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书房纠缠 “别,别在这儿……” 宋妤身子瘫软如水,忍不住低声哀求。 男人有心磨她,从背后贴上来,温热的气息惹得她耳朵一酥。 “不是你先来求我的么。” 身子被蹭的一阵颤栗,宋妤气地咬了咬唇。 可她方才求的也不是这个! 姨娘病重,她想求他帮忙寻个好郎中,谁知道他青天白日就敢把她拉进书房做这种事。 更别提今日还是老夫人的寿宴,外面恐怕处处都是侯府亲眷。 但凡传出一丁点动静,她必死无疑。 眼看着男人动作愈发放肆,她不敢再这么折腾下去。 宋妤抿了抿唇,“听说今日郡主也要来,若是露出端倪,恐怕要惹得她不快……” 男人一顿,情欲尽数退下,瞬间抽身。 她猝不及防被甩下去,后背撞上桌案,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险些忘了。为你惹得她不快,实在不值。” 这种话宋妤已经听惯了,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她拢了拢凌乱衣衫,牢记着自己这一趟的目的。 “我姨娘这次病得厉害,如今都下不来床了。二爷能否再帮我一回,替她请个郎中看看?” 沈湛轻笑一声,“我为何要帮你?” 她方才扫了他的兴,他这是有意报复了。 宋妤垂眸,轻声道:“求二爷看在往日情分,或是至少看在我多少也服侍过二……” 话未说完,她猛地被人钳制住了下巴。 沈湛冷厉的眉眼在眼前放得很大。 “情分?嫂嫂莫不是在同我说笑吧,你我之间何曾有过什么情分!” 他深邃的眼眸似笑非笑。 “论服侍就更可笑了,嫂嫂不过是拿身子同我做交易。何况,难道快活的只我一个?” 纵使这两年被他言语中伤过不止一次,宋妤也还是被这话刺得心尖发疼。 她面色苍白,“你浑蛋……沈云霁,你浑蛋!” 沈湛手上愈发用力,“嫂嫂,这话谁都说得,唯你没资格!” 宋妤再度被他甩开,男人面色难看地略整了整衣冠就往外走。 听到他离去的动静,宋妤忍不住侧头去看。 男人背影高不可攀,早已褪去青涩顶天立地,终是与三年前大不相同。 想到他方才的话,宋妤心里忍不住发苦。 她嫁给他大哥是真,可这并非她所愿。 除此之外,她再没做过任何对不住他的事情。可他却认定了是她背叛,让她百口莫辩。 “二爷当上首辅,青木也跟着鸡犬升天了!连二爷走了都不知会奴婢一声,害奴婢在后院……” 一进门,春桃被宋妤狼狈的样子吓得将话尽数咽了回去。 “小姐,这、这是怎么了?”春桃急声道,“可是二爷不答应?” 宋妤低着头喃喃道:“春桃,他还是不信我……连姨娘的病,他也不肯帮我了。” “二爷怎么能这么糟践人呢……” 春桃心疼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 “哪怕是死刑犯还有个辩诉的机会吧,他怎么能只凭他自己臆断就把人一棍子打死!” 小丫鬟在身边哭了几声,反倒让宋妤清醒过来了。 当年沈湛还只是侯府庶子,和她情投意合,两人私定终身。 直到三年前他留下一封信说要去江南,从此了无音讯,连侯府的人都说他已经死了。 她被父亲逼着嫁给好色无能的沈潜,新婚当日,沈湛却回来了…… ------------ 第2章 侯府寿宴 满京城都知道他和沈潜自幼不和,更遑论她。 当初他去江南的消息只告诉了她,却在路上遭到埋伏,回来她就嫁给了沈潜…… 在他眼里,早已认定了是她背叛,是她用他的命换来侯府世子妃之位。 沈湛对她的误会都两年了,她早就不该再为这事伤心。 眼下最要紧的,是姨娘的病。 宋妤揉了揉眼,“春桃,不哭了,快帮我收拾一下。老夫人寿宴我若是面也不露,又该被人捏住把柄了。” 匆匆整理一番,宋妤带着春桃去了福寿堂。 两年前,也是在她和沈潜的新婚当日,圣上忽然下旨急召老侯爷和沈潜一并去边关御敌。 这一去,沈潜尸骨无存,老侯爷重伤落了个痴傻。 因此,这两年老夫人的寿宴要么不办,要么只侯府自家聚一聚。 今年因沈湛升为首辅,侯府落魄两年终于重新有了依仗,老夫人才有意大办一场。 未进门,便听福寿堂里一片热闹祥和。 宋妤本就不受待见,心里又装着事,一进门便低下头自顾自往宴席最末尾走去。 然而,还是有心之人瞧见了。 人已经挡在了她面前,避是避不过去了,她只得福了福身。 “大姑奶奶也回来贺寿,想来祖母今日定是十分欢喜了。” 沈沁扶了扶头上的簪子,白了她一眼。 “尽说些废话,祖母见了她亲孙女自是欢喜的。倒是你,赖在侯府这么久,不会真当自己是沈家的人了吧?” 沈沁是侯府嫡长女,自小千娇百宠长大,说话向来口无遮拦。 “刚进门就克得侯府家破人亡,我要是你,早就三尺白绫为夫君陪葬了!” 一旁的丫鬟见怪不怪,也跟着面露鄙夷。 春桃气恼至极,宋妤却垂着眸头都没抬一下。 “是比不得大姑奶奶,世人皆知您与大姑爷最是情深义厚,实乃夫妻典范。” 这声夸赞来得猝不及防,沈沁怔了怔。 夫妻典范? 可放眼京城,谁不知她沈沁嫁了个好色之徒,整日在外沾花惹草。 不过她也不是个能忍的,两人三天一吵五日一闹,何时恩爱消停过? 她还未回过味来,宋妤已经带着春桃错身离去。 待人走远后,她才堪堪想通,气得指着宋妤的背影大骂。 “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丧门星也敢来嚼我的舌根?!” “姑奶奶慎言!” 丫鬟再不敢看戏,忙上前将人劝住。 “今日侯府来了许多贵客,可万万不敢让外人看了笑话!” 沈沁气得晕头转向,被丫鬟连哄带劝地拉去接待女眷了。 待落座后,春桃想起方才沈沁难看的脸色就暗自畅快。 可又忍不住担忧,“小姐,大姑奶奶方才受了气,等散了宴她若是为难您可怎么办。” “从前我忍让着,不也没少被她刁难?横竖是要有这一遭的,无妨。” 几乎所有侯府之人都将边关的事迁怒于她,为难她从来不需要理由。 她在宋府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没有父兄做依仗,往日都是能忍则忍。 可今日先是接到母亲病重的消息,又是被沈湛出言中伤。 她身心俱疲,实在有些忍不下去了。 宾客渐渐来齐,宴席上愈发热闹。 别府女眷要么不认得宋妤,要么知道她身份尴尬,总之没有一个人前来同她寒暄。 宋妤反倒乐得清闲。 她来宴席露面,只是配合老夫人做全侯府脸面,不让旁人看笑话罢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忽然热闹起来,紧跟着许多人纷纷往外走。 宋妤打发春桃找个脸生的小丫鬟打听打听。 很快,春桃脸色难看地回来了。 “小姐,他们说是长乐郡主要在后花园为老夫人弹琴贺寿。还要……还要二爷与她合奏助兴。” ------------ 第3章 求药 长乐郡主本就极受圣上宠爱,沈湛初登首辅,更是天子近臣。 二人前不久刚被圣上赐婚。 郎才女貌难得一见,难怪轰动。 她自是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去看他二人琴瑟和鸣的。 宋妤寻了个机会,同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说自己身子不适。 嬷嬷都懒得多问她,应下会同老太太说一声,让她自便了。 “大奶奶,不是老夫为难你。实在是,我也做不得这侯府的主啊。” 从福寿堂离开后,她趁无人注意时直奔府医处。 连府医都知道她不受侯府待见,推三阻四不愿帮她为姨娘开两副药。 宋妤默了默,将攥了许久的簪子拿出来。 “我知道郎中也为难,只是医者仁心,求郎中救我母亲一命。宋妤一定会谨记郎中恩情,来日必有所报答。” 这话她自己说着都心虚。 她如今都是侯府寡妇了,既无男人依仗,更不会有自己的子嗣。哪儿还有什么翻身的机会? 府医叹了口气,觉得宋妤也是实在不容易。 “罢了,我就帮大奶奶这一回。不过大奶奶须知,行医讲究望闻问切,如今见不到病人,老夫也不能确保药能起到多大效用。” “郎中妙手回春,定能缓解母亲病痛,多谢郎中。” 宋妤慢吞吞地将簪子拿给春桃。 春桃会意,上前递给了府医。 府医刚将这玉簪拿在手里,还未来得及细看成色,门外便大步闯进来两个人。 府医回头,吓了一跳。 “二、二爷!二爷怎的来了,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沈湛进门后,扫了一眼背身立在一旁的两人,目光便看向府医。 张了张口还未说话,余光便扫到了府医手里的东西。 目光微变,沈湛沉声道:“怎么回事?” 也不知是在问什么。 府医尚未反应过来,吓得忙看向青木求救。 青木看了一眼沈湛的脸色,试探性地指了指府医的手:“那簪子是怎么回事?” 玉簪瞬间变得烫手起来,府医双手捧着,磕巴地解释。 “是、是大奶奶的,大奶奶想让我开两副药,许是没有银钱,便拿这簪子来抵了。” 青木哑然,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劳烦郎中了,这药我不抓了。” 宋妤窘迫到耳根发烫,快步上前要将簪子拿回来。 沈湛却快她一步,已将簪子拿起。 玉簪成色一般,且样式并不新颖,一看便是几年前时兴的东西了。 簪子被沈湛拿在手里把玩,他轻笑一声,自己从前眼光真是差。 “这般不值钱的东西,也能拿来抵我侯府的药?” 府医满头细汗,连连点头,“二爷说的是,是老夫眼花了未细看,若看清了定是不会答应大奶奶的。” 宋妤只觉背上像有一块大石一般,压得她抬不起头。 “既然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就请二爷还我吧。” 沈湛似是毫不在意般伸出手,将簪子递到她面前。 宋妤刚要去接,他便忽然松了手。 一声脆响,玉簪掉在地上碎得不成样子。 她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沈湛似笑非笑,“这般不值钱的东西,连药都换不来,还留着做什么。我替你扔了也好,嫂嫂说呢。” ------------ 第4章 定情玉簪 看着簪子碎成几段,宋妤心口有如窒息般疼。 这簪子是他当年送她的,对二人来说如同定情信物般珍贵。 若不是走投无路,他又不肯相帮,她又怎会忍痛把簪子拿出来抵钱换药。 宋妤不说话。 两人僵持着,青木和春桃更是不敢出声。 她心里煎熬得厉害,正要先行离开,外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云霁真是关心则乱,长乐郡主不过是划破个小口罢了!都跟他说了不必着急,王府带来的郎中都已为她包好了……” 原是为了长乐郡主才来的。 明知不该,宋妤心头还是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 沈沁大步生风地走进来。 “云霁,不必找府医了,郡主已经……” 她走得急,进了门才后知后觉发现屋里气氛有些不对劲。 沈湛虽面色如常,却怎么看怎么让人不敢靠近。 转了转眼,她才看见一旁的宋妤。 沈沁笑容僵住,双眉紧蹙:“你怎么在这儿?!” 她来得突然,躲是躲不过去了,宋妤只得福了福身。 “身子有些不适,想寻郎中来拿些药。” 府医看了一眼几人的脸色,低下头没多话。 尽管如此,沈沁还是免不了出言讥讽她。 “府医是为侯府主子们看诊的,哪儿有你来拿药的份儿?!” “况且今日祖母过寿,你好好在福寿堂守着就算了,还四处乱走乱闯!今日府上贵客那么多,如若冲撞了谁你可担得起这责?!” 沈沁有意要出早上那口气,不看她吃瘪绝不会善罢甘休。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 如今却还当着沈湛的面,宋妤只觉更加困窘,索性垂眸不语。 见她不说话,沈沁的气又上涌了两分。 “早不病晚不病,偏赶到这大好的日子说自己不适!我倒瞧你面色红润不像是真难受,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沈湛漫不经心接话,“我记得侯府,一向赏罚分明。” 稀罕了,沈湛原先从不过问后院女眷的事,今日竟也出言附和。 沈沁莫名有几分自得,“你不守规矩在先,不孝祖母在后,还不快去祠堂为祖母抄经祈福!” 这屈辱的滋味实在难捱。 宋妤攥紧帕子,“大姑奶奶说我不守规矩、不孝祖母,不过是凭你猜测妄加论断罢了,可拿得出半分证据?” 话虽是问的沈沁,她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 沈沁气得一噎,没想到她还敢质问自己。 正要发作,沈湛便拖着尾音,慢悠悠地开口了。 “证据?事实已明摆在面前了,还要什么证据。还是说,嫂嫂不服我侯府的规矩?” “……不敢。” 再争论下去已是自取其辱。 宋妤从碎掉的簪子上迈过去,一言不发地去了祠堂。 身后春桃眼圈早已红得不像样子,临走时看向沈湛的目光比看沈沁还要重上几分。 见她就这么走了,沈沁还觉得不解气,想吩咐丫鬟追上去补一句让她跪着抄。 话未吩咐完,沈湛便睇她一眼,“大姐将后院的事都料理妥了?” 沈沁幼时没少联合沈潜欺辱庶子出身的沈湛,如今整个侯府却都要仰仗这个庶弟。 沈沁在他面前本就心虚胆怯,被他一瞥登时冷汗津津。 “并、并未……” “那便一同去祖母那儿吧。” 沈沁顾不得旁的,忙应声跟在了沈湛后面。 临了还忍不住腹诽一句,沈湛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 第5章 二爷找您 祠堂阴冷僻静。 今日又逢老太太寿宴,门外只剩两个看守的婆子,更显清净。 春桃在旁研磨,心却静不下来。 “小姐,二爷他怎么能帮着外人欺负您……” 宋妤的手顿了顿,接着顺畅下笔。 “傻春桃,经此一遭你我都要长个记性。切忌将活路寄托在旁人身上,靠不住的。” “可二爷他不一样……” “有何不同?” 宋妤专注在经书上,头也不抬。 “亲生父亲尚且待我如此,更别提旁人了。何况,他已被圣上赐婚了。” 宋妤语气实在平静,春桃都分辨不出她究竟有没有一点伤心。 转瞬她又想起阮姨娘的事。 “小姐,可是没拿到药,姨娘该怎么办?” 宋妤终于停下笔,看向门外高深的院墙。 “等明日吧。前院有个小厮与大哥的人相识,若是没别的法子,只能托他给大哥捎信了。” “大公子?” 春桃一喜,又垂下嘴角,“可大公子远在阜阳,只怕鞭长莫及。” 大公子宋泽言是正室嫡子,阮姨娘本就是夫人当年的陪嫁,他平日没少帮她们。 只是夫人过世后他和父亲愈发不和,如今更是去了阜阳做官。 这份希望,确实不大。 宋妤垂眸,眼中划过一抹决绝。 实在不济,拼死闯出侯府去击鼓鸣冤也是一条路。 只是那样两败俱伤且繁琐艰辛,是最次的选择。 无论如何,她绝不会让姨娘就这么病死房中。 沈沁故意折磨她,给了厚厚一沓纸。 抄不完不许她出去,也不准人给她送饭送水。 夜里又冷又饿,春桃缩成一团在蒲团上睡着了,她忍着酸痛继续抄经。 “吱呀”一声。 门外迅速闪进一道黑影。 宋妤险些掀翻烛火,刚要喊人,青木就急急出声。 “小姐,别喊,是我。” 宋妤手心满是汗,警惕地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青木心里发苦。 回回二爷和宋小姐之间闹得不快,遭殃的都是他。 “小姐,我们二爷醉了。” “我不会解酒,你找错人了。” 宋妤冷下脸,提笔要接着抄经。 青木急忙凑近了些,“小姐,是二爷让我来的。您别看他白日里那么生气,其实还是想让您过去的。” 见宋妤不为所动,他接着道。 “二爷还说了,只要您肯去,阮姨娘的事儿您尽可放心。” 宋妤并没有青木想象中的欢喜,反倒有些苦涩。 早上沈湛那句话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她不过是以色侍人才和他换来交易,两人之间哪儿来的什么情分。 青木怕她不去,“小姐,您千万别因小失大。就算是跟二爷置气,也得先看好阮姨娘不是?” 这个道理她懂。 宋妤沉默着将纸笔收好,起身后方想起春桃还在一旁睡着。 青木忙道:“小姐放心去,我留在这儿替你守着她些。” 看着宋妤离去,青木长舒一口气。 总算是能给二爷交差了。 看着一旁毫无睡姿可言的春桃,青木忍不住哼笑。 “你这傻丫头倒是心大,陪关祠堂竟还能睡得着。” 青木和衣坐在一旁,闭眼假寐。 热闹一日,夜里侯府才沉静下来。 宋妤提灯去了沈湛的院子,他一向不喜人伺候,身边始终只有一个青木。 一路畅通无阻,倒是方便了她。 宋妤来的路上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一进院便径直推门进屋。 沈湛已经醉倒在榻上,面颊通红。 他一向自持,这还是宋妤第一次见他喝成这样。 她坐到沈湛旁边,没看他一眼就开始脱衣服。 “还用沐浴么?” ------------ 第6章 一场交易 沈湛似是还有些不清醒,“什么?” “我既是同二爷做交易,自然还是问清楚的好,二爷需不需要我沐浴?” 沈湛这回听清了。 眼神里少了些迷离,他翻身坐起,一把攥住宋妤的手腕。 宋妤吃痛,“你做什么?!” “你又做什么?” 沈湛冷笑,“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才愿意给你一次机会。你既不要,就滚出去。” 沈湛懒怠再看她,甩开手再次仰倒。 宋妤脸色僵住。 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她缓缓闭眼,凑过去在沈湛脸上轻啄,一手抚上他耳朵。 才刚抚上耳垂,他便压了过来,迅速占据上风。 宋妤没有丝毫抵抗,任他予取。 院中有她最喜欢的桂花香气隐隐飘来,让这段时光稍稍显得不那么难捱。 可沈湛还是很快就不满了。 往日虽说她不够主动,可也不至于这么无趣。 今日就像块木头似的,任他搬弄摆放。 沈湛心中气恼,发狠地咬上她耳垂。 “有脾气?你卖了我的簪子,你倒给我甩起脸子了?!” “二爷不肯帮我,还不许我去求旁人了?” “求人?你既会求人,怎么不知求我。” “求过的,”宋妤语气平静,“只是我人微言轻,二爷不愿听。” 哪怕吃醉了酒,沈湛也险些气笑。 她那也叫求人? 他正在兴头上的时候她提什么赐婚郡主,生怕他不记得他二人这是偷?! “好,好好,”沈湛语气恶劣,“记住你这话。” 他猛地一撞。 院外桂树摇晃,散落一地花黄。 她忍了又忍,还是闷哼出声,在他身上掐出几道指痕。 薄被已快被泪水打湿,他还是半点都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宋妤实在受不住了。 “求你,轻点……” “……” 果然求了也没什么用。 沈湛餍足方休,醉意再度浮上来。 宋妤疲惫不堪,不愿动弹。 身旁的人已沉沉睡去,只剩下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她想起白日的许多事,只觉躺在这儿更是心累,忍痛穿衣离去。 踏出屋门前,宋妤提灯回眸。 深深一眼,不再回头。 沈湛无耻,但一向说话算话。 第二日一早,她还没出祠堂,青木便送来消息。 “二爷让小姐放心,阮姨娘那边他已经着人去了。” 宋妤点点头。 春桃揉了揉酸痛的脖颈,跟着白了青木一眼。 二爷跟二爷身边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青木看出自己不受欢迎,尴尬回去了。 昨天被沈湛耽误了功夫,接近晌午宋妤才堪堪将佛经抄完。 她揉了揉肿胀的膝盖,还没叫人,门外的婆子便先她一步进来了。 婆子瞧见她也是一脸不悦,“算你走运,郡主殿下来了,夫人叫你去康安阁。” 宋妤思索片刻,缓缓起身。 将抄好的佛经递给婆子后,带着春桃去了卫氏的康安阁。 路上,春桃忍不住问,“小姐,郡主来了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夫人为何要叫您过去?” 宋妤摇摇头,“去了就知道了。” 嫁到侯府两年有余,满打满算这才是她第三次踏入婆婆的康安阁。 一进门,便听里面尽是欢声笑语。 宋妤着人通禀,里面笑声不断,就是没人出来理会她。 盯着足足的日头站了小半个时辰,丫鬟才出来叫她。 宋妤进门后,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一道清脆的女声先接话,“大奶奶不必客气,快起来吧。” ------------ 第7章 郡主交锋 “音儿回府才得知,昨日云霁和沁姐姐为了我去寻府医时,大奶奶也在那儿,还受罚关了一夜祠堂。” 她语气自责,“若不是因为我,大奶奶也不必有这一遭的。音儿于心难安,这才登门想来看看大奶奶如何了。” 卫氏喜于顾慈音对他们侯府的重视,对宋妤却很是不屑。 “她算哪门子的大奶奶?受罚是她应该的,怎么能怪得到郡主呢。” 宋妤未抬眼皮,“夫人说的是。劳郡主殿下挂念,是妾身的不是。” “夫人怎么能这么说,若是承安哥哥还在的话,想必也是不愿见你们婆媳不睦的。” 不提还好,一提沈潜,卫氏恨不得吃了宋妤。 “我儿?我儿若是还在的话,我第一件事便是要他休了这个丧门星!” 卫氏痛呼出声,“可怜我儿年纪轻轻,就被这贱人克的丧命边关,连个全尸都寻不回来啊!” 顾慈音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安慰卫氏。 康安阁里乱作一团。 “乱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沈湛眉头微皱,走了进来。 一见到他,顾慈音像看到救星似的,猛地松了口气。 她上前拉住他胳膊,“云霁哥哥,你快去劝劝夫人,我把夫人惹伤心了。” 沈湛拧眉,扫了一眼挪到角落的宋妤,“怎么回事?” 顾慈音便将方才的事,避长就短讲了一遍。 末了,自责地低下头。 “若不是我说错话,也不会惹得夫人伤心,大奶奶也受罚了。” 沈湛安慰她,“此事怪不得你。” 安慰完她,又看向卫氏。 “母亲也不要太伤心,大哥不见尸首也是好事,寻不到尸首便说明还有生还的可能。” 沈湛一来,卫氏恢复理智,不敢在他面前哭哭啼啼。 拿帕子试了试泪,卫氏连连点头。 “是,湛儿说得对。我如今便只盼着潜儿能侥幸捡回一条命,无论过得如何,活着便好。” 卫氏跟他实在没什么话说,忙指了指里间。 “你既来了,不如去瞧瞧你父亲?” 沈湛应声,“正有这个打算。” “云霁哥哥给老侯爷请过安,便陪我去挑首饰如何?” 顾慈音在一旁甜甜出声。 沈湛眉眼一松,“李氏的首饰我已差人送过来了,你待会儿可直接在家选。” 顾慈音满脸惊喜。 “瞧瞧,云霁对郡主殿下可真是上心,我这做母亲的他都还没费过这种心思呢。” 沈湛头也没抬一下。 屋里因她这话,霎时冷了下来。 一旁的嬷嬷忙碰了碰卫氏胳膊。 好端端的提这种话做什么。 谁不知道卫氏当年最是欺压二爷和他姨娘,说陈姨娘是她逼死的也不为过。 现在又在二爷跟前装什么母子情深,真真是不过脑子! 卫氏也反应过来,尴尬得半天没话说。 在屋里看了一圈,最后指向了角落里的宋妤。 “你还在这儿杵着做什么,还不回祠堂接着抄你的经书?瞧见你就觉得晦气!” 她这一枪躺得实在是冤。 但卫氏的台阶只能从她这儿下,守着沈湛和顾慈音,宋妤不想多事。 “是。” 她应了一声就要走。 沈湛却忽然道。 “母亲平日里最是慈善,何必非跟嫂嫂过不去?” ------------ 第8章 以画谋生 沈湛缓缓开口,“何况失去大哥,嫂嫂心里怕是也不好过,母亲就当是看在大哥的份上罢。” “是啊夫人,我听说当年大哥与大奶奶很是情深义重。大哥若是在,定是舍不得她受这些委屈的。” 顾慈音也附和。 一个沈湛,一个郡主,卫氏谁的脸也不能打。 “好,好好,看在你二人的面上我就饶她一回。” 幸而卫氏口不择言惹恼了沈湛,她也侥幸因此得他庇护了一回。 “多谢二爷,多谢郡主。” 宋妤回身行礼。 安稳走出康安阁,春桃倒是欢喜。 “小姐,这位郡主也没有奴婢想得那么坏,她方才还替小姐求情了呢。” “夫人罚不罚我于她又没什么紧要。” 春桃听不明白,“小姐,不是在说郡主么,怎么又和夫人扯上关系了?” 宋妤无奈:“傻春桃。” 回到碧烟阁,宋妤思绪还未彻底收回。 圣上赐婚时日不多,昨儿也才是顾慈音第三次来侯府,此前她们并未见过。 堂堂郡主,怎会为了她一个孀妇特意跑一趟? 说什么于心难安她是不信的。 宋妤只怕她是另有图谋。 所幸往后几日,她过得很是太平。 春桃听府上的人说,二爷和郡主最近浓情蜜意,怕是不久就要成婚了。 “二爷一成婚,小姐往后的日子只怕是更难过了。” 春桃忧心忡忡,时不时就要叹口气。 宋妤起先还不在意。 可想到姨娘病重她却连个郎中也请不起时,她也有些烦心了。 旁人靠不住,她便自己立起来。 …… 将宋妤刚作好的松鹰图装起来,春桃满脸都是笑意。 “小姐两年不画了,功力却一点都没减退,才往外卖了三幅就有大主顾了。“ 宋妤心情也颇好,“仰仗小时候那点底子罢了。” 在宋府时,夫人爱画,见她有天赋便没少教她。 还特意为她请了徐老爷子来指点过。 如今两位都已不在了,若是知道她如今要靠卖画谋生,也不知会不会对她失望。 她收回思绪,“送出去吧,看看那位大人满不满意。” 春桃口中的那个大主顾,一连收了她两幅画,这幅松鹰图便是他点名要的。 “是,小姐。” 春桃喜滋滋地捧着画往外走。 才到门口,看到来人便心里咯噔一下,笑僵在了脸上。 “春桃姑娘这是去哪儿呀?” 春桃迟疑,“你是……玲珑姑娘?” 宋妤秀眉微蹙,朝门口看过去。 门口的丫鬟,她在康安阁那次见过,是郡主身边的人。 她几步来到门前。 “玲珑姑娘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大奶奶,是我们郡主命奴婢来的。” 玲珑亲热笑道,“郡主今日要去京郊游玩,想着大奶奶在侯府待着也无事,便特地让奴婢来请您同去。” 宋妤正怕顾慈音看出端倪,躲还来不及。 “本不该驳郡主心意,只是我如今在府上孀居,实在不适合出去。“ “大奶奶多虑了,”玲珑笑容不减,“我们郡主已经同沈夫人说好了,不妨事的!” “郡主难得和您这么投缘,您就别叫她失望了!” 这是不去都不行了。 “那……多谢郡主美意。” 宋妤推拒不成,索性答应。 与其头上日日悬着一把利剑,倒不如去看看,这位长乐郡主到底想做什么。 ------------ 第9章 咄咄逼人 侯府门外备了两辆马车。 玲珑上了前面那辆。 “大奶奶,郡主已经在郊外等着了。奴婢先赶过去伺候,便不跟大奶奶同行了。” “玲珑姑娘请便。” 宋妤带着春桃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两年没出过侯府,春桃兴奋地探头探脑,宋妤也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看。 外头处处都是热闹新鲜的,反倒更显得她格格不入。 马车颠簸许久才停下来。 长乐郡主安排的人,已经在候着她了。 这地方一看便是供皇室贵族游玩的。 地处开阔,一步一景,处处都透着奢华优雅。 快到繁华深处的凉亭时,她才看见亭下坐着说笑的竟还有一人。 看着那个慵懒的背影,宋妤忽然就不想去了。 “妤姐姐!” 然而,顾慈音已经看到她了。 她欢快地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亲热地挽起她的手。 两人分明只是第二次见面,却宛如亲姐妹似的。 “妤姐姐,你来啦。” 宋妤行礼,“郡主叫我宋妤便好,不敢担什么姐姐。” 亭下那人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同平日那副清冷矜贵的样子大不相同。 听到她声音的瞬间,就转过了头。 两人四目相对,宋妤清楚地看到他眉头紧皱。 “你怎么在这儿?” 质问的语气,像是很不愿意见到她。 她还没说话,顾慈音便挡在她面前,冲那人娇嗔。 “云霁哥哥你那么凶做什么!是我叫宋姐姐来的!” “你也知我自小便没有姐姐妹妹,上次在侯府一见妤姐姐便觉得十分投缘,这回是特地叫她来陪我的。” 沈湛眉眼松了松,无奈一笑。 “难得只你我出游,你还叫上个外人来打扰。” 她如今对他而言,只是个外人。 宋妤低头,将眼底情绪藏起。 顾慈音被他哄得羞笑起来,“云霁哥哥!妤姐姐还在,你少说这些没羞没臊的话!” 沈湛把玩着酒盅,余光扫过她身旁的人。 随口道:“那便让她回去吧,今日有我陪着你就够了。” “……你还说!” 顾慈音满脸通红,气呼呼地拉着宋妤的手坐下。 “妤姐姐你别听他的,他整日就知道欺负我。” 宋妤强扯出一抹笑,“二爷定是很喜欢郡主的,他对旁人从不这样。” “真的?” 顾慈音眨了眨眼,话里藏着期待。 宋妤点头:“自然是真的。” “嫂嫂倒是了解我。” 沈湛似笑非笑,举杯一饮而尽。 “那嫂嫂说说,我是怎么对旁人的?” 顾慈音也期待地看着她。 “……” 她随口一诌罢了,谁想到他会不依不饶。 宋妤只得认真回想。 可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她前些年随夫人一起来侯府参宴那次。 那时正值冬日,外头寒风萧瑟,她不小心在侯府迷了路。 误打误撞跑去了后花园,却正碰见一个少年被几个小厮压在地上打。 少年清瘦倔强,任打任骂一言不发,甚至眉头都不皱一下,像是习以为常。 她忍不住出声吓退了那几个小厮。 又过去将少年扶起来,把自己的帕子拿给他擦。 她从小厮口中听到他是侯府庶子,同病相怜,忍不住同他说了许多话。 多年过去,她早已记不清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只记得那个小小的少年始终一言不发。 到最后,她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直到她冻得手脚冰凉不得不回去找夫人时,他忽然在背后‘哎’了一声,问她叫什么。 姨娘教过不能随便把名字透露给男子,可她还是鬼使神差说了一句。 “我叫宋妤,你呢?” “沈湛。” ------------ 第10章 认清你的身份 “妤姐姐,妤姐姐?” 宋妤猛地回神,便见顾慈音和沈湛都看着她。 她握紧帕子,“郡主恕罪,我方才失礼了。” 顾慈音挽着她的手,“妤姐姐,你在我面前不用这么拘束,我是真心把你当姐姐看待的。” “……多谢郡主。” “我让人做的桂花糕怎么还没呈上来?真是愈发懒散了,这可是我特意为云霁哥哥准备的!” 顾慈音眨着眼,“云霁哥哥,我去后面看看。你帮我劝劝妤姐姐,让她安心留在这儿陪我玩,好不好? 沈湛眸色宠溺,“去吧。” 桂花糕。 她做得最好的便是这一道。 自从方才走过神后,宋妤便频频失神,有些心不在焉。 “不想来就别来,来了又这幅样子给谁看。” 沈湛冷哼一声,懒洋洋地将杯中又满上。 宋妤道:“若早知道你在这儿,我不会来的。” “那你是为了慈音来的不成?” 沈湛握着杯盏的手紧了紧。 “算计了我不够,现在又想来算计我未过门的妻?” “宋妤,我劝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身份? 沈湛眼中蒙上一层冷意,看得宋妤面色苍白。 顿了顿,她忽然扯出浅浅一笑。 “自然认得清,我是你嫂嫂。” “宋妤!” 杯盏‘砰’一声砸在桌子上。 看着沈湛同她一样难看的脸色,宋妤忽然觉得莫名痛快,全然不顾他眼底的怒火。 “云霁哥哥!底下人真是愈发没规矩了,竟险些毁了我的桂花糕!” 顾慈音轻快的声音打破僵局。 她亲自端着一碟桂花糕,先放到了沈湛面前,又着人拿小碟分给了她一块。 “云霁哥哥,妤姐姐,你们尝尝我的桂花糕做得如何?” 沈湛道:“今日有些腻,下次吧。” 方才对着她差点将杯子都砸了,这会儿眼底翻涌的情绪却被他悉数压了下去。 面对顾慈音,他总是温和有耐心。 宋妤垂下头,脸上布满嘲弄的笑。 桌上放了桂花糕,她机械般拿起来,塞进嘴里咬了一大口。 没有丝毫甜意。 顾慈音后知后觉感到气氛的微妙,戳了戳沈湛胳膊。 “云霁哥哥,妤姐姐怎么了,你是不是趁我不在欺负她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顾慈音撇撇嘴,“你们侯府惯会欺负人的,上次沈夫人还要罚妤姐姐跪祠堂。” 沈湛笑容浅了些,“你想多了,方才嫂嫂是在祝我们百年好合。” 笑容顿时绽开,顾慈音娇羞地往他怀里躲了躲。 片刻,又忽然担忧地仰起头看他。 “还是怪你,明知承安哥哥没了还要在妤姐姐面前说这些,她定是想到大哥伤心了!” 沈湛眼底划过一抹暗色。 顾慈音一扫而过,娇嗔着捶了沈湛一下,去了宋妤身边。 见宋妤报复似的往嘴里塞着桂花糕,她心疼地拦住,又递了杯水。 “小心噎到,妤姐姐。” “云霁哥哥不会说话,你千万莫同他一般见识。” 见宋妤笑得勉强,顾慈音愈发苦恼。 扫了一圈,眸子忽然亮了亮。 “前面有打马球的地方,我们去打马球好不好?妤姐姐,打马球最是畅快了!” “我马球打得不好,怕是会出丑扫了郡主的兴。” 宋妤咽下一口水,婉拒了她的好意。 顾慈音小脸一垮,显然很是失望。 沈湛扫了一眼,“图个乐子罢了,有什么好不好的,还是嫂嫂觉得这样就不扫兴了?” ------------ 第11章 横刀夺爱 原来他也会这般护着人。 顾慈音果然开心多了,“我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妤姐姐不愿玩就算了,不妨事……” “郡主喜欢,我便试试吧,只是怕要叫郡主失望了。” “妤姐姐愿陪我玩,我便很是开心了!” 沈湛落在二人后面。 到了马球场上,顾慈音又犯了难。 三个人,怎么算都成不了两队。 沈湛抱着胳膊懒散地站在一旁,宋妤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显然是没一个愿管的。 顾慈音又使唤丫鬟,去随行的仆从里问了一圈。 今日来的人少且以丫鬟居多,再加上又是跟郡主和首辅几人一起,会打的也不敢打。 正在犯难之际,顾慈音眼帘忽然闯入了一道风度翩翩的身影。 她一喜,笑着上前喊人。 “倒是巧了,今日皇叔也来这儿玩?” “谁似你这般清闲,我是来办些事的。” 顾时宴笑着回头,宋妤恰好看过去。 脑中蓦地出现一句,君子如玉,温润而泽。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君子气质,还能被长乐郡主称为皇叔的,应该只有那人了。 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端王。 她才看了两眼,沈湛便已经上前同端王寒暄,恰好将她的视线遮了个严实。 随后顾慈音说了些什么,顾时宴无奈又宠溺地摇摇头,却还是跟着一起过来了。 离得近了,宋妤便没再放肆打量,福身行礼。 顾时宴随和地一抬手,“不必拘礼,承安为朝廷殒命,留下沈夫人一人只怕日子难免苦了些。” 宋妤不敢说她非但不苦还因此庆幸,只点头致意。 顾慈音拍手笑道,“正好我跟云霁哥哥一队,皇叔你同妤姐姐一队。” “妤姐姐方才说她打的不好,皇叔你要多照顾妤姐姐些!” 沈湛眸色一闪,“既是侯府的人,怎好麻烦王爷照顾……” 他话未说完,便被顾慈音缠上衣袖。 “云霁哥哥!方才皇叔说若我赢了,他就将新得的白玉如意结送我,你帮我赢来好不好?” 沈湛顿了顿,似在犹豫。 顾时宴已经笑着开口:“那便以这白玉如意结为赌注。” “若你们赢了我便送你。若我们赢了,便赠予沈夫人,也算是不让她白玩一场。如何?” “好!妤姐姐,你千万要使尽全力,咱们玩个尽兴!” “是,谢郡主。” 紧接着顾时宴便示意几人过去选马,宋妤跟在了他身后。 “沈夫人不必紧张,今日不过是哄着小长乐当一回绿叶罢了,输赢不重要。” 宋妤握着球杆的手用了些力。 恍惚间竟脱口而出,“若我也想赢呢。” 顾时宴有些意外,不禁怔了怔。 宋妤察觉到自己失言,刚要道歉,忽闻他轻笑一声。 “若你想赢,我也愿舍命陪君子。” 他语气轻松,宋妤沉闷了许久的心难得松快了些,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她一直垂着头,此刻顾时宴才看清,她眉眼温柔娴静,眼神里偏又带着竹柏般的坚韧。 不禁暗叹一声。 沈潜是个有福气的,只可惜命薄了些。 因她一句想赢,顾时宴难得认真,连球杆都多选了一会儿。 两人骑着马到场上时,沈湛面色已经很不好看。 宋妤懒怠看他。 她今日本不愿多事,若不是他一再往她心上刺,她是断不会应下打马球这种她不擅长的事。 有白玉如意结做彩头,顾慈音斗志十足,沈湛又极擅马球。 宋妤许久不玩很是生疏,防备不当间,对方已经连得两筹。 “皇叔,只怕长乐要横刀夺爱了!” 顾慈音在马上笑得肆意张扬。 沈湛把玩着缰绳,姿态散漫地到了宋妤身边。 “你也喜欢那如意结?若不是,何必自讨苦吃。” “莫非是以为有端王在便可大获全胜了?” 他语气凉薄,笑她不自量力。 ------------ 第12章 出意外了 宋妤猛地夹紧马腹,将沈湛甩在身后。 她不是为了争什么抢什么。 她只是厌恶那种,沈湛轻而易举就能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的感觉。 她只是为了一口气。 到了下半场,宋妤更加竭尽全力。 为了进球,甚至几次险些误伤自己。 顾时宴伺机到她身边,“你那么拼命做什么,想赢也不是这么个赢法。” “输惯了,”宋妤扯出一抹笑,“想尝尝赢是什么滋味。” 顾时宴微愣,深深看她一眼,不再相劝。 再上场时,他却比宋妤还要凶猛。 惹得顾慈音都忍不住说话了。 “皇叔,以前从没见你这般认真过,该不会是舍不得宝贝了吧?” “怎会,”顾时宴轻笑,“无论谁赢,我这白玉如意结都送定了。” 模棱两可,顾慈音低头撇了撇嘴。 凑过去跟沈湛嘟囔:“也不知皇叔今日抽哪门子的风,难不成是因为妤姐姐也想要,他才这般卖力的?” 沈湛没说话,脸色更冷了。 顾时宴本就和沈湛旗鼓相当,前面只是打的随意了些。 如今认真起来,竟也夺回两筹。 球再次进洞,宋妤通体舒畅,忍不住欢呼一声。 怪不得长乐郡主说打马球最是畅快,她今日才算有体会。 场外春桃见宋妤他们扳回一城,也忍不住跟着拍手欢呼。 青木看了春桃一眼,叹口气欲言又止。 你家主子倒是高兴了。 可二爷的脸都快赶上煤炭黑了。 打的酣畅淋漓,宋妤根本没去关注沈湛和顾慈音,她骑着马踱到顾时宴身边。 “王爷果然深藏不露,我今日跟你一队当真是有福了。” 顾时宴被她这话逗得眉眼舒展。 “沈夫人不必自谦,若没你配合,我一人也难翻盘。” 二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顾慈音在后面连声喊:“云霁哥哥你等等我呀!” 很快便到了定胜负的最后一球。 宋妤早将什么意气抛在了脑后,全神贯注在球上,只想赢下这一局。 她和顾时宴也磨合出了默契,两人联手让顾慈音根本招架不住。 两人长驱直入,眼看着就要拿下这一球。 沈湛却猛地提起气势,从宋妤和顾时宴的包围中冲出去,颇有几分势不可当的架势。 见他将球夺了回去,宋妤着急起来,也学他加快马速。 顾时宴不敢放她独自去抢,提速跟了上来。 三人狭路相逢,互不相让。 关键时刻,顾时宴的马却忽然受惊般发起癫。 不受控地冲撞起来,反倒让宋妤和沈湛的马也受了惊。 场上顿时乱作一团,马蹄声、嘶鸣声不绝于耳。 沈湛和顾时宴迅速镇定下来,极力稳住马驹。 唯独宋妤缺少经验,她的马性子又烈。 四蹄乱踏、腾空而起,猝不及防将宋妤从马背上甩了下去! 宋妤摔下马背,痛得险些昏厥。 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人环住腰迅速捞上了马背。 一股熟悉的味道钻入鼻腔。 宋妤意识散乱,下意识抓紧他的衣服,竟莫名多了几分安全感。 场上大乱,底下小厮和马夫惨白着脸冲上来。 受惊的马被迅速制住。 顾慈音吓得脸色煞白,下了马被丫鬟搀扶着走过来。 “妤姐姐如何了,可有伤到要害?快,快传太医!” 宋妤已经痛得说不出话。 顾时宴在一旁眉头紧皱。 “如风,快去府上请高老爷子来看!不,直接将沈夫人带去王府!” 如风愣住了。 端王府还从未去过什么女眷,更何况这还是位丧夫的。 见他不动,顾时宴呵斥:“还不快去!若不是本王的马先受惊,沈夫人怎会受这无妄之灾!” 如风一悚,忙要回府去将高老爷子请来。 “不必了。” 沈湛忽然冷淡开口。 “侯府也养着郎中,就不必惊动太医了。” ------------ 第13章 有二爷在我才担心 “可是……” 顾慈音还想说些什么。 沈湛语气却不容拒绝:“我这就带她回府医治,劳烦王爷替我看顾些郡主。” 毕竟是侯府的人,顾时宴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催他快去,“我定将长乐平安送回去,你也快些带沈夫人回侯府,千万别耽误了救治!” 沈湛揽着宋妤的腰,一手从她膝下穿过,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走起来大步生风,面色却一片铁青。 看着两人的背影,顾慈音忽然开口。 “皇叔,你瞧云霁哥哥抱妤姐姐的时候,竟毫不犹豫呢。” 顾时宴并未多想,“情况紧急,自然顾不上别的。” 说完他想起什么,板起脸警告四周的人。 “别怪本王没提醒你们,今日的事若传出去半个字,舌头就不必留了!” “是。” 跪了一地的人。 纵使马场上是平地,摔下来那一下也很是要命。 还没上马车,宋妤就在沈湛怀里疼昏过去了。 春桃跟在后面,急得眼眶通红。 她就知道,碰上二爷定没什么好事! 见宋妤被沈湛抱上了马车,春桃想也不想就跟过去,想往马车里钻。 青木一把将人拉了回来。 隔着帘子瞥见二爷的脸色,后背冷汗直流。 春桃不解地推开他,“你拉我做什么,我得去照看着我家小姐!” 青木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后面那辆马车走。 “有二爷在你还用得着担心你家小姐?安安分分地坐后面那辆去。” “就是有二爷我才担心!” 青木噎住,满是无语地白了春桃一眼,硬是把她塞进了马车。 这点脸色都不会看,比起宋小姐,她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一路上,怀里晕过去的人眉头紧皱,沈湛脸色也难看得厉害。 马车大摇大摆停在了侯府门前。 沈湛面色冷硬地抱着人下来,怀里的人被他用衣角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满京城都知道圣上已为首辅和长乐郡主赐婚,下人只当他怀里抱的是顾慈音。 个个如鹌鹑般头也不敢抬,恨不得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沈湛步履不停,下意识带着人往自己的院子去。 走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又转去了碧烟阁。 青木在后头跟着,“二爷,要传府医吗?” “那老东西能顶什么用,去请太医!” “……” 青木不敢质疑,忙让人把他自作聪明去叫的府医拦回去,亲自带着沈湛的令牌去了宫里。 到了碧烟阁,沈湛轻车熟路把人放到床上,又把她衣服掀开。 看到一片片瘆人的青紫,春桃吓得哭出了声。 “出去。” 沈湛嫌她太吵。 春桃哪儿舍得离开,捂着嘴站到了一旁。 青木一路快马加鞭,很快便将太医带了回来。 太医扶正冠帽,瞥见沈湛脸色时手都在抖。 “不、不知沈大人何处不舒服?” 这劲头瞧着实在不像是抱恙。 不用沈湛开口,春桃已经哭着指向宋妤。 “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从马上摔下来,已经昏过去了,您快给我家小姐看看!” “好好好,姑娘别急。” 太医忙上前,放下药箱要为宋妤检查。 沈湛却正坐在床前,将人挡了大半。 太医检查起来束手束脚,几次要开口,瞥见沈湛脸色又生生咽了回去。 ------------ 第14章 自作多情 好在一番检查后,太医初步判定并无内伤。 “只是外伤太重,这位夫人怕是疼昏过去的,不必太过担心。” “多久能醒?” “多则一日,少则几个时辰。” 太医检查完,开了几服内服和外用的药,便由青木和春桃一起道谢送了出去。 宋妤这一觉睡得很不舒坦。 身上犹如车轮碾过一般,每一处都疼痛难忍。 加上平日忧思过度,积攒的病痛便都冒了出来。 再醒来时,已经是夜里了。 一醒她便觉得自己身上发沉,连转个头都酝酿了半天。 费了半天劲转过去,才见她的书桌旁坐了一个人,手里拿了什么东西在看。 宋妤定睛看去,心里一慌。 是她那副松鹰图。 本来约好了,今日就要给王掌柜送去的。 沈湛盯着画出神,许久才发觉她已经醒了。 宋妤嗓音沙哑,“是你将我带回来的?” 沈湛哂笑,“你还指望端王不成?” 又夹枪带棒的。 宋妤身子疲累,不想和他争执,偏过头将眼睛闭上了。 他却放下画,几步来到她床前。 宋妤压迫感顿生,睁眼就见沈湛居高临下看着她。 “为了和她抢一个白玉如意结将自己弄成这样,宋妤,你真是愈发厉害了。” 宋妤心里一堵。 她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白玉如意结,更不是为了同顾慈音抢。 沈湛不懂,她也不想解释了。 “既然想要,这些都给你,只要你日后别再同她抢。” 沈湛不知何时拿来了一个红木盒子。 他掀开盒子,摆在宋妤床头。 她余光一瞥,盒子里东西不多,却是一套极奢华的首饰。 他说话一向伤人,宋妤下意识不去听,却看着那套首饰呼吸一滞。 上个月,他才在床笫之间许诺要送她一套首饰。 这究竟是他为护郡主才一掷千金,还是其实他也记得,曾给她的承诺? 宋妤心底的雀跃才露了个头,转眼就忽然瞥见盒子一侧刻着的‘李氏’二字。 那日在康安阁,顾慈音的话骤然在她耳边炸开。 这哪儿是什么送她的。 分明是那日郡主挑拣完,剩下不想要的东西。 她真是愈发自作多情了! 宋妤手脚发凉,这冷意比疼痛更难挨。 她偏过头,声音轻颤:“我与二爷早已两清,东西我不敢要,只怕日后还不起。” 两清? 沈湛面色一僵。 “我给出去的东西,你不要也得要。” 他一如既往的强势。 偏偏她此时,却连将东西推回去的力气都没有。 沈湛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哼笑,她怎么听都觉得是嘲讽。 他转身要走,又忽然折到书桌旁,将那副松鹰图卷起来捎上。 “不可!那个不行!” 宋妤急急出声。 “你还我!” 沈湛背影一顿,看了眼手里的东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你真当我稀罕?不过是看你没别的能还了。” 宋妤只恨自己不能爬起来,将东西抢回来。 那副松鹰图本就误了今日该交的时辰,现在又被他抢了去。 若是那个大主顾因此心生怨怼,不愿再收她的画了,宋妤不知要花多久才能找到下一个赏识她的人。 她无力地捶了捶床,身心俱痛,泪水夺眶而出。 见沈湛走了,春桃忙跑了进来。 “小姐,您总算是醒了!吓死奴婢了!” “二爷为您请了太医,奴婢已经将药熬好了,就等着小姐醒了喝呢!还有一堆外用的药,是二……” “别说了春桃,我想歇一会儿。” 宋妤听见这个名字就心烦。 春桃愣了愣,看出宋妤心情不好,默默把话咽下走了出去。 她本来还想为二爷美言两句,毕竟他这回做的事总算有几分从前的模样了。 ------------ 第15章 松鹰图 宋妤受伤的第二日,顾慈音就来侯府了。 沈湛在书房见到人时,才知顾时宴竟也来了。 在他面前,两人一个比一个自责内疚。 “若不是我央着妤姐姐要打什么马球,她也不会受伤了,此事说到底还是怪我。” 顾慈音说话时眼里都含着泪,顾时宴忙打断她的话。 “若不是我没看好马,也不会惊扰了沈夫人。” 沈湛捻着指腹,听两人争相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倏地一笑。 这笑实在出乎意料,二人都怔住了。 “她没事,不必忧心。何况,既然是意外,怎就非要怪在人身上?” 沈湛语气随意,“哪怕是人的错,只要不是有心的,也就算不得什么。” 听他说宋妤没事,顾时宴才松了一口气,跟着笑笑。 他对这位沈夫人很有些另眼相看,对方因他受伤,他心里实在过不去。 顾慈音却低着头,听了沈湛的话后,半晌没有反应。 沈湛看过去,“郡主在想什么。” 顾慈音指尖一缩,扯出一个有些浅的笑容。 “没什么,惦记妤姐姐的伤势罢了。” “云霁哥哥,那我就不给你和皇叔添乱了,我去看看妤姐姐。” “好。” 沈湛送她出门,让青木叫了个人给她引路。 屋子里只剩下他和顾时宴两人。 他话本就不多,顾时宴又不参政,两人也没什么可谈的。 坐了一会儿,顾时宴都想走了,却忽然被角落里挂着的一幅画吸引了目光。 沈湛书房极简,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物,只这幅画挂得有些突兀。 又因为是在角落里落,并不显眼。 之所以会吸引了他的目光,是因为那画的风格实在有些眼熟。 他细细看去,才发觉这竟是一幅松鹰图! 他心里诧异,情不自禁地走近,细细观赏。 离近了隐约能闻到些墨汁的味道,可见是近日才作的新画。 顾时宴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转头去问紧紧盯着他的沈湛。 “不知沈大人这幅画是从何处所得?” “回王爷,是我们大奶奶做的!” 沈湛还没说话,青木先炫耀似的脱口而出。 昨日沈湛将画拿回来时,还是他亲手挂上去的。 直至挨了沈湛一记冷眼,他才缩了缩脖子,猛地冒出一身冷汗。 都怪这几日同春桃那笨丫头相处多了,连他脑子都跟着不灵光了。 顾时宴眼睛一亮,“沈夫人竟还有这等才华?” 沈湛走近,不由分说将画取下来,快速卷了卷收入柜中。 “什么才华,不过是照葫芦画瓢罢了。” “我看未必。” 顾时宴笑意不减,直到走出侯府,嘴角还是上扬的。 如风摸不着头脑,“王爷,您可是难得这么高兴,是在侯府遇见什么喜事了?” “沈夫人重伤未愈,能有什么喜事。” 话虽如此,语气却还是上扬的。 如风更不解了,“那您笑什么……” “你不懂。” 上马车前,顾时宴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一道清瘦倔强的身影。 怜惜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你亲自去给王掌柜带个话,就说那幅松鹰图不急要,何时画好何时送来便是。” ------------ 第16章 首饰 “云霁哥哥,我皇叔呢?” 顾时宴走了好一会儿后,顾慈音才回到书房。 沈湛正出神地凝视着一处,闻言收回目光。 “走了有一阵了。” 顾慈音撅了噘嘴,倒也不怎么在意。 沈湛随口问:“去看过她了?” “那分明是你嫂嫂,你怎的连人都不叫。” 顾慈音嗔他一眼,“看过了,妤姐姐伤得不轻,看着真叫人心疼。” 她自顾自地捧起茶盏就喝,也不顾忌是不是沈湛用过的。 “不过我去得不巧,妤姐姐正睡着呢。我想着来都来了,便又去了沈夫人的院子,同她说了会儿话。” 沈湛不经意地在茶盏上一扫而过,淡淡应了一声。 顾慈音也不在意,反倒新鲜地在他书房里转了一圈。 “云霁哥哥,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你书房呢。对了,怎么不见你打的那套首饰?” 沈湛手上一顿,“你怎么知道我打了首饰?” 顾慈音撇撇嘴,“李氏掌柜的上次同我说的,难道你不是打来送我的么?你迟迟也不送,倒是我都巴巴地忍不住问了。” “是,是送你的。” 沈湛面色缓和,“只是不巧,那套被我弄丢了。” “弄丢了?那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就丢了呢,亏我还期待了那么久。” 顾慈音缠上来,“云霁哥哥,你一定要好好找找,我还没见过呢!” 沈湛笑着点点头,哄着她又去看了些别的。 待了大半个时辰,才将人送走。 人走后,青木上前收拾东西。 “二爷,这……” 拿着被顾慈音用过的茶盏,青木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处置。 沈湛靠在椅子上瞥了一眼,随口道:“扔了吧。” 青木便将东西扔了出去。 正收拾东西时,闭目养神的沈湛却忽然开口。 “你给张阁老家的夫人去个信,请她叫上康安阁那个一起去归元寺礼佛,要快。” 这消息太突然,青木一点头脑都摸不到。 “二爷,归元寺可是不近。这一去一回至少两三日,您……” 他目光一凛,“现在就去,就说我来日必有重谢。” 青木不敢再说什么,忙放下手上的活儿,快步出府。 …… 从马上摔下来那一下,虽没伤到骨头,可外伤也很是严重。 宋妤足足养了三日,才能到院外走动走动。 “还好是请了太医来看,用了那么多药,小姐才能好得这么快。” “这还叫快?”宋妤被春桃扶着,“我在床上躺得都快闷死了。” “呸呸呸!小姐说什么呢!” 春桃恨不得去捂她的嘴,“那日都快把奴婢吓死了,您还敢说什么死不死的!” 宋妤忍不住笑起来。 “还好王掌柜又宽限了我几日,不然松鹰图这桩买卖,定是要黄了的。” “可不是,王掌柜是个好人!” 二人正在院子里说笑,门外忽然闯进来几个人。 春桃脸色顿时变了,“你们来做什么?!” 没人理她。 为首的丫鬟下巴扬得高高的,“夫人有令,叫你去康安阁问话!” 春桃害怕地拉了拉宋妤衣袖。 打她们进了侯府,总共没去过几次康安阁,每次去都没什么好事! 宋妤心也沉了些。 卫氏忽然命人来叫她,恐怕没什么好事。 她身上还有伤,走得就慢了些。 前头那个大丫鬟,几次回头不耐地瞪她。 偏宋妤就跟看不见似的,小步小步挪动。 实在忍不住了,她出言催促。 “别以为走那么慢就能逃过去了!夫人传你问话,你怎敢叫夫人等你!” “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没规矩,家里爹娘都是摆设不成!我看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宋妤本就是忍着疼痛在挪步,闻言只觉心头窝了一口火。 她停下来盯着那个丫鬟。 丫鬟冷笑,“看我做什么,我还错怪你了不成?” 宋妤没说话,让春桃扶着她在一旁石墩上坐了下来。 丫鬟见状险些气炸,“你还敢歇?!你给我起来!” 春桃早就忍了一路了,现下挺身护在宋妤面前。 “喊什么喊!你一个丫鬟,拿什么敢在大奶奶面前耍威风!” “大奶奶?我呸!谁不知道她就是个丧门星,还真有脸说自己是大奶奶。” 丫鬟不耐烦要把她拉起来,“你到底走不走?你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不是不想走,实在是身上有伤,走不动了。” 宋妤看着她,浅笑,“总不好叫你们抬着我走吧?” 丫鬟气得冷笑,“青天白日的做什么美梦!还抬着你走,你真当夫人是叫你去吃茶的不成!” 宋妤拍拍衣裙,“那就没法子了,我疼得厉害,且先歇一歇吧。” 丫鬟气的一阵咬牙。 “你们几个都给我过来!今儿就是绑,也得把她给我绑到夫人面前去!” 几个丫鬟也没人把宋妤当回事,闻言纷纷上前要动手。 春桃老母鸡似的挡在前面,“我看你们谁敢!反了天了,你们敢对主子动手!” “让她们绑吧。” 宋妤淡淡出声,“左右郡主和端王都惦记着我这伤,若是绑起来有什么磕磕碰碰的让伤势加重了,他们二位问起来实话实说就是。” 丫鬟被她口中,轻飘飘说出来的郡主和端王唬了一跳。 “你胡说什么!郡主和端王那样的贵人,哪儿有心思管你是死是活!” 春桃急道:“我家小姐就是和郡主还有王爷打马球才伤到的,前两日郡主还亲自来看过她,你爱信不信!” 话虽这么说,几个丫鬟却互相看看,谁也不敢再上前了。 最先出声的那个丫鬟气得咬牙切齿。 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小丫鬟拉住。 “海棠姐姐。” ------------ 第17章 勾引二爷 “海棠姐姐,咱们还是且忍一忍吧,万一真惹得郡主和王爷不快就不好了。反正去了康安阁,也定会有夫人收拾她。” 这倒是实话。 “好、好好!”海棠强压下气,“那你就好好歇着,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去!” 一行人干巴巴地立在一旁等她。 有了海棠的教训,谁也没敢再出声催促。 往日宋妤好脾气,哪怕她们有意刁难也极少说什么。 今日一发作起来才知她伶牙俐齿,吓人的紧。 歇了歇脚,宋妤就在春桃的搀扶下站起来了。 她只是气不过这丫鬟拿爹娘说事,并不是想躲着不去。 她姨娘和正室夫人都是极好的人,没道理被这小丫鬟随口指摘。 海棠几人好不容易将她带到了康安阁。 一进门便看见靠山似的去寻卫氏,只等着看她被责难。 宋妤慢慢走进去,这才看见沈沁也在。 她刚要行礼,卫氏便柳眉倒竖,怒斥一声: “不知廉耻的贱妇,还不跪下!侯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沈沁也在一旁满是嫌恶,“像你这般不知羞耻的东西,真是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宋妤被劈头盖脸的训斥骂得一愣。 “不知我犯了什么错,要遭夫人和大姑奶奶这般羞辱?” “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你还敢装傻!” 卫氏气得胸口起伏,“若不是我被旁的事绊住脚,怎会容你这小娼妇逍遥到今天!” “我问你,前几日你和郡主出游摔下了马,是谁把你送回来的?!” 宋妤心头一跳,猛然沉了下去。 她当时虽昏了过去,醒来后却从春桃口中听说了那日的情形。 得知沈湛毫不顾忌将她抱回碧烟阁时,她也吓了一跳。 提心吊胆了三日没见有什么动静,以为是他将事情压下去了,她还暗自庆幸。 如今才知,原来是时候未到…… 想来也是。 将她带回来还请太医医治,已经是他大发慈悲,哪儿还能指望他替她考虑到这些。 见她这反应,卫氏气得闭上了眼。 “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 “你这贱妇克死了我儿不算,现在还想勾搭二爷害他丢了同郡主的亲事!我们侯府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祸害!?” 沈沁气得狠狠磨了磨牙,“我看她就是见不得我们侯府过好日子!” “母亲,不如将她休弃发卖出去算了!左右承安已经被她克死,难道还要留着她将我们侯府都害死不成?!” 她如今能在夫家扬眉吐气,可全是依仗沈湛! 现在沈湛的前程要是被这小贱人毁了,那跟毁了她有什么区别! 海棠立在一旁,心中一动,凑到卫氏身边道。 “夫人,方才来的路上,大奶奶还端着一副侯府主子的架子呢。依奴婢看,她早就不愿为大爷守寡了,就等着勾搭上二爷呢……” 卫氏最听不得的就是沈潜,眼眶登时就红了。 “你、你这忘恩负义的贱骨头!” “要不是我儿,你哪儿有进我们侯府攀高枝的机会!现在我儿被你克死,你竟然连寡都不愿为他守!?” 卫氏胸口剧烈起伏着,“打死她,给我打死她!” 宋妤眼角一跳。 如果没有海棠拱火,卫氏未必会这么生气,事情也还能解释转圜。 可她想不通,海棠对她这份敌视厌恶是从何而来。 难道就因为方才路上那几句话? 宋妤抬眸,对上海棠眼里的嫉恨时忽然想通了什么。 是因为沈湛。 海棠自己可以不得沈湛青眼,可她接受不了沈湛会对她这样一个孀妇另眼相待。 宋妤眼底布满嘲讽。 她唯恐避之不及,他们却个个都以为是她缠着他不放。 “夫人,此事实在是冤枉!” 她稳住心神,看向卫氏。 “我与二爷清清白白,从未有过什么苟且之事,我也从不敢肖想与二爷有什么。” “你还敢狡辩!你敢说那日不是湛儿亲自将你抱回侯府?!” “是二爷将我救回府中的。” 宋妤思路清晰,“那日我重伤昏迷,二爷救人心切,这才顾不上避嫌将我带回侯府救治。” “夫人明鉴!若我那时清醒,定是不敢同二爷拉拉扯扯,更不敢劳累二爷帮我!” 卫氏半个字都不信。 “难道你二人出门,身边就连一个丫鬟小厮也没有?除了他这个小叔子,就没人能帮你了不成?!” “宋妤啊宋妤,我往日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可没想到你竟做下如此蠢事!” 沈沁眼里眉间都是厌恶,“你以为你使的那些勾引男人的手段,就没人能看得出来吗!” 宋妤怔了怔,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 卫氏和沈沁,为何一口咬定是她勾引沈湛…… “夫人明鉴,大姑奶奶明鉴,宋妤绝无半点攀附二爷的心思!” “不知是谁在夫人面前嚼舌根,不妨把他叫出来与我当面对峙!” 卫氏偏过头,沈沁也转过身,谁都不看她。 这便是不肯了。 宋妤狠下心,提裙猛地一跪,膝盖传来一阵刺痛。 “勾引二爷这个罪名太大太重,宋妤不敢认。若夫人非要以此来定我的罪,不妨将二爷也叫来……” ------------ 第18章 绝无半分情意 “你想都别想!” 沈沁怒喝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二爷可是当朝首辅,你哪儿来的脸要他为你的破事费心!” “何况你勾搭二爷本就是事实!就算是把太后请来都没用!” 一字一句,骂得实在难听。 连一个申诉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莫非大姑奶奶是不敢了?” 宋妤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抹讥讽。 “夫人咬定我攀附二爷,结果却连半点证据都拿不出,当堂对峙更是不敢。” “而大姑奶奶以一个出嫁女的身份,随意插手侯府后宅之事,还要将我发卖、打死。天子脚下,这便是堂堂侯府的规矩吗?” “你、你!” 卫氏气的一个倒仰。 沈沁吓得忙扶住她。 看向宋妤的时候,眼中厌恨更甚,她怒斥几个丫鬟婆子。 “你们都是死人吗?!” “还不快把她给我摁下去狠狠打上几板子!今儿就是把人打死了,也不记你们的过!” 海棠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立即耀武扬威地使唤着几个婆子,先把春桃摁在一边,再把宋妤摁在了院子里的长条凳上。 “大奶奶,你也听见方才姑奶奶的话了。奴婢手上没个轻重,要是打疼了你可别记恨奴婢。” 海棠眼里的笑快要溢出来,话里满是得意。 宋妤浑身是伤,使了几次力都挣脱不开。 上头卫氏哭天抢地地喊:“给我狠狠地打——我看她还敢不敢动勾搭二爷的念头!” 宋妤指甲嵌进肉里,“夫人这是要屈打成招?没做过的事,纵使将我打死也是没有。” 沈沁道:“死到临头了还不承认?给我打!” 海棠攥紧板子,五官都跟着用力,狠狠挥了下去。 ‘啪’的一声响彻院内。 “小姐——呜呜呜,小姐!!” 这一板子比从马上摔下来还狠,整个身子都痛得发麻,宋妤咬破了唇才没叫出声。 “春桃,别怕……这侯府,我早就待够了……” 口中鲜血直流,她痛得快说不出话,却依然竭尽全力仰起头,去看沈沁和卫氏。 “我从未肖想过二爷……哪怕你们今日打死我,我对他……也绝无半分私情!” 门外匆匆赶来的人脚步一滞,急切的心陡然凉了下去。 三年前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 她心里,从没有过他。 “你没吃饭吗?给我狠狠地打,打到她认错为止!!” 刚刚那一板子下去,海棠两手已经被震得发麻。 现下拼命咬牙忍住,将板子高高抬起,重重落了下去。 “呃……噗——” 纵使宋妤已经咬紧牙关,也还是忍不住闷哼出声,喷出了一口血。 门外僵住的脚步陡然加快。 沈湛死死攥着手,几乎是小跑着进来。 “住手!” 听见这道声音,宋妤紧咬的牙才从唇上挪开。 明知不该,可她还是在沈湛来的一瞬间,满腹的委屈都涌了上来。 哪怕一次次被他言语中伤,可他仍是这侯府里唯一能救她的人。 卫氏和沈沁看到来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湛儿……你怎么过来了?” 沈湛身上还穿着官服,显见是一下朝就赶了过来。 进门后,他视线在几近昏厥的宋妤身上一扫而过,大步走向卫氏。 “一回府便听见母亲这儿热闹得很,我过来瞧瞧是出什么事了。” 他向来喜怒不定,卫氏摸不透他的想法,强笑了笑。 “还不是为的这个小贱人,才闹得我们侯府家宅不宁。” “潜儿死了,我好心留她在侯府养着她,她不说好好为潜儿守寡,竟然还变着法子地要勾搭你!” 沈沁也帮腔,“当初她就是一副狐媚子样,把承安迷得非她不娶!现在要是再因为她影响和郡主的亲事,打死她都是轻的!” 沈湛目光一沉,久久没有接话。 视线落在长凳上的人身上,怔了许久。 这长久的沉默让卫氏和沈沁都有些没底,不停偷瞥沈湛的脸色。 “原是为了这事儿。” 他倏地笑了,目光也随之移开。 “那日确实是我见嫂嫂受伤才将她送回来的。虽说不合情理,却也是事出有因,并未觉得她使了什么手段要攀附我。” “不知母亲这消息是从何处听来的?” 沈湛忽地看向卫氏。 “我、我也是听底下人说的。” 卫氏忽然磕巴起来,“这院里人多嘴杂的,我也记不清是谁了。” 沈湛摩挲着手指,“敢随口编排主子的事儿,若查出来是谁了,还是趁早赶出去的好。” “自然、那是自然。” 满院的下人瑟瑟发抖,个个都如鹌鹑般死死低下头。 想起些什么,卫氏还是有些不甘心。 “可即便她不是有心勾搭你,一个孀妇和男人这般拉拉扯扯传出去也实在不成体统!何况你还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这事儿怎么说都该给她些教训!” “大姐不是已经教训过了么。” 沈湛饮了一口茶,“况且大姐出嫁多年,在家里这么耀武扬威地把人打成这样,传出去也不大好听吧。” 沈湛一向冷淡,今儿怎么却偏偏向着那个贱人说话。 沈沁很不服气地抬头,正对上他沁了寒意的眸子。 心里咯噔一下,话尽数堵在了嘴里。 “大姐还有话说?” “没、没有。” 可看了看母亲的脸色,她又鼓足了勇气开口。 “我不是想托大教训你……只是站在女子的角度,如果我是郡主的话,见到你对别的女子的事这么上心,定是少不了伤心难受的。” “当日慈音也在场,何况她最是通情达理,定不会为这种事烦恼。” 沈湛语气浑不在意。 “她知道我一向心软,别说那日受伤的是长嫂,哪怕是只猫儿狗儿的,我也一样会救。” 他语气太过随意,随意到旁人分不清这话究竟是真是假。 宋妤脊背一僵,用尽力气将头微微抬起,想看一眼沈湛的表情。 对上他冰凉眸子的一瞬间,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 从头到脚都是凉意,甚至连刚才的痛觉都麻木了一般。 她手指发抖,落魄又难堪地垂下头。 卫氏和沈沁被他怼的说不出话,也悻悻地低下了头。 沈湛却再度轻飘飘地开口。 “不过我方才过来的时候,似乎听见嫂嫂还在与母亲顶嘴。” 他‘啧’了一声,“不敬父母,实在不孝。依我看,就让她挪出碧烟阁,放在祖母院里好好学学规矩吧。” 老太太确实一向严厉,从不偏颇小辈。 这话乍一听没问题,可卫氏总是隐隐觉得不对劲。 她还没应声,宋妤先嘶哑地喊了一声:“不——我不去……” 碧烟阁在沈潜院内,沈潜死后几近荒废,十分冷清安静。 他明知这份安宁是她在侯府最后的慰藉,现在却要亲手剥夺。 沈湛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去。” 宋妤已经转不动头,声音十分虚弱: “二爷也觉得我有错?” 沈湛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她倔强的声音已经再度响起。 “可那日,要将我抱回来的……是二爷你。若我清醒,哪怕是爬回来……也绝不会劳烦二爷!” 沈湛手指猛地收紧,茶盏险些在他掌中裂开。 “那还是我的错不成?!” 沈湛的话愈发刺人:“你要是不同郡主出游,不逞强去打什么马球,哪儿来如今这些烂事?!自己不自量力受了伤就罢了,到头来还要连累别人!” “你又是哪儿来的脸在我面前说你没错!” 随着沈湛语气越来越冷怒,宋妤的头一点点垂了下去。 连最后一点挣扎的念头都放弃了。 在他眼里,错的永远是她。 ------------ 第19章 另眼相待 沈湛这几句话,比方才的板子还要重。 宋妤痛苦地闭了闭眼,却怎么都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打马球本就是郡主提出来的,他又句句激她,那是她想拒绝就能拒绝的么? 她也知道,方才沈湛话里绝不是眼下这一件事。 可当年的事她就不委屈了吗? 她明明是被逼着嫁给了沈湛,她明明从来没做过背叛他的事情,他却从来不信! 对自己,他从来没有过信任,哪怕只是一点点…… 宋妤的心彻底凉了下去,面对沈湛的质问,她一言不发。 见她不说话,海棠壮着胆子用板子在她身上戳了戳。 “二爷跟你说话呢,你哑巴了不成?” 板子正戳在她伤口上,忍不住‘嘶’的一声,宋妤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身体。 屋里的人神色各异,沈湛的手指也随之蜷了蜷。 片刻后,堪堪移开眼,看向那个丫鬟。 “你是母亲身边伺候的那个……” 沈湛果然注意到她了,海棠雀跃地接话,“海棠!二爷,奴婢叫海棠。” 话落,她含羞带怯地低下了头,眼神得意地在宋妤身上瞥过。 自作聪明让二爷抱她回来又如何,还不是没被二爷看上,连一句话都没替她说。 “你倒是个机灵的。” 顿了顿,沈湛似是低笑一声。 “我院里空荡荡的也不像样子,不如母亲割爱让这丫头到我院里做事吧?” 宋妤心尖猛地被刺了一下,闭上眼一句话都不愿再听。 除了青木,他院里从没有过伺候的人,他是真觉得那个叫海棠的不错? 可他明明看得出,海棠是故意针对她。 卫氏也愣了愣,转念又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往沈湛院子里安插眼线的好机会,也就应下了。 海棠欢天喜地,“谢二爷,奴婢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为二爷做事,好好伺候二爷!” “只要认清自己身份,别做不该做的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话自然不只是说给海棠听的。 撑到现在,宋妤只觉浑身的力气都散了,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 “小姐!小姐——” …… “二爷,您那日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青木偷瞥了沈湛脸色不下十次,终于犹犹豫豫地开口。 从康安阁回来之后,沈湛的脸色就很不好看,在书房干坐着走神都快有一个时辰了。 沈湛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怎么回事?” “您那日吩咐过之后,我让人暗中查了马场里所有的马。王爷骑的那一匹,应该是被人下过发情散,所以才会忽然发癫。” 沈湛眸光一冷,“查到人了?” “没有……”青木声音小了些,“那人做得十分干净,一点痕迹都没有。” 想到那日的情形,沈湛攥紧拳,手上青筋暴起。 半晌,才松开手。 “把外边那个叫进来。” 青木虽诧异,却不敢有疑,立即出去把海棠叫了进来。 作为二爷院子里第一个伺候的丫鬟,海棠现在走路都发飘。 在二爷身边伺候,这是多大的荣宠! 况且现在郡主还没过门,要是运气好的话被二爷看上收进房里,以后再抬她为妾,那可就彻底翻身当上侯府的半个主子了! “给二爷请安。” 一进沈湛书房,海棠声音里都透着娇媚。 沈湛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叫……” “海棠,奴婢叫海棠。” 海棠迫切地抬起头,柔情似水的眸子紧紧盯着沈湛。 沈湛轻笑一声,“海棠……” 海棠骨子一酥,只觉自己的名字从没被人叫得这么好听过。 “你应该知道我叫你来是做什么的吧?” “奴婢……奴婢全听二爷吩咐,二爷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海棠语气娇羞,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 沈湛扯了扯嘴角,不发一言,屈指在桌面上轻敲。 沉默的时间一长,海棠刚进来时的期待渐渐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未知的惶恐。 一下一下的敲击声听得她越发战战兢兢,后背上已经有冷汗落了下来。 “三日前郡主去康安阁,都同夫人说什么了?” 沈湛毫无征兆地开口,海棠一怔。 “三日前……奴婢,奴婢不知啊。” “海棠,”沈湛嗓音渐冷,“你应该明白这侯府是谁做主吧?” 海棠仓皇的跪下去,“奴婢、奴婢不敢欺瞒二爷!” “那日郡主来时就不欢喜,夫人将屋里的人都遣了下去,奴婢真的没有听到夫人和郡主在说什么!” 沈湛不说话,敲击桌面的力度重了些。 海棠再没了刚来时的期待,‘砰砰’磕起了头。 “二爷饶命!奴婢真的不敢偷听主子们说话!” “奴婢只记得,那日郡主一走夫人就气得砸了两套茶盏,好像还提到了碧烟阁……别的奴婢就真的不知道了!求二爷饶命啊!” 敲击声忽然停了。 半晌没有声音。 海棠诚惶诚恐地微微抬起头,就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她面前。 “慌什么,我不过是随口问问。” 沈湛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你既然来了我院里做事,以后就是我的人了。只要你没有二心,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海棠晕乎乎地被扶起来,突如其来的巨大荣宠险些将她砸晕。 看着沈湛的笑,她心里又怕又喜,连连表忠心地点头。 “奴婢明白!奴婢以后唯二爷马首是瞻,只听二爷的差遣!” 海棠捂着心口退了出来,脸上满是幸福的笑,青木不解地看着她的背影,走进书房。 一进门,就见沈湛正一根一根仔细擦拭自己的手。 他脸色不好,青木识趣地没有开口。 直到对方嫌恶地将帕子丢掉,眼神又下意识地落在角落里堆放了几张画卷的地方。 他才装作一副喃喃自语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宋小姐近日是犯了什么冲,身上的摔伤还没好全乎,这两板子下去,人昏到现在还没醒。” 沈湛手指动了动,却忽然想到些什么,冷笑一声。 “你倒是心善,这就开始为她说话了。” “当年你我被她害得身受重伤逃进山林,险些连命都丢了!你这么快就全忘了?!” 青木察觉到沈湛话语里的怒意,紧紧闭上了嘴。 但凡提到当年的事情,沈湛都会怒不可遏,这个时候他是万万不敢开口触霉头的。 书房安静了许久。 就在他以为这一茬已经过去,想退下的时候,上头忽然丢下来一个东西。 他手忙脚乱地接住,才发现是一瓶药。 青木惊讶道:“二爷,这不是皇上赐给您的金疮药么?” “她还欠我那么多债没还清,别想就这么轻易死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被沈湛说得咬牙切齿。 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要给宋妤。 他心里一松,“小的这就把药给小姐送过去。” “告诉她,别想拖着,养好伤就立刻搬去福寿堂!” 虚掩上门,青木退了出来。 却见海棠正在外面满脸自得地跟几个小丫鬟说话。 端的一副即将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模样。 青木摇摇头,想不通沈湛是怎么想的。 二爷从来是不近女色的,除了宋小姐和定下婚约的郡主之外,还从没对谁另眼相待过。 难不成……这是真瞧上这丫鬟了? ------------ 第20章 亲手上药 “小姐,您就把药收下吧!” 青木站在屏风外,苦口婆心地劝着。 “二爷嘴上不说,可他心里还是在意您的。不然也不会一听说夫人叫您过去,紧赶着就回来了!” 宋妤心里冷冷一笑。 是怕来晚了就看不到她的笑话了吧。 不高兴的时候甩手就给她一巴掌,高兴了又随便给点糖来哄一哄? 就算是猫儿狗儿的,也总有个自己的脾气吧。 “你回去吧,他的东西我不要。” “宋小姐,您这是何必呢。” 青木在外面愁眉苦脸,“您跟二爷赌气也就算了,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呢,用了药您也好得快一些不是?” 听见二爷两个字,她心里就一阵窝火。 “这跟你没关系,你回去吧。” 她看了春桃一眼,示意她把人赶出去。 春桃拿了扫把就出去赶人。 “我说你们到底有完没完?!” “要不是二爷非逞英雄,把人抱回来又不知道善后,哪儿有现在这些事?我家小姐这顿打还不都是他害的!” “不是……当时就善后了,我亲自去的……” 春桃哪儿还肯听他再说什么,挥舞着扫把就把人往外赶。 青木怕伤了她就没敢回手,只能趁机把药放在了她脚下。 谁知道春桃比她主子还急,捡起来就扔回他身上。 “你赶紧拿走!要了你们的东西,指不定二爷又怎么欺负我家小姐呢!” 青木硬是被她挥着扫把撵出了门外,连药都没能留下。 赶走青木,春桃气呼呼地回到屋里。 “小姐您放心,以后他来一次奴婢打一次!” 看她小脸皱的跟包子一样,宋妤忍不住想笑。 刚扯起嘴角,就被身上的伤痛得收了回去。 “小姐您快别乱动了!本来身上的伤就没好全,这又挨了两板子……奴婢看着都心疼,恨不得替小姐去受这份罪!” 见她眼眶红了,宋妤安慰道: “别哭,疼几日就好了,死不了人的。” “您说什么呢!” 春桃拦住不让她再说。 “都怪康安阁那群仗势欺人的东西!还有二爷,明知道那个海棠是故意的,竟然还把她收进院子里,奴婢真看不懂他是怎么想的!” 宋妤笑容寡淡了些。 “以后别提这个人了。” “……是。” 上次沈湛请来的太医给她开了治外伤的药,那药十分管用,只是所剩不多了。 宋妤让春桃把药找出来,又让她从匣子里拿了卖画的银钱。 “你去前院找庆福,让他明日去找王掌柜,看看他能不能弄到这种药。” 王掌柜是个本事不小的奇人,生意范畴十分广泛。 宋妤如今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他了。 春桃应声,急匆匆地拿了东西就去了外院。 春桃走后她一个人趴在床上,微微出神。 忽而又想到方才春桃赶人的时候,青木辩解的那句话。 他说沈湛善后了。 可若是以沈湛的名义训诫过那些下人,这消息又怎么可能还会传到卫氏耳中? 今日沈湛似乎也问了卫氏是如何得知的,但她的态度很是含糊。 那还会有谁去告密…… 屁股上的伤一阵阵抽痛。 宋妤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索性不去想了。 不管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沈湛今日的态度总是真的。 宋妤心里又开始发闷,像胸口压了一块大石。 她费力地抬起头,想瞧瞧春桃什么时候回来。 冷不丁一抬头,却被窗外的身影吓得差点摔下去。 她竟一点都没发觉,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沈湛顿了顿,大步走进来。 “怎么不用我的药。” 是他把她害成这样,现在又假惺惺充好人来送药。 竟还好意思来质问她。 “二爷的东西向来明码标价,只怕我用不起。” 宋妤极力平稳心跳,转过头不去看他。 沈湛却在她床边坐下,从怀里把那瓶青木没能留下的药拿了出来。 宋妤背后猛地一凉。 后知后觉意识到,是沈湛掀开了她的衣服。 “你干什么!我不用你管!” 她拼命挣扎起来,沈湛也不动,任由她折腾。 她身子实在虚弱,又处处是伤,三两下就挣扎不动了。 “你要是就这么死了,谁来给我赔罪。” 沈湛趁她没力气了,把她两只手压住,一手继续去掀她衣服。 她气得咬牙切齿,“无耻!沈云霁你卑鄙无耻!” 身后的人一言不发,只看着她背上的伤微微出神。 后背上多是落马时的摔伤,养了三日竟还留下许多青紫。 而今日挨的两板子,打在屁股上。 沈湛呼吸紧了紧,伸手把她衣裤往下拨。 “我说了不用你管!” 宋妤羞耻得脸颊发烫,用力想将手抽出来。 沈湛却稳稳攥着她两只手,语气渐冷:“还闹?” 宋妤用力挣了挣,知道自己不可能成功,索性认命了。 见她放弃挣扎,他才把她的手轻轻放下。 一手去取药,一手控制着避免衣服落下来蹭到伤口。 他动作很轻,也不知给她用的是什么药。 涂上去时没什么感觉,可很快就会觉得,伤口上那股灼烧的痛感减轻了许多。 察觉到上完药,宋妤脸上一片耻红,伸手就要把衣裤拉上来。 “别动。” 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刚上完药,一动就全蹭掉了,忍一会儿。” 他语气难得这么和缓,听上去竟有些像是在哄她。 宋妤手一顿,眼睛忽然有些酸涩。 她还在宋家的时候,有一年烫伤了脚。 当时夫人已经病逝,郑姨娘很得父亲宠爱,处处欺压她们,连药也不给她买。 那时也是沈湛从侯府偷了上好的药膏,夜里爬墙翻进了宋家,亲手给她上药。 当时,他就是这么哄她的。 距今……快有六年了吧? 时间太久了,宋妤都快分不清那到底是回忆,还是她的梦境了。 话一出口,沈湛似是也想到了什么,手指有些僵硬。 两人气氛难得温存。 脸埋在枕头里,她声音沉闷。 “你既然觉得都是我的错,还来做什么。” 沈湛握着瓷瓶的手紧了紧。 “你……” “小姐!” 春桃带着哭腔的喊声越来越近。 沈湛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宋妤一把从床上推下去。 她迅速扯下床帐,将自己散乱的衣衫遮住。 “小姐,呜呜……奴婢遇见海棠了,她不准奴婢去前院,还抢了奴婢的银钱。” ------------ 第21章 这是你欠我的 春桃一进门,才发觉屋里竟然还站了一个人。 而且这人,白天刚向着海棠一起欺负过她们。 她抹了一把泪,迅速跑去宋妤身边。 一脸警惕地盯着沈湛。 她这一靠近,反倒把自己暴露在了烛火下。 宋妤脸色一变,“脸上是怎么回事?” 春桃微滞,忙背过身用手捂住了脸。 “没、没事,小姐,是奴婢不小心自己磕碰的,真没事。” 宋妤却已经猜到了,“是海棠打的?” 春桃低着头,没否认。 宋妤窝了一天的火一下窜上来了,烧的她心口直发疼。 她不是娇贵出身,吃点苦受点罪都能忍,可没道理身边人也跟着她一起受委屈。 听到宋妤呼吸声加重,春桃忙开口劝她。 “小姐,奴婢没事,奴婢一点都不疼,真的!” 白日二爷才把人要到自己院里,可见是很重视海棠的。 小姐已经伤心过一次了,她实在不愿两人再为了她吵架。 宋妤趴在床上,心口压抑得厉害,红通通的眼睛直直望向沈湛。 她要一个说法。 沈湛看了一眼春桃。 脸上巴掌印清晰可见,显然对方是下了重手的。 他顿了顿,“她抢了你多少银子,这些够不够?” 他从衣袖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了春桃。 春桃犹豫了一下,欢喜地接了过来。 有了这份钱,定能治好小姐的伤! 宋妤心里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又站在了别人那边。 这算什么。 真拿她们当猫儿狗儿似的打发么?! 宋妤眼睛憋得通红,从床上挣扎着起来,抢过荷包狠狠砸了回去。 一包银子砸在胸口,沈湛呼吸都滞了滞。 “你干什么!” 微滞两息,他忍着气想把她重新摁回去,这么一挣扎药都蹭掉了大半。 却被宋妤一把推开。 “二爷身为首辅,旁人都说你为人公正一心为民,是个好官。” 她笑容凄冷,“可为什么对我,你却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公平!” “你明明知道康安阁,是因为你才故意刁难,却任由我被人欺辱。还有海棠,她明明……”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要公平!” 沈湛额头青筋暴起,眼尾透着猩红。 “当年你勾结沈潜险些将我害死,这是你欠我的。宋妤,这是你欠我的!” “不是我……我说了我没有!” 沈湛满眼失望,“你甚至连承认自己的过错都不敢,你有什么脸面跟我要公平。” 巨大的无力感涌上来。 宋妤有口难辩,心里一阵阵窒痛。 瓷瓶和荷包被沈湛狠狠甩出窗外。 “欠我的,你这辈子都还不清。” 话落,他大步走了出去,连背影都沁着冷意。 宋妤用力将被子攥出层层褶皱,两行泪倏地滑落下来。 春桃被吓住了。 缓过神后,蹲在宋妤床前掉着泪哄她。 “小姐,奴婢没事的,奴婢一点也不痛!” “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就不该提起海棠的事,不然二爷也不会冲小姐发这么大的脾气……” 宋妤擦了擦眼角,“傻春桃,不是你的错。” “别哭了,他不给你的公道,我替你讨。” 这次的伤,她足足养了七日。 这七日,夜夜都是只能趴着睡觉的。 七日过去,终于能下地走动了。 便不好再拖着不去福寿堂了。 临搬去的前两天,宋妤在春桃的搀扶下,走出碧烟阁散步。 那日沈湛是在众人面前,吩咐将她撵去福寿堂学规矩的。 如今侯府都传遍了,人人都等着看笑话。 往日那些鼻孔朝天的丫鬟,如今纷纷要来幸灾乐祸地问她一句。 “不知大奶奶何时搬去福寿堂呀?” 宋妤却仿佛听不出她们话里的奚落。 每每有人问起,总是笑眯眯地回一句。 “养好伤即刻就搬。” 她这语气不仅不慌,竟还让人觉得她是期待的。 追问之下,春桃才不情愿地透露给她们几句实情。 “这碧烟阁冷冷清清的,我们小姐早就呆烦了,还不如搬去福寿堂呢。好歹是在老夫人跟前,哪怕是二爷,都不好越过老夫人再去责罚人了吧?” 众人一听没热闹瞧了,自然有些失望。 也有不少人,说她们是病急乱投医。 老夫人跟前还会有好日子过? 她们却仿佛心急如焚。 两日后宋妤身子一好,两人立即开始收拾东西。 春桃搬了两趟后,提着最后一点行李,扶着宋妤一起往福寿堂去。 却在半路上,就被人拦住了。 沈湛院子里本来只有一个青木。 那日沈湛不知抽什么风,要了个海棠过来,还一股脑把大小杂事都交在了她手上。 很有几分要重用的意思。 侯府上下便都看出些门道,海棠如今是二爷身边得脸的人。 她日子过得,不知比在康安阁时好了多少倍。 唯一一件让她耿耿于怀,便是碧烟阁那边了。 她进二爷的院子已经好几日了,二爷虽看重她,却一点多余接触的机会都没给她。 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嫉恨宋妤。 一个给大爷守寡的女人,竟真被她使手段在二爷面前露了脸。 青木有意无意提醒过她几次,要她别去招惹宋妤。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不忿。 她现在可是二爷身边伺候的人,那寡妇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日她好不容易闲下来,一得了宋妤要搬过去的消息,即刻就带着人找了过来。 宋妤和春桃在福寿堂不远处被拦住。 “大奶奶那日在我面前耍威风的时候,可想过自己还会有今日?” 海棠打扮得花枝招展,摆明了是来瞧她笑话的。 宋妤扶着春桃的胳膊。 “那日你撺掇夫人打我在先,欺负春桃在后。我不同你计较就算了,你如今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海棠眼中流露出不屑,“侯府留着你就是让你给大爷守寡的。你可倒好,不守妇道还到处沾花惹草,夫人打死你都是你活该!” 宋妤看着她粉嫩的衣裙和满头的簪钗,忽然笑了笑。 海棠一恼,“你笑什么?不准笑!我告诉你,你以后最好死了二爷这条心!” “二爷那样神仙般的人物,岂是你能肖想的!” 宋妤轻笑着摇摇头,同春桃低语了一句。 “这还没攀上二爷高枝呢,便拿自己当他房里人了,真是稀罕。” 说是低语,声音却也恰好能传到海棠耳朵里。 海棠脸色顿变,“你胡说什么!我是去二爷院里做事的,谁要攀高枝了!” 宋妤柔柔一笑。 “我乱说的,姑娘不必当真。前面就是福寿堂了,我还赶着要去给老夫人请安,你们自便。” “你给我站住!站住!” 当众揭了她的短,海棠哪儿肯就这么放她走。 “你把话说清!什么攀不攀高枝的,你少污蔑人!” 宋妤脚下却加快速度,听不见她的话似的,几步就到了福寿堂门外。 几个小丫鬟拉了拉海棠,“眼看着就要到福寿堂了,咱们还是先走吧。” “福寿堂又怎么了?我是二爷的人,自有二爷护着,老夫人还能罚我不成?!” 海棠甩开几个丫鬟的手,狠狠追了上去。 “你别走!你给我说清楚!我告诉你……” ------------ 第22章 嫉恨 “啊——” 她手一伸,还没碰到宋妤,对方却忽然往前一摔,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似的。 海棠吓得猛地顿住步子,“我、我没碰你!不是我推的!” “好疼……” 宋妤这一摔,恰好摔在了福寿堂门口。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春桃惊呼起来,扔了东西就来扶她。 扶着宋妤,春桃气恼又委屈地瞪着海棠。 “海棠姑娘,纵使你是二爷院里的人,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我家小姐身上新伤叠旧伤,你怎么能这么推她,更何况她还是个主子!” 眼看福寿堂里已经有丫鬟往外探头,海棠惊得一连后退几步。 她又气又怕,恨得咬牙切齿:“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 “分明就是她自己往地上摔的,关我什么事?我根本就没碰她!” “我家小姐是傻了不成,自己满身的伤还要往地上摔?!” 海棠掉起泪来,“海棠姑娘你说话也得讲讲道理!往日欺负我们也就罢了,我们都到老夫人院里了,你竟还不依不饶?” “这是有了二爷撑腰,侯府的其他主子你就都不放在眼里了?!” “小贱蹄子你胡说什么!” 海棠恨不得撕了她的嘴,气冲冲地扑过来要教训她。 手刚抬起来,春桃便杀猪般的叫了起来。 “海棠姑娘,你别打我了!我知错了,你上次扇的我那几巴掌,我已经长记性了!” 海棠气得头晕目眩。 她什么时候打了她好几巴掌了?! “你胡说!小贱人,青天白日你就敢诬陷我,我非得撕烂你的嘴!” 几个小丫鬟忙上前拉住海棠,宋妤也忙护着春桃。 院外吵吵嚷嚷,顿时乱成一团。 福寿堂里终于有了动静。 “都给我住手!” 一位嬷嬷沉着脸走出来,一开口便是训斥。 “福寿堂岂是你们撒野的地方?搅了老夫人清净,我看你们谁能有好果子吃!” 这位陈嬷嬷一向铁面无情,海棠心里登时慌了神。 ‘噗通’往地上一跪。 “陈嬷嬷明鉴!这全是她们仗势欺人!她们瞧着我如今在二爷院里当差便心生嫉恨,故意栽赃抹黑我!” 宋妤被春桃扶起,规规矩矩地垂首立在一旁,闻言也不同海棠争辩什么。 陈嬷嬷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 忽地冷笑,“嫉恨你在二爷院里当差?这二位一个是大奶奶,是侯府的主子,一个是大奶奶的陪嫁,谁犯得上嫉恨你?!” 海棠一噎。 宋妤也微诧,她没想到陈嬷嬷会说这番话。 她虽然名义上是主子,可事实确如海棠所说,侯府从没人真把她当主子看待过。 平日小吵小闹的没人管,可大是大非面前,陈嬷嬷拎得极清。 她接着道:“反倒是你,既然是在二爷身边做事的,又跑到福寿堂来做什么?!” 宋妤心里安定下来。 果然是老夫人身边的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海棠支支吾吾,“奴婢、奴婢就是闲来无事……” “这么说,你日子倒是清闲?” “不、不是……是奴婢听说大奶奶要搬来福寿堂,想着来帮把手的!” 海棠眼珠一转,“可大奶奶非但不领情,还出言讥讽辱骂奴婢,奴婢一时气不过才同她争论起来的!” 陈嬷嬷闻言,在海棠身上打量了一番。 接着去问福寿堂门口的几个丫鬟,“你们可看清是怎么回事了?” 几个丫鬟十分规矩,低着头道:“方才离得远,只听见几人说话声,听不清说了什么。” 海棠心中猛地松了一口气。 丫鬟却接着道:“不过方才大奶奶摔出来的时候,奴婢倒是瞧见是海棠姑娘离她最近。” 春桃暗自咂舌,难怪小姐拉着不许她抢着辩解。 原是老夫人身边不养闲人,说话做事一个比一个周全。 事情便清晰了。 陈嬷嬷再次看向海棠及她身后两人。 “你们几个本该在二爷院里当值,却撇下差事跑到福寿堂闹事,以下犯上意图谋害主子!” “我以上所说可有一句冤枉你们了?!” 海棠不敢认,拼命摇头:“不!不是这样的!陈嬷嬷,您别听她们的,她们定是跟那个贱妇串通好的!” “你还敢出言不逊!” 陈嬷嬷彻底恼了,“来人,给我掌嘴!” 后面两个小丫鬟已经吓破了胆,纷纷跪在地上求饶,将海棠领着她们来为难宋妤的事情交代了个干净。 陈嬷嬷听完,叫出福寿堂的几个丫鬟。 任凭海棠如何含冤,硬是押着她狠狠抽了十多个巴掌。 直到将一张脸打的高高肿起,陈嬷嬷才叫停。 “这次你以下犯上带头闹事,先罚你半年的月钱。再有下次,侯府可用不起你这样心高的丫鬟!” 海棠被打得半死不活,被人一放开,就哆嗦着捂起了脸。 她才调到二爷院里没几日,本来这几日二爷就不耐理她。 今日当着众人的面闹了这么一出,只怕她的好日子…… 算是到头了! 海棠浑身发颤,越想越怕,脸上也疼得厉害。 忽的身子一歪,竟然晕过去了。 陈嬷嬷嫌恶地扫了一眼。 对着后面两个丫鬟道:“把人抬回去。” 两个丫鬟颤巍巍地上前,费力地架起海棠,拖着她就走。 直到三人的背影远了,宋妤上前道谢。 “多谢嬷嬷主持公道,宋妤感激不尽。” “老奴不敢当。” 虽说不敢当,陈嬷嬷脸上却并无敬色。 “夫人和二爷让大奶奶搬来福寿堂,原是为了跟在老太太身边再好好学学规矩的。可大奶奶搬来头一天,门还没进,便先招来这么一出闹剧。” “可……” 春桃在一旁张了张口,被宋妤拉住。 “嬷嬷教训的是。” 陈嬷嬷扫了春桃一眼,“老奴不是托大教训大奶奶,而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今日之事难道大奶奶就没有丝毫过错?” 海棠会来闹这么一出本就是她算计的,摔的那一下也是她故意跌出去的,她岂会没有过错。 虽不知陈嬷嬷看出多少,可对方绝不是毫无察觉。 宋妤垂着头,乖顺地没反驳。 陈嬷嬷语气缓和几分:“老太太一向公正,总不好只罚一头落了二爷的脸面。老太太的意思是,便请大奶奶去院里的小佛堂反思一阵吧。” 行李被几个小丫鬟接了过去。 一到福寿堂,连老夫人的面都没见到,就先进了小佛堂。 ------------ 第23章 自作聪明 小佛堂就在福寿堂院内,是老夫人平日烧香念佛的地方。 说是反省,倒并没有罚跪。 只是关在这儿不让出去,也不给送吃喝。 春桃有些委屈,“明明是海棠挑的事,怎么还把咱们也罚到这儿了。” 宋妤跪坐在蒲团上作那副松鹰图,闻着屋里淡淡的檀香,心竟异常平静。 闻言她笑了笑,“她可是被足足抽了十多个巴掌,又罚了半年的月钱。咱们只不过是关一关小佛堂,你还不满足?” 春桃痴笑,“小姐若是这么说,见海棠挨打的时候我心里确实痛快!” “那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比起她,我们这算什么罚。” “可这是我们搬来福寿堂第一日,您就被老夫人关了小佛堂,以后底下那些人谁还会敬重您。” 宋妤笑着摇摇头,“你说什么傻话呢。” “在侯府呆了近三年,谁敬重过我?你可别因为陈嬷嬷客气了一句我是主子,就指望着这处境在福寿堂能有什么改变。” “奴婢觉得老夫人院里的都是很有规矩的,万一这回咱们因祸得福,日子真能比在碧烟阁时好过些呢。” 宋妤摇摇头,“老夫人处事公正,只要不会像夫人那样故意苛待,我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小姐说得是。” 春桃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下,片刻后眉眼一舒。 “反正收拾了海棠,奴婢就高兴!”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老夫人教训,想必海棠日后也威风不起来了! 天色渐黑。 青木在书房外徘徊许久,不敢进去。 那日从碧烟阁回来之后,二爷的脸色难看了好几天,他实在不愿这时候去触霉头。 犹豫许久,正要走的时候,屋里传来一道声音。 “有事就说。” 青木硬着头皮进门。 “二爷,海棠姑娘在屋里哭着闹着要寻死呢。您看这……” “为何?” “听说是今日被老夫人身边的陈嬷嬷,压着打了十几巴掌,现下脸都肿起来了。她说自己给二爷丢了人,自己也没脸活着了。” 沈湛放下手里的书,“无缘无故的,陈嬷嬷怎么会打她?” “听说、听说跟碧烟阁那边的事有关……” 青木支支吾吾的。 “我估摸着是海棠一直对宋小姐怀恨在心,又仗着有您的偏宠,今日特去宋小姐面前耀武扬威。不巧被陈嬷嬷撞见了她寻衅滋事,这才打了她。” “偏宠?” 沈湛拧眉,“我何时偏宠她了。” “咱们院里从没有过伺候的丫鬟,海棠是您亲自从康安阁要过来的第一个。又让她做了院里管事的,这还不是偏宠……?” 沈湛眉头拧得愈发紧了。 他那日只是觉得卫氏不对劲。 海棠是卫氏心腹,把她要过来不仅能砍了卫氏一条左臂右膀,还能从她口中知道些康安阁的消息。 而且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以后有些账也方便清算…… 这怎么就成了偏宠了。 沈湛眉宇间凝着一缕烦躁。 “她怎么闹的。” “这……小的也不清楚,许是在宋小姐面前胡言乱语了几句吧。好像,还推了宋小姐一把?” 沈湛眸子倏地一冷,“吞吞吐吐,你也想挨罚?” “不敢!” 青木不敢再试探,迅速把自己探听到的消息,一口气说了出来。 “……总之是两头都罚了,宋小姐现在应该还在小佛堂呢,听说吃喝都不让送。” “自作聪明!” 沈湛摔了书,“她就不怕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青木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屋内静了半晌。 院外隐约传来吵闹声,夹杂着女子的哭喊。 青木小心翼翼抬头,“二爷,外头那个要管吗?” “你倒是愈发心善了。” 沈湛声音还染着几分怒意。 “不想活了就随她去死,再敢哭闹我亲手了结她。” 这便是不管了。 青木不敢再说话,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他就知道,二爷怎么可能瞧得上海棠这样的。 到了下人房,青木将沈湛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 海棠捂着高高肿起的脸,哭的梨花带雨。 “你是不是听错了?二爷怎么可能不管我……” “我是二爷院里的大丫鬟,老夫人房里的人把我打成这样,跟打二爷的脸有什么区别?二爷怎么能不管我!” 青木冷着脸,“海棠姑娘还是自重的好。” “我早就告诫过你,大奶奶是主子,不是咱们能随便招惹的。你今天要是不去福寿堂挑她的事,哪儿会白挨这顿打。” 海棠怔住了,“二爷……二爷是为了她,才不管我的?” 她不敢相信。 “她就是个寡妇,还是大爷的寡妇,二爷怎么可能……啊——” 话未说完,青木抄起一块石子,重重砸在了她手上。 海棠吃痛尖叫一声,抬起头就见青木正冷冷地盯着她。 “有些话说得,有些话却说不得。海棠姑娘心里要是没数,还是一辈子别说话的好。” 海棠瞬间脸色惨白。 “你要是好好为二爷做事,自然能在这院里过得安安稳稳。可你要是打些不该打的主意,就别怪自己命薄没福气。” 这是二爷真会弄死她的意思么。 海棠蜷着身子往里缩了缩,吓得不敢说话。 待青木冷着脸走了出去,她眼中恨意才渐渐显露出来。 若不是碧烟阁的故意算计她,她怎么可能会挨这一顿打,还惹得二爷不悦! 等她攀上二爷,绝不会放过这个贱妇! 夜色渐深。 青木守在书房外,都打起了哈欠,里面却冷不丁抛出一句话。 “进来。” 他一个激灵,快步走了进去。 沈湛指了指桌子上的盒子。 “上次圣上给的人参还有一些,你给福寿堂送过去吧。” 福寿堂现在住的可不止一位。 青木一时摸不着头脑,直愣愣地问: “是给老夫人送,还是……” 对上沈湛能吃人的目光,青木缩了缩脖子,一把捧起盒子。 “小的这就给老夫人送过去。” 却忽然被沈湛叫住。 “中午的糕点……还有剩的么?” 意料之外的,语气竟然很平和。 青木忙点头,“有、有有,还剩下不少呢。二爷想吃?” 顿了顿,沈湛睨他一眼,“太晚了,不吃了。” 那冷不丁地问这个做什么。 青木不解地抱着盒子往外走。 临出门时,脑子忽然一激灵,反应过来了。 他抱着盒子回头冲沈湛笑。 “小的懂了,这就给宋小姐送过去!” 青木走出院子后,沈湛才冷着脸低喃一句,“自作聪明。” ------------ 第24章 百口莫辩 二爷和福寿堂的关系一向尚可。 青木一来,便将东西交给了陈嬷嬷,说是二爷的一点孝心。 送完东西没进屋,他就溜去了小佛堂,又寻了个借口把门口的婆子支开了。 房门紧闭,青木没敢贸然从门口进,绕到背面把窗户撬开了。 窗户一开,冷不丁冒出来一张脸,吓了屋里两人一跳。 一看是青木,春桃黑着脸就要关窗。 “哎哎哎,别关别关!” 青木急忙把东西递出去,“春桃姑娘,我是来送东西的!” “听说老夫人一天没给吃喝,饿坏了吧?这儿是中午二爷带回来的糕点,剩了一大半都让我带过来了,你们快吃点垫垫肚子吧?” “二爷的东西我们可不敢要,你赶紧拿走!” 刚放完狠话,春桃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青木一咧嘴,“都饿一天了还嘴硬什么,快吃吧,就当是我给的还不行吗?” 春桃窘着脸,气恼地转过身。 宋妤道:“吃吧,春桃。” “小姐,那你呢?” 宋妤也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只是她实在不愿要那人的东西。 她对着春桃宽慰一笑,“我还没那么饿,能忍忍。” 春桃犹豫半天,终是黑着脸把糕点接了过来,拿到宋妤面前。 “小姐,您也吃点吧。都一天没吃东西了,饿坏了怎么办。” “我还没那么饿,不用管我。” “您不吃,那奴婢也不吃!” 她赌气地把东西放到了一边。 宋妤失笑,拿起一块塞进了她嘴里。 “别犯傻,快吃吧,不用管我。” 春桃被塞了一嘴,急得不行。 可看了看宋妤脸色,她也没敢吐出来。再加上确实饿的受不住了,默默地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见她开始吃了,宋妤才放心。 把刚作好的画收起来,她坐在烛火下开始抄经书。想以此转移注意力,让自己顾不上觉得饿。 那天和他吵成那样,今天又要吃他的东西,宋妤实在拉不下那个脸。 何况她胃口小,饿一天而已,确实死不了人。 青木趴在窗口,眼睁睁看着宋妤怎么都不肯吃,重重叹了口气。 “二爷知道老夫人不给你们吃喝的担心坏了,这可是他特意让我送来的。我这还冒着被陈嬷嬷发现的风险呢,宋小姐你就吃一口吧。” 宋妤冷嘲了一句,“他的人因为我才挨打,不给我下毒就不错了,我哪儿还敢吃他的东西。” 春桃含了一半的糕点,吓得一噎,差点把嘴里的全吐出来。 宋妤忙给她拍了拍背。 她也就是那么一说,沈湛看她不顺眼不是一日两日了,还不至于用这种法子。 “二爷心疼您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下什么毒。” 宋妤冷笑一声,半个字都不信。 青木愁的狠狠挠了挠头,再次叹了一口气。 “宋小姐,您也别怪二爷现在这样对您,他实在是被当年的事情伤透了心。” 宋妤手上顿了顿。 沈湛从来不会在她面前说这些。 每每提起当年的事,他都会勃然大怒,连她的解释都不肯听一句。 见她没说话,青木自顾自回忆起当时的景象。 “当年我们才出了京城就被人追杀,打到一半二爷凭借其中一个脸上的伤疤认出,那些人是沈潜的手下。” “足足二十多个人围杀我们两个,那些人是奔着要我们命来的。我功夫不如二爷,打了没多久,腿上就中了一箭,二爷身上也受了许多伤。” “要不是他拼死带着我逃进山林,恐怕现在我二人的尸骨,都早被野狼吃干净了。现在二爷背上,还有这么长一条疤呢。” 青木比划着,夸张道。 宋妤长睫颤动。 她见过的,他背上那道疤很深,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嗓音轻颤,“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青木表情难以言状。 “当年知道二爷要去江南查水患的,除了二爷和我,就只有小姐你和柳伯了。” 宋妤震惊地看过去。 她知道柳伯。 那是沈湛幼时的贴身老仆,三年前染了疫病,连尸骨都烧成灰了。 也就是说,唯一可能泄密的人,只有她。 “二爷带着我九死一生逃回来,就得知江南水患的事情被沈潜抢先报了上去,您又和他……” 青木说不下去了。 宋妤扯出一个无力的凄笑。 可能泄密的只有她,偏偏她还恰在那个时候,被逼着嫁给了沈潜。 若不是知道自己没做过,连她都要怀疑是自己背叛了沈湛。 眼前的经书开始模糊。 屋里忽然闷得厉害,她起身站到了另一扇窗前,眼睫轻颤。 “小姐,您、别怪二爷。他当年满心都是您,可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要不是二爷争气得了圣上赏识,现在还不知道会沦落到什么地步呢。他心里,一点也不比您好过。” “我也不愿意相信是您做的,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您给二爷好好认个错,我瞧着他心里还有您,这事儿说不定还能过去呢……” 是她的错她一定认,可根本没做过的事情,要她怎么认?! 宋妤脸色愈发苍白,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把她推向深渊,她却连往上爬的力气都没有。 一阵冷风吹进来。 几滴冰凉落在她脸上。 宋妤抬手摸了摸,是雨水混着泪水一起打在了脸上。 怕被陈嬷嬷发现,青木不好久留。 又低声劝了宋妤几句,就原路溜了回去。 青木走后,宋妤仍然一动不动站在窗前。冷风一阵阵往屋里灌,冷得她忍不住瑟缩。 怕她着凉,春桃关上窗,把她扶了回去。 宋妤蜷着腿坐在软垫上,身上有些微微发颤,心口也闷得呼吸不过来。 她忽然理解沈湛了。 如果当年换做是她经受这些,恐怕早就和他誓不两立了。 以前她以为,沈湛之所以这么恨她,是因为她嫁给了沈潜。 可如今才知,自己身上究竟背着多大一口黑锅。 她想澄清的心,比以往还要迫切。 他们可以回不到从前,可她绝不要被他这样误会着。 她唯一爱过的人就是沈湛,她怎么会舍得这样伤害他。 宋妤脸色实在难看得厉害,春桃担心地扶住她肩膀。 “小姐,你怎么了?” 宋妤抓住她的手,“春桃,我……” 小佛堂的门忽然被打开。 “大奶奶,老夫人叫您过去。” ------------ 第25章 敲打 青木把东西送来之后,陈嬷嬷拿进去,捧着给老太太看。 “二爷倒是有心了,底下人犯了错,东西就立马送过来赔罪了,真是不枉您从前护过他几回。老夫人您瞧,正好拿来给您熬参汤呢。” 沈老夫人瞥了一眼盒子里上好的人参,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东西倒是好的,就是不知道这罪,是替谁赔的。” 陈嬷嬷愣了愣,琢磨不透老太太话里的意思。 “这、这自然是替海棠那丫头赔的了,不然还会有谁?” 话说到这儿,她又感慨起来。 “要说这丫头也是个有福的,也不知怎么入了二爷的眼,竟能让二爷为她这么上心。” 外面忽然刮起一阵风,门窗被吹得阵阵作响。 沈老夫人看着木盒里的人参,微微出神。 半晌,忽然道:“起风了,外面天怪凉的,把小佛堂那个叫过来吧。” 陈嬷嬷诧异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明明白天罚的时候,还说先把人关个两日,磨磨性子再说。 这才过去不到一日,怎么就改主意了? 老夫人心思深的像海,她没敢多问,转身去了小佛堂叫人。 宋妤原以为自己至少今晚是要在这儿过夜的,陈嬷嬷来时她也吃了一惊。 不过能从这儿出去总归是好事。 让春桃先留下把东西收拾一下,她先跟着陈嬷嬷去了老夫人房里。 老夫人正坐在榻上捻佛珠,宋妤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年岁大了不喜热闹,又一向在福寿堂深居简出。 宋妤进门后,几乎没跟这位祖母打过几次照面。 沈老夫人嘴角挂着笑,“快坐下吧,在小佛堂受了一天的苦,你也累了。” “不苦,”宋妤柔声道,“祖母的小佛堂很是清净,在里面呆着很能让人静心。” 老夫人欣慰笑笑,“既是静心,你可反思了些什么?” “夫人让我来福寿堂是为了反省学规矩的,宋妤不该搬来第一日就和人起冲突,扰了祖母清净。” “今日是海棠挑头故意找你的茬,怪不得你。但我却将你一并罚了,你可觉得我处事不公?” “虽是海棠先挑的事,但我也有错,错在没有在第一时间息事宁人,祖母罚我是应该的。” 她一言一行都太规矩了,让人挑不出错处。 老夫人捻着佛珠,没接话。 半晌,却提起了另一茬。 “那日大夫人因湛儿的事打你,你心里可有不平?” 宋妤垂着头,听到这个名字时,手指无意识攥紧了些。 “不敢。” “不敢……那就是有了?” 宋妤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卫氏和沈沁本就看她不顺眼,那日的事多少有些公报私仇。 挨了一顿打,还要她心服口服,她做不到。 老夫人示意陈嬷嬷将药箱拿过来。 她亲自拿出一罐精致的小瓷瓶,让陈嬷嬷递到宋妤手里。 陈嬷嬷慈祥道:“大奶奶,这是治外伤上好的药,您拿回去用了,也能好得快些。” 宋妤低声道谢,“多谢祖母,多谢陈嬷嬷。” 接了东西,她心里却拿不准老太太的用意。 若真是关心她的伤,或是想给她些什么补偿,也该在七日前她刚挨打时送过去才是。 现在她伤都快好全了,又忽然送这么一瓶药,是什么意思? “你母亲往日因潜儿的事处处迁怒于你,我都看在眼里,这确实是她不对。” 宋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老夫人便话锋一转。 “但那日湛儿的事,即便她没有打你,我也是要出面罚你的。” 在宋妤的注视下,老夫人缓缓道。 “三年前那一次,侯爷重伤,潜儿也没了。圣上表面上对我们侯府赞赏有加,可实际上,如今侯府全凭的是湛儿一人撑着。” “他年纪轻轻,就坐在了这么高的位置上,底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偏偏侯府如今势单力薄,对他起不到丝毫助力。” “他表面上身为首辅风光无限,实际上在朝堂上也是举步维艰。” 她握着瓷瓶的手颤了颤。 沈老夫人语气沉重,“长乐郡主受皇上宠爱,在宫里还有个当贵妃的表姐。湛儿和她的婚事若是黄了,不止侯府,对沈湛也不会有半点好处!” 这是挑明了跟她说,沈湛和郡主这门亲事必须成。 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毁了这桩亲事,谁都不行。 宋妤低垂眼眸,“祖母放心,我那日在母亲和大姑奶奶面前说的都是真话。” 她嫁给沈潜已成事实,被逼也好主动也好,总之从她嫁进侯府那一刻起,就再没肖想过沈湛了。 更没想过,要毁了他的婚事。 哪怕不是顾慈音,他以后也会娶别人。 总之,不会也不能跟她这个寡妇,扯上一丁点关系。 见她目光暗淡,沈老夫人嘴角微扬。 “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两个人要是没缘分,再怎么折腾也走不到一块儿。人要是总往后看,烂在过去那些事里,这日子还怎么过,你说是不是?” 宋妤脊背猛地一僵。 她惊诧地微抬起头,就见沈老夫人正对她意味不明地笑着。 她后背猛地渗出冷汗,脑子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沈老夫人今日大费周章跟她说这些…… 难道是因为她知道些什么? 可当初她和沈湛都是秘密往来,连卫氏都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宋妤心神不宁,连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都不知道。 她和春桃被安置在西厢房。 虽说没有碧烟阁自在,但福寿堂地方大,这边也算清净。 她浑浑噩噩回到屋里时,春桃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见她回来,忙把自己从小厨房讨来的吃食端过去。 “小姐,这是奴婢去小厨房要的,您饿了一天了,快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我不饿,你先下去休息吧。” 宋妤推开她的手,面色发白地躺到了床上。 沈老夫人那番话对她的冲击太大了。 她不知道老夫人了解多少,更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知道她和沈湛从前的事。 这些事一旦传出去,不但她别想好过,沈湛也一定会被人抓住把柄狠狠挑错。 青木的话和沈老夫人的话,交替着在她脑海中闪过。 宋妤一会儿恨不得现在就去跟沈湛解释清楚。 一会儿又觉得事已至此,沈湛前途一片光明,她不该再拿从前这些事去烦他。 宋妤脑子胀得厉害,睡着了又梦到她和沈湛从前那些画面。 这一夜睡得实在不安稳。 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醒了。 沈老夫人喜欢清静,陈嬷嬷一早就说了让她不必日日请安。 但她昨天听了老夫人那些话,一夜没睡好,第二日一早还是过来了。 至少守在老夫人跟前,看看能不能伺机打探出些什么。 但她万万没想到,沈湛竟会一大早的过来。 ------------ 第26章 紧密相贴 宋妤一出门,正巧碰见沈湛进来。 看见他的一瞬间,昨天青木说的那些话,全都在脑海里涌了上来。 他现在这样对她,是因为他也受了许多伤害,他以为是她背叛还想害他去死。 她心疼他受过的那些苦,可也替自己委屈,明明没做过,却要承受这样的冤屈。 她想说些什么,沈湛却像是没看见她一样,径直往福寿堂里面走。 “沈湛!” 见他步履不停,她下意识急声叫住了他。 沈湛步子一顿,有些惊讶地偏了下头。 年幼时她一直是这么叫他的,但自从进了侯府,她再也没叫过他沈湛。 宋妤鼓起勇气,朝他走过去,“我……” “云霁哥哥!” 一道清脆的女声从外面传来。 顾慈音提着裙子快步走进来,低声埋怨他:“你走得那么快,也不知等等我!” 宋妤喉咙一下扼住了。 她生生克制住自己的步伐,像是一场梦被人惊醒。 他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沈湛了。 他如今是当朝首辅,是侯府的掌权人,日后和郡主成亲更是青云直上。 而她,现在是他的嫂嫂,是侯府的寡妇。 他们已然是云泥之别,她怎么能再把他往泥潭里拉。 顾慈音进了门才看见宋妤,立马抛下沈湛,欢喜地朝她奔过来。 “妤姐姐,可是巧了,你怎么也在这儿?你身上的伤可好全了?” 她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连宋妤都很难生出讨厌。 她强笑了笑,“多谢郡主关心,那点伤不妨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你没事就好,我担心了好几日呢。要不是云霁哥哥拦着不让我去打扰,我早就去看你了。” 宋妤心头苦涩。 是不让打扰她,还是怕她会胡闹搅黄了他的婚事。 沈湛面色冷淡,“好了,你不是说想来看祖母么?” 顾慈音这才想起自己今日的目的。 她亲热地挽着宋妤的手,“妤姐姐,正好你也在这儿,不如你陪我一起去看沈老夫人吧?” 宋妤来不及拒绝,已经被她拉着进屋了。 沈老夫人见沈湛和顾慈音一起来看她,自然是十分欢喜,硬是要让两人留下来一起用饭。 宋妤本想先行离开,沈老夫人和顾慈音却一齐开口要她留下。 纵使不愿,她也不能走。 沈老夫人口味清淡,今日因为有沈湛二人在,小厨房特意做了些新鲜吃食。 本应该是上好的美味,宋妤却味如嚼蜡。 顾慈音挨着沈老夫人坐,整顿饭两人都如同祖孙般亲热地闲聊,没少调侃日后她过门的事。 宋妤坐在另一边,正好和沈湛面对面。 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却只能一直低着头,小口小口吃菜。 偶尔抬头不小心和沈湛对视一眼,也都是很快低下头,躲避他的视线。 顾慈音嘴甜,又很会哄人开心。 哪怕她和沈湛都没怎么开口,饭桌上也热热闹闹。 沈老夫人一向不苟言笑,都被哄着笑得见牙不见眼,就差把对郡主的满意写在脸上了。 宋妤极力降低存在感,却不想,话题还是扯到了她身上。 “潜儿走得早,也没留下子嗣,就剩下妤儿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侯府守寡。你们二人,以后可要多多照顾着嫂嫂些才是。” 顾慈音面露心疼,“老夫人您放心,音儿都明白,而且我与妤姐姐十分投缘。” 她语气羞涩,“等我来了侯府,定会常常跟她作伴,好好相处的。” 沈老夫人笑得开心,“你二人投缘是最好不过了。傻丫头,你还叫什么姐姐,随着湛儿一起叫嫂嫂就是了。” 顾慈音娇羞道:“这、这怕是不好吧?” “你二人是圣上赐婚,满京城谁不知道?如今就只差挑个好日子,让湛儿风风光光迎你进门了,叫声嫂嫂也无伤大雅。” 她被说得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 “好,那音儿听老夫人的,以后就跟云霁哥哥一起,管妤姐姐叫大嫂嫂。” 宋妤攥紧筷子,笑得勉强:“好,郡主喜欢叫什么都行。” “祖母,小厨房好像还炖着汤,我去瞧瞧好了没有。” 她实在没办法坐在这儿,云淡风轻地听她们谈沈湛和别人的未来。 尤其是在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本不该是这样。 她几乎是逃出这间屋子的。 一到厨房,身子立即软了下来,两手撑着桌子勉强站稳。 缓了一会儿,她强迫自己把那些情绪压下去。 自从昨天,她怀疑沈老夫人知道些什么之后,在她面前就总有些心虚。 尤其是今日沈老夫人拉着顾慈音说的那番话,好似一大半都是说给她听的,让她别动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宋妤撑着桌子,好半天才平复好心情。 她不能在外面呆太久,不然又该被人看出异样了。 宋妤站起身,准备回屋里。 却没防备,刚转过身就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宋妤额头撞的发痛,后退两步,一抬头才发现,竟然是沈湛。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都离她那么近了,她竟一点都没发觉。 沈湛凝视着她,眸色深沉,“这么出神,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二爷怎么过来了。” 他扯了扯嘴角,逼近一步,“你在门口时,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宋妤腰抵在桌案上,退无可退。 沈湛挡在她面前,背对着厨房门口,宋妤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这可是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 她伸手想把人推开,“二爷自重。” 沈湛不依不饶。 “你在门口时叫我,是想说什么。” 他语气深沉,漆黑的眸子像是能望进人心里去。 宋妤不肯说,“我什么都没想说,是二爷听错了。” 顿了顿,沈湛冷笑一声。 “还以为你是害了我的人心中有愧,想跟我道歉。罢了,想想也知道,你这种人怎么会知道愧疚是什么。” 宋妤被他说得心里一酸。 “二爷莫不是糊涂了,分明是她先来招惹我的,怎么就成了我害她?” 滞了滞,她声音艰涩:“况且二爷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实在不该,对一个下人那么用心。” 沈湛似是被她的话惹恼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郡主还没说什么,你倒先管起我的事了。你这究竟是替她鸣不平,还是自己见不得我对别人好?!” 沈湛握得她手腕发疼,两人身子已经快贴在了一起。 宋妤用力挣脱,“二爷想多了!” “我有没有想多,你自己清楚。” 两道身影越贴越近,近到宋妤已经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 院外忽然有人喊,“大奶奶,大奶奶?” ------------ 第27章 一番善心 陈嬷嬷找了过来。是 她在院里便道,“大奶奶,老夫人说这汤要是还没好就算了,她不吃也是一样的,让您快些回去陪着郡主说说话呢。” 一进去才发现,沈湛竟然也在。 屋里两人背对而立,看着气氛似是不太融洽。 她讶然,“二爷,您不是去找东西了么,怎么……也来厨房了?” 沈湛道:“方才听厨房有动静,还以为是嫂嫂打翻了什么东西,过来瞧瞧的。” 陈嬷嬷恍然,“原是这样。” 宋妤也应声,“正好,汤已经好了,劳烦陈嬷嬷帮我端过去给祖母尝尝吧。” 陈嬷嬷的注意力顺利回到汤上,笑眯眯地接了过来。 “大奶奶做的定是极好的,那老奴先过去了。” “我和嬷嬷一起。” 宋妤跟在陈嬷嬷身后,飞快地离开了厨房。 进屋后,老太太看着她的眼神果然多了几分探究。 笑着问道:“怎的去了那么久?” 宋妤面不改色地盛汤,“这汤若是到不了火候便不好喝,祖母现下尝尝如何?” 汤已经递到了面前,沈老夫人笑着舀了一勺,尝了尝。 “果然不错。郡主也尝尝?” 宋妤已经又盛了一碗汤,递到了顾慈音面前。 顾慈音接过来,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当下便对宋妤大加夸赞。 屋里正其乐融融夸赞她的汤时,沈湛从外面回来了。 他面上淡淡,同出去时没什么两样,沈老夫人和顾慈音都没瞧出什么不对劲。 这顿饭快结束时,顾慈音忽然道。 “我忽然记起,定国公府前两日才给我递了帖子,邀我去他家赴宴。我本想着没人作伴便不想去的,现下倒不如让妤姐……让大嫂嫂陪我一起?” 沈老夫人脸上挂着笑,正要应声时,沈湛一口否决。 “不可。” 桌上几人纷纷诧然地看过去。 沈湛轻咳一声,“嫂嫂毕竟是孀妇,且没出过什么门,怕是不好去参加什么宴席。” 沈老夫人放下勺子,擦了擦嘴。 “孀不孀妇的也近三年了,没什么大碍。自从侯府出事,咱们同京城其他官眷人家几乎都断了来往,有妤儿去走动走动也好。” “若是要走动,也该母亲去才合适,嫂嫂去了恐怕也起不到多大效用。” “你母亲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她一贯是个说话做事不过脑子的,你让她去,她又能起到什么效用?!” 宋妤垂着头,听着两人打太极,始终一言不发。 沈湛不想让她去,许是觉得她这样的身份,会给侯府丢人。 所幸她也并不想去,巴不得他能替她推了此事。 “妤儿跟着去见识见识,一来是给郡主当个伴儿,二来也能替我们侯府结交关系,两全其美。” 沈老夫人一锤定音,“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这事儿就算是说定了。 连沈湛都没能让老夫人改主意,宋妤自然不会不自量力。 回来后,春桃一听说她要去参加什么宴席,比她还要紧张。 “小姐,奴婢第一次去这样的场合,到时万一说错话做错事,给您惹了麻烦可怎么办。” 宋妤安慰她,“我上次参加这样的宴席,还是年幼时夫人带我去的。我同你不过是半斤八两,别害怕。” “……” 春桃听完更紧张了。 宴席头两天,就已经在翻箱倒柜,准备宋妤那日该穿什么了。 宋妤却只顾着埋头作画。 那副松鹰图延期这么久,总算是在前两日送了出去。 王掌柜托人传来消息,说是对方很满意,这次还多给了三倍的价钱。 有了这几次卖画的积攒,来日就算是有点什么意外,她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春桃从箱子里找出几件衣服,在她身上比比划划。 “小姐,您瞧这件月白色的如何?” “不错。” “您从前在家里时衣服就不多,来了侯府更是几年都没做过两件衣服了,也就这件月白色的看着还时新些。” 春桃正喋喋不休地说着,忽然瞥见窗外,陈嬷嬷端着什么走了过来。 “大奶奶可得空?” 宋妤忙把桌上的画收拾了一下,“陈嬷嬷请进来吧。” 陈嬷嬷笑眯眯地进屋,两人这才看清,她手上捧的是一件桃红色的衣裙。 “这不是后日就要去定国公府参加宴席了么,郡主怕咱们大奶奶没合适的衣服穿,特地让人送来了一套新衣裙。” 宋妤笑着让春桃接过,“郡主待我如亲姊妹一般好,倒让我都不知该如何回报了。” 陈嬷嬷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往后都是一家人,哪儿用得着说什么回报。那大奶奶先忙着,我这就回去了。” “春桃,送送陈嬷嬷。” 将陈嬷嬷送走,回来春桃就捧着衣裙细细打量起来。 “小姐,这衣裙倒是极好的,好像是如今京城里最时兴的样式了。小姐,您不试试合不合身吗?” 宋妤瞥了一眼,“先放哪儿吧。” 春桃将衣裙仔细收好,又去收拾别的东西了。 到了去定国公府的那一日,春桃早早便把这套衣服放在了床边。 早上起来伺候宋妤梳洗完,要换衣服时宋妤竟说不穿这套。 春桃愣愣的,“小姐,这不是郡主特意给您送来的么?而且不穿这套,咱们哪儿还有别的呀?” 宋妤笑道:“上次你拿的月白色的就挺好,就穿那套吧。” 春桃不明白,却从来不会质疑宋妤的决定,当即伺候她换上了那套月白色的衣裙。 沈老夫人这两日身子不爽利,宋妤便没进去叨扰,只跟陈嬷嬷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到了定国公府门口,长乐郡主的马车也刚好到了。 顾慈音欢喜地下马车来找她,却在看见宋妤时有些讶然。 “妤姐姐,怎么没穿我给你备的那套衣裙,莫不是底下人没送到你手上?” 宋妤柔柔一笑,“送到了,正要谢过郡主呢。” “那套衣裙我很是喜欢,只是穿上去小了些,没来得及改,便没穿过来。” “原是这样……” 顾慈音牵强地笑了笑,很快不再说此事。 “妤姐姐生得好看,穿什么都是好看的。那我们进去吧?” “郡主先请。” 宋妤跟在顾慈音后面,一路垂着头,拉着春桃也不让她东张西望。 到了女眷的宴席上,顾慈音自然而然成了焦点,许多人上赶着来找她说话。 宋妤起先还是跟在她身边的,后来围过来的人太多,她便自觉退到了一边。 “宋妤?你怎么会在这儿?!” 不想,在这儿竟还能看见熟人。 ------------ 第28章 示弱 宋妤福了福身,“大姑奶奶安好。” 沈沁抬眼瞧见人群里的顾慈音,便猜到了是郡主带她来的。 一时又气得咬牙切齿。 她一个正经当大姑姐的,还没同郡主攀上什么关系,宋妤倒是马屁拍得快! “这是世家女眷的宴会,你算个什么东西?别以为郡主给你脸面,你就真能混进来攀关系了!” 宋妤温温一笑,脸上不见恼意。 “既然是世家女眷的宴会,那大姑奶奶是以周家大奶奶的身份来的,还是以侯府大小姐的身份来的?” 沈沁毫不迟疑,“自然是以周家为先!” “那便是了。” 宋妤语气无奈。 “大姑奶奶如今是周家儿媳,自然是要以周家的身份为先。不似侯府,没人能出来撑场面,只能由我一个孀妇出来走动了。” 这么说,侯府还得感谢她了? “你……” 沈沁正要发作。 “大嫂嫂,你走那么远做什么?快来,我介绍几个姐姐给你认识。” 顾慈音忽然在人群中喊她。 宋妤应了一声,回身对沈沁无奈道: “大姑奶奶别见怪,郡主唤我,我不敢不去。” 沈沁眼睁睁看着,宋妤走了过去。 因是顾慈音专门叫过去的人,众人无一不敢不给三份薄面。 一时间,竟都客客气气地同宋妤说起了话,场面看起来十分热闹。 沈沁被挤在外面。 看着宋妤在人群中如鱼得水的寒暄,气得狠狠一甩帕子,转身走了出去。 宋妤对这种场面,也只是勉强应付。 她本就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又极少参加这种宴会。 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旁人说什么她就柔柔一笑。 不出头,也让人挑不出错处。 只是这些世家女眷不认识她,聊起来难免会问起身份。 “这位沈大奶奶,是那个沈家?” 宋妤笑容浅淡了些,“武安侯府。” “武安侯府,那不是沈首辅家么?” 众人瞬间诧异起来。 “可是沈大人的母亲……怕是没有这般年轻吧?” “你什么眼神,这自然不是沈大人的母亲。说起来,自从沈将军出事,好似有两年都没见过沈夫人出门了。” “那这位是?” 众人小声嘀嘀咕咕的,忽然有一个小声惊呼了一句。 “这、这莫不是沈家那位长子的……” 屋里沉寂了一瞬。 “她竟还没被休弃出门?不是都说她是个丧门星,才把侯府克成今天这幅样子的么……” “小声点!你没看她今日是跟郡主来的么?可见是个有能耐的,武安侯府还没跟郡主结亲呢,这高枝她就先攀上了!” “郡主也真是心软,这样的人都能得她三分怜悯,就怕她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若不是利用了郡主,她又怎么能到咱们这宴会上来呢?” “从前便听说,这是个惯会耍手段的,把沈家那位长子迷得非她不娶!” 周围嘀嘀咕咕的声音此起彼伏。 起先还对宋妤有几分善意的,现在纷纷默契地躲到了一边。 看宋妤,如同看煞星般避之不及。 春桃气得手都发抖。 “小姐,这些人根本不明真相,就知道跟着人云亦云!她们凭什么那么说您……” 宋妤语气淡定,“在侯府不是更难听的都见识过么?既然出门了,总要有这一遭的。” “那咱们也不能任由她们这么说呀……” “你瞧瞧这满屋子的人,有那一个是我能开罪得起的?” 宋妤话里有几分无奈。 “何况她们本就觉得我攀附郡主权势,我要是再到她们面前说什么,岂不坐实了仗势欺人?” 来之前,她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场面。 只不过那些话她早就听惯了,不痛不痒的,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只是没想到,这话竟让顾慈音听了去。 还硬是要为她出头。 顾慈音抓了两个说嘴的小姐,硬是压着人要她们过来道歉。 “今日若不是大嫂嫂陪着我,我也不会来参加你们这什么宴会。不成想,来了竟还要听你们的说嘴?” “方才你们二人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亏你们也是出身名门望族,那样的话竟也能说出口。还不去给我嫂嫂道歉!” 宋妤刚咬了一口糕点,还没弄清楚是什么状况,人就已经被婢女压着,带到了她面前。 宋妤不认的人,可看打扮也知道,绝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更何况,她今日只想安安稳稳地吃点东西,一点都不想沾惹是非。 她放下点心,起身笑道: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闹这么一出?” 两个姑娘在人前被压着给她一个孀妇道歉,已经气恼得面颊通红。 “你还装什么?若不是你告状,郡主那样好脾气的人,怎会逼着我二人来给你道歉!” “我们虽不及郡主身份尊贵,却也是家中嫡女。你若不是仗着郡主的势,只怕连登国公府大门都资格都没有,又哪来的脸面还要我们来道歉?!” 此事也算是因郡主而起。 宋妤朝后张望,只见顾慈音本来要过来,半路上却被玲珑拦住了。 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现在顾慈音已经跟着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这事儿,现在是彻底黏在她身上了。 宋妤福了福身,“因我的事惊扰了两位小姐,实在是不该。” 原以为她要借郡主的势不依不饶,没想到一开口却满是歉意。 众人都愣了愣。 “我方才离得远,并没听到二位小姐说了些什么。不过想来,也就是京中以讹传讹的那些话。” 她语气柔和,丝毫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咄咄逼人。 “当年我一进门,夫君便奉命出征,一去不回。所幸侯府仁慈,给了我一处容身之所,让我得以念佛抄经度过余生。” “若不是郡主盛情邀请,我今日定是不会出门的。若是因我的事,让诸位小姐夫人们扫了兴,还望海涵。” 她姿态柔弱,反倒有几分惹人怜悯。 原本满面恼怒的两位小姐,也变得无措起来。 见她泫然欲泣无依无靠的样子,众人更是生出几分不忍。 “其实此事……也怪不得她。” “不过是赶巧了而已,边关打仗的事怎么能赖在一个妇人头上?” “况且她刚过门便守了寡,往后几十年都没什么指望了,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 “罢了罢了,都是那些人闲来无事以讹传讹,误会一场,误会一场!” 挑事的郡主不在场,宋妤也本着息事宁人。 几位年长的夫人出来说和几句,此事算是有惊无险地了结了。 她一番示弱,惹得众人垂怜,还多了几个来找她闲聊的。 事情平息了半天后,顾慈音才从外面回来。 “大嫂嫂,真是对不住,我本是要替你出头的。可方才云霁哥哥差人寻我……” ------------ 第29章 绝路 沈湛竟也来了。 宋妤压下心底的波动,“无妨的,几句玩笑话罢了。” “大嫂嫂果然胸怀宽广。我便是性子太急了,总是直来直往,有什么事也藏不住,旁人三两句话我就乱了分寸。” 顾慈音笑,“上次云霁哥哥还说,要我多和嫂嫂学学呢。” 胸怀宽广? 她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宋妤掩去眼底的嘲弄,“郡主金枝玉叶,又有靖王和二爷相护,纵使有些真性情也是极可爱的。” “真的么?嫂嫂你一贯会哄我开心。” 顾慈音笑着贴在她身上。 远远看去,宛如亲姐妹般热切。 只是顾慈音一来,她便永远会自然而然成为众人的焦点。 还未到吃饭的时候,便有一波又一波的人找上来。 不是跟她套近乎,便是明里暗里地想求她办事。 她懒怠应付,便央着宋妤陪她出去,“听说国公府的后花园建的极气派,嫂嫂你陪我去逛逛如何?” 宋妤下意识推拒,“眼看便要开席了,怕是不好吧?” 她对未知的环境,天然带着警惕。 若在这儿,至少人来人往,不会发生什么事。 “大嫂嫂,你也瞧见了这些人的架势。只怕我不松口,她们便要一直缠下去。到时候,说不得还要缠到你面前,让你来说情。” 宋妤道:“现下还未开席,我们若是贸然离去怕是不妥。不若郡主再忍一忍,等开席了她们便也不敢一直痴缠了。” 正说着话,便又有人凑了上来,贴着她套近乎。 顾慈音秀眉紧蹙,拉着宋妤逃一般地去了后花园。 她看着娇弱,力气却不小。 宋妤再三挣扎,竟然都没有挣脱开。 她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同她拉拉扯扯,只能被她拉去了后花园。 这边果然清净,一路上都没碰上什么人。 所幸春桃和玲珑都跟了上来。 主仆四人,一起去了国公府的后花园闲逛。 没了那些人的纠缠,顾慈音开心了很多,拉着她东走西看。 “嫂嫂你瞧,这花是外邦献来的呢。一路颠簸送过来,最后只活了三棵,皇上当年送了国公爷一颗。” “难怪我从未见过,国公府的果然是好东西。” 顾慈音笑:“这算什么。你若喜欢,改日我带你去王府,我爹爹也收藏了不少稀罕东西呢。” “那我便盼着了。” 国公府的后花园极大,风景开阔。 一路走下来,她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只是眼看着就要到开席的时候了,总不好一直在后花园躲着。 “郡主,我们逛了有一阵子了,不如先回去……” “啊啊!哪儿有条蛇!” 忽然,玲珑失声尖叫,吓得仓皇逃窜到了春桃后面。 可春桃也怕,跳起来一边叫,一边想跑到宋妤身前挡着。 顾慈音吓得面色苍白,死死拽着宋妤的手。 “嫂嫂!!” 眼看着几人乱作一团,宋妤顾此失彼,头都被几人吵大了。 蛇倒也不会轻易攻击人,但姑娘家天生就怕这种东西。 她朝玲珑指的方向仔细看了几眼,却连个影子都没瞧见,心下松了一口气。 “别慌,它跑了!” 正要回身去安抚春桃,她腰上却忽然被人重重一推。 她失去重心,没稳住身形,踉跄着朝前摔去。 “大嫂嫂!!” “小姐!” 几人接连惊叫,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还是没来得及拉住她。 宋妤重重摔了下去,身上沾了些污泥,脚也被狠狠扭了一下。 捂着受伤的左脚,她冷汗直下。 不知道是不是伤到了骨头,她脚上疼得很是厉害。 春桃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又转头向后看去。 刚刚……好像是她被人推了一把,才往前摔去,推到了小姐。 “玲珑姐姐……?” 玲珑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惊慌跑去了宋妤身边查看。 见春桃愣着不动,还急声提醒她:“春桃姑娘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来看看大奶奶呀!” 难道刚刚真是她自己摔出去的? 或者……玲珑也是无意间才推了她? 顾不上细想,春桃慌乱地蹲跪在宋妤面前。 见她撩起裙子,脚踝已经肿了起来,春桃眼睛瞬间就红了。 “小姐……奴婢对不起你!” “要不是奴婢没站稳摔过去,小姐也不会被我推倒了。” 她自责得已经要哭出声了,宋妤没舍得说她。 低声安抚了一句:“你也不是故意的,我怪你做什么。” 顾慈音连忙把她扶起来。 “嫂嫂,你脚伤成这样,必须要尽快找郎中瞧瞧。国公府定有府医在,我这就带你去。” 春桃赶紧上前,扶着她另一边胳膊。 宋妤刚借力站起来,试着往外迈了两步,便疼得出了一头冷汗。 见状,顾慈音把她就近,扶到石墩上坐着。 “嫂嫂,你这样肯定不行。都已经伤成这样了,若是再走路,脚上的伤定会加重的!” “那可怎么办才好!” 春桃急得团团转,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宋妤疼得脸色发白,“就是方才摔的太猛了,其实不要紧,我坐着歇歇就好。” “这还叫不要紧?!” 顾慈音生气道:“嫂嫂你都这样了还逞什么强,你在这儿坐着,我现在就带她们回去找郎中来!” “不必这么麻烦的,郡主,我能走回去……” 宋妤不想这么折腾引人注目,更不想独自留在这儿。 她刚站起来,要证明自己真的能走,就被顾慈音摁着坐了回去。 “嫂嫂你是不是不拿我当妹妹看?你都伤成这样了,我看着都心疼!若你非要跟我这么生分,我、我就跟云霁哥哥告状,以后再也不同你玩了!” 春桃也擦擦泪,附和:“小姐,您不能再这么硬撑了。奴婢留下陪您,您就让郡主去叫郎中过来吧……” 有春桃陪着,她多少安心了些,再加上脚踝确实疼得走不了路。 宋妤勉强应下:“我知道郡主是一片好意,只是实在不想给郡主添麻烦。” 顾慈音见她答应了,重重松了口气。 只是却指着春桃:“你得同我一起去,你身上脏成这样,至少要先换套衣服再回来呀。” 春桃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道怎么沾了许多污泥。 玲珑附和道:“便是你不换,也要帮大奶奶带套干净衣服过来!” “再说了,我家郡主一到前面,万一又被人绊住脚,便全指着你我去找人了!” 春桃下意识犹豫。 在侯府时,她尚且跟宋妤寸步不离,更别提这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国公府了。 “这不行……” “大奶奶留在这儿不会有事的!反倒是前面人多事忙,能不能找到人都未必,难道你不想快些找郎中救大奶奶了?” 春桃话未说完,便被玲珑硬拉着往外走。 玲珑和顾慈音一直在她耳边说,宋妤的伤耽误不得,她留下来也没有任何用处。 她挣扎的力度渐渐小了下去。 宋妤急喊:“春桃!” 春桃面色犹疑,很快坚定下来:“小姐,奴婢找到郎中马上就回来!” 宋妤在后面连声喊她,顾慈音和玲珑却拉着她走得更快。 不一会儿的功夫,几人便不见了踪影。 宋妤独自坐在石墩上,脚上疼痛难忍,心里却更不安稳。 她在国公府人生地不熟,而且现在还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儿。 人都在前院,后花园空旷又寂静,一旦有个什么事儿,连能救她的人都没有。 她在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出什么幺蛾子。 以防万一,她把出门前老太太赏的簪子也握在了手里。 若是出什么事的话,她还能拿来保命用。 所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花园依旧静悄悄的。 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了,或许就是她警惕心太高,紧张过度了。 刚松懈了些,空气中却忽然传来一阵淡淡的酒味。 ------------ 第30章 被算计了 宋妤嗅觉灵敏,极微弱的一丝味道,在她鼻间放得很大。 前面还未开席,怎么会有酒? 她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握紧簪子,紧张地朝四周看去。 忽然,不远处的树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宋妤不敢出声,快速蹲了下去,想藏在石墩后面。 不料,树后却传来一声轻笑。 紧接着,一道身形削瘦,手里拎着酒壶的男人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面颊微红,身上沾了些酒渍,步伐放荡不羁,一眼看去便不是个君子作派。 宋妤屏息凝神,只盼着对方不要看见自己。 可男人像是一早就发现她了似的,竟直直朝她藏身的地方走来。 眼看着他步步紧逼,宋妤不敢再坐以待毙。 “公子且慢!” 她扶着石墩站了起来,簪子藏在袖中。 见她被逼着站了出来,男人嘴角扬了扬,恶劣地笑了。 方才离得远还看不太清,现在离近了他才发现。 一身月白色衣裙极为寡淡,穿在她身上却多了几分雅致,衬得她如出水芙蓉般诱人。 未施粉黛,却面如皎月、温柔动人,嘴唇被咬出些红意,看着愈发诱人。 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视线愈发肆无忌惮,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 嘴里痴喃道:“我还当那天是场梦呢,却不想,竟真有这样的天仙美人儿在等着我……” 他垂涎欲滴,拎着酒壶就朝她走近,不怀好意地笑道。 “美人儿怎么穿得这般素淡,若不是你生得真似天仙般好看,小爷都不敢认呢。” 宋妤被他口中的胡话弄得稀里糊涂,却不敢再让他靠近。 也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只偏过身子道:“公子吃醉了酒,怕是认错人了。” “我今日是来国公府参宴的,之所以留在此处是在等人。若有惊扰之处,还请公子海涵。” “美人儿生得这般好看,我怎会认错呢?” 他一脸的心领神会,“我知道你是在等人,小爷这不是来了么。” 说着,他再度靠近。 宋妤吃了一惊,拖着手上的左脚往后退了几步,疼得脸色惨白。 她硬撑着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公子真的认错人了!你若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 男人顿了顿,大笑出声,觉得她欲擒故纵的样子更加可爱了。 他坏笑道:“今日国公府设宴,后花园并未对宾客开放。美人儿要是想喊,便尽管喊,只是……别待会儿没力气了就好。” 宋妤彻底怔住。 后花园并未对宾客开放……?! 她是直接跟郡主来参宴的,当初国公府没有邀请她,她无从得知宴席的具体消息。 可郡主……她难道也不知?! 想到方才的种种,以及玲珑拉着春桃急急离去的背影,她顿时遍体生寒。 郡主不可能不知道。 非但知道,她还是故意将她独自留在这里的。 甚至…… 这个男人,多半也是她安排好的! 脑中飞速旋转,想通这些,她几乎眼前发黑。 她和顾慈音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会这么做,无非是因为沈湛。 可让宋妤心寒的是—— 同为女人,她偏偏要用这么歹毒的方式来毁了她! “美人儿,你生得这么好看,小爷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男人的声音让宋妤瞬间回神。 她如今已经身处局中,春桃一时半会儿绝不可能被放回来,她脚上有伤又跑不了。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拖延时间。 理了理思绪,宋妤将簪子握得更紧。 她反问道:“公子既然来找我,怎会连我叫什么都不清楚?” “那晚是你的人只说今日在后花园相见,又没说身份,我怎会知道?” 她心里终于有了一丝慰藉。 郡主做事聪明,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丝毫把柄。可这样,也方便了她周旋。 “公子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却也不了解公子。” 她面上浅笑,“不若公子先介绍介绍自己?” 介绍自己? 他什么时候做过这种无趣的事。 苏昱谨有些不解,却敌不过实在是对宋妤这张脸感兴趣。 “小爷是苏家嫡子,家中行三。不喜读书、不悦习武,平生最爱的就是喝酒、赌钱,还有……看美人儿。” 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口酒,他笑得轻薄。 宋妤心头狠狠一震。 她万万没想到,顾慈音竟然会把国公府也算计进来。 苏昱谨是老国公夫妇最小的儿子,自小就备受疼爱,在京中纨绔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往日闯出天大的祸事,也被国公府用权势一一摆平。 许是正因为这一点,顾慈音才会选了他拉下水。 这样一来,她在他的地盘毫无还手之力。 而且即便他真的做出什么事,一来国公府权势逼人定能压下去,二来侯府也绝不会为了她跟国公府过不去。 最后吃亏的,只会是她。 宋妤心中愈发寒凉。 看得苏昱谨莫名其妙。 明明是她把自己约来的,如今却还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 他不悦地上前两步,“我已经说完了,那你呢?!” 宋妤稳住心神。 顿了顿,屈膝行了一礼。 “先前不知对面是苏公子,实在是多有冒犯。妾身是武安侯府大奶奶,今日是来国公府参宴的,先前与苏公子并不相识,也从未着人邀约,此事只怕是有些误会。” 苏昱谨眉头深深皱起,“你说什么?” 沈湛和郡主还没成亲,侯府哪儿来的什么大奶奶。 正要发问,他忽然反应过来了。 目光变得怪异起来:“你该不会是沈潜当年娶的那个克星吧?” “……” 宋妤垂眸,“正是。” 苏昱谨眉头皱得愈发深,“你一个寡妇约我做什么?!” 即便是长得好看了些,他也不愿同沈潜的寡妇做这种事,实在是晦气。 宋妤看出他的嫌弃,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声音很轻却极为坚定:“我从未邀约过公子,此事怕是有人在暗中作梗,想陷害你我。” “胡说!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害小爷我?!” 苏昱谨登时炸了毛,“再说了,那日明明是你的人说,今日你会在后花园穿一身红衣等我来……咦?!” 说着说着,他忽然意识到。 宋妤穿的,跟红衣半点都沾不上边。 “是红色,还是桃红色?” “……小爷哪儿有心思记那么多!反正那人说的便是什么红色!” 宋妤掐了掐指尖,眼眸发冷。 若不是她始终对顾慈音带着一份警惕心,今日怕是她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那便更能说明,是误会一场了。苏公子要等的人,绝不是我。” 苏昱谨被这一茬接一茬的事情,闹得脑袋发晕。 身上也热得厉害。 他仰头又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却越喝越渴,他不耐烦地拽了拽衣服。 眼看着他面上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红,她心里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顾不上脚上的伤,宋妤往后退了两步便要走。 “既然是一场误会,那就不打扰苏公子了,我先告退了。” 她转了个身,步履艰难地要往外走。 轻轻柔柔的声音,仿佛在苏昱谨心上搔痒。 她姣好的面庞,也在他面前不停晃动。 他喉咙发紧,愈发心痒难耐,抬脚便追了上去。 宋妤的手腕一把被人攥住,吓得她失声尖叫,“苏公子!” ------------ 第31章 我怎会指望沈二爷 苏昱谨紧紧抱着她,拼命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他脑中一片混沌,身上却烫得厉害,呼吸十分急促。 滞了滞,宋妤迅速反应过来不对劲。 她心中绝望,顾慈音做事果真是周全,连一点退路都不给她留! “苏公子,你被下药了?我们都被人算计了!” 苏昱谨几乎快要失去思考能力,只知道用力抱紧她。 她一再挣扎,手腕却被苏昱谨牢牢握着,根本挣脱不出。 “苏公子你清醒清醒!我是侯府大奶奶!我已经嫁人了!” “那又如何……小爷不嫌弃你了!” 苏昱谨笑了几声:“沈潜那个短命鬼,竟然艳福不浅,留下了这么一个好看的寡妇!” “若我没记错的话,当年你们还没洞房他就走了吧?你成亲了又如何,只怕还是个干净身子吧?这么多年,你就不寂寞,不想男人?” “你住口!!” 宋妤被他不知廉耻的话说得恼怒不已,低吼了一声,挣扎着打在了他脸上。 可苏昱谨自小便养得娇贵,从不是个服软的性子。 被打了一巴掌,他张口就往宋妤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啊……” 这一下,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宋妤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苏昱谨不是个会受威胁的人,她不能跟他硬来。 “我错了,苏公子。” 她极力压抑着怒气和恐惧,让自己的声音放低。 见她服软,苏昱谨才心满意足地松开嘴。 肩膀湿了一片,她觉得里面甚至已经出血了。 宋妤忍着疼,“苏公子,你今日碰了我事小,可我好歹也是武安侯府的大奶奶。此事若是传到沈首辅的耳朵里,他会不会容忍侯府有这样的污点?” “威胁我?” 苏昱谨愠怒,冷笑一声:“拿沈湛威胁我,你真是蠢到家了!” “当年沈潜看不上他这个弟弟,对他百般折磨羞辱!若他还活着,恐怕第一个把他千刀万剐的就是沈湛!你是沈潜的女人,竟然指望他来救你?!” 他像看傻子一般,对她百般嘲讽。 明明已经自身难保,可她还是在听见苏昱谨说当年沈湛被欺辱时,心里酸涩了一下。 连苏昱谨一个外人都知道,沈湛对他嫡兄恨之入骨。 她却背弃他,嫁给了沈潜。 忍了许久的泪,忽然从眼角滑落了一滴。 “若是平时,你这样的身份我也不屑碰你。可今日是老天成全……” 苏昱谨低头,亲上她的脖子。 她浑身恶寒,如同有蚂蚁撕咬一般,立即又挣扎起来。 苏昱谨恼怒地抬起头。 “苏公子别急。” 宋妤立即软了声音。 “你想多了,我怎会指望什么沈二爷。更何况,能被苏公子瞧上,本也是我的福分。” “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苏昱谨被哄得心情愉悦,脸色也缓和了些。 他又要亲下去,却被她连忙叫停。 “等等!” “你到底有完没完!” 苏昱谨被下了药,此刻根本没有几分耐心听她说话。 宋妤语速都加快了:“苏公子勿怪,只是我今日是跟郡主一起来的,方才我留在这儿也是为了等她。” “若是待会儿郡主回来了,却看见我们……她一向同我交好,只怕会为我出头。” 苏昱谨的眉头重重拧起,似是在思考她这番话的可信度。 可很快,他的理智就被药效彻底夺去。 “小爷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要是想看就只管让她看去!爷这身子,也没什么拿不出手的!” 说罢,他彻底疯狂起来,用力撕扯起宋妤的衣服。 此刻,她所有的周旋全部前功尽弃。 肩膀上衣服被撕裂的那一刻,她彻底崩溃。 “住手!!你放开我!!”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死死挣扎,想要拜托苏昱谨对她的钳制。 好不容易将手挣脱出来,她颤抖的手死死握着簪子。 她又恨又怕地紧紧闭上了眼,抬起手要往后刺去。 却‘嘭’的一声。 “啊!!” 一声惨叫,苏昱谨被人踹飞出去。 她蓄力的手蹲在空中,难以置信地转过头,便见青木已经将人死死钳制住。 提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了回去,她浑身都泄了力,靠着石墩慢慢瘫坐在地上。 她险些被顾慈音算计,毁在他们手里。 委屈与愤恨交加。 宋妤泪眼婆娑,青木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她心头一跳,忽然意识到什么。 猛地回头。 便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她后方,目光沉沉又冰冷地看着她。 他的视线如同万丈悬崖下的寒潭一般,仿佛看一眼,便要人万劫不复。 她不知道他来了多久。 更不知道方才她为了和苏昱谨周旋,情急之下说的那些话,他听到了多少。 宋妤又急又慌,“沈湛,我方才是……” “来的不是时候,坏了嫂嫂好事了吧?” 话被打断。 直觉告诉她,沈湛一定听到了,并且信了那些话。 在他眼中,怕是以为就是她约了苏昱谨,正在欲拒还迎! 宋妤双手发颤,声音艰涩:“沈湛,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 “叫我二爷。” 沈湛再度冰冷冷地打断她。 “……二爷。你相信我一次,我是被人算计的!” “我根本不认识他,今日这一切我都是被人算计的!” 沈湛俯视她,目光嘲讽:“是谁这么有城府,算计你,一个侯府的孀妇?” 是顾慈音。 是他未过门的妻。 话就在嘴边,却仿佛长了刺一样,她说不出,也咽不下。 “不说,便是没有了?” 他语气愈发讥讽。 目光仿佛在告诉她,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她自始至终就是这样的人。 当年为了坐上侯府世子妃的位置,抛弃他,去攀附沈潜。 如今也一样不甘寂寞,为了权势,想方设法去爬苏昱谨的床。 “是顾慈音。” 宋妤心如刀割,双眼通红地吐出那个名字。 沈湛脸色微变,目光陡然变得凌厉:“你胡说什么!” 她自嘲一笑,“我就知道你不会信的。” “可即便你不信,我也要说。” “是她给苏昱谨传信,让他今日来后花园等人密会。也是他今日故意将我引到此处,又把我独自留下。” 沈湛语气沉了下去:“无凭无据,你就敢随意攀咬郡主?” ------------ 第32章 我还你清白 “有人找到苏昱谨,跟他说今日会有人会穿着红衣服,在后花园等他。” “前日顾慈音刚给我送去一套衣裙,要我今日穿来。不若二爷猜猜,那衣服是何颜色。” 她语气嘲弄,似是彻底伤心。 他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世上多的是巧合,只凭这一点,你就敢咬定是郡主害你?!” 他语气加重,有些警告的意味。 她听出来了,却摇摇头话也不想说了。 她仿佛被人推着走在荆棘上,每一步都疼得她面目狰狞,却逃不掉、挣不脱。 “二爷,他被下药了!” 青木仔细检查了苏昱谨一番,从他酒壶里闻出了不对劲。 苏昱谨欲火烧身,眼里一片猩红,彻底失去了理智。 就连被青木钳制着,他眼神也紧紧黏在宋妤身上,恨不得透过衣服,看去她的所有。 沈湛背在身后的手倏地攥紧。 声音沉得让人心里发慌:“扔下湖,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青木没有丝毫迟疑,拖着人就往湖边走去。 他和二爷刚赶到的时候,正好听见宋妤那一句“被苏公子看上是我的福气”。 二爷脸沉下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完了。 今日能在湖里活下去,就算是苏三公子福大命大。 好在苏昱谨酒喝得不多,被冷水泡了一阵,他就醒了大半。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他后怕得浑身发抖,心里比身上还冷。 顾不得去想沈湛为什么会来,他仓惶地从湖里爬上来。 “沈大人!沈大人饶命啊!” 连连叫喊:“定是有人算计我们!我和沈大奶奶定是被人算计了!” 隔着一段距离,他撕心裂肺的声音传过来。 “这后花园我都找遍了,只有沈大奶奶一个人!如果不是她约的我,就定是有人要算计我!” “沈大人,您务必要还我一个清白啊!沈大人!沈大人……唔——” 沈湛眼神冷冽地瞥了一眼。 青木会意,立即提着他的头发把人摁回去,苏昱谨在湖里咕噜着呛了好几口水。 沈湛垂头,便见见她勾起的嘴角愈发嘲弄。 似是对他彻底不抱希望了。 他心里莫名涌上一股不舒服。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余光一瞥,却忽然看见了她脖颈上的红痕。 她皮肤娇嫩,脖颈上的吻痕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心里的不舒服被陡然放大,他眼底泛上一抹猩红。 他迈近几步,在她面前蹲了下去,要将这碍眼的红痕抹去。 刚伸出手,却猝不及防被她躲了过去。 宋妤冷冷地盯着他,眼中防备之意不加掩饰。 沈湛的手顿在半空中,怔怔地看着她。 “苏家嫡子碰你,是你的福气。我碰你,就唯恐避之不及?” “不敢,只是怕脏了沈大人的手。” 她眼中再没有丝毫期待,说的话也愈发伤人。 沈湛被她刺得心口一滞。 顿了顿,猛地伸过去。 不顾她的阻拦,将手摁在了那片红痕上,用力揉搓。 宋妤疼得眉头紧皱,“你做什么!别碰我!” 她伸出手,将他的手重重拍开。 沈湛收回手,缓缓垂下头,讽刺一笑。 她能在别人怀里小意奉承。 对自己,却连装个样子哄一哄都不愿意。 “你说你是被人诬陷。” 片刻后,他忽然开口,语气平静。 “好,我就给你这个机会证明清白。” 他声音不重,却如同在宋妤耳边炸开一般惊人。 她猛然抬头看向他,眼中有些难以置信。 “可算计我的是顾慈音,她……” 她是他的人。 看到她眼底的戒备,沈湛心里愈发嘲讽。 他站起身,“只要能拿得出证据,便是天子圣人,我也还你清白。” “那你去查那日给苏昱谨送信的人!那定是顾慈音的人!” 宋妤身子坐直了些,眼神有些迫切。 “还有那套衣裙,就在我房中……” “不急。” 他抬起手,止住她的话。 他转头看了一眼青木,后者立即把苏昱谨从湖里捞了出来,提着他上前。 “二爷,人昏过去了。” 刚中了药,紧接着就被扔进湖里一番折腾,苏昱谨现在的模样惨不忍睹。 沈湛并不在意他的死活:“你带着人,去园子里找。” “……找什么?” 青木有些不解,试探着问。 沈湛吐出一个字: “人。” 青木迷惑地看了看沈湛,又看了看宋妤,没敢吱声就领命退了下去。 他离开后,沈湛在另一边的石墩上坐了下去,双目微阖。 宋妤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可她疲乏不堪,不愿去问。 她指控的,是他未过门的妻。 她怎敢对他抱什么期待。 她也注意到了自己脖颈上的红痕。 在等待的时间里,一直垂着头固执地揉搓。 两人就这么分别坐在两边的石墩上,挨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只是没想到,先回来的,会是顾慈音。 她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来,身后还有人抬着一顶小轿。 春桃在一旁连声催促,想要他们能走快些。 众人却跟在顾慈音后面,步子始终不急不缓。 “春桃姑娘,就算急也不是这么个急法儿。” 她催促了一路,玲珑的不满已经忍不住了。 “我家郡主平日连路都不走一步,今日为了大奶奶却跑了这么远,忙前忙后都累成什么样了。你不感恩也就罢了,总要体谅体谅她也会觉得累吧?” 被玲珑不留情面地驳了几句,春桃脸有些红。 她咬着唇没再催促,却在心里默默祈祷,这是她头一次没陪在小姐身边,可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路上偶尔看见几个行色匆匆的人,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顾慈音步子缓了缓,面色微变。 片刻后,陡然加快了脚步。 春桃心中一喜,连忙催促着后面的人一起跟上去。 走近了,看到沈湛的一刻,顾慈音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 “云霁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她欢喜地跑过来,拉住他的胳膊:“我知道了,你定是听说嫂嫂崴了脚,特意过来接她的。是不是?” 沈湛面色微滞,偏过头扫了一眼宋妤的脚。 难怪这么久她一步都没有动。 脚上受伤了,却宁肯自己忍着,也不同他说一声。 他脸色再度沉了下去,不动声色地把手臂抽了回去。 他不答反问:“今日国公府宴席并未开放后花园,你怎么来这儿了?” “并未开放后花园?没人同我说过啊。” 顾慈音一愣,随即转头看向玲珑,“这些事一向是你负责的,你怎么不知道提前问清楚?!” 玲珑立即跪下认错,“郡主恕罪!前几日递帖子的人实在太多,许是奴婢疏漏了,是奴婢的错。” ------------ 第33章 打板子 顾慈音瞪了她一眼。 “往日你也是个细心的,怎的这回这么不仔细!” “实在是这几日上门的人太多,奴婢才一时疏忽了,但奴婢绝不是故意的!” 玲珑连连道歉,看着极为内疚自责,顾慈音语气便软了。 “算了,我的大事小事都是你操持的,一时忙忘了也是有的。所幸不是什么大错,想必国公府便是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宋妤垂眸,眼底布满讥讽。 春桃蹲在她身边,连声喊着让郎中来看看她的伤。 四周外人回避,宋妤褪下鞋袜,脚踝处已经肿得不成样子。 只一眼,连郎中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夫人这脚……伤得可真是不轻,怕是疼坏了吧?” “还好。” 宋妤轻声道。 沈湛目光自她脚上一扫而过,眼底多了一抹暗色。 她永远如此,便是再疼也总是自己忍着。 顾慈音趁机道:“好了好了,你快起来吧,陪我一同去照料大嫂嫂。” 玲珑顺势起身。 “不急。” 两人正要过去,沈湛便忽地出声。 “有功行赏,有错当罚,若随意揭过,旁人岂不要说你管束不严?” 顾慈音回头,见他眼里带着一抹关心,似是真的在替她着想。 顿了顿,她扬起唇,再度过去抱上他的胳膊。 “云霁哥哥,你怎么这么好,事事都替我想得周全。” 顾慈音半边身子都贴在他身上。 顿了顿,他下意识地用余光瞥了宋妤一眼。 却见她眼睛都没眨一下,根本不关心他和顾慈音都做了些什么。 沈湛暗自磨了磨牙,将胳膊抽了回来。 “那便罚吧。” 玲珑忙再度跪下,连声认错。 “是奴婢一时疏忽,没注意到后花园不开放。要不是来了这儿,沈大奶奶也不会受伤了。都是奴婢的错,郡主,奴婢认罚。” 顾慈音秀眉微蹙,“你这次实在太不仔细了,那便罚你……三个月的月钱!” “只罚月钱,未免太轻了些。” 沈湛不急不缓,却摆明了不同意。 顾慈音有些苦恼:“云霁哥哥,可是玲珑是我身边用惯了的人,她平时我身边的事都是她操持的。她犯的也不是什么大错,小惩大戒还不行么?” “既是你身边用惯的人,便更该借此机会好好敲打。” 沈湛语气凉薄:“做事这般懈怠,若日后酿下大错将你也连累了,岂不为时晚矣。” 顾慈音咬着唇,脸色白了些。 “那云霁哥哥要如何做?” “念她也是无心,打二十板子吧。” “郡主!” 玲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二十板子,绝不是她能忍受的。 哪怕不死,她也要丢了半条命! 顾慈音也万万没想到沈湛会这么认真。 “云霁哥哥,二十板子……是不是太重了?” 她强笑道:“玲珑一向伺候我十分周到,从没犯过什么大错,要不就给她一次机会吧。” “若今日给了机会,她下次再犯,你又该当如何。” 沈湛淡淡道。 他瞥了一眼留下来的几个小厮,“动手。” 沈湛的小厮一向只听命于他,连王爷都不会给面子。 闻言,不顾顾慈音的阻拦,径直上前,把人拉了过来。 他们并未随身带着板子,沈湛说出口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人去找木棍了。 很快,人被摁着趴在地上的时候,就有一个已经拎着长长的木棍回来了。 木棍上还带着些倒刺,又粗又长。 只看了一眼,玲珑已经觉得自己快要被吓晕过去了。 她失声惨叫:“沈大人!沈大人饶命啊!” “郡主!郡主救我!奴婢可是一心为了您啊,郡主!” “打。” 沈湛眼都没眨一下。 几个家丁毫不手软。 沈湛一声令下,木棍随即就重重地打了下去。 ‘啪’的一声。 “啊——” 一棍子下去,玲珑几乎要喊破喉咙。 额头上瞬间布满汗水,她疼得止不住颤抖。 “郡主!郡主救命啊!沈大人,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就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沈湛不开口,两个家丁便没有丝毫停顿。 ‘啪——啪——’ 又是几板子打了下去。 玲珑整张脸惨无人色。 打了六七板子的时候,已经叫得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动静了。 宋妤看着都有些心惊胆战,不知道沈湛这是忽然发的什么疯。 知道春桃胆小,她捂上她的眼,把她揽在了怀里。 顾慈音在一旁看着,两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裙角,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她掉着泪去求沈湛:“云霁哥哥,你让他们别打了好不好?你这样会把她打死的……” “她已经挨了十板子了,她一定会长记性的,你放过她好不好……” 沈湛瞥向她,“你知不知道我今日为何一定要罚她。” “为什么……” 顾慈音愣住了,眼泪还在脸上挂着。 “国公府三公子苏昱谨,被人下了药约在园子里,发起疯来险些伤了嫂嫂。” 宋妤一滞。 她没想到,他会先把此事说出来。 “什么……?!” 顾慈音脸色剧变,眸色闪了闪,整个人僵住。 沈湛带着一丝疼惜,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想想,若是当时你也在这儿,该有多危险。你说,她该不该罚?” 对面,宋妤无意识的瞬间绷紧了身子,浑身血液发凉。 只是因为顾慈音有可能因此受伤,便发了这般大的火。 他护着她,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宋妤心里有些疼。 想到自己还因为他刚才那一句‘还她清白’而暗暗有些期待,她就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笑话。 顾慈音身子晃了晃,似是不敢相信他的话。 愣了一会儿,她忽然回头看向宋妤。 “所以……嫂嫂是被苏昱谨害了吗?!” “……没有。”沈湛道。 一下就抓到了重点,果然从前的天真烂漫全是装出来的。 宋妤嘴角嘲讽。 她也抬起头,看着顾慈音:“二爷来得及时,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让郡主失望了吧。” “……嫂嫂这是什么意思?” 顾慈音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是怀疑我吗?!” “不敢。” 是不敢,那便是有了。 顾慈音满眼伤心,“嫂嫂,我一向对你真心实意,我怎么可能会这么害你!” “你脚上受了伤,我回去忙前忙后给你找郎中!我又怕你不能自己走动,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口舌,才说动国公府让我抬来一顶小轿!” 她声泪俱下,宋妤却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自然是要忙前忙后的,不然怎么能为苏昱谨争取到这么长时间。 “我为什么会受伤,郡主不清楚么。” 她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 要把她单独留下,当然要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即使她今日没有伤到脚,顾慈音也一定会想出别的什么理由。 见她摆明了不信,顾慈音哭得更加厉害。 她连声喊着自己是被冤枉的,说自己对宋妤、对侯府都是一片真心。 往日她还能忍得下顾慈音这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如今却是一眼也忍不下了。 脚上的伤郎中也已经简单处理过,她扶着春桃的胳膊站起来,要先行回府。 “二爷,人找到了。” 正是一团乱的时候,青木回来了。 ------------ 第34章 白家庶女 青木领命离开后,便带着一队人马,在整个后花园搜了一圈。 国公府的后花园极大,找起来十分费力。 他起初还有些想不明白,二爷要做什么。 直到他真的抓出来一个穿着一身粉红衣裙,鬼鬼祟祟藏在树后的女子时,才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提着人回来的一路上,他彻底想通了。 今日这事虽闹得很大,还扯上了清白与陷害。 但于二爷而言,其实他真正关心的只有一点。 那就是,究竟是不是宋小姐约的苏昱谨。 当年去江南之前,二爷筹备好了一切,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前往的。 他姨娘早亡,老侯爷又常年在边关,侯府的事几乎全凭卫氏做主。 而卫氏一贯只会打压欺辱他,绝不会为他操半点心。 侯府没有一个人会为他的前程做打算,他们都恨不得他是个废人。 若不是沈湛自己争气,怕是早在小时候就已经被卫氏害死了。 饶是没死,他活得也并不好。 他是亲眼看着的,在很小的时候,沈湛身上已经死气沉沉。 直到遇到了宋妤。 江南水患的事情,沈湛筹谋了足足一个月。 他想凭此机会得到圣上赏识,他想入朝为官,想在世上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然后去宋家提亲,迎娶那个让他想一起好好活下去的人。 可就在他最满怀期待的时候,却被宋小姐狠狠刺了一刀。 当年为了权势,她转头嫁了沈潜,还泄露了他的行踪险些将他害死。 所以今日看见这一幕,沈湛不敢多问也不敢去查,大概…… 心里是在害怕,当年的情形再次出现吧。 怕宋小姐又一次,为了权势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投向别人怀里。 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青木就有些隐隐心疼。 他是被沈湛捡回来的,自小就跟在他身边。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沈湛这一路走得有多不容易,宋妤当年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所幸,人找到了。 苏昱谨等的,另有其人,宋妤真的是被无辜卷进来的。 害怕会出什么变故,他都没有来得及审问,提着人就赶了回来。 把人押到沈湛面前的那一刻,不出所料,他在对方眼里看到一丝庆幸。 看着那道粉红色的身影,宋妤如遭重击。 顾慈音竟做的这样周全......! 她提前安排好这姑娘守在这儿,为的就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若是事情败露,她也好全身而退! 她闭了闭眼,有些无力。 她不敢想顾慈音究竟知道多少她和沈湛的事,才会这么殚精竭虑地想毁了她…… “说!你是什么人,在国公府鬼鬼祟祟做什么!” 得到沈湛眼神示意,青木上前审人。 女人被押在地上,剧烈挣扎着。 “我、我是来国公府参宴的!我是来参宴的,你们凭什么抓我!” 青木厉声呵斥:“还不承认!” “你要是主动承认,或许还能饶你一命!你要是再敢装傻胡说,我现在就把你送去官府,看你上了公堂会还不会嘴硬!” “我、我真的是来参宴的……” 女人被他吓得浑身一颤,一下哑了声音。 她慌乱地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看向了顾慈音。 两人对视,顾慈音怔了一下。 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地上前,狠狠给了女人一巴掌。 “你还敢不说实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跑到后花园来做什么!是不是你故意陷害我嫂嫂!” 女人被她打得歪倒在地,捂着脸落下泪。 青木不着痕迹地,挡住顾慈音的身影。 “你面前是沈云霁沈首辅!只要你老老实实交代,沈大人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你别怕,只管说实话!” 宋妤长睫颤了颤,眼中生出一丝希望。 她和苏昱谨都是被人算计的,只有这个姑娘不是,只有她是被顾慈音安排来挡刀的! 她猛地站起身,就奔向地上的女人。 却忘了自己脚上的伤,刚迈出去一步,就痛得差点摔在地上。 春桃一把将人扶住,“小姐!” “哎呦呦!夫人您脚都肿成这样了,就别再乱跑乱动了,药都蹭没了……” 郎中眉头苦皱,看着宋妤的脚踝上愁不已。 她这么一折腾,他半天活儿全白干了。 沈湛目光一沉,刚要迈步过去,宋妤却已经挣扎着重新站起,扶着春桃的手一步步往这边挪。 看着她倔强的眼神,他的步子又生生停住。 宋妤挣扎着扑到女人面前,紧紧攥着她的手。 “你是被逼的,对不对!” “你知道我和苏昱谨都是被人算计的对不对,你一定知道真相!你别怕,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不……” 女人看着她,红着眼连连摇头,眼中满是挣扎与愧疚。 宋妤语气几近哀求:“我求你,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好不好……这是国公府,沈大人也在这儿,没有人敢拿你怎么样的,你把真相说出来好不好!” 她眼中闪烁起泪花,连脚伤都不顾,只想抓住这唯一的证人。 女人死死低着头:“我……我是在后花园等人,我约了人在后花园相见。” 她瘫坐在地上,双眼通红,甚至不敢和宋妤对视。 她知道她对不起宋妤。 可她不能说。 她的未来,还有她姨娘和妹妹的命都在她一念之间。 她不能心软,更不能害了她们! 青木厉声道:“说清楚,等什么人!” “……苏家三公子,苏昱谨。” 女人哽咽道:“我心悦苏三公子,才会约他在此私会,想求他将我收进房里。” 宋妤耳边一阵轰鸣。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女人,抓着她的手死死攥着。 声音酸涩地质问:“你胡说!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你明明知道,我和苏昱谨都是被人算计的!” “我说的都、都是实话!” “我是白家庶女,我爹不管我们,我嫡母要将我嫁给富商做小妾……可那人的年纪都快比我爹还大了!我不愿意,才找上苏三公子,想为自己博一条活路……” 她哽咽着哭诉,爬起来跪在地上,说不清是在对着谁磕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样……” 宋妤怔了怔,有些说不出话。 她也是庶女。 她再清楚不过,不得宠的日子有多不好过。 顾慈音太会拿捏人性。 只要许以重利、再以家人威胁,白家庶女就一定会死心塌地为她做事。 如此天衣无缝,便是她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拉顾慈音下水! “好狠,真的好狠……” 她脸色苍白,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仿佛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嫂嫂,你脚上还有伤,快起来……” 顾慈音要上前扶她,被宋妤狠狠甩开。 她双眼通红地瞪向她:“为什么。” “你明知我碍不了你的路,为何要牵扯进这么多人来害我?” 顾慈音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跌进沈湛怀里。 她伤心又委屈地看着宋妤:“嫂嫂你究竟在说些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我怎么就要害你了?!” ------------ 第35章 沐浴 “你还要装……” 宋妤眼底怒火喷张,极力保持着冷静。 “白家庶女如何能得知苏昱谨的行踪,又如何能混进国公府的宴席,还提前在苏昱谨酒中下药?!” “你为何非要将我引到后花园,还故意将春桃也带走?还有你让人送去的那套衣裙,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都是巧合不成?!” 她声音已经嘶哑,却条理清晰地同她对峙,不肯后退半步。 顾慈音有些被吓到了,往沈湛怀里缩了缩。 他一手轻拍了拍她的背,眉头蹙起看向宋妤。 “此事已经真相大白,你休要再无理取闹。” “真相大白,无理取闹?!” 宋妤觉得可笑至极,“沈大人,你贵为首辅,这其中的重重疑点难道还要我来提醒你!?” “放肆!” 沈湛语气冰冷,警告意味浓重。 宋妤被他的语气冰得心头一梗,自嘲地摇了摇头。 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愿意护着顾慈音。 顾慈音委屈道:“嫂嫂,你究竟为何这么恨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偏要在云霁哥哥面前这样栽赃我……” 宋妤瘫坐在地上,连最后一点争辩的力气都没了。 方才的倔强尽数褪去,整个人脆弱得像是要碎掉了一样。 沈湛垂在身侧的手忽地攥紧了些,转头看向青木的方向。 “大奶奶吃醉酒,不慎扭伤了脚,把人送回侯府。” 青木不敢迟疑,即刻把顾慈音带来的轿夫喊来。 四个人远远地抬了小轿过来。 她瘫坐在地上没动,青木犹疑地上前半步,没敢催。 春桃现在才知道自家小姐受了多少委屈,哭花了眼守在一旁。 “小姐,我们回家吧,回家好不好……” 二爷只会替郡主撑腰,小姐留在这儿讨不到一丁点好处。 家…… 宋妤被这个字眼刺得心口疼了疼。 侯府不是她的家。 有姨娘和弟弟的地方才是她的家,可他们被困在宋府,那也不是她的家。 她闭了闭眼,喉咙涌上一股腥甜,身子摇摇欲坠。 忽地,整个人腾空而起。 沈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将她一把抱起,走向轿子。 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她剧烈挣扎起来,不想和他有丝毫接触。 沈湛不顾她的反抗,强行把人塞到了轿子里。 转头看向亦步亦趋的春桃。 “进去看着她。” 春桃一呆,迅速反应过来,钻进了轿子里。 看着她进去安抚宋妤,沈湛示意轿夫起轿。 “回侯府。” 他跟着轿子一起往外走。 顾慈音在身后带着哭腔喊他:“云霁哥哥!” 她怀里抱着昏死的玲珑,泪汪汪地看着她。 沈湛步子顿了顿,看着逐渐远去的小轿,脸色又沉了两分。 他压着火,转身走了回去。 自上了轿,宋妤整个人便如同丢了魂一般,任由春桃搂着她哭。 今日在国公府发生的一幕幕,都在她脑海中不断回放。 她恨顾慈音,铺下这么大一张网来算计她。 恨白家庶女,不顾她的清白名誉,帮着顾慈音害她。 也恨沈湛,明明是曾经最相爱的人,却连她的一句话都不肯信。 可她更恨自己。 恨自己无能为力,任人宰割。 恨自己从一生下来,命就攥在别人手里,从未随心所欲地为自己活过一回。 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每一日,都过得如履薄冰。 头一歪,她倒在春桃怀里,身心俱疲地昏睡了过去。 春桃抱着她,慌乱地朝外面喊,让她们再走快些。 外面的人陡然加快了步子。 她连自己怎么从轿子上下来的都不知道。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压低了的说话声,她才缓缓睁开眼。 浑身都很疲惫,她看着床帐愣了一会儿,才发现这里是碧烟阁。 昏睡过去之前的一幕幕,紧接着浮现上来。 “沈大人放心,大奶奶身体并无大碍,许是急火攻心才会昏过去。只要好好吃药调理,便不成问题。这是治外伤的药,沐浴后再涂在伤处便好……” 太医喋喋不休交代了许多事项。 “好,多谢宋太医。” 她怔了怔,有些惊诧。 她躺的地方看不见人影,一直以为是春桃在跟太医说话。 直到听见方才那道冷淡的声音,才知道是沈湛。 难怪,她醒来会是在碧烟阁。 白日在国公府的一幕幕,再度涌了上来。 她呼吸一阵滞涩,闭了闭眼,不愿面对。 忽然,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响起,沈湛朝她走来。 她本能地对他感到抗拒,索性闭着眼,装作自己还没醒来的样子。 床头笼罩下一片阴影。 沈湛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她,她险些要装不下去时,门口隐约传来青木的声音。 “二爷,水烧好了。” 沈湛极轻地应了一声。 顿了一会儿,他忽然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 动作很轻,似是怕惊醒她。 可他身上的男性气息太强,瞬间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她连呼吸都开始不自然起来。 实在是装不下去了。 宋妤缓缓睁开眼,两手抵住他胸膛,把两人身体隔开了些。 察觉到怀里人的动作,他步伐顿了顿,低头看向她。 “醒了?” “放我下来。” 一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却无比倔强。 “……” 沈湛抱着她的手紧了紧,没理会她的话,抬起头继续抱着人往前走。 见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宋妤在他怀里挣扎起来,险些直接掉下去。 他猛地收紧双臂,双眉染上薄怒,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 “你干什么!” “这话该我问二爷才对。” 宋妤用力抵着他胸膛。 “二爷不去陪着郡主,在我这儿做什么。” 沈湛眉眼间有些烦躁,“她不用我陪。” “那我就更不敢劳烦二爷了。” 她语气冷冰冰的,满是抗拒。 “好好说话,宋妤。” 沈湛眉头皱了皱,不再理会她的挣扎,抱起她强硬地往耳房走去。 想到刚才青木的话,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挣扎得更加厉害。 “不!我不要!” 他却丝毫没有停顿,边走边剥落她仅剩的两件衣服,然后不容反抗地将人放进了浴桶里。 “沈湛你混蛋!” 她一丝不挂地被扔进浴桶,羞恼得面红耳赤,掬起一捧水就狠狠泼在了他脸上。 男人视线瞬间变得朦胧。 她肌肤白嫩,面庞在蒸腾的雾气后显得有些梦幻,唯独脖颈上的红痕,在雾气中显得尤为显眼。 以及,肩膀上重重的咬痕。 沈湛重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 双眸有些猩红,隐约能看出他眼底的克制。 宋妤忽然有些后怕,身子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紧紧贴着桶壁。 男人却大步上前,一把拉过她的胳膊,将人拽到前面。 然后不由分说出的,揉搓起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动作不算轻,宋妤身上很快就泛起红。 “沈湛你干什么!弄疼我了!” ------------ 第36章 你嫌我脏? 沈湛低着头,不说话。依然一下一下,重重地搓过那片红痕。 看着他近乎疯狂的动作,宋妤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她怔怔地问:“你嫌我脏?” 沈湛大力揉搓的手一滞。 “没有。” 他沉声应道,顿了顿,却继续在她身上揉搓。 她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眼眸随之红了起来,倔强又愤怒地盯着他。 男人却固执地不肯停下。 “别搓了!” 忽然,她重重拍在水面。 水花四溅,他身上湿了大片,诧然地垂头看她。 宋妤语气隐忍:“受了委屈的人还要被嫌弃,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的道理。” “我没有……” 沈湛要开口,再次被她打断:“沈湛……你放过我吧。” 鼻腔忽然酸涩,压抑许久的眼泪,大颗大颗砸进水里。 “今日的事我只当没发生过,我绝不会再不自量力同郡主过不去。” “我以后也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绝不给你们添任何阻碍,我真心祝福你们百年好合。” 沈湛搭在桶边的手倏地收紧。 她每说一句话,他的目光就暗下去一寸。 到最后,握着木桶的两手已经青筋暴起。 “我说到做到,你放过我吧……唔——” 她话未说完,忽然被沈湛贴上来的唇堵住了。 他来势汹汹,由不得她丝毫反抗。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头脑空白了一刻,还没来得及抵抗,就已经被他从木桶里抱起。 男人将她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用外袍将裸白的身子包裹住,手却松开去解自己身上的带子。 宋妤瞳孔睁大,求生的欲望让她下意识牢牢抱住了他的脖子。 “沈湛!!你疯了!” 她不得不拼命去贴紧他。 男人扯了扯嘴角,冷硬的面庞添了一丝欲火。 他大步走到床边,将她稳稳放下去,同时扯去身上的重重束缚。 宋妤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方才说的分明是让他放过自己。 他是听不懂人话么?! “不要……” 她摇着头往后缩,却被他一把握住没受伤的那只脚,整个人被拽到了他身下。 沈湛坚硬的胸膛覆了上来。 与意料之中的柔软相碰,他身子一僵。 四目相对,眼底有浓浓欲火喷出。 感受到滚烫的触碰,她怕了。 “沈湛!你别这样,你……” 话再度被堵在了喉间,是比刚才更加猛烈地侵占。 她抗拒不得,被他拉着走上一条不归路。 男人势不可挡地在她身上开疆扩土,一寸寸将她彻底占领。 他太了解她了,宋妤抑制不住地轻颤,被褥很快被打湿。 她今天本就已经疲惫不堪,脚上还带着伤,完全是被他操控着翻来覆去。 “……你混蛋!” 到后面,她眼睛都睁不开了,意识全无,全凭本能抽噎着边哭边骂人。 沈湛托着她腋下,将她平放在自己身上,凑上去一下一下吻掉她的泪。 “……” 她昏睡过去,手已经抓上了他的食指,紧紧攥着不肯放。 似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他目光柔软了些,目光下滑到她脖颈处,以及那个触目惊心的咬痕。 视线一凝,他抬起另一只手覆了上去。 “嘶……” 女人无意识地躲了躲,似是被碰的有些疼。 顿了顿,他动作放得更轻。 随后,整个人俯下身,薄唇轻轻凑了上去。 “没有……” “……” 门外。 “你别在这儿堵着,让我出去看看小姐!” 一回府,春桃就被青木支出去煎药、做饭。 现在好不容易将药煎好、饭也做好了,青木却堵在厨房不让她出去。 她恼怒地看着挡在门口的人,“你走不走?再不走,小心我拿烧火棍抽你!” “凶巴巴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来,让我瞧瞧,给你家小姐做的什么好吃的?” 青木扶着她肩膀,硬是给人调转了方向,摁着她往里走。 春桃护着怀里的面条,气道:“你别动我!你把我面条都碰洒了!” “面条?怪不得这么香!要不这碗先给我吃,你再给宋小姐下一碗成不成?” “想都别想!我说你到底抽什么风啊,你不去门口守着,你老盯着我做什么?你要是再敢拦着我,我就真不客气了……” “嘭——” 话未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春桃吓得身子一颤,险些把面条扔出去。 “别怕,我出去看看。” 青木安抚了她一句,就匆匆走了出去。 春桃坐立难安,将面条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随即小跑着跟了出去。 “谁在哪儿!出来!” 青木低喝了一声,手里握着一把剑。 今日本来是该将宋小姐送回福寿堂的,二爷不放心,才直接将人带回了碧烟阁。 这消息是压着的,按说没人会知道碧烟阁有人才对。 若是真被人撞见宋小姐和二爷单独在这儿,那可就真完了! 他全神贯注,一步步朝着声音来源处走了过去。 春桃手里拎了个烧火棍,紧张得小脸紧绷,亦步亦趋地跟在青木后面。 所幸,走近之后,只看见了一个碎掉的花盆,却并没看到什么人。 他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任何人影。 青木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没人。兴许是只野猫……哎干什么你!” 他一转头,就看见春桃紧跟在他后面,手里高举着还发烫的烧火棍,离他的脸只有三寸远。 他吓得一把将烧火棍夺了过来。 春桃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吓死我了,还好没人……” 青木好笑地看着她,“你整日没心没肺的,你还知道害怕?” “我怎么就不知道害怕了,你才没心没肺!” “那你说,你怕什么?” 春桃狠狠白了他一眼,“我跟你说得着么。” 二爷一来,他就拼了命地拦着她,不让她往小姐跟前凑。 她连小姐现在,是睡着还是醒了都不知道。 春桃眼珠子一转,趁青木没反应过来,拔腿就往院子里跑。 “……你给我回来!” 青木脸上的笑容一僵,扔了烧火棍就去追她。 “哎,你给我站住!别进去!” 他跑得快,赶在春桃推门前,一把将她拦下。 二爷那会儿要他烧热水。 他起先还害怕等宋小姐醒了,两人会吵起来。 在门口提心吊胆地候了一会儿,却从声音里逐渐意识到,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对劲。 他转头就走了,耳根通红没好意思再在门口守着,顺便把春桃也支走了。 现在里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春桃这傻丫头要是冒冒失失闯进去…… 想想那副场景,他就有些后背发凉。 死死将人拦下,“听我的!你别进去,现在真不能进!” “你放手!放开我!” 为了控制住人,青木一手揽住她,把人禁锢在怀里。 春桃张牙舞爪地要往外跑。 他没防备被她挠了两道。 正受不了纠缠,打算把人扛走的时候。 身后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 第37章 白家庶女死了 沈湛皱眉看着缠成一团的两人。 “做什么?” 两人愣在原地。 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分开,站在了两边。 “二爷。” 沈湛看向春桃:“她睡下了,你看着些。” 春桃没抬头,应了一声。 因着国公府的事,她对沈湛的态度也有些冷淡。 “走吧。” 沈湛略整衣冠,迈下台阶。 青木立即应声,跟着沈湛走出了院子。 路过门口碎掉的花盆时,他步子顿了顿。 “来的时候,怎么不记得碎了个花盆?” “刚碎的,二爷。” 青木道:“我听见动静出来看了一圈,没找到人,应该是只野猫。” “野猫?” 忽地想起后背上的几道抓痕,他轻搓指腹。 “让郭正过来守着,明日一早把人送回福寿堂。” “二爷,我瞧福寿堂也不是那么好待的,宋小姐又喜欢在碧烟阁,要不……”让宋小姐搬回来? 日后传个话、送个东西,也比在老太太眼前方便得多。 沈湛步子停下,斜睨了他一眼: “搬回来,你日日来看家护院么。” 青木扫了一眼冷清清、是个人就能往里闯的院子,缩了缩脖子。 他腆着脸笑了笑:“小的多嘴了。” 两人刚进院子,郭正便寻了过来。 “怎么了。” “二爷,出事了,白家庶女死了。” “死、死了?!” 青木有些震惊,这也太快了。 白日还在他们面前哭得声泪俱下,说要给自己博一条活路,这就死了? 沈湛凝神道:“怎么死的。” “说是她勾引苏三公子的事情传了出去,白夫人知道后说她伤风败俗,把白家的脸都丢尽了,把人绑起来狠狠打了一顿。” 沈湛拧眉:“打死的?” “不是……” 郭正有些犹疑,“人是自尽死的,说是不堪受辱,抹了脖子。” 青木咂舌。 虽说跟在二爷身边见多了生死,可是这姑娘死的……怎么看怎么有些蹊跷。 他转念又忽然想到。 今日这事,可是险些将宋小姐也卷进去。 若他没有抓到白家庶女,此事可就全栽在宋小姐身上了。 更要命的是,白家庶女尚且没和苏昱谨真正接触到,宋小姐却已经险些被他…… 若不是宋小姐死死咬定自己是被冤枉的,二爷又让他亲自带人去搜山。 到那时,宋妤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想到这儿,他不禁有些胆寒,悄悄看了一眼沈湛的脸色。 夜色中看不出什么,他只觉身旁的气压低得不能再低了。 也是。 他能想到的事情,二爷又怎会想不到。 沈湛寒声道:“人是一起暗中交给国公府的,怎么会跑回白家,消息又是怎么传出去的?” 他声线太冷,郭正将头又低下去两分。 “此事小的也没想通,为此还特去国公府和白家都打探了一圈。” “应该是国公府嫌丢人,又瞧不上白家庶女,才将她直接扔回了白家。事情多半也是国公府的下人传出去的。” “应该,多半?” 一滴冷汗自郭正额头落下,“小的这就去查清楚!” “等等。” 沈湛语气微妙:“郡主在做什么。” 话题跳转得太快,郭正停顿了一下,迅速回答: “郡主从国公府回去之后,就请了太医去给那个丫鬟治伤,之后也并未出府,一直亲自守着那个丫鬟。” 想了想,他又补充:“那个丫鬟自小侍奉郡主,郡主为了她的伤忙前忙后,自己分身乏术。不过,她府上倒是有几个人出去过。” 沈湛意味深长地睨了他一眼。 “小的这就去查!” “先交给底下人去做,你今晚去碧烟阁守着。” “……是!” 已经习惯了沈湛思维的跳跃,他应下声就要过去。 沈湛却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那丫鬟既然伤的不轻,就让她好好养养。” “明白!” 他立即调转方向去寻人,暗暗发誓,三个月内绝不让那丫鬟下得了床! 郭正走后,沈湛在院中站了一会儿。 “去派人看紧苏昱谨,查清他身边有没有被安插别的人手。” “是!” 青木领命。 皎洁的月光下,沈湛心口忽然有些发闷,他声线低了下去。 “死不了就行,他不用过得太舒坦。” “……是。” 顿了顿,似是反应过来沈湛的变化来由。 想起在后花园找到宋小姐时的情形,他的面色也冷了些,转身离去。 院中瞬时只剩了沈湛一人。 他独自站在月色下,半边身子隐于幽暗中,眉眼比夜色更深沉。 夜风微凉,身子逐渐泛冷,他头脑却愈发清醒。 好像只有饥寒交迫时,他才能记起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砰……” 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他猛地睁开眼,下颌紧绷,下意识回到防备的姿态中。 “什么人!” 角落里瞬间没了声响,似是被吓住了。 他眉头一拧,厉喝:“出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瘦弱的人影从角落里探了出来。 女人畏畏缩缩,垂着头不敢看他,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 身形有些陌生,他眉头紧紧皱着,半天都没认出这是谁。 “二爷……” 直到人到了跟前,借着月色看清她的脸,他才逐渐被唤起一点记忆。 “海棠?” “是,二爷……是奴婢。” 他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人。 那次是她打了宋妤板子,又故意煽风点火折磨她。 他亲自把人从康安阁要过来,本是想留着以后为她出口气。 后来这口气她自己出了,他就没再理会过。 他眉头微皱:“你怎么在这儿。” 海棠头低得死死的,用力绞着自己的衣摆。 “奴婢、奴婢睡不着,想出来转转……没想到二爷会在这儿,奴婢不是故意的,二爷。” “来这儿转?” 她心里发慌,噗通跪下,“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乱走了!” 海棠浑身轻颤,像是被吓得不轻。 沈湛愈发疑窦,审视着她,“你今晚一直待在这儿?” 海棠脊背僵住,整个人微微发颤。 “是,奴婢一直呆在院中,从未离开过。” 他眼中怀疑加重。 “上次奴婢胡乱走动去了福寿堂,冲撞了大奶奶,被陈嬷嬷责罚了一番。奴婢长记性了,从哪儿之后再也没敢随便出去过。” 她声音胆怯,似是真的被打怕了。 沈湛凝视她片刻,想起青木当时形容的场景,眉眼皱了皱。 “走吧,没事别乱走动。” 海棠重重松了一口气,紧握的手心已经满是细汗。 “谢二爷。” 她起身行了一礼,低着头转身要离开。 “你明日回康安阁伺候吧。” ------------ 第38章 咬饵 沈湛平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整个人僵住,似是当头挨了一棒。 短暂的呆愣后,她回过神,转身就跪了下去。 “二爷,求二爷您别赶奴婢走!” “您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奴婢一定好好为二爷当差,再也不会犯错了,求求二爷……” 她苦苦哀求,带着哭腔。 “你本就是康安阁的人,我让你回去,也是为你好。” “不……奴婢现在是二爷的人!” 海棠泪流满面,“夫人身边早就有了新人,二爷要是现在赶奴婢走,夫人定不会再要奴婢,还会责罚奴婢当差不利……” 她‘砰砰’地往地上磕头,很快,额头已经红肿了一片。 “求求二爷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沈湛本就心情不佳,被她弄得愈发烦躁。 不耐地摆了摆手,“你不愿回就留着吧。” 血和泪混在一起在脸上流淌,她语气微弱:“谢二爷……” 他视线在她额头上顿了一瞬,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场景。 “……明日去上些药吧。” “谢二爷,奴婢以后一定好好为二爷做事!” 她伏在地上,重重起誓。 等到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那间小屋,她独自缩在床上,披着厚厚的被子还止不住地发抖。 抹了一把泪,她重重地咬住被子,不让自己出声。 被陈嬷嬷打的那次,她看出二爷根本不在意她,伤心地躲起来养了好一阵子伤。 现在好不容易脸上好全了,她日日寻着机会,想在他面前重新露脸。 好不容易今天看到了青木,想着他一向和二爷形影不离,她鼓足勇气偷偷跟了上去。 怕被青木发现,她不敢跟的紧,自己追着一点点找过去才发现—— 青木去的竟然是碧烟阁! 而且,二爷竟然守在宋妤那个贱人房中! 青木之后又烧了热水,孤男寡女留在房中那么久都没出来,连青木都没敢在门前守着…… 她便是猜,也猜得出里面在做什么! 她惊恐万分,不敢相信宋妤竟敢私下和二爷行如此苟且之事! 想要离开时,却仓皇失措,不小心踢碎了花盆。 若不是她身姿瘦弱藏了起来,只怕现在早就被青木灭口了!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不愿离开二爷身边。 海棠死死咬着唇,两行泪再度滑落。 连宋妤那样的人都能被二爷看上,凭什么她不能? 只要她也敢大着胆子往二爷身边凑,总有一天,二爷眼里也会有她的! 心中气恨,她将嘴唇咬的破了血。 想到临走前,二爷说让她明日去找府医上药,心里又甜了些。 她模样不比宋妤差,还比宋妤身份清白。 她定能将二爷从她身边夺过来! …… 宋妤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一睁眼,她整个人就腰酸背痛,身子仿佛像被车轮碾过一般。 大脑空白了一刻,许多疯狂的片段涌了上来,她气恨地磨了磨牙。 他到底把自己当什么?! 抬手摸了摸脖颈,她动作一顿,脖颈和肩膀竟然被人包扎上了。 思绪一滞,一些模糊的画面,断断续续在脑海中浮现。 她好像记得…… 沈湛昨天夜里亲了她这里,还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句—— 对不起。 她大概是疯了。 沈湛那样恨她入骨的人,连一个清白都不肯还她,怎么可能会在意她受的委屈。 又怎么可能,会纡尊降贵给她道歉? 春桃听见动静,匆匆进来。 见她醒了,面上一喜,“小姐,您可算是醒了,奴婢都要吓死了!” 她的手还停在脖颈上,“这是你帮我包扎的?” “这是太医给您处理的呀。小姐您当时还昏睡着呢,许是没意识。” 太医? 春桃自顾自道:“昨儿二爷请了宋太医来的,就是上次给小姐看诊的那位。他说小姐身子有些弱,好在脚上没有伤到骨头,只要细心养上一段时间就能痊愈了……” 她后面的话,宋妤没听进去。 这显然不是太医做的。 昨天宋太医走的时候,她已经醒了,直到睡前这里也没做任何处理。 ……是沈湛? 她愈发觉得荒唐了。 他的一言一行,都让她猜不透。 只觉得沈湛对自己,如同猫捉老鼠一般。 弄死自己,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可他偏偏享受这份乐趣,时不时给她一点逃生的希望。 又在她刚要有所幻想时,再一掌将她打回原形。 仿佛乐此不疲,这场追逐游戏。 可她更痛恨的,是自己的不争气。 明明知道会遍体鳞伤,却还是忍不住……去咬他抛下的每一个饵。 “小姐,小姐?您还是不舒服吗?” 见她愣了半天的神,春桃担忧地唤了她两声。 宋妤回神,摇了摇头。 “几时了?” “快晌午了。” 想了想,她补充了一句:“那会儿陈嬷嬷来了一趟,说等小姐醒了再回福寿堂。” “那你怎的不叫我起来。” 宋妤急着坐起来。 她平白无故又回到碧烟阁睡了一宿,还不知道回去了,老太太又要怎么说她。 春桃委屈地解释:“是二爷说不用喊您的,他说昨儿已经跟福寿堂打过招呼了。您在国公府不小心摔伤了,为了不打扰老夫人,先在碧烟阁歇一晚。” 宋妤起身的动作顿了顿,松懈了一些。 “不怪你,是我太着急了。” 她孤立无援在侯府生存,习惯了步步都如履薄冰。 哄了一句,春桃顿时重新喜笑颜开起来。 她将一碗小面端进来。 “小姐您从昨天就没吃东西,想必饿坏了吧?奴婢给您下了面,您快吃两口,药也煎好了。” 吃完一碗面,春桃又将药也端了上来。 宋妤一口气喝了下去,春桃又将外用的药也给她涂了一遍。 全都收拾好之后,两人才动身回福寿堂。 刚走到福寿堂门口,陈嬷嬷就笑盈盈地迎了出来。 “大奶奶可好些了?昨儿青木说您在国公府摔伤了,可把咱们老太太担心坏了。若不是怕搅扰了您休息,夜里就要让老奴过去瞧瞧呢。” 宋妤客气地颔首道:“多谢陈嬷嬷关心,是我不好,劳祖母挂念了。” “摔了这一遭大奶奶才是最疼的,怎能怪您呢。” 陈嬷嬷笑道:“老太太还惦记着呢,不如大奶奶先过去回个话?” “自然,正想着去给祖母请个安呢。” 春桃亦步亦趋,要扶着宋妤过去,被陈嬷嬷拦下。 “我扶着大奶奶过去就是了,春桃姑娘回去帮大奶奶收拾收拾屋子吧。” 春桃心头一紧,“小姐?” “没事,你去吧。” 陈嬷嬷虽殷勤得有些诡异,但青天白日的,老太太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春桃心不甘情不愿地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宋妤被陈嬷嬷扶了进去。 一进屋,老太太正坐在榻上假寐。 陈嬷嬷低唤了一句:“老夫人,大奶奶来了。” “不必行礼了,身上还有伤,坐下吧。” 宋妤福了福身,被老夫人叫免。 “谢祖母。” 陈嬷嬷扶着她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 老夫人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随口问道:“听说你昨儿在国公府摔了一跤?” “是,宋妤愚笨,劳祖母挂心了。” “你一贯是个谨慎的,怎么到了外头,反倒跌起跤了?” 老夫人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语气耐人琢磨。 ------------ 第39章 沈湛的过往 “给祖母请安。” 宋妤眼眸微垂,“许是到了生地方,有些不适应,这才不小心摔的,所幸并无大碍。” “可寻郎中看过了?不如叫府医过来看看?” “让祖母忧心了,郎中已经来瞧过了,开了些药。” 老夫人故作疑惑,“怎么没听说有郎中来,请的是哪一位?” “昨日在国公府正巧碰上了青木,是他将我送回来时,顺便帮忙寻了郎中。” 顿了顿,宋妤柔声道:“祖母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想请郎中来瞧瞧?不如我着人去问问青木?” “难为你一片孝心了,自己还没好便惦记着我。” 老夫人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倒没什么不适。只是瞧着你气色仍不算好,这才想为你请个郎中瞧瞧的。” “养几日便好了,妤儿没那么娇贵的。” 宋妤将头又垂下三分,在心里暗骂沈湛无耻。 若不是昨晚带着伤被折腾了一通,她今日也不至于是这幅疲态。 “说起来,昨儿可不是什么好日子。京城好几家都出了事呢,所幸你只是崴了个脚。” 老夫人忽然开口,似是寻常般和她闲谈。 陈嬷嬷应和:“可不是么。听说白家庶女,竟在自个儿家里抹了脖子!那姑娘好似才十五六岁?也不知是有什么事想不开,竟要走上这般绝路。” 宋妤心里咯噔一下,攥了攥衣袖。 白家庶女…… 她昨日那副姿态,绝不是会轻生的样子。 死的这般蹊跷,只怕不是自尽…… 这事儿她还没想明白,老夫人便又抛出一事。 “还有国公府家的那个小少爷,往日最是放浪形骸。也不知是遭了什么报应,竟在自家院子掉进了枯井,腿都被摔断了一条。” 宋妤倏地抬了抬眼,有些讶然。 白家庶女自尽的事情,还能说得通。 可苏昱谨…… 平白无故的,他怎么会摔到枯井里去? 而且他明明跟自己一样,也是一无所知被算计进来的人,怎么会有人对他下手? 似是看出她的惊讶,陈嬷嬷笑道: “老夫人快别说了,大奶奶都被吓着了。” 老夫人面带笑意看向她:“说的都是旁人家的事,妤儿好端端的,怎会被吓着呢。” 宋妤牵起唇角,“祖母说的是,只是觉得有些骇人听闻罢了。” 她掩去眼底的惊诧。 除了这两件事外,更让她惊讶的是老太太。 她分明久居内宅,竟然却手眼通天,连国公府的内事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她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陈嬷嬷见她心不在焉,柔声安慰了一句: “大奶奶不必担忧,侯府家风甚严,如今又有二爷在外头撑着,定是不会出这种荒唐事的。” 老太太道:“说起湛儿,昨日怎么没见到他?” “二爷昨儿也去了国公府参宴,昨夜落锁时没见二爷回来。但今儿一早,二爷却又是从青竹斋走的,许是半夜才回来的?” 宋妤眼角倏地一跳。 转头老夫人就问她:“妤儿,昨日你回来的时候,可见过二爷?” 她淡笑着答:“祖母说笑了,我一回来就直接被送到了碧烟阁,怎能见得到二爷呢。” 话落,她走了个神。 国公府的事情牵扯太多。 她和沈湛在这点上有默契,绝不会把事情传进侯府。 国公府为了名声也会压着,至于顾慈音…… 但愿她不会做这种两败俱伤的事吧。 老夫人笑:“原还想着你二人都去了国公府,许是一起回来的呢。” 陈嬷嬷在一旁道:“老夫人莫不是忘了,昨日郡主也去了国公府。多半是二爷碰见了郡主,将人送回靖王府了呢。” “若是如此,那便最好了。我们侯府,同郡主的这门亲事,可容不得半点差错。” 老夫人看着她,语气别有深意。 一字一句,都仿佛是落在她身上敲打一般。 她莫名心虚,如坐针毡。 陈嬷嬷唏嘘道:“二爷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老奴还记得,当年您亲自给他上药的时候呢,那时二爷也就十来岁吧?” “……许是不到十一?一眨眼,都要成亲了。” 两人感慨起来,宋妤在一旁垂眼听着。 不想,老夫人却忽然转头问她:“妤儿进门晚,怕是不知道这些事吧?” 她配合地摇摇头,“未听祖母提起过。” 老夫人的眼神陷入回忆中。 “湛儿小时候过得苦啊。” “那些年,侯爷驻守边关,我身子不好也懒怠管事。不成想,底下那些个不长眼的,竟敢私自克扣青竹斋的衣食用度。” 宋妤心中嘲讽。 若不是有卫氏授意,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辱他。 “湛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几乎两天都吃不上一顿热饭。冬天又冷又饿,他就这么生生忍着,一声不吭。” “青木那孩子跟着他,饿得快撑不住了,湛儿才跑去厨房,偷了一碟糕点给他吃。” 陈嬷嬷红着眼圈补充,“此事后来被夫人发现了,把二爷绑起来足足打了十几板子,又把他扔到房里自生自灭。” “若不是青木忠心,跪在您面前求救。怕是那年冬天,二爷就撑不过去了。” 想起初见沈湛时,那道消瘦单薄的身影,宋妤心中泛起些浓浓的酸涩。 老夫人语气凝重:“不是撑不过去,是那时候对他来说,死和活着,都是一样的。” 宋妤倏地攥紧了茶盏。 沈湛从未跟她说过这些。 从两人相熟起,他在她面前,就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他从未说过,他的日子比她难捱得多,也从未说过,他活得很累。 老夫人嘴角带着意料之中的笑,“不相信?” “我起初也不敢信。他那时不过是个孩子,能懂什么生死?” “是见到了他如今的样子,我才想明白,当年他不说话、不反抗、不作为,是因为于他而言,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原先我把他和潜儿一起送去私塾,先生刚开始回话时,还说他是最聪明的一个。” “后来渐渐的,他在私塾里也开始不说话,不抗拒也不上进,先生便再没提过了。” 这是宋妤认识他之前的事情,他从未提起过这一段过往。 她忍不住问,“是因为受排挤么?” 陈嬷嬷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忙解释,“原先偶然听下人们提起过几句。” 老夫人沉默地点点头。 “一部分原因吧。” “他在私塾里学得不好,会受人讥笑,可学得好,更会被人排挤。” 与他同窗的,大多都是家世显赫的公子少爷。 有沈潜带头,他这个没有任何依仗的庶子,自然就成了欺辱的对象。 沈湛不愿理会,也不愿有那么多麻烦,索性不出任何风头。 她忽然记起几年前的事情。 宋府护院少,她住的院子尤为无人问津,沈湛时常会翻墙来找她。 有时也会将自己在学堂抄的书和笔记带给她看,得意地同她讲,他的所思所感。 可他从未说过,纸上的一字一句,有多么来之不易。 她心口愈发酸涩,几乎不忍再听下去。 老夫人却看着她,“妤儿,你坐过来。” 宋妤无法推拒,被陈嬷嬷搀扶着,坐到了老夫人旁边。 “你嫁到侯府两年,祖母从未跟你说过府上的事,今日便同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 第40章 他没得选 “前些年有你父亲撑着,咱们侯府也算是过了几年风光日子。后来你父亲成了这样,潜儿也没了。虽说都是为了朝堂,可毕竟人走茶凉。” 老夫人面色哀痛,语气愈发沉重。 “若不是有湛儿顶出来撑着,咱们这侯府,就真成了一具空壳子了。” “定会好起来的,祖母。” 宋妤柔柔地安慰她,“如今有二爷在,侯府定会越来越好的。” “湛儿……” 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 “他如今位及首辅,旁人瞧着倒是威风,可谁又知道,他在朝堂上也同样举步维艰。” 多说无益,宋妤没多评价,只默默听着。 “湛儿再有能耐,也只是新起之秀。侯府血脉单薄,又没了你父亲,有谁能在朝堂上为他助力?” “表面上他位高权重……可伴君如伴虎,他初入朝堂根基又浅,行事少不得处处受牵制。正如同侯府一般,什么风光什么体面,全都是装给外人看的,实际上,早已摇摇欲坠!” “若非如此,我为何说湛儿与郡主的亲事不容有失。” 宋妤怔了怔,心忽然被揪了一下。 老夫人的话,真假参半。 唯一发自真心的,也是唯一要她听到心里去的,是这最后一句。 沈湛的郡主的亲事,必须要成,由不得任何人破坏...... “当今圣上壮年已过,却至今不曾提及立储之事。” 她心乱如麻,有些抗拒再听下去。 “祖母,此乃国事,妤儿怕是不好……” “你听我说便是,这些你总归是要知道的。” 老夫人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 “圣上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了四个皇子。除了纯贵人所出的五皇子,才能与母族都不出众外,余下三个皇子皆有夺嫡希望。” 她眼睫轻颤,忽然想到些什么。 下一刻,老夫人的话便印证了她的想法: “你大概也听说过,二皇子的生母芸贵妃,便是长乐郡主的亲姨母。” “……” 宋妤面色发白,手攥紧了些。 所以,靖王同侯府结亲,是为了让沈湛站到三皇子阵营中。 可剩下的两位皇子中,三皇子是丽妃所出,母子二人向来最得圣宠。 六皇子虽年纪尚小生母也不显,却是由皇后与太后一同抚养长大,摆明了是被当作储君培养的。 芸贵妃的二皇子虽如今占了个‘长’,也有强盛的母族支持,却为人残暴狂妄,绝不是立储的最佳人选。 所以,靖王才要与沈湛结亲。 将当朝首辅拉拢过来,立储一事便定能再多几分胜算。 可站在二皇子阵营,便是摆明了与皇后、太后,甚至是皇上抗衡! 事成还好,可若是败了…… 沈湛又将面临何种处境?! 许是看透她心中所想,老夫人低沉的声音有些许凉薄。 “从靖王求皇上为湛儿和郡主赐婚起,此事便只许成,不许败。” 宋妤指尖一颤,呼吸艰涩。 她明白,老夫人说的是事实。 沈湛位高权重,虽根基薄弱,却得圣上倚重,他的话在朝堂上颇有些分量。 立储一事他想明哲保身,是难上加难。 所以哪怕他不愿站队,也一定会被外力推着,逼他站队。 如今靖王已经当众,将他拉到自己阵营。 靖王绝不会容许,沈家这样的强敌站到他人阵营。 一旦他发现沈湛掌控不了,便只会…… 除掉他。 宋妤指尖冰凉。 这些她都能想到的事情,他心里必然更加清楚。 可他依然踏上了这条路。 地位多高,牵绊就多大。 站在这个位置上,沈湛没得选。 她忽然,有些心疼。 她眼圈泛起淡淡的红,老夫人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将茶盏推过去。 语气别有深意:“只要湛儿同郡主好好的,他在朝堂上便能好好的,我们侯府也能安然无恙。妤儿,你说是不是?” 宋妤心头一梗,强笑道:“祖母说的是。” “你是个聪明孩子。” 老夫人故作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对了,还有一件要事,竟险些忘了。” 老夫人招呼着陈嬷嬷,抱来一个小盒子,又当着她的面将盒子打开。 看见里面东西的一刻,宋妤脸色煞白。 顾不上掩饰,她直直地看向老夫人。 语气泛着冷意:“祖母这是何意?” “妤儿还认得此物吧?” “……自然。” 陈嬷嬷在一旁笑眯眯地解释:“自从大奶奶嫁来侯府,便没再回过宋家。老夫人心疼您孤零零的思念爹娘,特命老奴将您姨娘的东西取过来,给大奶奶当个念想。” “老奴去时,还见到了小舅爷,瞧着比您两年前过门时,长高了不少呢。” 宋妤如遭重击,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半晌未回过神。 “东西你好好收着,想家里人了便拿出来看看,也好有个寄托不是?” 老夫人亲手将东西递到她手里。 “今日同你说了这么多,我也乏了。” “你是个聪明孩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也都有数,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攥着东西缓了许久,宋妤才极低地应了一声:“……是。” 陈嬷嬷亲自将她送回西厢房。 春桃听见动静,立即迎了出来,扶着宋妤在床边坐下。 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春桃忍不住问:“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宋妤怔怔的看向她,双眼通红,吓了春桃一跳。 她缓缓摊开手,忍了一路的泪,尽数砸了下来。 春桃讶然:“这不是阮姨娘的荷包吗?!” 旧旧的小荷包,经过多年褪色,只剩下浅浅的一层粉。 荷包样式十分简单,并不精致,是阮姨娘当年被卖进元家做丫鬟时,身上唯一的物件。 她不知道自己是被拐、还是被爹娘卖的。 只有这唯一的荷包,是她有过亲爹娘的唯一证明。 几十年来,姨娘都贴身珍藏着,外人极少得知此事。 如今老夫人将荷包拿来给她,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给她一个念想。 这是警告,是威胁。 是要告诉她,她姨娘和弟弟的命,全都握在侯府和老夫人手里。 老夫人会这么做,只怕是已经对她和沈湛从前那些事……全都心知肚明了! 今日同她讲什么侯府不易、沈湛不易,也只是为了让她明白一点。 沈湛和郡主结亲的事,不容有失。 她,也必须摆正自己的位置。 宋妤心如死灰,后背有些发凉。 为她,为姨娘和弟弟,也为沈湛。 他们每一个人活在这世上,都身不由己。 傍晚,青木提着药来了。 春桃连门都没给他开,他就在门外低声喊。 “宋小姐,宋太医昨日说您身子有些弱,这是二爷今日特意进宫找他开的药,想为您好好调理一番。” “还有这个小瓶的药,二爷说您自己知道该怎么用。” ------------ 第41章 百年好合 屋里半天没有回音。 青木正想绕到旁边,去看看宋妤是不是睡着了。 ‘吱呀’一声,门忽然开了。 春桃扶着宋妤,出现在门口。 青木吓了一跳,随即笑着把药递过去。 “宋小姐,这是十天的药,宋太医说等您吃完了再开。” “不必了,你拿回去吧。” 宋妤侧身站着,语气冰冷。 “二爷已经是快成婚的人了,我是当嫂嫂的人,也不好总劳烦他费心思。” 青木懵了。 “这是老夫人的院子,日后若是无事,便不必来找我了。若是有事,也可让陈嬷嬷代为通传。” 她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就要进屋。 青木霎时慌了。 明明昨天晚上还好好的,这怎么又不愿搭理二爷了?! 他伸手撑住春桃关了一半的门,把药往前塞。 “宋小姐您生气归生气,药还是要喝的,这可是二爷特意为您拿的。” “您若是不收,只怕我回去也要交不了差了,小姐您就当可怜可怜我……” 话未说完,宋妤便亲手把药扔进了他怀里。 “我方才的话是认真的。” 她看着青木,没有一丝心软:“日后你也不必再来了,我不会见的。” “你转告他,我昨晚说的话算数。我绝不给他添一丝一毫阻碍,祝他……百年好合。” 话落,不管青木再说什么,她都再没理会一句。 面前的门毫不留情地关上。 青木站在门外又求了一会儿,见宋妤是打定了主意不收,只好拎着药,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福寿堂。 他前脚刚走,后脚陈嬷嬷便进了屋。 “老夫人,人回去了。” “回去了?” “是,回去了,东西也拎回去了。” “这头不愿意断……就断那头。只要有软肋,便什么都好说。” 老夫人阖眼假寐,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 青木拎着东西回到青竹斋。 刚一进院,便碰见了海棠,她殷勤地上前。 “小哥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还拎着药,是二爷病了?” “没你的事。” 青木没好气地回了她一句,拎着药进了屋,留下海棠气得干瞪眼。 一进屋,沈湛正在批注东西,头也没抬。 “送到了?” 青木一言不发地上前,把药堆在了他面前。 沈湛一顿,皱着眉抬头:“怎么回事?” “宋小姐说她不要,让您不用再送东西过去了。还说,说……” 沈湛放下笔,面色沉下来:“说什么。” “说您是快成婚的人了,不该为她一个当嫂嫂的劳心费神,以后若是没事,也不必再见她了。” “还说……祝您和郡主,百年好合。” 沈湛险些把手里的笔握断,“送个药也能让你搞砸。” 青木委屈:“从前小的求情,宋小姐还会顾念两分,今日却连我的死活也不顾了。” 他语气低低的,透着一丝不解。 “昨儿不是还好好的么,二爷,您没把宋小姐哄好啊?” 哄? 他昨天那样……算哄么? “……砰!” 沈湛面色铁青,生着闷气狠狠捶了下桌子。 桌上的药尽数被扫落下去,吓得青木缩了缩脖子。 沈湛不说话,攥紧的手上青筋暴起,显然是气急了。 青木紧紧闭着嘴,大气都不敢喘。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二爷,这是怎么了?” 门外,海棠忽然端了一杯茶进来。 沈湛冷眼看着,一言不发。 青木默默退远了些,不想被这个蠢货牵连。 见沈湛不说话,海棠还以为自己来对了。她心中暗喜,蹲下去捡被他扫落的药。 边捡边柔声细语地说: “二爷,若是有人在您面前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您千万不要在意。别为了那些不识好歹的人,坏了您的心情。” 她把药一包一包捡了起来,起身放在桌子上。 衣袖若有似无地,从沈湛手边擦过,眉目含情。 “……啊!” 她的手腕陡然被人握住,吓得她惊呼一声。又极力平静下来,挤出一个笑。 “二爷,怎么了,是奴婢说的不对吗?” 沈湛用力握着她的手腕,“听见什么了。” “没、奴婢没听见什么。” 被他这样目光沉沉地盯着,海棠心里发慌,不自觉地弱下声音。 “奴婢就是看见青木小哥拿着药回来,又听见您把药扔了,怕二爷生气,才想给上杯茶让您消消气的……” 沈湛眉眼低沉地盯着她,如黑暗中的捕猎者,说不准有没有相信。 她心中一抖,又畏畏缩缩地补充了一句: “就是方才进门的时候,好像听见了一句大奶奶什么的……” “奴婢知道,二爷重情重义,对自家人都是极好的。只是大奶奶不一样,她同大爷感情极深,大爷没了她心里定是还没缓过来,若是出言不逊伤了二爷,您也别同她计较……啊!” 海棠失声尖叫,语气里带了哭腔:“二爷,您捏疼奴婢了……” 沈湛死死握着她的手腕,目光沉如幽潭。 “感情极深……你很了解?” 海棠见青木从外面回来,又听见沈湛大发雷霆,便猜到此事多半跟宋妤有关,这才冒险往这儿扯了一句。 果不其然,就是因为她! 她压下心中的嫉恨,努力让语气显得真挚:“这不是府上人人皆知的么?” “二爷当时出门还未回来,怕是不曾听说。那时候夫人不同意大爷娶大奶奶,大爷足足三天没吃饭,硬是逼着夫人点了头。” “大奶奶还没过门,大爷就把家里那些通房娇妾的都给打发出去了,就是怕给大奶奶添堵。不然如今,碧烟阁哪儿会这么清净……” 沈湛眼中阴戾越来越深。 隔着一段距离,青木身上都有些发冷。 他有心想将这女人拖出去,又实在不敢上前触霉头。 海棠见沈湛不说话,猜测他是生宋妤的气了,伸出另一只手搭在他手上,“二爷,您……” “嘭——” “啊!二爷,您……” 人被甩了出去。 “滚。” 沈湛眉眼冷得似是能结冰,声线低沉到了极点。 海棠不甘心,却也不敢再上前。 抹了一把眼泪,委屈地跑了出去。 房门未关,吹进一阵冷风,青木打了个寒颤。 “呼——” 桌案上的烛火,猝不及防被扑灭了,屋里顿时陷入黑暗。 沈湛靠在椅子上,棱角分明的脸浸在墨色里。 看不清神情,身上凌冽的气息却十分逼人。 青木脚步微动,看着他一手揉搓被海棠触碰过的地方,动作近乎偏执,没敢上前。 黑暗中,静默了许久,他呼吸一再放轻。 正想悄悄退出去时,沈湛却忽然有了动作。 他猛地起身,抄起桌上的药,大步走了出去,没有丝毫停顿。 青木一怔,快步跟了上去。 是福寿堂的方向。 他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 宋妤不是一个能很快入睡的人,尤其是思绪繁杂的时候。 自熄了灯,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酝酿不出丝毫睡意。 姨娘的荷包,就压在她枕头底下,却仿佛压在了她心里似的。 她在侯府吃苦受辱都能忍,却唯独不能,让姨娘和弟弟被自己牵连。 若是真有什么事,她那个便宜爹,定不会管她姨娘和弟弟死活。 她现在又寸步难行,连自己都护不住。 最好的法子,便是多攒些银子,然后……离开侯府。 无论老夫人和沈湛会如何阻拦,她都必须离开这个能吃人的地方。 窗户忽然有些响动,一道影子被月光投在墙上。 她心提到了嗓子眼,猛地抄起枕头下的剪刀,“谁?!” ------------ 第42章 除非我死 黑暗中,高大的人影朝她笼罩,握住了她手里的剪刀。 “又想杀了我?” 一声嘲讽的低笑。 是沈湛。 她紧张的心瞬间放松了些,额头出了一层冷汗。 刚松了一口气,转瞬却又想起老太太的话。 放下剪刀,她转身背对着他,声音干涩。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二爷何必不依不饶。” 沈湛没理会她。 他把拎了一路的药放在床头,又拿出一个瓷瓶扔到她面前。 “自己上还是我帮你。” “……不用!” 看着小巧的瓷瓶,想起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她耳根都烫了起来。 沈湛面色沉下去些,不由分说地朝被子里探去。 她慌乱翻身,摁着被子不让他动,“你别动我!” 他起身,声线冷沉:“那就自己上。” 滞了滞,她把药拿起来放到桌子上。 见他眉头拧起似是又要动作,她连忙开口,先发制人。 “院里有嬷嬷丫鬟值夜,还有春桃在外屋守着,二爷怎么进来的。” 他极轻地嗤笑一声,“这府上谁敢拦我?” 他语气太张扬不羁,一瞬间她脸都白了。 “你就这么闯进来的?” 顿了顿,他道:“迷晕了。” “……” 这能比直接进来好到哪里去! 她气恼得眼都红了,“这是福寿堂,是老太太眼皮子底下!你疯了不成!” 他怎么能这么大胆! 一旦被人发现,她和她的家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连他自己,恐怕也会被波及! 沈湛脸色迅速沉了下去,刚来到福寿堂的那一丝放松荡然无存。 他冷笑:“眼皮子底下又如何,难道从前没做过。” 她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声音都变得艰涩起来:“可你从前没有婚约。” “无论如何,你都是和郡主定了亲的人。我是你嫂嫂,日后你我实在不该再有任何牵扯……” 沈湛一步上前,捏住了她的下巴,面色冷得似是结了霜。 “不该?现在想起不该了,当初求我的时候做什么去了。” “随我怎么做,这话,难道不是嫂嫂亲口说的?” 言语如利刃,一刀一刀刺在她心口。 她紧紧攥着被子,“当初……是我迫不得已。如今我后悔了,求二爷放过我。” 捏着她下巴的手倏地用力。 迫不得已? 跟他就从来只是迫不得已! 一股怒火从心底喷涌而出,他眼里带着狠戾,似是要将她下巴捏碎。 实在太难以忍受,她疼得情不自禁掉下两滴泪。 他手一滞,缓缓松力。 声线却愈发阴冷:“嫂嫂以为谁都有资格说后悔?” “既开始了,便只有我玩腻的份,这是你欠我的。” 大颗大颗眼泪砸下,她心痛得难以呼吸。 语气几乎是哀求:“你放过我,沈湛,你放过我……” 再这样纠缠下去,他们两个谁都不会讨到好处! 沈湛眼中的怒火一滞,陡然泄了下去,却化作无穷无尽的寒意。 他盯着她,似是要看透她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海棠的话骤然在耳边回荡开。 沈潜……就那么好? “除非我、死。” 抛下一句话,她被重重甩开,沈湛头也不回地离去,步子快到她根本来不及说什么。 她无力地瘫倒在床,余光里看见床头大包小包的药,心里似是被针刺了一下。 她闭上眼,泪水缓缓滑落。 第二日一早。 陈嬷嬷早早地便过来这边,明里暗里地打探昨晚有没有什么异动。 好在她一早便将药收拾好了,屋里也没留下任何痕迹。 春桃没心没肺,挠着头说自己一觉到天亮,没有任何不对劲。 陈嬷嬷嗔了她一眼,“你这丫头,是让你睡觉的还是让你伺候主子的?” “大奶奶,你身边只有一个丫头也确实不够用的。不然老奴给你挑几个机灵的,送过来使唤?” 宋妤正在看书,闻言笑道:“陈嬷嬷快别说笑了,一个春桃便顶三个丫鬟那般吵闹了,若再来两个,我可受不住。” 陈嬷嬷大笑,“大奶奶只管放心,老奴定挑几个话少的过来,绝不吵着大奶奶。” “多谢陈嬷嬷好意。只是我身边也没什么要伺候的,有一个春桃也够了。她自小便跟着我,也用惯了。” 她说话周全,陈嬷嬷一个做下人的,也不会硬逼着她收人,只好笑着退下了。 “小姐,您真的觉得奴婢太吵闹了?” 陈嬷嬷走后,春桃上前。一脸委屈又庆幸的模样。 “奴婢以后少说话多干活,小姐就别收旁人了,好不好?” 宋妤敲了敲她额头,“我身边哪儿有什么活要做,你以后机灵点就成了。” “一定!奴婢一定能学机灵!” 宋妤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书。 她起先还担心,夜里的事会被老太太那边发现。 现在看来应是没有,不然陈嬷嬷也不会费心思来试探她了。 心中仍旧有些乱,她托腮看了会儿窗外,坐不住了。 “春桃,将纸墨取出来。” “小姐要作画?” 她被困在福寿堂,做不了别的,也只能多赚些银子了。 有银子傍身,无论是她还是姨娘,日子都能好过些。 一连几天,她都闷在房中作画。 春桃能溜出去的机会也不多,往往都是攒了几幅之后,才能去前院托人送去给王掌柜。 好在王掌柜一向很照顾她,在银钱的事上也从不糊弄。 这几幅画,多半被之前那个大主顾收去了。 她实在有些好奇,自己的画虽还算拿得出手,可她本人却毫无名气,她的画自然也没有什么收藏的价值。 那位大主顾究竟是位怎样财大气粗的人,才会将她的画照单全收。 又过了几日。 离沈湛送药已经整整十天了,药她没吃,青木也没再来送。 转过天老夫人叫她过去吃饭的时候,她才从陈嬷嬷口中得知,沈湛陪皇上去狩猎了。 “郡主倒真是个爽利性子,连狩猎这种事都跟着一同去呢。”陈嬷嬷笑道。 “她是个洒脱的,靖王既然去了,这种事自然少不了她。” “老奴倒觉得未必。从前狩猎也不曾听说郡主陪靖王去过,只怕郡主是想陪着咱们二爷呢。” 老夫人笑着嗔她一眼,“随他们折腾去吧,只要他二人好好的,我便放心了。” “妤儿,怎么不吃了?” ------------ 第43章 沈湛受伤 宋妤笑着撂下筷子,“妤儿都比祖母都多吃半碗粥了,若是再吃只怕都要撑着了。” 见她面色如常,老夫人笑了起来:“你这丫头。” “瞧着你脚上的伤也好了大半,若吃饱了,便回屋歇着吧。” “谢祖母,那妤儿先告退了。” 自那日,老太太同她推心置腹说了那番话后,倒是时不时便要她过去陪着吃饭。 无论心里如何想,面上却装得半分不显。 她自然也不会挑破,两人便心照不宣的,揣着明白装糊涂。 旁人看着,倒真以为是老太太有多喜欢她了。 回到房中,春桃小心翼翼去看宋妤的脸色。 被她觉察出,点了点她鼻子:“不好好做事,瞧我做什么?” 春桃吐舌笑了笑,“没什么,奴婢怕小姐不高兴呢。” “二爷的事?我能有什么不高兴的,”宋妤轻笑,“若是郡主能日日缠着他才好。” 这样,他自然也就顾不上她了。 久而久之,难保不会将她抛之脑后。 那样……大概是最好的结果吧。 宋妤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走向书桌。 她这几日,不是作画便是看书,在福寿堂的日子过得十分平淡又踏实。 老太太那边明面上将她叫去吃饭,暗地里又时时派人盯着她。 姨娘的命都攥在对方手里,便是装,她也要装出一副规矩模样。 这日,陈嬷嬷又将她叫去吃午饭。 她才坐下不久,院里便忽然乱起来。 “母亲!!”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卫氏从院里便开始哭。 “母亲,出事了——湛儿出事了!” “啪嗒——” 老夫人手中的汤勺,掉在了碗中。 宋妤身子一僵,险些握不住筷子。 须臾间,卫氏已经哭着进了屋。 “母亲,湛儿出事了!!” 老太太面色都难看起来,陈嬷嬷忙上前扶着她,“夫人!您别吓咱们老太太,她一把年纪了,如何撑得住这些!” 老夫人攥着陈嬷嬷的手,强装镇定。 “没事……没事。连侯爷和潜儿的事我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撑不住的。” 一开口,声音却在发颤。 “你说,湛儿……出什么事了?” 卫氏哭得险些站不住:“湛儿他,他陪圣上打猎,遇上猛虎了——” 老夫人眼睛倏地瞪大,靠在陈嬷嬷身上:“人……死了?” “没有……” 老夫人猛地吐出一口气,眼睛闭了闭,将卫氏打出去的心都有了。 她还没进门便哭得如同号丧一般,吓得她将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 宋妤紧紧攥着的桌布,也缓缓松开,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镇定下来。 平复了些,老太太恼怒地瞪向卫氏:“人还没如何,你便哭成这样!?” “湛儿如今是咱们侯府唯一的顶梁柱!你一副天都塌了的模样,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我们侯府出了事?还是生怕底下人不慌不乱?” “……我,我也是听说湛儿出事,太伤心了,一时便没能顾得上。” 卫氏被骂得不敢抬头,拿着帕子连连拭泪。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你这一路便是这般哭过来的?” “没……是进了福寿堂,我才敢掉泪的。” 老夫人重重地瞪了她一眼。 这哪儿是进了福寿堂才敢哭,分明是生怕离远了哭她听不见。 巴巴地跑到她面前,才来装母慈子孝。 见卫氏这样,宋妤心中也有数了,事情未必有那么严重。 老夫人也缓过来些,“别哭了,坐下仔细将事情说与我听。” “陈嬷嬷,你去敲打一番底下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让她们心里有个数。” “是,老夫人。” 陈嬷嬷出去后,卫氏又抽噎着擦了擦泪。 老太太催促她:“湛儿究竟出什么事了,现在人在何处?!” “湛儿、湛儿受了伤,如今在宫里,太医正照看着。” 卫氏连忙应道。 虽说方才有演的成分,可她也是真有些怕了。若沈湛没了,那他们侯府可就彻底完了! 老太太眉头紧紧皱起:“不是说这一两日便能回来了,怎么会出事?” “是郡主……!是郡主和二皇子殿下。” 卫氏眼圈又红起来,“本来是要走了,可她二人贪玩又进了林子里,湛儿这才独自骑马进去找他们。” “谁承想,这两人竟将老虎招来了!若不是湛儿及时赶到,只怕是郡主和二皇子,全都得……” “当时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啊!可怜我们湛儿一人,为了救郡主和二皇子,生生挨了那老虎一掌!” 卫氏话里带了哭腔,装是装不出来的。 宋妤紧紧掐住指尖。只是听着卫氏描述,她便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可是山中吃人不吐骨头的野老虎,沈湛赤手空拳,怎么能打得过! 老夫人也听得心肝俱颤,“人怎么样了……?” “所幸侍卫赶到了。这才将他们三人救了出来。下人说,湛儿站都站不起来了,是被人抬进宫里的!” “若是侍卫再晚去一步……母亲,咱们侯府,可就绝后了啊!” “住口!” 老夫人厉喝一声,“湛儿是为了救郡主和皇子殿下才受了伤,他是有功之人,定会福大命大!这种胡话,你往后休要再提!” “是……母亲。” 卫氏被吓住了,都不敢再哭出声,攥着帕子小心擦泪。 老夫人呼吸也有些不匀,沉声道:“你亲自进宫求见,去看看湛儿现下如何了。” “进了宫,不准再说这些胡话!湛儿本是救人有功,你千万莫要给他添乱!” 她千叮咛万嘱咐,若不是身子不允许,恨不得自己亲自去。 卫氏连声应下,被老夫人放回去,匆匆收拾了一番就赶着进宫了。 两人谁也没来得及搭理宋妤,她索性将存在感降到最低,一言不发留在屋里,想多听些沈湛的消息。 接着,老夫人又唤进陈嬷嬷,有条不紊地将侯府的事情安排了一通。 最后,才顾得上理会她。 “方才的事,你也听见了,湛儿受了伤……” 听出老太太语气里的试探,宋妤柔声打断:“祖母不必忧心。” “二爷是为二皇子和郡主才受了伤,圣上不会亏待有功之臣,一定会请宫中最好的太医为二爷医治。” 老夫人点点头,面色有些深沉。 宋妤恍然不觉,规规矩矩道:“妤儿身为侯府之人,一样心系二爷安危。只是深居内宅帮不上什么忙,心中实在惭愧,不如回去为二爷抄经祈福?” “你有这个心便好,祈不祈福的倒在次要。如今有太医守着他,郡主也陪在身边照料,想来应不会有什么事。” 宋妤语气平静:“二爷吉人天相,定能平平安安。” 看上去倒是不见丝毫慌乱。 老夫人暗暗松了口气,好在她还是个聪明人。 宫里。 卫氏一见沈湛,便将老太太的叮嘱抛在了脑后,吓得当场便哭出了声。 ------------ 第44章 独苗 进宫之前,青木去接卫氏。 路上便再三给她做心理准备,告诉她沈湛的伤听着吓人,其实并不重,要她千万不要担心。 卫氏路上不耐烦的应着声,一句也没往心里去。 一进沈湛被安置的偏殿,看见榻上趴着的人影时,卫氏便霎时傻了眼。 她想到了沈湛或许伤得不轻,可也万万没想到,竟然成了这幅模样。 自从沈湛入朝为官,平日便常常是一副不苟言笑、铁面无情的模样。 走路时大步生风,只留给她一个高不可攀的背影。 让她恍惚间也觉得,这个她自小打压的庶子,似是铜墙铁壁似的坚不可摧。 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沈湛竟还有这样脆弱的时候。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脸色苍白的似是随时会死掉似的。 卫氏霎时捂住了嘴,视线被眼泪模糊。 “湛儿……!” 这可是侯府最后的血脉了! 若他也有个好歹,侯府、还有她后半生可还有谁能指望得上! 老太太来前叮嘱的话,尽数被她抛在脑后。 她哭着便扑上前,“湛儿,你怎么会伤成这副模样……你可是侯府唯一的男丁了!若连你也有个好歹,咱们侯府往后可怎么过啊!!” “你只知道救旁人,怎的就不知道为自己考虑半分?!难道离了你,便再没别的人能去救人了不成?” 她趴在沈湛床边哭天抹泪,似是天都要塌了一般。 青木随后跟上来,嘴角抽了抽。 若不是他跟着二爷一起长大,只怕还真以为这卫氏有多疼爱二爷了。 “潜儿没了,侯爷也成了那样……如今你伤成这样,难道是非要咱们侯府最后一根独苗苗也死绝了不成吗?!” 听到这最后一句,青木吓得险些去捂她的嘴。 这可是皇宫,处处都是圣上和娘娘们的耳目。 但凡有半句不该说的被传了出去,不光是卫氏倒霉,只怕还要连累了沈湛和整个侯府! 更何况,恐怕王爷和郡主都还没走远。 “夫人!” 他上前要将卫氏拉起来,“夫人不必忧心,二爷只是昏过去了,他伤的不重,您不必太担心。” “伤得不重?!” 卫氏气急,一把将青木推开。 “你一个当下人的,这种时候你不知道好好护着主子!主子出去自己受了伤,你还要说一句伤得不重?!” “若是都成了这样还不重,难道是要死了才算重?你知不知道,侯府如今全靠他了!若是湛儿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侯府几百口人都别想着好好活了!” 青木被推得后退两步,脸色有些难看。 他原以为这几年卫氏变好了,可这一刻才知道,没有。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像二爷小时候一样,从未把他放在眼里也从未真正心疼过他。 她之所以担心之所以关怀,只是把二爷当一个工具! 当一个为侯府撑起门楣的工具! 想起前些年那一桩桩一件件,青木握紧了拳,面上尽是隐忍。 他刚要开口,门外便传来一道声音。 “沈夫人来了。” 卫氏身子一僵,和青木一同回头。 是靖王和顾慈音来了。 二人方才就在隔壁,卫氏方才哭喊得又大声,只怕是被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卫氏泪水还挂在脸上,人却已经吓了一跳,哭不出声了。 纵使沈湛已经和郡主定亲,可侯府和王府终究还是差了好几层的。 在靖王和郡主面前,连说话她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忍不住回想自己方才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见过靖王,见过郡主。” “夫人快起来吧。” 顾慈音红着眼将她扶起来,“都是我不好,若不是为了救我和三殿下,云霁哥哥也不必遭此一劫……” 卫氏慌忙道:“此事怎么能怪郡主!云霁待你如心头肉一般,只要郡主能好好的,他定也是开心的。” 靖王也走近了些。 “此次多亏云霁及时赶到,才救了音儿和三殿下一命,他是有功之臣。只是为难这孩子了,伤得实在不轻。” 他宽慰道:“不过沈夫人放心,圣上已经下令嘉奖,皇后和贵妃娘娘也赏赐了不少东西。更有几位妙手回春的老太医纷纷在此候着,定是会让云霁安然无恙!” “沈湛身为臣子,这都是他该做的。” 卫氏对靖王仍有几分惧怕,连连附和,方才的撕心裂肺半点都不见了。 靖王也没工夫多停留,又宽慰了卫氏几句,便先离去了。 只留下了一堆太医和太监宫女,在旁边候着。 经此一遭,卫氏老实了许多。 规规矩矩在一旁守着沈湛,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倒是顾慈音,还拉着她,给她讲了讲当时的场面。 说到紧张处便要掉几滴泪,连连感慨多亏了有沈湛在。 卫氏听得胆战心惊,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 “夫人莫怕,只是听着下人罢了。太医说了,所幸云霁哥哥得救及时,身上的伤算不上重。只要好好休养一阵子,定能康复的。” “好,好好。” 卫氏面色惨白。 早年时侯爷也是有过几个妾室的。只是多半都被她连带着那些未出生的孩子,一同除掉了。 若不是当年沈湛的生母得侯爷偏爱,他又福大命大,定是不可能活到今日的。 因此,侯府子嗣十分薄弱。 如今没了沈潜,便只剩下这么个庶子。 他若出事,就全完了! 这么想着,卫氏有些坐不住了。 站在沈湛旁边,一会儿给他掖被子,一会儿又试着看看他的伤口。 青木在一旁,拦了她好几次。 直到顾慈音也看不下去了。 “云霁哥哥这儿用不了那么多人,不若夫人先回侯府,给祖母报个信儿?我留在这儿,定会将云霁哥哥照顾得好好的。” “这……我是做母亲的,湛儿受了伤,我怎能不留下好好照料着。” 卫氏脑子难得转了转,“倒是郡主,只怕今日也是吓坏了吧,还是郡主该回去好好歇一歇。” “我若留下,尚能在娘娘那里住一宿,可夫人若是留下,只怕也不好安排地方。” 都已经这么说了,卫氏便实在不好再强留下来。 眼看着宫门要落锁,她只能依依不舍地回侯府。 正一步三回头的时候,沈湛竟忽然醒了! ------------ 第45章 做戏 “二爷,您醒了?!” 顾慈音正要将卫氏送出去,青木忽然惊呼一声。 闻言,两人惊得齐齐回头,不约而同朝沈湛床前奔了过去。 卫氏紧张地扑在前面,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湛儿,湛儿你怎么样?!” 沈湛似是很虚弱,眼睛都只睁开了一条缝。 闻言,轻轻眨了眨眼,没说话。 顾慈音被卫氏挤在后面,转而去吩咐一旁候着的人。 “太医,快上来看看云霁哥哥如何了,太医!” “还有你们几个,去给我爹爹还有圣上、贵妃娘娘他们报信,就说沈大人醒了!” 她镇定而有条不紊地在殿中吩咐了一通,一群人立即乱中有序地动作起来。 几个太医扶正帽子快步上前。 “还请夫人和郡主暂且退避,待我等为沈大人仔细检查一番。” “我是他母亲!我……” 卫氏本不愿意,被青木不容反抗地拉到了一边。 顾慈音也自觉地退在了一边,紧张地绞着帕子,想看又不敢去看。 几位太医这才上前,将沈湛围得严严实实,把他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番。 饶是看不清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她们却也都听到了沈湛强忍的吸气声,以及太医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顾慈音鼻子一酸,“你们手上轻些!云霁哥哥本就伤的厉害!” “郡主放心。” 几位太医忙将本就小的力度,一再放轻。 等检查完,顾慈音第一个上前。 “云霁哥哥如何了?” “回郡主,沈大人医治得及时,现下情况还算稳定。只要好好养着,不日定可康复。” 卫氏在一旁听着,重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 沈湛可千万不能有事。 沈湛费力地看向顾慈音,语气虚弱:“郡主和三殿下……可安好?” “云霁哥哥,我没事,三殿下也没事……” 她抽噎起来,“都怪我,若不是我非要跑去林子里,云霁哥哥你也不会为了救我受这么重的伤。” “不怪你,我心甘情愿的。”他轻声道。 顾慈音听了又感动又心疼,“云霁哥哥……” “你放心,我这几日都不回王府了。你在宫中养多久的伤都可以,我就留在这里亲自照顾你!待你痊愈之前,我哪儿都不去!” “不必……” 沈湛连说话都很费力气了,“我的伤自己清楚,不是什么大事,回侯府养着便好。” “那怎么能行?!” 不光顾慈音,卫氏也反对:“湛儿,这么重的伤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留在宫中有太医时时照看着,方才保险些!” 沈湛摇摇头,“没有留宿宫中的道理。” “可你如今受了伤……” 无论顾慈音和卫氏怎么说,他都坚决不肯留在宫中。 就连靖王和三皇子听说他醒了,过来劝说他留下,他也以礼法为由,坚决不肯。 “郡主和三殿下无事,我便放心了。至于我的伤,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回府养养便好。” 三皇子眼中满是感动,“沈大人的救命之恩,我记在心中了!” “殿下言重了,这是臣的本分。” 三皇子有所动容,同靖王对视了一眼,双方眼底都有些莫名的色彩。 靖王道:“既然云霁不肯留下,那便依他的,让他回侯府养着吧。叫上这几个太医,都跟他一起回府。” 三皇子也连连附和,顺势吩咐自己的贴身公公,又赐下了许多补品。 卫氏和沈湛谢恩,这才准备离开宫中。 顾慈音本要跟着一起去,被沈湛劝说回府休养,这才回了王府。 他伤得重,稍有不慎便会牵扯到伤口。 一路上,马车走得非常缓慢,小心翼翼地将他带回了侯府。 卫氏如同护着个泥菩萨似的,还没下车,便招呼着让青木回去多叫些人。 恨不得让整个侯府的人,都出来给沈湛保驾护航。 喊完人,卫氏有些心虚地往马车里看了一眼。 换做平时她这么招摇,沈湛早就要开口说她了。 许是今日伤得太重,竟没有理会她。 很快,侯府涌出许多人,将沈湛护着送进了青竹斋。 沈湛受伤的消息,在侯府还是压着的。 刚听说他被抬回院子时,海棠吓得摔碎了一个碗,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慌慌忙忙成何体统?!海棠,你过来跟着照看着二爷些!” 海棠连声应着,忙跑了过去。 卫氏自己也跟着一同进了屋。 不料,沈湛一回到侯府,便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青木皱着眉出来赶人。 “夫人见谅,只怕是人太多也会打扰二爷休息。这儿有我守着便好,不如夫人先回康安阁吧?” 卫氏柳眉倒竖,“我是他母亲!你赶我走!?” “不敢。” 青木眼也不眨地说着不敢,“若夫人不愿意的话,便进来一起守着吧。” 他这么好说话,卫氏反倒觉得有诈。 探头往屋里看了几眼,见沈湛确实睡过去了,这才松懈下来。 如今已经知道沈湛死不了了,若是醒着她还愿意做几分面子功夫,可已经睡过去了…… “罢了,既然已经睡下了,那我就不多打扰他了,你好好守着便是。海棠,你也多上心照顾着二爷些。” “是,夫人。” 卫氏头也不回地离开,去了福寿堂。 海棠端来一盆热水,要往屋里走,被青木接过。 “若没有吩咐,你在外头候着就行。” 海棠被拦在门外,气的直咬牙。 每一次她好不容易要接近二爷的时候,都是青木拦在中间! “二爷现在昏睡着,他怎么能吩咐?你一个男人,怎么能照顾得好二爷!?” “有什么不服的,等二爷醒了你跟他说。出去!” 青木话都懒得多跟她说,端着热水盆将进了屋,将房门紧紧关上。 海棠吃了个闭门羹,气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屋里。 青木将热水盆随手放在一边。 “二爷,人都走了。” ‘昏睡’着的沈湛,缓缓睁开眼,眼底的虚弱只剩一丝。 “黄阁老那边,可得手了?” 连声音都底气足了许多,丝毫不似方才的病态十足。 青木垂手站在一旁,“方才进府的时候收到了密信,说是那边一切顺利。” “好。盯紧了,有变动及时告知我。” 扑了这么大的血本,自然不能空手而归。 “是。” 沈湛活动了活动胳膊,牵扯到后背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 “二爷,演戏罢了,您何必做的这么真……”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触目惊心,虽说一半都是假的,可青木看着也还是觉得不忍。 沈湛冷哼一声:“靖王、圣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当是那么好骗的?” 他若不真的把身上弄出些伤口,便是有太医帮忙,也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瞒天过海。 青木微叹一口气,自我安慰道:“好在这一遭收获不小,靖王和三皇子对您也定是添了不少信任。” 沈湛眉眼深邃,语气极轻:“但愿吧。” ------------ 第46章 隐瞒 沈湛回府之后,老太太便刻意瞒着他的消息,不愿透露给宋妤。 连他具体如何伤的、伤势如何,她都不知道。 在陈嬷嬷的有意警告下,福寿堂里更是没有一个人敢讨论二爷的事情。 老太太这是摆明了,不想让她再掺和进他的任何事情。 连消息都不放给她,就更别提,让她去青竹阁看他了。 偶尔在老太太口中得到的两句话,也仅仅是说他如今情况稳定。 虽嘴上这么说,可老太太自己脸上都难掩担忧,再加上福寿堂里进进出出的人。 便是不说,她也能猜得到,恐怕他如今的情况不太乐观。 为了能多听到些消息,她这几日都是主动过去陪老太太吃饭的。 今日刚吃完早饭,陈嬷嬷便急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刚要张口,却见到了一边坐着的宋妤,又默默地闭上了嘴。 宋妤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主动提出先回房休息。 离开时步子刻意放慢,这才在临出门时,听到了陈嬷嬷的一句“太医说情况不容乐观,怕是撑不过……” 她脚下一软,险些碰到椅子,仓皇的加快了步伐。 回到房中,宋妤坐立难安。 似乎越是这样遇到大事的时刻,人就越能看清自己的心。 她不得不又一次确定,她无法轻易割舍掉对沈湛的情感。 哪怕外界有诸多因素,阻碍着他们在一起,她也欺骗不了自己的心。 她在窗下坐着,托着下巴秀眉微蹙,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 春桃在一旁看得不忍,“小姐,您若是放心不下二爷,奴婢愿意陪小姐去打探一番。” 宋妤心中一动,又觉得没什么希望。 “算了,老夫人定是不会轻易让我离开福寿堂的。” “小姐,老夫人不是每日中午都要午睡么?届时,我们只要再瞒过陈嬷嬷,就一定能溜出去。” 春桃越说越觉得可行。 宋妤听得也有几分心动。 可想到压在枕下的荷包,她再度迟疑起来。 一旦贸然离开福寿堂,她和春桃会有危险不说,姨娘和弟弟也会处于险境。 她绝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将这么多人都害了。 她坚定地摇摇头,“算了。既然现在侯府一切平稳,他那边便定是没什么意外。我即便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将自己和你们也置于险境。” “小姐,不去了?” “不去了,若是真的有什么大事,福寿堂定是瞒不住的。” 想通后,宋妤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在福寿堂循规蹈矩地生活。 盯了一会儿,见她这边没有丝毫异动,陈嬷嬷便马不停蹄向老太太汇报了消息。 老太太听完松了一口气,“这几日府上人多事忙,千万要让人暗中将她看好,万万不可让她出去坏了事。” “是,老夫人。” …… 青竹阁。 沈湛趴在床上,宋太医皱着眉看他的伤口。 “沈大人,明明前两日,您这伤口还有好转的迹象,怎么如今比先前还要严重了?!” 宋太医都不忍心去看。 先前只是做戏,沈湛身上的伤看着吓人,可实际上并没有多严重。 如今不知道被他怎么折腾了一番,身上的伤口不仅有了撕裂扩大的迹象,而且有的地方还已经开始发炎了。 他看着都上愁,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和那么多盯着沈湛的人交代。 “腿。” 沈湛面色发白,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隐忍得十分辛苦。 “什么?” 青木拿着毛巾去擦沈湛头上的汗,忙解释: “宋太医,现在不仅是背上的伤了,二爷腿上也伤了一处,您快给看看吧!” 宋太医:“……” 他是费心费力地救了,可是架不住沈大人他不想活啊! 青木帮着宋太医,两人一起将沈湛挪动了一番,将他腿上的伤露出来。 看见伤口的一瞬间,宋太医骂人的心都有了。 他实在不知道,这位爷怎么会这么能折腾。 “沈大人,您伤成这样,黄老知道么?万一您要是有个好歹,接下来的事黄老一个人可怎么做下去……” “还有皇上,他可全仰仗您……” 沈湛咬牙打断:“放心,不会有事的。” “这还叫不会有事?” 宋太医往日对沈湛都是有些畏惧的,今日是实在气急了,才敢不顾尊卑啰嗦他几句。 “沈大人,您不能仗着年轻身体好,就这么作践自己!” 嘴上虽絮絮叨叨的,可宋太医手上也没停。 检查完他的伤口,从药箱里翻出药就开始给他处理伤口。 用了一些止痛药后,沈湛腿上的伤才勉强好了一些,不再痛得难以忍受。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沈湛缓缓松开握得紧紧的手。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伤得这么严重。 只是昨日是靖王府秘密宴会,靖王和三皇子的几个心腹都在靖王府商议要事。 事情交给旁人去做他不放心,这才冒险带着青木,暗中潜入了靖王府。 背上的伤拖了后腿,他这才受了伤。 经过这一遭,他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许多。 青木和宋太医均是满眼担忧地看着他,他难得玩笑了一句。 “这下便不用担心装伤被发现了。” 他苦中作乐,连宋太医也不忍再说什么了。 沈湛年纪轻轻,一步步走到首辅的位置,不知身上背了多少压力。 天子软弱,身体又一日不如一日,后宫夺嫡暗流涌动。 他是一个有抱负的人,是为了朝廷的未来,才会冒险做这么多事。 只是这些,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太医能多说的。 另外写下一张方子,宋太医交给了青木。 “私下将药方,替换成这张就好。” 青木接过方子,快步退了出去。 等他端着一碗药回来的时候,沈湛已经睡着了。 趴在榻上,眉头紧紧皱着,看得出身上的伤还是很痛。 青木不忍地将他叫醒,“二爷,先把药喝了吧。” 沈湛睡眠很轻,很快睁开眼,一瞬间的惺忪后,意识迅速归笼。 他揉了揉眉心,接过来将一碗药一饮而尽。 喝完药后,他擦了擦嘴。 状若无意般问了句:“福寿堂近日如何了?” 青木顿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他是想问宋小姐的近况。 不免有些心酸。 自二爷受伤以来,别说是老太太和卫氏,就连沈沁还有来往贫瘠的二房三房,都纷纷过来探望过。 唯独宋小姐,自始至终,从未露过面。 青木故作轻松:“一切如常,许是宋小姐的脚伤还未痊愈,老太太近来极少让她出门。且离得远,消息传不过去,也是正常的。” “满京城皆知,唯独福寿堂传不过去?” 沈湛冷笑一声,看着角落的画卷,莫名心烦。 ------------ 第47章 知恩图报 青木知道他不爽,想了想没敢接话。 可心中却默默记下了此事。 趁着给老太太那边送东西的空档,他支开两个小丫鬟,径直去了宋妤那边。 “叩叩——” 窗户被敲了两下。 宋妤正在作画,心一惊,险些毁了整幅画。 整理了一下心情,她朝春桃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过去看看。 春桃抿唇,快步上前,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 一开窗,便看见了青木那张不太好看的脸。 记着上一次的不欢而散,她抬手便要关窗,被青木一手撑住。 “别急着赶人,我就说两句话,说完便走。” 这还是头一次,他面对春桃的脸色不大好看。 “或许福寿堂消息闭塞,可再闭塞,也该听说二爷受伤的消息了吧?” 春桃听着有些不悦,“二爷受伤是为了救郡主和三皇子殿下,和我家小姐有什么关系?你跑来质问我们做什么!” “……” 青木被她瞪得一噎。 他咽下这口气,“确实不关宋小姐的事,可人总要知恩图报吧?” “且不说前几日,二爷才在国公府救了宋小姐一命。便是从前,大大小小的事情也帮过宋小姐不少吧?” “如今二爷伤成这样,宋小姐明知他想要什么,您却面也不露,话也不问一句。您知不知道二爷都已经起不来身了,还惦记着问您药的事情。” 青木没好气地将几包药才窗户里塞了进来。 “二爷说上次的补药怕是该吃完了,让我抽空送来的。说完了,我走了。” 刚走了没几步,宋妤就在后面叫住了他。 “等等。他……伤的如何?” 青木顿住步子,松了一口气。 背对着宋妤道:“二爷伤的不轻……每日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醒来的时候,也不愿吃东西,连说话都力气都没有。” “跟了二爷这么多年,这是我头一次看到,他这么虚弱的时候。可即便伤的这么重,他都惦记着要给宋小姐拿药的事情!” 青木添油加醋地给描述沈湛伤情,一字一句控诉宋妤的无情。 沈湛正趴着看书,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郭正随手就关上了窗。 福寿堂里,宋妤面色泛白,用力掐着指尖。 她万万没想到,沈湛竟会伤的这么重。 还没来得及再问什么,外面便有人经过。 青木不敢再留,急匆匆闪身走了出去。 青木离开之后,宋妤坐在窗边,看着桌子上的几包药,眼睫颤动。 他惦记着自己? 她愈发费解,沈湛对她,究竟是如何想的。 方才青木还有一句话被她记住了。 他说沈湛进食很少。 怪不得,这几日福寿堂的小厨房人少了许多,原来是去青竹阁帮忙了。 可他本来就伤的严重,如果再不吃东西的话,身体岂不是会越来越弱。 青木的话反复在头脑中回响,宋妤愈发坐立难安。 春桃方才在一旁看着,这会儿清清楚楚看出她的犹豫。 难得为沈湛说了句好话。 “小姐,其实奴婢觉得,二爷偶尔对您还算可以。” “虽说上次在国公府他没有护着您,可是青木说的也对,若不是他的话,只怕小姐的下场更加麻烦。” “而且每一次,都是二爷找最好的郎中给小姐治伤看病,姨娘那边也都是仰仗二爷,还有这次的药……” 春桃一细数才发现,沈湛有时候好像确实还可以。 她听完愈发动摇了。 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 “春桃,青木方才的意思就是我该去看他,是不是?我应该偿还他从前的恩情,对不对?” 春桃重重点头。 “小姐,您若是想去,就去吧。” 本来小姐这几天就日日担忧,吃不好也睡不好。 现在又听青木说了这些,只怕不让她去的话,她这几日都睡不着了。 宋妤轻咬下唇犹豫了一番,终于看着春桃点了点头。 这会儿还未到中午,福寿堂还算是清净。 得益于她们如今手头还算宽裕,宋妤日日让春桃去跟福寿堂的丫鬟婆子厮混,现下总算有几个熟人肯帮一帮她们了。 一听说是宋妤自己想煲个汤喝,婆子笑着把她带到了小厨房。 “大奶奶来的可真是时候,这几日正好咱们小厨房没什么人用,大奶奶想做什么只管做便是了。” 春桃多长了个心思,“小厨房的人呢,为何没人用?” “还不是二爷那边……” 说到一半,婆子想起什么,笑着打岔把话题转移了。 宋妤和春桃对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青木倒确实没有骗她们。 婆子把她们带到厨房之后,收了银子便欢喜地走了。 婆子一走,宋妤便在厨房里转了两圈。 这几天小厨房这边没什么人用,她害怕食材也没人添置。 所幸打开一看,还有两条鱼,只是不太新鲜了。 春桃切姜备料打下手,宋妤开始着手处理鱼。 所幸当初她在宋家过得不是什么好日子,吃的用的都要亲力亲为,才遇到什么事情都不犯怵。 当初还在宋家的时候,姨娘好不容易弄来一条鱼,让她拿来做了鱼羹。 她当时偷偷给沈湛带了一碗,他吃到的时候已经全冷掉了,却还是笑着说好吃。 分了个神,手上猛地一痛。 宋妤猛地缩回手,吸了一口凉气。 低头一看,手上已经被切出了一个小口子。 春桃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心疼得直给她吹气。 “小姐您怎么把手给切到了?您快到那边歇着吧,剩下的奴婢来就好!” 宋妤把手上简单包扎了一下。 “没事,划了一下而已,马上就要好了。” 春桃拗不过她,只好过去更加勤快地帮她打下手,尽量让她少动手。 一番折腾,终于将这道鱼羹做好了。 出锅的一瞬间,春桃闻到扑鼻而来的香气,险些流出口水。 若不是知道这是要给二爷送过去的,她都想偷偷尝一口了。 宋妤看出她眼馋,盛了一勺给她,“你尝尝咸淡。” 春桃满意地吸了一口汤,顾不得烫便给宋妤竖起大拇指。 “小姐,您这次做的比以前的还好吃!” 宋妤笑了笑,将鱼羹装进食盒。 鱼羹虽做完了,可更大的难题却也随之而来了。 老夫人绝不会轻易让她出了这道门的。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春桃溜出去看了一圈,兴奋地跑回来跟她讲。 “小姐!陈嬷嬷方才出府了,一时半会儿绝不会回来!老夫人也睡下了!” ------------ 第48章 鱼羹 这简直是不可多得的好时机。 宋妤当机立断,“走。” 她特意又进了一趟老太太的屋里,确认老太太这会儿是真的睡着了。 出来之后,便和春桃带着食盒,径直朝着外面走去。 门口的小丫鬟赶忙上前去拦她,“大奶奶这是去哪儿?” 宋妤柔柔一笑:“先前祖母便说,让我去一趟母亲哪儿送点东西,现下正好有空,便去一趟康安阁。” 小丫鬟似信非信,“大奶奶要康安阁?” 春桃上前,往小丫鬟手里塞了点银子。 她把小丫鬟拉到一边,“姐姐也知道,我们大奶奶一向不受夫人待见,如今有机会自然是要去跟夫人套套近乎的。“ “若是姐姐不信,大可进去问问老夫人。只是现下老夫人已经睡着了,若是想问的话,只怕要多等一会儿了。” 春桃嘴甜,又塞了银子给她,小丫鬟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了。 她行了一礼:“大奶奶勿怪,只是先前老夫人叮嘱过,福寿堂近日不可随意进出。奴婢也是奉命行事,怕受老夫人责罚。” “祖母身边的人一贯忠心耿耿,这是侯府人尽皆知的,我怎会怪。” 宋妤笑着答了一句。 她平日一向对她们这些下人态度极好,从不记仇,也从来没有为难过她们。 丫鬟有些不忍心,又见她们一脸诚恳。 一咬牙,便将两人放了出去。 “既然老夫人已经睡下了,那奴婢便不去叨扰了,大奶奶快去快回便是。” 宋妤两人顺利溜出了福寿堂。 路上一刻也不敢耽误,直奔青竹阁而去。 宋妤本想趁乱,看看能不能寻个机会,亲自进去看看。 可是一到青竹阁门外才发现,如今的青竹阁最不缺的就是人。 侯府一小半的人都守在青竹阁,还有宫里派来的人,都是来伺候沈湛的。 虽说乱,可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暴露的风险也太大。 她不敢冒这个险,就从食盒里端出鱼羹,让春桃带进去。 “你进去便说,这是福寿堂让送来的。若是没机会见到青木,便直接把鱼羹放在小厨房便是。若是有人能带进去自是最好,若是没有,也千万不要暴露了自己。” “切记,安全为上!” 宋妤最后叮嘱了她几句,春桃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端着鱼羹走了进去。 眼看着春桃进了青竹阁,宋妤不敢进去,却也舍不得走远。 干脆躲在了墙后,小心翼翼地盯着青竹阁里面,想透过小小的一角,试着分辨出青竹阁如今是否安定。 她看得十分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道视线,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王爷,东西我都拿来了……” 话未说完,顾时宴便猛地回头,重重地瞪了他一眼。 如风莫名胆寒,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然而,宋妤已经被吓到了。 她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仓惶退后两步,紧张地转过身寻找声音来源。 活像个小兔子似的,胆小又灵动。 顾时宴心中莫名多出几分怜惜之情。 “沈夫人别怕,是本王。” 她衣着素淡,头上只插了一只簪子,面上少了脂粉的装点,却多了一股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 每每见到她,顾时宴都要在心中默默感叹。 她生的这样娇小,似是一吓便要脸红,笔下怎么却能勾勒出那样大气的线条。 恍惚间,前几日的画浮上脑海。 一枝傲梅跃然纸上,如她的背影一般,看似柔弱却分外坚韧。 宋妤很快掩饰掉自己眼底的惊慌,福身行了一礼。 “王爷。” 顾时宴一抬手,“沈夫人不必多礼。” “既然都已经在门口了,想必夫人也是来看沈大人的,怎么不进去?” 宋妤垂眸,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两步。 “只是经过而已,二爷正在养伤,不敢随意叨扰。” 她言语间透露着疏离,顾时宴顿了顿,忽然温温一笑。 “若是依沈夫人这样说,那本王今日怕是也来的不是时候。” 听出他的玩笑,宋妤眉眼微凝,客气道: “是妾身说话欠妥了,只是绝无冒犯王爷之意。若是知道王爷亲自来探望,二爷定是欢喜的,怕是连病也要好了一半。” 她嘴上说着自己说话欠妥,可一字一句却又让人如沐春风。 顾时宴轻笑两声。 “只是见方才沈夫人受了惊吓,这才玩笑两句,夫人莫当真。” 宋妤颔首,“王爷是好心,妾身明白的。” 只是她不明白的是。 自己先前并未和这位端王有太多交集,甚至上次见面,好似还是打马球的那一次。 可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却总像是看着以为故交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她总觉得那目光里隐隐还带着两分欣赏。 春桃还没出来,可她已经不敢再在外面停留下去了。 宋妤福身道:“王爷既是来看二爷的,那妾身便先告退了,不多打扰王爷了。” 出于客气,她说话时带着淡笑,眉眼弯弯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感。 她目光温柔平静,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对视间就能让人沉静下来。 如同她的画一般,有着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顾时宴揉搓了一下指腹,下意识开口:“沈夫人留步。” 宋妤停下,莫名地看向他,眼里带着不解。 方才叫住她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可顾时宴自己也并未想好要说什么。 目光扫过她的衣服,忽然瞥见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竟然有些发白,一看便是洗过了许多次的结果。 顾时宴心里莫名发沉,想起她那些从来舍不得用好纸的画。 想来她在侯府,日子是不太好过的。 宋妤柔声问:“王爷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并无。” 顾时宴在怀里摸了摸,取出一个东西,朝她递过来。 “这个,还请沈夫人收下。” 他掌心摊开,是一个白玉如意结。 她忽然记起,打马球那日,顾慈音缠着沈湛要他帮她赢下彩头。 沈湛策马扬鞭,笑着应声说‘好’。 这块白玉如意结,就是当日的彩头。 宋妤心尖忽然被针刺了一下。 ------------ 第49章 白玉如意结 顾时宴道:“早就想把这个给沈夫人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到沈夫人,便耽搁了下来。” “沈夫人可还记得此物?” 她轻声拒绝:“这是那日打马球的彩头。但那日我并未赢下,不该给我的。” “若不是本王的马忽然受惊,害沈夫人受伤,那日赢的定是你我。何况,既然已经定下了此物为彩头,便该给你的。” “这白玉如意结本就是郡主喜欢的,若是王爷想送,也该送给郡主才是,妾身不敢要。” “慈音自己也寻到了一个,早就不记得我这一块了,沈夫人便收下吧。” “无功不受禄,妾身真的不能收,还请王爷收回去吧。” 顾时宴有些气闷,“若沈夫人实在不愿收,那便把这东西,当作那日本王害你落马受伤的赔礼可好?” 宋妤彻底迷惑了。 她和顾时宴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而且什么落马受伤也早就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实在弄不明白,他今日为何非要把这东西送给她。 不仅是她,就连如风也摸不着头脑。 向来都是旁人上赶着给他家王爷送东西,什么时候王爷这么巴巴地要给别人送东西了。 而且对方还坚决不要?! 顾时宴一副打定了主意要把东西送出去的模样,宋妤再三拒绝他都不听。 宋妤耳朵微动,听到一阵嘈杂,怕是又来人了。 到时候若是让人看见,她偷溜出福寿堂,而且还在这儿和顾时宴纠缠不清,麻烦只会更大。 “王爷,这东西我实在收不得,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她拎着食盒想走。 顾时宴情急下拉住她手腕,“这东西给你便是你的了,你无论是留着收藏,还是想拿去送人、或是典当,都是你的自由。” “这东西本就该是你的,你没什么不能要的。若你实在不要,那本王便只好托沈大人转交给你了。” “……” 若是真的到了沈湛手里,那事情只会更麻烦了。 眼看着外面又有人要来,她实在不敢再纠缠下去,只好收下了。 “那便多谢王爷了。 她拎着食盒要走,临走前又回头补了一句。 “若是有人问起,还请王爷就说今日从未见到过我。” 顾时宴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像个小兔子似的走远了。 搓了搓指腹,他嘴角扬了扬。 “皇叔?” 顾慈音从后面走上来,探究地朝宋妤离开的方向打量。 “皇叔笑的这么开心,方才是在跟何人说话?” 收起笑容,顾时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侯府院子建的不错。” “若是喜欢,皇叔便等音儿成亲了,多来侯府看我便是。” 顾时宴摇摇头失笑,“你倒是不知羞。” 两人有说有笑,往青竹阁里面走去。 进门前,顾时宴走在前面,顾慈音落后半步,暗中朝一个丫鬟摆了摆手,后者悄悄撤了出去。 一进门,她脸上便挂上笑容。 “云霁哥哥,今日皇叔也跟音儿一起来看你了,你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王爷?” 沈湛费力地动了动,刚想起身,便被顾慈音急急拦住。 “云霁哥哥你快趴下!” “怎么今日瞧着,脸色更不好看了?太医呢,是谁给云霁哥哥看诊的,到底有没有用心?!” 沈湛拦住她,“只是夜里没睡好罢了,不碍事。” 顾时宴也走过来,瞧了沈湛一眼便有些吃惊。 沈湛伤的似是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 “沈大人,你这伤可马虎不得,还是自己身体重要。” “多谢王爷关心。” 沈湛面色泛白,嘴唇也有些干裂,让人看着便不忍让他多说话。 顾慈音拦着顾时宴,“云霁哥哥定是很累的,皇叔你别再拉着云霁哥哥同你说话了。彩环,将我的汤拿过来。” 名为彩环的丫鬟,立即端着一碗补汤走了上来。 顾慈音接过来,吹了吹喂到沈湛嘴边。 “云霁哥哥,你这几日都没有怎么好好吃过东西。这是我特意跟人学的补汤,你尝尝味道如何?” 顾慈音和顾时宴都眼巴巴地看着他,沈湛拒绝不得。 他配合地尝了一口,“郡主手艺果然极好,这汤也是好喝的。” 虽说着好喝,可他只喝了一口,便不要了。 顾慈音难免有些失落。 青木连忙接过汤收了起来,“太医说许是因为伤的太重,这几日二爷食欲都十分不好,今日也只喝了郡主这两口汤。” “小的先收起来,等晚些时候二爷想喝,再让人去热一热。” 她面上缓和了些,“云霁哥哥若是愿意喝,我改日做了再送过来。” 说话间,门外有轻微脚步声传来。 “二爷……” 几人一同朝门口看去。 海棠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明晃晃也放着两碗粥。 她显然没想到,郡主和王爷竟然都在里面。 而且青木手上端着一个碗,显然是方才郡主带来的。 她刚往里踏了一步,便慌乱地往外退。 “慢着。” 不料,却被顾慈音叫住。 “来都来了,怎么又退出去了?” 海棠惶恐地低着头,“小厨房做了汤让奴婢送过来。奴婢不知道郡主和王爷在这儿,恐惊扰了殿下。” 扫了一眼海棠娇艳的打扮,顿了顿,顾慈音扬唇道。 “既然都已经做了,那就拿过来吧,万一云霁哥哥能多吃两口呢。” 郡主发话了,海棠一时也不知道该退还是该进。 可她是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给二爷熬出了这碗汤,就指望着能在他面前卖个好。 怕自己用意太明显,她还特意把那碗,不知道谁做的鱼羹也端了过来。 若是就这么退出去……会不会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机会。 犹豫间,她已经咬着唇走了进去。 “二爷,这是小厨房做的,二爷尝一口也好……” 沈湛淡淡地扫了一眼,眼皮都没抬一下。 青木当即道:“二爷这会儿不想吃,先拿下去吧。” 海棠将唇咬的发白,窘迫地垂着头,正要往外走。 “拿来。” 沈湛却忽然开口。 海棠一愣,面上由悲转喜,惊喜又迫不及待地将自己那碗汤端了起来。 “那一碗。” 海棠的手僵住,顺着沈湛的视线,怔怔地看向那碗鱼羹。 ------------ 第50章 她去了青竹阁! 宋妤带着春桃回到福寿堂,离开时在门口守着的两个小丫鬟已经不见了踪影。 紧接着一进门,便看到了守在门口的竟是陈嬷嬷。 陈嬷嬷脸上带着一贯的笑意,笑容却不达眼底。 “大奶奶回来了?” “陈嬷嬷。” 宋妤笑容柔和,似是很平常的一次外出。 “老太太已经让老奴在这儿等候大奶奶多时了,若是大奶奶无事,便请先过去一趟吧?” “劳陈嬷嬷就等,我回去换身衣服便过去。” 陈嬷嬷却皮笑肉不笑,“老夫人请大奶奶一回来便去,换不换衣服倒也没什么要紧的。” 宋妤微扬的嘴角顿了顿,“这么急?” “大奶奶勿怪,老奴也是听老太太的吩咐。” 话已至此,便是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了。 顿了顿,她跟着陈嬷嬷上前,“既然这样,那我先去祖母那边瞧瞧。” “谢大奶奶体恤。” 春桃拎着食盒,紧张地跟在后面,却被另外一个嬷嬷拦住。 “春桃姑娘就不必进去了,老奴还有些事要问姑娘。” 宋妤步子一顿,脸上笑容褪去:“嬷嬷这是何意?” “老奴都是听吩咐行事,若是大奶奶有什么疑问,还是去问老太太为好。” “小姐……” 春桃紧张地上前一步,想和宋妤站在一起,却被嬷嬷一把拉住胳膊,食盒也被抢了过去。 见她们态度半点都不客气,宋妤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不知春桃犯了什么错,嬷嬷要如此对她!?” 嬷嬷却似是看将死之人一样看着她,“老奴方才说过了,大奶奶若是有什么疑问,老太太自会为您解答。” 陈嬷嬷也上前半步,“大奶奶放心,几位嬷嬷都不会对春桃姑娘如何的,只是叫她过去问几句话。大奶奶若是为她好,还是趁早过去见老夫人为好。” 宋妤俏脸一沉,冷眼看过去。 往日极柔和的一个人,如今眼底却尽是压抑着的薄怒,看得几个嬷嬷心里莫名一寒。 “若只是问话,我自是愿意配合的。可还是要提醒几位嬷嬷一句,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二爷才说过。” “侯府,无人可滥用私刑。” 这是沈湛离开侯府去秋猎之前,才在侯府说过的话。 她也没想到,这句话这么快就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她的保护伞。 几个嬷嬷脸色一僵,讥笑道:“大奶奶放心,没有老夫人的话,老奴自然不敢对春桃姑娘做什么的。” 话落,几人上前一左一右拉着春桃,将她带到了偏院。 宋妤紧紧盯着春桃离去的背影,用眼神给她鼓励让她保持镇定。 直到春桃的背影彻底消失,陈嬷嬷出声提醒,她才回过头,跟着陈嬷嬷去了老太太房里。 进门时,老太太已经坐在榻上等着她了。 她手里捻着佛珠,双眼微阖,脸上满是压抑着的怒气。 陈嬷嬷站到她旁边,出声提醒:“老夫人,大奶奶回来了。” 老太太倏地睁开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宋妤,脸上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 “啪——” 桌上的茶盏被猛地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你去哪儿了!” 宋妤垂手而立,茶杯破裂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却未惊扰到她半分。 开口,语气仍是平静的:“回祖母的话,我方才是去了康安阁。” “你还敢撒谎!” 老夫人气的声线都有些发颤,“若是去康安阁,你何须趁我睡下才偷偷出去?!” “何况你与康安阁的向来话不投机三句多,你当我老了就好糊弄了不成!” 老太太的手重重拍下,桌子猛烈颤动。 陈嬷嬷低着头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我再问你一遍,你方才去哪儿了,是不是去了青竹阁!” 老太太声音愈沉,压迫感顿生,整个屋子瞬间变得逼仄起来。 宋妤垂着头,顿了顿,语气柔和又委屈: “什么青竹阁?祖母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妤儿只是去了一趟康安阁罢了,实在听不懂祖母在说什么。” 见她冥顽不灵,老太太气得深深喘了两口气。 “把人叫过来!” 陈嬷嬷应了一声,连忙走出去。 很快,领着人重新回来。 小丫鬟一进门,便跪在了老太太面前。 “老夫人。” 老太太凝视着宋妤,话却是对地上的人说的:“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 宋妤不动声色,抬眼看了过去。 视线一顿,眼底有些寒意,更多的却是庆幸。 她今日出门时,急着趁这个机会赶去青竹阁送鱼羹,并未将这丫鬟放在心上。 直到她仓促离开青竹阁时,却从不远处瞥见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才隐隐觉得不对劲,多长了个心眼。 一直到刚刚,她都对这丫鬟抱有最后一丝希望。 现在,这缕希望彻底破碎。 她跟踪了她们。 她心里有些发凉,再度垂下眼,将情绪尽数掩去。 “回老夫人的话……奴婢奉陈嬷嬷的命,一直守在门口。陈嬷嬷先前说了,大奶奶是来福寿堂修身养性的,老夫人不让她随意出门走动,要奴婢好好看着。” “可今日陈嬷嬷出去不久,大奶奶就要出门。奴婢想劝大奶奶回去,可大奶奶身边的春桃姑娘却塞了银子给奴婢,还威胁奴婢,如果奴婢不让大奶奶出去,就要让老夫人将奴婢打发出去……” 她如泣如诉,“奴婢不敢不听,这才把大奶奶放出去的。可奴婢谨记陈嬷嬷的吩咐,心里实在不放心,所以偷偷跟了上去。” “奴婢看见、看见……大奶奶根本没去康安阁,而是和春桃姑娘,一起去了青竹阁!” ------------ 第51章 陷害 老夫妇的脸色沉得似是要结霜一般。 一拍桌子,她声音怒极:“你都听到了?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宋妤猛地抬头,脸上满是错愕与不解。 她直直地望向跪在地上的丫鬟,“你为何要在祖母面前撒谎?!” “我与你没有任何仇怨,你为何要在祖母面前这般颠倒黑白陷害于我!?” “大奶奶,事到如今了您为何还不承认!” “我承认什么!春桃给你银子不假,可那不过是因为你二人一向要好,她才塞些银子只当是请你吃酒罢了!我连话都不曾同你说过几句,何来威逼利诱一说!” 她越说越气愤,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恨不得走上前同她对峙。 有陈嬷嬷拦着,她才没上前,转而又委屈地看向老太太。 “祖母,是您前两日同我说,母亲这几日为了二爷的事情十分操劳,吃了许多劳累。我今日才会特地做了鱼羹,想送去在母亲面前尽尽孝心。这不是祖母平日教我的么?” “我知道如今侯府事多,二爷那边情况又尚未稳定,我怎会在这种时候去青竹阁添乱?祖母,我实在冤枉!” 宋妤入戏极快,面色都因气愤而开始微微泛红。 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添了几分生气,连她自己都快信以为真。 “大奶奶!” 丫鬟跪着将身子转过来,含泪看着她:“您非要奴婢把一切都说出来吗!” “今日分明是您自己说,如今老夫人对您十分疼宠,奴婢若是敢拦您,您定会让老夫人将奴婢赶出去的!” “若不是奴婢偷听到,您要去青竹阁送鱼羹,还要同二爷说说话,奴婢也不敢跟着您!可奴婢万万没想到,您竟真的是去找二爷的!奴婢想不通,您为何要骗奴婢,为何要瞒着老夫人和陈嬷嬷!” 宋妤手指一点点收紧,直至指尖掐进肉里。 她心里如同寒冬般布满凉意。 她骗了这丫鬟是事实,去了青竹阁也是事实。 可那些要让老太太发卖了她的话,她一句都不曾说过。 她双眉微微蹙起,泛着红血丝的眼里满是不解。 这丫鬟,已经不是老太太的人了。 是谁,是谁买通了福寿堂的人要这样害她…… 老夫人冷眼看着两人对峙。 见小丫鬟都已经到了要以死证明清白的地步,她看着宋妤的眼神愈发厌恨。 “香灵自小就在我院中做事,跟了我许多年,难道她的话还会有假!?” “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那日我同你说了那么多,你该知道自己要如何做了才是!可我没想到……你竟执迷不悟,偏要往死路上走!” 老太太心累地闭了闭眼,“把她给我送回房中,没有我的吩咐,永远不许她踏出去一步……” “祖母!” 宋妤猛地提声,屋里人都看向她。 片刻后,她迅速冷静下来,笔直地跪了下去。 “纵使香灵是祖母的人,我也要说一句。今日之事,我是被冤枉的!” “那日祖母的话,我句句都不敢忘,又怎会明目张胆地同您作对。祖母若是不信,大可将母亲请来,问一问我今日究竟去的是不是康安阁,这一切自然会真相大白!” 香灵眼眸闪了闪,猛地抬起头:“即便将夫人请来作证,也只能说明大奶奶去过康安阁,却并不能说明,大奶奶没去青竹阁!” 宋妤冷冷看向她:“你为何一口咬定我去了青竹阁,又为何这般笃定,我不能去?” 她一句道破关键。 老夫人也忽然觉出些不对劲,狐疑地看过去。 香灵瞬间慌了神,身子微微发颤,含糊着说不出话来。 她慌张地伏在地上,“奴婢是偶然听到陈嬷嬷提起,这才猜测,老夫人不许大奶奶去青竹阁。何况大奶奶孀居在府,本也算不上吉利,奴婢也不想让大奶奶搅扰了二爷养伤……” 她含糊其辞地解释了几句,连忙转移话题: “奴婢猜测,大奶奶做的鱼羹定是要送去给二爷的!老夫人只需派人去青竹阁问一声,便可知道大奶奶今日究竟有没有去!” 事情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老太太似信非信地扫过去,却见宋妤仍垂着头,面上没有丝毫慌乱。 她转而看向陈嬷嬷。 “让夫人过来一趟,你再亲自去青竹阁走一趟。” 陈嬷嬷应声,迅速退了出去。 不出半个时辰,就带着人回来了。 陈嬷嬷催得急,卫氏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一路着急忙慌地赶来福寿堂,进门看见地上明晃晃跪了两个人,不由得一愣。 “母亲……这是出什么事了?” 老太太睁开眼,面色深沉地看着她,“你且先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今日可有人去过康安阁?” 香灵绷直了身子,紧张地看着卫氏,老太太也紧紧盯着她。 卫氏在屋里看了一圈,莫名道:“除了她,今日没人再来过了呀。” 她指着宋妤。 老夫人紧绷的神经猛地松懈了下来,攥了攥佛珠,暗暗松了一口气。 若是没去过,那自然是最好的…… 可事情还未有最终的定论,她又看向陈嬷嬷。 陈嬷嬷低了低头,“老夫人,老奴去了青竹阁一趟。那边小厨房里……的确有一碗鱼羹。” 香灵重重松了一口气,激动地指着宋妤:“奴婢没有撒谎,大奶奶就是去了青竹阁!” “老夫人,奴婢没有骗您!大奶奶去康安阁只是一个借口,她就是为了去青竹阁,那碗鱼羹也是给二爷做的!” 老夫人眉头再度拧起,沉着脸正要开口,卫氏却先出声了。 她一脸奇怪地看着香灵,“这些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那鱼羹虽然是她做的,但、但那是我让人送去青竹阁的啊。” ------------ 第52章 委屈你了 满屋子的人霍然转头,朝卫氏看去。 除了宋妤,仍低头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 “莫非是那鱼羹……有什么问题?” 卫氏被看得心里直打鼓,还以为真的出什么大事了。 老太太愕然地看向卫氏,有些难以置信:“你送去的?” 卫氏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宋妤和香灵,又看了看老太太,有些不明所以。 “母亲,是我让人送去的。” 她急忙解释:“今日她带着鱼羹到康安阁看我,我是尝过那鱼羹觉得味道尚可,又想着湛儿近日食欲不佳,这才让人送过去,想着看看他愿不愿意尝尝。” “母亲,究竟出什么事了?媳妇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老夫人彻底怔住了。 今日香灵来同她说宋妤去了青竹阁时,她险些气昏了头。 她生怕宋妤和沈湛再藕断丝连,毁了沈湛的未来。千防万防不敢让宋妤知道青竹阁的消息,可她竟敢私自跑去看他! 刚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她打死宋妤的心都有了,气急之下失了理智没顾得上细细审查。 现下卫氏来了,她才堪堪恢复些理智。 宋妤不是个没脑子的,但凡她蠢笨些,都不可能在侯府活到今日。 她这样的人,又怎会孤注一掷,这么胆大包天地直接跑去青竹阁。 经由卫氏的手,将鱼羹送到沈湛手里,恐怕已经是她最大胆的举动了。 缓了缓,她紧攥的手慢慢松开。 香灵却如遭雷击,她怔怔地看着卫氏,又猛地转头看向宋妤。 忽然惊叫起来:“不、这不可能!” “老夫人,奴婢真的是亲眼见到大奶奶去青竹阁的!奴婢没有骗您,奴婢真的是亲眼所见!这定是大奶奶编的,定是大奶奶撒谎了!” 她几近癫狂,嘴里疯疯叨叨地喊着不可能。 “我撒谎了,那夫人也撒谎了么?” 宋妤下巴微抬,冷冷地看向香灵。 “我方才便觉得好奇,我从前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扯下这种谎话来害我?这般陷害我,对你来说能有什么好处?” “而且,为何你非要一口咬定,我去的是青竹阁?” 她声音不大,冷冷清清却带着直击人心的质问,一字一句敲打在香灵心尖。 她嘴唇轻颤,张了张口,却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 她怎么都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分明亲眼看到宋妤去了青竹阁,也清清楚楚看到春桃拎了鱼羹进去。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短短半个时辰,这一切就都变了? 那鱼羹,怎么会变成卫氏送去的! 一股凉意从脚底弥漫上来,遍布全身。她身子一软,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她完了…… 见到她的反应,老太太心中便有了决断。 她目光一凝,不动声色地扫了陈嬷嬷一眼。 后者立即上前,‘啪’的一巴掌,打在了香灵脸上。 “吃里扒外的东西!” “谁给你的胆子敢诬陷主子?说,是谁指使你陷害大奶奶的!” 香灵被打得歪倒在地上,头脑一片发懵,身子绝望地发着抖。 老夫人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你自小便是在我身边长起来的,你做不出这种事。是谁教唆你的?” “是谁教唆你,让你在我面前污蔑大奶奶去了青竹阁?你都知道些什么!若现在说出来,我还能饶你一命!” 香灵趴在地上,呜咽着哭了起来,绝望地摇着头说不出话。 老夫人眼中闪过一道寒芒,“把人带下去,问清楚是谁在背后指使,她都知道些什么!” “是。” 陈嬷嬷叫进来两个人,很快把香灵架了出去。 卫氏后知后觉,直至此刻也没彻底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今日这小贱蹄子带着鱼羹去了她的康安阁,同她扯了一通有的没的。 当时她便觉得有鬼,她和宋妤一向不和,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怎么今日偏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还跑到她面前装孝敬? 她无缘无故弄出来这么一档子事,连香灵都被牵连进去,看样子老夫人绝不会轻饶了她。 卫氏皱了皱眉,看了宋妤一眼,默默坐的离她远了些。 这果然是个灾星,谁碰上她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陈嬷嬷回来的时候,将春桃也带了进来。 一进门,看到宋妤跪在地上,春桃哽咽着扑过去。 “小姐……” “没事,我没事。” 扫了一眼春桃身上没有什么伤,宋妤柔柔一笑,轻声安慰她。 她今日本想快去快回,没有去康安阁的打算。 是从青竹阁离开时,察觉到了有人偷偷跟着,才临时改了主意,拎着鱼羹去康安阁走了一趟。 她故意将话题引到沈湛身上,引诱卫氏主动将鱼羹送去青竹阁。 这样,即便之后真的在青竹阁查出鱼羹的存在,也不会直接牵连到她身上。 这一关虽勉强过了,可香灵的事并不算是了结。 她跟在老太太身边多年,不会平白无故做这种事情,定是受人指使。而且,那人一定知道她和沈湛的事情。 宋妤垂眸沉思着那个人会是谁。 这幅眉头微蹙的模样,远远看去似是受了委屈一般。 老夫人理亏在先,面上略有些不好看。 她轻咳一声,陈嬷嬷会意,当即上前去扶宋妤起来。 “都是误会一场,大奶奶快起来吧,地上凉,小心伤了身子!” 她殷切地扶着宋妤起来,又在中间打圆场,“最近侯府事多,老夫人也有些烦心上火,这才乱了分寸。若是放在平时,定是不会受这三两句话的蒙骗!” 老太太也顺势下了台阶:“今日之事,委屈你了。” ------------ 第53章 倒掉了 宋妤见好就收,“也是妤儿思虑不周全。本想着祖母睡下了不便惊扰了您,没成想会闹出这种误会。若早知如此,妤儿定不会这个时候出门。” 见她识趣,没有蹬鼻子上脸,老夫人心下满意了些。 “说到底,还是小人从中作祟。陈嬷嬷,此事交予你,不管使什么法子,你务必撬开香灵的嘴!” 老太太眸色深沉,“这丫头自小便在我房中,我倒要瞧瞧,是谁这么手眼通天……” 更为可怕的是。 对方不仅知道宋妤和沈湛的事情,甚至还知道她在从中阻拦,才会把事情闹到她面前,想借她的手除了宋妤。 老太太不动声色地扫了宋妤一眼。 除了宋妤的心思,她不是没动过。 可她孤苦伶仃在碧烟阁两年,卫氏百般刁难,都没能真正伤了她。 背后的原因,猜都能猜得到。 可沈湛的心思却没人能猜得透。 只要沈湛一日没有彻底厌弃了宋妤,她就不敢轻易对她动手。 察觉到老太太讳莫如深的目光,宋妤抬起头,与之对视了一眼。 前者眼底的乌云散去,“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妤儿明白。” 她二人说的话稀里糊涂的。 卫氏在一旁坐着,听得云里雾里,半句都听不明白是在说什么。 她急得坐立不安,又实在张不开口去问。 老太太看得清楚,却只扫了一眼,并未开口。 卫氏不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这些事情若是她知道了,那就彻底瞒不住了。 事情算是有了了结。 祖孙三代在老太太房中略坐了一会儿。 卫氏插不上话,只能听着宋妤和老太太打哑谜一样聊天,气氛算不上太好。 三人都有些坐不下去了,宋妤正要先行告退时,外面却忽然传来了一阵谈笑声。 紧接着,一道身影挑帘走了进来。 陈嬷嬷迎出去,笑着回来:“老夫人,是郡主殿下来看您了。” 顾慈音笑吟吟地走进来。 “祖母安好,音儿来给您请安了。” 老太太和卫氏脸上霎时扬起了笑容。 “音儿来了?” “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三天两头往侯府跑,别累着自己了。” 顾慈音笑容纯真,“祖母放心,若是能日日守着云霁哥哥,便是累一些音儿也是愿意的。” 她在老夫人和卫氏面前一向十分嘴甜。 三两句话,便哄得两人脸上笑颜舒展。 只有宋妤,深深后悔没有先行离开。 先前国公府的事情还未完全了结,因着沈湛,她不愿再揪着不放。 可两人已经撕破了半张脸皮,她现在也实在不愿再看见她。 顾慈音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同老夫人她们说了几句后,便上前亲热地挽起了她的手。 “嫂嫂,你身子可好些了?那日在国公府,都怪音儿没有照顾好你,才害你遭此一劫。” 两人对视,宋妤顿了顿。 转瞬,脸上扬起亲切的笑,柔声道:“本就不是什么大伤,已经养好了,多谢郡主惦记。” 她关切道:“听说玲珑姑娘身上伤得倒是有些厉害,她现在如何了?” 顾慈音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片刻后,才重新勉强扬起一个笑,“她也好多了,玲珑若是知道大嫂嫂这般关心她,定是会很开心。” 两人看上去一片和睦,卫氏没觉出丝毫不对劲。 宋妤挽着顾慈音的手,顺势将她带到老太太身边坐下。 “祖母前两日还说想郡主了。今日正好郡主殿下来了,不妨多同祖母说说话。” 将顾慈音送到老太太身边,她自然而然地转了个身,找了个离她极远的地方坐下。 老太太和卫氏的注意力都在顾慈音身上,倒也没人关注她。 自国公府的事情之后,她多看顾慈音一眼都觉晦气。 若不是碍于沈湛和老太太,她连面上的和平都几乎维持不下去。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问:“郡主可是来看湛儿的?” 顾慈音便笑道:“祖母料事如神,音儿确实刚从青竹斋看过云霁哥哥。” “他今日可好些了?” “今日好多了。音儿特意给云霁哥哥做了乌鸡汤带来,云霁哥哥喝了大半碗呢,旁的东西连碰都没有碰。” 提起这个,卫氏便顺便问了一句:“我送过去的那个鱼羹呢?” 顾慈音一怔,有些惊讶:“鱼羹竟是伯母送过去的?” 她一脸歉意:“若我知道那是伯母送过去的东西,定会劝着云霁哥哥尝尝的。他只看了一眼便说不喜欢,让人倒了……” 她语气愈发歉意,“真是浪费了伯母的一片心意。” 卫氏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什么,也不是我做……” “郡主金枝玉叶,竟还会下厨煲汤,真是贤惠。” 宋妤笑着将话头接过去。 卫氏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她的话都还没说完,这小贱蹄子就抢着恭维郡主了。 小门小户出来的,真是没规矩。 “音儿做得少,会的也不多,好在云霁哥哥不嫌弃。” 老太太笑道:“他若是敢嫌弃,我第一个收拾他!” “祖母最疼音儿了,下次音儿再做了,定要送过来先给祖母尝尝。” “好好好。” 一派祖慈孙孝的场面。 见话题被顺利转移过去,宋妤暗暗松了口气。 想起方才顾慈音说的话,她眼底微暗。 看了一眼,便倒掉了么…… 或许,沈湛早就忘了当年那碗鱼羹。 记着的只有她,自作多情的也只有她。 ------------ 第54章 上吊 顾慈音和老太太、卫氏聊得十分开心,时不时便低笑起来。 宋妤坐在一旁,显得愈发像个外人。 她不是侯府的人,永远也融入不进去,所幸她也并不想强行融入。 跟众人一一道别,她先行离开了福寿堂。 离开之后,春桃一直关注着老太太那边的动静,眼见顾慈音一直待到了天色擦黑才离开。 她忍不住同宋妤小声念叨,“还没过门呢,就真把自己当沈家的人了。日后要是过了门,还不知道要如何呢。” 日后过了门…… 想到未来沈湛大婚的场景,她忽然有些心口发酸。 强自将这股酸涩压下去,她早早地歇下了。 她已经尽她所能,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剩下的事情,就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她有意识地逃避,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睡去。 “来人啊,快来人!” “陈嬷嬷,您快来看看……” 才睡下不久,外面忽然乱了起来。 春桃一惊,从睡梦中起身,去外面查看。 很快,她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小姐……香灵没了!” “怎么没的?” 宋妤紧紧攥着春桃的手,声线微微发颤。 “……自尽。” 春桃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方才出去的时候,福寿堂里一片混乱,她趁乱避开人群找去了关押香灵的柴房。 香灵是上吊死的,尸体就挂在房门口的麻绳上,还没有被人搬下来。 一眼看过去,春桃险些脚一软摔倒下去。 明明白日还在同她说笑,还那么鲜活的一个人,现在却僵硬地挂在一根麻绳上,身子随风微微晃动。 她身上还带着大片大片被拷打出的血迹,头发散乱的披在身上,惨无人样。 老太太也被叫醒,陈嬷嬷出来处理此事。 院中很快就没了动静。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今早还在说笑玩闹的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甚至,可能连入土为安的资格都没有,草席卷着就扔了出去。 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些画面,春桃的手止不住发颤。 “小姐,我有点害怕……” 宋妤攥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着。 不停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别怕,别怕。” 她镇定地安抚着春桃,自己却也被一股凉意遍布全身。 上一个自尽而死的,是白家庶女。 这一次,香灵又上吊自尽。 她们本可以好好活着,却都是主动或被动卷入了她的事情里。 然后接二连三,以这种方式死去。 自尽? 她不信。 香灵在老太太面前告发她失败,两个嬷嬷百般拷问都一言不发。 偏偏顾慈音来了福寿堂一遭,到了夜里人就死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除非…… 从一开始,香灵就是受了顾慈音的指使。 想到这些,她似是身处冰窖般遍体生寒。 这一次是香灵,那下一次呢? 会不会从春桃身上下手,还是会直接冲着她来? 而这一切…… 沈湛,又知不知道。 …… 青竹阁。 沈湛坐在榻上,看着面前的两碗鱼羹。 青木端着药进门,无奈道:“二爷,您怎么又坐起来了?要是让宋太医知道您这么不安分,又该说小的了……” “啰嗦。” 沈湛敛眉看过去,青木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认命地不再劝说。 他将药端过来,放在两碗鱼羹旁边。 “二爷,您都看了一天了,这两碗鱼羹有什么不一样的?” 青木作势要翻一翻,看看碗里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 沈湛一掌拍了下去,青木吃痛,龇牙咧嘴地捂着手喊疼。 他不悦道:“别乱动。” 青木搓了搓手,站到了一边。 沈湛盯着汤看了一会儿,忽然端起一碗,拿起汤匙往嘴里送了一口。 鱼羹已经彻底凉了下去,跟刚送过来时的口感不能比。 可他依旧细细品味,一勺一勺细嚼慢咽地吃了下去。 转眼,小半碗已经见底了。 几年前他第一次吃到的那碗鱼羹,也是冷的,味道他已经记不清了。 脑海里却闪过了一张还有些稚嫩的俏脸。一颦一笑十分生动,似是就在眼前。 他有些恍惚,拿着汤匙的手顿了顿。 吃完一碗,沈湛擦了擦嘴,看着另外一碗。 “送去厨房,好好放起来。” “……啊?” 就这点东西,还留着明天再吃? 沈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利索地端了起来,“这就去。” 沈湛收回视线,端起了一旁的药。 青木捏着鼻子都嫌苦的药,他却眉头都没皱一下,一饮而尽。 回来后,他收拾了一下准备将沈湛喝完的药碗拿出去。 还未出门,便碰上了匆匆赶来的郭正。 郭正走得快,两人差点撞在一起,青木皱眉道:“出什么事了你走这么快,赶着报丧啊。” “……你怎么知道?” “……” 青木脸色一僵,愣了愣,转身和他一起进屋。 “福寿堂出事了,二爷。” ------------ 第55章 罪魁祸首 沈湛倏地抬头,“怎么?” “今日老夫人责罚了身边一个小丫鬟,把人关在了柴房。刚才福寿堂里乱了一阵子,说是那丫鬟……死了。” 沈湛攥紧的手松了松,似是松了一口气。 转瞬又拧眉,“为何?” 若不是事情不对劲,郭正不会急匆匆地特意来回禀他。 “那丫鬟……是自尽死的,夜里在柴房上吊了。我刚收到消息赶过去,陈嬷嬷就已经把事情压了下去。” “福寿堂的口风紧,没查到具体的消息。但大概打听出来一点……好像是和大奶奶有关。” “说清楚。” 郭正垂首,把自己查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跟沈湛复述了一遍。 “福寿堂的消息捂得太严实,暂时还不知道那个叫香灵的丫鬟,今日跟大奶奶起了什么冲突。” “只知道今日大奶奶自康安阁一回去,老夫人就很是不悦地将她叫到了房中,还把下人全部屏退了。” 沈湛垂眸不语,轻轻捻着指腹。 烛火跳动,映照着他沁了三分寒气的脸,看上去愈发冷峻。 默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你方才说,今日郡主也去了福寿堂?” 愣了愣,郭正点头,“是。从青竹阁离开后,郡主忽然改道去了福寿堂。说是要去同老太太请个安的,当时夫人也在,她一直在福寿堂呆到快天黑才离开。” “她去时,这丫鬟在做什么?” 郭正仔细想了想,“已经被关在柴房了。” 青木听着忽然有些毛骨悚然,“二爷,莫非您的意思是……” “去查查顾慈音今日的具体行踪。” …… 这一夜,宋妤睡得不太安稳。 后半夜做了许多梦,不是梦到她和沈湛从前的事情,就是梦到白家庶女和香灵。 导致早上起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浑浑噩噩。 她刚梳妆完,陈嬷嬷便过来了。 她原以为,对方是为了昨天晚上香灵的事情才来的。 没想到,陈嬷嬷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大奶奶,今日是侯爷的生辰。二爷特地在康安阁设了宴,请府上人一同过去,大奶奶也别缺席了才好。” “要给侯爷过寿?” 宋妤一怔。 自侯爷在边关受了伤,卫氏就一贯把人藏在康安阁,从不轻易让人露面。 她嫁进侯府近三年,见过这位老侯爷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先前本是连面都不愿露的,怎么今日忽然提起要过寿了? 况且她昨日才去过康安阁的,卫氏也并未提及此事啊。 沈湛重伤未愈,为何要忽然操持起这种事了,而且连她也要一同过去? 她的不解全都写在了脸上。 陈嬷嬷道:“二爷说是,近日侯府总不太平,正好借着给侯爷过寿的机会热闹热闹,也好让他尽尽孝心。” 宋妤细细回忆了一番。 沈湛幼时,老侯爷就已经常常驻扎边关了。或许一丝崇拜是有的,可孝心、亲情? 她不好多评判什么,只是觉得此事有些怪异。 还有昨夜的事情…… 她主动提起:“陈嬷嬷,听说昨夜福寿堂里出了些事,香灵现下如何了?” 陈嬷嬷脸上的笑容浅了些,“此事还未来得及同大奶奶说,香灵上吊死了。不过死之前,留下了一封遗书。” 宋妤倏地攥紧帕子,紧紧盯着陈嬷嬷,等她的后话。 “香灵说,她亲眼撞见过二爷和大奶奶在一起,她心里爱慕二爷这才记恨上您。前几日又偷听到了您和老太太的谈话,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想借机陷害您,让老太太责罚于您。” 她听得直蹙眉。 陈嬷嬷或许不会骗她,可这话里的漏洞实在太多了。 且不说她和沈湛在一起的时候,向来都是十分小心翼翼的,绝不会有让人发现的可能。 即便她说的都是真的,那香灵也万万不该选择自尽。 以她在福寿堂伺候了老太太这么多年的这份情谊,即便犯了错,她也罪不至死,求一求还能有一条活路。 可她偏偏选择留下一封遗书揽下所有罪责,然后自尽。 陈嬷嬷眼神欲言又止,缓缓道:“老太太还让老奴叮嘱大奶奶一句。” “从前的事,她就不同大奶奶计较了。可今日之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大奶奶自己心里也该有个数。” 宋妤很轻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此事不对劲……我要去见祖母。” “大奶奶。” 陈嬷嬷拦下她,“此事已经盖棺定论,大奶奶就不必深究了,左右人都已经死了。” 可死的是罪魁祸首么,人又真的是自尽死的么? 这件事的水太深。 老太太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定是不会再查下去了。 况且香灵已死,不管事实是不是这样,都死无对证了。 和当初的白家庶女一样。 她心里有些发冷,忽然觉得从窗外吹进来的一阵阵风都是凉的。 “大奶奶尽快收拾一下吧,今日府中人到的齐,还是早些过去为好。” 宋妤点点头,没作声。 不能依靠旁人这个道理,她自小便被生活教了千百次。 她仍未想明白沈湛为何要忽然给侯爷过寿,还要将连同她在内的侯府之人都请过去。 但,这都不重要了。 春桃帮她梳妆,又从寥寥几件衣服里,挑出一件不那么旧、也低调得体的。 收拾完到了康安阁时,已经接近正午了。 康安阁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不但侯府的人过来了,就连二房和三房也来了几个人。 沈沁也回来了,正张罗着安排座位。 卫氏和老太太倒是没有露面,大约是在里面照顾老侯爷。 宋妤进屋后扫了一眼,见没人注意到她,便很是自觉地坐到了角落里。 她今日不过是被拉来凑数的,只求平安无事就好。 午饭时分,桌上已经如同满汉全席般摆满了菜。 二房和三房的人纷纷艳羡。 沈沁有些得意,“这些都是湛儿备的。这是三年来头一次为父亲贺寿,他是想多尽尽孝心的。” 二叔公道:“可如今湛儿自己伤势都未痊愈,我们便如此铺张设宴,传出去会不会……” 不大好听? 他话未说完,一道清冷的声线自门外传进来。 “二叔公多虑了,这点伤已无大碍。” ------------ 第56章 寿宴 沈湛一出场,自然而然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宋妤心下吃了一惊,随着人群一起站了起来。 昨天顾慈音还说他伤的厉害,怎么还又是张罗寿宴,又是亲自到场的? “云霁,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沈沁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对于沈湛的出现,她自然是惊喜的,可眼底又隐隐有些惧意。 沈湛的压迫性太强,她在他面前,总是有些没底气。 可二房三房的人在这儿,她绝不会让外人看了热闹。 她语气嗔怪着迎了上去,“你身上伤势还未痊愈,何苦这么折腾一遭?” “小伤,无妨。” 他不咸不淡地应声,进门的同时,视线在整间屋子扫过。 看到角落里那道不容忽视的人影时,他目光微顿,随即自然地移开,不露任何痕迹。 “母亲呢?” “母亲和祖母一起去照看父亲了,正准备待会儿开宴了,就将父亲请出来。” 自从三年前在边关受伤,沈瑾烨就极少在人前露面。 卫氏以休养的名义,整日将他关在屋里,就连二房三房的人也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他了。 甚至除了卫氏、老太太和沈湛他们自家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如今沈瑾烨的身子是什么情况。 就连今年为沈瑾烨过寿,若不是沈湛亲自提出来的,卫氏也绝不会答应。 沈湛意料之外的到场,让沈沁一时有些措手不及,连忙着人去请卫氏和老太太出来。 沈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急。” “若是早知道你也会来,我定会把宴席安排的早一些。” 沈沁语气关切,“你伤的那么重,还不在房中好好休养。若是让皇上还有三殿下他们知道,指不定要如何怪罪我们呢。” 虽是埋怨,可话里确实止不住的得意。 沈湛为救郡主和三皇子受伤,宫里下来的赏赐流水般送进了侯府,还有太医院的太医轮着班在侯府候着。 满京城里,能有这份殊荣的,也只有一个沈湛了。 “是啊二哥,我们都知道你的孝心,你何必还亲自过来一趟……” “如今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二房三房与有荣焉,纷纷凑上前对着沈湛嘘寒问暖。 沈湛不冷不热地应着,身边被围的水泄不通。 重重人群之外,一道关切的视线隐隐透了过来。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沈湛去秋猎之前。 在福寿堂里,两人闹得并不愉快。之后,他再也没来见过她。 只青木来找她说了那一番话,让她误以为她还能影响到他什么,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做了鱼羹亲自给他送去。 可是……他一口都没吃。 胸腔有些酸涩,她强自压了下去。沈湛如何,不能也不会和她有任何关系。 更何况今日侯府人多眼杂,她绝不能让外人看出任何端倪。 所幸人越围越多,大家都想在沈湛面前露脸,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他淹没。 她彻底看不到他了,索性在角落里坐了下来。 春桃被康安阁的人叫去帮忙了,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角落里的摆件。 忽然,一道人影从门外跨了进来。 所有人都围在沈湛身边,别的地方一时显得有些空旷,他一进来,宋妤就察觉到了。 是沈沁的夫君,周衡一。 这人沾花惹草的名声早就传遍了京城,更何况前几年沈沁动辄就回家哭诉,她知道这人的德行。 只看了一眼,就匆匆垂下眼帘,不愿与他有什么接触。 不料,男人却在看见她的一瞬间,眼底火苗亮了起来。 最近沈沁管他管的太严,又把家里那些娇妾都打发了出去,他已经许久没有尝过乐子了。 方才好不容易看见个脸熟的,才摸了两下手,那丫头竟然就跑了,他一点滋味都没尝到。 不过…… 跟宋妤比起来,院子那个就太不值一提了。 周衡一在屋里看了一圈,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沈湛那边,眼底微光闪烁了一下。 摸了摸下巴,他阔步朝着角落走去。 一屁股在宋妤身旁落座,手搭在桌子上,离她很近。 “大奶奶怎么不过去说话?” 刻意压低的声音,以及空气中淡淡的酒气都让宋妤有些不适。 她皱眉喊了一声,“大姑爷?” 周衡一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慢慢地挪近到她身边,一双眼似是长在她身上了一样,趁着无人注意,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的每一寸肌肤。 娇嫩无暇的侧脸,不经意间露出的白皙脖颈,都让他呼吸发紧。 第一次在侯府见到宋妤的时候,他就惊为天人,暗暗感叹沈潜真是好眼光。 两年过去,没想到宋妤却依旧这么水嫩,还像从前那样让他一眼惊艳。 他都不敢想,这样的白皙的皮肤,触感会是如何…… 一阵阵淡淡的清香自她身上飘来,周衡一目光愈发幽深,眼底隐隐有些按捺不住。 心里那么想着,他就真的伸出了手。 在粗粝的指腹要抚上宋妤脸颊的一瞬间,她猛地起身。 身下的凳子被她的动作拖动了两寸,发出些声响。 周衡一有些受惊,从幻想中清醒过来。 他皱起眉,不悦地低斥:“你干什么!” ------------ 第57章 咬了一口 “没什么,嫌脏。” 宋妤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衣服,似是沾了脏东西一般。 明晃晃的嫌恶,将周衡一激得眼底怒气翻涌。 “宋妤!你什么意思!” “怎么了?” 宋妤小脸微皱,“方才身上沾了些东西,这才拍拍的,姑爷以为怎么了?” 周衡一气地重重咬牙。 “没怎么,你好得很!” “不敢当。姑爷若是没什么事,还是多在大姑奶奶身边陪着吧。成就一段姻缘也并不容易,合该好好珍惜。” 她姿态不卑不亢,说完就要离开。 连个手都没摸上,还阴阳了他一番就要轻飘飘抽身离去? 世上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他方才本就先喝了点酒,这会儿醉意有些上头,眼底沉得发黑。 在宋妤离开之前,他上前半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宋妤受惊,用力要抽回手。 “你放开!” 顾忌今日人多她在侯府处境又不好,宋妤连声音都没敢放高。 可周衡一力气大,又是发了狠地要将她拽住,她根本挣脱不开。 须臾之间,他已经攥着她的手,将她重重地摁回了座位上。 贴在她耳畔,阴恻恻道:“别给脸不要脸!” “你这么急着走干什么?我不过是想跟你说几句话而已!” 她没想到周衡一会这么疯,一股巨大的不安从心底弥漫上来。 宋妤拼命挣扎,他却一把将她的嘴捂上。 语气里透着威胁:“你还想喊?宋妤,我该说你天真还是说你傻!” “你和我对沈家来说都是外人而已,甚至你还不如我!我对沈家好歹还有些用处,可你呢?” “今天就算有人看到了又怎么样,谁敢多管我的闲事去跟沈沁告状?又有谁会来救你这个丧门星?!” 一字一句,似是打在宋妤身上,将她的自尊一寸寸磨灭。 虽然周衡一的话说得难听,可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实话。 侯府不会有人把她当一回事的。 甚至就算是她今日真的被周衡一如何了,最后也只会变成,是她先勾引了他。 一股悲凉漫上心头,她脸色渐渐发白。 周衡一见状,很是满意地从背后凑近过来,伏在她脖颈处,重重吸了一口气。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似是从衣服上传出来的,又好似是她天生的体香。 十分诱人。 他正着迷其中,手上却忽然传来一股剧痛,宋妤重重地咬了下去。 “啊!!” 周衡一不受控制地痛呼一声,将宋妤重重甩开。 他手上留下一个重重的牙印,已经渗出了丝丝血迹,她是用了全力咬的。 宋妤被甩得踉跄了一下,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眼底有隐隐的红意。 方才周衡一尖叫一声,在屋里十分突兀。 方才围在沈湛身边的人,已经有不少都朝这边看了过来,视线在她和周衡一身上来回打量。 宋妤眼眸微垂,挺直了脊背。 纵使没有人会站在她这边,她也绝不甘心受这种屈辱。 沈沁皱着眉朝周衡一走来,“出什么事了?” 刚走近过来,周衡一来不及收回的手就被她看见了。 沈沁目光一顿,脸色霎时沉了下去,视线在周衡一和宋妤身上打了个转,她迅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个娼妇! 当初将她弟弟迷得死去活来,现在连她夫君也要勾引! “你还有没有廉耻!” 沈沁怒气冲冲地朝宋妤走过去,重重地扬起手。 她动作太快,宋妤仓促地后退半步,可沈沁来势汹汹,这个距离她躲不过去。 宋妤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预想中的巴掌却并没有落下来。 她诧异地睁开眼,就见青木稳稳攥着沈沁扬起来的手腕。 沈沁一愣,“你敢拦我?!” 青木面无表情,微微用力,将她的手推了回去。 沈沁看了看他,又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沈湛。 “云霁,你拦我?” 人群自动分开到两侧,让出了主位上的沈湛。 他面色平淡地坐在不远处,面上不喜不怒,姿态高冷矜贵。 两人之间没有了阻挡,她的狼狈姿态被他尽收眼底。 宋妤有些难堪,侧了侧身,不想和他正面对上。 他还未说话,沈沁却已经觉得很是下不来台了。 这是她自小长大的侯府,她竟然在自家家里被一个下人阻拦! 她重重瞪了周衡一一眼,紧接着拉他上前。 “云霁,你看看她都把衡一咬成什么样了!” 周衡一见情况不妙,果断阴狠地附和,“这个贱人!她勾引我不成,就恼羞成怒这么对我!” “这个贱人三番两次闹得咱们家宅不宁,还在父亲寿宴上做出这种事!云霁,你快把她赶出去啊!” 她话未说完,卫氏和老太太就已经走了进来。 两人一进门,卫氏就重重拧起了眉头。 “吵吵嚷嚷的,这是在做什么!” 沈沁见状,连忙扑了过去,“母亲!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我出嫁了便不是沈家的人了吗?如今在侯府,竟都有人敢欺负到我头上了!” “别哭,别哭。” 卫氏一向最是疼这个闺女,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 “谁给你气受了?” 卫氏红肿未消散的眼,朝房中打量了一圈。 二房三房的人纷纷回避视线,最后看了一圈,卫氏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宋妤身上。 “沁儿,别怕!有母亲在,这侯府便没人敢欺负你!” ------------ 第58章 我的人 沈沁拉着周衡一的手上前,“母亲,您看看!” 她气愤地瞪向宋妤:“宋妤这个贱人,当着我的面便敢勾引衡一!衡一不理会她,她竟敢恼羞成怒咬伤了他!” 卫氏一顿,眼中缓缓浮现出一丝怀疑。 以她对周衡一和宋妤的了解…… 真相,恐怕未必如此。 她和沈沁对视一眼,两人迅速达成难以言明的默契。 卫氏脸沉了下去,“不知廉耻的东西!还不跪下!” “真相究竟如何,夫人和大姑奶奶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她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一股倔强,连背都不肯弯一下。 卫氏被她的态度激得怒气翻涌,“你还不认罪?!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 “大好的日子,别让这种东西脏了我的眼!” 几个婆子上前,作势要将她拖出去。 二房三房的人纷纷转身,不敢正眼去看这个热闹。 青木站在一旁,微微挡在宋妤身前,紧张地看向沈湛。 “慢着。” 他终于开口了,青木暗自松了一口气。 沈沁却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云霁,你到底怎么回事……” 她委屈极了,“方才你就拦着我,难道现在连母亲要惩罚她,你也要拦着不成?!” 老太太站在门口不远处,始终冷眼看待这场闹剧。 唯独沈湛开口时,不声不响地抬眼扫了过去。 今日宋妤和周衡一的事,谁是谁非她并不在意。 但沈湛,绝不能偏向宋妤。 沈湛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闻言眼睛都没眨一下,似笑非笑道: “真相到底如何,也不是三两句话能决断的。” 沈沁和卫氏纷纷怔住。 老太太沉声开口,“你这是何意?” “叫人进来。”沈湛淡淡道。 青木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很快带了一个人进屋。 满屋的人都没看明白这是在做什么,宋妤也不解地看过去。 青木带进来的,竟是海棠。 海棠一进门,便跪在地上哭。 “二爷,二爷要为奴婢做主啊……” 她哭得我见犹怜:“方才在院中,奴婢本是在好好做事,可大姑爷却仗着自己酒醉,险些轻薄了奴婢!” “奴婢虽人微言轻,可好歹也是二爷院里的人,由不得人这般羞辱……” 她一字一句控诉周衡一的恶行。 后者面上渐渐有些讪讪的,他怎会知道自己随便抓来一个有几分姿色的丫鬟,竟然恰好是沈湛身边的人。 如今,这人竟然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指控他。 想到沈湛如今的地位,周衡一背上有些冷汗津津。 沈湛依旧把玩着手上的玉佩,面上哂笑。 “姑爷好兴致啊。” 周衡一出了一脑门的冷汗,“污蔑,这是污蔑!” “姑爷敢做不敢当吗?!” 海棠满脸是泪,“方才在院里的时候,也有旁的丫鬟看见了,用不用奴婢将她们都请来作证!” 她这是彻底撕破脸了。 沈沁看陌生人一般看着海棠,“你在胡说什么?!” 海棠是从康安阁出去的,从前分明是尽心尽力为她母亲做事的,她也从未苛待过她。 可她如今才到了青竹斋多久,竟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卫氏冷眼看着她,语气中透着威胁:“海棠,是谁指使你这么污蔑姑爷的!” “奴婢不敢。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方才奴婢就躲在门外,亲眼看见姑爷还想轻薄大奶奶!” 又是一记重磅炸弹。 就连二房三房的人,背后都有些冒冷汗了。 今日本是来给沈瑾烨过寿的,现在这闹的…… 这叫什么事儿啊! “还有什么要说的?” 沈湛似笑非笑地看着周衡一,眼底一片冰凉。 只一眼,周衡一心都凉了半截。 “在我侯府,对我的人动手动脚……我倒分不清了,这是沈家,还是周家?” 沈湛语气极轻,却像一把刀悬在周衡一和沈沁心头,两人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沈湛起身,目光沉如幽潭。 随着他一步步走近,宋妤呼吸愈发加重。 他方才说,他的人。 她心如擂鼓,摸不透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却打心底里怕极了他的靠近。 老太太就在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 宋妤实在挨不住这种双重压迫,就在她忍不住要往后退却的时候。 沈湛却缓缓错开她,径直朝海棠走了过去,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别怕,没人能欺负了你。” 他嗓音温润,似是低声安慰,将海棠亲手扶了起来。 身后,宋妤的脸瞬间血色全无。 是她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沈湛把海棠扶起,回头看着战战兢兢的周衡一。 他得罪得起侯府,可他得罪不起沈湛。 “既然管不好手,我来替你教训。” 沈湛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把姑爷拖出去,打三十手板,送回周府。” 沈沁身子晃了晃,险些直接跪下去,“不行!” 青木已经带着家丁上前来抓人。 周衡一连连往后躲,“不!我看谁敢!我是周家大爷,我看谁敢动我!” “得罪了,姑爷。” 青木面无表情地上前,制住人就往外拖。 周衡一虽能轻易制服宋妤,却也不过是个花架子,根本挣脱不出青木的制衡。 他连声喊着救命,沈沁也求了卫氏又去求老太太。 老太太瞥了海棠一眼,有些看不过去。 “湛儿,不就是个丫鬟么。都是一家人,何况今日还是给你父亲过寿,何必闹得这么难看?” “他动的,是我的人。” ------------ 第59章 过寿 沈湛语气凉薄,漫不经心地攥着海棠的手腕,她却脸都红了。 原以为周衡一是自己惹不起的人,今日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可没想到青木却忽然说二爷要为她做主,让她什么都别怕,只管有什么说什么。 只是为了能让周衡一无法反驳,她要撒个谎说自己看到了他轻薄宋妤。 虽有些不情愿,可海棠还是说了。 这是二爷为数不多将她放在心上的时候,她不敢不珍惜,哪怕是要与夫人和大姑奶奶作对。 可只要有二爷护着,只要能在青竹阁安安稳稳呆着,侯府就没人敢拿她怎么样! 沈湛一直攥着她的手腕,连老太太都不仅皱了皱眉。 宋妤的事情还未彻底解决,他怎么又被这么个丫鬟迷住了眼…… 院中骤然响起,周衡一凄惨的叫声,以及重重的板子声,可见青木是下了重手的。 沈湛不冷不淡地出声,“将人拖远些打,别坏了大家心情。” “是,二爷。” 很快,惨叫声就再听不见了。 他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教训周衡一,连老太太的话也不顾了。 沈沁面白如纸,求情的话也不敢再说。 虽说感情不好,可她和周衡一毕竟是多年夫妻。 他在外面受苦,她在里面一刻都坐不下去。 见她魂不守舍,沈湛饱含深意道:“大姐若是心疼,不如待会儿亲自送他回府?” 沈沁浑身一激灵,抬头对上沈湛的眼神,浑身发颤。 要是走了,明日还能不能回侯府,她都不敢确定。 宋妤胸口微微起伏,一股压抑不住的酸涩从胸腔弥漫上来,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 沈湛确实重重罚了周衡一。 却不是为她。 事情已有定音,没人敢和沈湛争执。 默了一会儿,老太太率先服软。 “今日是为烨儿过寿的,别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坏了好好的气氛。落座吧,都落座吧。” 这是摆明不管了。 沈沁绝望地看着卫氏,“母亲……” 连老太太都没办法的事,卫氏哪儿敢再说什么。 她拉着沈沁的手,“让他吃个教训也好,省得他整日在外面沾花惹草,到头来生气的不还是你?” “别哭了,待会儿你父亲就来了,先高高兴兴地给他过个寿。” 连母亲都不管她了。 沈沁眼中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被两个丫鬟搀扶着才在坐了下去。 宋妤极力平稳自己的心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末尾坐了下去。 气氛有些微妙,二房三房的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笑,极力缓和着气氛。 卫氏整理好心情,低声吩咐了身边丫鬟一句。 “去把侯爷请来吧。” 丫鬟快步出去。 很快,一顶步辇自门外抬了进来。 卫氏紧紧盯着,步辇刚一进门,她就迎了上去,亲自扶着将沈瑾烨扶到了座位上。 宋妤坐的位置正好对着他们,清清楚楚看到了全过程。 说扶都是好听了,沈瑾烨丧失了所有行动能力,完全是被人从步辇搬到椅子上的。 他目光呆滞,自始至终眼神都是空洞洞的,被人移来搬去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嫁入侯府近三年来,她第二次见到沈瑾烨。 第一次是在新婚当日,之后沈瑾烨就和沈潜一起去了边关。 宋妤只知道他在边关受了重伤,自此再也没出过门也没再见过人,却不知道,竟然是伤到了这种程度。 沈瑾烨一到,卫氏的眼就红了。 连沈沁也顾不上了,全副身心都放在了沈瑾烨身上,紧紧拉着他的手。 “侯爷,今日是你的生辰,你还记得吧?湛儿特地为你办了寿宴,请了二房三房,都来为你贺寿。” 不管她说什么,沈瑾烨都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昔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如今却成了一个废人,连眼神都如此空洞,任谁看了都有些不忍。 难怪卫氏将人藏得严严实实,从不让任何人见到他。 屋里气氛有些沉重。 极力整理了一下心情,老太太笑眯眯地开口: “今日人来的齐,烨儿也许久没见到过沈家这么些人了吧,心里定是欢喜的。” 有老太太先开口,屋里的人纷纷应声。 沈湛坐在老侯爷身旁,亲自喂他吃饭。 老侯爷如同木偶人一般,一勺饭菜塞进嘴里,偶尔会被他嚼几口咽下去。 有时候却连动也不动,就连汤汁都顺着嘴角再度滑落下来。 众人虽惊诧于沈瑾烨如今的状态,也不理解沈湛今日办这个寿宴的意义何在。 却都很是配合地吃吃喝喝,只当不曾发觉沈瑾烨的狼狈。 海棠自从被沈湛扶起后,就一直站在他身边,眼疾手快地帮着他一起喂饭。 被周衡一骚扰了一番,宋妤心情本就不好。 到了后半段,饭桌上已经装出了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勾得她也有些想姨娘和弟弟。 一抬眼,却又看到海棠贴在沈湛身侧侧场景。 她偏了偏头,不愿再坐下去了。 左右已经到了后半程,即使她现在离去,也不会有人发觉。 正要起身时。 “婶娘?”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忽然跌跌撞撞朝她走过来。 宋妤一愣。 她甚至还没想起,这丫头是二房还是三房家的。 就见她端着一碗汤,颤颤巍巍地上前,一个踉跄。 全洒在了她身上。 ------------ 第60章 穿上 汤不烫,只是事发突然,宋妤惊得轻呼一声。 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呆呆地看着她。 “你乱跑什么!” 一个妇人快步走过来,将小丫头一把抱起,“小孩子没分寸,抱歉啊,大奶奶。” 是二房长子家的。 “没事。” 宋妤拿出帕子,擦了擦衣服。 小丫头咬着手指,胆怯又有些自责地看着她。她看上去那么小,许是连话都还说不清楚。 宋妤一时有些心软,捏了捏她的手。 “没关系的,我去换件衣服就好了,不怪你。” 她只是想不明白。 先前她和这丫头没什么接触,甚至连这小丫头的名字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忽然来找她? 妇人却显然不愿和她有什么瓜葛,还不等她再说什么,便抱起孩子坐了回去。 宋妤身上衣服已经湿了一片,定是不能再穿下去了。 恰好被叫去帮忙的春桃回来了,一见宋妤便看出她状态不太好,衣服还被弄脏了。 “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这是怎么了?”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先陪我去换件衣服吧。” 她本就不愿在席上再待下去了,春桃快步去找陈嬷嬷说了一声。 回来时,面上有些不忿。 “小姐,陈嬷嬷不让我们回福寿堂,让奴婢回去给您拿件衣服换上。” 宋妤拧眉,“为何?” “陈嬷嬷说是二爷先前说下的,今日既是给侯爷过寿的,提前离席也是扫兴,来了便要留到最后。” 又是沈湛。 宋妤垂眸,勉强一笑:“那就在这儿留着吧,你快去快回就好。” 春桃把她送到空无一人的偏房坐着,快步出了康安阁。 这儿离正厅不远,欢笑声远远地传过来,似是在梦境一般不太真切。 这两日的事情太多。先是香灵毫无征兆的自尽,又是今日寿宴和周衡一的骚扰。 她实在有些心力交卒,难得有这么一刻偷闲的时候。 宋妤懒懒地靠在榻上,头脑昏昏沉沉,昨天因为香灵的事情她没怎么睡,上下眼皮很快就开始打架了。 头脑昏昏沉沉的,几乎就要睡了过去。 忽然,耳垂一阵酥麻,似是被羽毛掠过一般的触感。 她猛地睁开眼,一手拍了过去。 啪—— 她惊诧抬眼,沈湛就坐在她旁边,她一掌拍在了他手上。 沈湛手一顿,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 “没休息好?” 他声音低沉平淡,问的十分随口,似是他们每日朝夕相处一般自然。 宋妤压下心惊,偏过脸问道:“二爷怎么来这儿了。” 她没回答,可答案显而易见。 今天一进门,他就看到了她眼底的乌青,瞳孔上泛着淡淡的红血丝。 轻轻一声冷笑,“这是侯府,我哪儿去不得。” 方才他护着海棠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似是针一样密密麻麻扎在她身上。 心口有些微痛,她站起身。 既然他不走,那她走。 手腕却被人无端拉住,不重,却也不是她能挣脱的力度。 何况他身上还带着伤,她没敢用力挣扎。 “放手。” 声音里带着些气。 男人没放,还顺带着在她纤细的手腕上轻轻摩挲。 似是安抚,又有些像挑逗。 宋妤愈发恼怒,正要试着将手抽回,他却忽然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递了过来。 “换上。” 命令式的两个字,没有任何解释。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从哪儿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套衣服。 她克制地偏过头,“不合适的东西,我从来不要。” 语气暗含深意。 沈湛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只仍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合不合适我会不知道?”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换上,别着凉。” 语气放低了些,听上去竟有几分温柔。 如果不是刚刚见识过他的冷漠,她就真信了。 宋妤固执地偏着头不看他,也不去接衣服,摆明了的拒绝。 空气霎时凝滞下来。 沈湛微扬的嘴角落了下去。 忽然,他起身一伸手,拉住了宋妤的手腕,将她往后一拽,稳稳地拉到了自己怀里。 “你……” 宋妤惊呼一声,整个人落在他身上,以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坐在他腿上。 可她心里下意识更担心的,是他的伤。 她努力不往他身上靠:“放开我。” 沈湛双手一环,将她整个人圈在他怀里,她根本就挣脱不开,也不敢用力挣扎。 她嗔怒:“沈湛,你放开!” “脾气见长。” 沈湛冷冷一笑,在她耳垂上惩戒性的咬了一口。 有些痛,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动作却像是往他怀里钻一样。 他轻笑,“投怀送抱?” “……” 无耻! 她暗骂了一句,心里却愈发酸涩。 她永远看不懂这个男人。 她以为他对自己恨之入骨,应该恨不得再也不看到她才好。 可她说再也不见面的时候,他却追到福寿堂,说除非他死。 等她自以为是,以为他对自己还有几分旧情的时候。 他又扔了她的鱼羹,在她面前对别人嘘寒问暖,却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他。 若即若离,似是而非。 她永远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挣扎的力度忽然小了,她似是认命一样坐在他身上。 沈湛一愣,对她的放弃抵抗有些意外,却也没说什么。 两人难得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彼此相贴地坐了一会儿。 沉默许久,宋妤忽然道:“你会和郡主成婚。” 是肯定的语气。 沈湛还没说话,她又紧接着问了一句。 “沈湛,你喜欢她吗?” ------------ 第61章 自取其辱 这句话说出口,她呼吸都艰涩了几分。 从白家庶女,到昨日的香灵。 两条人命,都断送在了顾慈音手上。 可她们并没有什么过错,她们本可以好好活着…… 两个问题将沈湛打的措手不及,他眉头深深皱起,圈着她的手松了些。 “问这些做什么。” 紧接着,他语气更加低沉:“在国公府的时候我已经说过了,别跟她过不去。” 她就知道,她是自取其辱。 老夫人还是把她看得太重了,连她自己也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其实于沈湛而言,她从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只是因为当年他误会是自己背叛,所以至今都耿耿于怀,都执着于要从她这里讨回些什么。 靠近或是远离,都是他玩弄的手段。 除了肉体,她撼动不了沈湛半分。 她真是可笑,老夫人的担忧和威胁也显得那么可笑。 这么想着,她就真的扬起了唇,眼底却布满讽刺。 沈湛眉眼发凉,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将她往外推了半分。 宋妤踉跄了一下,扶着桌子站稳,身形单薄得似是一阵凤都能吹倒。 衣裙上被汤汁打湿的一片,格外显眼。 他手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又克制地松开,拿起了一旁的衣服。 “换上,别让我说第二遍。” “二爷不该把心思浪费在我身上。” 她语气清冷,又一次说出这种抗拒的话。 沈湛眼底瞬间阴沉下去,又生生被他克制着压下那片乌云。 “不识好歹。” 抛下一句话,他不再纠缠,起身走了。 等他的背影在余光里彻底消失,她才身子瘫软地坐回榻上,手上没有了丝毫力气。 又一次不欢而散。 她攥紧了手,心里一阵阵的发痛。 可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这是对两人而言,最好的结果。 既然沈湛和郡主迟早要成婚,她就不该也不能再和他有丝毫的纠缠。 沈湛离开不久,春桃就带着衣服赶了回来。 一进门,看到榻上还摆着另外一套衣服,春桃有些吃惊。 “小姐,您从哪儿又找了一套衣服?” 她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比划了一番,更加惊讶:“跟您的尺寸一模一样。” 宋妤不愿提及沈湛的事情,只轻轻摇了摇头,“收起来吧。” 她已经出来太久了,如果再不回去,恐怕老太太那边又要生疑。 她快速换上春桃带来的衣服,又将换下的衣服和沈湛那套衣服,交给春桃一起收好。 随即,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正厅。 宴席本就已经到了后半段,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人动筷,只纯粹是聊天。 她扫了一眼,席上没看到沈湛,说不清心底是不是庆幸。 随后,她才在身边人的谈话中得知,沈湛和卫氏将老侯爷送了回去,说是侯爷该休息了。 宋妤沉默地坐回位置上,隐隐察觉到,有一道不怀善意的视线一直紧紧追随着她。 她蹙眉看过去,正对上沈沁怨恨的目光。 只看了一眼,她就若无其事地垂下眼帘,没放在心上。 这么多年,被沈沁厌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左右对方也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何况她如今又守在老太太跟前,她总也要顾忌两分的。 卫氏和沈湛迟迟不回,宴席最后以老太太疲累告终。 宋妤早就坐不下去了,老太太一说离开,她立即跟了上去。 只是她速度快,沈沁的速度却也不慢。 整场宴席,她一口饭都吃不下。 如果不是宋妤忽然喊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怎么可能会有后面海棠的事情,沈湛又怎么可能在众人面前打她的脸。 这是侯府,是她自小长大的沈家。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没脸过! 方才在宴席上她就忍不住了,叫了二房家的小丫头故意把她衣服弄脏。 如果不是忽然被青木叫去看周衡一绊住了步子,宋妤去换衣服的时候,她就要出了这口恶气! 忍到现在,她已经在彻底爆发的边缘了! 心里的火越烧越旺,她步子也越来越快,飞速地朝宋妤的背影追过去。 纵使有祖母在,她也必须出了这口气! “大姑奶奶。” 忽然,青木又神出鬼没地冒了出来。 “你又想做什么!” 沈沁步子猛地一顿,恶狠狠地瞪向他,快要失去最后的理智。 青木垂首道:“二爷找您。” 姿态规矩,却并无半分恭敬之意。 偏偏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如同一盆冷水一般,浇灭了她熊熊欲燃的怒火。 沈沁紧绷着的弦忽然断掉了。 整个人似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无措地瘫坐在地上。 沈湛远远地站在后面。 他双眼微眯,看着宋妤朝福寿堂走去,直到最后一点背影也消失不见。 上前几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沈沁。 “没事的话,今后少回侯府。” ------------ 第62章 情根深种 那日寿宴上出了那样的事,宋妤本以为沈沁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可谁知那日之后,沈沁竟然再也没有出现在侯府过。 春桃偶然出去听小丫鬟们闲聊,说是二爷下令不让大姑奶奶再频繁回侯府了。 回来后,她就欲言又止地告诉了宋妤。 “小姐,您说二爷会不会……是不想让她报复我们?” “不会。” 顿了顿,宋妤毫不迟疑地摇摇头。 沈湛怎会去管她的死活。 她没再分心,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画上。 那位大主顾似是十分喜欢她的风格,从那副松鹰图之后,她送到王掌柜哪儿的画一大半都是被她买走的,而且出手十分大方。 偶尔还会托王掌柜给她带话,要她根据她制定的内容来作画。 以往倒也还好,可今日这位大主顾不知怎么了,竟突发奇想要看看她的字。 她自小虽画学的不错,可字却从没认真练过。 现下不得不写了,她才由衷觉得自己这字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春桃看着她挠头的样子,忍不住在一旁发笑。 “小姐,往日要画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还要您亲自题字?莫非这位主顾是对您情根深种了,这才变着法子地想多了解您一些?” “瞎说。” 宋妤好笑地白了她一眼,“先前不是就问过王掌柜了么,对方也是位女子。” 许是因此,才会对她并不算太出彩的画格外怜惜。 迟疑了许久,才终于将短短两句话写了上去,让春桃送去了前院,托小厮捎出去。 出了国公府和香灵的事情之后,她在侯府呆着愈发觉得不安。 再加上如今又有老太太,时时刻刻以家人威胁她。 她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坐以待毙,只能更努力地为自己攒些银子。 春桃将画送出去,回来时脸上布满愁容。 “小姐,老夫人让奴婢知会您一声,今晚要跟着夫人和二爷一起进宫赴宴。” 宋妤眉头皱起,“赴宴?” “正是。” 春桃点点头,“二爷伤势不是快好全了么,皇上和皇后娘娘这才设宴想答谢二爷。” “答谢二爷,还要叫上夫人和我?” 春桃摇摇头,更具体的消息她也不清楚。 放下手里的东西,宋妤坐在榻上静静地思索片刻,脑海中一片迷雾渐渐拨开。 当时沈湛忽然要大张旗鼓为老侯爷办寿宴,她就觉得十分稀奇。 让老侯爷出现在那么多人面前,尽管那些都是二房三房的人,也难保不会有人将消息传出去,将老侯爷的难堪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可如果沈湛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老侯爷的现状,以顺理成章的方式传出去。 那寿宴,无疑是他最好的选择。 消息传到皇上耳朵里,他难免想起当年老侯爷立下的战功。 再想到如今沈湛也为了救三皇子而拼尽全力,自然而然会对沈家更加看重。 再联想到那日,老太太说沈湛在朝堂上也有些艰难的处境,她渐渐懂了。 很快,陈嬷嬷那边就拿了不少首饰过来。 一眼扫过去,春桃眉头都微微蹙起。 老太太送过来的首饰,虽都是极名贵的,可到底太过庄重了些。 于老太太而言自然是十分妥当,可在宋妤身上却并不太合适。 可今日是要去宫里给皇后娘娘请安,她若是打扮得太过寒酸,也实在不像话。 实在是时间着急,连临时去准备的功夫都没留出来。 宋妤轻咬粉唇,放下陈嬷嬷那套首饰,转而去了屋子最里面,才角落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小盒子。 陈嬷嬷不动声色地往里挪了两步,微垂的眼眸直勾勾盯着那盒子。 宋妤落落大方地将盒子拿了过去,摆在桌子上。 陈嬷嬷打眼一看,竟是一套赤金累丝梅花头面。 却又同一般的款式略有些不同,单是簪子上便加了极小的珠子点缀,将首饰衬得名贵之中又多了几分俏皮。 一眼看去,陈嬷嬷忍不住暗暗点头,这套首饰似是写了宋妤的名字一般合适,便是进宫也不算是寒酸的。 宋妤眼眸微垂,“这是嫡母在世时,留下来给我做嫁妆的一套首饰,先前从未拿出来过。若是嬷嬷觉得合适,不若今日就先用这套吧。” 进宫是大事,容不得马虎。 陈嬷嬷连连点头,“大奶奶这套是极合适的,老太太的头面虽名贵可到底有些老气横秋的,不适合大奶奶。今日面见圣上和娘娘,万万不能失了体面。” 说着,她一转头看到自己抱来的那两件衣服,又忽地想起一事。 “上次在康安阁大奶奶湿了衣服的那日,奴婢瞧着春桃姑娘抱回来一套鹅黄色的衣裙,不若穿那套?倒是和大奶奶这套首饰也相配。” 经她提醒,春桃也记起了从康安阁抱回的那套衣服。 只是回来之后,她才知道那套衣服竟然是二爷送来的。 如今已经戴了二爷先前送的首饰,若是连衣服也穿那套…… 春桃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想想她就替小姐发愁。 ------------ 第63章一抹柔情 陈嬷嬷却兴致十足,觉得自己提出的建议十分可行。 宋妤迟疑着不太想穿沈湛送的那套,尽管没有人知道。 可她迟迟不应声,陈嬷嬷已经有些生疑。 不敢再暴露更多,宋妤只得答应下来。 她拿了衣服和首饰,让春桃帮自己打扮上,陈嬷嬷才放心离开。 穿戴好之后,已经离进宫不剩多少时间了。 陈嬷嬷引着她和春桃出去。 门口已经候着两辆马车,卫氏已经在前面那辆坐定了。 陈嬷嬷引着她往后面那辆去,“二爷这会儿应当已经在宫里等着大奶奶和夫人了,您只管跟着夫人的马车去就是了。” “多谢嬷嬷。” 宋妤温婉应声,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气质胜似那些名门闺秀,让陈嬷嬷一时都有些慌了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上了马车,春桃小声嘀咕:“小姐,分明只有您和夫人两个人,为何还要这么铺张浪费地动用两辆马车?” “许是夫人不愿和我同乘吧。” 宋妤淡淡应声,不太在意。 很快两人就明白过来,此事另有玄机。 侯府虽说位置不算偏僻,可乘着马车到皇宫也要半个时辰。 启程没多久,车速便忽然渐渐地慢了下来。 宋妤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已经看不见卫氏那辆马车的影子了。 她心道不对,正要质问车夫,帘子就忽然被人调开。 青木探进来半个头,朝宋妤颔首致意,“宋小姐。” 紧接着,目光就锁定在春桃身上,“你下来一下。” “我不去!” 春桃心觉有鬼,她躲着青木还来不及,又岂会自投罗网。 “下来。” 春桃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青木探进来的手握住了手腕,往外一拉,就把她带出了马车。 “我不去!小姐!” 上一秒还在失声尖叫,可出了马车,春桃就没了声音。 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宋妤还是放心不下她,正要往外探去,一道人影就进了马车。 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其中,鼻息之间瞬间尽是沈湛身上淡淡的茶香。 是他,那春桃多半就不会有事。 沈湛一进马车,视线率先落在她的衣服上,目光顿了顿。 紧接着,便被她头上所戴的首饰吸引了目光。 下一刻,薄唇微微扬起。 看到他明显的停顿,宋妤也反应过来些什么,脸上霎时臊得通红。 前两日她还那么有骨气的,说自己绝不要他的东西。 转眼到了今天,就把他的衣服和首饰全穿戴上了。 脸上发烫,一时不知道手往哪儿放才好,她往后缩了缩身子。 沈湛顺势进来,坐在了她身旁。 他人高马大,一进来便占据了车厢内的大半空间,原本宽敞的车厢瞬间显得逼仄起来,连呼吸都有些发热。 她偏过头,“二爷不是在皇宫么。” “我去哪儿还要同你请示?” “……不用。” 她偏着头,极力背对着他,避免对视。 簪子上垂下的流苏,却因马车的颠簸而摇摇晃晃,映在他眸子里泛着微光。 沈湛心里忽然有些痒,捻了捻指腹,喉咙轻动。 这套衣服,将她衬得多了几分娇俏,不似平日那般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样。 凝视着她的背影,他目光愈发柔和。 顿了顿,她低声道:“二爷别误会,今日这般穿戴,只是因为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若是穿的太寒酸,只怕会丢了侯府和二爷的脸。” “回府后我便收起,日后绝不会再拿出来。” “……” 沈湛眼中的一丝柔情荡然无存。 他冷淡道:“跟我有何关系?” 似是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她脸上窘红褪去,有一分苍白。 是她自作多情了,他从未在意过这些,也根本不记得这是他送过来的首饰了。 心里有些凉意弥漫上来,宋妤瞬间清醒了许多。 “没什么,只是怕二爷看着碍眼。” 她语气又恢复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温度,似是对他没有丝毫在意和留恋。 沈湛心里莫名不爽。 簪子上的流苏仍在他眼前晃动,晃得他心里生出一丝燥意。 顿了顿,他忽然伸手,将她整个人的身子转了过来。 “……唔。” 宋妤没来得及惊呼,便被湿润堵住了唇。 她瞪大眼睛,吓得愣了一瞬,随即用力捶他的肩膀。 沈湛握着她的手不许她反抗,直到吻得两人都有些呼吸紧促,才分开。 她怒目瞪着他,“你疯了?” 看着她的口脂被蹭掉,唇却因亲吮而变得娇艳欲滴,他心里那口气莫名散去了些。 松开对她的钳制,男人淡淡道: “先前还欠我那么多,嫂嫂这么快就全忘了?” “……” 宋妤被他质问的有些说不出话。 从前为了姨娘和弟弟,还有为了春桃和她自己,她求过沈湛太多次。 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她无法反驳。 见她没话可说,沈湛嘴角再度扬了扬,低眸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又恢复了一副清冷矜贵的模样。 似是方才,真的只是为了讨要利息而已。 很快,青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二爷,快到了。” 沈湛低低的‘嗯’了一声。 “进宫后,少说话。” 撂下一句分不出是叮嘱还是警告的话,他转身出了马车。 ------------ 第64章 择日成婚 沈湛离开不久,马车就到了皇宫外。 宋妤撩开帘子,春桃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她在马车上被青木拽出去,坐在马上生生颠簸了一路,才被送到这儿提前等着小姐,屁股到现在还疼得很呢。 春桃一脸委屈又不敢吱声,伸手要扶着宋妤下马车。 宋妤刚往外探身,就听她‘咦’了一声。 “来的时候才说了这块板子翘起来了不好上下,杨伯你这么快就修好了?” 杨伯憨厚地笑了笑,没应声。 宋妤踏在那块被修好的板子上,心头有些异样。 这块板子确实有点问题,先前上马车的时候,她险些被绊了一跤。 可方才杨伯一直在驾车,哪儿有时间能来得及修? 何况他若在意或是能修的话,也早该修了,也绝不会在路上才修。 心里冒出一个有些难以置信的想法,宋妤轻轻摇头,不去深思。 下了马车,卫氏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进宫还敢来这么迟,真是没一点分寸!” “劳夫人久等。”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倒是礼貌,语气却听不出恭敬。 皇宫门前,卫氏有怒不敢言,只暗暗瞪了她一眼。 卫氏先前已经派人去通秉了,两人在门外略等了一会儿,一位迈着小步子的公公就走了出来。 “武安侯夫人,沈大奶奶。您二位请随奴才来。” “劳驾公公了。” 卫氏客客气气的同公公道谢,带着宋妤一起往里走。 路上,她低声叮嘱: “待会儿见了圣上和娘娘,你千万不要胡言乱语。不管圣上和娘娘说什么,你都只管道谢,万万不要多说。” 这话方才已经有人叮嘱过她了。 宋妤应了一声,没多说。 很快,公公就引着她们在一座灯火通明的大殿外停下。 宋妤深知她今日只是个陪衬,便老老实实地跟在卫氏身后。 里面层层通传之后,两人被宫女引着迈入大殿。 正上方的高位上,坐着帝后两人,左右两侧分别坐着沈湛和一位年轻的男子。 看穿着和坐着的位置,宋妤隐隐猜到那位应是二皇子。 她没敢多看,规规矩矩地一进门,便将头垂下了。 卫氏带着她请安拜见。 “沈夫人快快起来罢。今日只是家宴罢了,不必拘礼。” 上方一道带了些年岁的温和女声传下来。 “那位年轻夫人就是承安的娘子罢?” 卫氏连忙垂首应声:“回娘娘,正是家中儿媳宋妤。” “模样生的真是不俗。本宫还记得,当年边关作乱的时候,正值你和承安的大婚。承安却……孩子,这两年苦了你了。” 卫氏心头一梗,眼眶泛酸没说出话。 虽是抚慰的话,可审视的视线落在宋妤身上,还是颇具压迫感。 那是久居高位的人无意识散发出来的威严,让人不寒而栗。 宋妤恭敬行礼,“娘娘,臣妇不苦。夫君是为国捐躯,臣妇以他为荣。” 姿态恭敬,言语之间滴水不漏。 无人在意的左侧,沈湛手里的茶盏被捏出寸寸裂痕。 有茶水漏在衣襟上,跟在后面的青木看见了,轻吸一口气,忙拿了个新的换过去。 皇后眼波流转,在宋妤身上打了个转儿,笑着看向皇上和左侧的沈湛。 “这孩子心思倒是澄澈,不愧是武安侯府的大奶奶。承安啊,是个有眼光的,只可惜福气太薄。” 皇上感慨道:“果真不凡,虽是女子,却也有将门之风。” 两人对着宋妤夸赞了几句,又说到沈潜命薄福浅。 皇后便笑着看向面色不太好看的沈湛。 “云霁千万莫要如承安般抱憾,皇上既已赐婚,何不早些和音儿成婚?” 说起此事,皇上微扬的嘴角便落了下去。 当初靖王算计,逼着他给顾慈音和沈湛赐婚,拉拢沈湛为二皇子所用。 可他心中最属意的……却并非残暴肆虐的二皇子。 若非靖王来了这么一出,他也不至于生闷气,同沈湛生了这么久的间隙。 沈湛捏着茶盏,淡淡笑道:“娘娘说的是,是该择日成婚了。” “当真?” 皇后一副惊喜的模样,“若是你能同音儿喜结良缘,皇上倒也算是成就了一桩好姻缘。皇上,您说呢?” “……好,好好。” 皇上脸上的笑意十分勉强。 沈湛对面的二皇子唇角却扬了起来,“沈大人,此话当真?长乐若是知道你要与她成婚,定会十分欢喜。” ------------ 第65章 解酒 沈湛扫了一眼不远处那道单薄的身影,淡笑道:“当真。” 上头皇后喜笑颜开,只是那抹笑意终不达眼底。 无人在意的最下方,垂着头的宋妤面色苍白了几分。 寒暄几句,卫氏和宋妤已经落座。 卫氏本是应该和宋妤一起坐在后面的,可是皇后格外开恩,许她坐得往前些。 于是,就只剩下宋妤一个,孤零零地坐在离二皇子不远处。 看着侧对面的娇俏身影,沈湛眼中划过一抹暗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宋妤独自坐在末尾,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本就不喜欢这种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的寒暄场面,如今自己坐在这儿,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甚至趁着沈湛和帝后二人聊天的时机,忍着心中不适,含笑给春桃喂了些吃的。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能做到心无波澜,可方才沈湛亲口说出要和顾慈音择日成婚的时候,心头还是酸涩了一下。 她知道,这是沈湛最好的选择。 只是终究忍不住,为他们情深意切的从前心疼了一下。 她不敢表露出半分,卫氏来的路上就已经叮嘱过了,她纵使不说话也要时常陪着笑。 均不能让帝后看出任何不悦。 何况今日这场戏,还是沈湛刻意引出来的。 “当年在边关,若不是沈瑾烨替朕挡了一剑,如今朕哪儿还有命坐在这儿……” “若不是为了朕,为了这天下,瑾烨他又怎会落到今日这幅模样!” 高位之上,皇上一字一句感怀老侯爷当年立下的赫赫战功。 尤其提到当年老侯爷在他还是皇子时的一路追随,更是险些一把鼻涕一把泪。 “当年瑾烨救了朕一命,如今云霁你又救了朕的儿子一命……朕欠你们沈家的,朕欠你们沈家的啊!” 沈湛掀袍一跪:“为人臣子的本分,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他越是这么说,皇上便越是愧疚自责吗,恨不得抱着沈湛哭。 沈湛恭敬又规矩地应着,面上话里没有半分逾矩,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若不是知道今日这场宴便是他一手促成的,宋妤都要信了。 她垂首坐在下面,垂眸掩去眼中的淡漠。 过了今日,沈湛在朝中的地位只会再度水涨船高。 靖王定会愈发积极地,促成他和郡主的婚事。 想到这一点,宋妤心头也有些发闷。 她本就地位最低,宴上旁人举杯的时候她都要陪着。 现下更是有意将自己灌醉,她便没有刻意闪躲。 她喝酒不多,也没想到几年过去,自己竟还是这么不胜酒力。 几杯酒下肚,她已经有些头晕目眩。 春桃在后面微微扶着她,低声提醒:“小姐,您少喝些。” “……好。” 宋妤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春桃在一旁心急如焚。 方才每一杯酒都有半杯被她撒在了地上,可小姐还是快撑不住了,身子都已经开始有些摇摇晃晃了。 若是真喝醉了,事情就真的棘手了! 就在春桃又急又怕,又不敢明目张胆去扶宋妤时。 后面忽然有人轻拍了拍她。 春桃一惊,猛地回头,才发现是青木。 可他分明刚刚还在对面。 春桃瞪大了眼,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神出鬼没,忽然到了自己身后的。 青木递过来一杯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拿着。” 春桃还记着方才在马车上的事情,更何况从前也没少被青木诓骗。 她一脸谨慎地盯着青木,警惕地摇了摇头。 冷不丁地递过来一杯东西,谁知道是什么。 本来小姐就已经喝醉了,若是把她也给迷晕了,这偌大的皇宫她和小姐岂不是死在这儿都没人知道。 青木好笑又无奈地看着她一脸防备的模样。 没好气道:“想什么呢,我让你给宋小姐喝下。” “啊?” 春桃一怔。 “解酒的,二爷让我送来的。” 他指了指已经明显面颊憨红的宋妤,面露无奈。 春桃诧异地抬头。 却见沈湛依然风轻云淡地同帝后二人笑谈,甚至偶尔还游刃有余地同二皇子举杯。 根本看不出,他是何时分心吩咐青木做的这些。 虽对二爷和青木都没什么好印象,但如今毕竟是在皇宫里。 若是小姐真的喝醉了,在圣上和娘娘面前失仪都是小事,只怕会出什么事。 她一咬牙接了过来,递到宋妤手里,哄着她喝了下去。 青木又将一壶酒递了过去,“给宋小姐换上这个。” 春桃将信将疑接过,凑近闻了闻,是甜的。 她这才放心地将桌上的酒移到一边。 二爷交代的事情完成,青木又快速回了沈湛身边,方才被他支走的两个宫女也一前一后回来了。 喝了解酒药,又将酒壶换下之后,宋妤明显渐渐清醒过来了。 只是面颊仍带着些绯红,看上去有些娇憨。 沈湛几次余光扫过,都忍不住多停留了几息。 觥筹交错间,殿外忽然有人通传。 “端王殿下到——” ------------ 第66章 你不喜欢? 顾时宴披着一件玄色外袍,大步跨过大殿门槛时,外袍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 他似是来的有些急,步子迈得格外大。 一进门,视线便下意识地在殿内扫了一圈,确认了什么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对帝后二人行礼。 宋妤也随着沈湛和卫氏他们,一同起身对顾时宴行礼。 “你来的倒是巧,难不成是知道朕今日设了家宴?” 皇上带着笑意打趣他。 “正是要来同皇兄讨口酒喝的。” 顾时宴自宋妤面前经过,虽未看她,外袍带起的一阵凤却将她一缕碎发吹得在她眼角拂过。 宋妤醉意醒了三分,皱眉将头发掖到耳后,是难得的可爱模样。 顾时宴步子放缓,往前走了小半步后忽然换了方向,在宋妤前面落座。 已经起身的二皇子一顿,“皇叔,您……” “无妨,挪换一番太过麻烦。既是家宴,何必拘束太多。” 二皇子虽躁怒却不是个傻子,让端王坐在他下面,传出去于他名声可不好听。 皇上笑着指了指他,“你啊你啊,罢了,随他去吧。” 二皇子这才坐了回去。 顾时宴面不改色地,在宋妤旁边落座。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察觉到旁边似是有道视线一直紧紧跟随着自己,顾时宴放下杯盏,转头看过去。 宋妤面颊微红,醉意朦胧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是个犯困的小狐狸般勾人。 她这幅模样和从前几次相见时,那副谨慎淡漠的模样相差甚远。 顾时宴多看了几眼,没忍住勾了勾唇。 今日听说皇兄召武安侯府一家入宫,他心里便涌起一个来看看她的念头。 他觉得莫名其妙,往下压了几次却没克制住。 直到迈入大殿在她身边坐下,他才忽然惊醒一般回过神,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荒唐又好笑。 可对上宋妤那双水波潋滟的眸子,还是没忍住扬起了唇。 宋妤见他终于看向自己,忙在身上摸了摸,将随身带着的东西递了过去。 “王爷,这个还你。” 一块上好的白玉如意结,在她摊开的小手上稳稳放着。 他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发问:“你不喜欢?” 宋妤摇了摇头,“多谢王爷,只是……我不能要。” 不是她的东西,她从来不要。 更何况,这还是身份尊贵的端王殿下给的。 若是日后被人发现,于她的名声和处境没有丝毫益处。 “是我思虑不周。” 顿了顿,顾时宴微微抿唇,伸手将东西接了过来。 他只想着这东西无论是卖还是换都能值不少钱,许是能多少为她带来一点助力。 却忽略了她一向谨小慎微,走一步要看三步。这东西拿在她手里,她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顾时宴将带了些温度的东西揣进怀里,贴着胸口收好。 将东西还了回去,她心中悬着的大石总算落地。 扬了扬唇,醉意朦胧地扬起唇,冲着顾时宴的方向露出一个轻松的笑。 侧对面,沈湛置于桌下的手攥起,根根青筋清晰暴起。 解酒的药还没完全发挥出药效,宋妤无意识地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然而,下一刻高位之上皇后的一句话让她彻底醒了酒。 “下月十六倒是个好日子,不如便选那日由本宫亲自为沈大人和长乐操持婚事。本宫定将你二人大婚办的风风光光,也好让靖王安心。” 片刻后,他举杯淡声应道: “若郡主愿意,臣愿迎她过门。” 宋妤眼中的醉意顷刻消散,凉意从指尖蔓延。 她克制自己保持平静,镇定地垂着眼,不去看沈湛的脸。 提起成婚,皇上却又想起一件事。 “既要成婚,不如册封世子一事也一同办了吧。” 原先武安侯府的世子,自然定的是嫡子沈潜。 但如今沈潜死在边关,侯府也没有第二个人与沈湛争,这世子的位置自然而然就落在他身上了。 只是他如今官道亨通,一路做到了首辅,世子之位本就是他囊中之物,便从未放在明面上谈起过。 如今既要成婚,索性便一同办了。 提起世子便想起了沈潜,卫氏脸色都僵硬了几分,只勉强维持着微笑,冲沈湛点点头。 “皇上说的是,请封世子一事怪我先前忙昏了头,竟忘了为你操持。” 沈湛把玩着酒盅,轻轻点头,“依母亲的意思吧。” 酒虽醒了,宋妤的心却渐渐发冷,她下意识紧了紧衣服。 顾时宴余光中看到她的动作,轻声关切: “冷了?” 宋妤扯出一抹笑,冲他摇了摇头。 他扫了一眼她身上的穿着。 虽面料极好样式也十分得体,却多少有些单薄了。 更何况如今已近深秋,连如风都多给他加了一件外袍。 他张了张口,终是没出声,低声冲如风吩咐了一句,要他明日去给王掌柜带句话。 宴上,皇后热切地同沈湛和卫氏商议大婚之事。 宋妤听得心口压抑,也没敢再碰酒,只安安静静地坐在哪儿。 整个人存在感降到了最低,醉意散去,周身再度笼罩着一股淡淡的疏离。 “如今几位皇子均可独当一面了,前两日臣还听三皇子的先生对他大加赞赏,臣以为以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几位殿下的年岁,也该适时接触政事。” 二皇子眼睛一亮。 姨丈果然算无遗策,当初抢先将沈大人拉入他们阵营。 如今不过是刚谈及婚期,沈大人就在立储的事上替他说话了。 可席上高兴的却只二皇子一人。 属意三皇子的皇上,和亲自抚养着六皇子的皇后,面上都有一瞬间的凝固。 “此事不急,容后再议。” 皇后脸上保持着得体的笑:“沈大人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几位皇子确实该好好历练历练了,皇上也别太拘着他们。” 皇上一言不发,面上不大好看。念及刚刚抚慰过侯府,这才强行将不悦压了下去。 一顿饭以不太融洽的氛围作为结尾。 宋妤跟在卫氏身后,心里还分神想着沈湛和郡主成婚的事情,一时有些心不在焉。 卫氏也懒怠搭理她,一路上自顾自跟身边的嬷嬷嘀咕,径自上了马车。 春桃也扶着宋妤上了后头的马车。 她微微阖眼,思绪有些杂乱,强行克制着压了下去。 直到马车开始行驶,她才忽然意识到。 春桃还没有上车! “等等!” 她猛地掀开帘子,想叫停车夫。 一个身影却自外面钻入,握着她的手腕,将她一同带回车厢。 ------------ 第67章 又想搭端王? 从离席起,沈湛的脸色就阴沉得很明显。 二皇子特意过来宽慰他,“沈大人不必介怀,此事也不能急于一时。” “殿下放心。” 两人说着话,旁边一个小太监忽然没长眼似的,歪歪斜斜地朝着沈湛和二皇子撞了过来。 人就在跟前,沈湛没有干看着的道理,眼疾手快地拉了二皇子一把。 随即,小太监整个人就重重地撞在了沈湛身上,手上端着的盘子狠狠撞上了他的腿。 青木惊呼:“二爷!” 二皇子也吓了一跳,一脚将小太监踹倒在地。 “狗奴才!你瞎了眼吗往沈大人身上撞!” 他怒火滔滔,转身将旁边侍卫的剑抽了出来,一剑刺在了小太监心口上。 小太监倒在血泊中,当场毙命,连问话都没来得及。 二皇子满眼嫌恶地扔掉手上的剑,转头看向沈湛。 眼中多了一抹关切,“沈大人,撞到哪儿了,没事吧?” 他目光下移,看向方才被托盘撞过的地方,伸手就要掀开衣服查看。 沈湛冷淡地退后半步,别有深意地看了二皇子一眼。 “无碍,殿下不必担心。” “沈大人还是回头让太医看看得好,身上的伤才好,若是腿上又伤了,长乐怕是要伤心坏了。” 他语气浪荡,还带了两分调侃。 沈湛扯了扯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拱手和三皇子互相行了一礼,他率先离去。 沈湛走后,二皇子摸着下巴,站在远处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见他面色如常,甚至大步向前,看不出一丝踉跄,眼中半疑半信。 身旁的侍卫低声问:“殿下,这个可要做什么处理?” 二皇子看垃圾一般扫了一眼血泊中的尸体,厌恶道:“扔了。” 他是未来要继承皇位的人,一个奴才的命,与他有何干系。 沈湛大步生风地往外走,一步一步迈得十分沉稳。 青木眼中的担忧已经快溢出来了,碍于皇宫内眼线众多,连多看沈湛一眼都不敢。 一直到出了宫门,他隐忍了许久的伤痛彻底占据上风。 沈湛被撞到的左腿直打颤,站都站不住。不得已,他只能靠着宫墙,一手扶着左腿才勉强撑住。 青木蹲跪在他面前,语气里都是心疼:“二爷,小的背您回去。” “不用。” 沈湛声线低沉,饶是额角已经疼得青筋暴起,也没说一句不适。 他咬牙问:“她到哪儿了。” 青木眼神复杂:“……娘娘留宋小姐和夫人说话,应该快出来了。” “走。” 沈湛反手撑了一下墙,站起来时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似是要倒下去一般。 青木满眼担忧地去扶,沈湛腿上的伤本就厉害,又只能瞒着怕旁人看出端倪。先是操持侯爷寿宴,现在又来了一趟宫里,还被二皇子这么试了一遭。 只是想想,他都觉得那伤仿佛在自己身上一样疼。 “二爷,别等宋小姐了。宋太医上次就说了,必须尽快处理!” 沈湛拨开他拦过来的手,睨了他一眼,“你听他的?” “……不敢。” 对上沈湛的眼神,青木垂下头,没敢多说。 沈湛来到她的马车后面等着。 方才青木没说错,他这伤确实不轻,他极力隐忍才没表现出半分。 可他自己知道,此刻冷汗已经快湿透了后背。 过了一会儿,卫氏才带着宋妤出来。 卫氏的马车先走,紧接着青木就将春桃又一次拦腰抱走,顺便死死捂着她的嘴没敢让她喊出声。 一个没防备,这丫头直接咬在了他虎口上,他又疼又气,险些直接把她扔下去。 咬牙抱出去许久,直到确保不会坏了二爷的事,他才甩着手将她放下。 “你属狗的啊?” “青木!!我就知道又是你!” “知道是我你还咬?!” “……” 沈湛身上裹着一身的寒意与酒气,猝不及防上了马车,扣着她的手腕将她带进怀里。 外袍将她裹在怀里,带着酒味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 宋妤有些不适,下意识伸手要推开他。 沈湛不容拒绝地将下巴放在她头上,牢牢抱着她。 他抱得很紧,似是抱着自己的所有。 宋妤因他突如其来的反常愣了愣。 他已经多久,没有这样抱过她了。 “苏昱谨没成,又想搭端王这条线了?” 忽然,针尖一样的话语刺在她心上,疼得她倏地清醒。 语气也随之冷了下去:“我从未做过那种事,二爷若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沈湛险些被她气笑。 方才在宴席上,她若无旁人地对着顾时宴笑得那么开怀。 现在到了他面前,就只有一句冷冰冰的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你不说,怎知道我不信。” “……” 她张了张口,忽地又记起皇后那一句“下月十六是个好日子。” 今天已经是初九,到下月十六,不过一月有余。 届时他就要迎别人过门,她现在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必要。 宋妤轻咬着唇,没有开口。 难得没有听见她阴阳怪气的抗拒,沈湛有些意外。 他腿上疼得厉害,抱着她的力度紧了紧,将大半张脸埋在她发间。 近日都没睡过什么好觉,今日喝了些酒,两人又难得温存。 沈湛靠在她身上,渐渐闭上了眼,呼吸变得平稳。 宋妤意外发现,他睡着了。 犹豫着,她的手缓缓上移,托住了他的背。 马车摇摇晃晃,却忽然猛地一停。 宋妤刚要撩开帘子,便听到外面青木的声音略有些紧张。 “郡主殿下。” 是顾慈音…… 她脸色霎时白了三分,揽着沈湛的手倏地一紧。 “青木,你怎么会在这儿,车上坐着的难道是云霁哥哥?” 顾慈音的声音由远及近,眼看着已经到了马车外面。 青木忙拦在马车前。 “郡主,王爷已经提前乘车离开了。车上坐着的,是我们大奶奶。” “大嫂嫂?” 顾慈音一顿,声音愈发温柔欢喜:“若是大嫂嫂的话,我便更要去同她打个招呼了。” 她速度极快,由不得青木去拦,就已经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青木面色大变,慌忙转身要去拦她。 紧要关头,始终寂静无声的马车,却忽然从里面撩开了帘子。 一道身影款款走了下来。 ------------ 第68章 车上怎么有人 “郡主殿下。” 宋妤下车,面色镇定地朝顾慈音行了一礼。 见车上下来的是宋妤,顾慈音只怔了一瞬,下一刻脸上笑容便绽开。 “原来是嫂嫂。我见青木在此,还以为车上坐着的会是云霁哥哥。” “是二爷安排青木护送我一程的。” 宋妤面色淡定,语气波澜不惊。 “原是这样。” 顾慈音笑道:“我就说嫂嫂和云霁哥哥叔嫂二人,定不会同乘一辆马车才对。” “不过我今日本是想去宫中寻云霁哥哥的,走到半路马车却坏了,正不知该如何回府才好。若是方便的话,嫂嫂可否送我一程?” 她亲亲热热地过来挽着宋妤的手,似是两人之间从未生过间隙一般。 可宋妤清清楚楚知道,白家庶女和香灵两条命都是死在了顾慈音手上。 面上笑得如同小白兔一般纯善,下起手来却狠辣至此。 宋妤不动声色地往后躲了躲,垂眸掩去眼底的嫌恶。 “倒是不巧,车中放了些赏赐之物,怕是实在容不下郡主。” 顾慈音表情失落,拉着宋妤的手摇晃。 语气祈求:“嫂嫂,你是不是还在因国公府的事情生我的气?可你相信我,那日的事真的与我无关。” “若我知道苏昱谨那个混账会对你做那种事,我说什么都不会将你一个人留在后花园的。我知道你生气,可嫂嫂能不能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好了!” 宋妤忍无可忍,低斥了一句:“那日我并未受到什么委屈,郡主大可不必将此事时时挂在嘴边。” 顾慈音眼眸微垂,一副十分受伤又委屈的模样。 “我知道嫂嫂心里定是还怪我的,一个女子险些失了清白,任谁心里都不过轻易过去这道坎,我明白。只是嫂嫂能不能看在云霁哥哥的份上,暂且信我一次,我绝无害你之意。” 她眼眶湿润,楚楚可怜地看着宋妤:“我出身王府,衣食无忧,又已经和云霁哥哥订亲。嫂嫂是承安哥哥的夫人,于我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我又为何要害嫂嫂?” 一股恶心从心底泛了上来,宋妤掐了掐指尖压下去。 她语气愈发寒凉:“当日只是苏公子醉酒险些伤了我而已,郡主为何却要口口声声扯上什么清白名誉?难道非要引得他人误会,你才舒心不可?!” “我、我没有……”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力,怼得顾慈音一噎。 不等她说什么,宋妤接着道:“那日确实是我错怪郡主,我也早已道过歉。为何郡主却不依不饶,还要揪着此事不放?” “难不成,是郡主心虚?” 顾慈音面上僵了僵,“……嫂嫂说的是,是音儿心胸狭隘了。” 她垂眸看了一眼身侧的彩环,彩环立即上前半步。 语气近乎哀求:“大奶奶,我们郡主年纪小,若是从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大奶奶看在日后都是一家人的份上多多包涵。” “彩环,”顾慈音低声劝阻:“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 “嫂嫂怎么说也算是我和云霁哥哥的半个长辈,便是她说我几句,也定是为了我好,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 宋妤扯了扯唇,眼中划过一抹讥讽。 她不过是同她说了几句道理,反问了她几句,便成了教训? 真是好大一顶帽子就往她头上扣。 她懒怠再同她纠缠下去,何况车上还藏着一个绝不能暴露的人。 “祖母还在家中等候,我先告退了,郡主请便。” “嫂嫂等等。” 顾慈音急急追了上来,声音都带着委屈的轻颤。 “嫂嫂便捎我一程可好?我不会占太大地方的,也定不会搅扰了嫂嫂歇息的。嫂嫂便捎我一程,好不好?” 宋妤抬眸,越过她的身子,同青木对视了一眼。 后者急急朝她摇头。 方才他二人都一口咬定沈湛已经走了,若是这会儿让顾慈音发现沈湛没走,而且就在宋妤车上。 那此事……真就说不清了! 宋妤心中一沉,不容商量地摇了摇头。 “不是不愿,只是车上实在容不下郡主了。不如这样,待我回府后便让二爷知会王府一声,或是让他亲自来接郡主,如此可好?” 顾慈音眼中划过一抹失落,“嫂嫂既然不愿,我自然不会强求。” 怕她会再多生事,宋妤没再寒暄,颔首示意后便要回马车。 她刚转了个身,彩环却‘扑通’跪了下去。 “大奶奶,求您可怜可怜我们郡主吧!” 她出乎意料地一跪,将宋妤和青木都吓了一跳。 所幸这条街人流稀少,这会儿天色又已经黑了,这才没吸引太多人注意。 彩环可怜巴巴地求她:“大奶奶,我们郡主身子弱,实在是经不起这么折腾。眼下只有奴婢一个跟着她,若是在街上出了什么事,或是郡主着了凉,靖王怪罪下来奴婢实在担不起责啊!” “求您大人有大量,哪怕就是看在沈大人的面子上、看在日后您和郡主都是一家人的份上,就带我们郡主一程吧!” 这便是将靖王也搬出来压人了。 宋妤心一沉。 她甚至可以预想到,如果今日没有让顾慈音上马车。 哪怕是为了栽赃在她头上,顾慈音也一定会在她走后‘出’点事。 “大奶奶为人最是慈善,日后王爷必有重谢!” 看出宋妤一瞬间的迟疑,彩环从地上爬起来,眼疾手快地拉着顾慈音就往马车的方向走。 “靖王若是知道此事,也定会奖赏大奶奶的!” “嫂嫂……” 顾慈音半推半就地走到了马车旁边,眼看着只一步就要迈了上去! “不可!” 宋妤脸色一变,快步上前,想拦住两人的动作。 然而。 在三人靠近马车之前,车帘忽然从里面被掀开。 半边臂膀从里面探了出来,最先显现在众人视线里的便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看到那只手的瞬间,宋妤面上一白。 顾慈音更是愣了一瞬后,吓得往后逃窜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上。 “嫂嫂!这是怎么回事,嫂嫂的马车上怎么会有人?!” 彩环颤声补充:“而且……而且那只手,分明是个男人!” 宋妤磨了磨牙,想把沈湛从车上扔出去的心都有了。 是他不由分说要赖在她车上不走,还在她车上睡着的。 如今她在外面拼死拼活地费力气帮他拦住顾慈音,可他不好好躲着就算了,竟然还自己跑了出来! 是觉得折腾她很有趣么! 她隐忍不忿,偏过头没开口。 “是我。” 沈湛探出身子,缓缓走了下来。 他步子有些不稳,下车时一手扶着头,双眉微皱,似是还有些不清醒。 “云霁哥哥?!” 顾慈音眼睛瞪大,声音都提了几分。 “你、你怎么会在嫂嫂的车上?方才青木不是说你已经回府了么?!” 她委屈又不解地看向宋妤,“嫂嫂,你刚刚为何要瞒着我云霁哥哥就在你车上的事情?。 ------------ 第69章 是我想娶你 “此事不怪他们。” 沈湛开口,嗓音还有些低沉,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 “我今日在宫中喝得多了些,马车又送母亲回去了,实在没法子才和嫂嫂一同回来的。” 虽声线还有些慵懒,可沈湛的眉眼带着几分笑,分明是在哄她。 宋妤眉眼低了些,错开他望向顾慈音的视线。 顾慈音语气委屈:“真的?那为什么青木和嫂嫂都不说,你方才也不出来。” “自然是真的,”沈湛温声哄她:“他们不说是怕你误会。我不出来……是醉得厉害,方才在车上睡着了。” 他摇头失笑,似是也觉得自己能在马车上睡着,很是匪夷所思。 顾慈音果然不再追问,而是心疼地扶着他的胳膊。 她语气嗔怪:“你的伤才刚好了些,怎么能喝这么多酒?皇上和娘娘竟然没有劝着你些。” “无碍,只是有些头疼罢了,别担心。” 他反过来拍了拍她的手。 两人郎情妾意,你侬我侬。 纵使垂着眼,宋妤也能清晰看到顾慈音缠上他胳膊的手,刺眼极了。 她忽地觉得有些可笑。 亏她方才还那么紧张,担心若是顾慈音发现沈湛在她车上,会影响了两人的感情,乃至进一步会影响了两人的婚事。 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 她喜欢沈湛,也愿意相信他。 纵使今日的事看上去十分荒唐,可只要他愿意解释、愿意哄她,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他二人情比金坚,倒显得她的操心那么多余。 她索性偏了偏身子,侧身站着,彻底将两道身影从视线中剔除。 “二爷!” 她刚转过身,青木就看着沈湛的方向急急开口唤了一声。 宋妤一转头,就见他晃了晃,半边身子都压在了顾慈音身上,面色也有些苍白。 她心头一紧,刚抬脚,便见顾慈音揽住他整个身子。 “云霁哥哥,你怎么了?!” 顿了顿,宋妤收住了步子。 青木走近,将沈湛移到自己肩上扶着。 沈湛语气隐隐有些虚弱,却依旧对着顾慈音笑:“无妨,只是吃多了酒有些头晕。” 他余光从一旁扫过,却见她整个人直直地站在远处,连目光都没在他身上停留一下。 可在宫中时,她却分明对着旁人痴痴的笑靥如花。 到了他这儿,就永远都是迫不及待地撇开关系。 沈湛目光微垂,眼底泛上些寒意。 “云霁哥哥,那你快些回府吧。让太医好好给你看看,我明日就去侯府看你!” “好。” 沈湛应了一声,抓着青木的胳膊,一步步登上马车。 进马车前,彩环忽然提议:“沈大人,正巧郡主不知该如何回府。不如让郡主和您同乘,路上还能照顾着您些,可好?” 顾慈音低声斥责:“住口。这是嫂嫂的马车,能容下云霁哥哥已十分拥挤,我怎能再挤上去。” “可您前两日才病了一场,若是再染了风寒,还不知又要吃多少苦头。” 彩环语气委屈,“况且沈大人本就已经和您定亲,跟自家嫂嫂同乘怕是也不合规矩吧……” “住口!嫂嫂是我和云霁哥哥的长辈,云霁哥哥一向疼惜嫂嫂,他二人之间清清白白,容不得你胡说!” “……奴婢知错。” 顾慈音面上嗔怒,丫鬟也没敢再开口。 可方才的一字一句,却都清清楚楚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宋妤心尖颤了颤,攥紧了衣角,顾慈音这些话怕是大半都是说与她听的。 沈湛眉头微皱:“此事……” “就依她说的办吧。” 宋妤却忽地开口,扯了扯唇朝顾慈音露出一个笑。 “若不是见二爷醉酒,怕承安唯一的弟弟会受伤出事,我也不会将他收留在马车上。” 随着她话音落下,沈湛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去。 宋妤就站在他对面,却恍然不觉,接着笑道。 “既然郡主来了,自然还是要郡主来照顾二爷更为妥帖。何况今日依皇后娘娘的意思,下月你二人便要成亲,借此机会多培养培养感情也是好的。” 她一番话说得周到又体面,做足了长嫂的架势。 顾慈音的注意力,却瞬间被她话里的另一个重点吸引。 她愣了一下,随即惊喜便在脸上蔓延开。 “嫂嫂说的可是真的?我下个月就要同云霁哥哥成亲了?!” 她脸上满是欢喜和向往,似是对成婚一事期待已久。 宋妤嘴角扬着淡淡的笑:“自然是真的,今日娘娘亲口所言。” 顾慈音眼睛都亮了起来,转头含羞带怯地看向沈湛。 “云霁哥哥……娘娘当真要我们下个月成亲?” “不错。” 他站得高,顾慈音只能听到他温润的声音。 听他肯定的答复,欢喜的整张脸都透着羞红。 却不知,沈湛一双眼自始至终都望着宋妤的方向,视线如同万丈悬崖般让人不敢直视。 宋妤微垂眼眸,纵使没去看,也能感受到那道目光落在身上的压迫感。 “云霁哥哥,可你前些日子才说过,我如今还小,暂时不考虑成亲的事。今日怎么又……是不是娘娘逼迫你了?” 顾慈音十分欢喜,欢喜到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连问话时,她语气里都透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沈湛的视线从宋妤身上移开,对上她期待的目光,语气都温柔了些。 “和旁人无关,是我想娶你。” ------------ 第70章 他该有多痛 宋妤目光霎时暗淡下去,像是整颗心都被人揪起来揉成一团了似的。 方才硬撑着将此话说出去时,她还不觉得有什么。 这会儿听沈湛温温柔柔地亲口说,是他愿意娶她为妻,她才觉心如刀割。 似是有千斤重锤打在身上,将她和沈湛的那些过往击得粉碎成渣,让她连重拾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刻,她似乎才真正感同身受到。 当年她嫁给沈承安的时候,他心里该有多难过。 他为了更体面地迎娶自己而孤注一掷去了江南,却消息泄露误以为是被她出卖时,他又该有多伤心。 宋妤心痛如绞,连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泛着苦涩。 她艰难抬头,却见沈湛看着顾慈音的目光那么温柔。 万千话语霎时堵在了心口,让她说不出也咽不下。 顾慈音是他的良配,她该为他开心。 何况老太太手中握着她姨娘和弟弟的性命,她必须也只能为他开心。 一股悲凉在体内弥漫开,这股凉意让她疼得整个人都没了生气。 沈湛一眼看去,她僵硬的脸上面无表情。 连一点伤心和不情愿都看不出。 心中冷冷一笑,他朝顾慈音伸出手。 “上车吧,你身子不好,先送你回府。” 顾慈音讶然:“可是嫂嫂怎么办?” 她连连拒绝,“云霁哥哥,你不要听彩环的话。我知道你和嫂嫂清清白白,我一点都不会乱想的!” 沈湛依旧朝她伸着手,“上来,再折腾下去就真要着凉了。” “……可是嫂嫂呢?” “你忘了,是嫂嫂方才说要让我同你多多相处,她自然有她回去的办法。” 沈湛视线微抬,自宋妤脸上扫过,语气中裹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讽。 她被这语气刺得心尖一痛。 却只能佯装无事,面上扯出一个微笑:“二爷先送郡主回府吧,这儿离侯府不远,我自己走回去也无妨的。” 话落,她头也不回地转身,朝着侯府的方向走去。 背影孤单又决绝,没有丝毫留恋、迟疑。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沈湛目光沉如幽潭,周身冷气萦绕。 “谢谢云霁哥哥。” 忽然,一只娇柔的小手搭在他掌心,借力上了马车。 看着面前娇羞又欢喜的女人,沈湛缓缓回神,对她扬了扬唇。 两人携手一起坐进马车,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马车上,沈湛陪着欢喜的顾慈音聊了一会儿成亲的事。 渐渐地,面上却隐隐显出疲乏之色,有些倦怠地靠在了一侧。 顾慈音抿唇,偷偷打量了他一会儿,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她体贴道:“云霁哥哥,你是不是累了?” “是有些累,”他朝她笑了笑,“头有些昏,郡主见笑了。” “云霁哥哥你别这么说,下个月我就是你妻子了,你同我不必这么客气的,也不用总是哄我开心。” “都怪我太不懂事了,若早发现你累了,定不会缠着你说话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云霁哥哥,你靠在我肩膀上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看着她瘦弱的肩膀,沈湛有一瞬间的愣怔。 回神后,面色冷了些,轻轻摇头。 “不用了,我歇一会儿就好。” 话落,他闭上眼不再开口,身子坐的笔直,半点都没有朝她这边歪斜。 顾慈音眼中有些落寞,放下手也不再说话。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颠簸了许久。期间,沈湛睁了两次眼,似是无意般掀开帘子朝外看去。 顾慈音敏锐察觉到,“云霁哥哥,怎么了?” “坐得久了,有些闷。” 她笑道:“从宫里到靖王府可是有一段距离呢,云霁哥哥又吃了酒,自然会有些闷。” 沈湛掀开帘子的手顿了顿,朝窗外看了一眼,缓缓放下。 “我记得,王府到皇宫应当是比侯府近些的?” “是,是要近一些呢。纵使如此,我姨母也常常嫌远,恨不得我和母亲能住在宫里日日陪着她才好呢。” 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沈湛眉眼微皱,目光深不可测。 马车里安静了一阵子,外头青木和车夫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沈湛皱起的眉眼却始终没有放平,隐隐透着些焦躁。 想了想,顾慈音轻轻敲击了一下马车前面。 青木在外面应了一声,“二爷?” 沈湛不解地转头看她。 顾慈音担忧道:“嫂嫂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我一路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将她一个人留在街上太不妥帖。不如让青木过去送嫂嫂回府可好?” “让青木送她?” 沈湛微诧。 顾慈音点点头,羞怯道:“下个月我便要嫁入侯府,到时候和嫂嫂也成了真正的一家人,合该多多关心她的。” “何况这马车本就是嫂嫂的,她若是在街上出了事,我也于心难安。” 她话音落下许久后,沈湛才缓缓吐出两个字:“也可。” 他俯身朝外探去,语气冷凝:“你回去找大奶奶,务必将她平安送回侯府。” “二爷,可是您……” “现在就去。” “……是。” 青木一脸为难,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快速朝着与宋妤分别的方向跑去。 沈湛重新靠了回去闭目养神,气息平静了许多,似是了却了心头一件大事一样。 一只手却忽然探上了他的额头。 顾慈音担忧的声音响起:“云霁哥哥,你没事吧?” 沈湛没躲,声音中隐隐透着些虚弱:“许是背上的伤复发了,有些疼而已。” “你还能坚持住么?要不先回侯府,让太医给你看看!” “不用。” 沈湛轻声拒绝。 他方才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担心的事情上,现在事情解决了,才发觉腿上的伤越来越严重了。 只是他腿上的伤,万万不能让旁人发现。 沈湛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放心,我心里有数。” 顾慈音眉头紧锁,担忧地看着他,体贴地没再开口同他说话。 直到到了靖王府门前。 马车停下的一瞬间,沈湛缓缓睁开了眼。 “到了?” 车夫在外面道:“二爷,到靖王府了。” 沈湛要起身送她,被顾慈音拦住,“云霁哥哥,你留在马车上好好休息,我自己回去就好!” “我伤的是背,又不是不能走动了。” 他扶着顾慈音下了马车,又在背后目送她进了靖王府。 远处,青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了一匹马,骑着马疾驰而来。 “二爷!” ------------ 第71章 那是我的 下了马,青木急匆匆地跑过去,面色慌乱。 见到只有他一个人赶过来,沈湛便猜到了什么,面色瞬间沉了下去。 不等青木开口,他便沉声问道:“她呢?!” “宋、宋小姐”青木呼吸急促,“宋小姐她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顾不得腿上的伤,沈湛一把提起青木的衣领,额角青筋暴起。 青木本就是急匆匆赶来的,现在被沈湛冷着脸提起来,顿时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可他深知宋妤如果真的找不到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哪怕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他也极力维持镇定,快速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您吩咐之后,小的没敢停顿就回了咱们和宋小姐分开的地方,可是宋小姐却已经不在那儿了。” “小的以为宋小姐是自己回府了,可是顺着回侯府的路一路找了过去也没见到人影……” “小的一路上问了周围的人,都说没有见到宋小姐,二爷……” 说到最后,青木的声音愈发小了下去。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太过不对劲。 此时并非宵禁时刻,街上还有行人来往,宋妤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谁都没见过? 除非…… 是有人不想让别人见过。 沈湛松开他,骤然转头,盯着靖王府里面那道尚未走远的身影。 似是察觉到什么,走出去很远的顾慈音慢慢转过身,笑盈盈地看着他。 扬声问道:“云霁哥哥,怎么了?” 无声地凝视了她片刻,沈湛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无事。” “那我明日去侯府看云霁哥哥!” 沈湛点点头,看着她满脸笑容地转身,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瞬间变了脸色。 “去给我找!” 他声线沉下去,急急转身,提步就要走。 一挪步,腿上却传来一阵几乎无法忍受的剧痛,他腿一软险些朝前栽倒下去。 青木手忙脚乱,一把将人扶住。 怕靖王府的人生疑,他大声埋怨:“二爷,您身子本就不好还硬要喝那么多酒!如今醉成这样,小的怎么跟老太太交代!” 沈湛面色煞白,额头冷汗不止,却不得不配合青木做戏,干呕了两声。 青木扶着他上马车,不顾沈湛的阻拦急忙将他外袍掀起。 一看之下,触目惊心。 原先他腿上就是被暗器所伤,伤口极深且带了毒。 若不是宋太医尽心尽力为他调养,沈湛现在只怕是连下地走动的力气都没有。 可当时宋太医却也说得清清楚楚,要他好好调养且不可劳累、多动。 他却不得不装出腿上没伤的样子,四处走动。 今日那小太监猛撞的那一下,直接让伤口崩开,现在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难怪,他方才面色苍白至此,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二爷!您的腿万万不可再拖下去了!” “我自己的伤自己清楚。去找人!” 沈湛攥紧了拳,尽力忍耐痛楚。 “您别忘了宋太医说过的话!若您还不好好休养,只怕这条腿日后都要落下病根!” “我如今,是说不动你了?” 沈湛声音似是淬了寒霜一般,“今日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回来!” 青木不敢和他再犟下去,只能应了一声。 沈湛坐马车慢了些,他率先回府,一路上策马疾驰。 一回府,便叫郭正带上所有人手。 大批人马从侯府走了出来,夜色下显得格外气势汹汹。 后头的马车也在沈湛的再三催促下,终于赶回了侯府。 沈湛从马车上一下来,腿上的痛便让他一个踉跄,眼前发黑险些栽倒在地。 青木和郭正两人,吓得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二爷,您的伤定不能再拖下去了!” “宋太医就在府上,二爷,我背您去找他!” “都给我闪开!” 沈湛语气冷寒,一字一字道。 “如今我的话都不管用了是么?有一个算一个,都去给我找人!” “哪怕掘地三尺,将京城翻个底朝天,也将人给我找回来!” 他几乎是低吼出声,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颤意,说不清是因为生气还是紧张。 远远站在后头的家丁护卫们,都死死低下了头。 他们是忽然被叫出来的,甚至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一向冷淡自持的二爷,今日怎会如此失控。 青木咬咬牙,“是!” 他朝后面的人招了招手,正要开口吩咐,视线里却忽然闪过两道人影。 尚未出口的话,忽然梗在了喉间。 沈湛有所察觉,朝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整个人便怔住了。 宋妤和顾时宴自远处缓步走来,两人面上都带了些淡笑,似是聊得很是开心。 看得出来两人应该是一路走回侯府的,可却不见丝毫疲态,反而兴致勃勃。 顾时宴有分寸,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可他不知说了句什么,引得她笑了起来。两人一同笑得前仰后合,衣摆不经意间触碰,看上去那么契合。 银铃般的笑声传到沈湛耳朵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见过她这样毫无保留地大笑了。 可这样的笑,却在短短一个晚上,展露了两次。 还是对着同一个,除他之外的男人。 沈湛眼底铺开一片浓烈的墨色,此刻就连腿上的伤似乎都显得不值一提。 青木有些胆寒,提醒般地喊了一声:“宋小姐。” 宋妤这才朝侯府看过来。 沈湛已经在郭正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身后站着一排排家丁护卫。 有沈湛自己的,也有侯府临时被叫来充数的。 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出什么事了?” “您……” “没什么,丢了只猫,找找。” 青木刚开了个口,就被沈湛冷冷打断。 她听出来了,他语气不善。 更何况,沈湛什么时候养过什么猫。 顾时宴笑着同他寒暄:“看不出沈大人还有这样的雅兴,能如此费心去找的,定是只惹人怜爱的猫吧?” “王爷猜错了。我那只猫长得极丑,还爱抓人,整日只会惹人厌。” 他语气轻描淡写,似笑非笑。 顾时宴拧眉,“既然惹人厌,又何必还要找回来?” “因为,那是我的猫。” 沈湛缓缓抬头,与他对视,眼底一抹别有深意浮现出来。 ------------ 第72章 你说这叫巧合? 他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甚至看向顾时宴的眼神还有一丝敌意。 顾时宴察觉出沈湛的不悦,只是以为他还在因为宫中的事情不悦,也就没说什么。 沈湛微微偏头,“去接大奶奶回府。” 声音愈发冷淡,还含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意。 青木心底暗暗捏了一把汗,立马上前‘懂事’地站在了宋妤和顾时宴之间。 顾时宴忽地被人挤在一边,不悦地睨了青木一眼,青木只当没看见。 他微微垂首,“大奶奶,请回府。” 宋妤没理他,反而错开距离,去看他身后的顾时宴。 “今日多亏王爷相送,宋妤感激不尽。” 她微微福身行了一礼,唇角微扬很是温婉。 顾时宴心间那点不悦尽数消散,眉间荡开一抹笑意。 “举手之劳罢了,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宋妤颔首算是道别,一步步朝侯府走去。 她又回到了这座牢笼一般的宅院。 想到往后还要过上几十年,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她步子就迈得格外沉重。 落在旁人眼里,只当她是不愿意回侯府。 她自沈湛旁边擦肩而过,两人目不斜视,连看都没有多看对方一眼。 沈湛远远地朝顾时宴一拱手:“多谢王爷送嫂嫂回侯府,日后我定亲自登门道谢。” “沈大人不必客气。” 沈湛语气冷淡:“天色已晚,就不留王爷吃茶了。” 话落,他也转身进了侯府大门。 顾时宴隐隐察觉出,宋妤和沈湛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皱眉往前走了两步,刚想看看侯府里面的情形,青木就打了个手势,侯府大门被迅速关上。 他恭敬行礼:“恭送王爷。” “……” 顾时宴的目光被那扇紧紧合上的大门彻底阻绝,若有所思地看了青木一眼,缓缓离去。 侯府里面。 沈湛快走几步,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宋妤咬着唇,用力挣扎。可他似是发了狠般,力气大的惊人,让她根本挣脱不出。 沈湛扣着的手腕用力一拉,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他带到了假山后面。 后背抵在假山上咯得发疼,她克制着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紧皱。 不等她说什么,铺天盖地的吻就疯狂碾压下来。 “不要……” 宋妤紧咬牙关,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抗拒。 可她那点力气根本挣脱不开,沈湛将她两只手举过头顶压在假山上。 一手握着她两只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你……” 她气恼不已,刚要开口,他就趁虚而入。 似是惩罚般地在她唇齿间夺取,她鲜嫩的肌肤被挤压得红肿起来,连舌尖都开始发麻。 宋妤嘴里发出闷哼、呜咽声,却被他悉数包裹住,两人呼吸都开始急促。 “二爷呢?” “大奶奶怎么也不见了,这两人走的这么快?” 青木带着护卫们回来,路上不解地互相发问。 听见外面那些人的声音,她迅速恢复理智,挣扎的力气小了许多。 知道他们那些事的,只有青木和沈湛的几个心腹。 要是被外面那些护卫发现了,绝对会是一件麻烦事! 且不说那些人会怎么看她,单说这件事要是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她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仿佛是知道她不敢再闹出动静一样,沈湛更加凶猛地掠夺她的每一寸气息。 男人的呼吸逐渐粗重,手指顺着她的柔软一路往下。 宋妤瞳孔猛地放大,双手却被控制住,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挣扎间,她不小心闷哼出声,发出了一点小动静。 外面的护卫敏锐察觉到。 “谁在哪儿!” “什么人,出来!” 她瞬间没了动静,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轻了。 沈湛看着她紧张的模样,从她唇上离开,薄唇勾起一道恶劣的冷笑。 “滚。” 他压抑着低喝了一声。 外面的人显然出乎意料地顿了一下,随后意识到里面的人是谁后,大气都不敢喘就四散开了。 宋妤胸口剧烈起伏,松了一口气。 抬眸对上他似是得逞般的笑,‘咯噔’一下,刚缓过来的心脏一寸寸冷了下去。 他是故意的,故意让她发出动静引来人。 故意要看她紧张,要给她教训。 委屈和羞恼交加,心间传来一阵剧痛。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宋妤声音艰涩,“你即将成婚,难道你就不怕顾慈音发现!” “是怕慈音发现,还是怕端王发现。” 沈湛凝视着她湿润的眼眶,声线低沉地反问她。 她眼中划过一抹错愕。 “和端王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回府时正巧遇上了他,他好心送我一程罢了!” “今日你进宫,他便正巧也去了宫里。现在你独自回府,他便刚好出现在你回府的路上同你相遇?!” 他深邃的眼眸中泛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握着她肩膀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加重了力度。 他一字一句道:“嫂嫂,你同我说这是巧合?” 宋妤张了张口,却被他质问得哑口无言。 一桩桩一件件摆在一起,看上去是太过巧合了些。 可偏偏事实就是如此,她和端王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不曾有过! 反倒是他。 一个明明下个月就要娶妻成婚的人,现在却拉着她做这些,还口口声声地质问她。 宋妤闭了闭眼,掩去眼底的一抹心痛。 “事实就是如此,你不信的话我也没办法。” “何况,二爷是要成婚的人,不该对我一个长嫂的事这么上心……” 她话未说完,却像是触碰到了沈湛的逆鳞一般。 他猛地掐住了她的下巴,力度之大让她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上心?” 他冷冷一笑,“我不过是觉得你还有些趣味,才愿意多看你两眼罢了,少自作多情!” “何况,你前前后后欠了我那么多。纵使要成婚又如何,该讨回来的,我一分都不会少!” 沈湛冷漠的字眼似是利刃一般,残忍地往她心上刺。 压抑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眼睛霎时红得不像样,似是受了委屈的小兔子一般可怜。 沈湛心脏突的一跳,捏着她下巴的力度无知觉地松了些。 宋妤猛地推开他的手,要从他的钳制中挣脱出去。 男人回神,大掌握住她手腕,再度将她的两只手控制起来。 砰—— 宋妤视线被泪水模糊,死死咬着唇,挣扎间一脚踹在了他腿上! ------------ 第73章 昏迷 沈湛的腿被她踢得无意识蜷缩了一下,险些单膝跪了下去。 握着她手腕的力度猛地一松,他脸色瞬间惨白。 腿上的伤本就已经到了极致,他方才全凭着一股意志力在支撑。 现在被宋妤重重踢了一脚,无异于在宫里时小太监试探的那一下。 沈湛浑身力气都卸了下去,连目光都开始逐渐涣散。 握着她的手缓缓松开,他身子晃了晃,险些倒了下去。 宋妤被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了他的胳膊。 沈湛顺着她的力度倒了过来,整个人像是失去意识一样,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 如果不是方才他把她压在了假山上,只怕两个人现在全都得倒下去。 “沈湛,沈湛?!” 她拽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却听不见他的丝毫回应。 宋妤心擂如鼓,大概猜测到他可能是旧伤犯了,可他伤的是后背,她刚刚明明踹到的是腿才对。 她试探着往下摸了摸,摸到他腿上的时候,忽然有湿润的触感。 凑在月色下一看,手上竟一片鲜红! “沈湛,醒醒,沈湛!” 他腿上竟也伤的这么重! 宋妤心乱如麻,极力克制住复杂的情绪,低声朝外面呼唤。 “青木?” 她只能寄希望于青木或者郭正还没有离开。 仅凭她一个人,不可能把失去意识的沈湛弄回去。 所幸青木因为担忧沈湛的腿上太过严重,将护卫们遣散之后,自己就回到了假山这边焦急守着。 虽不敢凑得太近,却也一直密切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这会儿一听见宋妤的喊声,他立马在外面应了一声。 “你快过来,沈湛晕过去了!” 听到这句,青木什么都顾不上了,拔腿就往假山这边跑。 一进来,看到沈湛整个人失去了意识,全靠趴在宋妤身上才没有倒下去。 青木焦急上前,抱过沈湛就要把他背回去。 拉了拉,竟然没把沈湛背起来。 宋妤也奇怪地看过去,两人目光顺着沈湛的手一路找过去才发现。 他虽昏了过去,手却紧紧攥着宋妤的衣袖没放,她却丝毫都没察觉到他是什么时候攥住的。 恐怕现在连沈湛自己都已经意识全无了,可青木尝试着掰了掰,却怎么都弄不开他的手。 他求救地看向宋妤:“宋小姐,二爷心里惦记着您,要不您先跟我去一趟青竹阁吧?” “不行。” 宋妤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 且不说青竹阁如今添了许多伺候的下人,被人发现的风险太大。 只说他下个月要成婚这一点,就足以让她退却了。 何况她迟迟未归,只怕老太太那边也要生疑了。 “宋小姐,您就可怜可怜二爷吧。他前几天为了查事情腿上还受了一处伤,为了不让人发现只能忍着藏着,今日在宫中还被小太监撞了一下,伤口都裂了!” “那会儿您没回来,我们都以为您是出事了,二爷连伤都顾不上就急匆匆赶回来,让我叫了府上我们所有的人要去找您!” “宋小姐,您就可怜可怜二爷,跟我去一趟陪他一会儿吧,哪怕等太医看过了您再走也不迟啊!” 青木苦苦哀求,将沈湛说的一副楚楚可怜惹人心疼的模样。 宋妤却心如止水,泛不起丝毫波澜。 沈湛对她不会有丝毫关心和在意。即便担心她,也只会是担心她死在了外面,而不是死在他手里。 可他紧紧拉着自己的衣服,她确实挣脱不开。 而且如果不是她刚才踹了他一脚,他也不会晕了过去。 半晌,她才不情愿地松口:“我至多帮你将他送回去。” “好!多谢宋小姐!” 在宋妤的帮助下,青木把人抗在了自己肩膀上。 沈湛紧紧攥着她的衣服,致使她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青木身边。 一路走回去,宋妤身上都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到了青竹阁,她却意外发现里面竟然十分安静。 青木边走边匆匆解释:“我方才回来的时候就回来打过招呼,把不相干的人一并遣散了。” “宋小姐不必担心,现在院子里没有什么外人。” 宋妤点了点头,帮着一起将沈湛放在了床上。 自始至终,他眉头紧缩,似是溺水浮萍般紧紧拽着那一角衣袖。 “宋小姐,麻烦您先在这儿看一会儿二爷,我现在就去将太医请来!” “哎你……” 不等宋妤应声,他就匆匆跑了出去。 霎时间,整个青竹阁都安静了下来,似是只剩下了她和沈湛两个人一样。 宋妤扫了一眼他的屋子,和以前一样一尘不染,简洁到都不像是有人住过一样。 忽然,她的目光被床上粉白色的一角吸引了。 意识到什么,她伸出手艰难地将那块东西勾过来。 拿出来的一瞬间,她眼底闪过轻微的诧异。 是一块帕子,帕子一角绣着一朵花。 她第一反应便是郡主落下的。 可转瞬摸着帕子的料子,就发觉似乎有些不对。 郡主不会用这样的手帕,也不会无缘无故在帕子上绣花。 绣了花,而且还落在了沈湛的床上…… 她心脏猛地一跳,脑海里浮上一道身影。 “宋太医,二爷情况不大好,劳驾您再快些!”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她慌乱地将帕子塞了回去,面上淡定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宋太医跟着青木一进门,就看见了沈湛床边那道纤细的身影。 他步子顿了顿,下一瞬便见怪不怪地快步往里走,顺便跟宋妤打了个招呼。 “大奶奶安好。” 往前几次见到宋太医,都是她病了的时候,沈湛将人请来替她诊治。 这还是头一次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沈湛还死死拽着她的衣袖。 宋妤脸色泛起一层红,偏过头应了一声。 他却并没问什么,青木也没有解释什么,似是心照不宣地刻意忽视了一些东西。 宋太医二话不说就开始为沈湛治伤。 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宋太医将沈湛的伤口露出来的一瞬间,她和青木也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先的伤口就很深,恢复得算不上好,今日这么折腾了一番,已经彻底裂开了。 沈湛腿上那一块伤处,现在说是血肉模糊也不为过,她几乎不忍去看。 宋太医更是气得脸都憋红了。 他不敢骂沈湛,只能恨恨地瞪向青木:“我先前是怎么嘱咐的,怎么能伤成这样?!” ------------ 第74章 贴身伺候 青木垂着头,被骂的不敢吱声。 可二爷那样的性子,又怎么是他能左右的。 “这次我为他包扎后,你定要好好看着沈大人!这伤口若是再裂一次,只怕这条腿以后定要落下病根了!” 宋太医念念叨叨,对着青木再三叮嘱。 “宋太医放心,这次我定将二爷牢牢看住!” 青木点头哈腰地应下。 说话间,宋太医已经为沈湛的伤做了简单的处理。 除了刚开始看了沈湛的伤两眼外,自始至终,宋妤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她目光微垂,心思忍不住往方才看见的那块手帕上飘。 青竹斋的丫鬟本就不多,会在手帕上绣花的,恐怕只有海棠一个。 当初海棠仗着卫氏的势打了她三板子,转头沈湛就将人要到了自己院里伺候。 上次更是在老侯爷寿宴上,因她受了欺负而大动干戈,将周衡一都直接赶出了侯府,还险些迁怒了沈沁。 如今,海棠的帕子都落在了他的床榻上。 只怕进了青竹斋的这段日子里,她早就贴身伺候过沈湛了…… 想到方才自己还被他压在假山前…… 她忽然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一股恶心从心底泛了上来,险些压抑不住。 垂眸,她的衣袖还在被沈湛紧紧攥着。 他攥得那么紧,让旁人看来好像真的不能失去她一样。 可事实上,对他而言她不过是个有点意思的玩具罢了。 甚至,她连海棠都不如。沈湛除了占有欲之外,不会为她动一丁点怒气。 心尖一点点浸染上凉意,入骨发寒。 待宋太医为沈湛包扎好伤口,又开药、行针处理了一番,沈湛的面色才从方才的惨白中稍稍缓和了些。 青木很识趣地带着宋太医去了一边,开方子、叮嘱后续调养的事情。 床榻这一片空间里,只剩下她和沈湛两个人。 她的衣服被沈湛紧紧攥着,只能蹲坐在他的床榻前面。 她倔强地垂着头,一根一根去尝试掰开他的手指。 本就是事出无奈才会跟着来到青竹斋,在看见手帕的那一瞬间她就想走了。 沈湛握得很紧,方才连青木都无能为力,她掰起来更是吃力。 因为不好用力,她蹲坐在他床前。两人面庞离得格外近,她的额头几乎贴上他的。 微弱的鼻息喷洒在脸上,她的动作缓了缓。 “咚——” 外面忽然传来一道声响,她心虚地往下趴了趴身子,头彻底和沈湛贴在了一起。 正在开方子的宋太医和青木都被吓了一跳。 “谁在哪儿!” 青木打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你怎么在这儿!” “听说二爷回府了,我想着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伺候的。” 一道温柔的女声从院中隐约传了进来。 虽不太熟悉,却也能听得出来,是海棠。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青竹斋别的下人都被屏退,她却直接进到了内院要来伺候沈湛。 宋妤心间越发酸涩。 “二爷在宫中吃醉了酒,现下已经睡着了,没有吩咐你就不用过来了。” 海棠面色微微一变,随后笑道:“那我去给二爷做解酒汤,等二爷醒了就能喝上。” 不等青木应声,她就直接朝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转过身后,才重重咬唇,面上的不甘显露出来。 方才青木将二爷背回来的时候,她正好候在暗处。 本是想找个机会,能贴身伺候二爷的。 谁知道,她竟看见了宋妤跟着沈湛一起回了青竹斋! 今日得知宋妤也跟着一起进宫的时候,她就已经嫉妒得发狂了。 宋妤不过是一个寡妇,却能得二爷另眼相看。 甚至不惜为了她,做出这种叔嫂苟合之事…… 现在更是成了这种模样,都要将她也一起带回青竹斋! 她心里嫉妒得发疯,却又不敢让二爷看出,她发现了他们的事情。 实在不甘心宋妤那个寡妇能守在二爷身边,她才走了一步险棋,为的就是故意惊动里面的人。 便是她不能伺候二爷,也绝不能要宋妤那个贱人如愿! 看着海棠奇怪的背影,青木皱眉,“疯婆子,整日就知道围着二爷转。” 二爷分明厌恶她,竟留了她这么久,还没将这疯女人赶出去。 将海棠打发走后,他一转身,正巧见到宋妤从里面走了出来。 “宋小姐,您?” 青木嘴巴都张大了些,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方才二爷攥的那样紧,连他掰开都很是费力,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挣脱出来的。 宋妤不愿多说什么:“青竹斋人多眼杂,我先回福寿堂了。” “哎宋小姐……” 青木急急出声,“不然您今晚先留在青竹斋?二爷若是醒了……” “他若醒了自有青竹斋的人照料。” 宋妤极力让声音听起来淡漠:“我跟你过来,只是因为他伤口裂开是我不小心踢的。如今他情况已经稳定,我自然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话落,她提裙往外走。 刚迈出一步,忽然想起些什么,步子缓了缓。 声音艰涩地补充了一句:“有一句话你转告他。” “世上多的是有趣之人,他不必只盯着我一个。若还有什么欠他的,我愿意以别的方式偿还。” 这次,她的步子没有丝毫犹豫。 青木甚至没来得及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就已经逃一般地离开了青竹阁。 从背后远远地看去,娇小的身影竟有几分楚楚可怜。 宋太医背着医药箱从后面凑了上来,站在门口,顺着青木的视线看向那道背影。 ‘啧啧’两声。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他与沈湛是前些年相识的,先前两人并不熟悉。 是最近一两年,沈湛常常找他去医治一些不能见光的伤,两人关系才愈发密切。 至于沈湛和宋妤的事情,他多少从青木口中听说了一点。 青木拍了他一下,“宋太医,您就别八卦了,我送您出去。” 出了青竹斋后,宋妤一步未停。 她步子越走越快,到最后已经几乎是小跑起来。 一直跑到福寿堂附近,才慢慢慢了下来。 刚停下来喘了口气,暗处就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如同惊弓之鸟般瞬间防备起来。 “谁?!” ------------ 第75章 压箱底 “小姐,是奴婢。” 春桃慌慌张张地从暗处跑了出来。 她被青木提前安排人送了回来,一回侯府就躲在了角落里没敢提前露面,这会儿腿都蹲麻了,走起来踉踉跄跄的。 “您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小姐,可是路上出什么事了?” 宋妤张了张嘴,刚要开口,便忽地瞥见了福寿堂暗处闪过一道人影。 话到嘴边,她临时改口:“没出什么事,只是路上碰巧遇见了二爷和郡主。我将马车让给了他们,自己走回来的。” “什么?!您怎么会……” 春桃话未说完,便被宋妤暗中掐了一把胳膊。 “是郡主的马车不慎损毁了,她又不能着凉,我这才将马车让了出去。还好你身子不适提前回来了,不然怕是要跟我一起遭罪了。” 春桃眼睛眨了眨,瞬间反应过来。 “小姐怎么能这么说,若是奴婢在的话,至少还能陪着您说说话解闷呢。” “走了这么久,小姐怕是累坏了吧?奴婢回去伺候您沐浴。” 宋妤挽着她的手往福寿堂里走,“你这傻丫头,也不知回房歇着,在这儿白白挨了这么久的冻。” “您没回来,奴婢放心不下。” 春桃笑嘻嘻的,拉着宋妤的手帮她捏肩捶背,两人轻笑着进了福寿堂。 暗处的身影闪了出去,快步进了正屋。 进了屋,春桃快步去将烛火一一点亮。 昏暗的屋子霎时被摇曳的烛火照亮,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 春桃在门窗处再三检查,直到确认外面没有眼线也没有尾巴,才匆忙把屋门关紧,快步来到宋妤身旁。 “小姐,到底出什么事了?您不是跟二爷一起回来的么,怎么会遇见郡主?!” 宋妤动作顿了顿,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心口有些发闷。 “不提他了,春桃。日后无论谁问起来,你都只管照着我方才的话说。” 春桃一看便知,定是宋妤又被二爷伤到了,“是,小姐。” 她上前几步,为宋妤卸妆更衣。 一边伺候她脱下衣服,一边随口念叨: “小姐,其实在奴婢看来,如今跟二爷走远些才是正理。” “先前是咱们在侯府日子艰辛,这才不得不仰仗二爷。如今既然已经到了福寿堂,在老太太跟前再没人敢像从前一样给您难堪。有没有二爷,兴许也不那么重要了。” “最要紧的是……二爷他,日后毕竟是要和郡主成婚的。一旦您和二爷的事情被捅出去,莫说老夫人不会饶了您,怕是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将您淹死……” 春桃语气极轻柔,生怕出言不慎会伤到宋妤的心。 她是看着小姐和二爷之间分分合合的,再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沈湛在宋妤心里有多重要。 前两年在侯府,纵使知道不应该、纵使二爷屡次出言中伤,小姐都能忍得下去,她也从未置喙过什么。 可今时不同往日。 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从前那些误会,都不允许二人再靠近了。 再往前一步,无论对谁,都没有好处。 宋妤只穿一身单薄的里衣,坐在梳妆台前,单薄得像是个纸片人一般。 她眉眼微垂,一言不发,说不清她在想什么,却更惹人垂怜。 见她这样,春桃忽地后悔了,“小姐,奴婢都是胡说的,您别当真。” “二爷那么看重您,他若是还想同您在一起的话,便是成婚了……也、也总能寻到机会的。” 这话太苍白无力了。 “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宋妤抬头,对着铜镜扯出一抹笑。 “只是今日走得太久了,我累得都不愿说话了。帮我把簪钗也卸下来吧。” 春桃没敢再说什么,乖乖照做。 将一套头面都拆卸下来后,宋妤转头盯着看了一会儿。 这套首饰是沈湛送她的。她猜到了,这或许是沈湛陪顾慈音去挑首饰时随手拿的而已。 甚至有可能,这只是顾慈音不要的东西,沈湛拿来丢给她了。 可她还是没忍住,把首饰收起来后又偷偷拿出来看了许多次。 或许呢。 或许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这首饰是沈湛特意买给她的呢。 只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把这套首饰和衣服都收起来吧,以后都不用再拿出来了。” 春桃愣了一下,忽然有些心慌。 先是在宫宴上皇后娘娘让二爷和郡主下月成婚,后是宋妤自己一个人走了那么远的路回府,方才自己还说那样的话…… 她真害怕宋妤是受了刺激。 “小姐,奴婢方才都是胡说的,您千万别……” “不关你的事,春桃。” 宋妤摩挲着簪子,轻声道:“是我早该想清楚了。” “便是纠缠再久,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反倒,只会让彼此都陷入两难的境地。” 她放下簪子,再没看一眼。 春桃看着她面朝墙躺下,才默默地将簪子和衣服都收了起来。 东西收进箱底,下次再打开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许是太累了,这一夜反倒睡得踏实。 一觉醒来,陈嬷嬷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大奶奶若是醒了,便早些过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吧。” 春桃客气地应了一声,“嬷嬷见谅,我家小姐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昨日在宫里走了一遭实在是累得不轻,现下还睡着呢。” “无妨,倒也不急。那春桃姑娘就转告大奶奶一声,什么时候起了什么时候再去便是。” “嬷嬷慢走。” 春桃将陈嬷嬷送走,刚进屋关上门,便见宋妤已经坐了起来。 “小姐,时候还早,您再睡会儿吧?” “算了,方才陈嬷嬷不是来催了么。” 春桃担忧道:“小姐,奴婢只怕老太太是为了昨天夜里的事情……” “若是陈嬷嬷问你,便按我教你的说。” “是。” 春桃麻利地伺候她梳洗了一番,又换了一身十分朴素的衣服,这才去了老太太那边。 “给祖母请安。” 老太太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坐吧,你昨儿怕也累着了。” “谢祖母。” 她从善如流地在一旁坐下,主动顺着老太太的话说了下去。 “说来也巧,昨儿先是遇上二爷醉酒,又正巧遇上郡主马车损毁。我索性便将马车让给了他二人,这一路走回来,确实将人累得不轻。” ------------ 第76章 贴身丫鬟 昨夜宋太医为沈湛包扎过之后,又特意为他施了针、煎药。 因此,沈湛昨夜睡得昏昏沉沉,早上起得也迟了些。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睡过这样的好觉了,睡醒后甚至就连腿上的伤似乎也好了许多。 青木敲了敲门,“二爷,老太太请您过去用午膳了。” “进来。”沈湛应了一声。 青木恭恭敬敬地站在远处,拿了一套衣服过来准备伺候他穿上。 沈湛活动了一下腿,虽然一走动还是会传来剧痛,但和昨天相比已经好多了。 “二爷,宋太医叮嘱了您腿上的伤要多休养,且不可多走动。小的要不要回绝老太太那边?” 沈湛刚要应下,想了想,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和老太太之间仅限于表面和平,平日他连过去请安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今日老太太为何会忽然要他过去用膳? “昨晚,她几时离开的?”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 青木顿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回忆了一番报出了宋妤离开的时辰。 “福寿堂当时可有什么动静?” “咱们安插进去的人手没有来传消息,应当是没什么异动。” 他坐在榻上,眯着眼思考了一会儿。 忽然,目光一凝,角落里一块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手指一勾,被子压住的一块帕子就显露了出来,唇角扬了扬。 刚要拿在手里端详一阵子,手帕上浓烈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沈湛眉头一紧,攥着帕子的手忽然一紧。 这不是她的味道! 帕子迅速在掌心摊开,一角绣着的花让沈湛眉头深深皱起。 青木凑过来瞧了一眼,惊讶道:“二爷,这不是海棠的么?” “你怎么知道?”沈湛看他。 青木莫名心虚地咽了咽口水。 “小的可不是有意看她,是上次她自己掉了手帕,恰好被我瞧见,上面绣的就是这样的花。” 那就奇了怪了。 海棠的东西,怎么会出现了沈湛的榻上?! 他目光一沉,“她什么时候进来过?” “前几日青竹阁人多眼杂,她兴许趁乱混进来过。除此之外,便只有可能是昨天我们不在侯府的时候了……” 青木说着,忽然想起:“对了!她昨天晚上也来过,说是想进来伺候您还要给您做醒酒汤,被我打发出去了!当时……宋小姐也在屋里。” 青木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屋里好一阵寂静无声。 沈湛嫌恶地攥着帕子一角,力度大到几乎要将帕子扯坏,他却恍然不觉。 从前的几个片段迅速在他脑海中闪过,一些当初便觉得不对劲的事情逐渐有了眉目。 沈湛起身,“叫上海棠,让她陪我去福寿堂。” “……是。” 青木有一肚子的疑问和劝阻,一句也没敢说。 被青木派来的人通知陪沈湛一起去福寿堂时,海棠的欢喜都写在了脸上。 在丫鬟们的艳羡声中,她重新理了理妆容,这才去了沈湛身边。 她今日是特意打扮过的,原本只是盼着能在沈湛面前露个脸就好,如今万万没想到竟然还能有跟在他身边伺候的机会。 海棠扭着腰肢缓缓走来,一身淡黄色的衣服在周遭朴素的丫鬟婆子中十分突出。 “二爷。” 她柔柔地唤了一声。 沈湛回身,在看到她这身打扮时目光凝滞了一瞬,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青木更是直接喊了出声:“放肆!谁准许你这么穿的!” “不是的,我……” 海棠一慌,还未来得及解释,沈湛便冽声道:“今日这身打扮,不错。” 青木满是诧异地看了过去。 二爷不可能瞧不出,这女人的打扮做派分明是在学宋小姐! 沈湛并未理会他,反倒两指掂起了桌上的帕子。 “这帕子,是你落下的?” 海棠看了一眼,脸色一红,匆匆低下了头。 “回二爷,是奴婢的。奴婢以为丢了呢,不知二爷是在哪儿见到的?” “榻上。” 他语气低沉富有磁性,落在海棠耳中便多了几分若有似无得暧昧。 她脸色更红了,心中却是无限的欢喜。 “许是、许是奴婢给二爷打扫房间的时候不小心落下了。多谢二爷帮奴婢找回。” 她含羞带怯地上前几步,要从沈湛手里把帕子拿回去。 不料,沈湛手一收却躲了过去。 帕子被他随手塞在了怀里,“花绣得不错。” 海棠愣怔住了,险些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二爷?” 沈湛没看她,边往外走边道:“从今日起你留在我身边侍奉,先随我去福寿堂吧。” 海棠愣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儿,捂着心口没敢笑出声。 沈湛已经带着青木走了出去,她没敢耽搁,忙跟了上去。 一路上,青木都有意无意地挡在了海棠和沈湛之间。 他实在瞧不上海棠这样,费尽心机要在二爷面前露脸的女人。 沈湛腿上带着伤,走得并不快。到福寿堂的时候在,正好已经接近用午膳的时候了。 陈嬷嬷刚出门,便迎面碰上了沈湛,登时喜笑颜开。 “老夫人正要让老奴过去叫二爷呢,可巧您就来了……” 话说到一半,瞥见跟在后面的海棠,陈嬷嬷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沈湛淡笑道:“这是贴身丫鬟海棠,日后还要劳烦嬷嬷多提携她。” 先前洁身自好了这么多年,如今快成婚了,忽然又闹出个贴身丫鬟?! 而且这丫鬟,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正是早先跟宋妤起过冲突的那个。 为此,她还打了这丫鬟些巴掌。 海棠娇羞地跟在他身后,似是忘了从前那些事。 “陈嬷嬷,奴婢先前是夫人院里的,跟您见过几面。” “二爷身边的人,自然是极好的。” 陈嬷嬷嘴角垮了下来,笑容十分勉强。 沈湛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带着海棠一起进门,对她的关照几乎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陈嬷嬷快走几步,赶在他们之前进门,站在了老太太身侧低语了几句。 老太太面色微变,不动声色地瞥了宋妤一眼。 眨眼的功夫,沈湛已经带着人进门了。 “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笑眯眯道:“湛儿来了,快坐下陪祖母用膳吧。” 沈湛站直身子,瞥见一旁的宋妤,嘴角缓缓扯平。 “嫂嫂安好。” ------------ 第77章 伺候的不错 宋妤福了福身:“二爷。” 沈湛扫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接着便顺势转过了头,似是在找什么。 一转身,方才跟着的两个人,现在却只剩下了一个青木。 他眉头微蹙:“人呢?” “二爷,小的让她在外面伺候了。” 青木压低了声音答了一句,心虚地偷偷看了宋妤一眼。 毕竟当初海棠跟宋小姐有过过节,二爷气头上把人要到青竹阁也就算了,毕竟这么久没理会过这个人。 可今日竟然还直接将人带到了福寿堂! 海棠那个心眼多的今日还学了宋小姐的装扮,让她进来在众人面前晃荡,这不是往宋小姐心上扎刺么。 怕沈湛忘了这层,他低声补充了一句: “二爷,这毕竟是陪老夫人用膳,宋小姐也在这儿,让她进来怕是不妥。” “不妥?” 沈湛冷笑一声,“如今你倒做起我的主来了?” 青木傻了。 沈湛声音毫不收敛:“外头大冷的天,你倒是出去等着试试看?” 满屋都静了下来。 宋妤也抬头瞧了一眼。 青木一向是跟在沈湛身边形影不离的,也不知今日是为了什么事,两人竟会闹成这样。 青木自己更是没想到。 他不过是设身处地地为主子多考虑了一步,竟然被当着众人的面骂了个狗血淋头。 看着沈湛的眼神,他不敢再自作主张。 “小的这就把人叫进来。” 话落,他快步走了出去。再进来时,身后跟着一个紧张又好奇的身影,不断地探头探脑。 只看了一眼,宋妤便讥讽地垂下了眼。 现在都光明正大地带在身边了,看来是伺候得不错。 海棠忽然被叫进来时,心里诚惶诚恐又隐隐地期待着什么。 她紧紧跟在沈湛后面。 “给老夫人请安。” 沈老夫人怎么都没想到,让沈湛责骂了青木的,竟然会是这么个东西。 前几日在寿宴上,沈湛将周衡一赶出去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导致现在沈沁都还没回过侯府。 她当时只当沈湛是为了给宋妤出气。 如今才缓缓回过味来,说不定还真有这小蹄子的份儿! 老太太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眼,目光带着压迫性的审视。 “我记得你,先前你是康安阁的人,是不是?” 海棠受宠若惊,“老夫人说的是,奴婢先前是在夫人院里伺候的。” “那为何又去了青竹阁?” 她语气太过威严,似是拷问犯人一般。 当初海棠本就是稀里糊涂到了沈湛身边,如今被老夫人这么一问,吓得心里直扑通,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沈湛笑着为她解围:“祖母,如今孙儿身边就这么一个贴身伺候的,您莫将人吓着了。” 沈湛语气似笑非笑,对海棠的偏袒之意却昭然若揭。 老夫人面色有些不自然,转瞬就被压了下去。 “好好好,祖母不问便是了。你挑中的人,定是极好的。况且如今你都是快成亲的人了,院里是该有个掌事的丫鬟了。” “她做得还不错。” 沈湛淡淡道。 海棠冷不丁被夸了一句,欢喜的都快找不着北了。 她连忙表忠心:“奴婢定会踏踏实实做事,好好为二爷效忠!” 沈湛轻声笑了笑,“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差事罢了,你倒欢喜得像是要随我出征了似的。” 海棠也不是个傻的,娇羞应声:“二爷莫取笑奴婢了。” 旁人兴许看不出,可她自从进屋之后,除了看沈湛,目光就一直在宋妤身上。 她能明显察觉出,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怪。 再顺势联想到今日沈湛对她的反常,她多少也就猜了出来,兴许是昨夜沈湛和宋妤闹了什么别扭,今日他才会特意用自己来气她。 可她并不介意,甚至心中暗自庆幸自己能有这样一个机会。 哪怕是被当作替身、当作工具,也好过沈湛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趁机再次表忠心:“奴婢是二爷院里的人,无论二爷做什么,奴婢都无不跟随。奴婢对二爷的忠心,苍天可鉴!” 忠心? 沈湛摩挲着手指,没应声,脸上的笑容浅淡了些。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既然是留在身边伺候的人,自然是要以忠心为要。若是遇到点什么事,便转眼就背叛了自己,日后便只有吃亏的份儿了。” 老夫人语气饱含深意,目光在宋妤身上缓缓划过。 这视线,格外灼人。 沈湛抬头对着老太太的目光,语气忽然有些凉: “祖母说的是。那些背叛的人……合该下地狱才是。” 平静的话语似绵绵的针,一下一下,刺在宋妤身上。 春桃在一旁听着,呼吸都加重了几分。 一老一少,拐着弯地讽刺宋妤。 老夫人也就算了,二爷竟也要说那样重的话来扎小姐的心!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却被迫承受了二爷整整近三年的怒火! 宋妤离她最近,察觉出春桃的情绪起伏,暗中拍了拍她的手。 春桃低头,见宋妤对她笑,温柔地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没关系。 一瞬间,春桃鼻腔都酸涩了起来。 明明小姐自己心里也一定很难受,却还要安慰她,跟她说没关系。 她都不忍心去想,宋妤这到底是真的不在意,还是伪装能力太强,才会半分伤心都不让别人看出来。 这个话题被沈湛轻描淡写地带过。 老夫人欢喜地拉着沈湛聊成亲的事情。 “虽说日子是急了些,但你母亲已经让人去算过了,下月十六确实是个好日子。何况这是娘娘亲口定下的,便是急了些,也只能如此了。” “先前一直没有定下来,便从未准备过这些。眼下可定要安排妥当些,虽仓促了些却也万万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更不能让郡主受了委屈!” “祖母放心,孙儿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绝不会让郡主受一丝委屈。”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你有这份心便够了。” “自从你入朝为官,便整日忙得连觉都睡不够,哪儿能腾出心思去管这些事情?只可惜祖母老了干不动了,只能交由你母亲去做这些了,不然我定是要亲自为你操持的!” “便是祖母愿意,我也是不愿的。您本就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怎能劳烦祖母为我操劳。” 老夫人看着沈湛的眼神愈发满意。 自从入了朝堂,沈湛这性子和以往变了不少,说话做事愈发周全。 若是没有栽在女人手里……便更好了。 目光一转,她看向一旁安安静静陪坐的宋妤。 “幸好,如今侯府还有妤儿在。” “妤儿,你母亲一个人定是忙不过来的,到时候恐怕还要依仗你,为湛儿的婚事搭把手。” ------------ 第78章 往心上扎刀 “祖母放心,若是二爷有需要,我任凭差遣。” 宋妤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 她就知道,这么好的机会,老太太怎么会舍得不往她心上扎一刀。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思绪陷入回忆中,忽然感叹起来。 “说起来,当年你和潜儿那场大婚办得才叫风光。你怕是不知,就连去接你时骑的马,都是他让侯爷特地向圣上求的。” “只可惜……潜儿福气太薄,若他还活着,或许我如今都能当上曾祖母了!” “祖母别伤心,是妤儿福气浅。” 宋妤得体的回了一声,语气谈不上伤心还是平静。 沈湛忽地有些心烦意乱。 他眼皮低垂,想在手上把玩些什么分散掉自己的注意力。 找了半天,却只在身上摸到了,早上随手塞进来的那块帕子。 刚摸上这东西,他眉头就后悔又嫌弃地皱了起来。 偏偏此时,老太太和陈嬷嬷的目光都悄无声息地扫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将东西再收回去,索性拿着帕子揉捏把玩起来。 海棠站在他背后瞧见这一幕,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绣工是她自小就最得意的,香料更是她特意同旁人去求的。 她当时冒着风险将帕子留在二爷床上,为的就是能让二爷多看她两眼,能制造一个和他多说两句话的机会。 谁知道竟误打误撞,正好遇上了二爷和宋妤吵架的机会。 二爷不仅看见了她的帕子,还把她的帕子揣进了怀里! 过了今日,他身上定会沾上她手帕上的香味,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待她不一样! 海棠心中雀跃,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恨不得现在就能昭告天下,这帕子是她的! 心里雀跃着,她愈发待不住了。 为了模仿宋妤的穿着打扮,她这套衣服都是临时找来的,穿起来不是很合身。 来的路上她已经是极力忍着不适了,一心只想在沈湛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可不合身的衣服终究是不合身,穿久了她浑身都不舒服,像是被人束缚住了一样。 她在后面偷偷调整站姿,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悄悄放松。 却没想到,沈湛竟然忽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累了?” 他声音很低,却清晰传进了屋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宋妤垂下眼,不去看那边的景象。 “这儿也没什么可伺候的,若是累了,就先回青竹阁。” “您别赶奴婢走!” 海棠压低了声音,语速有点急:“奴婢愿意跟着二爷伺候,二爷别让奴婢走。” “怕什么,又不是赶你走。” 沈湛轻笑了一声。 他声线太低又带着磁性,话说出口时听上去竟有些宠溺。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这衣服……也不是那么好看。若是不舒服,日后就不必再穿了。” “是,二爷。” 海棠声音难掩欢喜。 春桃闻言看了一眼,仔细看过海棠今日的打扮后,气得眼睛都瞪圆了。 什么东西! 分明就是个只会学人的赝品!从头到脚那一身的打扮,就差把她家小姐的名字刻上去了! 她气得不轻,却还惦记着自己昨晚的话,在宋妤看过去之前喊了她一声,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二爷是要成婚的人,小姐和他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早些断了。 让小姐为了这种事伤心生气,实在不值当的。 可是思来想去还是气不过,海棠气闷地重重白了青木一眼。 青木这一记白眼挨得十分冤枉又委屈。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海棠那个狐媚子东西扔出去,可这人是二爷亲自带进来的,刚才还险些为了她责罚自己。 他哪儿有质疑二爷的资格。 他还纳闷不已,二爷不是个拎不清的人,怎么会忽然跟这种人走近了,当着宋小姐的面毫不收敛,把他都连累了! 短短的这么一会儿功夫,春桃那丫头都不知道瞪了他多少眼了! 再这么下去,他都不知道下一次,他还能不能见得着宋小姐和春桃的面! 好在陈嬷嬷及时出声: “老夫人,菜备得差不多了,不如先用午膳?” “也好,也好。” 陈嬷嬷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福寿堂的下人们将菜呈了上来。 宋妤和沈湛分别坐在老夫人两侧。 一看到她坐在沈湛对面,海棠立马警惕地站在了沈湛身后,距离近到就差贴在沈湛身上了。 还没开吃,她已经虎视眈眈地盯着宋妤了,生怕她会趁机对着沈湛眉目传情。 宋妤看都没看她一眼,似是当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沈湛本就不是话多的性子,宋妤也不想开口,一顿饭吃得十分安静。 后半截,陈嬷嬷端上来一道汤。 “这是老夫人特意叮嘱老奴炖的乌鸡汤,说是上次郡主为二爷做过,二爷很爱喝?” 沈湛夹菜的筷子顿了顿,点了点头。 “不错。” 陈嬷嬷笑眯眯道:“老夫人特意让人问了郡主她是如何做的,二爷今日尝尝,小厨房的和郡主做的有何不同。” 汤放在了中间。 老太太笑着看向宋妤:“妤儿,你也尝尝。” 老太太专挑人心里最疼的地方扎,偏偏她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宋妤乖巧应声,“谢祖母。” 汤端上来还没有动过,她先给老夫人盛了一碗。 接着又拿起一碗,动作在半空中微微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是放到对面还是自己留下。 就在她纠结的这短短几息间,海棠已经看准了机会想在沈湛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二爷,奴婢给您盛一碗汤。” 一边说着,她拿着碗就往前凑。 正巧宋妤刚决定把汤推给沈湛,端着汤的手往前一递,在半空中就被和海棠的碗碰到了一起。 “啪——” 两个碗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 大半碗汤都洒了出来,宋妤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嘶’的一声,她克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没出声,海棠就已经失声尖叫起来:“啊啊!好烫!” 她慌乱地甩着手,再次撞到了宋妤的碗上。 剩了半碗汤的陶瓷碗彻底从宋妤手中脱落,朝着沈湛倒了过去! “二爷!” ------------ 第79章 以下犯上 沈湛的衣服瞬间湿了一片,宋妤的手也瞬间红肿起来。 老太太被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奴婢错了!” 海棠面色惨白,慌乱地拿着帕子,去擦沈湛身上的汤汤水水。 “二爷,奴婢不是故意的二爷!二爷对不起……” 她手忙脚乱地道歉,连声音都在发颤。 春桃也连忙将宋妤的手拉过去看,“小姐,您手都烫红了!” 她一喊,海棠心里更加发慌。 二爷对宋妤那么不一样,可她如今却笨手笨脚地将汤撒在二爷身上,还把宋妤烫伤了…… 陈嬷嬷看了个大概,知道是海棠撞了宋妤才会有这么一出。 她开口解释:“老奴方才看见了,是海棠……” 海棠身子一颤,极力低着头,不敢去看沈湛的脸色。 不料。 沈湛竟忽然开口打断:“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 “嫂嫂不想说点什么?” “……?” 宋妤愣怔的抬头。 是海棠撞过来把汤洒了的,关她什么事? 她忍着不忿,“二爷许是方才没看清楚……” “看清了。” 沈湛再次打断,声音平淡又冷漠:“若不是嫂嫂端着汤许久不放下,海棠怎么会撞上你?” 他抬眸看了过去,目光在触及宋妤发红的手时微滞了一下,随即移开。 有了沈湛为自己说话,海棠诧异之余,慌乱的心终于安定了些。 她站在沈湛身后。 “正是!方才明明是大奶奶撞到了奴婢,这汤才会洒了的,可是瞧着大奶奶这样子,怎么半点悔恨都没有?” 她心虚地看了一眼沈湛。 见对方眉眼平淡没有任何反应,底气逐渐越来越足,腰板也渐渐挺直了。 “将奴婢撞到了也就算了,大奶奶还将二爷的衣服都弄湿了,若是烫到二爷,大奶奶能担得起责?!” 宋妤险些气笑。 “这是你对主子说话该有的姿态?” “以下犯上我暂且不论,你说是我撞了你?我若没记错,先前侯爷最厌恶的便是红口白牙颠倒黑白之人!” 话落,她目光微凝,看向沈湛和老夫人。 老夫人向来是顶顶聪明的。 她眉头微蹙:“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陈嬷嬷,你可看清方才是怎么一回事了?” 陈嬷嬷垂着头,“回老夫人,老奴也没看清楚。” “你方才明明……” 春桃气不过,差点指着陈嬷嬷就要质问出口,被宋妤一把拉住。 老太太的反应,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她本就是最不愿意自己和沈湛走近的,自然会顺水推舟,将事情推给沈湛去处理。 沈湛稳坐如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站着比他高些,眉眼微垂,有些抗拒地看向沈湛。 不用问,她就已经能猜到他的答案了。 “颠倒黑白。” 方才宋妤说过的话,被沈湛颇有深意地重复了一遍,语气微妙。 “祖母和陈嬷嬷看不清,我却看得一清二楚。方才孰是孰非,嫂嫂心中难道不知?” “还是说,嫂嫂也要给我按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他语气不重,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威压,萦绕在宋妤心头,挥之不去。 毋庸置疑,他要护着海棠。 宋妤深吸一口气,“是我的错,任凭二爷处置。” “小姐!”春桃急急地低声唤她。 “分明不是我家小姐的错,二爷为何要步步紧逼?!” 沈湛抬眼看过去。 “嫂嫂教出来的人,便是这样的规矩?” 宋妤拉住春桃,“不关她的事。” “二爷若要罚,便一并罚我吧,是我管教不当。” 牵扯到春桃,她语气迅速平静下来,再没了半分方才想争一口气的架势。 沈湛心头微窒。 她对身边的人一贯是极好的,无论是她姨娘弟弟,还是跟了她许多年的春桃。 唯独……他。 眼角跳了跳,沈湛抑制着火气。 “若我没记错,当初将嫂嫂送来福寿堂,便是要来学规矩的。如今看来,嫂嫂还是没学会。嫂嫂这样,怎么能伺候好祖母?” 嫂嫂二字,他总是咬得格外重。 沈湛的视线在脸色越来越差的宋妤脸上一扫而过。 他看向老夫人:“依孙儿之见,不若让嫂嫂闭门思过三日。如此,日后服侍祖母、协助母亲时也好周到些。祖母以为呢?” 沈老夫人正在走神,忽地听见沈湛问她,不由得怔了一下。 “啊……也好,也好。湛儿说的有理。” 沈湛视线缓缓移回那张,他闭着眼都能勾勒出的脸上。 “嫂嫂觉得呢?” 宋妤屈膝福了福身:“全凭二爷吩咐。” “那就去吧。” 这是连一刻缓冲的时间都不给。 何况外面的丫鬟婆子们都眼睁睁地看着,让她家小姐这么灰头土脸地出去,就为了给海棠那样的一个人出气?! 春桃手紧紧绞在一起,眼都气红了。 她恨恨地瞪了沈湛身后的海棠和青木一眼。 海棠只顾着看沈湛没注意到她,青木跟她对视了一眼,心虚地低下了头。 宋妤却松了一口气,“祖母,那妤儿先回去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没说话。 她微微回头示意一眼,带着春桃离开。 两人前脚刚走,后脚老太太就欲言又止地看向沈湛。 “湛儿,她毕竟是你嫂嫂。你若这么做,只怕日后她在下人面前也不好立威了。” 沈湛低头捏着筷子随意把玩,闻言轻笑: “与我何干。” 海棠适时出声:“二爷,您身上衣服还湿着,不如先回去换身衣服?” “好。” 沈湛语气温和,带着春桃和青木随后离去。 屋里顷刻间静了下来。 老太太眉眼微蹙,目光凝视着一处深思。 “老夫人,瞧着二爷今日的态度,似是对大奶奶没什么念想了。” “未必。” 老太太轻轻吐出两个字。 “可他今日为了那个叫海棠的丫头,都罚大奶奶禁足了。若是从前,那可是恨不得……” 陈嬷嬷点到为止,没再说下去。 “去将他身边那个丫头的底细查清楚。” “是。” “您也觉得,二爷对海棠那丫头不错?” “至多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 老太太手指在桌上轻敲,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不过,若是这丫头的话,至少比眼前这个好上许多。” “只怕……未必如此。” ------------ 第80章 只画过一个人 那天从老太太哪儿回来之后,宋妤老老实实地呆在房中,两天没有出门。 沈湛要她禁足,正好她也不愿出门,索性连饭都是在房间里吃的。 只不过侯府的下人一贯踩低拜高,见她如今被罚禁足,送来的吃的也总是凉了或者少了、差了。 春桃起先忿忿不平,还险些跟来送饭的丫鬟吵起来,被宋妤拉了回来。 别说吵了,便是春桃为了这事儿跟她们打一架,她目前的处境都不会有半分改变。 还不如省省力气,少浪费些口舌,还让自己生一肚子气。 春桃委屈地坐在榻上,“小姐,您就是脾气太好了,待谁都那么良善。” “这不是脾气好,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宋妤淡然地回了她一句,脸上波澜不惊。 打开刚送来的食盒,她莞尔一笑:“有你最爱吃的玫瑰酥。” 春桃转瞬就扬起了嘴角,跳着站了起来,“真的,小姐?” 她兴冲冲凑过来看了一眼,碟子里确实是玫瑰酥,只不过少得可怜,只怕宋妤一个人都不够吃的。 她怏怏地往后缩,忍着不去看那盘玫瑰酥。 “奴婢今天胃口不好,还是小姐吃吧,下次奴婢再吃……” 话未说完,嘴里忽然被塞满了。 宋妤边笑边把玫瑰酥递过去,“馋猫,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还说自己不爱吃。” “哪儿有……小姐!” 春桃感动得一塌糊涂,很快就忘却了方才跟福寿堂的婆子拌的那两句嘴。 小口小口吃着玫瑰酥,春桃一手放在胸前接着掉下来的渣。 她随口吐槽:“先前还以为老夫人跟前的人规矩会好些呢,没想到也全是这样见风使舵的。” “规矩兴许是比其他院子里的好些,只是人性这种东西永远经不起考验。” 宋妤喝着粥,头也不抬:“我没有父兄撑腰,又是个不得婆婆喜欢的寡妇,自然是个人都忍不住想踩两脚。” “老太太面前,她们个个都是忠心耿耿的奴仆。可在她们眼里,我跟她们这些下人也没什么区别,甚至是个比他们还无依无靠的软柿子。” 她语气平静地说出这番话,春桃心里酸涩得要命,就连嘴里的玫瑰酥都不甜了。 “小姐……” 她差点啪嗒啪嗒掉眼泪。 宋妤转头一看,小丫头低着头,眼睛通红跟个兔子似的。 心一软,她抽出帕子就给她擦了擦眼泪。 看着手上的帕子,思绪忽地被带远。 那块绣着花的淡粉色的帕子,沈湛就揣在怀里,他会拿来用么? 这么想着,她忽然没了兴致。 将帕子塞在春桃怀里,回去喝了两口粥,就起身去画画了。 前几日事情太多,她忙得都没来得及交画。 所幸这两日她被禁足,还能躲在房间里清净地画画。 得益于这段时间画画太频繁,那些多年前老师传授过、已经快被她忘在九霄云外的技巧,逐渐被一一记起。 她越来越熟练,画作也越来越逼真动人。 王掌柜那边也推得十分卖力,她的画比以前还要值钱了些。 甚至听前院那个和大哥宋泽言相熟的人说,她如今在外面已经小有名气了。 因此,这段时间宋妤总算是也攒了一些钱。 偶尔春桃坐在一旁看着她画,都会看得入迷,直喊着要她给自己画一张小像。 只是宋妤极少画人,便没答应。 学画画这么久,她只画过一个人。 当年他心甘情愿在大冷的天坐了两个时辰,身子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那是她第一次画人,画得一点都不像。 她甚至能看得出,他看到画时嘴角抽动了一下,极力压抑的笑容。 当年她恼羞成怒,作势要把画作撕毁。 却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抢走,仔仔细细地折好收进了怀里。 那样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画,却被他收起来放了许多年。 “小姐!” 春桃气冲冲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怎么了?” 宋妤低下头研磨,收起方才走神时不小心泄露出的一丝情绪。 “小姐,奴婢听外面的人说,二爷他居然将海棠那个贱人形影不离地带在了身边!” 她原本是不愿意将这种事再拿到宋妤耳边说的。 可是却实在气不过。 她家小姐为了二爷的清誉受了这么多委屈,一心想着让他和郡主的婚事能顺顺利利地进行下去。 结果二爷可好,前头将小姐的心伤了一通,转头就带着海棠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丫鬟出双入对。 “小姐您知不知道,现在就连侯府的人都在说,二爷洁身自好多年,现在却被一个狐媚子丫鬟迷得跟被下了降头似的。” 宋妤收笔,眉头轻蹙:“郡主那边什么反应?” ------------ 第81章 不把郡主放在眼里 春桃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 “方才也是出去拿东西时,听院里的丫鬟们偷偷闲聊才听说的。郡主那边……应该不知道吧?” 想想也是。 若是知道了的话,海棠怎么可能,还会这么平平安安的跟在沈湛身边。 接下来几天,老太太和沈湛那边都没有任何消息,她索性也就一直没出门。 倒是春桃偶尔溜出去听听热闹。 每次回来都要带回来新消息,多半都是说沈湛又带着海棠去了什么什么地方,侯府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了诸如此类的话。 当然,也仅限于侯府内部传一传。 一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二来也没人敢说沈湛的闲话。 春桃整理着她的画,“小姐,难不成……二爷是真的瞧上海棠了?” “谁知道呢。” 宋妤淡淡地答了一句,瞧上去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转头看了她一眼后,喊出了声:“你快轻点,别给我弄折了!” “是,小姐。” 春桃怏怏地,转瞬又开心了不少。 小姐要是能一直这样,也挺好的! 跟二爷在一块,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照拂些姨娘。 可是如今二爷身边越来越复杂,小姐再这样下去只会受伤,得不了什么好处。 她把画仔仔细细地收好,准备晚上趁黑,拿出去给前院的庆福带出去。 刚收拾好东西,陈嬷嬷就来叫她了,说老太太让她过去说话。 兴许是觉得给她的教训足够了,也兴许是见沈湛和海棠越走越近沉不住气了,想叫她过去问问。 宋妤懒怠去猜,净了净手,换了身衣服,往老太太那边过去了。 谁知刚出门,就碰到了来福寿堂送东西的海棠。 福寿堂的几个丫鬟婆子一改以往高高在上的模样,对着海棠热情有加。 一群人围着她,嘘寒问暖的还要帮她提东西。 远远地看着,海棠如同一只被众星捧月的斗圣公鸡一般,昂首挺胸。 春桃怨怼的默默白了她一眼,被宋妤提点:“走快些,别招惹她。” 没必要平白无故惹一身腥。 春桃点点头,紧紧跟在宋妤身后。 离得远远的,海棠却叫出了声: “大奶奶不是在禁足么,怎么出来了?” “关你什么……” 春桃话未说完,被宋妤轻轻拉了一下。 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视海棠的话如屁声般,不理不问。 春桃反应过来,抿着嘴偷笑了一下,跟在了宋妤身后。 这应该就是先前小姐说过的,越是不理睬,就越是能表现出不屑一顾。 海棠眼睁睁看着两人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似是根本没听见她说话一般,扬起的嘴角迅速沉了下去。 她从面前的丫鬟手里拿回东西,快步追了上去,跟在宋妤身后。 “大奶奶这几日在禁足,许是没听说吧?前几日二爷带我去了伯爵府的宴会。他平日从来不去这种宴会的,因为我说我从没去过想见识见识,二爷便带我去了。” 海棠语气沾沾自喜,下巴已经快扬到天上去了。 春桃憋闷地张了张口,见到宋妤背影都透露着平静,也就慢慢平复了下来。 春桃故意讥诮地瞥了海棠一眼,不言不语地“啧啧”两声,跟在宋妤身后一言不发。 见主仆二人如出一辙地对她爱答不理,海棠一口气憋在心头,梗得浑身难受。 她咽不下这口气,又往前追了两步。 “上次在福寿堂的事情,大奶奶也别同我计较。我倒没想同大奶奶争什么说什么,是二爷想护着我的,没想到还害大奶奶禁足了几日。” 宋妤不予理睬,自顾自地往前走。 海棠阴阳怪气的话说了不少,她连步子都没有顿一下。 眼看着就到了老太太门前,她连宋妤一个正眼都没得到。 实在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海棠恶狠狠道: “我是二爷身边唯一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他对我是不一般的!况且大爷已经没了,侯爷又成了这样,以后整个侯府都会是二爷的!” 临近老夫人面前,宋妤终于停下步子。 她微微侧头,只留给海棠半张脸。 宋妤轻笑:“诚然,日后整个侯府都是二爷的。可是,与你何干?” “你……” 海棠一噎。 “我是二爷贴身伺候的丫鬟,他身边只有我一个,他待我跟旁人都不一样!二爷的基业自然与我无关,可只要二爷过得好,便永远有我一口饭吃!” 她语气笃定,似是得到了沈湛无尽的偏宠,才有这样的底气。 宋妤心底有一丝异样,很快被她剔除。 “或许是如此吧。” 她轻笑:“可是,这话你该去同郡主说才对,跟我说又有什么用呢?” 提起郡主,横在海棠心中的一根刺被彻底捅了出来。 “你少拿郡主吓我!” 她气得咬牙切齿,说着话上前了几步,险些直接跟宋妤动起手来。 宋妤往后退了一步,惊声喊道:“海棠姑娘,这话万万不可乱说!” “虽说你如今是二爷身边的红人,可是却也万万不能不把郡主放在眼里!” ------------ 第82章 姨娘不见了 她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把海棠吓了一跳。 海棠怪异地看着她,咬牙道:“你少污蔑我!我从未说过这种话……” “休得胡言!” 宋妤忽地提声呵斥了她一声,“且不说郡主身份尊贵无比,便是嫁入了侯府,她也是主子,哪儿轮得到你在此非议?!” “你胡说什么!” 海棠语气有些着急,刚质问了她一句,帘子就忽地被掀开了。 陈嬷嬷从里面沉着脸走了出来。 “老太太门前,高声吵嚷什么?!” “陈嬷嬷,是她污蔑……” 她眼睛直直地瞪向海棠,“郡主是主子,大奶奶也是主子,哪儿有你说话的份!” 海棠被陈嬷嬷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心里好一阵委屈。 她恨恨地瞪了宋妤一眼,却再没敢说什么。 宋妤却似没事人一般,冲她浅浅扬唇,率先走了进去。 海棠咬牙切齿地跟在后面。 她是奉二爷的命来给福寿堂送东西的,进了屋里,老太太却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 虽然跟宋妤比起来,海棠的身份来历都干净很多,也比宋妤的身份好些。 但是,这并不代表老太太能容忍她为所欲为。 “做人做事,还是应当谨守本分。” 老太太捻着茶,随口提点了一句。 海棠垂头站在一边,面上略有些惶恐。 她来的时候本是十分欢喜的,可经过这一遭,脸上一点笑容也扯不出来了。 草草地将东西送到,又将二爷教给她的话术也带到之后,海棠就心不在焉地退了出去。 海棠离开之后,老太太才开始跟宋妤说话。 起先还装模作样地关照了她几句,“这几日禁足,没受什么委屈吧?” “祖母多虑了,自然是没有的。” “没有就好,”老太太似是松了一口气,“我还怕底下那些人会怠慢了你。” “你也知道,如今侯府真正当家做主的是湛儿。那日他说要罚你,就连我也不好跟他多说什么不是?” “妤儿明白的。” 她垂眉应了一声。 无论老太太说什么,她都是一副淡淡的却又提不起什么精神的样子。 像是真的被沈湛伤到了。 老太太问了一会儿,见问不出什么自己想要的消息,也就觉得无趣了。 这几日她的人也一直在暗中盯着宋妤和沈湛,确实没有见到两人再有任何的接触。 宋妤出门之前,老太太忽地又记起一事。 “我听说你身边那个丫头爱去前院走动?” 宋妤心头一紧,转身,脸上更伤心了。 “确实如此。前院有个小厮,跟我家中嫡兄相识,偶尔会托他给家里捎些消息。” 话已至此,她顺势逼了老太太一句:“若是时间方便的话,妤儿也想回一趟宋家见见姨娘和弟弟。” “好,我记下了。” 老太太敷衍了一句就不再理会她了,巴不得她快些离去。 转身,宋妤脸上的伤心瞬间褪去,面上寡淡没有丝毫表情。 她在侯府身份尴尬,老夫人不会愿意让她回去,宋府也不会愿意让她回去。 这么说,只是为了逼老太太一句,以免被发现她偷偷卖画的事情罢了。 至少如今在名义上,她还是侯府的大奶奶。 私下卖画的事情传出去,怎么说都不太光彩。 从老太太哪儿回去之后,这几日宋妤都过得十分低调平静。 任凭侯府里沈湛和海棠的流言蜚语愈演愈烈,她也丝毫没有理会。 自从那日在福寿堂见过一面之后,沈湛没再来过,她也没再出去过。 两人再没相见。 只是偶然间在老太太哪儿听说,沈湛特意从江南请来了神医,帮老侯爷治伤。 只是连神医都说,老侯爷的伤太重,只怕不是一日两日能治好的。 说起此事,老太太还掉了两滴泪。 “苦了瑾烨了,还好湛儿是个孝顺孩子。” 沈瑾烨刚重病的那段时间,沈湛也衣不解带地陪着卫氏照顾了他好一段时间。 哪怕现在,她也从青木口中得知,沈湛时不时就会过去看沈瑾烨。 沈瑾烨如今连话都说不了,可沈湛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会将自己和他关在一起,许久不让别人进去。 宋妤猜测,许是极年少时沈瑾烨给过沈湛的那一丝父爱,也在无形中支撑了他很多年吧。 她整理了一下,将这几日的新画,和前些日子攒下的一部分银钱交给了春桃。 让她一并带到前院交给庆福,银钱送回宋府给姨娘,画交给王掌柜。 谁知,去了没多久,春桃就惊慌失措地跑了回来。 “慌什么,出什么事了?” 春桃跑得气喘吁吁,手里还拎着画和银钱顾不上藏。 “小、小姐……是姨娘!姨娘出事了!” 宋妤霍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太大,撞到了桌子,手上瞬间红了一片。 她根本顾不上看,急急地上前两步,“你说什么,姨娘出什么事了,你说清楚!” 春桃捂着心口,极力让自己呼吸平静些。 “小姐,您先别急。奴婢也是听庆福说的,他也是道听途说,未必是真的。” “你快说!” “就是,就是姨娘跟着陈姨娘一起出门。结果回来的时候就只有陈姨娘一个人,姨娘再没回宋府。” 宋妤脑海‘嗡’的一声。 姨娘是跟着夫人一起嫁过来的,她在京城没有任何认识的人。 除了宋府,她别无去处。 “她把我姨娘弄到哪儿去了?她带姨娘去了什么地方?!” 她语气几近失控,紧紧攥着春桃的手问她。 春桃被她无意识的手劲捏的生疼,小脸皱到一起。 “小姐,小姐您先别急。” “具体的情况庆福也不清楚。奴婢自作主张给了他一些银子,让他连夜托人去帮忙打听了。” “好、好……” 宋妤在屋里来回踱步,在得到姨娘的消息之前,她一点都坐不住。 两个时辰的功夫,催着春桃去前院看了两次。 若不是春桃拦着,她都要自己去问了。 好不容易盼到了庆福回来,却一丁点有用的价值都没带回来。 “庆福说,他也没打听到具体的情况。只知道确实是陈姨娘上午把姨娘带出去的,可晚上回来的时候,却只有陈姨娘一个人。” “此事……我父亲知不知道?” “老爷……应该是知道的。” 宋妤眼前一黑,撑着桌子勉强站稳。 陈姨娘一直很受父亲偏爱,这么多年一直压着她们母女一头。 先前有夫人在的时候还好些,现在没了夫人,她愈发猖狂。 如今将她姨娘带出去,只怕是…… 她几乎站不住,“我去找祖母,我去找祖母……” ------------ 第83章 她的软肋 宋妤甚至没顾得上穿好衣服,就急匆匆往老太太那边跑。 夫人宽容且图清净,不大爱管府上杂七杂八的事情。 因而,她和弟弟都是自小养在姨娘身边长大的,三人相依为命。 这一生,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就是姨娘和弟弟。如果当初不是父亲拿姨娘和弟弟胁迫,她也不会答应嫁给沈潜。 “小姐,您慢点!” 春桃拿了个斗篷,急匆匆地跟了上来,往宋妤身上披。 外面寒凉,出来跑了几步,宋妤眼睛已经红了。 她顾不上这些,随手拽过斗篷盖在身上,大步往前走。 她极少会有这么失分寸的时候,引得院子里的洒扫丫鬟纷纷侧目,好奇地打量她。 到老太太这边时,陈默嬷嬷恰好正挑帘往外走,手里还端着一碟没吃完的小食。 “大奶奶?” 宋妤忍着鼻腔的酸涩,“陈嬷嬷,我有事要同祖母说。” 陈嬷嬷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和春桃一眼,将碟子转手交给一侧的丫鬟。 “老太太刚吃了些东西,正在屋里看书呢。外头太冷了,大奶奶先进屋吧。” 话落,她先行转身,折返回屋里。 老太太畏冷,每到冬天屋里都至少摆着两个火盆,府里上好的炭火也永远先紧着福寿堂。 一进屋就是铺面而来的暖气,宋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却更加酸涩。 她好歹还能借老太太的的光,不至于挨饿受冻。可姨娘呢?她身子本就不好,大冷的天还被丢在外面,会不会旧疾复发? 斗篷还未完全脱下,她就急急迈步。在老太太面前维持了最后一丝理智,步子虽急,却并不算大。 老太太正老神在在地坐在榻上喝茶、看经书,陈嬷嬷伏在她耳边低语着什么。 见宋妤来了,陈嬷嬷直起身子,立在老太太身侧。 “祖母。” 宋妤福身行礼,虽极力克制,声线还是有些轻颤。 老太太懒怠地掀了掀眼皮,上下扫了她一眼,眼底有些不悦。 “什么事值得你这么急匆匆跑来寻我?好在是在自己院子里,若是出了门,你这幅衣冠不整的样子是擎等着旁人看笑话么?” 自从沈湛上次在福寿堂因海棠的事情惩戒了她,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就越发不上心了。 宋妤低着头,默默把遗漏的一颗扣子系上。 “是妤儿心急疏忽了,请祖母责罚。” 老太太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拨了拨茶。 “也不是什么大事,下次仔细些就是了。你素来是个稳重的,今日是怎么了?先坐下吧,慢慢同我说。” 宋妤没坐,咬着唇上前半步,离老太太更近了些。 越到跟前,她越不能乱了分寸。 “祖母,是我姨娘出了些事。前些天姨娘同陈姨娘一起去礼佛,没成想人太多,却和陈姨娘她们走散了,至今都未寻到人……” 她声线低浅,低着头一字一句平缓地叙述。 只有微微发紧的尾音,暴露出极力克制的委屈和无助,更惹人心疼了。 老太太却眉头微蹙,道出一个关键问题:“宋府的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春桃心头一紧,紧张地看着一步之外宋妤的背影。 却听她早有准备一般,低声道:“外院有个叫庆福的小厮,他同我嫡兄的书童相识,这才知道些宋府的消息。” 她语气略急地补充了一句:“先前我同祖母提过此人,祖母许是记不大清了。” 一个外院的小厮罢了,无关紧要。 老太太眯起眼,作势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 “是有这么个人。” “你方才说,你姨娘去上香的时候走失了?” “正是。” 宋妤捏着手,声音更低:“去的是城外的凌云寺,姨娘极少出门,不识得外面的路。宋府人手又少,找了一天还未见到人……” 老太太听明白了。 “你想让侯府帮你找人?” 宋妤埋下头,一片羞赧:“本不该惊动祖母,只是姨娘对妤儿养育之恩深厚。今日听闻她出了事,妤儿实在坐立难安,这才来想着来求祖母帮着想想法子。” 老太太摩挲着茶盏,没有立即接话。 顿了片刻,宋妤鼻腔发酸,直直地跪了下去。 春桃跟着跪了下去,眼泪啪嗒啪嗒砸了下去。 “若能寻回姨娘,妤儿日后定日夜侍奉在祖母身侧,不敢丝毫懈怠。” 这一跪,把老太太和陈嬷嬷都吓了一跳。 “你这孩子,快快起来,跟祖母这么生分做什么?” 陈嬷嬷连忙上前,将宋妤扶了起来。 一扶上她胳膊,陈嬷嬷忍不住暗自吃惊。 往日宋妤多半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脱力到自己站都站不起了,可见是真害怕了。 她被陈嬷嬷扶着起来,眼眶一红,两行泪也滑了下来。 老太太一副心疼坏了的样子。 “快别哭了,好孩子。不就是帮你寻一寻姨娘么?祖母这就派人出去找。” “谢祖母……”宋妤声音哽咽:“祖母大恩大德,妤儿没齿难忘。” 从老太太这儿离开。 一回屋,宋妤整个身子瘫软地坐在了榻上。 屋里有些冷,春桃续了些炭,呛得重重咳了几声。 她脸上还带着些灰,凑过来站在宋妤旁边。 “小姐,老夫人会帮我们吗?” 宋妤疲惫道:“她既然应下了,多半就不会食言。” “可是我们方才……在老夫人面前表现得那么急迫,她会不会?” 宋妤知道春桃在担心什么。 她们在侯府本就处于劣势,现在又自投罗网似的,把姨娘这样一个大把柄往对方手里送。 简直是在明晃晃地告诉老太太。 只要将阮姨娘握在手里,拿捏宋妤就是手到擒来。 宋妤提起一口气,耐心跟她解释。 “姨娘是我的软肋,这一点侯府的人多半都已心知肚明,这一点老太太更清楚。” “只要姨娘还是我的软肋,老太太就不会放任她下落不明。” 听完,春桃长舒一口气,连连点头。 “还是小姐考虑得周全。” 宋妤躺下去,眼睛无神地望着上空,口中呢喃:“只怕……” “怕什么?” ------------ 第84章 弃子 沈湛那日在福寿堂,对她的态度太过恶劣。 她只怕在这档口,老夫人已经因沈湛的态度而视她如废棋,觉得能不能拿捏住她已经无关紧要了。 “没什么。” 宋妤重新坐起来,没跟她说这些。 她从箱子最下面,把藏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拿出来。 里面塞着些银票、银锭,甚至还有些铜板,是她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积蓄。 抽出大半银票,宋妤思索片刻,将剩下的几张一起抽了出来,交到春桃手里。 “春桃,你悄悄去一趟前院。将这些钱和那两幅画一起给庆福,让他送去王掌柜哪里。” “小姐?” “除了给庆福的赏钱外,所有银钱和画一起交给王掌柜,只求他能派人帮忙寻一寻姨娘。” 她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即便老夫人愿意帮她寻,多一个人也总会多一份力。 春桃重重点头,“是,小姐。” 她将画仔细卷好,揣着银钱匆匆走了出去。 宋妤的嫡兄早些年阴差阳错救过庆福的命。 所以这么些年来,庆福一直感念着宋府的恩德。 当初宋妤要嫁到侯府,庆福便一直默默关注着,偶尔帮她跟宋府通信、送东西。 宋妤也是实心眼的人,在各方面都从未亏待过庆福。 因此,对她拜托的事情,庆福始终是尽心尽力。 阮姨娘一丢,他忙里偷闲在外面打听了许多次消息。刚回宋府,春桃又把银钱和画给他送了过来。 他接了东西,一口应下:“我这就去王掌柜哪儿,你让小姐放心。” 庆福不敢耽搁,趁着夜里没什么事情,马不停蹄就带着东西去了王掌柜哪儿。 听他说明来意,王掌柜眉头紧紧锁着。 “小姐要我们帮忙找人?” “正是,府上的人手已经散出去了。小姐不放心,这才想着求王掌柜帮帮忙。” 庆福姿态放得很低。 他不知道小姐和王掌柜之间的关系,但对方平日里对他说话一直还算客气,对小姐的画也毫不吝啬。 更重要的是,他看得出这是个有些本事的人。 王掌柜沉吟片刻,将银钱留下了。 “此事我心里有数了,明日我就安排人手。你回去转告宋小姐,让她也不要太担心了。” “多谢王掌柜,多谢王掌柜!” 庆福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一抹喜色浮现出来。 差人将庆福送出去后,王掌柜站在柜台后,看着桌上的银钱沉思片刻。 很快,似是下了什么决心。 他卷起手边的画,带上哪些银钱,起身匆匆走了出去。 “王爷,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您看?” 书桌上摆着一副新作的画,凑近了还能隐约闻到些笔墨的味道。 顾时宴漫不经心地听底下人说话,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面前的画上。 直到听到王掌柜这一句,他终于抬头扫了面前的人一眼,眉头微蹙。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走失了?” 王掌柜思忖片刻,低声解释。 “王爷有所不知,这些年宋小姐和她姨娘在宋府的处境始终不好。” 宋府的事情他知道的也不算多,只能将自己听说的哪些简短地讲了一遍。 顾时宴的眉头越皱越紧。 听到最后,他细长的手指握成拳,猛地捶在了桌子上。 “砰”的一声巨响。 王掌柜吓了一跳。 反应了一秒,忙道:“小的都是道听途说,未必是真的。况且宋小姐现在有手艺在身,自个儿便能养活自个儿,日子定不似从前那么艰辛了。” 他不想因自己未经求证的话惹出什么麻烦,可这番解释听上去依然无比苍白。 顾时宴的脸色没有好转半分。 半晌,才压抑着重重呼出一口气,手臂上绷紧的线条放松了些。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王掌柜也说不好,自己方才的话是对是错,忐忑地应了一声,离开了端王府。 后脚如风就被叫了进去。 “你亲自带人,去城外寻宋府的阮姨娘。” 顿了顿,顾时宴眸色沉沉看着他,补充了一句。 “何时寻到,何时回府。” 除了侯府老太太派出去的人之外,王掌柜和端王府的人,也在明里暗里地四处找寻阮姨娘的踪迹。 可见鬼的是,声势浩荡的三波人马,硬是连阮姨娘的影子都没看到。 足以见得,陈姨娘这次是下了多大的血本。 整整两天,宋妤不是催着春桃去找庆福打听王掌柜的消息,就是自己守在老太太房里等信儿。 别说老太太,陈嬷嬷都有些受不了了。 “大奶奶,您年纪小精力旺盛,可老太太总得歇着不是?您这么见天儿地守在这儿,都快把老太太熬病了。” “老奴知道您担心姨娘,可府上的人手也已经派出去找了。您再怎么守着老太太,我们也不能出去替您找不是?” 陈嬷嬷的话已经说得很客气了。 可老太太房中伺候的小丫鬟,背地里都快把白眼翻上天了。 不就是为了一个姨娘么,一个下贱的奴才罢了,还值当地惊动侯府里的人? 老太太更是一见到她,就是一副疲乏要歇息的样子。 宋妤默不作声,带着春桃回房了。 老太太对她的事情愈发不重视了,她知道,却无可奈何。 青竹斋的消息还在不断传来,沈湛对海棠的偏爱与日俱增。 听说,昨日还带着海棠一起进宫了,可谓是明目张胆地偏宠。 大概是老太太也发觉到,沈湛这次好似真的厌弃了宋妤。 没了对沈湛的牵制,她对老太太来说就无关紧要了,能不能找回姨娘自然也就无所谓。 可是已经两天了。 姨娘不知所踪整整两天! 老太太不上心,王掌柜也不清楚能不能靠得住。 若是再找不到的话…… 宋妤不敢再往下想。 春桃被她遣出去找庆福了,这会儿急匆匆地跑回来。 迎上宋妤期待的目光,春桃低落地摇了摇头。 “王掌柜那边还是没找到人……” 宋妤坐在榻上,身子软了软。 春桃一眼看过去,她整张脸毫无血色。 “小姐,您别太担心了。说不定是姨娘被好心人收留了,这才一直找不到人呢。” 春桃的安慰聊胜于无。 宋妤坐在榻上,心里翻来覆去想了许久,一刻都安定不下来。 忽然,她猛地站了起来。 春桃吓了一跳,“小姐,怎么了?” “我去趟青竹斋。” ------------ 第85章 求他 在姨娘没有消息的这短短两三天里,沈湛的身影不止一次浮现在她眼前。 就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 无论他曾对她做过多么恶劣的事情,沈湛都永远是她面临危险时,第一个能想起的人。 大概是惯性使然。 这么多年里,本心也好、交易也好,他实在庇护过她太多次了。 所以,哪怕知道现在去找沈湛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她也还是来了。 老夫人指望不上,王掌柜也无能为力,她别无他法。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姨娘死在外面。 天色将黑未黑,福寿堂已经早早点了灯。 趁着外面人影稀疏,宋妤快步走了出去。 一路极小心地避开人群,走了足足半个时辰,她才终于到了青竹斋。 到了门口,却又忽然犹豫起来。 无论怎么说,她如今都不应该再出现在他面前,更没有丝毫立场去拜托他帮忙了。 正徘徊着,里面忽然闪出一道人影。 宋妤吓了一跳,那人看到是她,来势汹汹的气势也猛地一顿。 “……宋小姐?” 青木愣了愣,面色有些难以言说的古怪。 他在院子里经过的时候察觉到外面有声响,听上去鬼鬼祟祟的不像是什么好人。 结果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宋妤。 宋妤轻咬下唇,被青木撞见自己在青竹斋门口徘徊后,反倒彻底放下了心尖那一缕负担。 她轻轻吐出压在心口许久的一口气。 “二爷在么?” 青木张了张口,半晌,为难地点了点头。 “二爷倒是在……” 宋妤看出他的欲言又止。 但她来之前打听过了,今日郡主没来,侯府也没来什么拜访的外客。 沈湛这儿……这会儿应该没人。 那大概,就是单纯不想见她。 怕青木会拦,宋妤硬着头皮提裙进门,“我找二爷有些事,我自己进去吧。” “哎,宋小姐……” 宋妤走得快,青木跟在后面甚至没来得及周旋,她就已经来到了亮着灯的书房。 在门口站定,宋妤深呼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 沈湛清冷的声线传了出来。 他似是有些着凉,声线比往日闷一些。 宋妤忽然发觉,她已经好几日没有他的消息了。 外面迟迟没有动静,里面的人似是有些不解,带着疑惑喊了一声。 “青木?” 宋妤瞬间收回心绪,再度呼出一口气,稳住心神,推开门走了进去。 沈湛正站在书桌前写字,听见有人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确实有些着凉,宋妤刚进门,便见他以手抵唇低咳了两声。 毕竟是有求于人。 宋妤就近倒了一杯热茶,又拿起一件他常穿的外袍,走了过去。 热茶放在桌边,她绕到他身后,将外袍往他身上披。 衣服刚搭在他身上,她的手腕就被猛地被人握住了。 沈湛半个身子转过来,冷冷地看着她,外袍滑落在地上也无知无觉。 她绕到他身后的时候,沈湛就知道来人不是青木了。 她身上的味道太明显,也太熟悉。 两相对视,宋妤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 他的手好凉,冰得她都忍不住身子一颤。 沈湛盯着她,却不说话。无形的压力,让有求于人的宋妤更加心虚。 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她先开口:“着凉了?怎么不多穿些。” 沈湛似是也没想到她憋了半天,会冒出这样一句话,一时间也有些愣住了。 很快,他回过神,轻轻扯起嘴角,语气似笑非笑。 “嫂嫂怎么有空,来关心我了?” 他向来不会好好说话的,宋妤权当没听见。 挣扎了一下,意料之外地从他的束缚中将手腕解脱了出来。 她蹲下身子,将滑落在地上的外袍捡了起来,动作轻柔地披到了他肩上。 “二爷是整个侯府的顶梁柱,万不该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子。” 这话是很周全的关怀,沈湛冷哼一声,没说话,也没将外袍再褪下。 沈湛转回身面对着书桌,提起笔,似是在思索下一句话怎么写。 宋妤站在他身后一侧,微垂着头,有些张不开口。 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半晌,沈湛好似有些不耐烦了,略显不满地侧头瞥了她一眼。 “嫂嫂寻我有事?” 宋妤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木木地开口:“是有些事……想求二爷帮忙。” 她好像听到了很轻很轻的一声讥笑。 宋妤的脸很快泛上一层薄薄的红,有些发烫。 可她顾不得脸面了,垂着头咬牙开口: “前两日我姨娘被陈姨娘带出门,却从此再没回来。我去求了祖母派人帮我找,也一无所获。外头天寒地冻,我担心姨娘她……” “呵……” 这次的讥笑,比方才的声音大许多,宋妤没说完的话也被打断了。 “难怪一来便献殷勤……原是有求于我。” 沈湛动作懒散地将笔搁了下去,擦了擦手。 “先前嫂嫂是如何说的来着……” “我是要成亲的人了,不该再和旁的女子有什么牵扯?” 她从前说过的,又何止是这些。 宋妤面色愈发泛红,连耳尖都染上了粉意。 一眼扫过去,沈湛未说完的话顿了顿。 再要开口时,面上的表情已然缓和了些。 “你……” “二爷。” ------------ 第86章 避嫌 门外探进来一颗脑袋,是海棠端着一盘子小食。 看见宋妤的那一刻,海棠的面色僵硬了一瞬。 紧接着便顾不上什么仪态,快步走了进来。 一进门,便站在了沈湛身旁。 “二爷,小食奴婢给您备上了,可要现在吃?” 她刻意忽视了宋妤,将东西放在桌子上,才慢慢地转过来,看向她。 “大奶奶怎么也来了?” 前两日她才给过海棠难堪,却这么快就风水轮流转了。 宋妤不想理会她,她看向沈湛:“二爷,我们能单独聊么?” 一听这话,海棠瞬间炸毛了。 她是知道沈湛和宋妤那些见不得人的关系的,也知道先前沈湛一直待她不薄。 她好不容易,才在沈湛面前露了脸得了几分宠,哪儿敢放松警惕让宋妤把这来之不易的偏宠夺回去。 “单独聊?大奶奶是不知二爷已和郡主定亲,还是不知下月两人便要成亲之事?” “且不说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传出去像不像话,便是从身份而言,大奶奶一个孀妇也该和二爷避避嫌不是?” 海棠不愿在宋妤面前露怯。 因此,哪怕心里已经慌得打鼓,左手忍不住一直揪衣角了,她面上也依然挂着平淡的微笑。 宋妤,是她最大的绊子,比郡主还危险的那种。 宋妤没接话,只是注视着沈湛,眼神里有一点说不清的倔强。 她方才的姿态放得很低,此事又涉及她姨娘,沈湛是知道她有多心急的。 而且她不信…… 不信沈湛,会对海棠这样的人青眼有加。 宋妤不说话,海棠也不再开口,甚至大胆地伸出一只手搭上了沈湛的胳膊。 两个女人的视线都停留在他身上,似是在等着他做出最后的选择。 大家沉默着,古怪的气氛却一触即发。 “有趣……” 沈湛忽然轻笑起来。 他手一抬,勾住了海棠的衣角,将快被她揪烂的衣服从她手里解救出来。 “嫂嫂先前分明是个顾大体识大局的人,怎么今日,却顾不上避嫌了?” 话是对她说的,却连余光都没分给她半点。 宋妤指尖一凉,有些心梗,还有一股没由来的慌乱。 她急急上前半步,“沈湛……你知道这件事有多要紧的!算我求你,求你……” 她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祖母不是已经派人去找了么,嫂嫂静待消息便是了。求我,我也不过是再走一遍祖母的法子罢了。还是嫂嫂想,让我亲自去寻?” 他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话,却句句疏离,字字冷漠。 最后那句疑问,甚至让宋妤觉得,自己像是个小丑一般。 自以为自己在他面前,还会有两分情谊和薄面,结果却连半分都不剩。 这分明是她最想要的结果,可真到了这一刻,宋妤才知晓有多煎熬。 海棠站在一旁,多少也听明白了一些。 沈湛又当着宋妤的面跟她这么亲密,她心里的满足感瞬间大幅度提升。 闻言如战胜的大公鸡一般,抬着下巴附和: “大奶奶,依我看二爷说得有理。他整日里里外外的事情便已经够多了,你就别再来给他添麻烦了。” “何况您如今养在老夫人院里,有福寿堂替您办事,还不够么?” 话里话外,都是阴阳,宋妤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从沈湛脸上移开。 巧的是,他的视线也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摇,始终停留在海棠身上那小小的一块衣角上。 那视线太过温柔专注,一时都有些晃眼。 她身子微晃,眯了眯眼,压下心口的酸疼。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二爷了。” 话落,她快步走出青竹斋。 青木就候在院外,宋妤一出来他就看到了。 她头都没抬就走了出去,连一个打招呼的机会都没给。 背影看上去,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青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地看向了书房。 很快,海棠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脸上虽有些意犹未尽的不满足,可整体上还是散发着愉悦的气息。 青木扫了一眼,就厌恶地将头转了过去。 “青木。” 书房忽然传来低低的喊声。 “来了,二爷。” 他心一颤,从台子上跳下来,快步朝书房走了过去。 一进门,沈湛正坐在书桌前。 手里握着已经不冒热气的茶盏,面色不大好看。 青木大气都没敢喘,小心翼翼问:“怎么了,二爷?” 其实他还想问,宋小姐来是不是说什么了? 但他没那个胆子。 沈湛视线微垂,不知落在什么地方。 片刻的停顿后,他忽地抬起头,目光瞬间变得凌厉。 “把郭正叫回来,让他集结人手。” ------------ 第87章 解腻的玩意儿 宋妤几乎是一路逃似地跑回了福寿堂。 春桃焦急地守在门口等她,“小姐,方才陈嬷嬷来过一趟,奴婢说您不舒服先歇……” 她话未说完,便忽然意识到了宋妤的不对劲。 “小姐?您怎么了?” 宋妤推开春桃的手,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方才跑得太快,她头脑有些发昏。 半晌,缓过来一些后,她直起身子呼出一口气。 “我没事。沈湛……指望不上了。” 春桃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很快就打起精神。 “小姐别担心,庆福说他明日跟着王掌柜的人一起去找。他还说,大少爷也听说姨娘的事情了,这两天就打算回来的!” 宋妤沉沉的面色终于松快了一分,“真的?” 如果大哥能回来的话,那事情就好办太多了! 无论是庆福的人还是老太太的人,都不好直接到宋府里去兴师问罪。 可是大哥不一样,他是宋府的人,他去质问陈姨娘自然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宋妤两手交握,激动得眼眶都湿润起来了。 春桃也很欢喜,哄着宋妤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日一早,陈嬷嬷却来了。 宋妤连忙迎出去,“可是我姨娘有消息了?” 陈嬷嬷嘴角的笑意味不明,摇了摇头。 “大奶奶别急,老太太天天催人出去找着呢,只是京城这么大,哪儿能这么快就有消息。” 宋妤眼底划过一抹失望。 陈嬷嬷接着道:“昨儿春桃说大奶奶不舒服歇得早,老太太听说后担心坏了,特让老奴过来瞧瞧大奶奶可好些了?” 宋妤终于反应过来,那一抹不对劲是从何而来。 昨夜回来的时候宋妤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没有听清春桃都说了些什么。 直到此刻她才忽地想起来,昨晚春桃就提醒过她了。 她离开的时候,陈嬷嬷来过一趟。 春桃自以为当时瞎编的借口把人糊弄过去了,可现在看来,却未必如此。 春桃紧张地攥紧衣角,盯着宋妤的背影,悄悄咽了咽口水。 “不太好……” 宋妤哀伤地摇了摇头,看上去没有丝毫不对劲。 “姨娘一日找不到,我心里便一日安定不下来。” 陈嬷嬷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得久了些。 过了一会儿,唇角才扬了起来。 “大奶奶也不必太过忧心,府上定会尽心尽力帮你找。” “大奶奶先歇着,晌午去老太太那儿一同用膳吧?” “陈嬷嬷慢走。” 接近晌午的时候,宋妤没怎么打扮,顶着一张憔悴的脸去了老太太那儿。 一进门,便察觉出屋里气氛有些沉重。 陈嬷嬷照常立在一边侍奉老太太,二人脸色都不太好,似是在等她来一般。 宋妤进门,陈嬷嬷扫过来的目光一言难尽。 她行了个礼,老太太应声时语气还算平静。 只是,还没等她坐下,一句质问便丢了过来。 “你昨儿,去了湛儿哪儿?” 宋妤坐下的动作一滞,慢慢站直了身子。 “回祖母,确有此事。” 老夫人眼底隐隐压抑着一团怒火,“为何?我先前同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不成?!” “不敢。” 她这几日心力交卒本就面色发白,这会儿又垂着头,一副身子单薄摇摇欲坠的模样。 她语气很低,看上去似是知错认错。 “实在是姨娘下落不明,妤儿担心得昏了头,这才去了二爷那儿。二爷权势滔天,妤儿只是想求他帮帮忙。” 老太太压抑着心中喷薄欲发的怒火,语气愈发低沉:“他答应你了?” “……没有。” 老太太面色一顿,接着猛地松懈了下去,快被扯断的佛珠逃过一劫。 她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这就够了。 缓了缓神,她将紧紧攥着的佛珠放到一旁,板着脸开口训诫。 “自从你那日来求了我,府上日日派出去二十人,昼夜不停帮你寻人。我做的还不够么?” “祖母已尽心尽力了,妤儿心里明白。” “明白?那你还去寻湛儿?!” 老太太似是恨铁不成钢,“你一个做长嫂的,私下去寻他,传出去成何体统?” “是妤儿一时心急思虑不周,请祖母责罚。” 宋妤垂着头,声音微微哽咽。 从进门起,她便是这副憔悴伤心的模样,就连说话的声音都似小猫儿般低低的,很抓人心。 姨娘的事和沈湛的拒绝对她来说怕是双重打击,想来这孩子恐怕也伤心坏了。 “你忧心姨娘情有可原,责罚就免了。先坐下吧。” 老太太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只是仍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宋妤坐下,拿出帕子抹了两下泪。 老太太随口扯了几句旁的事,话题便忽然跳开了。 她问陈嬷嬷:“早些年的时候我养过一只白猫,你可还记得?” 陈嬷嬷一顿,随即带着笑应声,“记得,自然记得。” “老夫人那只猫模样生得十分讨喜,很是惹人疼。” 话题跳跃得太快,再加上宋妤十分疲乏,连应付的心都没了,便一言不发地坐着。 老太太语气里带着笑意:“我还记得,潜儿当年也最喜欢那只白猫了。” “只是那猫不通人性,脾气不大好。偶尔解个闷也就算了,时间长了,我也就腻了。” 话说到这儿,陈嬷嬷只是赔笑,没再随便接话。 “后来沁儿给我找了只猫儿,那猫极温顺听话,我爱极了,也就没再理会过那只白猫。” 老太太看向陈嬷嬷,“你可还记得?我不理它了,它反倒不喜欢了,成天变着法儿地在我面前晃,生出不少祸端。” 陈嬷嬷连连点头。 “原本只是个解腻的玩意儿罢了,养不养的也无关紧要。可它总惹祸生事,也不怪老夫人您后来将它赶出去了。” 宋妤垂眸,神色微微一变。 老太太煞费苦心,专门说了这么一番话给她听。 她对沈湛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个解腻的玩意儿罢了。 他腻了,她就不该再不懂事地跳到他面前,惹祸生事招人烦。 她心里忽地有些闷,似是盛夏的一场大雨,忽然浇灭了所有残存的火苗一般。 察觉到老太太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宋妤抬起头,与之对视。 她面色还有些苍白,语气平静:“白猫能得祖母青睐,已是三生有幸。便是被赶了出去,也是咎由自取。” 老太太点了点头,没再为难她。 正要吃饭的时候,外头却忽然急匆匆地进来一个小丫鬟。 “老夫人,不好了!郡主和王爷来了!” ------------ 第88章 要将人打死 “咋咋呼呼地像什么话!若是冲撞了老夫人,你们谁的脑袋担得起这个责?!” 陈嬷嬷厉声呵斥。 小丫鬟吓得当即跪了下去,头深深埋了起来。 老太太眉头深深蹙起,将人拦下。 “将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是……是郡主和王爷来了。” 小丫鬟身子发抖,嗓音轻颤。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海棠不知怎么冲撞了郡主,二爷发火了要将海棠活活打死!” 老太太面色剧变,“你说什么?!” 陈嬷嬷嘴也张大了,上前甩了那丫鬟一巴掌。 “老夫人面前,岂容胡言乱语?还不快把话说清楚!” 小丫鬟本就吓得不轻,又被陈嬷嬷甩了一巴掌,捂着脸抽抽噎噎讲了一遍。 其实她知道的也不多。 青竹斋的消息素来对外瞒得很严实,沈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老太太也未必能知道多少,更遑论是个小丫鬟罢了。 她只是听说,今日郡主和端王都来了。 海棠不知道为什么也凑了过去,结果就冲撞了郡主,现在被二爷扣了起来要活活打死。 老太太眉头的皱纹似是道道沟壑,深得让人不忍直视。 她担忧地看了陈嬷嬷一眼,后者随即把报信的小丫鬟打发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几个亲近的人和宋妤,清净了许多。 宋妤看着老太太和陈嬷嬷着急上火的模样,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先前沈湛待海棠那么好,甚至他对海棠的偏宠已经到了有目共睹的地步。 甚至为了海棠,他还责难于她。 可现在,才刚刚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他就要为了另外一个人,把前几日还捧在手心的人打死。 果然就像老太太说的一样。 她、海棠,甚至还有郡主,大概都不过是沈湛解闷的玩意儿罢了。 可笑至极。 老太太想起方才小丫鬟报信时说的话,头皮就隐隐发麻。 先前她只顾着不能让沈湛和宋妤在一起,对海棠的顺杆爬视而不见。 现在郡主带着靖王上门,恐怕其中难免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味。 偏偏还真让对方揪住了把柄,竟让沈湛都甘愿将海棠打死。 也不知青竹斋,现在到底是何种景象。 深深吸了一口气,老太太面色沉重地拿起一旁闲置了许久的拐杖。 “我过去看看。” “不可老夫人!” 陈嬷嬷忙拦住了她,“外头天寒地冻地,福寿堂离青竹斋又远,您跑这么一趟,定是要冻坏了!” “您在这儿等着便是,老奴过去替您看看!” 老太太沉默地摇了摇头。 今日来的是长乐郡主和端王,于情于理,都应该她亲自去一趟。 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走不了这一遭,卫氏又是个靠不住的。 这事儿……倒真有些棘手。 焦灼之际,老太太眼一瞥,忽然看见了静默站在一旁的宋妤。 也不知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老太太道:“妤儿,你随陈嬷嬷去一趟吧。” 宋妤缓慢地抬起头,眸子里明晃晃写着难以置信。 “我去?” 她本就因为姨娘的事情而心烦意乱,连话都懒得多说几句。 现在老太太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要她,去青竹斋面对这一烂摊子事? 宋妤鲜有地在老太太面前,迟缓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陈嬷嬷一人足矣,妤儿就不去了吧。我在侯府本就身份尴尬,不好在郡主面前托大,况且姨娘的……” “你若能将此事办妥,我自会尽全力帮你寻回你姨娘。届时,将你姨娘和弟弟接来侯府,与你团聚一番也并非什么难事。” 威逼利诱。 偏偏,这一套在宋妤面前十分管用。 低着头犹疑了一会儿,她终究没能抵抗老太太的话。 “好。” 老太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声叮嘱。 “今日无论是谁有错在先,你去了都务必要先同郡主赔礼道歉。还有湛儿……” 老太太停顿了一下,“湛儿定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你不必管他,只消同郡主打好关系便是了。” “是,祖母。” 宋妤随着陈嬷嬷出门,春桃忙上前两步,将斗篷披在了她身上。 宋妤步子微停,“你留下来等我便好,不必随我去了。” “啊?小姐,让奴婢陪着您吧……” “不必了。” 她有一阵子没见过顾慈音了,前几日听说她那个丫鬟玲珑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今日说不定也随着一起来了。 她不想让春桃掺和进这些事情,也不想让她再撞见顾慈音那些人。 春桃不明所以,宋妤不让她去,她只好乖乖留了下来。 宋妤随着陈嬷嬷一路快步来到了青竹斋。 还没进门,女子痛苦的哀嚎声便传了出来。 “二爷——奴婢真的没做过,二爷!” “啊啊!二爷饶奴婢一命吧,奴婢真的是被冤枉的——” ------------ 第89章 绝子汤 哭嚎声中,还夹杂着重重的打板子的声音。 “啪——啪——” 几板子下去,海棠的哭喊声都弱了许多。 门外,宋妤和陈嬷嬷的步子几乎同时慢了下去。 缓慢的停顿后,陈嬷嬷深吸一口气,不寒而栗。 在来青竹斋之前,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 毕竟前几日海棠那么得沈湛喜欢,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厌弃了,就要将人打死呢? 八成就是小丫头传错话了,或者是虚惊一场。 可现在听见里面的动静,她悬了一路的心彻底凉了下去。 宋妤心里同样充斥着浓浓的不适。 她倒不是怕什么,或是吃惊什么,她只是不愿相信沈湛是这样一个人。 前一天可以将人高高捧在手心里,让她受万众瞩目。后一天,就可以因为利益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将你的命都献祭。 他到底是薄情寡义,还是太会装深情? 宋妤分不出,也不想再分辨。 沈湛时好时坏,与她都关系不大。 她落后陈嬷嬷半步,两人前后走进青竹斋。 一进门,眼前的景象更让人心惊了。 海棠被人压在院里的长条板凳上,两个小厮正面无表情地往她身上重重地打板子。 她当时在康安阁被海棠打的那两板子,跟眼前的比起来,简直就是挠痒痒。 海棠臀部已经渗出浓浓的血色,嘴角也顺着流下一道血,面色苍白如纸。 看上去,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院子里还有几个人。 沈湛穿着墨色外袍,坐在树下的椅子上。 那棵秋天曾溢出芳香的桂花树,现在叶子已经落光了,如树下坐着的人一般清冷寡淡。 顾慈音站在他身旁,拉着他的衣袖正柔声说着什么。 沈湛坐在椅子上眼眸微垂,被身旁的人拉着衣袖,看上去有些无动于衷。 察觉到有人进来,他抬眸扫了过去,面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 宋妤碰上他的视线,清清楚楚看到,他眼底的那一抹冷漠。 身旁的顾慈音、哭嚎的海棠,以及周边的一切,仿佛统统与他无关。 他像是游离于天地之外,周身的冷漠让人彻骨生寒。 宋妤心头泛上些说不清的情绪,让她不太舒适。 看到来人是宋妤,沈湛眼底的冷漠微微一顿,化作惊讶。 陈嬷嬷已经率先开口: “老奴给郡主请安,给王爷请安——” 宋妤这才看到,在两人不远处,还站着一个顾时宴。 她跟在陈嬷嬷身后,顺势微微屈膝,同两人行礼问安。 “大嫂嫂?” 顾慈音神色一顿,随即脸上绽开笑容,欢喜地朝宋妤跑了过来。 她不由分说拉住了宋妤的手腕,“大嫂嫂,你来得正好,快同云霁哥哥说说,让他不要生气了。” “我本就没出什么事,他偏要这样兴师动众的,还要将人打死……” 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拍着胸口道:“我都吓坏了,可是我拦不住云霁哥哥。” 宋妤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抽回,“我和陈嬷嬷正是为此事来的。” 她递了个眼神给陈嬷嬷,陈嬷嬷抓住机会,立即上前抓着顾慈音赔礼道歉。 在一片嘈杂声中,姗姗来迟的宋妤和陈嬷嬷终于弄清了事情原委。 今天顾慈音和顾时宴一起来了侯府,海棠本是被安排在后面做事,没让她到前面伺候的。 可她大概是不甘心,自己又跑到了前面,主动泡了茶送过来。 今天顾慈音身边带的是伤好的玲珑,玲珑一向伺候得周到,什么东西入口之前都会先试试毒。 这一试才知,海棠端来的茶竟真的有问题。 沈湛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因此侯府还有太医没走。 临时喊了一个太医过来,一遍遍看过之后,确定茶里放的是绝子药。 剂量下得很足,便是不至于绝子,也绝对会让人元气大伤。 沈湛勃然大怒,将海棠抓回来拷问。 海棠拒不承认,哭喊着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可证据确凿,根本容不得她抵赖。 反倒还因为她的抵死不认,让沈湛愈发生气。 最后,便将人压在院子里打,扬言将人打到说实话为止。 若不说…… 就打死。 事情实在太过惊愕,陈嬷嬷听得一时都忘了收敛表情,唇齿微张满脸错愕。 海棠这丫头实在太想不开了。 她若是安安分分的,以二爷现在对她的疼爱程度,完全可以混个姨娘吃喝不愁。 偏要铤而走险,将自己的命都葬送了…… 只是陈嬷嬷对她一向没什么好感。 现在除了惊愕,后知后觉中更多的还是后怕与憎恶。 若真让这贱蹄子得手了,连累的可就是整个侯府! “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毒害郡主!你有几条命够赔给郡主的,打死你都是轻的!” 顾慈音眉头微皱,轻声劝阻: “她也未必是有心的,不必喊打喊杀了。何况,她近来不是颇得云霁哥哥喜欢么,将人打死了,谁来伺候呢?” 这话里,多多少少有些娇嗔埋怨的意味。 “她险些害了你,你还要替她说话?” 沈湛抬眸,眼里染了些无奈的笑意,脸色却仍不算好看。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一个丫鬟罢了。若是真伤了你,她死不足惜。” 话音不重,却有杀意荡出,让人心头一颤。 顾慈音娇嗔一声,面上却比方才好看了许多。 ------------ 第90章 尸体扔出去 “死不足惜。” 人多半是在气急了的时候,才会说出这样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气、恨。 可沈湛不同。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像是在说中午要吃什么一样稀松平常。 身后跟在陈嬷嬷身边的小丫鬟,脸都吓白了。 纵使沈湛平日就不苟言笑,可他从不是个爱对下人打骂、惩戒的人,更别提杖毙。 想到海棠身上的斑斑血迹,小丫鬟身子僵硬,连余光都不敢瞥过去。 太吓人了,二爷他实在太吓人了。 不过是几日前,她和其他的丫鬟婆子私下说笑时,还纷纷说着羡慕海棠。 大家都是奴婢出身,她却走运得了二爷的青睐,往后可是要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不光是她们,满侯府的下人里,谁提起来的时候没有眼红过? 可谁又能想得到,不过短短三两日的功夫。 刚被捧上云端的海棠,就被二爷亲手拉了下来。 摔在地上、面目全非,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小丫鬟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悲悯,像她们这样下贱的身份,就只有这样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份儿。 这么想着,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衣着华丽、头戴簪钗的顾慈音。 只一眼,她就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陈嬷嬷也习惯性地微垂着身子。 和沈湛相对而立的人里,就只有宋妤一个还挺直着脊背。 小丫鬟偷偷打量了一眼。 这位名义上的大奶奶此刻就站在她左前方,她好像永远都是这样脊背挺得很直,喜怒不形于色。 和长乐郡主站在一起时,这位大奶奶丝毫没有被衬托得黯淡,却也没有郡主身上的高高在上和睥睨众生。 她像莲,散发着自己的清香,却不会抢夺别人绽开的权利。 忽然,顾慈音凌厉的目光朝她投射过来。 小丫鬟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到处乱看。 “嫂嫂,你快帮我劝劝云霁哥哥。我本就没出什么事,何至于真将人打死了?你瞧她伤得那么重,我看着都要难受死了!” 顾慈音的声音随后响起,甜柔中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宋妤没忍住,适时地垂下头,掩饰住自己因讥讽而扯起的嘴角。 分明手里已经握了不少人命,却偏要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善良纯真的模样。 顾慈音,真是演的一手好戏。 她忍住心底的疲倦与厌恶,“郡主若是怕,待会儿便站远点别看了。” “海棠存了害你的心思,又胆敢在青竹斋行凶。若不除了她,日后二爷何以立威,郡主又何以立威?” “况且,这可是险些害得郡主绝育无子的人,自然死不足惜。郡主难道不知,还是一向待人如此宽宏大量?” 说到最后一句,她眉头微锁,一脸的不解与担忧。 旁人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些什么。 顾慈音一个自小养尊处优的郡主,本性单纯良善也就罢了。 可哪儿有人会傻的对杀人凶手一再宽容? 这是真的善良,还是一点脑子都没长? 玲珑的脸瞬间气红,“放肆!你……” 玲珑的脸瞬间气红,一手指着宋妤,要上前同她理论。 “咳……” 沈湛以拳抵唇咳了一声,还未开口,远处看了许久戏的人已然先开口。 “大奶奶好气魄。” 宋妤微诧,慢慢转过身,寻找声音的源头。 顾时宴眼里带着和善的笑意,以微小的幅度朝她点了点头,似是安抚。 她莫名的鼻子一酸。 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能共情她的不安、她的焦迫。 在姨娘下落不明且遍寻无果之际,她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海棠这些破事。 更没心思在这儿,和顾慈音你来我往地演戏。 可是没有人在意,她是不是愿意。 因此,哪怕只是一点点善意。 哪怕只是顾时宴并不知情的微微安抚示意,都能轻易摧毁她极力伪装的平静。 瞬间,眼眶毫无预兆地通红起来,红得让人心惊。 顾时宴朝她走来的步子一顿,短暂的错愕过后,他更大步地朝她走来。 他在她一步之外停下。 “沈夫人……你还好吧?” 许是为了照顾她仅剩的体面和自尊,他声音放得很轻,几乎没有别人能听到。 宋妤克制地点了点头,并低声道谢。 “咳咳——” 沈湛的咳嗽忽然加重,毫无预兆地重重咳了好几声后,才堪堪停下。 在他停下来时,宋妤已经收拾好情绪,并往后退了些许,与顾时宴保持着稍远的避嫌距离。 顾慈音心疼地拍了拍沈湛的背,“云霁哥哥,太医说了你身子还没好全,不能着凉!” 复又自责起来。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也不会让云霁哥哥在外面吹这么久的风了。” 一阵反胃涌了上来,宋妤生理性地想呕出来。 好在顾时宴及时打断,“好了,不怪你。” “不必拷问了,尸体扔出去。” 沈湛缓缓起身,墨色外袍随之舒展,女人搭在他背上的手不受控制地滑落下去。 ------------ 第91章 二爷怎么是这种人 真相水落石出,罪魁祸首也已经被判了死刑。 陈嬷嬷仍然尽职尽责地在顾慈音身边留了好一会儿,卑躬屈膝地同她赔礼道歉,又再三表示侯府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顾慈音保持着她一贯的好形象,“云霁哥哥不是已经给过我交代了么,你回去同祖母说,不必再把事情放在心上了。” 陈嬷嬷活得跟个人精似的,哪里会这么随便就作罢,仍同她絮絮叨叨赔了许多不是。 宋妤本就是赶鸭子上架被拉过来充数的,她不愿掺和,却也走不得。 便只能趁此空档,尽量站在离门口近些的地方。 尽管有厚重的门帘阻挡,她却依然像是嗅到了新鲜空气一般,身心微微放松了一点。 她垂眸盯着地面,一道阴影正离她越来越近。 似有所感,宋妤抬起头,正对上顾时宴那双微微敛起的眉眼。 眼底有些波动,她一时愣怔,没看出是担忧还是关切。 两人分明交集鲜少,宋妤却鬼使神差地产生了一种错觉。 顾时宴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很熟悉的人。 想起上次从宫里回来时,也是他好心把失去马车的自己送回家,宋妤站直了身子。 郑重又感激:“王爷,谢谢你。” 顾时宴明显一愣,微微挑眉,语气有些不确定: “谢什么?” “谢谢上次在街上,您将我送回侯府。” 也谢谢方才,他无声的安抚,哪怕可能只是他的无心之举。 顾时宴紧张攥起的拳缓缓放开,听到这个答案,他舒了口气。 眉眼轻松了许多:“你上次已经道过谢了。何况只是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这么久。” 她摇摇头,“还是要多谢您。” 顾时宴是她见过,鲜有的身居高位却依然心胸豁达、又怀有善念的人了。 她忍不住因为世间仍有这样的人、且她有幸亲眼见到而感到庆幸。 下一刻,这位‘世间罕见’又发善心了: “沈夫人,可能有些冒昧……但是,你看上去不太好,有没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 他用词斟酌,因为怕过于冒昧或是伤及她的自尊心,而让自己的语气也尽量温和、平等。 他极力向她证明:这不是施舍,是友好关怀。 宋妤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难以自控地抬起头,以毫不掩饰的惊讶与顾时宴对视片刻,像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一句玩笑话。 可是在第一眼她就得到答案了。 他脸上是真切的担忧。 “我……” 许久没被除春桃之外的人这样关怀过了,宋妤一时鼻腔有些发酸。 她还没说出些什么,两人的注意力,就一齐被不远处的声音吸引了去。 “便是陈嬷嬷不累,郡主也该乏了。” 沈湛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一丝冷意。 “赔礼道歉的话就不必再说了,今日的错在我。” 顿了顿,他长睫轻颤,慢慢转向顾慈音。 “日后有我在,不会再有人能伤她半分。” 似是钝刀子割肉,一下又一下,直到她彻底麻木。 宋妤心脏短暂地刺痛了一下,很快被她压制下去。 回到福寿堂。 春桃担忧地问个不停,宋妤只能将今日的事,避重就轻跟她讲了一遍。 听到海棠的下场时,春桃眼睛都瞪大了。 “二爷他、他怎么是这种人?!他前几日还将海棠疼得跟什么似的,还为了这个罚了您。可今日,他竟然为了郡主,这么轻易就将她抛弃了?!” 宋妤褪去外袍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是啊,这么轻易就被他抛弃了。 有什么理由看热闹呢,她和海棠又有什么不一样。 察觉到自己失言,春桃默默闭上嘴。 沉默得太过刻意,很快她又挑起另一个话头。 “小姐,那您拜托王爷帮忙了吗?” 宋妤缓缓摇头。 她是动过这个念头的,只是突如其来地被沈湛打断了,之后也就再没机会开口。 夜色渐深,一阵阵寒风剧烈敲打着窗棂,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姨娘有没有地方避寒,身上穿的厚不厚? 宋妤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未关严的窗被猛地吹开,阵阵凉风钻了进来。 “哪儿来这么大的妖风……” 春桃半梦半醒,踢踏着鞋,迷迷糊糊地起来关窗。 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勉强辨路,春桃被风冷得打了一个激灵,两手快速搭在两边。 用力……却没合上。 再用了些力,竟一丝都没推动。 春桃有些气恼,以为是被什么东西绊到了。 猛地一睁眼,却见一团黑影正站在床前,脸色沉沉地看着她。 “啊——” 她吓得失声尖叫,却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就被边上窜出来的另外一个人捂住了嘴。 ------------ 第92章 不准再接近端王 春桃只来得及喊出微弱的一声,就被人强行抗了出去。 怕她会着凉,青木顿了顿,扯下身上的衣袍裹在了她身上。 “放开——放开我!” 春桃不肯跟他走,拳打脚踢地挣扎。 外头守夜的婆子昏昏欲睡,一丁点动静都有可能将她惊醒。 青木吓得捂紧了她的嘴,不防备又被这丫头重重咬了一口。 “你、你属狗的啊!?” 气的咬牙忍了半天,青木憋出这么一句。 终于得以呼吸到新鲜空气,春桃气的狠狠瞪着他,“放我下来!” “你小点声!” 青木被她气得一点法子都没有,“姑奶奶,外头守夜的婆子还在,你要是把人都惊醒了,你家小姐还活不活了?!” 春桃也被气得不轻。两人像是水火不相容似的,一见面就没好气地开掐。 二爷这会儿定是已经进去了,为了小姐的安危,春桃只能忍气吞声地没敢再发出什么大动静。 可是思来想去还是气得慌。 二爷到底拿小姐当什么? 青木就是二爷的走狗,助纣为虐! 越想越气,她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打在了胳膊上,不轻,衣服下面定是已经红肿了。 青木胳膊紧了紧,把她彻底禁锢在自己怀里,咬着牙快步往外走。 福寿堂西厢房。 宋妤神志清醒,清清楚楚听到了春桃没叫出来的那一声。 “春桃?” 没听到回声,她心里一慌。 刚要翻身坐起,就忽然有一股冷气从背后袭来。 一个坚硬的、裹挟着冷气的胸膛贴上了她的后背,双手自她腋下穿过,将她整个人拥在了怀里。 分明是极亲密的动作,她却浑身一颤,出了一身的冷汗。 说不清是因为他,还是因为扑面而来的寒气。 察觉到她的颤抖,沈湛有些不满。 “你抖什么,怕我?” 他低沉的声音往她耳朵里钻,像是一根轻轻柔柔的羽毛在她耳旁绕来绕去。 太难受了。 她不受控地缩了缩身子,避开他的鼻息、唇齿。 “放开我,二爷。” 她理智地叫他二爷,从语气到态度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沈湛顿了一下,接着更用力地从背后抱住了她。 她侧躺着,他的头就顺势靠在了她左脸上,口腔贴近她的耳朵。 每说一句话,都会有微弱又极富存在感的气息交缠在她耳畔。 对她是种折磨,沈湛却乐在其中。 沈湛道:“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不敢,也没资格。” 她语气平静到让人心慌。 “供你消遣的人还有很多,二爷,再找一个海棠并非什么难事。我做不到像她们一样,你知道的。” 沈湛大脑停滞了一瞬。 准确来说,是从抱着她、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开始,他的大脑就已经开始渐渐放空了。 以至于刚刚宋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你什么意思。” “二爷明白的,何必问这么清楚。” 她语气仍旧很淡,且始终没有放弃从他怀里挣扎出去。 “二爷不该再和我纠缠在一起,于你于我都没有任何好处。把春桃送回来吧,我只当二爷今日不曾来过。” 她终于摆脱了他的禁锢。 并且毫不迟疑地第一时间坐了起来,以防再被他摁下去。 身后,沈湛的脸一寸寸暗了下去,手指捏得咯嘣作响。 “你以为,我是找你来替代海棠的?” “是与不是都无关紧要了,”宋妤拢了拢衣衫,“二爷,我最后再说一次。” “你走吧,日后也不必……” 他语气嘲讽地打断:“这时候就不记挂你那个姨娘了?” 宋妤身子一僵,迟缓地偏过头,在昏暗的夜色下看他。 “你说什么?你不是……” 不是不肯帮忙么。 沈湛没有立即接话。 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被宋妤弄皱的衣服,伸开双臂站在床前,背对着她。 意味再明显不过。 宋妤坐在床上,眼眶慢慢泛上红意,她没动。 她不是没向他求救过。 是他置之不理、甚至冷嘲热讽说她痴心妄想的。 她还怎么敢去幻想、去奢侈他会帮自己。 半晌没听到身后有动静,沈湛微闭的双眸动了动。 “怎么,又在指望着端王能对你施以援手?” 他语气布满嘲讽:“不必想了,他帮不了你。不只是他,整个京城也只有我一个能救得了你。” 这话在宋妤听来刺耳极了。 她下意识反驳:“端王权大势大,未必帮不了我。” “你还真敢指望他。” 沈湛眼睛睁开了些,微眯着,目光显得愈发凌厉。 “端王不是什么好人,以后离他远点。” 宋妤没说话。 即便沈湛不说,她也不会和端王走太近的。 身份悬殊,她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奢望那些不该有的。 可她这会儿,就是不想在沈湛面前低头。于是,她一声未吭。 似是察觉到她情绪上无声的抗拒,沈湛忽然转身,重重掐住了她的下巴。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似是警告又似是诱哄: “宋妤,以后不准再接近端王。” 他罕见地叫她的名字。 宋妤难以自控地轻颤了一下,从心脏,到身体的每一寸。 ------------ 第93章 自投罗网 见她没有任何反应,顿了顿,沈湛加大筹码。 “你姨娘,找到了。” 瞬间,宋妤瞳孔剧烈颤动了一下。 像是冬雪消融般,她整个人都在一瞬间活过来了。 原本十分抗拒与他肢体接触的人,迫不及待地拉住了他的手腕、小臂。 “我姨娘在哪儿?沈湛,我姨娘现在怎么样,她还好吗?” 沈湛慢条斯理地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唇线紧绷,没有任何开口的打算。 他站直了身子,重新背过身伸展双手,恢复刚才的动作。 宋妤焦急难安,愣了一下。 片刻后,她才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出一些,后知后觉领悟他的意思。 内心又开始了撕裂般的挣扎、犹豫。 过往一切让她止步、抗拒的理由,在姨娘面前,好像都变得不值一提。 宋妤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双眼已经彻底恢复清明。 她坐起来,跪行半步来到床边,直起上半身,替他脱下外袍。 层层剥去,身上的束缚越来越少,他整个人却愈发紧绷。 柔弱无骨的手覆上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不能再自如行走了。 褪去最后一层衣衫时,宋妤的动作明显有些滞缓。 她难以避免地,想起了前段时间侯府的传闻。 他待海棠那么好,走到哪儿都由她贴身服侍。 是不是在他没来找她的这段时间里,海棠已经替她,做过那些难以言说的事情了? 瞬间,沈湛身上淡淡的清香,好似沾上了些胭脂味。 可即便是那么合他心意的海棠,尚且被这么草率地处死了。 她呢? 若有一日,她也触到他的逆鳞了呢? 宋妤动作一顿,他褪到一半的衣衫有如千斤重,让她动作艰难。 沈湛察觉出来,微微敛眉。 还未出声,她就已经恢复自然,将他衣衫彻底褪下。 自己的也褪了个干净。 正值冬夜,房间里有些凉。 她像他刚进来时一样,双手从他腋下穿过,将他整个人紧紧环住。 他坚硬的后背忽然蹭上凸起的什么,一片柔软紧随其后汹涌地撞了过来。 他身子瞬间绷紧,暗暗压抑着,才没有瞬间转身扑过去。 直到她一手缓缓顺着向下探去,五指轻轻套弄。 男人喉咙里发出一声难以隐忍的闷哼。 他从来不知,她竟也能在这种事上这么主动。 第一次享受到这种待遇,沈湛彻底绷不住了,咬着牙攥住她作乱的手腕。 快速转身趴了下去,整个人压在她身上。 两人肌肤相贴,容不得半分缝隙。 “嫂嫂!” 他极具侵略性撬开她的唇齿,不由分说地掠夺了她每一寸呼吸。 直到他自己也快呼吸不过来,才从她鲜红欲滴的唇上退开,趴在她柔软的香肩上喘气。 是久别重逢的浓烈,也是留下烙印般的凶猛。 宋妤的腰险些被掐断,被他带着往更深处探索。 就连一些她从来不肯接受更不肯尝试的,也一一采纳。 坐、跪、站、趴、躺…… 窗外的风呼啸着,将屋内所有不堪入耳的声音吞没。 除了特意取悦他,她一声不吭,就连他重重的揉捏也只是默默受着。 今天,她是求人的那一个。 她甘愿承受,就当祈求、就当代价。 后半夜,一次又一次之后,他终于餍足地停了下来。 只有懒洋洋的左手,还在若有似无地玩捏、挑逗。 宋妤任他予采,万般配合,他满足得几乎要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下一刻,这份伪装出的安宁和谐,被人小心翼翼戳破。 “二爷,我姨娘现在在哪儿?” 她声音还带着勾人的黏腻,尾音上扬地叫他二爷。 却在一瞬间将他拉回冰冷的现实。 方才的一切,都是她刻意伪装、营造出来的。 他以为她同样享受,其实……从未。 就在她问出这句话之后,沈湛安抚性的大掌顷刻从她身上退去。 人也坐了起来,开始穿戴衣服,没有丝毫的留恋和犹豫。 生怕不小心触到逆鳞致使他改变主意,宋妤慌忙随之坐起,从背后抱住了他。 声音轻颤:“二爷……你说好的。” “说好的?” 沈湛声音里带着餍足的懒散,“我何时承诺过你什么?” 脑子‘嗡’的一声,宋妤浑身血液发凉,迟缓地去回忆方才的经过。 除了最开始那一句找到了她姨娘,他确实再没说过什么。 他只是舒展双臂,她自己就贴了上去。 甚至方才的床笫之事上,为了取悦,更主动的反倒是她,而不是沈湛。 这是她自以为的一场交易,他却从未许诺、应承过什么。 她甚至连质问都无从开口。 眼眶一热,无声的两行泪迅速滑落。 她方才的投怀送抱,都像极了一场笑话! 松开他的后背,宋妤几近绝望地问:“我姨娘,到底有没有找到?” ------------ 第94章 两日为期 沉默了一会儿,男人丢下几个字。 “安置在外面了。” 瞬间,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像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本就已经精疲力尽,这会儿彻底被压垮,瘫坐在床上。 沈湛听见动静,微微侧头,瞥了一眼。 方才在他身下小意奉承的人,这会儿散着一头长发瘫坐在床上,眼睛和鼻头都红通通的。 只一眼,他喉咙紧涩,将头转了回去。 大喜大悲过后,宋妤慢慢缓了过来,掐着指尖深呼吸几次,调整好情绪。 “我姨娘……身子还好吗?” “无大碍。” 沈湛言简意赅。 可她心里清楚姨娘的身子有多差,受了这么一场惊吓又在外面受了这么久的冻,这会儿定是好不到哪儿去。 宋府就是狼窝虎穴,姨娘定是不能再留下去了。 沈湛…… 宋妤眼前闪过青竹斋里,海棠临死前绝望的眼神,心头一颤。 沈湛也不是能长久依靠的人。 她冷静下来,面上潮红慢慢退了下去,轻声道: “麻烦二爷再留我姨娘三日,三日后我定会找好地方,将人接走。” “接去何处?” “……还不知道,但我三日内定会找好地方。” 她声音还有些哑,话里的底气却让人难以忽视。 沈湛心里忽然就有些梗着了。 半晌,冷声丢下一句:“拭目以待。” 宋妤沉默,对他的嘲讽置之不理。 见沈湛还不走,她想了想,轻声道谢:“劳烦二爷了。” 沈湛脸色一寸寸暗了下去,转身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一阵风吹过来,肩膀上的湿润处渗出些凉意。 是刚刚被她泪水打湿的。 他步子一顿,“两日。” 宋妤坐在床上,重重松了一口气,蜷起膝盖将自己牢牢抱住。 …… 青木半抱半扛着春桃,硬是把她从福寿堂扛到了隐蔽的偏院。 刚把人放下,这丫头就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守在宋妤跟前。 青木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拦住,“又想上哪儿去!” “放手!你和二爷没一个好东西!” 偏院荒凉,月黑风高天又寒,春桃出来时没穿什么衣服,这会儿冻得直打哆嗦。 她又恼又气:“放开我!你跟二爷没一个好东西!” “他到底把我家小姐当什么!想要的时候就要,不想要的时候就任由她自生自灭,还帮着旁人一起欺辱她!” “二爷什么时候帮着别人欺负宋小姐了!” 春桃眼睛通红地瞪着他,不答反问:“他不是很喜欢海棠么,怎么如今说要打死她的时候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样的人,谁还敢接近,谁知道下一个被打死的会不会是我家小姐!” 青木险些气笑,“你胡说什么呢,二爷怎么可能会伤害宋小姐!”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些什么。 “你是说罚宋小姐禁足的那次?”他无奈扶额,“你真以为那是为了罚宋小姐?” 下一刻,察觉到自己的失言,青木心虚地往外张望了一眼。 所幸外面没有丝毫动静,沈湛应该还在福寿堂。 好在春桃这会儿气恨得急,没仔细去听他在说什么。 看她这副咬牙切齿的样子,青木无奈又好笑。 “我跟你说句实话,你不要说出去。” 春桃捂住耳朵,“你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不行。” 青木一脸正色,攥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开。 “从宋小姐来找二爷的那天起,我们大半人手就散了出去,昼夜不停地在外找。昨儿夜里刚得到的消息,阮姨娘已经找到了。” “什么?!” 春桃满脸错愕,捂着耳朵的手瞬间放了下来。 青木点点头,“二爷费了不少力气,才将阮姨娘找回来的。” 他无奈地看春桃一眼。 “方才你说二爷的那种话,日后万万不敢再说了。” 放眼满京城,谁敢那样说二爷。 春桃还处在惊愕中,“阮姨娘现在如何了,你们把她安置在什么地方了?她可受伤了?” “受了些惊吓,身子是不大好,但性命无忧。” 青木没有正面回答阮姨娘现在在何处,只说:“不必担心,郭正在照看,阮姨娘现在很安全。” 春桃重重松了一口气。 她虽不像宋妤那样寝食难安,可这些天也为了姨娘的事很是着急上火。 “小姐若是知道姨娘没事了,定会很开心的。” 春桃开心地自顾自念叨了一会儿,终于在旁边的榻上坐了下去。 看她冷得直搓手,青木把她还回来的衣袍又递了出去。 “披着吧,若是着凉了,宋小姐定不会饶了我的。” 春桃不愿拿他的衣服,摇摇头拒绝了。 青木索性不问她了,拿着衣服披在了她身上。 “你着凉了不要紧,谁去照顾宋小姐?” 春桃这才没再挣扎。 青木松了口气,也在一旁坐了下去,离她不远不近。 又冷又困,可谁也睡不着。春桃坐了一会儿,又想起些疑问。 忍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 “既然二爷一早就去帮小姐找了,为何早不说?” 青木顿了一下,“二爷他……” “咳——” 窗外传来一声不经意的轻咳。 青木瞬间闭紧了嘴,起身朝窗外看去。 “二爷?” 青木赶紧走了出去,春桃见状赶忙站了起来,也跟着往外走。 一出门,就见沈湛远远地站在院中,面上平淡看不出什么表情。 “把人送回去。” 青木连忙应声,“是,二爷。” 春桃躲在他身后,吐了吐舌头。 嘴硬归嘴硬,真当着二爷的面,能有几个人敢那么猖狂? 青木吸了一口气,想着刚才二爷那个眼神,身上直冒冷汗。 日后有关二爷和宋小姐的事,他必须三缄其口! 将春桃送回福寿堂,他再回青竹斋的时候,天已经有了蒙蒙亮的趋势。 自从海棠没了,青竹斋又渐渐恢复了从前的消停。 青木战战兢兢地进了书房,就见沈湛正坐在桌前把玩着一个小物件,看着像是在走神。 他试探着叫了一声,“二爷?” 沈湛抬头,收起手里的东西。 “人送回去了?” “是。” 沈湛又不说话了。 青木知道,这种时候多半是二爷在想事情,就站在一边没说话。 果不其然,片刻后,沈湛抬起头。 “把前院的庆福叫来。” ------------ 第95章 是谁在帮她 青木从青竹斋离开,去找这个叫庆福的人。 皱着眉头想了一路,他才堪堪记起,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前两年二爷刚回来的时候,在街上遇到这么个跑活儿的。 就是没什么正经差事,混了上顿没下顿的。 当时不知道二爷怎么想的,平白无故让他把这人送到侯府,随便安排个差事做着。 他当时不懂,却也照做了。 直到宋小姐嫁入侯府,他和二爷也在暗中帮皇上处理完那些糟心事,正式亮相回到侯府后,他才看出些门道。 合着那人是和宋府有些渊源,二爷才会把人送进侯府,让宋小姐好歹有个人能差遣、照应。 只是这些都是他猜的,二爷从来没提过。 久而久之,也就抛到脑后了。 如果不是今天二爷提起,他险些都要忘了这么个人了。 青木到了小厮住的院子,和庆福一个屋的人却说,他今天出去了没回来。 青木一听,索性在庆福的床边坐下了,百无聊赖地等着他回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侯府侧门打开了,供里面的人出去采买。 就是这个时候,庆福混入其中,终于回来了。 他轻手轻脚地踏进屋里,瞬间就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往常这个时候应该熟睡的伙计们,今天却半点鼾声都没发出。 他一抬头,脖子就被青木揽住了,半天逃脱的可能都没有。 “大……大人?” 青木笑眯眯的:“庆福,可认的我?” “认、认的,您是二爷身边的大人。” 庆福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大人……有什么事吗?” “没事,是二爷想见见你。” 庆福哆哆嗦嗦地被带到了沈湛面前。 一路上,他把进侯府这两年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回忆了许多遍。 除了最近帮小姐卖画、跟王掌柜通信之外,他真的没做过别的出格的事情了。 青木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却也不解释什么。 带着人一进门,脸上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瞬间消散。 他少说也走了两个时辰了,一进门,二爷却还是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 整整两个时辰,一动未动,青木有些笑不出来了。 “二爷?人带过来了。” 庆福心惊胆战地弓着身,根本不敢直视沈湛。 “二爷,小的……” 他正要为自己这几日频频出门而道歉解释,就被沈湛忽地打断。 “谁在帮她。” 庆福瞳孔震颤了一下,原本还有些发抖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起来。 “小的、小的不知道二爷在说什么。” 沈湛勾起一抹冷笑:“若是让我自己查,事情就不是现在这个解决方式了。” 宋家大少爷救过庆福一命,庆福顺带着对宋妤,也可谓是忠心耿耿。 纵使是沈湛在逼问,他也硬是扛了许久都未吐露半分。 直到沈湛看向青木,“去甜水巷。” 庆福脸色骤变。 那是他安置家中老母的地方。 “二爷!” 他扑通跪下,“所有事情都是小的一人所为,求二爷饶过家母!” 他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小姐她不容易,她只是想活下去!事情都是小人做的,求二爷别为难小姐……” 沈湛五指收紧,捏得嘎嘣作响。 “为难?” 他眼里已经有了怒意。 青木忙上前半步,“二爷息怒!他是吓惨了,才会口不择言。” 沈湛深呼吸几口气,将胸腔几欲喷射而出的怒火压抑回去。 其实庆福说的本也没错。 他不就是在一次次为难她么? 沈湛自己清楚,从第一次见到宋妤的时候,她就已经闯进他心里。 自此,稳固地占据了他心里最大的角落。 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动摇她的位置半分。 哪怕当年她背叛、出卖了他,哪怕她抛弃自己嫁给了沈潜。 他打着报复的名义一次次冷落她、伤害她。 可每一次,他的痛楚,都不比她少半分。 “砰——” 一个茶盏被扫落下去。 听到剧烈的破碎声,他的心情似乎才稍稍平复了些。 青木把庆福拉了出去,在外面待了好一会儿。 再回来的时候,就只剩青木一个了,他脸色轻松了很多。 “二爷,都打听清楚了。” 沈湛刚要说话,外面忽然急匆匆进来一个人。 沈湛和青木一齐抬头看过去,是郭正。 看得出来他是一路跑着过来的,大冬天额头都已经冻得出了汗。 沈湛豁然站起,“出事了?” 郭正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二爷别担心,阮姨娘好好的,我安排了人在家里照料着她。” 沈湛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重重松了一口气。 “那是什么事?” “二爷,”郭正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看见柳伯了。” 沈湛眼神一下变得捉摸不定,语气也深沉下去:“谁?” 青木也凑上前半步,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老郭,你说你看见谁了?柳伯?!” 他很是不信:“柳伯三年前就死了,前几日我才陪二爷去给他烧过纸,你准是看错了!” 郭正就知道他们不会轻易相信。 他着急道:“我知道柳伯三年前就得病死了,可是他死的时候我们谁都没见过不是?” “虽说我先前见柳伯不多,可是我定不会认错的,那人肯定是柳伯!说不定,他三年前根本就没死!” 生怕沈湛和青木不信,郭正的语气都是着急的。 他一口气说完这一长串话后,迎来了沈湛许久的沉默。 他咽了咽口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 柳伯是早先就伺候在二爷身边的,可以说是一手把他带大,比青木在二爷身边的时间都久。 对二爷的意义,和父亲没什么两样。 三年前沈湛带着青木去了江南,两人离开没多久,柳伯就染了病。 等他带着青木回来的时候,人都已经下葬了,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这也是沈湛心里的一个结。 柳伯没有家人,沈湛年年都亲自去给他上坟烧纸,把他生前没吃上的那些好酒好肉摆满坟头。 郭正如今却说,柳伯还活着。 对沈湛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他缓了一会儿,开口问:“人在哪儿?” 郭正忙道:“是底下一个小兄弟在城外看见的。” “他先前见过柳伯几面,但是看见了也没敢认,派人回来叫了我过去。我虽说见柳伯也不多,可我记得柳伯左脚有些跛,走路的时候能看出来。那人就是个跛脚!” 沈湛彻底沉默了。 青木和郭正无声地大眼瞪小眼,也是半天没说出话。 如果柳伯真的还活着…… 青木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心惊胆战。 如果柳伯活着,他当年为什么要假死? 二爷现在官至首辅,他不可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回来找二爷? 要么是受人胁迫,要么……是心里有鬼。 青木抿紧了唇,不敢多说。他能想到的,二爷定是也想到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沈湛才开口。 “带我去见他。” ------------ 第96章 柳伯没死 就在安置阮姨娘那间院子的旁边。 一间空荡荡的小院,点着烛火的屋子里,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老人坐在榻上喝茶,身上没有任何捆绑束缚,悠闲自在得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看不出丝毫忐忑、局促。 沈湛站在门外,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就顿住了步子。 青木跟在他身后,往里探了一眼,也再迈不动脚。 谁也无法再往前半分了。 屋里的老人看上去皱纹变多了些,背也直不起来了。 分明只是两三年未曾相见,却好像隔了半生那么长。 沈湛有些恍惚,盯着老人看了好一会儿,迈不动步子。 老人终于察觉到什么,缓缓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砰”一声。 手里的茶杯落到地上,骤然破碎。 老人从手指到胡须都在发抖,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湛,缓缓从榻上站了起来。 面向窗户,跪了下去。 “柳伯……” 青木颤抖着叫出声。 沈湛缓过神,面上僵硬,大步朝屋里走去。 沈湛和青木进屋时,老人已经调转了方向,正对着门口的地方跪拜下去。 五体投地,身子微微颤抖。 “二爷……” 只哽咽着叫了一声,老人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沈湛步子一顿,在椅子上落座。 他嘲讽开口:“柳伯既然在这儿,那我这三年祭拜的,又是何人。” 柳伯头埋得更深,啜泣声越来越大,他无言以对。 好歹是自小相伴的人,青木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试探着上前两步,见沈湛没有制止的意思,便大步上前,强行将柳伯从地上扶了起来。 “柳伯,你年纪大了受不住,先起来说话!” “不……我、我对不起二爷!让我跪着,让我跪着……” 柳伯本就年迈,现在更是没什么力气,被青木硬是拉着从地上拽了起来。 “柳伯!我和二爷是你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你这么跪着他,你要他心里好受吗?” 青木气恼的一通喊,终于让柳伯稍稍平静一些,不再一昧要跪着了。 青木也稍稍平复了一些,语气放轻。 “柳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初我和二爷一回来,府上的人就说你已经死了,连坟都带我们去看过了。你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问起这个,柳伯只顾着痛哭流涕,哭得都快昏厥过去了。 嘴里颠三倒四地重复着几句话,说他对不起二爷,说他不是人。 沈湛在一旁默默地看了一会儿。 忽然开口。 “我去江南的事,是你说出去的。” 不是疑问,是肯定句。 沈湛声音不大,却让青木和一进门就在哭的柳伯都安静下来了。 青木目瞪口呆地看着沈湛,又看看柳伯。 “二爷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会是柳伯!他是这世上待你我最好的人了,他……” 青木一转头,看见沈湛盯着柳伯的眼神,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他脑海里,也有些什么东西,在飞快地闪过。 他没抓住,也不敢抓住。 柳伯从他手上挣脱了一下,再度跪了下去,笔直地冲着沈湛。 一张枯皱的脸上,布满泪痕。 “二爷……是我对不起你!” 这一下,如同五雷轰顶,在青木耳边炸开。 他眼睛睁大,看向柳伯,又看向沈湛,却怎么都看不明白。 怎么可能会是柳伯做的呢?! 当初在侯府,没有人敬重沈湛,更没有人在乎他一个小跟班的。 每次遭人欺辱的时候,都是柳伯冲出来护着他们,哪怕有时候也要赔上他自己跟着挨打。 几次快要饿死的时候,也是柳伯把自己的口粮省出来,留给他和二爷。 甚至为了他们,柳伯把自己祖传的玉佩都当了。 自小到大,这么多年的情谊,他和二爷是把柳伯当作最敬重的长辈、当做父亲一样看待的! 回京后知道柳伯死了,他和二爷足足三天缓不过神,年年都要来他坟前祭拜! 可…… 可他没死。 不仅没死,还是把他们行踪泄露出去的人! 青木整个人都傻了,“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你说出去的!” 沈湛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柳伯面前。 一掀衣袍,他也跪了下去,正对着柳伯。 柳伯身子一颤,几乎不敢抬头看他。 “柳伯。” 沈湛开口,声音似是从冰窖里传出来的一样,让人彻骨发寒。 “当年在侯府,你是待我最好的人。换言之,没有你,或许就没有我沈云霁的今天。” 柳伯心上忽地被重重一击,他颤抖着身子,下意识去害怕沈湛接下来的话。 “二爷,二爷您起来……我不配,我不值得让二爷跪!” 他跪着前行几步,作势要把沈湛拉起来,不想让他再说下去。 沈湛脊背挺得笔直,柳伯用力去拉,也只是让他身子微微晃动了几下。 他的目光越过柳伯,落在不远处的榻上,却又像是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不知道,是什么打动了你。你双亲早已离世,一生无儿无女。是什么打动了你,让你出卖我和青木。” 青木觉得,比起质问,沈湛的语气更像是疑惑。 他大概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他的至亲之人,却要将他的性命出卖。 柳伯身子一颤,跪都跪不直了。 他跪拜下去,一下又一下地给沈湛磕头。 “是我对不起二爷,二爷……是我对不起二爷啊!” 在柳伯哽咽的哭诉声中,沈湛和青木渐渐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 沈湛视柳伯为至亲之人,当年整个行动也从未瞒过他,甚至书房柳伯也是随意出入。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 但那几日沈湛频繁外出、准备物资,引起了沈潜的怀疑。 他暗中跟踪了沈湛几天,却次次都被甩掉了,什么都没查出来。 索性从柳伯这儿下手,抓了他表妹来京城。 柳伯和他表妹青梅竹马,小时候定了亲。可柳伯后来来了京城,又遭人骗了,逃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年后了。 柳伯心灰意冷,觉得表妹定是早已另嫁他人。加上双亲去世,就再也没回去过。 几年后意外返乡时他才知道,当年表妹足足等了他五年,直到他双亲去世都没有放弃。 旁人笑她痴笑她傻,可她就是相信,柳伯总有一天会回去找她的。 可柳伯不知道。 柳伯回去的时候,她已经嫁作他人妇,还生了一个女儿。 因为等他,表妹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年华,嫁的人比她大上十多岁,日子过得很是不好。 可他除了偷偷给她留下些银钱,连做些其他的勇气和办法都没有。 如今沈潜将人抓了过来。 年逾半百的表妹也成了走路有些蹒跚的老太婆了,却还要因为他而遭此劫难。 柳伯自己可以死,可他实在做不到再连累表妹、连累表妹的儿女。 “对不起二爷,是我对不起你二爷!都是我该死……都是我该死!” 他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大哭着道歉。 ------------ 第97章 侯府没有大奶奶了 从别院出来的时候,沈湛步子都是虚浮的。 目光四处漂浮、闪烁,却似是处处滚烫一样,寻不到落下的地方。 他像是一个漂浮在世间的孤魂,怯懦卑弱见不得光,也找不到自己该走的路。 背叛的人是柳伯。 是自小将他抚养长大,待他比父亲还要好的柳伯。 这对沈湛来说,和得知宋妤嫁给沈潜的打击没什么区别。 而更加毁天灭地的是—— 宋妤没有背叛他。 这两年多,将近三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固执地、自以为是地伤害她。 她分明辩解过那么多次。 一次又一次,她不解、委屈、失望地看着他,说她从未背叛过他。 他却一次都没信过。 他固执地坚守着错误的真相,把她钉在背叛者的耻辱桩上,用一言一行鞭笞着她。 直到她痛苦、麻木,直到她对自己彻底失望…… 是从什么时候……她开始不再反驳,不再尝试辩解? 沈湛尝试回想出答案,心脏却传来一阵刺痛。 像是有一只无情的大掌,狠狠地将他的心撕开、揉碎。 从前宋妤受过的那些委屈、伤害,统统在此刻千百倍地,还给了他自己。 噗—— 沈湛喷出一口鲜血,身子一下软了下去,半跪着倒在地上。 “二爷!!” 青木就跟在他身后,手忙脚乱地跑上前,搀扶着他的胳膊。 沈湛自己,却连一点想站起来的意图都没有。 青木去握他的手,惊得下意识往后一缩。 沈湛的手太凉了,没有一丁点温度,像是将死之人一般。 “青木。” 沈湛垂着头,青木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他的声音像是从深渊中传出来的一样。 脆弱、无助、冰凉。 “我错了。” “是我、对不起她。” 沈湛吐出几个字,一滴剔透的泪珠无声地砸落下去。 即便是当年被沈潜的人追杀,两人走投无路逃进山林,饿得恨不得吃树皮的时候,沈湛都不曾有过这般模样。 “二爷,这怨不得您。谁能想得到,柳伯、柳伯他……” 青木没能说下去。 他来侯府早,也相当于是柳伯一手带大的。 听见柳伯说的那些话,他的伤心和震惊丝毫不亚于沈湛。 他视之如父亲一样的人出卖了他,他却像个傻子一样对着一座假坟祭拜了三年! 这算什么? 他和二爷这些年在坟前烧过的纸、磕过的头、掉过的泪都算什么?! 一股悲伤的气氛弥漫开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去,原以为早已刀枪不入的两颗心无声破碎。 一个委屈,一个……替别人委屈。 天色缓缓变暗,空间却仿佛静止了一般。 直到远处传来一阵迅疾的脚步声,在转过弯看见两人时,猛然刹住。随后,脚步声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二爷?” 郭正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沈湛没抬头,青木背对着他抬起胳膊抹了一把脸,也没有应声。 郭正壮着胆子道:“二爷,柳伯昏过去了。没有您的吩咐,底下人不敢轻举妄动。” 闻言,青木身子晃了晃。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半跪了下去,腿早就麻了,撑着地才勉强站起来。 他一转头,把郭正吓了一跳。 不知道流了多少泪,他的眼睛已经肿成了一条线。 显得悲痛之中,又有一丝滑稽,郭正心里五味杂陈。 他站起来后身子晃了晃,缓慢地转了个身,和郭正站在同一侧。 两人一起,沉默地注视着沈湛,等他的回答。 “请太医。人治好了,就关在院子里。” “死了的人,就别再露面了。” 声音很轻,很快就消散在一阵微风中。 郭正应了一声是,转身却松了一口气。 他跟在二爷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对他多少有些了解。 他能这么说,就说明心里还在顾念着和柳伯的旧情。 若真的恨之入骨,大可直接千刀万剐。再不济,也可直接丢出城外自生自灭。 可他没有。 柳伯无依无靠,他将人关在院子里,恰恰说明要养他到老、替他送终。 旁人都以为二爷无情,其实二爷最大的弱点,却是心太软。 郭正走到一半,迎面碰上一个急匆匆赶来的护卫。 他认出来,这人是先前派去守着福寿堂宋小姐那边的人,他连忙将人拦下。 才问了两句话,脸色一变,匆忙带着护卫折返。 “二爷,宋小姐哪儿出事了!” 沈湛身子一震,几乎是瞬间回头起身,“什么?” 他蹲跪着的姿势保持了太久,即使身体底子好,也扛不住这么突然地站起来。 气血没跟上,他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下去。所幸青木早有预感,及时伸手扶住了他。 沈湛反手握住他的小臂,顾不上身体的不适,上前两步语气沉沉地追问。 “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从未像此刻一样乱了分寸,护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二、二爷您别急。是夫人,今天大姑奶奶回府了,和夫人一起去了福寿堂,这会儿正在为难大奶奶。” 沈湛拔腿就走。 迈出去两步又退了回来,脸色阴沉得厉害,“别让我再听到人叫她大奶奶。” 护卫脸色煞白,后背吓出一身的汗。 沈湛走远了,才敢软着腿抹了一把额头,“郭大人,二爷怎么了?” “从前不是也有叫宋小姐大奶奶的时候么,二爷也不曾说过什么呀。” 青木落在后面,闻言步子一顿。 转过头,他面色复杂:“把二爷刚才的话吩咐下去。从现在开始,侯府没有大奶奶了。” ------------ 第98章 宋妤她勾搭男人 从别院到侯府有一段距离,沈湛却没有驾车,甚至在路上走得并不急。 青木略加快了些步子,就追了上去,远远地跟在他后面。 两人自小长在一起,实在有太多难以言喻的默契了。 例如此刻,只是看着沈湛的背影,他就能隐约体会到他此刻的心情。 他心底关于宋妤的那根刺被拔掉了,不幸的是,却被他亲自插进去了一根更深的刺。 沈湛在往回走,步子却很慢。 青木默默地跟在他后面,知道他在思考,没有说话打扰,只是跟随、守护。 直到已经能远远看见侯府大门时,沈湛终于停了下来。 “计划提前。” 青木诧异地顿住步子,“现在开始操作?” “把郭正叫回来,从现在开始,他全权负责。” 青木不敢质疑,“是。” 沈湛不再犹疑,加快步子朝侯府走去,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进门后,他随口问:“母亲在何处。” 一个丫鬟快步过来,“夫人一个时辰前和大姑奶奶一起去了福寿堂。” 沈湛微点了下头,随即朝福寿堂走了过去。 福寿堂这会儿热闹得很,老太太一个头被吵得两个大。 沈沁抱着她胳膊撒娇,“祖母,沁儿才是在您跟前长大的,您这回可不许再偏袒外人了。” “你这丫头,祖母几时偏袒过外人?既入了我侯府的门,便是一家人,日后这种话不准再说了。” 沈沁一噎,撇着嘴不太高兴。 卫氏连忙笑着开口:“母亲教训的是,沁儿年纪小不懂事,您别同她一般计较。” “只不过,她方才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卫氏斟酌着腔调,“她毕竟是侯府的人,说话行事都代表着侯府的脸面。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可真真是把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依我看,这人是实在容不得了——” 话未说完,被门外进来的人倏然打断。 “何事惹得母亲如此烦心?” 众人齐刷刷地看过去,却见沈湛一身玄色长袍,裹挟着寒气掀帘而入。 紧接着,便坐在了卫氏身旁。 卫氏登时打了个激灵,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沈湛身上的寒气冰的。 “云霁怕是还未听说。” 沈沁靠在老太太身边,壮着胆子开口。 “上次本是郡主好心让宋妤跟着一同去国公府见见世面,谁成想,这狐媚子竟打上了国公府家公子的主意!” “国公府宴席那日,她与苏昱谨在后花园私会。”沈沁脸一红,窘道:“两人竟然就、就抱在了一起!” 沈湛看过去,眉眼冷冽:“你亲眼所见?” “没、没有。” 沈沁结结巴巴地解释,说是国公府的下人看见了,在底下说小话。 一传十十传百,这才越传越厉害。 沈沁声音有些虚,为了虚张声势,又将声音提高了些。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是她宋妤先找上了国公府的三少爷!” “无稽之谈。” 沈湛眉头微皱,直接下了结论。 “不可能!” 沈沁高声嚷起,“宋妤本就是个狐媚子东西,此事定是她能做出来的!” “若不是潜儿被她迷得鬼迷心窍,这种货色的女人怎么可能嫁进我们侯府!” 从上回寿宴上,她和丈夫一起被赶出去起,沈沁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气。 海棠死了,她无从问责,那就只剩一个宋妤。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宋妤的把柄,她恨不得现在就将此人乱棍打死才好,又怎能容得下此事轻飘飘揭过! 老太太面色微沉,警告了一句:“沁儿,慎言。” 却还是慢了一步。 啪—— 沈湛握在手里把玩的茶盏,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轰然破碎。 碎片落了一桌案,有些崩落到地上,还有一些就这么扎进了他手里。 被鲜血染红。 “啊!!” 沈沁被吓得失声尖叫。 饶是老太太屋里受过规训的丫鬟,也纷纷闭目抿紧了唇。 “我再说一遍,此事是无稽之谈。” 沈湛的声音比冬日天气还要寒凉,“我再说一遍,此事是无稽之谈。” “国公府那日,苏昱谨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监视下。除了白家庶女,他未曾见过任何人!” 最后一句话,警告的意味呼之欲出。 沈沁缩着身子躲在老太太身后,肩膀微微颤抖,眼神躲避着不敢再去看沈湛。 太可怕了,沈湛实在太可怕了。 虽说她之前就很害怕他,可沈湛极少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发作,而且还这么突然。 她不过是说了几句宋妤的事情而已,他就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逆鳞似的,大发雷霆。 沈沁被吓住了,一直等到卫氏要带她先离开时,都没有缓过神。 两人刚要跨出门,沈湛的声音就在背后缓缓响起。 “我和郡主婚期将至,接下来恐怕要麻烦母亲帮忙操持。大姐若是无事,不必回府添乱了。” 沈沁僵住身子,却连回头辩驳的勇气都没有。 卫氏惊魂未定地应了一声,拉着沈沁以更快的速度逃一般地离开了福寿堂。 很快,陈嬷嬷已经带着太医匆匆跑了回来。 “快!快给二爷瞧瞧,他这手可伤不得!” 太医弓着身子,一眼扫过去,沈湛手心血肉模糊。 往常给沈湛看诊,他的态度都算不上太配合。 太医小心翼翼地上前,拿出东西试探着给他处理,陈嬷嬷在一旁也提着一口气。 出乎意料,和方才突如其来的震怒不同。 沈湛手伸展开搭在桌子上,任由太医在上面清洁、处理,十分配合。 他捏碎茶盏那一下,吓得老太太心脏也跳了大半天,这会儿才堪堪缓过来。 按理说,方才他那副模样分明就是为了宋妤打抱不平,她心都快沉到谷底了。 可卫氏走时他偏偏又自己提起,他和郡主的婚事,看上去也没有丝毫异议。 老太太一时拿捏不准,试探了句:“你和郡主的婚事,要交给你母亲操持?” “嗯。” 沈湛语气依然冷淡,只是比起方才平静了些。 “婚期将至,祖母年岁大了,总不好再劳累。” 无论对宋妤的态度如何,至少他还愿意如期娶郡主,这已经让老太太很是松了一口气。 “也好,你母亲好歹替潜儿操办过一次,也有些经验了。” 话音未落,太医惊呼一声:“别握!二爷,碎渣子还没弄干净,您千万别握!” 陈嬷嬷低头一看,沈湛原本舒展的手,不知何时被他紧紧攥住了。 还未来得及清理的碎渣,深入血肉,触目心惊。 ------------ 第99章 搬回碧烟阁 宋妤一早就知道,沈沁带着卫氏来福寿堂了。 也大概听到了些,她们这回是将国公府的事情又拿出来说道了。 为了防止她辩解,她们甚至拦着不让她到老太太面前去,打定主意想直接将此事盖棺定论,将她逐出侯府。 事实上,她也并不想去她们面前。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希望能离开侯府这个牢笼。 早些时候刚嫁进来,她心如死灰,全凭着对姨娘和弟弟的不舍,才撑了些日子。 后来沈湛回来了,她支撑下去的理由就又多了一个。 她留在侯府,至少能常常听到他的消息,常常能见到他。 纵使他态度总是变本加厉的恶劣,也极少会在她的真心相求上讨价还价。 因爱生恨,她和沈湛之间的误会太深太深。 所幸,他现在要成亲了。 来日郡主进门,她定是免不了要日日见到他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模样的。 宋妤觉得,她大概是受不了的。 与其那样,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被赶出侯府。 她靠卖画总攒下了些银钱,拿着这些钱去寻姨娘,再慢慢想法子把弟弟也接出来。 以后他们一家人,也能好好地在一起过日子。 外头天寒地冻,春桃那傻丫头不听她的话,硬是要跑出去打听,害怕老太太被卫氏和沈沁鼓动会责罚她。 傻丫头,老太太从未是真心护着她的。 “小姐,小姐!” 春桃忽然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她一脚跨过门槛。 她整张脸被冻得红里发紫,眼里却闪烁着微光。 “小姐!夫人和大姑奶奶被赶走了,老夫人也没说要罚您的事情,还让我们搬回碧烟阁去住!” 宋妤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扥二耳朵,“你说什么?” “小姐,您没听错!老太太根本没听她们二人的话,我们今日就可以搬回碧烟阁了!” 宋妤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紧随其后的陈嬷嬷就到了。 “大奶奶,老奴来替老夫人传个话。” “先前在国公府的事情没有亲眼所见,难辨真假,怨不得大奶奶。只是妇人家,总该守些本分。这些日子老夫人也没教您什么规矩,今日起您就可以搬回碧烟阁了,只是切记回去后也要修身养性,切勿急躁。” 春桃激动地看向宋妤,她们寄人篱下这么久,总算能搬回去了。 搬回碧烟阁,日后做些什么事情都要比福寿堂方便许多! 宋妤还没反应过来,出于礼貌福身道了声谢。 陈嬷嬷倒是客气:“大奶奶若是没什么事,便去老夫人哪儿一趟吧。临走了,也该跟她老人家道个别。” “应该的,我随后就去。” 宋妤没想明白是为什么。 按理说,她在老太太哪儿应当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毕竟沈湛近日一次比一次对她冷淡,也即将迎娶郡主,她实在已经算不得什么牵绊了。 一路上她思绪纷杂,就连春桃在耳边说的那一句二爷好像也来了,都没听进去。 直到一脚踏出院子,迎面看见一道挺拔身影时,宋妤步子猛地一顿。 他今日,好像莫名看上去有些消瘦。 或者是疲惫?颓累? 宋妤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她看见的是沈湛背影,可只是这一眼,隔着远远的,她就能看得出。 他和往常不一样了,要她讲,她却也说不出。 她和春桃两人的步子微微停顿了一下,面前的人似乎有所察觉,也顿住了步子。 僵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 “小姐,二爷怎么了?” 春桃小声问她,可她又哪里知道。 她摇摇头,示意春桃从离他远远的另一边绕过去。 不料,才走了几步远,身后忽然传来一声。 “你放心。” 两人再度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 春桃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宋妤却也眉头紧皱,甚至不确定他这句话是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是院里,似乎也没有旁人了。 “你姨娘很好。” 宋妤心口一紧,确定了,是说给她的。 可是,为什么要在此时,忽然说这些? 她不欲多谈些什么,“多谢二爷。” 话落,步履不停地走过去,进了老夫人房中。 沈湛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 拳头被无意识地捏紧,又松开,再度捏紧。 他方才没敢转身,他不敢见她,不敢与她对视。 可他又太想…… 太想同她说些什么,哪怕只是听一听她的声音。 沈湛花了太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走过去,才忍住没将道歉的话说出口。 现在还不对……现在还不是时候。 直到约摸着她已经快要出来,沈湛才拖着疲乏的双腿,从福寿堂离开。 路上,对暗中跟着的人发令: “调一半的人手,自今日起守在碧烟阁。绝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另外,告诉郭正,计划开始实施。” “剩下的人,去宋府,接人。” “是,二爷。” 宋妤从老太太房中出来时,还有些难以置信,她竟然就这样,搬回碧烟阁了? 老太太不知道抽什么风,对她的态度明显有些凉薄,不愿再操心她的去留。 可是,却又在卫氏和沈沁面前维护了她一次。 不过,既然能搬回碧烟阁了,她也懒得再去深究些什么。 等沈湛娶妻之后,老太太定会越发不在意她的死活,到时候她再想法子离开就是了。 当天夜里,宋妤就带着春桃,将所有东西全都搬回了碧烟阁。 阔别已久,再次回到碧烟阁,竟觉得空气都是新鲜的。 春桃先她一步带着东西进门,四处看了看,不免有些讶然。 “小姐,好生奇怪!按理说我们许久没回来,得好好打扫一番才是。可这碧烟阁里,怎么像是有人已经洒扫过了一样?” ------------ 第100章 爱之深 宋妤在碧烟阁转了一圈,眉头蹙起。 “是有些不对劲,太干净了些。许是老夫人那边派人收拾的吧,先别管了。” 春桃把屋里重要地方又收拾了一遍,将行李物品也都统统安置好。 东西不多,收拾起来却也要费一番功夫,宋妤跟她搭了把手。 将箱子里的东西一点一点拿出来,压在最下面的东西映入眼帘,宋妤愣住了。 僵立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匆忙把箱子合上。 箱子里面,是早先沈湛送过她的那套首饰,还有那件她入宫时穿过的衣服。 以及……她还没嫁进侯府的时候,两人来往过的一些信件。 当年进侯府的时候,许多东西都被宋府搜刮了去。 这些东西都是她拼了银钱不要,贴身藏着才带进来的。 这么多年,从未想过要扔了。 春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将屋里重新打扫了一遍,累得满头大汗,却十分畅快。 “小姐,里面收拾得差不多了,奴婢去打扫打扫外面。” “不用了,春桃。住不了多久的地方,不用那么上心。” 宋妤把这两日自己加急赶出来的画作收拾好,递给她。 “这是剩下的所有画,你找机会拿给庆福,让他送出去。顺便跟王掌柜道谢,多谢他前几日帮着找寻姨娘。” 春桃赶紧擦擦手,把东西接了过去。 “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找庆福。” 碧烟阁和福寿堂不同,没有老太太的人时时刻刻监视,想做些什么事情只会比从前还要方便千百倍。 。春桃走后,宋妤留在房间里没事情做,索性摊开画纸,皱眉勾勒。 纸上寥寥数笔,除了她之外,旁人看不出任何门道。 这是她对京城,以及对沈湛的全部了解。 沈湛已经找到了姨娘,势必不会放在太远的地方,应该还在京城。 先前两人偶尔氛围不错的时候,她也听说过、看到过一些他的东西。 他在外面有几处私产,同青木吩咐起来的时候,也不曾避讳着她。 会在哪儿呢? 城南那处宅子? 不,姨娘最后失踪的地方应该是在城西,太远。 城北? 沈湛在城北倒是有过一个宅子,只是那地方处于闹市,应当也不太好藏人…… 拖的时间越久,姨娘就越不安全。 沈湛对她只剩恨意,万一什么时候伤及姨娘怎么办? 万一被顾慈音发现了,又该怎么办? 宋妤不敢想,更不敢赌。 宋府是地狱,沈湛…… “宋小姐。” 忽然,极轻的一道声音响起。 宋妤一惊,慌忙盖住桌子上的东西。 几步远的门外,站着一道身影,是青木。 他走路无声无息,她甚至不曾发觉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宋妤强装镇定:“可是有什么事?” 青木视线自桌案上一扫而过,摇摇头,上前几步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是奉二爷之名,给宋小姐送些东西。” 一张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纸。 宋妤不解地接了过来,看了青木一眼,当着他的面将纸张掀开。 只打开看了一眼,宋妤瞬间睁大了双眼。 “这、这是我姨娘的字迹!” 她眼圈猛然泛红,“你、你……” 纸张上只有寥寥数语。 阮姨娘自小被卖进府里做丫鬟,认识的字不算多。 只勉强写了几句,跟宋妤报了个平安。 她并没说自己在什么地方,只说自己现在一切都好,也没受什么伤。 甚至言语之间,隐隐透露出的消息,是在担心宋妤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本事。 青木他们应当是没有暴露他们的身份,而是把一切都推到了她身上? 见她情绪激动,青木主动解释: “宋小姐放心,这是您姨娘亲笔所写,她现在一切都好。我们也没有透露身份,只说是受您所托来照顾她。至于未来阮姨娘的去留,也全听您的吩咐。” 宋妤唇齿微张,握着纸张的手逐渐用力,眼神越愈发不解。 “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她这么多。 那一夜,沈湛分明表现的那么不耐。 青木没开口,眼神却已经回答了她。 宋妤更加不可置信,“因为……沈湛?” 后者轻轻点头。 “他、他怎会……”宋妤企图理解他的反常,“他分明即将迎娶郡主。” 忽然,似是想到些什么。 她眼神逐渐变得悲凉可笑,“他又想让我拿什么来换?” “不,不。没有,宋小姐,二爷绝不是这么想的。” 青木急急解释,“他什么都不图,什么都不要。他就是、就是想帮帮您。” “帮我?” 宋妤险些笑出声。 “我当年险些害死你二人,还嫁给了他最厌恶的兄长。他恨我入骨,现在说想帮帮我?” 宋妤的眼神如同院外深冬的枯枝一般。 寂寥、苍凉,不含一丝希望。 就像是……心死了。 无法言喻的,青木心里涌出一股压都压不下去的羞愧。 分明,宋妤从前不是这样的。 早几年他跟在沈湛身边,去宋府偷偷找宋妤的时候,他也见过她的。 那时尽管日子难过,宋妤却依旧眼睛弯弯的,亮晶晶的。 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是他,是二爷,是他们生生把她压垮。 一瞬间,他几乎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脱口而出。 想到沈湛的叮嘱,又生生忍住。 现在还不是时候,还不能说。 青木转过身,强行掩饰声音里的古怪。 “宋小姐,您信二爷一次吧。” “他从前确实做过许多伤您的事,可您心里应该比谁都明白,他当年有多喜欢您。” 他没忍住哽咽了一下,停下来缓了半天才再度开口。 “当年如果不是您,二爷还不知道会活成什么样子。是您一手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的,他满心满眼都是您,一心想着你们的未来。” “只是去了一趟江南,就全变了。您的爱全是假的,您和以前那些人一样,都是来害他的。二爷当初是怎么被您拉出来的,就是怎么被您又推回深渊的。” “宋小姐,求您别怪他。如果不是太在意您了,他不会被伤成那样的。每次对您说那种话的时候,他心里半点也不比您好受……” ------------ 第101章 王掌柜的消息 青木走了。 他临走前说的那些话,却似是依然在房间里、在她耳边回荡。 宋妤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隐约能察觉到,今天的青木和往常不太一样。 他说完那些话后,宋妤下意识问了一句。 “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青木没回答,摇了摇头就走了。 他一而再再而三强调,让宋妤再信沈湛一次,他一定不会伤害阮姨娘。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春桃回来了。 她满头大汗,怀里还抱着去时宋妤给她的那些画作。 “小姐,不好了!庆福说,王掌柜那边出了点问题,以后可能都不能再收画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里面沉甸甸的放着些银子。 “这是先前您给王掌柜拜托他帮忙的,他又让庆福还回来了,说是没帮上忙,这钱他收了于心难安。” 宋妤接过东西,眉头紧锁:“这么突然?庆福知不知道,是出什么事了?” 春桃摇摇头,“庆福就是个传话的,看他那支支吾吾的样子,也说不清楚什么。” 今天的怪事实在太多了。 宋妤接过银子,“我知道了。” 王掌柜那儿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固定的收入来源。 现在猛地断了,就意味着短时间内,她都没有别的能赚钱、能找人帮忙的渠道了。 宋妤一下子,又变得孤立无援了。 青木的话再度回荡在耳边,她忽然有些迟疑。 既然她都已经无路可走了,或许就……试着再相信沈湛一次? 即便搬回了碧烟阁,以宋妤的身份也不方便出去到处走动。 春桃却没闲着,每日都出去打探消息,回来就一一告诉她。 “小姐,我原本还担心夫人和大姑奶奶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呢,现在可好了,这两人定是来不了的。” “为了二爷和郡主的婚事,她现在日日都忙得不可开交。毕竟这可是皇上赐婚,又是皇后亲自指的日子。又是首辅和郡主这样的身份,可真是一点差错都出不得。” 宋妤忽地想起,她当初嫁入侯府的时候。 当时沈潜着了魔一样,硬要将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庶女娶回府。 老侯爷和卫氏都不愿意,自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 娶她进门的日子,是沈潜自己急匆匆随便挑的,甚至连喜服都不合身。 宾客知道老侯爷和卫氏不满意,来恭贺的也没多少人。 更有甚者知道她的身份,更是不会给什么好脸色了。 她穿着不合身的喜服,被人百般刁难了一整天,嫁给了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 那天从头到尾陪着她的,就只有春桃。 眼眶忽然有些酸,宋妤转过头,故作若无其事。 “以他如今的身份,是要大办一场。” 春桃转移话题:“大姑奶奶就更好笑了,奴婢这两天没见到她还觉得奇怪。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不知道大姑奶奶怎么得罪二爷了,又被撵回去,说是没他的吩咐,日后都不必再来了。” 这对她们来说,倒是好事一桩。 至少这样,沈沁就没什么功夫来找她们的麻烦了。 提起这个,宋妤想起另外一件事:“可听说苏昱谨那边有什么动静?” 上次国公府的旧账被翻出来,按说不应该这么轻飘飘地被掀过去才对。 春桃一拍手,“奴婢正要跟您说这个。” “听说苏公子又在外面惹了风流债,那女子都闹到国公府大门口了。现在整个京城都拿国公府当笑料!” 宋妤莞尔,“倒是巧了。若是如此,只怕他们自己都巴不得将此事摁下。” 这关头再把和宋妤的事情闹出去,对国公府百害而无一益。 宋妤心情忽地松快了些。 阴差阳错的,倒是出了好几桩对她来说很有利的事情。 青木隔两日会给她送些东西,要么是姨娘的信件,要么是些什么别的小东西。 昨日,甚至给她送了一个姨娘自己勾的花。 宋妤拿到的时候,高兴得险些落泪。 姨娘早些年就喜欢做这种东西。 只是夫人走了之后,她带着两个孩子在宋家讨生活太难,根本没有这些个闲情逸致了。 如今没想到,却是在沈湛的庇护下,竟又拾起了这些。 日子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偶尔春桃也会听到点风声,郡主和端王近日来侯府很勤。 宋妤听到时,笔落错了地方。 停了一下,才重新提笔修补。 “郡主快成婚了,来侯府倒也说得过去。可端王,他来是做什么?” 春桃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端王常常是陪郡主一起来的,倒也没什么旁的事情。” 顾慈音倒是投了个好胎。 生在皇家,皇上皇后都对她疼爱有加,就连端王也对她偏宠些。 日后又要嫁给…… 她匆匆落笔,将思绪挤了出去。 眼看着离郡主和沈湛成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侯府也越来越热闹。 纵使是在偏僻的碧烟阁,宋妤都能听到外面人来人往的动静。 整个侯府,都在为了沈湛的婚事忙活。 宋妤无意间瞥向窗外,忽然在角落里看到了那个当初被她一气之下扔出去的瓷瓶,才忽然想起。 她已经有许多天没见过沈湛了。 姨娘的消息照常由青木送过来,他自己,却从未来过一回。 这样也好,若是真来了,她反倒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要冷言冷语,要谢他照顾姨娘,还是要……祝他百年好合? 所幸,他没来过。 宋妤自己,却也没有闲下来过。 她如今在碧烟阁的日子确实安稳,可她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假象。 一旦顾慈音入门,等待她的,一定不是什么好日子。 两人之间,只差将矛盾放在明面上了。 恩怨太深,瓜葛太多。 一旦她嫁进侯府,两人怎么可能和平共处? 到时候,顾慈音再在沈湛耳边吹吹耳旁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宋妤不敢想,也不敢赌。 这些日子,通过青木给她送的那些东西和信,以及姨娘和青木两人无意间透露出的那些消息,宋妤大概对姨娘所处的地方有了大概猜测。 她向来是一个只做有把握事情的人。 她所等待的,只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 第102章 大婚前夜 腊月十五。 年关将至,整个京城都弥漫着一股“年味儿”。 更何况,侯府还有首辅大婚这样的喜事,便愈发热闹。 明日,就是沈湛和顾慈音成婚的日子了。 青木一大早来过,提了食盒,里面是姨娘做的饭菜。 宋妤含笑道谢,当着青木的面,尝了几口饭菜的味道,很是欢喜。 青木走过,她抽过一个帕子,擦了擦嘴,将食盒小心收起。 她猜得没错。 姨娘不在城南,也不在城北,她在城东。 在离出事地点最远的城东。 早先宋妤只是猜测,现在有了这道菜,就更加确信了。 这是城东早市的鱼,是一个老伯从乡里运到早市卖的。 只有城东一家有,是姨娘最爱吃的。 但凡姨娘不在城东,以她的性格,都绝不会麻烦旁人跑这么远去买一条新鲜的鱼。 好巧不巧,夏天的时候她去书房伺候沈湛,正好见到过他在城东买宅子的地契往来。 两座相邻的宅子,位置地点甚至宅子大小她都一清二楚。 那时,沈湛定是没想过,她会记得这么久。 送完东西,青木照常藏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 见宋妤小心收起了食盒,将食盒和他先前送来的东西放在了一起,重重松了一口气。 匆匆赶回了青竹斋。 “二爷,东西给宋小姐送过去了,她尝过了,看着挺开心的。” 沈湛点点头,伏案写着什么。 一抬头,满眼都是红血丝。 从见过柳伯那日起,他就再没睡过一个整觉了,日日都在争分夺秒。 其实本不用这么着急的,可他等不及了。 “明日的事筹备得怎么样了?” 青木连连点头,“都差不多了,人已经找来了。有银钱和家人的命威胁,都很愿意。” 沈湛点点头,“明日的事,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他声音有些疲惫,可语气里依然藏着让人难以忽视的严肃。 以及……一丝丝紧张。 青木连忙道:“二爷放心,您亲自筹备了这么久,事事都考虑得如此周全,定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那……她呢。” “宋小姐,宋小姐定也不会……” “不用说了。” 沈湛忽然打断。 明明提出问题的人是他,他却又开始逃避,连青木口中的答案都不愿听。 明日就是大婚之日了,侯府处处都洋溢着红。 目之所及,皆是大片大片喜庆的红。 沈湛面无表情地从中穿过,侯府的下人纷纷笑着道喜,提前祝他百年好合。 青木跟在后面,凡是说了吉祥话的,统统赏了银子。 一路走过去,侯府夸赞之声越来越高,其乐无穷。 到了福寿堂。 一掀门帘,卫氏也在。 忙活了这么久总算到成婚的日子了,卫氏不敢到沈湛面前去说什么,只能在老太太面前哼唧几句诉诉苦,顺便提一提让沈沁回来的事情。 沈湛一进门,两人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沈湛恍若不觉,进门就道谢。 “这段日子辛苦母亲了,各处都筹备的很周到。” 卫氏也不知是该笑还是不该笑,只能打哈哈:“这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你叫我一声母亲,这便是应该的!”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我也看了,这次你母亲确实做的不错。” “不过,我听说宾客的请帖都是你亲自去准备的?” 沈湛点头,“官场来往之人牵扯甚多,其中弯弯绕绕怕母亲头疼,索性我亲自来准备了,也算是替母亲分忧。” “有心了,有心了。” 这会儿气氛倒是极好。 卫氏实在忍不住,捏着帕子忐忑开口。 “湛儿啊,明日也算是侯府的大日子了,沁儿她……” “回来吧,日后大姐可自行出入侯府。” 惊喜来的实在太突然,卫氏几乎没反应过来。 她张大了嘴,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笑出声来。 “好,好好好!” “我就知道,湛儿绝不是如此不讲情分的人!沁儿当初也是为了你和侯府好,绝没什么别的心思!” 沈湛只点头,偶尔应和几声。 坐了好一阵子,才从福寿堂离开。 老太太乏了,让卫氏也一同走了。 静下来后,才将陈嬷嬷叫到跟前。 “这些日子,青竹斋和碧烟阁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老夫人放心,老奴日日都盯着呢。自从大奶奶搬回碧烟阁后,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点动静都没有。” “二爷也日日忙着朝政上的事,还有大婚的事。别说去了,就连问都没问过碧烟阁那边一句。” “那就好。今晚,务必看紧了碧烟阁那边。” …… 夜幕悄然降临。 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就是沈湛的成亲之日。 喜服是沈湛亲自准备的,顾慈音那一份已经送到靖王府了。 沈湛床边,放着一抹红。 院子里有些热闹,他一个人坐在书房许久,没开灯。 青木推门进来,被黑暗中的人影吓了一跳。 缓过神后行礼:“二爷,宋小姐走了。” 沈湛似乎毫不意外,“怎么走的。” “买通了夫人院里的丫鬟,使了好些银子。那丫鬟出门采买的时候,带上了宋小姐和春桃。庆福在门口接应,今日侯府很乱,没人注意到。” “往东去的?” “是。” 沈湛屈指轻敲两下,开口:“让外面的人,好好准备。” “是。” 还有六个时辰。 沈湛坐在桌边,困意全无。 一个多时辰后,郭正手下的一个护卫忽然急匆匆跑回青竹斋。 “二爷,不好!端王府的人在半路把宋小姐劫走了!” ------------ 第103章 端王拦住 宋妤是在去往城东的半路上,遇到顾时宴的。 夜幕已至,路上人影稀疏,只有顾时宴坐在街边一个小摊上,面颊泛红地举着酒壶。 春桃小心翼翼地盯着外面的情况,看见顾时宴的一刻几乎有些难以置信。 “小姐,外面那个……是不是王爷?” 宋妤转头看了一眼,小摊旁边站着的那道身影是如风,几次相见他都是跟在顾时宴身边寸步不离的。 这么说,那人就是顾时宴了。 只一瞬的功夫,如风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迅速转头朝马车看过来。 宋妤眼疾手快,直接放下了帘子。 紧张到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是端王,小心些,别再往外看了。” “是,小姐!” 春桃也紧张起来,低声催促庆福可要快些驾车。 今晚的原计划是,她们先去城东沈湛的宅院把姨娘接上,然后就直接出城。 明日沈湛大婚的时候,会由庆福和宋府的人联系,再把弟弟也接出来。 眼看着离逃出侯府只有一步之遥了,绝不能因为旁的事落空。 马车继续平稳地向东行驶。 不料,如风还是追了上来。 宋妤是在马车的行驶速度忽然变快时,察觉出不对劲的。 “庆福,怎么忽然这么快?” 许久没有人应声。 宋妤心觉不好,右手攥着一把短刀,让春桃躲在旁边掀开帘子。 帘子掀开的一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马车前,如风一边架着车,一边对着她们无奈笑笑。 “沈夫人,哦不,我猜想您夜半坐马车匆匆出来,应当是私自从侯府跑出来的?那日后,是不是可以叫您宋小姐了?” 宋妤和如风先前的接触并不多,她一时间甚至分不清对方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端王对顾慈音极好,应当是不会同侯府交恶的。 若是端王和如风装作没看见,那或许还有逃脱的可能。 可如今既然看见了,怕是不会善始善终了…… 宋妤强装镇定,手里握着匕首藏在身后。 “这是何意?我不过是出门为二爷准备些东西罢了,王爷拦了我的马车打伤我家小厮,是打算跟侯府过不去不成?” 如风转过头,只回了她一句话:“宋小姐放心,你家小厮不过是晕过去了而已,天亮后自然会有人送他回侯府。” “那你要带我去何处?” “我是侯府大奶奶,若是我无缘无故失踪,侯府定不会不查的!” “……” 不管她说什么,如风都像是听不到一样,再没回复过她。 只是在宋妤企图跳下去逃离的时候,拦了一把。 逃不掉,也不解释。 如同待宰的羔羊。 宋妤精疲力竭,靠在车厢上,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就在这时,一直在快速行驶的马车,却忽然停下了。 如风跳下车,“宋小姐,到了,请下来吧。”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宋妤认命地下车,却意外看到,马车停的地方是一处大宅院。 门口,站着一个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顾时宴应当是换过衣服了,和他方才喝酒时穿的不太一样,只是面上还有些红润没有消散。 见她下了马车许久未上前,顾时宴按捺不住,急急上前几步。 他呼吸有些急促,两人离得近了,宋妤甚至能闻到他鼻息间的酒气。 “宋妤。” 他第一次,不像平日那样温和地叫她沈夫人。 在宋妤疑惑的目光里,他直直地看着她:“我带你走。” …… 青竹斋。 沈湛一掌拍了下去,桌子上的东西都被震得碰撞起来。 “给我找!现在就去给我找!” 他豁然起身,“把京城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回来!” 青木从外头急急赶回来。 他本来是被安排去做别的事情的,可是一听说宋妤被端王的人带走了,瞬间脸色都变了,什么都顾不上就往侯府赶回来。 一进门,他急忙开口。 “二爷,别急!我现在就带人去找!” 他横在沈湛身前的手,被他一掌拍开。 “起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沈湛面色阴沉得似是能滴下水。 青木硬着头皮拦在他面前。 “二爷,您不能去。您一旦出去,所有事情都会功亏一篑。一旦被人提前知道您和宋小姐的关系,您……” “他们本来就要知道!” “可现在还不能,二爷,这道理您不用我说的。” 青木每一个字都在斟酌,“您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堂堂正正地和宋小姐在一起?您要是现在闯出去找人,就算找到了,以后又该怎么办?” 青木说得没错。 这道理不用他说,沈湛也全都懂的。 他只是方才控制不住自己。 听到宋妤被端王的人带走的一瞬间,他就失控了。 他知道,端王对她的那些心思。 他决不允许! “青木,把她找回来。” 沈湛盯着青木,气势弱了下去,语气里几乎是祈求。 “把她好好地带回来。” 沈湛眼圈太红了,青木几乎不忍心去看。 他转过头,声音发颤地保证:“一定!小的一定把宋小姐平平安安找到,带回来!” 这,也是他青木欠宋妤的。 青木出门,郭正紧随其后。 两人刚要召集人手,暗处忽然跑过来一个人,满头大汗地送来了最新消息。 “宋小姐回来了,宋小姐往城东去了!” ------------ 第104章 到城东 庆福不在了,宋妤不会驾马车。 她索性把马车拆了下来,带着春桃一起上马,两人朝着城东疾驰而去。 身后,是如风和端王在目送。 顾时宴鼻头酸涩,看着宋妤毫不迟疑离去的背影,落下一滴悄无声息的泪。 两人初次相识时,她也是这样策马疾驰。 只不过那一次,他有幸和她并肩前行。这一次,却只能看着她远走。 “你说,她为什么不肯留下?” 如风摇摇头,“属下不知。” “我分明说了我在意她,也愿意为她摆平侯府那些事。她为何,还是不肯跟着我?” “许是……宋小姐不喜欢王爷吧。” “……那她喜欢谁?那个花天酒地的沈潜?” “属下不知,不敢贸然揣测。” 如风垂着头,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相信王爷喜欢宋妤,这毋庸置疑。 可是,宋妤需要的是这样的喜欢吗? 侯府尚且不会允许世子娶清清白白的宋妤进门,更何况是王爷,而且还是娶已经结过婚的宋妤? 跟在王爷身边,就意味着多半只能当一个见不得光的丫鬟。 就要改名换姓、隐瞒身份,做一个侍奉人的丫鬟。 他对宋妤谈不上了解,却也见过她当初策马扬鞭的模样。 如风觉得,这不会是宋妤想要的生活。 这不会是她拼命逃出侯府那个牢笼后,想过的生活。 …… 春桃紧紧抱着宋妤的腰,心都快跳出来了。 一来是坐在马上实在害怕,二来…… 是方才顾时宴的话,实在把她吓得不轻。 “小姐……王爷怎么会、怎么会有那种想法?” 宋妤摇摇头,“一时新鲜吧。” “可是奴婢怎么都没想到,一直以来收您画的,竟然会是王爷……” “还有,奴婢还以为王爷跟着郡主来侯府是因为重视郡主,谁能想到竟然是想来碰碰运气见您一面?!” 春桃再三感叹,她家小姐人格魅力实在太强大了。 方才王爷那番深情表白,连她都差点被感动了。 “小姐,王爷说他买了您的那些画却一夜之间全都丢了,奴婢不明白这是为何?谁会来偷您的画?” 宋妤眉头紧锁,“不知道。” 这些事情,对她来说同样是吃惊的。 春桃小声猜测,“该不会是二爷……” “住口。” 宋妤拦住,连这个名字都不想提起。 “若要跟在我身边,日后就再也不能提起这个名字。” 她极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春桃有些吓着了,抱着宋妤的腰不敢再说什么。 片刻后,宋妤缓了缓,轻声解释。 “明日他就要迎娶郡主了,我和他那些事,过去不能让人知道,未来更不能让人知道。一旦被人发现,绝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春桃紧紧抿唇,点头保证:“小姐放心,奴婢日后再也不会提了!” 宋妤这几年极少出门,对京城的了解不多,更何况现在的街道纵横交错根本就分不清。 本来有一个庆福能为她们带路,现在连庆福也没了。 宋妤骑着马,无头苍蝇般在街上乱转。 偏偏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了,街上人影稀疏。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老爷爷提着灯在街上行走,宋妤如同看见救星一般,连忙下马过去问路。 老爷子是个热心肠,听说她要去城东,仔仔细细给她指了路。 临走时宋妤要给他塞银子,老爷子推拒了一番,乐呵呵地收下了。 “多谢您,老爷子。” 宋妤重新上马,跟老爷子挥了挥手,朝他指的方向走了。 她前脚离开,后脚郭正就从暗处出来,塞了一荷包银子后把人接上马车送回了家。 有了老爷子指路,她接下来的路走得十分顺利。 不到半个时辰,就找到了沈湛地契上写的那处地方。 到门前时,春桃兴奋地从马上爬下来。 “小姐,就是这儿了?那我们进去吗?” 宋妤站在门前,攥着当初从沈湛那儿得来的一块令牌,徘徊不止。 这块令牌是沈湛贴身的东西,见此物如见沈湛。 这也是为什么,宋妤有胆子直接来这儿找人。 只是这一步一旦迈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春桃见她犹豫不决,“小姐,您还犹豫什么,姨娘不在这儿吗?” “不知道。” 宋妤轻声答了一句,捏紧令牌,抬头望了一眼大门,提裙走了过去。 屈指轻敲两下。 大门开了。 里面走出来两个人,分别站在大门两侧。 “宋小姐,二爷已让我们在此恭候多时了。” 宋妤和春桃瞬间怔住。 “他知道我要来?” “二爷说以您的聪明才智,定是能从那点微不足道的消息里,分析出阮姨娘所在的地方。您厌恶侯府已久,更不会错过明日这个大好的机会。” 他倒真是了解她。 宋妤嘲讽地扬了扬唇,“既然知道,为何不拦我。” “二爷没想拦您。” 宋妤被他说的一头雾水。 沈湛一早就猜到了,她今日多半会逃出来,还提前跟守在城东的护卫打了招呼。 可是,却没想拦她? 两个护卫朝两边分开,露出门内的东西。 一架准备好的马车。 “二爷已经为小姐准备好了,马车里衣物银钱准备充足。阮姨娘和宋少爷也已经接过来安顿好了,两人就在隔壁院内。小姐若是要走,京城无一人会拦。” 寒风吹过,宋妤眯了眯眼:“什么条件。” 门口两个、以及院内暗处的数个护卫,都被宋妤的平静惊讶到了。 左边那个率先反应过来:“没什么条件,二爷只希望,小姐能多等一会儿。” 宋妤皱眉,疑惑地看过去。 “以上所言句句不虚,只是,希望宋小姐能留到明日中午。若中午时,小姐还是要走,二爷会亲自送您。” ------------ 第105章靖王倒、郡主败 饶是有诸多疑惑不解,宋妤也还是留下了。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将缰绳递给其中一人。 院内,暗处的诸多人影齐齐松了一口气。 进了院子,她才后知后觉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 春桃也反应过来了,张了一会儿嘴后,惊讶地来拉她的衣袖。 “小姐!这、这,这不是……” 是年少时,宋府那处荒凉的后院。 不,不是,只是像。 是沈湛复刻了一个,如同当年他们偷偷私会的后院一样的地方。 那时两人尚年幼,沈湛常常翻墙来找她。 就在那处荒凉、偏僻无人经过的后院,两人不知一起看过许多次星星、说了多少悄悄话。 那时年少,以为当下就是永远。 直到最后,少年留下一封信,说要启程去江南。 归京后,定迎她过门。 她日日盼、夜夜盼,等到的,却是他的死讯。 再相见时,他已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新星。 而她,是他守寡的嫂嫂。 莫说什么看星星,就连提起当年,沈湛都讳莫如深。 他有多介意,她是知道的。 可今天这一出,又是为什么? “小姐。” 一个帕子忽然递了过来。 宋妤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鼻腔有些酸涩。 冬天太冷了,她又在外面呆了太久,冻得眼泪都出来了。 宋妤拿过帕子快速擦了一下眼下。 回头问跟着的护卫:“休息的地方在哪儿?” 护卫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这是愿意留下了,当即欢喜地眉开眼笑。 “宋小姐,就在后面,都给您准备好了!您请跟着我来!” 宋妤带着春桃,一起去了休息的地方。 屋子里灯火通明,显而易见是早就等着她来了。 推门而入,暖融融的空气扑面而来。 只一眼,眼眶就又湿润起来了。 这和她当初在宋府的闺房,几乎一模一样。 物件、摆设都大差不差,只是这间屋子比她那间大上许多,东西的材质也比她的精贵上太多太多。 宋妤把泪水憋回去,转头看着一脸期待看着她的护卫。 “二爷这是要做什么?” 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她的连番质问就又抛了出来。 “是要将我锁在这院子里,当个金丝雀?明日他就要同郡主成婚了,今日弄这些东西,他想做什么?” 她没有动怒,饶是如此,护卫也被她冰冷冷的语气吓到了。 连连手忙脚乱地摆手解释:“小姐,您误会了宋小姐!” “二爷他,他绝没有这个意思!您方才都看了,马车都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只要您想走,随时都可以走!” “二爷绝没有限制您自由的意思,您、您……” 太多话不能说,剩下的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护卫急得都快出汗了。 “宋小姐,求您再信二爷一次,您明日就知道了!” 明日? 明日知道什么。 知道他就要和顾慈音百年好合了? 许是吹了一夜冷风的缘故,宋妤脑子实在有点不清醒了。 她转身将护卫关在门外,“你回去吧,我会留到明日的。” 现下城门已经关了,她本来也是出不了城的。先前想着找王掌柜帮帮忙借宿一宿,明日一早再出城。 现在看来,怕是要等一等了。 只希望,她姨娘和弟弟平安的消息都是真的。 这一夜,没有人睡着。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沈湛从椅子上起身,换上喜服。 “青木,开始吧。” 青竹斋许多人影,迅速行动起来。 天色蒙蒙亮,整个京城逐渐开始热闹起来。 今日是首辅和郡主大婚,大半个京城的百姓都听说了。 大家都在外面凑热闹,等着能讨个喜钱,再不济有两个喜糖也是好的。 一阵敲敲打打的欢快锣鼓声,街上热闹起来了。 “是郡主!沈首辅去接郡主过门了!” 外面的喝彩声,穿过门墙钻到宋妤的耳朵里来。 由不得她不听、不看。 …… 靖王府门口。 一片热热闹闹的叫喊声。 顾慈音坐在房中,面上带笑:“玲珑,你去瞧瞧是不是云霁哥哥来了。” 玲珑应声,笑着出门去看。 没多久,却慌里慌张地连滚带爬跑回来了。 顾慈音瞬间变脸了,“何事如此惊慌?” 玲珑一脸的难以启齿:“郡主,不、不好了!姓杨的回来了,他还带了好多人,说是要抢亲!” “谁?!” 顾慈音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掀掉了红盖头。 “他怎么会回来!当初不是都说好了,往后就当互不相识!” “奴婢也不知道,可他现在、现在就堵在门口,还带了许多人!” “郡主,这可怎么办,二爷恐怕也快到了!而且,姓杨的可是齐国的人,若是让圣上知道了……” 顾慈音怒不可遏,“你闭嘴!你既然知道,还不快找人去把他给我赶出去!” “是,是……奴婢这就去!” 玲珑出去后,她却一刻也坐不下来了。 站在房中,坐立难安。 这回隔了好一会儿,玲珑才回来。 虽不似方才一般急躁,却面色惨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慈音急得要命,“怎么了?人赶走了吗?” “我方才想过了,此事若是瞒不住了,就只能先告诉父亲!父亲定会有办法的,让父亲把人赶走就是了!” “小姐……王爷、王爷被御前侍卫带走了。” 顾慈音整个人都僵住了,她难以接受地看着玲珑。 “你说什么?!” “不、不可能!圣上最是倚重父亲,何况今日还是我大婚之日,圣上带走父亲做什么?!” “小姐……外面都传开了,说王爷连同二皇子要篡位,给圣上下毒了!” 顾慈音身子摇晃了一下,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倒在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父亲定是不会做那种事的,定是不可能的!” 玲珑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小姐……沈首辅还没到,今日这婚事恐怕……” 忽然,顾慈音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了些什么。 这几日,沈湛常常来王府找她,也时常同父亲交谈许久。 甚至有时候聊得开心,父亲还会被哄得喝上许多酒。 她原以为是沈湛真的喜欢上自己了,才会日日来王府。 可现在看来…… 豆大的眼泪砸在地上。 “他不会来了,他今日不会来了……” 她重复着这一句,视线彻底被泪水模糊。 沈湛确实没有来。 迎亲的队伍走到一半的时候,路人就已经发现了。 王府的方向在东北,可沈湛却一路朝东,连拐了几个弯之后,离王府越来越远。 直到最后,在一个宅院前停下。 青木陪在他身边,看着他翻身下马,却在门前停留了许久,不敢上前。 就在他终于快要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这扇门,自己开了。 ------------ 第106章 大结局 迎亲队伍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宋妤和春桃在院子里听到了动静。 起先是很不解的,因为去看热闹的人潮已经过去许久了。 按理说,沈湛这会儿应该已经接到新娘子了才对。 怎么这动静,还越来越近了? 春桃按捺不住好奇心,在宋妤点头后,偷偷摸摸想出来看看。 院子里空空荡荡,连一个拦她的人都没有。 就这样,她把门一开。 和正要开门的青木面面相觑。 “你、二爷这是?!” “你家小姐呢?!” 两人同时发问。 春桃被面前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惊呆了,好半天没缓过神。 “小、小姐在,在屋里。她,二爷,你们这是?!” 她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了。 所幸青木已经得到了最关键的信息,直接将她拦腰一扛。 “你你你、你放我下来!” 如同之前许多次一样,将人从门前扛走了。 两人吵闹的声音渐渐远了。 沈湛深呼吸一口气,踏上台阶。 一步步来到院子里,接近宋妤的房间,心跳的越来越快。 他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那个偷偷去见自己心上人的傻小子。 什么欺辱、什么委屈通通都消散了,他只知道,那夜月色会很美。 推开房门。 那个姑娘一如年少时的模样,坐在榻上,有些吃惊又有些意料之中地看着他。 “当年的真相,查清楚了?” 她看着他,平静地发问。 能让他忽然为她做这么多事,只一个可能,就是他知道了真相。 可只这一句话,就轻易击垮了他数天来做的所有心理准备。 无论现在做了多少,终究是他对不起她。 “对不起……” 开口时,犹如唇上有千斤重。 压得他几乎张不开口,也喘不过气。 眼泪落下之前,沈湛迅速背过了身。 即便如此,声音还是哽咽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太多话堵在心里。 当初他太爱她了,回来得知她嫁给沈潜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已经要疯了。 后来也曾有过怀疑,可柳伯已死,青木陪他一起徘徊生死边缘,唯一有可能的只有她。 而且,她还那么恰好地在他出事后,嫁给了罪魁祸首沈潜。 当伤害已经造成,他不敢问也不敢听,每日只能自我麻痹。 最恨她的时候,他对她都下不了一丁点狠心。 可这些话通通压在他心上,堵在他喉间,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嘴边呢喃的,就只剩一句又一句的,对不起。 许是在外面停了许久,实在忍不住了。 青木忽然闯了进来,第一次越轨逾矩,不由分说地要掀开沈湛的衣服。 “小姐,二爷是真的知道错了!那天知道柳伯还没死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沈湛衣服被掀开,宽阔的脊背瞬间袒露出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鞭痕。 触目惊心。 谁能将他打成这副模样?! “见过柳伯之后,二爷把自己关起来许久没有出来。我实在担心,破门进去看的时候,就见到他拿着鞭子在打自己了……” 青木说话时也在哽咽,“小姐,二爷真的知道错了,他真的知道对不起你了。求求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吧,他真的不是故意那样对你的……” 沈湛推开他的手,迅速把衣服拽了下来。 转过身,惊慌失措地看了她一眼。 她向来胆子小,那些鞭痕定是极不好看的。 “出去!” 沈湛冷声斥道。 青木不敢不听,抹着泪走了出去。 宋妤步步上前,手指轻颤,抚上他的背。 沈湛浑身一震。 “给我看看。”她轻声道。 他便缴械了,不再有任何反抗。 由着她掀起自己的衣服,由着自己将一切都暴露在她面前,由着她触摸上那些尚未痊愈的痕迹。 忽然,冰凉的匕首尖,抵在了他腰上。 沈湛身子轻颤了一下,随即缓缓伸展双臂,闭着眼背对着她。 他把他的命,也一起交给她了。 “你不怕我杀了你?” “我应得的。” 甚至,他缓缓往后靠去,尖锐的匕首一寸寸深入血肉。 当啷。 匕首和鲜血一同落在地上。 沈湛睁开眼睛,与此同时,宋妤从背后抱住了他。 背上的伤口受到摩擦,火辣辣的疼,他心里却从未像此刻一样安心。 沈湛不敢动弹,也不敢问她有没有原谅自己。 只自顾自地,给她讲自己是怎么一步步给靖王和顾慈音下套。 是怎么联合朝中大臣,收集二皇子和靖王的谋逆证据,并交到圣上手里,直接将他和二皇子一同打上死刑。 而顾慈音,身为靖王的女儿本就一同落马了,更何况她还曾和齐国的男子有过私情。 她不说话,他就一直讲。 又讲到他是怎么从山里找到她姨娘,怎么找太医为她医治、调理身体。 又是如何惩治了她父亲,又把她还在受苦的弟弟也接了出来。 讲到最后,已经口干舌燥了。 可她不开口,他心里没底,就只能一直翻来覆去给她讲这些。 他不祈求宋妤能现在就原谅他,只希望,她至少愿意再看他一眼。 腰间的手松了,缓缓抽了回去。 沈湛心里一沉,却不敢表露出丝毫,“今日起我就会搬到别府,日后侯府和我再无瓜葛,你的名字我已经从沈家的族谱除掉了。日后,你也不再是沈潜的孀妇。” “你自由了,日后无论你想去什么地方,都绝不会有任何人再阻拦。” “我只求你,别让我找不到……罢了罢了,如果你不愿再看到我,我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他如同无措的孩童一般,喃喃自语着,自我安慰着。 直到宋妤站在他身后,寻常午后般发问: “我的喜服呢?” “……你说什么?” “你今日穿成这样带着迎亲队伍来这里,不是要娶我?” 沈湛瞬间被突如其来的喜悦砸昏了头,他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直到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才敢确认。 他不是在做梦。 顾不上什么喜服了。 他三两步冲过去,一把将宋妤抱了起来,力度重得像是要把对方揉到彼此的生命里。 喜服从一开始,他就准备了两套。 顾慈音那一套,不过是掩人耳目的罢了。 宋妤那一套才是他亲自插手设计、亲自监工、还因为不够满意而几次打回去重新修改的。 准备这套衣服时,他没敢奢望她会穿上。 他只是抱着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的侥幸,希望她还愿意再看他一眼,再给他一个重新爱她的机会。 她什么时候愿意嫁给他,他就什么时候拿出这套准备好的喜服。 万万没想到。 她今天就会穿上。 宋妤穿戴好,在还未反应过来的春桃搀扶下,上花轿。 前往沈湛准备好的别府。 这里早就已经布置成了成婚的模样。 宾客不多,却都是沈湛真正的至交好友,以及一些曾和宋妤密切往来过的好友。 侯府的人,一个都没有。 靖王的人,同样一个都没有。 这是早在准备宾客请帖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的准备。 “阿姐!!” 宋妤下花轿的一瞬间,听到这声呼喊,顷刻间泪流满面。 纵使沈湛已经告诉她,阮姨娘和弟弟已经从偏院接了过去,她也依旧惴惴不安。 直到此刻,听到弟弟兴奋的呼唤,她终于彻底安心。 在母亲、弟弟、好友的见证下。 她要嫁给那个,她从十三四岁就爱上的男人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