我发现从五楼的窗口看剡溪确实很美。当年的嵊州还没有象如今这样开发成一个中型城市,剡溪围绕着这个小小的县城,远处是黛青色的山梁起伏不定,映衬着这条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银色绸带般的河水,显得格外优雅和淡然。 我们两个就这样呆呆地趴在杜青住所的窗台上,远望着剡溪从脚步下潺潺而过。 ------------ 第100章我的自由将给谁 果然两个小时之后,杜青就回来了。本来他提出他一个人去买菜,结果却是我们两个兴致勃勃地非要跟了去。这样也好,晚上的盛宴由我们三人一起策划完成,包括拟定菜单,采购原料,创意菜肴和分工包干,都有了明确的分派,三个人说说笑笑,好象又回到了当年我们三搭挡一起办刊的那个时候。 杜青较之大学时代,更为开朗了,总是笑呵呵的,声音也爽朗响亮了很多,从前那个忧郁诗人的形象已经荡然无存,我猜他可能是谈了恋爱吧。虽然我也想到,在嵊州也许很难找得着能和他琴瑟调和之人。 杜青原先是不会烧菜的,但毕业之后独自在县城生活,也逼得他不得不学了几手,而包丽娜本来就会那么两下三脚猫的烧菜功夫,所以有他们两个掌勺就万事大吉,我只是打个下手罢了。 杜青的房子里还有几瓶上好的绍兴酒,都是那个时代难得的“五年陈”以上的酒,其中有瓶十年陈的酒居然是专供出口的。除了绍兴酒外还有一大箱子的啤酒,我认为光是那些绍兴酒就已经可以把我们全灌醉了。 杜青还兴高采烈地说:“咱们今天晚上喝个通霄吧,这个鸟地方难得能碰到说得拢话的人,又何况是文学社的老朋友,非得喝个痛快才行。我跟你们说,上回陈一凡过来看我,我们两个人干掉了四瓶黄酒,凌晨还去看了剡溪的日出。对了,等我们喝够了酒,我一定得带你们去看日出。” 我知道杜青在这儿恐怕确实是很寂寞,毕竟这儿很少会有人和他谈什么西尔维亚普拉斯,连谈海子的人都不多。 说起来杜青这儿虽然没什么家电,但却有一台录音机,我们一边喝酒,一边听起了杜青放的歌,有意思的是,他放的磁带正是谭咏麟的"夜未央"。 “轻轻踏在月光里 就象走在你的心事里 那年黯然离别后 再也没有人与我同饮 飞花轻似雾奈何风吹起 终究如烟纷飞东西 细雨细如愁忘了看个清楚 你眼中脉脉深情” 这歌太过动人,以至于我们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这歌又太忧伤,以至于我们情不自禁地在歌声中越喝越多。 我相信不管过去多少年,我都会记得这个夜晚。敞开的窗外夏夜的凉风如水般吹来,伴随着醇厚的美酒和忧伤的歌曲,我们象做梦一般地欢唱和谈天。我们的话题放到十年后来看一定是幼稚得可笑的,在后世,绝对不会再有人能和我如此高谈阔论着李商稳的朦胧诗和马尔克斯的魔幻情节了吧。 包丽娜喝了一会儿脸就红了,虽然她的酒量应该是不错的,至少在我的经验中是很好的,但这次她却有些不胜酒力,情绪也很低落。又过了一会儿,她起身换了一盒磁带,放的是她自己带来的张学友的"每天爱你多一点"。这歌声响起后,我们都不再哼唱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歌为什么听起来如此哀伤,哀伤到我们只能喝闷酒的地步。 是的,每天爱你多一点,越来越多,越来越重,直到最后让人举步为艰。 后来杜青说要去买烟,我说我也想出去走走。我们两个沿着小区的围墙慢慢走着。 杜青突然问道:“你跟李芸现在怎么样了?” 我说很好。 杜青又说:“包丽娜很喜欢你,你应该知道吧。”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 杜青犹豫了一下,低声问:“你真的喜欢李芸?” 我没有回答,继续沉默着往前走。 杜青说:“这种事是挺烦人的了,不过,你可别再犹豫不决了,该结束的就结束,该开始的就开始。算了算了,不说了,我自己也是胡里胡涂的,喝多了,都不知道说啥呢。” 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在这边的工作还好吧? 杜青苦笑一下说:“工作并不重要,对我来说只是谋生的工具,在这儿,就是感觉有点寂寞,很难再遇见象你们这样的朋友。说实在的我很怀念读书时的那段时间,那时候感觉自己活得很真实。” “活得很真实?”我默念着杜青的话,忽然觉得十余年后的我,会活在什么样的真实之中呢。又或者,我这个人本来就不真实,我是谁? 是那个身上有着莫名其妙伤疤的周序? “对,活得真实。所以,周序,要爱也要爱得真实,我觉得你有时候给我的感觉就象生活在一个梦中,很怪的感觉吧? 读你的诗,也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很美,很神奇,但也很不真实。” 杜青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我:“你还记得吗?你上次有个同学,一起来我寝室的,叫赵小宣是吗?” 我说是的,是叫赵小宣。 “我那时候呐,对她有点一见钟情,现在说是没关系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觉得那个女孩很让人动心,给我一种很倔强很真挚的感觉。不过我那时候看她应该是挺喜欢你的,后来你跟她——” 我说赵小宣现在应该已经有男朋友了。 杜青哦了一声,我又问:“对了,我倒是忘记问了,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杜青点点头,“嗯”了一声,似乎不愿意多说什么。 我们买了香烟和一些小食回去时已经过了深夜十二点,回去就看到包丽娜有点不胜酒力地俯靠在桌子旁边。 我大声说:“大家今天难得相聚在这儿,别那么消沉嘛,小包子,快醒醒。” 我把包丽娜摇醒,发现包丽娜两腮红晕,眼神很是迷惘,吓了我一跳,赶快摸摸她的额头,没发烧。 我说:“你可吓着我了,小包子,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 包丽娜清醒了很多,没好气地说:“你才有病呢。” 我建议别听伤感情歌了,来得带劲的吧。杜青为难地说:“我倒是有崔健的歌,可现在太晚了,怕声音大了把别人给吵醒了,声音小了又没感觉。” 包丽娜说:“小声点就小声点好了,我们把录音机摆到桌上来听不就行了。” 我们三个就真的把录音机摆到了桌上,开始听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一边听一边笑,气氛和情绪果然充分调动起来了。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 崔健在"一无所有"这首歌中如此唱到。我的自由将给谁呢? ------------ 第四卷 ------------ 第101章这个天真的时代 到了凌晨三点的时候我们都昏昏欲睡,朦胧之中我看到包丽娜趴在桌上近乎于睡着了。 杜青凑近我的耳畔,对我说,要我和包丽娜到他的床上休息一下,还问我要不要看日出了。 包丽娜却忽然间清醒过来,说她要看日出的。于是杜青说他会把闹钟调一下,到四点半时再出去看日出。又说我们长途跋涉到此,已经很累了,不如先休息片刻吧。 我们三个已经喝光了杜青珍藏的四瓶黄酒,我还和杜青两人又瓜分着喝掉了一瓶啤酒,此时也觉得酒力上涌。至于包丽娜,早就有了七分醉意,抓着我的手说:“我才不要跟你睡一块儿呢,怎么能便宜你。” 我不由分说地把包丽娜软绵绵的身体抱起来,反正她也没什么反抗的力气了,就把她扔到杜青的床上,然后又坐在杜青身边,陪他一起守着闹钟。 我把开书吧的设想跟杜青说了一下,然后又告诉他包丽娜辞职的事。我说本来我是想让包丽娜和蔡晓红来帮我管理书吧的,但是最近我又忽然迷茫起来,感觉自己还是老老实实读书比较好。我有时候完全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经营文心书屋只是一时兴起,没有什么既定目标,经营了一年多了,感觉热情已经完全退去,剩下的只是无奈的支撑了。 “我觉得你说得没错,我的生活就象是在梦中,我这个人也象是在梦游,没有目标没有理想,迷迷糊糊地过着日子,随波逐流,有人说她喜欢我,那好,我也就喜欢她了。李芸漂亮身材好,又喜欢我喜欢得发疯,于是我也就跟着喜欢她,因为有一个漂亮女孩做女朋友,我的虚荣心能够得到满足,至于我是不是发自内心地爱她,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盲目,被动,别人推一下我就走一步,就是这么回事。” “可能我现在唯一清醒的事情就是写诗吧,等到哪一天连诗也写不出来了,那我就彻底迷糊了。” 我坐在杜青的对面,罗里罗嗦地扯了半天。 杜青想了想说:“周序,你干嘛不让包丽娜推你一下?” “我觉得,”他深思熟虑地说道,“包丽娜可以推动你的人生,你不觉得她很了解你吗? 你不觉得丽娜和你有着太多的默契和互补吗?” “算了,我也不罗嗦了。只是不希望你真的会迷糊到哪天写不出诗来了。那可是诗坛一大损失呐。” 我听他说完就忍不住笑起来,杜青倒是还说得正儿八经的。 我扭过头来看了看睡着了的包丽娜,她娇小的身躯微微蜷缩,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褪色,看上去很是惹人怜爱。 我说:“这个包丽娜,外表和内心差得十万八千里。” 杜青摇摇头说:“这可不一定。我先趴一会儿,闹钟响了再说啦。” 我走到包丽娜身边,长久地凝视着她,她的睫毛在轻微地颤动着,眉头似乎有些拧结在一起,也许是在做什么梦吧。我轻叹一气,在床沿上坐下来,背靠着床架,闭上眼睛养神而息。 不知过了多久,闹钟及时地响了起来,我们三个几乎是同时跳起来的。 八月的凌晨四点半钟,窗外已经有些蛋白色的微光透进来。我站在窗口,看着迷蒙的天边,在群山的边缘,已经露出了一丝微红的光芒,那是日出的先兆。 早晨的凉风吹拂到脸上,非常舒服,忍不住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在这一瞬间,我才知道我的确是真实地活着,尽管一夜之间我从时间的已知顶端来到了其中一段已经近乎被遗忘的岁月,尽管我如堕梦魇般地回到了自己的过去,尽管一切都看似不真实的梦,但此时此刻,当强烈的风和微红的光芒在我眼前展开时,我依然能够感知到,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我们三人就挤在那并不宽广的窗口,望着遥远天边渐渐呈现的日出,望着脚下潺潺流淌着的剡溪之水,大口地呼吸着凌晨最新鲜的空气,心醉神迷。 良久之后,太阳才从山脊上露出它的本来面目,整个天地瞬间被染成金黄色,如同一个黄金锻造的梦幻世界。 我们都急促地呼吸着,三个年轻人,就站在窗口望着日出,呆若木鸡一般。 “好美啊。”包丽娜好半天才说。 “我们还要不要去剡溪边看日出了? ”杜青问道。 我说不用去了,我们在这儿已经看到了最美的日出,何况,日出只是瞬间,逝去的就永远逝去,该来的我们都已经看到它的到来。 包丽娜若有所悟地说:“是啊,太阳已经出来了,我们是最光明的一代!” 我笑着说:“包子,你还真的鼓舞人心呢。” 包丽娜脸上绽放出美丽的笑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对着阳光张着手臂,快乐地大声说:“对,我们最光明,让黑暗去死吧,我一定会快乐起来! 我们一定会快乐起来!” 我说我们本来就很快乐。 杜青说:“是呀,我们本来就很快乐,只是以前没发现而已。” 本来杜青还想请我们两个去附近的寺庙玩一下,但是我却感到太累了,包丽娜也觉得身心俱疲,可能这就是宿醉的下场吧。我们决定再稍微休息一下,中午就回杭州。分别的时候,杜青送给我们两个人一人一本书,这两本书是我们从他的书架上各自任选的。杜青在送我们的那两本书上分别写下相同的一句话:但愿我们不要忘记这个天真的时代。 这句话真的很有深意,以我37岁的心智来说,甚至感到有些心酸。 从嵊州回来的路上,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无论这个荒唐的重返十八岁的梦魇是多么的不真实,但我却不能不正视真实的自我,至少目前,这个坐在长途车上的我,这个坐在包丽娜身边的我,是真实的。我真实地感受到包丽娜与我心灵相通,真实地感受到我其实一直爱着她,然而我却愧对她和李芸。 李芸只是我虚荣心的牺牲品,我不理解李芸的感受,我也根本不在乎李芸的感受,正象是我在杜青那儿说的那样,李芸从请我吃龙游发糕那天开始,就在推着我走,而我也毫无责任感地被动地顺着她的方向走,这不是爱情,这更象是一种孩子气的游戏。虽然我的心智已经是37岁的人,但我却发现我依然不够成熟和有责任心。李芸是我们那届中文系中最漂亮的女生,仅仅是因为这个,因为我的虚荣,却不得不让她再次受到伤害。 ------------ 第102章活得如此不真实 在回H州的一路上,包丽娜依然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的歌,我则在上车前问她要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在颠簸的长途汽车上,我把纸垫在杜青送我的那本书上,然后在稿纸上运笔如飞地写着诗歌。在诗的开头我写道: “黑夜中我触摸着那些书 坚硬的酒精贯穿其表面 我需要浪漫的情人 点烛为我歌唱 悠扬的音乐是我毕生所恋 我那些穿越乡村 穿越雨天、泥泞和音律 穿越沉沉夜幕 带来的爱情动人的泪水 为什么你总是飘浮不定 我抓不住你的手 在何方,在某一个遥远的地方 在鲜花醉放的故乡 你的手在朝我呼唤 而我走不到那个地方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今夜抚摸过的书 将给我带来什么? 将给我一颗微弱的星 或者在烛光即熄的早晨 在你床头出现星群 那盏无光的明灯 那个微笑的情人 什么时候泪水融入胸中 象雨融入土中 让我俯身拾起 你那张绝望的脸孔 你迷茫不知所措的眼光 让我在颤抖中给你爱情 让我灭烛为你 还歌一曲” 之后诗便无法停止,我还得写下去,这是一种奇妙的纪念。这也是我第一次完全不靠构思和语言琢磨,完全跟随自己心灵的声音在写诗,我几乎无法形容下一句诗句会是什么样子,或者应该是个什么样子。总之十多分钟后我就飞快地写满了整张纸。 当写满之时,包丽娜象是心有灵犀一般,突然放下她的WALKMAN,从包里又拿出了一张纸,我发现她的包里似乎放了一叠稿纸。 她没有看我的诗,一眼都没看,但我写满第一张纸时却及时地拿出了新的稿纸。 我问她:“你为什么不给我多几张纸,非要一张一张地拿?” 包丽娜轻轻地说:“因为诗是一页一页写出来的。” 到杭州之前我早已经写满了三大张纸。然后我松了一口气,靠在椅靠上闭目养神。无论如何,这趟旅程已经彻底结束了。 我把这三张写满长诗的稿纸给了包丽娜,她没有说什么,默默地收好。我说我送你到原来住的地方吧。包丽娜嗯了一声,默默地在前面走。 我们再次来到这个熟悉的住所,在这儿,包丽娜曾经狂喊着叫我快走。现在,当门在我身后关上时,我紧紧地抱住了丽娜,并在她唇上疯狂地吻着,然后又吻着她的脸,她的额头。包丽娜一动不动地承受着我的疯狂。 “你真的爱我吗? ”过了会儿,包丽娜轻轻推开我,问我。 “我爱你。”我说。 “那么李芸呢?” 我无语。 我必须面对这个结局。 当我回到我与李芸共同生活了一个月的出租房时,感觉自己象再次进入了一个美妙的幻梦之中。院子里停着房东的摩托车,四周一片安静,整个出租楼好象一点声音都没有,宁静得有些疯狂。 所有的人都走了吗?这个世界怎么会如此平静? 快走到二楼的楼梯口时,突然听到一扇门打开的声音,接着一个高高的白色的身影就出现在我面前,我还以为是做梦呢,李芸穿着雪白的公主裙就站在楼梯最上层。 周序! 李芸大声地叫着我,我抬头呆呆地看着她,看到她脸眶中竟然含着泪水,然后她猛地扑了下来,直接将我撞在墙壁上,死死地抱着我。 “我好想你。”她带着哭音说着,“我想你,这两天我都是一个人睡觉的,好难过,我怕你不回来呢。”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好了好了,我不是回来了么? 她又含着眼泪笑了,问我:“上海好玩吗? 你陪妈妈去了哪些好玩的地方?” 我头上立现黑线,呵呵一笑道:“去明珠塔玩了呀。” “什么明珠塔?” “就是黄浦江外滩那儿的明珠塔呀。” 我笑着回答,然后,我感到心里一阵抽搐。不对呀,1992年夏天,明珠塔造好了么? 我赶紧转移话题说:“哈哈,为了庆祝我的按时归来,晚上我们去饭店吃饭吧。” 李芸摇摇头说:“不好,不好,我才不要到饭店吃,我们去买菜,就在家吃吧。我们去买很多很好吃的菜,好吗?” 结果当天晚上我们果然吃到了很多很好吃的菜,一桌子的菜,有七个菜! 我看着这一桌李芸千辛万苦烧好的菜,说道:“你怎么好象知道我今天一定会回来? 早早就在家里等我了?” 李芸调皮地笑着说:“你不是说去两天吗,所以我请观音菩萨保佑我,请你今天一定要回来!” 我不得不承认,李芸的笑容非常纯净和真诚,甚至带有一些天真和幼稚。这么高大成熟的一个美女,心还是那么单纯与天真。她还是一个只懂得傻傻地奋不顾身地去爱的小女孩,我该如何告诉她,我爱的不是她,我对她的所谓的爱,一半是出自虚荣,一半是出自对她性感身体的贪恋。 这也算真爱吗? 我要不要对她说出真相? 如杜青所说的那样,结束一切应该结束的? 然后,开始一切应该开始的。 正当我在脑海中下定一万遍决心,决定说出真相之时,李芸却突然问我:“明年你真的想开书吧么?” 我一下子转不过弯来,细细考量一下后就说:“李芸,我也正想问你呢。你说老实话,你觉得我是个做生意的料吗?” 李芸谨慎地摇摇头说:“说实话,我觉得你很聪明,也不是说就做不了生意,但是——” 她慢慢地说:“我觉得你好象也并不喜欢做生意,其实这方面你跟我有点象,就是喜欢空想,象活在梦中一样,不喜欢太真实的东西吧。” 我倒抽一口冷气,不得不说,李芸看我还看得挺准的,就象杜青对我的评价一模一样。我是个不真实的人。是的,本来按照2009年的标准看,我很真实,真实的小市民,生活平凡,家庭幸福,工作勤勉。但是自从我一夜之间重返过去的时空(或者是另一段时空)之后,我便活得如此不真实了! ------------ 第103章草莓酱蛋糕 是的,现在的我,在1992年存在着的我,的确活得不够真实,所以我说:“你说得没错,有人也曾经说我喜欢生活在梦中。我确实不喜欢做生意,在某些方面,我和你一样胸无大志,头脑简单。” 李芸微笑着说:“这样的你我才喜欢呢,我就是个没志气的女孩子。不过,人家都说女孩子喜欢有远大志向的男孩才对呀。” 我说是呐,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什么样的调料配什么样的菜,王八的眼珠配绿豆,我们两个那是前世有缘,今生对了眼了。 李芸佯怒道:“你说谁是王八谁是绿豆?” 我楞了一下,反应过来说:“我是王八,我是王八行了不。” 李芸笑道:“不行,我不要你做王八,再说,我才不是那种女人。” 我奇道:“什么那种女人?” 李芸害羞地说:“人家不是说,王八戴绿帽吗? 可是,我才不是那种女人呢。我只喜欢你,别的男孩我才不会喜欢。” 我尴尬地笑了笑,心想:我现在是在给你戴绿帽呢,这就显得我越发无耻了。 吃完饭,李芸收拾了碗筷,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很小的蛋糕,摆到桌上说:“我们吃蛋糕吧,这个蛋糕很好吃的,里面有草莓酱呢。” 我说这有什么好吃的,老是吃甜食你就不怕发胖呀。 李芸笑着说:“我胖了你就不要我了吗?” 我连忙说:“要,要,我喜欢胖子。” 李芸收起笑容说:“你诅咒我吃成胖子呀。快点吃吧,人家排了很长的队才买到这种蛋糕的。” 我只好拿起勺子挖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味道确实很不错,甜甜的但又不过头不发腻,有一股水果的清香和清爽。 李芸看着我吃蛋糕,那神情就象刚认识她时,她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吃她给我的龙游发糕那样,专注而温柔。 我心动了,关键是,我突然失去了对她说出真相的勇气。 李芸看我一连吃了三小块蛋糕,才开口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啊了一声,差点把勺子掉到地上。我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李芸幽幽地说:“可你从来也没问过我呀。” 过了会儿,我说:“对不起,我的确从来没有问过你,你的生日是哪天。咦?” 就在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电光火石地想起来一件事,我马上问道:“你知不知道我的生日呢?” 李芸用手指轻轻地在我额头上点了一下,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不就是三月五号么。” 我惊讶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从来没跟人说过,我敢保证。” 李芸得意地说:“我看到过你的档案呀。” 我又问:“你怎么能看到我的档案?” 李芸神秘地笑着说:“不告诉你。” 我一时无话了,她不想告诉我的事,我是问不出来的。不过,从这个侧面我也知道了一点,那就是李芸对我很了解,她甚至会查看我的档案,这样的女孩是不是有点可怕? 事实上我刚才在问李芸是否知道我生日时,已经有一种预感,那就是她知道我的一切。 最后我祝她生日快乐,而她也道了谢,我再也没有提起要告诉她,我并不是真正爱她的这桩事实。又或者说,我心底里有些隐隐的担忧,谁知道告诉她此事后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李芸的美丽与脆弱是联为一体的,自从她母亲死后,她的精神世界更是虚弱到了极点。 临睡前我又问她,开学后她打算怎么办,总不会一直住在这个出租房内,而不再住校了吧。那是要经过系学生会和后勤部特批的。 李芸想也不想地说:“这是我的家,我住在这儿,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在龙游已经没有家了。” 她说着,俯身亲吻着我,然后说:“这是我们的家。” 我用手指轻轻推开她的嘴唇说:“可是我没有特别的理由不住校呀。你让我怎么跟同学们说这事儿,怎么跟老胡说这事儿?” 黑暗中李芸依然俯趴在我的身边,吹气如兰,她笑着说:“那我会告诉胡老师,我们住在一起了。” “你疯了。”我说。 李芸平静地说:“我本来就疯了,被你害的。不吓你啦,我还会继续住校,只是会打报告给胡老师,我会找到理由的,反正也不急,我已经交了半年的房租了。至于你,你只要周末的时候来陪我住在这儿就行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她又说:“我好累,我们睡吧。” 然后就再不说话了。黑暗的房间里一片寂静。 大学三年级第一学期开学后,我们又回到了熟悉的宿舍,生活依然平静而祥和,我和李芸依然以情侣的身份亲亲昵昵出双入对。而周末则会相聚在那个距离学校约半小时自行车程的出租房。现在这个出租房又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二楼的“学生男”走了,那对做小贩生意的夫妻则出了点事,老公因为倒卖假冒伪劣产品被抓走了,所以本着夫妻本是同林鸟的原则,那个女人也不见了踪影,害得房东天天幽怨地念叨着那对夫妻还欠她两个月的房租没交呢。 新学期刚开始不久,也就是一个月的样子吧,就有三件别有意味的事发生。 第一件是那个卡拉ok厅真的办起来了,承包人谁也想不到,是董春雷和郑英。当然,直到现在我们才知道,这二位已经是情侣关系了。 第二件事是敬爱的沈班长终于有了女朋友,这个女友也让人大跌眼镜,就是我们班里的谢娜,刘丽丽同学的上铺室友,也就是当年我和沈班长首次访问女生寝室时见过面的生活委员谢娜。至于这二位是如何对上眼的,班里几乎无人知道,保密工作之好令人咋舌。 第三件事是刘丽丽和那另一个周序要请我吃饭,同时也顺带着请了李芸。我问她怎么突然要请我吃饭。刘丽丽神秘兮兮地说除了她和那个周序,还有个人很想见见我。时间就定在周五晚上,地点就是那家周序(对不起,是另一个周序)打工过的西餐厅。 “还有个人很想见见我?是谁呀?” 刘丽丽却闭紧嘴巴拼命地摇头,摆出一副打死我也不说的架势。 这也没什么,不就是吃个饭嘛,我一口答应,决定带李芸欣然赴约。 现在谁见我我都不怕,除了包丽娜。 ------------ 第104章无巧不成书 是的,谁见我我都不会害怕,我相信就算是本市市长要见我我也不会手脚发抖,但是,包丽娜例外。 我不敢见到包丽娜。事实上开学后我也确实没有再见到过她。每次去找李芸,我都会象一阵风似地向一楼走廊的右边走去,看都不看左侧的走廊。 现在,我无颜面对包丽娜,虽然我还在厚着脸皮面对着李芸。 周五吃完晚饭,本来是要到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出租屋去的,现在我却得和李芸一起去见那位"另一个周序",以及那个点名要见我的神秘人士。 我一直琢磨不好,我们该如何区别称呼我和那位"另一个周序"呢。我唯一想到的办法是年龄上的区分。这次我必须问清楚他的年纪,只要我大他个几天或者他大我个几天都好办,一个称为大周序一个称为小周序即可,说不定就在酒桌上义结金兰了。 我和李芸赶到那家西餐厅时,发现里面已经挤满了人,看来这儿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但我们并没有看到以前那支小乐队,当然也没看到那个吉他王子周序。 正当我们四下张望时,那位周序就急匆匆地跑过来了,大声地喊着:“哎,那个,周序,你好! 我们已经在那儿定好位子了,就等你们喽。” 他看到李芸时稍稍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大方地对李芸笑了笑,说:“这位就是你女朋友李芸吧,经常听刘丽丽说起,很高兴认识你。” 我猜他可能也是惊讶于李芸的高身材和漂亮吧,毕竟在南方地区,一米七二身高的女孩并不多。 李芸也对他微笑点头,打趣地说:“也很高兴认识你,我看过你的吉他表演,很精彩呢,吉他天王。” 周序张了张嘴说:“咦,你看过我的表演? ”然后他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真是惭愧了,其实弹吉他可不是我的强项,呵呵。” 这样一路说着,我们就跟着周序来到了一张靠里的桌子前,桌子一侧已经坐了两个人,准确地说是两个女孩。 看到我们过来,其中一个女孩就站起来朝我们笑着摆摆手说:“周序,你来啦,来晚了哟。” 那位“吉他天王”周序郁闷地说:“丽丽,你到底是叫我还是叫他呀。 李芸和刘丽丽同时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与此同时,坐在靠里面的那个女孩也站了起来,面对着我说了句:“你好,周序,好久不见。” 这次是面对着我说的,所以不会再有误会,她喊的名字,显然是我的名字。我定睛一看,一刹那间我想当时的心跳肯定是停顿了那么一两秒钟,几乎就要拿手揉自己的眼睛了。 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美丽大方眉清目秀的淑女,正是赵小宣! 赵小宣简直让我一下子认不出来了,一年多没见,她变得更漂亮了,穿着时尚的黑衣细吊带连衣裙,而且还化了妆,显得娇艳妩媚。 我一时楞在那儿,说了句:“赵小宣?你怎么会在这儿?” 刘丽丽说:“哈哈,想不到吧周序,你的高中老同学,现在是我们这位周序的校友哦,你说巧不巧?” "我们这位周序"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们都坐下,然后说:“周大哥,这个世界太小了,你的高中同学现在是我的师妹,还是我的搭档呢。” 我和李芸都坐了下来,李芸看着赵小宣有点发楞,赵小宣也火辣辣地看着李芸。我呢,则傻傻地看着那位周序。 “你说,她是你的搭档? ”我问道。 “哈,真的是好巧,这学期刚开学,我们学校要办个迎新生晚会,其中有个节目是要表演一个探戈舞。我们学校的音乐学会就推荐我去和某个新生表演跳这个舞,没想到我的舞伴就是她,作为一个新生跟我这个老生搭档,听说她在市里的体育舞蹈比赛中还得过大奖呢。然后她一听到我的名字叫周序就吓了一跳,问我是不是真的叫周序,就是周总理的周,次序的序。我说是呀,我就叫这个名字,她就说她的高中同学就叫周序,已经快两年没见了。我说这也太巧了,我女朋友的同学也叫周序,跟我的名字那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难道说那个周序就是你的同学? 后来我想,本来我们两个就特别有缘,我还说要请你吃饭呢,就干脆带上这个校友兼搭档,来看看会不会真有这种巧事。哇,你说巧不巧呀,我这个搭档还真是你的同学呢,真是无巧不成书呀!” 那位周序滔滔不绝地扯起他和赵小宣的奇缘,完全没注意到刘丽丽也好,李芸也好,赵小宣也好,这三个女孩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自在了。 刘丽丽等他扯完后冷冷地抛了一句:“你想跟谁成一本书呐?” 那位周序呃的一声,深情地望着刘丽丽说:“你是我永远读不完的书。”他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把所有人都逗乐了。 菜上来后,我和那位同名同姓的哥们互敬了一杯啤酒,再挨个儿敬了一杯,就说是自己来晚了,不好意思,罚酒赔罪了。敬到赵小宣处,感觉李芸看着小宣,小宣看着我,我再看着李芸,气氛甚是诡异。不过小宣还是接受了我的敬酒,礼貌地以饮料代酒。 之后气氛在刘丽丽热情洋溢的调节下稍稍热闹了一些。我唯一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是,在我的记忆中,赵小宣明明在复读一年后考上了电大,而现在她却是在复读了整整两年后又考进了师范学院,而且跟我一样,读的是中文系。 那么中文系的女孩与音乐系的“吉他天王”居然会有这种奇遇,也算是有缘了吧。 我现在当着李芸的面也不敢直接问赵小宣,毕竟搞笑的是,我和这三个女生全都是老熟人了。那位周序又兴致很高地谈起师院里的趣事,我只奇怪他怎么就没看出这三女孩之间都是认识的? 我想到了一件事,就开玩笑似地对“那位周序”说:“我们两个都叫周序,这样大家见面其实也挺不方便的,都不知道如何区别称呼咱们两个。我们得想想用啥办法准确地区别出你和我才行。” 那位周序叫了声:“对呀,下次我们再聚餐,有人叫一声,周序,你过来一下,你都不知道她在叫哪个周序呢。” 刘丽丽说:“简单嘛,一个叫杭大周序,一个叫师院周序就好了么。” 我摇头道:“好难听呐,而且叫起来还挺拗口的呢。” 刘丽丽问:“那你说怎么办好呀?” 我想了想后就问周序:“对了,你是几月份的生日。我们干脆按年纪大小来排大序和小序算了。” 周序拍手道:“这个主意好呀,我支持。我是三月份的生日。” 李芸和我都抹了把冷汗。 我说:“兄弟,不会那么巧吧,你不会告诉我你是三月五号的生日吧?” 周序快乐地叫了起来:“咦,你怎么知道的? 我的生日的确是三月五号呀!” ------------ 第105章地下乐队中的神秘人 举凡世上的巧合,依着佛经的说法,总是有因即有果的,因果论可以解释一切令人恐惧或令人激动的巧合。 然而我现在又该如何解释这般灵异的事件呢? 我对周序说:“不开玩笑,我真的是三月五日出生的,我们的生日居然是同一天!” 是的,茫茫人海之中,同名同姓同生日,这种概率会比中福彩体彩双色球小多少呢? 大家面面相觑,刚才那位周序说了无数个"巧"字,这一回真的是巧得让人疯狂了。周序摸着脑门说,看来我们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既然这样,没法分什么大周小周的了。不过,周兄,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间出生的吗? 好孬咱们在同一天中分个先来后到吧。 我说:“这个我得好好回忆一下,我记得我妈说我是在傍晚出生的,应该是差不多六点多钟吧。” 周序脸上阴晴不定,流露出十分惋惜的神色。一直没有说话的李芸问道:“怎么样,分出先后来了么?” 周序咧嘴笑道:“这也太荒唐了。我也是在下午六点钟出生的。” 这一回所有的人都“啊”了一声,然后集体陷于难堪的沉默之中。一时之间我的脑子里已经没有什么巧合不巧合的了,这完全不能用巧合来形容。 师院周序无奈地说:“看来我们只能使用第一套方案了,杭大周序同志。” 我说:“我们今天就别谈这事儿了,再谈下去快成灵异故事了。” “什么叫灵异故事?” 赵小宣插嘴问道。 我嘿嘿一笑说:“就是鬼故事。” 三个姑娘顿时把嘴张成了半圆。 随后我就开始瞎扯近期本校的那几桩趣闻,包括那家刚开张的卡拉ok厅。我说那家歌厅刚开张,歌厅的负责人是我的好朋友,不如请大家去唱歌吧。对了吉他天王你虽然没带吉他,不过我们欣赏一下你的歌喉也不错。 师院周序很快乐地叫道:“好呀好呀,一起去唱歌好了。” 刘丽丽瞪他一眼说:“你怎么老象个小孩子一样,那么好玩,我说你能不能学学人家杭大周序,稳重一点。” 师院周序苦着脸说:“明明是他出的主意嘛。” 说到"主意",我脑子一转还真的有了个主意,就说:“这位师院周序,这名字还是太拗口,怪怪的,不如我们叫你周天王吧? 反正你是吉他天王嘛。” 那时候正是流行港台"四大天王"的时代,一听我的建议大家就都笑了,赵小宣第一个说好,“挺好的,”她说,“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那天王对宝塔,是不是要叫这位杭大周序为周宝塔呢?” 说着她自然先捂着肚子狂笑起来,带动着一干人等均笑了。李芸也说:“周宝塔,蛮好听的,很有男子汉气概哟。” 我嗔怒道:“好听啥呀,跟个土匪名字似的。” 周天王忍住了笑说:“算了算了,你们这些女孩子可别欺负我的周大哥。虽然现在我们在年纪上分不出先后,但我心里是认他做大哥的。而且这茫茫人海中,真是难得遇见有那么多巧合发生在双方身上的朋友,来,周大哥,周小弟在这儿先敬你一杯了。喝完这杯,我们就算是认作兄弟了。”说完举杯对我做了个江湖好汉的姿势,马上一饮而尽。 我心头一热,也举杯一饮而尽。 “对了,周大哥。”这位刚刚认我作大哥的小周兄弟神秘地对我说,“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我好象以前在哪儿见过你?” “是的,我记得,我还真的很想知道你是在哪儿见过我的,为什么我自己没有印象。”我说。实际上我自己当然是有印象的,而且这印象绝对是深烙在心底的那种,只是没法说出来而已。 小周喝了一口酒,慢慢说道:“可是我很有印象,刚看到你时我就觉得很熟悉,可是我以前真的不认识一个与我同名同姓,也叫周序的人呀。那天在你们学校心理系楼前遇到你后,我就老在那儿琢磨这事儿。” 李芸听到这儿碰碰我的胳臂问:“心理系楼前?” 我轻咳一声表示承认这一点。 小周继续说道:“后来我还真的想起来了。那时候也是夏天,就是前年的八月,我刚考上师院音乐系,趁着没开学前的一段空闲时间,就提前到杭州来了。我也听说杭州是个很漂亮的城市,所以先过来体验一下。” “有一天晚上,我去新华电影院看电影,就在延安路和新华路交叉口那儿吧。周大哥你是杭州人,一定知道新华电影院旁边有个花鸟夜市吧?” 我说:“是的,没错,那儿可以说是本市晚上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了。” 小周点点头,接着说下去:“是呀,非常热闹,我很喜欢那个地方。那儿除了有好多卖花花草草的商店和卖各种稀奇古怪特产的小摊外,还有一个当地市民聚集的街心花园。我去的那晚,看到花园里有一群年轻人在那儿弹琴唱歌,嗯,怎么说呢,就象是------” 我马上接上说:“就象崔健和他的乐队,或者是黑豹乐队?” “是呀,就是象一支地下摇滚乐队似的。我听别人说这个乐队经常晚上到花园里来弹琴唱歌,不过他们完全是出于好玩,不是什么演出团队。”小周继续讲着他的故事。 “你们也知道的,我本来就喜欢音乐,而且,他们的演奏和演唱水平绝对不低,我就注意到其中有个弹吉他的,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但手法很熟,技巧绝对比我强多了。我当时真的很惊讶,就在这么个小小的街道花园里,竟然有这样的吉他高手。呵呵,我那种水平在他那儿根本不算什么,他才是天王呢。” “然后我就专心听他表演,他很随便的,反正也不是什么正式演出,所以他随着自己的兴子弹了几首经典曲目,然后又弹唱了一首加州旅馆,前面的那段solo真是弹得棒极了。这又让我吓了一大跳,能弹唱这歌的,或者说只要你敢弹唱这歌的,绝对是高手呀。” “因为对他的吉他弹奏水平特别佩服,所以我也记住了他的容貌,嗯,就是,跟你一样的,瘦瘦的,皮肤很白,挺帅的。” 周序说完了这番话,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我的脸,好象还在辨认着我与那个地下乐队吉他手是否为同一人。 同桌的人也都在端详我,好象在那一刻,所有的人都象在辨认某个蒙面杀手一般。这让我很不自在,然后我说:“呵呵,这,这也太巧了,所谓无巧不成书嘛。可是,我根本不会弹吉他呀,拜托各位别再看着我了好不好?” 周序不好意思了,也说:“对,对,都已经过了两年了,可能我记胡涂了呢。来,大家为今晚的友情干杯吧。” 刘丽丽赶紧附和道:“今天晚上,这个周天王已经喝多了,说了起码一百个巧字了,大家为无巧不成书干杯吧!” 于是大伙儿又恢复了畅快而温馨的笑容,纷纷举杯,为我们成了一本"传奇书"而干杯。 但是,我究竟是谁? ------------ 第106章人生重启 吃完饭后,由于我精神明显不在状态,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所以也没人说要去唱歌了。我又趁着和周天王一同上卫生间的机会,很严肃地问他:“你后来有没有再见到那个吉他手?” 周天王也严肃地回答我说:“开学之后他又去了一次,但是那个吉他手消失了,那个乐队也不在了,只有一帮闲得发慌的中老年人在那儿摆了个露天舞会跳跳交谊舞。” “就这样?” “是呀。” 就这么消失了? 谁消失了? 我是谁? 这是一连串极其深奥的哲学命题,象我等头脑简单,思维肤浅的市井小民当然是参不透其中的奥妙。我只能说,当天晚上与他们三人告别之时,以及跟着李芸在回出租房的路上,我脑子里始终处于一片空白。我只依稀记得,赵小宣最后与我告别时,眼睛里充满了担忧的神情。 我知道我已经进入到神游太虚的状态之中。我是谁? 我是周序吗? 我又是哪一个周序? 当时间在2009年八月的某个时刻突然倒退之后,人生开始进入重启状态,这应该和电脑上的重启是一样的,是解决许多电脑麻烦的重要手段之一。比如说死机了,中病毒了,速度象蜗牛一般了,等等令人不快的状况一旦发生,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按下重启键。 随着重新启动,电脑在短时间内恢复了速度和基本面貌,犹如获得了新生一般。当然问题若是到了很严重的地步,就算你重启也一样无法解决问题。 然而,我的人生并不是电脑。我最大的痛苦就在于,在我根本不想重启的时候,在我点着一支烟,听着音乐,悠闲地坐在电脑前观赏着或浪漫或感人或性感的视频之时,突然有人跑过来不由分说地按下了我的电脑上的重启键! 当然这还不是最恰当的比喻,更合适的比喻是我辛辛苦苦奋斗了一个通霄,好不容易写完了人生这部唯一的重要的小说中最精华的几个章节,累死累活地趴在电脑前喘着气,正打算保存一下,并好好欣赏一下自己的作品时,突然有个混蛋出现在我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残忍地按下了电脑上的重启键,于是,好不容易花了无数心血的成果,一瞬间灰飞烟灭。 这绝非我的本意,绝非我所愿。 问题是那个混蛋真的按了键,这是真实的,不是在梦中,真要是在梦中就好了。 从某种角度上说,那个拥有美妻娇子幸福人生的周序已经死了,回到十八岁一切重新来过的周序则还在苟延残喘。 就算这一切都按照原来的历史发展轨迹而发展,那么我再次在一模一样的环境和条件下遇到我的妻子陈妍的机会有多大? 就算遇见的是和我记忆中的那个陈妍一模一样的女人,我们会最终走到一起吗? 而就算我们能走到一起并结婚,那谁又能保证我们能在准确的时间内生下一个跟记忆中的男孩一模一样的儿子呢?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重复这段人生中最幸福和温暖,当然也是最平淡的岁月了。即使选择了正确的人,也未必有正确的结果。 所以我只能悲哀地认为,周序死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好象真的死了一样,无精打采的,连着几天李芸给我烧些我爱吃的菜也没用,我还是垂头丧气地吃着饭,苦笑着说好吃真好吃。 这段时间我和李芸都不愿意住校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跟沈班长说身体不舒服,要回家休息才会好,我甚至还咳嗽几声,说是怕传染给寝室里的人。其实沈班长自己也恨不得搬到外面去住,他当然也清楚我跟李芸一起请求不再住校是什么意思。 不过进入三年级后,校外同居的学生已经是越来越多了,学校也根本管不过来。原先校方规定在外面住宿必须得到班主任的同意,还要写什么书面申请,但现在这条已经基本上没人理会了。时代在疯狂地快速地进步,人的观念越来越开放,虽然在大的方面学校还是顾全着面子,但是1991年下半年开始,读大学就不再是免费的了,而且住宿费也不便宜。俗话说拿人家的手短,当一个大学生不再由国家包养时,他的自由度自然而然地就会增加,这非常符合常理。 国家包养了你,你就得听话,这没错,可是当国家不再养你时,你还会那么听话吗? 自由与经济果然是密切相关的。 说实话,李芸不愿意住校,而要和我住到出租房里,那真是因为她确实喜欢跟我住在一起,喜欢时刻粘在一起的安全感。她的不幸的家庭教给她的人生道理就是,对男性能给予自己的安全感极度关注,安全感成了爱的保障,甚至是唯一的保障。从另一个角度上说,倒更象是对我的不信任感。这一点她做得没错,我本来就不值得她信任。 而我呢,我不愿意住校,原因是一目了然的,那就是逃避。逃避自己的选择,逃避包丽娜,逃避任何一丝与包丽娜单独见面的可能性。 虽然我还会走过社团中心的办公室,还会走过那条通往陈强老师家的马路,我甚至能清楚地记起,在那条路的哪个点上,我们曾经摔得很狼狈,曾经将这个芭比娃娃摔得膝盖受了伤还打了破伤风针。 但是这些记忆并没有给我丝毫的勇气,倒是让我提心吊胆,现在,我既没有搞明白我到底是谁,也没搞明白我该如何分别对待真爱与虚荣。 就这样我忽悠着自己也忽悠着李芸,同时也逃避着包丽娜,胡里胡涂地度过了一个多月时间,直到有一天金普光在寝室里忍无可忍地对我说:“你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关心过文心书屋了。我和晓红都很担心你,你到底怎么了? 成天没精打采的,你是不是真的不愿意再管文心了?” 我说:“这几天我是有些不舒服,所以,没有心思去过问书屋的事,真的很对不起你和晓红。” 普光痛心地说:“这个书屋也有你许多的心血在里面呀,你不会真的要放弃吧?” 我回答说:“不会的,今天晚上我去帮你们守摊吧。对了,最近书屋的情况怎么样?” 金普光脸色缓和了一些,说:“生意倒是不错的,现在晓红突然再也不愿意去进书了,我就负责到郭明那儿,还是一些书商那儿进货,有时也到新华书店去批发一些书,郭明也真够意思,把那边的关系都帮我们摆平了。” “对了,”金普光又说,“郭明说他这几天想来看看我们书屋,也好久没见到你了,想跟你一起喝酒呢。” 我说好呀,这些日子我也很烦,正想找他喝个痛快。 普光沉默了几秒钟后,又对我说:“我听说你要开书店了,那这个书屋怎么办?” 我说我还没想好,最好就是你接手,我把书屋的承包权转让给你。至于蔡晓红,我希望她能和我一起开书店。 普光叹了口气说:“晓红现在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吃惊地问:“怎么了? 晓红出什么事了吗?” ------------ 第107章不可饶恕的爱 我着急上火地问晓红出了什么事,在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自从郭明的老婆回来后,晓红确实有一种很古怪的苗头出现,我生怕她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金普光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你呀,晚上见到晓红你就知道了,总之,我觉得她现在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 结果这天晚上,我跟李芸说了一下书屋的事,就说我今晚就不去出租房那儿了,我们要不在食堂吃饭吧。李芸也是很长时间没过问书屋的事了,所以一听之下也没意见。 我们在食堂随便吃了点饭,就来到书屋那儿,远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书屋旁边。 那不是郭明吗? 走近一看,还真的是郭明,他站在书屋的前面,正在跟金普光说话。然而令我和李芸惊讶的是,站在书屋里面,正在摆放图书的那个女孩,竟然是我们所不熟悉甚至是很陌生的蔡晓红。 她穿得很暴露的紧身上衣,胸口拉得很低,头发也烫过了,烫成了长波浪的卷发,脸上化了浓妆,艳红的唇和青色的眼影十分明显。总之,如果说一个美丽的蔡晓红是我们所乐观其成的,那么一个性感的蔡晓红则是让我们跌碎一地眼镜的。 我和李芸都差点认不出那是蔡晓红来,郭明看到我们两个走到他面前,神色稍稍有些不自然。 “好久不见了,郭明。”我礼貌地对他说,但不知为什么,我的语气中缺少了惊喜和兴奋。 “嗯是呀,真是好久没见了。前几天我还在跟普光说,想见见你呢。”郭明依然是那个招牌笑容,风度翩翩。 我说:“这不是见到了嘛,我一听说你要请我喝酒,就兴奋地跑过来了。” 我们两个一起努力地哈哈一笑,配合默契。 蔡晓红看到我,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却没说什么。 气氛非常怪异,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总有一些不安涌上心头。 普光突然说他还有事情,向我们告别,然后又对蔡晓红说,辛苦她了,说完就走了。我们都傻站在那儿,条件反射式地向他挥了挥手,“再见”二字也没来得及说出口,普光已经溜之大吉。 我回过神来说:“我们今天要不暂停一下营业吧。难得见到郭明,干脆今天晚上大家一起去喝酒,我请客。” 晓红从书屋里面走出来,默默地把一些书和杂物摆放到书屋前的行军床上,轻声说她不能喝酒,我们去喝吧,她一个人来照顾这个书屋就好了。 我真不明白蔡晓红和郭明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看李芸,她也满脸错鄂。 最后郭明还是硬着头皮对我说:“周序,我有事跟你说下,能占有你几分钟的时间吗?” 我回答说:“好的,我也有许多事想跟你说呢,毕竟那么长时间没见了。对了小芸,要不,你先帮着晓红看着吧。” 李芸点点头答应了。 我和郭明一起走到宿舍楼旁边的操场上。有趣的是,我觉得这个操场真的很适合谈些隐私问题,因为操场旁边那一排密密麻麻的杨柳树,就是一排天然的包厢。 走在操场的煤碴路上,听着脚下细柔的咯吱声,就想起去年冬天,就在这个操场上,我是如何与包丽娜谈起我们共同面对的困境的。 郭明很坦率地承认了,他喜欢蔡晓红,非常喜欢,喜欢到了他可以为她抛弃自己的家庭,做个负心男子,即使被千万人唾骂也不在乎。老婆回来后,他感觉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没有了爱的感觉,就好象一个陌生女人来到了他家里。 他觉得蔡晓红也喜欢他,是真心真意地喜欢他,暑假前郭明老婆回国后,晓红就表示再也不会见郭明了。她说她已经卑鄙了很长时间,不愿意再卑鄙和无耻下去。她说她犯了不可饶恕的罪恶。 郭明后来又找到了晓红,告诉她,他想和老婆离婚。 蔡晓红的回答是斩钉截铁的,那就是她永远不会再回到郭明的身边了,请郭明将她忘记吧。她告诉郭明,你的老婆依然是你的,你的女儿依然是你的,你的家庭依然也是你的,所有的一切现在都属于你,但是我,蔡晓红不属于你了。你,也永远不属于我。 郭明告诉我,蔡晓红在说这些话时流下了眼泪,这是他郭明第一次看到晓红流泪。 晓红最后对他说,她还从来没有逛过高档商场,没有买过任何一样化妆品,也没有一件高档的衣服,所以最后她想要一些礼品,就当作补偿吧。 郭明虽然惊讶和难过,虽然不明白蔡晓红的真正用意,但还是一口答应,并马上带她去了一趟当时最高档的杭州大厦购物中心,为晓红买了几件漂亮衣服和几样进口化妆品,然后还带她去了美容美发厅,让她烫了当年(原谅我用这个词)最流行的波浪烫。所有的礼物晓红都毫不客气地一一收下,最后她对郭明嫣然一笑道:“你看,我喜欢你只是因为钱,我已经穷够了,看到你有钱才喜欢你的,现在我有了这些衣服和化妆品,就不枉我喜欢了你一场。” “她当时的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意味,她笑得很凄凉,真的,周序,我永远忘不了她最后离开我时的笑容,那么美,却又那么让人心疼。” 郭明说完了这些话,好象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我明白他心里已经难受到了极限,他需要发泄。 这是一种源自内心的疼痛,别人无法取代,无法宽慰,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和蔡晓红痛不欲生,没有别的良策。 我对他说:“晓红是想告诉你,她只是看上了你的钱,仅此而已,她想说她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你。” 郭明摇摇头,苦笑着对我说:“连你也想骗我? 呵呵,我可不是傻子。不过,我也确实是个傻子。” 说完他又满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你觉得蔡晓红真的是那种女孩?” 我也苦笑了,说:“当然不可能。她绝对是真的爱着你,直到现在,依然如此,所以她必须这样对你这么说。” “她好天真呐! ”郭明盖棺定论地做了总结。 “对了,你和包丽娜现在——”郭明欲言又止。 “我嘛,不管是包丽娜还是李芸,我都搞不明白哪个是开始哪个是结束。连我自己算个什么玩意儿我也搞不明白! ”我愤愤然地说。 郭明迷惘地看着我,显然,他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愤世嫉俗。 ------------ 第108章迎接书店时代 诚然如郭明说的那样,蔡晓红完全断绝了与郭明相爱或相守的任何可能性,我呢? 我有这般勇气吗? 郭明说他该回家了,临走前告诉我,他已经帮我联系好了文联的人,让我赶快找店面,开书店和书吧的事,如果我真要做,就得做好,他永远会支持我。说完还给了我一张他在市文联外联部的朋友的名片,那位朋友叫钱海平,让我有空时跟那位外联部钱海平先生打个电话,他会跟我详细谈合作的事。 我非常感谢他,只是我一直不明白,郭明为什么会如此不遗余力地帮衬我。 郭明似乎明白我心里在想什么,说:“我看到你,就好象看到过去的那个我,也许,你会比我更容易得到快乐和幸福。” 这话说得如此伤感,以至于我被深深地打动了。我莫名其妙地想,这个时代,这个九十年代初的岁月,真如同杜青在送我们的书上写的那句话一样。 “这是一个天真的时代。” 若是我来写这句话,我还会加上一句粗俗的话,使之更为完整。 “这是一个天真的时代,几乎没有一个坏人。” 我问郭明,还需不需要找学生来写那些流水线小说了? 郭明摆摆手说别提了,他现在已经洗手不干了,他想老老实实地呆在出版社里,安安静静地写点小说。 说这话时,他脸上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厌倦和疲惫。 与郭明告别后我重回到书屋,李芸和蔡晓红已经在收摊了,两个女孩都显得很沉闷,看到我回来,也只是象征性地笑笑,却不说话,继续干着手头的活。 我看她们心情都很沉重的样子,也不知道蔡晓红对李芸说了些什么,于是我就说要请她们吃霄夜。 蔡晓红马上说她身体不太舒服,最近肠胃又有些炎症了,所以睡前不能吃东西。 她向我们告辞而去,虽然她穿着性感,打扮美艳,但却冷漠萎靡,郁郁寡欢。 李芸说:“我也有点不舒服,今天就不陪你吃霄夜了,好吗?” 我说:“没关系的,我们还是回寝室吧,今天晚上也不用赶回那个地方了。” 不欢而散,也许这四个字很能形容此刻的心情。该结束的就结束,该开始的就开始,看来这话倒是非常适合于文心书屋的结束。 一转眼间天气就已经转凉了,每到多愁善感的秋季,我都会感到"多事之秋"这个概念是多么的准确而生动。 首先我向团委老何辞去了社刊主编一职,我推荐的新主编人选是董春蕾,推荐的副主编人选则是李响,毫无疑问这两个人是新生中的佼佼者。不过现在董春雷已经是广播台的台柱了,他是否还愿意兼任主编,或者团委是不是愿意让他兼任,倒是个问题。 至于那个七人写作小组,也就是我戏称的江南七怪,基本上已经解散,爱写的人继续写作,附庸风雅的人则忙着恋爱了,散伙也是正常的。 令我稍有些意外的是,老何竟然没有问我辞职的理由,也没有表示挽留的意思,令我有一丝失落。不过老何还是热情地肯定了我对于文学社的杰出贡献,代表团委表示对我的感谢。 这让我心里好受了一些,包丽娜退出了,我也退出了,育新文学社也好,社团中心也好,都与我们两个没关系了,换言之,我们表面上的纽带已经断裂消逝了。 至于内心的纽带,只有上帝才能决定断还是不断。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李芸一有空就骑着自行车在城西的大街小巷一通流窜,目的很简单,找到一个合适的开书店的场地。 我和李芸都没再提那天与周天王的见面会,李芸当然也问过我,你觉得师院那位周序说的是真的吗? 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你吗? 我说我不相信。 李芸又问:“为什么?” 我说道:“周天王说了,他遇到的那个吉他高手是瘦瘦的帅帅的,我瘦归瘦,可是并不帅呀,所以他说的那人准不是我。” 李芸笑得阳光明媚,说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快到圣诞节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一个空着的店面,据说这个店原来是做服装的,但是店主经营不善,价格又高,跟松木场服装一条街上的那些便宜货没法竞争,所以店也倒了人也跑了。 不过这个店面的位置并不差,就在幼师学院旁边,学院里的小女孩们进进出出的,总是会路过这个店,可怜店主不明白,那些十八九的小姑娘,哪儿会有钱买他那些两三百块的衣服呢,那个时代又没包女学生为二奶这种事。 不过,小姑娘们虽然买不起衣服,但应该是买得起便宜的劣质言情书的,况且这周围还有两所重量级的大学,而整条文三路当时竟然还没有一家书店,至多也就是在教工路口有个不成气候的小书摊,所以选择这个店面做图书生意应该不会差。 当时的房租也比较便宜,与后世动不动就上十万的房租相比,这个大约二十多个平方的店面一年也不过是一万五的租金。 我跟李芸商量把我们的钱凑凑,尽量把房租交上,后面的装修我再找人借,至于审批和挂靠的问题(当年开店做生意最好找个后台挂靠,这样审批上会容易得多),不是还有那位文联的钱海平同志嘛,他们跟各家出版社和各种书商关系都不错,应该能帮上忙。 李芸说,那个人留给我的信用卡,你可以把钱全取出来,大不了我们赚了钱再还给他。 我知道她说的那个人就是李树生,不免哀叹,树生伯伯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可否知道他的女儿依然不称他为爸爸呢? 经过短暂的商议后我们一致认为这个地方算是我们看过的所有店面中最理想的一个了,所以对房东说我们已经订下了这个店面,过两天来交订金签合约。我估计着明年春节过后新学期开学前这个书店就能办起来。文心书屋的时代已经结束,新的书店时代即将开始了。 回来的路上李芸问我:“你打算为这个书店取个什么名字?” 我对她报之以温柔一笑道:“就叫"无巧不成"书店好不好?” ------------ 第109章明珠塔还没有造好 李芸听我说书店的名字叫"无巧不成"书店,笑得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还反复地学着我的口气故意断句说:“无巧不成书——店! ”一边学一边就笑个没完。 圣诞节的那天,李芸收到了她父亲的来信,告诉她元旦的时候他会回到杭州来看她,并希望她过年时到香港去玩。 李芸把这事告诉了我,说她今年过年什么地方都不去,就呆在杭州那个属于她的小窝里,顺便还能帮我准备一下书店的开业。 我知道李芸是个极度害怕寂寞的人,她去香港面对的就是一个陌生的家庭,甚至是她心中厌恶的新家,在那个家中,她只能是寂寞的。而在这儿,至少还有我,至少目前来说我不忍心让她承担寂寞之痛。 在那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出租房内,有她逃避喧嚣世界的法宝,把门关起来,她就拥有了温暖和甜蜜。在她心里,就是这么认定的,逃避孤独,寻求温暖,只有在她和我一起构筑的小宇宙里,才能实现。 进入三年级后,突然发现功课少了三分之一。三年级的大学生们最耗费的时间全用在了谈情说爱上。这是最后的辉煌了,到了第四学年学生们就将寻找实习单位,并竭力在那个单位稳定下来,外地学生则想尽办法要留在杭州,留在这个美丽的城市。同时,许多学生时代的恋人就将因为工作分配等原因各奔东西,因此,可以说第三学年就是孤掷一注地享受青春热血之爱的最后一年。 1993年的元旦如期而至,李树生果然回到了杭州,大张旗鼓地来看他的宝贝女儿。但是他又失望了,因为从1992年的最后一天开始,李芸就硬拉着我到出租房去了,她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不愿意见到她的亲生父亲。我认为,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树生,如何答复李树生提出的让她到香港过新年的请求。当李芸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的情绪,寻找不到自身的答案时,她就会象一只受伤的猫一样缩身于角落中。 1992年最后一个夜晚,我们请陈景两姐妹来吃火锅,所谓的火锅,其实就是把电炒锅里倒满水,煮开了,再往里面放些汤料,然后搬上桌子就算是火锅汤底了,然后就是将肉类蔬菜之类往里面放即可。 心灵手巧的陈景还剪了许多窗纸贴到我们门上和窗上,这门手艺确实让我吃惊,她剪出来的剪纸很细腻,都是一些动物比如猪牛兔子之类的,再加上花纹的镶边,显得很喜庆。 虽然是新年的气氛,但是我看李芸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难怪,她也许在等待着父亲的到来,父亲来了她却不能相见,只是矛盾地逃避着,躲在这个世外桃源中不敢见面。 这天晚上陈景姐妹拿来了自家酿制的米酒,装在一个超大容积的贴着五加皮商标的玻璃瓶里,结果不自量力的李芸喝了很多,我告诉她米酒味道甜甜的却最容易醉,她还不信,半开玩笑地说:“你呀,你是说,你就象这米酒,甜甜的,却最容易让女孩子醉掉是不是?” 我相信李芸在清醒时应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陈景姐妹已经隐隐感觉到今天的李芸非常怪异,她喝酒的速度很快,虽然表面上笑嘻嘻的,热情地为我们斟酒。等我们发现情况不妙时,已经有大半瓶米酒被喝掉了,而其中李芸是喝得最多的。 我察言观色,发现李芸已经脸色发青了,知道这娘们喝得实在是过了头。陈景姐妹连忙把剩下的小半瓶酒藏匿起来,没想到李芸发起了酒疯,尖叫着让她们把酒拿出来,一边还嚷着:“让我喝醉吧,求求你们,让我醉到死好了。” 我给陈景使了个眼色,让她们赶快抱着酒瓶溜走,这瓶家乡米酒可把李芸给害死了。 陈景姐姐说要上厕所去,第一个抱着酒瓶跑走了,陈景则担心地问我:“小芸姐今天是怎么了?” 我说小芸可能有心事吧,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会照顾她的。 陈景前脚刚走,门刚关上,我就听到后面“哇”的一声,心道不妙,回头一看,李芸已经把酒菜全吐到了地上,她身体一软,慢慢地跪倒在地,又吐了昏天黑地的。 我想把她扶起来,可怜的李芸身高马大的,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一边吐着胃里的酸水,一边眼泪直流,最后从呕吐变成了放声大哭。 我惊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先用毛巾沾上冷水泼到她脸上,然后再绞干,轻轻地为她擦洗着,直到她的脸颊变得红润。 我费劲力气将李芸拖到床上,只能是用"拖"这个字了,第一次领教到李芸美丽性感的身体还是挺重的。 接下来就是打开窗户,让冷风灌入屋内,洗涤掉房间里难闻的浊气。 我草草地清理了一下地面,又去倒了一杯开水凉在那儿,扶起在床上侧卧着人事不醒的李芸,轻拍着她的背部,让李芸稍微舒服一点。这个时候的李芸既不清醒但也不是完全没知觉,她陷入到一种浑浑噩噩的境地中,呼吸急促,脸上浮现出痛苦扭曲的表情,眼睛时而睁开一条缝时而又紧紧闭上,偶而也会迷离地看我一眼,眼光里充满了求助的渴望,却嘴唇紧咬说不出话来。 我真的没想到那甜柔的米酒会把李芸折磨成这样,心里一阵疼痛,忍不住抱着她,抚摸着她的脸庞头发和肩膀,低声地对她说:“小芸,好点了吗? 还是很难受吗? 对不起,我应该想到,你今天晚上心情很不好,早就不该让你喝酒,或者我早就应该抢下你的杯子,替你把酒喝了。对不起,芸。” 我在她的小巧翘立的鼻尖上轻吻了一下。我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如此心疼李芸,不是说了要结束了吗? 不是说要结束一切应该结束的,而李芸不正是我要结束的那一段感情和那一个人吗? 为什么我看到李芸痛苦的表情就会心痛如割? 事实上,我和李芸一样,也陷入到迷惘的境地之中了。那种心痛并不是出自于深思熟虑,而是完全出于一种本能,就好象李芸受到的痛,我自然而然就可以感受到,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细心地用力地体会,而是非常轻易地就让我产生了爱与怜。 突然李芸*了一下,眼睛睁开,一直望着我。她的手在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 “周序,周序,”她在喃喃地说着,“不要对我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谢谢你对我那么好,那么温柔,我好幸福。” 我对她说:“现在喝点热水好吗? 会稍微让胃舒服点。我去给你拿。” 说着我就要起身。李芸猛地一把拉着我的外衣袖子,大声地说:“不要! 不要走开。” 我只能坐在那儿不动,然后,我听到李芸激动地叫道:“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能忍受! 只要你不离开,求你,一辈子都要对我这么好这么温柔,不然我会死的!” 我抚摸着她的长发,心里一阵剧烈的酸楚,几乎使我的心脏瞬间停顿。 李芸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缓缓地说:“根本就没有明珠塔,根本没有,上海的明珠塔,还没有,没有造好。” ------------ 第110章我全看到了 是的,根本没有什么明珠塔,上海外滩的这个著名的地标要到明年或者后年才造好。我已经记不清这个历史事实了,然而,这已经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是,李芸早就知道我在撒谎,但是她直到今天才亲口说了出来。 是爱的隐忍还是逃避事实? 我只觉得脸颊火热,羞愧万分。 李芸好似突然清醒了几分,她慢慢坐起来,头靠在床背上,疲倦地看着我,然后很冷静地说:“我喝醉了。” 我刚刚还在羞愧的心里突然有一种想笑的感觉,事实上我也的确是笑了,我说:“喝醉的人从来不会说自己喝醉了,所以你现在还算是清醒。” 李芸摇着头说:“不是的,我感觉好冷。你抱着我。” 我闻言轻轻将她搂在怀里,让她的头枕在胸前,李芸抓住我的毛线衣说:“好暖和,我好想就这样睡着。” 我说:“那你睡吧,睡着了你就不会感到冷,也不会感觉难受,我会一直抱着你。” 李芸却说:“我睡不着,你对我那么温柔,却还是要骗我。” 我张了张嘴,实在是无从分辨。 “我不怪你,”李芸继续说,“真的不怪你,我只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答案,那两天你是不是和包丽娜在一起?” 我犹豫了很长时间,李芸沉默着等待我的回答,但是我答不出来。 “我猜你可能是和包丽娜在一起吧。不过,你发过誓,不会离开我,这样我就满足了。”李芸说着,抬起了头,看着我的眼睛,这种尖锐而灼热的目光让我心里涌现出更多的不安与畏惧。 “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什么都不在乎。我想过了,就算你喜欢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是包丽娜,或是蔡晓红,或是那位赵小宣,这都没关系,你真正喜欢的人是谁我不在乎,我只要你永远在我身边,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我就会死。” 李芸的声音越来越低,当她说出"死"这个字的时候,就象费了很大的力量。我心中一颤,那种心疼的感觉再次击中了我全部的神经,怎么会这样呢。 我终于不再沉默,我对李芸说:“不要再提这些可怕的字。我不会离开你,我会遵守我的誓言,即使这誓言-----” 我突然说不出来了,即使这誓言非我所愿? 李芸替我说了出来:“即使这誓言非你所愿,是吗?” 我没有回答。 李芸再次仰起头来,温柔地望着我,缓缓地说:“其实,我听到了,也看到了。” 我惊异地再次张开了嘴,我的头脑中开始疯狂地旋转。 “你明白吗?我很累,我很难受,我一直忍着,现在我已经快疯了。我听到了你和包丽娜的对话,也看到了那个,那个医院。” 李芸慢慢地,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着,我如遭雷击一般,其实我早就有了某种预感,只不过这种感觉太微弱了,又或者是我根本不敢去面对这样的预感。 “你,都听到了?” “是的。” “你去过那个医院?” “对。” “你一直跟着我们去那个医院?” “嗯。” 对话就此结束。我无法形容这种奇怪的感觉,既不是内疚也不是惭愧,既不是痛苦也不是解脱。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或者是做什么,我只是呆滞地抱着李芸。 李芸说:“我好累,现在我要睡着了,你不要吵醒我。” 说着,她真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醒来时,我感觉头很疼,胳臂也很酸,发现我们两个衣服都没脱,就这样半躺半靠在床上睡着了,直到早晨刺骨的寒风将我惊醒。 阳光已经洒满了房间的半块地面,形成了一个有趣的规则的梯形光影,我揉着眼睛看了看外面明亮的天空,然后又看了看李芸。 我发现我并没有真的抱着她睡觉,她已经脱离了我的怀抱,独自一人蜷缩在床靠里的一侧,象个婴儿。在我和她之间的空隙处则是一床被子,我突然想到,这床被子一定是原先盖在我身上的,我醒来时自然而然地将被子掀开了。那么,是谁给我盖的被子? 是李芸吗? 我看着李芸,她在睡梦中的形象是完美的,我经常对她说,她睡着的样子比平时更美丽更让人心动,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挡她安睡时的美丽容颜。无论是她的长长的不时轻颤的睫毛,还是翘翘的坚挺的鼻子,或者是微微抿紧的红润的嘴唇,都令人心神荡漾不能自已。 李芸的美不同于包丽娜,李芸是一位公主,娇嫩而高贵,带着不容伤害的悲天悯人般的柔弱感(虽然她身材是那么高),让任何人都感到绝对不可以伤害她,否则就是禽兽不如。 而丽娜呢,她不高贵也不典雅,有点神经质,变化莫测,对她我无法分析,这是我感觉最奇怪的地方,我甚至一点也说不清丽娜到底哪儿美,这让我头疼,所以我懒得去分析我到底是喜欢包丽娜的哪一点。 我时常在想,过去的那个周序,会如何选择? 而后世的那个周序,也就是2009年的那个周序,若是身处在2009年,遇到同样的情节,又会如何选择? 回不到未来的痛苦一直折磨着我,这绝不是因为享受不到电脑,网络,汽车,手机等身外之物的痛苦,而是从心底里找不到根基的痛苦。也就是说,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更让现在的我不明白的是,李芸又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她早就知道了一切,却一直隐忍不发,完全不动声色,甚至在告诉我这一切时,依然平静和冷静,却又如此执着,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呢。 我正在胡思乱想,李芸突然醒了,一下子坐了起来,揉揉眼睛笑着对我说:“喂,新年好呀!” 我蓦然间想起,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这是新年里第一个清晨。 “新年好。”我也对李芸说。 李芸问我:“你醒了多长时间啦,是不是一直在那儿发呆呀?” 我惊奇地看着李芸,她好象是忘记了昨天晚上说过的话发生过的一切似的。 我说我刚刚醒来,新年的第一天,阳光很美。 李芸抬头看了看窗外的阳光明媚的天空,幽幽地说:“我想去那个池塘边晒晒新年的太阳,你陪我去吧。” ------------ 第111章何必如此 那个小池塘旁边就是荒废的田地,阳光铺洒在池塘周围那圈残缺的树木上,在树枝间映射出各种古怪的光晕和光点。虽然冬天的清晨寒冷刺骨,但走在耀眼的阳光中,依然感觉到一丝丝的温暖直浸入骨髓中。 虽然我们天天能看到楼下的池塘,但却很少会走到池塘旁边去,也许,眼面前轻易就能看到的东西,人就反而不会更接近它了,反正它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的情况下,倒反而懒得去伸手触碰了吧。 我和李芸绕过出租房周围的围墙,走在池塘边的田垄上,顺着高高隆起的田垄,我们可以一直走近到池塘的边缘,那儿有一道沟渠,可以将水引入田地。只不过由于田地已经荒芜,所以这道沟渠已经积满了淤泥,有些部分的土质已经开裂,给人一种凄凉感。 李芸突然驻足道:“你听,有鸟的声音。” 我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听到。 我说:“没有鸟呀,大冬天的,怎么会有鸟?” 李芸问我:“你喜欢冬天还是夏天?” 我回答说:“我喜欢夏天,夏天到处都有树叶的清香,特别是夏天的夜晚,一个人站在树下就能闻到很浓郁的气息,那是树木的清香,是大自然的最高恩赐。” 李芸在阳光下白净美丽的面庞上,浮现出甜美的笑容,她说“冬天也有清香。冬天的风和树,都会有一种暗淡的香味,只是人的鼻子太冷了,影响了嗅觉,也让人害怕去用心地闻,用心地感觉。” 她静静地站在猛烈的冬日的光线下,慢慢闭上双眼,然后说:“你能感觉到那股沉寂的气息,还能听到鸟儿的声音。” 忽然她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就象是要掉落到池塘中那样,我一把拉住她的手,感觉她的脸色是如此苍白,手是如此冰冷,一阵阵的心痛使我喘不过气来。 “昨天的米酒好厉害呀,”李芸睁开眼说,“到现在头都好晕。” 我说我们要不要在池塘边坐一会儿。 李芸说不用了,我们走吧。 “我们去哪儿?” 我问李芸,“今天你爸-----就是那个人会来看你呢,你真的,不愿意回校见他?” 李芸淡淡地说:“我想去图书馆看书,你陪不陪我去?” 我叹息道:“何苦如此。” 李芸说:“何必如此。” 我只能拉着李芸的手离开池塘,走到田垄上时李芸突然停住了脚步,惊喜地叫道:“周序你看,鸟,真的有好多鸟呢。” 她手指着眼前的荒地,果然,在这一大片荒芜的田地中,不知从哪儿飞来了许多麻雀,纷纷在田地上空飞掠而过,也有些停下来,在地上悠闲地散步觅食。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我真的感觉到有鸟的声音。”李芸兴奋地叫了起来,拼命地指点我看那些麻雀。 我听到了,现在我完全听到那些鸟突然爆发出来的叽叽喳喳的喧闹声,好象在几分钟前它们还没有出现,却只是因为李芸的预感而神迹般地呈现在这一片荒凉的田野里。 我牵着李芸的手,望着李芸满脸的快乐表情,突然发觉,也许自己当初对李芸的誓言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只是一时兴起,也许,真的是出于我的本意。只不过这种本意一直潜伏在心底? 一个成熟的37岁的心智,爱上一个21岁的女孩,虽然荒谬,但是美妙无比。 我从身后轻轻环抱着李芸,轻声在她的耳边说:“你的那道所谓的坎已经过了!不管是指实岁或是虚数,那个老师傅说的所谓的"20岁的坎",已经消失了,真的消失了!” 嗯,李芸也低声回应道:“我早就已经忘记这个坎了,也许,我早就已经迈过这个坎,只是你还不知道。” 我和李芸最终没有去杭大的图书馆,因为我拿不准元旦期间图书馆还是否开放。所以我们两个决定去逛音像店买磁带,唱片,或者录像带。 当时的文三路上有一家比较大的音像制品店,几乎所有的流行音乐磁带都有卖,如果你跟店家关系好,甚至能买到外面买不到的一些进口碟。 我们仔细地观察了店里的装修,虽然是音像店,但我和李芸也商量着要把音像这一块也做起来。 中午的时候我又问李芸,真的不去学校等你老爸来看你? 李芸白了我一眼:“我没有认他做爸爸。” “唉,你好固执。”我无奈地说。 “我就是那么固执,一条道走到黑的,你不知道么?” 李芸不以为然地说。 新年的第一天,街上的商家都抢着打折降价,李芸兴致很高地拖着我满大街地乱逛,给我买了一件毛衣一条牛仔裤,说是我穿牛仔裤特别帅,又给她自己买了两件外套和一条朱红色的厚呢长裙,还买了一双流行的靴子。 听说女人减压的方法不外乎就是购物和吃东西,看来接下去李芸就该拖我去餐馆饱吃一通了。 等到买完了东西,李芸突然大叫一声:“哎呀,我忘记了,我们还要交书店的房租呢,钱都用光了,这可怎么办好呢。” 我说:“不要紧的,我把文心书屋转让掉就有钱了。” 李芸生气地说:“你干嘛不提醒我呀,明知道我要买那么多东西,你也不劝阻我。” 我哈哈大笑道:“因为我怕老婆呗,哪敢管你呀。” 我说到“老婆”两字,李芸脸上就露出了笑容,虽然表面上她还是啐道:“呸,谁是你老婆。” 晚上我们找了个面馆,吃了一顿简单的牛肉面,就算结束了美好的新年第一天。我对李芸说,过年的时候我去找钱海平拜个年,带些礼物去,以后可能要靠他喽,包括审批执照,挂靠单位,拿着文联的牌子做事总是容易点。 李芸点头说好,只要你不去找“那个人”帮忙就可以了。 我知道“那个人”指的是谁,事实上,“那个人”正在搞本市最大的图书城计划,他的能量显然比市文联更大得多。 ------------ 第112章OL美人 元旦过后的第二天我回到了寝室,发现寝室里只剩下沈洪涛和谢娜在那儿卿卿我我地下围棋。我先向这二位金童玉女问候了新年好,然后又问洪涛寝室里的同学跑哪儿去了。 洪涛说你小子都已经多久没回寝室了,我们寝室的集体活动你都忘记了? 我说有啥集体活动呢? 洪涛说是新年第一天集体爬山呀,寝室里除了我和他,都去爬宝石山去了。顺便提一句,这个活动是跟楼下的友好寝室一起搞的。 “友好寝室? ”我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认的友好寝室?” 洪涛说就是前段时间金普光和顾鑫一起去找的,说是为咱们寝室争取一个消灭光棍的机会。所谓的友好寝室,其实是找个女生寝室,跟如今的集体相亲或单身男女联谊会有异曲同工之妙处。 我在想金普光和顾鑫自打上回吵过一架后彼此关系总是不太好,没想到现在为了找女朋友却愿意放弃前嫌了。 “对了,”我又问,“沈班长你为啥不去?” 洪涛苦着脸指指谢娜,谢娜对我嫣然一笑道:“你说呢?” 我一下子明白了,心想你洪涛“明草有主”了,自然是不用参加联谊活动了。 沈班长从抽屉里拿了封信出来说:“周序,昨晚有个男人跑来找你,见你不在就留了封信给你,喏,收着吧。” 我一拧眉头问:“一个男人? 是谁呢。” 洪涛说:“反正是个中年男人,挺洋气的,很有钱的样子。” 我又问:“你怎么知道人家很有钱?” 洪涛说:“因为他拿着大哥大呀。” “大哥大? ”我突然醒悟过来,1993年能买得起天价一般的手机的人,当然算是很有钱的,哪象21世纪,预交话费就能送手机,手机跟白菜似的。 我已经基本上猜到这位有钱男人是谁了,打开信一看,果然是李树生伯伯写给我的。 信上说,他从香港来到杭州,一下飞机就来学校了,结果还是没见到小芸,看来小芸还没有原谅他。他这次来杭州也是为了那个文化中心的项目,他立志要建成浙江最大的图书城(其实就是图书批发市场),所以这回要在杭州多呆些日子。项目过了春节后就要投入施工了,他这些时间都在杭州,如果小芸实在不愿意跟他回香港过年,那他就决定留在杭州过年,陪伴小芸。 信的最后李树生说如果我这几天有空,请我到他在杭州的办公室去一趟,他有话要跟我说。信中留了他在杭州的电话,有固定电话,也有我"曾经"熟悉的移动电话号码,我随时都可以跟他联系。 我看完最后一行字,脑子里感到有点乱。现在有三种方式解决此事,一是把信收好,装做完全没有这封信。二是把信交给李芸,让她看着办。三就是我马上给李树生打电话,告诉他发生的一切,包括我和李芸住在一起的事。这么做,李树生要么彻底地把我当成他的女婿,从此之后我要想从李芸身边脱身而去那是万万不能。要么,李树生痛恨我勾引了他的冰清玉洁的宝贝女儿,从此想尽办法将我从他女儿身边赶走。当然,后一种概率极小。因为,李芸不见得会听他的,恐怕李树生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女儿根本就不愿意认他这个父亲,又何曾会听他的话,与心爱的人断交呢? 想来想去,这第一和第二条路都不太可行,还是痛快些吧。 想到这儿,我马上就拿着信到楼下的公用电话亭去,给李树生的手机打了个电话,感觉已经很久没给七个数字的移动电话打过了。 那时候还没彩信,等了好半天单调的拨号音后,终于传来了李树生的声音,我兴奋地叫了一声李伯伯。 李树生一下子就认出了我的声音,也很高兴,说他昨天在李芸的寝室里等了半天,李芸也没回来。后来听说李芸现在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寝室住了,可把他给急坏了,所以想到给我留封信,希望我能跟他联系。 李树生问我:“你现在是不是跟小芸住在一起了? 寝室里的女生都这么说。” 我坦率地回答:“小芸的确在外面有了房子,她也的确很少回寝室住了。” 李树生沉默了片刻,又说他下午有空,在办公室等我,希望我能过去一下。他有很多话要跟我说。 唉,去就去吧,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即使李芸已经不认他为父亲了。 李树生在杭州的办公室就设在曙光路上的黄龙饭店之中,看起来可能是长包了几个房间,充作临时办公室吧。 敲了几下门后我就毕恭毕敬地站在走廊上静静等待,拜见未来的岳父? 这个想法太荒唐了,岳父大人自己都还没得到女儿的认可呢。 门很快被打开了,一个漂亮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一冲眼看这的确是个美女,鹅蛋脸柳叶眉丹凤眼,属于古典武侠小说中经常性出现的美人形象,仔细一看,则有点熟女的感觉,尤其是她穿着的一身ol装扮,雪白修长的大腿在黑色短裙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彩,使我瞬间脑子短路了数秒钟。 我惊愕地看着她,数秒钟之后说了句:“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不好意思。”然后抬头看门牌。 不对呀,这是509号房间,是李树生说错了还是我的耳朵出毛病了呢? 熟女突然开口道:“请问你是来找李总的吗? 你是周序吧?”同时她还非常职业化也是非常华丽地朝我微笑了一下。 “这,你怎么知道? 您是?” 我冲口而出。 “我是李总的助理陈妍。你先请进来吧。”熟女又给了我一个微笑,甜腻柔软的语音令大多数男性听了就有犯罪欲。 “真对不起,李总他临时有事到外面去一下,很快就回来的,因为他约好了要和你谈事,所以让我专门等在这儿。”美女助理如同后世常见的小蜜一般聪明伶俐,利索地解释道。 “没关系没关系,我等他一会儿吧。”说着我走进了房间。我知道在这个年代,黄龙饭店已经算是顶级的高档酒店之一了,尽管它当时仅仅是家四星级宾馆,而这套房间非常大,里外分割成三间,不会是传说中的总统套房吧? 等一下,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我猛然回过头来,无比震惊地问道:“你刚才说,你叫陈妍?” ------------ 第113章放开手就是粉身碎骨 陈妍吓了一跳,直楞楞地看着我,睁大了眼睛说:“是呀,我叫陈妍,怎么?” “哦,没,没什么。”我尽力掩饰自己的失态,自从被上帝带到这个过去的时代以来,我受过的类似的刺激实在是太多了,比如遇见郑英那次,所以也不在乎再多一桩。就算是核准了她的名字与1998年注定要遇见的我的妻子陈妍一模一样,那又如何?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 陈妍瞪大眼睛的样子很性感很可爱,一时间我只能以傻笑以示我自己的神经质了。 陈妍奇怪地瞧了瞧我涨红的脸,免不了又笑了,说:“你认识我吗?” 我说:“几秒钟前刚认识。” 陈妍大笑一声,然后转眼给我泡了杯咖啡,说:“你可真有意思呢,你先坐这儿等一会儿吧。”说着她自己就坐到沙发对面的桌子后面,开始整理那张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夹。 从我坐着的角度上只要一抬头,就正好看到陈妍伸在桌子下面的那条丰满的大腿。 为了避免被这两条美丽的大腿灼伤我的视神经,我只得低着头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象是在反省自己一生的罪孽一般。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我已经把毕生的罪孽都反思了一遍,除了偶而让眼睛休息一下,移动视线到对面的两条大腿上之外,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对着咖啡杯心中默默念经。 就在这个时间,传来两声优雅的门铃响。陈妍闻之优雅地站起身来,款款走到门口,很快李树生那玉树临风的儒商形象就出现在我面前。 “周序,你来啦。走,我们到里面谈。”没有握手也没有任何客套,李树生看到我后匆忙地说了一句,就手捧着一堆报纸走在前面,示意我跟他走。 我可以看出里边的那一间才是他的临时书房,也是临时办公室的核心地带。我一进门,他就把门给关上了。 “你有没有看最近的报纸?” 没想到李树生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我楞了一下,说我最近倒没看报。 李树生示意我坐在沙发上,沙发前有个精美的红木茶几,茶几上放着一整套功夫茶的茶具。李树生轻车熟路地在我面前表演起了茶道。 半年没见,我发现这位"岳父"似乎憔悴了一些,成熟英俊的脸上浮现着疲倦的神色。 李树生倒完了茶,开口说:“你还记得半年前你对我说过的关于房地产即将出现低谷的话吗?” 我说我还记得,那是我不懂事瞎说的,您别介意。 李树生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海南和深圳的房产在去年下半年跌了三成!” 我“哦”了一声,并不在意,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倒是在这儿遇见一个叫陈妍的ol美人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李树生又说:“周序,你真是瞎猜的? 要知道,从去年到今年上半年,没有一个人会预料到海南的房价要降,连我在香港的那些在地产市场上打滚了几十年的人,也没有一个对我做出过象你那样的预测。但是,这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整个广东的地价一个月内就跌了两成,我那些深圳的朋友欠了银行几千万,就留了个烂尾楼在那儿,人都跑了。” 我关心地问:“李伯伯,那你的那些资金?” 李树生笑着说:“我没事,只亏了一百多万。说来也滑稽,我本来是不应该相信你的,毕竟你还是个孩子,从来没有接触过房地产这个圈子。可是我回到香港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想来想去,就抛掉了一半的房产,抽了些资金出来。我抽调出资金后只过了一个月,房价就开始往下跌,一开始还没什么,只是小跌,我也没抽另外的资金,没想到后来就象疯了一样,海南的房子突然之间就不值钱了。呵呵,幸好我跑得还算快。” 我又哦了一声,说:“那还好,等这波低谷过去,您又可以入市了。” 李树生拧着眉头看着我,摇摇头说:“不敢进了,我估计没个两三年好转不了,幸好杭州还没受到太大的影响,这儿的地价很便宜,比较稳定。” “对了,你好象一点都不吃惊,你真的,对还没有发生的事,那么有信心?”李树生怀疑地看着我,请我喝他的功夫茶。 我说我也是瞎蒙的,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巧合罢了。 这回轮到李树生哦了一声,忽然转变话题说:“听说你和小芸住在一起了?” 他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的脸,好象在审视着我的表情。 我点头说:“是的,小芸现在住在学校外面的出租房里,我,有时候过去和她一起住,但大部分时间我还是住寝室的。” 李树生听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喝了一口茶,眼望着前方,好象在想什么心事,过了会儿才徐徐地问道:“你已经三年级了吧,再过半年你就要开始实习了吧?” 我说:“是,下半年就要开始找实习单位。” 李树生说:“你到我这儿来实习吧。” 我犹豫了一下,告诉他我春节过后就会开书店,如果要实习,可能就是实习如何创业如何做店长了。 李树生笑了笑说:“现在大学生自主创业也是个很热门的话题呀,也好,我不勉强你。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勉强你,如果你做不到,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和手段迫使你做到。” 他说这话时表情很轻松,面带笑容和蔼可亲,但我却已经感觉到他下面要说的大概是什么话了。 果然他说:“你的手里已经握住了我女儿的幸福和快乐,不管你是不是真心的,但小芸的确已经把快乐全都交给了你,所以,你绝对绝对不可以放手。你明白吗? 你们两个就象在悬崖上攀登,你是拉着小芸的手在往上攀登,如果你只是儿戏,如果你有那么一分钟的犹豫,放开了她的手,那么,她一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李树生非常严肃甚至是冷峻地直面着我的眼睛继续说:“我最明白我的女儿,尽管她不承认我这个父亲,可是我明白她,她跟她的母亲太象了,只要一松手,对她而言就是灾难,就是死亡。” 然后他又靠在沙发背上,喃喃自语道:“可惜我当年却不明白这个道理。” ------------ 第114章生米与熟饭 李树生说得没错,也许,李芸和她的母亲真的很象,她的母亲就是不能承受所爱的人突然“松手”带来的剧烈痛苦而死的。李树生说可惜当年他不明白这个道理。 然而,他不明白的道理,我何尝就一定明白?又或者说,有许多时候人们明白却做不到的,又有多少? 未来谁也无法预料,正如我何曾预料到我会在遇见一个流浪歌手之后,一觉醒来就越过了时间的界线? 我沉默着喝下了一杯苦涩浓厚的功夫茶,想了一想,在我头脑中,又想起李芸酒醉之后的苍白面容和当时我的心痛感觉,我对自己没有信心,但是面对着一个天天活在忏悔中,天天梦想着赎罪的中年男子,我必须说点什么。 于是我郑重地对他许下我的承诺(正如许多次对李芸许下承诺一般):“李伯伯,我不会放手的,您放心吧。” 李树生舒了一口气,又告诉我,如果我的书店遇到什么困难,他随时可以帮助我。 “对了,”我突然说,“您的图书城建好之后,给我留一个铺位,我会把我的书店分号开在您的图书城中。” 李树生哈哈大笑道:“周序,你的野心可不小呢,没问题,我会给你留着位置的。” 离开之前,我又看了一眼恭恭敬敬地肃立在李树生身边的陈妍,想从她身上找到一丝妻子的影子,然而,什么都没有。 陈妍就是陈妍,虽然漂亮,虽然丰满而诱人,但却与我后世的妻子绝无任何相似之处。 晚上回到出租房,我没对李芸提这事,李芸问起我今天下午怎么会不在寝室时,我就说是去拜访了一位郭明介绍的书商。我又问:“你今天去找过我了吗?” 李芸说是呀,我找了一个做店铺设计的人,是我托同学介绍的,本来想跟你一起去找他。这段时间,我想先把书店的店面设计做好。 我嗯了一声,又说:“元旦都过了,再有个把月就是春节了,今年春节你——” 我的意思当然是想问问李芸今年过年她打算上哪儿过,既然她不去香港,而她老爸又在耐心地留在杭州等她回心转意,那么她是不是就真在这出租房里过年了呢? “那你说怎么办好呀,过年你是一定要回家的吧?”李芸忧心重重地说。 我嬉笑着说:“那就到我家过年吧,反正我妈迟早会知道的。美媳妇也得见那个什么嘛。” 李芸楞了一下,然后就明白了,羞得打了我一拳:“你胡说什么,不准再说这样的话啦。” 再过几天就要考试了,我觉得呆在出租房里复习效果不太好,就跟李芸说考试前的这段日子我们就住寝室吧,考完之后再说。 应该说大学里的考试还是比较容易应付的,特别是到了大三阶段,论述题多于死记硬背题,虽然我还是厌倦这种愚蠢的测试,对我来说,工作后的惬意生活还是比读书阶段要强多了。 考试结束后的当天,我收到了一封信,一看封面我的心就开始强烈地跳动起来,那熟悉的字迹告诉我,这封信来自包丽娜。 抽出信来一看,我不禁傻了眼。这封信,准确地说,完全不是包丽娜写的,那三张写满了字的稿纸上的内容,正是我从嵊州回来时在长途汽车上写的长诗。 除了这首长诗外,没有一个字。包丽娜一个字也没写,只是纯粹地将我写的长诗还给了我,仅此而已。 在那一瞬间,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跑下楼,想向右侧走廊跑过去,找到包丽娜,想问她这封信到底代表着什么。 但是我没有动,什么也没做,我把这三张稿纸连同那个信封一起放在箱子底下,这首长诗就成了我"压箱底"的宝贝了。 寒假开始了,还有四天就是春节。这段时间李芸真的找人设计好了店面的装修图,就等我们确定之后,过了春节就可以装修了。李芸那边负责装修,我这边则负责书源和审批。 这天我找了校园的公用电话亭,给钱海平打了个电话,在电话中惊奇地发现这位文联外联部副主任钱海平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年轻,如果不是他自报大名,我还以为我打错了电话打给了一个中学生。 郭明确实待我不薄,他事先早已经跟钱主任打过了招呼,而且把钱海平的基本情况也跟我交过了底。据说这位钱海平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很厉害的人物了,他父亲是本省一个著名的小说作家,是全国作协的成员。钱海平本人文学水平倒是一般,但头脑很聪明,人际关系很会钻营,也算是文联中难得一见的有商业头脑的人。而且有趣的是,他自己虽然不太擅长写作,却是特别擅长写评论,换言之,他自己不会写东西,可是评论别人写的东西却特擅长。 钱海平说自己是郭明的兄弟一样,所以有什么事尽可以跟他说,他能帮上的一定帮。 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个审批问题。 钱海平在电话中爽朗地笑着说:“审批的问题其实就是挂靠的问题,这个没问题,这样吧,电话里也说不清楚,我们明天就要放假了,我们看看春节期间有没有时间,大家聚一聚。我也好久没见着郭明了,这家伙自打老婆回国后就神出鬼没的。” 我说:“好呀,到时候我们就找郭明一起聚会一下,我这件事实在还要麻烦两位大哥呢。” 钱海平说:“行,我给你一个我家里的电话吧,过了初三我都有空,你跟郭明商量个时间,再给我打电话,我们都到郭明家去吧。” 打完了这通电话,我心里盘算了一下,看来得先把开书店所要解决的问题,和所需要的程序和物件都列出来,然后到了聚会那天一骨脑地请这两位大哥参谋参谋,需要他们帮一把的地方也好提前打好招呼。至于给他们两位的好处,也是我要考虑的,大不了书店开张后,每年年底给他们也封个红包吧。 想好了这些,我就给老妈也打个电话,告诉她我明天就回家了。 老妈自然开心,然后我又告诉她:“妈,今年李芸到我们家过年好不好?” 老妈“咦”了一声,说:“你这小子,真的想让李芸变成我们媳妇儿了?” 我说:“是呐,生米都已经煮熟了。” 老妈在电话里又夸张地“啊”了一声,然后说:“好,好,你小子有出息的,熟了就熟了。可我先警告你呀,人家李芸是个正经女孩子,也蛮可怜的,你可不能再找其它的生米了呀。” 我说:“您这叫什么话呀,您儿子是那种到处煮米煮着玩的人嘛。” 老妈在电话里乐不可支地说:“好,我相信你,不过我相信你没用,要李芸相信你才行。这样吧,明天你们一起回家吧,你跟李芸说,我们全家都很欢迎她!” 放下电话,感觉一身轻松,该成的事都说成了,看来,这个春节我又得睡客厅了。 唯一让我心里感觉怪怪的,还是包丽娜那封奇怪的完全没有一句她的话的信。 真是想什么现什么,回宿舍楼的时候,刚走到文心书屋那儿,就看到包丽娜站在书屋前,拿了个书包,正在往包里放一大堆书。 ------------ 第115章美国小镇 我本来只是想到文心书屋去看看,交待蔡晓红几句,毕竟想到晓红可能下学期真的不干了,心里头还是有些恋恋不舍,虽然过了春节后这个文心书屋我是肯定要转让的了。 看到包丽娜站在那儿,我有点不想上前去,因为也不知道自己该对她说些什么,总不能光说,好久不见呀,今天天气真不错之类的废话。 正在这时,蔡晓红却看到了我,扬起手来向我打了个招呼。我只得走上前,对包丽娜说了句:“好久不见呀。” 包丽娜抬头看到我,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就好象看到同班同学一样,既不激动也不哀怨。她冷冷地回了句:“嗯,好久不见。” 我站在那儿看着她在那儿装书,说:“你买的?” 丽娜说:“嗯,我买的。” “怎么买那么多书?” “寒假回家,无聊,多看看书。” “哦,都是哪些书呀? ”我说着话就好奇地望她包里看。 包丽娜却一下子把旅行包的拉链给拉上了。 我不高兴地说:“包子你好小气,看看都不行?” 包丽娜毫不在意地回答:“你是书屋的老板,只要看一下出货清单不就知道了? 另外,不准再叫我包子。” 蔡晓红在旁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帮腔道:“是呀,周老板,我都记了帐的。” 我哭笑不得,也拿包丽娜没招,就又问:“你啥时候回家呢?” 包丽娜还是那副很拽的样子,把旅行包往身上一背说:“现在。” 说完她就背着包扬长而去,完全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蔡晓红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瞧了瞧我难堪的脸色,略带讽刺地说:“周老板,别太失落了,她今天一口气买了十二本书,而且一点不打折,真是个好顾客。” 我恨恨地说:“你再叫我周老板,我就叫你老板娘!” 蔡晓红又一次扑哧一声,捂着嘴无声地狂笑。好不容易喘定一口气,说:“你可不好乱叫的,小心李芸拿着大砍刀砍你哟。” 我拉下脸严肃地问:“晓红,你真的不想做书屋的工作了?” 蔡晓红也止住了笑容说:“是真的,下学期我找了两份家教的工作。” 我叹息道:“那可怎么办,我那个书店可就要开张了,真的需要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做店长呢。” 没想到蔡晓红语出惊人地说:“你不怕我?” 我吃惊地问:“我怕你什么?” 蔡晓红象是自言自语地说:“算了,你这个胡涂人是不怕看到我,可是我怕天天看到你。” “你说什么?” 我凑近去问她,“你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呀。” 蔡晓红说:“没听到就算了,我要走了。” “什么? ”我更吃惊地看着她,今天我发觉自己的神经系统已经迟钝到了极点,逻辑思维一塌胡涂。 晓红大声地对我说:“我说我要走了,普光来替我的班了,今天是最后一天!” 说完她的手指朝我身后一指。我一回头,就看到普光悄然无声地站在我身后,正以蒙娜丽莎式的微笑看着我,把我着实地吓得几乎跳起来。 “普光你搞什么呀,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快被你吓死了。”我抱怨道。 金普光依然微笑着,说:“我看你在视察工作,就不方便打扰你了。” 晓红跟普光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和包丽娜一样,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忽然之间,我觉得这两个女孩都有些古怪。 春节前两天,我带着李芸回到了家中,刚一进门,赫然发现坐在沙发上跟老爸在侃大山的居然是韩美玲,这个冤家为何总在我们家出现呢? “咦,小序哥你来啦! ”美玲一看到我,就象小时候一样(我猜的,因为我想不起她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但这种天真烂漫的感觉总是不会错的),大声叫着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还在那儿说:“小序哥,我刚从美国回来,我明年,不对是今年,过了春节就要到美国去上学了。” “你要去美国?”我惊异地看着这个一脸纯真的小女孩,“哦,我都忘记了,你已经到了上大学的年纪了吧。” “瞧你小序哥,老把我当小孩子。”韩美玲很不满地说。然后转过身又拉住了李芸的手,“李芸姐姐,好久没见你,我可想你了。”说着还给了李芸一个热烈的拥抱,让李芸很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估计还没女孩子这样亲热地抱过李芸呢。 我暗自叹道,看来这个韩美玲真的很适合去美国生活,她的性格就象美国人一样大大咧咧随随便便。 好不容易让韩美玲尽情地表现完了她的热情,我们几个就坐在沙发上聊起天来。老爸跟我说韩美玲考上了加州大学的影视科技专业,言下自是十分的欣赏,就好象是他的女儿考上了美国的大学一样。 韩美玲说她四月份就去美国了,先到那儿上短期语言课,下半年就正式上美国的大学了,心里又紧张又激动的。她还说:“小序哥,我要是读不下去就再回国来,再考你在的这所大学,我要做你的小师妹,哈哈!” 她这一声娇滴滴的"小师妹"加上那阵得意的大笑,搞得来李芸在那儿直皱眉,一脸不快。韩美玲也看到李芸不高兴了,忙说:“小芸姐,你不要不高兴嘛,我不会跟你抢小序哥的,你放心吧。”说着又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 一时间,我,我爸和李芸三个人都在那儿"石化"了半分钟。 晚上吃饭的时候,这个韩美玲还在大声谈论美国归来的见闻,从克罗拉多谈到加州海滩,还从包里拿出一张跟美国警察的合影照片来给我们看。 “哇,李芸姐,你看,这个美国警察好帅呀,又有礼貌又帅气。小序哥,人家可比你帅多了,你看看呀,你看嘛。” 整个饭桌上别人都没插嘴的机会,就剩下韩美玲在那儿发表演讲。 “小序哥,美国西部的小镇真的很美,还有个叫不出名字的大湖,水好漂亮,很干净,我好喜欢。” 说着她还把一张她坐在一只小船上的照片给我们都传阅了一遍,照片上,韩美玲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裙,坐在船头,显得娇美清纯,楚楚动人。船在蓝色的湖泊上漂泊,天空也是一片湛蓝,果然美得令人沉醉。 ------------ 第116章坐着飞船去找你 “真的很美。”我看着照片说。 韩美玲得意地说:“当然啦,这么美的地方,一辈子都难得一见呢。” 李芸笑着插嘴说:“你这个小序哥,刚才是说人很美吧,人比风景美,对不对呀?” 说着她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表情很不自然地说:“这个,都不错。” 韩美玲到底是个女孩子,听李芸这么说,也有点害羞了。 我妈看看这两个女孩子,听出了对话中的意味深长之处,连忙打圆场说:“来,美玲,吃块我做的家常卤汁豆腐吧,到了美国那地方,恐怕没有这样的豆腐吃啦。” “嗯,是呐,还是阿姨的豆腐最最好吃,美国人就只会吃牛排呀汉堡呀生菜呀,不好吃。我一到那边一定要先找到个中餐馆,不然非饿死不可呢。” 美玲大口吃着豆腐,很快又恢复了她的天真快乐。 晚饭后韩美玲就告辞了,她快活地叫着叔叔阿姨我走了,小芸姐我走了,还有小序哥。我走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脸上突然流露出依依不舍的伤感,我看着她小小的脸蛋和大大的眼睛,就象芭比娃娃一样可爱迷人,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却浮现出包丽娜的面孔,可爱、率直、单纯,热烈得象一团火一样的包丽娜,她和韩美玲倒有几分相似。 当时我确实有种冲动想要拥抱一下韩美玲,也许在她去美国之前,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我想起在我重回到1990年时,第一次(也许是第一次,谁知道呢)遇见她时,她歪歪扭扭地学自行车的样子。 就在这时,韩美玲忽然走上前拥抱了一下我,说是拥抱,但其实是用双手环绕在我的腰间,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我的身体,随即便远远离开了我,一边向大门外走,一边摆着手大声叫道:“再见,小序哥。” 晚上我妈和李芸一边看电视一边瞎聊,聊的内容也跟电视连续剧相关,我抽空看了一眼电视上放的,竟然是83版的射雕英雄传。 父亲则象以往一样,在书房看书,听广播。他的一生中,除了书就是广播,就象现在沉迷于网络游戏的宅人一样,他一生都沉迷于各种各样的书,我估计他拥有的书足够建起一座小型图书室了。 我不喜欢看电视,又没有网络可上,只得在我自己的房间看小说,最近我一直在看马赛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总觉得读他的书能让我沉静于一个另外的世界,不同于这个诡异的现实世界的另外一个世界。 在另外的世界中,时间停滞在2009年,空间停滞在我后世的家中,感情如同飘浮的微风一般无处可驻,无法描述出这种飘荡感,但我能切实地感受到,在普鲁斯特的世界中,那种拿回忆对抗时间的凝重感,或许,还有一丝轻微的伤怀。 我正在灯下读书时,李芸悄无声息地走到我身后,将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吻了一下,问:“小序哥,你在看什么书?” 我听到李芸也在故意学着韩美玲的口吻叫我,苦笑着转过头来,也回吻了她的嘴唇,回答说:“马赛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我很喜欢这本书。” 李芸在我身边坐下,两个人挤着坐在一张椅子上,我们俩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在桔黄色的白炽灯下,感觉很温暖。 李芸突然问道:“韩美玲很喜欢你呀,你喜不喜欢她?” 我一时语塞,心想这个问题问得太突然了,韩美玲在我眼里是个可爱的小萝莉,她跟包丽娜是有几分相似的地方,但是要说我喜欢她,恐怕是从来没有思考过的荒谬的问题。 我说:“我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小妹妹,仅此而已。” “真的吗?” “真的。” 李芸盯着我的表情看了半天,确实我完全出自于一片真诚,才放心地笑道:“这样就好,我怕你什么时候会突然离开我,然后买张飞机票直接到美国找她去了呢。” 我哈哈一笑,说:“她不是你,如果你到月球上去了,我倒是会坐着飞船去找你。” “真的吗?” “真的。”这一次,我无比真诚地望着李芸的眼睛,李芸眼眶都有些红了,想也不想地搂着我深深地吻我。 问题是,如果李芸去了月球,包丽娜去了火星,那么,我坐着飞船会去找谁呢? 我也不知道,这一次,我是真的不知道。 晚上李芸占据了我的床,我还是睡书房。躺在书香之中,我久久难以入眠。 我得把未来的历程在脑中好好地整理一番。从历史上看,1994年,也就是明年夏天,我将找一个工作单位,然后过着超级无聊的生活,历史上我工作的地方是本市某个大型食品饮料企业,在那儿,我犹如大海中的一滴水,毫不起眼,安份守已地做着自己份内的工作。一直到1998年,在这一年,我会参加同事周文婷的生日派对,是的,这是我们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也是个大大咧咧又美丽迷人的姑娘,然后呢,周文婷有个很要好的小姐妹叫陈妍,是呀,就在这次派对上,就因为我唱了一首"最爱是你",唱得情真意切,感动了陈妍,然后,然后我们两个就在一起聊天,她当时,刚刚失恋。对了,是失恋了,心情不太好,我的歌让她感动得几乎落泪,一点也不夸张。 是的,就这样我和陈妍认识了,后来就相恋直到结婚,买房子,生孩子,生完孩子后我换了个公司,干得不错,升了职。是的,从此之后,我的人生就如教科书般完美和标准。 我是个标准的幸福小男人,一个中产阶级市民,一个无甚远大志向但是生活安逸的中流砥柱阶层,一个为和谐社会做出了微不足道但也必不可少的贡献的市井小民。 那么,要做到这些,我就必须进那家叫“好吃多”的食品饮料公司,否则我不会遇到周文婷,也就不会参加什么生日派对,也就无法遇到后来的妻子陈妍,也就不会唱那首"最爱是你"。总之,这以后的一切历史都会彻底消失。 ------------ 第117章伤从何来 在寂静的黑暗中我睁开眼,望着周围黑洞洞的房间,望着窗帘半掩着的窗户,我突然感到一种恐慌,活着的感觉真是怪异透顶,我这算是活着吗? 我是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身体活着的? 是年仅二十一岁的身体活着感觉这个世界,感觉所有的感情吗? 在这种恐慌的袭击下,我无法入眠,脑子里一片混乱,身体,身体? 蓦然间我又没来由地想起自己身上的伤疤,李芸发现的那些伤疤,那些我平时根本不注意的伤疤! 这些伤疤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怎么来的? 为什么我会毫无印象毫无记忆? 我想到自己身上莫名其妙出现的伤疤,就更加睡不着了,当李芸初次发现那些奇怪形状的伤疤时我并没有太在意,认为自己也许是忘记掉了童年受伤的经历了吧。 然而现在,身处在黑暗的书房之中,我却突然想起了它们。每一处伤疤必然有它的历史,有它的记忆,它代表的也是一种存在的意义。 然而为何我会想不起来它们的源头,它们真的属于我吗? 我跳起身来,毫不犹豫地冲进浴室,然后找到那面镜子,将它从墙上拆下来,再撩起自己的衣服。灯光昏暗,我看不清自己后腰上的伤疤到底是什么样子,但可以模糊地看到那是一条长长的淡淡的痕迹。然而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了肩膀后面的那个类似月牙状的疤痕。 这太荒谬了! 我内心对自己狂吼着,这个伤疤,简直就是——就是用牙齿咬出来的! 准确地说,这应该是人类的牙齿咬的! 我一阵晕眩,呆立在浴室中央,很长时间。 然后我的理智回到了我的身上,我把镜子重新挂在墙上,又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又看,没错,这应该是我,只是比将来的我更年轻而已。 我悄然走回到书房。夜深人静,周围没有一点声息,我的疑虑和恐惧却越来越浓地包围了我的心智。我只能闭上眼睛,无奈地等待着脑部神经在精疲力竭之后,安然睡去。 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已经完全不清楚了,只是清晨的阳光洒在脸上时,才猛然清醒。 外面隐约传来的鞭炮声提醒我这是农历旧年的最后一天。窗外阳光灿烂,这是令人欣喜的冬日的温暖阳光,足以使冰冷的大地恢复一丝生机。然而我的心里却象昨晚一样,充满了困惑和忧郁,所有的一切都突然使我感到陌生。 很显然,当你发现连自己的身体到底是谁的,又或者说,搞不清我是何人,何人是我这样的问题时,你自然会对自己的存在感深表怀疑。 回到过去不等于简单重复,我现在似乎并不是在重复自己的历史,那我重复的是谁的历史? 起床后我一直忧心忡忡,这种心态很快被我妈察觉,她说小序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呀,怎么眼睛红红的? 李芸也关心地看着我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笑笑说:“没什么啦,不用担心,我一想到要过年了就莫名其妙地兴奋了一阵子,哈哈。” 老妈奇怪地说:“这孩子真怪,年年都要过新年,又没压岁钱给你了,兴奋什么呀。” 我在李芸耳根边轻轻地说:“还不是想你想得睡不着?” 李芸害羞得耳根子一下子红了,好象我的话直接作用于她的耳根了。 年三十按惯例,全家都开始打扫卫生。今年也不例外,我们四人每人包干了一块区域就开始干起来。 我一直神经兮兮地看了看老爸又看了看老妈,好似在验证着什么。对了,在我的记忆中的形象就是这样,我父母和十九年的父母没有太大的区别,也就是更年轻一些。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我把老妈叫到了书房,说有话跟她说。 老妈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打书房门关上,脸色沉重。她问道:“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了么?” 我说:“我很好呀,不过,妈,我想问问你,我以前有没有在肩膀和后腰那么受过伤?” 老妈惊得脸色都变了,紧张地说:“怎么,你肩膀不舒服吗? 给我看看!” 说着她就走近我身边,我连忙挡住了她说:“不是不是,我的身体很好,没一点问题。我只是昨天晚上做了个梦,回想起以前的事,都有点记不清啦。” “哦,”老妈松了口气说,“吓死我了,没事就好。对了,你小时候呀,真的就象个活宝一样,我和你爸可把你当宝了,太宠你了。” 老妈笑呵呵地说:“我真怕把你宠坏了。你说受伤? 那怎么可能,你从小到大,好象没受过特别重的伤吧,我就记得你以前被小刀削到过手指,划了一道很长的伤口,把你爸吓死了。其它好象没有了。唉,这样也不好,温室里的花骨朵,可一辈子开不了花了。” 老妈在那儿喋喋述说着,我却感觉身上越来越冷,好象窗外浓烈的阳光都已经在心里完全消逝了。 我说好啦,我知道了,我这朵温室之花要干活了。说着就去拖地板了。 春节还是春节的样,年年岁岁皆相似。鞭炮、丰盛的晚餐、春节晚会、瓜子、糖、聊天、打牌,多年来,形式上没有太大的改变。 我一整天都扮演着快乐的儿子和快乐的男友这两个角色。我妈已经基本上把李芸当成未来的儿媳了。我妈的性子一向来比较直率和开放,老实说我就是带任何一个女生回家来给她看,她基本上都没意见。只有我爸,似乎还在怀念着韩美玲。 不过,这些真的与我有关吗? 那些神秘的伤疤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过完了春节,李芸说,你不是要找钱海平吗? 我们跟郭明联系一下吧。 我于是给郭明家里打了个电话,先拜了个年,恭喜了几句,然后就跟他说了,钱海平和我想到你那儿聚一聚,不知道你方便不。 郭明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那儿太小了,人多了感觉太挤,我们还是到满觉陇那儿喝茶去吧。” 我说老兄,现在是冬天,那儿有茶喝吗? 郭明说:“你放心,那地方不错的,我一会儿给钱海平打个电话,那个地方他绝对熟,哈哈。” 郭明又说等他联系好了钱海平就可以去了,说要我下午再给他打个电话,没什么意外的话,咱们明天就能碰面了。 ------------ 第118章银杏树小院 当年满觉陇那一块地方,也算是名闻天下的龙井茶的原产地之一,而且风景没得说,绝对是山水如画美如烟。只是现在是冬季,新茶还远没上市,所以游人几乎是没有的,显得特别宁静。 从四眼井出发,沿着弯曲的盘山小路往北高峰方向走,约两三公里后就进入了满觉陇的腹地。每年秋季时,这儿将开满桂花,花如雨落,馨香弥漫。可惜现在正是寒冬时节,既无茶叶亦无桂香,唯有一派草木凋零的忧郁场景。 走在这条山路上,我最大的感觉是,这个时候的满觉陇与后世相比差别太大了。山路旁边几乎很少有人家,显得荒凉和寂寞,哪象21世纪,这儿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茶庄和农家乐,每一寸土地都会被商业化。 郭明告诉我聚会的具体地址是满觉陇108号,据说就在石屋洞向西一百多米的地方。我已经有近十年(从2009年倒着往前算)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因为我知道这儿每到茶香飘逸或桂香弥漫的时刻,也必定是游人如织的时候,我厌恶这种"不见风景只见人"的场面,所以一直都懒得去品茶赏桂。也许,我天生就憎恶人多的地方吧,我时常反省自己是不是骨子里就有一种孤僻感。 我和李芸手挽着手一路走着,暖暖的阳光透过树林的梢头洒在我们肩膀上,感觉很幸福。李芸还从来没来过这儿,我一路走一边介绍这儿的景致,当然是凭着我的记忆。 李芸听说这儿到了秋天,整条路上到处开放着桂花,香甜流溢,便无限神往地说:“等到了明年中秋,我们再来这儿观月赏桂好不好?” “好呀,”我满口答应,又说,“赏月赏桂赏彩云,很妙的意境呢。” 李芸羞羞地笑了。我又说:“对了,你还记不记得晏几道曾经有一句诗词,叫做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李芸默念了一遍:“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很好听呀,这句诗写得真好,我以前只知道有一首民乐叫做彩云归,原来这名字是出自古诗的。” 我笑道:“晏几道是个迷迷糊糊的浪荡公子,多情又敏感,所以才能写出这样的诗来。嗯,怎么说呢,无论是拿宋朝的标准还是现在的标准来看,这个人就是个胸无大志的没出息的家伙。” 李芸别有含义地看看我说:“你是说,就象你?” 我说:“我在迷糊这点上象他,但才学上哪里及得上他的一分。” 李芸低下头轻声说:“其实我觉得你很有才华,是真的,我真的认为你有一种很独特的才华。老实说,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热爱文学,我只是因为喜欢你,才拿出了一些很差的游记散文去参加什么文学社。” 李芸抬起头来说:“我不想骗你,从我内心里我并不是象外表上那样喜欢文学,但是因为你是真心喜欢文学,所以我才努力做出一副喜欢文学的样子来。你会不会怪我?” 我摸摸她的头说:“小芸你可别胡思乱想了,你怎么知道我就真心喜欢文学? 我只是附庸风雅而已,随便写几首烂诗,然后声称自己是个诗人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骄傲的,只不过是另外一种虚荣心作怪罢了。” 李芸忽然停下脚步,拉着我的手,看着我认真地说:“你刚才说,另外一种虚荣? 你并不真心喜欢文学? 那么,你喜欢我什么?你喜欢我哪个地方?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 李芸的问题使我在那一瞬间脸上露出了很为难的神色。我呆在那儿半天说不出来,我们就这么相对站着,在冬日的阳光和冷风下。 但李芸依然执着地等着我的回答,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最后说:“我喜欢你的纯真。” 李芸笑了,说谢谢你。然后又恢复了她的快乐,拉着我的手往前走。 一会儿功夫,我们已经走过了石屋洞,后世这儿还有些香火,总会有些凡夫俗子们在洞里胡乱插些香来拜不知名的大神,而如今只有三四个老年人在洞口下棋。 我朝路的两边张望了一下,我记得郭明告诉我,我们相约的地方有个小院子,里面有一幢两层小楼,外面还挂着一块木牌,上书“作者之家”。 我说没看到呀,哪有作者之家? 李芸走到下棋的老人面前,礼貌地问了那些老人,美貌的女孩子在七老八十的老头子面前也具有强悍的威力,老头子们互相议论打听着,终于搞明白了,往前面走确实有个二层楼的小房子,但是没看到院门口有什么牌子。 无论如何,走都走到这儿了,自然不能放过那个二层楼了。 我们接着往前走,很快就看到道路左侧真有一个小院子,外观跟普通的农家小院差不多,院子里种着三棵巨大的银杏树,在这个桂树密集的地方还真不多见,标志性很强。 门口果然没有一块牌子,连个门牌号都没有,无法证实是不是108号。从外观上真的跟农户没有区别,那幢两层楼的房子也很普通,墙体外面布满了爬山虎,虽然是冬天,但依然盘根错节,密密麻麻,给这幢小楼带来了一种神秘的幽静感。 我们看到院子的大铁门敞开着,一个人影子都没瞧见,有点怀疑起来,我在门外叫了两声:“郭明! 钱海平!” 没人回答,四周一切宁静。 于是我们大着胆子进了院子,看到那三株大银杏树呈品字形排在院子里,树下有一张藤桌摆在中央,桌子四周则有四张藤椅,最靠近桌子的树叉上甚至还挂着一个鸟笼子,鸟笼中有只黑黝黝的鸟儿,也许是八哥吧,呆若木“鸟”一般,在打瞌睡。 阳光正好铺洒在以这张桌子为核心的一块空地上,就象舞台的追光灯一样,使这藤桌和周围的藤椅都散发出温暖的诱惑力。 我又大叫了一声:“钱海平!钱主任!” 还是没有得到回音,李芸扯着我的胳臂说,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别走到人家的院子里来啦。 我也有些犹豫了,转身就往外走,试图再到院子外面找找,是否在某个被我们疏忽的角落里还藏有门牌号码。 正当我们要走出院子时,忽然从山路上传来一阵汽车的喇叭声。 ------------ 第119章住在这儿跟神仙似的 一转眼间,院子门口就出现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停在我们面前后,驾驶员从车窗里钻出个头来,冲我大声叫道:“嘿,你是周序吧?” 我一看到这张脸就忍不住大叫一声:“金普光? 你是金普光?” 那人楞住了,李芸也楞住了,事实上连我自己也傻了。因为驾驶者的这张胖乎乎的脸正是我记忆中的金普光的脸。 当我刚进大学校园的第一天起,我就认识了金普光,而当我回到学校后,却发现这位胖子金普光成了瘦子,一切都变了。准确地说,就是从金普光的改变开始,记忆里的历史事实就发生了剧烈的改变,而如今,这个本来应该是我大学四年最好的朋友,真正的金普光却以钱海平的身份出现了,使我恍然如堕梦中。 “什么金普光?我是钱海平呀,你是周序吗? ”那位和蔼可亲的胖子又说了一遍。李芸使劲地拉扯了一把我的袖子,使我再次从梦魇中回到了现实。 “呃,我是周序。不好意思,你是钱主任呀,刚才我差点认错人了,你跟我的一个朋友长得很像,真的吓了我一跳。” “哈哈,”钱海平一如记忆中的金普光那样,爽快直率,对啥事都满不在乎,“你可千万别叫我钱主任,难听死了,叫我老钱就行。” 李芸不禁笑出了声:“你一点也不老,干嘛叫老钱?” 钱海平嘿嘿一乐说:“你是李芸吧,郭明提起过你,果然很漂亮,象电影明星似的。对了,我把车停好就来招呼你们,等我。” 说着他把车子开进院子,在银杏树下停好,然后钻出车门,大声地朝那二层楼来了个狮子吼:“老陈,来人呐!” 这一声真是惊天地泣鬼神,那只傻乎乎的八哥也醒过来了,呱呱地乱叫起来。好一会儿功夫,从底楼走出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打着哈欠就出来了,很不高兴地说:“你鬼叫什么呀,吓人呐——对了,老钱,他们是?” 那个没睡醒的“书生”转向我们,疑惑地看着我和李芸。这个年轻男人很年轻,我还以为老陈者必是老者,结果跟钱海平一样,只是喜欢别人称呼他为老陈,实际上叫小陈还差不多。 钱海平嘿嘿笑着给我们引见了一下,互相做了介绍。原来这位老陈是钱海平的铁哥们这一,也是文联的成员,刚住到这儿来的,说是要写部长篇小说,所以想找个清静点的地方。至于这幢小楼,确实是叫作者之家,原来的牌子太破旧了,所以拆下来请附近的油漆师傅补了油漆,还没拿回来。门牌号码本来也是有的,但据说是被农户的狗咬掉了,后来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门牌被狗咬了?” 李芸瞪大了眼睛死也不信。这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 钱海平解释说,那门牌是随便挂在门旁边的一个钉子上的,可能是钉得太靠下了吧,以至于狗狗拿它当成练牙口的靶子玩了。 这也太荒谬了,我不得不对自己说,这都是啥地方呀,作者之家? “这个地方——”我问钱海平,“是你的家?” 钱海平扑地一声差点笑喷,说小兄弟你开啥玩笑,我可不是作者,更不会把这个破地方当成家。 他慢慢跟我解释了一番,说这地方原来是市文联的一个招待所来着,文联的上一届领导觉得这个地方很安静,风景也好,所以打算把这儿当成开会的地方。但后来换了届领导,觉得这地方太偏僻,来往不方便,就把它给废弃了。 “原来这儿搞得跟宾馆似的,对了,你们现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别看外面破烂,里面的装修还算不错呢。早先,这儿还请了服务员,象模象样的还真的想搞招待所,可惜呀,领导一换,这儿就算废掉了,服务员全散了,我正打算把这房子租出去呢。” 我一边听着钱海平的介绍,一边暗自打量着眼前这位跟记忆中的金普光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的可爱胖子,从他的身高,体形,容貌和说话的语气,无一不象那个历史上曾经出现的金普光,真是见了鬼了。 李芸在那儿叹气说:“好可惜,这个地方其实很不错呀,秋天有桂花香,春天有茶叶香,住在这儿真跟神仙似的。” “对呀,对呀,”那位老陈狂拍大腿说,“就是说嘛,这地方住着胜过活神仙呢,我要是有钱,我就把这幢楼买下来。” 我回过神来说:“李芸,你想在这儿做神仙妹妹吗?” 李芸说不可以吗? 等我们的书店开起来赚了钱,我们就把这儿租下来吧。 钱海平大叫一声太好了,我可算是找到愿意租这破房子的主顾了,哈哈。对了,郭明这小子死哪儿去了? 正说着,郭明的声音从我们背后传来:“我就死你这儿了呗。” 我们一齐回头,就看到郭明同志笑容可掬地拎着一个大袋子走到我们身边,钱海平大叫一声:“老郭,你拿那么多吃的来呀,正好,正好。对了,嫂子怎么没来?” 郭明说:“她还要带孩子呢,都一年没见女儿了,女儿都跟我妈一起过,再搞下去她都不认这个妈了。”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个钱海平只要看到他的任何一个朋友,都会在人家的姓氏前面加个“老”字,如果有幸,总有一天我也会被他叫做“老周”。 老陈也在那儿嘟哝着:“我都吃了一个月的快餐了,这下总算是解脱了。” 我们立马一起打开那只大袋子,清点了一下郭明带来的好东西,一瓶五粮液,一条红塔山香烟,两只烧鸡,一只酱鸭,一大包天府咸花生,还有四五个苹果,当然还有一包辣鸡爪。 老陈一见到这一堆东西喜得手舞足蹈,连忙跑回楼里拿碗筷杯子,李芸也去帮他。钱海平则从汽车里拿出了一瓶洋酒,一盒茶叶和一包西瓜子。我发现只有我和李芸什么都没带,羞愧得无地自容,看来只有多干点活来弥补了。 万事俱备,大家烧了热水,决定先坐下来喝杯清茶,然后再享受一顿悠闲自在的阳光野餐。 ------------ 第120章一帮文艺青年 钱海平是个急性子,两句寒喧还没过,马上就问起开书店的事来。 我把开书店的计划略略地说了一遍,并提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意思还是需要各位大佬帮个忙。当钱海平听到我把书店取名叫"无巧不成"书店时,也跟李芸当初听到这个名字一样,大声地说了几遍:“无巧不成书——店,哈,这个名字好玩! 老郭,你参不参股? 你不参我可要参股喽。我觉得开书店挺好的,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呀。” 郭明说:“那好呀,你帮帮这位小兄弟好啦,这位兄弟,可不是一般人呐。” “怎么个不一般? ”老陈和老钱全都探长了脖子看着我,好象我脸上写满了字似的。 “呵呵,这位小兄弟虽然年纪轻,可是想法却很成熟,或者说,很怪异。我觉得老钱你和他肯定有相见恨晚之意,因为你也是个想法很怪的人。” 郭明一边解释一边看着钱海平说,钱海平哦了一声,说:“在你老郭眼里,我是个怪人喽。” “不是怪人,是怪才。”郭明纠正道。 接下来,钱海平正儿八经地谈了他的看法。首先,这家书店挂文联的牌子是最合适的,文联有低价进书的渠道,而且文联以前也确实经营过一家书店,有现成的相关的手续,只要换个名字就行。 李芸忍不住问道:“钱大哥,那家书店呢?现在怎么样了?” 老陈撇撇嘴说:“还不是经营不善倒闭了嘛,那帮酸溜溜的文人,哪里会经商呢。” 郭明笑道:“老陈,你好象也是文人呢。” “可我不酸呀。”老陈马上辩解道。 钱海平神色尴尬地笑笑说:“那都是以前的领导,不会知人善任所致。现在可不同了,现在的领导思想挺开放的,手也放得开,小兄弟尽管放心,不会重演历史的悲剧了。” 我心想,历史总是令人惊讶的相似,不过我的书店可不等于你们文联的书店,我们没有相似性。 不过这话可不能当着钱海平的面说,得给他面子,所以我说:“我绝对相信老钱的,不过,这事儿要花多少时间呢。” 钱海平说开春后一个月,应该能摆平。“对了,”他又说,“郭明你真的不做书商了? 你小子以前不是一头扎进钱眼里非要自己办什么图书公司嘛。” 郭明哼了一声,佯怒道:“你可别当着小兄弟的面臭我啊,我啥时候一头扎进钱眼里了? 我郭明可是视钱财如粪土的。” 说到这儿他自己先笑了,钱海平更是笑得不亦乐乎,指着郭明说:“你个伪君子,哈哈,假清高。” 郭明倒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我可是说正经的,我那个图书公司早就不办了,命里注定没那个财运。不信你问这位小兄弟,我去年开始就不干图书批发的事儿了。” 我赶紧举手说:“我做证,老郭说的是实话,我进货的路子都被他断了呢。” 老陈这时候忍不住发话了:“我说各位,都快中午了,你们罗里罗嗦地还有完没完,该开吃了吧。”他一直盯着那两只烧鸡狂咽口水。 郭明说:“好呀,我带了瓶好酒来呢,那个谁,老钱,快把你那瓶洋酒摆上来给我们瞧瞧。” 老钱迅速地抓起那瓶洋酒往桌上一放说:“这酒也不金贵,不是什么高档货,但是很好喝。” 那酒瓶上全是一堆英文,我一看之下就惊叫起来:“伦敦金酒!” 这酒对我来说印象深刻且意义非凡,我当然一见就叫了出来。老钱惊讶地看着我说:“小兄弟你喝过这酒?” 我说在一个朋友那儿见过,是桔子味的吧,确实不错。 李芸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呀。” 我说我又不是酒鬼,整天把酒呀酒的挂在嘴边。说完后就发现老郭老钱和老陈全都冲我吹胡子瞪眼了,我马上陪笑说:“呵呵,开个玩笑,我可不是说你们酒鬼呢。” 钱海平嘿嘿笑道:“此地无银三百两。算了,废话不说,大家喝酒。”老陈一听要开喝了,立刻象只兔子一般地冲回楼里,又象一阵风似地刮了回来,手上拿着五只喝白酒用的小玻璃杯。 重新品尝到这种伦敦金酒清香的滋味,让我心里百感交集。钱海平酒量非常好,几乎不吃什么菜,只管一杯接一杯地往自己嘴里灌,而且也不劝酒,既不劝别人的酒,也不让别人劝他的酒,好象他不是跟四个朋友在喝酒,而是一人独酌一般。 老陈则只管吃那只烧鸡,看来他真的是吃快餐吃得痛心疾首了。而郭明则是温文尔雅,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不过话题一点不落下,跟我讨论着书店的事。他说他以前也很想开个书店,就是那种小小的书店,小到只有他和他的老婆一起开店,然后守着那一堆堆的书睡觉。 钱海平哼哼两声,表示鄙视,说郭明这家伙最会装文艺青年,跟林黛玉似的,没事儿就多愁善感无病*,还整得自己象理想主义者。 郭明反唇相讥道:“理想主义者比你这个市刽要好吧。” “行,我市刽,我市井小民,不跟你这个高雅的文艺青年一般见识。来,老周,我们来干一杯。”钱海平扭头朝我说。 我微微一笑,心想果然开始叫我老周了,说明钱海平是真把我当兄弟了。于是就跟钱海平干起杯来,这个钱海平也真是不同寻常,他连续干了几杯,虽然是小杯子,可这几杯下去,我也吃不消跟他对着干。 郭明一看酒瓶,皱眉说:“大老粗喝酒也太狠了,一大瓶洋酒居然一下子喝光了。也好,让你见识一下咱们的国粹之酒,上五粮液了!” 李芸担心地看着我说:“你别喝那么多呀。” 我随口说:“没事儿,下午又不开车,没关系的。” 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呆在那儿了:“什么? 你会开车?” 李芸傻了眼,钱海平更是瞠目结舌,“周序,你喝多了。”他沉痛地说。 我也觉得我好象说错话了,在21世纪,我已经习惯了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的法则,今天不知怎么地竟然说漏了嘴。 “这个,我以前学过开车。”我憨厚地笑道。 不过李芸还是没让我再喝,硬要我陪她喝茶。 年后的阳光越来越温暖,我们都脱掉了外套,沐浴在阳光之中。感觉很久没有那么畅快地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了。 钱海平突然放下杯子说:“走,我带大家去山上转转。” ------------ 第121章垮掉的一代 “到山上转转? 怎么转? ”郭明好奇地问钱海平。 “开车呗,我他妈的好不容易把我老爸的车可骗出来了,咱们上龙井路转转去吧,开车坐爱枫林晚嘛。”钱海平酒喝多后,说话竟也带出些粗鲁的市井气息来了。 老陈发话了:“操,你当我们是巡山小妖呀,没事儿开着你那破车兜风? 还是兜西北风?” 郭明则气呼呼地说:“就你那点水平,还他妈的开车坐爱枫林晚呢,哈哈,笑死人,我看你是开车坐爱山沟深吧。” 没想到酒一喝多,这些知识分子文艺青年的儒雅都没了影子了。 李芸已经有些难堪起来,我也坐不住了,就说:“我来开吧,我好久没开车了,正想爽一把,玩点漂移呢。” “什么漂移? ”钱海平都已经有几分醉意了,说话的时候身体略有些摇晃,我看在眼里,更不能让他开车了,但是我相信我没问题,由于李芸的劝阻,所以前面我并没有喝太多的酒。 关键是,这个时代,龙井山上几乎没有一辆车,且不可能有交警蹲守在山头测酒精。 我解释道:“漂移就是把车子漂起来,往前移呗。” 钱海平笑得直拍自己的大腿,说:“老周净说废话,这话说跟没说一个样嘛。好,我来坐车你来开车,别把我带山沟里去就行。” 最后我们这些喝多了的文艺青年真的都上了钱海平的那部黑色桑塔纳,起初我是坚决不让李芸上车的,怕她被弯弯曲曲的山路给吓着。但是李芸坚贞不屈死皮赖脸地跟着我,说是不放心。 跟着就跟着吧,不过车里坐上五个人倒是刚刚好。五个喝多了酒或喝多了茶的古怪青年,摇摇晃晃地塞进这辆桑塔纳老车里,由一名酒意微醺的司机狂放地驾驶着,在曲折的山路上狂奔,这一路上的感觉很容易让我想起"垮掉的一代"代表人物杰克凯鲁亚克的小说"在路上"。 这辆桑塔纳跟21世纪的桑塔纳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所以我上车之后立刻调整好座椅和后视镜,拉上安全带,进一档抬离合,平稳起步,连续加档位,一连串标准的可以应对路考的动作之后,桑塔纳就在龙井山的小路上飞驰起来。 李芸就坐在我旁边,看我这一连串熟练的动作都看傻了眼,当然后排那三个男人也都看傻了。钱海平叫道:“我说老周,你开车水平不赖呀,象是老司机一样,你从哪儿学的?” 我大笑着说:“我是从外星球来的,当然是在外星球学的喽。” 从龙井山到浙江宾馆附近,我又绕了回来,直开到南山路上。我说我们去之江度假村吧,好好兜个风,同意的举手。 钱海平嘟哝着说:“什么之江度假村? 老周你去哪儿我都不反对,你现在就是开车送我们到新疆也行啊,不过你可得注意安全呐。” 李芸脸色苍白地说:“是呐,周序你开得好快,吓死我了。” 我一边单手扶着方向盘,一边得意地高声说:“这还叫快呐,当年沪杭高速公路还没测速前,我都跑过最高180码的速度呢。” 说完后所有的人都齐声大叫"啊???" 李芸说:“什么高速公路?” 老钱说:“什么车能跑那么快?” 郭明说:“什么测速?” 老陈说:“什么沪杭,你在说什么呀?” 我的酒意顿时全消,酒精加上再次开车的畅快使我一时忘记了我现在所处的时代背影,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不知道如何收场了。于是只好咳嗽两声说:“我真是喝多了,大家别介意,我们回去吧。” 最终我们还是没能去成之江度假村,首先当时有没有之江度假村还是个未知数,其次,我觉得我当时确实有点酒劲上来了,为了这一群大好青年的生命我也不能冒险。 新学期开学之后,我跟李芸说我很想念寝室里的弟兄,所以还是老样子,除了周末,别的时间我还是呆在寝室里比较好。 事实上,当时大三下半学年的学生们,都跟刚获解放的笼中鸟一样,纷纷到外面租房住,有些甚至是一个寝室联合出钱租一套农民房,轮流跑去享受自由生活了。我则是属于反朴归真逆潮流之势而行的。 准确地说,我和李芸在大家都还没自由的时候,已经迈出校门去觅得了自由天地,而当其它学生终于倾巢出动之时,我却又回归了正常的校园寝室生活。 也许是我真的想念寝室里每天晚上热热闹闹地谈天说地,也许我是对那个铁皮屋子里排队洗澡感觉不爽,又或者只是对漫长的时间里对着李芸一个人不知道该做什么而感到恐惧,也许,从内心深处我并不是全心全意地爱着李芸,感觉与她无话可说而已,毕竟,两个人不能整天只说我爱你你爱我之类的。李芸是个比较安静的女孩,有时候只喜欢躲在我怀里闷声不响地发呆。而对我来说,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就意味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不是独对一人爱得死去活来。所谓的投奔自由的外租生活,对我而言却象是个锁链,我不愿意被人捆住的感觉。 寝室里还是老样子,脏乱依旧,但是人却时不时地少了几个,据说他们都有自己的私事,比如有两位已经和友好寝室的女生结交成了男女朋友,而沈班长也和谢娜在外面有了幸福小窝,也是经常见不到他了。 李芸很不喜欢我经常不去她那儿,她当然不愿意在那个世外桃源里独守空房。我发现这种同居生活简直太可怕了,我从来没想到自己原来如此厌倦家庭生活,虽然以37的心智来看,家庭生活是一种社会需要也是一种为人的责任。 不过我们有着一个共同目标倒是真的,那就是"无巧不成"书店。所以李芸和我还得为此奔波,包括装修,请人和解决货源问题。 我们先是在学校食堂贴出了招聘启示,对我来说,一个学校的学生毕竟更可靠些,而且从资本家的角度出发,学生的廉价优势依然是个重要因素。另外,装修上也得加紧干,我们想在四月份就把书店正式开出来。 李芸问我,眼看着三月五日就要到了,要不要为我庆祝一下? 她想再去爬玉凰山,顺便再去看看那个月老祠。 ------------ 第122章老王五酒庄 对于生日庆祝,我唯一纠结的问题就是:我到底算是几岁的生日呢? 重返过去的时间,我就没过过生日,虽然那两年老妈都给我买蛋糕,但是我总是淡化处理,随便吃几口应付一下就算混过去了。因为我每次看着蛋糕,就想到插几根蜡烛好呢? 年龄的问题确实是一个不解之谜。从正常的逻辑上说,我应该是四十岁了,这叫做累计年龄。从我三十七岁突然穿越时空开始算。而从现实的角度上说,我就是二十一岁,这是目前所有周围人的共识。 但是既然我不愿意老是住那个世外桃源,已经让李芸不快了,这个请求我也不能否决,所以我答应了在三月五日一起去看看那位神秘的月老祠工作人员。 钱海平很快给了我们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借鸡生蛋法已经成功了。原来文联开办的书店执照只需要再批一个更名程序就可以拿来用了,经营权变更到我个人头上,但是这本执照的正本还得放在文联那儿,其实就是放在钱海平手上,他作为外联主任,主要也就是负责文联那点永远不能真正盈利的第三产业。虽然执照正本不归我,但是我拥有绝对的经营自主权,只是每年多少要给文联一点交待,按钱海平的说法,就是好孬给文联制造出一个能够盈利的产业,让领导有点心理安慰,具体交多少钱那还是其次。 老实说钱海平作为文联的新生派人物,真有点胳臂肘向外拐的意思,他告诉我,文联的领导要是问起书店的经营状况来,我就得哭穷,叫着世道艰难生意难做之类的,以求得更多的支持,比如想办法见个报做个宣传之类的,比如利用文联的关系进点廉价书,又比如可以少交点管理费等等。总之,不能让领导觉得这书店垮了,但也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书店发财了,尺度的掌握还是需要技巧的。 我不得不赞叹钱海平确实是那帮文人中最有经济头脑和世俗精神的杰出人物,他帮我核计了一下,觉得每年交个一万元就算是顶天了,文联的领导肯定会开心得笑开了花,因为文联所办过的每一个第三产业几乎都是亏得一塌胡涂,所以好不容易有个赚钱的产业已经属于老天开眼了。 整个书店的挂靠批复过程,让我不由得想起后世的"借壳上市"来,后世那些想上市又搞不到批文的公司,也是这般装腔作势地拉件虎皮,就开始演大戏了。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三月初的时候,天气已经很暖和了,黄色的迎春花和雪白的枝枝花已经在校园里尽情开放,让我怀念起儿时母亲插在瓶子里的芳香扑鼻的枝枝花,嗅觉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此生难忘的。 三月五号那天上午,我跟金普光说了声帮我点名报到后,就急匆匆地跟李芸两个,各自骑着自行车来到玉凰山脚下。与一年多前相比,春季的玉凰山更令人迷醉。一些都是嫩绿色的,那些新生不久的树杈和绿叶在春日的阳光下燿然生辉,而那些恢复了活力的鸟雀时时在树丛中鸣叫着飞来飞去,一刻也停不下来。 我们把车停下山脚下,这次我们买了门票,沿着主干道拾阶而上,充分领略了"就走寻常路"的悠闲自在。 老实说我也拿不准那个月老祠还在不在了,只能听天由命了。我的步速有些快,一直走在李芸的前面。忽然李芸在我身后喊道:“周序,你停一下好吗?” 我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站在台阶的高处看着下方台阶上的李芸,她正呆呆地仰望着我,眼睛中充满了说不清的表情。 “怎么了? 走不动了吗?”我说着就要走下台阶。 “别动,不要动好吗?” 李芸急忙向我摇着手,然后就露出了甜美的微笑,说:“你爬山的样子很好看,我要是会画画就好了,我会把你爬山的姿势画下来。” “我爬山的姿势? ”我迷惑地看着李芸,“爬山就是这样的呀,有什么好看的?” 李芸说:“你现在,站在台阶的样子也很好看,我想买个照相机,以后我们出去玩就可以拍照了,你说好不好?” 我说:“好呀,我提供赞助,你去采购吧。” 说着我笑了笑,走下去一把拉起李芸的手,拖着她快步向前走去。 “爬山一定要一鼓作气,不可以半途而废。”我对李芸说。 李芸被我拖着气喘吁吁的,但是却开心地说:“只要你不放开我的手,我就永远跟着你向前走。” 突然之间,我想起李树生说过的话,不要放开小芸的手,否则她会摔得粉身碎骨。想到这儿,看着我拉着的李芸柔软的手,没来由地让我感到一阵迷惘和伤感。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半山腰。这儿有个凉亭,从凉亭这儿向前望就能看到那座月老祠了。 当我们站在凉亭里一起向前望去时,一股凉意从我们的心底慢慢升了起来。前面是一个很大的院落,可以看到原来的月老祠的屋檐和弯曲的女儿墙,但是院落前现在却树了一根高高的桅杆,杆子上挂着一面仿古黄旗,上面用恶俗的毛笔字体写着一行低俗的字: 老王五酒庄。 我们不死心,走近去想看个仔细,果然,月老祠消失了,或者说房子还是那个房子,但用途却是截然不同。原先的殿堂里供奉的月老大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一个巨大的卖酒柜台,很有些咸亨酒店的风韵。堂内排满了一张张桌椅,周围的墙上贴满了招牌菜的名单,空中还挂满了一个个造型夸张的灯笼。 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绝对就是一家正宗的酒店。 店里空无一人,也许我们来得太早了,远没到中午高峰期,正是生意最冷清的时刻吧。我们呆立在殿堂门口,不知所措。 这时候一个小姑娘突然从我们旁边冒出头来,不客气地说,就象个鬼一样,吓得我们一激零。 小姑娘穿着服务员的制服,一看就象是某酒厂的促销员,她傻乎乎地看着我们,半晌才挤出一丝职业性笑容说:“你们二位要在这儿吃饭吗? 请随便坐吧。” ------------ 第123章不是冤家不聚首 “现在就有饭吃了吗? ”李芸奇怪地问。也难怪,现在是上午十点,这个时间很奇怪,不太可能有人在上午十点钟去酒店吃饭的吧。 “你们稍微等一下,我们的厨师刚刚上班呢,二位要不要先喝点茶? 我们这儿也提供茶座,有上好的龙井新茶,刚刚上市的,要不要尝一尝?” 这个小姑娘看来并不傻,还很会做生意。 李芸看着我,征求着我的意见。我又何尝想到,时隔一年后,我们竟然要在这月老祠里喝茶吃饭了。 只是,那个能解签的神仙一样的老头子,难道再也见不着了? 我正在犹豫不决,就对那个小姑娘说:“这个,现在时间还太早了,我们还想去爬山呢。” 小姑娘略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礼貌地点点头说:“那,你们呆会儿下山的时候可要到我们这儿吃饭呀,我们店里的吴山烤鸡很正宗的,黄酒也是很正宗的绍兴黄酒,你们尝尝肯定会说好的。” 这回轮到我很有兴趣地看着这个个头小小的女孩子了,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很是可爱,至少也是很敬业的。 正当我们走向院子大门时,瞬间我就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女孩子,她的容貌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曾经让我割舍不下,让我心里如遭雷击。 那是包丽娜! 包丽娜站在那儿,也跟我们刚才一样,吃惊地看着改变了面貌的月老祠的殿堂,同时也吃惊地看着我和李芸,她那双大眼睛来回地在我身上、李芸身上、酒柜和桌椅上,甚至还有那个小姑娘身上转动着。那么多令人吃惊的信息瞬间传递到她的眼中,使她已经无法通盘接受了。 小姑娘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的条件反射一般的敬业精神,使她很快走上前去说:“请进来吧,你是要喝茶还是吃饭? 我们这儿有很好的龙井新茶,刚上市的,真的。我们还有正宗的吴山烧鸡和绍兴黄酒。” 这下子包丽娜把眼光集中到小姑娘身上,呼了长长的一口气,问道:“这个地方,怎么变成饭店了?” 小姑娘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皱了皱眉头说:“这儿就是饭店呀,我们是老王五酒庄。” 包丽娜摇摇头说:“这儿原来不是饭店,是月老祠,你知道那个月老祠到哪儿去了吗?” 小姑娘又皱起了眉头,说:“我刚来这儿,才一个月呢,不知道什么月老祠呀。这位姐姐,你要不要喝茶?” 包丽娜似乎被这个小姑娘锲而不舍的精神所打动了,有点犹豫地问:“那,喝茶的话,多少钱一杯?” 小姑娘开心地笑起来,说:“很便宜的,十块钱一杯,你先随便坐,对了,后面还有个小院子,可以坐在外面晒太阳的,你到那儿去坐吧,我马上把茶给你送过去。” 包丽娜只哦了一声,那个小姑娘就嗖的一声溜走了,好象怕包丽娜反悔一样,恨不能马上就把茶给她端上来。 现在只有我和李芸,与包丽娜呈二比一之势,大眼瞪小眼了,此时的尴尬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所谓三人行,必有好师,如今是三人行,必有我失。包丽娜首先开口说:“周序,李芸,那么巧呀,好久没见了。” 我摸了摸后脑说:“是呀是呀,是好久没见了。” 李芸说:“丽娜你好,你也来看月老祠?” 丽娜点点头,然后对我们笑了笑说:“那我先进去喝茶了,你们------?” 李芸说:“那我们先去爬山了,回头见。”说完用力拉了一下我的袖子,示意我该走了。包丽娜似乎也看到了她的这个动作,只是微笑着说:“好的,回头见。”说完就朝殿堂后面走去。 走过包丽娜身边时,我突然看到她的眼睛不经意地瞟了我一眼,那只是一瞬间的事,然而我还是看清了,她的眼睛里写满了失望和落寞。我们在一瞬间四目交投,又在另一瞬间擦肩而过。 走在继续上山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我和李芸都不再说话了,也许是为月老祠和那个神秘老头的消逝而伤感,又或者是因为在那么一个特殊意义的场合遇见了与我们有着特殊关系的人,而觉得内心感叹外在无语。 走到紫来洞外面时,李芸问:“你说那个月老祠是搬走了,还是彻底消失了?” 我说:“月老是永远存在的,所以月老祠在什么地方出现并不重要了。” 李芸说:“可是我还不明白那支签,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我说:“那只是老头子开的一个玩笑吧。” “真的吗? ”李芸停下脚步,对我说,“真是太巧了,为什么在你生日的这一天,包丽娜也会来爬山,而且也会到月老祠来?” 她凝视着我:“她知不知道你的生日是哪天?” 我说:“无巧不成书嘛,这就是巧合,她应该不知道我的生日的,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是吗? ”李芸又说,“我一直想问你,那两天,就是你撒谎说你陪你妈去上海的那两天,你和包丽娜去了哪儿?” 我说:“我们去了嵊州,找杜青。是杜青写信来邀请我们去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总不能让你和包丽娜跟我一起去吧。” “所以你选择了包丽娜,对不对?” “不是我选择了包丽娜,而是杜青在信里请我和包丽娜一起去的。”我依然在无力地辩解着。 “不,”李芸低头说,“不是这样,是你心里做出的选择,是你选择了包丽娜。” “为什么又要提起这件事? ”我叹息着说,“别让她的出现再影响我们了,我已经很累了。” “是呀,我让你很累,是吗? ”李芸苦笑着说。突然她返身向半山腰走去。 “你去哪儿? ”我惊异地大叫起来。 “去喝茶呀,上好的龙井茶,十元钱一杯,你不去喝吗? ”李芸回眸笑道,然后又回过身很快地向那座老王五酒庄走去。 我站在紫来洞前,傻傻地看着李芸的背影,对我来说,似乎不会再有逃避的可能了。没想到的是,过去的月老祠的阴影竟然会如此巩固地留存在我们的心底,或者说,这样的阴影是我一手造成的。 所以,在呆立了片刻之后,我不得不跟着向那个古朴而寂寞的酒庄走去。 ------------ 第124章触目惊心 现在已经接近中午了,酒庄里多了一对外地游客,看上去是一对恩爱夫妻,正在吃着吴山酥饼和粉丝汤。然后我也看到殿堂中多了另外一个小姑娘,也是个服务员,刚才那个小姑娘也在,两个女服务正站在大门一侧的阴影里小声地聊天。厨房里也传来鼓风机的响动,看来大厨师终于开工了。 原先那个敬业的小姑娘一看到我们重回故地就迎上前,热情地招呼我们。还是翻来覆去的那几句广告词,不过我们已经适应了她的介绍,就对她说,我们要先喝茶,等一下再点菜。 小姑娘喜滋滋地引我们进了后院,那儿有个葡萄架子,底下摆了几张桌椅,最靠东边的那张桌子旁,正端坐着包丽娜。 她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儿,正在翻看着一本杂志,面前放着一杯茶。看到我和李芸走过来,抬起头对我们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又低下看杂志了。 李芸毫不犹豫地指着包丽娜跟小姑娘说:“那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会坐一起的,你等一下把我们的茶也送到那张桌上去。” 小姑娘一叠声地答应着,转身就跑,看来她不仅有敬业的品质,也有急性子的脾气。 李芸直接就坐到包丽娜的对面,而我在羞羞答答地站了一会儿后,还是坐在了另一侧的椅子上。 包丽娜见我们坐在她的桌子旁,似乎也不惊讶也不热情地招呼,而是再次抬起头来对李芸笑了笑,笑得如同蒙娜丽莎一般。之后,她又低头看杂志了。 我好奇地问:“包丽娜,你在看什么杂志呢,这么入迷?” 包丽娜抬头还没回答呢,李芸就先朝我瞪了一眼,说:“亏你还当过育新文学社的主编。” 我说这和当主编有啥关系? 包丽娜啪地一声将杂志合上,我扫了一眼那本杂志封面,啊的一声,原来是育新文学社刊的最近一期。 包丽娜还是没说话,听我惊叹了一声后,又无声地翻开了杂志。而我则紧闭着嘴巴再也无话可说了。 这个时候,李芸说话了。 “丽娜,你很喜欢周序吗? ”李芸直接了当地问道。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老实说,我设想过无数次她们两人之间的对话,但绝想不到开场白竟然如此简单直接。 包丽娜再度合上杂志,把它放到一边,捧起了她的茶杯,然后轻声但很清楚地说:“喜欢。” 我呼地站起身来,声音颤抖着说:“我,我去看看茶泡好没有。” 李芸一把揪住我的袖子说:“周序,你别走开,坐下。”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忧伤,甚至可以说是哀求,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的神色中并没有愤怒和惊惶。 我犹豫了,刚想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包丽娜微笑着说:“坐下吧,她让你坐就坐吧。” 这个时候,那个小姑娘一阵风似地跑了回来,一只手里拿着两个已经放了茶叶的杯子,另一只手则提着一只开水瓶。 “很香的茶呢,你们慢慢喝吧,等一下我给你们送菜单过来。”小姑娘把手上的东西放好,说完这句话,又象阵风一样刮走了。 后院只有我们三个人,坐在一张桌上,人人面前都有一杯"上好的龙井茶",就这样坐着。凉凉的初春之风吹动着已经发出嫩芽的葡萄藤枝,送来轻微的唦唦声。 李芸开口问包丽娜:“你知不知道周序的生日?” 包丽娜回答:“知道,就是今天。” “他告诉你的?”李芸富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则如坐针毡。 “不是。他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生日。”包丽娜平静地回答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社团中心的每一个干部都要记录到学生档案,而我曾经是社团中心的秘书长。” 李芸的脸上露出了讶异之色,又问:“那你不祝他生日快乐?” “现在没必要了。”包丽娜说。 “你怎么想到要来这个地方?”李芸继续追问。 “我只是想来看看月老祠。”包丽娜很简单地回答。 李芸冷笑着,突然问道:“你跟他上床时,知不知道他已经是我的男朋友了?” 这回轮到包丽娜惊惶失措了,她脸涨得通红,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说什么? ”她嚅嚅地说道。 “你们上次的谈话我听到了。然后你们去了医院,我也知道。”李芸继续说着。 我已经象块石头那样不能言语了,那种感觉让我犹如濒死一般。 包丽娜紧张地绞动着她纤细洁白的手指,脸色很难看了。但是李芸并没有结束。 “你不觉得你很卑鄙吗?” 李芸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个时候,我和包丽娜面对的是一个法官,而我们两个瞬间变成了无耻的窃贼,我们无话可说,似乎从任何一个角度上看,我们都是一对狗男女。 李芸的脸上忽然涌现出压抑不住的愤怒,她咬着牙说:“丽娜,你不怕我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吗? 你不怕我告诉何老师吗?” 接着,在那一刹那,我清楚地听到李芸从牙齿缝中突然挤出的非常轻的两个字:“下贱!” 包丽娜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但她的胸口在急剧地起伏着,双手几乎疯狂地绞动着,简直是要把自己的手绞成一团乱麻一般。过了一会儿,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晶莹的泪珠如同泉涌,缓缓地无可阻挡地流淌下来。温暖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使她的眼泪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我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打李芸一巴掌,从理论上说,一对狗男女是没有资格这样对待李芸的,何况我的确是这场罪恶的根源。 我站起身来说:“对不起,我们走吧。”然后,象是不经过任何思考一般,我拉起了包丽娜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把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她的身体很轻,就象没有重量的纸片一般。她无力反抗我粗鲁的行为,我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即使在这个令人疯狂的时刻,我依然没有忘记从钱包里拿出三十元钱放到桌上,之后拉着包丽娜的手,扭头就往外走。在回头的瞬间,我看到李芸目瞪口呆地望着我和包丽娜,也许她是真的看傻了,低估了我的无耻程度,所以她在那儿完全没有任何动作。 而我就这样拉着包丽娜的手,将这个止不住流泪不止的女孩子一直拉到大院外面。 那个小姑娘看着我们走出院子的,她看到进来时是我牵着李芸的手,出门时却是我拉着包丽娜的手,也许是惊诧莫名,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对这个小姑娘来说,只是又少了两位吃饭的客人而已。 ------------ 第125章硬币的两面 如果给我再次选择的机会,我会选择什么样的生活轨道?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至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永远做不到的。 但是我已经做到了,上帝已经给了我再次选择的机会,虽然这并非出于我本愿。然而我也不能总是这样选个没完没了,我已经厌倦选择了。 假如当我走投无路时有人能为我指出某一条路,一条不需要独立思考和判断的道路,也许我会感谢他,把自己逼到绝无退路,何尝不是一种痛快淋漓的事呢。 我拉着包丽娜,几乎以发狂的速度向山下走去,或者说是跑去。我的腿在发抖,只要我稍有犹豫,也许我就会瘫软在地了。我不能犹豫,至少现在不能。 我们一路直冲到玉凰山的山脚下,感觉就象后面有飞机在追着扔炸弹一样。山脚下刚好有个小凉亭,被浓密的树木掩盖着,我们跑进凉亭后,包丽娜一下子抱住了我。 她在剧烈地喘息着,丰满的胸部起伏不定,却又紧紧贴着我的身体,象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兽,浑身都在颤抖。 经过剧烈运动后我也在喘息,此时我的头脑中一定是空空如也,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一切都发生得十分无厘头。今天早上还是平安无事,云淡风轻,李芸还要陪我度过一个快乐的生日,转眼之间,寿星几乎变成了天煞星,在这个美好的春天的晴朗日子里,因为包丽娜的突然出现,打破了所有的平静。她让我突然之间发了疯,却没有一点预兆。 我们就这样抱了一会儿,包丽娜扬起她残留着泪痕的脸来,闭着眼睛吻了吻我,离开我的嘴唇后,她轻轻地说:“你去找李芸吧,以后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我把她搂得更紧了,说:“已经来不及了,其实我早就应该这样做,我喜欢的人是你。是你呀,包子,我爱你。” 包丽娜灿烂无比地笑了,说她好开心,我能这样说,她已经很快乐了。她又恋恋不舍地偎依在我怀中,用脸颊轻轻摩擦着我的胸口。 “现在怎么办? ”过了好久她才问我。 四周一片寂静,在这初春的阳光下,周围竟然如此安静,仿佛整座玉凰山都没有了人迹,只留下我们两个,面对着一座空山。 现在怎么办? 书店怎么办?还有那个世外桃源,还有已经认可了李芸的我妈,还有财大气粗而又风度翩翩的李树生伯伯,还有郭明钱海平,还有亲爱的吉他天王另一个周序及他的小师妹赵小宣及他的女友刘丽丽,还有几乎所有的同班同学或文学社的社友,甚至还有老胡,怎么办? 如何对他们交待这一切? 我突然感到自己和李芸似乎已经成了万事万物的中心,所有连结我与世界之间的最大的一条纽带,在不知不觉当中,我和她的名字几乎可以连在一起念了。 在别人眼里,我们已经是合法夫妻一般,所有的人都在期望着我们能终成眷属,我们是样板戏,或者说我们在上演一出金童玉女的爱情大片。我们是榜样,我们是标准,我们应该相爱并结婚,然后犹如王子与公主一般地得到幸福。 我和李芸,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成了必须要相爱否则就是逆天而行的典型人物,好象我若是不爱李芸,就要遭雷劈一样! 而包丽娜呢,我与包丽娜之间的世界,却是仅仅属于我们两个人,除了杜青外,几乎没人知道我们的隐情。和丽娜在一起时,我再也无需演戏,我们爱就爱恨就恨,一切与旁人无关,我们只是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他人的世界与我们无关。 可是,我要如何告诉别人,做出合理的解释来呢? 我如何对李树生解释,如何对郭明解释,如何对我妈解释,如何对钱海平解释,如何对另一个周序解释,我甚至还得跟自己解释! 包丽娜看我沉吟不语,心疼地抚摸了一下我的脸庞,说:“这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我们都不自由,所以,就让我永远记得你,也希望你永远记得我,好吗? 这样就够了,你说是不是?” 我说:“这些我都知道,世上没有不付出代价的自由。如果我选择你,那我的人生也许会完全改变方向。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是从未来的时间中走到过去时间中的人,不管你信不信,我本来真的是想让我的人生再平平安安地重复着过一遍,我只想重复我的人生。可是现在,恐怕我再也做不到了。人生完全无法复制,想复制人生的人,都是蠢到了家的笨蛋,都是疯子。” 包丽娜说:“嗯,我知道,我相信,你就是个疯子,我也是个疯子,我爱你爱得发了疯。我有时想,如果要我从此不再见你,永远看不到你,我肯定会发疯的,疯了之后我就会失去理智,然后我就能不顾一切地去见你,哪怕人家骂我下贱,骂我不要脸,骂我卑鄙,骂我是贱女人。我都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我又紧紧地抱住她,捂住她的嘴巴,大声说:“那就让我们都失去理智吧,谁在乎我们。” “李芸在乎你。”包丽娜使劲推开了我,“李芸,她一直在乎你,你可以不在乎她,可是她却那么在乎你。” 我愤怒地叫道:“那你要怎么做? 要我回去再安慰她,告诉她你的确是个下贱的卑鄙的女人,告诉她我已经看清你的真面目,然后再抱她亲她挽回她的芳心? 你觉得我会这么做吗?” 包丽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得出她内心是很矛盾纠结的,也许比我的内心更加纠结。 过了一会儿,我说:“我们猜硬币决定吧,正面向上,我们马上离开这儿,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就当没有李芸这个人。反面向上,我就去找李芸,至少要跟她说清楚,但是,我爱的依然是你,这一点无法改变。” 包丽娜点点头表示同意。我就从裤袋里摸出了一枚一元钱的硬币。 ------------ 第126章孤家寡人 硬币有两面,所以许多人在面临两难选择时总是会把硬币当成人生的重要道具,虽然人人都清楚,硬币是多么不靠谱的军师。 然而人生的选择其实远远不止两个选择,只是我需要通过最简单的选择,在面前最难下咽的两种水果中挑出一个次难吃的。 我把一元硬币往空中一抛,然后等着它落下,眼看着那枚硬币在我们头顶划出一条美妙的弧线后,正在自由落体以便完成了它占卜的任务之际,包丽娜却出人意外地一把抓住了它,就象一个武林高手空手夺暗器一般。硬币消失了,准确地说,硬币落入了包丽娜的手中,并没有掉落在地上。 我着急地叫道:“包子你这是干什么?” 包丽娜露出嫣然的甜美笑容说:“反面。”说着将手摊开,手心上的硬币正是反面向上。 “不对,你出老千。”我叫道。 “什么? ”包丽娜疑惑地看着我,“明明是反面朝上,你可不能反悔的。” 她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天意难违,愿赌服输。” 我摇头叹息道:“何苦如此。” 包丽娜笑着说:“何必如此。” 感觉我似乎经历过相同的对白,也许这正是天意难违吧。 我对包丽娜说:“我现在就去找李芸,但是你别走,就留在这儿,等我回来好吗? 我跟她说清楚就回来找你。” 包丽娜说:“这样的事,说得清楚吗?” “为什么说不清? 我不想再演戏了,这件事该结束了,其实从嵊州回来的那天就应该结束了。” “好吧,我等你。”包丽娜说着,又扑到我怀中亲吻了我一下。“快点去吧,我很担心李芸。”她说。 我松开抱住包丽娜的手,转身向山上跑去。只要再回到那个莫名其妙的老王五酒庄,只要找到李芸,跟她说一声对不起,这一切总会结束的。 等我回到老王五酒庄时,发现大堂里只有寥寥三四个客人,难怪这个小姑娘那么着急地推销她们店里的酒菜,看来这酒店在这个旅游旺季都生意如此清淡,是撑不了多久了。 我一走进大堂,就看到那个小姑娘已经坐在了巨大的酒柜后面,摆出一副王昭君当炉卖酒的pose,她一看到我又回来了,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显然她对今天的这出戏看得不太明白。 我往后院走过去时路过她的柜台,便随口问了句:“那个女孩子还在喝茶吗? 就是最早时跟我一起来的那个。” 小姑娘傻乎乎地看着我,眼睛转了一下说:“她走了呀。” 我刚想迈步走到后院,闻言一楞便刹住了脚步。“你说她走了?哪个她?” 小姑娘皱着眉头说:“还有哪个呀,今天跟你在一起的就两个女孩子,一个刚才跟你一起出去了,另一个过了一会儿也走了。” “走了?” “是呀,走了。” 我疑虑重重,李芸走了么? 我赶紧快步走入后院,果然,在那片葡萄藤下已经没有一个客人了,连那张桌子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到小姑娘坐的柜台旁边,摇着头,难以相信就那么一下子的功夫,李芸就消失不见了,如果她下山了,那么没理由我们会没看到她。 “她,是不是去山上了? ”我不甘心地问小姑娘。 “我怎么知道呀。”小姑娘没好气地说,显然她心里还埋怨着我们说话不讲信用,说好要在她这儿吃饭的,没想到三个人一下子全跑了。 “对不起,我下次一定来这儿吃饭,今天实在是没时间了。”我很勉强地给了她一个抱歉的笑,转身就跑出了酒庄。 现在怎么办? 如今之计恐怕也只能先回学校了,毕竟玉凰山那么大,想找到李芸是不太可能的。况且,她总不会马上去跳崖吧,真要跳的话怎么样也会拉上我一起跳吧。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切不可再有如此荒谬的念头了。 在心中默念一遍罪过论后我就急急忙忙地下了山,这一个半天我感觉就在不停地上山下山了。 等我赶到了凉亭,又是倒抽一口冷气,包丽娜也不见了人影! 没有,什么都没有,凉亭就巴掌那么大一块地方,一个人影子都没瞧见,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初春的凉风在这山脚下回荡着。 我的心突然变得空空荡荡,李芸愤怒地离开酒庄我还没理解,现在包丽娜也不守信用不告而别,却让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她到底是怎么了? 在我生日的这一天,怎么会遇上这么多倒霉事? 看来我以前不过生日是很有道理的。来的时候尚且有美人相伴,回去时却成了孤家寡人,真是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我怀着一肚子的怅然若失,坐公车回到了学校,一路上我脑子只有一件事,先找到包丽娜再找到李芸,至于找到之后分别要对她们说什么话却是完全没考虑好。我只是想,上天保佑,也许现在包丽娜和李芸都已经回到了学校也说不准。 到校后已经是下午了,我看到文心书屋里,金普光正在收拾散在外面的书报。我已经和金普光说过了,这书屋我是不打算再承包下去了,他要的话就给他好了,但是金普光同学却说,他既无进书的钱,也无交管理费的钱,父母亲供他上大学已经不容易了,还要折腾这些做什么,万一亏了呢。 我当时就说你真是个死脑筋,你看我亏了没有? 管理费是要期末才交,我都签了三年的合同了,现在才干了一年半,你有的是时间好好开这个书屋,赚了钱还能补贴家里的开销呢。另外,如果你没有进书的钱,那就问我借呗。 不过说完借字后我才想起来,好象我自己连开书店做装修的钱都快没了,还不是要靠李芸银行卡里的钱? 当然最后普光并没有答应我把承包权转让给他的事,他只说帮我再管几天,还说再介绍一个女孩子到店里来干活。事后我才知道那个女孩其实是普光很喜欢的女孩,家境比较差,也是希望能找个勤工俭学的机会,所以普光就把她拉进来了,不过现在看来我想尽早从书屋脱身转向书店还真不容易呢。 现在看到了文心书屋我就联想到书店,跟着就想到了书店的装修,跟着又想到了李芸的那张银行卡。 然后,我就想到了我得自己找装修的钱了,也许从今往后,李芸就与我再无瓜葛了。 ------------ 第127章记得叫上你老婆 我先过去跟金普光打声招呼,一看到这个瘦瘦的小个子普光,我就会想起钱海平来,那才是正宗版本的金普光,啥时造化弄人,曾经的同学现在成了书店的合伙人之一了。 我问了普光,有没有看到包丽娜? 金普光放下了正在整理的书,摇摇头说:“没呀,怎么了?” 我说:“那没事了。对了,李芸来过书屋没有?” 金普光吃惊地说:“老兄,她不是跟你一起出去的吗? 你问我干嘛,你忘了你还托我帮你点名报到呢。” 我说:“没啥事,她刚才有事先走了,我就随便问一问。对了,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金普光愁眉苦脸地说:“我都说了没有那么多钱,而且我妈也说我不适合做生意,肯定会亏的。” 我不以为然地说:“我觉得你挺勤快的,做这个书屋就是要靠勤快呢,你想我这个家伙是很懒的,都能赚到钱,何况你那么勤快呢。放心吧,我又不要你的转让费,至于这些书的钱嘛,你可以慢慢还呀,等卖掉了再给我好了。” 普光抓抓脑袋说:“这怎么好意思呢,这个书屋也是你辛辛苦苦搞起来的呀,这不是等于我一分钟都没付就拿到你的书屋了,这可不行。” 我说:“你小子就是罗嗦,这个书屋又不是我一个人能搞起来的,你跟晓红帮了我多大的忙,没有你们,我这样的懒虫哪里开得好书屋呀。我觉得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开书店了,没办法再照顾这个书屋了。” 普光咬着牙说:“好,我考虑下。对了,我最近正在写一篇小说呢,估计能有个十万字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就看看吧,我让你做第一个读者。” “小说?说起这事儿我倒想起来了,你的女朋友跑哪儿去了,她不是已经上班了嘛。”我说,因为想到小说的第一个读者,自然而然地想到金普光写的小说,第一个读者当然应该是他的女友。 没想到普光狂摇头说:“什么呀,别乱说,那可不是我女朋友,以后你可千万别在她面前提起这话来哟。她早上说过这会儿有点事,中午我先顶班,晚上就跟我一起卖书了。”说到这儿,普光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 “哦,好,有机会我会拜读你的巨著的。我先走了。”说完后我再次把心思拉回到包丽娜身上,与金普光告别后就急匆匆地就往包子的寝室里跑。 然而,包丽娜的寝室里没有人! 可能都去上课了? 不会呀,现在应该还在午休时间。可是我敲门敲了半天硬是没人答应。只好转身向走廊的另一头走去,想看看李芸有没有回寝室,虽然我心中隐隐觉得这种概率是很小的。 半路上就看到刘丽丽穿着黑裙黑丝袜就急急忙忙地往外赶,差点一头撞上她,迎面就是一股香水味。我皱皱鼻子说:“丽丽你跑那么急干嘛,上课去吗? 好浓的香水哦,你想熏死老师呀。” “要你管。”刘丽丽哼了一声,顺手就把我手臂往外一拨说,“我有急事呢,快闪开。” 我急忙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说:“哎,有没有看到李芸?” 刘丽丽只好停住了脚步,说:“你老婆的事怎么来问我了? 李芸都很少来寝室了,谁知道呀。” 我想也是,就笑着说:“说得也是呀,对不起,你先忙吧。”说完就走。 刘丽丽忽然在我身后说:“哎呀,周——那个周序,忘记说了,晚上请你一起去唱歌好不好?” 我扭头说:“唱歌? 为什么?” 刘丽丽说:“你忘了? 我那个周序和你这个周序生日是同一天嘛,我们说好今天晚上去社团中心的那个卡拉ok厅唱歌的,你也一起去吧,你们两个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干脆一起过生日,多有意思。” “那好吧。”我答应着,想想也是,那个周序和我之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关系。 “我有急事先走了,呐我们可说好了,你一定要去的呀,晚上七点,不见不散。”刘丽丽一边说着一边拔腿就跑,跑了一半又转过身来强调一次:“记得叫上你老婆! ”然后就一溜烟似地跑远了。 叫上我老婆? 谁是我老婆? 我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真的很乱,在一片混乱之中,我还能考虑谁是我老婆这种荒唐事吗? 如今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眼下这个时代手机又没普及,根本没法联系李芸或者给她发个短信,当然同样也不能给包丽娜打电话或发短信,没有网络没有qq和msn,我突然觉得身处这个时代就象盲目骑瞎马一般。 下午我没有逃课了,反正逃课已经失去了它的意义,我只能坐在教室里发呆。一会儿想到包子一会儿想到李芸。首先,在我们班的课堂上我没有看到李芸出现,换言之她还在逃课状态。而下午有一节公共课是与新闻系一起上的,我也同样没看到包丽娜,换言之,包丽娜也处于逃课状态。 应该是大三的学生逃课是常有的事,不足为怪,逃课也是大学生活中很重要的一个成长经历。不过今天这两个女孩子同时逃课,且不知去向,多少让我有些心生惆怅。 直到下午的课全部结束了,我依然没有见到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课一结束我就象如梦初醒一般地踩着我那辆破自行车向出租房狂奔而去,见不着包子怎么样也要见着李芸,不然悬在半空中的感觉太痛苦了,还不如看着李芸真的拿把水果刀来捅我更干脆呢。 然而很不幸的是,出租房里没有李芸的身影。楼下陈景姐妹也不在,房东也不在,没法问她们有没有看到李芸。进屋后我又象个侦探式地仔细检查了桌子和床头,没有发现任何纸条。 看来李芸真的是离家出走了! 我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学校,又跑到包丽娜的寝室,这回总算是有人在了,但却没见到包丽娜,寝室里的同学说她一天都没回来。 我感觉自己象只头号蠢驴一样团团乱转,精疲力竭,算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吃罢晚饭后我又到书屋去看了一眼,那个普光心中的女神已经出现在了书屋里。她长得比较娇小可爱,一张很漂亮的脸蛋,眉眼间倒是跟李芸有那么一点点相象。具体哪儿相象呢,可能是鼻子吧,很挺很高,嘴唇也是象李芸那样总是翘翘的。 也许,我真是想到什么就觉得象什么。 我在书屋里漫不经心地跟普光聊了一会空天,间或也跟这个女孩聊上几句,感觉这个女孩子很聪明,至少比普光聪明多了,不由地倒为普光担起心来。 晚饭过后这个时候,书屋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我也不方便在这儿给他们两个添乱了,就要离开。没想到金普光顺手就给了我一张贺卡,说了句生日快乐。 我心里暗自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普光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张贺卡是我和蔡晓红一起写的,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你的生日,可是蔡晓红知道呀。” (热情推荐仙山血玲珑的小说"打是亲骂是爱",很不错的现代式聊斋小说哦) ------------ 第128章生日歌二重唱 蔡晓红怎么会知道我的生日? 我有点头晕,琢磨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最近令我心烦意乱的事已经够多的了,算了,收下人家的一片心意要紧。 我收下了贺卡,向普光道了谢,又悄声对他说:“这个女孩子很不错,又聪明又漂亮,你可要把握好这个机会。” 普光满脸笑意地说:“你别乱说呀,我配不上她的。对了,我想好了,决定承包这个书屋。” 我大喜道:“哈哈,你终于肯承包文心书屋了! 这个书屋有你在就好了,我也可以放心地去开书店了。” “对了,”我转念一想,微笑着问普光,“是不是那个女孩子给你出的主意? ” “不是呀。” “那是她帮你下了决心?” “她说,只要我还在开这个书屋,她就会帮我的。”金普光羞答答地略带自豪地说。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挺好的,对了,我又犯胡涂了,她叫什么来着。” “小薇。” “啊?” “你啊什么?” “没什么,呵呵。我先走了,你们忙吧。”说完我就往社团中心走,忍不住就在嘴上唱了起来——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她的名字叫小薇。 社团中心会议室如今已经改成了菁菁校园卡拉ok厅。说起来,以前董春雷好象还给我一张优惠卡,他说过只要我来唱歌,一切全免,还送饮料。我当时只是笑纳了那张卡,却很快就忘记了将卡放在什么地方了。 天色已经很暗了,菁菁校园的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好象在那儿等着什么事或者什么人,我想应该不会等我吧。走近了一看,原来是周序在那儿,不对,准确地说是吉他周序在那儿,正在跟他的那帮同学聊天。 我刚走到他旁边,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他,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到:“小序哥你来了?” 我心头一震,从声音上判断,这是赵小宣呀。果然,一秒钟后,赵小宣就站到我的眼前了。许多日子没见,应该说小宣越来越漂亮和时尚了,这回穿着短裙和靴子,肉色丝袜包裹着她美丽的腿,很令人喷血。 周序也转过身来,冲上前一把抱住了我,大叫着:“哇周大哥你可来了。” “我怎么会是大哥? 我又不是黑社会的。”我努力地挣扎着脱离了周序过于亲热的拥抱,开玩笑地说,“你们那么多人都站在门口,人家还以为你们非法集会呢。” 周序嘻嘻一笑说:“我们都在等你呢,对啦,董春雷你认识吧?” 我说当然认识,他也是育新文学社的成员嘛。 周序一拍手说对呀,我订位子的时候跟他说起过你,看起来他好象很崇拜你的样子。今天他还送了一个大蛋糕给我们,等一下一起切蛋糕吧。 我说没问题,咱们两个大军阀把这蛋糕给割据了。 这个时候董春雷跑过来开了菁菁校园的大门,一群人说说笑笑地就走了进去。这是我第一次到这个卡拉OK厅来,看着董春雷的装修就觉得很雷人,毕竟这是在九十年代初期,与后世的歌厅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整个大厅也不算大,大概放了十几张桌子,说是桌子其实是茶色玻璃茶几,上面还放着假花。椅子则是那种古怪的红色转椅,大厅正前方中央则是小电视机,背影是投影布,唱歌时就对着那小电视机看歌词。 人都进来我就发现董春雷把门一关,外面还挂了close的牌子。我就问春雷:“怎么,今天我们包场了么。” 董春雷笑着说:“是呀,周序——我不是说你呀,是另外一个周序呀,他已经包场了,所以我才送了蛋糕呢。对了,李芸怎么还没来?” 我咳嗽一声说:“李芸可能身体不舒服吧,今天就不来了。”说着就走到周序那一桌去了。 赵小宣一看我过来就把放在椅子上的包拿来,对我说:“小序哥这边坐吧。” 刘丽丽对我嘿嘿笑着说:“李芸不来么?” 老实说我已经快崩溃了,见到我的每个人都跟我提起李芸,看来是认定了有我处必有李芸了。我说李芸今天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感冒了,所以就不来了,怕传染给各位呀。 刘丽丽哦了一声又说:“我听说今天李芸逃课了呢,原来不是逃课是感冒请假呀。” 我知道她话里有话,也不好接这个话题,只能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大家要不要先喝点啤酒? 喝了啤酒唱起歌来更畅快。” 周序说:“周大哥,要喝酒可以呀,我都买好两箱啤酒了,不过得先切蛋糕的。” 我说:“好,马上切。” “还得先唱歌。”周序又说。 “好,马上唱。”我毫不犹豫地说。其实我心里完全没有唱歌或吃蛋糕的心情,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只想把这段时间尽快地混过去,然后回去寝室等待着包丽娜或者是李芸中的任何一个人的出现。 不管是谁出现,至少能让我少担一半的心,当然最好是两个人都出现,但那样的话却也令人烦恼,因为无论如何,都不太可能象以前那样含糊其辞了,事情一挑明,窗户纸也就不存在了。 周序催我上台去切蛋糕,我表面上快乐无比地笑着,却是魂不守舍地走上去,他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怎么切就怎么切。当然事先还得唱那个该死的生日歌,周序还很拿腔拿调地抱了把吉他上去,很煽情地在那儿吉他伴奏,我无奈地与他来了二重唱。 仔细一看,底下拼命朝我们拍手喝彩的竟然有许多是文学社的成员,甚至还有校广播台的人,我看到了李响和郑英,但是奇怪的是没看到我们班的任何一个同学。 当然也有一些人是我完全不认识的,可能是周序的师院朋友吧。 好不容易切完了蛋糕,并且象征性地吃了一口后,刘丽丽却在底下大叫着:“杭大那个周序,给我们唱首歌吧,我们要听寿星唱歌!” 赵小宣也在底下把手笼成了喇叭形状,大声叫道:“小序哥,唱情歌! 小序哥,唱情歌! ”她这一嗓子,叫得旁边的人都侧目而视,看看她又看看台上的两个周序,可能是不明白她到底在叫哪个周序,还叫得还如此亲热? ------------ 第129章卑鄙小人 董春雷不失时机地跑上台来要帮我点歌,吉他王则说要我随便点一首,他来给我伴奏。我感谢他的好意,但感觉我们两个在台上如此亲密无间地一个弹一个唱,实在是有点娘娘腔。 所以我最后还是选了伴奏录像带,我说我唱一首姜育恒的"再回首"吧,董春雷飞快地找出了伴奏带来,随后我就在小电视机上看到了姜大哥年轻时一脸忧郁的经典pose。 当熟悉的前奏响起时,我又想到了2009那个炎热的夏天,感觉自己已经在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时代,呆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了。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或者说习惯了梦想中的过去的生活,但是依然想念着二十一世纪的日子,那个有着完整家庭和简单幸福的生活,至少在2009年,除了老婆没有女人为我制造情感纠葛。 再回首,背影已远走。是的,只是不知道是谁的背影。我想我这次恐怕是我唱得最有感情投入的一次了,因为歌词让我想起我的过去和未来,想起这一切莫名其妙的命运。 唱着唱着,周序在台下弹起了吉他,和着我的声音也在那儿唱着,几乎所有人都沉醉在歌声中,倒不是因为我的嗓音有多么的天簌,而是这歌声中包含了太多的惆怅与伤感,使人迷醉于它的旋律与歌词之中。 赵小宣也在和着拍子轻轻嚅动着嘴唇,当唱完最后一句"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时,我看到她长久地呆坐在那儿,眼睛就一直看着我,周围则是一片雷鸣般的掌声,周序第一个鼓掌且激动得无以复加,他跑上来大声地说:“周大哥你唱得真好,真象那个人呀!” 我一边走下台来一边就问他:“你说象那个人?” 周序想了想说:“是挺象呀,连声音都象。” “你说什么呀? ”我摸不着头脑了。 “就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在街心花园弹吉他一级棒的那个歌手呀! 我那次也听到他唱这首"再回首",真是唱得很感动人。” “你说那个歌手? 他也唱过这首歌,也用吉他伴奏?” “对呀,只是你现在没弹吉他而已,声音真是一模一样的。”周序肯定地回答。 我头脑中又一片迷茫了。算了,不去想别的了,还是开啤酒吧。 我刚坐定,就看到赵小宣还在那儿傻傻地看着我,好象中了魔障一样。我把手在她眼前晃动了两下后,笑着说:“小宣,你听傻了不成? 有那么好听么?” 赵小宣的眼睛终于转动了一下,红着脸低下头说:“真的很好听。” 我也感到有点难堪了,就让吉他周序快点开啤酒。说着我转身去找啤酒箱,一扭头就看到,就在我们这桌旁边的角落里,坐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静静地看着我,一动不动,却象赵小宣刚才一样直楞楞地看着我,就象是第一天才看到我一样。 即使灯光再昏暗一万倍我依然能一眼认出她来,那个女孩是包丽娜! 天知道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天知道她为什么坐在那儿却没有一点声音,只是这样看着我,既不鼓掌也不喝彩,只是眼含着泪光地看着我。 “包丽娜! ”我失声叫道。所有的人都被我这一嗓子叫得吓了一跳。 丽娜则象是个梦游的人被人突然叫醒一般,浑身一颤就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然后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跑去。 我象是本能反应那样,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完全不加思索地紧跟着她跑了出去。这个时刻,我一点都没想到别的,没想过生日聚会,没想过赵小宣周序刘丽丽和董春雷,这些所有的人都与我无关,现在与我有关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跑出门去的包丽娜。如果说当我坐在课堂上无所事事时还拿不定主意,如果说我在唱再回首时只是迷惘和困惑,那么现在这些疑虑全都不复存在了。 人要靠本能才会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对我而言,现在我只要追上包丽娜,把她抱在怀中,什么李树生的图书城也好,什么书店需要装修费也好,什么同学老师会怎么样看待我这个卑鄙小人也好,这些统统与我无关。 本能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所以我象一阵风似地吹出了菁菁校园卡拉ok厅,留下身后那些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的背影,留下周序抱着吉他在那儿站着发傻,留下赵小宣凝固的张大的嘴巴。 在昏暗的路灯下,我看到一个娇小的人影正向心理系前的池塘快步走去。此刻我的百米奔跑速度已经赶得上博尔特了,因此在短短几秒钟内,我已经冲到了那个身影之后,不顾一切地抱住了那个人,不思考不观察不迟疑,就象百米冲刺的运动员扑向终点的标志彩带那样。 如果抱错了人的话,那将是我终生难忘的丑闻,但是这个时刻没有错误,这个人也没有错误,我从身后紧紧抱住的人正是包丽娜,所以说直觉和本能是如此伟大,以致于自认为木讷呆笨的我,也会在瞬间变得敏锐而坚毅。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使包丽娜跌倒在地,她惊叫了一声,拼命地扭过身来,看清是我,更是惊恐地挣扎起来。 我大声地说:“为什么不等我?” “为什么要等你?” “你难道不后悔吗? ”我盯着包丽娜的眼睛问道。 “后悔。我已经后悔了!”包丽娜喃喃地说着,忽然紧紧地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怀里。 “那以后就别再后悔了。”我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说。 “嗯,再也不会了。”包丽娜仰起头来望着我,然后就把她的嘴唇吻上了我的唇。她的口腔中充满了甜蜜的滋味,就象刚刚吃过糖一样,很甜。 我们就这样站在心理系前的池塘边,不顾一切地热吻着,包丽娜用手按着我的脑袋,几乎不让我有喘息的机会,她的舌头疯狂地在我口腔中深入着,就象在搅动着一杯咖啡。 “很甜。”过了很长时间,她才放开我的头,我低声对她说:“你的舌头好甜。” 直到这个时候,包丽娜才羞涩地推开我,又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才说:“你这个该死的混蛋!” “还有呢?” “傻蛋蠢蛋笨蛋。” “还有呢?”我继续笑着望着她羞红的美丽的脸庞。 “鸭蛋! ”包丽娜甜蜜地笑了。 ------------ 第130章温暖的闺床 那天我们两个都没再回菁菁校园卡拉ok厅,也没有回寝室,更没有到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出租房去。 我们心照不宣地离开了学校,离开了所有的人,决定不顾忌我们的朋友和同学,不顾忌未来。所以我们直接来到了包丽娜姐姐留给她的房子里。 那间房子还是老样子,那只千年不变的粉红色的小猪依然静静地卧在枕头边。从包丽娜的闺房中我能闻到所有的曾经熟悉的香味,这淡淡的馨香中也有包丽娜的体香。就象十多年后我常对陈妍做的那样,我亲吻着包丽娜的全身,将她的身体彻底从繁杂的包装中释放出来。 包丽娜的身体一如往夕,粉红色的娇俏可爱的RU头依然令我亲之又亲,她洁白细嫩的皮肤依然令我疯之又疯。一切就象是昨日重演一般,几乎没有一点不同的地方,我这才明白,也许我和包丽娜本该如此,只是从起点出发绕了一圈后又回到了起点。 现在,包丽娜还是包丽娜,我还是我。我们依然充满了迷幻一般的欲望,依然放任地让欲望之火焚毁所有的阻碍物。当我进入她的身体时,甚至她从喉咙中发出的叹息一般的*声,都与前年秋天完全一致,记忆完全回到了它应该存在的位置。 早上醒来,发现包丽娜一直半坐在我的枕边看着我,我一下子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说:“怎么你也喜欢这样吓人。” “也喜欢? ”包丽娜说,“李芸也是这样子看你的吗?” 我躲避着她灼热的目光说:“对了,你怎么知道昨天晚上我会去菁菁校园唱歌的?” 包丽娜说:“昨天下午我在学校后门吃面,碰到董春雷了,是他告诉我的。” “哦,真是很巧,他怎么会告诉你这件事?” “确实很巧,董春雷和郑英一起出来吃面,刚好遇到我也在那儿。他就问我还记不记得曾经的社刊主编周序,说师院也有个叫周序的人,今天晚上要和你一起过生日,还包了他的卡拉ok厅。他说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巧合,两个同名同姓的人,又是同一天生日。”包丽娜解释道。 “是呀,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苦笑着说,又问道:“那你怎么想了想又来看我? 我还以为你在逃避我。” “是想逃避你。我知道你在菁菁校园参加生日会,本来不想去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校园里逛来逛去的,竟然就会走到社团中心去了。也许,是我对社团中心太有感情了吧。”包丽娜很释然地笑着说。 “心之所愿,足之所往。”我说。 “也许吧。” “我该回学校了。”我赖在这温暖的喷香的闺床上迟疑了很久后,下定决心地说。 “嗯,晚上一起吃饭吗? ”包丽娜问道。 我稍稍一楞说:“不了,晚上约了钱海平,一起去看店面。” “钱海平是谁?” “他是市文联外联部的主任,我的书店就是挂靠在文联名下的。” “你真的要开书店?” “是呀,租金已经交了,下个月开始装修,再下个月就开张了。” 包丽娜看我穿好了衣服,又说:“我们一起去吃早饭吧。” “好吧。”我一边说一边已经飞快地穿好了衣服。 这顿早饭吃得来非常怪异,我突然觉得包丽娜似乎有些情绪低落,吃饭时再也没有了笑容。我问道:“你是不是在想李芸的事?” 包丽娜点点头,凑近我的耳边轻声说:“我是不是真的很下贱?” 我虎着脸压低声音说:“那我岂不是更加下贱?” 包丽娜终于露出了微笑,说:“要不要我晚上陪你去看那个店面?” 我犹豫了一下,说:“钱海平他,怎么说呢,跟你可能不太熟,有点突然,我想今天晚上你就不用陪我了,我看完店面就来找你,好吗?” 包丽娜说:“是嘛,可能跟李芸比较熟是吧。” 我说:“你说什么呀,他跟李芸也只是一面之交。” 包丽娜拿筷子夹住一只小笼包,淡淡地说:“跟你熟的人通常也都跟李芸很熟。” “我说包子,你能不能别提她了。” “好啊,那你也别再叫我包子。” “行,一言为定。”我干脆利落地回答。 “好,那晚上我还在我姐姐的房子这儿等你,可别太晚了,告诉你,本寝室的关门时间最迟是十一点啊。”包丽娜一边咬着包子一边郑重地警示我。 这天上完了课,我想来想去,还是先回了一趟出租房。晚上七点钱海平会到我的寝室来找我,在此之前我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所以我还是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池塘还是那个池塘,院子还是那个院子,院子里停放着房东的拉风的摩托车,看来房东夫妻已经回来了。 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陈景姐妹走进院子,我就问陈景有没有看到李芸,陈景摇摇头说没看到。 “怎么啦,小芸姐有事吗?”陈景关心地问道。 “没事呀,她可能到亲戚家去了。”我虚晃一枪,赶紧转身上楼,恰好又碰到了房东太太。 这个半老徐娘还是那副亲热样,说小兄弟你跑那么急干嘛,来找李芸呀,她不在。 哦,我随口答应着,心里一阵没来由的失望。但我还是走进了曾经住过无数个日子的房间。 房间里保持着原状,没有任何改变,桌子上还放着酱菜瓶子,没有留下只言片纸。我失望地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慢慢暗淡下来。 最后的夕阳正在围墙外面沉寂下去,感觉我的心也在沉入一个奇怪的池塘中,在那儿,绿树成荫,枝头鸟雀欢唱,但是这个池塘里的水却冰冷刺骨。 离开出租房后我回到寝室,一走进寝室的门,却惊奇地发现沈班长正在和钱海平下围棋。钱海平穿着休闲西装,一副志得意满之状。与此相对应的则是沈班长涨得通红的脸庞。很显然,沈班长的棋局不利,困顿不堪。 看到我走进来,钱海平就夸张地站起来大吼一声:“嗨老周,你小子总算是回来了,我等你半天了。” 我说真是不好意思,临时有点事出去一下,怎么你跟我们班长手谈呢? 钱海平哈哈一笑说:“你们班长让我三子跟我下呢,好厉害的棋艺,我都快撑不住了。” 我心想,显然现在撑不住的是沈班长吧,谁让这家伙妄自托大,一来就让子,真是活该。 我嘿嘿笑着对沈班长说:“班长,我救驾来迟了,恕罪恕罪!” 沈洪涛眉毛全拧在一块儿了,一张白面书生脸成了张飞脸了,还死撑着嘴硬说:“胡说胡说,我哪里用得着你来救?” 钱海平打个圆场说:“呵呵,我根本就不会下的,算了吧,这盘我没指望了,中盘认负吧。” 说完他随手就把手中的一颗棋子扔到盘上,算是投子认负。转头就问我:“哎,李芸呢? 没跟你一块儿来么?” ------------ 第131章造图书城的港商 又是李芸! 从昨天到今天我可被李芸搞得抓狂了,人人一见我面就会问,李芸呢? 好象我出门若是身边没有李芸,这天都会塌下来。 我只好挤着笑说:“李芸身体不舒服,已经休息了。” 钱海平关心地问:“严重不?” 我说:“不严重,小感冒,我们出发吧。” “行,行,说走就走。”钱海平扭头就对寝室里的同学们道再见,却看到可怜的沈班长还在纠结于刚才的棋局,直楞楞地瞧着棋盘半天没反应。钱海平无奈地摇摇头,就拉着我出门了。 走在街上,钱海平告诉我事情进展得挺顺利的,再过几天就能更改好经营地点,他问我货源和招聘的情况如何了。 我说你应该先问我装修得如何了才对吧。 钱海平嘿嘿笑道:“是啦是啦,我是太心急了。” 我又说:“装修上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另外,咱们虽然说是好兄弟,可也得把股份的事说清楚呀。” 钱海平拍手说道:“对对,我也想说这事儿呢。郭明前两天也对我说要入股,这样吧,你现在有没有盘算过大概要多少启动资金?” 我想了想说:“起码也得五六万吧。” “啊?” 钱海平抽了口冷气说,“还真不少呢。” 我问他上次文联的书店启动资金花了多少? 钱海平说:“大概三万吧。” 我说那点钱肯定不够,你看到我的装修方案就知道啦。 我们说着话就到了幼儿师范门口,钱海平说这幼师可是出美女的地方,老周你选这块地方是别有用心呐,也不怕李芸生气? 我不以为然地说:“美女满大街都是,可都不是我的,关我何事?” 钱海平想了想说:“老周你这话很有深意嘛。得,开门进去看看吧。” 我们进了那间店面,20多平米的店里空空如也,只在墙角放着个拖把。我对钱海平说:“你看老钱,这店面最大的特点是高度很高,看到没,有个三米五左右吧。” 钱海平马上说:“你想造个阁楼出来?” 我说:“宾果,老钱你真聪明,马上猜着我的想法了。我当初之所以决定租下这个店面,就是因为它的空间利用率很高呀。所以我会造一个二楼出来,在这儿搞个罗旋梯,上面一半做仓库,一半呢就放些二手旧书或者是滞销的特价书。下面这层就全是新书,而且还要有两个书架卖音像制品。” 老钱奇怪地瞧着我说:“音像制品是需要特批的,咱们的营业执照上有音像制品吗?” 我呵呵笑道:“你老钱的本事大得很,扩展一下营业范围这点小事,你能摆平的。” 老钱耸耸说:“你小子倒真看得起我,我有那么牛吗?” 我说我给你五千元公关费,买点烟酒公关嘛。 钱海平嘿嘿一笑:“好家伙,不正之风就是这么来的。” 我又严肃地对钱海平说:“老钱呀,虽然说咱们是好兄弟,可是股份的事,是不是该谈谈清楚呀。发财也得大家一起发才好,分红的时候大家都高兴。” 钱海平说:“是呀,分红当然高兴了,可是亏损的时候就是一起伤心了。老实说,我真的不太想入股,不是看不起你兄弟,而是我平时都忙得颠三倒四的,哪有精力来管这边的事呀,可要是我根本就不管事不出力,那我又怎么好意思分红拿钱呢?” 我嗨的一声,表示对他的想法很不理解,我对钱海平说:“谁说你没出力了,第一,你帮我把牌照搞定了。第二,你帮我找到了几个卖便宜书的书商。第三,你还能帮我扩展营业范围。你看,你现在已经帮上大忙了。至于以后,凭你跟各个出版社各大书商和新华书店的关系,我们绝对能够拿到最低价的图书,最新的图书,你放心吧,我看过天象,你是我的福星呢。” 钱海平一听这话可乐了,说:“你都看过天象了,那我也没话可说了,我可不是诸葛亮,这样吧,你提个方案吧,我该出多少就出多少,可要说好一点,我现在好孬是个正科级干部,国家规定是不能经商的,所以你无论如何都得帮我保密呀。” 我说:“没问题,你找个亲戚来顶一下就行,我们这个书店注册资本就不用去管它了,反正是文联的老书店,那是空的,可是启动资金得有个五万吧,我就给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你只要拿出一万元就可以了。至于郭明,我给他留了百分之十的股份,赶明儿我得问问他,他要是想参加,我自然是开心的,他也能帮我的大忙,福建广东那边的书商他太熟悉了,若是他能帮我联系好进货的事,不用他出股本都行呐。” 钱海平点点头说:“老周你还挺讲义气的,是个大度的人。就这样吧,你不嫌我和郭明占你便宜就可以了。” 一转脸他忽然问:“你知道李树生这个人吗?” 我心里一跳,就说:“李树生? 就是那个造图书城的港商吧,报纸上看到过。” 钱海平说:“走,我们去喝一杯,等下告诉你,就是关于这个李树生的事,很有意思。” 我答应了一声,这个店面空空荡荡也没什么可看的了,就把店里的卷闸门拉上锁好,跟着李树生一块儿找饭店去喝酒。 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但路上还有很多女孩子在闲逛着,看得出都是幼师那帮小姑娘。 “你看,无聊的女孩子挺多吧。”我捅捅钱海平的胳臂,指点给他看。 “怎么了,无聊就容易泡上了? ”钱海平挪耶着说,一边顾盼四周。 “我是说,这方圆五里路之内,竟然没有一家书店! 这想想,她们不买书看不买磁带听那该多无聊。”我纠正了他的误解。 当然我还没说呢,假如十余年后这条街上出现了网吧,那么我的书店生意可能会有影响,但是现在,这些青春热血的学生既无短信可发,又无qq可聊,还没什么网游可玩,那还不无聊得非找本通俗读物来消磨时间吗? 这个时代,恐怕是低价读物最黄金的时期了。 在饭店喝酒时,钱海平和我一边抽着他从老爸那儿收来(或者是偷来,谁知道呢)的中华香烟,一边聊起了李树生。实际上,为了表示我并不熟悉李树生,多半时间还是钱海平在那儿扯得云山雾罩的,而我则是静若处子般地聆听。 原来,钱海平最近也和李树生扯上了关系,那是因为李树生除了在做图书城,更是想和文联在谈一个项目,那就是在图书城旁边再拿一块地,造个作家村。 说说是作家村,其实那是个变相的房地产项目,类似于后世遍地开花的文化创意产业园,是个圈钱又圈地的项目。说白了,李树生只是想借市文联这块招牌,让文联当他争取到圈地批文的道具。这一招,钱海平竟然马上就想到了,可见钱海平确实不是泛泛之辈,也是个很有敏锐眼光的聪明人。 “你说,这个李树生是不是个骗子?”钱海平很郑重地问我。 ------------ 第132章始乱终弃 我明白钱海平的担忧。老实说,文联是不是被人当枪使他并不关心,他所担心的是他自己有没有被人当枪使。 钱海平是外联部主任,所谓的外联部,跟后世的公关部或者商务开发部是一个性质的,所以李树生肯定是找他来办这件事的,那么万一李树生是个骗子,有朝一日露了马脚或者倒了大霉,则他钱海平是脱不了关系的。钱海平很可能是在担心他的前途呢。 我迟疑地说,这个,我可不敢乱猜测呀。 钱海平犹豫了一下,贴近我的耳朵低声说:“这个李树生答应我,若是能说服文联帮他去提项目,过市政府那一关,他就给我们文联每个中层干部一套作家村的房子!” “啊? ”我跳了一跳,脱口而出:“好家伙,他直接向你们整个文联的干部集体行赂呀。” “嘘,小声点。”钱海平脸色一变,示意我禁声。 过了会儿他又叹口气说:“其实他说他会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分那些房子的。我估计着,要是我这一关过不了,他也会摆平我们那个文联主席,到时候照样拿到文化产业的批文。” “那你个人,”我也迟疑着说,“他对你个人,是不是也——?” 钱海平苦笑了一下说:“老周,给你猜着了,他给我个人一万港币!” 我张大了嘴巴,楞了半天,我吃惊的不是李树生拿出一万港币的事,这对他来说是一根毫毛而已。我真正惊讶的是,钱海生居然把这么隐私的事告诉我,着实让我惊叹。 钱海平看我的神色很怪异,就说:“我说老周,来干一杯再说。” 我慌慌张张地跟他干了一杯,一饮而尽。一万港币,对于1993年的人来说可不能算小数目了,当时的普通工人一个月也就是两百多块钱,而钱海平这样的干部工资也不过四百出头,这笔钱够他干好几年了。 钱海平喝酒就象喝水一般,面不改色,他的神情在我看来也有些不自然,怎么说呢,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我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钱海平慢慢地说:“老周,你真的不认识李树生?” 听他这口气,我还真的犹豫了,要不要告诉他实情呢,莫非老钱已经知道了我和李树生的关系不成? 不对,准确地说,我现在跟李树生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已经对李芸撒手了,照李树生的话来说,李芸已经被我害惨了,关键时刻撒了手,我还有何面目再见李树生。再说了,我心里还有些难以言说的阴影,李树生曾经说过,如果我真的放手了,那么只要李芸还不放弃,那他就会使用一切手段使我重新回到李芸的身边,这不算威胁,不过暗含着的就是另一种威摄。 钱海平看我不说话了,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自然是心里有数的。过了好久钱海平说了句:“老周,照理说我不该告诉你这些事,算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我连忙说:“老钱,真对不起,我的确认识李树生。李树生,就是李芸的父亲。只是现在我和李芸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我刚才,很难对你说出实情。” 钱海平点着头说:“我晓得的。其实我早就知道李树生是李芸的父亲,我有朋友在报社,上次日报上关于李树生的报道就是他写的,李树生来找我之后,我马上就给那个朋友打了电话。刚才问你,只是想证实一下,你刚刚的表情已经证明了一切。” “呵呵,真没想到呀,”钱海平拍着我的肩膀说,“堂堂海南树生投资集团的董事长李树生竟然是你的岳父! 他可是有上千万的身家呀!” 我打断他的话说:“老钱你说得是不是太早了,第一,我从来没打算攀上那根高枝,第二,我跟李芸现在-----” “怎么? ”钱海平从一脸戏谑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不解地望着我。 “没什么,这事儿说来话长。” “没关系呀,我今天有的是时间。” “可我不想再说了,对不起,老钱,这事儿,我不想说。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就当今天晚上我们没喝过这顿酒,行不? ”我肯求道。 钱海平把酒拿起来,又放下,说:“行,就当我啥也没说,我们回去吧。” 我说:“酒还没喝完呢。” 钱海平哈哈大笑道:“行了,酒啥时候都能喝,话啥时候都能聊。” 说着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若有所思地说:“可惜,那么好的一个岳父可不是啥时候都能碰上的。” 钱海平回去后有没有答应李树生,帮他搞到一个冠冕堂皇的帽子,我暂时是不知道了。可是我却知道,在中文系和新闻系里很快就流传起我的三角之恋的新闻,毕竟那天出席生日晚会的人,大部分是这两个系的学生,此外,李芸已经失踪了三天了。 李芸没有任何消息,不管是一封信也好,一通电话也好,什么都没有,没有跟她的同学联系过,没有和她的老师联系过,这个漂亮高挑的女孩突然间就人间蒸发了,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 有时候想起李芸,感觉她真的象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没有什么能牵住她的线,她虽然美丽高傲,但她的身世确实令人同情,她一直孤独地生存在我们这个校园里,除了跟我在一起,她几乎不参加任何活动,不管是班里的活动还是系里的活动,犹如失去了巢穴的鸟儿一样,孤独地飞来,又孤独地飞去。 现在,我已经成了中文系头号薄情寡意之人,一个标准版的始乱终弃的反面典型,连带着包丽娜也成了卑鄙的"小三儿"。 李芸失踪的第四天,班主任老胡终于坐不住了,跑过来找我谈话,大意是,李芸再不回校,学校就得报警了。我作为始作俑者,多少也该知道点别人不知道的情况吧。 我愁眉苦脸地说:“我也很急呀,这几天我天天去找李芸,什么地方都去过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李芸在哪儿。” 老胡愤怒地瞧着我说:“周序,学生谈恋爱我本来就是反对的,好好的书不念,整天折腾这些事,这下好了吧?我看你怎么办!” 说完老胡就气呼呼地走了,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告诉我,首先他给李芸在龙游的亲戚那边打过电话,证实了李芸没回龙游,至少是没回亲戚家。第二,李芸的父亲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言下之意,会有人来收拾我的,那人就是李树生了。 ------------ 第133章世事茫茫难自料 确实,如今最迫切地想要收拾我的,肯定是李树生了。我不可能轻易得到他的原谅,只能静观其变。 其实我内心深处何尝没有深深的内疚呢,我也没想到李芸的性格会如此激烈,或者说我想到过她那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个性,但是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伤心和愤怒。 李芸有时真让我摸不透,即使我和她在出租房里度过许多个夜晚,在那儿我们也曾经象夫妻一般地生活着,可是她依然让我看不透。不象包丽娜,一眼就看穿了。 每天我都跟丧家之犬似的,灰溜溜地去上课,然后再灰溜溜地下课,上课的时候则象个弱智,什么也没听进去,眼睛老是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有一回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坐在前排的刘丽丽的屁股入了神,当然,在我眼里那儿什么都不存在,根本没注意到那是刘丽丽的屁股。等到刘丽丽心灵感应到我灼热的目光时,她扭过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但是我面无表情,还是盯着她的屁股不放。于是她就用圆珠笔在我脸前晃动了几下,我这才醒过神来,用无辜的眼光看了看她。 “你在看什么? ”刘丽丽的眼光要杀人了。 “哦,没看什么。”我傻乎乎地回望着刘丽丽。 丽丽看我的表情就知道是她自作多情了,就叹了口气说:“你真的傻掉了,杭大周序。” 这两天包丽娜倒是极其勇敢地跑到我寝室来找我一起吃晚饭,我们寝室的男孩子从捍卫班级荣誉的角度上鄙视她,她一来马上整天寝室都没声音了,都拿眼光杀了她好几遍,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了。 不过包丽娜依然没心没肺地拉着我去吃晚饭,有时是在食堂有时又是在校后门。 沈班长瞅了个机会对我说:“你小子疯了,放着本系的系花不要,这下好了,你成了本班历史上道德品质最差的一个男生了,你说怎么办才好?” 我问他:“这一条,是不是要写进档案里的?” 沈班长没好气地说:“我要是教育局长就一定把它写进你的档案里,就说道德败坏,品质恶劣。” 我一阵惨笑道:“沈班长,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坏?” 沈班长叹息道:“要是找不到李芸,你就惨了,老胡正打算报警呢,不管怎么说,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我承认沈班长说得对,这的确不光彩,现在连金普光看到我,神色都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了。 文心书屋正式交接给了金普光,小薇是个好女孩,她帮金普光垫付了一部分书款,不管我如何推辞,她硬是塞给了我,虽然只有一千多块钱,却也看得出她是真的喜欢金普光了。普光自己也拿出了一千多块钱,我再三说这笔书款可以慢慢还我,但是金普光还是坚持着要给我,好象不还我这笔图书的钱他就会吃不下睡不着。 现在是我吃不下也睡不着了。我不愿意回寝室,但也不愿意住到包丽娜那儿去,李芸失踪的第六天晚上,我又回到了出租房。 我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睡在这间房子里是个什么滋味,夜晚来临时我就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着黑暗中的池塘,周围还似乎隐隐飘浮着一股女孩子身上特有的体香,只有青春年少的女孩身体上才会有这样的芳香,我想这香味来自于李芸。 第二天早上我一直起不来,感觉头很晕,也许是感冒了吧,总之四肢无力,头晕眼花,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独自一人住在这个冰冷的房间里的报应。 春天的阳光洒在床头,这是我和李芸曾经肌肤相亲的温柔之乡,而今却只有我一人,低垂着头努力地半坐起来,望着窗外。 突然间我发现有一些异样发生在这房间里,我一时说不清是哪个地方不对劲,但是,确实有一些异常的感觉萦绕着我。是的,这可能是一个怪异的梦,但是,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过。 我一直望着窗外的阳光,望着那些池塘边的树,忽然之间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昨晚,在梦中李芸又回到了我的身边并且在我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吻,一个非常轻的犹如六月微风抚过蔷薇花般温柔的亲吻。 不对,这也许并非梦境。因为我终于发现了这房间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 昨天晚上我记得桌子上什么都没有,是的,干干净净,一无所有。而现在,桌子上却明明放着一张明信片! 我登时跳了起来,从床上一跃而下,直冲到桌子旁边,颤抖着手拿起了那张明信片。 那上面用钢琴字工整地写着一句话:“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仅此一句,再也没有别的只言片语了。然而,仅此一句就足够了,因为那分明是李芸的字迹! 我默默地念了一遍又一遍:“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世事茫茫,蓦然回首间,我竟然已经落下了眼泪。 我觉得这很荒唐,这简单的一句诗竟然让我心痛如绞并流下了眼泪,在我印象中,自打成为少年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流下过一滴泪。然而现在,我却感到一阵阵的冰冷和绝望,这又是为什么呢。 离开出租房前,我遇到了刚摆完早市而回的陈景,我问她昨天晚上很晚的时候,比如说半夜里,有没有人进过院子。事实上我想知道的是,她是否看到李芸回来过。 陈景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说:“没有呀,我昨天晚上睡得很早,没有注意到有人很晚进院子呀。” 我失望地应了一声就打算离开,陈景又追上来问:“小芸姐出什么事了吗? 都已经好几天没来了,你不是说她身体不舒服吗,不会是,得了什么严重的病吧。” 我说没有,李芸很好,只是,她回龙游了,只是暂时回去一趟。 “哦,”陈景失落地说,“小芸姐没事就好。” 我把那张明信片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来到那个书店的店面,今天是装修的第一天,无论如何,我得让这个“无巧不成书店”顺利地装修完,然后顺利地开业。 ------------ 第134章烟雨楼台 负责装修的人其实是李芸找来的,但我也认识,说起来,搞装修的陈师傅也是当年帮我们搭文心书屋的老木匠的徒弟之一,也算是有点渊源的。 开始装修之后我把店面钥匙给了陈师傅,告诉他要严格按照设计图纸进行装修,用料上可千万要把好关。 陈师傅告诉我,整个店面装修大概要半个月左右,装修完后得有半个多月时间散发毒气,过后就可以开张了。 我忽然觉得很累,从来没有那么累过,只觉得很想回家,睡在我熟悉的床上,然后一觉睡去,睡醒之后我又能回到2009年,儿子还是那个儿子,老婆还是那个老婆,只当是自己做了一个梦吧。 中午回到寝室后,顾鑫说有我的信,一边说一边神秘兮兮地看着我。 “谁来的信?” 我随手拿过信封,一看,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周序亲启”,其它就没有别的字了。 顾鑫嘿嘿一笑,调侃道:“你周序真够牛的,美女怎么都来找你,刚刚有个美女来找过你了,看你不在,就留了这封信给你。唉,这等艳福,我一辈子都享受不到了。” 我不认识那信封上的字迹,但看得出是一个女孩子的笔迹。我预感到这份信可能是来者不善,打开来一看,原来是李树生的那位熟女秘书陈妍写的。就那么几句话,意思是她今天已经来找过我了,但我不在寝室里,她晚上七点还会再来,所以今天晚上请我务必呆在寝室里等她,她有重要事情要找我。 短短两句话里没有提到李树生,也没有说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我想肯定是关于李芸的事吧,只是李树生这次并不出面,不知道是福是祸。 既然美女要来找我,我自然不便推辞。晚上包丽娜来找我一起吃饭,我也答应了。我们吃过了饭,看看时间离七点还有一个小时,我就提议我们两个到操场上走走。 前年的冬天,我们两个曾经在这个布满细煤碴的跑道上,在寒风之中走过,只是那时候的心情与此时已经大不相同。当时我满怀着对包丽娜的愧疚之情,而现在呢,我是不是又对李芸有了些愧疚?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李芸写给我的明信片,递给包丽娜看,然后说:“丽娜,世事茫茫,没想到我们又一起在这条煤碴跑道上散步了,是不是很奇妙?” 包丽娜停下了脚步,就着远处宿舍楼的灯光看了看明信片,然后问:“是李芸写的?” “是呀,昨天我去了以前的出租屋,发现它放在屋里的桌子上。” “出租屋?” “对,李芸租的,已经租了半年了。” “哦,那么说来你前段时间一直是和李芸住在一起了?” “你不知道吗?” 我有点奇怪,为什么包丽娜好象完全不知道这一年来我的行踪似的。倘若换成李芸,恐怕我在哪个饭店跟谁吃过饭都会一清二楚的,偏偏包丽娜却不象是细心的女孩。 “我为什么要知道? 那是你的事,过去的一年来,我好象已经把你忘记了。”包丽娜说。 “真的忘记了? 那你为何会选择在我的生日那天去玉凰山?” “我无聊嘛。”包丽娜简洁明快地回答我。 我一时无语了,包丽娜又说:“你是不是失望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那一年过得比十年还漫长,而且肝肠寸断?” 我笑了,一把搂住包丽娜略显瘦弱的肩膀说:“是我肝肠寸断一败涂地好不好?” 包丽娜也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她笑起来和李芸不同的是,两边的酒窝特别明显,相比之下,李芸的笑或许更加妩媚和娇艳,而包丽娜则是笑得明朗闪亮。 包丽娜趴在我的肩膀上轻柔地吻着我的脖子,让我感觉很痒。她在我耳畔说:“我比李芸幸福。” 我叹息道:“最无耻的人是我,可是我却得到了最大的幸福,这真是不公平。” 包丽娜也学我的样子叹息说:“真的不公平,你这家伙何德何能呐,竟然能让我那么喜欢你。” 忽然她象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李芸选择这张明信片是什么意思?” 然后从我怀里挣脱出来,快步走到操场边的路灯下,又仔细地翻来覆去地看明信片。 “怎么了?”我也跟了上去。 “你看,烟雨楼!”包丽娜忽然指着明信片正面的图片说。这种风景明信片,每一张的正面基本上都是一张风光美图。而这张明信片的正面,描绘的则是一幅在雨雾蒙蒙之中的楼台图,是用图画的手法绘制的,在图的下方标着一行正楷字:“嘉兴名胜烟雨楼。” “你是说,李芸在嘉兴,或者,去过嘉兴。可她为什么会选择嘉兴?” 我看着这张明信片发呆,李芸为什么去嘉兴呢?这张明信片真的是她在嘉兴买的吗?问题是,这张明信片上没有邮戳。换言之,它绝对是李芸亲手送到出租屋里的,而且应该就在我睡着之后,她回到了"曾经的家",把这张明信片放在桌子上。然后——对,那不是梦,那个李芸亲吻我的画面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却并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不知道她到底在哪儿,也不知道她这段时间去过哪儿。我只知道,写在明信片上的,是唐代诗人韦应物的诗句。 “世事茫茫,春愁黯黯,很让人伤感。”包丽娜手里捏着明信片,幽然说道。 我说:“我能猜想到的是,李芸她从玉凰山上下来后,就直接去了别的地方,或者说是别的城市。她没有带任何换洗衣服,没有回过学校或出租屋,只带着钱和信用卡,象三毛那样去旅行了。” “丽娜,李芸永远不会象你这样透明,虽然她时常在我面前,我却永远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我曾经以为她只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可是现在我才发现,真正单纯的人是你。”我对包丽娜说,“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什么都不用顾忌。” “因为我们都是傻蛋?” 包丽娜微笑着说。 ------------ 第135章南朝四百八十寺 我当时不太愿意告诉包丽娜,还有个陈妍正在到我寝室来的路上,而我,必须回到寝室里等她。我隐隐觉得,陈妍的到来,与李芸有莫大的关系,所以我必须回寝室等她。 因此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不得不对包丽娜说现在天气还很冷,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还要回寝室盘算一下书店的事。包丽娜只说要我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我们一起回了宿舍楼,她往楼下的寝室拐了过去,而我目送她走入寝室后则往楼上走。 刚迈上台阶,就听到旁边有个声音说:“这就是你的新女友?” 我猛地回过头来,就看到一个标准美女站在我身后,正对我含笑而视。 “陈妍!” 我叫了起来。 “嗯,你倒没忘记我呀。在这儿碰到你也好,这样我就不用到你寝室去找你,平白给你添麻烦了。走吧,我们要外面去走走。”陈妍对我使了个眼色,向宿舍门外努了努嘴。 我说我刚进来,又出去吹风? 陈妍说:“你想不想知道李芸现在在哪儿? 想的话就跟我走。” 没办法了,站在楼梯口这儿人多眼杂,若是被熟悉的同学看到我刚跟包丽娜一起进了楼,转眼又跟这么个美女姐姐一起出门,不知会增添多少香艳的谈资。 我带着陈妍到了学校后门外的小路上,这儿月黑风高寂静无人,适合谈些隐私话题。 陈妍开口了:“你对这儿很熟悉嘛,是不是经常带女生来这条小路?” 我说也不是经常,只是带李芸来过。 “那刚才的那个女孩子呢?” “没有。” “刚才你还没回答我,那个小个子女孩是你的新女友? ”陈妍追问道。 “不能说是新女友。”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确实,包丽娜是故交而非新友。 陈妍笑道:“好吧,看来这个问题还挺复杂,我就不问你了。现在轮到你问我了。” 我说你不是说想知道李芸在什么地方就跟你走吗? 现在我跟你出来了,你也该告诉我了。 陈妍又咯咯地笑了起来,狡黠地说:“现在是我跟着你,不是你跟着我。你带我到这么个黑古隆冬的地方来,安着什么心呀。” 我扫了她一眼,在阴暗的树丛下陈妍的笑显得有点狐媚,于是就说:“大姐,你就直说吧。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说什么都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好吧,我承认我骗了你。我不知道李芸在什么地方。”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呗。”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的态度很不友好呀。” “是你先骗了我。”确实我的口气已经很不友好了,感觉我自己已经快没有耐心了,虽然陈妍这个名字一直让我感到有几分亲切,但是毕竟这个站在我面前的女人与我记忆中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差别太大了。 陈妍可能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头了,就柔声说:“嗯,好吧,我说正经的。你听好了,有一句诗叫做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你应该听过吧?”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说:“这句诗就是你说的正经事么?” “对,”陈妍无比严肃地说,“就是这句诗,如果你从诗中想起了什么,就给我打电话。” 说着陈妍就递给我一张名片,名片上隐隐还带着好闻的香水味。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下意识地接过了名片,瞪大了眼睛问她。 “没什么,我只不过是说了一句古诗而已。你若是从中想到了什么,就告诉我,就那么简单。”陈妍依然是含笑而语,看上去精神很正常。 “是李树生让你来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诗的吗?”我毫不客气地说。 “对不起,恕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我得走了。”陈妍说完,转身往回走。 我摸着头皮,觉得荒唐之极,但也不得跟着她回到了校后门外的大马路上。 陈妍又神秘地对我笑了笑说:“对了,周序,你还挺有意思的,难怪李芸会那么喜欢你。我走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说完她就转过身,扬手叫出租车。 直到她离去很远了,我还是痴痴呆呆地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旁,想起刚才陈妍的古怪言辞,我对自己说,疯了,不是她疯了就是我疯了。 我把那张名片随手塞进了外衣口袋,接着就触摸到口袋里的明信片。回到寝室后,我将这两样东西都放到了衣柜的最深处,我对自己说,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但愿李芸平安无事吧。不知道为何,我从内心深处就感觉李芸还不至于太过脆弱,而那个夜晚李芸回到出租屋内给我留下明信片,又证明她现在确实是平安的。但谁知道她如此神秘地留下明信片后,又会去了哪里,或者,又会做什么样的事? 想到这儿,我在心里又回忆了一遍刚才陈妍的所有对白,感觉她真的就象在演戏。我默念了一遍她刚才提到的那句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这是杜牧的诗,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然而,为什么我会觉得这句诗我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呢,而且应该不是在小学的课本上?鬼知道呢。最近我已经遇到了两句神秘莫测的唐诗,也不知道老天到底是怎么安排的。我不再去想这件事,不如拿出我的小本子,开始盘算书店的事吧。 现在我手头上还有两万元放在银行帐户里,算上钱海平入股的一万元,我至少还需要两万元钱,这笔钱只能是向父母借了。除此之外,还得招聘,对,招聘! 想到招聘我就想到要在本校招几位快毕业的正处于空闲状态的大四学生,但他们通常都要到企业实习。等一下,我这个书店也算是文联的企业嘛。 想到要在本校或附近学校招聘,我又想到了招聘海报,现在可不象是二十一世纪,招聘是靠互联网,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贴海报了。 想到海报我就想到了目前正坐在我对面,俯在桌上,默默无声地在那儿拿着根毛笔写写画画的陈启立。 ------------ 第136章广告与游记 陈启立写得一手好书法,从造诣上说可不比顾鑫差,而且他还会设计海报,是个美术高手,我以前就说过,若是今后开广告公司,我是非请他做设计不可的。而今后,我这书店里面的宣传pop,也铁定要指望他了。 所以我现在又想到了他,看他趴在桌上忙活着我就探头过去问:“喂,启立,你现在有空不?” 每次同学们看到陈启立时都喜欢大叫一声,“起立!”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不动,看着陈启立真的就笔直地站了起来,然后就是一通善意地欢笑。 启立倒也不生气,尽管每次他都会吓一跳。由于他画画确实很不错,所以一开始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很奇怪他为什么不去考美院。陈启立的回答非常简单且具有哲理性,他说:“在这儿,我最好。在那边,我最差。”使我们再次从实例中深刻地认识到宁为鸡头不为牛尾的道理。 话说我喊完那一嗓子后,陈启立头也没抬,回了我一个字:“忙。” 这语言形式有点象后世的QQ聊天。 “你在忙啥呢?”我又问。 “画。” “画啥呢?” “海报。” “啥海报?” “奥运。” “什么奥运?” “北京奥运。” “什么???” 我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陈启立不会是从2008年重生到现在这个时代来的人吧,他怎么会知道北京奥运? 这个时候陈启立抬起头,仔细地扮演了一下海报,然后一词一顿地说:“北京、申办、奥运。” 我如梦初醒,想起来在1993年9月,中国申办了北京奥运会,那也是首次申办奥运,可惜差两票功败垂成。 不过申办奥运跟陈启立画海报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得不继续问下去:“那你画的是什么样的海报?” 陈启立先不回答,而是抬起头,咪着眼睛又居高临下地看了看他自己的画作,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文艺汇演。” “什么文艺汇演?” “中文系。” 我连忙绕到陈启立那一侧,仔细一看那张海报,原来是中文系为祝北京申奥成功特意举办了一次歌唱祖国文艺演出,这海报说的就是这个,时间就定在五月一日,届时将欢迎全校同学来观看演出。 这下我算是明白了,可惜我是过来人,所以我知道这次申奥是失败的。对于早已知道的结局,我觉得有点悻悻然了。如果不知道结局,也许我会更加激情一点。现在回忆起来,可能正是因为我掌握着别人所不知道的结局的信息,所以我才会失去许多努力争取的激情,搞得自己未老先衰,就象李芸和郭明说的那样,象个外星人。 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我还得拜托陈启立为我画招聘启事。跟陈启立一说,启立倒没二话,马上就收起了前一张海报,又拿出了蓝色的卡纸,开始创作我的那个招聘启事。 我正在口述我的招聘条件时,沈班长也回到了寝室里,一开口就说:“周序,你表演个节目吧。” “啥节目?” 我抬起头来问。 “文艺演出呀,你没听说我们系要搞演出吗?”沈班长不满地问。 “有有,我听说了,祝福北京嘛。” “对,就是那个,我们班里本来预备了两个节目,一个是跳舞,一个是演唱,演唱那个嘛就你了。可惜------”沈班长说着摇摇头。 “怎么了?”我不安地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嘛。”沈班长秀气的脸上立马浮现出愤愤然的表情。“本来领舞的是李芸,现在好了,上哪儿找她去。” 我一听就红了脸,看来我不光害了李芸,也损害了班级的荣誉,甚至损害了本系为北京申奥而祝福的美好愿望。 “哦,对了,”沈班长看我面红耳赤的样子,口气也放缓了些,“你还记得我们原来的学生会主席吗?他有事想找你谈,你明天晚上要是有空的话就等他一下吧。” “哦,就是原来那个个子高高五大三粗的刘主席吧,他找我有啥事? ”我想了半天总算是想到了,此人不是担任过一阵子的文学社社长嘛。 “对呀,就是他了,什么五大三粗的,人家是仪表堂堂好吧。至于具体什么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他说起过广告两个字。”沈班长挠着脑门说。“奇怪,我总觉得这广告二字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听你讲过?” 我指了指那张画了一半的招聘海报对班长说:“我说班长,你还记得不,当初我拿着海报去学生会敲章,碰到你和那个刘主席,我还跟你说过广而告之的事呢。” “对了,对了。”沈洪涛也指着那张海报说,“没错,你那时候还说迟早有一天我们学校也会开广告专业,哈哈,我想起来了。咦?” 沈班长突然指着那海报手停在半空中了:“你画的是啥海报?” “书店招聘呀。”我说。 “什么书店?” “哦,是无巧不成书店。就开在幼儿师范学院旁边,估计五月份就可以开张了,到时候欢迎大家光临惠顾。”我顺便向沈班长推荐了一下我的书店,我知道沈洪涛还是挺有看书的瘾头的,而且喜欢看杂书,不管什么样杂七杂八的书,他都能全盘接受。 “你这家伙,文心书屋不开了,你玩大了?”洪涛听说我开书店了,也挺高兴。 “也不见得有多大,就是二十多平方的小书店呗。”我很低调地说。 其实放在21世纪,我也时常被繁杂的工作所困扰,经常会想,若是安安静静地开个小书店,收入足以养活自己,可以每天看看书听听音乐。闲来就把书店交给伙计打理,自己跑到越南的下龙湾去,租条船,在海上看看风景看看书,也是悠然自得的享受。我相信,这种无欲则刚的生活比较适合胸无大志的我。 沈班长脸色忽然一暗,说:“李芸那事怎么办呀。我都在发愁了,再不返校,可能就要-----” “怎么?”我担心地问。 沈洪涛愁眉苦脸地说:“若是无故旷课十五天,就得劝退,其实就是退学。” 他又望着窗外,挠着头说:“李芸到底跑哪儿去了? 我说你周序真的一点不知情?” “是呀。”我手一摊,无奈地也望着窗外说,“我真是不知道,老胡来问我,我也不知道。” “不会是去旅游了吧?”沈班长郁闷地说,“我记得李芸以前老是写什么游记,倒挺象女版的徐霞客。” “什么? ”我突然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游记? ”我大叫起来。 沈洪涛被我的声音吓得脸色苍白,说:“你叫什么呀,我是说,李芸以前不是经常写些到此一游的玩意儿嘛。” 陈启立也仰起身来,不再作画了,无限感慨地多说了好几个字:“游记,旅游,我也喜欢。” 我的天! 我突然间就开了窍,所有的一切都在脑子里理出了一条线,简直不敢相信,李芸怎么会开这种奇妙的荒唐的玩笑。 或者,我认为是玩笑,而对李芸来说,却并不是玩笑,而是一件很正儿八经的事呢。 (推荐我的好友衞君志的“湘西鬼话”,有点鬼吹灯的味道哦) ------------ 第137章夜色寂寞 没错,虽然这事儿看上去比较荒诞不经。然而,真的就那么简单。 我马上奔回到我的座位上,飞快地打开抽屉,狂乱地在其中一通乱翻。沈班长和陈启立都奇怪地看着我发疯。 我把抽屉深处所有的文稿都翻了出来,那儿有三个文件夹,我记得其中一个文件夹中有一些李芸以前写的游记。我想起当年在上辩证唯物主义课时,我们在课堂上肆无忌惮地讨论着李芸那些"到此一游"型的文章。说实话,我当时真的觉得那些文章都是没有任何深度的平平之章,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但出于虚伪的礼貌和挑逗的意味,我当时还是赞美她文笔出众。 也许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在她脑海中,依然执着地相信着,我是喜欢她的文章的。 由于当时我的赞美是随意而为,所以后来几乎就忘记掉我当时看到的她的第一篇游记到底写了什么了。之后,李芸还慎重地将那篇游记送给了我,然而,我把它随手放入抽屉中,就再没仔细看过。 现在我才回想起来,那篇游记写的正是嘉兴的烟雨楼! 我把那一堆散乱无章的稿纸一张张地铺设到我的床上,挨个儿地找,终于,找到了那篇游记。熟悉的李芸的笔迹呈现在我眼前时,我觉得我完全明白前因后果了。 李芸的游记名为烟雨楼上看烟雨。开篇第一句就是引用了杜牧的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为什么明信片上是烟雨楼的背影画面,为什么陈妍会对我说一句莫名其妙的诗,为什么李芸会寄那么一张明信片并写下伤感的诗句,这一切我全明白了。 显然,李芸就在杭州! 而且,陈妍绝对知道李芸在什么地方! 此时我已经顾不上向陈启立和沈洪涛解释什么了,他们看着我满床的稿纸一直在发呆。我狂奔到楼下,发现现在将近十点钟了,但是宿舍的公用电话还能用。我几乎想都不想地拿起话筒,摸出了陈妍留给我的名片,那上面除了办公室电话外,还有一个9字开头的手机号码! 我马上拨打了这个手机号码。响了几声后,漫长的拨号音让我急得头皮发麻。 终于有个女声接了电话。“喂。” “喂。喂!”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听到的这个声音已经足够使我窒息。我就听着电话里的女声在叫着喂喂。 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沉默了两秒钟吧。那个女声柔声说:“是周序吗?” “是的,是我。”我说,“李芸,是你吗?” 那个女声又陷于沉默中。 我不得不先开口说:“烟雨楼,你第一次给我看的游记就是写烟雨楼的,而那篇游记的开头就是引用了杜牧的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李芸,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在出租屋内留下这张明信片了,也知道是你叫陈妍过来找我的,陈妍只告诉我这句杜牧的诗,然后让我想起什么就打她电话,她是在暗示我!” 我不顾一切地喋喋不休地说着。“李芸,我知道你是在考验我,试试我有没有把你的游记彻底忘掉,对不对? 如果我没有将过去的一切都忘记,如果我还能记起在辩证唯物主义课堂上,跟你一起看游记的时光,如果我还能记得你给我看的第一篇作品的第一句话,那么你就会通过任何方式告诉我你在哪儿,对不对?” 电话那头依然没有回答,但是我似乎听到隐约的抽泣声。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在等待着。过了会儿,李芸在电话那头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忘记的。所以,我一直在等着你打这个电话。” “李芸,我们能见一面吗?”我突然冲动地喊了出来。管公用电话的阿姨吃惊地看着我。 “李芸,不管多晚都可以,让我看到你,我才会放心! ”我说。 “不用了。”李芸的声音显然很无力。 “你,还好吧? 我们都很担心你,知道吗?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我大声对着话筒说。 “我们? 你说的是我们吗?”李芸淡淡地说,“我们是指谁?” “我,沈班长,胡老师,还有我们全班同学,还有------” “还有包丽娜,对吗?”李芸冷冷地说。“算了吧,我们不用再见面了。”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寒冷,我赶紧对李芸说:“你有什么打算吗? 不管怎么说,你得到学校来报到了,否则就是退学呀!你难道真的要放弃学业吗?” “这个不用你---们担心。”李芸依然是冷冰冰的口气,在说到"你们"时还特意加强了口气。 我咬咬牙说:“我现在就到出租房那儿等你,请你一定要来。我现在就出发,李芸,求你了!” 我在咬牙切齿地说这话时,那个老阿姨又皱着眉头盯着我,好象看到一个公然作乱的流氓一样。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了。我又对话筒说了一遍:“我会在那个房间,在我们曾经的家里等你,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等到你,呆会儿见。” 说完我就把电话挂了,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这个附有魔力的公用电话话筒给吸光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马上骑上自行车,冲出了校园,我知道再迟一些校门一关我就得象蜘蛛侠一样爬越高墙而出了。 浓重的黑夜包围着我,空气中还蔓延着淡淡的花香,这是一个春风拂醉的夜晚,但我还是觉得很冷。一个拥有着近三十多岁的心智二十多岁的肉体的男人,在这静寂的深夜踩着自行车飞奔在寥落无人的马路上,去回到那世外桃源一般的所在,去急切地期待一位美丽的女大学生的出现,这无疑是一幕超现实主义的现实剧情。 到了熟悉的池塘边,我发现那幢出租楼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四周静悄悄的。楼上只有两三盏灯还亮着,隐约有电视节目的声音遥远地半空中传来。 过了十点半,此时这座面对着田野和池塘的楼房,在温柔的夜色中已经变得极度低迷和寂寞。这是在1993年的春天的夜晚,我将在这小小的屋子里,等待着李芸,犹如爱斯特拉冈在等待着戈多的到来。 我打开了大门,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再打开房门,点亮了房间内唯一一盏白炽灯,然后打开窗户,让冷风吹进来,以保持着我的清醒。 一眨眼已经过了十一点了,我坐在空荡荡的冷风纵横的房间里,感觉全身冰冷,我想不到我还能做些什么。我先是在房间里乱转,接着是坐下,就坐在冰凉的床单上。接着因为感到寒意逼人而站起来继续乱转,没有比这个时刻更难熬的时刻了。 然而,手表指针指到十二点时,李芸还是没来。 ------------ 第138章微风掠过蔷薇花 过了午夜十二点,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电视节目的声音已经完全消失了,周围全是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甚至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都没有。窗户还是开着,我依然可以看到沉沉夜色下的池塘,犹如一件造型奇特的玉器静悄悄地卧在那儿。 我感觉到了一阵疲倦袭来,冰凉的晚风都失去了它的效应,我半靠半躺在床上。这个屋子已经有好久没有清扫了,到处都是灰尘,给人感觉更加凄凉。 我还在等待什么呢? 我说过我并不是真的爱李芸,可是我依然在等她回来,坐在这张曾经熟悉的床上,望着曾经熟悉的房间,还有那些黑胶片唱盘,那几乎从来不用的录像机。我突然感到一阵心痛,这种心痛就象是去年冬天在池塘边的阳光下,坐在李芸身旁感受到的那种揪心之痛。 终于,在等待中我意志开始模糊,已经过了凌晨两点,我想李芸再也不会来了。 朦胧之中,突然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在我脸上抚过,接着被子盖上了我的胸口。我猛然惊醒,灯光下李芸还留有泪痕的脸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不是梦境,我也没有再穿越时空,这是李芸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如此真实如此靠近我。 “小芸,你来了?” 我抓住了那双冰冷的手,李芸把头靠在我的胸前,说:“我来了。可是现在已经太晚了,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长时间。” 我说:“没关系,你来了就好。小芸,是我不好,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优柔寡断,其实------” 李芸慌忙用手捂住我的嘴唇说:“我不要你再说了。幸亏你优柔寡断,真的,周序,因为你的优柔寡断,才会跟我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否则,我不会拥有那么长一段快乐的时间。” 许久,她又叹息着说:“人心永远是不满足的。命中注定只有短短的一段时间,我却想将它拉长,再拉长,想拉到永远那么长。” 我再次感受到那种心如刀绞的痛苦,或许,这个世界上有两个我,一个是真实的我,另一个则一直生活在梦中,只是我不清楚,现在躺在这张床上并搂抱着李芸的这个人,是真实的我还是梦中的我呢。 “李芸,回学校吧。”我说。 “不必了,真的。”李芸低声但决绝地说。 “为什么? 你再不去学校就要退学处理了!”我着急地叫道。 李芸忽然抬起头,苦涩地微笑着说:“我以后再也不会回这个学校了,我会转学到香港去。” “什么?你去香港?”我吃惊地叫起来,身体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随即我便明白了,李芸已经接受了她的父亲,她这个孤儿终于承认了李树生这个父亲。 李芸微笑着接着说道:“嗯,下星期我就要去香港了。周序,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我不想让你把过去的我完全忘记。所以我在等你,只要你还记得我们最初相遇时的我,我就满足了。” “所以你就给我一张烟雨楼的明信片,所以你会让陈妍来对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诗?” “对,这些你最终都猜到了。” 我们都半躺在床上,互相依偎着,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一起,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和李芸相依相偎了。 李芸昵喃着说:“你会忘记我吗?”声音低得象是自言自语。 “不会。”我坚决地说。 李芸脸上露出了快乐的笑容。 我又问道:“你说你去香港上学,是李伯伯安排的吧。你肯原谅你爸爸了?” 李芸苦笑着说:“我曾经恨过他,可是现在不恨了。我也曾经恨过包丽娜,可是现在也恨不起来了。我曾经恨过你,可是现在,我还是很爱你。” 我摸摸她的头说:“我倒宁愿你恨我。对了,以后记得有时间来杭州看我们。毕竟还有好多同学会挂念你的,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真的是为你着急。” 李芸说:“好的,我有机会一定会回来看你们,只不过,也许那时候大家都已经毕业了,天各一方,再也聚不起来了。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第一次秋游,就是在植物园里,那次我朗诵了你的诗,你唱了很好听的一首歌,叫再回首。” “嗯,是的。李芸,谢谢你。”我说。 “不要这样说!”李芸突然激动起来,她的肩膀在发抖,接着就象从前无数次的重复一般,抱着我亲吻了一下我的嘴唇,就象六月的微风掠过盛开的蔷薇花一般,飞快地坚决地吻了一下,但只是那么一瞬间,她又很快地离开了我的身体。 李芸从口袋里掏出了银行卡,放在桌子上,说:“这里面有两万元钱,密码是900901。” “你记住了吗,900901。你开书店需要这些钱。我该走了。”李芸扭过头去,背对着我说。 我跳下床,快步走到她面前,对她说:“好吧,我欠你两万元,一定会还给你,而且是亲手还给你,所以,我们一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 李芸点点头,接着将头深深地低垂下,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颊。 我抱住她,久久地,一动不动地抱着。 “现在就要走吗?”我问道。 “嗯,我是叫车过来的,出租车还在外面等我。”李芸回答。 然后她奋力推开我,我发现我胸前的衣服上已经洒满了湿润的泪水。李芸推开我后就快步走出房间,再没回头。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敞开的房门前,呆呆地看着她在黑暗的楼梯上离去的背影。 银行卡的密码是“900901”,这是一串特殊的数字。1990年9月1日,正是我第一次遇见李芸的那一天。那天,刚刚入学不久,身材高挑容貌艳丽,却怀着深深的孤独感的李芸出现在我面前,与我共舞。而1993年的春天,在四月的某个凌晨,她离开了我的身边,也许就是永远的离开。 结束一切应该结束的,然而真的可以开始一切应该开始的吗? ------------ 第139章打赌 当天晚上我几乎没怎么睡,就坐在床上发呆,时间好象凝固了一般,我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或者是回忆什么,又或者,我只是在发呆。 早上的阳光提醒我,我还活着,真实地生存在这个荒谬的时间倒错的世界上。我骑着车回到学校,从今以后,似乎我的生活应该步入正轨了,就是说,我必须更加珍惜现在的正常的生活,并一直保持下去。 下午李树生开着那辆黑色奔驰来到了学校,与老胡亲切交谈,很快就办妥了转学手续。这边愿意放人,香港那边愿意接收,那就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李树生办好了转学手续后来找我,他的脸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愤怒,总之,给我感觉他好象是松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他的女儿愿意原谅他并接受他的父爱吧,所以他也算是放下了心头一个大包袱。 李树生告诉我:图书城现在正式命名为巨树图书文化交流中心,就要开工奠基了,估计明年就会建成,他还是希望我能够在毕业后到他公司来工作。 我只能微笑着先答应下来,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 我问他是不是在和文联搞作家村计划,他说是的,文联已经帮他在审批了,不过名头现在更大了些,叫文化产业基地,包括了作家村。土地方面政府自然会给他一个较低的价格,相信这样一来,产业基地和文化中心就会联为一体,在城西建立起一个巨大的文化圈。 他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看来最后钱海平还真的收了李树生的港币。 这时李树生又忽然提到了北京申奥的事,他说北京若是这次申奥成功,会在未来的七年内极大地刺激经济,特别是股市和房地产,绝对会上一个新台阶。而且此次中国政府是志在必得,从各个分析来看,北京申奥成功的希望极大。看来2000年的北京奥运也将成为他李树生在事业上的一个助推器了。所以他最近想再入市,从香港那边调动新的资金进入内地的房地产市场,趁着这股奥运风,重新夺回他在海南和广东的损失。 我提醒他说,世事难料,毕竟奥运并没有申办成功,希望极大与十拿九稳之间存在着天渊之别。另外,他目前的大部分资金全投到杭州的这个文化中心和作家村了,圈那么大的地,建那么大的项目,本身已经风险很大了,没必要再调动资金来给自己增加麻烦。 李树生象从前在香格里拉吃饭时那样,以惊讶的眼光看着我说:“周序,你好象知道申奥一定失败似的?” 我一时哑口无言,确实,我当然知道这次申奥是失败的,可是我也有一种隐忧,万一历史不按照从前的路走呢? 比如说我,我重新回到了历史的某一个点上,但是我的生活却完全不象我以前曾经经历过的那样。比如说金普光变成钱海平,或者说钱海平变成了过去的金普光。比如说与包丽娜相遇的时机完全不对,比如说李芸的个子突然长高了,而且还与我有过那么一段奇妙的关系。 最后,还有那另一个周序,甚至是新华电影院旁边献唱的歌手,这些都与历史不相同。至少对我来说,与我所经历的历史完全不同。那么我又如何能一口咬定,中国会真的差两票而失败呢? 我的犹豫使李树生更加觉得我这家伙小小年纪就有点神经兮兮了。 他又问道:“周序,我其实以前就想问你了,你当初预测房地产市场会在去年经历滑坡,到底有何依据? 还是你纯粹瞎猜的?” 我只好说我是瞎猜的。 李树生若有所思地说:“那你这次再猜一下,我跟你打个赌吧。” 我说那我可不敢,毕竟我只是有点担心,却没有任何依据。 “所以我们可以赌一把,”李树生说,“我觉得你很有意思,很有些与众不同,我出个条件吧。如果你赢,那么我把那个图书城的店面送给你,一分钱都不要。如果你输,那么我会让我的女儿提出一个要求,无论她要求你什么,你都必须做到。” 我摸着头皮说:“李伯伯,你还没说赌什么呢。” 李树生说:“就赌这次中国能不能申奥成功吧。我看好北京成功,你呢?” 我说还是不要赌了吧。我心里想,万一输了,李芸提出任何要求来?当然她肯定不会提出要我死的,不过平白无故地让李芸来为我的人生做主,我毕竟会感到极度难受。 李树生不禁笑了起来,说:“你看不起我?” 我急忙说:“当然不是,不过我真的没信心,其实我也是希望北京能成功的,只是------” 李树生打断我的话说:“那就这样说定了,你这小子真有些怪怪的,说话还喜欢说一半,老是忧心忡忡的样子,看上去不象个年轻人呐。” 我心说我当然不是年轻人。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再推辞,李树生就抓起我的手拍了一下,说击掌为誓,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说完他就笑着离开了。我楞在原地没动,看着自己的手掌自言自语道:“李树生呀李树生,你怎么倒象个孩子一样?” 不过毕竟离九月份的申奥最终结果还有段时间,我还不如专心地开我的书店吧。于是我就拿着陈启立为我精心绘制的海报,跑到学校食堂下贴上了。 陈启立为我画了三幅海报,还帮我设计好了无巧不成的商标。说到商标,老实说我还真的动过歪脑筋。放在如今这个时期,我只要去工商局注册几个未来的名牌,比如淘宝呀、盛大呀、农夫山泉呀、现代汽车呀、领驭呀,甚至是谷歌什么的,都能发财。 问题是,我还没到那个求财若渴的地步,慢慢来吧,未来的机会多得是。 只是,这样的人生也未必有意思。而这样的历史,未必会如我所愿,而这样的商标,也未必能卖出天价。 正如娃哈哈的商标,若没有巨额广告费的支撑,恐怕值个一万元就顶天了。 现在呢,我还是守着这个"无巧不成"的商标开我的书店吧,世界如何,与我无关。 ------------ 第140章黑米汁 晚上和包丽娜一起去幼儿师范的大门口,也就是在“无巧不成”书店的旁边,也贴了一张招聘海报。另外我还给了刘丽丽一张海报,托她到杭师院去贴到那个著名的学生舞厅门口,反正那儿是“吉他天王周序”的地盘。 接着我又风风火火地赶回寝室,本来包丽娜还想跟我在杭磁会堂看场电影呢,但我说了,我已经答应了我们班的沈班长,要见见育新文学社的现任刘社长的,总不能爽约吧。 包丽娜听到是和这个前任文学社社长约好了,也就没话说了,只好抿了下嘴角说,你欠我一场电影。 我其实还有个打算没告诉丽娜,我心里还在琢磨着能不能请蔡晓红来书店工作,毕竟她的工作能力和敬业精神是我比较了解也比较佩服的。她当年也曾开心地答应我来书店工作,可能就是因为该死的郭明吧,她怕郭明也参了书店的股,而她是铁了心不愿意再见郭明了,所以才会拒绝到无巧不成书店来。只要我跟她说清楚,告诉他郭明这个隐形股东是永远不出现在我们书店的,或许就能说服她了。 但话说回来,也许蔡晓红表面是信誓旦旦,内心里还是想见郭明的,也未可知。 我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过了七点半,发现寝室里已经有两个人坐在那儿跟沈班长聊着天等我的到来了。一个是刘社长兼社团中心的秘书,所以同时也是刘秘书长。另一个则是从来没见过的胖子,肉乎乎胖得相当可爱,眼睛细细小小的,微微下垂,给人的感觉总是笑咪咪的,有点象弥勒佛。 一看我来了,刘社长马上热情地站起来,拉着我给那个“弥勒佛”介绍,说我是前文学社的社长,本校著名的企业家兼广告专家,听得我无地自容。那个笑咪咪的胖子也赶紧起身,用那双肉乎乎的双手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还摇了两下,令我有些难以适应。 接下来胖子快速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云烟,递给我一支,也不说话只是笑,我被他笑得毛骨耸然,就接了过来。他刚做完这套动作,刘社长也不落后,直接掏出了打火机。我猜可能是沈班长不抽烟,所以刚才那全套动作对沈洪涛无效,现在就用我身上了。 抽上了烟后胖子也不再客套下去了,直接进主题,以洪亮的嗓音开始演讲了。 然而他说了很长的一串,我硬是没听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我总觉得他说的不是国语,或者说是带有浓重地方口音的国语,总之我的眼睛表示我的内心相当迷惘。 经过刘社长的正宗普通话翻译我才明白,原来这位可爱的胖子叫曾永善,是刘社长的远房亲戚,算是衢州当地的一个著名的农民企业家。他开了个厂,专门生产了一种黑米汁,据说营养全面口味出众,里面还特地添加了一种当地的草药,气味芳香怡人,又有十全大补之功效。 总之那个胖子说得飞快,刘社长也翻译得飞快,说到最后两个人犹如说山东快板一样,超有节奏感,令我和沈班长听得如痴如醉。 终于等到他们说累了开始喝口水喘口气,我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心想,你们扯了那么一大堆黑米呀草药呀清香呀大补呀,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小心地问刘社长:“这个,社长同志,这个黑米汁------” 刘社长一下子跳了起来,极度热切地让那个曾胖子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曾永善从旁边一个黑乎乎的大皮包里,摸出五个同样是黑乎乎的小塑料瓶,有点象我们现在常见的娃哈哈果奶的小瓶子,但是没有包装纸,所以看上去有点粗糙。 曾永善憨厚地笑着说:“打家曾曾看。” 刘秘书此时真的很象个秘书,翻译说:“大家尝尝看,很好喝的,很香很甜。”说着还从胖子的包里拿出了几支吸管,象刚才递烟似地递给我和沈班长。 “哎呀,刚才说了半天,都没给你们尝尝这黑米汁的味道,真是不好意思,大家快喝喝看吧。” 老刘以殷切的眼光在我和沈洪涛之间来回地扫,扫到我们硬着头皮喝了口黑米汁。 “咦,味道不错呀。”洪涛第一个叫了一声,我也马上跟上说:“嗯,挺甜的,还有股很奇特的味道。” “我说吧,味道真的很好,而且很有营养呢。”年轻的刘秘搓着手兴奋地说。那个曾胖也是满脸的兴奋和激动,嘴里嘟嘟哝哝地说个不停。反正我也听不懂,就只管喝我的。 说实话,那玩意儿确实还挺好喝的,香甜中还有一丝清凉爽口的感觉,虽然卖相难看了点。 由于曾永善的普通话比一般的方言更难懂且难听,所以主要由刘秘来解释这次找我的原因。 原来曾永善开发出这种黑米汁来后(据说也有祖传的秘方在里面,我也不细究了),又去广东那边买了全套设备,折腾了半年后终于试产成功了。但苦于养在深山无人知,没什么名气,而且连个商品名都没取好,也不知道城里人会不会喜欢喝。这个曾胖还是有点脑筋的,他听说产品生产出来后,第一步要做的,不仅仅是搞好包装,取好名字,更要做广告。 那时候娃哈哈奶呀金义奶呀,已经疯狂地投了不少广告。特别是金义果奶,已经在大街小巷的每个角落都贴上了海报,在每个电视台都播出了电视广告片,所以曾胖也大受启发,决定要省城杭州来一趟,不但解决取名和包装的问题,同时还要做广告。 至于怎么个做广告法,反正他是不懂的,正好有个亲戚在杭州(那个亲戚当然就是刘秘了),就跑了过来,想先跟这个亲戚(据说算起来刘秘的辈份竟然比他还大些)商量一番。 万没想到的是,刘秘一听说这曾胖要做广告,就突然想起很久前我就跟他说起来广告的事。于是,刘秘毫不犹豫地认为,我一定是懂广告的,至少对他们来说,我是专家级的,所以今天就以三顾茅庐的真诚心态找上门来了。 说到广告,这个倒还真难不倒我,因为21世纪我就是个做广告策划的,这算是本行。问题是,回到现在这个时代后,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想过我的本行来了。从内心深处说我并不怎么热爱我的本职工作,我以前就想过开个书店了此一生,所以书店才算是我的真正归宿。 现在碰到这桩事我还得考虑考虑。我对刘秘说,广告我是知道一点的,但我那些都是三脚猫的知识,而且理论多于实践,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这话是发自肺腑的,确实我对这个时代的传媒状况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况且如今真要为这个产品出谋划策,还缺少象后世那样的"谷歌搜索大法",黑米这玩意儿怎么宣传,那我是一无所知的。 刘秘马上笑道:“你再是理论多于实践,那也比我们一点理论都没有的人强吧,我说周老弟,我这位亲戚可是真心诚意来求教的,所以你就大胆说吧。” 沈班长一边吸着黑米汁一边用鼓励的口气对我说:“周序,你就给人家出出主意嘛,人家坐了五六个钟头的火车来的呢。” 看来推辞是可耻的,所以我就点点头,问刘秘:“第一个问题,你们想把这黑米汁卖给谁?” ------------ 第五卷 ------------ 141牙防组策略 听到这个问题,刘秘楞了一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那位曾永善也楞了,歪着头挤着眉毛使劲地想。 “卖给谁,也就是说,以什么样的消费人群为目标。”我解释说。 这一解释后那两人更是傻眼了。 “什么消费人群?”刘秘瞪大了眼说。 “比如说,你打算象金义奶一样卖给小孩子喝吗?”我又解释了一下。 “对,对。”曾永善连忙点头,看来他是中了金义奶的毒了。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适应,我也基本上能听懂他的话了。 “这个黑米汁产品适合儿童饮用吗? ”我怀疑地问道。 “适合,当然适合了。”刘秘抢着说,“这黑米汁营养很好的,一点不比果奶差,而且口味比较甜,小孩子准喜欢。” 曾永善也说,在他们那儿,黑米汁本来就是主要给小孩子喝的,而且加了那种特殊的草药后,孩子夏天喝了就不会长痱子。 “这个,”我犹豫了一下说,“最好能找到依据呀。我建议我们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为这个产品找到一个依据,也就是营养证明。证明它适合小孩子,而且安全可靠。” 我心想,不管怎么说,类似三聚氰胺之类的事件可不能提前发生,更不能发生在我的身边。 “那,这个要怎么做证明呢?”刘秘问。 曾永善也急忙问:“是不是要我们那儿的乡政府给出个证明?” 我差点把嘴里的黑米汁喷了出来,说:“不是那种证明。对了,这个我可以让我爸想想办法。我爸在保健食品研究所工作,如果他们能做产品监制单位,那你的产品就有很好的卖点了。” 我心里想到的就是后世的"牙防组"策略,用一个某某权威机构当后盾,怎么样也能忽悠不少人。 刘秘他们虽然听不懂卖点是个什么玩意,但听到保健食品研究所就开心了,那可是个官方单位,对于乡镇企业来说,是最好的金字招牌了。 我又说:“你们给我三天的时间,三天内我会想出名字和基本的推广策略,另外,你们也可以考虑寻找合适的广告公司来设计logo和包装,毕竟今后还可能会拍摄电视广告片和印制pop海报,这些都需要一家广告公司来操作。” 刘秘和曾胖听得一楞一楞的,显然这些术语他们是第一次听到。 刘秘跟曾永善两个咬了一会儿耳朵后,刘秘对我说:“周序呀,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说的这些东西我们根本就不懂,如果就这样找广告公司,我还怕上当呢。要不,广告的事就全由你包了,好不好,我这位亲戚是个很讲信用的人,是个正正经经开厂的老实人,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我说:“我现在没办法答应你,要不三天后我给曾厂长出个方案,到时候大家再商量一下,你看刘社长,这样行不?” “行,行呀,当然行!” 老刘和曾胖都激动地一起站起来,轮番上前来握住我的手,又摇又晃的又是好一番折腾。 送他们走的时候,我暗地拉住了刘秘,说你要让你亲戚有思想准备,象这样的快速消费品,往往市场推广的费用比生产的费用还要大,要有耐心和决心,另外定价策略可要想好,毕竟新产品刚投入市场时产生的利润可能不会太高。 刘秘说没问题,我也对你说句实话,这厂我父母都投了钱进去,不但是我们家投了钱,我们这一村子,许多户人家都投了钱呢,所以其实我不光是在帮我亲戚,也是在帮自己,帮村里的乡亲。 说完这番话他使劲地握了握我的手说:“周序,这件事真的要拜托你了,你放心,到时候我们会尽量多付你报酬,还可以给你股份的。不过我们厂现在还很小,这个,可能报酬有点对不起你呢,你可别介意呀。” 我赶紧说,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说啥报酬呀,总之我一定会尽力的。 为人在世,信用还是要讲的。所以第二天我不顾包丽娜提出的补偿她一场电影的要求,就急急忙忙地带着两瓶黑米汁回了趟家。 在接下来的三天内,我大致上写了个规划,同时也把刘秘他们留给我们寝室的剩下的十多瓶黑米汁喝光了。 父亲所在的那个保健食品研究所,现在起到的作用就象是后世人人皆知的牙防组。 我回家跟老爸一说这事儿,给他一看那两瓶黑乎乎的饮料,老爸马上来了兴趣,我知道他对任何新鲜玩意儿都是有兴趣的,前段时间他还在研究花粉片呢。现在他可以研究这古怪却又好喝的黑米汁了。 我希望老爸至少能给个报告,什么微量元素呀,什么氨基酸呀,什么维生素呀,不管怎么说,有个初步的营养报告就行,至少我能拿来为黑米汁做宣传。 最后我得寸进尺地希望,他们单位能够成为监制单位,到时候可以把保健食品研究所的大名打印在包装上。当然这个事,老爸得先得到所里领导的同意,不就是出个赞助费嘛,应该也不算太难的事。 不过我自己略微有些奇怪的是,我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来得个上心,似乎有些小小的兴奋,想到这儿,我就有点迷惑,我到底还是喜欢做广告这一行的吧。 两天后招聘海报的效果终于显示出来了,一晚上我就收到了五封应聘信,是五个来自附近不同大学的大学生,还有两个待业女青年也写来了信。放在后世,可能我会在招聘海报上留个手机或qq,但是这个时代似乎只有写信一条路了。至于面试,我想过了,实在不行就把寝室当成办公室,只要再过段时间书店就装修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我自然就有办公室可以充分利用。 在这些人里,我感觉有两三个还是可以考虑录用的,准备回个信让他们来面试。事实上,这家小小的书店,在没有扩展到书吧之前,也就是需要三个营业员轮班即可。 已经到了第三天,但是我不能坐视包丽娜的要求而不管了,所以我们去看了场电影,想到明天我就要面对那个一口家乡话的曾永善,我就不由自主地思考起黑米汁的事。 晚上我们在幼儿师范的门口小吃店里吃馄饨,我一边吃一边观察店里面贴着的金义果奶的招贴画。 “你在看什么呀?” 包丽娜把手掌放到我面前晃了一下,问道。 ------------ 142不一样的滋味 “我在看——你瞧,不一样的滋味,这句广告语应该是针对娃哈哈果奶的吧。”我指着墙上一个歪着脑袋喝着金义果奶扮出满足神色的小女孩说。 “你在说什么呀,听不懂。”包丽娜单手托着腮无奈地看着我说。 “我还得帮刘社长找个广告公司呢。”我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还是听不懂。”包丽娜说。 我就把三天前刘社长带着他那位青年农民企业家的亲戚到我寝室来,请教我关于广告和包装方面的事,全都告诉了包丽娜。 “他们要做的事有很多呢,所以我得帮他们找个广告公司来做全案策划。”我解释说。 包丽娜用调羹捞了个馄饨,叫我张开嘴要喂我吃。 我皱着眉头说:“吃不下了。” “傻蛋,谁叫你人瘦的,瘦就要多吃嘛,快张嘴。”包丽娜说得一点没有商量余地。 我只好苦着脸吞下了馄饨,又说:“刘社长他们也不容易,听说他们村里许多人家都在那个乡镇企业里投了钱,买了新设备,又花了很多钱和精力,把食品许可证搞到了手,现在产品是出来了,可还没销售呢,对他们来说,早一天卖出去就早一天赚回钱。” 包丽娜点头说:“是呀,听说刘社长他们那儿的确不富裕呢。” “所以我急着找一家合适的广告公司,要是找不好,碰上个骗财的无良公司,又做不好事情,他们就麻烦了。” 包丽娜用食指在自己脑门上点了两下,突然说:“你干嘛不自己开一个广告公司呢?” 开广告公司? 就现在? 就我一个人? 这个问题我倒从来没想到过。我说开广告公司好象没那么简单吧,还得办广告经营许可证,还得有广告人员从业资格证,作为代理型公司还得有至少五十万的注册资金。 我一边说一边看着包丽娜的眼睛越瞪越大。她最后很不理解地说:“有那么复杂吗? 我舅舅就在我们那儿开了一个广告公司呀。” 包丽娜的老家在东阳,这我是早知道的,那儿是改革开放后首批乡镇经济发达地区,私人经济方面尤其发达。不过我倒是突然发现,我对包丽娜的家庭情况是一无所知。她对我来说,似乎本人就是一切,其它的事我一概不知,不知道她父母是做什么的,不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如何,也不知道她的过去是个什么样子。 现在她说到她的舅舅居然在东阳那儿开了个广告公司,不免十分惊讶,就问:“那是个什么样的广告公司呢?” 包丽娜眼睛望着天花板想了半天后说:“对啦,我们那边饭店的霓虹灯招牌都是我舅舅做的,还有路边电线杆上的广告牌,也是他们公司做的,我听说这就是广告制作嘛。” 我啊了一声,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天哪,这就叫广告公司呀,你们那儿把做招牌的小店都叫广告公司的吗?” 我的略带嘲讽的口气令包丽娜生气了,她把调羹往碗边轻轻一敲说:“怎么你看不起我们那儿的人,觉得我们都是乡下人喽?” 我哎呀一声说:“岂敢岂敢,鄙人胡言乱语,请小姐切莫见怪。” 包丽娜哼了一声,说谅你小子也没这个胆量。我跟你说正经的,我看到舅舅的店里真的有广告营业执照,只不过是叫------ “对了,叫广告制作事务所!” 包丽娜一声大叫,跳得旁边的客人都侧脸向她望去,见是个小美女一惊一咋的,倒也没什么意见。 包丽娜的这声咋呼倒是点醒了我。对了,现在是1993年,哪来的广告资格认证? 又哪来的注册资本必须达到五十万? 从理论上说,目前杭州知道啥叫cis的广告公司恐怕都不足十个,所以我完全可以大着胆子注册一家广告制作事务所呀。 只是,光杆司令肯定是不行的,皮包式的广告公司恐怕也是不行的。而且,我还要开书店呢,怎么忙得过来呢? 想到这儿我又烦躁起来,生性懒散的我凭啥为了那个乡镇企业家就如此上心如此烦恼呢? 书店,我得记住,目前我的人生字典里只有书店二字。 跟包丽娜从馄饨店出来,我们就先参观了刚刚开始装修的店面。 此时已经很晚了,装修工人都已回家,店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架木梯还架在那儿,地上则已经立起了几根木柱子,看来是按照原计划,将空间上下分割,准备要搭二层楼出来了。 墙上已经涂了淡绿色的涂料,地上的瓷砖也铺了一半,胡师傅的手脚也够快的。 我们站在店门口,闻着里面传来的阵阵刺鼻的油漆味儿,再也不敢进去了。我跟包丽娜说你瞧瞧这个装修,欢迎提出宝贵意见。 包丽娜耸了耸鼻子说:“我不喜欢绿色的墙。” 我问道:“那你说刷成什么颜色好呢?” 包丽娜摇摇头说:“不知道,反正不喜欢绿色的墙,怪怪的呀,我想顾客进来也不会感到舒服的。” “奇怪,”我说,“怎么这方面你跟李芸一个样子,都不喜欢绿色的墙。” 包丽娜扭头看着我说:“李芸也不喜欢?” 我说:“是呀,当初在装修设计的时候,她跟你一样,反对刷绿色的墙,可是我很喜欢绿色的呀,所以我就顶风做案,硬是让胡师傅改了设计,刷出绿色的墙壁来了。” 包丽娜哦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快,不知为何,她站在店门口,耸着鼻子撅着嘴,一副很不快活的样子。也不晓得她是因为我硬是刷绿色墙壁的原因呢,还是听到她在这方面居然很象李芸而不开心,又或者是只要听到李芸二字就不会开心。 我搂了下她瘦瘦的肩膀说:“丽娜,你要是不喜欢这墙壁的颜色,我明天叫胡师傅改成白色吧。” “真的?” 包丽娜猛然回身,惊喜地叫起来,“你真的想改颜色吗?” 我说:“是呀,为了个破颜色让你不开心,那多不值得。再说,我认识你以后,让你不开心的时候也太多了,所以从今往后,我一定让你开开心心的。” 包丽娜一下子扑到我怀里,在我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全然不顾门外还有不少行人来往。 吻完后她说:“算了,明天不用让装修师傅改颜色了,油漆都买好了,浪费了可不好呢。” 我说:“你不是讨厌绿色嘛。” “不讨厌了。”包丽娜狡黠地扬着脸对我笑道,“你肯为了我改颜色,我就再不讨厌它了。” ------------ 143黑将军 这天晚上我托包丽娜来负责以后几天招聘书店营业员的事,因为我打定主意要试着开个广告事务所,所以得一门心思去跑工商局。当然,也得把黑米汁的市场策划想周全。 我心里还是有些犹豫,毕竟我现在是个大学生,虽然心智早已经超越了学生时代,但毕竟这书还得念,考试还得考,而且上课也不能老让顾鑫他们帮我喊到呀。 作为一名学生,虽然93年时已经出了不少大学生创业的例子,但我至少也得保障我能拿出学位证来,保证自己顺利毕业才行。 一个书店,一个广告事务所,我能就会得过来吗? 此刻我的心里,关于书店,关于一辈子只开书店已经有了动摇。或许,真象我老妈说的那样,我还真的不适合做生意,往往心思太多,优柔寡断,且碗里的东西还没吃着,就开始掂记锅子里的东西了。 三天已过,第四天的白天,我先给老爸打了个电话,问他的黑米汁研究结果如何了。 听全了老爸对于黑米汁的专业级的鉴定结果后,我对这些黑乎乎的中喝不中看的饮料已经有了更强的信心。 到了晚上,那位可爱可敬的乡镇企业家曾永善就在刘秘书的陪同下,再次造访我们寝室。 这一次他们带来了一大箱子的黑米汁,感觉要在我们寝室开黑米汁饮料大会似的。我望着这堆没有任何花哨包装的(或者说完全没有包装,只是灌装在普通塑料瓶中)黑米汁,心里头就免不了冒出些古怪的想法。 比如说,要是真的条件的话,我还真的就想让黑米汁来赞助举办首届大学生的超级女声比赛不可。当然,这个时代是不会有短信投票和网络投票的。但是扬名立万的机会,却是永远存在于这种群众选秀之中,不管是对于普通人,还是对于一个大众产品,都一样。 谁说不可能呢? 一切皆有可能。 我们边抽烟边喝黑米汁,这段时间以来,搞得我都有点喝上瘾。会谈一开始,首先我就向他们传达了来自我老爸的研究成果,一开头就为他们打足了气。 经过科学研究,黑米汁中含有充足的全面的微量元素,含有人体必须的氨基酸,含有使儿童眼睛变得更好且能长效保护视力,提高免疫力的营养元素,含有让女孩子更漂亮,让老年人更长寿的诸多营养,还有具备清凉解毒功效的草药。总之,这黑米汁简直就是不分男女老幼人人皆宜的保健食品。 换言之,这玩意儿谁都能喝,而且谁喝就对谁有好处。 我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极尽了广告人的本色,将黑米汁的保健功效吹嘘到了极致,差点就成还魂丹了。把那两位激动得又是搓手又是挠头,刘秘书说了,周序的父亲是省里食品科研单位的专家教授,他都这么说了,那还有假,咱们这个产品这回是非成功不可。 那个时代,专家的话还是非常有权威性的,不象后世,专家成了“砖家”,就是挨大家砸砖的那种“砖家”。 所以,听完这些专家的认可,曾永善当然有理由兴奋和骄傲。今天他说的话似乎比上次要容易懂了,普通话水平也大有提高。我听他说,他原来只是因为看到邻县有人办了个饮料厂,专做苹果汁,结果都卖到国外去了,发了大财。他一想,这附近有许多农民种植了黑米,这黑米汁的营养和口味也不会比苹果汁差,所以就咬咬牙,办了这家食品饮料厂,还发动了全村一起集资。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这位曾哥的父亲就是村长,难怪把全村人都绑在他那个厂上面了。 我又鼓舞了一下他们的斗志,接下来就说到重点了。 首先,我说咱们这个产品先对准的就是儿童饮料市场,说实话,如今都是独生子女了,大人可能舍不得喝饮料,可是若是小孩子想喝,而且这种饮料又是被食品专家认为是有保健营养作用的,那么大人一定会买给孩子喝。 既然要让孩子喜欢这种饮料,那么就有两种取名的方法,第一种就叫它“黑猫警长”,这部同名的动画片在小孩子里具有很高知名度,我们取相同的名字,再画个类似的卡通人物到包装上,就很容易引起孩子们的共鸣。当然了,我相信还没人在饮料类里抢注这个商标。 第二种就是取名叫“黑将军”。这个名字也不错,不会引起版权上的纷争,而且也叫得响,对于小孩子来说,做将军总是件好事。我们甚至还能编出个关于黑将军的神话传说故事来,将来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顺势开发相关的周边产品,直到开发出一整套的儿童品牌系列。正如米老鼠这个品牌,有鞋子有巧克力有服装有玩具,赚钱赚得也是一套一套的。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等我们的第一个产品畅销之后,后面的事自然是进入了良性循环,越来越顺了。 我说完了,采取哪一种方式,还得请你们二位来选择。 我手一摊,对那二位笑了笑,对于我来说,现在曾永善和刘秘书是客户,这种时刻总是由客户来最后拍板的。 这两个虚心的求教者听得如堕雾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一时都拿不定主意。 最后刘秘书说:“我看这两个名字都很好,这样吧,周序你来做个决定吧。反正你决定了就好,你说用哪个名字就用哪个,我们没意见。” 我说这是件大事,一旦确定了品牌名,就基本上不可能改了,得贯彻到底,一直叫这个名字,说不准能整出个百年老牌来呢。 曾永善满意地笑着说:“好,不变就不变,你选哪个,我们就永远叫它哪个名字。” 既然重担落到我身上,那么我自然有自己的考虑,真要是叫“黑猫警长”,能不能成百年品牌我倒没底,可是成为“争议品牌”甚至“官司品牌”却是很有可能的。 虽然后世的人出名全靠打官司,可我还不想折腾那种"极其争议的事"。从更安全的角度上说,显然黑将军这个产品名更容易操作和保有。 我坦率地告诉了他们我的真实想法,我想他们两人很可能是任何一家广告公司都最喜欢也是最容易应付的客户吧,他们完全听从了我的意见,产品名称就这么定了下来,叫做“黑将军”牌黑米汁。 ------------ 144广告事务所 定完了产品名,接下来我又谈到了我所拟定的计划,从现实的角度来看,我们要做的事还很多。 我告诉曾刘二人,我们得要为这个产品设计标准图形和标准字体,设计一整套的小型vis。我们还要设计与制作出第一批包装和海报来,我们需要上电视和报纸做广告,我们甚至还要拍摄广告影片。我们还得与分销渠道进行谈判,寻找全省各地的经销商,事实上,凭曾永善所拥有的这样的小食品厂,要找到有能力的经销商都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除非是你先通过大量的广告宣传,让经销商对黑将军产生极大的兴趣与信心。 在打动消费者之前,我们得先打动经销商。 刘秘书此时已经对我崇拜得五体投地了,不管我说什么,他都是点着头说对。 最后我们谈到了如何寻找一家广告制作与代理的公司。 我不想多掩饰什么,事先我已经想好了,虽然从某种角度说,我开一家广告事务所帮助曾永善做广告,可能会被认为是"杀熟不杀生"式的赚钱,从帮忙变成赚钱,我不知道会让刘秘怎么想。但如果现在不说,也许今后的误会更大,万一人家觉得我介绍了别的广告公司而从中吃了对方的回扣呢? 所以我直言以告,我说我最近正想开一家广告事务所,你们二位要是相信我,就把这件事完全交给我来做,如果有心投资进来,一起开这个广告事务所,我也是欢迎的。与其把广告费让别人赚走了,不如控制在我们自己手里。 我在说"我们"两个字时说得顺嘴之极,好象真的就是"我们"了,事实上,我和曾永善可不是一伙的。但是为今之计,倘若不是"一伙的",恐怕后面的事就很难做了,所以我特意强调,曾和刘都必须绝对相信我。 曾永善在那儿用圆溜溜的小眼睛瞪着我,急急地说:“周兄弟呀,我们要是不相信你就不过来了呀。我绝对相信你,如果你的公司缺少资金,我可以马上先打一部分广告费过来。我只要快,现在都快五月了,我们的黑米汁急等着上市呢。” 奇怪了,这个曾胖子着急说话时反而口齿伶俐起来,口音也变得不那么重了。 我都觉得这个胖子还是挺可爱,挺有几把刷子的,乡镇企业家毕竟还是企业家,有着中国农民企业家们特有的坚韧和坚决。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刘秘书赶快趁热打铁,急着收尾,“我说周序,这个广告事务所你明天就开起来吧。” 笑话,虽然是个小事务所,可好孬也算是个小企业,哪里是想开就能在第二天开起来。 这个道理曾永善是知道的,他拉了拉得秘书的袖子,说:“周兄弟尽快办起来就行,不过,我觉得这两件事可以一起办。周兄弟可以先找人,帮我们把包装什么的做好,一边做黑米汁的事儿,一边就顺带着把公司也办起来。你需要多少钱,现在就告诉我,我马上去筹备。” 我说:“我得先想好预算,但是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市场推广的费用并不比生产的费用低,而且可能还要准备一些公关费,这个,你能理解吧。” “能,我怎么能不知道,公关嘛。”曾永善笑了笑说。 这事儿到此也算是皆大欢喜了,只是我当时想不到,这和和气气的开局未必能导致同样和和气气的结束。 临走前曾永善给我留下了他的电话,说他回去后还要办一堆手续,我这边一有什么情况就可以直接和他联系。他公司的电话和家里的电话同时都留给了我,告诉我哪怕是深更半夜也可以打电话给他。 刘秘书说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接下来他要忙着文学社的事了。说到文学社,他开玩笑地说,这期育新文学社刊会在下个月出刊,上面将登出黑将军的广告,让我可要抓紧设计出样稿来。 他们前脚刚走,沈班长后脚就跑了进来,望着那一箱饮料,惊喜地叫:“哇,这下能喝一个月的黑米汁了。” 我说:“你得了吧,这是给小孩子喝的。对了,你刚刚碰到刘秘他们了?” “对呀,”沈班长说,“说起来,刘秘这家伙,最近心情很复杂呢。” “怎么了?” “还不是工作分配的事嘛,他本来是留校的,现在可不一定了,据说留校的名额被人占了。不过他回老家也好,这不是有个黑米汁厂吗? 那个曾永善也算是他的亲戚,正想拉他入伙呢,他回去到那个厂里能做个副总。年纪轻轻就当副总,已经算很不错了。” 沈洪涛说完,脸有神往之色。 我随口问道:“留校有什么好的,留在杭州就那么重要嘛,我也觉得他回老家干企业比较好。” 沈班长醒过神来,嘿嘿一笑道:“你小子命好,一生下来后就是城里人,还是省会城市的居民户口,你也不想想,多少人为了留在杭州混到一个杭州户口,什么法子都想出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轻松地笑笑说:“没那么夸张吧,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们这些学生还能干出什么事呀。” 沈班长不高兴地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告诉你呀,很多女生为了留在杭州,都在毕业前找个杭州男孩,然后托关系走后门的,就在杭州找个事业单位,就这样把户口迁到杭州来了。” “哦? 找杭州男生呀,那我不就是?”我疑惑地说。 “对呀,”沈班长不怀好意地笑道,“已经快到毕业前的最后一学年了,你等着吧,说不准就有女孩子找你落实户口啦。” 我大笑三声表示荒谬,为了户口? 不过我转念一想,也是呀,现在是1993年,不是2003年。十年后也许户口不算什么,可是在九十年代初,还真有人把户口当天大的事的。 第二天我先给钱海平打了个电话,客套了几句后,钱海平就说要请我吃饭,我想肯定是他拿了一万港币,非要与兄弟们分享? 也不对,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他还保不住官位呢。只是因为在他眼里,我还是李树生的准女婿呢,以前又跟我提过这事儿,所以也不避讳我。 我答应了,跟着就马上切入正题,我问他在工商局里有没有熟人认识。 他说有,有个大学同学在里面做副科长,上次扩大营业范围的事儿就是找那个副科长搞定的。 我说那太好了,我得注册一个广告事务所,还有不少事要请你帮忙,所以吃饭你请,吃完饭后的娱乐就是我请了。具体的情况我们见面再说吧。 ------------ 145预言家 “广告? 你老周怎么会想起搞广告来了,你那书店不开了么?”钱海平在电话里就惊讶地问。 我答道:“老钱,这事儿一时半会说不清,我们见面后详谈吧。时间地点你说。” 钱海平说:“请你去杭州地位最高的餐厅吧,杭州大厦的旋转餐厅,就明天晚上吧。” 搁下电话我就想起来还有两件重要的事没做,当天晚上我就去找了蔡晓红。 蔡晓红不在寝室,她象以前一样,又忙着到底去做家教赚钱。我不想干等两三个小时,就先去干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去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出租房了。 本来想和包丽娜一起去的,但想想这事儿对她对我来说都比较荒唐,所以就作罢了。 我在校门口随便叫了个三轮车,跟着我一起到了出租房。池塘还是那个老样子,只是因为春天的到来,池塘边的柳树和槐树都已经郁郁葱葱。池塘里还有五六只鸭子,也不知道是谁家养的,浮在碧绿的水面上悠闲自在地乱逛。 这儿曾经留下过许多回忆。现在,该结束了。 我找到房东,补齐了所欠的一个月的房租,告诉这个半老徐娘这房子我退了。房东太太依依惜别,并对我说:“那个女孩子,叫李芸是吧,她不来了么?” 我说她再也不会来了。 接着我又去跟陈景姐妹告别,我告诉陈景,如果不想摆水果摊了,就来我书店做营业员吧。 陈景说现在水果摊生意还过得去,再说她姐姐也需要她帮忙。但她谢谢我还记得她,帮她找工作,我的好意她心领了。 我说那也好,生意好就行。有机会到我书店来看看,就在文三路幼儿师范学院旁边,你来的话我送给你几本书看看。 就这样,我告别了过去仅有的与李芸在一起的痕迹。 或者说,我把这痕迹从表面上抹去了。 我考虑过跟包丽娜一起去见钱海平,但我总觉得这事很不靠谱,究竟哪儿不靠谱呢? 钱海平到现在还认定我是李树生的准女婿,我不太清楚当他发现我与李树生已经毫无瓜葛时,会有什么样的感觉,会对他收下李树生港币的事感到不安吗?又或者看到我带另一个女孩子出现在他面前时,会对我的人品有看法吗? 不管他了,包丽娜现在是我的正牌女友,虽然始乱终弃,而且弃的是本班的班花这件事是有些过分,罪在己身呀。 中午的时候我又去找了一趟蔡晓红,我想这次要是再见不到她,我就发扬三顾茅庐的精神,当然只限于三顾,顾完三次后再没成,那就是天意了,我也就不勉强了。 这第二次就让我顾上了,蔡晓红在寝室里备课,活象个小学教师一样,面前堆满了小学生中考辅导材料。 我喜欢直接了当,所以我没什么好客套的,直接就谈到了三点。 第一,晓红你是我最可信赖的好朋友兼最具潜力的合作伙伴,所以我的书店需要你。第二,郭明虽然也号称入股该书店,但完全不管日常经营,所以你碰不着他(当然如果你想碰我也能安排)。第三,工资待遇比在书屋时更高,每月700元。年底如果书店经营目标完成,还会有额外奖励。 除了这三点之外,我还对她说,你这样跑来跑去地做家教也太累了,而且到四年级的时候你得找个实习单位呀。我们书店名义上是直属文联的,到时候还能开实习证明,写上一堆好话。 蔡晓红被我的直接与真诚感动,忍不住笑道:“名义上直属文联? 那实际上呢?” 我说实际上属于我钱海平和郭明,我是最大股东。当然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可以把自己的股份让出一些来给你。 晓红凝神地望着我想了半天,说:“你说我要不要争取留在杭州?” 我说啥,留在杭州? 这个问题突然由蔡晓红提出来,不免让我吃惊不小。她什么时候开始考虑这个问题的? 我硬着头皮说:“这得看你的需要了,你需要留在杭州吗?” 蔡晓红说:“我想留在杭州,然后把我妈接来,给她在杭州看病。在我们乡下那儿,病是看不好的。” 我叹了口气说:“你如果真想留在杭州,那就留下来吧。什么都不要管,户口不户口,编制不编制的,那些都不重要。时代在发展,今后这一切都没有实际用处了,什么国家干部编制,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你能不能适应这个竞争社会。” 蔡晓红笑了,说:“你象个预言家。” 我说:“我本来就是预言家,你相不相信我是来自于未来?” 蔡晓红说:“我信,只是不知道你来自的是哪个未来。” 停顿了一下后她又说:“每个人的未来都是不一样的。” 最终蔡晓红还是被我说动了,答应我下个星期就辞掉那些家教的活。而我则答应,在“无巧不成书店”开张前的一个星期,会通知到她,让她先到店里来做整理和准备工作,我会任命她做店长。 我之所以让蔡晓红当店长,一是因为我相信她的能力和诚实。二则是因为我还不得不担起那个广告事务所的担子,恐怕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尚未毕业的大三学生,居然能够同时经营两家企业,虽然是两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企业"。 到了大三的下半学年,平时的课程已经很少了,而讲课老师的热情似乎也随着大四的即将一临,而显得大幅下跌了。放在大一大二,要是点名时假冒报到,很容易被老师抓个正着,而如今几位任课老师已经和班里的学生混成了万世老油条,听声音都知道谁在轮替着喊报到了,却完全不在乎。 由于清闲的时间多了,我跟包丽娜也乐得逍遥,天天主要的议题就是上哪儿吃饭,既便宜又好吃。包丽娜的老姐家是我们的固定相会据点,据她说除了我之外,还从来没有第二个外人到过那儿,我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难道,我真是包丽娜生命中的唯一? 那么未来对我而言,又算是什么? 我还会遇到重生前的妻子吗? 也许,正如蔡晓红所说的那样,每个人的未来都是不一样的,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法,那只有上帝才知道。 ------------ 146江南小女子 按理说包丽娜的朋友还是挺多的。她热情豪爽,象男孩子脾气,偏偏又长着副娃娃脸,很娇小玲珑弱不经风。外表和内心的反差够大的,倒反而使很多人愿意和她交朋友。 但包丽娜朋友虽多,却没有任何人能到她老姐留给她的这套房子里去,除了我。 这份特殊的荣耀也不知道我受不受得起。 今天晚上我们是不用商量上哪儿吃了,我跟包丽娜说我的朋友钱海平要请我去本城地位最高的餐厅吃饭,如此盛宴,我当然要携家眷前往了。 包丽娜佯啐我一口说:“谁是你家眷? ” 我说有个叫包子的姑娘。 包丽娜怒道:“你再叫我包子试试看? 我不是说了嘛,以后不准叫我包子。” 我惊讶地说:“咦,有个人承认自己是包子喽,哈哈。” 话音还没落,包丽娜眼疾手快地给了我当胸一拳。 说到地位最高,其实不是说这家餐厅就是本城最高档的,而是指这家餐厅的海拔高度是本城最高的,那就是杭百大厦楼顶的旋转餐厅。 当年的杭百大厦的确算是本城名列前茅的高楼了。也许有大楼比它更高,但比它高的大楼楼顶都没餐厅,所以盘踞在它最高层的那个旋转餐厅就已经是最高楼层的餐厅了。 而且,它还会旋转! 虽然放到二十一世纪,这并不奇怪,整个楼层旋转起来并不会引起人们的震撼,但在1993年,那可是个新鲜玩意儿。 然而,我始终觉得在吃饭的时候把自己转来转去的不是件愉快的事。虽然旋转的幅度很轻微,但想象起来毕竟是件令人晕头转向的事吧。 可见,在旋转餐厅谈生意是多么让人目炫神晕呀。 那天晚上我们到旋转餐厅时,钱海平早已经坐在那儿等了半天了。后来在吃饭的时候据他说,他是特意提前二十分钟到餐厅来的,而位子则是昨天就订好的。 他早早地来到这个靠窗的位子上,就是为了从最高的餐厅欣赏杭城的夜色。 在一百多米的高空中,看灯光通明的武林广场,感觉确然绝妙。 看的人高高居于其上,就象是遗世独立的高人一般,自我感觉超然物外,看着芸芸众生就有了一种奇妙的距离感。 在我想来,没有恐高症的钱海平是很喜欢这种高人一等的孤傲感的。 而我则没有自命清高的癖好。我既不清高,也不牛逼,我只喜欢做个庸俗到家的小市民,所以我更喜欢在吴山庙会上吃得满嘴流油,也不喜欢装B一般地在这地位最高的餐厅边吃边俯看大地。 人若搞得跟上帝一样清高,那就算是装B装到极致了。 而现在,当我略显夸张地挽着包丽娜的手走向钱海平时,我非但一点也不清高,倒表现得如同一个资深的好色之徒一般。 钱海平是第一次见包丽娜,当他看到我身边娇小而妩媚的丽娜时,免不了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和讶异。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合作伙伴钱海平,文联外联主任,无巧不成书店的第二大股东。” 我隆重地向包丽娜介绍完钱海平,丽娜就大方地走上前,伸出雪白柔嫩的手去了。 “包丽娜,我的女朋友。” 对于包丽娜的介绍,只需要提她是我的女朋友足矣,“女朋友”三字是关键词。 说实话,也许丽娜不如李芸高挑美丽,但却自然拥有一种江南小女子的柔媚。 而且,这种典型的南方式的柔媚到极限的气质,与她时不时散发出的男子般的果断与坚决,反而混合形成了一种极独特的个性魅力。 丽娜的笑容更甜美和柔艳,当然这只是因为她愿意扮演温柔女友的角色,假如她想扮演野蛮女友了,那是任谁也挡不住的。 钱海平在丽娜伸手的一瞬间,迎面撞上丽娜那甜美的笑容,一时有些发楞了,他靠潜意识完成了握手的动作。那双柔软的散发清香的手可能使他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陷于智商暂时倒退之中。 “钱大哥,你喝什么酒? ”包丽娜的话依然带着温柔的落落大方的语气。 我相信这能迷惑不少人,只有少数熟悉她的人才知道,这个充满邪气的小姑娘并不是总是温柔的。 钱海平自从握完手傻笑着坐下后,就一直傻乎乎地看着包丽娜,包丽娜的发问终于使他恢复了理智。另外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包丽娜的确是我的女朋友,而那个不太说话的高挑的李芸已经消失了。 换言之,李树生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这个,就喝点红酒吧。”钱海平说着就叫服务员。 我们一边喝着红酒一边聊着最近的情况,好消息是钱海平这边已经联系好几个关系较铁的书商,港台盗版与低俗之书的来源是不成问题的。而另一方面,钱海平跟新华书店这个全国最大最“和谐”的书商关系也很不错,所以正规书的来源同样不成问题。 席间钱海平问我:“你真的要开广告公司?” 我纠正说:“不是广告公司,是广告事务所。” 钱海平说:“我以前就开过广告公司呀,你怎么也想开?” 我差点跳起来:“你?你怎么会开广告公司的?” 钱海平说:“我怎么就不能开了? 说起来是在两年前,我那时候还在文联做个小科员,有个朋友说要跟我合伙开个广告公司,也是挂靠到文联的,其实就是想做路牌生意,路牌你知道吧?” 我说我当然知道,户外固定看板的主要形式嘛。 钱海平嘿嘿一乐说:“想不到你小子还挺懂的,专业术语都是一套一套的。” 包丽娜插话说:“我舅舅也开广告公司的,他是专做我们那儿的电线杆广告,那也算是路牌吧?” 我说:“那也算的,而且是最广泛的户外广告。” 钱海平点点头说:“户外广告比较容易操作,现在还很少有全案策划型的广告公司呢,这个,全案策划------” 我笑笑接口说:“所谓的全案策划,大多也只是忽悠而已。还有所谓的品牌管理和企业识别系统设计,在现在这个年代,也是忽悠的一种手段而已。” ------------ 148双胞美腿 这一通乱七八糟的吹捧,居然让陈启立飘飘然起来,一晚上就拿出了十来个黑将军的标志,全画在白板纸上,密密麻麻地画了一堆卡通黑将军。到后来我都在想了,干脆整个动画片出来,卖给音像出版社,我们也算是名利双收了。 假如那个时候有互联网,我相信我早就让陈启立搞出一套黑将军的flash了,岂会比喜羊羊差? 象这种给祖国花朵和小萝莉少女喝的饮料,卡通形象比啥都重要,所以我和本寝室所有的“大众评委”都趴在桌上挨个评选陈启立画的黑将军形象。 不得不说,陈启立画的黑将军以张飞为原型,活象未来的“张飞牛肉”的招牌画,威猛有余而搞笑不足,甚至有几分凶气。而小孩子不太会认可这种吓人型的黑将军,要是我会画,我早就画出类似于后世的“大话三国”中的搞笑版大将军形象了。 好不容易从中勉强挑了两个相对来说还有点亲和力的黑将军形象来,但对我来说还是不够滑稽可爱。 这个时候寝室门口有个女声大叫一声:“周序,有人来应聘了!” “谁呀?” 我正趴在桌上研究那两个“亲切型的张飞”,听到有人叫就随口问了句。 一抬头才发现所有寝室里的兄弟全在往门口瞧,那情形,怎么说呢,好象在什么时候曾经出现过。 是在啥时候呢?为什么顾鑫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往门口一看,登时眼睛一亮。 我就看到寝室门口站着两位美女,清一色地穿着黑色紧身连衣短裙,下面还蹬着一双黑色的长统皮靴,衬托着她们两条雪白修长的大腿越发的白晢性感。这两个姑娘站在那儿,身材相差无几,服饰几乎一模一样,就象双胞胎似的,任谁会看到这一对丽质璧人,都会侧目而视。 显然一位是刘丽丽,另一位则是赵小宣。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我说这情形似曾相识了。早先越小宣第一次到寝室来找我时,不也引得一帮色狼鼻血直流嘛。 但是,刚才是谁说要来应聘的? 我正在那儿盯着四条白花花的大腿,眼里精光四射之时,刘丽丽说:“周序,你眼睛休息一下好吧,没见过美女么?” 我赶紧收回色迷迷的眼光,问道:“刚才谁说要应聘的呀,应聘什么呢?” 刘丽丽说:“你不是在开书店嘛,呶,有个美女要来应聘,我就给你带过来了。” “你说她?” 我一指赵小宣,难道说刘丽丽说的美女应聘,是指赵小宣不成,她要应聘是什么职位呢? 刘丽丽把赵小宣往我身边一推说:“嗯啦,就是她。人我带到了,任务也完成了,我先走了。” 寝室里所有人的眼光注视着刘丽丽迈开白花花的腿离去,接着又移回到赵小宣的腿上。 赵小宣这是第二次到我寝室来了,也不客气,直接坐我床铺上了。她一坐下来,双腿就暴露得更加厉害了,几近于走光的地步。这样一来,寝室里那帮男生倒也不好意思继续观赏了,只能又把视线转移到黑将军上。 赵小宣自言自语地说:“走得好累呀,我是从师院门口吃完饭后跟着丽丽一直走到这儿的。腿好酸呐——” 说着她毫无顾忌地把皮靴搁到我平常坐的椅子上,展露着她的美腿,使得我无法再坐椅子了-------除非是坐在她腿上。 象上次一样,我给她倒了杯水,就顺便坐在她身旁,一股淡淡的香水味直飘入我的鼻子里。 我问她:“小宣,你真要应聘啊? 你想应聘什么工作呢?” 赵小宣说:“你不是托刘丽丽在我们那儿贴海报吗?海报上说要招聘书店的店员,我看这个书店挺不错的,就来应聘店员了。” 她这一说,所有的目光又锁定到我们这边来了。 于是我咳嗽了一声说:“这个,你,真的要做店员呀,这个店员还是很辛苦的,你得考虑好哟,而且你现在是读大二吧,学业负担也挺重的。” “这个不要紧呀,大不了逃课。”赵小宣说着两条大腿在我面前还轻轻地晃动起来,纯心折磨我的视神经。 “这个,还是学业为重的好。” “可你大二的时候不是也在开书屋?” “我,这个,我是不学无术的典型,你别跟我学。” “我也是呀,本来就不喜欢读这个大学。” “可是店员的工资也不高的,你也看到了,店员一开始三个月只有三百月薪的。” “嗯,我知道,不包吃也不包住,每月只有三百,每天工作六小时,三班轮换,对不对?” 赵小宣基本上把招聘内容都背出来了。 这下我没话说了,于是我装模作样地把一张应聘表拿出来说:“那你填一下吧。” 赵小宣不高兴地娇声说:“我还用填吗?你帮我写好啦,小序哥好不好?” 她这一声,活象林志玲穿越到了我们寝室,使所有寝室里的男生都是心头一颤,我也不例外。 “咦,这是什么呀?” 赵小宣忽然站起来,走到桌子前面看着那铺满一桌的黑将军卡通人物形象。 “这个,是帮朋友的忙,设计一个产品标志和包装呢。”我说。 “我看看好不好呀,小序哥。”赵小宣火辣辣地扫了我一眼,眼睛里含着甜美的微笑。 说完她也不等我再说什么,就拿起几张纸,略歪着头仔细地看起来。 陈启立激动地问道:“你,觉得,这些,怎样?” 赵小宣放下纸,看着他说:“是你画的吗?” 陈启立激情澎湃地连点三下头。 赵小宣说:“我觉得画得很不错呢,不过-----” “对了,小序哥,是什么样的产品呢?”她转头问我。 我正在考虑措辞呢,沈洪涛就赶紧地把剩下的几瓶黑米汁象献宝一样地双手捧起献给了赵小宣。 “你要不尝一下吧。”我说。 赵小宣也不客气,皱着眉头说:“这东西黑乎乎的好难看,叫什么名字呀。” 我说叫黑将军黑米汁。 “那生产厂商叫什么名字呢?” 赵小宣这一问把我给问倒了,我突然想起来那个曾永善并没有给过我正规的名片,只是给了我一张写着名字电话的纸条而已。 这难道是家三无企业不成? 我只好说不知道。 赵小宣笑着一拍手说:“哦我知道了,你的朋友就是这个不知名的饮料厂的厂长?” 我说是呀,现在他托我帮他搞广告策划呢。名字是定了,可是没标志也没包装呢。 赵小宣挽了挽袖子,突然说:“那我来画一下玩玩吧,给我纸和笔好吧。” ------------ 149世事诡异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她也会画卡通?陈启立就立即起立帮赵小宣找来了白卡纸和水笔。 赵小宣就直接跪在我的椅子上,趴在我的桌子上画了起来,那样子跟小屁孩学写字一样。只是从后面看,她微微上翘的丰满的臀部和笔直的大腿曲线就更让人流鼻血了。 “画好了,你看!” 只过了短短的五六分钟,我还没偷看够她的背后曲线,赵小宣就直起了腰,扭过头来对我叫道。 白卡纸上,用黑字水笔绘出了一个夸张的脑袋超大型的黑将军形象,很搞笑很滑稽,圆溜溜的脑袋和细小的眼睛,怎么看都有曾永善的痕迹,就是个夸张化的曾胖子的肖像嘛。 只不过这个人物身上还穿着神气的西洋式的将军服装,还有一顶超宽型的帽子,既可以说它是海盗帽,当然也可以说它是将军帽。 令我暗里称奇的是,赵小宣可没见过曾永善呀,可偏偏她却画出了一个亲切感十足,滑稽味十足,又活象是曾永善翻版的黑将军来。 世事真是诡异。 陈启立花了一天时间来画十多种形象,而赵小宣却只用了五六分钟时间,就画出了一个非常令人捧腹的黑将军形象来,且巧合的是,此卡通形象还与这位黑将军的主人曾永善有着极其相似的外表。 也许这就是天意使然,亏得今天晚上这娘们来应聘了。 陈启立第一个叫好,这个画呆子完全不介意他那些辛苦画出来的作品将被打入冷宫的命运,而是真心诚意地说:“这个,好!” 于是,黑将军的形象就在这个娇艳夺目的赵小宣手中诞生了。 我送赵小宣走时,表达了我对她的千恩万谢,神态也亲密了许多。搞得来赵小宣倒难为情起来,红着脸说:“我只用了五分钟时间呀,又不辛苦的,你就别再谢我了。” “这个感谢,还是必须有的。这样吧,等包装做好后,我请你------对了,你说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嗯,说起来就象古代的侠客一样,你有权力让我做一件事,只要那件事不违背侠义之道,我一定全力以赴去做!” 我慷慨激昂地说完上述一番话。 赵小宣始终面带调戏一般的笑容看着我,最后说:“小序哥不要乱许愿给人家呀,那要是我提出要你以身相许,你怎么办?” 说着她就半掩着嘴,咯咯娇笑起来。 我尴尬地说:“我这残花败柳之身就不要乱许了,不过说真的,你画得真的很不错。你以前学过漫画吗?” 小宣说:“我就是以前乱画着玩的,也不能说学过。对了,小序哥,你同意招聘我做店员了么?” 我想了想说:“我是不肯招聘你做店员的,但是我很愿意招你做广告设计师。你愿意做广告设计么?” 赵小宣免不了奇怪地问:“我刚才画的那个,算是广告么?” “是呀,那也是广告的一部分,甚至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哦,原来广告就是那样子呀,挺有意思的。行呀,那我就做广告设计师了。”小宣快活地说。 事实上,赵小宣令人吃惊的手绘技术,的确是当时无电脑状态下广告公司进行设计的必备手段。今后大不了多给她看几本广告设计的专业书,让她跟着港台广告学就可以了。 1993年时,全国只有两三所大学开设了广告专业课,而在工艺美术方面,广告设计专业也啥时刚刚起步。我们能学习的,也只有日本和港台的广告设计。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我把预算表用传真的方式传给了曾永善,又打了个电话,说服了预算的具体组成,并让他细加权衡。 曾永善说他会考虑的,但有些地方他依然不太懂,让我拿个主意。 我顺便就问道,他那个厂到底叫什么名字? 曾永善不好意思地说,这厂原来的名字很一般,他想重新注册一个食品饮料公司,让我给想个名字。 我这才搞清楚,原来这个厂的原名就叫做永善食品厂,不禁哑然失笑。 从传播的角度上说,我觉得产品名与公司名相一致倒也是件好事,至少比公司名与公司老总名相一致要好。所以我建议未来注册的食品公司名称就叫黑将军食品饮料公司比较合适。 另一方面,我也打电话给郭明,告诉他书店最近的现状,以及请他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广告设计类的书籍,我非常需要那些港台或日本的广告类书。 郭明已经很久没见了,他在电话中语气似乎有些疲倦,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我总担心是不是他身体很不舒服所致。 郭明问我怎么突然对广告有了兴趣,我就把黑将军黑米汁的事简短地告诉了他。 郭明就说,他有个好朋友叫付军,是个电视台的节目导演,前两天还在他那儿聊天说到他最近想接拍广告片,若是有需要的话,你倒可以找他。 郭明提到了电视广告,我倒突然想起一件事。十多年后的我,也曾经因为工作关系认识了不少媒体的朋友,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当然,其中有些朋友是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电视台或报社的,现在我可没办法找他们。 比如说,我知道对面寝室里有两位同学最后分配到了本地的电视台,可是我总不能跑到他们面前说:“同志们,你们明年将到某某电视台实习并最终留在那儿,以后大家可要多多互相关照呀。” 问题出来了,万一他们没去电视台实习呢? 另一方面,谁知道谁会在哪个媒体实习?也许,根本不是那两个同学,而是另外的同学呢? 这是个老问题了,历史会被改变吗? 我发现越临近我原来重生之前的那个时间段,我就越来越感到紧张与不安。重大的历史事件也许并没有变,可是我们这些小人物的个人轨道呢,那便很难说了。 我会变成什么样? 我自己对此还真是一无所知,尽管我是从未来的岁月中回到已知的时代。 ------------ 150狗仔队员 五月一日是劳动节,同时也是祝福北京汇演的第一天,各个系都组织了表演,挨着日子往下演出,中文系很荣幸地排在第一位。 尽管我已经跟沈班长说过,最好别让我上台唱歌,第一,我唱得并不好;第二,我上台紧张,腿打哆嗦;第三,我的形象很不帅,影响了中文系的光辉形象也不好。 但是沈洪涛是个固执己见的家伙,他也提了三条。第一,你唱得比我好多了;第二,你在台上打哆嗦,台下根本看不到;第三,你长得不难看,在中文系本来就不多的男生中排名在前二十名内,所以不丢咱们中文系的脸。 话到这儿,我也只好赶鸭子上架了。包丽娜倒是非常支持我上台去演唱,她听说我要唱的是歌是汉城奥运会主题曲“手牵手”就开心地说:“就你一个人唱吗? 这可是合唱歌曲哟,要不要我也来跟你对唱?” 我说:“老弟你是新闻系的呀,现在是中文系汇演,咱们两个合唱算啥呢?” “就算两个系世世代代永远友好呗。”包丽娜得意地望着我笑道。 那天晚上的汇演中我都把歌词给忘记了好几处,结果自己给胡乱地改了词,我相信当我在台上胡乱演唱时,一定给全系师生丢尽了脸面。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还没唱完呢,底下就有不少同学在那儿鼓掌喝起彩来,竟然还有不少女生集体在那儿喊着,周序我爱你! 当时学校礼堂里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欢呼和吹口哨的声音,还有女生们尖声尖气的叫喊声。 我有点迷惘了,不会吧,我想我真的是唱错了。 不过转念一想我明白了,这又不是后世的"我爱记歌词",谁会吃饱了没事干把歌词记那么清楚的。 我下台时还有人喊着再开一首,开玩笑,我一首歌都记错词了,还来一首? 我可不爱记歌词。 台下我看到刘丽丽在那儿化妆,她穿了件新疆舞蹈服,后面还有三个女生,也是跳新疆舞的,都在那儿坐着准备。 我上前拍拍刘丽丽的肩膀说:“嗨丽丽,你啥时候学会跳新疆舞的?” 刘丽丽恨恨地瞪我一眼说:“一个星期前学的! 都是你害的。” 我说这怎么跟我有关么。 刘丽丽说本来这个舞是要李芸来主跳的,她最多只是跟在李芸后面装装样子而已,现在可好了,李芸远走高飞了,她只好拼命地学起来了。 我说那不是挺好的,你都不用跑龙套了,直接就成主演了。 “算了吧,我学得浑身都痛,累个半死。对啦周序,赵小宣应聘的事怎么样了?成了么?” 我说:“成了,还真多亏了你,你是伯乐呐,不过,那千里马可不是看书店的,而是做设计的。” 说着我又把那天晚上刘丽丽走后,小宣随手就画出标志来的事说了。刘丽丽也很高兴,吵着要我请客吃饭。 “大歌星请个客,当然要选好的地方,嗯,请我吃日本料理吧。”刘丽丽已经在设想请客地点了。 “我算啥破歌星呀,你就别取笑我啦。不过,请客是没问题的,下次叫上周序,我们一起去友好饭店吃日本料理吧。”我谦虚地说。 “好呀。对呐,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一帮新闻系的女生在那儿乱叫,叫什么周序我爱你的?哈哈,你真是艳福不浅,有十多个女生说爱你呢。” 刘丽丽半是羡慕半是吃醋地说。 “你说,是新闻系来了十多个女生?” “是呀,我认识她们中的几个,一起上过大课的。” “那——里面有——包丽娜吗?”我忐忑不安地问。 “嘿嘿,这个嘛”,刘丽丽冲我甜蜜地一笑,然后简洁明快地说,“不告诉你!” 这个时候负责编导的老师跑到后台来喊刘丽丽她们上台了,等丽丽她们都跑光了,我才发现角落里有个女孩子静静地坐在那儿,拿着一个小本子一支笔,呆呆地看着我。 我也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她是干什么的呢?这么看我干嘛? “喂,这位同学,你是?”我走到她面前,仔细地低下头看她。 那个女孩吓得一挺身子就站了起来,脑袋差点撞到我脸上。等她站起来了我才发现,这个女孩子个子比较矮,只到我颈部的样子,脸上有些恐慌的表情,有点象是小偷被抓了现行。 “这位同学你在这儿——?”我继续问道。 “我,我是校广播台的记者。”那个女孩子哆哆嗦嗦地回答道,声音低得象秋天的蚊子在叫唤。 原来是狗仔队呀,而且还是郑英手下的狗仔队员。 我心里这么一想,就又问她:“你不会是想采访我吧?哈哈!” “不,不是的,我负责报道各系汇演的幕后花絮。”她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以证实她并非居心叵测之徒。 “哦,那你忙吧。”我看到她眼睛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想找个人问问的欲望,转念一想,万一这家伙真的采访我,我还真的没什么话好说,于是转身就走了。 两天后,曾永善到杭州来了,说是在杭州搞了个办事处,今后要花大血本在杭州市场站稳脚跟了。说起来也简单,他在幼师旁边的“新宇宾馆”租了个小房间,每月只需要两千块钱,离杭州大学近,又便宜,挺合算的。 所谓的“新宇宾馆”,虽然名称里有宾馆二字,事实上却只是个招待所。标准间很小且很潮湿,所有的家具象是八十年代的产物,相对来说蚊虫比人类更喜欢聚焦在那个招待所阴冷的空间里。 他的办事处搞定了,我的办事处也很快就搞定。说起来更简单,我在曾永善的办事处旁边租了另外一个房间,与曾永善做了邻居。 这样一来,我的广告事务所办公场所也算有了着落。只是在付三个月的房租时,我拿出那张李芸留给我的信用卡时,心里还是有一丝心痛一点悸动。 现在李芸留给我的,却只有这张卡和那张“烟雨楼台”的明信片,以及时时浮现出来的丝丝回忆。 ------------ 151非女勿视 曾永善基本上同意了我的预算,其中包括了两万元的全案策划及设计费,这笔费用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了。五万元的户外广告投放费(其实就是在各个学校门口搞几个居民黑板报)他也同意了,甚至还有可能发生的十多万的电视广告制作及投放费,曾永善表示他咬咬牙也要做。 但是,有一笔费用,超市上架费,他有点犹豫。 不光他犹豫,刘秘前两天来看我们,也觉得不靠谱。 当时杭州最大的零售企业------小百货集团公司下属的联华超市,在本地及整个杭州区域有三十多家较大的超市,其中在庆春路上的那两家是当时最大的超市,这个我早就做了调查。 为了打入这两个最大的超市,与他们搞好关系,今后通过小百货集团的网络将黑将军铺货到整个杭州区域,我认为应该付出二十万元的上架费。当时一件货品要在大型超市上架,是需要比较高的上架费的,还需要给超市一定的宣传费,这两笔费用加在一起要将近三十万。 对于1993年的永善食品饮料厂来说,要一下子拿出三十万出来支付所谓的上架费,是一种需要很大的决心和信念,近乎于赌博的行为。 我跟曾永善说,这个问题你可以考虑一下,不急于现在决定,不过我想上架费肯定还会不断地上涨。 我又对他耐心解释道:“在杭州最大的超市上架,并不是因为那儿的人流量最大销售额最高,这些还不是决定性的因素。我考虑的是,如果我们的产品被杭州最大的零售商看中,放在饮料类第一排货架上,与可口可乐和娃哈哈放在一起,这能告诉别人什么?告诉别人,告诉消费者,告诉那些做我们产品地区代理的经销商们,我们是有实力的,是与娃哈哈可口可乐并驾齐驱,至少是不落后于他们的优秀产品。” “信心比上架费更重要,我们需要信心,不仅是我们对自己的信心,也是消费者对我们的信心,更是经销商对我们的信心。” 我说完这番话,曾永善就一拍桌子,激动地说:“对,信心!我把房子卖掉也要让黑将军上架,上杭州最大的超市的第一排货架。” 其实我心里何尝不觉得有些惶然,如何上架之后三个月内销售情况不好,那就会被超市强行下架,就等于三十万全打了水漂! 不过事到如今只能拼一下了。人人爱赌博,人人爱博彩,以小博大总会让男人的血液中充满了贺尔蒙激素。 何况即使是在超市的销售成绩不尽如人意,但只要打通了小百货这条线,至少可以使黑将军的铺货渠道到达整个杭州区域,再加上产品上最大的超市的架后带来的信任度提升,不愁找不到地区特许经销商的加盟。 五四青年节那天,“无巧不成”书店正式开张了,总共请了三个店员,蔡晓红既是店长又是店员,工资几乎比另外两个店员高一倍。 而另外两个店员分别来自杭大和杭商院,和我们一样,都是三年级下半学期的学生,正在找下个学期的实习单位呢。我就通过钱海平的关系搞到了文联的实习证明书,答应他们下学期在书店工作后,可以盖上市文联的实习章。 再说了,别的实习单位几乎没有钱拿的,属于绝对的廉价劳动力,甚至是"无价劳动力",而在我的书店,一个月至少还能拿到个三百元,在1993年,三百元的工资也不能算少了。 搞笑的是,文联还真的有过不少实习生,那些人不是去文联下属的小宾馆就是去文联底下一个没落的杂志社,真正能在文联内部实习的学生则是一个也没有。 说起来,最后书店的墙壁虽然还是绿色的,但我在墙上几乎贴满了各种各样的海报,既有音像类的歌星海报,也有图书海报,还有赵小宣和陈启立手绘的介绍本店新书与特价书的海报,几乎将四面的墙壁占满了,这绿色也就不那么显眼了,而是成了"万花丛中一点绿"。 开张的第一天,所有的书籍买一本送一本,当然了买的那本是新书,而送的那本则是旧的特价书。 我还在书店进门处设了一个女生频道精选书架,书架上贴着"非女勿视"的纸条,书架上花花绿绿地摆着五十多本来自福建和广东的各色言情"巨著",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穷摇派"和"盗版派"的作品。 这个奇怪的设计让第一天来参观书店开张仪式的包丽娜哈哈大笑,说我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不过这个主意挺好玩的。 确实,这不过是模仿后世各大网络小说站设立"女频"的做法而已,须知在我们这家书店旁边三十米处,就是女生成堆的幼儿师范。投女生之所好,是书店起步阶段所必须做的功课。 书店开张一个星期后,我跟蔡晓红一起初步盘算了一下帐目,还别说,书店的收入非常不错,一周的成绩已经赶得上原来文心书屋一个月的成绩了。尤其是我设立的那个“女频”书架,销量一直很好,不管是幼儿师范的那些毛丫头,还是周边杭商院、杭师院和杭大的感情世界丰富多采的女生们,都把这个“女频书架”当成了言情圣地了。 赵小宣和陈启立合作完成的设计作品------黑将军的包装也出来了,在我的授意下还额外设计了促销礼盒装的外包装。 曾永善问我这么几瓶黑米汁也能当礼品送人的么? 我说在促销礼包中,我把黑米汁放入了新书包里,还附送了整套学习用品,再加上"营养更全面,学习更轻松"这样的广告语,新学期开学后自然会有父母把它送给自己或亲戚的孩子,当成新学期开学礼物。 父母呢,希望孩子营养好身体好,学习起来更轻松,而小孩子有新书包,又有美味的饮料喝,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曾永善忍不住笑道:“老弟,你到底是卖黑米汁还是卖书包呀?” 我说:“嘿嘿,买椟还珠而已。” ------------ 152神秘的家庭 转眼就到了六月,初夏的热浪席卷了校园,但更热的是寻找实习单位的心情。这一学期的期末考试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所有的同学都在忙着找下学期的实习单位了。许多外地来的学生就期望着最后一年寻个“好买家”,找到个好单位,顺带着还能解决杭州户口。我们寝室里八个男生,已经有四个找到了实习单位,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我和陈启立,对外声称我们将到市文联去实习。另外两位,沈班长就在校学生处实习,而顾鑫则找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三流杂志社实习。仔细想想,从后世的角度看,我倒是在大四期间找了家杂志社,在那儿悠哉悠哉地做了半年多的编辑,可是世易时移,我却提前投身到广告界来了。 1996年杭州大学将开设全省第一个广告专业,但是现在,在时光流转到1996年之前,我的广告事务所还是个新鲜玩意儿,我在想,说不准历史注定了我的广告事务所将培育出杭大第一批广告人来呢。 六月的月中,旭扬广告事务所拿到了工商执照,正式成立了。这名字是我自己随便取的,也没啥特别的含义。本来我跟包丽娜开玩笑地说,要么叫包子广告事务所,绝对有创意,且令人过目不忘。我是觉得这主意挺好玩的,但是丽娜脸上的表情清楚地告诉我,她可一点也不觉得好玩。 即将进入大学四年级的我,竟然已经成了两个企业的董事长,想想都好笑,这两个"企业"的全部资产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万元都不到,还抵不上我后世的一部汽车的钱。 六月月底,我和曾永善签定了旭扬广告事务所的第一份合同,即黑将军健康饮料全案策划代理合同。 就在签约的当天下午,我爸那儿传来了重大利好消息,省健康食品研究所可以为黑将军黑米汁出具正式的证明报告,并成为其生产监督单位,代价只是区区两万元的检测费。 我马上答应这两万元的条件,并拖上陈启立,直接修改包装,在包装上隆重地写上"由浙江省保健食品研究所监制"。 说起来,现在我们这个广告事务所是成立了,但是人员并没有完全到位。简单地说,没有任何规章制度,也没有什么固定的上班时间,陈启立倒是好办,跟我一个寝室的,没事儿就拖他到新宇宾馆的旭扬广告事务所办公室去。但是赵小宣就有点麻烦,不太好通知,只能打寝室楼的电话,然后请大妈传递。这事儿真是痛苦极了,大妈可不是我们家的保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懒得叫人了。 我在想,这要是在21世纪,人人一台手机,是何等的爽事呐。 最后我只能跟赵小宣和陈启立约好,给他们两个"员工",当然也就这两位员工再没别人了,每人一把钥匙,这段时间因为事儿比较多,比较繁杂,所以请他们一有空,不管怎么样都到办公室去,万一没事儿,咱们也能看看郭明送来的港台广告教课书,互相研讨一番,顺便提高一下自己的水准。 我把原来的录像机和电视机全搬到办公室去了,还托郭明又找来了国外的广告录像片,那些录像片全是付军给的,在此之前我已经答应付军,一定要拍部黑将军的电视广告片不可,迟早要托付给付军来拍,所以付军也算是个半个合作者了。 其实赵小宣很喜欢广告,她曾经一下课(甚至是逃课)就跑到办公室去,盯着电视机一遍遍地看国外的广告录像片,一边看一边还笑个没完。我心想,有那么好笑么。 对于广告,我也算是熟悉得很,毕竟后世我曾经干过三年的广告业务经理。但问题是,我当广告人的时候,已经是2001年了,要啥有啥,要电脑有电脑,要光盘资料有光盘资料,要高精喷绘有高精喷绘,要飞艇广告就有飞艇广告,甚至要网络传媒就有网络传媒。哪象现在,就是设计个海报,还得剪剪贴贴高精度扫描,整出个胶片来,然后去印刷厂打样,打完样还得调色,搞得人百般纠结郁闷非凡。 说实话,由于我熟悉的是后世的广告制作,对于这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广告制作,简直是现代军人拿着原始社会的长矛一样,手足无措。幸亏有个经验丰富的钱海平可以咨询一下,毕竟他干过这一行,而且是在更原始的状态下干的。 我后来跟钱海平说干脆你也入股算了,或者你来当总经理也成呀。 钱海平摇着大脑袋恨恨地说:“我烦透广告了,要不是你兄弟要我帮忙,打死我也不碰广告了。” 倒是包丽娜,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有个舅舅搞"原始广告"是多么的重要。包丽娜几乎隔天就要从我这儿获得"问题",然后打电话回去问她舅舅,然后再把"答案"再反馈给我。 她舅舅自然也是很好奇的,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突然有了那么多"广告问题",包丽娜很直接地告诉他,她男朋友现在在开广告公司。 可以想象她舅舅是多么的震惊。至于他会不会以及是如何转告给包丽娜的老妈,我就不得而知了。包丽娜也只说到她告诉舅舅她男友也就是我,开广告事务所的事,其它的,便一句不说。关于包丽娜的家庭,依然极富神秘色彩。 我经常也会象个“问题宝宝”一样想探索包丽娜的家庭,但丽娜每次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态,没边没际地说一句就转移话题。 我曾经咬着牙问她:“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丽娜横看我一眼,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呀,就是问问嘛。” “哦。” 她“哦”完之后便再没有了下文。 包丽娜可以说是我们事务所的会计,她毕竟是"做过官"的人,管理能力还是挺强的。唯一让我有点尴尬的是,包丽娜和赵小宣,她们两人一起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气氛总是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虽然,她们两个事实上是早就有过一面之缘的。赵小宣认识我,也认识李芸,然后呢,在菁菁卡拉ok厅,又看到我当众拉着包丽娜跑了出去。其中之恩恩怨怨,是非曲直,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呢。 ------------ 153撞见私情 赵小宣可不是傻子,自从菁菁事件发生之后,她就知道我的风流韵事又有了最新变化。小宣在第一天大家到办公室来打扫卫生时,趁着包丽娜不注意,就偷偷对我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小序哥,你福气真好,两个女朋友都好漂亮。” 我瞪她一眼说:“在这儿不可以叫我小序哥,要叫我周总。” 包丽娜也是后来才知道赵小宣是我的高中同学,才艺双全,比李芸还要会跳舞。 接着她又问我:“赵小宣是不是曾经做过我女朋友?” 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所有认识我的女孩都做过我女朋友?” 包丽娜手摸着自己下巴说:“风流不是你的错,怪只怪你魅力太足了。” 我正色说:“小宣没做过我女朋友,主要是她时运不济,先有李芸后有包丽娜,唉,时势弄人呐。”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惜。 包丽娜看着我的表情,灿烂一笑说:“我曾经无数次看到你臭美的神态,都不及这次来得精彩。” 黑将军的产品推广进度比原来预想的要慢,包装直到六月底,学校快放假时才从印刷厂拿出来。不过大家都很满意,为了庆祝,我们决定到新宇宾馆旁边的一个衢州农家菜馆大吃一餐。 曾永善已经从银行贷款了五十万用于推广,抵押的则是整个厂及他们家所有的房产。说起来,他们家在衢州市区都有两处房产,在当时也算是当地有名的财主了。 这一桌真是人才济济,我们公司(指旭扬广告事务所)全体员工加老板本人携公认的老板娘都来了。其中包丽娜算是公司的财务总监,陈启立和赵小宣则是公司的设计总监及副总监。 可以说,这个儿戏一般的所谓广告公司,只有高层领导,没有底层职员。 而刘社长作为实际上的黑将军食品饮料公司的总经理助理也出席了盛宴,听说他最后还是选择回家乡发展,而没有留在杭州。或者换个角度说,他要把黑将军事业扩展到杭州来,可谓殊途同归,最终还得在杭州打拼。 席间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黑将军黑米汁何时上市以及如何上市的问题(注意,此处说的是产品上饮料市场,可不是股票上市)。据我估计,最快也要在七月初正式面市,过两天曾永善将和我一起去小百货公司谈超市上架的事宜。这方面的问题不大,因为好孬小百货公司里有我老爸认识的熟人,只是熟归熟上架费依然不会少一分。 接下来便是在各大媒体上打广告,在全省范围内招集各地市的特约经销商,没有自己的渠道,自然就得用别人家的现成的渠道。我说了,这个广告得大做特做,版面要大,还得有创意有气势,倒也不光是为了征集经销商而做,而是更多地为了让普通大众都知道,出了个黑将军黑米汁,营养好来口味棒,甜甜爽爽尝一尝。 我居然随口就说了句恶俗的广告语出来,曾永善马上就叫好,我马上就闭嘴不说了。我心想,言多必失,现在少说两句为妙,老实说关于初期推广我还没有一个完整的方案呢。 喝酒的时候,包丽娜私下建议我给每人都敬一杯,表示一下。毕竟,这宴席上我是以东道主的身份招呼大家聚餐的。 我满脸怪异状,低声说:“又不是办喜酒,我也不是新郎官呀。” 包丽娜说:“那你就当是提前排练行不行?你喝不了的时候我来上就是了嘛。” 那天晚上喝得很痛快,我发现我越喝越清醒了,突然感觉这一切就象做梦一样。一桌子热气腾腾辛辣无比的衢州土菜,和一瓶接着一瓶的啤酒,在这个炎热的初夏的夜晚,使人情不自禁地放开了胸怀。 然而,看着这些已经熟悉的面孔,看着所有我在时光的隧道中所相遇的人,我只觉得一切只是黄梁一梦。 如果说我回到1990年后,所遇见的一切都超越了我所熟悉的历史,而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那么等我梦醒之后,这些人,这些事,这些改变,都会消失吗?梦醒之后,失去了这一切的我,又会面对什么,面对2011年的世界吗? 吃完这一顿后的第二天,上课时我就碰到向我催债的刘丽丽,这才想起,我还答应了这娘们要请她和周序吃日本料理的事。长痛不如短痛,于是马不停蹄的,我又得在当天晚上请刘丽丽和周序去友好饭店吃日本料理。 吃那个时代的日本料理,我相信我的皮包是要"大出血"不可的,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总不能反悔吧。 话说周序我是好久没见了,每次看到这个同名同姓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周序,我总会痛苦地思索人生的轮回与意义之类的形而上的问题。 有时候我想的问题既深刻又荒唐。 比如说假如历史不做任何大的改变,那我是不是要在2001年9月1日之前给美国大使馆写个信呢?我是不是要在2008年四月前给四川省政府甚至是中央政府写封信让它们注意地震呢? 然而,鬼知道历史会不会拐个弯儿耍我一下?万一没有那些不幸发生呢?那我真的成了危害国家安全和国际关系的神经病了。 这回包丽娜倒是没有出席,她也喜欢吃些古怪的异族食品,但是很不幸的,昨天晚上喝完酒后,她就拉肚子了。吓得我赶紧打电话给曾永善,他说他没事呀,很好,肚子吃得很饱。然后又打电话给昨晚上喝了七瓶啤酒的刘社长,他说他没事呀,就是回寝室后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其余的人都没什么事,第二天下午时我在公司唯一的办公室还一起设计了第一次报纸广告的版面。 看来,倒霉的只有包丽娜一人。 说实话此前我没去过友好饭店的日本料理店,约的是六点,我就特意提前半小时到了友好饭店。 刚走进饭店的大堂,正想找服务生问一下,这儿的日本料理在啥地方。一扭头间,竟然看到郭明正和蔡晓红两个人紧挨着坐在大堂吧靠窗的沙发上,蔡晓红的头时不时地在郭明的肩膀上蹭一下,亲热之态溢于言表。 ------------ 154灵异事件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不便发表自己的感慨的,既然郭明与蔡晓红的尘缘未了,自然就有今天的这一幕发生。我只能在心中暗自祝福可耻的第三者蔡晓红以及可耻的婚外恋者郭明。 我又转身走到门外,向门僮打听了下,原来日本料理店就在友好饭店左侧的大门外边。我走到大门口,站在那儿跟个非正式门僮似的,准备站那儿半小时,等刘丽丽和周序到来。 大概等了二十分钟的样子,就看到吉他天王周序拉着刘丽丽的手,两个人你侬我侬地走过来。 我赶紧上前打招呼,还生怕他们两个走进大堂,一个不小心就搅了郭明他们的偷情梦。 周序看到我还是一如既往的亲热,大叫着周大哥好久没见,直接就给了我一个西式的热情拥抱。虽然上次生日派对时,我没给他面子,弃他们于不顾,跟着包丽娜就私奔了。 刘丽丽奇怪地问我:“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说:“包丽娜同志吃坏了肚子,没办法来了。” 刘丽丽摇摇头说:“你那女朋友好娇气。” 所谓的正宗的日本料理就是不管你点多少菜,都是永远也吃不饱的。而且该死的座位还是榻榻米,腿盘得都麻木不仁了。 另一位周序也跟我一样,坐立不安,既吃得不爽又坐得不爽,难受全写在脸上。不过他还是反客为主,十分亲切地劝酒,让我们两个一起喝着奇难喝的日本清酒。 刘丽丽倒是稳坐钓鱼台一般,一张嘴完全没停过,不是在吃生鱼片、烤鳗、芥末醮秋刀鱼,就是评论这家料理店墙上挂着的日本装饰画,要不就是天马行空地闲扯。 一会儿功夫我们就把话题扯到了实习这事儿上。周序也到了实习阶段,但他实习的地方让人大跌眼镜,就是在教堂弹琴,帮着神父们训练唱诗班。而刘丽丽则说她定好要去浙江日报社了。 我说:“浙报可是全省第一大报,你本事真够高的,这单位找得太牛了。” 刘丽丽一撇嘴说:“很牛吗?我姑父就是浙报的副主编,这算啥本事。” “对了,”她又闲不住地加上一句,“李芸老爸更牛,千万富翁呢。要是李芸还在这儿读书,她老爸说不准会让她到巨树企业去搞个总经理实习一下呢。反正那么大的产业,最后还不是给她的。” 周序说:“咦,你怎么对李芸她爸爸那么熟悉?以前看到李芸,倒看不出来她是富家千金。” 刘丽丽说:“我们班谁不知道李芸是千金之女呀,富家小姐就是不一样,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你这种傻子当然看不出来。对啦,你怎么会跑到教堂去弹什么风琴,什么唱诗班?真不晓得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问道:“小周同志,你信教吗?” 刘丽丽也快嘴地跟上问:“对呀对呀,我早就想问你啦,你真是基督教徒吗?” 周序腼腆而自豪地说:“我当然是教徒呀,我们全家都是主的儿女呢。” 我又问:“你真的信上帝?” 周序坚定地点点头:“是呀,我信。” “那么,”我微笑着说,“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许多灵异事件,也许是上帝制造出来的?” 周序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所谓的灵异,只是我们对上帝不了解而产生的误解。上帝做的事,总有他的理由。” 我又说:“那么,再灵异的事件,你都能理解吗?” 周序对我眨了眨眼说:“周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刘丽丽则放下筷子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是想跟我们讲鬼故事呀,这个我喜欢听的。” 趁着三分醉意我就说:“那可能要让你丽丽同志失望了,应该不算鬼故事吧,嗯,应该说------这事儿就发生在我身上。要是你非认为是鬼故事,那我岂不就是鬼了?” 周序说:“子不云怪力神鬼,不过我说过了,上帝安排的事,总有他的道理,你且说说看。” 我抿下一口味道古怪的清酒(你别说,喝多了倒也习惯了,不就是日本式米酒嘛),一本正经地对他们说:“你们信不信,我已经三十九岁------哦,不对,应该是四十岁了!” 刘丽丽先是楞了一下,然后仔细地看着我,看得我都有点脸红了,之后她就不顾一切地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狂笑。在日本料理店里狂笑,显然不合时宜,穿着和服的服务员紧张地朝我们看了一眼。 “哈哈,你神经病。”刘丽丽好不容易收起狂笑,改为微笑,就这么笑咪咪地对我说。 周序的脸上则浮现出一种特别古怪的笑容,但奇怪的是,这样的笑容我似乎在某个场合某个时间看到过。 “呵,我就说你们不相信吧。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时间隧道?” 我并不生气,耐心地说。 “嗯,听说过。”周序想了想回答道。 “我就是穿越了时间隧道,从三十七岁一夜之间倒退了十九年,回到了1990年,回到了十八岁,回到了大学校园。然后我就以三十七的脑子十八岁的身体又重新读了一回大学,你们信不信有这样的灵异事件?这是上帝的安排吗?” 我一口气干脆把这事儿给说了出来,反正顶多也就是被人当成疯子。 刘丽丽又楞住了,脸部表情僵硬了好几秒钟,这回她不笑了,很正经地说:“这个鬼故事不好玩。” 我也正经地说:“刘丽丽,这是我们第二次做同学,你明白吗?我早就认识你了,第一次上大学时就认识你了,那时候甚至还暗恋过你。但是当我又回到大学时代,第二次再见到你时,你还是老样子,我却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我了。” 刘丽丽担忧地看着我说:“谢谢你在遥远的未来暗恋我。不过你真的喝多了,没想到日本清酒也那么厉害。” 我嘲讽似地说:“再厉害也没有上帝他老人家厉害,他让我回到了十八岁,重新开始我的人生!” ------------ 155未来世界 说到上帝,周序作为信教者更有发言权。他并没有认为我是疯子或喝醉了,而是重复了那句话,上帝做的事,总有他的道理。 “那么说,你是相信我身上发生的事喽?”我问道,“你相信我是穿越了十九年的时间,带着未来的记忆来到我们现在这个时代的喽?” 我嘲讽似地问他。 我知道自己所说的这件事的荒唐程度,但我一直不知道周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镇静使我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嗯,我相信。”周序异常冷静地说,这个时候他的微笑显得尤其诡异莫测。 “我也相信。”刘丽丽也举手说道,“不过,周序,你说你是从未来而来的,那你一定知道明年的股市喽?是涨还是跌?你说出来,我就去买股票,然后大家一起发财好不好?” 我摸着头叹息道:“我可不记得1994年的股市了呀。你想,你能记得十多年前的股市到底是涨还是跌吗?再说了,我对那玩意儿一点兴趣都没有。” “哼,”刘丽丽不屑地说,“那你再预测一下别的事嘛,就挑你感兴趣的事说一下,说说21世纪是个什么样子。” “这个嘛,21世纪人民生活水平大幅提高,社会和谐,家家幸福,已经基本建成小康型的社会。”我明知道刘丽丽是在挖苦我,不过还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 “哼,”刘丽丽又哼了一声,“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搞得你跟国家领导似的。” 不过,面对着另一个神一样的周序,我还是认真地问道:“如果我真的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那么--------” 我没有再往下说,但是周序已经明白了,他接口说下去:“那么你是不是可以以一已之力改变某些事情的结果,改变未来是吗?” 我无语。 周序又认真地说:“但你自己是不是认为,那应该是上帝的责任,而你如果知道未来将要发生的事,你就在承担着类似于上帝的责任,对吗?” 我笑了笑,表示我确有此意。 “有一句话你有没有听过,上帝的归上帝------”周序意味深长地说。 “撒旦的归撒旦。”我情不自禁地接着说。 这个时刻的周序脸上仿佛被上帝的光环笼罩着一般神圣,他点点头说:“对,上帝的归上帝,意思就是说人不能代表上帝做事。未来是上帝的管辖范围,不是我们凡人能够涉足的。所以-------你应该明白。” “再说了,谁知道他是如何打算未来的,在没有经历过之前,谁也说不准。”他又补充说。 刘丽丽迷惘地看看我又看看周序,说:“你们两个周序都有点神经兮兮的,吃个日本料理都要讨论宗教问题,累不累呐。” 我说我盘腿坐在这儿才叫累呢。 刘丽丽不理我了,又扭头对周序说:“你说在没有经历过之前谁也说不准对吗?可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已经经历过未来的事,那他难道还说不准吗?” 周序哈哈一笑道:“经历过又怎么样,你怎么知道他所经历的世界就一定是我们所在的世界,怎么知道他经历的时间就是我们正在度过的时间?” 刘丽丽不耐烦地说:“完全听不懂。好复杂,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说你们两个,谁能给我讲个笑话听听呀,老谈这种神经兮兮的话题,我都要被你们搞成神经衰弱不可。” 周序连忙安慰她说:“好好,我们不聊那些了,周大哥是从未来世界来的,这等机遇,跟遇见神仙的概率也差不多了,来,我们敬周大哥一杯吧。” 说着,他又冲我挤了挤眼睛,表情极其诡异,让我突然之间感到今天晚上我真的有点神经兮兮了。 我们干了一杯酒后,周序忽然问我:“你觉得,你会信我主耶稣吗?” 我说:“我太邪恶了,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信上帝。” “信仰主不需要条件。” “我对任何事都持怀疑态度,我只有怀疑的习惯却没有坚定的信念。” 刘丽丽又不耐烦起来,说周序,你别听这个周序说的,他是想拉你入教呢。这个呢就叫做传福音。 我说他现在已经传了不少福音给我了,我得慢慢消化一下。 其实我还没来得及对周序说,也许我能回到1990年,很有可能与他有关。 这顿日本料理吃完后,使我在很长时间内对榻榻米和清酒这两个概念严重过敏,我相信在未来的许多年后,我再也不会盘腿坐榻榻米上了,至于象元禄寿司那样的"伪日式料理",倒还是可以接受的。 暑假开始了,校园里呈现出既炎热又冷清的情景,往日的喧嚣瞬间消逝了,只留下寂寞的知了还在树梢上歌唱。 这个夏天,陈启立和赵小宣有充足的时间来上我的广告基础课,同时黑将军也正式上市了。 上市那天,我特意去超市看了一下,看到超市货架旁边的立柱上,正挂着我们的海报,上面有一个夸张而可爱的黑将军形象,上面写着很大的标题,只有三个字:“嘿,你好!” 下面还有小标题:“黑将军黑米汁,营养美味,甜爽回味。” 下面的价格牌上写着十元一排,一排即六个,价格和金义奶一样,略比娃哈哈低一些,这也是我建议的,价格上刚上市时不能比别的对手低,至少也不能是最便宜的那个。 价格牌旁边还有一块促销用的小牌子,醒目地标示着:购买一排(六个)黑米汁就当场赠送学习用具一套(包括一支铅笔、一块小刨刀和一块橡皮),事实上这些赠品的价值不超过一元五角。不过如此一来,虽然表面上的价格与竞争对手是一样的,但给消费者的附加值却是不一样的。 我认为,贪小便宜是永恒的人性。 目前的遗憾之处还有两个,一是超市里没有促销小姐和免费品尝活动,二是时间紧迫之下,我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小孩子作平面与影视模特。这事儿我已经托给神通广大的付军了,反正是要拍电视广告的,影视模特与平面模特正好同步解决掉。 ------------ 156小演员的母亲 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几乎天天和包丽娜赵小宣陈启立四人,轮流跑超市,记录下每天任意时段内一小时的人流量,当然是指经过我们柜台专架的人流量,及购买者的特征,比如是老是少是男是女之类的。 最后发现,年轻母亲带孩子来逛超市时,孩子指定购买的现象较多。 与此同时,我们在杭州日报上登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横跨版双通栏广告。在我印象中那可能是本市第一次出现横跨两个版的双通,看上去特别古怪,而且还指定要横跨到第一版。搞得来接我这个广告的广告部女孩捉摸不定,要请求领导,说是从来没人能在头版做那么大面积广告的。 后来还是我打电话给郭明,请他帮忙,找了日报里的朋友,才算搞定了。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没人干过的事,你要是第一回干,肯定会轰动。 我们这个广告就起到了轰动效果,这个广告很简单,就是黑将军的卡通形象,加上产品外包装的照片,和海报一样,加上了一句字号大得吓人的标题:“嘿,你好! ”然后就是副标题:“黑将军黑米汁,营养美味,甜爽回味。” 其后还用特别的红字写上:“黑将军黑米汁由浙江省保健食品研究所特别监制,富含人体所需三十二种氨基酸,营养全面,口味甜爽。现征集杭州区域各县市特许经销商。”后面还留了加盟热线电话,当然就是曾永善那个小破办公室的电话。 这段时间曾永善处于极度兴奋状态,首先是超市的销售非常不错,赶得上人家娃哈哈销量的一半了。其次是这两天他的加盟热线都给打爆了,从杭州区域各个县市地方打来的电话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我对曾永善说咱们离成功还早着呢,首先我们还没有户外广告牌,其次没有电视广告,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产品形象代言人! “什么产品形象代言人?啥意思?” 刘秘书瞪着我,问道。 “就是模特儿呗。”我说,“今天下午我要去电视台挑选小演员了,挑中的小孩子就是我们的形象代言人,今后至少在一年内,这个孩子的形象就是我们产品的形象,就是说,咱们的广告上就得不停地出现这个小鬼头的形象。” 这下曾永善和刘秘都听懂了。说起来,刘秘现在叫刘总了,他已经成为刘副总经理,专管销售业务,虽然他并不太懂市场营销,不过这个时代,能懂市场营销的人确实也不多。他最近一直在苦读市场营销方面的书,另外还招了个商学院毕业的小伙子当助理,也算是干一行学一行了。 下午我来到了浙江电视台找付军,付军在这儿的电视剧制作中心工作,是那儿的舞台美术总监。以前他还当过一阵子摄像师,现在呢,则自封为电视广告导演。 我本来以为付军应该是个年轻较大性格沉稳的中年男子,因为给他打电话时,从电话中传来的就是典型的中年男子的声音,语速不快,沉稳扎实。 然而看到真人亮相时我却吃了一惊,眼前的这个付军看上去非常年轻,而且,非常帅。怎么说呢,他可能是我所见过的最帅的男子了,在此之前,杭师院的那个周序和沈洪涛算是帅哥了,然而跟眼前的这个付军比起来,还是分出了胜负。我很奇怪付军为什么是导演而不是演员。 付军看起来有几分腼腆,似乎不太有导演的那种颐指气使的劲儿,在寒喧了短短的几句后我们马上进入了正题。 我给他看了我写的大致的影视广告脚本,然后他将会做一个导演版的分镜头脚本。 我问他演员的情况,付军赶紧叫了个小姑娘过来,然后跟她说了几句,又转头对我说:“周总,演员方面我已经挑选了两个,你看看满不满意,满意的话就可以签约了。” 我说包括影视和平面的肖像权,总共需要多少钱。 付军微微一笑说,小演员相对来说价格低一些,大概五百左右吧。 我点了点头,然后他便带我到隔壁房间去,说那两个小演员已经在房间里等我了。又说这两个小演员都是从以前的电视台影视库里挑选出来的,很有演戏的经验,应该能够胜任。这两个小家伙是一男孩一女孩,按照我的脚本要求,主演的孩子只要一个,而其它小演员相对来说并不重要。 刚走到房间门口,一个年轻女人突然打开房门走出来,正如与我迎面而遇,差点就撞个满怀。 那一瞬间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女人的脸。我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因为我看到的这张脸,正是在未来十多年中与我朝夕相伴的妻子陈妍的脸孔! “陈妍! ” 我失声惊叫起来,没有比这张脸更让我熟悉的面容了。毕竟,在未来的岁月中,这张美丽而娇俏的容颜,是我生命中最亲切也是最亲近的女人的容颜。 在那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只是这种震惊彼此都绝不相同。我震惊的是,在这电视台的演播室里,怎么会出现我的妻子,或者说我未来的妻子。而付军震惊的是,我怎么会认识她? 至于那个未来的妻子,则震惊地看着我的脸,表情十分惊诧又疑惑,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当然,她自然是回忆不出任何与我相关的画面的。她的震惊的神态告诉我,此时此刻,她完全不认识我,完全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那么惊讶地叫出一个名字。 然后从她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并不叫陈妍。 “这,这个,”付军首先醒过神来,指着这个年轻女人说,“她是我们要挑选的其中一个小演员的母亲,呃,对了,这是周总,是我们这部广告片的客户,呵呵。” 我也清醒过来了,虽然脑子里一片混乱,我还是对那个年轻女人报之以谦然的微笑。 “对不起,我刚才认错人了,真不好意思。我过来是选我们广告片的小演员的,感谢您带您的孩子过来试镜,辛苦了。您是?” 我虽然头脑混乱,但这几话说得倒并不见得混乱,还是很有理有节的。 那个年轻少妇也释然地笑笑说:“哦,我叫周文婷,是王宇凯的妈妈,我们家宇凯就在里面等着你们呢。刚才我就是想来问问付导,什么时候试镜。” 付军说:“马上就试,马上就试。”说着就走进了房间。 我的头脑中已经混乱到了极限,我相信任何处在我的这个位置一定会头痛欲裂的。 按正常的历史的逻辑,我将在两年后遇见周文婷,而她应该是我的同事,是关系最亲密的同事之一,但毕竟只是同事。而现在,本来应该成为妻子的人却叫做周文婷,那么,周文婷到哪儿去了? 然而,令我恐惧的还不止于此。 ------------ 157只有你 我走进那个房间,里面靠墙的地方有一排座椅,除此之外只有一张办公桌,桌子前后各有一张椅子,整个房间空空荡荡的。 一进去就看到那排座椅上坐着两个粉雕玉琢一般的漂亮孩子,一男生一女生,正坐在那儿玩棒子老虎鸡呢。 我们一进去后那两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子就蹦了起来,其中那个男生就嫩声嫩气地叫道:“付导演,轮到我试镜了吧?”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了让我流泪的地步,那个男孩子仰着头看着我们,眉毛还一耸一耸的。那圆溜溜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子,正是我的儿子! 那张脸没有任何变化,离2009年已经过去了三年,但是我的儿子他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么可爱和漂亮,让我想起在夕阳西下的运河边,我和他竞相向水面上扔石块的情景。那时候的他,也是眉毛这样一耸一耸地,可爱地笑笑地看着我。 我的儿子,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活生生地站在那儿,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他是那么生龙活虎,那么可爱伶俐。 只是现在,在我回到过去的时光中时,他已经不再属于我,而是属于站在我身边的这个年轻女人,这个未来应该是我的妻子,而现在百分之百不是我妻子的女人。 我的儿子,与我的妻子偎依在一起,亲亲热热地拉着手一起说话。周文婷告诉这个叫王宇凯的男孩子,导演说了,马上就开始试镜,你可要好好表现呀。 一会儿功夫,那个女孩的家长也来到了房间里,我们几个就跟着付军来到录制棚中,开始试镜。 我几乎没有集中心思去看镜头中的儿子,我只是呆呆傻傻地看着在强烈的舞台灯光中的他,在按照导演的要求摆出各种造型。每一次他摆出造型来,都让我鼻子发酸。 是的,现在他不再属于我了。我过去的那种种梦想,想回到2009年,想一觉醒来世界又恢复了原样,想梦醒之后妻子依然是那个妻子,儿子依然是那个儿子的愿望,已经宣告彻底破灭了。 未来的世界已经弃我而去,我没有未来,我的人生重启之后,系统都换了一个,这不是简单的重装系统,不是等上几分钟就可以恢复到原来的桌面。 而是彻底的改变,一切都消逝了,只留下我,活在自己的记忆之中。 试镜结束后付军单独问我,觉得哪个孩子当主演好一些。他可能也觉察出我情绪很低落,还以为我对这两个小演员都不满意呢,就又含蓄地表示,他还能从电视演员的资料库里找到其它演员。 我对他说我很满意,这两个孩子都不错。不过,我要那个男孩做主演。 付军连忙点头称是,说他也是觉得这个男孩很不错,眼睛里有一股灵气,很适合做广告代言。 接下来就是商定广告演出的费用和肖像权使用的问题了,我感觉自己就象行尸走肉一般,毫无主见,任凭付军在那儿跟周文婷商量着演出合同的事,感觉好象付军才是这片子的广告主似的。 一下午我都情绪不高,头脑中昏昏沉沉的,只有当那个孩子向我挥手告别,叫着叔叔再见时,我才又一次感觉到剧烈的心痛,心里真象是被人挖走了一块般的疼痛。 叔叔,我只能是与我的儿子他毫不相干的叔叔而已了。 晚上我到包丽娜那儿去,闷声不响地把最后的一瓶伦敦金酒都喝光了。我也不说话,随便包丽娜怎么问,我只是敷衍了事地说:“今天找到广告演员了。”然后我就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嘈杂的小区街道和下班回家的人流,默默地喝着酒。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包丽娜说,事情的荒谬程度早已经超过了我的语言表达范畴。 包丽娜迷惑不解地看着我,今天晚上,自打我来到她这儿,话还没超过五句,酒倒是喝了超过五杯了。 “你到底怎么啦,周序。” 包丽娜抚摸着我的头发,轻柔地问我。 我摇摇头,忽然感到一阵难过和疲倦,就把头枕到包丽娜的胸前。我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少女体香正在我的脸前飘浮起来。 我回身解开了包丽娜的胸罩,把脸完全贴在她雪白的胸前。她粉红色的娇嫩的**正轻轻颤动着耸立在我的眼睛前面。 “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说:“我只有你。” 包丽娜心疼地抱紧我,喃喃地说:“你到底怎么了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忧伤和担心。 我的鼻中满是从丽娜胸部弥漫出来的甜香,那种温馨甜蜜的芳香使我暂时得到了安慰,在丽娜的胸前,我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温柔和抚慰,然而,未来对我而言,已经不存在了。 一个没有未来的男人,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男人,就这样趴在一个女孩的雪白柔嫩的身体上,如痴如傻地沉默着。 一连几天,我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我没跟任何人说什么。这些天我只听说曾永善他们搬了家,因为住在那种小招待所有损永善食品有限公司的形象,所以他们搬到了离这儿不远的之江大厦去了,在那儿租了两个房间。 七月一晃就过去了,电视广告片已经开拍,可是我这个原创者却死活不愿意去现场。最后我让赵小宣作为制片人,到现场去帮我盯着一把。 赵小宣一时还没搞清啥叫制片人呢,不过这不重要了,我只要让她知道一点就够了,那就是,只有她满意了,我们才会付钱给付军。 曾永善找过我好几次,他一直想跟我商量下一步的事。现在黑将军的品牌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赶制出来的几万张海报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所有的小百货公司所属的网点渠道都有黑将军的海报,以至于许多人见面都说:“嘿,上哪儿去?” 或者是“嘿,你好,好久不见。” 然而这段时间我天天醉生梦生一般地窝在包丽娜的包公馆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整天看书或电视。 包丽娜很担心我的状况,同时也很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我突然变得如此萎靡不振。不过她还是每天买些菜回来,学着做菜给我吃,晚上则抱着我撒娇,跟我讨论电视连续剧的剧情。 她以为这样我会高兴起来? 这几天因为天气太热,我们都没怎么出门。包丽娜已经习惯了洗完澡后只穿一件T恤,其它什么也不穿,裸露着光溜溜的大腿,坐在我的腿上看电视,直到我叫着“腿断了”把她推开。 当然,也有一种情况是我抚摸着她的大腿和屁股,然后一时冲动就将她按在沙发上或者床上,亲吻她的身体,与她造爱。 八月初的时候,曾永善终于在我的办公室里找到了我。 ------------ 158我想离婚 我再也回不到2009年了,准确地说,那个活到2009年的37岁的男人,真的已经在目前这个世界里消逝了,消逝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我,剩下我这个返回到1990年并开始度过全新人生的我。 这个世界不是那个世界。所以,我的妻子不属于我,我的儿子也不属于我,我成了一个完全对自己陌生的人,对整个时代和世界,对我周围所有的人,都异常陌生的人。 真是人生如梦,一切皆空。 因为这种失落的情绪一直影响着我,我已经半个多月没去旭扬广告事务所了。这些日子以来,陈启立和赵小宣都还在那儿坚持着,在那个只有一台破电扇而无空调的招待所小房间里坚持不懈地绘制出一系列的赠礼包装盒,户外广告牌设计图和报纸广告来。 曾永善去过好几次我们的办公室,没找到我,就跟他们聊上几句,或者看看设计图,陈启立不太会说话,所以赵小宣就象个客户总监一样跟曾永善谈设计。 之后曾永善说他有急事要找我,黑将军黑米汁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他得听听我下一步的想法。 赵小宣说我们老板已经好久没来了,说是身体不舒服,我们都很担心呢。 这个时候刚好包丽娜过来给两位仅有的员工发工资,正巧遇上曾永善,曾永善就说非要见我一面。包丽娜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只是说这段时间以来周序身体很不舒服,没跟你们联系,真的很抱歉。 曾永善连忙摆手说:“没关系没关系的,要不我去看看周序吧,他生了什么病?” 事实上我得的是心病,当然不是什么身体上的病。所以当曾永善拎着一篮子水果到“包公馆”来探望我时,我吓得目瞪口呆。 之后我还抱怨包丽娜,怎么能把曾永善带到这儿来呢,给他知道我们两个住在一起恐怕不太好,虽然我已经够厚颜无耻的。 包丽娜笑着回答我说:“我没说那是我的房子呀,我说那是你刚租下来,打算今后作为公司正式办公场所的。” 话说那天曾永善跟我谈了很多,他痛感自己的乡镇企业要变成真正的实业,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而他自己又懂得太少了。所以这段时间他自己一边忙着对付招经销商和市场推广的事,一边还在看市场营销方面的书。因为我是开书店的,所以他也想问我进一批这样的书,不光他自己要看,还得给全体员工看。 说到这儿,他打算下半年到我们学校活动活动,给学生们增加一些实习机会,或者说是打工赚钱的机会,而且明年我们这批应届生就成了他首先要争取的人才目标。 “对了,”我跟曾永善说,“书是没问题的,我过段时间给你准备几套,你们企业里也可以开个图书室嘛。另外,我这几天也想过了,你的产品现在知名度已经很大了,黑将军饮料经过这个夏天的连续宣传,肯定会深入人心,所以我们现在更需要美誉度的提升。” “这样吧,我有个朋友在出版社工作,各方面的关系都挺熟的,我想有没有机会让黑将军参与一些公益宣传,提高品牌形象,另外,我也有别的打算。到时候那边谈妥了,有了想法后我会再跟你联系的。” 我跟曾永善谈出了这样的话,自然有我的考虑。 这几天虽然心情不佳,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但我偶而在“包公馆”楼下的小区杂食店的墙壁上,看到那幅由陈启立和赵小宣联手完成的“黑将军”海报大作时,也还是会想到,我不能总这样萎靡下去了。 毕竟“黑将军”是我一手创造的品牌,在后世,我几乎没有机会自己塑造一个品牌,没有那种成就感。而现在,我却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也许,这是支持我继续在这个陌生世界奋斗下去的唯一的动力了。 否则,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都与我无关。 我也确实想过如何进一步塑造“黑将军”的品牌,让它更有价值的问题。 这个时候社会上最热烈的关于孩子的公益性事业,莫过于“希望工程”之类的赞助贫困地区儿童就学了。我在想,“黑将军”作为儿童产品,如果能够与希望工程挂上钩,肯定会大大提升品牌的影响力。 我暗自期望着郭明能够有门路使我们跟本省的青少年发展基金会或者希望工程基金会认识,有机会能与他们的重要人物见上一面,使“黑将军”这个品牌能参与到希望工程之中,并强化公益宣传力度。 我还没给郭明说这事儿,只是想先说服老曾来做善事,然后提升自己的品牌形象。曾永善,永善嘛,永远做善事的意思,看来,他还真的跟慈善公益有缘。 曾永善听我说完,拍着我的肩膀感慨地说:“小兄弟呀,我以前真的觉得没什么人能让自己真心佩服,现在我可服了你了!” 说干就干,曾永善一走,我就马上跑到楼下公用电话亭给郭明打了个电话,先呢就想问问看书店的情况如何了,然后再问他有没有认识慈善机构人士。若他没门路,我还有个杀手锏,那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钱海平,只是凡事都麻烦钱海平,会不会让他觉得我象个讨债鬼? 实际上一接电话后我却突然想起友好饭店的那一幕,脑子里就更想旁敲侧击地问他与蔡晓红之间的事。 不过还没等我想好措词,问到蔡晓红的事,却听到了他的惊人之语。 郭明在电话中说,他想离婚。 “什么?”我吃惊地叫起来,“郭明你疯了!” “嗯,我是疯了。” 郭明很冷静地说。 这个时候我都已经忘记了希望工程的事了,只是在想,蔡晓红疯了,郭明也疯了,不是说已经分手了吗?友好饭店的那一次真的成为导火线了。 “晓红她------她知道吗?”我问道。 “她知道。她也反对我离婚。” 郭明依然很平静。 “不过,我下定的决心,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 ------------ 159有针对性的马屁 “孩子归母亲,她会跟着她妈去德国治病。我昨天晚上已经跟老婆谈过了。” 郭明和我找了他家附近的一个小酒店,坐下来他就简短地说了他的事。 “我还以为你老婆会-------”我含蓄地说。 “呵,你以为我老婆会大吵大闹? 不会的,她也很冷静,实际上,如果我不提离婚的事她也会提出来,只是个时间问题。她在那边早就找了一个德国男友。” 郭明还是一副冷漠面对现实的语气。 清官难断家务事,既然这是郭明的私事,我当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再说我也是希望蔡晓红和郭明这两个好朋友能够幸福。 “你自己决定就好,”我对郭明说,“蔡晓红家境不太好,你也应该清楚,我希望你这次是真的爱她,对她好,一直好下去。” 郭明看了看我说:“周序,你不会是喜欢蔡晓红吧?” 我说:“开啥玩笑呢,蔡晓红就象是我的兄弟一样,呵呵,跟你一样,都是兄弟。” 郭明正色说:“我喜欢蔡晓红,从第一次看到她时就很喜欢她,就好象,怎么说呢,真象人家说的,是前世注定的,就象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了。我是真心喜欢她,那个时候我和老婆之间已经有了问题,只是还没有正式摊牌。我承认喜欢上晓红这不道德,可以却控制不住。” 郭明拿着酒杯叹息着说:“有时我觉得真累,做人太累了,女儿有先天心脏病,老婆又有外国男友,蔡晓红又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我那时候真的很烦,烦到我后来就没心思再做什么图书生意了。” 我说我理解你,确实挺累的,我也想,人生最珍贵的是什么? 是自由! 可是人生最难的又是什么? 还是自由! “我们觉得疲倦,就是因为不得自由。”我说。 说到不自由,我马上就想起公事来了。我敬了郭明一杯,祝他早日与蔡晓红结成正果,然后就扯到公事上了。 我说:“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就是我们想在黑将军黑米汁的包装上印上一行字,就这么写:您每喝一瓶黑将军黑米汁,就相当于为中国希望工程捐献出一分钱。黑将军未来之梦行动正在展开。” “郭明,我的想法说起来真的也挺简单的吧。黑将军现在知名度已经很大了,也该到了加强美誉度的地步了,所以我的想法就是每卖一瓶黑将军黑米汁,就向希望工程捐出一分钱,你看怎么样?” 郭明一愣,旋即就明白了,大声说好呀,这想法很不错,让买的人都有一种为希望工程做贡献的感觉。而且这主意很新鲜,还从来没人想到过这一招呢,你小子真聪明! 我表面上得意地笑着,心里却想,21世纪这一招已经被用烂了,只是在1993年没人想到而已。 我又问郭明有没有办法跟希望工程办公室或什么关心青少年发展基金会之类的协会联系上,联合召开新闻发布会,然后进行广泛的公开的宣传。 郭明听完我的想法,马上就说:“这个应该没问题吧,送钱给人家还会有问题吗?” 我说送钱又不是送给那些政府机构或某个官员的,而是送给那些贫困孩子,是为了公益,为了孩子的未来嘛,也算是行善积德,所以就叫做未来之梦行动。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求个名,所以宣传也是很重要的。 郭明想了想说:“还真的没问题,有个人绝对能帮上忙,这个人你还认识的。” 我问是谁呀。 “你还记得那位大诗人,我的同学,前年到杭大来讲课的周腾兰吗?”郭明笑着提醒我。 “记得,美女诗人,这么漂亮的女诗人我怎么可能忘记。” “呵呵,我也是听说,我们同学都说她老公的父亲,也就是她的公公,就在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里工作,还是个不小的官员呢。” 郭明继续说道:“这事儿要做,就得做成全国规模的大型公益活动,一个省里小打小闹,还不如在人民大会堂开新闻发布会呢。” 我摸摸头皮说:“不过现在黑将军可还没迈出浙江省的范围呢。你不知道,黑将军黑米汁的月生产能力只有200万瓶,太少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又舒展眉头说,郭明你说的对,你的话倒是提醒我了。要做,就得做到全国闻名,就算现在生产能力和销售跟不上,可是知名度这玩意儿有时会逼着厂商不能不做大做强,也算是一种原始驱动力吧。” 郭明忽然又变得神情黯然,拿起杯子说:“什么做大做强,什么全国闻名,跟你这小子谈这种商业上的事,真没劲。我郭明决定,这后半辈子只想着风花雪月,再也不问世事了。” 我哟的一声说:“敢情你是要隐居了不成?” 郭明笑道:“喝酒喝酒,我就打算在酒里隐居了!” 所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这顿老酒喝完后,架不住我的罗嗦,不问世事的郭明真的当着我的面,联系上了在北京的周腾兰。 周腾兰一开始惊讶无比,说郭明你怎么知道我公公的事呀,郭明一阵奸笑后没给出答案,倒是周腾兰大方地承认,她的公公确实在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里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员。 接下来的事主要是我来说了,周腾兰听到我的声音还是非常高兴的,她对前年的事还记忆犹新,问起包丽娜和她弟弟来,我说前两天还跟她弟弟在一起吃饭呢,他还给我传了福音。 “愿上帝保佑你平安喜乐。”周腾兰马上在电话里嘀咕了一句,算是对她弟弟的福音的回应吧。果然,周序说的没错,他们一家都是教徒。 然后我说到了黑将军赞助贫困地区儿童读书的事,周腾兰说可以跟她公公说一下试试。这是好事情,别人都是一次性捐款,这种方式以前还没听说过,就是说只要这个产品在不断地卖出去,就相当于不断地捐款,是吧? 我说:“对呀,细水长流,绵延不绝,就象上帝的恩泽。” 我的天,我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拍得如此有针对性了? ------------ 160不要留恋我们 虽然我的比喻本身有严重的问题,把“黑将军黑米汁的赞助行为”等同于上帝的恩泽,这句马屁话其实是拍到马蹄子上了。 但是周腾兰好象没想到那么多,只是听我脱口而出"象上帝的恩泽",感到她弟弟的福音算是传到我心里去了,所以也很高兴。 她让我耐心等着,虽然这种捐款形式以前没有过,没有先例,但她会在北京尽可能帮我把事情办妥,就等她的好消息吧。 我表示衷心的感谢之后,放下电话。 此时郭明很鄙视地瞧着我说:“得了吧,周序,还上帝的恩泽呢,这话说得我鸡皮疙瘩全起来了。我跟你说呀,从此之后我真的不问世事了,过些时间我打算把离婚手续办妥了,就给蔡晓红一个交待,等她大学毕业后,帮她在这边找个工作。” 我代表蔡晓红的老板,对他表示钦佩,钦佩他的不问世间俗事只为儿女情私的人生态度。 第二天我把情况都跟曾永善说了,就在我的旭扬广告事务所办公室。 郭明可以不问世事我可不行,不管未来的人生之路是什么样子,不管老天是如何安排我的重生旅途的,我还得把没完成的俗事全干好了。 一见面,越来越丰腴的曾永善就给我展示了一下他的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折叠式大哥大,当年已经算是最新款式的“老板机”了,看来“黑将军”的销售形势真的很不错,以至于他曾永善都鸟枪换炮了。 我就把想在人民大会堂开新闻发布会,并宣传“每卖一瓶黑将军黑米汁就捐款一分钱给贫困地区的儿童就学所用”,实质上是捐款给中国青少年基金会的事跟他说了。 曾永善瞪大了眼睛说:“人民大会堂呀?那可是个好地方,我以前到北京去的时候还参观过那儿呢。” 我说重点不在大会堂而在于你的生产能力,就你现在这二百万瓶的生产能力实在是太弱了,这方面您曾总可得加把劲儿呀。 由于关系熟了,我也不客气了,直接就指出现在黑将军的瓶颈就在于产量过小,形不成规模效应,提高生产能力和品质控制是下一阶段的关键。我又给他分析道,现在这种市场形势下,黑将军已经在杭州和衢州地区形成了很大的销售规模,或者说潜在的规模,品牌知名度也达到了很高的位置,而且前段时间征集全省经销商的工作已经开展得比较顺利了,再加上下半年必然向周边其它省份扩展,这一扩展,你的生产能力马上就会跟不上了。 生产跟不上,销售怎么可能跟得上呢?作为一种快速消费品,消费者不可能有耐心等待你的“充分供货”,今天喝黑将军,明天黑将军没有了,自然就再喝娃哈哈之类的,“饥饿效应”在快速消费者领域几乎就不存在。 我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想,你当你是汽车呀,汽车上可能有饥饿效应,但在这种低价值的快速消费品中,消费者一扭头就可能把你忘记得一干二净。 曾永善先是神情严肃地听着,再是微微一笑,点点头表示认同。 “小兄弟说到点子上了,这方面我也想到了。我打算下一步就引进国外流水线,把生产能力提高三倍以上。”曾永善骄傲地说。 也许是黑将军的旗开得胜,使他充满了自信,连说话都已经跟以前大不一样,不仅古怪的方言腔少了许多,国语越说越顺溜,连说话时的自豪与自信也是溢于言表。 那天曾永善请我们三个好好地吃了一餐,就在之江饭店二楼中餐厅里,然后告诉我们,这地方也改搬了。他已经在庆春路上租了很大的两间商务房,足有五百多个平方。这段时间以来,永善公司招聘了三十多个销售人员,原来的地方明显已经挤不下那么多号兵将,他打算放开手脚大展鸿途了。 此时已经临近新学期开学了,曾永善说他已经让刘副总再回趟学校,组织招聘应届生和实习生的工作。工资待遇绝对要比什么金义集团要高,还要给学生们很多的发展机会和升职空间。 新公司就有新公司的好处,曾永善要把永善食品饮料公司发展成永善集团,把公司注册地也改在杭州,窝在衢州那地方,不是他的愿望,毕竟发展前景是不能跟省城相提并论的。 而且曾永善还有个野心就是把娃哈哈和金义集团中的几个底层销售人员挖过来,建立起自己的销售渠道,这样就不再依赖小百货公司的销售渠道了。 应该说这一招还是挺有先见之明的,后世的市场营销学告诉我们,渠道的意义甚至比定价还要重要,曾永善从一个现代市场经济的门外汉一步迈入门里,果然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至于挖人的手段,也就是权加钱这两招,要么给权或者给个充分发展的许诺,要么就直接拿高薪。 我开玩笑地说你干脆搞干股呀期权呀什么的算了,把我也算一份进去。 曾永善一拍大腿说我本来就有这个意思。什么期权我是不懂的,不过我们公司要重新注册,要不把你的旭扬也正式入股进来吧,咱们真成一家人了。 在一旁一直听着不作声,摆出乖乖女pose的赵小宣忍不住说:“咦,那我们旭扬不是被你呑并了嘛?” “这,这个,也不能这样说的嘛。”曾永善马上涨红了脸嚅嚅地说。 我瞪了赵小宣一眼,心想人家好孬也算是咱们的客户,怎么样也得给人家点面子嘛。 赵小宣嘻嘻一笑说:“既然黑将军公司待遇那么好,也不要让旭扬入股了,我直接就跳槽吧,曾大哥你说能给我开多少工资呢?” 曾永善大笑着说:“我倒是想呢,可你们周总哪肯放人呀,我也不好意思挖他的墙角,是吧,哈哈。” 我说没关系的,小宣你大胆地跟着老曾走吧,不要留恋我们哟。 直到这个时候,从餐桌的一侧才传出某个被遗忘的声音:“不好!” ------------ 161上帝造就的河 我们都回头一看,这才想起原来陈启立也在饭桌旁,只是由于他前面一直闷声不响地埋头吃菜,搞得来我们都快忘记他的存在了。 直到我说让赵小宣别留恋我们,陈启立才急忙抬起头来说:“不好。”语气甚为坚决。 我们看着他,他又红了脸说:“是我们留恋她。” 奇怪呀奇怪,陈启立说话的速度和内容都瞬间提高,连"是我们留恋她"这么有技术含量的话都说得出来了。 我注意到陈启立看小宣的眼光似乎与平时不一样,而赵小宣看他的眼光则完全是惶惑和不解。 九月开学后,学校里的学生碰面就会谈起申奥的事儿,真可以说是全民热情盼奥运了。新闻系的学生还搞了个申奥大签名活动,呼吁学生和老师们在一面巨幅的五星红旗上签名表示期盼申奥成功,他们的目标是征集到一万个签名,差不多要把全校学生都签上一遍名了。 包丽娜虽然也是新闻系的学生,但似乎并没有表现出狂热的爱国热情来,她现在越来越象个爱撒娇的小女孩,整天要我陪着去看电影或去图书馆。 最奇妙的是她还热衷于让我陪着去逛博物馆,各种各样的博物馆她都爱逛,有一回她在图书馆里还查了半天,硬是查出了全省和江苏上海的博物馆,制定了一份周游三省博物馆的计划,最后这计划甚至扩展到了各种各样的纪念馆。 包丽娜有时真象个谜,娇柔和神秘同时出现在她身上,还时不时带点天真好玩的孩子气出来。 不过,看她的小说则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她喜欢写些博尔赫斯式的怪异小说,还很崇拜爱伦坡,她想象中的世界是宿命的诡异的,充满不可知和荒谬的机遇的。我相信若是放到2009年,她说不准能成为首屈一指的女性玄幻小说作家。 也就是在九月的中旬,从北京的周腾兰那儿传来好消息,说是“未来之梦行动”受到了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的初步认可,但是在人民大会堂开什么新闻发布会显然是不现实的。不过,只要有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的认可,让他们提供荣誉证书之类的,我们就能放心大胆地做新闻宣传了,拿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可以炒作了。 曾永善最近在所有的黑将军六个装的包装上附送了一包印着"北京加油"的气球,自从我们把买一送一的招用到附加包装上后,他都用此招用上了瘾,隔月就换一批促销小礼品。我想起后来肯德基就经常干这事,没想到曾永善触类旁通,想出了不少小玩意儿讨孩子的欢心。 说实话,曾永善真的挺聪明的,而且在他表面的憨厚之下,还是有一颗精明强干的心脏的。 由于九月初他从银行顺利地拿到了五百万的贷款,所以这些日子他心情大好,大笔一挥就把久欠的广告费全给支付了。 那天晚上我和包丽娜正襟危坐在电视机前,象等着看春晚小品一样,怀揣着激动的心弦,等待着六点半儿童动画片的播出。 在动画片播出的间歇时段,我们终于看到了黑将军的电视广告,那个年代流行的广告元素在片中都有体现,不外乎一个男孩子手拿着一瓶黑将军黑米汁,见到他的同学就喊一声嘿你好,之后就是一群孩子蹦蹦跳跳地当背影,前面站个"医学专家"做见证,证明黑米汁营养全面老少咸宜。 最后那个男孩领着一群孩子手拿黑米汁一起向着电视观众快乐地喊道:“嘿,你好!” 我默默地在心底对那个男孩,也就是对我的儿子,说一声“嘿你好!” 你还好吗?你活生生地生活在这个世界里,但却不认识我了。孩子,这是我的宿命,我无力改变。 我悲伤地看着电视屏幕里快乐地笑着的我的儿子,只觉得头开始阵阵地疼痛起来。 包丽娜看我神态有异,就摸着我的脸说:“你怎么啦,这是你创意的广告片呀,可是你好象看着一点儿也不高兴。” 我对她勉强地微笑了一下说:“我没事,只是刚才盯着屏幕看,眼睛有点难受,头也有些疼,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就好了。” 包丽娜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说:“那你看一会儿电视再看一会儿窗外就会好点了。” 我说不用了,我看一会儿电视再看一会儿你就可以让眼睛得到享受了。 “哼哼,拍马屁。” “是真的,我好喜欢看你。看着你,想着你已经属于我了,我就很高兴。这世界再怎么变化,你却永远都属于我。” 我柔声说着,忍不住抱住包丽娜小小的头,抚摸着她乌黑滑落的长发。 “我也喜欢看你。”包丽娜仰着头说,“你从这个角度看,特别帅呢。” 她吃吃地笑着,就这样从侧下方看着我。 “你的下巴长得最好看了,还有------这个大大的鼻子。” 说着她用细细的手指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头。 我一把捏住她的手指,将手指放到嘴唇边,亲吻着,一股特殊的清香弥漫在我的唇边。 包丽娜脸红红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炽热如火的爱欲。忽然她搂着我的头,狂热地吻我的嘴唇,长久不愿松开她的手。 许久之后她才放开我,低低地说:“我永远属于你,就算你碰上再痛苦的事,你都可以告诉我,我就会在你的身边,听你说,然后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 “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河。”包丽娜又说道,似乎若有所指。 我微微苦笑着说:“是的,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河,除非是上帝为你造就的河。” 包丽娜看着我说:“你怎么了呀,周序,你这样子我也好难过。我难过死了,心疼你。” 说着她把头埋进我的怀里。 到了九月底,有天下午快吃饭时,寝室里所有的同学突然都跑到楼上的电视房去了。宿舍楼的楼道里到处都是学生们在叫着,“要投票了,要投票了!” 我本来在寝室里收拾我的诗稿和书,打算搬到包公馆去后就再也不来这儿住了,反正这个学期已经开始实习,学生根本就不必住校。 一听到如此喧嚣的声音我就知道肯定是申奥投票了。 不过我是不用去看什么电视的,历史已经注定的事,不看也知道结果。 虽然之间,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这段历史我已经经历过了,而现在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历史的结果,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种感觉象是我在做梦,或者他们集体在做梦,我成了一个异类。 这就是宿命。十多分钟后所有的人都会知道申奥失败的结果,而在此之前,我却茫然地坐在这儿,麻木不仁地等待着这个结果早些到来。 除非,我心底里对自己说,除非历史再来一次巨大的改变。 ------------ 162巴比伦彩票 历史可以被改变,但改变的权力掌握在上天手中,只有神才能改变历史,你甚至可以认为神会玩弄历史,使许多人的人生途径发生剧烈的难以承受的改变。 我就坐在寝室里,翻看着过去的诗稿和那些最珍爱的书,包括博尔赫斯的“巴比伦彩票”一书。 在那本书里,汇萃了博尔赫斯最怪异的最让人费解的小说,自从我重返到1990年之后,我便爱上了这个一辈子藏匿于图书馆中而不问人间俗事的拉美作家。 我一边看着博尔赫斯的小说名篇,一边尽可能让自己呼吸更平稳,等待着楼上的同学们垂头丧气地回到寝室里骂娘,抱怨或猜测投票的不公以及运气的缺失。 悉尼才是赢家,我且等待着吧。 我一直在留意听着楼上的消息,却没注意到一个女孩子已经站在我们寝室门口,一声不响地往我们寝室里瞅。 等我注意到这个身材瘦小的女孩时,她已经象征性地在门上轻轻敲了一下,然后就迈步走进了我们寝室,用探索奥妙的眼神看着我。 看到她那双圆溜溜的因为脸颊的削瘦而显然更大的眼睛,我才蓦然回想起来,这个女孩子不就是那个在后台做采访的校广播台的"狗仔队员"嘛。 “你是周序吧。”女孩柔声问道。 “你,你是校广播台的记者?” 我尽可能和蔼可亲地微笑着对她说。 “嗯,是呀,你见过我的。”她很有礼貌而又有些羞涩地对我笑了笑。 “你是来对我做跟踪采访的么?” 我开玩笑道。 这个女孩又是含羞一笑道:“不是的啦,我是帮郑站长来向你约稿。” 老实说,这个小姑娘虽然认真看起来,容貌长得并不怎么样,但那种浮现在脸颊上的恰如其分的羞涩笑容,却突然使她充满了柔媚的女人味,看起来她不象是新生。 “哦,约稿?”我问道。 老实说,已经很久没见到李响和郑英了,怎么会现在突然说要约稿呢。 “我们广播台搞了一个新潮诗配乐栏目,想向你约一些诗稿,不用太长,短一些的就好,最后是情诗类的。” 她一直站在离我二尺远的地方,也没有在任何一张椅子上坐下的意思。 我摇着头说:“我都好久没写诗了,都快忘记诗是怎么写出来的了。对了,你坐一下吧。要不要喝可乐?” “不用了,嗯,只要有三首短诗就行。以前的,也可以。”她依然坚持着站在那儿,笑容还是十分温柔与耐心。 我突然感到一种很奇怪的滋味,这个女孩的笑容怎么会如此熟悉和亲切,就象很久以前的亲人一般。 “好吧,你坐一下,我马上就找三首出来让你看看,好的话就直接拿走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在抽屉里翻了起来,那个女孩终于坐下了,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眼睛却老是忍不住向我这边瞧。 “哎呀,”我突然抬起头来,望着她说,“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女孩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我也是胡涂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陈红,新闻系二年级学生。” “哦,久仰久仰。” “客气客气。” 然后我又埋头找我以前的稿子,就在这个时候,从寝室门口走进来一串同学,本寝室的同学们都默不作声地回来了,与欢心雀跃着跑上楼时截然相反,个个都是垂头丧气的,不用问就知道,历史在这个时刻并没有发生什么逆转。 沈洪涛还在那儿嘟囔着:“真是怪了,怎么会是悉尼呢。” 他低着头走进寝室,走到他自己的桌子前才猛然发现自己的椅子上坐着个女孩。然后寝室里的同学都用异常的眼光瞧瞧那个陈红,又瞧瞧我。 “这位是校广播台的记者陈红,是新闻系的,今天来向我约稿的。” 我对沈洪涛轻松地笑笑,以表明这并非是一次新的艳遇。 而陈红也适时地站起身来,大方地对沈班长说:“不好意思,占了你的位子了。” 沈班长急忙摆手说:“没关系没关系,你坐吧。”说着就一头钻进自己的床铺里了。估计他今天心情也不太好。 顾鑫说:“嗨,周序,你刚才没去看电视呀。” “嗯。” “我跟你说呀,太可惜了,就差了一点点呐,你猜差几票?”顾鑫又赶着问道。 “不知道呀。”我平静地说。 “就差两票呀!唉,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国家投的。”顾鑫激动地说。 “差两票?那就是两个国家没搞定呗。”我依然平静。 陈红也很平静,她依然坐在沈班长的位子上我自巍然不动,似乎对此完全没兴趣,却是一直在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心想我脸上没开花吧。 顾鑫又激动起来:“唉我说周序,你好象早就知道结果似的,你不觉得可惜?” 我说:“可惜,当然可惜,不过我咋知道结果呢,我又不是神仙。” “哦,对了,陈红,这两篇诗稿你看看行不行?”说着我就把刚刚找出来的诗稿交给陈红。 顾鑫看了看我,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看你就跟神仙似的,唉,早知道看得那么气闷我也不去看了。” 陈红扫了一眼诗稿就说:“好的呀,挺好的,那我拿去了。嗯,没稿费的哟。” 我说没事儿,我求名,不求财。 陈红咯咯大笑起来,这不合时宜的笑很快让寝室里的男生都朝她瞪眼了。于是陈红用三根手指捂了一下嘴,调皮地朝我眨了一下眼睛,就说她先告辞了。 说实话,我心里真有点怪异的感觉,感觉陈红的表情和笑容,以及最后捂嘴而笑的动作有点熟悉,可是究竟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看到过,我却死也想不起来。 陈红刚走,好久没见的金普光就闪了进来,嘴里也跟班长似的在叹息:“真是见鬼了,就差了两票。” 显然他也去看了电视,他四年级的实习单位写的是校团委,但实际上还在照顾着文心书屋。 金普光看到我,就又叹了口气说:“周序呀,你好久没回寝室了。我正想跟你说呢,我想把书屋关了,或者转让掉。” ------------ 163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哦,你不想再开书屋了么?” 我问道。 金普光在我床边坐下来,很郁闷地说:“我妈给我在富阳当时找了个机关单位,要我去实习。她说卖书哪有前途呐,现在找个好单位实习,毕业后就能分配到那儿了。” 这个我表示理解,金普光是独子,他妈显然是给他想好了回富阳发展的道路。 “嗯,那就还给团委吧,只是那些书——?” “那些书我只能给你了,反正你有那个书店,大不了打折出售嘛。” 金普光有气无力地说。 文心书屋就这样结束了? 我心里略略有些难过,毕竟这个书屋是我们三个人,我金普光和蔡晓红一起搞起来的,还有李芸,还做了一回大股东。想起来,颇有些伤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想想一年之后,我们这些同学还不是要各奔东西,纷飞而去? 只是对我来说,这样的分别却是第二次。 课程很快就结束了,实习开始了。 怎么说呢,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大学实习,幸好我没有完全重复第一次实习,走过的路再走一遍也挺无聊的。 原来在我印象中跑到媒体实习的同学是最多的,占我们班的三分之一。事实上,回到过去这个时段,依然是这些个同学,依然选择了那些媒体单位实习,没有改变。 至今为止,似乎并没有发生进一步改变历史的征兆,该干嘛干嘛,申奥失败了,除我之外,其它同学的实习单位没有大的变化。那些去媒体做实习记者或实习编辑的同学,当然也知道我在做广告,尽管是非常低调的广告,但他们也不约而同地要求我把广告安排到他们的媒体上,也便增加他们各自所在媒体的主管的好感。 广告就是钱嘛。 1993年的国庆节前一天,我们四个,也就是旭扬广告的四位创始员工,坐在招待所的阴冷的房间里,泡上四杯香茶,开始讨论下一步公司的发展。 旭扬只有一个客户,就是永善食品公司,只有一个品牌在操作,那就是黑将军黑米汁,非常单一,当然,因为我们只有四个人,而且都还是大学生,从我中年男子的心智来看,都是一帮毛孩子,能整出那么多象模象样的广告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现在永善公司已经今非夕比,曾永善自打从银行贷到了"巨款"后,财大气粗,规模一下子扩大了好几倍,对广告的宣传要求自然会越来越高。我们这么家小打小闹的广告事务所还能跟上永善公司的步伐吗? 另外,赵小宣和陈启立又是怎么想的呢,他们两个真的想成为广告人? 所以我们开了一个会,讨论一下今后要走的路。 赵小宣说她很喜欢做广告设计,打算今后真的就走广告这条路了。所以不管怎么样她都会在旭扬坚持下去,只要我不放弃,她就绝对不放弃。 陈启立则说,他以前不会说话,傻乎乎地只想画画,人家也不喜欢他的画,现在做了广告设计才知道自己的画作能够在大街小巷到处挂,自己设计的包装能家家店里都看到,已经很满足了。 “所以,我也会坚持下去。”他最后说道。 这一番超级长篇大论真是惊到我了,陈启立真的变了? 包丽娜说:“那我们全力以赴只做黑将军,把它做好就行了嘛,另外,要是人手不够,我们就再招聘吧。” 我点点头说:“我当初答应曾永善帮他的产品做广告做宣传做策划,才拉了我们这个草台班子,可没想到,大家会真的喜欢上干广告这一行,我这人胸无大志,只是想过过安逸的日子,我觉得我们就这样下去也挺好,不必成长为什么大型广告公司,只要我们有一点钱后,能快快乐乐地工作和生活。” 我们正在这样聊着,电话响了,包丽娜接了后就对我说,找你的。 我一听,就笑了,真的是好久不见了,没想到这位李伯伯还记得当初的打赌呢。 电话是李树生打来的,请我吃饭。 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今天春天的打赌,他输了,所以他要兑现他的承诺。 我说那只是一个玩笑呀李伯伯。 “谁说是玩笑?我从来不把它当成玩笑哟。”李树生很正儿八经地说。 会议就因为李树生的电话而宣告提前结束了,包丽娜问起来我就把这事儿当笑话说了,令人意外地是,我们这家小小的事务所里的四个人,全都没看当天的投票。 陈启立和赵小宣那天都在公司里做新的大包装设计,他们都觉得中国获得奥运举办权的可能性并不大。而包丽娜则完全不关心这些,她甚至认为,就现在中国的情况,办不成奥运会不见得就是件坏事,所谓火候未到急也急不得。 我倒真有些吃惊了,怎么我们这些人都差不多的念头呢?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呀。 那天晚上只有我一个人去赴李树生的约的,本来想带包丽娜去的。但包丽娜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来说,要她见李芸的父亲,这感觉也太怪了,要是见我父亲,她还能咬咬牙去,可是见的是我前女友的父亲,难道不觉得荒谬绝伦吗。 事实上的确太怪了,让李树生知道就是这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抢走了他女儿的男友,也不会给包丽娜好脸色。 吃饭的地方是九十年代最热门的餐馆之一张生记,之后的十多年里,张生记一直很火爆,都把老鸭煲卖到香港澳门去了。 李树生订好了包房,当我走进去时看到,除了我和李树生之外,还有那位风姿卓然,性感迷人的陈妍。 看到陈妍,想到她的名字,我就又想到我的妻子,那个现世叫周文婷却实际上是我“前世”的妻子的女子,心里就没来由地一阵疼痛。 世事混乱,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巨大的改变,但那与我何干? 我只知道,围绕在我身边的许多事,都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李伯伯你好。” 我微笑着对他说。 “好,好,小兄弟你好,你赢了。” 李树生风度翩翩地对我报之以微笑,仿佛真正的胜者是他。 ------------ 164赌的是时间 “李伯伯,这真的是个玩笑。” 席间我真诚地对他说。 “小伙子,我说过了,这不是玩笑,也一点不好笑,愿赌服输是我的做人原则。” 李树生也很坚决地说。 “你知道吗,在生意场上,每时每刻都在赌,风险与收益是成正比的。”李树生示意陈妍倒酒。 陈妍婷婷袅袅地站起身,俯身为我倒酒,在低头的瞬间,我不知不觉地就看到她半露在黑色衬衣外的白得耀眼的酥胸。 “你可真是个神奇小子。”陈妍妩媚地对我笑着,看得我心惊胆战。 李树生举杯与我碰了一下杯,说:“为未卜先知而干杯!” 我尴尬地笑着说:“关于申奥的事,我真的是瞎扯的呀,李伯伯你就别笑我啦。” 喝完了这杯,李树生神情凝重地说:“这回我没赌成,一千万资金投入了广东那边的房市,到昨天为止,下跌了百分之二十。” 我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我还以为李树生是开玩笑的,没想到他是真的赌了一把。 “广东和海南那边,今年有三分之一的楼盘出现烂尾楼现象,我看这个烂摊子短期内是很难搞定的了。今后-------”李树生又说。 “这是暂时现象。”我忍不住说,“房地产是地方经济的支柱产业,今后几十年里,整体上只会涨不会跌,不排除某些地区会出现下跌,但是房子就象被绑了票,它跟地方政府的政绩绑在一起,怕是由不得它自己作主了。所以未来房地产将成为中国最大的暴利行业之一,而且无法改变。我敢说,十多年后,你所在的图书城这块地段,房价将是现在的十倍甚至二十倍。” 我痛痛快快地说出了这番话,突然觉得很舒服,这种对未来毫无顾忌的论述,能让我充分地虚荣于我的"神算",能让我不再考虑什么天机不可泄露。 原来,说出历史的走向是多么痛快! 李树生冷静地听着,然后问道:“理由呢?依据呢?你很喜欢对未来做出预测,让我想起了著名的未来学家托普勒,可是人家是有理论支持的,你呢?” 我笑道:“没有,我没有理论支持,没有依据,只有一个理由,很特殊的理由。” 陈妍好奇地问:“那是什么特殊的理由?” 我说:“也不算太特殊,只是太荒唐。” 李树生大笑着说:“这位小兄弟很有意思呀,我以前就说过,从来没有见过象你这样的年轻人。说说你的荒唐理由吧。” “我怕说出来也没人相信,实在是荒唐透顶。”我自嘲地说。 “可你的预测全都符合事实,说吧,这世上的事,再荒唐,也有它的道理。”李树生满脸的平心静气。 我说:“如果我说我来自未来,你信么?” “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是从2009年穿越时光来到1990年,整整倒退了十九年的时间。所以,现在对于你们来说还是未来的事,对我而言,却是过去式的。” 我说完话,看看李树生,他却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现,脸色如常。 陈妍也不惊奇,而是掩嘴偷笑。很明显她是把我当成胡说八道的疯子了。 “李伯伯,这样的事,您相信吗?”我问李树生。事实上我是想知道为何他会那么平静。 “这样的事,并非没有发生过。”李树生说,“我在香港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传教士,他跟我说过以前在印度,一个八岁的女童,一觉醒来后就象变了一个人一样,对千里之外的另一座城市非常了解,还能说出几百年前在那个城市里的某个家族的许多事情。这些事,后来被证明是确有其事。而且,关键是那个女童的的确确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城市。” “你说这事儿你相信吗?”李树生反问我。 “我相信,因为我自己有亲身的体验。” “好了,未来世界的小伙子,我打赌输给了你,所以现在我该兑现我的赌注了。在我的图书城里,你可以随便挑选一个店面,明天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到我那儿去一趟,挑一挑店面吧。” 李树生依然平和地说,看起来他并没有在意我的"胡说八道"。 我摆摆手说:“我不要你的店面,李伯伯,不如我拿那个店面作为赌注,我们再赌一下吧。” “哦,还要赌什么?”李树生眉毛一挑,饶有兴趣地望着我。 “前面我说了三墩这边的房子在十年内必然上涨十倍以上,我也说过我知道未来发生的许多事。这样吧,你借给我五十万,我在十年内就把它变成超过五百万,到时候,我只要超过五百万的部分,换句话说,十年后我还给你的是五百万。您愿意下这个赌注吗?” 我一说完,陈妍已经半捂着嘴吃惊地瞪我了。“五百万?” 李树生呵呵一笑说:“那么你如何保证这五十万不会亏得一点不剩呢?五十万,十年的利息也不是个小数目呀。” 我说:“我没有任何保证,那个店面一年值多少钱?” 李树生说一年大概是五万吧,一般使用权是三十年。 我说那倒不用三十年,十年就价值五十万了,对吧? 李树生微笑着说:“你很聪明,五十万不是问题,我可以借给你十年,不需要你的任何保证。不过,如果不是考虑到你前段时间的危言耸听,我可能投入到房地产上的资金就不是一千万,而是两千万三千万了,那么现在的损失恐怕买十个店面都可以了。从这个角度上说,你帮我减少了损失,我借钱给你,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这样,你明天就可以来借走五十万。” 我说谢谢,这十年一赌,应该要写个字据吧。 李树生说,可以呀,不过你真的要在字据上写上"十年后归还五百万"? 我说我会写上的,我喜欢这种拿时间来赌博的事情。我们赌的就是时间。 “对,赌的是时间。”李树生忽然眼睛里闪过一丝哀伤。 ------------ 165今夕是何夕 酒足饭饱,快要与李树生分手的时候,他却突然说了句:“刘长更你认识吗?” 他说的刘长更,就是原来社团中心的刘秘书,现在则是刘副总。 我说认识,他以前是我们文学社的社长,现在在一家新的食品饮料公司做副总。大学一毕业就成为一家企业的副总,我觉得他挺能干的。 李树生颌首以示认同。“他确实是能干。那个永善食品是你们的客户吧?” 我说:“您是怎么知道-------” “知道你开了个广告事务所?” “我们开了没多久,就是个小事务所。” “旭扬已经很有名了,我经常看到这报纸广告上还有你们的名字,推广商,旭扬广告,不是很清楚吗?” 李树生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的确我们在帮黑将军做广告时,我们自己的广告效应也不差。 不过李树生为什么突然提到刘长更? 我刚刚露出疑惑的眼神,李树生就坦然地说:“刘长更前两天来找过我,希望我们树生集团能够投资永善食品,因为我有资金他有产品和品牌,他们需要添置更多的设备,建立更大的厂区,扩大生产能力。他说目前他们这个产品很有市场,今后还会开发出新产品。而且他也说了,你和他们永善的关系,你们是永善的广告总代理。” “那您决定投资永善食品了吗?” “看情况吧,我现在的心思全放在巨树图书城上了,我希望明年能够看到华东地区最大的书城在这片土地上诞生。” 李树生的雄心壮志令我佩服,不过,仔细想想,在我所经历的21世纪,根本就没有这个叫做巨树的图书城,这块建造华东地区最大书城的地方,在后世却是知名的高档住宅区,并以西溪湿地的名义成就了一部电影和一个富人区。 第二天我一觉醒来,看到睡在身边的包丽娜,突然有一种“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我住在“包公馆”,跟丽娜象夫妻一样的生活着,这一切对她来说是不是早了点?我们只是大四学生,虽然我们已经到了法定的结婚年龄。 丽娜还没醒,双眼紧紧地闭着,长长的睫毛轻微颤动着,她睡着的样子非常美。眼睛虽然闭上了却象是紧张不安地闭合得十分紧密,嘴唇微微向上翘起,似乎在嗔怪着谁。 我俯下身轻轻地吻着她雪白光洁的额头。 她是那么年轻,而我却已如此苍老。 想起李树生昨晚说过的话,我犹豫起来,这象是个玩笑吗? 李树生说过,这不是玩笑,也并不可笑,既然这样,不妨打这个赌试试吧。只要历史不变,趋势永存,那这个赌胜算很大。我胜了,相当于李树生胜了,这其实不象是赌博,倒象是我们两个一起向未来发出挑战。 我没有惊醒丽娜,自己一个人起了床,到街上随便买了个干菜烧饼吃了,便朝无巧不成书店走去,反正也不远,走走更健康,比后世我动不动开车要环保健康多了。 顺便说一句,九十年代初的干菜烧饼比21世纪的要好吃多了。 书店已经开了门,那两个伙计都在门口的书架上摆放着新进的书刊,看到我来了就说“早呀,周总。” 我拉下脸说:“别叫我周总,听得我寒毛直竖的。对了,蔡晓红同志来了没?”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店长在里面盘帐呢。” 蔡晓红果然在书店里盘帐,见了我她没有一丝的异样,当然,也没什么可异样的。只是我不知道对于郭明她是怎么想的。 “晓红,早呀。” “早,周大哥。” “听说郭明要离婚了。”我直接了当地说。 “嗯。” “那你怎么想?” “没怎么想。” “郭明离婚也是为了你呀。” “我知道。”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她依然聚精会神地看着帐目。 “别看了,你真的,想要和郭明------”我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也该揭晓了。 “我还没同意。”蔡晓红简洁明快。 “那,那他还要离婚,这个--------” “周大哥,我想进几套武侠小说来,最近武侠小说又流行起来了,那些小女孩也要来买武侠书呢。” 蔡晓红开始答非所问了。 “唉,”我叹气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我在想进书的事呢。”蔡晓红忽然调皮地笑了。 “那郭明呢?是郭明重要还是进书重要?”我没好气地说。 “郭明重要还是进书重要?嗯,这个问题我还没想过呢。他好孬也是大股东,那还是他重要吧。”蔡晓红笑嘻嘻地说。 “不跟你说笑了。”我看她似乎不愿意说这件事,索性也不问了,我说我好久没来书店了,太懒了,你也该批评批评我。 “嗯,我是要批判你呢,作为老板,你很不合格。”蔡晓红笑着说。 “好吧,我接受批评。这段时间我都没来,也不知道生意如何?” “还好,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金普光把他那儿的书全搬到我们店里来了,我正愁没地方放呢。周大哥,普光他真的不开文心书屋了?” 我说对,他是说过,只是我也没想到那么快。 “好可惜。”蔡晓红收起了笑容,略带哀伤地说,“文心书屋不知道会怎么样。” 我说校团委会收回去的吧。反正,它总是存在的。 “嗯,但愿它永远在那儿。那个名字还是我取的呢。”蔡晓红说着,忽然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之色。 “对,我们是创始人嘛,呵呵。”我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些书怎么办呢?” “全部低价处理吧。不过,我们尽量以原价向普光收购吧,不能让他亏损太多的。”我说。 “我知道了。”蔡晓红低下了头,继续看着她的帐本。突然她幽幽地说:“我好想念开文心书屋的那段时间。” 她抬头看了看我说:“我再也写不出小说来了。离开文心书屋后我就再没写过小说,什么都写不出来,周序,人真的好奇怪呀。” “是吗?有什么奇怪的。” 蔡晓红勉强地笑着说:“我只觉得,人心里面想得越多,却越写不出一个字来。” ------------ 166借据 离开书店后我稍稍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现在就去李树生的公司呢? 虽然感觉五十万变五百万的事多少有点怪异和不可理喻,但估且算是对自己对于未来的一种赌博吧,就赌自己预测的未来是否准确,也颇有些刺激。 说走就走吧,反正他那公司也不远,就走着去了。 李树生的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只有陈妍坐在那张靠门的办公桌旁,黑色的紧身职业西装映衬着她化过淡妆的美丽的脸蛋,在宽敞而公式化的空间里,显出别样的性感。 看起来陈妍早就在那儿等我的到来了,一见到我她就站起来,请我坐到沙发上。 她说李树生上午有事出去了,让她在这儿等着我。说着她就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式两份的借据交给我,让我签字。 我看了一下,李树生还真的一本正经地在借据上写着类似的字句:借给周序五十万,十年后归还五百万。两份借据的底下他都已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摇摇头笑了笑,就在两份上都签上了名,然后自己留了一份,又把另一份给了陈妍。 陈妍忽然说:“你干嘛开这样的玩笑呀?你真是疯了,这不就是高利贷嘛。” 我说我是对自己开了个玩笑。 陈妍想了想,犹豫不决地说:“李芸前天打电话给我了,问我你现在怎么样了,那个书店怎么样了。” 我愣了一下,说我很好呀。 “就这样?” “嗯,我很好,就这样。” 陈妍哦了一声,眼睛一白,低声说:“无情无义哟。” “什么?” “没什么。” 说着陈妍就让我把信用卡的号码告诉她,她下午就去银行打钱。 从李树生的公司里出来,外面一片灿烂的阳光,照得我一阵头晕目炫。世界依然存在,我也依然活着。 我叫了辆出租车,让司机直接往那个文一路延伸段的出租房开。路还是那条路,没有经过修缮,就象开进了一个农村。 出租车开到那条坑坑洼洼的路的尽头时,司机说过不去了。我一看,原来这儿有片空地的,现在则成了一个马路市场。仅仅半年多的功夫,越来越多涌入的外地人口已经改变了这块土地的面貌。马路市场无形中产生在这片都市的村庄中,秋天的阳光照耀在那些熙熙攘攘行色匆匆的人群头顶,到处是人的声音,作为一个群体在竭尽全力地制造着一个繁荣的世界。 我下了车,穿过这片喧嚣的集市,来到那个曾经熟悉的出租楼房前。 那儿还是老样子,池塘还是那个池塘,唯一不同的是这儿的墙上全刷着红色油漆涂写的"拆"字,一路上全都是,包括这幢我和李芸住过的世外桃源般宁静的小楼房。 我呆呆地在院子外面站了一会儿,又沿着院墙向那个池塘走去。这才看到池塘边上已经用围栏栏了起来,那片荒弃的田地已经被高大的围栏牢牢地遮掩了起来。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又一个烂尾楼工程,亦或是李树生干的好事? 池塘里的水呈现出青绿的色彩,较之以前,颜色更浓重了,这水也快死去了吧。 我站在池塘边看了一下四周,原来的那些树也还在,但没有鸟儿的鸣叫。 这儿只隐约听得到那个马路市场传来的声响,除此之外,便是宁静。 大约站了五六分钟,我便离开了。头很疼,我不明白我到底是怎么了,眼睛越来越湿润。依稀中好象听到李芸在我耳边说:“你听,有鸟儿在叫呢。” 可是我什么都没听到。 我又一次穿过集市走到文一路上,叫了车到新宇宾馆,旭扬广告事务所的阴暗的办公室。 时间是充裕的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可是却不知道该向何处去。 办公室里冷冷清清的,只有赵小宣趴在桌旁看着画报,陈启立不在。 看到我进来,小宣只是懒洋洋地张张手,算是打了招呼了。 我问小宣:“启立呢?” “不晓得呀,他昨天说今天有事,就没来。” “哦,你在看什么?” “看时装画报呀。” “包装都做好了?” “嗯,已经拿去印刷厂打样了。” 我无声地坐在赵小宣对面的桌子旁边,脑子里还是很迷惘,只觉得头晕脑涨的,这种滋味非常难受,就好象已经连续好几天没睡觉一般,甚至感觉喉咙处有些恶心欲呕。 小宣忽然抬起头来,发现我傻愣愣地看着她,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她穿的是一件紫色的低胸上衣,外面罩了件线衫,那一瞬间她显然是怀疑我在看她裸露的胸脯。 然后她发现我的眼睛很无神,从我眼光的发散方向判断我的确在看她的胸口,但是从眼神的角度上说我却什么都没看到。 “喂,小序哥!你看什么呀?” 赵小宣急急地叫了声,但是我就象什么也听不到一样,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 “周总?”她又叫了声。 我很累,很想就此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睡着。 但是我做不到,头脑中有无数的画面在闪动,无数的念头来来回回地折腾着。 赵小宣拿自己雪白的手掌在我眼前晃了两下,然后说:“小序哥你傻了呀?” 我一下了清醒了过来,然后说:“小宣,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做错什么?”赵小宣瞪着她圆圆的大眼睛,摇摇头。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对了,差点忘记啦,上午曾永善来过啦,给你带了点新产品来,呶,就是这个啦。”小宣说着从柜子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瓶子,跟黑将军黑米汁一个模样。 “这是他们研制的新产品哟,说是混合果奶,里面混和了三种水果汁呢。我前面已经喝过一瓶了,挺好喝的呀。”小宣一边说一边就继续翻着抽屉。 “我给你找个吸管吧,你尝一下。” “不用了。” 我摆着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面带疑惑的神色,仿佛有些不相信自己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头脑中象是被火车碾压而过的感觉,一阵剧痛从脑部传出来,在那一瞬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 167灵魂出窍 时间已经在我身上失去了它所存在的意义。 等我醒来时,感觉自己的身体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看到赵小宣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动着。但是很奇妙的是,我就象灵魂出窍一般,看着自己的僵直的身体,看着小宣娇美的身体,这些身体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乱晃。 灵魂出窍? 我死了吗? 我对自己的想法不免感到滑稽。难道因此就能够让我再重返2009年不成? 现在就回去?回到2009年? 如果现在回去,或者说现在离开这个时代,那么我会失去什么?又将得到什么?得到一段莫名其妙的记忆,然后恢复原状?包丽娜、金普光、郭明、李树生、李芸、韩美玲、赵小宣,还有陈妍、周文婷,还有我的儿子,这所有的人,就象在一出戏里各自扮演着自己既定的角色,而现在戏是混乱的,每个人都失去了原先注定的角色形象,在我的人生中“串戏”了。如果我现在回到2009年,回到故事发生的那一刻,那么所有的演员会恢复原来的出场次序、形象和戏份吗? 不,这太可怕了! 我用尽全力睁开眼睛,只看到赵小宣那张美丽的面孔就在我的眼前,这是1993年秋天的赵小宣的脸。我依然处于1993年,我的脑袋中依然存留着刚才火车开过后的轰鸣声。 “小序哥,你怎么了?”赵小宣哭着对我叫喊道。 这回我看清楚了,她的脸上的确流淌着眼泪,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如此清晰地看到女孩子脸上的泪珠,圆润的闪着微微光亮的晶莹泪珠。 “我没事呀。”我张嘴说话。 但是很奇怪,我明明知道自己在说话,却完全听不到自己的话音,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嘴唇是否张开过。 现在我的意识改变了自己所在的位置,能够居高临下,从半空中冷静地看到了整个场景。这场景中也包括了我自己。 我看到了全过程。赵小宣先是扑到我身上一阵乱摇乱晃,然后又手脚无措地想把我的脑袋扶起来,继而是把我的上身抬起来,她的力气显然不够,于是又放下我,跑到桌子边打电话。我能够清楚地听到她在叫救护车。 之后她又扑到我身上,哇哇大哭。她的泪水一直流到我的脖子上,让我感觉湿答答的很痒。 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必须让自己动起来,哪怕动一根手指也好。 我抛弃了脑子里混乱的诸多杂念,就象武侠小说中经常描写的那样,把意念集中到自己的右手上,上帝保佑,我的右手竟然能够动了。 我把右手食指轻轻地举到空中,然后在赵小宣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赵小宣大吃一惊,看到我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手指还停在她的额头前,就惊喜地一下子抓牢我的手,大叫道:“小序哥你醒啦?” 我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古怪,因为我感觉不到是否是处于微笑状态。但是小宣已经快乐地笑起来了,她先是把我的手掌按在她的脸颊上,让她温暖的脸颊紧贴着我冰凉的手,然后就低头在我手背上亲吻了一下。 我感觉她的吻就象是电流穿过我的神经系统,使我在瞬间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我从她的唇下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我——我没事了。” 我终于真的说出了话,我的喉咙切切实实地发出了声音,随之便叹了一口气。只是感觉到浑身无力,真是奇怪,我到底是怎么了? “你吓死我了,”赵小宣抽泣着说,“刚才你先是傻傻地看着我,可是眼神却好怪,我心里有点害怕。然后我就看着你突然滑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真的很可怕,你的牙齿闭得很紧,眼睛也闭得很紧,手很凉呢。我就,就打了急救电话。” 赵小宣一骨脑儿全说了出来,我又挣扎着坐起来,尽量平静地说:“你看我现在没事了,刚才只是一下子头晕吧。我昏迷了多少时间?” “那可能是不长的。”小宣说。 我坐在水泥地上,小宣则跪坐在我身边,用手扶着我的肩膀,这感觉象是战场上救治伤员一样。 我想近一步起身,拿手往小宣腿上一按,示意她拉我起来,触手之处却发现很光滑。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小宣穿的是短裙子,那两条光滑洁白的大腿此刻就在我的面前放射着耀眼的光芒。更要命的是,由于小宣跪坐在那儿的姿势的关系,我能轻易地看到撑开的短裙里,两条大腿中间的粉红色的内裤。 我赶紧缩回手,嘟哝了句:“都十一月了你还穿裙子呀,不冷的吗?” 赵小宣前面一直只顾着伤心落泪,也没注意到我说的话,所以只是啊了一声,然后才说;“你刚才说什么呀?” 我说:“没什么啦,你拉我起来好么,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你现在就去打电话给120,告诉他们的救护车不用来了,我已经没事了。真的没事了,只好跟他们说一声抱歉了。” “那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你的脸色好难看呀。” 赵小宣说着,站了起来,想拉着我的手,做出拉我起来的姿势,但忽然之间却不动了,她满脸通红地看着我。 “怎么了?你愣着干嘛。”我问她。 现在是赵小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了,我的眼前只有她裸露在外的两条腿。 突然小宣又蹲下身来,直勾勾地看着我,咬着下嘴唇说:“我不拉你起来,你要是就这样躺着不动,一辈子都不起来才好呢。” “什么?你神经啊。”我迷惑地瞧着她。 小宣火辣的眼睛一直在看我,接着她就搂着我的脑袋,在我嘴唇上用力地亲吻了起来。我的手则适时地出现在我与她身体之间,向她推去,想把她推开。 然而糟糕的是,我的手推到了她丰满的胸口,那饱满挺立富有弹性的半球形柔和地提醒我,这是一对成熟女性的诱人的胸乳。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 我承认,当时我和赵小宣躺在地上的姿态,确实是古怪至极。半推半就的欲望就在我和她之间燃烧着,甚至小宣肉体上的香味都已经穿越了我的神经防线。 然而正如一切戏剧所表现的桥段一样,关键时刻,总会有人不合时宜地闯入。 而现在,办公室的门正被人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 168为何叹息 陈启立同学就站在门口。 这个时候赵小宣还趴在我身上呢,我们两双眼睛看着陈启立的一双眼睛,三个人均处于定格状态。 终于在三秒钟之后,我恢复了运动能力,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我相信那种状态活象是被小宣侮辱了一般楚楚可怜。 小宣也迅速恢复了清醒,一下子松开抱着我脖子的手,脸涨得通红,手绞在一起呆呆地站着。 陈启立的脸色先是跟小宣一样变红,然后是转变为铁青,青中带灰,最后是灰头土脸地找到他自己的位子坐下。我注意到他手上还拎着一个白色的尼龙袋。 就在我们处于极度沉默和极度尴尬的双重困境中时,窗外传来了救护车的刺耳的鸣叫声,这阵乌鸦叫倒是挽救了我和赵小宣,我连忙对小宣说:“小宣,救护车来了,你去跟他们说不用了,我已经好了。” 她一听这话如梦初醒,马上象兔子一样蹦起来,往外跑去,嘴里还说着,我去向他们道歉。 可怜的陈启立彻底石化了,他木讷地自言自语道:“什么救护车?什么好了?什么道歉?” 房间里只有我和陈启立两人,我清了清嗓子,并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确定自己的头部确实没有什么异常。然后我对陈启立解释道:“我刚刚突然晕倒了,赵小宣急了就叫了救护车,后来,她,又对我进行了急救,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又醒了过来,然后你就进来了。现在我想也不用救护车送我去医院了,所以就让小宣跟他们说一声。” 我一口气说完后,停顿了一下,又问道:“我说陈启立,你听明白了没?” 陈启立张着嘴,半天合不拢,最后哦了一声就没下文了。 很快窗外的救护车的刺耳声音远去了,看来是赵小宣摆平了救护人员,当然急救费可能还是要付的。 不管陈启立内心深处相不相信赵小宣刚才趴在我身上是为了救我,但至少我的内心安稳了许多。 过了会儿,赵小宣走了进来,我抬头一看,惊奇地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 这是------- 这是那个校广播台的记者陈红! “你好呀周序。”陈红没有注意到我们几人的尴尬表情,而是热情洋溢地跟我打招呼。 “还记得我吧,这下不会想不起来了吧。”她笑咪咪地望着我,每次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总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虽然我绝对相信我并没有爱上她。 “记得呀,大记者陈红嘛。”我说。 赵小宣可不认识陈红,我就给她和陈启立隆重介绍了一下。刚才的不自在已经烟消云散,至少我是再没有尴尬感了。 “对了陈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呀?”我请陈红坐下,问她。 “呵呵,因为我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记者嘛。”陈红得意地摇晃了一下脑袋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嘛。” “哦,前面我来的时候,正巧看到有救护车开过来了,然后这位小宣姐姐刚好跑出来,跟司机说话,你们这儿谁生病了吗?”她又好奇地问。 我说生病不算新闻吧。 “嗯,这个就说不好了,得看情况呐。如果是国家领导人生病,又或者病人无钱医治需要全社会关心捐款,又或者有人得了古怪的疾病,又或者有全国流行的传染病,又或者-----”虽然是业余级的记者,但陈红的职业病已经形成了,所以一说起这个话题就没完了。 我急忙打断她的话:“果然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大读者。你这回找我来是不是又要约稿呀?” “不是不是,不敢再麻烦你啦。”陈红摆着手说,“这回不是向你约稿来的,而是请你去参加一个讲座的。” “讲座?什么讲座?” “就是关于大学生自主创业的话题的讲座,是我们校广播台和市新闻电台一起举办的,到时候想请你也发个言。在校大学生自己创业办公司现在是热门话题,很有争议性。”陈红说。 “这个,是郑英给你的任务吗?” “也算是个任务吧,这个节目是我负责的嘛,想到大学生创业我就想到你了呀。” “有啥好处没?”我开玩笑地说。 “有呀,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我可以做好这个节目,你呢,可以宣传自己的广告公司。这可是会有市广播台来采访的哟。”陈红嘻嘻一笑道。 “这样呀,那我们公司可以出名啦?”赵小宣在一旁边拍手道。这个小宣,几分钟前还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现在又恢复了调皮的表情。 “嗯,就是说嘛,你要是不反对就当你答应了哟。这样吧,晚上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陈红一句话说出口,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对着那么多人说这个有些不妥,马上改口说:“呃,是请你们吃饭,呵呵,小宣姐觉得怎么样?” 赵小宣马上拍手说:“好呀好呀,上哪儿吃饭呢。” 陈红又扭头朝向坐那儿呆若木鸡的陈启立:“这位同学一起去吧。” 陈启立啊了一声,半张着嘴说:“我,我,我还有事。我就不去吃了。” 最后是我表态说:“大家都去吧,我跟陈红联合请客,大伙都给点面子嘛。启立,我告诉你,除非你是去会女朋友,否则可不准请假。” “我,我,”陈启立涨红了脸说,“我没有女朋友的。” 陈红扑的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又对我说:“喂周董事长,这件事就说好了呀,我和你联合请客。不过---------”她眼珠一转又说,“刚刚你还没告诉我呢,怎么会有救护车来的,你们有谁生病不好去吃饭的呀,我看你们现在都挺精神的呀。” “这个,可能是别人叫的车吧。”赵小宣低着头心虚地小声嘀咕。 我坦然地说:“是我,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感到头很痛,一阵阵的痛,然后就晕倒了。呵,不过现在好了,一点事都没有,真是见了鬼啦,搞得来我好象林黛玉一样,你可别笑我哟。” 我谈笑自若地说着,只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却并不在意。 我一说完就看到陈红的脸上掠过一丝惊疑和恐惧,以至于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怎么了?你真想笑我象林黛玉么?” “不是,不是。”陈红挤着笑容摇头,在那一瞬间,我明明看到她似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她为何会叹息。 ------------ 169大姐大 在陈红的提议下,我们四个人来到延安路龙翔桥那一带的海鲜排档去吃舟山的小海鲜。那个地方直到下个世纪也还是吃海鲜的好去处,只是当时的排档还远没有象后来的那么富丽堂皇,虽稍显简陋但却也别有一番小情小调,几个朋友一起浅酌小饮,还是很惬意的。 包丽娜今天晚上和蔡晓红他们在管书店,就没去,况且既然陈红说要请客,又跟她们俩不熟,也不好再多叫人。 来到龙翔桥后,陈红领着我们走到一家叫“大姐大象山海鲜”的排档前,很熟门熟路地就跑进去叫老板娘给我们准备最好的龙井茶,要点什么样的海鲜她也似乎早就胸有成竹,服务员一过来她就报了一大串出来。 点完了菜她才哎呀了一声说:“真对不起,我刚才就顾着自己点了,也没问你们喜欢吃什么,真的不好意思呀,周老板,你是我的请客合伙人,要不你也点几个吧。” 我说我只管付钱,点什么菜我是一窍不通呀,你能者多劳,帮我们搞定了才好呢。我这倒也不是客套,因为算上后世的我,总共到这儿来吃海鲜也不超过三次,早就忘记有哪些时兴货了,而且我一向来是只管吃不管点的人物。 赵小宣说:“我什么都吃,别管我啦,你点的我都喜欢。我告诉你们呀,我以前在广东玩的时候老鼠肉都吃------” 她刚说到这儿,陈启立就开始表情痛苦做欲呕状了,于是我朝她一使眼色,她便硬生生停住不说下去了。 我转移话题说:“咦,陈红,你怎么对这儿这么熟呀。你是杭州人吧?” 陈红笑着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是杭州人啦?这儿嘛,我是很熟,以前来吃过几次吧。” 说到这儿,她灼热的眼睛又在看着我,就好似我是她的情人一般。 幸好包丽娜没来。 我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陈红时她还是个胆小如鼠的小记者,胆胆怯怯地缩在后台的角落里,声音也象蚊子叫,没想到见过几次面后才发现她骨子里也挺热情奔放的。 这个时候,老板娘亲自给我们上茶来了,拿着个茶壶挨个儿地给我们斟茶,跟陈红有说有笑的,就象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当然也不排除她是个会做生意的人,把陈红当成了长期摇钱树。 谁也没想到老板娘走到我身边时却发生了点意外,当时她在为我斟茶时,无意识地看了我一眼,可能也想跟我套点近乎吧。但就这一眼,却让她忽然间脸色大变,象是看到鬼一样,然后一个踉跄,差点把茶壶给摔了。 我很惊诧地看了看她,就是个半老徐娘呀,我从来没见过她。 老板娘哆哆嗦嗦地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陈红,又看了我一眼,这回她镇静下来,勉强地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就从我面前一闪而过了。 我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也只能归咎于自己可能长得太帅了。帅到陈红老是不由自主地看我,现在这个老太婆也看个没完。 陈红叫的菜都挺不错,很合我们的胃口,而且据她说,这可能是杭州城里性价比最高的海鲜排挡了,关键是原材料都绝对新鲜,都是从宁波象山那儿直接运来的,她说得来好象她本人是这家大排档的形象代言人一样。 关于那个在校大学生创业谋生的话题,我们各自都发表了自己的观点。赵小宣说要是她接受采访,一定会说创业很有趣,就象玩儿一样。 陈启立则说:“什么是创业呀,我们这样四个人凑在一起就叫创业么。” 我说:“没错,*创业嘛。” 陈红问道:“你们还有第四个人呀?” 赵小宣快嘴,抢着说:“是呀,还有一个老板娘。” “老板娘?是你女朋友吧?” 陈红笑了,眼睛又瞟了我一眼,我只觉得那一眼风情万种。 吃完了饭,我坚持要由我一个人来付帐,陈红却死活不肯,掏出钱来直接对那个老板娘说:“拿我的钱,不准拿他的钱哟,不然下次我不来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就因为答应她要做个专题,就让小姑娘如此破费,实在说不过去。不过陈红满不在乎地说:“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那就留着下次再请我就是了。” 站在十一月的延安路上,晚风吹来,已经让人感到很冷。我们四人一起肩并肩地走在大街上,大声地聊着天,周围是喧闹的夜行的人群,这种情景让我感觉在寒风中还洋溢着一丝微柔的温暖。 两天后我去参加了大学生创业主题座谈会,受邀请的学生创业者们都被要求简短地讲一下自己的创业史。电台的人提了不少问题,大多是关于如何看待学生提前界入社会的,是否遇到什么波折或旁人的不理解,等等。 我觉得这个座谈会够无聊的,忽然就想起当年文学社的活动来了,无论是前世后世还是今生,我都觉得在育新文学社里度过的日子才是真正快乐和自由的。 我想象那个时候的杜青和陈一凡,想念那个时候的金普光与蔡晓红,当然还想念那个时候老跟着我一步愿离开的李芸,以及骑车带着我去看陈强老师的文学社的社长包丽娜。 当社长的包丽娜和不当社长当书店老板的包丽娜是不同的。 也许,我已经离不开那种书生意气的生活了吧。 参加座谈的学生中也有开书店的,我一问才知道原来就开在无巧不成书店所在的文三路的西头。我们一东一西,倒也有相互响应之势,基本上这条路附近的高校学生买的书,都出自我们两个书店。 在我看来,后世的大学生创业精神可能比这一代学生更强烈,从卖袜子到卖方便面,从上门推销到淘宝开店,从做枪手代考到打网游卖装备,无一不涉足。 座谈会一结束我就回了“包公馆”,陈红要先送走电台的人,然后再去赶稿子。临走之前她还深情地望我一眼,并不失时机地提醒了我一句:“等我做好稿子播出后,你可要回请我吃饭的哟。” ------------ 170英国人的下午茶 回请吃饭当然不是问题,只是我看到她老是用那种暧昧的眼光瞟我,就不免心中忐忑。 我倒也不是假正经,我也不反对走桃花运,对于我这样思想品德一点不高尚,意志品质又很薄弱的人来说,被异性瞄上总是会有一些自鸣得意的。 只是陈红的眼光中总有一些我看不明白的东西,具体是啥感觉我却也说不出来。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很早,到十二月月初时已经下了一场雨夹雪。除了去书店和新宇宾馆,我就呆在包丽娜这儿,看书看电视看她。 冬季是饮料的淡季,不过曾永善可一点也不甘于平淡。他又找我几次,跟我说他最新的想法,给我展示他最新的产品。 在曾永善的眼中,我是一个天才,一个超越了年龄限制的异乎寻常的商业奇才。虽然他不知道,我只是把今后注定要出现的东西改头换面地让它们提前出现而已。 这回曾永善给我带来了一瓶姜汁饮料,说是他最新发明的冬季饮料,还要我到他的公司里去一趟,看看他公司里的新玩意儿。 首先我认为他怎么可能发明什么饮料,肯定是找人研制的,但是想到姜汁这个创意当然是不错,不过一直要到2007年才开始风行过一阵,而后就突然消失了。毕竟白领们在办公室里喝姜汁的概率相对较小。其次,他公司里能有什么新玩意儿? 我一问,才明白原来他说的新玩意儿就是一台电脑! 那个时候电脑可不比21世纪那么普及化,电脑还是个极其新颖的玩意儿,一般人根本不会玩,何况是曾永善,老实说我对dos系统也是不太懂的,除了几个最傻瓜的dos命令,其它一概不知。 说到姜汁饮料,我倒是给他出了个主意,我说搞姜汁还不如搞速溶奶茶更好呢。大冷的冬天,没有比一杯热腾腾的奶茶更让人感觉舒服和温暖呢。 没想到我一说完,曾永善就抚着头皮发蒙了。 “奶茶?什么速溶奶茶?” “你没喝过奶茶?”这回轮到我发蒙了。 “没呀。我喝过咖啡,那是为了应付客户,不得不喝,却也实在不好喝。那个奶茶我就没喝过了,是不是那种蒙古族的奶茶?” 我差点晕倒在地,这都哪跟哪呀,还蒙古族的奶茶呢,扯太远了。 我赶紧把他的思维再拉回原地,曾永善的想象力和学习能力其实是很难的,只要稍微说上几句,他就能明白,并且敏锐地看出商机的存在于否,应该说,这是一个企业主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之一。 我说奶茶顾名思义就是牛奶加上茶水,或者茶水加上牛奶,反正是二合一式的,这跟咖啡配糖是一个样式。正宗的奶茶是英国人发明的,其实就是在红茶中添了点牛奶。至于速溶奶茶嘛,就是茶粉加奶粉,然后冲上水就能泡出杯奶茶来,方便得很。 说到这儿,曾永善是明白了,这并不复杂,可以说非常简单,简单到他觉得没什么大意思。他面有不屑之色地说:“这种简单的茶粉加奶精粉的东西,会有人喝吗?” 我说:“会呀,只要告诉他们英国人喝的下午茶就是这种奶茶就行了。告诉消费者,他们喝的不是奶茶,是一种生活品位。” 听到这儿,曾永善都忍不住扑哧一声喷笑出来:“说周序你可真会忽悠人啊,这怎么就是英国人的下午茶了?” 我说:“饮料本来就是有强烈的心理价值的,不然谁喝那药水式的可乐?喝着喝着,自然就习惯了。我相信速溶奶茶在未来几年里会成为一种白领阶层的流行饮料。” “你就那么肯定?” “当然。” “那么你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曾永善这一问,马上让我想到了李树生也曾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判断未来的依据是什么? 然而,我唯一的依据就是我是一个重生者。这一点,却又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所以我坦然微笑着对曾永善说了三个字:“凭感觉。” 曾永善一愣,随即点点头说:“我也是。当初我建饮料厂,欠了一屁股债,非要生产什么黑米汁,也是凭感觉。好吧,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 “哦是啦,差点忘记了,还要给你看样东西。”说着曾永善从皮包里掏出一份报纸说,“你瞧瞧,写得不错吧。” 我一看,报纸有半版的篇幅介绍了永善食品热心于祖国的儿童教育事业,所生产的每瓶黑将军饮料都将为希望工程献出一份爱心。 “你看这儿。”曾永善手一指报道的最后一行,那儿有记者的署名,第一个名字我不认识,可能是正牌的记者,而第二个,则是实习记者刘丽丽。 “呵呵,曾大哥,老实讲,你做这个报道花了多少钱?”我笑问。 “不多,其实就是我包了两个月的头版报花广告,他们就帮我免费做了这个报道。报道本身是不花钱的,只是交换了一下条件,这就叫双赢,哈哈。” 曾永善面露得意之色,又接着深有感悟地说:“我算是明白了,开什么新闻发布会呀,那都是虚的。有那点钱,还不如跟报社谈好,给多少广告,做多少新闻,两全其美,省钱又省心呐。” 我不禁要对曾永善刮目相看了,仅仅过了半年,他就从一个唯唯诺诺无知无识,连普通话都说不好的乡镇小企业家,摇身一变,乌鸡变凤凰了。如今的曾永善,凭借他过人的学习能力和悟性,已经渐露大企业主的头角了。 所以我说:“恭喜你曾总,你是悟到真经了。” 曾永善哈哈大笑道:“我哪里有老弟你那么厉害,动不动就预测未来。” “哎对了,”曾永善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周序,听说你认识李树生?” 我想了想说:“认识,他是我一个同学的父亲。曾总,你也认识他么?” 曾永善摇摇头说:“谈不上认识吧,只是有过一面之交。不过你刚才说是同学的父亲?呵呵,恐怕不止是同学吧?” ------------ 171乖乖的,不许动 我发现无论是钱海平还是郭明,抑或是刘长更和曾永善,似乎对李树生都十分感兴趣,更感兴趣的则是我和李树生到底是什么关系。尽管我解释了许多次,但从别人的眼光看,李树生与我周序,俨然已经形成了某种特殊关系。 我竭力使自己平静而坦然地说:“李树生的女儿,以前是我的同学,也曾经是我的女朋友,不过,仅仅是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将来。” “嗯。”曾永善又点点头说,“我知道刘长更去找到李树生好几次了。”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合适的措辞,许久之后他微微呼出一口气说,“谁也不知道永善食品今后会怎么样。我说大预言家,你也不能预言吧?” 我闻言不禁心中一动,确实,从我所经历的未来的时代看,根本就没听说过永善食品,也没听说过黑将军黑米汁,换言之,黑米汁压根儿就没有流行过! 以前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如今一想,不觉倒抽一口冷气。黑将军难道真的只是昙花一现? 我说:“我不能预测黑将军的命运,不过我愿意跟你曾总一起创造黑将军的命运!” 曾永善一下子站了起来,拍拍我的肩膀说:“谢谢,小兄弟,我真的很高兴能认识你。你说得对,不能预测命运,只能创造命运。” 临行前他又叮嘱我有空一定要去他公司看看,那台电脑他现在请了两个人在管着,现在只能拿来打打文件,听说国外已经用电脑实现了销售报表的自动化操作与上报,也不知道啥时候他永善公司也能做到。 我说会有那一天的,现在只是缺少了一样关键性的东西。 “什么关键东西?”曾永善饶有兴致地问。 “这,这个,我暂时也说不清。”我敷衍着说。 事实上我比谁都清楚,还缺少什么最关键的东西,那就是21世纪成为人们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必需品的互联网! 当互联网在中国出现的那一天,就是永善公司实现网络化管理的那一日,只是,到那一天,也就是三年后,永善还存在吗? 这天晚上,包丽娜非说要带我去一个迪吧玩,说那儿有个弹性舞池,非常好玩。我当然知道那个曾经风靡一时的旺旺迪吧,后世的我曾经也带着女孩子去过,只是那个时代我的经济条件只够我在那儿请女孩子喝杯苏打水然后吃一小桶美国爆米花,而且后来还因为声音太响把我轰得头痛脑涨,最后呆了一个多小时就溜出来了。 当时我还年轻(我是说我的心理年纪也很年轻),而现在我的心智已经人到中年了,自然兴致不高。 我说我们都老夫老妻的了,还去蹦迪? 包丽娜气得捶我一拳说:“老你个头啊,谁跟你夫妻了。再说啦,你看你,整天萎靡不振的,老想窝在屋子里,象个小老头一样啦。” 我说:“我本来就很老了,我都说了我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嘛。” 包丽娜虎着脸说:“你再这么神志不清胡说八道的,我真怀疑你脑子出毛病了呢。你晓得吧,很多写诗的家伙都有点神经兮兮的,你可不许变成那样。” 我哭笑不得,只好说:“好吧,我说真话反正你也不信,那就算我年轻吧,可是我这样的生活方式也没啥不好的。未来十多年里,会产生一个庞大的宅男宅女群体哦。” “什么宅男?又开始讲胡话了,你到底去不去?” 包丽娜说着就扬起拳头在我面前一比划,活象野蛮女友。 我说:“好吧好吧,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陪着你。” 包丽娜嘻嘻一笑,抱住我的头说:“乖乖的,不许动。”说着就吻了我。 “这是上刀山么?”她娇滴滴地在我耳边说。 “不是。”我说,“这是下火海。” “那这个呢?” 说着包丽娜把我的手按在她的胸口。 “这是天堂。”我说。然后低头亲吻在她的胸口雪白的肌肤上。 旺旺迪吧其实是一个废旧的地下仓库改造起来的,那个年代蹦迪是一件很"潮"的事,而旺旺迪吧又是当时杭州城里很火爆的一个娱乐夜场,所以迪吧中的型男索女也是如过江之鲫,其中不乏明星级的帅哥美女。 我站在迪吧炫目的激光灯下,看着那一堆在弹性地板上蜂拥在一块儿,象一大团行军蚂蚁抱在一块儿,就感觉很奇妙。奇妙在数十年如一日的感觉,因为十多年后蹦迪虽然不再流行了,但身处迪吧有感觉却是完全一样,甚至跳舞的姿势这十多年都没改变,想想这十几年内,有多少剧烈的变化,却唯独这迪吧似乎一成不变。 前面有几个穿格子超短裙和长靴子的小姑娘正围着一张小圆桌抽烟,喷云吐雾之间谈笑风生。我都觉得九零后的非主流小太妹也就这个样子了,这装扮这姿态居然十多年不变。唯一的不同不过在于当时没有烟熏妆而已。 当然,十多年的小太妹也许不再抽烟了,而是改成了吸冰毒也不一定。 我和包丽娜在她们对面的小圆桌旁边坐下,各自叫了一杯汤力水。看着包丽娜十分文雅地啜饮着屈臣氏汤力水,让我感到挺有意思的。想当年包丽娜与我深更半夜地在校门口的小店里豪放地大杯大杯喝啤酒,跑到这个喧闹而时尚的迪吧里来却是小口小口地喝汤力水。回想起来,我们也算是最早的一批“小资情怀”的实验者了。 我盯着舞台前方两侧的美女领舞看,只因为她们穿得最少,身材最妙。包丽娜却捅捅我的腰说:“你瞧,那个不是你们公司的小姑娘吗?” 我一扭头,果然看到赵小宣了,她背对着我们,正跟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孩子坐在靠吧台的高椅上,令我吃惊的是,她正在抽烟。 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赵小宣抽烟呢,原来她抽起烟来也挺好看的。她的细长洁白的指头挟着烟,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速度很快,就象高山缺氧者在大口呼吸氧气瓶里的氧气一样。 ------------ 172断指 令我注意到的是,赵小宣抽烟时眉头还微微纠结起来,嘴略往上翘,眉眼间流露出一种奇特的忧伤。 坐在她旁边的男孩子就象那个时代的古惑仔,头发在前额染成黄色,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腕,就象手上握着一把刀,要去群殴似的。 过了一会儿,赵小宣拧灭了香烟,突然冲着那个高大男生吼叫起来,神情气愤而冲动。虽然在喧嚣的音乐声中我们什么也听不到,但可以看见赵小宣的表情十分痛苦,甚至我都能看到她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我们不知道在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我看来,那个男孩子什么也没做,只是在那儿盯着自己的手看,而赵小宣抽完香烟便突然开始向男生发火,很有点莫名其妙。 只是我从来也没见过赵小宣的表情会那么愤怒和痛苦,我甚至觉得有些害怕。那么娇弱的美丽的小宣,也会有怒极狰狞的一面。 然而那个男孩子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不再看自己的手了,却是转过脸看着赵小宣,却只是看着。我在想,假如他敢动手打小宣,那么我会在第一时间抓起吧台上的任何一只酒瓶子,朝他脑袋上砸去。我甚至已经想好了砸他脑袋时的标准姿势。 “他们怎么了,好吓人呢。”包丽娜有点害怕地说。 这个时候男孩子的脸刚好在吧台的射光灯下朝我们这边,我看到他的脸,忽然就想起来了。这个男孩子正是那个在横河溜冰场上和赵小宣亲热相拥的男生。对了,就是他! 赵小宣好象一直在激动地对他发怒,在痛骂他,突然之间她把杯子里的酒对着那个男生的脸都泼了过去。那个男生一动都没动,也没躲闪,酒全洒在了男生的头发上,顺着他的脸就往下滴。 吧台里面倒酒的女服务生惊叫了起来,我在那一瞬间也心里一紧,马上准备找酒瓶了。 但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赵小宣泼完了酒,也骂完了人,可是那个男孩子照样我自岿然不动,这个黄毛古惑仔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平静地看着赵小宣,任酒从头顶流下。那种异乎寻常的平静,比他揪着小宣的头发打还要令我感到惊惧。 赵小宣呆在原地,也傻了一下,也许她也没想到男孩子居然没有躲,也没有还手。在犹豫了片刻后,她向吧台服务员拿了几张餐巾纸,帮那个男孩子擦拭着头发和脸。她紧紧地偎依在那个男孩身边,细心温柔地帮他擦去酒水,象母亲照料着孩子一般。 包丽娜看到这儿,松了一口气,然后看我紧张地绷直了腰的样子,就说:“周序,你以前是不是很喜欢那个小姑娘呀,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的同学呢。” 我也放松了姿势,看来紧张已经解除了,赵小宣和她的古惑男友似乎恢复了亲密。我对包丽娜的问话并不在意,凑到她耳畔说:“你吃醋了么?” 包丽娜用手指一刮我的鼻子说:“你好不害羞,自吹自擂哟,你真以为自己那么有魅力?” 正当我们在那儿打情骂俏时,突然看到那个男孩子在一瞬间站起身来,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雪亮的小刀,飞快地切向自己的左手手指,动作流畅而洒脱,在那一刹那,在周围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迅速而果断地割下了自己的一节小手指。 在那一刻,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全呆住了,在人们还来不及惊叫起来的时候,黄毛男孩已经完成了起身,抽刀,切手指,还后再把刀放回口袋的全过程。 赵小宣也傻傻地站在他身边,只是双眼茫然地看着那个男孩子把喷涌着鲜血的手掌举起来,看着那只血淋淋的手掌举到她的面前,然后她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在她摔倒在地之前,男孩子敏捷地伸出右手抱住她的腰,扶着她不让她倒地。 紧接着所有的人都在叫喊着,那个吧台服务员更是声嘶力竭地尖叫着。保安很快就赶到了,人群自动地围着吧台围了一圈又一圈,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对年轻男女。有人在喊着报警报警。 我和包丽娜也站在那儿呆若木鸡,实在是想不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转变。刚才几分钟前赵小宣还在用餐巾纸温柔地擦去男孩头上的酒水,一转眼间已经血溅当场,一幕令人惊悚的断指血案就在瞬间发生了。 包丽娜捂着自己的嘴,吓得浑身发抖,也许她长那么大还没看到过这种鲜血淋漓的场面吧。老实说我心里也是一阵狂跳,这个黄毛小子冷静得出奇,又疯狂得出奇。如果他那一刀不是扎向自己的手指而是捅向别人,以那种速度和力量,那么对方基本上就没命了。 接下来警察也来了,男孩子满脸不在乎的表情,没有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甚至还温柔地对怀里抱着的已经吓晕过去的赵小宣微笑着。那种姿态令人不寒而栗。 警察带走了受伤的男孩和赵小宣。迪吧的工作人员在征求了警察的同意后,迅速清理了那些鲜血,并将切断下的残指也给了警察一并带走。 迪吧的音乐重新又响了起来,但是许多人已经无心跳舞,而是热烈地猜测和讨论起刚才那一对男女青年来。 在短暂的恐惧之后,人们更以一种刺激神经的方式对此事的前因后果做出了自己的大胆揣测。也有人对刚才黄毛男的断指动作十分赞叹,都说他是道上混的好汉,说断就断,一点不犹豫,断得干脆利落,切断自己的手指后完全没有痛苦的表情,十分冷静。 包丽娜心惊胆战地说:“这个男孩子,好可怕。” “嗯,是挺可怕的。” “可是,我觉得他一定是非常非常爱你那个中学同学的,是真心爱她呀。” 包丽娜的眼神中忽然掠过一丝羡慕的神情。 一连数天,赵小宣都没有来上班。陈启立坐立不安,老是神情恍惚地看着窗外。最近曾永善发明的那些新的饮料,有一大批印刷品和包装要设计,我正愁活干不完呢。没想到赵小宣出了这样的事,而陈启立又完全没心思干活,我也痛感有心无力。 也许,这家旭扬广告事务所注定命数短暂,快要关门了吧。 直到圣诞节快来临时,赵小宣才终于又出现在公司那间阴冷潮湿的办公室门口。 ------------ 173世界上最好的混蛋 那天正好下着细雨,小宣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拎着雨伞,脸色苍白得吓人,单薄的身体看上去很冷,微微地颤抖着。 在短暂的惊愕之后,我迎上前让她快进来坐下,陈启立给她泡了一杯红茶,端到她的面前。 我们三个就这样面面相觑,好久,谁也找不到适当的话头说起来。 “小宣,”最后我开口说,“你还好吧。” “我,还好。”赵小宣捧着茶杯小心地喝了一口。 陈启立则说:“周序说你生病了。你现在好了么,我看你脸色,很差。” 小宣看了我一眼,说:“我没事了,已经好了。” “真的解决好了?”我语带双关地说。 “嗯,你都知道了?”小宣并不知道我那天晚上去迪吧的事,但是她从我的口气中也明白,也许我早已经得知那件可怕的事了。 “小宣,没事就好。”我轻拍一下她的肩膀,然后努力地快乐地说道,“好啦,大家又聚在一起了,已经积了好多活了,再不把包装设计出来,曾永善会掐死我的。” 那天下班的时候,赵小宣忽然叫我留下来,说有话要对我说。陈启立六神无主地瞧了瞧我和她,无声地先行告退了。 我问小宣:“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呢。”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赵小宣开门见山地说。 我沉默了数秒,然后说:“那天我也在。” “那,你全看到了?”小宣脸色更苍白了。 “嗯。” “我该怎么办呢?”小宣叹息着,忽然无力地趴俯在桌上,把头侧着枕在胳臂上。 “无法解决吗?”我问道。 “不是。”小宣说,“已经解决了。我想他不会再来烦我了。” “那你还有什么烦恼的?” “没什么啦。”小宣低声说。 “你自己的人生,只能你自己决定。”我说。 “我的人生与你无关,是吗?”小宣仰起头望着我,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灼热的火。 “我,这------”我一时失语。 “我一直忘不了你。我的人生,早已经被你改变,可是你却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其实我知道他很喜欢我,虽然他表面上不太好,人人都害怕他,可是我知道他肯为了我而死。你却完全不在乎我,你以前说过爱的代价是迷惑和失落,你说我被你迷惑了。可是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不管我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忘记你。” 小宣自顾自地说着,她趴在桌上,茫然地看着桌上的设计工具,象是对着眼前的美工刀在说话。 我没想到三年多前开学初对她胡诌的话,她却依然记得那么清晰。 “你还记得吗,你那个时候还跟我说,你的名字叫周序,可是生活却是无序的。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 赵小宣忽然想起了这句话,禁不住自己笑了起来。 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说:“好了小宣,该回家了。” 她却再次仰起头来说:“我们再去跳舞吧。” “什么?” “去跳舞。好么?” 她在哀求着我。 她的眼睛里望向我时,满是悲哀的祈求。 我沉默了。 跳舞?我已经好久没有跳舞了。 “还记得那支恰恰舞吗?”小宣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环抱着我的腰,把脸靠在我的肩膀上。 “那是你陪我跳的最后一支舞了。”她幽幽地说。 “小宣,你知道吗?陈启立也很喜欢你。”我说。 “我知道,因为我有魅力嘛。”小宣艳若桃花般地笑着,又面对着我仰着脸说,“亲我。” 这两个字简单而明确,不容拒绝。 但是我还在犹豫,天人交战的结果是邪恶的一方战胜了纯洁的一方。我在小宣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 “亲我的嘴唇。”小宣再度很明确地说,眼睛依然直勾勾地看着我。 这是最后一次。我对自己说,然后吻在小宣的饱满的红唇上。 小宣闭着眼睛,享受着不到一秒钟的唇上的亲吻。我的嘴唇早已经离开她的唇,她却依然闭着眼睛在享受着那一瞬间的温柔。这一刻,我的心再次绞痛起来,这种感觉在李芸和我坐在冬天的阳光下,坐在那个小池塘边上时就已经产生过,而今在这个阴冷的办公室里,当我看到小宣闭目凝神的样子时再次产生了。 “小宣,你醒醒吧。”我尽量冷酷地说。 “不要。” “总有一天会醒的。” “到那天再说。” 小宣这样说着,突然睁开眼笑着说:“也许,我活不到那天了。” 我用力抱紧她说:“对不起。”然后又用力地推开她。 连着几天我又陷入到心情烦躁的境地,包丽娜自从上次迪吧受惊后,再也不想去蹦迪了。事实上她上次也没蹦成迪。 包丽娜说她想考研,问我会不会支持她考研。我说没问题,你就是考博我也支持,放心好了,我会养你到老的。 包丽娜满意地笑了,说:“周序你真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混蛋。” 是的,世界上最好的混蛋。 1994年元旦到来了,这一天让我想起三年前与赵小宣分手的那一晚。 不管怎么说新的一年就要开始了,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哪怕我梦想中的生活并没有按照原计划实现,哪怕现在的我已经搞不清自己是谁,该往哪儿去。 元旦前可怜的陈启立更加沉默了,他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一个人把春节礼品包装和新产品包装,以及一堆夹报广告全设计好了。赵小宣显然没有心思搞设计了,一天到晚傻呆呆地看着杂志,事实上我认为她可能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而我自己状态也很糟糕,面对着最普通的报纸广告文案,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最后还不得不让包丽娜执笔来写。 元旦放了三天的假,我在包公馆里睡了三天,直到我老妈忍不住给学生宿舍打了电话,沈班长接了电话却说他也不知道周序现在住哪儿,说我基本上不住寝室了。 于是三天假后,沈班长就向他所实习的环保局请了假,专程找到了旭扬广告来找我了。 ------------ 174艳福遍全球 沈班长是第一次到我们这家麻雀般大的广告事务所来,在此之前他还是“拷问”了陈启立好久才知道我们的地址。陈启立本来就沉默寡言,后来因为喜欢了赵小宣才变得活跃了一些,话也多起来,时不时就有真情流露的表白。不过最近由于风云突变,赵小宣整天没精打采的,对启立也是爱理不睬的样子,搞得来陈启立再度恢复了过去的“沉默是金”的状态。 我开广告事务所的事其实全班同学都知道,不过诡异的是没几个同学知道我们在哪儿办公。可能大家都觉得广告公司就是皮包公司的一种,所以在哪儿办公完全不重要吧。 沈班长象个首长一样地参观完我们公司那十几平方的营业场地,以及数十幅广告作品后,坐下来喝茶。赵小宣给他泡的茶。 我问沈班长实习得怎么样。 沈洪涛说还可以吧,还不是为了留杭(毕业后留在杭州简称留杭)嘛,那个单位也没啥劲儿,整天做报告,那儿每个人只干一件活,就是写报告,好象报告写好了环境也就自然而然地保护好了似的。 说到这儿他忽然话锋一转说:“你个臭小子,都多少日子没回家了?你妈都狂怒了,电话打到宿舍楼来了。” “啊?”我一拍脑袋惊叹道,“我真是昏了头了,元旦三天我有事儿,忘记跟我妈说一声了。” “你有屁个事,还不就是-------”沈洪涛嚷到这儿,却看了一眼赵小宣就没再往下说。 “还不就是什么呀?”赵小宣好奇地问。 沈洪涛可是认识赵小宣的,想当初赵小宣每次到我寝室里来都是一副惊艳性感的妆扮,所以给人留下的印象自然也特别深。再加上那场令沈洪涛刻骨铭心的舞会,虽然当时班长的心全在刘丽丽身上,可是也看到了赵小宣与我跳舞时的惊艳场面,所以沈班长就是根木头,也不会觉察不出小宣与我的奇妙关系。 “这个,你问他好了。”沈班长马上把矛头又转向我了。 “没什么。”我只说三个字,马上又问洪涛除了转达老妈想念我的信息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事。 洪涛怒道:“好啊,怕我多嘴,这就想赶我走啦?” 我虚伪地笑着说:“哪里哪里,我哪敢赶你,你要不要喝黑米汁了?或者尝尝永善的新产品?” 洪涛呵呵一笑,说:“好呀,有啥新产品给我尝尝,我这就先做实验品了。” 我拿出了姜汁饮料,说:“那位曾大善人说了,这玩意儿还能加热喝,喝了可以不怕寒气。” 沈洪涛拿着姜汁看了半天,又尝了几口,说:“整了半天原来是这玩意儿?这不是姜汤嘛。” “对呀,的确就是姜汤。” “这玩意儿也卖得掉么?” “我认为暂时卖不掉。” “那你们还在这儿为那个曾大胖穷折腾什么?” “为客户折腾本来就是我们的责任与使命。” “得,我没话说了。” 沈洪涛又喝了两口姜汁,抿了抿嘴说:“还行。虽然是姜汤,可是还算好喝,这曾永善做的饮料味道还都不错,真是他自个儿发明调配的?” “不是,据说是他花大价钱从上海请来的食品专家调配的。” “哎呀。”沈班长突然一拍脑袋说,“净跟你瞎扯了,都忘说了。还真的有别的事儿呢,刚才被你东拉西扯的都差点忘记了。” 我心说不知是谁在那儿东拉西扯呢。 沈班长略带神秘地说:“小子,有个美国佬来看过你了。” “啥?” “美国人呀,就是美国公民,come from u,s,a!” “瞎扯蛋。” “靠,是真的!”一向来自诩儒雅的沈班长竟然急得出口成脏,看来是确有此事了。 “真的?”我仍然难以置信。 “当然是真的,骗你是小狗。”沈洪涛又急了。 赵小宣在旁边一听就哈哈大笑,笑得无比奔放,搞得洪涛那张娃娃脸刷的就红了。 “是什么样的美国人?”我又问。 “这个,我都急晕了,这么说吧,她其实是个中国人。” “啥?你耍我啊。” “不是呀,准确地说,她就是个华人,但是目前的身份是美国人。” “俄滴神呐,你说是美籍华人不就得了嘛。”我恍然大悟道。 转念一想,美籍?还华人?那是谁?我的脑子里一下子也转不过弯来。 “那个什么美籍华人,还是个很漂亮身材又很好的女孩子呢。啧啧,你小子就是有艳福——”沈洪涛又说,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色迷迷的神往感。 很漂亮的女孩子?美国人?我琢磨着,蓦然间就想起那个人美功夫好的韩美玲来,对,这小娘们不是去美国了吗?难道真是她突然回来了。 “这个美丽的美国佬找我有啥事?啥时候来的?她说她叫啥名字?”我又问。 “嗯,上星期来的,说她回国过春节来了,给你带点东西来。叫什么来着呢?好象叫珍妮。” “珍妮?” “对,就叫这个名儿。” “那东西呢?” “没有呀,她看你不在,也就走啦,啥也没留下。” 我们在那儿一问一答的,赵小宣在旁边不无酸意地说:“哈哈,你的艳福行遍全球呢。” 我说是呀,我把彩旗插遍全球了。 小宣忽然说:“你那个美女邻居不是去美国了吗?以前我去找你时,经常会看到她骑着自行车跑进跑出的。不会是她吧。” 我一点头说:“对呀,我也怀疑是她。不管怎么说,我回趟家就知道了。” 说干就干,在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决定马上回家看看,如果真是韩美玲回国了,那么我父母肯定知道她的情况,顺便也向老妈道个歉。所以第二天我就拉着包丽娜说要带着她一起回家去。 包丽娜一听说要见我的父母,紧张地直哆嗦。我真搞不懂这家伙平时神气活现的,见谁都不怕,为什么那么怕见我的父母呢。这一点倒和李芸完全相反。李芸平时没有象包丽娜那么放得开,但一听说要到我家去,却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而想到李芸,我就又想起,不管是我妈还是韩美玲,都已经把她视为我当然而然的女友了。只是他们都没想到,世事如棋万般变呐。 我说我妈又不是老虎,你怕啥? 包丽娜梗着脖子撅着嘴说:“谁说我怕了,你妈当然不是老虎,可我是老虎嘛,我怕把你妈给吓着呢。” 说完她又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 175水晶镜框 在我再三说明你不可能是老虎,我妈也绝不是武松的情况下,包丽娜总算是扭扭捏捏地跟我回家了。 一回家老妈先将我痛骂一遍,说我失了魂一样也不想着回家来看看。 等她数落完了才发现我身后还跟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顿时大惊失色。 我跟老妈解释并介绍了一下,包丽娜,新闻系的,我同学,也是原来文学社的同事。 老妈表面上很客气地让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让我好好接待,也没泡茶,就去忙着收衣服了,跟给李芸的待遇果然不一样。 包丽娜紧张得两手直发抖,一直低着脑袋,颤颤巍巍地说了声伯母好,然后转向我父亲的那边,又蚊子叫似地说了伯父好,随后就象木头一样站那儿了。 我爸倒是对这个小姑娘很感兴趣,等她入座后就开始问她,几岁啦,读几年级呀,哪儿人呀。 包丽娜哆嗦着嘴唇还没回答,我就抢着说,跟我同岁,现在都快毕业了。东阳人。 “东阳呀,那地方我以前去过。”我爸一听就开始扯起他在东阳的见闻。“说起来我在东阳还有两个同学的,都十来年没见了呢。” 老爸是出了名的罗嗦,所以他一开口我就紧张起来了,这一扯,不知道能扯到猴年马月去。所以赶快转移话题说:“爸,听说韩美玲回国了?” 老爸一瞪眼:“你还记得她呀,我还当你忘记了呢。”说着就起身进了卧室,我正在发呆,他又转了回来,说:“喏,这是她带给你的。” 我一看,是一个很漂亮的水晶镜框,非常精致,蛮象斯华洛世奇的水晶制品。镜框里面还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周序哥哥,祝你和李芸姐永远快乐!把你们俩的倩影都留在这镜框中吧。” 我把这水晶镜框拿在手里,却脸上发烧尴尬非常。包丽娜就坐在我旁边,显然也看到了这一段话,脸上也有些不自在。 老爸说:“美玲回来后说是去找过你,没找着,就把它送到我们家来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包丽娜,再看看镜框,不免叹了一口气。 晚上包丽娜执意不在我家吃饭,说是今天约好要到同学家去了,我心里当然明白她是不痛快了,我妈对她的态度远不及对李芸,而那幅镜框又刺激到了她,自然不愿意在我家吃饭。 我送她出门,鬼使神差一般地带她来到了那个小操场。在那儿,也是在寒冷的冬天,我拒绝了赵小宣的爱。想想我之后的人生,似乎从那第一次拒绝开始,就在有意无意地伤害着别人的感情。 “你不喜欢那个镜框,所以不愿意再留在我家了,是吗?”我问道。 我们沿着小操场周围的林荫小路走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四周只有微微的冷风,操场上有几个年轻男孩还在那儿踢足球。 “也许在别人看来,始终还是李芸和你更般配吧。” 包丽娜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低声说着话,象是在自言自语。 “傻瓜,韩美玲是我们家邻居的女儿,她父亲是教育局副局长,刚好是我妈的上司,所以我们两家关系比较好。不过她出国读大学的时候,并不知道我跟你的关系,那时候刚好是我跟李芸-------”我劝慰着她,但说到这儿我突然语塞了。 “是你和李芸最亲热最相爱的时候,对吗?”包丽娜接口道。 “这——那个时候,李芸到我们家来,刚好碰上韩美玲也在我们家作客,她们俩个就认识了。所以说,韩美玲写在镜框上的话是过去时,而我们是现在时。” “我们也会成为过去时的。时间总会过去,也许有一天,你也会象不爱李芸那样,再也不爱我了。” 包丽娜说着,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我现在这个样子,象不象那个时候的李芸?”她突然这么说。“我象她那样患得患失,害怕失去你,结果到最后真的就失去你了。” “别傻了包子,我有什么资格让你们害怕失去我?我没那么帅,又傻乎乎的,做事冲动又儿戏,喜欢任性而为,这样的我,有什么好害怕失去的?”我不禁激动地对包丽娜说。 “是呀,你是个混蛋,可是我说过了,在我眼里,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坏蛋!”丽娜说着,两眼含泪,扑到我的肩膀上。 “你呀,你真的好混蛋!”她大声骂着,在我怀里哭了起来。 我真不明白包丽娜为什么要哭,只是为了镜框上的话,或者是我妈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 “我混蛋,傻蛋,还有臭蛋,可是你是好蛋呀,跟我在一起,真的委屈你了。”我温柔地对丽娜说着。 “哼,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呀。”包丽娜忽然抬起头来,擦掉泪水说,“你干嘛要向李芸的父亲借那么多钱?五十万,你要那么多钱干啥呀。” 丽娜的问题让我吃惊不小。我冲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包丽娜说着用手指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奇怪,这话为什么听着那么耳熟?似乎李芸也说过相同的话。 “那只是一个金钱游戏,是一个小小的赌博。我说,既然你知道了也罢,可千万别跟我那些同学说呀,也别跟我父母说起这事儿。” 包丽娜轻叹着说:“小小的赌博就要十年还五百万,你真是疯了。说真的周序,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好好的,你干嘛要去借五十万呢?你又不缺钱,而且今年书店能净赚八万多块钱,已经够多了。” 我说:“我是不缺钱,我当时只是想让李树生知道,我真的能预测未来。” 包丽娜莞尔一笑说:“预测未来?”她歪着头想了一想,然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你说你打那个五百万的赌只是证明你能预测未来?” 她突然收住大笑说:“那你说说,我们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我跟你会不会永远在一起?你不是说你能预测未来吗,那你肯定知道我们俩的结局喽,我们会象王子公主那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吗?” 我一下子怔住了,是的,预测未来,可是奇怪的是我却从来没有预测过我和包丽娜的未来,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那个能力去预测。我和包丽娜,在历史上只是在录像教室认识,而后有一段短暂的暧昧关系,谈不上是恋人关系。而且在我的历史中,她既不是什么文学社的社长,也不会写任何的小说或者文学评论,又也许,她真的会写,但是至少我没有看到过她的任何一篇作品。事实上,我和包丽娜,按照原来的人生轨迹,只是短短地交往了三个多月。 在这种情形下,让我如何预测我们的未来? ------------ 176紫霞仙子 我不能预测自己与包丽娜的未来,倒是在那儿信誓旦旦地说要预测十年后那五百万的未来,的确令人难以相信。 不光是包丽娜,还有赵小宣,她的未来我也无从预测。从我所经历的历史而言,自打她考了电大后我就没怎么跟她联系过。一直到我结婚两年后,抱着儿子在儿童公园里玩时,才看到她挺着个大肚子在石凳上孤独地坐着。那一刻,我倒是注意到她脸上的疲倦和慵懒,同时也看到这个曾经瘦小的女孩已经横向发展成为一个丰满过度的妇人。我们只是简短地聊了几句天,虽然她看到我时的惊讶与兴奋依然在脸上流露了出来。但是,也仅此而已,在另一个时空中,她与我并没有过多的交集。 还有韩美玲,我能预测她的未来吗?关键问题是在我已知的过往的记忆库中,甚至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的印象,她算是个标准的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但人家现在已经是美国绿卡持有者了,过段时间说不准就正式入籍了。对了,沈洪涛是怎么知道她是美国人的? 我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包丽娜“喂”了一声,然后用手在我眼前一阵乱晃。 “我说大预言家,你在发什么呆呀,叫你预测一下未来,就把你吓得六神无主了?”她戏谑地问道。 我缓缓地说:“我真的不知道我们的未来。因为,我虽然从未来重返到十八岁,遇到的却不是我所熟悉的经历,当然历史的趋势没有改变,中国还是没能在1993年申奥成功,房地产也将在今年和明年跌入低谷。可是我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本来你我的相遇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说得很认真,却又很迷惘,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何处。 包丽娜吃惊地张大眼睛,半晌才笑着说:“差点被你吓着了,哈哈。我知道了,你是个神经病!” 我笑笑说:“紫霞仙子也这么对至尊宝说的。” “什么紫霞仙子?” “嗯,就是一个神仙的名字呗。” “那至尊宝呢?” “那是一只猴子的名字。” “哼,你耍我啊。” “不是, 是真的。紫霞仙子和至尊宝都是一部电影中的角色名字,但是这部电影是在十多年后才拍成的。十多年后,有个叫周星驰的人,他会在那部电影中告诉你,老天注定的姻缘是最大的。” “周星驰是什么人呀?” “他是个香港演员。” “不明白。” “现在不明白不重要。” “我的头好晕呐。” “头晕也不要紧,反正那是十多年后才发生的事。” 包丽娜非常认真且仔细地盯着我,盯了半天就说:“你呀,要么是个天才,要么是个疯子,可是我就是喜欢你,管你是天才还是疯子。” 包丽娜柔声说着,抚摸着我的脸。“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她微微笑着又说。 凑巧的是,这个时候,月亮果然从云层后面露出了她清秀而明亮的脸颊,洁白的光芒使大地显得更加寒冷。 “啊,伟大的1994年!”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冲动,就对着美丽的月亮忍不住大声地喊道。 包丽娜也学着我的样子,对着月亮大声喊道:“我爱你,周序!” 两天后的上午我接到了韩美玲打来的电话。这真出乎我的预料,她怎么会知道旭扬广告办公室的电话呢?我们的办公室电话甚至没上电话簿。 美玲在电话中显得心情特好,大声嚷着:“小序哥,是我呀,我是美玲,好久没见喽,我想你了!” 我回道:“哇,是珍妮呀!你好你好——欢迎你海外的游子,欢迎回家!” 说着我们两个都笑了。 我先是对她的回国表示由衷的欢迎和祝贺,祝她在中国度过一个美好的春节,然后就不由地问她,是从哪儿得到这个电话号码的? 美玲在电话中得意洋洋地说:“小序哥哥,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美国也有一句谚语叫做pig will fly,意思就是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我说你少卖关子了,还“中国有句古话”呢,真搞得来自己是美国人啦,MISS JANE。 韩美玲话锋一转,语气中很有些嗔怪:“哼,不许笑我。我正想说正事呢,小序哥你个陈世美,你太不象话了,竟然敢抛弃李芸姐,哼哼,瞧我怎么收拾你。” 我顿时语塞,只好有气无力地说:“这种事,你小孩子不懂的。” 韩美玲又从鼻子里出了出气说:“哈,心虚了吧!你个负心汉,你听好了,下午两点我在在大厦星光咖啡厅等你,不准迟到!还有,只准你一个人来!” 我问为什么呀。 她神秘地笑着说:“没有为什么,我叫你一个人来就一个人来,你不喜欢跟我单独在一起么?” 我说喜欢的。 “那就不见不散哟,对啦,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 “先不告诉你,来了就知道了。” 说完这话她就马上挂了电话,我呃了一声,拎着话筒放了一会儿呆,许久才放下。 就在我放下话筒的同时,电话铃又响了。我一接,居然是曾永善打来的。 他一开口就叫着:“小兄弟,有重要的事要拜托你啦。” 我问什么事。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有个叫韩美玲的女孩子,是你的朋友?” 这下子我真的傻眼了,还真是不可思议的巧合,韩美玲刚刚打来电话,紧跟着曾永善就打电话来问我韩美玲是不是我的朋友,难道这两人也是互相认识的? 我说我的确有个朋友叫韩美玲,不过你说的那个—— “就是刚从美国回来的那个女孩,很漂亮的。” “呃,真的是她。”我自言自语地说,然后就问曾永善:“你怎么会认识韩美玲的?” 曾永善吱吱唔唔地说:“这,这真是太巧了。兄弟你可一定要帮忙呀,这件事对我们很重要!” “我说到底是什么事呀,今天我真是一头雾水了,刚刚美玲打电话来也说有一件事要跟我说,在电话中却又啥也不肯说,你们两个在唱双簧呀。”我不由迷惑不解。 曾永善哦了一声说:“她已经给你打过电话啦?是这样的,我在电话里一时也说清,但是跟咱们的黑将军饮料有关,跟她父亲有关。她见到你后肯定会说起这事,你只要记得说咱们产品的好话,然后嘛,让她父亲尽快帮我们办妥就行了。” 啊?我再次头晕,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个,反正,兄弟,你帮我搞定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我会好好报答你的。拜托呀拜托!” 这话一说完,他也挂了电话。 ------------ 177黑丝熟女 虽然我弄不清曾永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是韩美玲的约是不得不赴的,否则这个小妮子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付我呢。 下午一点半时我已经站在杭州大厦的门口了,往侧门进去到二楼就是著名的星光咖啡厅,是杭州最早的一批浪漫主义的约会场所之一。在这个历史悠久的咖啡厅里,不知上演了多少幕爱情悲喜剧,其中当然也有我的一份。这个星光咖啡厅我并不陌生,记忆中我与郑英的分别就是在这个咖啡厅内。世易时移,如今我和郑英已经无缘可续,倒是和记忆中几乎毫无瓜葛的韩美玲在此相会了。 站在杭州大厦的台阶上,迎着扑面而来的灿烂阳光,暖洋洋的让人忘记身处隆冬季节。我很想坐在台阶上等美玲,而不是躲进那个阴冷的豪华的装腔作势的咖啡厅里等。 但是理智告诉我,不能让美玲把我当成无家可归的盲流或小混混,我得体面地见她。于是我上了二楼,熟门熟路地坐到一个靠窗的位子上,从这儿能够方便地看到进出杭州大厦的俊男靓女们,他们无不神采飞扬,精神抖擞,显示出白领或金领的风范。 下午咖啡厅里人不多,非常适合谈些私密的话题,我叫了一杯牙买加咖啡,然后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陷入了虚无飘渺的妄想之中。这个温暖的午后,郑英包丽娜李芸蔡晓红赵小宣刘丽丽周文婷陈妍,当然还有马上要见到的韩美玲,甚至还有美女诗人周腾兰,这所有的女人或女孩,一瞬间都在我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地出现,我甚至自己都难以想象,这奇妙的重生之旅中,会有如此命犯桃花的好运。 但是,仅仅是好运吗? 我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眼前忽然掠过一丝红色的旋风,登时让我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韩美玲,穿着一件色彩艳丽的风衣,里面则穿着黑紧身衣黑超短裙加黑丝袜黑长靴,活象个九十年代香港片中的黑社会大姐头,可把我震撼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喂小序哥,认不出我来了?韩美玲的脸上显然化过妆,还带着淡紫色的眼影,在我眼里曾经是个小公主的美玲,如今居然变成熟女了,让我不免叹息不已。 美玲,你好。我刚站起来,想向她伸出手,美玲却一下子冲上来,把我结结实实地抱住了。毕竟是练过武功的女孩,虽然娇小玲珑,但手臂上的力量却大得吓人,把我抱得差点岔了气。 “哎我说美玲,我身子骨弱,经不起你抱的。”我赶忙对美玲说。况且在这文雅的咖啡厅里搂搂抱抱的也确实不够斯文。 美玲哈哈大笑着松开了我,然后坐到我身边,亲热地偎依着我,笑盈盈地问道:“小序哥哥,你越来越帅啦。” 我面无表情地说:“哦,你越来越漂亮了,一身的黑,跟个黑社会似的。你们美国流行这种打扮?” 美玲摇着头,也不生气,说:“人家都说我象个小孩子,我就故意打扮得成熟点呀。你觉得不好看吗?” 我说好看呀,性感呀。 美玲一扬眉头说那就行,小序哥说好看就是好看。 韩美玲脱掉了风衣,又点了跟我一样的咖啡,然后紧紧地靠在我身上,一阵阵香水的味道混合着女孩子特有的体香,侵袭着我的感官,令我抓狂。 美玲一边用手指有节奏地点着玻璃桌面,一边说:“小序哥,我有两件事要跟你说哟。我喜欢开门见山,straight to the point,第一,你干嘛跟李芸姐分手?第二,黑将军黑米汁跟你是什么关系?曾永善又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喝了一口咖啡说:“第一,你怎么知道我跟李芸分手的事。第二,你是不是见过那个曾永善了?” 美玲嘟起了嘴说:“哼,明明是我问你的。” “任何交流都是相互的嘛。一来二去的不就明白了?” 美玲耸耸肩表示无奈,说道:“好吧,you win。你和李芸分手的事,是你妈妈告诉我的。至于曾永善,哇,这事儿很有传奇色彩呢。那天他去找我爸爸,刚好我也在,听他说起那个饮料,说黑将军黑米汁是由保健食品研究所周长源教授亲自监制的,配方科学营养全面,都是经过论证的。我一听,那不是你爸爸嘛,所以就问他是怎么认识周教授的。这么一问,才知道他是你的好朋友,他所有的产品广告全是你做的。小序哥,我听到这儿真的好吃惊,你竟然开了个广告公司?好厉害呢。” “哦,不是广告公司,是广告事务所,芝麻绿豆大的事务所而已。不过,曾永善为什么要找你爸呢?” “很简单呀,因为我爸是教育局长。” “这和黑米汁有关系吗?” “有呐。那个胖胖的曾永善可聪明了,他希望说服我爸,同意让他的产品成为小学里的营养早餐和午餐的指定饮料,你想呀,那么多的小学,每天要喝掉多少黑米汁呢。” “是挺聪明的,那你爸答应了?” “没呢,哼,我爸可不是贪官,他以为送点礼就行了呀。不过呢,我爸同意让他先选择一个小学做试点。” “哦,原来是这样呐。”我表面上不多说什么,心底想,搞了半天还是个贪官。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难怪曾永善打电话来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帮他这个忙,他也许是认为韩美玲跟我的关系很不寻常,想让我来跟美玲吹吹风说说好话,只要打通了美玲这一关,她父亲那儿就更容易说上话了。这个曾永善,果然很有钻营的头脑。 美玲得意地说:“哈哈,所以我问你跟曾永善关系怎么样嘛。若他真是你的好朋友,下回他再找我爸,我就帮他一下。” “他是我的好客户。”我说。 停顿了一下后我又说:“美玲,你能帮到他当然对我也有好处,毕竟他是我的客户,说穿了黑将军销售越好,广告费自然也越多。” 美玲说:“小序哥,我对这种事其实最讨厌了,可是如果对你有好处我就会去做。” “为什么?”我惊讶地看着她,突然发现这个女孩子似乎真的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因为我喜欢你。”美玲坦然地说。 我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说:“本人深感荣幸,谢谢。” 美玲又说:“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和李芸姐分手?” ------------ 178大哥 为什么和李芸分手? 这个问题我自己都没有答案,怎么可能说得出来。我只好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韩美玲有点不相信地问。 “对,不知道。世上不是每件事都有合情合理的解释的,很多事也确实无法解释。” “可是,李芸姐好漂亮。”美玲悠然神往似地说,仿佛又看到李芸站在她面前一样。 “嗯,她是很漂亮。我想她也许是我所遇到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了。”我微笑着说。回忆起李芸来,这也算是重生之后一桩甜美的往事吧。 “那我呢?漂亮吗?”韩美玲问我。 “你也很漂亮,珍妮小姐。”我笑着回答。 “那你现在的女朋友呢,漂亮吗?”美玲又问。 “也漂亮的。”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拜托呀,你怎么个个都说漂亮?显得很言不由衷的样子。” “但是除了这个庸俗但贴切的词,我贫乏的头脑中找不到更好的词汇了。”我说。 “你真可恶!”韩美玲咬着自己的嘴唇恨恨地说。 喝完一杯咖啡我就告辞了,说是公司还有许多事呢,美玲虽有不满,但也没继续粘着我,只是告诉我,过完春节她又要去美国了。我对她说我预祝你一路顺风吧。 韩美玲略有些伤感地看着我说:“还有呢?” “没了。祝你幸福吧。”我说。 告别美玲后我就径直去了旭扬的办公室,老实讲我已经有些厌恶这个终日不见阳光的阴暗的小房间了,我暗自下定决心,等我买下三墩的房产后,马上就搬离这个鬼地方。当然,若是购买李树生开发的那项文化园的房产,也不是不能考虑,只是无论是文化园还是三墩,对于1994年的杭州人来说,依然是一个遥远的地方。正因为遥远,所以才有巨大的升值空间。当汽车越来越普及,而城市越来越拥挤时,这些看似遥远的地方将为那些下大赌注的人带来巨额的财富。 和美玲的这次约会给了我许多香艳的想象,但也仅仅是想象而已。一路上我的头脑已经很快地将这次约会屏蔽在外,开始想着那五十万变五百万的赌局来了。 对我来说,那场赌局就是个刺激的游戏,我掌控着对于未来的预测能力,而李树生的五十万则是这项预测力得以实现的基础保障。 当我回到办公室,刚一进门就感觉有点不对劲,简单地说,我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香烟的气味。 陈启立是不抽烟的,那么只有赵小宣她------我想到那天晚上在迪吧看到的一幕来了。平时从没看到小宣抽过烟,但那天晚上她却象个瘾君子那样凶狠地抽烟,一想起来就让我感到惶恐不安。 走进去一看,发现赵小宣和陈启立全都坐在各自的椅子上,脸色铁青面无表情,但都没有抽烟,但是烟从何处来? 一转脸我就发现沙发上坐着个男孩子,正在那儿大摇大摆地抽着烟,他背对着我坐着,翘着二郎腿,整个人都仰躺在沙发上,香烟的烟雾从他面前袅袅升起,弥漫在整个狭小的办公室里。 这不由让我很恼火,这个男孩子似乎非常没有礼貌,难怪启立和小宣都摆出那种脸色。突然间我发现,从背后看,那个男孩的头发是染成黄色的! 是那个砍掉了自己小手指的家伙?是那个纠缠赵小宣的家伙? 他怎么会找到我们公司来了?顿时我感觉气氛变成极为紧张,手心冒汗。 我刚进去的时候屋子里的三个人竟然都没有察觉,直到我走到赵小宣的面前,小宣才惊呼一声跳起来说:“小序哥你回来了?” 那个男孩子也听到了,他懒洋洋地扭过头来,上下打量着我。 他的眼睛里全是警惕和冷漠,但那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在看到我之后这眼神突然就变得惊异和恐惧。我们就对视着,大约过了两秒钟,他忽地从沙发上直蹦了起来。 我紧张地抓住小宣的手并把她拉到身后,我相信这个时刻我应该是一个保护者。 然而那个男孩子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就站在沙发前,直愣愣地盯着我看,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蓦然间发现他的这种奇怪的表情我似乎在什么地方也看到过,这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情了! 在哪儿曾经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呢?我却想不起来了。 接着那个男孩子开口了,这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小流氓一开口却叫了一声:“大哥?是,是你吗?大哥!” 什么大哥?这个混小子他以为拍古惑仔电影吗?他把这儿当成黑社会的堂会了吗? 我一头雾水,迷惘地回望着他。我确信,我绝对不会认识这种染黄毛的全身故意穿得破破烂烂的小混混。 不光是我,赵小宣也傻了,陈启立也站起来了。风云变幻莫测,一眨眼之间,这个闹上门来不怀好意的流氓竟然叫我大哥? “你说什么?什么大哥?”我厉声说,“我不认识你。你有什么事吗?” 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他的左手,果然少了一小截小手指,断口处还有些红肿,看上去这支残缺的手指很可怕。 那个男孩不相信地看着我,用力地摇了摇头,凄凉地笑了笑说:“我真是胡涂了,大哥早就死了。” “疯子!”我也摇摇头,“你到底有什么事,没事请你出去,不要妨碍我们工作!” 这个时候小宣更紧张地浑身发抖了,她紧紧地抱着我,然后对那个黄毛大声说:“张宁,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喜欢的是他!”她的眼睛转向我,很明显现在我成了最大的靶子了。 这一刻,这个叫张宁的男孩和陈启立同时白了脸,他们面无血色地呆立在原地。 “对不起,张宁。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真的。”小宣看着那个男孩凄惨的神色和断指,不忍心地又说。 “可是你以前从来没有提到过他,你骗我。你以为我很好骗吗?”张宁也忍不住激动起来,他高大的身体站在阴冷的房间里,显得空间更加压抑。 “我没有骗你,那个时候我是没有男朋友,可并不代表我心里没有喜欢的人。再说,你在派出所里不是已经答应那个警官,不再纠缠我了吗?”赵小宣辩解说。 我听下来,想起那天在溜冰场上的情景,忽然明白了,看起来似乎还是小宣理亏一些。 “我早就想远远地走开了,可是我操他妈的就是喜欢你。” 张宁突然怒吼起来,脸上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怒火。那一刻我感觉他就要扑上来了。 然而他还是没有动,他又看了看我,说:“这小子太象我大哥了,我下不了手,便宜你了,小子!” 他径直走向我,直到贴得很近,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我全身都在冒汗了,拳头开始攥紧,甚至开始预计着我第一拳该如何打出去。 他笑了笑,轻松地说:“别紧张,我不会为难你。你不是我大哥,只是长得太象了。” 说完他又看了看赵小宣:“小宣,我今天找到你,只是想见你最后一面,明天我就去广东了。” 说着他又摇晃了一下他的黄毛头,苦笑着说:“到头来,还是被你耍了,不过无所谓了,我不怪你。”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 179来自未来妄想症 我们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粗野的男孩走出门口,一瞬间就消逝不见了。正如他说的那样,如果他明天就远去广东,那么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不用再担心他纠缠小宣了。 然而我心里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开怀,真是奇怪之极。我脑海中全是张宁第一次看到我时那惊惧的眼神,还有最后离开时的凄惨神态,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并不象我想象中的那么坏,至少,正如包丽娜所说的那样,他是真心喜欢着赵小宣。 而且,那第一眼时爆发出的惊惧表情,我到底在什么地方曾经看到过呢。一想到这儿,我又觉得头在隐隐作痛,那种火车轰鸣而来的阵痛感眼看就要袭击我的大脑。我只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陈启立这个时候才算恢复了正常的思维能力似的,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呀?” 显然他是在问小宣。 小宣也跟我一样,长出了一口气,说:“他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算是在社会上混的那种吧,以前是我不好,跟这种人混在一起。不过,说起来,这家伙还会弹吉他呢,弹得还很好听,真是个怪人。” “哦,你原来是看上了人家弹吉他弹得好呀。”我放松下来,忍不住开起了赵小宣的玩笑。说实话,我心里不知为什么会有一种奇特的想法,那就是赵小宣对待这个张宁,是有些过分的。 “胡说胡说,我哪里会看上他? ”赵小宣马上飞红了脸,争辩道。 陈启立又问:“那他怎么会知道我们这个地方,会跑到这儿来呢?” 赵小宣立刻被激怒地扭过脸说:“你怀疑是我叫他来的吗?是我故意告诉他这个地方的吗?” 陈启立看她的神情好象要吃了他似的,吓得马上缩回了身,委屈地*道:“我可没那么说呀。” 小宣遏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又说:“张宁是个疯子,我从来没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也从来没有告诉他我在这儿上班,已经很久没和他联系了。可他,他竟然一直在跟踪我,我前几天就应该想到,这个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说:“至少他很爱你,呵呵,也许是为爱痴狂的吧。” “我不需要这种爱。爱的代价是迷惑与失落,这句话是你对我说过的,我一直记得。”赵小宣对我说,她美丽而娇俏的脸上满是忧伤,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忧伤。 爱的代价是迷惑与失落。这句话正是入学不久我对赵小宣说过的,现在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印证着这句话。 春节就要到了,大学时代最后的一个假期也随之而来。回首这奇妙的大学四年,使我颇多感慨。变化多端的人生何尝不充满着特殊的魅力,我似乎已渐渐适应并习惯了这重生后的生活了。 这段时间,包丽娜打定了主意要考研。她的外语成绩本来就不错,英语六级被认为是考研过程中最难过的一关,而对包丽娜来说却不算太难。她说她要考的是西方现代文学史研究,想趁春节这段时间好好钻进书堆里强化复习。 我问她研究生导师有没有选好? 包丽娜嘻嘻一笑道:“这位老师跟我们俩有不解之缘呢,就是你们中文系的老师。你猜是哪一个?” 我想了想,说:“不会是陈强老师吧?” 包丽娜笑道:“对呀,就是陈老师!周序你好聪明!”说着欢快地搂着我,在我脸上印上了一个甜蜜的香吻。 “陈强老师,真是他呀。”我嘴里念叨着,心里也很高兴。正是因为我和包丽娜一块儿去找陈强,才会把她摔伤,才会送她裙子,才会陪她上医院,才会有些内疚地陪她喝酒,陪她在她姐姐留下的房子里度过了难忘的一夜。 缘分如此,夫复何言。 趁着春假开始之前的一点时间,我让包丽娜陪我去买房子,这可是一桩大事,我原想丽娜会兴高采烈地挽着我的手臂就去看房了。 没想到丽娜鼻子朝天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好看的,我还要去图书馆查资料呢。” 我说放在21世纪,买房子是一件大喜事呀。 包丽娜长长地哦一声,说:“你又来了,我知道在未来人们买房是件大事,可是我不在乎,呵呵,你没招了吧。” 我长叹一声说:“不明白你这小脑瓜里想什么。” 包丽娜也学我的样子长叹一声说:“唉,真搞不懂你用什么办法十年赚五百万,到时候可别求我呀。” “我求你干什么?” “求我帮你借钱还债呀。” “你有办法借到那么多钱吗?” “哼,这个嘛,现在先不告诉你,省得你心怀叵测。” “买卖房子就能帮我赚到五百万,可能还远不止,你信不?”我得意地对包丽娜说。 丽娜不相信地说:“现在很多单位都是分房子的吧,再说了,有多少人买得起房子?你真以为你做房产生意会赚钱吗?” “分房子?”我摇摇头说,“不对,1994年不可能再分房子吧?” “你又来了,你什么时候才能从你的“来自未来妄想症”中解脱出来呀,我可怜的周序。”包丽娜不无怜悯地说道。 关于这一点,老实说我倒还真没想过,也没有任何确实的“历史依据”。至少在我可怜的记忆中,并没有准确的货币分房的时间表。以前我不关心这些,让我现在回忆,实在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公房改革的确切时间。 我不免心里有些打鼓了,早知道会穿越回九十年代,我就该多收集一些九十年代的事件资料。象我这种平时大事不问小事不管,一心只宅在家里玩游戏聊空天的人,就算重生一百次,恐怕也是活该没有发财的命呐。 不管怎么说,现在正是冬天,是全国房地产行业的冬天,而且是未来十多年之内最冷的一个冬天。“烂尾楼”比比皆是,几乎在每个大城市总有那么几块荒草丛生的土地,以永远的“准工地”的形象,曝晒在太阳底下,仿佛一个植物人那样陷入永恒的昏迷。许多资金链完全断裂的房地产企业已经绝望地认为,赌局已经结束,他们已经输了。 在这个银根收紧的时代,在这个少有的低谷期里,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 180并购学初探 在曾永善的一再邀请下,我去了永善食品公司位于庆春路上的豪华写字楼里的新公司。在草草看了一下办公布局后和听了曾永善对于此布局的风水论初级学说后,我坐到了他的办公室里,开始喝着福建铁观音与他长谈阔论起来。 应该说曾永善的才智和运气都确实不错,他让黑将军黑米汁进入小学学校营养早餐的大胆设想真的成功了。从下个学期起,有三家实验小学将在为小孩子免费提供的营养课间餐中,专门加入他的黑米汁。当然,学校对学生是免费的,但是曾永善对学校可不是免费的,只是以较低的价格将产品卖给学校而已。这既算是倾销,又算是做了最佳的广告。而对于学校来说,反正总得找个饮料的,以前是果奶,现在是黑米汁,并无大的区别。 与此同时,我建议让他拿出点钱赞助学校的黑板报,如果资金允许,应该把所有本市的小学旧黑板报做成铝合金镜框式的宣传栏,样式将更漂亮,更受学校和学生们的欢迎,但前提是这些宣传栏上必须有黑将军的卡通形象。 我对曾永善说:“品牌都不需要打,你只需要让整个城市中到处能看到黑将军的卡通形象就行了,这个形象已经注册为商标了,所以它就是你今后最大的一笔财富。” 我又接着说:“从学校推而广之,再到社区的宣传栏,到处都印上黑将军的卡通,届时全城人民将一看到那个福气的将军肚就想起你的黑将军,想起永善公司。” 曾永善拍手称快,他从来不怀疑我的奇思妙想是否合理,在他看来,我就象个神仙,总能激发他无穷的想象力和行动力。 现在回头来看当初每卖一瓶黑将军就为青少年基金会捐出一分钱的设想,简直是福泽无穷。正因为永善公司的这一善举,不但取得了相当大的社会知名度,建立了无可比拟的品牌美誉,更重要的是取得了教育部门的好感,这也使得曾永善能轻松地将产品打入到学校的早餐中。 这段时间这位曾老板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现在不光是在浙江省黑将军卖得很火,连周边的省份也卖得火爆。黑米汁旋风已经席卷了这些沿海大省,有点象后世风靡一时的王老吉。 唯一让曾永善有些苦恼的是假货不断,仿冒的黑将军黑米汁同样是层出不穷。比如什么“黑大将军”、“黑小将军”、“黑将”、“黑军”、“黑旋风”——等等杂牌仿牌都蜂拥而上,多少让他感觉有些招架不住。 我认为他现在苦恼这个倒还在其次,中国人的仿冒能力一向来令世人叹服,从来就不缺少“山寨精神”,所以这种事只能控制不能消灭。但是目前对永善来说,最大的问题是产品线的问题。 任何产品都是有生命周期的,黑米汁只能是风行于一时,所以我还是劝曾永善早点丰富产品线,别老挂念黑米汁了。 曾永善说他也想扩展新产品的生产线呀,可是现在黑米汁卖得那么好,总不能停了黑米汁的生产线,转而生产别的没把握的新产品吧。他说的没把握的新产品就是所谓的姜汁饮料和我建议的奶茶饮料。 事实上,他的生产能力也就这个样子了,生产黑米汁以保障市场供应已经够勉强的了,再开生产线生产新产品,对他来说确实比较冒险。 我说:“曾总,你还是去并购几个小型的食品厂吧。” “并购?” “就是呑并。” “呑并谁?” “谁都可以,只要是有基本资质和生产许可证的食品企业。” “资金呢?” “向银行借。” “拿什么抵押呢?” “呑并一家厂后,拿那家厂作为抵押,贷款,然后再呑并一家,再用那家继续抵押,再呑并,再抵押,如此循环往复,就会滚出个大雪球来。” 我坐在曾永善宽敞而舒适的意大利沙发上,很简洁明快地对他说出这番话。 曾永善沉默了。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照射进来,在深红色的仿波斯地毯上投下了一片闪亮的光斑。 “你的想法非常刺激,我只能说,很刺激。”曾永善半晌才开口说。 “风险很大,是吗?只要一个环节跟不上,可能会产生连锁反应。也就是说,你必须保证呑并后的企业能持续给你带来效益,否则那滚大的雪球也会给你带来巨额债务。” 我很冷静地继续说着。 我相信,之所以我能以表面上二十四岁的年纪,讲出这般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豪言壮语,那只是凭着我的预测。这种预测的前提是我知道未来十年会发生什么,倘若那十年,突然被上帝换了个模样,那么我就真的害死亲爱的曾胖子了。 曾永善转了话题说:“小兄弟,说真的,你来入股永善公司吧。” 我一阵头晕,这个曾永善还真不拿我当外人,我前面刚刚讲了一番企业并购图发展的大道理,一转眼他倒是非要把我的旭扬广告第一个呑并过去了。 我说我会认真考虑的。然后我欲言又止地问道:“那个,曾总,李树生他-------” “你说树生集团投资的事呀,李树生似乎对我们这样的小买卖兴趣不大啊,而且我听说他在广东那边搞出了两个烂尾楼,自身难保呐。” 曾永善用手指敲打着沙发扶手,接着又说:“我看呢,李树生的巨树文化中心,还有那个文化园,摊子铺得也太大了,有点危险。” 是的,现在是冬天,我自己也拿不准敬爱的李伯伯,这位久经战场的"港商",以及他一手缔造的树生集团,能不能撑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距离李树生所建的文化中心不远处,是一片刚开发的楼盘,在我的印象中,整个城西开发区,就这块楼盘升值速度最快,从1995年的每平米一千元,狂升到2005年二手房都要一万元,十年时间整整上涨十倍,说实话我就是拿这个楼盘的案例,来与李树生下赌注的。 而现在,那个楼盘刚刚面临开盘,却恰逢这可怕的房产之冬,此时,我的五十万入市策略就真的成为名符其实的"抄底"了。 ------------ 181西部风情小镇 从来没有人能够预测到股市的准确"底谷"的,但是象我这种人除外。因为对于1994年的人来说是未来时的事,对我来说就是过去时。对,很不公平! 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关键是,我根本从来不关心股市,所以我除了知道2007年的股市狂潮之外,别的一概不知。我根本记不起来什么时候是谷底什么时候是高峰,所以对我来说,这一切更加不公平! 我好不容易有一次重生的机会,却偏偏不让我以最快的方式赚钱,只是因为自己没记住股市的起伏时间。 不过人就该知足,我唯一记住的就是1993年到1995年的房产低谷,这样也就够了。 这个春节我是独自一人在家里过的,象后来的我一样,那几天就一直宅在家里,看报纸观时事。 包丽娜回了她的家乡,据说是“一心只读圣贤书,时刻只为考研忙”去的,临走前把书店的帐目都交待给我了。 值得一提的是,郭明同志真的离了婚,净身出户,并且在外面租了房子,堂而皇之地与蔡晓红住在一起了。好孬他郭明还是书店的股东之一,与书店的店长谈情说爱倒也正常,只不过是不惜一切代价吃了一回窝边草而已。 蔡晓红的户口问题倒是郭明近来的工作重点,他必须保障蔡晓红能够留在杭州,另外,他还要帮晓红找到一家好的医院,能够帮她母亲治病。 我觉得郭明挺伟大的,任何男人,能做到这个程度,在我看来就已经称得上是伟大的好男人了。 钱海平倒是好久没见着了,据说他又升官了,我感觉按他现在的升级速度,也许过两年后就要成文联副主席之类的了。 然而郭明说钱海平的志向并不在文联,他更喜欢去市政府里发展。 “钱海平的基础跟我不一样呀。”郭明意味深长地说,“他有背景的。” 没错,他有背景,有才智,有人格魅力,还有非同一般的好人缘。八面玲珑,是做官的先决条件。 春节在家闲得无聊时,我就在家把书店的帐目都盘了一遍,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苦刑折磨,我对数字比对花粉更过敏。所以在这方面,我妈为我分了不少忧。 倒是我老爸,兴高采烈地调配着奶茶,甚至在里面添加着各种古怪的香精,搞出类似玫瑰味奶茶,巧克力味奶茶,香草味奶茶和草莓味奶茶等等,花样百出,乐此不疲。 今年开春之后,这些五花八门的奶茶就有可能在曾永善的新产品车间里问世了。 算上书店赚的钱,旭扬从黑将军上赚的钱,李树生的那五十万,加上以前的积蓄,我所有的个人财产加一块儿有了近八十万元。这对于1994年的人来说,无疑算是一笔巨款了,我也因此成了学生创业的成功典范,不知道今后学校会不会把我当成不务正业却意外飞黄的榜样。 春节过后,我终于迎来了二次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学期,突然感觉又轻松又沉重,很复杂的心情。 开学后不久的一个周末,我就决定坐公交车去三墩的“西部风情小镇”,坐上车后我发现,没有任何一部公交车可以到那个所谓的“美式风情”楼盘。毕竟1994年的公交网络远远不及2009那么发达。从车窗里向外看去,越来越多的农田和农舍充分说明了这个楼盘是支潜力股,尽管现在看起来只是西部风情农村而不是风情小镇。 2005年的时候由于工作关系,我曾经去这个曾经的西部小镇看望我的一个客户,所以在我的印象中这一大片农田将在十年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一大片楼盘,种满了桂树,还有一条宽阔的六车道马路横穿这个住宅区,继而还会建起沃尔玛超市和电影院。而如今,我在离它最近的公交车站下车后几乎找不到哪条路能通向那个"小镇"了。 在询问了路过的两位农夫后我才知道,那个新开发的楼盘离这儿还有两里路。怎么办呢,只有靠双腿走过去。 走了两里路后看到路边有块大路牌,上面写着“西部风情小镇,买房送汽车”的广告,由此可见这楼盘的日子并不好过。 售楼处倒是整得象模象样的,象是一幢农村常见的两层楼房改造而成的,只是楼房顶上做了块硕大的灯箱牌而已。工地就在售楼处背后,停放着两辆挖土车,但却空无一人。 我突然有点害怕起来,这不会又是个烂尾楼吧? 虽然我的记忆告诉我这个楼盘会在十年后起码上涨十倍,可是鬼知道历史会有什么样的小小的变化。也许它死了,旁边的楼活了也未可知。 正当我站在售楼处的大门口,朝里面张望着,并犹豫着不肯进售楼处的时候,从里面却快步走出个女孩子来,直冲我而来,一边还在大叫着:“周序!你怎么会在这儿呀。” 我仔细地看了看她,觉得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她了。 “喂你不认识我了?” 那个女孩子生气地说。 “这,”我又打量了她一下,很整洁的职业裙装,烫过的头发,略施粉黛的脸。突然间我也大叫起来,“陈景?” “哈,你总算想起来了。”女孩子笑道。“你在这外面看什么呀,干嘛不进去?” “真没想到是你,我真快认不出你来了。”我笑笑说,然后就跟着她进了售楼部。 没错,这个女孩就是陈景,化过妆后的陈景确实不太认得出来了,关键是她的发型发生如此剧烈的变化后,一下子成熟了好几岁似的。 陈景把我引进了售楼部后,对一个中年男子说:“经理,这是我的朋友,来看房的。”说着就把我拉进了一间客户洽谈室,让我坐在沙发上,又去殷勤地给我泡上了一杯茶。 “你怎么会在这儿呀?”我问道。 “我刚来这儿,上个星期找到这份工作的。” 陈景害羞地坐在我对面沙发上,把腿并得很拢,手放在西装短裙上,还颇有些不好意思。 “李芸姐呢?好久没见她了。”她又问。 ------------ 182慧眼识名盘 “我和你李芸姐早就分开了,她去了香港,我还留在杭州。” 我微笑着回答陈景。 往事如烟,出租房内的那段生活已经离我而去,所以我也不想对陈景隐瞒什么了。 陈景听了先是哦的一声惊呼,然后伤感地说:“那以后也见不到李芸姐了。” 我说:“李芸只是去香港读书了,也不见得就一辈子住在香港了呀,若有缘分,你们可能还会见面的。” 陈景还是有些失落地说:“好可惜呀,你们怎么会分手了呢,以前我看你们两个真的很好呀,我和姐姐都很羡慕你们呢。” “缘分如此,也没办法的。对了,你姐姐呢,还在做水果生意?” “早就回家了呀,她又嫁人了。”陈景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哎呀,我好胡涂,你是来买房子的吧?” 我笑道:“对呀,不然你以为我在外面转悠是干什么呢。” 陈景快乐地笑说:“你是准备打劫呢,哈哈。” 我说:“我是真的来看房子的,要不你先给介绍一下吧,就把我当成正儿八经的客户好了,看你能不能介绍得让我动心哦。” 陈景马上兴奋地说:“那太好了,我刚来,还不太懂呢,一笔生意都没谈成,正好你来了。” 据陈景介绍,现在这个楼盘老早就动工了,地基已经打好了,现在刚刚开始预售,但销售形势一般,老板都有点急呢。 陈景又说现在生意难做,他们这儿的销售员每个月都有销售任务,可你看,这么荒凉的地方一天难得有几个客户上门的。 我问他们是不是真的买房送汽车。 陈景说是呀,其实那汽车的钱是可以兑换成促销现金的,就是说,你要是不要汽车,就可以把汽车的钱折算在房价之中抵消掉。说穿了这只是一个房产促销的噱头,反正羊毛总是出在羊身上的,我是她的朋友她才这样跟我说的。 “送什么车?” “就是那种最便宜的奥拓车呀。” “难怪,我想想也是。” 陈景又急着说:“我们经理说这房子是挺不错的,绿化面积特别大,社区里面还有个湖,小区旁边还有水景,有一条河穿过整个小区。”接着她就给我详细介绍起楼盘的情况来,跟我十多年后看到的实景倒也差得不远,说明九四年的房地产商远没有后世的那么会忽悠,还算实诚。 说到水景,她说的理论上倒也没错,因为这儿附近的确有条臭水沟,只是现在还没改造好,依然保持着臭水沟应有的本色,要再过五六年才改造好,这一点我是很清楚的,所以我也没揭穿这个"亲水家园"的幌子。 “既然这样,陈景你就透个底吧,现在房价是多少?”听完介绍后我就问道。 “这-----起价是不高的,不要汽车的话,也就是千把块钱。”陈景犹豫了一下,又说:“至于优惠,你等下呀,我去问问经理,我只知道我的权限是一次性支付打九折。” 她飞快地站起来跑出去,感觉陈景虽然打扮得艳丽成熟了些,但还象个孩子一样天真纯朴,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一会儿功夫她就把那位中年男子也拉了进来。 这个中年男子西装笔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略有些发福,显得很斯文。 他先客气地问我:“先生您好,我姓严,是西部风情小镇的销售经理,很荣幸为先生服务。先生您是第一次到我们展厅来看房吗?” 我说是的。 “先生很年轻啊。” “怎么,不象是来买房子的对吗?” “哪里哪里,”中年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绝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先生是我接待的最年轻的客户了,年轻有为呀,您能看中我们的西部小镇,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我脸上浅浅一笑,心想你是看我太年轻了,穿着又普通,不象是富二代,又是陈景的朋友,那陈景是最没钱没势的小姑娘了,她的朋友能是有钱人么? 所以说横看竖看我都不象是买得起房子的人。 表面上我还得继续扯下去,我说我的确是对这个楼盘很感兴趣,刚才陈景已经跟我介绍过楼盘的基本情况了,我想问问具体的价格。 这位严经理点点头说:“您很有眼光,慧眼识名盘呐。我们的价格是非常有竞争力的,可以说在城西这块区域,是非常低的,以这样的价格购买这样优质的楼盘,我相信,即使未来您要以此为投资,那也是很有升值潜力的。我给您介绍一下价格情况吧,现在我们正在新春优惠期内,订房后若一次性支付全部购房款,可以给您总房价的九折优惠。” 我说:“陈景刚才也说了,她的权限就是九折,我想您的权限恐怕就不止九折了。另外,最低起价是多少呢。” 严经理神色稍有些尴尬,又说:“这个,我知道您是诚心看中我们的房子的,这样吧,我会特别报请我们总经理批示,折扣方面会让您满意的。目前我们的起价是1800元,80平米以上的每房都送一辆汽车。” “如果我不要汽车呢?我想是不是可以把汽车的车价折现的吧?” “这,这个嘛,原则上当然也是可以的。”这位严经理神情越发难谌起来,看来,刚才纯真的陈景真是把什么底都透给我了。 “不要汽车的话,最低是每平米1200元,当然,这是七楼的价格,楼层和朝向也是有价格差别的。” “嗯,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不好意思,刚刚忘记问了,这位先生您贵姓呐?”严经理忽然问道,一边问一边就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他的名片。 “我姓周。”我接过名片后说。 “哦,周先生,您看,是不是先让我给你看一下户型图?您也好决定一下具体是买哪一套。” 我笑了,说:“我就要一百三十平米的,那应该是你们这边最大的户型了吧。” 的确,1994年的商品房还很少有超过一百三十方的大户型,这一点我早有思想准备。 没想到此话一出,严经理却震惊地看了看我,眼睛里闪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态。 ------------ 183先见之明 我看他神色有异,不禁问道:“怎么,没有这么大户型的吗?” 陈景抢在前面,满脸歉意地说:“真是对不起,我们这儿,没有一百三十方的大户型呀,最大的也就是一百十方。” “哦?”我一下子蒙了,心说不对呀,多年之后我去那个客户家,还聊起过他那个大户型来,他说象他这么大面积的户型,在以前的楼盘中算是很少见的,他算是有先见之明了,后来的楼盘许多人都是追求一百三十方以上的户型了。 是的,这是我记忆中十分深刻的一幕,莫不是记忆与现实有了不可思议的差异? 那个严经理一看我神情有些不自然,就急忙摆着手说道:“不是的,周先生,请别误会,事实上我们的确有那么大的户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户型图上还没有这种大户型的平面图。” “这是怎么回事呢?” “哦,您先听我解释。真的非常巧,前段时间我们总经理刚刚给我们下了指示,说是现有的户型需要做调整,缺少大户型,所以我们就在,就在上周刚刚确定了加入一百三十方的大户型,修改了原来的设计图纸,还改了报批材料。直到昨天报批材料才下来,可以说我们刚刚打算开始卖这批大户型,外界还不知道呢。” 严经理一边说一边露出自己都难以相信的表情来。 “这个,真是太巧合了,我们昨天刚审批下来的户型,您今天就点名要,我刚才真的是有点吃惊,因为我们的销售人员都还不知道,您却知道了,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呐。”他笑着补充说。 我也应和着笑道:“那确实太巧了,说明你们总经理很了解客户的需求。” 我心想,是很巧,你们昨天批下来的户型,我今天就知道了,我还真成神仙了。 “是呀,我们总经理是香港人,这个楼盘是由香港著名的房地产商投资的,所以我们的许多房产理念是比较领先于时代的。” 严经理顺口就开始为自己的公司开吹了。 “等等,香港人?” “是呀,您看过我们的宣传册了吗?”严经理扭头低声对陈景说,“小景你这儿有宣传册的吧,我不是说了嘛,客户来看房的时候,必须先给客户看我们的宣传册。” 陈景象兔子似地从毕恭毕敬的站姿一下子变成了跃姿,飞快地跑出去,又一阵风似地刮进来,手上已经多了几本厚厚的楼盘宣传画册。 “哦,不好意思,陈景小姐刚才没给你看宣传画册,您看这儿。”说着严经理将手指指向画册第一页下方。 那儿用一行繁体大字体印着这个西部风情小镇的开发商的名称——“香港树生不动产集团鼎力奉献。” 香港树生集团? 我失声叫道:“你们的总经理是------李树生?” “是呀,”严经理微笑着说,“我们的总经理正是李树生先生,香港鼎鼎有名的地产大王李树生,您可能在报纸和杂志上经常看到他的名字吧。” 我惊讶之余不免有些啼笑皆非,是呀,我当然经常看到他的名字,我还经常看到他本人呢。 事情就是这么让人莞尔,我借了李树生的钱,没想到最后却用这钱来买李树生开发的房子,从哪里来,又回哪里去了。 但是,且慢! 这房子怎么会是李树生开发的?这怎么会是香港树生集团的鼎力奉献? 在我的记忆中,从来就没有过这样一个房地产集团的名字,生活在21世纪的我没有听说过,没有看到过关于树生集团的任何一个广告,而我在21世纪的西部小镇拜访我的客户时,也绝对不会搞错开发商的名字,那个开发商叫做"绿岛地产"! 那是杭州最具盛名的房地产开发商,也是最早的一批开发商,从1993年开始就成为本市房地产的龙头大哥,历经十余年的辉煌而屹立不倒,它所开发的西部风情小镇成了房地产项目的一个标本。而如今当我重生于1990年之后,却遇到这般古怪的事情。本来应该是绿岛房产的成名之作的楼盘,却莫名其妙地成了李树生开发的。 严经理看我的表情有异,生怕我改主意,又加了把劲说:“这整个楼盘是香港设计师设计的,因为理念领先于我们内地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所以我们能够保证这楼盘在十年内概念都是先进的,品质呢,那就是百年的品质。” 百年的品质?问题是这与我记忆中的"史实"完全不同,如果真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或者是这重演的历史出了岔子,那么未来这房子也未必能上涨十倍了。不用百年,十年就够我呛的,十年后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那一瞬间,我想到我所熟悉的现实中不存在的那个教堂,城西本来不存在的教堂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而不该出现的人和感情也出现在我的生活中,这房子亦是如此,是不该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亦或是不该出现在1994年的春天? 我犹豫着说:“这楼盘,以前就叫这个名字吗?” 严经理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说:“是呀,我们这个楼盘从立项开始就叫西部风情小镇,周先生您的意思是?” “哦,没什么。这个名字挺好的。”我淡淡一笑掩饰了过去。 “那您看,若是没什么问题的话,你是不是可以考虑先签定一个购房意向书?”严经理小心翼翼地说。 陈景也在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说一百三十方的房子现在有几套? 严经理说:“根据我们新的设计,在朝南的最好的两幢楼里各有十四套,每层楼两套。” 我点点头说:“那么我要最好的四套,全部要四楼的。” “四套?!” 严经理不相信地重复了一遍,显然他是第一次碰到我这样的客户,还没谈上半小时,已经确定要购买四套房子。 陈景已经是惊呼起来:“周序你真的要买四套?” “对,”我说,“就四套,但是我只要四楼的房子,必须拿到四楼大套的最低价,而且是一次性付款,我希望是八八折。” 严经理和陈景又同时啊了一声。 严经理搔首弄姿了半天,不得不摇摇头说:“周先生,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象您这样的客户,您很有眼光,也很有魄力,我很佩服你。不过您提出的这优惠条件与我们所规定的底线实在是有不小的差距,这样吧,我马上打电话,请示一下我们大老板,您看您是否能够稍等片刻?” 我说:“不用了,我给他打电话吧。” 呃?这回陈景直接就惊叫了起来,手停在半空中,欲掩住自己张大了的嘴巴。 ------------ 184色狼坏蛋流氓变态 可怜的严经理再次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愣了半天后才惊醒过来,急忙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周先生,请跟我来。” 陈景不知所措地闪在一边,我跟着严经理来到了他的办公室里。办公室并不大,也没什么陈设,除了样式最简单的一桌一椅外,就只有一排黑色的沙发了。 严经理礼貌地请我用他办公室的电话,我也不客气,拿起座机来就给李树生的手机打了电话。 接电话的并不是李树生,而是秘书陈妍。她告诉我李树生现在正出席一个重要的会议,手机没有带进去。 我说那没事了,我明天再跟他联系,代我向他问好吧。 陈妍咯咯笑着说:“怎么你突然想起给我们老板打电话了?是不是反悔了呀,你要是反悔我可以帮你在李总那儿求个情。” 我说:“多谢陈秘书了,暂时还没反悔,真到反悔的那一天也是十年后了。” 放下电话后我对严经理说:“看来今天是联系不上你们大老板了,你先帮我留着那四套房子,明天我再给李总打电话吧。” 严经理从我熟练地拨出李树生的手机号码时,就恍然明白我跟李树生的关系非同一般,因为李树生的手机号码知道的人并不多。他毕恭毕敬地把我送到展厅门口,表示他一定帮我留下位置最好的四套房子,我随时可以来签约,来之前希望我给他打个电话,他会派人派车来接我。 临走的时候严经理又脸有愧色地对我说,公司的车子出去接一个看房客户了,不能送我到市区,实在是不好意思,说着就使眼色给一旁紧紧跟随着的陈景,并说要让她送我出去到外面的马路上。 我看陈景还穿着西装短裙,而外面毕竟是早春尚寒的天气,怕她冻着了,执意不肯。陈景急了,挽着我的胳臂就硬把我拉出了展厅。 看来美人心意,不送也得送了。 陈景说:“真看不出来呀,你还认识我们大老板呢,我到这儿来工作还没见过大老板,就听说他很有本事的。” 外面虽然有灿烂的春日的阳光洒满大地,但风吹来还是很冷的,我看到陈景冷得抱住自己的双臂,就再次对她说:“别送了,外面很冷呀,小心感冒了。” 陈景感激地望着我说:“周大哥,你真好,李芸姐她-----”说到这儿又说不下去了,只是轻轻叹了一声。 我平静地说:“陈景,你知道吗?李芸的父亲,就是你的大老板李树生。” 陈景站住了,呆呆地看着我,失声说:“李芸姐的父亲是大老板?” “是的。”我笑着说,“你和大老板的女儿,曾经在一个农民出租楼里做了半年的邻居,呵呵,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有趣。” 第二天上午,我又打通了李树生的手机。 李树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倦,他说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严经理当天晚上就向他做了汇报,听说是个姓周的年轻人来买房,再加上陈妍也跟他说过我曾打来电话,他当然知道那个神仙一样清楚他们一百三十方的最好户型的年轻人,自然就是我。 “小伙子,你呀,你借了我的钱,又去买我的房子?这可真是有趣,钱又回到我手里了。”李树生在电话中不无嘲讽地说。 我自我解嘲地说:“李伯伯,之前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你开发的房子,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呀。我只是帮你证明,你的房子有上涨十倍的可能性。” 李树生笑着说:“你的好意我可心领了,十年后我照样收你五百万哟。至于你要求的八八折优惠,我已经特批给你了。” 我说:“那可多谢了,李伯伯,你们开发的房子确实很好,我想我的选择是不会错的。” “哦,”李树生略有些得意地说,“纠正你一下,实际上那楼盘并不是我最早开发的,而是一个叫绿岛房产的开发商开发的,我只是收购了那个楼盘罢了。” 我拿着话筒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 “那,那个绿岛房产呢?” “早就倒闭了,资金链跟不上,这样的小房产商多得是,起来得快倒下去也快,要不是我们树生集团资本雄厚,去年这场房灾,怕也捱不过去。”李树生感叹着说。 历史果然被改变了,只是没想到,改变它的竟然是李树生,后世鼎鼎大名的绿岛房产消逝在现在的历史中,而取代它的,就是树生集团。 放下电话后我的手依然有些颤抖,我也是改变历史者中的一员。 四月初的时候,许多参加毕业前实习的学生都回校开始重新上最后的课,并准备毕业论文了。 准备留杭的同学们开始各显神通,凡家里认识的能与学校领导或用人单位领导沾上一点边的,都开始活动起来,不外乎就是送礼和恳求。门道硬的当然无所谓,只需要等着现成的分配名额就行了。 1994年的大学毕业生已经基本上自主就业了,包分配的是少数,我当年也是自己找的工作,而重生之后,人生中的二次毕业,却不再需要找工作了,因为这工作机会是我自己创造的。 包丽娜还是在包公馆里天天埋头苦读,事实上她考研问题并不大,陈强老师都说按她的水平只要通过英语六级考,他就可以保送她入研。 丽娜这段时间读书读得过于勤奋,人都瘦了一些,本来就娇小的她象是能被风吹跑一样。晚上读书读累了,就跑到我身上来,叫我亲亲她。我亲吻她,抚摸着她,心疼地说你瘦了好多,这样下去脂肪太少,要影响生育的。 包丽娜气得真瞪眼,说你个疯子傻蛋,净说疯话,现在就想着让我给你生孩子么? 我哈哈一笑,说道:“对呀,说干就干,我们现在就生吧。”说着就把她按在床上,在她雪白的屁股上一通乱亲,羞得她拼命挣扎着,大叫:“色狼,坏蛋,流氓,变态。” 我停下来问:“还有别的称号吗?” 包丽娜红着脸说:“没了。” “才四个称号,太少了。” “你,你好坏,你怎么这么坏呀。” “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思考,我怎么会这么坏,坏在你身上了。” 包丽娜挣脱了我的手,坐起来呼呼地喘着粗气说:“你再咬我的屁股我就咬你的手。” 我马上把手掌递到她嘴唇边。 “哼,臭手,才不咬呢。”她又扭过头去。 突然,她象是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她身边,叫我坐下。 “我跟你说件事。”她严肃地说。 “什么事呀?” “你买房子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直直地看着包丽娜。 ------------ 185厌倦我了吗? 包丽娜两眼一翻,很无奈地说:“你呀,马大哈一个,有什么好吃惊的呀。你把购房合同的副本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放在我的抽屉里,跟我的复习材料混到一起了!” 我恍然大悟,难怪前两天我发现少了一张购房合同的副本呢,那合同一大堆纸,我可能是在包丽娜的书桌上看得累了,眼花缭乱之间,就漏掉了一份。 我惭愧地挠挠头说:“是我胡涂啦,幸好是副本。” 包丽娜关心地说:“你可真够疯的,一口气买了四套房子,真有大款派头呀。你把钱全拿来买房子了,万一到时候房价跌了怎么办?你还真拿出五百万给李树生?” 我说不会跌的。 包丽娜白了我一眼:“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神仙呐,能够未卜先知。”接着她又似自言自语地说:“不过你倒也不必担心,大不了到时候以身抵债,嫁给李芸,这样岳父大人就不会向自己的女婿催债了,是吧?” “这——”我涨红了脸说,“你胡思乱想什么呀,李芸已经去了香港,我跟她已经结束了。” “是吗? ”包丽娜含着讽刺的笑容说,“你也可以去香港重新开始呀。” 一听这话,我一下子把她的手抓住,按倒在床上,看着她的眼睛说:“说来说去你就是不相信我,以前你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现在跟李芸似的。” 话一出口我就发觉自己昏了头,说了大错话。 包丽娜冷笑着说:“放开我,你的指甲抓痛我了。” 我只得松开了她的手。 包丽娜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神情木然地说:“我象李芸一样,让你烦了,你已经厌倦我了,对吗?” “不是的!”我大叫着,紧紧地抱住包丽娜,“我只有你了,真的,我只有一个你,再没有别人了。” 我继续激动地叫嚷着:“我从未来回到这个鬼年纪,回到这个鬼地方,重新读一遍该死的大学,可是我的妻子没有了,我的儿子也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没有了,我只有你,所以,别对我说那样的话!” 我几乎是在狂吼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语无伦次的话。 我想包丽娜并不明白,她可能只当我精神陷于崩溃了。 包丽娜怜惜地抚摸着我的头,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说:“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 我说:“你相信我吗?” “相信。”包丽娜真诚地说,“我相信你,即使你说你是从2004年来的人,我也相信,就算你说你是来自外星系,我也相信。” 我纠正说:“不是2004年,是来自2009年。” 包丽娜笑了,是那种娇媚的令人动容的笑。 “嗯是我搞错了,不好意思呀,你是来自2009年,不是来自2004年的。” 说着,她的手就象母亲安慰幼儿时经常做的那样,在我脸颊上轻柔地抚过。 过了一段时间,我终于决定,把旭扬广告事务所并入永善食品。 哦不对,现在永善已经成立了集团公司了。听了我的那番“并购学理论”后不久,曾永善就身体力行,收购了上海的一家小型饮料厂,然后将注册地改成了上海浦东,并且组建了集团公司,称之为上海永善集团。 不过他依然长期呆在杭州,把公司注册地点改在上海浦东经济开发区只是为了少交点税,享受一些开发区的优惠条件。此外,那个时代说自己是上海公司,信用度都会提升不少。 而我们的旭扬广告事务所,也改成了旭扬广告有限公司,成为永善集团旗下的子公司。说起来也好笑,旭扬广告事务所自从成立之初起,就没做过其它任何一个厂商的广告,所有的广告业务全部都是永善公司给的,所以归于永善旗下倒也是名符其实。 曾永善说让我当他的集团副总,我吓了一跳,声称我当不了那么大的官职,我这人生性懒散胸无大志消极低调,就让我接着干广告人这个充满前途的职业吧。 曾永善看我这个样子确实够消极的,也就没逼我,但他给我的条件确实是很够意思了。我就凭着旭扬事务所这个空壳子入股,获得了永善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虽然看似很少,但相对于整个集团资产而言,我已经是百万富翁了。毕竟还有许多其它股东,曾永善本人也只是占有百分之五十九的股份,就已经完全控股了。 刘长更现在成了集团副总,人也完全变了,以前那个学生模样荡然无存,甚至啤酒肚都给迅速整出来了,一开口就有一种生意人的特殊腔调,越来越牛气。虽然他见我还是很客气的,但却若隐若现地透露出一种"我是领导"的感觉,这感觉一出,完全是原先那副学生会主席的调调,让我有些顾忌和不快。之后我跟他的交流也少了,刘长更经常跑上海,而我则长驻杭州,这样也好,省得再领略他那无时不在的官腔与生意腔的综合体声调。 1994的初夏,我们四年的大学生活即将结束。 在结束前的一个月,几乎天天有送别活动,无外乎就是喝个烂醉,那些憋了四年没有勇气表白的人们,在这一个月里也尽情地表白了。而通常在这种情形下,倒是女生向男生表白的特别多,可能是平时女生更压抑一些吧,到了快毕业时,也没什么顾虑了,也放下架子与面子了,所以主动型的女生就突然多了起来。好几次送别活动中都出现了喝醉的女生拉着男生的手,或者大哭或者大骂甚至要拿啤酒瓶砸男生的场面。 这种类似的场景其实我早已经感受过一次,如今时光倒流后我又得感受一次。按理说,第一次品尝同学分离的感受时,震撼心灵更深,而到了第二次则会浅许多。 可我却发现,我似乎比第一次的感受更加强烈,更加让我感到世事的沧桑和忧伤,这是为什么呢? ------------ 186惊疑 六月里的一天下午,我正在学校大教室里准备我的毕业论文时,无意中看到,就在我侧后方隔着两排坐椅的地方,竟然就坐着陈红,也就是那位广播台的小记者。 只见这个小记者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脸上还蕴着一丝谌比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 这是对我笑吗? 真是见了鬼了,她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准备论文材料,且又笑得这般居心叵测? 既然如此不如大大方方地跟她打个招呼。于是我就朝她扬了扬手,示意她过来说话。 陈红用手指点点自己的额头,意思是说你要我过去吗? 我又打了个强有力的手势,让她赶快过来。 陈红看了看四周,就欠起身子,抱着她的书包真的朝我的坐位这边跑过来了。 我看到她穿着纯白恤和碎花小短裙,一副天真烂漫的少女模样,不觉心里一荡。再看到她走来时,裙下雪白如玉的双腿和穿着凉鞋的娇小的玉足,更是从心底涌出一种对小萝莉的爱恋之情,这真是不祥之兆。 我暗自对自己说,打住打住,非礼勿视,虽然这个小萝莉老是拿色迷迷的眼光引诱我,我可不能着了她的道,可得扑灭心中犯罪的念头。 陈红在我身边坐下,身上有股子幽香就徘徊在我周围挥之不去了。 “哎,周序,你找我有事呀?”她娇俏地笑着问我。 我心说明明是你在那儿盯我的梢,倒成了我找你? “这个,故人巧遇嘛,当然要叙旧了。” “好吧,叙就叙,你上次好象说过要回请我的,你现在想实践自己的诺言了?” 陈红每次火辣辣地看着我时,我就会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难道我会中了她的招? 我说:“行呀,请就请,你啥时候有空跟我说一声。” 陈红把红唇凑近我的耳边,低声说:“我什么时候都有空。” 我感觉脚都开始发软了,这也太直白了,她难道不知道我有女朋友么,不可能呀。 “那,你说去哪儿吃呢,还是那家大姐大海鲜排档么?”我也干脆学她的样,把嘴唇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 “嗯好呀,我好怀念大姐大的盐水蛤蜊呢。”她欢快地在我耳边说着,又露出甜甜的笑容。 这样一来,我们的脑袋就越凑越近了,我都能清楚地看到她洁白的脸上,靠近鼻根的地方有一颗淡淡的美人痣。感觉越靠近她,香味也越来越浓了。 我来了劲,随口又说了句:“嗯,那个大姐大的海鲜真是又新鲜又便宜的。” 说到这儿,我的脑海中又出现了大姐大老板娘给我们点菜的模样,以及那家店里所有象山美食的形态。 突然之间,象是一道闪电掠过我的脑海,我清楚地又看到那个大姐大初见我时的表情。 对,就是那个表情! 那种惊谔中混杂着恐惧和不可思议的困惑的表情,是的,我一下子完全想起来了,这样的表情我看到过两次。一次是在大姐大排档,老板娘初见我时就是那样的表情,而另一次则是张宁跑到旭扬办公室里纠缠赵小宣时,也是初次正面看到我,也是那种表情。难怪我当时总觉得他脸上的那种表情似乎在哪儿看到过,当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如今我倒是记起来了,而且是记得清清楚楚。可是这种如出一辙的表情又意味着什么呢? 在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令我迷惑而又惊惧的念头,那就是张宁和那个海鲜排档的老板娘,他们在看到我时,一定是想起了一个与我长得极象的人,而且这一定是同一个人,换句话说,就是那个"大哥"? 陈红在一旁忽然看到我泥雕木塑般地凝固在那儿,笑容也瞬间消失了,不觉奇怪地问我:“哎,你怎么了呀,傻掉了吗?” 说着她又调笑道:“怎么啦,是不是想到要跟我一起吃饭你就激动得傻掉了?” 我好似没听见一般,转过头呆呆地望着她说:“那个老板娘,是不是以前就认识我呀。” “什么老板娘?哦,你说那个大姐大的老板娘呀。对呀,她认识你,你也认识她呀。”陈红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不,”我一下子叫了起来,“我是说她以前就认识我,很久以前!” 我的声音音量一下子提高了两个八度,许多正在教室里刻苦学习的人,都抬头向我们这边看过来了。 我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攥住陈红雪白的小手,急急地说:“走,我们到外面去!” 陈红也慌了神,抓起自己的书包,跟在我后面就小跑着出了教室。 “怎么啦?你这是干嘛呀?” 当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学楼东面的小花园里后,陈红一边抚着胸口喘着气,一边就问我。 “好久没那么跑了。”我说,“一口气跑下五楼的感觉真爽。” “到底怎么了呀,跑死我了。”陈红紧挨着我的身体,又问道。 我转身直面着贴近陈红的脸,很严肃地说:“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很象你以前认识的某个人?” 陈红脸上的表情稍有些异样,说:“为什么会这样问我?” 我尽可能平静地说:“感觉,就是因为感觉。因为你老是用那种古怪的眼光看我,就象我早就与你认识那样,只有两种可能的原因,要么就是你喜欢上我了,要么就是因为我很象你熟悉的某个人。” 接着我又缓缓地说:“不光是你,还有两个人也这样看我。” 陈红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还有两个人?是谁?” 当她这样问时,语调中竟然带着一丝颤抖。 我说我在教室里的时候已经说到过一个人了。 陈红醒悟过来说:“你是说那个海鲜大排档的老板娘?” “对。另外还有一个人,名字叫张宁。”我看着陈红的眼睛说。 陈红脱口而出道:“他去找过你了?” “你认识他?” 陈红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含糊地自语道:“他一定是认错了人,他不该去找你。” “为什么?他把我认错成谁了?” 我还在追问着陈红,对我来说,虽然这件事现在看不出对我有什么不利的地方,但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与恐惧。我无法说清楚那种奇特的恐惧感从何而来,也不愿意再探究恐惧的起源,我只是隐约感到,我的人生正在发生着某种令我害怕的改变。 或者说,我其实早就变了,变得不是我了。 ------------ 187我亲爱的哥哥 陈红一直在沉默,她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初夏的凉风吹动她额前的头发,微微翻起的发丝弯曲在她洁白如玉的前额上,我第一次发现陈红低头时的样子其实很美。 我在等待着她给我答案。 过了一会儿,陈红终于抬起头来,说:“你刚才说我那样看着你,要么是喜欢你,要么就是你很象我非常熟悉的一个人,是吗?” “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我想我应该不会喜欢你吧,我是说,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 陈红的眼光依然灼热着,但我却略有些失望,这该死的虚荣呀。 “我明白。”我说。 “你肯定不明白。”陈红忽然神秘地笑了,又说:“你是不是有一点失望?” “没有,没有。”我有点羞惭地慌张地摆摆手。“我还没到人见人爱的地步吧,人贵有自知之明。”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可能喜欢你吗?”陈红又问。她盯着看我,似乎很喜欢看到我再次露出尴尬表情。 “不知道。这种事,哪有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哥哥。” 陈红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我觉得我可能是听错了。 “我说,因为你是我哥哥。” 陈红很清楚很真诚地说。 “呵呵,这,我是你哥哥?”我又重复了一遍,觉得不是我神经了就是她疯了。 “嗯。”陈红用力地点点头。 “可我姓周,你姓陈。”我笑着说,越想就越好笑。 “我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妹妹吗?怎么跟我长得不象?你不会是我爸的私生女吧?” “你觉得我跟你长得不象是很正常的。因为我们的确是同父异母的兄妹。”陈红神色坦然地说。 我张大了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是真的吗?” 陈红突然爆发出一阵欢笑,然后说:“骗你的啦,哈哈,你还真的相信了吗?” 我讪讪地说:“我才不信呢,刚才只是配合你表演一下。” “你刚才被吓着了吧。” “嘿嘿,可能吗?” “明明被吓到了嘛,你肯定在怀疑我说的是不是真的。那么我告诉你真相吧。” 陈红靠在一棵杨树上,捋了下额前的长发,继续说下去。 “老实说吧,你刚才也应该猜到了,你很象我的哥哥,是我的同父异母的亲哥哥。这世上真的再也找不到另外一个人,能比你更象了。其实我有时候都觉得,这根本就不是象,而是你就是我哥。” 陈红说到这儿,停了下来,轻声问我:“周序,我看到你真的就象是看到我哥,你们一模一样,真的。” 她又开始用火热的眼睛看着我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以前她看我的那些眼神中,为何会充满着一种难以言传的亲切感。 “你想听我哥的故事吗?”陈红问我。 “想听,你说吧。”我点点头。 “那你陪我走到那边去吧。”陈红挽起我的手臂,很自然地偎依着我。 我带她来到一棵杨桃树下,那儿有一张石椅。一边走一边我还在四下张望着,生怕有熟悉的同学看到。 坐下后,陈红还是自然地就象多年来一直做的那样,依偎在我身旁,慢慢地给我讲她哥哥的事。 “我妈嫁给我爸时,我爸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就是我哥,他比我大了五岁。我爸是离过婚的,跟前妻离开后就一个人带着我哥生活,直到遇见我妈妈。他们两个结婚后,才又生下了我。可惜那段日子并不长,他们结婚八年之后,我爸爸就死了,是死于脑癌,就在我七岁的那年吧。” “我哥和我虽然是同父异同的兄妹,可是感情特别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粘他,很喜欢跟他在一起。我们两个做什么事都喜欢粘在一起,特别要好,他对我真的很好,处处维护着我,特别是父亲死后,他简直就象我的父亲那样了,真是应了长兄为父那句话。只是我爸死得早,妈妈还要工作,实在顾不了我们两个。我哥读到高一时就突然说不想读书了,就一直在社会上混了,有时候就象个小流氓那样,我妈也拿他没办法,毕竟不是亲生的呀。” “不过他很喜欢音乐,喜欢弹吉他,喜欢得发疯。我经常听他给我弹吉他。那个张宁,是他以前搞街头乐队的时候认识的,是个鼓手,他们就象亲兄弟一样在一起弹琴唱歌,整天无忧无虑却又无所事事。” “我哥在社会上混得时间长了,一直没什么正经的工作,也不读书。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却说要考大学了,我们都以为他疯了,是在说疯话,我妈根本不相信他会考上大学。” “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认真的,他求我妈妈给他一次机会,第一次在我妈面前做出一副很听话很乖的样子,求我妈妈帮他买来了所有的高中里的教课书和各种复习材料,疯狂地看起书来,没日没夜地看。后来还报名参加了高复班,乐队也很长时间不再搞了。” “之后的那一年奇迹发生了,他真的考上了大学。那个时候我也为他高兴呀,在那年高考前他跟我说过,他做梦都想读大学呢。终于,他实现了梦想,那时他心情很好,接到通知书的第二天就又找了以前的兄弟,找了张宁他们去街头唱歌了。” 说到这儿,陈红突然停了下来,等了很久,她依然没有再说话。 我扭头看她时,突然发现在黄昏的余晖中,陈红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那种哀伤不由自主地让我心里一阵抽痛,那是我曾经熟悉的心痛,在出租房前的池塘边曾经遇见的痛。 “再后来呢?”我大口呼吸着让心情平静下来,又问她。 陈红却完全沉浸在回忆之中,她象一尊雕塑那样地坐在晚霞之下,却是沉默无言。 “我真的很象你哥哥?真想见见他。”我开口说。只是我一个人在说话滋味可不好受,而回答我的竟然只有夏日里的微风。 陈红忽然站了起来,对我说:“对不起,我刚才胡说八道的,会不会让你讨厌?” 我说不会呀。 “我想哥哥了。”陈红说着,忽然抱住我,她的眼泪象雨滴一样流淌下来,竟无法控制。 “哥,对不起。”她轻声说着。 ------------ 188一白遮百丑 “为什么说对不起?”我轻声问她。 陈红只是摇着头却不回答我,她象个疯子一样在我的怀抱中哭泣着,止也止不住。 这个时候的晚霞变得很美,整个天际被染成了一片紫红色,在赤诚的霞光里,我抱着一个美女却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忧伤。 陈红终于停止了她的抽泣,仰起脸来却又笑了,她说:“真对不起,我真的象个神经病一样呢。” “没事的。”我说。 “你对每个女孩子都是那么温柔的吗?”陈红问道,她的眼光总是那么热烈而直接。 “我送你回寝室吧。”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我也确实无法回答。 “不要,我不回去。”陈红坚决地摇着头说。 “那你总要吃饭的吧?”我说。 “你陪我去个地方。”陈红忽然说,眼睛里满是祈求,“陪我去个地方,求你了。” 对我来说陈红就象是个古怪的谜,表面上看起来这个谜与我无关,但隐隐之间我总感到不安,虽然我也明白,这世上不是每个谜都有解答的方案的,有些谜就算你能解开,但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我说:“我欠你一个人情,既然已经答应过你,要回请你一顿,自然是说话算数的。所以,你说吧,要去哪里?” 陈红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一直在看着前方。我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总觉得今天的陈红特别古怪,或许,看到我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哥哥,使她受到了某些回忆的刺激吧。 不过,我真的不是她哥哥,这个世上长得相象的人多得是。 “好了,我感觉心情好多了,在男孩子怀里哭一通还挺爽的呢。”陈红突然恢复了她往日的俏皮。她起身从石椅上站了起来,半认真半玩笑地说,“让你女朋友知道我在你怀里哭,你说她会不会杀了我?” “不会,”我说,“我就说你是我妹妹。” “不管怎么说,你毕竟不是我哥,虽然我真的分不出你跟他有什么区别。” 陈红又仔细地看了看我的脸,又说,“老天爷把你们两个造得那么象干什么呀,害我伤心。” “只是长得象而已,我哪有你哥那么多才多艺,我根本不会弹吉他。”我说。 “好啦,大诗人,我哥写诗不如你呀,他只会写些傻傻的歌词。对了,你可答应我了,我饿了,你带我去吃饭吧。”陈红说。 “到哪儿去吃?去那个大姐大------”刚说到这儿,我又觉得不妥,想起那个大姐大就想起她哥,真是老天造孽呀。 果然陈红说:“不到那儿吃了,我已经吃厌了。换个地方吧,你决定就好。” 我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要我陪你去个地方吗?到底去哪儿?” 陈红说:“先吃饭嘛,吃完饭后我自然会带你去的,我饿啦。” 她的语调中带着撒娇的口气,我忽然觉得,她已经真的把我当成她的亲哥哥了。 没别的选择,只有那个校前门的小酒店了。想起三年前,就是在这个小酒店里,第一次跟包丽娜喝酒,象两个男人而不是一对情侣那样地坐在一起豪饮。上次是和包丽娜这样的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去喝酒,而这次却是和另一个略带神秘的小女孩陈红一起去,我莫不是有萝莉情结不成。 小酒店和三年前几乎一模一样,它居然没倒闭,这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我问陈红:“你要不要喝酒的?” 陈红摇摇头说:“我不会喝酒。” 接着她又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哥很会喝。” “别老在我面前提你哥了,”我说,“提起来挺怪怪的。” “嗯。”陈红无心地答应着,眼睛却又不自觉地在我脸上瞄呀瞄的,瞄得我心里发毛。 “你也别老是这样看我,我经不起你看的,你再看下去,我非疯掉不可。”我直言以告道。 “对不起呀,我老是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真恨不得把我的眼睛弄瞎才好。” 陈红忽然说出了这么可怕的话,让我心里一寒。 “好啦。”我不由地对陈红说,“说真的,你哥现在在哪儿呀,你要是那么想他,干嘛不去看看他?” 我按着自己的意思点好了菜,点了几个辣辣的菜,然后又点了两瓶啤酒,感觉轻松了一些,就坐在那儿随口这么问了。 陈红却只是把视线移到窗外,也不回答。 “是不是出国了?”我又试探了一句。 “嗯,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去了好几年了,也不知道他在那儿好不好。”陈红回答。 “在哪个国家呀?” 陈红再次沉默。 我发觉自己处于一个难谌的冷场之中,不得不自我解嘲地说:“好啦好啦,你哥的事我可管不着,不过有你这样一个漂亮的小妹妹也挺好的,我就暂时冒充一下你哥吧。” 陈红象是从千年沉睡中活过来似的,扭过脸来问我:“我漂亮吗?” “漂亮呀。”我毫不迟疑地说。 “你大概是看着随便哪个女孩都说漂亮的。”陈红讽刺地笑笑说,“我自己知道,我长得不好看的。” “可是你的皮肤很白呀,俗话说得好,一白遮百丑嘛。” 我忍不住再次直言相告,但这次话一出口我发现又说错话了,最近我发现自己的幽默感已经变了味,每次好好的赞美都会变成辛辣的嘲讽,实在是并非我本意。 陈红开心地笑了,她并没有生气,却是很快乐地笑着,她说:“好呀,你总算是说真话了。一白遮百丑,我都百丑了,自然就谈不上漂亮了。” “这只是一个比喻嘛。” “嗯,要是我这个丑八怪真的喜欢上你了,你说你会不会烦恼呀?” “烦恼什么?” “你是我哥哥,你说我要是喜欢你的话,算不算**呢。” 我差点一跟斗从椅子上栽下来,这个陈红也太口无遮拦了。 “你真是疯了,快说,等一下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嗯,我想把你卖掉,你可要小心哟,被丑女看上你要倒霉的。” “不跟你说笑了,你到底想去哪儿呀,告诉我一下,省得我心有牵挂,食之无味。” “牵挂我吗?”陈红又很开心地笑了,“你急什么,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她满不在乎地叫了一瓶可乐,自顾自地喝着可乐就着菜大吃起来。 这顿饭吃了一个小时,陈红似乎胃口很好,看不出在一个小时之前她还在我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光看她现在,别提有多么快活了。她吃得很慢,时不时又拿她的眼睛在瞟我,好似很欣赏我的吃相一般。 终于,晚餐结束了,陈红说:“我们去新华电影院吧。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就在那儿。” ------------ 189旧地重游 折腾了半天,原来是要请我看电影? 我虽然心里涌出一阵很奇妙的兴奋感,但表面上还是很淡定地说:“你要看什么电影?国外的言情片吗?我最近都不太清楚放什么片子了。” 陈红又笑了,她的蒙娜丽莎式的笑容总是令人销魂。 “到了那儿你就知道了。”她说。 我们坐了公交车到了延安路与解放路的交叉口,这儿往东走大约一站路,就是新华电影院。而从电影院再往东走二三百米后再向南拐,则是那座令我终生难忘的地下过道。正是从那个地下过道开始,我的人生才发生了如此强烈的变化。仅仅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一觉醒来我的妻儿就完全失去了,成了别人的妻儿,我的人生轨道又重返到了某个节点上,历史被改变了,个人的命运也被改变了。 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新华电影院门口还有我记忆中的老样子,喧嚣而杂乱,这个年代还没有威力无边的城管,所以小贩们自由地在电影院门口摆摊卖些小吃。到了晚上就更热闹了,电影院靠东边的一条小路上,几乎所有的本地或非本地的民间美食都占有一席之地,摊主们大声吆喝着,劲头十足,充满生机,俨然象是在举办民间传统美食节。 “是这儿吧?”我探头探脑地朝影院的公告栏上看过去。 “不是这儿。”陈红一句话就把我的浪漫梦想给敲碎了。 “不是这儿?不是看电影吗?”我问道。 陈红嘻嘻一笑,发出了一连串的提问:“我说过要请你看电影吗?或者你有说过要请我看电影?呵呵,你这么想看电影呐,是不是很想跟我在一起呐?” “这个,倒也不是非要看电影的。”我嘴还是挺硬的。 陈红放声大笑,很肆意地扬着脖子说:“想看就承认嘛。现在,你先乖乖地跟着我,去过那个地方后,随便干什么我都奉陪。” 她一使眼色,我就真的乖乖地跟在她屁股后面,向新华影院后面的那条小路走过去。 穿过那条小路,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绿树荫凉的街心花园,周围的喧闹声好象突然之间就消失在这片树丛中了。花园中心的凉亭里,有十多个中老年妇女或站或坐地挤成一堆儿,一阵高昂婉转的越剧唱腔从中传出,我们一起走了过去。 亭子一角,有个四十多岁戴着眼睛的中年男人在拉二胡,而一个穿着大红色裙子的中年妇女则站在那儿正忘情地唱着略有些悲戚的越剧唱段。凭我有限的越剧常识,知道她唱的是经典越剧"追鱼"中的选段,很久以前,在我的记忆中,母亲闲来也曾经许多次吟唱过那一段。 “张郎你听我从实讲, 我是千年修行在银涛碧浪, 只因慕君才华绝世心真诚, 又怜我独居水府多凄凉, 因此我变作牡丹女, 与郎君比翼双飞结鸳鸯。 自从得见张郎后,就知道他是有情有义郎, 我与他潭畔手携手, 我与他并肩笑鸳鸯-------” 在我听来,那个女人唱得很不错,字正腔圆,声情并茂,不由得让人驻足。越剧独有的那种缠绵悱恻的韵味,在她并不华丽的声音中却传递得丝丝入扣。 等到进入下个世纪后,听越剧的人也许会越来越少,这种古老而优雅的剧种生存得也许将更困难,但总有人会坚持着把这种天生忧伤的戏剧演绎下去的。 我沉浸在乱七八糟的幻想之中,一扭头却看到陈红正站在我身旁,也在痴迷地听着,但她的眼睛里却似乎什么都没看到,只是沉溺在她自己的世界之中。 我就说:“好久没听到越剧了。” 陈红嗯了一声,说:“以前这儿不是唱越剧的地方。” “哦?那这儿是------” “以前,这儿有个专门唱摇滚和流行歌的小乐队,经常来表演的,只是他们不是卖唱的,就是为了兴趣,为了让自己高兴。” “小乐队?” 突然之间我象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新华电影院、街心花园、小乐队、吉他手、长得跟我极其相象,这一切,不正是杭师院那个周序提到过的吗? 我很象陈红的哥哥,而周序则说曾经在新华电影院附近的花园里看到过"我"表演吉他,是的,那是另一个我,曾经出现在这个亭子里,曾经和他的伙伴们一起为了自我娱悦而忘情地弹着吉他,唱着那个时代的流行歌曲。这一幕,曾经真实地存在,而另一个“我”,也真实地在这儿表现自己的才华。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陈红真正要带我来看的,正是这个花园,正是这个凉亭!她把我当成了她的哥哥,让我“旧地重游”,她是为了让自己重新回到拥有美好回忆的地方,而这个地方,似乎因为有我的存在,而使之更加美丽和温馨。 “你说让我陪你去个地方,说的就是这儿?”我说,脸色沉浸在一片憔悴的黑暗中。 “嗯,就是这儿。我哥就是那个小乐队的主唱和吉他手,而那个张宁,也是吉他手,有时也弹键盘或做鼓手。”陈红眼睛里闪出激动的光来,喃喃地说着,“你不知道的,我哥他唱歌有多好听。还有那个张宁,其实他不是坏人,他的手好巧,什么乐器都能摆弄,真的好聪明呢。” “可惜我没能听到他的歌。”我沉闷地说,感觉这六月的夜晚也变得极其沉重。 “好了,我的愿望实现了。”陈红环顾了一下四周,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然后面带轻松地说,“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到这个小花园来,然后就坐在亭子里,不管听到的是什么,我都不在乎,就这样坐着,因为这个亭子里曾经有我哥哥的影子。我今天突然很想到带你到这儿来,谢谢你了周序哥哥,你肯来我很高兴。” 陈红说着,突然掂起脚尖来在我的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妹妹亲哥哥一下,不要紧的吧。”陈红脸上露出了得意的满足的笑容。 我迟疑了很长时间,一种恐惧的感觉再次袭击了我,当时我惊惶地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女孩,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道:“你哥哥,他到底在哪儿?” ------------ 190是否还在人世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在我脑海里盘旋了很久,从陈红今天下午告诉我,我很象她的哥哥,然后无缘无故悄然落泪之后,我就很想问她这个问题。 我相信直觉的力量,但同时我也害怕陈红会给出某个不祥的答案。虽然表面上看她哥哥与我无关,但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害怕,真不明白我到底是怎么了。 现在,当我听着陈红对我说,谢谢你周序哥哥,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这个时刻我只有感到恐惧,她的愿望是什么?是找到了一个她哥哥的替代品吗? 所以我必须问清楚,她哥哥到底在哪儿,换言之,她哥哥是否还在人间世? 陈红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很难理解我说的话,她答非所问地说:“我们去看电影吧。” 我停在原地没有动,又问了一次:“你哥哥,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陈红又看了看我,忽然狡猾地笑了笑说:“你是不是想问,我哥哥是否还在人世?你怀疑我哥哥已经死了吗?”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慌乱地嘟哝着。 “干嘛不承认,想问就问嘛。那我告诉你,我哥哥还活着,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我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他。”陈红坦然地说,脸上的表情却无半点变化。 六月的晚上还有些凉意,风吹到脸上很舒服,让人感觉神清气爽。我吐出了一口气说:“你可真是个怪怪的女孩。” “是吗?好啦,我的小哥哥,我们去看电影吧。”陈红满不在乎地笑着,拉着我的胳臂就往电影院的方向走去。 “今天晚上我就归你使唤了,你要我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不好?” 陈红暧昧地微笑着,总觉得她那甜美的笑容背后有一层不怀好意的诱惑。 “真的做什么都可以吗?”我也开玩笑地回应她。 “你想做什么呢?” “嗯,看完电影之后,我们再去喝酒,然后——” “然后怎么样?” “然后把你灌醉呀。” “再然后呢?” “灌醉之后我自然是可以为所欲为喽。” “可是你现在就可以为所欲为呀。”陈红笑颜如花地说。 “可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怎么好意思调戏良家妇女呢。”我哈哈大笑着说。 “现在没有太阳。”陈红答道。 我一时语塞。 “过了今晚,你就把我忘记吧,乖乖地回到你女朋友身边去好吗?” 蓦然之间陈红又说了这么一句,微笑却已经从她脸上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也好,从明天开始,让这个与我一模一样的哥哥见鬼去吧,他的生死与我无关,他的喜怒哀乐与我无关。 然后,后来的事证明我想错了,他的生死,他的人生,并非与我完全无关。 当时新华电影院里放的是一部叫做“爵士之声”的美国电影,也是一部悲剧电影,看得我们无比压抑。我本来还买了瓜子和饮料,打算开开心心地和陈红看场电影,把她思念哥哥的抑郁心情和我想起诡异身份的郁闷感一扫而空,然而我的如意想法倒是很快就一扫而空了。 电影讲的是一个创造了三四十年代美国爵士音乐辉煌的音乐家,最后穷困潦倒悲惨而死,充满了世纪末式的压抑与愤怒,如此愤世嫉俗的电影,实在是与电影院外欢乐的世俗世界大相径庭,且这样的电影太容易让人想起一些与己有关的伤怀感。 走出电影院后,呼吸着外面弥漫着烤肉串气息的世井之气,我强颜欢笑地对陈红说:“看来当音乐家是比较惨的,还是开我的书店和广告公司比较好运。” 陈红没有说话,只是挽起我的手臂,静静地走在夜色温柔的初夏的大街上。 走到公交车站时,陈红忽然说:“你先走吧。” 我惊讶地问:“为什么不一起走,你不回学校了吗?” 陈红淡淡地说:“我想再呆一会儿,你先走吧,别管我了。” 我看她心情并不好,今晚的陈红忽忧忽喜的,有点让人捉摸不定。 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我跟她说:“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吧,想找我聊天时就来找我吧,我给你留个公司的电话。” 鬼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只能说是鬼使神差吧,我把一张名片递给了他,那上面有最新的电话,这个时候旭扬广告已经搬了家,搬到庆春路上的商务楼里。 陈红接过了名片,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随身带的钱包里,然后抬头望着我说:“我还能叫你哥哥吗?” “能呀,我回头找个机会,我们找个时间到野外去。”我说。 “去野外干什么?”陈红低头害羞地问。 “嗯就是找个操场也行,然后挖点土出来。”我一本正经地说。 “我们又不是地老鼠,挖土干什么?”陈红忍不住笑了。 “我们挖一堆土出来,然后撮土焚香,结拜兄妹呀,你以为是干啥?”我也笑了。 陈红终于畅快地咯咯大笑起来,一下子扑到我怀里,又紧紧地抱了我一下,然后说:“周序哥哥,谢谢你。再见。” 之后她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地,咬了一下嘴唇,扭头就走。 我望着陈红的背景,隐约觉得我的重生之路,似乎就要从这一刻起发生什么让我无法控制的变故了。 回到"包公馆"楼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我看到大楼单元门口停着一部警车,警灯还在无声地转动着,里面还有个警察坐在车里驾驶座上,正在那儿无聊地抽着烟。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莫不是警察到我们小区来蹲点捉小偷?总不会是小区里出了什么治安事件吧?总之心里还是有点怪怪的。 我望了一下包公馆的窗户,那儿正开着灯,想必包丽娜还在那儿埋头苦读圣贤书,想到丽娜,心里就有了一丝暖意,于是就赶紧上楼了。 走到楼梯上时,我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向我袭来,这种火车碾压式的痛苦我已经领教过了,这不是第一次了,但依然令人无法忍受。 在头部越来越强烈的剧痛中,我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我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了。 ------------ 第六卷 ------------ 191你怎么会有这儿的钥匙 黑暗侵蚀着我的神经,我的眼前一片空虚,就象走进一个黑漆漆的阴冷的房间,没有一丝光明。但是奇怪的是,我的神志依然清醒着,因为我能深切地感受到一阵阵强压带来的头痛。 我的身体慢慢地靠着楼梯往下滑,直到坐到冰冷的水泥楼梯上时,我才突然清醒过来。 头部的疼痛似乎缓和了许多,使我有力气开始思考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我也明白,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没有任何外力加诸于我的头部,天下太平,治安良好,没人在黑暗的楼梯上对我实施暴力抢劫,对于刚才为什么会突然头痛,我只能说,这也许是个不祥之兆,也许,看电影看得我太累了,又或者,被陈红的柔情蜜意搞昏了头吧。 我又站起来,就靠着扶手休息了一会儿,感到突然之间,所有的疼痛都已离我而去,于是就飞快地往上攀登着楼梯,直朝四楼的包公馆而去了。 我有包公馆的钥匙,因此直接就开门进去了,刚一进门就感觉一股肃杀之气,怎么说呢,除了第六感告诉我似乎包公馆里发生了什么变故外,我甚至能闻到一股香烟的气息。 一看进门的地板上,有双男人的大靴子,我不由得一阵紧张,就大叫了一声:“包子你在吗?” 丽娜当然在,因为客厅的灯一片通明,转过玄关我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警察。 准确地说,这是一个身材不高,但精明强悍的警察,年纪应该有四五十岁。他一听到声音就朝我这边看来,眼睛里充满着一种警察特有的戒备的神色,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犀利的眼光,看我简直就象看犯人一样,令人浑身不舒服。 包丽娜就坐在那个警察的对面的椅子上,一看我来了,就赶快起身走到我面前,嘟哝着说:“叫你不要叫我包子啦,你还不听。”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有点迷糊地看看包丽娜,又看看这个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只会用眼神杀人的中年警察。 从他的警服上看,肩膀上好象有不少杠杠,应该还是个阶位很高的警察。 “他就是周序?” 包丽娜还没回答我,那个警察就朝我抬了下下巴,非常傲慢地问道,声音中充满了严厉,感觉象审犯人似的。 “嗯,他就是周序。”包丽娜低眉顺目地说,语调中还带着一丝惶恐不安。 “哦。”警察随便地应了一声,眼睛又上上下下地瞄了我一遍,瞄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丽娜,他是谁呀?”我忍不住又低声问丽娜。 包丽娜抿了抿嘴,先不回答,而是把我拉到那张椅子上,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下,然后咬着牙对那个警察说:“爸,你不是想见他吗?现在见到了,他是我男朋友周序,也是跟我一起在文学社编社刊的同学,90届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现在你还想问什么?” 这一连串又快又简洁的话把我吓了一大跳。 爸?这个警察竟然是包丽娜的父亲? 一时之间,我变得手足无措了,都不知道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只是呆滞地坐在椅子上,眼睛都不敢直接看那个威严的警察了。 这场景真的太象审犯人了。 包丽娜的父亲轻轻地哼了一声,又打量了我一下,开口说:“小娜,就这小子?你看上他哪里了?” 包丽娜嘟着嘴说:“我看上他哪儿也用不着告诉你。” 那个警察眉头一拧,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光象利剑一般地扫向包丽娜,丽娜有点害怕地退了一步。 他又把眼光转向我,厉声说:“小子,那你说说,你看上丽娜哪儿了?你们什么时候成为男女朋友的?你们住在一起了吗?你怎么会有这儿的钥匙?” 这一连串问题象根棍子似地一下子把我打蒙了,我张口结舌地愣在椅子上,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活象是个小偷被抓了现行。 “爸,你别那么大声嘛,我说过了,我的事不要你管。”包丽娜虽然表面上害怕,可是言语上却依然象石头那么硬。 “好啊,现在你厉害了嘛,拿着你姐姐的房子,不好好读书,跟这个傻兮兮的小子住在一起了?你丢脸丢得还不够吗?你忘了以前是怎么吃亏上当的了?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不争气的女儿!” 包丽娜的父亲朝他女儿咆哮起来,他的怒火直接就燃烧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让我如坐针毡。 包丽娜脸色苍白,嘴唇都在那儿哆嗦着,她咬着牙低声说:“你自己还不是------你没资格管我!” “你再说一遍?”那个警察一下子冲到包丽娜的面前,丽娜飞快地向后躲去,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挡在丽娜和警察之间。 “伯父,请------别生气。”我哆嗦着说。 警察奇怪地看着我说:“我教训自己的女儿,轮得着你来插嘴吗?你算什么?滚开!” 我很想灰溜溜地滚开,可是担心包丽娜,只好咬紧牙关,象根电线杆子站在那儿,感觉自己好象在堵枪眼似的。 “对------对不起,伯父,请您别再生气了。丽娜她并不是不好好读书,最近她都很用功,想考研究生。”我低着头不敢看包丽娜的父亲,但话却不能不说,于是颤抖着嗓音为丽娜辩护了起来。 那个警察盯着我的脸很久,忽然后退了一步,又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叹了一口气。在那一瞬间,他的严厉似乎消失了,只剩下苍老和无奈。 “我是管不了你了。”他说。 说完这句话后,这个高级警察便又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走到那儿他又返身看了一眼丽娜,眼神里的肃杀之气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一种深深的哀伤。 “小娜,你好自为之吧。” 这是他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后他便出了门并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丽娜一直等她父亲离去后过了很长时间,这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坐回到椅子上。 “丽娜,你爸来了也没跟我说起呀。” 我轻声对丽娜说。 包丽娜却恨恨地回答:“他今天是突然来的,说是在这儿有会议要开,顺道来的,吓我一跳呢。” “你爸好象很不喜欢我跟你在一起?”我试探着又问。 “他以为他是公安局长就了不起了,就要所有的人都听他的,象他的犯人一样束手就范?” 丽娜很不服气地说着。 “什么?公安局长?” 我感觉头又有点痛起来,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包丽娜竟然是某地公安局长的女儿,关于她的家庭她从来不愿意向我提起,这使我始终觉得,这里面一定有种我所无法探知的原因。 “丽娜,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那么不愿意在我面前提到你的家庭?提到你有一个做公安局长的父亲?” 我凝视着丽娜的眼睛问道。 ------------ 192被我抱一辈子 丽娜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公安局长很重要吗?公安局长的女儿又怎么样?” 她停顿了一下,忽然就扑在我的怀里:“我才不管那些,那些都与我无关,与你无关。周序,对不起,我好累,我想睡了。” 我也很累,至少我的脑袋里已经跟浆糊一样了,所以我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丽娜了。 夜色很宁静,在这寂静中,我听到楼下传来汽车的引擎声,渐行渐远。丽娜的父亲神秘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又一下子消失了。 我说:“很晚了,我们看会儿电视就睡觉吧。” 丽娜突然说:“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们从医院回来后,你说要烧面条给我吃?” 我微笑着说:“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我好饿。”丽娜疲倦地回答道。 “你还没吃晚饭?”我惊讶地叫了起来,“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 “嗯,我在等你回来,想吃你烧的面条呀。”包丽娜勉强地笑着说。 我突然感到一阵难过,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她。 “丽娜,对不起。”我说。 “快烧面条吧,你抱得我好紧,我快给你抱死了。”包丽娜挣扎着说。 我笑了,说:“谁叫你姓包,命里注定你要被我抱一辈子。” 毕业的时候到了,人生中第二次大学毕业来临了。我写了人生中最二次的毕业论文,这篇论文事实上是我在过去的岁月中写过的一篇,我只是拿它再炒了一遍冷饭,我知道老胡会对我的论文做出什么样的修改意见,所以提前就把那些修改的部分改好了,搞得老胡没意见可提,只有大声叫好的份,我自己都感到滑稽。 我让蔡晓红通过郭明在广东的关系进了一批价廉物美的毕业画册,都是深圳那边印制的,十分精美,发了毕业前的最后一笔小财。这批画册其实也就是相册加上留言本的综合体,在我的策划下很快全校刮起了一股互留毕业签名和照片的旋风,并很快波及到周边的学校。当然,那批画册在一周内就一售而空,接下来,几乎旁边所有的书报店都进了相同形式的画册,只是没有我们这批货那么精美。 我再次轻易地体会到在商业领域快人一步是什么样的感觉。此时的中国社会,已经过渡到了以快吃慢而不是以大吃小的地步,敏锐的眼光和超前的判断当然会占据较大的便宜。 六月底时,钱海平给我来了个电话,说文联要把作者之家彻底改造成度假村或宾馆,问我有没有兴趣去帮他们做一个策划。 我说最近我们都在忙着为曾永善的新发明——皇冠奶茶做策划和设计,恐怕是腾不出手来了。 钱海平已经很久没跟我联系了,如今他贵为文联的副秘书长,身居高位,我们之间走动的机会自然也少了。 钱海平说老周呀,啥时候你跟老郭说一声,我们几个弟兄也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至于搞策划的事,在我们几个朋友里,你年纪最小,脑瓜却是最灵的,你不帮我还有谁能帮我呢。 看来我是躲不过去了,就说我会找找郭明,到时候我们三个臭皮匠一起顶顶诸葛亮看吧。 我说的那个皇冠奶茶,就是最近曾永善从我老爸那儿拿到的一个项目,名字是我取的,配方则是从新加坡那儿"拿来主义"的,只是我爸他们所里重新进行调整,口味调得更甜一些,以适应大部分中国人的饮料习惯。 某天下午我又坐在曾永善办公室里那意大利沙发上,品尝着刚下生产线的皇冠奶茶,而曾永善依然是把我当成现成的狗头军师看待,每当新产品即将上市时,总要听听我的意见。虽然象我这样乳臭未干的小子在食品饮料界是没有话语权的,但在曾永善那儿,他却始终相信我有着不可思议的神仙式的敏锐直觉。 我发表自己的意见说:“淡味奶茶的主意不是挺好的,我们可以借此宣传淡味更健康这样的概念,更容易引起新健康饮料的风潮,现在搞得太甜了,就没有炒作点了吧。” “啥叫炒作点?”曾永善不耻下问道。 “这个,就好比是炒茶叶,炒茶是门真功夫,咱们杭州炒青茶的手法有九种之多,火候与时机掌握也很有讲究。所谓炒作,源出于此,就是比喻一个产品上市,要经过多种手法,先把这个产品的知名度炒热,等温度上去了,又要用反复翻炒的办法保持人们对它的关注度和好感度,这个社会发展是越来越快,产品流行的寿命也会越来越短,所以怎么样在一段时间集中力量加强人们对某个产品的关注,以及如何保持这种关注,就成了关键所在。” 我洋洋洒洒一通瞎扯,扯得曾永善又处于石化状态了。 过了会儿,他才说:“有点道理呀。不过你刚才说产品流行的寿命会越来越短,可为啥可口可乐能流行几十年?” “那是因为它不断地改变呀。虽然它的口味变化不大,但总是在变的,而且它的表象的东西变化起来速度更快。说到这个,我觉得黑米汁系列的包装是该换了。就算用户看了不腻烦,我也要腻烦了。” 曾永善嘿嘿一笑说:“我上个月就想改包装了,倒也不是因为你说的要刻意改变,而是因为现在突然流行超小型包装了。”你看这个。 说着他给了我一小瓶象手雷似的饮料:“瞧见没有,也是我们衢州那边出的产品。” 这瓶饮料的包装上写着一行字——“嘿黑一代黑米汁健康饮料,喝出健康生活。” “又是个仿冒的?” “不能这么说,他们哪有仿冒呀,我觉得他们的这个造型太有意思了。” 我说:“的确,造型是很好玩,讨孩子喜欢。” “对呀,我们的造型也要改,但不能改得跟人家一样。” 我点头表示同意,顺便说了一下我的意见:第一,是该改包装了,但我们公司设计师和创意文案都不够了,得再招人,所以多给我点时间。第二,我还是认为推出淡味奶茶更好,更有宣传卖点。 曾永善说:“行,多给你几天时间吧,下个月我们就要推新包装了。至于淡味奶茶,那很简单,我出两个产品系列就行了,一个是原味一个是淡味。” 我刚要领命而走,曾永善却又叫住了我,对我说:“你知道吧,李树生在杭州的那个文化中心项目,已经被市政府强行叫停了!李树生现在,真是麻烦大了。” ------------ 193人算不如天算 关于李树生,我签完那个疯狂的购房合同之后,便再没有与他联系过,当时我看他也比较忙,而且语气中也透着极度的疲倦,显然是心力交瘁了,我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扰他,可没想到,现在却听到这么一个坏消息。 虽然从任何一个角度上说,除了那份五十万变五百万的戏言式的赌博之外,李树生就与我完全没关系了。但是隐隐之间,我总觉得欠着他什么,倒不是因为欠着他的那五十万,而是总觉得除了钱之外,还欠他更贵重更难以估量的东西。 现在听到曾永善说李树生出现了很大的麻烦,项目也被叫停了,内心的震惊不言而喻。我问曾永善,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树生的财力不可谓不雄厚,与政府的关系也一直不错呀。 曾永善说具体怎么回事他也不是非常清楚,只听说文化中心那块地李树生拿下后,由于资金一直不到位,所以一直就没有开发,成了一块荒地。荒废的时间长了,市政府当然有意见,就催他赶快开土动工。可是你也知道,这些年房地产很不景气,政策上收得太紧,而李树生摊子又铺得太大,所以李树生那也叫没办法,只好对政府摊牌,说他现在已经撑不下去了,这地,只能原物奉还。 “奉还?那李树生当年拿地就花了很多钱吧?”我不禁为之肉痛,虽然那钱也不是我的。 曾永善神秘地一笑说:“谁说花了很多钱呀。你别看我就一农民企业家,可我现在在杭州这地方混熟了,也算是认识了一些政府官员了,听我在政府里的弟兄讲,这李树生当年拿地只出了一点象征性的土地使用费,那文化中心是算作政府民心工程来建的,也就是说,那玩意儿是公益事业,你晓得吧,公益,就是免费嘛。李树生原来投的钱,我估计着了得有好几百万了,再加上收购了绿岛房产,也花了不少的血本呢。我猜他肯定是想等情势好了,地价涨了,那块地皮也炒热了,那他原先收购的房产和那个什么作家村计划就能大赚一笔。没想到呀,人算不如天算,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再继续投入下去,那就不是几百万的损失了,而是几千万!” “哦,这么说来,李伯伯原来的打算是借助做这个公益事业,借个啥政府民心工程的光环,使它周边的地价上升,而在此之前,他肯定会在周围收购地盘,时机成熟的时候再抛售出去,一来二去的,所有城西的房地产自然都会涨上去。”我恍然大悟地说,“到时候他就成了城西的地王了,呵呵,李伯伯是想借鸡生蛋呐。” 曾永善一拍我肩膀说:“小兄弟,用你的话来说,这叫并购学,是不?我早就说过你聪明,老实讲聪明的人我也见过不少,但还是没你聪明,一点就通呀。” 我皱眉道,嘴里嘟哝着:“我哪里是聪明呐,只不过是会未卜先知嘛。” “什么,你说什么先知?” “没什么,我还是先去准备包装设计的事吧。”我虚掩一枪就告辞了。 旭扬广告搬到这座商务楼来后,应该说与曾永善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旭扬广告在这幢楼的三楼租了一个办公套房,而永善食品销售公司则占据了整个四楼,所以我只要下一层楼就到了我在旭扬的办公室。挨得近了,曾永善叫我一声也方便了,使我经常有一种错觉,那就是我成了永善的私人秘书了。 我们所在的套间是那种标准的写字楼房间,开间很大,框架结构,一个房子里除了柱子就没有别的任何分隔物。整套房子算上卫生间和会议室,加起来足有一百二十个平方,但却只有我们四个人,又没有做什么档板分隔,看起来空空荡荡的,甚是冷清。 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就看到陈启立正在剪裁一个报纸菲林片,旁边包丽娜在帮他按着垫板。这段时间赵小宣来得很少了,由于她是明年开始实习,所以很多考试都会在今年完成,功课抓得也比较紧。我也不希望赵小宣为了做广告设计而荒了学业,到时候被杭师院扫地出门就不妙了。所以思来想去,我只能对赵小宣说你算是兼职的,我们忙的时候再叫你来吧。 赵小宣听了我的话稍有些失落,我觉得自从张宁自切手指事件发生后,似乎赵小宣的情绪就一直很沉郁,做什么事都没什么精神,害得来陈启立也跟着一起郁闷起来了。 直到最近这段时间,眼看着要毕业了,陈启立的精神也又恢复了过来,也许是分手之时同学情谊超过了失恋的痛苦吧。 我曾经跟陈启立说过,要他决定是不是留在旭扬广告,这对于他和旭扬来说都是一件极重要的决择。 事实上陈启立在旭扬已经做了半年多的设计工作,也非常努力地通过我买的那些港台广告设计书籍,学习了一些广告设计的“加强级”知识,现在算是能够独挡一面的设计师了。如果他肯留下,对我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 我答应他,如果他愿意留在旭扬,我会尽可能地创造机会让他学习和深造,包括去厦门大学的广告系再读两年,参加各种广告节交流活动,作品有机会参加国内的各种比赛,等等,总之,我会想办法让他的设计能力获得进一步提高的机会。 我知道对陈启立来说,薪水待遇还远不如学习机会更重要,不过另一方面,九十年代初的大学毕业生通常还是很希望进入事业单位,我不知道陈启立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陈启立很坦率地说,他知道自己笨嘴拙舌的,很不适合到那种人际关系复杂的单位去,而且他也很喜欢广告,所以他决定还是留在旭扬。 高兴之余,我便宣布,我们公司搞次毕业聚餐吧,公司马上就要招人添设备扩大规模了,也算是祝贺公司踏上新的台阶。 只是我心里还在想,要不要去看看李树生呢?看起来他在杭州的时间也不长了。 ------------ 194最没上进心的男人 毕竟李树生对我有忘年之交知遇之恩,毕竟他是李芸的父亲,毕竟我还欠着他某些说得清的钱财和某些说不清的人情。 另一方面,西部小镇在李树生放弃在杭州的发展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历史会在这个小镇上留下什么样的印迹呢?作为后世的经典房产案例,西部小镇还能创造经典的十年跃升十倍的奇迹么? 按常理来说,我知道每年七月初都会有一些逃不掉的仪式,当然不止是毕业典礼之类的仪式,也包括吃散伙饭喝散伙酒。 七月的第一个星期几乎就是在各式各样的散伙饭中度过。第一天就是我们公司的毕业聚餐,其意义包括,庆祝我们公司三位员工大学毕业并顺利拿到学位证书,当然明年就轮到赵小宣了。第二,预祝包丽娜同志在接下去的考研中取得决定性的胜利,顺带着祝贺我们公司又招进了一个新人,一个叫唐燕的女孩,是我们的财务,下个星期就上任了。当然本次聚餐她没有参加,只能等到下次聚餐了。第三,祝贺本公司自成立后总营业额突破一百万元,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标志着本公司吃穿不愁的良好局面的到来。 又是我们四个人,围坐在学校前门小酒店的包房里,感觉并不太热闹,气氛也稍显沉闷。因为包丽娜记挂着她的考研,赵小宣还是郁郁寡欢,陈启立依然沉默是金,整个聚餐中就只有我在那儿演快乐的独脚戏。 我暗地里下定决心,这公司的人少了就是不行,都是一帮闷葫芦,没劲。 聚餐后回到包公馆,丽娜忽然说:“周序,你有没有注意到赵小宣越来越怪了。” 我说:“怎么怪了?” “她以前老是叫你小序哥,不是我吃醋呀,她叫得还真顺嘴呢,可现在她却总是叫你周总。我们公司就她一个是叫你周总的。” “你还是吃醋了嘛,”我笑着说,“赵小宣肯定是觉得当着你的面,不好叫得那么------肉麻呗。” “我都说了我没吃醋,人家是你青梅竹马的老同学嘛。我只是觉得她越来越不喜欢说话了。” “什么青梅竹马呀,你还不承认,你就是吃醋了。” “哎呀,你能不能少瞎扯,人家说正经的呢。”包丽娜生气地嘟起了嘴唇,我觉得她不管长到多少岁,始终会保持这种"卡哇依"本色。 我说:“我是说正经的,她会不会得了抑郁症啦?” 包丽娜说:“不会吧,抑郁症?我有个朋友是心理系的,要不创造一次机会让他们两个见个面?” “嗯也好的。”我突然回过神来很奇怪地说,“丽娜,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赵小宣来了?” 丽娜白了我一眼,说:“赵小宣是我们公司的重要员工嘛,我觉得,怎么说呢,其实她比陈启立更有才华,启立做的设计我也喜欢的,但是我总觉得不如小宣那么有灵气,小宣就是那种不需要努力就能轻松地做出很好设计来的天才。哎对了,这话可千万别告诉陈启立呀。” 我嘿嘿一笑说:“丽娜你也是天才,你从来没学过财务,却能把帐算得清清楚楚的,比以前李芸算得还要------” 刚说到这儿,我就看包丽娜的脸色一变,我就知道又说错话了,没事儿提什么李芸呀。 我赶紧转移话题说:“你老爸那天来,肯定对我的印象糟透了吧,我看他那天真想把我给砍了。” 丽娜说:“我爸是我们家的皇帝,可惜他就算是玉皇大帝,我也照样不听他的。你说我是不是太叛逆了?” 我说:“我要是你爸,也不会同意女儿那么早就跟这么个傻小子住在一起,太草率了。” 包丽娜一瞪眼说:“你说什么,你说我太草率了,不应该跟你在一起?” 我唉声叹气地说:“丽娜呀,也只有你看得上我,在你爸看来,我是配不上他的宝贝女儿的。” 丽娜闻言缓和了语气说:“在我看来,你是个最没上进心的男人。” 我啊了一声,这个评语有点出乎意料,但仔细一想,倒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丽娜接着又说:“你是我见过的所有男孩子里面,可以说最没有上进心也最没出息的一个。其实也不是没有出息,而是你根本就想有出息。最早你开那个文心书屋的时候,就是纯心玩玩的,根本没打算要做出一番大事业,本来老何有意让你来做社团中心的秘书,可是后来你好象根本就没兴趣似的,很长时间不去社团中心参加活动。 再后来开书店,甚至管都不想去管,那个无巧不成书店,除了开张后的一段时间里你还象模象样地去视察一下,出出主意,张罗一下进货和搞促销活动,后面就万事不挂了,现在全靠着郭明和蔡晓红在那儿管着。 很偶而的一个机会下你跟曾永善认识了,为了给他做广告成立了广告事务所,可是除了做曾永善的业务之外还做过啥别的业务呢?没有啦。你从来没有去拉过别的任何一个广告客户,我觉得也不是你拉不拉得到的问题,而是你根本就没想过要拉新的业务。你对我真的很信任,所有的财务全部交给我做,实在做不了的企业帐务就交给会计事务所做,一年给会计事务所的钱就抵上两个普通员工的工资。 你有写诗的才华,我们一起去杜青那儿的时候,杜青就说,你是个天才,但是个天真的天才。你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才是最好的,不过这不重要,因为你从来不想"最好"这两个字。郭明也好,钱海平也好,你从来没有借助他们的力量出版诗集,也没有求名的打算。 现在可好啦,你又把所有的钱全拿出来买房子,买的还是快破产的房产公司的房子,只为了一句戏言一个玩笑,只为了所谓的十年涨十倍的赌,真的,我还没见过那么游戏人间的事情呢。” “所以说,你是我见过的所有男生中最没上进心的家伙。”包丽娜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最后总结道,“换成别的人,有你这样的好条件,有你这样的才华,甚至,有你这样的运气,他们一定会有更大的野心,会有更大的目标,或者更拼命地赚钱,更拼命地往上爬。是的,换别人一定会那么干,可是你不会,你周序,就是没有一点人生野心的人!” 我听得来目瞪口呆,事实上我承认包丽娜真的非常非常了解我,她基本上把我给看透了。她说的这些我以前从未认真想过,但如今想来,她说得对极了。 “丽娜,你不喜欢这样的我,是吗?”半晌我轻声问道。 “不。”丽娜很坚决地说,“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我喜欢的,就是毫无人生野心的周序!” ------------ 195拿手过来,给我咬一口 没有任何人生野心的我,就那么讨包丽娜的喜欢? 我困惑地傻兮兮地看着包丽娜,她则在深情地看着我。 “我最喜欢你这个傻傻的样子,从你把我摔下车来开始,就越来越喜欢你这个傻瓜!” 丽娜说着吻了我一下,在我脸上不舍地抚摸着,好象要死死地记住我脸上最细微的特征一样。 我说:“我其实只有一个野心,那就是好好地活着,享受你。”说完我就笑了。 接下来的几天,老胡亲自组织了一次班级聚餐,这算是本班最正式的散伙饭了。当然,这其实是我有生之年内第二次吃相同意义的饭。 我们吃饭的这个饭店,竟然就是我当初和陈一凡蔡晓红金普光他们一起,为了文心书屋通过审批而庆祝聚餐的饭店。这个饭店还好好地活着,并且还扩大了规模,原先只一个小店面,现在则是打通了三个店面,连成了一排。原先没有那么多的包厢,菜的品种也没如今那么丰富,服务员自然也多了不少,还有统一的服装,这都让我快认不出这家店了,只是店名还是没变,老板也没变。 想起这家店忽然就让我想起陈一凡,想起胖胖的神情怡然的他坐在这儿大杯饮酒的非凡气度,想起为了文心书屋取名字我们在这儿各抒己见的情景。 跟我有同样心情的恐怕就是金普光了,他已经在富阳当地占稳了脚跟,圆了他父母要他做公务员的梦。这个时候,来到这个饭店,他也会跟我一样,怀念起开文心书屋的日子吧。站在包厢里,普光的神情有些恍惚,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现在见到他,似乎他并不开心。 我们几十个同学占领了这个饭店的四个包厢,事实上这四个包厢共处一个大房间里,本来只是用屏风隔了一下,现在屏风已经被撤掉了,成了个超级大食堂。 老胡就坐在第一个包厢,一副运筹帷幄的太师样子,等着同学们来给他敬酒,然后指点江山,为那些毕业后的学生们教授一些职场经验。我所听到的老胡的谆谆教导,与前世记忆中听到的完全一致,他也就会说那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了。 金普光一直情绪不高,所以我就陪他喝,估计老胡是想把四年来剩下的班费全喝光了,所以沈洪涛一直在那儿叫酒,并且大声嚷嚷着今夜不醉不归,大家敞开了喝。 之后我发现女生们喝得比男生还要多,令人心惊的是刘丽丽同学一个人就喝掉了两瓶啤酒,还在那儿嘟囔着说:“你个不知好孬的混蛋,真想拿瓶子砸死你。” 由于我就坐在刘丽丽旁边不远的位子上,就隔了沈洪涛和金普光,所以听得比较分明,心里就在琢磨丽丽喝多了原来会说这般胡话呀。 我看沈班长也喝了不少了,舌头大着就问:“你说谁是不知好孬的混蛋?” 刘丽丽很凶地瞪他一眼道:“关你屁事,反正不是你!” 沈洪涛满脸的失望之情,忽然间就转头来看我,眼神里尽是哀怨之色,看得我一激灵,不明白他这是啥意思,赶紧就扭过脸去跟别的同学碰杯。 这个时候坐在刘丽丽旁边,本来跟刘丽丽一个劲儿干杯劝饮的女同学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吓了大家一跳。正在互相劝酒并倾诉衷肠的同学先是一愣,愕然地呆在那儿,四下里突然就安静下来,只有那个女孩子哭得悲悲戚戚的。 过了一会儿,好象是受她的感染,许多女同学都流下了眼泪,气氛瞬间就变得沉重和伤感。 金普光一仰脖子喝干了一杯黄酒,指着我说:“你,就你不会伤心,刘丽丽说的那个不知好孬的人,肯定是说你,哈哈。” 你在说什么呀? 我发现金普光的脸颊一片通红,眼神也怪怪的,心里想麻烦了,可悲的是全班现在只有我是冷血动物,没有太激动的神态,始终平静地喝着酒。 我太离群了么? 金普光又指着我,大着舌头说:“谢谢你周序,你是我最好的弟兄,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真的,文心书屋的那段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这个大学算是没有白读了。” 说完他就一头栽倒在桌上了。 这边那个领头哭的小姑娘也已经趴在桌面上了,刘丽丽却好象清醒了一些,很温柔地抚摸着那个小姑娘的头发。我几乎已经叫不出那个哭泣的小姑娘的名字,只记得她好象是住在李芸那个寝室的,然而惭愧的是,同学了四年,无论是后世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了。看来,我还真够冷酷无情的。 刘丽丽忽然转过脸来,看着我说:“周序,你坐过来。” “你叫我?” 我木然地回应道。要知道在我和刘丽丽之间,还隔着一位沈洪涛呢。 “叫你过来就过来,你罗嗦什么?”刘丽丽又说了一遍,语气已经很不耐烦。 沈班长本来坐在刘丽丽身边已经是极不自在了,趁此机会赶紧捅捅我,一起身就闪到我后面去了。 我只好挪动身子,战战兢兢地坐到刘丽丽身边。刘丽丽看我的样子就笑了,说:“周序,你还记不记得大一的时候上录像课的事?” 我说:“记得。” “你那时候主动坐到我身边来,然后又说,你怎么坐在这儿。现在叫你坐过来你又不肯,你是不是很怕我呀?” 我说:“不怕的,你不吃人。” “嘿嘿,就是说嘛。” 我又补了一句:“你会咬人。” 刘丽丽哈哈笑着说:“拿手过来,给我咬一口。” 我说:“影响不好。” 刘丽丽又说:“去你妈的影响不好。来,我敬你一杯,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我石化了三秒钟后,说:“你干嘛骂人呀。” “你就是太罗嗦,不象个男人,快喝吧!” “我,我怎么就不象男人了?”我莫名其妙地望着这个脸喝得红红的刘丽丽。 刘丽丽突然把酒杯举起来,然后一把抓着我的下巴说:“张嘴!”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喝了一杯酒,之后就听到刘丽丽问道:“你最喜欢的女孩是谁?快说实话哟。” “为什么?”我还是这三个字。 “真心话大冒险呀!” 正当我脑子短路时,趴在旁边的金普光却突然活过来了,他冲着我们大声说:“我来说,我最喜欢的女孩就是李芸。” ------------ 196我要嫁给周序 我们这些听到金普光说话的人都咦的一声,这句突然冒出来的真心话使我们都心头一跳。 刘丽丽咦过之后就咯咯笑道:“我没问你呀,我问的是他。”然后指向我的鼻子。 金普光的眼睛也随之望向我,沈洪涛也远远地瞅着我,我成了众矢之的了。 “我最喜欢的女孩是,”我慢慢地说,“包丽娜。” 金普光听到这儿,再次一头栽在桌子上醉晕过去了。 刘丽丽嗯的一声点点头,说:“算你老实,再问你一个,你可一定要说真话哟。” “怎么老是你问我?”我抗议道。 “你再罗嗦我就咬你了。”刘丽丽嘻嘻笑着说,一边笑一边还故意露出雪白的可爱的虎牙。 “那你问吧。” “你喜欢过我吗?” “没有。” “你以后会想起我吗?” “会。” “想起我什么?” “虎牙。” “这个不算。还有什么?” “没了。” “你不是会预测未来吗,你说我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对此我无话可说。是的,在我记忆中的那个刘丽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历史上曾经存在的刘丽丽毕业后就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并在当地政府里当公务员,若干年后听说她成了当地县市的开发区区长,我们也再没见过面。然而世易时移,现在的她认识了另一位周序,还在杭州本地的报社找好了工作,她的命运早已经改变,我又如何预测? “这个,你的未来?也许,会当官吧。”我三思之后说。 “无聊。”刘丽丽落寞地低下头不说了。 我们这一番对话,可怜的沈洪涛显然什么都听到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我觉得刘丽丽这么问我确实影响不太好,搞得很多人心有不爽,所以我转移话题说:“我提议,大家都讲讲自己的心愿好不好?就讲毕业第一年的心愿吧。” “沈班长,你先讲讲吧。”我一转身就问沈洪涛。 “我,我不知道呀。”可怜的沈班长还没从刚才受的刺激中醒过来,所以结结巴巴地讲不出来。 刘丽丽兴奋劲儿又上来了,一把搂住我的脖子说:“你带个头,先讲讲看嘛。” 我不动声色地把丽丽的手从脖子上拿开,说:“讲归讲,不许动手动脚的。” 刘丽丽从鼻孔里不屑地哼了一声,说:“最不要看你这个得意劲。” 我懒得再跟她纠缠,就说:“好,我先带个头。我毕业后头一年的心愿是买辆汽车,也不用太好,一部桑塔纳就可以了。实在不行,夏利车也好的。” 刘丽丽嘻嘻笑道:“怎么你的心愿是买车呀,你会开车吗?” 我说:“怎么不会开,我告诉你哦,21世纪人人会开车。” 刘丽丽叹息道:“又来了,你又想说你是从21世纪来的是不是。不好玩呢,下面我——刘丽丽说说我的心愿。” 一听刘丽丽要讲自己的心愿,沈洪涛便马上靠过来并竖起耳朵。 刘丽丽把玩着酒杯说:“我毕业后的第一年就要嫁给周序!” 一听这话,举座皆惊,所有尚有一丝清醒的同学一齐把目光都投向我,其中男生大多是愤世嫉俗的目光,而沈洪涛则基本上是杀人的目光了。 刘丽丽看着周围突然充满了莫名的杀气,再看看我,突然就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好象满足于自己成功地戏弄了我似的。 我问道:“你得说清楚哟,刘丽丽同学,你到底是嫁给杭州大学的周序,还是杭师院的周序?这两个周序可完全不一样哦。” 刘丽丽故作高深地摇晃了一下脑袋,说:“不告诉你,让你心痒痒,哈哈。” 我只好回了一句:“你喝多了。” 接着就转身问沈洪涛:“班长,你刚才还没讲呢,你的心愿到底是啥呀?” 沈班长苦闷地看着我说:“我还能有啥心愿,就希望我们那个环保局能正式收下我呗。我还得在那儿实习半年呢。” 这个时候金普光又不失时机地清醒了过来,瞪着一双醉眼说:“刚才你们说什么心愿?是问我吗?” 我说:“是的,问你呢。” 金普光忽然流下了眼泪,抱着脑袋痛苦地说:“我想再见到李芸,我想见她一面呀,我想对她说清楚。” 我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吃吃地说:“普光兄,你真是性情中人。” 这顿散伙饭最后在大家哭哭笑笑和哭笑不得中结束了,实际上是提前结束了。老胡说他今天酒喝多了,胃疼,很快就告辞了,临走前还不忘对大家说,十年后要是这店还在,咱们再搞一次班会活动吧。 十年后这店在不在我不知道,但同样的,我们这些人在不在,还是个未知数呢。 散伙之后,还有些同学意犹未竟,拖着我们几个酒量最好酒品最优的同学,说要去西湖边找个地方继续喝。 走就走,喝就喝吧。我们一行大概七八个人,其中就包括了刘丽丽一个女生,一群人晕头转向地走上了大街,感觉象一批黑社会小流氓似的。这群没头苍蝇在空旷的深夜的大街上瞎转了半天,我才搞清楚,事实上我们并不是走向西湖边的,倒是朝相反方向走到了文一路杭师院这边。 在走到杭师院前门的围墙边时,刘丽丽开始发酒疯了,谁劝也没用,她就站在围墙外面冲着校园里喊着:“周序我爱你!你快出来呀。” 就在她瞎扑腾的时候,可怜的金普光正扶着墙壁在那儿呕吐呢。 这动静也太大了,我感觉很快师院的学校警卫人员会倾巢出动,所以硬拖着刘丽丽往回走,我的目标就是把她拽回寝室。 突然之间我发现,原来走在一块儿的那七八个同学全没了影子。在昏黄的路灯下,只有我搀扶着喝得酩酊大醉的刘丽丽。 我说:“他们都去哪儿了?” 刘丽丽却清楚地在我耳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一个跟你同名同姓的男朋友吗?” 我又扭头看着刘丽丽,她的眼睛中闪烁着泪光,但她的表情告诉我,似乎就在这一刻,她并没有醉。 ------------ 197女儿的信 我敢肯定,刘丽丽在我耳边说话时,意识很清醒,她是很认真地问我这句话的。 我说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不需要吗?” “需要吗?” “你说,不需要吗?” “喂,我们不是在对大话西游的台词吧?”我无奈地说。 “什么大话西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刘丽丽一边说着,身体一边就软了下来。 “你说,”她捏着小拳头,有气无力地打在我肩膀上,“你说,我为什么会找一个跟你名字一模一样的家伙?”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我摇着头回答她。这个时候,没有比装傻更明智的方法了。 刘丽丽突然搂住我的脖子,使劲地在我嘴唇上亲了下去。只是在那一刹那,她狠狠地亲吻了我一下。 “好了,我的心愿了啦。”她松开我,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整个人就软绵绵地躺倒在我怀里。 第二天我还觉得头有点晕乎乎的,最后我用什么办法把刘丽丽弄回寝室的,我都已经不太清楚了。我到底是拖死猪一样拖她回去的,还是象王子抱公主一样把她抱回去的,又或者是象革命战友一样把她搀回去的,我都不记得了,总之,就这么几种手段,都够累人的。 由于精神和体力都严重透支,所以我在曾经熟悉的寝室里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仔细想想,我在这个寝室里睡觉的时间也不多了,再过几天,我们就将告诉这个寝室。我的那些同学,有一部分会按照历史既定的轨迹走向人生的新旅程,而另一部分同学则可能被改变的历史所改变。总之,他们将永远离开这个学校,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即使再回来,也不是作为学生的身份。 当然,除非象我一样,莫名其妙地重返十八岁。 时至如今,我依然觉得我只是做了一个漫长的不可思议的梦,谁知道这个梦结束之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下午我收拾了一下寝室里残留的一些私人物品,打算先去公司一趟,看看皇冠奶茶的包装好了没有。赵小宣这几天一有空就会到公司去完成她的设计任务,而陈启立同志昨天也喝醉了,不过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寝室了。 我刚踏进公司的门,赵小宣就对我说:“有人找你,周总。” “谁呀?”我一边随口问着,一边四周,这才发现整个公司里居然只有我和赵小宣两人。 “陈启立呢?”我问赵小宣。 “还没来呢。”赵小宣在白卡纸上描画着,没抬头,简洁地回答道。 过了三秒钟,她忽然抬起头来,看到我仍然如僵硬的雕塑一样站在她的桌子前面,就朝会议室的方向努了努嘴。 “人家客人等你好久了,快点去呀。” 我醒过神,晃晃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对赵小宣说,我去接客了,你给我倒杯浓茶好不好? 赵小宣掩嘴轻笑了一下,说:“你昨天晚上喝酒了?” 我说:“是呀,我们班昨晚痛饮离别酒,喝得我到现在还头痛。不说啦,赶紧见客去。”说着就向会议室内走去。那儿既是会议室,也是我们公司的会客厅。 在那儿,我一眼就看到李树生坐在沙发上,正在抽烟! 在我印象中,这是第一次看到李树生在抽烟。我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处于醉酒状态,没想到一向来儒雅的李树生还会抽烟,而且抽烟时的样子焦躁不安,一点不潇洒。不过想想也是,现在这种情形下,他还如何能潇洒得起来。 他旁边坐着的,正是他的秘书陈妍。这个熟女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睛一直在朝地上看,满脸的疲惫。 “李伯伯好。”我朝李树生打了声招呼,但并没有露出太惊讶的表情。 李树生直到我喊出这一嗓子才看到我进来了,于是把烟灭了,然后对着我说:“周总好呀。” 我被他这一句话呛了一下,心里一跳,脸都红了,说:“您可别这么说呀李伯伯。” 李树生满不在意地说:“你确实是旭扬的总经理,叫你一声周总也没错。” 我这下没话说了,就在李树生对面的沙发上小心翼翼地坐下,感觉他依然象是我的岳父似的,在他面前总是胆战心惊。 这个时候赵小宣进来把一杯浓茶放在我面前,在此之前,李树生和陈妍面前也同样是一杯浓茶。直到赵小宣进来后,陈妍才活转过来,朝她瞄了一眼,等赵小宣走了出去,就又往地上看了,好象我们旭扬的地板上长了金子似的。 “周序,好久没见了,你做得挺好呀,这旭扬广告还挺象模象样的,就是冷清了点。”李树生感叹地看了看四周,实际上他能看到的就是空空荡荡的房间和只有一个老板一个员工的旭扬广告。 我说我们正在招人呢,小公司就是小公司,怎么也变不大的。 李树生打开随身的包,把一个信封递给我说:“这个给你。” 我接过来,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现在打开,就指着信封说:“李伯伯,这个是?” “我女儿给你写的信。前两天,她来杭州了,来看我的,这封信是她离开杭州前写的,让我有机会的话就转交给你。”李树生徐徐道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正在纳闷,李芸给我写信,却要那么郑重其事地要她父亲转交,是有点古怪。 我哦了一声,正要拆信,李树生却说:“等我走了再看吧。” 我马上把信收了起来,又问:“李伯伯,您找我来只是为了转交这信?对了,您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李树生惨然地笑了笑说:“你小子真够胡涂的,你们现在是大公司了,电话本上随便一查就查到了。当然了,我来这儿不止是当邮差的,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这个神仙一样的小子,对未来还会有什么样的预测的。” 我羞愧地说:“您这么说我真是无地自容了,我哪里是神仙呀,以前说的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您别介意。” “我当然介意。”李树生说,“我就是不知道房地产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才败走麦城呀。” 我摇摇头说:“不会的,李伯伯,请你相信,您在房地产领域迟早会创造辉煌业绩的,您有才华有想法,又大胆和果断,现在只是经历了一个少有的冬天而已。” 李树生忽然打断我的话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房地产业将是中国最暴利最有潜力的产业,是吧?” 我说是的。 “暴利到让我亏得一干二净的地步了?”李树生不无讽刺地说道。 ------------ 198不经世事 我顿时哑口无言。 暴利吗?是的,确实是暴利,因为即使是在1994年,房地产的利润也是叹为观止的,问题是,利润大风险同样大,这毕竟是在九十年代,九十年代受政府政策的影响远大于21世纪。 我该怎么对李树生说呢? 最后我只得叹了口气说:“李伯伯,也许是我误导了您。我毕竟是个不经世事的傻小子。” 李树生却摇着头说:“你不经世事,难道我也不经世事么,这显然是说不通的,因为毕竟最后证明最愚蠢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你。” 我一时无语,李树生的话将大家都有些伤感了。而陈妍从一开始就只是呆滞地看着地面,偶而看我们一眼,完全没有说过一句话,似乎心情一直就很低沉。 李树生接着又说:“我也该走了,我留给杭州的只是一个烂尾工程,一个图纸上的作家村和文化中心,一个所谓的半吊子民心工程。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没别的办法。我打算回香港后再争取一些资金,以后就做实业了。” 说到这儿,他苦笑了一下说:“我还不如曾永善呢,起码人家是一瓶一瓶地在卖,我是一笔一笔地在亏,还亏得来让人骂。不过你放心,西部风情小镇还会继续建设下去,我已经将最后的资金全部投入进去了,反正也收不回来了,不如在杭州留下我的一个产业吧。” “哦,对了,还有一样东西要还给你。”李树生扶着自己的额头,手指向陈妍指了一下。陈妍会意地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李树生。 李树生接过纸,一边看一边笑,然后对我说:“这张纸你要不要了?这可是你对我下的赌注啊。” 我一愣,随即就明白了,这正是我上次戏言一般签署的“赌约”。 “十年,五十万到五百万。”李树生自言自语地说着,眼睛里闪出一丝赞叹的光芒,对我说:“好小子,虽然这话说得够疯狂够荒唐的,但是我很喜欢你这样的个性。” 我说:“对不起,李伯伯,我太轻狂了。” “年少轻狂,这感觉真好。我已经累了,真不行了。”李树生充满沧桑地说,“我看,说不准还得提前退休呢。” “别那么说李伯伯,”我激动地说,“老实说,您在我眼里,是一位很值得敬佩的企业家。” “嗯。”李树生点点头说,“好,好。” 当说到第二个好字时,他飞快地将这张赌约协议书撕碎,并将它揉成一团。 我惊讶地一下子跳了起来,手不自觉地往前伸,但是李树生已经把完全毁坏的纸扔进了茶几上的烟缸里。 “好了,这样东西我已经还给你了。此生若有缘的话,我们再见吧。” 说着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在这间稍显狭小的会议室内显得更加高大。 送走了李树生后,我莫名地坐回到沙发上,懒懒地躺着,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什么。 许久之后,我才拿起那封李芸让她父亲转交给我的信。打开来一看,那里面只且张薄薄的稿纸,上面正是我大一时写的诗——“尘埃”。正是这首诗,李芸从我身边拿走,因为这首诗,我们有了初吻,还因为这首诗,一切我所经历的历史都发生了改变。至少对于感情世界来说是如此。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任何一个字是李芸写的。她也不说一声她在香港过得怎么样,在新的学校里有什么样的朋友,对我来说,李芸现在变成什么样我完全不知道了。 但是,现在的我,怎么会有一种沉重的失落感呢?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起当年的包丽娜也曾经给我一封信,信里同样什么都没写,只是把我的诗又抄了一遍。只是这一次,李芸用的是原件,就是她从我这儿取走的原件而已。 这又说明了什么?说明她把那颗曾经爱我的心重新又还给我了? 不管怎么说,我心里充满了难以忍受的焦虑和伤感,奇怪的是,这难以忍受之中还夹杂着一些难以割舍的情愫,至于这情愫有多么浓,有多么重,我却一无所知。 两天后,在最后离校日到来前,我找到了陈红。 我微笑着对她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陪你去过一个地方,你也要陪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陈红对我的突然造访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去了就知道了。”我故作神秘地又对她一笑。 我带着陈红来到解放路与建国路的交叉口,那儿在我的印象中有一家乐器商店。九十年代时这儿是本城最大的乐器商行了,而进入21世纪后,这家乐器店便破产倒闭或者是搬迁了,谁知道呢,总之,它会在几年后消失地历史之中。 而现在,它还门庭若市呢,许多业余音乐爱好者都把这儿当成圣地了。这个店卖的乐器品质还不错,价格也很便宜。我记得在我的记忆中,我还来过这家店,并看上了一把吉他,只是最后嫌吉他背来背去的太麻烦,我又自认玩乐器没那个天赋,所以就放弃了。没想到如今我却又站在这店的门口了。 陈红一看到这家乐器店就失声叫道:“你要我陪你来的地方,就是这儿?” “对,”我说,“就是这儿。” 我看着陈红的眼睛说:“你来过这儿?” 陈红点点头说:“嗯,以前来过。” “为什么来这儿?” “陪我哥哥买吉他。” “那好,现在请你也帮我挑一把吉他吧。” 我平静地说。 陈红却控制不住地大叫:“我不会挑的。你疯了,你要学吉他吗?” “是的。”我还是用平静的语气说的,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可思议。 我说:“现在学吉他是不是太晚了?” “不。”陈红摇着头,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想学吉他。 “没什么。”我说,“我的人生没有计划,只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但愿我这次想到的事,不会半途而废。” ------------ 199老头与肥猫 “可是你还没说,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学吉他的?” 陈红还是一脸的不解。 “我本来就想学吉他呀,很久以前就想学了。”我依然微笑着说,“有问题吗?” 陈红苍白着脸说:“没问题,只是有点突然。” 我们只用了半个小时就选定了一把吉他。有意思的是,这把所选的吉他,正是后世的我,在记忆中曾经看中的那把。当然,陈红虽然自己不太会弹吉他,但好孬与她哥哥耳融目染,对琴的音质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所以作为参谋,也加快了我选琴的速度。 如果说当年买这把五百元的好吉他还有点犹豫不决,那么现在我好孬也算是"老总级"的了,所以掏起钱来倒也爽快。 买完琴后陈红满怀忧愁地瞧着我说:“现在琴买了,可是你上哪儿去学呢,你不会是想让我来教你吧。先说好,我真的不会弹的。” 我说:“你就放心吧,教琴的不是你,我有个号称吉他天王的朋友会教我的。” 说着我拿起吉他,学着那位杭师院吉他天王的经典的上场亮相姿势,摆了个很酷的pose。 “怎么样,有型吧?”我得意地冲陈红一笑。 陈红的脸色却是更加苍白了,她表情复杂地看着我说:“太象了,我很害怕象到这个程度。” 我马上收回了这个哗众取宠的姿势,拍拍陈红的肩膀说:“放心吧,我不是要故意模仿你哥,我是真的喜欢弹吉他的。” 离开那家乐器店,我想把陈红送回学校寝室后,就自个儿扛着吉他直接找周序去拜师学艺了。 在等公交车的时候,无意中我忽然看到,就在公交车站旁边的自行车棚里,有个老头子,坐在车棚的阴影之下,听着收音机里传出的老歌,微闭着双眼,自怡自乐地摇晃着脑袋,手里把着一把旧折扇摇着。天气虽热,他倒是快活潇洒。 我看这老头造型挺酷的,就在等车之余,多看了几眼。总觉得这老头的面容很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 尤其是他那种天塌下来都只管自己享受的模样,那种世事不萦于怀,置身旁的喧哗与骚动而不理的气质,非常熟悉。 “怎么那么眼熟呢,在哪儿见过这老头?”我暗自问自己。 这个时候公交车来了,陈红看我在那儿发呆,就拉拉我的袖子说:“你发什么呆呀,车子来了,人好多,一会儿就挤不上了。” 我一听也急了,拼命杀出一条"血路",护送着陈红上了公车。 就在公交车车门关上的一瞬间,我突然想起来了。是的,就是这个老头! 当年我、李芸和包丽娜第一次玉皇山游玩时,曾经在半山腰的月老祠里求过签,而当时为我们解签的,不正是这个老头吗? 在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世事茫茫之中,真的有一种古怪的偶然。怎么会在这儿碰上这个老头呢? 关于多年前求的那些签,我内心依然是耿耿于怀,依然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我还想再跟那老头说道说道呢。于是我记下了这个自行车棚的位置,想把陈红送到学校后马上再回来。 不知出于何故,我强烈地感受到与这个老头再见一面,比找周序当吉他教练更重要。 一路上陈红看我突然不言不语的,一副思考宇宙真理的深沉样,感觉有点怪怪的,就问我:“你在想什么人生大义呀,从刚才开始你就老是发呆呢。” 我迷惘地看了看陈红,然后慢慢地说:“我的确在思考一些有关人类何去何从的大问题,比如最近的大气污染问题。” 陈红虚掩着嘴笑着说:“周序哥哥,你老是这么胡里胡涂,不知所云的。” 等我把陈红送到了寝室,想来想去,感觉背把吉他去找那老头实在是太特异独行了,就把吉他先放回寝室。 寝室里只剩下顾鑫一个人了,他说其它同学都去系里开会了,说是明天晚上还有一个系里的欢送会。 “开会?都什么时候了还开会?”我惊奇地问。 顾鑫说:“还不是系领导闲得没事儿,搞了个“走向人生第一个工作岗位”的培训会嘛。很多人都去了,就你,整天不在校,好象你在三年级的时候就已经毕业了似的。” 说着他还朝我的吉他看了一眼:“我说周序,你很有情趣嘛,都快毕业了你开始玩吉他了?怎么大一的时候不玩,搞到现在才想起来要玩吉他呢?” 我说:“这你还不晓得么,我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心血来潮型,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呗。” 放下吉他,我就急匆匆地坐公车直奔那个自行车棚所在的地方而去。心里一边默默祷告上天,那个老头可一定要在呀。 世事就是这样,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果然,等我到了那个地方,却发现自行车棚底下,那个老头曾经出现过的地方,躺着一只肥胖的灰猫,跟加菲猫倒是有些神似。但除了这只胖得不象样的肥猫之外,啥都没有了。 这老头,总不会幻化成猫了吧? 我无聊而又失望地蹲在地上,朝那只肥猫招了招手,这猫吓得一骨碌爬起来,摇晃了一下胖脑袋,象个圆圆的肉球一样快速地"滚"开了。你别说,那猫虽然胖,但离去的姿态还是挺潇洒的。 我只有轻叹一口气,心想,那个老头子成心招惹我呢,他还以为自己是徐志摩吗?轻轻地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没别的办法,这个神秘的江湖骗子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消失了,我只有回寝室再拿吉他了。事实上,我自认自己应该不是一个很迷信的人,可为什么对那个签却耿耿于怀? 到了离校的最后一天,也被我们称之为离校日,那天我没去学校,只是因为忽然之间,我很害怕见到我的那些同学,在离别的时候,在我的心里已经不仅仅是伤感了。我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会不会按照历史轨道按部就班地到来,我连自己的历史轨迹都没找到呢。 就在我思量着离校日那天去找那位吉他天王周序当我的特别吉他老师呢,没想到周序倒是主动跑上门来了。 ------------ 200听声音就能听出是美女来 离校日其实也是毕业典礼日,只不过早在几天前我就借着拜访老胡之机,从系里抢先领到了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所以我不必再去参加毕业典礼,至于假模假样地戴个学士帽拍集体照,那更是我想也不敢想的事。第一次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已经参加过无聊之极的毕业典礼,而现在却是我第二次参加相同的毕业典礼,一件已知的无聊事,你自然不会愿意去干第二遍。 师院的那位周序,就是在离校日那天下午跑到我们公司里来的,我一见到他,别提多惊讶了,因为周序从来没有到过我们旭扬公司来,不管是在新宇宾馆那个破招待所还是现在这个光辉灿烂的写字楼。 “哟,稀客呀稀客!”我大叫一声,上去热情招呼,正想问他怎么会找到这儿的,周序倒先说了,是刘丽丽告诉他的,还说她经常到我这儿玩。 “啥?刘丽丽这么跟你说的?”我张了张嘴,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事实上她从来就没来过这儿呀。” “我猜也是。”周序说,“好久没见了,突然很想再跟你一块儿喝酒。今天没什么事,就过来找你,没有打扰到你吧?” 我说:“哇拷,你吉他天王怎么突然这么说话?我有点不适应了。还打扰呢,你我弟兄还这么文诌诌的干什么。” 老实说我也觉得今天这位同名同姓的弟兄有点怪怪的,就盛情邀请他先出去找个茶馆坐坐,顺便晚上吃个晚饭喝个小酒。 “两个男人喝茶,会不会比较怪?”在庆春路上随便找了家看上去还算正经的茶馆,坐下后我问周序。 周序笑了笑说:“这么长时间没见,周大哥你是还那么幽默。” 我说:“这哪里就幽默了?这个问题挺严肃的嘛。”说着我就问那个给我们倒茶的服务小姐:“喂,那个美女,你来说说,两个男人来这么找个包厢喝茶是不是挺怪的?” 那个小姐一开始不明白我在叫谁为美女,一时迷糊了一下,那个时代的确不流行随便叫哪个女人为美女,不象2005之后,碰上卖菜的大妈都能叫美女。 等她明白过来后这位长相甜美的小女孩说:“很正常的呀,我们这儿有好多谈生意的都喜欢来,环境好又安静嘛。还有哈,我们楼下,每天下午都有茶道表演还有古筝表演的,等一下就要开始了,先生你们要是有空的话也欢迎去看看。” “哦,我们知道了。不过,我们不是谈生意的。”那位周序一本儿正经地说,“请帮我们拉上门吧。” 小姐退出去后,周序说:“你还真是个特异独行的音乐家呢。我听说,你买了把吉他?” 我呵呵一笑说:“风声传得好快呀,怎么已经传到你耳朵里了?” “你是风云人物嘛,一举一动自然会有人关心呗。”周序呡了口茶,又说,“你是不是想让我教你弹吉他?” 我说:“你才是神仙呢,啥都让你猜着了,我的确有这个意思,也不知道你肯不肯。” 周序叹息道:“这有什么不肯的,有人愿意陪我一起弹琴,我很高兴。只是你说错了一点,我也有猜不着的东西。” “是什么?” “刘丽丽。” 周序又补充说:“也许我能猜到她的心思,但也不敢去多想。有时候我也觉得很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这个,我有点听不明白呀。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看着周序似乎精神有些不振,不禁问道。 “哦,其实也没什么,刘丽丽想跟我分手。”他说。 “怎么,怎么这么突然。”我愣住了。 “突然吗?也许从一开始就不突然。”周序忽然很认真地看着我说,“你我都知道这突然背后的原因,不是吗?” 我尴尬地笑笑,说:“感情的事,确实一下子也很难说清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先暂时不提这事了,今后你就成我的老师了。对了,一会儿我们去看看古筝表演吧。” 周序看了看我尴尬的略有些躲闪的表情,接着转过头去看窗外。灼热的阳光在窗外闪耀着,将整个世界都变得烦躁起来。此时,也许更需要古筝带来的平静和清凉。 喝了一会儿闷茶,周序似乎有些心事重重,在我印象中这个与我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关系的家伙,一直是个乐天派,无论何时何地见到他,都是乐呵呵的,一副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样子。 周序问了一下我那个公司的情况,我说旭扬现在已经加入了永善集团了,目前正在招人呢,公司规模会有所扩大,现在我已经不再是唯一的老板了。下一步,可能会再次进行公司改制,到时候,可能曾永善会持大股,我和包丽娜则是二股东。 “不觉得可惜吗?”周序问道。 “这有什么可惜的。” “旭扬是你一手创办的,是杭州第一个由大学生创办的广告公司吧,你就不想凭自己之力将它做大做强?” 我哈哈笑道:“你说话怎么跟我们系主任似的。第一个大学生创办的广告公司又如何,也许还有第一个大学生办的养猪场,第一个大学生办的烧饼店,或是第一个大学生创建的水果摊呢。大学生,这个词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周序叹道:“我一直觉得,怎么说呢,你真的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一点野心?” “有呀,好好混日子,平平安安的就行。”我喝着茶,怡然地望着窗外的喧杂人流说。 “哈哈,”周序笑道,“不是我说你呀,你可真是-------” “真是没出息是吧?哈哈,包丽娜也是这么说的,她还说她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我。” 我不无得意地说着。 “你能永远这么天真吗?”周序忽然说,“我一直觉得你周大哥象个老顽童一样,一辈子就活得天真烂漫,可是有时候你的思维方式和眼光又远远超过了同龄人,真是不可思议啊。” 我摆摆手说:“算了吧,这么深刻的哲理问题我真不想再讲了。我做人就是不爱动脑筋。” 正说着话,茶楼下面的大堂里就传来了悠扬的古筝声。我赶紧提议说:“走啦,咱们去大堂看看那个啥茶道表演。” “茶道有什么好看的?”周序有些不以为然。 我把他从座位上硬拖了起来,说:“茶道未必好看,不过以我的经验看,弹古筝的应该是个美女。” 周序说:“我看你才是神仙,听声音就能听出是美女来。” ------------ 201抚琴少妇 我们两个来到大堂,果然在靠近进门的地方,摆着古色古香的茶桌和琴案。一个小姑娘在茶桌前表演着茶道,而另一个女人穿着仿古的衣服,正盘膝坐在琴桌前抚弄着古筝。从背影上看,这个穿粉色仿古裙装的女子身材窈窕,有着一头乌黑漂亮的长发,做洗发水广告正合适。 我一激动,赶快绕过去看抚琴女子。 当我看到那女人的正面时,不禁浑身一颤,出现在我面前的女人当然谈不上国色天香,但也是肤白胜雪,容颜俏丽的女子,只是年纪已然不轻了,应该说是一个美丽的少妇。 但是,这个美貌少妇,无论从任何一个方面看,她就是我后世的妻子,也就是上次在广告片拍摄现场看到的那个女人,那个名字叫做周文婷而实际上却是我曾经的妻子的女人。 一时之间,我呆立在这个女人面前不知所措了。以至于周序拉我袖子的时候我却毫无感觉。 这个女人,不,我的曾经的妻子,现在叫做周文婷并且已经成为别人的妻子的女人,显然也注意到了我,还朝我妩媚地笑了笑。 她的笑容瞬间让我想起了过去,不对,也许是未来,鬼知道呢,这该死的时间啊。 她还是那么微笑着,她的眼睛也好,眉毛也好,嘴唇也好,还是跟我记忆中的那个妻子完全一样,任何一个小动作都能让我明白无误地知道,她就是我的"陈妍"。 只不过,现在她看到我,只是把我当成了上次偶遇的那位广告片制片人,而她的儿子就在那部广告片里作为主演成为她心中的骄傲。 周序又拉了我一下,说:“你看美女看傻了么?” 我一下子转过头来说:“我公司里还有事,要不今天就先这样啦,我明天带着吉他去找你好吧?” 周序莫名其妙地瞧着我说:“你怎么啦?我看你真是被美女迷昏头了,说走就走?你两个小时前还说要请我喝酒的。” 我一拍脑袋说:“是呀是呀,我是有点昏头了,这样吧,我们先回公司吧。” 周序别有深意地对我笑着说:“有些事,是不可思议的,但却不是无法解释的。但是还有些事呢,看似寻常,但却真的无法解释。” “你说什么呀,神神叨叨的。”我说着就拉着他去服务台结帐了。 临走时我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周文婷,她还在那儿专注地抚琴,在她弹弄着古筝时,竟然如此美丽和雍容,使我忍不住暗自思忖着,为何结婚后我没让陈妍去学弹古筝呢。 古筝能让女人如此动人,我相信陈妍也能做到这一点,只不过,她现在真的做到了,却已经不再是我的妻子。 回到公司后,周序说干就干,教我先学吉他的基本功。所谓的基本功,主要就是那么几个合弦,周序说这算是傻功夫,只要死记硬背,然后天天练习就可以了。 包丽娜正好也在公司,就说:“先别弹,我有事跟你说。” 丽娜不由分说地拖我进了所谓的总经理办公室(其实就是用三夹板隔出来的一个九平方的小房间),然后奇怪地说:“哎,你不想开公司想去卖唱了吗?怎么突然说要学吉他了?” 我回答道:“嘿嘿,我其实一直有个心愿就是走遍大江南北去卖唱,你算是猜着了。” “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坐下,我跟你说说公司的事。”包丽娜口气严肃地说。 “好吧好吧,你说吧。”我脑子还在记那些和弦呢,随口就说。 “你呀,老象个小孩子一样,公司里弹吉他,怪不怪呀。” “这有啥怪的,我赶明儿还要买个钢琴放会议室呢。” “好啦,不跟你瞎胡闹了。现在呢,我们公司已经招了三个人,一个是财务,你也知道的。另外还有一个是做策划的,是从别的广告公司跳槽来的。还有一个做电脑设计的,也有两年的做广告的经验了。你觉得怎么样?” 我皱皱眉头说:“可是我们公司根本没电脑呀。” “所以说呀,我要跟你商量的就这事儿嘛。” “这事儿是什么事?” “就是买电脑呗。” “电脑?这个我喜欢。”我一听说要买电脑,顿时来了精神,虽然1994年互联网还没有在中国出现,但是有了电脑好孬感觉离网络世界又近了一些。 包丽娜看我满脸的神往之色,倒有些奇怪了,问道:“怎么了我的大才子,你对电脑很有研究么?” 我大言不惭地说:“虽然称不上是电脑达人,但电脑粉丝倒也是排得上号的,属于入门级的吧。” 包丽娜摇着头说:“听不懂你在讲什么,你今后说话能不能讲些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听得懂的呢。” 我说:“好,我下次注意些,尽量说九十年代的话语吧。” 包丽娜忧愁地说:“有时候你真象个神经病呢。对了,我从下周开始就要准备考试了,所以公司里的事我没办法管了,还有那个无巧不成书店,你说怎么办呀,你都已经很长时间没去了,人家都当蔡晓红是老板娘了。” 我想了想说:“好办,我打算把股份全部转给郭明。” 包丽娜不无担忧地说:“这可不是件小事呢。” 我说:“我知道这不是小事,可也不是什么大事。” 包丽娜叹了口气说:“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好象什么都不在乎。” 我说:“我只在乎你。好啦,包子,你别操心这些事了,总之考你的研才是正事呢。” 丽娜嘴里又嘟哝了一遍:“叫你别喊我包子了,难听死了,说了就是不听。” 我嘻皮笑脸地凑过去,在她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包丽娜躲闪不及,终于还是被我亲到了,我在笑,她则是气恼地朝我瞪眼睛。 “哎呀,”沉浸在恶作剧的喜悦中的我,忽然一拍大腿叫道,“你说起买电脑,我倒是想起我的那个心愿来了!” “什么心愿呀?” 我呵呵一笑道:“就是毕业后的第一个心愿——买车呗!” ------------ 202天下最好的酒 事实上,有三样东西挺能表现出我又回到2009年的状态的,一是手机二是电脑三是汽车,这三个标志似乎最能说明我已经生活在2009年了。然而现在手机是不用想了,电脑则是没有网络的傻电脑,那么还有一样东西就是汽车。 只要我再坐回到方向盘前,哪怕是开个东风小卡车,那也能让我产生一种大梦初醒,重回09年的安逸感。 虽然2009年的我拥有着五六年的驾龄,但是时间倒退到1994的我,却还得考个驾照出来。跟包丽娜说过这事儿之后,我发现我的时间与她的时间是完全对不上了,我要忙着学车考照,还有学吉他,而她则是准备考研,至于旭扬公司的事,我已经分不出太多精力来了。 正如丽娜所说的那样,旭扬广告对我而言就象是个玩具,不是一项事业。 九月到来之前,我已经在公交公司驾驶培训班里顺利地通过了一系列的考试,教我学车的师傅真的把我当成了外星人,因为我的技术是他见过的学车的人里面最好的,基本上不用学,只是借助这个培训班的平台拿个驾照而已。当他看到我只用了两秒钟时间,一把方向,几乎不回头,只看后视镜就顺顺溜溜地将车倒进狭小的车位时,他建议我可以做他们培训班的教练了。 另一方面,吉他学得也挺顺利,周序对我学习的态度有一个评价,就是知足常乐。换句话说,就是对自己要求很低,对老师的要求也同样低,只要能弹三两个和弦,偶而秀一个标准姿势,再加上两个保留小曲目,我就满足了。 九月是个收获的季节,在这个月里,我考取了驾驶执照,当然是c照。而且吉他也能熟悉地完整地弹出一首爱的罗曼史,这样就算出师了。 旭扬广告方面呢,婉言谢绝了钱海平的策划案,专心把永善的奶茶连锁专柜的策划搞了出来。这个时候的旭扬广告已经拥有了八个员工,曾永善是董事长,我是总经理,而包子则是副总经理。曾永善虽然占了大股,但基本上仍然以客户的身份出现在我们公司,而且公司的日常运营他是完全不管的,顶多偶而跑过来慰问一下员工。 我知道曾永善对我们公司的财务小王有点异常的兴趣,他以前来公司纯粹是为了跟我商量产品广告的事,而现在来公司大多则是为了看小王。这个王小姐也是财经大学刚刚毕业的学生,人长得很可爱,属于那种没什么心机很天真的小姑娘。我怕她哪天遭了曾永善的毒手,也经常会在小王面前聊起董事长的家庭,时刻提醒小王人家是有儿有女的男人了。 我们公司是没有业务人员的,因为目前的业务只有一种,客户只有一个,非常简单明了。实际上光是忙永善集团的那些活已经够让我们折腾很久了。 永善集团主要是做食品饮料的,这也决定了旭扬广告以设计为主导,所以我们这儿有四位设计师。本来打算让陈启立做设计总监的,陈启立却不愿意担当这个角色,他更希望赵小宣来当设计总监。但是赵小宣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看到我总是有气无力地喊一声周总,听得我直起鸡皮疙瘩。最后谁也没做总监,干脆我就兼了。 划时代的改变始于九月初公司购入的一台电脑,三万元的电脑让包丽娜心疼了好一阵子,我对她安慰说:“电脑在九十年代是比较贵的,进入21世纪后才会普及化呢。” 包子抓狂地叫道:“拜托你呀周大才子,你能不能别整天对我讲21世纪好吧?我已经知道是你来自未来的人,行了不?” 给我们公司做电脑设计的小伙子姓袁,是个挺精神的干劲十足的小子,在上海干过一阵子电脑设计,所以上手也很快,之后我决定,今后公司里所有的设计师都必须懂电脑操作。我告诉他们,未来的世界是属于电脑的。当然这话是背着包丽娜说的,因为我一提未来两个字她便会抓狂。 另外还有一位设计师小李,则是正宗的美院科班出身,学的是工业设计,原先在一个灯具厂做灯具设计师的,只是一年到头都难得设计个灯具出来,据说那个厂的厂长一直要他别整那些没用的设计了,丢给他几本港台的灯具目录让他抄袭样式。这位小李同志受了太多的刺激,感觉英雄无用武之地,便跳槽到了我们公司。至少在这儿,我绝对不会光让他抄袭港台广告的,而是鼓励他进行大胆创意。 最后招进来的一位员工是做文案的小杨,说起来她是赵小宣的师姐,比赵小宣大两届,长得也跟包丽娜似的娇小玲珑,但却是个东北姑娘,性格直率,做事非常用心,写起文案来水平也挺高,据说以前也在报纸上发表过一些散文小说之类的,她进我们公司据说是因为听赵小宣说本公司有两个文才横溢的文学社社长。当然了,进来后她应该明白,这丙个文学青年早就已经不再谈文学了。 国庆节前两天,喜事再次降临,陈景给我打电话,说房子马上就要交付了,西部风情小镇一期工程总算是结了顶,她想让我国庆节的时候抽个空去她那儿,办一下交房手续,好好看看我那四套房子。 这还真是一件大喜事,我本来还一直担心着随着李树生的黯然离去,这风情小镇也随着破落下去,最后成了烂尾楼呢。 接完了这通电话我就跟公司里的同事们宣布说,今晚我请客,请大家到香格里拉吃自助西餐,还是加勒比风味的。我夸张地描述了加勒比朗姆酒和甘蔗酒的美味,述说了一只巨大的虾需要通过什么样的酱汁调配才能尽善尽美,我这么一说,小杨第一个跳起来拍手欢呼,小袁也开始淌口水了,一向来对美食比较麻木不仁的陈启立两眼也放出光来,而小王和小李则已经在那儿讨论起香格里拉的松茸烤肉来了。 赵小宣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表情,但是好孬也说了句:“香格里拉的环境是不错的。” 包丽娜幽幽地说:“比伦敦金酒好喝?” 我一愣,随即说:“不会,天下最好的酒只可以是伦敦金酒,再也不会有更好喝的了。” 当然,公司里其它的人,也许永远不会明白我为什么这样说,这话,只有包丽娜才明白。 ------------ 203她还是不死心 既然宣布要大吃一餐,我马上让小王给香格里拉打电话订位了,那个时代吃个西餐可不容易,即使现在预约,也未必会有位子。 随后我又跟包丽娜说:“丽娜,明天你就陪我去元通汽车广场买车吧,你瞧咱们公司那么多人出去搞活动,没车真不方便呢。” 丽娜点点头说:“对的,公司是需要一辆车,而且你又那么喜欢车。今年我们公司的收益还挺好的,嗯,这样,允许你买一辆10万以内的面包车,哈哈,这下你可满意了?” 我哼了一声,佯怒道:“旭扬的面子可被这面包车丢光喽。” 当天我们幸运地在香格里拉订到了两桌八个座位。说它两桌,是因为吃西餐通常是四人一个独立的桌子,我说把两个桌子并起来不就得了,包丽娜则斥责我太没品位了,吃西餐要讲究情调,哪里能并桌子。 这顿加勒比风情的西餐总共吃掉了一千二,在当时已经算是超级奢华的大餐了,席间只有赵小宣还是不死不活的样子,其它人都兴致极高,风卷残云地饕餮之际,言笑风生。 我同样也是兴致高涨,所以叫了一瓶当时比较少见的甘蔗酒,清甜的滋味中带着一丝微辣,感觉很舒畅。记得后世的我也喝过这样的甘蔗酒,只是在21世纪,这酒也不太为人所知而已。 这瓶酒基本上是由我和包丽娜两个喝掉的,陈启立只喝了一点,而小李和小袁则各叫了一瓶克罗娜啤酒,想想这个物资相对于21世纪仍属匮乏的时代,卖洋酒说不准就能赚大钱了。我一边品酒一边就已经在想着啥时候开它个酒行,想喝多少就多少,又能赚钱又能解了口腹之欲,岂不很爽? 我望着灯下脸颊微红娇艳如花的包丽娜,再看看那些开心快活的同事,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如果说前两年我还在抱怨由于重生之后,历史足迹的突然改变,以及“物是人非”的变迁,使我很难恢复到正常的人生轨道中,使我难以按照过去曾经走过的路走向2009年的话,那么现在的我,突然觉得就这样换一种活法,平安地到达2009年也不错。过去的记忆虽然依然值得我留恋,虽然也会让我感到伤怀,但至少,现下的我还拥有包丽娜,拥有这家小公司,拥有四套没成烂尾楼的房子,拥有领先于这个时代至少十年的眼光。就当过去的那个我已经死了吧,人也不能老活在记忆里。 “已经足够了。”我对自己说着,又饮下一口甘蔗酒,安慰自己道,“我已经够幸福的了,至少我还活着,至少这场并非我所愿的重生没有太让人痛苦。” 吃完这顿大餐,拉回了我的异想天开的思绪,结完帐正向外走的时候,没来由地让我感到一阵晕眩。这种晕眩的感觉很古怪,就象突然有人拿个橡皮棰子砸到你头上一样,不是很疼痛,甚至可以说一点不痛,只是一阵结构复杂的说不清的晕眩。我努力地睁大了自己的眼睛,看着香格里拉大门外的西湖,湖还是那个湖,树木葱葱,凉风习习,十月的西湖依然令人心醉神迷,一切都很平静,眼前的景物完全没有一丝颤动或模糊。 包丽娜很快就注意我停住了脚步,身体晃动了一下,她马上拉住我的胳臂说:“周序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小袁在一旁笑道:“周总,那个甘蔗酒是不是后劲很大呀。” 我不以为然地说:“我没事的,想当年你师傅我,千杯不醉呀。”一边说一边我自己就先笑了。 确实,这点甜酒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包丽娜喝得也不少,但浑若无事,我自然也不会就那么容易喝醉了。 但是当我们走向七路公交车站时,一阵剧烈的疼痛取代了刚才的晕眩感,这种刺痛就象锯子割断了我的神经,猛烈地袭击着我的太阳穴。在那一瞬间,我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剧痛,登时脸色就变得一片雪白。 回想起来,这种痛苦的感觉我曾经有过,第一次在新宇宾馆里出现,第二次在包丽娜家的楼下,现在是第三次。 现在这次尤其强烈,迫使我一下子站不稳了,我扶着公交站牌,感到自己的腿都颤抖着。包丽娜看我神情突然变得如此吓人,赶快扶住我。 我拼命地让自己恢复清醒,并勉强地对她笑着说:“这甘蔗酒好厉害呢,比伦敦金酒厉害多了。” 包丽娜看着我苍白的脸色着急地说:“你怎么了,这不会是酒的问题吧。” 其它同事也很快围拢过来,小袁甚至说:“会不会是吃坏了?” 小李则嘟哝着说:“不会是酒精中毒吧?” 我咬着牙说:“你们两个就别瞎扯了,我没事的,你们可别咒我。” 然而我说这话的时候,额头已经冒出汗来了,赵小宣不声不响地走到我面前,拿出她口袋里的面巾纸,就当着包丽娜的面,面无表情地帮我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包丽娜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也是默默地扶着我。这两个女孩就以这种古怪的姿态站在我的面前,一个扶着我一个在擦汗。其它的同事们则在周围进行“路人甲”式的围观。 大约只过了十多秒钟,疼痛突然之间又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神志非常清醒,甚至比没喝酒之前更为清醒了。 我哈哈一笑说:“你看,我没事吧,都说了别咒我啦。” 然后又对赵小宣说:“谢谢。”对包丽娜也说:“谢谢,不用扶着我了,我们走吧。”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回到公司后我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包丽娜本来劝我去一下医院,我说你疯了,我现在气壮如牛,气吞山河,哪里有一点病态,去了还不被医生骂出来呀。 包丽娜又含蓄地说:“她还是不死心呢。” “谁?你说什么不死心?” “你说呢?” 好吧,我承认,我心里是明白包丽娜指的是谁的,只是大家都不明说出来而已。 “明天去买车吧,哈哈,我周序终于可以再开车了!”我大笑着说,完全不顾包丽娜疑惑而探询的眼光。 为什么要说一个“再”字呢? ------------ 204消失的池塘 包丽娜并不知道,其实重返九十年代后我也曾经驾驶过一次汽车,就是在满觉陇上,与李芸一起去作者之家玩。在那儿开过一次钱海平的桑塔纳,而且还是酒后驾驶。那次与汽车的亲密接触印象颇深。在九十年代初,就算是有个夏利车的人都可以称得上是有头有脸的干部了。因为当时几乎就没有私人购车的,全都是单位购车,没有私家车这一说。至于象李树生那样,开着大奔的主儿,绝对是重量级的大老板了。所以在购车上我的要求不高,以公司名义买一辆普桑,即可知足了。 这一年的国庆期间,我干成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到本市第一个卖车的市场——元通汽车广场去买到了一辆桑塔纳。包丽娜觉得这车很不划算,首先是超过了十万元这一预算,而且又不能一次把全公司的人都拉到车上,出去搞活动还不能“一窝端”。她脑子可能还在想面包车呢。其次呢,是这车太象她父亲的车,一看到这车就想起她那个当公安局长的父亲,这一点让她感觉有些不舒服。 我就奇怪,莫非丽娜不是她父亲亲生的孩子,那是她的后爸?她似乎一点也不喜欢她那个很牛逼的父亲。这点上又是挺象李芸的。 我们一拿到车,我就迫不及待地让元通汽车广场的人帮我先办个七天的临时牌照,按照九十年代的效率来看,正式的车牌怎么样也要办个一个星期,我可等不了。 第二桩事就是开着这辆刚刚上了临时牌照的桑塔纳,直接去了西部风情小镇的现场售楼处。 这个售楼处就设在刚刚建好的风情小镇的街面房里,外观比原先的那个农民楼里设的售楼处大气和正规了许多。 陈景一见到我就欢呼起来:“周大哥好呀,我正想再给你打个电话呢。新房子可以交付了,你什么时候请我吃乔迁酒呀?” 我厚着脸皮说:“要请也是你请我呀,你请我吃得好一点我就马上验房合格,哈哈。” 陈景往我身后一望,就看到包丽娜施施然地紧跟在我身后,她马上笑嘻嘻地问:“这是你女朋友呀?好漂亮。” 我说:“是呀,我老婆,包丽娜,当然漂亮啦,嘿嘿,你嫉妒了吧?” 陈景羞红了脸说:“周大哥你胡说什么呀,再这样我不给你新房钥匙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包丽娜在我身后狠狠地掐了一下我的胳臂。 我们两个嘻嘻哈哈地在前面走,包丽娜面带虚伪的微笑地在后面跟着,一路上就走进了西部风情小镇刚建好的楼盘。 这个时候房子刚刚粉刷过外墙,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石灰与油漆的怪味。崭新的外立面散发着青灰色的光芒,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个拥有着九十年代初最大规模的房地产楼盘,处处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无论是绿色的小花园,红砖石的路面小径,还是楼盘中心的小小雕塑喷泉,无不呈现出精致恬静的景象。 我们一连看了我所购买的那四套房子,基本上都令我满意。确实,这四套房子朝向和楼层都挺不错的,卧室和客厅的进深也很大,显得比较宽,巨大的窗台采光也不错。卫生间虽然只有一个,但面积有十二个平方,在当时已经算是超前的“大卫生间设计”了。 看着这些宽敞明亮的刚刚粉刷一新的房间,让我不由地想起21世纪那些咬紧牙关还房贷的可怜的"房奴"来了,1994年的人们,谁也不会想到,时隔十年之后,房子就成了人生的第一要务了。 看完房子,签完了验收单,天也黑了,陈景还真的要请我们吃一顿晚饭。她说上次签约时就想请我吃饭了,拖到交房已经是难为情了。就在离西部小镇不远的文一路上,有一家农家乐餐馆,做的东阳土菜很好吃。 陈景看着我的车感觉还挺新奇的,跟我说这车好新呀。 我说当然新了,刚刚买来。 陈景感叹地说:“周大哥你好厉害,那么年轻就有房有车了。” 我嘴贫地回应说:“是呀,如果那么年轻就有房有车有妻有子就更好了。” 说到这儿,包丽娜娇羞地低垂下了她的头,倒没有再掐我。 在去那家餐馆的路上,汽车刚好驶过正在建设中的文一路延伸段。陈景突然坐直了身子,指着车窗外大片的正在拆迁的农民房,激动地叫道:“周大哥你看,那个池塘!” 我心里猛地跳了一下,头不知不觉地就转向陈景指的方向,那儿正是我以前与李芸租住过的地方,而如今那儿却只留下一片象废墟一样的断井残垣。记得有一段时间我还重返过那个留有残存回忆的地方,那儿还曾经有一个巨大的人声沸腾的马路市场,然而现在连那个马路市场也消失了。 我没看到在那片断壁后面有什么池塘,因为曾经的那个池塘边有许多杨柳树和香樟树,而现在一株树我都没看到,只有一片空旷的苍茫的天空。 “小心开车!”包丽娜紧张地惊叫了一声。 我醒过神来,发现在那一瞬间,我们的车与另一辆货车擦身而过,货车的车身几乎要碰到桑塔纳的外后视镜了,顿时惊出一身的冷汗。 “那儿,没有看到什么池塘。”我佯装镇定地说,把车减速后转向路边。 陈景涨红了脸,小声而又羞惭地说:“我,我刚刚看到的呀。算了,可能是我看错了。” 我知道陈景很怀念那段出租楼里的生活,我也同样难以忘怀。 我们在路边呆呆地停了一段时间,我故作轻松地笑道:“走吧,我们去吃饭吧,我都饿了。” 其实我并不饿。我相信,那个池塘即使拆除了,填埋了,永远消失了,但它在我新的人生记忆中却永恒存在,再也无法抹去了。 那天包丽娜后来一直问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我说你也太杞人忧天了,你老公身体棒着呢。 包丽娜绷着脸说:“谁是你老婆?” ------------ 205绿袖 谁是我老婆?面对丽娜这个问题,我只能轻轻一笑。谁是我老婆,放在21世纪,我没得选择。不过,重返到九十年代初后,我同样也没得选择。人生就是这样,一开始你以为自己有无穷的选择机会,你会觉得人生有无限可能。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觉得越来越疲倦,越来越不愿意做选择,而只是顺着上帝给的现成的道路而前进。走着走着,你就会明白,原来你基本上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这便是成熟的一种表现方式? “我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除了那个叫包丽娜的女孩,还会有哪个女人能成为我老婆。” 我说这话是诚心诚意的,事实上除了丽娜,成为我唯一的选择之外,我还能有第二个选择吗? 包丽娜听到这话就抱着我说:“我爱你,周序。可是我又好担心你,总是在害怕着什么,可是仔细想想,到底在害怕什么却说不清。” “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有这么一家小公司,有一笔不小的房产,哇,这要是穿越到明朝,也算是大户人家了。”我得意洋洋地说。 “穿越?你说的是穿越时空吗?我还以为你要写科幻小说了呢。” “不是,我要写科幻小说也只会写这样一篇,就是"来自未来的男人"。” 包丽娜开心地笑了,这回她倒不反感我提未来了。 她说:“好啦,大诗人,大才子,大企业家,你来自未来,我来自大西洋底,我们正好相配呢,是不?” “哎呀,”忽然她叫了声,“我差点忘记了,蔡晓红打过电话来呢,都忘了跟你说起呢。” 我问:“蔡晓红?你说她打给谁电话呢?” 包丽娜嘻笑道:“你是不是很希望她打给你电话呀?” 我说:“哪里哪里,人家是良家妇女,不会给我这个色狼打电话的。” 包丽娜脸一拉下来说:“你的意思,我不是良家妇女是吧。” 我又赶忙说:“岂敢岂敢,你冰清玉洁,出我这个淤泥而不染。” 包丽娜说:“说正经的,蔡晓红这回真是名花有主了,你想打歪脑筋都不可能喽。” “啥意思?” “我是说,她打过电话来,说她要结婚了,就在下个月月末。请我们一起去喝喜酒呢!” “啊,好快呀。” “什么好快?” “我是说,时间好快,一眨眼,蔡晓红都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她跟郭明也真不容易,四年的爱情长跑呢。”我说道,一下子想起在那个社区小医院,我陪着包丽娜在一起,在那个时候看到郭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再到后来,得知了郭明疯狂地爱上了蔡晓红,隐隐中居然有一种缘份注定的感觉。 “我们也跑了四年呀。”包丽娜笑着说。 我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说:“嗯,自打我把你从自行车上摔下来起,我就知道你迟早会落到我手里。” “哼哼,你可真多情呢,你那时候不是跟李芸打得火热吗?我还记得你和李芸一起来看我的,还带了瓶龙游小辣椒。” “你还在吃醋呐?” “我可不喜欢吃醋,我喜欢吃辣的东西,所以那瓶龙游辣椒酱可喜欢吃了。只是——”说到这儿,包丽娜叹息说,“可再也吃不着李芸给的辣椒酱了。” 我的脸色顿时就不太好看了,本来不想再记起李芸的,尤其是在路过那个池塘之后。 “怎么啦,你是不有点伤感?”包丽娜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说:“不至于吧?只是想起我们一起办文心书屋的事来了。” 包丽娜沉默了一会儿说:“给我弹支吉他曲子听吧。” 我说:“我只会弹那首爱的罗曼史。” “你都弹了十万遍了,不要听了,换一首嘛。”丽娜撒娇地说。 这个时候,我们正坐在包公馆的沙发上,房间里的灯光显得格外温柔。而窗外,路灯已经点亮,路灯的黄色光环笼罩着窗外的梧桐树杈,如同童话一般柔美。 我看着那些垂落到窗前的略显凋零的梧桐树叶,想着这些绿叶也许是今年最后的绿色叶子吧,过不了多久,它们会变色,会凋零,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忽然说:“我给你弹一首"绿袖"吧。” “绿袖?是那首英国的民歌么?” “是呀,那天周序给我弹过一次,他说这曲子固然好听,只是太过忧伤了,他也很少弹,似乎每弹一次,心里就会多一份伤感。他说这曲子会让人陷进去拔不出来。听说这首曲子是英国国王亨利八世写的呢,我拿它来献给你,我亲爱的王后。” 说着我又亲了亲丽娜。 “可惜我没穿绿色的衣服,没有绿色的袖子。”丽娜温柔地说,语气中却透着一种欣喜与渴望。 我拿起了吉他,试着弹起了这首“绿袖”,我说这曲子看起来很简单,就那么几个旋律,但技术要求还挺高的。 试着弹了个合弦先热热身,发现自己的手指还算灵活,看来这几个月来的拜师学艺没白费功夫。 包丽娜抚摸着我弹琴的手指说:“你的手指是你身上最好看的地方呢,好长好细,象女孩的手指。” 我装做不高兴地说:“话可不能乱讲呀,你看过我的全身了?” 包丽娜羞得狠狠捶了我一下。 在安静的包公馆,面对着窗外的梧桐树,我弹起了绿袖,虽然有些音符还有点生涩,但我不在乎,丽娜也不在乎,那旋律还是刻骨铭心地钻入我们的耳中,似乎能体会到当年写此曲的人是多么孤独与失望。 这种忧伤并非撕心裂肺的,却绵绵不绝,让人陷入一种难以解脱的沉郁之中。周序说得对,这样的曲子不能多弹也不能多听,会陷进去的。 突然,我觉得随着曲调的低落,灯光似乎也越来越暗了下来。 一瞬间,似乎整个世界都变暗了。接着,所有的光线象被一只无形的手全部抽走一样,全部消逝而去。 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 我问自己,随后那阵熟悉的剧痛又袭击了我的头部,眼前一片黑暗。只听到包丽娜的一声惊叫,近在咫尺,却又象远在天边。 ------------ 206昏迷22小时 那一瞬间,我能清楚地听到吉他掉落在地板上发生的刺耳的巨响,能听到丽娜的惊叫声,但随后便什么也听不到了。头脑中如同火车轰鸣着碾过的熟悉而可怕的感受,再次使我陷入昏迷。 我不知道昏迷的时间有多长,也许只有几分钟或几个小时,也许有一辈子那么长,也许,我又会在一梦之后回到2009年。 等我醒来时,象所有传奇故事里讲的那样,我失去了那段时间,那段不省人事的时间,而不知道身处何处。 直到刺眼的白色灯光将我唤醒。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四周一片雪白,整个病房里非常安静,安静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没有一个人,只有我。 我的头部虽然还有些隐隐的疼痛,但已经能冷静而周详地思考问题了。可以肯定的是,我住院了。 但是,为什么这儿一个人也没有? 病房里总共有四张床,我所躺着的病床是靠窗的最里面的一张。除此之外,其它三张床全都空着。 我努力地转动了一下脖子,又把手掌放到眼睛上揉捏了一下,确定自己还好好地活着,且没有断胳臂断腿的。我的意志也非常清醒,思维似乎也没受到影响,依然能够清楚明白地思考问题。 床头放着一个保暖水杯,我可以确定这是包丽娜用的水杯。再往窗外看去,天气有些阴沉,傍晚的晚霞正在天边涂抹出一片金光灿灿的远景。 等一下! 怎么是傍晚? 是早晨还是傍晚呢? 我记得在我昏迷之前,路灯已经亮起,我和包丽娜正准备弹完吉他出去吃晚饭。但是随后我就被一阵奇特而熟悉的头痛折磨得昏了过去。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我当然是一无所知,我唯一奇怪的是,如果现在是傍晚,那意味着什么。我在昏迷前已经过了傍晚的时间,而现在又明显是在下午六点左右,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时光又再次倒流了? 我使劲地摇摇头,表示这种想法极端不靠谱,我可不愿意再重生一次,重生一次就已经够我受的了。 如此说来,也许我昏迷了一晚一天? 这个时候病房的门打开了,一个个子高高的护士走了进来,口罩后面是一双毫无表情的眼睛。 她看了看我,冷冰冰地说:“醒了?” 我迷惑地看着她没说话。 这个护士走过来,伸出手,手里拿着温度计,依然是冷冷的口气。 “量下体温。” 我问:“护士小姐,请问现在几点钟了?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现在六点一刻。你昏迷了22个小时。” “哦,果然不出我所料。”我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开始量体温。 就在此时,门又被轻轻拉开了,一个女孩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我一看到那个女孩子苍白无神的脸就叫了起来:“小宣是你?” 进来的女孩子正是赵小宣,她一看到我醒来,并且能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就高兴得跑到我的床前,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的笑容来,说:“谢天谢地你醒啦,可吓死我们了。” 我们? 她在我病床前坐下,拉着我的手,不顾那个护士也有场,突然就俯下身来把手放到我脸上抚摸了一下。“周序,你知不知道我好担心,真的,听说你突然晕倒,而且一天都没醒来,我真是吓死了。” 那个护士饶有深意地看了看赵小宣,低声嘀咕了一句:“又来了。”把手又向我一伸,我就知趣地把温度计还给了她,她熟练地瞄了一眼温度计,在本子上记了一下,就转身离去。 “小宣,是谁把我送到医院里来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话刚一出口我就直想拍自己的脑门,傻瓜都知道是包丽娜送来的,真是昏了头了。 果然,小宣说:“是丽娜姐送你来医院的,我们当天晚上都不知道这件事,一直到第二天到了公司,丽娜姐从医院打来电话,我们才知道。” 我又急着问道:“那包子-----丽娜她在哪儿?” 小宣说:“丽娜姐刚出去给你买菜呀。医生说你今天晚上肯定会醒的,如果再不醒就------” “就死翘翘了,是吧?”我笑着说。 小宣马上拿她雪白的手掌捂住了我的嘴唇,急急地说:“别乱讲呀,不要说那个字!” 我说:“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嘛,哎呀,我真是饿死了,丽娜怎么还不回来。” 小宣皱着眉头说:“你又提那个字干什么。” 我正在傻笑的时候,病房门再次打开,不过这回进来的是一大帮人,包括丽娜,陈启立和小王。他们的手上多多少少地提着东西。 我尽量大声地说:“嗨兄弟们还好吧,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我当时的表情非常生动和快活,完全不象个生病的人。 陈启立倒被我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没事了么?” 我说:“启立你怎么也结巴起来了。对了,包子,快点把吃的拿出来,我可饿------饿坏了。” 包丽娜把饭盒子给我送到床前,陈启立则拿出了一个汤煲,小王手上拎的则是水果。 包丽娜一边拿出筷子和汤勺,一边不经意地扫了坐在床头的赵小宣。几乎所有人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赵小宣坐在我床边上的姿势有多么古怪和不雅。小宣刹那间红了脸,飞快地从床上跳了下来,闪身到旁边去了。 包丽娜帮我收拾好床前的小桌子,摆好饭菜,嘴里还轻声念叨着:“叫你别叫我包子了,老是不听。” 我只能傻笑,装没听见。往小桌上一看,饭菜还真的挺丰盛的,尤其是一碗浓浓的鱼汤,令我口水直流。 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饭,我伸了伸懒腰说:“哇,同志们,我现在精神好好啊。你们看我,真的一点事没有呢。” 不知为何,所有人听了我的话却都没有一丝的愉悦。包丽娜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忧虑,我只听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整个病房似乎并没有因为人多了就显得热闹和欢快起来,倒是被一种很深的压抑感充斥着。 ------------ 207女人心海底针 我不知道他们在忧虑着什么,但想必不会是很快乐的事。既然一时不明,我也不愿意多想。很快陈启立,小王和赵小宣就离开了,他们说明天其它同事还会来看我。 赵小宣走的时候还有一些犹豫,她看着我,依依不舍地望着病床上的我,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我甚至能看到她的眼睛有些红。 我对他们说你们不用担心,可能是前段时间太累了,没事的,明天我就出院了,别让他们来看我了。 包丽娜不满地说,你少讲话呀,医生叫你多休息呢。 等他们都走了之后,丽娜呆呆地坐在我床头,呆呆地看着我,我握住她的手,发现手掌冰凉,也发现她的眼睛里有一些血丝。 “你是不是昨天晚上一晚没睡?”我柔声问道。 丽娜点点头,疲惫无力地将头枕在我的脸前的床单上,长长的头发铺散在雪白的床单上。我轻轻捧起她的脸,发现她满脸是泪水。 “怎么了,丽娜,我不是没事了吗?你还哭什么?” “没呀,我没哭。”包丽娜擦掉眼泪说,“好了,我把碗筷收拾掉吧,你该睡了。” 我一把拽住她的小小的手掌说:“你才是应该睡了,这样下去你会累死的。” 说到这儿,我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低声地咒骂了自己一句:“该死,可不能再说那个字了。哎呀,我又说了。” “你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呀?”丽娜挽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问。 “没什么啦。对了,医生怎么说呢?” 丽娜愣了一下,几秒钟后才慢慢地说:“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呢。” 我嘻皮笑脸地说:“总不会是绝症吧,呵呵。” 包丽娜一听到这话就象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似地跳起来叫道:“不许你乱讲!” 她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我感觉自己完全康复了,没有一丝的头痛,意志清楚,精神旺盛,简直可以去跑马拉松了。 我站起身来,推开病房的窗户,窗外还有鸟雀在婉转歌唱,空气中淡淡散发着树叶的清香。这样的清晨,似乎又象回到了嵊州那个清晨。我还活着,真好。 我静静地在窗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对包丽娜说:“要不你去问问医生,我是不是可以出院了,我觉得我现在真的没有一点事呀。” 包丽娜昨天晚上跟我靠在一起,挤在病床上睡了一晚,根本就没睡好,早晨起来一脸的疲倦和憔悴,我心疼得都快掉泪了。 但是对于我的这个提议,她没有任何表示,就说她要回家一趟,中午再来给我送饭送菜。说完了就要走。 我说:“我的天哪,医院里有饭菜卖的,你别那么辛苦呀。再说了,你看我现在什么事都没有,既不用挂盐水也不用吃药,还呆在这儿干什么?” 丽娜返身走到我面前,柔声说:“听话呀我的大才子,你下午还要做一个检查呢。医院的饭菜不好吃的,我给你再去买张生记的鸭子煲好不好?” 我一听是老鸭煲,倒也合我胃口,确实比医院提供的要强多了,也就不反对了。 但我再三叮嘱丽娜,回去无论如何都要躺下好好休息一下,大不了让启立他们送来。 丽娜微笑着说:“你是不是想让赵小宣给你送菜来呀?” 我摇摇头。 丽娜转身离去,嘴里还在说着:“你老是这样,让人担心。” 走到病床门口她又转身说:“我爱你。” 说完就走了。 女人心,果然如同海底针,叫人捉摸不透。包丽娜最后说的三句话,似乎彼此之间毫无关联,没有一点逻辑性。然而,人生许多时候本来就生活在无逻辑的状态下,隐约之中,一切又都是有逻辑的。 比如我四次头痛愈演愈烈,也许有着不为我知的内在联系。只是现在,我只能安慰自己说,听天由命吧。 重生之路,怕是远比我想象中的要艰难得多。 第三天,我再也忍不住了。期间医生和护士来了一拨又一拨,来了又说不出什么话,跟演哑剧似的。那个冷若冰霜的护士后来又出现过两次,只是量体温,别的什么也不做。 当然我也搞清楚了我所在的病房,是当地当时最好的医院中最好的病房。而这个病房是属于脑外科的。 脑外科,听起来似乎有些可怕,然而我真的感觉自己没有重病的迹象,连感觉的迹象都没有,却莫名其妙地住在这儿一住就是三天。 包丽娜说:“再等等吧,明天检查结果就出来了,到时候医生会开药的,我们就马上回家好不好?” 我笑道:“医院就是这样,明明没事也让你住着,东检查西检查的。对了,这个病房条件那么好,肯定很贵吧,恐怕是贵族病房了。” 包丽娜说:“不是贵族病房,是干部病房。” “啊?” “是曾总帮我们搞到的呀,我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 “曾永善,他怎么知道我------” “你那天昏迷之后我真是吓死了呀,那时候没了主意,想来想去就想起要打120,然后就跑到楼下去找公用电话。我一边跑一边就想喊救命呢。刚跑到楼下,才听到有人在叫我,我一看是曾永善坐在车里,就叫他帮着我把你抬了下来。要不然,我真是没办法呢。” 包丽娜说到这儿,还显出惊魂未定的模样,末了她又说:“昨晚我急得疯了一样,什么都没带,钱也没拿,到了医院全是曾永善付的钱呢。” “嗯,”我说,“永善这名字取得真好。” 丽娜又说:“是呐,曾大哥真好人呢。还有,明天郭明他们也要来看你。还有------” “还有?” “嗯,我听小李说,那个叫陈红的广播台记者又要采访你了,昨天打电话到公司里,小李说你病了住院了,不能接受采访了。昨天我都忘记跟你说这事了,应该不重要吧?” “陈红?”我疑惑地问,“我早就不是杭大的学生了,还采访什么?” ------------ 208我是谁 从某种角度说,我有点怕再见到陈红了。不过,现实是我并不是她哥哥,而且也不再是杭州大学的学生了,自然杭大的广播站也与我无关了。她这是要采访什么呢? 说曹操曹操到,我正在迷惘地想着陈红的事,陈红就真的在病房门口出现了。象上次那样,她的脸色十分苍白,甚至可以说惨白,一脸的倦容,好象已经两天没睡觉一样。 她先象一阵风一样地急急跑到我的病床前,焦急地问道:“周序——哥,你还好吗?” 我说:“我很好呀,没看到我这气色嘛,哈哈。” 陈红转身看到包丽娜,只是礼貌地点点头,就又转身问我:“现在头痛不痛?” 我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头痛?” 陈红呆了一下后说:“我就知道的。”这话说的声音很低,象是自言自语。 过了一会儿,气氛似乎有所凝固起来,十分的诡异。 我问陈红:“听说你要采访我?我已经不是杭大的学生了,甚至也谈不上是你的师兄,因为不同系嘛,你想采访我什么?” 陈红说,郑英郑站长说要做个“校园十大风云人物”,其中的学生版上,就有我的名字,所以—— “十大风云人物?哈哈,你们郑站长真想得出来呢,肯定是李响这小子给她出的馊主意,他还当是香港十大杰出青年呀。” 我不禁莞尔一乐。 陈红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笑容中总有些苦涩。 包丽娜说我到医生那儿去下,说着就往外走,陈红一下子反应过来,也跟着她一起出去了。 “姐姐,我有事想问你。” 我只听到她对丽娜说了这么一句,就消失在门后了。 我有些无聊起来,又有些狐疑,怎么好象包丽娜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一样。关于我的病情,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跟我提起,关于我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几次头痛并昏迷,根本就没个说法。 我只能这样对自己说,管他呢,丽娜也许是不想让我担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无聊之中我又在想,为啥重生前的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头痛呢? 这恐怕是最让我疑惑的问题了。从小到大,我还没有过这样剧烈头痛的经历。我小时候最痛苦的事也就是牙痛了,俗话说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现在发现头痛起来也是要人命的,这让我又联想到曹操同志,不也是------死于头痛??? 不会吧。 这个身体难道------ 那一瞬间我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我又想起当我发现身体上不可思议地出现的伤疤时,我是如何夜不能寢的,那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伤痕,我不自觉地又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腰。那儿非常明显地能摸到那个月牙形的伤疤。 自从第一次在出租房里发现这伤疤时,我只是有点莫名其妙,紧接着在我家里问起我妈时,我更是疑惑丛生。而现在,当我发现数次头痛并不是什么疲劳过度引起的时,我只能是感到一种从头凉到脚的恐惧感。 是的,所有的问题都指向一个问题,我还是我吗? 谁也无法准确地回答这个问题,我是谁? 我真的是周序吗? 这个问题的荒谬绝伦的程度远远超过我的想象,而那个杭师院的周序也说过,有些事是无法解释的,上帝怎么做都有他的理由。 正当我胡思乱想一头雾水时,郭明推门进来了,身后跟着蔡晓红。 郭明走到我的床前,看我眼神愣愣地看着他,不禁心里有些发毛了,他大声说:“喂,周老弟,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郭明啊,别跟我说我换了发型你就不认识我了吧。” 的确,郭明是换了个发型,头发剪短了不少,从以前的艺术青年形象变成精明商人形象,是改变挺大的,但还不至于面目全非。 我使劲地笑笑说:“郭兄弟好呀,我哪能不认得你呀,刚刚睡醒呢,有点迷糊。” 蔡晓红说:“哎呀,那我们来是不是影响你休息了?” 我说没有的事儿,你们坐吧。 我问了一下最近无巧不成书店的事,郭明说:“你放心,书店生意挺好的,我们为你这个董事长可做了不少贡献哟,尤其是晓红,书店全靠她打理的,真的很辛苦呢。” 蔡晓红红着脸说:“郭大哥你当着周大哥的面吹牛可不好呢。” 我说:“我看到你们两个夫妻和睦我就高兴呀,书店不书店的我才不在乎呢。” 这下蔡晓红的脸就更红了。 “周兄弟,到底怎么回事呐,这个,是啥病那么严重?”郭明关切地问。 “还能有啥病,是疲劳过度吧,前段时间太忙了,头很痛,我又没休息好,那天就昏睡了过去吧。唉,身子骨还是太弱呀。”我安慰着他,也安慰着自己,很轻松地说。 “这样呀,你小子是该多锻炼呢,一阵风就能把你吹跑了。我得跟包丽娜说说,得给你好好补补。我们也没带什么来,就是------” 说着郭明就拿出了一个大铁罐子来,铁罐上全是英文。 我吓了一跳说,我说老郭你带来的是什么玩意儿?吓人呐。 “呵呵,是安利的蛋白粉,我一个朋友从美国带来的。” “安利???” 我又叫了起来。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这个,多谢你了。” “自己兄弟,谢什么谢,再说了,我只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你猜我那个朋友是谁?” 郭明故做神秘地问。 “谁?” “这人你认识的。” “到底是谁,你老郭别磨叽啦。” “呵呵,还记得周腾兰吗?那个美女诗人?” “啊,原来是她呀,她到美国去了?” “嗯,她嫁了个老美呗,不去美国还行呐?” 我一时痴住了,腾兰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至今我还记得她在朗诵米斯特拉尔的诗歌时,那神采飞扬的美丽容颜。 “哦,周序,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在现在这个时候说。”郭明看到我一时发呆,又转了话题,面有忧色地说道。 “你说吧,我真的没什么事。” “这件事,我也刚刚知道,而且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郭明神色之间,似有些惴惴不安。 ------------ 209诡异的头痛症 蔡晓红看郭明迟迟说不到正题上,就隐蔽地扯了扯郭明的袖子,然后说:“周大哥病还没好呢,刚醒来也没多长时间,很累的,要多休息的,我们先回去吧。” 郭明马上顺口说:“对呀对呀,真是的,还是女孩子细心。周序你先休息吧,等你出院后,抽个空到咱们书店去转转吧,你都好久没来咱们书店视察工作了。” 我急得一扯被单就跳了起来,我说我在这破床上躺了三天了,根本一点事都没有,你说我躺着有多难受。现在你老郭说话又说一半,我就更难受了。 郭明犹豫了一下就又返身,把我按倒在床上,自己又坐下了,无奈地说:“好好,我服了你了老周同志,你就歇着吧,不管怎么样,在检查结果没出来之前,你就老老实实呆床上别动弹,我告诉你就是了。” 我无奈地又躺进了床单里,嘟哝着说:“tnnd,我成残疾人了。你说吧。” 郭明接着说:“其实就是钱海平的事,他想退股,说是作为文联的领导中层干部,上面有明令说不能经商。因为他是第二大股东,这一撤股,对我们影响还是挺大的。再说了,就算真要退,是按原来的股份算呢?还是按现在的价值来算?这事儿是前几天钱海平说的,我都想不好,也没机会告诉你。” 我哦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那就退吧。就按照原来的股份,再加上这二年的分红。” 蔡晓红说:“那有不少钱呢。” 我说:“钱海平其实本来对书店兴趣就不大,他的志向在官场,何必勉强呢。” 郭明点头说:“是呀,老钱官瘾还是挺大的,最近我都好久没见着他了,听说他很快会升副主席了,也可能混上个秘书长,以后进了文化厅什么的,那就不得了喽,跟咱们这些平民百姓就说不上什么话了。” 郭明在那儿嗟叹了几句后,站起了身说:“那就听周董的,让他退了也好。” 我赶紧说:“哎我说老郭,你可千万别这么叫我,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呢。” 郭明笑着说:“好了,不影响你休息了,我们先走了。” 我一把拉住他说:“别呀,我还有话要说呢。” 郭明只好再度坐下问:“周董还有啥事要吩咐的?” 我扑哧一声喷笑道:“我拷,叫你别这么叫了。” 三个人都开怀地笑了起来,这个惨白的病房里总算有了一些喜感画面,还蛮温馨的。 笑过之后我正色说:“郭大哥,还有晓红,你们是我周序最好的朋友,我永远会记得我们在一起从开书屋到开书店,一起走过的路。一眨眼都四年了,也挺不容易的。” 我的语气低沉下去,郭明惊异地说:“我说周老弟,你说得那么伤感干什么?” 蔡晓红却象有了某种感觉一样惊叫道:“周大哥,你不会也想--------” 我看着她说:“女孩子的直觉好厉害呢。是的,我也要退出。” 郭明激动地说:“这,周序,为什么? 怎么你也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干了?” 我摇摇头,说:“不是不愿意,只是,没有必要了。” 我很认真地说:“我退出,但股份我不要,我只要分红。那些股份,我会转赠给蔡晓红。” 蔡晓红这下轮到她急了,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不行,不可以的。我怎么可以,你怎么------” 我笑道:“晓红你还跟以前一年呐,一紧张就结巴了,哈哈,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的股份,爱给谁就给谁。不过我可要说好,前段时间的分红我是要定的哟,以后的分红就不关我事喽。” 郭明和蔡晓红互相看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说:“行啦,你们就别磨叽了,赶快把股份协议书改一下,到时候拿给我签个字就得了。” 他们两人还呆立在那儿,郭明嘴里还在嘀咕着:“这哪行呐,这个不好。” 我故意懒洋洋地说:“我真要休息了,说了那么多话,还真累,你们二位出门时可别忘记关上门哦。” 就这样送走了郭明和蔡晓红,我忽然觉得一阵轻松。“无巧不成书店”已经不再是我的了,但它永远不会从我记忆中消逝,这样就够了。 我忽然很想再听听许冠杰唱的"梨涡浅笑",呆在这个雪白而没有生气的房间里,我想听点温暖和伤感的歌。 要是我也知道,这个时候许冠杰的这首歌在这儿也许还没得卖呢,也没有互联网可以下载。我突然觉得现在所处的时代很让我抓狂。我对这个时代感到抓狂,我也对我的这个莫名其妙的身体抓狂,我对失去的老婆孩子抓狂,也对改变的人生足迹,诡异的头痛症抓狂。 这一切,都出乎我的意料,也让我感到迷惘。 下午,包丽娜给我送饭来的时候说:“医生说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说这个消息时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问:“检查结果出来了?到底是什么病?” 包丽娜还是面无表情,说医生讲的是疲劳过度引起的神经性头痛,注意别太累,精神上更放松一些就好了。 我又问陈红跟你谈了些什么?她跟你谈完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怎么回事? 包丽娜故作轻松地说:“她,她也没谈什么呀,她说下午还有个采访稿没有写好就先回去了。” “怎么了,你很舍不得她走么?”包丽娜挤出一丝笑意戏谑地问道。 我说怎么可能呢,她在我眼里还是个小孩子呢。 “丽娜,我真的,真的是疲劳过度引起的头痛?” 我又问了她一次。 丽娜笑着说:“你怎么啦,我不是说了么,这是医生说的,我又不懂的。我们回去后我给你烧鱼汤喝吧,我已经在那个小吃店抄了一份配菜单呢,那个菜就叫奶油鱼汤。” 她的笑容依然如此明艳和娇美,丽娜永远是这么娇俏可爱。 只是在笑容背后,总让我感到一些不安。因为我清楚地看到,丽娜在转身离去时,眼睛里控制不住地流下了两行泪水。 ------------ 210百家讲坛 出院之后,我先去了一趟公司,安排了一下最近的工作,顺便也到曾永善那儿表示了感谢。曾永善则说你是我的诸葛亮呢,这些事是应该的。 回头我又给钱海平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对无巧不成书店股份问题的安排。钱海平果然说话带了官腔,淡淡地问候了几句,又说我这样安排他没意见。最后我也提了郭明结婚的事,他说他知道了,到时候自然会送上贺礼。 自从我拒绝了为他做策划工作之后,我和钱海平之间确实冷淡了许多。我已经很难想象那个在作者之家尽情喝酒做乐的钱海平了。 回家之后,包丽娜就逼我吃一种很古怪的药水和药丸,说是治神经性头痛的药。这药显然是进口的,满包装是德文,本人看不懂,只是猜想价格应该不菲。我只恨没有互联网,不能随手“谷歌”一下,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啥药。总之,只有乖乖听话吃药。 1995年的元旦到来了,整整五年过去了,我依然生活在过去,我也习惯了这种生活。 郭明和蔡晓红的婚礼在元旦前举行了。 婚礼在一个小酒店里进行,那个年代并没有过多的花样,我的桑塔纳成了婚车,载着蔡晓红到了酒店。 在出发前,包公馆就成了蔡晓红的临时娘家,蔡晓红把她的母亲和妹妹都接到杭州,那这个面容憔悴,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还要大十岁的老年妇女站在我面前,羞涩地低首微笑时,我一时都想不到她就是蔡晓红的母亲。她的妹妹倒是看上去比较健康,身材也比晓红高一些,只是这娘俩都太过害羞,到了包公馆后几乎没说过三句以上的话,别人说什么她们就只管点头。 丽娜把蔡晓红带到旁边的美发店去化妆和盘发,等到晓红回来时,已经被打造成了一个超级大美女。以往看到蔡晓红,从来没觉得她好看,但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那份由衷的喜悦和满足感,使她浑身都散发出娇艳动人的魅力,脸上象是被爱的光环笼罩着一样,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我一时看傻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新嫁娘。蔡晓红被我痴痴的目光给吓住了,羞得脸更红了。 包丽娜在一旁边咬碎银牙,一把扯过我的衣袖,低声怒喝道:“你那么喜欢看人家的老婆么?” 我回过神来,连忙呵呵傻笑着说:“我一下子都认不出来了,怎么会变得这么漂亮。” “漂亮犯法吗?”包丽娜没好气地说。 我脑子里一下子想到的,是四年前初见蔡晓红时,她站在我身旁,羞怯地问我文学社报名参赛的情景。一晃之间,晓红已经要嫁人了。而过去那个在文学社里默默写着中长篇小说的小姑娘,现在再也没见她写过任何一种文学体裁了。 文学已经离她而去。 仔细想想,我也好久没写过什么文字了。 也许应该说,文学已经离我们而去。 郭明的前妻已经再次出国,所以那套小房子留给了郭明,她只带走了女儿,到国外去寻求更好的治疗,这个结局对郭明也好,对他前妻也好,甚至对他们的女儿也好,都是一种合情合理的结果。 现在郭明也只能把那套小房子当成了婚房,虽然事实上他和蔡晓红早就在那套小房子里生活过短暂的一段时间。 婚礼上我喝了不少酒,虽然包丽娜明示暗示地不断地干扰我喝酒。我很奇怪的是,包丽娜以前也象个男孩子一样,在饮酒方面跟古代的文豪墨客一样,没有什么太大的顾忌。但现在却好象很怕喝酒似的,自己不喝,也不让我喝。 她在我耳边说:“医生说,喝酒可能跟神经痛有关系的哟,而且,呆会儿你还要开车送我回去呢。” 说到开车,我顿悟了,酒后开车是要不得。于是乎跟郭明随便聊了几句后就急着要离开。这个时候钱海平却出现了,比原来要胖了整整一圈,头发也剪短了,精神气很足,感觉较之从前,的确有了几分官威。 钱海平很平淡地跟郭明和蔡晓红打了招呼,神情有些懒懒的,我心想,你不爱来也罢,何必带这副表情来呢。 想起那次在旋转餐厅,钱海平真是大不如昔了。 钱海平往里走的时候眼睛一扫就看到包丽娜了,马上拔腿就朝我们走来。看来在那个旋转餐厅里,给他印象最深的人就是包子了。 “是包丽娜吧?”他热情地笑着上来就要跟丽娜握手,手一伸出去可缩不回来了,结果丽娜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钱海平只好半路上把手又拐向了我,搂着我的肩膀假装热情洋溢地叫着:“嘿老周呀,真是好久没见了。不行了,瞧我这记性,现在要叫周总了。” 我说:“老钱你也太见外了,自己兄弟叫什么总不总的。听说你要高升了,恭喜呀。” “这,哪里的事嘛,”钱海平肥嘟嘟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都还没有影子的事呢,你可别往外传哟。” 说着他又叫着要跟我喝酒,说是不醉不归。我说我呆会儿还要开车送丽娜回家呢。 钱海平不管不顾地拉过服务小姐,非要来两瓶红酒。我很奇怪这小子怎么突然热情如火起来了。 勉强跟他喝了一杯之后,钱海平就讲起他现在正以文联的名义搞中国作家杭州笔会,说是要请些大腕来杭州,搞个史上最大规模的笔会,或者说是论坛。 “不会是百家讲坛吧?”我讪笑着说。 “啥?百家讲坛?”听到我随口说的这个名称,钱海平眼睛里就放了放光,“不错不错,你老周果然是个人才。” 他的眼睛又瞟向了包丽娜:“包小姐觉得如何?” “很好呀,百家讲坛,百家争鸣。这句广告语怎么样?”包丽娜把温柔而热烈的目光投向了我。 我哈哈一笑说:“我开玩笑的,乱说乱说,我自罚一杯吧。” 我正要端起酒杯,丽娜就用警告的目光朝我射来,登时又放下了酒杯。 盗用后世的百家讲坛这个名称,实在是有愧。不过钱海平却非常得意地说:“就这么定了,就叫百家讲坛,到时候再来个副标题,就叫西湖论剑,哈哈,堪称完美呐!” 是呀,的确完美,十年后的两个名字就这样被我们提前盗版使用了,还不完美? ------------ 211勿伤我心 好不容易我和钱海平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完了一瓶红酒,包丽娜已经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了,多次朝我挤眉弄眼的。我觉得我的头脑还很清醒,清醒得让人悲哀。钱海平却还在有条不紊地问我上次突然病倒的病情。我的回答依然是官方标准,就是疲劳过度导致神经衰弱。而钱海平依然以官方标准为应答,要我注意休息,保重身体,年纪轻轻切不可掉以轻心之类的。 他正要再敬我一杯时,我终于痛下决心,站起身来说:“来老钱,干了这杯,我也该回去休息了,得保重身体呀。” 这下钱海平没话讲了,只好也站起端着杯子说了些祝我腰好腿好身体好,你好我好大家好之类的话。 我们喝完了最后这一杯,钱海平忽然一拍脑袋说:“嘿,我给忘了,我们这个-----百家讲坛,前几天邀请到了一位著名的诗人,跟他联系过之后才知道,原来他跟你认识,还是你师兄呢。” “哦?我的师兄?” “是呀,他托我转告你一声,到时候他来西湖论剑,希望你一定要到场给他鼓鼓劲呢。” “是哪位高人,还需要我鼓劲么?”我笑道。 钱海平说:“他叫杜青,以前也是你们中文系出来的,你应该认识的吧。” 我顿时呆住了,一瞬间在脑子里就浮现出嵊州那个清冷的早晨,初来乍现的阳光照耀着剡溪平静的水面,反射出无数的金币一般的光华。 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因为杜青和我的那次谈话,正是因为包丽娜和我的剡溪之行,才让我重新面对自己的内心最深处的爱,才让我决定真实地说出自己的心声,并遵从自己的心声——我真正爱的人是包丽娜而不是李芸。 我说:“杜青倒的确是我的师兄,其实还算是我在文学社时的良师,他要是来杭州我当然要捧场的。” 钱海平说:“这个杜青呀可不得了,听说他的诗歌获得了全国诗刊杯大奖赛的金奖,最近风头很盛啊。那他来了,我可要请你出马招待他哟。” 我一口答应下来。 回家的路上,驾驶着桑塔纳飞奔在热闹的大街上,想起嵊州也想起杜青,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凄冷。 周围是热闹的,我却是孤独的,我想起杜青在送给我和包丽娜的书上写的一模一样的那句话:“这是一个天真的时代。” 如今我已经不再天真,而且,这个时代也已经过了天真的年纪,正在朝狡诈,焦虑与烦躁的21世纪快步走去。 包丽娜坐在我身旁,忽然说:“你在想什么?” 我说我在开车,没想什么。 “骗人,你明明在想事情。” “那你说我能想什么?” “你在想杜青,在想嵊州的那个早晨,是吗?” 我忍不住说:“丽娜你真是神仙呢,我想什么你都那么一清二楚,我刚才真的就象回到了嵊州一样。”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丽娜说。 我沉默了,与包丽娜,有时确乎不需要多说什么。她想的,往往就是我想的,而我想的,往往就是她想的。 “我有样礼物要送给你。”丽娜忽然说,然后从皮包里拿出了一盒磁带。 “咦?是谁的歌吗?”我不禁扭过头看了一眼,好奇地问道。 “不许看,”丽娜急着说,“专心开你的车呀。” 我连忙又转过了脸去。 “你这辆车上有卡带机,我早就想买几盒磁带放在你车上听呢。”丽娜一边说一边就开始拆磁带的包装纸。 我深有感触地说:“是呀,路上没有音乐,驾驶也无趣味。我以前也很喜欢一边开车一边听歌,每次儿子坐在我车上,总会要我把cd机打开,听他喜欢的那些圆舞曲,特别是法兰都舞曲。你说一个小毛孩子,怎么会那么喜欢听古典音乐呢?” 我自顾自地说着,丽娜却张着嘴半天讲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你刚才说的,是你的一个梦吗?” 冷风吹进车窗,使我清醒了一些,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是的,我的梦想而已,我就希望这种低俗的市井小民式的梦想。” 丽娜痴痴地望着我说:“周序,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笑道:“不管谁疯了,我们先听你的磁带吧。” 丽娜把带子放进了车上的卡带机,很快从里面传出了一首歌似曾相识的旋律,然后是一个苍凉的男声开始吟唱,带着几分邪气和悲怆相交织的气质。我很难形容在听到这首歌时的感受,很熟悉,又很陌生,在夜空下,在飞驰着的车上,在喧嚣的城市街道上,这首歌犹如一个胎记一样深深地烙在我的脑子里。 那首歌是这么唱的: “don't break my heart, 再次温柔 不愿看到你那保持的沉默。 独自等待, 默默承受, 喜悦总是出现在我梦中。” 是的,正是这首don't break my heart,正是这支两年前在李芸的帐中听到的don't break my heart。 我喃喃自语地说:“勿伤我心,很好听的歌。” 包丽娜眼睛里闪出一抹亮色,说:“勿伤我心,你为这歌取的名字真好听,don't break my heart,勿伤我心。听上去很忧伤的感觉。” 我微笑着说:“这名字不是我想的。” 包丽娜问:“那是谁想的呀,好象这首歌并没有中文名字呀。” 我沉默不语。 只有到处灿烂的温柔的夜色,在歌声中如风般掠过我们身边。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嘴了,何必呢,过去的一切已经过去。在李芸帐中听到这首歌时,李芸为这歌取了如此伤感的中文名字,而我此时何必又要再次提起? 包丽娜见我不说话了,也就静默着,呆呆地听当时的黑豹的主唱手窦唯把这首歌唱完。 当最后的音符远去时,丽娜终于开口说:“这名字,是李芸想的吧?” ------------ 212半夜十二点 对于包丽娜的疑问,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能选择缄默。 事实上不需要我再说什么了,丽娜自嘲地说:“我和李芸喜欢上同一首歌,同一个人,真的是臭味相投呢。” 我说:“别讲得那么难听嘛,应该叫英雄所见略同才对。只不过,说到勿伤我心,我一定不会伤你的心。” 包丽娜轻声一笑道:“可你伤了李芸的心。看来,听到这首歌并不是好兆头,也许,你真的会让我伤心的。” 说到这儿,丽娜的语音低沉了下去,犹如一块石头沉到了冰冷的湖底。 我忍不住扭头望了她一眼,却看到她的眼睛里又流下了两行眼泪,晶莹的泪珠在她的睫毛上凝聚成闪亮的珍珠。 这景象很美,一个美丽的女子流下了美丽无端的泪水。我马上想到那天离开医院时丽娜同样流下了泪水。 我说:“丽娜,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丽娜颤抖着嗓音叫道:“不要胡说八道了,你烦不烦!”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就说对不起。 丽娜带着哭音说:“你不会死的。真要死的话,我一定会死在你前面。” 我笑道:“好了好了,我在开车呢,可别提死不死的呀。” 汽车继续沿着教工路往前开,就在杭大路拐弯时,突然宽阔的马路上窜出来一个小小的黑影,准确地说,象是某种动物的身影,紧贴着地面,刷的一下就从车头左侧掠过。 我本能地拼命地踩刹车,并不由自主地把方向盘向右侧打去。 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想到,只要右侧还有别的车紧跟着,那么一定会撞上的。 幸好,右侧并没有车。 那一刹那,四周很平静,只有我们的汽车轮胎紧急刹车时在马路上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在这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摩擦声过后,还是一片安静。好象在那一瞬间,这本来车水马龙的路面上,突然就安静下来,所有的人与车都蒸发掉了,只有我和丽娜,坐在自己的车上,犹如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丽娜脸上没了血色,吓得浑身哆嗦着,半天才说:“那,那是什么东西。” 我尽量镇定地说:“你也看到了?好象是有个什么东西,刚刚从车子前面跑过。” 我又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气息说:“反正不是人,没事的,也许是条狗或者是一只猫吧。” 我把车子紧急停在马路边,想了想,就要去开车门,一边对丽娜说:“我下去看看吧。” 丽娜一把拽住我,颤抖着尖声说:“不要!别下车,我们走吧,我有点,有点怕。” 我只好松开刹车,继续上路。车子开出去十多米后,我从后视镜上看到,借着马路边的路灯光,我看到一条黑影正萄伏在马路中间一动不动。在这个昏暗的世界里,它趴在那儿就象一团黑乎乎的大线团。 我既感到恐惧,又感到难过。这种难过可能是由内疚加上惊惶造成的,也许,那个黑影是一条狗,反正我自己可以感觉到我的车轮的的确确是压到了什么东西上。 它死了吗? 我忽然记起,以前在文心书屋管摊时,无聊中曾经看过一本恐怖小说书,说的是如果在夜里十二点钟杀死一只黑猫的话,就会有噩运降临到杀猫者的身上,那只黑猫会马上转世,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千方百计地害死那个杀猫者。当然,害死的方式就是让那个人遇到莫名其妙的车祸。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这部无聊的小说,所以在心里祷告着上苍,一边就瞄向了仪表盘上的时钟,十二点! 对,现在正好是午夜十二点钟。而那个黑影,也许是一只猫? 我使劲地摇摇头,把脑子里乱思乱想的念头摇掉,专心地继续开车。 虽然此时,我所有的神经都绷得很紧,并且我一再从心底里冒出想去看一看,那到底是不是一只黑猫的念头。 这种念头是如此之强烈,以至于我的头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回到包公馆,我喝了一杯浓浓的绿茶,开始冷静下来。不过冷静的代价是一晚上没有睡好觉,脑子里东想西想的,就象放电影一样,所有的画面都控制不住地在眼前晃动着闪现着,一幕接着一幕。从四年前的延安路地下人行道开始,杂乱无序地放映着扭曲了的那些画面,还有画面中忽隐忽现的无数人物。赵小宣、韩美玲、金普光、李芸、刘丽丽、沈洪涛、蔡晓红、陈一凡、杜青、包丽娜、郑英、李响、董春雷、另外一个周序、 老胡、何老师、陈强老师、郭明、钱海平、美女诗人周腾兰、断了一根手指的那个疯子张宁等等等等,甚至还有那个在玉皇山上为我们解签的古怪的老头。密密麻麻的人物的闪现,使我疲惫不堪。 但是不管怎么说,1995年的元旦快到了,新的一年就要开始,杜青就要到杭州来,我又要见到他,而一切生活都将正常地进行下去。 何必庸人自扰? 第二天起床时我又感到有些头痛,最近我发现自己会莫名其妙地感到恶心,感到胸中躁闷,甚至有呕吐的冲动。这种感觉,活象是吃了什么过期食品一般难受。 早上到了公司,就看到陈启立一副苦瓜脸,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正在发呆中。 我问他出什么事了? 陈启立蔫蔫地说:“赵小宣说她病了,今天不来上班了。” 我说只不过是请天病假而已,你急什么? 陈启立郁闷地说:“她都已经请了三天的病假了呀。” 我大吃一惊地说:“请了三天的病假?怎么我不知道?” 陈启立瞟我一眼说:“你这些日子就象失了魂似的,哪里还管公司的事呀。不知道小宣到底怎么了。” 我顿感惭愧,话说我的确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过公司的事了,到了公司也只是关进总经理室,在那儿胡思乱想。仔细想来,赵小宣是很反常,我住院的那段日子里,她根本就没来看过我。倒不是说我记挂着她来看我,但至少应该有点表示吧? 不管她了,我又象往日那样要往总经理室走。陈启立叫了我一声说,有人在总经理室等你呢。 我随口应了声,就走进了我的办公室,随后便发现正在总经理室里等我的这个人正是陈红。 自从上次医院一别,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在我看来,她越来越瘦了,跟后世的鲁豫有得一拼。她的脸色很不好,象上次一样,一副好几天不睡觉的模样,憔悴而苍白,完全不象个花季少女。 “怎么了,陈大记者,又要采访我呀。”我耸耸肩,对她讪笑着说。 ------------ 213隐私部位 陈红说她已经在这儿等了我很长时间了,但不是为了要采访我。实际上,校园十大风云人物这个专栏原来是老何想出来要做的,也就是为了在学校里搞点典型模范之类的宣传。现在陈红已经找了其他学生做这个报道了,无外乎就是什么校园歌星啥的,并不打算拿这个事烦我。 “哦,那陈大记者来是——?” “没有事就不可以来么?”陈红反问,她的语气很有些无力。我总觉得自打我昏迷住院之后,我身边许多人都变得有气无力的。 “当然可以来,欢迎参观本公司。”我大度地做出了欢迎的姿势说。 “周序哥哥,你现在,我是说有时候,有没有感到一种想呕吐的感觉。”陈红盯着面前的茶杯忽然这样问。 “咦,你怎么会这么问?” 我奇怪地看着陈红。她的脸上现出一丝红晕,但还是坚持着又说了一遍:“周序哥哥,你一定觉得我不可理喻是不是?可是,这真的很重要,你有没有感觉到有时会突然出现想呕吐的感觉。” 我说:“有这样的感觉又能说明什么呢?” “那么说来,真的有。”陈红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已经憔悴不堪。我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便轻柔地对她说:“陈红,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你能不能全部告诉我?” 陈红不说话了,低头盯着那杯茶,看碧绿的茶叶在水面上轻轻荡漾着,就象盯着微观世界中的一叶扁舟。 我干脆坐到她身旁,叹息着说:“那天在医院里,丽娜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你们在谈论什么?这些为什么都不告诉我?知道吗?丽娜现在就象换了一个人,老是坐在那儿发呆,搞得我也精神恍惚,这样下去,恐怕我真的要死了。” “不要,不要提那个字!” 陈红紧张地象刺猬似地缩了缩身体,难以形容的恐惧就清清楚楚地写在她的脸上。 “你们到底在隐瞒什么呀,就算我真的得了绝症,也不必这样遮掩嘛。”我毫不在乎地大声说着。这种躲闪和掩饰已经让我厌倦了。 “不,不是因为那个。不仅仅是因为-----”陈红呑呑吐吐地说着。 “那是因为什么?”我笑了,说:“你是不是想说,不是因为我得了绝症,比如说------” 我正想举例说明,但一时找不到好的例证,绝症?开玩笑,真的是绝症? 我在想词的时候,陈红毫不迟疑地将手掌捂到我的嘴唇上,这是她第二次做这个动作了。我飞快地抓住了她洁白柔软的手,那上面还有一股温暖的香味。 “说吧,陈红,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呢?” 我注视着陈红的眼睛。 “你这样不觉得很累,很痛苦吗?你在受着折磨,而且是自我折磨,对不对?” 我接着又说。 我相信,我的话已经触及到陈红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陈红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手在微微颤抖,却没有想抽离我的手掌。 终于她下定了决心似地说:“有件事我一直,一直想不明白,我也觉得太荒唐了,可是却控制不住自己去想,每天都在想,想得发疯。可是又不能对别人说,不能对丽娜姐说,不能对同学说,不能对郑站长说,更加不可以对你说。我都快憋死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 说着说着陈红的眼眶就红了,她把脸埋进了手掌中,瘦弱的双肩在轻微地抖动着,象是在发泄着心中的苦闷。 我轻轻地在她肩膀上用力按了一下,然后将她搂在怀中,用力地搂抱了一下,不超过两秒钟。 “说吧。再荒唐的事我都碰到过。”我柔和地说着,我想这是事实,再荒唐的事,我的确碰到过不少了。 陈红仰起头来,脸上满是泪水,一副梨花带雨的娇柔模样,对我说:“周序哥哥,我有个请求,一个小小的请求,请你不要见怪。” 我笑着说:“有什么请求呀,我怎么会怪你呢?又不是叫我去杀人放火。” 陈红破涕为笑道:“那肯定不是的啦。” “你说吧。” “我——”陈红拖长了声音,一脸认真地说,“我想看看你的后腰可以吗?” 我愣住了:“什么后腰?” “就是你这儿。”陈红指了指我的腰部,羞羞答答地说,“只看一下,好吗?” 听到她这么说,我倒也有点害羞起来。面对这样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孩,我总不能就在我的办公室里就脱衣服吧。陈红跟我总不会做那种事的,但这算什么?所以我犹豫了,这算什么请求? 陈红看我的脸色就知道我想歪了,她急忙说:“我只看一下,绝对不会碰你的。” 我笑着说:“你要碰我也行,我也碰回来就是了。” 陈红涨红着脸说:“你又要胡说八道了。快点嘛。” 这一声娇滴滴的“快点嘛”,差点让我流鼻血。不过既然人家小美女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把衣服撩了起来,说:“快点看哦,要是被别人看到咱们这个姿势,你周序哥哥的一世英名就完蛋了。” 陈红咬咬牙,心一横就俯下身去,拉起我的衣服朝我后腰上看。 我傻乎乎地撩着衣服等了很久,只觉得后背上都凉飕飕的,陈红却象泥塑一般停在那儿不动了,一只手始终保持着撩起我衣服的姿势,就那么僵在半空中。 她看到什么了? 我转过头叫了她一声,开玩笑地说:“哎陈红,看好了没有,这可是你大哥的隐私部位哟,你包姐姐也没看得那么仔细呢。” 陈红“啊”了一声,手一抖把衣服放下来了,脸色更惨白了。 我疑惑地问:“你到底看什么呀?” 陈红自言自语地说:“太,太奇怪了,真是这样。” “什么真是这样?” 陈红脸朝向我,脸上因为激动而显得通红。 “哥哥。” “什么?” “你真是我哥哥。” “什么意思?” “你真的是我的哥哥。”陈红象是在梦呓一般地反复地说着这句话。 ------------ 214死了?还是活着? 我不明白,我是她的哥哥? 这个问题不是早已经得到答案了么,这是一场误会,我绝不可能是她的哥哥,至少我原来既不会弹吉他,也不会弹键盘,在音乐方面属于一个门外汉,我仅有的那点吉他功夫都是最近才由另一个神一般存在的周序教的。我更是难以想象还会象她哥那样在街头打架,去街心公园组个乐队自娱自乐,我既无那个本事也无那个胆量,更没有那份洒脱——一切皆无所谓的境界。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在我怀中眼睛红肿,显得楚楚可怜的陈红,倘若被包子看到我们现在这个样子,绝不会轻饶我的。 然而陈红象是中了魔障一般,又重复了一遍:“你真是我哥哥呀,天下不会有第二个我的哥哥。” 我轻轻地说:“陈红,你累了。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呀。” 陈红苦笑着说:“好吧,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自己也不明白。可是你能解释你后腰上的这个伤疤是怎么来的吗?” 我沉吟着说:“我完全不记得是怎么来的了,你说的是,我后腰上那个象月牙似的疤痕?” “对。”陈红坚决地点点头。 “我不记得了,也许,是小时候留下的吧。” 我一边硬撑着这么说,一边却没来由地心里一阵紧缩。 “是的,小时候留下的,可是你看到过吗?你看不出来吗?那个疤,是牙齿咬的!” 陈红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 那一瞬间我无法形容我心里的震动,就象被电击过心脏那样,整个心都在猛烈地跳动着紧缩着,象是在躲避某种可怕的剧烈打击。 “牙齿咬的?” “是的。”陈红拢了拢头发,离开我的怀抱,静静地坐在那儿,拼命抑制着自己的呼吸,低声问道:“你有面巾纸吗?” 我连忙说有的有的,就从办公桌上拿了一盒面纸给陈红。 陈红镇定地或者说伪装镇定地用面纸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大口呼吸着,然后正襟危坐,对我说:“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陈红想了想说:“其实也不是什么故事,一点也不好玩,还挺傻的。不过,我还是很想说。” “你说吧。” “从哪儿开头呢?嗯,是这样的,以前,有一对兄妹,同父异母的兄妹,但是从小感情却很好。小时候妹妹很调皮,不但不怕哥哥,甚至可以欺负哥哥,而她的哥哥总是在让着她。” “有一天,哥哥倒水时不小心把妹妹的作文本弄湿了,妹妹就发火了,因为写了一天的作文又要重写。偏巧那天哥哥也忍不住生气了,觉得妹妹小题大做,就骂了妹妹。两兄妹吵着骂着,到最后居然就打起架来了,这可是他们第一次打架呢。哥哥虽然力气很大,却不敢真用劲打妹妹,只是把妹妹按在身子底下。妹妹急了,拼命地乱抓乱咬,在哥哥想要翻身起来时,竟然在他的后腰那儿,咬了一口,咬得血都出来了,哥哥疼得叫了起来,他真的生气了,使劲地打了妹妹一记耳光。” “那个时候,这两个小孩子呀,真的是不懂事的。那个耳光打过后,两个人都傻了,过了会儿妹妹哇哇大哭起来,她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看到了哥哥背后流血的伤口。她感到委屈,又感到内疚和害怕。” “哥哥也后悔了吧,他说了句对不起,就默默地走了出去。那是个炎热的夏天,外面阳光毒辣,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哥哥就这样走了,一个人傻傻地走到街上,后来到了晚上,父母才在公园里的一个角落的椅子上找到他,他就坐在那儿发呆发傻,也不知道已经坐了多长的时间。” “那是这对兄妹俩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打架,想想真好笑,哥哥说他那时候突然离开家,是因为打了妹妹,感到很对不起妹妹,所以不敢再见妹妹了。” “后来,妹妹就抱着哥哥大哭,心里说,今生今世,我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哥哥了,他在我心里,比什么人都要亲。” 讲到这儿,陈红停了下来,看着我,眼睛里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流下热泪。 “对不起,哥哥,我跟以前一样,不讲理,又只会哭。” 她流着泪对我说。 我的头脑中感到一片空白。 “你现在明白了吗?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你身上的那个伤痕不可能是另外一个女孩子咬的,那是属于我哥哥的伤痕,是我留下的,你明白吗?” 陈红哽咽着说。 “开玩笑,这太荒谬了,这件事,实在是荒唐透顶!” 我喃喃地说着,拼命地摇着头。 “是很荒唐,可是却是真的。我还可以告诉你,你肩膀上还有一处伤痕,是以前跟街上的小流氓打架时留下的,如果你不信,可以自己看。”陈红又说。 不用现在看我也知道,她猜得很对,因为很久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但是—— “行了,这太滑稽了,你哥哥,他到底在哪儿?” 我大声打断了陈红的述说,只觉得世上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得荒谬绝伦。 “你上次说过,你哥哥去了很远的地方,是什么意思?”我又追问道。 陈红叹息着说:“他死了。” 片刻之间,办公室里象死一般宁静。 陈红又摇着头说:“不对不对,他,不是,是你,还活着,你就是我哥哥。” 她突然疯狂地摇着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疯了,真的要疯了,你还没有死,你是我哥哥,这世界上没有可能有这样一模一样的伤疤的,不可能,可是-------” 说到这儿,她惊恐地看着我的脸:“我,我是亲眼看着他,死去的。” “死了?” “他死了?” 可是我还活着! 我迷惘地与陈红对视着,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在谈什么? 在谈一个死人? 或者是鬼魂? 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外传来一阵嘈杂和混乱的声音,这声音正在朝我们而来,眼前就到了门外。 ------------ 215我亲手捧过他的骨灰 这声音如此之喧闹,简直就象是一锅沸腾的水。我当时还停留在震惊与恐惧之中,心里还在默默地念叨着:疯了,陈红这个疯婆娘,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是因为思念过度而产生了幻觉吗? 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用力地打了一下,或者可以形容为是捶了一下。 这声响动无比粗鲁,让人联想到穷凶极恶的讨债者上门催债时的情景。 我从暂时短路的思维中跳了出来,果然地打开了门,陈启立正脸红脖子粗地站在门口,还喘着粗气,用他瘦弱的身体背对着挡在门前,一边还在大声说:“你不可以进去的,再闹我要叫警察了。”虽然声厉色芮,却底气有些不足。 站在他对面的正是那个身高马大令人畏惧的张宁,这个高大的年轻人脸上已经留有胡须,配合他魁梧的身形,活象张飞似的。他蔑视地看着陈启立说:“要报警趁早,别挡在这儿,去吧,去报警呀。” 陈启立尴尬地嘟囔了一句:“你不能随便乱闯别人的公司,捣乱可不行。” 张宁哈哈大笑道:“你觉得你挡得住我吗?或者你们两个?” 他用手一指刚打开房门呆立在门前的我。 陈启立一下子转过身来,结结巴巴地对我说:“这,这个家伙说是来找小宣的,我说小宣不在,他还不信,又说要找你,我说你在会客,他就直接跑过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喘着气,象是刚刚跑了一千米一样。 我说:“让他进来吧,反正我会的客人他也认识,或者说,他应该认识。” 我的语调很平静,倒让张宁有些意外,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我进了办公室。我看到他的左手手指只剩下一个残桩,肉色依然是红红的,有些肿起来,看上去非常恐怖。 张宁一进办公室就跟陈红打了个照面,两个人几乎同时叫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叫道:“你怎么在这儿?” “是啊,我怎么知道你们两个会在这儿见面。”我自嘲地说,“我是你们的大哥,却在这种情况下跟你们重逢了。你们两个,要不要坐下来喝杯茶,慢慢地叙叙旧?” 张宁脸色变幻不定,许久之后冷冷地说:“你不是我大哥,他早就死了。” 我冷笑着说:“是不是你大哥并不是由你说了算,死不死也不是由你说了算,是她说了算。” 我指了指陈红。 张宁猛地将脸转向陈红,厉声问道:“小妹,你说,他是大哥?大哥还没死?” 陈红颤抖着声音说:“我我不知道,哥哥他是死了,我看着他离开这个人世的,我,我还亲手捧起过他的骨灰。” 说到这儿,陈红浑身都在打战,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 不光是她,我都觉得这房间忽然变得很冷。 张宁说:“没错,大哥走的那天,我也在他身边。”他的神情一刹那变得扭曲而痛苦,好象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可是,”陈红忽然大声说,“可是他-------”陈红指着我继续说,“他身上有大哥才有的伤痕,还有,他-------” 张宁迷惑地看了看陈红,又看了看我,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他只是长得太象我们的大哥罢了。” “不对!”陈红不顾一切地叫了起来,“天底下不会有那么巧的事,不会有那么象的人,他身上的伤疤真的只有我哥哥才有,我死也记得。还有,他-----” “他怎么了?” “他跟我哥哥一样,也得了脑瘤!” 陈红几乎是疯狂地喊了起来。 办公室里瞬间一片寂静,我、陈启立、张宁和陈红,四个人被点了穴定了身一般站在那儿。房间里的空气完全凝固住了,每个人都觉得呼吸困难,我更是觉得所有的氧气都已经被抽走似的,头部深处又开始隐隐作痛,似乎是在验证陈红的话说得正确无比。 脑瘤? 原来如此。包丽娜和陈红她们想要隐瞒的,原来是这件事? 就在这个极度压抑的时刻,办公室的门开了,包丽娜和小袁小王站在门前,两个人都拿大包小包的,吃惊地看着这一屋子的人。 他们的到来缓解了我们的紧张气氛,刚才的震惊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惊讶和暧昧。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开年终总结大会么?” 包丽娜瞪大了眼睛扫了一眼屋里的人,问了这么一句。 张宁醒过神来,顿时感觉自己无立锥之地了,就开口说:“看来小宣真的不在,算了,我先走了。”他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柔软。他转过身,又仔细地看了我一眼,就夺门而出。 包丽娜看着他的背影离去,疑惑地瞧了瞧我。 我只有两手一摊,表示我也处于莫明其妙的境地。 张宁走后,陈红也说要走,包丽娜却叫住了她,说等一下,我有事要说。 “什么事?”陈红停住了脚步。 “你说周序得了脑瘤,是的,没有说错。周序他是得了脑瘤。”包丽娜无比冷静地说。 她温柔地看了看我,又说:“这是我告诉你的,是事实,也是医生检查的结果,但却不是最后的检查结果。前两天我又见过了医生,他觉得周序的脑瘤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如果手术顺利的话,有很大的希望在短期内就能康复。” 包丽娜说到这儿,又环视了一下屋里所有的人:“周序会好起来的,我相信这一点,真的,大家请不要太担心。” 说着她走到我面前,笑着说:“你命长着呢,绝不会象陈红的哥哥那样------反正,你不是她的哥哥,不是,这一点我也同样相信。” 陈红嚅嚅地说:“刚才我说的话,你全都听到啦?” 丽娜点点头。她把手里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放,说:“好啦,年终总结大会就要开始了,要发年终奖了,大家都期待已久的吧。” 在场所有的人都想努力扮出笑容来,不知为何,却谁也没有笑出来。 陈红说:“对不起,丽娜姐,对不起,周序哥哥。” 说着她就转身离去了。 ------------ 216享受每一天 1995年的春节期间,小宣终于向我提出了辞职的请求。她说下学期学业开始重要起来,她已经不能随心所欲地逃课了。而且她也要好好考虑一下,是不是真的适合做广告设计师。也许,她到了该认真考虑自己今后人生规划的年纪了。毕竟,她已经不是一个小女孩了。 赵小宣说得很有道理,我也认为她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未来是属于她自己的,没有人能够代替她而设计。人生之路的设计显然不比广告设计,那会艰难得多。 我又问小宣,那个张宁有没有去找过你? 我把前段时间,张宁再次到我们公司去闹腾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张宁的事,也是她人生中的一个环节,如何处理也需要她自己拿主意。 小宣说张宁是来找过她,那时候她还在生病,是严重的感冒,挂了好几天的盐水,整个人就象要死了一样难受。放到后世,我相信就是甲型h1之类的感冒吧。 正是在这段感冒得她死去活来的过程中,在她卧床不起的日子里,她才有时间仔细地思考一下过去与将来。她想起了以前的日子,所有的细节都浮现在她脑海中,包括与我在一起的日子,与张宁在一起的日子。 小宣说张宁找到她后,两人都很冷静地谈了一下。张宁为她斩断自己的手指,她既感到内疚也感到害怕,而张宁自己其实也是后悔万分。他说他当时的举动太幼稚了,很奇怪的是,小宣忽然觉得张宁确实比以前要成熟一些了,也不再冲动了。 张宁却说,他还是爱着小宣。他离开这儿远走他乡,结果始终无法忘记小宣,即使经历再多的事他也无法忘记小宣。 不过,张宁发誓说他绝对不会纠缠小宣了,他会生活在这个城市,守在小宣生活的城市里,只希望小宣有什么困难或者需要朋友的时候,还能够记得他,能够允许他来帮助她。 就那么简单。 最后小宣祝我早日康复。她说,她已经去灵隐寺为我求过一支平安签了,菩萨都说我会好起来的,真的,很快就会好的。 我很感谢小宣的祝福,不管未来如何,赵小宣在我生命中已经留下了深深的印迹,至少在我重生之后留下了更加浓烈的印迹,如果不是因为重生,我过着我的平淡生活,那么小宣在我生命中的印象也会随之平淡。 说到生命,当我确知我得了脑瘤之后,反而很平静了,在确认之前的焦虑与苦恼都一下子消失了。人就是这样,忐忑不安比慷慨赴死更痛苦,再说我还没死呢。 有时夜晚躺在床上,听到包丽娜在我身边发出细细的喘息声,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睡梦中轻微颤动,看到她的鼻子偶而还会很轻地息动一下,我就觉得现在这样子也挺好。 活着享受每一天,或者享受活着的每一天,这是铁达尼号中杰克所说的台词,这台词如今形容我的心态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至于小宣在我生病时没有来看我的事,我发觉完全是我的误会,实际上在我那次昏迷的22个小时里,小宣来看过我两次。只是不说话,只是默默流着眼泪,包丽娜看到她流泪了,也没说什么。这事儿,后来丽娜告诉我了。 当时丽娜说小宣喜欢的人是我,同时她笑咪咪地警告我,虽然小宣喜欢我,可是我却不准喜欢小宣,爱是自私的,她包丽娜绝不会因为同情小宣就把我让给她。 我说你要是不同情她,又怎么会把这件事告诉我呢? “你呀,丽娜,你就是个大好人,而且是不分时间场合的大好人。不过,我最喜欢你的地方,也就是你的善良了。” “只有善良吗?” “嗯,还有漂亮。”我说。 “还有呢?” “还有善解人意,贤德淑良呗。” “好没创意,再说几句好听的给我听,我就烧包氏鱼汤给你喝。” “包氏鱼汤?新发明么?” “老发明,新创意,怎么样,你要不要喝?” “要的要的,这样吧,就封你天下第一厨神之称,爱卿觉得可好?” “嗯,勉强可以遵旨。”包丽娜嘻嘻笑道。 听到包氏鱼汤,我忽然又想起了“李氏扁鱼”,想起出租屋里欢乐的那晚,想起那个阳光下的池塘。我这是怎么了? 笑完了,包丽娜又有点忧心忡忡地告诉我,随着病情的发展,可能我昏迷的次数会增加,不过药物应该可以抑制昏迷和头痛,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手术,医生说还得再检查一次。 “听天由命吧,”我对包丽娜说,“生死在天富贵由命,古往今来都是这个道理。” “我不管,”包丽娜说,“我不管什么天不天的,我只要你活着。你死我也会死。” 说这话时,她眼神里的坚决令人为之心惊胆战。 95年的春天,我买了两台手机,一台给包丽娜,一台自己用,终于也混上了当时的"大哥大"级别,象个老板的派头了。想想真是可笑,十年之后,连收破烂的也会拥有手机,而在1995年,拿着诺基亚当年最新款的"胡须刀式"的滑盖手机,那是拉风得一塌胡涂,让旁人艳羡得一败涂地的事。 而我买的,正是那两把诺基亚的"剃须刀式"滑盖手机。 当我从电信局选号回来(注意,那时候没有中国移动,只有中国电信),到公司里给同事们显摆我的手机时,有人打公司的电话来找我。我一接电话才发现竟然是张宁打来的。 在电话里,这个家伙亲热地叫我周大哥,突然之间就让我寒毛直竖。他的亲切让人感觉很怪异,与他以前给我的粗鲁印象完全不搭调。 张宁说要请我喝酒。 我答曰我生这个病后医生就说我不宜喝酒,我正在戒酒中呢。 张宁在电话里哈哈笑道:“你跟大哥还真的很象,他也说要戒酒,后来就真的不喝酒了,滴酒不沾。” 笑过之后他却沉默了,过了会儿说,他想再见见我。 ------------ 217八百碗 与张宁约好见面的地方,竟然是庆余亭,据说这个亭子最早是胡雪岩同志捐献的,毁了好几回了,后人又造起来纪念他。事实上这个八角的大亭子在十余年后就再也"庆"不起来了,由于道路改造的原因,又由于在它附近寸土寸金的地价,所以它就为城市建设、为GDP、为房地产商而壮烈牺牲了。 只是没想到当时,1995年的春天,它还健在着,里面偶而还有些老头老太在那儿闲聊论道。我站在亭子里唏嘘感慨了半天,有一种故人已驾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感悟。 忽然我又想起,张宁怎么会约在这个地方呢。这地方离小宣的家倒是挺近的,往东走不远就是大学路,难道是这个原因不成?说实话,这个张宁虽然外表粗鲁,内心倒也有些痴情种的味道。 我等了约三五分钟后,就看到张宁穿着件黑色的夹克衫走进亭子,他的胡子已经刮得干干净净,一张脸显得白净了许多,而且精神也不错,至少不象以前那么阴鹫了。我突然觉得这次见到张宁,他以往身上和脸上的那股子痞气已然消失了,确乎如同小宣跟我说的那样,广东之行后,他变得成熟了。 张宁首先问了我的身体状况,我说还行,一下子还死不了。 他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洁白牙齿的一笑。 张宁看我精神还真不错,他也很高兴。接着就说中午快到了,要请我吃碗老汤面。 我说哪家的老汤面,我以前还吃过“好娟面馆”的面,真是很怀念那个味道。 张宁喜上眉梢地说:“不去那儿吃了,到我的店里吃吧。” 我发出噢的长长一声,表示惊讶和赞叹,又问:“你开面馆了?在哪儿呢?” 张宁说就在这亭子旁边,庆春路上的某个拐角,走过去五分钟的样子。 我们向他所说的面馆走去时,张宁说他从小就长在这附近,以前经常到庆余亭来玩。事实上,他第一次见到并认识小宣就是在这个亭子里。当时小宣正在亭子里避雨,而张宁则以街头痞子般的纠缠功夫认识了小宣。 那个时候,陈红的哥哥突然之间就铁了心要上大学,再也不跟他们这班混混一起混玩了,所以张宁感到那段时间是他最失落的时候,没有了玩伴,也没有了乐趣。却没想到认识了小宣,使他的人生又发生了新的改变。 人总是在不断地改变中才认识自己的。张宁也不例外,认识小宣之后,虽然流氓气息并没有太多的改变,但他却轻易不再滋事了。 陈红的哥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心里始终藏着这样的疑问,不知为何,我越来越想了解他。也许上天注定了我和他之间,有着某种神奇的关联吧。 到了原来家友超市的旁边,我看到靠西的一侧马路边,拐弯的地方正有一家面店,店面不大,看起来还比较干净,里里外外装修得还挺有些品味,引人注目的是店门都是刻意使用了仿古的门窗,还有个香案摆在进门的地方,搞得跟后世的茶馆似的。 我一开始还没注意到店门上楣的招牌写的是什么,只是扫了一眼就进了店,突然我的脑子里掠过一些熟悉的字,这些字就写在那个招牌上,我急忙倒退出门,再往招牌上仔细地看去。 我的神呐,那招牌上赫然写着"八百碗老汤面"! 这个八百碗老汤面曾经是后世的我,或者说真正的那个我,最喜欢光顾的面店之一。到2009年,它正好有十四年的历史,在杭州的知名面馆中,也算是一枝独秀,在全省拥有三十多家连锁店,是第一个进行连锁经营的超级面馆。 我惊讶地合不拢嘴了,真没想到,这个后世闻名的大品牌,居然是张宁开的! “怎么了?”张宁好奇地问道,“你盯着我的招牌看了好几秒钟了,有错别字不成?”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毕竟重生之后我见过的荒唐事太多了,已经有点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了。 我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店名取得真不错,朗朗上口,从我们做广告的角度上讲,这样的面馆品牌一定会做大的。” “多谢吉言。”张宁说,“我还指望着到时候你帮我策划策划,宣传一下呢。” 坐下后张宁为我叫了一碗他这儿的招牌面,老汤牛腩面。微微的辣味,鲜美的汤汁,酥软的牛腩,还有恰到好处的香菜和葱花,果然就是我后世最爱吃的牛腩面。 “怎么样?味道还不错的吧。”张宁自信满满地问我。 “不错呢,真好吃,这口味挺好的,我相信,今后十多年里,我肯定忘不了这味道。” 我感慨地说道。 张宁得意地大笑了起来,自己叫了一瓶啤酒,也不劝我喝酒,只管自己喝了一杯,还说:“我可不勉强你,你戒你的酒,我喝我的酒。” 在我吃面张宁喝酒的时候,我们就谈起了这家面馆的由来。张宁说他到广东去找他亲戚,在一家外贸公司打杂,后来看到广州有家老汤面馆,装修得特别考究,味道也很不错,就萌发了赚点钱回杭州开面馆的打算。过了没多久,刚好他的表哥也有这个打算,就让他回杭州来,两兄弟凑钱合股,一起干起来了。光是装修就花掉了一大半的钱,张宁说他相信能赚回来,杭州的许多面馆虽然口味做得不错,但就是输在装修上,大家都觉得面馆是“小搞搞”,上不得台面似的,他张宁就要改变这种看法,把他的面馆做成杭州无论环境、服务还是口味全都第一流的最好的面馆。 没想到这个五大三粗的张宁,不但能弹吉他,而且也能烧得一手好菜,自己又喜欢吃面条,中学时就号称面条大王,所以现在开这家面馆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我们又聊到了他的大哥,有意思的是,我直到今天还不知道这位与我有着莫大奇妙关系的大哥到底叫什么名字。 张宁说陈红的哥哥叫陈宇阳。 我就问:“他真的跟我长那么象?” 张宁说:“很象。要不要我拿他的照片来给你看?” 我说不用了。 过了会儿,他低沉地说:“你们两个,完全就是同一个人。真的!我不信这世界上会有如此相象的两个人。” 我苦笑着说:“是呀,我现在真的是胡涂了,我到底是谁?恐怕是连我妈都认不清楚了。” ------------ 218前世今生 张宁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我今天想见你,是因为很多事情我真的想不明白,比如说你的长相,比如你的病,有许多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自嘲地说:“不要说你,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你身上的伤疤,陈红说她哥也有,这我是知道的。我们一起洗过澡,那时候我们还取笑他,说他的身上的疤肯定是女人咬的,没想到-----” 张宁停顿了一下,就开始说起关于陈宇阳的一切。 直到今天,我才开始真正地了解,这个陈宇阳的所有令我震惊的事。 谁也不知道,陈宇阳为什么会在社会上晃荡了两年之后,突然茅塞顿开,迫切地想要读大学了。而且,一旦他下定了决心的事,谁也无法阻挡。 只是天意弄人,当他考上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时刻到来之时,悲剧也降临了。跟我的症状或者说跟他父亲的症状一样,也是莫名其妙地昏迷,也是被送进医院,然后被确疹为脑瘤。而他的父亲,正是死于脑瘤。 在此之前,他也有过几次突然头痛的历史,而这正是他心里最为恐惧的事。他曾经亲眼目睹过他的父亲是如何被突发性的头痛和呕吐所折磨的。最后当他父亲双目突然失明的那一天到来时,他就知道他会失去父亲了。 这是宿命。对,正如张宁说的那样,这真是宿命,谁也改变不了的命运。 张宁说陈宇阳很想读大学,他做梦都想着去大学校园读书,陈宇阳曾经跟张宁说过好多次,说等他上了大学就请这帮兄弟到大学校园里去演出。也许在他心里,大学是最后的净土,是最终的希望之地。 但是他绝望了,他逃脱不了与他父亲一样的命运。 有一次陈宇阳做完检查后,突然很烦躁,还叫了他最好的朋友,也就是张宁,一起来到中河公园,就坐在这个亭子里聊了很长时间。陈宇阳抽了整整一包香烟,而他以前是很少抽烟的。他没那个瘾。 张宁清楚地记得,陈宇阳那时候说,如果老天肯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就好了。这样哪怕我最后还是要死,但起码那两年我就不会浪费掉了,我会好好地读大学。 陈宇阳还说,他绝对不会象他父亲那样等死,那样痛苦地死去。 这些话张宁一直记得,难以忘怀。 张宁讲到这儿时,我控制不住地插嘴说了句:“可他还是死了。” 张宁看了看我,又望向了窗外的马路。 我看着眼前沉浸在回忆之中的张宁,又问道:“陈宇阳他是什么时候离开人世的?” “1990年的夏天。”张宁平静地说着,虽然他的眼神已经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悲伤。“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不会忘记那个晚上。” “他就这样病死了?病情发展那么快?” 我急切地问道。对于这样的宿命,我感到无法接受,感到荒谬,也感到令人歇斯底里,甚至是愤怒。 张宁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又喝完了一杯啤酒。 我发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从确疹为脑瘤,到最后的——死亡,有多长的时间?”我的声音也略略发抖起来,因为我也面临着同样的恐惧。 张宁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谁告诉你他是病死的?” 我几乎要跳起来了:“什么?难道不是因为脑瘤而死的吗?” “当然不是。”张宁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眼看着我说:“他不愿意重复他父亲的命运,他说过他不会等死。” “那么他?” “所以他自己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张宁依然很平静地说道,眼睛看着窗外出神。 “就在这个亭子前的马路上。”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的手颤抖得很厉害,我不明白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如此冰冷的感觉从头到脚地袭击而来呢。 “他是怎么死的?”我低声问道。 张宁说:“车祸。” “车祸?” “嗯。那天晚上我们跟以前一样,在街心公园那儿唱歌,玩得很开心,很久没有一起弹琴唱歌了。宇阳大哥送我回家,送到这个亭子的时候,他还对我笑了笑说,好久没那么开心了,又说,我们永远是好兄弟,下辈子也是好兄弟。” “我转身走了之后,没多久,就听到马路上有人在拼命地叫喊,很多人跑过去。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时候我才想起他说的话很古怪,可是已经晚了。” “他把我送到庆余亭后,自己就走上马路,迎面就撞上了一辆货车。他几乎没有一点犹豫,我想他是看着我走进小巷子后,就转身直接上的马路,他那时候肯定是很坚决地走向那辆货车的。” 说到这儿,张宁忽然说不下去了,他使劲地抹着自己的眼睛,好象眼睛里藏匿着几百几千颗沙子似地,拼命地擦着。 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哽咽难言。 我明白了,陈宇阳原来就是这么死的。他不是死于脑瘤,而是自杀。他自己决定了自己生命的长度。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春天的中午,外面熙熙攘攘,到处花团锦绣,而坐在这个装修得令人感到温暖的面馆里,却让我觉得冰冷到了极点,冷得我喘不过气来。 1990年的夏天,这个与我长得完全一样,刚刚考上大学,被确疹为脑瘤的年轻人,就这样死在我们面前这条马路上。 而我,则在2009年的夏天,在某个夜晚,忽然回到了1990年的夏天。 我的重生,他的死亡。有谁知道,这其中有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巧合。 不对,不能说完全一样。因为我没有那些伤疤,而他,陈宇阳却有! 那么,现在我的身上也有伤疤,我到底是谁? 我还是我吗? 我和张宁,两个大男人,就这么面对着阳光灿烂的温暖的春天的街道,默默无语,各怀心事。 过了不知多长的时间,我才说:“我要走了,该回公司了。” 张宁却说:“等一等,你相信转世投胎吗?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 219要成也是成了一本滞销书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张宁的问题。 如果时间的指针拨到2008年,我一定会以嬉皮士的态度来讨论转世之类的荒唐问题,并且视之为笑谈之资。然而现在呢?我还能笑得出来吗?神秘主义总是对人不对已的。 放在我面前的,无疑是一段未知的重生之路,一夜之间回到2009对我来说已经不可能了,而正常地过渡到2009年同样不太可能。从某种角度上说,我与陈宇阳面对的是同样的困难,同样的——宿命。因为未知的命运之路,到底引向何方,谁也不能说清楚,就算上帝也不能! 我沉吟说:“相信转世,还不如相信宿命。” 张宁想了想说:“我大哥陈宇阳,他就是不愿意让老天来安排他的死期,所以才------” “不过,”他又勉强地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兄弟,我也叫你一声大哥吧,你有你的命运,你会吉人天相的。你可别象我大哥一样,他脾气太倔强了。” 我说:“正如你所言,我不倔,也不强,所以我不会自杀的。对了,张宁,你觉得我除了长相之外,跟你大哥还有哪些地方是一样的?” 张宁满上了酒说:“有些地方不象,有些地方极象,我也说不清。” 我看他快将一瓶酒喝完了,这样喝下去就没完了,于是就说:“我得先走了,有空再请你到我家来吃我们家的祖传包氏鱼汤吧。” 张宁闻言站起身说:“这就走呀,那——你要是见着小宣,就帮我把这个交给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贵宾卡,上面还印着VIP的字样,大概也是他从广东学来的一招。张宁说其中一张给我,一张给小宣。我这下子真的笑了,口中答应着,心里想,其实张宁也有他非常可爱的地方呢。 “对了,张宁,你可要记得,以后你这面馆要是做大了,就开连锁店呐,只有开连锁店,才会立于不败之地。”我还不忘记叮嘱他一句。 张宁爽快地大笑道:“行,到时候让你给我们店好好包装一下,说不准儿还能搞出个餐饮界的航空母舰之类的。” 我笑道:“不是航母,是面霸!” “对对,面霸。咦,这名字不错,要不我改个店名?”张宁一拍脑袋,快乐的情绪一下子象店外的春天的阳光一般,铺洒满整个面馆。 我的老师——那位“吉他天王”周序曾经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过:上帝做的事,总有他老人家的理由。 既然如此,我且看看上天到底是如何安排我的命运的。 到了这一年的四月,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我却再次出现了莫名其妙的昏迷。这一次,几乎没有头痛的感觉,却有着强烈的呕吐感,而且我感觉在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换言之,在昏迷之前,我的视力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这是一个不祥之兆,是一个危险的预警。 等我醒来时,睁眼第一个看到的人居然又是那个不苟言笑的护士。她还是那句话:“醒了?”脸上却无任何表情。 我问她跟一次同样的问题:“你好,请问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然而回答我的却是另一个声音:“11小时40分钟。” 我感觉这声音非常熟悉,但肯定不是包丽娜的,急忙扭过头一看,却看到了刘丽丽那张粉白娇媚的脸,就近在咫尺。 “是你?怎么是你?”我惊讶地叫道。 “怎么不是我?”刘丽丽说,“就是我嘛,你是不是很失望?” 我不好意思地微笑了一下,也不方便再多说什么。 刘丽丽又说:“刚才包姐告诉我,你昏迷了11个小时了,而我进来了四十分钟,所以总共是11小时40分钟。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我还担心呢,丽娜姐说没事的,你一定会马上醒来的。” 我哀叹一声:“那丽娜呢?” “丽娜姐给你买菜去了呀。” 又象上次一样,看来包丽娜已经很有经验了。 刘丽丽紧接着又说:“周序也来了,正在外面打电话呢。” “周序?”我刚一听到这名字还反应不过来,接着便想起杭师院那个与我同名同姓的我的“吉他老师”周序,就马上问道:“你们两个一起来的?你们合好了?” “谁说的,只是凑巧一起来而已。”刘丽丽脸上有一些不快。 “无巧不成书呐。”我微笑着说。 “那怎么我们两个没成书?”刘丽丽不屑地说。 “我们两个?”我看了看天花板说,“我们要成也是成了一本滞销书。” 刘丽丽哼了一声,又说:“你就臭美着吧,今天很热闹呢,还有一位客人也要等着见你呢,搞得跟国家领导人似的,接见各国来宾。” 我问是谁。 刘丽丽说:“他跟包丽娜一块去买菜了,是你的老同学老师兄呀。” “师兄?”我突然坐直了身子叫道,“不会是杜青吧?他来开西湖笔会了?” “哈哈,你还不笨嘛,就是你们以前文学社的社长杜青。”刘丽丽拍手笑道,“是不是参加什么西湖笔会我不晓得,但我认得杜青。他来了之后就跟包丽娜在走廊上说了半天的话,然后又一起去买菜了。” 上次和丽娜一起去嵊州找杜青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时隔三年后能再见到杜青,不禁令我感慨万千。 刘丽丽看我忽然不说话了,就又把脸凑到我面前,盯着我说:“周序,你到底得了什么病呀?” “包丽娜没告诉你吗?” “她才不肯说呢。我问她,她好象没听到似的。” “你现在在哪儿上班呢?听说你分配到浙报去了?” “哎你别转移话题好不好?” 刘丽丽虎着脸说:“我的工作一点不好玩,说要给我记者证的,这下倒好,我成了编辑部里一个打杂的了。” “哎呀,都说了不要转移话题的,”刘丽丽想起了什么,叫道,“到底你得的是什么病呀?周序你快说嘛!” “你在叫我?” 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另一个周序闪亮登场了。 ------------ 220清晨的枪决 周序还象以前那样快活乐观,即使现在他已经和刘丽丽分手了,但他的乐天派性格倒是没变,见到刘丽丽,神情还是很自然的,而对我,则依然热情如故。 “说的不是你,你不要自作多情。”刘丽丽语气中毫不客气。 周序依然嘻皮笑脸地说:“没事儿,我脸皮厚,多情总被无情恼呀。” 刘丽丽鄙视地哼了一声道:“果然脸皮够厚的。” “对啦,周大哥现在感觉怎么样?”周序若无其事地转向我,对我说。 “感觉还行,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笑道。 “那就好,包丽娜说你是劳累过度了,周大哥一定要保重身体呀。”周序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又说,“这是我第一次来医院看你,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我觉得他话中有话,是希望我早日康复? 我说:“人吃五谷杂粮,总是免不了要倒下生个病啥的,我也希望是最后一次劳累过度呢。” 周序收起了笑脸,忽然有些伤感地说:“我要离开杭州了,本来想跟你周大哥好好喝一次酒的,大哥不喜欢抽烟,却喜欢喝酒,可惜听说你现在连酒也不能喝了。” “什么?你离开杭州?”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刘丽丽已经在旁边叫了起来,她的脸上明显地表现出出乎意料之外的震惊。也许,还会有一瞬间的惋惜,但是刹那之后就恢复了常态。 “是呀,以后我可再也不会来烦你了。”周序又恢复了笑容,在我看来这笑容就象孩子的笑一般纯真,没有一丝做作。 “自作多情的厚脸皮的家伙,终于要走喽,这下可清静了。”他自嘲地说道。 “你要去哪里?”我问道,事实上这也是替刘丽丽问的,很明显,刘丽丽也在用探询的眼光看着他。 “我姐让我跟她一起去美国呀。”周序叹了口气说,似乎并不开心。 “我的天,全跑美帝国主义那边去了。”我也叹息了一声。 “什么叫全跑那边去了?”周序不解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随口敷衍说,一时也无法对他多解释。 实际上,我心里想起的是那个韩美玲,以及周序的姐姐周腾兰,现在还有周序,他们三个都去了美国,今后都是美籍华人了,再相见确实也不太容易了。 我又说:“我吉他还没学好呢,你就先跑了,不够意思呀。” 周序咧开嘴又得意地说:“你太聪明了,学了两三个月就已经不用我教啦,说起来你最近有没有练吉他呀?” 我说:“练呢是没怎么练,不过我至少已经会弹那首绿袖了。” 周序呆了一呆,说:“绿袖?干嘛弹那个曲子,太难了点吧。” “我觉得还好,不难弹。” “我可不喜欢太悲伤的曲子。”周序说着,忽然表情古怪地说,“周大哥,我最近去过无巧不成书店了,还在那儿买了几本书,你猜猜都是什么样的书呀。” “哦,你不会是要给我讲故事解闷吧?”我笑着说。 这时候一直闷声不响地坐在一边的刘丽丽插嘴说:“好呀,我要听故事。我在这儿坐了五十分钟了,闷死了。” 周序嘻嘻一笑说:“丽丽,有我和周大哥两大活宝在,你还闷?” 我连忙打断他的话:“熟归熟,不可以乱说呀,你是活宝,我可不是。” 丽丽咯咯娇笑起来,说:“你们两个说的话,老让我听不懂呢,怪怪的。” 周序正色道:“我讲的故事才是怪怪的呢。我最近看了一本博尔赫斯的小说,讲的就是一个很怪怪的故事。对了,周大哥不是也很喜欢博尔赫斯的小说吗?” 说着他就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一惊,心说周序怎么也看博尔赫斯的书,而且他又怎么知道我也喜欢博尔赫斯讲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你讲讲看吧,是哪篇小说?”我问。 周序想了想说:“嗯小说的题目我可忘了,反正题目也古怪的。” 接着他就开始讲起他的故事来:“那小说讲的是,有个人在拉美内战的时候,被敌人抓住了,关在一所巨大的监狱中,等着第二天清晨被枪毙。在等待自己死期到来之前,他忽然想到了一生中最遗憾的事有许多,然后就向上帝祈祷说,让时间倒退回去,让他重新生活一次,也许就不是这样的结局了。” “结果呢,上帝并没有单纯地让时间倒流,而是在时光停滞下来,让他突然之间就离开了监狱,并借助别人的身体,嗯,就象中国古代说的"寄魂"一样,继续生活了一段时间。只不过呢,那个别人,正好是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用别人的身体,过着自己的生活,用这样的身体实现了他以前没有做过的事,生活比过去更加丰富多彩,正当他春风得意的时候,却突然在某个清晨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依然在监狱里,依然等待着早晨的枪决。就是说,他只是做了一个梦,然后,然后------” 周序讲到这儿,故意放慢了声音,看着我们两个焦急的神情,笑着说:“那个人发现,走上刑场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个人就被关在同一个监狱里!” “就是说,别人替他死了!他呢,还活着。可是,这样的他一点也不快乐,因为他已经搞不清到底死的那个是不是真正的他了。” 周序长出一口气说:“哈,我讲完了,这故事是不是很古怪,也很有意思?” 病房里突然之间就一片寂静,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响儿。 过了好一会儿,周序很尴尬地笑笑说:“看来我讲故事的水平太烂了,大家好孬给点掌声鼓励一下嘛。” 刘丽丽开腔说:“病房里可不准喧哗。说到这个故事嘛,我觉得有点无聊啊,我都不知道这故事说明了什么。” 我微笑着说:“这故事说明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上帝做什么事,总有他的理由。” ------------ 221跟猪一样活着 周序仰天打个哈哈说:“周大哥这话真是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刘丽丽撇撇嘴说:“我啥也听不懂,你说的这个故事,恐怖小说不象恐怖小说,但又不象是惊险小说,你们两个世外高人在这儿慢慢聊吧,我先走了。” 刘丽丽说走就走,周序急忙跟上去,嘴里说着:“你等等呀,我送送你吧。” 刘丽丽嘴里嘀咕着说:“我送你还差不多。” 然后又转身对我甜蜜地笑了笑:“周序,祝你早日康复,我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另一位周序也说:“周大哥,我到那边后会给你写信,继续给你讲故事,哈哈,你可要注意休息,别再劳累过度了。” 我有点头晕了,这个周序真是讲故事讲上瘾了。只好对他挥挥手说:“你们慢走,周序,一路顺风。” 他们前脚刚刚跨出门,包丽娜和杜青就出现在门口了。于是他们又退回了房间里。 包丽娜说:“咦你们要走呀,不多坐会儿了?我买了好多东西呢,要不要尝尝?” 刘丽丽低着头说:“不用了,我还有事呢。” 包丽娜看了看周序说:“周老师,你也走了?” 周序脸都红了,羞愧地说:“可别这么叫我,对了,以后可不能教周大哥吉他了,我要去美国了。” 包丽娜愣了一下说:“前段时间郭明送了安利蛋白粉过来,是你姐姐送的吧,你见到你姐姐后,替我们谢谢她吧。” 周序点点头,柔声说:“丽娜姐,周大哥会没事的,我相信他很快会好起来的。” 丽娜含笑说:“谢谢。” 周序张了张嘴,象要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转身又朝我挥挥手,又朝杜青礼貌地点点头,便低头走了出去。 望着周序的背影离开,我脑子里全转悠着他刚才说的故事,搜肠刮肚地想,博尔赫斯的小说集中难道有这样的一篇小说吗?我看他的书应该也算不少了,为什么会毫无印象呢。 我在傻琢磨的时候,丽娜喂了一声,说:“周序,你望着天花板在瞎想什么呀,杜青来看你了!” 我一愣神,猛抬头看到杜青就笑咪咪地站在我的床前,急忙坐直了身子说:“对不起呀,杜青,这几天我老是迷迷糊糊的。” 杜青笑着说:“看你精神还挺好的,我就放心了,前面我来的时候丽娜说你太累了,还在睡觉呢,都睡了十多个小时了。” 我抬头再看看杜青,突然发现杜青胖了不少,脸都变得圆圆的了。我说:“哇,杜青,你可发福了,广播台的生活很滋润吧。” 杜青坐在椅子上,双手往膝盖上一放说:“生活倒一点也不滋润,就是每天吃吃喝喝的,生活没规律,反而胖了。” 他忽然叹了口气说:“我再也写不了诗了,做记者的,每天只知道吃喝腐败,跟猪一样活着,堕落了。” 包丽娜看气氛沉闷起来,就说:“杜青,听说你的诗歌获得了全国大奖,恭喜呀。” 杜青摆摆手说:“那是我两年前写的诗,也就是说,两年前的我才有资格得奖。现在嘛,怕是一句诗也写不出来了,钱海平非要我在西湖论剑上发表演说,我正在发愁呢。哈哈,论剑我是不行,论吃喝倒也有心得。本来这个西湖笔会春节后就要开,后面因为种种原因推迟了,我还在庆幸呢,说实话还真不知道要讲些什么。现在好了,总算要开笔会了,我也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讲。” “你还记得我们刚见面时说的话吗?”我忽然问道。 杜青笑着说:“记得,一个诗歌没落的时代。” 我点点头说:“诗歌不会死亡的,但是——它的声音会渐渐低沉下去,听到它的声音的人,也可能越来越少。但是至少,它没死。” 杜青微笑着说:“周序,你小子呀,有时候你说的那些,真的是超越了你的年纪,以前第一次见你时,我就是这样想的,现在就更是如此。” 说到这儿,杜青突然凑近我说:“对了,周序,你们的产品打到我们台来了,还订了两年的栏目买断合约。” “什么?”我眉头一皱说,“你是说永善的产品在你们那儿做广告?” “是呀,那天来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男生,说是永善食品集团策划部的,对了,他拿出来的合同却是你们旭扬广告的,我本来还不知道旭扬广告就是你开的,问起来才知道原来你是老板。” “这是怎么回事?”我抓挠着脑袋说,“我也搞不明白了。” “哦,他说他们公司的广告代理都是由旭扬广告负责的,但是这段时间旭扬公司的老总一直在生病,所以在代理业务上他们就由策划部来具体实施了,你不知道吗?” 我拿眼睛瞟了一眼包丽娜,投去了很疑惑的眼神。包丽娜心领神会,对我抱歉地说:“对不起周序,前段时间曾永善的确跟我提起过这件事,可你身体——不太好,所以,我就把一些代理合同分给曾永善了。就是前段时间的事,一直没有告诉你,不要紧的吧?我想,等你身体好了,我们把代理权再拿回来就可以了吧。” 我叹了口气说:“是我不好意思,对不起你们。这样下去,恐怕旭扬也名存实亡了。” 事实上我想到的是,成立策划部,专门与旭扬有一个接口的部门,这个设想是我跟曾永善很久之前就提到过的事,以前他总觉得吸我在不需要设这么一个在他看来很多余的部门,没想到事到如今,他不得不采用了我的建议。 不会的,你会马上好起来的,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吧。杜青安慰我说。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那个天真的时代终于要结束了。周序,你不觉得,跟两年前比起来,现在这个社会已经完全不同了?” 我不禁笑了,心想,你还没看到21世纪,还没看到九零后呢,到那个时候你才知道,世界变化之快变化之大,是出乎任何人所能想象的范围的。 我笑着说:“杜青,这说明你老了,我也老了。” ------------ 222超越回忆的平静 包丽娜毕竟是女孩,对年纪问题特别敏感,马上就嗔道:“周序你又胡说八道的,你哪里老了,杜青又哪里老了?” 想想也是,我老了,岂不等于说她也老了? 杜青却摇摇头说:“我觉得周序说得对,至少我的心态已经老了。好了,不打扰你们吃饭了。周序,你快吃点补充一下能量吧,丽娜说这是包氏鱼汤,呵呵,名字就透着传统的底蕴呀。” 丽娜请杜青也吃一点菜,反正买的做的都很多。但是杜青却不愿意多留,执意要走,就要回宾馆准备演讲材料,毕竟,这是钱海平托付给他的任务,不做好对不起钱海平。 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事儿他本来就没有兴趣参与,但参与了,他就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做好。 杜青虽然说他自己堕落了,但照我看,他的本性可一点没变。杜青是属于那种无论何时何地,对何人何事都十分认真的人,对待文学他认真,对待文学社他也认真,对待广播台记者的工作同样认真,而对待朋友的嘱托更是认真之极。想起嵊州他那个堆满了各种书籍的小屋子,想起在那儿他孤独地读着书的情景,我不由地感动于杜青灵魂深处的那份坚忍。 不象我这个软弱的家伙。我心里暗自自嘲。 杜青走后,包丽娜非要亲手喂我喝鱼汤,这份柔情蜜意的福份我是却之不恭。 喝了几口后我说:“你的汤做得越来越好了,赶明儿我们开个鱼汤店吧,招牌菜就是包氏鱼汤,肯定赚钱的。” 包丽娜停下手上的动作温柔地说:“好啊,我们不要这个广告公司了,也不要什么十年涨十倍的房产,我只想开个小酒店,就象,杭大前门那个四川菜馆一样,你卖酒我卖汤。你不是喜欢喝酒吗?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去那儿喝酒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睛里就充满了略带忧伤的神往之色。我不知道为何会在丽娜的眼神里读出一丝忧伤的滋味,甚至还有一丝疲倦。是的,丽娜累了。 “丽娜,”我握住她的手说,“我还没对我的父母说起我的这个病。我打算这次出院后就对我妈说实话。” “你还没告诉他们?” “是呀,前几次回家去,我都没提起我的病,再说,我这病如果不发件,轻易是看不出来的。” “谁说看不出来呀,你瘦了很多,而且脸色总是灰灰的。”说着,丽娜放下钥匙,心疼地在我脸上抚摸了一下。“我就不信你妈那么疼你,会看不出来。”她说。 我在心中叹息道,我妈连我到底是不是她的儿子也不见得能看出来呢。 “周序,答应我,什么都别想了,现在先治好病,我想看到一个快活的你。就象以前那样,自由散漫,想干嘛就干嘛,没有什么东西能阻碍你约束你,我宁可你永远是那个样子。”丽娜动情地说。 我摸着丽娜的手,忽然觉得这个曾经娇俏可爱却又有些大大咧咧的女孩,真的长大了,不仅仅能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了,她变成一个女人了——女人的爱就象持续的暖风,而不是少女式的狂风。 “嗯,一切都会恢复原状的。其实呀,我妈前段时间也注意到我瘦了许多,我就对我妈说是因为工作太忙了。”我说,“我妈还问我,现在还住公司里吗?我说是的,我以前就对她说住公司里比较方便,不过——” “怎么了?” “她说什么时候到公司来看我,我想到时候这事也没办法再对她隐瞒了。” 包丽娜悠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说:“我刚回来的时候,医生跟我说,要准备手术了。我问过他,是不是现在一定要手术?而且手术的风险和效果会怎么样?” “他怎么说?” “医生也没多说什么,就说必须手术,时机已经成熟了,因为后面昏迷和呕吐的频率可能加快,甚至会失明和失忆,所以------不过你没那么严重啦,只要早点做手术,你就会早点好。” 丽娜尽量温柔而平静地这样说,但我看到,她在说话时双手却紧紧地绞在一起。 窗外春光明媚,温暖的阳光和温柔的风,都铺洒满整个大地,从半开的窗户外送来一阵阵枝枝花的芳香。这柔美的春光使人陶醉,这个时刻,我才感觉到平静,一种超越所有过往岁月和漫长回忆的平静。 五月初我回到了家,老老实实地告诉母亲,我得了原发性脑瘤,不过请老妈放心,医生说是良性的,做个手术就可以完全康复,不用担心。 出人意料的是,老妈并没有当场昏倒过去,只是轻微地叹了口气。她站在我房门口,呆呆地站了很长时间,我觉得她似乎想有话对我说,我又重复了一遍:“妈,没事的,您不用太担心。” 老妈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摸摸我的手说:“你太瘦了,小序,你自从开了书店办了公司以后,人是越来越瘦,算了吧,我早说了,你还是老老实实找个稳定点的单位吧。” 我说:“我的性子就安稳不下来呢,妈,你别太担心了。” “那——什么时候做手术?” 我说五月底吧。 妈想了想说:“我记得你爸认识上海的一位很有名的脑科医生,我想啥时候带你去那儿看看。” 我眉头一皱,忽然感觉很奇怪,就问我妈:“妈,我觉得你好象早就知道我得了这个病似的。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早就准备为我寻找专家医生了?” 老妈犹豫了一下,最后说:“你上次过年回家时带来的那个女孩子,就是那个叫包丽娜的同学来过我们家了,是她告诉我的。” “她是你女朋友,是吧?”她又问道。 “是的,她是我女朋友。”我回答道。 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我忽然从心底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 这是我的妈妈,是的,是我的妈,可是,我真是她的儿子吗? 想到这儿,我就觉得一种彻骨的哀伤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 223春天花会开 手术前陈红又来看过我一次,当时我正在公司里整理最近一段时间的代理合同。这次忙完之后我就得长期住院了,不管手术做得有多成功,反正一个月的时间是免不了的。 陈红突然来访,使我不得不停下手头的活计。在我看来,她越来越漂亮了。原先过于削瘦的脸忽然变得圆润起来,眼睛也变得更有神了,浑身上下都充满着一种女性成熟的气息。 陈红说她也去过那家八百碗面馆了,看到张宁过得好好的,感觉很幸福。又说她路过庆余亭时,看到亭子外面有个老头子在算命,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过去为她自己和我算了一命。她说她以前从来不信这些江湖骗子的,可是那天脑子一发热就花了二十块钱抽了两个签,一个签给我,一个签给她自己。她自己算了个“综合类的命”,就是婚姻呀财富呀健康呀全都综合起来的“命运”,顺便也帮我算了下健康。 我笑着说你能代表我算命吗? “能。”陈红坚定地说,“我觉得我能嘛。” “然后呢?” “然后那个老头说了,说我在22岁的时候会遇到一个坎,过了那个坎就一生平安幸福终身啦。我就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坎",他说要我当心在20岁时遇见的某个男孩子,说那个男孩到我22岁时说不准会带给我不幸呢。” 说到这儿,陈红大大的眼睛在我脸上扫了一圈,又说:“我现在21岁,我遇见你是去年,那一年刚好是20岁。” 我翻着眼睛哈了一声道:“这老头有没有说是周岁呢还是虚岁?” 陈红啊呀一声叫起来,说这个倒忘记问了,这可怎么办呢。 我又摇头低声叹道:“你不会是碰到了那个老头吧?” “你说哪个老头呀?” “哦,没什么,很久之前我也去算过命,就在玉皇山的山腰那儿,原来有个月老祠的,在那儿遇见个老头,说的也是这一套,什么几岁遇到一个坎呀,什么过了那个坎你就大富大贵呀,诸如此类的。” “咦,好奇怪,是不是给人算命的都是同样的一套台词呀?”陈红惊讶地说。 “哈哈,我看是同一个演员才会有同一套台词。那个老头是不是花白胡子长得挺长的,一副道风仙骨的模样?” “是呀是呀,就是那样子的。” “那他是怎么算我的命的?他连看都没看到过我。我是说你算命的时候,他可没看到我。” “嗯,他也说了,没看到你真人,真的是不好算的,除非——我跟你有着非常特殊的关系,否则是不可以代你算命的。不过呢,他说我抽的签不错,吉人天向的,健康方面一定会遇难呈祥,如果我心诚,会把这份福气传给你的。” “你怎么传给我?” “我现在不就在传给你了嘛。” “哦。”我哦了一声就无语了。 说实话,我也懒得再去想那个老头了,一个江湖骗子而已。当然了,仔细想想,从某种角度上说,他又不象是骗子,因为当时他给我们三人解签时并没收钱。 不知道那老头子玩什么把戏,为何我的人生中总会出现他的身影呢? 陈红跟我一交谈,发现她可能是被老头子耍了,登时心情就不太好了,嘟着个嘴,很郁闷的样子。 我说象什么姻缘呀生死呀富贵呀,这些事本来就是老天注定的,凡人何必要了解得那么清楚? 虽然我这么说了,但陈红还是不甘心地说:“要是能早知道,虽然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有个心理准备嘛。” 我说:“你别太在意哦,反正那个老头当年也是对我们一通瞎扯,我才不在乎呢。” “你们?你跟谁呀?”陈红狡黠地笑问。 “我,丽娜,还有-------李芸。”我回答道。 “李芸是谁呀?” “你不认识的。” “哈哈,肯定是一个漂亮女生,你好风流,跟两个女生一起出去玩。” “是呀,风流但不下流。所以我最后二选一了。” “很牛嘛,还二选一呢。对啦,你现在很忙么?” “是的。” “我本来还想听你弹吉他呢。” “算了吧,要不要我给你唱首歌?” “好呀好呀。” “得了吧,我逗你的。”我故意把脸一板说,“公司里面,大庭广众之下,我在总经理办公室唱歌?” “这儿有大庭,但没有广众呀。你给我唱支开心点的歌吧。”陈红开始撒起娇来,那一刻我觉得她又不自觉地把我当成她哥哥了。 “好啦,小妹妹,你包姐姐快回来了。” “她回来就回来呗,我们又没有干坏事。”陈红说着说着自己又笑了,笑得双颊生艳。 我挠挠头说:“好,我唱了,春天花会开,鸟儿一样会来,我还在等待,等待你的爱。” 陈红拍手说:“咦,奇怪的歌呢,不过很好听。” 我已经故意压低了嗓音,不过唱着唱着也感觉无所谓了,就站起来,假装怀里还抱着一把吉他,做出虚拟的拨弦动作,一边学着任贤齐的动作,扭摆了几下。 “春天花会开, 鸟儿自由自在, 我还是在等待, 等待我的爱, 你快回来。 我的爱,我等待 你回来,分享我的爱!” 陈红情不自禁地跟着我一起哼唱起来,每次唱到春天花会开这一句,她就快乐地笑起来。甜甜的笑容,在我的眼睛里留下一个永恒的印迹。 “春天花会开——真好听,歌词也好有意思。这是谁唱的歌呀?” 陈红这么问我。 “七年后你就知道了。” 我神秘地笑着告诉她。 第二天,赵小宣回了一趟公司,说是来看看我,并祝我手术顺利。我把张宁托我转交的那张vip卡给了赵小宣。 小宣反复地看着这张贵宾卡,忽然间眼眶就红了。 她是被张宁的一片痴心所感动了? 我说:“小宣,有空你也去张宁那儿吃碗面吧,那儿的老汤面味道真的很不错的。” 小宣却说:“周序,我爱你。” “我知道。” “祝你手术顺利。” “嗯,你也保重呀,祝你学业顺利。” “再见。” “再见。” ------------ 224教堂的彩色玻璃窗 忆年224 我虽然一直希望自己诚心信仰某个宗教,然而时运弄人,偏偏将我塑造成了一个极端敏感的怀疑主义者,所以无论是去教堂或是佛堂,总是感觉很别扭,甚至有负罪感。我经常情绪化地认为,我可能不太适合任何宗教,不管那种宗教多么地引人入胜或者劝人向善。 手术前一天,我忽然想起来这天是星期天,俗称礼拜天,继而就想起了那所城西的历史上并不存在然而现在却好好地存在着的教堂。想起我应该听一听福音,尽管现在不是圣诞节,尽管我并不虔诚,也不是真正的教徒。 我让包丽娜陪我一起去,丽娜犹豫了很久。在她看来,手术前还不如去一趟灵隐寺烧个香更靠谱些。 上了车后,启动发动机,听到熟悉的轰鸣声,我忽然感觉这声音很亲切。这几个月来,由于身体上的原因我已经很少开车了,还没到教堂我就暗自祈祷,但愿这不是我最后一次开车。手术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原状的吧。 到了教堂后才发现这地方根本没有停车位,更没有停车场。想想也是,95年很少有单位考虑停车难问题的。不过幸好那个时代你是可以把车停在路边而不用担心城管抄牌的,只要不停在马路中央谁也不会来管你。 我找了马路一侧的边缘,停下了车后看了看包丽娜,发现她两眼望着车窗外出神。 我说:“丽娜,我们到了,就停在这儿吧。我们下车吧。” 丽娜却说:“我不想去教堂,你去吧。代我向上帝问个好。” “哪有代人向上帝问好的,你也太不虔诚了。” “可是我本来就不虔诚。” “你就呆在车里?” “嗯,你去吧。今天人可能比较多,小心一些,要是感觉不舒服了就赶快回来。” 我摇摇头说:“丽娜,你非要到灵隐烧香才算了了心愿?” “又不是为我了心愿。傻瓜,只要你高兴就可以了。” “那好吧,去完教堂再说。” “等一下。”包丽娜突然转过脸来瞅着我,明亮的眼睛里闪出探询的目光。 “这个教堂,以前是不是你陪李芸来过?”她忽然问道。 我摇摇头说:“没有。我没陪她来过。” 包丽娜对我笑了笑,又转头去看窗外,初夏的阳光照耀在车窗上,反射出一点点细碎的光斑。 “你连撒谎都不会了,真笨呢。”丽娜幽幽地说。 真的,我连这么个谎也撒不好,真是没药可救了。事实上,当我说“没有”那两个字的时候,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我叹了口气,决定振奋精神,去看看这个在我印象中完全不存在的教堂,看看唱诗班,听听人们是如何向上帝歌功颂德的。 星期天这个教堂的人还是挺多的,教堂的厦门口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自行车,引人注目的是在马路边上还停着一辆黄色的面包车,按我印象中分析,这是一辆丰田的"小霸王",是这个时代里最好的面包车之一。 此时正是上午九点半,我随着人流涌过了小小的教堂礼拜厅。跟数年前一样,这个大厅还是老样子,正前方中央牧师布道的实木大桌子都没变化,厅最深处则是那架老旧的钢琴,那架曾经由周序弹起美妙音符的钢琴。 教堂的玻璃窗也依然是老样子,有些地方的油漆已经脱落了,显出斑驳点点的美丽,呈现出一种优雅的古旧感。我甚至一下子就看到了当年和李芸在一起,透过玻璃窗望见周序的地方。 是的,就在那儿,有个小花园,曾经有许多恋人挤在花园中,而当年的我,跓足停留在那个小小的三角形的窗口,呆呆地看着教堂中的唱诗班和那位英俊的弹钢琴的年轻男孩,那个在后世的地下走道中与我相遇的人。我恍惚之中好象又回到了2009年的盛夏。唯一的区别是,2009年,无论是李芸还是丽娜都消失了。 而如今呢,丽娜还在不远的马路边停放的汽车中等我。 我一直看着那扇窗户出神,仿佛透过彩色的蒙胧的玻璃,能看到另一个我,正在窗前回望着我自己。 也许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我。 今天上台来布道的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在刚刚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几乎认为那个该死的玉皇山上的那位神秘老头,那个江湖骗子又现身在教堂的布道坛上了。 不过毕竟这两个老头还是有些区别的,上帝保佑,我平静下来,默默地合什了双手。 周围开始唱起颂歌,慢慢的,柔软的,所有的歌声都不响亮也不合拍,但却十分清澈和温暖。 “我主的荣耀,在大地上回响 我主的奉献,在人世间传唱 我爱我主,因为他慈爱无双 我爱我主,因为他驱走哀伤 在这神迹的夜啊,主在我身旁 在这得救的世啊,把主的光荣传唱” 还是那几句歌词,岁月并不能改变这些歌词,却能够改变吟唱歌词的人。 我不会唱,也不敢乱哼哼,只能等他们唱完后,才抬头看讲坛中间的老头,想听听他今天宣讲的主题。 在我内心深处,我坚定不移地相信,今天听完布道,我的手术会顺利的。 今日的题目是"神是你的朋友",就那么简单,老头引经据典地论述着,上帝是所有人的朋友,所以他会倾听所有人对他的告解或者忏悔,无论这家伙是不是一个混蛋。 我默默地听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离天神又近了一些,虽然象我这样的罪人,基本上是不可能再接近一步了。 刚想站起身来离开教堂,突然我的神经猛的一震,应该说是全身所有的肌肉都在瞬间收紧了,包括心脏上的肌肉。 在我前方不远处,左手边靠窗的地方,坐着一个高个子女孩,她侧对着我,从后方我只能看到她小半个侧面,然而这已经够了。 因为我清楚地从她的侧脸就看到了,她是李芸! 或者说,她很象是李芸! 不可能。我对自己说不可能。 李芸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 225她走了 那一瞬间我却本能地低垂下头来,身体缩在椅子上,暗自摇着头,不敢相信、难以置信却又心神惶惶。 怎么会有这种本能的反应?我在躲着她吗?这叫本能? 我问自己。 是的,我的第一反应不是赶快跑到那个女孩子面前仔细看看她,证明她是不是李芸,而是低下头来赶快躲藏起来,似乎是害怕着什么。是的,我在害怕,我的手都在发抖,我害怕那个女孩子真的是李芸,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即使面对死亡的威胁,也没有如此害怕。 我不敢朝那个方向再望一眼,只想早早离开,然而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我牢牢地钉在座位上,使我动弹不得。偏巧这个时候,牧师开始做结尾祷告了,所有的人都一齐站起来,手里庄重地捧着圣经,眼睛都望着牧师。 只有我,手上没有任何东西。 此时从教堂内室走出一个中年女人,慈眉善目温婉淑雅,领着三个只有六七岁大小的小女孩,走到讲坛后面,那儿正是放着钢琴的地方。 我忍不住又朝左侧望去,那个女孩也站了起来,很明显她长得很高,高挑的身材非常迷人,鼻子挺挺的,眼睛大而明亮,睫毛很长,这就是李芸,没有错。 钢琴开始弹奏起来,而那三个小女孩也开始唱赞美诗,这回倒没有重复刚才的诗词,而是换了一首较为欢快的赞美诗,类似于欢乐颂之类的。 我听着赞美诗,不得不赞叹上帝的奇妙与不可思议,在这个教堂里,我再次与李芸相遇了! 当人们散去时,我坐在座位上却一动不动,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我在这个教堂里已经呆了一个小时了。我必须站起来离开此处,包丽娜还在等着我。 然而,在我的左前方,那个女孩也没有立即离去,她也静静地坐在那儿,望着讲坛似乎在闭目祷告。 这种情景让我再次想起玉皇山上的一幕,一个在山上等我,一个在山下等我,让我面临着上山还是下山的选择困境。而现在,一个在教堂里,一个在教堂外,又是一个荒谬而痛苦的选择。 就在我即将面临人生最严重的一次手术之前,我先面临了这样的选择。我真是够无聊的,这有什么呀。我对自己说。 这没什么,只是有点象李芸而已。 于是我站起来,向那个女孩子走去,就在这个时候,从教堂门外飞快地走进一个年轻男人,那个男人大热天还穿着一件休闲西装,头发长长的,但很帅气,似乎很着急的样子。他走到那个女孩子-----不对,应该是走到李芸面前,一把就拉住了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一边嘴里还不满地说着:“小芸你都在这儿呆了一个多小时了,该走了吧。” 我一下子站住了脚跟,就站在离他们两个约两三米的地方,进退两难。 李芸转过身来恬静地看了看那个男孩,合上圣经,微笑着说:“让你等了那么久,真对不起了,我们走吧。” 她很自然地挽起了男孩子的手臂,就往外走。然后,她的目光掠过了我的脸。 那肯定是一张惊惶而尴尬的脸,一张欲盖弥彰的脸,那是我惊惶失措的脸。 李芸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相信的光芒,这光芒瞬间就点亮了我们之间短短数米的距离。之后的两三秒钟内,这光芒就暗淡了下去。 那个男孩也注意到李芸在看我的眼神,疑惑地也朝我看,我当机立断,转身就往外走,我的脚步完全不停留,走得很快。 教堂外,灿烂的阳光洒满一地,刺得我眼睛发酸,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我终于离开了这个教堂。 我走到汽车旁边,发现车门锁上了,就敲了敲车窗,可怜的包丽娜,已经在车内睡着了。我敲窗之后她才揉揉揉眼睛,打开了车门。 “怎么去了那么久呀,我好累,都睡着了,所以就把车门锁了。” “不好意思,我罪行太多,忏悔的时间比较长。”我厚着脸皮说。 “嗯,你还真的有好多罪呢,以后就对我忏悔好了——老实交待哟。”丽娜娇俏地笑着。 我抱了抱她,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以掩饰我内心的复杂感受,这个吻很轻也很慌乱。 “哎,光天化日之下,你调戏良家妇女呀。”丽娜羞涩地笑了,推了我一下。 我启动了汽车,缓缓地将车向右转向,就在车子转到机动车道上的时候,丽娜叫了起来:“小心!” 我吃了一惊,一晃眼似乎有个人影就站在车头的一侧,就猛地踩下了刹车。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包丽娜张大了嘴看着车外的那个人。 “李芸! ”她惊叫了起来。 是的,车头旁边正站着李芸,俏立在路旁,看着车内的我和丽娜,我也在看着她。我们就这样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对峙。 过了很长时间,我的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丽娜才开口说:“是李芸,她,她找你?”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李芸就转过身朝马路的另一边走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更加无语。 “李芸她怎么,怎么会在这儿?” 丽娜又问。 “不知道。” “她是从教堂出来的?” “可能吧。” “你在教堂里已经见过她了?” “是的。” “你们见面了?” “是的。” “难怪,难怪那么长的时间。” “不,我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撒谎。” “没有,是真的。” “你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她也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话?” “是的。” 我们就这样坐在斜停在马路边的汽车里,一句接一句地念着恋人间的台词。 接着,我们两人就看到那个教堂里出现过的长头发的帅气的男孩子,跑到李芸身边,挽起她的手臂。 那两个人,正如寻常相恋中的人那样,走向了停在教堂门口的那辆丰田小霸王汽车。 丽娜看着李芸坐上那车,离开此地,久久地望着。 “她走了。”她喃喃地说。 “是的,她走了。”我重复着说。 ------------ 226 世界苏醒了 226世界苏醒了 我曾经在一首短诗的结尾处写到如下一句话:所有的岁月都只存在于回忆中,所有的爱情都只活在脑海里。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我们与过去或将来唯一发生的联系,就只不过是或深或浅的回忆。一旦我们失去回忆,我们就失去了整段的时光,失去了曾经拥有的岁月。 从这个角度上说,年轮就刻在记忆中,一圈又一圈,凭借着脆弱的不靠谱的记忆,我们才聊以*地说,我曾经活在那个年代,或者,我曾经生活在那个地方。 现在,我和包丽娜坐在汽车中,看着那辆丰田小霸王消逝在远方的马路上,无限感慨。我的脆弱的记忆告诉我:她——李芸,又回到了我的生活中,只是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呆滞地站在我面前,痴痴地望着我而已。 她在想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我有我的感慨,而丽娜则有丽娜的感慨,她悠长地说:“李芸越来越漂亮了。” 她又转向我说:“是不是很后悔,放弃了这么个大美女?” 我再次启动了汽车,说:“事已到此,夫复何言。” “什么意思?” “就是已经到了这地步,又能说什么呢?人家已经有男朋友了,而我也已经有了你,那就不用多想了嘛。” “听你的口气,很酸溜溜的呀。”丽娜戏谑地说。 “不酸,我心里甜着呢,因为有你在我身边呀。”我也报之以戏谑。 “不要安慰我啦,我哪里比得上你的大美女呀。”丽娜自己倒是充满了酸溜溜的语气。 忽然之间,从我心里涌出一种难以说清楚的感觉,仿佛我就要失去一切,失去丽娜,失去记忆中的年月一般。 我把汽车开到我们共同的家楼下,停下车后我就坐在那儿半天不动,丽娜看我突然间陷入沉默中,就问我:“怎么了?还在想着你的美人吗?” 我转过身,久久地看着丽娜,然后揽过她的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丽娜,我想永远记住你今天的容貌。” 我不无忧伤地说。 “怎么了?为什么这样说?” “没什么,只是怕突然失去你。” “不会的,你不会失去我,我也不会失去你。”丽娜抚摸着我的嘴唇轻声说。 “但愿如此。” “不是但愿,是一定。” 丽娜坚决地说。 我扶着丽娜的头,再次仔细地看着她,看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她的下巴,所有的一切,虽然并不完美,但在我心里,这却是最真实的存在,倘若活着就能持到并拥有的真实的容貌。 “周序,手术顺利!我爱你。 ” 在送上手术台前,丽娜俯在我耳畔说了这么一句。我的父母,至少是心理上的父母,他们就站在我的病床前,默默地看着我。 我看到我妈的眼眶红了。她的嘴唇在颤抖,但却没有说什么。父亲则努力地在脸上展现着他一贯的信心和乐观,他的眼睛里也全是血丝。 我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好极了,甚至有些奇怪的亢奋,我笑嘻嘻地说:“好啦,爸妈,丽娜,放心吧,手术后就没事了,我一向来运气好,是吧?” 老爸总算逮住机会说了句:“对的,你小子,小时候也生过一场大病,后来不也没事了。” 刚说到这儿,老妈就拿愤怒的冒火的目光杀了过去,低声喝道:“这个时候还说什么废话,乌鸦嘴。” 我哈哈大笑道:“老妈你别那么严肃嘛,我跟你打赌,今天做完手术,明天我就能出院。” 我还想再多吹几句,那位冷若冰霜的护士就跑过来催了。 这回为我动手术的医生据说是个本市数一数二的脑外科专家,听说是我爸多年前的好友,刚好就在这个医院里做主刀医生,所以一向来自视清高不太在乎人情关系的老爸,还专程去拜访了一下这位多年前的故交。 在麻醉将要开始起效之前,我的头脑非常清楚,前所未有的清晰,我记起了所有的细节,几乎把回到1990年之后生活中的细枝末节都想了个遍。 如果手术不成功,至少我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里,能够回顾整个生命历程。 让我感到不爽的是,重生之后我按常理说具备着超越时代的眼光,有预测未来的神力,好孬也能发个财什么的,比如再过几年,成为房地产大亨,或者再等到2000年成为互联网的开创者,或者,要是我能准确地记得股市的起起落落,那么还能在动荡的股市中赚个千万富豪出来。 然而,回复的过去不一定完全相同,而我偏偏又没发财的意志力和决心,一心只想混世而行,不过这没什么遗憾的,我所惋惜的绝对不是没有尽最大努力发财致富,而是直到我死都没搞明白自己到底是谁。 很快,我的意志开始迷糊了,好象是一瞬间,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个觉睡得十分香甜,就象累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抓了个机会,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那样。 最后,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打了个哈欠就醒了。 我并没有睁开眼睛,但我确信自己已经醒来了。 是的,我没死。 我所处的既非天堂也非地狱,而是人间。我醒了,睁开眼睛,没觉得头部有什么疼痛的地方,甚至感觉很舒服,难道是回光返照? 不对,我还没想到什么返照不返照的问题,我想到的只是很喜欢这种舒适的轻松的感觉,我希望这样的感觉能够持续更长的时间。 我闭着眼睛,鼻子里闻到一阵令人舒畅的清香,其中还有温热的阳光的香味,耳朵里还能听到远远的嘈杂的声音。 终于,我打算睁开眼睛了,眼皮很沉重,身体懒洋洋的很不想用力,但是我必须睁开眼。 我知道睁开眼就是一片光明。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一阵响亮的曾经无比熟悉的音乐声,非常非常熟悉。 是什么声音? windows mobile? ------------ 227呆若木鸡 忆年227 我仔细地分辨着这悦耳的声音,并且在无意之中,便轻松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皮。简直不可思议,眼皮上原本的沉重感在一瞬间便完全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一片光明,到处散发着乳白色的柔软的光芒,仿佛到了天国一般。 等一下! 突然间我的心剧烈地一震,我的眼睛看到了明亮的天花板,看到了水晶吊灯,看到了阳光照射在半拉开的米色碎花的窗帘上,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听到的声音。 对,就是这个声音,windows mobile! 这是手机的铃声,而且是智能手机独有的铃声! 准确地说,那是一台我在2008年购买的多普达智能手机,是windows mobile操作系统的手机,只有那种操作系统才会发出那样的铃声。 上帝,怎么会有这种声音,1995年怎么会有这样的声音! 我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我没说错,就是从床上跳起来的,但是------根本不是病床,不是手术台,而是一张宽大的舒适的席梦思床。 这一点清清楚楚。而当我环视四周时,发现自己身处的根本就不是那洁白如雪的病房,而是一个宽敞的贴满了暖黄色墙纸的房间。 下一秒钟我便完全明白了,这是我在结婚之后生活了近十年的房间! 手机的铃声还在鸣响个不停,我出于本能地拿起了这台手机,呆若木鸡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字样。 2009年8月29日,早上7:30。 这是起床的铃声。 紧接着房门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略带着嗔怪的声音:“老公,你那手机吵死了,好起床了吧,起床就把手机上的闹钟关了嘛。” 我还是呆若木鸡。 我想不出还能有另外一个成语能够形容目前这种情况。就是呆在那儿,完全地呆住了,所有神经全部陷于瘫痪状态。 2009年! 我应该动完了手术吧,是的,就在几个小时前,或者,不知道多久之前,我被推进了手术室——脑外科的手术室,到处是白色,到处是福尔马林的气息,到处是走动着的穿着手术服的医生,到处是叮叮当当的金属器械碰撞所发生的尖锐响声。 然后,我被麻醉了。 在麻醉前,我的脑子已经开始混乱,一直在想所有重生后的事。 我在想着包丽娜,或许还想到了李芸。我想起那个重新住了四年,合起来总共住了八年的寝室。我甚至还想起了我在西部风情小镇的那几套升值潜力巨大的房子,想起了旭扬广告公司,想起我的员工们,想起永善集团,想起了黑将军,想起了皇冠奶茶,想起钱海平的肥胖的脸,想起郭明在社区医院里碰见我时的尴尬的眼光。 还有嵊州的清晨,旋转餐厅的灯光,那个小操场,那杭师院的墙,还有什么,还有赵小宣的冰冷的吻吗? 而现在,我的头脑还处于混乱之中。我觉得天旋地转,但是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头痛,我的脑子很清楚。 手术?我的手术到底怎么了? 我只知道,时间又回到了2009年,我一下子关掉了手机的铃声,我的天,我居然还没有忘记手机的操作方式。 然后我就一骨碌爬起了床,可以说是连滚带爬地穿着睡衣睡裤就跑出了卧室。 餐厅里,儿子正在埋头啃面包喝牛奶。老婆——对了,还是陈妍,这一点完全没变化,穿着性感的吊带裙,正在厨房那儿用榨汁机榨着新鲜的桔子汁,空气中充满了桔子的香味。 “老公,你搞什么呀,头发跟草窝似的。快吃早饭吧!” 陈妍百忙中看了我一眼,不耐烦地叫了一声。 我还是呆若木鸡地看着陈妍,我的眼光盯得陈妍有点发毛了,她又叫起来:“老公你发什么神经呀,快点吃饭!儿子要迟到了!” “吃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面包,牛奶,还有果汁,还有包子。” 陈妍一指餐桌。 儿子也转过头来,不耐烦地撅着嘴说:“老爸,快点吃吧,你还要开车送我去学校呢。” 我又转过身,呆若木鸡地看着儿子。 总之,我象个木偶一样,老婆儿子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其实却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好象我刚从原始社会突然跳入到21世纪似的。奇妙的是,我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的衣服放在什么地方,汽车钥匙放在哪儿,从家里出发又如何开往儿子的学校,而且几乎是闭着眼睛也能开到那个学校。 之后是穿过堵车堵得死去活来的文晖路,送老婆去她的单位。而她的单位,正位于杭州大学后门不远处,虽然路过这所大学——当然,现在称为浙江大学西溪校区,我却没有任何感觉。 老婆在下车前,又仔细地瞧了瞧我的脸,说:“老公,你今天好怪怪的,感冒了吗?” 我说没有。 从汽车的室内后视上看到我的脸,脸上很苍白,但也很苍老。这是一张超过三十五岁的脸。 陈妍离去了,汽车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这是我的汽车,但不是桑塔纳,而是帕萨特,这一点没错。 然后呢,然后我看到这大街上全是车,疯狂的人流,疯狂的车流,密密麻麻的汽车在眼前穿梭着。 但是这一切,对我来说却如此陌生。 我在车上坐了很长时间,直到一个协警走过来,敲了敲我的车窗,我摇下车窗后就听他很不满地说:“同志,请你不要在这儿停车,你妨碍交通了。” 我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就走。 我把汽车开向了庆春路,但是开到中河路与庆春路交叉口时却猛然想起,我的单位不在这儿,在延安路上,是的,那是我的单位,不是旭扬广告。 旭扬广告已经消失了。 永善呢? 永善也消失了。 丽娜呢? 丽娜也消失了? 我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把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却感到头脑一片澄明,没有头痛,没有呕吐感,没有晕眩,什么感觉都没有。 然后我就把手伸向自己的后腰,拉开了衬衫,把手伸到腰部的皮肤上。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我的后腰部,光洁平滑,什么疤痕都没有触摸到! ------------ 228 你失去了什么呢 在炎热的夏天,在这空调很充足的汽车内,我的皮肤却很凉。 冰凉的皮肤上,什么疤都没有摸到。 这是我? 我应该欢呼吗?因为我又回到了2009年,我不是曾经千万次地梦想着能回到2009年吗?我的身体也重新完全属于我,也不再有莫名其妙的伤痕,我又重新拥有了儿子和妻子,重新拥有了幸福的小家庭,难道这一切还不能让我欢呼吗? 然而,为何我还是那么失落?我的心里依然沉重着,虽然我不用再上医院都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有什么脑瘤了,也再不可能突然昏迷。 我坐在车上,东想西想,思绪一片混乱,我想抓住一个头却老也抓不住。 丽娜? 对,丽娜! 我永远失去丽娜了吗? 虽然我很清楚那个叫包丽娜的女孩一定还在人间,她依然是杭大新闻系毕业的,也许在某个报社工作,也许已经回到了她东阳的老家,也许,她还在杭州。 但是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知道她曾经和我有过那么深的一段感悟,她都不会记得我和她在包公馆的那段日子。 包公馆? 想到这儿我马上发动了汽车,近乎疯狂地向松木场小区开去。绕过杭大路很快就来到了那个小区的入口处,而今小区的大门已经建成了一个仿凯旋门的建筑,显得更加气派了。 我把车停在小区路边,刚下车就看到城市管理员再次亲切地走过来说:“停车吗?这儿停车每小时四元。” 我苦笑了一下,心想,我刚从1995年回来,还真有点不适应呢。 我朝他点头示意我停车,请他开停车单,便关上车门,直往小区里走。 上帝保佑,我清清楚楚地认得通往包公馆的路,虽然十多年过去了,这个小区的格局却是纹丝不动。 走上楼梯来到曾经的包公馆前我却又犹豫了,我的手在颤抖着,我害怕得脸色惨白,但最后我还是走上前去按了下门铃。 就在按响门铃的一刹那,我几乎有一种想要逃离的欲望。 那粉红色的窗帘,那些摆在柜子里的伦敦金酒,那扇松动的窗户,还有我留下的古老的唱片机,以及那把花了五百元买的吉他,它们还在么? 门开了,一个长相粗鄙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前,神态诧异地看着我。 “你找谁?” 她的第一句话便使我勇气顿失,我本来还想问,包丽娜住这儿吗? 现在已经不需要问了,一个大男孩从那个中年妇女身后探出脑袋,皱着眉头警惕地望着我。 “我,我可能按错门铃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慌乱地答着,扭头就走。 “神经。”那女子粗鲁地低声骂了一句便重重关上了门。 我快步走下楼,坐上车,拼命地往家开。我不知道该朝哪儿开,只觉得这个喧嚣的城市与我无关,这个时代与我无关。所有的热闹都是别人的,与我无关。 到了家后我便翻箱倒柜地找起东西来,我已经失去了记忆,现在必须找到记忆的附着物。 家里很干净,陈妍是个爱干净的女人,是个合格的老婆,所以她整理的家几乎使我不认识了,我完全不知道她把我过去的杂物放在什么地方。 最后我从电脑桌旁边的大壁柜里发现了一本破旧的笔记本,我一眼就认出这是我大学时代唯一留下的诗稿的最后的栖身之地。 打开笔记本,我看到了一张照片,上帝知道,只有这张发黄的照片才能证明我过去曾经拥有的岁月,是如此遥远。 这是我们班在毕业前的合影照。 我趴在桌子上,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看着这张照片,一个一个地辨认着。 这是沈班长,是的,瘦瘦的,高高的个子,白净的面庞,现在应该在某家大型国企做中层领导了。而那位刘长更呢,虽然他并不是我们班的学生而是我们的师兄,但是看到沈洪涛我就会想起他来,既而我又苦笑着想到,鬼知道呢,也许刘长更依然是刘长更,但他根本就没有一个远房亲戚叫曾永善的。永善,永远不存在罢了。 还有这个,站在班长身旁的这个胖子,是——是金普光吧。对,他就是金普光,或者我也可以叫他钱海平,反正在我眼里他们就是同一个人。金普光本来就不是瘦猴子,而是可爱的圆肉球。他的确回了富阳,现在他在富阳还好吗? 至于那个文联的副主席,我的天,谁知道十年前的文联副主席是谁?作者之家?那个鬼地方还存在吗? 郭明,对了,郭明在哪儿?他也消失了?不对,历史上真的有郭明吧?也许我会在文三路的某个书店碰见他——虽然无巧不成书店只是我的虚幻。 对,还有这位同学,他是顾鑫,这个是——是陈启立,满脸的苦瓜色,总是郁闷着。这个嘛,是刘丽丽? 对的,我认出来了,这是我们当时的班花刘丽丽,漂亮,挺拔,高傲自大。 还有,在第二排左侧最后一个,是李芸吗? 不可能,她那么普通,普通到我几乎可以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芸娇小玲珑,白白嫩嫩,但并不美艳逼人,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女孩。 她就是那个与我柔情共舞,与我相亲相爱,与我在玉凰山上痛苦决别,与我在池塘边坐着看夕阳的女孩吗? 不,这不是她。 我闭上了眼睛,开始感到心里一阵阵的刺痛,痛得我几乎要喊叫起来,几乎要珊然落泪。 我颓然地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手里拿着照片,就这样枯坐着,一直到中午。迷迷糊糊之中,我仿佛又见到了另一个我。 是的,那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陈宇阳。他就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面带着神秘的古怪的微笑,对我说,谢谢你周序,你替我度过了我梦想中的大学四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你帮我做了许多事,但只花费了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而我,也可以就此安息了。 我痛苦地对他大吼道:“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这个混蛋,你以为只花了我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没事了吗?我就可以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吗?” 陈宇阳依然笑着说:“你完全没有必要愤怒,你失去了什么呢?没有,你的生活依然是你的生活,而且至少,你学会弹吉他了。” 然后,当他说完这句话后,人便消失了。 我也就此醒来。又做了一个梦,该死的。 我骂了一句,从沙发上艰难地站了起来,感到自己的腿很酸痛。 我会弹吉他了? 这他妈的算什么? 可是,正如他所说的,我失去了什么呢? ------------ 229恍然如梦 忆年229 事实上,我什么都没失去。他说的没错。 生活又恢复了原样,原来是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的。我的生活中本来就只有老婆孩子跟无聊苦闷的工作,这些都是我应得的,没人逼我,天意如此,实际上大部分中年男人都这样过日子,我没什么可不满的。而回到伟大的2009年后,从我原来的生活角度出发来看,什么都没失去。老婆还是那个老婆,儿子还是那个儿子。而且,还再无脑瘤之忧,唯有吉他之乐。 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想重生之前的我,不由地感到一阵空虚和无奈。虽然无趣而烦劳的生活令我压抑到内心发狂的地步,但那确实是我在重生之前不得不遵守的生活,这是约定俗成的生活。几十年来,我在生活的牢笼中安安静静地坐着,守着世间应有的平凡,偶而在内心深处试图呐喊两声,但我的声音没人能听见,不管是妻子还是儿子,他们都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在演戏,是的,这个形容更为贴切。虽然已经演得很累很累,但这舞台还在,灯光未灭,上帝没叫停,我就得一直往下演,忠实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尽自己的本份,直到那天。 直到遇见了另一个周序,另一个我,直到那神迹降临的那一个夜晚,直到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回到了1990年。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开始做真正的自己,开始一段以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生活,表面上只是简单地重复大学四年,然而我的生活在本质上就改变了。是谁改变的我不知道,只有上帝知道。 讽刺的是,当我自由自在地做回自己时,我借用的却是另一个身体,另一个"我"。 现在我只能说,重生改变了我自己,使我的轨迹产生了异样的变化。陈宇阳说的对,我没有失去什么,但他也说的不对,因为我事实上已经失去了许多。至于具体失去了什么,我不能完全说清楚。 也许,失去的那些,才是我原本应该拥有的那些。 就这样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了半天,我还是决定起身,振作一下精神。从饭桌上拿了两片面包,涂上果酱吃了,吃饱了,有精神了,我开上车直奔解放路。 解放路与建国路的交叉口就在眼前,不出所料,那个曾经与陈红一起逛过的乐器店已经杳然无踪了。 接着我又向教工路和文二路出发,反正时间有得是,我这一天只当是重生之后倒时差吧。 在文二路与教工路的交叉口,那座漂亮的精致的教堂也不见了。就在手术前一天,我还在这个教堂里听牧师言之凿凿地讲述全能的神是人的朋友,并且看到李芸站在那儿如同一尊洁白如玉的雕像,还有她站在我车头前看着我时的绝望。 或许那时候就已经出现了不祥之兆,只是我迷惘之中没有太注意罢了。 教堂虽然不见了,但是一个大型乐器商场却巍然屹立,这是本市最大的乐器商店。 我走进商场,直接走向二楼,那儿的墙上挂着几十把各式各样的吉他,而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那把吉他,黑色的琴体镶嵌着象牙白的边框,琴颈上还有明显的红色标记。上帝保佑这把琴的生产厂家,居然历经十余年的变迁依然没有倒闭。 “要买琴吗?” 一个声音向背后传来。 我回过身去,眼前是一个娇小但打扮艳丽的女孩,虽然她有着八零后明显的超越年纪的成熟打扮,虽然她眉眼间已经显露出一种疲倦,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是陈景。 或者说,另一个时空的陈景。 我笑了,淡淡地说:“我随便看一下。” “好的,您请便。”女孩礼貌地说了一句,刚要转身走开,我又说:“这位小姐,请问这把吉他要多少钱?” 陈景转过头来,笑容可掬地说:“这把吉他正在搞促销呢,原价两千,现在打完折是一千两百元。” 我哦了一声,心想,都过了十多年了,这点涨价幅度是完全正常的。 我说:“我想买这把吉他,你能帮我调下音么?” 陈景立刻开心地说:“好的,您先稍等一下,我不会调吉他弦,我让别人来调吧。” 看我神色有些犹豫,她马上又说:“您放心吧,我们这儿有很专业的调音师呢。您先等一下,很快就好。” 说着她就小心翼翼地取下我看中的那把吉他,带我穿过二楼乐器货架,来到一个窗口处,那儿坐着一个年轻男孩,背对着我们,正在一架钢琴前随意地弹着几个音符,似乎是在调整那架钢琴的音调。 那个女孩,就是陈景,冲着那个男孩子叫了一声:“周序,快帮我调一下这把吉他的弦好吗?” 我浑身一震,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男孩子转过身来。那是一张帅气的白白净净的年轻的脸庞。 是的,他是周序! 杭师院的吉他天王周序,与我同名同姓的那个周序,也是那个在延安路地下过道里自弹自唱的神经质的流浪歌手。不过,鬼知道现在他是谁? 周序看了看我,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带着一丝阳光的柔和的温暖,令人瞬间对他充满了信赖与好感。 “您先稍等一下。”周序开口对我说道。 他的声音与2009年的声音一模一样,与1990年的声音也一模一样,还是充沛着阳光气息。 周序熟悉地把玩着吉他,飞快地弹出几个音符,然后在琴枕上快速调整着琴弦的松紧度,显然他已经是这方面的熟练老手了。 “好了,”他说,“调好了。” 陈景笑道:“你好厉害,越来越快了,比上次调琴更快。” “因为这次的琴更好呀,”周序笑道,“这琴是老牌子,生产厂商都生产了十几年了,每把都是精品,真的,这位先生真有眼光。” 我苦笑了一下,心想,是呀,十几年前我就买过一把一模一样的。 我接过琴向周序道了声谢,又富有深意地看了看他,他只是朝我礼貌地说:“应该的,你太客气了,先试试音吧。” 的确,他完全不认得我了,是的,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了。 在这个世界,在我现在所处的世界中,陈景不认识我,周序不认识我,连我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我拿起吉他,随便地拨了几下弦,我自己都想不到的是,我所拨出的旋律正是那首绿袖子开头的一段。 周序显然愣了一下,脸色稍稍有些改变。 我弹了没几下就停下来,说:“很不错,音色很好,音调也很准,谢谢,你调得很准啊。” 周序有些不自然地笑着说:“你弹得更好。很少有人弹这首曲子,你很喜欢这首绿袖吧。” 我点点头,并向周序告辞,跟着那个女孩去付款。周序一直站在那儿目送着我们走下二楼。 买完了琴走出琴行,突然感到外面的阳光是如此刺眼,以至于让我产生了恍然如梦的感觉。 是的,琴行里的一切都象梦,我再也不愿意多想了,把吉他放入汽车后备箱后,就直接回家。 穿过教工路时我看到了翻修过的自然博物馆,忽然间一阵强烈的心痛袭击了我,使我一刹那间就痛如刀绞。 自然博物馆,在看到它的大门时我的第一感觉竟然是马上回家告诉包丽娜,告诉那个酷爱逛各种各样的博物馆的丽娜,告诉她,自然博物馆已经翻修好了,可以去看看了。 然而,现在我又能上哪儿去寻找我的丽娜? ------------ 230天使之吻(全文完) 忆年230 回家之后我就一直傻傻地捧着吉他,坐在阳台上,透过那些茶色的大块落地玻璃窗,望着楼下那一排梧桐树发呆。夏天的梧桐长得郁郁葱葱,阳光洒在绿叶上,散发着柔情蜜意的光芒。这些光芒我曾经在大学校园的林荫道上见过,也曾经在出租房前的池塘边见过,而今不管时光如何改变,这些光芒却是永恒不变的。 事实上,整个下午我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也没有弹过一个音符,只是抱着这把制作精美的琴傻坐着,抱着它犹如抱着我的爱人,犹如对一个爱人倾述衷肠一般,静静地坐着,象是有说不光的话那样。 直到老婆陈妍接了儿子回到家里,才把我彻底惊醒。陈妍一边脱鞋子一边说:“老公快来帮忙,我买了好多菜,帮我拿到厨房去。” 我这才走上前,茫然不知自己还抱着那把吉他,走到陈妍面前了,她叫了起来:“老公你搞什么呀,这把吉他是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一惊,好象刚从梦中醒来一样,看了看吉他,不自然地说:“是我刚买的。” 儿子也瞧着吉他说:“爸爸你会弹吉他?很酷嘛。” “这个嘛,爸爸只会弹两三首,糊弄人的。” 我看儿子手伸向吉他要玩,就顺手把吉他给了他,并交待说:“这吉他很贵的哟,你小心点。” 我把菜拿进厨房后,陈妍也跟着进了厨房说:“老公你怎么了?突然买把吉他干什么?以前没听你弹过吉他给我听嘛。” 我迷迷糊糊地挠着头皮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跟她说,这是你老公穿越时空学会的吧。 跟着她又狐疑地问:“老公你以前没那么早下班呀,今天怎么会------你不会是没上班吧?” 儿子在厨房外叫道:“爸爸偷懒不去上班,小心被老板炒鱿鱼呀。” 我支支吾吾地分辨道:“谁说我没上班呀,只是今天公司没什么事,提前回家而已。” “对了,老婆,你不是要听我吉他嘛,我现在就弹给你听听,我真的会弹两下的。”我及时地转移了话题。 “弹什么呀,你就会弹棉花吧?” “不是呀,来,你听我弹一首很好听的曲子。” 我拉着陈妍走到阳台上,顺手就从儿子手里又抢回了吉他。 “我还没玩呢。”儿子抗议道。他还是那个样子,眉毛一耸一耸的,长长的睫毛轻轻地跳动几下,显示出他的不满。 “等爸爸弹完就让你玩。”我温柔地对他说。 “这下好了,你要开家庭个人音乐会啦?”陈妍笑道。 “老婆,你会弹古筝吗?” 我突然问陈妍,一瞬间便想起庆春路茶馆中的那个会弹古筝的"老婆"。 陈妍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我啥时候会弹古筝啦?” 我无语,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就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开始弹起那首绿袖。 陈宇阳说得没错,我真的学会了吉他,在重生之前我的的确确不会弹吉他,一个准确的音符都弹不了,然而现在我就象训练了好几个月的吉他手那样,完整地弹出了绿袖子这首并不算容易的曲子。 如果回到1990年的那一切真的只是一个梦的话,又有谁能在一个梦中,在一夜之间就学会弹吉他的? 这不是梦,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我只能这样对自己说,虽然对于陈妍来说,对于现在这个时空的人们来说,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 陈妍吃惊地看我真的弹完了这首曲子,摇着头说:“太奇怪了,老公,你真的会弹呀,还弹得很好听。” 她皱了皱眉头又说:“这曲子就是太伤感了。” “什么叫伤感?”儿子问道。 “小孩子不懂的,做作业去! ”陈妍瞪了儿子一眼,“做完作业再吃饭。” 儿子嘟着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嘴里还说着:“家庭专制统治呀。” 我看着儿子的背影笑了。 老公,陈妍轻轻地趴进我的怀抱,低声说:“你今天真的好怪,不过,没想到你弹吉他弹得那么好听,以后可要天天弹给我听。” “可是我只会这么一首。” “那就再学嘛。” “上哪儿学?” “不是有琴行的培训班嘛,我跟你说呀,下次你去学吉他,我就去学古筝。” 我猛地捂住她的嘴说:“不要学什么古筝了,可别再提了,这样也挺好。” “什么呀?”陈妍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是说,这样挺好,就这样吧,只会弹两三首吉他就够了。” 我叹息着说,语气中却充满着淡然的哀伤。 吃完了饭,我悄然一人坐在明亮的台灯下,看了看窗外阴沉沉的天空,然后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把手指放在电脑键盘上,然后它们自己就开始运动起来。 事实上,不知不觉之中,我已经将我的这段重生的荒唐经历,在电脑上写了下来。 我在写着我的过去,或者说,是另一段我的过去,或者是另一个我的过去,管它是什么,总之,我象是不受控制的机器一般,机械地直觉式地书写着,敲击着键盘。 许久之后,我才发觉,陈妍在看着我,就站在我的身旁。 我突然很想流泪,我太脆弱了。 我再次望向窗外,透过纱窗,在窗外的路灯光晕里,仿佛看到周序在弹吉他,看到老头子在装模作样地解签,看到李树生在叹息着将赌约还给我,看到李芸在出租房的床沿上静静地看书,蔡晓红在文心书屋的小小铁皮屋檐下整理着杂乱无章的书刊,杜青在嵊州的灯光下喝得酩酊大醉,陈红在街心花园的亭子里痴痴地听着忧伤的越剧,韩美玲在小区的道路上飞快地骑着自行车,而赵小宣正在明信片上一笔一划地认真地写下: 十年后我们再相会,你还会记得我吗? 十多年后我当然还记得这一切。 最后,我看到包丽娜穿着洁白的衣裙,如同天使一般,站在窗外的朦胧月色中,俯下身来,轻轻地在我额头上留下深深的一吻。 全文完。 ------------ 后记 后记之完本感言 终于完本了,“忆年——回到1990”终于完本了,可以说是长出了一口气。 作为我的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网络长篇小说,写到接近50万字,已经感到很累了,这种疲倦感应该不光是码字带来的,也许作品本身也带给我太多的沉重感和压抑感吧。 有读者说得对,“忆年——回到1990”确实是太忧伤了,我自己在写作时都免不了自我伤感,在阅读时也确实经常会受到文字中的哀伤情绪的冲击。这种淡淡的忧伤,虽然并不是撕心裂肺的伤痛,但却经久地徘徊在心头,让我自己都难以释怀。 在小说中,周序重生后有三个吻最让我难忘,赵小宣在操场上与周序的冰封之吻,李芸在蔷薇花的淡香中与周序的吻,包丽娜最后在周序的幻想中的那个吻,这三个吻都带着难以忘怀的淡淡的伤感。不知为何,周序和李芸在池塘边看鸟的那个场景最让我伤怀,老实说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到底周序更爱李芸还是包丽娜。 虽然说把小说写得如此伤感也许会影响这本书的订阅,然而写出这样的忧伤我并不后悔。对我来说,这本书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部青春的挽歌,当青春逝去时,我们至少能在另一时空中,想象着另一种青春的记忆。正如我在小说中所写的那样,所有的岁月都只存在于记忆中,这也是我取名为忆年的初衷。 回想这些时间来的网络写作之旅,从六月底开始到今天,整整半年过去了,我是个懒散的人,最初时一天最多也就是两更,而且更起来最多也就是五千字,而到了第四卷时,我已经只能一天一更了。有时候我也会暗自责怪自己,真是太懒了,为啥不坚持一天两更坚持到底呢。不过唯一让我开心的是,每天都能坚持更新,甚至到最后这种更新已经成了习惯成了强迫症了,似乎一天不更就会觉得今天少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想这种坚持本身就是小说给我带来的好处吧,至少培养了更大的意志力。另外,还有一个令我感动的好处,就是通过17,我认识了许多都市频道的作者,不管是变脸,还是仙山,不管是十三,还是长毛,还有要狠、阿监、雨翎、天机、打工皇帝、赵嘉惠、蜗牛、夜色等等等等作者,能认识他们真的很开心。我们在群里聊得热火朝天,每天看看群里在讨论什么,掺和一下大家的话题,都是我很开心的事。 有时候想想,我的工作繁重而令我压抑,我的生活也烦琐而沉郁,所以也许我是拿写小说作为一种逃避压力的方式吧。有时候沉浸在自己的小说世界中,再不管每天象山一样的工作,能让逃避一小会儿,也算是一种忙里偷闲吧。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已经开始构思下一本书了,开始已经开了个头,我想等成熟了之后再与读者见面比较好,我可不想挖个空坑。等新书上来后,真心希望读者们能再继续支持我。 在这儿我要特别感谢影子编辑,自从签约以来,我得到了多次的推荐机会,由于自己网络写作的经验不足,*力不深,因此业绩可能愧对影大的推荐了,不过,真的很高兴,影大能让我的书得到那么多的露脸的机会。还有血酬老大,在我最困难最失望的时候给我的小说留了言鼓励我,当然还有南风MM和小雨MM,特别是南风还帮我找人设计了一个很好的封面。而小雨也经常打电话来,能听到小雨MM甜美的声音也是种福份呐。 对了,还得感谢一直陪伴着我写完这整整将近五十万字的书,那就是我心爱的手机,多普达720,谢谢它坚强的全键盘! 朋友们,我还会再为大家奉献新书的,请稍等一些时日,我会努力写下去,而且就在17,我们不见不散! 回见! 最后我在这儿做个广告,当然是为了别的作者做个广告,他们的书真的很不错,我在这儿推荐一下,包括: 都市风云之变脸 无限追踪 湘西鬼话 医世无忧 妖兽战警 新岳 再婚难 打是亲,骂是爱 要狠,就狠出个人样 淑女蒙尘记 风情尽在彩云间 *夫教父 混在网络的日子 我成为崇祯以后 浅论拾遗 等等等等—— 附录: 后记之手机写作乐悠悠 ——兼谈TREO、黑莓和SP全键盘机输入感受 前段时间有17K的作者问我用手机写作的方法,在这儿就说说手机写作的感受与基本方法吧。回想用手机键盘输入写作的日子,很想说说用手机写作的乐趣和经验,也顺便说说我用过的各种全键盘机的输入感受。 首先要用手机写作,我觉得必要条件就是全键盘手机,真的,只有全键盘手机才能真正地体会到运指如飞的感觉,毕竟用全键盘和那几个数字键,在效率上不可同日而语。另外呢,就是必须用智能手机,如果不是智能手机,根本就不可能让你写的文字直接传送到电脑上并形成容易编辑的TXT或WORD,现在采用WM、PALM、SB操作系统的智能手机,一般都自带了TXT或WORD的文本编辑软件。 当然接下来呢,只有智能手机,才可以有很好的输入法,而且可以按照你的意愿来添加输入法,就象电脑一样。我个人比较偏爱五笔输入法,当然是梅花五笔,如果你用WM的操作系统,梅花输入法就是必装的。如果是用PALM,那么掌易、梅花和巨硬都是不错的选择,尤其是掌易,可以说是五笔爱好者的最佳法宝。 下面说说我用过的手机输入的感受。一年前我用TREO650时,感觉它的全键盘是所有手机中最强的,有一次为了测试650的全键盘到底有多强就用手机键盘打了一个小说的开头,没想到一发而不可收,连续在手机上打字打了一个月,结果打出了一篇七万字的小说来,放到17K网站上,自我感觉还挺好。那也是我第一次进行网络小说写作的有益尝试。但总的说来,650的全键盘还是比较小比较窄,键帽很小,稍硬,更要命的是它的键盘底部基本上没有一点空余,打最底下的一排按键时就不容易稳定地把持住。 其实早先也用过其它的全键盘机打字,黑莓7290、7730和7230、8700的键盘打起字来都比较舒服,关键是那些黑莓机的机身都比较宽,宽度对于打字来说很重要,因为宽了,键帽之间就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很轻松地打。可惜的是,黑莓一直没有很好的五笔输入法,打五笔必须盲打,必须靠AUTOTXT格式,用过掌易后就绝对感觉不爽了,你打什么字,看不到任何提示,有些陌生一点的字自然就打不出来了,这对于聊天是没关系的,但对于写作则很麻烦。什么时候黑莓拥有自己的完善的五笔输入法就好了。而且黑莓打字时,是半角,打出来的文章都怪怪的。如果有一天,有人能够开发出黑莓专用的类似于掌易梅花之类的五笔输入法,能够有提示有自动完成有自动空格,那该多好! 今年六月初时,入手C720W,那个时候刚好点讯出了SP版本的梅花五笔输入法,完美支持SP全键盘机,包括三星的I617、多普达C720W和MOTO Q8等。从此之后,SP全键盘机有了足以称雄全键盘机领域的五笔,那就是梅花五笔,以前梅花五笔只用在PPC上,如今SP机也有这种疯狂高速的输入法了,岂不令我惊喜。 我也用过多普达838,侧滑全键盘,但那个时候梅花四才能用,梅花的新版本打五笔都有问题。说到这儿,不由地感叹,如今这世道,五笔越来越少了,手机软件的厂商越来越重视拼音输入,感觉全国人民都在用拼音似的。由于五笔在学习时比较痛苦,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学五笔了。这是题外话了,这样的结果就是难得看到完美的五笔输入软件。 在SP全键盘机方面,我还用过三星的I617,那可真是打字者的恶梦,虽然有完美的输入法,但超硬的键盘打不了两下就让你手指疼,搞不明白三星的设计师为什么要搞出如此硬的键盘来。 从六月底开始,我又想尝试在我的多普达C720W手机上写作了,于是从那时候一口气写到现在,半年过去了,我的小说已经将近五十万字,这五十万字基本上全部在手机上完成,只是在上传小说网站时才用WORD稍微修改一下。手机写作,最大的好处都是随时随地都能写,坐在车里等老婆下班的时刻,你总不能拿出笔记本来写吧?对,这个时刻就能拿出手机来写。 可以说,C720W的键盘是我目前为止用过的最好的全键盘,软硬适度,灵敏度好,宽大的机身也易于操作,而且机身有磨砂质感,把持感特别稳定。加上有比较完美的梅花五笔的完美支持,所以我都觉得我要拿手机写东西就非它不可了。至今C720W经历了巨大的考验,已经在它身上打出近五十万字,它也不负我的期望,坚持到现在而没有什么大毛病。我相信,即使再写一部五十万字的小说时,它的全键盘依然健康长寿。 在这儿我倒不是为了给720做广告,所以如果有作者要尝试手机写作,可以先去考虑买一台全键盘的智能手机来,然后就可以“手机写作乐悠悠”了。 ------------ 相关资料 ------------ 庄生晓梦 李商隐《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其中一句“庄生晓梦迷蝴蝶”,说的就是庄周梦蝶的典故。 庄周梦蝶  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庄子齐物论》)    到底是庄子在梦里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一梦变成了庄子?还是物我两忘,谓之“齐物”?庄周梦蝶,如此一个庄子“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中奇异诡谲的梦境。  后世常常用“庄周梦蝶”来描绘人生如梦般的恍然、浑然不觉。这样一个庄子的玄奥的寓言便传为非人非物、似梦非醒的幻境,或者,人们人为建构起来的梦境。也很难去想象千年前的庄子是否真在一梦醒来,恍然疑心自己梦中化为蝴蝶;还是蝴蝶梦里变成了自己。我们也很难仔细揣摩这样一个诡异的譬喻后面,庄子只是表达一种“物化”的境界呢还是“自喻适志”的感怀而已?   蝴蝶,本也是美丽的事物。翩跹起舞便飞进花间词曲、飞进梁祝的缱绻传说、飞进庄周的梦里。并一直延绵过千年的时光罅隙,飞入我们的梦境。  梦欤?实欤?蝶欤?我欤? ------------ 博尔赫斯《交叉小径的花园》摘录 交叉小径的花园 《交叉小径的花园》是南美的博尔赫斯一篇带有科幻色彩的小说,主人公是一个中国人。作者在小说中不开了一张时间的网,它的网线相互接近、交叉、隔断,或者几个世纪毫不相关,包括了一切的可能性。我们并不存在于这种时间的大多数里:在某一些里,您存在,而我不存在:在另一些里,我存在,而您却不存在…… 博尔赫斯被称为“图书馆作家”,他在书斋和图书馆中度过了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安静的、迷宫般的图书馆与外面纷乱的现实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令人惶惑。而书本的世界又可以让人展开想象,穿越时空,任意遨游。这不能不增加作者内心的迷惑,生出“此身何在、此身为谁”的疑问。现代科学知识能够解释许多问题,却始终无法解释人对于自身命运的迷惑,停止人对时间、空间、永恒的追问。 在博尔赫斯在看来,时间是宇宙唯一的魔法师和主宰。因此,他力图建立一种宇宙图式,一座用文字和幻想构建的、时间的迷宫,小说《交叉小径的花园》正是这一观念的集中体现。从表面上来看,这很似一篇间谍小说,它讲述了一战期间在英国为德国当间谍的主人公余准在同伴被捕、自己被追杀的情况下,为了把重要情报告知德国上司,而不惜杀死汉学家艾伯特的经过。故事的讲述又以余准被捕后狱中供词的方式展开,且以欧洲战争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的推迟为切入点,引人入胜。但作者真正的意图却在于阐述自己的时间观念,所讲的故事,只不过是自己的时间观念的一个例证,阅读时应明确这一点,并体会“交叉小径的花园”的多重含义。 以下是这篇小说的摘录,小说很短,但意味深长 小径分岔的花园 ——献给维多利亚·奥坎波 利德尔·哈特写的《欧洲战争史》第二百四十二页有段记载,说是十三个英国师(有一千四百门大炮支援)对塞尔一蒙托邦防线的进攻原定于1916年7月24日发动,后来推迟到29日上午。利德尔·哈特上尉解释说延期的原因是滂沱大雨,当然并无出奇之处。青岛大学前英语教师余准博士的证言,经过记录、复述、由本人签名核实,却对这一事件提供了始料不及的说明。证言记录缺了前两页。 ……我挂上电话听筒。我随即辨出那个用德语接电话的声音。是理查德·马登的声音。马登在维克托·鲁纳伯格的住处,这意味着我们的全部辛劳付诸东流,我们的生命也到了尽头——但是这一点是次要的,至少在我看来如此。这就是说,鲁纳伯格已经被捕,或者被杀。在那天日落之前,我也会遭到同样的命运。马登毫不留情。说得更确切一些,他非心狠手辣不可。作为一个听命于英国的爱尔兰人,他有办事不热心甚至叛卖的嫌疑,如今有机会挖出日耳曼帝国的两名间谍,拘捕或者打死他们,他怎么会不抓住这个天赐良机,感激不尽呢?我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可笑地锁上门,仰面躺在小铁床上。窗外还是惯常的房顶和下午六点钟被云遮掩的太阳。这一天既无预感又无朕兆,成了我大劫难逃的死日,简直难以置信。虽然我父亲已经去世,虽然我小时候在海丰一个对称的花园里待过,难道我现在也得死去?随后我想,所有的事情不早不晚偏偏在目前都落到我头上了。多少年来平平静静,现在却出了事;天空、陆地和海洋人数千千万万,真出事的时候出在我头上……马登那张叫人难以容忍的马胜在我眼前浮现,驱散了我的胡思乱想。我又恨又怕(我已经骗过了理查德·马登,只等上绞刑架,承认自己害怕也无所谓了),心想那个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自呜得意的武夫肯定知道我掌握秘密。准备轰击昂克莱的英国炮队所在地的名字。一只鸟掠过窗外灰色的天空,我在想象中把它化为一架飞机,再把这架飞机化成许多架,在法国的天空精确地投下炸弹,摧毁了炮队。我的嘴巴在被一颗枪弹打烂之前能喊出那个地名,让德国那边听到就好了……我血肉之躯所能发的声音太微弱了。怎么才能让它传到头头的耳朵?那个病恹恹的讨厌的人,只知道鲁纳伯格和我在斯塔福德郡,在柏林闭塞的办公室里望眼欲穿等我们的消息,没完没了地翻阅报纸……我得逃跑,我大声说。我毫无必要地悄悄起来,仿佛马登已经在窥探我。我不由自主地检查一下口袋里的物品,也许仅仅是为了证实自己毫无办法。我找到的都是意料之中的东西。那只美国挂表,镍制表链和那枚四角形的硬币,拴着鲁纳伯格住所钥匙的链子,现在已经没有用处但是能构成证据,一个笔记本,一封我看后决定立即销毁但是没有销毁的信,假护照,一枚五先令的硬币,两个先令和几个便士,一枝红蓝铅笔,一块手帕和装有一颗子弹的左轮手枪。我可笑地拿起枪,在手里掂掂,替自己壮胆。我模糊地想,枪声可以传得很远。不出十分钟,我的计划已考虑成熟。电话号码簿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唯有他才能替我把情报传出去:他住在芬顿郊区,不到半小时的火车路程。 我是个怯懦的人。我现在不妨说出来,因为我已经实现了一个谁都不会说是冒险的计划。我知道实施过程很可怕。不,我不是为德国干的。我才不关心一个使我堕落成为间谍的野蛮的国家呢。此外,我认识一个英国人——一个谦逊的人——对我来说并不低于歌德。我同他谈话的时间不到一小时,但是在那一小时中间他就像是歌德……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觉得头头瞧不起我这个种族的人——瞧不起在我身上汇集的无数先辈。我要向他证明一个黄种人能够拯救他的军队。此外,我要逃出上尉的掌心。他随时都可能敲我的门,叫我的名字。我悄悄地穿好衣服,对着镜子里的我说了再见,下了楼,打量一下静寂的街道,出去了。火车站离此不远,但我认为还是坐马车妥当。理由是减少被人认出的危险;事实是在阒无一人的街上,我觉得特别显眼,特别不安全。我记得我吩咐马车夫不到车站人口处就停下来。我磨磨蹭蹭下了车,我要去的地点是阿什格罗夫村,但买了一张再过一站下的车票。这趟车马上就开:八点五十分。我得赶紧,下一趟九点半开车。月台上几乎没有人。我在几个车厢看看:有几个农民,一个服丧的妇女,一个专心致志在看塔西伦的《编年史》的青年,一个显得很高兴的士兵。列车终于开动。我认识的一个男人匆匆跑来,一直追到月台尽头,可是晚了一步。是理查德·马登上尉。我垂头丧气、忐忑不安,躲开可怕的窗口,缩在座位角落里。我从垂头丧气变成自我解嘲的得意。心想我的决斗已经开始,即使全凭侥幸抢先了四十分钟,躲过了对手的攻击,我也赢得了第一个回合。我想这一小小的胜利预先展示了彻底成功。我想胜利不能算小,如果没有火车时刻表给我的宝贵的抢先一着,我早就给关进监狱或者给打死了。我不无诡辩地想,我怯懦的顺利证明我能完成冒险事业。我从怯懦中汲取了在关键时刻没有抛弃我的力量。我预料人们越来越屈从于穷凶极恶的事情;要不了多久世界上全是清一色的武夫和强盗了;我要奉劝他们的是:做穷凶极恶的事情的人应当假想那件事情已经完成,应当把将来当成过去那样无法挽回。我就是那样做的,我把自己当成已经死去的人,冷眼观看那一天,也许是最后一天的逝去和夜晚的降临。列车在两旁的(木岑)树中徐徐行驶。在荒凉得像是旷野的地方停下。没有人报站名。是阿什格罗夫吗?我问月台上几个小孩。阿什格罗夫,他们回答说。我便下了车。 月台上有一盏灯光照明,但是小孩们的脸在阴影中。有一个小孩问我:您是不是要去斯蒂芬·艾伯特博士家?另一个小孩也不等我回答,说道:他家离这儿很远,不过您走左边那条路,每逢交叉路口就往左拐,不会找不到的。我给了他们一枚钱币(我身上最后的一枚),下了几级石阶,走上那条僻静的路。路缓缓下坡。是一条泥土路,两旁都是树,枝丫在上空相接,低而圆的月亮仿佛在陪伴我走。 有一阵于我想理查德·马登用某种办法已经了解到我铤而走险的计划。但我立即又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小孩叫我老是往左拐,使我想起那就是找到某些迷宫的中心院子的惯常做法。我对迷宫有所了解:我不愧是崔彭的曾孙,崔彭是云南总督,他辞去了高官厚禄,一心想写一部比《红楼梦》人物更多的小说,建造一个谁都走不出来的迷宫。他在这些庞杂的工作上花了十三年工夫,但是一个外来的人刺杀了他,他的小说像部天书,他的迷宫也无人发现。我在英国的树下思索着那个失落的迷宫:我想象它在一个秘密的山峰上原封未动,被稻田埋没或者淹在水下,我想象它广阔无比,不仅是一些八角凉亭和通幽曲径,而是由河川、省份和王国组成……我想象出一个由迷宫组成的迷宫,一个错综复杂、生生不息的迷宫,包罗过去和将来,在某种意义上甚至牵涉到别的星球。我沉浸在这种虚幻的想象中,忘掉了自己被追捕的处境。在一段不明确的时间里,我觉得自己抽象地领悟了这个世界。模糊而生机勃勃的田野、月亮、傍晚的时光,以及轻松的下坡路,这一切使我百感丛生。傍晚显得亲切、无限。道路继续下倾,在模糊的草地里岔开两支。一阵清悦的乐声抑扬顿挫,随风飘荡,或近或远,穿透叶丛和距离。我心想,一个人可以成为别人的仇敌,成为别人一个时期的仇敌,但不能成为一个地区、萤火虫、字句、花园、水流和风的仇敌。我这么想着,来到一扇生锈的大铁门前。从栏杆里,可以望见一条林**和一座凉亭似的建筑。我突然明白了两件事,第一件微不足道,第二件难以置信;乐声来自凉亭,是中国音乐。正因为如此,我并不用心倾听就全盘接受了。我不记得门上是不是有铃,还是我击掌叫门。像火花迸溅似的乐声没有停止。 然而,一盏灯笼从深处房屋出来,逐渐走近:一盏月白色的鼓形灯笼,有时被树干挡住。提灯笼的是个高个子。由于光线耀眼,我看不清他的脸。他打开铁门,慢条斯理地用中文对我说: "看来彭熙情意眷眷,不让我寂寞。您准也是想参观花园吧?" 我听出他说的是我们一个领事的姓名,我莫名其妙地接着说: "花园?" "小径分岔的花园。" 我心潮起伏,难以理解地肯定说: "那是我曾祖崔彭的花园。" "您的曾祖?您德高望重的曾祖?请进,请进。" 潮湿的小径弯弯曲曲,同我儿时的记忆一样。我们来到一间藏着东方和西方书籍的书房。我认出几卷用黄绢装订的手抄本,那是从未付印的明朝第三个皇帝下诏编纂的《永乐大典》的逸卷。留声机上的唱片还在旋转,旁边有一只青铜凤凰。我记得有一只红瓷花瓶,还有一只早几百年的蓝瓷,那是我们的工匠模仿波斯陶器工人的作品…… 斯蒂芬·艾伯特微笑着打量着我。我刚才说过,他身材很高,轮廓分明,灰眼睛,灰胡子。他的神情有点像神甫,又有点像水手;后来他告诉我,"在想当汉学家之前",他在天津当过传教士。 我们落了座;我坐在一张低矮的长沙发上,他背朝着窗口和一个落地圆座钟。我估计一小时之内追捕我的理查德·马登到不了这里。我的不可挽回的决定可以等待。 "崔彭的一生真令人惊异,"斯蒂芬·艾伯特说。"他当上家乡省份的总督,精通天文、星占、经典诠估、棋艺,又是著名的诗人和书法家:他抛弃了这一切,去写书、盖迷宫。他抛弃了炙手可热的官爵地位、娇妻美妾、盛席琼筵,甚至抛弃了治学,在明虚斋闭户不出十三年。他死后,继承人只找到一些杂乱无章的手稿。您也许知道,他家里的人要把手稿烧掉;但是遗嘱执行人——一个道士或和尚——坚持要刊行。" "崔彭的后人,"我插嘴说,"至今还在责怪那个道士。刊行是毫无道理的。那本书是一堆自相矛盾的草稿的汇编。我看过一次:主人公在第三回里死了,第四回里又活了过来。至于崔彭的另一项工作,那座迷宫……" "那就是迷宫,"他指着一个高高的漆柜说。 "一个象牙雕刻的迷宫!"我失声喊道。"一座微雕迷宫……" "一座象征的迷宫,"他纠正我说。"一座时间的无形迷宫。我这个英国蛮子有幸悟出了明显的奥秘。经过一百多年之后,细节已无从查考,但不难猜测当时的情景。崔彭有一次说:我引退后要写一部小说。另一次说:我引退后要盖一座迷宫。人们都以为是两件事;谁都没有想到书和迷宫是一件东西。明虚斋固然建在一个可以说是相当错综的花园的中央;这一事实使人们联想起一座实实在在的迷宫。崔彭死了;在他广阔的地产中间,谁都没有找到迷宫。两个情况使我直截了当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一是关于崔彭打算盖一座绝对无边无际的迷宫的奇怪的传说。二是我找到的一封信的片断。" 艾伯特站起来。他打开那个已经泛黑的金色柜子,背朝着我有几秒钟之久。他转身时手里拿着一张有方格的薄纸,原先的大红已经退成粉红色。崔彭一手好字名不虚传。我热切然而不甚了了地看着我一个先辈用蝇头小楷写的字:我将小径分岔的花园留诸若干后世(并非所有后世)。我默默把那张纸还给艾伯特。他接着说: "在发现这封信之前,我曾自问:在什么情况下一部书才能成为无限。我认为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循环不已、周而复始。书的最后一页要和第一页雷同,才有可能没完没了地连续下去。我还想起一千零一夜正中间的那一夜,山鲁佐德王后(由于抄写员神秘的疏忽)开始一字不差地叙说一千零一夜的故事,这一来有可能又回到她讲述的那一夜,从而变得无休无止。我又想到口头文学作品,父子口授,代代相传,每一个新的说书人加上新的章回或者虔敬地修改先辈的章节。我潜心琢磨这些假设;但是同崔彭自相矛盾的章回怎么也对不上号。正在我困惑的时候,牛津给我寄来您见到的手稿。很自然,我注意到这句话:我将小径分岔的花园留诸若干后世(并非所有后世)。我几乎当场就恍然大悟;小径分岔的花园就是那部杂乱无章的小说;若干后世(并非所有后世)这句话向我揭示的形象是时间而非空间的分岔。我把那部作品再浏览一遍,证实了这一理论。在所有的虚构小说中,每逢一个人面临几个不同的选择时,总是选择一种可能,排除其他;在崔彭的错综复杂的小说中,主人公却选择了所有的可能性。这一来,就产生了许多不同的后世,许多不同的时间,衍生不已,枝叶纷披。小说的矛盾就由此而起。比如说,方君有个秘密;一个陌生人找上门来;方君决心杀掉他。很自然,有几个可能的结局:方君可能杀死不速之客,可能被他杀死,两人可能都安然无恙,也可能都死,等等。在崔彭的作品里,各种结局都有;每一种结局是另一些分岔的起点。有时候,迷宫的小径汇合了:比如说,您来到这里,但是某一个可能的过去,您是我的敌人,在另一个过去的时期,您又是我的朋友。如果您能忍受我糟糕透顶的发音,咱们不妨念几页。" 在明快的灯光下,他的脸庞无疑是一张老人的脸,但有某种坚定不移的、甚至是不朽的神情。他缓慢而精确地朗读同一章的两种写法。其一,一支军队翻越荒山投入战斗;困苦万状的山地行军使他们不惜生命,因而轻而易举地打了胜仗;其二,同一支军队穿过一座正在欢宴的宫殿,兴高采烈的战斗像是宴会的继续,他们也夺得了胜利。我带着崇敬的心情听着这些古老的故事,更使我惊异的是想出故事的人是我的祖先,为我把故事恢复原状的是一个遥远帝国的人,时间在一场孤注一掷的冒险过程之中,地点是一个西方岛国。我还记得最后的语句,像神秘的戒律一样在每种写法中加以重复:英雄们就这样战斗,可敬的心胸无畏无惧,手中的铜剑凌厉无比,只求杀死对手或者沙场捐躯。 从那一刻开始,我觉得周围和我身体深处有一种看不见的、不可触摸的躁动。不是那些分道扬镳的、并行不悖的、最终汇合的军队的躁动,而是一种更难掌握、更隐秘的、已由那些军队预先展示的激动。斯蒂芬·艾伯特接着说: "我不信您显赫的祖先会徒劳无益地玩弄不同的写法。我认为他不可能把十三年光阴用于无休无止的修辞实验。在您的国家,小说是次要的文学体裁;那时候被认为不登大雅。彭囗是个天才的小说家,但也是一个文学家,他绝不会认为自己只是个写小说的。和他同时代的人公认他对玄学和神秘主义的偏爱,他的一生也充分证实了这一点。哲学探讨占据他小说的许多篇幅。我知道,深不可测的时间问题是他最关心、最专注的问题。可是《花园》手稿中唯独没有出现这个问题。甚至连'时间'这个词都没有用过。您对这种故意回避怎么解释呢?" 我提出几种看法;都不足以解答。我们争论不休;斯蒂芬·艾伯特最后说: "设一个谜底是'棋'的谜语时,谜面唯一不准用的字是什么?"我想一会儿后说: "'棋'字。" "一点不错,"艾伯特说。"小径分岔的花园是一个庞大的谜语,或者是寓言故事,谜底是时间;这一隐秘的原因不允许手稿中出现'时间'这个词。自始至终删掉一个词,采用笨拙的隐喻、明显的迂回,也许是挑明谜语的最好办法。崔彭在他孜孜不倦创作的小说里,每有转折就用迂回的手法。我核对了几百页手稿,勘正了抄写员的疏漏错误,猜出杂乱的用意,恢复、或者我认为恢复了原来的顺序,翻译了整个作品;但从未发现有什么地方用过'时间'这个词。显而易见,小径分岔的花园是崔彭心目中宇宙的不完整然而绝非虚假的形象。您的祖先和牛顿、叔本华不同的地方是他认为时间没有同一性和绝对性。他认为时间有无数系列,背离的、汇合的和平行的时间织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由互相靠拢、分歧、交错,或者永远互不干扰的时间织成的网络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有你而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有我而没有你;再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目前这个时刻,偶然的机会使您光临舍间;在另一个时刻,您穿过花园,发现我已死去;再在另一个时刻,我说着目前所说的话,不过我是个错误,是个幽灵。" "在所有的时刻,"我微微一震说,"我始终感谢并且钦佩你重新创造了崔彭的花园。" "不可能在所有的时刻,"他一笑说。"因为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将来。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我可以成为您的敌人。" 我又感到刚才说过的躁动。我觉得房屋四周潮湿的花园充斥着无数看不见的人。那些人是艾伯特和我,隐蔽在时间的其他维度之中,忙忙碌碌,形形**。我再抬起眼睛时,那层梦魇似的薄雾消散了。黄黑二色的花园里只有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像塑像似的强大,在小径上走来,他就是理查德·马登上尉。 "将来已经是眼前的事实,"我说。"不过我是您的朋友。我能再看看那封信吗?" 艾伯特站起身。他身材高大,打开了那个高高柜子的抽屉;有几秒钟工夫,他背朝着我。我已经握好手枪。我特别小心地扣下扳机:艾伯特当即倒了下去,哼都没有哼一声。我肯定他是立刻丧命的,是猝死。 其余的事情微不足道,仿佛一场梦。马登闯了进来,逮捕了我。我被判绞刑。我很糟糕地取得了胜利:我把那个应该攻击的城市的保密名字通知了柏林。昨天他们进行轰炸;我是在报上看到的。报上还有一条消息说著名汉学家斯蒂芬·艾伯特被一个名叫余准的陌生人暗杀身死,暗杀动机不明,给英国出了一个谜。柏林的头头破了这个谜。他知道在战火纷飞的时候我难以通报那个叫艾伯特的城市的名称,除了杀掉一个叫那名字的人之外,找不出别的办法。他不知道(谁都不可能知道)我的无限悔恨和厌倦。 ------------ 附诗一首:突然 突然 突然,你的指尖触到了 那根琴弦 弹起那令人伤怀的调子 而我轻声合唱 从心中涌现无数忧伤 我想起那个下午 阳光照在我们坐的地方 命运决定我一定会 离开你,你的手指 慢慢离我而去 而今,你的美丽灵魂 已经靠在我的身上 微微喘气,好似很疲惫 我心疼无比 把你紧紧搂在怀里 突然,我的心 充满了令人震惊的忧伤 琴弦断了 回忆回到了它所在的梦里 闭上它沾满泪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