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1:老庙、夜雨、江湖 “轰隆”一声,苍白的冷电撕裂了绵绸的雨幕,檐下挂起的雨线中,一团暗沉沉的刀光倏忽乍亮,也照亮了一块沁着油渍的老旧招牌。 徐家肉铺。 雨势来的突然,街上行人纷纷抱头鼠窜,避雨的避雨,咒骂的咒骂,顽童蹦跳,黄狗在叫,还有长街两旁伙计的吆喝,渲染出一副市井烟火,众生百态。 剔骨挑筋,剥肉分拣,刀随肉走,刃随刀行,百十斤的半扇猪肉,不消几息就被屠户处理妥当,供檐下的买客挑肥拣瘦。 “乖乖,老九,你这剔骨的手艺越来越利索了。” “真他娘利落。” “给我切一斤臊子,肥瘦参半。” …… 老板一一招呼着,手里满是油光的刀子下刀如飞,刀口一过,刀尖一挑,一块块或肥或瘦的肉已被轻巧割下,用荷叶包好,递了出去。 雨势渐大,肉案前的买客来来去去,越来越少。 眼瞅着快要收摊了,徐九忽然一顿割肉剁骨的刀子。 “叮咣”一声,却见一枚韵味十足的古钱轻巧自檐外飞进,落在了肉案上,嗡嗡转个不停,晃出一团惹眼青光。 一双黑靴跟着步入肉铺。 “听说你们这一带有个人的剑很快,不知在不在?” 来人头戴雨笠,一袭灰衫劲装,紧勒的绑腿勾勒出了腿肚修长结实的轮廓,嗓音不疾不徐,听着很轻。 徐九头也不抬地说:“你来错地方了,我这儿只卖肉,不晓什么剑法。” 来人轻声道:“换上你的剑。” 徐九置若罔闻,沾满油膏的粗粝右手犹自挑拣着剔下的骨头,但那檐下“滴答”的雨声却在此时变得极为清晰,宛如滴滴钟漏。 每响一声,徐九的右手便变化一丝,原本苍白的皮肉渐渐变得生铁一般,筋骨毕露。 古币转势已缓,恰在躺倒的瞬间,肉案之上,一团夺目光华自徐九袖中飞急蹿出,快吐如蛇,腾动间已咬向来者咽喉。 他看也不看,剑光已在飞去,仿若听其声便已知对方身高几何,咽喉所在。 袖中藏剑。 剑光亮起,也照亮了那斗笠下的一双眸子。 剑光快急,眼看便要取人性命,不想那来人蓦然单足一点,腾空而起,人已飘然退出肉铺,撤出雨檐,倒飞进雨幕。 徐九单掌一按肉案,满身赘肉的肥圆身子竟轻巧的惊人,一蹦一跳,宛若一颗弹起的肉球,剑光直追,眼神狰狞,森然厉笑道:“够不够快?” “轰隆”一声,又是一道惊雷。 电光之下,再起一团灰蒙蒙的刀光,自来人腰间拔出,快如电闪,刀身之上,雨珠溃散,远望如流云飞雾,在雨中拖过一道冷芒。 一把快刀,破空而出。 来者右手握刀,左手还有刀鞘,寒刀横空,而刀鞘竟也往前一送,鞘口竟瞬间将那夺命快剑收了进去。 刹那,锋芒顿收,二人交错一过,“噌”的一声,寒刀复又归鞘。 徐九提剑踉跄一稳,双目圆睁,嘴唇翕动,似是还想说话。 但话未出口,一团血雾已自他右颈喷薄而出,于雨中绽放,染红半边脸颊。 …… 一间老庙,陈旧破落,庙里没燃尽的柴火还散着最后的余温,暖着火堆旁的乞丐和那不知立了多少个年头的神像。 庙外雨氛绵绸,却见一道灰影飘忽而至,闪身步入。 骨碌碌…… 滴血的头颅抛落在地,裹上一层尘灰,落到了乞丐面前。 刀十二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抓起火堆旁烤制多时的野兔,坐在地上大口撕咬,细腻咀嚼,吃的慢条斯理。 老乞丐倏然开眼,盯着那颗近在咫尺甚至犹有余温的脑袋,拨了拨额前的乱发,然后从身下的草垛里取出一袋银钱,嘴里冷淡道:“你受伤了?” 只见刀十二右侧腰腹的位置正渗着血水。 那人不光会使剑,还会使刀,他只拦住了剑,并未拦住徐九手里的剔骨刀。 但一伤一死,这個买卖,可谓稳赚不赔。 老乞丐见刀十二只顾吃肉,又提起徐九那死不瞑目的头颅,嘿嘿笑道:“这个叛徒的命总算收回来了。” 末了,又伸手从怀里拿出一面古拙令牌,正色起身,冲着刀十二说道:“天魔无相,万妙无方,上天入地,唯吾独尊;奉副教主法旨,刀十二听令,自今日起你正式由本教弟子晋升为四护法之一,赐号’雷使‘,负责策应圣教东进之事宜……” 话说一半,刀十二抬起自己那双刀子似的狭长冷眸,好奇调笑道:“雷使?风雷水火,排行第四么?上一任’雷使‘呢?我听说那是个很厉害的角色。” 老乞丐被打断话语,面上升起一抹不悦和怒色,叱道:“还不接令?” 刀十二闻言不紧不慢的嘬了口骨头,随手一丢,这才在老乞丐几要喷火的眸光下接过那面暗沉沉的令牌。 遂听老乞丐眼神阴郁地道:“上一任雷使死在了’青龙会‘手中,希望伱不会步他的后尘。” 刀十二瞟了眼外面的雨氛,眯眼间,笑的像是只狐狸:“怎么死的?” 老乞丐冷哼一声:“是为了一个女人才暴露的行踪。” “女人?”刀十二听的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双肩抖颤,“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等他笑完了,再回正目光,眼前已空空荡荡,哪还有什么乞丐。 庙外天色已昏,风雨漫天。 但就在这时,半掩的庙门突然炸开,翻飞的木屑中,一道人影倒飞而回,将那欲灭未灭的火堆撞散成一团火星。 竟是适才离开不久的老乞丐。 几在刹那,刀十二眼底精光乍现,一翻斗笠,忙将扑向面门的飞灰拦下,而后蹬地冲天而起,意欲遁走。 可腾空刹那,但见四面八方尽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一枚枚闪烁着寒光的暗器简直比那疾风骤雨还要密,劈头盖脸的朝他罩来。 铁钉、飞针、铁蒺藜、飞镖、流星镖、飞刀、飞枪…… 眨眼一瞬,他已辨出十数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暗器,悚然心惊。 眼见避无可避,刀十二当机立断折身而回,几步如流星赶出,一把抓向那老乞丐,想要借对方来拦挡那铺天盖地的暗器。 屋瓦碎裂之声,木柱撞击之声,暗器的破空声,以及刀十二提气时的怪叫,在这一刻被那风吹雨落揉在一起,化作一副惊心动魄的场面。 可刀十二的脸色却骤转苍白,白的仿佛不见半点血色,眼睛也红了。 只因那摔进来的老乞丐这时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张陌生的脸孔,一个丑陋可怖的老妪;满脸斑块,独目泛着冷光,半张脸还生着一块巨大的青记,比厉鬼都要丑陋三分,正露着得逞的讥笑。 “嘿嘿。” 耳听低笑,刀十二乍觉剧痛,一把匕首已捅在了他的腹部,吃痛一瞬,背后又中数枚暗器,旋即惨呼一声翻滚了出去。 尘埃落定。 他艰难抬头,双眼沁着血色,哑声问:“你……你是谁?” 老妇一解身上的破衣烂衫,不曾回应,反是对着门外恭声道:“启禀大堂主,属下幸不辱命。” 风雨晦暗,凄迷的雨夜中,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飘了进来:“咳咳……很好。” 刀十二挣扎瞧去,借着那时隐时亮的雷光,依稀可见雨中人影绰绰,俱是黑衣劲装打扮,头戴雨笠,背负刀剑,睁着一双双冷眸,满含肃杀,又像是一群勾魂的鬼。 为首之人,身裹黑色披风,而最显眼的是其头顶的笠檐下,一张狰狞怪戾的青色面具若隐若现,神秘莫测。 刀十二登时了然,双眼圆睁,嘶哑道:“青龙会!” 语罢,头颅一垂,已无气息。 大堂主迈步而入,架起柴堆,等到火光再亮,才不轻不重地瞥了眼刀十二的尸体,开口吩咐道:“搜!” 老妪闻言不敢耽搁,忙走到那尸体前,正欲摸索,冷不防一抹毒蛇般的刀光暗中而起,就在她翻动尸体之际,刀光已自刀十二身下飞掠到半空。 呃…… 这下换成老妇瞪大双眼了,眼前一花,便捂着喉咙踉跄跌坐在地,不敢置信的望着重新活过来的刀十二,张了张嘴,而后脑袋一歪,就此毙命。 一刀建功,刀十二不假思索,眼泛冷芒,平地翻身如鱼跃空,单刀飞急直劈近在咫尺的青龙会大堂主。 大堂主对这个结果似乎毫不意外,仍是不紧不慢地轻咳了两声:“软甲么?很好……咳咳……很好!” “受死!” 刀十二一刀斩出。 可凌厉刀光落在那堂主的右肩竟不见半点血水溢出,破开的衣衫下甚至连伤口都没有。 刀十二这下是彻底动容,勃然色变,失声道:“童子功?” “识货!” 大堂主歪着脑袋称赞了一句,斗篷如云一掀,已横在二者之间,杀机陡起。 刀十二心惊一瞬,忙抽刀回防招架,可立觉胸口袭来一股磅礴力道,手中钢刀寸寸爆碎,人已倒翻出去,嘴里大口咳血。 大堂主慢慢落回双手。 那双手,不见皮肉,也不见筋骨,只因其上戴着一双由西域冰蚕丝织就的手套,乃江湖奇宝之一,刀枪不入,不惧水火。 再看刀十二,五脏俱碎,终是难逃一死。 “散!” 大堂主一字吐出。 雨中所有身影立如鬼魅般隐入夜色,没了踪影。 看也不看脚边的尸体,大堂主自地上拾起一块令牌,低低一笑:“魔教?” 然就在他细看之际,庙外突的闯进个背着书箱,冒冒失失的人。 这是个书生,瞧着落魄,冒雨而入,一身洗的发白灰衫被淋湿大半,活像个落汤鸡,慌慌张张间一面揩着袖上的雨水,一面招呼道:“风雨太大,多有打扰,还望……” 可等看清庙内的情形,书生眼皮一跳,一个激灵。 更奇的是,地上死的那个居然跟他一模一样,真是见了鬼。 空气凝固,气氛古怪。 来不及细想,书生扭头就跑。 “再见!” ------------ 2:酒色财气 枯松怪岭,荒山野地,寂寥的雨中,李暮蝉背后书箱早已不知遗落到了何处,连滚带爬,跑的飞快。 但他突然又一屁股摔坐在地,惊恐看着前面拦路的身影,跟着双眼上翻自地上爬起,像是个瞎子一样胡乱摸索前行,嘴里还自顾自低声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大堂主蹲在一块怪状的青石上,撑着右腮,饶有兴致地眯眼笑道:“哈哈哈,妙极,妙极,要是再把你那一对招子挖下来,你就演的更像了。” 李暮蝉闻言一个激灵,脸色煞白,却是不敢再装了,忙道:“大爷饶命,小子无意闯入,什么也没看见。” 大堂主瞧着他满身泥泞,灰头土脸的模样,更乐了:“叫什么?” 李暮蝉忙道:“李暮蝉。” 话起话落,已有人拾捡起他掉落的书箱,恭敬递到了大堂主的面前。 大堂主随手翻了一翻,待看清上面歪歪扭扭像极了虫爬般的字迹不禁“噗嗤”一笑:“就你这一手污人肉眼的破字,也妄想着考取功名?” 没理会李暮蝉窘迫的反应,大堂主长身而起,对着手下冷冷吩咐道:“带上他。” …… 洛阳。 一间雅室被一扇翡翠屏风从中隔开,墙角还搁着一尊金蟾吐珠样式的紫金兽炉,缕缕烟气自蟾嘴溢出,氤氲缭绕。 “李暮蝉,二十有三,祖籍为关中人士,三年前随流民逃难至洛阳,先是于市井中混迹,做过客栈的伙计,送信的信差,赶车的马夫,杀猪的屠户,还守过义庄……前后拢共换过十七种活计,白手起家,第二年便赚下万贯家财……可惜被人侵占,投告无门;后流连于勾栏瓦肆,曾留下几篇词赋,得人赏识,颇具才名,无奈又遭青楼女子骗光余财;走投无路之下,遂撰写小说,怎料竟被人安了个暗讽朝廷的罪名,差点身陷牢狱……哈哈哈哈……你也太倒霉了,真是笑死我了。” 大堂主的声音自屏风后响起,拍案而笑,笑的嗓音都变了。 李暮蝉则是坐在屏风前,有些诚惶诚恐,坐立不安。 成名确实太难了。 打从稀里糊涂闯入这個江湖,即便是以他现代人的认知也走的千难万难,稍有不慎,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个江湖,刀光剑影还是其次,至少那些肉眼还能看得见,能察觉;真正要命的是那些看不见的手段,能毒死你就不会刺死你,能背地里下刀子绝不会搁在明面上;兴许前一刻还和伱耳鬓厮磨、缠绵欢好的人,翻脸就要了你的命。 何况,他还是个不通拳脚,不懂武功的人。 如履薄冰。 大堂主问:“你知道庙里死的那个叫什么吗?” 李暮蝉摇头道:“不知。” “呵呵,”大堂主笑声犹在,“你若事前知道也就不会有命说话了,但现在知道,却恰到好处。” 李暮蝉迟疑了一阵,才问:“他是谁?” 大堂主道:“你来说。” “是!” 角落里,又起人声。 但见一个满头华发的枯瘦老者走了出来,锦衣华服,松垮的脸皮上堆满了褶皱,还有笑意。 竟是庙里的那个老乞丐。 他非但没死,还换成了人上人的活法。 老乞丐娓娓道来:“那人无名,乃中原人士,自幼为魔教所掳,后经其培养成了横行一方的杀手,善使魔教“七十二路追魂刀”,后得名’刀十二‘,潜入中原,为的是谋划魔教东进之事,内外策应。” 李暮蝉深吸了一口气啊,他突然明白对方留自己活着是为什么了。 他有些局促的搓了搓双手,哑声道:“我不会武功。” “你的字虽不堪入目,但放榜的时候你必榜上有名;‘秋闱’之后,尚有会试、殿试,状元或许离你还有些远,但探花、榜眼,足够你挑了。”大堂主的话自屏风后响起,不紧不慢,却无形中散发着一种身居高位,大权在握的气魄,“你不妨再推开窗户往外瞧瞧。” 李暮蝉在疑惑中迟疑起身,然后将那半掩的花窗推开,这一看之下,他双眼蓦然瞪大,瞳孔震颤,忍不住“啊”了一声。 只见外面的绵绵细雨中,一颗颗脑袋被整整齐齐摆放在院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俱是死不瞑目。 他嘴皮发颤:“这些是……” “这些,便是得罪过你的人,欺骗过你的人,还有陷害过你的人。”灯火之下,大堂主的影子在屏风上映衬的煞是清晰,端坐不动,犹若神像,“而且,你若活着,我便不可能留他们活着。” 大堂主的声音继续慢悠悠地响起:“武功可以慢慢练,魔教的耳目暗桩我已拔除的差不多了,你不必担心暴露身份,不到最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也不会轻易动用你,你会很安全,至少在中原武林,我‘青龙会’将会是你最大的靠山。” 老乞丐在旁低声笑道:“放心,这些年为了谨慎行事,魔教的命令都由我传话,除我以外,旁人根本不知道你是谁,就连魔教中人也少有知道刀十二的存在。” 李暮蝉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脸上冷汗涔涔,嘴唇咬出血来,低声道:“我从来就没恨过他们。” 大堂主不以为然道:“不重要了,恨不恨,他们都已经死了。你现在该想的不是这些,而是好好斟酌一下,到底是做个榜眼,还是探花……李探花……哈哈哈哈,昔年李寻欢独步天下,冠绝武林,你倒是沾光了。” 老乞丐在旁似笑非笑地道:“你应该庆幸你长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一张脸,便能换来泼天富贵,比起你窝窝囊囊的活着,可算一步登天。” 李暮蝉紧按扶手,瘦骨嶙峋的十指变得青筋毕露,眼神挣扎良久,终于嘶声开口:“好。” 大堂主闻言长身而起,只是晃眼的功夫,屏风后已无身影,唯剩一句:“聪明。” 老乞丐仍然立在李暮蝉面前,拂灭了桌上的灯盏,转身绕到屏风后,玩味笑道:“来吧,来看看大堂主对你的赏赐。” 李暮蝉失魂落魄的起身,双腿犹在发软,步伐虚浮的跟了上去。 他都打算庸庸碌碌,不再挣扎了,怎料如今连生死都不能自主。 只等绕过屏风,李暮蝉才见后面居然还有一扇朱红木门,上面雕花绘凤,手艺精细,雅致非常。 李暮蝉跟在老乞丐身后,穿过木门,走上一条笔直长廊,约莫行进百步,视野豁然开阔,但见绵绸的雨氛下,坐落着楼台水榭,另一侧则是一片烟波浩渺的平湖。 二人一前一后,走上那楼台。 李暮蝉才见面前竟开有四扇色彩各异的门。 当先是一道绿门。 门内是一方巨大的木桌,上面摆满了常人穷极一生都看不到,甚至是听不到的珍馐美味、琼浆玉液;简直囊括了五湖四海的吃食、天南地北的奇珍,而且还都热着,香味扑鼻,令人口舌生津。 然后是一道红门。 李暮蝉只瞥了一眼,顿是脸色通红,神情呆滞,忙收回视线。 却到为何? 原来门后竟是一方碧池,池中沁满粉色花瓣,几个身披薄纱的曼妙身影正在其中嬉戏玩闹;既有腰身纤秀的汉人女子,也有肌肤赛雪,赤发碧眸的胡姬夷女,传着莺莺燕燕的旖旎笑声;还有人莲臂伸展,朝他勾着指头,香风袭来,熏得人骨头都快酥了。 而第三道门是一扇黄门。 门内灯火莹然,火色之下,是堆放无数的金银明珠、古董字画、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的让人目眩神迷。 至于最后一道门,是一扇最普通的木门。 门内是一本本一册册数不清的典籍,看不尽的书山字海。 太多了,连空气中都飘散着一股墨香,还夹杂着一股子潮湿的霉味儿。 “这里面,便是当今江湖近甲子以年来有名有姓的武林门派、江湖高手,以及黑白势力、绿林大寇的兴衰变化、崛起没落的记载;还有诸多奇闻异录、武林辛秘。”老乞丐如数家珍般指点着屋内的一切,跟着又点亮了角落的风灯,“既是想要做到以假乱真,那便得毫无破绽,武功急不得,但对于这个‘江湖’,不说了如指掌,也得洞悉七分。” 李暮蝉站在原地,脸颊忽的微红,跟着眼神躲闪地小声道:“那些金银珠宝,塞外胡姬怎么办?” 老乞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顿时瞧得李暮蝉耳根发烫,浑身的不自在。 遂听老乞丐鄙夷道:“瞧你这窝囊样,真当自己可以衣食无忧的快活了?你瞧那儿。” 李暮蝉顺其手指的方向瞧去,才见那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正是刀十二。 “给你三天时间办一件事,你必须把他浑身的刀伤剑疤都找出来,还要留神他面部轮廓的细节,眉眼的深浅,以及双手老茧的位置,最好里外都摸透他。”老乞丐已退了出去,临了还不忘敲打一番,“记住了,只有三天,三天一过,倘若我来时你什么都没有做,那你就下去陪他吧……或者,这上面有吃有喝有女人,你大可尽情享受三天,然后,去死。” 说罢,老乞丐面无表情的退了出去。 只是他却没瞧见,恰在出门的时候,李暮蝉那窘迫躲闪、胆怯畏缩的眼神已不知何时变得深邃、沉凝,宛如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默然望着地上的尸体。 ------------ 3:锁骨销魂天佛卷 入夜。 楼台之外,撩人的夜色下,湖上依稀荡漾着一艘木舟,舟头悬着一盏孤灯,在烟雨中沁出一团朦胧模糊的灯色。 李暮蝉坐在地上,望着雨中出神,旋即又瞧瞧刀十二的尸体。 不消一天的功夫,这具尸体已开始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一旁刀具早已备齐,而尸体的衣物也被褪尽,苍白的胸膛凹下去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坑,骨茬外露,泛着一片骇人的青紫。 内伤。 想来是被带有雄浑内力的重掌所伤。 李暮蝉用布条堵住鼻孔,眼神晃动,他虽履足此间已久,但对所谓的武功还是知之甚少。 曾几何时,他也拜访过江湖上的一些门派,以为自己是什么天命主角,气运深厚之辈,必然有所奇遇;亦或是得遇高人,再次点,误入什么古穴山洞,巧得奇功,结果……全是狗屁。 那些小说中的情节桥段不过是臆想罢了。 他年过双十,根骨已成,就算练武恐也难成气候,若无意外,一生十有八九也就只能这样了,充其量富足一点。 可对钱财李暮蝉压根就没放在眼里过,他挣那万贯家财为的也只是遍寻江湖上的灵丹妙药想着重塑筋骨,习武练功。 没有武功,钱越多,死的便越快。 惜身到如今,不想竟卷进了江湖上最可怕的两大势力之间。 青龙会。 魔教。 前者乃是横行中原武林,为江湖上最古老,最神秘莫测,也最可怕的存在;后者则是称霸江湖,无敌西方,连西域各国都要闻风丧胆的恐怖势力。 而这个江湖,小李飞刀李寻欢早已绝迹江湖。 昔年如日中天,横扫武林的“金钱帮”也成了过往云烟。 飞剑客隐遁山林。 荆无命销声匿迹。 但并不意味着这个江湖已不再精彩。 相反,江湖各势风起云涌,各路高手层出不穷,你方唱罢我登台,却偏偏没有他李暮蝉安身立命之处。 李暮蝉双拳紧握,十指扣入手心,眼神也阴沉了下来,宛如两滴散不开的浓墨,匿在灯影之中。 他几乎尝试过一切能出人头地的办法,想尽了一切手段,可惜全无作用。 但老天现在却和他开了個莫大的玩笑。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这个刀十二,李暮蝉早已见过。 半个月前,亦如眼前的这场雨,就在洛阳城外的一座竹亭内,他遇到了此人。 那时他心灰意冷,本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了百了,亦或是挑个山清水秀的去处绝了这江湖梦,孰料竟遇到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在看见彼此的时候,双方只愣神了片刻,便从愕然再到惊奇,最后相视一笑。 二人并无交谈,只是望雨兴叹,各有心思。 但刀十二临走之际却说半个月后的夜里让他来城西十里外的“菩萨庙”,还说要送他一样东西。 李暮蝉起初还有疑惑,但许是出于好奇,便一直留意着时日,可哪想应约而至居然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莫非对方要送他的,便是自己的身份? 眼神变幻良久,李暮蝉起身走到那尸体前,仔细打量了起来。 对于死人他并不陌生,甚至比这还要惨的死相他也见过。 浑身共有五十七处外伤,新伤九处,腹有一道血口,背有八个血洞,疑为暗器所致;旧伤四十八处,为利器所留,长短各异,深浅不一;后背刺有一块花绣,双耳坠有西域工匠所制铜环,面颊轮廓精悍,右侧眉角藏有一道狭长刀口,体魄匀称,双臂奇长,两手虎口生有老茧…… 目光游走,凑近风灯,李暮蝉已开始留意尸体上的细节。 可等他目光扫过那团花绣的时候,眼神忽然起了变化。 灯色一映,他视线一斜,原本看似平坦的皮肉居然有一片极是细微的轮廓,边缘齐整,像是藏着什么。 他又仔细摸索了一下那片花绣,才发现其中居然也有一道狭长伤口,极是细微,而且缝合的也甚是巧妙,又经花绣遮掩,轻易难以觉察。 果然如此。 李暮蝉暗呼出一口浊气,眼神复杂,看来对方早有布置。 但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理由,能让一个人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他并没有急着取出皮肉下藏着的东西,而是又将尸体仔细检查了一番,待到再无遗漏,方才取过一旁的刀具,在迟疑中破开了尸体的胸腹。 一股浓烈的血腥混杂着脏器散发的臭味儿,瞬间扑面而来。 李暮蝉脸都绿了,强稳住发抖的双手,双唇紧抿,等将切口一点点分开,才犹如泄了力般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定睛瞧去,就见刀十二的五脏六腑多已损伤,犹以心肺的伤势最重,上面居然落有一只清晰掌痕,渗着血水。 “好恐怖的内劲。” 他还是第一次直面江湖高手所带来的震撼。 只是哪怕李暮蝉把鼻子塞的再紧,也还能感觉到胃部在疯狂蠕动,胃里更在翻江倒海。 可当眼神扫过,他眸光倏然定住,直勾勾看着那露在空气中的肾脏。 李暮蝉双手发颤,小心翼翼的将肾脏割离了出来。 盖因上面竟长有一颗丑陋的恶瘤。 原来如此。 李暮蝉瞧得默然,心中疑惑顿解,原来是害了要命的恶疾,而且病情必定已到了难以遏制的地步,就算没死在庙里,恐也活不了几天。 这人分明是有心求死。 想到这里,李暮蝉终于动手去取刀十二藏在皮肉中的东西。 刀尖轻巧挑过,立见皮肉下开出一道血口,里面的东西也被李暮蝉小心取出。 那竟是一块质地奇异的白绢,被鲜血染透,其上以金线勾勒出一枚枚蝇头小楷。 借着灯色,李暮蝉只瞟了一眼,瞳孔猛的一缩,双眉耸动,右手触电般忙又收紧,好似生怕这东西飞走了一样。 他心神一稳,留意了一下四面的动静,旋即深吸了一口气,复又一点点将那血红的白绢摊开。 “城西老庙,菩萨座下,置‘罗浮秘录’一卷,内藏数百年前不世奇人只眼郎君所著《锁骨销魂天佛卷》之下落;欲得此书,当于佛前三拜九叩,与吾结为八拜之交,吾泉下有感,自当奉上。” “锁骨销魂天佛卷?” 李暮蝉双眼徐徐大睁,原本苍白的脸色莫明多出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他扭头看向刀十二那双死灰寂然的黯淡眸子。 此人只怕另有重托,至于所托为何,想来当是与那“罗浮密录”同见天日。 一面之缘,也敢轻信? 李暮蝉眼神如火跃动,气息渐缓,然后仰头合眼,眼皮急颤,如在权衡利弊,手中的白绢亦是紧攥。 这些年他最大的收获便是懂得如何惜身自保,家财被夺时他不曾反抗,遭人羞辱时也未有争辩,受人构陷更是只求脱身免祸,从未想过报仇。 但如今…… 李暮蝉猛的唇齿轻启,长长舒出一口气;那是一口郁结于心胸多年,意不能伸,志不能展,束手束脚,不得快意的煎熬之气。 他睁眼,眼中跃动的如火光华似有高涨之势,望着面前的尸体呢喃道:“好,形势至此,已无路可退……也罢,从今以后,你我便是八拜之交,无论你所托为何,只要我李暮蝉不死,上天入地,也定会了你所愿。” 语气一顿,李暮蝉复又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光华已是大盛,他一边合上刀十二的双眼,一边轻声道:“倘若他日我有幸能跻身绝顶,必为你报今日之仇!!” 轰! 窗外惊雷一响,风雨闯进,灯火俱灭。 ------------ 4:金钱帮遗宝 三天后。 当老乞丐再次推开那道门,即便他混迹江湖多年,见惯了无数厮杀,看遍了刀光剑影,可入门的一刻,也还是差点把刚吃的燕窝鱼翅吐了出来。 一股恶臭冲鼻而至,熏得人头晕脑胀。 老乞丐看着地上零星散落的肢体,强压恶心,脸色发青,尤其是瞧见腐烂脏器中钻进钻出的蛆虫,喉结已不受控制的蠕动,眼珠子都快像死鱼一样凸了出来。 他脸色铁青,叱道:“你这是做什么?” 灯色下,李暮蝉蹲在地上,背对着门,正将肢解的尸体从上到下依次摆好,然后转过头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的人毛骨悚然。 他嗓音嘶哑道:“不是你说让我把这具尸体摸透么?我从外到内,连心肝脾肺肾都没放过,够不够透?” 老乞丐嘴角抽搐,但很快又笑了起来,抚掌道:“很好,你的眼神已经有几分像他了。” 李暮蝉此时形神枯槁,这三天他米水未尽,天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至于另外的三道门,更是从没进去过,想都不敢想,谁知那些山珍海味中是不是下了剧毒,那些妩媚女子会不会是杀人不眨眼的狠手。 一个人若想活的长久,自知之明是必不可少的,倘若真就仗着一点利用价值而不知死活的肆意妄为,那才是取死之道。 何况他如今夹在魔教、青龙会之间,若要保全自己无疑是如履薄冰,步步凶险,当慎之又慎。 老乞丐自袖中抽出一块锦帕,轻掩口鼻,垂着眼皮,轻声道:“总算还有些值得培养的价值,记好了,这回是试一试你的潜力,若只是一个贪图享受的窝囊废,无论你和那人再像,也不值得我们下本钱……现在,你该回去自己原本待的地方了。” 李暮蝉疑惑抬眼,似是不解其意,问:“什么?” 遂见老乞丐那双露在锦帕外的苍老眸子突然浮现出一抹狡诈笑意,背在身后的左手悄然一翻,已无声息的将一口短刃刺进了李暮蝉的胸膛。 错愕、茫然、痛苦…… 李暮蝉愣愣瞧着对方,感受着那股钻心之痛,他第一个想的便是自己露出了什么马脚?还是对方发现了他和刀十二早就认识?亦或是发觉了“罗浮密录”的存在? 看着李暮蝉缓缓倒下,老乞丐才慢条斯理的用锦帕擦拭着带血的刀子。 “伱该不会杀了他吧?” 大堂主的声音自外面悠悠响起。 旋即仿若有一阵清风拂进,屋内已多了一人。 不同于之前的雨夜,此人如今身着一袭红袍,身披雪色斗篷,面罩青铜面具,身形纤秀之余又显挺拔,步履无声,分明是倏忽而至,轻功之高,实属当世罕见。 正是青龙会大堂主。 老乞丐忙恭敬行了一礼,眯眼笑道:“不会,那刀十二浑身的伤口我知道的最是清楚,最要命的也是这一刀,但我已偏了他心口半寸,只会疼,不会死,剩下还有四十七处,得等他昏死后才方便下手。” 说完,他才不紧不慢的连封了李暮蝉胸口几处大穴止血,又取出早已备好的金疮药敷了上去。 “堂主,依属下之见,不如找個精通易容的弟兄乔装改扮一下,岂不省事太多。”老乞丐俯身之际,另一只手又摸出一口短剑,游走如飞,在李暮蝉身上留下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口,“这人文不成,武不就,一无所用,一无所有,注定难成气候。” 大堂主淡淡道:“在此之前,已有九位一等一的易容好手照你说的那么做了,结果全是有死无生……况且你说错了一件事,此人心志坚毅远超常人。” 老乞丐听的颇为意外,下刀之势一顿,诧异道:“他?” 大堂主的双眼似是亮了一亮,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道:“一个人连着换了几十种活法,还连番受挫,偏偏还想继续活下去,这种人,你觉得普通么?” 老乞丐仍是不解其意,疑惑道:“不普通么?” 大堂主像是个很有耐心的智者,继续解惑道:“一无所有有什么不好?这世上,谁不是从一无所有开始的,而一无所有往往才是拥有的第一步;有的人一辈子都在失败,但也许他只要赢一次,就能脱胎换骨,登峰造极;有的人一辈子都在赢,可只要输一次,便一蹶不振,万劫不复。” 他似是对满屋的尸臭无动于衷,反是眼中带笑,犹如那一湖碧水,深不见底。 顿了顿,大堂主复又意味深长地道:“而且,这江湖生死成败,可不是单凭武功就能定胜负的。尔虞我诈,风起云涌,刀剑再利,充其量不过三尺,如何决断千里之外?最厉害的,莫过于人心;昔年林仙儿一介女流,便能将兵器谱上的一众高手玩弄于股掌之间,连李寻欢都几乎身败名裂,呵呵。” 一声讥笑,似是在表露着他心中的不屑。 老乞丐此时已在起身,徐徐吐出一口气,地上的李暮蝉也已浑身染血。 他嘿声笑道:“大堂主说的倒也不假,天底下的武林高手、江湖好手往往都是栽在自己亲近之人的手中,昨天还名震天下,后天兴许就死在了臭水沟……也好,那就看看这小子能走到哪一步了。” 大堂主对老乞丐的反应很是满意,他很享受这种别人认同的感觉。 但他话锋再转,幽幽道:“可是查到了‘小李飞刀’传人叶开的下落?” 提到“小李飞刀”,两个人的眼神都变了,仿佛这四字有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老乞丐已开始给李暮蝉敷着伤药,嘴里的话也是惊人:“回禀大堂主,此人行踪不定,但一个月前南边传来消息,说有人发现了叶开,不止如此,还有‘飞剑客’。” “飞剑客,”大堂主呢喃着这三个字,如在细细咀嚼,面具下的眸子也似那狂风中摇曳的火烛般时明时暗,“他要做什么?” 老乞丐神色已变得极是恭敬,回道:“大概只是在江南偶遇……依您之见,咱们眼下还要对那一双母女下手么?” 大堂主并未立即回应,而是将目光落向外面的那方绿湖,嘴里思量般地吐出四个字来:“上官小仙!” 老乞丐在旁补充道:“据说当年飞剑客也曾为林仙儿的裙下之臣,会不会惹其出手?” 大堂主沉吟片刻,头也不回的缓声道:“那就先等等,毕竟除了一个飞剑客,还有荆无命这位金钱帮旧臣,两位昔年的剑道翘楚,如今只怕皆已登峰造极,而且还有蠢蠢欲动的魔教,似乎也在打‘金钱帮’遗宝的主意。” 老乞丐点头:“属下明白了。” 应声一毕,他就见眼前的大堂主宛如一缕青烟般掠出了楼台,如惊鸿踏雪般歇在湖面之上,落足瞬间又如蜻蜓点水般飘忽远去。 直到背影不见,原本满是恭敬的老乞丐猝然低低一笑,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怪笑道:“呵,好厉害的身法。” 这句话里,饱含了不少东西,既有讥诮,又有嘲弄,还有诸多别样意味。 回头看了眼李暮蝉,老乞丐面无表情的丢掉锦帕,冲着外面吩咐道:“来人啊,把这里打扫干净,顺便把这小子送到他之前待的地方,真是臭气熏天。” 说罢,他便以不愿再多待一刻的速度飞蹿了出去。 也就在老乞丐走后不久,原本昏死多时的李暮蝉却缓缓睁开了一双幽深的眼眸,眼仁通红一片,布满血丝。 那是疼的。 但他的眼神却很清明,前所未有的清明。 装死,也是他多年来锻炼出的手段之一,保命之技。 “叶开,飞剑客,林仙儿,上官小仙?” 他脑海中逐一浮现出这些名字,尤其是最后一个。 昔年“金钱帮”以雨后春笋之势一朝崛起,横扫南七北六十三省,称雄黑白两道,江湖各势无不俯首称臣,上官金虹更是独霸武林,连“天机老人”亦败亡在那双环之下。 而这个人,正是林仙儿与上官金虹的女儿。 “金钱帮富可敌国的遗宝?” ------------ 5:再逢魔教 洛阳,一个在江湖上最是不同寻常的地方。 于兵家而言,此乃四战之地,必起纷争;于底蕴而言,古往今来共有一百零五位帝王在此定鼎九州;道学发源于此、儒学兴盛于此、佛学首传于此、理学光大于此,为“天下之中”,乃十三朝古都。 望古观今,也不知有多少能人奇才自这里走出,而后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数不清的门阀世家曾在此名满天下,盛极一时,但也在这里没落衰亡,惊心动魄。 那于江湖而言呢? 龙潭虎穴。 便是昔年席卷天下、不可一世的“金钱帮”,也要避开洛阳,心存忌惮。 这座城,藏着太多不可思议的东西。江湖上最厉害的兵器有大多出自这里,最厉害的武功自这里传出,武林中最厉害的高手十个有七个便是从这里走出,还有天下间最漂亮的女人,最有钱的人,最有权的人…… 太多了。 无数之最,造就了“洛阳”不一样的地位。 但这些都是看得见的,还有看不见的。 便是那些自古以来,世代传承,尽管名声不显,但却无人可以轻视的武林世家。 昔年“百晓生”取天下高手排“兵器谱”,除魔教中人未曾入榜,洛阳城中亦有诸多高手同样未能榜上有名。 而榜上留名的寥寥几位,却已力压群雄,名震天下。 一個便是当年乃至如今都威震江湖的“嵩阳铁剑”。 嵩阳铁剑并不是单一的指一个人,无论是当年死于荆无命之手的“兵器谱”排名第四郭嵩阳,还是如今的郭定。 他们所代表的从来都不是自己,而是郭家。 尽管其以“嵩阳”为名,但曾几何时,他们正是从洛阳走出。 另一个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昔年的武林第一,江湖神话。 那便是孙家。 纵观江湖过往甲子,孙姓且还天下第一的唯有一人。 天机老人,孙白发。 即便这个人已败亡在上官金虹手中,但时至今日,其名犹盛。 事实上,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天机老人棍倾天下之前,居然无人知晓江湖上会有孙家这么一个武林世家;即便它已没落,但谁又能肯定洛阳城内没有第二个孙白发,亦或是第三个郭嵩阳。 无数年的岁月沧桑,造就了这座城难以想象的底蕴。 是故,江湖上有不知凡几的后起之秀、年轻俊杰,趋之若鹜的赶赴这里,想要在此名动天下。 而李暮蝉就是其中之一。 除了武功,他这些年已尝试过很多东西;若是杀猪,他已能找准最好的位置下刀,一刀毙命,还能利落的将之剔骨分割,放血剥皮,肢解干净;若是送信,他无疑是洛阳城里所有信差之中腿脚最快的;若是客栈的伙计,他的嘴也是讨喜的;即便是装死,他也能像真死了一样,和那些乱葬岗的尸体躺上一夜。 他几乎磨炼出了满身的技艺,可惜,除了武功,唯有武功。 …… 冷月高悬,时至深夜。 等李暮蝉再次惊醒的时候,他已离开了那座藏有酒色财气的楼子,回到了自己该待的地方。 木窗半掩,窗纸破烂,几缕朦胧模糊的月华自窟窿里透进,斜斜打在他那张苍白冷硬的脸上。 窗外是一片乱糟糟的坟茔,几块老旧墓碑歪歪斜斜的插在月光下,随着碧幽幽的磷火亮起,立时将本就凄惶的坡地染上一抹诡异。 痛! 李暮蝉艰难起身,回过神来的一瞬已开始检查起自己身上的伤口,见血口竟都已结痂,这才舒了一口气。 等他将床脚的油灯点亮,一间屋顶见月,墙角见洞的破烂木寮立时显现在了灯色下。 除他被带了回来,连同那一屋子的书也被堆在了角落,瞬间将本就空荡的木寮堆满大半,还有那股子让人作呕的尸臭也一起来了。 身旁,一本簿册横放在床头,还压着一把三尺来长的刀子。 “三十六式追魂刀!” 看着刀谱,李暮蝉有种做梦般的恍惚。 但感受着皮肉上依稀传来的痛楚,他忽然抿嘴笑了一笑,笑的很浅。 这个江湖,真是一言难尽呐。 际遇陆离,身不由己。 但比起那浑噩的过活,如今他总算有了活着的感觉。 哪怕夹在魔教与青龙会之间,哪怕朝不保夕,哪怕九死一生……十死无生又如何? 于他而言,活着若不能活得精彩,那便全无意义,哪怕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他也不在乎,绚烂过,便足够了。 一瞬的绚烂,总好过一世不生不死的过活,这世上从来不缺活人,也不缺死人,缺的是在生死间大放异彩的人。 就像那位大堂主说的,一无所有才是最好的开始,也是拥有的第一步。 因为一无所有已没什么可以失去了,无路可退。 这时,李暮蝉抿了抿发干的唇,原本望向窗前烛火的眸子忽然抬起,瞧向窗外。 只见那坟地间的蜿蜒小径上,一盏灯笼晃晃悠悠的飘了过来。 临近还能听到一声抱怨:“哎呦,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怎得住在这种鬼地方,吓死姑奶奶我了。” 拎灯笼的是个妇人,花枝招展,浓妆艳抹,入秋的时节还穿着一袭鹅黄色的透纱长裙,露着大片大片的皮肉。 但看到来人,李暮蝉的脸色反是难看了起来,那是一种源自生理上的不适,比之前看见那一堆残肢烂肉还要来的猛烈,简直让人忍不住快要吐出来。 “李公子!” 妇人先经窗户,一张白的像是涂了厚厚一层墙灰的大脸已贴着两扇木窗往里挤蹭,刮下的脂粉簌簌落了一地,两颗大眼就像山魈野怪般在眼窝里不住转悠着,如在找寻着李暮蝉的影子。 这人没有脖子,腰如水桶,颈上堆满了几层肉褶,面如脸盆,浓眉相连,一张大嘴开合间登时露出两排乱钉般的烂牙,还不忘朝着李暮蝉痴痴笑着。 如此一幕,但凡胆气弱的只怕都得声嘶力竭嚷一声“妖怪。” 晃眼间的功夫,这人就已到了门口,臃肿的身体瞬间将门缝外的月光挡了个干净,就像堵了一座大山。 “李公子,怎得这些天不见您去‘翠芳楼’消遣了啊?楼里的姑娘可都惦念着您呢。” 但奇就奇在这人的声音极是悦耳动听,清脆的宛如一位妙龄少女。 这位便是洛阳城内第一青楼“翠芳楼”的老鸨,手下三大花魁艳冠群芳,名满洛阳。 李暮蝉将刀谱和刀子藏好,心里却有些疑惑。 他之前流连于勾栏瓦肆,为的也只是替一些花魁写词作诗,换点银钱,搏个雅名,可最后遭人惦记,这才故意将所有积蓄豪掷散尽,装作被人骗光钱财,假借脱身。 按理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他在那些红楼画舫中可是见惯了人心,这些老鸨更是一副势力嘴脸,怎得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会来找他。 李暮蝉抵着摇摇欲坠的木门问道:“刘妈妈可是有事?” 别说,这人不只是胖,气力也大的惊人。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脸色不禁一变,心绪乍动,头脑瞬间清明起来。 青龙会已将当初那些得罪过他的人都杀了,其中好像就有“翠芳楼”的姑娘;这个时候,像老鸨这种活成人精、视财如命的货色应该惜身自避才是,怎么会大半夜的找他这么一个一无所有人。 另有目的? 李暮蝉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难道已经猜到那些人的死是因他而起? 冲着青龙会来的? 魔教? 此时此刻,李暮蝉再看门外刘妈妈那恐怖的体魄,脑海中不禁想到了江湖传闻中“魔教”最凶名赫赫的几大魔功之一。 嚼铁神功。 ------------ 6:魔教天王 错不了,一定是魔教。 李暮蝉强稳心神,死死挡着两扇门板,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语气却如平常那般道:“刘妈妈,您还是别进来了吧,这大晚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嘿嘿嘿……” 话一出口,门外遂听一阵尖细怪笑,只把李暮蝉听的手脚发冷,脑门子上都见汗了。 既然这老鸨是魔教中人,那翠芳楼里的那些姑娘、伙计只怕也绝非善类。 他不禁想到了近些时候城里一些死因离奇的江湖中人,心中顿时生出一阵后怕。 幸好他进出那些烟花巷柳的地方从来都是与人为善,没有为难过那些赚皮肉钱的姑娘们,不然指不定前脚出门,后脚就得身首异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刘妈妈像是泄了几分力道,娇笑道:“哎呦,李公子瞧您这话说的,好像我能把你吃了一样。你放心,你为人老实,没欺负过楼子里的姑娘,我出门的时候大当家还特意叮嘱过了,万莫怠慢,只是请您过去小酌几杯。” 听到此话,李暮蝉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一阵头大。 青龙会那边还没理清楚呢,这边魔教又找上来了。 还有那大堂主不是说过已把魔教的暗桩耳目清理干净了么? 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眉头一皱,此举十有八九是那大堂主故意为之。 或许压根就没指望过他能以假乱真,而是想要反其道而行,卖以破绽,为的是让魔教将计就计。 要了命了。 这分明就是拿他的命去赌啊。 李暮蝉一耸双眉,看来一日未能登峰造极,一日便命贱如草、卑微如蚁,任人践踏。 既是避不过,他便只好打开了门。 一张煞白煞白的大脸立马凑了过来,近的都快贴上了。 刘妈妈眯着笑眼,笑吟吟的先是瞟了眼屋内的一切,这才重新打量他,忽道:“李公子受伤了?” 李暮蝉神情僵硬,强颜欢笑道:“小伤,不碍事儿。” 他顿了顿,又道:“既然大当家相邀,李某自当赴约。” 刘妈妈绾了一个当下时兴的坠髻,横插着一根玉簪,圆滚臃肿的身体竟然丝毫不见迟缓,反是透着灵巧。 见李暮蝉竟然应了邀约,她顿时眉开眼笑,笑声像极了银铃,娇声道:“就知道李公子是个爽快人。” 说话间已“啪啪”拍掌相击,然后让开了身子,遂见那鬼火四起,墓碑斜立的坟茔间竟然飘来一顶黑色轿子。 确实是飘过来的。 只因抬轿的四名轿夫居然都是罕见的轻功好手,肩上扛轿,双脚凌空划动,于草木之上借力腾飞;四人头脚俱黑,黑衣黑裤、黑鞋黑袜,就着头顶的毛月亮,远远瞧去简直就像无常夜游,阎王出殿,好生骇人。 李暮蝉面上故作惊慌之色,哑声道:“这是……” 可未等回应,他就觉身子一轻,已被那老鸨推手送出,径直落入飘到近处的轿子里。 真是才出龙潭,又入虎穴啊。 不过,既然对方没有在第一时间杀了他,那便说明一切尚有转机。 夜风凄冷,李暮蝉坐在轿中,就觉窗外景物飞快倒流,呜呜风声不住刮入。 待到风停之时,轿子已无声坠地。 “李公子,咱们到了!” 更奇的是那刘妈妈居然跟了上来。 轿帘一掀,一抹撩人的灯影已自不远处的亭中散出。 那凉亭四角,四面围满了花圃,亭柱之间还垂有四张半卷的竹帘,上面以玉石宝石粉饰,在灯下色彩斑斓,隐放奇光。 亭中置有一方玉案,其上檀香袅袅,驱着蚊虫。 而那玉案前则是左有一人,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可惜此人头戴笠帽,帽檐下挂有面纱,难见真容。 “刀十二,你可知背叛圣教是何下场?” 李暮蝉前脚堪堪站稳,后脚便有一道嗓音自亭内幽幽飘出。 那声音听着娇柔似水,但又有种透进骨子里的冷意,生人勿近。 李暮蝉苦笑道:“我不知大当家的此言何意?” “呵呵,”亭中女子咯咯一笑,“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一旁的刘妈妈这时突然取出一块令牌,恭敬奉上。 而李暮蝉在看到那块令牌后,心里已将那位青龙会大堂主的祖宗十八代齐齐问候了一遍。 刘妈妈笑吟吟地道:“这是从李公子你那座木寮里搜出来的。” 亭中人接过话茬,嗓音一提,声色厉茬道:“大胆雷使,竟敢勾结青龙会,还不知罪?” 李暮蝉眼神连连变幻,心思急转,忽然抱拳行礼道:“属下刀十二,拜见教主。” “教主?哈哈哈……”然而亭中人却笑了,笑的花枝乱颤,如同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李公子啊,李暮蝉,哈哈哈,你可真是個有意思的人,不过伱猜错了,我可不是什么教主,吾乃圣教四大天王之首的‘孤峰天王’。” 李暮蝉脸颊一颤,低下的双眼瞳孔骤缩。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要是他没记错,这“孤峰天王”非是旁人,正是上官小仙。 这人竟然就在洛阳城内,还是在翠芳楼中。 一瞬间,李暮蝉脑海中已在飞快回想“翠芳楼”里的大小人物,一张张或老或少、或丑或美的面孔逐一在眼前浮现,直到停在一个憨傻痴呆的少女身上。 上官小仙。 这人他已然见过,甚至还施舍过。 昔年江湖第一美人林仙儿据传先遭上官金虹玩弄利用,又遭阿飞舍弃,余生穷困潦倒,下场凄惨,沦落风尘。 而上官小仙正是在妓院里长大的,痴傻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罢了。 毕竟,谁会对一个傻子起疑心。 联想到种种,李暮蝉深吸了一口冷风,自己还是太嫩了。 亭中人双手娇柔的端着茶杯,轻抿了一口,慢悠悠地笑道:“唔,你居然拜错了教主,你猜猜那位坐于神山绝顶的白教主知道此事后会作何感想?” 李暮蝉眼皮一跳,抬头愣愣开口:“白教主?” 亭中人随意道:“自然是白教主,还是圣教五百年来不世出的奇才,听说练就了一套惊神骇鬼的刀法,足以无敌天下。” 李暮蝉狠咽了口唾沫,忽然道:“刀十二已经死了。” 亭中人斜睨了他一眼,食指摩挲着茶杯的杯口,不咸不淡地道:“我知道……我还知道他是被自己人出卖了。不过,这不重要,不是还有你嘛,不管青龙会许了你多少好处,我都能给你更多,金银珠宝、武功秘籍、名剑美人,应有尽有。” 李暮蝉面上战战兢兢,心里却很无奈,怎么都喜欢玩这一套? 他眼神仿若犹豫不决,迟疑道:“大堂主动的手。” 亭中人却低低一笑:“还真是谨慎。看来你还不知道啊,青龙会多年以前就没有什么大堂主了,只有‘七大龙首’统摄江湖。” 李暮蝉有些愕然,但心里却没多少意外。 无论对方是谁,是男是女,亦或是天下无敌的绝顶高手,都不是他现在能揣测的,也不是他该想的。 抛开青龙会、魔教不算,如今又冒出个金钱帮。 这女人显然也不是什么安分之辈,好歹是上官金虹和林仙儿的女儿,岂会甘心屈居于人下。 这下是真热闹了。 江湖上最可怕也最惊人的三大势力,如今全凑一起了。 三方角逐,偏偏把他夹在中间。 李暮蝉并不担心那位大堂主会怪罪,对方本就是利用他,甚至巴不得他能这么做。 明争暗斗,愿者上钩。 亭中人继续道:“你这种人,虽未习武功,但城府不浅,又有急智,倒是适合做军师一流的人物,不如替我出谋划策吧。” 野心已现。 ------------ 7:上官 “我可以拒绝么?”李暮蝉低声道。 这江湖波云诡谲,谁都在算计着,心术权谋,明争暗斗,真是防不胜防。 亭中人浅浅笑了笑,悠然道:“你能拒绝么?如今你既是魔教中人,又是青龙会的人,还是我的人,三方角逐,你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 李暮蝉双肩一震,怔愣开口:“你的人?” 亭中人施施然起身,素手轻拨,拂动着面前袅袅燃起的一线檀香,轻叹道:“唉,李公子,我可真是有些心疼你。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对魔教而言,已算叛徒;对‘青龙会’而言,已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就像街边的蚂蚁,随时都会被碾死。但我已说过,伱可以替我出谋划策,我座下还缺一位军师,这是你唯一的生路。” 莹然灯火,映着女子面纱下如雪一样的细腻肌肤,如玉一般的剔透骨肉,还有那纤瘦的双肩,纤秀的脖颈。 但就是这么一个明明瞧着弱不禁风的女子,尽管不见面目,然负手而立的瞬间却流露出一股无言的霸道。这种霸道不是后天养成,而是先天而生的,流于血脉,融于神髓,霸骨天成。 宛如有股勾魂夺魄的魔力。 昔年上官金虹称雄一世,黑白两道无不叩首拜服,会不会就是这样的霸道? 李暮蝉幽幽一叹:“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当然不会相信这个人的话,但形势既已这般发系千钧,只能舍命向前了。 亭中人唔了一声,说道:“那你就好好活着吧。” 话甫落,轻笑入耳,一股香风已是袭来。 李暮蝉只闻了一口,顿时手脚酥软,迎风就倒,没了知觉。 “帮主,就这样放他回去?青龙会那边会饶了他么?”刘妈妈笑眼微眯,说话间自腰间拔出一柄短刀,宛如寻常吃饮般咬进了口中,“这小子也真够倒霉的。” 金石摩擦的咀嚼声很快从刘妈妈嘴里发出,像是磨牙嚼骨一般,令人头皮发麻。 这人一面大口嚼着,浑身肥肉竟如波浪般开始颤动,腹中更传出阵阵异响,宛如风啸,时起时伏,乱钉般的烂牙犹自不停碰响,极是怪异。 只等金铁入口,那异响再变,宛如肚中有金珠铁丸滚碰。 “噗!” 但见刘妈妈喉咙蠕动,臃肿的身体陡然似是紧绷成了磐石,猛然转头张口一吐,喉舌间竟飞出一抹乌光,径直射向墙头。 一声闷哼,遂见一条身影自黑暗中摔出。 等到刘妈妈将那已然毙命的尸体拎到灯色下,才见那是個身穿夜行衣的人。 正是青龙会的暗探。 此人咽喉已碎,喉咙上还嵌有一枚不甚圆滑的小小铁丸。 亭中人仿似浑不在意,慢慢走出亭子,走到李暮蝉的身边,看着那张苍白虚弱,哪怕昏迷也仍是双眉郁结紧锁的冷硬面容。 许久,她吩咐道:“把他送回去吧。” 刘妈妈当即抓起李暮蝉宛如一颗弹起的圆球,几个起落,已投入了黑夜。 也就在他们离开不久,园中的一角,一个锦衣华服满头苍发的老叟缓缓踱步走出。 灯火一映,老叟狡诈笑道:“帮主这一手将计就计实在是高明啊。” 这人居然不是别人,正是那出卖了刀十二,又投靠青龙会,还将李暮蝉割了几十刀的老乞丐。 亭中人已回到亭中,“哦”了一声,笑吟吟地问:“那你说说,将的是什么计?就的又是什么计?” 老乞丐笑的似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那人已是探明了李暮蝉与帮主早已相熟,还有几分交情,故而以其为饵,以此试探帮主。但帮主非但没杀了李暮蝉,还让他好好活着,想来那人定会以为帮主是心系李暮蝉,自觉抓到了把柄。” “胜机从不是等来的,而是创造出来的。”亭中人双手捧壶,轻柔无比的斟了一杯茶,幽幽道,“敌暗我明,想要占得先机,唯有示敌以弱、以守待攻,才有机会找到对方的破绽。” 老乞丐立在花圃间,笑赞道:“一个人离成功最接近的时候,往往也是他最容易失败的时候,帮主这一手实在是高明。” 亭中人忽然拂手,纤秀玉指轻拨一送,那杯茶已滴溜溜的飞旋急转,横飞出亭子,直去四五丈,然后停在老乞丐身前,悬空不坠,慢悠问道:“可是探明白了那位‘大堂主’是哪一位龙首啊?” 老乞丐急忙接过飞转的茶杯,看着杯中犹自急旋却不洒半滴的茶水,收敛了几分笑意,恭声道:“此人极是谨慎,非但不曾显露相貌,连嗓音也刻意遮掩,连性别都难以探明,甚是棘手。” “这才有意思,否则他若早早露出马脚,岂非浪费我这么多的心思。”亭中人看着天上的月,也不知是明眸映月,还是明月映眼,眸光如水流转,“你看这明月像不像一柄刀啊?” 明月像刀? 老乞丐也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本是不明所以的眼神蓦然生变,竟无来由的感受到一股寒意,干瘪的两腮蠕动着,讪笑道:“属下不敢说。” “哈哈,”亭中人笑了,不再是那种收敛的轻笑,而是一种张扬狂放的大笑,然后长吟道,“小楼一夜听春雨!” 老乞丐哆嗦了一下,双肩紧收,本就干瘦的身子骨愈发显瘦了,仿佛这几个字有种要命的杀机。 亭中人望月而笑叹:“听说那人还很年轻,这个江湖真是英杰辈出啊,中原的‘青龙会’,西域的‘魔教’,如此风起云涌,若能与天下群雄争锋,才不枉人世走上一遭。” 她忽然闪身,竹帘已卷,人影翻空,仿若要登临苍穹云端,俯瞰人世大地,而原本只有一轮冷月的夜空之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两团璀璨金光。 金光高悬,宛若太阳。 日月争辉。 老乞丐瞳孔发颤,忙低头垂眼。 借着脚畔的池水,他依稀瞧见那哪是什么太阳,分明是两只金环,于天地间追逐,在那两只素手间翻飞,倏忽乍现,倏忽急隐,鬼神莫测,天地失惊。 昔年上官金虹凭着这对天下奇险之兵而登峰造极,败亡“天机棒”,威服“兵器谱”上一众江湖高手,天下皆惊,席卷武林。 而今,双环再现,欲望再现,权利再现,金钱再现,上官再现,昔年“金钱落地,人头不保”之不世凶威又能否再现? 蓦然,亭中人已远。 “你,退下吧!” ------------ 8:杀机 翌日。 随着一声呻吟,木寮内的李暮蝉这才从他那张咯吱作响的老旧床板上悠悠转醒。 窗外时已残秋,草木萧瑟。 “你小子再不醒来我可就吃独食了。” 正自回神,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忽从门外闪出,布衣草鞋,笑呲着几颗孤零零的大黄牙,腰间还系着一个酒葫芦,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老汉是个罗锅,背驼腿瘸,脑门上顶着一撮稀疏的白发,瘦骨嶙峋的不成样子。 他手里拎着两只油汪汪的烧鸡,边往里走边朝坟茔里的两座新坟扬了扬下颌,蹦跳嬉笑道:“嘿嘿,这回死的可是两個名头不小的剑客,祭品还不少,我守了老半天了,林子里的老鸟都没能啄上一口。” 老汉无名,就叫“老瘸子”,是洛阳城内的收尸人,专收无主尸骸,尤其是那些想着一朝扬名天下惊却横死的江湖中人。 两只烧鸡不算,但见老瘸子在身上一阵摸索,旋即就跟变戏法一样,空荡荡的木桌上不多时已堆满了各种吃食,还有一壶陈年佳酿。 这人不但贪吃贪饮,还是色中饿鬼,极是贪恋女色。 只因当初李暮蝉在勾栏瓦肆中豪掷挥霍之际,曾请此人在“翠芳楼”快活了七天七夜,故而相识。 本以为二人再无交集,不想他走投无路,穷困潦倒的时候,这老瘸子反是把他带到这里,暂时栖身。 李暮蝉缓了缓,跟着晃晃悠悠的站起,再看看屋内的摆置,像是被人打扫过一般;屋顶也被修补好了,墙角的老鼠洞也堵上了,满屋子的书也摆放整齐了。 老瘸子见李暮蝉瞧来,嘴里已塞满了酒菜,忙含混道:“你别瞧我,今早我来时这里就大变样了,话说你昨晚去哪儿风流快活了?嘿嘿嘿,身上脂粉味儿可是够重的。” 老瘸子边说边从裤裆里掏出一只荷叶包裹的酱肘子,递到他面前嚷道:“尝尝”。 李暮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刘妈妈昨晚来找过我。” “噗……咳咳咳……”老瘸子一个激灵,仿似想到了什么,顿觉不寒而栗,“我以为我已是来者不拒,没想到你比我还厉害,那种货色都能下得去嘴,你小子果然是人中龙凤,将来必成大器。” 李暮蝉却抓起酒壶灌了一口酒,辛辣入喉,顿时清醒不少,转身就往外走。 老瘸子瞧得一愣:“你不吃啊?” 李暮蝉啐了一口,径直走远,嗓音传回:“伱自己留着吃吧,我得出去一趟。” 老瘸子大感扫兴,嘟囔道:“嘁,真没口福,这些山珍海味还是我一人享受吧。” 走出坟茔的李暮蝉脸色却渐渐阴沉下来,后背仿似生出一层冷汗,被林中凉风一吹,不禁一个寒颤,连步调都变得有些僵硬。 因为老瘸子前些天他见过。想是多年与尸体为伍,加上岁数大了,染了尸毒,就剩半条命,浑身散发着一股迟暮将亡的死气。 而那个人,绝然不是老瘸子。 他生生忍住了回头的冲动。 看来青龙会与魔教已要动手了。 还有那两座新坟,适才从旁经过的时候,他已见坟包旁的堆土不多,那坟坑必然也不深,只怕里头埋得就不是死人。 活人? 埋伏。 李暮蝉脑海中很快便闪过几个字眼,联想到昨晚的一幕,顿时眉头紧皱。 以青龙会那般手眼通天,恐怕已探清了他与上官小仙早已相识。 这是要以他为饵? 李暮蝉心中不禁暗叹,真是步步紧逼啊,真正的老瘸子只怕已经死了。 那现在的这个老瘸子又是谁? 大堂主? …… 时近傍晌午,李暮蝉先是在洛阳城内转悠了几圈,然后走进一家赌场,用仅有的几枚铜钱赢了三两碎银,接着出门左转,又吃了七个包子,最后去城里最好的医馆“回春堂”,让里头的大夫仔仔细细把了把脉。 等没发现什么蛊毒之类的隐患,这才放心离开。 长街喧嚣,行人熙熙攘攘、来来往往,街边的客栈里不少江湖中人豪饮畅谈,正自说着江湖上近些时候发生的大事。 昔年百晓生品评排名天下高手的“兵器谱”重现江湖,小李飞刀传人叶开名列第一。 还有, 傅红雪。 李曼青。 薛青碧。 神剑山庄。 七星塘。 …… 一个又一个被江湖中人奉为侠圣剑仙的名字在流散的人群中回荡。 李暮蝉突然止步,而后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胸腹间无来由的似有一腔热血涌上,耳边充斥着那些江湖上最惊才绝艳的名字,宛若入定老僧。 这个江湖…… “他妈的,哪来的傻子竟敢挡大爷的道,赶紧滚!” 一声不耐烦的怒骂乍起,李暮蝉瞬间睁眼,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魁梧汉子,连忙在告罪声中狼狈逃开,惹来一阵哄笑。 直到暮色初降,日头西沉,李暮蝉才从一家客栈里走了出来。 然后直奔城外老庙。 这半天的功夫他并不是漫无目的,而是在试探身后跟踪之人,还有城内两方势力的眼线暗桩,想来明里暗里,两拨人马已在交手。 因为有的面孔他已见过多次,有的面孔却只见过一次。 这些人穿着打扮也不尽相同,客栈的伙计,说书的先生,叫卖的小贩,揽客的龟公,贩夫走卒,市井九流,简直无所不有。 果然手眼通天。 看来等不到当探花的那天了啊。 李暮蝉还想着过过金榜题名的瘾呢,但照眼下这架势,双方已水火不容,现在还只是兵对兵,用不了多久就是将对将,王对王了。 他也不能坐以待毙,眼下唯一的希望只能是刀十二留下的“罗浮密录”;对方既然故意把自己的身份送出来,便极有可能考虑到这般处境,说不定会留下一些保命的手段。 李暮蝉也从没像现在这般渴望活下去过,只要能熬过这一劫,挺过去,那他眼前的天地就会变得不同。 暮色已深,步伐渐近,遂见李暮蝉自枯松怪岭间的小路赶出,看着隐于阴影中的老庙,他不自禁急喘了几口,心肺似是都在膨胀。 但想到身后必然有人跟踪,他又压下了这种血脉贲张的异样,沉重的步伐忽然踉跄,然后飞快跑了进去,嘴里还不忘惊慌道:“有鬼啊!” 昏暗的庙宇中,看着神像那模糊的轮廓,李暮蝉走到近前,毫不迟疑的扑通一跪,对着神像便三拜九叩。 额头触地的声响极是沉闷。 但事实上未等九叩碰地,李暮蝉就觉自己身前一块地方塌了下去。 他像是早就猜到这个结果,拿起了其中的东西,然后手忙脚乱的将之塞进怀里,又把浅坑重新掩上。 庙外昏黑一片,凄惶幽静,但却隐隐飘来一股血腥味儿,还有呜咽之声,重物扑倒之声。 还在厮杀…… ------------ 9:幽冥秘籍,梅花针 坟茔在北,在洛阳城北。 但就是这么个葬尸埋骨的地方,却偏偏有个十分动听的名字。 百花林。 想是那些花草以尸体为养分,每每总能开的极是艳丽,花期也很长,长的都快入冬了仍能嗅到花香;未等花谢,又见寒梅吐艳,独冠群芳,故而一年四季花株不败,绵延不绝。 月上中天。 李暮蝉额上见汗,脸色煞白,估摸着是奔走的太快,身上一些本已结痂的伤口又撕裂了开来,尤其是胸口的那一刀,不时传来阵阵隐痛。 这条路他已走过无数回,但从未有现在这般煎熬过。 山影笼罩,月影迷离,荒山野径独他一人快步急行。 四面周遭也没了昔日的虫鸣鸟叫,寂静的可怕。 杀机!! 饶是他不会武功,也已感觉到一股犹如实质的切肤冷意,漫于四野,散于八方,紧随着他,像是附骨之疽般。 李暮蝉也已经不在乎了,因为他确信这些人现在还不会杀他。 但这种感觉却令他浑身筋肉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栗。 也不知走了多久,李暮蝉终于看见远处的一座矮丘上亮着灯火,自叶隙树缝间飘了出来。 他急喘着呼息,脚下发力,连滚带爬的向着百花林冲去,然后跑进木寮,在老瘸子疑惑的表情中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神色惊恐地颤抖道:“有鬼……有鬼在追我。” 老瘸子十分懒散的坐在木案前,留了一桌的鸡骨头,吃的满嘴油膏,喝的满身酒气,闻言哈哈一笑:“你小子胆子还是这么小,都落到住坟茔的地步了,还怕鬼?” 见李暮蝉喘的上气不接下气,面无人色,老瘸子眼底隐约闪过一抹不屑的笑意,然后打了个酒嗝,拿起酒葫芦就朝外走去,微醉微醺地嚷道:“鬼在哪呢?你瞧我把它们全收拾了。” 这人只一出门,脚步声倏忽已远,门外已无动静。 李暮蝉坐在床边,眼神也阴郁起来,趁着对方出门之际,他已将怀里的东西取出。 那是個长条状的檀木匣子,里面的东西不多。 一本卷起的簿册,还有一件奇异物事,乃是个黑沉沉的铁筒,长约七寸,径阔寸许,一端有许多蜂孔般的窟窿。 窗外血腥又起。 李暮蝉双手发颤,将那本簿册小心打开,就着腾跃摇曳的灯花,双眼已在睁大。 “既已三拜九叩,当为我刀十二八拜之交,册为当年‘幽灵门’不传之秘《幽灵秘谱》,乃邪道奇功,阴毒诡谲,无需根基,取阴寒尸气成劲,进境奇快,一日千里;器为昔年‘梅花盗’赖以成名之暗器‘梅花针’,针锋淬有奇毒,扣筒尾机括发动……得此二物,先图自保,再取‘罗浮密录’,方能全我所托……” 看到这里,他原本颤动的瞳孔渐渐平稳了下来,像如释重负,苍白的面容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宛如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幽灵门?” 昔年阴山群鬼横行江湖,凶名之盛已达惊神骇鬼之地步,黑白两道无不退避三舍,直至“九州王”沈天君携七大剑派掌门与之决战阴山,方才尽数铲除。 后“幽灵秘谱”又为“幽灵宫主”白飞飞所得,号令群鬼,凶名赫赫。 至于“梅花针”,当年“梅花盗”一案牵扯甚多,此人武功或许算不得绝顶,然独仗“梅花针”却令一众武林高手谈之色变,威力可见一斑。 他慢慢平复下气息,将两物贴身收好,果然啊,那刀十二果然是有重托,还有后手。 幽灵秘谱。 邪功?比起活着,邪功又如何。 事实上刀十二留下的白绢也有玄机。 其上所言“罗浮密录”置于神像之下,但既已事先告知,又何须三拜九叩? 因为这防的是另一种结果,倘若得到白绢的不是他,亦或是他未依遗言所做,一心贪图神功,那他便不值得托付,而神像下埋得,必然是要命的东西。 “八拜之交!” 李暮蝉坐在床板上,嘴里呢喃着这四个字。 刀十二应该也在赌,之所以如此,大抵是已无选择了吧。 余愿未了,又没有值得相信之人,再害恶疾,眼看将死之际,突然遇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在那亭中俱是望雨兴叹,失意落魄,便索性随了叛徒的意,求死而败。 这一切,都是为了推他李暮蝉一把,绝他后路,让他不得不步入这偌大江湖。 李暮蝉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平静,眼神也沉寂如死水,看着自己的手指低声自语道:“我不怪你,相反,我还要感激你。” 这世上,有的人即便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夜照面,也是做不成朋友,当不得知己的;而有的人,仅仅一面,萍水相逢,却能成为八拜之交,生死弟兄。 至此,李暮蝉已决心为此人报仇,为他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八拜之交报仇。 “嗝……”老瘸子又打着酒嗝走了回来,“你小子,净胡说八道,外头哪有鬼啊。” 李暮蝉不急不缓的自桌上抓起一把炒花生,然后慢条斯理地捻破花生壳,抛进口中,细细咀嚼了几下;两腮的蠕动,口中的咸香,令他有些麻木的身体逐渐恢复知觉。 随后在老瘸子渐渐生变的眼神中,他掀起眼皮,以一种嘲弄的语气讥笑道:“你心里不就有鬼!” 他静静地盯着老瘸子那张堆满褶皱的脸,眼中也是嘲弄。 “呵呵。”老瘸子扬了扬眉,笑声也变了,变得雌雄莫辨,果然是那大堂主,“我该说伱聪明还是说你傻呢?既然看出我是假扮的,为什么不逃啊?” 一瞬间,他的背也不驼了,腿也不瘸了,只是笑吟吟的坐着。 李暮蝉面上没有多少表情,但手脚已在发冷,气息又有急促的迹象,他坐在灯影下,五官被光暗交割的界限分成两半,轻声道:“我回来说不定还有生机,若是逃了,必死无疑。” 他想活命。 以青龙会这等江湖势力,又能逃到哪去。 何况魔教也不会放过他,还有一个金钱帮。 大堂主眼神亮了一亮,赞叹道:“你确实很聪明,而且很谨慎,从我看到你那么多郁不得志的经历我就知道了;甚至,我还真就想过栽培你,但你不该和一个人有关系。” 李暮蝉此时反倒很坦然,既然已不打算畏畏缩缩,委曲求全,那说话做事自然就无所顾忌。 “上官小仙!”他道。 大堂主抚掌大笑:“看来你知道的事情还不少。” 李暮蝉眼神幽幽:“谈不上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在‘翠芳楼’救了她娘俩一次,从未想过别的。” 大堂主感叹了一声,有些意味深长地道:“这还不够么?你不妨想想,这天底下的人,进出妓院的嫖客那么多,有几个肯停下脚步,去看一个痴呆的傻女,更别说救她,你真是一个好人。” 李暮蝉面无表情道:“你也说了,她是个傻女,对你并无威胁,何必赶尽杀绝呢?” 大堂主却摇头:“魔教中人已是动手,我若再不动作,岂不错失先机,何况你不早就和刘妈妈见过面了,呵呵,那人的‘嚼铁大法’比当年的大欢喜女菩萨都要厉害三分。” 李暮蝉听到这些话忽然觉得这位大堂主应该离死不远了。 他居然真把上官小仙当成傻子。 李暮蝉又深吸了一口气,他紧张的时候总喜欢这样来平复心绪。 但迎着大堂主的那双眼睛,他忽然一字一顿语出惊人地道:“要是……她不傻呢。” “碰!” 话语一出,大堂主手里的酒葫芦轰然于指间炸碎。 ------------ 10:白骨追魂掌 “不傻……” 大堂主的眼中刹那似是生出一抹奇异赭色,就像两滴未干的血,又像是两朵幽幽鬼火,忽明忽灭,深浅莫测。 而在那酒葫芦粉碎的刹那,李暮蝉隐约得见对方紧攥的指间竟有一团骇人紫芒升腾,但转瞬复又隐去,映的人眼睛都在泛紫。 话起话落,大堂主右手当空一拂,大袖一挥,原本四溅的酒浆竟又凭空不见,如被抹去。 “很好。”他拢了拢袖子,五指一张一揉,手心再次摊开,已见一粒粒冰渣坠落在地,眼神如在重新审视李暮蝉,带着笑意,“不得不承认,你让我很意外。” 倘若那上官小仙不傻,那这句话无疑是救了他一命,甚至是救了很多人的命,而且还带来了扭转乾坤的胜机。 李暮蝉忽然问道:“我现在可以活下去了么?” 大堂主扬了扬眉,微笑道:“可以,仅这一句话,哪怕你没有这张脸,也有资格换取荣华富贵,不过……” 李暮蝉轻问:“不过什么?” 大堂主瞧了眼窗外已至中天的月,用一种近乎漫不经心的口吻说:“我还不能相信你,但不妨碍我欣赏你。倘若上官小仙不傻,那此人城府心计之深实在可怕,说不定她早已得了上官金虹留下的武功,还有魔教……嘶……既然如此,你去把她引出来,想来她应该也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一决胜负的机会。” 李暮蝉也看向了窗外,望着云收万岳,望着青山绿水,也望着那一座座寂然无声的坟茔,干脆果决道:“好……但是,该如何引她出来呢?” 大堂主仿佛早有考虑,微微一笑,起身的同时开口道:“你们不如成亲吧,如何?既然她自以为骗过了天下人,那就如她所愿,明天我就去翠芳楼给她赎身。” 说完这些话,大堂主眼里已藏满了狡黠的笑,像是对这个想法满意极了。 不等李暮蝉回应,他已拍了怕手,大笑道:“就这么说定了,给伱十天时间准备,这十天我给你想要的一切,就在这里,有吃有喝有女人,随你享受,十天一过,你便与她成亲,我要在她大喜之日,亲手了结她。” 这個结果李暮蝉不是没想过,既然他将上官小仙装傻的秘密说出去,借此换得喘息之机,那自然要选择面对上官小仙。 而与之成亲,无疑九死一生。 真要动手,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大堂主又笑吟吟地补充道:“只要你挨过此劫,本龙首保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李暮蝉合上了双眼,沉思片刻,仿佛认命般开口:“可以,那便依你所言,不过这十天你让你的人退出百花林,我不喜欢被人监视,你大可让他们在山下守着。” “成交!” 话音坠地,人已飘远。 李暮蝉双眼复又睁开,望向窗外,只见那两座刚立不久的新坟忽然从中破开,两道凌厉身影自月下腾空蹿起,如飞鸟盘旋,随着大堂主掠出了百花林。 果然埋的是活人。 夜已深。 灯火阑珊。 李暮蝉静坐良久,见外面再无动静,起身提着门口的铁铲走到众多乱坟之间,开始将那一座座坟茔逐一刨开。 直到次日天亮,见坟中躺的无一活人,而是一具具尸骸,这才彻底放心。 整整睡了一天,直至天黑,他将那卷簿册重新取出,仔细看了起来。 “我本为江南武林世家传人,奈何遭魔教所掳,九死一生,得魔教长老看中,收其座下,后重入中原,策应魔门东进之事宜;然我记忆未改,仍晓家族父母,暗中几番追寻,不想世事无常,家中竟已族灭人亡;心如死灰之际,又染恶疾,便蒙生死志……” 看着刀十二所留遗言,李暮蝉一时默然,哪想此人竟如他一般。 他叹了一声,遂往下看。 “自我握刀之后,共杀三百七十九人,满手血腥,自知罪孽深重,而今种种,亦属报应,无甚不甘,但唯有一憾;昔年我纵横西域之际,曾与一位江南女子一见钟情,有过一夜欢好,自此再无相见;但半个月前得密信一封,那人曾为我生有一女,如今更是身陷魔教……我时日不多,自知营救无望,又无信任之人,走投无路之时,许是老天怜我,竟途遇一位与我相貌相同之人,遂舍命一赌……” 李暮蝉眸光晃动,眼神复杂,这几日的诸多疑惑也都悉数了然。 当真世事无常。 但是…… 他眼底骤现森然冷意,起身自桌上斟了一杯酒,面朝明月,举杯倾倒于地。 酒水飞溅,李暮蝉轻声道:“放心,我若不死,誓会西行走上一遭,恩怨情仇,一刀了之。” “噗!” 油灯乍灭。 月华之下,唯剩簿册翻动之声,许久,只听一个幽幽嗓音响起。 “幽灵秘谱,白骨追魂掌!” …… 没到三天,洛阳城内便生了一件趣事儿。 那“翠芳楼”里憨傻痴呆的少女居然要成亲了。 人都喜欢凑个热闹,尤其是“翠芳楼”出去的姑娘,以往那可都是花魁,身价千金,世家弟子、达官显贵都挤破了头,惹得无数男子艳羡。 但现在却都在调笑,而更多的是笑李暮蝉。 这人也不算俗人,满身技艺,还薄有才名,在勾栏瓦肆中名头最盛,模样也是不弱,若肯开口,保准有那娇俏女子委身下嫁,可如今也不知是不是疯了,居然要娶个人人欺负的傻子,凭白惹了天大笑话。 而百花林里。 遍地坟茔已被尽数掘开,尸骨外露,本就萧瑟的天地立时又漫起阵阵阴气,一到晚上,鬼火四起,阴风逐野,还隐有鬼哭魂泣之音传出,吓得过路之人一个个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转眼,十日已过。 原本破破烂烂的木寮里多出不少新置的木具,张灯结彩,贴着囍字。 大堂主还是易容成老瘸子的模样在忙里忙外张罗着;进进出出的人瞧着穿着各异,但步伐俱是沉稳,堆满笑意的脸上是藏的极深的冷意。 全是青龙会的人。 反倒是李暮蝉闲在一旁,原本略显蜡黄的脸色如今不知为何变得有些白,像是久不见阳光,仿若染上病色,夕阳之下白的如能看清筋骨脉络,微垂的双眼眼仁泛青,眸若鬼火,幽幽摄魄。 但这一切很快又都隐去。 “咳咳,”他故作感染风寒般轻咳了几声,眼神倏忽一落,望向山下的小路,瞧见一顶晃晃悠悠的轿子,眼皮一颤,“来了!” 是生是死,是就此魂归离恨,身归黄土,还是就此跻身江湖,与天下群雄争锋,就看今夜。 ------------ 11:杀劫 “来了!” 大堂主也笑眯眯的说了一句。 来的不光是人,还有杀机。 木寮里众人的眼睛立马就同闻到肉腥味儿的狼犬一样,亮的吓人,头也抬起来了,脖子也竖起来了,身上的杀机将露未露,欲显未显。 也在这句话过后,李暮蝉已无人问津,他就像是一颗弃子一样,没了价值,被弃如敝履,仿佛屋子里已没有他这个人,谁也看不见他。 所有人已开始蓄势待发,等候动手。 但在动手之前,他们至少要看见轿子里的人走出来,走进这百花林。 抬轿的只有四个人,四个又高又瘦的长脸汉子,一袭黑衣,面黄肌瘦,却绝没有半点人瘦弱的感觉,反是有种说不出的精悍,颧骨突出,双眼凹陷,一双大大的眼睛外鼓,焦黄的两腮绷的极紧,然步伐却是轻飘飘的,踏着被夕阳染红的大地,来的飘忽。 花轿前,刘妈妈正扭着她那圆滚滚的身子,手里拿着手绢,乐的合不拢嘴,步伐轻快的蹦跳着。 李暮蝉识趣的缩了缩双肩,退到一旁,坐在角落里,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这场即将上演的恶战。 明明他才是新郎官,可现在又好像一切都和他没关系了一样。 窗外残阳如血,残秋萧瑟,残花遍地,还有那已经被填上抹平的坟茔,外露着几块零星的白骨,在降临的暮色下泛起点点磷火幽光。 李暮蝉眼神平静,他也在等,等候生机。而他将上官小仙装傻的秘密说出来从来都不是为了给“青龙会”表忠心;他只是想让这两個人的权谋心计,布设的陷阱都变得无用,不至于那么快分出胜负,最好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但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 因为生机从来不是等来的,而是自己创造出来的。 李暮蝉心里也百感交集,这几天可谓一波三折,变故迭生,身不由己。 但如今,他想要自己把握一切。 “哈哈哈,新娘子来了!” 随着一声银铃般的娇笑传来,大堂主看也不看李暮蝉,好像他才是新郎官一样,乐呵呵地道:“快请进。” 刘妈妈望着屋子里的人,笑声蓦然变得有些尖细,眼神却很玩味。 这个时候,花轿里忽然冲出个人来,一个美的有些惊心动魄的人,纯真懵懂的双眼噙满了泪珠,一身红衣,伸开双臂,踉踉跄跄的冲进木寮,扑在了李暮蝉的身上,啜泣道:“小虫子,他们都是坏人,抢走了我的泥娃娃……呜呜……” 所有人原本蓄势待发,想要动手,可看到这一幕,全都气息一滞,愣在原地。 这女人简直美的不可方物,两腮酡红,肌肤欺霜赛雪,细腻的像是羊脂油膏,眼睛又圆又亮,乌色的瞳孔泛着一层水汽,红红的小嘴半撅着,妩媚的能把人魂都勾走,可又天真稚嫩,单纯无邪。 少女模样娇嫩不说,身子更是散发着一种妇人般成熟的韵味,像是每一分,每一寸都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宛如一株令人不可自拔的毒花。 可谁又能想到,这个“翠芳楼”里人人欺负,人人厌弃,只有七岁智商的痴傻少女,暗中不但已跻身魔教四大天王之尊位,更掌控了金钱帮富可敌国的无尽财宝。 而且,还练就了一身惊世绝俗的武功。 李暮蝉也是一呆,往日此人灰头土脸,瞧着肮脏,像极了臭水沟的老鼠,人人避之不及,不想竟生了这副天香国色的容颜和如此勾魂摄魄的身段。 当年他还未像今日这般看透世俗,心有满腔热血,结果初入翠芳楼,见这对母女遭人羞辱,忍不住挺身而出,下场就是被打断两根肋骨,然后自此相识。 这丫头不知“蝉”字何解,只以小虫子唤他。 原来都是装的。 他嘴唇翕动,脸上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五官僵硬,但考虑到此时的处境,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嗓子发干地问:“你母亲呢?” 少女把在李暮蝉怀里的脑袋抬起,伤心道:“我娘生病了,说过些天会有一个叔叔来接我。” 这句话一出口,大堂主脸上的笑容已是淡了。 “生的什么病?”他忍不住问。 刘妈妈站在一旁,轻声道:“多了,身子已开始溃烂,背后生了毒疮,连饭都吃不进去了,只能灌些流食。” 言外之意,便是时日无多,要死了。 那来接上官小仙的只可能有两个人。 一个便是当年“上官金虹”的心腹手下,左膀右臂,荆无命。 一个便是“飞剑客”阿飞。 而李暮蝉在看到大堂主这副模样,问出这句话后,不禁暗叹一声,这人真不是成大事的料,形势既已这般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哪管之后如何,眼下当然要施以雷霆手段,一决胜负。 他看着上官小仙那故作娇憨痴傻的模样,忽然微微一笑,抬手拭去对方脸颊上的泪,俯身弯腰,凑近了对方的耳朵,轻声道:“还装呢,他已经知道你是装傻了。” 上官小仙啜泣的模样不改,还是满眼懵懂:“小虫子,你在说什么呀?” 李暮蝉的声音虽小,但在这个时候却格外清晰,尤其是对大堂主这等高手而言。 他耸了耸眉,看着上官小仙那副痴傻之态脸色已阴晴不定起来,再看向李暮蝉的眼神更是阴晴不定,然后又瞧瞧满脸笑意的刘妈妈。 刘妈妈这时也忽然称赞道:“刀十二,你做的很好!” 大堂主双眼微眯,脸色阴沉如水,道:“你敢骗我?” 这句话自然是对李暮蝉说的。 李暮蝉叹了口气,他忽然感觉这人才是真的傻子,同时也佩服起了上官小仙的心机。 生死之争,若错估了对手,而且还将上官小仙这等可怕存在遗落在一旁,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他也已看见上官小仙眼底的那抹狡猾甚至是调皮的笑意。 大堂主却不想再猜了,他冷冷道:“动手,一个都别放过!” 刹那间,屋内的一干青龙会弟子已朝着那四个轿夫和刘妈妈扑去;外面的坟地里,一条条身影相继破土而出,为首之人正是那个老乞丐。 “杀!” 刀光剑影,瞬起于方寸之间。 那刘妈妈立于刀阵剑锋之下,浑然不见动作,只是冷笑连连;可诡异邪门的是,刀剑加身,竟不见半点血色,只有一道道浅浅的白印,浑身肥肉宛如变成了金铁。 看也不看身畔的一干喽啰,刘妈妈两腮鼓荡,遂听“噗噗”两声,喉舌间已有两枚铁丸打向大堂主。 而那剩下四个轿夫也是手段古怪,身上黑衣呼的一解,顿时就如四片黑云在木寮内展开,跟着一扬一抖,数十颗暗器寒芒已无差别的飞向八方。 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血腥弥散四野,一个个人影捂脸哀嚎。 大堂主面无表情,袖中右手猝然一吐,掌心赫然就见紫芒耀眼,将那铁丸连同飞来的暗器悉数接入手中。 刘妈妈双眼怒张,尖声叫道:“大紫阳手!” 而李暮蝉呢,他也觉察到了杀机,就见那老乞丐居然先扑向了他。 怎会先杀他呢? 难道这是上官小仙的人? 李暮蝉心念一转,眼神阴沉,便已将怀里的上官小仙推开,转身一头撞破了木寮,朝着山下跑去。 上官小仙眼神幽幽,冲老乞丐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杀了他。” ------------ 12:杀 逃!逃!逃! 李暮蝉顺着山丘上的沟壑连滚带爬滑落下去。 他一边夺路奔逃,一边红着双眼低吼道:“不关我的事啊!” 时已薄暮,伴随着天边的夕阳落尽,乍见狂风大起,乌云汇聚,天愁地惨间,云中已有雷气酝酿,隐放光华。 大雨将至。 “唉,是不关你的事,但你既然已知上官是在装傻,便注定活不下去。”老乞丐不紧不慢跟在后面,背负双手,双足轻点,身体徐徐上下起伏,宛若一羽凌空,踏草而飞,“而且,我也不可能留你。” 李暮蝉身上的新郎服早已被山间的荆棘树杈划的破破烂烂,脸颊上也不知沾着哪个倒霉鬼的血,鞋子还跑丢了一只,披头散发,狼狈至极。 他像是也来了戾气,恨声道:“你先叛魔教,又叛青龙会,注定死的比我还惨。” 老乞丐反是笑脸盈盈,宛如猫捉耗子般在后面缀着,身形飘忽,像是风雨中游荡的孤魂野鬼,一双眼睛却泛着凶意,淡淡道:“我本就是青龙会送入魔教的暗桩,可我换来了什么?除了满身的伤疾和不知年月的隐姓埋名,活的不人不鬼。而且他们已当我是颗弃子,只待金钱帮遗宝到手就是我的死期,因为我知道的太多了。” 这人说着说着,心中的恨意已流露于形,面目狰狞,眼泛凶光,嗓音嘶厉道:“所以我只能先下手为强。” 二人一追一逃,已渐渐远离了百花林。 骤然, 轰隆!!! 雷声大作,电照长空。 风雨相和,沁寒凉意简直入骨入髓。 李暮蝉眼中的慌乱不知何时已化作一抹阴冷,森然的眸子竟在这一刻染上碧色,宛如两团幽幽寒火,于风雨中高涨大盛。 他眼神游走,亡命奔逃,紧抿唇间早就咬出了血腥味,丝丝痛楚刺激着他的意识。 “我很好奇啊,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能逃到哪去儿?”老乞丐道。 李暮蝉哑声道:“是你出卖了刀十二。” 在这一刻,老乞丐竟然从那只顾逃跑的背影身上感受到一股杀意。 老乞丐不急着动手,而是慢悠悠地道:“是又如何?我本有意邀他与我共同进退,可惜那人性情乖张,又桀骜难驯,还总是瞧不起我,只能杀了。” 李暮蝉抿了抿腥甜的唇,嘿声笑道:“换我我也瞧不起伱,你这种人,活的窝囊,杀人也只敢用那般不见光的手段。” 一句话,瞬间点燃了老乞丐心中的杀机。 刹那间,李暮蝉就觉身后劲风来袭,顿时心头一凛,忙前扑一翻,倒地滚了一圈。 饶是如此,他肩头还是中招,传来阵阵火辣辣的痛楚。 李暮蝉逃的更快了,双眼倏忽一亮,却见那凄冷的岗岭间隐隐约约落着一座老庙。 又到了这个命运转折,一切开始的地方。 “哈哈……”老乞丐笑的更大声了,“你不会还想着求菩萨保佑吧?哈哈哈。” 哗啦啦…… 豆大的雨滴开始坠落,落在山野岭岗、枯木老树上,敲出一片骤急的声响。 李暮蝉冲着老庙急去,嘴上还不忘嘲弄道:“原来你也害怕上官小仙败亡。” 这人既能一直跟着他走的这般远,必然是对上官小仙没有足够的信心,如此一来,也能找机会脱身,给自己留后路。 “你懂什么?”老乞丐面颊颤抖,眼中竟有恐惧浮现,“青龙会远比你知道的要可怕,就算大堂主输了心计,但不代表就会输,而且在其之上,还有六大龙首,俱是雄踞一方的绝顶人物,更别说那大龙首……” 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气息自牙缝中挤出,化作一声尖锐如沸水烧开的啸叫,像是对这人害怕到了极点。 而李暮蝉已奔进了老庙。 老乞丐笑個不停,步步逼近:“哈哈哈,真是蠢到家了,居然逃进一条死路,现在我就是想放你都没办法了。” 李暮蝉背朝神像,步步后退。 可忽然,变故横生。 “咯咯,妙的很,居然逃进了死路。” 风雨中冷不丁飘来一声女子的娇笑。 老乞丐和李暮蝉俱是心神一震,忙凝神瞧去,但见瓢泼大雨中有一团烈火横空飞进,落在庙内没燃尽的柴堆上,嗤嗤作响。 腾跃的火光中,几名女子宛如扭动的乱蛇,款款走了进来。 看到这些人的瞬间,老乞丐脸上再无笑意,只有苍白和惨然。 盖因这些人赫然就是之前湖畔小楼里的那几个美艳女子,既有胡姬夷女,也有汉人女子,足有五人。 李暮蝉突然低低一笑,眼底尽是快意和冷意:“老鬼,这下你也得死了,你倒是继续笑啊。” 老乞丐面色铁青,眼神阴郁,眼珠更是急转,如在想着对策。 门口当先一人闪身蹿进,宛如一只野猫,迈着轻巧莲步。 这人乃是个赤发夷女,生着一双绿眸,雪白肌肤简直像极了牛乳,在火色中泛起一抹细腻光华,眉眼间充斥的野性极致展现了异域风情。 如果这人手中不是拎着一颗尚在滴血的头颅,肯定更加迷人。 而剩下的四人,或娇小可人,或蜂腰豪ru,或腰身曼妙,俱皆姿色动人。 但那恐怖的杀意却仿佛已令庙里的空气凝结,化作冰山。 赤发夷女先是带着几分挑逗意味的瞧了李暮蝉一眼,舔舐着红唇,然后又看向老乞丐,娇声道:“念你这些年也算立下不少功劳,留你个全尸,你自尽吧。” 说的竟是一口纯正地道的汉话。 老乞丐惨然一笑,已在步步后退,似是被吓破了胆。 李暮蝉轻声道:“说你窝囊还不服气,对付五个女人都畏畏缩缩,你刚才那劲头呢?” 被言语一激,老乞丐两腮筋肉不住颤跳,咬牙切齿怪道:“小子,你别急,这五女练就的可是采阳补阴的邪法,别说是你,就是二十个龙精虎猛的江湖好汉落她们手里,不出三天,一个个都能被吸成人干。” 李暮蝉闻言暗自一凛,反呛道:“老鬼,你好歹也是江湖高手,功力不俗,要不舍身饲虎,没准能挺过来呢,到时候把她们伺候舒服了……” “去你娘的,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老乞丐脸颊抽搐,退步间猛的一把抓向李暮蝉,像是要拿他挡刀,“我先送你小子上路。” 李暮蝉哪会不提防他,忙缩身就躲,闪到一旁。 只这刹那,那五女右手一抖,但见“呜”的一声,手臂上竟蹿起一条乌蟒般的急影,如毒蛇吐信,卷向了老乞丐。 居然是五条软鞭。 刹那间,火光急颤,庙内鞭影翻飞,如群蛇乱舞,噼啪炸响不绝于耳。 这软鞭放长击远不说,劲力灌注竟有断石分金之威,声势好不吓人。 老乞丐以一敌五,双拳难敌四手,交手不过数招便已左支右拙,混乱间被一鞭抽碎右耳,疼的龇牙咧嘴,惨叫一声,忙想腾空破瓦而逃。 可他不提纵还好,只双脚甫一离地,那五女腾挪一闪,五条长鞭已快吐如灵蛇,将他两脚一卷,缠个正着,腰腹亦被裹住;惊慌之际,一道鞭影又凌空而来,如有千钧之力,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抽向他胸口。 老乞丐亡魂皆冒,双手招架一探,以鹰爪擒拿连忙接住这要命的一击。 然而不待喘口气,另有一娇小女子如燕抄掠飞起,软鞭当空盘旋将他脖颈一绕,又在那梁上一翻,将其悬吊半空,右膝更是于他后腰重击一砸。 老乞丐登时哇的吐出口逆血,双目瞬间赤红,忙伸手紧抓软鞭,不住奋力挣扎。 但就在这个时,又起变故,一声急促惨叫在庙内响起。 “啊!” 那惨叫之声是由女子发出,还是两个人同时开口。 老乞丐挣扎着垂目瞧去,顿时瞳孔骤缩。 火堆旁,只见两名胡姬竟已被人凭肉掌穿胸而过,自后背而入,贯穿前胸。 而二女身后,就着急颤的火光,一张面无表情却又阴冷森然的苍白面目慢慢显现。 那人竟是……李暮蝉!! ------------ 13:邪功 老乞丐瞅见这一幕,只似活见了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人居然是李暮蝉? 这人怎么能是李暮蝉呢? “你……居然……会武功?” 李暮蝉神情紧张,脸色冷白,鬓角见汗,他虽下手果断,但初次杀人的感觉着实不舒服。 他也明白,只这一动手,从今往后便算是入了这波涛汹涌,阴险诡谲的江湖了。 森然厉目轻轻一颤,旋即已是变稳,前所未有的稳;而那沉着的眼眸中,一点碧幽幽的寒火却在高涨,仿似连眼眶都染的发青,沁寒带青,眼仁还弥漫着猩红血色,让人不寒而栗。 惨叫一起,剩下的三女当即就已反应。 “你该死!” 两道鞭影立如狂蛇匹练,灵巧如活物,绕过那两名胡姬,在惊怒厉喝中卷向李暮蝉。 李暮蝉仿若早已料到这一幕,一振双臂,双手倒抽而退,闪身后撤,毫不拖泥带水。 他穿的灰衫,袍袖宽广,此时一振,宛如迎风而起的两扇鹤翼,一展一翻,两只苍白带血的肉掌刹那间自袖中吐出,且青筋浮露,皮肉下游走的气血间如有浓墨溢散,将双手瞬间染上一抹令人心惊肉跳的青黑之色。 翻掌之间,更将席卷面门的一道凌厉鞭影击退。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短暂交手,俱是惊疑。 二女攻势调转,老乞丐反而得以喘息,忙吞下一口血,挣脱了缠绕脖颈的软鞭,踉跄一稳,盯着鬼气森森的李暮蝉骇然失声道:“啊,幽灵门?你何时学得幽灵门的邪功?” 李暮蝉眼中的寒火却愈发炽盛,轻声道:“老鬼,别误会,我可不是救你,因为我觉得既然要替人报仇,怎么着也该亲自动手,不然你就是死上千次万次,我也不会觉得快意。” 他想亲手宰了这老东西。 “你还在我身上割了那么多刀,让伱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你,”李暮蝉背靠神像,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十指舒展,眸光流转,望向那五女,“况且,她们身上阴气极盛,比那百花林中的四十多具尸骸都要浓郁,我……我也想杀了她们。” “报仇?”老乞丐闻言一愣,“你是说刀十二?你难道和他……” 话到这里,老乞丐忽然不说了。 他突然发现这个自己眼中的窝囊废非但不窝囊,反而城府极深,心机更是深重。 他又看向李暮蝉的双手,眼中不免浮现出忌惮之色。 这是毒掌,取尸毒为劲。 好在气候尚浅,不然李暮蝉也不会拖到现在才偷施暗手,分明是没有把握;而且适才出手也尚显笨拙,连身法都还不入流。 但这双手……老乞丐眼露贪婪,他已能肯定李暮蝉练功的时日必是极短,但数日之功竟能招架那断石分金的软鞭,何其惊人。 那两名胡姬一招重伤,如今躺在另外三女怀中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不消片刻,便已殒命。 而伤口之上还隐有黑气弥漫,血脉筋络像是墨线,分明中了尸毒。 老乞丐忽然眼神一亮,他却是瞧见了李暮蝉身侧右手在轻轻颤抖,原来还是不敌,嗤笑道:“小子,你这初学乍练的气候还差的远!” 说话间,破空之声骤起,但见那三女凤眼含煞,再度出手。 这次出的却非软鞭,素手一抖,袖中已见数十枚绣花小针“嗖嗖”朝着李暮蝉和老乞丐找来。 老乞丐啐了一口血沫,眼神阴沉,伸手已将身上锦衣呼的解下,单手一掀,锦衣飞旋一转,竟将漫天针雨悉数兜住。 他手上振衣拦针,脚下也是不停,贴地猛扫,燃起的柴堆顿时散飞成漫天火雨,同时顺势将那锦衣于身前一抖,兜住的飞针顷刻倒飞而回。 三女冷哼一声,想都不想,长鞭急卷,已将那两具胡女的尸体卷到身前。 而老乞丐接针抖衣一气呵成,连李暮蝉也被罩了进去。 李暮蝉的反应却把众人骇了一跳,针雨来时他双脚脚尖点地,双臂于身侧平展,身体直挺挺倒了下去。 眼看就要触及地面,但就差那么几寸,反是生生悬停半空,只凭脚尖支撑,身形斜斜直挺,恍惚瞧着犹若悬空,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 老乞丐眼神骤凝,怪叫道:“好小子,连‘幽冥无影僵尸步’都学了。” 但李暮蝉悬停不到片刻,人就啪的摔在地上,惹来老乞丐一阵怪笑:“学艺不精……先杀这阴险狡诈的小子。” 那三女似乎也恨极了李暮蝉,鞭影急转,直袭而至。 老乞丐屈步挤进的同时更是翻肘转腕,不过几步双手便已变幻出十数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近身杀招、擒拿绝技,一时间火光里尽是层层铺开的爪影。 李暮蝉不慌不忙,干脆就地一滚,人已滚到了神像后面。 “死来!” 老乞丐绕转急追。 赤发夷女眼神阴狠,挥鞭甩舞数圈,索性发劲将长鞭一抖,如蟒展身,鞭身立被抖得笔直,旋即携骇人劲风当空抽下,如刀如斧,来势极汹。 另外二女的手段几乎与前者同出一辙,三条长鞭如在半空交织出一张大网。 这三鞭,不但把老乞丐和李暮蝉罩了进去,就连那神像也被罩了进去。 庙外电闪雷鸣,庙内乍见三道如电匹练悍然劈下。 毫无悬念。 “轰!” 一声炸响,泥塑的神像顷刻爆碎当场,寸寸瓦解。 可暴乱的尘嚣中,却见那最先扬鞭出手的夷女踉跄而退,妩媚动人的脸上插满了一支支短矢暗箭,眼中带着浓浓的不敢置信,退出不过几步,便已咽气倒地,就此而亡。 老乞丐一瘸一拐倒退连连,满脸痛苦,肉掌之上多了数个血洞不说,大腿还被一支暗箭洞穿,同样是不敢置信地嘶声叫道:“啊,这是哪来的暗器?谁人打的暗器?” 剩下的两女也是好不到哪去儿,浑身多了数个血洞,吐血连连。 待到尘烟散去,所有人心头一突,方才看清,原来那神像座下空空竟然藏有要命杀机,全是暗器。 “你……你……”老乞丐哀嚎不止,看着一旁灰头土脸爬起的李暮蝉,愣是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早就埋伏好的? 这暗器自然不会是李暮蝉所埋,而是刀十二埋的。 那二女一为汉人女子,一为塞外胡女,此刻身受重伤自知已无胜算,哪还顾得了其他,忙转身就逃。 风雨扑进。 李暮蝉墨发飞扬,双肩未动,双手未动,双膝未动,臂没举,脚没抬,但就在老乞丐瞪圆双眼的注视下,他人已直挺挺的滑了出去,双脚脚尖触地,在地上带出两道浅痕,掀起阵阵阴风,追随着二女飘入雨中。 老乞丐两腮发颤,挣扎着赶忙起身,想要逃命。 只是未等站稳,随着庙外一道电光乍亮,一团风雨登时涌入。 火星飘摇欲灭,老乞丐再次跌坐在地,忙眯眼急瞧,旋即头皮发麻。 但见雷光电闪之下,滂沱大雨中一道瘦削身影已立足门口,双手一左一右各拎着一具已是毙命瘫软的尸体,眼若鬼火,鬼气森森。 李暮蝉沐雨迎风而入,轻声道:“你想……怎么死?” ------------ 14:青年,女子 老乞丐面如死灰,他怎么也没想到此番活下来的既不是他,也不是那五位女子,而是李暮蝉这个从头到尾都没人瞧上眼的窝囊废。 他翕动着嘴唇,本想求饶,然话到嘴边竟发觉无话可说,也没有求饶的理由,李暮蝉更没有放过他的理由。 再看着李暮蝉那双手,老乞丐脸已经发绿,像是气息堵在喉咙中,嘎声道:“白骨追魂掌!” 据说中了这种掌法的人浑身会遭尸毒侵体,流入四肢百骸,可以不用即时要命,却能让人由内而外血肉腐烂,生不如死。 他气息急促,看了眼庙外的滂沱大雨,忍不住问道:“你和刀十二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暮蝉并未答话,而是快步走到神像的底座前,看着里面残损的暗器,随手将其拨开,旋即又往深处的土中摸索了一番,从中取出一方暗沉沉的木盒。 木盒之上汇有诸多佛经梵文,当中赫然镌刻着七枚古韵十足的小字。 “锁骨销魂天佛卷。” 老乞丐早已看傻了眼,但当他望着那木盒,看到上面的几个字后,他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魔教横行西方,为图中原,近些年也曾收集过不少江湖上的神功绝学。 诸如昔年威势足能与“金钱帮”争雄的“神刀堂”堂主白天羽所习《白家刀法》;还有当年“兵器谱”上最神秘莫测之高手胡不归的剑法;再有西方“星宿海”的不传之秘《密宗大手印》;甚至传闻连“千面公子”王怜花所著奇书《怜花宝鉴》与那“九州王”沈天君的武功皆为魔教所得。 老乞丐近乎呻吟般的躺倒下去,仿佛不再挣扎,语气虚弱地呢喃道:“数百年前‘只眼郎君’所留绝世神功原来是真的……小子,今日你如若不死,将来必是那翻云覆雨的绝顶人物……可惜……魔教不会放过你,上官也不会放过你,青龙会……罢了,你动手吧,我会在黄泉之下看着你,看伱能走到何种地步。” 可李暮蝉却迟迟未近身取命,反倒退出一截,沉默片刻,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刚才那几支暗箭你应该接住了吧。” 言语坠地,老乞丐原本引颈受戮的模样已然大变,变得狰狞难看,满目杀机,于瞬息间转变。 他腿上中箭,双掌撑地凌空翻起,而指缝间赫然拿捏着几支短矢暗箭。 李暮蝉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先前未曾听到暗箭贯身之声。 上面血迹斑斑,正是洞穿了老乞丐手掌的暗器,竟被其趁乱藏了起来。 “小子受死……” 老乞丐身形凌空,目眦尽裂,像是恨不得要将李暮蝉生吞了一般,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吼,双手青筋暴起,箭口血水狂飙,正是临死反扑。 如他这种人,一辈子郁不得志,未享权势,未得名利,连女人都不曾纵情享受过,怎甘心看着李暮蝉这种随意碾死的小人物得此泼天奇遇,成为最后的赢家。 死都得拉其陪葬。 可他飞起的快,落下去的更快,暗器未及打出,眉心陡然没入一道十分不起眼的乌光。 刹那间,老乞丐眼中歇斯底里、穷途末路的恨意也随之烟消云散,又重重摔了回去。 “梅花……针!” 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老乞丐双眼染血,死不瞑目的盯着李暮蝉,眉心一点猩红血迹飞快扩散。 李暮蝉面无表情的收起梅花针,不曾犹豫,只将老乞丐一把丢进火中,随后抓起两具胡女的尸体大步奔向风雨。 但不多时他复又回还,将剩下的三具尸体也一并带走。 庙外风雨更甚,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也不知过去多久,似有一缕清风拂进,定睛再看,庙内那未燃尽的火光下已站着一道身影。 但不是一道,而是两道。 盖因火光照不到的阴影中响起个轻低却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唔,血还没凉透呢,叛徒死了,她们五個也死了,谁活了?” 站在火光下的那人迈步走到神像前,一撩衣摆,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泥台上,一袭得体华服宛如世家公子,玉冠束发,身姿挺拔修长,一手轻按右膝,一手则是垂于半空轻颤着修长的五指。 这是个年轻人。 而这人指间还有一柄飞刀,灵活的像极了一只上下翻飞的蝴蝶。 火光摇曳明灭,照亮了此人的面目,那竟是一张由青铜所铸的龙首面具,狰狞怪异,却又尽显神秘,森然可怖。 面具之下,一双年轻的眼睛正忽明忽暗,深邃难测。 这人的声音也很年轻,缓缓开口道:“城里的魔教教众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去‘百花林’把剩下的余孽一并铲除。” 话音一落,庙外风雨中隐见一道道鬼魅般的身影自那透出的火光中连连晃过,仿若飞蝗过境,直扑百花林。 阴影中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的那个替身估摸着也死了吧。” 青年把玩着飞刀,不以为然地道:“他死的很有价值。” 原来,那大堂主既不是堂主,也不是所谓的“青龙会”七大龙首之一,有的只是个替身。 一个替身,便将洛阳城内的一众魔教中人尽数引出,确实很有价值。 阴影中的那个声音不禁称奇道:“如此说来,那上官小仙果然是在装傻。” 坐在泥台上的年轻人随意道:“这没什么值得意外的,当年‘金钱帮’横行天下,树敌无数,上官家的后人若不装傻,就算荆无命和飞剑客寸步不离的守着,恐也难保她周全。而且,她不就是幼时遭到袭杀才趁势藏拙么,小小年纪已有如此心机,连她那亲娘都蒙在鼓里,骨子里果然流着上官金虹的血。” 火势一斜,却见阴影中的那人飘了出来,竟是一名白衣胜雪的女子,面上同样也有一张怪诞可怖的龙首面具。 但细看之下二者所戴面具又各有差别,细节纹理俱皆不同,像是铸就时刻意留了区分的痕迹,前者邪气凛然,后者阴柔诡谲。 女子双眸熠熠生辉,有若明月,腰身纤秀,肤色白如美玉,看了眼老乞丐早已化作焦炭的尸体,忽然开口道:“你猜她会不会也得了上官金虹的武功?” 青年把玩飞刀的动作一顿,嗓音拔高些许,冷冷笑道:“那就更好了,这江湖风起云涌,英杰辈出,缺了‘龙凤双环’岂非无趣?况且世人都传小李飞刀本不敌龙凤双环,若非上官金虹太过自负,必不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她若敢亮双环,我便要一试飞刀,小李飞刀能败它,我这把飞刀也能败它。” 女子忽然话锋一改,嗓音清寒道:“洛阳之势你且顾好,魔教东进在即,江湖各势又都纷纷崛起,稍有差池,此役便万劫不复。” 像极了叮嘱,女子说完已飘然掠入雨中,径自远去了。 “龙凤双环?” 青年则是徐徐起身,手中飞刀倏然不见,而雨中已多出一道难以形容的璀璨寒芒,转瞬即逝。 只是回神回身再看,庙内已空空如也,不见人踪。 ------------ 15:变数 一夜风雨。 只待天明,百花林外,趁着天色将昏未昏,欲亮未亮,那泥泞的的山道上,忽见一道身影正以一种轻巧无声的步伐偷摸进了乱堆的坟茔。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暮蝉。 如今“魔教”与“青龙会”火并,这等险要关头,但凡与二者有关系的只怕都会想着远遁千里之外,远远逃开,可他偏偏要反着来。 洛阳城内也翻了天。 一夜之间,不少江湖好手,无论黑白正邪,俱是死伤无数。 而且沿途还有厮杀,简直步步凶险。 走在路上,兴许路过的商贩能刺你一刀,买菜的大娘能送几发暗器,送碳的老汉有可能是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蹦跳的孩童都能是苗疆“五毒教”的传人,个个都能要人性命,防不胜防。 他本想赶回洛阳城,但还是留了个心眼,暗地里事先观望了一翻,只是不看还好,这一看李暮蝉遍体生寒,最后还是决定回返百花林。 李暮蝉也觉得自己错估了“魔教”与“青龙会”的势力,而且是大错特错。 这两方如今已无孔不入,遍布于洛阳城内,市井九流、豪绅富户、贩夫走卒,竟然都有人马,数不尽的明争暗斗,可怕。 风消雨散,挥不去的是那股浓郁血腥味儿, 李暮蝉小心翼翼的先是静候许久,见木寮内没有动静,才提着一口气贴了过去。 屋内狼藉一片,四散喷溅的血迹,刀痕剑伤,还能瞧见几根散落的断指,以及折损的兵器、遗落的暗器。 居然没有一具尸体。 李暮蝉疑惑间蓦然翕动着鼻翼,嗅了嗅,然后绕过木寮,来到了后面的坟茔。 弥漫的晨雾里,乱坟早已被推平,化作一片数丈见方的空场,露着翻新的旧土。 李暮蝉眼神变幻,迟疑中抬脚将那旧土拨开一些,立时就见一张死灰惨白,双眼圆睁的脸正面朝上与他隔空对望着。 这人他还有印象,应该是上官小仙的那四名轿夫之一。 “咦?” 正瞧着,李暮蝉猛的面露惊疑,俯身望向尸体的眉心。 那是一处小小的创口,伤口上窄下宽,长短不过寸许,很不起眼,已发紫泛青。 李暮蝉却扬了扬眉,用一种疑惑的语气自语道:“刀伤?飞刀。” 前两個字是疑问,后两字却已肯定。 李暮蝉若有所思的起身,看来昨夜他逃开之后这林中必然还有人来,而且还是不得了的高手,属于“青龙会”的人。 但…… 上官小仙应该没死,甚至还没输,不然城中的那些人马早就偃旗息鼓了。 结果尚未分晓,要么两败俱伤,要么难分胜负。 而李暮蝉对这些没有半点好奇的心思,他现在就只想活下去。 至于谁赢谁输,还不是他现在能想的。 而李暮蝉回到这里另有一重考虑…… 他望着面前这座掩埋了数十具尸体甚至是更多的巨大坟坑,眼中退却不久的幽森鬼火已有再起之势,身侧双手已在轻颤,指尖青黑之意浮现。 那《锁骨销魂天佛卷》既是神功,修炼起来定然不易,他可不会单纯到觉得神功到手就能天下无敌,眼下为图自保,只能先行邪法。 而且这场厮杀对李暮蝉而言简直就是天赐良机,正好用来提升功力。 既然已经卷进了这个江湖,一味退缩可不是他的性格,迎难而上,逆境求生,于刀光剑影中步步登高,才是酣畅淋漓的快意。 但如在顾虑着什么,李暮蝉忽然在那满是血腥的泥地里滚了一圈,然后飞快赶到坟茔西南角的一个隐蔽方位,伸手扣进土中,等再提起,一个棺材盖就被揭了开来。 棺材埋得不深,放的极浅,上面只覆了一层层薄薄的草皮,掩了一层碎土。 这是李暮蝉之前练“幽灵秘谱”的所在,比起外面狡诈叵测的人心、波云诡谲的江湖,他反而觉得不如几尺棺木来的安全,也睡的更舒服,更安心。 甚至他情愿和那些腐烂发臭的尸体同床,也不想和活人为伍。 棺木埋得虽浅,但里面的空间却比寻常棺材大上一倍有余。 昨夜风雨,里面已积了一层泥水。 李暮蝉想也不想伸手自其中摸出一口三尺长刀,旋即横身钻了进去。 一夜的惊心动魄,连日来的担惊受怕,他此刻可谓心力憔悴,别的不想,先养足精神再说。 …… 时辰渐逝。 白日里,李暮蝉缩在棺材中抱刀入眠,时不时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偶有几声急呼,但也多是寻常人发出,想是城中送尸的人手被这修罗场般的可怕景象所骇,吓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一日无话,转眼又是天黑,百花林里又添数十座新坟。 甫到晚上,鬼火四起,尸臭盈野,阴风大动,那没燃尽的纸灰和遍地洒落的纸钱登时随风尽起,在林中飞旋飘卷,激的魂幡猎猎作响,恍惚间令人如陷黄泉,好不骇人。 只说时近三更,李暮蝉才从棺中悠悠转醒,见外面毫无动静,他遂将棺材轻启出一道缝隙,一缕皎洁的月华立时透进,还有阵阵微风。 外面月已上中峰,像是白天经过日头的暴晒,百花林中的尸臭愈发浓郁了。 可就在李暮蝉正准备去寻尸练功的时候,他猛的神情一紧,又缩了回去,急忙屏气凝息,小心谨慎的透过缝隙朝外望去。 但见不远处的一座新坟这时竟然轻轻震颤了起来,跟着土石滚动,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外钻爬。 李暮蝉静静瞧着,不敢发出一点动静;不多时,他双眼已在徐徐眯起,盖因那坟头上居然伸出了一只手,接着是头,然后是身子。 这人披头散发,浑身脏兮兮的,活像个乞丐,正在往外爬。 “嘶……” 但李暮蝉却心头暗震,瞳孔急缩。 若是旁人或许认不出此人是谁,但他却绝不会分辨不出来,因为这人不是别人,竟然就是魔教的“孤峰天王”,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怎会在这里? 李暮蝉心念急转,很快便想明白了。 这人难道是输了,然后诈死被当作尸体送到百花林,想要借此脱身,逃脱“青龙会”的剿杀? “想不到以此女的手段和心机竟也败了,真是冤家路窄,看其虚弱的脚步,大抵还受了伤……” 李暮蝉心中已在暗自盘算着要不要趁其命,取其命,杀了此人,以绝后患。 但他这些诸多念头转瞬又都烟消云散,盖因夜色中乍听一声轻笑响起:“呵呵,你果然藏在这里。” 又有高手来了。 ------------ 16: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月上中天。 坟茔之中,李暮蝉凝神静瞧,心弦紧绷,握紧了手里的刀。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人措手不及。 来者想都不用想,必然是“青龙会”的人马,而且极有可能是真正身居高位、幕后布局的大人物。 毕竟,大人物总喜欢最后出场,如此才能展现自己的分量,定鼎乾坤。 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回头再看,李暮蝉突然发现好像这一切已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确实没有关系了。 比起这般惨烈的江湖争斗,他就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生死都无人在意;而且此役落幕之后,只怕更加无人记得他。 刀十二死了,老乞丐死了,上官小仙也要死了,至于那位大堂主,想来也是棋子。 而他是谁,对结果已不重要。 李暮蝉不禁苦笑,他费尽心思的求生,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只可有可无的蝼蚁罢了。 “来了!” 倏然,一抹白影凌空荡过。 李暮蝉心神一紧,盖因他借着那道缝隙实在难窥全貌,但上官小仙却闻风色变,凝神看向了木寮的顶上。 不光是一个人,还有另一个人。 那個大堂主。 他居然还活着,但右臂已齐根而断,右眼也被暗器打瞎,披头散发,露着一张五官普通,最是让人记不住的寻常相貌,黝黑的肤色似极了风吹日晒的货郎,粗粝极了。 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大堂主竟然还活着,李暮蝉反而觉得哪里好像出了问题。 “属下参见七龙首!” 大堂主的声音传来。 那来人居然就是“青龙会”的七大龙首之一。 果然是不得了的大人物。 上官小仙突然脆声道:“我已知道你是谁。” 她的嗓音既没了那俯瞰江湖,手握生杀予夺之势的霸道,也没了憨傻痴呆的傻气,就像个最是普通,最是寻常的小姑娘,明明眼眸有着胆怯和畏缩,架势却是迎敌之势,故作倔强,仿若一头走投无路,不得不拼死反扑的雏虎。 “那又如何?”七龙首好似对上官小仙很有兴趣,非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兴趣,而是杀意、战意,以及浓浓的压迫感,“没想到你居然还是魔教中人,莫非是以‘金钱帮’遗宝换来的?” 杀机已现。 李暮蝉虽未见其人,但已觉察到一股切肤的寒意在夜风中弥散开来,激的人肌肤起栗,毛骨悚然。 这二人要做最后的一搏了。 他尽量控制着呼吸,不知为何,看到如此一幕,李暮蝉反而有种身处局中的紧迫感,像是也为这两股不住碰撞的杀气所感染。 忽有风来,一道身影自屋顶飘然落下。 李暮蝉终于看见这个人了。 此人锦衣华服,身姿挺拔,脸戴龙首面具,双手垂于身侧,已不紧不慢站在了上官小仙对面二十步开外的地方。 夜风徐徐,坟茔伫立,遍地枯叶被杀气一冲,顿时漫天飘散。 竹林簌簌作响,风急月明,肃杀陡起。 那人双脚一稳,冷淡道:“算了,对死人的话,我没多少兴趣知道。” 上官小仙红唇紧咬,右脚后撤半步,似是欲退。 见此情形,七龙首双眼骤凝,但他忽然又似记起什么,开口道:“那个叛徒死了。” 上官小仙一愣,她很聪明,聪明到立马便明白对方说的是老乞丐,但神色如常,并无异样。 因为对方既然一去不回,十有八九凶多吉少。 但七龙首接下来的话却令上官小仙的眼神起了一种十分微妙的变化。 “我的人也死了。”七龙首有些好奇,“活着的是谁啊?” 上官小仙眸光闪烁,宛如带着迟疑,轻柔道:“那人是我相公。” 她还看了看布置喜庆的木寮,眼中有过留恋,还有向往。 七龙首问:“那人叫什么?武功很高么?” 大堂主在旁恭敬道:“那人……” 七龙首忽又摆手,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吩咐道:“算了,不管他是谁,找到他,提头来见。” 而棺材里的李暮蝉脸色早已阴沉,这女人实在是好毒的心思,死都得拖上他。 猝然,七龙首竟大步再进,气势嚣狂霸道,不过数步,便已拉近了与上官小仙之间的距离,矮身腿扫落叶,攻其下盘。 上官小仙连连后退,眼见对手紧逼,只得腾空一跃。 七龙首乘胜追击,运掌起势之间,掌心紫芒吞吐,自下取上,狂风大作,直袭上官小仙要害。 上官小仙神情紧绷,双掌当空招架,与之连对数掌。 砰砰砰…… 只似惊雷骤起。 可未等她翻身落地,七龙首人已双脚凌空,如飞鸟滑翔,飘然后退。 然飞退之间,一抹杀机悄然乍现。 恍惚一瞬,两者之间的枯叶黄纸宛若缓了缓,停顿了那么一刹半瞬。 李暮蝉口干舌燥,瞳孔先缩后扩,眼中一切悉数不见,只有一柄飞刀。 那飞刀于七龙首手中初现,一现之后,已在上官小仙的眉心。 诡异无端,莫测难防。 但飞刀未中。 上官小仙立足在地,原本空无一物的双手中已多了两样东西。 那是两团暗沉沉的光,金光,不甚耀眼,却让人惊心动魄,不甚沉重,却如有万钧分量。 龙凤双环。 这代表了无上地位,无上权势,无上武功的奇兵,如今被两只纤秀娇嫩甚至有些小巧的玉手握着,而且握的很稳,稳的七龙首已勃然色变。 因为他的飞刀已被挡了下来,宛若被磁石吸附住了一般,留下一声嗡鸣。 金环横于面前,上官小仙的双眼透过环口,仿若在笑。 她发笑时明眸已在飞快亮起,长发无风自动,一股深藏于骨子里的霸道一点点如火升腾,再现于世。 李暮蝉也已看见龙凤双环,那双环好像并无出奇之处,而且对上官小仙来说甚至有些过于巨大,环如碗口,环上龙凤环绕成纹,握在一个娇柔的女子手中实在有些怪异。 可正因为在上官小仙的手中,这不甚出奇的双环已有种说不出的可怕魔力。 天下兵刃,正险奇诡,以环为器,当得“奇”、“险”二味,故而“不稳”。 不稳在于难以驾驭。 江湖上擅使奇兵之人,要么是绝顶高手,要么就是不知死活的愣头青。 这等兵刃想要练出火候已是极难,想要登峰造极更是难如登天。 而此女竟把这世上一等一的奇险之兵器由“不稳”练至稳如泰山,由奇化正,由险化明,简直不可思议。 连李暮蝉都感觉到一种无言的震撼。 “唔……噗……” 一声呛咳吐血之声起的突兀。 李暮蝉却仿若早已猜到这个结果,眼神只有深沉,并无异色,因为……上官小仙要赢了。 至少是赢下了这一局,先下一城。 定睛瞧去,月华之下,那吐血的正是七龙首。 而动手伤他的居然就是一旁的大堂主。 一记重掌,正中七龙首后心。 七龙首怒道:“你敢背叛我?” 而大堂主的话就连李暮蝉听的都头皮发麻,有些头大。 大堂主阴险笑道:“我本就是金钱帮的人,何来背叛之说?你就从没想过,我这个大堂主有可能会是真的?” 说罢,他闪身急撤,已与上官小仙成夹击之势。 这人居然是“金钱帮”的人。 七龙首眼神急变,又恨又惊地冷笑道:“洛阳城内的魔教教众已被连根拔除,就算你费尽心机,也难有胜算。” 上官小仙很是赞同的点点头,似乎并不否认对方的这句话,但她一点也不慌张,反而笑了:“所以,你杀的只是魔教的人,而我的人,是‘金钱帮’,想来现在那些‘青龙会’的暗桩耳目都已经被连根拔除了。” 在剿杀魔教的时候,这些人皆已现踪,无路可逃。 “金钱帮?”七龙首这下真的是彻底动容,也终于回过味儿来了,大堂主这些时候一直对付的都是魔教,收拾的也都是魔教,并没有违背他的命令,“原来如此,伱已是‘金钱帮’的帮主?” 上官小仙昂然道:“你‘青龙会’七大龙首个个神龙见首不见尾,藏的太深,身份也太过神秘,我若不装作穷途末路,怎能把你引出来。” 她看向大堂主,这个人不是“青龙会”的大堂主,但却是她“金钱帮”的大堂主,为了谋划这出好戏,已是舍弃了一条胳膊,一只眼睛。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如今洛阳城内,“青龙会”与“魔教”的人马已两败俱伤,她实在不想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你太骄傲了。” 一个清寒的嗓音蓦然飘来。 上官小仙仿若并无意外,只是负手擒环,慢悠悠地看向那声音的源头,望着那个立于树梢顶端,随风摆荡的白衣女子。 这个人的脸上赫然也有一张龙首面具,白衣胜雪,脱俗超然。 上官小仙眼神睥睨,双环一放竟离手而转,其声颤鸣如龙:“两大龙首齐至,我上官何惧?” 白衣女子沉吟了一会儿,若有若无的瞟了眼坟茔的西南角,并未接话,而是冲着七龙首说道:“退吧。” 七龙首眼神惊怒,但形式至此,已一败涂地,当即被不甘至极的冷哼一声,转身随那白衣女子急退。 大堂主迟疑道:“帮主,还追么?” “大局已定,穷寇莫追。”上官小仙眯眼微笑,“撤!” 只是临走之际,她同样不着痕迹地瞟了眼坟茔的西南角,神色变得沉默,旋即双环顿收,长啸一声飘然远去。 ------------ 17:魔教来人 尘埃落定,厮杀落幕。 直到两方人马悉数退场,李暮蝉才从棺中走出。 月已西沉,林中结上了一层秋霜,染白了草木,消残更甚。 他脸上并无劫后犹生的喜悦,反是沉默着走了几步,站在上官小仙临走前回望时所站的地方,然后若有所思的也故作回望之势,看向自己先前藏身之处。 从这里看去,只见草木。 但李暮蝉却对这个女人有种说不出的直觉,此人城府极深,心机更是极重,谨慎狡猾,武功又是当世一流,简直可怕。 这样的人,没理由发现不了,必然是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不光是上官小仙,连同那个白衣女子也发觉了。 正因为如此,那两大龙首方才退去,不然只怕还有一战,毕竟就算洛阳城内的局势虽定,但只要杀了上官小仙这位欲要趁势崛起的“金钱帮”帮主,届时群龙无首,自然树倒猢狲散。 但正因为他们拿捏不准李暮蝉的存在,这才不得不暂避锋芒。 “这个江湖,真是……”李暮蝉抬头望了眼天边的月,神情逐渐平静下来,“英杰辈出啊!” 面对这一役,这惊心动魄的江湖纷争,没有人可以平静,他也不能,他脸上平静,胸腹间的气息却如熊火升腾。 这还只是两方势力彼此试探,点到为止。 不然,这场厮杀绝不会在暗地里进行。 但上官小仙的处境也不乐观。 毕竟青龙会只出了一人,便已令其费尽心机,施尽手段;别忘了剩下还有六大龙首,俱是坐镇一方不可一世的可怕人物,又岂是轻易能对付的。 何况,还有魔教。 这個时候趁势崛起,委实是个不太明智的选择。 但若是换作李暮蝉,他也会这么做。 因为无论是青龙会和魔教,所拥有的根基和底蕴都非上官小仙眼下所能抗衡,彼此的差距更非阴谋诡计所能弥补,这个江湖,说到底终究还得实力说话。 而现在魔教与青龙会势同水火,明争暗斗,已然无暇分心他顾,所以上官小仙只能这么做,但代价就是看似先下一城,实则已陷入被动的局面。 无论最后是青龙会赢,还是魔教胜,只要腾出手来,金钱帮便会首当其冲。 所以,这个时候若不趁势决断,那她也难逃一死。 金钱帮富可敌国的遗宝,试问谁不动心。 她想要称雄武林,也是为图自保,只能行此破釜沉舟之举。 绝了后路,不胜则亡。 想来上官小仙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用上官金虹留下的那些东西招兵买马,稳固根基,以图江湖。 而洛阳城内,最不缺的就是武林世家。 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啊。 能以上官金虹女儿的身份活到现在,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何况还能那勾栏瓦肆里,神不知鬼不觉的练就了如此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 到了这个时候,李暮蝉才由衷的对此人产生一种莫大忌惮。 心性、才情、智谋、武功,无一不是出类拔萃。 此四类,一个人单是拥有一种便足以不凡,四类兼备,不敢想象。 但明明已是发现了他,为什么没有动手呢? 不过,都不重要了。 只要他还活着,就足够了。 且自今夜之后,他定能活的更好,活的痛快!! 这一刻,李暮蝉像是一瞬间卸下了万斤重担,轻吁了一口气。 他还是头一回经历这诸多险象环生的波折,实在是…… 突然,李暮蝉即将吐尽的气息刹那顿住,止住,屏息敛声,停的很是突兀。 他的脸色也僵硬起来,眼神也古怪起来,顺着斜斜的月华,望向木寮,望着那扇破落的窗户,望进那被照亮的半张木桌。 桌面上静静地放置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文钱,黄澄澄的,泛着一团浅柔的金光。 金钱。 不对,是两样东西。 金钱下面还压着一本簿册。 李暮蝉沉默了许久,才终于走进木寮,走到木桌前,拿起了那枚金钱。 钱上有字。 “役鬼通神!” 李暮蝉压制多时的气息这一刻又再一次生变,他深吸气,眼泊中仿若也映出了两枚金钱的影子,闪着光。 这便是昔年“金钱帮”称雄南北十三省,号令黑白两道,掌握无数人生杀予夺的标志。 骇鬼惊神,役鬼通神。 李暮蝉又拿起了那本簿册,居然是……《三十六路追魂刀》。 追魂刀共有七十二路,青龙会给了他上半册,如今这个女人又给了他下半册。 李暮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冷,因为这是上官小仙特意留给他的。 这个女人不但觉察到坟茔里藏人,还知道藏的就是他。 李暮蝉拿着秘籍,把玩着那枚金钱,眼神逐渐阴郁起来,居然没有杀他。 窗外,夜已深,月已沉底。 …… 转眼,时近岁末。 洛阳下了几场大雪。 百花林里,早先的凌乱尸骨和那铺天盖地的尸臭已尽皆消弭,林中寒梅吐艳,傲视群芳,犹有花香。 白雪皑皑,大大小小的坟包伫立如旧。 但不知何时,这花色烂漫的好地方落在洛阳城百姓口中已变成诡邪骇人的“百鬼林”。 实在是埋骨太多,都说每一株花根下都葬着一具尸骨。而且近些时候不知为何阴气越来越重,哪怕艳阳高照此地也终日弥漫着一股切肤般的阴寒冷意,飞鸟绝迹,人畜无踪,令人毛骨悚然。 寂静的坟茔中,忽听异响。 两条身影有若游鱼,轻灵快急,踏雪而来。 这二人一袭黑衣,一个高瘦的有些吓人,一个体魄雄壮,俱是黑布掩面,不露真容。 前者腰挎双剑,且那双剑竟非寻常样式,而是一对极为罕见的奇门兵器弧形剑,剑尖内弯,犹如铁钩,十分少见,像是屠夫肉案上的剔骨尖刀一般。 后者瞧着雄壮,然发如银霜,分明是个上了岁数的老者,双手却极是宽厚巨大,掌心泛红,掌背犹如生铁,十分骇人。 二人轻如鬼魅,飘忽一闪,已立足空场之上,激得满地霜雪翻飞。 “听说两个月前洛阳城凭白多出不少尸体,应该是本教弟子,而且大都埋在此处了。”老者率先开口,眼神威严,扫视着面前一座座高矮各异的坟头,然后沉声道,“挖出来,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几大龙首的线索。” 高个子双眼深凹,双手瘦骨嶙峋犹如鹰爪,用一种十分沙哑的嗓音戏谑笑道:“用不用先找雷使?我可听有人传消息说刀十二还活着。” 老者点头道:“自然要找他,此番谋划事关重大,听说叶开已赶来洛阳了,而且还在江南与飞剑客见过面,应当是为上官小仙而来……” 也就在这二人踏足百鬼林的同时。 坟茔深处的一口棺材里,缓缓睁开了一双鬼气森森的眸子…… ------------ 18:水、火二使 “万一他要是叛教了呢?”高个子同样也在打量眼前的坟茔,目光游走,说的有些漫不经心,“既然活着,为何没有与教中弟子联络?” 老者脚下飘忽,先围着木寮转了一圈,见屋中尘灰厚积,已无人气,才冷漠道:“既入魔教,生死难逃,他只要还活着,就注定要听圣教摆布,况且此番咱们是携教主密令,足能调动中原各处暗藏的高手。” 高个子阴恻恻的一笑,不再就此事多说,而是变转话锋,道:“小李飞刀的传人,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上官小仙再立‘金钱帮’,江湖上居然没有丝毫消息走漏,这女人的手段委实了得。” 老者不光手大,脚也大,洒鞋落在雪中一步一踏,那积雪竟四分五裂,偏偏鞋底未沾半点。 落地分金。 他张了张嘴,正准备回应,但蓦的轻咦一声,虎目微张,背后双手顺势放下,双眼已在警惕的打量四周,然后重新看向自己的前方。 “啧啧啧,”高个子也停下步伐,双手搭上剑柄,看似有些懒散随意,双眼却如鹰如隼般在眼窝里打转,嘴里呵的一笑,“可惜了。” 冰天雪地,但见二人面前的乱坟中竟横放着五口破败的棺木,里面各是躺着一具腐烂见骨的尸体。 五具尸体,还是五個女人。 高个子仿若色中饿鬼,眼神登时变红,急忙凑近,趴在棺材上,来回看了又看,眼露痴态,还不忘伸手抚过女尸裸露在外的脸骨,品头论足般地叹道:“如此骨相,生前必是上品,上品啊……可惜,也不知是哪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糙汉,居然这么浪费……糟蹋了……” 他凑的很近,宛如那尸臭都成了沁人心脾的香味儿,很是陶醉。 然目光游走间,高个子仿似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痴迷之色霎时隐去,往后一撤,直勾勾地盯着尸体的胸口。 那腐烂的皮肉上,竟落着五个若隐若现的指洞。 不只这一具,剩下的四具尸体胸口居然也都是如此。 老者只看了一眼,便语速飞快地断定道:“这是死后才留下的。” “咔咔……” 正这时,适才高个子抚摸过的女尸突然起了不同寻常的变化,脸骨竟脆薄如纸,碎裂了开来。 高个子摩挲着自己的指肚,惊奇道:“这尸体死了恐怕不及百日,骨头怎得这么脆弱?” 老者瞟了眼五具尸体,眼中透着浓浓的惊疑,沉吟了一会儿,猛的像记起什么,阴沉道:“鬼爪攫魂?幽灵门?” 高个子动容道:“莫不是江湖外家功夫中,最神秘阴毒的白骨追魂掌?” 老者垂目低眉,眸光闪烁,幽幽道:“这几个指洞俱是落在心脉的位置……我记得多年以前,幽灵群鬼为祸江湖,起初便是取尸练功,后来丧心病狂竟敢以活人练就邪法,被沈天君和白道众人灭于阴山……可那一战几派掌门亦是死伤殆尽,又经‘快活王’一案,白道势力至此大损,我魔门才有东进之机,才有‘金钱帮’崛起之机。” 话到最后,老者已如临大敌般看着四面密密麻麻的坟冢,凝声道:“小心,说不定咱们这是闯进别人练功的地方了……找出来!” 当机立断,老者闪身急掠,大步奔走,手背筋骨毕露,血脉贲张,只在一座坟头上一压一按,顿见坟土下塌,其内棺木闷声炸开。 “嘿嘿嘿,想不到竟有意外……”高个子低低发笑,另择一方,转身正想掘坟,却惊觉面前阴风骤起,一口棺材忽从坟冢间立起,径直飞来,顿时眼皮狂跳,双剑倒拔出鞘,厉声狞笑道,“杀!” 这人出招的同时已腾空跃起,横身拔剑,两柄弧形剑交错一碰,形如大剪,截向面前的棺木,在飞扬的霜雪中带出两抹寒光。 可剑光之下,棺材无声而断,其中空空如也。 高个子眼神骤凝,猛的惊觉后颈发寒,想都不想,挥剑再斩。 但剑势只去一半,他眼角余光惊见身侧多出一道鬼魅黑影,正想变招,不料耳边遂听一声凄厉如鬼哭神嚎般的厉啸。 “啊!” 这啸声诡异无端,一入耳中,竟能断人呼吸,胸口发闷,气息难顺。 老者沉声提醒:“小心,这是幽灵门的‘鬼哭神嚎’,以‘音’伤人。” 高个子眼露凶光,嘿声笑道:“放心,老子没那么废物。” 双剑在手,他不退反进,剑势巧取偏锋,非是寻常刺挑之招,而是以那剑身弯钩处勾拿两肋、腋下、脖颈、手脚等要害处,剑影伸缩攻守,变化快急无影。 老者亦是赶来援手,右掌一提本就厚大的手掌顷刻血气充盈,只似又大了一圈,掌心平坦居然不见掌纹,殷红一团,直取黑影后心。 那黑影以一敌二,本是瘦削的身体倏然斜侧一倒,横身一滑,身下雪花冲天而起;迷人双眼的同时,他反手一握,一口雪亮长刀已在手中,顺势一挑迎上双剑,另一只手同时运掌,掌心黑气弥散,招架那飞来的一掌。 老者眼角抽搐,本想再提劲力,可看到黑影施展的刀法,忙大喝一声:“且慢动手!” 刀剑争鸣,雪花四散。 三人各自于雪地上撤开。 老者趁机复又声色厉茬地道:“雷使,你莫不是要叛教不成?” 高个子原本眼透凶光,跃跃欲试,可闻听此言,眼中凶意立如潮水退去,大感无趣般嗤笑一声:“没劲儿!” 二人定睛瞧去,只见那漫天飞扬的霜雪中,一道颀长瘦削的身影正侧身端立于坟茔之间,宽大黑袍迎风而涨,墨发披肩,两只大袖垂于身侧,藏着双手,只露半截寒刀在外,冷白如霜的面容似是不见丁点血色。 李暮蝉转过头,眼神幽暗的看着这两个人,沉默了数息,忽然自怀中取出一块暗沉沉的令牌。 见此令牌,老者才彻底放下心来。 高个子犹不死心的扭头怪笑道:“确定是这个?照我说杀了算了。” 老者眸光一烁,颔首道:“错不了,这人当年我见过,与过去虽有些许变化,但还能看出几分以往的的形貌,况且眼下正值用人之际,莫要再起冲突。” 说罢,他同样取出一块令牌,正色道:“天魔无相,万妙无方,上天入地,唯吾独尊;奉教主法旨,刀十二听令,令你与水、火二使前往长安截杀前‘孤峰天王’上官小仙,务必夺得金钱帮遗宝,此令一发,陕西、甘肃、山西三省圣教教众皆可调动,不得有误。” 寒霜扑面,李暮蝉看着这两个人,终于像是明白了过来。 “那人可不好杀啊!”他轻声道。 高个子低低一笑:“不光不好杀,还有小李飞刀传人叶开护持,听说‘青龙会’也有动作,正好会他们一会。” 老者解下面巾,露出一张异族人的相貌,面生黄须,鼻若鹰钩,叱道:“还不接令?” 四目相对,李暮蝉气息轻吐,眸若鬼火,低声道:“好,雷使接令!” ------------ 19:魔教公主 夜,无云无月。 天气愈发的严寒了。 百鬼林里,在找到李暮蝉这个“雷使”之后,魔教“四使”已聚其三。 老者为“水使”,性子人如其名,平和稳重,顾全大局,便是内劲也绵柔如水,心思深不见底。 而那高个子则是“火使”,看似阴诡,却性如烈火,杀心极重,动辄便想取人性命;而且这个“火”还有另一层意思,想是此人练就的武功有奇异之处,欲火奇强,短则一日,长则三日,需得寻女子阴阳调和,否则双目血赤,气血贲张,状如邪魔。 这便是李暮蝉自二人藏进百鬼林后所发现的。 但这一切终究是肉眼所见,他已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至少在这些人变成尸体前,都不值得轻信。 而现在是第五天。 本是冷清的坟茔现在反倒成了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林外乍见人影掠动,十数道鬼魅般的身影悄然飘至,俱是狡猾非常,或隐于林中,或歇于树梢上的阴影中,或匿于黑暗中,全都将自己藏的很好。 直至水使开口,亮出了魔教教主密令,才见这些人自夜色下现身,如游鱼浮水,露出身形。 “怎得挑了这么個鬼地方?” 这些人男女老幼皆有,穿着打扮也是各异。有得好似和和气气的老财主;有得却布衣草鞋,背着一捆伐好的木柴,活像个樵夫;还有拎篮提筐的老妇、脸戴猴面的侏儒、伙计打扮的青年、邋里邋遢的道人、满面油光的和尚…… 而其中有几位女子却鹤立鸡群,独占一方。 说话之人正是其中为首的一位中年美妇,狐裘罗裳,木簪绾青丝,走的不紧不慢,杏眼顾盼,言语中似乎对这个地方有些嫌弃。 水使神色冷淡,招呼道:“我身旁这位便是雷使。” 说罢,他又替李暮蝉介绍道:“这些人是近些时候自各省潜入洛阳,负责打探消息的教众,而她……” 水使望向那美妇,语气一顿,眼神晃动,轻声道:“便是圣教四大公主中的一位。” 这两个多月以来,李暮蝉也并非是一心沉浸于修炼邪功,那些记载了江湖诸多隐秘,以及各方势力分布的密卷他没少看。 其中魔教就有不少。 除了他们四大护法,还有四大长老,四大公主,以及四大副教主。 而唯一的一位,便只有魔教教主,至尊至威。 这些人俱是率领诸多魔众坐镇一方,威慑西域各国,与那青龙会的“七大龙首”一般,皆非同小可。 不过这“四大公主”对中原武林不算陌生。 昔年“神刀堂”称雄一方,论威势绝不在“金钱帮”之下,堂主白天羽更是仗之《白家刀法》孤身力阻魔教东进,于天山连挫群魔,就连魔教教主都败在其手。 后“大公主”花白凤受命潜入中原,伺机接近白天羽,以图《白家刀法》,怎料竟日久生情,爱上此人,从而叛出魔教。 而且花白凤还有两个不得了的儿子。 一个便是如今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小李飞刀”传人叶开。 另一个则是当今武林中最可怕的人物,“刀圣”傅红雪。 中年美妇瞥了眼李暮蝉,不温不火地道:“雷使?那个负责传递消息的老东西叛教不说,还把洛阳城的据点都给卖了,再加上上官小仙这个叛徒,本教弟子都死了个干净,怎得偏偏他活了下来?水使啊,我看你分明是岁数大了,老眼昏花,居然相信这种人。” 她只一开口,身畔的几名侍女,连同那些形形色色的三教九流,尽数散开,将李暮蝉围困其中,大有一言不合就地格杀的架势。 水使脸色铁青,本就迫人的一双大眼倏然圆瞪,简直快要掉出来一般,冷声道:“你想违背教主法令?” 中年美妇妩媚一笑,眨了眨眼睛:“别拿教主压我,我也是替圣教着想,何况此番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咱们这些人可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暮蝉静静站着,并没说话,心里却在权衡谋算着。 此次叶开与上官小仙联袂而行,他想的已不是怎么动手,而是想着如何活命。 开什么玩笑,凭这一群嫌命长的货色,就想去截杀那两个人,更别说还有“青龙会”,估摸着都得交代了。 但这时,水使原本温吞的模样渐渐生变,变得郁燥不安,眼神也开始阴诡起来,手脚轻颤,像是魔怔了一般。 李暮蝉和火使不约而同俱是感受到一股阴冷寒气袭来。 火使怪笑着连连后退,已在撤开。 李暮蝉眼中精光一烁,亦是闪身拉开距离。 中年美妇笑容渐收,杏眼微眯,惊疑道:“老东西,你……” 她话没说完,水使须眉之上已结了一层浅浅的薄霜,闪身一晃,探手抓起近处的一名侍女,便纵身飞掠向坟茔之间,遂听一声凄厉惨叫。 “啊!” 待到众人赶过去。 就见水使正扣着那名侍女的双肩,与之口齿相贴,如在亲吻。 但可怕一幕随之发生,侍女娇嫩动人的容颜居然飞快黯淡下来,就像是褪尽了活人的颜色,变得死灰苍白,双眼上翻,转眼已是不活了。 所有人俱是脸色狂变,暗暗后撤。 李暮蝉也瞧得心神大震,暗呼这老东西练的什么邪门功夫,怎么感觉比他的“幽灵秘谱”都要邪乎。 随着侍女丧失生机,反观水使竟又恢复如常,浑身溢出缕缕水汽。 美妇柳眉倒竖,娇叱道:“放肆!” 她正想出手,可身旁忽觉异样,但见一道身影已悄无声息的贴了过来,仿若情人耳鬓厮磨般低声耳语道:“你可不要乱动啊,三公主。” 美妇娇躯一颤,屈步腾挪急转,回身望去,火使双剑已勾着两名侍女的雪白脖颈,如刽子手般将二人踩在脚下,像是待宰的羔羊。 其余人见状无不动容失色,忌讳莫深。 火使抬脚将两个早已吓傻的侍女踢开,手提双剑,一双深凹的阴厉眸子骨碌打转,低低笑道:“别以为有人给你们撑腰就敢肆意妄为,我这些年剑下处决的叛徒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敢搞事情不介意再加上你们,正好省的挑地方了。” 水使慢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又恢复了那副平和的模样,而那具女尸则是被其像破布一样丢进了坟茔里,看都不看一眼,随意道:“这地方阴气太重,一不留神忘了自己还有老毛病。” 李暮蝉目睹这一切,留意着火使先前的话,看来魔教也不是上下齐心啊;而且这水火二使敢情是各修了邪门奇功,以癖好习惯命名。 中年美妇气的面如寒霜,但很快忽又转为笑颜,弯眼娇声道:“不过是一个随手掳来的小姑娘罢了,权当铁姑的见面礼了……先前多有得罪,还请雷使见谅。” 铁姑,原来这位魔教三公主名唤“铁姑”。 李暮蝉望了眼那具尸体,重新看向一干魔教中人,与铁姑对视片刻,眯眼笑道:“无妨!” 水使浑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见所有人再无异议,满意道:“既是如此,‘南海娘子’如何了?” 他问的是铁姑。 铁姑笑道:“自然是死了。” 这南海娘子昔年曾于中原武林横行一时,颠倒众生,凶名之盛令无数人闻风丧胆,但却是魔教的叛徒。 水使点头道:“很好。此次不光要杀上官小仙,夺金钱帮遗宝,叶开也不能放过,他不但是花白凤的骨肉,还学了‘小李飞刀’,如此神功绝学,焉能不替教主收入囊中……雷使,伱觉得如何?” 李暮蝉面上不动声色,眸光微闪,轻声道:“好主意!” 水使颔首道:“那就好,便由你谋划主持此事!” 李暮蝉:…… ------------ 20:天青如水,飞龙在天 让我来? 李暮蝉眼底闪过异色,然后观察着在场所有魔教教众,仿佛要清晰记得他们的容貌,接着非常认真仔细地问:“你确定由我主持?” 水使负手而立,大大的两只手像是藏着某种可怕的杀机:“你进入中原多年,还和‘青龙会’与‘金钱帮’打过交道,自然比我们更合适。” 这话倒也没错。 而且李暮蝉还瞧见这个人居然冲他笑了笑,但笑容里似乎藏着某种奇怪的意味,让人很不舒服。 不过,既然这样,那他就不客气了。 至于退缩,害怕什么的,那是不存在的。 金钱帮势头暗自高涨,青龙会其势通天,魔教东进在即,三方角逐,想要趁势崛起的何止上官小仙一人啊,他李暮蝉焉能错过。 而且这两个月他早已想的很清楚,考虑的很明白,眼下既是最险恶的困境,也是最好的时机,但更好的时机还需要他自己去创造,机会已在眼前,趁着三方角逐,大有可为。 至于抱着神功隐没山野,暂避锋芒,他从未曾想过。 武功练的再高又能如何,青龙会称雄中原,魔教横行西域,教众弟子恐怕不下数万,甚至会更多,届时倘若席卷江湖,大势之下,试问谁人可挡? 何况,他早已过够了那种不生不死,郁不得志,难以出头的日子。 退了,说不得余生再无这般良机,那才是生不如死。 而且若想退缩,他哪还用等到现在。 试问一个人若无勇猛精进,逆风搏浪之心,还练什么武功?都不用别人动手,干脆自己一刀抹脖子算了。 这天下高手无数,强者为尊,然而武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罢了,就像是通往绝顶的手段,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还得看自己有没有胆魄和决心,千锤百炼,矢志不移。 人活着,若不能活的精彩,一切便毫无意义。 李暮蝉幽暗的眸子亮了亮,沉吟了半晌才道:“那我便却之不恭了,上官小仙是否已离了洛阳呢?叶开又是否到了?” “消息传来,据说林仙儿已然病故,叶开还有三天估摸着就该到洛阳了。”有人接话道。 李暮蝉忽然问:“为什么要去长安啊?” 铁姑接话道:“不知,而且金钱帮宝藏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江湖上不少势力都想分一杯羹,已暗地里前往长安。” 李暮蝉像是深思熟虑了一番才说:“看来上官小仙已经招揽到不少人马了。” 火使嘿嘿笑道:“何出此言?” 李暮蝉望向他:“若无足够的人手,十足的把握,她岂敢轻易走出洛阳?而且,又如何去拿金钱帮的遗宝啊。” 水使眼神一亮:“你的意思是,金钱帮遗宝就在长安?” 李暮蝉十分平静地道:“去长安应该是她决定的,消息十有八九也是她放出去的,她不光想要拿得宝藏,还想再下一城;要知道长安城里的武林世家不比洛阳城少,而且还能邀江湖各势尽入彀中,自相残杀,她反而可以装傻置身事外,由叶开这些人先替她挡挡势头,最后么……” 听到李暮蝉一口气将局势分析的头头是道,说的十分清楚,火使啧啧称奇道:“这女人好毒的心思,果然不同凡响……不过,呵呵,我可听说此人生的绝色无双,是天下少有的神品,到时候,谁都不准跟我抢。” 说到最后此人气息已是急喘。 李暮蝉自然晓得对方口中“神品”是何意,有这個心思,打的还是上官小仙的主意,想来也活不了几天了。 他眼神幽幽,站在寒霜中,静悄悄的像极了一只毫无生气的鬼,再看看面前的这些人,估计能活下来的也没几个。 话已至此,李暮蝉最后说道:“事不宜迟,诸位就动身先去长安着手吧。” 水使用一种近乎嘉奖赞赏般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旋即才吩咐道:“都听清楚了么?即刻动身前往长安,在他们赶到之前先布置好一切,至于那些不知死活妄想分一杯羹的,杀无赦。” “领命!” 一时间,林中人影又都如鬼魅般星散四方,来的快,去的更快。 非但这些人走了,水火二使也当机立断,火使双眼赤红如火,尖啸一声便掠出了百鬼林,水使皱眉头紧皱,追赶而去,临了还不忘交代道:“雷使,你也速速动身。” 众人散尽,林中又归寂静。 良久,李暮蝉抬手接过半空洋洋洒洒飘落的雪花,苍白纤长的五指轻攥,低声呢喃道:“一个个都等不及的去送死啊。” 他可不想死,上官小仙或许会败,叶开也有可能会死,但绝不会败在这么一群人的手上。 李暮蝉也当机立断,像是做了某种决定,转身进屋,取过一把发旧的伞,掸了掸上面的落灰,撑着伞,终于迈出了百鬼林。 夜深人静,洛阳城内除了更夫哆哆嗦嗦吆喝的动静,还有便是时而冒出的犬吠,以及那些勾栏瓦肆中传出的叫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李暮蝉迈步在幽静的长街上,迎着凛冽呼啸的寒风,如今再看,当真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他步伐迈的极是舒缓,但走的却不慢,双膝不屈,双脚不提,只一掂足尖,人已直直飘出一截,荡出一截,落地一瞬复又再起,仿若足不沾地,犹如孤魂。 霜雪扑面,李暮蝉在洛阳城内大小巷道、街道走了一圈,最后来到一个名为“铜驼陌”的里坊,这里便是洛阳城最为出名的八景之一,“铜驼暮雨”的所在。 此处南襟洛水,西傍瀍河,北边再去一截便是洛阳城最热闹的市集。 他找不到那片平湖,所以只能找有水的地方。 青龙会之所在。 夜色晦暗如墨,风雪弥天,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李暮蝉手中的伞也是不堪重负,在寒风中被撕碎脱手,卷入夜中。 又走了一截,忽然,李暮蝉眼中似是泛起了不一样的光彩,漆黑的眸子也跟着亮了,只见那河畔一颗粗壮的老槐树下,居然开着一家溢着热气的豆浆铺子。 而门头上,忽见幡布卷动,猎猎作响,而后随风一荡,白底的旗帜上,一条张牙舞爪的青色长龙正在雪中飞扬,宛如即将破云而去。 天青如水,飞龙在天。 他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轻声道:“打扰了!” ------------ 21:青龙会 豆浆铺子不大,暖暖的热气混着豆香,仿若隔绝了外面逼人的风雪,令人暖和不少。 煮豆浆的只有一人,一个布衣挽袖的中年汉子,满面风尘,皮肉粗粝黝黑,宛若炉中烧红的老碳,脸颊上还生着一层浓密青黑的胡茬,沉默寡言。 这人一面熬着豆浆,一面擒握着一根三尺长短的擀面棍擀着馄饨皮,而且是单手操持,一手握勺,一手握棍,棍身碾过案板,那些早已切好的面剂子立马摊成一张张晶莹透光的面皮。 只这一手,进店坐下的李暮蝉忽然又想退出去。 他看向对方的双手,十指居然没有指甲,指骨粗硬如铁,虎口已磨出一层晶莹如玉的肉茧,掌心不见掌纹,掌肚如饼。 这不禁让他想起水使的那双手。 此人必是精于掌上功夫的霸道货色,而且是练到了极为可怕的境地。 不止如此,此人的棍法恐怕犹在掌功之上。 天底下何时有这般棍棒高手? 有。 放眼江湖前后甲子光景,用刀用剑之人犹如过江之鲫,高手也是层出不穷,但以棒法名震天下的,唯有一人。 那便是天机老人,孙白发。 这人当然不会是天机老人,但既是在洛阳城里,李暮蝉已联想到太多可能。 竟然敢在上官小仙的眼皮子底下挂旗迎风,且还好端端的活着,此人必是极不简单。 汉子瞧着有些老成木讷,浓眉大眼,就连声音也给人一种老实巴交的感觉:“你是何人?” 李暮蝉坐在那里,原本他心里已想了很多说辞,但被对方这么一问,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 足足沉默了十个呼吸,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才说:“我是上官小仙的相公。” 话一出口,汉子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门外弥天的风雪呼的如被一股杀气所惊,纷纷向外排开,如有一条妖龙在其中兴风作浪。 可李暮蝉又继续慢条斯理地道:“我是魔教四大护法之一的‘雷使’。” 汉子已转过身来,杀气顿消,风雪涌入。 李暮蝉话还没完,再一次轻声道:“我见过那位大堂主,他曾对我许诺过不少好处,结果不知怎的,人都找不到了。” 一碗豆浆,端到了李暮蝉面前。 “你就是庙里活下来的那人。”汉子说。 这人实在太不起眼了,就像一个种了半辈子地的庄稼汉,浑身上下没一处出彩的地方。 李暮蝉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豆浆,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然后抬眼望向对方,缓慢且低哑的开了口:“我来这里没别的事情,就一件,我觉得可以再多要些好处。” 就着莹然的灯火,此人反是有了不一样的变化,背光而立,一张干瘦黝黑的面庞只若裹了一层铜皮,双眼微鼓,眼泛赭色,两腮深凹下陷,满头焦黄的乱发在风雪中飞荡,活脱脱的一副雷公脸。 看着端坐的李暮蝉,汉子突然呲牙笑了,笑声尖细极了,像是自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原本木讷的五官顷刻间随着面部筋肉的扭动彻底被拉开了,瞳中光芒顿寒,“唔”了一声,他道:“你反叛魔教,又要算计上官小仙,现在还敢来找我们?” 李暮蝉忽然问了一句让人意想不到的话:“尊驾可是姓孙?” “嗯?”汉子脸上的笑容瞬间不见,宛如凝成了冰,“你不该说出这句话。” 李暮蝉无动于衷道:“你既是青龙会的人,就不该说什么背叛和算计。这江湖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生死成败,谁不是挣扎其中,世事如棋,说到底咱们都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说得好。” 蓦然,铺子里又传出個声音。 这声音非是李暮蝉身前大汉所说,而是透过里面的一张帘布送了出来。 这是个男子的声音,很年轻,更加从容,是李暮蝉从未听到过的。 神秘人语气不疾不徐,淡淡道:“好,就凭你刚才的那句话,姑且给伱一次机会,既然你有意来找我,想必已经准备好了令我满意的价码。” 李暮蝉语气平淡道:“一位魔教公主怎么样?” 屋内之人轻轻一笑:“不够,听说另有一位魔教天王也暗中去了长安,提头来见。” 此人话语一顿,再度悠悠道:“至于好处嘛……此事若成,且你还能从长安城活着走出来的话,唔,要不要来我这儿做个龙首试试啊?” 李暮蝉眼中精光一烁:“当真?” 神秘人并未正面回应,还是用那副随意的口吻说:“此次天下高手云集,各方势力也都闻风而至,龙争虎斗,金钱帮秘宝花落谁家姑且不说,谁但凡能活下来,相信已无人可以轻视。” 李暮蝉忽然眯眼,一抹绿影已从帘布后飞出,他抬手凌空一接,定睛瞧去,手中赫然已多出一枚龙形玉佩,通体翠碧生辉,龙纹雕工精美,栩栩如生,一看便知非是凡品。 神秘人道:“你若能活着出来,可拿此物去我‘青龙会’分舵,不过我建议你下次最好不要以真面目示人。” 李暮蝉拿捏着手里的龙纹玉佩,深深看了眼帘后若隐若现的神秘身影,旋即不再多说,转身步入夜色。 良久。 布衣汉子望着李暮蝉离去的方向,沉声问:“你真的相信这小子?此人气机阴诡,分明走的邪道路数,浑身阴气冲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坟里爬出来的老鬼呢。” “有何不可?”帘布后的人慢声道:“想不到能在这里看见幽灵门的武功。这人野心极大,但放眼江湖谁没野心,而且他很聪明……李暮蝉,一个事事失意、郁不得志的人,居然能活到最后,还练就了一身邪功,足以说明他是个人才。” 此人竟然已是知道了李暮蝉的身份。 “李暮蝉么……呵呵,你知道‘蝉’字何意么?”便在汉子重回木讷的眼神中,帘布倏然一卷,一道披着纯黑斗篷的身影走了出来,“这种虫子匿于泥间能活很久,可一旦破土而出便活不过半月,一切只是为了爬上高处,叫上几声。” 风霜挤入,斗篷下隐有几缕白发扬起。 神秘人站在门口,临风沐雪而立,赞叹道:“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人活着不就该是如此,活的精彩就够了;这俗世苍生,有的人看似活着,但和那一草一木有何区别,他们充其量只是在这片世间存在过,百年之后,风吹而散,无人记得;而我们,要真真切切的活过。” 深深感叹了一声,神秘人再次悠悠开口:“此行不虚,上官小仙果然不愧是上官金虹的女儿,这李暮蝉也是不凡,竟敢在此关键时候图谋时机,江湖之所以精彩,正因为有这两种人的存在。” 布衣汉子若有所思,并未言语。 神秘人头也不回地道:“撤吧,既然上官赢了,此处也就没什么好留恋的,命各处青龙会子弟即刻赶往长安,金钱帮秘宝务必收入囊中;此事若成,不待魔教东进,便可行‘青龙换世’之举,我要反守为攻,履足西域,踏平魔教。” 布衣汉子嘴唇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 但神秘人却已步入风霜之中,斗篷之下,白发如雪,飘然远去。 人远,其声未远。 “天意森冷,世道无情,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 22:赏功罚罪,护教绝学 长安。 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雪仿佛掩去了这片江湖的肃杀,令天地尽白,也藏了血腥,埋了刀光剑影,只向世人展现着它诱人的一面。 留香阁,楼高三层,坐北朝南,乃是城内生意最红火的青楼;据说里面有最上乘的佳肴,最醇香的美酒,还有最漂亮的女人,更是一等一的销金窟,天下男人皆梦寐以求的地方;哪怕再厉害的英雄豪杰,进了此间,就什么豪情远望都抛诸脑后了。 门外大雪封天,门内却热火朝天。 一门之隔,如两方天地。 世人只晓青龙会有“青龙旗”,可令黑白两道退避三舍,掌江湖生杀予夺之权;却少有人知魔教亦有“唤魔令”,令传八方,群魔叩拜,闻风而至。 而此时,楼顶之上,燃有一团熊熊烈火,势如狼烟,即便是在雪夜之中也能清晰得见,长焚不灭,引动着黑夜中的无数道身影,如燕归巢,纷纷来投。 而那些能看出门道,知晓隐秘的江湖宿老,早已是吓得亡魂皆冒,魂不附体,远远的逃开了。 莹然的灯火下,一张张面孔逐一显现,步入其中。 这些人,任何一人拿出来都能是江湖上的好手,都能闯出不俗的名头,而且还不乏一些武林中有名有姓的大侠,有头有脸的人物。 连同一些江湖门派中的弟子,还有武林世家的供奉,以及绿林道上的豪杰,甚至是官府中人,白道高手。 而这一个个神秘莫测的身份之下,他们都有一个称呼,便是魔教中人。 这就是潜于三省的魔教教众。 风雪中,一道身影撑伞而至。 来人面色苍白,黑袍贴身,身姿修长,雪白的狐领上落着不少雪瓣,瘦削的两肩上也有湿痕,满身风尘;黑白二色相互映衬,黑袍更黑,脸色更白,浑身上下狂飙着一股阴嗖嗖的邪风,狭长而幽暗的眸子正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非是别人,正是从洛阳赶来的李暮蝉。 他呼出一口热气:“还好,赶上了。” 四面红灯胜火,看似热闹,黑暗中却暗藏杀机。 门口还站着两尊铁塔般的魁梧巨汉,仿若巨灵神一般,皆头戴斗笠,穿青衣劲装,敞开的衣襟下是铁一样结实的胸膛,笠沿垂着缕缕珠帘,不见真容,无形中散发着一股恐怖的压迫感。 一旁的的雪地上已并排躺着十二具冷透的尸体,仿佛在说无人可越雷池,不守规矩。 李暮蝉收了伞,将独属于他的那面令牌拿了出来。 二人只望了一眼,旋即侧过身子。 只是他们这么一动,李暮蝉就见二人适才站定的地方居然有两個下陷寸许的清晰脚印,瞳孔不由缩了一缩。 他走了进去。 一瞬间,一道道隐晦的目光已从四面八方落了过来,如在打量审视着他。 楼下坐满了人,楼上也站满了人,还有人在往里进。 这些人也都不是真容,有的戴着面具,有的画着脸谱,还有披着斗篷,易容改面。 群魔乱舞,乌烟瘴气。 李暮蝉也一样,他的脸上也有半块面具,只露着口鼻往上的半张脸。 看着满座的人物,饶是李暮蝉早有准备,也难免心生震撼。 但震撼不等于惧怕,如此场面,若是以往,只怕他到死都见不到,也遇不到。 如今置身其中,自是心绪大动。 这便是魔教图谋中原武林,多年来暗中谋划布置的人马,兴许还只是零星一片,冰山一角。 环顾扫视了一圈,尽管俱皆藏着真容,但李暮蝉还是从身形上依稀辨出了之前在百鬼林见过的几人,连同那位魔教公主,尽皆齐至。 “静!” 乍听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在楼中响起。 李暮蝉站在角落里,翘首望去,就见一名大手大脚的老者正负手自楼梯上步步而下。 在座众人,唯此一人显露着真面目。 正是水使。 而在其身后,还有二十四个劲装汉子,人皆戴着小鬼面具,身形魁梧高壮,裸露的两臂肌肉块块隆起,乃是传闻中的金刚力士。 这些人两两一组,肩上扛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压的楼梯都在“咯吱”作响。 “诸位,此次赏功罚罪之事宜由老夫主持。”水使抱拳和气开口,嗓音中气十足,落入众人耳中,“见过了。” 场下无人说话,但所有人的眼神已开始放光,直勾勾盯着那十二口巨大的木箱。 历年来,每逢年中、岁末,为稳固教众人心,魔教便要行赏功罚罪之举,散发奇珍异宝,武功秘籍,还有名家利器,以及绝美女子。 这也是为何无法无天的魔门弟子在踏足中原之后,仍然遵循魔教法令的缘由之一。 除此以外,更多是畏惧魔教的手段;而且对魔教之人,中原武林一直视作虎狼,一旦身份泄露,下场可想而知,加上还要面临“青龙会”的追杀,可谓有死无生。 如此一来,魔教便是这些人唯一的依靠。 李暮蝉心中感慨良多,这江湖路当真有进无退啊。 而场中,在一声声哗然中,那十二口巨大的木箱已被依次打开。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但见数团珠光宝气在灯色下大放异彩,晃得人眼花缭乱,俱皆惊呼连连,大为震撼。 而那木箱内赫然堆放着金银珠宝,古董字画,还有诸般极为罕见的奇珍异宝;有南海的明珠,波斯的宝石,三尺高低的翡翠观音,药龄数百年的灵芝,完美无瑕的玉璧…… 太多了。 所有人俱是瞠目结舌,看的傻眼,议论纷纷,热闹非凡。 就连昔年名噪一时的“藏剑山庄”所藏名家剑器都收录了足足五柄,皆为当世少有的宝剑。 但真正令人动心的是后面几口大箱子。 木箱大开,众人凑近了一瞧,俱是心跳加快,气息急促;其中居然是几名美艳动人的塞外胡姬,个个天香国色,腰若拂柳,肤如凝脂,面罩薄纱,缩身其中,像是一只只受惊的兔子,令人喉舌蠕动。 李暮蝉只瞟了一眼,便已瞧出这几人分明身怀武功,眼神看似躲闪,但哪有半点畏惧之色,究竟是谁是狼谁是兔子,只怕还要另说。 他原本还想瞧个明白,冷不防面前忽然挤出个人来。 这人身披斗篷,手持木拐,弯腰驼背,却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妪,脸上还生着一堆麻子,也是探头探脑的往里钻着,然后扭头冲着李暮蝉呲牙一笑,一口烂牙。 李暮蝉原本不想理会,但迎上此人的眼睛,他却无来由的生出一股似曾相识之感,正皱眉沉思,场中的最后一口木箱已被打开,顿时惹起一片失声惊呼,动容色变。 “啊,竟然是护教神功!” “嚼铁大法!” “摩日弄月大摘星手!” “天绝地灭大乾坤手!” …… 水使嗓音一提,眸中生辉,鼓动人心道:“此番不同以往,只因我圣教弟子近几次折损过多,教主特意挑选此三本护教神功赏于有功之臣。” 所有人口干舌燥,什么金银珠宝、美人利器都抛诸脑后了。 这天底下名利名利,名在利字之前,想要搏名,自是实力为尊,武学秘籍入手,待功成之后,想要什么没有,而且这还是活下去的底气。 李暮蝉却盯着那老妪的背影缓缓后退。 盖因他已认出此人是谁,除了上官小仙还能有谁。 真是阴魂不散。 果然艺高人胆大,竟敢挑在这个时候潜入魔教据点。 仿似察觉到李暮蝉的反应,老妪眨了眨明眸,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似笑非笑地问:“你说她们好看还是我好看呀?” 李暮蝉面无表情,身侧双手十指悄然内扣,顿时邪风大盛。 而场中的水使则是环顾众人,突然冰冷一笑,淡淡道:“诸位既非我魔教中人,还请现身吧!” “逃!” 闻听此言,立有急呼,数道身影如离弦之箭,纷纷投向窗外。 “嘿嘿嘿,哪里走!” 火使闪身而出,双剑勾魂,就见半空剑影一晃,顿见当空二人尸首已分,断颈血水冲溅如吼,泼洒半空。 “杀!” 火使剑毙二人,杀心大盛,正自狂笑,不想此时灯火俱被人以劲风打灭。 昏暗中混乱一片,只是灯火很快复又再亮。 水使神色冷漠,右掌之下,一人跪地而亡,天灵尽碎,七窍流血。 但等他凝神一看,脸色顿时铁青,但见那木箱中的三本秘籍已不翼而飞。 “给我追!” ------------ 23:杀心初动 “追”字一落,群魔俱动,门窗“呼”的大开,伴随着一团团骤急的风雪卷入,楼内众人已如鬼魅般各施各法,急欲掠出青楼,想要去追适才逃遁的几人。 毕竟那可是魔教赖以屹立江湖,称雄武林数百年而不倒的根基之一;十大护教神功,万金难求,得一便能纵横武林,何况还是三大神功,谁若夺得,足能另创势力,哪怕脱离魔教也不在话下。 如此机会,试问谁不动心。 但水使脸色阴沉,又连声大喝一声:“慢!” 他说慢,那些魔教教众又都悉数退了回来,不敢随意动作。 水使眯着自己那双比刀尖还要锋利的眸子,如同审视一般扫视过在场所有人:“在我未允许之前,谁都不准离开。” “呵呵,你难道怀疑是我们这些人拿的?” 突然一个冷幽幽的嗓音自角落响起。 众人寻声望去,就见灯下坐着一个身材高瘦,黑袍花脸之人。 那人脸上涂的花花绿绿,一双眼睛黑多过白,长脸疏眉,面露讥笑,笑容很是吓人,像极了城隍庙里的勾魂小鬼。 此人不但坐着,怀里不知何时已搂着一名娇喘连连的胡姬,叫声惹得人面红耳赤,心跳加快。 水使神情木然,冷冷道:“你是何人?” 那人冷哼一声,将不住挣扎的胡姬放开,翻起一块令牌,顿时又惹起一片惊呼。 “啊,四大天王的令牌?班察巴那?” 这人岁数不小,气态却尤为不俗。 “你既然一路上护送那三本秘籍,又离得最近,难保不会贼喊作贼;大伙儿都知道,教主但凡赏赐神功绝学,秘籍之中必留有手脚,圣教法令森严,一旦谁擅自翻阅,绝难隐藏,可是要视作叛教之罪论处。”花脸人嗓音一提,嗤笑道,“你该不会监守自盗,眼下为图保命,故意给大伙儿演这么一出戏吧。” 不得不说此人撩拨人心的手段尽管老套,但却很有用。 财帛动人心,何况是神功秘籍。 一群人看向水使的眼神都开始有些不对了。 提到叛教之罪,水使脸色骤白,额头见汗,低吼道:“你放屁。” “不是他。”说话的人居然是李暮蝉,迎着众人的视线,他笑吟吟地起身,走到一具尸体前,在其衣襟摸索了一下,等再拿出去,指间已捻着一枚金钱,“刚才我好像瞧见上官小仙了。” 话一出口。 “他娘的,又是金钱帮。” “秘籍定然被她拿走了。” “她不是跟叶开在一起么?”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楼内瞬间吵翻了天,摩拳擦掌,咬牙切齿。 水使如蒙大赦,朝李暮蝉投来感激的眼神,然后信誓旦旦地道:“诸位,不如这样,此次事宜暂且延后几日,大伙儿就在长安城尽情享受,所有花销我全都包了,等我追回秘籍,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如何?” “那就姑且给水使一個面子。” “嘿嘿,反正我们也是拿钱享受,那就在留香阁多快活几日。” …… 一群人伱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附和。 转眼间,留香阁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楼上一个个花枝曼妙的姑娘们在老鸨的招呼下鱼贯而出,顿时满楼春色。 李暮蝉却早早退场,出了留香阁。 临风沐雪,他找了家街边还在开着的鸡毛小店,一面坐下叫了几样小菜,一面轻拭着脸颊上适才沾染的血珠,低声道:“真是拙劣的手法啊。” 呵出的热气也在风中化作一团团寒霜。 上官小仙拿的? 李暮蝉心中嗤笑,这人适才就在自己眼前,而且灯灭灯亮只在一瞬,加上水使这位深不可测的高手守着箱子,怎么可能得手。 这些天他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日子,毕竟功力尚浅,再有大雪封天,又要时时刻刻沿途提防,比这些人晚到了三天。 三天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商量很多事情了。 那秘籍十有八九还在楼内。 “啊呀,小虫子,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聪明了?” 忽听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带着惊喜和调皮,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赞赏。 李暮蝉侧身望向门外的雪中,但见一个披着斗篷的老妪缓步走了进来,满身落雪,走的很慢,正是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撩下兜帽,露着满头白发,坐在了李暮蝉身旁。 李暮蝉对这女人的表现无动于衷,只有深深的的忌惮,他道:“如果这种伎俩也能被称之为计谋,那天底下就没有蠢货了。” 上官小仙好奇道:“这么说来,你难道对魔教的护教神功和那几大箱的金银财宝不感兴趣?” “不能说不感兴趣,”李暮蝉很坦然地道,“但还没有令我动心的地步,等他们死了,东西自然都是我的。” 那秘籍不光还在青楼里,而且他已能肯定是水使贼喊捉贼。 秘籍要么在对方身上,要么还在箱子里。 至于那枚金钱,是他故意放进去的。 “其实,”李暮蝉望向上官小仙,望着这个曾几何时还装疯卖傻的女人,“就算没有这件事情,我也没打算留他们活着。” 这些人无法无天,又都视人命如草芥,他早就受够了,还是两个怪胎。 随后,李暮蝉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杀了这几个,我才能以‘雷使’的身份号令群魔。” 上官小仙低低笑道:“你虽练就了邪功,但进境就是再快也抵不过别人数十载的气候,想要铲除水、火二使和三公主,无疑痴人说梦。” 李暮蝉很赞同地道:“我知道,所以不是还有你么。” 上官小仙慢慢抬起了头,笑容已有些淡,眼里仿佛闪过了比冷剑寒刀还要锐利的光:“我?” 李暮蝉沉吟了一会儿,十分认真地道:“你现在腹背受敌,四面楚歌,胜算有几成啊?杀了他们,你便能暂缓一口气,而且我也能帮你一帮,毕竟这是在中原,‘青龙会’之势如日中天,谁知道到时候会有几位龙首亲至。” 四目相对,上官小仙笑了笑:“我还当我是藏的最深的,不想你才是深藏不露,别人藏的都是武功,你藏的却是野心,我已忍不住想要杀了你。” 她脸上在笑,眼神却已生出一种如猛虎被挑衅了一般的凶狠,以及一股难以形容的森然杀机。 说实话,李暮蝉的心里已有些害怕,尽管这一步他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经过了深思熟虑,但对于上官小仙这种喜怒无常、狡猾善变的女人还是有些捉摸不透。 但怕不是什么坏事,人正因为知怕,才会图强。 他习惯性的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你那晚给我留下刀谱,不也是为这一层考虑的,你大抵是希望我能成长起来;今夜现身,应该也是为了此事吧,你想要把我一点点推举成魔教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我实在不想受你摆布,只能先开口了。” 说完,李暮蝉微微一笑。 上官小仙也眯着长而晶莹的凤眼,盯着他,忽然展颜笑了,扬扬眉:“唔,三个人我可对付不了。” 李暮蝉会意般点头道:“那就由我收拾火使吧。” 他说杀,眼中已见滔天杀意。 ------------ 24:长鞘短刀 时至深夜,李暮蝉才返回留香阁。 如今这长安城既是马上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他自然要熟悉一下周围的一切,大意不得。 何况既然已经决定了动手,那水、火二使便非杀不可。 必须要死。 只有这两个人死了,或者说除他以外什么护法、天王死干净了,中原武林剩下的魔教教众才能为他所用,以他马首是瞻。 这一次,这至关重要的一次。 只要能活下来,活到最后,那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青龙会那边是否能成为龙首暂且不说,魔教这边他必不能再身陷被动。 至于上官小仙,这个女人如今的处境和他其实是差不多的。 尽管已有一些实力底气,但比起“青龙会”仍然胜算渺茫,所以上官小仙之前才会留下那本刀谱,为的就是如今,想要将他培植成魔教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人不但想要中原武林,连西域都动了心思。 可惜,李暮蝉实在不想再藏拙装傻了。 所以眼下双方只是彼此利用,彼此成就,对方帮他夺势,而李暮蝉则是暗中助其与“青龙会”争锋。 不过嘛,上官小仙刚才既然说想要杀他…… 想到这里,李暮蝉的眼神立时阴戾了下来,她今天能说出这句话,改天迟早是要付诸于行动的。 对于这个女人,他只有忌惮,从未相信过。 但形势至此,便犹如箭在弦上,别无选择。 上官小仙没得选择,他也没有。 而且这可是大好良机,岂能错过,就看谁技高一筹了。 雪正浓,夜正深。 李暮蝉回去的时候,已有人在等他。 等他的是留香阁里一位漂亮姑娘,像等了很久,倚着柱子打着哈欠,瑟瑟发抖,见他回来,顿时巧目一亮,几步迎上。 “其他人呢?”李暮蝉问。 姑娘走在前面,将他领到二楼的一個雅间,而后声如蚊虫地说:“那位爷只说让我们等您回来,伺候好了,多的没说。” “你们?”李暮蝉扭头看向床上,才见被子里还有一个和面前姑娘一模一样的少女,露着脑袋,把自己裹得像个鹌鹑,他拂着肩上的落雪,笑道,“不用了,你们先去歇息吧。” 等二人悻悻然的离开,李暮蝉才十分警惕的在屋内转了一圈,然后快步走到床前,借着桌上放置的灯火,伸手将床上犹有残香的褥子揭了开来。 那床底居然藏着一件蓝布包袱。 李暮蝉伸手取下,等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已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着灯火,里面居然正是那失窃的魔教三大护教神功。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留恋,他已将包裹抛出了窗外。 也就在一前一后,留香阁忽然多出很多动静。 门被人推开,水、火二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还有那位魔教的三公主,铁姑。 三人脸色不善,身后还领着几名魔教教众。 火使嘿声笑道:“雷使,你背叛圣教,窃取护教神功不说,还与青龙会有所勾结,该当何罪啊?” 李暮蝉扬了扬眉梢,他还正想着该如何下手呢,没想到这些人反倒自己先找上门了。 三人进门一瞬,已各自分站一方,拦住了门窗。 李暮蝉则是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双手揣袖,腿上横刀,手里实则已将那梅花针暗藏其中,不慌不忙地问:“证据呢?” 水使脸上瞧不出多少表情,淡淡道:“搜!” 几名魔教弟子立时冲进来对着房间一阵翻箱倒柜,直到把褥子掀开,看到底下空空,水使的眼神才微妙起来。 李暮蝉笑的古怪,幽暗深邃的眼眸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嘲弄之意:“看来是没有证据了。” 三公主铁姑冷淡道:“我们这些人里你来的最晚,而且先前还有闲心出去,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啊。” 李暮蝉却不紧不慢地起身:“没办法,领着一群蠢货,又想要赢,只能自己多出力了。” 他此言一出,屋内的气氛已有些微妙,一个个脸色骤寒,眼露冷意,还有一股酝酿的杀机。 “咳咳,”李暮蝉却不慌不忙地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先别动手,我已收到消息,得知了金钱帮秘宝的下落。” “当真?”水使眼神一亮,杀机顿消,“消息是哪里来的?” 李暮蝉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你以为就你们有暗桩耳目?我若一死,伱们私窃圣教神功,还暗中图谋的消息就会传出去,想来教主也不喜欢看到你们几个护法和公主搅在一起吧。” 他嘴上说着,后心实则已有些发冷。 而他对面几人脸上的神色尽管看似镇定,但气息也都变了。 四人视线相交,彼此相望,各自的表情已在灯下被映照的忽明忽暗,忽正忽邪,然后又都俱是发笑。 水使忙道:“误会,误会!” 火使接话笑道:“得罪,得罪!” 就连铁姑也掩口一笑:“还望见谅!” 看到这一唱一和的三个人,李暮蝉脸上也在笑,笑的人畜无害,他取下了面具,随口道:“我可听说叶开已到‘冷香园’了,何时动手啊?” 四人突然间又像是同进同退的好友般坐到了桌前,斟茶倒水,瞧着熟络极了。 “此事全由雷使你说了算,”水使换上一副老神在在的和气模样,双手揣进棉袖中,笑眯眯地道,“除了叶开和上官小仙,长安城来的人马已有保定城卫八太爷,‘嵩阳铁剑’郭定,‘飞狐’杨天,‘红魔手’伊夜哭,以及东海玉箫道人,还有‘风郎君’丁麟……” 一连串的人名说下来,李暮蝉也不禁面露凝重,这些以往对他来说只存在于传闻中的鼎鼎大名的大人物,如今都要和他交手了。 铁姑柔声道:“这些人要么是一方手眼通天的武林巨擘,要么就是横行一方的江湖高手,不容易对付啊。” 火使照例先怪笑两声,才道:“雷使,你说何时动手?我们都听你的。” 李暮蝉看着这群人的嘴脸,苍白瘦削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身旁的刀,漆黑的眼睛转望向桌上的灯,轻声道:“那就明天吧,明天动手。” 水使忽然问:“那不知道金钱帮秘宝的下落?” 李暮蝉斜眼看向他:“你也说了是秘宝,既是秘宝,光知道地方也不一定能拿到,你开门好歹也要找对钥匙,上官小仙就是打开秘宝的钥匙……比起你们贪图的那点小玩意儿,里面才是真正的好东西;昔年上官金虹无敌天下的武功,还有他搜刮的各门各派的绝学,加上富可敌国的财宝……” 话到这里,几人的气息已急促起来,眼睛也都红了起来。 水使当机立断道:“好,就明天动手。” 商议好了一切,三人又都匆匆忙忙的离开。 李暮蝉坐在桌前,听着窗外呼啸不止的风声,半晌才轻叹一声,缓缓拔刀出鞘。 他拔出来的并不是什么百炼钢刀,而是一口有些奇怪的刀子。 刀鞘少说三尺有余,可那刀子却短上很多,刀柄裹布,刀脊厚实,刀身乌黑,刀口泛着寸许长的冷芒。 寒刀出鞘一瞬,乍见冷芒破空,再次瞧去,那一点火苗竟无声无息的飞到了刀尖之上,如在起舞。 不知不觉,他虎口之上已结出了一层硬茧。 不,这些硬茧本就存在。 事实上,他对“刀”并不陌生,甚至很熟悉,这些年他做过很多事情,最熟悉的器刃恐怕也就是刀了。 不是所谓的“追魂刀”,而是杀猪刀。 他握刀的手也很稳,稳得超乎寻常,苍白的右手独手擒握,指骨清晰分明,筋络贲张,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精悍。 武功并不一定就是指内力,还有技巧。剑招、刀招说到底也都是技巧;那种一次次不停磨合,又日夜琢磨,在皮肉间切割游走,随心所欲的技巧。 他来时的路上特意去了趟当年学人杀猪时的那位屠户家里,买了这把用惯的刀子。 昔年谁都当荆无命是个贯用左手的剑客,可谁又能想到他的右手剑法更快更狠,独步武林。 而现在这些人都当他是刀十二,是个精通“七十二路追魂刀”的高手,可他这长刀刀鞘之中谁又能想到藏的是一口夺命短刀。 至于那“锁骨销魂天佛卷”,李暮蝉到现在都没看上一眼,因为时间不允许,他怕自己看过之后,大半的心思都用来琢磨这门武功了;而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活着,用“幽灵秘谱”自保足矣,然后一心一意以迎强敌。 “呼啦!” 乍见木窗大开,风霜挤入,火光瞬灭。 李暮蝉斜睨了一眼,身体顿时犹如风筝般迎风而起,荡到半空,刀尖一送一搅,风雪成旋,片片飞雪已是粉碎。 刀光一亮即收,木窗已闭,刀已归鞘。 只待天明!!! ------------ 25:我也想杀了你 翌日清晨。 绿窗半掩,窗外鹅毛大雪飘飘洒洒,稠如柳絮,绵如轻烟,落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里。 雪大,风却不大。 李暮蝉走出了留香阁,身后是水使和火使,以及几个负责传令进击的魔教弟子。 而剩下的那些魔教教众,早已悄然隐于暗处。 李暮蝉撑着伞,黑袍之外还有一件绒领的白色披风,想是习惯了坟茔中不见天日的过活,又或是练了那阴毒邪功的缘故,他已有些厌光,或者说有些不喜欢站在阳光下,就好像将自己暴露于明处,太危险了。 他嗅了嗅晨风中飘来的味道,轻声道:“冬至了啊!” 水使也是叹道:“是啊。” 火使深凹的眸子转了转,隐有泛红的迹象,青色脸皮绷的极是精瘦,眼窝更是发青,眼仁满布血丝,仿佛昨夜没有睡好。 他盯着李暮蝉的后背,同样嗓音阴恻恻地接话道:“最适合杀人了。” 一夜的功夫,二人只像是真就以李暮蝉马首是瞻,听他发号施令。 但李暮蝉知道,这两个人只怕早已在心中替自己想好了无数种残忍的死法。 “二位对上官小仙了解么?”他忽然问。 水使冷淡道:“城府极深,深藏不露,但说到底不过一介女流;就跟她那娘一样,满肚子的阴谋算计又如何,到头来不还是一败涂地,呵,沦落风尘。” 李暮蝉撑的是一顶天青色的桐油伞,伞顶已落了一层薄雪,一手撑伞,一手藏在那条有些长有些大的黑色袖子里,头也不回地道:“我是说她的武功。” 火使怪笑连连,笑的如疯如魔,面孔扭曲:“就她那打小活在妓院里,能练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武功;该不会是她娘在床上接客,她躲在床底练功吧,啊哈哈哈。” 这人不光心毒,嘴更毒。 水使思忖了一会儿,道:“此人既然被教主许下天王之位,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暗中得几门圣教绝学,再加上上官金虹的武功,兴许真能成气候呢。” 话到这里,李暮蝉清了清嗓子,转了转手中的伞柄,随口道:“城里发现‘青龙会’的踪迹了么?” 身后一名魔教弟子回禀道:“没有,您来之前我们这些人已将长安城摸了个透,未有任何发现,就好像一個个都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样啊,”李暮蝉缓缓迈步在长街上,“那就准备动手吧,水使主防,领教众弟子散于‘冷香园’四周,以防‘青龙会’来袭;火使与我主攻,伺机动手,再加上三公主,咱们速战速决,先拿下上官小仙。” 他说完,身后的水使方才冲着几名魔教弟子使了个眼色,几人立时会意,忙应声而散,隐入了风雪。 水使又与火使对视一眼,旋即深深看向李暮蝉的背影,留下一句“小心”,当即也不见了。 长街落雪,天色欲亮未亮,尚显昏黑,但那烟火味儿却早早地散开了。 一些个小店已开门做起了生意,昏黄的灯火溢出,在雪中沁染出一团团亮色;还有街上叫卖的小贩,以及推送粪车,家家户户收着恭桶的老汉。 火使腰挎双剑,焦黄细柔的头发随风翻飞,双臂看似当胸环抱,实则两手暗自下垂,已做好了随时拔剑之势;他衣衫单薄的似是浑然不惧严寒,高瘦的像根竹竿,而且他对李暮蝉那副病弱苍白的模样似乎鄙夷极了,一对充血的黄睛死死盯着,生怕眼前人飞了一样。 二人一前一后,朝冷香园走去。 眼下正逢隆冬,这冷香园便是长安城最好的去处,园中万千株梅花开得正艳;其中还有二十一座院子,十四座楼,七间大厅,二十八间花厅,两百多间客房,正是赏梅的好地方。 而叶开与上官小仙据说已在其中。 三公主铁姑也早早的进去谋划了。 李暮蝉走在前面,听着身后那压抑克制的呼吸以及一种隐而不发的冰冷杀意,轻声道:“你又要犯病了?” 火使嗓音沙哑道:“听说武林三大世家之一,丁家的大小姐,丁灵琳也跟着叶开来了,此人生的极是貌美,姿容无双,当为绝世神品。” 李暮蝉实在想不明白这般色中饿鬼是如何活到现在的,他走在雪中,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动静,语气带着些许好奇:“你有此异样,莫不是练功所致的?” 火使嘎嘎一笑,笑如山魈,灯影下的影子仿佛也变得有些怪诞:“没错,不光是我,水使也一样,只因我们错练了一门功夫。” 他居然毫不在意的回答了。 二人一问一答,脚力却是不弱,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已嗅到一股扑鼻花香。 火使忽道:“你昨夜说过,你也有暗桩耳目,是在金钱帮还是青龙会啊?不妨喊出来瞧瞧。” 李暮蝉看着不远处的冷香园,突然停住了步伐,答非所问地平淡道:“我记得之前在‘百鬼林’初次见面的时候,你好像对我动了杀心,说干脆杀了算了。” 火使闻言一愣,似乎对这句话有些措手不及,但他随后阴笑不止:“没错,我是这么说过,而且我到现在还是这么想的,老子若杀心一动,绝不易改,天王老子都要杀了他。” “很好,”李暮蝉点点头,然后又重复了一句,“很好!” 火使双手交叠下落搭上剑柄,盯着李暮蝉背影的眼神已泛起残忍的赭色,咧嘴笑道:“你觉得很好?” 而李暮蝉里的话却是:“不凑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语气顿了顿,很快又十分认真地补充道:“我也想杀了伱。” 话音一落,两柄弧形剑已截断了风雪,自后袭来将李暮蝉拦腰斩断。 “这么说来,你那耳目暗桩还有什么金钱帮秘宝都是假的了?” 火使狞笑提剑,可鲜血飞溅、肚肠坠地的场面却没出现。 他斩断的只是披风,两截披风无力坠入雪中。 “嗯?” 电光火石之间,火使当机立断,瞪眼耸眉,纵身翻空,双剑自上向下,冲着眼前的油纸伞当头下劈。 然而剑刃之下,不想竟传出一声清晰刺耳的金铁交鸣。 这伞的伞骨居然是精钢所铸。 铁伞坠地,一道身影已如鬼影般飘出,并非是冲着火使出手,而是掠向了“冷香园”,黑袍迎风鼓荡,墨发飞扬,去势极快,身后卷起滚滚雪浪。 “自然是真的,就怕你没种跟上来。” 听到李暮蝉的嗓音传来,火使面容扭曲,口中发出一声夜枭般的沙哑戾叫,高瘦身体瞬间拔地腾空两三丈,双剑如勾,宛如飞天夜叉般俯空扑下。 ------------ 26:火使亡 …… 却说翻飞骤急的雪幕中,火使飞天而起,又俯冲而落,紧盯着前方的李暮蝉,宛如寻食的秃鹫一般,双眼整个凸出,化作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扑进了冷香园。 感觉到身后惊天杀机,李暮蝉提纵起落,翩然闪入一株株梅树之间,劲风掠过,顿见漫天梅花飘飞,混入霜雪,难分彼此。 猝然,他惊觉后颈一抹刺骨杀意飞袭而至,顿时直直扑倒在地,等翻身站起,脚畔已多了一缕断发,一道黑影落于眼前。 火使回身瞧来,眼神阴森,似笑非笑:“刀十二,你好歹也是咱们这些人里数得上的好手,如今居然不战而逃,嘿嘿嘿,真是让人大失所望。” 李暮蝉脚下不停,身形横移,步伐不紧不慢,他并未说话,眼神却阴戾下来,脸色也冷厉起来,本就苍白的皮肉变得更白了,浑身邪风大涨。 与那老庙中偷施暗手不同,今日他要正面试一试这江湖的生死厮杀。 火使脚下亦动,冷冷笑道:“倒是挑了个埋骨的好地方。” 突然,李暮蝉止步,他看着火使,挑衅般说道:“进!” 火使咧嘴狂笑,双剑一横,身如游龙挤进,所过之处梅花飞旋,霜雪激荡,梅树更是惊的震颤连连,枝叶摇晃。 李暮蝉乍见眼前一花,两抹勾魂急影径直飞了过来,一剑取他脖颈,一剑封他下盘,双剑连连勾取,如那勾魂无常一般,浓郁杀机令人毛发皆耸。 他身形一斜,双脚沾地,身如陀螺于雪中一转,人已闪到火使身侧,飞起的袍袖中,一只苍白左手探其腰腹,指尖青黑如墨,掌心黑意缭绕。 白骨追魂掌。 此乃外家功夫,当取死尸心口一缕至阴至寒的尸气而练就双掌,以锻炼食指的手少阴肺经为主,炼肺金之气,成金生水之势,壮那阴寒之劲。 火使经验老道,见李暮蝉展臂斜倒便已窥见先机,当即冷笑一声,双剑如钩,剑身一横,斜斜斩来。 李暮蝉见势撤招,身形后倒,飘然急退。 火使紧追不放,振臂腾空,使得赫然是江湖上烂大街的“燕子三抄水”功夫;可身法虽说寻常,但由此人一经施展,却是大大的不同凡响。 一扑一掠,此人已在四五丈开外,闪身便到了李暮蝉身前,如夜叉天降,双剑勾魂,勾的正是李暮蝉的琵琶骨。 李暮蝉薄唇紧抿,眼看双剑飞来,右脚后踢背上刀鞘,刀鞘登时腾空,震脱了绑带,与那双剑撞在一起。 二人至此各是撤开。 火使站定之后双眼已在冒光,仿佛沁上了两点殷红血色,笑如恶鬼,如同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森然道:“小子,你真是有种,竟敢冒充我魔教中人,说,你到底是谁?” 果然是老江湖,只这一交手便瞧出了端倪。 李暮蝉肩抗刀鞘,左手按柄,望了眼上面的剑痕,也咧嘴笑了起来:“我是你爹!” “嘿嘿嘿,”火使杀心大盛,蹬地一跃,人已横身如毒龙飞出,双剑随身当空飞旋,转出两团可怕剑光,“我要活剐了你!” 李暮蝉心头一凛,如坠冰窟,他只觉那两团剑光上下飘忽,左右往复,端是虚实莫测,防不知该如何防,攻不知该如何攻,仿佛四面八方俱是杀机,无孔不入,令人窒息。 漫天梅花被卷碎成尘。 霜雪扑面,杀机袭来,李暮蝉眼仁泛红,嘴里也咬出了腥甜,这就是江湖高手的杀招么? 他脚下急退,眼神却在闪动,眸光一斜,忽然望向火使身后,厉喝道:“还不动手?” 火使此时杀性大盛,闻言脸色一寒,凌厉狠辣的剑势竟随之一缓。 可他这一缓,李暮蝉横刀在手,竟不退反进,面露狠色,长刀带鞘,脚下走转,贴近的刹那已斩向对方胸膛。 “咔咔!” 然而,火使双剑如勾,立在身前,不偏不倚已将那刀鞘截了下来。 二人四目相对,相距不过一尺,片片雪花于彼此之间飘洒。 火使却瞳孔骤缩,变了脸色。 盖因李暮蝉终于拔刀出鞘,“噌”的一声,这本不该属于长刀的出鞘之音已是急促快急的在雪中响起。 刀柄一拔,已露出一截灰蒙蒙的短刀。 他面孔扭曲,不知是笑是怒,喉舌间发出一声满是嘲弄的尖啸,左手分出一柄弧形剑,几在同时便欲拦挡那一刀,右手提剑,一斜刃口,沿着刀鞘刮下,勾向李暮蝉脖颈。 “小子,给我……” 此时火使的眼中简直是满怀快意,那种得以满足的笑容简直让人颤栗。 可下一瞬,他脸上表情骤然凝固,双眼急剧凸出,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颅顶上的头发都似根根立了起来。 因为李暮蝉还有右手。 他右手久藏,倏然探出,竟在生死存亡之际,电光火石之间将对方的左手剑给接了下来,拦在半空,短刀顿时化作一道晦暗的急影,往前一送,掠过了火使的脖颈。 李暮蝉一招得手,翻身前扑,滚了满身雪花和梅花,然后站起。 火使还是惊,更加怒,他回身死死盯着李暮蝉的右手,因为那只手已不是血肉之躯,也不是什么幽灵门的邪功,而是变得犹如冰魄一般坚硬,冰冷,剔透。 那更不是什么绝世神功,而是……戴上了一只如寒冰冷霜般轻盈且透薄的手套。 火使喉结蠕动,额角青筋暴起,含混呜咽般的从喉咙里挤出四个字来:“大搜神手!” 这便是魔教之中,传说可破万物,金刚不坏的“大搜神手”。 而李暮蝉站定瞬间,后背衣衫刺啦绽裂,一蓬血雾喷薄而出,露出了一道自左肩斜飞往下的狰狞剑伤,皮开肉绽。 这一剑若再快上一些,斩的正是他的脖颈,火使右手的那一剑。 “噗!” 紧跟着,火使双剑脱手,紧绷粗涨的脖颈上猝然浮现出一缕血线,他双手紧扼咽喉,仿佛想要将那疯狂外溢的热血给堵回去。 只可惜,随着血液自指间流失,他的生命也在流逝,双腿一软,已“扑通”跪倒。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忘死死瞪着李暮蝉。 感受着后背传来的剧烈痛楚,李暮蝉面色苍白的转身,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眼神平静且认真地道:“你是我真正意义上凭一己之力所杀的第一個对手,哪怕将来我跻身绝顶,我也会好好记得伱的,好好记得这道剑伤。” 说罢,他眼神重归阴戾,带着一种狷狂放诞,横刀在手,自火使身旁走过,飘然没入风雪之中。 火使脸色青紫,恨怒到了极致,双目充血,喉咙里呜咽之声宛如鬼哭,指缝间血流不止。 他本不该败的,但如今…… 火使慢慢垂下头颅。 风雪弥天,呜咽已断。 ------------ 27:奼女迷魂大法 “什么?老二跟着‘雷使’进去了冷香园?” 冷香园外的一家茶寮内,水使听着手下教众的回禀,顿时脸色一沉。 那名教众复又迟疑道:“而且我们还见火使好像……好像和雷使动起了手,是追着雷使进去的。” 听到这里,屁股还没坐热的水使腾的长身而起,一张脸阴沉的如能滴出水来,双眼也是阴晴不定,连番变幻,手里刚刚端起的茶杯已在指间化为簌簌散落的瓷粉。 不曾迟疑,他已朝着自己的几名心腹使了个眼色,冲着冷香园快步赶了过去。 里面的局势不明,何况还有上官小仙和叶开这等绝顶高手,本就凶险万分,再有火使与李暮蝉相斗之言,他已觉察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水使扭头冲着其他魔教弟子吩咐道:“你们守好此处,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旋即转身便领着一群人扎进了白茫茫的雪色中。 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明所以。 可就在水使离开不久,雪中又有人来。 当先一人体魄臃肿浑圆,满身肥肉,脸上涂着厚厚一层脂粉,煞白煞白的,张开的嘴里是一口乱钉般的烂牙。 这人手里还拿着半截断剑,一面放在嘴里嚼的咔咔作响,一面往那门口一杵,立时就像堵了一座小山,双眼大如铜铃,似笑非笑的盯着所有人。 屋内十几号人瞧见这一幕,无不骇然色变,头皮发麻。 “啊,嚼铁大法!” 而女子身旁还站着一名独眼独臂的锦衣汉子,面黑如铁,大步跨进了茶寮,左手之上赫然戴了一只轻薄晶莹的手套,暗藏杀机。 不曾多言,厮杀骤起。 大汉直如虎入羊群,肉身之下气劲游走,锦衣鼓荡,内里如有风云涌动,竟刀剑难伤;独手更是为一众兵器的克星,碎金分铁,金刚不坏。 有人妄想破窗而逃,可一旦腾空便被满身肥肉的女子口吐暗器给打了下来。 一近一远,眨眼横尸一地。 不多时,随着里面的动静消散,独臂大汉方才走了出来,然后他还笑吟吟地说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只要再杀了雷使,中原魔教就要以水、火二使两位大人马首是瞻了,谁能想到,那两位大人会是我‘金钱帮’的堂主。” 胖女人嚼着断剑,还不忘附和道:“嘿嘿,是极,是极!” 二人说罢便径直离开。 而那满地的尸体间,一名魔教教众则是突然睁眼,又恨又惊,然后满身是血的逃进风雪。 …… 与此同时,水使正待步入留香园,可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神骤凝,沉声道:“回去!” 他怕的是冷香园内藏有埋伏。 倘若那所谓的“雷使”真有问题,进去反而身陷险境。 “看来你还算有些脑子,可惜明白的太晚了。” 回身之际,却见来时的路上已有一人拦路走出。 明明看似不甚高大的身躯,却充斥着一股令人心惊肉跳的霸道,和无与伦比的威势。 正是上官小仙。 她怀里抱了一个几岁孩童才有的泥娃娃,身穿一袭素简衣裳,木簪布衣,单薄纤瘦的双肩已落满雪花,普通的浑似一个平平无奇的邻家女。 可那一张脸却美得惊心动魄,冷白胜霜,晶莹赛雪,宛如冰魄般散发着一股切肤寒意。 杀机!!!! 望着这個不请自来的人,水使先惊后笑,眼神阴厉:“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风雪甚急,冷霜扑面,上官小仙自长街一侧缓缓走出,侧头斜眼一睨,娇媚笑道:“地狱?” 水使面无表情道:“杀!” 杀声一落,他身旁数名心腹已疾步冲着上官小仙掠去,刀剑出鞘,争鸣之声清越冷冽,缕缕寒芒于长街一闪即逝。 但也只是一闪,兔起鹘落间,这些人突然又都停了下来。 上官小仙本是舒缓的步调倏然一提,闪身一晃,人已越过那几名魔教教众,朝着水使走去。 而她身后,那几道僵立在风雪中的身影猛然间胸口心脉爆开,冲出一注注血箭,将地上积雪染的滚烫。 到了这个时候,水使的表情已诡异起来。 但见上官小仙如今整个人浑似罩上了一层难言的魔力,青丝飞扬如雾,腰如拂柳,娇媚动人,宛如那画中仙女,浑身上下仿佛都散发着一股难以抗拒的热力,令人在这冰天雪地中忍不住想要靠近。 上官小仙媚眼如丝,娇笑连连,笑声如能勾魂摄魄。 “奼女迷魂大法!” 水使咬牙切齿,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几个字,即便是他,此刻也不由神摇意荡,丢失战心。 他猛将舌尖一咬,强稳心绪,双掌虚提,身畔风雪登时如浪迫开,两只宽大肉掌转眼竟又膨胀了一圈:“若是传说中的《锁骨销魂天佛卷》我姑且要退避三舍,但仅凭这天仙魔女的魅功就想败我,痴人说梦!” “且看我大摘星手!” 冷笑之下,水使双掌势如推山,脚下屈步而进,掌劲勃发,长街之上的积雪顿时冲天激起,化作一片白色汪洋。 四面景色,尽被淹没。 水使不由分说,寻着上官小仙先前的位置,右掌一运,呼的隔空劈出,本是绵绸的飞雪顿见塌下一道骇人掌印。 然而劲力直去,却无动静。 就在他惊疑之际,飞雪骤然狂乱如惊涛骇浪,一抹金光如朝阳乍现,于雪中横飞而至。 龙凤双环。 “来的好!” 水使身子一耸,啊呀一声怪叫,提掌相迎,欲要凭掌心雄浑劲力硬接此招。 “砰!” 金光来势极汹,水使接环一瞬,右脚后踏,顿将脚下石板踩的粉碎,而他手心已然拿着一枚凤形金环,本是冷白的脸色多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但却狂笑起来。 “哈……” 只是笑声刚起,又一抹金光凭空冒出,乍然一现,已在身前。 避之不及,挡之不及,只在水使瞪圆的双眼中,那后至之环已撞在了凤环之上。 水使笑声未绝,双脚轰然下沉,后背更是猛的一鼓,衣衫炸碎,浑身筋骨移位,噼啪作响,竟是寸寸摧折。 看着雪中抱着泥娃娃缓缓走出的娇媚女子,水使仰天喷出一口血雾,血中尚且夹杂着不少肉糜,却是五脏已被那雄浑霸道的内力给尽数震碎,旋即直直栽倒,死的干脆。 而龙凤双环在坠地之前忽受牵引,倒飞而回,倏忽隐去。 上官小仙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看着那已然气绝的尸体,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之前的两个字:“地狱?” 随后,她轻呵出一团白雾,长吟般呢喃道:“我就是地狱!” “咳咳……” 风雪中轻咳再起,正是回转的李暮蝉。 李暮蝉望着水使那犹如一滩烂泥般的尸体,眼瞳缩了一缩,然后才看向上官小仙,看着这个隐忍蛰伏多年,一鸣惊人,欲要一步登天的女子。 二人四目相对,于雪中互望一眼,而后各自错身走过,消失在雪幕深处。 ------------ 28:夺势 破晓。 天色灰蒙,风停雪住,留香阁门首上的灯笼不知何时已经熄灭,高挂的招牌结着一层层厚厚的冷霜。 李暮蝉满身是雪的走了进去,他一进去,顿见楼内拔剑之声不绝于耳,一柄柄剑刃刀身也都在森冷的空气中散发着刺骨寒意。 一个个魔教教众自阴影中现身,俱是眼神冰冷的看向他。 “是雷使。” 有人低声嚷了一句,但很快又被无形中的杀机骇的缩了回去。 李暮蝉脸色苍白,并非吓得,而是装的。 他脸色本就白,如今背后又有剑伤,自然要装作一副身受重伤的模样。 迎着一双双质疑的眼神,李暮蝉闭上眼,用一种很复杂也很无奈,还有怒意和恨意交织的语气哑声叹道:“你们难道也要叛教?” 他站在阴影中,半张脸颊显露在微弱的天光下,沾着还没来得及擦拭的血迹。 “雷使切莫误会,实在是弟兄们发现水、火二使已另投了金钱帮,这才在此埋伏,你……你受伤了?” 有人嗓音嘶厉,语带恨意的开口,但话说一半,忽然看见李暮蝉背后那道触目惊心的剑伤,不由惊呼出声。 “一看就是火使那龟儿子的弧形剑所伤。” “好狠啊!” “好毒啊!” …… 众人恨的抓狂,叫嚣连连。 李暮蝉轻叹了一声,狭眉微蹙:“原来如此,往日我虽与他心生间隙,但一直以为还没到刀剑相见的地步,不想今日被他偷施暗手,唔,不过他也中了我一刀,绝不会好过……咳咳……” 他咳了一阵儿,才又道:“水使人呢?” 一个满身是血的汉子阴狠道:“哼,那老东西十有八九已经躲起来了,此事定要回禀教中刑堂长老,他妈的,非得把这两個孙子千刀万剐不可。” 李暮蝉虚弱道:“眼下咱们两员大将已是叛逃,三公主素来又与他们亲近,恐怕也……” 话到这里,一群人的脸色俱皆难看起来。 “呵呵,”一声轻笑忽然不合时宜的响起,“如今既是大战在即,但凡一个聪明人绝不会这个时候暴露马脚,换做是我,往往生死存亡的时候,才足够致命。” “咳咳,你想说什么?” 李暮蝉连连轻咳,不知为何,自从练了那幽灵秘籍之后,许是太过贪图进境,他最近时常觉得肺部有些发痒,总是忍不住想咳嗽。 说话的是个白衣人,白衣胜雪,但脸上却戴着一张青铜所铸的魔神面具。 这人瞧着很斯文,也很秀气,但目光闪动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傲孤漠之意,他说:“我想说就算他们是叛徒,但这个时候动手很不明智。” “哼,人心叵测,何况我亲耳听到,难不成还能作假?”那满是是血的汉子厉声嚷道,“莫非你跟他们也是一路货色?” 不想李暮蝉反是看着那人点头赞同道:“你说的很对,这个时候动手绝不算明智,但如果是我发现他们私窃了圣教的神功呢?伱就是多尔甲?” “啊,多尔甲?” 本是意欲动手的一群人又都如遭雷击般纷纷缩了回去,如见鬼魅。 白衣人目光闪烁,冷淡笑道:“不错!” 魔教四大天王,分别是以“布达拉”为号的“孤峰天王”,以“班察巴那”为号的“爱欲天王”,和名为“多尔甲”的“权法天王”,最后是名为“碟儿布”的“智慧天王”。 四人皆以西方密宗密文为号,俱是深藏不露,身份神秘,且皆为当世高手。 除了“碟儿布”,如今四大天王已现其三。 白衣人深深瞧了眼李暮蝉,玩味笑道:“都说你雷使追魂不留情,不想心思也这般细腻。呵呵,无怪乎他们会动心,毕竟那三大神功之中可是藏有两门不同寻常的武功,乃是《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里的绝学,谁人不想瞧上一眼。” “可是圣教一直流传已久的镇教绝学?” 人影闪动,就连昨夜的那位“爱欲天王”也现出身形。 此人如今换上了一身宽大道袍,脸上同样戴着一张魔神面具,神秘非常。 《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便是传闻中魔教最可怕的绝学。盖因其上记录了七种天底下最邪门的武功,传说书成之时天雨血,鬼夜哭,就连著书之人也都咳血而死,耗尽心力,不详至极。 白衣人言语古怪道:“镇教绝学?若真是如此,当年也就不会被白天羽堵在西方了。” 道人意味深长地说:“倘若他们当真私窃神功,那东西应该不会放在身上。”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已闪身上楼。 李暮蝉则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昨夜那三人意图嫁祸陷害他,曾将三本秘籍藏在床下,但李暮蝉却有七成把握肯定秘籍不是真的。对方来的那么快又那么急,压根就没打算给他辩解的余地,真要撞见,哪管真假,十有八九格杀当场,兴许还会找个机会将假秘籍毁掉。 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抛出窗外。 若如没猜错,那真秘籍必然被水使藏了起来。 一行人陆续赶到水使的房间,只见两大天王已开始四下摸索寻找起来,果不其然,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在木柜后面发现一处暗格。 里面放着的正是那三本秘籍。 “看来那两人果然是叛徒!” 物证、人证俱在,立时坐实了水、火二使叛徒的身份。 然而瞧着暗格内的秘籍,两大天王却没敢轻举妄动。 二人各是退到一旁。 所有人也都看向李暮蝉。 这四大天王虽说身份尊贵,又都神秘莫测,然却是魔教为了意图东进方才招揽的中原高手;但如李暮蝉他们这些护法则是于西域久经征伐,替魔教铲除异己,纵横各国,可谓是出生入死的心腹手下。 此物谁敢轻易沾染,说不准连命都要搭进去。 而且谁又能肯定里面没有什么暗器机关。 李暮蝉不知道从哪儿取了一块白帕,轻掩口鼻,走了上去,语带试探般地说:“此物既是圣教重宝,想来绝非简单的嘉赏,应是教主许以二位出手的好处吧,你们何不自取?” 白衣人与道人的眼神俱是微妙起来。 不想李暮蝉居然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点破这一桩桩事情背后的关键之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武夫自是贪图绝学神功。 他们在江湖上的身份皆非同一般,名利不缺,地位已有,只有魔教数百年的底蕴积攒、诸般神功绝学才能令他们动心,投身魔教卖命。 原本他们藏于暗处本不想现身,只需以魔教中人的身份拿取这两门神功即可;可哪料水、火二使监守自盗,动了心思,打乱了计划。 李暮蝉笑了笑,对二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白衣人见状当即两腮一鼓,嘬嘴猛一吸气,顿见暗格内的三本秘籍唰唰飞出。 道人目中生辉,同时拂袖一卷,便将其中的“大摘星手”裹入袖中。 白衣人拿取的却是“大乾坤手”。 唯独“嚼铁大法”落于桌面,无人问津。 神功到手,二人顿时气息缓和。 李暮蝉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雪景,轻咳道:“如今水、火二使俱已叛教,那此次谋夺金钱帮秘宝之事又该如何啊?” 道人眼珠一转:“依我之见,不如就由雷使主持大局吧。” 白衣人也跟着笑道:“是极,雷使心细如发,身手更是不俗,相信此次定能大放异彩。” 见两大天王都这般言语,余下的魔教教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盯着李暮蝉,异口同声道:“吾等愿以雷使马首是瞻!” 李暮蝉沉吟了片刻,眼露怅然,也有些如释重负。 这第一步啊,他迈出来了。 “如此,那我便当仁不让了。” ------------ 29:进击 夜色深沉。 “三更天了,夜防走水,小心賊盗!” 街面上响起了更鼓的敲击和更夫的吆喝。 孤灯残烛,自浓稠的夜色中映出了一间老旧祠堂的轮廓,破落,腐朽,沧桑,像是个油尽灯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老人。 在这古老的长安城里,到处都有这样的祠堂,代表着昔年某个家族,某个世家曾兴盛过,至少存在过。 灯影下,李暮蝉盘坐在一個褪色的蒲团上,徐徐睁眼。 而他面前,是五口横放排开的陈旧棺木。 棺盖不翼而飞,里面躺着五具干枯的死尸,正散发着一股恶臭,莫说是活人,就连虫鼠野狗都远远绕开,避之不及。 李暮蝉白天已做了很多事情。毕竟熟悉魔教教众也需要一些时间,加上他受了伤,还有诸多善后的事宜,处理完也要费很大功夫,连同那几大箱的金银珠宝,唯恐一群人再起心思,他已当着众人的面全都分了。 每个人都有。 眼下人心不稳,两大护法又都叛教,他也只能先安人心,再图其他。 而且他实在不喜欢“留香阁”那种地方,不舒服,也不安全。 所以他才挑了这里。 既方便练功,也方便一个人想很多事情。 譬如“锁骨销魂天佛卷”。 白天上官小仙与水使一战他虽未曾赶上,却听到对方提及了这门武功,还有“奼女迷魂大法”。 他记得很清楚。 莫非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这个问题他已经想了很久。 如今上官小仙虽说与他相互成就,但用不了多久,一旦这个女人站稳脚跟,必然不会放过他,迟早是对手。 而且此人心机狡诈,性情乖张,倘若有更好的选择,那他只怕死的更快,不能不提防。 尤其是在目睹如水使那等高手竟然都死在上官小仙的手中,还死的那么干脆,那么惨烈,李暮蝉心中的危机感几乎攀到了顶点,彻夜难眠。 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够啊。 李暮蝉轻叹一声,思来想去,自蒲团下扣开一块青砖,从中取出了那个藏有“锁骨销魂天佛卷”的木匣。 他如今身陷三方势力,周旋来去,自然不会将此物带在身上,所以早在进入“留香阁”前就藏在了这里。 还是看一眼吧,不然日后若遇上那劳什子迷魂大法,他恐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木匣轻启,就见里面躺着一本色彩斑斓,极为怪异的书册,与他之前见到的那些神功秘籍皆不一样。 李暮蝉小心取出,翻开了色彩艳丽的封面,可一看之下他却傻眼。 就见上面整整齐齐写着一行行浅浅的小字,皆是手抄的小楷,而当先一句竟是:“美人有态有情有趣有神,唇檀拂日,媚体迎风……” 李暮蝉脸颊僵硬,眉角抽搐,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这哪是什么神功秘籍,分明是yin词烂调。 他定了定神,再往下看,眉头已然大皱。盖因后面的话语更是不堪,简直都能比的上他早些时候在青楼妓院从那些色鬼嘴里听来的下流话,而且一句比一句艰涩深奥,简而言之就是不说人话。 “难不成秘籍是假的?刀十二在骗我?” 李暮蝉心绪乍动,喉头一鼓,已捂着嘴不由自主地剧烈呛咳了起来。 没理由啊。 此人谋划诸般,不惜以命铺设,而且那神像之下确实埋了诸般暗器,藏有杀机,怎么可能是假的。 莫非其中另有玄机? 李暮蝉深吸气,小心翼翼将秘籍凑到灯火前,烘烤了一番,秘籍却是如常。 难道要用水? 他又咬破指肚,于纸页上轻轻一涂。 可就是这一涂,李暮蝉暗自“咦”了一声,眼中显出惊奇之色,如同窥见了什么秘密。 他伸手又在纸面上一番摸索,眼神越来越亮,这字迹下居然暗藏隐文,有凸出的痕迹,肉眼难见;可被血迹涂过,就像拓印一般,显现出了一些。 “好像是一门内力吐纳导引之法。” 然而越往后看,李暮蝉的呼吸陡然止住,双眼从凝神微眯到一点点睁大,瞪圆,仿若瞧见了什么难以言说的东西。 却说为何? 原来纸页上已多出不少鲜艳画像。 更邪门的是这些画像皆为身无寸缕的绝美女子,色彩艳丽,在灯下惟妙惟俏,活灵活现。 李暮蝉越看表情越是诡异。 但见这些女子或坐或卧,粉臂雪股,莹莹生光,体态姿势各尽其妙,就连眉眼口鼻都尽数绘就的极为精细,端是生动鲜活。 李暮蝉这些年几番蹉跎,也算在市井九流摸爬滚打过,这般图书倒也见过,多为那些世家公子,纨绔子弟手中流散出来,但如眼前这般却是首见。 他呼吸略有急促,只觉耳烫胸闷,神摇意荡,但好在随着气息吞吐,所带来的异样又都逐渐平复下来。 李暮蝉稍作歇息,遂又往下看了看,逐字逐句摸索着。 确实生动,画中女子个个眉梢眼角,隐含春意,面目之间,更满含荡意,有的乌发乱洒,胸雪横舒,有的金针轻拈,绣橱斜卧…… 不行!! 李暮蝉蓦然将书册一合,胸腹已宛如风箱般不住起伏,心跳之声剧烈震耳。 “这玩意儿会是绝世神功?” 而且他已觉察到,这书页上似乎散有一股淡淡的异香,嗅之清雅,透纸而出,仿若画中女子所散发,却能令人气血加快,心肺蓬勃,意识都有些迷乱。 李暮蝉意识到不对,忙翻身跃到一口棺木上,右手成爪,探入死尸心口,行功运劲,随着一股阴气透过食指流入体内,这才一个寒噤,如得解脱。 好生邪性,难不成是被人动了手脚? 李暮蝉眼神变幻,迟疑了片刻,又将秘籍给翻开了。 大敌在前,如能克制上官小仙,说不定生死之际能有妙用。 随着封面再翻,这一次居然又有了不一样的邪异变化,李暮蝉瞳孔急缩,却见画中女子颦笑百媚,一个个居然从书中飞了出来,如仙如魅,围着他不住起舞,耳语连连,耳鬓厮磨,尽是书中那些锁骨销魂之话。 “这是……幻象?” 李暮蝉心绪大动,但意识却还没彻底丧失,他骇然发现这些女子身姿变化竟和上官小仙那《姹女迷魂大法》极为相似,而且恍惚一变,所有女子的相貌竟然尽数化为上官小仙的模样。 “遭了!” 脑海中只冒出这个念头,李暮蝉紧绷的神情蓦然生变,时而痴笑,时而癫狂,眼仁却红的如能滴出血来,目眦尽裂,牙关紧咬,浑身颤抖不停。 正是心绪跌宕,心神失守的征兆。 发系千钧,险要关头,李暮蝉眼前重重幻象忽又悉数不见。 一刹那,他就像泄了气一样,瘫坐在地,披头散发,整个人汗流浃背。 定睛瞧去,原是祠堂内的油灯已到油尽灯枯的地步,灯火已灭,四下漆黑。 良久。 “呼!” 李暮蝉发出一声长长的吐息。 正在这时,祠堂外忽听一阵急促的动静响起。 那脚步声来的极快,掠至门前轻一敲击,语速飞快地道:“雷使,时辰到了!” 李暮蝉见状将木匣重新埋入青砖下,又将秘籍贴身收藏,这才推门出去。 祠堂外是一条深巷。 他一出去,巷弄中已见自巷口到巷尾,密密麻麻,站着百十号人物,人皆负刀背剑,煞气弥天。 时辰到了。 自然是进击的时辰。 青龙会迟迟不见动作,他却不想再等了。 只要上官小仙到手,有金钱帮秘宝为饵,不怕“青龙会”不现身。 而且…… 他望向这些人,其中保不准就有青龙会的耳目。 夜风肃杀,寒意如刀。 李暮蝉抖了抖披风,眸光一烁,轻声道:“动身吧!” 刹那间,深巷里的百十道身影悉数如鬼魅般隐入夜色,不见行踪。 ------------ 30:天魔驾临,众生退避 保定府。 这个地方曾走出过很多名震天下的人物。 譬如昔年的天下第一,“九州王”沈天君,“乾坤第一指”横绝人间,无人可敌;再有其子“名侠”沈浪,傲笑八方,纵横江湖;还有李家,“小李飞刀”李寻欢,冠绝武林,江湖绝唱。 而卫八太爷也是保定府走出来的。 这个江湖上,但凡能被人称为“太爷”的,江湖地位可想而知。 他原名卫天鹏,曾与另七个志同道合的结义弟兄闯荡江湖,驰骋武林,合称“中原八杰”。 而如今,另七人死的死,退隐的退隐,唯他一人,名震河北。 此人座下尚有“十三太保”,既是其收的十三個义子,也是十三个弟子,名头俱是不弱。 …… 夜色浓稠,无云无月。 冷香园后面的一间草棚里,一驾黑漆马车正静静停着。马车里是一个秃顶鹰鼻、满面红光的威严老者,身穿锦袍,宽大厚实的手掌中握有两颗分量极重的铁蛋,正来回滚动。 而他身旁还有一个唇红齿白,穿着狐皮坎肩的俊俏郎君。 除二人以外,马车外面还有一人,留着两撇小胡子,白白净净,穿着青布棉袄,面容却有些古怪,歪鼻斜嘴,只似被人打了一拳。 俊俏郎君有名字,正是那“十三太保”中的老幺,西门十三。 车夫也有名字,乃是卫八太爷手底下第一号厉害的人物,令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铁锥子”韩贞。 而老者自然便是名震河北的卫八太爷。 三人正自聊着什么,可忽听一声异响,卫八太爷神情大变,忙撩开帘子往外一瞧,就见黑夜中一点火星带着尖锐的呼啸直上高天,然后在他骇然动容的注视中绽放出一团耀眼的碧绿色烟火,连带着他那张威严的老脸也染绿了。 剩下的西门十三和韩贞一个茫然不解,一个面色苍白,冷汗涔涔,浑身哆嗦。 “这是什么?”西门十三下意识道。 卫天鹏双眼大张,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厉声道:“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韩贞嘶声道:“天魔无相,万妙无方,上天入地,唯吾独尊……魔教!” “魔教”二字出口,西门十三也面无人色了。 适才还大名鼎鼎,威震河北的卫八太爷,如今满脸惊恐。 “天魔驾临,众生退避,速逃!” 他二话不说,抓起西门十三已撞破了马车,意欲远遁。 韩贞则是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掠向了另一头。 可三人分开不久,又都一个个退了回来。 不光他们退了回来,夜色中,就见一个个同他们一样的江湖人,悉数煞白着一张脸,一步步退缩而回,不敢再随意动弹 “卫天鹏?” 夜色中传出个有些轻淡的嗓音。 卫八太爷面色难看铁青,身侧的双手青筋外鼓,他已经很久没听别人直呼过他的名字了。 但他还是嘎声道:“在。” 然后像是木偶般站在寒风中,一动不动,不敢动。 “韩贞。” “在!” “西门十三。” “在!” 另外西门十三与韩贞也是同样的动作,随着黑夜中传来声音,二人仿佛不会走路了一样,艰难摆动着双肩,一步步挪到卫八太爷的身旁站定。 “风隼腿,高恨。” “离魂剑,高通。” “在!” “在!” “昆仑派,白云道人。” “在!” …… 随着一个个江湖人物的名字被点出,所有人全都仿佛成了铜像般退到一旁,不敢有任何异动,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清风剑客,吴奎。” “神剑山庄,谢晚玉。” “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仅凭三言两语就想让我们夫妻二人俯首称臣,简直妄想……亏你们还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真是一群懦夫。” 忽然,不一样的声音冒了出来。 却见江湖众人之间,一男一女提剑闪出,女子义愤填膺叫嚣的同时还不忘回头痛骂那些低头俯首的江湖人。 “咳咳……” 一声轻咳响起。 所有人强忍恐惧,扭头瞧去,就见黑夜中忽然走来一道不甚清晰的人影。 来人墨发披肩,一袭宽大黑袍宛如与黑夜融为一体,迎风而动,苍白的面孔上,一双狭长眸子既像冷刀,又像冰魄,更像两团碧幽幽的鬼火,邪风四溢,阴嗖嗖的。 这人身后还有两尊魁梧高大、头戴斗笠的身影,来的俱是飘忽,仿若无常夜游一般。 魔教驾临,无人敢动。 李暮蝉缓步走过,但他忽然又停在了那女子面前:“神剑山庄?” 女子身披白狐披风,发髻斜立,劲装提剑,年岁约莫二十出头,杏眼桃腮,模样不错,就是眼神里那股傲气凌人的劲头让人很不舒服。 女子虽脸色发白,但言语仍是硬气:“哼,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谢氏大小姐谢晚玉,你待如何?” 李暮蝉迟疑了一下,问道:“你可听过谢晓峰的名字?” 谢晚玉脸色一变:“你如何知晓我小弟的名字?” 李暮蝉听到回答后接着朝冷香园走去,头也不回地道:“里面的东西不是伱们该觊觎的,现在离开,便留你们一命。” 不想那谢婉玉反是自觉被轻视,耍起了大小姐的脾气,娇叱道:“我就算进去你又能奈我何,你既知我……” 李暮蝉已是走远,却有声音传回:“杀了她。” …… 冷香园内除了万千株梅花,还有几百颗苍松,几千竿修竹。 夜风拂过,林海听涛。 不同于早上,那时李暮蝉是逃进来的,而如今他是走进来的,光明正大。 踩着梅花,李暮蝉来到了园内的“听涛楼”外。 楼内灯火莹然,三公主铁姑看着李暮蝉这般举动很是不解。 她已在此假借“南海娘子”的身份谋划多时,不明白这般举动又是何故? 铁姑诧道:“雷使,你……” 而李暮蝉接下来的话却令其勃然色变:“三公主伙同水、火二使私窃神功,意图叛教,就地格杀。” 铁姑的嗓音瞬间就变了,脸色也变了:“你敢!” 可惜她说话的同时已在狼狈躲避,但见那如潮的黑夜中,一道道身影悄然现出,双眼冰冷,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李暮蝉不喜欢记仇,也不喜欢恨一个人,因为恨意味着连报仇的资格都没有,那是弱者无能的表现,恨得咬牙切齿又如何,终究只是空想,没有实力,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他从来不会去恨别人。 与其长久的恨,不如一瞬的杀。 水、火二使既然已死,那此人也是绝不能放过的。 一刹那,几乎已有十数道身影朝着这位魔教三公主扑杀而上。 李暮蝉已没有去看场中的厮杀,而是冲着楼内温言说道:“久闻小李飞刀大名,在下魔教护法,今日来此,无意横生枝节,只为接一个人。” 楼内猝然冒出个惊奇的嗓音:“你要接谁?” 李暮蝉道:“上官小仙!” 那人迟疑了一下又问:“你是她什么人?” 李暮蝉微笑道:“相公!” ------------ 31:青龙乍现,刀光剑影 一声相公,顿时令楼内之人陷入沉默。 好像这个回答太过出乎意料,更是让人诧异。 李暮蝉走了进去,登了楼,上了楼。 楼内有一间佛堂,堂上供奉着一尊白玉般的观音像,堂角燃着龙涎香,堂内还有几名铁姑的侍女,以及一个被人男扮女装的人,全都坐在蒲团上。 李暮蝉对那人很和煦地道:“见过了。” 对方瞧着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脸上已被涂了不少胭脂水粉,换了一身女人的衣裳,身段瞧着秀气,被这么一番打扮居然比那些侍女还要有姿色。 “所以她不是南海娘子?” 青年坐在蒲团上,问的是铁姑。 李暮蝉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意,轻声道:“不重要了,无论是南海娘子,亦或是铁姑,都已经是死人了,重要的是你是谁?‘风郎君’丁麟?还是小李飞刀的传人叶开?” 短短一年,这位“风郎君”便以冠绝当世,独步武林的轻功名震天下。 不单单是“风郎君”,近一年间,江湖中至少有四五位声名鹊起的年轻俊杰为此人所扮,干下不少侠义之事。 但谁又能想到,这些全都是一个人,小李飞刀的传人,叶开。 这人居然就是叶开? 李暮蝉望着面前既是有些腼腆,又有些羞涩的青年,不知为何已没了当年的憧憬,心里只有说不出的平静。 人都是喜欢崇拜偶像的,他也不例外。小李飞刀被奉为“武林神话”,为白道尊崇,为黑道惧怕,为武林敬重,他自是心向往事之。 曾几何时,他也想做一名豪侠,仗剑醉酒,名动天下。 但也只是曾经。 这世上并不是每個人生来便带有天之骄子的光环,有雄厚的家世底蕴,有高明的师父,有无敌的武功,一出场便能力压群雄,技惊四座。 江湖梦,终究只是一场过于美丽的幻梦。 比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血肉交织,刀光剑影才是本相;生死厮杀,尔虞我诈才是寻常……最后,能以微末之身登临绝顶,才是豪雄。 看着面前气机阴邪、面容苍白的李暮蝉,叶开眼睛不着痕迹地亮了亮,无奈道:“你如何识破的我?” 李暮蝉扬眉道:“你藏了么?人都说丁家大小姐丁灵琳与你形影不离,你又化名‘丁麟’,偏偏还和叶开同是一年前崭露头角,扬名江湖,而且你还在这‘冷香园’内,天底下哪有这么多的巧合,看来伱是真的很喜欢丁小姐啊。” 叶开脸颊一红,但马上又变了脸色,起身便要朝着后院赶去。 “放心,丁小姐很安全。”李暮蝉道。 江湖上都知道飞剑客已将上官小仙托付给了叶开,相对的,也都会下意识认为上官小仙身边的人就是叶开;可实际上那个叶开不过是丁家小姐假扮的罢了,叶开则是化身“风郎君”藏于暗处。 也正是因为如此,上官小仙才能三番两次脱身来找他。 不然凭叶开的武功和心思早就露出了马脚。 “叶开,我没事!” 果然,楼下很快冲上来一个人,那人与叶开恰恰相反,是女扮男装,灯火一映,容貌之美,竟有种辉煌至极的感觉,美的宛若天人,身段之妙,竟比上官小仙来的还要惊心动魄。 适才她已听到了李暮蝉的话,如今脸颊绯红,眼若春水般瞟了眼叶开,但好在还没忘记自己的处境。 对于魔教,江湖中人谁不是闻风丧胆,她虽为武林三大世家之一丁家的大小姐,如今也花容失色,心怀忐忑。 而丁灵琳身后还有一人,怀里抱了个泥娃娃,畏畏缩缩,又天真懵懂;可这人一看到李暮蝉,竟出人意料的跌跌撞撞小跑着扑了过去。 叶开见到这一幕不由叹了口气啊。 这一路他已遇到不少变故,想过很多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也早已留好了应对之策,唯独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若对方刀剑相向,明着来,他倒也容易招架,但谁能阻止一个丈夫去接回他的妻子,而且看样子上官小仙似乎也很喜欢这个人。 丁灵琳见叶开沉默无语,眼珠一转,微笑着哄弄道:“小仙乖,他是谁啊?你告诉姐姐好不好?” 上官小仙扑在李暮蝉怀中,像是一只缩着脑袋的鸽子,用带着三分羞涩三分依赖以及四分欢喜的语气道:“他是……是小仙的相公。” 看着这个女人如此一副人畜无害,天真单纯的模样,李暮蝉脸上也露出了笑意,然后十分亲昵的在上官小仙那雪肤桃腮般的脸颊上狠狠捏了捏。 这本是二人商量好的,如今“青龙会”虎视眈眈,又隐于暗处,只能上官小仙以身为饵,用金钱帮秘宝将其先诱出来,然后再和李暮蝉一起动手。 李暮蝉也不得不为此人的深谋远虑所惊,得了洛阳的一瞬间,便已想到下一步;那天夜里就仿佛料想到了如今的局面,步步为营,简直可怕。 可惜,“青龙会”的那几位也不是易于之辈,尤其是那晚“铜驼陌”所见到的神秘人,高深莫测,绝非等闲,而且极为厉害,能让孙家人都沦为陪衬的存在,岂是凡俗。 答案只有一个,对方既然能许诺他龙首之位,身份已然呼之欲出,便是“青龙会”中最神秘可怕的“大龙首”。 就算上官小仙智无一失,真要对上,也只有饮恨而败。 所以她才会这般急于寻求同盟,增加胜算。 “相公!” 上官小仙又羞涩无比的唤了一声,往他怀里一撞。 这一撞李暮蝉顿觉五脏都在发颤,背后的剑伤似又渗出血来:“想来叶公子不会阻拦我们夫妻二人团聚吧。” 叶开笑容僵硬,张了张嘴:“不会,但你是魔教之人!” 李暮蝉扶着上官小仙的腰,沉吟道:“我记得令堂似乎也是魔教中人,还是叛徒;而且,名动天下的叶开,难不成会去强迫别人?” 叶开苦笑道:“不会。” 李暮蝉含笑点头:“那就好!” 可过了一会儿,叶开忽然抬头:“你怎得还不走?” 李暮蝉指了指铁姑剩下的那几名侍女:“她们你可以带走,但她……” 他指着其中一人:“得死!” 那人正是铁姑的女儿。 少女藏在一众侍女中,闻声娇躯一颤,俏脸煞白的瞬间忙看向叶开,嘴里还急促尖叫道:“上官小仙她……她……” 只是这人话说一半,整张脸已涌上一片青紫,肉眼可见的肿起,旋即扑倒在地,身子犹在抽搐,但很快便气绝而亡。 “现在我走,”李暮蝉终于牵着上官小仙转身,颔首点头,“再会!” 叶开脸色已是难看无比,对他而言,任何一条生命都值得珍惜,值得被拯救。 他几步赶到少女尸体前,等凑近一瞧,才见这人的咽喉多了一个十分不起眼的血点,而且这才眨眼功夫,尸体就已发黑发紫,不禁骇然动容。 “好可怕的毒针!” 楼外,一群魔教教众也有些傻眼,但李暮蝉却给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回去再说!” 上官小仙这时一张手臂,眨着大眼,天真嚷道:“抱!” 李暮蝉的表情已变得有些平静而且温和,他抱起了这个女人,轻声道:“我记得当年好像也这么抱过你,似乎也是冬至这两天,你那时穿的很单薄,为了一碗饺子被人踩在脚底下,冻得都快要晕过去了,难道也是装的?” 上官小仙眼中的天真一扫而空,但还是带着笑,趴在他肩头,用一种悄悄话般的语气小声道:“我乃‘金钱帮’帮主,岂受人怜?” 嗓音冰冷的让人颤栗。 李暮蝉点点头:“那就好。” 上官小仙问:“好什么?” 李暮蝉抱紧了她,笑道:“你我互不相欠,岂不很好。” “啊!” 且说他们正打算离开,冷香园外,一声惨叫陡然惊破寂然的夜色。 李暮蝉不惊不慌,好似早有预料地道:“来了啊。” 如今魔教既是现身,青龙会自然不会再藏着掖着。 一时间,冷香园外已连起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到处都是刀剑交锋之声,还有骤急的脚步声,冷冽如刀的杀机如潮水铺散开来。 “嗖”的一声,一缕黑影破空而至,不偏不倚,钉在了听涛楼上。 李暮蝉回头瞧去,但见一杆白色大旗迎风而卷,一条栩栩如生的青色长龙随之展开,在冷风中猎猎作响,张牙舞爪,仿若随时能跃出旗面,破入九天,令观者无不悚然。 杀机袭来,李暮蝉只觉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脸色也更白了。 这应是他的第二劫。 只要熬过去,撑过去,活下去,天地便有不一样的色彩。 他深吸气:“杀!” ------------ 32:血战 “青龙会!” 即便是身为“小李飞刀”传人的叶开,在看到那面大旗的时候也不禁失声动容,脸色白了白,瞳孔也缩了缩,就连鬓角都见汗了。 对于这个江湖上几乎最古老最神秘的势力。叶开就是从李寻欢的口中都鲜有耳闻,知之甚少。 但知道的少,不代表他不了解“青龙会”的可怕。 就好比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有黑就有白,有昼就有夜,善与恶对立;而“青龙会”就是这个江湖的影子,属于黑暗的部分,见不得光,却无处不在,无所不存,藏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令人恐惧。 没有人知道“青龙会”何时出现的,几百年前也曾有人这般想过,但同样没有答案,仿佛江湖出现的那天起,它就已经存在了。 独立与黑、白两道之外,却又凌驾其上,神秘且强大,至尊至威,不可揣测。 而近些年最为江湖人所熟知的,便是当年名侠沈浪与其妻朱七七连同熊猫儿等人挫败“快活王”,免除了一场江湖血劫;青龙会与各大派为感沈浪之德,遂取快活王宫中的一块天外陨铁,铸造了“德”、“隆”、“望”、“尊”四块铁令,并将至高无上的“尊”字令牌赠予沈浪;更是放言沈浪或是沈氏后人有朝一日若有需要,可凭借“尊字令”驱策江湖,号令群雄。 也是经此一役,青龙会的可怕才逐渐暴露于世人的眼中。 丁灵琳也吓的不轻,能在一天之内,既是遇到了“魔教”,又撞上“青龙会”,她可真是太幸运了,幸运的都快要哭出来了。 叶开当机立断地道:“走!” 强以他此刻也不得不退避三舍,避而远之。 而另一头。 就在青龙会现身的刹那,冷香园那百十间客房,几十个院子,还有梅林覆满花瓣的地底下,已有许多早已埋伏好的人手陆续窜出。 但情况却不容乐观,因为李暮蝉已看见那自黑夜里冲起的火光中,三道不可一世的身影飘掠而至,各居一方,俱是面戴青铜龙首面具。 七大龙首竟然来了三個。 三道身影傲立于修竹苍松之上,在焚天火浪的背景下被映衬的宛如神魔一般,衣衫猎猎,正远远向他们投来冰冷的目光。 李暮蝉原本平静的面容顷刻已变得阴戾起来,沉眉低眼,上掀的眸子已散发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冷光,像是穷途末路的独狼,碧幽幽的,恨不得要择人而噬。 若是之前他或许会选择退缩,但如今还能退么? 如此大的阵仗,就连他怀里的上官小仙都仿佛一瞬间绷紧了身体,哆嗦了一下。 二人都已到了逆境乃至是绝境的地步。 上官小仙蓦然展颜笑道:“相公,咱们今天莫不是要同生共死了?” 她的眼里也泛出了光,还有水汽,那是一种幽暗的光,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埋葬着人的生机,散发着滔天的寒意以及杀气。 然后上官小仙当着那三大龙首的面,趴在李暮蝉耳边,狡黠道:“相公,金钱帮秘宝就藏在……” 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女人还不忘算计他。 李暮蝉忽然在她腰间软肉上掐了掐,温言道:“放心,此役你我同进同退。” 上官小仙媚眼如丝的娇哼一声,人已自李暮蝉怀中跳下,凤眼斜睨那三大龙首,啐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别人夫妻两个亲热么?看的眼都不眨,真下作,呸。” 话是这般说,可此人眼里的寒意几乎已到了令人颤栗的地步,果真性情乖张,喜怒无常。 三大龙首俱是一愣,但很快就听一阵笑声响起:“嘿嘿嘿,都这个时候了,你们居然还有心思卿卿我我,也好,那就送你们一起下去作对亡命鸳鸯吧。” “帮主。” 上官小仙的身后,那位独臂独眼的大堂主,连同刘妈妈,以及众多金钱帮近些时候笼络的江湖高手,尽数到场。 而李暮蝉身后,一众魔教教众也都悉数到齐,包括了“情欲天王”和“权法天王”。 李暮蝉道:“都看清楚了,先杀青龙会的人,然后再行突围。” 哪怕此时两方人马联手,李暮蝉也手心见汗,心觉胜算渺茫。 实在是“青龙会”的势头太大了,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杀机,到处都有人影,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想来早已包围了整个冷香园,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上官小仙步步行进,手中泥娃娃当空粉碎,顿见两团耀眼金光乍现,落在了她那晶莹纤秀的十指之间。 “杀!” 李暮蝉则是轻咳道:“上!” 霎时间黑暗中人影跃动,杀气冲霄,三大新老势力的交锋至此拉开序幕。 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刀剑交鸣声以及此起彼伏的惨叫,李暮蝉却是一面急咳,一面飘然急退,因为他忽然发现那两大天王不知何时已成犄角之势将他夹在其中,看似是护持,但他实在不喜欢这样的方式。 而且他这一退,二人立马跟了上来,眼神里仿佛带有讥笑嘲弄。 “原来如此,”李暮蝉神情紧绷,蹙眉道,“你们这是要叛教?” 那个戴着魔神面具的道人嗤笑道:“呵呵,说起叛教,雷使好像是最该死的那人吧。你设计杀了水、火二使不算,又除掉了魔教三公主,真以为做的天衣无缝?” 那个白衣人趁机接话道:“我们不过是做了和你同样的事情罢了,怪只怪伱野心暴露的太早,而且引得某人心生忌惮……比起你,她似乎更放心和我们合作。” 李暮蝉闻言看向几乎要被刀光剑影淹没的上官小仙,表情有些复杂,他知道对方会等不及,没想到这么等不及。 二人的嗓音很低,声音很轻,说话间就要动手,而且他们似乎已知道了李暮蝉的身份,甚至是知晓了他的武功,在这个时候将他趁机除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魔教已被拉下水,加入了这场血战,而李暮蝉的价值也没了。 至于他的武功,微乎其微,不足道也。 不给李暮蝉过多反应的机会,混战之中,这二人已顺手劈掌打杀了两名青龙会子弟,同时运掌扑来,嘴里还不忘嚷道:“雷使勿慌,我们来助你!” 李暮蝉匆忙后退。 二人见状眼神顿时亮了一亮,果然没错,这人是假冒的,当即去势更急。 李暮蝉叹了口气,怎么又是这场面。 却说正自急退,他忽然步调一缓,神色僵硬的看向二人身后,仿佛瞧见了什么极为惊人的东西,眼神闪烁不定。 此刻草木皆兵,道人与白衣人见状俱是气息一窒,然后毫不犹豫回身劈掌。 然而掌劲之下,花瓣翻飞,空空如也。 二人当即反应,忙转头瞧去,但见李暮蝉只剩下道背影,一头扎进了夜色中,而且还挑衅似的招了招手,像是让他们跟上去。 “追!” ------------ 33:金钱帮秘宝 这冷香园占地极广,其内别院众多,尽管青龙会意欲围杀两方势力,但短时间也难以将此处尽数占据。 李暮蝉身形急展,干脆舍了半吊子的僵尸步,一味发足狂奔,脑海中已在不停想着对策,同时在一间间别院内腾挪奔走,目如鬼火,不住急转,仿若在找寻着什么,嘴里不住呢喃道:“应该不会错,绝对错不了,可千万别猜错啊!” 不知不觉,残夜骤寒,天地间又飘飘洒洒落起了零星雪瓣。 “小子,看你往哪逃,天上地下你也难逃一死。” 听到身后饱含杀机的话语,李暮蝉心头一突,可眼神却猛的一亮:“富贵别院,就你了!” 当即冲着一间十分雅致的小院藏了进去。 窗外杀声即便隔着老远也仍能听见,夜风拂过,送来的除了梅香还有浓郁的血腥味儿。 别院内,李暮蝉缩在窗下阴暗的角落里,手里已拿好了“梅花针”,还有戴好了那只名为“大搜魂手”的手套。 这手套本为一对,乃是上官小仙赐予那位大堂主的奇宝,可惜那人偏偏断了一只手,唯恐他身手不行,能耐不够,上官小仙这才借了此物。 真要说起来,那“幽灵秘籍”就算再厉害,可短短不足百日,又能练出多深的气候啊。 哪怕他将“百花林”底下的尸骸遗骨掘了个遍,也从未妄想过正面打赢这些江湖高手。 火使之所以死,那是因为他轻敌在先,又错估了李暮蝉的手段,搏命而杀,岂容大意。 李暮蝉静静地缩着,身子早已暗自绷紧,如开弦之弓,蓄势待发。 借着窗外落进的微光,他一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不经意地将目光落在了左手的手指上,尤其是五指指甲,不知何时竟已变成了黑色,青黑如墨,反是把手指映衬的极是苍白。 想是那阴气尸毒集聚而成。 李暮蝉暗暗叹息:“果然是邪门功夫。” 他已觉得近些时候的轻咳,肺部发痒,或许就是因为这门毒掌造成的。 上一位练就此功的人叫白飞飞,正是那飞剑客的母亲,好像也是病亡。 心里想着,外面倏然响起一阵破空声,跟着是两道飘忽轻微的脚步,踩过沙砾,踏过青石,落在了院外。 李暮蝉眼神平静,垂下双眼,嘴唇无声翕动,已在默数着二人越来越近的步伐。 白衣人的声音响起:“那人定是躲起来了,外面还有青龙会的人,绝计走不远的。” 道人却说:“不管了,咱们分头找,真要留这等心机之人活着,咱们可就得日夜提防了。” 很快,动静似是远去。 但李暮蝉仍然毫无动作,仿似睡着了一般,可他半垂的双眼已在上掀,幽幽地看向屋顶,如同隔着屋瓦窥见那房顶上正静趴着的二人。 别院叫作“富贵别院”。 老套,俗气,但不妨碍这天底下有太多人喜欢这个名字。 像是久无人居住,屋内积了薄薄的一层浅灰。 “嘎巴!” 蓦然,屋瓦生裂。 紧跟着一条黑影当空扑下,带着数十片爆碎的瓦砾,还有漫天尘嚣。 但李暮蝉留意的是自窗外掠进的那人。 一人在上,一人在下,二人仿似料定了他在这座别院中躲着。 李暮蝉暗道大意,定是他奔走时靴底带上了沙土,沿途留下了痕迹。 从窗外掠进的是那道人,谨慎非常,先用石子隔空敲开窗户,方才掠了进来。 也就在此人掠窗而过的刹那,李暮蝉开了口:“啊!” 一声凄厉刺耳的厉啸,像是鬼哭神嚎般在其身旁炸开。 道人身法轻灵,本是极为飘逸,可听到身旁冷不丁冒出个声音登时一個激灵,差点魂不附体,嘴里怪叫一声,袖中闪电般抖出一支玉箫,已连戳带点寻声打向李暮蝉。 而那下扑的白衣人,闻声一瞬,便单足借地一撑,如鱼跃空般飞刺而来。 确实是刺,此人手中握有一口三尺长短的剑器,青芒沛然,剑气锐旺,剑尖之上还有一抹青光流转,仿若一泓清水,逼人眉睫,来势极汹。 恐怖的杀机已令李暮蝉手背上的寒毛都根根竖了起来。 但他并没有攻,只是守。 昏暗中李暮蝉凭那手套连连拦下眼前玉箫的攻势。 此人以萧做杖,用的乃是寻穴、打穴的手法。 然后他便倒飞撞了出去,如遭重创,嘴里还喷出一口热血。 但恰恰就在他受创之际,原本朝李暮蝉直刺而来的剑光俄尔急转,剑尖急颤,居然转向了那名道人。 “哼!” 道人似早有防备,袍袖一拂,袖筒中已嗖嗖嗖发出几枚寒星般的暗器。 白衣人长剑一横,剑花一挽,出手凌厉快急,但闻“叮叮”两声,剑光稍纵即逝,剑身上已多了四枚青黑色的铁莲子。 “想不到东海玉箫居然会投身魔教。”白衣人长剑一振,将那暗器悉数打入一旁的木柱,随后冷漠道,“把‘大摘星手’交出来。” 道人嗤之以鼻:“白衣剑客,吕迪!” 李暮蝉趴在地上,听到这两个名字内心微微一惊。 盖因这二人的来历皆不同寻常。 前者东海玉箫乃是“玉箫道人”,昔年百晓生排“兵器谱”,此人位居第十;而后者吕迪,则是那位列“兵器谱第五”的“银戟温侯”吕凤先之侄,更是当今江湖后起之秀中的翘楚,人称“白衣剑客”。 “很好,”吕迪瞟了眼地上一动不动的李暮蝉,转而又看向玉箫,“你又给了我一个杀你的理由。” 玉箫道人眼中亦是杀意大盛:“就凭你?哼,伱那叔父是个窝囊废,你也好不到哪去儿,昔年吕凤先败于上官金虹之手,如今你却替上官金虹的女儿卖命,真是笑话。” 眼见二人已是剑拔弩张,吕迪忽指着李暮蝉道:“动手之前,先杀此人。” 玉箫道人颔首道:“我亦有此意。” 不想李暮蝉突然虚弱开口:“我还有话说。” 吕迪仿似早已没了耐心,提剑就要上前,但李暮蝉又飞快道:“你就不想知道金钱帮秘宝的下落么?” 吕迪神色冷淡:“我想知道,但我不相信你知道。” 他说罢就要下手,但玉箫道人却拦阻了他,横萧挡剑,沉声道:“几句话的功夫还是有的,姑且看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样,要是敢胡言乱语,死前就先让你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 李暮蝉艰难撑地,背倚墙壁:“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金钱帮秘宝会在哪里,呵呵,没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 玉箫道人面具后的双眼微眯:“你什么意思?” 李暮蝉道:“上官小仙为什么一来长安就藏进了冷香园?” 吕迪冷声道:“因为她在这里早就做了埋伏。” 适才那些埋伏的人马他们也都看在眼里。 “不错,”李暮蝉点头,“我也是先前才想到,天下人都在找寻‘金钱帮’富可敌国的财宝,可谁会想到就在自己的脚底下;再有冷香园每日观景赏花的人来来往往,谁会把这里当成藏宝之地啊。” 吕迪眼睛一亮:“所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玉箫道人已忍不住开口:“在哪里?” “就在这里。”李暮蝉轻声道,“我适才奔逃之际就曾留意到,这里别院众多,但许是因为其中藏有埋伏,所以尘灰很少,有的甚至很干净,但唯独此间,积灰甚多,居然没有供藏兵之用,定然有其不同寻常之处。” 他说话间已直勾勾看向那被打上了几枚暗器的木柱。 “你们就没有发现,适才暗器打入柱子的声音有些不对劲么?” 吕迪不等他说完,人已几步走到柱前,提剑冲着那柱子斩出一剑。 剑锋斜削,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但见微弱的光亮下,那切口竟然泛出一抹金色…… ------------ 34:三败俱伤(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看到这抹金色,玉箫道人连同吕迪尽皆动容。 二人浑似忘了先前发生的事情,自袖中取出一个火折子,吹了吹,就着火光往前一凑,顿时面露狂喜,气息都为之一颤。 金的。 这柱子竟是金的。 “原来如此。”吕迪呢喃不停,“怪不得这么多年‘青龙会’将整个江湖翻了个底朝天,可死活就是找不到金钱帮秘宝的下落,原来在这里。” 玉箫道人也是癫狂大笑:“哈哈哈,发财了,发财了。” 两人不约而同开始在屋内走转,时而撬起一块地砖,时而刮下一层墙灰,然后再看看其他几根柱子,等发现全都是黄金所铸,都痴笑起来。 只是李暮蝉却已感觉到两股杀意正在酝酿,而且在急剧攀升。 “好好,这么多的金子,咱们哪还用得着替别人卖命,不如你我分了,到时候天王老子都管不着。”玉箫道人感慨连连,提议道。 吕迪忙点头:“不错,这里的金子足够令一個世家长盛不衰了,哈哈,我吕氏一族也终要崛起了。” 玉箫看向李暮蝉:“那他呢?” 吕迪冷笑道:“好不简单,自然是杀了。” 玉箫颔首:“好主意!” 二人嘴上说着,可却无一人动手,像是彼此都在提防着对方。 生死较量,谁都怕把后背暴露出来。若说先前他们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惧于局势,也许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现在,已是非杀一人不可,非死一人不可。 李暮蝉贴墙坐着,嘴里咳嗽连连,看着真是虚弱极了,又像是引颈受戮、闭目等死一样不再挣扎,只剩下艰难的喘息。 玉箫道人忽道:“一起出手?” 吕迪不假思索地开口:“好!” 然而话音一落,双方齐齐暴起发难,不约而同,各是向着彼此出招。 玉箫道人脚下奔走,忽变幻方位,绕着一根金柱盘旋一转,左腿缠着柱身,一手端萧,另一手猛的一压,萧管中顿见一蓬牛毛细雨般的飞针喷吐而出,居高临下冲着吕迪罩去。 飞针在前,他人已振臂扬袖,如飞燕腾空,长萧在手中凌空点出,连戳带打,萧影顿是化作一团迷蒙的青色光影,奇幻瑰丽,触目惊心。 只这一手,既有那三十六路夺命判官笔的笔法,又有大擒拿中扣穴拿穴的打法,还有剑法的变化,棍法的走势,简直就是糅杂了万千变化。 萧孔中更有劲风掠过,带出一阵呜咽之声,乱人心神。 窗外雪势渐大,已下起了鹅毛大雪。 那吕迪正待出剑,乍听暗器破空之声,顿时腾身一跃,同时将手中三尺长剑一抖,刹那如有千百颗繁星点亮,剑身运转之下,一连串激荡的金铁之声已在黑暗中回荡。 飞针之后又是玉箫。 长萧亦有三尺来长,瞬间便与长剑斗在一处。 可倏尔,李暮蝉瞳孔一颤,就见吕迪手中的长剑竟然变长了。 不是真的长,而是那剑身上的青芒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暴涨,三尺来长的名剑,刹那间恍若变成了四尺,剑上青芒吞吐,伸缩不定,而后如水般涌于剑尖,化作一团灿烂夺目、锐旺无匹的青色寒芒。 玉箫道人“啊了一声,手中长萧竟寸寸而断,双眼圆睁,嘴里“咯咯”有声,像认出了这般手段,可他注定已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喉头已钉着一口长剑,旋即跪倒在地。 李暮蝉也跟着失神,这竟是江湖中鲜有剑手才有的剑芒。 但事情到此尚未彻底结束,不想变故横生。 窗外飞雪中,一道灵动奇诡的身影无声无息的飘进,身法之高明着实当世少有。旁观瞧去,此人就好像随风而起的飘叶,足不沾地,横身而入,又好像一道鬼影,在吕迪一剑刺中的瞬间一掌按在了他的后背。 “唔!” 吕迪身受一掌,顿时前扑一翻,喉舌间呛出一口血箭。 而那偷袭之人悠然站定,抖袖掸雪,就是落脚也无声无息,似笑非笑地道:“这里好热闹啊。” 吕迪像是识得此人,只闻其声便已阴沉道:“飞狐,杨天!” “飞狐”杨天。 李暮蝉记得这个名字,此人便是如今江湖上被誉为轻功最好的几人之一。 而且这人还穿着一件杏黄色的衣裳,这是“金钱帮”当年席卷江湖时的装扮,赫然是上官小仙的人,而且地位还不低。 杨天满是贪婪的盯着露出本色的金柱,嘴里啧啧称奇:“真是厉害,连我这位堂主都猜不到秘宝藏在哪里,居然被你们找到了。” “话多费神,死来!” 不由分说,吕迪眼透凶光,手中剑一抖,屋内顿见晃过一道骇人青光,剑尖寒芒吞吐,快如灵蛇,嘶嘶的剑风声不绝于耳,剑气更是飙射,纵横交错。 杨天不急不缓,脚下只如横移般掠出两丈,然后又飘然而起,荡向空中,同时翻身倒转,右掌一压,按在了吕迪的天灵盖上。 一切只发生在转瞬半刹之间。 实在是杨天的身法太过高绝,吕迪重伤之下几乎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眼前一花,剑下已空空如也,失了对手。 吕迪脸上的面具“咔啪”粉碎,露出一副几乎涨红充血的面容来,额上青筋暴起,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楚。 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不想杨天陡然厉声一叫,言语中还夹杂着一抹惊怒以及痛苦。 本就垂死挣扎的吕迪猛的眼放精光,如火一般燃烧了起来,手中长剑一弃,近在咫尺,瞅准时机,双掌以擎天之势狠狠拍在了杨天的胸口。 “噗!” 血雾喷出。 二人各是撞飞出去。 怎料飞狐杨天落地瞬间竟带着一股怨恨,人如蛇窜般扑向角落里正自站起的那人,奈何扑出不远又瘫坐在地,难掩吃惊地嘶声道:“梅花针?你从哪儿得来的梅花针?” 李暮蝉已站了起来。 “呵,居然三败俱伤了么?”他笑了。 吕迪也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粗声吼道:“你没事?你被玉箫打中心口几处要穴怎会没事?” 李暮蝉扬了扬自己的右手,那透薄轻盈的手套已令二人脸色生变,他吐了口血沫,轻声道:“装装样子罢了,别当真。” 话音一落,他晃身一掠,飘到吕迪身前,左手屈三指一探一抓,便扣住了对方咽喉,神色平常的用劲一扭:“唉,勾心斗角,两面三刀,不入流。” 杨天见状大骇,哪还顾得了这屋内的宝藏,挣扎起身便欲夺路而逃。 可慌乱中,这人也不知碰到了哪里,但见其身下的地面咔咔居然从中分开了一道裂缝,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掉了下去。 徒留李暮蝉愣在原地。 ------------ 35:陷阱 “居然还有机关暗道,果然狡兔三窟。” 李暮蝉走到杨天先前所在的位置,幽暗的眼瞳已飞快扫过周围一切有可能藏着机关的地方。 但见四面空空荡荡,却无一物。 与此同时,外面的雪夜中,已有杀声传来,还有惨叫声,溃逃之声,以及求饶急呼之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越来越近。 如此说来,上官小仙应是败了。 但败不等于输。 李暮蝉的神色也紧张起来,他望着地上那一块块地砖,伏身手脚并用,飞快的按压着;先前杨天瘫软在地,若说哪里有机关,只能是这一块块地砖了。 但他突然又迟疑一下,眼神阴晴不定。 不对。 万一这下面不是什么暗道,而是布满暗器的绝境死路呢? 而且这些地砖也不乏黄金浇铸的,上官小仙却将机关藏于其中,分明有意为之。 难道这是个陷阱? 对付谁的? 想都不用多想,一定是对付那几大龙首的。 他心里迟疑,手脚下压的速度反是更快了,因为外面拼杀的动静越来越近。 李暮蝉本是鬼火似的眸子已变得有些发红,额上也已见汗,胸腹间的心跳也越来越剧烈。 咔咔! 突然他下按的右手一沉,地面上果然裂开了一道裂缝。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不管了!” 李暮蝉眼神阴戾,面露狠色,是不是险境只能以身一试了,跳下去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留在上面只能死路一条。 拼了!! 而在跳进去之前,他忽然似想起什么,疾步走到那吕迪和玉箫道人的尸体前,从其怀中摸出了两本秘籍,然后毫不犹豫的打开暗道,投身跃入。 随着暗门关闭,李暮蝉的心神瞬间紧绷到了极点,他在飞速下坠,伸手一探,四面的墙壁光滑非常,竟难以着力。 “唔!” 当机立断,他喉结蠕动,口中兀自深吸气,一缓下坠的速度,右手则是凭借着大搜神手以及他近些时候凝练的指力,在狰狞狠辣中冲着一侧墙壁生生抓了下去。 霎时间,即便隔着手套,李暮蝉也觉一股钻心剧痛沿着手指席卷全身,令他两腮的筋肉都在不停抽搐;但指劲之下原本光滑的墙壁赫然已被他扣入了三根指头,身体登时悬于半空。 这个时候,李暮蝉才在那彻骨的痛楚中小心打量起了暗道。 暗道漆黑,不知是圆是方,他另一手往外摸索也难以触及其他三面墙壁,但暗道尽头,也就是下方,李暮蝉低头瞧了一眼,居然依稀有一些十分微弱的光亮。 而暗道的轮廓也显现出大概,丈许见方,形状方正,直直往下。 “少说二十丈深浅。” 心里暗自估量了一下,李暮蝉再一提气,右手三指一松,人已直直飘了下去。 但下坠堪堪三丈,他右手又再次冲着墙壁狠狠抓下,一时间手臂青筋根根暴起,血脉贲张,疼的李暮蝉冷汗涔涔,但眼神反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以他如今的身手,三丈可保万无一失,再深的话,下坠的冲击力或许难以延缓,说不准就掉下去了。 而且他还要提防杨天,万一此人没死,冷不防给他一下,可真就死不瞑目。 稍作喘息,顾不得太多,李暮蝉复又第三次故技重施,纵身一坠。 而在下坠的过程中,他也留意到这墙上涂抹的东西极是光滑,似油非油,似膏非膏;若非拿捏不准,李暮蝉早已凭着身上的短刀做借力之用了,但如果真是陷阱,这东西保不准能要人命。 只说连着下坠了五次,李暮蝉这才看清底下的光亮是什么。 居然是一颗发光的奇石。 而在奇石四面八方,早已铺好了一排排骇人的钉板。其形如笋,足有一二尺长,一个個锋利无比,闪烁着寒芒,看的李暮蝉头皮发麻。 而那“飞狐”杨天,此刻正静悄悄地趴在上面,死的不能再死了,千疮百孔,满身窟窿,身下血迹已染红了钉板。 李暮蝉小心翼翼地踩在尸体上,环顾四周,不禁皱起眉头;盖因这居然就是一个看似简简单单的陷阱,只有入口,没有出路。 可事实真是如此么? 当然不是。 他只瞟了一眼就已瞧出端倪。 太深了。 若说杀人有千百种办法,那这种方法无疑是最笨的。 而且杀人何必费这么大的功夫,凭上官小仙的手腕心机,她绝对有比这还要狠毒百倍千倍的法子。 若是别人,李暮蝉或许不会起疑,但没办法,谁让他已见试过上官小仙的手段,深深了解这个女人,这个对头。 他不敢犹豫,飞快在底部摸索起来,观察起来。 算算时间,那些青龙会弟子大抵已闯进了“富贵别院”,说不准已经发现了满屋的黄金,而发现这个陷阱暗道也是迟早的事情。 到时候,砸都能被砸死。 果然。 他脑海中前脚刚冒出这个念头,后脚就听头顶迅速逼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险之又险的在他面前摔开,就好像一颗熟透的红果,重重砸在了钉板上,飞溅的血迹溅了李暮蝉一脸。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四个人几乎同时掉了下来,全都摔死当场。 李暮蝉手指一颤,神情也不复镇定,气息急喘,脸色煞白,眼仁已红的像是两滴未干的血,死死在昏暗的光亮下飞快找寻着有可能存在的生路、任何线索。 “啊!” 又是一声,急促的惨叫变得尖利且短暂,一闪即逝。 然后那人在他右侧坠下,头颅当场爆开。 李暮蝉身子再是一颤,手指摩挲过墙壁,一寸寸摸过…… 可时间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次跳下来的人更多。 这些人自以为轻功不俗,便能借力腾挪,可一触及墙壁才变了脸色,一个个手忙脚乱,各施各法,做了李暮蝉先前没敢做的。 但见有人扬手一抖,打出了数杆短枪,想要将之钉入墙壁,以图借力。 然而,枪尖撞向墙壁的一瞬,一点火星乍亮,跟着迅速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化作一团铺天盖地的熊火,席卷整个陷阱,那人纷纷在半空被点燃,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李暮蝉脸色顿时死灰。 “出口呢?一定有出口的……嗯……” 突然,他望向自己的手指,只见上面居然沾有一只蚂蚁。 哪儿来的蚂蚁? 李暮蝉心神剧震,甚至连头都不曾抬起,眼神死死看向自己刚才摸过的一面墙壁,随即咬牙一头撞了过去…… 熊火咆哮而下,将整个陷阱染的火红,一声惊怒非常的厉啸更是自陷阱中传出。 “啊!” 而那陷阱外面,一众搜金刮银的青龙会子弟就见脚下地面猝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然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喷涌而出的赤红火色。 “轰!” …… ------------ 36:地穴 奇迹。 李暮蝉以前从不相信奇迹之说,因为他觉得这种东西只是空想,属于弱者的空想,当一个人无能为力的时间,总是习惯性的把希望寄托在这两个不切实际的字眼上。 但现在他有些信了。 李暮蝉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浑身筋肉抽搐不停,犹在颤栗痉挛,背后的痛楚,连同右手五指那钻心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令他煎熬,也让他清醒, 可他却在笑,咧着嘴,无声而笑,眼角笑出了泪,身体颤抖个不停。 因为他还活着啊。 在这一环接一环的重重杀劫之下,几乎九死一生的陷阱中,谁能想到他这样一個本该最没可能活下去的人,居然还好端端的活着,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李暮蝉撑起身,额上已因适才的舍身一撞流下了一行血线;他费力的将手套摘下,五指也早被磨得血肉模糊,指甲断裂外翻,甚至能看见骨头,惨不忍睹,触目惊心。 惨烈!!! 李暮蝉深吸了一口气,痛是真的,活着也是真的,但他现在有的,更多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酣畅淋漓,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一种憋屈已久的释放。 他沉寂的实在太久了。 倘若他一无所有,一无所学,一无所知,那他就算老于乡野,居于东篱,死于市井也绝无怨言,因为他从不知道外面的天地。 可他偏偏磨炼了满身的技艺,养出了一腔的豪情野望,岂能苟活。 比起那种无风无浪,一成不变,一眼看不到头的平庸活法,李暮蝉宁愿选择这种有血有肉,刀剑交织的惨烈厮杀。 哪怕即刻身死当场,魂归离恨,也不在乎。 这才是他想要的……江湖!!! 李暮蝉擦拭着嘴角的血迹,看向了不远处的石壁,石壁上有个窟窿,那是他适才脱身的出口,或者更应该说是门户,一道被藏起的的暗门。 滚滚火浪不住溢出,那陷阱此时就像一尊巨大的烘炉,焚烧着其中的一切生机,无数焦尸在里面化为灰烬,适才的惨叫犹在耳畔回荡。 李暮蝉不敢迟疑,站起身,小心留意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像一条长长的穴道,墙壁上每隔数步便嵌有一颗拳头大小且会发光的奇石,散出一团微弱的光华,蓝紫相间,十分奇异。 李暮蝉当即挑了个方向,提着一口气,悄无声息地掠了出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忽听穴道深处传来一阵流水声,精神立时为之一振,下意识放缓步调,谨慎非常的摸了过去。 直等走到尽头,眼前视野豁然开阔,李暮蝉的眼睛也随之睁大了。 “这……这是……”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处奇异地穴,四壁以明珠点缀,其中还立有数盏古韵十足的石灯,长燃不灭,明终不尽。 但最令人震撼的是在那灯火之下,堆积着数不尽的金银玉器,还有一箱箱早已锈蚀斑驳的兵器。一杆结了蛛网,落了尘灰的杏黄色大旗斜斜插在顶上,显露着三个已有些模糊的字迹。 “金钱帮!” 李暮蝉眸光一烁,心绪大动,看来这才是所谓的“金钱帮秘宝”。而外面的那些,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罢了;让所有人都觉得那才是上官金虹留下的宝藏,至此无人再想。 望着盈满地穴的珠光宝气,李暮蝉也觉震撼,相比之下,上面的那些恐怕只有这里的十之二三,舍小取大。 这就是昔年称雄武林,号令黑白两道,横扫十三省的“金钱帮”所积攒的雄厚底蕴么? 他眸光游走,越看越是心惊,此间财宝实在太多了,多的已非数量可以算计,谁若得手,莫说富可敌国,裂土封王只怕都非虚言。 而那水声则是因为一侧挂有一道宽两丈,高三丈的水帘,自上坠下,汇入暗流,哗哗作响。 太不可思议了。 居然有人能在长安城下挖出这么一处地穴,而且还能引入活水,令空气流通,实在是……鬼斧神工。 不过若是“金钱帮”的话或许不难想象。 别忘了那金钱之上的四个字:“役鬼通神”。 财能通神,如此泼天的财富,什么能工巧匠不能为其所用。 李暮蝉屏住呼吸,先是在地穴中转了一圈,确定只他一人,这才放下大半戒备,仔细打量起来。 除了金银珠宝,一侧的巨大石壁上还被人凿出不少坑洞,用来摆放诸般奇珍异宝。粗略一扫,少说百余件,甚至底下还配上了每样东西的名字。 李暮蝉啧啧称奇,这其中不但有一些稀世珍宝,还有武功秘籍,以及神兵宝器。 “华山派,清风十三式。” “星宿海,密宗大手印。” “昆仑派,飞龙大九式。” “巴山剑庐,回风舞柳剑。” “云梦仙子,天云五花锦。” “名剑,鸦九。” “名刀,大夏龙雀。” …… 李暮蝉狠咽了一口唾沫,这可都是各家奇技,镇派绝学。 好在并不是每样东西都位居其上,百余个窟窿只有小半填满,不知是被人取走了还是未曾放上去过。 但即便如此也足够惊人了。 “这是在嘲讽么?”李暮蝉暗暗思忖。 自然是嘲讽,天下间无数人奉若珍宝,万金难求的东西,如今就像货物一样被一件件摆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蒙尘落灰,无人问津,岂不就是嘲讽天下人。 恍惚间,李暮蝉几能看见昔年上官金虹端坐高椅,以霸绝天下、惊心动魄之气魄,轻蔑不屑的俯瞰着这个江湖上芸芸众生的争名逐利,视天下英雄如无物。 “太惊人了!” 只这一面墙,也足够掀起一场江湖浩劫,泼天动荡了。 他随手拿起那口名为“大夏龙雀”的刀,拔刀一瞬,刀身只一出鞘,竟绽放出一抹碧绿色的冷冽刀光,映的李暮蝉面上一寒,肌肤起栗。 这刀制式奇异,乃直刃长刀,几近四尺长短,刀身宽愈两指,刀柄环首,其内龙雀成纹。 “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 刀上还有铭文。 “好东西啊!” 却说李暮蝉正自惊叹,那来时的穴道中,忽听一阵打斗声传了过来。 李暮蝉脸色一变,飞快扫视了一圈,想找藏身之处,可他最后却将目光落向了一侧的水帘;盖因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才发现后面居然亦有一盏石灯,隐隐约约似另有空间,当即拂袖一横,将那水帘从中截断,飘忽闪入。 竟是一处女子闺房。 铜镜红烛,软榻香床,还有屏风幔帐,布置的极是奢华。 而打斗的动静也越来越近。 “轰!” 两团金光径直飞入地穴,顿时将那金山撞出一个缺口,一枚枚金钱四散激飞,爆射八方,击出无数清脆的声响。 李暮蝉前脚躲进水帘,后脚就听一声嗤笑在地穴中响起:“上官小仙,你的路,尽了!” ------------ 37:绝境 来了!! 李暮蝉暗自凝神,匿在水帘后的闺房内,躲在一道幔帐后,小心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看样子上官小仙败了啊。 他暗叹一声,强以这般心机、手段的可怕人物,也终究不是“青龙会”这等庞然大物的对手;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李暮蝉并没有去看,而是缩在幔帐后用听的,静静等候着“金钱帮”的彻底消亡。 过了今日,不单单“金钱帮”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就连“上官”二字也将被彻底抹去。 这昔年席卷江湖,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姓氏,终是迎来了它的最后时刻。 地穴内,两大龙首联袂而至。二人望着眼前数不尽的金银财宝,眼神全都在放亮发光,气息也急促起来,心跳也在加快。 财帛动人心。 上官小仙此时浑身血染,但容貌还是那样的娇艳妩媚,少女般的眉眼明艳如旧,一双凤眸却充满了嘲弄和不屑。 她像极了一位高傲的帝王,即便肩头中剑,身上见伤,仍然仰着尖尖如莲瓣的雪腻下颌,露着鸽子一样洁白的细颈,手中握有龙凤双环,如猛虎顾盼般踱步走转,霸气天成,俯视着那两位龙首。 “青龙会的龙首,不过如此。”她如是说道。 淡淡的嗓音满含轻蔑。 两大龙首皆为青壮,满身霜雪。一人体魄魁梧,紫衣紧绷;一人则是一袭宽松灰袍,身段瘦削挺拔,墨发束于脑后,周身流散着一股锐旺惊人的气机。 剑气。 灰袍男子冷声道:“别以为你巧布陷阱杀了一位龙首便自觉可以轻视吾等……不过你一介女流,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算是异于常人,不同凡响了。” “嘿嘿嘿,”紫衣大汉阴恻恻地笑道,“到底是上官金虹的种,不但继承了他的武功野心,连林仙儿那烂货的阴狠歹毒也得了。” 他眼神不住在上官小仙的身上来回扫量,复又戏谑道:“啧啧啧,姹女迷魂大法?没想到一个打小在妓院长大的野种居然还留着处子之身,真他娘稀罕;待会儿老子先把你手脚折了,看看你和你那贱骨头娘到底是不是一个滋味儿。” 见上官小仙浑似不曾听到那辱人至极的言语,灰袍男子语气冷漠地接过话:“听说林仙儿死的蹊跷,该不会是你动的手吧?” 上官小仙闻言“噗嗤”一笑,扬了扬手里双环,毫不遮掩:“自然是我杀的……到死她都不相信是我动的手,我到现在还记得她那难以置信的眼神,嘴里还唤着我的名字。” 这句话前半句还算回答,后半句已变成了呢喃。 她笑的花枝乱颤,前仰后合,笑的如疯如魔,满头乌发尽皆激荡扬起,眼角湿润,也不知是融化的雪,还是飞溅的泪;癫狂的笑声忽高忽低,仿佛痛苦的呻吟,又像是凄厉的嘶吼,疯邪的模样连那两大龙首也不由心生忌惮。 “我早就想杀她了,谁叫她总说我的出生是一个错误,”上官小仙纵声狂笑,眼仁赤红,说话的声音却很轻柔,“尤其是当我看到那些臭男人,一個个从她那张床上提着裤子起来,我已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了她;比起她在那满身毒疮浓包的折磨中生不如死,日夜煎熬,还不如我亲手送她一程。” 听到如此轻描淡写的弑母之言,灰袍人只觉一股莫名的寒意袭来:“果然够狠。” 紫衣人也没了那副色欲熏心的模样,正了正色,凝神寒声道:“可惜伱注定活不过今天。” 上官小仙不以为然道:“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无非是等着外面的青龙会弟子进来。可惜太晚了,这地穴只有一条路容人进出,你们在等,我也在等。” 瞧着两大龙首飞快变幻的眼神,她笑如邪魔,凤眼妩媚地走向那一口口看似堆放兵器的箱子,随手打开了一个。 只这箱子甫被打开,两大龙首嘴里已有倒吸气的声音,然后飞退、爆退,毫不迟疑的舍弃了近在眼前的上官小仙,提纵如飞,退如闪电。 因为,那箱子里居然是一个个漆黑的圆球状物事,大如海碗,上留引线,居然是……火药!!! 上官小仙眼泛水汽,仍是自顾自地柔声道:“这里面,可是藏了蜀中唐门的火药,虽然不多,但足够将咱们都埋葬于此了……我可以败,但绝不会认输。” 那两大龙首退的快,回来的更快,就听“轰”的一声,穴道内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霎时地动山摇。 二人转眼已灰头土脸的赶回来,看向上官小仙的眼神如能吃人一样。 这女人果然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竟然绝了生路,将那穴道给炸塌了。 而躲在里面的李暮蝉此时眼神也和两大龙首差不多。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每次看似要脱险之际,总能撞到这个女人,而且处境一次比一次凶险。 上官小仙握着环,娇艳的脸颊已有些白,眼中更有决然,还有讥诮,不屑,最后眼神透过面前染血的乱发,冷视两大龙首。 “不如,我成全你们,可好?”她趁着二人离开的时候,已走到了一盏石灯前,而且是距离火药最近的石灯,目光垂落,瞧着灯盏内腾跃的火焰,大有掀倒的架势。 紫衣人忙说:“别别别……” 灰袍人也急声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也不是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 紫衣人急接过话茬:“不错,咱们不如好好商量一下,罢手言和,等外面人把穴道掘开,我们只取这里的东西,你大可离开,可好?” 二人全然没了先前的气焰,生死当面,反是紧张起来。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没了这些东西,我还能去哪儿呢?呵呵,我可不想再屈居人下。既然我姓上官,便只有生死成败,没有苟且偷生。” 她说的斩钉截铁,已像完全疯魔了一样,无所在乎,带着狷狂放诞的轻笑:“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 紫衣人眼珠急转:“不该死的是谁?万一他没死呢?” 上官小仙却笑了,在两大龙首那勃然瞪圆双眼的注视下,她已抬脚将那盏石灯扫倒,里面的火油顿时蔓延向那些放满火药的箱子,就如同铁了心的要同归于尽。 紫衣人嘶声尖啸道:“你……” 回应他们的则是两团夺命金光,上官小仙猝然拔地飞起,身如离弦之箭,双脚凌空划动,身法劲急凌厉,腿影扫动,直扑二人。 “救火!” 灰袍人眼瞳颤动,急促开口的刹那纵身而起,右臂一抖,一口泛着湛蓝冷芒的长剑倏然自袖中吐出,剑尖崩挑,剑势圆转,闪电般将那两团金光穿于剑身之上,运剑再抖,回身一送,又将双环送了回去。 紫衣人则是赶忙去扑灭火焰。 上官小仙此刻像极了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雏虎,双手一接双环,衣裙一荡,双环竟离手而旋,飞旋而转,步伐轻灵如蝶舞,然双环过处,却有碎石分金之能,如日月相拥,遇石石碎,遇木木催,一切种种摧枯拉朽。 “受死!” “我先让你死!” 那灰袍人长剑翻飞来去,快到化作一幢蓝色剑影,竟将两团飘忽来去,霸道无匹的金光悉数格挡招架下来,空中一时火星四溅,光华夺目,气劲弥漫四散。 交手数招,上官小仙嗤笑一声:“呵呵,谢氏神剑?” 灰袍人脸颊一颤,剑势愈发凌厉狠辣,反手一招,左手竟隔空摄来一口神锋,双剑在手,杀机暴涨。 且说二人酣战之际,一旁却乍听一声尖叫。 “啊!” ------------ 38:神剑山庄 尖叫的是谁? 尖叫的除了那紫衣人还能有谁。 这人原本正因扫灭了火势,心有余悸的缓了口气,然后看着上官小仙满目杀机,正待出手,可哪想身后的水帘里冷不防飞出一抹急影,耳听破空风声,顿时惊了一跳,怪叫躲闪。 “有人!” 一声急呼,连那交手的二人也都飞身撤开,惊奇望去。 遂见水帘里,一人有些无奈的走了出来。 上官小仙眼神一亮,那两大龙首却脸色阴沉。 盖因走出的正是李暮蝉。 李暮蝉揉着眉心,似乎有些困扰,然后冲着上官小仙笑道:“我说,咱们能不能先别点这些火药啊,我还不想死呢。” 上官小仙瞧见他,仿似有着满腹的委屈,泪眼婆娑,柔肠百转地嚷了一声:“相公!” “你可是真是害惨了我。”李暮蝉脸上带笑,眼中却无半点笑意,他再不出来,这女人倘若被逼上绝路,真要同归于尽,自己也得跟着陪葬,“就是你们把我夫人伤成这样的?” 紫衣人眼神透过面具,冷视着李暮蝉,讥笑道:“小子,你就剩半条命了,也敢出来找死?” 李暮蝉如今瞧着凄惨,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满身的血污,岂不就是半条命了。 “这你就不懂了,半条命总好过没命。”眼见两大龙首目透杀机,他忽然视线一转,看向那灰袍人,略作思索地道,“想不到‘神剑山庄’谢氏一族,居然也跟‘青龙会’有关系。唔,适才进入‘冷香园’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女人,自称什么谢家大小姐,模样不错,还跟着一位少年侠客,可惜就是性子太傲了,不讨人喜。” 灰袍人手提双剑,眼中寒芒大涨:“你把他俩怎么样了?” 李暮蝉顺手摘过那口名为“大夏龙雀”的环首刀,慢声道:“不喜欢,自然是杀了。” 灰袍人登时气的双眼微凸,面具后面更有咬牙切齿的声响。 李暮蝉笑了笑:“你是谢氏一族的哪位人物啊?莫不是当今的庄主谢王孙?也不对啊,如今谢家三少爷既已出世,谢王孙定然寸步不离的守着那个宝贝疙瘩才对。” 灰袍人眼神已幽深无比:“伱还知道什么?” 李暮蝉拔刀出鞘,一边打量着精致古拙的刀身,一边轻声道:“我还知道那位三少爷惊才绝艳,生就一身天成的剑骨,未习剑法,然甫一握剑便能与‘谢家神剑’人剑合一,被称为‘剑中帝皇’,呵呵,好生惊人。” 他看向对方,似笑非笑道:“看来久闭山门,多年未曾插手江湖事的‘谢氏一族’如今也按耐不住了,当真对那位三少爷寄予了厚望啊。” 听到有人未习剑法便能达“人剑合一”之境,就连那位紫衣人和上官小仙都十分隐晦的变了眼神。 天下间的能人奇才不在少数,但真正能成长起来、崛起的却少之又少。 上官小仙这些年哪怕装疯卖傻、满身污浊,也险象环生,几番遭人刺杀,无时无刻不在遭人惦记。 而这几要销声匿迹的“神剑山庄”,不曾想竟出了这么一位天资绝俗的后嗣,还想趁势崛起;消息真要传了出去,绝计和上官小仙的下场一样,甚至更惨。 上官小仙再强,终归只是一人,但“谢家”可就不一样了。谢氏一族这些年养精蓄锐,族人几乎不问世事,一直韬光养晦,暗中恐怕早已积蓄了一股十分可怕的势力,再等“三少爷”长成,届时真就是一朝得势,直上九天任翱翔。 而且“谢家”昔年可是出了“天下第一”的人物,哪怕时隔久远,但作为江湖上最深不可测的几大武林世家之一,本身就非同小可。 紫衣人忽然冷淡道:“我听说谢王孙当年曾有位胞弟,二人长得一模一样,于剑道皆有不俗的见解,只是兄长当了家主,弟弟却负气出走了……看样子是故意放出的消息,好让人觉得你们是兄弟反目,然后遭青龙会招揽。” 他娓娓道来,说的慢条斯理,但话音刚落,竟已满目狰狞的闪电般出手,暴起发难。 这人当然不会是冲着灰袍人出手,而是冲着李暮蝉出手。 他手腕一转,手中只似变戏法般从袖中滑出两颗龙眼大小的铁胆,银光灿亮,抖手一振,一道锐急的破空声已照着李暮蝉脑门打去,又准又快,又狠又毒。 李暮蝉岂会不作防备,他早就留意到此人双手腕粗掌厚,可手心却无硬茧,分明是善使暗器的好手。 只这人转腕瞬间,他已轻飘飘的斜飞荡起,身如鬼魅般贴上一侧墙壁。 而那铁胆一击落空,去势不减,竟化作一道灿亮银光陷于石壁之上。 一击不中,紫衣人腾空一跃,另一颗铁胆顺势打来。 李暮蝉见机躲闪,在那墙壁上连连翻转,腾挪借力,忽上忽下。 而上官小仙与那灰袍人亦是有了动作,二人闪身一动,便已悍然撞于一处,如天雷动地火。 双剑起招竟然将一套剑法分以左右手施展出来,既添变化,又增凶险;自昔年“夺命剑客”荆无命以双手剑技名震天下,这江湖上也不知凡几的剑手效仿练剑,但眼前人却能一心两用,施以双剑,可见天资着实不凡。 这边难分难解,另一头的李暮蝉可是叫苦不迭。 那紫衣人铁胆打完,忽又一解衣裳,摇身一转,紫衣一抖一振,如一朵紫云飞旋,竟抖出数十枚寒星点点般的暗器急雨,朝李暮蝉劈头盖脸的罩去。 一时间墙上尽是金石碰撞之声,火花四溅。 外袍一解,此人内里乃是一身劲装,但见腰带,绑腿,两袖,连同后背,尽皆藏满了诸般奇巧夺命的暗器飞镖,双手连取连发,毫不间断,密集如雨。 李暮蝉许是一时不慎,忽然头一歪就直挺挺的栽倒了下去,落在了一堆金银后面。 紫衣人昂首大笑,几步赶进,双手自绑腿中抽出两把短匕,作势就要上前彻底了结李暮蝉。但他堪堪走近五步,原本倒地的李暮蝉陡然弹起,还抬手朝他小心翼翼丢来一块五颜六色的锦帕,嘴里不忘嚷道:“接我暗器!” 紫衣人下意识运劲发刀,两把短匕不偏不倚,“嗖嗖”两声,正中李暮蝉胸膛。 而那锦帕则是不急不缓,晃晃悠悠,紫衣嗤之以鼻,抬手就接,不想耳畔忽听那灰袍人急声提醒:“蠢货,那是当年云梦仙子的‘天云五花锦’,奇毒无比,莫要沾上。” 但还是晚了,紫衣人下意识伸手,嘴里还不忘嘲道:“小子,没练过暗器吧!” 可听完灰袍人的话,紫衣人脸都绿了,盖因他右手已将那锦帕当空接住,而后毫不犹豫,左手取刀将右臂生生斩断,疼的是撕心裂肺,厉啸不止。 反观李暮蝉,身中两刀,竟又活生生站了起来。 紫衣人满是不敢置信,可他就见李暮蝉戏谑笑着顺便抬手指了指石壁上的一个窟窿,一旁还刻有三個清晰小字。 “金丝甲。” 李暮蝉一面取出衣襟里垫着的软甲,一面冷笑道:“真不知道该说你蠢还是该说你厉害,这都敢接。” ------------ 39:斩敌 即便是自断一臂,紫衣人仍不放心,强忍剧痛连封贴近心脉的数处要穴,指尖连点,一对招子更是死死盯着李暮蝉,恨不得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这“天云五花锦”乃是昔年“天下第一女魔头”云梦仙子的独门暗器,奇毒无比,内里杀机无穷,天下间也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命丧这一方锦帕之下。 果然,那断手坠地不消顷刻,已通体青黑发紫,看的人后脊发寒,毛骨悚然。 李暮蝉则是飞快将金丝甲穿在了身上。 这东西当年曾因“梅花盗”一案名噪一时,为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亦是诸般暗器的克星,刀剑难破,不想居然在这里遇见。 李暮蝉扬了扬眉:“你现在就剩一只手了,再打几发暗器试试?” 紫衣人气的是三尸神爆跳:“小畜生,老子非得一刀刀剐了你不可。” 李暮蝉却不急不缓,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指向石壁上的另一个坑洞,悠然道:“我现在还有一发暗器,你要能接住,我就服你。” 那紫衣人顺其手指的方向瞧去,这一看之下顿时亡魂皆冒,瞳孔骤缩,却见那坑洞一侧刻着三个足以令天下高手都闻风丧胆的三个字。 孔雀翎! 紫衣人眼皮急颤,心神大乱,他身上即便藏有一百种暗器,只怕也抵不上这一种。 “这怎么可能?” 正与上官小仙交手的灰袍人瞧出端倪,心中暗骂的同时忍不住再次出言:“他是骗你的,千万别上当。” 只是分心之下,眼前乍见一道金色环影,招架不及,忙缩身避闪,面上的龙首面具立被扫碎当场,满头灰白相间的乱发也在空中散开,露出了一张威严古板的老脸。 紫衣人闻言更是怒火中烧,左手一翻,指间已多了四枚流星镖,作势就要打出。 李暮蝉突然抬手厉叱道:“看暗器!” 这句话如今对紫衣人似是有种无形的威慑力,一听到这三個字,他浑身筋肉已下意识紧绷,如临大敌。 惊弓之鸟。 也在这时,李暮蝉眼中凶光大盛,身形一矮,似贴地急飞,提刀直迎,近身挤上。 紫衣人也瞬间反应,飞身腾空后撤,同时抖腕振臂,手中的暗器已祭了出去。 李暮蝉腰身一扭,身如蛇游,又似鬼魅,闪躲之际手中长刀只若一条昂首青蛇,刀上青光流淌,刀剑上挑,化作一道青色匹练,似是要把这厮一挑两半。 可那紫衣人紧张的神态蓦然一改,嗤笑一声,双腿凌空一扫,不但一脚扫开了面前的长刀,顺势回身急转的同时,双脚已冲着李暮蝉的胸膛连环踢出。 不想这人还有一招凌厉狠辣的腿法,来势凶猛,劲如狂风。 “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闷响声下,二人一上一下,一进一退,直飞出数丈之远。 “噗!” 李暮蝉胸膛连遭重创,眼前尘飞土扬,只像是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尚在半空,嘴里已大口吐血,直直撞在石壁上,摔得七荤八素。 “堂堂魔教雷使,敢情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紫衣人眼中尽是得意,还有残忍和快意,“就你这样也敢冒头?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的。” 他说话间双腿凌空一跨,步步逼近,还不忘出言扰乱上官小仙的心神:“瞧好了,我这就废了伱的相好,待会儿当着他的面,嘿嘿,好好招呼你。” 李暮蝉眼神冰冷且平静,他狼狈翻起,一手背在身后,忽然抬手又一声叱喝:“接我孔雀翎!” 紫衣人前进的步伐为之一缓,但旋即来势更快,杀意更甚。 李暮蝉嘴里还是说道:“接我孔雀翎!” 紫衣人眼露凶光,仍然心存忌惮,他脚下没停,但浑身筋肉却为之一紧;眼见李暮蝉只是叫嚣的厉害,并未真正打出暗器,顿时恨的咬牙切齿:“老子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把戏。” 李暮蝉看着越来越近的紫衣人,仍然不停重复着发射暗器的姿势。 三番五次被戏弄,紫衣人眼中怒火中烧,心神躁动。他仿似窥破了李暮蝉故弄玄虚、装腔作势的手段,也没了耐心,干脆闪身一扑,提腿如鞭扫出。 李暮蝉见势忙翻向一旁,只觉耳畔碎石崩飞,好似钢刀刮过,脸颊立有温热流淌。 一击未中,紫衣人双脚一划,蹬墙走璧,快急凌厉,连着在石壁上奔出两丈来高,反身自上攻下,右腿绷的笔直,如毒龙钻心,狠狠扎向李暮蝉的心口。 李暮蝉嘴里还是嚷着“看暗器”,同时横刀在手,千钧一发,忙用刀身将那一脚给招架拦挡下来,可一腿在前,其后还有一腿。 这人腿法高绝,且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李暮蝉乍见眼前一花,胸口又是一痛,整个人立时向后倒翻出去,滚出一截。 “小畜生,你倒是发暗器啊!” 紫衣人嘴里放着狠话,狞笑连连,正待逼近,他却瞧见李暮蝉艰难杵刀而起,嘴角血线不绝,然后指了指他的右腿。 “还在装神弄鬼,”紫衣人冷笑连连正想开口,可他猛的一住步伐,双眼随之一颤,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右腿,就见那腿肚子上,不知何时扎着一枚极是细小的飞针,当即变了脸上,“你……” 顾不得多说,他已连忙拔针逼毒,可等看清那飞针他心都凉了,嘶声道:“这是……梅花针!” 李暮蝉没理会他的反应,而是抬起那双幽幽的瞳,面无表情的将手中长刀松开,然后自一旁的墙壁上、箱子上,拔下一枚枚飞镖暗器,旋即满脸狰狞,阴戾凶邪的朝对方走去,咬牙切齿道:“笑啊,你倒是继续笑啊,哈哈哈!” 紫衣人面如死灰,到了这个时候,眼中也爆出了歇斯底里的凶光,尖叫道:“我要你的命!” 说罢,反手一抽,拔出最后几枚飞镖,抖腕振臂,冲着李暮蝉运劲打出。 而就在对方取镖之际,李暮蝉双眼微眯,两手之中攥满了各类暗器,就像是投掷石子一样,原地转身借力,盘旋飞转两圈,将一枚枚冲着对方砸了过去,运足了气力。 “杀!” 刹那间,二人之间火星四溅,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寒影急飞如流星四散。 李暮蝉眼睛眨也不眨,数道急影贴身擦过,带出缕缕血箭。 而那紫衣人浑身血花噗噗乱冒,千疮百孔,四肢躯干之上已多出不少窟窿,终是踉跄跪倒。 许是李暮蝉不通暗器发劲之法,虽伤其身,却未能致死,紫衣人面具下血水狂涌,大开喘气;但下一刻,一截刀尖,猝然自他后脑穿入,自口中穿出,洞穿唇舌,斜指地面。 李暮蝉不知何时已立于其身后,手按短刀,抵着刀柄缓缓下压,刀尖下沉,刀身上立时血流如注,飞溅于地。 看着犹在抽搐挣扎的紫衣人,他面无表情地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冷声道:“下辈子,少说废话。” 旋即刀身一退,拦颈斩过,血雨冲天。 ------------ 40:惨烈 一刀斩首,李暮蝉顿时犹如泄气般坐在了紫衣人的尸体上,大口喘息着,嘴里呛咳吐血,血线不绝。 适才那几脚,就算有金丝甲在外护着,他也仍觉五脏似是移了位,心肺仿佛生了裂,疼的太阳穴都在不停抽动,手背上的青筋时隐时露,痉挛不止。 “哇!” 但堪堪坐下,还没来得及缓上几口气,一旁乍见有道身影倒飞撞来,尚在半空便已大口吐血,落在他身前。 居然是上官小仙。 灰袍人如今真容已露,瞧着似是青壮,但不想乌发下还掺杂了不少花白头发,模样威严,宽额长脸,上唇留有两撇短髭,眉眼阴鸷,如鹰如隼。 他手提双剑,眼神冷冽,看着李暮蝉和上官小仙,冷冷道:“到头来,你们还真是做了一对亡命鸳鸯。” 李暮蝉看向一言不发,红唇紧抿的上官小仙,才见她的伤势竟比自己还要惨烈;肩头已被一剑刺穿,后背还有暗器击打的痕迹,左臂已是骨折,而且腿上,身上,早已负伤无数。 他这才想起来,这人以一敌三,力敌三大龙首,而且还用陷阱诱杀一人,能坚持到这里,简直就是奇迹。 看来真被逼到绝路了。 上官小仙独手支撑着单薄的身躯,手握金环,指缝间血流不停,但狭长的凤眸里尽是倔强和不屈。 “唉!”李暮蝉叹了口气,抄过一旁的长刀,另一手握着尚在滴血的短刀,然后起身,双刀轻撞,冲着灰袍人招呼道,“来吧!” 灰袍人突也一掠,纵声长啸,厉声道:“受死!” 双剑刹那飞来,剑光如惊雷掣电,剑影如能遮天,幻化重重,难辨虚实,转瞬便将李暮蝉和上官小仙齐齐罩进了绵密的剑势中。 李暮蝉顿觉四面八方尽是杀机,眼前全是层层剑影,遍体生寒,头皮发麻。 这便是剑道高手的剑技么? 生死当面,上官小仙似也不装了,凤眸含煞,厉声道:“我先让你死!” 她身法迅疾如雷,金环在手,忽五指轻拨,那金环立时悬空不坠,急旋飞转;说来也奇,这金环一出,李暮蝉顿见眼前的无穷剑影尽数冲着金环而去,如万川归海,似阴阳相吸。 不光那剑影,就连他手中的双刀也都一改刀锋所向,震颤不已,而后挣脱双手,冲着金环飞去。 古怪。 但双刀脱手瞬间,那灰袍人的双剑赫然也离手而去。 刹那一瞬,李暮蝉横身一扑,蹬地借力,浑身邪风大涨,眼中鬼气森森,双掌一提,掌心立见两团黑气弥散,直逼灰袍人胸膛。 而几在对方双剑离手的同时,上官小仙一擒金环,再是一抛,金环顿如金色流星般横击撞向石壁,遂听“轰”的一声,再看去,金环已生生嵌入其中。 金环在前,然无形中似有一股莫大吸力牵引,那双刀双剑竟也随之飞离远去,如牵线之鱼,颤鸣不止,纷纷没入石壁。 卸去兵器的刹那,上官小仙右掌一摊,掌心顿见紫芒暴涨,如擒一轮紫日,亦是直逼灰袍人。 大紫阳手。 灰袍人两腮一紧,脸颊已被映的发紫,眼神却沉凝不改,飘然后撤数步,兀自嘬嘴深吸,如长鲸吸水般猛一提气,双脚下沉,长发衣摆无风自动,竟也在发系千钧之际运起双掌。 他这一掌可不同凡响,双臂如拨似揽,本是挺直的手臂只摆了两摆,竟像化成了风中拂柳,又宛若没了骨头,十指亦是轻摆运劲,看似轻柔舒缓,然那两只手顷刻间竟变得剔透晶莹,犹如蒙上了一团水汽。 上官小仙眼露惊色,脱口道:“化骨绵掌?” 灰袍人嘿声一笑,冷厉道:“不错,正是化骨仙人的‘化骨绵掌’。” 电光火石间,灰袍人以一敌二,掌对二人。 四掌当空相击,如惊雷霹雳。 李暮蝉顿觉堪堪平复的心肺忽然如被大力挤压,登时喉中一甜。 但他手上还有“大搜神手”,竟然凭借此物短暂的支撑下来。 上官小仙则是与之对掌较劲,顿见二人掌心如有一团奇花火焰明灭闪烁,劲风连连掀起,激的几人面部筋肉都在扭曲。 然而更令人意想不到是,二人身后又见杀机。 那适才飞出去的两把剑,不想竟然争鸣一颤,剑身当空一转,复又原路而回。 原来钉在墙上的只是李暮蝉的双刀,那双剑全无半点影响。 上官小仙俏脸煞白:“离手剑!” 灰袍人眼中杀机大涨,狞笑连连:“早就防着你上官家的龙凤双环呢,我这双剑,非是铁剑。” 李暮蝉还想抽身而退,可掌上连绵不绝的劲力几乎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仅是支撑便要了他半条命,而自己体内那点孱弱的内力,早已油尽灯枯,岌岌可危。 难不成今天当真是他的死劫? 一旁的上官小仙也到了强弩之末,娇躯摇摇欲坠,鬓角已分不清是汗还是血,想是承受了灰袍人大半的内力。 但李暮蝉却不甘心,他怎能甘心死在这里。 “死吧!” 眼看夺命剑光逆飞而回,灰袍人大笑不止。 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暮蝉竟然撤掌舍身,他撤的是右掌,但左手却径直迎上,换掌接力,余劲强提。双掌一对,李暮蝉顿觉一股剧痛席卷半边身体,而他的右手,竟然侧身往后抓去,抓的是一口飞回的长剑。 “啊,你给我死!” 李暮蝉目眦尽裂,双眼圆睁,形如厉鬼,大搜神手只是一攥,竟当空抓住一道青虹,“嘎嘣”一声,长剑寸断。 然后在灰袍人那错愕,惊诧,恐惧,骇然的眼神中,李暮蝉手握半截残剑,面容狰狞,狠狠扎进了他的咽喉。 “噗嗤!” 而一旁,上官小仙被一剑贯胸而过,终是悲鸣出声。 三个人,三道身影,至此俱是踉跄倒退,吐血的如血,咳血的咳血,惨烈至极。 灰袍人双目怒睁,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是这么个死法;随着断剑被拔出,本是沉稳的步伐已虚浮无力,踉跄耸肩,满是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暮蝉,看着这个杀他的人,一双眼睛顷刻充满血色,从喉咙里嘶声挤出话来:“神剑山庄……唔……会……会找你报这……血海深仇的……” 李暮蝉面无表情的一步一步挪到对方面前:“成王败寇,生死有命。” 说罢,他右手轻提,已狠狠按在了对方的天灵盖上。 只等这人栽倒在地,李暮蝉才急忙看向地上的上官小仙,用仅存的气力艰难走过去,强自挤出一抹笑来:“娘子,没事儿吧?” 上官小仙张了张嘴,奈何却呛出一口逆血,回落染红了苍白的脸颊,然后笑的好生嘲讽,眼神恍惚地呢喃道:“咳咳……这虚伪的江湖,肮脏的世道,终于可以逃开了……相公,你陪小仙一起走吧!” 李暮蝉瞳孔一颤,双眼森然,脸上的笑容刹那支离破碎,嘶声道:“告诉我,出口在哪里?我知道伱这种人绝对留有后手,这地穴中肯定还有生路……告诉我!!!” ------------ 41:脱身 “先别死……快说,出口在哪儿?” 李暮蝉有些气急败坏,同时已在手忙脚乱的替她止血。 这个女人绝对不能死,她若一死,自己可就跟着死了。 而今诸事已毕,诸劫已渡,青龙会三大龙首尽皆身死,“金钱帮”元气大伤,他若能活着出去,走出去,不说一步登天,起码也能脱胎换骨。 岂能让她就这么死了? 而且这里距地面少说二十丈,就算外面的青龙会弟子真能掘开,只怕也猴年马月了,到那时,他早就饿死了。 何况以上官小仙的性子想来也绝不会布置一处陷阱,谁敢轻易犯险。 上官小仙朝他痴痴一笑,眼角既是流血也在流泪,嘴里囫囵着吞下口逆血,用一种哀婉到让人心颤的语气说:“相……相公,小仙其实记得……记得你当年对我的好,虽然只有……只有一次,但从小到大,没人……没人抱过我,咳咳咳,连我娘都不曾……” 李暮蝉森然的眼神猛地一僵,嘴唇也随之一颤,眼神更是生变,变得阴晴不定,如在挣扎,然后面无表情地轻声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演戏。” 他起身,走到那一箱箱火药前,将其中的火药取出。 “我不信你,”李暮蝉也快到力尽气竭的地步了,他怅然一叹,取刀将石灯内的火油挑了一些,然后指向那些火药,极是认真地说,“把生路说出来,我……不杀你,绝不杀你,还送你出去。” 上官小仙阖目流泪,她口中气颤发颤,断断续续笑出了声:“果然,咳咳,伱从未信过我,可我却信……你。” 她说完只似被伤尽了心,伤心欲绝,然后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李暮蝉没有说话,他的神色很平静,抬手便将冒着火焰的刀身伸向了引线。 四尺,三尺,一尺,五寸…… 随着火焰缓缓触碰到引线,一股刺鼻的气味已开始在地穴内散出,刺啦的声响更是十分清晰,引线开始燃烧。 上官小仙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真的死去,李暮蝉蹙了蹙眉,眼看引线即将燃烧殆尽,他奋起一脚,将那火药扫进了穴道中。 “轰!” 遂听一声炸响,一股烟尘漫了进来。 李暮蝉并未罢手,他的眼神也狠了起来,这一次,他将十数颗火药的引线悉数扭在一起,又将一颗火药打开,把里面的药粉倾倒成线,一直延伸到上官小仙的面前,点火引燃。 做完这一切,李暮蝉如释重负般走到上官小仙的身旁躺下,也像是做好了等死的准备。 上官小仙不再说话,一动不动。 李暮蝉深吸一口气,忽然死死抱着她,抱着这个女人,抱着这具有些发冷的娇柔身躯,眼神发狠到近乎癫狂,咧嘴狂笑,如妖如邪,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中,咬牙切齿地笑道:“好,你我夫妻二人既是生不能同衾,那便死当同穴,咱们一起上路,黄泉路上,我陪着你。” 谁都别想跑。 火药燃烧的动静仍旧持续着。 李暮蝉也合上了双眼,但他的心跳却很剧烈,毕竟等死的滋味不好受。 时间一点点过去,火药也快燃烧至尽头。 但他忽然有一丝异样,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根根无形的钢针扎在了自己的脸上,透骨冰寒,而且暗藏恐怖的杀意。 李暮蝉已在狂笑,无声而笑,他睁眼,眼前是一双好看且冰冷的眼眸,就好像凝结的霜雪,冻结的寒冰,正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上官小仙。 她用一种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语气冷冷道:“把火药灭了。” 终于,这個人的嘴里出现了一丝慌乱,还有急切。 人都是怕死的,尤其是险象环生,死绝而生,明明是必死之局,结果反而搏得了一线生机,她岂会甘心就这么死啊。 她若想死,适才就不会说那么多的话了。 李暮蝉毫不犹豫,急忙起身,将燃烧的引线扑灭在身下。 上官小仙继续冷淡道:“先替我止血。” 但李暮蝉这下反倒有些犹豫,既然适才一切都是装出来的,那便说明这人还有余力,或许就连伤势也不像表面看上去的这么重。 但他还是很快做出了决定,十分费力的将上官小仙抱到了水帘后的那张香床上,然后又在对方的指引下找到了几瓶伤药。 接下来,李暮蝉先是用大搜神手截断了插在她后背的剑,然后神情木然的将其早已破破烂烂的衣裳自衣襟领口一撕到底。 然而,这一看之下他也不禁深吸了口凉气。 满身的伤。 剑伤,刀伤,拳印,掌痕,还有未来得及逼出的暗器…… 本该惊心动魄的躯体,如今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李暮蝉缓着气息,没理会上官小仙的反应,伸手拿着剩下的半截断剑,面无表情的往外一拔,顿时带出一注滚烫热血,冲了他一脸。 看着床上颤栗蜷缩的躯体,来不及多想,他已将瓶中的伤药急忙敷了上去,同时将那些几乎入骨的暗器也都小心取了出来,鲜血瞬间染红床榻。 做完这一切,李暮蝉扯下一旁的幔帐,撕成布条,飞快替对方包扎着伤口。 上官小仙任由李暮蝉来回翻动,随手施为,始终沉默不语,双眼却一直紧盯着对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苍白的脸颊依稀重现了几分桃色,耳垂更是火红的厉害,眼中水汽朦胧。 直到一切作罢,李暮蝉将一件衣裳抛在床上,这才自顾自的给自己敷起了伤药。 不试不知道,只这伤药触及伤口的瞬间,李暮蝉身体瞬间紧绷,牙关紧咬,青筋暴起,疼的龇牙咧嘴,倒抽着凉气。 上官小仙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不咸不淡地道:“生路就在那些箱子下面,其中一个放置兵器的箱子连接着暗道。” 李暮蝉慢声道:“我知道。” 只因适才走向那些箱子拿取火药的时候上官小仙曾看了一眼,那时他便有所猜测,但碍于对方的心机,李暮蝉也不敢冒险,万一藏有暗器机关呢。 上官小仙眼泊晃动,忽然痴痴笑了起来:“我从来只当自己才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没想到你总能给我意外之喜,还有‘青龙会’,这个江湖,果然人杰辈出啊。” “你是不是得到了那两本魔教神功?”她突然话锋一改,“给我好不好?” 李暮蝉闻言一愣,然后似笑非笑道:“你用什么来换?” 二人此刻全都精疲力尽,身负重伤,说话的声音也很喘,很缓。 上官小仙虚弱极了,好一会儿才道:“这里的东西随你挑。” 李暮蝉也喘的厉害,瘫坐在一张椅子上,坐在床榻旁。 他环顾看了一眼,沉吟片刻,说出的话却令上官小仙大感意外:“我想要你的‘姹女迷魂大法’。” 上官小仙无神无主的眸子似是颤了颤,短暂沉默过后,她有气无力地道:“你去把那面铜镜打碎,后面藏有一个暗格,其中有你想要的东西。” 李暮蝉却不为所动,他眼神猛然一烁,忽然起身,然后在上官小仙有些惊慌的神情中躺在了床上,而且还用一种十分暧昧的姿势箍住了对方的脖颈,揽住了对方细滑的腰身。 上官小仙的眼中却露了急色,秀眉紧蹙:“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要反悔?” 李暮蝉却笑了:“怎么会,我以前勉强算是个好人,将来或许会成为一个恶人,但无论我变成什么样的人,我李暮蝉绝对一言九鼎,说放你,就一定会放过你。” 上官小仙问:“那你现在做什么?” 李暮蝉呼出一口气,轻声道:“自然是离开这里。” 上官小仙的脸上已瞧不出表情,只有寒霜般的冷冽:“你不是说已经知道生路在那些箱子下面么?” 李暮蝉玩味儿一笑,狡黠道:“你难道记错了?出口分明在这张床榻下,或者说有一条生路藏在这张床榻下。” 他说罢,眼神四下一扫,最后将目光落向榻前一个精致无比的木质雕花上,在上官小仙那有些气急败坏的眼神中伸手按了上去,接着轻轻扭转。 遂听“咔啪”一声,香床从中分开,二人已不见踪影。 ------------ 42:荆无命 夜尽天明,雪满长安。 作为江湖上底蕴最深厚的几座古城之一,长安城里除了一间间早已萧条没落的宗族祠堂外,还有诸多无人问津,荒废多年的老宅。 顶着天地间纷纷扬扬的落雪,城西一座老宅子里,就在后院的那口枯井中,一道身影正艰难费力地从井口爬了出来。 园中落雪厚积,几株长势歪斜的梅树扎根其间,花开正艳。 李暮蝉抓起一把雪囫囵塞进嘴里,然后又紧了紧背上的人。 到了这般几乎山穷水尽的地步,二人已没了之前针锋相对的锐气,也没了对彼此的猜忌,重伤之躯也都被冻得瑟瑟发抖,嘴唇泛紫,冷的直打哆嗦。 “娘,别赶小仙走,我会听话的……” 听着背上人含混不清的言语,李暮蝉已懒得去分辨真假了,反正都出来了,就是这人的身子骨烫得厉害,像火炉一样,想是重伤大病染了风寒。 “也不知道冷香园那边怎么样了?剩下的人该不会被……” 他吞咽着嘴里的雪,背着上官小仙,心里已在暗自盘算着,可念头堪堪冒出,李暮蝉却突然间顿在原地,表情已不自然僵硬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彻骨寒意令他忍不住颤栗。 因为,那适才还一无所有的几株梅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名斗笠客。 此人来的无声,站的无声,神出鬼没,笠檐压的极低,背后还有一副满是风尘的灰布斗篷,于风雪中寂然不动。 这是个剑客,因为他腰间挎剑,而且他挎剑的姿势与寻常剑手不同,乃是剑柄向左;一双死灰色的眼睛自笠檐下瞧来,死气沉沉,宛如不属于活人,看不出表情,也没有生机,就那么嵌在蜡黄干瘦的眼窝里。 不光这一个人。 刘妈妈已从另一头飞快冲了过来,没了往日那副邪异瘆人的模样,反而极是紧张,浑身带伤,踉踉跄跄。 她当然不是担心李暮蝉,而是担心上官小仙,三步并作两步,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停下,冲着上官小仙轻声唤了一句:“小姐!” 李暮蝉没敢动作,任由刘妈妈将上官小仙抱下。 但他陡然惊觉右肩生出一股痛楚,扭头瞧去,上官小仙似恢复了意识,又好像清醒了一些,正趴在他肩上,低头咬了一口,咬的都渗出了血,银牙染红,还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神迷离,含混喘息道:“姓李的,你要记得,这道疤,是我留下的。” 这個女人,到现在还想着争。 李暮蝉“唔”了一声,强自笑道:“好,我记得了!” 斗笠客睨了眼李暮蝉,转身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走!” 就连嗓音也无悲无喜,仿佛已淡漠了生死,令人发抖。 这人说走,刘妈妈忙诚惶诚恐地抱起上官小仙快步跟了上去。 “夺命剑客,荆无命?”李暮蝉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手背上的汗毛却已根根立起,后背也已被冷汗打湿,“好厉害啊。” 他擦试着肩头的血,又扶了扶腰间的刀,轻咳了几声,长呼出一口气。 只是不曾想刘妈妈忽然又掠了回来,臃肿的身体像极了一颗蹦跳的圆球,只是几闪,人已在他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册。 李暮蝉有些不解,但接过一瞧,却见书里居然是一幅幅画像,而且都是美人图,千姿百态,颠倒众生,一旁还附有诸多口诀,居然就是《奼女迷魂大法》。 他会意般从怀中取出了那两本魔教的神功。 刘妈妈看都不看他一眼,取过秘籍便又飞也似的离开了。 李暮蝉收好书册,眼神已有些奇怪,凭上官金虹留下的武功,何须再练魔教法门,莫不是其中藏着什么秘密? 但他已没去细想,谁何尝没有秘密,他适才就已发现了,那《姹女迷魂大法》上的武功,居然跟《锁骨销魂天佛卷》隐有互补相生之势,之前很多不明白的地方,都在这一瞬间通晓明悟。 李暮蝉笑了,他闭上眼,感受着天地间的雪落霜飞,刺骨寒风,笑容逐渐张狂起来。 而后,睁开眼大步迈入雪中,朝着和上官小仙相反的方向走去。 …… 三天后。 时已入夜,寒月当空。 冷香园外,凄冷的风霜中,一家不知何时新开的豆浆铺打开门做起了生意。 自打三天前冷香园烧过一场大火,死了很多人,这里便日渐冷清,少有人来了。 而那铺子门口却不合常理的立着一根又高又大,独擎天空,俯视长安的朱红旗杆。 灯火一亮,乍见一道身影以一种极是诡异的身法,宛若身无骨头,如灵蛇盘绕,围着旗杆直上顶端,随后挂上了一面巨大的旗子,嘴里更是发出一声狼嗥般的厉啸。 一声长啸动八方。 正是“青龙会”的掌旗之人。 刹那间,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巷道街口,一些原本行走于街上叫卖吆喝的小贩,纷纷一改步调,本是寻常的步伐倏然变得轻灵奇诡,或翻身跃上飞檐,或纵掠隐入黑夜,留意着四方的动向。 而那豆浆铺子前,一道人影走了过来。 这人是李暮蝉,他已换了身衣裳,换上了一件斗篷,脸上也罩了一副面具。 他一接近那家孤零零的豆浆铺,夜色中已不知有多少道饱含杀意的眼神投了过来;但随着李暮蝉自怀中取出一块令牌,这些杀意又都如潮水退去,隐于无形。 小店里,还是那个疑似孙家传人的老实汉子照旧在煮着豆浆。 看到李暮蝉居然还能活着,对方似乎很惊奇,还很贴心的端了一碗豆浆。 不单单是这一个人,李暮蝉前脚进来,那夜色中倏然多出一抹急影,步伐走转,身形霎时变幻莫测,仿若由一化二,于街灯的微光下来势飘忽,未及看清,只见炉火摇曳一晃,角落里已坐着一个人。 此人身形高瘦,一言不发,脸上遮有龙首面具,立着衣领,青袍曳地,难辨岁数。 接着是第二个,未闻脚步,然月下一人好似敦煌壁画上的神女飞天,自远方纵身凌空,飞掠而来,洁白缎带随风而起,飞过长街,掠过头顶,最后施施然落座。 这是当日那“百鬼林”中的白衣女子。 第三个是一顶轿子,一顶极是华丽的轿子,珠光宝气,奢华无比。 轿子飞在半空,远远飘来,而抬轿之人则是四名足能仗之轻功名动江湖的好手,此刻却都成了轿夫。四人双脚踏空,于屋顶檐角上点足借力,倏忽一闪,轿子宛若横移般已飘到半空,而后缓缓落下。 未等落地,轿中已有一人飘然飞出,落座。 好像是一位老者。 而第四个是一个有些落魄潦倒的男子,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现在门口的,等发现他的时候人已在店里;发旧的靴子,发旧的剑鞘,却穿着一件崭新的袍子,白袍胜雪,长发披散,身上还有酒气,手里还有一柄剑器。 最后一位,则是当日李暮蝉在“百鬼林”瞧见的那名锦衣华服的青年,来的不紧不慢,走的慢慢悠悠。 不,这不是最后一个,那位大龙首还没来。 “诸位,久违了!” 果然,嗓音飘来,李暮蝉只觉身旁有一缕白发荡过,小店里已多了一人。 这人似乎认得出李暮蝉,开口便问:“你手里拿着什么?” 李暮蝉没有说话,他只是将带来的包裹打开,两颗人头霎时呈现在了灯火下,正是魔教四大天王“东海玉箫”以及“吕迪”的头颅。 那人颔首点头:“很好,从今往后,你便是青龙会七龙首。” 七龙首? 李暮蝉先是一愣,而后悚然一惊,怎么会是七个? 地穴中不是已杀了三个,青龙会怎得还有七位龙首? …… 与此同时,在长安以外的某个地方,上官小仙的伤势也恢复了一些,她立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月,映着红润不少的脸颊,乌发流散,身骨单薄,裹着披风,身前还搁有一个碳炉。 上官小仙搓了搓手,叹了口气:“这一次,没能试探出青龙会的深浅啊。” 刘妈妈诧道:“怎么会,小姐您不是杀了三个龙首么?” 上官小仙低低一笑:“哪能啊,没有人知道那几大龙首的身份,除了一个洛阳萧家,剩下的几个一个比一个藏的深,而且深不可测。所以,我不妨大胆推测,死的那三个,不过是戴着面具,自以为是龙首的短命鬼。” “这一步,着实高明啊。”她叹了口气,“大堂主呢?” 刘妈妈回禀道:“折在了冷香园。” 上官小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展颜一笑:“没关系,我已物色到新的大堂主人选。” 说完,她又很认真地道:“荆大哥觉得他怎么样?” 而上官小仙身后的黑暗中,一双死灰色的眸子徐徐抬起:“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可怕的野心。” 刘妈妈终于回过味儿来:“小姐,您是说那个窝囊废?” 上官小仙噗嗤一笑:“一个看似最不可能活下来的人偏偏活到了最后,好厉害啊,设身处地,恐怕我都不一定有他这样的结果。” 说到最后,她眼中放光,一字一顿道:“我要定了他!” ------------ 43:长生剑 …… 怎么还有七位龙首呢? 瞧着几人脸上的那张面具,李暮蝉忽然明白过来,也醒悟了过来。 七大龙首,或许代表的不是七个人,而是七方势力,七个门派,亦或是七个不同凡响的家族;再或者,只要谁能戴上这七副面具,然后活下来,兴许就能成为“青龙会”的龙首。 太可怕了。 李暮蝉深吸了口气,由衷感叹。 因为那面具后藏着的已非某個单纯的存在,个体哪怕势力,而是无穷无尽的欲望。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青龙会”能存在这么久了。 只要人有欲望,就都会想要坐上这七个位子,成为龙首。 只要欲望不绝,“青龙会”就会一直存在,哪怕面具后的人生生死死,但谁又会在乎呢。 就像一条毒龙,吞食着无数贪婪之辈的欲望,日夜壮大;或许曾几何时它也只是一股不起眼,微不足道的小势力,但时至今日,它已积攒下了雄厚的底蕴,金钱、武功、权势,要风得风,唤雨得雨。 到了这般地步,已非“人驭势”了,而是“势驭人”。 “你好像遇事总喜欢深呼吸,”大龙首坐在灯影下,说话的语气很斯文,听不出情绪,“不好的习惯,多会成为破绽,戒之。” 李暮蝉颔首:“受教了!” 大龙首似乎很欣赏他:“你觉得上官小仙如何?” 李暮蝉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轻声道:“城府很深,心机很重,手腕高明,而且够狠;但看似老辣,却还有些稚嫩。她太年轻了,一个年轻人总有不足的地方,因为很多事情她还没有经历过,还不够老成。” 大龙首点点头:“不错,我们每个人都在不断成长,没有谁生来便完美无缺,所以有时成大事便不能只是一个人,需要相互扶持,而如今上官小仙身边便多了一个足能令她无敌的人。” “荆无命?”那位锦衣青年冷哼一声,“他一个人,竟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 李暮蝉顿时了然。 原来如此,怪不得几位龙首悉数到场,却是因为荆无命。 那位白衣女子的嗓音很轻:“你错了,荆无命的剑法或许已足够高明,但还没有真正达到天下无敌的境地,更没有让咱们这些人倾力出手的资格;真正可怕的是他与上官联手。” 锦衣青年诧道:“有多可怕?” 白衣女子娓娓道来:“或许你们还不知道,曾几何时,上官金虹也同咱们这些在座之人没什么区别,而且举足轻重。” “嗯?” 此言一出,豆浆铺子里的人已有大半动了动手,眨了眨眸。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上官金虹也曾为‘青龙会’的人。 大龙首轻叹道:“不然,你们以为他如何能同雨后春笋般一朝崛起?须知凡事都是需要本钱,他‘金钱帮’昔年的根底,有大半归‘青龙会’所有。” “嘿嘿,有意思,”角落里那名最先来,端坐如松的青袍客怪笑道,“真有意思,老子背叛‘青龙会’,女儿又叛‘魔教’,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锦衣青年忍不住提醒:“到底厉害在何处?” 白衣女子复又道:“因为荆无命是上官金虹一手培植调教出来的,他的剑法便是为了‘龙凤双环’而生,换而言之,他生来就是为了弥补上官金虹的破绽而存在。” “一个没有破绽的人?”几大龙首中的那名老者呢喃低语,“可怕。” 上官金虹与荆无命。这两个人,当年一个杀了“天机老人”,一个杀了“嵩阳铁剑”,单独一人已令江湖谈之色变,联手之下,试问谁人可敌? 老者继续叹道:“可惜,上官金虹死于狂妄自大,明明离称雄江湖只差半步,明明与荆无命联手足能天下无敌,却偏偏想要一试小李飞刀,以致霸业成空,一场徒劳,如今就是不知道他那个女儿会不会重蹈覆辙。” 谈论间,却见门外有人单膝一跪:“禀大龙首,地下的穴道已被打通了。” 李暮蝉一直只是听着,听着这些他本没有资格得悉的江湖隐秘,奇闻异事;但当听到地下穴道竟这么快就被打通时,还是不免有些意外。 想来“青龙会”手底下应是藏有不少能工巧匠,而且人数不少,才有可能如此神速。 “里面的东西呢?”大龙首问。 那人回道:“没了。” 大龙首微微一笑,吁了口气:“白跑一趟啊。” 锦衣青年却道:“咱们的耳目已遍布整个长安城,东西大抵还在城中。” 大龙首漫不经心地道:“那样就太麻烦了,万一她若把财宝深埋地下,咱们难不成也要把长安翻个底朝天么?而且说不定还有陷阱……让人盯着吧,那些东西总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说罢,居然就这么起身离开了。 大龙首前脚刚走,那位白衣女子连同从未说过一句话,满身酒气的落魄剑客也跟着走了出去。 豆浆铺子里,剩下的几人仍是自顾自坐着。 “啧啧啧,”乘轿来的老者突然啧啧称奇,笑声连连,眼神则是瞧着落魄剑客手中的那柄剑,眼中精光爆现,“也不知大龙首从哪儿招揽来这么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锦衣青年还是那副傲气凌人的口吻:“他很厉害么?” 老者嘿嘿笑道:“人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那柄剑却实打实的厉害,而且非同小可,甚至当年这把剑的主人可比飞剑客、荆无命都要厉害。” 青年追问道:“当年是是什么时候?” “有些年头了,”老者穿着打扮有些文雅,像是个老儒生,双手极是细腻光滑,老神在在地回应着,“大概在‘九州王’沈天君成名之前。” 青年悚然动容道:“第一?” 老者笑道:“自然是第一。” 话到这里,此剑的来头已呼之欲出。 因为青龙会收录的诸多江湖隐秘奇闻中,便有关于这柄剑的记载。 “长生剑!” 青袍客的嗓音有些沉,也有些哑,像金石摩擦,刀剑抨击,穿透力十足,沉甸甸的坠在铺子里,落在所有人的耳中,直透心肺。 听到这个名字,几个人都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李暮蝉有些不一样,他缩了缩肩似是觉得有些冷,眼神却藏着惊奇,惊叹,还有惊疑。 因为这柄剑,早在沈天君名动江湖之前就已剑倾天下,堪称无敌。 那时,还没有七大龙首,只有十二个堂主。 但始终不变的,永远是大龙首。 老者的眼神已从充满笑意变得有些诡异:“想不到连‘长生剑’都重现江湖了。” 说话间老者已起身离座,掠入轿中,去的飘忽。 至此,铺子里剩下的几人也都相继离去,除了李暮蝉还坐着。 “这些人可真是神秘啊!” 他感叹着,旋即扭头看向那始终不发一言,甚至连头都没抬,只顾煮豆浆的孙姓汉子,最后将目光沿着对方手里的木棍望向锅里的豆浆。 只这一看,李暮蝉瞳孔骤缩,他只知对方是高手,没想到居然这么高。 但见棍身搅动,豆浆仿若被一股奇异劲道推挤向铁锅外围,露出了中间黑黑的锅底,而那豆浆并非是漩涡状,也不是漏斗状,就像一个舞开的白色幢幡,围着木棍飞旋急转,无声无息,且越升越高。 突然,李暮蝉后撤一步几要惊呼出声。盖因身前人手臂上的筋肉陡然一鼓,棍捎顺势一挑,那一锅重达百余斤的豆浆竟被不可思议地尽数挑出,在空中先如一条长龙盘旋,随后又似一团白浪翻飞卷动,其内的一些豆渣豆皮更是刹那被碾碎的无影无踪,最后又一滴不洒的滑入锅内。 神乎其技。 他才记起来,这小店里天下第一的传人不止一个。 “难道这就是天机棒?” 这句话李暮蝉没有问出口,他只是苦笑着转身离开,门外早已有一驾华丽的马车在等他,车上还有一个十分精致的玉匣。 匣内放着一张龙首面具,以及一块令牌,和一封早已准备好的密信。 他坐了上去,换上了面具,随着马车缓缓远去。 良久,夜风中飘出一声轻叹:“终于要开始了啊!” ------------ 44:天佛降魔掌 金陵。 暮春,微雨。 街市上,报喜的汉子敲锣打鼓,顶着绵绸的雨霏,然后挤过瞧热闹的人堆,又越过一众眼巴巴的读书人,手中锣响震天,一头便扎进了一家名为“状元楼”的客栈,扯着嗓子高声叫嚷出一个个名字,顺便讨着赏钱。 “啊哈,我中了,我中了啊,我是榜眼了,我是榜眼了!” 众人瞧着热闹,却见个半百岁数的老翁在听到自己高中后,先是两眼茫然的在簇拥中往前挪了两步,然后嘴角一抽,痴痴发笑,旋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疯疯癫癫。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正这时,就见有人箭步冲出,捋着袖子,抬手拎起老儒生就是几個大耳刮子。 只把那榜眼抽的眼冒金星,叫苦连连。 有人欢喜有人愁,再往前走上两步,秦淮河畔,就见也有人吆喝着:“哎呦,大伙快来瞧啊,这有个读书的要跳河,新鲜呐。” 顿时惹得一阵鸡飞狗跳。 河上烟雨行舟,河畔桃红柳绿,而在那随波而行的一叶孤舟内,撑船的橹工正冲着篷下人好奇道:“公子也是来赶考的,不知是否高中啊?” “呵呵,”一声轻笑自乌篷下响起,“名落孙山。” 风雨飘入,忽见大袖挥卷,定睛瞧去,那篷下人原是一位貌似双十的青年,身穿儒袍,白衫长袖,模样瞧着温文,然而就是脸色有些苍白,清瘦冷峻,薄唇狭眉,眼若刀锋,骨子里似是透着股寒意。 青年坐的随意,手里还拎着壶酒,似在阖目小憩,又像是在听岸边传来的勾栏小曲,和那些温柔乡里姑娘们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 “好可怕的杀机!”青年呢喃道。 橹工是个年逾花甲的老者,披蓑戴笠,打着一双赤脚,听闻杀机,不由一愣,四下张望瞧了一眼,只见岸边锣声不绝,青楼画舫里的姑娘们更是翘首连连,然后不明所以地问:“公子,这大好的日子,何来杀机啊?” 青年双眼一掀,眼尾翘起好似狐眸:“多少人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今朝,虽不见血,论凶险却也不输那江湖上的刀光剑影。” 老叟还是不解。 青年随手掸了掸身上的雨沫,微笑道:“武夫所争,看似争的是武功秘籍、金钱美人,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争名图利;而这些读书人也差不多,赢的人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输的人名落孙山,就像是一场押注,有人赌光了一辈子,赌尽了所有,最后熬的皓首苍颜,又有几年好活啊。” 老叟听的一时语塞,但很快又讪笑道:“公子说笑了不是,这读书人再苦,总好过那江湖厮杀,动辄拔刀见血不是。” 青年扬扬眉,喝了一口酒,瞟了眼外面的风雨,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回应。 老叟忽的似记起什么,看向青年的身旁,只见那里放着一个长条状的灰布包裹,像极了兵器,当即噤声,不再多说。 且说孤舟随浪又荡出一截,挤进一处停满了画舫楼船的河岸,青年方才起身,搁下几枚大子,将包裹夹在腋下,矮身快步钻进了雨中。 红楼。 这是个名字,只是一座楼船的名字,和金陵城内一众供男人消遣的去处没什么区别。 楼角红灯高挂,每每入夜,便会离岸而行,沿途接揽着客人。除了那些搔首弄姿挣着皮肉钱的风尘女子,上面还可以吟诗作对,谈论风雅,也可以有龌龊低俗,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往来之人既有达官显贵,也有市井九流,既有江湖豪侠、白道掌门,也有邪魔外道,绿林好汉,总而言之,有钱就什么都有。 见青年冒雨而回,有些狼狈,不少趴在栏边翘首以盼的姑娘们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在这些人眼中,青年模样极是不错,而且谈吐也好,还薄有才名,写过几首小曲,往日没少走动亲近,大都盼着一朝得中,说不得借此能有脱离这勾栏瓦肆的机会。 可如今愿望落空,又都当机立断去盼另几位还未回还的读书人。 青年浑不在意,走的极快,来到了二楼的一处厢房。 窗外时已薄暮,烟雨朦胧,两岸陆陆续续点亮了诸多彩灯,映的河面都变了颜色,再配着雨中靡靡之音,还有一些所谓的大家、名妓的琴声曲声,顿时勾勒出一副鲜活的秦淮夜景。 青年长呼出一口气:“落榜了啊。” 且说青年是谁? 除了李暮蝉还能有谁。 对于这个结果他倒是不那么的意外,即便凭借“青龙会”的通天手腕可轻而易举的高中探花,李暮蝉也并没有那么做。 对他而言同样的一样东西,一件事情,自己达成、亲自取得,和别人施舍完全是两码事儿。 结果在李暮蝉看来不过是个为之努力的目地罢了,真正有价值的,是结果本身所带来的挑战性,更是在达成结果的一瞬间而产生的成就感,愉悦感,以及征服所带来的快感。 就好比一个人想要站到高处,首先就要吃苦流汗,虽然艰险,但当他立足顶峰,俯瞰群山的时候,他就会发现,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今,距离当初在长安城聚首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 李暮蝉没有在落榜的问题上过于纠结,而是凝神打开了带回来的包袱。 里面原来是一幅画。 画中有山有水。山为峭拔高山,绝壁千仞,高耸入云,形似一口举世无双的神锋,奇幻瑰丽,气势磅礴;水为绿水,绕山而转,与世隔绝,不知深浅。 便在这高山绿水之间,还夹着一座矮山,背倚绝壁,面朝绿水。 而在那矮山之上,林木深处,隐隐约约坐落着一座恢宏大气的山庄。 画下一角还有一行字。 “四月初九……翠云峰下,绿水湖畔,神剑山庄三少爷谢晓峰……”仅仅是看到这几个字,李暮蝉握画的手已随之一紧,而最后的两字,更是令他神色生变,因为那是,“生擒!” 青龙会居然打算对神剑山庄动手? 李暮蝉眉头紧皱,如此行事,理由并不难猜,无非是大龙首有意用谢晓峰来牵制神剑山庄,甚至是控制。 更离奇的是,随着画卷打开,不过十几个呼吸,画上的一切居然尽数隐去,消失不见,徒留一副白纸画卷。 李暮蝉眼底泛着精光,这三个月他都快忘了自己是“青龙会”的七龙首了,除了读书就是练功,又好像那位大龙首将他忘记了似的,不想不动则已,一动惊人,居然打上了“神剑山庄”的主意。 对于此事他倒不觉惊慌,谢晓峰尚未长成,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去儿,此役真正的对手,应是“神剑山庄”所积攒的底蕴。 而且也绝不可能只让他一位龙首行事,必然还有高手前来。 “有意思了。” 寂静的夜色中,随着窗外的灯火越来越多,李暮蝉身前不知何时已摆放着两本书册,夜风拂进,两本秘籍簌簌颤动,书页翻卷,其上所绘就的人像已尽数鲜活,如要跃纸而出。 字迹光韵流转,人像随风变幻,只在李暮蝉幽暗的眼中,这一切种种逐渐汇聚出几个字来。 “天佛降魔掌!” ------------ 45:只眼郎君,燕姓少年 不光是掌法。 这“锁骨销魂天佛卷”内的画像看似邪异非常,但李暮蝉辅以“姹女迷魂大法”的诸多变化从旁印证,将这一百零八幅“天仙魔女”的画像逐一拆解,又逐一拼合后,居然从中分别得了三门非同小可的武功。 分别是一套高绝无双、旷古绝今的掌法“天佛降魔掌”,一套灵巧无比的身法,名为“无色无相身”,最后是一套变幻万端的步法“千幻飘香步”。 更奇的是,这掌法竟能以剑代之,握剑便是一套震古烁今的剑法,天佛降魔剑。 李暮蝉心觉震撼,除了这三门堪称武林绝响的绝学,书中暗藏的隐文更是堂皇大气,乃武林正宗的内功心法,为佛家无上法门。 “只眼郎君,果真惊才绝艳!” 这“只眼郎君”本是数百年前的一位不世奇人,只眼非是独眼,而是取“独具只眼”之意。据说此人貌比子都,曾为江湖第一美男子,性情乖张,非黑非白,行事亦正亦邪,又因武功高绝,故而横行天下,罕逢敌手。 但此时他尚未跻身绝顶,然武学天赋超绝,心性坚毅,已达不为外物所动的地步,且心气极高,欲跻身绝顶,后闭关苦悟,枯坐数个寒暑春秋,终是悟透内家妙谛,妙参天理,得悟绝顶奇功。 此诀一出,群魔大动,江湖上的黑道好手,邪道中人,魔道高手,尽皆闻风而至,意欲阻其功成。 不想只眼郎君竟孤身独斗群魔,杀的天昏地暗,血战七天七夜,败亡无数高手,眼看生死玄关将通,性命交修之际,不想魔道亦有奇人出手;一位习得《姹女迷魂大法》的魔女,此人貌若天仙,颠倒众生,交手间终是破了只眼郎君的心境,以致其功败垂成,走火入魔。 生死存亡之际,幸得另几位江湖奇人驰援而至,败退群魔,又联手阻其伤势,这才侥幸不死。 而此劫之后,只眼郎君身留隐疾,无缘奇诀最后一关,抱憾终生。 但这门“锁骨销魂天佛卷”却在江湖上掀起数次泼天浩劫,比当年快活王所编造的“无敌宝鉴”带来的祸患犹有过之,每每现世,必是腥风血雨,杀劫无数。 只是后来,光阴流转,此诀几经易手,终遗落不知,为武林绝响。 李暮蝉回神再看此诀,又有了不一样的感受。这上面栩栩如生的“天仙魔女”画像,未尝不是只眼郎君留给后世传人的考验;若连这画中死物都难以抗拒,迟早也要步其后尘,难逃走火入魔的下场;试问心性不坚,又如何能踏破最后一关,跻身绝顶。 这段时间李暮蝉也暗中搜集了不少关于“只眼郎君”的事迹,对这门奇诀已了解甚深。原来传闻中若想修炼此法,需得同那“姹女迷魂大法”的传人合练,如此方能功成。 但李暮蝉却觉此言有些不实。 盖因只眼郎君当年参悟此诀在前,而遭遇天仙魔女在后,又结破功之仇,岂会留下这等摒弃前嫌,共参大道的话。 除非是只眼郎君心高气傲,不服当年心境被破,想要以后世传人争胜,故而引双方再聚。 要么,这传言就是有心人暗中散播,意图引出如李暮蝉这般得到“锁骨销魂天佛卷”的人。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不可不防。 看着画中那一幅幅色彩斑斓,栩栩如生的天仙魔女画像,李暮蝉眼泊蓦然一颤,脑海中居然时有冒出上官小仙那张雪肤桃腮、娇艳如花的脸,以及她不着寸缕,满身血染的场景。 李暮蝉呼出一口气,眸光一烁,毫无犹豫的将秘籍凑到了灯盏上,静静看着这本无数人为之生,无数人为之死,埋葬了诸多英雄豪杰的绝世奇功在火焰中一点点燃起,化为飞灰。 就算是真的,他也不会与此人合练。在没有绝对的实力前,任何暴露底气的想法,都是自取灭亡;而且,这说不定会成为他最大的底牌,岂能轻易示人。 如今这掌法、身法、步法连同内功心法,他已悉数圆融通贯,了然于心。 灯火一灭,扬尽纸灰,李暮蝉翻身跃上床榻,跌迦而坐,是否真如传言所说,正要一试!!! …… 次日清晨。 秦淮河畔,已有人起个大早,推着粪车,沿途敲着动静;还有青楼妓院里的姑娘们已在梳洗打扮,时不时透过窗户逗一逗过往的熟客;渔夫已开始在河中撒网,捞着昨夜放下的鱼篓;小贩已在吆喝叫卖,来往的马车踏出哒哒哒的马蹄声;还有老鸨刻薄尖酸的骂声,惹得一阵狗叫…… 众生百态,市井烟火,尽数罩于一川细雨之中。 红楼之上,二楼的一间厢房内,那盘坐一夜未动的身影骤然起了某种玄妙变化,身上的儒袍倏忽一震,而后一点点充盈鼓起,但很快又塌了下去。 如此不住轮换,几番变化,但见李暮蝉身上的长衫白袖已无风而动,内里如有龙蛇游走,风云鼓荡。 “呼!” 只是随着一缕绵长的浊气吐出,一切异样又都平复隐去。 气息吐尽,李暮蝉徐徐睁眼,眼中光华如水晃过。 传闻是真是假? 他默然许久,如在愣神,又似不敢相信,最后望向自己的双手,眼神复杂至极,近乎呻吟般呢喃道:“终于,不用再如履薄冰了。” 这便是答案。 静坐许久,缓了缓神,李暮蝉方才起身。 他看了眼窗外昏沉沉的天色,忽然似记起什么,自床下取过长刀,用灰布裹好,旋即撑伞下了红楼。 只说沿着秦淮河一直往上走,约莫两三盏茶的功夫,李暮蝉来到了一处长满杂草的院落。等他从中穿过,后面原是一间破败消残的老旧祠堂,抬头见天,残垣颓瓦,四面的墙皮早已剥落的不成样子。 角落里,一块折断成两截,斑驳褪色的匾额上还依稀显露出“燕氏”二字,被雨水淋湿大半。 而在这破败的废墟中,一名身形瘦削的黑衣少年正手持一截细竹,视其为剑,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不知疲惫的挥斩、挑刺,剑锋直指身前雨幕,如要将之劈成两半。 李暮蝉手里还拎着顺道买的烧饼、包子,随口招呼道:“兀那小子,吃饭了!” 少年瞥了他一眼,本是有些面黄肌瘦的脸颊竟然流散出一股机锋峻烈之意。 “我有名字,我叫燕十三!!” ------------ 46:燕十三 李暮蝉哑然,随手将包子搁在地上,也不多说,而后取出那把“大夏龙雀”,走到一旁自顾自地练了起来。 四面杂草高长,加上坍塌的废墟,仿若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黑衣少年也不客气,抓起包子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嘴里含混道:“你比往常晚了半个时辰。” 李暮蝉握刀在手,刀未出鞘,只是端举,轻声道:“遇到点事情,耽搁了。” 二人相识已有两月,李暮蝉那时初至金陵,安顿好一切后本想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练刀,结果连着换了好几处都不甚满意,最后干脆一头钻进这无人的废墟,不想一进来就看见有个少年在雪地里挥着竹棍。 他起初还当对方只是個贪耍的孩子,能有几分耐性,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便隔天再来,不想数日后这人居然还在。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同样的时间,李暮蝉干脆天天来,他惊奇发现少年雷打不动,风雨无阻,竟一直在此练剑。 如此,怎能不无兴致。 好奇之余,李暮蝉某天先对方一步早早地过来。 没想到少年反是如他一般,见有人在此,也是一连来了数次,可发现李暮蝉压根没有离开的意思,次日便来的更早。 如此一来二去,两人便起了争胜的心思。今天你比我早,明天我比你早,斗着斗着,硬是从清晨熬到了半夜三更,熬的大雪飘飘也没退缩。 李暮蝉索性抱了被子床褥过来,不想少年居然和他想的一样。大半夜的,两人在祠堂里相顾无言,愣是瞪着眼睛互望了一夜,谁也不愿服输,最后……各练各的。 不过,最让李暮蝉诧异的,还是对方说出自己叫燕十三的时候。 这江湖上曾几何时有个名叫“燕七”的好手,还有个名为“燕五”的高手,二人皆乃剑道好手,名噪一时,可最后都死了。少年便说他自觉比两人加起来还要厉害一些,便叫“燕十三”。 就这么着,两个多月的功夫,一个在这头练剑,一个在另一头练刀,互不打扰;练的无聊时,少年便时常找他拆解招式,渐渐熟络。 其实说是少年,但燕十三少说已有十七八岁,就是模样瘦弱,身子骨瞧着远比同龄人单薄。 不同于往日,燕十三原本吃着包子,心里还在揣摩一些剑法上的晦涩之处,可不经意间瞥见李暮蝉施展的刀招,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尽管心知观摩别人练武是江湖大忌,可他视线只一移开,便又难耐蠢蠢欲动的心思,忍不住回头再看。 瞧了一会儿,他小脸紧绷,低声道:“你这刀招真是越来古怪了,怎么瞧着像一套极为高明的剑法,刀使剑招么?” 这环首刀刀身狭长,似剑非剑,似刀非刀,明明是刀,但此时施展剑招居然不见半点滞涩,反而凭添了几分莫测诡谲,走转之势还融入了刀法的狠辣霸道,本该大气磅礴的剑式居然有些沦为邪门的势头。 “你太贪心了。”燕十三皱眉,看向手里吃饭都不愿放下的竹棍,平淡道,“无论于刀于剑,你的心都不诚。” 这个人,居然妄想将刀招、剑式融于一手,纳于一器。 李暮蝉不为所动,神情温文,手中长刀随势走转:“心诚?呵呵,伱握剑又是为了什么?“” 燕十三沉声道:“自然是为了武学巅峰。” 李暮蝉笑问:“什么是巅峰?” 燕十三眸光闪烁,仿佛对这个问题早有答案:“我不知道。但江湖传言昔年上官金虹曾达‘手上无环,心中有环’之无上境地……或许,那便是巅峰,所以我也想站在和他同样的位置瞧瞧。” 李暮蝉停了下来:“所以,是否心诚,不在于手中之器,而是在心。刀剑再利,不过死物,何须心诚?我只需对自己心诚便足矣。” 燕十三眉头皱的更深,咽下嘴里的包子,沉声道:“那你终其一生恐怕都难及‘人器合一’之境。” 李暮蝉迎风冒雨,袍袖飞扬,微笑道:“你错了,我从未想过与这等死物心意相合,我充其量只是想要驾驭它。你要知道,兵器在手,乃是以人御器,而不是以器御人,或是人器相御;我只要它顺从我,而它永远只是我的陪衬,须知无敌的永远都是人,而不是器;我若无敌,它自然无敌,我若不中用,它也只是一截好看点儿的烧火棍罢了。” 燕十三听完这些话,不禁变了脸色:“你太自负了,而且……太极端了!” 李暮蝉沉默了一会儿,轻声且郑重地道:“这不是自负,因为我只信我自己,哪怕是我手中的兵器,也不值得我托付太多。” 燕十三往日只觉李暮蝉气态温文,性子和善,只以为想法也会偏于柔和,不想竟这般的决绝,而且不留余地。 把所有一切悉数倾注于己身,要么一路高歌猛进,要么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生死一线。 “听说翠云峰下的‘神剑山庄’有个比我还要小的孩子,第一次握剑,便已人剑合一。”燕十三突然话锋一改,“天底下真有这样的人么?” 李暮蝉扬扬眉,没想到“谢晓峰”的消息居然已经散出去了,他笑道:“唔,大概有吧,其实我也没亲眼见过,但那又怎样?我只会期待迈过他时的滋味,相信一定毕生难忘。” 燕十三听完沉默不语。 “神剑山庄!” 李暮蝉渐渐收敛了笑,嘴里蓦然呢喃了一句,握刀右手猝然一松,但见长刀当空急旋,他右手旋即化为剑指,一沾刀柄,往外一引,风雨中顿见一抹青虹亮起。 燕十三入神的模样倏然大变,瞳孔急剧收缩。 他就见眼前忽有青芒流转,若惊鸿乍现,眨眼不见,而那雨幕已仿佛变成一块遭人裁剪的幕布,本是绵绸的雨丝竟然在这一刻四分五裂,当空无声截断,显现出几道清晰的狭长斩痕。 而后风雨再合,斩痕不见,犹如梦幻。 好快的刀!!!! 燕十三心神大震,往日切磋二人只拼招式,你来我往,遇招破招,见招拆招,想法也都天马行空,随性而来,他出剑式,李暮蝉出刀招,点到为止。 但印象中,这人从未显露过如此身手,不想今日竟这般不同凡响,想是得了一门高深剑法,心血来潮之故。 “嘟!” 突然,青虹飞来,如电掠过,一头扎在了木柱上。 李暮蝉忙快步来追,歉然苦笑道:“抱歉,抱歉,一时没拿住,手滑了,看来功夫还是不到家。” 燕十三忽然留意到李暮蝉的双手,但见那苍白的两手手心除了握剑的右手虎口布满老茧外,左手不知何时竟也生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 一瞬间,他瞳孔先缩后扩,犹记两个月前二人初见时,李暮蝉这双肉掌尚且光滑,如今不知不觉,悄无声息,竟已有此变化。 不用想,此人必是暗中进行了某种难以想象的苦练,那肉茧都已被磨得晶莹剔透,显然不止脱落了一次。 “认识这么久,你还没说过你的名字呢?”燕十三突然正色问道。 李暮蝉温言道:“李暮蝉。” 话到这里,二人已是撤开,一人练剑,一人练刀,重复如常。 时间一点点过去,转眼又是傍晚。 燕十三早已离去,只剩李暮蝉一人还在微雨中不知疲惫,一次又一次习练着刀法。 直到。 “咻!” 晦暗的风雨中,乍闻一声尖锐急促的破空声在远方拔高,直冲天际,而后绽放出一团绿色的火花。 李暮蝉这才停下了手里的刀,有些意外的仰头瞧去。 “魔教!” ------------ 47:谢二少爷,魔教长老 秦淮河上。 一艘奢华的画舫内,随着头顶的那团绿色焰火在空中绽放,两岸乍见数十道人影纵掠如飞,好似惊鸿踏水,于河上几番点足借力,脚下轻灵如燕,踩过那翻起的浪花,最后悉数落于船上。 船上有人,轻歌曼舞,长发裸足。 几名娇俏动人的女子正随着曲声起舞,红唇艳抹,媚眼勾魂。 一眼瞧去,其中既有赤发绿眸的夷女,也有黄发雪肤的胡姬,还有动人妩媚的中原女子。 而在这些女子的前方,在那两盏精致绝美的琉璃灯盏下,有一个人正坐在一张华丽的太师椅上,身下铺着一张价值千金的名贵薄毯,端着玉杯,喝着美酒。 “属下参见长老!” 数十号隐于市井中的人物,齐齐单膝一跪,恭敬见礼。 “唔,”这人轻轻吁了口气,咽下了酒,缓缓将那张隐在阴影中的面孔往前探了探,伸了伸脖子,审视般的用比剑锋还要锐利的眸光扫过座下一干魔教教众,“起来吧。” 年轻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威严。 不光声音年轻,这人的容貌也极是年轻,似是双十之数,白皙的手指正握着那尊精雕细琢的白玉杯,倾倒尽了最后一滴酒液。 而这人面前还有两个正在蠕动的黑色布袋。 有人见状上前将其打开,里面原来是两个人,一对年轻男女。 想是被掳的时候交过手,吃了苦头,二人皆披头散发,尤其是那名男子,半边脸颊都已高肿起来,嘴角溢血,白衫凌乱,狼狈不已。 白衫男子手脚被缚,眼中先是闪过慌乱,等看清身旁女子安然无恙,他才叱道:“你是谁?你可知道我是谁?” “谢龙腾?想不到堂堂神剑山庄的二少爷,居然……嘿嘿……背地里会和侍女私会,若非如此,我还真得费点功夫。”那坐在太师椅上的男子一面把玩着玉杯,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听到对方道破自己的身份,谢龙腾再看看四下几十号穿着各异的人物,蓦的似想起什么,脸上已难看起来:“魔教?” 太师椅上的人缓缓放下玉杯,阴鸷的眉眼斜斜一睨,缓声道:“在下魔教长老,慕容英,见过了。” 谢龙腾脸色已是大变。 慕容英抬手令人递上纸笔:“适才你那谢氏剑法使得不错,画下来,我便留你二人一命,如何?” 谢龙腾冷笑一声:“原来前些时候便是你闯山门,嘿嘿,我神剑山庄的剑阵不好受吧?” 慕容英并未回应,而一旁已有魔教教众会意般的抓起那名侍女往后拖去。 谢龙腾挣扎欲起,开口怒斥:“伱们要做什么?” 只是不待慕容英回应,忽听“啊”的一声惨叫,寻声瞧去,才见那动手的教众居然已捂着咽喉倒地,双眼暴凸,反是那名看似被吓傻的侍女夺剑一劈,已凌厉迅疾地将谢龙腾手脚上的绳套挑开。 看着一众瞬间围上的魔教教众,侍女急声道:“二少爷,你先走!” “好厉害啊!”慕容英却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他低低一笑,“区区一名侍女居然也有这等身手,神剑山庄果然深藏不露,所图甚大。” 他这一摆手,才见其身后竟然负有一個极为古怪的物事,那是六柄制式各异的长剑,六剑散如扇骨,尽数纳于一鞘。 侍女将谢龙腾护于身后,声色俱厉道:“哼,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来时路上我已留下痕迹,庄主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来援,你们难逃一死。” 慕容英却不惊不慌,轻笑道:“谁都知道三少爷惊才绝艳,可有几人知晓他这二少爷的名字啊?和一个女人私会居然还偷偷摸摸,真是活的窝囊。眼下神剑山庄腹背受敌,‘青龙会’也蠢蠢欲动,谢王孙若敢离庄半步,呵,明天天亮,江湖上可就没有‘谢氏一族’了。” 侍女俏脸紧绷,眼神坚毅,她回头一瞧谢龙腾,露出一抹凄苦笑容:“少爷,是我害了你。” 说罢,居然提剑杀向了慕容英。 画舫中曲声未绝,一众舞女浑然不惧这刀光剑影,仍是轻盈舞动着曼妙诱人的身体。 慕容英全无动作,只是冷视着上来送死的人。 事实上这人还未走到他面前,只在经过那几名舞女的时候,但见裙飞袖荡,长衫摆动,晃眼间的功夫,等几名舞女变幻着美丽的舞姿,地上已多了一具尸体,千疮百孔,一声惨叫也无。 谢龙腾瘫坐在地,双眼空洞,脸色煞白。 慕容英皱眉嫌弃道:“真是窝囊,同样一个爹,怎么一个是龙,一个是虫,丢人现眼。” 谈笑间,他又自斟自饮般倒了一杯酒,看似轻抿,然忽一抖手,酒杯已斜飞掷出,化作一抹急影,穿透雨帘,直击画舫顶上那悬灯挂旗的木杆。 “长老客气了。” 酒杯飞出,一声轻笑随之响起。 闻声瞧去,但见那杆头竟然立有一道瘦削身影,头戴雨笠,一身儒袍迎风鼓荡,白袖飞扬,腰间长刀斜斜垂下,只抬腕反手一拨,酒杯竟已原路而回。 慕容英抬手接杯,斜睨瞧去:“你是何人?且报上名来!” 那人一手轻按头上雨笠,迈步一跨,人已如一叶轻羽般自风雨中飘然落下。 “属下雷使,见过长老!” 慕容英双眼微眯,似笑非笑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轻声道:“原来是你这叛徒,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正愁找不到你呢。” 来人笠檐一抬,露着苍白的下颌,温言道:“长老此话何意?恕雷使不明白。” 正是李暮蝉。 慕容英嗤笑道:“呵呵,长安一役,两大护法先后离奇被杀,三公主也遭你毒手,两大天王也死在了你的手中,你居然还有脸说不知何意。” 灯火下,慕容英身边忽然走出两个人来,两个头戴斗笠,高大魁梧的身影,赤膊劲装,浑身筋肉仿佛生铁浇铸,压迫力十足。 这二人李暮蝉见过。 当初“赏功罚罪”时便是这二人把守门户,之后冷香园一战也有踪影,不想居然还活着,看样子也是另怀心思。 他不慌不忙,解释道:“属下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是身受重伤,不得不暂时隐匿行迹,加上‘青龙会’虎视眈眈,便一直藏于暗处,如今长老亲至,属下必效犬马之劳。” 慕容英笑的讥讽:“当真?” 李暮蝉同样回以笑容:“自然是真。” 慕容英沉吟良久,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相信李暮蝉,他忽然又笑道:“你还不曾认识我身旁的这两位吧?他们便是‘风使’。” 李暮蝉倒是没想过这风使居然有两个人,而且看样子应是外家功夫的高手。 “见过二位!”他微笑着招呼道。 那二人却不予回应,像是两个哑巴,又像是两尊神像。 李暮蝉也不在乎,而是好奇问道:“长老何时来的中原?” 按理说这等人物,青龙会也该收到消息才对。 “我是随西域使臣来的,”慕容英喝着酒,漫不经意地瞥了李暮蝉一眼,“你问这些,该不会是想着如何杀我吧?” 李暮蝉眯眼笑道:“长老说笑了。” 慕容英嗤笑一声,正欲接话,突的扭头一瞧,但见河面上竟驶来数十艘快舟,舟上各是立有一名脸色冷沉的剑手,俱是一袭黑白相间的劲装,脚上是搬尖儿洒鞋,绑腿层层紧束,手中撑着一截青竹,如离弦之箭,划破一川烟雨,来势极汹。 见此一幕,慕容英不惊反笑,搁下酒杯,按桌而起:“神剑山庄,本座久候多时了!” ------------ 48:乱战 “魔教妖人休走!” 风雨渐急,乍闻冷哼,但见一搜快舟急追的同时竟借着群波翻涛之势“呼”的自河面高高跃起。 舟上人纵跃凌空,双腿一屈,双脚已离了木舟。 而那木舟余势不减,扎透风雨,裹挟着千钧之力,带出一阵可怕的劲急风声,直冲慕容英撞去。 慕容英却不动作,他看了眼地上失魂落魄的谢家二少爷谢龙腾,直朝船头走去。 他没动,然眼看木舟就要撞上,陡见那两尊神像般的魁伟身影脚下一转,并肩挡在慕容英身后,竟单纯的凭强横肉身拦下木舟。 而那离舟之人提剑一跃,犹如飞鸟,落足画舫的刹那身形乍动,宛如一缕青烟,蹿到木舟的舟尾,单掌灌以深厚掌劲,重重拍了上去。 两名风使环臂而立,以身相迎,脚下纹丝未动,仿佛不是血肉之躯。 “轰!” 木舟夹在二者之间,霎时寸寸爆碎,化为漫天木屑。 这出掌之人乃是一名灰发老者,为谢氏长老,面相冷峻威严,看了眼瘫在地上的谢龙腾眉头先是紧皱,单掌一揉,已如撼山摧岳般朝两名风使拍去。 但奇的是,这二人动是一起动,出手也是一起出手,二人各是推掌相迎,看似为两掌,实则无论出手的速度,角度,连同气机都完美相融,好似一掌。 三掌相对,犹如当空炸响一声炮仗。 谢氏长老连退数步,反观那两尊魁梧身影,仍是不动如山。 便在这片刻功夫,又有数道身影紧随跃上画舫,而剩下的谢氏子弟一撑青竹,快舟立时自两旁与画舫破浪并行,竟结成阵势,杀机暗藏。 眼见来的既不是谢王孙,也不是三少爷谢晓峰,慕容英的脸色已冷了下来:“哼,派几名长老就想把我打发了。” 李暮蝉则是识趣的退到一旁。也就在两方势力欲要交手之际,他突的眼皮一颤,似有所觉般瞧向那些舞女当中,看着其中一个身段极是动人的女子,愣了愣,然后扬扬眉,仿佛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布阵!” 风雨中传来一个饱含杀机的嗓音。 慕容英轻蔑一笑,反手自背后抽出双剑,嘴里吐出一字:“杀!” 刹那,雨中尽是剑锋颤鸣之声,紧跟着画舫两侧的谢氏子弟尽皆提剑跃起,身如风隼,也不知是人随剑飞,还是剑随人动,竟然横击交错,灿烂剑光在烟雨中交织出一片可怕剑网,如飞虹掣电,一晃而过。 剑阵。 剑光瞬飞,船上魔教弟子有人尚能招架,有人已被那可怕剑阵当场绞碎,血雨泼洒,尸首两分,肠肚流散一地。 这些谢氏子弟一左一右,共分两拨,以两侧木舟腾转借力,一个個只似不住扑掠的鹰隼般围杀着画舫上的人,剑势如浪,一浪盖过一浪,剑锋所指,当真摧枯拉朽,无物可挡。 但那慕容英也并非凡俗,双剑在手,剑光挥斩如云,剑影笼罩周身,防守之间,双剑连刺连挑,立见几名谢氏子弟如折翼飞鸟般落在船上,转眼就被一众魔徒劈斩成泥。 李暮蝉退到一旁,看到如此场面,一面故作旧伤未愈般咳了两声,一面留意着剑阵的变化。 依谢龙腾所言,这位魔教长老已闯过“神剑山庄”的山门,可惜无功而返,也是吃了剑阵的亏,而距离四月初九还有两天,他自然要上心一些。 可这时,忽有香风袭面,李暮蝉但觉眼前一花,一只白皙玉手已悄无声息地抓向了谢龙腾。 慕容英一边剑下连连毙敌,一边留意着场中形势变化,见此一幕,顿时大喝道:“拦住她!” 出手的居然是众多舞女中的一位。 那女子乌发流散,面罩白纱,裸足轻舞,裸露的肌肤细腻白皙,好似羊脂美玉,又像洁白的牛乳,在灯色下泛着一种晶莹玉色,宛若鬼斧神工般的造物。 可这人一动,五丈之内,无论是魔教教众,亦或是谢氏子弟,所有人尽皆像是着了魔一样,全都痴痴发笑,仿若魔怔。 慕容英先是一愣,旋即动容失声,眼神阴沉道:“姹女迷魂大法?” 连他自己也不敢多看,忙飞快避过视线,冲着李暮蝉寒声道:“雷使,你还不动手!” 李暮蝉如今眼前也是乱象纷呈,但好在这些时候他久居青楼,于那勾栏瓦肆温柔乡里动中取静,磨炼意志,已是初见成效。 心神一定,他对着面前这个老熟人轻声开口:“退!” 开口瞬间已扬刀在手,同时暗暗凝神,这女人的魅功当真越来越不得了了。 却说为何? 扭头瞧去,就连那些夷女胡姬等一众女子居然也都着了道,一个个眼泛春水,媚眼如丝,口中娇喘不止,全无半点抵抗之力。 而这名舞姬除了上官小仙又能是谁啊。 “呵呵,”忽听娇笑,一个轻柔中透着狡黠的动人嗓音仿若耳语般落在他耳畔,“想我没?” 这人居然弃了谢龙腾,转身飘然一荡,仿若融入风雨,化为一阵香风,闪身一晃,已到了李暮蝉的身边,似是挑衅般的在他耳旁轻轻吹了一口气。 李暮蝉眼神平静,几在刹那,长刀一横,划破风雨。 刀未出鞘,可刀势狠辣,倏忽一瞬,面前风雨无声而断。 自长安一役,这三个月来“金钱帮”就好像彻底销声匿迹了一样,上官小仙也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李暮蝉虽知此人绝不会就此消停,如此野心,如此武功,岂会甘于寂寞,只当对方是回还洛阳,另做图谋,不想居然在江南再遇。 果然冤家路窄,看来“金钱帮”也想插手神剑山庄一事。 这“神剑山庄”几百年的底蕴积攒,试问谁不眼红?何况还有“谢晓峰”这尊未长成的“剑神”;这些野心勃勃之辈,恐怕都已心生忌惮,岂能容忍对方彻底崛起,自是心思各异,相互博弈。 眼前青丝如雾掠过,李暮蝉双眼微眯,但见他长刀刀尖之上,那烟雨中,上官小仙正自翩然歇落,玉足轻点,体轻如无物,一双美眸顾盼生姿,眨眼含笑,美的惊心动魄,不似凡人。 李暮蝉单手握刀,看着这个立于刀尖上如要迎风起舞的绝美女子,神色平淡地温言道:“小心,裙子飘得太高了。” “呸!”岂料上官小仙先是啐了一口,然后委屈道:“你这坏人,看了人家的身子,占尽了便宜,结果一声不吭的就跑,我不管,你得赔我!” 李暮蝉扬扬眉,脸上忽然浮出困扰苦恼之色:“唉,我就知道,人长得好看总是容易惹麻烦,但你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姑娘家还是乖巧点比较好!” 这下轮到上官小仙愣神了,然后娇笑连连。 且说正自这时,李暮蝉眼神骤然转冷,一振刀鞘,顿见一抹青虹于风雨中乍现,倒拖而出,罩向了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却不过多纠缠,闪身一晃,避过刀锋,然后附在李暮蝉耳畔说道:“我会再来找你的,相公,不,应该是我的大堂主。” 说罢,人已在娇笑声中投入雨氛,去的飘忽。 大堂主? 李暮蝉听得眉头大皱,这女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来不及深思,那河面上陡听又有人高声传话。 “华山派华少坤在此,尊驾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神剑山庄谢凤凰在此,速速放了我侄儿!” “七星塘慕容正在此!” …… 听着一个又一个有名有姓的江湖人物,李暮蝉眼珠一转,看了眼正大开杀戒的慕容英,突然“啊呀”一声便如遭受重创般扑倒在地,同时还极为夸张的大吐了一口血,倒地不起。 ------------ 49:深藏不露谢龙腾 秦淮烟雨,夜色撩人。 两岸曲声琴声动人,可河上却是杀机无穷。 李暮蝉趴在一地尸体间,一副将亡未亡,快要断气的模样,眼神则是留意着周围的变化。 岂料一看之下,他不禁心神暗凛。 神剑山庄果然所图不小,居然已联合了江南几大武林世家共同进退。 那慕容正正是大名鼎鼎的“江南大侠”,亦是“七星塘”之主,名震一方,乃绿林巨擘;华少坤则是“华山派”近年来新崛起的高手,被视为最有望继承华山派掌门之位的人,还和“神剑山庄”谢凤凰结为了夫妻。 而且显然不止这一个,李暮蝉不由想起了当初长安城杀的那名谢姓女子。 这“谢氏一族”一面背地里积蓄实力,一面又与各方大势大派联姻结亲,届时只待三少爷长成,振臂一呼,岂不就能号令江湖,剑震天下。 只说他这边刚躺下,不远处正自厮杀的两名谢氏子弟登时眼神一亮,立马就赶了过来,分明是想趁他病要命。 李暮蝉看着那二人箭步上前,嘴里还嚷着魔教妖人受死的话,脸色一冷,眼下时局不明,他却不愿太早动手,但自寻死路就另当别论了。 二人只当他是重伤垂死之人,出招也不见什么章法,提剑一赶,剑锋所指,双剑登时朝他心口直刺而来。 可剑出半途,二人脸色勃然大变,但见一只晶莹如冰魄般的可怕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翻掌转腕,两口精钢百炼的三尺青峰居然已像破铜烂铁般被绕上手腕,扭成了麻花。 二人来不及惊呼,剑尖已断,抹过了他们咽喉。 前冲之势不绝,这两名谢氏子弟又踉跄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扼着咽喉扑倒在李暮蝉身旁。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又悄无声息,极其隐晦,却是无人察觉。 李暮蝉出手甫毕,已在警惕周围,但环顾扫视了一圈,他忽然愣了一愣,却将目光落在了谢龙腾的身上。 此人瘫坐在地,而且离他最近,怀中还抱着句尸体,无人问津。 但不知为何,看着这个人,李暮蝉忽然似记起什么,眼神为之一烁。 昨日放榜,那榜上的榜眼好像就叫谢龙腾。 一个武林世家的传人,居然想要考取功名。 李暮蝉原本还啧啧称奇,只当对方如“李探花”一般,但他的眉头却很快皱了起来。 有些不对劲儿啊。 这人外表怯懦,而且谢氏一族的反应也佐证了这一点,到现在一群人只顾厮杀,居然浑似忘记了这位二少爷,可见此人在“神剑山庄”的存在感极低。 想想也是,出了一個三少爷这样的手足兄弟,所有光辉被夺尽,喜欢一个侍女还要偷偷摸摸的,地位必然极低。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窝囊废,毫不起眼的人,为什么上官小仙适才有意动手? 对于这个女人,李暮蝉已了解甚深,每一步绝不会无的放矢,必然有所图谋,或是有所谋划。 而且神剑山庄纠结了这么多高手,分明早有准备,他思虑片刻,双眼渐渐眯起,暗忖道:“难道这位二少爷是谢氏一族用来诱敌的诱饵?” 很有可能。 真是可怜,地位低也就罢了,居然还被家族当成了诱敌的棋子,这么说来,那位侍女或许也是故意与之私会的。 可为什么上官小仙要对这样一个毫无价值的人出手呢? 李暮蝉绞尽脑汁,思来想去,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关键的地方。对方虽然怯懦,但好歹也是有几分身手的,先前应该能发现他,为什么无动于衷呢?难道是心如死灰,不想活了? 还是不对。 这人实在太不起眼了。 若说只是生在一个寻常人家,他绝不会如此多心,但生在谢氏一族,仅仅是眼下这些人所展现出来的,便已流露出一颗极为可怕的野心。这些人可不单单是想着重振“神剑山庄”的威名,势力盘根错节,大有气吞江湖,统摄武林的野望。 试问在这样一个家族中长大的人,怎么可能甘于平庸。 而且对方居然还考取了榜眼,分明就是不想输给他那个……嘶…… 蓦然,李暮蝉瞳孔一震。 “等等,榜眼?” 他脑海中忽有记忆浮现,想起了某位已死之人说话过的一句话。 那人曾这样说过:“……状元或许离你还有些远,但探花、榜眼,足够你挑了。” 李暮蝉眼皮一跳,旋即缓缓垂下了眼眸,幽暗的瞳中已有精光在一点点亮起。 这个人,不简单呐。 如果真是这样,上官小仙或许也已经发现了对方的身份,甚至他不妨猜的再大胆些,这二人已达成了某种交易,或是已经联手。 又或者,他真的猜错了,想多了。 但有一条李暮蝉可以肯定,这个人绝不普通,深藏不露,藏拙示人。 也就在他低下眼皮的同时,他忽然觉察到一股森然刺骨的冷意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就像冰锥冷箭般隔空而至,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杀机。 那是一道目光,冰冷的目光。 但这道目光转眼又消失隐去。 而李暮蝉也终于咧嘴发笑,无声而笑。他忽然翻身跃起,手中刀光出鞘,已扑杀向近处的几名谢氏子弟,绝不能让对方发现他的异样。 李暮蝉刀势凌厉,刀招狠辣,长刀之下,风雨开合,但见他身形飘忽一掠,立见身后三名谢氏子弟脖颈喷血,跪倒在地。 见到这一刀勾魂的“追魂刀”,慕容英见状眼中警惕才卸下几分,那两位风使也都侧目看了一眼。 只是他这一动,四面八方立有剑光飞刺而至。 一位美艳妇人趁机掠至谢龙腾身旁,看着对方抱着尸体,脸上有的非是担忧,而是皱眉不悦,旋即二话不说,拎着对方掠下了画舫。 李暮蝉横刀一荡,拨开面前的一众剑光,左手之上陡见黑气弥散,邪风大涨,当空一攥一拧,立见一柄柄剑器在他手中变形拧转,化作麻花。长刀再顺势横过,恍惚间,烟雨中宛如亮起一轮青色弧月,刀光一闪而过,面前一众谢氏弟子已呆立当场。 直到李暮蝉越过他们,一个个脖颈上方才浮现出一条条血线,血雾喷薄,瞪着双眼倒地气绝。 忽然。 “撤!” 有谢氏长老发出一声急令,所有谢氏子弟立时纷纷飞撤。 慕容英则是以一敌二,力敌慕容正与华少坤两大高手,不落下风。 那风使则是与一众谢氏长老斗得正酣。 眼见族中弟子陆续离开,这些江南武林的高手才抽身而退,毫不恋战。 李暮蝉终于明白,这些人救得压根不是“谢龙腾”,而是谢家的脸面,以壮声威,借此拔高江湖地位。毕竟魔教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招惹的,如此一来,这“神剑山庄”便能声势高涨。 他一抖刀上血水,一面擦试着刀身,一面瞧着谢氏一族远退的方向,眼神变幻不定:“谢龙腾么?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 50:雨夜伏杀 厮杀已毕。 “适才的那名舞姬是谁?你居然把她放走了。” 画舫之上,满地狼藉,慕容英却浑似不减半点雅兴,继续坐回他那张名贵的大椅上,喝着美酒,听着舞曲,但言语中已有问罪之意。 李暮蝉不卑不亢,不急不慌地笑道:“长老心中既然已有答案,又何必多问呢?不是我放她走,而是我应该庆幸她没杀我,毕竟身怀‘姹女迷魂大法’,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慕容英审视的眸光一改,忽然低低一笑,看向自己手里把玩的玉杯,有些玩味儿地道:“那可真是个绝世尤物,媚到骨子里了。嘿嘿,就是不知床上功夫如何?听说她打小是在妓院里长大的,大概多少懂点讨好男人的本事吧……我想要她。” 言语之间,分明已经猜到那名舞姬就是上官小仙。 “是么?” 听到慕容英说出这些话,雨中的李暮蝉笑容更甚,但他一边发笑,一边已不着痕迹地伸手压了压自己的斗笠,将剩下的半张脸也罩进了阴影中。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种按耐不住想要杀了对方的冲动,尤其是最后的那四个字。 这种感觉很奇怪,并不是代表着他对那个女人动了心,无法接受别人的觊觎;而是对于上官小仙,李暮蝉心里已有了一种想要赢她、胜她,征服她的欲望,就好像这是他必须要跨过的一道坎,视其为对手,彻底打败她。 人总要分個胜负。 他好胜心很强,极其的强,犹记当年哪怕和小孩猜拳他也能猜一下午,只为赢。 和燕十三也是如此,比拼毅力,他绝不认为自己会输,他只想赢。 赌场之中也是如此,他从不会输。 对李暮蝉而言,一件事情要么不做,要做那一定要成为最后的赢家,无论对方是谁。 而现在,他不但想赢上官小仙,还想赢那大龙首,连同魔教教主,以及谢晓峰。 这偌大江湖,群雄并起,英杰辈出,他如今既已有了立足的资本,当然要更近一步,更往前走。 而走到如今,他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忽然,慕容英把玩玉杯的动作一缓,意味深长地睨了他一眼:“你动杀心了啊,莫不是喜欢上了那个女人?” 李暮蝉垂着头,看上去仿佛很恭谨,“我也想要她,赢她,杀她。” 慕容英的眼神已变得晦涩起来,悠悠地道:“你可真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李暮蝉轻问:“接下来怎么做。” 慕容英瞧了他一眼:“四月初九,对神剑山庄发起总攻,可不要错过了。” 四月初九? 岂不就是“青龙会”动手的日子。 李暮蝉眼神微动,并未多说,而是拾起自己的那把伞,转身离开。 临了,慕容英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顺便再告诉你个好消息,教主神刀将成,快要破关而出了。” 言外之意,便是魔教东进快要来了。 一瞬间,李暮蝉心中如有惊雷炸响,感受到一股莫大危机,脑海中更加浮现出几个字。 “小楼一夜听春雨!” …… 李暮蝉离了画舫,并没直接回红楼。 如今各方势力齐聚金陵,只为“神剑山庄”,保险起见,他还是走了几段绕路,避过了人多的地方,脑海中更在梳理今天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那位谢二少爷。 老实说,在今天以前,他还不知道谢氏一族有这么一位人物,甚至江湖上都很少有人知道这么一位神剑山庄的二少爷。 如果这人的怯懦和窝囊都是装出来的,那就太可怕了。 长街微雨,夜已三更。 万家灯火之下,李暮蝉撑伞漫步于静谧的街道,踩着斑驳陆离的石板,听着夜色中的滴答雨落,显得格外寂寥。 但走着走着,他忽然瞥见前方的街角多出一个小摊儿,摊前撑着一顶破旧的羊皮伞,伞下是一个架着锅炉的木板车,锅前则是站着一位驼背佝偻的老妪,正费力的握着铁勺,似在搅动着什么。 风雨中飘来一股浓郁的肉香。 李暮蝉嗅了嗅,走近了一些。 但见昏黄的残灯在夜雨中沁出一团不大不小的灯色,以至于老妪那满头的银发都能根根瞧个分明,凌乱稀疏,沾满雨沫。 老人实在太老了,颤颤巍巍,双手瘦骨嶙峋,宛如晒干的橘子皮,低垂着眉眼,松垮的面皮上长满了褐色的斑点,让人见之动容,心存不忍。 李暮蝉叹了口气,曾几何时,他也这般做过小本买卖,结果遭人惦记,差点连衣裳都被扒了。 他走了过去,温言问道:“老人家,你这是卖的什么啊?” “肉汤,新鲜的羊肉!”老妪缓缓抬起她那张脸,苍老的面容上,一颗独目泛着冷光,而另一只眼睛也不知是被剑捅瞎了,还是被暗器打瞎的,皮肉外翻,筋络密布,结成了一块丑陋难看的老疤,乍一打量,比恶鬼还要吓人,“嘿嘿,公子,你要来一碗么?” 李暮蝉撑着伞,眸光瞟向对方熬住到滚沸的汤锅,抿了抿唇,看着里面乳白色的飘着油花的汤头,忽然皱眉道:“太寡淡了,我当年做这买卖的时候可是费了好大心思,吃过的人都说好,别看生意虽小,但里头全是门道。” 老妪一愣,显然没料到李暮蝉会说出这么一番话,睁着独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李暮蝉则是自顾自地继续道:“看看伱这汤,血沫都没撇净,又腥又膻,而且煮过头了,肉都烂了,关键是你这汤头一滚,底下的头发全浮起来了,一点食欲都没有。” 他说的头头是道,脸上挂笑,眯起的长眸已见冷芒。 而在木板车的后面,一具早已血肉模糊的尸骨正躺在地上。 他再一扭头,来时的路上,还有前方要走的街面上,已多出一些人来。 这些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还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女的既有浓妆艳抹,酥胸半掩的青楼女子,也有大手大脚,麻衣粗布的农妇,还有这卖汤的老妪;男的既有书生,也有公子,还有乞丐,商贾…… 这些人都撑着伞,青色的纸伞,缓缓朝他走来,来的不紧不慢,却暗藏杀机。 李暮蝉倒吸了一口冷风,眼神已阴戾下来。 “青龙会!” 他没说出来,但心中已然笃定。 而紧跟着李暮蝉心里又冒出一个名字。 “谢龙腾!” 只能是这个人,也唯有他。 看来这人非但深藏不露,而且还极为可怕,因为倘若连“青龙会”七大龙首之一都不算可怕的话,试问天底下还有可怕的人么? 李暮蝉也没想到哇,他只猜到对方有可能是“青龙会”的人,不想还是小看了这位谢二少爷。 若非是青龙会的龙首,如何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调动如此多的杀手? 这哪是什么虫,分明是条蛰伏多年,欲要吞吐天地的毒龙。 会是哪一位呢? 李暮蝉已在回想自己适才哪里露出了马脚?亦或是对方觉察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 但无论如何,今夜终究还是难逃一场恶战。 李暮蝉收起伞,将伞靠在了木板车上,慢慢走到街心。 今夜,他不想再退,当直面本心,一展野望。 这个江湖,终究还得实力说话。 “嘿!” 一声沉喝,陡见摊前的老妪满脸狰狞的以一种不符合岁数的身手,如猿猴般灵巧翻起,双手一送一缩,立见袖中“嗖嗖”吐出两枚飞针,直射李暮蝉。 李暮蝉长身而立,看也不看,手中刀翻腕一转,叮叮两声,飞针已被扫向一旁,不远处一个老乞丐登时应声而倒。 老妪一击未中,身在半空,还想出手,可下一刻,她双眼倏然外鼓,但见一截刀鞘破风穿雨,快如乌光,无声无息地插进了她的喉咙。 “噗!” 喉骨尽碎,老妪喷出一口血雾,人已倒在李暮蝉脚下。 他抬了抬笠檐,右手一压刀柄,顿见刀鞘再沉一截,已是贯穿了老妪的咽喉,没入石中,仿若扎根于地,直立不倒。 “噌!” 随着一声颤鸣,长刀已在李暮蝉手中徐徐倒拔出鞘,青芒吐露。 ------------ 51:凶 “好厉害啊!” 李暮蝉伫立于街心,看着雨中的伞,伞下的人。 这是杀阵。 这些人囊括了三教九流,手段定然也是千奇百怪,就算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十个来恐怕也得十个死,光是伞下的暗刀子都足够让一个人瞬间死上几十次了。 他又用眼角余光扫量了一下长街两侧的屋顶。 更加逃不掉,如今长街两端已被包夹,围杀之下,大部分人想到的多半是逃离撤走,但暗中岂会没有杀机,真要腾空纵跃,一旦双脚离地,迎来的只怕是狂风暴雨般的暗器,李暮蝉可还记得刀十二那千疮百孔的尸体。 不过,他也没想逃。 如今那位魔教教主破关在即,青龙会这边肯定也有大动作,上官小仙自然不会落于人后,必有图谋。 他若想要在这场江湖动荡、泼天浩劫中有所作为,展现一部分实力是必不可少的;不然不上不下,既无法举足轻重,又不能得权驭势,始终周旋于几方势力之间,太过束手束脚。 是时候化被动为主动,考虑自己做主了。 而且,必要的时候,无论白道黑道,邪魔外道,都是需要一些威望才能站稳脚跟,而威望正是来自实力,还能省去很多麻烦。 至于谢龙腾居然用“青龙会”的人对付他,李暮蝉反而求之不得;如今慕容英对他心存怀疑,毫不信任,正好用这些人的命打消对方的顾虑。而“青龙会”这边,他虽身为“七龙首”,但身份却少有人知,除了“大龙首”和那位孙家传人外,唯一有可能知道的,便是上官小仙。 因为吕迪和东海玉箫是魔教天王的身份只有上官小仙知道。 就算剩下的几大龙首,若不事先知道他与“大龙首”的约定,恐怕也绝难猜出他的身份。 两颗死人的脑袋又能说明什么,这几副面具后的人生生死死,来来去去,换了又换,真假虚实,谁敢轻易断定。 不过,上官小仙或许就可以。 但她若想要知晓这一切还需要一個前提,便是与某位龙首暗中联手,从其口中洞悉了“青龙会”几大龙首的种种细节。 真要这样,凭其过人的心机,绝对不难猜出。 或许,已经知道了。 画舫上的一幕,李暮蝉绝对有理由相信这位谢二少爷已和这位新晋的“金钱帮”帮主暗中勾结。 他忽然蹙眉,似是想到了什么关键的细节。 “不对,这二人已经联手了。” 李暮蝉眼中精光乍现,脑海中所有思绪瞬间清晰。谢龙腾既然藏拙示人,那就是故意被慕容英掳走的;上官小仙又在船上乔装易容,暗中埋伏…… “呵呵,”想到这里,李暮蝉轻轻一笑,这两个人分明是想伺机杀了慕容英,可惜不凑巧,被他突如其来打乱了计划,“事情好像变得有意思了。” 他不得不对这位谢二少爷满心赞叹,当真野心勃勃;外表看似怯懦,实则不但是“青龙会”的七大龙首之一,还与“金钱帮”勾结,如今引狼入室,难道是想要灭了“神剑山庄”,与谢晓峰兄弟阋墙,同室操戈? 十有八九错不了。 试想一下,一个备受轻视,又沦为族中弃子,毫无地位的少爷,如今藏拙多年,羽翼渐丰,掌权握势,哪能不回头找那些欺辱过自己的人算账啊,只怕早已恨了无数个日夜,恨的咬碎了牙。 风雨扑面,李暮蝉终于动了。 他握刀在手,脚下不退反进,踩着雨中的石板,迈着轻巧的步伐迎了上去。 至于二人又是因何联系上的,其实并不难想,别忘了地穴中那名使双剑的高手也是谢氏族人,甚至有可能是谢龙腾的人,而且彼此说不定还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 想明白一切,李暮蝉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个江湖,真是藏龙卧虎啊!” 走了不久,他已停下,顿足,落步,面前三步开外,是那些撑着伞,一言不发的杀手。 而在这一顶顶的青色纸伞间,李暮蝉忽然留意到,一道有些特殊的身影正从容不迫的站着靠后的位置,手中撑着一顶白色纸伞,身上裹着一件立领宽大的青袍,遮住了双脚,藏住了脖颈,就连双手都不曾外露,连面部也都隐去不见。 可伞下,李暮蝉已能感觉到一双毒蛇般的阴毒眸子正直勾勾盯着他。 “杀!” 轻轻的话语,简单的命令,一瞬间便已展现出了滔天杀机。 那些人齐齐朝他涌来,像是赶集的人流,犹如潮水般;伞下的阴影中,一柄柄短剑,一口口寒刀,还有诸般奇兵利器,已在悄然散放冷芒。 烟雨绵绸,冷风如旧。 这么多人,街上除了依稀的脚步声,居然没有半点其他的动静。 而说完这句话,那人已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只给李暮蝉留下一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李暮蝉咧嘴一笑,本是挺拔的身形猝然一矮,宛如凭空消失般没了踪影。 但下一瞬,人流中乍见一抹青影自地上飞蹿而起,如灵蛇昂首,倏忽往上,又当空一旋,光影拖转,立见一抹狠辣快急的刀光在烟雨中惊鸿一现,宛如幻化出一轮青月。 刀光势尽一顿,横于半空,刀身之上血水冲泄如注。 惊呼声中,但见李暮蝉周身三步以内的范围,一顶顶纸伞拦腰而断,随风翻起,而底下撑伞的人,一个个瞠目结舌,面露震撼,嘴唇翕动,然后一手握着断裂的伞柄,一手扼住咽喉,指缝间热血狂飙,跪倒在地。 停顿不过半刹,原本惊悚动容的一众杀手再次露狠扑来,杀机更是直接,刀光、剑影尽皆由暗化明,来势极汹,藏都不藏。 一瞬间,四面八方皆是刀剑,天上地下都是杀机,肃杀之气充斥于长街,令人肌肤起栗,毛骨悚然。 李暮蝉脸色冷白,眼中戾气暴涨,面对这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的必死之局,他兀自深吸了一口气,后背一耸,衣衫鼓荡,竟是弯腰以背向上,直迎刀剑。 “叮叮叮!” 不想刀剑之下,非是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的场面,而是传出金铁交击之声。 这自然不是李暮蝉的功夫,而是金丝甲。 锋芒一避,李暮蝉长刀一挽,青芒颤动间,身畔众人不是捂着手腕后跌,就是捂着咽喉倒地,血水喷薄如雾,混以烟雨,在天地间飘洒,将他的白色儒袍染出一块块乌红痕迹,像是残阳欲坠前的火云。 但刀势未尽,一击重掌陡然自他后心袭来,更有擒拿,拳脚,以及要命的短兵;有峨眉刺攻他下盘,有软鞭卷他右腕,有长棍劈他头颅,有铁锥砸他后心,有剑刺他脖颈。 “嗯?” 李暮蝉突然发现这其中竟然有几张眼熟的面孔。 居然就是长安一役“冷香园”前的那几人,卫八太爷,“铁锥子”韩贞,还有西门十三,以及另外几位有名有姓的剑客。 这些名动一时、名震江湖的高手,居然都已成了“青龙会”的人。 几人神情阴森,嘴角牵动,露出一抹嘲弄快意的笑,手中兵器又添三分力道,狠辣迫人。 “啊!” 李暮蝉双眼陡张,抬手一送,刀尖已快如闪电般扎进西门十三的咽喉,张嘴便是一声尖利穿云,震人耳膜的厉啸。 啸声出口如鬼哭神嚎,劲风荡过,他头上斗笠已翻飞而起,满头长发尽皆在风雨中狂乱卷动,浑身邪气大盛,眼眸宛若化作两朵升腾的鬼火。 近身众人纷纷如遭一记闷棍,气息一窒,心闷眼花,可来不及反应,眼前已是爪影重重。 待到啸声消散,但见李暮蝉面无表情,杵刀而立,单手一扬,手心赫然是一颗犹在抽搐蠕动的心脏,五指一攥,当空爆开。 而他身旁几人,胸口空空,倒地而毙。 ------------ 52:技惊众人 “幽灵秘谱?” 一声尖叫,终于令长街鲜活了几分,惹来几声急促的犬吠,和被搅扰了美梦的咒骂。 开口的赫然就是卫八太爷,卫天鹏。 他武林辈分奇高,昔年沈浪名动天下之际,就已和七个结义弟兄闯荡江湖了。尽管那时他名声不显,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却也目睹过诸如“沈浪”、“王怜花”、“熊猫儿”等一众豪侠俊杰的不世风采。 当然,还有白飞飞这位“幽灵宫主”。 彼时幽灵群鬼威震黑白两道,令天下高手谈之色变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短暂的惊诧过后,卫八太爷阴恻恻地一笑:“嘿嘿嘿,正好,今天就把你从活鬼变成死鬼。” 瞧见对方俨然一副为首之人的架势,李暮蝉不慌不忙地好奇道:“凭你今时今日在江湖上的地位威望,怎么也甘心替‘青龙会’卖命?” 对于这个人,他实在没有多少印象。 岂料卫八太爷的回答着实让人出乎意料,他眼神幽幽,嗓音像是夜枭般嘶戾道:“因为我卫家本就是青龙会的人,我还有一位兄长,名叫卫天鹰。” 李暮蝉突然记起来了,在“青龙会”还没有“七大龙首”的时候,那时只有“青龙老大”以及“十二堂主”,而其中似乎就有一位名叫“卫天鹰”的可怕人物。 “呵,卫天鹏,卫天鹰,我相信你们是兄弟了。”他忽然一笑,本是笔直挺拔的身体骤然如拂柳般一扭,横移到卫天鹏面前,“当日‘冷香园’外你见我退避三舍,卑微如犬,如今有几分战心呐?” “嘿嘿嘿,老夫今日要将你挫骨扬灰。” 卫天鹏秃顶鹰鼻,一袭锦袍,手中擒有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棍,两头棍梢裹足了精铁,形如两颗黑乎乎的狮首,狮鬃卷起化为棱角,一看便知分量极重。 而李暮蝉闪身刹那,一只重达十数斤的铁锥已冲他胸膛砸来。 说“砸”或许有些不准确,更像是绣花般,连攻李暮蝉胸口数处死穴,举重若轻,灵巧多变,在其手中上下翻飞,舞动间风雨溃散,声势惊人。 正是“铁锥子”韩贞。 不止这一人出手,数道剑光自四方夺命而来,剑身颤动,剑风“瑟瑟”作响,寒光急掠,尽数朝他要害招呼。 外围还有一众青龙会杀手虎视眈眈,仿佛已布下天罗地网,令其插翅难逃。 李暮蝉目如冷电,一双比剑锋还要锐利的眸子已在急剧收缩,他忽然足尖一勾,地上西门十三犹有余温的尸体已被挑到半空,拦住了韩贞的大铁锥,被当胸贯穿。 韩贞眼看一击不中,立时怒目圆睁,双手运聚全身劲力,已要带着尸体撞向李暮蝉,然不及变招,一截青墨色的冷寒刀尖猝然自西门十三的尸体中钻出,毫不拖泥带水的没入了他的咽喉。 刀尖一触即退,带出几点血花,李暮蝉看也不看瘫软倒地的韩贞,当机双脚贴地后滑,飘飞一掠,同时翻腕转刀,使了一式“苏秦背剑”,横刀在后,将那几道剑影拦下。 而他之所以退,盖是因为就在韩贞倒下的一刻,卫天鹏已暴起发难。 他长棍杵地一按,脚下石板轰然炸裂,棍尾再一挑,已是自地上挑起一团烟尘,迷向李暮蝉的眼睛,嘴里虎吼一声,须发皆张,宛如一头暴怒的狮子,手腕一转,雨中棍影翻飞,连敲带打,宛如惊雷霹雳般扫出。 沿途而过,但见那恐怖的棍影直如一条兴风作浪的妖龙,紧咬不放,棍风席卷,呼啸大作,狂飙的劲风犹如钢刀般将地上的雨水刮扫一空,留下一個个触目惊心的浅坑。 李暮蝉暗自皱眉,这人的棍法怎么有那煮豆浆的几分影子。 眼看他不住急退,那几名江湖上的用剑好手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弓步一进,手中剑器下劈直刺,封他退路。 李暮蝉仿佛身后长了眼睛,身体忽然直直后倒,双足沾地,长刀一改刀招走势,眼中幽光大盛,刀身发出一阵清越嗡鸣,后发先至,刀光已自对方握剑的右手手腕掠过。 一刀斩过,他右脚蹬地借力,仿似贴地而飞,刀刃上掀,面前一人登时在惊呼中自两股间被一分两半,摔向长街两旁。 血雨泼洒,肚肠流散,李暮蝉满身血污,眼中凶光大放,单掌按地一撑,立时身如游龙跃空,手中长刀回身挺直一刺,不偏不倚,竟正好抵住卫天鹏那凌空点来的棍梢。 “嘿,受死!” 卫天鹏如雷大喝一声。 然而刀、棍相遇,只是刹那,却见棍上的狮首“砰”的碎散,一抹青芒立时势如破竹,自棍梢破入棍尾,在卫天鹏瞪圆的双眼中没入了他的心脏。 也在这时,四面八方的雨夜中忽有无数让人心惊肉跳的破空声逼近。 那是铺天盖地的暗器,比风还急,比雨还密,就连李暮蝉都变了脸色。 适才没死的几名剑客连同尚未气绝的卫天鹏也都被罩了进去。 青龙会的规矩:“不成功,就得死。” 这些人如今分明已是弃子。 不过半刹,一朵朵凄艳血花已在他们的身上纷纷炸开,千疮百孔,地上更是迸溅出无数火星,原本青黑的石板,转眼间已是密密麻麻布满了钉入的暗器。 而李暮蝉呢? 但见那暗器虽是劲急,竟急不过他的身法,更是快不过他的刀法。 李暮蝉脚下忽然踏出一种奇异神秘的步伐,身形看似左右挪移,但也不知是不是灯影暗淡,火色不明,竟恍若眼花般带出数道梦幻般的虚影,足下轻点,在那雨水中点出几圈浅浅的涟漪。 身后暗器如狂风骤雨般倾泻而下,竟追不上他的步伐。 原本满眼凶狠,跃跃欲试的“青龙会”子弟,见此情形,无不勃然变色,失声动容。 长街烟雨,李暮蝉横刀在手,血衣飘荡。 他的步伐慢慢看似舒缓,然每步落下前,双肩轻轻一晃,身畔依稀显现出重重虚影,难辨虚实,既是飘逸,又在那满身血腥和冲天的邪风中变得邪气森然,配上那阴气森森仿若鬼火般的眼眸,宛如勾魂厉鬼,无常过境。 直到阵阵邪风扑面,众人方才一个激灵,就觉眼前一花,一道身影已飘忽挤入,心惊之余,纷纷咬牙出手。 一时间扬刀的扬刀,挥剑的挥剑,可刀剑之下,俱是落空,那身影挪移腾转,好似闲庭信步,自他们之间飞掠而过,最后走到刀鞘前。 青芒归鞘,纸伞再开。 “今日之事我记下了,咱们来日方长。” 留下一句话,李暮蝉扛刀在肩,已是撑伞远去。 而长街上,但见拦路的十余人各是惊疑莫名,面面相觑,可他们马上就发觉不对,张嘴便要急呼出声,然而气息一动,脖颈上陡然喷薄出一团殷红血雾,旋即直挺挺的栽倒。 …… 而在长街的尽头,一座茶楼的楼上,正站着几道身影,透过面前珠帘般的雨线,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这窝囊……李公子何时习得了这么厉害的轻功?” 说话的是个体圆如球,口嚼断剑的妇人,满口烂牙犹如乱钉,堆满肉褶的脸上满是凝重骇然,正是刘妈妈。 “他好像发现咱们了……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说话的女子似有满目柔情,凤眸含雾,然那风雨中单薄娇柔的身体却绝对没有半点柔弱之感,只是简简单单负手而立,便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我对他越来越着迷了,看似普通,但内里却好像藏着无穷无尽的神秘,总能给人惊喜。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居然能自险境中博得生机,争得胜算,扭转局势;明明每次他才是最不可能活下去的那个人,可结果偏偏总能出人意料。” 这个人,自然就是上官小仙。 除了这两人,雨檐下的另一头,还有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他脸颊上的青肿早已散去,宽大的青袍正自迎风鼓荡,神情很是平静,仿佛变了一个人。 正是神剑山庄的二少爷,谢龙腾。 而在茶楼下,早已躺满了诸多谢氏子弟的尸体,连同适才救走他的那位中年美妇,也都命丧多时。 谢龙腾擦试着手中的长剑,平淡道:“那上官帮主可要小心了。当你着迷一样东西的时候,伱所看到的一面也许是他故意展露给你的,而这副伪装之下,可能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沼,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话说,他是上官帮主什么人啊?” 上官小仙听到这个问题,两腮已显现出一抹异样的潮红,眼中似有水汽漫出,很是羞怯地柔声道:“他是我的男人!” ------------ 53:幽灵公子,负剑少年 燕氏祠堂里。 天还没亮,少年便起了个大早,提着他那截竹杖,迎风冒雨,赶来练剑了。 果然闭门造车是不行的,自从与李暮蝉刀剑切磋,互琢互磨,短短两月光景,他一身剑法已有长足长进,过往所知所学的剑谱也都在以一种惊人的进境融汇贯通。 而且他也能觉察到,李暮蝉的刀法同样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人使刀初时怪异,忽而高明绝伦,忽而又一塌糊涂,明明前一刻还是精妙无比的刀招,但下一招又变得惨不忍睹。 但这不是什么坏事,他看得出来,这人是在用心练刀,没有谁生来便能完美无缺,刀法也是一样。 曾几何时,有人日夜挥剑数千次数万次,春秋不缀,寒暑不绝,成就了一手独步武林的快剑,名震天下;还有人四时不改,终日拔刀挥刀,最后成就了惊神骇鬼的刀法,近乎神圣。 俗物只当如此重复便能得惊世绝学,但却看不透其中的变化。 那成千上万,乃至数万,十数万次的挥击劈斩,每一剑每一刀都不尽相同。 尽管看似毫无区别,听着也没什么不同,但为了达到最完美的技法,为了掌握每一招最精妙的变化,寻求至高一剑,至强一刀,千锤百炼之下,速度、力量、角度,以及反应,所有变化已自粗浅达至精微,这些都是肉眼看不见的。 这是一种境界。 在他眼中,李暮蝉正从粗浅之境过渡向入微之境,在一次次不停摸索着更好的,属于自己的技巧,杀人的技巧。 这个人的毅力很是可怕,不光好胜心强,对自己更狠。 一件事情做起来或许不难,难的是日以继夜,一直坚持下去;而李暮蝉的好胜心强到他连自己都想赢,一次次打破极限,然后又不断挑战极限。 很迫切。 燕十三已能感觉到,这个人很迫切地想要得到实力。 可怕。 但是,他也一样。 老旧的布鞋踩过地上的水洼,燕十三走进了祠堂,他忽然翕动了一下鼻翼,嗅到一丝血腥味儿,目光游走一停,投向角落。 李暮蝉正自打坐吐纳,浑身衣衫尽管早已湿透,但却冲不散那股浓郁的血腥,脸色苍白的不似活人,眼瞳幽幽的也不像個活人。 燕十三犹豫了一下:“你受伤了?” 李暮蝉温言道:“没有,只是遇到点事情,气力损耗过度。” 燕十三眼神动了动:“街上的那些人是你杀的?” 听到这句话,李暮蝉眉梢一掀:“什么人?” 燕十三并未靠近,而是站在门口,将瘦削的身子缩进了角落里,警惕着四周,小声道:“神剑山庄的人。听说连‘飞凤女剑客’谢凤凰都死了,那人可是华少坤的妻子,谢王孙的姐姐,谢晓峰的姑姑,还有剩下四十三名谢氏子弟,悉数毙命,被人摆在了‘夫子庙’前。” 看着李暮蝉渐渐苦笑的神情,燕十三继续道:“而且杀人者还留下了一句话。” 李暮蝉问:“什么话?” 燕十三忽然笑了:“杀人者,‘幽灵公子’李暮蝉。” 李暮蝉揉了揉眉:“昨晚我确实杀过人,但杀的不是这些,估摸着是我那位娘子的手笔……幽灵公子,呵呵,真俗气。” 燕十三瞪大眼睛,似是极为诧异:“你还有老婆?” 李暮蝉翻了下眼皮:“怎么?像我这种文武双全的年轻俊杰,受到江湖上一众侠女的痴迷不是很正常?” 燕十三笑的更是古怪,生硬极了,嘴角牵动,脸颊抽动:“侠女?往后估计没有了,只此一事,再加上你还修炼了‘幽灵秘谱’,为‘幽灵群鬼’的传人,从今以后‘李暮蝉’三个字可就是邪魔外道,白道武林、名门正派,人人得而诛之。” 李暮蝉听完不惊不慌,反是笑着点头:“岂不很好?” 燕十三诧道:“这还好?” 李暮蝉长身而起,漫不经心地道:“这江湖波云诡谲,人心险恶,人人都是人前一副面孔,人后一副面孔,狡诈难测;比起邪魔外道,至少你还知道他们不是善类,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什么江湖宿老,武林前辈,说不定明面至慈至善,至仁至义,背地里却男盗女娼,阴险卑鄙……” 话到这里,他深吸气了一口气,眼神隐有变幻,幽幽道:“我既以‘幽灵秘谱’踏入江湖,根本就无需稀罕什么良善之名,恶我者我自恶之,杀我者我自杀之,何须在乎前方是正是邪,是友是敌。” 燕十三叹了口气:“你这种人真是太可怕了,将来倘若武功大成,江湖少不了几番动荡。” “动荡?”李暮蝉嗤笑一声,而后意味深长地长叹道,“动荡怎能够啊。” 他笑声忽然一改,看着燕十三,轻声道:“既然我已是邪魔外道,伱该走了,我得在这里等两天。” 不想燕十三学着李暮蝉之前的模样,翻了个白眼:“你该不会是为了和我争这个地方,故意演了一出戏吧?” 二人四目相对良久,忽然又都笑了起来。 “我既不是白道,也不是黑道,更不是什么正道邪道。”燕十三看着手里的竹棍,仿佛心驰大道般希冀道,“我只想看看武学巅峰,剑道顶峰上的风景。” 他又看向李暮蝉,招呼道:“你该练刀了。” 李暮蝉点头:“好!” 说完燕十三又好奇道:“那你既然已经有老婆了,有孩子了没?是男是女啊?老婆漂不漂亮?” 李暮蝉眼神一斜:“你敢惦记我老婆?” 燕十三摇头道:“我在想你这样的人到底能娶个什么样的老婆,生个什么样的儿子。” 李暮蝉眯眼笑道:“她想杀了我,我也想杀了她。” 燕十三沉默一会儿才开口:“合理。” 二人说话间已飘入雨中,刀剑齐动。 …… 夫子庙前。 风未停,雨未歇。 但见烟雨中远远地走来一行人,俱是斗笠蓑衣,底下是一身谢氏子弟才有的黑白色劲装,人皆负剑,一个个神情冷寒如冰,眼含恨怒,肃杀之气弥天盖地,令人不惊而惧,不寒而栗。 除了谢氏子弟,还有昨夜与慕容英交手的“游龙剑客”华少坤。 而在他们面前,四十四具尸体,正整整齐齐在雨中排开。 除了“飞凤女剑客”谢凤凰身死,连带着谢家的两名族老,四十一位族中弟子,也都尽皆毙命。 这些人的身上既有剑伤,也有掌伤,还有刀伤,更有爪伤。 其中有人的身体已四分五裂,遭人针线缝合,胸膛空空如也,露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窟窿眼;有人胸骨尽碎,胸前印有一记紫到令人发慌的掌印,那紫意浓郁的几要透骨入髓,骇人至极;还有刀伤、剑痕,刀斩脖颈,剑挑咽喉,居然都是一招毙命。 “姑姑的剑法虽未登峰造极,但也已登堂入室,竟被人一剑毙命。”一个清朗孤漠的嗓音猝然自所有谢氏子弟的身后响起,“二哥还没有下落么?” 众人如潮水般分开,遂见一道有些单薄的身影越众走出。 这人身材有些低矮,斗笠蓑衣显得极不合身,但步伐却稳重到令人心颤,气态更加沉稳,落地生根,仿佛不算宽广、单薄瘦弱的背上承受着万钧重物,压的他无法快行。 “点苍剑法!” “昆仑派的飞龙大九式!” “华山派的游龙剑法!” “鬼爪攫人魂,这便是‘幽灵秘谱’么?” …… 来人依次扫量着尸体上的伤口,竟如数家珍,逐一道出来历,而后一步一步走到了谢凤凰的尸体前。 望着尸体咽喉处一剑贯入的剑伤,斗笠下那张稚嫩的脸颊上忽有湿痕滑落。 原来这是个少年,而他背上背的也不是什么万钧重物,而是一柄有些陈旧的剑,四尺来长,就那么简简单单斜负于身后;剑鞘是乌黑的,剑穗是杏黄的,早已斑驳褪色,古雅的剑锷还在雨中依稀发着光。 这柄剑算不上什么名师大家铸成的利器,也不是古之名剑,但却是一口天下无双的神剑。 因为它就叫神剑,谢家神剑。 数百年前,谢天创立“神剑山庄”,就是凭此剑,挫败天下高手,剑道夺魁,被奉为“天下第一剑”。 长剑在颤,无由而鸣,清越入耳,宛若龙吟。 此剑一响,那数十位谢氏子弟背后的剑器竟也如受剑意挑拨,纷纷颤鸣不止。 少年将眸光一转,望向谢凤凰的脸上,那里血迹斑斑,其上被人以剑划下数十道触目惊心的剑痕,合起来便是, “杀人者,幽灵公子,李暮蝉!!” ------------ 54:四月初九 四月初九。 夕阳将逝,暮色渐浓,天边那抹将散未散,欲落未落的残阳正散放着它最后的光与热,朵朵红云连绵成片,远望之下宛如被沁上了一团殷红的血色,像是一道血口,令天地间凭添肃杀。 余晖自屋顶的窟窿斜斜落入,落进了陈旧的祠堂,也落在了一张苍白剔透的面容上。 面容苍白,衣袍却是漆黑,刀鞘也是漆黑。 李暮蝉徐徐睁眼,嘴里发出一声深长的吐息,双眼斜睨向屋顶外的如血残阳。 四月初九了啊。 事实上并未过去多久,距离那夜的伏杀只是堪堪过去了三天,但外面已天翻地覆。 与“神剑山庄”同为江南武林“四大世家”的其他三家皆已联袂而来;还有华山派,以及大大小小十数个与谢氏一族联姻的世家、帮派、绿林势力,再有不少江湖上近些年声名鹊起的剑道好手,这些人都曾入“神剑山庄”求取过名剑,借阅过剑谱,如今全都来了。 除此以外,尚有“魔教”虎视眈眈,有“青龙会”环伺而动,还有已经由明化暗的“金钱帮”在推波助澜。 又是一场泼天杀劫啊,究竟谁主沉浮? 这几日他从未离开过这里,只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照旧练刀,如常吃饭,也从未急躁过,从来没有烦心过。 如今外面可是把他这个“幽灵公子”说成了十恶不赦的邪道中人,更成了昔年祸乱江湖、不可一世的“幽灵群鬼”的传人。 谢氏一族发誓要找到他,血债血偿;白道中人也在找他,想要杀了他,博取名声;亦有诸多年轻俊杰、后起之秀在满金陵的找他,意欲行侠卫道,除恶扬善。 连同那重现江湖的“兵器谱”上,居然也把他排了上去,虽然只是个第九。 若是别人,或许早已一刻都等不及地想要出去澄清辩解了,亦或是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但这么多年的郁不得志,于市井中摸爬滚打,令李暮蝉早已练就了一颗沉着冷静的心;这颗心千锤百炼,更有无双的耐力,坚韧的毅力,以及绝不动摇的定力。 对他来说,善名也好,恶名也罢,他不在乎,他只要成名。 一個人倘若事事都在乎自己那点名头,时时刻刻都要护着守着,那这种人不是被名声累死,就是被名声拖死。 昔年“天机老人”孙白发棍倾天下,无敌江湖,可气血衰败,岁数一大反而在乎起了自己的名头,“天下第一”的名头;正因为在乎,他成名之后就很少动手了,以致武道再无进境,心境困顿,该出手时偏偏踌躇不决,几番不敢对上官金虹出手,最后,败亡于“龙凤双环”之下。 在李暮蝉看来,守不如攻,天下第一固然要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但当孙白发心里冒出守住名头的那一刻便注定困住了自己。 因为这个人已害怕失去,更加害怕失败,而害怕会让人心生退缩。 尽管李暮蝉不是孙白发,得的也不是“天下第一”的名头,但道理却是一样的,名利名利,财帛动人心,名声也可以困人心。 而且,善名有什么好的,人善被人欺,最累的就是善人,最先死的也是善人,就像古往今来的英雄人物,有几个善终的。 所以,没什么好稀罕的。 卫八太爷威震河北,威望极高,为人推崇,不也是“青龙会”的人;“神剑山庄”一直以名门正道自诩,如今却也滋生出了统摄江湖的野心。 李暮蝉望着天边,满含嘲弄地笑道:“一个个都是这么的虚伪。” 相比之下,那个时时刻刻算计他的上官小仙,反而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杀心、机心,恶的纯粹,而且恶的果决。 善也好,恶也罢,这才是成大事的人。 连自己的本心本欲都要遮遮掩掩,也配妄想统摄武林? 渐渐的,最后一缕夕阳余晖也终于在李暮蝉的眼中暗淡,消逝。 他双眼已变得幽暗,站起身,掀上了黑袍的兜帽,自怀中取出了一块面具,飘然一掠,人已如鬼影般融入了浓深的夜色。 …… 曾几何时,青龙会有十二个堂主,分以对应十二个月,其上则是最为神秘的“青龙老大,其下则是三百六十五个分坛。 而如今,十二堂主早已成为过去,但那三百六十五个分坛却从未消失,而是一直存在。 这些分坛如星罗棋布般几乎遍布了整个中原大地、神州武林,囊括了黑白两道,正邪两途,以及绿林道乃至各派各帮,各势各教,早已遍布四海八方。 有的“青龙会”子弟甚至如那卫八太爷般已成了声名显赫的大人物,有的可在一方教派中举足轻重,有的则是名动江湖,成了白道巨擘。 就像是一颗参天大树的根系,尽管肉眼看不见,但实则早已渗透各方,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而七大龙首,或者准确的说应该是除“大龙首”以外的六人,所拥有的权利便是可以调动这些不为人知的分坛。 而这些人从来都不属于他们,也不会效忠听命他们,效忠听命的永远都是他们脸上的面具。 所以李暮蝉当日受到伏袭的时候,并没有记着显露自己的身份,对他而言这毫无意义,还会把自己暴露于明处。 这些分坛也并非是随意可见的,不是某个固定的地点,而是某个方向。譬如初九得往北走,月中得往南走,逢山遇水,过桥转巷,没有固定的位置,可能走出几步就能看见,也可能得走上几个时辰,为的便是以防变故。 而且沿途还有暗桩传递讯息,一有不对,即刻星散,隐遁无形。 当然,若有绝对的底气,也可如那孙家传人般光明正大摆出来。 秦淮河上,皎月高悬。 今夜自然是有无穷的底气,一艘足有七层高的精美楼船上,早已在暮色彻底落下的那一刻升起了一杆大旗。旗杆独擎天空,雪白的旗帜迎风飞卷,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白焰,在月下猎猎振动;而在那团火焰中,一条张牙舞爪的乌青长龙,仿佛已成活物,俯瞰着身下的人间大地,睥睨苍生。 掌旗之人是名精瘦如猴的汉子,脸上赫然也戴着一张猴脸面具,早已在顶楼摆好了三张太师椅,足能俯瞰整个秦淮河上的万家灯火。 而在大椅的下方,正前方,已见早有“青龙会”的子弟赶来,自四面八方汇聚于此,对着那三张大椅满是恭谨。 三张大椅,便说明此番行动将有三位龙首主持。 “呵呵,怎么挑在这里?”众人惊觉眼前一花,陡见一抹黑影仿似鬼魅般自夜色中分离了出来,黑袍如墨云当空一转,于他们面前显出身形,施施然落座,“我听说那名魔教长老也在‘秦淮河’上,是个难缠的人物。” 李暮蝉黑袍遮身,龙首掩面,双手深藏广袖之中,就连嗓音都刻意的改变了一下,变得低哑。 掌旗之人忙堆笑着回道:“回七龙首,那人现在可没工夫对付咱们,听说‘神剑山庄’找不到那位‘幽灵公子’,只能满金陵的追杀魔教教众,双方已势同水火,这些天斗了几场,互有胜负。” 也就在话起话落的功夫,剩下的两张大椅上已有人飘然落座。 一人快急如电,自岸边蹬萍踏水,闪身一跃而上,提纵如飞,又如燕当空盘旋一转,直直滑翔而落,坐上大椅;另一人无声无息,走转缥缈,身形变幻无端,难辨虚实,未等看清,已然落座。 前者满身贵气,锦衣华服,瞧着极是年轻,浑身气机锐旺迫人,可见心气极高。另一人着一袭立领青袍,袍角曳地,袍袖宽广,浑身上下几乎看不见一丝皮肉裸露在外,藏的极深。 前者李暮蝉已见过两次,乃是六龙首,后者则是五龙首。 看到这熟悉的青袍,李暮蝉眼皮随之一垂。 一旁的六龙首忽然轻声道:“二位可有布置啊?” 李暮蝉悠然道:“呵,就用火攻吧,既然他们龟缩在山上,先逼出来再说。” “光火攻还不成,”五龙首冷漠开口,嗓音急促而且嘶戾,“神剑山庄四面环水,背倚绝壁,火势难行。依我之见,不如先行毒攻,以毒烟驱敌,登岛之后再用火攻,一网打尽。” 李暮蝉听的扬了扬眉:“好,就这么定了。” 六龙首腾然起身,眸光闪烁,一扫座下一众青龙会子弟,大手一挥:“动身!” …… ------------ 55:翠云峰,绿水湖 复杂的问题,往往总有简单的答案。 一句“动手”,几乎令整个金陵城内的青龙会子弟倾巢而出。 亦如当日上官小仙自洛阳城崛起,如今这“神剑山庄”便是要在金陵崛起,所以胜负很重要。 赢了,这些江南武林世家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青龙会”宰割;输了,那江湖上可就又要再添一大势力,不得了的势力。 所以,没什么好说的,江湖来去,不过一横一竖,一生一死,“动手”二字,已包含太多。 说的再多,终究还得手底下见高低。 飞檐屋瓦之上,此时若有人自高处俯瞰往下,不难发现正有数十道,乃至数百上千道腾挪纵跃,闪转奔走的身影仿若鬼魅般赶赴向神剑山庄;一个个俱是精通藏匿的手段,也都是极为厉害的杀手,脚下轻巧无声,永远只会缩身于阴影中,只留双眼在外。 这些人或许谁也不认识谁,但青龙会号令之下,便自八方而来,而后功成身退,复又星散八方。 “看来,这位神剑山庄三少爷比当初的上官小仙还要厉害三分啊。”李暮蝉抬头瞧了眼已到中天的月,清风拂明月,算算时辰,天黑的时候还是酉时,而现在亥时已过去大半,“天生剑骨,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么玄乎?” 提起上官小仙四個字,六龙首忽然显得有些躁动。没错,他便是当日在“百花林”被那大堂主临阵反戈一击,最后不得不暂退的人:“哼,再厉害又能如何,这天底下惊才绝艳的不乏少数,但能活着长大才算能耐。” 冷冷的话语充斥着凌人的傲气。 “也是。” 李暮蝉不禁想到了那日瞧见的某具尸体,以及上面疑似飞刀留下的刀口。 江湖上使飞刀的不少,但能将这等烂大街的暗器使得惊天动地,自“暗器”化为“明器”,除了“小李飞刀”以外,名头最大的便只有一个人,四无公子。 洛阳萧家,萧四无。 这个人的名头很长,又怪又长:“上天入地寻小李,一心一意杀叶开。” 自古文人相轻,武夫亦然,刀客自然也不例外。 飞刀大抵也算刀客。 而此人之所以叫这个名字,盖因传闻他飞刀无敌,杀人无数,翻脸无情,不翻脸也无情,故而江湖人称“四无公子”。 李暮蝉心思暗动,倘若这人是真的,只怕名头上还得再加一个人,便是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有龙凤双环在手,可谓天下诸般暗器的克星;这人不是李寻欢,想要赢,猴年马月去了,而且对上那女人的机心,说不定这辈子都没机会。 而且他突然发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此役很是危险呐;三大龙首,这“六龙首”乃是上官小仙的手下败将,“五龙首”又疑似谢家的二少爷,还和上官小仙暗中勾结,另怀异心;再加上他这个堪堪入流的“七龙首”,这一趟十有八九是悬了,恐怕得被人算计的明明白白。 别忘了,还有慕容英这个魔教长老在旁虎视眈眈。 越想李暮蝉的心越是往下沉,沉到了底。 五龙首青袍迎风,猎猎作响,只似一只脱了线的风筝,飘忽一荡,难觅方位,身法比那“幽灵秘谱”上的武功都要邪乎,忽而顿足,沙哑道:“到了!” 李暮蝉定睛一瞧,但见眼前绿水绕青山,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峭拔险峰。 此峰月下孤耸,绝壁千刃,高插云霄,远望而去,宛如一柄举世无双的神锋,无形中散发着一抹无与伦比的沛然剑意,仿佛欲要刺破青天,与星月比肩,极是震撼。 而险峰脚下,是一座不高不矮的青山,青山三面环水,林木茂盛,当中一条约莫三丈宽的笔直石阶若隐若现,仿佛自山顶一直延伸至山脚。 值此生死存亡之际,四野竟死一般寂静,除了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再无其他声响。 而在矮山和他们之间,那一湖绿水已被皎洁的月华染成了银白,仿若霜雪,映着孤月。 但空气中充斥的杀机却令所有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杀气弥散,杀意冷寒。 几乎就在他们赶到的同一时间,便在湖畔的另一头,亦有一拨人马相继现踪。为首那人环臂而立,背负六剑,身畔一左一右各站着一尊神像般的魁伟身影,非是别人,正是魔教长老慕容英以及两位风使。 其后人影绰绰,杀机涌动。 双方隔空互望一眼,居然没有什么水火不容的场面,而是心照不宣的齐齐将目光投向湖对面,看着那隐于半山腰的山庄。 慕容英瞟了眼青龙会众人所在的地方,淡淡道:“雷使还没来么?” 身后有人连忙回禀:“没有。” 慕容英面上不见喜怒,意味深长地道:“幽灵公子……呵呵,既然他喜欢藏在暗处,那就不等他了。居然不声不响杀了那么多谢氏子弟,果然不愧是善于暗杀的高手。” 而青龙会这边。 李暮蝉见“魔教”与“青龙会”居然大有齐攻“神剑山庄”的架势,不由暗自凝神。 还真是总逢这等凶险境地,此役之下,既要提防上官小仙,又要对付神剑山庄,更要应付魔教,偏偏身旁人是友是敌都难以断定。 五龙首幽幽地问了一句,“他们在等什么?” 六龙首嗤笑一声:“大概在等咱们呢!” 他面具后的眸子乍凝,冷芒骤现,忽而纵身如苍鹰俯空,振臂间已飞了出去,于湖面凌空一荡,双手闪电般探入水中;遂听“哗”的一声,一名匿于湖中的谢氏子弟已被抓了出来,重重摔在岸上。 然而不等上前擒问,此人居然毫不迟疑,反手一剑,自绝当场。 六龙首折返而回,瞧见这一幕,眼中居然罕见地露出了忌惮。 这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夫妻相杀,手足相残,父子背叛都不算稀奇,相对的,忠诚就显得尤为珍贵。 此人引剑自绝,不见半点犹豫,可见对“神剑山庄”已忠诚到了极点。 这种人,一个两个或许只是寻常,可若是几十个几百个,哪怕不会武功,但只要凑在一起,也足能令江湖上的任何高手动容。 悍不畏死,毫不惜命,绝对也能做到以命换命。 何况这些人还都是剑道好手。 李暮蝉眼神微凝,则是辩着风向,见清风拂山,当即凝声吩咐道:“服药,放烟!” 霎时间,所有青龙会子弟悉数自怀中取出一粒蜡封的药丸含进口中。 紧跟着又有数十道身影闪出,人皆背着一个半人高低的漆黑箱子,散于湖畔,遂将箱子蹲放在地,扣动了其上的机关。 “轧”的一声,黑箱一侧缓缓打开一个缺口,竟从中溢出了滚滚浓烟。 更为骇人的是,那浓烟居然是绿色的,其中如有墨浪翻滚,又似有熊火升腾,骇人心神。 此烟名为“迎风极乐散”,乃苗疆“极乐峒”所炼毒烟,嗅者迎风就倒,手脚酸软,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但见那绿烟升腾而起,随风而荡,如晨雾般蔓延向湖面,然后席卷青山。 本是死寂的山林四野,登时逼出不少动静。 “飞索!” 语出话落,数道漆黑的铁索带着金铁争鸣自夜色中飞蹿而出,好似一条黑蟒,笔直扎向湖对面的青山。 飞索横空,无需吩咐,一众青龙会子弟飞掠而起,足踏铁索,已在渡水过湖。 便在此时,杀机陡起。 湖水之中,乍见气泡上浮,紧跟着数十道身影离水腾空,提剑在手,冷寒剑光盈满湖面,晃得人毛发皆悚。 可未及出手,已有铺天盖地的暗器朝他们招呼,登时浑身血花四溅。 短暂的交锋,湖面已多出几团浓艳的血色。 “七龙首你暂且断后!” 六龙首留下一句话,又与五龙首对望一眼,二人俱是长啸一声,飞身掠上湖面,蹬萍渡水,凌波踩浪,提纵借力之间连毙数名水中潜伏之人,而后纵跃腾空,身如飞鹤,再落下时已跻身对岸。 只是一刹,对面青山之上已有惊天剑光于夜色乍现,破空直逼二人。 “受死!!” “我先让你死!” 大战瞬间爆发。 而那原本漆黑无光的山林乍见火把连连点亮,转眼连绵成片,照亮青山,放眼皆是人影。 “杀啊!” 无数身影直扑而下。 李暮蝉眼瞳一颤,眼中最后闪过一抹挣扎,而后眯了眯眸子,嗓音仿佛在这一瞬间变得极是沙哑阴戾,他纵声而笑,笑的有些刺耳:“呵呵呵……那就……杀!” 说罢他黑袍一卷,宛如化作一团黑云,飘上湖面,双掌一探一收,两名堪堪冒头的谢氏子弟登时重新沉入湖中。 铁索之上,无数青龙会子弟兔起鹘落,登临对岸,刀剑齐亮,携滚滚毒烟,满目凶光的扑向前方来敌。 而另一头,慕容英不知何时也已率众渡水登山,双剑提手,直扑神剑山庄。 这一日,翠云峰,绿水湖上,杀意冲霄!! ------------ 56:三少爷 石阶之上,到处都在厮杀,不消半盏茶已然遍地伏尸,残肢断臂无数,血水汇流如泊,沿着石阶层层淌下,最后融入湖中。 “犯我神剑山庄者,都给我死……啊……杀杀杀……” 李暮蝉只一靠岸,迎面就见一名断了胳膊,没了耳朵的谢氏子弟扬着残剑,满身是血的踉跄冲了上来,嘴里嘶哑开口,满脸狰狞。 可没等到他面前,已被乱剑砍杀。 毒烟之下,青龙会子弟势如破竹。 李暮蝉落在后面,沿途过处,就见石阶两侧无数墓碑林立,新坟旧墓密密麻麻。 一眼扫量过去,数目简直多的吓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少坟冢前还插着一口口生锈的剑器,其中除了谢氏一族的族人,还有一些昔年前来拜山挑战的剑客,多是败亡于此,故而立碑留名。 果然,天下无敌的名头都是用骨与血书成的。 谁也难能例外。 他后追赶上,与另外两位龙首汇合。 六龙首如今气机勃发,傲气极盛,负手拾阶而上,身后青龙会子弟尽皆步步紧随,隐于毒烟之中,恍惚瞧去宛如百鬼夜行,可怖骇人。 他们进,神剑山庄众人则是人皆提剑,步步后退,如临大敌。 落步稍慢的,乍一吸进毒烟,立马扑倒在地,在刀光剑影中化为一团肉泥,连惨叫都不及发出。 四面八方,更有青龙会子弟匿于暗处,以暗器击敌。 “想不到我神剑山庄竟然这么大的面子,惹动青龙会三大龙首出面不算,连同魔教长老也率众出手,你们青龙会什么时候和也魔教勾结在一起了。” 石阶上,通明的火色中,乍见那些谢氏子弟从中分开,走出了一位中年剑客,此人身着黑色锦袍,内衬白衫,手提一柄乌鞘长剑,面相威严。 李暮蝉瞧的心神一震,乍见此人,他已是记起“冷香园”地穴中所见到的那名谢姓剑客。二人居然有八九成相似,只不过面前的这个更显高手风范,面如冠玉,一对燕翅眉,长脸狭眸,薄唇挺鼻,下颌蓄有短须,端是气度不凡。 此人身旁亦是众星拱月,有一众谢氏长老护持。 而在青山另一头,隐隐可闻厮杀未绝,想是那魔教众人尚在和神剑山庄的人交手。 “他们也配和我们联手?收拾了你们,再去收拾他们不迟。”六龙首一掀眼皮,轻声道,“你就是谢王孙?把谢晓峰交出来,吾等便免你族人一死,就此退去。不然,鸡犬不留,江湖上再也没有神剑山庄。” 神剑山庄与江南几大武林世家能有此野望,全因这“谢氏一族”出了个谢晓峰。这些人几乎把所有都压在了这个人的身上,妄想着借势登天,自此崛起。 如今听闻此言,岂会妥协,令幻想落空。 有谢氏族老轻蔑嗤笑道:“做你的春秋大梦,想到不可一世的‘青龙会’居然容不下一個孩子,说出去也不怕天下英雄耻笑?” 五龙首回以冷言:“怪只怪你们太过招摇,此人尚未长成伱们便难控野心,暗中囤积实力,与各大世家结盟联合,招兵买马,笼络江湖好手。” 又一名谢氏长老啐骂道:“我们做什么还轮不上你青龙会多管闲事,哈哈哈,难不成你们真把江湖当成青龙会的了?” “好胆,”六龙首的眼神早已冰冷至极,“谢王孙,你也是这么想的?” 便在这时。 “是又如何?江湖本无主,有能者居之!”一声冷哼,遂见谢王孙身旁一名青年提剑走出,“想要夺我三弟,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这句话一出,在场众人的神情都微妙起来。 “住口!”谢王孙脸皮一抖,对着此人训斥一声,“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回去!” 六龙首冷笑连连,抚掌夸赞道:“你谢家倒是直接干脆,如此野心,难为你们蛰伏这么多年。” 谢王孙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我那二子时常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一进一退,剑拔弩张。 但李暮蝉的心里此时却炸起了一声惊雷霹雳。 因为适才说话的不是别人,居然就是谢龙腾。 这人怎么会是谢龙腾呢? 或者说谢龙腾怎能出现在对面呢? 他强忍住扭头去看五龙首的冲动,心里已在翻起惊涛骇浪,难道自己猜错了? 不,不对。 李暮蝉心思急转,当日被伏杀之际,自己绝对没看错,那伞下人就是一袭青袍,而且能对他动手的、有理由动手的只能是谢龙腾。 此人藏拙在先,伏杀在后……绝不会错,就是五龙首。 可为什么这人会在对面,那身旁的五龙首又是谁? 李暮蝉蓦的心头一突,想起了始终未有踪影的上官小仙。 他只能想到这个女人,也唯有这个人。 以对方的心思,岂会不来凑一凑热闹,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除此以外,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对面的谢龙腾是假的,但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李暮蝉已觉得满身不自在,就算只是猜测,他也不想和这个“五龙首”待在一起,无论真假。 上官小仙已足够难缠,可这人倘若连上官小仙都不是,这就意味着对方是个完全陌生的人。 这种人比敌人都要可怕。 话到这里,好言说尽,已无话可说。 五龙首眼神阴沉:“诸位,随我荡平神剑山庄!” 霎时间,厮杀再起。 李暮蝉却是见机落于人后,飘然一晃,隐于毒烟之中,而后离了石阶,潜进了一侧的山林坟墓。 大龙首的命令既是生擒谢晓峰,那此番任务的重心便不是厮杀争斗。 趁着双方人马打的难分难解,他提纵之下已蹬枝攀树,于枝叶间无声腾挪,冲着半山腰的“神剑山庄”而去。 沿途就见不少人正赶往战场,遍地的死尸伤残。 只是走了不远,他猛地身形一震,但见那山林中一干魔教教众正自大开杀戒,当先二人好似铜皮铁骨,刀剑难伤,挡者披靡,气力更是惊人,在那剑阵中扑杀往复,简直就是虎入羊群,难有一合之敌,正是那两名风使。 然而,二人杀性正浓,杀心争胜,可忽然就见迎面不远的地方不知何时站着一道瘦小的身影。那是一名少年,背负长剑,少年身后还跟着一个小脸苍白的粉衣少女。 瞧见这一对少男少女,一名风使咧嘴一笑,大步一赶,正待逼近,可眼前人影蓦然一空,笑容已僵在脸上,而少年已在他身后,长剑在手,已是归鞘。 “噌!” 清越剑吟徐徐隐去。 遂听那名风使嘴里嘶戾道:“好……好剑法!” 下一刻,其项上头颅倏然自两肩之上“嗖”的弹起,短颈血喷如吼,头颅翻滚上天。 李暮蝉瞧的遍体生寒,瞳孔骤缩,心神更是为之一紧。 活杀留声,这竟是活杀留声!!! ------------ 57:奇技惊人 好快的剑,好可怕的剑法! 李暮蝉头皮发麻,浑身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 纵观他过往所见高手,从未有像眼前人这般能带给他如此大的震撼。 此人或许没有凌人之势,迫人之锋,瞧着内敛至极,可剑光乍亮,已夺人性命于瞬息惊雷,仿若开天地破;一招中,即刻寒芒顿隐,收雷霆于三尺鞘中,罢剑光于反手之间,惊世骇俗。 太快了,快到那剑锋过处中剑之人竟尚不知已死,还能说出话来,更加匪夷所思。 他从未想过剑法也能如此的璀璨瑰丽,如能慑服人心。 这就是谢晓峰么? 这就是神剑山庄的三少爷? 如此年纪,如此剑法,李暮蝉已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天底下竟真有这般惊才绝艳,生来不凡的人物?果然是天地钟爱之辈。 这等惊神骇鬼的剑法,古往今来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境界,更有不知凡几的人终其一生都在苦苦追寻探索,多少剑手熬到华发苍颜也求之不得,抱恨终身。 人剑合一啊,此人生来便已拥有。 李暮蝉抿了抿唇,瞳孔先缩后扩,只因他实难想象此子长成之后又该是何等惊人。 另一名风使愣了一愣,眼中猝然冒出红光。他头上原本带着斗笠,此时运劲提息,斗笠如被大风掀起,真容顿露。 而看清他那张脸的人无不惊呼出声,如见妖邪。 李暮蝉乍一打量也是心头一突,就着腾跃的火光,但见那张脸扭曲歪斜,阔嘴撅齿,鼻孔朝天,端是丑陋可怖,俨然一个怪胎。 此人双目充血,暴怒之下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浑身筋肉紧绷,也不知是失了神智还是如何,抓起面前的无头尸体竟对着那断颈大口猛饮起了热血,喉舌间冒出一连串叫人心惊胆战的吞咽声。 莫说是神剑山庄,就连魔教教众都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得两股战战,纷纷后撤。 那风使饮了另一人的血,眼中血光大盛,体表之外,一根根青黑色的筋络血管纷纷外扩,露于体表,口呵热气,宛如一尊巨魔。 谢晓峰眉头紧拧,仿似觉察到了危机,抬手一拨,已将身后的慕容秋荻送出数丈,而后拔剑出鞘。 夜色中,一抹雪亮剑光凭空乍现,似飞瀑直击。 剑光倏忽一现,所有人顿觉一股切肤之痛,宛若夜风变成了割肉刮骨的刀子。 好可怕的剑意。 剑光晃眼而过,几名距离谢晓峰最近的魔教教众已软倒在地,死的无声无息,定睛瞧去,咽喉赫然渗出一点浓郁血色,一剑封喉。 然而最后一剑却未建功。 剑尖落在风使咽喉,竟丝毫未伤,只是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 一剑未成,谢晓峰振臂一抖,谢氏神剑已连攻风使周身十数处要害软肋,然而还是无用。 “啊!” 风使大吼一声,箭步一扑,好比猛虎扑羊,带起一股浓郁腥风,身前一颗半人高低的大石轰隆一震,应声而碎。 尘飞土扬,山上忽见十数道身影联袂赶来,看见场中情形,不由分说,提剑便攻。 谢晓峰忙提醒道:“小心,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可还是晚了一步,十数道剑光划破夜色,风使不避不躲,任由利器加身,然而长剑触及一瞬,剑身顷刻弯曲成弧,如刺金铁,然后在一群人骇然的眼神中寸寸碎断。 不待这些人反应,风使双拳轮动,大开大合,一個个无不如遭重创,吐血倒翻出去,有的面部塌陷,有的胸骨尽碎,有的头颅炸裂,死的惨不忍睹。 李暮蝉看的心惊,这魔教四大使者敢情除了他没一个正常的,练的功夫也是一个比一个邪门,他本以为水火二使已经够邪乎了,不想这风使简直非人。 只是李暮蝉忽又想起来,自己身负“幽灵秘谱”,好像也不算正常。 他心里正想着,脸色突的一变,就见那谢晓峰居然好巧不巧地径直朝自己这边来了,身后那头怪物紧随其后,沿途过处遇石石碎,遇木木摧,声势惊人。 “被发现了。” 李暮蝉脸色一沉,当机立断,振衣荡袖,飘然后退。 那谢晓峰别看年纪不大,身法却是奇高,看似起落寻常,不想几步赶出已跻身李暮蝉三步开外,然后一剑飞刺,犹如仙人指路,凌厉剑势直逼脚腕。 李暮蝉身体为之一紧,下意识拂袖一扬,袖中吐出右手,挥掌好似清风拂面,然掌至半途,他攻势骤变,竟以指作剑,快如闪电般点在了那探来的长剑剑脊之上。 “叮”的一声,长剑颤鸣,攻势立缓。 一指点落,李暮蝉剑指再沉,翻腕绕肘,刹那间月下恍惚多出千百道指影,或戳或挑,或压或刺,指影如千莲绽放,玄妙晦涩,莫测惊人。 只这一指,谢晓峰暮气沉沉的眼泊中登时精光爆现,动容沉声道:“好剑法,阁下如何称呼?” 这却是那《天佛降魔剑》的起手势,佛祖降座。 但谢晓峰到底还是谢晓峰啊,退无可退之际,眼看有一指戳向自己的太渊穴,他手腕一振,沉肩垂肘,长剑颤鸣如龙,剑尖如灵蛇吐信,谢氏神剑霎时剑尖上弯,斜指李暮蝉腋下,剑锋未至,那黑袍已无声撕裂出一道破口。 二人交错一过,竟又都齐齐中途罢手,李暮蝉暗道可惜,本想巧施暗手,可还是少了几分气候。没理会谢晓峰的反应,他“呼”的转身凌空劈出一掌,落在那风使的胸膛上,替谢晓峰逼退了对方。 不料风使只是身形一晃,坠回地面,竟不见半点影响。 也就在这片刻功夫,四面八方已有不少身影闻声赶至,实在是风使那非人的吼声太过不同寻常。 人还未到,剑光已至。 数道璀璨剑光直逼风使,连同李暮蝉也被罩了进去。 “休伤吾儿!” “大胆!” “受死!” …… 谢王孙连同几名谢氏族老唯恐谢晓峰受创,纷纷舍身来战。 重重杀机之下,李暮蝉顿时如坠冰窟,但他心神却未乱,反手一指,故技重施,这一次更加融入了“幽灵秘谱”的阴寒内劲,剑指斜斜一点,一名谢氏长老甫到近前,眼前乍见漫天指影,阴气森森,骇然之余惊觉手腕袭来一缕彻骨寒意,更是一麻,不待反应手中剑器已是被夺。 李暮蝉夺剑一瞬,心神凝练如一,剑光当空圆转,划过一圈剑影,电光火石间已将身前三柄长剑尽数拨挑卷在一处,而后运劲一荡,三柄长剑齐齐离手而飞,“夺”的没入一旁的树干,方才在一连串的惊呼声中飘然而退。 “你是何人?” “啊,这是什么剑法?” “好可怕的剑法。” “谁人使得如此剑法?” …… 惊呼四起。 不光这边,一旁的空地上几名谢氏长老只与那风使一经交手,无不变了脸色。眼前敌手竟刀剑难伤,好似铜皮铁骨一般,猝不及防,已有两人被拳毙当场,一众谢氏子弟更是死伤一片。 谢王孙沉眉怒喝:“请神剑!” 身后忽有人急步捧出一方黑色木匣,木匣一开,其内置有一口宝剑,剑鞘古拙,剑身漆黑。 谢王孙取剑在手,快步掠向如入无人之境的风使,出手凌厉,长剑当空一过。 那风使尚在空中,身躯、头颅已无声而断。 也在这一前一后的功夫,五龙首与六龙首已携着一众青龙会子弟急掠而至。 另一头那慕容英亦是神情阴沉的大步而来,身后魔教教众紧随。 眼见仇敌,又见谢晓峰,双方见面毫不废话,俱是拔剑相向。 惨烈厮杀霎时再起。 “退,退守山庄!” ------------ 58:一波三折 可怕的厮杀。 视线所及,三方人马几乎乱战一片,魔教与青龙会的人在厮杀,青龙会又和神剑山庄的人在杀,而神剑山庄另和魔教教众舍命拼杀。 你来我往,刀光剑影之下,不停有人死去,又不停有人跃入战圈,赶来援手,杀人以及被杀;血雨腥风熏得人作呕,惊的天愁地惨。 原本的青山绿水,而今血与骨交织,惨叫和杀声交织,淋漓的鲜血铺红了上山的石阶,血染数里。 李暮蝉也在其中。 如此杀劫他实在难以例外,而且这些人都已经杀红了眼,有的看见活人,不论是友是敌,只顾冲杀,似是疯魔了一般,场面惨烈到了极点。 六龙首身先士卒,奋战在前,锦袍都已化作血衣。 五龙首与李暮蝉则是与慕容英等一众谢氏长老周旋。 洪流血浪之下,神剑山庄虽节节后退,却严防死守,剑阵每每被打开缺口立时就有人补上,剑势宛如叠浪,连绵不绝,一浪更盛一浪。 这些人就像是英勇的死士,高昂着头颅,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等候着这一天,替神剑山庄争来生机,赢得胜算。 而这一具具悍不畏死的尸体身后,谢晓峰在谢王孙和一众谢氏族老的护持下层层后退,自山脚退至“解剑坪”,又从“解剑坪”退至山腰,最后退到了“神剑山庄”的大门前。 令人动容的是,就连“谢氏一族”的老弱妇孺、女眷稚童都提起了剑,眼露死志,接二连三冲入这修罗场中。 看着面前那气势恢宏,只有一步之遥,屹立了几百年的古老门户,谢晓峰忽然顿住步伐,他不想退了,长剑一横,隔在了自己和一众谢氏族人之间。 谢王孙脸色一沉:“你要违逆为父?” 谢晓峰眼露痛苦,面露挣扎,哑声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族人弟兄一个个倒下么?既然他们是冲我来的,便该由我来解决这一切。” “你还太年轻了,”谢王孙眼神平静,语气更是平静,“这是他们的命,他们生来就是为了你的崛起而活着,难道你想看着他们白白牺牲?只要你活下去,活到最后,他们的死就都是有意义的。” “爹,救我!” 乱战中,一声急促凄厉的呼救陡然令谢晓峰心神一紧。 寻声瞧去,遂见谢二少爷谢龙腾正身陷刀兵之中,左右支拙,身上已见刀口剑伤,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谢晓峰提剑便要越众而出,谢王孙却一把按下了他的肩膀,死死按住。 只是父子二人四目相对,瞧着自己儿子那双死气沉沉的灰暗眼眸,谢王孙沉沉的呼出一口气:“我去,伱速速退守山庄。” 他提起那柄黑色的神剑,转身已携两位族老掠入场中。 神剑山庄既是以“神剑”为名,自然不会只有一柄神剑;不同于“谢氏神剑”这柄先祖遗物,谢王孙手中所持之剑乃是一口名副其实的神锋,削铁如泥,堪为奇宝,为山庄内所藏神剑中的翘楚之一。 有此剑在手,谢王孙如得神助,身前难有一合之敌,剑光过处,方圆半丈尽是残肢断臂,刀挡刀毁,剑拦剑摧。 此人身手本就不俗,如今仗神剑之利,李暮蝉等人俱是避其锋芒。 但见谢王孙手中剑光吞吐如掣电,不过一瞬半刹,围攻谢龙腾的人已纷纷命丧剑下。 他一把抓住谢龙腾的肩膀,往后一送,作势就要退回山庄,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偏偏就在此时,一截极细极利的剑尖陡然自他前胸冒出。 “绿柳?” 谢王孙神情一僵,似是有过片刻的失神,还有茫然,等他艰难扭头瞧去,正好瞧见谢龙腾那张有些不成器,甚至是滑稽的脸。 不光他中剑了,那与他一起的两名族老更是早早地没了生机,眉心露着一個血洞,仰面而倒。 本是混乱的战场登时一寂,连谢晓峰也愣住了。 直等谢王孙在谢龙腾拔剑之际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踉跄倒地,所有人才猛然回神。 几名谢氏族人瞧的目眦尽裂:“谢龙腾,你做了什么?” 谢龙腾面无表情,手上拿着一柄细剑,细的好比一支细柳,青光湛湛,像极了一条竹叶青。 这柄剑名为“绿柳”,是几多年前某位剑道名家的配剑,亦是“神剑山庄”的藏品之一。 谢龙腾一面认真擦试着剑身,一面满不在乎地说:“自然是杀了他。” 闻听此言,就近的几名谢氏族人怒斥一声,遂拔剑出手:“受死!” 但下一刻,所有人嘴里又都响起了倒吸气的声音。 只因那几人剑身还未彻底出鞘,已在一截翻飞吞吐的青芒下瞪眼倒地。 那剑影之快几乎肉眼难追,不同于谢晓峰的剑,谢龙腾的剑快到近乎妖邪,不求变化,只求快,极致的快,快的人忘生忘死。 而且这一招剑法也大有名堂,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玄门三大剑法之一“飞龙大九式。” 剑势如龙,一剑九式。 再看那几具尸体,果不其然,一共九处伤口。 眼看情形生变,众人尽皆罢手,想要瞧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六龙首拧眉道:“不是都说这位二少爷性子懦弱,难成大器么?呵呵,看来传言有误啊,只这手剑法,便已有独步江湖的资格。” 李暮蝉意味深长地道:“生在这种世家,怎么可能有简单的货色。” 谢龙腾脚下走的闲庭信步,俯瞰着气若游丝的谢王孙,幽幽道:“父亲,还记得我握剑那年你说过什么么?你说,我是谢氏振兴的希望,将来必然会名震天下,重现先祖荣光。” 他话到这里语气一顿,回头又笑指一群怒不可遏的谢氏族人:“还有你们这些人,那时一个个都是一副和蔼和善的面孔,装作对我事事关心,结果这小子一生出来,展现出天赋以后,一个个又都跟哈巴狗一样去巴结他,讨好他。” 谢龙腾眸光一转,似笑非笑地瞄向谢晓峰:“我三岁伴剑而眠,四岁知剑,五岁握剑,至十二岁,七年间春秋寒暑,日夜苦练,流过的汗,咽过的血,绝不比你少……一切了只为了父亲你口中的那句重现先祖荣光。” 他又看向谢王孙,脸上神情不知是哭是笑,古怪的吓人。 “可为什么到头来,只因一句相师批言,说这小子是‘剑中帝皇’,你就把我的努力全盘否定,你说这公平么?公平么?”谢龙腾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这些话,“更可笑的是,偏偏所有人都觉得这么做是对的。呵呵呵……哈哈哈……唉,人心,真是虚伪的让人作呕。” 谢王孙躺在地上,脸色死灰,眼神暗淡,像是被伤透了心,嗓音虚弱无力地道:“我是你父亲啊!” 谢龙腾扬扬眉:“哪又如何?今天我不光要杀了你,还要把你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亲手毁掉。” 谢王孙长叹一声:“晓峰,记好了,在你彻底崛起之前,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无论是谁,连我也别信。” 谢龙腾嗤笑道:“你觉得你还能活过今天么?” 谢王孙并没有说话,而是用回答告诉了谢龙腾。 他本是黯淡的眸子猝然精光乍亮,手中几要脱手的神剑再次握紧,在这一瞬之间,他按地凌空飞起,横剑在前,剑光化为漫天寒星,剑气迫人眉睫。 谢龙腾亦是同时反应,嘴里长啸一声,手中长剑如拂柳一绕,剑上青芒暴涨,看的谢王孙一阵失神。 此子竟然凝出了剑芒。 双剑交击,凌空顿见一连串“叮叮叮”的清脆砰响。 两道剑影纠缠碰撞,斗得难分难解。 而青龙会这边也是起了变故,就在谢王孙跃起的刹那,谢龙腾出手的瞬间,很少动作,很少开口的李暮蝉突然抬眼,而后无声一掠,屈步一进,双袖更是呼的撑起,对着一旁五龙首一掌拍了出去。 六龙首看的皱眉,但他第一个反应是飞身后撤,然后才沉声道:“你在做什么?” 掌劲加身,五龙首似早有提防,双脚纹丝不动,发丝狂舞,衣袍卷荡,周身气机流淌,面具后面猝然冒出一个娇媚的女声:“啊呀,被发现了。” 果然是上官小仙。 李暮蝉一掌递出,即刻远退,轻声道:“小心,他是假的。” 慕容英则是在旁边一副看戏的架势,笑的古怪:“有意思,哈哈哈,妙极,真是天助我也!” 关键时候,两方劲敌齐齐窝里斗岂不就是天赐良机。 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那石阶上忽然走上来一个体态臃肿如球的女子,像是一座肉山,满脸堆笑,弯着双眼。这人手里拿着半截断剑,咧嘴露着两排乱钉般的烂牙,正自肆然嚼着,圆滚滚的肚子里如有金珠滚动。 谢晓峰正欲出手,可他心神猝然一紧,盖因那石阶上还有一人走了上来,那人腰挎长剑,剑柄朝左,引得众人俱是瞳孔急收。 慕容英眼皮狂跳,不假思索地道:“撤!” 五龙首身上青袍忽然绽裂,漫天翻飞的碎布中,他摇身一变已变成一名明艳动人的娇媚女子,黑裙乌发,腰如拂柳,面罩黑纱,款款迈步间已是流露出万种风情。 上官小仙一指李暮蝉这个七龙首:“敢打我,把他留下。” ------------ 59:人心难测 接二连三的变故,众人看的目不暇接,也措手不及。 “上官小仙!” 一声长啸,六龙首纵身腾空,手中已如变戏法般凭空多出一柄数寸长的飞刀,刀身雪亮,刀锋光寒,刀柄精致,被捻在指间。 快,行云流水的快。 只在上官小仙露出真容一刹,他已出刀。 凌厉刀势刺骨森寒,众人不及细看,月下已多了一道璀璨寒芒。 寒芒乍现,如能破月。 上官小仙傲立场中,身后是一轮明月,身前寸芒来势极汹。 然而,月已西沉。 可在那寒芒与上官小仙之间,一团不甚耀眼却足以令所有人失惊动容的金光,像极了夜尽天明时那轮东升的旭日,横亘于天地之间,无人可越雷池。 朦胧月色之下,伴随着一声荡人心肺的嗡鸣,那缕寸芒只似被套住的飞鸟,扑火的飞蛾,直直撞向金光。 上官小仙手握金环,瞥了眼环上的飞刀,柔声道:“手下败将,也敢言勇?”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六龙首一刀祭出,即刻远退。 “退!” 所有青龙会子弟闻声得令,纷纷如潮而退。 上官小仙愣了愣,然后咯咯一笑:“士别三日,居然也识相了起来。” 她面上虽笑,眼底全无半点笑意,而是凤眸横移,看向了被刘妈妈封住退路的七龙首。 原本她还想等三方三败俱伤之际,或是死伤差不多的时候假借“五龙首”的身份出手,不费吹灰之力将这一众江南武林世家收入囊中,顺便再探一探“青龙会”的底细,哪想被此人戳破。 如今魔教、青龙会尽皆退去,她一番谋划、所有布置全盘落空,岂能不怒。 李暮蝉也想退,但那刘妈妈两腮忽然鼓起,像一只欲要吐声的蛤蟆,所以他只能干站着,何况不远处还有一人,便是那“夺命剑客”荆无命。 他也并没有急着逃,而是望向场中尚在拼杀的谢氏父子二人。 这一役还没结束呢,倘若谢王孙赢了,那谢家自然就是真的赢了;倘若谢王孙败了,那赢的还是上官小仙。 至于谢晓峰与那些谢氏族人,有荆无命在侧,无人敢轻举妄动。 而上官小仙也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场上局势变化太快,谢龙腾若真有本事,又何须她出手,若没有本事,她就更不用出手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可不想为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和谢氏一族拼死拼活。 令人吃惊的是,谢王孙适才分明被一剑穿胸,竟然能撑到现在,而且看架势还能一直撑下去。 上官小仙啧啧称奇,美眸生辉,沉思了片刻,好奇道:“听说世上有一种人生来心脏在右,难不成谢庄主就是这种人?” 谢龙腾脸上瞧不出表情,手中绿柳剑光沛然,快如灵蛇般于掌中翻飞,剑芒颤动不绝,招招不离死穴,剑剑不离要害。 只一番交手,所有人才发现,这人的剑法不光快,而且几乎糅杂了“华山剑法”的轻灵,“点苍剑法”的狠辣,“昆仑剑法”的迅疾,更兼“武当剑法”的绵柔,几乎囊括了百家之变,一招一式皆信手拈来,委实可怕。 谢王孙手中神剑回旋圆转,吃力地招架着面前疾风骤雨般的杀招,眼神变得复杂。 一直以来,他们所有人几乎都把目光落在了谢晓峰的身上,全然忽略了这个人。 连谢晓峰也一阵失神,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怯懦的二哥居然如此厉害。 上官小仙咋舌不已,抚掌赞叹道:“不得不说,谢庄主真是生了两个不得了的儿子啊,要是你这二子联手,天底下的高手恐怕都得退避三舍吧。” 谢王孙老脸难看,青白交替,他咬牙道:“龙腾,现在回头,为时未晚。” 谢龙腾咧嘴笑道:“为了谢家,你还真是脸都不要了,那若是我杀了姑姑呢?你问华少坤会不会放过我,问问那些族人能不能饶过我?” 谢晓峰如遭雷击,嘎声道:“二哥,是你杀了姑姑?” “噌!” 两剑相交,剑气纵横,谢龙腾冷笑道:“她到死都不知道谁出的剑。” 谢王孙仿若动了真怒:“你这孽障!” 遂见二人交手间纵飞来去,自地上斗到空中,又从半空跃上树顶,飞身提纵,且战且行;不消片刻,双方横移直去,贴着“神剑山庄”所倚的绝壁直直上攀,于月下斗的你死我活。 然而谢龙腾虽是深藏不露,技惊四座,但谢王孙这位江南第一武林世家、“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又岂是等闲。 神剑山庄这些年几乎与世隔绝,暗中也不知几多宵小想要打主意,动心思,但全都有去无回,有进无出。 世人只传是庄内高手众多,殊不知最高的高手正是这位从未踏足过江湖,声名不显,隐藏最深的“神剑山庄”庄主,谢王孙。 “伱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为父今天便再教你個道理,那便是,”谢王孙明明是节节败退之势,说出的话却如有一股莫大的底气,“不到最后生死成败之际,永远不要露出自己的底牌,你太心急了。” 眼见战场挪移到半空,谢王孙的眼神隐晦一亮,左手悄然一抬。 一抹乌光猝然自左袖飞吐而出,居然还藏了一柄剑。 这柄剑比“绿柳”更细,剑身灰暗,唯有剑尖泛着一点寒芒,如一条毒蛇飞咬而出,咬向谢龙腾的咽喉,狠辣绝伦。 这竟是一柄软剑。 一刚一柔,双剑在手,谢王孙攻势大变,本是同样的剑法,此时已变得诡秘莫测,凭添出诸多不同寻常的变化。 谢氏剑法竟能分左右手使。 “老东西居然还藏着一手。” 谢龙腾眼角抽搐,左手屈指一弹软剑,额角已有青筋暴起,两腮的筋肉紧绷,仿佛这般能令他的剑更快几分。 他的剑果然更快了。 “杀!” 厉啸嘶声,带着十数年来的怨恨,尽在这一剑宣泄而出。 月下青芒大盛,横贯长空。 谢王孙仿佛也被这一剑所摄,眼看右手所持神剑难以招架,他左手忽一振腕,软剑攻势立改,如蛇盘旋而回,犹如一条软鞭,竟在千钧一发之际绕上了离他心口不过几寸的绿柳,使之剑势一缓,同时右手神剑寒芒颤动,没入了谢龙腾的手腕。 够阴够狠,藏的够深。 李暮蝉目睹这场父子相残,也算对人心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为了振兴家族,谢王孙半生谋划,只为一朝,如此人物……厉害啊。 一剑落罢,胜负已然分晓。 谢龙腾手腕中剑,手中绿柳被软剑卷飞,当机立断,抽身而退,自月下飞身远去,最后跃下青山,一头扎进了绿水湖中。 这人退了,李暮蝉也在退。 他一退,刘妈妈蠕动的两腮当即一鼓,“噗噗”吐出两枚枣核似的物事,急影破空,径直打向他后心,同时蹦跳弹起,双臂一张,如老熊抱树般扑了上来。 但李暮蝉只是轻轻一晃双肩,月光下竟凭空多出数道虚影,脚下步伐奇异绝伦,变化无端,走转更是无迹可寻。 刘妈妈狞笑中双手连抓连探连连落空,竟无一真实,等回神一瞧,李暮蝉已掠入林中,登时气的暴跳如雷。 上官小仙“咦”了一声,斜斜一睨,左手转腕一振,立见一团金光裹挟着惊天地破之力如流星赶月般横击而去。 …… 金陵城内。 慕容英正率一众魔教弟子撤的干脆,很快就退到了了秦淮河上的据点。 荆无命都出手了,还有上官小仙这个叛徒,此二人联手不说重现昔年上官金虹天下无敌之威,但也足能不可一世,横行江湖。 而他们这边两位风使阵亡,雷使又不知所踪,再看看一干损失惨重的手下,慕容英气的怒火中烧,恨的三尸神爆跳:“雷使他娘的究竟在搞什么鬼,如此关键时候居然……” 然而,屁股还没坐热,那画舫上的灯影下,一个平和的声音轻轻响起:“唔,你怕是见不到他了。” 慕容英一惊:“谁?” 他寻声瞧去,遂见阴影中缓步走出一个穿着斗篷的挺拔身影。 此人且行且言,黑色的兜帽下隐有缕缕白发随风飘荡,嗓音温和无比地道:“本座给你两个选择,跪下,或是躺下。” 慕容英脸色苍白:“你是……青龙会大龙首!” ------------ 60:天机棒 青山绿林之中,李暮蝉眼看就逃脱险境,不想身后惊闻一阵嗡鸣震颤之音,脑后更觉一股澎湃劲风,立时心道不好,定是上官小仙出手了。 一出手就是要命的杀招,快、准、狠。 金环夺命,他本想避闪,只是那嗡鸣入耳,竟能让人气息一滞,搅心乱神,手脚都仿佛变得麻木,失了知觉。 刹那的迟缓,李暮蝉顿失躲避之机。 但他的反应也很及时,手中急挽夺来的剑器,剑脊急颤,在飞环落下前的一瞬,剑身已斜斜横在背后,剑尖崩压向外,与之撞在一起。 “砰!” 一声炸响,李暮蝉就觉手中长剑寸寸崩碎,一股难以想象的沛然巨力紧随其后落在了他的后心。 “噗!” 一缕腥甜登时自喉舌间涌上,但他眼中冷冽未改,反是借着这股大力如离弦之箭般直扑向山脚。 他身上不光有金丝甲,背后还藏了一柄刀,大夏龙雀。 一招击中,金环倒飞而回,只在半途,就被一只纤秀右手当空擒住。 上官小仙追环而至,看到李暮蝉像没事人一样,白皙的眉间缓缓蹙起,并未再追。 但李暮蝉的速度更快了,因为那石阶上一个头戴斗笠,腰间挎剑的身影已在下山。 快,难以想象的快,瞧不出何门何派的身法,但一步一跨便已跻身数丈开外,穿梭如电,气势如剑。 夺命剑客,荆无命。 这人死灰空洞的眸子似是亮了一亮,极是罕见。 “拔剑!” 孤漠低哑的嗓音如冰锥般钉入李暮蝉耳中,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寥寥数十笔,已让他毛骨悚然起来。 这名成名几十年的绝顶剑客,竟然想要试他的剑? 李暮蝉回以沙哑的嗓音:“谢晓峰那等天资,谢王孙更是不俗,你何不去找他们?” 荆无命却未开口,但脚下更快了,并且左手已按上剑柄,仿佛一念动便绝不动摇,他一定要让李暮蝉亮剑。 李暮蝉眼神急变,被这等人物盯上,他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感受到那股迫人气机越来越近,他毛发皆立,干脆心一横,冷笑道:“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有种的给我十年,咱们一决高下。” 听到这话,荆无命还真就缓了一缓,但却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 “哒!” 石阶上,一声闷响起的突兀。 循声望去,遂见有一人正靠在石阶旁的一块大青石上,站的有些懒散,在一地尸体间显得格外惹眼。 这人怀里还有一件不同寻常的东西,那是一根棒子,一根几近六尺的黑色铁棒。 这般长度,说是棍也不错,但棍棒之别除了长短,便在于器身的差异。 棍身为圆,棒身多变,此人手中的铁棒就不是圆的,而是方的,两端为方,四个棱角之上血迹斑斑,而中间的棒身则是为圆,通体乌黑,刻有松纹,表面斑驳老旧,隐有锈蚀的痕迹,在月下泛着一团暗沉沉的赭色光华。 所谓天圆地方,此棒取意驭天地之势,棒藏天机,万变莫测。 擒棒之人瞧着似是個庄稼汉,揽棒于怀,一端杵地,一端担在肩上,一手按棒,一手正捻着一粒花生,拨去了花生壳,仰头抛进了口中,还顺带说了一句:“荆无命?” 荆无命的眼睛似是更亮了,眸光颤动,脚下不停:“天机老人是你什么人?” 他与孙家人自当年便结怨至今,可惜天机老人之后孙家少有能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唯一的孙小红还和李寻欢退出了江湖,孙家就更加凋零了。 庄稼汉没接话,只是直身而起。 荆无命眸光一扫那黑色铁棒,淡淡道:“我记得天机棒不是被孙小红连带着天机老人的尸体一起埋了么?” 庄稼汉两腮干瘦内陷,皮肉蜡黄似铜皮,只一咀嚼,整张面部的筋肉都似是跟着牵动,双眼更加精光灿亮,犹如雷公降世,张嘴吐出一口略微尖利的嗓音:“这是我的天机棒。” 言外之意,此棒非彼棒。 “天机棒?”上官小仙的声音紧随而来,自荆无命身后探出脑袋,啧啧称奇,“再加上一个叶开,这个江湖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既然谢龙腾输了,谢王孙还深藏不露,她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思。 荆无命望着面前这个看似普通,但却傲气十足的庄稼汉,仍是语气平淡地道:“可惜,我的剑没变,‘龙凤双环’没变,‘天机棒’却变了。” 庄稼汉脸上的笑容转冷:“这世上何来一成不变之物啊,东西变了不重要,‘神’还在就成。” 而他眼中,荆无命步步踏阶而下,从未停过,可速度着实缓了不少。 但正是因为这一缓,其步伐已生惊变,本是行如天际流云,无声无息,而今一步一顿,仿若老树扎根,又似惊雷击鼓,铿锵有力,无形中竟产生了一股莫名韵律。 尤其是当上官小仙赶来,这韵律已与之步调相合,以其为主,刹那间风云乍动,庄稼汉只觉身前如有无形之浪,大江之水滚滚而来,满头焦黄的头发无由而起,狂乱飞扬。 上官小仙本是后来,然而不过几步已与荆无命站在同一阶,但若要细看,她还要更为靠前,超出半步。 “报上名来!” 庄稼汉呲牙狂笑,“孙无二!” 说完,就在荆无命快要挤进他身前三尺的时候,孙无二点足飞退,扛棒在肩,大步流星的奔向山脚,竟是跑了。 上官小仙撇了撇嘴,并未追击,而是将目光投向山下的湖面,一道黑影已趁势远去,去的飘忽,正是李暮蝉。 她凤眸微眯,沉吟道:“此人手段高明,剑法更是奇绝罕见,好在功力尚浅,气候未成,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真不知道那位大龙首是从哪儿招揽来这些奇人异士,还坏了我的好事。” “小姐,”刘妈妈在后开口道,“咱们还去找谢龙腾么?” 上官小仙摇头:“这人很聪明,他现在既是被‘神剑山庄’舍弃,又成了‘青龙会’的叛徒,只会躲起来,而且已没有合作的价值,是死是活也和咱们没关系了……” “等等!” 忽然,三人身后响起一阵轻呼。 上官小仙的脸上顿时多出一抹玩味儿笑意,扭头瞧去,来者不是别人,居然就是“神剑山庄”之主,谢王孙。 “谢庄主可是有事啊?”她道。 谢王孙眼神深沉:“上官帮主来都来了,不妨移步一叙如何?”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只说李暮蝉这头,他并没与孙无二同行,也没有去和“魔教”的人碰头,甚至连金陵城都没回,而是在城郊找了一间破庙钻了进去。 也就在踏进破庙的一瞬,等不及摘下面具,他已“噗”的呛出一口逆血,原本沉稳的步伐立时变得踉跄虚浮,瘫软在地。 上官小仙那一击,当真厉害,他只觉五脏都似移了位,疼的额上冷汗大冒,整个身子都蜷缩成一团,颤栗不停。 庙外天色昏暗,时有风起,隐有雷鸣,俨然一副大雨将至的模样。 李暮蝉躺在地上,稍作调息,再睁眼时,外面已大雨倾盆,电照长空。 苍白的冷电照亮了他苍白的容颜,回想这一夜的凶险,李暮蝉深深吁出一口气。 他面上不动声色,按刀的手却在轻颤,骨节发白,筋骨毕露。 知道的再多,见到的再多,终究不如自己亲历一遭来的痛快,那般出入生死,纵横来去的痛快。 回想着那刀光剑影,血与骨交织的场面,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尤其是和谢晓峰这等名传天下的人物交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引动风云。 这种感觉和那夜遇袭遭伏的感觉截然不同,那些人虽然令他感觉到紧迫、压迫,但并没有令他生出快意。 而这一刻,李暮蝉前所未有的痛快,或者说是畅快,还有如释重负的怅然。 因为那些人不足以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但如今的这些人,这些名动一方的高手,名震天下的人物,已令李暮蝉看清了自己,也认清了他们。 他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幽幽笑了出来,看向庙外的风雨,望着那黑压压的天空,如见振翅之机:“呵呵,原来,也不过如此啊!” ------------ 61:野望 碧波绿水,风烟平阔,秦淮河上,不少风流文人、文坛雅士仍在买弄着笔墨;画舫楼船,楼上楼下,那些烟花女子、艳绝金陵的江南名妓还在琴招萧抚,惹来不少公子少爷流连顿足。 河上烟雨行舟,大小船只往来不绝,李暮蝉随篷船而下,冒雨回到了红楼。 时近傍晌午。 等他回去的时候,却是生了件怪事儿。 “大掌柜,您回来了!” 往日爱答不理,鼻孔朝天还笑话他穷酸的小厮,如今忽然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谄媚凑近,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李暮蝉愣了一愣:“你脑子被门挤了?” 那伙计生的五大三粗,凶神恶煞,胸前露着一大片浓黑的护胸毛,闻言非但不恼,反是嘿嘿一笑:“大掌柜的,小的往日多有得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话还没完,楼里就挤出不少姑娘们,一个个客都不接了,朝李暮蝉齐齐嚷了一句:“奴家见过大掌柜的。” 李暮蝉蹙眉,这些人葫芦里都卖的什么药。 这个时候,一旁又突然走过来十几位身着绸子衣衫,气态各异的人物。 这些人或为体胖的妇人,或是和和气气的商贾,或是拿着算盘的账房先生,还有挽着两袖,身材壮硕的武师大汉。 “吾等乃是秦淮两岸,十七艘楼船,二十九艘画舫,六家商行,以及十一家酒楼的管事;从今往后,李公子您便是我们这些人的大掌柜了,有事儿您尽管差遣。” 一群人见礼的见礼,抱拳的抱拳,恭敬无比。 李暮蝉更疑惑了,脸上非但瞧不见喜色,反而警惕紧张起来。这种事情不一定就是好事,说不定还有可能是极大的祸事。 他已在犹豫要不要离开,但忽觉二楼投来一道视线,扭头望去,正是孙无二。 一瞬间,李暮蝉便明白过来,如此大的手笔,定然是出自那位“大龙首”。 他越过众人,跟在孙无二身后,回到了自己的厢房。 果然,屋内有一人临窗而坐,瞧着窗外的朦胧雨氛,感叹道:“这秦淮河上的风景委实不错。” 正是大龙首。 他还是一袭黑色斗篷,罩住了手脚,也掩住了面容,只能自那兜帽下的阴影中依稀瞧见一张狰狞怪戾的青铜面具,和一双深不见底的幽暗眸子。 “昨夜你做的很好,及时戳破了五龙首的身份,不然,六龙首连同那些青龙会子弟可就凶多吉少了。”大龙首温言道。 确实凶险,假如没有戳破上官小仙,这人若暗中动些手脚,再加上荆无命,谁都别想活着回来。 大龙首沉吟片刻,好奇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李暮蝉笑道:“我熟悉她身上的味道。” 大龙首听的一怔,旋即回过味儿来,好像明白了什么,轻轻一笑:“没有一开始揭穿,而是关键时候令其功败垂成,很好。往后你暂居金陵吧,这些生意就交由你打理,凭你那么多年在市井摸爬滚打的经验,应该没什么难度,我可听说伱算学一绝。” 他语气稍稍一顿:“不过你要时刻留意‘神剑山庄’的举动,那位三少爷经此一事,于剑道一途势必更加勇猛精进。谢王孙也真是够狠的,居然以无数族人的牺牲为代价,只为了给谢晓峰铸心。” 李暮蝉似是没听明白,诧道:“铸心?” “剑心。”孙无二在旁接过了话,冷视着外面的风雨,“自昔年‘谢天’之后,谢氏一族为了恢复先祖荣光,便捣鼓出了‘铸心’之法。盖因人有七情六欲,七情难定,六欲不稳,心不稳,则剑不稳,故而需得“铸心,铸一颗不败之心;眼下谢氏死伤无数,血染青山,更有谢龙腾与谢王孙父子相残,谢晓峰的那颗心恐怕也就只剩剑了。” 李暮蝉这下是听明白了,无非是以恨意激发其向上之心:“确实够狠,此子若再现江湖,必然剑道大成,当世顶峰。” “顶峰?呵呵,”大龙首眸光一烁,瞟了眼窗外的烟雨,“说起来,我在金陵城内也遇到了一位剑道奇才,很是了得。” 说罢,他话锋忽又一改,对着李暮蝉笑道:“这些生意你如何经营我不会过问,但是尽量不要亏损,我只要那些人以往上交数目的九成,若有多的,你就留着自己花吧。” 李暮蝉只是站着,面上尽量表现的很是恭谨,微笑道:“如此,那便多谢大龙首厚爱了。” 大龙首又重新上下打量了李暮蝉几眼,但见眼前人不急不躁,喜怒已不形于色,不由赞叹道:“你的气度变化很大啊,以后人后就不要称呼那三個字了,你可以称我为卓公子。” 李暮蝉点头道:“在下记得了。” 只是此言过后,再无回应,等他抬头,床畔已空空如也,连同孙无二也不见了,窗外烟雨如旧。 望着那张犹有余温的座椅,李暮蝉走到桌边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本是平淡的眼底俄尔精光隐现,嘴里呢喃道:“卓公子?” 七大龙首如今死的死,换的换,以他所见,六龙首已见三次,身份当是真实不虚,还有那位得了“长生剑”的神秘剑客,以及那名白衣女子,再加上大龙首,他已知其四。 最后,是他自己。 剩下就只有那名乘轿的神秘老者了。 他喝着茶,眸子深邃,站在窗畔,望着天地间绵绸的风雨,长吟般叹道:“真是……人杰辈出啊,终于可以开始了!” 而顺着李暮蝉望去的方向,透过风雨,就见岸边停靠着一艘小船,一艘极其简陋的乌篷船,那是载他回来的船,船头有一位瞧着邋遢,蓬头垢面的赤脚船夫,披蓑戴笠,正自垂钓。 这人左手持杆,右手却是耷拉着,仿佛受了伤。 四目相对,李暮蝉微微一笑,回来的路上,真是说来话长…… …… 而在另一艘小船里。 孙无二平淡道:“你就这么相信他?那小子人畜无害的模样下可是藏着吞吐天地的野望,他既能认出假的五龙首,必然早就辨出了谁是真的五龙首,他已在暗中确定你们几个的身份,兴许现在已想着取而代之。” 大龙首坐在篷下,用一种没有半点笑意的笑声说道:“呵呵,谁没有野心啊?此人过往经历,无不是为了成就自己,你我本就心知肚明,何况是人就都有好奇心,确定我们几人的身份,不代表着就一定会取而代之,况且,他也没有这个实力。” 对于自己,人总是有十足的信心。 而在大龙首的身后,还有两个人,一个便是昨夜还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慕容英;另一个是一名少年,一名背着剑的黑衣少年,如大龙首一般,身上同样是一袭斗篷,面罩黑布,只露着一双眼睛在外。 而这人背上的剑,居然只是一截细长的竹棍。 大龙首失笑道:“怎得还背着这个东西,等离了金陵,我送你一柄好剑……话说,等到你的朋友了没?” 而之所以说他是少年,盖因黑布下传出的嗓音很年轻:“没有,或许他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大龙首点点头,忽而轻声吩咐道:“让青龙会子弟全力搜寻谢龙腾的下落,我要让他知道,背叛我的下场……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了他!!!” ------------ 62:生死成败,从无退路 时至三更,每一夜都有三更,每一夜的三更仿佛并无差别,只是有些旖旎、有些销魂,但今夜的三更格外不同。 李暮蝉坐拥貂裘,身穿黑袍,外披大氅,在这个销魂旖旎的三更夜里,在这条秦淮河上,他应该可以算是最愉快的人了。 他该愉快。 一年未到,他便从一个郁不得志的小人物掌权握势,成了这条河上,乃至整个金陵城首屈一指的人物,不用再继续奔波,再受人欺负,再颠沛流离,生死不能自主,化为三教九流中举足轻重的存在。 河上映月,清风拂明月。 既然他已成了这条河上的大掌柜、大当家,自然免不了摆宴。 夜宴起于酉时,向来滴酒不沾的李暮蝉也少有的饮了几杯,与众人推杯换盏,结识了一下各路的大小人物,牛鬼蛇神,连同一些金陵城内的武林世家,还有不少江湖人物。 一直到子时,他才在微醉微醺中告罪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一头栽倒在华丽温暖的软榻上,呼呼大睡,醉生梦死。 看的出来,他确实很愉快。 这种被人簇拥,被人仰视,被人巴结讨好的感觉,尽管应付起来很费功夫,也很麻烦,但不可否认已无形中显现出了权利和地位的差别,让人感到满足。 但又有谁知道,李暮蝉心里是否真的愉快?又是否真的满足? 他看上去睡得很死,嘴里还含混的哼着歌,浑身酒气熏天。 但是,也就在三更的时候。 桌角那盏填满了油,灯芯犹长的灯忽然灭了。 不光这一盏,还有墙角的高脚灯以及另一侧的风灯,悉数俱灭。 灯灭了,剑却亮了。 一抹青色剑光,乍然自窗外急亮,而后似天外流星般遥指床上熟睡的李暮蝉。剑尖寒芒急吐,剑势迅雷如风,快的不可思议,急的惊心动魄,这要命的一剑,于瞬息间斩破了月色,来势极汹。 剑亮一瞬,刀也亮了。 那床榻上同起一道青芒,乃是刀光。 而原本熟睡的李暮蝉这时忽翻身跃起,凌空一闪,手中长刀毫无半分犹疑,去势同样劲急。 刀剑交错,青光乍现,恍惚一瞬,借着外面投进的月华灯火,李暮蝉已能看清对方的眉眼真容。 这是個橹工船夫打扮的身影,身上还有一股刺鼻的鱼虾腥味儿,但那双阴毒的眼睛连同手中的“绿柳”,已令来人身份呼之欲出。 赫然是神剑山庄的二少爷,谢龙腾。 “想不到,堂堂魔教的‘雷使’,居然还是青龙会的‘七龙首’。”谢龙腾嗓音沙哑道。 李暮蝉却不说话,也不觉意外,想是他戳破上官小仙这个假的“五龙首”的时候,被对方瞧出了破绽。 毕竟只有他见过真正的“五龙首”,加上那晚的伏袭,只要这人有点脑子,肯定就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他想要取而代之!!! 只是一瞬,李暮蝉就肯定了对方的心思。此人如今想要绝境求生,不然“神剑山庄”饶不过他,“青龙会”更是满江湖的找他,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借他这七龙首的身份苟延残喘。 但李暮蝉又岂会没有觉察,回金陵的时候,便是此人撑船载他的。 而且,他也等候多时了。 身形交错一瞬,谢龙腾抽剑腾挪,屋内剑光如繁星点亮,他右手出剑,左手忽以一种极是玄妙惊人的手法一探一伸,李暮蝉手中长刀立时易手。 正是谢氏一族的绝学,偷天换日夺剑式!!! 变招一瞬,谢龙腾掌中已有一抹惊艳绝伦的剑光抹向李暮蝉咽喉,快急狠辣,凌厉逼人。 可漫天颤动的剑光又都骤然消失,谢龙腾倏尔倒飞而出;他满脸惊愕,眼中更有骇色,盖因他挥出的剑光已被一只近乎透明的左手凌空攥住。而他的胸口,一只大手正推动着他的身子,耳畔风声大作,阵阵阴寒气劲直透心肺,激的他手脚冰凉。 他还想使刀,翻腕一转,刀尖直刺李暮蝉胸膛,然刀下未见利器刺破皮肉的场面,反是击出一声金铁清鸣。 “软甲?” 就在谢龙腾的错愕、绝望的表情中,他身后撞柱,口中一甜,本就重伤强提的气息登时溃散;双脚还未落地,胸口的那只手掌已干脆狠辣的一揉一沉,一压一按,一股阴毒掌劲刹那加身,喉间堪堪强自咽下的逆血已化为一团血雾喷出。 掌下建功,李暮蝉以指作剑,连封对方四肢百骸十九处大穴,而后飘然闪身一撤。 黑暗中灯火再亮,谢龙腾挣扎瞧去,只见李暮蝉坐在灯下,青丝流散,半边白皙的脸颊仿佛被灯花沁染出了一抹冷艳的玉色,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好像很恨我?”李暮蝉道。 谢龙腾狠狠咽下一口血沫,眼神怨毒无比,森然至极,若非这人点破了上官小仙的假身份,谁胜谁败还不一定,他咬牙切齿道:“我恨不得生吃了你,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真是高看你了。”李暮蝉面上没有表情,“话说怎么你们这些人都喜欢说这样的话,长安城里死的那个也是如此。” 谢龙腾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深深看了眼李暮蝉,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认命般地道:“我今日的下场,就是你的将来,杀了我吧。” 李暮蝉摇摇头:“我不会杀伱,或者说我不会现在杀你。” 就在谢龙腾眼神阴晴不定之际,李暮蝉幽幽道:“放心,我也不会把你交给大龙首,更不会送给神剑山庄,我想到了一个能让你活的久一点的法子,你应该庆幸自己还有一点价值。” 这一刻,他的神情很平淡,就好像之前的愉快都是装出来的。 没错,确实是装的。 因为李暮蝉明白,这些东西,不过是别人施舍给他,从来就不属于他。对方既然能一言许给他这些荣华富贵,自然也能一言让他一无所有。 而且,他要的可不是这些上不了台面,叫人藏着掖着,畏手畏脚的东西。 他想要什么,自然知道去拿。 李暮蝉沉吟许久,忽问:“你知道那位乘轿老者是何身份么?” 谢龙腾闻言先是一怔,旋即笑的有些诡异,双肩发颤,好似李暮蝉已是死人一般。 就在李暮蝉面露不耐,蹙眉眯眼的时候,谢龙腾靠在墙上,平复着气息,意味深长地道:“我知道那人是大龙首自某座大狱天牢里救出来的,而且,他姓狄,曾几何时疑似是一位侯爷。” 李暮蝉堪堪眯起的双眼倏然大睁:“姓狄,侯爷?” 他眼皮急颤,脑海中过往所见的一些奇闻秘录已在逐一涌现,不一会儿,他嘴唇翕动,轻声呢喃道:“离别!” 离别不是分别,而是一件兵器,曾被誉为天底下最可怕的七种武器之一,与那“长生剑”一般,俱是江湖上的一个传奇。 离别钩。 而此钩主人最骄人的一战,便是用其胜了一位世袭一等侯,一位在“青龙会”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至此名传天下。 谢龙腾忽然不恨了,只是发笑。 “嘿嘿嘿,我好像知道你要做什么了,你的野心比我还大,我已经……”他呲牙怪笑,齿间腥红一片,疯癫极了,“咳咳……已经能看见你陨落时的姿态了。” 李暮蝉拾起地上的绿柳,望着手里的一刀一剑,眼泛亮光,嘴上轻描淡写地道:“你啊,输了武功,又输了雄心,更输了气度。若无破釜沉舟、一往无前之心,如何能跻身绝顶啊?你爹为达目的连自己都能牺牲,这一点你确实该好好学学……既是入世一争,成了,登峰造极天下失惊,败了,不过一死而已,从无退路!!” ------------ 63:最可怕的武器 一朝风雨,一间茶寮,一名老叟,一壶新酒,一笠一蓑衣。 “天下间最可怕的武器是什么?” 老叟布衣芒鞋,手中杵杖,坐在角落里说了这么一句。 门外风雨弥天,茶寮里却是火热。 这场雨来的突然,是故店里也聚集了不少南来北往的三教九流,如今皆因此人一言而悉数引动。 “哪儿来的老头,这江湖上公认最厉害的,除了小李飞刀还能有谁?” “不见得,依我看傅红雪的刀也不差。” “还有嵩阳铁剑。” “天机棒!” “飞剑客的剑。”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的面红耳赤,吵的不可开交。 有人瞧见那始作俑者的老人口中再无下文,反倒置身事外,饮酒独坐,当即不满道:“老头,那你说说,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 老叟满头华发,面颊粗粝黝黑,像是烧红的老碳,下颌还留有一片发灰的浓密胡茬,双手瘦骨嶙峋,正端着酒盅,吃着油炸花生米,有滋有味的慢品着。 听到问话,他乐呵呵一笑:“这江湖上厉害的武器太多了,至于哪个最厉害,没有交手我也不敢轻易断言,不过么,较为厉害的总能说出几件。” 有人嗤之以鼻:“就你这落魄样,见过江湖高手么?那你说说,厉害的都有哪些?” 老叟不以为然,夹起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望着外面的风雨,长叹道:“江湖为主,人是客,十年生死几人还……昔年七种武器算不算厉害啊?” “七种武器?哪七种?” 众人听的一愣,不知此言何意,俨然少有人听过七种武器。 但少有不代表没有,茶寮的另一个角落,一位沉默寡言的黑衣汉子,手按铁剑,木讷冷冽的双眼倏尔一动,冷冷道:“长生剑,孔雀翎,碧玉刀,多情环,霸王枪,离别钩……” 此人一连说出六种兵器名字,可到第七个的时候,他突然皱眉不语,止住了话,而后盯着老头反问道:“还剩哪一种?” 只这几個名字一出,别的姑且不论,那“孔雀翎”已令所有人失惊色变。 昔年“孔雀山庄”威震江湖,镇庄之宝“孔雀翎”更是独步天下,被世人奉为暗器魁首,得之便能天下无敌,引动风云数百年。 紧跟着不知谁又低声惊呼了一句:“啊,嵩阳铁剑!” 所有人又都齐刷刷地看向了青年手中的剑。 他们可以不认识青年,但绝不能不认识对方手中的那柄剑。 自荆无命销声匿迹,飞剑客隐退江湖,放眼偌大武林,剑道一途,无疑是“嵩阳铁剑”的名头最盛。 可郭定突然变了脸色,他望向老人身旁的背篼,上面斜倚着一口剑,一口不同寻常的古剑,剑身竟在发蓝,蓝汪汪的蓝,剑形古拙,剑意森寒。 “你姓蓝?”他握紧了手里的铁剑,哑声问。 而这时,茶寮里又冒出个声音,一个女子的惊呼声:“蓝山古剑!” 待众人循声瞧去,才见角落里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劲装白衣,白白净净,秀气斯文,女的则是生就一副绝美容颜,美的辉煌至极,欺霜赛雪的白皙脖颈上还戴着个金圈圈,上坠铃铛,她手腕脚踝上也有铃铛,身子一动,立时“叮铃铃”响个不停。 这二人正是小李飞刀的传人叶开以及丁灵琳。 看着老叟身旁的那口古剑,叶开也不禁为之动容。 昔年蓝大先生剑技通天,横绝当世,威名之盛,绝不在今日的飞剑客与荆无命之下,甚至犹有过之,独步武林。 店外风雨大作,凄白的闪电刺破黑天,自门外投入,照亮了一张张僵硬诡异的面孔。 环顾一瞧,却见除了他们几个,这金陵城小小一间茶寮里竟还聚集了二三十位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 包括了苗疆“极乐峒”的峒主极乐婆婆,西方“星宿海”的黄教大喇嘛,还有称雄东海的“珍珠城”欧阳城主,以及横行于三山五岳中的诸多邪道好手,黑道狠手,和白道高手。 就连店家都是一位不显山露水的江湖高手,只手独臂竟端着一个高近三尺,重逾七八十斤的巨大铜壶,且壶中热水滚沸,滋滋有声,看的所有人眼露忌惮。 而这些人如今都神情微妙,有的静坐不语,有的闭目养神,还有人如在阖目小憩,皆静待下文。 有人冷冷道:“七种武器再厉害也都已成过去了,老掉牙的东西就不要再说了;而且每个时代注定有它自己的传说,从来没有永远的无敌,名侠沈浪如此,李探花也如此,他们就算真无敌,你且让他们百年之后现身试试,只怕一身老骨头连个孩子都打不过。” 话到这里,这人语气一变,眼神诡异地一扫所有人,语气幽幽地接着道:“嘿嘿嘿,我倒是知道最近江湖上的一件武器,足能与天下群雄争锋,更是可以天下无敌。” 老叟脸上瞧不出表情,一粒又一粒的吃着花生米:“伱且说说。” “嘿嘿,好说,”那面色阴冷的汉子双眼一眯,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一句话,“佛手渡苍生,降魔证菩提……天佛降魔掌!” 一言出,茶肆中霎时肃杀充盈,杀机暗伏,恐怖的气氛令丁灵琳都不由缩了缩肩膀,叶开也蹙起了眉。 自打三年前他与丁灵琳离了长安,这些年一直纵马江南,笑傲江湖;可月前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消息,有一门旷古绝今的掌法重现于世。 此掌据说为数百年前不世奇人只眼郎君所传《锁骨销魂天佛卷》中的盖世绝学,谁若习得,足能天下无敌,横行无忌。 消息一经传出,短短不到半月,已有大小十数拨人马闻风而动,挤入金陵。 之所以是金陵,盖因传闻中这件东西是由关外的一位货商自西域寻得,可惜中途消息走漏,奇宝易主,几经易手已流入金陵。 唯恐昔年“快活王”柴玉关一案重演,多少江湖宿老不得不再度履足俗世,多少退隐江湖的高手不得不重现武林。 要知道当年无敌和尚的《无敌宝鉴》尚且毫无依据,只凭杜撰就掀起泼天浩劫,而这“只眼郎君”却是实打实的存在过,更为旷世高人,其所传绝学试问谁不心动。 “哼,真也好,假也罢,总得看上一眼才能死心。” “不错,若凭你三言两语就想让我们这些人尽数退去,实在痴心妄想。” “这金陵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就不信翻个底朝天找不出来。” “哪有那么容易,听说近几年金陵城出了一位深藏不露的人物。短短不到两年,这城里无论是明面上的生意,还是暗地里见不得光的生意,都要此人点头才能达成。” “何止啊,我听说城里的三教九流有八成都要听其吩咐,剩下的两成更是可以为对方卖命效死。” “而且这人还插手了长江水道上的生意,‘十二连环坞’连同‘海沙帮’都得巴结他,江北绿林道上几路大寇也要讨好他,江南三十六家镖局得靠人家养活。”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脸色越是凝重难看,越说越是动容。 “他是谁?” “幽灵公子!” ------------ 64:谢氏大敌 八月初八。 翠云峰下,自当年血染青山之后,谢氏一族又再度封山闭庄,不见外客,甚至无人在江湖上走动。 绿水湖前,山影倒耸,远处山腰隐有画栋雕梁,气象万千,巍峨壮观。 而在湖畔,一座草庐不知何时搭成,庐内一人盘坐于地,吞吐内息,膝上横有一口宝剑,灰发披散,衣着素简,正是神剑山庄的庄主谢王孙。 他很谨慎,谨慎到已不相信别人能守好这上山的关隘,况且谢晓峰的闭关也到了紧要关头,更不能出一丝差池,所以只能自己来了。 庐外雨如细发,天色灰蒙。 且说他正照常练功,俄尔耳廓一颤,紧闭的双眼霍然睁开,眼底精光爆现,人已提剑掠出草庐。 风雨扑面,谢王孙皱起了眉,眯眼瞧去,但见雨中有一驾马车正慢慢悠悠地赶了过来。车上无人执绺,只有马匹漫无目的的踱着蹄子。 然而,那马车上还放着一口崭新的棺材,黑色棺材, 几在谢王孙动作的刹那,四面林中已有十数道身影迅疾闪出,将马车牢牢围住。 “打开瞧瞧!”谢王孙眼神阴晴不定,招呼着,“小心有诈!” 然而等两名谢氏子弟小心翼翼将棺盖掀开,竟全都不由自主的惊叫出声,勃然变色,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啊,庄主,是二少……谢龙腾!” 谢王孙走到近前,等瞧见躺在里面的是自己二子谢龙腾后气息为之一窒,嘴唇一颤,轻一翕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见谢龙腾浑身不着寸缕,赤身躺在其中,但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身体身上几乎遍布了刀痕剑伤,密密麻麻,有新有旧,而最新的一处在其咽喉,也是致死的伤口。 在场众人都是江湖老手,眼力过人,只瞧了一眼无不脸色大变,厉声惊道:“庄主,虽说这人已从族谱中被勾去,但就算如此,我谢氏一族也不容轻辱。” 谢王孙的神色也凝重起来,谢龙腾的剑法毋庸置疑,足以登堂入室,独步武林,然而竟死的这般凄惨。 再一扫那些新老不一的剑伤,有一位谢氏族老吃惊道:“庄主,您看他的手腕脚踝,有被铁链锁过的痕迹。” 谢王孙依言一瞧,果然从谢龙腾的手腕上瞧出了一圈伤痕,他眼瞳颤动,沉默了几息,长长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有人将他囚了起来,每隔一段时间与他交手厮杀一次,然后又替他疗伤,待伤势愈合便又会厮杀……这是点苍剑法,这是昆仑剑法,华山剑法,谢氏剑法……” 谢王孙围着棺材走了两圈,已从伤疤的位置及剑锋走向瞧出了剑招的来路,越看神情越是诡异,脸上惊容越来越甚,仿佛瞧见了什么可怕之物。 有族老凝神猜测:“第一道剑伤大抵出现在两年多前,龙腾是在三年前下落不明,看来……” “错了,龙腾应是受伤不久就遭人所擒,但起初的一段时间此人还不能在交手中讨得好处,可半年以后剑法突飞猛进。”谢王孙摇头打断了对方的话,眼神复杂,而且透着难以言说的震撼,“那人不断从他的剑下汲取着对敌经验,压榨着他的毕生所学,而且每一番交手技艺便会水涨船高,进境惊人。” 其他人闻言细看,一看之下,尽皆倒抽凉气,只觉手脚冰凉,细雨刺骨。 太惊人了。 一门武功,光是初窥门径都需要莫大的精力和时间,更别说登堂入室,练出气候,那得需要数载乃是数十载的浸淫,春秋寒暑日以继夜的苦练,可谢王孙口中的这人,竟能在生死厮杀中如此精进。 而更令他们感到不安的是,这些伤口既有剑伤也有刀伤,剑法囊括百般,几乎将谢龙腾的一身所学尽数化为壮大自己的手段,刀法亦是不同凡响,只因刀疤甚至比剑伤要多。 而且最重要的……谢氏一族的剑法也在其上…… 天敌。 这简直就是谢龙腾用自己的血肉养出来的一只毒龙,更是属于他谢氏一族的天敌、克星。 “这人在动手前已让他养好了伤,伤势尽愈,倾力一战,可最后还是被一剑夺……不对,这是刀,一刀夺命。”谢王孙瞳孔猝然急缩,像是瞧出了令人意外的东西,悚然失声,“嘶,刀融剑招!” 谢王孙忽然像是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目露精光,身躯一震,哑声道:“我明白了,他已得悉了谢氏剑法,这满身的伤疤就是他的刀法,他是故意送来给晓峰看的……我谢家的大敌,出现了!!!” …… 金陵城内。 一湖烟雨,湖心有亭,亭内有人。 来人自湖畔一跃而起,腾掠似飞,又如惊鸿踏雪泥般在雨中几个起落,于湖面留下点点涟漪,再看时,已立于亭中,恭谨禀报:“大掌柜,东西送过去了。” 亭外风雨飘摇,亭内黑袍卷荡,青年坐在亭子里,面前是一方案几,案上放着一炉红火,炉上煮着一壶绿茶。 而他的对面,其实还有个位置,也有一副茶杯。 亭中人喝着茶,望着雨,瞧着雨中辽阔的天地,温言道:“你想问什么?” 那人先是讪笑几声:“嘿嘿,那谢龙腾武功不俗,”大掌柜待他也不错,偏偏自己求死,真叫人想不明白。” 亭中人把玩着茶杯,轻叹道:“你不懂,他右手曾经中过一剑,余生剑道难有进境,这些年一直苦习左手剑法,奈何收获甚微,而且谢氏剑法能左右手同使,他就是左手练的再厉害,也不可能赢了。对有的人而言,赢不了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他太煎熬了,看在这么多年与他切磋指点的情分上,我只能送他一程。” 手下恍然般点头:“原来如此!” 亭中人淡淡一笑:“你真的确定听明白了?” 不想他一笑,身后之人也随之笑了,那是阴恻恻的冷笑。 “嘿嘿嘿……” 笑声一起,一只手已闪电般抓取向亭中人的后心。 雨中雷鸣轰隆,电照长空。 借着那苍白的冷电,已能看见这只手的可怕之处;狰狞怪诞犹如利爪,腥红可怖,仿佛血染,且挥动之间腥风大作,分明是剧毒之物。 “赤魔手!” “识货。” 爪影一现,来人力图求稳,竟在跃动来扑的瞬间化为漫天爪影,只求一击制敌。 亭中人回头看了一眼,撕风裂空、漫天飞转的爪影骤然消失。 他右手端杯,左手握刀,刀身向后,刀背已在这位不速之客的左颈上,快的鬼神难防。 而刀背上,也有刃口。 亭中人将杯里的茶水仰喉一饮而尽,嗤笑道:“你就是伊夜哭?” 伊夜哭满目骇然:“幽灵公子,饶……饶命!!!” ------------ 65:金钱帮大堂主 “饶命?那就给我一个饶你的理由。” 亭外烟雨朦胧,亭中人已在转身,忽有风来,只在那随风扬起的漫天青丝和如云翻卷的宽大墨袍中,伊夜哭已看清了这人,看清了这张有些好看的脸。 年轻,孤漠,阴郁,脸色出奇的苍白,衬的唇上似洇了点点血色,连那双眼瞳的眼角、眼尾也衬的有些泛青,白的泛青,但这绝不诡异,更不邪气;相反,这一切都在那双澈净,柔和,黑白分明如一湖春水的眸子的糅杂下,变得很是协调,且好看。 风雨扑面,一刹那,伊夜哭忽然觉得只是因为这一双眸子,面前人的身上已散发出一股前所未见的勃勃生机,盎然浓郁,苍白的脸色已不再是白,而是消融的春雪,眼角眼尾的青色也不再是青色,而是雪后的春天。 这个人也确实该有如此旺盛的生机,作为几乎掌控笼络了整个“金陵城”黑白两道的存在,早已有人暗中称他为“金陵王”,尽管是藏在阴影之下的。 这人做的事情不多,但每一件都足以成就一個人,令其名动江湖。其先是凭借着过人的经营头脑,独揽一城金银命脉,流通之势,后又用那庞大的金钱与各方势力交好,买通了长江水道以及陆路,货通南北。 时至今日,各方人物,各大镖局,各路大寇已是挤破头的巴结讨好,无不想要结识这位幽灵公子,在其手下讨份活计。 这一桩桩,一件件,岂会是个毫无进取之心,毫无朝气生机之人所能做得出来的。 “理由?”伊夜哭眼神挣扎,咬咬牙,“属下乃‘金钱帮’护法之一,见过大堂主。” “大堂主?呵呵。”对于这个称呼,李暮蝉并未回应,但也没有否认,他只是笑道,“那你还敢如此的无礼。” 伊夜哭的脸色难看紧张:“是……是帮主下的命令。” 一句话,李暮蝉便已明白。 上官小仙又在试探他。 自从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卷入这个金钱帝国的人越来越多,已有很多人试探过他。 要说生意究竟有多大? 货及西域诸国,纵横关外塞北。 当然,这一切多要归功于魔教,还有金钱帮的底蕴支持,以及青龙会的势力把持。 但最重要的,是他的经营。 天底下只有他一人能做这么大的买卖,也只有他,周旋于三方还能如鱼得水。 这三方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源源不断的钱财,有六成流入了他们的手中,多的已非斤两可以算计,就算那三人,大龙首、魔教教主连同上官小仙都已达不为外物所动的境界,但架不住他们手底下众多的人马;这些人每天都要吃喝拉撒,而且一个势力想要更为壮大,自然要激励手下,要许以好处,要让其享受挥霍,如此才能更好的驾驭。 这三方势力原本水火不容,可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是故,西域各国的买卖已由“魔教”负责护持,中原的生意则是由“青龙会”把持,“金钱帮”则是暗中推波助澜,负责金银流通,而这一切的幕后再由李暮蝉统筹经营,运筹帷幄。 一开始那些魔教教众、魔教长老还不屑一顾,认准了打家劫舍、劫掠四方买卖,可当李暮蝉将一箱箱金银珠宝摆在他们面前,一切就都不同了。 欲望之门一旦被打开,就很难再关上,有的事情一旦有了一个美好的开始,那自然就会顺理成章的延续下去。 而他自那晚之后也特意主动找过上官小仙,为的便是借钱,尽管目的有些可笑、俗气,但还是有代价的,那就是接受了“大堂主”的位子。 至于“青龙会”,那位大龙首心比天高,或许从未将他这种人看在眼中,而当每月的账目流入大量金银,这人就算开始真正留意他,重新审视他,但在金钱的诱惑下,也需要一些时间。 而李暮蝉要的就是这个时间,一个令自己彻底崛起,成长起来的时间。 “青龙会”以为他是自己人,“魔教”的人以为他是打入中原的耳目暗桩,上官小仙以为他是“金钱帮”的大堂主。 事实上,这些人都太轻视他了。 魔教远在中原以外,无法判断他的举措,但那位大龙首以及上官小仙,都把他视作任人摆布,生死不能自主的棋子。 可谁能料到,短短三年,他能这般飞快崛起,快到谁都来不及防备,来不及反应,而当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金钱或许换不来真心实意,但绝对能换来无数亡命徒的效力,能换来无数江湖杀手刺客为他所驭。 到了今天,试问谁敢轻动? 李暮蝉已是用行动彻底向这个江湖证明了,想要叱咤风云,纵横八方,不一定要靠武功。 钱就是权,握钱就是握权。 而且他与昔年的“金钱帮”不同,金钱帮富可敌国的钱财是抢来的,就算再多,都是有数的。 可他的钱,钱能生钱,无穷无尽,真正的“役鬼通神”。 如今,他已无需顾忌身份是否败露,野心是否展露,那三方势力的人有大半靠他养活,而且享受惯了,也舒服惯了,离了他,一个个恐怕都得要死要活。 李暮蝉微微一笑,收了刀,似是有些歉然:“那看来是误会一场,多有得罪,代我向帮主问好!” 伊夜哭露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大堂主太客气了。” 他忽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然后低声道:“帮主近些时候去了趟长安,还未回还。” 李暮蝉扬了扬秀刀似的长眉:“去干什么?” 伊夜哭垂着头,看上去有些犹豫。 李暮蝉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沓厚厚的银票,然后笑吟吟的递到了半空,松手一放。 伊夜哭立马小心翼翼的紧张接过,方才继续低声道:“好像是在找一个卓姓的武林世家,这家似乎几十年前还出了一位大名鼎鼎的江湖人物。” 李暮蝉“唔”了一声,并未追问,而是说道:“城里这两天涌进来不少江湖人,你去把他们的底细身份探清楚,随时回报我。” “属下领命!” 伊夜哭闻言如蒙大赦,就要退去。 李暮蝉却在这时轻飘飘地道:“倘若下次再敢这般冒犯我,我就把这些钱烧给你。” 伊夜哭身形一颤:“属下晓得了。” “退吧!” “是!” …… 亭外烟雨如旧,天青如水,看也不看身后踏波远去的人影,李暮蝉站在檐下,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雨,他手中握刀,刀有鞘,然他的心已无需再有鞘。 深深呼出一口气,李暮蝉一展双臂,如拥天地,呢喃道:“既无人扶我凌云志,我便只好横刀天下,自踏绝顶了!” ------------ 66:盛典 酉时,秦淮河上。 一艘难以形容的奢华楼船不知何时沉浸在夕阳的余晖下,映射着珠光宝气。 作为金陵城最大的销金窟,这里原本就很热闹,而当这艘楼船停靠后,这份热闹已变得空前绝后,前所未有。 放眼所及,两岸大大小小的人物,无论是楼里船里的风尘女子,还是捕鱼的老叟,叫卖的小贩,乃至是瘸腿的老妪,魁梧的打手,伙计、掌柜、老鸨、龟公……只要是人,就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静静看着,死死盯着。 除了这些人,岸边也早都站满了人,楼上凑满了人,就连房顶都有人,船上也有人。或是商贾富户,或是走南闯北的手艺人,再有一些见不得光,难露真容的存在,还有各个武林世家的子弟,各方绿林当家做主的龙头,各路水道的瓢把子,以及各大镖局的镖头老总,甚至连西域诸国的货商都能看见两位,久候多时。 这些人彼此寒暄客套着,俨然已不是初识,眼中满怀希冀,脸上更是堆满笑意,都看着那艘船。 因为今天,是分钱的大好日子。 每年八月初八,便是“幽灵公子”所定下的,分红得利之期。这可不单单只是分钱那么简单,因为从今夜开始,金陵城所有他名下的酒楼客栈大宴十天十夜,无论是谁,哪怕街头乞丐,皆可随意吃饮;余下的酒楼客栈就连街边的茶肆酒馆也都被尽数包下,食客同样花销全免。 这样的场面过去三年里已出现过两次,第一次只有三天,第二次是七天,如今这是第三次,十天。 这个天数也并非是心血来潮随意定下的,而是金银钱财实在太多了,要分的人也太多了,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更是众多;光金银流通的账目,整个金陵城最好的账房先生加起来,估摸着都能算上大半個月。 而且这十天,整条秦淮河上可谓天上人间,有西域的美酒鲜酪,塞外的果脯肉干,还有天南地北最好的吃食,最美的女人,最醇香的烈酒,甚至还有令女人动心的美貌男子,简直穷尽奢华,极尽享受,任谁都要沉沦其中。 除此以外,更有各类奇珍异宝在此拍卖,连同神功秘籍,神兵利器,以及天材地宝,应有尽有。 “好惊人的手笔。” 叶开与丁灵琳挤在人群中,饶是叶开走南闯北见识不凡,但此时此刻他眼中只剩下震撼。他原以为那位“幽灵公子”的势头会很大,很神秘,很厉害,但从未想过如此的不得了。 “来了!” 乍听惊呼。 顿时,原本人声鼎沸,喧嚣吵闹的两岸霎时一寂,就连路过的黄狗都被捂住了嘴,鸡鸭都被掐住了脖子,人人噤声,仿若盼着财神爷一样,探头探脑地望向极目处,看向视野尽头。 谁来了? 他来了。 一叶轻舟忽然划破了赤波碧浪,将水色剪出两道涟漪,随水而来。 天高地阔,长河落日,这叶小舟仿佛成了天地间的唯一,成了众人眼中的唯一。 舟上有人,于暮风中负手静立,一袭单薄的黑衫显得不是那么惹眼,甚至有些素简。 但这人一来,叶开已失神发觉,这里所有人竟已下意识去迎合对方的气息,都仿若成了陪衬;这不是什么登峰造极的绝顶高手所能达到的无上境界,而是对人心欲望的掌控,金钱的魅力。 “快看他身后的二人。” 嵩阳铁剑郭定也在人群中,就在叶开身旁;不光是他们几个,江湖上因“天佛降魔掌”挤入金陵的各路高手也大都在这里。 叶开顺着对方的话眺望一瞧,顿时眼神生变。 才见那轻舟后面还有两舟紧随,落后数丈,一左一右。 左为一白脸的青衣文士,貌有中年,笑容和善;右边那人环臂而立,体魄高大魁伟,虬髯冷面,满头乱发根根竖起如戟,体若灌铅,又似生铁,仿佛蕴积着难以想象的气力,远望而去仿若一尊神将。 那名竹杖芒鞋的老叟也在附近,正凝神细看,难掩吃惊:“要是我没认错的话,左边那位应是横行陕、甘两地,纵横关内关外,叱咤绿林道的‘十二大寇’总瓢把子,‘白面阎君’公孙先生,一手剑法号称‘截云断江’,非同小可。” 郭定紧了紧手里的剑,目不转睛地冷淡道:“右边那个是江南绿林道上最有名望的三十六家镖局的龙头老总,‘义薄云天’秦啸天。据说其门徒弟子已遍布江南六省,黑白两道都要卖其三分薄面。” 看到这里,众人暗自骇然,这两位皆乃横行一方的江湖巨擘,威名之盛,威望之高,可算是绿林道中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如今竟以这“幽灵公子”马首是瞻,甘心沦为陪衬。 直等轻舟由远而近,叶开才看清来人的面目,但见这人的脸上戴有一张精致绝伦的黄金面具,不见真容,只有一双明净眼眸露在外面。 叶开在看李暮蝉,李暮蝉自然也扫见了人群中的叶开。 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旋即拱手以迎两岸,朗声笑道:“诸位,久违了!” 刹那间。 “公子客气了!” “见过公子!” “拜见公子!” …… 两岸霎时人声鼎沸,贩夫走卒,三教九流,尽皆拱手俯首,笑迎还礼。 叶开与丁灵琳也有样学样的融在其中。 但不少江湖人仍是冷面相视,不为所动。 可他们的脸色很快就变了,却见李暮蝉轻舟靠岸,一步步登了楼船;挥手间,已令十几个赤膊力士扛出十几口大箱子,而后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沿着两岸从中取出无数金银叶子,抛洒向围观久侯的市井中人,人人有份。 一时间,众人只觉头顶金银飞散,脸色飞快转为潮红,看向李暮蝉的眼神更为狂热,但却无人蜂拥争抢,而是只将落在自己脚下的金银拾捡起来。 那些江湖人一个个原本还自持甚高,可当一片片金叶子散落脚下时,挺直的身子已开始有下弯的趋势。 李暮蝉立于船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放声道:“诸位,今夜可要不醉不归,摆宴!” 语出话落,一声尖锐的异响已是划破撩人的暮色,抬眼望去,但见一点火星正自升空,越升越高,而后在天地间“轰隆”绽放,化作一团绚烂的焰火。 接着上第二团,第三团…… 河上本就火热的气氛,霎时攀上顶点,震爆长空。 而在秦淮河上的某扇绿窗内,原本已去长安的上官小仙正笑眯眯的喝着西域美酒,两腮酡红,一身绯衣如火。 她倚着窗户,妆容轻薄如烟,看着那傲立船头的身影,娇笑连连:“呵呵呵,谈笑挥手间竟令天下豪杰尽皆俯首,好厉害啊。” 一旁的刘妈妈也眼露惊叹:“想不到做生意也能达至如此翻云覆雨,纵横八方的地步。如此看来,李公子倒也可以成为咱们金钱帮的姑爷,而且与小姐您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啊,反正那日已经……” 她话说一半,忽又止声,却是无心之言。 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上官小仙眼中有过片刻失神,旋即伸了个懒腰,凤眸微眯:“太迟了,他羽翼渐丰,离死不远了。” ------------ 67:欲振翅而飞 灯火通明,珠光宝气的大厅内,一张张大椅早已摆好,各色人物也陆续落座。 这座楼船很是奇特,从外面看上下高低五层,然内里却是中间空空,除了最底层能摆下三百把交椅,每层亦能放置百把交椅,可凭栏而望,如众星拱月般围着一座高台而坐。 而在那最顶层,只有一张大椅,一张普普通通,铺着西域软毯的太师椅。 不同于灯色下耀眼夺目的众人,这张大椅反而有大半隐于阴影中,只有一个依稀的轮廓,很不起眼。 但偏偏就是这张大椅,已令无数人为之侧目,为之仰视,为之失惊,为之忘生忘死。 直到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道身影坐上了那张大椅,遂听一个诚恳温和,更加明朗的嗓音响起:“诸位一路车马劳顿,辛苦了!” 听到这句话,那些早已坐下的人又都纷纷起身,满面激动。 “公子哪里的话……” “我们可都盼着想着今天呢,只要您一声令下,就是千山万水弟兄们也都得赶来不是,死都得过来。” “不错,公子切莫生分。” “公子太客气了。” “我平生谁都不服,就服公子您。” …… “请坐!” 又是一声。 众人顿时止话,齐齐落座。 而在众人眼巴巴的注视下,那高台上忽然塌下一道暗门,遂见一个個高壮的力士鱼贯而出,每个人的肩上都背着一个杏黄色的包袱,每个包袱都鼓鼓囊囊,每个里面都塞满了银票。 除了银票,还有力士肩扛大箱,从中缓缓走出,足足五十个人。 这里面,既有铜钱,也有银两,还有黄金,更有古董字画、珠宝玉石。 这些人全都上了高台。 分钱的也不光是些大人物,任何有过功劳,出过力,吃过苦的人,都能分一杯羹,也都能在这秦淮河上享受十天。 叶开与丁灵琳不知何时摸了进来,其中有的人还未到场,故而空出不少椅子,而且他惊讶发现,此间明面上居然连一个看守都没有。 但他却不敢有太大的动作,那些自以为能叱咤风云的江湖高手也都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已有些后悔进来;因为有这满座的江湖人物、黑白两道的高手在此,哪还需要什么看守,恐怕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迎来的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所以这些人都只敢老老实实的干坐着。 叶开尚在心惊,一旁的丁灵琳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角,悄声道:“叶开,这肉干太好吃了,你快吃啊。” 扭头一瞧,才见丁灵琳正偷偷摸摸地不知从哪儿抱来一个包袱,里面藏满了各类小食,各样点心,还有鲜果蜜饯,肉干果脯,手里还端着一碗冰镇银耳汤,吃的两腮鼓鼓,满脸陶醉。 “呜呜,我这辈子真是白活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瞧见丁灵琳这副贪嘴的模样,叶开脸颊一抽,也跟着吃了一块,然后就没然后了。 郭定看着身旁挤在一起,狼吞虎咽,胡吃海塞的二人,神情木然的换了个位子。 那竹杖芒鞋的老叟也面无表情的离远了一些。 “嗯?” 可堪堪坐下的郭定突然浑身一紧,他从来都是手不离剑,此时忽觉一团彻骨的阴寒之意正自不远处散发而来,宛如三伏天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惊的他差点拔剑。 眸光一转,遂见不远处的一张大椅上坐着一个灰袍人。 那人侧身而坐,头戴竹笠,半边脸颊很是苍白。 而这人背上还有一个不太寻常的包袱,乃是以佛门袈裟裹成,裹得极紧,其上血迹斑斑,隐隐还能瞧出里面似乎是一个匣状的物事。 恰恰就在郭定瞧去的时候,对方似有所觉般放下茶杯,然后起身作势离开。 但这人甫一起身,迎面就见走来两人,与之擦身而过。 郭定已是认出来,这二人他在那酒肆中见过。 也就在三人错身之际,那斗笠客身上的包裹忽然在灯下散开,又似是被人割开,“刺啦”一声,血色袈裟应声而破,里面的东西也从中掉了出来,“梆”的摔在地上。 这一声响,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可是显得极不合适。 满座众人纷纷冷目瞧来,面露不悦,更有怒色。 有人正欲训斥,但等他们看清那掉出来的东西后,一个个神情已变得极是诡异,有人手中的茶杯更是接二连三“砰砰”炸碎,无不失神动容。 那是一个很古很旧的木匣,匣上刻满了梵文,梵文中还夹杂着几枚清晰分明,足能令所有人动容的小字。 “锁骨销魂天佛卷。” 木匣一现,斗笠客已倒翻出去,而与他错身而过的二人反应极快,伸手将木匣探入怀中,闪身便出了楼船,夺路而逃。 “哼,竟敢在幽灵公子的地盘上闹事儿,公子,我替您擒此二人,任您发落。” 只是一前一后,一名江湖宿老腾然起身,如苍鹰扑兔般急追掠出。 “放肆!” “大胆!” “公子息怒,我也去!” “还有我!” …… 一人在先,遂见十数道身影纷纷离座,紧随其后,一个比一个快,一个比一个急。 如此变故,楼顶的声音仍旧未改:“随他们去吧,宴会继续。” 郭定瞧的皱眉,回头再看,那个斗笠客居然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 不光是这些人,楼船中不少势力已让手下弟子飞快传话,一时间河畔两岸俱是掠动的急影,星散八方,撩人的夜色下立时肃杀四起,风起云动。 而在楼船的最顶上,还有一把椅子,一把俯瞰整个秦淮河的椅子。 斗笠客缓缓自阴影中走出,随手摘下斗笠,解下灰袍,拂袖坐了上去。 随着绚烂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已能看见李暮蝉的那张脸在灯影下变得清晰。 他瞧着脚底下闻风乍动,接连变色的一众黑白两道、天下高手,眸光一颤,平静的眼神中已透着三分轻蔑,三分睥睨,四分感叹,仿佛一只高高在上、翱翔九天的大鹏鸟,俯瞰着于蜗牛角上争名逐利的碌碌众生。 “终于轮到自己了。”李暮蝉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这一劫是必须要闯的,因为他也是这群人中的一个,陷于俗世泥沼、名利漩涡;但现在他想尝试一下能不能爬出来,成为搅动漩涡的人,不再任谁都能欺负一下,继续受人摆布,生死难以自主。 上官小仙闯过了此劫,方才环倾天下,令金钱再现。 神剑山庄闯过了此劫,如今只待谢晓峰破关而出,便可扶摇直上九霄青天任翱翔。 如今,轮到他闯劫了。 因为他欲要崛起,欲要振翅而飞。 此劫当是至凶至险,因为他不但要面对“青龙会”的打击,还要招架“金钱帮”的杀机,或许连同“魔教”也不会放过他。 李暮蝉已能觉察到暗中四伏的杀机,有人要对付他了。 但他从来不喜欢被动,良机可不是等来的,而是亲手创造出来的,与其等着被人找上门,时时提防,倒不如主动出击。 李暮蝉已不介意让这个江湖彻底沸腾,他大马金刀的坐着,喝着茶,微微低伏着身子,宛如一只猛虎般俯视脚下动人旖旎的夜景,眯眼一笑:“那就……都来吧!” ------------ 68:铁燕长老 随着大宴的开始,整个秦淮河上顿时迎来了空前的盛况,两岸琴曲之声不绝于耳,各大画舫以及几艘花楼里的生意也都前所未有的红火;毕竟人一旦有了钱,第一个念头自然就是享受挥霍,这里有吃有喝有女人,肯定要去沉沦一番。 李暮蝉上了红楼,走进一间上等的厢房,但他却不是来享受的,而是施施然落座,笑吟吟地招呼了一句:“二位怎么不去‘麒麟楼’上坐坐啊?” 麒麟楼便是那艘用来饮宴招待各路豪雄的楼船。 而在他的对面,有七人早已等候多时。 这七人五个站着,两個坐着;坐着的两人一男一女,穿着打扮皆不似中原人士,而是以布巾缠头蒙面,只露出上半张脸,仿佛从头到脚都是黑的,身上还坠有不少银饰,浑身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异域风情。 他们便是魔教的二长老和三长老。 一个姓铁,一个姓燕。 铁二长老,燕三长老。 抛开四长老慕容英,剩下的,李暮蝉就只有最后一位神秘莫测也最是高深恐怖的大长老没见过了。 据说这人在魔教的地位极高,甚至比几位副教主都要来的厉害,也是魔教的三朝老臣,更是一手将新教主推举上来,死心塌地追随,替其铲除异己的人物。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这二长老和三长老,皆是大长老的弟子。 这二人也有些特别,不光是夫妻,连武功都是合击招数,还都是用刀的高手,所练就的手段亦是魔教中首屈一指的绝顶刀招,名为“燕子双飞”。 双方自三年前便开始打交道,因此也算熟识。 “听说‘锁骨销魂天佛卷’现世了?”燕三长老问道。 这人嗓音妩媚娇酥,一双眼睛如能勾魂摄魄,在灯下仿佛散发着一种别样的魅力。 “你们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李暮蝉失笑,他稍作沉吟,复又点点头,“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儿,怎么,你们也有兴趣?” 铁二长老冷冰冰地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拿过来?这里可是你的地盘。” 李暮蝉挑了挑眉,眼皮一垂,一面瞧着自己那双冷白如玉的手,一面轻声道:“唔,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不妨接着往下说。” 铁二长老似乎很不喜欢他这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语气更冷了:“近些时候为了招揽人马,笼络中原高手,圣教花销甚大,你既然为本教护法,是不是该尽一份心意啊。” “这样啊,”李暮蝉淡淡瞥了他一样,“想要多少?” 铁二长老的嗓音愈发低沉:“再加两成。” “呵呵,”李暮蝉抿嘴一笑:“你们可真有意思,心意?这短短三年的功夫,二位从我这里拿的钱怕是几辈子都花不完;伱们以为自己如今能吃香的喝辣的,穷奢极欲,靠的是谁?两成,我倒是能拿出来,而且很轻松,但凭你三言两语就想让我拱手奉上,办不到。” 铁二长老这下不光语气冷,眼神都冷了起来:“凭你今时今日的处境,我劝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 李暮蝉浑然不觉,只是不紧不慢地用食指掏了掏耳朵,但他那双春水般柔和的眸子已阴戾下来,仿若两团阴森燃起的鬼火:“好,那我就换个说法,不成!” 燕三长老魅眼流转:“雷使,你莫非想要叛教?” 李暮蝉斜睨向她,冷笑道:“少拿这种话来压我,倒是两位,这些年借着大长老的名头作威作福,打着替圣教开疆拓土、招揽人马的幌子,可是从我这里拿了不少钱财。” 铁二长老按桌而起,勃然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暮蝉随手从怀里拿出一本账册,抛在了二人面前:“我可听说两位长老暗地里在姑苏置办了不少家业,而且近年来锦衣玉食,挥金如土,不知不觉都快成江南某地首屈一指的富翁了。” 那燕三长老只随手一翻,眼瞳已在颤动。 而李暮蝉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两人大惊失色:“比起把钱送给你们两个废物,我倒不如送给教主。早在一个月前,我已令人去往了神山,算算时间,大抵也快要回来了;你们不妨猜猜,教主和大长老倘若知道了你们的所作所为,会有怎样的反应?” 下一刻,杀机陡起,灯火俱灭。 昏暗的厢房内,一抹银光匹练猝然乍现,笔直中分,当空斩落。 那是一抹难以形容的惊艳刀光。 刀光一闪即逝,本是摆在双方之间的木桌登时无声裂开,化作两半。 可这刀光刀势未尽之际,倏然一分为二,如两只灵巧飞燕,左右一分,分成两抹逼人眉睫的寒芒,上下飘飞也似的贴向那端坐在大椅上的人。 借着窗外落进的灯光,李暮蝉嗤笑一声,单足一点,已连人带椅向后倒滑,木腿在地上带出一串急促刺耳的异响。 两大长老大步一赶,手中刀光翻飞如燕,身如鬼魅,已是紧追不落。 闪身一瞬,二人已扑至李暮蝉面前,原本分开的刀光竟又于半空合二为一,当空斩落。 面对这般邪异古怪的刀法,李暮蝉原本搭放在膝上的左袖呼的似风筝般飘了起来,振衣荡袖,一只晶莹剔透的左手霎时吐出,反手一拨,正欲招架那两抹刀光,耳畔忽听惊呼:“大搜神手?” 而那合一的刀光竟在此时忽又一分,不但避开了李暮蝉的左手,刀势一横,快如冷电,已闪身至木椅左右两侧,一刀抹敌咽喉,一刀取敌心口,狠辣诡谲。 可刀光未落,椅上的李暮蝉突然飞了起来。 他肩未动,腿未动,腰也未动,黑袍却无风自动,发丝狂乱如蛇,周身邪风大盛,一双眼瞳仿若彻底被那幽森鬼火填满,几要溢出眼眶;就在铁燕二人吃惊骇然的注视下,李暮蝉直直浮起,而且极为短暂的滞空虚悬,踩着二人的刀光飘然一荡,人已直挺挺地掠向了另外五个人。 未及看清,就着窗外的灯火,只能勉强瞧见一道黑影仿似一团黑气,在屋内腾蹿飘忽,左右飞掠,蹬墙走壁,快的肉眼难追。 等李暮蝉现身停下,那五道身影已连一声惨叫也无,纷纷手足一颤,胸口冲溅出一蓬蓬血雾血箭,一时间屋内只似飘起大雨,血腥冲天。 看着齐齐栽倒的手下,燕三长老凝神道:“小心这小子的邪功!” 但前脚话落,二人忽然怪叫一声,闪身便躲。 却见李暮蝉单手一提,掌上阴气蕴积,仿若溢出缕缕黑雾,五指筋骨毕露,犹如攫魂鬼爪,抬手一劈,那四周尚自飘散的血雾骤然翻滚,呼的化作一道血掌,裹挟着骇人阴风,冲着二人呼啸而去。 白骨追魂掌!! ------------ 上架感言 十二点上架,多谢诸位支持!!!反正我感觉现在说啥应该都有些多余,那就再三感谢支持我的书友,咱们行动说话,不多逼逼。 ------------ 69:慑服 铁、燕二人只觉腥风扑面,血雨飞卷,神情俱是一紧,动容之余纷纷退闪两旁,险之又险的避开。 而那道血掌则是余势不减,无声无息落于船柱之上,顿见表面塌下一个掌印,入木三分,化为血手,令人头皮发麻。 一掌未中,趁着二人心惊未定,李暮蝉沉息提气,大袖一卷,面前本该坠地的血滴竟又齐刷刷倒流浮空,反手一拂,又一道追魂要命的血掌直冲铁二长老逼去。 掌劲在前,李暮蝉一个闪身,径直扑向另一旁的燕三长老。 燕三长老满目骇色,往日她夫妻二人仗着长老的身份,但凡要什么,李暮蝉都会尽量妥协满足,本以为这个人是个软柿子,只敢忍气吞声、逆来顺受,无胆反抗,不想今日手段惊人,简直非同凡响,而且狠辣阴毒,好生了得。 且说心念乍动,她脖颈上冷不防冒出一片鸡皮疙瘩,眼中人影一花,一抹急影已在近前,不由浑身一紧,手中寒刀再亮,已迎来敌。 但刀出半途,一只晶莹如冰魄般的左手已拦锋挡刃,燕三长老当即急声道:“姓铁的,这小子太过邪性,快来帮我。” 那边铁二长老正堪堪避开血掌,闻言便要来援,然而李暮蝉变招极快,左手已化为剑指,仗着“大搜神手”以指作剑,竟将对方一连串的快攻尽数挡下。 但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所有凌厉刀光竟然全都被截在半空;刀势未成,刀劲难发,燕三长老气的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媚眼满含怒火,遂娇叱一声,本是刃走轻灵的刀法忽转厚重,竟然在这一瞬一扬刀锋,冲着李暮蝉劈出一记前所未有的刀招。 奈何刀招刚起,那本是拦挡的剑指竟然显出惊人变化,手腕当空转出一个小圈,瞬间转出层层指影,连戳带点,这一下可把燕三长老看的手脚发凉。 只见这指影中不但融有极为高明绝顶的剑法,更有江湖上一等一的擒拿手段,还有…… 指影一散,她手中兵器已是易手,而且还反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当即尖声道:“你……你从哪儿偷学的谢家绝学偷天换日夺剑式?” 那边铁二长老提刀来战,李暮蝉右臂一震,宽袍大袖中登时吐出一抹乌光,乌鞘一横,只在上下翻飞中将那刀光连连磕散,而后在对方手腕上一点。 铁二长老吃痛闷哼,手中兵器一抛,换左手持握,正待再攻,喉间已被剑鞘抵住。 眼看这厮还欲挣扎,李暮蝉一脚扫在对方的腿弯,手中刀向下一压,铁二长老当即“扑通”跪倒在地;他左手再一揽,燕三长老已被掐住脖子,强烈的窒息下,两腿一软瞬间瘫跪在地。 魔教两大长老,竟在短短不过十数个呼吸的功夫一跪一伏,尽皆败倒。 李暮蝉重新坐回大椅上,刀鞘一挑,已挑扫下了两人脸上的黑布。 这一看之下他才发觉,二人居然出奇的年轻,岁数怕是和他相差不大。 燕三长老乃是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模样姣好,此时眼中虽有惊慌,但口中还是故作硬气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暮蝉听完点点头,面无表情地道:“好,那便随你的意;待会就把伱扒光了丢进花楼,至于他,沉尸河底喂鱼虾好了。” 铁二长老听完身躯一震,目中喷火,叱道:“你敢!” 李暮蝉扬扬眉,不以为然道:“到了今时今日,我还有什么不敢的,而且你们叛教在先,以下犯上在后,说什么都是死罪。” “以下犯上?”燕三长老冷笑,她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的男子,“真是笑死人了,我看你是想成名想疯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谁。李暮蝉,幽灵公子,你错就错当年在洛阳城留下太多的蛛丝马迹,没有把认识你的人杀个干净,只杀了欺负你得罪你的人;你一个混迹于市井的小人物,也敢在我们面前放肆,你这个假货……就算是真的,也都得被我们踩在脚下。” 铁二长老也趁势寒声道:“我们只要一死,你的身份便会彻底泄露,到时候死无葬身之地,青龙会、金钱帮、魔教,都饶不了你。” 可李暮蝉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相反,他瞧着二人的眼神有些鄙夷,就好像看着两个傻子,渐渐笑了起来,然后与之视线相对,平淡道:“我既然敢动手,你们觉得我会没有考虑到这一切?” 他端坐着,语气轻淡,一瞬间气态又恢复到了之前的逸雅,眼中的鬼火也已隐去,若非身上还飘散着血腥味,只怕谁都不会相信先前动手的就是他。 看到李暮蝉如此一副智珠在握,稳如泰山的模样,燕三长老仿佛已窥出了一丝不妙,还有不安,她嘶声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李暮蝉坐在灯影下,脸颊半隐半露,一般在黑暗中,一般在灯火下,淡淡道:“你说的不错,我这个雷使确实是假的,而且真正的雷使早就已经死了。” 见其竟然这般大胆承认,铁二长老已狞笑起来:“哈哈哈,你也快要死了。” 李暮蝉沉默了下来,他仿佛是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轻声道:“你错了,雷使虽然死了,魔教却已快要多出一位副教主……因为,我用这三年来所赚银钱的大半,从教主手里买下了这个位子。” “咳咳咳……”这一下,铁二长老已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笑声卡在喉咙里,脸色突然涨的通红,眼仁也布满血丝,难以置信地低吼道,“这不可能,我不信!” 这下轮到李暮蝉笑了,他笑的有些轻蔑,更加狡猾:“你们真是太无知了,凭我今时今日的成就,十个雷使恐怕都比不上;你觉得教主会在乎一个已死之人,还是会在乎我这位富可敌国,财可通神的‘幽灵公子’?” 一瞬间,铁、燕两位长老都呆住了,也愣住了。 铁二长老声嘶力竭,又极为克制地叱道:“可你勾结‘青龙会’,更加串通‘金钱帮’。” “是啊,我不否认。”李暮蝉缓缓合上了双眼,但一刹半瞬过后他又徐徐睁开了眸子,眼中隐散的幽森碧意已是重现,“可谁在乎?凭我一手创造的偌大金钱帝国,如今已不是他们选择我,而是我选择他们,只要我动一动嘴,无论选择哪一方,都将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更是翻云覆雨的大人物。” 他缓缓拔出了刀,拔出了大夏龙雀那墨绿色的刀身,这笔直的刀身已在散发出一抹华丽而动人的青芒,流散于刀锋之上,显得妖异且瑰丽。 “现在,我要杀你了。” 低语入耳,铁二长老脸色大变,嚣张跋扈,张狂霸道都全然不见,而是急声道:“副教主等等,且……且慢!” 燕三长老也花容失色,没了那股子傲气,神情惨然到了极点,对于面前人的武功以及心机,她已生出一股莫大的恐惧,本以为暗中拿到了对方的把柄,岂料竟会是这般结果。 是啊,这人成长到如今这般地步,哪还需要顶着别人的头衔活着,而且凭借着如此惊人的金钱帝国,更凭“幽灵公子”的名头,相信任何一方势力都会将其奉为座上宾。 “副教主息怒,属下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李暮蝉手中的刀光忽又隐去,抿嘴笑道:“我现在还不是副教主呢,你们态度转变的是不是太快了。” 铁二长老抓紧机会说道:“既然是迟早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燕三长老也忙道:“没错,参见副教主。” (本章完) ------------ 70:高手辈出 看着面前彻底跪倒的两大魔教长老,李暮蝉眸光闪烁。 他既然要闯劫,又岂会料想不到今天这一幕。 而且他压根就没想过能一直遮掩下去,就算他掩藏的再好,但大龙首和上官小仙都不可能让他继续壮大下去了。 这些人想要对付他,第一件事便是从他假冒雷使的事情上下手。因为这样,他便断绝了一切后路,意味着与三方势力交锋,待到彻底被逼入绝境,这些人恐怕还会在杀他前让他做出抉择。 眼下身份泄露,果然啊,看来“青龙会”已开始对他动手了;只怕上官小仙也藏在暗处伺机而动,那般城府的人,怎么可能让伊夜哭窥听到自己的心思。 可惜,李暮蝉早已受够了任人摆布的日子,也受够了冒名顶替的身份。 与其在别人的逼迫下做出选择,倒不如自己来选。 这个“副教主”的身份是他给自己留下的一线生机,唯一的退路。 因为魔教离得太远了,所以他便有机会也有时间应付此劫。赢了,就算魔教人马赶来,他也无需在意,大不了再战一场;败了,借此身份大可抽身远退。 毕竟连上官小仙都得几番试探,险象环生,才博得一丝生机;神剑山庄更是几乎拼上了几百年的底蕴,几世的经营,才堪堪勉强支撑。 可李暮蝉不同,因为无论他选择哪方势力,对剩下的两家都是前所未有的莫大威胁,一旦发现必然会不择手段的除去。 所以他面对的局势只会更加凶险。 “副教主眼下可有吩咐?”铁二长老忽然心怀忐忑道。 李暮蝉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们放心,之前那份账册其实教主还没看到,而且钱嘛,我有很多,置办点家业算什么,都是小打小闹,只要两位长老往后不这么冲动,我保你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铁、燕两大长老低着头互望一眼,旋即咬牙道:“副教主放心,往后我们夫妻二人定然以副教主马首是瞻。” “但愿你们说到做到,不然下一次我可就不是这么好说话了。”李暮蝉略一斟酌,吩咐道,“听好了,此次饮宴的众人里有‘青龙会’龙首潜了进来……” 他话还没完,铁二长老已腾的起身,满目杀机道:“我这就去除掉他们。” 李暮蝉蹙眉道:“都说了不要冲动,以我猜测,来的不止一位,我要先行脱身,由明化暗,伱且附耳过来……” 铁二长老虽满心疑惑,但还是凑了过去,但见李暮蝉几句耳语一出,这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而后满目凶狠,飞身腾挪,手中刀光已劈向一侧紧闭的木门。 此人刀势一起,一旁的燕三长老立时杏眼一转,扬刀紧随,两抹刀光在半空刹那合一,化为一道难以想象的银光匹练,仿似飞瀑直去,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刀光一落。 木门之上已无声多出一道刀痕,贯穿木门,一分两半。 门后渗出血水,门板一倒,已能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文士正站在门口,满脸的难以置信,可惜他已说不出话来,眉心正中,一道血痕直劈而下,旋即一分两半,肚肠流散一地,死的极是凄惨。 这便是魔教的“燕子双飞”刀法,所谓:“燕子双飞,雌雄铁燕,一刀中分,左右再见。” 而死掉的这个,正是适才还跟随李暮蝉的“白面阎君”公孙先生。 这人却是“青龙会”的坛主,明面上护持,暗中监视。 李暮蝉这时突然翻身,倒撞出厢房,自红楼的窗户摔了出去,嘴里还大声急呼道:“有刺客!” 铁燕二人则是回转一扑,已将他当空抓住然后在秦淮河上的一艘艘船只间腾挪辗转,转眼已去的极远。 事实上也就在他们掠出红楼的一瞬间,秦淮河两岸已有至少十数双眼睛瞧了过来,更是不约而同追了上来。 这些人身份驳杂,一眼扫过去既有诸如叶开等人,也有不少江湖上的高手,更有绿林豪杰,以及白道中人。 叶开身法奇高,据说他的轻功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江湖上近八十年来无人能及;他只一耸肩,整个人宛若迎风而起,然后又像一阵风也似的到了两大魔教长老的身后。 可正待救人,一瞧见李暮蝉的模样,叶开却紧了紧眉。 这人他见过,当年在长安“冷香园”,那个自称是魔教护法,更是上官小仙丈夫的人。 对于这个人,他可是记忆犹新,盖因上官小仙如今早已日渐崛起,“金钱帮”虽隐在暗处,却早就被有心之人察觉。 而这个人,不但与魔教有所牵扯,还和“金钱帮”关系神秘。 但叶开还是救了。 对他这样的人,这样的侠士,这样心地善良,而且爱惜生命的人而言,任何一条生命都值得被拯救,值得惋惜。 然他刚要伸手,一旁忽然另有一只大手先他一步伸出,那人大步流星,势如雄狮,正是“义薄云天”秦啸天,而且对方还嚷了一句:“公子!” “公子?幽灵公子?” 叶开脸色更是一变,下手更快。 眼下别看“金陵城”沉浸在大宴的繁华喧嚣中,可这纸醉金迷、醉酒笙歌之下,早已因《锁骨销魂天佛卷》而引动无穷杀机,只是适才的那点空档,便已有二十几位江湖好手死于非命。 而且那“麒麟楼”里不是已有一个“幽灵公子”,这人又是谁? “师弟,救人。” 叶开不但出手,还冲着身后追击的人群唤了一声。 顿见一道急影闪身越众掠出,身法奇快不说,竟还带着丁灵琳紧追不落。 此人只一现身,遂听惊呼四起:“啊,李曼青……他就是李曼青!” 李曼青。 这人竟然就是“小李飞刀”李寻欢与孙小红的儿子。 而叶开之所以唤他,盖因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仿佛久候多时。 那人只是随意的站着,手里还随意的剥着花生,然后又随意抛起,用嘴接住。 这是个青年,腰间不但有一口剑,还有一口刀,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已自灯火下划过一抹摄人心魄的光华,看向了叶开,没有表情,没有笑意,又仿佛连温度生气都没有。 叶开却笑了,那人也跟着笑。 二人脸上带笑,然而对方已跨步一进,封住了叶开的急追之势。 “别追了,今天这个人不是你能管的。”青年如是说道。 叶开面露苦笑,看到这个人,他便知“金钱帮”已然插手了,因为这人正是荆无命的徒弟,路小佳。 丁灵琳也惊呼一声,眼眶一红,激动到差点哭出来:“你还活着?” 故友相逢,无论对方是什么立场,总是值得欣慰的。 但李曼青已闪身追出。 岂料没等他伸手,一旁的河岸边,忽听一声清脆入耳的脆响,如有无形魔力,令他忍不住的扭头瞧去。 只见不远处的灯下,有个庄稼汉一样的男人,正肩扛一根铁棒,正朝他冷冷瞧来,明明相隔甚远,可那杀机却仿若尽在眼前,如芒在背。 “天机棒!” 看到对方肩头的铁棒,李曼青双眼陡张,脚下步伐不由得缓了下来。 那人却转身便走。 李曼青步调再变,大步急追。 “休走!” (本章完) ------------ 71:四龙首 铁二长老不知不觉后背已被一层冷汗打湿。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秦淮两岸竟然藏了这么多的杀机,还都是如此高手。 但一想到肩上人的许诺,他只能发足狂奔。 眼看秦啸天正欲出手抢夺,燕三长老刀尖一挑,已如飞燕般勾向对方的手腕,交手间刀光飞旋,遂听“刺啦”一声,秦啸天的胸襟已被划破,从中露出了一角杏黄色的底衫。 燕三长老脸颊一紧,嗓音急促且尖锐:“金钱帮?” 好家伙。 铁二长老表情怪异,他实在想不出来李暮蝉是如何走到如今这一步的;身边的两个亲信,一个是“青龙会”的坛主,一个是“金钱帮”的耳目,竟然没一个是自己人。 也就在局势接连变化,目不暇接之际,又有数道人影发足追来。他们有的甚至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追,但人性就是如此,越有人争抢,其他人越觉得是个好东西,尤其是还有人听到了“公子”二字,那就更得追了。 特别是“锁骨销魂天佛卷”此刻下落不明,半点异样足能天惊地动。 “放下他。” 说话之人是郭定。 秦啸天不耐道:“滚开,‘金钱帮’办事,谁敢拦阻,格杀勿论!” 这人索性也不遮掩了。 “金钱帮!” “金钱帮?” “啊,金钱帮!” …… 一声声语气各异的惊呼霎时令不少人惊在原地。 “金钱帮!” 郭定眼中寒芒更甚,已是拔剑,“呛啷”一声,剑光夺目,直逼秦啸天。 秦啸天毛发一耸,面色瞬间难看:“小子,你找死。” 当即折身一扑,迎上剑光。 可秦啸天一退,忽见一道干瘦身影飘然一掠,隔着老远,手中竹杖已连连点向铁二长老的脚踝腿弯,正是那名持有“蓝山古剑”的老叟。 这人以杖作剑,剑法精妙绝伦,剑势游走如龙蛇,只当空绕了两绕,已将燕三长老的手中刀拨开,更是扫在了铁二长老的脚踝。 铁二长老顿觉右腿一麻,立时失了重心,差点摔飞出去。而他这一耽搁,那老叟竹杖一挑,竟以浑厚内力将李暮蝉整个挑了起来,大手一抓,转身蹬萍踏水,掠上河面,一头扎进了夜色。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的不容人反应。 铁二长老与燕三长老忽然发出一声急呼:“那是幽灵公子,谁若救回,无论是金钱财宝还是神兵利器,皆有求必允,决不食言。” “追!” 一群人听到这话,眼睛都红了。 …… 而另一头,李暮蝉被那老叟拎在手中,一阵发足狂奔,在金陵城里左穿右拐,绕来绕去,最后来到一间老旧的破宅里。 这人先是十分警惕的一扫周遭,又将李暮蝉小心放下,低声笑道:“幽灵公子无需装睡了,你现在已经脱离包围,这里很安全。” 李暮蝉睁开眼睛,瞧着老叟,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是谁?” 老叟一横手里的蓝山古剑,淡淡道:“在下姓蓝,听闻幽灵公子手眼通天,故而有事相求。” 李暮蝉脸上瞧不出多少表情,眸子却在微眯:“想要什么?” “好说,不知道幽灵公子是否听说过一柄剑?”老叟抚掌一笑,但不待李暮蝉回应,他又正色起来,凑近了一字一顿地道,“泪痕剑!” 李暮蝉忽然怪笑了起来:“可是数十载以前名震天下被称为江湖五百年来的第一剑?” 老叟眼神一亮:“不错,伱果然知道。” 李暮蝉坐在地上,皮笑肉不笑地道:“可惜,我不知道。” 老叟一面留意着外面的响动,一面戏谑道:“幽灵公子瞒的过别人,却瞒不住我,你近半年以来,许重金搜集了诸多江湖上的奇闻秘录,而且满天下的遍寻各类奇珍异宝,听说‘泪痕剑’就在其中。” 李暮蝉深深瞧了眼对方,眼中似有惊讶闪过,但他还是很可惜地道:“金钱帮前些时候遣人去长安也是为了此事,呵呵,还在找一个卓姓的武林世家。” 老叟一扬眉梢,深吸了一口气:“‘紫气东来’卓东来?” 他像是在接李暮蝉的话,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说起这个名字,老叟整张脸都变了,变得凝重,慎重,以及紧张。 他忽然冷下了脸,全然没了之前的笑意,冷漠道:“这么说来,你是真的没有找到了?那我便只能杀了你。” “等等,”李暮蝉不紧不慢地笑道:“别紧张,别穷紧张,剑我是没找到,但我却找到了另一样东西。” 老叟眼珠子骨碌一转,居然隐约泛着蓝光:“什么东西?” 李暮蝉迎着对方的眸子,轻声道:“一口箱子。” 祠堂内忽然安静了下来,死一般寂静。 二人大眼瞪小眼,李暮蝉已能清晰看见这人眼中的光华时隐时现,像是腾越的火光,摇曳不定,又像是泛起惊涛骇浪的心绪。 足足过去五六息,老叟才用一种干哑发抖的嗓音重复道:“一口箱子……什么箱子?” 李暮蝉笑的有些玩味,而且笑的古怪:“你既然知道泪痕剑,就该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一口箱子。” 老叟嘿嘿一笑:“幽灵公子果然惊才绝艳,居然知道这么多的江湖隐秘,不错,这口箱子绝然不比‘泪痕剑’差,而且十分可怕……箱子在哪里?” 李暮蝉一翻眼皮:“我若有箱子,还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老宅古旧,比那燕氏祠堂还要残破,四面坟茔林立,只待夜风一过,霎时鬼火四起,林中还有兔狐奔走,想是都快出金陵城了。 老叟一拧白眉:“什么意思?” 李暮蝉叹道:“那东西确实不同凡响,但可惜早已在经年累月的锈蚀中化为尘埃了。” 老叟眼中杀机爆现:“你敢耍我?” 李暮蝉摇摇头:“并没有,东西没有,我却有那口箱子的铸造图,至于泪痕剑嘛,我觉得你不妨去问问大龙首。” 一瞬间,老叟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在听到“大龙首”三个字的时候僵住了,他拧转着脖子,死死盯着李暮蝉,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来:“你什么意思?” 李暮蝉抬着头,轻声道:“你知道的,你一定已经知道大龙首姓卓,或者是和卓姓人有关,不然也不会这么等不及的找我,你说对吗?四龙首。不,准确的说,我该称你为狄侯爷……真是不好意思,在这种场合和你见面。” (本章完) ------------ 72:意外之喜 “原来你就是七龙首,我说呢。”老者慢慢直起了腰,用一种重新审视的眼神打量起了李暮蝉,“呵呵,那些奇闻秘录、江湖轶事是你故意散出去的,你想引我出来?” 李暮蝉身形直直往后一飘,已然起身,悠然道:“不是,我只是想试试,看看谁会对这位卓公子感兴趣。上官小仙我是在意料之中的,本以为此举有些无用,没成想,引出伱这条大鱼,还是在这个时候。” 老者既没有回应李暮蝉对他的称呼,也没有拒绝。 “你想杀我?”老叟冷淡道。 李暮蝉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温和道:“你错了,我只是为了找帮手,而且我也真想试试能不能找到这些东西。可惜,岁月沧桑,昔年的英雄豪杰皆已远逝,这些神兵利器也都下落不明。” “帮手?”老叟浑身气态一改,负手而立,手中那被剑道中人奉若绝世神锋的蓝山古剑已被其随意弃在脚下,不屑一顾道,“你也配与我联手?” 他心思一转,想起刚才那两名魔教长老的反应,忽然神情微变:“好小子,竟然挑了魔教做最后一搏,呵呵,只此一事,这天下便再无你容身之处。” 李暮蝉嘲弄道:“你不也是想着对付大龙首么?不然焉敢有胆惦记‘泪痕剑’和哪口箱子,而且我告诉你,‘泪痕剑’很有可能就在大龙首手中。” 老叟脸色阴沉的如能滴出水来:“就你这点心机,也敢与‘青龙会’争雄?” 李暮蝉眸光一烁,呵呵一笑:“试试嘛,万一成了呢,而且你这么等不及的找上我,莫非也遇到事情了?” 老叟赞叹道:“果然聪明,不错,我与魔教也有几分牵扯,大龙首也有对付我的心思。” 此言一出,这人四龙首的身份已板上钉钉了。 李暮蝉听的一愣,旋即笑的前仰后合:“那可真是太巧了。” 四龙首却冷笑道:“你就笑吧,有你哭的时候,等天亮,你就不是七龙首了,届时几大龙首联袂而至,你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得死,我可不想趟这浑水。” 李暮蝉长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叹道:“我看你不光老了,还老掉牙了,亏我费了这么多功夫,真是大失所望,攻也不是,守也不是,居然一心想退。” 狄青麟眼神一寒:“狂妄!” 话甫落,他闪身一掌已按在了李暮蝉的胸膛上。 但得手的笑意还未攀上眉眼,狄青麟俄尔神情大变,当即丹田之气再提,右掌一揉一按,“砰”的一声,磅礴掌劲加身,李暮蝉双脚应声下沉,一缕鲜红血线已顺着嘴角淌下。 但李暮蝉的神情却很平静,他一手自然而然垂落在身侧,一手负于背后,双脚纹丝不动,但一股气劲已自体内无形溢散荡开,衣袂翻卷,发丝飞扬,袍袖之中如有风云涌动,激荡的尘嚣四起。 只在狄青麟掌势落罢,李暮蝉双眼一眯,背后的左手已瞬间攥紧,右脚下沉,身躯一震,那落在他胸膛上的肉掌刹那如遭雷击般撤开。 狄青麟踉跄后退数步,脸色潮红,眼中尽是惊疑:“小子,你……” 但话音刚一出口,他脸色陡然大变,失声道:“你难道练成了‘锁骨销魂天佛卷’?” 想到那些消息既然都是李暮蝉散出来的,狄青麟自然而然便联想到更多。 李暮蝉呲牙一笑,唇齿间鲜红一片:“看来你果然是岁数大了啊,” 他垂落的右臂虚提一抬,抖臂振腕,“嗖”的一声,一枚乌黑刀鞘破空射出。 狄青麟侧身一避,刀鞘“噗”的一声,竟有大半没入他身后的土墙中。 刀鞘在前,青芒在后,李暮蝉脚下飞掠,刀身一横,刀刃已贴着狄青麟的脖颈飘过,带出几滴飞溅的血珠。 狄青麟脚下腾挪一转,险之又险的避开那一刀,一擦脖颈的血痕,看到手上的血迹,整张脸登时扭曲一变,眼中既是心有余悸,又透着残忍阴毒的冷光。 想他成名江湖在甲子以前,更是世袭一等侯,贵不可言,天下间多少高手不是被踩在脚下,这区区一个起于市井的小子,竟敢和他叫板,简直就是耻辱。 只说闪避一瞬,他矮身一进,右手一翻,手心乍见一团寒芒急颤,直逼李暮蝉心肺,刀光一起,几乎笼罩了眉心、咽喉、胸膛、腰腹…… 李暮蝉目睹着这异凌厉的刀光,右手长刀运转一圈,二人之间顿见一团青光飞旋,恍如横着一轮青月,将那漫天刀光尽数拦挡在外,双刀碰撞,二人另一只手已不约而同运劲而起。 只是不曾想狄青麟左手顺手一抄,蓝山古剑已在掌中,长剑一卷,竟刺破了刀幕,直指李暮蝉心口。 可他剑势虽狠,然剑尖之前,一只戴着剔透手套的左手已拦在前方,手心向外,将其挡下。 片刻僵持,李暮蝉侧身一避,弹指一拨,已将蓝山古剑送向一侧。 不想那狄青麟居然也是和他一样的举动,竟将面前长刀拨向一旁。 几在同时,二人齐齐跻身一进,撤去兵器,运掌一推。 砰! 遂听一声闷响犹如平地惊雷般炸起。 二人双掌相对,顿见彼此两袖鼓荡充盈,面上筋肉都在疯狂碰撞的气劲下难以控制,五官扭曲。 李暮蝉双眼骤转阴戾,浑身阴气滚滚,邪风已是回旋于祠堂之内,然他气机虽邪,掌势竟与之相悖,浩瀚博大,乃武林正宗的不传之秘,盖世绝学。 那狄青麟的掌法也是邪异,掌势一运,手中充斥着一股撕裂扭曲之劲,翻腾如汪洋大海,掌势仿似地破天惊。 李暮蝉两袖刺啦一声,顿时破碎成布条,苍白的脸色涌起一抹潮红。 而狄青麟的脸上忽见一张人皮面具被气机冲下,坠向一旁,一张阴森可怖,瘦骨嶙峋的面容显露了出来,口鼻间冲出点点血迹。 李暮蝉狞笑一声,双掌忽往后一撤,凌空向后一荡,直直飘出老宅,但不等狄青麟缓口气,他复又回扑而至,双掌筋络贲张,掌心劲力狂飙,又是晴天霹雳一掌。 狄青麟本是干瘦的喉咙蓦然一粗,一张脸殷红如血。 “杀!” 仿似被激发了凶性,他双眼一张,嘴里大口咳血,竟是有样学样,双掌一撤,复又运劲再攻。 李暮蝉岂会露怯,眼中尽是狰狞狠色,脚下发力,掌上运劲再推,周身阴风卷尘呼啸。 第三掌。 “噗!” 一口血雾冲面。 狄青麟一张脸霎时淡若金纸,挺直的身躯也是摇晃不定。 “念在你送我出来的份上,留你全尸。” 李暮蝉冷笑一声,双掌屈臂一送,这人已是手脚打摆,宛如破布般倒飞撞出。 下午再弄两章 (本章完) ------------ 73:由明化暗 “哇!” 口中呕血,狄青麟重摔在地,一双眼仁顷刻满布血丝。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想挣扎站起,一只手朝李暮蝉隔空伸出,五指颤栗,面容扭曲,浑身的青筋都似绷直了一般,看得出来他心中有太多的不甘,还有太多没来得及宣泄的杀机。 但昂起的头颅陡然一沉,手也掉了下去,仿佛崩断的弦,死不瞑目。 李暮蝉居高临下,眼神幽暗,为求保险,他大步一踏,在这人的后颈又补了一脚。 做完这一切,李暮蝉方才抓起尸体,拿起地上那张人皮面具,纵身跃入坟茔间。 等他再出来,已是变成了一个竹杖芒鞋的老叟。 张嘴吐掉一口血沫,李暮蝉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 本想着借那两位魔教长老暂时摆脱“青龙会”和“金钱帮”的耳目,以便更好行事,岂料勾出这么一条大鱼,可惜就是不太识相。 人老了,胆气也没了。 而他手里除了蓝山古剑以及竹杖外,还拿着一张龙首面具,那是属于狄青麟的面具。 李暮蝉眼神流转,幽深晦暗,脸上却多了一丝古怪的笑意,如此一来,这便等同于拥有了四龙首的身份,事情反而变得有趣起来了。 而且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实在是那秦淮河上早已遍布“青龙会”的耳目;适才一番观察留意,就连那些饮宴的各路豪雄有不少都已遭人暗中替换,神不知鬼不觉,李暮蝉又怎能不提防啊。 恰好那两位魔教长老又不安分,他便只能借机抽身了。 李暮蝉自信那些人绝不会一开始就下死手,毕竟那泼天的钱财全凭他一己之力运筹帷幄,谁不眼红,都想据为己有,只能是先得到他的人。 而且他也有意试探一二,假借被掳,想先看看四方的反应,没成想蹦出个四龙首,狄青麟。 至于那些“麒麟楼”上的人,他一点都不紧张,这些人好不容易聚拢,可是一股不小的势力,无论是“金钱帮”还是“青龙会”,都只会尽力安抚笼络。 却说就在他心绪乍动之际,不远处忽有人影掠动之声逼来。 李暮蝉翻手将面具收起,本是挺拔的身形已佝偻下来,眼神也黯淡下来,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迟暮之气,比狄青麟更像一个老人。 他仿若遭到重创,瘫坐在地,嘴里大口咳血。 很快,人来了。 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人,四名轻功极高,踏草如飞的汉子。 这四人穿着一般,容貌一般,高矮胖瘦都是一般。 李暮蝉已想起来,这四人曾是狄青麟的抬轿轿夫。 他咳嗽一止,嗓音一改,喜怒不形于色地冷淡道:“不是让你们见机行事么?” 那四人眼里闪过惶恐,忙道:“回侯爷,金陵城里都快乱成一锅粥了,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数不清的木匣,每一个都刻有‘锁骨销魂天佛卷’几个字,每一个都一模一样。现在不少江湖人见匣就抢,逢人就杀,连青龙会子弟都死伤不少,好多坛主也都……也都……” 李暮蝉杵杖而起,慢悠悠地接过话:“也都不甘雌伏,蠢蠢欲动吧。” 财帛动人心,武功秘籍也是一样。 至于那些木匣,当然就是李暮蝉提前令人散出去的,没有一千也有五百,足够青龙会子弟应付一阵了, 他是没有心腹手下,但却可以驾驭人心,这众多的江湖高手、黑白两道的人物,就连青龙会恐怕也要费些功夫。 四个人里,为首一人突然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您受伤了?那位幽灵公子逃了?” 李暮蝉似笑非笑地瞧了对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且去给其他几位龙首送个消息,就说那人手里有一口箱子。” 为首的汉子愣愣听着,还以为另有下文,可等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箱子?” 李暮蝉颔首:“不错,箱子,你只管这般说就好了,他们肯定会知道什么意思。” “好,属下这就去。” 四个人齐齐应声,转身又都星散四方。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李暮蝉平静的眼神忽然泛起涟漪,变得幽暗深邃,沁寒如火。 他深吸气,似是想要平复下躁动不安的心绪,嘴里则是急促且干涩地吐出两个字来:“四个。” 这四人去的方向各不相同,这便说明此役少说有四大龙首在这金陵城中。 不,肯定不止四个,加上狄青麟已有五个,还有那孙家传人,说不定大龙首都已亲至。 再联想到上官小仙那一众高手,李暮蝉尽管早有准备,也不免一阵头大。 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可不知为何,李暮蝉反而觉得自己身体中每一根血管里的血液都在开始沸腾,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感,或者说畅快的感觉随着滚烫的气息在他胸腹间盘旋,冲击着五脏六腑,席卷着四肢百骸。 如今,已无人再敢轻视他。 李暮蝉起身,拿着蓝山古剑,又恢复了那副迟暮的样子,趁着眼下这副皮囊还没有遭人戳破,他必须尽快想出破局之法。 而破局之法……就在眼前。 “前辈,您受伤了?” 李暮蝉心中忽然一叹,他感觉自己的运势好像也变得不一样了,想什么来什么,正愁破局之法,眼前已多出几个人。 他眼神微微一亮,望向前面自坟茔中赶过来的几个人。 当先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叶开。 而叶开的身旁还有郭定,路小佳,丁灵琳,这几位谁也无法轻视的人。 这些人,有的已名动八表,有的已威震四方,还有的师承惊人,牵一发而动全身。 和这样的一群人在一起,相信很多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 李暮蝉用他那副已变得苍老的嗓音说道:“不碍事儿,可惜让那人走脱了。” 路小佳则是盯着李暮蝉,或者说盯着自己面前的这个老人,审视般地道:“伱刚才为什么要跑?” 这个曾经令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杀手很年轻,而且很俊朗,俊朗中透着冷漠,冷漠中又有一股傲气,还有深藏于眼底的善良;看着冷,但内心火热。 而且这个人很厉害,厉害到天下间少有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李暮蝉望向对方腰间的一刀一剑,对方不但得了荆无命的剑法真传,传闻还得了白天羽的“白家刀法”,这一刀一剑,恐怕任意一种都足能名震江湖,如今刀剑在手,又有几人能敌啊。 而且他这些年身为“金钱帮”大堂主,居然从未见过对方。 李暮蝉平淡道:“我有求于他,但这个人太厉害了。” 郭定沉声道:“有多厉害?” 李暮蝉轻咳了两声:“他手里有一口箱子。” 丁灵琳好奇道:“什么箱子?” 李暮蝉还是看着郭定:“传闻中疑似是七种武器的最后一件。” 听到这句话,已没人再追问了,有这么一口箱子,只怕任谁都得退避三舍。 李暮蝉忽然问道:“你们在找什么?” 叶开闻言正欲答话,不想远处的夜空忽有一团烟火升空而起,而后在天穹绽放,闪烁的火花竟是飞快化作一条作势腾飞的青龙,灿烂夺目。 “青龙会!” 一群人见状俱是冲着烟火所在的方向急速赶去。 只说一路发足猛赶,待到停下的时候,众人已到了一片巨大的湖泊前。 湖畔,正有两人恶战激斗,于夜色中腾挪辗转。 等李暮蝉看清二人的相貌,不禁一耸眉梢。当中一人棍意惊天,势挑千山,于湖面掀起层层狂风大浪,仿若妖龙翻江,正是那孙家传人,孙无二。 另一人相貌年轻,然气态不俗,眼中神华内敛,拂袖迎掌,风平浪息,竟然斗的不落下风;此人便是那李寻欢之子,李曼青。 “天机棒居然重现江湖了。” 郭定神情狂变,先前他就已经目睹了那根铁棒,但始终不敢确认,如今再看,不由大汗涔涔。 周围还有不少青龙会子弟, 李暮蝉忽然瞥见湖畔另一头,一名有些落魄的剑客正自观战,他眸光微凝,正是那长生剑。 不止这一个,还有那六龙首。 而且这人只在叶开一现身的功夫,便直勾勾地瞧了过来,浑身气机锐旺,令所有人都暗暗皱眉。 叶开苦笑一声,已离了众人,走向一旁。 路小佳忽然看向那个落魄剑客,漫不经心地道:“还有一个,谁去?” 李暮蝉却道:“不对,是两个。” 他眼神一转,倏然看向不远处的一处林间,黑夜中,一道身影仿若一缕幽魂般正静静站着,像是与黑夜融为一体,从头到脚都是黑的。 这人披着斗篷,脸上蒙着黑布,背后背着一口剑,一口通体漆黑的剑。 李暮蝉眸光乍动,因为这柄剑居然就是谢家收藏的几柄神剑之一,而且谢王孙还动用过。 对方似有所觉,往前跨出一步,自黑暗中走到了月光下。 刹那间所有人顿觉头皮发麻,只觉一股至凶至绝的剑意弥散四方,宛如一条毒龙在夜风中蛰伏,冰冷注视而来。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死寂无光,看不见半点活人的生气。 但李暮蝉的双眼却在这一刻徐徐睁大。 这人是…… (本章完) ------------ 74:故友 “这些人都好生厉害,天底下何时冒出这么多的江湖高手?而且都很年轻。” 丁灵琳忍不住惊叹一声。 李暮蝉轻叹道:“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们都是‘青龙会’的人。” 这个江湖中最神秘莫测的势力,过往如何已不得而知,但不可否认,它无疑是迎来了最强大,也最可怕的驾驭者,大龙首。 路小佳已看向那名落魄剑客,尤其是对方手里的那口剑,令他的瞳孔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嘴里却仍是随意悠然地道:“长生剑。” 郭定的脸色也变了:“这柄剑终于重现江湖了。” 短短一天时间,昔年威震江湖的七种武器已疑似出现了两种,而且这柄剑更是真真切切出现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路小佳已走向了那名落魄剑客。 这个江湖,有的人为名生,为名死,一辈子都在图权谋利,奋不顾身的往高处爬。但还有极少数的一类人,他们更需要的是对手,是存在感,是强敌,尤其是同道中人,旗鼓相当的对手;因为他们渴望更强,而更强的意义便是“赢”。 路小佳已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中那股蠢蠢欲动的剑意,所以他走了过去。 郭定也想动。 他看向那名仿若一缕孤魂,身披斗篷的神秘剑客。 这个人很可怕,浑身不见丁点杀机,但其本身仿佛就是“死亡”二字最完美的诠释。 四目相对,郭定脸色陡然苍白,恍惚间竟从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窥见有一口至凶之剑夺眶而出,直刺而来,难以想象,刹那为之神夺。 郭定的脸上已瞧不出表情,但他的眼睛却在瞬间红了,额角的青筋隐隐凸了凸,手背上也有血管冒起,正待拔剑,一切倏然又都被一道苍老的背影挡下。 李暮蝉拿着蓝山古剑,朝着那名黑衣剑客走了过去。 黑衣剑客眼神无波,而且平静无光,就仿佛两方墨池,深不见底。 李暮蝉动了,这人也动了,提剑转身,倏然一掠,已如一口离弦之箭般划破湖面碧浪,遥射向夜幕深处。 李暮蝉紧随其后,流星也似的赶出几步,忽向着地面拂袖一振,借着脚下卷荡的劲风腾越而起,身如飞鸟般追逐上去。 两人足踏碧浪,一前一后,一追一赶,那黑衣剑客掌中陡闻一声直击心肺的可怖剑吟,一抹黑光回转如毒龙,直刺李暮蝉面门眉心。 李暮蝉手中蓝山古剑亦是随之一振,剑鸣清越幽远,如山中幽泉激荡回响,长剑斜指,其势击腕。 头顶明月高悬,二人脚下仍是踏浪逐波,且战且行。 遂见两剑剑锋齐齐一斜,当空交碰,剑身相抵。 二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看这个人,看着这双眼睛,还有这狠辣绝伦的剑法,李暮蝉忽然想要纵声大笑出来,也大叫出来。 因为他还是有朋友的,在这个尔虞我诈,人心险恶,人人都有可能背叛他,陷害他,算计他的金陵城里,李暮蝉蓦然回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还有一个朋友。 这个人竟是……燕十三。 尽管他早已不怕被人算计,更不怕遭人背叛,但他心里确实渴望朋友。 上官小仙不是他的朋友,那个女人或许会成为他的仇人死敌,命中宿敌,哪怕是成为红颜知己,亦或是枕边爱人,但绝对做不成朋友。 而且这天底下肯和他做朋友的已是极少,将来肯定更少。 就连叶开这种热爱生命的英杰侠士只怕也绝不会和他做朋友,因为他将来要走的路,已很难遇到知交好友,注定了在仇山恨海、阴谋诡计中与人争锋。 但他不在乎,从不在乎。 这世间的一切注定有舍有得,他已见惯了人心的卑劣,而且想要在这重重杀劫中活下来,活到最后,屹立绝顶,朋友对他而言已是一种奢望。 就像爱情。 多少人,多少英雄豪杰、英杰奇才,因为这两个字,磨光了傲气,失了志气,也丢了心气,本该名震天下的绝顶人物,结果偏偏因为一个女人,自甘沦为凡俗,最后死不瞑目,而且大多是死无葬身之地。 但不在乎不代表他抵触。 李暮蝉还是渴望知己的,正因为他身处在这充满各种背叛,以及阴谋诡计的江湖中,他才明白一个朋友的可贵。 而且,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永远无法抗拒内心的本欲。 就像那些花花草草,都向阳而生。 他将来或许会得人心,但人心从来不是朋友,那只是利益驱使下的妥协,是鹰犬,是手下;就像那些受邀饮宴的人,人人恭维他,巴结他,看似人心所向,爱的也只是钱财罢了,是有期限的。 或许他也会得到忠心,但就像上官金虹与荆无命,怎会是朋友啊。 真正的朋友,你永远不用担心他会背叛,从来不会去怀疑,交心知底,肝胆相照。 好在,他还有一个朋友!!! 他确信这个人是他的朋友,或许也是将来唯一仅有的朋友。 李暮蝉真的很想大吼,但还是忍住了,因为这个人已是青龙会的龙首之一。 而这三年来,此人渺无音讯,他也早该猜到的,当年大龙首口中的那名剑道奇才。 只是李暮蝉不敢去找,也不敢确认,甚至连燕氏祠堂都再没去过,因为他实在担心让人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位朋友,到时候,重重杀劫,步步杀机。 李暮蝉目光灼灼,忽然大喝一声:“好剑法!” 而他面前的黑衣剑客,眸光隐晦一烁,手中剑光更是凌厉,猝然暴涨,剑上竟涌出一抹漆黑冷芒,吞吐不定,裹剑覆刃,竟是剑芒。 李暮蝉已能看清对方眼中的冷意,冷意下的笑意,还有一抹忧色。 这人已认出他了。 他手上古剑亦是剑光暴涨,本就蓝汪汪的剑身刹那绽放出一片夺目蓝芒,三尺七寸的剑身恍若一瞬之间变长一截,迫人眉睫。 两剑再击,剑气纵横,二人已是斗的难分难解,湖上立见大浪迭起。 至少在旁人的眼中,这绝对是一场极为凶险的恶战,看的人心惊肉跳,目不暇接。 “祠堂。” 交手中,李暮蝉依稀听到了这两个字,急促轻微,弱不可闻。 但紧接着还有三个字。 “二龙首?” 这个声音不是燕十三说的。 而是从湖畔飘来,很熟悉。 众人循声瞧去,但见上官小仙一身如火绯衣,正自不远处负手而来,笑眼弯弯,看向湖上。 湖上有舟,舟上有人,一位白衣女子。 二龙首。 “献丑了!” 双方互望一眼,不由多说,上官小仙脚下不停,仿若就是为了此人而来,只在一众震撼悚然的注视下,她一步步自湖畔走上了湖面,又从湖面走向了那艘小舟,最后走了上去。 一个绝俗出尘,冷艳无双,一个霸道天成,气势迫人。 只在上官小仙落足一瞬,刹那间轰隆一声,仿若地破天惊,那一叶小舟整个竟是离了湖水,如陀螺般飞旋腾空。 舟上两道倩影瞬间厮杀在一处。 (本章完) ------------ 75:攻守易形 这两人一动手,其他本该打生打死的几人竟然十分默契的渐缓了攻势,默然瞧了起来。 一个是“金钱帮”的新任帮主,坐拥富可敌国的财宝,环倾天下,霸道犹胜男子,令江湖谈之色变。一个是“青龙会”的二龙首,手握无数人的生杀予夺,位高权重,神秘莫测。 二人皆乃不世出奇女子,武功自然也是奇高。 可这交手的场面却渐渐有点变了味儿,和众人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啪!” 一声脆响,观战的几个人全都眼皮一颤。 也不知上官小仙是有意还是无心,交手间,乍见那二龙首冷艳白皙的面颊上赫然多出一道泛红的掌印,五指清晰,惹眼极了。 就连二龙首自己都愣了愣,然后这人就像动了真怒,打出了真火,眼中怒火升腾,娇叱一声复又扑向了上官小仙。 本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因为这一巴掌,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这已不是生死厮杀那么简单,也不是分出胜负就能了结的。 这是独属于女人之间的较量。 可怕。 叶开看的沉默。 六龙首原本还想出招亮刀,然后也愣住了。 路小佳刀剑在手,咋舌不已。 而他对面那落魄剑客也为之缩了缩肩膀,瞪了瞪眼睛,嘴里还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怕。” 李暮蝉面无表情。 燕十三死气沉沉的眼神中已透着一丝古怪,他已知道其中一人是某位口中的妻子,那个欲要置其于死地的女人。 湖畔的郭定亦是无言。 丁灵琳看着两个女人你来我往,你扇我一巴掌,我给你一拳,突然扬拳助威,在湖畔气呼呼地叫喊起来:“踢她!打她!” 她已认出当中一人是上官小仙。 对这个曾经装傻骗过自己的女子,丁灵琳的眼神有些复杂,当年在前往长安的路上,二人以姐妹相称,同饮同眠,一路无话不谈;如今再见,再看到这个截然不同,仿似脱胎换骨般的上官小仙,她当真有无穷的感慨。 但这不妨碍她为认识的人出头:“打她!” 叶开走了过去,忙捂住了她叫嚣的嘴,按住了她蹦跳起来的身子,生怕她也加入战局。 这二人都已不是朝着彼此的命门死穴招呼,尽管看着激战正酣,凶险万分,可一招一式似有似无的总将对手面门罩了进去,恐怖气劲碰撞,那小舟不多时便化为漫天碎屑。 然而变数来的却快。 众人正自目不暇接之际,遂见湖面上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倒飞而至,直直飘来,正是李曼青。 这人跌落在地,大口咳血,竟然败了。 “师弟!” 叶开脸上已瞧不出笑。 孙无二胸襟前亦有点点殷红,眼神狠厉无情,尽是杀意,步步向前。 按理来说,这二人一个是孙家传人,一个身怀一半孙家血脉,本该关系匪浅,如今却有了一种仇敌的感觉。 而这一切,恐怕全因一人,孙小红。 当年面对“金钱帮”不世之威,天机老人战死,孙驼子战死;金钱帮席卷江湖以后,孙家人更是东躲西藏,族人几乎凋零殆尽。 而最后孙小红却是和李寻欢退隐山林,剩下的这些人,又不知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李曼青很年轻,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年轻,才会败。 更重要的是,这人尽管是李寻欢的儿子,但却不是“小李飞刀”的传人。 叶开把李曼青扶在怀中,脸色罕见的冷了下来:“伱若再往前一步,休怪我飞刀无情。” 小李飞刀与孙家,这两个昔年并肩作战,同抗上官的盟友,而今竟是有了如此大的隔阂。 叶开一手扶人,一手悄然一翻,指间隐有一口雪亮光寒的飞刀缓缓浮出。 这人也彻底动了怒火,湖畔众人尽皆侧目,面对这江湖上名头最盛的一口刀,尽管不过三寸长短,但却足以引天下高手为之色变。 “哼,”二龙首不知何时忽然闪身掠到了岸边,她脸上仍是白皙,仍是冷艳,先前的掌印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但她眼中的寒意更甚了,两条袖子早已粉碎,露出了两条嫩藕般的玉臂,“你若出刀,你的朋友都得死。” 她看着那口飞刀,眼底亦有深深的忌惮闪过。 没有人想要直面这口刀,这江湖几近二十余载,自李寻欢名动天下那日起,已有无数豪杰、枭雄、不可一世的大人物用他们的生命验证了那八个字的真假。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但当剩下的几大龙首聚了过来,叶开的脸色突然苍白起来。 上官小仙忽然咯咯一笑:“放心,叶大哥,我帮你,你尽管出手。” 适才的一番交手,上官小仙也没讨到多少好处,绯衣湿了不少,但她却很得意,笑的很开心,就好像两个小孩做一个游戏,往往最先得逞的那个总是最开心的。 临了,她还不忘朝二龙首吐吐舌头,眨眨眼睛,狡黠更加狡猾。 二龙首深吸气,她一扫在场众人,正准备开口,眼神却猛的一变,视线径直透过所有人,看向了不远处一个转身离开的背影。 李暮蝉。 而在所有人眼中,他本是个老叟,可佝偻的身体突然挺拔起来,腰不弯了,背不驼了,离开的同时大手一挥已卸下了伪装,甚至还冲他们勾了勾手,掠入了夜色。 其他几人看到这一幕,几乎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反应了过来。 “追。”二龙首冷淡道。 这人既是近在眼前,也无需用什么阴谋手段了,几大龙首齐齐出手,任其上天入地也在劫难逃。 上官小仙也发现了李暮蝉,想都不想:“追!” 不光他们发现了,湖畔各处,两大势力的人马也都发现了李暮蝉,霎时间月色下立见无数人影掠动惊飞,既是在追击,也是在交手,沿途倒下一具具尸体。 而李暮蝉为什么要走呢? 他奔逃的时候顺便望了望头顶的月。 月明星稀,将圆未圆,快要升到中天了啊。 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怎么可能毫无动作。 而且,尤其是发现燕十三居然成了“青龙会”的龙首,他突然间有了信心,或者说壮了胆气。 就好像走在又陡又险的山路上,他一个人自然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当他发现身后还有一人,而且还是朋友,那肯定能将步伐迈的更大一些。 如今看来,除了大龙首还未现身,剩下的几个都来了。 足够了。 身后众人急追不舍,离得最近的自然是那几大龙首。 一群人兔起鹘落,在月下飞逐。 可追着追着,就在月上中天之际,时值三更的时候,他们就看见前面的李暮蝉突然变成了三个、四个、五个、六个……几个眨眼,月下已多出九个李暮蝉。 不止九个,黑暗中还有身影不断融入,然后彼此腾挪变幻,看的人眼花缭乱。 到最后,这些人又都像是早就商量好的一样,分头散开,隐入夜色。 见此情形,无需多说,几大龙首已分头去追,身后更有诸多坛主紧随跟上。 “小心,这人早有准备,切莫大意。” 二龙首秀眉微蹙,这三年来李暮蝉的所有一切几乎全都在青龙会子弟的监视下,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过他们的耳目暗桩,何来的帮手? 她脚下未停,身法轻灵飘逸,追着一道身影径直来到了“夫子庙”前的一处市集。 但只一进去,二龙首便凝目静立,眼透惊疑,这半夜三更的市集竟然有不少变戏法的江湖人。 不但她身前有人,身后来路也在一瞬间涌出不少人。 这些人千奇百怪,既有挑柴的柴夫,也有摆摊的小贩,还有剁肉的屠户,磨刀的刀匠…… 适才还安静死寂、不闻人声的街面,转眼竟然热闹非凡,不下百人。 杀机,恐怖的杀机霎时弥漫四方。 二龙首一眯双眼,如此境地,那人竟有胆尝试攻守易形…… 他怎敢啊!!! (本章完) ------------ 76:连环杀机 非但二龙首途遇杀机。 另一头,六龙首紧盯着前面那个身穿黑袍,腾跃如飞的背影,一路紧随不落,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义庄。 可他前脚堪堪迈进,却见义庄四面门窗“咔咔”一扣,竟在瞬间封死,暗藏机关,还都是用精钢铁板扣死锁死,连同头顶都用铁网罩住。 天罗地网。 再看眼前,那黑袍人已闪身隐入一口老旧的棺木后,不见了。 六龙首本是傲气凌人的眸子在这一刻不禁凝重了几分,也冷了下来,透出森然杀意。 竟然早有准备。 他本想去追,可面前还有一口口整齐横放的棺木,崭新的棺材,而且是红的,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在四角萦绕的昏黄灯火下显得格外诡异,暗藏杀机。 六龙首嗤笑一声,已是动手,右手五指悄然一翻,一缕寸芒离手祭出,快如闪电,雪亮光寒。 寸芒去势劲急,瞬息便洞穿了数口棺材。 而那破开的窟窿眼里,赫然已有血水流出。 但六龙首脸色骤变,冷笑一僵,因为那血水非是鲜血,而且恶臭难闻的尸水、污血。 里面躺的,不是活人。 居然没有埋伏。 不,能布下如此天罗地网,肯定是有埋伏的,一定有。 六龙首忽然抬头,望向房顶,只见在那铁网后面,房顶竟漆黑一片,仿似也铺了一层精钢铁板。 六龙首双眼微眯,瞳孔猝然一缩,因为他已看见铁板上面还有一个个小小的孔洞,这个孔洞不大,比筷子要粗,却比他飞刀要小。 他心里已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狠辣的陷阱,这个巧设的牢笼,好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而埋伏,就在铁板后面。 一根根竹筒似的物事忽然自那些孔洞中露出一截,然后在六龙首难看铁青的脸色下,阵阵白雾浓烟已被吹了出来。 六龙首当机立断,气息一屏,脚下急扑,抬手运掌间已连连拍向那门窗上的铁板钢板,可结果却令他那颗高傲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非但门窗被封死,就连支撑房梁的柱子都裹了钢板,内里还灌了铜汁,一掌下去,别说掌印掌痕,他自己反是被震得气血翻腾。 错不了,这人必是早已知晓他的真实身份,特意布置了这么一个足能令他死无葬身之地的陷阱。 六龙首眼神冰冷,眼中却无慌乱,他飞快自怀中取出一粒避毒的丹丸含进口中,同时纵身跃起,手腕一转,掌中已多出一口银光璀璨的短刀,斩向头顶的铁网。 但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些竹筒中不光藏有迷烟毒雾,还有吹箭飞针。 而且还都淬了剧毒。 “嗖嗖嗖……” 只他跃空的一刹,铁板后面埋伏的人像是早已等着他这么做,吹箭飞针劈头盖脸的朝他射来,那发绿发蓝,淬了各种剧毒的暗器,任谁都得头皮发麻。 六龙首也不例外,他脸色早已煞白,大吼一声,遂将身上的锦衣剥下,然后如云当空一卷,仿似挥舞着一杆大旗,眨眼间便将那些暗器兜住大半,然后趁此机会,忙扑地一倒,缩在了棺材后,同时朝着先前那个黑袍人消失的地方蹿去。 那人既能藏身,便说明此间另有暗道。 他一路腾挪辗转,险象环生的避过头顶密密麻麻的暗器,在那口陈旧的棺材后果然找到了一个暗道,可迎面而来的却是一篷针雨,密集如牛毛般的针雨。 六龙首早有提防,飞退的刹那已将一块棺材板勾到身前,将飞针、暗器尽数挡下。 然而等他看清暗道中的情形,双眼已在发红,里面哪是什么暗道,只有个不大不小的暗格,勉强容一人藏身。 而那引他来的黑袍人此刻正静静地缩在里面,眼中既有冷笑,也有轻蔑,更有一种坦然,仿佛不畏死亡,但那眼底只有一种情绪,便是恨意,滔天的恨,恨入了骨髓,恨透了心肺,恨的双眼能滴出血来。 六龙首已感受到了这股恨,不但是这一人的恨,那头顶的惨烈恨意浓郁到几乎令他整个人都颤栗了起来,瞳孔也一点点收缩了起来。 这些人,居然都是“青龙会”昔年、昔日,曾经对付过的人,那些没死透、没死绝的漏网之鱼,各派各势,各帮各家的残存势力,和他们有血海深仇的人。 那缩着的也是个青年,模样普通,又黑又瘦,脸上却有刀疤,还有火烧的伤疤,嘴里的舌头都被割去半截,但他还能说出话来,笑声刺耳,阴恻恻地道:“嘿嘿嘿,六龙首,我们这些孤魂野鬼回来找你报仇了。” 六龙首岂会听他废话,刀光一过,已将短刀刺入了青年的胸膛,然后准备将其抓出来。 实在是暗器太多了,又急又密,还又细,防不胜防,还有剧毒。 他本想躲进去,可就在青年被抓出来的一刹那,其身后,那凹进地面的暗道,竟然在一瞬间弹射出数枚极其可怖的箭矢,力道之大,瞬间便将青年贯穿,旋即余势不减,射向六龙首。 暗道是在地上,六龙首如今面朝地,背向天,身上还有一个棺材板来提防头顶的暗器,此时暗箭迎面,想要躲闪已是极难。 只能避,于生死一瞬避开了要害,身形横移,本该将其射死当场的穿心一箭毫无阻碍的射进入了六龙首的右肩。 血水飞溅,那暗箭上也有毒。 六龙首当机立断,刀尖一挑已勾出了暗箭,而后封住流往心脏的血液,以及筋络气脉,嘴里发出一声怒极的低吼。 “啊!” 而那青年,已死的不能再死了,但脸上全无痛苦,反而只有一种快意的笑意,一双眼睛仍旧直勾勾地盯着这位六龙首。 六龙首心都凉了,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李暮蝉能在这重重耳目暗桩之下还有帮手。 但他来不及细想,头顶的杀机还在。 六龙首抬手一撑,人已顶着棺材板撞向了头顶的铁网,他已明白,这些人都是不在乎生死性命的人,或者说活成孤魂野鬼一样的一群人,绝无可能有生路了。 今夜,要么他死,要么这些人死,要么同归于尽。 仿佛早已料到六龙首的反应,那些竹筒忽然齐齐后缩,取而代之的是一杆杆细长却锋利的铁杵,而且顶端尖利,如矛如枪,陈旧的棺材板顷刻间便被洞穿。 六龙首的眼睛已是红到了极致,仿佛被逼进了死路,但他还是在棺盖遭洞穿的瞬间缩身而退,躲进了那些棺材底下,同时抖手发出一柄飞刀,将四角的油灯打碎。 可他一动手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脸色狂变,暗道不好。 这义庄里的一切都早有布置,设下层层陷阱,重重杀机,那这油灯…… 他心念刚动,脸色已煞白如纸,忽见数根铁杵飞射向角落里的几口棺木,洞穿一瞬,一股刺鼻的气味开始蔓延四散,无数浑浊发黄的火油飞溅而出。 六龙首脸上的面具已不翼而飞,露出了一张冷峻年轻的面庞,而如今这张脸已面如死灰。 正是名动江湖的“四无公子”。 到了这个时候,他脑海中终于想起了那个不怎么起眼,甚至不怎么看上眼,也从未放在眼中的七龙首。 这个人先是暗中一个个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又布下如此恐怖的陷阱…… 萧四无实在有些不甘心,太不甘心,目眦尽裂,纵声嘶吼道:“李暮蝉!!!” 可以加个书友群哈,探讨细节,发h图的就别来了。 (本章完) ------------ 77:廉价的欣赏 …… 孙无二也在追。 他盯着前方的那人,心里实在好奇的紧,好奇李暮蝉究竟会用什么办法来避过此劫,撑过此劫。 李暮蝉的野心很大,这是他一开始就看见也知道的,大龙首同样知道,而且必然早有提防,绝不会容忍这个人的野心膨胀,势必要降服其心,收为己用。 两个对彼此心思都心知肚明的人,又该是一场怎样的较量? “嗯?” 孙无二突然顿了顿步调,挑了挑眉,却见前面那人忽的掠进一条窄巷,一条又窄又长的巷子,两面高墙,青砖碧瓦,宽不过四尺,窄极了。 这可对他有些不利啊。 但眼看对方即将在月光下隐没身形,孙无二还是提着天机棒自房顶跃了进去。 可这一跳进去,他身形一震,本是随意的模样已惊诧起来,脸色也冷了下来,而后呲牙森然一笑:“好胆!” 原来,那墙角的阴影中早已猫着一排黑衣黑裤,黑鞋黑袜的人,穿着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在等着他。 孙无二目露厉色,之前没能棒杀李曼青,他那一肚子火气还没处撒呢,此刻竟然有人不知死活的送上门来,他整个人已开始狂躁起来,眼中杀意如火炽盛:“找死!” 杀心一起,他挥棒抡砸,但手中无往不利的“天机棒”竟然在这个时候卡住了,或者说是被两边的高墙限制住了。 这个窄巷,当然就是替他准备的。 孙无二也瞬间明白过来,长棍一撤,面露冷笑,双手将天机棒棒身一拧一转,这长棒赫然已变成两截短棒。 但棍势又缓。 高墙两边,一副副飞爪钩索“嗖嗖”破空,电光火石间便将他的“天机棒”勾了个正着,缠了个结实,随着一条条铁链绷紧,月色下只似牵起一张巨大的蛛网。 几番角力,任凭孙无二棒法惊天,内力雄厚,可双拳难敌四手,一时间也难以摆脱。 “杀!” 眼看兵器受制,身旁还有伏兵,孙无二面容已变得阴狠起来,他双手一放,任由天机棒离手,两掌运劲,那双生铁一般,不见掌纹,满布硬茧的大手顷刻宛如膨胀了一圈,变得似是烧红的烙铁,大如蒲扇,掌劲勃发,人已在长啸中飞扑向那些埋伏的人,窄巷中登时飞沙卷尘,好不惊人。 但一瞬间,这狂暴的掌劲又都偃旗息鼓了下来。 孙无二须发激荡,双眼陡张,定睛瞧去,只见他的掌下多了两面圆盾,那圆盾两面精钢内夹数层铜板,竟然生生扛下了他这一掌。 不只是两面。 那些早已埋伏的人,人人左手持盾,右手持短刀,快步贴了过来,立盾成墙,似是打算将他挤在其中。 孙无二眼皮一跳,忙撤掌蹬地,正待腾空,头顶又有一张大网罩下,还有暗器来袭,无奈只得落了回去。 这张网不但罩住了他,更连那几名埋伏的人也罩在其中。 一瞬间,孙无二既有惊怒,更有震怖,这一环接着一环的杀机陷阱,简直就是为他准备的一样。 然发系千钧之际,他双眼圆瞪,体内内力尽数强提,双掌通红似火,已在低吼中再次劈向面前的盾牌。 果然厉害。 霸道无匹的掌劲之下,那持盾之人已被劲力活活震死当场,七窍喷血,盾面更加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骇人掌印。 可他来不及喜悦,只因为两侧的墙壁上突然被人取下一块块活砖,露出一个个窟窿,一杆杆精钢铁棒像是经历过无数次的演练,在他遍体生寒的注视下,在一个呼吸间就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钢铁囚笼。 不光是他,那些埋伏的人也被困了进去,但这些人眼中浑然不见半点将死之意,而是狰狞的快意,手中尖刀不断落下,用身体死死抵着盾牌,限制着孙无二的行动。 孙无二只在眨眼间身上已中数刀,他脸色更狠,眼神更恶,双目赤红,然语气却很平静:“是谁?” 有人厉声笑道:“嘿嘿嘿,多亏了幽灵公子,吾等才能大仇得报。” “李暮蝉,”孙无二倒吸了一口气啊,“当初就该杀了你!” 他浑身浴血,掌下连连劈出,已将身边埋伏的几人掌毙当场。 掌势一落,孙无二转身推掌,磅礴掌势宛如排山倒海般倾泻在一侧的墙壁上。 “轰!” 一声炸响,顿见砖石爆碎,屋瓦齐震,地面都似抖了三抖。 可孙无二的脸色却苍白了起来,前所未有的苍白。 因为砖墙后面是一堵厚重的钢板,钢板上面还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孔洞,随着一枚枚闪烁着寒光的锋利箭簇冒出来,孙无二瞳孔骤缩,遍体生寒。 当真步步杀机。 …… 长街热闹。 大宴之下,这金陵城已是灯火彻夜。 而那手持长生剑的落魄剑客,则是罕见的笑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很走运,而且是走了大运,能在那么多的分身障眼法中找寻到了唯一的真身,本尊。 “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我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带伱走?”他看着李暮蝉轻声道。 李暮蝉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仿若闲庭信步般走在灯火通明的街市上,听着两侧酒楼里豪饮放歌,斗酒划拳的吵闹声,他悠然问道:“尊驾如何称呼啊?” 只这句话一出口,落魄剑客已皱起了眉。 原来不是他走运,而是这人主动找上他的。 落魄剑客同样漫步而行,二人只似结伴赏景游玩的年轻游侠儿,一个提剑,一个挎刀,一个白衣,一个黑袍,并肩而行。 “白!” “白?”李暮蝉蹙眉沉思,双眼却像是在欣赏着夜景,看着月色,走了没几步,他突然眼神一亮,“白玉京的白?” 落魄剑客并未回应,而是好奇道:“你在看什么?如今大半个金陵城的人只怕都在找你。那人说过,他很欣赏你,只要你息了野心,弃了野望,从今往后,你在‘青龙会’大可一手遮天,他只要你的忠心。” “只手遮天啊,呵呵呵,”李暮蝉轻叹着摇头,笑了笑:“欣赏?在我眼里,这两个字已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褒奖,尽管是赞美之词,但太廉价了,还不如街边的一根骨头……谁要只手遮天啊,我想要的,是唤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已丝毫不再掩饰自己的野望,或者应该说是扶摇直上九霄青天任翱翔的雄心壮志。 说罢,他忽然停下脚步,停在了一家最大,也最热闹的酒楼前。 “不介意我请你喝一杯吧?”李暮蝉温和笑道。 落魄剑客也笑了:“我倒想看看你还有什么样的把戏。” 李暮蝉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旋即齐齐步入。 这酒楼也是他的产业之一,尤其是酒,几蒸几酿都有说道,经过他的几番改良,总共酿出了七种风靡金陵的美酒。 有的酒烈色如琥珀,饮如火烧,醇香浓厚,为江湖豪杰所推崇;也有的酒,色泽桃红,温甜如蜜,老少皆宜;还有清冽之酒,初饮苦涩,再饮回甘,荡人心脾,曾在秦淮河为那些风尘女子所钟爱。 可惜,李暮蝉自己却没怎么喝过酒。 如今他却想饮一杯。 在这一天,这一夜,这大宴金陵的日子,他确实该喝酒庆祝一下。 酒楼里,聚集了不少江湖中人,而且多是恶徒凶人,邪道高手,以及江洋大盗。 这些人口中骂娘,桌上则是摆着不少刻有“锁骨销魂天佛卷”的木匣,但皆已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一群人凶神恶煞,穿着打扮也都千奇百怪,有的面白如涂墙灰,阴狠冷厉,有的青面赤发,耳坠铜环,还有人个矮体胖,明明成年人的相貌,却穿着肚兜,扎着童髻,手里拿着拨浪鼓,又蹦又跳。 相比之下,反倒是李暮蝉与那落魄剑客显得有些怪异,像是两个异类,不太合群。 二人找了张桌子坐下。 李暮蝉已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不善眼神。 有人还看上了他手里的刀。 这大夏龙雀精致绝伦,更是古之利器,有识货之人一眼便认了出来,目露贪婪。 趁着酒菜上桌,李暮蝉忽然看着对面的落魄剑客笑问:“我若想请动诸位杀一个人要多少钱啊:” 他问的是满座的江湖人。 落魄剑客失笑:“这就是你想的法子?” 李暮蝉已端着酒杯,笑吟吟的轻抿了一口:“财可通神,兄台,你太低估人心欲望了。” 然后他慢条斯理的伸手从袖子里,裤腿中,以及衣襟里,在那些江湖人逐渐瞪大双眼的注视下,凝固的表情中,取出一沓沓的银票,放在了桌面上。 李暮蝉慢悠悠地品着酒,把玩着酒盅,语气丝毫不见半点戾气地柔声道:“这里有九万两银票,还有三万两金票,谁若杀了他,这钱就是谁的。” 整个酒楼霎时一寂。 李暮蝉淡淡一笑,将杯里的酒仰喉一饮而尽,起身便朝着酒楼的后门走去。 “再会!” 那落魄剑客跟着起身,可随即皱眉,却见一抹剑光迎面而来,其后更有数十道各类兵器所散发的寒芒,还有暗箭。 “诸位,宰了这小子!” (本章完) ------------ 78:时局易换,难逃败亡? 朝朝日东出,夜夜月西沉。 时辰过得很快,这惊心动魄的一夜,销魂旖旎的一夜,终于快要走到头了。 鸡鸣犬吠中,长街上的血腥早已被洗去,那些散落的尸体也都消失无踪,残刀断剑也尽数没了影子,仿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但真的结束了么? 当然没有。 …… “糖葫芦,好吃的糖葫芦啊!” “糖炒栗子,又香又甜的炒栗子!” …… 一大清早,各类吵嚷的吆喝中,跛脚的屠户支起了肉案,打开了店铺,从后院扛着半扇长满肥膘的猪肉,摆在了肉铺门口,然后同过往小贩熟络的打着招呼。 屠户是个年轻人,面色黝黑,身材瘦削,裹着件脏兮兮油腻腻的围兜,穿着粗布麻衣,挽着裤腿两袖,衣襟半敞,露着有些精悍结实的胸膛,一双明亮眼眸看向街上。 “六婶,来斤排骨啊?” 青年一面笑着招呼着,一面迎着天光一手拿刀,一手握着磨刀棒,用刃口蹭出一串利索清脆的声响。 那路过的妇人一抬脖子,有些嫌弃地看着案上的肉,旋即翻了个白眼:“嘁,谁吃这腌臜玩意儿,这几天有大善人在金陵城大摆宴席,我这肚子可是要去吃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的。” 青年也不恼,只是和善一笑。 自打他盘下这间肉铺后,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对那些喜欢贪便宜的邻里街坊也多是照顾不少,斤两永远只多不少,压足了称。 六婶径直远去,嘴里还能听到几声刻薄尖酸的嘟囔:“臭瘸子,死瘸子,还是个傻子,天天对谁都笑,被人占了便宜也笑,迟早关门大吉……幸好没把闺女嫁给他。” 青年刀下剁骨挑肉,仿似早就习以为常了,然他低垂的眼眸却有些不平静。 因为离了不远就是夫子庙,每天一大早,那里本该有很多走江湖的手艺人,或是杂耍,或是戏法,会当街卖艺,可现在,一个都没有。 青年,当然就是李暮蝉,而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市井中卖肉的屠户,瘸子阿四。 这三年来,除了“幽灵公子”这个身份,他在金陵城还有很多身份。 而早在三年前,在掌控那条秦淮河的时候,他就已经下定决心,等着这一天,谋划这一天了。 “没成?” 眼见那些手艺人一个都没出现,李暮蝉便已有了猜测。 都死了。 李暮蝉心里暗自一叹,还是太勉强了。 因为这一切布置,并不是天衣无缝。 七大龙首,那个最高深莫测的大龙首还没现身呢,这个人了解他,甚至说不定已洞悉他的一切准备,恐怕不是没来,而是藏在了暗处,想要击垮他的信心,将那本是完美无缺的陷阱逐一击溃,彻底降服他。 李暮蝉大觉可惜。 其实这些人都不错,尽管武功还没登堂入室,但在血海深仇的大恨之下,为了报仇,简直无所顾忌,忘生忘死,而且够狠,连自己都能下的去手。 但最重要的,是很听话,或者说对他布置的一切完成的很好。 这些人也并非是听命于李暮蝉,只是与他合作,甚至当年潜进金陵就是为了杀他这个“七龙首”,但机缘巧合之下,双方才得以联手,共抗“青龙会”。 不过,这些人或许已经死了,死光了,但他却还有没败。 就算那几大龙首能逃得一死,但他布置的那些陷阱暗器应该也足能要他们半条命,何况城里还有“金钱帮”虎视眈眈,以上官小仙的性子,绝对不会放过这大好良机。 至于燕十三,还有他说的“祠堂”二字,李暮蝉并不打算一探究竟,这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很珍惜,如今形势既已这般千钧一发,那就更不可能将对方置于险境,何况他还尚有余力。 而且看得出来,大龙首很看中燕十三,可比做他“幽灵公子”的朋友要安全很多。 忽然,下雨了。 黑云悬天,雷光电闪。 阴沉的天空中,点点豆大的雨滴开始坠落,一滴、两滴、三滴、四滴…… 不一会儿的功夫,檐下已挂起了一道道绵亘哀愁的雨线,天色暗的吓人,街上行人纷纷狼狈逃开,抱头鼠窜。 李暮蝉心里随之升起一丝不安,所谓云从龙,风从虎,如今乌云盖顶,风雨大作,当真不是个好兆头。 他看了眼街上,适才还堪堪开门迎客的药铺忽然关上了门窗,老板伙计也缩回了店里,路过的孩童正自蹦跳,忽被大人抱着跑回了家,还有一些丫鬟小姐,本来是款款而行,猛然间已像是鬼魅般缩进了街角,无声无息。 一瞬间,满是烟火气的街市已冷清到吓人,死寂无声,只有滂沱大雨。 李暮蝉有些无可奈何的喟叹了一声,用围兜擦了擦手。 时局易换,轮到他了。 李暮蝉看向风雨中。 长街两头,忽然走出不少人马。 一端是二龙首所率领的“青龙会”,一端是以上官小仙为首的“金钱帮”。 两方人马,相互对峙,而在她们中间,夹着一家简陋冷清的肉铺。 李暮蝉突然明白了,原来这两方势力竟然在这个时候,暂时放下了彼此的仇怨,一起扫除了他的谋划,以及布置,都不想让他这个“幽灵公子”彻底崛起。 他苦笑一声:“太欺负人了。” 谁能想到这足以称雄江湖的两大势力,居然会对付他一个人。 一顶顶玄青色的雨伞和杏黄色的雨伞在雨中遥向对立。 二龙首白衣胜雪,面带龙首面具,平淡道:“他只要你的忠心,只要你走出来,走过来,昨夜一切既往不咎,而且你将彻底接近这个江湖权势的顶峰,永远不相禁制。” 李暮蝉仿佛丝毫不见慌张,笑问道:“代价是什么?” 二龙首道:“自废武功。” “没了武功,那岂不就是废人一个。”上官小仙一身红衣如火,手持黄纸伞,乌发飞扬,双眼笑眯,“相公,伱还有退路么?若是没有,跟我走吧。” 她很好奇。 这个人,短短一年不到便从一个小角色成为了“青龙会”、魔教、“金钱帮”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又一手创建了偌大的金钱帝国,财富惊天,掌一城之势,实在难想象。 所以上官小仙很好奇,甚至是期待李暮蝉还有后手,她当真想看看这个男人能走多远,爬多高。 而好奇之下,还有些不易觉察的哀伤。 无论此人今日走的再远,爬的再高,两大势力围剿之下,也终是毫无胜算。 李暮蝉站在肉铺里,阖目长呼出一口气,底蕴终究还是太浅薄了,原以为能撑上几日,想不到一夜就结束了:“我可不可以想想?” 二龙首嗓音平静,干脆道:“可以,你大可出来慢慢想。” 李暮蝉却笑了,看来这些人已领教到了他的心机城府,布局谋划,连他这一亩三分地都不敢硬闯,如此说来,几大龙首就算没死,恐怕也损伤不小,此役并非毫无建功。 李暮蝉问:“可有凳子?” 上官小仙大手一挥:“摆座!” 一瞬间,一张华丽的椅子已被人摆在街心,上撑大伞。 风雨扑面,李暮蝉走了出去,并且出去的同时从肉案下还取出一个黑漆漆的箱子,走进了大雨中,在一双双眯起,凝住的眼眸中,坐上了椅子。 “那我就好好想想!” 从今天起,加更 (本章完) ------------ 79:恭迎副教主法驾 头顶大雨滂沱,李暮蝉独坐街心,望着被雨丝涂抹得一片灰暗的景物,还有景中的两方人马,看着那一张张冷眉冷眼的面孔,或是陌生,或是眼熟。 三年郁不得志,三年蛰伏登天。 他蓦然发现,自己一路走来,居然只交到一个朋友,还真是有些失败啊。 尽管他是“青龙会”的七龙首,“金钱帮”的大堂主,名震金陵的“幽灵公子”,哪怕有不知凡几的人得过他的好处,但李暮蝉明白,放眼所及,没有一人会是他的朋友。 长街一头,叶开等人也旁观了这一幕,这惊世骇俗,绝难忘记的一幕。 放眼江湖,能令两大势力齐力铲除的,也就只李暮蝉一人了。 哪怕他现在粉身碎骨,即刻万劫不复,但也足能留下莫大的威名,足能为江湖中人所称道感叹。 在这个金陵城内,谁能想到,不知不觉,竟然已出现这么一位惊天动地的人物。 但死后的威名注定是短暂的,李暮蝉可不想死,更不想输。 他的眼神仍然平静,但眼泊中已有些幽暗,似是燃起了两朵鬼火。 “娘子,你就这么想要我输?”李暮蝉道。 上官小仙立在伞下,撑伞而立,眉如远山,眼若春水,多年以来,随着魅功的精进,加上愈发成熟的躯体,令她更美了,美的如能勾魂摄魄,红衣飘卷,好似仙魔。 而听到这句话,她的脸色依稀变得苍白,眼中已有笑意,眼眶却有些泛红,然后看着坐在雨中的李暮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平淡道:“你是我的,永远只能是我的,我不允许你飞得太高,越高,便会离我越远,做我的大堂主不好么?别逼我杀了伱!” 最后的几个字,她已有些癫狂,有些咬牙切齿。 李暮蝉没有回应她,而是望向那位二龙首。 青龙会几大龙首只来了这一位,他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地问:“死了几个?” 二龙首美眸闪烁:“没有人死,但有人残了,有人伤了。” 听到这个答案,李暮蝉眉头皱的很深,有些不太满意,按他的想法,至少能杀一个。 二龙首又问:“你想好了么?” 李暮蝉坐在大伞下,一手死死按着那个箱子,一手揩了揩湿透的衣裳,不答反问道:“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他这些年在金陵城有很多身份,每一个几乎都是一点点经营起来的,应该不会出错,也不会漏出破绽马脚。 二龙首淡淡道:“因为你的经历,还有时间。” 李暮蝉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了,他过往混迹的营生,换过的活法,成了最大的破绽。 金陵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倘若有人稍加留心,将这些营生逐一排查,一定能找到他;至于时间,他就算伪装的再好,隐藏的再隐蔽,但这些身份都是三年以内出现的,范围自然也就缩小了。 而李暮蝉之所以会用这些活计来伪装自己,便是因为他没有多的精力去适应其他身份,保险起见,只能如此。 “大龙首好聪明啊,没想到百密一疏。”李暮蝉咧嘴一笑,“不过,也无伤大雅。” “怎么?难道你还有后手?” 二龙首问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实在是李暮蝉太重要了,如今江湖上已不知多少人,多少势力得靠他来养活,来笼络,而且那无尽的银钱,皇帝老儿都得动心。 这是个人才,而且是不得了的人才,谁若夺得,那可就是如虎添翼。 但更让人措手不及的是这种人才偏偏有吞吐天地的雄心,还有称霸江湖的野望。 这就很危险了。 金钱笼络人心,雄心叱咤风云。 一个既有雄心,又得人心的存在,无论对谁而言都是莫大的威胁,何况这人城府心机已到了一种十分可怕的境地,武功也是邪的厉害,怎敢让其得势啊。 所以,只能趁他还未得人心之际,羽翼未丰之时论其归属,或是彻底铲除,以绝后患。 李暮蝉忽然将箱子挪了挪,一时间,两边本是静候的人马瞬间爆出滔天杀机,仿佛他再敢有半点动作,下一刻就要被格杀当场。 经过一夜的扩散以及酝酿,这口箱子几乎已经传遍了金陵,再有李暮蝉那布下的几步惊天杀局,就算箱子是假的,也没人敢轻易尝试。 李暮蝉像是被吓了一跳,缩了缩手,嘿嘿一笑,旋即望着上官小仙:“我记得你说过,你这种人,可能会败会死,但不会屈居人下……” 他的眼神逐渐认真起来,就像上官小仙当年在地穴中被两大龙首夹击包围那般,眼中寒火愈盛,而后轻声道:“如今,我也是。” “可你败了。”上官小仙叹道。 李暮蝉一扬眉梢:“败是败,输是输,而且有没有败还不一定呢。” 忽然,二龙首干脆果决道:“杀了他。” 这人想都不想,不再迟疑,已下了死命令。 上官小仙的眼神已变得平静,她静静注视着李暮蝉,仿佛在等对方向自己求救,求她庇佑,又或是想要亲眼目睹这个人生命的终结。 李暮蝉只做了一件事,他在一瞬间打开了箱子,原本欲要进击的青龙会子弟瞬间齐齐身形一震,仿佛害怕里面藏着什么大杀器。 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箱子里,空空如也。 这是假的。 李暮蝉却笑了。 因为就在他身后的雨中,雨中的屋顶上,已有两道身影一闪而至。 正是魔教的铁、燕两位长老。 上官小仙的鼻息忽然重了几分,气息已有些发颤,然后她冷冷道:“杀!” 刹那间,两方人马,数柄快剑,数把快刀,齐齐攻向李暮蝉。 李暮蝉没有动,始终端坐如一,但那破风斩雨的刀剑之下,一尊魁梧如魔神般的身影霍然从天而降,以背拦挡,将那些刀剑暗器尽数截下。 “哈哈哈!” 虎吼般的狂笑声起,一双大手已擒向两人,五指一攥,两颗头颅当空暴碎,血雨冲天。 “嗡!” 猝然,风雨爆碎,两团金光奇袭而至。 龙凤双环。 铁燕二老叱喝一声,闪身跃下,双刀翻飞分合,叮叮两声,金环已倒飞而回。 可这时杀机又至。 “噌!” 一抹难以形容的灰暗剑光于雨中乍现,剑气所指,风雨仿若被一截两半,冷冽的剑意令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只觉头皮发麻,心肺皆颤。 荆无命,他竟然也出手了。 面对这等必死的杀局,旁观的叶开早已动容,丁灵琳也捂住了嘴,郭定双眼大张。 但剑至半途,又有一人闪进场中,藏红袈裟仿若红云天降,飘至街心,骇人气势几令风雨倒流。 那是一道有些矮小的身影,双手连掐密宗指印,一股澎湃劲力登时汹涌荡出。 那人腕上有珠,一串佛珠,掐印一瞬,念珠已是瞬间崩断,被其拂袖一送,刹那间似追星逐月般连珠打出。 嗖嗖嗖…… 打的乃是荆无命的剑尖。 荆无命死寂的双眼隐有亮光浮现,剑光瑟瑟一颤,已将那念珠迫向两旁,没入木石之中。 须臾过后,地上只留下几具无头的尸体,而李暮蝉仍自端坐。 他起身,拨了拨有些凌乱的头发,双手顺着额头将其尽数向后一捋,然后对着身旁几人眯眼轻笑道:“来的有些慢了啊,吓死我了。” 与此同时,长街两侧,尽是脚步,踏瓦之声不绝于耳。 放眼望去,皆为魔教徒众。 “吾等恭迎副教主法驾!” 李暮蝉卸去了伪装,一袭黑袍,腰胯寒刀,迎风冒雨屹立于街心。 “我说了,我还没败呢。” (本章完) ------------ 80:刀剑齐用 电照长空,雷声震耳。 凄白的闪电仿若一柄神剑刺透了昏暗的雨障,也照亮了一张张惊诧、震撼、骇然动容的面孔。 他们都看着一个人,李暮蝉。 不想转瞬之间局势已这般曲折多变,着实令人措手不及。 这必死之局,竟然有了变数。 看着长街两侧屋顶上的一干魔教教众,上官小仙扬了扬眉,笑了笑,已是收起了雨伞。 对面的二龙首同样收起了雨伞。 大战一触即发。 而李暮蝉的身旁还有四个人。 这四人,除了已知的铁、燕两位魔教长老,剩下的二人分别是一位体魄魁梧如虎熊,赤发虬髯,紫膛国字脸的独眼大汉,和一位身材干瘦矮小的红衣老喇嘛。 只这老喇嘛甫一现身,不光是二龙首气息一紧,连上官小仙都满脸凝重。 因为此人,正是魔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长老。 老喇嘛身如稚童,顶上无发,白须结辫,松垮的面皮上还有不少黑褐色的斑块儿,一双眼睛明净无垢,看上去像是初降生的婴孩儿。 谁能想到,这么一位貌不惊人的老和尚,居然便是令西域诸国闻风丧胆的绝强煞星,还曾远赴孔雀国,横扫禅林,独战九大上师,后全身而退,无敌西方。 而那大汉也不同寻常,双手犹自滴血,浑身筋骨虬结,口中正嚼着几截断剑,两排牙齿又细又密,竟是魔教的“嚼铁大法”,而且登峰造极,已达身形易改之境。 上官小仙身旁的刘妈妈忽然脸色煞白:“师……师兄!” 大汉只是冷冷发笑,并未回应。 李暮蝉却已知此人是谁,正是新晋的四长老。 至此,魔教四大长老齐至中原。 “副教主?”上官小仙红唇咬出了血,脸上嫣然一笑,然眼瞳却在疯狂颤动,如疯如魔,“相公,你宁愿委身魔教,也不愿与我同行?” 李暮蝉站在雨中,神情仍是淡然,他望着二龙首,又看向上官小仙,看着这个女子,如是说道:“这天下间从来不缺活人,更不缺死人,缺的是生死间大放异彩的人,如今,我想自己选一回。” 生他不能自主,死他不能自主,可在生死之间他想要振翅一搏。 青龙会雄踞中原武林,金钱帮又权大势大,他已实在厌烦了在彼此之间周旋来去,更是厌烦应付这些虚假的人心,而且还要时刻提防。 所以,既然此役难成,李暮蝉便只好以魔教作为退路。 “我得走了。”李暮蝉道。 二龙首寒声道:“你走不掉。” 几大龙首因此一人损伤惨重,更别说让魔教得此能人。 李暮蝉对着身旁的红衣老喇嘛客气笑道:“麻烦几位长老了。” “副教主客气了。”大长老嗓音清透,非但不见老态,听着反而十分年轻,扭头已冲着一众魔教长老吩咐道,“杀出去。” “杀!” 刹那间,长街之上杀声四起。 交手一瞬,李暮蝉飘然掠上了房顶,身旁四大长老原本还想护持,他却道:“诸位即兴而战便是,不用顾及我。” 话语一出,四人当即各寻强手。 李暮蝉则是居高临下望向上官小仙,伸手自襟内取出一只晶莹透薄的手套,然后微微一笑,放手一抛,还了回去。 但下一刻,一股霸道无俦的气劲迎面逼来,上官小仙双腕一颤,两只金环刹那间离手飞出,于风雨中似日月轮转,砸向李暮蝉。 李暮蝉不避不闪,他右手拔刀,青芒当空横过,已将双环齐齐接下。 四目相对,火花迸溅,上官小仙微微笑了,又冷又傲,仿若雪中盛放的寒梅,眼中水汽已凝结成冰:“相公,我得杀你了。” 李暮蝉淡淡道:“伱不妨试试。” 只这一交手,上官小仙才蓦然惊觉,这人竟然深藏不露,而且身手之高不说无敌天下,但也足能独步江湖。 可此人三年前也才只是一个初悟邪功,任人欺负的小人物。 像是读懂了她心里所想的话,李暮蝉的笑容已有些狷狂放诞,周身邪风大涨,双眼鬼气森森,宛若阎罗天降:“你看到的只有三年,可我这一把刀已在心中磨了无数个日夜。” “杀!” 上官小仙环握手中,运环一扫,已将面前的环首刀震开,风雨霎时溃散如雾。 此二物忽生奇用,但见一环在手,一环悬空,然那手中环运转之下,悬空飞环恍若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如一抹金色流星,冲着李暮蝉的胸膛悍然砸下,势如惊雷。 李暮蝉心生惊觉,闪身一避,手中长刀当空斩落,青芒流转,直劈上官小仙天灵。 但刀刃之下,上官小仙手握金环,已拦在头顶,两器碰撞,竟然吸附在了一起。 更棘手的是,未等挣脱,那远去的金环复又倒飞而回,直击李暮蝉后心,嗡鸣大作。 “啊!” 李暮蝉忽然两腮一鼓,胸腹震荡,张嘴只听一声凄厉如鬼哭的尖声厉啸,同时腾空一跃,正待抽刀,可他身后惊见杀机。 但见雨中有一道黑影凌空蹿起,蹬墙走壁,手持双剑,剑光乍然一亮,化为两束光幢,剑尖比漫天飞雨还疾,几乎瞬间已到李暮蝉身后,直刺十七处要害大穴。 “副教主小心!” “小心!” …… 四面惊呼四起。 这个人不是别人,居然就是魔教昔年的“四长老”,久未现踪的慕容英。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本是惨烈恶战的长街倏然一寂。 早已看的惊心动魄的叶开几人忽然身形剧震,面露惊容。 却见慕容英剑光起的快,散的更快,剑光未至,一抹难以形容的青芒已后发先至,如电如光,如风如影,快的难以想象,于瞬息之间便刺破了风雨,刺过那两剑所布的绵密剑影,而后不带半点烟火气地点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那青芒仿似惊雷梦影,一触即退,剑尖带血,顺势又划破风雨,横削逼退上官小仙。 偷袭之人一身玄青色劲装,头上戴的雨笠无声分作两半,真容一露,果然是慕容英。 他双眼圆睁,仿若青天白日见了鬼,死死盯着面前的剑,喉舌间“咯咯”作响,血水外冒,满是不敢置信地哑声嚎出两字:“绿柳!” 说罢,仰天而倒,一剑毙命。 李暮蝉身形飘忽一闪,退至一旁,右手握刀,左手提剑,剑在何处,剑在袖中,名剑“绿柳”,正是谢龙腾的佩剑。 未等众人看清,那青芒流转,回旋如柳,又在慕容英脖颈卷过,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立时被卷落长街,遭魔教弟子拾起裹好,正是清理门户,剑斩叛徒。 所有人面面相觑,无不骇然,这人竟然还藏了一手刀剑齐用的绝学。 (本章完) ------------ 81:魔祸将至 好剑法。 好快的剑。 好诡异的剑。 …… 只在慕容英命丧一瞬,在场众人俱是心神为之一震,吃惊不已。 这人不光有一手邪异惊人的刀法,更有一手惊神骇鬼的剑法。 李暮蝉仿若飞鸟般纵身一掠,眨眼便歇于一角飞檐之上,尽管他浑身湿透了,但挺拔的身躯变得更加挺拔,还流露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凶悍。 寒刀指地,长剑横空。 望着剑身上随雨而飞随雨而散的殷红血迹,李暮蝉忽然纵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他少有大笑的时候,因为太大的笑声总是容易显得张狂,过于放肆。而且在这个尔虞我诈的江湖,一个人想要活下去,那就要学会收敛,学会隐忍,在没有实力的时候,连恨最好都不轻易表露出来,说出来。 所以,过去李暮蝉从来不恨那些欺负过他的人。 强者只会愈发图强,想着翻身,站的更高;相反那些时时刻刻把恨挂在心上,一点挫折,一点屈辱就恨的咬牙切齿,恨的死去活来,这种敏感又脆弱的人,不是蠢货是什么。 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在这个江湖,倘若轻易生“恨”,恐怕一辈子都恨不完,浪费了精力,磨光了锐气,而且死的最快。 所以李暮蝉不恨别人,如果真的有恨,那也只是恨自己不够强。 要做,就做别人所恨之人,而不是在那自怨自艾的恨别人。 而如今,李暮蝉想要大笑,他已不需要太过隐忍。 因为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开始,他彻底从这江湖尔虞我诈的漩涡中爬了出来,尽管不是预期的那般,也不是最好的结果,但他无疑是有了搅动漩涡的资格。 李暮蝉笑的几乎声嘶,他实在压抑的太久了,时时刻刻的提防,日日夜夜的警惕,如今,正是困龙飞天,大鹏展翅。 到了这个时候,二龙首忽然喝道:“退!” 她已看得出来,今日一战,已绝难斩杀李暮蝉,甚至是留住他。而且她也难保这个男人还有没有后手,毕竟财帛动人心,免不了有那么些不甘平凡,不甘没落的武林世家、江湖高手想要趁势一搏。 还有就是……“青龙会”一手遮天的日子太久了,江湖也被打压的太久了。 这天底下,英杰辈出,群雄并起,想要崛起的可不光只有一个“神剑山庄”。 所以她当机立断:“来日方长,咱们改日再论这未了之战。” 李暮蝉嗤笑一声:“来日方长?哈哈哈,你错了,时间可不长了。” 他看向魔教大长老。 大长老仿若会意般纵声长啸道:“今日本座来此,除了迎接副教主外,另有一事,便是吾圣教东进之期已定,久闻中原武林天骄辈出,高手无数,又以‘青龙会’、‘金钱帮’最为势大,古今少有,故而特来邀战,四个月后,吾圣教东进中原,席卷天下,届时谁主沉浮,一战决之!” 这人声音甫一出口,宛如龙吟虎吼,在长街上空回荡不休,风雨随之倒流,劲力之强,近前几名青龙会子弟连同金钱帮帮众,竟被生生吼死当场,肝胆俱裂,七窍冲血。 “啊?” “什么?” “魔教要东进中原了?” “魔祸又要来了。” …… 暗中不少旁观的武林中人,江湖高手,连同叶开几人,听闻此言,顿觉心肺急缩,眼前一黑,齐齐失声。 这个消息倘若传了出去,必是天翻地覆,四海震动。 自古以来,凡魔教东进,无不意味着腥风血雨,泼天浩劫。 算一算时间,江湖上已有近甲子未生魔祸了,之所以能这般安稳,全赖有绝世高手护持中原,西抗魔教。 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当年“神刀堂”堂主白天羽,号称“神刀无敌”,与魔教老教主决战天山,后以白家神刀败之,令其远退西方,终生不再履足中原。 而如今,这新任教主卷土重来,更是号称为魔教五百年不世出的盖世奇才,崛起之势古今少有,一柄魔刀无敌西方,统摄万魔,岂是等闲。 “速速传报!” “快快快,速速将这消息传出去,魔教要来了。” …… 待到众人自骇然失神中回过神来,无不一个激灵,转身掠向四方,惹得惊呼四起。 这一世,注定古今少有。 既有“青龙会”称雄中原,又有“金钱帮”权势通天,再逢魔教东进中原。 江湖五百年来,最大的浩劫,就要来了。 二龙首的瞳孔也颤了颤。 但她并无迟疑,当机立断,转身就走 李暮蝉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看着,静静听着。 这个结果他早有预料,几大龙首损伤惨重,加上魔教东进在即,在这个节骨眼拼死恶战,还都是一众强敌,岂是明智之举。 但李暮蝉还是心觉可惜,可惜那位大龙首不曾现身,亏了他还特意留了几步杀局没用呢。 青龙会子弟去的极快,就连满地的尸体也都带走了,转眼只剩下一团团血迹在雨中被冲散。 李暮蝉望向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孤身立在雨中,眼神平静,站在檐上与他对视,浑身早已被大雨淋湿,手中金环却颤鸣不止,仿佛两只活物,欲要脱手而飞,纤秀的十指攥的发青泛白。 但随着她气息轻吐,整个人仿若经过了烘烤一般,身上竟溢出缕缕水气。 李暮蝉凝了凝眉,没想到这人的功力已达如此气候,可见先前并未使出全力。 上官小仙深一吸气,收了双环,嫣然一笑,眨眨眼:“唔,想不到当年任人欺负的小虫子如今也要化龙飞天了,真是小看你了。” 李暮蝉也笑了,眼神却有些复杂:“你太自负了。” 自打步入此间,他如履薄冰,事事小心,连吃喝都慎之又慎,唯恐死的不明不白。但曾几何时他却毫无戒心的和一人吃过一顿饭,彼时还是某年的冬至,鹅毛大雪中,他鼻青脸肿的拉着一个脏兮兮的痴傻姑娘,在街边买了两碗饺子。 他还记得那日二人凑的很近,冻的瑟瑟发抖,连鼻涕都冻成冰了,相顾之下还能哈哈大笑。 如今,那人已摇身一变,化为了眼前不可一世的“金钱帮”帮主,霸绝人间。 而他自己,也成了魔教的副教主。 因缘际会,果真世事无常。 不言,不语,李暮蝉神情平淡,身形一晃,仿似迎风而起,如一团绚烂的黑焰,自上官小仙的身旁飘然掠过,荡起的劲风拂动了彼此鬓角的青丝。 旋即,错身而去。 青龙会既已退去,那金钱帮自然也就没了胜算,纷纷撤开,各自戒备。 李暮蝉头也不回地道:“走!” 刹那间,四大长老,连同一干魔教教众,尽皆纵上屋顶,兔起鹘落,腾挪似飞的跟上。 长街风雨如旧。 忽然,一件黑色大氅如云飘落,当空罩下,落在了上官小仙那婀娜有致的身体上,披在了她的肩上。 李暮蝉的声音穿透风雨,径直飘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娘子,伱放心,待到圣教东进,我会亲手送你上路。” 这一去,自当为敌。 (本章完) ------------ 82:群邪聚首 湘水漠漠,波光粼粼,倒影着绵亘的山影,高悬的月影,水上的船影,还有船上的灯影。 人影何在? 人影自是在船中。 大船迎风,破浪徐行。 似是感受到了船中的不速之客,山中时而冒出几声凄厉猿啸、高亢狼嚎,惊的野鸟高飞,但很快又被苗人的笛声驱散。 青龙会尽管势大,哪怕能一手遮天,但天底下也有他们觉得棘手头疼的所在。 就像当年名震武林的“孔雀山庄”,屹立江湖数百年不倒,八面威风,为白道巨擘。 彼时,连“青龙会”也为之忌惮,退避三舍,更有无敌于天下的三十六名黑道强手,歃血为盟,联手强攻,但仍是一夜覆灭,尽数命丧。 同样的,这“三湘四水”也是“青龙会”少有难以完全掌控的地方,就连百晓生排“兵器谱”也不排此间中人。 盖因在江湖上它还有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名字,“苗疆”。 更重要的是此处群邪汇聚,乃世间邪派高手的巢穴。 在这绵亘无尽的莽荒大山中,早已藏匿着数不清的不为世俗所容的邪道中人;过往几个甲子,不乏一流宗师,盖世强人走进这里,而后再无踪迹,生死不知。 山河在下,明月尚远。 船内灯火莹然,几把交椅置于灯下,而椅背之后尽是绰绰人影。 正是李暮蝉一行人。 李暮蝉坐在一张舒适的太师椅上,腰间挎着刀剑,手里把玩着酒杯,眼神望向船外落进的月色。 他半转着身子,拿捏着酒杯,奇道:“怎么来到这么个险山恶水的破地方?” 大长老盘坐在另一张大椅上,瘦小的身体仿佛一只未长大的猢狲,厚重宽大的僧衣曳地悬空,温和道:“副教主有所不知,这苗疆虽说为江湖人所惧,但其中的“三十六洞”、“七十二窟”皆为我圣教中人,也是负责策应东进事宜的。” 李暮蝉奇道:“那极乐峒?” 大长老微微一笑:“正是三十六洞之首。” 李暮蝉“哦”了一声,略作沉吟,却是想起来了。 这“极乐峒”可不普通,当年“梅花盗”一案,峒主“五毒童子”不曾现身便杀的一众江湖高手闻风丧胆,战战兢兢,尽管最后命丧“小李飞刀”之下,但此人一手独步武林的毒术可是非同小可,还是“大欢喜女菩萨”的干儿子。 大长老接着道:“这七十二窟中也有不少高手,昔年胡不归便是死在这些人的手中。” 李暮蝉这下是真的有些意外:“哦,还有此事?” 大长老悠然一笑:“说来话长,这件事还得从‘神刀堂’说起。” 提到“神刀堂”,老喇嘛眼里似有精光涌动。 他伸手自桌上取过一枚菱角,一面剥着,一面垂目说道:“当年白天羽的“神刀堂”如日中天,论威势几乎不弱于上官金虹的“金钱帮”,奈何此人太过强势,刚愎自负,为了招揽胡不归这等绝顶高手,便与之约战恶斗了数场;可谁想二人实力旗鼓相当,竟一时难分胜负,奈何白天羽一意强斗,胡不归迫不得已便与之斗了七天七夜,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 “呵呵,”大长老幽幽一笑,“此战二人是以平局告终,彼此惺惺相惜,结为了好友。” 大长老这时忽然语气一顿,掰过棱角放进嘴里,边吃边说:“也正是因为此战,白天羽才迎来杀身之祸,连带着胡不归也遭受牵连。此战不久,胡不归受伤的消息便遭人泄露,唯恐他与白天羽联手,与圣教为敌,教中几大高手遂奔袭千里,追杀此人,连带着胡家全家老小也没打算放过。” 话到这里,大长老的脸色忽然僵硬起来,他叹了口气,两腮蠕动,眼神发直:“本以为万无一失,怎料胡不归拖着重伤之躯竟抱着幼子杀出了重围,凭着最后一口气远赴‘神刀堂’,把自家骨肉托付给了白天羽,而后丧命。” “嘿嘿嘿,当年我就该亲自出手,”大长老的语气忽然低沉起来,暴躁起来,红袍无风而动,整个人仿似随时要凌空飞起一般,眼中竟有红芒闪动,“不然也不会留此大患。” 李暮蝉也回过味儿了,惊诧道:“难道那孩子就是?” 大长老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又恢复了平静,颔首道:“没错,便是如今的傅红雪。” 听到这个名字,李暮蝉呼出一口气:“那确实是心腹大患。” 没理会李暮蝉的反应,大长老复又慢声道:那白天羽将胡家幼子视作己出,可他却没想到自己的死期也来了。此人行事霸道,虽说义薄云天,可独断专行,全然不顾及手下弟兄,却是死有余辜,不待教中弟子动手,反是被自己的女人兄弟背叛,血溅梅花庵。” 李暮蝉听闻不无感叹,这些隐秘他虽知结果,但其中的因由经过却未洞悉。 大长老忽又一笑:“说的远了,当年追杀胡不归的,除了我座下的徒儿‘多情子’外,另一人便是苗疆‘七十二窟’的苗天王,此人在江湖上还有个不得了的外号,唤作‘天王斩鬼刀’。” “哈哈,大长老驾临苗疆,苗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啊。” 猝然,湘水河畔,乍闻一声巨雷般的大笑。 那笑声初闻尚远,但转瞬便已在船上,震的船内碗碟咔咔碎裂,耳膜鼓荡嗡鸣。 船内灯火一颤,一道黑影已飘然而入。 “苗霸天见过四位长老!” 来人身穿甲胄,手中拿着一柄鬼头斩将刀,单膝一跪,已冲着四大长老见礼。 大长老笑道:“你属实走运了,可知我身旁的这位公子是谁?” 苗霸天闻言抬头,一双阴戾的三角眼立时盯向李暮蝉,青白色的脸皮在灯下映的仿若僵尸一般,他细一打量,尚自困惑,又听大长老接道:“你既然横行湘水,就没听过‘幽灵公子’的名头?” 苗霸天双眼圆睁:“阁下就是号令长江水道,暗中操纵南北金银走势的幽灵公子?” 大长老又道:“幽灵公子已为我圣教副教主,你还不见拜?” “咯咯,好热闹呀。” 没等苗霸天反应,船外又挤进一人,声音实在妩媚动人。 这人一进来,一群魔教教众无不是面红耳赤,眼仁充血,气息急促,只觉小腹升起一股乱窜的热气。 盖因这进来的乃是一位难以形容的女子。 此女似是位苗人,容貌艳丽至极,乌发流散,身段高挑,迈着笔直的光洁长腿,走动间浑身上下还有叮叮当当的银饰碰响。 但除了银饰,这人身上居然只用几块黑布便遮掩住了下身要害和胸前勾人的风光,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灯色下,纤腰细身,平摊的小腹,还有那黑布下紧束的浑圆,泌出的细汗,已引得四周响起不少吞咽口水的动静。 好在这人身上还裹有一件黑色的斗篷,素手一张,一条极细的绿色小蛇突然自女子手臂上探出了脑袋,绿身赤睛,一看就知是剧毒之物。 女子扭着水蛇腰,漫步而入,一双媚眼已瞧向了李暮蝉,若隐若现的胸前还纹有一颗竖眼刺青,像是蛇瞳一般的图腾,神秘诡谲。 “奴家‘极乐峒’峒主极乐天女,拜见四位长老,还有幽灵公子。” 一旁的苗霸天也已起身。 “三十六洞洞主是否都到齐了?”大长老道。 极乐天女舔舐着红唇,媚声笑道:“回禀大长老,皆已到齐。” “七十二窟的人也都尽数安排在湘水两侧,另外我还依着大长老的吩咐提前召集了教中高手聚集在此,”苗霸天在旁顺势接过话,又冲船外高唤道,“伱们还不现身,更待何时啊?” “哈哈哈,诸位,欧阳来晚了。” “诸葛断来也!” “公孙屠来也!” “杜雷来也!” …… 一时间,湘水两侧,乍见一道道身影掠空而起,身如惊鸿,一一踏浪逐水,登船而上,竟皆为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 “天魔无相,万妙无方,上天入地,唯吾独尊……吾等拜见四位长老,拜见副教主!” (本章完) ------------ 83:孔雀翎 看着座下的一众邪道高手,李暮蝉是感慨的。 “东进的事宜,大长老是否已有部署?”他笑问。 问的同时,李暮蝉已自怀中取出一个锦帕缝好的小兜,又从里面捏了几块果脯蜜饯,慢悠悠地吃了起来,细品其中的甜味儿,甜的他眼眸都要眯起来了。 大长老的眼神不禁隐晦一变,另外的三位长老亦是如此。 因为这一路上,自金陵到苗疆,路程尽管不远,可他们已瞧见李暮蝉吃过很多次小食了,而且永远是那个一成不变的兜袋,就像怎么吃都吃不完,怎么取也取不尽。 如今可是酷暑啊,想要将这种小食保存完好,令其新鲜,保留风味,可得费不少功夫。 李暮蝉倘若尚在金陵,还是那个掌权握势、役鬼通神的幽灵公子,一声令下,恐怕天南海北的山珍海味都能于一日之内摆在饭桌上,而且做的色香味美;但现在这些东西又都是哪儿来的?要知道李暮蝉一直和他们在一起。 答案很简单,自然是有人送来的。 而且肯定送了不止一次,也或许不止一个人送。 可这个人,他们居然全无察觉。 李暮蝉没说话,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他这三年的经营,岂会只有明面上的那么一点儿。 如今群邪环伺,他也该适当的露一点底气出来,不然气势上一弱,可就容易受人欺负。 大长老吃着菱角,微微一笑,像是一位大德高僧:“早在两个月前,其他两位副教主已着手准备了,当自西而至,先领教众与吾等联手夹击,攻下大理点苍,蜀中唐门、峨眉,再有崆峒、华山等白道大派,而后汇于一处,兵分三路,席卷中原武林。” 李暮蝉道:“两位副教主?” “另两位副教主意图以下犯上,已命丧教主的神刀之下。”大长老知晓他的意思,但话到最后又意味深长地道,“说起来其中一位副教主与公子你还有些渊源。” 李暮蝉眸光一烁,灯火下,他的双眼如能洞悉万般,又像是看透了生死荣辱。 “什么?”他问。 大长老吃着菱角,也不理会底下人的反应,说道:“其中一位便是雷使所效命之人。” 这个雷使,说的可不是他,而是刀十二。 听到这话,李暮蝉那双洞悉世情的眸子已垂了下来,边小口咬着蜜饯,边梳理着话中的含义。 看来魔教也不是铁桶一块啊,居然闹起了内乱。 想想也是,新老交替,总免不了前臣老臣的不满,有取而代之的心思也不算稀奇。 大长老则是继续笑道:“其实我对那个刀十二还有些看重,此人心智坚毅,而且心狠手辣,行事刚猛果决,是个可塑之才,我本想等他回归魔教的时候,替其向教主讨得几手刀法……说起来,他那追魂刀便是我为了令其打好基础所创,虽然谈不上多么高深,但久练之下,却能将运刀的技巧达至炉火纯青的地步。” 那《七十二路追魂刀》原来是此人所创。 李暮蝉沉吟了片刻:“大长老这般看重他,就不怕他刀法有成,心思另改么?” 大长老淡淡一笑:“怎能啊,这人尽管杀人不眨眼,可于情爱之事终究还是一张白纸。多年以前,我便令教中一名女弟子扮作逃难的中原人,装成与他偶遇,后被其所救,岂料这厮不到三天,便被此女打动,干柴烈火,有过一夜欢好。” 李暮蝉听的这里,沉默了下来。 大长老仍是自顾自地道:“只是一夜,那女弟子便隐遁不见,刀十二自此魂不守舍,对其爱慕难舍,日夜打探对方的下落;呵呵,他岂会知道,那人与他一般,也是魔教中人。” 李暮蝉眼皮一颤,幽幽叹了口气,哪怕是他听得这么一番话,也不由心道一声好狠呐。 这一切,竟然是一个捕捉刀十二的套索。 对一个无牵无挂,无所破绽的杀手,想要降服他,就只能创造破绽。 这大长老以情诱人,论及把控人心的手段,兴许比他都要厉害。 他问:“那这女子如今何在?” 大长老低低一笑,用一种平淡到令人颤栗的嗓音说道:“死了,只因这女弟子竟然也动了真心,呵呵,妄想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叛逃魔教,去中原找寻刀十二,结果被我一掌拍死。” 李暮蝉也笑了,细嚼着果脯,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像是两口弯弯的刀:“那大长老的谋划岂不落空了?” 大长老摇了摇头:“怎能啊,她还有个孩子,若非她生了个女儿,我还不一定会杀她,而且此人叛逃的原因正是这个孩子;嘿嘿嘿,杀人无数,到头来居然想学人做个好母亲,岂非可笑。” “确实可笑!” “咱们这些人,人憎鬼厌,世道难容,哪个不是遭人唾弃,满手血腥的侩子手,也学人谈情说爱,实在可笑。” “不错,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还是大长老手段高明。” …… 底下一群人闻言也都相继发笑,有的还笑出了眼泪,满是讥讽。 大长老砸吧着嘴,想了想,接着捋须道:“算一算时间,那孩子如今也该有十来岁了,不过,爹娘都不安分,我也没打算让她杀人,便打小将其送入中原,成了耳目暗桩,负责传递信息……入了我魔教,何来退路一说。” 最后一句话,似是说给李暮蝉听的。 李暮蝉吃着果脯,看了眼满船的邪魔外道,蓦然咧嘴笑了开来:“大长老的手段属实厉害,李某可谓大开眼界,着实佩服。” 大长老哈哈一笑,凹陷的眼窝里,那双明眸猛的骨碌一转:“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副教主出力。” 李暮蝉似早有准备,等着这句话,他温言道:“大长老但说无妨。” “此番东进事关重大,唯恐生出变数,还请副教主替我解决此事。”大长老环顾众人,又扫了眼李暮蝉,一字一顿地道,“孔雀翎。” 听到这三个字,李暮蝉眉头微蹙:“孔雀翎不是早就遗失了么?” 大长老叹道:“并没有,孔雀翎的铸造图尚在人间,教主虽神功盖世,但面对这等惊世杀器也要忌惮一二,而且传闻就在孔雀山庄中。” 他顿了顿,而后正色道:“不光如此,还有那口箱子的铸造图已落在了‘青龙会’手中,由唐门的能工巧匠负责锻造,此事由二长老、三长老、四长老走上一趟。” 李暮蝉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那不知大长老的意思是?” 大长老笑道:“自然是能抢则抢,能杀则杀。” 李暮蝉轻点下颌:“好说,那我就走一趟,反正这么多年一直在金陵也待的厌烦了,就去会会天下高手,不过,大长老不会只让我一个人去吧?呵呵,那我可不敢。” 大长老爽快一笑:“此番东进事宜,‘三十六洞’由‘幽灵公子’调遣,‘七十二窟’随三位长老调遣,公子你意下如何?” 李暮蝉望着面前正轻拭嘴角,咽着口水,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极乐天女,微笑道:“很好,那不知大长老你呢?” “我?呵呵,”大长老按椅而起,双脚未曾离地,人已被红袍一裹,仿似一朵红云般飘出了船,直上青天,踏浪远去,“我得去会一会中原的一些老朋友。” 这是杀人去了。 李暮蝉扬了扬秀刀似的眉,半晌才轻声道:“孔雀山庄是否有耳目啊?” “有,正是那刀十二的女儿。” “叫什么?” “冶儿!” (本章完) ------------ 84:孔雀山庄,天下盟 绝顶…… 什么是绝顶? 绝顶便是最高。 何为最高? 天下无敌的武功?倾城倾国的美人?绝世无双的神兵?亦或是权倾江湖的势力?役鬼通神的财富? 这一切种种,皆在某种意义上已达最高。 而武林世家中的最高,也有归属。 有人说是神剑山庄,但它不够堂皇大气,数代蛰伏,只为一朝崛起,而之所以蛰伏,便是因为它还有惧怕的存在,而且另有三家共齐名,难成第一。 也有人说是上官,当年“金钱帮”如日中天,横扫十三省,统摄黑白两道,何等的不可一世;可惜它不够持久,惊鸿一现,便烟消云散。 还有孙家、郭家、慕容家,南宫世家,甚至是沈家、李家……这些曾走出过绝顶人物,盖世高手的名门世家,可有第一?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因为一个人再强,终究是血肉之躯,有老去的一天,无敌得了一世,无敌不了永远,是故虽有辉煌的时候,但难以长久。 亦如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可在这刀光剑影,翻云覆雨的偌大江湖,有一个世家是公认的独一无二,且独领风骚,隐为第一。 那便是孔雀山庄,或者说秋家。 有人曾说过,江湖过往五百年,从未有武林世家达至“孔雀山庄”这等规模,这般名望,这般的惊天动地,往后恐怕也不会有了。 这个世家到底有多厉害? 方圆八十里皆属其势力范围,九重院落,三十六座楼台,门下五百余众任何一人但凡走出去,皆可名动江湖。 三十代人积攒下的底蕴声名,造就了一个空前绝后的绝强世家。 之所以绝强,便是因为“孔雀翎”,这世上最可怕的大杀器从来不会像血肉之躯那般老去,世代相传,得之便可无敌天下。 …… 残秋,草木萧瑟。 落叶烂壳之上,一个青年正踩着萧索的夕阳,赶着路。 这人走路的姿势怪异且奇特,他往往是先迈左脚,然后才带动右腿,令右脚在地上拖过,有些瘸,有些拐,原是个跛子。 青年手中还握着一柄刀,漆黑的刀鞘,漆黑的刀柄,握刀的手却苍白异常。 不光手是白的,这人脸也白,白的仿佛不似活人,像是久未见过阳光,流露出一股病态。 脸是白的,眼是漆黑的,黑的深邃难测,宛如永夜。 在这个人的身上,宛如瞧不见半点明艳鲜活的色彩,就连生机都似是消失了一般,漆黑的衣裳裹着孤独的背影,仿佛永远不会倒下。 这人尽管是个跛子,但速度绝对不慢,而且奇快,奇异的步伐,诡异的步调,竟然令其快过奔马。 曾几何时,在此人初入江湖的时候,有无数人嘲笑过他走路的姿势。 一个瘸子,也妄想着闯荡江湖? 但如今,就在过去不到两炷香的功夫,已有十三拨人马,九位赫赫威名的人物,以及五位帮主,两派高手,纷纷为此人让路,而且是退避三舍。 因为这个人叫傅红雪。 他手里的刀名为“白家神刀”。 而他走路的姿势尽管可笑,却已无人敢笑。 如果说“小李飞刀”是不杀之刀,代表着生机,代表着光明,代表着善良与正义,那这口漆黑的刀,便意味着死亡,只有死亡,纯粹到了极致。 论威名,这把刀早已远超同辈,甚至是盖过那些成名已久的江湖宿老,武林前辈。 但退隐江湖的人,为何又再现了? 因为魔教东进在即。 如今整个江湖早已风声鹤唳,各方势力,各门各派,各帮各会,无不闻风而动,有的打算远遁山林,暂避魔祸,有的意图联手结盟,有的则是依附于各大世家,各大剑派。 而“青龙会”与“金钱帮”已不再遮遮掩掩,尽皆由暗化明。 到了这般境地,已无需他们去强迫招揽,自有数不清的江湖势力前来投效。 因为,这些人都想活下去,都想保住自家的基业。 而白道之中,也有人趁势而起,那便是“神剑山庄”。 七大剑派连同江南大小二十七家武林世家,尽皆推举谢氏一族共抗魔祸,主持大局,威名之盛,足以称雄白道。 而浩劫当面,已有无数人奔走四方,想着破局招架之法,自然而然便想起了“孔雀翎”这件天下无敌的大杀器。 短短不过七天,孔雀山庄的庄门外已有三十七路人马,两百多号人物,日夜兼程赶来,更有数不清的人尚在路上,以求“孔雀翎”庇护。 可数天前忽有一个消息不胫而走,原来那“孔雀翎”早已遗落。 但魔祸之下,这些人只当是秋水清故意散播出的传闻,实为见死不救,欲要独善其身。 秋水清百口莫辩,只得封闭山门,不见外客。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连日来,山庄外早已围下众多人马,欲图庇护不成,已有人恼羞成怒放言要攻破“孔雀山庄”,夺取孔雀翎,一时间剑拔弩张。 此刻,傅红雪也来了。 这人一来,群雄惊动,人骇马嘶。 与此同时,山庄内,庄主秋水清正在见一位十分神秘的贵客,神秘到别院周围六十丈不准有人接近,就连庄内的管事,下人,甚至是秋家人都不允许靠近。 秋水清是个年轻人,貌有双十,气态逸雅,一袭青色儒袍,看着像极了一个读书人,但面相又不苟言笑,流露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老成,而且稳重。 而他的贵客,则是坐在一扇翡翠屏风后面。 那人侧身而坐,灯火下映出一道浅浅的影子,投在了屏风上,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吃食,正慢条斯理的放进嘴里。 “你秋家的劫数要来了啊。” 轻柔的嗓音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秋水清脸色凝重,他如何不知,别的不说,光外面那些人,恐怕早已暗藏了不少心思不轨之人,少不了“青龙会”与“金钱帮”的高手。 只要杀机一起,两方动手,孔雀山庄或许会留下来,但他一定会死,而且是族灭人亡。 贵客温和笑道:“别紧张,我已替你想好了破局之法。” 那人的嗓音有些含混,嘴里像是吃着东西:“说起来,咱们上一次见面已是两年以前了吧,不过不要紧,最近我时间很多,可以过来走走,而且这几年我已结识了不少盟友,不算势单力薄,此次魔教东进,你秋家连同那些盟友,或有翻身之机。” “盟友?”秋水清忽然叹了口气,“不过是些图求自保的可怜人罢了。” 有“青龙会”一手遮天,各大世家,各大势力,或能如鱼得水,受其重用,但那些小势力,小世家又该如何?自然是受到打压,而且逐一凋零消亡。 孔雀山庄虽说不小,可“孔雀翎”遗失,他这三十代人的基业就像一块鲜肉,谁都想要咬上一口,早已岌岌可危,十面埋伏。 贵客漫不经心地道:“何必如此,逆势一搏,小人物说不定也能化龙飞天。而且小人物也挺好,如今魔教东进势如天倾,大人物都去独当一面了,无人问津的小人物才能奇兵制胜,险中求进。” 秋水清看着屏风上的影子,两年以前,此人不请自来,也是如今天这般神秘,更是分析了他秋家的困境以及险境,就连今日的困局都几乎预言了十之八九。 对方当时曾邀他结盟,但他却拒绝了。 秋水清还记得那时长江水道被一位神秘人把控,“十二连环坞”连同“海沙帮”俱皆听其号令,他“孔雀山庄”家大业大,竟在这人的指点下跟着货通南北,沾了不少光,赚的盆满钵满。 如今再现,又正好是在他“孔雀山庄”危在旦夕之际。 秋水清忽然咬牙:“世道不由人,也罢,我孔雀山庄便与伱结盟,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屏风后的人沉吟了片刻,轻声道:“我的名字有些危险,你知道了反而不好,呵呵,姑且就称我为盟主吧。” 秋水清一怔:“盟主?” 贵客似是点了点头:“咱们这些人既已结为同盟,又遍布南北四方,还都欲屠青龙,我便自作主张立下一盟。” 秋水清眼底精光乍现:“什么?” 屏风后的人温言笑道:“纵横四方,即是天下,就叫……天下盟!” (本章完) ------------ 85:孔雀,冶儿,霸王枪,多情环 “天下盟!” 秋水清只觉体内热血都在沸腾。 自“孔雀翎”遗失,这些年他小心谨慎,从不插手江湖纷争,过的可谓战战兢兢,但“青龙会”终究还是没打算放过他们。 秋家五百多口性命,还有几百年的祖宗基业,岂能拱手与人。 死都得守住。 “破局之法呢?”秋水清又问。 尽管他心里很急,但面上仍然沉稳。 屏风后的人轻声道:“呵呵,你就说孔雀翎还在不就成了。” 秋水清眉头一皱:“还在?万一那些人动手岂不是自掘坟墓?而且江湖上近些时候已有人拿着假的孔雀翎招摇过世了,他们在诱我出手。” 贵客不紧不慢地道:“别紧张,神剑山庄既然能趁势而起,那你孔雀山庄为何不能?管他什么青龙会、金钱帮,只要你的势头够大,假的也能是真的。伱现在要做的,便是虚张声势,而且还要装作与神剑山庄旗鼓相当。” “放心,”屏风后人的已是起身,按椅而起,“外面的那些人其实不在乎你有没有孔雀翎,他们只在乎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得到你的庇护;而你只需要表现出十足的信心,无双的胆魄,再加上临机应变的智谋,就算没有孔雀翎,你照样能天下无敌。眼下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魔教东进在即,青龙会与金钱帮或许可以扫除一个没落的孔雀山庄,但绝不敢对一个被无数人视为救命稻草的孔雀山庄动手。” 听到这么一番话,秋水清顿时醒悟。 但他欲言又止:“可我……” 如同早就料到他会说什么,屏风后的人笑道:“无事,我会帮你解决掉外面那些躲在暗处的杀手,青龙会和金钱帮的人一个也逃不掉,而且我还替你引来了一位强援,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强援?”秋水清愣了一愣,“谁?” 可惜已无人回应,他快步走到屏风后一瞧,只见木窗半掩,哪还有半个人影。 也在这是,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哨声。 秋水清赶了出去:“怎么了?” 老管事回道:“庄主,傅红雪来了!” 秋水清闻言,眼神先是阴晴不定,而后皱眉一展,淡淡笑道:“徐伯,你去告诉外面那些人,就说魔祸将至,我孔雀山庄既为白道翘楚,理应庇护武林同道,往日招待多有失礼;你再把山庄附近的几家客栈酒楼都腾出来,供他们歇息,好酒好肉招待着,顺便请傅红雪进来,去吧。” …… 薄暮,日落西山。 孔雀山庄紧闭的大门忽然“嘎吱”一声打开,老管事遂将秋水清的话重述了一遍,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立时缓解,前一刻还叫骂叱喝的江湖人,转瞬便换上了一副副笑脸。 “傅公子,我家庄主有请。” 老管事又看向另一边孤零零站着的人。 傅红雪手握黑刀,颔首见礼,但就在他欲要迈步之时,忽然看向不远处的一颗老树。 老树下不知何时站着一位腰挎刀剑的黑袍青年,脸色比他还要白,眼神幽暗,神情却很温和;一缕将落未落的夕阳正好打在这人的侧脸,仿佛映出了一尊冰魄雕琢的神像。 但随着这缕残阳落尽,夜色彻底降临的一刻,暮风卷过,落叶飘过,那青年已如一缕幽魂般不见了踪影。 如此神出鬼没的轻功令傅红雪不禁凝了凝眸子,旋即走进了孔雀山庄。 又一个漫漫长夜。 作为江湖上以暗器独步天下的武林世家,孔雀山庄有很多自己培养出的能工巧匠,据说论火器已不输“江南霹雳堂”,论暗器已不输蜀中“唐门”。 但这都是在其最辉煌,最耀眼的时候。 可惜自几十年前秋凤梧那一代,“孔雀翎”遗失之后,这些能工巧匠有大半要么在庄内老死,要么已被遣散四方。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些人曾尝试过重铸“孔雀翎”,奈何熬尽了心血,也未能功成,一个个抑郁而终。 秋家也有自己的产业,方圆八十里,便有五座镇子,集市九处,还有十八家酒楼客栈,连同房产地契若干,尽是耳目。 夜色初临。 一条不甚宽广的石板街上,叮叮锤凿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 滚烫的炉火在夜风中翻卷涌出,将那无人问津的铁匠铺染上一抹火红。 而在铺子里,只有一个年轻人和一个女孩。 青年上身精赤,一手夹铁,一手握锤,奋力挥动一砸,锤下顿见火星迸溅。尽管这人模样瘦弱,皮肉白皙,但他那双手早已千疮百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割伤,还有烫伤,以及一块块厚硬的老茧几乎布满手心手背。 而女孩则是显得有些笨手笨脚,圆圆的小脸被炉火烘的烫红,满头大汗,时而小跑着加碳,时而又笨拙的搬着东西,接着再吃力的拽动风箱,累的气喘吁吁。 街上的客栈早已人满为患,不少江湖中人尚未得到消息,还在商量着天亮去孔雀山庄闯一闯。 李暮蝉自长街一头走了过来,看了看铁匠铺子,又瞧了瞧四面吵嚷的酒馆茶肆。 “哎呦,公子这是去哪儿了?”极乐天女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调笑开口,媚眼如丝,仿似怀春的二八少女,“也不说带上奴家。” 李暮蝉眸光一转,瞧向铁匠铺的娇憨少女,嘴上说道:“傅红雪来了,让你的人小心着点。” 极乐天女的笑容一住,有些诧异:“这人不是杀了马空群便退隐江湖了么?” 李暮蝉缓缓半蹲下身子,冲那少女微笑着招招手,嘴上接着道:“谁知道呢,魔教东进,多少老家伙都重现江湖了,傅红雪现身也不足为奇……这就是那个孩子?冶儿?” 极乐天女脸上的惊疑隐去,然后嗤笑道:“这丫头失忆了,听说大病了一场,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嘿嘿,既已无用,不如一刀宰了算了;至于铁匠,好巧不巧,正是咱们要找的人。” 少女正是魔教安插进孔雀山庄的耳目,可惜秋家戒备森严,外姓人想要进去简直难如登天,只能在这八十里范围内蛰伏。 李暮蝉没有理会她,而是冲着探头探脑,有些好奇的少女招了招手,还取了几块干果点心,笑眯着双眼,十分和善地轻唤道:“丫头,过来!” 他虽笑的温和,但如此一幕,落在极乐天女的眼中就大为不同了:“哈哈哈,原来公子有这种癖好啊?喜欢这种未长开的小人儿。” 小姑娘脸颊上还沾了不是碳粉黑灰,瞧着有些灰头土脸的,但许是懵懂不太晓事儿,见到吃的,当即眼巴巴瞧着,脆生生地好奇道:“大哥哥,你是谁?” 铁匠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脸色僵硬难看,手中紧握着铁锤。 李暮蝉没有理会铁匠的反应,而是笑道:“我是……唔……我是你……” 他眸光闪烁,等视线扫过女孩右边的耳垂,看到一颗红色的小痣后,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果然是刀十二的女儿。 那遗书上便有此女的一些特征描述,看来这孩子的母亲应是做了两手准备,一面自己叛逃搏得生机,一面叫人给刀十二传递密信。 “你可以喊我李叔叔,”李暮蝉心念几转,微笑补充道:“我认识你的爹娘。” 女孩立时明眸大张,飞快跑了过来,紧张道:“他们人呢?” “他们把你托付给我了,以后你就跟着我。”李暮蝉把手里的小食塞给了女孩,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后看向铁匠:“你就是孔雀?跟我走吧。” 此人乃是“孔雀山庄”的铸匠之后,铸造技法深藏不露,更重要的是,其祖上曾将“孔雀翎”的铸造图暗中重现了出来,江湖上近些时候冒出的几件假“孔雀翎”或许就和此人有关。 “嘿嘿嘿,这人你带不走!” 突然,冷笑声起,两尊高挑的身影自夜风中凌空而至,飞也似地落于长街。 这二人一个青衣,一个赤衣,手上皆戴有一双狰狞怪戾的铁手套,也是一青一红,身形高大,长袍宽广,双袖迎风,头上还各有一顶古怪高帽,浑身煞气冲天,远远瞧着宛如无常夜游,怪诞可怖。 正是江湖上令人谈之色变的“青魔手”和“赤魔手”。 但用这两只手的却非伊哭和伊夜哭,而是另两副陌生的脸孔,赫然是金钱帮新培养的手下。 不止这二人,长街另一头也来了两个人。 这两人一个拎一杆大枪,那是一杆十分惊人的霸王枪,漆黑的枪杆,雪亮的枪头。 另一人则是一位银发白须的灰衣老者,手中持有一对双环,却非龙凤双环,而是一对奇兵。 李暮蝉一扬眉:“多情环?” 老者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就是李暮蝉?有人出了一万两黄金买你的命。” 李暮蝉撇了撇嘴,抬手自襟内一伸:“一万两是吧,给你三万两,把对面那两个碍眼的宰了。” 老者:“……” 孔雀的话是融入了一些天刀里的设定,然后又改动了一下,这本书基本上走的是拓展延伸,挖掘一些后续剧情,毕竟跟着原著走太没意思了。 (本章完) ------------ 86:你敢羞辱我 老者气息一重,厉声道:“你敢羞辱我?我虽收钱取命,但也讲江湖规矩……” 李暮蝉懒得听其废话,蹙眉打断道:“四万两。” 老者脸颊抽动,眼神阴沉:“干我们这一行,别的可以不讲,但一定得讲道义。” “道义?”李暮蝉漫不经心地道,“呵呵,五万两。” 老者手握双环,手背青筋暴突,还想再说,遂见李暮蝉眼露嘲弄,取出一张金票竟随手放进了赤红的炉火中。 老者登时双眼圆睁,活像是要吃人一样。 李暮蝉悠然道:“现在可还就剩四万五千两了。” 说话间,他又取出一张金票,作势要扔,却见老者神情一改,厉声笑道:“六万两,我顺手帮你把暗中的那几个货色也宰了。” 李暮蝉大手一拍:“成交。” 于是乎,李暮蝉便拉着冶儿坐到了一旁屋檐下的石阶上。 极乐天女本是面色凝重,正准备招呼暗中的人马现身,可目睹这一幕也傻了眼。她虽为用毒的好手,但拳脚功夫终是落了一筹,和这些江湖上成名久矣的高手尚有差距,一个或能应付,但四个可就毫无胜算。 本以为是场恶战,没想到…… 只在她茫然、愕然的古怪眼神中,那“霸王枪”和“多情环”的持有者已兔起鹘落,扑向了“青魔手”和“赤魔手”。 只这一番动静,原本吵闹斗酒的酒楼客栈,已有不少人挤出脑袋,等看清街面上的场景,全都瞪大了眼睛。 “竟是‘青魔手’和‘赤魔手’!” “另两位是谁?” “啊,那是‘霸王枪’和‘多情环’,昔年七种武器之二。” …… 街角,李暮蝉眼神晦涩的一扫恶战交手的四人,扭头把那兜袋取出,放入了冶儿的手中,温和道:“这里面可是有好多好吃的,就算你吃完了,它也能重新变出来,往后可得收好了。” 极乐天女在旁看的极是嫉妒,这锦囊简直就是个聚宝盆,既能时时不空,那是否意味着里面的东西也可以换成金银,取之不尽。 果然,李暮蝉又说了:“等伱什么时候缺银子了,就往里面放一枚铜钱,只要是中原有人的地方,有生意买卖的地方,那钱就能生钱。” 孔雀原本欲言又止还想说些什么,但听到这话,他又突然住嘴了,手里的东西也放下了,放下的是一件类似于“梅花针”那般的暗器。 极乐天女却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发现李暮蝉居然对这个女孩如此上心,而且是真的关心,那是否意味着果真认识这个孩子的爹娘? 她忽然觉得有些冷,想要退去。 只因一股无形的阴寒之气已悄然弥散开来,从李暮蝉的身上散发了出来。 极乐天女就见李暮蝉的那双眸子竟然一点点变绿,变成了两朵鬼火,喉舌已不受控制的蠕动起来。 然而就在她心弦紧绷到极点,欲要发作之时,忽听李暮蝉轻声道:“等等,慌什么,我若想杀你,都不用出苗疆。” 极乐天女干笑两声,眼神已有些阴狠:“你如今虽名震江湖,但咱们若是交手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大不了我一头扎进那十万大山,神鬼难找……人呢?都给我死出来!” 她柳眉倒竖,忽然叱喝一声,已在呼喊那暗中的“三十六洞”群邪:“人呢?他娘的人呢?” 可任凭极乐天女如何开口,暗中的人马始终不为所动。 李暮蝉满眼戏谑的瞧着,忽然拍了怕手,刹那间,暗中人影绰绰,邪气冲天,而且杀机凛然。 但这杀机不是对李暮蝉所发,反是对极乐天女所发。 李暮蝉再一摆手,所有人又都隐去,杀机刹那消弭。 极乐天女双眼陡张,是如坠冰窟啊。 她脸色煞白如纸,吃惊道:“你……你如何办到的?” 李暮蝉不轻不重地睨了她一眼,咧嘴笑道:“一头扎进十万大山?你也不问你这些弟兄愿不愿意,那种地方是人待的么?实话告诉你吧,没等出苗疆呢,你的这些手下弟兄已是收了我几万两银子,比起跟着你在那险山恶水,遍地毒虫的破地方混迹可要舒服多了。” 极乐天女心都凉了,不知不觉,她这“三十六洞”的洞主就这么被架空了。 她娇躯急颤,后撤一步,恨声道:“你就不怕……” “不就是大长老么,”李暮蝉长身而起,满不在乎地说,“你们这些人连魔教教众都算不上,不过是东进的马前卒罢了,我就是现在杀了你,大长老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啊?值得你这么卖命?” 极乐天女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反驳。 遂见李暮蝉故技重施,抬手往襟内一探,在极乐天女木然的神情中数了几张银票:“所以嘛,既然满江湖的仇家,有今天没明天,那更要好好享受,替谁卖命都不如替银子卖命来的划算。” 极乐天女嘴角抽搐,忽然又妩媚一笑,将银票塞进了胸口诱人的沟壑间:“公子好厉害啊,那奴家以后可就是您的人了。” “好,那这孩子以后你来带。”李暮蝉笑道。 极乐天女怪叫道:“凭什么?” 李暮蝉又取出几张银票,问:“够不够?” 极乐天女媚眼一转,目泛春波:“公子,您就不怕我把这丫头喂了毒虫?” 李暮蝉笑眯眯地道:“你最好寸步不离地守住她,你死了她都不能死,她可是你的财神爷,她没事,往后每月你跟你那些弟兄就能领到一份工钱,几万两的工钱足够你们一群人挥霍了。呵呵,只怕你打劫都没有这般来钱快。” 极乐天女瞧了眼冶儿:“那我这算什么?” 李暮蝉直截了当道:“奶妈。” 极乐天女俏脸一寒,正想开口,可她突然悚然一惊,就见李暮蝉脚下一晃,转身挪移一跨,竟在星光下拖出层层虚影,如鬼似魅,瞬息半刹间已在她身后,快的忘生忘死,惊世骇俗。 她虽肉眼得见,可自己的身体居然跟不上反应,眼瞳急颤,等能动的时候,李暮蝉已绕过了她。 而长街一头,那四人的厮杀已是落幕。 但见“霸王枪”和“多情环”一人摘下一颗脑袋,将其抛到了李暮蝉的脚下。 李暮蝉看了眼死不瞑目的二人,很是满意地笑道:“果然专业。” 他取出了怀里的金票,招了招手,示意对方来拿。 岂料老者冷笑道:“不愧是‘幽灵公子’,当真挥金如土,可这天底下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钱说了算的,再有钱,你也买不了自己的命……钱,我们要,你的命,我们也要。” “啊,他就是幽灵公子?” “魔教的副教主?” “听说他还曾是‘青龙会’的七大龙首之一,更是‘金钱帮’的大堂主。” “魔教妖人。” …… 无视着旁观者的纷纷议论,李暮蝉又将金票收了回去,叹道:“买不了自己的命?这话谁说的?” 老者一亮自己的双环,冷冷道:“它说的。” 李暮蝉挑了挑眉,摘下了腰间的剑:“我的剑不是这么说的。” 老者阴狠笑道:“你的刀呢?” 李暮蝉大袖飘飘,轻声道:“你还不配让它说话。” “那我呢?” 长街一头,突的冒出个低沉浑厚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那“霸王枪”和“多情环”已退到一旁。 但见一座酒楼里,走出了一位白袍胜雪,穿着极是华贵的灰发老人。 老人负手而来,龙行虎步,威势极重,气态更是非凡,一双霸道迫人的眸子里仿似藏有惊涛骇浪,体魄伟岸高壮,哪怕他已不再年轻,但仍旧势猛如虎,令观者悚然,退避三舍。 更可怕的是,这人双手居然在灯下溢出一种近乎于金铁般的光华,仿佛已不是血肉之躯。 “就是你杀了我的侄儿?老者问。 李暮蝉眼中猝然似是燃起了两朵幽幽鬼火,眸光流转,好一会儿,他才像反应过来,嘴里似笑非笑地吐出一个名字:“‘银戟温侯’吕凤先?” ------------ 87:天佛降魔,震惊全场 “啊,银戟温侯?” “他就是当年‘兵器谱’排名第五的吕凤先?” “这位竟也出山了。” …… 长街上,顿时起了骚动,而且大动。 惊呼、惊叫此起彼伏,无数人蜂拥般挤在窗口,扶着木栏,瞪大双眼紧紧瞧着。 不为别的,只因此人与李寻欢、飞剑客为同一个时代的江湖人物,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何况对方还是当时的翘楚之一,实难想象。 如今二十余载过去,这人的境界实力恐怕也已水涨船高,深不可测。 李暮蝉眼中精光爆现,当年上官与小李一战,牵动整个江湖,《兵器谱》上的高手死伤无数,只因大半为上官金虹所招揽,仅存的几位,死的死,废的废,隐退的隐退。 而吕凤先便因惨败于上官金虹之手,后一蹶不振,自暴自弃。 当初长安“冷香园”一役,那魔教的四天王之一“吕迪”便是此人的侄儿。 不想,居然重现江湖了。 李暮蝉脸上的随意收敛了不少,眼中的阴戾却在愈演愈烈,令目中的两朵鬼火更加炽盛:“有意思,破而后立了么?” 听到“兵器谱”三个字,吕凤先面无表情,然他白袍早已无风自动,整个人须发皆张。 这在别人眼中的无上荣耀,当年在他看来本就是一种耻辱,如今也绝不会改变,而且是前所未有的痛恨。 之所以痛恨,是因为他终于踏破了关隘,走出了困境,实力更上一层楼,重新履足江湖……奈何昔年的对手、旧敌皆已隐退亡故。 兵器谱前面的四个人,三个已经死了。 天机老人,上官金虹,郭嵩阳,尽皆败亡于他人之手。 就连李寻欢、飞剑客也萍踪靡定,绝迹武林。 放眼偌大江湖,故人已远,敌手已退,他自然痛恨。 这一步,他晚了二十年呐。 吕凤先停下了脚步,仍是那么的华贵,而且傲气逼人;但这种傲气已非当年那般流于形,露于表,他经历了大起大落,遭遇了得失之后复又再得的心路,终于懂得了收敛。 收敛的是杀意,便如鞘中宝刀,不出则已,一出势要在惊雷一瞬斩敌于马下。 而他的傲气在于眼睛,一双眼睛竟流露出虎望群山,龙翔九天之意。 李暮蝉轻叹一声:“老骨头,退就退的干脆些,这江湖已经不属于你们这拨人了,出来看看就行了,别到时候被抬回去。” 吕凤先眼皮一颤,不怒反笑:“你说什么?” 李暮蝉脸上乍见残酷笑意:“滚!” 吕凤先虎目微凝,胸腹间气息鼓荡,白衣倏然归为寂然,灰发垂落,淡淡道:“好狂啊,比我当年狂多了。” 语讫,他右脚忽的一跨,朝李暮蝉大步行去。 只这一脚踏下,其脚下石板遂听“咔”的一声异响,待到靴子离地,长街霎时陷入死寂,但见石板上赫然多出一个清晰的足印,入石寸许,边缘平滑,像极了拓印上去的一般。 吕奉先脚下未停,再跨一步,这一步,他背后双手已垂在了体侧,双手血肉竟肉眼可见的晶莹剔透起来,宛如冰魄水晶,依稀似都能瞧见筋骨血脉。 “多亏了你,杀了我那侄儿,我吕家自此绝后,老夫终究还要再赴这人间沙场,与天下群雄争锋。” 而他脚下再生一印。 “杀了伱,我要再战上官,重拾我失去的一切。” 这人气态沉稳,且说且行,如已看透世情,不悲不喜。 尽管此上官已非彼时的上官,但如今的这位,却也不遑多让;不光得了上官金虹的武功与城府,还兼林仙儿的阴毒狡诈、狠辣心机,甚至犹有过之。 而且只在“金钱帮”重现江湖、重见天日的这些天,昔年不少金钱帮的老臣旧臣纷纷响应,自八方归附而至,势头高涨,简直如日中天。 这些人当然不可能全都对上官小仙抱有忠心,但面对“金钱帮”富可敌国的底蕴,再有魔教东进推波助澜,谁都可以是忠臣。 “可惜,”李暮蝉这时忽然做了个在旁人眼中十分大胆的举动,他竟将手中“绿柳”重挂腰间,轻轻舒展着十指,颇为认真地道:“你怕是去不了了,念你名动江湖也算个不俗的人物,今日留你全尸。” 吕凤先不再说话,他脚下再进,再进一步,一步起落,李暮蝉猝然留意到,此人的足印又深了几分。 “蓄势么?” 就如上官小仙与荆无命的合击之势,似惊涛大浪、天倾地覆,与之对敌,未等过招,已输一半。此人则是偏于厚重,势如山倒,如长江叠浪,一浪盖过一浪。 片刻功夫,此人已踏七步,身后步步生印,未至身前,李暮蝉便已感觉到一股无形杀机将他笼罩,四面尘嚣四起,落叶飞旋。 恍惚间,长街不见,观者不见,只有步步迎来的吕凤先。 猝然。 就在那尘嚣迷眼之际,一只绽放着妖异光华的右掌倏忽而至,直取李暮蝉胸膛。 来了。 “哈哈哈……” 李暮蝉大笑数声,双眼鬼气森森,拂袖振衣,如僧者拈花叠袖,翻腕便拂向了身前这只非同小可的右手。 看似拂袖,然一只掌印轮廓已在充盈鼓荡的广袖中悄然乍现,“啵”的对在了那一掌之上。 两掌相遇,李暮蝉仿佛难抗身前惊天破地之力,腾空后掠,然飘出数丈,他单足点地,竟又在须臾刹那间飞身挤进,复又回还原位,大袖一张,左手拢指成掌,悍然推了出去。 那吕凤先似是信心十足,凭右掌余力,冷哼一声,满目狠厉再迎一掌。 两掌再对,长街宛如炸起惊雷霹雳,二人脚下周遭十数块石板齐齐离地浮空,当空炸碎。 双方同时撤掌,吕凤先飞身一扑,双手仿似成了这天底下最可怕的杀器,足能碎铁分金,爆发出一团奇异色彩,拦空石板尽皆化为齑粉。 劲风扑面,李暮蝉双臂一展,如佛开掌,背后青丝尽皆飞扬。 “嗯?好家伙,竟是佛门正宗绝学?” 吕奉先眼中冷芒迫人,又惊又奇,但他已懒得去细想,大手直探,便要将其撕碎当场。 李暮蝉双脚一沉,不慌不忙,左掌拂袖徐迎。 “来的好!” 吕凤先见之不惊反喜,如雷大喝一声,左手再递。 岂料李暮蝉右掌再迎。 二人双掌齐对,吕凤先身在半空,正待发劲,不想李暮蝉身如陀螺一转,已将他带动飞旋。 两劲相交,周遭落叶尽遭拨动,尘嚣随之卷荡,旁观众人早已口干舌燥,心惊肉跳,无不相觑骇然。 “这幽灵公子不是练的《幽灵秘谱》上的邪功么?我怎么瞧着有点古怪啊。” “更邪了。” …… 电光石火间,却见李暮蝉双掌振臂一托,吕奉先顺势撤掌,凌空拔起三两丈高,反身回扑,如虎扑羊,如鹰捉兔。 这功夫乃是其自创绝学,昔年手中银戟再难寸进,他便将双手化作兵器,自成一家,独成一派,可惜未等大成,便惨败于龙凤双环之下,如今正要一展其威。 李暮蝉足踏大地,身上黑袍呼的似袈裟扬起,迎风见涨,挥手一送,已横在二人之间。 吕凤先杀机更甚,身形倒挂,双手便要下拿。 可突然,他双眼猝然圆睁,如同瞧见什么骇人之物,眼仁顷刻布满血丝。 但见那黑袍之上竟在一瞬间浮现出一只只掌印轮廓,或深或浅,或变化为指,或拈花成印,或斜或横,变幻无穷。 一时间,吕凤先只觉四面八方皆是掌影,眼前天地尽是杀机。 正是避无可避,死到临头。 “啊……这是……天佛降魔掌!!” (本章完) ------------ 88:魔影,刀光 说话的非是吕凤先。 一旁名为“满堂春”的酒楼内,忽见个唇红齿白的俊俏男子迈步走出,气态华贵,身旁更有众多侍女相随,个个生的肤白貌美,姿色气质各有千秋,手中或是捧香,或是掌灯,或是抱剑,或是端酒,风头势头俱是无两。 这一行人一出来,男的艳羡,女的嫉妒。 男子玉冠束发,身披雪白狐裘披风,内着锦衣,仅仅是腰间的明珠玉饰便少说价值千金,一身穿着打扮无论布料还是织工也都是坊间上乘,极是考究,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他竟能一眼认出李暮蝉所施展的掌法,一双丹凤眸子先睁后眯,目光灼灼,眼底更有说不出的嫉妒,一字一顿地道:“天佛降魔掌!” 这数百年前引动天下风云的绝世武功,竟然重现江湖了。 “快看!” 人群中乍起惊呼。 长街之上,双方厮杀已到生死胜负之时。 吕凤先眼见黑袍下浮现出重重掌影,眼中悚然转瞬化作狠辣决绝,他右手奋而一进,竟快如闪电般伸出三根手指,右手的食指、中指以及无名指。 刹那间,他手上的所有色彩仿佛都在这一刻汇聚在了三指之上,爆发出一抹妖异的赭色,气血充盈,宛如血染,像是蕴积了他所有的精气神,赌上了一切。 吕凤先已不在乎什么掌影,更不在乎什么生死,他状若疯狂,昔年面对上官金虹他连出手的勇气信心都丧失了,只因为林仙儿那个女人,如今他破而后立,面对这些后起之秀,焉能再败。 “死来!” 一瞬间,他眼角的细密皱纹似已消失,只觉自己又重回到了当年意气风发、满心豪情野望的时候,变得年轻,回到了全盛之期。 然后,他便败了。 没错,败了。 黑袍忽而迎风上卷,仿似要将他整个人凌空兜住。 吕凤先却不在乎,因为他的指下已见血迹,杀招已中。 但等他看清自己指下所杀之人的时候,他的瞳孔飞快收缩,眼泊更在凝固。 因为他杀的是一个白发银须的老者,满脸痛苦,被一指贯喉,眼中还带着难以置信。 多情环的持有者。 这一招果然惊天动地,老者喉骨粉碎,就连多情环适才都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几要被洞穿,凹下三个触目惊心的指坑,脱手而飞。 而本该要杀的人,正掐着老者的后颈,满目冰冷,还有嘲弄。 可吕凤先已来不及反应,也没了发声开口的机会。 一记重掌,直按天灵。 李暮蝉周身阴风四溢,邪气冲天,单掌倒托吕凤先,一手擒扣那“多情环”的持有者,运掌一送,两道身影已翻了出去。 他再伸手探抓,半空飘卷的墨袍重新裹在身上,而那精悍的上身,裸露的筋肉轮廓之上,早已密密麻麻遍布了无数纵横交错的剑伤,狭长而密集,散发出一股令人颤栗的酷烈男子气息,看的所有人倒抽凉气,头皮发麻。 倘若“神剑山庄”的庄主谢王孙在此,他只怕也会失惊动容,因为李暮蝉身上的剑伤绝不比谢龙腾尸体上的伤口来的得少,而且更多。 在那不为人知的三年,在那阴暗死寂、不见天日的暗室,李暮蝉早已与之厮杀了几十几百个日夜,光是折断的剑器都不下百柄,无人知道他究竟流了多少血,淌了多少汗才走到这一步。 而且,有几次他甚至都差点命丧谢龙腾的剑下。 到最后,李暮蝉干脆解开了谢龙腾的束缚,放言谁若活着出去,谁就是七龙首,就是大堂主。 在那暗室内,他贪婪且无比渴望的汲取着一切对敌经验,乃至谢龙腾的剑法,技巧,武功,甚至是诸般神异手段,将其化为己用。 上官小仙虽说蛰伏多年,但她尚有“金钱帮”的雄厚底蕴,又有荆无命这等绝顶高手为之卖命;谢龙腾也一样,族内几乎藏尽了世间七成的剑谱,加上自小被寄予厚望,又天赋绝俗,注定了不凡。 而李暮蝉什么也没有。 哪怕身怀绝世武功,也终究还是差了。 所以,他只能比别人流更多的汗,见更多血,才能弥补起点的不足,才能赶上去。 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实力,就连做梦都在琢磨着剑法、刀法、掌法,想尽了办法。 直到有一天,谢龙腾发现自己已无法胜他……遂求一死。 黑袍一荡,李暮蝉好像又恢复了那副温和如水,满眼生机的模样。 他回望了眼背身而立的吕凤先。 这人居然还能站的住。 “可惜啊,你虚耗了几近二十年的光阴岁月,青春尽负,尽管重现江湖,但时间太短了,想是还没来得及恢复到鼎盛之时……你终究还是没能走出来,半百的岁数,可精气神却留在了当年,倒下吧。” 吕凤先僵立的身躯陡然一振,旋即仰头喷出一口血雾,直直倒地。 “咳咳……”李暮蝉忽然轻咳了两声,扭头望向那脸色苍白如纸的“霸王枪”,“唔,看来我的命你们是拿不走了。” 适才李暮蝉与吕凤先交手,他都未曾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花,一道身影横移飘过,那“多情环”的持有者已受制于人,被送到了铁指之下。 太快了。 单单这份诡异绝俗的轻功,恐怕已能傲笑八方。 长街寂静。 一群人噤若寒蝉,尽皆无声,手脚却在发抖。 这人明明练的是武林正宗不传之秘,可浑身上下哪有半点祥和刚正之气,反是阴邪的厉害,就连那掌法似也变了味道,哪是什么“天佛降魔掌”,分明是一尊邪佛,一尊无常。 看着李暮蝉,持有“霸王枪”的劲装青年已咬了咬牙,强稳冰凉的右手。 李暮蝉掸了掸身上的尘灰,漫不经心地道:“可惜,当年的七种武器各有千秋,持有者也都是才智卓绝的英杰奇才,如今伱们几个却沦为了替‘青龙会’卖命的鹰犬。” 青年相貌平平,头系黑色额带,穿着也是普通,麻衣布鞋,貌有三十,眼神阴晴不定,如在挣扎着要不要出手。 李暮蝉笑道:“你已经败了啊。” 他说完又偏着头,笑眯眯地瞟了眼那个道破“天佛降魔掌”的俊俏男子,转身便走到铁匠铺前,领着孔雀和冶儿,以及极乐天女消失在夜色中。 而那持枪的青年则是既有羞愤,但又好像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一层冷汗打湿,接着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 “收尸了!” 忽然,李暮蝉的声音随风飘来,一起飘来的还有一张张银票,混着落叶,在空中翻卷而至。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那些尚在震撼中的江湖人俱皆瞪大了双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个个或扑或掠,或跃或奔,蜂拥挤上长街,伸手争抢着那些银票,争的头破血流。 “我的,这是我的!” “哈哈,三千两!” “发财了!发财了!” …… …… 也在这一夜,大理点苍派,一场血腥残酷的厮杀堪堪落幕。 这江湖上盛名已久的“七大剑派”之一,如今已沦为一片废墟,遍地伏尸,满目消残。 掌门龙玄道长手持断剑,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望着面前一干魔教教众,再看看一地的门徒弟子、长老同门,仅存的一颗独目既是流泪又是流血,更加绽放出滔天寒芒,残剑亦有剑芒吞吐,直指群魔之后的一道身影。 这人既不是大长老,也不是另外的三大长老,而是一尊魁伟高大的身影,伟岸到了极致,只有一个背影,又像是一尊魔影。 但就是这个背影,不但一刀灭杀了点苍的三大长老,还斩断了点苍世代相传的掌门宝剑,更毁了他一只眼睛。 “孽障,受死!” 龙玄道长独目大张,嘶声长啸,如杜鹃泣血。 这几百年的基业,竟然被人付之一炬,他还有何颜面面对历代掌门,舍生忘死一击。 他横身飞起,也不知是以人御剑,还是以剑御人,整个人都似是化作一口绝世无匹的神锋,直击那道背影。 无人拦阻他。 事实上,那些掠阵的魔教教众并不多,不过七位,七个人,不到两盏茶,已几乎屠灭了点苍一派。 可突然,龙玄眼中忽然看见了一抹刀光,一抹难以形容的刀光,匪夷所思,像是一轮弯弯的月亮,浅浅的青月,只当空一现,便已有惊魂夺魄之威,惊神骇鬼之能。 龙玄眼中恨怒到极致的火焰突然在这一刻熄灭,连同他的生机也在这一刻黯淡。 他横飞的身体忽见一道血线自眉心横贯全身,连同手中的剑竟也被一分两半,余势不减,坠入黑夜。 “教主,用不用召集大长老他们?”忽有魔教教众恭谨问道。 一个低沉雄浑的嗓音随之响起:“不用了,先去中原走走!” (本章完) ------------ 89:上官仙儿 “叶开,你倒是快点啊。” 秋日昼短,随着几声鸡啼,孔雀山庄外的古道旁,丁灵琳牵着一匹大马自拐角走了出来。 可等她回头一瞧,立时笑的前仰后合,差点没笑出眼泪。 但见几丈开外,叶开正和一头毛色驳杂的倔驴较劲,可死活就是拽不动,那驴子嘴里还不停“嗯啊”叫着,龇牙咧嘴,仿佛在笑。 无奈之余,叶开只能苦笑着解了缰绳,取了包袱,将其放生。 “那可是我用银子买来的。”丁灵琳见状一急,忙松开马匹,扭头就朝毛驴追去,但跑出没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了笑声,扭头一瞧,叶开已翻上了马背,“啊呀,你敢抢我的马。” 当即又施展轻功跃上马背,岂料叶开顺势一接,已将其揽在怀中。 丁灵琳脸颊一红,忙看了看四周,小声嗔怪道:“大白天的也不害臊。” 叶开却笑不出来,如今魔教东进在即,浩劫将起,天下间也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杀劫,哪怕他是“小李飞刀”的传人,但面对这般天顷之势,心头也不由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他甚至已有些后悔做个英雄,做个侠士,若他只是个默默无闻的人,大可独善其身,但谁叫他是“小李飞刀”的传人。 这个名头实在太累了。 丁灵琳似是察觉到了情郎的心思,也安分了下来,关切道:“等见到傅红雪,到时候再加上我哥,郭定他们,咱们这些人保准也能聚成一方势力,能做的也就多了。” 叶开点点头,正打算驾马赶往孔雀山庄,岂料变故横生,身后忽有一驾黑漆马车赶过。 那马车去势甚急,执绺的马夫乃是个身穿葛布长衫的大汉,面颊粗粝,目如鹰隼,饱经沧桑的脸上竟是刀疤交错,尤其两条手臂,筋络贲张,不见汗毛。 叶开只看了一眼,便暗自一惊,他已是认出来,这人好像是威震大漠的“不死神鹰”公孙屠。 也就在马车远去的功夫,二人就见马车颤动的帘子后依稀有一名紫衣女子昏倒其中。 叶开与丁灵琳互望一眼,相视一笑,遂见叶开轻按马背,人已凌空荡起,双足划动之下,竟踩着那飘起的落叶,点足借力,身如一羽浮空,转眼飘出数丈,直追马车而去。 不过两息,叶开复又折返而回,还将手中人抛给了丁灵琳。 丁灵琳接过女子一瞧,却是惊呼出声,但见这人明艳的脸上竟然露着几条十字交叉的刀痕,可叶开的脸色突然变了:“你有没有觉得她像一个人?” 丁灵琳仔细瞧了瞧,大眼忽然一瞪:“上官小仙!” 没错,此女的眉眼竟和上官小仙有些相似。 忽然,女子睁开了眼。 比起上官小仙的霸道,这人却是十分的柔弱,睫毛急颤,眼含泪花,惊慌道:“伱们是谁?” 丁灵琳不答反问道:“你又是谁?” 岂料女子的话把二人惊了一跳:“我叫上官仙儿。” 丁灵琳又急追问道:“你和上官小仙什么关系?” 女子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那人为什么抓你?”叶开又问。 上官仙儿紧咬着红唇,犹疑了片刻,才道:“我爹当年给我留了一样东西……孔雀翎。” …… “这就是孔雀翎么?” 客栈内,李暮蝉在窗前坐了一夜,一旁还有一盏欲灭未灭,几要油尽的残灯。 面朝朝阳,他手里拿着一件东西,那是一样器物,更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奇物;其形美丽绝伦,通体闪烁着摄人心魄的金光,宛如一只敛羽的孔雀,又像个圆筒,栩栩如生。 但这看似绝美动人的艺术品,却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大杀器。 可惜的是,这却是假的,还是一件未完成的残次品。 李暮蝉把玩着这件东西,目光扫过那一根根精雕细琢的翎羽,在其尾端,是无数密密麻麻的孔洞,暗藏杀机。 哪怕是假的,这种暗器也足能在瞬息间要了二三十个江湖好汉的命。 而他身后的榻上,极乐天女正困意浅浅地打着哈欠,侧卧着身子,展露着玲珑有致的躯体,怀里则是揽着熟睡的冶儿。 她瞧着李暮蝉的背影有些叹息,又有些恼怒、羞恨,银牙咬了又咬。 不光是李暮蝉,还有同样坐在窗边的孔雀,这个臭铁匠,这两个臭男人,竟然拿着那么一件冷冰冰的假玩意儿真就琢磨了一个晚上,坐了整整一夜,甚至连一丝困意都没有,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也就在话起话落的功夫,李暮蝉双手已飞快动了起来,苍白纤长的十指跃动如飞,每一根都似有自己的意识,而随着指影晃过,他手里的“孔雀翎”立时瓦解开来,不是碎开,而是散落成无数大大小小,其形各异的部件机关,被逐一摆放在了案几上。 孔雀的呼吸猝然顿住了,双眼瞪大,瞳孔却盯着那一个个被拆开的机关慢慢收缩。 但他气息忽又急促起来,眼神也亮了。 一夜的功夫,他只是当着李暮蝉的面演示过一次拆解的手法,以及讲解了一下个中机关的巧妙之处,这人便盯着“孔雀翎”坐了一夜,直到现在,竟然将那拆解的手法重现了出来,一丝不差。 而且他还发现,这位幽灵公子的认知极是驳杂,驳杂到近乎一种可怕的地步,对于机关暗器,自己只是轻一提点,李暮蝉瞬间便能领悟,甚至还能说出一些独道的见解,心思天马行空,委实难以捉摸 “公子这一夜都在回想拆解手法么?”孔雀问。 李暮蝉舒展着十指,终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是啊,我已在心里尝试过很多次,但想和做终究是两码事儿,好在我运气不错,一次就成功了。” 孔雀瞧着有些文弱,有些秀气,白皙的脸颊,浅浅的眉眼。 他说:“这可不是运气,想要拆解此物,除了灵活的双手,还需要过人的心智,而且两者更要达到一种难以想象的协调,公子想来十分精通手上功夫吧?” 李暮蝉又开始动了,他将那机关部件重新逐一装了回去,衔接扣合,有条不紊,温言笑道:“早些时候混迹市井,做过铁匠,还做过绣工。” 听到这么一番话,别说孔雀,就连极乐天女都为之愕然惊诧。 如今这挥金如土,权势通天的“幽灵公子”,竟然也有落魄的时候,还说的如此坦然。 灯,灭了。 天也亮了。 “咔啪”一声,李暮蝉手中的“孔雀翎”又恢复了原样。 李暮蝉好奇道:“你能铸造出真的么?” 孔雀眉头紧锁,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而后摇头:“难如登天,图纸只是铸造孔雀翎的形,想要铸造出真的孔雀翎,据说需得凑齐世间二十九种其性各异的奇金异铁以及诸般辅助之物;这些东西皆是世上十分罕见的奇宝,有的千金难求,有的更是旷世罕见,可遇不可求。” 他说完,忽然眼睛一闭,如在等死。 李暮蝉一愣:“你在做什么?” 孔雀平淡道:“我已毫无价值,更不想落入‘魔教’和‘青龙会’的手中,你杀了我吧。” 李暮蝉将那假的孔雀翎放在案上,瞧了眼远天冒出头的朝阳,轻声道:“万一我能找到那些东西呢。” 孔雀重新睁开眼,眼中有些疲态:“当年不光庄内的名匠重铸此物,就连唐门也参与了此事,彼时‘天下第一巧匠’便是唐门的徐夫子,她绣花和制作暗器的手艺天下无双,可耗时六载,熬的满头白发,终是未能令此物重现。” 李暮蝉只是微微一笑,苍白的脸颊被晨光染上了一抹金色,他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造这些假的孔雀翎?” 孔雀仍是不紧不慢地道:“我孔家曾蒙受过孔雀山庄的大恩,眼见昔日旧主岌岌可危,焉能无动于衷。这些东西虽是假的,但杀伤力已远超不少江湖上成名的暗器,我用它们杀了几个丧尽天良的江洋大盗,本以为能令那些宵小之徒退却,不想适得其反,引来强敌环伺。” 这人越说语气越急,说完便自觉做了错事,头一歪就打算撞墙而死,自绝当场。 “我说你能不能先别急着找死啊,”李暮蝉一阵头大,等他稳住孔雀,才说,“别人找不到,不代表我找不到。” 孔雀冷笑道:“你太自负了。” 李暮蝉反讥道:“是你的眼界太窄了,你的认知太浅了……中原没有,我就去西域,去孔雀国,乃至远渡汪洋,去大食国,去英吉利,总能找到的。” 孔雀听到有人居然敢说自己眼界窄,顿时脸红脖子粗的就欲反驳,可张嘴半天又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得瞪大双眼,皱眉道:“英吉利是什么东西?” 李暮蝉沉默了下来,他揉了揉眉心:“先别死了,放心,我不会杀你……你就没想过重现这件威震江湖数百年的奇宝么?” 眼见李暮蝉极是郑重认真,孔雀犹豫了片刻,然后眼中才似多了不少光亮。 “副教主!” 突然,门外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李暮蝉问:“谁?” 门外人回道:“属下公孙屠。” “人带回来了?”李暮蝉起身推门,可就见外面的公孙屠忽然单膝跪地,当即挑眉问道,“怎么回事?” 公孙屠哑声道:“人丢了。” 李暮蝉“唔”了一声,淡淡笑道:“丢了就丢了吧,反正江湖上的孔雀翎应该都是假的,那人也只是装神弄鬼罢了,对了,那人叫什么?” 然而公孙屠的话却令李暮蝉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副教主,这个人手上的孔雀翎极有可能是真的,因为她叫上官仙儿!” 但李暮蝉的脸上很快又恢复了笑意:“杜雷不是跟你一起的么?” 公孙屠道:“他去找人决斗了。” 李暮蝉:“……” (本章完) ------------ 90:勾魂客栈 “哈哈,想不到幽灵公子也有苦恼的时候。” 极乐天女已经笑了快半盏茶的功夫。 尤其是听到杜雷没有按照吩咐,自己行事,她反而幸灾乐祸了起来。 毕竟谁让李暮蝉总喜欢以金银开道,还永远都是一副智珠在握,仿佛天下间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倒他的模样。 极乐天女笑吟吟地道:“公子可要小心了,小心杜雷,他也使刀,‘一刀动风雷’,江湖上比他那把刀还要快的已屈指可数,而且你现在可是大名人,榜上有名。” 李暮蝉似是来了兴趣:“什么榜?” “江湖名人榜,”孔雀已在喝茶,他喝茶喝的小心翼翼,先是用银针每个都试过,然后才呷了一口,“当年《兵器谱》重现武林,公子你初排第九,后因魔教中人的身份被划去;但近些时候,‘青龙会’已将天下人物尽皆名列榜上,另创《江湖名人榜》,共计四十九人。包括了傅红雪、叶开、上官小仙,以及七种武器的传人,各路世家的传人。” 他砸吧着嘴抿了几口,丝毫瞧不出先前还一副寻死觅活的模样:“据说此榜为‘百晓生’所列。” “百晓生不是死了么?”极乐天女道。 孔雀道:“‘百晓生’只是个称呼,死了一个还会有另一个继承这个称呼。” 李暮蝉有些好奇,“那我排在第几啊?” 孔雀眸光闪烁:“第五……看样子你好像很不关心啊。” “值得我关心么?”李暮蝉笑了笑,接过一杯茶,自顾自的抿了一口,“小名头罢了,既然都是在生死间追逐,为何不贪心一点,要成名就成大名,不是粉身碎骨,便是吞吐天地。” “上官仙儿,”不过他忽然又皱起了眉,如在思忖着什么,轻声呢喃道,“想不到上官小仙居然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妹妹,这件事我倒是忘了;此人应是上官飞的亲妹妹,为上官金虹与原配所生。” 不知为何,听到上官仙儿四个字,李暮蝉心里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就好像面对上官小仙一样,每每一遇到对方,他便总是遇险,总会倒霉,总要遭人算计。 房间里忽然一寂,反而让人很不舒服,极乐天女哄弄着冶儿,问:“公子,您在想什么?” 李暮蝉忽然又笑了:“我在想会是谁带走了上官仙儿。公孙屠纵横大漠,轻功当世少有,竟然有人能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将人带走,这人或许会是某个老熟人也说不定。”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不对,是两个。 “呦,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呐,二位咱们又见面了,不过伱们大白天的卿卿我我,未免有伤风化,不太好吧。” 李暮蝉倚窗而坐,黑袍白肤,极是惹眼,而窗外便是一条通往孔雀山庄的必经古道,或者说是一处集镇,来往的江湖人络绎不绝,令这本是冷清的地方鲜活了不少。 他是在二楼,就见楼下那两人已抬头瞧来。 叶开眼皮一跳,他对李暮蝉的印象很深,但感觉很奇怪,这个人就像颗灾星,每每撞上,附近必有大事发生,而且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丁灵琳脸色一红,啐了一口:“要你管,你上次还在冷香园搂搂抱抱,真不害臊……” 她没有大声说,而是小声嘀咕,像是小孩子发闹骚。 李暮蝉的眼神却渐渐幽暗了下来,他看向丁灵琳身后跟着的那名紫衣女子,不出意外,动手截人的必定就是叶开了。 而此女倘若真是上官小仙的妹妹,那怕就是没有孔雀翎,也有足够大的价值。 察觉到他的眼神,丁灵琳已将对方护在身后,然后回了个故作凶狠的表情。 李暮蝉瞧的失笑,他轻抿了一口茶,悠然道:“叶大侠不用看了,客栈酒楼都满客了,而且这附近三十里地可就这一处歇脚的地方。” 叶开脸颊抽搐,无奈一笑,只得牵马步入。 也就在这三人步入客栈不久,长街上突然赶来一拨纵马而至的人,马蹄带起滚滚烟龙。为首一人正是昨晚道破李暮蝉掌法的那名俊俏青年,其后数骑紧随,除了一众美貌侍女,连同那“霸王枪”的持有者也在内,势头之大,引人纷纷侧目。 这群人径直来到客栈前,但就在要踏进客栈的时候却被一个满脸刀疤的大汉拦住。 正是公孙屠。 公孙屠环臂而立,手持双钩,森然一笑,那蜈蚣一般的丑陋伤疤立时扭曲起来。 狐裘公子惊道:“你是‘不死神鹰’公孙屠?” 公孙屠冷冷道:“你是燕南飞?” 狐裘公子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为何阻我?” 公孙屠双钩一垂,厉目圆睁,大喝道:“因为这家客栈的主人没说让你进去,给我滚。” 狐裘公子手握“蔷薇剑”,眼眸一眯:“可叶开却能进去。” 公孙屠咧嘴一笑:“你也配跟小李飞刀比?” 狐裘公子眼露杀机:“那我不介意换个主人。” 公孙屠面无表情道:“就凭你?” 狐裘公子寒声道:“你家主人是谁?” 也就在二人剑拔弩张僵持之时,二楼飘出一个温和的嗓音:“他想进来就让他进来好了,每个人一晚上三千两,付得起价钱大可进来。” 燕南飞脸色难看,他已听出这个声音是谁:“凭什么?这是秋家的产业,你……” 李暮蝉探出头,微笑道:“因为在叶开进来之后我已经把这个客栈买下来了,从现在开始,一个时辰涨一次价钱,现在是三千两,待会儿可就是五千两。” 燕南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怒极而笑,然后自侍女手里接过一个箱子,从中取出一沓银票,塞到了公孙屠的手里,恨恨道:“咱们进去。” 李暮蝉则是冲着公孙屠笑眯眯地吩咐道:“待会儿谁要进来不用拦他,只要给钱就行,不管他是‘金钱帮’的还是‘青龙会’的,哪怕是‘孔雀山庄’的也照收不误。” “属下明白了。” 公孙屠心中已是了然,看来这些人都是冲着上官仙儿来的,更是冲着“孔雀翎”来的。 果不其然,堪堪日上三竿,适才还颇显冷清的市集已来了少说十一拨人马。 这些人也只敢在外面观望,酒楼客栈既是满了,一个个便坐在路边,躺在树上,就连街上的小贩都多了不少,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这家客栈。 “啊,那好像是‘蛇鞭’西门柔,他居然也成了金钱帮的人。”有人猛的惊呼开口。 只见古道上,数匹快马驰骋而至,俱是一身杏黄色的劲装,当先一人瘦脸青面,眼如狭锋,腰间盘着一条黑蟒般的青黑软鞭,身材高瘦,不苟言笑。 这便是当年“兵器谱”上排在第七的“鞭神”西门柔。 但叫人吃惊的是,这人身旁还跟着两个人,并肩而行,俱是怀中抱剑,气机森寒。 “嘶,左边那位手里拿的似乎是昔年一代剑道奇人‘雪鹰子’的佩剑,那可是‘天山剑派’的神兵。” “右边那人穿着打扮好像是‘藏剑山庄’的人,他手里拿的是不是‘夺情剑’?莫非是‘藏龙老人’的传人?想不到自当年的游龙生之后,这家居然还有人履足江湖。” “后面的那十来个也不同寻常,步伐沉稳,气息绵长,全都是内家好手。” 转眼间,这一行十数人便已取了银票,鱼贯进了客栈。 一群人咋舌不已,这些进去的人也不知有几个能活着出来,这哪是什么客栈,分明是阎王殿,一个个花钱找死去了。 当中还有人时不时传讯,已暗中将整个客栈围了起来。 眼看时辰渐过,就在傍晌午的时候。 所有人突然一个寒噤,但见古道一头,一个跛脚的影子似是自天边延伸了过来。 傅红雪!! (本章完) ------------ 91:我是你姐夫 傅红雪也来了。 他还是亦如来时,踩着欲落未落的夕阳,仿佛带来了黑夜,拖动的右脚更像是声声催命符般。 公孙屠牙关紧咬,他本想用先前那般语气叱喝,但却发觉自己两腮筋肉已因紧绷而发僵,喉舌更是发干,像极了三天三夜没饮过一滴水,能渗出血来。 “这个人你不用拦了。” 好在李暮蝉的声音恰到时机地响起,仿似一瞬间给公孙屠的身体注入了一道暖流。 但傅红雪反是停在了门口,抬起了那张冷漠苍白,宛如远山冰雕似的面孔,望向窗畔坐着的人。 这人正朝他微笑示意,仿似在说请进。 傅红雪握刀的手一阵抽紧,这居然便是昨夜他看见的那人。 “鄙人李暮蝉,见过傅大侠。”李暮蝉道。 傅红雪脸上看不见表情:“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大侠。” 李暮蝉忽然眸光一垂,看向那只跛脚,而后长吁般的呼出一口,如在叹息。 但凡谁了解这个人的过往,只怕都要发出这么一声叹息,也要为之惋惜,即便此人的刀法已出神入化,天下难有人及。 对于李暮蝉的目光,傅红雪无动于衷,他早已适应了这样的眼神,无论是嘲弄还是怜悯,仿佛这些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只是远望之下,他们而人竟出奇的相似,同样的黑袍白肤,同样的苍白面孔,像是雪山上亘古不变的冰山。 但傅红雪是冷的,李暮蝉却是笑的,尽管他笑的虚情假意,但身体里那股因野望雄心散发出的盎然生机终是作不得假。 李暮蝉温言道:“你来此不就是想要做一件对的事情么。” 这个人前半生被仇恨所包裹,日夜哀嚎,时时刻刻饱受折磨,如今重现江湖,俨然已挣脱了恨意的樊笼,放下了复仇的心。 但这把黑刀只会更快,因为它已无束缚。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他才道:“也可能是错的。” 李暮蝉敛了笑:“请进!” 公孙屠让过身体,就那么看着傅红雪步入了客栈。 而房内的极乐天女早已笑不出来,她此刻已被客栈内一股股明暗交织,有形无形的杀机骇了一跳,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已凝固,毛发都快要一根根立起来了,后颈发寒,恨不得缩进被子里。 这些进来的,任何一人都是名动八表,威震四方的高手好手,当中的几人更是当世翘楚,几乎跻身绝顶的人物。 这些人也都是为了上官仙儿和“孔雀翎”来的。 魔教欲图东进,青龙会欲称雄中原,金钱帮再现江湖,三方大势角逐之下,“孔雀翎”也许就是致胜的关键。 更因为上官仙儿的身份很不一般,既是上官金虹的女儿,或许真有可能得到“孔雀翎”。 李暮蝉还记得当初在长安冷香园下的那处地穴中,在那面放置着诸多奇珍异宝的墙上,他曾看见过属于“孔雀翎”的位置,即便是空的,但不排除被人拿走的可能。 孔雀不怕死,但同样一阵手脚发僵,哑声问:“咱们现在还能离开么?” “太迟了,”李暮蝉倒了一杯尚温的茶,一口饮尽,轻笑道,“我就说吧,碰到上官准没好事儿,姐姐如此,妹妹也如此。” 他语气平静,幽暗的眼瞳却在疯狂颤动,似是化作两朵跃动的寒火,节节攀升炽盛。 现在谁若能活着走出那扇门,活着离开这里,才是真的厉害。 “我也要回自己的房间了。” 李暮蝉的房间就在对面,隔了一条走廊。 他的房间也有一扇窗户,能看见这个客栈的后院,那些金钱帮的人已坐在院中,绑好了马匹,还拿出了自己随身带来的美酒以及来时狩猎的野兔,就地剥皮放血,烤制了起来。 这家客栈尽管不算奢华,也谈不上雅致,好在够大,大到足能容下两百来号人。 在李暮蝉住进来以前,他就已经把这里全包下来了。 大战在即,强敌在侧,李暮蝉深吸了一口气,拔出了刀剑,托着一块白帕,已细心认真地擦试起了刀身和剑刃。 窗外残阳如血,秋色寂寥,隐隐还能听闻几声凄厉高亢的蝉鸣,而后戛然顿止,坠地而亡。 蝉声止了,李暮蝉拭剑的动作却没停。 时间一点点过去,还有人马不断赶来,而随着最后一缕余晖坠落,长夜已至。 不知过了多久。 啪!啪! 忽然,几声脆响,客栈外面用来引路接客的风灯被人打灭,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肃杀的秋风也随之挤入了客栈,灯火俱灭。 突然。 李暮蝉的房间内闪进一道黑影。 这人步伐不慢,从门口到床边只用了两步,而后手中拔出一口雪亮尖刀,亮的在黑暗中都能发出寒芒,对着鼓起的被子便是一刀刺入。 灯,又亮了。 李暮蝉有些困惑的自门后走出,看向那个欲要杀他的人。 那是一个秀发如云的紫衣女子,左侧脸颊还有几条触目惊心、十字交叉的伤疤,眉眼间还都是狠辣,手中是一口弯刀。 上官仙儿。 这人确实像极了上官小仙,如果说眉眼尚有差别,那身段已有八九成相似,同样的纤腰,同样的窄肩,同样散发着一股熟透了的韵味。 李暮蝉并没有动手,而是好奇问道:“奇怪,伱居然要杀我?呵呵,我是你姐夫啊!” 上官仙儿娇躯一颤,一个激灵,等瞧见身后的李暮蝉,她已紧握着短刀惊慌后退,瘫坐在床,但语气却不退缩:“我要杀的就是你。” 李暮蝉扬扬眉:“哦,为何啊?” 上官仙儿不说话,窈窕动人、玲珑有致的身体轻轻颤抖着,娇美柔弱的眸子里却闪烁着一种名为恨意的光华,还有泪花。 李暮蝉试探道:“因为上官小仙?” 上官仙儿恨声道:“没错,就是她。” 李暮蝉似笑非笑道:“她可是你的姐姐。” 上官仙儿却极是厌恶的啐了一口:“呸,谁要做她的姐妹,她不过是我爹留在外面的野种罢了,有什么资格继承‘金钱帮’的一切?她不但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还毁了我的脸,你既已与她成亲,我便要杀你。” “你想的太复杂了,”李暮蝉眯眼一笑,招手道,“我觉得咱们可以联手对付她,而且我也能把她的一切替你抢过来……乖,过来,来姐夫这边。” 上官仙儿眼中似有挣扎,但很快又讥诮一笑:“你休想骗我。” 李暮蝉已变得面无表情,他忽然抬脚,但不是冲着上官仙儿走去,而是横空一掠,如一支离弦之箭般“嗖”的射到窗畔,手腕翻转,一缕狭长青芒已吞吐着剑光如蛇盘身般点破了窗户纸。 绿柳一送一抽,本是泛黄的窗户纸上霎时溅开一团殷红血迹,还有一阵咽血痛哼,喉舌被堵的“咯咯”声。 抽剑的刹那李暮蝉横剑一挽,数柄快剑已几乎同时破窗而入。 剑身雪亮光寒,剑尖险之又险,贴着李暮蝉的黑袍蹭过。 片刻功夫,门外的走廊上已有脚步飞快冲来,丁灵琳那个大嗓门冲在最前:“一定是他把人给抢走了。” 上官仙儿眼珠一转,忽然藏起了手里的刀,散了目中的恨色,眼中含满泪花,瞧上去像极了一只瑟瑟发抖的麋鹿。 她退缩到墙角,低声啜泣道:“姐夫,孔雀翎就藏在……” 李暮蝉眉头一皱,格开了窗外的剑,同时拂袖卷灭了灯火。 “孔雀翎!” 随着客栈再次陷入黑暗,刹那间响起一连串刀剑交碰之声。 紧跟着又是一声急促尖利的哨声,一时间客栈外面惊呼四起,只因林野中传来不少窸窸窣窣的动静,无数毒虫闻声而至。 “啊!” 还有一声惨叫。 (本章完) ------------ 92:再逢二龙首 惨叫刺耳。 这个声音李暮蝉很熟悉,正是公孙屠。 但这些刀光剑影忽而又消失了,起的快,落得急。 几息过后,灯又亮了。 昏黄的灯火下,李暮蝉提剑而立,青丝流散,斜指的青色剑身上,一注血线滴答溅落。 他脚边已倒下几具尸体,除了三名燕南飞的侍女,还有两名金钱帮的人马,以及几名不认识的杀手。 再看角落,上官仙儿已无踪影。 李暮蝉的眼神立时阴郁了下来,正待出门,忽见一人迎面闯进。 叶开脸色沉凝如水,眼中仿似带着一种质问和冷意,他张口欲言。 “你先别说,让我猜一下,”李暮蝉忽然笑了起来,但他眼中绝无半点笑意,“丁灵琳不见了?” 这二人形影不离,叶开既是一个人来,而且还是这种表情,必然是心上人有了凶险。 “谁动的手?”李暮蝉又问。 叶开脸色难看,视线扫过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缓着气息,沉声道:“不知道,适才灯火一灭,乱战四起,那人身手奇高,只一个闪身,灯再亮,人就不见了。” 李暮蝉则是走到对面,轻敲了一下门:“没事吧?” “没事,宰了两个不长眼的,”屋内极乐天女骂骂咧咧的声音随之响起,“姑奶奶的窗户也敢爬。” “冶儿?”李暮蝉又轻唤了一声。 冶儿脆生生的声音隔门回应道:“叔叔,我没事儿。” 听到孩子的声音,叶开眼中的怀疑彻底消散,他虽知李暮蝉野心极大,但无论如何一个人若想干成一件大事儿,绝不会带上一个孩子。 李暮蝉幽幽道:“人肯定还在客栈里,现在谁都出不去。” 他目光一横,顺着走廊望向两侧紧闭的房门,脸颊微微抽动起来。 叶开也苦笑起来:“我就知道遇见你准没好事儿。” 先前还刀光剑影的,这会儿反而静了下来,死一般寂静,静的让人心颤。 叶开皱了皱眉:“看样子那人是想让咱们一间间去找。” 李暮蝉淡淡道:“你知道这里有多少间客房么?这客栈总共四十九间客房,再加上楼下的大厅以及后院的柴房马棚,谁也不知道在灯灭灯亮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人暗中潜了进来。” 这样一来,一门之隔,或许就是步步杀机,十面埋伏。 因为谁也不知道门后有什么,或许是劈头盖脸的刀阵,又或是铺天盖地的暗器,真要贸然行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呵呵,”李暮蝉的语气猝然转冷,“照我说,一把火把这家客栈烧了算了,我就不信他们还能躲着不出来,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 叶开连忙阻止道:“不行,万一丁灵琳和上官仙儿被人打晕或是捆住,到时候岂不就烧死了。” 李暮蝉习惯性的扬扬眉,正待再说,眼神猛然一变,“咦”了一声,遂快步回返自己的房间。 叶开与他是同时的反应。 几在二人进屋刹那,灯火骤灭,可窗外月华已浓,就见半掩的窗前一道绿衣身影一闪不见。 李暮蝉眼神微凝,目如冷电,借着月光飞快一扫满地尸体,竟然少了两个。 他脚下不停,身形挪移走转,《千幻飘香步》施展开来,屋内霎时多出数道飘忽莫测如鬼似魅的虚影,带起一股骇人阴风。 可甫至窗边,一篷飞针忽如急雨罩来。 李暮蝉余光只见那绿影身如游鱼,不见形貌,又似凭虚御风般,在月下飘飘荡荡,而后闪进了视野死角,没了踪影。 飞针来势劲急,李暮蝉当即身形后倒,左脚蹬墙一撑,眨眼飘出数丈。 待到站定,墙上赫然多了几十枚细如牛毛的飞针,上面泛着汪汪的蓝色,分明淬了剧毒,而且入木三分,功力极是不俗。 “好厉害的暗器手法,”叶开惊呼出声,然后又看向李暮蝉,嘲笑道,“伱居然没发现有人在装死?” 李暮蝉长呼出一口气,眸光闪烁,极为认真地点头道:“这确实是一个极大的错误,李某谨记。” 叶开本是调侃之言,不想李暮蝉居然会这么认真对待,反而一时哑然,自觉无趣的摸了摸鼻子。 二人又扫了眼地上。 叶开神情古怪道:“少了两个,一个是燕南飞的侍女,一个是不知来历的杀手。” 之所以说不知来历,是因为几人都蒙着脸。 李暮蝉剑尖一抖,寒芒颤动,几具尸体脸上的面巾尽皆飞到半空,露出了真容。 可令人失望的是,李暮蝉一个都不认识,不光如此,除了五官,这些人的整张脸早已遍布刀口剑伤,就算不蒙脸,旁人也休想认出来。 但他已能猜个大概。 敢在这个时候有胆插一手的,除了“青龙会”还能有谁。 还真是阴魂不散呐。 李暮蝉低低一笑,心里却在琢磨那道绿衣身影,既然是“青龙会”的,那这二人必然也是青龙会子弟,还都是不同寻常的高手,有意思。 “你是否该去找傅红雪了?”李暮蝉道。 “放心,只要不是傻子,就绝对不会主动去招惹他,”叶开却紧紧盯着李暮蝉:“倒是你,你该不会是为了得到孔雀翎,故意演了这么一出戏吧?” 听到这句话,李暮蝉反而笑的很开心:“也说不定,毕竟像我这种魔教中人,呵呵,满心的阴谋诡计,你可要当心了。” 只说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正说着,楼下突然响起一声惨叫。 “啊!” 叶开闻声而动,身形一展,已自窗口飘然翻下,可落足刹那,四面八方乍见十数只飞爪凌空探来。 这竟是江湖中一门极为罕见的奇兵,名为“挝”,形如铁爪,后有握柄,可长可短,长为长兵,短为短兵,其中还能内藏铁索,化作夺命飞爪,奇诡非凡。 而且那飞爪上隐有黑气弥漫,赫然也染有剧毒。 再看出手的人,俱皆匿在暗中,只能勉强辨别出高矮胖瘦,还有一双双仿若索命无常般的阴冷眸子。 叶开吃了一惊,猛一提气,本是下坠的身子倏然一顿,仿若滞空不落,足踏铁索,已朝这些人逼去。 然而,忽有暗器破空,叶开无奈,遂又后退。 关键时候,一柄黑刀破空而至,刀鞘凌空急旋。 “小心,兵器上有毒!” 刀未出鞘,那些出手的人已被逼的纷纷后退,旋即隐入黑暗,没了影子。 房顶,傅红雪仿佛已久坐多时,身后挂着一轮圆圆的明月。 他纵身跃下,抬手一抓,稳稳接住黑刀。 叶开见状一喜,正想招呼,但他猛的似记起什么,忙四下扫量,才见已没了李暮蝉的踪影。 李暮蝉人呢? 李暮蝉此时正静静地站在黑暗中,而他四面周遭尚有二十三道气息隐于暗处,蛰伏不动,仿若死物。 原来,他已趁着叶开吸引杀机的同时暗中擒杀了一人,混了进来。 果然是“青龙会”的杀手死士。 怪不得那些人都没动静,想是都藏起来了,不敢动弹。 而且空气中还弥漫着缕缕黑雾,更是容易隐匿身形。 李暮蝉双肩未动,双脚未动,腰胯也未动,足跟不沾地,整个人仿若一缕幽魂,连心跳也都似没了,凭足尖发力,徐徐荡向最近的一缕气息,右手轻急一吐,已寻着那若有若无的呼吸落向了对方的后颈。 那人似有惊觉,但反应慢了。 李暮蝉下手狠辣,无声无息,虎口悄然一扣一提,对方的脊骨上顿见一截骨头高高凸了出来。 连声惨叫也无,这人便像一滩烂泥般软了下去。 一招得手,李暮蝉又飘向另一头,幽冥无影身法几乎运用到了极致,手下连毙四人。 但等他杀第五个人的时候,变故骤起。 眼看就要得手,不料那人反应奇快,冷哼一声,一只玉手翻腕绕指,擒扣抓来,出手端是干脆果断,凌厉迅疾。 只这一番提招起势的变化,竟已融了七十二路大擒拿手、沾衣十八跌、分筋错骨手等擒拿绝学的诸多变化在其中。 李暮蝉岂会示弱,眼神一烁,精光大放,右手以幽冥鬼爪相迎,电光石火间,二人已互斗十数招,互锁手腕,僵持不下。 较劲之余,双方已能辩出各自身形,脚下腾挪疾驰。 这人居然就是那装死遁逃的绿衣侍女。 李暮蝉瞧着近在咫尺的这双明眸,咧嘴笑道:“二龙首,久违了。” 我能不能求票呀!!!我可以加更!!可以的! (本章完) ------------ 93:险局 “是你。” 女子嗓音冰寒,隐有惊怒,同样认出了李暮蝉。 此时大厅内漆黑一片,那些杀手皆已觉查到变数,但让李暮蝉没想到的是,这些人竟全然不顾自家二龙首的安危,听闻异动,手中飞爪登时破空,带起一股迫人腥风。 青龙会子弟果然心狠手辣。 李暮蝉眼神一沉,与“二龙首”相互钳制纠缠的同时忙顺势翻倒,遂见黑暗中火星四溅。 也在这极是短暂的空档,两道身影趁机自后院抄掠赶来,飞身跃入,来的又快又急。 正是傅红雪和叶开。 “噌!” 忽闻刀锋出鞘,遂见一抹惊神骇鬼的乌光乍现,黑暗中顿见数颗大好头颅齐齐离了双肩,高高弹起,断颈血溅如吼,冲起数尺来高,染红了屋顶。 而那二龙首突然身子一扭,好似无骨蛇一样,抽身急退,滑不溜秋,竟瞬间挣脱了李暮蝉的纠缠,诡异的身法恍惚一瞧只似一件绿衣左飘右晃,眨眼便跳上了登楼的木梯,没了踪影。 李暮蝉岂会罢休,闪身急追。 只是重登二楼,那绿影已钻进一扇窗户,原本漆黑的客房不知何时又亮起了灯。 楼下厮杀还在继续。 李暮蝉看着廊道两侧紧闭的房门,目光微烁,已小心谨慎起来。 别说他如今身手不俗,哪怕他是绝顶高手,倘若这两边齐布杀阵,落入其中也难逃一死。 而且这里面可还藏了不少“金钱帮”的人马。 但他脸色蓦然苍白一紧,就见两面的窗户纸齐齐一破,无数暗器飞了出来。 这暗器是两拨人马所发,不但将他罩了进去,还以长廊为界,攻守变化。 李暮蝉头皮发麻起来,他急忙伏地扑倒,混乱中但见这些暗器千奇百怪,既有飞针、飞镖、飞箭、飞枪,还有铁蒺藜、铁莲子、流星镖,江湖上有名有姓的杀人暗器,这里少说已有百种。 突然,他眼皮狂跳,就见有人隔窗丢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匣出来。 那木匣落地瞬间,立马散架,但散架之后,已有少说几十枚飞针无差别爆射四方。 这是攻城拔寨还是江湖火并? 李暮蝉脸色难看,单掌按地,剑尖一戳一挑,地上的木板立如卷帘掀起,挡下杀机。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忙又顶着木板蹬地借力,仿若贴地急飞,飘出数丈,闯过了那几扇不断催发暗器的窗户,来到了走廊中段。 这走廊自此曲折,尽头便是极乐天女她们所在的房间。 正自想着应对之策,近处一闪木门突的“咯吱”一开。 半启的门缝后,一道虚弱嗓音传出:“公子。” 居然是公孙屠。 李暮蝉转身便从门缝滑了进去。 屋内血腥冲鼻,亦是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 公孙屠面无血色,嘴唇煞白,瘫坐在墙根,左腕鲜血淋漓,右手紧握着一只铁钩,钩上还勾着一个人的脖子,钩尖没入了那人的咽喉。 他的左手断了,齐腕而断,就坠在不远处的血泊中。 看来先前那一声惨叫应是断手时所发。 李暮蝉目光飞快扫过,望向地上的几具尸体。 这几人多是黑布蒙面,看来也是青龙会的杀手。 他轻叹一声:“不要紧吧?” 公孙屠恶狠狠的地一笑,眼神紧盯着地上的一具尸体,恨声道:“杜雷这厮居然背叛了公子,我一时不察……唔……咳咳咳……” 他越说越急,倏然呛咳不止,大口吐血。 “杜雷?” 李暮蝉看向那具趴在地上的尸体。 这人身形不算高大,身穿黑衣,面部朝下,背后已被勾出一个血洞,毙命多时。 但公孙屠接下来的话令李暮蝉精神一振。 他说:“公子,上官仙儿她……她……唔……咳咳……” 公孙屠话说到这儿已是虚弱至极,断断续续,听的不甚清楚。 李暮蝉闻言蹙眉,脸上多一丝迫切,快步走到近前,俯身侧耳,想要听个明白:“上官仙儿怎么了?” “她……她……”望着近在咫尺的李暮蝉,望着那苍白的脖颈,公孙屠气若游丝地说着,但他那双明明快要黯淡的眼眸忽而又亮了,亮出了残酷的杀机,以及阴谋得逞的冷笑,“你下去问阎王爷吧。” 他如是说道,说话的时候,手中独钩狠狠勾向了李暮蝉的脖子。 也在同时,地上几具尸体已有三人瞬间起身,手中刀剑随之绽放出雪亮冷光,齐齐朝着李暮蝉后背招呼。 不光地上有人。 头顶也有人。 两人久伏多时,一人手持双刀,一人手持峨眉刺,刀光快急,尖刺如星,从天而降,刹那间便封锁了李暮蝉的一切退路,想要将他斩杀当场。 这门后,果然步步杀机,十面埋伏。 但是,公孙屠眼中的笑意陡然凝固,因为一柄剑已在他出钩前的一瞬半刹刺进了他的胸膛,剑尖破衣而出。 他本要跃空而起,猝然又重重落了回去,满眼错愕以及不敢置信,一声温和低笑随之在耳畔响起:“呵呵,你还嫩了点。” 一剑得手,李暮蝉挥剑斩断了公孙屠的另一只手,再顺势一卷,公孙屠来不及惨叫就被挑到半空,正面迎上了狂风骤雨般的暗手杀招,化成了一面血肉盾牌。 “啊!” 遂听一声临死前的惨呼惊起,这人便在刀光剑影中被肢解当场,散作漫天血雨。 但李暮蝉尚未脱离险境,因为地上又有一抹刀光飞起。 这一抹刀光,端是刁钻,而且时机恰到好处,恰恰是他疲于招架三面凶险的时候。 这人便是公孙屠所说的杜雷。 一刀动风雷。 李暮蝉眼瞳急收急颤,但面上始终平淡冰冷,还有嘲弄。 他左脚一扫,公孙屠那只紧握铁钩尚未坠地的断手已冲刀光飞去,同时他左手握刀,刀剑齐出。 刀风掠过。 灯,又灭了。 昏暗中,伴随着清越入耳的剑鸣刀吟,一轮青色锋芒凭空乍现,恍若一轮青月横空,将那当空斩落的快刀与峨眉刺尽数逼退。 不止是逼退,这二人翻退坠地,脖颈血雾喷薄如雨,双眼外凸,当场毙命。 而那假死偷袭的三人,李暮蝉并未用刀剑招架,而是以身体去挡。 刀剑落下,三人眼中的快意猝然消失,瞳孔骤缩,像是料敌失策,又仿佛措手不及。 但没等他们开口,李暮蝉掌中剑芒暴涨,剑尖颤动如蛇,剑身拂动如柳,剑影只晃眼一过,三人眼中的精光霎时飞快黯淡,喉头俱是多出一点小小的血红。 这个时候,李暮蝉突然临死一般厉声急呼出一句话来:“还我孔雀翎!” 旋即,就随着面前的三具尸体齐齐倒地,不再动弹。 而那最后出手的人,正好挡下飞来的铁钩,还欲出手,却因这一幕怔住了。 他落在最后,并未看到三人眼中的惊恐变化,见此情形,只当四人同归于尽,全都死了,毕竟这般十死无生的杀阵陷阱,换谁来下场都一样。 而听到李暮蝉最后那句话,这人还皱眉思索了一下,好像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有何用意。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因为,就在话起话落,不过一息,立见十数道身影破门而入。 蛰伏多时,以“蛇鞭”西门柔为首的“金钱帮”帮众终于动手了。 不光这些人。 明里的,暗里的,无论是伏兵还是杀手,全都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 就连楼外都有高手跃上房顶,掠入后院,赶赴向这里。 一场大战即将展开。 而在那地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绝美精致,通体金黄的圆筒状奇物,像极了一只敛尾的孔雀,在黑暗中散发着一抹惊心动魄的光华,缓缓滚入血泊之中。 “杀!” (本章完) ------------ 94:狡诈人心 “孔雀翎?” “那就是孔雀翎!” …… 伴随着金光落入眼中,刀光剑影,明枪暗箭,刹那间在夜色中碰撞出这世间最惨烈也最惊心动魄的曲声。 本是寂静的客栈顷刻化作一方修罗炼狱,四面乱战不停,无数人影兔起鹘落,皆涌向二楼,挤向李暮蝉所在的那间客房。 刀与剑碰撞,血与肉交织,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转眼消散,尸体倒如割草,前赴后继的葬送在名利这个血色漩涡之中。 而那最后一个人,杜雷,早已面如死灰,如坠冰窟。 他死死看向躺倒在尸体间的李暮蝉,迎上那双本该死不瞑目的眼睛。 这双眼睛,幽暗深邃,仿佛瞧不见半点光彩,但杜雷却从中瞧见了一抹嘲弄,还有轻蔑,像是从高处俯瞰着碌碌众生,甚至隐隐还有些许诡异的笑意,怜悯的感叹。 “你……” 杜雷真的很想大吼,吼出李暮蝉的名字,吼出对方在装死,而且那个“孔雀翎”定然也是假的。 这人一定早就盼着他们动手,等着这一刻。 但没有机会。 因为杀机正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袭来,他得先活下来,才有资格与李暮蝉再次交锋。 而且杜雷很不明白,李暮蝉明明没有穿金丝甲啊,昨夜与吕凤先长街一战,这人还解下黑袍,露出了满是伤痕的身体。 他们也都在暗中看的清楚,尤其清楚,特别是一天一夜李暮蝉压根从未解衣,也从未睡觉,就更没有机会换上金丝甲了。 江湖传言,欲杀“幽灵公子”,一定要先破“金丝甲”。 这名震江湖的宝甲,刀枪不入,水火难侵,他们想要动手,自然得确保万无一失。 到了这个时候,杜雷恍然明白过来,整颗心都在发颤,昨夜一战,李暮蝉是故意那么做的。 那金丝甲呢? 李暮蝉躺在地上,双眼正十分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没事啊,他岂能有事。 他也明白这几人临死前为何而惊。 因为这些人都是那位魔教大长老所笼络的中原高手,包括了公孙屠、杜雷这些人。 可惜他是不信任的,从未相信过。 人嘛,既是血肉之躯,刀劈剑砍总会死。 所以只要故意露出一点破绽,那些想杀他的人势必会动心。 李暮蝉甚至彻夜未眠,不曾解衣,这一切自然而然都落在了这些人的眼中,令对方有理由相信一定能杀了他。 果然,还是动手了。 “大搜神手”他还给了上官小仙,但金丝甲他从未脱下过,永远都在身上,早与黑袍缝在一起。 李暮蝉没有动,只是静静躺着,旁观着眼前的血腥乱战,看着这些人为了那个假的孔雀翎搏命厮杀。 这个江湖看来已彻底陷入疯狂。 血泊流淌,一具具尸体近乎将走廊铺满,本是宽敞的客房也变得拥挤起来,所有步入这间客栈的人俱是有进无出。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楼上楼下的杀声渐渐淡了。 许是过去了半盏茶,一盏茶,半个时辰,嗅着浓郁的血腥味儿,李暮蝉再次站起。 他起身之际,晃身错步,已将“无色无相,千幻飘香”的身法步结合在了一起,于尸体间点足轻落,似一只上下翻飞的黑色蝴蝶,飘逸绝俗中还带有幽灵邪功的诡谲,走的宛若闲庭信步,掠出了客房,掠进了走廊。 然后,李暮蝉停了下来。 满地的尸体间,一个黑衣人正浑身浴血,大口喘着粗气,手中握有一口嵌着宝石的好刀。 此人眉眼阴鸷,眼瞳猩红,脸色冷沉,衣裳破破烂烂,浑身还散发着一股不同寻常的锐旺杀气。 这便是“一刀动风雷”的杜雷。 看到李暮蝉,杜雷那股像是残烛般的杀气陡然暴涨,双眼如恶虎般圆睁,依稀散发出一团摄人的红芒。 李暮蝉瞟了眼走廊尽头,见到最后一扇门完好无损,还没有厮杀的痕迹,方才冲着杜雷微笑道:“给你个机会,滚!” 大战在即,他连一丝一毫的精力都不想在这人身上浪费。 杜雷呛出几口逆血,倏然转进另一侧的客房,已是退了。 李暮蝉不再迟疑,纵身一跃,当即飞掠过走廊,又风也似的飞下了木梯。 皎洁的月华下,只见里里外外尽是一具具倒地的尸体。 后院,几盏残灯尚在亮着。 叶开与傅红雪已不知去向,但另有几人还在对峙僵持。 其中一人,长脸高个,身着杏黄色衣衫,手中擒有一条黑鞭,冷眸微垂,年过半百,鬓角微白,正是那“蛇鞭”西门柔。 在其身旁,是适才那两名抱剑的剑客,身上见红,眼神冷然,但面上还有一丝丝没散尽的余悸,以及升腾起的傲然。 能活着从楼上走到楼下,又从大厅走到后院,那不光需要强横的实力,还要莫大的运气。 而他们两个,无疑是两者兼备,今日只要不死,注定了名扬天下。 与他们对峙的,是燕南飞和他身旁“二龙首”假扮的绿衣侍女,连同“霸王枪”的持有者,以及自楼上恰好跃下的杜雷。 除此以外,一旁的石阶上,上官仙儿缩在地上,秀发披散,脸颊上沾着斑斑血花,右肩衣物已破,露着一截欺霜赛雪、柔滑细腻的肩头,白的好似玉雕的人儿,又像雪白面团捏的一样。 这个人缩在灯下,被一双双冰冷的视线包围着,就像群狼环伺的羊羔,柔弱娇美到了极致,楚楚可怜的眼眸里既藏下了慌张害怕,也有对这些人的敌意,以及一丝羞怯。 她小心翼翼地将紫衣理了理,想要遮住外露的雪肩,曲着双膝,玲珑有致的身子尚在瑟瑟发抖,明眸里泛着泪花。 对峙的双方人马都看着她,不曾靠近,盖因上官仙儿的右手握有一口弯刀,刀刃正抵着自己莹白如玉的脖颈,想是太过紧张,刀尖已有鲜红血色渗出。 上官仙儿颤声道:“你们……别逼我。” 燕南飞很是怜惜地道:“好,我们不过去,伱把孔雀翎交出来,我不光放过你,还保你活着出去。” “二小姐,”那两名剑客中的一位突然冷漠开口,“不要闹性子了,帮主还在等您回去呢,跟我们走吧。” 上官仙儿身子一颤,刀尖也随之一颤,一缕血线立时沿着脖颈流淌而下,看的几人眼神骤变。 “好,我们不逼你。” “你小心了,那把刀可是很锋利的。” …… “哈哈哈!” 一阵笑声忽然自厅堂飘来,众人就觉四角灯花一颤,一缕阴风荡过,后院便多了一人。 李暮蝉腰挎刀剑,双手揣袖,独立一方,笑眯眯地冲着上官仙儿招呼道:“别怕,姐夫来了,你不如跟我走吧,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走?”燕南飞冷笑道,“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李暮蝉眸子微眯,视线扫过几人,可就在瞧向杜雷的时候,他脸上非但不见冷意,目光还极是短暂的多停留了片刻。 但再隐晦,此时此刻也能看的无比清楚。 而且如此举动,落在别人眼中就大有不同了。 楼上死伤无数,李暮蝉既然活着,杜雷怎么还能活着下来。 只这一个小小的动作,杜雷脸色先是一僵,而后铁青,额角青筋已在暴起,尤其发现燕南飞紧了紧手里的蔷薇剑,气机暗中指向自己,他浑身每一条血管里的热血像是都凉了下来。 杜雷眼神挣扎了片刻,嘴唇翕动,张口欲言,但忽然又像认命般叹了口气,表情极是精彩复杂的看向李暮蝉:“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 李暮蝉眸光闪烁,抿嘴笑道:“刚才都说了让你走,你偏要回来凑热闹。好在我这人心胸宽广,放心,只要你现在站在我的身旁,之前的事情我可以当作从未发生过,甚至还可以重用你,决不食言。” 杜雷深吸了一口气,在燕南飞冰冷的眼神中走到了李暮蝉身旁。 李暮蝉拔出刀剑。 “兜兜转转,又是咱们三方决战。” (本章完) ------------ 95:上官仙儿?上官小仙 “当年就该杀了你,也不至于养虎为患。” 看着李暮蝉,扮作侍女的“二龙首”忍不住开口,眼里闪着冷芒。 李暮蝉不以为然道:“二龙首谬赞了,似我这等存在,还远没有达到虎啸山林百兽皆惊的地步,这江湖英杰辈出,奇才能人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我得赢过他们,再胜过你们,待他日登峰造极之时,你不妨再说这句话。” 二龙首冰冷道:“机关算尽,满腹阴谋,我已能看见伱将来陨落时的下场。” 李暮蝉横刀握剑,听到此话却是笑了,笑的张狂放肆:“嘿嘿嘿,当年不是你们邀我入这个江湖的么?现在这便是我挣脱了一切束缚,所展现的野望,所呈现的姿态,如何啊?” 突然,一直沉默不语的西门柔终于说话了:“此人既已委身魔教,依我之见,不如先联手将他除去,替中原武林除一大害。” 言语间杀机四溢。 “虚伪,”李暮蝉嗤笑一声,“西门柔,当年你意气风发,尚敢拒绝‘金钱帮’的招揽,与上官为敌,然今时不同往日,你既已成了金钱帮的鹰犬,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了吧。” 灯色下,西门柔长身而立。 远远瞧去,这人青面长脸,狭眉细眸,脸颊左侧还有一道刀疤,满面沧桑,胡茬泛灰,虽未有吕凤先那般无敌盖世的霸道姿态,但气态却静如高山,岿然不动。 吕凤先虽排《兵器谱》第五,然其自暴自弃二十余载,空耗光阴,虽因吕迪之死重现江湖,大有破而后立的架势,可惜便如那外表看似高壮的大树,内里实已空空。 但西门柔不同,此人号称“鞭神”,当年就敢不顺上官,心气极高,又经这二十多年,实力只怕已达深不可测之境地,恐是比吕凤先还要难以对付。 西门柔眼仁一斜,仿若刀锋般投向李暮蝉,然后不紧不慢地说了这么一番话:“青龙会独霸江湖,一手遮天的日子太久了,江湖中人难以出头,我若想要推倒这个庞然大物,只能如此。” “可笑,”二龙首眼露讥诮,“数百年来,江湖上有不知凡几的人生出过这般想法,可惜最后都失败了,而且你以为上官小仙是什么良善之辈?” “但她只是刚刚崛起,”西门柔嗓音一拔,握鞭的手随之一紧,厉声叱道,“曾经这江湖走的是侠,行的是义,舒的是胸中豪气,不似你们,根深蒂固,尽是些阴谋诡计,人心把控。” 所有人都沉默了。 李暮蝉感叹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我比上官小仙还要差,你要不到我这儿来?” 西门柔面无表情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回应,但周身杀气更重了。 二龙首也动了杀心,沉声道:“好,就依西门前辈所言,先杀这两颗墙头草。” 一时间数道惊人杀气交锋碰撞,化作一股疾风在院中急旋不止,惊的马嘶灯颤,天地肃杀。 但他们嘴上说着,却没有半点动手的意思。 因为此役并不是围杀李暮蝉,而是为了“孔雀翎”。 适才楼上那个,不过是李暮蝉抛出去的假货罢了,真东西还没出来呢。 三方看似僵持,可实则都暗中留意着上官仙儿。 上官仙儿身子抖个不停,眼中含泪,但眼底却有精光隐现,如在想着脱身之策。 “都不敢动手是吧?”李暮蝉眼中似有不耐闪过,冷冷一笑,“那就我来。” 他长剑一横,剑锋竟不是冲着“青龙会”和“金钱帮”的人,而是遥指上官仙儿。 “既然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而起,反正除了她无人知道孔雀翎的下落,那就杀了她,咱们各走各路,正好谁也别想得到,一了百了。” 李暮蝉狞笑一声,果然动手,剑光吞吐,人已化为一道急影,眨眼已刺向上官仙儿的眉心。 “住手!” “截住他!” 眼看李暮蝉竟然这般心狠手辣,西门柔与二龙首齐齐闪身挤进,一左一右,想要拦挡此剑。 而剩下的几人却无动作,因为在他们看来,凭西门柔与二龙首联手,李暮蝉决然不会功成,他们只要提防剩下的人即可。 杜雷紧握宝刀,口干舌燥,一面留意着剩下四人的举动,一面望向李暮蝉。 感受着那迎面而来的骇人杀意,上官仙儿仿佛吓傻了一般,面色煞白的望着眼前致命一剑,长长睫毛已在轻颤,上面还挂着泪珠儿。 就在这发系千钧之际。 “哗!” 一条软鞭,仿若神龙般腾空一展,势如奔雷,竟在瞬息间卷住了李暮蝉的剑。 李暮蝉还有刀。 二龙首振臂一抖,袖中乍见两条雪白缎带迅疾飞出,缠向李暮蝉的腰身。 李暮蝉运刀起势,身前顿起数道青色匹练,将那缎带斩作数截。 也在这时,一直毫无动作的燕南飞晃身绕步,手中蔷薇剑“呛啷”出鞘,剑光惊艳夺目,剑风迫人眉睫,已将西门柔和李暮蝉罩于凌厉剑势之中。 金钱帮剩下两名剑客勃然色变,屈步一进,便要动手,只是那“霸王枪”的持有者以及杜雷俱皆动作,各迎一人。 战场顿时一分为二,一边两两厮杀,一边四人乱战。 西门柔冷哼一声,左手猝然自长鞭握柄尾端一握一拔,顿见一道灰蒙蒙的剑光被拔了出来,宛如灵蛇吐信,不曾回身,只是一抖,那剑光便转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弧度,回击身后的燕南飞。 这竟是一口四尺长短的软剑。 不光是软剑。 长鞭握柄短去一截,接口棱角凸起,已化作打穴的利器,可防近战。 而且上面还有机关暗器。 西门柔忽将握柄对准二龙首,扣指一按。 “咔”的一声,那握柄中霎时喷薄出一蓬飞针,尽是嗖嗖嗖的破空声。 好家伙。 李暮蝉心头暗凛,这老江湖就是老江湖,身手深藏不露也就罢了,就连兵器都有这么多门道。 二龙首面如寒霜,瞳孔一颤,拂手振袖,遂见她那宽松的两袖顷刻膨胀一鼓,内里如被塞了一团棉花,又似两朵流云飘过,竟将面前的飞针尽数兜入袖中。 “啊,流云飞袖。” 这人一兜之下,再是一拂,好家伙,布袖仿若金铁,带起雄浑劲风,竟硬接刀剑,袖中飞针顺势打出,已冲李暮蝉劈头盖脸的罩来。 李暮蝉的眼神彻底阴戾下来,而且一旁尚有燕南飞的快剑,他只能退,振剑抽刀,飞身后退,刀光剑影护住周身。 叮叮叮…… 顿时激起一连串急促清脆的异响,身前飞针四散如星。 只是他退的快,一道鞭影来势更快。 鞭影之下,竟掀起风雷之声,在李暮蝉胸口一沾即回,而后鞭影回卷,月色之下,院中顿见无穷鞭影席卷八方,仿若狂龙乱舞。 燕南飞头皮发麻,惊呼中匆忙避闪,但还是被扫中右肩,锦衣轰然炸裂,连退数步,杵剑吐血。 二龙首厉啸一声,双袖拂动,变化无端,攻势刚柔并济,可面对这狂乱的鞭影,几番硬碰,白皙的面颊上已见气血上涌,落了下风,节节后退。 西门柔傲立当场,软剑一现便收,鞭影过处,只似雷霆击落,漫天血肉横飞,满地的尸体瞬间支离破碎。 而飘散的血雨中,乍见一道身影飞退一落,手中刀剑按地一压,直插入地,双手顺势虚提,顿见周遭腥风血雨齐汇手中,化作一记阴邪掌劲,须臾间地上血泊齐齐分向两旁,阴风大作,掌劲横空。 “噗!” 定睛再瞧,西门柔胸口已多出一个鲜红手印。 出手的正是李暮蝉,一掌落罢,他嘴角同样溢出一行血线。 只是,那二龙首忽然退向一旁。 燕南飞走了过去,手中还擒着一人,正是上官仙儿。 燕南飞笑道:“看来‘孔雀翎’要归青龙会所有了。” 李暮蝉面无表情的擦拭着嘴角血迹,随后拔刀取剑,正欲再攻,但堪堪抬出的右脚又鬼使神差地收了回来。 却是场中变故骤起,在所有人的动容中,院中惊见两团骇人紫芒,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燕南飞和二龙首的胸口。 二人吐血而退,满脸惊容。 “天绝地灭大紫阳手。” (本章完) ------------ 96:上官之威 这两掌,满场皆惊!!! 紫芒之下,上官仙儿走到场中,莲步姗姗,眼中的楚楚可怜不知不觉已化作一抹明艳动人的欢喜,还有调皮狡黠的笑意。 她凤眸轻眨,就像赢了捉迷藏的小孩儿,开心的不得了。 但李暮蝉他们几个可笑不出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掌中那两团明灭不定的紫芒,无不失惊。 燕南飞一稳身形,喉结蠕动,仿似吞咽着什么,脸色涨红,哑声道:“唔……你竟然深藏不露!” “深藏不露?呵呵。” 上官仙儿双手十指缓缓舒展,秀手陡然一攥,两团紫芒便如火星般烟消云散。 她先是看向李暮蝉,双手背在身后,仿佛怀春少女般摆弄着手指,微微前倾着身子,用一种娇媚柔美,使人销魂的嗓音轻轻道:“相公,有没有想我啊?” 言语中还带着羞涩、柔弱,以及无限的温柔,和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霸道。 天底下能这般称呼李暮蝉的,除了叱咤黑白两道,威震江湖正邪的“金钱帮”帮主上官小仙还能有谁啊。 “你居然练成了《锁骨销魂天佛卷》上的武功,真是让人意外,”上官小仙语声突顿,似是想到什么,双颊无来由的一红,“怪不得你当年会问我要《姹女迷魂大法》……看来咱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伱说是不是呀?” 说话间,她似笑非笑的从袖筒中取出一只金黄色圆筒,不由分说,冲着李暮蝉按下了机关。 嗖嗖嗖…… 顿见那圆筒忽如孔雀开屏般展开了收拢的翎羽,霎时间金光万道,绽放出一抹奇幻瑰丽的色彩,仿若一箭雨般射向了李暮蝉。 孔雀翎。 但这自然不会是真的,而是假的。 显然上官小仙也在暗中搜寻着“孔雀翎”。 李暮蝉神情不变,右手“绿柳”颤鸣一振,单足跺地,脚畔血水哗啦溅起,被剑势一卷,竟肉眼可见的化作一个血色漩涡,将面前射来的金光悉数卷入其中。 所谓的金光,原来不过是些带有翎羽的小箭。 李暮蝉运剑化去箭上的劲力,挑剑一送,所有小箭齐刷刷射在了地上,没入土中。 上官小仙目泛异彩,反手卸去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那张美到让人窒息的面庞。 她瞟了眼西门柔,柔声道:“你虽另怀心思,但非是对我不利,今日饶你不死,你自去吧。” 西门柔适才中了李暮蝉一掌,堪堪逼出了掌毒,闻言脸色僵硬,又瞧瞧李暮蝉和二龙首,他长鞭一抖,卷上檐角,拔地腾空,走的干脆利落。 倒是那两名抱剑的剑客,见到上官小仙的一刹恭谨行礼。 “游飞参见帮主!” “雪玉见过帮主!” 前者身形挺拔高大,后者偏于瘦矮。 那游飞正是“藏剑山庄”的传人,而“雪玉”则是“雪山派”的传人,皆为年轻一辈中的剑道翘楚,后起之秀。 上官小仙道:“你们暂退一旁,替我掠阵。” 雪玉颔首而退, 游飞这时恭恭敬敬地自怀里取出一个金色圆筒,正是李暮蝉适才抛出的那个假孔雀翎。 上官小仙随手接过,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可惜,可惜啊。” 只是就在她感叹之际,原本恭敬而立,垂目低首的游飞忽然右手一翻,本是空无一物的掌中陡然多出一口短匕,狠狠刺在了她的腹部。 这变故还真是一波接着一波。 李暮蝉眉头大皱,目睹这一幕,不知为何,他握刀拿剑的双手都随之一紧。 上官小仙神情微怔,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嘿嘿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游飞一刀得手,厉笑不止,抬起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刻骨铭心的恨,他嘴上同样十分凶狠地道,“为什么?父债子偿,你爹当年欠下的血债,我游家七十三口,无一幸免,今天就由你来偿还。” “所以,你加入‘金钱帮’是来找我报仇的?”上官小仙叹了口气。 然而,旁观者清。 燕南飞眸光一烁,急声提醒道:“小心,她没受伤。” 游飞笑容顿时僵住,手中短匕一撤,才见刀身竟已曲折向一旁,未见半点血迹。 他看向上官小仙那双精致动人的眼眸,四目相对,遂见上官小仙弯眼笑道:“其实,‘金丝甲’也分雌雄两件。” 说话间,上官小仙的右手已按在了游飞的胸膛上,轻轻一推,掌下紫芒暴涨。 看似轻柔的举动,游飞却像被万钧重锤砸中,胸膛霎时下塌,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手脚打摆飞了出去,七窍逆血狂喷。 未等落地,这人浑身筋骨竟又发响,旋即在空中炸开,身躯四分五裂,死的极是干脆。 李暮蝉心神一紧,几天不见,这人的功力竟然又精进了。 但看归看,他脚下错步走转,忽而纵身一剑,当空斩落。 青色剑光仿若一泓秋水,须臾间便斩破了飘散的血雾,剑锋直逼上官小仙。 除了他,余下诸人齐齐动手,无一例外,尽是朝着上官小仙出招。 形势至此,他们几人或多或少皆已负伤,唯有上官完好无损,更是绝强大敌。 “动手!” 二龙首厉喝一声。 燕南飞与那杆霸王枪齐齐动作,剑锋、枪尖牢锁上官周身要害死穴,剑挑风霜,枪破惊雷。 另一旁的雪玉欲要援手,杜雷当即闪身而出,与之缠斗在一起。 然而,以一敌四,上官小仙全然无惧,双手凌空一招,黑暗中陡见两团耀眼金光乍现,横飞而来,落入其手。 龙凤双环甫一入手,在场持有兵械之人顿觉一股无形奇力牵引着手中的兵刃。 李暮蝉掌中剑本是直刺,经其一引,剑锋立改,居然偏出一截,转刺燕南飞。 而燕南飞的剑原本也是刺向上官小仙,但攻势亦是调转,刺向李暮蝉。 二龙首手中并无兵器,双袖拂动,暗藏杀机,但见袖边过处,木石尽皆一分两半,断口平滑,宛如刀削。 那霸王枪一振枪杆,枪尖刹那抖出数十朵枪花,寒星点点,杀机无穷。 这霸王枪乃天下精金所铸,枪长一丈三,重逾七八十斤,在其手中竟轻如鸿毛,运转驾驭犹如臂使,枪影之下,腥风卷血雨,单是气势已令人望之丧胆。 交手间,许是此枪太过势大力沉,竟能摆脱龙凤双环的吸引之力,直逼上官身前半尺。眼看就要一枪夺命,岂料一团飞旋急转的金光如影随行贴上,嗡鸣之声不绝于耳,自枪杆上一噌而过。 本是精妙绝伦的枪法变化、漫天枪影自此悉数收敛如一,霸王枪居然也不受控制的随之嗡鸣震颤起来,几要脱离持有者的掌控。 枪势一缓,枪身急颤,上官小仙耳廓轻动,竟从颤鸣中寻得霸王枪之破绽,侧身一转,手中金光当空一落,遂听“铛”的一声,只似铜钟炸破、雷火相击,枪头已被生生砸断,摧枯拉朽。 几人尽皆心惊,这天下闻名的“霸王枪”居然就这么断了? 李暮蝉脸色阴沉,果然不愧是天下兵器的克星,他手上长剑一递,绿柳已与蔷薇剑针尖对麦芒般撞在一处,剑下火星四溅。 两剑一触即分,李暮蝉毫不犹豫,刀剑归鞘,提掌运势而起。 只这片刻功夫,那霸王枪的传人已满脸惊骇的向后退出几步,手握断枪,枪头竟扎在他自己的咽喉中,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扶着断枪,气绝当场。 上官小仙手握双环,眼见二龙首与李暮蝉齐齐探掌,纤秀白皙的双手翻腕一转,已收环于腕,顺势揉掌迎上。 这一掌,掌心如有开天破地之威,又似有奇花火焰绽放。 遂听。 “轰!” 平地起惊雷。 上官小仙足踏大地,双掌擎天托举,居然生生硬接下了两大强敌联手。 李暮蝉双眼陡张,对掌一瞬,他左手立指成剑,指影上下翻飞,隔空连点上官小仙上身十三处要穴。 二龙首则是长袖一卷,另一只手已按向上官小仙的腰腹。 但下一刻。 上官小仙背后青丝飞扬如焰,紫衣卷动,娇媚的脸上尽是不可一世的狂态。 燕南飞原本还想趁机援手,但三人斗劲之下,院中的青砖土壳霍然起伏如浪,上下跌宕,场面惊人。 不待几人反应,遂听一声惊爆,满地砖石纷纷爆射四散,在几人身上撞出一连串闷响。 数道身影尽皆翻滚出去,只剩上官小仙一人立于尘嚣之中,睥睨四方。 二龙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道:“这如何可能,大悲赋上的武功你一人竟身兼其五?” 上官小仙嫣然一笑,并未回应,而是望着重伤的李暮蝉,身形一晃已在其面前。 灯火朦胧,上官小仙紫衣飞舞,乌发流散,眼带怜惜道:“相公,你没事儿吧?我得杀你了。” 这本该是一副旖旎柔情的场面,可李暮蝉却笑不出来,盖因这右人的手已按在了他的胸膛上,五指轻揉,只待发劲,他就要步那游飞的后尘了。 但是,李暮蝉还是笑了,笑容冰冷:“言之过早!” 上官小仙笑容微顿:“什么?” 事实上不用李暮蝉回应,她的眼神已是变了。 就见李暮蝉的衣襟内,忽然探出一条小小的青影,在她手腕上啄了一下,顿见白皙的皮肉上多出两个惹眼的血洞。 那赫然是一条目如红翡,通体青碧的小蛇。 “这是……苗疆蛊毒!” (本章完) ------------ 97:毒 “你……” 上官小仙双眉微蹙,眸光骤寒,掌下正待催劲,奈何为时已晚。 就见那伤口上忽有一缕青黑之气飞快上行,在其白皙的皮肉下清晰可见,似极了一条极细的小蛇,游于筋络血脉之中。 不消片刻,她眉间便漫出一团黑气,红唇都在发青,使之整个人都邪气冲天,仿佛真就成了魔女。 好惊人的蛊毒。 忽然,上官小仙口中呛出一口血箭,身形踉跄一晃。 却是二龙首趁机出招,双袖一拂,宛如金铁般扫其后背。 而毒虫又是自何处而来? 但见那条小蛇一口咬中遂从李暮蝉的襟内蹿出,速度极快,攀墙走壁,在月下化作一缕青影,眨眼便上了屋顶,被一条玉腿勾起,钻入了灰色的斗篷下。 原来房顶还有一人。 极乐天女。 这人翘腿坐在梁上,斗篷迎风,手里还拿着一截翠绿色的玉笛,笑吟吟地问:“公子,奴家这一手如何啊?” 李暮蝉笑容不减,趁势后退,身形提纵一拔,如鬼似魅般迎风而起,一个晃身便踏足房顶,站在了极乐天女的身旁。 他轻声夸赞道:“不错。” 见此情形,底下几人纷纷腾空紧追,忽见极乐天女娇声一笑,起身一扬斗篷,一团五彩斑斓的烟尘粉末当空扬洒而下,更有数条艳丽毒蛇蹿出。 众人猝不及防,只当是毒粉暗器,唯恐避之不及,只能回落院中。 李暮蝉立在高处,背后寒月高悬,他俯瞰着几人,扶刀按剑,淡笑道:“诸位都是老对手了,今天就请你们吃顿好的,五毒羹怎么样?” 极乐天女会意一笑,端起手中玉笛,奏出了一阵幽幽笛声。 啾啾啾…… 笛声时而柔和,时而高亢,时而尖锐,随着曲调变化,四面八方飞快生出无数窸窸窣窣,令人肌肤起栗,毛骨悚然的动静。 二龙首秀眉大皱,闻了闻身上的粉尘,居然还带有一股奇香,眼中当即闪过不甘之色,恨恨看了眼上官小仙,语速飞快道:“退,这是苗疆的‘虫引’,闻风而散,方圆十里的毒虫都会过来。” 果不其然,几句话没说完,门缝下已有一条条花花绿绿的毒虫蹿了进来,还有诸如毒蛇、蜈蚣、蝎子,五毒俱全,翻滚蠕动的虫浪让人不寒而栗。 “退?呵呵,退得了么?” 李暮蝉眸光微垂,一扫众人急变的脸色,眼神平静地望向上官小仙。 当年他曾用两本秘籍“大摘星手”、“大乾坤手”换了对方手上的《姹女迷魂大法》,再加上昔年那位大堂主施展过的“大紫阳手”,以及适才他点了对方身上十几处要穴竟全然无功,用的应是“大移穴法”…… 大悲赋上的七种绝世神功,光肉眼看得见的,此人已身兼其四,再加上二龙首先前的话,分明还有一种未曾施展。 “怪不得敢以身为饵,好足的底气。” 天地阴阳交征大悲赋,这魔教的镇教绝学,传闻其上记载了七种惊天地泣鬼神的神功,虽早就残缺不全,但余下的几种,得一便可横行当世,罕逢敌手;而且从古至今,莫说是七种,就是身兼两种都足以称得上天赋绝俗的天骄奇才。 这里面既有内功,也有外功,还有攻杀之术,一种比一种可怕。 “大乾坤手”可炼手为兵,极致时便如金刚永固,信手可达两龙四象之力;“大紫阳手”则是有炼化外力,消融万物之功;“大搜魂手”可攫取万物生机精元以补自身;“大摘星手”能隔空摄物,以劲控物,玄妙无穷。 至于最后的“大移穴法”,为绝顶内功;如若大成,内力便能贯通周身气脉穴窍,四肢百骸无处不达,无所不至,可令真气生生不息,无视一切点穴、截脉的擒拿手法,天上地下,无人可制。 傅红雪练就的便是此法。 可惜,剩下的两种早已失传,而且这五大神功也多有残缺,传承不全,是故习者所得威力大打折扣,但即便如此,也足能横行当世。 上官小仙居然一人练成了五种,再加上“龙凤双环”…… 李暮蝉冷视众人,杀心大动:“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我便让你们也看看我的底气。” 此刻毒虫自四方围来,客栈便是牢笼,底下一群人见势不对,正欲破空遁逃,遂见李暮蝉双手一扬,大袖揽风,双掌掌心顿见阴气汇聚,气脉筋络间缕缕黑气蔓延游走。 一时间房顶邪气升腾,阴风回旋,李暮蝉双眼陡张,已变得鬼气森森,绿意升腾。 眼见几人腾空欲走,他已出掌。 双臂当空一拨,仿若千臂幻化,黑袍猎猎,在月下带出层层掌影。 然而,这本是武林正宗的盖学绝学,此刻竟被他以幽灵邪功催动,原本堂皇大气、磅礴惊人的掌势,已变得邪异绝伦。 “千佛普渡!” 一声低叱,李暮蝉周身邪气冲天仿若阎罗天降,长发飞扬,双掌运势一推,隔空劈出。 “啊!” 掌中黑气霎时呼啸冲出,翻滚变化,其内掌劲汇聚,化作一只只狰狞鬼手,直扑众人。 这一刻,所有人只觉眼前仿若幽冥洞开,浩荡阴风席卷八方,耳边尽是鬼哭神嚎之声。 如今所有人尽皆身负重伤,见此一幕,无不动容爆退。 上官小仙脸色冷寒,双掌强提,纤秀两手当空一扣,掌心紫芒再起,本想硬接,但眼见余光就见那雪玉避闪不及,慢了一步,被这阴毒掌劲击中,整个人顷刻干枯憔悴,脸上血色散尽,仿佛变成了一具尸体。 生机立绝。 那二龙首去势极快,但上官小仙突然玩味儿一笑,脚下飞退的同时,手中双环不知何时竟离手祭出。 金光拦路,二龙首与燕南飞脸色登时难看铁青,招架间已被那阴风卷中,一个个如遭重创。 这掌劲竟还暗藏着尸气。 眼看二人就要毙命当场,那月下忽见一人提气轻身,飞檐走壁,飘逸的身法仿若凌空虚渡,踏月而来,快的端是难以想象。 这是个女子,长裙飘飘,秀发如云。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此人双腕一振,腕上竟同样有两团精光爆现,一金一银,璀璨夺目,与那“龙凤双环”撞于一处,敲出一声春雷般的炸响。 那居然也是一对环形兵器。 来人顺势接下飞回的双环,两手抓过二龙首和燕南飞,双足轻踏,转身便走。 太快了。 这人从现身援手,到脱身遁去,竟用了不到一息,待到凝神再看,人已飘向远方林野。 “呵呵,相公,我还会再来找伱的。” 上官小仙提纵腾空,亦是去的极快。 李暮蝉脸颊一紧,手握刀剑,看似作势要追,但等对方飘远,他身子忽然踉跄一晃,喉咙一鼓,原本骇人的气势转眼便烟消云散,仿佛只是虚张声势,嘴角溢出点滴鲜红。 “咦,还有一个。” 极乐天女忽然瞥见不远处面如死灰的杜雷,正待招呼那三十六洞之人。 李暮蝉面无表情道:“留他一命,咱们也退!” (本章完) ------------ 98:群雄皆现 天色渐亮,月已西沉。 古道上,叶开与傅红雪终于姗姗来迟,赶了回来。 “你说那人自称为‘天下盟’的人?” 叶开身上还背着一人,正是下落不明的丁灵琳。 丁灵琳点点头,有些疑惑:“没错……江湖上何时冒出这么一方势力?而且极是神秘,我堂堂丁家大小姐居然听都没听过。” 叶开也觉困惑,他和傅红雪对视一眼,都能看见彼此眼中的凝重。 因为连他们都不曾耳闻。 青龙会、金钱帮已藏的够深,如今这“天下盟”又横空出世,还不知是敌是友。 昨夜他二人本想登楼,但有人忽暗中唤了一声,放言想要找到丁灵琳就跟着来;二人无奈,只得跟上,岂料那人轻功极高,而且趁着夜色引他们不住兜圈子,直到半个时辰前,两人才在一驾精美奢华的马车里找到了丁灵琳。 令人意外的是,丁灵琳正好吃好喝的享受着,面前摆满了美味佳肴,压根不见半点遭人掳掠的场面,吃的满嘴油膏,浑然忘我。 “天底下何时冒出这么多的高手?” 叶开越想越觉头大,越想越觉惊奇。盖因昨夜那人的身手也非同小可,凭他的轻功竟未能在短时间追上,而且对方还和傅红雪过了几招。 尽管只有几招,却已有独占鳌头的不世气象。 那人用的是剑,一口灰蒙蒙的无名古剑。 时已残秋。 天色灰蒙,大地枯黄,道上是两种颜色。 叶开踩着地上的枯叶,背着丁灵琳,半认真半开玩笑道:“那人用的是左手剑,呵呵,该不会荆无命吧?那人的声音虽故作沙哑,但岁数应该和你我一般。” 傅红雪脸上没有表情,但对于叶开,他的嗓音比昨夜要平缓不少,而且极是认真地道:“不是左手剑,是双手剑。” 叶开双眼陡张:“善使双剑的年轻高手?” 不过惊疑归惊疑,好在那人并不想与他们为敌,只是想引开他们罢了。 “会不会是那位‘幽灵公子’的人?”叶开暗暗揣测着,但他很快又摇头,昨夜李暮蝉的反应似乎和此事并无关系,“天下盟?” 三人且说且行,然而等赶回那间客栈的时候,他们神情又都古怪起来,愣在原地,活像是见了鬼。 但见整座客栈竟然很是干净整洁,门户大开,里面桌椅整齐摆放,油灯明亮,木梯光净,空气中还飘散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马厩里的马也都吃着上等草料。 叶开三人愣愣站在门口,望着客栈门首上多出来的招牌。 “悦来客栈。” 丁灵琳有些傻眼,左顾右盼,仿似在确定他们有没有找错地方。 这里昨夜分明经历了一场惨烈厮杀,可眼下哪有半点痕迹,莫说尸体,就连血迹都不见一滴,已被从里到外打扫了个干净。 叶开深吸了一口气,失神道:“好厉害啊,这般通天的手段,真不知是何人所为?” 他又一扫市集,遂见一座座高低错落的屋舍半隐于晨雾之中,祥和宁静, 远处茶寮随风掀起的帘布后面,还能看见不少夜宿的江湖人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浑似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但这副场面,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不惊而惧的异样。 丁灵琳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脸色微白,低声道:“叶开,咱们还是快点离开这儿吧,我总觉得处处透着诡异,很不舒服。” 叶开笑道:“你吃饱了,我们两个还没吃呢。” 他谈笑着走进了客栈,但见厅心摆着一张大桌,桌上还放着不少好酒好菜,有的尚且冒着热气。 而桌上的碗筷正巧是三副,一旁还有个大大“请”字。 …… 天色微亮,便在孔雀山庄八十里范围外的一条大河之上,一艘不大不小的木船随水而来。 未及靠岸,岸边一道窈窕身影已自渡口一跃而起,踏足如飞,踩浪急行,身形飘逸灵动,仿若一团朦胧紫烟,于晨雾中一闪而过,落于船上。 “小姐,您受伤了?” 刘妈妈忙递过伤药。 “没用的,”上官小仙摇头推开,“我中的是苗疆蛊毒,寻常解毒丹难有功效,只能靠我自己逼出来。” 她此时唇黑如墨,眉间黑气萦绕,浑身气机微乱,但如此伤势,她居然还能活下来,而且还能将其压制下去。 船上除了上官小仙和刘妈妈,还有一个腰挎刀剑的撸工,和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女子。 摇桨的撸工自然是路小佳,而那乞丐女子…… “伱休想让我喊你一声姐姐。”女子眉眼竟和上官小仙有八九成相似,而且语气疏远冰冷还夹杂着恨意,“你若想杀我大可动手,不必拐弯抹角。” 原来,这人才是真正的上官仙儿。 上官小仙盘膝而坐,双手虚按,随着一口气息吞咽入喉,流入丹田,她浑身的筋络气脉竟纷纷散发出一抹奇异光华,而那皮肉下游走的黑气仿若受到推挤般纷纷逆流向伤口,最后在内力的逼迫下化作两缕黑血,自苍白的腕间淌下。 做完这一切,上官小仙的额上已满是冷汗。 “若非‘移穴大法’练出了气候,今日我只怕凶多吉少。” 她柔声感慨着,眼神已瞧向上官仙儿,看着这个与她同父异母的手足姐妹。 二人既然都是上官金虹的女儿,遭遇经历自小也出奇的相似,全都是装疯卖傻,她在那青楼步步为营,暗中壮大,这人却是流落市井,化作又脏又臭的乞儿,以图自保,掩人耳目。 在此之前的二十多年,她们从未见过面,但如今不见面不行了。 上官小仙既然欲图称雄武林,独霸江湖,便不能有破绽。 而流落在外的上官仙儿便是破绽。 上官小仙也不恼怒对方的语气,只是轻声道:“放心,在我败亡前的最后一刻,我绝不留你一人独活,一定亲手送你上路,但在此之前,你已能光明正大的说出自己的名字。” 她嗓音轻柔,苍白的脸上露着明艳的笑,但笑了没几声,那堪堪压下的黑气又有上行的趋势。 等缓了几口气,上官小仙才接着道:“李暮蝉已练成了《锁骨销魂天佛卷》上的武功。或许,他才是这个江湖最大的变数,还有便是……孔雀翎确已遗失,无需再费心思,回洛阳吧。” …… 晨风骤起,一缕灿烂的朝阳仿似斩破黑夜的神剑,自天地尽头挥起,落在了一张苍白的面容上。 孤峰独耸,李暮蝉盘坐山巅,徐徐睁眼,眼内如有精光乍现,与远天的晨曦融在一起。 山下是一个偌大的山庄,楼台别院,亭台水榭,还有不少微小如蚁的人影走动,正是孔雀山庄。 经过了一番调息,他长身而起,衣襟半敞,黑袍迎风鼓荡,勾勒着挺拔瘦削的身骨,神情仿佛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以及富有生机,还有好看。 “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李暮蝉笑道。 于他而言,如今的每一天都相当于新生。 极乐天女走了过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是去唐门找其他三位长老汇合?” 除她以外,一旁另有孔雀、杜雷,以及没睡醒的冶儿。 李暮蝉笑道:“算了,既然明知‘孔雀翎’都是假的,就不去凑热闹了,先在这里待两天,眼下就只差魔教东进了……你们几个可是被我寄予了厚望,千万不要令我失望啊,除了冶儿。” 他说完,忽然觉察到什么,目光一垂,落向孔雀山庄外的那条古道上。 …… 十月初九,晨。 一骑快马,踏破消残,踩碎风霜,自古道另一头疾驰而至。 马上人穿一件玄青色剑士服,背系黑色斗篷,戴一顶缺了角的笠麻,浑身血迹斑斑,腰挎残剑,低低伏在马背上。 沿途过处,引得不少前来寻求庇护的江湖人为之侧目。 “这个好像大理点苍的开山弟子,追风剑郭师兄啊?怎会这副模样。” “快,追上去看看。” …… 遂见那快马尚未赶到“孔雀山庄”前,马背上的人便已连滚带爬的翻下,冲着看门的管事扑通一跪,声嘶力竭地急呼道:“还请秋庄主看在武林同道的份上救我点苍一脉啊……” “郭师兄,点苍怎么了?”旁人连忙追问。 来人像是彻夜未眠,双眼满布血丝,环顾众人嚎哭道:“我点苍一脉……没了……魔教教主已至中原……我点苍派上至掌门,下到杂役弟子,悉数被屠戮一空……” (本章完) ------------ 99:天下祸 午时。 白玉般的精美厅阁内,整整齐齐摆放着两排大椅,共有三十八位,彼此相对而坐。 椅上也都是有人的,其中至少有九位是叱咤一方的江湖巨擘,有七位为一派之主,有十位还都是绿林道上有名有姓的瓢把子,而剩下的也都是各方大小势力的龙头老大、当家做主之辈。 当然,还有独步江湖、名震天下的独行高手,便是叶开与傅红雪。 阁名为“飞来阁”,正是孔雀山庄用来宴客议事的所在。此处背倚绝壁,仿似悬空而落,下为乱石急流,而入阁的路是左右两条悬空铁索,以防外敌窥听窃密,还都有强人把守。 碧绿色的瓦,在阳光下仿若翡翠一般,顺着门口如玉似的石阶,笔直往上,就见尽头的最上座也坐着一个人,庄主秋水清。 秋水清的心是感慨的,自“孔雀翎”遗失,他秋家已有很多年不曾有过这般大的场面了,也不敢有。 但这种被众星拱月,和被各路高手恭谨相待、视作魁首的感觉实在有些令人着迷。 秋家也是出过绝顶高手的。数十载之前,孔雀山庄的庄主秋一枫曾于泰山绝顶决战天下第一高手“大雷神”金开甲,那一战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天下间无人不知,定鼎了“孔雀山庄”的无敌威名。 可惜,盛极而衰,也是自那一战开始没落。 几名彩衣少女身手灵巧的踩过铁索,将一些茶水点心端了进去,转身又像蝴蝶也似的飘走了。 众人屁股还没坐热,忽见换洗了衣裳的点苍派大弟子郭子玉走了出来,满脸哀容,言语悲戚地道:“还请秋师兄,及诸位武林同道、前辈、师叔伯为我点苍讨个公道!” “郭师侄,节哀啊。”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 此话一出,一群人俱是脸颊一紧,心思各异。 那点苍掌门龙玄道人可不同寻常,早在荆无命、飞剑客之前就名动江湖,曾仗着一手“点苍快剑”荡平了三帮八寨,剑下败敌无数,实打实的剑道名宿。 可惜结仇太多,以致妻儿惨死,遂封剑闭关,故而未曾名列《兵器谱》。 这么一位江湖宿老、武林高人都败了,他们去岂不就是送死。 叶开并不理会众人的反应,毕竟贪生怕死也是人之常情,他问:“你可看清那位魔教教主的手段?” 郭子玉忙点头,脸色煞白,颤抖道:“看清了,那人用的乃是口弯刀,只一刀,便杀了几位长老,连我师父也是折剑重伤,然后被……被一劈两半了……” 有人问道:“可还记得招式?” 郭子玉眼神悲戚,忽将身上外袍解下,转身以背示人。 只他一转身,在场所有人俱皆瞪圆双眼,有的失声惊呼,有的腾然起身,还有人一时恍惚,右手一颤,打翻了茶杯。 叶开也是为之失神动容:“好刀,好刀法。” 定睛瞧去,这人背上是一道痕迹,准确来说应是一道斩痕。 但这道斩痕竟只破开了郭子玉的皮肉,并未伤其性命,刀痕细如丝发,更诡异的是,这一刀是延着他的脊柱中线、肉身之间斩下的。 要知道天下间的剑法、刀法多是寻求命门要害、破绽软肋出招。 但这一刀,足以说明用刀之人已不拘泥于招式,而且刀法已达一种随心所欲、旷古烁今的地步。 想要一招毙敌,刺中一个人的死穴,已足够艰难,但只要够快、够准,还是可以办到的;但想要一刀中分,一招毙命,这已不单单只是快和准,还有对力道、角度、时间,以及反应的掌控,而且这一切还必须达至一种前所未有的契合。 换句话而言,这一刀,无人可避,一刀即中,鬼神皆愁,更是无坚不摧,至威至利的一刀。 这已是脱离刀法的范畴了。 至少刀法刀招还有拆解之法,破招之术,然而这一刀,无招无式,返璞归真,已近乎是完美的一刀,无有破绽,完美无缺。 秋水清也看的一阵心惊:“如此看来,那人是故意放你回来的。” 一直静坐的傅红雪双眼骤凝,冷冷道:“那人并未出刀,你还不值得他出刀,这只是他信手而挥的刀气,他是特意让伱将这一刀带回来的。” 他这么一说,郭子玉神情一怔,而后失魂落魄往前踉跄走了几步,捂脸痛哭道:“是我没用,是弟子没用啊。” 叶开长叹道:“不错,他想让中原群雄看一看他的刀,如此一刀,也着实震古烁今,我已想象不出何人能役此刀。” “我依稀记得……昔年‘白家神刀’也是神惊鬼怕。” 突然,在座群雄有人意有所指的夸赞了一句。 一言出,众人的脸色都不自在起来。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白天羽当年以“白家神刀”力挫魔教教主的“如意天魔,连环八式”,后又和魔教大公主花白凤结下孽缘,以致《白家刀法》为魔教所窃。今时这等“盖世魔刀”刀指中原,而白天羽的两个儿子又都悉数在场,难免引来旁人抱怨。 傅红雪不为所动道:“这一刀确有几分白家刀法的影子。” “刀法无敌,不代表人无敌,”叶开浪子心性,就更加不会在意,“你们担心的太早了。” 但就在这时,门外忽见孔雀山庄的下人匆忙步入:“庄主不好了,出大事了。” 这人前脚进来,后脚已有七条人影跟了进来,一进门便全都冲着秋水清抱拳见礼,而后说出几条不得了的消息。 “七天前,峨眉掌门“苦竹上人”被魔教大长老毙于金顶之上。” “三日后,青城、华山、崆峒三派掌门齐聚长安,同时遇袭,一番鏖战,幸得‘神剑山庄’援手,方才免于劫难。” “两天前,少林方丈被人掌毙于‘空相寺’。” “昨日,魔教大长老遇‘天机棒’传人孙无二,于黄河水道恶战六十七招,后孙无二远退,疑似不敌。” “亦在昨日,神剑山庄三少爷谢晓峰破关而出,动身赶往北方。” …… 这一条条消息只把众人听的目瞪口呆,浑身颤栗。 “他妈的,欺人太甚!” “真当我中原无人?” …… 不待听完,一群人义愤填膺,已是拍案而起,扭头又都看向秋水清。 “还请秋庄主请出‘孔雀翎’替中原武林主持公道!” “不错,杀了魔教大长老便等同斩去魔教教主一臂,秋庄主切不可推辞啊。” …… 厅阁内顿时吵成一片。 叶开则是看向那几个传信之人,轻声叹道:“你们可还有未说的?” 那七人本是慌张惊急的眼神骤转阴狠,怪笑一声:“小李飞刀的传人果然厉害,大长老特意让我们给诸位带一份大礼过来,你们接招吧。” 未等话落,七人面色已涨红起来,体内筋络血管根根外扩浮出,颤动不停,使之整张脸的表情都扭曲狰狞起来,宛如恶鬼一般。 “啊,小心,他们是魔教妖人。” 在座江湖人俱皆脸色一变,就要出招。 叶开忙制止道:“这是魔血大法,他们都是毒人,血液剧毒,千万不要沾上。” 一旁的傅红雪早已起身离座,动作如飞,抬手便在三人的胸口一揉一按,封住了对方的气脉。 众人听闻忙撤去刀剑,也都有样学样:“封他们的穴道。” 但就在场面混乱之际,那趴在地上的郭子玉突然起身,眼神狠厉森然,双手紧攥,胸口的血脉已是“噗”的炸开,顿见万千血点如雨爆射八方。 “哈哈,都给我死吧。” 这人居然是假的。 叶开与傅红雪也都脸色僵硬。 “快退!” 一群人顿时手忙脚乱,亡魂皆冒的后缩飞退。 而那传信的七人,此刻也都纷纷炸开,血肉飞溅。 眼看那血点密集如雨,避无可避,众人就要命丧毒血之下时,忽见人群中闪出几道身影,各自抬手一扬,竟然拉开一张巨大的黑布,仿佛天幕般将所有毒血兜在其中,挡了下来。 秋水清始终坐在上座,非但不惊,眼中反是浮现出精光亮色,而后起身厉声道:“魔教欺人太甚,既是如此,我‘孔雀山庄’便不能坐视不管,我决定,即日起,广邀天下英雄,商讨伐魔一事,结盟聚义,势要荡平群魔。” 一群人惊魂未定,又听秋水清这番言语,顿觉体内热血沸腾,纷纷响应。 “说得好!” “孔雀山庄果然不愧是白道翘楚。” “既是结盟,当有盟主。” “秋庄主智勇双全,今日若无您早做提防,吾等只怕十死无生,盟主之位,非您莫属。” …… 而在“飞来阁”不远的一座僻静别院内。 李暮蝉坐在一颗梧桐树下,正和孔雀下着象棋。 听着传来的动静,孔雀有些不可思议道:“居然成了?” 李暮蝉懒散坐着,脸上气色已恢复一些,他没有回应,只是温和道:“祸劫近了啊,世事如棋,一着可争千古业!” (本章完) ------------ 100:夜会、商谈 暮色深沉,寒灯燃起。 经过了一天的商议与决策,秋水清此刻早已心潮澎湃,即便他再稳重,再临危不乱,但面对如今这样的时局大势,他也几乎把控不住自己那颗躁动的心。 好在他很清楚这一切究竟是该谁来做主。 别院优雅且安静,秋水清无疑是个很有趣味也很高雅的人。 他走过了三重把守,又绕过一条长长的幽径,终于来到了这座别院,看见了灯下坐着的人。 “他们已经决议推举我来做盟主。”秋水清如是道。 李暮蝉手里正拿着一支古韵十足的长萧,时不时试两声曲调。那“幽冥秘谱”里的音杀之法太费嗓子了,而且光用吼的也实在单调,少了变化,加上见识过极乐天女以音驭蛊的手段,他已忍不住想要试试。 “看的出来你很开心。”他道。 秋水清重重点了一下头,走出“飞来阁”的时候他手脚都在发颤。 李暮蝉坐在树下,一旁还放置着一炉驱蚊的燃香,他看了眼对方,笑道:“我理解你的感受,人嘛,谁没有几分豪情野望,不过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你可要撑住了,他们推伱出来,既是良机,也是祸劫,你若挺得过去,自然能重现昔年的威名,若挺不过去,可就是族灭人亡的下场。” 这一点,秋水清心知肚明,那些人只怕没几个真心实意的,推举他不过是为了找一个替死鬼罢了。毕竟,有他孔雀山庄在前面撑着,那些所谓的掌门、龙头、瓢把子就能安稳舒坦一些。 对这些人而言,有“孔雀翎”自然最好,背倚大树好乘凉,没有,大不了另谋靠山。 对此秋水清并不觉得有什么,那些人想要寻求庇护,保住颜面,他则是想要势头名声,重振家族声威,二者并不冲突。 李暮蝉微笑道:“很好,你既能看清厉害关系,我也就放心了。” 秋水清却直勾勾地盯着他,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道:“风险太大了。” 他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咬牙撑下去,还都得靠眼前人指点。后悔也晚了,但凡他敢承认“孔雀翎”遗失的传言,不用青龙会、金钱帮动手,这些江湖人足能令他秋家一朝倾覆,而且是万劫不复。 “是很大,”李暮蝉点点头,神情仍是那么的柔和,“但魔教东进,你秋家同样首当其冲,何来选择?如今只有破釜沉舟,才能搏一线生机,正因为风险大,压力大,你才能更加坚定,而且将来说不定还能远超先祖,登峰造极。” 秋水清并不是反悔,他只是对李暮蝉看不透:“现在怎么办?” 李暮蝉轻声道:“拖,你要想尽一切办法拖到魔教大举东进的时候,生死当面,那些人到时候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跟你并肩作战,所有顾虑都能免除。” 秋水清冷笑道:“到时候就轮到你大展拳脚了?那样会死很多的人。” “你错了,”李暮蝉蹙眉道,“无论有没有我的存在,此役都会死很多人。相反,或许我还能救他们,当然说不定还要利用他们一下,小小的利用。” 秋水清眼神晦涩,神情复杂,他也并不是毫无作为,话锋一改,沉声道:“可你是魔教的副教主,幽冥公子。” 显然已探明了李暮蝉的身份,毕竟眼前人从未掩藏过自己。 李暮蝉笑了笑,他把长萧横在膝上,温言道:“你又错了,你要记得,在魔教副教主这个身份之上,我还是个中原人,区区西方异族,也配染指中原武林?无论我与青龙会、金钱帮如何斗得死去活来,呵呵,也轮不到它魔教觊觎中原。” 李暮蝉面上虽笑,但语气十分认真,也十分郑重,好像一个许诺。 秋水清面无表情道:“我凭什么信你?” 李暮蝉轻叹一声:“因为你没有选择,我也没有选择,那些和咱们结盟的人,都没有选择,都把一切压在了这一役。” 听到这句话,秋水清长呼出一口气,然后极为认真地说:“好,我信你。” 他久悬的一颗心似也放了回去。 走到这一步,秋水清实在生怕自己不明不白,到头来任人摆布不说,还成了中原武林的叛徒,届时令秋家先祖蒙羞,可就万死难赎。 夜凉了。 二人坐在灯下,不知为何,秋水清忽觉面前这个和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青年,举手投足间,竟流散出一股令人心折的摄人气魄,无形中让人忍不住去信服。 李暮蝉颔首:“孔雀山庄外面有个不错的高手,我觉得你大可招揽一下。” 秋水清整个人已放松了下来,给彼此倒了一杯茶:“谁?” 李暮蝉道:“‘蛇鞭’西门柔,虽然一把岁数还活的很单纯,但这个江湖最缺的就是这种人,呵呵,他应该是个好人。” 秋水清感慨道:“好人么?那确实很可贵。” 在这个尔虞我诈,人人都想着背叛,人人都有可能背叛的险恶江湖,尚有两种品质极是可贵,一是忠诚,二是善良。 一个忠诚的朋友、兄弟、或是门人弟子,值得任何人珍惜。 而善良的人,人们或许会嘲笑他,但绝不该否定他。 正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这个江湖才能多几分鲜活,多几分快意,多几分人味儿。 “傅红雪和叶开呢?”李暮蝉问。 秋水清答:“他们赶去北边了,三少爷如今破关而出,看样子是要以那位大长老立威,此战必然惊天动地,百年难见,已有不少人赶去一睹这位‘剑中帝皇’的风采了……你不去看看么?” “不了,”李暮蝉摇摇头,眯眼笑道,“我还有别的事情,得用一用你孔雀山庄的铸造室,另外庄内的名匠我也要借用一下。” …… 不多时,暮色渐浓,秋水清人已离去。 李暮蝉独坐树下,他喝着茶,遂将腰间的一刀一剑解下。 刀身华丽,剑身古拙。 一刀一剑尽皆流淌着一抹莹莹青辉。 他虽能同御刀剑,但这两件兵器一长一短,一重一轻,用起来终归有些不太顺畅,兵器既为手足之延伸,自当份量相同才能更好驾驭,否则就得分心二用。 念头闪过,他抓起那口名剑“绿柳”,长剑归鞘的同时猝然抬手运劲一抛,剑影登时化作一道流光,射向高天,嘴里笑道:“还你了。” 话音一落,东升的皓月之下,一道飘逸灵动的身影宛如鲲鹏展翅般自长空掠过,顺势将“绿柳”接入手中,旋即扶摇而上,于陡壁险峰间提纵如飞,几个闪身便无踪影,仿若飞仙。 李暮蝉望着那道身影感叹道:“看来真是大彻大悟了啊!” 他起身。 灯灭,人静,夜已深。 (本章完) ------------ 101:落凤坡,陨龙谷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 秋水清带着李暮蝉和孔雀,转过了长亭,穿了一片火红的枫林,走过一丛斑竹,踏出林荫,又走上一架长长的铁索桥,终于在桥的对面,看见了一个几乎不见天日的山谷。 比起外面的亭台楼阁,这里只似到了另一个世界。 幽暗,寂静。 头顶灰蒙蒙的天空只见一线,两侧怪石嶙峋,石壁上还有百十盏长明不灭的燃灯,照亮了一条幽长曲折的小径。 李暮蝉四下瞧了瞧,只一进来,他顿时“咦”了一声,按住了腰间的刀。 却说为何? 原来两侧墙壁竟如“龙凤双环”般生有一股异样的吸力。 秋水清神色复杂道:“这里本是一座矿山,其中蕴藏着不少奇金异铁,也是我秋家先祖当年得以闯下这偌大基业的底气。几百年来,这座山已被开采了九成,鼎盛之时,谷内光铸造师便有一百七十九位,全都是天南地北响誉一时的名匠大家;彼时,每日登门之人不计其数,皆手捧金银,无不是为求一件趁手兵器。” 话到最后,他又神色黯然地幽幽一叹:“可惜,时至今日,已难现昔年盛况,我孔雀山庄山穷水尽,匠师也都遣送殆尽,只留了几位无儿无女,无处安身的前辈在此颐养天年。” 感受着两侧传来的吸力,李暮蝉若有所思。 倒是秋水清的目光一直落在孔雀身上,不住好奇打量。 二人却是从未见过。 孔雀望着这座矿山,眼神发亮,惊叹道:“传闻当年秋家先祖曾机缘巧合目睹有天火坠落于此,遂寻火而至,不想竟得了一块惊世宝铁;后用时三年,遍寻世间诸般金精奇铁,耗费无数心血,终是铸成了天下无敌的‘孔雀翎’。” “不错,那宝铁实为一块天外陨铁,经天火煅烧,炼尽杂质,坚不可摧。”秋水清点点头,认可了这个传闻,“先祖将其视为神迹,遂在此安家立业,创‘孔雀山庄’。” 三人且说且行,一直走到深处,李暮蝉遂见一侧山壁上还刻有不少密密麻麻的小字,长满了青苔藤草,但还是依稀能辩出俱为人名。 “这些都是进入过这座‘陨龙谷’的人留下的,多为匠师。”秋水清解惑道。 李暮蝉扫了一眼,奇道:“陨龙谷?” “是啊,”秋水清满目感慨,伸手抚摸过那些已是模糊的斑驳字迹,“这山谷势如苍龙横卧,先祖笃信风水命学,而那天外陨铁恰好落在此龙七寸处,故而名为‘陨龙’;这山也有名字,当年天火烧了足足大半个月,将整座山上的草木焚之一空,方才露出了此谷,烧出了底下的矿石,祖上便取了个‘落凤坡’。” “落凤坡……陨龙谷……”李暮蝉步伐蓦然一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呢喃了几句,“有意思,那‘凤雏’庞士元可就命丧‘落凤坡’。” 秋水清听的一愣,旋即罕见的笑了笑:“彼坡非此坡,公子莫不是也信什么命运之说?” “怎能啊,”李暮蝉目中神华流转,淡然笑道,“不过,呵呵,这地方说不定真能陨龙落凤。” 越往里走,山石所散发的吸力便越强。 李暮蝉眼皮轻颤,在这一刻,一刹那,他仿佛已做出了某个决定,构想出了一个足能置人于死地的绝杀陷阱,脸上的笑意也为之更浓了。 因为他从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无敌”之说,更没有不败。 “真是个绝佳的风水宝地啊,最适合用来埋葬绝顶高手了。” 听到他的话,秋水清和孔雀齐齐后颈一寒,拉开了一段距离。 只这一天一夜的功夫,二人已彻底见识了李暮蝉的心机和城府,生怕自己也被搭进去。 李暮蝉温和一笑:“放心,如今咱们几个都是一条船上的,同进同退。”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二人登时退的更远了。 终于,三人走通了曲折狭长的甬道,眼前视野豁然开阔。 尽头处,一排竹寮坐落在花草间,不远处还有几只闲庭信步的孔雀。 而在山谷深处,五间老旧的石屋正外溢着滚烫的炉火,火色染红了门户。 没等靠近,已能听到此起彼伏,犹如雨点般骤急的锤锻声飘出,金铁交击,清脆震耳。 许是发现了三人的到来,五位胡须发白,但却体魄壮硕,甚至算得上龙精虎猛的老者忽从屋内迎了出来。 “钟大见过庄主。” “燕二见过庄主。” “宋三见过庄主。” “顾四见过庄主。” “赵五见过庄主。” 秋水清神情柔和,言语甚是客气:“水清见过五老。” 简单的一番寒暄过后,秋水清遂介绍道:“这便是我孔雀山庄仅剩的五位名匠了,任何一人都能凭铸造技艺开山立派,任何一人但凡走出孔雀山庄也都会被各方奉为上宾。” 为首老者貌若秃鹰,鹰鼻深目,顶上白发根根竖起如戟,浑身筋肉虬结如磐石,老脸粗粝,黑中透红,仿若烧红的老碳。 钟大擦了把身上的浊汗:“可是求取兵器?都在那儿呢,公子尽管挑。” 说罢他随手一指,但见石屋一角居然堆放着不少兵刃,而且器形各异,斧钺钩叉、刀枪剑戟层出不穷;还有剑身如蛇的蛇形剑,如波纹起伏的弧形剑,软脊如鞭的软剑,还有如鳞片般扣合拼成的奇兵,似剑非剑,似鞭非鞭。 老者只似随手打发一般,说完转身就要回屋。 秋水清不发一言,这几个老头别看对他客客气气,可岁数比他爹都大,辈分奇高,还都是他孔雀山庄的底蕴之一,他可不敢有丝毫冒犯怠慢。 李暮蝉只是笑了笑,来的路上秋水清便事先说过,他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天底下能人奇才,但凡技艺高的难免有一股子傲气。 他冲着孔雀使了个眼色,孔雀立时会意般的自怀里拿出几张铸造图。 遂见李暮蝉温和道:“五位前辈不妨瞧瞧,我要的可不是那些破铜烂铁。” 听到“破铜烂铁”四个字,五老步伐一顿,脸色都难看起来。 那一堆兵器虽说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文,但放在外面可都是江湖人抢破头的东西,千金难买。 钟大冷笑一声,须发皆张,白须根根直立好似钢针虎须,扭头张嘴就骂:“哪儿来的兔崽……嘶……这是……” 不想他话说一半,冷不丁瞟了眼孔雀递来的铸造图,登时两眼发直,差点把舌头都咬了。 言语一顿,钟大立马凑到近前,眼巴巴的看着,然后双眼陡张,惊呼道:“这难道是那口箱子?” “箱子?” “什么箱子?” 其他四老闻言都凑了过来,只瞧了一眼,视线便再难移开。 “啊,这是当年萧泪血的那口箱子!” 五个老头自孔雀手里取过铸造图,围在一起,全都两眼放光,不住连连惊叹。 “好巧妙的东西。” “不错,果然厉害。” “这里面的部件竟能拼成十数件不同寻常的兵器,这想法当真天马行空。” …… 五人瞧了半天,钟大忽瞥见铸造图下面还有一张,当即取过一看。 但见图纸上画的乃是两口奇兵。 这奇兵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即像是单锋剑,又像是环首刀,刀身笔直如剑,顶端又似剑尖,一侧开刃,一侧硬脊逆刃,双器还可合二为一,斤两长短还都一模一样。 钟大眼神再亮,啧啧称奇道:“好一口杀器!” (本章完) ------------ 102:开炉 看着李暮蝉拿出的铸造图,秋水清也觉吃惊,可一想到面前人的身份以及那役鬼通神的财富,他又释然了。 但当钟大取出第三份铸造图的时候,五老连同秋水清的脸色瞬间就像石化了一般,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五官也僵住了,仿似气息都没了。 秋水清的脸先是唰的惨白,而后又变得涨红难看,眼中还带着极为克制的怒意,但语气已变得冰冷森寒,咬牙道:“你从何处得来的此物?” 原来第三份非是别的,正是“孔雀翎”的铸造图。 五老脸上的惊叹和喜色也都在顷刻间消失了,同样换上了冷漠,还有敌意。 “诸位先别紧张,”李暮蝉始终从容不迫,他转头看向孔雀,“你给他们解释一下。” 遂见孔雀冲着秋水清连同五老先后见礼道:“见过五位师伯祖,小子姓孔。” “哦,你是老十的传人?” 听到孔雀自报家门,五老与秋水清眼神再是一变。 孔雀山庄从兴盛到没落,在这漫长的岁月中,经过了数百年的沉淀,所传的铸造技艺早已登峰造极,其中最厉害的便是十老。这是十个摒弃了自己名字,只余姓氏,又以各自出神入化的铸造技艺而自成一派的名匠大家,共分十家,而‘孔’姓就是其中之一。 孔雀坦然道:“此图乃家父所留,昔年我祖父因未能替老庄主重铸出‘孔雀翎’,以致抱憾终身,始终心觉愧对秋家,故而暗中留了此图,想着有朝一日后世子孙能再燃炉火,替秋家重现昔年辉煌。” “伱爹呢?”秋水清问。 孔雀叹道:“死了……我家祖孙几代这些年从未有一刻停歇,南至无边大海,北及黑水,西行塞外,东去渤海,一直在搜寻世上的奇铁,我祖父病故于塞外,我父亲溺亡于大海,俱是尸骨难寻。” 五老闻言怔愣在原地,连秋水清听完也沉默了下来。 “你祖父当年不告而别,我们只当他是另投了别人,不想这厮居然……居然这么死心眼,还是这臭脾气,遇事总喜欢一个人瞎捉摸……” 五老说着说着已老泪纵横,更有人捶胸顿足,长吁短叹,嚎哭不止。 李暮蝉在旁看的感慨良多。 这江湖虽是步步凶险,但仍有人肯为“义”字抛头颅洒热血;也有人因“仇”字蛰伏数十载春秋寒暑,不惜藏于污泥,忍万般龌龊,只为一朝报仇雪恨;还有“恨”,多少人恨的死去活来,恨的不择手段,扭曲了嘴脸,迷失了本心;最后是“恩”,抛家舍业,舍命相还…… 江湖,从来不缺真性情之人!! “那你如今取出这副图是?”钟大问。 李暮蝉笑道:“自是打算重铸。” 秋水清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你有多少把握?” “你居然没有说不行、不成,”李暮蝉笑的更开心了,“眼下浩劫将至,重铸真品已经来不及了,但假的,只要足够多,威能或可胜过真正的‘孔雀翎’也说不定。” 那孔雀翎既为“天下第一暗器”,无论是枢纽机括还是发射的暗箭,都非寻常金石铸造,用一次少一次,故而极是珍贵,所求也多为一击必杀,借此定鼎乾坤。 若是换成假的,威力或许不足,可数量上便没了桎梏。 倘若几十几百件假“孔雀翎”齐齐催发,数千枚暗箭之下,再厉害的高手都够他喝一壶的,神挡杀人,佛挡杀佛。 秋水清起初还有些皱眉,但渐渐地他已明白了李暮蝉的意思,表情变得精彩起来。 一旁的孔雀已将自己铸成的假“孔雀翎”递了出去,立时又惹得五老一阵赞叹。 李暮蝉笑问道:“不知五位前辈短时间内能赶制多少件这样的暗器?” 钟大目光灼灼地盯着手里的孔雀翎,思忖了片刻,认真道:“若只求威力,不求雕工细节,加上庄内的门徒弟子,还有以往留下的枢纽机括,一天不说成个十几二十件,六七件绝无问题,就算那些枢纽机括用光了,每天也能成个两三件。” “唉,”李暮蝉看着面前的五老,只似发现了什么宝贝疙瘩,同时感叹道,“有这五位能工巧匠坐镇,你居然能把‘孔雀山庄’经营至如此地步,一门心思的琢磨那‘孔雀翎’,真是个缺心眼儿。人得学会变通,‘唐门’暗器独步天下,‘江南霹雳堂’的火器威震武林,真东西做不出来,假的还做不出来么?另辟蹊径,怎么也比今天这等境况要好。” 如今距离魔教东进还有两月,倘若一天六件,可就是三百多件,就算后继无力,怎么着也该有一两百件。 秋水清脸色涨得通红,中气不足地反驳道:“先祖威名,我岂敢败坏,况且……” “别况且了,”李暮蝉摇摇头:“守不如攻,你一味死守基业,不知变通,怎能重现先祖辉煌啊?” 秋水清无奈苦笑一声:“你这种人,不应该闯荡江湖,应该去做生意。” 但他很快又记起来,眼前这人已是天下各路势力奉若财神的人物。 李暮蝉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只叹当年还好心血来潮到孔雀山庄走了一遭,不然这等天大机遇岂非白白错失。 有这五位名匠在,简直如虎添翼,胜过一切神功。 李暮蝉平复下气息,收起了眼里的光,平静道:“此役过后,只要我不死,就算散尽所有,我也为你秋氏一族寻齐那数十种奇金异铁,重铸‘孔雀翎’。” 他说的很缓,也很慢,仿似金石坠地,落地生坑,一字一句都说的极是清晰。 秋水清沉默了片刻,然后回了四字:“好,我信你!” 五老更是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哈哈哈哈,开炉!开炉!”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黄河水道,浊浪滔滔。 绵延的阴雨中,河畔两岸不知何时已多了数道身影。 既有闻讯赶来的几派掌门,也有江湖上成名久矣的独行高手。 天空阴沉如墨,偶有惊雷急电自云层中一闪而过,照亮了一张张凝重沉默、如临大敌的面孔。 雨势渐大,略显滂沱。 这些人相顾对望,似在辨明彼此的身份。 其中不但有荆无命这等江湖上成名久已的绝顶剑手,也有剑道一途的后起之秀,诸如“一剑飞雪”薛青碧,以及“长生剑”的持有者,和近些年闯下赫赫凶名的“夺命剑客”燕十三。 还有早已等候多时的“谢氏一族”。 这些人因缘际会原本互为敌手,但此时此刻,全都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各不相关,毫无仇怨。 因为他们的视线都为一道身影所吸引。 但见那浊浪之上,有一青年负剑而立,闭目垂手,一袭蓝衫,雪白的额带随风而起,连同其整个身子都似一片飘叶,时起时浮,凌波不坠,尤为神异。 他身形虽动,位置却从未变动,仿似扎根其上。 这个人已无气息,他虽站着众人眼前,但浑似不曾存在,仿若归于寂然,与风雨合一,与天地合一。 天人合一。 所有人的眼中都流露着震撼之色。 这个人,堪堪双十之数,三年闭关苦悟,竟已达至这等超脱凡俗之境。 这人便是翠云峰下,绿水湖畔,神剑山庄的三少爷,谢晓峰。 而他的对手已是来了。 魔教大长老。 大河尽头,视野极目处,一尊瘦矮如孩童的身影正盘膝坐于河面,随水而至。 风雨瓢泼,惊雷大作。 待到那人逼近,所有人才心神一凛,原来此人非是坐于水面,其身下尚有一截绿竹,不过三尺长短,随浪起伏。 好轻功! 所有人双眼陡张,昔年达摩老祖功参造化,妙悟天理,曾留下一苇渡江的武林神话,今日这西域番僧竟敢效仿禅林初祖,抛竹化舟,欲渡黄河,气魄之大,实难想象。 蓦然,绿竹一顿,竟生生停在了浊浪之上。 老喇嘛双眼霍然一睁,眼中精光爆现,仿若化为实质,洞穿风雨。 “中原武林,不过如此!” (本章完) ------------ 103:圆月弯刀,神刀一斩 “中原武林,不过如此。” 短短八字,寥寥数十笔,霎时引动风云。 滂沱雨势中,黄河两岸,顿时飘来一道道冰冷的目光。 苍茫天地,烟雨横舟,魔教大长老抛竹为舟,红色僧衣随风飘荡,傲立滚滚浊浪之上,竟视中原群雄如无物,睥睨八方。 几派掌门双眼怒睁,目泛杀机,但很快又都生生按耐住了。 这老魔头无敌西方,论功力怕是足能与当年的“天机老人”孙白发相提并论了。非但修成了两门密宗奇法、天竺神功,还正邪同修,身兼不少魔门绝学,成就了一身奇谲绝伦,内外狂飙的真气,横绝当世。 放眼偌大中原武林,能与之匹敌者绝不超一手之数。 如今的华山掌门华少坤怒叱道:“可恨啊,若不是我中原武林几番动荡,何时轮得到你这西域妖僧在此大放厥词。” 当年仅“柴玉关”一案,中原武林便元气大伤,折损惨重;后又经“金钱帮”之祸,《兵器谱》上的高手死伤殆尽;再有如今“青龙会”与“金钱帮”相争,龙争虎斗,你来我往,江湖上的高手更是陆续凋零。 老喇嘛却不看他,而是望着十几丈外的谢晓峰,本欲再进,但他一双清澈纯净的眼眸仿似有所察觉,惊疑闪过,脚下堪堪转动的绿竹猝然再定,松垮的脸皮也渐渐紧绷起来。 “阿弥陀佛,恶哉!恶哉!” 他忽然也不动了,双手合十,如一颗寂然顽石,沐雨迎风,岿然不动。 但二人虽是不动,两者间的风雨涛浪却在大动,逆转回旋,仿似有两条妖龙孽蛟在河水中厮杀交锋,卷起一个个漩涡大浪,自河中厮杀至雨中,风雨大动,天昏地暗,看的岸上人满目骇然。 招未起,劲未动,只凭气势气机,这二人便能引动这般恐怖气象。 无人敢上前打扰,全都在紧张的盯着。 时辰一点点过去,天色由昏到亮,再到暗,雨势也由大变小。 河上的浊浪更猛烈了。 水势上涨,洪流翻卷,大浪滔天。 河上的两人时起时浮,看似岌岌可危,但始终寂然不动,仿佛一叶浮舟。 “好厉害啊。” 岸边又有人来。 风雨中,一袭红衣如火飘至,上官小仙撑伞而来,纤瘦的双肩落满雨沫,脸上则是多了一副遮面的黑纱。 荆无命透过那副黑纱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抬了抬头上的斗笠,一双死寂无光的眼睛似有变化:“你中毒了?” 上官小仙声如银铃般笑道:“接她的时候,恰好途径孔雀山庄,又遇到几个熟人,便试了试手段……那人越来越厉害了啊。” 简单的对话,荆无命便不再多言。 就在上官小仙赶来不久,雨中惊闻烈马奋蹄之声,叶开与傅红雪亦是连夜赶回了北方,连同丁灵琳,三人看着河面上的情形俱皆凝神。 紧跟着,连同“嵩阳铁剑”郭定,还有路小佳也都陆续来了。 而在大河另一头,“青龙会”大龙首于风雨中现身履足。 这人一来,各方无不侧目。 对于这个神秘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谁都想要看看究竟是何等神圣。 大龙首白衣胜雪,头戴青竹雨笠,一张狰狞怪戾的青铜龙首面具自雨中若隐若现;更让人吃惊的是,那笠沿下的青丝竟白如霜雪,随风而散,仿佛这是个皓首苍颜的耄耋老人。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风雨中,负手而立,不动如山。 而在大龙首的身旁,二龙首撑伞跟上,青衣翠绿,相伴左右。 此战,南北武林的中流砥柱,中原各方大势当家做主的龙头老大,总瓢把子,已近乎悉数到场。 因为凭这一战,或许就可平息魔祸,西拒魔教。 似魔教大长老这等非凡人物,魔教的三朝老臣,那位魔教教主岂会任其丧命于此。 终于,雨过天晴。 天边薄暮西山。 雨停,风却未停。 像是伴着最后一滴雨珠坠落,魔教大长老与谢晓峰之间本是逆乱无端的河面,骤然在那雨滴溅起的涟漪下被抚平如镜。 风也平了。 风平浪静。 但观战的所有人忽觉有飓风扑面,有狂滔席卷,更有惊雷炸破。 一双双眼睛或睁或眯,但不改的是眼底升腾的精光,迸发的神华。 要动手了。 暮色冥冥,浊水如镜,夕阳余晖倒影着二人的身影。 世人常言,天有阴阳,人有阴阳,地有阴阳;肉身为阳,足影为阴,二者相生相伴,当同生同亡。 然,足影不见,是否就意味着死亡? 当然不是。 猝然,谢晓峰动了。 他人未动,动的是影。 影动刹那,神剑出鞘。 浑浊水镜之上,一抹难以形容的流光急影恍惚在天地间闪过,斩灭了最后一抹残阳。 大长老也动了,他动的是人,右手一运,河水中顿见无数水滴自四面八方分离浮出,汇聚而至,仿若将先前坠入浊浪的雨滴重新一颗颗摄起,化作一只惊世骇俗的大手印。 这正是密宗的镇教绝学,密宗大手印。 一刹那,仿若疾风卷过,惊雷劈下,一切种种复又不见,只似一搓燃灰,须臾便灭。 所有人心神震撼,定睛再看,谢晓峰仍是负剑而立,剑未出鞘,脚未挪步,不知适才究竟是人动还是影动。 可大长老的脚下,影已不见,只有血迹。 他,败了。 右掌掌心,一个血洞贯穿而过。 大长老脸色煞白难看,正欲开口,眉心忽觉一阵刺痛,一缕血线缓缓蜿蜒淌下。 他败了,但是没死。 之所以没死,并非是这一剑后继无力,也不是谢晓峰手下留情。 而是河畔又有人来。 这人一来,一股森然凌厉、霸道邪异的杀机已牢牢锁定了谢氏一族的几名长老和几大掌门,叫人毛骨悚然。 大长老若是命丧剑下,这些人也都得死。 “生死较技,伱们这些中原高手竟敢掠阵施压?” 来人嗓音雄浑,宛如金石抨击,带着一种异样的穿透力走入场中。 原本面有不甘,眼露惊怒的大长老在听到这个声音后,顿时平复了气息,敛了杀机,僧衣一展,像是一只血色蝙蝠般掠向岸边,冲着来人行了一礼。 “见过教主!” 而在大长老面前,站着一位雄姿英发,魁梧高大的身影。 众人瞧去,就见此人穿着一件紫黑相间的锦袍,墨发浓密,生着一对燕翅眉,脸色蜡黄如铜,面颊轮廓生硬,尤其是那双眼睛,目中眼黑竟多于眼白,几乎占据了整颗眼珠的七成,转动间散发出一股妖邪魅力,神采飞扬,像极了一尊魔威盖世的魔像。 这同样也是个年轻人。 他对魔教大长老说道:“辛苦您了!” 说罢,青年咧嘴一笑,一扫在场所有人,最后又看向谢晓峰:“你是何人啊?” “神剑山庄,谢晓峰!”谢晓峰开口道。 “谢晓峰?很好!” 青年谈笑甫毕,步伐一顿,面前已多出一抹匪夷所思的刀光。 这一刀,光如寒月,斩亮了暮色,直劈河面上的谢晓峰。 “尔敢!” 见此情形,谢氏一族的几名长老提纵踏浪而起,手中长剑齐齐出鞘,连同几位掌门也都悉数出手。 然刀光过处,分水开浪,数柄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剑宝剑,齐齐毁于一刀之下。 看到这不同凡响的一刀,河畔观者有大半身形剧震,有人勃然变色,还有人目眦尽裂。 中原武林,终是迎来了它数百年来最大的噩梦。 “在下,仇小楼!” 求票啊!!!马上魔教东进大高潮了!!来点动力啊。 (本章完) ------------ 104:云梦传人 孔雀山庄。 感受着一天比一天酷寒的天气,望着日渐消残的花草,李暮蝉忽然感觉自己好像独立在深秋之外。 因为他的心很火热,比炉中的碳火都要炽盛,热血滚烫,行于诸窍,流经四肢百骸,在胸腹间激荡冲撞,然后不停壮大着心中的野望。 过去的几千个日夜,李暮蝉从未觉得自己有像如今这般富有生机过,真真切切的活过。 这个江湖,即将迎来属于它的寒冬,但对李暮蝉而言却是生机迸发的早春。 他抬了抬自己纤秀修长,苍白如霜的手。 手里是一封刚刚传来的信笺。 三天前,魔教大长老与神剑山庄三少爷战于黄河水道之上,被一剑破开右掌,几乎陨落;后魔教教主现身,圆月弯刀,光寒天下,携十二名死士近卫,一会中原武林群雄,遂从容而退。 这封信笺很长,长的几乎事无巨细地将一切经过记录其上。 包括了观战众人,青龙会大龙首、上官小仙等人的反应。以及,在密信最后,还留有一条不太肯定的消息…… 飞剑客疑似现身了。 而他的身旁,极乐天女已因信中的内容缩了缩肩膀,孔雀紧皱眉头,连秋水清也失神久久。 唯有冶儿正在一旁的草地上尽情玩耍,她手里拿着个活灵活现的提线木偶,还换洗了一身精致的衣裳,胸口挂着那个大大的锦囊,粉雕玉琢,漂亮极了。 “想不到魔教教主身边居然还有十二个非同小可的死士近卫。”极乐天女咋舌不已,旋即拋出个眉眼,“公子,你有把握么?你若没把握,我可就要跑了。” 她说的好不直接。 因为这十二个亲卫在消息中不但有力敌几派掌门的实力,还可组成杀阵,而且悍不畏死,都是练就了“魔血大法”的毒人。 也正是如此,魔教教主和大长老才能在几方高手悉数到场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一想到李暮蝉这个崛起不到半年的人物竟然要打这等存在的主意,还不是一个,连同“青龙会”、“金钱帮”都算了进去,她没有当场遁逃都是好的。 别人的手底下那是高手如云,再看看他们几个,一个铁匠,一个外强中干、家道衰落的庄主,连同她这个驭蛊驱虫的左道妖人,最后是李暮蝉这个……商人。 对了,还有个半大的孩子。 极乐天女就像是看不见半点胜算似的哀叹了一声。 李暮蝉笑着朝冶儿摆摆手,嘴上不紧不慢地道:“这世上哪有真无敌?项羽之勇,号称‘千古无二’,可谁会想到他最后竟然败给了刘邦,知道他为什么会败么?” 秋水清直截了当道:“因为刘邦身后有一群死心塌地的弟兄手下,还有韩信、张良这些能人奇人。” “不错,”李暮蝉好整以暇,“一个人过于强大总是会陷入盲目的自信,但示敌以弱,有时也会避免很多麻烦,况且我的身后,其实也有不少死心塌地追随之人,尽管他们有可能追随的不是我这个人。” 听到这里,极乐天女巧目一亮。 李暮蝉这时斜睨向她:“实不相瞒,我已交代好了后事。” “后事?什么后事?” 几人脸色俱是一变。 李暮蝉将密信揉碎,风轻云淡地道:“我厉兵秣马,苦心孤诣蛰伏三年,既要酝酿这吞吐天地的雷霆一击,自然要破釜沉舟,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气态虽说仍是平和,但无形中已散发出一股霸道、惨烈的肃杀之气。 仿似凛冽秋意,势要令万物消亡,生机绝灭。 李暮蝉随手接过面前飘卷的一枚枯叶,眸光晦涩:“那些人当我三年来只是为了摆脱困境,他们太小看我了……至于后事嘛,我已暗中令人将我剩下的钱财分成若干,存入了几大商行,埋进了几处地方,并且还设立了几个触发的引子。” 极乐天女既惊又奇,双眼微眯,眼底还有异样,也有凝重:“引子?什么引子?” 李暮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譬如我多少天不曾现身,亦或是冶儿的那个锦囊为人所夺,还是她惨遭不测,或是有人假冒我的身份对不上某个暗号,只要触发一条,我的那些钱就会变成赏金。” “赏金?” 极乐天女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她几乎已能猜到那是做什么用的赏金。 李暮蝉幽幽道:“不错,只要触发一条,那就意味着我已经死了。而所有在我生前与我李暮蝉打过交道的人,全都会被写进一个暗杀的名单,无论是宗门还是教派,亦或是家族,所有身怀嫌疑的人,都会被无休无止的悬赏追杀,至死方休,拼到山穷水尽。” 好狠。 好毒。 好绝。 别说极乐天女的脸色变了,秋水清和孔雀的神情也有些不自然。 李暮蝉不光是绝了自己的路,连同他们这些人的路也绝了。 极乐天女妩媚的嗓音忽而低沉下来,冰冷道:“原来你早就在防着我们?” “呵呵,”李暮蝉无视着她的反应,嗤笑着,“三十六洞在江湖上邪名昭彰,无不满手血腥,不防着伱们才奇怪吧。从他们收我银子的那天,你这个老大居然没有半点察觉,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故意装傻。一个大美人想在那穷山恶水的苗疆活下来可不容易,更别说还降服了那么多杀人不眨眼的旁门左道,没点心机手腕可不行,我怎敢轻视你,而且……” 李暮蝉语气稍稍一顿,眯眼笑道:“当初在客栈,你竟能在我们所有人不曾发觉的情况下驭蛊伤人,连二龙首和上官小仙都没发现,端是有些了得。” 极乐天女眼神阴晴不定,她万没想到李暮蝉临了到头居然会来上这么一手。 李暮蝉瞄了她一眼,随意道:“我此举也是被逼无奈,今天是你最后的机会,若是愿意与吾等同行,将来大功告成,我有的,都算你一份。若是不愿,大可领着你的那些弟兄重回苗疆,过那不人不鬼的日子,就当没见过我。” “哈哈哈,幽灵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你猜的不错,从你收买他们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极乐天女脸上忽然又恢复了妩媚,笑声连连,悠悠地道,“你以为我用什么降服的他们?他们每个人的体内都被我种下了蛊虫,就是有心背叛,也没那个胆子。原本我也想这么控制你,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而且我也有些看不透你。” “以蛊控人?”李暮蝉眼神发亮,“我说呢,他们明明已经收了银子,却还不敢对你这个老大动手,不知天女师承何门何派啊?” 极乐天女笑容勾魂,玉指轻抬,一条细长的竹叶青绕指钻出,在其指尖游走。 她慢慢地说,轻轻地笑,娇柔轻细地道:“看来天底下的男人也不全是蠢蛋,好叫公子知道,奴家便是昔年‘云梦仙子’的传人。” 说话间,这人气势骤转,素手再翻,掌中已多出一块令牌。 云梦仙子的传人? 李暮蝉的眼神更亮了,他发现自己似乎开始走运起来了,不但在孔雀山庄遇到了五位名匠,如今身旁还藏着这么一位高手。 要说云梦仙子是谁?便是当年名震江湖的“天下第一女魔头”,也是“快活王”柴玉关的发妻,“千面公子”王怜花的母亲。 最重要的,此人曾与“九州王”沈天君一战,尽管落败,但其实力已是公认的绝顶。 而极乐天女手上的这块令牌,正是当年云梦仙子的“云梦令”。 彼时,此物一出,可号令群魔,神令所至,武林群雄莫不俯首。 但见黝黑的铁牌上,竟似隐隐有烟波流动,仿佛含有苍穹险瞑,云气开阖之势,变化万端,不可方物。 李暮蝉目光灼灼道:“那天女的回答是什么?” 极乐天女眼波妩媚流转,翻了个白眼:“形势至此,我还有的选择么?本以为逮到一条大鱼,没成想掉进了深坑,公子可要牢记今日的许诺啊,倘若你将来食言而肥,奴家的手段也不是吃素的。” 李暮蝉点头:“我李暮蝉一诺万金!” 说一下哈,前面白小楼改成仇小楼了,仇小楼是圆月弯刀里的魔教教主,而白小楼是丁情代笔下的魔教教主,两个事迹差不多,身份一样,但是征文范围没有丁情代笔的那几本,保险起见改了,诸位就当是二者的结合体。 (本章完) ------------ 105:大幕拉开,魔教东进 江湖上,不光李暮蝉他们收到了消息,八方云动,各方势力在得悉这一切之后,全都跟炸了锅一样。 无论是水道还是陆路,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有人马势力驰骋纵横。他们都在赶路,有的是赶着驰援八方,投靠他人,以图自救;有的则在忙着转移家产基业,保全妻儿老小。 还有人,心气高,骨头硬的,自举大旗,啸聚一方。 甚至有人自觉生存无望,已疯魔了一般,大肆滥杀无辜,劫杀抢掠,想着临死前好好放纵享受一番。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江湖上的局势也一天比一天明朗。 到了这般地步,在一只只无形的大手推波助澜下,所有势力已划分为四。 分别是“青龙会”、“金钱帮”,还有各方白道势力,五大剑派,以及不少武林世家推举出来的“神剑山庄”;最后,便是江南、江北各大绿林道,以及一众独行客,连同各路黑道豪强所依附的“孔雀山庄”。 而经黄河水道上的一战,神剑山庄三少爷的威名愈发如日中天,已隐有被奉为“剑神”的架势,英姿天纵,天下皆惊。 这个生来就仿佛集天地钟爱于一身的不世奇才,而今终于大放光芒,群雄侧目。 …… 也就在整个江湖欲起杀劫,风云动荡之际,孔雀山庄迎来了这年的初雪。 皑皑白雪中,李暮蝉转腕翻肘,运掌而起,满地雪花“呼”地如缕缕细流绢带般浮起,随势而走,随劲而动,行于天地间。 林中绽放的红梅,片片飞扬,或自树杈上挣脱下来,或自地上荡起,汇入飞雪之中,仿若万川归海般聚涌向李暮蝉的身畔。 只是,随着掌势越急,那飞花流雪也开始翻滚激荡起来,不多时便似化作飓风,变成激流,由柔转刚,由缓变快,狂乱的掌势席卷八方,风雪红梅眨眼就像变成了寒刀冷剑。 李暮蝉双手再顺势一揽,眼中精光骤凝,漫天飞花寒雪竟尽数被他拥入怀中,化作一颗径阔三尺的巨大雪球,推掌隔空一送。 雪球登时急旋飞出,撞向数丈外的一堵山壁。 “轰!” 一声爆响,宛若冬雷。 待到尘嚣散去,石壁上赫然多出一只掌印,深入数寸,轮廓清晰。 不知不觉,他的功力已精进到这般地步。 “呼!”李暮蝉长呼出一口气,“天佛卷上的内功心法果然不同凡俗。” 谁能想到,这心法竟有易筋改脉的奇用,越是深习,感受便越深。 冶儿站在一旁,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一双透亮的大眼睛眨呀眨的。 “叔叔,我爹娘长得好不好看?”少女脆生生问。 “肯定好看,就像……”李暮蝉拢了拢暖和的棉袖,掸了掸绒领上掉落的片片雪花,眼神清澈极了,“像我一样好看。” 他面不红心不跳的笑说着:“以后记得把我刚才教你的身法多练练,唔,要是不想练也没关系,反正……反正只要我活着,肯定没人能欺负你。” 冶儿穿着一件碎花小袄,踩着一双鹿皮靴,听的不解其意,只是满脸纯真懵懂地乖巧笑道:“叔叔想让我练,我就练。”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二人已没了生疏,亲近许多。李暮蝉几乎是将所有最好的东西,吃穿用度,都一股脑塞给了这孩子。 而冶儿则是天天追着他不停问着自己爹娘的事情。 李暮蝉原本还想问一问冶儿能否想起之前的一些事情,但这孩子许是遭受过莫大凶险,完全失忆了,只记得是孔雀把她捡了回去,还有他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叔叔。 “啧啧啧,”极乐天女的声音突然飘了进来,天冷了,这人穿的也多了,一身苗疆女子的打扮,满身清脆的环佩叮当声悦耳极了,还带来一阵如兰似麝,醉人魂魄的香风,“这丫头也不知走了什么大运,居然能得公子如此怜惜,真是羡煞旁人。” 极乐天女还顺势瞟了眼墙壁上的那记掌印,美眸微微一缩,而后媚笑道:“公子,你要的东西铸成了。” 李暮蝉眼神一亮,带着冶儿朝陨龙谷走去。 不同于之前来时的冷清,如今陨龙谷内早已热火朝天,五老领着一众门徒弟子如火如荼的赶制着暗器,人来人往。 秋水清在旁协助,暗中还有三十六洞的人留意着四方动静。 甫一入谷,老远就见孔雀和钟大争得面红耳赤,一老一小吹胡瞪眼,手里各拿着一口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奇兵,作势欲要比划一二。 瞧见李暮蝉过来,钟大立马扯开大嗓门嚷道:“公子您来的正好,且瞧瞧,我铸的这口兵刃和孔家小子铸的这口孰强孰弱?” 孔雀撇嘴道:“虽说您辈分高,但长江后浪推前浪。” 正吵着,两人也不知是不是真来了火气,手中兵器交锋一碰。 “噌!” 随着一团火星迸溅而出,双刀竟挣脱了二人的掌控,冲天而起,在一阵惊呼中双刀“砰”的合二为一,旋即翻转急飞,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横身斜飞冲着李暮蝉胸膛射来。 之所以如此,是因他手中握有“大夏龙雀”。 李暮蝉目透惊奇,拂袖将冶儿送出一截,手中长刀顺势一挑,刀尖凌空一点,那合二为一的双刀当即再此分开,斜插入地,颤鸣不止。 他作势欲拔,钟大连忙赶过来,沉声阻止道:“公子,这双刀竟有噬主之象,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分明是一口凶兵,依我之见不如融了重铸。” “不妨事,挺好的。”李暮蝉将龙雀重归腰间,饶有兴趣地伸手拔出了面前的两口奇刀,感受着手上的份量,“重八斤九两,刀长三尺七,两位好手艺。” 这两把刀,一口由钟大所铸,一口由孔雀所铸,不想居然十分契合。远望之下,一刀青光湛湛,一刀银光雪亮,刀柄、刀锷俱是青黑,通体古拙,不见雕饰,与环首刀极是相似,窄身直刃,纤长挺直。 但双刀还是有些差距的,差距在于刀脊,暗藏玄妙,可衔接拼合,合二为一。 二者分开为刀,合一为剑,但刀可作剑,剑亦可化刀。 只是,除了这件奇兵,还有一样东西。 剩下的四老早已等候多时,小心翼翼,如捧至宝般取出了一个黑色的箱子。 看到这口箱子,所有人都好奇、希冀、渴望的望向李暮蝉,像在等他解开其中的奥秘。 然李暮蝉只是按着箱子,没有任何举动,他反而冲着所有人笑道:“伱们看着我干什么?这东西不是我要用的,而是留给别人的。” 没理会众人大感遗憾的表情,他又问:“赶制的进度如何了?” 秋水清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道:“截止今日,已铸成三百一十九件。” 李暮蝉笑了笑,眼中闪过比剑锋还要锐利的光:“可以了,可以停下来了,准备倾力应付此劫吧。” 秋水清重重点头:“好!” …… 十二月初九。 晨。 南北两地,极为罕见的齐降大雪。 风雪中,一匹匹快马,一只只飞鸽,在让人颤栗的肃杀中赶赴向中原各方大势,歇落于一只只掌权握势的大手之上。 顷刻间,天下间杀机绵延纵横,席卷八方。 孔雀山庄内,李暮蝉一袭黑袍,立在窗畔,仿若站成了一尊神像。 他望着雪中绽放的红梅,目光透过那翻滚的浓黑雪幕,手中是一纸密令。 而李暮蝉身后,是极乐天女和秋水清、孔雀三人;暗中也有人,隐于暗处,不见面目,不知身份,如在等候着什么。 李暮蝉终于不笑了,他取过刀剑,裹上一件狐裘披风,头也不回地道:“诸位,时机已至,且随我一赴这人间沙场。” 密信随风而展,纸上只有寥寥五字。 魔教东进了!!! (本章完) ------------ 106:群魔踏金顶 天地飘雪,冷风呼啸。 白茫茫的陡峭山径上,忽见两道身影自霜刀雪剑中现出身形,拾阶而上。 来者一男一女,男子墨衣撑伞,挎刀挂剑,外罩一件灰色貂裘,腰直背挺,脚下看似起落舒缓,然身形稍稍晃动人已掠至三两丈外。 至于那女子,一副苗疆中人的打扮,满身银饰和诸多环佩叮当不绝,似风铃般悦耳,步伐亦是奇快,所过之处带起阵阵香风。 二人自然是李暮蝉和极乐天女。 如今魔教东进,浩劫将起,魔教教主已于“峨眉金顶”立起了“绿玉魔杖”。 此杖为魔道魁首的身份象征,亦是魔教的“镇教之宝”,为魔教初祖自西方传入,后由每一任魔教教主世代传承。 此杖若出,群魔叩首。 此杖若在手,可令三山五岳,七洞九幽等一众魔教中人前来见拜。 比起青龙会,魔教的势力同样古老久远。就像刀十二这样的人,蛰伏于中原,久候时机,有的甚至隐姓埋名数十载,更甚者或已成家立业,开宗立派。 只是任他们如何变化,始终难改魔教弟子的身份。 此杖便是为了号令这些蛰伏于四方各势的魔众,如若不至,便意味着叛教,待到群魔东进,一个不留。 李暮蝉已在上山,沿途霜雪纷飞,山路亦是湿滑狭窄,一侧的万丈悬崖更有凛冽冷风逆流吹拂,像是刮骨钢刀,刺疼难忍。 一路行来,还能瞧见一些打斗的痕迹。 谁能想到,原本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峨眉剑派,而今掌门被杀,山门已失,剩下的门徒弟子也都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为数不多的几人,和华山、崆峒等四派汇于一处,侥幸得活。 二人一路无话,去势极快。 可就在赶至“玉液泉”的时候,李暮蝉发现泉口旁的一块大青石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鲜衣珠冠,面如冠玉的英俊公子。 这人神采飞扬,风流倜傥,腰间的玉带上挂着一口精致绝伦的宝剑,剑鞘缀满明珠、宝石。 但这人并未拔剑,而是在磨刀,低头磨着一口三寸长短的飞刀。 一旁的石缝间泉水潺潺,在这冰天雪地里居然四散着暖气。 青年擦洗着有若银光洗练过的刀身,身后还躺着两具魔教弟子的尸体,俱是被一刀毙命。 看到飞刀,李暮蝉和极乐天女都凝了凝眸光,毕竟这江湖上成名的几口飞刀可都有些不同寻常,尤其是名头最大的那个,任谁都得忌惮三分,动容一二。 好在这人显然不姓李,也不姓叶,更不姓萧。 但既然敢孤身探闯魔教的本营,足以说明是个高手。 李暮蝉脚下未停,嘴上仿若不带烟火气地轻声道:“滚开!” 青年嬉笑抬头,一身蓝衫随风卷荡,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李暮蝉两眼,目光遂亮:“咦,等到一条大鱼。” 他面上虽笑,眼中杀机乍现,手中飞刀倏然不见。 定睛再瞧,李暮蝉面前已多了一缕寸芒。 可惜这寸芒既未夺命,也未伤敌,而是被一截伞柄给挡了下来。 李暮蝉面无表情地将伞柄自身前移开,忽又挑眉。 却见刀芒之后又有剑光紧随。 这人抬手便是一套连环快剑,剑光游走急蹿,连绵不绝,只将漫天风雪都隔在了剑势之外一般。 瞧得这一手狠辣快剑,李暮蝉挪步走转,轻“咦”了一声,恍然道:“原来是丁家的三少爷。” 极乐天女反应过来:“他就是丁灵中?” “是又如何,”青年笑容依旧,剑势愈发凌厉:“你就是幽灵公子?纳命来。” 原来这人便是丁灵琳的表哥,还是叶开同父异母的哥哥,为昔年“白云仙子”丁白云与白天羽所生,从小和路小佳互换了身份。 而这丁白云,便是当年联手“万马堂”堂主马空群,于“梅花庵”设计刺杀白天羽的主谋之一。 李暮蝉走转间,身畔虚影幻化:“你不退隐江湖了么?怎么还出来瞎蹦跶?” 丁灵中连刺十数剑,竟剑剑落空,心中不免又惊又疑。 李暮蝉忽然扬了扬下颌:“丁公子,你且看看周围。” 丁灵中闻声一瞧,顿时脸色一沉,但见四面风雪中不知何时已立有数道高矮各异的身影,显然是魔教的人马。 丁灵中眼珠一转,啐道:“我呸,什么幽灵公子,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咱们单打独斗。” “会有机会的。”李暮蝉笑了笑,扭头又对着那些魔教教众说道,“好好招待他。” 说罢,看也不看脸色难看的丁灵中,带着极乐天女径直远去了。 “李暮蝉,伱别跑,算什么英雄好汉,”丁灵中在后面气的不行,但很快他话锋一改,“算了,还是我跑吧。” 这人却是来打探消息的。 极乐天女瞟了眼身后的某处:“来的可不止丁灵中一个人。” 李暮蝉漫不经心地道:“估计是哪个半死不活的老骨头吧,毕竟这人身份特殊,就是他那个娘突然跳出来也不足为奇。” “丁白云?”极乐天女咋舌,“那可是天底下最狠最毒的女人。” 她之所以这么说,却是因为此人在白天羽身死之后还将对方的头颅割下,用来饮酒。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还在自己花容月貌的脸上割了数十刀,活的生不如死,日夜憎恨煎熬。 李暮蝉淡淡道:“白天羽一世豪雄,到头来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天下无敌的自己,会因一身风流孽债死无葬身之地,而且他也低估了这个江湖中的女人。” 极乐天女抛出个媚眼,调笑着:“听说公子与那金钱帮帮主已是成亲,如今和我在一起,就不怕成为下一个白天羽?毕竟女人可是最容易嫉妒的存在。” 李暮蝉瞥了她一眼,露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那你可要小心了,因为说不定最先死的就是你,不,落她手里,你应该死不了,只会生不如死。” 极乐天女笑容一僵,联想到当日在客栈里上官小仙所展现出来的霸气和威势,以及深不可测的武功,面上不禁露出深深地忌惮之色。 “我这蛊王自幼以百毒喂养,毒性之强一口足能放倒四五百个龙精虎猛的江湖好汉,而且必死无疑,她居然还能活得好端端的,确实厉害。” “是很厉害,”李暮蝉不否认极乐天女的话,目光变得幽暗,“不过,我已经替她找好了墓穴,迟早得有个了结。” 二人且说且行,又走了一截。 整座峨眉山以万佛顶为最,当是极巅,金顶要次之,然后是千佛顶。 越往上,沿途已多见人影。 这些人在雪地上打坐,有的是中原打扮,有的是塞外异域的穿着,既有胡人,也有夷女,有的金发碧眼,有的桃腮雪肤,还有身黑如碳、凸额阔嘴的昆仑奴,模样一个比一个古怪罕见。 看见他们两个人,一群人纷纷侧目瞧来。 “公子总算来了!” 蓦然,一个熟悉的嗓音自风雪中响起。 只见一座石佛顶上,一位红衣老喇嘛自入定中睁眼,正是魔教大长老。 这人只一开口,原本环伺的群魔齐齐一个激灵。 李暮蝉笑道:“雪太大了,来的路上多有耽搁。” 大长老背着双手自佛顶跃下,温和道:“不碍事儿,魔徒未至,时间还早,此番正好领公子见一见圣教的诸位,顺便商议一下东进的事宜,公子请!” 看到大长老这般客气,李暮蝉不免感叹良多,这人能为魔教的三朝老臣,且有今日这般地位权势,绝非偶然。 一行人再往上,遂见山道旁的魔徒更多了。 而且越往上,这些人的气势便愈发强大,一个个要么内息绵长深厚,要么体魄魁梧壮硕,修有极高深的外家功夫。 大长老在旁说道:“这些不过是东进的先锋罢了,尚有数万魔徒自西而来。” 李暮蝉眼皮一跳:“数万?” 大长老颔首回应:“不错,此次势要一洗前耻,荡平中原。” (本章完) ------------ 107:如意天魔,连环八式 皑皑白雪,掩不住的是山峦叠嶂,群峰巍峨。 远眺极峰高处,但见错落群山间云海翻腾,山雾缭绕,幻化出千姿百态,令人神摇意荡,感山意森然,觉自身渺小。 终于,李暮蝉登上了金顶。 但看着金顶之上的景象,他心神倏然一震,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就见覆满白雪的空场上,坐满了一具具冻冰结霜的尸体。 确实是坐,盘坐在地,唇目禁闭,面色已泛着骇人的青紫,须眉还挂上了厚厚的冷霜。 这些尸体当然不可能是魔教中人的,而是峨眉派的人。 他们都是自绝而死的。 除了这些尸体,坪地上还有几百号人,围坐四方,黑压压的一大片,俊丑皆有,男女老少也都在其中;有的气机邪异阴冷,有的和和气气似是富家翁,还有人凶神恶煞,一眼扫量过去,简直群魔乱舞,一个比一个邪性。 但好在这些人看向李暮蝉的眼神还算不是那么的冰冷,至少不全是,有人报以和善的微笑,有人则在好奇打量,还有人则是带着讨好和巴结。 毕竟对于幽灵公子,他们这些蛰伏在中原的魔徒早已如雷贯耳;更重要的是,他们当中至少有八成曾拿过李暮蝉的银子,从那庞大的金钱帝国中分了一小口汤水,或者压根远不及一小口,只是别人自指缝里掉出来的一些好处。 但就是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处,却能让他们好吃好喝,花天酒地享受大半年。 而他们仅仅只是传递一个消息,或是暗中护送一趟货物,亦或是替李暮蝉解决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就能换取比往日多出成百上千倍的好处。 这是个财神爷,而且很公道。 只要出了力的人,无论是谁,在李暮蝉这里都能获取一定好处。 久而久之,哪怕是不认识李暮蝉的人也变得认识了,不想帮他的人,都挤破头的想要去帮忙,替李暮蝉解决麻烦。 以至于最后,无人敢找李暮蝉麻烦。 谁都相信,倘若李暮蝉不是得罪了“青龙会”和“金钱帮”,他一定会是江湖上权利最大,名头最盛的存在之一。 李暮蝉也留意到了这些,原本收敛的笑意复又重现于眉眼间。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但却忘了还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说法。 财帛动人心,掌握了金钱,便掌握了人心。 哪怕这种人心并非真心实意,他不在乎。 “嘿嘿嘿,半个月前我与教主重登峨眉,放言他们若归降魔教便饶其不死,没想到这白云老道说什么誓于峨眉共存亡,宁死不降,”大长老一指那些尸体中的一位老道,笑吟吟地道,“我也没杀他们,只围而不攻,将这些人困于金顶之上,就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真能说到做到。” 李暮蝉收了伞,问道:“结果如何?” 大长老咧嘴一笑:“结果不出五天,七名峨眉弟子就饿的受不住了,央求着下山。白云老道也够狠的,一人一剑,了结了自己的徒子徒孙,最后领着剩下的徒众在金顶之上活活给饿死了……公子若早一天来,还能看见几个喘气的。” 果然够狠。 只说三人登临金顶之际,李暮蝉骤觉一股心悸无由而起,目光急转,越过所有人,径直眺望向不远处一座名为“光相寺”的佛殿。 佛殿沧桑,气势庄严,铜顶落满雪花,两扇陈旧木门向外敞开,昏暗的殿内,一尊泥像高坐神台,低垂着灰蒙蒙的佛眼,俯瞰着自己身前打坐的身影。 李暮蝉看见的是背影,一道异于常人的雄壮背影。 宽肩阔背将那紫黑相间的锦袍撑得极具威势,浓密墨发随风而散。 这一刻,金顶上仿佛只剩这一道背影。 片片飞雪翻滚卷入,几乎将这道背影的双肩染白。 这人只是坐着,端坐不动,像极了入定的老僧。 而在背影右侧,还竖有一根通体翠绿的玉杖,六七尺高低,美轮美奂,在昏暗的佛殿内散发出一团绿莹莹的光,神异非常。 这人是谁? 这人当然就是魔教教主,仇小楼。 李暮蝉随着大长老的步伐,走到了佛殿外,温和见礼道:“李暮蝉,见过教主。” “唔,”一声大梦初醒般的沉吟倏然响起,然后是一个沉厚雄浑的嗓音开口说话,“幽灵公子客气了,如今整个圣教,四大副教主只余你一人,你已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往后面见本座可不用行礼。” 李暮蝉抬起了头:“多谢教主厚爱。” 殿内的人不知何时转过了身体。 仇小楼结珈趺坐,一手轻按左膝,微侧着身子,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李暮蝉。 “不知副教主可否探得了‘孔雀翎’的真假虚实啊?为何孔雀山庄如今反而坐大了?还有近些时候,副教主的行踪也有些隐蔽,可否告知本座去了何处啊?” 不想这人面上带笑,话里藏刀。 大长老的神情还是那般微妙,但气氛已紧张起来。 一旁的极乐天女半低着下颌,脸色狂变,但李暮蝉却似早有准备,淡淡的笑声宛如一颗定心丸般令人放缓了气息,按下了心跳。 李暮蝉从容不迫的微笑着:“属下这段时间已探得‘孔雀翎’是假的,之所以不曾对‘孔雀山庄’动手,其实说来话长。” 仇小楼拂袖卷出两个蒲团,悠然道:“那就坐下来慢慢说。” “好,”李暮蝉大步走进殿中,将伞递给了极乐天女顺带招呼道,“把那件东西拿过来。” 瞧着极乐天女远去的背影,大长老有些好奇:“不知公子带来了何物?” 李暮蝉坐在蒲团上,一面拍着身上的落雪,一面迎着二人的眼睛缓声道:“实不相瞒,我虽未寻得‘孔雀翎’,但却找到了另一件让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奇宝,特来献于教主。” “哦?”仇小楼一拢袖子,换了个姿势,“那我倒要瞧瞧了。” 不一会儿,殿外的风雪中,极乐天女撑伞而回,还带来了一个箱子。 仇小楼双眼骤凝:“一口箱子。” 大长老的眼中忽有两抹精光闪过:“这就是那口箱子?” 李暮蝉道:“不错,这就是当年萧泪血的那口箱子。” 大长老深吸了一口气,他辈分极高,岁数也大,比起李暮蝉这些江湖上的后起之秀,所知所见自然要多的多。 曾几何时,长安城内曾出现过一个了不得的人,这人仅用不到两年的时间,便凭借自身的武功和智慧说服了自河朔中原到关东最重要的三十九路绿林豪杰,从黑道走上白道,组成了一个江湖上古往今来前所未有的超级大镖局,横行关内关外,称雄中原武林。 这人便是“紫气东来”,卓东来。 此人不但算无遗策,武功之高据说已达“无刀”胜“有刀”的境地。 可就是这样一个天下无敌的人物,竟因这口箱子而丧命。 江湖中早有传闻,这是一口谁若得到便能无敌于江湖,立于不败之地的箱子。 大长老笑了,皱巴巴的老脸堆满了笑容:“副教主此次可算是立下一件大功。” 仇小楼自李暮蝉手里接过了箱子,并没急着打开,而是抚掌称赞道:“不错,有功自然要赏,副教主近些年对圣教早已立下无数功绩,本座今天也不能小气。” 他沉吟了片刻,忽取出一方檀木匣,意味深长地道:“听说幽灵公子也善使刀法,此乃我圣教不传之秘,今日破例,便赠予副教主,待到来日圣教称雄中原,本座另有重赏。” “多谢。” 李暮蝉接过木匣,垂目一瞧,瞳孔随之一颤,但见木面上是八个刀刻的大字。 如意天魔,连环八式。 (本章完) ------------ 108:副教主,马空群 又一个三更。 雪未停,风未定,群山岭岗间正刮起一股骇人的白毛风,呜咽有声,听着似极了鬼哭神嚎,盘山绕殿,在风雪中回转不散。 但就算真有鬼,如今怕也不敢登临峨眉。 千佛顶上的一座庵堂内,木门紧闭,诸佛皆寂,一团柴火散发着光和热,驱着彻骨的寒意。 堂内只有两个人,李暮蝉和极乐天女。 李暮蝉坐在蒲团上,自顾自的翻阅着仇小楼给他的刀谱秘籍。 天已经黑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 一旁的极乐天女打了个哈欠,躺在一排蒲团上,尽量伸直两条长腿,慵懒道:“那人只是为了试探你的忠心,或许他甚至不相信你有忠心,只是想要稳住你。” 也不知是火光照亮了眼,还是明眸映亮了焰,李暮蝉的眸子此时发亮发光,眼泊里倒影着一式式刀法,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嗓音低声道:“很正常,我这种人,先叛‘青龙会’,又逆‘金钱帮’,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大抵都不会相信我。” “不过我也没指望他能信任我,他只要知道我很有钱就可以了。”李暮蝉一口气翻完了刀谱,双手一合,又闭上眼睛轻吐着气息,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直到所记毫无遗漏,方才重新睁眼,“他想的应是先扫平中原武林,毕竟到那时候无论西域还是中原皆由他一手把控,我就是再有能耐也翻不起风浪了。” 莹然的灯火下,极乐天女侧趟在蒲团上,右手托着右腮,亮闪闪的银饰下露着一小块儿白皙光洁的小腹,笑意盈盈的盯着李暮蝉。 李暮蝉眸光闪烁,旋即垂下眸子,将秘籍一页页撕下放进火堆中:“伱今天露怯了啊,这是大忌。” 极乐天女翻了个妩媚勾人的白眼:“你要知道,这天底下九成九的英雄豪杰在那两位面前都得先露三分怯。” 毕竟一个是无敌西方的大长老,一个是统摄群魔的魔教教主。 这两人联手亦如昔年上官金虹与荆无命,足以横行当世,无人可敌。 极乐天女的话锋忽又一转,语声甜的发腻:“偏偏公子是个例外,仅凭胆魄,就已胜过天下九成九的英雄豪杰,可是令小女子好生倾慕啊……” 她慢慢地说,轻轻地笑,调笑言语也不知是真是假:“当初苗疆初见,我只当大名鼎鼎的幽灵公子是个二尾子,小白脸,哪怕先前被你戳破心思,我也没觉得你有多厉害,但今日,我始知幽灵公子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她说的有些认真,脸颊发烫,眯起了眼睛,瞟着李暮蝉,似是醉了般。 这一趟其实是有很大凶险的。 就像背地里做坏事,算计一个人,即便表面如何镇定,但等真正面对正主,还是比自己强大很多的对手,多会害怕露出马脚。 这件事情,如果换成大龙首或是上官小仙,那李暮蝉绝对必死无疑。 但李暮蝉好像什么都不怕,半点不慌,处变不惊,还能逐一应对。 不知为何,熬过了这一天,再去看李暮蝉那略显单薄瘦削的身影,极乐天女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比三十六洞所有邪魔加起来还要安全。 仿佛这人只要站在身前,便可不再害怕一切凶险。 而这个人,无形中已开始流露出一种凌驾于天地山川之外的睥睨狂态,将生死置之度外,亦如其内心的野望,志在傲视八表,吞吐天地。 “虽然我知道我很好看,”李暮蝉添了几颗柴,温和道,“但你要是再这么瞧着我,可就得出去了。” “没办法,像公子这种得人心,有雄心,又无比自信的男人,天下罕有,实在太让人着迷了。”极乐天女媚态入骨,轻柔道,“不就是当年和上官小仙演了一出戏么,既没拜过堂,又没行过礼,更无夫妻之实,算不得成亲。” 这人吐气如兰,颦笑间堂内冰冷的空气都好像变暖和了。 李暮蝉脸上已无笑意,他看着腾跃的火苗,头也不抬地道:“出去。” 极乐天女笑容随之一淡,扭头哼了一声:“出去就出去。” 临出门之际,李暮蝉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下次若再敢对我施展媚功,好处减半。” “呸!” 极乐天女气的银牙一咬,没好气啐了一口,重重关住了门。 看着卷进的风雪在火焰中飞快消散,李暮蝉望着火焰失神了片刻,而后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掌心虚扣,已在暗运内力,调息打坐。 他压下纷乱的思绪,像是入定了一般,不再言语,如在静候着什么。 约莫天明时分,峨眉山上,一声恢宏的钟声突然响起,“岑岑”作响,声震群山,卷风荡云。 “启禀副教主,三大长老皆已回还,教主法令,即刻前往金顶商议东进之事。” 钟声未绝,门外乍闻魔徒传信之声。 李暮蝉双眼徐徐睁开:“知道了。” 他起身,推门见雪。 庵前的院中,极乐天女连同三十六洞邪魔皆已现身等候。 “终于要来了啊。” …… 金顶的佛殿内,除了仇小楼和大长老以外,剩下的铁燕两位长老已然落座,还有那将“嚼铁大法”练至登峰造极的四长老,再加上苗疆“七十二窟”的窟主,“天王斩鬼刀”苗天王,以及“星宿海”的多情子,连同密宗“黄教”的大喇嘛…… 再加上李暮蝉这位副教主,和极乐天女这位“三十六洞”的洞主,上得了台面的高手已算悉数到场。 “诸位,议事前我先为大家引荐一位高手。”大长老率先开口,“马堂主,请进。” 听到这个称呼所有人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这江湖上放眼前后三十年,姓马的,还被称为“堂主”,又是高手,只有一人。 便是…… 来人闻声步入,抬手掀去头顶满是雪瓣的黑色兜帽,露出了一张粗粝刚硬的成熟面孔。 一名劲装中年大汉。 此人虽说相貌堂堂,但眉宇间藏有一股迫人威势,眼底还有一抹让人心惊肉跳的阴鸷。 “在下马空群,见过诸位英雄。” 果然没错。 这人便是昔日“万马堂”的堂主,马空群。 大长老朗声笑道:“从今日起,马堂主便是我圣教的另一位副教主。” 无视众人微妙的神情,马空群抱拳见礼,坐在了李暮蝉身旁的大椅上,脸上瞧不出任何表情。 大长老又道:“既然人已到齐,现在开始商议东进事宜。” 仇小楼眼神似青霜冷电般扫过座下众人,满意地点点头,旋即沉声道:“实不相瞒,本座动身来中原之前早已做好部署,此次我座下教众当自西而至,共兵分七路,分别是先定大理、蜀地、再有甘、陕两地,以及山西和黄河南北两岸。” “教主是想先荡平北方武林?”马空群目光灼灼地道。 仇小楼点头:“不错。” 如今“神剑山庄”在南,虽说谢晓峰的威势如日中天,但比起“青龙会”和“金钱帮”还稍有不足,而且三方尚有间隙,倘若魔教先行席卷北方武林,那“神剑山庄”或能冷眼旁观。 李暮蝉面上不动声色,因为无论对方作何部署,对他而言都无关紧要,他现在只需要静候时机。 仇小楼道:“还有,本座决定先行动手。” “教主,那些教众不是还未到么?会不会太急了些?”苗天王问。 仇小楼颔傲然冷笑道:“所以才要先动手啊,你知道,中原各方势力也知道,他们肯定以为咱们还要再等等,可我偏偏不等了,宁失一子,莫失一先,兵贵神速,当然就要雷厉风行。” 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表情,仇小楼接着道:“擒贼先擒王,大理点苍已是被我灭了,余下的蜀中唐门,山西彭家五虎断魂刀,长安城,河北保定府,洛阳城,嵩阳郭家,我要你们将这些名动北方的武林世家、江湖门派,尽数擒杀。” “副教主以为如何啊?”仇小楼看向李暮蝉。 李暮蝉微微一笑:“甚好,既然如此,我倒想去保定走一趟。” 此言一出,剩下的人登时松了口气。 那保定府别的不说,仅一个“李园”都够人喝一壶的,万一再撞上那几个退隐江湖的绝顶高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好,”仇小楼眼露欣赏,大袖一挥,“随行人马副教主大可随意挑选。” 李暮蝉按椅而起:“那就由铁燕两位长老和‘极乐洞’洞主与我同行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铁二长老、燕三长老顿时满腹怨念,他们是不怕死,可不想找死,而且和李暮蝉在一起他们实在有些忐忑害怕。 二人本想张嘴,但一瞧见大长老投来的眼神立时脸色一白。 “属下领命!” (本章完) ------------ 109:风雪保定城 一场大雪方歇,落于昨夜子时,歇在天明,降在了保定城。 消残的雪地里,古老的宅邸前忽然有了动静。 雪地被人扫出个不大不小的空场,用木棒撑起了一个簸箕,簸箕底下放着几粒麦子,棍上还系有一根细长的麻绳。 转角处的一颗老槐树后,两个流着鼻涕,虎头虎脑的娃娃正探头探脑地瞧着,等看见引来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顿时眼神一亮,沉住了气。 眼看麻雀追着麦子就要钻进簸箕里,几声马嘶来的突然,骤急的马蹄声踏破了一切。 遂见麻雀惊飞。 两个孩子眼见空欢喜一场,气的不停跺脚,小脸涨的通红,只能愤愤然的瞪向来人。 那是几个江湖人,鲜衣怒马,跨刀佩剑,意气风发的停在了深锁的朱门前,用一种无比仰慕、敬重的眼神看向大门两旁。 原来门旁的石壁上还刻有一副对联。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一行五人齐齐下马,牵缰握绳,仿若朝圣般打量着这座府邸的一切。 曾几何时,这个地方,名震天下,其内也不知走过多少威震一方的江湖高手,无敌武林的英雄豪杰,更有不知凡几的人自此名动八表,不可一世。 这是武林中人心中的圣地,也是江湖人为之尊崇的所在。 李园。 而这五个人,他们不过是听说过属于“李园”的故事,听说过这里发生的故事,如今想要亲眼来看上一看。 事实上,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早已有数不清的年轻人,初出茅庐的俊杰少侠慕名而来。他们都向往江湖,向往着有朝一日能如“小李飞刀”、“飞剑客”那般名扬天下,成为他们,侠名远播,剑倾江湖。 可惜,“小李飞刀”已成武林绝响,英雄不再,“李园”也跟着没落了。 确实很老。 门上朱漆早已斑驳,铜环结锈,高高的墙头上和院内的瓦缝间都生出了荒草。 门可罗雀。 李园本不该是这番模样的。 五个人,五个弟兄,眼里闪过片刻的失落,有的还溢出了泪光,在雪中沉默着伫立久久。 只是他们眼中的黯然很快又都不见,变得神采飞扬,变得雄心万丈。 因为他们都坚信自己一定能扬名,就像无数向往江湖,然后学好了武功,磨利了刀剑的年轻人,凭着满腔热血,满心侠义,矢志要闯出一番天地,大干上一场。 是啊,有太多人从这里走入了那座翻云覆雨的江湖,可又有多少人最后能回来…… 五个年轻人走了,放声高歌,纵马远去,冲着自己向往的江湖而去。 而在槐树后,那两个孩子正望着五人潇洒远去的背影满目艳羡,浑然忘记了自己适才还气鼓鼓的模样。 “等将来长大了,咱们也要这样,到时候大哥罩你。” “好!” “这样是哪样啊?” 一位妇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们身后,揪住了二人的耳朵,两个娃娃才哭爹喊娘的被拽回家。 只是寂静不久,又有人来了。 李暮蝉来了。 他来的不紧不慢,望着这座古老的宅邸既有感慨,又有惆怅。 因为曾几何时,他也来过这里,亦如刚才离开的那些人,同样满心壮志,志在侠名远播,仗剑醉酒,傲笑江湖。 那时,他比所有人都要傲气,也是最有雄心的那个。 “公子何故叹息?”极乐天女好奇问道。 李暮蝉背负双手,柔声道:“故事之初,人们心里往往都存在着一个美丽的梦,而我的梦,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极乐天女心思灵透,巧目转动间便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公子当年是从这里开始闯荡江湖的?” “是啊,”李暮蝉看着眼前的一瓦一草,轻声道,“不过,旧梦要结束了,新的梦要开始了。” 他没有丝毫留恋,转身便走。 一条窄巷,藏在街角,贴着宅邸的后墙。 街上人影稀少,大雪还没来得及化,就又落了起来,洋洋洒洒,冷清的可怕。 巷弄里,一家鸡毛小店还在打开门做生意,低矮的烟囱外冒着烟气,高墙遮挡了天光,满地的枯叶在寒风中飞卷,像是无人问津。 李暮蝉带着极乐天女走了进去。 棉布帘子被撩开,店家是个三十出头的蓝衣汉子,若非经年累月遭柴火油烟熏烤,那他一定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 饱满的天庭,浓黑的墨眉,一双丹凤眼煞是好看,挺翘的鼻梁,还有两瓣薄如剑锋的唇。 这么一副五官,生在任何一张脸上都足以称得上英俊,只是汉子脸上的皮肉实在太过粗粝,沁着油光,冒着发青的胡茬,落拓极了。 “客官要吃……”见到客人进门,汉子下意识就要招呼,可话说一半,他语气骤变,“居然是你?” 这人好似识得李暮蝉。 李暮蝉和极乐天女挑了个位置坐下,闻言一笑:“想不到店家还记得我。” 汉子眼透惊奇,但很快又恢复如初:“没办法,我这小地方生意冷清,来来往往就那么几个人,自然要养成识客的习惯,而且我的记性向来很好。” 他随手端过一壶酒,一碟熟肉,还有一盘豆腐,外加几个烧饼。 做完这一切,汉子才似笑非笑地道:“你居然没死在外面?” 他还记得当年面前人衣衫凋敝,蓬头垢面,似是逃荒的难民,但即便如此,仍然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仿佛无所畏惧,还用一门酿酒的法子换了一餐饱饭,足足吃了七个馒头,两碟牛肉,外加一只烧鸡,喝了两壶酒。 所以哪怕萍水相逢,汉子也记得很清楚。 如今再看,这人衣着已换,气态已改,身旁还有美人作伴,分明闯出了名堂。 再逢熟人,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李暮蝉喝着酒,慢声道:“好几次差点死了,好在还差一点。” 汉子忽然侧了侧耳朵,就听外面似有马匹飞驰,还有惊呼之声,无形中带出一股肃杀之气,不禁苦笑道:“看来今天不适合开门做生意。” 李暮蝉摇了摇头:“所以说伱真是没有半点做生意的头脑,风险越大,赚的银子可就越多,我若是你,现在这一壶酒起码要卖上千八百两银子,一碟花生米都能值三四百两。” 汉子似是听傻了,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忽听外面飘进一个声音:“果然是财可通神的幽灵公子,赚钱的法子都和人不一样。” 来人掀帘而入,居然是个熟人。 “嵩阳铁剑”郭定。 这人前脚进门,后脚又进来三个人。 当中一位脸色阴白的青年冷冷道:“李暮蝉,你可还记得当年我卫家的那笔血债?” “卫家?”李暮蝉闻言蹙眉,跟着恍然般笑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卫天鹏那厮吧?” 那人只是冷笑一声,同郭定一样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也不动手,像在等着什么。 店家呐呐道:“看来今天生意一定很好。” “呵呵,”后进来的三个各是取出一枚金锭,笑道,“那就让你发笔横财,去置办一桌酒菜,再订几口上好的棺材。” 这还没结束,不一会儿的功夫,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既有生面孔,亦有熟面孔。 包括了那日在峨眉山遇到的丁灵中。 接着就听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声追了进来,正是丁灵琳…… (本章完) ------------ 110:小店起风云 彤云四合,朔风怒吼。 店外天寒地冻,店内的气氛却在无形中火热起来。 杀机,杀意,杀气,仿佛蔓延至每一处角落。 丁灵琳来的很快,身后还跟进一团打转飞旋的雪花,只是转眼便被店内的火热融化一空。 李暮蝉神情不改,慢条斯理的喝着酒,酒是暖的。 无人说话,所有人都在自顾自地喝着酒,眼睛全都像长在了李暮蝉身上似的,眨都不眨,移都不移。 不多时,店家收了金子,果真去外面拎回来一盒精致的菜肴,还让人雇车拉回来几口漆黑的棺木,整整齐齐挤在巷子里。 而那扬言要替卫八太爷报仇的三个人,为首之人是个紫膛脸的大汉,满面虬髯,眼神正死死瞪着李暮蝉。 “砰!” 突然,便在店家给客人上菜端酒的时候,有个青面长脸的汉子一把按住了他粗糙的右手,满目惊疑地喝问道:“你姓龙?” 龙? 听到这个姓,剩下的人终于愿意将视线挪开了。 一群人已开始打量起了店家,眼神各异。 “据我所知,外面那座宅邸曾经就有过一位姓龙的主人,可惜此人卑鄙无耻下三滥,不但骗取了李探花的家产基业,连人家心爱的女人都抢了去,最后还纠结了一些杂碎设计陷害李探花。” 有人仿似说书讲故事般一字一句的讲了出来。 店家面无表情,但他两腮的筋肉正不住紧绷着,被死死拿住的右手也已青筋毕露。 “嘿嘿嘿,可惜,这种生儿子没屁眼的货色居然还有个儿子。” 有人怪笑着接过话,冲着店家的眸子尽情嘲讽。 “他就是昔年‘兴云庄’的少主,龙小云。” “狗屁的少主。” “不错,不错,听说这人早被李探花废去了武功,怪不得在这市井污巷中苟延残喘。” …… 众人的眼神也大都微妙起来。 因为这人当年得到过一本武林奇书,便是“千面公子”王怜花所著的《怜花宝鉴》。 何况这人还是废物一个,岂非任人揉捏。 好在店里还有几人不动声色,未有动作。 李暮蝉自顾饮酒,极乐天女嫣然倒酒。 丁灵琳秀眉紧蹙,时而瞧瞧李暮蝉,时而又看看店家。 郭定突然道:“江湖恩怨江湖了,他是不是龙小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不放手就得死。” 他已按剑,剑未出鞘,一抹锋芒锐旺的气机直逼对方,惊的炉火嗤嗤摇曳。 青面汉子面露不善:“你……” 郭定语气冰冷地截道:“我对伱是谁没兴趣,但你若扰了我喝酒的雅兴,我就要杀你。” 那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旋即冷哼一声放开了店家。 小店又陷入了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丁灵琳看着李暮蝉,欲言又止,然后似下定了决心,认真道:“你应该不是个坏人。” 李暮蝉短暂思索了一下,叹道:“我已算不上一个好人。” 丁灵琳爽快利落的坐在对面,看看李暮蝉,又瞧瞧他身旁的极乐天女,大大的眼睛里隐有愤慨,白皙的脖颈上,那个金圈圈正带动着上面的铃铛响个不停:“但你以后可以做个好人。” 李暮蝉把玩着酒盅,轻轻道:“你这傻姑娘,天底下的事情有太多容不得人选择。有的人,往往一旦错了个开始,就会一直错下去,就像一个谎言出口,需要千百句谎话去圆它,有时候踏出一步,你就得一条道走到头。” 丁灵琳眼神一亮,声如百灵鸟:“不,既然知道是错的,为什么还要错下去?” 李暮蝉笑了:“唔,你知道什么叫能人么?”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两个。 丁灵中也坐了过来,他对李暮蝉似乎很好奇,也很感兴趣,接话道:“能人,能人所不能之人。” 李暮蝉点头:“不错,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会为自己的错误而痛哭悔过,所以他们注定是普通人,一个连自己的选择都无法坚守的人,又能有什么造就。” 他看向丁灵琳,温和道:“尤其是当你尝试走过无数条自认为正确的路,却发现难以走通的时候,你就要认真考虑一下,那最后所谓的错误选择,会不会才是对的。” 丁灵琳瞪大了双眼,小脸皱在一块儿,露着脸上的酒窝,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所以,阁下先叛‘青龙会’,再叛‘金钱帮’,如今投身‘魔教’,可谓机关算尽。此役之下,江湖之大将再无你幽灵公子的容身之处。”有人冷冷道。 “呵呵,走着瞧咯,”李暮蝉嘴里发出了嘲弄的笑声,肆然张扬,狷狂至极,就连神态也变得张狂起来,斩钉截铁地说:“而且你要搞清楚,从来不是江湖容不下我,而是我选择与这座江湖背道而驰。放心,我绝不会痛哭,更不会悔过,我只会走下去,因为我要证明一件事情,错的,也能变成对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沉默的听着李暮蝉放声大笑。 在笑声中,他们都看见了这人绝不回头的决心,还有眼神里的轻蔑。 势要入世,成了登峰造极,败了不过是死。 有人叱道:“李暮蝉,你竟要选择与天下英雄为敌?” 李暮蝉突然间又似是收敛了满是的张狂,变得波澜不惊,变成了和煦春风,幽幽道:“我从未想过与天下英雄为敌,但谁若阻我前路,我便只好与他为敌。” “至于英雄,”他似笑非笑,瞥了那人一眼,“你也配?” 那人脸色骤白,一个寒噤。 “好热闹啊。” 蓦然,一个温暖的嗓音飘进店里,轻描淡写的化解了杀机。 众人未及反应,只觉帘布轻荡,定睛再看,丁灵琳身旁已多出个人来,还顺手拿起酒壶大饮了一口,然后眼神一亮,狠狠呼出一口气:“好酒,好酒啊。” 赫然是叶开。 不光叶开来了,路小佳紧随步入,等看到丁灵琳和丁灵中,挂满冷霜的生硬面容顿时柔和不少。 本就不算大的小店随着众人的涌入,已有些拥挤起来。 但诡异的却很安静。 直到外面的风雪中再次响起个脚步声,起落舒缓,由远而近,前一刻还很远,但下一刻已立足于帘布外,倏忽而至,轻功高明的可怕。 那人走了进来。 一个十分高瘦的紫衣人。 这人实在瘦的出奇,也高的过人,一张冷白的脸上生着一对极是锐利的眼眸,一双黑靴干净无比,落足走过居然不见湿痕。 踏雪无痕。 所有人的脸色忽然变了。 不是因为这人的轻功,而是对方高长的腰间挂有一对兵刃。 那是一对奇兵,既不像刀,也不像剑,前锋弯曲如钩,灰蒙蒙的,说不清是黑的还是青的,极是怪异。 不知谁倒吸了一口气,如是呻吟般呢喃道:“离别钩?” 当年的七种武器之一。 紫衣人进门后也挑了个位子坐下,只叫了几样小菜,便不再说话。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霜雪激飞,北风怒号。 不知过去多久,又有脚步声逼近。 不同于紫衣人的踏雪无痕,此人落足有声,一步一声,极是沉稳厚重,像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头,带来一股难以形容的压抑感。 那步伐越近,店里胆气弱的人已开始拿不稳手里的酒盅,脸色惨白一片,死死瞪着门口。 待到一根黑色的铁棒撩帘而入,连同叶开在内,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起来。 天机棒,孙无二。 风雪扑面,李暮蝉眯眼细瞧,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孙无二呲牙笑着,牙缝里呵着缕缕热气,笑的森然狰狞:“嘿嘿嘿,李暮蝉,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李暮蝉笑了笑:“呵呵,手下败将。” 这一刻,小店内的杀机被推到了极致。 多年以前,兵器谱上的几大高手就是在这里相逢会面,而今时局虽变,岁月流转,然几大高手的传人又在此重聚。 大战一触即发!!! (本章完) ------------ 111:天美宫主 “你们都是冲我来的?” 大敌当前,李暮蝉的脸色似乎白了一些,也更冷了,但并不慌张,他饮尽了最后一口酒。 要知道他们此行极是隐蔽,多在夜里赶路,但消息还是走漏了,由此可见魔教亦有不安分的人物。 李暮蝉如水目光扫过店内的几方人马,很快便有了推测。 这个人,不但勾结“青龙会”,还联手“金钱帮”,就连中原白道也没落下,身份必然不同寻常,一定是魔教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且地位特殊。 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有底气和几方势力结盟。 这人绝不会是大长老,应是一个藏在暗处,还未现身的人。 好在“背叛”二字对李暮蝉而言已不算新鲜。 而且,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得出来仇小楼很强。 李暮蝉不禁想起了仇小楼那张极是年轻的蜡黄脸庞,尽管对方看起来很年轻,但若真将其当成一个后起之秀可就大错特错。 别忘了,昔年魔教老教主与白天羽一战早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仇小楼这个人,少说已有四十余岁,想是练就了什么魔功,以致形貌不改。 这个人,处在自己生命的巅峰,身体的全盛时期,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 正因为太强,连那些白道势力也不敢将所有希望全压在谢晓峰身上,不惜与魔教中人联手。 会是谁呢? 至于眼下的情形,李暮蝉不妨大胆猜测一二,应是几方合作的条件,先杀他。 因为他有钱,很有钱,要知道还有数万魔徒正在赶来呢,而这些人仅是每天的吃饮都要一大笔银子,还要融入中原各方,仇小楼想要短时间把控局势,只能依靠他李暮蝉。 还有现在是隆冬岁末啊,太冷了,没了他,那些魔徒还能撑多久? 等到仇小楼座下只剩峨眉山上的那些人,届时就是群雄荡魔的时候了。 叶开忽然笑道:“我是来喝酒的。” 他果然只是喝酒。 丁灵琳在旁气鼓鼓的,然后嫣然一笑:“那我也喝酒。” 丁灵中道:“好酒!” 路小佳跟着道:“果然好酒!” 郭定按剑不言。 紫衣人同样自斟自饮,没有说话。 这些人都是高手,而高手是不屑联手的。 孙无二一头焦黄的乱发间落满雪花,眉眼扭动一挤,站在门口,担着铁棒,语气森然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别费心机了,你带来的那些人来不了了。” 这一趟,还有三十六洞群邪,以及铁燕两位长老,连同他们手底下的人随李暮蝉同行。 双方兵分两路,一路去招降各大世家,一路是解决各路独行高手。 李暮蝉眼神一烁,点点头:“你是否只想杀我?” 孙无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看也不看极乐天女,嘿然一笑:“老子不屑和女人动手。”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眼神都多多少少泛起了精光。 本是火热的气氛,滚烫的烟火气陡然似在这一刻凝结成冰,变成了寒刀冷剑,刺人肺腑。 李暮蝉不再说话,他搁下了酒盅,然后按桌而起,身形嗖的仿若融入了卷进的风雪,化作一缕急影,自孙无二的身旁掠过,挤进了外面的弥天雪幕。 孙无二转身奔入雪中,狂笑道:“领死吧。” …… 与此同时,也就在小店内生出变故的时候,保定城里的另一处地方,同样也有事情发生。 大雪飞扬,一座破落的宅邸内陆续亮起了火光。 沈家旧宅。 其内人影绰绰,不少魔众现出身形,包括了铁燕两位长老,还有三十六洞群邪。 残破的厅阁内,众人围火而坐。 估摸着时辰,就见三十六洞这边有人提醒道:“长老,副教主他们久未回还,咱们是不是该去……” 这人点到即止,话未说透,但铁二长老已然明白,他笑道:“不急,反正保定城里几大有名有姓的势力都差不多摆平了,不妨再等等。” 燕三长老也附和娇笑道:“没错,现在外面风雪那么大,多冷啊,再说了副教主神功盖世,还有极乐天女作伴,能有什么危险;呵呵,万一他们找了个暖和的地方正在快活呢,咱们冒冒失失的,岂不打搅了副教主的兴致。” 二人坐在火堆旁,一旁摆好了一坛坛酒水,还有不少菜肴。 铁二长老语气熟络地招呼道:“弟兄们都忙了一天了,先缓口气,咱们喝点酒暖暖身子骨,等吃饱喝足,要是副教主还没回来,再去不迟。” 说话间,燕三长老已把酒坛的泥封拍开,将地上的酒碗一一倒满。 这时, “呵呵,”三十六洞这边有个冷幽幽的嗓音响起,“两位长老该不会是另有心思吧?” 铁二长老与燕三长老脸上笑容不改:“怎能啊,诸位放心吃饮。” 那个声音复又道:“既然没有,这酒里怎么被人下了迷药啊?” 铁燕两大长老终于不笑了,目光飞快扫视过所有人,想要把那暗中说话的人找出来:“想不到三十六洞除了极乐天女还有好手。” 燕三长老淡淡笑道:“呵呵,这样也好,省的麻烦了。” 铁二长老补充道:“现在摆在伱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你自己当老大,带着你的这些弟兄跟我们一起干一件大事,二是死在这里。” 不知不觉,那些魔众已结成阵势,将三十六洞群邪围困其中。 那个声音再一次开口:“所以,你们要叛教?” 铁二长老的脸色有些阴沉,实在是这声音飘忽莫测,忽左忽右实难分辨方向,冷哼道:“不是所有人都有教主那么大的雄心壮志,吾等本就过得很舒坦,很自在,锦衣玉食,好好享受不成么,偏偏要搞什么东进中原,打生打死。何况他出关后还制定了不少严苛的教规,让人苦不堪言,而且也算不上判教,我们充其量只是想换个新教主罢了。” “原来如此。” 那个神秘声音听的恍然,这些人早已享受惯了,舒服惯了,没了称雄中原的心思,一个个只想着眼前的金银富贵。 也就在僵持之际,风雪中,蓦然飘来一道幽影,一个黑裙黑纱,黑色披风的女子,宫鬓堆云,珠钗横卧,仅是体态便美的不可方物。 “唔,”来人嗓音轻柔,眼波流转,脚踏一双绣鞋,来的轻飘飘的,“怎么还没结束啊?” 铁燕两位长老略显恭谨地回道:“回禀宫主,马上就能办妥。” 那道飘忽不定的嗓音感叹道:“这江湖上的女人可真是一个比一个能耐……那么请问这位宫主,你该如何称呼?” 女子美目流转,略带好奇,而后欠身施了一礼,娇柔道:“奴家孙杏雨。” “孙杏雨?”角落里,随着嗓音飘落,众人眼前倏忽多出一道鬼魅般的身影,隐于灯影下,“敢问家住何处啊?” 女子咯咯一笑,吐出四个字来:“瑶湖魔宫。” 但铁燕二人的表情突然诡异起来。 只因阴影中的那人正在慢慢踱步走出,穿一件立领宽大的黑袍,袍角拽地,垂着两条大袖,只在般步伐变幻间,袖中一左一右已滑出两柄剑来。 这人一步步自阴影中走到了火光下,显露出一张戴有黄金面具的脸孔,一双幽深的眼瞳骨碌转动:“原来是‘天美宫主’,初次见面,在下‘天下盟’二盟主。” “天下盟?”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铁燕二人还愣了一愣。 但他们双眼陡然圆睁,毛骨悚然,只见那三十六洞的人忽然翻手一转,掌中全都多出一件黑不溜秋的圆筒状物件,紧跟着抬手一送…… “啊!” 刹那间,众人眼前仿佛多出千百道流光。 (本章完) ------------ 112:各逢敌手 雪夜,窄巷。 眼见李暮蝉与孙无二掠进风雪中,店内的众多高手也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想要一观此战。 一个是“天机棒”的传人,行事霸道,不可一世;一个则是如今江湖上名头最大,钱财最多,而且最令人心惊胆战的人物。 纵观李暮蝉之过往,简直就是个传奇。短短不过几载春秋,便从一个任人摆布的小角色,一步步走到今天,三番两次逆转必死之局,而后步步为营,掌权握势,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而且,也太令人措手不及了。 就像雨后春笋,一朝崛起,待到旁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人转身拂袖,已叱咤风云,试问谁人不惊。 这个人,尽管武功尚未达至顶峰,但论心机谋略,手段城府,无疑是当世少有。 “咱们跟上去瞧瞧这位幽灵公子的能耐。” 紫衣人出去了。 路小佳也出去了。 郭定、丁灵中、丁灵琳、叶开几乎同时追了出去。 而剩下的几人,还包括了卫八太爷的三个义子,以及两个身份不明的人。 这两人,面容一俊一丑,衣裳一金一银,极不简单。 极乐天女并未起身,她淡淡瞟了眼二人,美眸登时闪过一抹狡黠的冷芒,如能洞悉世情。 左边那位,金衣黄发,阔嘴宽额,右手虎口生茧,五指遒劲有力,双目透着锐芒,整个人气机勃发,应是名使剑的高手。 右边那人一袭银色锦衣,生着两条猿臂,腰间仿似盘着一条黑蟒,鼓鼓囊囊,暗藏杀机,定是位使鞭的好手。 只一眼,极乐天女便认出此二人是魔教中人,还都是相当棘手的存在。 这让她不禁想起了魔教之中流传的一个说法。 教主座下,除了大长老,另有几位不同寻常的高手。 分别是一剑,一鞭,一拳,双刀。 这四个人,全都是大长老为了助教主开疆拓土亲自培养出来的弟子,一等一的高手。 每个人的实力都非同小可,放眼整个魔教,也只在教主和大长老之下,甚至不输副教主。 这些人原本也都是可以身居高位的,但谁叫中原武林出了一个李暮蝉,再加上“金钱帮”重现江湖,几方势力乱战不休,令大长老看见了东进的良机。所以,这个本打算隐退幕后的老人又有了雄心壮志,便只派了实力最弱的铁燕二人接应李暮蝉,将剩下的三大高手藏了起来。 至于目的,不难理解,无非是想示敌以弱,出其不意。 但眼下这般局势,此二人出现在这里就很有意思了。 极乐天女当然不笨,她很聪明,这二人是来杀她的,或者准确的来说是为了杀李暮蝉和她的,而且自己那三十六洞的人马现在大概也有了变数,铁燕二人绝不会例外,这些人都是一伙的。 可极乐天女非但不惊,反而嫣然一笑。 因为魔教之中有人起了异心啊,这便意味着李暮蝉的威胁大减,一个四分五裂的魔教总是更容易对付些。 金衣人冷冷道:“你是否已经认出了我们? 极乐天女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呵呵,你们这副怪模怪样的打扮,相信很难认不出来。” 金衣人双眼微眯:“我若是你,现在绝然笑不出来。” 银衣人目透冷意,还有难以克制的欲望,一双眼睛不住扫过极乐天女婀娜动人的身姿。 极乐天女笑的更开心了:“没办法,笑着死,总好过哭着死,还未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金狮!” “银龙!” 二人各是回应了一声,简单吐出两个名字。 “放心,漂亮的女人总是可以活的很久,”银龙的眼神像是化作两团烈火,滚烫无比,恨不得灼伤极乐天女那娇嫩细腻的皮肤,“尤其是伱这样的尤物。” 极乐天女摇身一转,浑身银饰环佩叮铛直响,莲步几迈,人已如蝴蝶般掀帘飘走,顺势还勾了勾指头。 “呵呵,好啊,你们不妨跟上来试试。” 二人不见半点迟疑,各自嗤笑一声,眼透杀机,起身追了出去。 形式至此,小店内顿时变得冷清起来,灯火微弱,灯油见底,只剩下满桌零零散散的酒菜。 但还是有人的。 以青面长脸大汉为首的三人又打起了龙小云的主意。 趁着众人陆续离开,三人决定动手。 龙小云身上还系着没解下来的油腻兜布,粗粝的面庞在灯下像极了饱受风吹雨淋的顽石,沁着一层浅浅的油光,坚毅而不可动摇。 他身前放着一碟花生米,一手拿筷,一手端杯。 酒入喉肠,暖人心肺,他慢慢细品着,再夹起一粒花生送进嘴里,咸香,焦脆,而且饱满,这一定是某片肥沃土壤种出来的花生,还有他日渐精进的手艺,才有如此滋味儿。 龙小云吃的很慢,对于外面的一战,他浑似没有半点兴趣,只是细嚼慢咽的坐着,表情十分平静地看着三人朝自己走来。 他曾经也有过万众瞩目,锦衣玉食,无数人讨好巴结的时候,很风光。那时“兴云庄”名震北方武林,各路豪杰争相登门拜访,来者非富即贵,门庭若市。 可惜,一切都过去了,他也不再年轻。 见龙小云如此镇定,青面汉子忍不住问:“你该不会是等着外面那些人来救你吧?” “怎会啊,”龙小云咽下了酒,停止了咀嚼的动作,“短时间内他们应该回不来了。” 三人眼神阴晴不定,冷笑连连:“那你还能坐得住?把那本奇书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龙小云叹了口气:“若非那人让我等着,我确实早就坐不住了。而且你们来的太晚了,这些年‘青龙会’的来寻,‘金钱帮’的也来找,他们却不知那本书早就被我付之一炬了。” 三人脸色渐渐生变,他们就是再蠢,也听出了一些端倪,觉查到了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 “谁让你在此等着?” 三人互望一眼,不等龙小云回应,突然齐齐暴起发难,袖中倏尔爆射出数十枚牛毛细雨般的飞针,像是梨花暴雨,杀机无穷。 蜀中唐门的暗器。 但三人的脸色也在这个时候变得惨然,瞠目结舌,张大了嘴巴,一双眼睛几要瞪出眼眶,满目震怖之色。 因为那本该是个废物的龙小云突然间飘了起来,无声无息,横身凌空一荡,宛如一羽浮空,整个人飞旋急转,手中的筷子仿佛化作一口惊世神剑,筷影翻飞如电,顷刻间便将所有飞针一扫而空。 太快了。 这人非但不是什么武功被废的废物,还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大高手。 须臾刹那,龙小云又施施然坐了回去。 三人面露畏色,各是后退几步,一屁股摔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眼中生机迅速黯淡,喉头各是肉眼可见的渗出一点殷红,然后像是喝醉了一样,下颌一垂,再没动静。 而在龙小云身前的桌面上,早已插满了一根根细小的飞针。 这一刻,他眼里似是迸发出两团璀璨摄人的奇光,左手五指箕张,扬臂拂袖自桌上横空一抹而过,满桌的飞针顷刻就如同变戏法般没了踪影,连针孔都尽数被抹去,不见痕迹,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 做完这一切,龙小云走到门口,撩帘出去,远眺风雪。 就见漆黑的雪夜中,四方隐有火光亮起,连李园都着火了,人声不绝。 “好热闹啊,终于不用再坐着了。” 借着冲天的火光,依稀可见他的襟内露出一角金色的面具,转瞬隐去。 (本章完) ------------ 113:终会天机棒 长街夜雪。 保定城的上空,数道身影兔起鹘落,飞逐狂奔,但随着城中四方生出变故,这些人又都星散而去,原本紧随不落欲要观战的众人陆续减少。 直至剩下交手双方,李暮蝉方才飞掠而下,歇在一条寂静的长街。 孙无二腾空而至,眼见李暮蝉止步转身,铁棒砰然砸地,讥笑道:“跑啊,你倒是继续跑啊。” 李暮蝉的话语很平静,但他那双眼睛不知何时已冷了下来,阴冷狠戾,淡淡笑道:“我也想跑啊,但如今我既已成了别人的老大,总该撑撑场面。这天底下谁都可以逃,唯独做老大的不能逃,逃了,既难服众,人心也散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将揣在袖中的双手退了出来,那双手,冷白无血,剔透如冰。 腰间的刀已在凌厉气机下隐隐震颤,仿似要振脱刀鞘一般。 “真是个笑话,淤泥烂巷里的臭虫什么时候居然也开始学人做老大了。我突然改变主意了,我不杀你,我只会废了你,既然伱这么想一飞冲天,我就让你重新摔回去。” 孙无二的表情原本十分凶狠,但当他听到李暮蝉的话后,眼角余光已留意着四周,生怕暗中被布下了埋伏。 毕竟在他眼中,李暮蝉从来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情,而且都留有后手,藏有手段,若只用武功高低来看待此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只是这个念头一经生出,孙无二那张蜡黄的脸孔陡然一僵,而后变得阴沉。 不知不觉间,这个曾几何时不屑一顾的小角色,居然已成长到了让人心生忌惮的地步。 孙无二口鼻内溢出缕缕滚烫白气,化作冷霜,挂在上了眉睫,雪白晶莹。 他眉眼因筋肉的蠕动在一点点拉伸,本就阴狠的面容顿时更添狰狞,瞪目扬眉,宛如恶鬼夜叉,一双厉目隔着风雪都在发亮。 李暮蝉必须死。 这人武功尚未达至绝顶就已有此能耐,待到对方气候大成,岂非无人可制。 而在孙无二对面,感受着面前人体内如火炽盛的恐怖杀意,李暮蝉扬了扬秀刀似的眉,反讥道:“上次的陷阱滋味如何啊?放心,今天我可没设埋伏。这江湖说到底还是信仰强者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心机城府再高再深,还得有绝强的实力为依托才行,不然如何服众啊?” 提及此事,孙无二便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他差点死在那陷阱之下,眼中杀意更甚,凶光大放。 “砰!砰!” “亮刀吧!” 压根不再多费唇舌,孙无二迟恐生变,铁棒一敲一扫。 他敲的是地面,一棒砸下,身旁石板轰然炸碎,棍影拦空一扫,两颗核桃大小的碎石先后化作一抹急影乌光,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射李暮蝉面门。 李暮蝉瞳孔疯狂急缩,他双肩未动,双脚未动,连双膝都没动,但整个人仿似变得轻飘飘的,浑身鬼气森森,眼窝中如有鬼火燃起,像一缕幽魂般横移出一截。 只是身形堪堪一稳,一根铁棒,携天惊地破之势,当空砸落,漫天飞雪尽被那万钧一击卷向两旁,雪幕被撕开一道巨大豁口,引霜雪逆流。 狂暴劲风袭来,李暮蝉满头发丝都被卷了起来。 “啊!” 孙无二口发啸叫,呲牙吐声,焦黄的头发根根倒竖,双眼瞪如铜铃,远望如一只欲要择人而噬的山魈恶鬼,又似化作一尊疯魔,攻势狂乱霸道,骇人听闻。 李暮蝉浑身毛孔都在一棒之下齐齐紧收,他落足一瞬,摇身一转,遂侧身避开。 孙无二狞笑连连,原本势如雷霆的一棒,竟极为突兀的顿在半空,一动一静,动如弦上之箭,静如浮云落木,须臾可变。 铁棒横空,二人脚下积雪唰的如大浪奔腾,翻滚涌动。 然棒势未止。 孙无二提棒在手,丝毫不给李暮蝉喘息之机,腰身下沉,手中铁棒顺势横抡,狂暴气势立时席卷长街,棍风激的两侧旗布猎猎作响,掀的屋瓦齐震。 李暮蝉见势足尖轻点,如鬼魅般腾挪闪身,顿见雪中人影绰绰。 孙无二的攻势虽强横凶悍,可一时间居然奈何不了李暮蝉这奇诡多变的身法,脸上凶相更甚,手中铁棒倏尔一收,双手擒棒,挥舞间四面八方尽是狂乱棍影,只若擒着一条黑色妖龙,兴风作浪,推霜卷雪。 一瞬间,李暮蝉顿觉面前如有阵阵狂风大浪袭来,一浪盖过一浪,四面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长街上的灯笼逐一熄灭,就好像陷入一个泥沼,灵动身法为之一缓。 他双眼微眯,心中大为惊叹:“这天机棒果然非同凡响!” “轰!” “轰!” “轰!” …… 陡然,李暮蝉身前的石板接连炸裂,如被惊雷劈中,爆碎的尘嚣中,一个沉重步伐停在五尺之外,遂见一根漆黑铁棒捅破纷乱的雪幕,势如狂龙出海,点向他的胸口。 而铁棒之后,是孙无二狰狞狂笑的嘴脸。 “死吧!” 风雪暴乱。 “啊!” 一声凄厉尖锐的长啸陡然如冰锥箭矢般钉入孙无二耳中。 孙无二乍觉耳膜刺痛,耳中“嗡鸣”不止,胸腹间激荡的气血为之一滞,铁棒攻势也随之一缓。 李暮蝉见状身形一晃,便想抄掠挤进,岂料孙无二压根不给还手之机,迅速后撤一步,手中铁棒一震,棒影层层铺开,将他罩了进去。 李暮蝉脸颊一紧,遍体生寒,只因这一招他见过。当年在长安“冷香园”外,在那间豆浆铺子里,此人以木棍举重若轻,神乎其技的一幕犹在眼前。 棍势之下,孙无二身前方圆两丈范围内的飞霜寒雪就像从天地间被剥离了出来,随棒而走,如龙如蛇,如风云激荡。 不过片刻,此人棒下竟卷出一个骇人的风雪漩涡,将李暮蝉卷入其中。 端是攻守兼备,好一式惊世骇俗的奇招。 但这只是起手,孙无二狂笑不止,铁棒飞卷之际顺势往上一掀。 李暮蝉整个人立马就像风筝般被那狂暴的劲风挑飞起来。 “看老子的棒挑千山。” 只在李暮蝉腾空一瞬,孙无二手里的铁棒已似狂风骤雨般砸了上去,这是绝险杀招。 但李暮蝉微眯的眸子却在此刻陡张,眼中杀机爆现,他伸出两指,食指中指在腰间左侧的双刀刀柄上一沾一提,双刀“呛啷”一声,仿似被无形丝线牵引般倒拔出鞘。 青芒横空,冷芒乍现,双刀在手,李暮蝉凌空倒悬,双刀齐出。 看到这两抹刀光,孙无二脸上的狞笑刹那顿住,眼底精光灿亮,如同瞧见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透着浓浓的惊疑,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啊!” 而在长街一端。 丁灵琳和丁灵中、路小佳三人正快步赶来。 他们也看到了这两抹刀光,都瞪大了双眼。 这人亮的是刀光,用的竟是剑法。 不光是剑法,李暮蝉左手施展刀法,右手施展剑法,刀剑之势忽而左右挪转,忽而正反变幻,青芒与寒光交织,自上而下与那漫天棒影撞在一起,碰出一团骤急可怕的火星。 还有…… 值此生死之际,李暮蝉胸腹突然震颤一鼓,喉舌蠕动,张口一吐,一点寒星直射孙无二眉心。 “啊,嚼铁大法?” (本章完) ------------ 114:杀孙 …… “点苍的游龙剑法。” “青城的飞星逐月剑。” “松鹤快剑。” “衡山潇湘剑客的清风剑法。” “崆峒剑法。” “谢氏剑法。” …… 丁灵琳瞪大眼睛,轻掩红唇,她家世显赫,为北方武林三大世家之一丁家的大小姐,自幼见多识广,目睹过诸多剑道名家的手段,此刻只一打量,便将李暮蝉的剑法如数家珍般一一道出。 直到李暮蝉吐出一点寒星,一旁的路小佳终于也忍不住开口道:“居然是嚼铁大法,他居然还会嚼铁大法。” 路小佳见识过刘妈妈口吐铁丸,打人死穴的可怕手段,如今李暮蝉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简直如出一辙。 “嗯,不对,他吐的不是铁丸,那是……桃核。” 居然是桃核。 丁灵琳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眨了一眨,猛的记起来一件事情,恍然道:“这人好像很爱吃果脯蜜饯来着。” 早在金陵城的时候,她就留意到了李暮蝉的习惯。 “没错。” 叶开也来了。 他眼露精光,面露凝重,这人居然在两息之间变幻了十数种当今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剑法。 不光是剑法,这剑法由那两柄单锋剑般的奇兵施展开来,简直面目全非,但却愈发奇诡难防,其中还糅杂了极为要命的刀招。 剑招、刀招尽在掌握。 “当年李暮蝉在金陵城露了一手刀剑齐用的绝学,我本以为这已是他最后的手段,想不到此人剑法竟也如此高明,而且精通百家。” 再看场中。 看到那近在咫尺射来的寒星急影,孙无二目中骤见血丝弥漫,心头一颤,霎时间爆发出一股惨烈杀气,但嘴角却隐有一抹残酷冷笑浮现。 生死大劫当面,他右手擒棒,左手回收,掌心劲力澎湃涌动,当机立断便挡在了自己的眉心前。 做完这一切还不够。 孙无二右臂一抖,漫天棍影悉数收敛如一,只是原本无坚不摧的铁棒竟在这个时候从中而断,拦腰分开。 “哗啦!” 原来棒身内里竟然藏有一条锁链,六尺长短的铁棒刹那化作为两截,一截在手,一截如水火流星锤般直直砸向李暮蝉胸膛。 当初他就是吃了兵器受制的大亏,差点死在李暮蝉所设的陷阱中,如今岂能毫无防备。 电光石火间,李暮蝉像是被重锤砸中一般,本该下坠的身体“砰”的倒翻起丈许,风雪中点点殷红溅落,已然受创。 孙无二左手同时一攥,眼中尽是不屑之色。 这果然只是颗桃核,而且毫无威力,不过是用来令人分心的小伎俩罢了。 他抬头眯眼,视线正好与半空翻转腾挪的李暮蝉对了个正着。 却见李暮蝉未等落地,双手一松,手中的两口寒锋奇刃登时化作两抹寒芒,横空而过,离手而出。 “嘿嘿嘿,小子,你还是太嫩……” 见此情形,孙无二不惊反喜,连招架都懒得招架,侧身一避,下意识一拽铁棒,脚下正欲乘胜追击,收了李暮蝉的性命。 岂料那两抹遁空流光竟在离手飞驰间不可思议的合二为一,化作一口剑器。 剑尖直指孙无二心口。 “嗯?” 看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观战的几人都大感诧异震惊。 孙无二脸色也是急变,他原本是能避开的,此刻双器合一,剑势易改,眨眼已至身前,想要再做反应已是迟了。 心念电转,孙无二已将那勾连铁棒的锁链拦在身前,挡在了剑锋前。 “刺啦!” 随着金铁交击之声,剑下迸溅一团火星。 挡住了!!! 只是孙无二的脸色却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额角青筋抽搐,一张蜡黄的脸飞快涨红。 因为,神剑在前,人影在后。 李暮蝉翻身而落,黑袍如鹤翼卷荡飞扬,虚晃一闪,长街顿见凭空乍现数道鬼魅般的虚影,他急追而上,将掌心按在了剑柄之上。 到了这个时候,看着李暮蝉那双近在咫尺的幽暗眼眸,孙无二好似三伏天被当头浇下一盆凉水,一个激灵,彻底动容。 李暮蝉握剑在手,单足一跺,霜雪激飞,剑上寒芒大盛,长剑颤鸣,根本不给对手反应之机。 “砰”的一声,只在孙无二目眦尽裂的注视中,锁链寸寸碎断。 大难临头。 “噗嗤!” 眨眼间,一截剑尖自其胸口贯入,从后背破衣而出。 李暮蝉手持利器,势如仙人指路,一剑夺命。 天机棒脱手而落,孙无二愣愣站在原地,喉舌蠕动,口吐逆血。 他定定看着面前的李暮蝉,看着这个一步步崛起,从一个苟延残喘,挣扎求活的小人物,变成了如今这般可怕的存在。 孙无二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败。 但旁观的几人却看清了,看的很清楚。 “他的刀。” 路小佳眼中冷芒浮现,按刀握剑的手俱是一紧。 叶开也睁大眼睛,呢喃道:“没错,是他的刀,居然能变成剑。” 这把兵器,分开为刀,合一为剑,简直暗藏无穷杀机。 紫衣人罕见开口:“他败给了自己的骄狂。” 叶开摇头轻叹:“惊才绝艳,自行摸索出了‘天机棒’的练法,可惜却没有得其精髓。” 孙无二脸色涨红充血,临死之际,他还想要反扑,右手颤颤巍巍的抓向李暮蝉。 李暮蝉面无表情,长剑一抽,一腔热血瞬间将他半边冷白的脸颊染红。 孙无二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然而不及发出惨叫,一抹青色刀光弯曲如弧月,斩过了他的脖颈。 头颅抛落,孙无二死不瞑目。 李暮蝉立在大雪中,一翻手背,擦试掉脸颊上飞快变冷的血液,而后望着叶开等人,咧嘴笑了一笑,笑的有些惊心动魄,张狂肆然。 丁灵中哑声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这个人居然赢了。” 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李暮蝉的胜算都微乎其微。 孙无二自初入江湖尽管只有寥寥数战,但所面对的对手全都非同小可。 先是自荆无命与上官小仙的面前从容而退,又败李曼青,然后与魔教大长老酣战数十招后飘然抽身。 这个人本该无敌的,如今居然倒在了这里。 叶开叹道:“这个人的崛起已是必然。” 李暮蝉没理会几人的反应,他目光横移,看向了那名紫衣人,望着对方腰间的“离别钩”。 这是个强敌,而且是绝强大敌。 但李暮蝉无惧,因为风雪中忽然多出很多脚步声,在屋顶急掠,自黑暗中现身。 一股无形的杀机顿时笼罩四野,弥漫八方。 如此阵势,紫衣人堪堪迈出的左脚又收了回去。 李暮蝉眯眼笑道:“诸位可以离开了,我现在得去处理一下本教的私事。” 一群人想都不想,转身就退。 便在众人离去不久,长街一头,极乐天女带着香风飘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金狮、银龙二人。 然后,这两个人都看见了孙无二的无头身体,又看到了双手提刀的李暮蝉,两张脸孔都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然后毫不迟疑的爆退,退的又快又急。 李暮蝉轻声道:“欺负了我的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金狮、银龙果然又退回来了。 二人脸色阴晴不定,惨白异常,咬咬牙,俱是单膝一跪,沙哑道开口。 “属下金狮见过副教主!” “属下银龙拜见副教主!” 李暮蝉面无表情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金狮垂着头:“回副教主,今日之事是吾等过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天美宫主您不能杀她,她若死了,您也要死。” “哈哈哈……”李暮蝉笑了起来,他虽笑,但眼里绝没有笑意:“你在说这句话之前,是不是该好好想一想自身的处境,要知道我现在可是能在举手间致伱们于死地的。” (本章完) ------------ 115:教主夫人? 沈家旧宅。 还是在那座破落的厅阁内,李暮蝉带人走了进来。 阁内的火堆犹未熄灭,散发着余温,但适才的百多位魔众,此时全都躺在了外面,被一一摆开,死去多时。 这些人的死状都很吓人,很恐怖,浑身血洞,千疮百孔,但表情却少有几个惊恐的,像是在一瞬半刹被夺去了性命,死的很痛快。 好在还有人活着,一个女人,两个长老。 见到李暮蝉进来,铁燕二人的表情可真是精彩极了。 铁二长老率先惨声开口:“副教主饶命!” 火光下,这人肩头冒血,右腿中箭。 “你还知道我是副教主啊?”李暮蝉大袖一拂,半坐半仰的靠在一张太师椅上,摆出一个很舒服的姿势,哂笑道:“那你怎敢如此无礼?我记得金陵城中,本座好像放了你们夫妻一马,不说感恩戴德,伱也不该联手别人对付我才是;唉,从我这里拿了那么多好处,居然反过头想要杀我,真是令我很伤心啊。” 燕三长老是个女子,一个娇小可人的女子,她也中箭了,脸色煞白难看,嘴唇翕动间似乎还想说几句硬气的话,但对着李暮蝉那双鬼火似的眼眸和其脚边摆放的孙无二的脑袋,整个人就好像泄了气一样,瘫软下来,低头颤声道:“公子,饶……饶命!” 李暮蝉眸光闪烁,吩咐道:“先让他们两个去外面凉快凉快,冷静一下。” 话音一落,只在铁燕二人一连串的惊呼讨饶中,他们已被拖了出去。 火堆旁,那个黑裙女子瞪着一双极是惑人的绝美眼眸,眼底闪过异彩,非但不惊,反而露出一抹妩媚的笑,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再瞥了眼李暮蝉身旁的极乐天女,方才柔声道:“幽灵公子果然非同一般,奴家孙杏雨,在此见过了。” “天美宫主?瑶湖魔宫的主人,倒是忘了你这号人物。”李暮蝉笑吟吟地道,“看来你还没有弄清楚局势,还有你的这两个手下……” 他将目光转向金狮、银龙,这二人站的极是恭谨,半低着双眼,但身子早已暗中蓄势绷紧。 可突然,二人就像喝醉酒了一样,脚下踉跄一晃,一双眼睛透着错愕惊慌,浑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李暮蝉似笑非笑的注视下趴倒在地上。 极乐天女娇笑道:“你们两个不是说我很香么?追了我一路,滋味如何啊?” 金狮艰难抬头,嘎声道:“他们都闻了,怎么……” 极乐天女站在李暮蝉身旁,扶着椅背,语气轻柔地说:“我身上的香气有很多种,香风自然没毒,但若是一人连着闻了好几种,当然就有毒了。” 李暮蝉乐开了花:“连这种用毒的狠手你们也敢惦记,我都不敢,真是够厉害的。” 天美宫主见状还想开口:“副教主……” 李暮蝉双眼倏然一眯,截道:“跪下说话。” 话音一落。 “啪!啪!” 两颗飞石打在了孙杏雨的腿弯处。 这人当即狼狈一跪。 孙杏雨抬起头,脸色寒了下来,眼神也狠毒起来:“你敢如此对我?” “呵呵,”李暮蝉一拢大袖,坐正了身子,以一种上位者的角度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女人,“要不你先说说你的底细,我再考虑要不要杀了你。” 这女子确实人如其名,杏眼红唇,粉腮玉骨,尤其是那双眼眸,像藏进了杏花时节的江南烟雨,迷离诱人,引人沉沦。 要不是他暗中早做了布置,有些底气,今日这一劫十有八九得葬身在此。 孙杏雨语带讥讽道:“小楼一夜听春雨。” 她只是念了这么一首诗,然后便扬起了如天鹅羽毛般白的雪颈,抬起了下巴,傲气凌人的想要重新站起来。 原来,这句诗说的便是眼前人。 李暮蝉道:“可你勾结正道,意图叛教啊。” “那又如何?”孙杏雨满不在乎,高傲像一只孔雀,“杀了我们,谁能证实你的话,你幽灵公子的名头也不是什么善类,你觉得仇小楼会信你还是信我啊?而且我身旁可不止他们几个,只要我出了意外,不出三天,你就是魔教的叛徒。” 李暮蝉眼睛亮了一亮,鬼火退散,又恢复了清澈:“唔,听起来,你还真是吃定我了。” 孙杏雨垂着一对水袖,笑容玩味的扫过阁内众人,等视线当空划过一圈,才重新落回到李暮蝉那张富有生机且好看的面容上:“不,我改变主意了,因为我发现公子和我是同道中人,你的这些人可不简单。” 自然不简单,她带来的那百多位亲信手下,任谁遇上都要退避三舍,不成想刚才只在眨眼的功夫全倒了下去,毙命当场。 “不如你我联手,到时候不但能解决掉仇小楼,连五大剑派和‘神剑山庄’也能一起收拾了。” 李暮蝉“哦”了一声,奇道:“神剑山庄?你是如何和他们合作的?” 孙杏雨妩媚一笑,说出了一句令所有人都十分意外的话:“何来合作?呵呵,因为谢晓峰已是我的裙下之臣,这难道不比合作更好么?” 此话一出,厅阁内,众人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古怪,很是诡异起来。 堂堂“剑神”谢晓峰居然和魔教教主的女人勾搭在了一起? 孙杏雨的脸上已没了寒意,眼里也没了怨毒,嫣然笑道:“呵呵,副教主不用这么惊讶,谢晓峰是‘剑神’不假,可他也是个男人,既是男人,就永远离不开女人,更别说我这种倾国倾城的女人。” 李暮扶额而笑:“说的不错,情义千斤,终究不敌胸脯四两……那么如你所言,解决了仇小楼,铲除了五大剑派,这个江湖由谁做主啊?” 孙杏雨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李暮蝉:“当然是咱俩了。听说公子坐拥无数钱粮,倘若你我同行,吾等前方,绝无敌手。” “这件事情我说了可不算。”李暮蝉一摇头,望向一旁的极乐天女,轻声道,“你意下如何?” 极乐天女先是一怔,然后会意般的眨眨眼:“我当然是不愿意咯。我也可以不用杀她,还能让她听公子你的话。” 李暮蝉满意道:“那就好。” 见此情形,孙杏雨笑容再改,正想开口,但她本是花容月貌的脸陡然惨白一片,就连地上的金狮、银龙也惊恐万分,嘴里呻吟般的嚎了一声。 原来,极乐天女已从腰间解下一个精致小巧的竹笼。 那竹笼甫一凑近火堆,里面便响起一阵爪牙爬动的沙沙声,听的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苗疆蛊术?” 这下子,原本还十分硬气的三个人,都没了先前的气势。 “副教主饶命啊!” “我们知错了!” “你……你……” …… 听着三人的讨饶声,李暮蝉合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静静坐着。 直到一切动静全都消失,停了下来,他才问:“这个需要解药么?” 极乐天女笑眯眯地说:“此蛊名为‘腐心蛊’,每月月中发作一次,可凭药引安抚,不然就会以人血肉为食,还会在人身之内产卵寄生,中蛊者死时多是肠穿肚烂,七窍化为虫穴。” 她每说一句,金狮、银龙、天美宫主的脸色就惨上一分。 李暮蝉这时才柔声招呼道:“你们可以离开了,我不杀你们。” 孙杏雨面无表情的看了李暮蝉一眼,转身步入门外的风雪。 做完这一切,李暮蝉忽然道:“你们也都出去吧,今夜辛苦了。” 一时间,厅阁内的人影纷纷似鬼魅般融入了外面的夜色。 但有一个人不曾离开。 李暮蝉没有睁眼,他只是坐着,双手按着木椅:“你为什么站在我的身后?” 极乐天女叹了口气:“我怕你会倒下去。” “滴答!滴答!” 也在这时,李暮蝉的衣角忽然落下一滴血迹。 他受伤了,适才孙无二那一棒并非毫无建功,那神乎其技,技羚羊挂角的一招,差点要了他的命;但如今这等险要关头,就是再重的伤,李暮蝉也不能表现出来。 李暮蝉的嘴唇变得苍白起来,低低一笑:“看来老大确实不好当啊,不过你放心,我还倒不下去,我要是倒了,树倒猢狲散,为山九仞,岂能在此功亏一篑。” 极乐天女的眼中带着一抹怜惜:“你应该好好睡一觉。” 李暮蝉轻声道:“不用了,我只需要坐在这里要休息一下就可以了,帮我守着点。” “好!” …… (本章完) ------------ 116:飞剑客 雪停了,天亮了。 一夜无话,听着墙外的鸡啼犬吠,李暮蝉徐徐睁眼。 他在厅阁内坐了一夜,极乐天女守了一夜。 一夜过去,李暮蝉的眼眸重新亮了起来,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不迫,气定神足。尽管昨夜刚刚经历了一场险象绝伦的厮杀,但他的身上,只看得到点尘不染,未有惨烈血腥,整个人生机勃勃,似东升旭日。 不改的是,脚边孙无二的头颅早已死灰苍白,始终睁着双眼。 李暮蝉睁眼的同时就笑了,因为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就见门外的雪地里,两尊雪人正直挺挺地站着,雪后面还有两只骨碌转动的眼珠子。 李暮蝉笑罢之后突然柔声道:“多谢!” 极乐天女打了个浅浅的呵欠,伸着懒腰:“我要的可不是一句感谢。” 她说罢还想出去,李暮蝉提醒道:“困的话就在这里睡吧,你如今可是我这边的得力干将,小心中了埋伏。” 极乐天女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李暮蝉却不再接她的话,而是冲着门外招呼了一声:“你们两个进来吧!” 听到这句话,铁燕二人如蒙大赦,哆哆嗦嗦,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接着“扑通”一跪,低下了头。 李暮蝉笑道:“看来伱们已经足够清醒了。” 铁二长老哑声道:“属下知错了。” 燕三长老跟着开口:“还请副教主恕罪。” 李暮蝉长呼出一口气,呵出一团白雾,轻叹了一声:“我原以为你们是聪明人,毕竟咱们在金陵城打过交道,所以此次特意找了你们与我同行,想不到你二人非但不聪明,还很愚蠢;你们现在吃的用的,享受的一切,哪样不是我给的?杀了我,她能给你们更好的?” 铁二长老身子一颤,然后急忙开口:“副教主明查,与天美宫主联手我夫妻二人也是被逼无奈,金狮、银龙对她忠心耿耿,她还拿到了我们的把柄,不得不妥协啊。” 燕三长老满头霜雪,眉睫上也都结满了冷霜,哪还有半点漂亮的模样,垂首恭谨道:“还请副教主给我二人一次机会,我夫妻从今往后愿以公子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李暮蝉沉吟了片刻,正色道:“好,就看在当初金陵城里你俩援手的情分上,我姑且再原谅你们一次,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起来吧。” “多谢副教主。” 二人诚惶诚恐的起身,然后在李暮蝉的示意下,重新燃起了火堆,驱散着寒气。 “她想要什么?”李暮蝉问。 铁二长老毫不犹豫道:“权势,地位,她想要整个武林。” 燕三长老跟着开口,语气十分恭敬:“而且那人这些天时常会有干呕的举动,依属下猜测,孙杏雨定是有了身孕。” “身孕?”李暮蝉抿了抿唇,听笑了,“谢晓峰的骨肉么?真不知道谢王孙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有何种反应。” 极乐天女眯眼笑道:“看来这位剑神也不过如此啊。” 李暮蝉不可置否道:“说到底他只是个一心唯剑,被家族逼着砥砺前行的可怜虫罢了。而且那个女人天生媚骨,很不简单;要知道天底下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容易骗人,而最容易上当的就是谢晓峰那种人。” “还有别的消息么?”他问。 “有,”燕三长老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回答,“属下还暗中发现,孙杏雨和一位神秘人的联系极其密切,达成了某种交易。” 李暮蝉扬了扬眉:“你,接着说。” 燕三长老道:“孙杏雨一身媚功便是由那人所传,而且属下可以肯定对方是个女子。” “女子?媚功?”李暮蝉沉默了下来,眼神闪烁,然后呢喃道,“我说呢,原来是《姹女迷魂大法》,那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她们达成了何种交易?” 燕三长老小心翼翼道:“绿玉魔杖,那人想要绿玉魔杖。” 李暮蝉看向她:“你是如何发现的?” 燕三长老急忙解释道:“因为一行人只有我是女的,我要贴身保护她。孙杏雨还曾暗中传递过几封密信,我为图自保,曾暗中窥探过,但她警惕心很强,故而只得‘绿玉魔杖’四字。” 听完这些话,李暮蝉温和笑道:“你们下去吧。” “是。” 铁燕二人互望一眼,眼中尽是未消的余悸,还有劫后余生的心惊肉跳,旋即低着头,退出了厅阁。 “上官小仙?”极乐天女啧啧有声,“看来她是想要暗中掌控魔教了。” 那“绿玉魔杖”既是魔教教主的信物,得之便可号令群魔,有此想法也不算奇怪。 但李暮蝉却隐隐觉得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因为时机不对,此劫之后世上还有没有魔教都得另说,而且他太了解自家这个娘子了,心气极高,再有“金钱帮”正值如日中天之际,如上官小仙那般人物,只会趁势吞并,哪还会在乎这么一件信物。 “绿玉魔杖。”李暮蝉暗自思量了一番,“此物由魔教初祖阿修罗尊者自西方传入,世代传承,至尊至贵,被魔众奉为镇教圣物,难道……此杖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算了,”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忽然平复了心绪,“保定城内的各大世家主都通知到了吧?” “回禀公子,昨夜已是知会过了。”门外有人回应着,“照您的吩咐,限期一天,是降是逃,亦或是死,全凭他们自己选择。” “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李暮蝉的双眼像是又有合上的架势。 但是,门外忽有人疾步而入,手捧一封白纸黑字的战书。 确实是战书。 “三天后,城西长亭,带上你的剑!”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有一股凌厉肃杀之气透过笔锋跃然纸面。 剑气。 李暮蝉已知这是谁的战书。 嵩阳铁剑,郭定。 极乐天女脸上少了几分笑意:“你能接么?” 李暮蝉按上了腰间的刀剑,眼里闪过一抹笑意,道:“说起来,这似乎是我人生首次接受挑战,作为对敌手的尊重,说什么也要赴约一会。” …… 与此同时,昨夜孙无二败亡的消息不胫而走,飞快被各方耳目、眼线、暗桩传递自四方,落入不少大人物手中。 “居然败了?” “孙无二居然输了。” “李暮蝉竟然赢了。” …… 收到消息的一瞬间,一句句失态吃惊的话语接连脱口而出。 洛阳城内的一座宅邸中,上官小仙望着雪中一朵朵盛放的红梅,美的愈发勾魂摄魄,不似凡人。 她微微低着下巴,嗅着花香,阳光下的面容宛若冰肌玉骨般晶莹剔透,透到如能看见皮肉下的血脉筋络,美的近乎妖邪。 洛阳城也下雪了。 而她的身后,一个美貌妇人正回禀着消息。 消息很多,包括了李暮蝉在那间鸡毛小店里说的话,一切经过,全都被妇人一字不漏的叙述了出来。 “呵呵,孙杏雨,真是高看她了,”上官小仙双眼逐渐笑弯成了月牙,看似纤瘦秀气的身子上披着一件黑色大氅,玉手轻拽,这是她的心爱之物,“一个女人可以什么都不懂,但一定要懂得收敛,而不是谁都能轻易脱下她的衣裳。” 说完这些,上官小仙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面前的梅花则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枯萎,褪了颜色。 良久,她眨眼笑道:“刘妈,快要冬至了啊,我想吃饺子了,等荆大哥回来咱们一起吃吧,每年都惦记这一天,刚好今年又添了双筷子。” 妇人虽形貌易改,但声音却是不变,正是刘妈妈:“小姐,还有一个消息,帮中弟子发现了一个人。” 上官小仙头也不回地轻问:“谁?” 刘妈妈眼露精光,沉声凝重道:“飞剑客。” 上官小仙拈花的手蓦然一顿:“他在何处?” 刘妈妈道:“正在保定城!” …… 保定城内。 夕阳之下,一个冷漠的背影在长街上拖得很长…… (本章完) ------------ 117:独行 大雪之后是大晴,更冷了。 天际流云飞散,阳光透下,照着街旁的老树,还有上面一颗颗覆霜挂雪的红果。 忽见一群鸟雀乌云似的从天而降,落在枝丫上叽叽喳喳的啄食着,热闹极了。 只是没过多久,便被街道上飞驰急去的马蹄声惊得张慌四散,转眼没了踪影。 短短不过两天,江湖上已掀起数场大动荡。 山西“彭家”连同蜀中“唐门”,以及巴山剑庐,南宫世家,丁家,还有长安城内的诸多世家,嵩阳郭家,十数家江湖势力、武林门派,先后遭遇袭杀,历经了一番惨烈血战,血染数里。 而在这些血战中,还涌现出几位神秘高手,惊现诸多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绝学,大放异彩。 譬如,昔年“七妙神君”所创“虬枝剑法”,此剑一出,五大剑派尽皆退避。 还有当年天下第一高手“大雷神”金开甲,所习“风雷神斧”的绝险杀招“重楼飞血”,连挫群魔。 …… 保定城内,李暮蝉走在被人扫净的石板街上,腰间挎刀挂剑,手里一如往常的捧着盒点心,吃的慢条斯理,细细品着。 他已洗了个热水澡,用一条黑布带束起了头发,换了一身天青色的棉袍,还系了一件绒领的雪色披风,狭长的眼眸里既有美食入口后的享受,还有对某些事情的思索。 阳光正好,街上贩夫走卒,人来人往,烟火气十足。 极乐天女跟在后面,她东张西望,左瞧右看,一会儿看看布坊衣阁里的明艳衣裳,一会儿趁着李暮蝉出神的功夫买几盒胭脂水粉,挑几样首饰。 毕竟钱是用来花的,男人有钱都想要享受,想着好吃好喝找女人,那女人呢? 极乐天女这些日子可谓赚足了银子,尤其是听到自己手底下那群糙汉邪魔天天商量着钱该怎么花,她也想了很久。 除了她,铁燕二人也一步不离的跟着。 他们夫妻两个终于想明白了,比起喜怒无常的教主,和那不择手段的孙杏雨,李暮蝉虽说城府极深,但好歹为人和善,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最重要的是……给的太多了。 李暮蝉吃着手里的点心,心里却是在想孙杏雨的事情。 这人深藏不露,而且身份隐秘,想来天底下少有人知道她和仇小楼的关系,而且二人岁数也有相差,确实难料。 他随口问道:“孙杏雨这人的来历你们知道么?” 铁二长老毫不迟疑道:“知道,教主一生中曾有过三个女人,第一位是真正的教主夫人,为教主原配;后又娶了一名叫作‘弱柳夫人’的女子,这便是孙杏雨的生母。” 李暮蝉扬了扬眉,扭头道:“我怎么听的有些迷糊呢?” 铁二长老苦笑一声:“莫说公子迷糊,我当初无意中得知此事也觉吃惊。这弱柳夫人虽为教主的女人,但其生性淫荡,背地里与教中多位长老有染,后与他人私奔,生下了孙杏雨。” “原来如此,敢情不是亲生的,”李暮蝉恍然,遂一斜眸子,似笑非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铁二长老一五一十地道:“之前属下曾与铜驼斗酒,那厮喝醉后无意中告诉我的,原来和弱柳夫人私奔之人便是铜驼的叔叔;公子是否留意到孙杏雨的手,只因她生有六指,绝非教主血脉。” 这铜驼便是除金狮、银龙、铁燕之外另一位魔教高手。 李暮蝉仔细想了想,前天夜里,那孙杏雨似乎是用水袖藏起了双手。 铁二长老继续道:“那弱柳夫人人尽可夫,即便与人私奔后仍旧不改放荡心性,背地里与人苟合,最后被铜驼的叔叔发现,将奸夫淫夫一起打杀了,自己也羞而自尽。算下来,孙杏雨当年被送至魔教时才堪堪两三岁,教主那时正好接替老教主不久。” “这可真是……大开眼界,”李暮蝉眼神古怪,“关系也太复杂了。” 铁二长老低垂着眉眼,轻声道:“公子有所不知,此女与弱柳夫人的形貌极是相似,而且当年弱柳夫人出走后,教主雷霆震怒,脾性大变,杀了很多人。直到此女被送回,一天天长大,教主方才清醒,将那‘小楼一夜听春雨’刻在了圆月弯刀上。” 他说完又急忙补充道:“但整个魔教上下无人知道孙杏雨是弱柳夫人的女儿,只当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或许只有教主和铜驼才知道,哪怕到如今,孙杏雨的存在也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铁二长老迟疑了一下,小心道:“依属下之见,教主应是把孙杏雨当成了其母的替代之物。” 李暮蝉眸光深邃,忽然微微一笑:“你其实还漏了一个人。” 铁二长老怔了一怔:“谁?” 李暮蝉将最后一块点心放进嘴里,漫不经心地说:“伱不妨想想当年是谁把她带回魔教的。” 听到这话,铁二长老的双眼倏尔睁大,脱口哑声道:“大长老。” 李暮蝉叹了口气:“就猜到是他。” 铁二长老呐呐道:“他为何这么做?” “为何?”李暮蝉感慨道,“这没什么难理解的,一个忠臣绝不会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雄主沉迷于女色。当然,也有可能这位大长老和咱们一样,另怀心思,毕竟什么布置都不如枕边人来的天衣无缝,况且孙杏雨还怀了谢晓峰的骨肉。” 铁二长老瞳孔一缩:“公子,如此说来,孙杏雨会不会是大长老的人?” 李暮蝉摇摇头:“不知,我也只是猜测,真要那样,可就太热闹了。” 一行人且说且行,在保定城内走了走,转了转。 天气越来越冷了,杀机也越来越浓了。 而今天发杀机,万物凋零,生机绝灭,属于这座江湖的杀机也快到了。 出来逛街是极乐天女的要求,做为李暮蝉对她守夜的回报。 看着街上纵马驰援的江湖人,他们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压迫感,天地间更像是充斥着一股无形的肃杀,凭添了几分寒意。 大决战就要到了,只待那些群魔履足中原,届时便是五百年不逢的一场血战。 这些或为对手,或为同盟,亦或是手下、知己、好友的人,不知又能幸存多少。 极乐天女乐的合不拢嘴,开心到都要跳起来了,满身的银饰环佩叮铃作响,扛着一个大包袱,里面全是她买的东西,连同燕三长老也一起买了不少。 李暮蝉瞧得出来,这人看似手段毒辣,为人老道,但实则还是少女心性,想是在苗疆那片险山恶水中藏的太久,对外面的俗世知之甚少,很多时候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走着走着,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几封密信。 铁二长老在旁看的心神狂震,居然不曾发现这些东西从何而来。 “别紧张,一个势力崛起之初,最重要的往往不是金银,而是消息。” 听到李暮蝉的话,铁二长老蓦然记起适才那些擦身而过的贩夫走卒,拒付文人,表情不免惊讶起来,这些人藏于三教九流之中,来去无影,居然都是耳目眼线。 李暮蝉打开了密信。 如今中原武林将逢浩劫,群雄并起,高手辈出,若不能随时洞悉局势,可是要吃大亏的。 “李曼青最近有何举动?”他边走边问。 铁二长老道:“没有任何举动,自从他上次败给了孙无二,好像就一直闭门不出,一蹶不振,连府中的仆人都遣散了。” 李暮蝉沉吟道:“既是如此,那就不必理会他。” “是,”铁二会意般的回了一句,而后小心翼翼地说,“公子,属下探得飞剑客好像现身了。” “不是好像,”李暮蝉说的不惊不慌,眼神却在一瞬间变得灿亮矍铄,像是夜晚的星斗,摄人心魄,“他应该已经进来了。” “飞剑客。” 极乐天女忽然笑不出来了。 铁燕二人的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犹如化作了地上未化尽的寒霜,动容颤栗。 这个名字,成名江湖二十余载,当年就罕逢敌手,如今必是登峰造极,深不可测。 这是一尊无敌的传奇人物。 事实上李暮蝉也早有心理准备,毕竟别的不说,谁让他练就了“幽灵秘谱”上的武功,此功与白飞飞渊源莫大,飞剑客这个当儿子的要找他也算情理之中。 而且,凭他现在的身份,中原武林谁都有借口杀他。 铁二低声道:“公子,那咱们?” “无事,你们先回去吧,剩下的路我想一个人走走。” 李暮蝉背着手,头也不回的漫步而行,衣袂随风微动,双眼凝神地望向前方,只是他步调尽管没变,然抬脚落足,已走过了厚深的霜雪,踩过了梅花,脚不留痕,如鬼似魅。 (本章完) ------------ 118:残阳,枫林,长亭 李暮蝉走的远了。 他走出了城,走在了夕阳下,漫步于枫林间。 霜雪已融,残阳如血。 李暮蝉走的很慢,尽管神情平淡,但他心里的斗志却在不停灼烧,于肺腑间翻涌,流于四肢百骸,化为熊火精光,显于双目。 他背着手,似闲庭信步般观赏着沿途的风景,心思格外清醒,绝不会因为杀了孙无二而沾沾自喜,自觉能独步武林,傲笑八方。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贪权爱势,往往一朝得势便自比天,忘乎所以,以至于最后无法无天,被权与利腐蚀了内心,忘了信念,舍弃了自己的志向,变得不择手段,癫狂如魔。 这种人,自成名得势的那天起,便注定了可悲的下场,陨落的惨状。 但他不会。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什么,而权与利不过是他达成目的的手段罢了,如果真要形容的话,那他便是想要成为驾驭“权”与“利”的存在,他要睥睨天下,他要名震八表,而不是成为权力的奴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轻贱别人的生死,相反,李暮蝉很热爱生命,所以他才会对很多事情都充满了兴趣,才会钻研,从而造就了满身的技艺。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紫衣人。 这人站在几片比血还红,比火还艳的枫叶下,腰间挂着离别钩,静静地看着他。 李暮蝉笑道:“今天我可没时间应付你,改天吧。” 紫衣人长脸青面,不苟言笑,像是真就听懂了这句话,看了眼枫林小路的尽头,转身便走的没影了。 李暮蝉深深看了眼这人的背影,继续走,但走出不远,他又看见了一个人。 这回是个陌生人,一个身穿羊皮袄的小老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身上脏兮兮的,背着一捆柴,手里还拿有一根铜烟杆,干瘪的两腮轻一蠕动,嘬了嘬烟嘴,烟锅里登时亮起一团火星。 夕阳西下,老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自李暮蝉身旁走过。 李暮蝉看了对方一眼,但就在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忽然顿住脚步,回头再看,身后空空如也,哪有什么老叟,当即眼神一冷:“这么多凑热闹的,本公子给你们三息,速速退去,不然,都得死。” “幽灵公子好大的口气,我……” 四面枫林间当即有人不服气的回应着,可话没说完,已无后话。 霎时间,林中四方响起一连串快急的异响,如鸟惊飞,如兽奔走,一道道身影俱皆星散远遁,眨眼逃了个精光。 保定城内的各大世家主如今除了“李园”,剩下的要么俯首,要么被他收买,或是出逃;这些驰援的江湖人哪还敢进城,只能守在外面,又闻郭定约战一事,便动了心思。 可惜,有心无胆。 李暮蝉又往前行了一小段,直至走通了小路,这才停下。 眼前是一座八角长亭。 亭内有人,一个清瘦的年轻人,黑衣黑剑,高大魁伟。 正是“嵩阳铁剑”的当代行走,郭定。 这人脸也是黑的,但漆黑的眸子却在放光。 因为李暮蝉来了。 郭定原以为似李暮蝉这种人绝不会将自身置于险境,甚至不会赴约。 李暮蝉苍白的脸庞上露着一抹和煦笑容:“放心,与天下高手争锋一直是我的夙愿。” 郭定道:“多谢!” 人冷,剑冷,话更冷。 但李暮蝉忽然留意到对方眼底闪过的憔悴和疲倦,还有醉意。 这人居然喝了酒? 他蹙眉凝目,转身就要退出长亭。 郭定的嗓音一沉,双眼陡张,满含杀机:“你在羞辱我?” 李暮蝉淡淡道:“我对求死之人没兴趣。” 郭定呼吸一紧,一瞬间只觉得被李暮蝉那双洞悉世情的眸子看了个彻彻底底,黝黑的脸色苍白无血。 他冷冷看着李暮蝉,嘎声道:“伱也受伤了,我绝不信你毫发未损。” 李暮蝉回头看了他一眼:“丁灵琳?” 郭定握剑的手已骨节发青,双唇紧抿,咬紧了牙关。 李暮蝉一猜即中,这人居然爱上了丁灵琳,可惜丁灵琳已有了叶开,也只会喜欢叶开,尽管这个姑娘很善良,但注定了不会有结果。 “你是想打赢我,好让她另眼相看?还是想舍命一战,替中原武林铲除我这个大害?”他问。 郭定的瞳孔已在收缩,眼里的精光只似无根之火,摇摇欲坠,几快熄灭。 李暮蝉叹了口气,停了下来,望了眼这座长亭:“这里是否就是当年的那座长亭?” 郭定失魂落魄的坐了回去,拾起了地上的酒壶,猛饮了一口,酒水淋湿了发丝,哑声道:“不错,这里就是当年‘天机老人’孙白发,和‘龙凤双环’上官金虹,以及‘小李飞刀’李探花三大绝顶高手会面交锋的所在。” 彼时上官金虹蛰伏数年,后一朝崛起,招揽了十七位《兵器谱》的高手,又因《怜花宝鉴》重现江湖,便是在此处,率荆无命欲要对李探花出手,结果被孙白发三言两语惊退。 李暮蝉忽然改变了主意,没有离去,而是坐了下来,招呼道:“酒!” 于是乎,眨眼功夫,似有微风掠过,长亭外已多了两坛上等美酒。 李暮蝉正准备喝上一口,可忽然,暮风骤急,灌满衣襟,满地枫叶飘飞而起,似凭空诞出锋芒,充斥着一股可怕的杀机。 这是剑气。 难以想象的无匹锋芒,仿佛连朔风都化作了刀剑,割的人面部刺痛。 郭定一个激灵,瞬间变了脸色,按剑凝目,眼中的所有情绪尽皆不见,只剩下一抹不加掩饰的骇然和震怖。 李暮蝉眸子微眯,斜睨了一眼枫林深处的小道,悠悠笑道:“你可以离开了。” 他是对郭定说的,旋即大手一拍酒坛泥封,仰头猛灌了半坛烈酒,哈哈大笑起来:“好酒!好酒啊!” 而在那条来时的小路上,李暮蝉已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孤独落拓的中年剑客。 这人背脊挺直,浓眉大眼,薄唇如锋,满身的风尘,满眼的沧桑,但整个人却要比郭定还要冷,冷漠的面容似一颗千年不变的寒石,粗布麻衣,眉眼冷峻,就好像铁打的一样。 郭定这下不光瞳孔收缩,心都在紧缩:“飞剑客?” 李暮蝉一拭嘴角的酒水,眼神直视不避的打量着对方:“你要见我?” 中年剑客冷视着他:“你在等我?” 李暮蝉沉默了下来,他看向对方的腰间,无剑。 而中年剑客的表情也有些许变化,因为就在他现身的同时,长亭左右,各是走出两道身影。 一人背负双剑,面带黄金面具,墨袍迎风,凌空立足于树冠之上,仿似一羽乘风,气态缥缈。另一人背负双手,大步自风枫林中走出,同样面戴黄金面具,身着丝绵袍子,不知来路,不见真容。 李暮蝉神态平和,走出长亭,回应道:“不错,我是在等你。” 中年剑客颔首:“好,那我就是见你。” 刹那间,林中狂风骤起,三股气机交织一体,共抗眼前不世大敌。 (本章完) ------------ 119:蓦然回首,原是旧识 郭定已是醉了。 心颤手颤。 他躺倒在地上,失神望着李暮蝉的背影,又瞧瞧李暮蝉身旁的两个人。 这二人,气息似有似无,步伐起落无声,而且眼中神华内敛,分明是内力修到了极为高深的境地,俨然都不是寻常之辈,神秘莫测。 江湖上何时冒出这么两尊大高手? 李暮蝉一手揽着酒坛,一手按刀,仔细打量这位武林中近三十年来最可怕的剑手。 确实可怕。 这人只是简单站着,便仿似与天地融为一体,不见杀机,不闻气息,寂然如浮云落叶,傲然于天地之间。 但凝神再看,这人又极为普通,像是个柴夫,又像个庄稼汉,甚至落魄寒酸,垂着双手,哪有“天下第一快剑”的不世风采。 看不透。 枫叶如血,残阳如火,也映红了一双双眼眸,像是沁着血色。 “可惜……” 李暮蝉暗叹,此人虽剑倾江湖,却容易上当受骗,而且是上女人的当。 林仙儿骗过他,差点骗死他,上官小仙也骗过他。 想那林仙儿艳绝天下,自觉可把控天下男人的心,结果最后自甘堕落,生不如死,临死前,还将女儿托付给了这个被她伤到体无完肤,满心破碎的男人。 只是,谁又能想到,飞剑客居然答应了。 这其中若没有爱,是不可能的。 或许林仙儿也爱这个男人,但爱的太晚了,真情不是靠美貌和青春就能买到的,最后回首再看,终于幡然醒悟,全天下只有这个人值得她信任,值得她托付。 纵观这个女人的一生,简直就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前半生繁华奢靡,艳绝天下,也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拜倒其裙下,后半生潦倒凄凉,死在娼寮里,还是死在自己女儿的手中。 上官小仙也骗了他。 林仙儿在发现自己怀有上官金虹的骨肉后,第一个找的便是阿飞,也正因为如此,她们母女才能活下来,避过无数次追杀。 可以说阿飞是看着上官小仙长大的,但他岂会想到这个女孩居然一直隐忍不发,在那一次次险象环生的刺杀下装疯卖傻,而今化身“金钱帮”帮主,叱咤风云,比她那个母亲还要可怕。 母女两个都骗了他。 但也都相信他。 这个人是值得托付一切的,因为他太善良了。 即便上官小仙那等富有心机的女子,阴谋诡计无数,也不忍再欺骗他,不允许有人去打扰他。 眼看气氛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李暮蝉忽温和一笑,笑声仿若春风过境,令漫天杀机尽数消弭:“多有冒犯,你也知道现在江湖上很多人巴不得我死,难免紧张了一点。” 阿飞盯着他,同样在审视他,然后说出了一句令人意外的话:“我见过你,在洛阳古城。” 李暮蝉眸光流转,仔细想了想,但全无半点印象。 阿飞又道:“我在暗处。” 李暮蝉一挑秀刀似的眉,叹声笑道:“可惜了。” 阿飞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确实可惜。” 因为那个时候李暮蝉还是个好人,心地善良,可以全无戒心地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李暮蝉突然反应过来,似记起什么,眼神骤凝:“是你救的我?” 那时他被人构陷入狱,被霸占家产,几番险象环生,离死就差一步,可偏偏总能化险为夷,离难脱身;李暮蝉还以为是自己惜身自保,用钱买回的性命,如今再一细想,其中确有诸多巧合。 只一瞬间,李暮蝉便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轻声道:“伱们别紧张,这人或许是来找我叙旧的。” 听到这句话,枫林中的诸多杀机悉数退去,就连那两个神秘人也都重新将自己隐没在了树影下,退出了几十丈。 李暮蝉自嘲一笑:“我还以为是凭自己的能耐走到今天,想不到原是沾了上官小仙的光……请进!” 阿飞步入长亭,缓缓道:“善良的人永远值得活下去。” 他看了眼地上的郭定,眉头一皱,但又似想起自己当年为情所困的模样,冷漠迫人的眼睛里多了些许不易觉察的情绪波动。 李暮蝉问:“你是为了‘幽灵秘籍’来的?” 阿飞冷冰冰地道:“我想知道你的秘籍从何处得来?” 李暮蝉重新坐在亭内,咧着嘴笑:“那是一个很曲折的故事,不过我觉得你应该没有兴趣听。” 阿飞说:“我有。” 他直挺挺的站着,等着。 李暮蝉有些意外,按理来说这人尽管心地善良,但为人锋芒毕露,冷若寒霜,绝不会和他说这么多废话。 莫不是漂泊游走的久了,心境也有了转变? “好吧,看在你当年救我的份上……该从什么时候说呢?”四目相对,他揉了揉眉心,想了想,终于在暮风的吹拂下娓娓道来:“那就从我遇到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开始讲吧。” 到了今时今日,刀十二已不是什么秘密,过往的经历也不属于秘密。 暮色渐浓,夜色更深。 一个人说,一个人听,还有郭定这个旁观者,在旁听的心神跌宕,仿似身陷那重重杀局,目睹了一个又一个可怕的陷阱,最后失神不语。 足足过去了一夜,直到昼夜交替,又是一天,李暮蝉才止住了话。 他说完了。 阿飞还是站着,像是什么事情都不会令他变色动容,更不会令他弯腰,整个人宛如一口寒锋冷剑。 “你可有什么要说的?”李暮蝉问。 阿飞沉默了很久,道:“我要离开中原了。” 李暮蝉蹙眉:“所以你才来见我?为了上官小仙?还是为了这个江湖?亦或是为了你自己?” 阿飞看了眼远天尽头的朝阳,眼里闪过深深的倦意:“大概,都有吧。” 李暮蝉神情淡然,轻声道:“我绝不会易改自己的心意。” 阿飞的眼睛忽然深邃而明亮,又带着深深地厌倦:“无所谓了,至少我已肯定当年没有救错人。这江湖几番动荡,几番风雨,来来去去,恩恩怨怨,到如今故友皆远,旧敌已逝,我已找不到拔剑的理由了。” 他的话忽然多了起来。 听到这些话,郭定和李暮蝉的眼瞳都在颤动,心脏压抑不住的狂跳。 这人已是天下无敌了。 寂哉!寥哉!寂寞哉!!! “我得走了。” 但在走之前,阿飞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布包。 “原本,我是打算将它交给叶开的,但我突然改变了主意,又或许这东西当年就该给你。还有,你所练‘幽灵秘谱’有不小的缺陷,若有机会,可去‘幽灵神宫’旧地走走,或有所得。” 郭定看的愣神,他已猜到布包中为何物。 如今这位绝顶剑手就要远退中原之外,自是要留下传承。 但绝世剑道在前,李暮蝉却眉头紧皱,竟然迟疑了。 他不是那种一心贪图好处的人,他知恩图报,恩怨分明,心有底线,这东西若接下,将来可就是大因果,若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此人与上官小仙牵扯极深。 只是思虑再三,李暮蝉终究还是拿了过来。 阿飞看到他这模样,眼中的冷漠柔和了一丝,他心中自有天地,不会拘泥于那些人宣之于口的黑白正邪,善恶对错。 李暮蝉当年是个好人,如今是个绝顶的聪明人,哪怕已毫不掩饰野心,但尚且还有自己的底线,仅此一条,已胜过江湖上太多道貌岸然的好人。 阿飞不再多言,荡起的晨风中,他一步跨出了长亭,未见如何动作,晃眼间已去七八丈远,消失在了漫天红叶间,去的潇洒,走的超然。 李暮蝉愣了许久,本以为是来兴师问罪的,难免一场恶战,不想会有这般始料未及的转折。 郭定看着李暮蝉阴晴不定的脸色,面无表情地道:“你若不想要大可给我,无需做出这么一副难为情的模样。” 李暮蝉面色不改的将布包塞进衣襟,转身大踏步离去。 小路冷清,两旁的荒草上结了一层厚厚冷霜。 走了不远,迎面就见叶开和丁灵琳流星也似的赶来,看见李暮蝉,二人登时脸色大变,只当约战已毕,郭定命丧长亭。 ”来晚了。” 丁灵琳眼泛泪光,语带哭腔:“你把郭定怎么样了?” 李暮蝉背着手,阴狠一笑:“自然是杀了。” 说罢,他去的更快,身后就听丁灵琳呜哇一哭,咒骂不停。 “杀千刀的李暮蝉!” 铺垫都差不多结束了,下一张魔教大军杀到,大高潮就要来了。 (本章完) ------------ 120:东进!东进!东进! 沈家旧宅,看到李暮蝉踏过门槛,极乐天女一阵风似的赶了出来。 见他没有缺胳膊少腿,身上亦无血迹,遂浅笑嫣然地问了一句:“可是赢了?” 李暮蝉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算是吧。” 铁燕二人也走了出来,脸色有些不太对劲儿。 “怎么了?”李暮蝉问。 铁二心有余悸地道:“公子你昨日离开不久飞剑客就来了,神出鬼没,弟兄们手里的暗器都没来得及拿出来,那人又不见了。” “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没有,他只是在后院站了一会儿,我们没敢打扰他。” “后院有什么?” “一座孤坟。” 说话间,李暮蝉径直来到了后院,顺着铁燕二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座无主坟茔孤零零的落在院中,露着新土。 李暮蝉目露思索,扫了眼这座残旧的府邸,不禁有些感叹:“别慌,他大概是回来拿一些东西,往后应该不会再出现了,毕竟这里是沈家旧宅,说起来,倒是咱们占了别人的地方。” 铁燕二人闻言吃惊,也环顾扫量了一圈:“原来这里就是当年沈家的故居,怪不得。” 沈家旧宅,谁能想到这里曾胜于孙家,雄于上官,自“九州王”沈天君而大放异彩,后又被沈浪推至极巅,威震天下,为白道魁首。 可惜,如今只有断壁颓瓦,满目消残。 “我见过他了。” “见过了?” 几人先是悚然一惊,然后又长舒了一口气。 燕三问道:“莫非公子与他动过手了?” “没有。”李暮蝉笑了,迎着朝阳,苍白的面颊忽然涌现出一抹摄人的光彩,眉宇间浮现出一股令人心惊的气魄,那么的无所畏惧,雄心万丈,“他走了,旧的江湖结束了,现在,是新的江湖。” 极乐天女站在李暮蝉身后,看着这个男人身躯中所展现出来的惊天胆魄,壮志雄心,眼眸渐渐有些迷离,痴了,然后柔声笑问:“谁人的江湖?” 李暮蝉深深吸了一口气,悠悠道:“自然是我们的。魔教组织散乱,良莠不齐,声势虽大,但终究只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青龙会’底蕴虽厚,可惜积怨太深,放眼偌大江湖,早已草木皆兵,若非其属,便是死敌,我已看见了它将来陨落的姿态。至于‘金钱帮’,呵呵,当今武林,我才是握有‘役鬼通神’大令之人,上官之威,何足道哉?” 他说的毫不遮掩。 铁二燕三互望一眼,神情复杂,但并无抗拒,二人走到一旁,垂目低首:“我二人誓死追随公子。” 比起仇小楼,李暮蝉如今除了不太明朗的势力,几乎已能算是一位十分合格,甚至趋近完美的首领,他们又怎会抗拒。 李暮蝉将他们的反应收入眼中,他其实知道这些人还有顾虑,有犹疑,但这不算什么。这江湖上有太多自以为三言两语就能令人折服,心甘情愿替自己卖命效死的人了,可下场都不怎么样,白天羽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他可不想这些人只是口服,他一定还要这些人心服。 极乐天女站在他右侧身后,站在一步之后,这一步她本想踏前跨过,但又怕惊扰到这个背影,打破这一刻的幻想,她又不肯后退,铁燕二人只是俯首,离得太远,她若退,这道背影可就孤立无援了。 好在李暮蝉说了,这是他们的江湖。 他们,便是有你、有我、有他,同盟并进,同行共举。 所以极乐天女选择站在原地,明艳动人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好看的笑,清脆道:“那公子以后可不要再遇事独行了,既然是我们,自该同进同退。” 李暮蝉回首,看了身后女子一眼,他其实不喜欢别人站在自己背后,因为这样太危险,可能随时会死不瞑目,遭人暗算。 一个聪明人是绝不会把后背露出来的。 但顺着透进的阳光,看着女子脸上的笑,他在沉默中笑说:“好。” 临了,他又补了一句:“放心,如今局势已是箭在弦上,作为你们的老大,我永远会撑在伱们前面,至少在我倒下前,我还是会罩着你们的。” 转眼又去五天。 江湖上陆陆续续发生了几件大事儿。 其一便是当年“万马堂”堂主马空群重现江湖,且笼络了山西“彭家”,转攻长安,堪堪两天不到,便与“多情子”联手挫败了众多武林世家。 其二是魔教大长老和蜀中唐门、巴山剑庐于“白帝城”连斗数场,力擒各派当家做主之人,所过之处,无不望风披靡,难有抗手,魔威盖世。 如此一来,再加上早早远遁江南的五大剑派,北方武林除却洛阳城仍旧屹立未倒,余下八成势力有的不战而降,有的南下避祸,有的索性投靠了“金钱帮”。 这一日。 保定城上空,湛蓝青天上,忽见飞来一个黑点,盘旋不坠。 “唳!” 高亢的鹰鸣破空而至,刺穿云霄。 铁二长老神情微变,身形一展,脚下腾空飞扑,三两个起落跃上重楼屋顶,同时自袖中翻出一枚鹰哨。 “啾……啾……” 尖锐清脆的哨声连绵不绝,那黑点登时如闻号令,似箭矢般当空盘旋而落,原是一只威风凛凛的苍鹰,振翅而来,翎羽如剑,鹰眼森然。 苍鹰扑落的同时,沈家旧宅外已有数道身影赶了进来。 皆为魔教中人。 当先一人非是旁人,正是苗疆“七十二窟”之首的“天王斩鬼刀”苗天王,余下几人也都为魔教教众,抬手一招,已见苍鹰落在对方的臂膀上。 “属下见过副教主。” 一行人单膝跪拜。 李暮蝉坐在大椅上,撑着左腮,懒洋洋地问:“可是那些教众快要到了?” 苗天王低眉低目道:“回禀副教主,东进计划有变。” “哦?”李暮蝉惺忪的睡眼徐徐睁开,然后微眯,“怎么个变法?” 苗天王嘿嘿一笑,垂目低首:“此番事关重大,属下……” 李暮蝉笑眯眯的一扫几人,然后意味深长地道:“别急,你先缓口气,慢慢说。” 他自袖中取出几张银票:“几位弟兄一路奔波,辛苦了。” “多谢副教主,”苗天王咧嘴发笑,收起银子,然后恭谨回道,“教主决议先取江南,如今南北武林豪杰齐聚,正是将其一网打尽的大好时机。” “江南?不是先取北方武林么?”李暮蝉坐直了身体,有些诧异,蹙眉道,“何况那些人马可还没到啊。” 不想苗天王的话让人很是意外:“回禀公子,其实早有大批人马经长江水道直入中原腹地。” 听到此话,李暮蝉眼底精光一烁,沉默久久,才笑叹声道:“原来如此,看来教主对我们这些人还是不够信任啊,居然玩了这么一手。故意放话让我们这些人先拿北方武林,趁着各方势力留意北方武林局势的时候,瞒天过海,潜入江南。” 苗烧天干笑了两声:“副教主切莫多心,此举也是为了万无一失,毕竟‘青龙会’耳目众多,万一消息泄露,令对方早有防备呢。” 李暮蝉点头:“说的也是,那教主可有吩咐?” 苗天王眼神一亮,清了清嗓子:“奉教主法令,命副教主及两位长老即刻动身前往江南,与大军汇合……” (本章完) ------------ 121:十二连环坞 什么是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亦可顾名思义,如那一江一湖,鱼龙虾蟹尽在其中。而江湖之势不外乎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想要不被吃,就只能扭头去吃别人,然后壮大自己。 这江湖更是仇山恨海;三教九流,黑白两道,绿林豪强,各方势力因恩怨情仇,利益纠葛交织出一张大网,网住了别人,网住了自己,最后能全身而退者,寥寥无几。 放眼如今偌大江湖,“神剑山庄”已为白道魁首,“孔雀山庄”则是绿林巨擘,“金钱帮”号令一方,为黑道霸主,“青龙会”神秘莫测,囊括了三教九流。 但是,在此之外,还有一方势力。 便是水道。 运河之上,大船破浪。 天地间飘飘洒洒落着雪花,李暮蝉站在船头,俯瞰着船下的碧波墨浪。 就见那墨浪倏尔一卷,原本平静的水面下陆续浮出一具具死状迥异的尸体,有的早已肿胀发白,有的已被鱼虾啃食出白森森的骨头,还有人残缺不全,缺胳膊少腿,皆死去多时。 “好像是五大剑派和神剑山庄的人。” “还有青龙会的。” 铁二燕三面露惊疑。 而今陆路杀劫四起,各方人马不住奔走,每天每夜都有人流血牺牲,可谓凶险异常,这大运河贯通南北,自然成了南下的要道。 只是过了黄河,越往南走,水道上的尸体便越多,显然已经开始交手了。 一群人此刻也都全神戒备起来,留意着船头船尾和水下的动静。 铁二长老沉声提醒道:“公子小心,这水道不比陆路,若在岸上遇袭尚能凭身法避闪腾挪,可一旦被水下高手拖进河底,贴身一缠,就是再厉害的高手也要饮恨当场。” “不错,”苗天王也发出一道低哑嘶唳的声音,“这些水道中的好手从不与人单打独斗,俱皆水性奇佳,入得水中便似如虎添翼,不可小觑。” 李暮蝉双手揣袖,袖中拎有一个手炉,想是已站了有些时候,肩上头顶落着不少雪花,他闻言微微一笑:“苗天王很喜欢银子?” 苗天王怔了怔,然后咧嘴大笑道:“公子说笑了,这天底下的人谁不喜欢银子?这可是好东西,但凡谁要说不喜欢,我指定把他的舌头割下来下酒。” 此人手中握有一柄极是惊人的九尺长刀,套着盔甲的身形看似高大魁梧,但盔甲内里藏着的却是一个矮小侏儒。 说话间的功夫,这人还时不时偷瞄几眼一旁的极乐天女,目光闪动,道:“除了银子,苗某还喜欢女人。” 李暮蝉并未接他的话,而是好奇道:“这水道上最厉害的是谁啊?” 铁二长老低眉垂手接过话:“自然是‘要命老七’了。” 李暮蝉问:“要命老七?” 苗天王笑道:“这是他的外号,江湖传闻若想在江淮水道上讨生活,可以不知道皇帝老子叫什么,但一定得知道这位。此人姓金,真名无人得知,曾有弟兄七个,如今就只剩他一个了。” 铁二附和道:“不错,这人便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练就了一手兴浪掀波的绝技,上得陆路,那就是陆地龙王,入得水中,那就是水龙王,身法之高,简直堪称入水化龙,极是了得。” 李暮蝉奇道:“真有这么厉害?” “嘿嘿,”苗天王扯开嗓门怪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当年‘金钱帮’横扫南七北六十三省时,虽在陆地无有抗手,横行霸道,但在黄河、长江两大水道上却吃过大亏。” 李暮蝉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苗天王则是来了兴致,自顾自地道:“据传当年那一战杀的天昏地暗,血染江河,不成想最后以‘金钱帮’撤兵而告终,光《兵器谱》上的高手就死了五个,‘十二连环坞’一战成名,威震江湖,但也元气大伤,金老七死了六个弟兄,还丢了黄河水道。” 他说着说着,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便又嘿然笑道:“公子货通南北,不是和‘十二连环坞’打过交道么?怎会不知这位坞主啊?” 李暮蝉神态温和道:“是啊,所以我才走的水路。” 他话到这里,语气稍稍一顿:“不过依我看,‘十二连环坞’应该已经被魔教教众攻破了,要么就是金老七暂避锋芒,撤出了长江水道,不然,他又怎会没通知我仇小楼已到江南了。” 李暮蝉说的不急不慢,语气平缓,但落在苗天王的耳中可就是惊雷炸响,连同他身后的几个手下也全都目瞳涨大,瞳孔剧震,打了个激灵。 苗天王嘿嘿干笑两声,紧了紧手里的刀,垂下眼帘,嗓音更哑了:“公子还是不要直呼教主的名讳比较好。” “慌什么?”李暮蝉望着天地间飘落的大雪,漫不经心地笑道,“你不是说喜欢银子嘛,跟着我,还能少得了你的?” 苗天王嘴里干笑连连,面甲后的眼珠子急转,脚下已在步步后撤,“笃笃”有声:“公子,如今江湖乱象纷呈,我这等小人物也只是寻求自保罢了,而且,银子虽好,但也要有命花才行……我……”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铁燕二人和极乐天女的反应,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心都凉了半截。 极乐天女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们,铁燕二人垂手低眉站在一旁,神情很是恭谨,而船上那些人都直勾勾的瞧了过来。 苗天王涩声道:“你们……” 李暮蝉瞥了他一眼:“伱怎么还不明白,仇小楼从一开始就不信任咱们这些人,不然也不会让你来送信,如今只是没有撕破脸罢了。” 猝然。 刀光乍现,风雪顿开。 九尺长的天王斩鬼刀一刀破空,苗天王手握刀柄,刀尖在船头一点,人携长刀,飞虹般遥射向河岸。 他只想要逃,而且后悔莫及,早知道就走陆路了。 那几个追随他的手下,见自家老大走的这么干脆,脸都绿了。 极乐天女逗弄着手里的竹叶青,好奇笑问:“就让他这么跑了?” 李暮蝉看了眼幽深冰冷的湖面,眸光同样幽深:“怎能啊。” “哗!” 语出话落,河面上突然有了动静,几只分水破浪的飞爪,后缀铁索,兀自破水而出,迅疾如电,似毒蛇般咬出。 苗天王身子正巧腾空飞掠,见状发出一声凄厉长啸,长刀挥舞,正待还击,可那飞爪居然齐齐勾住了他的兵器,锁死在半空。 紧跟着水面上乍见一股激流窜出,击向苗天王胸口。 苗天王眼神躁烈,低吼间忙双臂交叠一挡,“轰”的一声,浑身甲胄当空炸碎,一条短小身影应声飞出,踏浪而落,正想借力,水中又见几道飞爪钻出。 来不及抵挡,苗天王连忙辗转躲避,腾挪欲起,不曾想那铁索纵横交错,居然变成一张大网。 “啊!” 苗天王堪堪飞到半空,转眼又被网了下来,挣扎中已被捆了个结实,眼看就要被拖入水中,他忙冲着大船急呼道:“公子饶命啊!” 李暮蝉招呼道:“先别杀他。” “哗啦!” 河面上忽有水花炸开,数道身影如鱼破浪腾空,掠上船头。 当先一名魁梧大汉赤发青面,身穿鲨鱼皮缝制的避水衣,赤足而立,粗犷嗓音如闷雷一般。 “哈哈哈,金老七见过公子!” (本章完) ------------ 122:真正的水道共主 “金老七?” 看到这位称雄南北水道的豪雄竟以李暮蝉马首是瞻,铁燕二人连同极乐天女委实心神大震,难掩吃惊,心头更是狂喜。 这可是强助啊。 他们虽知李暮蝉深藏不露,但没想到如此的深藏不露。 金老七脸色白中泛青,赤发紧束,宛如庙里供奉的冷面阎君,为人却极是收敛,恭谨问道:“多日不见,公子可还安好?” 李暮蝉柔声道:“我很好,你手底下的弟兄们没事吧?” 金老七神色激动,粗声粗气道:“没事儿,我一直牢记公子的叮嘱,命各处巡江水寨的弟兄分成明暗两路人马,一路在水中,一路在岸上,一旦发现魔教人马,即刻后撤远退,隐遁身形,哈哈哈,还用暗器陷阱杀了不少。” 他一口气说完又忙告罪:“公子恕罪,原本我是想即刻飞鸽传书通知您的,但那魔教先锋养了十几只鹰隼,日夜来回巡视江面,见人就叫,见鸟就扑,弟兄们实在不敢露头,耽搁了。” 李暮蝉温言道:“无事就好。” 苗天王被五花大绑的捆了回来,整张脸惨青难看,难以置信的盯着二人,道:“金老七,你不是立誓这辈子绝不会为别人卖命么?还是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的毒誓。” 金老七嘿嘿一笑,一双厉眸扫过李暮蝉身旁众人,然后扭头笑道:“苗老鬼,不妨告诉你,早在两年前老子就与公子歃血为盟,喝过血酒,拜过了‘义’字旗。” 迎着苗天王缓缓瞪大的眼睛,金老七语气骤沉,掷地有声道:“再告诉伱一件事儿,长江七十二路水道的共主早已不是我金某人,而是你眼前的幽灵公子。” 风雪骤急,苗天王闻言双眼陡张,径直看向那长身静立的身影,内心的震撼简直无以复加。 “这怎么可能?”他涩声呢喃道:“你不是一直在三方势力的把控下行事么?如何收服的这些人?” 李暮蝉先是冲着船内的人招招手,遂见一张张大椅被摆了出来,还有酒菜,以及数张暖和的毡毯。 “多谢公子。” 金老七连同他几个弟兄相视一笑,只把毡毯往身上一裹,便坐在一旁大口吃饮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李暮蝉才点头道:“我确实无法行事,而且赚的银子越多,把控我的人就越厉害,头一年我只出过两次金陵城,一是出面和我身后两位魔教长老会面;二是南下北上,买通了两位绿林道上的豪强,分别是秦啸天和公孙先生,唯独没有主动联系过水道上的势力。” 就在苗天王还一脸茫然不解的时候,极乐天女巧目一亮:“莫非是水道各势自己找来的?” 李暮蝉笑了笑,将袖中温暖的手炉递给了她:“没错。” 他回身娓娓道来:“水道不同于陆路,人在陆地上但凡被围堵追截,只要提前布置妥当,对手是很难脱身的。但水道不同,水面风平浪静,水底暗流涌动,‘青龙会’、‘金钱帮’觊觎多时,始终没有得逞。” “我明白了,”极乐天女深思熟虑地笑说,“‘青龙会’和‘金钱帮’知道金老大绝不会替他们卖命,所以在这些水道各势找上公子的时候,全都当看见了希望,放松了警惕。” 李暮蝉有点感慨:“对,所以我换来了一次机会,亲自走了一趟水道,但还是不敢太明目张胆,只和各方势力做了几笔大买卖。而随着水道畅通无阻,看见那泼天的财富,两大势力便又因贪心给了我一些机会,于是我将自身的处境暗中透漏给了金老大。” “公子太自谦了,”金老大起身,手里端着一坛酒,豪饮了一口,待驱散了寒气,沉声恭谨道,“在如此可怕的三方势力之间如鱼得水,天底下能有几人做到;青龙会、金钱帮与我仇深似海,他们的对手,就是我的朋友。况且我们这些人耍点心机把戏还勉强可以,但论智计终是不足,公子的出现,可谓天意。” 话到这里,所有人也大致听明白了。 无人不惊,无人不骇,无人不折服。 这人短短数载,不仅成就了一身非凡绝俗的武功,还有这洞悉万般,步步为营的智计,以及把控人心的手段,简直难以想象。 李暮蝉叹道:“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我从未想过与天下英雄为敌……” 话到此处,他稍作沉默,微笑道:“我充其量不过是想要赢他们罢了。” 金老大目光灼灼,拱手郑重道:“那就请公子领我们大胜一场,败尽英雄。” 李暮蝉只是回应道:“你去着手吧,按计划行事,多加小心。” 金老大道:“公子保重!” 说话间,五人放下酒坛,仿似鱼鹰般飞出了大船,隐入水中。 船板上,苗天王已被解开束缚,心有戚戚焉的苦涩道:“属下愿以公子马首是瞻。” 极乐天女嫣然一笑,将几粒蜡封的丹丸抛给了对方。 李暮蝉轻声道:“此役之后再给你解药。” 不待苗天王回应,他手底下的几人已冷着脸将那药丸服下,冲着李暮蝉单膝一跪:“吾等四个弟兄从今往后愿以公子马首是瞻,任凭差遣。” 苗天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跟着咬牙将丹药咽下。 风雪渐大,灌满衣襟,李暮蝉伸手一摘,自披风下取出一支长萧,站在船头徐徐吹奏起来,天地间霜雪相和,朔风急吼…… …… “杀!” 寒江之上,乍见杀机。 运河与长江水道的汇合处,风雪中乍见刀光剑影,数拨人马厮杀交锋,正自血战。 江口,竟有一张大网横跨大半河道,拦江截流,乃是凭铁索织成,上配钩爪,已勾住了十数艘小舟和两艘大船。 河面上血腥冲天,殷红四散,漂浮着一具具尸首。 岸上有人厮杀,河中亦有人踩着舟船腾转借力,酣战激斗。 惨叫声、哀嚎声、怒吼、痛骂…… 所有声音在急促的刀剑争鸣中仿似化作一首催命的曲子。 且说厮杀正酣,江面上蓦然飘来一阵哀怨婉转的萧声,如泣如诉,透过雪幕寒风,余音袅袅,回荡开来。 “呜呜呜……呜呜……” 那萧声起的飘忽,曲调前奏尚缓,哀恸悲苦,然不过几个呼吸,萧声急转直下,已如鬼哭神嚎般席卷而出,顿见雪瓣激飞,江浪起伏。 又是一两息,调子由缓转急,萧声飘散,宛若箭矢齐发,射入所有人的耳中。 “啊,小心,这萧声有古怪!” 有人本是腾空踏水,正欲渡江,可一听那萧声,原本沸腾宣泄的气息竟在变调变快间滞缓一顿,仿若心口被射了一箭,心闷气短,眼前一黑,“噗通”掉进了江里。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不多时,河面上只似下汤圆般掉了十来个。 有人正自恶战,气血贲张,心脉急颤,听到这萧声,脸色竟肉眼可见的涨红充血,而后眼神一直,仰天喷出一口血雾,直直栽倒,气绝当场。 萧声渐近,风雪中,一艘大船破浪而来。 但见船头有一人迎风沐雪而立,青袍寂然,披风卷动。 “幽灵公子?好你个中原叛徒,魔教妖人,该死!” “杀!” “弟兄们,速速斩杀此獠!” …… 看清来人相貌,但见数道身影踏浪而至,跃空而起,翻身飞掠间,手中寒芒颤动不休,数道剑光或如灵蛇吐信,或如长虹横空,剑上光芒大盛,齐指船上身影。 原来是五大剑派的人。 “哼!” 一声轻蔑冷哼,来人轻拂身上披风,抬手一拨,黑色斗篷立如一朵乌云横空罩过。 五人剑势不减,还想再攻,眼看就要登上船头,忽见身前风雪横流,漫天雪瓣间,宛似凭空乍现般多出十数记掌印,裹挟着骇人阴风鬼气,呼啸而出。 “啊!” “呀!” 一声急嚎,一声惨叫,五道身影齐齐倒飞而出,口喷血雾,已无生机。 “天魔无相,万妙无方,上天入地,唯吾独尊……” (本章完) ------------ 123:输得稀里糊涂 一声魔号,响彻江面。 岸上,河上,江上,一干魔众顿时精神大振,士气大涨。 “啊,是副教主和两位长老。” “弟兄们杀啊。” “杀!” …… 寒江飞雪,李暮蝉立于船头,眸光横移,径直落向拦江网。 但见那网上有一中年剑客提剑而立。 此人两鬓斑白,年过半百,想是善于保养,瞧着面色红润,气态非凡,腾挪间,手中剑器连斩两人,剑下飘血,飞身掠至拦江网上,一横手中神剑,大有截江断流的惊人势头。 却是个老熟人。 神剑山庄庄主,谢王孙。 李暮蝉狭眸一眯:“谢庄主,多年未见,可还好啊?” 谢王孙脸色骤寒,不悲不喜道:“就是你杀了我那不成器的逆子,窃了我谢家剑法?” 保定城,李暮蝉剑败孙无二,仗此战名动天下,其惊人邪异的剑法自然也被江湖人所熟知,尤其是谢氏一族。 自从当初看见谢龙腾的尸体,他们谢家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找寻凶手。 要知道“神剑山庄”的剑法绝不外传,谢晓峰一身绝学有大半要归于谢家剑法,若被外人得去,还是死敌大敌,再从中窥得破招之法,对谢氏一族而言,无疑是泼天祸劫。 李暮蝉居高临下,手中拿着一支长萧,笑吟吟地道:“谢庄主何必自谦呐,你那二子惊才绝艳,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奇才啊……至于剑法嘛,你误会了,那是我自己学来的。” 谢王孙脸色冰冷,目泛杀机:“这笔账,我谢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李暮蝉低眉垂目,不以为然道:“口舌之争无用,我既已来此,伱还不速退?” 谢王孙还想放下狠话,李暮蝉低低一笑,回身施施然坐在了一张铺有毡毯的大椅上,身后铁燕二人,连同苗天王,还有三十六洞群邪俱皆现身。 “断网!” 遂见大船破浪,一往无前,如一头巨兽般朝拦江网狠狠撞了上去。 “哈哈,杀!” 早已憋了一肚子气的苗天王,此刻手持天王斩鬼刀,在凄厉刺耳的笑声中飞上江面,手中长刀挥舞,如一团闪电,大肆收割着眼前几派门人的性命,刀光急转,更将那拦江网从中一刀斩破,带出漫天火星。 铁燕二人则是和谢王孙斗在一处。 这时,忽见一黄脸汉子掠上船板,满身血腥。 “属下铜驼,为大长老座下弟子,见过副教主!” 李暮蝉看了他一眼:“你们怎会在此?” 铜驼垂首恭谨道:“回禀副教主,姑苏,钱塘、金陵三处的江湖势力已为圣教所据……” “等等,”李暮蝉打断他的话,蹙眉道,“居然这么快?” 铜驼沉声笑道:“全赖教主神刀无敌,所过之处,无不望风而逃,难有一合之敌。属下则是奉命率众于水道截击各派弟子,不想遭到埋伏……如今教主身在钱塘,只待副教主及马副教主汇合,便可进击。” 李暮蝉拧眉又问:“那大长老呢?” 铜驼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属下也不知。” 只是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据大长老传回的消息,‘神剑山庄’疑似与‘金钱帮’暗中联手,大长老想来是去验证此事了。” 李暮蝉沉默了下来,表情显得有些凝重,好一会儿才幽幽叹道:“糟了啊!” 只这片刻功夫,已有不少江湖好手想要跃上船头,但又被扫了下去,死伤惨重。 “拦江网断了!” 江面上还有人急呼。 船下厮杀不断,腥风血雨,船上反是平静异常。 铜驼很年轻,脸色蜡黄如铜皮,想来非是纯正的汉人血脉,眼瞳微微泛蓝,整个人裹着一件西域塞外的黑巾,从头到脚一身黑。 他恭谨见礼,但低首的时候还不忘抬眼观察稳坐在刀光剑影中的李暮蝉,尤其是听到那句感叹,神情微变,忍不住问道:“副教主,什么糟了?” 李暮蝉合眼轻叹:“大势已去。” 铜驼闻言愣住,眼下东进之势若火如荼,前景大好,怎会大势已去,他低着头小声道:“副教主莫不是说什么胡话?” 李暮蝉闭着眼,慢条斯理地说:“按理来说,以魔教的势头,压根不用想什么奇谋诡策,只需自西向东,大可横扫中原武林。可现在,教主率众长驱直入,潜进神州腹地,看似出其不意,局势大好,实则舍本逐末,反将自己置于险境。” 不等铜驼开口,他嘴里呵出一团白雾,低沉道:“如果,这是一个张开了口子,等教主自己钻进来的陷阱,那么就不单单是‘金钱帮’和‘神剑山庄’联手了,‘青龙会’定然也在其中,届时这烟雨江南,就是他的葬身之地,也是咱们的埋骨之处。” 铜驼原本神情振奋,但当他听完李暮蝉的话后,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脱口道:“这不可能,教主此举极为隐秘,况且,出谋献策之人还是……还是……” 李暮蝉看向他,眸光闪烁,淡淡道:“天美宫主?” 见铜驼脸色涨红铁青,眼神阴晴不定,他摇摇头,又是一叹,如此大事,仇小楼居然听信一个女子的枕边风。 若说先前李暮蝉还只是有所猜测,但现在已然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铜驼眼神骤转凶狠,但脸色却是极其的难看:“我这就去……” 李暮蝉眼皮一颤,冷笑截道:“来不及了,传令下去,由攻转守,准备提防三方势力的围杀吧,不,应该是四方。若是北方武林还好些,可这江南,不但有‘神剑山庄’,还有‘孔雀山庄’,更有‘青龙会’,‘金钱帮’恐怕已经自北向南杀来了……好个长驱直入,直接钻进了别人的包围中,” 李暮蝉也是大感无奈,如此大好局势,大好基业,竟被仇小楼一朝葬送,简直……蠢到家了。 “此番你们先行人马有多少?”他问。 铜驼哑声道:“共有八千精锐,余下数万教众分布在乌斯藏、星宿海、大理三地。” 李暮蝉闭上了眼睛,慢声道:“那他们估计来不了了,只怕天美宫主此刻已在号令众人,咱们现在就是瓮中之鳖,再无援兵,届时三方联手,你我死路一条。” 拦江网一断,本是被困住的舟船齐齐挣脱束缚,随水而去。 厮杀的几方人马也都各自撤开,叫嚣互骂,留下一片残局。 几派人马离岸远退,魔教众人则是纷纷踏舟登船,随李暮蝉而行。 铜驼冷汗直流,哑声道:“副教主,不若现在就杀出去,清理门户,先解决了那个叛徒。” 李暮蝉重新睁开眼,脸上已没了表情,淡淡道:“你且看看江岸上。” 铜驼忙起身走到船边,细一扫量,顿时一个激灵,盖因岸上有数道轻功极佳的好手紧追不落,分明是耳目眼线,也不靠近,只远远缀着。 李暮蝉嗤笑道:“还出去,你现在上岸估计走不出十里地就得身首异处,怎么遭的埋伏都想不明白?现在四处都是耳目,死守还有一线生机,出去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铜驼面如死灰:“那眼下该怎么办?” 李暮蝉揉了揉眉心,良久才道:“先去钱塘和教主汇合吧。” (本章完) ------------ 124:四面楚歌 …… “咣!” 深山古刹,飞雪漫天,掩了碧瓦,也遮了红墙。 忽闻寺内传出一阵悠扬钟声,岑岑而鸣,振聋发聩。 寺门大开,殿门大开,殿中一人背佛而坐,闭目盘膝,如在闻风听雪,寂然入定。 直至寺门外的山路上,一道身影急掠而至,身法轻盈矫健,忙赶到殿外:“教主,副教主来了。” 仇小楼似是大梦初醒般长舒出一口气,气息宛若一条云龙,自喉舌间激射而出,溅在白茫茫的雪幕中:“来了便好,准备着手东进事宜吧,我已等不及的想要踏平这江湖了。” 来人正是铜驼。 铜驼五官僵硬,欲言又止,迎着仇小楼审视逼问的目光,才翕动着嘴唇,将李暮蝉在船上所说的话飞快重述了一遍。 仇小楼威严的表情不再威严,傲气凌人的神态也在那些话语中逐渐黯淡,等听到铜驼说出“天美宫主”已背叛了自己,他双眼霍然圆睁,如狮虎怒目,浑身煞气冲天,一双眼睛顷刻间竟然乌黑一片。 看着单膝跪地,不敢看自己的铜驼,仇小楼目眦尽裂,蓦然仰天发出一声巨吼:“啊!” 殿内霎时狂风大作,屋瓦齐碎,恐怖凄厉的嘶吼宛如龙吟虎啸般咆哮涌出,整个灵隐寺上空的霜雪刹那纷乱无序,化作漫天齑粉。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铜驼的脑袋更低了,他确实早知孙杏雨另有心思,只因这个女人也曾蛊惑过他,想要降服他。 只是为了保全仇小楼的名声,更为了不让这位教主重陷癫狂,如当年那般大开杀戒,他只能将此事压在心底,可没想到孙杏雨野心如此之大。 山脚下,李暮蝉听着山上那伤心欲绝,惊怒交加的吼声,不禁摇了摇头。 其实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一群蠢货。” 极乐天女就很直接了,她小心瞧了瞧四周,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偌大基业,眼看霸业就要到手,不想到头来居然因为一个女人被毁于一旦,啧,真不知是该说咱们这位教主痴情呢,还是脑子出了问题。” 李暮蝉站在她身前,闻言微微一笑,竖起一根食指在唇前,语气随意地告诫道:“噤声,我总觉得落井下石不太好。” 极乐天女古灵精怪的忙点头,然后又低声感叹道:“这人太盲目自信了,何况还是枕边人,加上又信不过咱们,聪明反被聪明误也属正常,而且天底下比这更蠢的傻事多了去了,但代价这么大的,还真是少见。” “是啊,”李暮蝉看着山上袅袅升腾的云烟,双眸微凝,“但他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及时做出应对之策,反而在那撕心裂肺的吼着,太愚蠢了。” 听着二人在仇小楼脚底下小声谈论着,苗天王以及铁燕两位长老的脸都白了。 “可惜,”李暮蝉倒是不惊不慌,慢悠悠地说,“我原本还打算借魔教的势头再和那几位过过招呢。女人啊,红颜祸水,周幽王因为一个女人丢了天下,如今这人因为一个女人令霸业成空。” 听到这话,极乐天女没好气地嗔道:“那也不一定。快活王当年若与云梦仙子联手,天下谁人可挡?可偏偏这个男人只因王云梦武功太高,居然弃她而去,背叛了海誓山盟,以致最后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只能怪他自己太蠢。” “咣!咣!咣!” 说话间,山上钟声倏然大作,恢宏震耳。 李暮蝉失笑:“终于反应过来了,不过也不见得就一定会输,几千精锐,加上一众高手,若调动妥当,或有扭转局势的机会。” 他扭头又冲身后几人叮嘱道:“眼下转攻为守,你们可要留意了,可别距离荣华富贵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死不瞑目。” “幽灵公子!” 风雪中,乍见一行人正往这边赶来。 当先一人赫然就是马空群。 这人步伐铿锵有力,步调起落有序,仿若烈马狂奔,来势极快。 而在马空群身后紧跟着五位佩刀大汉,人皆佩着好刀,穿着也都极为考究,华贵非常,一个个冷面冷眼。 李暮蝉转身露着笑脸:“马副教主这是走的陆路?一路上可还顺畅?” 马空群笑了笑,他没说话,他身旁一位大汉挺胸抬头,神气十足地道:“有我彭家五虎护持,不顺畅也能变得顺畅。” 铁燕二人齐齐厉声叱了一句:“大胆!” “无妨,”李暮蝉摆手示意,随意扫了眼那五名大汉,“关中‘五虎堂’的人居然重归彭家,有意思,你是谁啊?” 大汉沉声道:“彭烈!” 李暮蝉一翻眼皮:“没听过。” 彭烈虎目大张,按刀喝道:“伱……” “幽灵公子初出茅庐便名动天下,不认识的人还多的很,”马空群按下了彭烈,皮笑肉不笑地道,“公子走的水路?” 李暮蝉步步登山,钟声骤急,便是召集四方魔众商讨大事。 “是啊,路上可真不太平。”他道。 马空群“哦”了一声:“我这一路也是多有波折,好在有惊无险,不过我发现来时路上,那些武林中人好像有意避退,不知何故。” 苗天王冷笑道:“别急,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两拨人马仿似生来瞧不顺眼,除了走在前面的李暮蝉和马空群表面瞧着和和气气,身后的几人全是互露杀机,冷眼相望。 以此同时,山下陆陆续续赶来不少人马。 这时,就见一朵红云自远方凌空荡来,踏雪逐霜仿似足不沾地,远望犹如凭虚御风,周身罡风席卷,漫天飞雪依稀在其体外三尺汇聚成球,身法端是惊世骇俗。 未及看清,红云呼啸而来,从天而降,落在众人眼前。 红色袈裟一卷一裹,裹出一个枯瘦矮小的身影。 大长老。 老喇嘛神情凝重,但还是问候了一句:“两位副教主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他整个人浑似不靠走的,而是跳的,一蹦一跳,便在三两丈外,步调邪异。 李暮蝉好奇问道:“大长老这是去了何处?” 老喇嘛也不遮掩,背负双手,笑道:“去了趟洛阳,闯了遭‘金钱帮’的总堂。” 李暮蝉眼神一烁:“只怕里面布置空虚,已无人坐镇了吧。” 老喇嘛笑着摇头。 见对方这般反应,李暮蝉挑了挑眉梢:“莫非我猜错了?” 老喇嘛看着他,沉声道:“上官小仙尚在洛阳,而且似在闭关练功,身边戒备森严,高手众多。” 李暮蝉脸色为之生变,皱眉道:“大长老可是亲眼所见?” 大长老点点头:“绝对错不了,我是亲眼看见她之后才退走的。” 李暮蝉眉头皱的更深了,如今围杀之势已成,那人怎么可能还在洛阳,难道联手的消息是假的?还是他猜错了? 一群人悉数步入“灵隐寺”,只等几人所得的消息相互一番验证,脸色俱是难看起来。 仇小楼面若寒霜,扫过众人,沉声道:“诸位以为如今该怎样行事啊?” 马空群沉声道:“如今局势既已这般一发千钧,进是重重杀机,退也是杀机无穷,何况上官未至,依我看胜算犹在,说不定是幽灵公子想多了呢,当然是……杀。” 大长老脸色阴晴不定,双眼时有厉芒闪烁,时有血光晃过,明明昨日还是大好形势,现在却已危在旦夕,他如何不惊,如何不怒,但更多的是郁闷和憋屈。 他扭头看向李暮蝉,问:“公子以为如何?” 李暮蝉垂着眸子,想都不想,只吐出一个字:“守!” 末了,他又补充道:“如今敌暗我明,当以不变应万变,凭咱们的底气,就算他几方势力联手又如何,况且北方武林空虚……” 没等说完,仇小楼只似红了眼,昏了头,冷声截然道:“东进东进,自是要进,此行绝不能前功尽弃,大长老可有看法?” 老喇嘛沉吟片刻,道:“教主,不管真假,保险起见,不如先行往北,毕竟北方武林空虚,只要脱离了包围,届时再与那数万魔众汇合,结局便绝无更改。” “且慢,”马空群突然开口,“教主,大长老,此事或许另有蹊跷,咱们是否陷入围杀全是幽灵公子的猜测,万一是假的,岂非放弃了眼下的大好形势?况且谁知道是不是故意布下的陷阱?扰乱军心。” 此言一出,一群人看向李暮蝉的眼神又都变了。 毕竟这人先叛“青龙会”,又叛“金钱帮”,如今万一再生异心,似乎也不足为奇。 李暮蝉听的笑了,他眯眼饶有兴趣的看向马空群,从容淡定道:“教主、大长老若是怀疑我,不妨就再等等。” 马空群问:“等什么?” 李暮蝉看了眼天色,又看看在座众人,淡淡道:“如今咱们这些人齐聚一堂,可是一网打尽的大好时机,我若是青龙会、金钱帮,绝不会放过你们。” 大长老面颊蠕动一颤,冲着外面吩咐道:“把鹰隼全放出去,时刻留意四方动向。” 一时间,顿见一只只鹰隼冲天而起,直上云霄。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空气凝固的像万年不化的冰山。 时辰一点点过去,眼看雪势渐弱,天色渐晚,马空群冷漠道:“幽灵公子可还有……” “唳!” 可一声尖锐的鹰鸣陡然打断了他的话。 不止一声,天空盘旋的鹰隼接二连三尽皆发出动静,叫声不绝。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回禀教主,发现了中原武林的耳目探子。” 听到魔众的回禀,仇小楼面无表情道:“多少?” 铜驼哑声道:“很多,四面八方都有。” 除此之外,寺外忽有魔教教众快步赶上来,神色惨然,急声道:“启禀教主,北边二十里外发现大批江南武林世家的人马。”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教主,南边有不少人杀过来了。” “西边也有人。” “东边是‘青龙会’的人马。” …… 仇小楼霍然起身,厉声道:“就依大长老所言……弟兄们,随我杀出去!” 我看到有书友觉得书里无敌的人物太多了。其实古龙的,无敌二字不能只看字面意思,更是偏向于一种状态。可能会因为年龄,心境、遭遇的变化有所进步或后退。而且无敌之人也不是意味着不会败,决定生死输赢的因素有很多,胜负本身无绝对。 (本章完) ------------ 125:且退且杀 皑皑白雪,人影纵横。 灵隐寺外的山径上,数十道、数百道身影或扑或掠,或闪或奔,已赶赴山脚。 山下四方魔众汇聚,似出穴蚁群,如临大敌,只待迎战八方。 李暮蝉身形飘然,按刀疾行,身后极乐天女等人紧随,苗天王等人更是领着自己的心腹手下紧紧追着,唯恐落在后面,神情紧张且凝重。 他们已经看出来了,现在仇小楼腹背受敌,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眼下唯一能依仗的,就只有这位副教主了。 看着如箭矢般扑向山脚的仇小楼和大长老,李暮蝉只有一声无奈叹息,竟然决意往北,真是嫌死的不够快。 上官在北,岂会这个节骨眼闭关练功。 这定是故意做给大长老看的。 一帮之主闭关不出,那帮众手下自然也要暂时按耐,还有那么多高手留在洛阳,任谁都会觉得“金钱帮”似乎按兵未动,没有什么大动作。 但越是这样,往往越要警惕提防。 这分明是个陷阱,就等着他们往北冲呢。 往南往西至少还有后路,可一旦往北,那长江水道就是天堑,届时两岸夹击,无疑是自绝后路,真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都得死。 而且现在还是隆冬时节,江水冰冷彻骨,那些魔教精锐就算再厉害,但凡掉进去,又能撑得了几时。 天时、地利、人和,全丢了。 “唉,看来选老大也很考验眼力啊,跟对了人,荣华富贵,跟错了,就是眼下这般境况,大起大落,危在旦夕。” 极乐天女嘴上虽在嘟囔,脸上却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居然往北,那定然就要栽在水道上了,换作是她,也绝不会给这些人渡江的机会。 同样的,对李暮蝉来说,这亦是大好良机。 因为,她已留意到自家老大开始用一种极为微妙的眼神在打量、审视那些魔教精锐了。 对于寻常江湖人来说,值钱的无外乎金银珠宝,但对枭雄、豪雄而言,最有价值的往往是人马。 魔教现在就是一块肥肉,流着油膏,让人垂涎三尺,谁都想要咬上一口,就好像一群待宰的羊羔,被群狼围猎,最后分而食之。 倘若这些人到手,足能一朝崛起,一步登天;而李暮蝉有钱有势,唯独缺少人马,属于自己的人马。孔雀山庄还不能急于暴露,而且那些人大都是因“孔雀翎”才依附于秋水清,只能壮势,不能大用,或者说只能借秋水清之手动用。 十二连环坞是水道,就只能是水道。 至于那些暗中的世家、势力,也都不是真心效忠李暮蝉,这些人都图崛起,都图富贵,一旦成长,难免以下谋上,怀有二心。 所以这数千精锐,对李暮蝉而言至关重要。 不,无论对谁而言,上官小仙得之,金钱帮即刻有横扫武林之势,“青龙会”得之,他们这些人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神剑山庄得之,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打着替天行道的大旗,铲除几方势力了。 凶险。 但这不妨碍她脸上的笑意,因为她选对了人,也跟对了人,心里既有开心,也有窃喜。 开心自己慧眼识珠,窃喜总算能生死与共了。 毕竟一个人想走近另一个人,总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而共过患难,同生共死的两个人,总是更值得信任和亲近的。 她跟在他的身后,风霜都似小了,雪好像也不冷了,茫茫大雪中仿佛只剩这一道冷峻背影。 “跟紧了。”李暮蝉头也不回地说,“接下来可能是一场恶战,也有可能……兵不血刃。” 极乐天女只是笑,浑身的环佩叮当有声,欢快极了。 铁燕二人齐齐“嗯”了一声。 苗天王也应了一声。 “教主,北边人马最是薄弱,向北突围吧。” 又有魔众快马而回,送来一条要命的消息。 仇小楼此刻遭所爱之人和手下背叛,又身陷险境,只似疯了心智,双眼赤红,话都不说,向北而去,所有人紧随其后。 看到这一幕,李暮蝉心中最后一丝期待也没了,开始清点着一众魔教精锐。 细一打量,少说五千余众,剩下的想来还在金陵、姑苏没来得及赶回来。 足够了。 或许这些人算不上高手,但都是好手,龙精虎猛,而且大都青壮,还有不少女子。这些女子身手也都矫健,既有碧眼胡姬,也有雪肤夷女,全都目泛冷意,透着血腥,十有八九是如刀十二那般自小培养出来的杀手,令人动心啊。 看着仇小楼的背影,大长老脸色冷白,眼中更有莫大失望,还有叹息,数十年经营毁于一旦,令他心头隐隐作痛。 原以为这人会是一代雄主,奈何武学天赋虽高,然智计短缺,又容易为情所累,终究是看走了眼。 回头再看一群人毫无阵势章法,更是勃然大怒。 “都止步!” 一声虎吼,瞬间压过全场动静。 就连仇小楼也在这一吼之下清醒几分,看着座下的一干徒众,又看看大长老,不禁面露惭愧,长叹一声。 想是心绪大动之故,大长老回身一转,整个人宛如一尊盖世邪魔,双眼隐泛红光,冷眸如电,望向李暮蝉和马空群,冷淡笑道:“就劳烦两位副教主各带一千人马护持教主左右。” “多情子,你领一千人断后。”他又冲着一个面白无须之人吩咐了一句,旋即转头看向所有人,“剩下的两千人随我和教主冲杀,只是暂避锋芒,又不是输了,何必如此颓丧,我和教主还没死呢,而且要死也是我们先死,你们慌什么?不用退,咱们且退且杀。” “杀!” “杀!” …… 这人掷地有声,声如炸雷,竟瞬间稳住了军心。 李暮蝉心中大感惋惜,杀心也随之大动。可惜了这般忠心老臣,有此手下,仇小楼居然走到这一步,简直无可救药。但越是如此,这人就越要死,而且刀十二的仇他可从未忘记,一定要报。 他心中动着杀念,脸上人畜无害的温和笑道:“谁愿意跟我来啊?” 说罢身形一晃,顺势转向左边。 顿见就近的魔众分出千余快步跟上。 这些人有不少是在中原蛰伏多年的耳目暗桩,巴不得亲近这尊财神爷,而且比起仇小楼的举动,李暮蝉的表现可牢靠多了。 马空群也紧随其后,领着不少人马分了出去。 但就在撤开的同时,马空群突然意味深长的冲着李暮蝉一笑,然后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 他说的有些隐晦,但绝不遮掩,而且无声,因为他用的是唇语。 马空群转身间翕动了三下嘴唇,便是三个字。 那是,“大堂主!” 二人脚下不停,迎风冒雪,四目相对间,李暮蝉的眼睛像是会说话般闪烁着光华。 江湖上能这般称呼他的,只有上官小仙手底下的人。 毫无疑问,马空群已是“金钱帮”的人,恐怕身份地位还不低。 便在阵势结成之际,风雪中四面八方已有喊杀声传来,人马众多,时不时还飞出几枚暗器。 李暮蝉古怪一笑,缓缓拔刀,刃口刮过刀鞘,带出一阵清泉浣剑般的清脆鸣颤,悦耳极了。 “杀!” 一声令下。 风雪已有不少身影现踪。 “咻!” 忽见寒芒乍现,一缕寸芒破风穿雪,来势极汹,瞬息已至李暮蝉面前。 “噌!” 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 李暮蝉缓缓移开了面前竖起的青寒刀身,但见一柄雪亮飞刀竟在双刀间轻颤不止。 挡下了。 飞刀无力坠地,李暮蝉冷视着出手之人,但见十数丈开外,一尊戴着龙首面具的身影正用一双饱含恨意的眼神盯着他,缓缓走来。 萧四无。 不过这人好像见不得人一样,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阴狠猩红的眼眸。 正是仇人见面。 (本章完) ------------ 126:围猎 “李暮蝉,你的路尽了。” 萧四无来的不急不缓,停在了十丈开外,这人不光形貌有变,就连嗓音都变得嘶哑含混,像是喉咙里堵着石头,刺耳难听。 风雪扑面,李暮蝉一边留意四方的动静,一边饶有兴致的打量对方,轻声道:“经历了金陵城一役,你就该明白自己不是我的对手,既然逃得性命,侥幸未死,何必还要再来找死呢。” 这位六龙首的眼睛更红了,红的似能滴出血来,嘶唳道:“若单打独斗我绝不会输给你,我岂能甘心,更何况我这不人不鬼的模样是拜伱所赐,这江湖注定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他已止步,并未再进,也不曾出手,但其身后已有人影冲出,扑杀而至。 事实上不光李暮蝉这边遇敌,余下三方几乎一前一后同时遭到伏袭。 五大剑派与神剑山庄正在阻击马空群。 孔雀山庄则是联手绿林豪强截杀多情子。 而仇小楼那边,竟是叶开与傅红雪。 他们以丁家为首,同样聚集了不少人马,就连路小佳、丁灵中也在其中,全都是高手,全都不同寻常。 总而言之,一瞬间仿佛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杀声。 原本互为敌手的势力,全都暂时摒弃恩怨,要将魔教一网打尽。 李暮蝉此刻也再难维持那副从容淡定的模样,他看着萧四无,不曾回头,沉沉叱了一句:“稳住。” 一种宛如行走于刀锋上的惊险悸动,令他那颗心不停收缩,然后疯狂膨胀跳动,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知不觉已透着阴戾,变得冰冷,沁寒带青,有若森森鬼火,燃烧了起来。 他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铁燕、苗天王你们三个留意四方动向,帮弟兄们应付高手,随时提醒我,天女你护住我身后,三十六洞群邪护持四方,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暗器,剩下的人不要乱了阵脚,保全自身最重要,还有就是……跟紧了。” “是!” 听到一连串的命令,本是心慌心惊的众人登时冷静下来,李暮蝉极具穿透力的清朗嗓音几乎落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于是乎,混乱的战圈中就出现了一幕极为古怪的场面。 与其他乱战不停的三方不同,唯独李暮蝉这边越来越稳固。 一群人刀锋齐齐向外,几乎瞬间围成了一个大圈,而在大圈里,铁燕二人与苗天王游走来去,杀敌出手。里面还有一个小圈,便是那三十六洞的群邪,他们护的是李暮蝉和极乐天女。 而那些鬼鬼祟祟,没有刀口向外,反是小心观望的人,已被铁燕他们一刀劈死。 “别慌,他们都是其他势力安插进来的耳目。”李暮蝉对铁燕二人的举动很是赞赏,“此时此刻,咱们只有一致向外,才能保全性命。” “公子放心,弟兄们都听您的吩咐。” 有人振奋无比,应了一声。 “没错!” “公子尽管布置。” “公子大可随意施为。” …… 其他人纷纷响应。 看到这般场面,又目睹如此古怪阵势,萧四无眼瞳狂颤,但他已吸取了足够重的教训,而且付出了莫大的代价,面对这位昔日的七龙首,他并未急于冒进,而是冷冷吩咐道:“放暗器!” 霎时间,风雪中立见数十上百道流光急射而至,破空激飞,冲着李暮蝉他们射去。 李暮蝉不言不语,不退反进,长刀嗡鸣一震,刀影流转,刀光快急,双刀引霜卷雪,凌厉刀势之下,那铺天盖地射来的暗器登时如被一股无形力道牵引,轨迹已是偏转。 瞧着那一青一银,形状奇异的两口寒刀,萧四无瞳孔骤凝,只在片刻,李暮蝉长刀飞旋一转,所有暗器竟随刀势变化,在风雪中绕了一圈,原路而回。 “噗噗噗……” 风雪中顿见一朵朵凄艳血花当空绽放。 无视着身旁人的生死,萧四无冷眼直视,始终死死盯着李暮蝉,双手则是看也不看,随意凌空拨弹,伴随着一连串的“叮叮”砰响,一枚枚暗器已被打落,坠在雪地上。 突然,萧四无沉声道:“换火器。” 听到“火器”二字,李暮蝉的瞳目仿佛在顷刻间涨大,他忽然面无表情后撤了两步。 但与他错身而进的,是十几二十道身影,这些人的手中各自捏着一个有些丑陋难看的圆筒,在萧四无疯狂收缩的瞳孔下,顿见数百道流光如梨花暴雨般在机簧的鸣动中落进了他的眼泊。 全是暗箭,弥天盖地,密密麻麻。 “啊!” 萧四无口发厉啸,反应极快,纵身飞退,同时双手凌空一探,已将近处的两名青龙会子弟抓到身前,挡在那恐怖的箭雨前。 顷刻间,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具具千疮百孔的尸体踉跄倒地,死状恐怖。 一击之后,所有人又都撤了回去。开始重新装填暗箭。 目睹如此杀器,一群魔教教众的神情更加振奋。 “这人为了赢已是变得不择手段起来了。”铁二道。 看着退远的萧四无,李暮蝉目光冰冷:“不碍事儿,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暂时逼退了来敌,李暮蝉飞快打量起各方的局势。 只这片刻功夫,魔教的四拨人马已被各方势力从中截断,首尾难顾。 四方混乱一片,到处都是杀声。 马空群正与几派弟子杀的难分难解,而那多情子身负《天绝地灭大搜魂手》,双手竟泛着一股奇异妖邪的赭色,凡被他两手触及之人,立时如被抽离了精气神般,变得形神枯槁,好似干柴。 反观多情子越战越勇,如得大补,脸上溢着红光。 而与他交手的居然是“蛇鞭”西门柔。 秋水清显然未至。 李暮蝉眸光闪烁,飞快道:“跟上教主。” 众人当即维持着阵势,边招架周围的袭杀,边向着仇小楼他们贴了过去。 只这一番举动,走了不远,周围原本被冲散的魔教教众登时眼神一亮,如见救星,纷纷围了过来,仿若万流归江,飞快壮大。 转眼已聚起两千多人。 仇小楼正在与叶开和傅红雪对峙,脸色阴沉,目光冰冷,他们并未动手,只是叶开手中的飞刀却给人莫大压力,还有傅红雪手上的黑刀也非等闲。 如他们这般境界,不动则已,动手兴许就是生死一瞬。 谁也没有把握,谁也不敢轻易动手。 “教主,属下救驾来迟!” 直到李暮蝉的声音响起,见他竟能把控局势,稳固人心,大长老真是长舒了一口气。 仇小楼深深看了眼李暮蝉,意味深长地赞叹道:“幽灵公子果然厉害,此战若能全身而退,本座必记你头功。” 叶开和傅红雪则是在看见李暮蝉的一瞬,已在后撤,领着所有人暂避锋芒。 紧跟着,其他两方的人马也都顺势靠了过来。 仇小楼当即沉声道:“从现在开始,所有人暂由副教主调遣,不得违背,继续突围。” …… 待到一干魔众浩浩荡荡向北而去,叶开与路小佳他们才神色复杂的现身。 叶开感叹不已:“我怎么觉得此战最该对付的不是魔教,而是这位幽灵公子呢?” 丁灵中摇头:“太难了,面对此人,除非是他彻底死亡的那一刻你才敢说赢了,不然只要有一口气,这人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翻盘,反败为胜,而且永远留有后手。” 傅红雪只是简单说了一个字:“走!” 往哪走? 自然是往北走。 一番厮杀,看似惨烈,但实则多是负伤,除了“青龙会”,几方势力丧命之人寥寥无几。 毕竟陷阱已经张开了,没必要流血牺牲,只要将这些人赶进去,大可兵不血刃。 萧四无走了过来。 西门柔也率众赶了过来。 还有神剑山庄的人也聚了过来。 众人互望一眼,齐声道:“追!” (本章完) ------------ 127:山穷水尽,决战将至 寒霜飞雪,天地烘炉,谁为刀俎,孰为鱼肉? 茫茫白雪落满芦苇,恍惚间只似芦花未谢,片片飘飞。 翻卷的雪幕中,寂寞的天地间,杀机骤起,便是寒风也添了几分凛冽。 “杀啊!” “杀!” …… 刀光剑影未绝,已是血染百里。 骤急的脚步猝然逼近,起落如雨,一道道身影逐一走出,正是魔教众人。 但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因为前路已绝。 一片绵延无尽的湖泊横亘于天地之间。 八百里太湖。 湖畔寂静,只剩下一艘艘空荡无人的渔船,和满地的狼藉。 “教主,那些人又要追上来了。” 探子的声音像催命符般,混着寒风,灌入所有人的耳中。 仇小楼站在湖畔,回身再看,身后众人一个个脸色发白,浑身披霜负雪,须眉结冰,功力深厚的尚能抵抗这彻骨寒意,但已有人瑟瑟发抖起来。 他就是再蠢,也终于明白过来,幡然醒悟过来,这是个陷阱。 而且那些人对他们只围不杀,似是有意向北驱赶。 不只如此,这一路上他已发现那些埋伏的势力尽管未改,可追袭的人却不停变化,分明是在交替接力,车轮战;对比之下,他们这些人不停鏖战,损耗着体力,消磨着志气,此消彼长,已见败象。 仇小楼面露挣扎,眼神阴沉,尽管不想承认,但如今这般境地,他这位魔教教主难辞其咎。 大长老的脸色格外冰冷苍白,浑身煞气冲天,手中还拎着一颗刚刚扭下来的脑袋,那人五官扭曲,瞪大了眼睛。 他身后的多情子急声道:“师父,咱们可以坐船渡水啊!” 老喇嘛看向李暮蝉:“公子以为如何?” 李暮蝉的脸色也很白,剔透晶莹,宛如冰魄,但身上的袍子却很红,已是血染,他平静道:“不能再退了,趁着体力尚未损耗殆尽,就在这里和他们一决生死。” 大长老点头,若是再退,长江水道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更不能上船,在陆地还有一战之力,真要渡水,万一湖中有人凿船,他们这些远居关外塞外的人可都是旱鸭子,就算不淹死也得冻死,自寻死路。 李暮蝉忽然开口:“上山。” 他眸光流转,扫望间已看见湖畔连绵群山上隐有庙宇坐落其中,同时冲着仇小楼面不红心不跳地劝道:“教主何必颓丧,咱们只是失了势,并非输了武功,凭你和大长老的能耐,再加上我们这些人,谁输谁赢尚未可知,我们这些人还在等您主持大局呢。” “不错。”大长老将手中的脑袋抛进湖中,对李暮蝉的话极是赞同,“教主,一时成败算不得什么,咱们速速上山,等调整过来,再杀个痛快。” 他心中也是暗叹,仇小楼太过信奉个人力量,将这场席卷江湖、称雄武林的进击当成了高手之间的厮杀,以至于自以为是,用武夫相争的角度做出了诸多错误的决定,凭白葬送了大好优势。 好在现在为时未晚。 仇小楼也是心知不能耽搁,兵贵神速,沉声道:“好,就依副教主所言,上山。” 一群人当即朝湖畔的山上赶去。 突然,大长老眼珠子骨碌一转,红芒大盛,纵身腾空而起,宛若一只血色蝙蝠般自众人头顶急掠而过。 人群中,一名教众神情大变,转身毫不迟疑的一头扎向太湖。 但还是晚了一步,血影横空,大长老大袖一卷,只若长鲸吸水般卷出一团湖水,那人眼看就要入水,不想竟也被隔空攫了回来。 这人挣扎连连,惊恐道:“大长老这是何故?为何……” 老喇嘛却不回应他,红色僧衣顷刻尽展,只若蝙蝠振翅猎食,将其整个裹住,眨眼间便缠裹住了对方的手脚身体,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外。 大长老冷笑连连,趴在这人身上,苍老的面颊轻轻一颤,霍然朝着这人右侧脖颈狠狠咬下。 “啊!” “咕嘟……咕嘟……” 随着大长老喉结的蠕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和令人头皮发麻的吞咽声顷刻在风雪中传了开来。 所有人毛骨悚然,一个激灵,无不噤若寒蝉。 连李暮蝉也眯了眯眸子,心头生出一股悸动,只觉身旁似有什么猛兽环伺,散发着骇人恶意。 这老东西瞧着高深莫测,一副圣者高僧的模样,不想心肠歹毒不说,练就的武功竟也如此邪乎。 只见大长老一阵吞吸,那被僧衣裹住的教众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瘦起来,惨叫声也微弱了下来,浑身精气仿佛被剥离了一般,刚才还是龙精虎猛,现在瘦骨嶙峋,变成了皮包骨。 如此匪夷所思的一幕,实在太过妖邪诡谲。 而大长老苍白的脸色飞快变得红润起来,整个人容光焕发,就连光秃秃的头顶都似有发茬生出,看上去年轻不少,甚至高壮了一些。 吸饱喝足,大长老方才仰头发出一声舒坦痛快的呻吟,散开僧衣,将那已无生机的枯骨掷在地上,看得众人眼皮狂跳。 一枚金钱正巧自从尸体的衣服里掉了出来,赫然是“金钱帮”的人。 大长老目光回正,双眼赤红,淡淡瞟了眼身后的追敌,长啸一声,凌空扑了出去:“你们先行,由老僧来断后。” 李暮蝉当即抓紧时间赶赴山上的古刹。 只是越往上,回望之下,所有人的心神全都紧绷起来。 就见风雪中立着一面面大旗,旗布猎猎作响,迎风卷动,既有五大剑派,诸如武当、崆峒一流,也有各大江湖世家,还有“青龙会”的人马,“金钱帮”的帮众,自各方汇聚而来,朝着他们包围了过来。 大长老化作一团血影,已是大开杀戒,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杀的人仰马翻,惊呼四起。 但这一幕都随着一道身影的到来而结束。 风雪中,一个沉默寡言的剑客走了出来。 剑客手提谢家神剑,穿着谢氏一族独有的衣裳,面容瞧着还有几分稚嫩,虽说长相寻常普通,但这人双眼清澈,神华内敛,浑身上下隐有一股锐旺冲霄的剑意勃发跃动,极为惊人。 来了。 神剑山庄的三少爷,谢晓峰……来了。 而在谢晓峰的身后,谢王孙领着大批人马跟上,除了神剑山庄还有五大剑派的掌门,以及不少江南世家的世家主,全都来了。 青龙会几大龙首相继现身,除了那神秘莫测的大龙首和已死的孙无二,余下众人尽皆到齐,杀意冲天。 叶开和傅红雪接连现身。 孔雀山庄也在西门柔的带领下自雪幕中走出。 还有金钱帮。 荆无命头戴雪笠,缓缓走了出来,但是唯独不见上官小仙的踪影。 上官小仙呢? 李暮蝉目光飞快游走,如在找寻着什么,突然,他后颈一凉,惊觉般的转身回望。 他看的是马空群,还有其身后的彭门五虎。 只看了一眼,李暮蝉便深吸了一口气,因为这五虎之中有两人竟是女子。 而且当中一人正微微掀起额前的斗笠,朝他露出一抹浅笑,还顺势看了看他身后的极乐天女。 极乐天女同样似有察觉,杏眼回望,目透冷芒。 原来,金钱帮帮主,近在眼前。 前有八百里震泽,后有铺天盖地的追兵,杀机无穷,莫非已至末路? 今天有事耽搁了一下,更新晚了。 (本章完) ------------ 128:好一出大戏 山上果然有庙,一座无名禅院。 寺里的和尚早在他们进来前就逃得没影了。 古刹虽是略显破旧、年久失修,好在还能暂避风雪,一群人涌进的同时纷纷燃起火堆,驱散着体内的寒气。 而且这些人居然没有急于寻找食物,警惕非常,只顺手抓起一把雪囫囵咽下,便摆好了迎敌的阵势,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是精锐。 山下各方势力汇聚,一个个大旗高举,来势汹汹。 但这些人并没有急于进攻。 大长老退了回来,仇小楼也凝神以待,李暮蝉和马空群以及多情子分别把守其他三方,率众迎敌。 决战就要来了。 谁也没想到声势浩大,令中原武林谈之色变的魔教东进,才刚刚开始,便如此措手不及的迎来了决战。 按理来说,这山穷水尽、腹背受敌的一幕本该是由中原武林来经历,而他们才是进攻的一方,横扫神州,荡平中原,令群雄俯首,可惜,到如今都成了空想,化为幻梦。 但还没输。 极乐天女在李暮蝉身后轻声提醒道:“她来了。” 李暮蝉颔首:“我知道。” 他们此刻正站在一间禅房的雪顶上,眺望山下。 一侧是陡峭绝壁,下方湖水滔滔,凌冽湖风吹拂着众人的衣袂,带来一股令人血脉贲张的肃杀,使得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握紧了刀剑。 雪势终于弱了。 杀机也要来了。 零星点点的雪瓣下,李暮蝉看了眼伪装成彭门五虎的上官小仙。 如今魔教颓势已现,败象已生,这人何故还要以身犯险啊? 为了这数千名精锐?还是…… 李暮蝉思绪急转,看向了仇小楼身后背负的一方木匣,那里面放着的正是魔教镇教之宝“绿玉魔杖”。 此物究竟有何玄妙之处? 而且,洛阳城内的上官小仙又是谁? 只是这些心思很快都被李暮蝉按下,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的野心是否能够在这一役展望,彻底实现。 忽然,李暮蝉心神收敛,周身邪风大涨,沉声道:“来了!” 杀机来了。 山下人影掠动,树上有人,地上也有人,来势极汹,寒芒纵横。 李暮蝉一把扯下背后已被霜雪打湿的披风,双刀交叠一退,轻声呢喃道:“都来吧!” 二龙首踏雪而来,言简意赅:“杀,一个不留!” 人影未动,暗器已至。 嗖嗖嗖!!! 暗器未落,数十道身影飞掠腾空,攀枝踩树,如猿猴挂藤摆荡般从天而降,落入禅院。 李暮蝉眼中凶光暴涨,刀光急转,青芒行走,寒芒绕右,左行刀招,右走剑招,双刀飞旋如电,扫落暗器的同时,刀尖已在颤鸣中点破了两人的咽喉,将一人拦腰斩断。 血雾漫天。 决战开始了。 “杀啊!” 山林间人影绰绰,无数江湖人蜂拥而上。 到了这个时候,眼见仇小楼回过神来,打定主意豁命一战,那些人似乎也不惦记这些精锐了,只因不想给这位魔教教主丝毫喘息的机会,更不想给其逃走的机会。 倘若魔教弃卒保帅,仇小楼一心要走,试问天地下又有谁人挡得住那口圆月弯刀。 但凡这人不死,迟早东山再起,焉能放虎归山。 这些人也都觉查到了形势的转变,而且山下的人各怀异心,联手之势注定不能长久,所以,今日势必要将仇小楼埋葬于此。 仇小楼虽说智计短缺,但武学天赋之高着实震烁古今,此刻闻得血腥,整个人宛如出笼猛虎,杀心炽盛,刀光游走间,一具具尸体坠落在地,一分两半,无有一合之敌。 身旁铜驼、多情子紧随,更有大长老在旁大杀四方,简直杀人如割草。 也只有这个时候,仇小楼才展现出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势和震撼人心的强大。 这个人或许不是一个好的首领,精明的教主,但绝不影响他那当世绝顶的刀法和天下无敌的实力。 但就在此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大长老突然怒目圆睁,双手结密宗法印,大喝一声:“吽!” 铺天盖地的血腥中,仇小楼眼神迷离变幻,而后重归清明。 一刹那,这人仿佛又找回了自己的雄心壮志,他纵横战场,睥睨八方,魔威盖世,整个人甚至一改颓丧仿若重新变了一个人,不可一世,眼中透着精明。 “嗯……为什么要喝上这么一句?这好像是佛门真言。” 李暮蝉无疑是善于观察细节的,尤其是发现仇小楼在听到这个字后,竟然有此截然不同的变化,他的心绪已在悄然起伏。 “慑心术,”极乐天女的声音忽然自他身后响起,尽管压的极低,却难掩震惊,“公子,大长老施展的是西方慑心术啊。” “慑心术?” 李暮蝉听的眼皮狂跳,还有他忽然记起来一件事情,一件尤为重要的一件事。 仇小楼似乎还有十二位死士亲卫啊,人呢? 那可是十二个足能比肩各派掌门的高手,还修有魔血大法,一等一的大杀器,居然没有寸步不离的跟着。 想到这里,李暮蝉再看看大杀四方的仇小楼,以及近乎妖邪的大长老,脸上神情渐渐有了变化。 又被骗了? 李暮蝉几乎瞬间便联想到之前仇小楼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他起初还有些不明所以,现在终于明白了。 这是给他们所有人演了一出大戏啊。 李暮蝉仔细回想,从来时的路上,听到大长老得知“金钱帮”和“神剑山庄”联手开始,他似乎就被引入了一个误区,下意识觉得北方危险重重,偏偏大长老他们一心向北,让所有人都对这位魔教教主生了一种愚不可及的感觉,只当是自投罗网。 也导致李暮蝉忽视了那十二个人的存在,以为是分散在了金陵、姑苏,还未汇合。 但换个角度去想,正因为如此,所有势力才会倾巢出动,才会被彻底引出来。 原来,不是他们自投罗网,而是中原武林凡被引入了陷阱。 想明白了所有,李暮蝉不禁暗自苦笑:“这江湖中的人物没一个简单的,都是费尽心机的算计着。” 上官小仙心机深重也就罢了,这又冒出两个连自己都骗的。 一个比一个能演,慑心术都用上了,简直防不胜防。 “准备了,攻守要易形了,咱们要杀下去了。”李暮蝉突然一擦刀锋上的血迹,如是说道。 铁燕二人听的不明所以,苗天王也是一愣,眼下光是招架都有些艰难,何来反击之说? 回答他们的不是李暮蝉,而是仇小楼。 “嘿嘿嘿,幽灵公子果然聪明绝顶。”仇小楼笑声雄浑豪放,哪还有什么颓丧的模样,声如闷雷,霸气侧漏,“不错,攻守就要易形了,这太湖边上我早已埋伏了三千精锐,还有那十二位死士待命,如今中原武林各势尽出,都得死。” 果不其然。 群山岗领间,一道道身影仿若幽灵般悄然浮现,自左右两侧冲着几方人马围杀了上去。 局势竟然再次逆改。 “给我杀。” 仇小楼身先士卒,纵身而起,自古刹中扑了出去,仿似猛虎下山。 铁燕二人,加上苗天王,还有极乐天女护持周围,其他人亦如之前退守那般,结成阵势,攻防有序。 浓郁的血腥气弥散开来。 李暮蝉这边亦见强敌,就见萧四无凌空踏雪而来,还有二龙首,以及那位“长生剑”的持有者。 三人联袂而至,身后是数百名“青龙会”子弟。 “真是冤家路窄。”萧四无冷笑道。 李暮蝉提刀在手,淡淡道:“这话可太俗了,我觉得应该叫狭路相逢,杀!” 刹那间,两波人马宛如两道洪流般狠狠撞在一起,撞出漫天血色。 血战开始。 (本章完) ------------ 129:萧四无之死 “噌!” 刀颤剑鸣,锋镝碰撞。 雪亮光寒的刀身上倒影着李暮蝉的冷眸,终是要一会这几大龙首。 极乐天女闪身掠动,素手一卷,袖中乍见一股异香随风飘散,身后魔众但凡嗅之,一个个只似打鸡血了一样,浑身血脉贲张,气力大涨,好比出笼猛兽,红着眼睛就冲青龙会子弟扑了上去。 二龙首本想先拿李暮蝉,可乍见这苗疆女子挥手间竟能令群魔气势壮大,不禁秀眉微蹙,暗自惊疑。 这等人物所带来的威胁绝然比那众多江湖高手还要可怕。 “你是何人?” “呵呵,”极乐天女发出一阵银铃般的轻笑,比身上的环佩还要清脆动听,迈步间,拂柳似的纤秀腰枝轻轻摆动,浑身上下已带出一股如兰似麝,勾人魂魄的香气,“这还看不出来么?当然是个绝色美人了。” 她行在白雪间,走的不紧不慢,话语轻轻,旖旎甜美,甜的人发腻。 只是二龙首的眼中开始多了忌惮和警惕,以及凝重。 因为看向极乐天女和走向极乐天女的青龙会子弟莫说动手动刀了,全都像丢了魂一样,慢慢缓下了扑杀冲阵的步伐,然后接二连三倒在了对方的脚下,没了生机。 他们都是中毒而死的,死前脸上还挂着痴迷的笑,仿似做了一个甜美且旖旎的美梦,死在了梦中。 二龙首巧目陡张,沉声道:“苗疆蛊毒?你就是这一代的‘极乐峒’洞主?” 而且看着这些人的死状,二龙首的忌惮更重了,这好像昔年“天下第一女魔头”云梦仙子仗之横行江湖的左道奇功……‘迷魂摄心催梦大法’。 极乐天女慢慢地说,轻轻的笑:“本洞主极乐天女,领教了!” 二龙首目露寒光:“好说!” 话起话落,两道身影纵身一拔,腾空飞跃,掠上了头顶挂满冰霜的古木老树,于树顶大打出手。 而在地上,那白姓青年,手持长生剑,看看萧四无,又瞧瞧李暮蝉,淡淡一笑,转身便迎上了铁燕二人和苗天王。 周遭厮杀不断,惨叫不绝。 只在身旁众人各选战场,一一撤开的刹那,萧四无嘴里发出一声凄厉长笑,像是早已等待着这一天,等候着这一刻,他眼中望出了血,长笑中腾空,腾空中出刀。 身在半空,一缕刀光穿林而至,直射李暮蝉。 寸芒来袭,仿若乳燕投林,杀机迫人眉睫。 李暮蝉眼皮轻颤,背后黑袍随风卷荡,发丝飞扬,已是大踏步直迎。 寸芒未至,长刀已横。 “叮!” 清脆碰响,起落极快,撞在了长刀的刀身上。 溅起的火星仿似一纸燃灰般在李暮蝉面前消散。 一刀在前,萧四无身在半空再出一刀。 刀气飞驰,刀意纵横,刀势迅疾。 这一刀更快了。 来势如电。 李暮蝉双眼微眯,右手单刀一劈,刀锋过处只似针尖对麦芒般将那寸芒当空斩落;左手一刀顺势刀尖下沉,刺进了身旁一个犹在喘息的青龙会子弟的胸膛里。 一刀起落,血箭冲天。 看着步步逼近的李暮蝉,萧四无的笑声更凄厉了,仿佛化作嘶吼厉啸,翻身之际,厉目大张,抖腕振臂,左手无声无息滑出一口飞刀。 他拿刀在手,好似拈花,三寸长短的飞刀精致华贵,夺目非凡。 光华摄目间,萧四无手中空空如也,刀已不见。 刀在何处? 刀在李暮蝉面前。 这一刀又不同于之前的两刀,刀身破空而来,只在半途,一口飞刀居然从中裂开,化作两把飞刀,齐头并进,直击李暮蝉双眼。 双刀遮眼,萧四无垂在身侧的右手悄然一翻,已被其转腕送出。 这一刀,乃是他借腾挪转身之势斜斜祭出,刀身飞旋,竟在林间划出一道弧月状的轨迹,绕过山石,转过林木,飞过霜雪,飞到了李暮蝉左侧,射向李暮蝉的脖颈。 李暮蝉脚下不停,双刀一横一立,横在面前,立在身侧,长刀拖动间,那三把本是绝险的飞刀登时被引向一旁。 只在萧四无冰冷的凝视中,李暮蝉运刀轻拨,刀身翻转,三口飞刀竟宛若陀螺般于长刀之上急旋飞转,带出一阵嗡鸣。 长刀再震,三口飞刀像极了翻飞的蝴蝶,折返而回,化作三道流光。 萧四无双眼瞬间涨大,血丝满布,他不退,他死都不退,一口飞刀被他拿捏在手,刀光如流星耀眼夺目,射破山林,将那三口飞刀当空打散。 倏然,一抹青色刀影自三丈之外拔地蹿起,如惊鸿急影,惊艳绝伦。 起的是刀影,用的却是剑法。 好快的剑。 剑未至,然萧四无已觉眉心隐隐生出一股刺痛,强烈杀机临身,令他太阳穴都在不停颤跳鼓动。 他绝不退,他提纵而起,身似冲天白鹤,自那莽莽雪林中掠至半空,死死望着身下同样如毒蛇般飞起的刀影,来的狠辣高明,不留余地。 “啊!” 长啸惊天,众人闻声望去,就见高耸的林木间,两道身影一上一下,齐齐腾空。 萧四无目眦尽裂,眼中冷芒更甚,却无惊慌,只有恨意和杀机,像是恨到了骨子里。 这人浑身上下本是裹得严严实实的,从头到脚除了一双眼睛可见,几乎没有露出一块皮肉,也瞧不出有没有藏着兵器暗器,可就在李暮蝉追上来的时候,萧四无那双手已布下重重杀机。 太快了。 萧四无忽然动作,双手似摘星,指影飞走,手影横空,就像变戏法一样,从自己的头顶、手臂、身上、腿上,一刹那居然取出了数十种暗器。 李暮蝉也在这一刻睁大了双眼。 萧四无看到这双眼睛里透着的吃惊和意外,也终于露出了笑意,那是狰狞的厉笑,快意的冷笑。 他已出手,双手连拨带弹,如扬花瓣,瞧着十分轻盈,甚至十分美妙,刹那间,他手中的六十四件暗器已同时发出。 每一件暗器都打向李暮蝉身上的一处要害,而且萧四无知道自己的这个对手定然还穿了金丝宝甲,所以他打的都是手脚和脑袋。 这便是唐门赖以名震天下的暗器手法,独门秘技,‘漫天花雨’。 而且这些暗器还都是特制的,都是金的。 霎时间,两人之间仿佛降下了漫天金色的花雨,美的惊心动魄,也美的要人性命。 原来,这才是真正要命的杀招。 李暮蝉如今身在半空,早已避无可避,只能招架。 而在这漫天金色花雨之后,萧四无又取出了一口金色飞刀,眼中凶光大盛,死死盯着李暮蝉,等着他招架,等着他出手。 李暮蝉果然招架了,双刀在手,刀招剑式齐出,如游龙飞天,在萧四无瞪圆狂颤的眼瞳中,两抹刀光已于半空化作数十道匹练寒芒,快刀快剑,快的人忘生忘死,交织纵横,化作一张大网。 “叮叮叮……” 火星四溅,金铁交鸣。 也在这个时候,一缕金光自萧四无手中无声飞出,射破了漫天火星,不偏不倚地钉在了李暮蝉的脸上。 中了!!! 这一刻,好几双眺望、凝望的如水眼眸都为之颤了一下。 李暮蝉败了么? 当然没有。 “噗嗤!” 一截青色刀尖,蓦的灌入萧四无胸膛,裂帛破衣的声音好不清晰。 李暮蝉没败,他眼神幽暗,浑身气机勃发,嘴里咬着一把金色飞刀。 萧四无的笑声并未结束,只是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变得癫狂,他看着身前敌手,舍身一扑,彻底被刀身穿透心肺,双手死死扣住李暮蝉的双肩,嘴里大口吐血,含混嘶吼道:“哈哈哈……李暮蝉……咱们一起死吧!” 而这人的腰间,忽见烟气弥漫,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火药味儿。 原来他还带着火器。 两道身影,齐齐坠入一侧的绝壁陡崖…… “轰!” 主角卒…………全书完! (本章完) ------------ 130:大搜魂手 太湖之上。 众目睽睽之下,乍见两道身影自绝壁陡崖上坠落。 萧四无眼有不甘,心中更是不甘,但不甘之后又是一种技不如人的深深痛苦。 如果说第一次他输得憋屈,尚有借口可寻,那现在无疑是输的一败涂地。 他败了,败给了曾几何时从未放在眼里,甚至是不屑一顾的人。 “啊,我好恨!” 这个小人物,而今…… 只是念头到此,戛然而至,李暮蝉眼神冰冷,两腮一鼓,嘴里的金色飞刀闪电般没入了萧四无的眉心,一刀毙命。 对方眼里的不甘李暮蝉见过,孙无二死前也是这种眼神。 所以,他们才会败。 …… 轰! 一声巨爆,三两轻叹,灰飞烟灭中不知葬送了谁人的名利野望。 涛浪翻滚,便在一双双瞪圆张大的眼眸中,忽见险崖之外,一道身影仿似乘风而起,自漫起的尘嚣中振臂凌空,再踏霜雪。 而他的肩上,还挂着两条断臂,萧四无的断臂。 “我无恙。”他如是道。 平静温和的嗓音散了出去,落入众人耳中,令人心安。 眼下形势既是如此险峻,他这个当老大的当然要和弟兄们并肩同行,做个榜样,壮一壮士气。哪怕刚才大可借机遁逃,但既然要成大名,干大事,该有的气魄还是得有的,要知道收拢人心除了金银,还有义气,要胆气,这样才能服众。 果然,这句话一出口,魔教群魔士气高涨,精神振奋,就连下手也狠了不少。 李暮蝉挑开了肩上的断臂,目光已在飞快扫视着战场上的形势。 到处都是尸体,血腥扑鼻,血染岗岭,惨烈的难以想象。 放眼所及,全都是恶战厮杀的身影,而且魔教之势明显占据了上风,几方势力已有败退之象。 只可惜他们退不走了。 那三千精锐连同十二名亲卫死士几乎截断了他们的退路,两面包抄夹击,绝了所有生路,只有豁命一战,背水一战。 仇小楼就要这一战,胜也好,败也好,谁主沉浮,一战决之。 李暮蝉看向还在和二龙首交手的极乐天女,见双方打的有来有回,当即将视线投向山下。 山下也在厮杀,湖畔都已被染红,像是散开的殷红墨色,简直一片乱战,乱成了一锅粥。 他在找寻仇小楼和大长老,还有上官小仙。 只是看见他这位幽灵公子没死,四面八方又有杀机逼来。 拳掌腿脚,刀枪剑戟,各种五花八门的兵器已随着飞窜掠动的人影招呼了过来,像是狂风骤雨,无孔不入。 这些都是“青龙会”笼络的江湖好手,培养出的杀手,手段也是千奇百怪;还有暗器,飞镖、飞刀、飞枪、飞环,一道道寒影流星在林间激飞急射,夺人性命,杀机无穷。 李暮蝉漫步于林间,随着他脚下走转,晃身错步,身后只若眼花般拖出层层虚影,如梦如幻,难辨真假虚实,委实缥缈绝俗。 正是“无色无相,千幻飘香”,身法与步法所结合的无上轻功。 “杀下去!”李暮蝉道。 他避开了迎面来的暗器,也闪过了刀光剑影,横刀在手,像一缕幽魂般闯进敌阵。 刀光拖动间,一蓬蓬血雾在空中绽放,大开杀戒。 血液入口,腥甜入喉。 李暮蝉双眼急颤急转,在眼窝里疯狂滚动,留意着四面八方的杀机,招架着,反击着,杀戮着。 这一刻,他身体里每一根血管中的血液都已沸腾,哪怕是负伤在身,也按耐不住那颗不住膨胀的心。痛楚已不是痛楚,反而化作一种无法言喻的刺激,难以形容的畅快。 这份来之不易,得之艰辛的快意,而今终于能有所感受,品尝一二。 但还不够。 当然不够,“金钱帮”如日中天,“青龙会”称霸江湖,为武林无冕之王,屈居此二者之下,焉能快意? 而且双方还都是他的敌手、对头,他只要活着一天,这两家势力便会对付他一天,无休无止。 所以,终究还是不够快意。 细细想来,自洛阳城外的那间破庙开始,纵观他所做的一切,更多的其实是为了自救;尽管他还有野望,但哪怕时至今日,他李暮蝉一切谋划算计的根本,都是为了寻求自保。 无论实力,还是势力。 他不能停下,也不敢停下,只能往上爬,不停往上走,一旦停下,脚下即是地狱。 所以,谈何快意? 李暮蝉所要的快意早已不是什么傲笑江湖,仗剑醉酒,他想要的,是无所约束,无法无天;他要天翻便要天翻,他要地覆便要地覆,他要翻掌之间可呼风唤雨,天地色变,他更要天下失惊。 这才是真正的快意。 这条路或许还很漫长,而且眼下也只是刚刚开始罢了,可只要走过了这一役,他便有足够的实力去对付“青龙会”和“金钱帮”了。 光明正大,正面交锋,不用再依附谁,投靠谁,更不要周旋于他方势力,小心翼翼,卑微求活。 他要靠自己,一步一步赢下这座江湖。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暮色已降。 蓦然,一道凌厉气机自远处凌空而至,越过了厮杀的众人,落在了李暮蝉的身上。 杀气。 刀光剑影中,走出了一名年轻俊朗的剑客,锦衣貂裘,手提华贵名剑,就连靴子上都缀着明珠宝石,冷眸微微一掀,直直瞧来。 赫然是燕南飞。 “此路不通。” 李暮蝉听的失笑,长刀一振,抖去了刀上的血水:“你要阻我?” 燕南飞也笑了,他襟上沾着点点血迹,宛若雪中绽放的红梅,嗓音清朗沉稳,还带有一丝戏谑:“不只是我,这天底下想要找你算账的可不止‘青龙会’。” 蓦然,燕南飞身后浮现出数道凌厉气机,但见五名半百岁数的中年剑客并排走出,人皆提剑在手,冷眼冷面,眼若冷霜,面如寒冰。 这五个都是神剑山庄的人,穿着清一色的黑色劲装,配着白玉色的腰带,手中长剑一样宽窄,一样长短,就连剑柄、剑锷、剑鞘都一模一样,唯有剑穗的颜色不一样,而且材质也不一样。 仔细看,那剑穗竟有两尺来长,第一个是金色的,第二个是银色的,第三个是铜的,第四个是铁的,第五个是玉的,上面环环相扣,节节相连,极是古怪。 李暮蝉头也不回,谈笑间,右手长刀倏然向后一递,刀尖飞快没入了一人的咽喉,一触即退,任凭那人捂着喉咙倒下。 “新仇旧账一起算。” 看到李暮蝉,五位谢氏一族的族老剑宿齐齐开口。 李暮蝉只是笑了笑,极为干脆的吐出一个字来:“进!” …… 林木间,马空群也遇到了一个人,一个跛子。 他一看到这个跛子,双眼瞳孔已忍不住收缩,浑身忍不住颤栗,气息都在变得急促。 傅红雪。 昔年“万马堂”一战,他败给了傅红雪,死了很多人,可最后叶开原谅了他,宽恕了他,因为叶开是白天羽的儿子,而傅红雪不是,也没了复仇的意义,所以他才没有死。 但现在,傅红雪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黑色的刀,苍白的手,依旧那样沉稳。 放下了仇恨的傅红雪,如今已心无束缚,刀法自然也就不再困于复仇的牢笼,如困鸟高飞,而今的实力已无人知晓到了何种境界。 傅红雪没有说话,他只是按住了刀,而他双眼看的却是马空群身后一人。 但突然间,一股狂霸杀意席卷而至,红云天降。 定睛瞧去,一道瘦小身影屹立于暴乱的尘嚣中,来者正是大长老。 这人本就鲜艳的僧衣更加鲜红了,浑身血腥冲天,也不知杀了多少人,极是妖邪诡谲,双眼猩红一片。 大长老睥睨冷视,环顾场中。 马空群正欲开口,岂料一只苍老枯干的右手猝然探向他心口,悄无声息,防不胜防。 但关键时候,马空群身后一人随手将其拨开,拉了他一把。 这人抬手轻拂,另一手顺势自袖中吐出,一掌印在了大长老的胸膛上。 澎湃掌力席卷,推霜卷雪,只在众人的惊诧中,大长老倒飞而出,重重撞在一颗四五人合抱的老树上。 马空群飞退数丈,脸色阴晴不定,心有余悸地道:“得手了? 他自是明白自己的身份泄露了。 “怎能啊,”一个轻柔悦耳的妩媚女声悠悠响起,“小心了,这人一身能耐说不定比那位教主还要难缠。” 斗笠掀起,上官小仙露出真容,负手走出。 “难缠?”马空群看向低垂着脑袋,毫无动静的大长老,“能有多难缠?” “嘿嘿嘿……金钱帮帮主,果然名不虚传。”陡然,一阵阴恻恻的笑声自大长老牙缝里挤了出来,猩红的眸子扫过众人,“听说你上官身兼大悲赋上的五种绝学,可惜,伱学到的只有五成威力,今日我就让你看看十成威力的‘大搜魂手’是何等惊天动地。” (本章完) ------------ 131:各方乱战 夜已至,月挂东天。 雪已融,冷霜威寒。 云收万岳,寒月映玉湖,山上山下,厮杀之声犹在。 漫山遍野,放眼望去,尽是一具具死状各异的尸体,有的死于暗器,有的死于刀剑,有的被短枪穿心,钉死在树上,有的头大如斗,死于毒杀,还有人被乱刀砍死,被乱箭射死…… 侧耳听去,有人在放声哭嚎,有人在悲鸣,也有人疯癫大笑,杀红了眼,乱了心智,望着身旁周遭的人影,分不清是死是活,无力挥舞着刀剑。 只是几声剑吟,两声刀鸣过后,哭声截断,悲鸣已散。 太惨烈了。 便是当年被江湖人视作百年不遇之浩劫的“回雁峰一役”,也远不及今日一战。 血水染红了冷霜,染艳了月光,染透了山野,就连湖中都漂浮着一具具尸体。 不似白天那般惊心动魄,此刻山上的动静早已弱了下来,但杀机更盛,因为都在厮杀中冲散了啊;谁也不知道这些尸体间有几具是真死,几具是假死,几个是友,几个是敌,一个不慎,即刻魂归离恨,身首异处。 放眼望去,谁能想到那支离破碎的尸体曾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大侠,谁又能辨出那千疮百孔,满身血洞的亡者会是武林中叱咤一方的巨擘。 生死面前,无有高低。 华山剑派的长老被人以暗器射杀。 青龙会的堂主被人背刺而亡。 江南三十六大镖局的总镖头死在了一枚小小的毒箭下。 唐门的副门主丢了脑袋。 魔教的长老被拦腰斩断。 少林高僧一半倒在地上,一半落入湖中。 还有“赤魔手”伊夜哭也死了,这位名震江湖三十余载的邪道高手,被人以铁网罩住,用暗箭射杀,浑身钉满了箭簇。 太多了。 这些曾几何时,名动八表,威震武林的高手,原来也和寻常人没什么区别,都是血肉之躯,刀劈剑砍照样要命。 有人只发出了一点动静,下一刻立见林中四方射来十数种暗器,顷刻毙命,哪管是友是敌。 到了这般境地,在敌我难辨的时候,还是在夜里,谁都得小心翼翼,就连一派掌门,一方霸主也都要谨慎无比的藏起自己,偷偷摸摸的躲起来。 人就是这样啊,生死存亡之际,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其他一切好像都是可以牺牲的,哪怕死光了,死绝了,只要自己还能活着,那便在所不惜。 但并非完全寂静。 “哗!” 忽闻一阵异响。 皎洁的月华下,乍见一团雪亮银光绽放,那是一条长长的银色剑穗,“唰”的一响,灿烂夺目,不光能迷人双眼,还藏有逆刃倒勾,可封人兵器,极是阴险。 不止一团,四面接连响起异响。 金、银、铜、铁、玉五种剑穗尽皆如此,上面还流有血迹。 而在五人结成的阵势中,李暮蝉提刀静立,眸光转动,看了眼身上的血口,还有被那剑穗扫得破破烂烂的衣裳,不禁低低一笑。 这五人剑法俱是精妙,足以登堂入室,还懂得合击之道,又握有奇门兵器,尤其是那剑穗,实在碍手碍眼,简直就是刀剑之流的克星,极为难缠。 而五人之外还有燕南飞,尽管这人抱剑未动,一副不屑出手的模样,但无形中给人一股莫大压力。 李暮蝉抿了抿干裂的唇,感受着身上传来的阵阵痛楚,淡淡道:“有意思,到底是用剑的世家,居然琢磨出这种门道。” 传闻中,谢氏一族的初代家主谢天曾与天下剑客争锋,剑倾江湖,后挫败群雄,被共举为“天下第一剑”,创“神剑山庄”。据说此人惊才绝艳,天赋奇高,只一番交手便将各派各家的剑法洞悉了个七七八八,后借此悟出几种克制天下剑手的法门。 那“偷天换日夺剑式”算是一种。 眼下这五口奇兵想来也是一种。 燕南飞幸灾乐祸道:“大名鼎鼎的幽灵公子该不会就要葬身于此了吧?” 李暮蝉笑了笑:“你不妨一起上吧。” 他眼里冷芒明灭,心思却留意着别处,盖因远处隐有惊雷滚滚,惊爆不绝,骇人的气机即便隔了这么远也叫人心惊肉跳,定是有恐怖高手在恶战激斗。 “狂妄!” 生死当面,见李暮蝉竟还敢分心他顾,五位谢家族老俱是怒火中烧,双目圆睁,掌中长剑颤鸣如龙,合击之阵再起。 但见五人齐齐横剑于月下,脚下则是踏着古怪步伐围着李暮蝉绕转急行,只转了两圈,五人已化作数道急影,掌中剑影漫天,剑风嗖嗖,凝成一圈剑轮,飞旋不止。 霎时间,李暮蝉置身重重剑影之中,顿觉四面八方俱是杀机,天上地下都是杀意,再加上那剑穗摄目晃眼,只稍稍偏过脑袋,避开视线,顿见一口缀着绿玉剑穗的青霜古剑横空来刺。 此阵一起,阵中敌手倘若出剑招架,手中兵刃顷刻便会被其他四人的剑穗封住,可若只守不攻,待到剑圈收缩,最后也难逃一死。 此阵自问世那天迄今两百余载,不知败亡过多少试图挑战“神剑山庄”的剑道翘楚,卸下过多少剑道名宿、剑法名家的佩剑,威力绝非等闲。 燕南飞一瞟五人步伐,居然还暗含阴阳五行的变化,剑势首尾衔接,刚柔并济,连绵不绝。 一剑先行,四剑后至。 五人运剑起势,五口古剑刹那宛如掣电流星般于阵势中飞驰来去,纵横交错,化作一张剑网,凌厉剑气透人心肺。 且说燕南飞正自凝神细瞧,忽听…… “噗嗤!” 长剑饮血,一招夺命。 居然刺中了。 燕南飞双眼瞪大,因为夺得不是李暮蝉的命,而是另个一人的命。 但见李暮蝉在剑阵中辗转腾挪,于剑隙间穿梭往来,仿若一团黑雾般上下飘飞,快如鬼魅。 只是即便如此,他身上还是多出数道血口,血珠滚落,眼看剑圈就要收紧,千钧一发之际,骤见爪影横空,阴风荡过,李暮蝉左手如能摘星拿月,只凌空一探,居然闪电般夺过了一人手中剑,反送进了对方的胸膛。 而剩下四个人的剑几乎同时脱手,就觉太渊穴一麻,四柄长剑当即被李暮蝉卷进手中。 他左手夺剑,右手也有一柄剑,双刀合一为剑,转身一挽,青色剑锋已在月下斩出一圈惊艳剑影,像是比天上的冷月还要圆。 尘埃落定。 五位谢氏族老脸上还带着最后的惊愕骇色。 只待一阵冷风拂过,五人项上头颅骨碌滚落,无头身子无力跪倒,断口齐齐冲出一团滚烫血柱,怒喷如吼。 结束的太快,也太突然了。 燕南飞看的失神:“偷天换日夺剑式!” 李暮蝉眼神凌空一扫,似笑非笑的看向了他,左手松开那四柄剑的同时,遂见掌心凭空汇聚出一团骇人阴气,掌劲虚提,半空喷薄的血雾登时被涌动的邪风卷成一团,抬手一送。 凄厉的掌风中,一记血色掌劲隔空朝着燕南飞劈了出去。 燕南飞眼神凝重,闪身爆退,正待拔剑。 “啊!” 陡然,那山腰处传来一声痛苦大吼。 李暮蝉双眼微眯,眸光掠动,这声音的主人他识得,正是马空群。 “嗯?这是遇到何等大敌了?” (本章完) ------------ 132:何为江湖绝顶 月华下。 燕南飞神色骤紧,飞退之际,手中名剑霍然出鞘,当空一斩,已将身前袭来的掌劲破开。 只是定睛再看,身前空空如也,夜风中还飘来一个淡淡的嗓音:“来日方长,下次再过招吧,今天就不陪你玩了。” 耳畔发丝掠动,李暮蝉穿梭于林间,势如离弦之箭,掠向山腰。 他心里当真好奇的紧,要知道马空群身后可是跟着上官小仙,而且那姓马的也非等闲之辈,毕竟再怎么说曾与白天羽结为兄弟,还一手缔造了雄据关东的“万马堂”,实力也属当世少有,居然……吃了大亏。 适才那声惨叫光听着都觉得不好受,分明受了重创。 会是谁呢? 李暮蝉可是很期待这个答案。 “副教主,您没事儿吧?” 掠动间,就听一个熟悉的嗓音低声响起。 李暮蝉停下脚步,扫了一眼,遂见地上诸多死状惨烈,分明死透了的尸体又纷纷活了过来,一个个抬起脑袋,正是三十六洞群邪。 还有铁燕二人和苗天王,全都十分机灵的趴在地上,匿在尸体间,满脸血污,装死装得一个比一个像。 目睹这一幕,李暮蝉嘴角抽搐,神情古怪,他环顾扫了一眼,鼻息蓦然一重,眼神阴沉道:“你们洞主呢?” “适才和那二龙首斗了一场,不知去哪儿了。”有人急忙回道。 “你们暂时按兵别动,必要的时候退守山顶禅院,一切等天亮再说。” 留下一句话,李暮蝉身形一晃,去无影踪。 皓月之下,莽莽林间,但见有道身影迎风腾挪,拂袖振衣,只若一缕幽魂般凌空拔起数丈高低,蹬枝踩叶,掠上了一颗参天老树。 可就在李暮蝉跻身树顶的时候,迎面就见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对他眨呀眨的,近在咫尺,好整以待的等着,眼里满是小心思得逞的欢喜笑意。 李暮蝉先是气息一紧,可等看清面前人是谁后不禁眉头一蹙,但很快又复归平和,轻声道:“下次不要乱跑了。” 极乐天女坐在一截歪枝上,见眼前人这么说,古灵精怪地又凑近了一些,口中火热的气息和着香风,溅在了李暮蝉的脸上,带起一阵酥痒:“知道了!” 然而她眼前蓦然一空,李暮蝉闪身凌空一荡,眨眼便站在了她的另一侧,眸光一垂,望向了下方的山坳。 连绵起伏的两山之间,数道惊人气机正自交锋恶战。 “原来是大长老。” 李暮蝉眸光一烁,大为吃惊。 但见山坳中一道枯瘦矮小的身影兔起鹘落,腾掠如飞,于一众高手的围杀中大开大合,睥睨群雄,霸道的难以想象。 场外掠阵观战之人不少,除了上官小仙外还有傅红雪、二龙首。 而与大长老交手的是马空群和“彭门五虎”剩下的三人,连同一名美貌妇人,这么多人竟难以奈何这老喇嘛。 “这老东西居然这么厉害?”李暮蝉一阵失神,“嘶,那是刘妈妈?” 他眯眼凝神,细瞧之下才发现马空群断了一条手臂,而那妇人还戴有两只晶莹剔透的手套,分明是“大搜神手”,用的正是“嚼铁大法”。 不对,李暮蝉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门道。 大长老双手笼罩着一团血色,凌空一搜一抓,几人分明没有中招,然气势却萎靡不少,一个个原本还生气勃勃,但动作竟在无声无息中变得迟缓。 反倒是大长老越战越勇,而且气势节节攀升,近乎妖邪。 此消彼长,几人联手居然还隐隐落入下风。 “这是攫取万物生机精元为己用……大搜魂手?” 李暮蝉脸色凝重,上官小仙施展大悲赋的场面他也见过,但威力远不及这般邪异可怖啊。 除了如此手段,大长老的一招一式也迥异中原武学。手脚只似不受关节束缚,一颗脑袋竟能从前转到背后,手脚曲转如意,仿佛没有骨头,既能攻前,也可取后,嘴里时不时吐出一枚铁丸,打的众人措手不及。 “啧啧,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天竺神功》?”极乐天女惊奇连连,“我记得好像叫什么‘瑜伽术’,也是追求天人合一之境,修的是三脉七轮,极为了得。” 猝然,但见这位大长老举手投足竟打出数道十分惊人的剑气。 他手中无剑,乃是以指作剑,随意挥洒,立见指尖剑气破空激射,两根肉指堪比神兵利器,剑法竟也高绝的吓人,抬手一指,便将傅红雪和上官小仙连同二龙首齐齐纳入战圈,竟打算独战群雄。 大长老非但这么做了,更是招架住了。 傅红雪一刀劈落,快如闪电,一瞬半刹,黑刀就已落在大长老的脖颈,干脆利落,只求一招毙敌,狠辣绝伦。 刀是落下了,但这无往不利的白家神刀竟然未能破开老喇嘛的皮肉,还被其以下颌给夹住。 上官小仙双环砸落,直击大长老天灵,然而环至半空,竟被对方用双手接住。 二龙首双臂一摆,流云拂袖已扫向对方后心,可劲力落下,竟似泥牛入海,不见半点动静。 这一刻,所有人都觉心神震撼。 如此能耐,只怕足能与当年的天机老人、上官金虹一争高下了。 当世绝顶。 “练手成兵?这是大乾坤手;还有这剑法,莫非就是魔教秘中之秘的绝学,万妙无方摄魂大九式?再加上那密宗大手印、嚼铁大法、慑心术……会的可真够多的。” 饶是李暮蝉也不由得有些失态,此人所学不光驳杂,更是样样精通,而且都修到了极为高深的境界,还彻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学理念,武贯东西,集天下武学大成于一身。 极乐天女也看的来了精神:“据说当年老教主与白天羽决战之时,这位大长老尚在‘孔雀国’苦修天竺神功,挑战几大上师,不然,胜负如何,还得两说……如此看来,他败给谢晓峰也是故意为之了。” 李暮蝉眉头一挑,轻声道:“他若不败,这些人焉敢倾巢而出,如今定是起了一网打尽的心思。” 极乐天女坐在他身旁,扶着树枝,晃着双脚,笑问道:“那咱们帮谁?要不帮帮伱的老相好?还是坐山观虎斗呀?” 月上中峰,群山起伏,一颗老树独凌天空。 树顶上,二人一站一坐,恰是风起,恰好月明,俯瞰着脚下的湖川。 只是便在场中形势如火如荼之时,李暮蝉忽然留意到山坳四周的死人堆里站起了四道身影。 这四个人,身穿清一色的绿袍,脸上刺着晦涩古怪的图腾,皆非中土人士,不用想,必是仇小楼身旁的死士亲卫。 便在李暮蝉留意场中局势的时候,大长老体内雄浑气劲强提,爆发之下,已是迫的众人连连后退,同时抬眼遥遥瞧来,怪笑道:“副教主可是看够了?” 一道嗓音清晰入耳。 李暮蝉眼神连连变幻,旋即微微一笑,飞掠而下,落入场中。 大长老一指上官小仙,冲着李暮蝉笑道:“杀了她,从今往后,圣教只公子一位副教主,你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闻听此言,李暮蝉蹙了蹙眉。 大长老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诡异:“怎么?你不愿意?” 李暮蝉点点头,又摇摇头,轻笑道:“我要做什么,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大长老双眼陡张,旋即叹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早就知道你这种人会不甘雌伏,只是没想到敢在这个时候展露野心,呵呵,你先叛青龙会,又叛金钱帮,如今还想叛我圣教,这天底下还有你的容身之处么?” 李暮蝉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双手缓缓拔刀,轻声道:“我不屑在人背后出手,今日这太湖之上只会有一个赢家,而且……我也想领教一下,何为江湖绝顶!!” (本章完) ------------ 请假条 身体不舒服,发烧,休息一天。 ------------ 133:飞刀 “嗤……哈哈哈……好大的口气。” 大长老声如夜枭,笑的人毛骨悚然,眼中神华闪烁,如要夺眶而出。 李暮蝉神情淡定,双眼直迎不避,既然他敢现身入场,自然早就想到过这个结果。 这老喇嘛武功高绝,心思缜密,绝不会任由他坐山观虎斗的,势必会拉他下水;原本他还打算再等等,忍一忍,可既然这人把他李暮蝉视作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还想当狗一样使唤,那便不等了。 就在这里,先宰了这位魔教大长老。 至于偷袭,李暮蝉未曾想过。 一个人弱小的时候可以偷袭,因为那是求生自保的手段,但如果一直偷袭,心气可就丢了。别人看不看得起他不重要,他自己不能看不起自己,既然要成大事,手段可以阴险狡诈,但心胸不能狭隘,他要赢,自然要赢得让底下人心服口服,让对手也为之叹服。 而且如今可是到了决胜的关键时候,这最后一步,他不但要让别人输得彻底,也要让自己赢得痛快。 李暮蝉入场,极乐天女则是飞退后掠,她并非遁逃,而是赶往山顶的禅院去稳固人心。 上官小仙眯起了眼睛,魅人魂魄的眼波柔情似水,她定定看着李暮蝉,这人就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不但暗中练就了一身非凡绝俗的奇功,举手投足间已有一种摄人夺目的大气魄,还有一股内外狂飙的邪张,就像当年的她。 太像她了,同样隐忍蛰伏,同样一步登天,而今这个男人已快要成为和她一样的存在了。 这世间芸芸众生,原本各是际遇陆离,可偏偏两个相似的人,两个同样野望惊天,富有机心的人遇在了一起,还都是不甘屈居于人下之辈,那便注定了无法并存。 从相识,相惜,再到联手抗敌,相互利用,最后互为对手,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快的人措手不及。 而今李暮蝉欲借魔教之势崛起,立足天下,与“金钱帮”、“青龙会”抗衡,届时三足鼎立,真要到了那一步,那就是死敌了,谁也容不下谁。 李暮蝉也看向上官小仙,还看到了她唇角殷红的血迹,眼神还是那么柔和,轻叹道:“怎么受伤了?” 上官小仙怔住,一双好看的丹凤眸子随之轻轻一颤,她红唇一咬,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可眼底的冷意却更重了,还掺杂着玩味儿,带着薄怨,以及些许不易觉察的异样,复杂极了。 毕竟,李暮蝉拒绝了大长老杀她的提议啊。 而她眼里的冷意,则是因为李暮蝉已经开始算计她了。 这个时候,这般处境,风吹草动都能尽数被人收入眼底,何况李暮蝉的一句话。 只因为这一句,二龙首已用一种怀疑且警惕的眼神看向他们,尽管这人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却下意识往后撤了半步。 大长老的眼神也随之阴晴不定。 这两个人,似乎、也许、好像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但这些人看见了,山上山下,一些暗中观战的人也都看见了。 现在可是整个中原武林生死存亡的关头,倘若这两个人暗中联手,那就真的精彩了。 所有人细细一想,忽然觉得这个猜测很有可能。 毕竟二人是武林众所周知的夫妻,还都不是小人物;上官小仙环倾江湖,而李暮蝉金钱开道,被黑道绿林视作能“役鬼通神”的幽灵公子,怎么看怎么有种说不出来的合适,一个主“权”,一个主“财”,一个帮主,一个大堂主…… 而且,万一李暮蝉没有背叛“金钱帮”呢,这个人始终都是上官小仙的大堂主,反叛的戏码都是演的,又该怎么办? 还有便是,李暮蝉不惜与大长老为敌也不愿杀上官小仙,就更值得人怀疑了。 连刘妈妈都暗自泛起了嘀咕,莫非自家帮主另有计划? 越想越是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是真的。 上官小仙嫣然巧笑,眼里却依稀露出一抹悲伤,但她苍白美丽的脸上反而涌现出一种动人的颜色,既羞怯又妩媚地娇笑道:“好,那咱们夫妻二人就最后一次联手应敌。” 听到这句话,再看着对方那双温柔而明媚的眼眸,李暮蝉居然无来由的感觉到一丝异样涌上心头。 在这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的江湖,他早已见惯了各种人心,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就变成了石头,千锤百炼,不想除了野望还有留恋的东西。 就像每个人都渴望遇到善良的人,而李暮蝉留恋的,是一切开始前的那份纯真无邪,还有这双温柔明媚的眼眸。 他嘴唇翕动,只是神情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人世翻云覆雨,江湖风波起浪,他已不会留恋过去,更不会虚度将来。 大长老阴沉笑道:“好啊,你夫妻二人倒是演了一出好戏,把所有人都蒙在了鼓里,既然如此,我就送你们去黄泉做夫妻吧。” 下一刻,红袍飞卷,血影横扑,老喇嘛扑的是上官小仙。 所有人见状齐齐出手。 如今这老魔头一身功力惊世骇俗,自当先行诛杀此獠,再论其他。 那四名死士亲卫见状还想上前援手,不料山下赶来数道身影,身轻如燕,几个提纵便拦在了四人身前,分别是叶开、路小佳、郭定,还有丁灵中。 丁灵中怪叫道:“真热闹啊,神剑山庄和那位魔教教主也在山下打起来了,乱成了一锅粥。” “找死!” 上官小仙冷叱一声,双手一振,顿见两团灿亮金光离手而飞,仿若流星掣电般砸向大长老胸膛。 “呵,受死!” 岂料大长老不闪不避,任由双环加身,右掌一运,本是枯瘦如柴的手掌顷刻涨大一倍有余,掌劲狂飙,平地霎时掀起一股骇人飓风,压的草木尽弯,吹的飞沙走石。 上官小仙面容冷寒,抬手接回倒飞的双环,背后青丝倒卷,不闪不避,眯眼提掌,掌心紫芒大盛,悍然迎了上去。 两掌相遇,好似惊涛拍岸。 “轰!” 但见上官小仙脚下土石齐齐下沉。 大长老一掌推出,另一掌已似推山倒岳般撞来。 也在同时,众人攻势齐至。 傅红雪神刀无影,刀取其首。 刘妈妈双手以擒扣拿捏之招,拿其腰肋,锁其命门。 而二龙首双袖飞舞,利如刀锋,斩向对方腰腹。 可是,全然无功。 众人招式落下,大长老居然不损分毫,且僧衣之下劲风鼓荡,擒扣拿捏根本无法着力。 局势瞬息万变,第二掌再至。 恰在这时,一只手悄然挤进,掌心黑气缭绕,自上官小仙身旁推出,接下了这刚猛无俦的一掌。 李暮蝉面沉如水,大步迎上,一手扶剑,一手出掌,对掌一瞬,他手背血管青筋根根暴起,外扩而出。 招架刹那,上官小仙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运足了指力,连点大长老胸口十数处要穴死穴。 奈何指劲落下,竟然不见半点效果。 二人双掌一推,趁着大长老撤掌之际,李暮蝉单足跺地,飞身直上,同时起剑出招,月下顿见层层剑影铺开,正是昆仑派的“飞龙大九式”。 一剑化九,势如游龙,李暮蝉剑势凌厉,在大长老轻蔑戏谑的眼神中,连攻其身上九处要害。 然而剑影之下,难见血色。 上官小仙沉声道:“他身上的僧衣有问题。” 大长老“哈”的狞笑道:“不妨告诉你们,我这件僧衣乃是天竺佛门的镇教之宝,与那‘大搜神手’份属同宗,刀枪不入,可避水火。” 众人闻言一阵吃惊。 大长老狂笑不止,双掌一撤,身上红袍迎风展开,挥臂卷动,僧衣登时如一朵飞旋飘荡的红云,自众人眼前晃过。 此物材质特殊,又被老喇嘛的内劲灌注,飞旋急转简直好比神兵利刃,过处遇木斩木,遇石破石,那彭门五虎中的一人躲闪不及,连人带刀俱被拦腰斩断,满地尸体更是被斩的四分五裂,卷起一片腥风血雨,迫的众人连连后退,端是魔威盖世。 然而。 那狂笑不止的大长老猝然怪叫一声,身形一紧,双眼瞳孔都在急缩。 因为月华下,一口明晃晃的飞刀已在面前。 (本章完) ------------ 134:大长老败亡 飞刀? 谁人的飞刀? 小李飞刀!!! 山岭脚下,叶开已是出刀。 无人看清他是如何出刀的,更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取刀的。 刀光乍现,已在老喇嘛面前。 而与之交手的死士亲卫早被封住了穴道,定在原地。 这一刀,神鬼莫测。 李暮蝉寒毛皆立,上官小仙气息一屏,二龙首双眼急颤…… 场中所有人都因这一刀而动容。 就连老喇嘛也勃然色变,状如恶鬼般扭曲了五官。 明晃晃的飞刀,平平无奇的凡铁,而今在众人眼中好似生出了一股其意不明的气机。 那不是杀气,也不是煞气,更非恶气、邪气,但却比杀气更让人心惊胆怯。 “没有杀气的一刀。” 李暮蝉睁大了双眼,未习武之前,他从来只当武功不过是人们攀上名利那座大山的阶梯,亦或是恃强凌弱的工具,了结恩仇的把戏,可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这一刀仿佛被人赋予了生命,灌注了精神。 刀是叶开发的,但刀上的神髓却不是他的。 那是来自于某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人。 但一个人若想杀另一个人,肯定会动杀心的,杀念一动,杀机势必自起。 此刀缘何未有杀气? 正气。 凭李暮蝉今时今日对武学的感悟,他只能这般理解。 又或许是爱。 因为恨是一种力量,爱也是一种力量。 叶开成名至今,好像没有杀过一个人。 李暮蝉对这一刀大为震撼。 他忽然发觉世上除了野望,还有另一种让他为之心动的东西。 原来武功也能这般惊艳绝伦,无双无对。 那么他呢? 将来是否也可达到这样的高度? 而在众人眼中,大长老已闪电般做出应对,他飞身后退。 这人似乎对小李飞刀极为恐惧,嘴里更有惊人之言,目眦尽裂地怒吼道:“李寻欢,今日我绝不会再败!” 怪不得,明明身负盖世绝学,本就无敌西方,却还身披此等奇宝,原来是为了提防小李飞刀。 而大长老后退的同时已将乌红僧衣裹在身上,还运聚内力于右手,狠狠迎了上去。 他要接刀。 所有人的神情又是一变,莫非昔年“金钱帮”一战就要重现? 上官金虹没有接住这一刀,那眼前这位魔教大长老又是否接得住? 答案是,没有。 老喇嘛右手甫一抬起,掌心便多出一个血洞。 李暮蝉眼底精光闪过,他记得这个血洞好像就是谢晓峰当初一剑刺中的地方,如今伤口重现,飞刀透掌而过,已到大长老眉心。 大长老悚然。 他中刀了。 但却没死。 飞刀只是没入眉心,并未深入,大长老呆愣原地,而后将之一把拔出,哈哈大笑起来:“我接住了,我接住小李飞刀了。” 可突然,他身旁已多出数道杀机,正是李暮蝉他们。 二龙首飞身腾空,水袖一缠一裹,已将老喇嘛缠了个正着,裹了个结实,远远瞧着就像个襁褓里的时候婴孩。 大长老冷笑一声,奋劲便要挣脱,可他脸色蓦然生变,原来先前他太过忌惮小李飞刀,将僧衣裹的密不透风,此刻又被人在外面一缠,竟然作茧自缚,一时难以摆脱束缚。 他还有右手在外,可右手刚一提起,就见一口雪亮长剑乍现于月下。 长生剑。 这人似已静候多时,此刻瞅准时机,长剑如虹飞至,贯穿其手心。 “啊!” 大长老非是痛的,而是惊怒,五指一屈一张,指尖剑气破空。 长生剑见状即刻抽剑后撤,但剑光之后,一截黑刀当空斩落,傅红雪的刀。 傅红雪扬刀一劈,大长老右手齐腕而断,血箭狂飙。 几在黑刀斩落一瞬,上官小仙手握双环,大步迎上,环影翻动,已对着老喇嘛的胸口一阵狂风骤雨般轰击乱砸,招招携万钧之势,地破天惊。 “砰砰砰……” 闷响之声连绵不绝。 饶是老喇嘛功力绝俗,又有奇宝护身,也被砸的心肺颤跳,口渗逆血。 刘妈妈顺势已到大长老背后,五指一拢,又是一记重掌。 剧痛之下,老喇嘛状若疯魔,断腕一抖,千百点血滴已挥洒扬出,仿若暗器箭雨,噗噗噗无差别打向四面八方,锐劲风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可值此关键时候,哪能说退就退,眼看这老魔就要挣脱束缚,众人神情一紧,只能硬着头皮招架。 上官小仙俏脸冷寒,她不但要招架迎面来的血雨,就见大长老两腮一鼓,张口一吐,三枚铁丸已紧随而至,这人像是铁了心要先杀她,断腕一抬,以断骨作剑,化作一道血影,直刺她咽喉。 快,太快。 生死之间,须臾万变。 上官小仙不退反进,素手掀袖轻轻一拂,好似抹云拨月,身前血雨悄然不见,右手同时运环,劲风如雷声轰鸣,眨眼已将三枚铁丸一一当空粉碎。 而那断骨化作的一剑,有人替她招架了。 或者说她已是躲开了。 一只大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托,已把她送出一截。 李暮蝉一面援手,手中剑只若针尖对麦芒般,接下了大长老的一剑。 “嘶啦!” 只是交手中,二龙首的水袖忽有撕裂之声。 但见老喇嘛另一只手趁机挣脱探出,掌心内含,五指并拢,密宗大手印“呼”的隔空劈出。 这含怒一掌,几乎凝聚了大长老毕生功力,而且又快又狠,势急力猛,防不胜防。 掌劲隔空透发,掌风掠过,漫起的尘嚣中,众人俱皆身形一震,口喷血箭,隐闻骨裂。 一掌推出,大长老五指猝然内收,一股磅礴吸力登时遥遥罩向众人。 只这吸力加身,众人就见自身伤口中的血液居然不受控制般涌出,在半空汇作一团血雾,涌向大长老,场面十分骇人。 “哈哈哈,这大搜魂手的滋味儿如何啊?” 几人此刻既要运劲抵抗这股吸力,又要按住体内浮动的气血,只似狂风骤雨般的一叶扁舟,寸步难行。 眼看众人岌岌可危,山岭下的叶开突然亮出一柄飞刀。 一瞬间,大长老的笑声便戛然而止,他尽管与李暮蝉他们交手,但暗中一直留意着叶开的举动,此刻再见飞刀,当即心神急敛。 叶开脸色苍白,神情冷淡,似乎正在酝酿惊天动地的一击。 但就在这时,李暮蝉突然顺着那股吸力,飞身提剑,直刺而去。 剑影横空,快若奔雷,转瞬已在老喇嘛面前。 然而此时此刻,这人只冷笑一声,干巴巴双唇一张,露着两排细密牙齿咬了上来。 “噌!” 剑影一住,竟然被咬中了。 大长老咬着剑尖,说出了一句话:“两面三刀,竟敢觊觎我圣教根基,本座这就送你上路。” 他并没有用嘴,而是用的腹语,同样饱含杀机。 可突然,大长老瞳孔骤缩。 因为就在他说话的功夫,李暮蝉另一只手挥指如剑已自剑身上一抹而过。 而那剑指的指缝间,不知何时藏有一枚毒针。 毒针贴着剑脊直达剑尖,径直射入他的口中。 “唔!” 大长老神情当即大变,一口内息急泄而出。 李暮蝉眼神冰冷,长剑顺势再进,顿见大长老口中鲜血淋漓。 而大长老的反应也是狠辣,面目更显狰狞,左手运起一掌果断按向李暮蝉天灵。 但一道身影趁势挤进,抬掌相迎,正是上官小仙。 也就在毒针入喉的同时,一柄飞刀瞬息而至,没入大长老眉心。 还有一柄黑刀斩过了大长老的脖颈。 李暮蝉的长剑亦是刺穿了大长老的脑袋。 同时更有一团金光乍现,将大长老的头颅砸的四分五裂。 皎洁的月华下,只见一个无头身子直直倒地。 一代魔头,终是陨落!!! (本章完) ------------ 135:号令群魔 夜风拂过,尘埃落定。 望着老喇嘛的无头尸体,众人不禁感慨良多。 这本是个无敌天下的人物,明明可以大杀四方,却偏偏弄出一件刀剑难伤的宝衣,以至于作茧自缚,丢失了大好时机。 但说到底还是心境有缺。 有的人败过无数次,却越挫越勇,有只人败了一次,便视作毕生噩梦。 此人只因败给过小李飞刀,便惶惶不可终日,即使身负刀枪不入的横练绝学,却还要靠奇宝寻回信心,舍本逐末,可笑,可悲,可叹。 李暮蝉笑着说:“看来,不算真无敌啊!” 然老喇嘛虽死,杀机却未散。 盖因众人的杀机已转向了他,围住了他。 李暮蝉的反应很简单,他擦试着嘴角血迹,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上官小仙,很刻意,也很深情,像是藏着千言万语,而后说道:“动手!” 一句话,短短两个字,却有消弭杀机的魔力。 原本联手抗敌的众人,全都撤开,互相提防,彼此戒备。 只有傅红雪沉默无言,因为他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仅仅是深深看了眼李暮蝉,便转身背着白家神刀离开了。 这俗世的恩怨情仇他早已无心理会,只是今日一战,也让他看清了自身刀法的不足之处。 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无敌,任何人都有失败的时候。 但也只是片刻,“金钱帮”与“青龙会”的人又都齐齐反应过来,冷冽杀机仿佛织成了一张大网,罩向李暮蝉。 李暮蝉缩了缩肩膀,后颈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你们啊!” 他却不慌不忙,轻笑一叹,顺手将老喇嘛的无头身子提起,很是沉默的看了眼上官小仙,然后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山顶。 上官小仙没有阻拦,她静静看着李暮蝉的背影,眼中柔情也随着对方的远去越来越淡,最后消失不见。 但她突然又笑了起来,肆然放诞,桀骜狂狷,枭雄之态尽显无余,而她的眼神已如青霜冷刃般冰寒,幽幽道:“传令下去,放火烧山,命帮中弟子天亮后发起总攻,一个不留。” …… 山顶禅院内,此时的气氛也有些压抑,很不对劲。 一众魔徒正将极乐天女和三十六洞群邪围困其中,连同铁燕二人和苗烧天也没例外,局势僵持不下,争吵声愈演愈烈,剑拔弩张。 人太多了。 极乐天女苦笑一声,放眼望去,但见禅院外黑压压的一片,全是魔教魔众,没有三千也有两千,有的浴血,有的负伤,有的怒目而视,有的面露杀机。 望着步步逼近的群魔,她已有些后悔上来了。 若是这些人群起而攻之,她就是身手再高,轻功再好,恐怕顷刻间也得毙命当场,被乱刀砍死。 而且她都想好了,万一李暮蝉把她当成弃子,自己该如何报复才能痛快。 “吵什么吵?” 正这时,一个清朗温和的嗓音突然从众人身后响起。 所有人身形齐齐一震,纷纷扭头,但见李暮蝉正拎着一具瘦小干枯的无头尸身走了进来。 群魔下意识如潮水般分开,让开了路,可等看到清面前人手里的尸体后,顿时一片哗然,神情狂变。 “啊,大长老,是大长老。” “大长老死了。” “你这叛徒。” …… 多情子咬牙切齿道:“你还敢回来?” 李暮蝉回望着一双双冰冷的眼眸,淡淡一笑:“有何不敢啊?我的人还在这儿呢,我当然不能走。” 他看向极乐天女,温言道:“毕竟这江湖上想要让人相信自己可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一个,我怎敢让人失望啊。” 极乐天女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她还真怕李暮蝉没上来,好在这个男人没有令她失望。 李暮蝉望向多情子:“伱这种人应该不会太在乎所谓的师徒之情吧,有没有兴趣跟着我混啊?” 多情子脸色难看,很难看,他嗤笑道:“你高兴的太早了,教主还没败呢,等他得胜而归,就是你们的死期。” 李暮蝉抿了抿薄唇,淡淡笑道:“他现在是没败,可待会儿就说不定了,大长老一死,几大势力的高手腾出手来,呵呵,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得死。” “所有人,即刻与我下山驰援教主。” 多情子转身就往外走,此刻为了活命,为了保住活下去的希望,他连李暮蝉这个叛徒都不想再做理会,耗费时间去对付。 李暮蝉在神像脚下施施然落坐,而后在多情子出门前的一刻轻声道:“这山你们下不去了。” 多情子步伐一住,扭头正欲喝问,不料外面有人快步赶了回来,还说出一句让所有人如坠冰窟的话:“不好了,‘金钱帮’和‘青龙会’放火烧山了,山下还有很多埋伏。” 多情子脸色惨白,所有人的脸色也都白了起来,丢了血色。 李暮蝉迎着多情子的惨然面容淡淡道:“现在,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你最好祈求仇小楼不要用我给他的那口箱子,因为里面可是藏有机关的,一不留神,别人死不死我不知道,他肯定要去半条命。” 多情子双眼瞪大,叱道:“我先杀了你。” 他作势欲动,所有魔教教众也都蓄势待发,似乎要将眼前人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别动,”感受着殿内弥散的恐怖杀意,李暮蝉悠悠道,“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妄动,我要是一死,暗中的耳目暗桩即刻通风报信,都不用你们杀下去,那些人即刻闻风而至,可是巴不得要将你们一网打尽。” 多情子僵在了原地,所有人都愣住了。 极乐天女也有些紧张,毕竟这些魔众的手段千奇百怪,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铁燕二人早已心弦紧绷,似乎做好了随时恶战突围的准备。 苗天王连同他手底下的“七十二窟”群邪也已脸色煞白。 多情子死死瞪着李暮蝉,怒吼道:“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咱们如今身陷困境,没了大长老和教主,如何抗衡‘金钱帮’和‘青龙会’?” 他面上虽怒不可遏,眼中却全是惊慌,对生死未知的惊慌。 “呵呵,”李暮蝉深吸气,旋即洒然一笑,目光幽暗道:“这好不简单,他们倒了,我来号令群魔不就行了。” 所有人气息为之一窒,既有惊愕,又有骇然。 多情子连连怪笑道:“我看你是真的疯了,你现在就剩半条命了,也敢贪图教主之位?” 李暮蝉拢了拢袖子,不以为然道:“你的半条命就只是半条命,可我李暮蝉的半条命胜得过江湖上万千条好汉的命,而且,我不稀罕什么教主之位。” 多情子忽然感受到一丝彻骨寒意,因为他发现不知不觉已有魔教弟子开始看向他了,而且这些人气机调转,也都指向了他,局势开始变化了。 比起绝望的死路,李暮蝉似乎有很大把握救他们出去。 而且这人是谁,名震天下的幽灵公子,尽管是邪名、恶名,但手段却出奇的高明,智计更是过人。 所以,这些人心思瞬间易改,非但不会杀了李暮蝉,相反还会投效他,以他马首是瞻。 这是大势所迫,生死之间的大势,不费一兵一卒,兵不血刃便可降服。 而且这些人是绝不会投效山下那几方势力的,血战之后,杀了那么多人,谁能容得下他们,就算当老大的愿意,底下弟兄们也有不服的,迟早要算账。 渐渐的,所有人都看向李暮蝉,像是要等他如何破局。 李暮蝉只是轻轻一笑,慢声道:“放信号!” 一声令下,将明未明,欲暗未暗的黑夜中,一点火星拖着尖锐的呼啸,带着绚烂的火尾,在一双双抬起的惊愕眼神中直上高天,轰然绽放。 焰火焚天,天地间的杀机愈发浓烈了。 (本章完) ------------ 136:天下盟现 朝朝日东初,夜夜月西沉。 就在晨昏交替的时候,太湖之畔,焚起了一场大火。 火势围山而上,借着肃杀的风势,节节攀升,将满地血腥焚之一空。 寒风中,无数残屑在天地间飞卷而起,像是瓣瓣黑色的雪,掠过湖面晨雾,荡过群山峻岭,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大火足足烧了两个时辰,一把火是自山脚燃起,一把火是从山顶烧起,两把大火汇于山腰,染红了半边天空。 而大火过后是遍地的残木焦尸,还有诸多折损残存的兵器,一片死寂。 山脚下不知何时已遍布人马,既有白道正派的门人弟子,也有“金钱帮”的帮众、“青龙会”的子弟,以及不少姗姗来迟,想着痛打落水狗的江湖散人。 所有人都在等着魔教彻底败亡的那一刻。 魔教教主如今自顾不暇,大长老又已身死,只剩下几个护法长老,哪怕还有一个副教主,可又能翻起多大风浪。 而且,这位副教主前不久还围杀了魔教的大长老,恐怕山顶上的一干魔教教众早就开始狗咬狗,窝里斗了。 他们实在已等不及的想要冲上山去,扬名立万, 天地间又飘飘洒洒落起了雪,洁净且纯粹,混着飞灰,难分彼此。 终于,火灭了。 “杀!” “弟兄们,随我除魔卫道!” “冲啊,铲除魔教余孽!” “一个不留,杀光他们!” …… 杀声四起,众人兵分数路,封住了所有下山的路,向着山顶杀去,群情激昂,振奋异常,一个个就像出笼的野兽,扬刀握剑,冲向那座无名禅院。 李暮蝉站在寺庙的顶上,踩着一角飞檐,临风而立,鬓角青丝扬起,静望着山下那一个个微如蝼蚁的身影。 蝼蚁,这只是个简单的形容,他从来不会小瞧谁,更不会小看天下豪杰。 或许将来的某一天,这其中不乏走出一两位人杰,所以李暮蝉决定予以他们一些尊重。 “杀!”他吩咐道。 一刹那,灰烬中,三十六洞群邪现身,手中暗器在电光火石间打出万千道密如急雨般的流光,弥天盖地,密密麻麻。 而那些原本叫嚣不停的白道正派,几方势力的人马,顷刻间浑身上下喷薄出一团团血雾,眨眼倒下大片。 惨叫哀嚎声此起彼伏。 只是一击,群邪便退了回来。 而原本斗志昂扬的武林中人又都余悸未消的畏缩不前,望着山顶那道屹立的身影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 极乐天女坐在李暮蝉的脚边,她扶着檐角,晃动着一双穿有绿珠绣鞋的脚,带起一阵叮铃叮铃的脆响,看着身旁人开始展现那惊天动地的不世野望。 李暮蝉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再一次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发丝。 不知不觉,想是疏于打理,他的头发已快及腰了,人还是该注重一下仪表,尤其是今天这个大好日子,令天下群雄失惊的时候。 “来了!” 突然,僵持之际,一声高亢尖锐的鹰唳响彻天空。 晨雾中,乍见一艘巨大的船影仿若蛮荒巨兽般自太湖水面上显现而出,变得清晰,变得真实。 “这……这是?” 二龙首美目大张,娇躯一震,直勾勾盯着这艘楼船。 这艘船她见过,正是当初李暮蝉于秦淮河上用以宴请南北各路豪雄的“麒麟楼”。 不,不止一艘。 大船两侧,尚有二十八艘大小各异的船只拱卫而行,以及百余艘木舟小船护持开道。 船上舟上,各有身影屹立,气势或强或弱,皆非寻常。 上官小仙也瞪大了眼睛,眼里闪过一丝震诧,面上罕见的露出惊容。 她已猜到什么,想到什么,然后毫不迟疑的吩咐道:“不要迟疑,速速围杀上去。” 二龙首也明白过来,厉声道:“快杀。” 还有那些白道正派也都前赴后继的涌上山顶。 “帮主,弟兄们传来消息,太湖西山出现了一拨人马。” “二龙首,太湖东山出现了一股神秘势力。” “不好了,太湖水面上……” “我看见了。” …… 太湖两侧群山之上,乍见人影绰绰,声势浩大。 叶开脸色微变。 傅红雪神情冷然。 郭定凝神细看。 …… 一双双眼眸接连抬起,纷纷亮起,吃惊有之,诧异有之,动容有之,震撼有之。 “噌!” 而那“麒麟楼”上,乍见数根乌寒冷硬的飞矛破空急射而出,后缀长索,在众目睽睽下直射李暮蝉所在的那座孤山,狠狠钉在了陡崖绝壁上。 长索横空,绝境已非绝境。 一众本是惊疑心慌的魔众见此情景俱皆欣喜若狂,更对李暮蝉生出一股叹服。 李暮蝉轻声招呼道:“你们先下去吧。”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即自山顶一跃而下,脚踏飞索,双臂一展,好似苍鹰滑翔般飘向湖面所在的大船。 天高地阔,长湖绵亘,漫天飞雪中,一道道身影仿若飞鸟般踏索急掠而下,振臂翱翔,场面既让人心惊肉跳,也令人震撼非常。 船上还织有一张大网,用以卸力。 一道道人影自长空坠下,落入网中,安然无恙。 忽然,一名魔众神色急转,眼露阴狠,登索之际,居然扬刀欲劈,想要斩断这生路。 可惜刀光未及落下,便捂着咽喉坠落悬崖。 极乐天女咯咯一笑,抬手招起一条攀绳飞蹿的青色小蛇,点足而下,身若飞仙。 “哪有这么轻易。” 湖畔忽有凌厉剑气直逼,长生剑的持有者踏水提纵,身形轻灵好似蜻蜓点水,几个起落腾空,已在楼船二十丈外。 不光是他,还有燕南飞。 二人一左一右,周身剑意沛然,提纵踏空,来的极是飘忽。 船上众人正待迎敌,却见船头一人缓步走出,身穿立领黑袍,背负双剑,面覆黄金面具,双眼戏谑冷然,抬手一挥,已令众人退下。 眼看二人越来越近,此人双手自背后一拔,双剑交错而出,一手握蓝山古剑,一手拿名剑绿柳,双剑齐出,一股险绝惨烈的剑意霎时无形弥散开来,两道青蓝交织的剑气直逼二人,剑意森寒透骨。 燕南飞拧眉眯眼,面露凝重,那长生剑则是啧啧称奇的一笑,眼神惊奇,闪避而退。 不单单是他二人。 忽听叱喝之声,一名中年美妇紧随二人而至,双掌一运,正待击破楼船,可她耳畔陡听一字。 “唵!” 这一声初听寻常,不想入耳竟如铜钟大吕,有摄人心魄之能。 “啊,慑心术?” 刘妈妈脸色大变,寻声望去,太湖东山,一道身影如飞鹤翔空,双袖迎风如鹤翼,自林间飞扑而下,踏水踩浪,转瞬已至。 此人亦是戴有一副黄金面具,尚在半空,已运起一掌。 刘妈妈脸色微变,不敢怠慢,抬掌一迎,顿觉一股沛然掌劲似层层大浪般袭来,当即熄了前进之心,借力飞身后撤,足尖在湖面划出一道浅浅的水痕。 而那人则是顺势落于岸边,负手慢行,如在观赏湖面风景。 看到这么两尊大高手,岸上的人都无法淡定了。 “金老七,伱不是立下毒誓此生绝不会为他人卖命么?如今怎敢与魔教勾结?” 却是有人认出了“十二连环坞”的坞主金老七。 金老七立于船首,冷冷一扫众人,并未回应,而是冲着一道当空落下的身影恭谨道:“公子,今日南方七十九路水道的势力齐至,再有太湖水盗、洞庭水寇的人马也都来了,全凭公子调遣。” 但见舟船上的众人齐齐抱拳见礼:“吾等见过总瓢把子!!!” 这句话一出,岸上的人都咽起了唾沫。 总瓢把子,那是绿林豪雄,黑道魁首才能有的称呼。 李暮蝉何时成的水道共主? 一群人相顾骇然。 有江湖宿老忍不住叱道:“你们莫非要与魔教妖人勾结?” 李暮蝉面容平淡,眸光闪烁,只在一双双眼眸的注视下,在那难以置信的眼神中,他缓缓坐上了一张摆放端正的大椅,沉声道:“从今天起,江湖上再也不会有魔教,有的,只有我‘天下盟’!!!” (本章完) ------------ 137:吾名公子羽 “天下盟?”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沉默了,但眼里的震惊也都攀到极致。 这个人,前一刻还身陷绝境死地,转身竟登峰造极,为武林巨擘,绿林豪雄,更是魔道至尊,黑道魁首,试问谁敢不失惊? 叶开长舒一口气,与一旁的傅红雪相望了一眼,原来他们暗中一直追寻的“天下盟”居然是由李暮蝉一手缔造的。 “天下盟?这就是你数载谋划所呈现出来的野心?”蓦然,二龙首身后走出一人,屹立于寒风中,白衣胜雪,白发飘扬,饶有兴致地道,“不俗,果然没让我失望,这个江湖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人赫然便是一直未曾露面的大龙首,苍白的面容上,一张青铜龙首面具显得极为神秘,也犹为可怕,浑身充斥着一股强烈的邪张。 而在大龙首身后,还有一位黑衣剑客紧跟不落。 大龙首负手而立,与李暮蝉隔空相望,两道幽暗深邃的目光仿若在虚空中撞出一团奇花火焰。 李暮蝉同样长呼出一口气,看着上官小仙,又看看这位大龙首,淡淡笑道:“我真的很想和你们交手啊。” 大龙首颔首笑道:“我知道。” 李暮蝉“哦”了一声:“你知道?” 大龙首轻声道:“因为我在伱的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这世上有一种人,注定了不会甘于平庸,而你我都是这样的人,但有一点不好,我比你先行一步,所以,我太寂寞了。” 他长叹,感慨,但眼中已露出一种骄傲,以及无奈,寂寞中还有孤独,就像一尊凌驾于苍生之上的神祇,看不见一丝烟火气。 “我履足江湖之时,李探花已远,上官金虹已逝,天机老人已死,正是前人远去,后人未至的时候,奈何我偏偏练就了一身绝顶武功,唯独没有对手,岂非太寂寞了。” 大龙首看向李暮蝉的眼神带有一些惊喜:“其实,我本可在一切开始前就杀掉你的,包括上官帮主,还有谢晓峰,可我并没有那么做,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李暮蝉好奇道:“为什么?” 大龙首轻笑道:“因为对手,一个人可以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但绝不能没有对手,更不能没有进取之心。” 他长叹,顿了顿,但浑身里外已透出一股睥睨天下的傲然:“一个人越是强大,对手便愈发难求,甚至最后可遇而不可求。上官金虹当年真的只是因为太过自负去试那一刀么?依我看不然,天机老人已死,他天下无敌,‘金钱帮’更是权势通天,何等寂寞,何等绝望,倘若再无对手,岂非余生再无所求?所以,正因为他渴望对手,才想要一试小李飞刀。或许,比起最后的赢,他更渴望败,败了,无非一死,但若是赢了,余生何其寂寞?” 众人原本剑拔弩张,可听到这么一番话又不禁愕然起来,沉默下来,有人嗤笑,有人讥笑,还有人拧眉思索。 依此人之言,分明是说自己早已天下无敌,无所求,无所欲,只求对手。 丁灵中啧啧称奇,嗤笑道:“真是牛皮吹破天了,你有能耐怎么不去挑战飞剑客,会一会荆无命啊?别的不说,小李飞刀的传人近在眼前,你大可一会。” 而李暮蝉在听完大龙首的话后居然极为认真地想了想,还表现的颇为赞同。 大龙首对耳边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眼神一亮:“你明白?” 李暮蝉点头:“我明白。” 大龙首大笑:“好,果然不似那些俗物。天下碌碌众生终其一生都只是在蜗牛角上争名逐利,你争的又是什么?” 二人隔水而望,李暮蝉感叹道:“是啊,这世上太多人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存在着,而我争的,是要真真切切的活过,有血有肉,刻骨铭心……” 李暮蝉说了一半,又咧嘴大笑:“你说的没错,一个人确实不能没有对手,或许那便是你我这类人的下场,正如飞蛾扑火,明知是灭亡之道,也难以抗拒。又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也会落个和上官金虹同样的结局,不过你放心,我绝不后悔,一死罢了,何足道哉!” 大龙首目光灼灼,称赞道:“很好,你果然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确实,这人像极了他,就像当年初掌“青龙会”的自己,大刀阔斧,降服诸多野心勃勃之辈,头角峥嵘,无畏无惧,那样的气魄,那样的气势,于众目睽睽中,于万千人中,一步步登峰造极。 而且这个人,比他当年还要有野心,也更有生气。 好对手。 他等待多年,总算等来了该来的人。 “现在,我回答你的问题,”大龙首看向丁灵中,说出了一番令人心惊动容的话,他说:“飞剑客与我之师承关系匪浅,至于荆无命,会有机会的,而小李飞刀也与我的师承同样有些交情,我们注定是分不出胜负的。” 就连叶开闻言都蹙眉沉思,他眸光突然一移,已是看见大龙首背后横握的一口剑。 “这是……泪痕剑?” “泪痕剑!” “这便是江湖上号称五百年来最可怕的神剑?” …… 崆峒派掌门松鹤真人冷叱道:“哼,装神弄鬼,你‘青龙会’坏事做尽,行事作风比魔教不遑多让,依我看你那师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教徒无方,定然非妖即邪,你……” 这人话没说完,双眼陡张,但见大龙首抬脚迈步,身形一晃已在面前。 “小心!” 武当派掌门、昆仑派掌门,以及慕容世家的家主慕容正齐齐喝了一声,掌中剑光乍现,欲要施以援手。 但三人手中长剑只是堪堪一横,当即齐齐从中摧折,尽皆碎断。 众人定睛再看,崆峒派掌门已无生机,大龙首仿似从未动过,又回到了原地。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人举手投足只一招便败了两位掌门和一位名震江湖的世家主。 而且,叶开也动了,他本想出手阻止,只是眼中突然露出一抹惊骇,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因为大龙首用的是剑法。 而且还是一门江湖上失传了几近四五十载的绝世剑法。 “沈家剑法?你使得是沈家剑法?”联想到此人先前之言,叶开恍然明白了什么,涩声道,“莫非你的师承就是……” “你……你难道是沈浪的传人?” 听到“沈家剑法”四字,有人不禁双眼陡张,这人也是江湖上的前辈宿老,威名亦非寻常,正是巴山剑庐的巴山道人,与武当掌门等人合称“方外七大剑客”。 名侠沈浪的传人? 一时间,那些剑拔弩张的白道众人,各大剑派都没了动静,一个个全都瞪圆双眼,干咽着唾沫,脸颊颤抖,再难保持镇定从容。 沈家一门双杰,当年“沈天君”便是天下第一,后又有沈浪力挫“快活王”柴玉关,无敌天下,被江湖人视作武林神话。 “吾名公子羽!” (本章完) ------------ 138:局势易改 “……公子羽!!!” 淡淡的嗓音,却好像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份量,令听者悚然,观者动容。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默念这个名字,李暮蝉也在呢喃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精光爆现。 这位神秘莫测的青龙会大龙首,而今终于不再神秘,有了来历,也有了名字。 对于未知的存在,世人总是自然而然抱有一种恐惧心理,可一旦揭开了这层神秘面纱,恐惧往往也就随之退散;但公子羽不同,哪怕他不再神秘,然所带来的恐惧反而不减反增。 李暮蝉施施然起身,他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是给他的尊重,开始正视他,将他视作对手后的尊重。 这人真是太骄傲了,骄傲到连名字都不愿让人知道,就像对方说的,天下苍生多是俗物,焉有资格知晓他的存在。 而如今,对手已现。 似被二人言语所激,上官小仙冷哼一声,凤眸斜睨了过来。她手上无环,然周身气机宛似风起云涌,衣袂飘飞,背后青丝如流云飞雾,整个人的气势又有拔高。 一时间,遂见方圆三丈内的刀兵纷纷无由而颤,如收牵引。 公子羽“咦”了一声,旋即悠悠然一笑,终于扭头看向这位权倾江湖的上官帮主:“好天赋,想不到上官帮主的境界又再进一步,看来已快要接近那位老帮主了。” 李暮蝉傲立船首,看看大龙首,又瞧瞧上官小仙,不禁笑了起来,感叹道:“这个江湖真是英杰辈出啊,我想你们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感到寂寞了。” 公子羽面具后的双眼很清澈,不染纤尘,纯粹无垢,澈净的像远离了人欲,脱离了肉体凡胎,他好奇道:“那你此时又在想些什么?” 李暮蝉眯眼一笑,望向天地间飘飘洒洒的雪,轻声道:“唔,我在想……天下无敌的寂寞会是何种滋味儿?” 公子羽微笑:“很好,想知道的话,你们不妨走到我这个位置看上一看,感受感受。” 李暮蝉点头,他说的很干脆,语气比刀锋还要锋芒毕露:“放心,我不会让伱久等的。” 上官小仙眼泛冷芒,娇笑道:“那你可得坐稳了。” 不知不觉,场中形势已逐渐有了一些微妙变化。 但离奇的是,所有人都没动作。 三个人,三方势力,三大霸主,都没动,像在静看落雪,观着天色,等着什么。 而白道各派全都面色凝重,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因为还有一个人没来呢,或者说还有两个人没到。 谢晓峰,仇小楼。 这两人无论出现一个,还是齐齐现身,都影响着这一战的战局。 所以,在没有确定一切变数之前,没有人会轻举妄动。 李暮蝉换上了一件衣裳,披上了披风,手里还拿着一件血衣,那是大长老的僧衣。 这可是一件宝贝,还是属于他的战利品,更是一件天下无双的盾牌,大战将起,自然要做好应对之策。 “待会儿若是打起来,记得往我身后躲。”他冲着极乐天女交代道。 说罢。 李暮蝉一面抚摸着手中的血衣,一面凝息静气,开始调整自己的状态。 这件衣裳看似血腥,但却嗅不到一丝血腥气,且质地细腻,还流淌着一股沁寒的凉意,裹在身上不但有凝神静心的奇效,倘若练功时身披此物,还能壮大内力,令内息吐纳所积攒的气候事半功倍。 “果然是件宝衣。” 他看向湖畔众人,眼神时有变幻,时又恢复平静。 只是无来由的,李暮蝉抚摸血衣的右手突然一顿,眼底生出些许异色,而后稍稍垂下眼帘,瞥了眼手里的僧衣。 奇怪,这僧衣的内里居然与那天佛卷一般,好像也藏有类似隐文的痕迹,肉眼难见。 李暮蝉挑了挑眉,表情转瞬恢复寻常,但手指已开始寻着痕迹摸索起来,只一番飞快游走,他心中暗自惊奇,这好像不是隐文啊,更像是一幅画。 李暮蝉瞬间来了兴趣,遂又验证了一番。 没错,确实是画,而且画中之物应是一尊趺坐的佛陀。 他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所修的《天佛降魔掌》便有趺坐之势,极为相似。 李暮蝉心里暗自思忖:“莫非这宝衣另藏大秘?” 此物本就是佛门至宝,其上就算留有佛图也不算稀奇,怪就怪在这佛像肉眼难见,常人是看不到的。 “奇哉怪哉!” 李暮蝉这下双手齐动,不动声色的将整件僧衣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摸索了个遍,然后终于从僧衣的另一面摸出几个字来。 那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清心普善,梵光普照,圣妙吉祥,普渡众生……” “又是佛经么?” 李暮蝉渐渐收敛心神,压下了心中的诧异,同时眼泛精光。 因为他们等的人来了。 仇小楼连同谢晓峰都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一人,荆无命,这是一个谁都无法忽视,不能忽视的人。 仇小楼面无表情的盯着李暮蝉,居然没有死,只是伤,而他身后居然还有不少魔众追随,没有死净死绝。 李暮蝉转念一想便已了然,看来是有人想要借这位魔教教主来对付他啊。 但他还是笑问道:“谁赢了?” 仇小楼冷酷道:“绝不会是你。” 看着李暮蝉他本就怒火中烧,再看到李暮蝉手里的血衣以及其背后俯首称臣的魔众,仇小楼的心简直在滴血。 这可都是他费尽心血培养出的精锐,这些人的武功或许谈不上多么惊人,但却都能独当一面的实力,乃是魔教的底蕴根基。 如今,全被这人给窃走了。 李暮蝉眸光闪烁,望向仇小楼身旁的一名亲卫,这人手里提着一口箱子。 原来如此。 看来仇小楼能回来,有一部分功劳要归于这口箱子。 李暮蝉俯视下望,淡然道:“说的好像赢家是你一样。” 他又环顾扫量了一眼:“看来人都到齐了啊,既然如此,就看你们能不能活着离开了,从今天起,且看我翻云覆雨。” “诸位还不现身,更待何时?给我杀!” 李暮蝉神情张狂,大手一挥,刹那间,太湖两侧的群山上,众多人马陆续现身,声势震天,高举着“天下盟”的大旗。 “南方三十六路镖局见过盟主。” “海沙帮见过盟主。” “南宫世家见过盟主。” …… 呼喝声此起彼伏。 众人每听一个名字,心就沉下一截,这其中有的明明是“金钱帮”的人马,有的则是“青龙会”的势力,还有不少落魄的世家,没落的门派,以及一些极为偏门少有耳闻的江湖势力,居然全都转投了李暮蝉。 这些人其实不算陌生。 因为他们便是李暮蝉当初在“麒麟楼”宴请的那些人,而且捞了很多油水,得了诸多好处。 而更多的,是“青龙会”的仇家,“金钱帮”的旧敌。 就像那夜在“金陵城”内重伤几大龙首不惜以命换命的死士。 而最最重要的,还有一方在不知不觉中被所有人遗忘的势力这时忽然现身了。 孔雀山庄。 秋水清是从西山走下来的,身旁还跟着八百个龙精虎猛的江湖好汉,以及四百余名秋家的子弟,再有千余名黑道、邪道的独行客和绿林道上有名有姓的大寇、大盗。 “秋水清见过盟主。” 此时此刻,放眼望去,但见群山遍野,湖上湖畔尽皆人影。 几方势力已然成了瓮中之鳖。 公子羽双眼微凝,上官小仙脸色冰冷,而白道正派尽皆悚然失惊。 这些人原本还想要反击,反扑,可当秋水清身旁的四百多名秋家子弟拿出一个个黑不溜秋的圆筒状物件后,公子羽当即笑道:“有趣,退吧!” 他当机立断,走的毫不犹豫,连带着几大龙首也不曾停留迟疑。 上官小仙也转身就走:“突围!” 神剑山庄和诸多白道正派也都神情紧绷,但却不明所以。 然后他们就看见风雪中绽放出千百道流光,“青龙会”、“金钱帮”的人马瞬间大片大片的倒下,顿时面无人色,狼狈窜逃。 不光有暗器,还有火器,暗器,劲弩。 秋水清几乎赌上了秋家几代人的积攒底蕴。 “杀啊!” 四面八方霎时连起一片震天的杀声。 可有人没撤。 一道身影,腾空掠起,仿似一只黑色苍鹰,飞过湖面,荡过风雪,冲着李暮蝉逼去。 “你这叛徒,受死!” (本章完) ------------ 139:席卷七省 仇小楼杀过来了。 他不退反进,想要破釜沉舟。 如今魔教大势已去,他可以退,可以忍一时成败,甚至是全身而退,但绝难忍受魔教的底蕴根基遭人窃取夺走。这些东西若是丢了,魔教也就名存实亡了,他仇小楼将再无翻身之日,岂能甘心。 仇小楼来势极汹,身后数名亲卫死士紧随。 而且他也不是毫无想法,倘若现在杀了李暮蝉这个祸首,这些魔众必然还是可以回心转意的,追随他,重归魔教,局势尚有挽回的余地。 就像是狼群,新王与旧王的较量。 但,杀得了么? 李暮蝉低低一笑,目光透过漫天飞雪,望向剩下的那些魔教教众。 他原本还想着如何将这些人全数招至麾下,现在看来,反而省事了。 杀机在前,李暮蝉并没动手,他只是用说的,他说:“你啊,太自负了。” 仇小楼按向了腰间的刀,魔刀欲动,哑声冰冷道:“我败了,你也休想赢。” 他似乎很有信心一刀毙敌,斩破面前人的雄心野望。因为他身旁尚有五名死士亲卫,这些人都修炼了“化血大法”,比暗器还要可怕百倍千倍,比杀器还要狠毒,只要登船,仇小楼有极大把握解决掉李暮蝉。 他看得瞧出来,李暮蝉刀法剑招已有了极为惊人的造诣,甚至快要独树一帜,自成一派,但内力尚有缺陷,还不够强劲。 近了,更近了!!! 眼看楼船越来越近,李暮蝉也越来越近,仇小楼正待动手,突然,他脸色骤变。 因为他身旁的五名亲卫……已经死了。 数枚狠辣恶毒的毒箭,射在了他们的后心。 箭簇破衣穿心而出。 五个人原本都是杀气腾腾的,可这一刻,都带着不甘的狂吼,倒了下去,摔进了湖中,面上不敢置信的表情也都在瞬间凝固。 “教主……” 一人临死前将手里的箱子抛给了仇小楼。 事实上,暗箭射的不止五名亲卫,还有仇小楼。 而发射暗箭的,赫然就是仇小楼身后的那些魔教教众。 人都是慕强的,也都是识时务的,何况仇小楼的对手还是财可通神的幽灵公子。如今“天下盟”趁势而起,自然需要人手,再加上李暮蝉还有意招揽他们,聪明人绝对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如今放眼皆敌,仇小楼居然没有趁乱远退,反而还想带着他们拼死一搏,傻子才会去拼,当然是临阵倒戈,抱紧这颗大树才是。 这些人里其实也有属于仇小楼的心腹,但也都在顷刻间被周围的暗刀子杀了。 仇小楼接过箱子,墨袍飞卷,拨开了身后的暗箭,冰冷的表情终于在这一刻支离破碎,带着惊怒还有恨意,怒吼道:“你们……” 只是话语出口,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些人做都已经做了,背叛也都背叛了,他已输得彻彻底底。 但他还是要出刀,刀光乍亮,刀意森寒,青色的刀锋从黑色的刀鞘中拔出。 弯月般的刀柄,弧月状的刀身,随即,风雪中亮起了一抹青色刀光。 这道刀光也是弯如一钩新月,但突然间,所有人都被一股难以形容的杀气所摄,那刀光倏忽破空,变成了一道飞虹,带着逼人的杀气,飞到了李暮蝉面前。 魔刀一劈,神刀一斩。 一双双眼眸连番瞧来,想要看看这位魔教教主的最后一搏。 李暮蝉也近距离感受到了这一刀,果然厉害。 但是,也就在仇小楼出刀一瞬,船上船下,已有数道身影同时出招,更有数十道杀机齐齐落在这位魔教教主的身上。 如今大势已成,多少人都将家族的复兴,门派的崛起赌在了这一役,岂能让仇小楼如愿,更不会让李暮蝉身死,也绝不会让“天下盟”倒下。 刀光近在身前,可惜两口神锋横飞而至,将其挡下,亦有双刀如燕飞至。 李暮蝉动也未动,眼睛眨也不眨,只是站着,还微微一笑,看着仇小楼那张恨怒交加,怒目圆睁,宛如怒狮一般的面孔飞近,然后又看着对方后退。 仇小楼身在半空,横刀一斩,刀气纵横,将身畔围来的所有杀机斩退,同时夺得一艘木舟,在所有人如临大敌的注视中,他打开了箱子。 箱子一经打开,这人双手迅捷如风,大袖一裹,但见其中飞出十数块精巧绝伦的兵器残片。 这些残片有大有小,形状各异,就连颜色都有不同,但随着仇小楼双手飞快拨动,拼组,所有残片竟在须臾间化作一口兵器。 原来,这就是箱子的秘密。 这口箱子里藏着很多残片,或者说是部件,可依据自身的处境、困境,变换拼组出十数种截然不同,效用各异的兵器,而且威力都是巨大的。 而想要驾驭这口箱子也不容易,需得一双灵巧无比的手,还有天马行空的想法,以及惊世绝俗的武功,如此才能发挥出这口箱子的真正威力。 李暮蝉看到仇小楼这么熟练,便猜到对方没少琢磨这口箱子,不禁摇头轻叹:“生死大战当面,居然轻信外物。” 他眼里绝对没有嘲笑的意味,甚至没有得胜的喜悦,只有对这等末路豪雄的感慨。 李暮蝉头也不回地道:“将来,会不会也有人从背后向我挥刀?” 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只有极乐天女和那名手持双剑的黑衣剑客才能听到。 一切不过刚刚开始罢了。 “天下盟”是崛起了,但无数人的野心也会随之膨胀,那些世家、势力看似依附他,追随他,但又有几个真心,几个假意。 这是内忧。 谁又能肯定这些人里有没有第二个李暮蝉,如他一样野心勃勃,亦如眼前这般,最后取而代之。 背后站的人越多,凶险自然也就更大。 喑哑的嗓音响起,黑衣剑客道:“这就是江湖。” 说的果断干脆,铿锵有力。 可忽然,这人又问:“伱怕了?” 李暮蝉笑吟吟地说:“怎能啊,就像公子羽说的,一个人不能没有对手,我不会惧怕,我只会渴望,我甚至不介意给后来者一个成长起来的机会。” 尽管李暮蝉的神情仍是平静,但他身体里此刻已展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大自信,酷烈到令人窒息。 而李暮蝉的野望雄心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他绝不介意有人挑战自己。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一旦武功一高,权势越大,便会患得患失,得到的越多,就会越害怕失去,享受的越多,就会贪生怕死,将什么雄心壮志、野望豪气尽数抛诸脑后,消磨殆尽。 李暮蝉绝不会如此。 信心是需要稳固的,吞吐天地的雄心更需要不断稳固打磨,这就是对手存在的价值。 他不惧那些威名惊天的前人,更不惧蛰伏隐忍,枕戈待旦的后来者。 或许现在的他说这些话还为时尚早,因为他还没有无敌,但这不妨碍他凝聚出独属于自己的,无惧无畏,无可匹敌的信念。 而在这之后,他才由衷感叹道:“是啊,这就是江湖,何况,从咱们跳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好在对错也罢,善恶也罢,总算不用随浪浮沉,而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兴风起浪了。” 极乐天女什么都没说,她突然鼓足了勇气,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左手,在迟疑中变得坚定,在轻颤中变得沉稳,然后落在了李暮蝉的右肩,拂去了上面的落雪。 这是她的回答。 她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李暮蝉沉默了一下,并没有拒绝,也没有抵触。 极乐天女笑了,像是终于安心了一样,将轻落的左手彻底放了上去。 天地飘雪,满湖风霜。 片刻,恍若永恒。 而片刻过后,仇小楼手里的兵器竟然毫无征兆地突然炸开,爆碎出一蓬飞针,还都是黑色的毒针。 仇小楼瞳孔急缩,不假思索,扬刀斩去了自己千疮百孔的左臂。 他怒吼,阴沉道:“你别得意,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李暮蝉闲话般笑道:“我又没说杀你,慌什么,把‘神刀斩’秘籍留下,我放你离去,如何?” 仇小楼的脸色阴晴不定,似因剧痛而变得涨红,双眼涨大充血,但听到这句话,他已面无表情,然后挥刀斩去一角衣袍,将其抛给了李暮蝉,转身就走。 “就这么放他离开了?”铁燕二人难以置信道,“岂非放虎归山?” 李暮蝉随手接过飞来的布帛,看着上面的小字,眯眼笑道:“‘青龙会’和‘金钱帮’岂会放过他,你忘了那几万魔众了,这些人走的那么干脆,十有八九已赶往西边了。” 话到这里,他沉声道:“他们去抢他们的,咱们争咱们的,传令盟中子弟,即刻席卷江南七省武林道,我倒想看看,各门各派,各方各势,谁敢不俯首?” (本章完) ------------ 140:长夜无眠 夜深人静。 山外的古道上,一道身影正冒着头顶的皎洁月华,踩着林间的寒霜行走着。 这人戴着顶宽大的笠帽,穿着件灰色的棉袄,步伐矫健飞急,径直向西。 笠沿下,是一张半藏于阴影,半露在月华下的面容,口鼻间随着气息的吞吐还能看见一团团白气于冷风中飘散。 他的气息有些粗重,就像一头受了伤的猛虎,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悲凉。 但他的血仍是滚烫火热的。 他是仇小楼。 仇小楼的脚步飞快移动着,只若猛虎巡山,沿途过处百兽奔逃,惊的林中寒鸦纷纷飞起。 听着寒鸦的惊叫,仇小楼眼里的杀气陡增,冷眸抬起,大手一挥,刀气纵横,面前的寒鸦登时折翼跌落,摔在他面前。 不言不语,他抓起一只,将之递到嘴边,囫囵吞饮下血液。 仇小楼心中有恨。 过去的数十载岁月,从来只有别人恨他的份,如今他终于尝到恨的滋味儿。 而且恨得咬牙切齿,刻骨铭心,比杀了他还要来的痛苦。 可恨他数十载苦心孤诣,而今全为李暮蝉做了嫁衣。 怎能不恨呐。 他恨不得连自己都咬上一口,双眼沁满血色。 这般大恨,已远超夺妻之恨,胜过杀父血仇,就算淘尽四海之水也绝难洗净。 好在,还有机会,还有报仇的机会。 因为他还活着。 仇小楼实在没想到李暮蝉居然肯放过他,怎敢啊。 若是换作他,决然不会留下祸患,定要斩草除根,斩尽杀绝。 不过,既然活了下来,仇小楼已是决意一定要让李暮蝉后悔。 西方尚有数万魔众,就算孙杏雨是叛徒又如何,他岂会没有防备,他还有个儿子,还有儿媳,还有一干亲信,而且他已暗中让铜驼早早撤出战场,先行往西了。 “李暮蝉……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呵呵。” 蓦然,月下响起一道妩媚勾魂的笑声。 遂见一抹红衣仿似自天外而来,倏忽飘至,落在一颗老树的树冠上。 红衣如火飘卷,来人轻笑道:“想不到堂堂的魔教教主,也会落到这般田地啊……大好局势都被你经营成这样,你还有什么资格惦记报仇?我要是你,干脆一刀抹了脖子算了。” 仇小楼抬眼望去,就见那人临风而立,负手俯瞰,莹莹生辉的双眸眯成了两道月牙,正是金钱帮的帮主,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缓声道:“把伱背上的东西放下,我也放你一马,如何?” 仇小楼面无表情,他背上只有一物,那是一方木匣,匣中放着的正是魔教镇教圣物,绿玉魔杖。 不光是上官小仙。 月下阴影中,还有一人走了出来。 这人的身骨很高,也很瘦,长脸青面,腰挂双钩,离别钩。 上官小仙眼中光华暴涨,娇柔纤弱的身体中霎时弥漫出一股霸道绝伦的狂暴气机,惊的尘嚣四起,她凤眸冰冷,笑吟吟地道:“尊驾手握奇兵,既不是青龙会的人,也不是李暮蝉的人,更不是我金钱帮的人,你到底是何来路?” 汉子双眼微抬,轻一转动,就见另一头又走出一人。 赫然是大龙首公子羽。 公子羽打量着对方,好奇道:“我也想知道。” 汉子眸光深邃无波,接着双唇轻一翕动,说出了两个字,两个让上官小仙止笑,令公子羽凝目的字。 那会是两个怎样的字呢? …… 夜深了。 有人早已入睡,有人还未成眠。 长湖波光之上,巨大的精美楼船正荡漾在湖心。 李暮蝉倚着窗,望着窗外的月,如释重负般长呼出一口气。 这一路走来,如履薄冰,步步惊心,可真不容易啊。 “呜呜……” 月华照下,李暮蝉素衫半敞,乌发流散,双手拿捏着一支长萧,对月吹奏着曲子。 曲调悠长且高远,荡过湖面,掠过群山,像是诉说着一个遥远的梦,江湖梦。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悠闲过,放松过了,而且也很久没有踏踏实实睡过大觉,做过美梦了,最近的一次,还是三年前。 在这三年多以来,他做的都是噩梦,也不敢久睡,头一年每每合眼,总是会在噩梦中惊醒,梦见自己身份被拆穿,野心暴露,亦或是死于非命。 但第二年和第三年他就已经很少做梦了,因为他睡觉的时间很少,要么打坐,要么调息,亦或是入定练功,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变得更强。 一个人要想直面自己的本欲不算难,难的是克制它,乃至驾驭它。 这一点,上官金虹就做得很好。 这个人明明环倾天下,富可敌国,却丝毫不贪图享受,不爱美色,不饮美酒,甚至衣食住行都毫不讲究。 但这人并非脱离了欲望,相反,此人欲望极强,且只图一物,便是“权”,此欲之盛,竟是凌驾于诸般享受,乃至口腹之欲、美酒佳人之上,是故,此欲之下,其他一切不过是凡尘野草,皆可舍弃。 不过,李暮蝉不喜欢这般。 他还是喜欢享受的,若无享受,又如何感受成功的喜悦? 萧声远了,也淡了。 李暮蝉放下长萧,心里已在琢磨着该如何定计。 如今局势已定,三足鼎立,至于“神剑山庄”,比起“金钱帮”和“青龙会”终究差了一筹,谢王孙野心虽大,可惜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大,即便谢晓峰再惊才绝艳,如今也绝难与他们三家分庭抗礼。 而且李暮蝉有极大的把握,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这些江南武林世家土崩瓦解。 这些世家说到底都只是想借谢氏一族崛起罢了,亦或是寻求自保,而如今有了他这个更好的选择,还有钱有势,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该如何抉择。 至于魔教,就算仇小楼安然无恙赶到西方又能如何,下场只会有一个,就是惨遭背叛。 数万魔众,还都良莠不齐,若是这些精锐还在,群魔尚要忌惮七分,可仇小楼如今孤家寡人,还断了一臂,受了伤,群魔岂能安分啊,只怕早已四分五裂,等着背刺这位魔教教主呢。 亦或者,“金钱帮”与“青龙会”将这些人马分而享之。 那就更好了。 这些人虽说数量众多,但也是莫大的负担,还都桀骜难驯,更是祸患。 因为越是如此,便越容易策反。 李暮蝉巴不得两方势力将群魔招至麾下。 夜深了。 夜风中传来了不知谁人的笛声。 李暮蝉正自出神,可忽然,他扬了扬秀刀似的眉,眼睛余光如觉有异,扭头望向身侧的一张桌子。 桌上摊放着一件红色僧衣。 说是僧衣,更像一张巨大的布帛。 而随着月华透入,那件僧衣的内里似有点点光辉流淌而过,交织出一条条奇异的纹理,依稀汇成一尊佛影轮廓。 李暮蝉眸光一烁,起身走了过去…… 过渡章 (本章完) ------------ 141:武道佛禅,大无相功 “奇哉!” 皎洁如霜的月华下,李暮蝉围着桌上的僧衣绕转走了半圈,随着视线的偏转变换,那尊佛影轮廓愈发完整清晰了。 而那些流淌的光辉则是一条条肉眼难见的莹丝细线,被人以极其巧妙的手法混进其中,在月下放光,极难觉察。 “果然内藏大秘。” 这东西他不是没琢磨过,可惜除了那几句佛经全无半点收获,本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怎料又逢如此不同寻常的变化。 而且此物犹为神异,似乎与那“大搜神手”一般,同为西域千年冰蚕丝织就,刀剑难伤,水火难侵,比他身上的金丝甲还要难破,愣是无从下手。 见此情形,李暮蝉索性将僧衣揭起,整个罩在了窗户上,遂见不消片刻,浓郁月华缕缕透过僧衣,光影汇聚,屋内的墙壁上赫然投现出一尊模糊的趺坐佛影。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佛影一旁,几枚经文十分惹眼。 李暮蝉蹙眉凝神,心思一转:“不知那老喇嘛是否发现了其中的异样?以其缜密的心思应当不难发现这尊佛影,莫非是没能堪破其中的玄妙?” 眸光掠动,他又将视线落向那一条条莹丝细线。 整件宝衣从上到下就只有这些晶莹细丝与众不同,莫非有什么玄妙之处? 心里想着,李暮蝉下意识伸手一捻,旋即双眼微张这丝线居然可以抽动。 但他却停了下来。 原来适才一番打量,李暮蝉就发现僧衣缝制的针脚线路似乎是以这些丝线为凭依,若是抽去,这件举世无双的宝衣可就毁了。 这冰蚕丝极细极韧不说,还极为锋利,一旦散开,想要重新织就,恐怕就是那“唐门”的第一巧匠徐夫人重现江湖都不一定能办到,更别说完好如初了,耗费的精力时间必然难以想象。 李暮蝉也明白了过来,那老喇嘛定然窥破了其中的秘密,只是此人也停在了这一步,加上心惧小李飞刀,故而只图防身自保,没能下定决心毁去此物。 而且这人权势已至当世顶峰,武功更是惊世骇俗,对其而言,就算其中藏有什么大秘,也比不得自身性命重要,无需舍本逐末。 再有此物不但能防刀剑,加上本身带有一股奇异寒性,还能助人凝神静心,提升功力,试问天底下有几人肯狠心毁去。 最重要的,是这些细丝一旦抽离,宝衣自毁,若不能窥破其中所藏大秘,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 恐怕过去的许多年里,得到此物的人早已不知凡几,但大都停在了这一步。 李暮蝉凝了凝心神,再细细观察了一番,但见这些丝线几乎全是以纵横交错之势分布,密密麻麻,看似毫无规律可言,但其中又有勾连之势,令人头大。 窗外的冷月渐渐攀升,不知不觉,那佛影已快要到脚下了,李暮蝉沉思静坐,正自迟疑,忽瞥见地上的几句佛经,眼底渐渐泛起光亮。 “无相无相,无有执着,呵呵,看来这么多年,没人悟透这几句啊,那就我来!!!” 他抿了抿唇,张狂发笑,拂袖一挥,僧衣登时如风筝般摇摇晃晃荡向半空,随即双手探指一捻,但见两条晶莹丝线被抽离了出来。 本是严丝合缝的宝衣顿见多出一个小小的孔洞。 而那投现的佛影上,乍见一缕光华透下,凝作一个光点。 李暮蝉目露惊诧:“这是……神封穴!” 他目光灼灼,双手不再犹疑,将僧衣卷起,运指如飞,不过三四息,已将一条条丝线逐一抽离。 但见僧衣在半空飘荡悬空,缕缕光华透衣而过,如星辰般点缀于佛影之上,明灭变幻,闪烁不定,犹为梦幻。 “灵墟、幽门、阴都……”李暮蝉目光如电,越看越是惊奇,“居然全是穴位。” 地上的佛影也前所未有的清晰。 而那佛经之下已多出几个大字。 “大无相功!!!” 李暮蝉先是一怔,而后双眼渐张,瞪大,深吸气:“无相神功?” 他又看向僧衣,但见丝线被抽离之后,除了孔洞之外,还多出一条条透光的缝隙,如筋络般将所有穴位勾连。 李暮蝉目中精光大放:“这是内息运行的轨迹?果然奇思妙想。” 造化啊,真是天大的造化。 谁能想到这宝衣之中居然藏有这等震铄古今的绝学。 挥手一送,将僧衣挂于窗畔,李暮蝉转身便趺坐在地,双手合十,好似入定老僧,双眼则是紧盯着地上的穴位以及僧衣上显现的筋络,眨也不眨的看着。 不知过去多久,明月行过中天,已是西斜,李暮蝉眼皮一颤,但见那僧衣随风一荡,摇摇晃晃,飘落坠地。 定睛再看,其上玄妙已无法辨认,佛影消散,这件奇宝终究还是毁了。 又过半晌,李暮蝉沉默中幽幽一叹,脸色苍白,像是损耗了不少心力,他将布满血丝的双眼徐徐合上,于脑海中重新印证了一番适才所见的一切,直至毫无差错方才长舒出一口气。 想当初他拜访各派各家全都被拒之门外,投师无门,还几番遭人羞辱,谁能想到今日他一人身兼江湖上两大震古烁今的绝学。 “锁骨销魂天佛卷”乃是前人融以万千武学精粹所著,内含武道妙谛,妙参天理,可为攻守之技的极致;“无相神功”更是江湖上横绝古今的内家心法,早已失传不知多少岁月,而今竟然借他之手重现江湖。 此二者,得一便可傲世武林,睥睨八表,如今他一人身兼两大神功绝学,这可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看来,运气也变好了。” 李暮蝉看了眼窗外快要落下的明月,暂时压下习练此功的念头。 这东西来历神秘,还需另作验证才好。 他又拿起地上的僧衣,见其中再无所藏,方才平复下心绪。 …… 眼看天色渐亮,门外忽然来了脚步声。 “公子,弟兄们传来消息,仇小楼逃亡途中遭到‘青龙会’和‘金钱帮’的伏袭。”金老七在外禀报道。 “进来吧,”李暮蝉将僧衣收起,问:“死了还是逃了?” 金老七推门而入,忙道:“逃了!” 李暮蝉有些诧异,微微沉吟,轻声道:“居然还让他给逃了?可是出了变故?” 金老七面色凝重,沉声道:“离别钩。” 李暮蝉顿时来了兴趣,边起身往外走,边问:“动手了?” 金老七摇头:“没有,三方僵持了半盏茶,方才各自退散,仇小楼趁乱脱身。” 李暮蝉脸上的随意不见了几分,眯眼笑道:“这个‘离别钩’居然这么厉害?有意思了。” 金老七忽然压低声音:“公子,我怀疑那人不是江湖中人。” 李暮蝉沉默了一会儿,这天底下的高手,除了江湖中人以外,就只剩庙堂了。 他淡淡一笑:“无妨,如咱们这般,还有退路可言么?这天底下的势力,总算是一个接一个浮出水面了,我从来没想过和天下英雄为敌,可谁若阻我,我不介意和他们过两招,看看孰强孰弱,谁主沉浮!!” (本章完) ------------ 142:神剑山庄北退 翠云峰。 绿水湖。 这一日,神剑山庄内,诸多白道正派和江南各大武林世家的世家主正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山上山下也都布好了人手,人皆按剑欲动,仿似在等候着什么,神情紧张凝重。莫说男子,就连神剑山庄里的老弱妇孺都手持兵刃,做好了与谢家共存亡的准备,肃杀之气弥散四野。 谁能想到,短短不到一月光景,“天下盟”便席卷江南武林道,浩浩荡荡,横扫水陆,所过之处,三教九流莫不俯首,转眼就剩他谢氏一族被围困孤山了。 如今“金钱帮”与“青龙会”皆图谋西方那些魔教余孽,斗的不可开交,再者两大势力的本营又都在北方,帮众子弟可进可退,也可置身事外,唯独他“神剑山庄”无路可退。 底蕴根基在南,焉能退却,唯有背水一战,迎战“天下盟”。 谢王孙做梦也没想到,魔教东进最后会是这般结果,仇小楼失败了,一败涂地,但李暮蝉崛起了,一朝崛起。 如此声势,令他想起了当年的上官金虹,那人也是这般,仿似雨后春笋,又如璀璨长虹,一朝称雄南北,无可匹敌,霸绝人间。 而李暮蝉简直完美复刻了当年的一幕,甚至更强。 “金钱帮”虽说势大,但彼时无有势力能与之匹敌,“天下盟”尽管只得半壁江湖,却是自几方大势的打压下崛起,势不可挡。 这个人,四年前还是个任人摆布的小人物,而今竟然掌权握势,成了黑道魁首,水道共主,绿林巨擘,谁敢相信。 这人不光有雄心,还得人心。 他神剑山庄不是没有动作,奈何“天下盟”的势头实在太盛,如日中天,众多势力只闻风声,还未见到人便纷纷投效俯首,巴不得归降,根本轮不到他们。 其中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天下盟”席卷江南,居然少有流血发生,厮杀恶战更是罕见。 如此一来,他们就是想要找借口开战都没有理由,憋屈至极,最后只能步步后撤,困守孤山。 看着谢王孙这位世交老友满面愁容,“江南大侠”慕容正暗暗一叹,即便他不想承认,但也心知“神剑山庄”无望称雄了。 如此境地,全赖那位“幽灵公子”积攒下来的名头,还有其“役鬼通神”的手腕。 多少人做梦都想挤进此人亲手缔造的金钱帝国。 往日李暮蝉被两方势力追杀,归入魔教,那些人自然不敢再惦记,但现在时局易改,“天下盟”称雄江南,横扫水陆两道,一切便名正言顺起来。 再加上这位盟主以金银开道,给足了各方势力面子,在多数人看来这哪是什么武林浩劫,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儿。 这么一来,他们这些人反而成了恶人,就算谢晓峰再厉害,面对如此境况也无能为力。 忽然。 “庄主!” 一名谢氏子弟自远处掠来。 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纷纷投来目光。 谢王孙沉声道:“可是那李暮蝉入城了?来了多少人马?” 就见那名谢氏子弟一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模样:“庄主,李暮蝉他……他……” 谢王孙瞪眼叱道:“磨磨蹭蹭的,快说!” 遂听那名谢氏子弟小声道:“庄主,李暮蝉他入了金陵城后径直去了秦淮河,连同他带来的人马也都入城歇息了,还说今夜要大肆饮宴,不醉不归。” 谢王孙一开始像是没听明白,怔了怔,然后一张脸瞬间变得铁青难看,面上涌出一抹异样的潮红,怒喝道:“竖子欺人太甚,他竟敢如此小瞧我神剑山庄?” 亏得他们在此久候多时,不曾想李暮蝉居然无视他们。 有人实在忍受不了这般憋屈,提议道:“啊呀,气煞我也,谢庄主,依我之见,不如咱们主动出击,杀他个痛快。” 闻听此言,所有白道势力和几派掌门都沉默了。 他们不似那些邪门歪道,凡事都需讲究个师出有名。这“天下盟”行事作风诡异,不杀不抢,更不强迫别人,眼下各方势力争抢着巴结,倘若他们真要先行挑起争端,胜负输赢姑且不论,都不用李暮蝉出手,那些大小势力都能找上来。 除此以外,各家可不想好不容积攒下来的名望受损。 正这时,一名“七星塘”的管事快步赶了过来。 慕容正一愣:“徐叔,您怎么来了?” 老管事神色紧张,将慕容正拉到一旁,低声道:“塘主,不好了,咱们家的生意一夜之间丢了大半,几家商行都说要和咱们绝交,就连米铺都不卖给咱家米了,水道上漕运也过不去了,镖局也不接咱们的买卖了,我来的时候老太爷还骂你呢,说你是不孝子,让你赶紧回去,‘天下盟’的人还在府中喝茶哩。” 老管事声音不大,但也难逃在场众人的耳朵。 等听完这些话,一群人的表情都古怪起来,变得木然僵硬,还有咬牙切齿的,彼此面面相觑,尽皆无言。 他们知道李暮蝉行事天马行空,喜欢剑走偏风,但这也太偏了。 江湖之争不该是刀光剑影,生死厮杀么? 一群混迹多年的江湖中人,此刻全都大眼瞪小眼。 见惯了千奇百怪的手段,这么怪的还是头回遇见。 这是釜底抽薪啊。 他们打生打死,争来争去,不就是为了名利,为了壮大自家么,可转过身,家业都要没了,谁能镇定得了。 慕容正面无表情的沉默许久,最后苦笑一叹,对着谢王孙无奈拱手,转身便领着慕容家的人快步离开了。 其他人心里也都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陆陆续续,一些有名有姓的大家族都来人了,一个个愁眉苦脸,说的话也和那位老管事相差无几。 李暮蝉如今横扫江南,为七十九路水道的总瓢把子,还号令绿林道,掌握几大商行,把控漕运、货运,连三十六大镖局都要听其调遣,各路大寇、水盗都要看其眼色行事,简直就是拿住了各大世家的命脉。 看着一个个盟友相继离开,谢王孙脚下一个踉跄,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喉咙蠕动一鼓,张嘴竟咳出了一口血箭。 李暮蝉这招着实够狠,杀人不见血,可惜他谢家几代谋划经营,没有输在堂堂正正的较量上,而是输给了人心算计,功亏一篑,输得憋屈。 “这位幽灵公子着实可怕,驭人心,驱大势,咱们连人都没看见,便输得一败涂地。” 几派掌门见此情形也都喟叹连连,皆知大势已去。 这般形势,都不用“天下盟”动手,“神剑山庄”孤立无援,只待时日一长,不攻自破。 “谢庄主,如今只能暂退北方了。” …… 秦淮河上。 一艘奢华的画舫中,李暮蝉坐拥貂裘,侧身斜倚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听着手下人回报,眼里没有丝毫意外。 他端着酒杯,仰喉一饮而尽,坐的随意懒散,张狂肆然,慢声道:“我就是要逼着他们退守北方。” 船外朔风急旋,船内酒色飘香。 幔帐红裙,曲声靡靡。 场中,一名红衣女子随着曲调舞动着,盘旋着,像一只飞鸟,又像一只雪白的鸽子,轻盈动人,柔弱娇媚。 “盟主这一招实在是妙啊,以势欺人,以众凌寡,神剑山庄空有众多高手,就是有三少爷也难扬眉吐气,不照样灰溜溜的离开了么。” “不错,哈哈,盟主天纵奇才,放眼江湖,又有几人可相提并论。” …… 再看场中,满座尽是江湖人物,武林豪雄。 眼见众人到的差不多了,李暮蝉挥手示意舞女退下,连同曲声也散了。 但见众人伱看看我,我看看你,旋即纷纷起身,拱手见拜,俯首齐声道:“吾等参见盟主!” 李暮蝉起身一笑,理了理貂裘,举杯示意,昂首轻声道:“诸君,满饮此杯!” (本章完) ------------ 143:上官仙儿,李药师 饮宴开始了。 而且是豪饮,大宴。 江南武林道上,黑白两道、水陆两道,但凡有名有望的人物来了八成,大摇大摆的上了船,入了座。 光是席位,便摆满了十二艘大船。 两岸酒楼客栈的伙计们一个个鱼贯而入,端着酒菜,喜笑颜开。 这场大宴,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筹备了。 而在饮宴之初,李暮蝉已是告退。 他是龙头老大,也是总瓢把子,他若高高在上的坐着,审视着,底下人难免放不开,而且他也要时刻保持警惕,不能太过放诞,最重要的,李暮蝉实在不太喜欢功利场上的热闹。 所以,招呼宾客的事情都交给了秋水清。 长街飘雪,李暮蝉带着冶儿,领着极乐天女,走走逛逛。 距离年关没几天了,街上张灯结彩,吹吹打打,还能看见舞龙舞狮的,各类小贩来往不绝,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夫子庙前还聚着不少走江湖的手艺人,花样层出不穷,烟火气十足。 这才叫热闹。 极乐天女牵着冶儿的一只手,妩媚笑道:“重回金陵有何感受?” 李暮蝉一手拿着串糖葫芦,一手撑伞,边咬下一颗,边含混道:“自然感慨良多,我……” 说话间,他脸色突然生变,变得发白,然后将嘴里那颗山楂咽下,笑眯眯的把糖葫芦递到冶儿面前:“冶儿,叔叔这串糖葫芦特别甜,不信你尝尝!” 冶儿满脸欢喜,闻言不疑有他,等吃下一颗,红扑扑的小脸顿时大变,挤眉弄眼,还打了个寒颤:“哇,酸!” 这时,李暮蝉方才倒吸一口凉气,缩了缩肩膀,呲牙怪笑道:“这也忒酸了。” 极乐天女在旁翻了个白眼,既觉好笑,又觉惊奇。 她只当自己早就看透了这个男人,不想雄心野望之下还有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一个人倘若时时刻刻都想着阴谋算计,陷阱诡计,那就太可怕了,也太累了。 极乐天女问道:“那些魔教余孽就这么放任不管了?” 李暮蝉揉了揉冶儿的脑袋,轻声道:“唔,过些时候我要去一趟魔教的本营,一个人去,西域各国可是一块肥肉,丢不得。别忘了还有孙杏雨呢,这个女人应该会收拢不少魔教教众,野心不小,绝不会甘心屈居于上官小仙之下,说不定可为我所用。” 三人漫步于冬雪中,有说有笑,走走停停。 极乐天女似也放开了少女心性,欢喜雀跃,跟着冶儿在街市上穿梭往来,追逐奔跳,满身环佩声叮叮当当悦耳极了。 李暮蝉看着雪地里的二人,迟疑了一下,温言道:“话说,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该不会就叫极乐天女吧?” 极乐天女两腮泛红,追逐的脚步一住,美眸流转,和身前男子无言对视了片刻,方才拢了拢鬓角的发丝,嫣然轻笑道:“我也姓李,我叫李药师。” 李暮蝉有些好奇:“药师佛的药师?” 极乐天女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漫不经意地道:“因为我娘是在一间佛堂里生的我,恰好堂上供奉的是药师佛,便替我取了这个名字,想着我以后能够行医救世。” “不好听么?”她反问。 李暮蝉摇头:“不,很好听。” 极乐天女展颜一笑:“那你可得记好了,因为这天底下除了我爹,伱是第一个知道我名字的男人。” 李暮蝉微笑道:“好,我记下了,一定会记得很清楚。” “阿嚏!” 就在二人对视相望之际,一旁的冶儿突然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喷嚏。 视线错开,李暮蝉笑道:“你先带她回去,我想一个人走走。” 极乐天女没好气的捏了捏冶儿的小脸,又冲李暮蝉投去一个薄怨的眼眸,然后“哼”道:“没事,我和冶儿两个人自己玩儿。” 看着二人追逐跑远,李暮蝉摇头失笑。 白雪纷飞,他独自一人漫步在长街上,好似闲庭信步,游玩观景一般。 仅仅只是走了一条街,他已吃了好几种小食,换了四五种点心,品着嘴里甜丝丝的滋味儿,笑弯了双眼。 这天底下,有实力,可纵横捭阖权术,有功利,可风云叱咤江湖,但争来抢去,不就是为了享受么,现在就是享受的时候。 李暮蝉从来不贪心,即便只是一块点心,但凡能品尝到其中的滋味儿,他也会觉得是一种享受。 风雪漫漫,长街喧嚣。 看着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拒付文人,李暮蝉享受的就是这份市井烟火气。 而且,魔教东进虽是结束了,但杀机却还没散。 甚至他已感受到一股更强的凶险,在不断朝自己逼近。 因为魔教只是外患,如今外患已去,很多人都该着手收拾他这个内忧了。 一个人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往往是他距离失败最近的时候。 李暮蝉现在坐拥半壁江湖,已是无限接近成功。 他会失败么? “打死她,让她偷东西,打她!” 一阵嘈杂的喝骂冷不丁从市井一角传来,打断了李暮蝉的思绪。 雪地上,包子铺的伙计和老板正对着一个乞丐拳打脚踢,咒骂不停。 那人蓬头垢面,手里紧抓着两个肉包子,挨打也不喊痛,只顾狼吞虎咽的吃着,似乎是个女子。 李暮蝉叹了口气,走了过去,搁下几角碎银:“让她吃吧。” 老板顿时喜笑颜开,连连道谢。 见状,乞丐一骨碌爬起,又从笼屉里拿出几个热腾腾的包子,蓬乱的头发下,是双乌黑如宝石一样的动人眼眸。 李暮蝉蹙了蹙眉,他只觉得这双眼有些似曾相识,像极了某个人。 “你叫什么?”他问。 乞丐眨眨眼睛,嘴里吃着,脏兮兮的脸上却多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小女子上官仙儿。” 李暮蝉双眼微眯,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温言道:“要不要我带你去吃点好的?” …… 而在金陵城的另一处地方。 在一座残破的祠堂里,燕氏祠堂,一道白衣身影正沐雪迎风,负手而立。 这人像是在等着什么,也在感叹着什么。 感叹着天际的风云突变,也感叹着这个江湖浮沉无常。 “唔,想不到李暮蝉居然还有这么一手,不战而屈人之兵,另辟蹊径,果然厉害。原本还以为能目睹一场恶战的,倒是白跑了一趟。”这人低声笑道。 笑的不紧不慢,令人如沐春风。 而他等的人已是来了。 香风掠过,一道曼妙身影带着清脆的环佩声令这片无人履足的地方多了些许生气。 “时机到了?”白衣男子头也不回地问。 这人转身,满头白发迎风而起,一张青铜龙首面具显得格外狰狞冰冷。 这个人,赫然就是青龙会的大龙首,公子羽。 而他所等的人,寻香瞧去,那是一个女子,一个绝美脱俗的苗疆女子。 女子垂着眼眸,轻声道:“他说了,过些时候要去一趟魔教本营,他要一个人去,也只对我一人说过此事,那时便是动手的绝好良机。” 公子羽点点头,不再追问,而是笑问道:“李暮蝉是否已放心让你站在他的身后?” 女子平静道:“是!” 公子羽颔首轻叹:“可惜了,如此人物,居然也要栽在女人手中。” 说完,他又补充道:“师妹,辛苦你了。” 风雪漫过,女子已无踪影,天地皆白,只余一人独立。 (本章完) ------------ 144:孔雀翎的持有者 薄暮,金陵。 满湖飘雪,一叶孤舟。 船内一团灯火照着两张相望的面孔,一人素衣貂裘,屈腿端坐,一人则是狼吞虎咽吃着面前的山珍海味,屁股底下还垫着暖和的毡毯。 “我该叫你妹夫?还是天下盟盟主,亦或是金钱帮的大堂主?”女子笑吟吟地问。 李暮蝉看着这个自称是上官仙儿的女子,又留意了一下对方对他的称呼,不答反问道:“唔,话说你们到底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我记得孔雀山庄的时候,她说是她是姐姐,现在你又说她是妹妹,我都快整糊涂了。” 上官仙儿也在仔细打量李暮蝉,扬了扬脏兮兮的下巴,慢条斯理地道:“这也正常,天底下但凡两个一起出娘胎的人都喜欢争当老大,可谁大谁小谁都不知道。” 二人面前摆着一方玉案,案上温着一壶老酒。 上官仙儿说完便自顾自地斟满了酒碗,双手捧着,先是极为享受的嗅了嗅酒香,然后一饮而尽,露着一截白皙的天鹅颈,简直和上官小仙如出一辙。 李暮蝉呢喃道:“上官仙儿?上官小仙?真是好难辨别啊。” 老酒入喉,上官仙儿的两腮微微泛起酡红,便是那些污泥也难掩娇艳,轻轻道:“别人或许分不清,但伱一定可以。” 她的眼神很媚,也很娇俏,狭长的眼尾翘着弯弯的睫毛,眼泊仿佛藏着江南的烟雨,美极了。 李暮蝉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就是她在洛阳城里的替身?” 灯火莹然,船外不闻风声,只有雪落。 上官仙儿回答的很直接:“不错。” 李暮蝉叹了口气:“我记得她说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啊。” 上官仙儿凑着灯火,似乎觉得很冷,眸光闪烁,幽幽道:“那是她骗你的,我们两个一模一样,自然是同父同母,还是孪生姐妹。我娘她很精明,在我们刚出生的时候就把我们分开了,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连飞剑客都被蒙在鼓里。” 李暮蝉“哦”了一声,眼神变得有些微妙,反问道:“那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上官仙儿脸上的酡红更浓了:“你忘了上官家也曾是洛阳城内鼎鼎有名的武林世家,而且,还可以有几名忠心的老仆。” 李暮蝉颔首:“原来如此。” 上官仙儿看着眼前人,吃吃一笑:“还有,我比上官小仙要早一步找到‘金钱帮’的宝藏。” 李暮蝉忽然不说话了,他只是盯着面前的女子,眸光闪动,仿似猜到了什么,等着对方说出来。 上官仙儿果然说了出来:“我得到了孔雀翎。” 她盯着李暮蝉,一字一句说出了这句话。 李暮蝉瞳目一颤,温言道:“你想要什么?” 上官仙儿大口大口的呷了几口酒,抚着高耸的胸口,眯着眼:“我想要的太多了,名利,权势,你都能满足得了我?” 李暮蝉笑了:“你不妨直说,大胆了说。” 上官仙儿直视着李暮蝉的双眼,爽落道:“好,我要‘金钱帮’。” 李暮蝉习惯性扬扬眉,十分平静地说:“好处呢?” 上官仙儿道:“我可以和你联手对付‘青龙会’,先铲除他们。” 李暮蝉沉吟了半晌才感叹道:“果然是姓上官的,一个‘孔雀翎’就敢跟我在这儿谋夺剩下的半壁江湖,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说起来,”上官仙儿又吃了好几块点心,悠悠然地道,“你当年不也是起于微末,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的嘛,眼下江湖上已有人称你为古往今来‘魔道第一人’,还有人暗地里说你是什么‘武林皇帝’,依我看,你的胆子才是最大的。” 李暮蝉对这些称呼压根毫不在意,他问:“那上官小仙呢?你是要取代她?还是假扮她?” 上官仙儿轻轻一笑:“呵呵,我只是取回属我自己的东西,这个理由足够么?” 李暮蝉点头:“足够了。” “只是,”他眼神幽暗,低眉,叹息,嗓音也低沉了下来:“我觉得,你应该去找上官小仙,她可是你的血肉手足,亲生姐妹,或许她也是你在世上唯一可以彼此依靠的亲人,而不是来找我。” 上官仙儿沉默了下来,眼睛也红了起来,鼻息一颤,哑声笑道:“你在心疼她?” “不,”李暮蝉摇头,“我只是不太喜欢这种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戏码,尽管江湖险恶,但我还是渴望看见除了名利之外能让人为之留恋的东西。” 上官仙儿红着眼眶,嘴里发出一声苦痛的呻吟:“那为什么做‘金钱帮’帮主的人不能是我?而且她还囚禁我,我便只好视她为仇寇。” 砰! 她一拍桌子,脸色忽然煞白起来,双眼紧紧盯着李暮蝉,有时明媚善睐,有时又锐利逼人,最后厉声笑道:“我要她亲眼看着自己所珍视的东西一件件归我所有,我要看着她失败,看着她痛苦,我绝不会杀她,我要她跌落尘埃。” 冰冷的话语似是盖过了天地间的寒意。 只是话语说完,所有冷意又都不见,上官仙儿嫣然巧笑,仿似先前说那些话的不是她。 李暮蝉叹了口气:“容我考虑一下。” 上官仙儿此时又变得十分的乖巧:“好,我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正好我也想在金陵城里好好转一转。” 她起身,撩帘而去,纵身一拔,人已如飞燕般一头钻进了雪幕中,踏浪远去。 这人身法之高竟当世少有。 李暮蝉独坐了半晌,眸光在灯火中时明时暗,晦涩难懂,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后,他起身离开了小船,振臂腾空,飞掠过湖面,来到了当年的那座湖心小亭。 此亭四面环水,仿似隔绝了俗世红尘。 李暮蝉立于亭中,负手迎风,望着眼前雪白寂然的天地,他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良久。 一阵香风忽然逼来。 清脆的环佩声响起,极乐天女拉着冶儿在一阵娇笑声中从风雪中挤出。 李暮蝉看着二人这副模样,笑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儿玩了?这么高兴?” 冶儿懵懂单纯,眨了眨自己那双大眼睛,圆圆的脸颊上洋溢着欢喜,掰着手指数道:“天女姐姐刚才带我去雪地里捉迷藏了,可好玩了,还买了好多小食,看了变戏法,还放了爆竹,还有新衣赏,还……给叔叔买了好多衣服,挑了好一会儿呢。” 李暮蝉看向极乐天女,温和笑道:“麻烦了。” “嘁,”极乐天女俏脸先是一红,然后没好气的白了冶儿一眼,娇嫩双手揉搓着对方的小脸,“你这丫头,都说了让你别多话,刚才还答应得好好的,扭头就把我给卖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冶儿赶忙扑进李暮蝉怀里,躲到一旁:“要是叔叔跟我们一起玩就更好了,今天我们找了好些个破房子,最适合捉迷藏了。” 李暮蝉拍了拍小丫头脑袋上的雪瓣,好奇道:“破房子?” 极乐天女笑道:“都是一些无人的祠堂,这妮子身法见涨,专挑没人的地方钻,害得我一顿好找。” “祠堂?”李暮蝉怔了怔,眼泊隐有晃动,旋即笑道,“行了,你们先回去吧,怪冷的,饮宴应该也该结束了,我随后就到。” 极乐天女一把拎起冶儿,在一阵咯咯的笑声中,飞快消失在了雪幕中。 半晌,望着天地间的飞雪,李暮蝉缓缓合起了自己那双富有生机的眼眸,嘴里还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叹,冷风挤入,风霜扑面,亭内依稀有一滴晶莹坠落,不知是冰冷的雪,还是伤心的泪。 “终究没能踏过这最后一步啊。” 而在片刻过后,李暮蝉的双眼又徐徐地睁开了,眼神幽幽如两团升腾的鬼火,在黑夜中摄人心魄。 “青龙会么?妙得很!” 说一下这个上官仙儿的来历,原著只是一笔带过,和李曼青生下了李坏,就是说林仙儿生的是双胞胎,一个是个上官小仙,一个是上官仙儿,孪生姐妹。 (本章完) ------------ 145:慕容秋荻 一天一夜的饮宴,宣告着“天下盟”的彻底崛起,这个令“神剑山庄”退避,让“金钱帮”忌惮,还叫“青龙会”也无可奈何的势力,终于让整个江湖都为之侧目,为之震撼。 作为盟主的李暮蝉,自是风头无两,当世瞩目。 江湖上也陆续有诸多消息传来。 魔教余孽四分五裂,有的重归西域各国,有的聚于瑶湖魔宫,还有人被“青龙会”与“金钱帮”分别招至麾下,彻底分崩离析,为各方分而享之。 而仇小楼,这个昔日不可一世的魔教教主,早已不知所踪,携家眷远遁无迹。 除此以外,便是“神剑山庄”举族北迁,远退华山。 其中还发生了诸多波折,慕容家的少主慕容秋荻违背了家族婚约,随谢晓峰而去。 本以为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戏码,岂料中途杀出个孙杏雨,两女相争,在得知这位瑶湖魔宫的宫主竟然早就怀上了谢晓峰的骨肉,各方哗然。 高举除魔卫道大旗的谢氏一族,居然和魔教有了牵扯,集万千荣耀于一身的三少爷,竟和魔教妖女有染。 滑天下之大稽!!! 以“神剑山庄”为首的白道正派,自此颜面无存,沦为笑柄。 …… 转眼已是暮冬。 湖心亭内,李暮蝉静坐在一块蒲团上,他看着萧残的天地,望着碧暗幽深的湖水,感受着冷到头的深寒气息,像在出神想着什么。 背后青丝拽地,墨袍翻卷,李暮蝉伸出了自己那挺直修长,但却苍白胜雪的食指。 轻轻一拈,湖中骤见涟漪荡起,一颗水滴颤跳浮空,落入他的指间。 “咣!” 然而,随着一声恢宏震耳的钟声如巨雷般炸响,水滴顷刻溃散,溅湿手心。 何处来的钟声? 原来平湖深处以及四面的群山矮丘上,各是悬着一口千余斤重的巨大铜钟,共计十二口。 每口铜钟皆伴有两名力士,每人手中都握有重锤,每口大钟每半个时辰敲击一回,每回紧敲十八响,慢敲十八响,不紧不慢再敲十八响,如此反复两次,共一百零八响。 十二口铜钟若依次敲响,便是一日晨暮轮回。 而后,十二口钟还要共敲一百零八响,钟声齐鸣,势比地破天惊,海啸山崩。 钟声一响,李暮蝉平静的眼泊也如那湖面般泛起层层涟漪,还有郁燥厌烦,溅湿的手心瞬间攥紧,攥的骨节毕露,青筋暴起。 他不是和尚,绝不喜欢听这震耳的钟声,但他需要定力,一定要泰山崩于前亦不形于色的定力。 定力足,方才有资格习练《无相神功》。 李暮蝉已经听了两天的钟声,听的煎熬折磨,咬牙切齿。 但他还是生生忍耐了下来,因为那股杀机已至。 咣!咣!咣! 钟声一声紧跟着一声。 李暮蝉深吸气,重新合上眼眸,但他的太阳穴已跟着钟声渐渐开始颤跳,两腮也紧绷起来。 天下盟的事宜他已交给了秋水清和金老七,连同铁燕二人以及李药师都有事情做。 有人负责安抚招揽江南的武林世家,有人负责统摄魔教精锐,还有人负责诸多水道豪雄,而李药师……已着手掌握“天下盟”的金银流通,还顺便照顾冶儿。 在旁人看来,李暮蝉对这个女子很看中,几乎将其视作心腹手下,左膀右臂,但也正常,毕竟二人曾同进同退,历经几番生死,所以李药师如今自然该得到重用,可为“天下盟”的大总管,无人不服。 甚至,有人已将这位女子视作盟主夫人,并且相信将来不久其一定可以真正得到这个称呼。 乱局刚平,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李暮蝉几乎放任了大部分权利给这些人,而他自己,独坐孤亭。 这座孤亭,四面环水,看似位置绝佳,独凌于江湖之上,傲视八方,可实则早在无形中困守于方寸之间,无路可退,无路可进。 困局。 煎熬中,钟声终于止了。 湖面上倏然传来摇桨破水的翻浪声。 不用睁眼,李暮蝉已嗅到一股清雅淡洁的香风,还听到了那娇弱的脚步,以及轻柔的呼吸,如此,来者必定又是个绝色美女。 破浪声逼近,摇桨的橹工戴着斗笠,腰间挎刀,劲装冷目,正是杜雷。 而船上人已登上了孤亭,语气娇弱且清朗,很清晰地道:“慕容家慕容秋荻见过盟主!” 李暮蝉趺坐不动,眼也不睁,仿佛在等待对方说出自己的目的。 杜雷没有说话,像是根木头,送完人便撑船离去了。 “家父近日身体抱恙,家主之位已由小女子暂代,今日来此,便是为了聊表忠心。”慕容秋荻道。 “听说慕容正被你气的呕血不止?还和茅家决裂了?” 李暮蝉终于开口,嗓音还是那般轻柔,但话语却锋利如刀,扎的身后人脸色惨白,气息加重。 茅家,也是江南四大世家之一,少主便是与慕容秋荻缔结婚约的人。如今这位“七星塘”少主与谢晓峰私奔未果,又与魔教妖女争夫,几乎损尽了两家的颜面,慕容正更被气得一病不起,呕血连连,就剩半条命了。 慕容秋荻低声啜泣道:“是我不孝。” 李暮蝉纹丝未动,柔声道:“放心,本公子还不至于那么小气,你‘七星塘’也是江南水道上的豪雄之一,好好经营,将来必能大放光彩。” 慕容秋荻感激道:“多谢公子不计前嫌!” 她看着亭内孤坐的背影,迟疑了一下又轻声道:“小女子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暮蝉淡淡道:“说。” 慕容秋荻轻声道:“公子的‘天下盟’如今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已是岌岌可危,稍有不慎,便是一朝倾覆的下场,如梦幻空花,一场泡影。” 李暮蝉没有说话。 慕容秋荻却趁机往前走了几步,稍稍欠身,然后半跪着,垂着头颅,看似效忠,嘴里却低声道:“公子就没有提防过您的大总管么?” 李暮蝉平静道:“她怎么了?” 慕容秋荻柔声道:“她的手段很特殊,乃是苗疆蛊毒,擅长以蛊控人,倘若怀有异心,后果绝难想象。这种人一旦背叛,挥手间,只怕您的所有亲信都将为其所制,听其调遣,所有盟友即刻倒戈,倘若此人身后另有靠山,那您的宏图霸业都会沦为别人的嫁衣,就和仇小楼一样……说不定,您现在已是身中蛊毒,环顾皆敌,犹不自知。” “你在怀疑她?” “不敢,小女子只是在提醒盟主。” “提醒我什么?” “或许我比她更适合替您卖命效劳,追随您。” “难道伱就一定不会背叛我么?” “至少比起背叛所带来的后果,我的危害远不及那位大总管。” “你想要什么?” “小女子不敢奢求什么,只是想要助公子踏平北方武林,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灭了神剑山庄。” 二人一问一答,问的快,答的急。 “唉,”李暮蝉舒了口气,“有胆魄,看来天底下的奇女子又多了一个。” 慕容秋荻的语气愈发轻柔了,像风一样,话语出口,微不可闻:“多谢公子夸奖。” 李暮蝉沉默了一下,柔声道:“你到我面前来!” 慕容秋荻施施然起身,走到了李暮蝉的身前,然后单膝跪下。 四目相对,这人果然是个绝美少女,冰肌玉骨,柳眉如烟,绯色的衣裙外紧裹着雪白的披风,一双清澈眼眸仿佛藏着江南四月时节的雨,充满了淡淡的哀愁。 “那你就该明白,你现在与我见面可是有很大风险的。”李暮蝉道。 慕容秋荻垂下眼眸,说的话很不同寻常:“既是风险,也是机会。” “好,”李暮蝉眼露赞赏,咧嘴笑了开来,“我就给你个机会,但是你得再等等,不会太久。” 慕容秋荻眼神发亮,欠身施了一礼:“多谢公子。” 她说罢又退到了亭外的石阶上。 不多时,杜雷再次撑船而至,载着少女又远去了。 李暮蝉则是望着亭外的青天白云愣愣出神,许久,直到钟声再响,他方才微微一笑,但紧跟着神色一正,舌抵上颚,猛吸了一口气,气息仿若利箭,穿喉入腹,直达气海。 他丹田所积蓄的内力顷刻如被推动,开始沿着“无相神功”的运劲轨迹游走起来。 渐渐的,“幽灵秘谱”所成阴毒劲力,连同“天佛降魔掌”所成的佛门功力尽被调动。 李暮蝉双手合十,眼皮急颤,一掌掌心隐有光华亮起,一掌阴气森森,说不出的邪异,但这一切变化随着他两掌互搓互磨,两股劲力竟好似水乳交融一般,有了浑为一体的迹象。 无色无相,无形无迹,无法无天。 孤亭之外,阵阵钟声长鸣不止,有人欲要吞吐天地,气盖山河。 (本章完) ------------ 146:剑指青龙 又一场冬雪。 长湖碧墨,山色雪白,而在这黑白交织的天地间,漠漠平湖之上,一座小亭落于湖心。 亭中有人,独坐无言,宽大黑袍落满风霜,青丝染雪,仿佛坐成了一尊石像,孤寞,寂寥,疏狂,以及侵骨的寒傲。 这人已许久未动了,苍白的面容上除了凝结的冷霜,不见半点血色,似是连呼吸都没了。 漆黑的袍子,苍白的雪肤,透着如这天地万物一般的至绝至灭,了无生机。 无人敢来惊扰,李暮蝉早已吩咐过,方圆百丈,谁若闯入,格杀勿论,不管是谁。 不变的,是那四方群山上的钟声,晨暮不改,日日轮回。 三天,四天,五天…… 直到第七天。 看着那纹丝未动的身影,湖外观望的人也都惊动了。 极乐天女想要入亭,却被人截住。 这人便是“天下盟”最神秘莫测的两大盟主之一,二盟主。 二盟主背负双剑,脸遮黄金面具,冰冷道:“他说了,我不能进去,你也不能进去,谁都不准进去。” 李药师更媚了,这些时日,李暮蝉几乎将“天下盟”的大半权利给了她,享尽了权势所带来的痛快,号令八表,叱咤黑白两道,谁都要敬她。 但现在,她心里全无一丝喜悦,尽管还有媚态,还有笑意,可望着那座淹没在风雪中的小亭,李药师忽然发现那人好像离得远了,本是一步之距,快要触摸到的背影,仿佛倏忽已远去千里。 她终于散去了脸上时时挂着的笑,紧咬红唇,蹙眉寒声道:“他快要死了!!!” 二盟主眼神平静,仿佛万年不化的坚冰,用和先前同样冷漠的语气回道:“我知道,这本就是他的选择,他还说了,要么他自己活着走出来,要么埋骨其中。” 极乐天女秀眉紧蹙,眼瞳发颤:“他是在练功么?” 二盟主冷淡道:“是,而且是一门极其凶险的武功,连我也不知道是何来历,他如今想是已到天人交战的险要境地,这一步必需靠他自己才能走出来,谁都帮不了他,你也一样。” 极乐天女面无表情道:“他死了,‘天下盟’可就散了。” 二盟主并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颇为复杂地道:“你错了,我们这些人因缘际会,聚众为盟,并不会因为谁的生死而改变,我如是,三盟主也如是,哪怕李暮蝉这个主导者亦如是,就像这江湖,从来不会因为谁的来去而改变……江湖不灭,我‘天下盟’便不灭!!” 李药师听完这些话狠狠吸了口冷风,又将目光投向风雪中,望着那道模糊到近乎看不清的背影,半晌才轻声道:“他若真的死了呢?” 二盟主环臂而立,面具下的晦暗双眼仿佛能洞悉万般世情,平淡道:“死了便死了,谁都会死,生命短暂犹若这漫天飞雪,其间的沉浮起落便是一生,大多数人不过是其中随风而起、随风而落的一片,他活过。” 确实,李暮蝉认认真真的活过,活的惊心动魄,这样的人生胜过天底下九成九的人,足以无憾。 二盟主又道:“比起遭人背叛,身首异处,这般死法,对我们而言已算善终。” 李药师心头一颤,不说话了,她只是等,而且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安。 一个聪明人从来不会轻易拿命去赌的,何况李暮蝉刚刚掌权握势,坐上了盟主之位,按理来说就更不会轻易以身犯险了。 除非,他已走投无路,自觉身陷绝境,不愿引颈受戮。 与其困死,不如以命破境。 李药师的气息都有些发颤,脸上又露出了妩媚的笑,眼角却有些红。 她很聪明,一瞬间便明白过来李暮蝉定是觉察到了什么。 她当然不笨,身为王怜花的外孙女,她自小便聪明的可怕,在无数次的追杀中脱身,岂会笨呐。 联想到李暮蝉这些天的举动,她忽然觉得手脚麻木,仿佛身体里的血液都变凉了。 雪色渐浓,湖畔又来人了。 一看到这个人,李药师和二盟主都眯了眯眸子,眼中绽放出了冷芒。 因为对方居然和“金钱帮”帮主上官小仙长得一模一样。 上官仙儿一身如火红衣,轻声道:“我叫上官仙儿,我已和李暮蝉见过。” 闻言,二人的敌意一个人烟消云散,一个愈演愈烈。 “他怎么了?”上官仙儿问。 望见这个女人,李药师绝美的面容先是变得有些苍白,然后变得面无表情,接着又嫣然巧笑道:“他快要死了。” 上官仙儿瞳目轻颤,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呢喃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咣!” “咣!” “咣!” …… 风雪中,钟声再起,震耳欲聋。 所有人都无法忍受这浩大钟声。 极乐天女皱眉,上官仙儿凝目,二盟主也眼露厌烦。 只这么一等,已从白天等到暮色降临。 十二口钟声齐鸣,湖面涟漪大作,众人只觉气血起伏,心绪难稳,一个个心闷脑昏,神摇意荡。 但就在钟鸣响至末尾,无人得见,那亭中已有变化。 定睛瞧去,竟空空如也。 那盘坐多时的人……不见了。 “嗯,他人呢?”杜雷惊诧道。 所有人目光急寻,忽见辽阔湖面上一道身影静立其上,不动如山。 “在那儿!” 李暮蝉闭着眼,仿似聆听着山河间回荡的钟声,又像在极响之下,倾听雪落,超脱于动静之外。 风雪灌满衣襟,人却寂然不动。 无人得见,李暮蝉的脸上,恍惚间似有一抹红光升腾亮起,如朝霞旭日,像烈火焚空,自丹田升腾而起,流过四肢百骸,游过奇经八脉,于眉宇间大放异彩。 这一刻。 山湖无声,钟鸣已寂。 杜雷瞪大双眼,面露惊容骇色,不知为何,远远望去,那天地之间的瘦削背影竟仿似与山川共鸣,与风雪呼应,所带来的震撼莫过于适才还不生不死,而今摇身一变,竟成气盖中原的无双强人。 但这股气机转瞬复又烟消云散。 “咳咳……”随着两声轻咳,李暮回身遥望,面带笑容,“让伱们担心了。” 所有人神情各异。 极乐天女轻柔笑道:“没事就好,眼下这个关头,你要出点事情,可就得天翻地覆了。” 李暮蝉身形一晃,于湖面几个抄掠,再落足,已在众人面前。 没等众人反应,他轻声道:“我得去一趟西方,‘天下盟’的大小事宜就交给你们了,记得替我保密。” 二盟主问:“就你一个人?” 李暮蝉淡淡道:“就我一人。” 二盟主又问:“现在走?” 李暮蝉点头:“现在就走。” 说罢,李暮蝉又深深看了眼上官仙儿,最后将目光落在李药师的身上。 四目相对,李暮蝉神情柔和,温言笑道:“记得照顾好冶儿。” 说话间,他抬手拨了拨对方肩头的落雪。 李药师眸光闪烁,嘴唇翕动,开口道:“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太麻烦了,何况,”李暮蝉淡然一笑,顺手摘过杜雷背后的斗笠,幽幽道,“吾乃天下盟盟主,岂受人怜?” 没去看李药师怔愣的表情,他大步与之错身而过。 “去了!” (本章完) ------------ 147:寒江孤影,山河无际 这年初春。 恰在春芽吐露,萧残退却之际,江湖南北,皆逢震动。 无人知晓发生了何事,江湖上也没听到半点兵戈欲起的动静,然南北武林道却纷纷大动,各方势力紧锣密鼓的奔波来去,惹得肃杀四起,风声鹤唳。 熬过了冬日的草木已迎来生机。 哪人呢? 寒江怒吼,孤雁横绝。 江畔渡口前的一间茶寮外,一支镖队正自歇脚,镖师们围桌而坐,粗略扫量一番,约莫三十余众,年长者貌近花甲,年轻的堪堪双十之数,各是青布劲装,领系黄巾,最前面的镖车上还插有一杆青底镶金边的镖旗,旗布上绣有“威远”二字。 而押镖的乃是北方二十七路绿林豪杰中,声望最大的“威远镖局”总镖头,“陆地龙王”彭七杀。 除此以外,其左右副手也都是北方武林声名赫赫的人物,分别是横行关东的“只手神猿”朱三爷,和名震河朔的黑道高手“无常剑”周通。 只见一众镖师三三两两对坐,桌上摆着兵刃,大口咬着熟肉,饮着烈酒,顺便东拉西扯聊着江湖事儿。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江湖,叱咤风云,吞吐天地,还有阴谋诡计。 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江湖,三餐温饱,办几件长脸的事儿,出入平安,练几手拳脚,不求多么惊天动地,但求出人头地,闲暇时再和人吹吹牛皮,足矣。 这世上并不是谁都有非凡际遇,有显赫家世,有厉害的师父,有绝顶的武功,于平凡中展望才是常态。 那劳什子称霸江湖、号令正邪的说道,离很多人都太远了。 人就是这样,能耐越小,想的就越少,也就越安分,越容易满足。可一旦能耐大了,便会胡思乱想。有人按得住心,或可豪气干云,展宏图之志,或可傲笑武林,做豪杰侠圣;有人按不住心,或许就会膨胀成野心、邪心,利欲熏心,这种人的下场往往都是不太好的。 经营茶寮的是名老婆婆,身子骨干枯瘦小,穿着件碎花小袄,一张老脸皱皱巴巴,瘦骨嶙峋,身旁还跟着两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像是祖孙三人。 只说这头一群人吃饮正酣,那边的镖车旁却有两人餐风饮露。 这二人也是镖师,一个年长,鬓角斑白,留着一撮山羊胡,眼里透着精明;一个正值青壮,生的浓眉大眼,却满脸憋屈。 其他人都吃着酒肉,唯独没有他俩的份儿。 老镖师不甚在意,从怀里取出两张冷硬的烧饼,塞给了青年。 青年抱怨道:“这还能吃么?咱们……” 可话没说完就被一旁老镖师那如刀眼神狠狠剜了一眼。 老镖师没好气地训斥道:“出来时咋说的?让你管好自己的嘴,你咋就不长记性?就贪图这一口吃的?” 青年镖师讪讪一笑,低声嘟囔了一句:“二伯,您老胆子也忒小了。” 老镖师吹胡子瞪眼:“要不是咱丁家就你一颗独苗,我才懒得带伱小子闯荡江湖。” “啊是是是,”青年镖师满脸无奈,仿佛早已听腻了这句话,小声嘀咕道,“出来一趟,光受人欺负,别人欺负咱们也就罢了,自己人还欺负咱们。” 老镖师耳背,没听清楚,板着脸道:“你说啥?” 青年一缩脖子:“我什么都没说。” 老镖师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顺手掰下一块烧饼放进嘴里,先含上一会儿,然后细细咀嚼,但他的双眼却极为隐晦地盯着茶寮里的祖孙三人,灰眉微皱,沉声叮嘱道:“待会儿要是有什么变故,咱俩就跳江,什么都别管。” 青年镖师一愣,下意识点点头,旋即又讨好道:“二伯,我跟您商量个事儿呗,出门在外,您老别总教训我成不?” 老镖师鼻孔出气,哼哼道:“这都是行走江湖的经验,我得传给你,你再传给你儿子,兴许以后咱丁家有一天也能走出个大人物。” 闻言,青年镖师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不少,低着头讷讷道:“还是算了,熬到我这儿就该到头了,我想着攒下些积蓄,过两年做点小本生意,守着他娘俩儿好好过日子。” 老镖师听完没再说训斥的话,等沉默着喝完了茶水方才道:“送完这趟镖回去,兴许能赶上你家娃娃的满月酒,叫啥来着?” 青年嘿嘿笑道:“孩儿他娘说什么鹏程万里,所以就叫……” “啊!” 突然,一声惨叫惊的众人一个激灵。 只见一名镖师满脸惊恐,紧掐着自己的喉咙,一双眼珠子鼓得都快要爆出来了,整张脸迅速变青发紫,然后七窍流血,死得干脆。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眨眼功夫,已倒下八个。 “好毒!” 总镖头彭七杀脸色难看至极,目光急转,望向店家。 就见那老妇的表情已变得狰狞狠毒,嘴里阴笑不停,连同身边的小娃儿也满眼狠毒,露着杀机。 朱三爷眼皮狂跳,脱口道:“你是,鬼外婆?” 彭七杀身形魁伟,虬髯紫面,眼神阴沉道:“你想要什么?” 老妇指了指他身后的长条状包裹,冷笑道:“把绿玉魔杖交出来,婆婆我就放你们一马。” “绿玉魔杖?” 众镖师神情各异,既有茫然,也有震撼,这可是魔教的镇教圣物,何时和他们搅在一起。 唯有三个镖头对望了一眼,反应也是干脆。 “杀!” 不由分说,三人暴起发难,已欲出手。 岂料那老妇自身旁的篮子里一探,抬手一掷,数颗黑不溜秋的黑丸已被抛了出去。 未等落地,黑丸竟“轰”的一声当空炸开,仿似平地起惊雷。 一时间尘嚣暴乱,血雨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还有老妇的尖利狂笑。 彭七杀瞳孔急缩,面色惨然:“江南霹雳堂的火器?” 他灰头土脸,头发像火烧火燎过的一样,扭头就走,身形如离弦之箭,射向江面。 “呵呵,想跑?把东西留下。” 一柄血色长剑忽如急电飞至。 “蔷薇剑?” 彭七杀眼皮狂跳,单手一转,腰间已有一口宝刀出鞘,刀身一横,遂将剑光拦截。 但他只拦住了第一剑,未能拦住第二剑,血色剑光倏然上挑,彭七杀顿觉右眼一黑,随后是一股钻心痛楚,嘴里惨叫一声,坠向江面。 而那出剑之人非是别人,正是燕南飞。 眼看自己即将坠入长江,彭七杀心中正自惊急,不想眼角余光忽瞥见那滚滚江浪上竟有一叶孤舟极是不可思议的逆流而上。 “天不绝我!” 顾得不细想,彭七杀心中一阵狂喜,凭着残余气力,飞身掠起,双腿凌空一划,已有夺舟之意。 舟上当然是有人的,那人头戴竹笠,墨袍飞扬,半敞衣襟下是结实的胸膛,迎着凛冽江风,负手而立,傲立于山河之间。 “呵呵,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斗笠客轻轻一笑,背后垂下一手,食指凌空一绕,一滴水珠立时自江水中被摄到指间,遂屈指一弹,水珠顷刻滚圆,仿佛变成了天下一等一的暗器,穿透水雾,一闪不见。 彭七杀面露惊愕,眼中瞳孔瞬间涨大,然后像折翼的飞鸟般坠入江中,眉心一点殷红正浓。 燕南飞看见来人,眼神骤变,失声道:“是你?” 斗笠客也有些意外,他顺手凌空一抓,将那包袱探入手中,然后悠然笑道,“可还记得当日太湖湖畔的再战之言啊?我来赴约了。” (本章完) ------------ 148:逆行长江,横渡中原 燕南飞惊,而且是大惊。 但大惊过后是大喜。 他掌中剑影飞旋,剑尖一点江浪,借力凌空翻身,不过几个轻灵起落已折返回江畔渡口,提剑遥指,如雷叱道:“李暮蝉!” 其声传遍长江两岸。 正自厮杀的两方势力也都俱是一凛,各自罢手,扭头眺望向江面。 斗笠客当然就是李暮蝉。 李暮蝉停下了,他身形未动,脚下木舟一刹那仿佛老树扎根,稳固于江心,于滔滔江水中沉浮起落,不进不退。 而在这连番变故中,他忽有所觉,眸光斜斜一落,遂见汹涌奔腾的急浪下,两个人正挣扎着露出水面,艰难求生,游了过来。 如今江水冷寒彻骨,这二人仅仅粗通拳脚,本该是溺亡之局,不想瞥见江心的木舟,一时间如见救命稻草,哪管其他,俱是牢牢抓住。 “二伯,您老可要……要抓紧了。” 年轻镖师一手紧抓船沿,一手拖举着力疲的老镖师,在大浪中顽强挣扎。 见李暮蝉瞧来,年轻镖师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笑的卑微,仰起的眼眸里既有迟疑,又有忐忑,还有对活下去的希冀与渴望,四目相对,这人虚弱笑道:“我们就在水里,不……咳咳……不碍事儿吧?” 一字一句,无不透着小心翼翼。 望见青年艰难划水,五指都抠进了木头里,李暮蝉并未回应,而是极为短暂的沉吟了一下,然后微微笑道:“为何一定要在水里呢?我觉得你们还可以上来。” 青年眼神一亮,他先是吃力的将老镖师推举上木舟,然后奋力往上爬,可许是气力损耗太剧,一个冷浪拍来,这人手下一滑,立马坠入江中。 关键时候,好在李暮蝉伸手拉了一把。 青年就像落汤鸡一样,躺在了老镖师的身旁。 “哈哈哈,多……多谢……呜呜……” 这人先是大笑,但扭头突然又抱着老镖师哭了起来。 李暮蝉望着二人,好一会儿才说:“别急着高兴,我这船,上来容易,下去可就难了。” 他顿了顿又问:“这里是何方地界啊。” 青年镖师看了眼长江两岸聚集的人马,开口道:“这里是夷陵,再往上就是巴蜀了,你要去么?” 李暮蝉道:“去,当然要去,我此行就是要逆行长江水道,打穿中原。” 淡淡的话语,却仿佛惊雷炸破。 他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能听到,而且很快全天下,整个江湖的人都会听到这句话。 李暮蝉就是要让那些人听到,而且是听清楚。 谁若不服,大可横江一战!!!! 看着这般雄姿英发,气盖山河的无双强人,青年先是愣神,随后垂下头颅,想起先前的自己,竟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暮蝉一瞬间便窥破了对方的内心,轻声感叹道:“世道莫测,江湖险恶,为了活下去,一时的卑微算得了什么?我也曾乞活过,你应该好好学学伱身边的这位长者。” 他不再说话,而是看向岸边的渡口。 燕南飞大喜过望:“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这厮竟敢一人一舟,孤身西去,还妄言要打穿中原,简直不知死活。 不光是他,岸边的人都看红了眼。 这可是“天下盟”的盟主,称雄江南武林道的霸主,倘若生擒,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更是代表着无与伦比的名望和权利。 在所有人眼里,这位“幽灵公子”已是一块鲜肉,而且是流满油膏,令人垂涎三尺的鲜肉。 尽管这人权势通天,财富泼天,智计惊天,但谁都知道,此人有一个弱点,那便是武功。 比起环倾天下的“金钱帮”帮主上官小仙,还有深不可测的“青龙会”大龙首,哪怕是“神剑山庄”的三少爷,在众人眼中,李暮蝉终究差了一些。 即便他也有不俗的战绩,也赢过,赢过孙无二,败过萧四无,但都赢得险象环生,哪怕他身怀惊世绝学,但差距就是差距,他在精进,别人也在精进,根基有差,岁月难补。 如今,这人竟敢狂妄无边,要逆行长江水道。 要知道,巴蜀可是“唐门”之所在,为“青龙会”最重要的据点之一。 分明是来找死的。 李暮蝉仿佛看进了对方的眸子里,语气随意,既非掷地有声,也非信誓旦旦,他只是很平常地说:“来年入春前,我要在长安城赏雪。” 燕南飞脸颊一颤,其他人的心也都是一颤。 巴蜀,是“青龙会”的据点。 长安,是“青龙会”的本营。 “狂妄!” 一声长啸,那鬼外婆飞扑而起,瘦骨伶仃的身子像是具骷髅。 不止这一个,长江北岸,少说有七个人自渡口腾空掠起,或如苍鹰振翅,或如飞鹤翱翔,有的于江面踏浪踩水,有的凌空几翻,全都围杀了过来。 有“唐门”的暗器,有“江南霹雳堂”的火器,还有铁网,有刀,有飞钩。 不同于陆地厮杀,这水道上的厮杀有进无退,非生即死。 燕南飞没动,只是看着。 李暮蝉动了,他冷眼扫视众人,先是示意船上傻望的二人捂上耳朵,然后口中沉息纳气,嘬嘴一吸。 便在一双双万分惊诧的眼眸中,一声震天清啸响彻江面。 “啊!” 李暮蝉狂吼,长啸,背后长发狂乱激荡,仿若天崩般吼了出来,叫了出来。 这本是《幽灵秘谱》上的音杀之法,谓之“鬼哭神嚎”,而今由“无相神功”催动施展,竟去了阴邪,更添霸道,雄浑嗓音在辽阔山川间回荡久久。 群山悚寂,百兽惊惶。 燕南飞双眼瞪大,圆睁,耸然而惊。 因为那些飞出去的人已经失去了生命。 就像断线的风筝,纷纷栽进了江中,俱是七窍冲血,死的凄惨。 无人控制的暗器、火器跌落江中,炸起朵朵水花。 木舟仍然稳固江心,船上人更是稳若泰山,仍是负手,仍是静立。 燕南飞神情苍白到了极点,因为李暮蝉已看向了他。 而且他骇然发现,这个人的功力非但不弱,更是奇强,强的简直深不见底。 深藏不露么? 李暮蝉的眼神很平静,像在等待着燕南飞出手。 燕南飞的脸色倏尔又涨红起来,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且是个男人,还是剑客,那便绝无退缩的理由,何况还是在此时此刻,对方对他发出邀战之后。 他绝不能容忍自己退缩。 但李暮蝉已收回了视线,孤舟轻晃,再次逆流往上。 燕南飞双眼厉芒爆现,顿觉身体里每一根血管中的血液都已沸腾。 血是热的,剑却是冷的,燕南飞五指一紧,掌中剑鸣大作,他果然出手了。 飞掠间仿若一只破风斩浪的鹰隼,剑光一闪,人携冷剑,蔷薇剑绽放出一片夺目红芒,如流星般直击李暮蝉。 李暮蝉似也被身后的杀气所摄,剑气所惊,他只是回身看了一眼,如水眸光刹那犹若抚平了一切杀机,漫天闪动的赤色剑光骤然不见。 燕南飞狠厉冰冷的神情突然怔住,因为李暮蝉已在他身后,而李暮蝉的剑锋已搭在他的右颈。 李暮蝉手中无剑,他用的是蔷薇剑。 燕南飞嘴唇一颤,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一阵无力。 “我败了。” 他说出了这句比杀了他还要更为痛苦的三个字。 李暮蝉没有回头,他反握着剑,横着剑。 “我不杀你,去找公子羽吧。” 片刻过后,燕南飞又回到了渡口,蔷薇剑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寒江之上,一叶孤舟,横绝人间。 (本章完) ------------ 149:翻云覆雨,欲屠青龙 “小老儿多谢公子!” 老镖师冲着李暮蝉拱拱手,拘谨又恭谨。 不同于自家侄儿的愣头愣脑,他可知道面前人是何来头,吓得嘴皮子哆嗦,口舌结巴。 李暮蝉不禁莞尔:“我有那么吓人么?” 老镖师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公子太湖一战大放异彩,被称作古往今来‘魔道第一人’,中原各方势力只说公子杀人不眨眼,是一等一的魔头,小老儿岂敢不怕呀。” 轻舟剪浪,山影,云影,船影,人影,尽数纳于一川碧水。 李暮蝉只是站着,他扫了眼江岸山间跃动的人影,淡淡道:“现在不怕了?” 老镖师咧嘴笑道:“公子说笑了,我二人性命都是您救的,还有什么好怕的。何况能和公子您这等权倾江湖的大人物同行,小老头我也算三生有幸,不枉在这江湖上摸爬滚打走了一遭。” 他扭头又板着脸,冲着年轻镖师叱道:“你小子还不赶紧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岂料青年却盯着李暮蝉好奇道:“你一直站着,不累么?” 老镖师脸一黑,照着对方的脑门就是一巴掌,只把青年疼的龇牙咧嘴。 李暮蝉笑道:“当然累了,我甚至还想躺着,但站着更有风度,也更有气势,万一我坐下了,别人都会知道我累了,可我要一直站着,他们就会忌惮我,畏惧我。” 青年揉着脑门感叹道:“原来大人物也会累,我还以为他们没有烦恼,整日都在享受呢。” 李暮蝉闻言感慨颇多:“巧了,我以前也这么认为,但直到某一天我突然发现欺负我的那些人原来也受别人欺负,我就明白这个江湖中的人无论是谁,无论爬的多高,都不可能没有烦恼。因为总会有比你更强大的人出现,即便现在没有,将来也一定会走到伱的面前,找到你,挑战你。” 青年听的失神:“那该怎么办?” “很简单,”李暮蝉轻笑,“当然是不断变强了。” 青年面露苦恼,皱眉想了一会儿,疑惑问道:“就不能同行么?” 李暮蝉敛去了笑意,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知道何为绝顶么?因为绝顶太陡了,太小也太窄了,窄到只能容一人站稳脚步,倘若多出几个,他们或许会为了自己而把你推下去,挤下去,到时候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青年张大嘴巴:“老婆儿子都不行?” 李暮蝉笑而不语。 青年顿时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那看来天下绝顶也不值得人羡慕,争来抢去,最后只剩一个人,那得多孤独寂寞啊,岂不就是个傻子。” 老镖师几番想要插话都没找到机会,现在终于两眼一瞪,又给了侄子一巴掌:“让你小子胡说八道。” “有意思。”李暮蝉却在大笑,然后淡淡道,“他其实也没说错,可能我们这些人在很多人眼里就是个傻子。” 他一面说话,一面留意着两岸的变化。 闻讯赶来的高手越来越多了。 江北多是“金钱帮”和“青龙会”的人马,反倒江南的动静很小,仿佛那些人对他这位盟主毫不在乎。 老镖师人老成精,顺着李暮蝉的目光一扫,也窥出了其中的凶险,欲言又止道:“公子,恕小老儿直言,您眼下的形势不太妙啊,还是尽早脱身吧。” 似李暮蝉这等人物,如今身边伏兵众多,但“天下盟”的人竟没看见几个,岂不就是大大的不妙。 而且这里还是长江水道啊,“十二连环坞”的人马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不用想,定是“天下盟”已遭逢变故。 李暮蝉眯眼睨过江畔,笑道:“是不太妙。”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时机。而今“天下盟”初立,根基尚未稳固,人心尚未安定,加上群龙无首,可是绝无仅有的大好良机,试问谁肯错过。 倘若公子羽早有布置,那就一定会动手。 说不定他这个龙头老大前脚离开,后脚“青龙会”就已经开始动手了。 要是没猜错的话,用不了多久,长江两岸都将会是他的敌人。 “终于要浮出水面了啊。”李暮蝉不惊不慌的呢喃道。 他从来不会小看谁,更不会小看天下英雄,对于“青龙会”这个雄据江湖几百年仍屹立不倒的庞然大物,他始终忌讳莫深,甚至比魔教更甚,也从未轻视过。 不同于魔教东进,仇小楼的根基说到底不在中原,就像无根之木,毫无凭依,赢了就是赢了,败了就是败了,绝无第三种可能。 但青龙会不是这样的。 这是一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它的根基就在中原,或者说就是中原武林。 在这偌大的江湖之下,它早已无形中渗透进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在暗中筑下巢穴,凝视着每一个人。 面对这种存在,若不能一击毙命,可就要遭其反噬而亡了。 太湖一战,青龙会所展现出来的便是全部实力么? 当然不可能。 几百年的底蕴,岂是等闲。 这条毒龙看似折损了两大龙首,还被夺走了江南武林道,其实不过是示敌以弱罢了,既能保存一部分实力,还能借机看清各方势力。 魔教东进只是个引子。 青龙会真正想要收拾的,是“天下盟”和“金钱帮”。 而青龙会的人马呢? 中原武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几大势力又雄据一方,各方人马大可一眼览尽。相比之下,无论是“魔教”的几万魔众、万千精锐,还是“天下盟“的半壁江湖,亦或是“金钱帮”的泼天财富,“青龙会”都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可青龙会明明才是武林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势力啊。 李暮蝉也是前不久想明白的一切。 答案很简单,因为“青龙会”的人马早已在“天下盟”和“金钱帮”各自为臣,等待着他们两家彻底长成之后,好收入囊中。 如今时机成熟了,“金钱帮”威震河洛,雄踞北方,他李暮蝉的“天下盟”也浮出水面了,各方势力的阵营也都清晰了,正好一网打尽。 这个大龙首,果真是将天下英雄玩弄于股掌之间。 真要到了那时候,岂不就是慕容秋荻所说的,如仇小楼一般,为他人做了嫁衣。 届时天下财富、势力,尽归“青龙会”所有。 李暮蝉犹记想明白这一切的时候,自己手脚都是凉的。 他太得意了,也太忘形了。 好在为时不晚。 这一切布置中,若说有什么真正令李暮蝉心绪生变的地方,便是李药师,但也让他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还好,他练成了《无相神功》。 这一役,将是前所未有的凶险,但也是莫大的机会。 因为“青龙会”同样会倾巢而出,彻底由暗化明,浮出水面,当然也能彻底铲除,屠掉这条盘踞于江湖几百年的恶龙。 就算李药师真的背叛了他又能如何? 要知道“天下盟”这边也有一位擅长蛊毒的高手,而且同样身负那位“千面公子”王怜花的毕生所学。 这人同他李暮蝉一般,早已枕戈待旦,想要名震天下多年。 眼下正是到了困龙飞天,叱咤风云的时候。 李暮蝉终于坐了下来,好整以待,如在静候着什么。 静候着什么? 当然是静候时局的变化,也静候着杀机。 以身为饵,欲屠青龙!!! (本章完) ------------ 150:拦江截舟,掌惊全场 一川烟雨,掩不尽两岸的绝美风光。 灰蒙蒙的天色下,浩浩荡荡的碧水之上,乍听有萧声顺江飘来。 “呜呜……呜呜……” 曲声高远缥缈,忽近忽远,近时只若狂浪席卷,急流飞泻,其势雄浑浩大,令人心肺为之震颤,引气动魄,血脉贲张;远时好比天际流云飞雾,聚散无常,无迹可寻,亦无可捉摸,端是变幻莫测。 箫声近了,舟也来了。 轻舟破浪,剪出两道涟漪。 两岸群山之上,一双双冷眸凝纷纷视而来,或为那高远萧声所引,或为那无形杀机所摄,俱皆侧目,望向江面。 来了。 青天绿水,烟雨山色之中,一叶孤零零的小舟自天地尽头驶来,成了唯一。 他们看的是舟,更看的是人。 舟上共有三人,两个镖师早已吓得面如土色。 二人一左一右,扶着船沿,身上还裹着几件奇奇怪怪的衣裳,披着两件蓑衣,戴着斗笠。 而这些衣裳的主人前不久还从岸边一跃而起,一个个口气大的吓人,想要拦江截舟,可无一例外,往往都只是掠起数丈,连木舟都没碰到,便像折了翼的飞鸟,直直栽入江中,好几个落水前连衣裳都被扒了。 这些人等的当然不是两个镖师,而是那舟尾抚萧的人。 这人腰挎双刀,头戴雨笠,脚边还倚着一个长条状的灰布包袱,手中拿捏着一支古朴长萧,萧身斜斜垂落,静默安然,淡定洒脱。 静的是人,箫却未静,苍白纤秀的手指抚过萧管上的孔洞,高远的萧声已无形中凭添了几分杀机,铿锵似刀剑交鸣,烟雨更寒了!!! 气氛凝滞。 江畔群山已见飞急的人影纵跳来去,左右奔波。 蓦然, “啊哈哈,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咳咳……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就见青年镖师冷不防开口,装模作样的吟诗一首,可许是调起的太高,越到后头那嗓子就跟破锣一样,怎么听怎么刺耳,反把自己憋的面颊涨红。 老镖师可被吓得不轻,这是开腔的时候么,他可是亲眼看见,往日一个个高不可攀的江湖人物,接二连三的在江畔等着他们,无不是想要拦截下这条轻舟,结果来一个死一个,全都沉江喂了老鳖。 从两天前他们上了这条船开始,到如今已足足死了三十九位江湖人物,无一人能在李暮蝉手底下走过一招。 无论是用刀的高手,还是用剑的好手,哪怕是枪、戟、暗器,皆难觅一合之敌。 青年镖师却浑然不惧两岸杀机,反正他是看出来了,今天是死是活都得看李暮蝉,他们已无资格决定自己的命运,与其战战兢兢,倒不如坦然面对。 他站在舟上,张怀展臂,如拥天地,一脸的陶醉。 这天地山色往日可不曾有这般壮丽,而今能与李暮蝉这等豪气干云的奇男子共乘一舟,同历此劫,可比在那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讲江湖事来的惊心动魄。 但一首诗吟罢,这人又皱眉挠头,憋了好半天,张口又道,“朝辞……” 老镖师翻了个白眼,抬手就是一巴掌。 敢情就会一首。 李暮蝉瞧得失笑,一手横箫在前,一手负在身后,掌心劲力徐徐推送,如绵长大河,稳固着小舟。 老镖师按下青年,扭头招呼道:“公子,咱们到白帝城了。” 李暮蝉闻言一怔,旋即看了看江岸群山上的众多人影,又看看那北岸的“白帝山”,人还不少。 看来“青龙会”果然是早有谋划,动手了。 “奉大龙首密令,‘天下盟’盟主李暮蝉即刻束手就擒,可饶尔不死!!!” 白帝山上,忽有大汉沉息吐气,声若巨雷,回荡于江面之上。 这人还是个熟面孔,居然是当初在“金陵城”内与大长老几人一起救他的那位魔教四长老。 还有长生剑和燕南飞,连同“多情环”,以及那口箱子也都出现了。 这些兵器也都另寻新主,今日在此,只为阻他。 还有一个熟人,便是那“天王斩鬼刀”苗天王。 看见李暮蝉,苗天王似乎有种莫名的畏惧。 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人,谁不畏惧? 毕竟他们眼里的这人,绝对算得上江湖近三十年来最惊才绝艳的存在之一,能收揽天下人心,还能“役鬼通神”,早已被传的神乎其神。 更可怕的是,这人一路逆行长江水道,连毙三十九位江湖人物,竟无一合之敌,简直耸人听闻。 而且这些人有的不单是独自出手,还有合击联手,但结局从未改变。 往日只说这位“天下盟”盟主胜于智计,武功尚有不足,哪想今日这人竟如此强横绝伦,实在出乎意料。 如此一来,“青龙会”便不能无动于衷。是故,他们这些人为挫其锋芒,已于陆路提前赶至,早早埋伏,在江面上布下了三道拦江网。 那拦江网往日多是用来拦截巨舰大船,如今为了拦下这条小舟竟连布三道,看似过于紧张,实则若非材料不足,他们甚至还想布下第四道、第五道。 李暮蝉没有回应,只是笑了笑,脚下小舟也没停,他冲着舟上的两个镖师轻声招呼道:“抓紧了。” 而“青龙会”的反应也极为果断。 吃一堑长一智,他们可不会再给李暮蝉喘息的机会,更不会给其活下去的机会。 几在刹那,江峡两岸,十数艘快舟顿如离弦之箭般射着李暮蝉。 快,难以想象的快。 快舟一动,乘风破浪,宛如飞离了水面。 每一条快舟上都站着三个人,一前一后驭舟分浪,而中间那人运足了气力,手持兵刃,跃跃欲试。 就算不能杀了李暮蝉,他们也一定要截下这条小舟,拦下李暮蝉一往无前的势头。 总共是十八艘快舟,自四方围拢了过来。 不光舟上有人,岸边也有人。 李暮蝉来的直接干脆,他们便是连掩藏都不用了,光明正大的伏袭。 近了,更近了。 快舟果然是快,堪比水中游鱼,急影直逼,眼看就要撞上。 那中间欲要出手的人突然大叫一声。 这些人兵刃各异,有的扬刀欲劈,有的作势欲扑,还有人手持飞爪,有人抓着一把暗器,有人赤手空拳……但几在同一时间,这些人齐齐大叫一声。 “啊!” 既是惊呼,也是临死前的哀鸣。 叫声响起的一刹,他们已直挺挺后倒。 每个人的咽喉处都多了一记红印,像极了一点朱砂。 然而就在他们倒下去的时候,那点红印已似水中晕染开的墨色,飞快扩散,血光爆现。 绽放开的窟窿里,是喷溅的热血。 李暮蝉以箫作剑,刀未出鞘,长萧横空。 一闪而逝的箫影,已令剩余逼近的人马头皮发麻,满目骇然。 人死了,舟却没停。 马上就要撞上了,这般力道相遇,只怕难逃粉身碎骨、舟毁人亡的下场。 却见李暮蝉猛一嘬嘴吸气,双脚陡沉,连带着整条小舟都被生生压下去一截,眼看即将沉入长江,江水就要没过船沿的时候,岂料整条木舟突然又反弹而起,被浮力高高撑起,在一众不敢置信的眼神中跃到了半空。 轻舟凌空飞跃,几有丈许高低。 “噗噗噗……” 而在轻舟之下,十几艘快舟已狠狠撞在了一起,撞出一团团血色,木屑翻飞四散,惨叫哀嚎不止。 “受死!” 还有数道身影见机腾空掠起,叱喝声中,刀光剑影已至。 李暮蝉面无表情,忽然卷袖,左手一收长箫,大袖一卷,只若长鲸吸水般,周遭飞溅的江浪水雾顷刻被纳至掌中。他两手虚扣,掌心水浪翻滚,只在一股惊涛狂浪般磅礴的掌力下,那水流倏然分作数缕,化作一只只可怖掌印,犹如实质,横击八方,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胸膛上。 下一刻,腾空数人,尽皆炸作漫天血雾,死无全尸。 全场寂然。 (本章完) ------------ 151:惊逢旧敌,庙堂高手 “嘶!” 一阵倒吸气的声音,倏然自岸边响起,连成一片。 接着是惊呼,失声急吼。 “这是什么掌力?” “好可怕的掌法。” “好雄浑的掌劲。” …… 一些个正欲动手和已经动手的人,目睹这一幕,全都眼皮狂跳,脸色狂变,齐齐打了个哆嗦,然后后缩回退,如见妖邪。 放眼望去,还有人因惊骇而失足掉进了江里,有人则是摔翻在地。 白帝山上,那长生剑的持有者正临江而立,负手笑看,可当他望见李暮蝉那惊世骇俗的一掌,脸上笑容不禁收敛了些许,眸光闪烁,低声笑道:“好厉害啊,居然变得这么厉害。” 他的身边,也有两个人。 这二人看似一左一右的站着,但仔细看全都落后了前者一步,而且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微不可察的恭谨。 左边那人乃是“多情环”的新主人,一个白发秃眉的白脸老者,面净无须,身形瘦骨伶仃,但骨架极大,身上罩着一件蓝锻袍子,大袖飘飘,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阴嗖嗖的气息,让人很不舒服。 “确实厉害,如此掌力,已有横绝当世,于掌法一途称尊独步的资格了。”老者笑眯眯的看着江上,阴惨惨的两腮轻轻蠕动着,“想不到久未涉足江湖,天下间竟涌出这么多惊才绝艳的后起之秀,嘿嘿嘿,正好……一网打尽。” 而右边那位是名黑衣独臂大汉,面戴黑寒铁面,嗓音轻柔地道:“您老不是说这小子快要称尊独步了么?” 这人也在注视着江面,面具下一颗独眼骨碌转动,精光灿亮,摄人心魄。 他不光独眼,还是独臂,缺的乃是右眼右臂。 老者嘿声笑道:“就算他真能称尊独步又如何?这江湖百载,如此人物还少了?一会儿西边冒出个‘刀圣’,一会儿东边冒出个‘剑神’,再有什么用枪的、用鞭的、练拳的、练腿的,一个比一个名头大,个个都说无敌,结果呢,谁能真无敌啊?” 长生剑的持有者盯着李暮蝉,头也不回地笑问:“此人比之当年如何?” 黑衣大汉眯起独眼,沉声道:“难以想象,简直就是脱胎换骨,完全变了一个人。说起来,这人当年还想考取功名呢,呵呵,不想如今也成武林巨擘了。” 听其话里的意思,竟还和李暮蝉是旧识。 青年衣衫落拓,人却丰神,眉宇间不知不觉隐有一抹贵气闪过:“他好像还是你邀入江湖的,要不下去叙叙旧,会他一会?” 大汉不再言语,单足跺地,提气飞跃,顿见身前风雨溃散,宛如一颗陨星般携滚滚惊雷之势遥射江面。 老者紧随其后,低低一笑,一双圆溜溜的眼珠霍然变得惨青,大袖一展,似一片黑云般冲天而起,直去十数丈。 好家伙。 这一手惊世骇俗的轻功可把不少人瞧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但见老者迅疾无比,直上青天,直到势尽力散,遂拧身疾转,俯冲而下。 …… 江面上,只说李暮蝉一掌落罢,轻舟已飞出三五丈远,复又落回水中,速度非但不减,反而更快了,快如离弦劲矢。 因为拦江网就在眼前。 此网网孔极密,其上还有不少爪钩,船舟一碰,立马就能被死死勾住,挣脱不得。 李暮蝉本想故技重施,可正待沉息催劲,冷不防身侧追来一股狂暴劲风,势如惊雷炸破,非同小可。 他心神一凛,有些惊诧,这“青龙会”莫非又招揽了什么不得了的高手? 正要出掌,不料头顶又有莫大凶险逼来。 不慌,不忙,李暮蝉及时应对,双手手心内含,运掌起势,澎湃掌劲徐徐一推,轻舟之下,顿见一层大浪高高掀起,宛如一只大手将轻舟凌空托了起来。 两个镖师早被吓得面无人色,死抓船沿不放,但眼中却透着兴奋劲儿。 轻舟速度再提,呼的已越过了一道拦江网。 “轰!” 只是一声轰隆震爆却在江面上炸开。 冲天爆散的水雾中,李暮蝉身在半空,以一敌二,双掌迎战,各迎一掌。 众人眼花缭乱,不待看清,三道身影又倏忽分开。 李暮蝉横身急掠,重回轻舟。 而那两位神秘高手则是一左一右各卷起一艘快舟,踩舟破浪,直逼而来,身手端是凌厉老辣。 除此二人,江畔又有数十艘快舟趁势围拢,拦在了第三道拦江网的后面。 前有伏袭,后有强敌。 李暮蝉眯眼凝神,看了眼那独臂大汉,眼里闪过一抹异样。 “原来是你,你还没死?” “我当然不会死。”大汉立于快舟之上,独手手心紫芒大盛,独眼盯着李暮蝉,“咳咳,想不到多年未见,伱竟已成长到这般气候,很好,很好。” 这厮居然就是“金钱帮”的上一任大堂主。 他居然没死。 非但没死,此人身上的气息已变得十分古怪,嗓音阴柔不说,就连身骨都纤秀了起来,喉结也浅了,脸上的胡茬都没了,眼眸都变得秀气了。 李暮蝉神情古怪,被对方的目光一扫,顿觉浑身不自在。 这人怎会有如此邪门的变化?莫不是练就了什么邪功所致? “我还当你……已经忘了我呢。” 大汉阴阳怪气,前几字嗓音还算清朗,但后面突然化作女声,不男不女,把那两镖师吓得直哆嗦。 李暮蝉眼露惊奇:“想不到天底下竟真有这种邪门武功。” 传闻世上曾有过一门极为神异非凡的内功,至阴至邪,极难练成,也极为可怕,练者最明显的变化便是身上属于男人的特征会随着功力的提升而逐步退化,变得不男不女,阴阳怪气。 据传江湖上曾经就有人练成过,为蜀中唐门的两个兄弟,杀人无算,非比寻常。 “邪门?”大汉嗤笑道,“你一个练《幽灵秘谱》的货色也好意思说我邪门?” 李暮蝉不再言语,他瞟了眼另一位蓝衫老者,表情又隐晦一变,仿佛窥破了什么,眉头微皱:“尊驾不是江湖人?” 老者咧嘴笑道:“好说!” 话起话落,看似漫长,实则不过寥寥三两息功夫。 双方针锋相对,轻舟在前,两艘快舟已后追赶上,并驾齐驱。 老者手拿一双银环,正是“多情环”,环上银光灿亮,还刻有不少痕迹。 此环本是多年前“双环门”的镇门之宝,门主凭此环纵横天下,盛极一时,后为“天香堂”所灭,双环易主,几番辗转,又落入“青龙会”的手中。 但李暮蝉却从对方虚拨引环的动作中瞧出了几分“龙凤双环”的影子。 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老者嘎声笑道:“小子,莫要以为’龙凤双环’就是此类兵器的祖宗,我这双环与上官同出一门,都是以‘双环门’的功夫为根基,只不过所悟所得各有不同罢了……看环!!!” 说话间,老者双眼陡张,煞气狂飙,手中双环一震,但见环影急飞,不同于“龙凤双环”摧枯拉朽的霸道,此环神出鬼没,走的竟是阴诡路数,只取偏门,防不胜防。 那独臂大汉也动手了,“大紫阳手”再现,掌劲席卷,紫芒横空。 江面上顿见数道劲力对冲,李暮蝉屹立于轻舟之上,以一敌二,双掌忽左忽右,脚下稳若泰山,四面掌影层层铺开,密不透风。 便在酣战之际,但见江岸一侧,一叶小舟徐徐拦在江心,舟上人忽吟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又来高手。 由男变女的功夫名为“阴劲”……取自《白玉老虎》,练者唐缺、唐玉。 (本章完) ------------ 152:王入江湖,白玉为皇 长生剑来了。 李暮蝉扬眉凝目,深吸了一口气,身上黑袍霎时无风自动,激荡飞扬。 他脚下轻舟一跃即坠,已越过了第一道拦江网,而那老者和独臂大汉的攻袭也愈发狂乱了。 眼看久攻不下,二人干脆弃了脚下快舟,身形一晃,踏浪腾空,一双银环在烟雨中如电飞驰,又像两条银蛇,嗖嗖急蹿,快的肉眼难追。 可乍一打量,那双银环犹在老者手中,漫天环影皆为气劲所凝。 好强啊!!! 李暮蝉眸光一烁,心中暗自警惕。 这人一身实力不说比肩那位魔教大长老,但也称得上当世少有,且手段阴诡邪异,简直是把奇、险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自交手之初对方便从不与他正面撄锋,明明手握双环,却以近攻远,只寻要害死穴,欲图一击毙命,走得分明是刺客才有的路数。 那独臂大汉更为直接,双脚离舟刹那,脚尖顺势一勾,脚下快舟翻空而起,带起漫天水花,被其单手擎举虚托,径直撞了上来。 这二人一正一奇,一人正面招架,一人侧面寻求时机,简直配合的天衣无缝。 而那长生剑的持有者则是踏舟站在第三道拦江网的后面,饶有兴致,好整以待的看着、等着。 轻舟破浪,仍在疾行。 眼看第二道拦江网已在近前,李暮蝉气息一沉,大袖揽风,抬起右手挥臂当空一划,掌下仿似画出个圆来,圆中风雨顷刻凝滞,袖口大张,漫天环影竟转瞬被揉进了袖中,抹了个干净。 他左手再起,不闪不避,干脆利落,提掌递进烟雨之中,按在了一艘撞来的快舟之上。 “咔咔咔……” 掌力落下,快舟寸寸爆碎,化作齑粉。 一只散放着紫芒的大手自舟尾横推而至,在爆碎的木屑中与李暮蝉的左手悍然撞在一起。 双掌甫遇,李暮蝉顿觉一股阴寒掌力逼来,不由冷眸一眯,嗤笑道:“原来是两个太监,我说怎么有一股尿骚味儿。” 他的嗓音很轻,轻的只有独臂大汉和那老者才能听清。 二人神色微变,眼中杀机更甚。 李暮蝉的心思也活泛了起来。 金钱帮旧时的大堂主居然是个太监,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这人一开始是青龙会的人,接着又成了金钱帮的大堂主,然后于当年冷香园一役诈死,到如今方才现身,又成了青龙会的人。 有些不对劲儿啊。 “他是我的人,从来都是。” 忽然,一个清朗平和的嗓音穿透风雨,落入了李暮蝉的耳中。 这一声可当真有些惊世骇俗。 李暮蝉的眼底终于浮现出了一抹惊疑。 这句话的意思或许很值得人琢磨,但还不至于令他失惊,真正让李暮蝉意外的,是这句话居然只有他一个人听到。 其他人的神情仍然紧绷如旧,如临大敌。 就连他面前的两大高手也是如此。 李暮蝉不禁心绪大动。 只说为何? 因为这竟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无双绝技,传音入密。 而说话的,正是长生剑的主人。 “小子,既已见识过我的大紫阳手,竟还敢和我硬拼内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独臂大汉见李暮蝉竟敢和他硬拼掌力,不惊反喜,“我这就……嘶……” 可他眼神猝然生变,自冰冷变得错愕,然后变得惊疑,最后骇然动容,就像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事儿。 李暮蝉不言不语,兀自沉息,左袖顷刻膨胀鼓起,内里如有风云涌动,洪流倾泻,声势好生可怖。 浩荡劲力灌注之下,他双手已变得晶莹剔透,仿佛沁染上了一层红霞。 独臂大汉震愕万分,独目大张,浑身筋肉紧绷,丹田中所积蓄的童子功毕生功力加上那阴柔之劲,尽数运于左手。 刹那间,他左手筋骨毕露,血脉贲张,五指仿似五根通红铁杵,左掌更是涨大一倍有余,暴起的紫芒几乎染透了烟雨,淹没了二人的面目。 可面对身前的一掌,他眼中流露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僵持不过半息,已手脚打摆倒飞出去,嘴里大口咳血。 “哇……这不可能!!!” 老者还想援手。 遂见李暮蝉右袖一挥,手心风雨汇聚,化作一道狰狞鬼爪,抖手一送,顿见劲风呼啸破空,鬼哭神嚎,幽冥鬼爪。 老者脸颊一颤,双环只一招架,顿时于江面上飞退一截。 而那轻舟已被李暮蝉卷袖裹起,似陀螺般飞旋腾空,越过了第二道拦江网。 到了这个时候,他方才看向长生剑的主人。 此人本就是青龙会的龙首之一,莫非也是野心勃勃之辈? 而且,他身后的那位大堂主当年应是假意投效上官小仙,舍去的一臂一眼看来也不是为了迷惑萧四无,而是为了取得上官小仙的信任。 但明明已经接近了上官小仙,取得了信任,又为何诈死多年,甚至没有重归青龙会。 李暮蝉脑海中思绪急转,只觉得这一切背后似有重重迷雾,本来明朗的局势又扑朔迷离了起来。 正这时。 “好身手,要不要考虑一下奉我为主啊?公子羽若败,青龙会大龙首便由你取而代之,如何?” 对方唇齿轻启,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已落入他耳中。 李暮蝉脸色沉凝,仅凭这一句话便可得见此人惊天野心。 二人隔空相望,四目相对,遂听对方慢悠悠地接着道:“你是个人才,而且是不世出的奇才,更重要的是心中尚有底线坚守。相比之下,公子羽已丧心病狂,而且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了,加上武林各方的怨恨越积越深,就算没有你和上官小仙,也会有别人走到这一步的。所以‘青龙会’迟早要与武林各势有个了结,这是无可避免的。” 李暮蝉沉默了下来,然后笑问:“伱上一次好像只说了姓氏,可有名字啊?” 落拓青年微笑着,摩挲了一下下巴,而后缓缓吐出三个字:“白玉京。” 李暮蝉似是没听明白,挑了挑眉:”白玉京?” 青年笑答:“那只是个称呼罢了,每一个握起这柄剑的人都可以叫白玉京……但严格来说,我是第二个。” 二人越来越近。 轻舟破浪,直冲第三道拦江网而去。 身后两大高手紧追,而在白玉京身后,尚有数十道身影横舟久侯,杀气翻滚,令人心肺疯狂收缩,感觉到一股强烈窒息。 这是最后一道防线了。 “白玉京……白玉京……” 李暮蝉深深看了眼对方,嘴里仿佛咀嚼般将这个名字念了几遍,又将适才的想法梳理了一番,再联想到此人的话,他的脸色已变得极其古怪。 既然这两个太监以白玉京马首是瞻,那对方肯定也是庙堂中人,而且身份必然极其特殊。 “长生剑还是这个称呼的信物……”李暮蝉望向对方腰间的剑,眼里神华乍现,心底已冒出个吓人的念头,“白玉京……白玉……不就是个皇么,至于多出来的一笔,岂不正是这口剑,挎剑便是白玉京,取剑为皇……” 白玉京意味深长地笑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李暮蝉淡淡一笑,原来这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人物,藏的比谁都深:“这个江湖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白玉京轻描淡写地道:“你若应允了我之前的话,即刻停舟,我可既往不咎。” 可瞧着李暮蝉无动于衷的模样,他摇了摇头,提剑在手:“那真是太可惜了。” 下一刻,白玉京吩咐道:“杀了他。” 李暮蝉只是再次叮嘱道:“抓紧了。” 两个镖师现在只觉心脏突突跳个不停,闻言忙趴在舟上。 但见轻舟跃水而起,终是翻过了第三道拦江网。 而四面八方,已见数十道身影齐齐围杀了过来。 李暮蝉双眼微眯,仿似两口幽幽的寒刀,语气仍是平缓如旧:“那就……送你们一程!” 遂见他双手虚拨一揽,两掌徐徐一提,只在一片失声骇然的惊呼中,轻舟之下,数道水柱如盘龙般自江中纠缠而起…… 正是天佛降座,佛渡苍生。 (本章完) ------------ 153:无相无我,大开杀戒 “我的天!!!” 轰隆隆的激流大浪中,数道水柱节节攀升,乍一打量仿似江水倒立,在江心纠缠出一个巨大漩涡。 围攻伏袭的众人瞳孔急缩,脸色无不煞白,只堪堪赶到近前,但见李暮蝉被那漩涡裹于其中,仿似游龙飞天,双掌掌劲运聚,抖手一劈,一道水柱顺势飞出,宛如数丈飞瀑,横击爆冲。 雄浑掌劲过处,没有多么花哨的技法招式,只有简单一掌,霸道绝伦。 “噼啪”异响不绝于耳,遂见一道道身影骨碎筋断的倒飞出去,胸口俱皆塌陷,手中兵器碎断无数。 至大至刚,无坚不摧。 目睹这般非凡绝伦的恐怖掌力,白玉京脸上的笑容更甚了,但眼里的惊诧疑惑却更多了。 他自然知道李暮蝉的底细,比起江湖上绝大部分少年成名的天骄奇才,此人可以算得上大器晚成,但不过数载之功,居然有这等能为,委实太过出人意料。 而在片刻思忖过后,白玉京双眼已凝…… 江面上,水雾翻滚,大浪激荡,恍惚间如有孽蛟妖龙于其中兴风作浪,凶威盖世。 独臂大汉适才吃了大亏却是心有不服,口吐一声尖利长啸,只手一探,横身飞旋扑出,掌上劲力灌注,竟破开了面前江浪,将飞来的两名青龙会子弟拦腰劈开,仿似毒龙出洞,在血雨腥风中冲着李暮蝉突袭而去。 一旁的老者见状援手相助,手中双环蓦然飞出,势如流星,“砰砰”两声竟然套住了李暮蝉的双手。 李暮蝉出掌之势当即一顿,顶上斗笠被劲风掀入雨中,露出了苍白的面目。 独臂大汉独眼厉芒爆涨,见此良机,去势更急,掌心劲力汇聚,手背筋络根根暴起,雷霆一掌已盖在了李暮蝉的胸膛上。 不单单是此人。 刀光乍现,九尺长刀破浪飞来,苗天王也趁机出手,他身形矮小,刀光却是凌厉,宛若冷电横空,照着李暮蝉当头劈下。 还有燕南飞,他脸色苍白,拔剑乍动,蔷薇剑已飞刺向李暮蝉的左颈,剑势凌厉,角度刁钻。 而那老者双环离手,手中杀机更甚,阴笑一声忽的提纵跃起,接着从天而降,身形踉跄一晃,仿似喝醉酒般,可惨白发青的右手陡然一攫,五指已连擒带拿,扣向李暮蝉背后的脊柱、腰肋、尾椎等数处要害。 这竟然又是一门鲜为人知的绝技。 醉卧流云七杀手。 除了这些高手,李暮蝉的头顶还有一张金刚铁网布空罩下,四面八方还有飞爪伺机欲抛,当真是天罗地网。 李暮蝉将一切尽收眼底,看架势对方是打算生擒他。 但也不算意外,毕竟他除了手底下的人马,真正最有价值的,是那无形中的金钱帝国。 这些人顾虑他的心机,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敢轻易杀他,更不会甘心那无数金银自手中流失,但一定不会让他好受,一旦被擒,下场只怕比死还要来的凄然。 来了。 李暮蝉最后深吸了一口气。 面前杀机已近。 掌影、剑影、刀光、爪影,还有伺机欲发的暗器,头顶布下的大网,所有伏袭,几乎同一时间,罩了过来,也落了下来。 如此阵势,任谁来了只怕都够喝上一壶的,任谁遇上都是九死一生。 那李暮蝉呢? 他没动,没闪,也没避。 但见独臂大汉一掌率先拍落,重重按在了李暮蝉的胸膛上。 一招得手,大汉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啊,实在是他也被李暮蝉所展露出的实力给惊到了,吓住了。连同其他人颤跳的眼瞳也都趋于平复,都因面前这尊无双强人而感到震撼。 可当真得手了么? 独臂大汉的气息猛然一滞,只眼陡张,掌劲之下,他竟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错觉,仿佛拍到的不是什么血肉之躯,而是轻飘飘的一张纸。 本是雄浑霸道的掌力,如今就像无处着力,或者说只有一小部分力道落在了李暮蝉的身上。 李暮蝉当然不是一张纸,但他身轻如纸,就像是狂风中的一片飘叶,风再大,可以吹的动,掀得起,但却难撕碎那小小一片叶子。 老太监的双眼也瞪圆,瞪大了。 他的七杀手也落下了,落在了李暮蝉的背上,但眼前的一方后背明明看似破绽无数,可当他杀招击落,狂风骤雨般的劲力竟然无处着落,难寻破绽。 苗天王的刀落了下来。 燕南飞的剑也刺了过来。 可惜刀未中,剑也未中。 只见李暮蝉的身上有一层内外狂飙般的奇劲正极为隐晦的将他裹在其中,几乎化去了绝大部分自身的份量,是故,方能身轻如纸。 这便是,无相无我,化去自我。 非但如此,那些加诸在李暮蝉身上的诸般劲力,也都被这股奇劲给挡了下来,但见那气劲如水一颤,所有劲力竟然悉数挪移,在他脚下激起层层涟漪,转入江水之中。 老太监的一张脸已从阴白变得惨青,一双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嘴里近乎呻吟般的怪嚎道:“无相神功?” 燕南飞突然感觉有些发冷,因为除了他们出手的几人,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死一般寂静,只剩下江风掠过的动静,雨水飘落的声响。 一道身影恰在这时从他身旁掠过,那是一个猛汉,十分威猛的大汉,脸上还带着出招时的凶狠,双眼满是厉色,扬刀跃起,如要奋力一劈,势如猛虎,但眼里却已失了光彩,没了生机。 这个人已经死了。 就在燕南飞的身旁喷薄出一蓬血雾,在半空一分数块,肚肠洒落,就连手中的九环大刀都随之变成了碎片。 他回头,瞳孔陡然急缩,几乎缩成了豆粒般大小。 只见身后围杀上来的那群人,不知何时竟然都已经死了。 就像是那个猛汉,死的无声无息,死的极为蹊跷,也极为诡异。 他们有的被拦腰斩断,有的自脖颈断去了头颅,有的四分五裂,有的一分两半。 甚至有很多人死时犹不自知,往往是飞掠逼近,等掠出一截,就已经没了生机。 一滴殷红血珠忽然溅落在了他的脸上。 燕南飞的瞳孔又疯狂外扩,跳动,他顺势望去。 烟雨中,似乎有一根被鲜血染红的细丝一闪而过,随风飘远。 原来这些人都死在了一根极长极细,也极韧极利的细丝之下。 适才李暮蝉运劲而起,聚水成旋时就已经悄无声息的布下了这些细线,被其以绝强功力灌注加持,巧布在了空中,如龙盘旋,如刀锋利。 独臂大汉毫不犹豫地道:“退!” “退?”李暮蝉笑了。 他被多情环套住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挣脱了束缚,本来被雨水淋湿、江水打湿的黑袍刹那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鼓起,劲风狂飙涌动,风雨为之横流。 只在群山两岸一双双眼眸惊惧耸然的注视下,他身形一震,恍惚间,如山崩海裂,天塌地陷。 “轰!” 但见李暮蝉周身四面八方的江水轰然炸裂。 漫天暴起的水花中,围攻的几人俱皆咳血而退,像是破布般横飞摔出。 李暮蝉紧接着双手一送,多情环已如流星般撞向那两个太监。 而倒飞出去的苗天王忽觉风雨扑面,一道身影闪扑而至,不及反应,胸膛上已多出一只苍白肉掌。 只是轻轻一按,苗天王的一张脸顷刻殷红到如能滴出血来,旋即一头栽进江中。 另一头,双环急飞,眼看就要将那老者和独臂大汉的性命收下,不想剑光乍亮,绵稠风雨如被裁开一道豁口,剑光一分为二,如长虹经天,将双环截下。 白玉京,长生剑。 而轻舟呢? 风波过后,江水一翻,一艘小舟自水底急旋钻出,两个憋的脸色发青的镖师正趴在舟上大口喘气,浑身湿漉漉的,抱着包袱,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李暮蝉灵巧翻身一掠,落在舟上,抬手一招,接过长空落下的斗笠,同时一条晶莹细丝已从江水中被他牵引了回来,纳入袖中,正是自那宝衣拆解下的一部分。 “你还不出手?”他道。 那长虹般的剑光忽然坠下,落在一艘快舟之上。 二人隔雨相望,所隔江面,皆是翻滚血浪,断臂残尸。 白玉京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却不回应,只是眯眼静看,沉默不语。 李暮蝉笑了笑,收回目光,转身将斗笠重新按在头上。 江上烟雨如旧,定神再瞧,轻舟已远。 说一下《无相神功》哈,就是这门功夫古龙原著里的详细描述也很少,可以说是只言片语,但用很多奇功绝学来烘托过。然后就是“横行无忌,天下无敌”,只知道霸道绝伦,消耗很大,但至于怎么个厉害法就没有详说,全凭读者想象。 然后这本既然是同人么,肯定我要发挥想象再做构思,所以会在原有的基础上延伸一下,然后大家也可以提一些想法。 至于无敌,真算不上无敌,至少还需要时间积累,古龙哪有无敌的人物,后面还要很多高手现身,会越来越有意思,所以千万不要先入为主觉得主角已是无敌。 (本章完) ------------ 154:扑朔迷离,江湖噩梦 一场惊心动魄,足以震动江湖的伏袭结束了。 这一战,以“青龙会”的挫败和李暮蝉威震武林而告终。 还搭上了百十条性命,血染长江水道。 各方势力的耳目眼线星散八方,已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传递回去。 他们都知道,也都明白,从今往后,这个江湖上、武林中,即将要多出一位盖世强人,崛起一尊不可一世,令人谈之色变的无双霸者。 若说李暮蝉在昨日之前尚有破绽,还有缺陷,那现在,他已用实力告诉整个江湖,他无坚不摧,无人可挡。 这个男人,不但有雄心,得人心,掌权握势,如今居然还有了绝强的实力。 这就很可怕了。 一个没有实力的人,就算得到的再多,占据的再多,握不住,一切终究是空谈,迟早会被人夺走。 就好像那顶峰上的位置,坐上去或许不算太难,难的是坐稳它,守住它。 而现在,李暮蝉无疑是有了握紧双手的底气。 任何想要试图夺走他所握之物的人,现在肯定都会认真想想,三思而行。 雨停了。 风也散了。 江畔浪起浪落。 血腥也淡了,群山两岸的人都散了个精光。 有人匆匆赶去报信,有人继续朝远方的轻舟追去。 有人在退,有人在进。 而这片还弥留着血腥的修罗场上,在某个时候,在江畔某个隐蔽无人的角落,忽见那深不见底的碧色江水中浮现出了一张丑陋面孔。 这张脸孔上既有惊愕,也有未消的余悸,还有难以置信的讶异。 他好像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猛吸了几口气。 毕竟李暮蝉那盖世之威犹在眼前,任谁都要心惊胆颤,自觉生死难料。 但他的的确确还活着。 他是“天王斩鬼刀”苗天王。 苗天王还不敢浮出水面,生怕“青龙会”的耳目眼线尚未尽数离开。 而且他很快又发现了一件十分意外吃惊的事情,自己体内的蛊毒居然已经解了。 只是半刹间的转念,苗天王已想起了李暮蝉最后那一记重掌。以对方惊世骇俗的掌力,若无意外,他本该五脏俱损而亡,而且是死无葬身之地,但他现在还好端端的活着。 不用想,这一切只能是李暮蝉做的。 这人不光没杀他,居然还替他解了蛊毒…… 呼! 饶是苗天王心思再深沉阴险,此刻也不由得感慨良多,而且心里还隐隐升起了一丝愧疚,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李暮蝉尽管城府极深,但不可否认他对手下人还是极为宽容的,而且从不吝啬奖赏,还有自己的坚守,有雄心,有胆魄,也有志气,堂堂正正,绝对是一名合格甚至是完美的老大。 苗天王又想到了青龙会。 青龙会的人居然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管不闻,好像认定他已经死了,尸沉江底。 可哪怕就是真的死了,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苗天王越想表情越是阴狠狰狞,眼中迸发出杀机。 但他很快又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和他同样没死,同样从李暮蝉手下得以幸存的人。 燕南飞。 这个年少成名,心高气傲的年轻俊杰,后起之秀里的佼佼者,如今也如苗天王一般自江水中极为狼狈的爬了出来。 他手里还握着蔷薇剑,俊朗的面孔苍白无血,毕竟一个人连败两次,还都败在同一个人手中,打击肯定不小。 更别说这还是个自视甚高,心气极高的人。 二人都在一瞬间发现了对方,接着面露凶意,眼露杀机,对峙警惕。 可等双方看清彼此落魄狼狈的模样后,又都沉默了下来。 因为他们两个现在的处境几乎一模一样。 李暮蝉没有杀他们,同时也给了他们重新选择的机会。 青龙会肯定是回不去了。 毕竟,明明他们必死无疑,可偏偏还活着,回去难保不会遭到怀疑,甚至可能直接杀了他们。要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随时都有可能要人性命。 而剩下的选择只有三个。 一是“天下盟”,二是“金钱帮”,三是借着此役诈死,退隐山林,隐蔽行迹。 然而也就在二人现身上岸的空档,他们就见江畔山间走下来一个人,一个脸覆黄金面具的人…… …… 金陵城,湖心亭内。 往日李暮蝉所站的地方,如今站着另一个人。 眼下正值江南初春,杏花微雨,亭外雨丝绵稠,像是一团愁绪,剪不断,理不顺。 但青山绿水终归是令人惬意的。 亭中人临风望雨,轻声说着:“真是个好地方,览尽江山,独步天下,大有气吞山河主浮沉的绝好意境,李暮蝉果然是一个绝好的对手。” 风雨掠入,但见缕缕如霜似雪的白发自此人鬓角扬起,于亭内散开,如云如雾,如妖如邪。 亭中人负手而立,白衣飘飘,不染纤尘,尽管他面上还覆着一张古怪狰狞的龙首面具,看似凶邪,但却从内而外散发着一种令人折服的从容优雅,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抹难以形容的贵气,出尘缥缈,仿似天潢贵胄。 他站了许久,直到湖畔亮起了一盏灯。灯色下,那张面具依稀散发出一团幽深晦暗的光华,妖邪诡异,如能摄人魂魄。 这个人,当然就是“青龙会”的大龙首,公子羽。 公子羽瞧着亭外烟雨,看着湖上风景,身后忽有疾风掠入亭中。 二龙首款款步入,手里拿着耳目暗桩传回的信笺,只说了一句话:“三龙首拦截失败。” 公子羽“唔”了一声,面具下的双眼一瞬间仿佛变成了火炬,放着迫人的精光,但很快又收敛了起来,轻声道:“接着说。” 二龙首遂将白帝城下发生的一切祥说了一番。 当听到李暮蝉居然身负《无相神功》,公子羽已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厉害啊。” 而他的身后,除了二龙首还有两个人。 一个当然就是“极乐天女”李药师,而最中间的,便是当今江湖上最凶名赫赫的杀手,最可怕的剑客,燕十三。 “白玉京居然没能得手。”他叹道。 二龙首迟疑道:“还追么?” 公子羽伸出一手,自亭外接着雨丝,轻声道:“当然要追,知道白玉京为什么还活着么?” “为什么?”二龙首问。 公子羽笑道:“因为李暮蝉受伤了啊,或者说他还不够强,连番爆发,看似气势无双,实则早已外强中干。” 李药师垂眼低眉,轻声道:“因为他身旁还有两个人,所以,他只能摄人,无法倾力杀人,想来那一战也是受了伤的。” 公子羽颔首,轻描淡写地道:“不错,他此刻必然极为虚弱,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一定很渴望援手,既然如此,师妹你就去再助他一臂之力,送他最后一程吧。” 李药师点点头,旋即带起一阵叮叮当当的环佩声转身出了湖心亭,消失在烟雨中。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二龙首问。 公子羽沉吟了片刻,望着亭外的碧水青山,将伸出去的那只手徐徐攥紧,如握天地,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和极为清透的嗓音轻叹道:“时机到了啊。” 时机终于到了,“魔教”名存实亡,“金钱帮”偏居一隅,“天下盟”已是他囊中之物,这还不算时机么? 至于神剑山庄、白道正派,就更加不值一提,一盘散沙,何足道哉。 风雨扑面,公子羽迎风展臂,如要乘风而起,白袍如云飞卷,白发仿似流云。下一刻,他果然飞了起来,周身气劲狂飙,宛如被一双无形大手缓缓托起,离地三尺,然后飞出了亭子,飞上了湖面,飞进了雨中,遨游天地。 他终于决定要向这座江湖展露自己的野望了。 仇小楼苦心孤诣,最后功败垂成,李暮蝉为山九仞,却功亏一篑,如今轮到他了。 他比所有人都蛰伏的够久,也谋划的更久,绝无可能失败。 这一步,是每个身负野望之人终要踏出去的一步,也都是他们穷尽一生所渴望的终极。 就像飞蛾扑火…… 输了,不过一死,赢了,登峰造极。 江湖最可怕的噩梦,终于要来了。 (本章完) ------------ 155:嵩阳铁剑,以气驭剑 轻舟徐行。 “咳咳咳……” 蓦然,几声轻咳揉碎了江面上的平静。 就连一往无前的小舟也缓了逆行之势,几要停下。 好在咳嗽的人很快又急喘了两口气,稳住了呼吸,也稳住了小舟。 李暮蝉盘坐在舟尾,胸膛微微起伏着,脸色淡如金纸,眼神却始终平静。 但他挺拔的腰背好像已不再挺拔,皎洁的月华照下,映得格外单薄,格外纤瘦,仿佛已失去了白帝山下那无可匹敌的力量。 谁都看得出来他受伤了。 而且是重伤。 但绝没有人敢轻视他,嘲笑他。 能从青龙会的伏袭中杀出来,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而这个人,还破了伏袭,挫败了几大高手的围杀,全身而退,威震八表,匪夷所思。 这个人看着随时会倒下去,但偏偏就是倒不下去。 所有人都从这道背影中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见的顽强生机,还有坚强的毅力,仿佛无法挫败,难以摧毁。 有人就不相信李暮蝉还能坚持下去,倏然暴起发难,自江畔一跃而起,想要趁他重伤之际动手。 可惜,起得快,落得也快,就像投江自尽的蠢货,在空中划过一缕弧月般的轨迹,一头扎进江中,死无葬身之地。 终于,在陆陆续续搭进去几条性命后,这些人已想到个法子,那就是绝不能让李暮蝉喘息,决定以箭矢远攻。 就算不能杀他,伤他,但却能消磨他的精力和内力,等到真正气尽力竭之际再动手。 何况船上还有两个累赘,自然就成了攻击的主要目标。 然而,这些人只射了一箭,突然间,江畔骤起杀机。 一口古拙铁剑“呛啷”出鞘,离鞘一瞬,好似一抹雪亮飞虹自月下一晃而过。 清越的剑吟乍起乍落,众人来不及反应,只能得见一道剑光直射数丈之外,而后折返而回,被一只大手当空握住,“噌”的送还鞘中,干脆利落。 快,难以形容的快。 剑起剑落宛若昙花一现,众人只见剑光,只闻剑吟,未见剑影,只有归鞘之声响起。 定睛瞧去,江岸前方,一名黑衣大汉负剑立于月下,好似静候已久。 此人面容严肃,不苟言笑,黑鞋黑袜,黑巾黑袍,仿似和黑夜融为一体,背后斜负着一口乌鞘铁剑,身形瘦削高大,瞧着生人勿近,然眼神睥睨间又骄气逼人,潇洒不羁。 居然是“嵩阳铁剑”郭定。 这人怎会出手啊? 之前保定城内,郭定虽未与李暮蝉交手,然却为情所困,太湖一战也少有露面,如今再现,居然拔剑援手。 而在片刻过后,遂见适才那抹剑光所去的方向,五道身影已捂着喉咙倒下,眼里还流露着难以置信的惊容,指缝间渗着热血。 郭定看着李暮蝉,李暮蝉也在看着郭定。 郭定看的皱眉,李暮蝉却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战意,看见了不同寻常的锋芒,还有锐旺冲霄的剑意,就像一口洗尽铅华,磨尽锈蚀的宝剑。 这人……悟了啊!!! “郭定,你在找死!” 追袭李暮蝉的既有“青龙会”子弟,也有蜀中“唐门”弟子。 见状纷纷怒目相视,冷睨了过来。 如今青龙会正待席卷武林,势比青天,莫说一个郭定,就是郭嵩阳死而复生,重现江湖照样也讨不了好。 “杀!” 眼见是敌非友,双方不由分说,俱皆暴起发难。 刀剑其上,还有暗器招呼。 其中中几名唐门子弟齐齐出手,抖手扬袖,已有百十种暗器仿似漫天花雨般冲着郭定罩了过去。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郭定没有动手,他身形一震,背后的铁剑无由而鸣,自行倒拔出鞘。 他也没有用手去接,本是幽深的眼眸猝然亮起两团精光,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森寒的杀机。 更让人吃惊的是,那柄铁剑出鞘后居然没有坠地,而是飞了起来,在一片耀眼炫目的雪亮剑光中,郭定腰身一转,体外仿似多出一股绵柔如水的气劲,运转来去,犹若无形丝线,裹住了铁剑。 好家伙。 只这一手,已惹得月下惊呼四起。 李暮蝉扬了扬眉,这剑法有些非比寻常啊。 何止寻常,简直超乎想象。 郭定身形掠动,双手驭气提劲,那铁剑立受牵引,在气劲的推波助澜下,绽放出可怖剑光,绕身而走,如龙盘旋,散作一团迷离剑影。 遂见月下火星四溅,尽是金铁交击之声,暗器全被剑影卷了下来。 剑光游走穿梭,雪亮光寒的剑身上,一张张惊恐的面容飞速轮换。 “噌!” 忽然,铁剑再次归鞘。 只见月下那些追敌已一个个僵立原地,没了生机。 好快的剑,好古怪玄妙的剑法。 月下人影逐一倒地,郭定又看向李暮蝉,开口道:“看来你的处境不太妙啊。” 李暮蝉目露好奇:“你这手剑法哪学的?” 郭定沿着江岸随舟徐行,好一会儿才在沉默中吐出四个字:“小李飞刀!” 李暮蝉双眼骤凝,这下他是真的感到意外了,而且大为吃惊。 这四个字当然不可能是说叶开,更不可能是指李曼青。 只能是那位武林神话,人间绝响。 “他还在中原?”李暮蝉道。 “不在。” 倏然,郭定横身飞跃,仿似一柄利剑横江,落在了舟上。 他盘膝坐下,自腰间解下两个乌红的酒葫芦,往李暮蝉面前一放:“保定城外,伱请我喝了一坛酒,今日我也请你一回,比不得你那佳酿,我这是自己酿的。” 李暮蝉瞧了眼对方冷硬的面容,不由咧嘴笑道:“你这是来为我送行的?真是够可笑的,想不到今时今日,肯与我李暮蝉共饮的居然是我的对手。” 郭定看着面前人,看着这个快要被逼至绝境的幽灵公子,心里也有些触动。 当日在那亭内,李暮蝉与飞剑客的一番交谈他也都听到了。 但归根结底,只能说际遇陆离,世事无常。 上官小仙如此。 李暮蝉亦如此。 人在江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郭定喝了一口酒:“那你现在是否后悔了?” 李暮蝉取过一个酒葫芦,猛饮了一口,旋即放声大笑,笑得桀骜张狂,放浪形骸:“后悔?世人之所以后悔,那是因为他们自觉做错了,而当一个人开始怀疑否定自己的时候,他就离失败不远了。” 他凑近一笑,眼里透着一种轻蔑:“那怕天荒地绝,放眼天下皆为敌手,皆与我李暮蝉对立,也休想让我说出半个‘悔’字。” 郭定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个回答。 但他还是被这个末路豪雄身上所散发出的盖世嚣狂所惊。 这人的气象端是越来越可怕了。 就像当年的上官金虹,气势一成,逢敌之时,往往只是眯眼凝目,便能无形摄人心魄,令敌手汗流浃背,心神为之失守,丢失战心。 郭定淡淡道:“我是在郭家老宅得到的这门剑法。” 随着对方话锋一转,李暮蝉突然间又恢复了先前的从容淡定,他喝着酒,烈酒入喉,驱散着满身的疲惫,奇道:“老宅?” 郭定道:“郭嵩阳的墓前。” 李暮蝉明白了:“便是李探花留下的?” “不错,”郭定自己都觉得有些不敢相信,“或许算不上剑法,而是一门奇功,似乎和小李飞刀有些渊源。” 李暮蝉笑道:“没想到这人居然还精通剑法。” 郭定睨了他一眼:“李探花师承神秘,相传得一位异人传功,除了‘小李飞刀’,剑法、轻功亦是当世独步。” 这话倒也不假。 叶开轻功独步武林,号称江湖八十年来无人能出其右,徒弟都这么厉害,师父只会更加惊世骇俗。 至于剑法,叶开既然能认出公子羽的手段,自然是见过的。 李暮蝉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你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郭定一口气喝完了葫芦里的酒,一字一顿道:“我要重续未了之战。” 李暮蝉叹了口气:“现在?” 郭定忽然又飞走了,踏浪逐水,几个起落已在江岸,头也不回的负剑远去。 人走了,话还未散。 “活下去……” 李暮蝉抿嘴一笑,瞧了眼舟上仍自酣睡的两个镖师,又品了品酒中的药味儿,长长叹了口气,晃着葫芦嘀咕道:“味儿不错,就是苦了点!” 以气驭剑出自名剑风流。 (本章完) ------------ 156:青龙换世,天下大劫 三月二十九日,凶。 诸事不宜。 洛阳。 江南已是逢春,然北方霜雪犹寒。 一场骤雪掩去了堪堪冒出头的绿意,覆了厚厚的一层。 然就在天色欲亮未亮之际,一骑快马踏碎晨霜,自城外赶入。 马背上的人,须眉挂霜,负雪而来,行色匆匆的赶到铜驼巷。 这里,早已是“金钱帮”的本营,为北方武林所惧,为黑白两道所畏,叱咤风云,傲笑八方。 来人喘着粗气,经通传后奔入一座宅院,来到一间白玉般的厅阁内。 “‘只手神猿’朱三,见过副帮主!” 阁中,一名黄衫人正直挺挺的站着,就像雪中那株犹未谢去的寒梅,又像一口沉默不言的古剑,无形中散发着一股切肤彻骨般的冷意。 这个人没有回头,只是站在窗畔,望着窗外的雪,雪中的梅,言简意赅的吐出一字。 “讲。” 许是当年追随那人太久,以至于他也养成了不喜落座的习惯,凡事总喜欢站着,随时都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副帮主,青龙会动了。” 送信的是名中年大汉,浓眉大眼,眼中精光灿亮,顾盼走转间像极了一只跑跳的猿猴。可惜此人双臂天生残缺,一长一短,一只手纤秀,一只手宛如生铁铸就,且骨节极为粗大,手臂仿若金刚铁骨。 黄衫人闻言回过了身子:“你接着说。” 朱三低眉低眼,忙道:“南边有消息传来,‘天下盟’已被‘青龙会’所夺,盟主李暮蝉远遁西方,且公子羽已发密令,三百六十五个分坛不日行‘青龙换世’之举,席卷武林。” 黄衫人当然就是荆无命。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一双琥珀色眼眸散放着野兽般的光,奇特非凡,哪怕听到青龙会欲掀浩劫,他的神情也没有半点变化。 时至今日,放眼整个江湖,若李寻欢不出,试问又有谁能令他变色? 即便是飞剑客,他也无动于衷。 荆无命盯着朱三,不悲不喜的叹息了一声:“李暮蝉败了?可惜。” 他的语气有些冷漠,仿佛只剩下这一种情感。 荆无命忽然又问道:“还有么?” 朱三低声含混了一句:“有!” 荆无命似是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朱三低着头,嗓音拔高了几分:“公子羽还说……” 荆无命走近了一些。 “他说……”说话间,朱三突然气机一改,满身都是杀机,一步抢进,身侧的右手,那只仿若金刚铁骨一般的手顺势抬起,出手如电,一指点在了荆无命心口的膻中穴,“大龙首让我送你上路。” 同时抬起的,还有朱三那副阴狠狞笑的嘴脸。 一指点出,此人指影翻飞,又连戳带点封住荆无命心口九处要穴。 荆无命只是站在原地,可澎湃劲风已自他胸膛处弥散开来,将厅阁内的桌椅推挤向一旁。 木窗一震,霜雪挤入。 荆无命的脸上仍然不见表情,但眼中却闪过嘲弄和讥讽,以及冷厉的杀机。 朱三心头一慌,只手如能擒龙,虎口大开已扣向荆无命的咽喉。 但下一刻,本该不能动弹,不会动弹的荆无命抬起了左手。 而朱三则是瞳孔急缩,如遭雷击,急忙一缓攻势,飞身急撤,同时自怀中拿出一枚金黄色的圆筒,扣下了机关。 “嗖嗖嗖……” 刹那间,厅阁内仿佛绽放出数十道金色流光,化作一片急雨,将荆无命淹没在了其中,而且每一道流光都是一枚暗箭,都淬了剧毒。 荆无命左手已是抬起,同时还抬起了剑光。 空荡荡的袖筒中哪有什么手,只有一口深藏的短剑。 这只手,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断了。 灰蒙蒙的剑光凭空亮起,突然间,所有流光又都不见,消失不见。 “唔……大移穴法?” 朱三面色涨红发紫,在绝望哀嚎中倒了下去,咽喉多出一点殷红。 路小佳赶了进来,望着地上的尸体又看看自己的师父,表情有些古怪,但又好像早就习以为常,似乎这种事情已不是头一回发生了。 “南边来消息了,”正待详说,路小佳忽然反应过来,看向脚边的尸体,“他是不是已经说过了?” 荆无命道:“说过了。” 路小佳叹道:“那接下来怎么办?魔教东进方才结束不久,各方各势元气尚未恢复,实力大损,‘青龙会’居然挑在这个时候动手,真是让人头疼。” 荆无命眼中的精光却越来越亮了。 他慢慢的,一字一字认真地道:“传令下去,命帮中子弟即刻以洛阳城为据点,逐步收拢,顺便留意城内各大世家的反应,如有‘青龙会’耳目,格杀勿论,一个不留……还有,提防李暮蝉,在没有看到他的尸体前,这个人就还没有败,他绝对不会无的放矢,而且……” 往日惜字如金,少话的荆无命一口气说到这里,稍稍一顿,语气更重:“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的影子? 路小佳收起了眼里的随意,他知道荆无命的意思,那个人,当然就是“金钱帮”的老帮主上官金虹。 荆无命又道:“他在以退为进。他这一退,‘青龙会’的野心暴露了出来,连同的庙堂的势力也显露了出来。如今‘青龙会’看似一家独大,但就和当初的‘魔教’一样,成了众矢之的,他自己却能作壁上观,静想对策,他要对付青龙会了。” 路小佳也有些吃惊:“可他受伤了啊!” 荆无命背着右手:“可他还没死……而且,他这一趟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也是在安稳人心,震慑诸敌。” 路小佳沉默了,他是个杀手,尽管很聪明,但对江湖上的权谋之争,人心把控还不能洞悉自如。 但现在他明白了。 这种人本来就为天下人所惧,如今又展现出了绝强的实力,这种人要是不死,谁能安心?岂敢安心? 但他手底下的人就一定会很安心。 也是在同一日,江湖各方各势,俱皆闻风而动。 某座恢宏古老的宅邸中。 “伱居然失手了。” 一间冷清雅致的书房内,白玉京低眉垂目的站着。 而适才那个声音是从不远处的一面翡翠屏风后传出来的。 明明听着苍老,却给人一种中气十足,十分年轻的错觉,而且极为清朗,也极为柔和。 书房外面是一片花开正盛的梅林,林中亭台水榭,宅邸连云,气象万千。 这绝对不是一般人才能拥有的居所,能住在这里面的,往往非富即贵,而且是贵不可言,金银通天的大人物。 这个声音很慢很慢地道:“我把这柄剑传给你,不是让你觉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有的东西,只能凭你自己的手段拿回来,亲手降服,那才是属于你的。‘青龙会’是我送给他的,你若拿不回来,那便说明它不属于你,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白玉京低下的双眼微微收缩,口干舌燥地道:“孩儿明白!”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 过了很久,才听那个声音继续悠悠然地道:“你说那人练就了无相神功?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看来,无论哪个时代,总是少不了英杰奇才……我想起来了,狄青麟是否就是死在此人的手中?” 白玉京忙不迭地道:“是。” 屏风后的声音叹了一口气:“你明白了就退下吧。” “是!” 白玉京低着头,一步一步退出了书房。 也就在他离开不久,屏风后面依稀呢喃道:“青龙换世?呵呵,岁月轮转,沧海桑田,这个江湖,有谁还识得青龙老大啊。” 这个声音似乎感慨万千,叹息连连,只是话语的最后,他又道:“狄青麟到底与我故友一场,当年的老朋友而今也没剩几个了。罢了,你们去试试那个李暮蝉的手段,我感觉这人会是个极大的变数,若是可以,以绝后患。” “是!” 屋外风急雪飘,看似无人,却有几个阴恻恻的声音依稀响起。 …… 冬日终究还没有彻底过去。 这片天地已熬过了隆冬,迎来了生机,可属于江湖的杀机又是否挺得过去? 还有李暮蝉,他又是否闯得过此次杀机? 遇到点事情,耽搁了,不好意思。 (本章完) ------------ 157:庙堂之势,西域杀手 月华如银,普照大地。 李暮蝉坐在轻舟上,望着水中的月,出神久久,如在寻思着什么。 北岸的追兵已经不见踪影了,但他并没觉得安心,反而觉得冥冥中有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正在不断逼近。 看来展露一部分实力果然还是没错的。 都说舍不得鞋子套不着狼,如今他舍得自己,不知又会套住怎样的庞然大物? 小角色都退去了,终于要轮到大人物登场了。 何况他还受了伤,那些暗中环伺,蠢蠢欲动的存在,蛰伏多年的大鱼肯定都会按耐不住。 但李暮蝉如今最感兴趣的已不是青龙会,而是白玉京。 这位自庙堂走出的天潢贵胄,野心勃勃,背后肯定也是有人的,绝不会甘心就此罢手,受此挫折,定然会有所动作。 就是不知道那人能不能坐得住,要是能引出来,可就更有意思了。 想到这里李暮蝉不禁有些后怕。 他之前不是没想过与青龙会拼个鱼死网破、倾力一战,但考虑再三,还是觉得不稳妥。 人最忌的就是一朝得势自比天,一有点能耐底气,便忘乎所以,骄狂到自以为是,自觉天下无敌,这种人最后往往也是败亡在自己的骄狂下。 真要那么做了,恐怕他现在不是成为阶下囚,饱受折磨,就是死不瞑目,死无葬身之地。 而且在金陵他很被动,谁也不知道青龙会究竟安插了多少耳目暗桩,他又没有可以推心置腹的手下,一旦动作,擒贼先擒王。届时他就是再厉害,面对一群等着背后捅刀的手下,再加上一众高手围杀伏袭,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更何况自打“离别钩”的底细一露,他就更不敢大意,对那个“庙堂”始终忌讳莫深。 如今看来,果然极不简单…… “嗯?” 忽然,李暮蝉心念一住。 因为他感觉到了一股凌厉的气机。 只见不远处的江畔,有一颗苍劲虬结的老树生出一杈,斜斜横在了江面上,如要探进月宫。 而在那根树杈上,有一人早已等候多时,环臂而立,身轻如羽,轻的似乎随着江风在徐徐起伏,仿佛随时要飞离而去。 这个人,高挑精悍,青面冷眉,劲装紧紧绷着,腰挎双钩…… 居然就是他适才还想起的人。 离别钩。 传闻中此钩似剑非剑,似刀非刀,只有一只, 如今变成一对,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更厉害。 好在这人只有冷意,没有杀机。 李暮蝉有些好奇对方会说些什么,既然没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意思,那此人所属的阵营或许和白玉京有些不一样。 江湖在争,庙堂就绝不会风平浪静,甚至更为凶险。 白玉京欲夺青龙,他背后有人,自然也就有对手。 而李暮蝉这般人物,权势滔天,还握有富可敌国的财富,有人想对付他,有人当然也会想与他交好。 这也是他退出金陵城,不惜以身犯险的目的之一,就想看看激流大浪中除了金钱帮、神剑山庄以外,还有没有敢冒出头,敢与他结盟的。 青面汉子的眼神很亮,堂堂正正,还未说话,忽然抖手打出两颗石子,打在了舟头探头张望的两个镖师的脖颈上。 二人满目惊奇,正自惊呼,然后就一声不吭的软倒了下去。 青面汉子语气冷硬道:“你是否已经猜到了什么?” 轻舟一稳,李暮蝉咧嘴笑道:“那你是不是我要等的人?” 青面汉子眸光一烁:“原本我选中了神剑山庄,但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你似乎是个更好的选择,我能相信伱么?” 李暮蝉扬了扬眉:“这句话其实也是我想问的,看来咱们都没有选择。” 忽然,他眸光一烁,仿似觉察到了什么:“难道有什么大鱼要来了?” 青面汉子面颊紧紧绷着,凝重道:“岂止是大,那是一条足能鲸吞天下的大鱼,而且他已经注意到你了,说不定很快就会动手,又或许已经动手,就在来的路上,再加上‘青龙会’的高手,你能脱身么?” 李暮蝉沉吟了一下,不答反问道:“还未请教?” 汉子沉声道:“我姓杨,是京城里的一个捕快。” 李暮蝉双眼微眯,温言道:“唔,那我姑且试试吧,应该没有问题。” “我会再来找你的。” 杨姓汉子盯着他,忽的腾空而起,眨眼掠入山间,仿佛来此就是为了说这么几句话,和他见上一面。 李暮蝉望着对方的背影,沉吟半晌,才自言自语道:“这水真是越来越浑了。” 忽然,他屈指一弹,水中的月立时模糊朦胧了起来,涟漪兴起,忽见一团血色弥散而出,接着浮出一具尸体。 …… 次日。 “公子,前面便是三江口了。” 老镖师裹着新扒下来的大袄,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舟船,紧绷的神色舒缓不少。 饶是他走南闯北大半辈子,加起来恐怕都远不及这几天来的惊心动魄,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三江口,说的是绳水、岷江、长江汇流之所在。 三江六岸,奇景瑰丽,浩荡江水至此清浊两分,明明注于一流,却两不相容,泾渭分明。 江畔两岸,山势连绵起伏,已见盎然绿意,生机勃发。 岸上还有市集,依山傍水,人声嘈杂,嚷着诸般晦涩难懂的方言俚语。 老镖师压低声音介绍道:“公子切莫大意,此处位置奇特,不但是三江汇聚之所在,也是蜀、黔、滇三地接合之处,故而鱼龙混杂。而且这里最多的其实是西南各族异人,有时还能得见密宗喇嘛和魔教妖人出入,可以说是个三不管的地带,十分危险。” 拂袖间,轻舟靠岸,李暮蝉温言道:“确实危险。” 老镖师先是一愣,然后窘迫一笑,他才想起来面前这位可是当今武林中的水道共主,岂会不知。 三人上岸行过一段,已到了近处的市集上,但见一眼扫望过去,摆卖的或为山货,或为野味,还有一些奇花异草,毒株怪虫,一个比一个稀奇,一个比一个古怪。 而且市集上的小贩也都有些不同寻常,少见汉人,多为西南各族,还能看见几个红衣喇嘛,甚至是西域僧侣。 李暮蝉忽道:“你俩暂时先躲好了,避一避。” 老镖师一愣,没等明白什么意思,一群走山的货郎忽然一股脑挤了过来。 这些人不是背着鼓鼓囊囊的大包袱,就是背着背篼,要么是货箱,上面挂着不少铃铛,还有拨浪鼓之类的小巧物件,个个五大三粗,精悍魁梧,约莫十数人。 等到货郎们一一走过,两个镖师已没了踪影。 李暮蝉回身睨向江面,伸手按着腰间的刀,忽然将那装有绿玉魔杖的包袱掷到空中,但见一抹刀光当空乍亮,那包袱竟然“轰”的炸开。 内藏机关,分明是假的。 李暮蝉似是早有预料,不惊不慌,而他身旁,已见那几名密宗喇嘛和西域僧侣走了过来。 “真不好意思,在这种地方和诸位见面,怠慢了。” 他负手望江,就见身旁合共六位,四男两女,别看瞧着慈眉善目,却全都是西域各国杀人无数,横行无忌的狠手。 有的是修炼外家功夫的强人,有的是密宗逆徒,有的是孔雀国上师,有的穷凶极恶,有的欺师灭祖,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凶。 这可都是他花重金请来的杀手。 青龙会在中原武林一手遮天,那他就从西方着手。 来而不往非礼也,当然得予以还击。 当先一个皮包骨的喇嘛说着一口蹩脚生硬的汉话:“公子客气了,教主令我代他向公子问好。” 李暮蝉诧异道:“居然立教了?” 老喇嘛眼珠子骨碌一转,木讷道:“罗刹教!” 李暮蝉眼底精光一现,然后微笑着轻声道:“先把蜀中唐门给我灭了。” (本章完) ------------ 158:乾坤一指,劫机已至 “好说,公子记得备好银两就成。” 六人倒也干脆,留下一句话,只现身一见,转身便又隐没于市井,去的利落。 李暮蝉望着江中清浊分明的江水,嘴里低声念叨:“罗刹教?有意思。” 就像中原武林中的三教九流,西方除了至尊至威的魔教,亦有诸多门派势力分布各方,彼此吞并。 其中也不乏野心勃勃之辈想要趁势崛起。 如今魔教的四分五裂不单单是给了中原武林莫大机会,西方自然也不例外。想来西边的那些势力,现在都在瓜分争抢魔教剩下的基业。 而这六人所属的便是魔教之外的另一方人马。 一个人想要成大事,当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留下几条后路。 这一条路,是他货通南北及西域诸国后所想的下策。 万一魔教当初对他过河拆桥呢,当然要做好防备,以便随时应对。 好在运气不算太坏,还没有沦落到远走西域的地步。 而这三江口,便是负责传递消息的据点。 此处位置特殊,可进可退,进可顺着水道直入中原,退可远遁千里,或往大理,或直去藏地,或隐入十万大山,天高地阔,便有无限生机。 不同的是,这方势力以往干得是收钱取命的勾当,如今居然立教了。 想都不用想,定然是瓜分到不少魔教的底蕴,开始壮大了。 “可惜。” 要不是有青龙会这档子事儿,他还真想过连西域的势力也插上一手,有那数千魔教精锐和铁燕二人,再配上“孔雀山庄”的暗器,什么这教那教,土鸡瓦狗。 想到这里,李暮蝉收敛了心神,转身迈步,提纵而起,身轻如燕的掠上一座矮丘。 见此处可将江上风景尽览无余,他方才挑了一块相较平摊的地方坐下。 此处三不管,庙堂难管,江湖不管,无人可管。 他倒要看看来的会是什么霸道货色,就是要等着对方过来。 至于中原武林,算算时间,公子羽大抵快要有大动作了,如今各方势力经太湖一战元气大伤,越是拖得久,胜算就越小,绝不会迟疑。 李暮蝉稍作调息,吞吐着气息,想了想,忽从襟内取出两样贴身藏放的东西。 一样是飞剑客留给他的传承,一样是仇小楼的刀法。 一剑一刀。 剑法无名,刀法有名。 剑法书于纸页,刀法落于布帛,名为“一式神刀”。 “若习此招,须先至‘人刀合一’,如此,可成‘为刀所役’之境。感刀之魔性,通刀之凶性,赋刀之戾性,以刀驭人,刀为人之魂魄,人为刀之手足,刀即是人,人即是刀……” “凭刀驭人?” 李暮蝉只瞟了一眼,才发现这说是刀法,但更像是某种武学理念,似乎还尚未完善。而且此招追求的乃是某种无想无念,唯余一刀的精神境界,至尽至绝,一刀斩出,无进无退,只有生死。 他抬手一扬,毫无留恋,布帛已在指间化作碎屑齑粉。 眸光一转,李暮蝉又看向飞剑客所留剑谱。 想是有些年头了,纸页泛黄老旧,可翻开一瞧他的表情先是多出几分困惑,然后古怪,最后是沉默。 非是里面记载的剑法有甚惊人之处,而是普通,太过普通了。 这一招一式,莫说是他,就是街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都能有模有样耍上几招。 一口气翻到头,不过寥寥十数页,共计十三式剑招,每一页皆附有一句稀奇古怪的诗。 “莫非内藏玄机?” 心念及此,李暮蝉不禁一阵头大,怎么江湖高人都喜欢玩这一套。 这十三式剑招既无相似之处,又无相通之处,还各不连贯,难以衔接,以致招不成招,式不成式,简直就是一塌糊涂。 李暮蝉越看越是皱眉,越看越无头绪。 只此一坐便是大半天。 天际长风万里,江上波澜壮阔,李暮蝉盘坐于山顶,一面堪悟着剑谱,一面留意江上的变化。 不知不觉,天边已是夕阳西下,残阳如火。 但见江水一清一浊,被余辉一映,一半浓沉如血膏,一半幽深如墨,极是奇幻。 李暮蝉眸光轻颤,眼皮一垂,又鬼使神差的看向剑谱。 他望着剑谱上几个东指西指的小画,忽然眼神一亮,伸手将那纸页从中一折,其中的人像顿时只剩一半,又将另一页反折,人像又成一半。 两两拼合一凑,竟然完美的衔接在了一起。 而且他这一折,连同那纸页上的诗也有了变化。 这头一页所留诗句乃是“乾坤倚剑独徘徊”,后一句则是“一指便到玄牝门”,经他一折,前者独余“乾坤”二字,后者只留“一指”两字。 李暮蝉的手缓缓落了下来,他沉默半晌,良久才将这四字连在一起念了出来。 “乾坤一指。” 他知道飞剑客所留传承不是寻常,但没想到这也太不同凡响了。 乾坤一指。 这便是当年“名侠”沈浪之父,“九州王”沈天君仗之称霸江湖,挫败云梦仙子等众多江湖绝顶的不世武学。 “原来是剑法。” 李暮蝉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蹙,神色复杂。 飞剑客可真是够下血本的,居然肯把这种东西拿出来。 他也明白对方的意思。 当初接过此物的时候就想到了,但万没想到会如此惊人。 没有过多纠结,李暮蝉飞快将其中的秘密悉数默记于心,双手一搓,剑谱立时散作粉尘。 时辰一点点过去,暮色渐浓,天色渐暗。 忽然一股浓烈杀机随着暮风袭来,惊的两岸山鸟惊飞。 来了。 李暮蝉霍然扭头。 但见江对岸的一座矮山上,借着最后一缕天光,依稀可见四道鬼也似的高瘦身影,正标枪般的杵在山顶。 “不是青龙会的人?难不成是那条大鱼的手下?来的可真够快的。” 李暮蝉几乎一瞬间便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他按了按斗笠,长身而起,冷风灌满衣襟,隔江相望。 暮风中杀机更浓,惊的许多人缩头缩脑,噤若寒蝉。 那四人身形飘忽如鬼魅,周身气劲阴森,抬脚一迈,已从山顶如流星般坠下,未等落地,宽大绿袍蓦然迎风而起,化作四道绿影,掠过草木,荡过坡岭,直扑江面,来的又快又急,晃眼已到江心。 “啧啧啧,好快的身法。” 眼看四人快要渡江而来,李暮蝉才不紧不慢的掸了掸身上的风尘,顺势摘下斗笠抬手一抖,手中斗笠顷刻化作一道急影,自山顶飞射而下。 那四人身如离弦之箭,动行如飞,眸若冷电。 堪堪渡过江面,就见一团急影坠在面前。 那斗笠不过竹条编织而成,如今被李暮蝉这么一抛,落在地上,竟似雷火炸裂。 四人面无表情,只若勾魂无常,直勾勾的盯着李暮蝉。 这四人俱皆脸色阴白,面净无须,一胖一瘦,两个略壮。 “又是四个太监。” 李暮蝉垂着眼皮,居高临下的轻蔑一笑,右手朝着对方招了招,遂转身走进夜色。 也就在四人赶来不久。 夜风中忽听一阵叮铃铃的清脆声响起,由远及近,来的轻快缥缈,还伴随着阵阵香风。 来者却非一人,而是一行六人。 “追!” 求月票哇!!! (本章完) ------------ 159:佳人再现,生死相见 空气中飘着丝丝点点的水气,分不清是雨还是露,令本就凄冷幽惶的坡岭增添了一层朦胧色彩,也透出一股子阴寒的意味。 山道蜿蜒,群山莽莽,一颗颗苍劲参天的老树间,陡见人影飘出。 李暮蝉负手疾行,脚下腾挪走转,飘忽如魅,月影一照,只见那缥缈身形忽而幻现出数道虚影,忽而挪移飞纵,似神佛飞天,行云流水,美极了。 他甫一现身,身后遂见四道绿影紧随不落,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山林,脚下走转之势亦是诡异莫测,仿似足不沾地,来势极汹。 夜空月影迷离,五人于山野间奔走飞逐,穿梭于光影之间。且说四人紧追的同时,气机竟在无形中结成阵势,分以四方围裹李暮蝉。 可惜几番尝试,都被李暮蝉挣脱甩开,精妙绝伦的身法步法令其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于山野间随心所欲,缥缈无迹。 朦胧月影下,他那双柔和似水的眼眸已变得孤漠冷硬,充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酷厉森寒,然苍白的面庞上却多出一抹笑意,在林间木隙的光华下忽明忽阴,透着不可一世的嚣狂。 “四位如何称呼啊?” 他且行且言,问的慢条斯理。 当中那个胖子笑嘻嘻的说了一句:“小东西,莫要以为得了几手绝学天底下就无人能制你,我们几人当年也曾叱咤风云,可比你谦虚多了。” 这人不开口还好,只一开口,李暮蝉手背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倒竖。盖因对方吐出的嗓音竟像个二八少女,娇嗔连连,还抛着媚眼,翘着兰花指,实在叫人一阵恶寒。 看架势,俨然是练就了那门不男不女的邪门功夫。 李暮蝉脸颊一抖,顿时露出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膈应极了。他倒不怕什么高手狠手,但哪想蹦来出的居然会是这种不男不女的“二刈子”,真是……失算。 李暮蝉听完不但不惊,反而目露怜悯地道:“亏你还自恃是个人物,如今却成了给别人看家护院的鹰犬,还练就这不男不女的功夫,可悲。” 那胖子体态浑圆,貌有中年,圆头圆脑,一张肉脸堆满了和和气气的笑容,像是个商贾富翁。 一听到李暮蝉的话,此人眼底冷芒爆现,脸上笑容更甚,煞白煞白的面庞上敢情还涂有一层脂粉,表情变化间簌簌而落。 “嘿嘿嘿,小东西,待会儿擒了伱,爷爷保准让你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完整的骨头,舒坦极了。”胖子阴笑道。 李暮蝉不以为然地道:“要不,你们跟我混得了,我钱多的都快没地儿花了,放心,绝不吝啬。” “哈哈哈,”胖子咧嘴一笑,两腮的肥肉已飞快抖了起来,“有意思,死到临头,你还敢说出这样的话,也算个人物。不过,比起某些人的存在,如你这等权倾江湖的豪雄巨擘,也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 此人瞧着胖,然速度却是奇快,像极了一颗蹦弹的肉球,在林间忽左忽右,上下翻飞。 李暮蝉却是急忙闪身,但见一道阴毒掌劲猝然自胖子掌心吐出,隔空而发,落在一侧的树干上,“噗”的一声,木屑炸裂,留下一记清晰分明的掌印。 赫然是化骨仙人的《化骨绵掌》。 胖子一面发笑,一面揉掌,右掌半缩于袖中,似没了骨头,手臂柔如拂柳,手腕轻晃,掌心一推,一道阴毒掌劲已隔空劈出,无声无息。 这一手阴毒掌法再配上那阴邪内力,出手居然能不带一丝烟火气,而且还是暗中催掌,不闻掌风,不露气机,一旦中掌,顷刻毙命,简直杀人于无形。 另外三人的手段也是棘手。 那瘦子练的似乎是少林一脉的功夫,而且内外兼修,不但肤如铜皮,太阳穴高高隆起,就连气息都似有似无,绵长的吓人。 李暮蝉闪避着胖子的掌劲,笑问道:“尊驾练的莫非是达摩易筋经?” 瘦子双眼微鼓,眼神灿亮,咧嘴笑道:“识货!” 而剩下的两名壮汉分别使的是一口“青蛇剑”和一柄“弧形剑”。 前者剑形如蛇,剑尖开叉,剑身通体发青,足有四尺长短,只似一条吐信的竹叶青。后者剑身灰暗,弯弧如钩,刃口绽放着寸许宽的冷芒,仿似一弯弦月。 二人都是擅使奇兵的偏门高手。 李暮蝉啧啧称奇:“那你口中的某些存在又是谁呢?莫非是白玉京身后的人?” 话语出口,四人齐齐一凝眼眸,追势更急,杀机更浓。 李暮蝉接着笑说:“看你四人手段多是走的暗杀一途,既非正道,又曾叱咤风云,莫非是‘青龙会’的旧臣?” 胖子不再多言,忽一闪身,右手遥遥一探,五指内扣,掌心陡生莫大吸力,朝李暮蝉罩了过去。 李暮蝉灵动缥缈的身形登时如陷泥沼,速度为之一缓,另外三人窥得时机齐齐出手。 那瘦子正面相迎,大步如流星,双拳一攥,拳上裹足气劲,势大力沉,如有万钧之重,拳头未落,拳劲已推尘卷土,平地如掀大浪。 拳劲在先,另有两道剑光一左一右飞袭而至。 那青蛇剑“嗖嗖”一颤,剑影霎时一分为二,分刺李暮蝉双眼。 可在李暮蝉眼中,此人运剑起招,那青色剑身上忽见剑光暴涨,而后汇聚于剑尖,凝为一点,竟变换成一截吞吐不定,灿烂夺目的青芒,四尺长剑恍惚间又长出数寸。 居然是剑芒。 弧形剑则是急飞而至,剑身一横,已勾向李暮蝉的脖子。 而那胖子见时机一成,闪身绕到李暮蝉背后,掌心提劲一运,周身立时阴风大作,直扑李暮蝉后心。 果然都是见不得光的杀手,不出手则已,出手只求一招毙命。 也就在几人交手间,山中岚气汇聚,夜风掠过,若有若无的推送来一股淡淡香味,甜腻旖旎,沁人心脾。 交手的五人俱皆眉头一蹙。 胖子翻身一掠,毫不犹豫,直扑来人。 确实有人来了。 月下陡见一人急掠而来,当空飘落。 来人带起阵阵香风,浑身银饰环佩清碰不绝,乌发流散,腾空挪转一飘,一只白皙右手已揽着一颗老树,另一只手当空如蝴蝶般翩然探出,与胖子对了一掌。 双掌相遇,如惊雷炸响。 双方双手当即飞快错开,各是绕腕擒扣,出手如电,指影翻飞,尽在方寸之间展惊心动魄之攻杀绝技,俱是妙绝无双。 一瞬半刹,二人已互拼二十余招,难分胜负。 胖子“咦”了一声,退出数步,惊道:“如意兰花手!” 李暮蝉也跟着动了。 他身形一晃,本是厚重凝实的身体突然间仿若轻如无物,随风一飘,掠至半空,自一拳双剑下寻得生机,生生挤了出来,诡异且玄妙。 来人莲足轻迈,翻身一落,已到李暮蝉面前,笑的妩媚勾魂,顺便还投来一个薄怨嗔怪的眼眸,轻声道:“我来帮你了!” 来人非是别人,正是极乐天女,李药师。 “好热闹啊!” 忽然,夜风中骤闻轻笑,只见五道身影自月下现身走出。 “别紧张,别穷紧张,我们和四位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他!” 当先一人指了指李暮蝉。 “不如,咱们联手,先杀了他。” 看着月下冲自己眨眼靥笑的绝美女子,李暮蝉眼泊轻轻一颤,遂听…… “到我身后来。” (本章完) ------------ 160:意料之外,意料之中 到我身后来。 这句话,当然是李暮蝉对李药师说的,说的很轻,也很柔,语调未改,语气未变,亦如之前在太湖之畔,他腹背受敌、独对群雄之际。 那时,李暮蝉也说了这句话。 他只对这个女子说过这种话。 而今,此人是要叛他,还是继续守着他的身后? 李药师定定瞧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妩媚的笑容笑得更开心了,她红唇紧咬,然后,走到了李暮蝉的背后,转过身,背靠背,面迎诸敌。 李暮蝉轻呼出一口气。 片刻功夫,那五道身影齐齐逼近。 这五个人都有名字,一个是“百无禁忌”杨无忌,此人与武当掌门、巴山道士齐名,号称“方外七大剑客”之一。 而剩下的四个,来自蜀中唐门,分别是唐大、唐二、唐三、唐四,合称“唐门四凶”。 “原来是你们四个。” 胖子一瞧见这四人双眼已变得锐利起来,胜似刀剑,寒芒隐露。 这四人,穿着打扮很是奇特,短袍无袖,俱是赤膊,两条阔腿裤被紧收在靴中,还用一条黑色长巾缠颈裹头,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发绿光的眼睛。 四个人年纪都不小,但无一例外俱是一副皮包骨的模样,且浑身散发着一股子腥气。 李暮蝉忽然留意到四个人的手臂,就见那皮肉下的筋络血管居然根根清晰可见,也是绿色的。 看来是修了毒功。 亦如当年修炼了《幽灵秘谱》后的他,掌风藏毒,凶煞非常。 毕竟也不难猜,唐门雄据蜀中,除了暗器饮誉江湖以外,制毒的手艺也是非凡,故而“唐家堡”才能横行武林数百年始终屹立不倒。 而且“唐门”这方势力很特别,既非白道,也非黑道,更不喜和名门大派结交,始终独来独往,亦正亦邪,从不在乎善恶之别,故而行事作风更似邪道。 但如今又有不同,唐门已投效了“青龙会”,想来唐家也有不安现状的人物。 唐门四人之中,为首一人眼珠子骨碌一转,瞧向那胖子,旋即目光又扫过另外三人,用一种沙哑刺耳的嗓音怪笑道:“妙得很,不是冤家不聚头,今天正好算一算旧账,做个了结。” 敢情还是旧识,而且是对头。 杨无忌皱眉道:“不要耽搁了要事,当务之急是先解决这位‘天下盟’盟主,之后随你们怎么打。”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李暮蝉的身上。 “还有个女的怎么办?”胖子笑眯眯的问。 不待回答,他又补充道:“长得这么水灵,归我了。” 反观杨无忌与唐门四人的表情极是怪异,看看李暮蝉,又瞧瞧他身后的李药师。 “动手!” 一群人心照不宣,瞬间散开,将二人围困其中。 “你们一起上吧。” 李暮蝉如今毫无顾忌,无所畏惧,似乎都只因身后多出的那个女子。 “好,老子就送伱们去黄泉地府你侬我侬吧。” 胖子最先动手,“哈”的一笑,屈步一进,化骨绵掌再催。 掌劲在前,一双肉掌紧随其后,直袭李暮蝉胸膛。 李暮蝉动也未动,眯眼凝息,任凭掌劲加身。 “雕虫小技!” 嗤笑声起,他看了眼胸膛衣襟上塌下去的掌印,身侧右手轻轻一颤,五指一拢,掌心内含,已是冲着胖子劈出一掌。 双掌当空一遇,二人袖筒俱是瞬间撑圆,澎湃劲风激得彼此衣袂狂动,发丝根根飞扬。 只说这一掌,胖子的脸色顷刻生变,笑容一僵,只觉掌下有股源源不绝的霸道劲力,似长河大江般汹涌冲出,好生了得。 一掌落罢,胖子翻身急退,脚下连腿数步,步步如踩烂泥,踩木木摧,跺石石碎,留下数个清晰脚印,喉咙已在不停蠕动。 他心中暗惊,正待缓口气,却见面前的李暮蝉转身一晃,已换作李药师瞧来,李药师只看了他一眼,胖子的眼中居然闪过片刻失神。 “慑心术?” 可没等他反应,李药师秀手一探,双手一挽,如捏兰花,层层手影仿似千变万化,已落向胖子的胸膛。 攻守变化间,李暮蝉眸光急扫,盖因身前已多出八道身影,或左或右,或前或后,就连头顶都有人。 来了。 杀机来了。 他突然大袖一挥,双掌一引一招,如纳风云,但见四面八方的岚气顿时化作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滴,仿似万流归江,汇聚至手心,化作一颗巨大的水球。 遂见李暮蝉双手擎举向天,手中所聚水球竟然飞快延伸开来,从头罩下,将二人护在其中,于月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辉,就像是一个美丽且梦幻的泡影。 围攻的几人见此情景,心中凛然的同时,手中攻势复又强提三分力道。 岂料李暮蝉双掌往外一撑,体外那巨大的水球顷炸散开来,散作万千点急雨,冲着几人就铺天盖地的射了过去。 连同那胖子在内,九个人俱是眼瞳急颤,怪叫的怪叫,急呼的急呼,纷纷避闪。 暴乱的尘嚣中,一道身穿绿衣的精瘦身影忽然大步流星挤进。 此人内外兼修,如今不闪不避,任凭急雨加身,竟不损分毫,双拳一握,已飞扑掠到李暮蝉面前,提拳便砸,刚猛拳劲仿若千钧重锤。 “咚咚咚……” 一连串的快攻落下,却见李暮蝉嘴角淌下一缕殷红血线,然面色不改,反手已是两式重掌击打在对方的胸口。 “横练外功?” 李暮蝉呲牙狞笑,雄浑掌劲倾泻而出,就见此人中掌后像没事人一样退了两步,然后神色茫然,眼神渐渐失神,遂“扑通”一跪,软倒在地,跟着眼耳口鼻中血水狂喷,却是五脏已被生生震碎。 见瘦子败亡身死,胖子忍不住凄厉地嚎道:“老二!!!” 李暮蝉大步一进,却见那瘦子的身后忽有一缕剑光乍现,剑身急颤,剑风嗖嗖急响,青色光芒吞吐伸缩,招招不离他面门要害。 一人出手牵制,剩下的几人反应过来,但见另有两道剑光封他退路,剑势凌厉,连连快攻。 一时间四面八方俱是跃动的剑影。 但下一刻,朦胧月华下,李暮蝉腰间乍见飞出两道寒芒,一青一银,落入其手。 刀颤剑鸣,齐齐震颤。 双刀在手,他左行刀招,右行剑招。 青蛇剑甫一至面前,却见李暮蝉飘忽一荡,身轻如纸,左手刀光翻飞无影,已快刀斩乱麻般罩了过去。 这一罩可相当不同寻常。 刀影本是一刀起落,但倏然一分为八,刀招走势又各不相同,而后八道刀光再是一分,等到“青蛇剑”面前时已化为漫天刀影,变幻莫测。 “如意天魔,连环八式!” 那持有“青蛇剑”的壮汉瞳孔急缩,他万没想到李暮蝉会如此难缠,这般棘手。 正想招架,不料一双惑人眼眸忽然从李暮蝉背后亮起,目光直视而来,四目相对,顿时让人心摇意荡,心神为之失守。 “不好。” 壮汉吃惊不已,可片刻失神足以致命。 翻飞的刀光已到面前,眼看就要取他性命,那胖子冷不防自一侧闪出,抬手便是一掌。 李暮蝉刀势一沉,刀锋由削转劈。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瞬间在山野间响起。 却见这人握剑的手已被齐腕斩断,断口血箭喷涌如吼,看的所有人脸色狂变,相顾骇然。 他们虽知李暮蝉很强,却没想到会是这般惊天动地,难以匹敌。 要知道在场的可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而且成名已久。 此人以一敌九尚能占据上风,简直难以想象,说出去只怕任谁都觉是天方夜谭。 却说李暮蝉一刀建功,转身便要扑向身旁的另外两人。 可就在这个时候,偏偏就在此时,一口短刀突然自李暮蝉的背后刺入,自胸前破衣而出。 变故来的突然,几人全都愣了一愣,为之愕然。 皮开肉绽的声音清晰入耳。 “噗嗤!” 圣诞快乐!宝子们!! (本章完) ------------ 161:末路豪雄,绝路血途 这一刀太突然了。 恰恰是李暮蝉全心招架,以迎诸敌的时候。 还是险象迭起,无暇他顾之际。 一刀直戳要害,端是又狠又毒。 出手的,当然是他身后之人,身后所护的那名女子。 只能是这个人。 李药师。 李药师一刀扎在他的后心,刀上还泛着妖异的蓝,令人观之色变。 唐门四凶和杨无忌却仿佛早有预料,有人似笑非笑的看着,有人冷眼旁观,有人似在无声叹息。 李暮蝉的表情却没有太大变化,他只是蹙眉凝目,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嘴角的血线更浓稠了。 “啊!” 他长呼出一口气,又像泄了气,淡淡的白气夹杂着血腥,自唇齿间溢出。 这一口气,也带走了他眼里的生机。 短刀退去,一个血洞已由背至胸显露了出来。 李药师微微侧过脑袋,眨眨眼睛,露出一抹娇俏又狡猾的笑,皓白如玉的面颊上还溅着几滴血珠。 李暮蝉没有癫狂,也没有大吼大叫,甚至不觉得痛,只是蹙眉哑声问道:“这就是你的选择?” 李药师轻轻“嗯”了一声,笑声好似银铃:“我可不想始终都站在你的背后,而且,我也不光是三十六洞的洞主,我还是公子羽的师妹,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李暮蝉呻吟了一声。 他仿佛后知后觉般,终于痛了起来。 而李药师的眼里也有了泪光,不知是心疼,还是怜惜。 “哈哈哈,什么枭雄豪杰,身负绝世武功到头来居然败在一个女人手中,就跟当年的白天羽一个鸟样,全是蠢货。” 胖子嗤笑着,眼里既有狠意,也有快意。 而李暮蝉胸口的那个血洞,正一个劲儿往外溢血,清晰可见,触目惊心。 好狠的一刀。 李药师一刀得手,即刻抽身,退的很快。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末路豪雄,似乎在等待着他生命的终结。 但却没人敢强攻出手。 一个人越是快要死的时候,往往越是危险,何况还是李暮蝉这等无双强人,只怕临死前的反扑必是惊天一击,神鬼动容。 而且这穿心一刀,换作别人恐怕早就毙命当场了,偏偏李暮蝉还能说话,还能站着,屹立不倒,何其惊人。 李暮蝉当然不会就此等死,他振衣卷袖,澎湃劲风席卷八方,漫起的尘嚣中到处都是刀光,还有剑影,还有掌劲,狂乱的攻势骇得所有人不禁变色,连连避闪,谁敢撄其锋。 但这些人也都在狂喜,就像人之将死前的回光返照,李暮蝉越是如此,便愈发说明他已穷途末路,快要死到临头了。 忽然,尘嚣中窜出一道急影,拖着血线,直扑远方。 “追!” 一群人俱是神色大变,纷纷紧随而上。 绝不能让李暮蝉逃了。 他们都已露了面,也显露了身份,若不能将其击杀,一旦此人逃脱,还留了一口气,往后他们可就得时时提防,夜夜难眠了。 前来围杀的也不光他们几个。 四方山野,不知不觉已围聚了不少“青龙会”的人马,而且还是由十二位坛主领头。 比起几大龙首,这些坛主其实要藏的更深。有的隐于各门各派,有的藏于各方各势,轻易是不会动的,而他们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行“青龙换世”之举。 有的人一辈子都在蛰伏,就像李暮蝉当年所遇见的第一个敌手,那个老乞丐,他就是这样的人,蛰伏于魔教,却又不甘忍受棋子的命运,最后叛投金钱帮,死在了那座破庙里。 这些人里面,少不了名动一方的大人物,也有一些在各方势力中举足轻重的狠角色,更不缺市井中的小人物,鱼龙混杂,囊括三教九流,黑白正邪,甚至是庙堂官府中都有人。 许多年的蛰伏,令这些原本都籍籍无名的人有了各不相同的际遇,天差地别的身份。 而在这层层伪装之下,他们都在等着“青龙换世”,活回自己。 三百六十五个坛主皆非寻常,各自身负奇技,又善于蛰伏,韬光养晦,日积月累之下,在不声不响中有绝大多数甚至已不弱于苗天王。 这才是青龙会真正的底蕴,也是公子羽得以稳坐“大龙首”之位的底气。 十二位坛主,再加上二十多位“青龙会”的子弟,全都是来杀李暮蝉的。 绝不会让其逃走。 公子羽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杀掉李暮蝉。 因为只有李暮蝉死了,他才肯放心动手,没有后顾之忧,去行“青龙换世”之举。 这是对一个敌手的尊重,也是对李暮蝉的忌惮。 李暮蝉的脸色很苍白,眼神更是阴沉,振臂冲霄,仿若飞鸟。 猝然,四方忽见数名青龙会子弟自林间飞出,手牵大网,封他退路。 十二名坛主也都齐齐出手,这些人俱是藏头露尾,戴着面具,手中兵器千奇百怪,很难借此判断出对方的底细来路,想来定是暗中苦磨刀刃,只图一鸣惊人。 身后几人亦是急追而至,见此情形先是一惊,旋即大喜:“李暮蝉,你的死期到了。” 看到这十二位坛主,李暮蝉的脸色更白了,胸膛不住起伏,且每一次喘息似乎都有血腥自伤口中弥漫散出,夹杂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但他的眼神仍然冰冷,仍然张狂,还有一种被逼至绝境的惨然,以及令人头皮发麻的阴狠,凶光大放。 大战开始了。 他双刀一扣,合一为剑,一手提剑,一手推掌。 手心血迹被那磅礴掌劲一裹,顷刻化作一道无与伦比的霸道掌力,仿似一团翻滚的血雾,如飓风般席卷而出。 布网的几人顷刻筋断骨折,死在当场。 而片刻耽搁,追兵已至,伏兵亦至。 二十余位江湖上的高手好手,如今已是展开了一连串快攻。 李暮蝉腹背受敌,孤剑长鸣,剑身一震,顿见凌厉剑影卷向众人,招架拆挡间又见有人捂着咽喉倒地。 而他的身上也多出数道血痕,尽皆往他胸膛的伤口招呼,避无可避。 难以想象的血战爆发了。 一群人兔起鹘落,前赴后继,伱来我往,腾挪轮换,以暗器击打,以兵刃劈砍,还有拳掌、毒物,压根不给李暮蝉喘息的机会。 月下人影追逐,只似群狼噬虎,惨烈异常。 饶是如此,李暮蝉且战且行,血战数里,剑下、掌下接连毙敌。 很快,唐门四凶倒下两个,青龙会的十二个坛主死了五个,杨无忌重伤倒地,余下青龙会子弟尽皆伏尸。 狂吼、恨啸、厉叫、癫笑,种种声音在刀光剑影中格外清晰。 厮杀过处,血染青山。 忽然,一阵异香迎风而来,本是凶邪绝伦的李暮蝉突然就像喝醉酒了一样,身形一晃,踉踉跄跄,嘴里眼里都流出了血线。 蛊毒。 极乐天女笑声连连,她跟随在众人身后,从不正面出手,直到眼看李暮蝉快要力尽气竭,她方才瞅准时机,一招得手。 李暮蝉提剑踉跄而退,不知不觉,他已给自己挑了条死路,身后是一处陡崖,不知深浅。 夜风凛冽,皓月高悬。 他这一退,只似站进了月中。 而在他的对面,一群人吐血的吐血,负伤的负伤,眼中俱是难掩惊惧,还有余悸,以及更加强烈的杀意。 极乐天女款款走了出来,扭着纤腰,如风也似的朝李暮蝉走去。 李暮蝉红了眼,他眼中渗着血,嘴里咳着血,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在流着血。 惨烈。 可突然,就在李药师走近的刹那,李暮蝉眼中骤然绽放出一团死灰复燃般的余火,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凉气,俱皆飞退。 而李药师脸上的笑容蓦然一僵,盖因一只大手陡然攥住了她的脖颈。 滚烫气息扑面而来,看着李暮蝉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迎着那双发亮发光的眼眸,李药师稍稍挣扎了一下,眼神晃动,旋即面露微笑,如同引颈受戮般闭上了眼。 李暮蝉面无表情,但气息却是一颤,紧握的右手松开了几分力道。 也在这时,一道身影忽然自李药师的身旁走近,步伐起落看似舒缓,但一步已到近前,伸手,握刀,握的是李药师手中的刀,再一次刺进了李暮蝉的胸膛。 这一次,刺的是左胸。 剩下的众多好手也都眼皮狂跳,他们才发现这十二位坛主之中居然藏有如此可怕的高手。 这个人,身形颀长,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从容气度,面具下的眸子也璀璨明亮。 “师妹,你喜欢上他了?我允许你替他收敛尸骨,凭他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他都值得这般待遇,也完全配得上你。” 轻柔的嗓音自面具下响起,来人身份已然揭晓。 正是“青龙会”的大龙首,公子羽。 既然铁了心的要杀一个人,那当然只有亲自出马,亲眼看着对方倒下去,才能彻底安心。 只在极乐天女失神的注视下,李暮蝉那屹立的身躯,终于倒了下去,倒向了身后的千丈悬崖,无底深渊。 公子羽也长呼出一口气,李暮蝉不死,他便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实在不吐不快。 尤其是得知此人武功大进,神功有成,那就更不能让其喘息活着了。 如今此人一死,天下盟的人当然也就没了为之坚守的东西,不论是忠心的还是不忠心的,都会为他所用。 这个人,必须得死。 他望月长啸一声,终于一吐为快。 此等大敌一除,就只剩上官小仙的“金钱帮”了。 但他如今所看见的,似乎已不单单是整座江湖…… “回去吧,这座江湖还在等着咱们!” 诸位宝子们,圣诞快乐!!! (本章完) ------------ 162:祸劫将起,青龙出水 月上中天,云收万岳。 错落群峰之间,就见其中一座峭拔高耸的险峰上,有道身影坠了下去。 像流星般一纵即逝,坠入下方的岚气雾海之中。 目睹这一幕的,不光是山顶参与了伏杀围袭的人,暗中也有人。 月华树影之下,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那名持有“离别钩”的杨姓捕快看着自峰顶退却的“青龙会”众人,又看看坠入深渊的李暮蝉,蓦然长叹了一声:“又要起祸劫了啊。” 而在他的身旁,但见一人迈步走出。 居然是郭定。 郭定眼露可惜,神色复杂。 中原各势因“魔教东进”而元气大伤,倘若李暮蝉不死不败,公子羽心存忌惮,必然不会过早行事,只会徐徐图之,各方尚能喘息一段时间。可如今李暮蝉随其心意一死,这位大龙首心气攀升,不可一世,野心再难遏制,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动手了。 要想一个人毁灭,必先使其疯狂。 李暮蝉便是以命来助长对方的气焰,令其迷失于自身不可自控的野心中。 青龙会藏的太深了,手下子弟早已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各方势力,谁都揪不出来,除非它自己冒出来,否则绝难铲除。 这种盘根错节的势力,一旦不能连根拔除,斩尽杀绝,铲除干净,可就是春风吹又生。 真到了那时,姑且不说胜算几成,就算赢了也是后患无穷。 李暮蝉可以死守金陵,可以倾力一战,可之后呢? 胜负如何先不论,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一切,火拼之后又能剩下多少?何况另有“金钱帮”虎视眈眈,还有庙堂势力觊觎,如若动手,“天下盟”顷刻覆灭的下场近在眼前。 但是,“青龙会”绝对还能好端端的活在这世上。 所以李暮蝉只能暂避锋芒,退出金陵。 他也有别的选择,大可舍弃“天下盟”这份基业,远遁中原以外,但他能么? 既不能战,也不想逃,更不能守,守在城中那就是自缚双手,自困牢笼,引颈受戮了。 而李暮蝉逆行长江,败尽敌手,便是为了增添自己的威胁,给公子羽施压。 公子羽果然上当了,不惜亲至。 郭定沉声道:“李暮蝉应该也有别的打算,我之前来时曾遇到一股极其强大,又极为神秘的气机,想来是‘天下盟’的高手。” 杨姓汉子点点头:“不错,他以身为饵,应该也有擒贼先擒王的意思,但公子羽城府太深,反而隐匿于一众坛主之中,也是在提防。” 郭定摇摇头,这等权谋心计的较量,实非常人所能揣测,他道:“公子羽肯定也有猜测,可若是不能亲眼目睹这等大敌手败亡,绝对寝食难安,毕竟李暮蝉的威胁太大了。” 杨姓汉子沉吟了一会儿,目光灼灼地道:“现在这条盘踞于江湖之下,数百年不见天日的恶龙咬钩了啊。” 何为咬钩? 为了筹备此局,围杀李暮蝉,“青龙会”暴露于明面上的底气可不止那十二位坛主和几个好手。须知牵一发而动全身,既要提防几方势力的偷袭,还得应对李暮蝉留下的后手,更要把控稳固“天下盟”的势力…… 这种种一切,每一处变化,一环套着一环,都预示着“青龙会”布下的耳目暗桩开始浮出水面,还有那三百六十五位坛主相继现身。 要知道一条大鱼往往只有在水里的时候力气才是最大的,一旦露出水面,无所遁形,可就好对付多了。 而公子羽现在所面临的要么扫平诸敌,登临顶峰,要么群虎噬龙,万劫不复。 他已没有退路。 杨姓捕快感叹道:“李暮蝉这个人太狠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狠到死了也要从对手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李暮蝉看似败亡,却将“青龙会”这条恶龙彻底引出水面,更是逼得公子羽不得不提前展露野心,与天下群雄对立。 “好个公子羽,好个李暮蝉!!!” 二人梳理完所有的一切,不禁心潮起伏,感觉到一种莫名的震怖。 “如今就等这条恶龙彻底浮出水面了。” 中原武林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更不会等死,公子羽也不会给各方势力喘息的机会,水火不容,必是一场龙争虎斗。 郭定又看向深不见底,被雾气寒霜所笼罩的山脚。 这人应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他心里不禁冒出这个念头。 但那么重的伤,内伤外伤,还有毒,又有致命的刀伤,伤上加伤,恐怕十条命都不够死的,生机渺茫,更别说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谁能不死? 而在另一座山头,也有一人目睹了李暮蝉身亡坠落的场面。 那人只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风中红衣飘卷,走的落寞寂寥,形单影只。 山脚下,很快有人发现了一具尸体,一具千疮百孔,无一处完好的尸体。而且还遭野兽啃食,被摔得血肉模糊,只能从破烂的衣服和散落的兵器辨认出那是属于李暮蝉的尸体。 惨不忍睹。 李药师果然收敛了这具尸骨。 而“天下盟”盟主李暮蝉粉身碎骨,遇袭败亡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武林。 太快了。 快的措手不及。 纵观这个人的过往,简直就是一个传奇,崛起之迅速,更是不可思议,无论权谋之争,还是人心把控,亦或是武功,就连做生意,都远超常人想象。 这是个大器晚成,而后一朝得势,扶摇直上,几差一步就能登峰造极,横绝天下的人物。 如今,这个人死了。 但无论是谁都开心不起来,因为李暮蝉死了,青龙会却已由暗化明,已不满足暗中行事,开始翻云覆雨,欲要引动风云,谁敢小觑。 那李暮蝉是否真的已经死了? 答案是,当然没有。 便在那连绵起伏的大山中,一座隐蔽的洞穴内。 莹然的火光驱散着八方的黑暗,照出了两张面孔。 一张面孔是属于孔雀的。 他看着另一张苍白无血却又染满血污的面孔,神情变了又变,手中的药膏敷了又敷,但见随着面前人气息的吞吐,那胸腹间的五脏居然可以凭着《无相神功》的内力,于身轻如纸之际而推挤移位。 如此一来,这人体内诸多要害的位置,已非常理所能揣测。 但孔雀还是看的心惊。 如此生死大劫,一着不慎就是身死当场的结果,偏偏这个人的脸上没有半点变化,始终平静。 轻柔的嗓音蓦然响起:“这一次,我一定要让公子羽死无葬身之地!” (本章完) ------------ 163:唐门血劫,杀戮之夜 宁遇阎罗,莫惹唐门。 这说的,当然就是江湖上凶名赫赫的蜀中唐门。 作为以暗器和毒药而威震江湖的武林世家,唐门的威名更多的是凶、邪,以及歹毒,防不胜防。 论下毒的技艺已不输“苗疆三十六峒”,论暗器铸造已不弱“孔雀山庄”和“江南霹雳堂”,何况还有武功,故而凶名极盛。 明刀明枪无非胜负生死,可若得罪了唐门,兴许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死的不明不白,死不瞑目。 江湖就是这样啊。能背地里动手的,大多不会放在明面上,能毒死你,那就肯定不会动手,只要能阴死你,谁会暴露自己去搞什么公平决斗,以身犯险。 那些少侠俊杰们倒是整天嚷着堂堂正正,初出茅庐,满腔热血,然后最先死的也是这些人。 所以他们注定成不了大侠。 真正的大侠,一定比奸的更奸,比狡猾的更狡猾,比恶的更恶,比心黑手狠的还要心黑手狠。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才有资格去行侠仗义,扬名立万,也才会遇到善良的人。 名门正派视暗器、毒药为旁门左道,但有人却视作理所当然。 尤其是借此立足江湖的唐门,他们可不会在乎杀人的手段是好是坏,更不在乎江湖上的看法。 也正因为如此,唐门才为武林中人所惧。 月明星稀。 错落群山间,但见层层石阶仿若天梯般直直延伸往上,没入尽头的堡子。 唐家堡。 入口还布有几座高耸的箭楼,灯火通明,更有唐门子弟来回巡防,还有“青龙会”的高手在此坐镇。 要知道如今可是到了极为关键的时候,公子羽欲要翻云覆雨,而“唐门”则能为其提供暗器、兵器,以及火药,一旦大势展开,足能令“青龙会”如虎添翼。 所以,这对羽翼,一定要斩除。 “什么人?” 夜深人静,忽闻厉叱。 唐家堡的箭楼上,两名唐门子弟忽然眼神骤凝,直勾勾地望向山阶。 但等看清那蹿过的黑影后,又都笑着松了一口气:“没事,没事,一只狐狸。” 原是一只野狐。 狐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山阶旁的丛林里。 但他们没看见的是,丛林里还有七道静立的身影。 当先一人灰袍寂然,面戴黄金面具,正饶有兴致的审视着唐家堡。 此人身旁还有六人,四男两女,穿着奇异,皆非中原打扮,正是那六位来自西域“罗刹教”的杀手。 而此次领头的,为“天下盟”的三盟主。 他其实要比李暮蝉更早发现公子羽,因为他在暗处,尤其是收到消息,得知“青龙会”暗中大举出动,想要彻底围杀李暮蝉,再加上极乐天女先行在前,他就明白公子羽肯定会亲自出马。 哪怕没有亲眼看见公子羽,但三盟主已能断定,这个人,必然藏在一众高手之中。 而他之所以会这般肯定,原因有两点。 极乐天女,李药师。 这个女人曾站在李暮蝉的身后,护其周全,而相对的,李暮蝉也为其挡剑挡刀,大势一成,甚至还给了对方泼天的权势,比公子羽给的还多。 那么在公子羽看来,李药师是否可信? 当然不信,至少绝不会轻信,哪怕师出同门。 人心是善变的,公子羽给不了那么多,李暮蝉却能给的更多,两相比较,公子羽岂敢轻信自己这个师妹。 似李暮蝉这等人物,雄心万丈,气象已成,又权倾江湖,富可敌国,加上模样还不错,注定了不但能得人心,还会得女子倾心。 金陵城内,若非知晓这位幽灵公子不近女色,只怕那些艳绝一方的花魁都要自荐枕席了。 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当年魔教公主花白凤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受命接近白天羽,岂料与之暗结珠胎,最后反叛了魔教。 那极乐天女会不会也芳心暗动呢? 别说什么同门师兄妹,这江湖中就是父母兄弟,老婆孩子都有背后捅刀的,公子羽野心勃勃,乃当世枭雄,岂能轻信。 所以,他要极乐天女亲自出手,未尝不是想要看看自己这个师妹有没有什么异样的心思。 再加上青龙会十二坛主出马,还有诸多高手围杀,那就是打定主意要杀了李暮蝉。 而这两件事情加起来,最万无一失的,只能是亲自出马,亲眼目睹,才能安心。 原本李暮蝉也曾交代过,倘若公子羽提前现身,那便不惜一切代价,斩杀此人。但公子羽藏得太深,什么模样,什么岁数,实力高低,是男是女谁都不知道,仅仅凭一副面具就动手,他实在没有把握。 然后,他权衡利弊,当机立断,即刻与六位杀手汇合,辗转两百多里,前来干一件有把握的事情,那就铲除唐门,拔除这对虎翼。 公子羽若不现身,还没人敢妄动,但此人既然已去围杀李暮蝉,那便不能放过这大好良机。 至于李暮蝉的死活,他其实没有过多的担忧,甚至他连自己的生死也可以不在乎,他现在只想扬名,只想入世,更想让“天下盟”存在下去,横扫江湖,称雄武林。 这个势力,不单单寄予了李暮蝉一个人的野望雄心,也寄予了他的希望,还有心血。 不光是他,连同二盟主、四盟主都是如此。 聚众为盟,所有人都为此赌上了一切,绝不容失败。 李暮蝉不过蛰伏三载便已惊天动地,而他蛰伏了二十多年,已经够久了。 江湖子弟江湖死。 怎么死他根本不在乎,每个人都会死,但他不想窝窝囊囊憋屈死,在那间不见天日的鸡毛小店里了此残生。 李暮蝉说的没错,人活着,就一定要活的精彩,他一定要在生死间大放光彩。 所以,唐门,该死!!青龙会,更该死!!! 看着“唐家堡”这般铜墙铁壁的防守,三盟主并没有着急,便在巡防把守的唐门子弟交接之际,他走了出去。 巡防的人已经退下去了,但箭塔上还留了两人。 这两人居高临下,只一眼就看见了山阶上的三盟主,以及那六名西域杀手。 可他们正要急呼唤人,还没来得及将脸上的神情变化尽数表现出来,就见自己眼里的那个灰袍人抬起了头。 这人甫一抬头,暗金色的面具后,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猝然绽放出了两团极是摄人的奇光,如能勾魂夺魄。 两个唐门子弟只与之对视了一眼,顿时失神当场,神摇意荡,愣了一愣,意识有了片刻恍惚。 而在片刻过后,等他们回过神来,项上头颅已被人轻巧无声的割了下来,没有一丝痛苦。 七人身如鬼魅,飘忽掠入,只是一瞬间,便已散向唐家堡各处。 而三盟主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 他微笑着道:“杀,杀干净!” (本章完) ------------ 164:血洗唐门,嫁祸金钱 …… 青山翠谷,小桥流水。 明明是一幅绝好的美景,可四下里的惨叫以及疾呼却将这份美好沁染上了一层血腥。 桥上有人,只有一人。 三盟主站在桥上,俯瞰着唐门内的风光,一手把玩着一枚铜钱,一手拿着一把折扇,雪白的扇面上画着悲、欢、喜、乐四种脸谱。 而他脸上已没了黄金面具,或者说在动手前的一刻他已卸下了面具。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欢笑的脸谱,笑弯了双眼,眼角下弯,嘴角上翘,这是一张白色的脸谱。 手上的铜钱已连掷数次。 头顶月色皎洁,看着抛空翻转,而后又于手心落定的斑驳铜钱,三盟主眼神一烁,嘴里轻声道:“居然还是个乾卦。” 他已经掷了数次,卜了数卦,似乎一定要卜中自己想要的那一卦,哪怕他知道这种东西无非虚妄罢了,但心念使然,他想要得到,就一定要得到。 “唔,上九,亢龙有悔。” 乾为天,刚健中正。 易经卦辞有云:“乾卦,元亨利贞”。这一卦,正是暗含登峰造极之势,可惜变爻落在上九,所谓:“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说的是过犹不及,登峰造极同样也意味着衰败的开始,当知进退存亡,方能不悔。 三盟主低低一笑,笑声透着嘲讽,但嘴里却道:“好卦!” 谁要退,他只要进,也只想进,龙飞九天,岂惧亢龙有悔? 他只要一飞冲天,至于是否会摔个粉身碎骨,从不在乎。 午夜的杀戮还在继续。 而他的脚下,已横七竖八倒着不少尸体。 “受死!” 忽闻厉啸,一名唐门青年红着眼睛掠上桥来。 这人出手极快,又狠又快,暗器击打好似流星急雨般冲着三盟主打出,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正是含怒一击。 三盟主眼神柔和的瞥了对方一眼,手里的扇子忽然抖开,扇面一横,只转了两转,翻了两翻,所有暗器已叮叮当当坠在桥上。 不等那人蓄接杀招,三盟主拂袖扬扇,蓦然,一张脸谱如鬼似魅般竟从扇面之上呼的飞出,落在了那人的脸上。 青年双眼陡张,被覆上脸谱的刹那,他身子还站在原地,脑袋却已飞了出去,滚落在地。 无头身子轻轻颤动,断颈血涌如吼。 三盟主再一挥扇,腥风血雨登时飞卷击出,罩向月下的一颗老树。 “噗噗噗……” 两个藏在暗处的唐门子弟立时被血滴洞穿出千疮百孔,命丧当场。 不光是人,只要是他眼里的一切活物,人,或是猫,或是狗,亦或是飞鸟,无一活口。 有的事情要么不做,要做,那就一定得做尽做绝,斩尽杀绝。 李暮蝉尽管城府深,心机重,但他还有底线,还讲道义,还渴望美好,或许他可以灭掉唐门,但一定不会杀干净,杀个彻底,所以三盟主才决定亲自出手。 如唐门这等存在,若不杀干净,迟早得倒大霉,这些都是用毒的行家,用暗器的好手,一旦留下活口,指不定哪天被人毒死,或者被暗器刺死,必须要彻底铲除。 李暮蝉狠,他可以比李暮蝉更狠,更心狠手辣,也更为清醒。 二人看似都是为了成名,但本质上还是有些不同的。 李暮蝉诸般失意,尝遍苦楚,郁不得志,但其一开始终究是一无所有的。 可他却是从有到无,再到如今失而复得。 他看透了太多人的嘴脸,也历遍了世事,被这个江湖伤透了心,自然也就狠得下心。 不同的是,当年的有,有绝大部分是他那个爹借助李寻欢之威名所成就的。而如今,他要亲手成事遂志,亲手搏得一切,用实力来告诉天下人,无需借助谁的名声,他凭自己照样可以呼风唤雨。 而他,便是龙小云。 事实上也不光是为了自己,还为了那个已深埋土中多年的人。 他的父亲,龙啸云。 这个男人背叛结义弟兄,还夺兄弟所爱,霸占兄弟家业,从生到死,一直都活在李寻欢的阴影下,可怜且又卑微,最后良心发现,又为李寻欢而死,何其可笑。 活的可笑,死的可笑。 但无论他如何瞧不起这个人,他始终还是龙啸云的儿子。 龙啸云可以说对不起任何人,但从来没有对不起他,极尽宠爱,有求必允。 所以,做儿子的,是不是该替父亲抹除这段耻辱? 这个念头,二十多年来,每日每夜,每时每刻几乎都会在他的脑海中交织盘旋,回荡不休,时至今日已是深种于髓,化作执念。 林诗音在时他尚能克制,可林诗音不在了,他便寝食难安。 所以他要入世一争,哪怕不能全身而退。 “你们到底是何方人马?” 忽然,一个老者突然手提九环大刀走了出来。 这个人一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群老弱妇孺。 但无一例外,亦如当年的“神剑山庄”,这些人的手里要么拿着刀剑,要么举着暗器,四五岁的孩子都紧握匕首,目露仇恨,泛着杀机。 除了唐家的人,其中也不乏一些与唐家联姻的外姓人,都是其他势力的子弟徒众,如今也都如临大敌,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狗贼,今日我唐家但凡有一人存活,定要和你不死不休,斗至山穷水尽,天荒地绝。” 一个八九岁的少年恶狠狠地道。 龙小云点点头,十分认真地笑道:“我相信你。” 他转身,对着身后赶来的几名杀手淡淡吩咐道:“杀光他们。” 四名杀手已是动作,而剩下的两人则是隐在暗中,负责收割着落单的唐门子弟,还有追杀着欲要逃跑的人。 这“唐家堡”易守难攻,四面环山,出入口又只有一条,一旦敌人入侵,若无暗道,想要逃走却是极难。 更血腥的杀戮开始了。 这些人既然姓唐,那就一定会用暗器。 只在龙小云转身之际,至少已有十几二十个人手里翻出了暗器,剩下的正在取出暗器。 咻咻咻…… 破空声,激飞声,炸响声。 一瞬半刹,两方之间仿若绽放出数朵奇花火焰,绚烂夺目,还照亮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暗器。 飞针、飞镖、飞刀、飞枪、袖剑、铁蒺藜……甚至还有两发火器。 火光与寒芒交织,在电光火石间悉数射向了龙小云。 可令人绝望的是,那四名杀手中的两位喇嘛僧侣顷刻间就将僧衣解了下来,迎风而展,飞扬一转,劲力灌注之下仿若金铁,已将所有暗器悉数兜住,接了下来。 而剩下的两名女子,则是趁着四人拦截暗器功夫,飘然挤进,一左一右,扑杀进这群老弱妇孺之中。 “杀啊!” “杀!” “我唐门子弟绝不苟且偷生。” …… 听着身后飞喊杀声,龙小云忽然顿了顿脚步,望着脚边,一颗脑袋骨碌碌滚了过来,正是刚才还在放言要报仇雪恨的少年。 他叹了口气:“可怜!” 经历了那么多,他已不会用是非对错去看待事情。 江湖就是如此,跳进来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如果真要说谁有错的话,那就是这纷乱的世事有错。 叹息过后,他又望向前方,只见七道身影正自阴影中走出。 赫然是青龙会的高手。 “坛主么?” 龙小云微笑着迎了上去,顺手还从指间抛出一枚黄澄澄的金钱,扔在了血泊中。 …… 许久,冲天的火光自唐家堡内陆续燃起,染透了半边天空,染的火红,群山焚尽。 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两夜。 直至第二天傍晚,火势方才熄去。 “谁干的?” 参与伏杀李暮蝉的唐大和唐四赶了回来,望着眼前的焦土,还有焦灰中的一具具尸骸,全都痛不欲生,悲愤欲绝,眼里如能渗出血来。 还有不少外出的唐门子弟幸免于难,但此刻全都瘫软跪地,嚎啕大哭。 仅仅半天功夫,一个不得了的消息传遍江湖。 蜀中唐门惨遭灭门之祸,两百四十七条性命无一幸免,数百年的基业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 唐大则是看着自焦灰中找出的那枚金钱,神色先是一愣,然后眼里似能喷吐出火苗来,双目赤红,神情狰狞。 “上官小仙,我唐家与伱不死不休!!!” (本章完) ------------ 165:烟雨江南,两方联手 这年盛春,秦淮河上,烟雨正浓。 冬去春来,那些个风尘女子也都穿得单薄起来,有的倚窗眺望,有的抱枕小憩,有的对镜自赏,还有的秀眉紧锁,望花自怜。 轻舟泊岸,长街行人,放眼一瞧,伞下的或为世家子弟,或为达官显贵,或是商贾富户,还有不少书生才子,江湖游侠儿,俱皆寻香而至,投入画舫青楼之中。 雨势浓稠,掩不住的是这片烟雨江南。 江湖上的阴谋诡计、血腥杀戮,似乎和这里是两方天地。 布衣青年撑着一把泛旧的油纸伞,嘴里轻咳着,脚下溅起高高的水花,接着绕过长亭,转过高楼,又走过一座石桥,在绵亘哀愁的雨氛中上了一艘画舫。 老鸨浓妆艳抹,正自欢天喜地的招揽着嫖客,可一瞧见青年那副穷酸打扮和病恹恹的模样,忙哎声叫道:“你你你,就说伱,都他娘这模样了还有心思逛窑子,你可别死在我这儿啊。” 此话一出,顿时惹来一阵哄笑。 青年收了伞,抖了抖伞上的雨沫,露出一张满是病色的苍白脸庞,极不起眼,脸颊上还生着几颗小痣,下颌冒着刚露头的青黑胡茬,瞧着十分落拓。 但老鸨的神情很快又变了,眼神发直,她突然朝自己的嘴轻轻一扇,然后凑近了搭着青年的小臂,娇声道:“哎呦,大爷,您瞧我这张嘴……” 却说为何? 但见青年摸索着从襟内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晃了晃,遂听哗啦啦的直响,再透过那钱袋上的窟窿眼儿往里一瞅,尽是金黄滚动。 青年避过老鸨伸来的手,只是塞过去一锭银子,鼻孔朝天,下巴一抬:“大爷我饿了,好酒好菜端上来,再把船上的漂亮姑娘们都喊出来陪我饮酒。” 眼见来了位财神爷,老鸨顿时喜出望外,忙楼里楼外招呼着。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楼上的雅间里已尽是女子娇笑的动静。 青年被一群姑娘们围在其中,夹菜的夹菜,倒酒的倒酒,还有捏肩捶腿的,一时间眼前尽是温香软玉,粉臂雪股,看的人眼花缭乱。 别看这些女子个个娇弱柔美,相貌可人,一副处世未深的模样,可能在这勾栏瓦肆混迹的,全都活成了人精,眼睛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青年衣襟内的钱袋子。 只说那最烈的好酒灌了又灌,倒了又倒,推杯换盏堪堪不过三巡,适才还楚楚动人的姑娘们,一个个已是口呵酒气,脸色潮红,醉的昏天黑地,躺倒大半。 剩下没倒的,要么酒劲上头,要么就是耍起了酒疯,有的又哭又嚎,有的哈哈大笑,有的在房内上蹦下跳,动静不小。 老鸨和龟公在门外听的面面相觑。 龟公目瞪口呆,咋舌不已:“啧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这病秧子瞧着就剩一口气了,没成想还是个色中饿鬼,居然这么能折腾,那可是二十八个姑娘啊。” 老鸨听的浑身哆嗦:“这动静也忒吓人了,别到时候舒服过头,一口气断在咱们这儿……算了,这年头有钱就是祖宗,死了正好,那钱袋里可全都是金子,嘿嘿嘿……” 二人说完便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可他们哪知房内是另一番光景。 青年坐在桌边,慢条斯理的轻抿着酒,眼神望向身旁。 原来还有一名女子没有醉倒。 这人非但没有醉倒,还似笑非笑地道:“李盟主,被人伺候的滋味如何啊?舒不舒服?” 女子穿着一袭绯红色的衣衫,一条长长的乌黑发辫垂至后腰,容貌虽说寻常,但一双明洁澈净的眼眸却十分动人。 她一面说着,一面还笑吟吟地替青年斟满了一杯酒。 青年眼神柔和,答非所问地笑道:“谁让你挑这种地方,我很为难的。” 女子抿嘴一笑,但眼底全无半点笑意:“为难?我看是享受还差不多,可惜那极乐天女还替你以身犯险布下此局,等你诈死的消息一旦泄露,她即刻身首异处,心思错负。” 青年脸上的笑容散去,轻声道:“无论她是不是背叛我,她都不会死,而且,你的好奇心太重了。” 女子沉默了下来。 这二人,当然就是当今武林中名头最大,地位最高的三大魁首之二,“天下盟”盟主李暮蝉,以及“金钱帮”帮主上官小仙。 如今江湖上风起云涌,兵戈欲起,厮杀在即,谁会想到此二人正在金陵城相会聚首,共谋大事。 而所谋之事,当然是联手。 青龙会一家独大,底蕴尽出,又占尽先机,若能联手,可保万无一失,何况还有那白玉京背后的势力虎视眈眈,真要动作,牵一发而动全身,谁生谁死,谁输谁赢谁都不知道。 上官小仙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眼神也变得冰寒:“好,那就问点该问的,你为什么来见我?” 李暮蝉沉吟了一会儿,道:“因为我相信你。” 没错,比起那些盟友手下,现在都不如一个对手更值得相信。 因为上官小仙的处境和他是一样的。 但上官小仙选择了死守,欲要倾力一战。 如今“金钱帮”的帮众势力已尽数退守到了洛阳城方圆百里,只待“青龙会”大动,便是一场恶战。 一瞬间,听到这句话,上官小仙那凝结的眼泊随之一颤,仿佛又有融化的迹象。 因为这天下间已没有人会相信她了,也少有人值得她相信,如果真有,这或许就是最后一个人,也是唯一的一个。 上官小仙忽又展颜一笑:“你想怎么做?” 李暮蝉道:“你知道的。” 如今双方一明一暗,公子羽若要动手,“金钱帮”自会首当其冲,但“天下盟”的人已都隐于“青龙会”之中,所以真正难对付的,是那三百多名坛主,以及剩下的几大龙首,而最重要的,当然是解决掉公子羽。 这个人深不可测,又深藏不露,轻易不会现身,到现在连对方是什么模样都没人知道。 但在“金钱帮”倒下前的最后一刻,这个人一定会现身。 上官小仙聪明绝顶自然明白李暮蝉的意思,她柔声道:“还有一个人你得提防,白玉京。” 李暮蝉扬了扬眉:“我和他见过。” 上官小仙却摇摇头:“我说的是七种武器之一的白玉京。” “长生剑,白玉京,”李暮蝉怔了怔,然后感叹道,“如此说来,这人还活着?” 上官小仙嫣然笑道:“狄青麟都能活着,白玉京自然也能。” 他尽管早有猜测,但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往这方面联想。 可现在既然是从上官小仙的口中说出,那便真实不虚了。 但上官小仙接下来的话又令他感到一阵意外:“这个人可能是白玉京,也可能是青龙老大,又或者他们是同一个人。” 李暮蝉恍然:“原来如此,那看来这一次要对付的不单单是青龙会,说不定还有老青龙。” 老青龙,当然就是指在七大龙首未出之前的青龙会。 他想到了那夜伏袭追杀他的四名高手。 倘若真是如此,这等高手绝对不会只有四人。 “好吓人啊!” 要知道无论是青龙老大还是白玉京,全都是在“沈天君”之前就已名动天下、无敌江湖的霸道货色。 这一战,不容易啊。 上官小仙忽然歪着脑袋微笑,笑的有些调皮搞怪:“你是否已经说完了要说的话?” 李暮蝉点头:“说完了。” 上官小仙笑眯着双眼:“好,现在我要和你算一笔账。” 李暮蝉一愣:“什么?” “你居然把屠灭唐门的事情栽赃给我,”上官小仙眼露狡黠,玩味一笑,她抬起右手,抛了抛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钱袋,旋即冲外娇声嚷道,“徐妈妈,快来啊!” 说话间,这人已将钱袋里的金子一股脑倒了出来,然后趴倒在地。 李暮蝉静坐无言。 定睛一瞧,那倒出来的哪是什么金子,分明是几块染成金黄色的石头。 老鸨和龟公推门而入,等瞧见这一幕,顿时傻眼,再看看桌上的石头和那空空的钱袋,立马几个大步跑了过来,嘴里嚎啕一声,跳脚骂道:“好你个天杀的玩意儿,竟敢骗你徐妈妈,来啊,把他给我狠狠收拾一顿,后院的那些粪桶、尿盆都归他刷洗了,三天,不,他得刷上十天。” 李暮蝉望着门外涌进的打手,不紧不慢地道:“且慢!” 只在一群人恶狠狠的注视下,他风轻云淡的喝完最后一口酒,旋即走到一旁抱头蹲下。 “别打脸!” 感冒,嗓子疼,耽搁了。 (本章完) ------------ 166:青龙掠世,天下皆惊 金陵郊外,绿水湖畔。 一道融于夜色的缥缈身影履足而至,来的悄无声息。 但见来人停也不停,纵身而起,如风也似的掠过湖面,一个闪身便隐入了坟茔林立的山间,直往山顶赶去。 不过几个起落提纵,等他停下时,皎洁的月华下,一座恢宏壮观但却死气沉沉的山庄已然映入眼帘。 曾经名动八方的“神剑山庄”而今早已人去楼空,哪怕春色正好,也难掩残颓。 来人收敛着浑身的气机,越过高墙,翻进山庄,一路疾行,待到赶至一座背山而落的大殿前,方才放缓了脚步。 想是谢氏一族当初撤走的太匆忙,环顾一瞧还能看见不少摆放兵器的支架,以及一柄柄锈蚀斑驳的剑器。 踩踏着脚下的腐叶烂壳,来人步入了大殿。 借着殿外透进的月色,依稀可见这里似乎遭到过外人的光顾洗劫,凌乱不堪,遍地狼藉。 两侧的墙壁上,无数剑匣横放,可惜其中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厚厚的尘灰,还有一张张虬结的蛛网。 月光落在来人苍白的脸上,眉眼随之清晰,正是李暮蝉。 且说他正自打量着殿内的一切,不想黑暗中忽有一道身影闪出,冷冷道:“你比约定的晚到了十天。” 来人脸戴黄金面具,背负双剑,赫然是二盟主。 然后他似觉察到什么,翕动着鼻翼嗅了嗅,接着沉默了很短的时间,一面后退,一面有些狐疑地道:“你该不会是掉……” 李暮蝉脸色一黑,忙道:“打住。” 他实在不愿回想过去十天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二人几乎一前一后掠出大殿,直奔翠云峰而去。 但见那陡峭山峰其形如剑,本是壁立千仞,峭拔如削,然而双方俱皆提纵而起,仿似白鹤冲天,凭虚御风般凌空飞起,直至上升之势渐缓,方才蹬石踩壁,节节攀升。 耳畔罡风凛冽,只说二人一路无话,直达峰顶,方才止步。 但见这峰顶上居然结有一座竹庐。 到了这里,二盟主翻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阴柔秀美的脸庞。 这个人不是别人,居然就是已死的神剑山庄二少爷,谢龙腾。 峰顶是一块不大不小的坪地,摆放着石桌石凳,其上置有茶水,一旁还有十几只信鸽。 “金老七来消息了,他已率众事先隐入黄河水道,无碍。”谢龙腾道。 李暮蝉回首再看,但见偌大天地尽收眼底,远方隐隐还能瞧见一片属于金陵城的万家灯火,浩如星海。 “铁燕二人所率魔教精锐已开始向北进发了。” “秋水清那边呢?” “秋水清那边也没什么大问题,他的家眷都已暗中安置妥当,不过这人还有个藏起来的女人,是公子羽安插进‘孔雀山庄’的耳目。” “叫什么?” “卓玉贞,这人是珍宝阁主倪宝峰的女儿。” “还活着?” “活着……三盟主为保万无一失,用慑心术试了一试,结果这人连祖宗八代都说了出来,如今身中慑心术,又经三盟主一番蛊惑,只把公子羽当成了仇家,留了一招暗手……至于剩下的世家,有大部分已经投靠了青龙会……” 二人一个问一个说,问的不紧不慢,答得慢条斯理。 “无妨,”李暮蝉坐在石凳上,“一群墙头草罢了,这种人最容易对付,只要大势往哪边倾斜,他们自会倒向哪边。” 说话的功夫,谢龙腾已自剑庐内捧出两坛酒。 “还有一事儿,关乎上官一族。” 李暮蝉接过酒,豪饮了一口:“什么?” 谢龙腾略带惊奇道:“早些时候我得知上官金虹曾是青龙会的人,便暗地里调查了一番,本以为这上官家也是洛阳城内传承已久的世家,岂料竟有意外发现。” 他看着李暮蝉,啧啧称奇道:“原来这上官一族居然不是中土人士。” 李暮蝉“哦”了一声,也来了兴趣:“不是中原人?” 谢龙腾自身旁取过一本泛旧的典籍,翻出其中的一页,指道:“这上官金虹数十年前横空出世,乃是青龙会笼络的高手之一,而且那时上官家甫一现世就已坐拥泼天财富,故而于‘青龙会’中负责掌管财源,乃是十二位堂主之一。” 李暮蝉却是看向谢龙腾指出的地方,那上面记载了一个中原之外的异域他国。 “金鹏王朝?” “不错。”谢龙腾点头,沉声道,“我向铁燕二人打听过,这金鹏王朝确实存在,虽然只是个小国,但却十分富有,而且这个王朝的皇族便复姓上官。” 李暮蝉抱着酒坛,思忖片刻道:“你该不会是想说金钱帮表面上是想称雄武林,但暗地里有意图谋中原?” 谢龙腾摇头:“这个推测其实也只是我的一面之词,不可尽信。不过,万一这上官家背后另有靠山,那‘金钱帮’所表现出来的实力绝不会只有明面上的那些,不可不防。” 要知道哪怕一个王朝再小,那也是王朝。 倘若此事是真的,比较下来,似乎三方势力就他“天下盟”最弱。 李暮蝉颔首道:“我如今已与上官小仙达成同盟,功成之前她应该不会过河拆桥,而且,除了‘金钱帮’要提防,还有个人伱也要小心。” 他当即把白玉京的存在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这下连谢龙腾也脸色凝重起来。 原本他们几人并不赞同李暮蝉诈死,尤其是将“天下盟”由明化暗的计划,毕竟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结果还未交手,甚至连敌人都没看见,李暮蝉就不战而退,做此看似愚蠢的决定。 可现在一系列的事情发生后,再加上诸般势力陆续浮出水面,他心中已是有些佩服李暮蝉能洞悉先机,当机立断,不然真要动手,亦或是稍作迟疑,“天下盟”就是一块任人瓜分的肥肉。 谢龙腾的嗓音有些喑哑,喉咙上还有李暮蝉留下的剑伤,当年那一剑看似致命,但也不过是皮外伤罢了,实际上只是假死。此法乃是以金针闭穴的手法,配上特制的草药麻痹心脏,再辅以龟息一类的功夫,令其无限接近死亡。 当年谢龙腾确实一心求死。 二人切磋之初,便是李暮蝉处于下风,但随着日积月累的历练磨砺,在经历了无数次的交手,李暮蝉后来追上,除了内力逊色之外,剑法剑招,甚至是一些奇门淫巧、旁门左道都以一种极其惊人的速度赶上了这位谢家二少爷。 直至最后一战,谢龙腾输他一招,便心如死灰,一心求死。 但李暮蝉却不想杀他了。 于是二人便打了个赌,就赌诈死能否被识破。 倘若识破,谢龙腾便自绝当场,倘若功成,那谢龙腾就以另一个身份活下去。 所以李暮蝉杀的,只是当年的谢龙腾。 谢龙腾感叹道:“这江湖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如此才算痛快。” 李暮蝉点点头:“现在万事俱备,就看公子羽的手段了。” 确实很快。 七天后。 翠云峰的峰顶上,正在打坐练功的二人齐齐睁开了眼。 却见远方的天际,一颗火星直直升空,而后绽放。 青龙掠世,来了!!! (本章完) ------------ 167:力敌天下,爱恨痴缠 确实来了。 金陵城内,随着那团焰火升空,本是醉酒笙歌,鲜花着锦的秦淮河上,已无形中漫起一股令人心惊胆颤的酷烈杀机。 城中四方,也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一刻抬头仰望,望向那团宣告着浩劫将至的焰火,凝重有之,讥笑有之,还有人则是久侯多时,欲要与之一争高下。 一张张隐于阴影中的面孔齐齐亮了一亮。 城中的一角,公子羽也在看着这团焰火。 而他身后只有一人,便是二龙首,那个深藏不露的女子。 到了这最后的关键时刻,他能相信的,只敢相信的,也只有这一人。 “今夕何夕?”公子羽望着月,负着手,在呢喃。 二龙首静立不语,只是痴痴的看着身前人。她也从不多说,从不多问,但凡是公子羽的命令,她从来只会无条件的服从,甘愿为其舍生忘死,哪怕牺牲自我。 所以公子羽相信她,更是从无顾忌的相信她。 如今“青龙会”四面楚歌,腹背受敌,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也到了角逐天下的时候,她尽管有太多的话想要说,可也心知这一切正是其所渴望的,唯有无言,只剩誓死追随。 “呵呵,也不知道能不能闯过这一关。” 公子羽罕见地说出这般没有把握的话。 也唯有在二龙首的面前,与之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才敢卸下无敌无畏的伪装,表达心意,宣泄所想。 他也是人,有血有肉,自然也有悲欢喜乐,有为之苦恼的事情。 二龙首眸光闪动,几番欲言又止,最后鼓足了勇气,轻声道:“你在担心什么?是不是担心李暮蝉没有死?” 公子羽点头,又摇头:“我是有这一层考虑,但我最担心的是将‘青龙会’交给我的那个人。这个人才是最可怕的对手,或许这一次,我,上官小仙,乃至李暮蝉都有可能被此人一网打尽。” 他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又好像冥冥中感觉到了什么。 自打从三江口回来,公子羽便不断回想所有细节,以防其中另有疏漏,而最让他上心的,当然就是李暮蝉的死。 大敌已死,他本该如释重负才对,可无形中的杀机却越来越重了。 而且“天下盟”的人看似已在自己麾下,可那些投效之人多是些无足轻重的墙头草,真正的精锐早已悄无声息隐匿了行迹,由明化暗,没了踪影。 到了这个时候,公子羽才发现真正要命的地方。 但他并没有退缩,既然李暮蝉以命邀他角逐武林,他当然要展露野望。 他不光要整个江湖,他还要敌天下,与那庙堂中的人交手一会。 “我这就去把极乐天女杀了。”二龙首气息一重,目露杀机。 倘若李暮蝉诈死,那极乐天女必是叛徒,尽管只是猜测,尚无确凿证据,但形势既已这般千钧一发,自是宁肯杀错,也绝不能放过。 公子羽却轻声道:“别杀她。” 二龙首不解:“为什么?” 公子羽眸光流转:“因为李暮蝉已经用行动告诉我了,我若不杀她,他便不会杀你。” 二龙首一愣,似乎有些没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 “金丝甲。”公子羽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解惑道,“如果李暮蝉没死,金丝甲就一定在我那个师妹的身上,李暮蝉这种人永远都会留有退路,他一定也考虑过计划暴露的后果,所以肯定会把金丝甲给她,以备万全。” 一口气说到这里,公子羽顿了顿,然后又补充道:“李暮蝉留下金丝甲有两层意思,一是给我师妹保命,二是告诉我,他在乎这个人,绝不会牺牲这个人,所以,她若活着,你便能活着,无论我们谁胜谁败,伱们两个都能活着。” 二龙首听的心神大震,眼中闪过泪光。 这句话其实还有一个意思没说出来,便是公子羽也在乎她。 “李暮蝉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有道义,有雄心,有志气,又争气,所以和他做对手真的很痛快,也很过瘾。至于唐门被灭,我想应是‘天下盟’里的某人所为,你千万要辨明局势,不可被仇恨蒙蔽双眼。” 公子羽回身,摘下了面具,他已经很久没有以真面目示人了,世人都觉得他近乎神魔妖邪,却不知他也有忌惮的存在,便是庙堂里的那人。 月华如水,自黑暗中映出了一张年轻俊美的脸庞,公子羽温言道:“燕十三也可以相信,哪怕他是叛徒。这个人知恩图报,恩仇分明,就算是叛徒,他也会看在我的份儿上护你周全。” 而几大龙首剩下的,就只剩白玉京了。 二龙首眼角泪水滚落,他二人曾几何时亦是如李暮蝉那般于如履薄冰间走到今天,历经诸般磨难,尝尽艰险,如今回首,一切仿若昨天。 而这些话,分明已有交代后事的意思。 “哭什么?此战我渴望久矣,若是胜了,”公子羽望着面前的女子,轻轻一笑,说道,“你就把面具摘下来吧,挺漂亮的一姑娘,总不能藏一辈子。” 二龙首啜泣不止。 “若是败了,白玉京肯定不会放过你,到那时,”公子羽脸色柔和,只有从容淡定,“我师妹和燕十三就是救你性命的关键,你大可这般……” 只见公子羽将女子拥入怀中,一阵附耳低语。 许久,在二龙首不停颔首中,公子羽才撤开一步,笑叹道:“可惜啊,这一战无论对李暮蝉而言还是对上官小仙来说都是个未知,即便是我也全无把握。强中自有强中手,比起庙堂里的那个存在,我们这些人都不过是棋盘上蹦跳的棋子罢了。从弱小走向强大,人们都以为自己能主掌一切,殊不知只是从一个小的棋盘跳到另一个更大的棋盘罢了。” 但如今不一样了。 因为他想要彻底跳出这个棋盘,亦或是主掌这盘棋,当舍命一搏,倾力一击,势要地破天惊。 “以往只觉寂寞,叹人间无敌手,如今再看,未免有些小觑了天下人。”他已重新戴上了那张青铜龙首面具,原本属于青龙会大龙首的邪张嚣狂登时又回来了,“而今英杰辈出,天下豪杰多如过江之鲫,真是令人大为畅快啊,可惜放眼当世英雄,终究还是我为魁首……老青龙又如何?如今这青龙会是我公子羽的青龙会。” 他且说且行,身形一纵,已自黑暗中掠出,掠过灯火,掠过长巷,而后行过长街,来到了秦淮河上。 明月当空。 楼船高耸。 顶上,一张独一无二,至尊至威的大椅像是要被摆入星空之中,稳固于月下。 头顶焰火未灭,连发九响。 公子羽白袍激荡,白发飞扬,大袖一挥,从容落座。一瞬间,一股独步天下,主掌沉浮的气象自那不甚伟岸的身躯中宣泄席卷而出。 脚下,群雄俯首。 二龙首紧随,极乐天女、燕十三随之现身,白玉京也在其中,各方高手,各路好手,无论好的坏的,黑白两道,善恶正邪,而今都在静候着,沉默不语,垂目低眉。 一杆大旗高高竖起,旗布翻卷如云,猎猎作响,其上青龙栩栩如生,如要腾飞九天,遨游八荒。 公子羽俯瞰着脚下众人,淡淡道:“诸位,青龙掠世,就在此行。传令各方,凡我青龙旗所到之处,若非我属,即是我敌,杀无赦!” (本章完) ------------ 168:吴姓孩童,陆姓少侠 四月初九,酉时。 风来雨急,一场骤雨来的突然,市集上的小贩行人俱皆抱头鼠窜,去的飞快。 此处距离洛阳已是不足百里。 不过三两个呼吸,雨点由疏变密,行人转眼跑了个干净。 又过不久,忽听雨中传来一阵密集如鼓点般的脚步声,铿锵杀伐,暗藏血腥,惊得一阵鸡飞狗跳。 “杀啊!” 一拨人马先行,一拨人马追杀后至。 前者也不知是江湖上的哪方势力,后者自然是如今引动八方风云,令天下失惊的青龙会。 众人足履带起一朵朵高溅的水花,只是未等落下,眼前忽见冷光晃过,血色弥漫。 “啊!” 不过三两声惨叫,刀光剑影交错,没有任何意外,厮杀起的快,散的也快,连同尸体也都消失的很快。 大雨哗啦啦的冲刷着,不多时,就连街面上的血迹也都没了踪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家家关门闭户,噤若寒蝉。 “娘亲!” 混乱过后,却见雨中还有个几岁大的娃娃摔坐在泥阶上,手里拿着块糖糕,抹着眼泪。 “唉!” 忽听叹息声起,遂见有一人自雨中大步走出,却是避雨而至,还顺手抱起地上的孩子,躲进了一侧的雨檐下。 来人一边望着面前坠落的雨线,一边替稚子擦了擦脏兮兮的脸颊,温言道:“莫哭,男子汉大丈夫,可以流汗,可以流血,却唯独不能哭。” 孩子虽说年幼,却有早慧之相,稚嫩的小脸紧绷着,单拳紧攥,嚷着:“爹教过我,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这人点头笑道:“没错,大概许多人小时候都会听到这么一句话,可惜啊,天底下的大人们却没有几个能做到的。” 但见此人貌似而立之数,肤色略黑,五官端正,一袭素色衣衫,最惹眼的是其颅顶雪白,只似那少白头一般,发根白如霜雪,很是惹眼。 孩子童心无忌,瞧见男子头顶的白发,却是喊道:“老伯伯,为什么大人们做不到?” 男子听的失笑:“我有那么老么?你该叫我大哥哥。” 那孩子仰着小脸,疑惑道:“那也不对,我娘说长出白头发的要叫老爷爷,可我见你脸上都没皱纹,怎得头发白了那么多?” 男子叹道:“这就是早慧的坏处。一个人若是打小聪明,懂得自然就多,烦恼也就多,想的事情更是不见尽头,无休无止,自然而然就熬白了头发。” 然后男子又仿若呢喃自语般说道:“太聪明了其实也不好,学什么都比别人快,贪图的也比别人多,连野心都比别人大。” 小孩咬了口糖糕,抹掉眼泪,嚷道:“那人是不是该活的笨一些?可笨蛋傻子总是最容易受欺负的。” 末了,小孩又道:“大哥哥,你还没说为什么大人们做不到?” 男子叹道:“等伱长大就明白了,话说你是谁家的娃娃?” 稚子满脸傲气:“我爹可是江北大侠,‘追风剑’吴风。” 男子“哦”了一声,淡淡笑道:“那你娘应该还活着。” 两个人一大一小,互不相识,倒是很聊得来。 二人有一嘴没一嘴的说着话,就见雨中又陆陆续续赶过去数拨人马,多是一些江湖散人、独行侠客,行色匆匆,来的快,去的更快。 这时,忽见一名劲衫提剑的妇人自雨中闪出,浑身浴血,满脸焦急。 小孩眼神一亮,忙唤道:“娘!” “明儿!”妇人见之喜极而泣,快步赶到檐下,“你没事儿吧?吓死娘了。” 男子瞧见这副母子温情的画面微微一笑。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势如瓢泼,大的连四野都模糊了。 天色却亮的吓人,昏黄透亮,连大雨都被染的有些浑浊,像是黄河倒悬,又像苍穹裂口了一道狰狞血口,令人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悸。 “咳咳……” 忽然,雨中又有人来。 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撑着一顶破破烂烂的油纸伞,像是个落汤鸡一样缩进了檐下。 青年揩了揩袖子,嘟囔道:“这雨可真大。” 话音刚落,雨中遂听有人抱怨般嚎道:“好大的雨啊。” 遂见几名江湖游侠儿大步流星的赶了过来。 瞅见檐下有人,众人也不嫌挤,反倒是更像凑热闹一样在雨檐下一字排开,守望着雨停。 “姓陆的,你既然说要做咱们老大,敢不敢和我比比?” 一群人像是初出茅庐,哪怕有些落魄,却也难掩身上的朝气,以及脸上的意气风发。 他们什么都没有,但他们又好像拥有了一切。 听得动静,一个落汤鸡一样的年轻人探出脑袋,眉飞色舞地道:“比什么?不是我说,陈家弟兄,你脚力输给了我,喝酒输给了我,还没我长得好看,就连骰子、牌九这些你也不是我对手,你拿什么和我比?” 那位陈家弟兄却是个黑汉,生的孔武有力,闻言脸色涨红,粗着嗓门吼道:“老子跟你比撒尿,谁尿的远谁赢,敢不敢?你要是输了,就在雨里翻三十个跟头,你要赢了,咱以后就服你。” “哈哈哈,这个有意思。” “没错,姓陆的赶紧接招啊。” …… 其他少年游侠纷纷起哄。 而那个姓陆的年轻人也是不服输,一仰下巴:“比就比,不过这里不方便,咱们去那头。” 二人倒也干脆,说比就比,一溜烟的又钻进了雨中,可没一会儿,两人又跑了回来,但见那陆姓年轻人满脸晦气,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子尿骚味儿。 黑汉笑个不停:“哈哈哈,适才风向变了,这厮的一泡尿大半浇自己身上了。” 其他人闻言都笑的前仰后合,有人还不忘提醒道:“姓陆的,可别忘了还有三十个跟头。” 最后连那陆姓年轻人自己都笑了,果真站在雨里一口气连翻了三十个跟头。 妇人怀抱稚童,眼里始终怀有警惕,见檐下避雨之人越来越多,又见雨势弱了几分,当即抱着孩子掠入雨中,风也似的远去了。 一众少侠见妇人远去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应该就是‘江北大侠’吴风的妻儿了吧?可惜不识好人心,亏得咱们跑这么远来帮忙。” 那陆姓年轻人这会儿已是从头湿到脚,闻言面露惋惜道:“如今青龙会席卷武林,摧枯拉朽,所过之处各方势力无不望风而逃,这吴风还敢逆流搏浪,也算是个人物了。” 一群人说着说着,才想起来檐下还有两个人,当即好言提醒道:“二位弟兄不是江湖中人吧?我劝你们还是别往北去了,往南走吧,不然可是容易遇到祸事。” 这二人一个负手望雨兴叹,一个拎伞端立,一个站于左,一个立于右。 那少白头的汉子笑道:“我在等人。” 拎伞的汉子轻叹道:“就知道骗不过你,巧得很,我正在找人。” 瞧见这两个怪人,一群少侠有些不明所以,可正自疑惑间,忽觉风云乍动,遂见面前绵稠劲急的雨幕竟然自二人之间无声分开。 风雨飞卷逆流,卷向左右,奇景惊人。 左边风雨急旋飞转竟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而右边的风雨则是翻卷滚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成一团巨大水球。 嘶! 一群初涉江湖的年轻人何曾见过如此场面,无不瞠目结舌,相觑骇然。 反观二人,衣衫寂然,发丝不动,仿若两尊神像。 “你在等我?”拎伞青年问。 白发青年轻轻道:“你若是在找我,那我便在等你。” 陆姓年轻人已瞧出了端倪,也听出了眉目,敢情这二人竟是两位不显山露水的盖世高手,无双强人。 拎伞青年淡淡一笑,问道:“等我作甚?” 白发青年轻笑道:“自然是替你解惑。” 几句话的功夫,那雨中的漩涡与水球越聚越大,越堆越多,但明明都是水,却两不相融,好似天雷地火,彼此交锋对冲,爆发出数声难以形容的异响,令人胸口发闷,气息不畅。 白发青年瞧着那首尾相接,轮转不休,毫无滞涩的水球,瞳孔一扩,不禁赞叹道:“好,看来你的内力也有了长足的进步,竟已达生生不息,无始无终,无色无相的地步,是否已算无敌?” 拎伞青年叹道:“不敢。” 他顿了顿又道:“你既在等我,可有话说?” “有,”白发青年温言道:“小心那个人。” 拎伞青年扬了扬眉,然后陷入思索。 白发青年又问:“你就没有话说么?” 拎伞青年道:“有,再见。” 白发青年点头:“洛阳城见!” 说话间,漩涡水球竟又齐齐溃散,起得无声,散的轻飘,重新融于天地。 待到一群少侠回神再看檐下,哪还有什么白发青年和拎伞青年,已空空如也,不见人踪。 (本章完) ------------ 169:铜驼夜雨,青龙杀到 洛阳城。 作为江湖上犹为凶险的几处龙潭虎穴之一,自打“金钱帮”重现武林且又在此盘踞之后,名头便更胜以往。 短短数载,已不知有多少年轻俊杰到此渴望崭露头角,想着名动天下,而他们的法子当然是投效,投效金钱帮。 一个势力要想有长足的发展和进步,既要稳固老人,也一定要扶植新人,培养他们,如此不断积蓄力量,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何况“金钱帮”金银无数,只要肯尽心尽力,替上官小仙卖命,那当然好处多多,还有昔年上官金虹所收藏的诸多武功秘籍,奇门绝技,自是令人趋之若鹜。 而进了洛阳城的人都知道,城里最好看的姑娘一定在“翠芳楼”;最苦的地方是在城外西郊的“苦海镇”;最美的地方是“百花林”;还有最可怕的地方,便是“铜驼巷”,因为那里正是金钱帮总堂之所在。 高低错落的高楼瓦舍间便是铜驼巷。 此巷南襟洛水,西傍瀍河,两岸桃柳成行,红绿相间,桃花点点。 随着深沉的暮色降下,袅袅炊烟已自两岸的烟囱里溢了出来,随风而散,隐没于蒙蒙细雨中。 风雨夜,杀人时。 暮色一沉,已有十数具尸体被送了出来,装进棺材中,于石板街上一一摆开。 这些人,都是潜入“金钱帮”的耳目暗桩,还有一些凶名赫赫的杀手刺客,自觉身手有成,便想要搏上一搏,另外也不乏死士,身藏火药,极为致命。 可这些人还没来得及走进铜驼巷深处,甚至连金钱帮的总堂都没看见,便已没了生机,成了一具尸体。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些高楼瓦舍、幽巷短街之中究竟埋伏了多少高手。 河畔灯火长明,檐下每隔数步便挂有一盏红灯笼,每只灯笼下都摆着一张长凳,凳上都坐着一个人,有人在磨刀,有人在拭剑,有的老神在在抽着旱烟,有的端着海碗吃着面,还有人诵着诗文,数着银钱。 因为他们都太紧张了,毕竟在面临死亡的时候谁都会紧张。 而这种紧张,他们只能凭借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来缓解。 对于这一点,金钱帮从容大度,有求必允。 所以,还能看见有人正趴在长凳上,身旁更有女子捶背揉肩,一脸的享受。 这个人是路小佳。 他的剑就在手边,刀也在手边,瞧着似在闭目小憩,享受着最后的宁静。 江湖上的厮杀不同于攻城拔寨,气势终归只是气势,底下的人也不是谁都可以无所畏惧,肯替老大甘心卖命的,更多的是观望。 所以真正决胜负的,当然就是精锐主力的拼杀,还有老大之间的决斗。 不然真要人人舍命,见面就杀,这江湖上的人只怕都要死绝了。 而眼下,青龙会就要来了。 别看席卷之势尚在百里之外,但那些大都只是寻常青龙会子弟,真正的高手精锐绝对只会更快,说不定就在洛阳城外,又或是已到了城内,暗中埋伏,伺机动手。 复杂的事情,往往总会有简单的答案。 放眼北方武林,除了“神剑山庄”和“金钱帮”,谁敢与青龙会争锋? 所以只要铲除这两家,偌大北方武林自然就能被公子羽轻易收入囊中。 忽然。 灯影火色下,一条人影被拉的细长,自远处一直延伸到了路小佳的身旁。 所有人的眼神都抬了抬,凝了凝。 适才死的那些都是打算暗地里摸进来,现在这个竟敢光明正大的走进来,当真不知死活。 没有人动手,只是观望,磨刀的还在磨刀,擦剑的还在擦剑,但他们手背上的青筋已时不时浮出,紧绷如弦,似在蓄力。 而他们之所以观望,是因为路小佳的身旁恰好空出一张长凳。 迷蒙的细雨中,来人走到了檐下,坐上了长凳。 灯火映出了李暮蝉的面容,或者说映出了他易容后的脸庞,平凡普通,面颊上还落有几颗小痣。 他此时一身青袍,双手揣袖,神态散漫随意,瞧不出半点高手的风范,更像是街上的闲汉,面上挂着和和气气的浅笑,人畜无害。 路小佳终于张开了眼,而后看向李暮蝉。 如果说这铜驼巷里数千名江湖人物都是高手的话,那他就是高手中的高手。 他已得荆无命的剑法,又得“白家刀法”,刀剑齐驭,足可横行武林,罕逢敌手。 但面前的这个人,他却有些看不透。 不过他却很聪明,脑海中心思一转,毕竟放眼当今武林,能有这等能耐的不过寥寥数人,年轻的就更少了,而且还能在这个时候赶到金钱帮的,只有一人。 当然就是曾经的大堂主,李暮蝉。 这个人果然没死。 而且看样子还和自家那位帮主达成了某种约定。 李暮蝉无有隐瞒,也无敌视,而是笑道:“你好!” 路小佳又趴下了,他趴的更随意了,倘若今夜身旁有这么一位人物,谁都会感觉到安心。 李暮蝉却在细思昨日公子羽对他说的话,小心那个人。 那个人? 白玉京。 只能是这个人,或者准确点来说应该是老青龙。 两个白玉京,一老一小,前者是多年以前的“长生剑”,后者则是于白帝城伏袭他的人。 如此说来,公子羽和此人也不对付啊。 何解? “青龙会。” 李暮蝉只能想到这个。 就像上官小仙说的,倘若这青龙老大和白玉京是同一个人,那么“青龙会”又是如何落入公子羽的手中? “莫非公子羽是对方挑选出来的传人?”李暮蝉老神在在的坐着,心里想着,“很有可能。” 既然青龙老大还活着,公子羽要想夺得青龙会只能是以传人的身份去接管,不然,其他一切绝无可能。 而如今这个新冒出的白玉京则是想要重掌青龙,那么冲突就很明显了。 “不对,不是传人,若是传人,何来冲突?” 李暮蝉忽然反应过来,公子羽极有可能是对方故意培养出来的,至于目的,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要么是用来磨砺这位新的白玉京,要么就是老青龙扶植的傀儡,再或者,培养出一个对手。 也可以想的再深一点,再可怕一点。老青龙已经老了,可惜后辈尚未长成,亦或是青黄不接、遭逢变故,只能暂择一人掌管青龙。 而且这个人必须野心勃勃,绝不会容忍任何一方势力崛起,更是天赋齐佳,惊才绝艳,志在吞吐天地,雄霸江湖。 如此一来,江湖上的风波便注定了不会平息,这个老青龙还可由明化暗,笑看风云,坐山观虎斗。 加上如今这个局势可是大好,三方角逐,魔教又已四分五裂,名存实亡,只等三方一番火拼,此人大手一挥,偌大江湖翻掌可得。 “庙堂!” 李暮蝉眼里冷意骤添。 此人身份地位必是极高,位极人臣,权倾朝野都说不定,还是皇亲国戚。 而且那“离别钩”又和此人是对头。 这就很好猜了。 某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皇权,甚至有了再进一步的想法。 而江湖,或许就是对方迈出最后一步的阶梯。 至于“离别钩”,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小捕快,兴许是…… 蓦然,心思一住,李暮蝉眼皮轻抬,淡淡道:“来了!” 谁来了? 微雨之中,此刻若有人能居高临下俯视下看,就不难发现,一道道兔起鹘落的黑影正自四面八方围裹向铜驼巷。 杀机来了! (本章完) ------------ 170:雨夜杀机,又见旧敌 洛河水中,本是死寂的河面猝然冒出几个气泡,而后水花冲天,众多身影爆射飞出,雨中寒芒乍亮。 刀影深寒,剑光冷冽。 果然来了。 但先发的却是暗器,一枚枚袖箭、暗箭忽然自两岸阴影中射出,仿佛早有准备。 一时间河水飞快染红,惨叫此起彼伏,尽是落水的动静。 路小佳双眼一睁,握刀提剑,已拦在了通往金钱帮总堂的必经之路上。 今夜这里将没有活口,要么他们悉数殒命,要么来敌尽亡。 剑光一横,一名跃水而出的杀手已被拦腰斩断,可不及惨叫,肚肠还未露出,刀光再闪,此人又被当头劈作两半,两截身子齐齐二分为四。 好快的剑,好凶的刀。 李暮蝉瞧了一眼,转身冲着金钱帮总堂行去。 路小佳眉头微皱,本想阻止,却见四面八方的屋顶雨檐上已有数不清的身影陆续现身,提纵飞掠,好似漫天飞蝗。 借着四方的灯色,已能看见一道道冰冷的眸光陆续亮起,路小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旋即目露厉芒:“杀!” 李暮蝉在雨中逆行。 逆行的不止他一人。 这些金钱帮的精锐中有不少人陡然暴起发难,对着身旁的同帮子弟狠下杀手。 不用猜,必是青龙会的人。 倘若当日他也倾力一搏,死守金陵,大抵也要面对这样的局面。 这些人得手之后,一面自怀里取出一条青色丝巾系在手臂上,一面高吼道:“青龙会杀到!” 许是见李暮蝉不向外冲杀,反而走向铜驼巷深处,不少人只当他同是青龙会子弟。 这就是潜伏太久的坏处,人数众多,一片混乱,是不是自己人都记不清楚,加上李暮蝉又趁乱抽过一条丝巾系上,嘴里还跟着嚷了几句,立马顺其自然的混入其中。 与此同时,雨幕深处,四面八方也都传来了喊杀声。 刀剑争鸣,人影掠动,乱成了一锅粥。 李暮蝉一面留意着局势的变化,一面瞧向那些自外围杀进来的人。 这些人出手俱皆干脆利落,狠辣绝伦,还都身着夜行衣,藏头露尾,想来不是一些临阵倒戈的洛阳城武林世家,就是那些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坛主。 不过这铜驼巷里早已被金钱帮布下诸多机关暗箭,端是步步杀机,一群人深陷其中,也是一时间慌了手脚,既要招架反扑的金钱帮帮众,还要提防陷阱机关,自顾不暇,攻势当即缓了下来。 “闪开!” 蓦然,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 李暮蝉扭头回望,却是个熟人,正是那位追随白玉京伏袭他的大堂主,还有那个使“多情环”的老太监。 尤其是大堂主,这人的功夫更邪门了,邪门的是相貌,喉结近乎不见,长发披散,一身鲜艳红衣,独臂纤秀,细腰轻扭,就连那张脸都仿似变成了女子。 看到对方这么一副模样,李暮蝉简直浑身不自在。 那老太监则是身穿绿衣,脸色阴白,双眼隐透绿芒,再配上那副皮包骨的身形,俨然一副半截入土的模样。 两个死太监。 李暮蝉正想动手,不想二人霍然瞪眼,齐齐腾空跃起,闪上屋顶。 但见那雨幕中,一名绿衣美妇傲立于一角飞檐之上,双手各戴着一只薄如蝉翼的手套,赫然是刘妈妈。 刘妈妈盯着大堂主,再瞧瞧那只眼断臂,几乎瞬间便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你果然没死,嘿嘿嘿,还练就了这不男不女的邪功。” 大堂主看着刘妈妈手上的“大搜神手”,眸光一烁:“想不到你这头猪也能有如此造化,真是不公平。” 在他看来,这人无论武功还是智计都算不得高明,不过堪堪中流罢了,却始终得上官小仙信任,屡屡委以重任,还传授了数种绝学;偏偏他这般努力,不惜舍弃尊严,修炼这邪道阴寒之劲,把自己变得不男不女,才有这般气候。 听到对方喊自己是猪,刘妈妈却不动怒,这种话她都不知听过多少遍了。 “至少,我知道什么叫忠诚。” 大堂主唇边露出残忍的笑意:“好,那你就先去下面等伱的主子吧。” 一旁的老太监早已等的不耐烦,枯瘦双掌自袖中吐出,撮嘴一声长啸:“话多费神,领死!” 刘妈妈更是直接,闪身飞扑挤进,双手已如推山撼岳般递出,掌心气机迸发,风雨成旋,竟是大摘星手。 这门功夫号称可“摘星捉月”,虽说太过夸大,但气候一成却可隔空捉物,此刻气劲凌空一罩,二人登时如陷泥沼。 大堂主见状蹙眉,正想开口,冷不防瞥见下面有人瞧着他们,更有意思的是,这人见他瞧来,就像做贼心虚一样转身就跑。 瞅见对方这番举动,大堂主的心思已被勾了起来,翻身掠下,追着那人径直闪进一座无人的空旷院落。 “小东西,跑什么跑?” “呵呵,当然是挑个好地方埋你。” 李暮蝉止步,回身笑望,他已决定动手。 大堂主的笑容突然有些凝固,旋即冷声道:“你在找死。” 说话之际,那大堂主平地一纵,独手紫芒暴涨照着李暮蝉的面门狰狞拍去。 李暮蝉出的是指,但用的却是剑法。 眼下时机未至,还不能过早暴露。 风雨之间,剑气袭人,刀吟剑鸣中,杀机迫人。 大堂主双眼瞳孔霍然急缩,又疯狂外扩,以至于瞧着如在颤抖。 因为这一剑已经落下,不偏不倚,点在了他的掌心。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法,剑掌甫遇,一团凄艳血花已在面前绽放。 而大堂主那只独手的手背“噗”的就见炸出一个血洞,贯穿手心手背。 大紫阳手居然就这么被人给轻描淡写的破了。 还是正面相抗。 “这如何可能?这是什么剑法?” 大堂主凝固的表情变得彻底凝固下来。 李暮蝉淡淡道:“这一招得来时日尚浅,只是粗略的模仿,还算不得剑法。” 大堂主面容扭曲,这话可当真太羞辱人了。 但掌心被破,他还有那阴毒之劲可用,手心一翻,窟窿中涌出的血水竟然被他抖手打出,好似漫天急雨,在空中拉细成针,凝结成冰,化作漫天血色冰针。 “好手段,”李暮蝉避也不避,大步直迎而上,“可惜我今天没工夫跟你墨迹。” 但见那些冰针撞在他的身上纷纷坠落在地。 大堂主见到这一幕,双眼陡张,眼神又惊又疑,然后似想起什么,看着面前不断逼近的身影,终于认了出来:“啊,你是……” 说话间,他还不忘运起一记重掌隔空劈出。 风雨开合翻卷,但见那雄浑掌力落下,所换来的结果只似清风拂面。李暮蝉发丝扬起,身轻如纸,晃身迈步走进,在大堂主目眦尽裂的注视下,一把扣其咽喉,振腕一抖,抛向空中,同时抬手转腕凌空一捻,一枚冰针自地上飞入指间。 遂见他屈指一弹,冰针已是嗖的不见。 可大堂主的头颅却向后一仰,眉心肉眼可见的泌出一点血珠,眼中生机飞快黯淡,而后重摔在地,死的干脆。 李暮蝉二话不说,转身大步走入雨中。 (本章完) ------------ 171:雨迷洛阳,黑手现踪 “杀啊!” “杀!” “杀杀杀!!” …… 雨势渐大,摇曳的灯火下,尽是掠动的人影以及亮起的刀光。 这般阵仗,连李暮蝉也不禁露出凝重之色。 别看这些江湖高手的名头有多大,有多凶,但扬名之初多是凭武林约战而立足江湖,少有以寡敌众的经历,充其量不过是杀些山贼草寇,这就算是大能耐了。 何况眼下面对的还都是精锐好手,双拳难敌四手,防得住明刀,敌不过暗箭,死伤无数。 至于那些杀手刺客就更是不堪,露了面的杀手还算杀手么? 这些人出招是狠,也够辣,但求一招毙敌,可四面八方都是刀光,又能敌的过几人? 而且青龙会的精锐不但身手高,出手狠辣,每人还都配了袖箭一类的暗器,动行如风,连成阵势,过处摧枯拉朽,连机关暗器也挡不住这些人的攻势。 金钱帮也有高手,可这些高手堪堪杀了不过两三个人,身旁便立马围过来一群青龙会的狠手,将其围杀当场,乱刀砍死。 金钱帮的底蕴到底还是不够啊,再加上一些人的临阵倒戈,以及潜伏多年的青龙会子弟背刺,局面只维持了不到一盏茶,便已开始败退。 强以刘妈妈这等修有横练外功的高手,“嚼铁大法”大成的人物,也被逼得左支右拙。 这些人可不管什么江湖道义,男人女人,只求杀人,她虽外功强横,刀枪不入,但终究还有罩门要害,防不胜防。 一阵刀光罩来,再加上那老太监的七杀手招招不离下三路,等退出来已是披头散发,满身血污。 李暮蝉却没有急于动手,而是望向更远的地方。 “杀啊!” 又有人杀过来了。 这些人不是金钱帮的人马,也不是青龙会的人马,而是……神剑山庄。 清一色的剑光乍亮,寒气迫人眉睫。 果然联手了。 不过也算正常,倘若“金钱帮”覆灭,神剑山庄必然难逃灭亡,谢家都已退到北方了,难不成还要退出中原。 就好比当初对付魔教一样,绝境之下,什么善恶正邪都是可以摒弃前嫌的。 局势再变,金钱帮与神剑山庄里外夹击,开始反扑。 李暮蝉站在雨中,四面仍有惨叫和杀声不住响起,这一战恐怕会是前所未有的漫长。 青龙会绝对不会只这一波攻击,真正的杀机还没来呢。 几大龙首也都还未现身。 他又望了眼身后,望向那条灯色渐消,看似没有尽头的路。 尽头便是金钱帮总堂的所在,就在传闻中老子故居的附近。 但李暮蝉已不打算过去了,因为已有不少青龙会子弟杀了过去,但如刘妈妈这样忠诚的手下非但没有回防,而是一味的向外冲杀,那便说明上官小仙没有在铜驼巷,或许连荆无命也不在这里。 这个女人看来另有打算啊。 李暮蝉忽然侧过身体,一只银色飞环霎时撕裂雨幕,险之又险的贴着他衣襟飞过。 那老太监瞧见回来的居然是李暮蝉,一双微鼓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嘴里呲牙厉啸一声,闪身错步,周身劲风涌动,已是绕过了刘妈妈,起招攻来。 李暮蝉抿嘴一笑,眼里杀意涌动。 但见这人七杀手迅疾如风,透破风雨,已闪电般拿捏在他的肩肘关节之上。 可熟悉的感觉瞬间自手上传来,老太监骇然发现自己双手十指竟难以着力,眼前人仿似轻飘如纸,一双眼珠子差点都要瞪出来了。 这天下独一份儿的感觉他怎么可能忘啊, “啊!” 一声尖利怪叫从老太监口中发出,他如见鬼魅,脸色煞白,接过多情环的同时闪身暴退,然后头也不回的遁向远处。 李暮蝉并没有急着取此人性命,这人既是白玉京手底下的高手,还是个太监,必然也是自庙堂中走出来的。 他倒想看看这人能逃到哪去儿? 刘妈妈同样留意到了这一幕,先是拧眉,而后面露惊疑,接着嘴唇翕动,张口欲言,已然认了出来。 不过这人也是心思灵透,竟低声恭谨道:“奴婢见过姑爷!” 低低的嗓音,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到。 李暮蝉的眼神顿时古怪起来,他没有说话,径直追着那老太监没入雨中。 他是生是死关乎局势的变化,上官小仙知道他还活着,公子羽也已经知道,但还有一人不知道,那便是白玉京身后的人。 这个人有没有可能也已经到了洛阳城呢? 毕竟如今这个白玉京或许武功不弱,可惜气魄和胆气与公子羽相差较远,他若想要重掌青龙,只能等公子羽败了,或是公子羽和上官小仙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又或者老青龙前来撑腰。 可现在李暮蝉没有死,那赢家就绝不可能是白玉京。 而且公子羽一旦败亡,青龙会即刻覆灭,幕后之人的所有心血悉数付诸东流,岂能甘心。 微雨纷纷,雨中万家灯火亮如星辰,明灭闪烁。 老太监心中犹自骇然,鬓角冷汗涔涔,仍是心有余悸。 李暮蝉的强横他是深有体会,那么多高手围杀都未得手,单打独斗焉有胜算。 而且这个人居然还活着……他还活着!!! 老太监于屋顶连连起落提纵,一飘一荡,去势甚急。 而他的身后,李暮蝉身轻如纸,再加上天佛卷上的“无色无相,千幻飘香”身法步法,整个人青袍鼓荡,展臂如鹰,竟在雨中横飞不坠,滞空久矣,仿似风筝般缀在老太监的头顶身后,借着疾风滑翔,可谓惊世骇俗。 这却是他在那翠云峰峰顶所领悟的手段。 那峰顶每每晨、暮之时,昼夜交替之际便会刮起一股凛冽罡风,仿似刮骨钢刀,如能销魂蚀骨,谢龙腾凭此磨砺心性毅力,修习剑法,他则是参悟“无相神功”,原本只是下意识运劲抵挡那罡风,不想竟从中琢磨出了门道。 虽说只是初成,但也尽显非凡之能。 二人一前一后,只说出了铜驼巷,李暮蝉一口内息耗尽,身形如叶飘落,于暗中又跟着对方穿过一个里坊,来到了一处街市。 那头杀的天昏地暗,这边反是犹为热闹。 街上商铺林立,雨中人来人往。 那老太监一个闪身,倏然钻进一条巷弄。 也就在片刻的功夫,等李暮蝉赶进去的时候,才见这人就站在前面不远处的地方,一动不动,似在等他。 但李暮蝉的脸色却变了,他能感觉得对方身上的生机竟在飞快消散。 死了。 果然死了。 仿佛被李暮蝉的脚步所惊扰,老太监忽然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李暮蝉停也不停,瞬息飞身一掠,风也似的穿过巷弄。 巷弄的另一头,是一条幽静的老街。 迷蒙的雨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站在自己的小摊前,干枯苍老的双手握勺卷动,搅着锅里的肉汤,搅出阵阵翻滚的热气。 灯火昏黄,老妇人有气无力的吆喝着。 “羊肉汤!!好喝又便宜的羊肉汤!!” (本章完) ------------ 172:神秘老者,绝世高手 有古怪!!! 李暮蝉步伐一住,眯眼细瞧,脚下往前走了几步,最后停在小摊前。 长街幽静,细雨如发,只此一人。 他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皮往那汤锅大瓮里一瞧,好家伙,就见那翻滚的浓郁汤头下,竟然冷不丁浮起一颗大好的六阳魁首,煮的皮烂肉酥,露着森森白骨。 李暮蝉掀了掀秀刀似的眉,咧嘴笑了开来:“有意思,黑店我倒是见过,人厨子也见过,可江湖上何时有你这号人物我却没听过。” 老妇人一双眸子生动骄气,何来半点老态,眼珠子滴溜一转,尽在李暮蝉的身上四处打量,好似在挑下刀的地方。 李暮蝉脸上笑容更甚,温言道:“看来你不知道我是谁?” 老妇人冷笑连连:“我管你是哪路孙子王八蛋。” 李暮蝉幽幽道:“都没问清我是谁,伱就把那老太监杀了?真是够蠢的。” 老妇人却道:“无论你是谁,今天都注定难逃一死。” 李暮蝉则是一直盯着那颗在汤锅里打滚的头颅,忽然噗嗤一笑:“原来是个装模作样的玩意儿,这人脑袋怎么一股猪肉味儿啊?” 老妇人神情立变,右手不知何时操起一把黑身白刃的剁骨刀,刃口雪亮,泛着油光,闪电般横削向李暮蝉的脖颈。 李暮蝉身子未动,只是雨中忽有风来,他整个人衣袂一荡,人已飘到半空,似蜻蜓般踩在那尖刀之上,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随意问道:“你姓甚名谁啊?” 老妇人瞧得吃了一惊,忽然身躯一震,顿听裂帛声响,漫天碎散的破布间,乍见两抹寒芒如蛇窜动,自下飞起。 这却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此人一身穿着极是华丽,身上缠有一根彩色缎带,盘肩绕臂,如那诗画中的舞女,而缎带两头还系有两柄剑器,寒光凛冽,紫芒窜动,身姿变幻间双剑翻飞来去,顿时剑影重重,既是杀机无限,又美妙绝伦。 风雨不改,匹练破空,两柄剑器刺破雨幕,只在距离李暮蝉眉心三寸时方才止住攻势。 不,不是止住,李暮蝉双眼未眨,人已飘然后撤,三寸距离如隔天堑。 “你该不会是复姓公孙吧?”他道。 女子双剑以近攻远,以缎带绕柄隔空驭剑,走转间步伐轻灵,好似翩翩起舞,广袖抛展,犹若龙腾虎跃,气势端是不凡。 尤其是当听到李暮蝉一开口便道破自己的底细,女子明亮娇媚的眼泊中顿时闪过惊疑,但她却不回应,娇叱一声,缎带急收,双剑霎时入手,两剑剑势愈发凌厉,矫若游龙,势如雷霆,剑风嗖嗖,剑气吞吐,璀璨剑光几乎映亮了长街。 “住手!” 李暮蝉正想动手,却听雨中飘来一个轻淡的嗓音。 这个声音一起,女子如遭雷击,忙收势撤剑,退向一旁。 李暮蝉循声瞧去,才见长街尽头不知何时开启了一道门户,光亮透出,门内坐有一人,侧身而坐,锦衣华服,原是个老者。 但双方所隔少说三四十丈,远远瞧去,雨中的人影、灯影都近乎模糊,可这声音却能凝而不散的飘来,清晰传入二人耳中,这是何等功力? 老者复又温和道:“不得不说,你很走运,你不是一直想要瞧瞧天下盟盟主是何等人物么?怎得人家当面你又不认识,岂非惹了个大笑话。” 女子眼露惊愕,重新打量起李暮蝉。 “你就是白玉京身后的人?” 见被识破,李暮蝉索性也不遮掩了,他步履沉稳,迈步间风雨扑面,脸上的筋骨居然开始蠕动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容貌重复本相,抬手摘下了那几颗小痣。 “这就是无相神功?呵呵,果然百年难见,不俗。”老者扭头瞧来,面上还戴有一张泥菩萨脸谱,只露双眼,难见真容,“我不光是他身后的人,我也是公子羽身后的人,还是掌控青龙会的幕后之人。” 李暮蝉呵的一笑:“可现在号令青龙会的是公子羽啊。” 老者坐的随意且慵懒,轻按膝盖,不以为然道:“人嘛,总有累的时候,我只是歇了歇,他却以为自己真成了主人。” 语气稍稍一顿,此人复又叹道:“这人的一辈子更像是一场幻梦,如今他的梦就要醒了。” 李暮蝉越走越近。 老者却道:“跪下去。” 这句话当然不是冲着李暮蝉说的,而是冲着那名女子说的。 老者继续道:“向李盟主叩头!” 这个人只是简单坐着,但说话的语气却高高在上,仿佛无人能够违背,充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残酷。 女子脸色苍白,她果然冲着李暮蝉跪了下去,跪在了雨中,然后将雪白的额头撞向石板。 李暮蝉的双脚顿时像被铁链束缚住了一般,他停下,面无表情地道:“你何不杀了她?” 他绝非是同情这个人。 他只是无法忍受一个人如此糟践另一个人,尤其是听到这种高高在上的口吻。 李暮蝉可以杀人不眨眼,但他尊重每一个生命,无论好坏,他觉得还是可以给予对方足够的尊严,死要死的有尊严,活就要活的有尊严。 老者波澜不惊地说:“她在恳求你的原谅,这是冲撞你的代价。” 李暮蝉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眼神更是阴戾骇人,目中如有鬼火升腾,眼尾似有黑气蔓延,他实在不喜欢这种指指点点,自以为主宰一切的语气。 “你若还有骨气,就该提剑刺向他。” 女子却只顾叩头,不敢有其他动作。 如此高手,居然转眼沦落这般,卑微如蚁。 李暮蝉沉默不言,老者静候不语,只有女子不停叩首的声音响起。 地上很快血迹斑斑。 李暮蝉叹道:“你起来吧,我原谅你了。” 这个时候,女子方才停下动作。 老者微笑着再次开口:“我思虑再三,还是打算在动手前与你见上一面。” 李暮蝉脸上的冷意、眼里的邪异转瞬又都消失不见,他只是静静站在雨中,披头散发,眼神平静的看着对方,静待下文。 老者沉吟了一会儿:“你是个人才,也是个奇才,杀了你未免有些太可惜,比起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翻云覆雨,何不跻身庙堂一试……听说你当年有意考取功名,如今不妨再试一试。” 李暮蝉问:“试什么?” 老者坐在藤椅上:“呵呵,你肯定明白我的意思,公子羽不知进退,野心太大,而白玉京虽说算得上出类拔萃,但比起你们几位当世人杰还是有些逊色,至于上官小仙,有上官金虹在前,便注定不会为我所用,所以,我最看好的是你。” 雨势仿若大了几分,李暮蝉轻声道:“说完了?” 老者微微一笑,然后李暮蝉就遇到了一件前所未见的怪事。 这个人居然在倒酒。 他左手举杯,右手端壶,琥珀色的老酒当即自壶嘴涌出,倾斜如箭,落入杯中。 李暮蝉的瞳孔仿佛在这一刻渐渐收缩,因为那酒杯不大,可老者却已倒了两息,然后是三息,四息,五息……最后足足十息。 酒杯居然还没满,酒水还未溢出来。 非但没溢出来,此人食指轻轻一扣酒壶,那倾倒的酒液居然冲进了雨中,只因酒杯已被对方送出,唰的横飞到李暮蝉身前,急旋不落,犹为神异。 二人相隔约莫十步。 但见那酒水凝为一线,自空中划过一抹弧月般的轨迹,不偏不倚落进杯中;可那酒水甫进酒杯,登时又被一股急旋之力卷出,逆流而回,重回壶嘴。 风雨之间,那注酒水周而复始,仿若永远也倒不满,永远也倾不尽,酒盅更是被酒水冲击的犹如陀螺般滞空不落,犹如遭一只无形大手不停拨动。 李暮蝉本想出手,可这人周身气机此时就如这酒水般浑圆如一,无有破绽,看似坐着,实则已摆出天下间最可怕的迎敌姿态。 他若不能一招得手,就要面临致命的反击,即刻身死当场。 眼看对方的气势已在节节高涨,李暮蝉终于有了动作,他立出食指中指,如摁如捻,又像是一口剑一样平举着,宛如顶着莫大压力,缓缓指出。 老者的脸色终于变了,尽管看不见他的脸,却能瞧见他面具后跃动的瞳孔。 “好剑!” (本章完) ------------ 173:登峰造极,不世大敌 绝世高手就在眼前。 李暮蝉的鬓角开始泌出一层细汗,因为那酒水每每往复一圈,对方的气势便要厉害一分,圆融一层,酒水越泄越急,最后仿佛化成了急箭劲矢,又似在凝聚惊神骇鬼的一剑,地破天惊的一刀。 不过短短十息,酒水飞泻的更快了,快到瞧上去,那人,那酒,酒盅,连同漫天风雨,包括李暮蝉和那女子在内,一切种种恍惚间都似静止了下来,丝毫看不出酒水有流动的痕迹。 可酒水飞泻,酒盅却不损分毫,仿若收狂龙于掌中,纳风雷于方寸,化刚柔于指间。 这一刻,在李暮蝉的眼中,这注酒水已是天下间最惊世骇俗的杀人利器,比那口箱子都要可怕上千百倍,箱子只能化作十数种兵器,而这注酒水,变化莫测,无有形迹。 飞转的酒盅忽然极为诡异的缓和了下来。 不,不是缓了,而是转的太快,肉眼已分不清它是否静止,是否在转。 李暮蝉眼皮轻颤,他知道,等到酒盅彻底静止的时候,对方的气势将会攀至顶点,同时也是他的死期。 这便是江湖绝顶么? 不能再犹疑了,李暮蝉终于动了,他出指,这一指,无有气势,无有异样,更加没有惊天动地的场面,只是一指,点入雨中。 但那扇门户内坐着的老者却已变了脸色。 老者眼瞳跃动,眼里如有精光亮起,仿佛一撮燃灰突然复燃,火星瞬间高涨,化作两团熊火。 “好剑!” 他已瞧出这是一式剑法。 他不光瞧出了这一剑,仿佛还识得此剑。 沉默了许久,老者动也不动,木然道:“这一式剑法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一刹那,酒水还是酒水,好比涓涓细流,倏然回收,缩回壶嘴,连同酒盅也似牵线咬饵的鱼儿般倒飞了回去。 可在收回的过程中,酒盅忽然碎去,化作齑粉,于风雨中簌簌飘散,但酒盅仍在,因为那酒水未散,仿佛有无形器皿,盛酒而飞,酒液轻轻荡漾,老者势如端杯,虎口轻合,将那无盅之酒一饮而尽。 长街寂静,风雨如旧,只有老者撮口品酒的声音。 复姓公孙的女子早已看得花容失色,震撼莫名。 李暮蝉也瞧得暗凝心神,他曾与公子羽在雨中较劲,凭内力搅动气机,聚风雨成球,但是却绝然比不过此人的手段。 天下万般武学,皆是由粗浅到精微,此人这一手妙到毫巅的掌控力,简直惊世骇俗。 看来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说来话长。”李暮蝉回道。 老者点点头,似乎已没了追问的意思,然后他缓慢说道:“这一指,我见过,亦如此时此刻,亦如你我,不同的是……” 慢的像是一字一句都咬足了劲头,也咬清了字眼,很清晰,也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李暮蝉眼神一烁,问:“什么?” 老者看着他,四目相对,幽幽道:“如今,你距我十步,而当年,他距我五步。” 李暮蝉的眼神也变得幽暗起来:“当年是何年?” 老者忽又呵呵笑道:“记不清了,我记得好像是在‘回雁峰’上。” 没理会眼神连连变幻的李暮蝉,老者继续悠然道:“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只这一指,伱还可再进半步,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我只要你的忠心。” 李暮蝉嗤笑:“做你的狗么?” 老者摇头:“不,我可以让你做牵狗的人,你有这个资格,当年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李暮蝉问:“那他的回答呢?” 老者袖手道:“他拒绝了。” 李暮蝉颔首:“好,他的回答就是我的回答。” 老者叹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忽然,背后的女子已在出剑,双剑一出,连刺李暮蝉命门、后心。 李暮蝉头也没回,双眼直直瞧着门内的人。 这个人就像一缕幽魂,来的神出鬼没,去的飘无影踪,风雨一过,灯火一颤,明暗变化间,那张藤椅上已没了人影。 李暮蝉右手转腕,食指轻轻两拨,已点在身后双剑的剑脊上,两剑尽被荡开。 “滚!” 没有多说,他甚至懒得动手,风也似的掠向远方。 这人太厉害了,厉害到深不可测。 但今夜此人只是试探,有意招揽,下次再见估摸着就是分生死高下的时候了。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的存在都清晰了,局势也都清楚了。 另外,此人的只言片语中似乎藏着不少鲜有人知的秘密。 他适才使的那一指,乃是“九州王”沈天君的“乾坤第一指”,看似一指,却可接万千变化,凶险内藏,已有搏命之势。 但没想到对方不但识得,而且听话里的意思好像还与沈天君交过手。 “回雁峰?莫非昔年衡山‘回雁峰’一役另有隐情?” 可惜武林中对这位沈天君所留笔墨实在太少,而且时过数十载,连沈家这等簪缨世家都已化为尘埃,就算真有什么,恐也深埋黄土,永无再见天日的机会了。 不过观其反应,应是在沈天君的手中吃过大亏,不然也不会如此忌惮。 纵观江湖古今百年,武林中尽管豪杰辈出,各路天骄奇才多如过江之鲫,名头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吓人,然武林称王、江湖共尊的似乎也就寥寥数人。 柴玉关虽号“快活王”但那只是自称,而沈天君“九州王”的名头乃是九州豪杰所公认推崇的,叱咤九州,天下无敌。 但这人最后的结局却是撞壁而死,自绝而亡,未免太过令人唏嘘。 难道另有蹊跷? 李暮蝉细一回想,似乎近些年江湖上的诸般浩劫动荡背后都有“青龙会”的影子。 他深吸一口气,眼露冷芒,不重要了,无论此人是何方神圣,亦或是什么皇亲国戚,是王是侯,今夜一会,便注定为敌,只有生死相见,绝无第二种可能。 与当初的狄青麟不同,二者虽同属一个时代,可那狄青麟昔年败于“离别钩”,后被困天牢,一身实力莫说大进,就是稳固不退恐怕都难,但这老鬼却静坐高处,以无敌之身观遍天下豪杰,览尽诸般绝学,所积攒的一身功力恐已登峰造极,横绝古今。 这是不世大敌啊。 “咻!” 一声尖啸,骤然穿破绵稠雨氛。 李暮蝉蓦然抬头,但见迷离雨氛下,一朵焰火自洛阳城的另一头升空。 青龙会的信号。 “这是发现上官小仙了?” 四面八方,忽见一道道隐于暗中的身影如飞蝗过境般自高处掠过,蜂涌般扑向信号的方向。 李暮蝉目露思索,并未急着赶过去。 被发现的上官小仙还是上官小仙么? 如今青龙会与金钱帮都在这一城之中来回周旋,寻找彼此的龙头老大,谁先现身便要错失先机,陷入被动,上官小仙工于心计,长袖善舞,真要想躲起来,焉能这么轻易就被找出来。 他似乎已经猜到这位金钱帮帮主会去哪里了。 因为洛阳城虽大,终究不如城外安全。 百花林。 主角以后叫“无相王”怎么样? (本章完) ------------ 174:一个不留,百花杀尽(新年快乐) 夜雨飘灯,杀声犹远。 女子坐在灯下,杏唇翕动,玉指轻捻,青丝流散,红衣胜火。 真是个娇艳绝美的女子。 窗外是片坟茔,而在坟茔之间开满了百花,那么的艳,那么的美,便是林中的残骸仿似都变得不再可怕,连腐朽的枯骨都被点缀上了一抹艳色。 时逢盛春,百花争艳,谁又能独冠群芳呢? 当然是她,只能是她。 这个人只是坐着,便美得不可方物,既是美得脱俗,好似出水莲花,又美得媚人魂魄,浑身上下竟散发着浅浅的光芒,晶莹剔透,宛如一尊精雕细琢,鬼斧神工的玉像。 丰盈而不见肉、纤美而不见骨,可真是美到了极致。 她本就很美,几乎完美继承了林仙儿的容貌,甚至犹有过之,当年就已生的动人心魄,而后又修习了姹女大法,自此美中添媚,媚而不俗,美到极致,还有丰满玲珑、极具韵味的躯体,完美的近乎非人。 若非她是这江湖上的三大魁首之一,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只恐天下男人都得为她忘生忘死,俯首称臣。 她当然就是武林中公认的黑道巨擘,“金钱帮”帮主上官小仙。 世人总是羡慕美丽,殊不知在这个江湖上太过美丽也是一种过错。 就像林仙儿和梅花盗。 上官小仙身为林仙儿的女儿,又是金钱帮帮主,还聪明绝顶,自然知道也能猜到这一切之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林仙儿的野心之所以疯狂滋生,须得从梅花盗开始说起。 当年“梅花盗”一案牵扯甚广,但却没有人见过真正的梅花盗,哪怕最后真相暴露,只知是林仙儿假扮,可谁又知道真“梅花盗”早已死在这个女人的手中。 若非如此,林仙儿何来一身阴毒的武功,又何来“梅花针”呢? 而这一切,只能是得自梅花盗。 二人如何遭遇姑且不提,但想要和一个阴邪、毒辣的采花贼打交道,还得其所学,习其技艺,所付出的代价不难想象。 何况林仙儿只是一个下人的女儿,若她生的普通也就罢了,偏偏生的极美。 一个人的野望之所以滋生,往往都是源于某件自觉不公平的事情开始。 而这便是一切错误的源头。 林诗音就很美,但林仙儿觉得自己比她更美,但却没有龙啸云怜惜她,没有如李寻欢那样的英雄爱她,她的父亲只是一个替龙啸云看门的下人,若无意外,她的一生将是找个不甚出众,也不甚平庸的男人成亲,然后生子,最后天天围着锅灶打转,为生计奔波,为柴米油盐发愁。 岂能啊? 任谁生就一副国色天香的容貌,只怕都会觉得不公平。 但彼时的林仙儿或许也只能将这种既嫉妒,又不甘的心思深埋心底,还没有生根发芽,滋生壮大。 直到她遇到了梅花盗。 这个男人让她明白了,也懂得了自己的美貌究竟有多么致命。 对于一个毫无依靠,不通武功,又怀有野心的美丽女子而言,美色自然就成了唯一的本钱。 哪怕她是被梅花盗掳走的。 许多个日夜,令林仙儿学会了梅花盗的所有,包括了膨胀的野心,以及壮大的欲望,然后功成之际,杀了梅花盗。 其实这一切似乎也算合理,毕竟人都喜欢往高处爬,都是喜欢享受的,不择手段也好,不惜身也罢,只为达到目的。 但在上官小仙看来,林仙儿最致命的错误,是她将美色当成了无往不利的利器。 美色充其量只能是最初的本钱,就好像做生意一样,钱得生钱,利滚利,越滚越多。而林仙儿得了梅花盗的一切,本该以实力立足,偏偏以美色诱人,轻易褪去衣裳,以致一错到底,铸成大错。 所以,林仙儿就时常骂她,痛恨她,鞭挞她。 因为她太美了。 而林仙儿在大起大落之后,已是觉得美貌只会带来不幸,又或许是想起了当年的自己,痛恨并且憎恶,所以上官小仙可谓吃足了苦头,听得最多的,便是“错误”二字。 因为她还是上官金虹的女儿。 她的降生本就是错误,一个天大的错误。 江湖人想要杀她,母亲痛恨厌恶她,人憎鬼厌,无人亲近她。 但她还是活下来了,而且活得叱咤风云,翻天覆地。 没有人知道她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 好几次,在历经生死劫难后,重伤濒死,痛不欲生之际,她都以为自己真得要死了,可偏偏总能活下来。 即便如此,她还是渴望能和林仙儿在一起。 尤其是每至深夜,林仙儿将淤泥一遍遍涂抹向她的脸上和身上,上官小仙可以清楚感受到那双厌恶的眸子里居然也有怜爱和疼惜闪过,哪怕微乎其微,哪怕这缕亲情犹如风中残烛,不可触碰,易碎,易散。 她视若珍宝。 所以看着这个女人在浑身生满烂疮后生不如死的哀嚎时,她才送了对方一程。 上官小仙还记得自己将尖刀刺入林仙儿的胸膛,对方最后咽气前的反应,就那么呆呆望着她,流血又流泪,然后心满意足,很是欣慰的说了一个字。 那是,“好!” 温柔动听,悦耳极了。 如此,林仙儿方才安心又放心的合上了眼。 而在这一切之外,还有一个人,给了她一丝美好。 李暮蝉。 这个人当年只是个路人,甚至有可能是个嫖客,却在她和林仙儿受到欺辱时跳了出来,被人打的鼻青脸肿仍能将她护在身后,尽管痛的龇牙咧嘴,断了几根肋骨,也还能呲牙傻笑。 她还记得林仙儿非但没领情,还朝李暮蝉吐了口唾沫,说其是个傻子。 但这人,只是一笑了之,然后一瘸一拐的走远。 可惜,那抹从未见过的笑容,她恐怕再也看不见了,也没资格看见了。 人心错付,一旦错过,便再难拥有。 就像李暮蝉说的,世上人多会为自己的错误而忏悔痛哭,亦如林仙儿那般,犯了一个错,要用尽余生去偿还,煎熬折磨,生不如死。 可她上官小仙不会。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错误,不该来到这世上,而她活着,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错的不是她。 而她走到如今,也不是为了什么钱、权,名利。 她只要证明自己。 哪怕走上一条与天下人背道相驰的路,她也在所不惜。 不,天下人对她而言无足轻重,她只是有些在意是否与另一个人背道而驰。 这个选择,曾经困扰她许久,但如今,已有些放下。 她看透了人心,历遍了险恶,也被伤尽了心。 天下英杰,诸多豪杰,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一群于蜗牛角上争名逐利的碌碌众生罢了。 不值一哂。 论天赋,她自悟上官金虹所留“龙凤双环”,又堪悟大悲赋,身兼数种惊世绝学,智计绝伦,什么天骄奇才,连她一个弱女子都不如,也配冠以英豪之名。 除了李暮蝉。 因为她能活着已算奇迹,这个男人能走到如今更是个传奇,还一步步成了她的对手。 窗外微雨绵稠。 上官小仙手指轻捻,捻的是一根细针,针下缝制着一件大氅,想是时间久了,针脚都退线了。 灯火莹然,桌面上,还有一根已是断掉的玉杖,绿玉魔杖。 玉杖竟是空心的,仿佛其中曾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原本破破烂烂的木寮,而今已变成一座精巧雅致的竹屋。 上官小仙提针落针极快,但突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雨中人影掠动,坟茔间,无数身影犹若鬼魅,人皆头戴雨笠,身披蓑衣,清一色玄青劲装,足履沉稳,笠沿下尽是阴冷厉目,泛起滔天杀机。 有的人拳头大如海碗,筋骨贲张,有的人背负短戟,有的提枪,有的挎剑,有的握刀…… 俱是一等一的高手。 不必多想,这些人定是青龙会的坛主。 上官小仙抬头、转颈,霎时间,百花失色,群芳失艳。 “杀,一个不留!” 坟茔间,无数身影破坟而出。 宝子们,新年快乐!!! (本章完) ------------ 请假一天。 元旦快乐,祝各位新年发财,大吉大利! 然后…… 嘿嘿嘿,朋友聚会,请假一天,别胡思乱想哈!!! ------------ 175:双姝并立,决战洛阳 杀机终于来了。 伴随着上官小仙一声令下,百花林内,肃杀骤起,一座座坟包轰然炸裂,众多身影穿破尘烟雨幕,现身相见。 洛阳城内,双方人马早已杀的难分难解,而如今,该轮到当老大的动手了。 此战不可久拖,公子羽明白,上官小仙也清楚,因为拖得越久,对他们双方越是不利,毕竟李暮蝉的天下盟还迟迟未有动作,更别说暗处尚有老青龙虎视眈眈。 这可都不是好惹的人物,一旦松懈,兴许满盘皆输。 所以,此战不求夺城踞势,当先斩魁首,以定大局。 “上官帮主,久违了!” 平和的话语自雨中飘来。 百花林外,足履轻踏,步伐起初尚远,然话起话落,来人已在近前。 飘忽的嗓音倏然一定,遂见一株老树的树冠上有一人现身相见,俯瞰着自竹屋中走出的那名红衣女子。 气氛沉凝如水,压抑的可怕。 两位当世枭雄,究竟孰强孰弱? 对峙间,忽有风起,瓣瓣飞花已被两股无形气机卷带而起,自花枝上一一挣脱,似龙盘鹤飞,如云聚云散,于风雨中回旋往复。 长风掠过山野,寂静中,如闻涛浪起落之声。 白衣飞卷,红衣飘荡。 四目相对,只有两字。 “来吧!” 上官小仙莲步轻迈,凤眸睥睨,那么的美,那么的狂。 自当年崛起至今,她可是很期待能和这位青龙会大龙首一会。 而她埋伏在此的精锐手下居然全都不是中原人,至少穿着打扮迥异于中原,其中还不乏碧眼绿发,红睛雪肤的异族高手,塞外之人。 这些人现身刹那就已杀向那些青龙会的坛主,雨夜随之亮了亮,一把把寒刀冷剑悄然出鞘,更惨烈的厮杀开始了。 腥风血雨中,上官小仙走的很慢,走在雨中,走在刀光剑影中,纤秀食指轻轻一挑,立见瓣瓣飞花盘旋而来,绕指而转,如长鞭扭乱,又似刀锋急剑,暗藏杀机。 只凌空一指,飞花夺命,已化作天下一等一的暗器,如箭雨般罩向公子羽。 “摘叶飞花?雕虫小技!” 公子羽眼底隐有奇异光华亮起,背后寂定不动的白发倏然暴乱,白衣飞卷,浑身升腾起一股极是浩大沛然的气机。 谈笑间,他宽袍广袖一拂一挥,身前顿见狂风骤起,风雨如大浪席卷。 两股气机当空对撞,仿似两道洪流,在天地间悍然交锋,水火不容。 不过眨眼,风雨湮灭,飞花成尘。 而在狂乱的劲风中,两道身影齐齐消失在原地。 半空人影急闪,一人斜扑掠下,一人拔地而起,双掌在空中相遇,各自酝酿出惊天地破的一击。 且说二人较劲一斗,立见澎湃劲风自掌间汹涌溢出,弥散开来,过处炸响不绝,迫的众人连连后退。 初试一招,竟不分轩轾,平分秋色。 也就这会儿功夫,百花林外,又见大波人马赶至。 当先二人不但穿的衣裳为金银两色,就连头发都是如此,赫然是当初追随孙杏雨的金狮、银龙两大魔教高手,身后岗岭山野间更有众多魔教人马陆续现身。 这是瑶湖魔宫的势力。 孙杏雨也来了。 数月未见,此人腹部微隆,显然如那传闻一般,已怀了谢晓峰的骨肉。 这些人一来,山林四野,无数埋伏的人马陆续现踪。 分别是青龙会的人,还有谢氏一族的人,连同谢晓峰也来了。 这个少年成名的天纵奇才已彻底长成,还历遍世事,脸上多了些许沉稳,也添了一抹倦意,可他那双眼睛更亮了,也更澄净了。 但这一切,都因孙杏雨的出现而有了变化。 尤其是瞧见对方怀有身孕的小腹,谢晓峰的脸色格外苍白。 这个女人,几乎让他差点失去所有,连神剑山庄也跟着蒙羞,几大世交也都反目成仇。 孙杏雨含情脉脉的看向谢晓峰,眼中柔情似水:“晓峰!” 她当然不是爱上了谢晓峰。 就好像一个人练功要争天下第一,干什么总要闯出名堂,而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颠倒众生,艳丽绝美的女子,她该怎么做才能证明自己的美丽以及魅力呢? 答案亦如眼前,当然是让这等惊才绝艳,举世瞩目的奇男子对她爱慕难舍。 上官小仙是以自身的实力证明自己,而她是通过自己身边的男人,仰慕她的人越是厉害,地位越高,她便愈发满足。 况且,她还怀了谢晓峰的骨肉,若能令这等“剑神”为自己所驭,凭她手下的群魔,足能与几方势力抗衡争雄,稳固不倒。 她可真是爱惨了谢晓峰,爱对方的天赋,爱对方惊世骇俗的剑法,爱对方的一切,唯独不爱这个人。 孙杏雨也没想到谢晓峰居然会这么好骗,她不过是故意装成落难的女子,对方还真就上钩了。 谢晓峰眼神变幻,正想说话,可蓦然,他气息一凝,然后似有所觉般看向某个山坳。 在那里,有一个黑衣人正遥遥望向他,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就连双眼仿佛都被黑色所充塞,静静地站着,死气沉沉,但这份死气不是其本身就有的,而是来自于那些死在他剑下的亡魂。 这便是当今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也是青龙会的几大龙首之一,燕十三。 众多龙首中,唯独此人不喜脸覆面具,总以真容示人。 谢晓峰手里的谢氏神剑忽然轻轻颤动起来,无由而鸣,铿锵作响。 因为他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非比寻常的剑意,至尽至绝,无有生机,凶邪的厉害。 但这股剑意很快又消弭隐退,因为燕十三也留意到了孙杏雨。 不光是燕十三,白玉京连同二龙首也走了出来,还有极乐天女李药师。 除此以外,尚有两位神秘高手。 这二人分别手握一口隐有紫意升腾的古剑,和一柄巨斧。 持剑之人三十出头,下颌蓄有短须,形貌清癯,高挑瘦削;而握斧之人乃是位孔武有力的巨汉,身缠精钢铁链,毛发根根竖起如戟,眼若铜铃,面如老碳,宛如庙中神像。 他们便是传闻中“七妙神君”梅山民的传人和“大雷神”金开甲的传人。那《虬枝剑法》号称可破尽中原五大剑派之招,魔教东进时曾大放异彩,而这“风雷神斧”亦是同时入世,威名不遑多让。 居然都投效了青龙会。 几大高手相继现身,杀机纵横交织,随风弥散四野,自天地间画出一片偌大的杀场。 而杀场中心,当然就是百花林。 眼看神剑山庄就要落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却见远处山道上行来两人。 这二人只一出来,众人俱皆变了脸色,脸上既有错愕,惊疑,还有心惊。 此二人并肩同行,右手那人身着杏黄色衣衫,头戴雨笠,身骨高瘦,腰间挎剑,剑柄向右,一双死灰色的眼眸自笠沿下亮起,令人观之胆寒。 这个人当然就是“金钱帮”的副帮主,荆无命。 放眼偌大江湖,试问谁敢轻视此人,哪怕谢晓峰此刻也感觉到一股莫大压力。 此人二十年前就已是当世最负盛名的剑客之一,如今必是登峰造极,当世绝顶。 然而,荆无命左手边的那人,才是真正令所有人动容心惊的存在。 因为天下间谁能与荆无命并肩同行啊,而且荆无命甚至还要稍稍落后半步,有意跟随对方。 这个人原本披着斗篷,头戴兜帽,不见真容,但就在止步面对一众高手的时候,此人已缓缓抬起一双纤秀的素手,在一双双瞪大的眼目中,掀去了兜帽,揭去了斗篷,露出了真容。 霎时间,全场寂然。 这一个长相绝美的女子,柳眉轻淡如烟,着一袭淡青素雅的衣衫,乌发半挽,来的不紧不慢,凤眼微眯,红唇微抿,打量着所有人。 白玉京的瞳孔缩了缩,二龙首的眼神也变了变,李药师也有些吃惊,谢晓峰、孙杏雨也全都眼露异色。 因为这个人,居然和上官小仙一模一样。 “上官仙儿?”李药师轻声呢喃,似是想起什么,当初在金陵城李暮蝉以命破境之时她就听过这个名字,还见过这样一个女子,“原来是真的。” 上官小仙真有个一模一样的姐妹。 但是,如上官小仙那般心机,谁会相信这是真的,会相信她有个孪生姐妹。 而且当初在孔雀山庄,此人就故布疑阵,弄出个假的上官仙儿,引动杀劫,那就更没有人敢相信了。 连李药师都以为这个人不存在,只当是上官小仙为了接近李暮蝉故意捏造的身份。 毕竟,这个人是否存在,除了林仙儿谁都不知道,再加上上官小仙的几番大动作,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用不完的阴谋诡计,众人忌惮之余,全都下意识的将此二人视作一人。 可偏偏,在这紧要关头,这个所有人都忽略的存在,居然真的出现了。 孙杏雨疑道:“你是何人?” “吾乃上官仙儿,”女子环顾四方,睥睨八表,语气稍稍一顿,复又笑道,“现居‘金钱帮’帮主之位。” 孙杏雨这下是真的大吃一惊:“那上官小仙呢?” 而上官仙儿的话也令在场所有人暗自吸了口凉气。 她语气轻飘飘地道:“不妨告诉你们,我‘金钱帮’有两位帮主。” 说话间,此女身侧双手一招,两团耀眼金光乍现掌中,嗡鸣不止。 龙凤双环。 四野八方,忽见人影晃动,正是金钱帮的人马。 众人心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遭了!” (本章完) ------------ 176:江湖路难,三雄齐聚 金钱帮竟有两位帮主? 众人听到这话既是失惊,又感震讶,还有对上官小仙的佩服。 这位上官帮主大抵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吧。 先是故布疑阵,几番假扮,让众人都以为上官仙儿是其凭空捏造的存在,等到所有人将两女视作一人,那么上官仙儿便自然而然的会被忽视,留作后手。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各方势力尽管有可能知道这个名字,却都没有重视这个人。 尤其是上官小仙此刻正和公子羽在百花林内酣战激斗,就更没人能想到外面还有个金钱帮帮主。 这人不但是真的,就连武功都是真的。 龙凤双环在手,上官仙儿浑身气势登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自人畜无害化作狂龙恶虎,气势惊人。 “上官金虹当真生了两个好女儿啊。” 目睹这一幕,所有人不禁暗自感叹。 同样的倾国倾城,同样的精明狡猾,同样的强大。 想想也是,这天底下有什么能比手足姐妹还要可靠的么? “果然厉害。” 赞许的声音倏忽飘来。 风雨如晦,通往洛阳城的山野小径上,有一人迈步而来。 李暮蝉终于来了。 他也将适才的一幕尽收眼底,同时瞥了眼百花林,确定上官小仙就在里面之后,复又望向上官仙儿。 看来金钱帮帮主的人选并非是早就定下的,许是因为当年仇家太多,谁也无法保证两女能否活下来,故而才将这对姐妹分开。 如果真是这样,那上官小仙应该就是被放弃的那个。 因为一明一暗,注定了一舍一得。 纵观上官小仙过往种种,除了飞剑客照顾过她,这二十多年来有大半时间她都是在那座青楼里装疯卖傻,任人欺凌。 至于目的,无非是为了掩盖上官仙儿的存在,同时还能转移仇家的注意力。 如此一来,上官仙儿便可暗中成长,压力大减,只待功成便能继承上官金虹留下的一切。 只可惜,谁能想到,到头来上官小仙这个弃子反而忍辱偷生,自那十死无生的重重杀机中生生给熬了过来,还练就了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先一步重现金钱之威。 是故,方才成就了如今这般双姝并立,共掌金钱的局面。 不容易啊!!! 李暮蝉感触颇深。 无论是公子羽,还是上官小仙,亦或是他,在这条江湖路上都走的极为不易。 “啊!” “是李暮蝉,他居然没死。” “他没死。” …… 而随着李暮蝉的现身,场中所弥漫的杀机瞬间被推至顶点。 一片哗然中,李暮蝉眼珠子骨碌转动,转过半圈,扫过一张张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脸孔,言简意赅地轻声道:“先灭青龙会!” 上官仙儿看着李暮蝉单枪匹马一个人,挑眉道:“就你一人?” 李暮蝉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句有些奇怪的话:“咳咳,对于你们投效青龙会的事情,本盟主可以既往不咎,甚至还能论功行赏。” 温和的嗓音不紧不慢,透破风雨,清晰落入众人耳中。 他是对众多青龙会子弟说的,这些人里面不乏那些见风转舵的墙头草,原本是天下盟的人,但随着李暮蝉败亡的消息传回,一个个又都转投青龙会。 所以这句话,意思颇多。 李暮蝉不在乎这些人会怎么做,但他这句话一出口,效果立竿见影。 但见原本浩浩荡荡的青龙会人马,一时间人人自危,警惕提防着四周,生怕身旁有人偷袭出手。 军心乱了啊。 上官仙儿一愣,看了眼那个她本该叫作姐夫的男子,然后微微一笑,轻声道:“既然如此,金钱帮与青龙会的宿仇恩怨,就在今日了结。” 她手握金环,遥指青龙,青衣卷荡,皓齿红唇间铿锵吐出一字:“杀!” 刹那间,两方势力多年来积攒下的仇怨彻底爆发。 而青龙会的众多人马中,有人终于在那压抑的氛围下坚持不住,更是受不了周围人警惕怀疑的眼神,将手臂上的青色丝巾一把扯下。 “杀!” 乱战开始了。 一股浓郁的血腥霎时弥漫于山野岗岭之上。 青龙会尽管军心稍乱,但其中强手众多,更是走出百八玄青劲装的狠手,或老或少,或男或女,人皆不见真容,手段千奇百怪,每一个的实力都足以比肩苗天王,甚至更强。 这些人正是青龙会遍布中原武林各方的众多坛主,皆乃蛰伏多年,不显山露水的高手。 二龙首临危不动,仿似智珠在握,然美眸含煞,眼中更有癫狂涌现。 如今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青龙会不能输,公子羽更不能输。 她秀手一挥,但见人群中又闪出百余名身背包袱的赤衣大汉。 这些人眼里血丝满布,殷红一片,恨得咬牙切齿,全是唐门子弟。 盖因他们有的是与外族联姻,有的远行未归,有的闯荡在外,是故幸免于难,侥幸未死。 而他们的包袱里,尽是一颗颗黑色的弹丸,上有引线,赫然是“江南霹雳堂”的火器。 除了这些人,二龙首的身后忽见搭起一张张劲弩强弓,少说五六百号人,一个个身着青黑箭衣,背负着箭囊,披着红色披风,俱皆精悍干练,抬手间便已搭箭欲射,乌寒箭簇横空。 这般大阵仗,谁敢不心惊。 李暮蝉也瞧得咋舌不已,看来公子羽当真铁了心要在此铲除金钱帮了。 随着心念起落,耳畔乍闻弓弦震动之声,箭雨一过,场中人马立时倒下大片,惨嚎不绝于耳,不少人如被穿糖葫芦一样射死当场,还有人被生生钉死在地上。 李暮蝉身形挪转,伸手抓过一支急箭,看了看那闪烁着冷芒的箭簇。 “这箭矢劲力之强五十步内足能破甲了。” 他反手再一送,手中箭矢猝然化作一缕急影,连破三人心胸,遥遥射向白玉京。 白玉京淡淡一笑,手中长生剑斜斜一横,剑鞘一拨,已将面前的箭影荡开。 且说血战正酣,百花林内陡见飞出两道绝强身影,二人且战且行,凌空飞掠跃出,先是自地上斗到树上,又从树上飞至空中,接着重落地面,打的难分难解,斗得险象环生。 这二人,当然就是公子羽和上官小仙。 公子羽也不知练的什么功夫,运劲提气之下周身竟狂飙出一股匪夷所思的可怕寒意,血肉剔透如冰,笼罩着丝丝寒气,所过之处,但凡有谁被他所散寒气波及,无不一个寒颤,口呵白气。 而上官小仙的手段也不同凡响,一双手变化莫测,时而紫芒高涨,时而黑气四溢,尽是大悲赋上的盖世绝学。 可她忽然娇躯一震,嘴角已有一缕鲜红溢出。 “这是,”李暮蝉瞧着公子羽的手段,原本波澜不惊的神情渐渐生出几分异色,然后越来越凝重,双眼微眯,目露奇异,仿佛猜到了什么,“这难道是……看来天底下有奇遇的不止我一个啊。” 公子羽大笑起来,笑的狂态毕露,挥手转腕,一团气劲已落向李暮蝉。 “你们就是一起上我又有何惧!!!” 原著里公子羽练的是大悲赋,但既然因为主角的出现剧情发生了转变,大悲赋被上官小仙所得,所以公子羽的手段我也改动了一下,我记得绝代双骄里有说沈浪练的是明玉功,所以借此延伸…… (本章完) ------------ 177:以一敌二,明玉显威 气劲凌空,风雨如浪。 李暮蝉身旁厮杀的众人俱皆横飞倒翻,变成一个个滚地葫芦,独他一人傲立当场,岿然不动。 但他下一刻忽然动了,公子羽既是邀战,他岂能不动。 此人较他和上官小仙要更早掌权握势,天赋才情也是当世罕有,如今又身负盖世绝学,再加上有青龙会的雄厚底蕴为根基,武学造诣、武道气候恐已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几人之一。 如此绝好的对手,他当然要一会。 李暮蝉手脚未动,整个人却已迎风而起,仿佛化作一片叶、一页纸,体轻如羽,身轻如尘,青袍卷动如风,自微雨中飘向了公子羽。 上官小仙俏脸清寒,反手噌去嘴角的血迹,纵身一掠,亦是扑杀向公子羽。 二龙首见状正待援手,不想眼前忽有灿烂金光如流星般横击而来,携风雷之势,落在她身旁的一颗山石上,顿见火星爆射,碎石飞散。 遂见上官仙儿避过箭雨刀阵,踱步而来。 “找死!”二龙首冷叱一声,可本是欲要踏出的步伐忽又止住,她眼神变幻,双手紧攥,沉声吩咐道,“准备动手。” 她是冲着身后百十位唐门子弟说的。 这些人早已蓄势待发,闻言纷纷自袖中取出火折子,将那雷火弹的引线点燃,然后以催发暗器的手法掷入场中。 “轰!” “轰!” “轰!” …… 不过片刻,山野之中遂听震爆之声不绝于耳,恍惚间如轰隆雷鸣,天崩地裂。 正自厮杀的众人尚因那箭阵叫苦不迭,此刻再逢这火器之威,顷刻间死伤一片,放眼望去,满地尽皆残肢断臂,无一具全尸。 饶是一群人过惯了刀口舔血的凶险日子,现在也被这一颗小小的弹丸骇破了胆,俱是面无人色,心惊担颤。 连上官仙儿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你们还不动手?”二龙首又道。 这一次,她是冲着李药师和白玉京说的。 白玉京不为所动,只是怀抱长生剑站在一旁,一边盯着交手恶战的三人,一边微笑道:“稳得住,局势还稳得住,你看大龙首以一敌二,不也是游刃有余嘛。” 话到这里,这人语气极是短暂的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道:“他若真的稳不住,也就没资格做老大了。” 二龙首看了对方一眼,眼中尽是不加掩饰的杀机。 但是,她还看见白玉京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两尊身穿绿衣的人物。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直到第十二个。 这十二人原本都隐藏在青龙会的人马中,如今卸下伪装,陆续现身,还都是以白玉京马首是瞻,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白玉京对二龙首的杀意丝毫不以为然,甚至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只是死死盯着公子羽,以及对方所施展出的武功,眼神连连变幻。 这时,忽听白玉京悠悠然地道:“我一直觉得青龙会的龙首太多了,什么七大龙首,老大老大,既然是龙头老大,便只能有一个,剩下的,永远都要屈居其后……你们以为如何啊?” 而青龙会这边的变故自然逃不开众人的视线。 今日这怪事一桩接着一桩,眼下这情形,似乎有人要夺权了啊。 李药师没有开口,但眼神却在闪烁。 燕十三静立一旁也没有急于动手,眼神平静的如一潭死水,不见涟漪。 见此情形,二龙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一口气,然后用力的抿着唇。 战圈内,只说三道身影甫遇,风雨齐齐暴乱,横流乱冲,周遭众人一时间仿若置身惊涛骇浪之中,动容之余纷纷狼狈急退,唯恐遭到波及。 李暮蝉飞身挤近一瞬,已在公子羽头顶,以上攻下,右手五指一拢,掌心登时倾泻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沛然掌力。 上官小仙则是正面相迎,双手突然像变成冰魄水晶,手心黑气缭绕,五指开合一按,雨氛中立见数道犹如实质的掌劲落向公子羽胸膛。 “哈哈,都来吧……来吧……啊!” 公子羽眼里尽是不可一世的狂态,白发根根飞扬,双手提劲一引,顿见四面八方无数风雨凝聚成一颗颗水滴,而后在其周身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 这漩涡一成,不但将上官小仙和李暮蝉的掌力悉数化去,还将二人齐齐罩了进去。 非但如此,原本漫天急飞的箭雨暗器,但凡碰上这股劲力,无不受其牵引,被吸引进去;连同地上的断刀残剑,以及满地残肢,都尽数投入这漩涡之中。 有人目睹这般可怖威势,下意识愣了愣神,可片刻耽搁,这人已被那足能断石分金的气劲卷中,顷刻命丧当场。 “哗!” 此起彼伏的惊呼哗然中,一群人纷纷远避开来,躲之不及。 如此一来,场外众人已难以插手此战,就连荆无命都无能为力,只能旁观。 而在那股奇劲中,李暮蝉见此情形,掌下劲力再提三分,以硬碰硬,以强碰强,霎时间就连公子羽都感到一阵窒息,他单掌上迎,亦是推出一掌。 “砰!” 肉掌相对,二人脸色俱是生变。 李暮蝉只觉一股寒气透掌袭来,钻行于他的四肢百骸,不但能让气血运行的速度减缓,连狂催的内力都有滞缓的趋势。 他心神一凛,忙暗自催动体内内力,飞快行遍周身,才将那股寒气冲散。 这《无相神功》所成内劲犹为神异,无色无相,便如一股澄净活水,任何外劲加身,亦或是剧毒,一旦接触,顷刻便会被冲散消融。 就像一滴浓墨落入清水之中,装水的器皿若小,那水自然会变黑,可若滴入江河大海之中呢? 这无相神功所成内劲便如那浩瀚汪洋,任凭万流归江,万川归海,始终其色不改,亦是对应那不为外物所动的心性。 “这就是无相神功?好功夫。” 公子羽却是心惊面前人掌劲之磅礴,掌力之雄厚,犹如直面狂涛巨浪,威势实难想象。 较劲一瞬,公子羽双脚轰然下陷一沉,方圆周遭震颤一晃,已是被那惊人掌劲给生生按入土石之中。 也在这时,一只右手猝然凌空探来,上官小仙狠辣出手,掌心紫芒升腾,以指作剑,想要凭“大紫阳手”那消融诸劲的奇用破开公子羽满身的寒劲。 这寒劲凝而不散,而且内敛急收,就像一个龟壳,简直难缠到极点,久战多时非但毫不外泄,反而愈演愈烈,更邪门的是,公子羽亦是越战越强,体内内力仿似无穷无尽,生生不息,强的匪夷所思。 适才她便吃了大亏,既要与之交手,还要抵挡这股奇异寒劲,此消彼长,挨了一招。 且说指影落下,上官小仙已连封对方上身几处要穴,然而她的脸色也随之生变。 公子羽非但丝毫损伤,气势居然又强了一筹。 三股恐怖的劲力交锋碰撞,公子羽脸上的龙首面具已然不堪重负,“砰”的碎裂,露出真容。 这张脸,年轻的有些吓人,尽管满头白发,但瞧上去堪堪不过三十。 “大移穴法?”上官小仙惊疑道。 “大悲赋?呵呵,很可贵么?”公子羽单掌一送,已将李暮蝉迫开,“我原先也有意成就此功,可惜费时费力只得了五种。而且,机缘巧合之下,老天爷竟让我成就了另一门惊世骇俗的绝学,今日我就用这《明玉功》,葬送伱们这两位当世魁首。” (本章完) ------------ 178:针锋相对,孰强孰弱 “明玉功?果然是明玉功。” 白玉京也听到了公子羽的话,尤其是其中的那三个字,他面上的随意懒散不见了,眼神比剑锋还要锐利,而且在不停变幻,像在权衡谋划着什么。 李药师的目光一直落在李暮蝉身上,时不时还要瞧瞧上官小仙,但嘴上也带着三分意外,七分惊叹地道:“居然是明玉功。” 她为“云梦仙子”的传人,当然知道这门震古烁今的功夫。 据传那名侠沈浪练就的便是此功。 而且这门功夫早就已经失传了,不但难得,更是难练。 若说难得只是大海捞针,那么难练便是好比登天。 古往今来,练成此功的人绝不超一掌之数。 而公子羽不但练了,还练成了,更加成就了这等惊世骇俗的气候。 到了这个时候,场中厮杀的各方势力多已停下,非是休战,而是望向那对峙的三人,等着赢家。 雨停了。 风停雨住,然那古怪的漩涡却没消失,公子羽看着李暮蝉和上官小仙,脚下微微踱步走转了半圈,周身内敛的寒气愈发浓郁了,远远瞧去,仿若一尊冰雕玉像,血肉生辉,极是不同凡响。 听闻是《明玉功》,李暮蝉的脸上并无多少异样,只有冷意和戾气。 因为今日无论此人是何等的惊世骇俗,这一战都绝无避免的可能。 他要站的更高,看的更远,就一定得从这个人的尸体上跨过去,踏过去。 而且,当初在太湖之畔,两人就已将彼此视作对手。 作为对一个对手的尊重,当然要全力以赴,以成败输赢来敬这一路上的艰辛坎坷。 何况,李暮蝉自己也很享受这种酣畅淋漓的畅快。 毕竟一切阴谋诡计的最后,终究还得凭实力说话。 同样的,对其他两人来说亦是如此。 蓦然,公子羽率先发难,他身形一晃,脚下错步,一个闪身人已立足上官小仙面前。 上官小仙只觉眼前一花,一股滔天寒气立时迎面袭来,凤眸陡凝,正待招架,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身影同时贴近,紧绷的神情顿时舒缓不少。 因为,李暮蝉不会让人失望,哪怕这个男人已为当世枭雄,野心勃勃,志在吞吐天地,但只要这个人和谁并肩作战,就永远可以相信,可以依靠。 李暮蝉果然没让她失望,跻身一进,雄浑气劲已拦在公子羽面前。 上官小仙心领神会,脚下绕转退到李暮蝉身后。 但她并非是躲,也不是欲要偷袭,而是浑身上下开始散发出一股足能致命的魔力,如能摄人心神,夺人魂魄,正是《姹女迷魂大法》。 上官小仙莲步轻迈,身形渐渐缥缈起来,恍惚间红衣似是化作一团飘飞起舞的烈火,包裹着那婀娜曼妙、惊心动魄的娇躯,一举一动莫不是在勾动着他人的欲望。 公子羽眼皮轻颤,冷厉一笑,霍然推手成掌攻向李暮蝉,然右手甫一破空,五指悄然翻动开合,已变化出无穷杀招。 放眼望去,既有指法,亦有拳法,还有擒拿,连同掌法,变幻莫测,层层密布,委实不同凡响。 面对这可怕杀机,李暮蝉胸腹间气息徐提,手上无有花哨,不由分说,只有简单一掌,至大至刚,至强至猛。 但见两股气劲碰撞,二人周身顿时劲风狂飙,脚下土石翻滚如浪,震颤不稳。 公子羽双眼大放精光,左手再提,又是一掌。 李暮蝉不甘示弱,右手同起,直直迎上。 遂听。 “轰!” 二人双掌相对,掌间如有惊雷炸响,两条袖子瞬间被劲风充塞填满,鼓涨撑圆。 众人看的心惊肉跳,口干舌燥,场中二人已开始较劲斗力,如两牛角力,脚下走转如踩烂泥,俱是步步塌陷。 然而僵持不过半息,二人几乎同时揉掌错开,双手挤入各自身前空门,攻向彼此的胸膛。 “砰砰砰……” 一阵急促密集的沉闷异响自两者胸口惊起。 双方只攻不守,一人仗着那奇异寒劲消融外力,一人身轻如纸,诸般杀招好似轻风拂面,外力难以加身,狂乱的攻势令观者头皮发麻,相顾动容。 可是,场外众高手已瞧出端倪。 盖因公子羽愈战愈强,内力真气仿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反观李暮蝉,他即便可以无视那寒气,然连番爆发之下,气势已攀至尽头,虽勉强稳固,可这已是败象显露的开始。 如此一来,双方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若不及时想出破局之法,只待公子羽的气势攀至顶点,便是李暮蝉和上官小仙的死期。 眼见李暮蝉的气势再难长进,公子羽又怎会瞧不出端倪。 到底是气候尚浅。 但他可不会错失这般良机, 只说双方互拼互攻数十招,公子羽骤然变招,拼着硬受两记重掌,双袖一卷一裹,已接下李暮蝉的双掌,而后双手一揉,抵掌相迎。 四掌相对,李暮蝉眉头一皱,这是心知他根基不厚,要比拼内力啊。 果然老辣。 “你二人已是气尽势竭,我却游刃有余。”看着李暮蝉生变的脸色,公子羽长声大笑数声,而后笑声急收,眯眼凝声道,“这江湖,我要了。” 可就在这时,一只纤秀手掌突然自李暮蝉身后探出。 公子羽眼神晃动,却是不由自主的看向这只手。 他心神收敛,气息提至半途,正欲招架,岂料那只手只是虚晃一下,忽又收回。 只这小小的一个举动,竟让公子羽的脸色凝重起来。 上官小仙探出身子,她并没有急于出手,而是缓缓抬起食指中指,指缝间隐隐露出一枚银光闪闪的毒针。 大搜神针。 此针剧毒无比,见血封喉,比梅花针还要可怕百倍。 公子羽虽有明玉功护体,但他双眼还睁着。 他似是吸取了先前的经验,不为所动,不予理会。 可上官小仙只是微微一笑,已将手臂伸直,将那枚银针徐徐推向他面前,仿佛要扎进他的眼中,针尖闪烁着锐利的寒芒。 然后,上官小仙还轻轻说了一句:“看针!” 这一声,不但时机恰到好处,还暗藏《姹女迷魂大法》的蛊惑之能,魅惑之意,饶是公子羽心性坚逾铁石,也难做到无动于衷。 他眼瞳一颤,分心他顾,果然看向了那枚毒针,看了一眼。 然而,杀招并非在此。 上官小仙左手捻针,右手不知何时已悄然抵在李暮蝉的背上,便在公子羽分心之际,她体内内力一瞬间汹涌而出,渡给了李暮蝉。 二人劲力合一,只是刹那,公子羽脸色骤变。 适才他那提至半途的气息尚未来得及平复下去,此刻只觉身前如有决堤洪流,滔天大浪冲撞而来。 原本笼罩三人的漩涡轰然溃散,公子羽身形倒飞而出,口中终见呕红,一缕血线犹如断线珍珠般染红了他的雪白衣襟。 而这边,李暮蝉与上官小仙也是齐齐踉跄退了数步。 然而,杀机未绝。 公子羽倒飞飘出数丈,忽口吐长啸,腾空跃至半空,双臂一展,十指箕张,但见那股奇异吸力再起,满地箭矢连同刀剑纷纷在颤动中飞离了地面,而后浮空不坠,盘旋其周身之外,箭簇,剑尖,刀尖俱是摇指向二人。 望着半空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利器,观战众人心惊之余纷纷暴退,连连后撤,留给三人足够发挥的空间。 李暮蝉咧嘴一笑,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他双眼忽然阖上,但很快又再次睁开,幽暗的眼瞳中仿似有星火升腾燃起,化作两朵寒火,两簇烈焰,点亮了眼眸。 四目相对,李暮蝉挑衅般的冷笑道:“这江湖,你说了不算!” 公子羽面上一片平静,不由分说,双手隔空运劲一推,漫天刀剑顿时如疾风骤雨般射向李暮蝉和上官小仙。 刀剑在前,公子羽紧随其后,飞扑而下,直取李暮蝉和上官小仙。 到了这个时候,此人眼中才见滔天杀意。 “死来!” 李暮蝉岂会退缩,眯眼冷笑,右手悄然化作一式剑指,神情也狠厉狰狞起来。 上官小仙凤眼陡张,双手飞快染上一抹黑气。 二人几乎同时跃起,不退反进,迎上公子羽。 “我先让你死!” “杀!” (本章完) ------------ 179:公子之殇,青龙老大, 这一刻,望着那半空的三道身影,众人全都屏息凝神,瞪大了双眼。 生死胜负就在眼前。 公子羽周身气势攀至顶点,远远瞧去,原本弥散于天地间的水气,恍惚间似是化作一团泡影,包裹着他的身体,在漫天飞舞盘旋的刀剑之中,如离弦之箭般直扑二人。 上官小仙横身飞旋,双手挽动,红袖翻卷,腾挪辗转之余,已将那疾风骤雨般逼来的刀剑悉数拨开。 李暮蝉亦是拔地腾空而起,在半空掠出数丈,迎上了公子羽。 “砰!” 两只晶莹生辉的肉掌,携天惊地破之威,悍然落下。 而与之对掌的,当然是上官小仙和李暮蝉,二人各出一掌,竭力相迎。 劲风涌动,劲力狂飙,众人只觉一股澎湃飓风扑面,天地间已是荡起一股充满血腥味的尘嚣。 所有人凝目定睛,连忙瞧去,但见公子羽仿若坠星般竟强抵着二人,直直撞向地面。 “呵呵……哈哈哈……不俗!”公子羽大笑道。 这一战,着实酣畅淋漓。 他自诩难逢对手,平生寂寞,如今总算过瘾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李暮蝉居然撤去了左手,体内气息强提,青袍之下登时如有狂风涌动。 电光火石间,遂见, “砰!” 公子羽左掌不偏不倚,正中李暮蝉胸膛。 上官小仙见此情形,同样窥得时机,左手悄然一拢五指,一拳砸在公子羽的右肋。 公子羽脸色沉凝如水,右掌居然还能再提气劲,爆发强催,上官小仙顿时咳血倒飞,砸向地面。 短暂的变化,惊心动魄的厮杀,看的众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哈哈,送你上路!” 上官小仙这一退,公子羽的另一只手登时腾了出来,他正要对李暮蝉下杀手,右手拿其左肩,可笑声又戛然而止。 公子羽双眼陡张,眼瞳骤凝,脸上居然罕见的现出一抹惊容,盖因他眼前忽然多出两根苍白手指,形如利剑。 “这是……” 这一指端是神出鬼没,甫一出现,已在他面前,点向他的眉心,捺向他的额头,刺破了那团泡影。 不见多么精妙绝伦的变化,只是一指。 一指横空,不是直刺,而是临到对方面前,在那毫厘之间,如蜻蜓点水般轻轻一碰。 “轰!” 两道身影重重坠地。 漫起的尘烟中,但见一道身影屹立未倒,弓步而立,另一道身影倒悬半空,单手扣按前者右肩,仿似凝固成了两尊石像。 山野之间,一片死寂。 众人瞠目结舌。 而那屹立不倒之人,自然就是李暮蝉。 李暮蝉右手斜指,仿似剑指青云,点在了公子羽的眉心。 气劲渐散,二人鼓荡卷动的衣衫也都渐渐垂下,沉寂下来。 “原来如此,你居然得了这门绝技。”公子羽既是意外,又觉惊叹,脸上的凶戾,眼里的杀机都已不见,他道,“好!” 一字落罢,尘埃落定,公子羽踉跄落地,而后面如金纸。 李暮蝉则是喉结蠕动,缓缓站直,脸色苍白无血,口中长舒出一口气来。 对于公子羽而言,此战他不胜即败,只要没赢,没杀了李暮蝉和上官小仙,他就是输了。 而对上官小仙和李暮蝉而言,既是赢了,也是输了。 公子羽神色平静的环顾瞧去,看着哪一张张面孔,迎着那一双双或是冰冷、或是仇恨的眼眸,如释重负的泄去一口气,原本晶莹剔透的血肉也渐渐恢复寻常。 白玉京没有丝毫援手的意思,他非但没有援手,身后众多高手还都暗结阵势,截去了二龙首的退路。 这个女子是公子羽的心腹手下,更是伴其一路走到如今的人,所爱之人。 所以,必须得死。 只有这两个人死了,青龙会才能彻底为他所掌控。 公子羽果然死了,他最后再看了眼人群中的二龙首,忽然栽倒下去,气绝当场,就此败亡。 白玉京的脸上多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对于这个结果,他很满意。 然后,他抚掌拍手:“李盟主和上官帮主果然厉害,鄙人今日大开眼界。” 李暮蝉淡淡道:“你还不逃?” 白玉京“哦”了一声:“我为何要逃?” 上官小仙似是又恢复了那妩媚动人的模样,轻声道:“因为公子羽已经败了,也死了。” 白玉京不可置否的点点头:“没错,他是死了,也败了,但青龙会还没输啊。” 这个人缓缓走到一旁,走到最前面,站在最显眼的地方,居高临下,俯视着众人:“现在容我自我介绍一下,鄙人白玉京,或许伱们可能有人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是没关系,因为从今往后,我将执掌青龙会,你们可以叫我……青龙老大。” 淡淡的话语,却掷地有声,极具份量。 “青龙老大?” 别说场下的各方势力,就连不少青龙会的子弟也都愣住了。 这个昔日令群雄各势谈之色变的名字,而今重现江湖。 原本群龙无首的青龙会子弟尽管有过些许慌张,但很快便如见救星,纷纷向其靠拢,就连那众多坛主,也都顺势而转,另投白玉京。 更让人意外的是,那些手持劲弩强弓的青龙会子弟忽然齐齐调转箭簇,射向一旁的唐门子弟。 但这些唐门子弟也不是没有准备,身后的包袱一解,居然拼成一面盾牌,显然早有防范。 “小姐,快退吧。” 二龙首红着眼,看着公子羽的尸体,又恨恨的看了眼白玉京。 “退?这江湖之大,你们还能退到哪里?”白玉京轻声道。 如今公子羽败亡,青龙会又已易主,如二龙首这些人已是丧家之犬,金钱帮不会容下他们,天下盟也不会放过他们,自是无路可退。 但白玉京的眼里仍有忌惮。 他看向二龙首的身旁,燕十三尽管静立未动,但这人身上早已升腾起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凌厉剑意。 白玉京十分认真地道:“何必呢?以你的身手和天赋,我绝不会埋没你。” “你不配。” 燕十三终于开口了,眼神死寂,面无表情。 白玉京笑了笑:“好,也好。” 他又瞧了眼同样站在二龙首身旁的李药师,微微扬眉,似乎颇为意外,旋即吩咐道:“那就都杀了吧。” “退!” 二龙首不再犹豫,飘然而退。 有人见势欲追,可忽有一抹凌厉剑光乍现。 那剑光是黑色的,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在亮起的火光中只是一闪,近处已有三人捂着喉咙倒地。 燕十三出手了。 瞧见这么一手凶邪绝伦的剑法,不少人腿肚子打转,再看到那些唐门子弟手中的火器,一群人连连后撤,只能干看着李药师、二龙首,连同燕十三,以及一干唐门子弟远退而去。 白玉京并不急着追击,而是望向李暮蝉和上官小仙,目露思索,正想发号施令,可山野四方又有不少人影飞掠而来。 正是那路小佳与刘妈妈等人。 “二位,来日方长啊。” 白玉京抿嘴一笑,转身就走。 上官小仙这时嫣然一笑,扭头转向李暮蝉:“唔,相公,把这具尸体让给我,我就放你离开,好不好?” 她指着公子羽的尸体。 李暮蝉手里拎着公子羽的尸体,轻咳了一声,没有急着回答。 但远方的夜空,忽有一团焰火拖着火尾直直攀升。 那是“天下盟”的信号。 李暮蝉轻声道:“你还不回去?晚了洛阳城可就丢了。” 上官小仙笑容渐淡:“我不信洛阳城有你的人马。” 李暮蝉漫不经心地道:“天下盟不止我一个盟主。” 上官小仙眼泊闪烁,但很快又故作娇蛮的磨了磨银牙,然后一面转身离开,一面冲着手下人沉声吩咐道:“命人速速前去追击那位二龙首,毕竟青龙会的底蕴还没下落呢。还有,传令下去,所有帮众即刻反击……青龙老大?呵,跳梁小丑,这江湖他也配染指!” (本章完) ------------ 180:真假虚实,生死难辨 …… 时辰已是到了后半夜,荒僻山野间,忽见不远处的山道转角处行来一人。 来人大步流星,奔走如飞,手上还拎着一具尸体,脚下停也不停,一直赶到尽头的山神庙方才止步。 想是有些气竭力疲,李暮蝉步伐一缓,但并没有进去,而是盘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稍作调息。 头顶夜空晦暗,然远方天色渐显,正是到了晨昏交替的时候。 良久,一番吐纳运功之后,李暮蝉再次睁眼,看向地上的尸体,突然轻声道:“里头的,有酒么?” 尸体不语,然那破旧的山神庙里忽然起了一阵骚动,还能听到有人呢喃着“完了”之类的话,然后陆陆续续走出几个人来。 这些人都是金钱帮的帮众,清一色的杏黄衣衫,面色惨然,走的战战兢兢。 他们已然是认出了李暮蝉。 今时不同往日,这个名字早已如日中天,乃是实打实的无双强人,当世高手,还是金钱帮的对头,他们当然很怕。 便在一群人哆哆嗦嗦的时候,其中一个汉子越众走出,强压畏惧,拱了拱手:“见过大堂主。” 旋即从身旁几人的腰间解下两葫芦酒,小心翼翼的递了过来。 李暮蝉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随意道:“有吃的么?” 汉子恭谨道:“回大堂主,还剩一包酱驴肉。” 说话间便又从庙里捧出张荷叶,里面摆着切好的驴肉。 李暮蝉看着天色,先是猛灌了一葫芦酒,然后捏着肉片一边慢条斯理的吃着,一边轻描淡写地道:“你们得往北走。” 几个金钱帮帮众听的不明所以,那汉子却瞥了眼李暮蝉来时的山路,眼神隐有变化。 “多谢大堂主。” 旋即毫不迟疑,转身带着几人消失在郁郁葱葱的丛林中。 此时,天边已泛起微光,林中也有了鸟叫。 晨风扑面,朝露欲滴,李暮蝉独坐山间,吃着酱驴肉,喝着酒,望向地上的尸体。 这个人的生死牵扯太多,所以哪怕是死了,很多人也要亲眼看着他烧成灰,碾成渣,碎成粉,只有这样,才能寝得安稳,吃得安心。 不然,这个人就很有可能还活着,甚至是活过来, 就像……李暮蝉。 有李暮蝉诈死在先,公子羽的那些仇家,那些畏他怕他的人,只怕不会轻易相信青龙会大龙首就这么死了,一定会将其剥皮拆骨,抛心挖肚以辨真假。 而最关键的是,这具尸体还落到了李暮蝉的手中。 两个心机深沉,精于智计的枭雄凑在一起,试问谁不怕? 即便公子羽已经死了,一死一活,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人没死,那可就有些吓人了。 所以,这具尸体一定得挫骨扬灰。 而李暮蝉刚清静没多久,来时的山道上忽听有人怪笑着开口:“李盟主何必劳心劳力的带这么一个死人赶路,不如我替您处理掉他?看是用刀劈还是火烧,保准不留全尸。” 李暮蝉嗤笑一声,不紧不慢的咽下口中酒肉,眼含不屑的扫视过四野山林:“瞧你们那点出息,人活着时你们不敢露头,如今死了居然还疑神疑鬼,连尸体都怕,我要是伱们,干脆找颗歪脖子树上吊算了。” “哼!”林中又有人冷哼道:“李暮蝉,别忘了你‘天下盟’有不少人和‘青龙会’乃是血海深仇,如今你却守着公子羽的尸体,也不怕他们寒心?” 李暮蝉孤坐在青石上,眼皮半开半阖,轻叹道:“要不说你们没出息,他都死在我手上了,我那些弟兄们还有什么好寒心的?况且,我念他是一代豪雄,不愿你们羞辱他的尸体,不可以么?” “嘿嘿嘿,李盟主说的没错,您与公子羽既是对手,也识英雄重英雄,咱们弟兄几个绝无意见,不过,这具尸体再拖着可就臭了,不如交出来,我们替他风光大葬,如何?”又有人招呼着。 李暮蝉听的失笑,他越是守着这具尸体不放,这些人恐怕越会疑神疑鬼,越不安心。 沉吟了一会儿,李暮蝉忽然道:“你们来了几方势力啊?一具尸体,我给谁好呢?” “给我!” “当然是给我!” “给我们!” …… 语出话落,林间立马冒出十几个声音来,男女老幼全都有。 但这些人很快又都噤声了,因为李暮蝉已拎着尸体站起,走入了山神庙。 “李暮蝉,你又想耍什么花招?你适才经历恶战不久,内力想必尚未彻底恢复,还受了伤,真要动起手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是极是极,李盟主何必为了一具尸体闹得大伙儿都不开心。” “李暮蝉,这里可不是你那江南武林道,你真以为自己能横行无忌,天下无敌了?” ……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嚷的厉害,可偏偏就是看不见半个人影。 “聒噪!”李暮蝉平淡的嗓音自山神庙里传出,“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对我指手画脚?莫不是活腻味儿了?” 一群人登时气息一窒,全都被这股不可一世的嚣狂所摄,被那杀意所惊。 但是堪堪步入山神庙的李暮蝉突然又掠了出去,腋下夹着尸体,去势极快。 “追!” 刹那间,林间兔起鹘落,尽是跃动的身影。 只说众人这一追一赶,不多时,忽听前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仿似万马奔腾,千军冲阵,定睛一看,原是不知不觉已到黄河边上了。 河面上更有一艘大船久候多时。 船上为首之人赫然就是“十二连环坞”的坞主,金老七。 昏暗的天地间,李暮蝉止步岸边,回头一瞧身后众人,众目睽睽之下,抬手竟将公子羽的尸体抛入滚滚浊浪之中。 “有能耐的,自己下去捞吧。” 他轻狂一笑,蓦然提纵跃起,踏水踩浪,如飞鸟般掠上大船。 再见李暮蝉,金老七大笑不止,咧着嗓门大吼:“我就知道公子福大命大造化大。” 李暮蝉看也不看岸边众人,笑着冲金老七招呼道:“准备返回长江水道。” 金老七一愣,迟疑了片刻才说:“公子,江南武林道不是已被青龙会所踞,咱们……” 李暮蝉长呼出一口气,眼底精光一烁:“现在正是时候,青龙会的人马倾巢而出都涌到北方武林了,如今的江南武林道才是真正属于咱们的。而且算算时间,那个小姑娘大抵已经开始动手了,加上秋水清他们几个,应该已到收尾的时候了。” 金老七听的诧异:“小姑娘?” 李暮蝉随手脱下身上破破烂烂的青衫,换上了一件黑袍,解惑道:“七星塘慕容家的少主,慕容秋荻,连同铁燕二人和那几千名魔教精锐。” 语气顿了顿,他忽又抿嘴一笑,眯着双眼望向那滚滚浊浪,滔滔河水,意味深长地道:“青龙老大?呵呵,我倒要看看他白玉京出得了河洛,又能否过得了长江?还有,我得用他钓一条大鱼,好在此番有人愿意跟我结网,就看那厮上不上当了。” …… 与此同时,便在适才李暮蝉所经过的那座山神庙里,忽有一道身影一闪而出,掠入山林。 (本章完) ------------ 181:七大盟主,大势已成 四月末。 长江水道上,不知何时,一夜之间竟多出九艘大船,南岸更是泊舟百余,香车无数,人马势力绵延数里。 岸上那些个茶寮、酒肆、小馆、客栈也都挤满了各路三教九流的人物,斗酒划拳、大笑之声在雨中传出老远。 “慕容秋荻见过公子!” 而在那九艘大船上的某间屋子里,披着雪色披风的慕容秋荻正冲着坐在窗畔的黑袍男子见礼。 李暮蝉回身,披发在肩,神情温和,眼神更是柔和。 “你做得不错。” 他扫了眼这个人的肚子,尽管对方掩饰的很好,披风也捂得很严实,但微微隆起的腹部还是可以瞧出一些端倪。 慕容秋荻低眉垂眼,柔声道:“多亏了公子暗中指点。” 李暮蝉的语音里毫不掩饰赞赏之意:“不必自谦,你确实做得很好,倘若你不够聪明,我就是指点再多也无济于事。我这个人从来不吝啬赏赐,这一次,伱赌上整个‘七星塘’入局,我就给你一个盟主之位,如何?” 慕容秋荻眼眸微微颤动:“多谢公子。” 李暮蝉颔首:“退下吧。” “是!” 慕容秋荻应声而退。 江上烟雨深,雨中轻舟往来。 听着窗外飘来的动静,李暮蝉拿起案几上的长箫,手指抚过箫孔,吹出几个曲调,融成一首曲子。 “你就这么相信她?”一个嗓音蓦然自李暮蝉身后响起,“她的野心可不小。” “她的野心很大。”李暮蝉一面把玩着长萧,一面瞧着江上烟雨缓缓地道,“但正因为她野心大,所以这种人在实现野心前最是容易驾驭,也更容易听话,行事也勇猛刚进。” 一口气说完,他又极为感慨的笑了笑:“不知不觉,我都快成老江湖了,可我才二十来岁啊,还没好好看看这座江湖呢。” 他似在感叹着江湖的风云变幻,也感叹着那些不断崭露头角,登堂入室的江湖人。 “这副口吻,可不像是幽灵公子。” 说话的人走了出来。 这个人有些落魄,是名身穿青衣的男子,浑身剑意隐而不发,眼中时有锐旺精光闪过,既不是谢龙腾,也不是龙小云,而是一个十分陌生的青年剑客。 但这个人浑身所散发的凌厉剑气却是当世罕见。 那是冷,冷彻骨髓的冷,冷入心扉,让人不寒而栗,不惊而惧。 李暮蝉拢了拢袖子,温和笑道:“人嘛,该有的感慨还是要有的,而且我只是对这些后来者感到惋惜,也感到欣喜。” 青年怀抱一柄好似银光洗练般通体雪亮的剑器,一双有神且又沉稳的眼眸正盯着李暮蝉的背影。 他没有追问,也已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这个人要得势了啊,而且是大势。 如今青龙会所布置安插的耳目暗桩、暗子后手已现九成,如同去了心腹大患,至此天下盟彻底稳固,立足武林,傲笑江湖。 而且这个人不但有势,还有钱,更是身负数种惊世骇俗的绝学,以及得人心,有雄心,智勇双全。 这样的一个人,一旦崛起,注定了无可匹敌。 而那些后来者,无论多么惊才绝艳,多么野望惊天,也只能在其身后,观其项背,望之兴叹。 何况天下盟这才堪堪开始啊,人心一定,立足一稳不过是第一步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天下盟只会越来越强,越来越庞大。 “所以,你能彻底崛起么?”青年剑客问。 李暮蝉稍作沉吟,眯了眯眸子,不答反问:“谁能拦我?” 他看了眼身旁的青年剑客,这个人有名有姓,而且也不是什么小人物。 乃是江湖几大武林世家中“薛家庄”的主人,“一剑飞雪”薛青碧。 此人不是李暮蝉招揽来的,而是主动找上门来的。 目的很简单,想要借阅剑谱。 这是个剑痴,魔教东进也只堪堪露了一面,还是魔教大长老与谢晓峰约斗的时候,之后便久居庄内,苦练剑法,避世不出。 只是有谢晓峰在前,此人自觉瓶颈已至,为求突破,这才找上门来。 对此,李暮蝉欣然应允。 这时,门外忽听有脚步声贴近。 “公子,人都到齐了。” 那是金老七的声音。 “终于到时候了。” 看着重新隐于暗处的薛青碧,李暮蝉脸含微笑,长身而起,推门走了出去。 到什么时候了? 自然是到彻底立下“天下盟”的时候了。 仔细想想,天下盟的几大盟主还不为人知呢,各方势力多是只知他这个大盟主,却不知其他人,更不知天下盟究竟有多少实力,多少底气,不清不楚,也不明不白。 似乎,天下盟就那么稀里糊涂的冒出来了。 李暮蝉要成大事,展不世野望,当然不能这么稀里糊涂。 而且他不是自私的人,手底下的那些人可都盼着今天呢。 李暮蝉一直在等,过去他只是宴请各方势力、各路人物,心中尚有顾忌,但今时不同往日,青龙会所布下的暗子多已拔出,整个江湖的局势他也已了如指掌,自然就不用畏手畏脚了。 当初太湖之上,“天下盟”尽管立威扬名,但还不够。 今日,他要在这长江水道之上聚势,以定军心,彻底掌权握势,而且也要连横各势,促成江南武林道,包括绿林道、水道、黑白两道,以及诸多武林世家的结盟,方才算是大功告成。 船分三层。 第三层是一间宽敞的厅阁。 灯火通明,白玉般的厅阁内,早已摆下了近百张大椅,每张大椅上都坐着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事实上剩下的几艘大船内也有这么一间厅阁,都坐满了人。 而在最上座,摆着七把与众不同的交椅,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忽然,脚步声响起。 风雨卷入,一道身影飘然掠过,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七把交椅上已多了一个人。 三盟主。 然后又有一人背负双剑,飞身而入,脚下步调奇快,几个闪身已落座其上。 二盟主。 接着一人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青袍素简,步伐舒缓,与前两者不同,这人没有戴黄金面具,正是孔雀山庄的庄主,秋水清。 随后是一名娇小动人的白衣少女款款步入,正是“七星塘”的少主,慕容秋荻。 众人脸色连连变幻,议论纷纷,但很快又都平复下来,毕竟“七星塘”的底蕴实力可是不比“神剑山庄”逊色,慕容秋荻能举一族之力入局,他们却是做不到,也没这么大的气魄。 最后,是李暮蝉。 他的出现,令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看着李暮蝉,每一个人都是感慨的,眼神也都是复杂的。 一个既无靠山,也无实力的小人物,短短四五载光景,居然成了总管江南武林道的龙头老大、总瓢把子,太过不可思议。 龙小云也很感慨,他还记得当年和此人初见,李暮蝉那副落魄到比乞丐还凄惨的模样,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号令半壁江湖,掌握无数人生杀予夺的不世强人。 这一切既是真实,又让人恍若梦幻。 众目睽睽之下,李暮蝉负手走了进来,黑袍飘飞,青丝流散,浑身上下随着步伐起落已有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势节节攀升,眉宇间既有柔和如春水般的笑意,又藏着一股不可一世的狂态,脚下大步而行,气态绝俗。 他甫一进来,所有人纷纷起身,面带恭谨,眼露尊崇。 李暮蝉走到最中间的那个位子前,拂袖转身,环顾群雄。 他看着所有人,目光扫过一张张脸孔,优雅一笑,朗声道:“诸位,请坐!” 江水滔滔,烟雨迷蒙,忽听江上岸上尽是大喝高喊之声。 “吾等拜见大盟主!” (本章完) ------------ 182:聚势得心,末路红颜 “知道为什么会有七位盟主么?” 荧然的灯火下,李暮蝉端坐着,轻按扶手,嗓音清晰无比的传达进每个人耳中。 不待众人回应,他不轻不重地继续道:“因为南方只有七个省。” “嘶!” 听到这句话,厅阁内先是陷入极为短暂的寂静,然后在场众人俱皆呼吸一滞,各有心思。 这句话还有另一层意思没说呢,那就是不止七位盟主,因为北方尚有六省。 南七北六十三省,这便是中原大地,神州武林。 放眼江湖古今百载,无论是横行天下的势力亦或是江湖绝顶的人物,能真正意义上做到一统武林的不过廖廖,屈指可数,甚至近乎没有。 譬如当年的“紫气东来”卓东来,仅仅是说服了自河朔中原到关东最重要的三十九路绿林豪杰,从黑道走上白道,组成了一个江湖中空前未有的超级大镖局,便已睥睨天下,无有对手。 白天羽的“神刀堂”势头更大,横行关内外,西拒魔教,可惜照样没能一统武林。 魔教呢? 叱咤西方,威慑西域各国,结果甫到中原,数百年的基业一朝尽丧,连教主仇小楼都不知逃到哪儿去了。 满打满算,似乎也就上官金虹的“金钱帮”曾横扫江湖,席卷过南北武林道。 然而,结果却是崛起的快,覆灭的也快,起如雨后春笋,逝如昙花一现,尽管灿烂如虹,却终究未能长久。 最后就剩青龙会了。 可青龙会若真是一统武林,又何来如今的金钱帮与天下盟? 所以,李暮蝉这句话里还藏着惊天动地的野望。 他想要掌管南北十三省,号令中原武林。 要知道天底下能做到这一切的,有资格做到这一切的,只有一人,便是庙堂中的那位九五之尊。 一旦李暮蝉有这个想法,有这个野心,恐怕将来要对付的就不只是“青龙会”和“金钱帮”了,庙堂迟早也要对他动手。 这天下已经有一个皇帝了,没有人想要江湖上再多一位暗帝。 隐于暗处,号令九州,总管十三省武林道。 李暮蝉斜了斜身子,像是小憩般屈着右臂,撑着脸颊,歪着脑袋,微笑着看向众人。 “时至今日,我李暮蝉还能退么?不进则退,唔,江湖后浪推前浪,这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奇才,迟早会有人赶上来的。所以有的事情要么不做,要做那就一定得做到翻天覆地,登峰造极才对。”他语气慢慢悠悠,说的满不在乎。 而且那庙堂里的势力也是错综复杂。 无论老青龙还是“离别钩”身后的人,都不会让他真正成长起来。 眼下合作只是权宜之计,待到解决掉老青龙这个大害,这些人第一个要对付的绝对是他。 所以,既然迟早要交手,李暮蝉当然不会客气。 再者青龙会这条毒龙之所以能如此壮大,必然和庙堂脱不了干系,所以无论有没有庙堂,北方武林他都势在必得。 不光北方武林,西方他也不会放过。 那“罗刹教”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野心之大绝不弱于仇小楼,如今又得不少魔教底蕴,野心定然膨胀,迟早也要打中原武林的主意。 而对这些觊觎中原的异族高手,李暮蝉可不会有半点怜悯之心,更别说给其成长的机会。 “再说说你们,你们能退么?”李暮蝉说的很直接,“银子够花了?呵呵,可也要握得住才行啊,握钱就是握权,然而,五指无力,如何掌权?天下盟越强,这钱才能越挣越多,也就握得越稳。” 他笑眯着双眼,说的漫不经心,另一只手忽然一翻掌心,上面已然躺着一锭金子。 遂见李暮蝉轻轻握紧,五指一揉一攥,那锭金子登时就像一团烂泥般在其掌中不停变幻着形状。 “而且,在座不少人可是为了家族兴衰才上的这条船,能退么?” 看着座下众人,李暮蝉又颇为正色地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也知道伱们在担忧什么。放心,我不会如青龙会那般小家子气,我允许你们,也允许后辈成长起来。” “当真?” 座下有人失声脱口。 李暮蝉瞧着对方满是慌张的模样,认真道:“我李暮蝉一言九鼎,绝不虚言,而且我很期待将来的某一天,在座有谁,或是你们的后辈子弟能走到我的面前,挑战我……赢了,我这个位子就是他的。” 如此一来,这就很不一样了。 因为有了这句话,那便意味着,从今往后,在座众人,哪怕是个无名小辈,都有崛起的可能。 实在是青龙会镇压江湖太久了,这条毒龙盘踞于阴影中,也不知道吞食了多少宗门世家的底蕴,暗中抹除了多少威胁,扼杀了多少奇才,他们焉有崛起的机会,也不敢崛起。 李暮蝉重新坐直身体,淡淡笑道:“这很值得意外么?这不就是吾等因缘际会聚在一起的缘由?” 欲屠青龙,和打破这种困局,以及面对庙堂之势并不冲突。 这三者实为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 金老七坐在下方的首座,早已听的脸色通红,血脉贲张,粗着嗓子嚷道:“公子说的不错,这江湖路焉有退缩之言,咱们当披荆斩棘,一往无前才是。” “慕容秋荻愿誓死追随公子!” “好,既然有公子的这句话咱们便放手一搏。” “不错,往后吾等就全听公子的。” …… 一群人群情激奋,附和之声立时此起彼伏,传荡于江面之上。 不光是这一艘船,剩下的几艘大船亦有人负责传话,将李暮蝉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达出去。 一时间岸上江上动静四起。 可就在这时,忽见厅阁外掠进一道白衣身影。 烟雨乍动,来人身法诡异绝伦,只是三两个闪身,便已立足李暮蝉身前。 香风袭过,待到众人看清来人身份,无不目露冷意,满面杀机。 更有人腾然起身,大喝道:“好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却说此人是谁? 居然就是青龙会的二龙首。 女子不慌不忙,无所畏惧,面具后的双眼死气沉沉,已没了往日的光彩,浑身湿漉漉的,颇为狼狈,也有血迹,仿佛经历了多场厮杀。 李暮蝉冲着剑拔弩张的众人一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然后对着面前的二龙首淡淡道:“你是来报仇的?” 二龙首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李暮蝉,好一会儿才嗓音沙哑地哀然道:“能不能把他的尸体还给我?” 这个他,自然就是公子羽。 李暮蝉的脸上已瞧不出表情,他轻声道:“你来晚了,公子羽的尸体我已经抛进黄河了。” 二龙首目中含泪:“我不信,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会舍弃他的尸体,你不就是想等我找上门来么?现在我来了,把他还给我。” 李暮蝉望着对方,思忖了片刻:“唔,好吧,那你用什么来交换?” 二龙首红唇紧咬,哑声道:“我用青龙会的三成底蕴,够不够?” 一群人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也反应了过来,对李暮蝉自是大感佩服。 一具尸体,居然能换来如此泼天利益。 李暮蝉点头,对这个结果似乎很满意,他笑道:“我不是贪心的人,足够了。” (本章完) ------------ 183:暗流涌动,孤身北上 厅阁内,鸦雀无声。 面对群雄冷目环伺、虎视眈眈,二龙首显得尤为平静。 公子羽死了,她活下去的信念也随之消散了,已无所畏惧。 但人死了,尸体总该入土为安才是,更不能受辱。 在所有人看来这很正常,尤其是二龙首这种伴着公子羽走到如今的人,既是推心置腹的手下,又是携手并肩的红颜知己,所以,在其死后寻回对方的尸体,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合理,也很忠心。 而更让人既觉意料之外,又感意料之中的,便是公子羽的尸体果然还在李暮蝉手里。 岸上、江上、船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这笔交易而压低了眼眸,垂下了眼皮,另起心思。 厅阁内,李暮蝉叹了口气,眼里却有赞赏,赞赏这个忠心的女子,居然为了一个死人甘愿孤身犯险,闯他这龙潭虎穴。 “我要先看到他的尸体。”二龙首道。 李暮蝉点头:“可以。” 他起身,走出了厅阁,走到了船头,然后看向江面上的一艘乌蓬小船。 小船连接着大船,船上无人,随波起伏,里面只有一口很大的乌木箱子,大的就像一口棺材。 “这箱子有两层,尸体就……” 不待李暮蝉说完,二龙首已等不及的飞身跳上小船,将那口箱子打开,然后推开了隔板。 没人知道她瞧见了什么,众人只看到这位二龙首双肩颤抖的将箱子又合上。 然后,燕十三和李药师出现了。 他们身后还领着数十位唐门子弟,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两个包袱,一个藏着火器,一个便是此次交易的筹码。 李暮蝉看看李药师,又瞧瞧燕十三,这两个人现在都冷着脸,一个比一个冷,而且李药师的身上还见伤了。 “要不要进来喝口酒啊?”他微笑着招呼道。 无人回应他。 这些人在得到二龙首的眼神示意后,全都将身上的包袱解下一个,放在地上,一一打开。 “哗!” 顿时惹来一片哗然。 因为里面全是各种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以及堆得厚厚的银票,还有诸多房契地契。 李暮蝉目光扫过,“嗯”了一声:“不错。” 然后,这些人又纷纷飞离了大船,掠上江面,钻进了北方的雨幕中。 望着一群人抬着那口箱子远去,李暮蝉微微一笑,笑的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一旁的金老七忍不住问道:“公子,就这么放他们离开了?” 李暮蝉在雨中站了好一会儿,方才轻声道:“忠心的人永远值得活下去。” 他说完看也不看地上的东西,转身走向厅阁,同时轻描淡写地说:“除了房契地契,剩下的东西你拿出一半和水道上的弟兄们分了,另一半待会儿你分给今天到场的势力,岸上的伙计也别落下。” 金老七咧嘴大笑:“哈哈哈,多谢公子。” 只在震耳的欢呼声中,李暮蝉重新坐上了那张大椅。 “诸位,咱们继续……” …… 这一日,以“十二连环坞”为首的江南七十九路水道,连同绿林道,及江南武林道三十六路最厉害的镖局,再有太湖、潘阳湖、及洞庭等五湖水寇,和二十八家武林世家、一百零八处大小势力,于长江水道之上歃血为盟,共举李暮蝉为魁首。 消息传出,江湖震动,天下失惊。 …… 欢愉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这场盛举,起于辰时,终于亥时。 尽管李暮蝉不喜欢饮宴,也不爱热闹,更不喜欢名利场上的虚情假意,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等熬到众人都心满意足的离去,饶是李暮蝉今非昔比,已为当世高手,也觉手脚麻木,面部发酸,只似与人恶战了一场。 亥时三刻,李暮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薛青碧还是神出鬼没的站在角落里,见李暮蝉满身酒气,不禁挑了挑眉。 但李暮蝉却在望着窗外,望着江边的人马。 直到薛青碧目睹李暮蝉喉咙蠕动,喉结一鼓,一注酒水凝成的水箭被吐向窗外时,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回神再看,李暮蝉脸上的酒气已经没了,随着他气息深含吞吐,眼神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精光闪烁,如有星火乍亮。 薛青碧有些诧异,沉声道:“你这是要单独出去?” 李暮蝉也不遮掩,微笑着回应道:“是。” 薛青碧有些不明所以,凭李暮蝉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办事哪还用得着亲自动手,不用开口,只怕天底下有的是人会来巴结他、讨好他。 岂料李暮蝉却说了一句十分吓人的话:“青龙掠世还没结束呢,或者说还没开始呢,很多人都高兴的太早了,这场劫数不动则已,动则天倾地覆,非同小可。” 薛青碧怔住,旋即拧眉沉思起来,公子羽都已经死了,就算没死,“天下盟”如今人心收拢,大势已成,坐拥江南七省武林道,反观“青龙会”正值动荡,自顾不暇,哪还有什么威胁。 “我已留下布置,伱只需在这间屋子里扮成我即可,无需露面,权且当成闭关了。”李暮蝉点到即止,并未多说,随手还放下一张黄金面具,“若真遇要事,就用这个应付一下。” 说完又冲窗外吐了一口酒水。 薛青碧神色紧张,张口欲言:“你……” 可李暮蝉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只见屋内灯花一颤,哪还有什么人影。 薛青碧眉头紧皱,大感无奈。 但一想起李暮蝉之前的话,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公子羽一死,白玉京夺权,这“青龙掠世”尽管声势浩大,但无疑是步了魔教的后尘。 “白玉京……白玉京……”薛青碧低低呢喃了几句,可倏然,他口中话语戛然而止,冷硬眼眸无来由的颤了颤,然后语气艰涩地吐出三个字来,“长生剑?” 既然白玉京自称“青龙老大”,那么曾经的“长生剑”白玉京是否就是“青龙会”旧时的老大? 如今新老夺权…… 新的青龙会是以“七大龙首”为尊,而老青龙则是以“青龙老大”为尊。 凭李暮蝉的实力,还要亲自出马对付,定然威胁极大。 眼下这个白玉京肯定是不够资格…… 想到这里,薛青碧连忙止住念头,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剑,忽然觉得有些冷,也有些后悔想这些事情。 这可是不得了的消息。 若真如他所想,那李暮蝉要对付的可是一位数十年前就已天下无敌的霸道货色。 而今这么多年过去,绝对只会更强。 还有白玉京身后随行的那些高手,李暮蝉单枪匹马的,能行吗? 他又想到了公子羽,随后眼里逐渐露出惊色,仿似猜到了什么,狠咽了口唾沫。 这可真暗流涌动,杀机四伏。 只说他心乱如麻之际,忽听窗外江面上响起一阵气急败坏的怒骂:“他妈的,哪个狗日的大晚上老往下面撒尿?有没有德行啊?这是喝了多少酒哇,连尿都透着一股酒气,再敢往下撒尿,老子赶明儿非得把你骟了不可……” (本章完) ------------ 184:十三年劫,长安卓家 江湖传言,武林中每十三年便要大乱一次,每逢十三年便会有人掀起一场浩劫。 十三年前,公子羽接管青龙会,成为大龙首;十三年后,金钱帮崛起,魔教东进,天下盟掌控江南七省,再有白玉京夺权…… 从来没有哪一场劫难有今时今日这般惨烈,这般持久,这般的血腥。 只说天下盟于长江水道聚势结盟后的短短七天内,江北武林道上少说已死了两百多名江湖人物,光是卷入其中的门派势力就有十八家之多,还有各路的独行客,以及黑道上的杀手,三教九流,数不胜数。 而这一切,只因一口箱子,一口装着公子羽尸体的箱子。 有人是为了报仇,有人是为了探明公子羽到底有没有死,还有人则是为了青龙会的底蕴,以及……明玉功。 每天都有人死。 二龙首的身份也已明朗,原来此人竟是蜀中唐门长房的长女,名为唐蓝。而在“青龙会”她还有另一个名字,明月心。 只可惜,死的多是别人。 有明月心、燕十三、李药师三大高手为首,再加上数十名精通暗器、用毒,以及身负火器的唐门子弟护持,到现在还没有谁能真正碰到那口箱子,更别说看见其中的尸体,以验虚实。 而他们要去的,是长安城。 因为那里不但是青龙会的本营,也是公子羽本家族地之所在,落叶归根,肯定要回长安城。 …… 黄昏。 长安城里的一条宽巷中,这里原本很僻静,也少有人气,无人问津,但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多出不少人。 这些人有的是算命先生,有的是客栈的伙计小厮,有的是当铺老板,还有青楼里的姑娘,只似变戏法一样,不经意间便从无人觉察的角落里现身相聚。 而在宽巷的尽头,坐落着一座老宅,一座极为气派也极是恢宏的老宅。 尽管宅子已显破落,破落的不成样子,但无论是幽深的庭院,还是连云的青瓦,亦或是落尽漆色的大门,墙皮脱落的高墙,无不透着一种大气磅礴的气韵。 卓府。 一块残匾,斜斜坠在满地的落叶间,斑驳褪色,还缺了一角,留着刀劈剑砍的痕迹。 眼下明明已是盛春,花开正艳,草木繁茂,但奇怪的是这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消残,就好像那些尘封多年的旧物,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味。 原来,此处就是当年“紫气东来”卓东来的府邸,也是那“大镖局”的总堂。 事实上这样的地方在长安城有很多,它们大都曾因某个人、某个势力而盛极一时,天下闻名,可惜斗转星移,世事变幻,随着势力的消亡,强人的老去,又都由盛转衰,最后没落。 而这座府邸,将会是公子羽最后的归宿。 因为公子羽就曾暗中搜寻过“大镖局”的一切线索,再加上其手中的“泪痕剑”,以及将总舵设在长安城,这种种一切,无一不是在说明公子羽很有可能与卓东来存在着某种关系。 毕竟,还没人知道这位大龙首的姓氏呢。 这些人来的快,散的也快,聚散无常,只看了眼破落的宅子,又都隐入了暗处。 而在过去的几天里,已有数十拔人马赶到了这里,埋伏了下来,等着,侯着,布下重重杀机。 白玉京当然也来了。 他既然想要成为青龙老大,想要彻底收拢人心,掌权握势,那这些属于公子羽的心腹旧臣就一定得斩尽杀绝,永绝后患。 而且青龙会这些年可是少有的兴盛啊,在公子羽之前,青龙会多是暗中行事,藏于暗处,但轮到公子羽的时候,几乎是以无可匹敌之势横扫武林。 如此,所带来的好处当然也是巨大的。 那便是无量的金银,数不清的财富,昔年的底蕴想来早已壮大到一个不可想象的地步。 白玉京自然不会错过,也绝不会放过。 而除了这些,还有更为重要的东西,他势在必得。 那就是明玉功。 街口的一颗粗壮老槐树下,白玉京依旧还是那副落魄剑客的穿着,他望着那座老宅,眼神晦涩幽深,仿佛这里将会是他步步登高的起始,也是展现野望的开始。 有人站在他身旁十分恭敬地道:“公子,他们快要进城了,用不用现在动手?” 白玉京轻飘飘地笑道:“急什么,又不止咱们一家想要对他们动手,况且长安城内现在都是咱们的人,就让他们多活两天又能如何,我就想看看这位二龙首还能耍出什么把戏。” 说话的那人乃是一名虬髯大汉,浓眉虎目,须发如戟,绿色的劲衫下筋络外扩贲张,肌肉虬结如磐石,赫然是一位十分了得的外家高手。 大汉环臂而立,声如闷雷,迟疑道:“公子,那口箱子会不会是故弄玄虚啊?就算是有,也该臭了才是,可底下人传回消息,压根没有半点气味。” “这没什么,”白玉京闻言丝毫不觉意外,眼中精光一烁,缓缓道,“那是因为他修习了《明玉功》的缘故,此功犹为神异,可内敛精气,令其收而不泄,就是死了也能很长时间保尸身不腐。” 大汉听的咋舌不已。 白玉京只是远远看着,并没有接近那座老宅,他忽然问:“金钱帮那边可有动静?” 大汉忙不迭地道:“有,上官小仙近些时候一直在闭关,帮中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上官仙儿了。” 白玉京收回目光,手中长生剑轻转着,又问:“李暮蝉呢?” 大汉道:“李暮蝉一直在他的船上,八成在疗伤练功吧。” 提及李暮蝉,白玉京脸上的笑容更甚了,笑弯了双眼。 “一个一时侥幸崛起的小人物罢了,居然妄想掌控南北十三省武林道?号令江湖?”白玉京似在感叹,又似在自言自语地道,“呵呵,这中原大地、神州武林,何时沦落到什么人都能觊觎了?他岂敢啊。” 大汉垂目低眉,不作言语。 好一会儿,待到白玉京笑容恢复如常,大汉才欲言又止地继续道:“公子……那个杨家的后人也到长安了。” 白玉京轻轻一笑,重新变得懒散,变得随意,浑似不曾听到大汉的话,转身走向另一头。 又过了许久,被残阳染红的石板上,几条长长的身影忽然自远处的街面延伸而来,正是二龙首明月心一行人。 这群人只一出现,渐浓的暮色下登时肃杀四起。 明月心在前,燕十三与李药师各居左右,周围还有数十个唐门子弟。 而在他们中间,是那口李暮蝉替公子羽准备的乌木箱子,同样也是棺材。 但见上面满是血迹。 直到现在,也只有明月心一个人打开过,任何试窥视这口箱子的人,皆已命丧黄泉,魂归离恨。 老宅的大门早已敞开,许是久无人打理,满地的腐叶烂壳、枯枝野草,院中还有诸多散乱的物件,只是多已锈蚀斑驳,显然有些年头了。 明月心好似早就来过,一面提防着四周,一面轻车熟路的领着众人走了进去。 然后,一群人就消失不见了。 确实是消失了,众目睽睽之下,只在那些暗中盯梢的江湖人眼中,明月心他们只是穿过了一个前院,走过一片竹林,几十号人居然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再无动静,也没了踪影。 “人呢?” 外面埋伏久侯的各方势力都傻眼了,纷纷涌入,可等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来回搜寻了数遍,居然找不到半个人影。 一群人面面相觑,只似活见鬼了一样,但很快就有人提议道:“一定有暗道机关,快找,挖地三尺也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 (本章完) ------------ 185:数载谋划,双龙争霸 月光如梦。 梦如人生。 长安城内,万家灯火渐生,皓月当空,又不知促成了谁的梦。 宽巷内果真已有人开始掘地三尺的在找人了。 到处都是掠动的人影,屋顶、树梢、长空、巷角,到处都是杀机。 这些人既不属于青龙会,也不属于金钱帮,更不属于天下盟,多是些隐姓埋名的人物,而且多是公子羽的仇家。 公子羽活着的时候,他们不敢露面,死后便都冒出了头。 除了这些人,还有一些杀手。 其中有六人犹为显眼。 这六个人,四男两女,男的为密宗喇嘛,有的枯瘦如柴,有的体壮如牛,有的苍老,有的年轻;女的则是密宗女弟子的穿着打扮,俱皆肤色白皙,年轻漂亮,眉宇间还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圣洁,仿似虔诚的信徒。 然老江湖一眼就能瞧出来,这两女媚眼含春,体香摄魂,修的八成是密宗欢喜禅或是采阳补阴一类的功夫。 如今穿着僧衣那就是女菩萨,一旦解衣,恐怕就是嘬骨吸髓,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 有人只嗅了一口香风,顿时神摇意荡,再被那两女凭眼神稍加挑逗,立马气血翻腾,只觉下腹有股热气直往上窜,皆暗道不好,脸色通红。 好一窝邪僧妖女。 众人满眼忌惮,无不退避三舍,避开视线。 六人正是李暮蝉当初找来的那几名西域“罗刹教”杀手。 他们也想要青龙会的底蕴,哪怕不能尽得,但分一杯羹总该可以。 中原武林纷争不休,他们可不是只为了杀几个人而千里迢迢的赶过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府邸外围又来了不少人,围得水泄不通。有的人藏身暗处,有的现身明处,全都在搜寻着明月心她们的踪迹。 明月心她们越是躲,这些人就越怕,怕公子羽没死,怕青龙会还有后手,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以致寝食难安,时时刻刻都在疑心疑鬼。 这种感觉,几乎令人生不如死。 有人已在声嘶力竭的大吼:“快找,就算把这里夷为平地,也一定要把她们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当真怕极了。 而在卓府外的石板街上,一个黑脸青年正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打量着整座府邸。 这人瞧着平平无奇,腰间还悬着一口剔骨刀,刃口沾着油膏,身上散着淡淡的腥臭,赫然是个屠户。 他手里还拿着几角花生,边漫不经心的吃着,边瞟过那些散发着杀机的角落。 青年当然就是李暮蝉。 他几乎一看到这座府邸,便明白了公子羽在打什么主意,有什么想法。 因为这个地方他来过,当年“冷香园”一役,他与上官小仙自那地窟中脱难的出口,就在这里。 尽管这里已遭人修整过,重新布置过,但李暮蝉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而他来此,便是想要亲眼目睹一场不为人知的较量,公子羽与老青龙的较量。 还有就是……接李药师回去。 也是在入了长安之后,看到这座府邸,李暮蝉才意识到公子羽早就在为今天准备了。 可能是在三年前,亦或是更久,尤其是当公子羽发现了这处地窟后,他才下定决心开始为今日这一役准备,准备对付老青龙。 老青龙很强,强到公子羽都无把握,所以他在犹豫,也在斟酌。 直到这个地窟的出现。 因为面对老青龙这等对手,天时无用,人和无功,唯有地利可争。 这里将会是二人最后决出生死的地方,也极有可能是两个人的埋骨之地。 没有错,公子羽确实没死,但和李暮蝉也谈不上联手。 如此布置,李暮蝉是绝不会轻易入局的,毕竟谁也不知道下面究竟藏着何等杀机,倘若有进无出,岂不就是自寻死路。 二人充其量不过是互相欣赏,但归根结底还是对手。 可既然公子羽有意对付老青龙,李暮蝉绝不吝啬给对方这个机会,甚至是为其创造机会。 他也不是全无好处,青龙会三成的底蕴根基,正是公子羽给予的回报。 这一次,这一劫,该轮到公子羽自己闯了。 现在大网已经张开,就等猎物钻进去了,旁人就是想帮也帮不了,一旦轻易动作,露出马脚,打草惊蛇,那一切谋划可就前功尽弃。 而且公子羽远比李暮蝉所想的要更为不凡,也更为深谋远虑。 这个人孤高寒傲,早在李暮蝉与上官小仙艰难求生,想着如何立足的时候,就已经动了对付老青龙的心思,想着对庙堂下手,委实气魄惊人,智计天纵。 李暮蝉吃着花生,心里却忍不住惊叹。 或许这个人所选的对手从来就不是他,也不是上官小仙,而是老青龙。 一切种种,从头到尾,不过是为了迷惑那条垂暮的老龙。 无论是金钱帮再现,亦或是神剑山庄欲要得势,还是天下盟崛起,都只是促成今日这一役的一部分。 因为江湖越是动荡,才越能分散老青龙的目光,公子羽才有机会布置一切。 不然,倘若公子羽一家独大,他就只能任凭老青龙摆布,一旦动手,焉有胜算。 想到这些,李暮蝉忽然叹了口气,天下人一旦跻身高处,多会回头欺负比自己弱小的,往往患得患失,不敢再进,害怕失去。 偏偏公子羽居然看向了更高处,不惜舍弃所有,以身入局,以命相赌,只为挥出这地破天惊,惊神骇鬼的一剑。 这个人,真正做到了同天下博弈。 如今历经数载春秋寒暑,剑已铸成,只待出鞘斩龙。 李暮蝉甚至怀疑对方压根和那卓东来没什么关系,连泪痕剑也都是假的,为的不过是凭空构造出这座府邸,化名卓府,以全布置。 春风犹寒,李暮蝉缩了缩肩膀。 便在他心绪乍动,想明白所有的时候,高墙内忽然传出一声惊呼:“啊,金子,整座厅堂都是黄金……啊……” 这人话没说完,便已转为惨叫。 李暮蝉嗅着风中飘来的血腥,又神色如常的往嘴里抛了一颗花生,微微一笑。 何其相似的一幕,当年上官小仙也是用的这一招。 尽管老调重弹,但却不失韵味,因为财帛动人心,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加上还有明玉功。 公子羽显露出这门绝世神功,何尝不是抛出诱饵。 老青龙或许早已淡泊名利,但那白玉京太年轻了,不够老辣,也不够狡猾,更不够警惕,这个人肯定会动心。 那么,小的动心了,落入了陷阱,老的又是否会跟着跳下去? 李暮蝉凝了凝眸光,狠狠咽下了嘴里的花生,转身朝着冷香园走去。 假如这地下另有暗道,那么很有可能与当年的地窟相连。 他还是决意下去走上一遭。 这等人物,既是绝好的对手,也是绝难再遇的人杰,李暮蝉有种预感,往后江湖上只怕再难有这等人物了,所以这最后的双龙争霸,他一定要亲眼看见。 (本章完) ------------ 186:那口箱子,月下青龙 夜深,人静,高墙,绿竹。 冷香园内,苍劲的竹林间,乍见人影起落,仿似风中飘叶,一飘一荡,已去到五六丈远。 李暮蝉纵身急掠,目光扫量的同时还留意着四方的动静。 倘若公子羽三年前就已着手布置,那这园子里说不准也留了手段。 他收敛了气息,连同那双明净的眼眸也幽暗了下来,仿似化作一团急影,在黑暗中穿梭。 不一会儿的功夫,李暮蝉已到了当年那座别院的附近。 但他却觉查到了异样,步伐一缓,眼神仿佛凝固了一般。 太安静了。 尽管如今不是冬日,没有万株寒梅吐艳,但仍有百花可赏,偏偏此处死寂一片,莫说动静,就连虫鸣都听不到一声。 放眼望去,几盏灯笼正悬在黑暗中,灯色散作一团昏黄的光晕,映出一角屋宇。 可突然,李暮蝉停住了步伐,因为他嗅到了一股令人肌肤起栗,毛骨悚然的杀机。 夜风徐徐,竟飘来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而在那几盏灯笼的下方,李暮蝉看见了七道身影。 这七个人,全都是高手,而且是非同一般的高手,只一眼,李暮蝉便从中认出了三个如那大堂主一般,练就了阴邪功夫的高手。 而剩下的四个也不简单。 其中有两人分别手握一口隐有紫意升腾的古剑,和一柄巨斧。 这两个人,李暮蝉见过,正是“七妙神君”梅山民的传人和“大雷神”金开甲的传人。 之前在百花林外,二人就有过露面,已被青龙会所招揽。 至于最后的两个,一个是独手,一个手持金钢铁拐。 此二人,前者也是位老熟人,正是那马空群;后者应是当年“兵器谱”排名第八“横扫千军”诸葛刚的后人。 这是金钱帮的人啊。 这样的七个人,天底下任谁来了只怕都要退避三舍,暂避锋芒,可如今,他们都已经死了。 七个人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灯笼下,一动不动。 有人提剑欲刺,有人握斧欲劈,还有人脸上惊容不散,眼中骇色犹浓。 可惜他们的生命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更让人细思极恐的是,七个人的死法竟不尽相同。 有人被快刀割喉,有人被利剑穿心,还有人被长枪捅破胸膛,有人右眼是个血洞,有人天灵尽碎,像是遭到棍棒击打。 每个人都死在一种兵器之下,仿佛动手的有很多人,而且身手都奇高,还都是在惊雷一瞬之间杀了这七位高手。 “不,不对,”李暮蝉的瞳孔忽然收缩,他心念急动,“或许动手的只有一人,这个人在极短的时间里使用了数种不同寻常的兵器……” 因为他想起来,这江湖上还有一口箱子。 李暮蝉按住了想要深呼吸的念头,就那么站在阴影中,面无表情的看着七具虽死未倒的尸体。 这些人像是瞬间遇敌,又瞬间毙命,电光火石间就已分出了生死。 李暮蝉是真没想到天底下竟有人能驾驭那口箱子。 而且这口箱子应该不是他铸成的那一件,莫不是遇到了真的? 此人不但连番变换了七种兵器,且每一种兵器居然都达到了奇绝高超的非凡境地,将这七个高手灭杀当场,委实有些耸人听闻,不敢想象。 李暮蝉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会是谁呢? 这七个人,所属的势力都不同,金钱帮、青龙会,以及老青龙。 竟然全死了。 莫非出现了新的势力? 李暮蝉没有急于动作,就像变成了一尊石塑,静静地站着,连心跳气息也都压的极低。 “嗯?” 忽然,他留意到那三个看似属于老青龙的高手和之前遇到的有些不太一样。 盖因这三人穿的是夜行衣,非是绿衣。 莫非是私自行事?亦或是怀有二心? 至于剩下的马空群四人竟暗中结为联手之势,准备冲着对面的三人出招。 而那面露惊容的正是出自这三个人。 李暮蝉几乎一瞬间就想明白了。 那尊神秘高手应该是先杀的马空群他们四个,然后再杀对面的三人。 这三人之所以动容失惊,许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武功?还是相貌?又或是没想到对方会出手? 因为三人只有惊容,没有出招的架势,分明就是在猝不及防间突然毙命。 杀人灭口么? 正自思忖间,李暮蝉突然眼珠轻转,但见不远处的小径上,数道身影自月华下飘然而至,来的无声无息。 八个人。 这八个他居然全都认识。 其中六个不是旁人,分明就是“罗刹教”的杀手,而剩下的两人,竟是追随孙杏雨的金狮、银龙。 八人仿似早有目的般的径直冲着近处别院而来。 李暮蝉心中冷笑,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走了个仇小楼,又来个“罗刹教”,还和孙杏雨的“瑶湖魔宫”有所勾结,果然都是野心勃勃之辈。 看这架势,十有八九是知道冷香园下的地窟。 毕竟这里当年作为金钱帮的藏宝之地,已不是什么秘密,而且孙杏雨还和上官小仙颇有交情,应是洞悉了不少东西,如今多半以为青龙会的底蕴也藏在这里。 这些人来的很快,但他们也都看见了灯笼下的七具尸体。 七个人相顾骇然,失声惊呼,脸上既有凝重,也有惊疑,一双眼睛不住围着尸体打转。 可李暮蝉忽然浑身一紧,只觉得夜风骤寒,恍惚间生出一股切肤之痛。 杀气,难以想象的杀气。 这股杀气并非是堂而皇之的出现,而是无声无息,隐入夜风,无迹可寻,近乎于无。 越是如此,李暮蝉的脸色就越凝重, 他不动声色的匿在暗处,注视着不远处的八个人,连同他们的周围。 别院的轮廓有些模糊,尽管灯火微弱,好在还有月光。 李暮蝉心神暗凝,只说就在八人吃惊动容的功夫,他忽然看见那别院旁的一个阴暗角落里似乎睁开了一双眼睛。 这尊神秘高手原来一直都在这里,藏在暗处。 李暮蝉双眼微眯,竭力想要看清对方的容貌。 可不看还好,这一看,他突然心头一震,仿似瞧见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 借着月光,李暮蝉就见那人的面部不像是张人脸,而是一副狰狞怪戾的可怖长相,龙颜碧目,好似一条蛰伏欲动的毒龙,让人毛骨悚然。 人当然不可能生出这副模样,那是因为此人戴着一张面具,青铜龙首面具。 但这张面具不是公子羽的那张。 而且此人的身形极是高瘦,也不是老青龙的体魄。 这个人是谁? 李暮蝉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了一个名字。 那就是……青龙老大。 他绞尽脑汁只能想到这个人。 一想到这个人,李暮蝉就发现自己漏掉了一个极是至关重要的可能性。 他一直都认为当年的“长生剑”就是彼时的青龙老大,将二者混为一体。 就像上官小仙和上官仙儿那样,将她们视作一个人。 尤其是当如今这个白玉京自号为“青龙老大”后,他就更是这么认为。 但假如二者不是一个人呢? 李暮蝉有些懊恼,他怎么能漏掉这么一个高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人倘若真的与那庙堂中的老鬼不是一个人,那就犹为可怕了。 但有一点李暮蝉能够确认,这个青龙老大和那个老鬼应该是一伙的,又或许青龙老大不是一个人。 李暮蝉当年就如此猜测过,那张面具后也许从来都不是代表着某一个人,可能是一个教派,一个家族,亦或是宗室。 任何人戴上那张面具都可以是青龙老大。 当年的长生剑,也就是那个老鬼,很有可能只是其中的某一位青龙老大。 而现如今的白玉京,也是其中之一。 至于眼前的这个人,同样是其中之一。 这也正好能够解释,为什么江湖上的各门各派,各教各势谁都难逃兴衰起落的过程,独独青龙会能长存数百年之久,而且久盛不衰,成为整座武林的梦魇。 想到这些,李暮蝉已隐隐猜到了一些。 能天衣无缝做到这一切的,只能是那些庙堂里的人…… 他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公子羽要杀老青龙。 因为……该杀!!! (本章完) ------------ 187:暗门再现,决意入局 只说李暮蝉这边心绪浮动之际,别院外的八人居然对那尊神秘高手没有半点察觉。 李暮蝉甚至都能瞧见那双眼眸里戏谑的笑意,以及隐而未发的杀意。 就好像猫捉耗子,静静瞧着。 金狮、银龙八个人只是检查了几具尸体的死因,又警惕的打量了一番周围,可就是未能发现暗处的李暮蝉以及那尊神秘高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地窟的入口就在眼前,金山银山就在脚下,金狮、银龙几人又岂会被几具尸体吓退。 短暂的惊疑过后,他们八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像是怀疑凶手就在别院内,居然就那么急掠了进去,还结成了围杀之势。 李暮蝉却是一直留意着那名神秘高手的动作,他没有死死盯着对方,而是不着痕迹的垂着眼皮,避免打草惊蛇,暗中感受着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 这个人也没有急于动手。 随着八人潜入别院,夜风中的杀气也跟着远了。 李暮蝉徐徐抬眼,忽然就看到极为惊人的一幕,月华下只似有一朵黑云飘过,那名神秘高手反手卷起身后的黑色披风,整个人彻底融于夜色,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连月光都照不出痕迹。 但那二楼中间的一扇窗户却在此时悄然开出一道缝隙,仿佛有什么肉眼难见的东西挤了进去。 见此情形,李暮蝉大为惊奇,同时暗叹这江湖果真奇珍异宝无数。 此人身法诡异绝俗不说,身上的披风居然还能藏匿行迹,隐遁身形,再加上那惊世骇俗的身手,怪不得能在瞬息灭杀七位高手。 李暮蝉若有所思的自黑暗中走了出来,眼神也阴鸷下来,倘若青龙老大不止一个人,那公子羽的胜算可就要大减了。 不过,这人居然没有先行潜入地窟,究竟是另有打算,还是不敢下去? 李暮蝉足尖一点,整个人仿似贴地而飞,俯身自月下晃过,最后轻巧如尘的飘上屋顶,就像一只壁虎,趴在了上面。 当年一战,这座别院被上官小仙埋置的火药炸塌,如今经公子羽重建,穴道内的乱石大概也早被清空了。 隔着屋瓦,屋内的八人似乎已在找寻机关,彼此低语连连。 不一会儿,就听下方响起“嘎巴”一声震响,旋即就是几声惊呼。 “哈哈哈,宫主果然没说错,这冷香园下当真藏了机关密道。” “卓府内的那群蠢货还跟无头苍蝇一样,一个个拼死拼活的争抢着那些金子,殊不知好东西都在地底下呢。” 只是笑声过后,却没人敢先行下去。 当年上官小仙就借这条密道坑死了不少江湖好手,万一明月心故技重施,那他们下去可就十死无生。 却见一个喇嘛忽然窜出别院,抓起外面的两具尸体又飞快赶了回来,看样子是想试探一二。 李暮蝉趴在房顶,阖着双目,心静如水,一直在感受着那股杀气的方位,对其他八人的举动无动于衷。 直至听到屋内传出两声重物坠地的闷响,他才睁开眼睛,眼神随之一烁,然后紧闭的唇齿轻启,泄出一缕气息。 “呼!” 只说那缕气息甫一出口,几乎就在前后脚的功夫,一只枯瘦如柴的肉掌陡然自下方狂推而至,屋瓦爆碎,一个老喇嘛纵身飞出,在李暮蝉的胸膛上连击数掌。 砰砰砰…… 李暮蝉眼瞳中露出惊恐之色,嘴里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人已摔进了屋内,像是滩烂泥般没了动静,也没了呼吸。 “哪来的短命鬼?真是不知死活。” “这小子连挨了我五记重掌,死定了。” “哈哈,护法的摧心掌当真越来越精湛了。” 八个人此刻正站在屋心,当中还有一道裂开的暗门,赫然是当年那处地穴的入口。 瞧着李暮蝉的尸体,一名女子款款走了过来:“这人之前好像在卓府外面瞧见过,该不会是跟着咱们过来的吧?” 李暮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气息全无,但他的意识却很清醒。 那大紫阳手都奈何不了他,区区旁门左道,焉能伤他。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却是因为…… 女子笑说着,警惕之余还想再看看李暮蝉有没有死,可她突然留意到,李暮蝉的旁边,就在那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竟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她脸色瞬间大变,瞳孔猛缩,正待出招,然而一抹十分隐晦的刀光先发而至,横空掠过。 女子动人的脸颊上蓦然浮现出一抹殷红,张了张嘴,却无话语吐出,白皙的雪颈上乍见一缕细如发丝的血痕浮现,而后喷薄出一团血雾,倒地而亡。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剩下的七人大惊失色。 他们只当李暮蝉没死,可旋即就发现大错特错。 “小心,暗处有高手。” 金狮、银龙眼神急变,目光如电游走,而后拂袖一挥,但见屋内尘灰扬起,隐隐约约浮现出一道身形轮廓,犹若鬼魅。 几人瞧得头皮发麻,肌肤起栗,不待细看,这道身影又一闪不见,端是神出鬼没。 金狮遍体生寒,如临大敌的同时忍不住道:“小心,外面那几个人一定是死在此人手中。” 话音未落,身旁就听一声闷哼,一名罗刹教杀手已直挺挺倒了下去,胸膛空空如也,只剩一个血洞。 又死一个。 剩下的六人见状急忙贴近。 银龙脸色难看,恨恨不忿道:“藏头露尾的鼠辈,有能耐就现身一战?” 不成想他这么一说,黑暗中果真有声音回应。 “就凭你?” 这个声音十分古怪,听不出岁数,辨不出男女,而且如风也似的在屋内飘转,难辨方位。 可话语一毕,声音猝然落定,就在众人眼前。 几人定睛瞧去,只见月光下一道身影如鱼出水,显现而出。 一看到那张龙首面具,六人俱是如遭雷击,面露骇色的同时又透着浓浓的不可思议。 金狮失声脱口:“你是青龙会的何人?” 神秘人没有回应,他只是抬了抬自己的右手,手中是一个有些破旧的箱子。 “啊!” 这下子,金狮、银龙的表情更加精彩,难看铁青。 剩下的四名罗刹教杀手神情也狰狞起来,正待动手,神秘人却往后退了一步,只这一步,竟又隐没于黑暗中,再无踪影。 然四面八方却充斥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无形杀气。 金狮、银龙鬓角冷汗直冒,暗暗提劲运气,准备以迎强敌,同时冲着另外四人知会道:“在屋内放不进手脚,咱们去外面。” 但话起话落,没有任何犹豫,六个人几乎同时闪进了那扇暗门,一个比一个快。 这神秘高手在黑暗中如鱼得水,去到了外面只会愈发防不胜防,几人又都是老江湖,哪会不明白其中的利害,更明白金狮、银龙在打的什么主意。 无非是想抛出几个诱饵引开神秘人。 “呵呵,果然聪明。” 瞧着六人跳进暗道,神秘人再度现身,低低发笑。 然而,也就在他得意发笑的时候,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身影,如鬼似魅,直直起立…… (本章完) ------------ 188:以假乱真,青龙地宫 神秘人还在发笑。 可突然。 “你是何人?” 轻低的话语,蓦然自神秘人身后响起。 这一声可真是猝不及防,起的突兀,落得莫名,着实能把人吓个半死。 也正是神秘人最放松警惕的时候,但他只来得及眼神生变,却已没有了反应的机会。 因为和话语一起落下的,还有两只肉掌。 不,双掌要落得更早一些。 神秘人眼中先是流露出难以置信的错愕,然后是惊怒。 这两掌加身,他就是想开口惨叫都做不到了。 一掌拍其后脊,一掌按其腰肋,疼的神秘人几乎昏死过去。 而且这双肉掌落下一瞬,已闪电般变招,捋着脊柱往上一扣,拿其后颈和软肋。 但李暮蝉忽然眉头微皱,他双手扣下之际,只觉手中人瞬间变成了一条柔若无骨的泥鳅,滑溜非常,又像是一滩烂泥,居然挣脱了钳制。 神秘人身形一矮,转身展臂跃到半空,面具下血线飞激,眼神冰冷阴狠,手中箱子“砰”的打开,但见同一时间竟从中飞出数十块精巧绝伦的兵器残片。 那些残片飞至半空,经神秘人气机牵引,如风筝般急旋不落。 几乎就在瞬间,对方双手已如拨弦拈花般轻巧拂过,或弹或拨,或引或推,所有残片彼此拼凑接合,在李暮蝉缓缓眯起的眼眸中化作一件件不同凡响的兵器。 枪、戟、刀、剑…… 合共七件。 兵器乍现,神秘人双手运聚内力,掌心气劲流淌四溢,周身所有兵器霎时冲着李暮蝉打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击。 李暮蝉瞧见这一手隔空驭物的手段,倒是有点像郭定的以气驭剑,也和那《大悲赋》里的大摘星手有些相近。 不过,对方竟然没有逃,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不退反进,体内雄浑内力再无保留,势如狂涛大浪,发髻惊散,墨发飞扬,周身里外已狂飙出一股难以想象的沛然奇力。 惊的房顶屋瓦齐震,门窗剧颤,整座屋子都似摇摇欲坠。 月华如水,谁能想到这小小方寸之间竟会展开一场无人知晓的险恶激战。 李暮蝉直迎不避,须臾半刹,数件奇兵已然临身,可刀剑加身,本该是血肉横飞的场面,然那些奇兵居然在接触到他的刹那,无声碎散,重新化作漫天残片。 神秘人双眼陡张,他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来,就在这些奇兵落下之际,李暮蝉双手探抓如电,竟从那七件奇兵中各取了一块碎片,而且是截取了至关重要的一块。 以至于几件奇兵失了凭依,就似断了顶梁柱的房子,轰然坍塌。 “好胆!” 神秘人嗓音沙哑,喉咙里似堵着东西,目眦尽裂,双手一招一引,十指牵动之下,但见爆散的残片中忽然凭空多出一杆长枪,枪尖一抖,寒芒乍现,仿似一条毒龙,从天而落,斜指李暮蝉胸膛。 果然厉害。 李暮蝉的脸上不见悲喜,但双眼已眯成了两条缝隙,就见枪尖如流星飞至,已然刺中。 神秘人双手握枪,眼中流露出一招得手的快意,可他很快就发觉不对,因为枪尖之下轻如无物,难着劲力,仿似这个人没有半点份量。 这个时候,神秘人彻底变了脸色。 “啊,无……” 然而李暮蝉岂会给对方开口的机会,更不会给其喘息的机会。 他气息内收,体外气劲如水游走,双眼灿烂如星,震得那长枪都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 神秘人心神大震,急忙止声,他已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牙关紧咬,双臂稍加拨动,随着内力的疯狂运转,手中长枪立如陀螺急旋,枪头飞转,想要破空李暮蝉体外那层如水气劲。 但僵持不过半息,只见李暮蝉眼神阴戾凶邪,来势极汹,大步狂行,竟凭肉身生生挤进,势不可挡。 “砰!” 遂听一声异响,那杆长枪寸寸碎断。 神秘人口中喷血的同时,眼中已露出惊惧,右手还拿住了一角披风,作势就要隐遁。 他身形一晃,果然隐去了行迹。 可李暮蝉却咧嘴一笑,右手往左移过尺许,推掌一进,掌下只似抵着什么,大步掠出,只在狂飙的劲风中已到一堵砖墙前。 他掌下看似空空荡荡,然落掌一按,但见一团血雾自黑暗中喷薄而出。 掌下人影显现。 神秘人痛苦呻吟,赫然被李暮蝉按住了胸膛。 然此人眼神却狰狞无比,嘶唳道:“嘿嘿嘿,你敢杀我?你知道我是谁么?我若一死,伱们这些人就都得陪葬,这天底下尚有远比公子羽还要可怕的人,你……” 李暮蝉面无表情,忽然侧过身体,右手下沉,已在提气。 感受着胸膛上的杀机,神秘人眼里的狰狞终于化作惊慌,忙道:“等等,别……” 但李暮蝉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屈臂一按一压,掌下陡听一声闷雷般的炸响。 神秘人双眼顷刻通红一片,染上一层血色,旋即缓缓贴墙滑倒,瘫软在地。 而在其身后的墙壁上,一只深达寸许的掌印,清晰可见,五指分明。 神秘人身下流出一滩鲜血,死死盯着李暮蝉,意识弥留之际还不忘说着复仇之言:“黄泉路短,我会在下面……等着……你……李……” 可惜,话未尽,气已绝。 神秘人头颅一歪,就此死不瞑目。 李暮蝉的眼神又恢复了平静,五指箕张,冲着身前的墙面一抹而过,其上掌印立时不见。 他双袖再是一卷,但见满地的兵器残片仿若秋风卷落叶般,纷纷落回了那口箱子。 等到再无遗漏,他才重新看向地上的尸体,将手伸向那张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不算年轻,也不算苍老的脸庞。 但看得出来,这张脸,定然养尊处优。 李暮蝉暗自松了一口气,在这江湖上混迹的久了,他还真怕面具后面是某位老熟人。 “如此说来,青龙老大就肯定不是一个人了。” 他伸手解下了此人的斗篷,连同身上的外袍也都扒了下来。 披风入手,也不知是何物缝制,居然极是轻盈,而且神异非凡,月华透下,肉眼难见,真是杀人于无影无形的好东西。 李暮蝉眼神稍一晃动,旋即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手脚很是利索,不一会儿就对换了彼此的穿着,连同身形体魄也有意的变幻调整了一番。 这种谁戴上面具就是老大的规矩,虽说好处不少,但弊端也很大。 那就是一旦有人混进其中,短时间内肯定难以发觉,哪怕有什么暗号亦或是规矩,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所起到的作用简直微乎其微。 再看看地上的尸体。 李暮蝉习惯性的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人可不弱,非但不弱,而且极强,遭他全力一击竟然还有反扑的余力,焉能是什么弱者。 倘若“青龙老大”所代表的存在都是这等实力,那这江湖可就有的热闹了。 心思落定,李暮蝉眸子一垂,抬脚便踩在了那张脸上,靴底稍加用力,只把神秘人五官踩的血肉模糊,方才收脚。 这种人,死不足惜。 稍稍平复了一下气息,遂见李暮蝉提着尸体走到暗道入口前,将其抛了下去。 听着下方传来的坠响,李暮蝉擦净了面具上的血迹,缓缓戴在了自己的脸上,然后提起那口箱子,一跃而下。 还是如当年那般,这暗道仿若一方天井,四壁光滑,难以着力。 但今时不同往日,李暮蝉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生死不能自主的小角色。 他身形一展,身后斗篷仿若一对黑翼,盘旋间已如苍鹰绕转,飘然坠下。 暗道底部,神秘人的尸体已被那熟悉的钉板扎的千疮百孔。 而一旁,是一扇半掩的门户。 李暮蝉学着神秘人之前的动作,将身上斗篷一掀,裹住身体,整个人瞬间如鱼潜水般消失在了空气中。 等他顺着门缝滑出去,这不看不要紧,只搭眼一瞧,顿时愣在原地。 却见这底下竟然大变模样。 当年不过是几条暗道直通地窟,如今居然开阔至极。 而他的眼前,竟是坐落着一座极是恢宏的地宫。 “好大的手笔!” (本章完) ------------ 189:众强皆至,扮猪吃虎 饶是李暮蝉早有准备,但瞧见公子羽竟在地底掘出如此一方洞天也不由暗暗心惊。 放眼望去,就见前方石柱林立,其间是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小径,蜿蜒扭曲,形如蛛网般四通八达。 而那深处赫然是一座难窥全貌的巨大宫殿。 李暮蝉啧啧称奇,仔细一瞧,就见这些石柱粗细各异,多有刀劈斧凿的痕迹,想是当年上官小仙埋置的火药起了妙用,一番爆炸过后,非但没有炸塌,还令这方地窟得以扩大,再经公子羽重新布置,才有今日这般模样。 “果然厉害。” 不过短短三年五载,居然能做到这等地步,其中必定耗费巨大。 李暮蝉没有急于进去。 这些小径瞧着毫无规律可言,但实则暗藏杀机,里面分别立有八盏石灯,灯烛长明,却是以九宫八卦所布,明显被人摆了阵法。 而那小径中,有一名红衣喇嘛贴柱而立,浑身插满了毒箭,活像个刺猬,死的当真惨不忍睹。 剩下的几人倒是没瞧见踪影。 李暮蝉想了想,目光转向一旁,望向右手边。 当年金钱帮的藏宝地就在那边,倘若卓府内存暗道,那么应该也是通向那里。 只是他刚一动作,堪堪迈出两步,那头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灯火摇曳,不少三教九流陆续现身,小心谨慎的摸了过来。 这些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各踞一方,满眼惊叹欣喜,身上还散着血腥,分明刚经历了一场厮杀,应是卓府内的武林中人。 李暮蝉一掩斗篷,立于阴影中,眼神平静地瞧着这些人,就好像看着一具具尸体。 如今双龙相争,这些人胆敢闯入青龙地宫,如无意外,死定了。 因为无论是公子羽还是老青龙,都不可能让他们活着离开。 李暮蝉对此没有半点怜悯,江湖子弟江湖死,一个人倘若心胸狭窄,那注定会害死别人,可若眼界狭窄,那害死的只能是自己。 而且,看来老青龙也有些忌惮公子羽啊,不然也不会用这么多替死鬼开路。 “嗯?” 他打量间突然神情微变,垂下了双眼。 就见一众鱼龙混杂的江湖人物里,有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妪若有所觉般瞟了一眼李暮蝉所在的那片阴影。 有高手。 李暮蝉心思暗动。 还不止一个,一前一后,几乎有数道视线凌空扫过。 这下热闹了。 江湖上的好手高手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几个,而不属于几方势力的,除了叶开他们还能有谁? 叶开扮成了一个歪嘴斜眼的小老头,身后还跟着老掉牙的丁灵琳,旁边则是满脸麻子的李曼青。 “小心,暗处有高手。” 他们原本也不想掺和进来,实在是这趟浑水太浑了,几大势力争雄,高手又层出不穷,即便他们再厉害,可还是得顾及身边人的安危。 叶开甚至已经做好了和丁灵琳退隐江湖的打算,可数日前,李曼青却收到了一封密信。 而那信上内容着实有些骇人听闻,言及当年“回雁峰”一役另有隐情,连同“九州王”沈天君的死也有蹊跷,更重要的,信上还说,凶手尚在人间,欲要再起浩劫。 得知此事,试问谁能坐得住啊。 而且当年沈浪、王怜花等人,再加上李寻欢他们先后远渡海外,全都走的有些蹊跷,那封密信更是有意无意的将所有矛头指向青龙会,叶开只能犯险一探。 李暮蝉也觉奇怪。 凭叶开追求逍遥自在的浪子心性,绝不会轻易多管闲事,尤其是现在这种局面。 要知道眼下江湖风起云涌,一个人再强也无力易改大势,只能避退。 而且这人只要远遁世俗之外,青龙会的那些人就绝不会轻易招惹,大可远离江湖纷争。 可现在叶开居然卷进了这场杀劫,不是洞悉了什么,就是被人引进来的。 这下面除了杀戮恩仇,就只剩青龙会无数年来所积攒的金银财宝了,压根没有值得叶开他们出手的东西。至于公子羽这位沈浪传人,一心席卷江湖,野心惊天,叶开与之就是两条道上的人。 除了……老青龙。 倘若真是这样,就有两种可能。叶开是被老青龙故意引过来的;亦或是他们知晓了这群“青龙老大”的秘密,甚至是一些连李暮蝉都不知道的秘密。 前者可能性很小,大战在即,谁会凭白树敌,这样做纯属不智。 至于后者,就很不一样了。 因为这将意味着所谓的“青龙老大”之中,有人怀有异心,想要借刀杀人。 杀谁? 自然是杀其他的青龙老大。 不妨想想看,令叶开他们也为之不惜以身犯险的秘密,必然极是非同小可,所以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能是那些青龙老大。 至于目的,很简单,当然是想独揽大权。 就如同顶峰一样,天下第一之所以是天下第一,那就注定了只能有一个人,可一旦有十个百个成为天下第一,那还是天下第一么? 当然不是。 那就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了。 而且还分散了权力,连同名望、身份都要与人共享。 “越来越复杂了啊。” 李暮蝉心里感叹着,脸上却浮现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同一个身份,不同的存在,这种规矩最大的弊端出现了。 毕竟凡事总会有个先来后到,先成为老大的和后成为老大的能一样么? 肯定不一样。 但同样都是老大,为何会有差别呢? 当然要源于实力说话。 这种情况或许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尚可以维持,然而一旦前者衰弱,那就肯定有人要掀桌子了。 尤其是这些青龙老大中出现了一位欲要独尊的狠角色,那掀桌的势头只会更猛,也更绝。 李暮蝉已经想到了一个人。 白玉京。 那个看着莽撞,而且不智,甚至是有些不够争气的年轻人。 他还记得这人说过一句话,老大老大,就只能有一个人。 这个人的野心从一开始就显露无余。 李暮蝉眼神幽暗,他还想到了上面那七具尸体中三个身穿夜行衣的人。 应该就是白玉京的人。 这个人,以拙掩巧,想要扮猪吃虎啊。 非但那三个人,连他所扮作的这个神秘人极有可能和白玉京也是一伙的。 因为那三人死前的表情毫无防备,只有猝不及防的惊愕。 至于对方的身份,李暮蝉没什么兴趣去作猜测。 庙堂之争可远比江湖厮杀还要来的血腥,兄弟相残,父子反目,老的不死,年轻的如何掌权?总不能等着对方老死再顺理成章的上位吧? 而且现在局势分明,公子羽一心要对付老青龙,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在老青龙身上,谁会在意这个刚刚成为老大的白玉京。 更别说连叶开他们都来了。 不,还有上官小仙。 他看向那个白发老妪,真是一成不变的易容术。 再加上“离别钩”所代表的势力,这一战说不定有的打。 “果然没一个是简单的。” (本章完) ------------ 190:地宫之内,杀劫已至 “啊,你们快看!” “这……这下面居然藏着一座宫殿,简直不可思议。” “一定就是青龙会堆放金银财宝、武功秘籍的地方。” “明月心她们一定就在里面。” …… 李暮蝉这边想着,不远处的众人已看见了深处的宫殿,无不两眼放光,口干舌燥。 就连叶开的脸上也难掩震撼之色,惊叹不已。 侧耳听去,隐隐还有流水之声,淡淡琴音。 “当真大开眼界,想不到竟有人能在地下修出一座如此惊世骇俗的地宫。” 丁灵琳心思聪慧灵巧,仔细打量一番,但见深处不但有宫殿,周遭还有亭台水榭,琼楼玉阁,当即眼珠子一转,故作老声老气地道:“嘿嘿,孤陋寡闻了吧。我曾听闻世间有一类能工巧匠,可将一座宫殿一样样拆开,然后搬到另一处重新拼好,片瓦不差,可谓鬼斧神工。” 李曼青会意道:“如此说来,这座地宫是被人搬过来的?” 叶开苦笑道:“那这人岂不更加手眼通天?” 比起一砖一木的搭建,能将如此庞然大物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足以说明对方神通广大。 也就在三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已有胆大之人想要先行一探。 “小心!” 叶开见状本想制止,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但见那人堪堪走出没几步,脚下石板陡然下陷,不及反应,身旁石柱内竟激射出一蓬毒针。 “啊呀!” 遂听一声凄厉哀嚎,那人已是捂脸倒地,转眼气绝。 更令众人心惊肉跳的是,不过数息,这死尸已通体发紫,面黑如墨,整个人随即化作一滩污血,死状犹为骇人。 一群人眼皮狂跳急忙后撤。 叶开无奈一指,指的正是那被乱箭射死的喇嘛:“小心,此处被布了阵法。” 他本以为这群人身处险境,尚能怀有警惕之心,不想一个个被欲望所迷,连一个死人都没觉察。 “啊,难道有人已经进去了?” 看到喇嘛的尸体,有人顿时反应过来。 百十号人又连忙赶向这边,目光稍加打量,已然发现了冷香园下的入口。 “果然狡兔三窟。” 就在一群人吃惊之际。 叶开忽然瞟了眼那八盏石灯,眼神一亮,越众走出,跟着冲丁灵琳咧嘴一笑,而后竟是飘了起来。 “哗!” 众人哗然一片。 确实是飘。 但见叶开衣袂寂然,发丝未动,连手脚也未动,偏偏身子凌空而起,如盘旋飞燕般在石柱间穿梭飞掠,足不沾地,仿若一叶落羽,轻灵绝俗。 有识货的行家、武林名宿双眼大睁,失声道:“好家伙,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飞燕七式?这可是轻功中最难练也最高妙的一种。” 但见叶开如飞鸟般飘然而落,在那几盏石灯上点足一压一转,好似翩翩起舞一般,显然已是在破阵。 遂听“咔咔”几声,石灯竟纷纷转动起来。 众人尚未看清,叶开又风也似的落了回来,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人目瞪口呆。 而接下来,那八盏石灯齐齐灭掉七盏,最后一盏,灯火透出,居然照亮了一条曲折小径。 “走!” 叶开扭头冲着丁灵琳和李曼青知会道。 直至三人安然无恙的走过小径,其他人顿时精神一振,蜂拥般挤了上去,生怕晚别人一步赶到地宫。 从头到尾,李暮蝉始终匿在暗处,注视着一切。 几大高手在侧,他实在不敢大意,不然一旦暴露,就自己这身打扮,是打还是不打呢? 好在有惊无险。 等到所有人都已过去,李暮蝉方才掠上一条小径,毫无顾忌的走向地宫。 既然这里的机关暗器是凭活人重量触发,那对他而言简直形同虚设。 小桥流水,琼楼巍峨。 只说一群人穿过阵法,眼前视野豁然开阔,但见一座长桥横在面前,桥下是一条地下河,上游还有水车转动,木轴“咯吱”有声,流水哗啦。 不远处是几间竹寮,门前种着一片花圃,正值花期,百花争艳,外围还圈着一道篱笆,上面爬满了葫芦藤。 如此一片世外桃源,众人却没有半点观赏的心思。 都是老江湖,自然看得出来有人长居此处。 “怪不得公子羽、明月心难寻,原来都在地底下藏着呢。” 一群人小心翼翼的上了桥,又下了桥,然后走到那座宫殿前。 他们现在心里想的就只有那些金银财宝、武功秘籍,个个贪欲炽盛,哪还顾得了其他。 叶开瞄了眼面前的宫殿,果然如丁灵琳所言,外表漆色虽有修补,但年头绝不止三年五载,应是被人搬过来的。 此等大手笔,对于常人而言或许难如登天,但对青龙会大龙首而言,不过是振臂一挥罢了。 “走,咱们进去!” 一群人迫不及待的踏上石阶,看着尽头的殿门,神色激动万分。 “啊!” 但他们脸上的表情还没维持多久,忽听殿中响起一声尖利惨叫。 众人互望一眼,脚下速度再提,纷纷赶了进去。 只见一名银衫银发的汉子捂着右眼,痛嚎不止。 正是银龙。 而其他几名喇嘛,连同金狮竟都脸色苍白的盘坐在地,运气吐纳,双唇发紫,分明是中了剧毒。 然而真正令所有人动容变色的,是那殿心的一口棺材。 这口棺椁大的吓人,通体漆黑,上置灵位。 “卓羽之灵位!” “卓羽?”有人瞧得一愣,而后恨恨笑道:“莫非这就是公子羽的名字?” “哼,一定是了,既然他与那卓东来有关,那就肯定姓卓。” “哈哈哈,这厮连棺材都备好了,果然是死了。” “死不死的得看到尸体才能肯定。”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神情越是狰狞,踱步走转,已到棺材旁。 “给我开!” 忽听有人大喝一声,扬刀就劈。 然而刀光落下,竟带起一阵火星。 那人手中双刀急颤,后退数步,定睛瞧去,但见长刀砍出的豁口中,隐有金光闪露,登时两眼瞪圆,瞠目结舌。 “金……金棺?” “嗯?” 蓦然,有人却是留意到那金狮的襟内似乎藏着一本簿册,书角外露,若隐若现。 “小子,你怀里藏的什么东西?老老实实交出来。” 金狮脸色难看,面露讥讽的瞧着众人,突然双掌按地,凌空翻起,转身夺路而逃。 原来殿内尚有两道金碧辉煌的门户,其后另有回廊。 “想跑!” 众人都是老成精的人物,见状各是冷笑一声已截其退路。 金狮身形踉跄,背后忽遭重击,衣襟内的书册顿时被外力冲撞出来。 只是一看到书壳上的名字,这些人笑容立改,神情僵硬,口中气息急喘。 却说为何? “啊,明玉功!” 一声惊呼响起。 刹那间,殿内杀机陡生,众人望着抛到半空的绝世神功秘籍,无不红了双眼。 杀气弥散,殿内灯烛俱灭,一片昏黑。 “杀!” 混乱中忽见刀光剑影亮起,血腥弥漫,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已是掀起杀劫。 李暮蝉面无表情,他看也不看那本秘籍,双眼飞快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这些人粗略一瞧,少说上百,鱼龙混杂,而那老青龙又神出鬼没,身份神秘,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再者既然叶开他们都能匿在其中,那老青龙会不会也有可能藏在里面? 很有可能。 先前那几道发现他的目光极是隐晦,保不齐其中就有某位深藏不露的人物。 不光他在找,只见一名白发老妪站在角落里,一双明眸不住来回审视转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所有人。 正是上官小仙。 叶开连同丁灵琳雨李曼青也都置身事外,退至一旁。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厮杀未毕,一杆大旗忽如箭矢般横飞而入,旗杆势急力猛,将一人洞穿当场,最后余势不减的钉在墙壁上。 旗布染血卷开,赫然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 李暮蝉瞧了眼来时的路,只见外面密密麻麻,全是掠动的人影。 “青龙会杀到!” 赫然是青龙会的人。 白玉京跨桥而过,眼神晦涩,淡淡吩咐道:“全杀了吧。” 这几章把上官小仙的女主定下。 (本章完) ------------ 191:自绝生路,破釜沉舟 青龙会来了! 适才还拼死拼活的一帮人,听到“青龙会”三个字,顿时就像耗子见了猫,齐齐一个激灵。 他们也顾不得争抢什么神功秘籍了,慌不择路,各是选了一扇门户,一个比一个蹿得快。 李暮蝉没有动作,他只是收敛着气息,双眼微眯,看着那些窜动掠动的人影,瞧着每个人的身形轮廓,飞快辨认。 如果先前只是怀疑,那他现在已能肯定这其中一定藏着某位老青龙,又或许不止一位。 因为白玉京进来了啊。 这个人进来的很不是时候,至少也该再等等,等到这群江湖人将青龙地宫探一探,或者和那群唐门子弟拼个两败俱伤,那时才是最好的时机。 而他现在进来,原因只有一个,他已经确定老青龙就在这地宫之中。 甚至极有可能,连白玉京自己都不知道老青龙的真面目。 所以,他进来了。 他一进来,公子羽就知道该动手了。 突然间,无论是冷香园下的入口,亦或是那卓府中的暗道,全都在一阵巨爆中轰隆塌陷,被炸毁了。 轰! 轰! 轰! …… 在所有人勃然色变的注视下,惊天动地的炸响震得地动山摇,足足持续了十数声。 这一战,公子羽既然选择在这地宫设局布置,定是先绝生路,只求破釜沉舟一战。 这下谁都出不去了,无论是布局的人,还是入局的人,都得在这地宫中决出生死,毫无退路可言。 “果然够狠。” 李暮蝉由衷赞叹着,哪怕他早有预料,但此时此刻也因公子羽的这份决绝而感到心惊,但更多的是欣赏,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嗯?” 蓦然,他眼底精光一烁,眼神径直瞧向一道有些枯瘦佝偻的背影。 那是名身着紫衣的老妇。 这个人有些不简单呐,居然是一个人,一个人活着下来,还能在刚才的乱战中毫发不损。 上官小仙有此能耐那不是什么怪事儿,此人却走的闲庭信步一般。 紫衣老妇仿似觉察到了暗中的目光,佝偻的身子突然一直,双脚蹬地飞掠,快过奔马,犹如鬼魅般掠入阴影中。 李暮蝉正要动作,就见一道急影又从昏暗中闪出,而且穿着已改,形貌已变,身法又快又奇,眨眼没了影子。 见此一幕,他眼皮一颤,心中讶然,好厉害的易容术。 如此说来,想要单纯的将对方找出来已是不可行了。 李暮蝉当机立断,追着对方挤进一道门户。 很快,适才还吵嚷混乱、刀光四起的宫殿内,转眼只剩下几具支离破碎的尸体,静的落针可闻。 而在宫殿外。 “啊,不好!” “公子,出路没了。” “遭了。” …… 莫说别人,就连青龙会的人也都慌了神,一个个神色惨然,脸色煞白如纸。 白玉京斜睨向身旁慌慌张张的手下,漫不经心地道:“很可怕么?” 但他眼底也多了一抹不易觉察的狠厉以及癫狂。 “唔,他们不也被困在此间,”白玉京负手,手上横握着长生剑的剑鞘,眼神幽幽的扫过整座地宫,“同样都是身陷绝地,人家却能破釜沉舟,偏偏你们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啊?” “属下知错。” 那人脸色更白了。 白玉京说话间已走入地宫,步履轻踏,视线瞟过地上的尸体,还有殿心的金棺,以及血泊中的秘籍。 那秘籍尚被一只断手拿着,断口斜切,断面平整,应是被一口快刀所斩。 有人小心翼翼的将秘籍拾起,然后恭恭敬敬的呈到白玉京面前。 白玉京淡淡瞧了一眼,抬指一拂,劲风卷过,秘籍已被打开。 却见里面空白一片,不见一字。 仿似早有预料,白玉京没有任何留恋,扭头看向那两扇门户,轻声道:“找人。” …… 而那门户后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两边,竟然堆放着数不清的金银财宝,玉石古玩。太多了,琳琅满目,多到已非斤两可以计算,简直一眼望不到头。 所有走进这里的人,全都被眼前的金山银山给吓到了。 他们只知青龙会底蕴深厚,但没想到会这么深,这么厚。 整条走廊都被珠光宝气塞满了。 南海的明珠,西域的宝石,还有各种玛瑙翡翠,以及天南地北的奇珍异宝和诸多名家大家的字画书帖,数不胜数。 这些东西,任谁得到转身就能裂土封王,雄据一方;任意一件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能让人衣食无忧一辈子。 可惜,现在生路已绝,所有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看的双眼赤红,既不敢动手,更不敢停下。 不,有人财迷心窍,终究还是伸了手。 只是这人瞳孔陡缩,盖因那些堆放的奇珍异宝之后,还藏着一双双冰冷的眼眸。 唐门子弟。 这些人现身一瞬,手中已祭出一道道流星急雨般的暗器。 “啊!” “小心!” “有埋伏!” …… 来不及任何反应,急促的惨叫声在走廊内响起。 一具具千疮百孔的尸体扑倒在地,一朵朵血花当空绽放。 堪堪不到一息,所有动静又都消散,地上躺满了尸体,血流成河。 而那些唐门子弟也都很果断,很默契,出手之后,暗器方向急转,冲着涌进的青龙会子弟射去。 “杀!” 门外步伐声密集如鼓点,杀机弥漫,两方人马登时展开了血腥惨烈的厮杀。 今夜这里将没有活口。 李暮蝉匿在暗处,掠过长廊,眼前视野再度开阔。 这是一间极大的书阁。 其内仿似藏纳了经山字海,摆满了无数典籍。 这些典籍贴墙而放,粗略一扫,不但有武功秘籍,还有医毒秘典,再有堪舆风水之术、奇技淫巧之能,甚至是旁门左道之法,更有不少江湖失传多年的秘技绝学,简直应有尽有,包罗万象。 那两条长廊也都汇聚于此。 但所有人全停下了,因为前面没路了。 而且,公子羽就在眼前。 书阁的尽头,有七层玉阶,上面摆有一尊极是精致华美的巨大玉座,通体细腻如羊脂美玉,雕花绘凤,龙虎齐现,直面众人。 而玉座上,有一白衣身影端坐不动,观其形貌,赫然就是公子羽。 所有人凝重以待,如临大敌。 “死的?” 可众人很快就发现,这个公子羽分明就是个死人,而且死去多时。 “不可能,这厮怎么可能真的死了?他既然死了,咱们又该如何出去?何况外面还有青龙会的人?这下死定了。” 众人看着面前的尸体全都慌了。 死劫当面,试问谁能坐得住? 哪怕现在就是坐拥金山银山,恐怕也没人会开心。 一名罗刹教的杀手突然眼仁泛红地嘶声道:“尸体是假的!” “假的?” 有人上前稍一摸索,果然从尸体的面部揭下来一层人皮面具。 “他妈的,竟敢戏耍老子,他们一定还在这里!” 一名身形魁梧的虬髯大汉,暴跳如雷,说话间,许是带着泄愤的心思,一扬手中快刀,照着尸体当头劈下。 “别!” 叶开脸色瞬变,连忙开口阻止。 奈何这人落刀又狠又快,只一刀,已将尸体劈成两半。 大汉厉目圆睁,没好气地叱道:“别什么别,老子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正好……” 只是那尸体甫一倒下,书阁内乍听“咔咔”两声,四面八方竟溢出数团绿色毒烟,骇得众人亡魂皆冒。 那大汉面如土色,狠咽了口唾沫,颤声道:“完了,死定了!” 叶开脸色凝重,沉声道:“这里一定还有机关,大伙赶紧找找看。” 也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忽见一道人影越众而出,闪身掠至玉座前,抬手一掌,已将那大汉毙于掌下,然后反身坐在了玉座上。 正是易容后的上官小仙。 她一坐上去,玉座连同身后的墙壁居然整个横翻一转。 等众人回神,其上已空空如也。 (本章完) ------------ 192:公子再现,决战将起 见此情形,众人先是一怔,而后俱皆动作,兔起鹘落,纷纷挤向那尊玉座。 叶开瞧得摇头苦笑,不争不抢,只是领着李曼青和丁灵琳退至一旁,又从怀里取出几粒避毒丹分给二人。 他一边暗暗调息催发药力,一边留意着其中的几个人。 李曼青也察觉到了。 这些鱼龙混杂的三教九流中藏着几位深不可测的高手。 而且,这些人还在不停变幻着形貌,手段邪乎的厉害。 师兄弟两个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此次不同以往,所面对的恐是他们平生前所未遇之大敌,谁都没有把握,哪怕就是“小李飞刀”李寻欢亲至,也不见得有十足胜算。 与此同时,率先窥破机关,得见生路的上官小仙忽然双眼骤凝,脸色一寒。 她此时还在地宫内,身后是一张玉座,面前是间宽敞的厅阁。 这间厅阁比她过往所见到的都要长,要大,而且奢华绝美,仿佛水晶雕琢的一样。放眼望去,首尾少说隔了二三十丈,两侧还悬有不少翠白色的幔帐,灯火通明,映的辉光四射。 厅阁的尽头,一眼直直瞧去,同样摆着一张大椅。 一把木椅,椅上铺着软毯,毯上坐着一个人。 公子羽。 他果然还活着。 但上官小仙之所以有此异样,非是因为公子羽,而是她身旁有一个看不见的人。 就在刚才,她坐上玉座的时候,还有一个神秘人与她一起进来了。 但那人气机若有若无,飘忽莫测,实在难寻。 咔咔…… 机关连响。 遂见玉座又在翻动,不少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带了过来,俱是惊魂未定。 “啊,公子羽?” 有人很快就发现了视野尽头的存在,惊呼连连。 公子羽坐在太师椅上,白发披散,撑首斜倚,眼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俯瞰着所有人。 “唔,本座在这里!”他说的很慢,也很缓,淡漠平静的眼神中掺杂着一抹轻蔑,“你们又待如何?” 面对这位正主,适才还喊打喊杀,嚷着报仇雪恨,斩草除根的一伙人,全都不说话了,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如见鬼魅,惊惧万分。 “好个李暮蝉!” 有人恨恨的呢喃了一句。 公子羽既然还活着,那李暮蝉无疑就是最大的帮凶。 如今他们身陷绝境,自然而然想到的就只有李暮蝉。 公子羽却是不再去看这群跳梁小丑,眸如冷电,扫过人群中的几张面孔,淡淡道:“青龙老大?呵呵,本座既是在此,尔等还不现身,更待何时啊?” “青龙老大?什么青龙老大?” 一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的不明不白。 唯有寥寥数人闻言变了脸色。 “青龙老大还在?”叶开失声道。 他问的当然不是外面的白玉京,而是昔年威震黑白两道,令整座江湖谈之色变的存在。 公子羽叹道:“青龙会都在,青龙老大又岂会不存?我有今时今日的一切,有大半是拜他们所赐。” 叶开脸色狂变,尤其是“他们”二字,着实让人头皮发麻。 李曼青同样听得动容:“青龙老大不止一个?” 辉光璀璨,以至于公子羽的脸都被映的光彩夺目,他双眼精光四射,目光仿佛凝为一束,落在一张面孔上,轻声道:“要不你来说说?” 那人原本贼眉鼠眼的,瞧着慌里慌张,但被公子羽的目光一扫,顿时挤眉弄眼地笑道:“只是大半么?你今天的一切全都属于青龙会,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居然还想着易主青龙,真是胆大包天。” 公子羽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语气:“感恩戴德?我会的,我已经给伱们每个人都备了一副上等的棺木,厚葬。” 他一挥手,遂见那些幔帐被人掀开大半,地上赫然摆着一副副崭新的棺木。 那人双眼凝了凝,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小子,果然羽翼一丰便难抑野心,不过,万一这是留给你自己的呢。” 又一人冷冷搭腔:“当年我就说这小子狼子野心,早知如今要费这么大的功夫,我就该宰了他。” 这人身材高壮,体魄魁梧,原本看着愣头愣脑,但突然间眼里尽是迫人厉芒,嗓音生冷刚硬,犹若金石碰撞,掷地有声。 其他人渐渐听明白了。 但他们脸上绝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死灰一般的颜色。 这可是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旦说出来,那就意味要杀人了。 果不其然。 大汉突然咧嘴呲牙一笑,体内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惊肉跳的晦涩气机。 而听到这两人就是青龙老大之后,周围不少人眼神悄然生变,便在对方发笑之际,四面八方少说有两把长刀,五柄长剑,还有数记拳掌,纷纷偷袭出手,落在了大汉的身上。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刀剑之下,全无半点伤口。 大汉只是稳稳站着,口中兀自吞气,那些接触到他的兵器拳掌全都仿似被一股神异吸力给吸摄住。 一口气息入腹,大汉整个身子瞬间收紧,双眼如醒狮怒目,墨发如鬃,筋肉好似化作生铁,而后双拳一攥,又猛的膨胀起来,口中还发出一声巨雷般的大吼。 “啊!” 吼声惊天,整座地宫都似颤了颤。 那些适才攻击他的人,此刻浑身剧震,手中兵器俱皆倒飞脱手,一双眼睛顷刻漫上一层血色,嘴里既是咳血又是吐血,就像喝醉酒一样,脚下摇晃踉跄,走出没几步便栽倒在地,心脉尽断而亡。 竟被生生震死当场。 剩下的众人,功力弱的只觉天旋地转,两腿不听使唤,直往地上趴;功力强的,也觉气血翻腾,就像挨了一记闷棍。 “哈哈哈!” 大汉视众人于无物,伸手取过一口长刀,一揉一搓,长刀已被揉成一团烂铁。 再是一揉,烂铁已化作一枚铁球。 大汉五指内收,将那铁球挤在虎口,拇指一弹,铁球嗖的直射公子羽,劲风刺耳尖锐,声势可怖。 公子羽不慌不忙,轻轻一侧脑袋,铁球已落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深陷其中。 “好!” 公子羽称赞了一句。 “不过,你们知道的,我等的另有其人。” 也在这时,那玉座咔咔又是一阵翻动,众人瞧得避退开来。 “呵呵,你果然没死。” 一道身影凌空翻落,手握长生剑,望向公子羽,正是白玉京。 上官小仙静静瞧着这一切,然手中已见气劲涌动。 叶开也观望着一切。 还有李暮蝉,他立于阴影中,眼神来回扫视,心里如在盘算着什么。 而厅阁内,又有三道身影自幔帐后现身。 非是旁人,正是燕十三,明月心,李药师,还有不少唐门子弟。 空气凝固的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山。 一股森寒杀机悄然于厅阁内弥漫回旋,让人不寒而栗,不惊而惧。 所有人的脸色也都紧张凝重起来,鬓角冷汗直冒,牙关打颤。 白玉京悠悠然地道:“嘿嘿嘿,既然你这么一心想要易主青龙,我就给你个机会,输!” 大战一触即发。 (本章完) ------------ 193:武道禅宗,嫁衣神功 “输?” 公子羽并未起身,他只是坐直了身子,又微微压下上身,低低一笑,如一头猛虎顾盼般带着极具侵略性的眼神俯视着这些人。 到了此时此刻,这位青龙会大龙首终于展露出了属于他那份横绝当世、称雄武林的莫大气魄,枭雄姿态,尽显无余。 “那就看看谁先输。” 说话间,一口神锋已被其凌空摄入手中。 火光一映,但见此剑通体澄清如秋水,流淌着一抹淡淡青辉,既是美的惊心,也凶的让人胆寒。 正是泪痕剑。 剑身上本该是有一滴泪痕的,但自从当年“紫气东来”卓东来命丧此剑之下,泪痕便消失了。 这柄号称江湖五百年来最可怕的凶器,正是公子羽为这最后一战所准备的。 “那么上官帮主是要站在哪边啊?”公子羽突然转头笑问。 上官小仙嫣然一笑,只是笑,却不说话。 她已卸下伪装,恢复了本来面目。 却听白玉京道:“听说上官帮主与李暮蝉早已成亲,可惜,李暮蝉那种人一心只求登峰造极,竟然对上官姑娘这等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毫不上心,真是根木头,不如这样,你我……” 他意有所指,眼露笑意,奈何没等说完,就听上官小仙轻轻笑道:“你?呵呵,你不如他。” 上官小仙也在退,她退的不是别处,而是退到了叶开和丁灵琳的身旁,还十分亲昵的挽着丁灵琳胳膊。 “丁姐姐,叶哥哥,好久不见。” 丁灵琳气鼓鼓的瞪大双眼,叶开也瞧得苦笑。 白玉京脸上的笑容非但不减,反而更浓:“既然伱都这么说了,那看来我得找个机会杀了李暮蝉,看看到底孰强孰弱。” 上官小仙眼睛一亮:“好啊,那就等你杀了他再说吧。” 只是她话锋忽又一转,指了指那名虬髯大汉和那贼眉鼠眼的汉子,然后意味深长地笑道:“不过,我发现你好像做不了主啊。” 这二人极有可能都是青龙老大,此刻见白玉京竟有亲近上官小仙的心思,脸色不由阴沉下来。 周遭剩下的江湖人也全都退避开来,望着这尊大汉惊惧动容,相顾骇然。 “他当然做不了主。”虬髯大汉冷冷道,“因为今日这里将没有人能活着出去。” 叶开挤眉弄眼的一笑:“咦,这么说来你是打算连自己都杀?果然够狠,佩服佩服。” 大汉眸子一眯,脸上似笑非笑:“小李飞刀?上官金虹那个蠢货,当年若非他一意试刀,哪还有你们什么事。要不是他功败垂成,我们也不会挑上公子羽。”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这么说来,金钱帮之所以能横扫十三省武林道,也有你们的功劳?”李曼青沉声道。 “这倒不曾,我们充其量只是放任他成长罢了,此人倒也不负绝世枭雄的名头,掠夺了不少青龙会的底蕴,自成根基,崛起迅速。”大汉环臂而立,冷笑连连,“本想着等‘金钱帮’彻底成长之后再将其铲除,岂料试刀而死,令吾等算计落空。” 叶开轻叹道:“你们为何不趁其羽翼未丰时动手?岂不省了很大功夫。” 那贼眉鼠眼的汉子接过话:“这江湖太大了,鱼龙混杂,就算有吾等暗中把持,俯窥苍生,也总有出乎意料之人崛起,充满了未知性。而且即便没有上官金虹,照样有其他野心勃勃之辈入主中原武林,神刀堂一直雄据关外,数次试图入关,又有魔教伺机而动,加上上官一族牵扯不小,上官金虹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丁灵琳吃惊不已:“所以是你们在推动这一切?为什么?” 上官小仙凤眸流转,眼中既有笑意,也有冷意,出言解惑道:“当然是为了更好的把控江湖,他们都是见不得光的,等到这些势力崛起,自然也就积累了无数金银财富,届时无论结果如何,这一切最终都会流入他们手中。” 李曼青面无表情道:“而且祸劫过后,江湖各门各派的实力也都会衰减,绝不会产生威胁,十三年劫。” “有什么区别?”大汉声如闷雷,戏谑笑道,“从古至今,这片武林江湖永远不缺天骄奇才,放眼一个时代或许也就寥寥数人,但放眼古今百载,却多如过江之鲫。正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江湖方才不断掀起风波大浪,从无例外……既然这样,换成我们来推波助澜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只是,过去我们也曾算漏过一些人,以致种下大患。”贼眉鼠眼的汉子道。 叶开眼神一烁:“沈天君?还是名侠沈浪?” “哈哈哈,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啊,”虬髯大汉狂笑道,“不错,这世上有的人天赋奇绝,成长速度实在超乎想象,就像如今的天下盟盟主,这个人我们也算漏了,但为时不晚,待到此局终了,就是他的死期。” 李曼青沉声道:“所以当年的回雁峰一案另有隐情?” 大汉冷淡道:“呵呵,柴玉关起初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罢了,你们也不想想他从何处得来的《无敌宝鉴》?可惜这厮精明异常,想是察觉到了青龙会的存在,一直龟缩在关外,苦练各派武功,不过他当年掠夺占据的财富倒是有大半为我们所得。” 叶开也笑不出来了:“唉,合着好处全让你们得了,坏事都给别人来背,怪不得青龙会能有如此雄厚底蕴。” 此刻生路已绝,既然都逃不出去,众人反是话多了起来。 大汉睥睨八方,不急不缓地道:“我之所以告诉你们这些,是因为这些秘密藏得太久了,人多是喜欢炫耀的,尤其是最为得意之事,总不能将其带到坟墓中……还有就是,我想让你们死得瞑目。” 话到最后,大汉已狞笑起来,眼中充盈着杀机。 所有人看着场中屹立的三人,都在缓缓后退。 白玉京站在中间,剩下的二人各居左右。 公子羽只是静静地等着,他也想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毕竟再怎么说他都是沈浪的传人,与沈家有莫大因果。 但其实,另一个人更应该出手,毕竟得了沈天君绝学的人,自该扛下此战。 叶开又道:“最后,我还有一个问题。” 大汉傲然笑道:“说!” 叶开问:“阁下尊姓大名?” 大汉不答反问:“你心中不是早有答案了么?” 叶开点点头,瞳孔先缩后扩,不再多言。 话已说尽,势已行尽,而今剩下的,就只有酣畅淋漓一战。 蓦然间,厅阁里忽然热了起来。 而那大汉身旁的空气犹为火热,仿佛这人就是一尊人形火炉,散发着滚滚热浪。 “什么大悲赋、明玉功、无相神功,今日我就让尔等见识一下,何为天下无敌的绝世神功。” 大汉双臂缓缓垂下,然眼中似有熊火升腾,魁梧的身躯瞬间血脉贲张,未曾动作,脚下石板已在不住龟裂,向蛛网般延伸向众人。 而一直在暗处的李暮蝉,感受着这股强猛霸道,至阳至刚的内力后,一双瞳孔也情不自禁的开始收缩。 “这难道是……” 公子羽提剑起身,脸色冷若寒冰。 “武道禅宗,”他周身亦有一股奇寒气劲汹涌溢出,化作一股寒流,扑向那澎湃热浪,旋即一字一顿道,“嫁衣神功。” (本章完) ------------ 194:神功碰撞,奇人交锋 嫁衣神功!!! 果然是这门震古烁今的绝学。 李暮蝉心神一凛,彻底变了脸色,但他忽然又笑了,无声而笑,眼瞳颤动,仿似跃动的冷芒,又像作势欲扑的猛兽。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如今谁生谁死,谁输谁赢,谁都不知道。 这很公平。 江湖若无挑战,何来进步?若凡事都讲究十足把握,那还有什么意思? 需知权谋之争尚可凭机心取巧,然武道之争从无退缩可言。 何况李暮蝉本来就没有退路,无论前方是何等敌手,他只能一直走下去。不然他要是退了,身后那些人只恐退的更快,心思也会变的更快。 而且,他内心深处渴望这样的较量。 在场的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翘楚,武林中首屈一指的高手,亦是绝好的对手。 毕竟江湖江湖,说到底还得实力为尊。一个人既然要成大事,展惊天野望,扬万丈雄心,就不能一直依仗智计,那样就落了下乘,必须以实力面对这些人,面对这一切。 “嫁衣神功?居然是嫁衣神功。” 上官小仙耸然动容,眼神连连变幻。 叶开和李曼青都睁大了眼睛。 其他人已被那恐怖气劲迫的连连后退,惊呼失色间,有人心生退意,居然又坐回了那张玉座,遂听“咔咔”两声,玉座翻转,人已不见。 但这些人的下场已不用多想。 “咔咔”又是两声,玉座再转,上面只剩一滩殷红血迹,和数名青龙会子弟。 “杀!” 公子羽眸光闪烁,只有一字出口,冰冷且轻柔,饱含杀意。 霎时间,那些幔帐后的唐门子弟齐齐现身,掠进逼近,手中是早已备好的暗器,劈头盖脸照着白玉京三人激射而去。 虬髯大汉不为所动,眼露不屑,非但不闪不避,竟还往前跨出一步,任由那密集如雨的暗器加身,仿佛一堵铜墙铁壁,横亘在众人面前。 “刀枪不入?” 瞧着满地掉落的暗箭,众人才晓得这嫁衣神功有何等威能。 莫说暗器,混乱中已有数名身影悄然出手,正是罗刹教的杀手,个个眼神阴毒,袖中双手暗运内力,提指催掌,指劲掌劲隔空而发,遥击大汉死穴,惊的灯火摇曳,狠辣绝伦。 不想虬髯大汉仍然毫无动作,遂见那气劲甫一临身,其体表之外竟肉眼可见的浮出一抹奇异红光,所有外力悉数仿似泥牛入海,又似清风拂面,寸功未建。 众人瞧得口干舌燥,瞠目结舌,不住吞咽着口水。 而那玉座已在连连翻转,青龙会子弟陆续涌入,越来越多。 “诸位武林同道,今日若想活命,唯有摒弃前嫌,先除青龙再论其他。” 说话的是李曼青。 李曼青神情严肃,他李家世代书香,就算李寻欢也不例外,到他亦是文武双全,自幼身负神童之名,加上其父威望,江湖上信服之人不少,此刻一开口,其他人顿时就似找到了主心骨。 “好,曼青先生如何说我们就如何做。” 大敌当面,生死在前,一群人也都没了先前的威风。 “劳烦诸位对付青龙会子弟。”李曼青道。 “呵呵,”虬髯大汉转颈扭头,冷笑道,“就凭你们两个?就是你爹李寻欢来了,今天也不见得能活着出去。” 他狂笑不止,忽然转身箭步掠出,怒目圆睁,犹若不动明王,抬臂挥拳,一拳砸向那尊玉座。 这一拳,拳势霸道,拳劲刚猛,仿若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万钧重锤,在一片惊呼中已砸在了玉座上。 一拳击出,大汉从容撤步转身。 而那拳头所落之处,忽闻细碎异响,就见裂隙陡生,蔓延而出,接着连同玉座后的墙壁也都开始生出裂纹。 “啊,快退!” 众人甚至已能听到墙壁外的声音。 “轰!” 伴随着一声爆响,众人定睛再瞧,玉座连同其后的墙壁竟已尽数当场炸碎。 机关被破,暗门大开,外面站满了青龙会子弟。 大汉看也不看身后,倏然屈步挤进,闪身一晃,已到上官小仙面前,不由分说,举拳就砸。 滚滚热浪扑面,令上官小仙气息一窒,双眼大张,双手变幻间已化掌直迎,想要拦截这非同小可的拳头。 但等拳掌相击,她眼中才多出一抹耸然,只听“啵”的一声,一股磅礴大力透掌袭来,摧枯拉朽,再加上那至阳至刚的内力,霸道的难以想象,脚下石板尽皆爆碎。 “嘿嘿嘿,让我看看,你究竟得了上官金虹几成功力,居然有胆重现金钱帮,与吾等为敌。” 大汉以拳压掌,以势迫人,魁伟身躯仿若一座大山,逼得上官小仙缓缓下沉,咬牙苦撑,眼看就要单膝跪下。 “啊!” 但僵持较劲刹那,就在叶开欲要援手之际,乍见上官小仙目中煞气狂飙,娇叱而起,红衣飞卷,眼中隐有黑气浮现,双手更是涌出一股凶邪气劲,一卷一掠,已将面前的拳头迫退。 “啊,阿修罗大法,她竟然练成了阿修罗大法……” 不远处的罗刹教杀手原本正想着如何脱身,可瞧见上官小仙这般威势,忽然面面相觑,又惊又骇。 他们一半说的是梵文,一半说的是汉话。 那大汉也“咦”了一声,诧异道:“伱竟然集齐了大悲赋?” 而那所谓的《阿修罗大法》便是西方天竺对大悲赋的另一种称呼,此法乃魔教初祖阿修罗尊者所创,后自西而来,创立魔教,方才得以流入中土。 可惜数百年来,除了阿修罗尊者以外,魔教无人能将此法练成,只因其太过凶邪,传闻书成之日,天血雨,鬼夜哭,阿修罗尊者遂将其一分为七,又另藏最关键的两道法门,以致神功难成。 “说来话长,而且,”上官小仙凤眸微眯,五指一招一拂,忽见近处的两名青龙会子弟齐齐倒地毙命,如被剥离了精气,她寒声冷笑,“你太狂妄了!” 大汉眼中不惊反喜:“原来百花林外你藏拙了,好好好!” 他连道了三声好,眼中精光爆现,本就魁梧的身躯恍惚间竟然暴涨一截,满头黑发狂乱激荡,瓮声瓮气道:“明玉功、大悲赋、小李飞刀,哈哈,就让我来称称你们这些后来者的斤两,看看有多少能耐。” 忽然,一抹剑光如电飞至,又似长虹惊天,截断了大汉的进击之势。 公子羽踱步而来,手中泪痕剑寒气弥散,竟然结出了霜花,然锋芒更胜,其上一缕青芒嗤嗤吞吐,寒意逼人。 叶开神情凝重,亦是走了过来,三人互为犄角之势,默契无言,已将此人围于其中。 再看另一头,唐门子弟与那些江湖人正齐齐扑杀向一众青龙会人马。 刀光剑影骤起于方寸之间,灯火急颤,杀机滔天,放眼望去,尽是厮杀交锋的身影,还有惨叫声和喊杀声。 “杀,杀啊!” “跟他们拼了!” …… (本章完) ------------ 195:危机再至,老者再现 杀机已动,杀劫骤起。 厅阁内登时笼罩在一片血雨腥风之中。 白玉京也在动,他甫动,身前丈许开外已多出一位黑衣剑客,燕十三。 燕十三低眉垂目,既没有去看那人,也没有理会四面的刀光剑影,而是瞧着那柄剑,长生剑。 他要一试此剑。 此一役,他是因公子羽而战,毫无掩饰,也不动摇,更不后悔。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当然是有理由的。 公子羽哪怕不信任他,始终对他存有疑心,但却欣赏他,甚至是毫无保留的指点他,更让他在书阁内览尽天下剑谱,这已是莫大恩情。 而且公子羽与他对话也并非是那种老大御下的口吻,更像是朋友之间的言谈,亦师亦友,给予了他足够的尊重。 所以,燕十三不能退,尤其是在公子羽身陷绝境,腹背受敌之际,他就更不能退缩。 尽管这个江湖尔虞我诈,波云诡谲,但他的江湖,没有那么多说法,有的也不过是短短八个字罢了。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即便公子羽与李暮蝉互为对手,他也仍然做出了这个决定。 事实上,“天下盟”的创立,燕十三事先毫不知情。 他与李暮蝉多年未见,各有际遇,各有成就,还又处在互为敌对的势力中,还能算是朋友么? 当然算,而且是可以推心置腹的知己好友。 朋友就是朋友,朋友就该是纯粹的,不是什么盟友,也不是什么老大手下,不管相隔多远,身处何方,永远都会是朋友。就像两人当年一起练刀练剑的时候,不知彼此的来历,不问各自的底细,照样做了朋友。 李暮蝉知他,所以没有将天下盟告诉他,既是尊重他,也是在保护他,同样看重他,不愿干涉他的选择。 所以,燕十三绝不能让这个唯一的朋友失望。 人在江湖,行的是侠,走的是义,受了恩惠,那就一定要还,哪怕今日赔上这条命,他也绝不忘恩负义,定要拔剑。 看着燕十三,白玉京的眼里罕见多出一抹凝重。 除了大龙首公子羽,剩下的几大龙首,唯此一人他最是看不透。 “听闻你在这书阁内观尽天下剑谱,自悟剑道十三,呵呵,真的假的?”白玉京笑道。 燕十三死气沉沉的眸子陡然一颤,冷漠道:“你想一试?” 白玉京扬眉大笑:“来吧!” 话起话落,厅阁内乍见两口寒锋出鞘,一剑雪亮光寒,一剑漆黑如墨,犹如毒龙,交碰一瞬,顿见剑气四射迸溅,剑风掠动八方,令众人感到一阵切肤之痛。 李曼青跨步一迈,已朝那贼眉鼠眼的汉子迎去,不远处的明月心与李药师亦是纵身上前,气机勃发,合力出手。 只是尽管几人联手,面对青龙会也仍旧处在劣势,那追随白玉京的十二人正是其早已物色的十二位堂主,个个身手不凡,俱是一等一的狠手。 激烈的厮杀中,一个个战圈被分割了出来,众人各寻对手,有人已从厅阁杀到了外面的书阁,有人又从书阁杀穿了走廊,于宫殿中恶战不休。 眼看一群江湖人被杀的节节败退,死伤惨重,不想那条暗河之中忽然跃出两道身影。 这两人也是经过了乔装的,而且适才与众人一起进入的地宫,只是不知何时藏进了暗河。 他们分别是郭定,以及“离别钩”的持有者。 二个人现身之后,当机立断,赶去援手众人。 而李暮蝉呢? 他依旧没有现身。 因为青龙会还没有被逼到绝境,该出现的人还未出现。 眼下只是劣势,没有到真正决出生死输赢的关键时候,绝不能轻易动作。 他要等的,是那天夜里于洛阳城内见到的那名老人,昔年的天下第一,“长生剑”白玉京。 这个人,无论气态还是气魄都非同小可,绝对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哪怕在那些“青龙老大”之中,定然也是真正掌权握势、独一无二的高手。 所以,越是到最后关头,就越不能大意,如此强人尚未现身,一旦出手,必是石破天惊的致命一击。 以防万一,他得先将对方找出来。 李暮蝉冷眼瞧着场中厮杀的众人,将每一张脸庞都尽收眼底,不光活人,还有地上的死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个都没放过。 李暮蝉的心弦也很紧绷,其他人看似身陷险境,但不算真的危险,反倒是他,冥冥中已感受到一股莫大危机。 那名神秘老者比起虬髯大汉绝对只强不弱,甚至虬髯大汉所成就的一身嫁衣神功功力,极有可能来自前者。 江湖秘录中有记,这嫁衣神功刚猛雄劲,霸道绝伦,初练者须得功至六七成时舍功重修,不然一旦运劲,内力便会游走于奇经八脉,如烈火焚身一般,生不如死,饱受折磨。 而那大汉的嫁衣神功分明练出了火候,但运劲起手压根没有半点痛苦,一身功力雄浑霸道,应非本身所有。 如此就意味着暗中至少还有一位精于《嫁衣神功》的存在,乃至是神功大成的不世高手。 有这么一位高手暗中伺机欲动,他若露出马脚,必定难免凶险一战。 但形势至此,好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脚下飞快游走,已趁着众高手厮杀之际掠出厅阁。 外面毒烟已散,地上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 李暮蝉目光飞快扫过,穿行于尸体之间,暗暗蓄气于丹田,以防变故。 他走的快,掠的快,足尖连点,不染血迹。 只在书阁内晃了几晃,转过几圈,闪身便飘入了那条长廊。 而后提气疾行,又回到了适才的那座宫殿。 殿内正有数人在舍命搏杀,外面也有杀声,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李暮蝉随意瞟了一眼,正待出殿,但他突然步伐一住,顿在原地。 盖因他眼角余光冷不防瞟见了一角紫衣。 “紫衣?” 李暮蝉当即想起了先前那名精于易容术的紫衣老妇。 而这角紫衣就藏在满地的尸体间,一动不动,仿佛早已毙命多时,身下血流成河,面朝下趴着。 李暮蝉眼神连连变幻,强压心头杀意,若要动手,此刻无疑是最好的良机,此人诈死倒地,背身面敌,当倾尽全力,一招夺命。 他收敛着气息,丹田积蓄的内力已悄然调动,运聚向双掌,同时脚下走转,变动着位置,寻求着出手的角度。 可眼看那人就像真的死了一样,一动不动,李暮蝉的瞳孔无来由一震,旋即毫不犹豫,往右挪移了四尺。 几乎就在他动作的瞬间,身后尸体中竟然飞出两口利剑,闪电般刺向他之前所站的位置。 不光是这两剑,殿内原本看似恶战激斗的四人,全都齐齐调转刀剑,目透狰狞杀意,结成阵势,将他围在其中。 原来,这是个陷阱。 而率先偷袭他的人赫然就是那位公孙大娘。 剩下的四人也不寻常,分别是十二位堂主中的四人。 “你在找我?” 一个轻淡从容的嗓音蓦然响起,在殿内飘忽而过,难辨方位。 “唔,不进反退,伱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是已经背叛了我。” 那个声音就像一阵风似的,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听不出喜怒。 但李暮蝉的反应却很果断,他眼露狠厉,双掌沉沉一压。 周围的五个人顿觉好似天塌地陷,面前如有飓风刮过,脸上杀机顷刻凝固。但见满地血泊被劲风一卷,宛如化作一股血色大浪,平地掀起,直冲殿顶狂飙而去。 “轰!” 屋瓦爆碎。 李暮蝉出掌刹那,已是回身。 可他不转身还好,这一转身,正好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淡漠如水,近在咫尺。更有一只肉掌沉沉落在他的胸口,掌心劲力刚猛霸道,仿若烈火升腾。 正是那名神秘老者。 四目相对,老者幽幽笑道:“呵呵,李暮蝉,果然聪明!” (本章完) ------------ 196:话多费神,且来一战 “咦!” 只是一掌之下,却见李暮蝉双肩一晃,身形一颤,不见呕血也不见倒飞,轻飘飘的如被清风带起,在空中晃晃悠悠飘出一截,既是神异,又显巧妙,端是惊世骇俗。 那五人见状先后出招拦截,既有掌法,也有剑法,还有拳腿擒拿,招式快如闪电,又狠又疾。 然招还未落,劲风先至,李暮蝉身轻如纸,被那劲风一掀,左摇右晃,上飘下荡,竟是自五人毫无破绽的合击之势下生生挤了出来。 老者并未追击,撤掌负于身后,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李暮蝉,见其竟能从这必死的袭杀中飘然抽身,眼睛一亮,忍不住称赞道:“无相神功?果然是好功夫。” 李暮蝉飘出数丈,将那斗篷上的血迹抖去,掀下兜帽,露出了那张戴着面具的脸庞。 他眼神幽暗,语气尚且平静:“一回生,二回熟,咱们也算老相识了,总该留个名姓吧,死也得让我们死个瞑目不是。” 老人一袭素白袍子,脸上同样戴着一张面具,闻言颔首:“说的在理,毕竟我好歹知道你们的名字,你们却不知我是何人,未免有些不公平。” 他忽然弹指,食指轻弹,指风破空,一名自走廊赶出的江湖人哼都不哼一声,便已直直栽倒,眉心多出一个血洞。 “当年我为‘长生剑’白玉京,如今,你可以称呼我为……朱四爷。” 老者语气温和,尤其是最后三个字,说的很清楚。 “朱?” 李暮蝉脸色凝住了。 这个姓氏可不一般,比起那些什么沈家、李家、谢氏一族都要来的可怕千倍万倍,只因此间庙堂中的主人就姓朱。 这天下姓朱,江山也姓朱,乃当朝皇姓。 朱四爷笑吟吟地道:“无相神功啊,当年青龙会也曾遣人遍寻江湖,搜寻此功,甚至还掘了不少武林先贤的墓,尽管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奈何始终不得此功下落。” 他瞧着李暮蝉,眼中难掩欣赏,而且越看越是欣赏。 尤其是当他将李暮蝉的过往经历细细一数,逐一洞悉之后,心中不由惊叹连连。 天骄奇才朱四爷见过不少,但在他面前大多也只是沦为陪衬,化作凡俗罢了。 他斟酌了一下,淡笑道:“这天下英杰,看似多是天赋卓绝,根骨脱俗,可追根溯源,有几个不是靠着祖上留下的福荫而有所成就。谢晓峰号称‘剑中帝王’,然谢氏一族却已暗中经营积攒了几近两百年;沈家一门双杰,沈浪更是号称‘天下第一侠’,可谁想过沈家乃是武林中历史最悠久的巨族。上官小仙有金钱帮的底蕴,叶开身负正邪两道之绝学……” 朱四爷一口气说到这里,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倒是伱,让人失算。” 李暮蝉笑了笑:“所以呢?” 朱四爷也是一笑:“我很欣赏你,所以我还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亦如那晚。” 李暮蝉却眯眼沉吟道:“你久藏暗处,如今身份已现,居然没有想着杀人灭口?” 朱四爷无所谓地回道:“我既亲至,自然是打算踏出那最后一步了,如今就只差收服整个江湖势力为我所用,便可大功告成。” 李暮蝉沉默了一会儿,又深思熟虑的说:“我还想知道一件事情。” 朱四爷似乎很有耐心,他悠悠地道:“你说。” 李暮蝉道:“沈天君又是怎么回事儿?” 朱四爷仿似已经了解了李暮蝉的心意,但他还是微微一笑,略作沉思,回答了这个问题:“沈家为簪缨世家,祖上世代为官,但这天底下王朝兴衰都无定数,何况世家。他沈家先后经七次衰落,又历七次中兴,你以为靠的是谁?” 话到这里,朱四爷突然轻吐出一口气:“我适才不是说过,青龙会曾暗中借朝廷之手遍寻天下神功,而沈家祖上正是行此事之人。但这其中有一个疏漏,那就是沈天君的父亲,此人武学资质平平,中年辞官归乡,不问世事。可实际上,他曾机缘巧合得了一门奇功,同时察觉到了青龙会的存在,归隐为假,实为惜身自保,也是为了苦练神功,与吾等抗衡。” “呵呵,”朱四爷忽然大笑起来,“只可惜此人资质实在太差,勉强算是中流,熬了半生,也没悟透那门奇功。” 李暮蝉却沉声道:“可惜他还有个儿子。” 朱四爷笑声急收,目光一转,似是呆了,动也不动,呢喃道:“沈天君!” 他语调突然加重,眼神已有了不一样的变化:“此人大智若愚,藏巧于拙,三十岁前尚且无名,直至三十岁后方才崭露头角、登堂入室,而后一发不可收拾,四十二岁竟然悟透了那门奇功,于回雁峰与我相遇。” “乾坤第一指?”李暮蝉道。 朱四爷的眼神突然燥烈起来:“你错了,那一指,乃是沈天君数十年性命交修修炼那门奇功后所成的绝技,而那奇功,绝不弱于你的无相神功,也不输明玉功,举手投足竟可破尽天下武学……好个沈天君……好个九州王!” 这人话到最后嗓音一拔,长声而啸。 李暮蝉耸然一惊,沉声问道:“你输了?” 朱四爷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李暮蝉,大笑不止,但他眼中绝无半点笑意:“我输他半招,他却输了自己的命。若非被他一指重伤,当年就不会有什么金钱帮,如今我嫁衣神功大成,试问天下还有谁能与我一战?” 莫说是李暮蝉,就是那公孙大娘以及其余四位堂主,而今也因这些不为人知的江湖隐秘失惊色变。 这位少有人知的“九州王”沈天君,居然有此能耐。 李暮蝉忽然浑身骤寒,如坠冰窟,又像被什么大凶之物盯上,心头生出一阵悸动。 但他眼神沉凝,绝无半点退缩之意。 如今众人自顾不暇,这等强手倘若杀入场中,只怕无人能挡,都得死。 所以,他一定得挡住。 “啊!” 突然,宫殿外响起几声惨叫。 乍见数颗人头自殿外翻进滚落,然后一道身影拖着跛脚走了进来。 这也是个年轻人,身上还有水渍,却是从那暗河里走出来的。 苍白的脸色,漆黑的刀鞘,还有那坚毅到犹如寒石般的冷峻面容,在众人微微生变的眼神中,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青年脸上不见血色,眼中的黑色多于白色,手中所握赫然就是白家神刀。 来者正是傅红雪。 傅红雪目光一扫五人,平淡道:“我收拾了他们五个就去帮你。” “好!” 李暮蝉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松开了手中的木箱。 朱四爷忽然像是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不迫,镇定随和,他笑道:“这就是你的回答?” “自然不改,”李暮蝉揭下了脸上的面具,恣意狂笑,“呵呵,半招是输,一招也是输,无论你如何强大,从今往后别人都会知道,你输了沈天君半招。” 朱四爷眼瞳开始颤动起来:“你不是得了他的绝学么?杀了你,我就能赢他。” 他说杀,眼中已有杀意涌动。 李暮蝉二话不说,纵身而起,仿似一缕青烟般扶摇直上,冲破殿顶,只余淡淡嗓音落下。 “话多费神,且来一战!” 沈家比较神秘,算是另作构想,大致延伸了一下,要是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大家可以指出来,意见啥的也可以多多留言。 (本章完) ------------ 197:不破明王,如来护法 “呵呵,有志气!” 朱四爷看也不看殿内的其他人,体外乍见红光涌现,冲天掠起,直追李暮蝉而去。 二人看似有先有后,然却同时跻身殿顶。 朱四爷抬起手,将脸上面具揭了下来,收入衣襟。 他这一摘,李暮蝉不禁目光凝住。 但见面具下竟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英俊脸庞,尽管此人眼角已有了数条细纹,眉间也有了些许老态,但如此容貌对于一位七八十岁的老者来说,无疑是年轻的可怕。 除了满头银霜般的白发,这人看上去就好像三四十岁的青壮,正值盛年。 不但面貌如此,朱四爷身体中所流露出的压迫感也非比寻常,尚未出手,体外弥散的真气已令人有种身陷天雷地火中的错觉,仿佛随时会被撕碎。 这人脸上还有一道疤。 那是一记指印,落在眉心,不深不浅,却像烙印一样难以抹去。 李暮蝉苍白的脸色更白了,但不是心惊,也非惧怕,反而从容不迫,眼中精光爆现,仿若升上中天的大日,摄人心魄。 传闻这嫁衣神功一旦大成,便可成金刚不坏之身,达不破明王,如来护法的境界。非但如此,其一身修为亦是返璞归真,行功运劲随心如意,所成功力能与自身结为一体,任何外力都不能使之动摇。 放眼江湖前后百年,修成此功者虽说不多,倒也有那么几位,但真正修至大成的,却是实打实的凤毛麟角,古今罕有。 而这人居然能在心境被破的情况下,成就这等震古烁今的绝世神功,当真不负昔年盛名,果然是大毅力、大智慧之人。 双方对视一眼,朱四爷一面冲着李暮蝉行去,一面轻叹道:“就是这一指,差点令我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今日我便杀你,以全心境。” 这人步伐起落看似舒缓,然一步跨出,竟已到李暮蝉身前半步之外,雄劲真气如惊涛骇浪般席卷八方,顿见地宫摇晃,屋瓦爆碎,下方厮杀的众人也都齐齐一个激灵,无不面露惊容。 李暮蝉神情平静,眼中精光犹在升腾,只是随着他双眼微眯,气机竟为之大变,眼神已变得阴戾森然,宛若两朵腾跃的鬼火,周身邪张再现。 “就凭你?” 尽管置身劲风之中,但他衣袂寂然,发丝未动,仿佛一缕孤魂。 下一刻,双方俱是暴起发难。 李暮蝉身侧双手骤然一提,掌心隐有晦涩光华汇聚,便在对方顿足之际,双掌已携覆海翻江之势推出。 朱四爷神情如旧,眼中瞳孔却在疯狂颤动,“哈”的一笑,以拳出招。 二人只攻不守,掌落胸膛,拳击心口。 对招一瞬,两股交锋碰撞的奇劲登时宛如一层肉眼可见的涟漪大浪,荡向四面八方,所过之处,屋瓦尽成齑粉,整个殿顶只似被刮去一层,底下有人闻声赶来,见此情形,俱皆连连暴退,面无人色。 地动山摇中,二人俱是气劲勃发。 但见李暮蝉周身狂风涌动,背后青丝根根倒竖而起,宛如一团翻动的黑焰,衣袂亦是猎猎卷动。 朱四爷亦是如此,白发飞扬,脸上却见一抹狂态浮现。 “好!” 二人硬拼一招,各是未退半步,拳掌未撤。 招起招落,遂见朱四爷双拳一震,拳上真气仿若雷火天降,“轰”的一声在李暮蝉胸膛炸响。 李暮蝉气息下沉,双眼陡张,两袖呼的膨胀鼓起,手背筋络根根外扩,雄浑掌力犹如撼山摧岳般倾泻而出。 一拳一掌,二人脚下大殿顿见木石爆碎,摇摇欲坠。 如此巨大的声势,已是引来不少人侧目。 就见两道身影腾空一闪,而后狠狠坠在地宫前的空场上。 四散的尘嚣中,朱四爷负手而立,回身看向背后的李暮蝉,似笑非笑地道:“如何啊?” 嘀嗒……嘀嗒…… 缕缕鲜血自嘴角滴落,李暮蝉面无表情的反手拭去,眼中森然不减反增,同时心中不可谓不惊,而且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人功力之强实属他生平仅见,不光强劲,而且凝实霸道,势如雷火,强横的有些匪夷所思。 哪怕他化去自我凭身轻如纸的手段招架,竟也无法将之尽数抵消。 反观朱四爷,硬受他两记重掌,竟然丝毫未损。 数十载性命交修的嫁衣神功功力,果然不同凡响。 但李暮蝉还是嗤笑道:“不过如此!” 朱四爷微微一笑,足履再踏,正待出手,可忽又扬眉止步。 但见李暮蝉吞咽下嘴里的血腥味,忽将右掌竖于胸前,垂首低眼,仿若菩萨低眉,又似僧者礼迎诸佛。 朱四爷眼神一亮:“锁骨销魂天佛卷?” 李暮蝉一掌立于胸前,一掌向左横推,掌势推波助澜,只见那暗河之中的水浪竟开始起旋飞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一个巨大漩涡。 隆隆隆…… 水流急旋,轰隆有声,宛如擂鼓。 李暮蝉掀掌上提,顿见其中的水流竟徐徐离了水面,盘旋而起,仿似群龙出穴,声势惊人。 但朱四爷岂会给他蓄势的时机。 如今局势已是发系千钧,那地宫内高手众多,胜负输赢谁都不知,一旦拖得过久,倘若公子羽之流腾出手来,那这一战可就有的打了。 就算赢了,他只怕也得元气大伤。 而且公子羽既然选取了这方绝地作为战场,必然还有后手,自然是速战速决,以防变故。 眼见李暮蝉运势起招,朱四爷背后右手徐徐往前一递,凝成一记剑指,指尖气劲汇聚,凌空一指,空中散落的水雾竟无声分出一道豁口。 这一指,直刺李暮蝉心胸。 李暮蝉左手再引。 “哗!” 一道激流,横冲而至,眨眼拦在二人之间。 遂见那一指气劲落下,激起漫天水花,余劲消弭。 然而,朱四爷紧随不落,淡淡一笑,大步迎来,剑指平举,步步杀进。 李暮蝉双眼一抬,眼中戾气更盛,双掌运转起势之下,那暗河中的数道水柱登时如龙盘旋,游腾而出,于他周身之外流转不息。 “来的好!” 遂见他运劲往前踏出一步,推掌一送,周身汇聚的大浪激流登时冲着朱四爷倾泻而去。 大浪过处,空场上惊爆不绝,尘飞土扬。 而李暮蝉的心头猝然莫名一颤,只见狂冲的大浪中,一道身影以难以想象的霸道无匹之势,强横推进,变指为掌,逆流推浪,竟是将他这一击给生生接下来了。 见此情形,他眼眸陡张,眼瞳狂颤,但很快便凝神提气,眉宇间多出一抹狰狞,眼神变得凝重,气海中的内力再无保留,不言不语,已是倾力而为,同样大踏步挤进。 只见两道身影过处俱是摧枯拉朽,木石成粉,激流如剑。 须臾之间,不过数步,二人已是天雷动地火般悍然撞在一处。 双掌相对,只似地破天惊。 狂冲的劲力令二人面部五官都在扭曲。 可瞧着李暮蝉愈发苍白的脸色,朱四爷仍有余力开口:“可惜啊,呵呵,可惜你气候未成,若是再给伱三年五载,你或有与我一战之力,但今日,你死定了。” 他眼中既有赞叹,又有郑重,此人步入江湖也才堪堪数载,然这问敌之心,和这强横内力却已远胜不少成名多年的武林前辈、江湖宿老。 但见朱四爷双脚一稳,内力再提,眼瞳中仿似有烈火燃起,周身弥漫的水气竟都被排挤到三尺之外,而且滋滋有声。 反观李暮蝉已是岌岌可危,他内力虽说雄浑磅礴,但气候尚未大成,此刻再一较劲,已是有些后继无力,正想着该如何变招。 “送你上路!” 随着一语落罢,朱四爷掌心推劲一送。 “轰!” 遂听一声爆响,定睛瞧去,只见漫起的尘嚣中,一道身影屹立当场,另一人步步后退,脚下石板尽皆龟裂粉碎。 退的那人,竟是……朱四爷。 蓦然。 “这就是当年的长生剑?” 一个妩媚动人的嗓音自李暮蝉身后响起。 (本章完) ------------ 198:以一敌三,指印破绽 且说这人是谁啊? 白皙纤秀的手指抚过李暮蝉后背,一托一稳,像是想要撑起这个男人。 随着话语坠地,女子一袭红衣,现身走出。 当然是上官小仙。 她仿似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娇媚绝美的脸颊上犹有他人的血迹,擦拭成痕,映的雪肤更白,衬的鲜血更艳,眉间还蕴藏着寒霜般的冷意。 朱四爷连退数步,步伐由重到轻,顿足一稳,瞧着对面二人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土,不损分毫。 “原来是上官帮主,”他瞧着二人,眼神仿似能洞悉万般,“可惜,仅凭你们两个,也还是毫无胜算。” “加上我呢?” 蓦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就见傅红雪握着白家神刀正自走了过来,眼中流露出一抹叫人肌肤起栗,望之胆寒的杀气。 望着傅红雪手中那口尚在滴血的黑刀,朱四爷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跟着不轻不重地淡笑道:“还是……毫无胜算。” 只这会儿功夫,李暮蝉已暗自平复了气息,他出言提醒道:“小心,这人内力霸道雄劲,外力难伤,我负责正面招架他,你们伺机动手。” 上官小仙没有犹疑,双手虚提,闪身急掠,已是掠向一旁。 朱四爷垂下双手,双眼微阖,惊奇道:“有趣,这一世不光无相神功、明玉功重现江湖,居然还有人练成了大悲赋,呵呵,还真是热闹啊。” 却是窥见了上官小仙的手段。 蓦然,他眼角余光忽瞥见刀光一闪,一道黑色匹练仿若疾风斩来。 傅红雪虽是跛脚,然身法却不慢,黑刀出鞘,刀势凌厉,刀光快急,急的肉眼难追,只是一闪,已到朱四爷右侧脖颈。 几在同时,上官小仙双手之上紫芒大盛,映的众人眼瞳都在泛紫。 这大紫阳手的威力居然不同往日,许是上官小仙凑齐了大悲赋,心法得以补全,而今气候初成,令其威力大增。 紫芒之下,竟有消金融铁,化去劲力之奇用。 岂料朱四爷不慌不忙,静立不动,任由二人施为,仿似对自己有绝强信心。 而后,刀光斩落,紫芒飞落,换来的不过是几声微不可闻的异响。 傅红雪刀光游走,几番尝试,尽是攻其要穴死穴,然有那嫁衣神功所成真气护体,刀锋每每斩落,竟然全都被挡下了。 上官小仙双手亦是杀招连连,怎料即便有大紫阳手,竟也难消这霸道真气。 二人一番攻杀,非但寸功未建,反而被震得气血翻腾,眼神不禁连连变幻。 李暮蝉瞧得眉头紧皱,这厮莫非当真已到了天下无敌,无有破绽的境地?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天底下哪有什么真正的无敌,何况此人当年就输过。 等等……输过? 李暮蝉眼神一烁,霍然瞧向朱四爷眉心的那记指印。 这一指,难道就是沈天君当年留下的,错不了。 “不妨告诉你一件事情,”朱四爷看着上官小仙凝重的神情,说出了一件十分惊人的隐秘,“伱这大悲赋的创造者,也就是魔教初祖阿修罗尊者,当初履足中土,就是死在我朱家人的手上,亡于嫁衣神功之下。” 上官小仙气息一窒,但她神色不改,镇定自若,娇声叱道:“这天下从来没有无敌的武功,只有无敌的人。” 朱四爷听到这话,眼中蓦然有了些许不寻常的变化,瞳孔为之一收,嘴里低声却重调地重复道:“没有无敌的武功,只有无敌的人?” 但他很快又是一笑,满含轻蔑,嗓音温和的说:“当年在那回雁峰上,沈天君也曾说过这样的话话。可惜,他赢了,也输了,丢了命,那他是无敌呢?还是不无敌啊?” 但朱四爷的眼神突然阴沉起来,直直看向李暮蝉先前站立的地方。 只见那里空空如也,哪还有半个人影。 逃了? 不,并没有。 朱四爷目光流转,玩味一笑,双手十指轻轻一揉,如在攥紧,喉咙蠕动间,蓦然仰天张嘴,犹若一尊盖世邪魔。 “嗷!” 这一张嘴,仿似舌绽春雷,惊天动地。 只听一声高亢长啸登时回荡于地宫之上,脱口而出不久,随着那雄劲内力加持,竟又化作惊天巨吼,如滚滚雷鸣。 这地宫如今不得出路,就像一口大瓮,罩住了众人。 此刻啸声一起,于地宫内回荡开来,头顶立见山石震落,颤晃不止。 “哇!” 地宫各处,正自酣战恶斗的群雄,冷不防惊闻这声巨吼,只觉胸口一闷,气息逆乱,功力的强的尚能压制,功力弱的,顿时逆血上涌,神色萎靡。 而在地宫外,上官小仙与傅红雪离朱四爷最近,吼声入耳,顿觉血脉贲张,体内真气左突右冲,只得暂时分心运气调息,方才得以缓解。 “找到你了。” 朱四爷突然闪身一掠,飞身赶入大殿,扑向一角阴暗处。 但见其五指一探一抓,竟从中抓出一道肉眼难见的身影。 “鬼影衣!” 一招得手,朱四爷毫不犹豫,另一只手一记剑指凌空指出,直直点在这道身影的眉心,遂见血色蔓延出一点鲜红。 但朱四爷脸上的笑容忽而一僵,只将那鬼影衣掀开,却见其中哪是什么李暮蝉,分明是一名被封住穴道的青龙会子弟。 也在这时,他的头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助我!” 李暮蝉飞身直下,气机勃发,嘴里急促短暂的说出两个字,右手同时提指一捻,满脸狠色,仿似仙人指路,一指点向朱四爷眉心。 看到这一指,朱四爷脸色瞬间僵硬起来,面无表情,脸颊两腮却在轻轻蠕动,眼仁竟飞快布上一层血色。 上官小仙与傅红雪见状哪还不明白,但见前者双手虚扣,对着朱四爷隔空一抓,一股莫大吸力瞬间加身,正是大摘星手。 而傅红雪闪身已到朱四爷身旁,刀光乍现,翻飞间困起动行,蒙其双眼。 朱四爷双眼赤红,不耐烦的叱道:“滚开!” 他双眼闭都不闭,单足一跺,周身之外,红光乍现,无论是李暮蝉的指,还是傅红雪的刀,全都悉数拦挡在外面。 李暮蝉一指指出,较劲之下,宛如悬停半空,又像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托举着。 却见朱四爷纵声长啸道:“沈天君,我甲子苦悟,只为与你再战,今日谁也无法阻我,你……接招吧!” 这人浑身气劲竟还能再提,白发根根舞动,仿若漫天白色匹练。 但值此关键时候,一个任谁也想不到的人忽然出手了。 这个人倒在尸体间,本该早已毙命,但现在突然出手。 俩柄长剑,蓦然自朱四爷身后飞起, 竟是那……公孙大娘。 此人双剑在手,提剑飞刺,直破其后心。 (本章完) ------------ 199:惊心动魄,神剑相助 “杀!” 公孙大娘眼中杀意滔天,红的如能滴出血来,怨恨的咬牙切齿,又狠又毒。 剑光飞旋,剑影乍现,只一剑,便直刺朱四爷后心。 突如其来的背叛和暗袭,着实令人意外。 但结果却是…… 噗! 手中双剑寸寸碎断,公孙大娘倒飞而出,尚在半空口中已然喷出一蓬血雾,摔出老远。 朱四爷如今功至极巅,体外流淌着一股雷火般的霸道奇劲,运转之下,当真万法难侵,无可撼动。 李暮蝉此刻亦是咬紧牙关,眼中狠厉弥漫,周身散发着一股惨烈气机。 他剑指斜落,离朱四爷眉心指印不过尺许,然一尺之距如隔天堑,二人之间仿佛横亘着一堵看不见的壁障,实难再进。 眼看朱四爷双手暗运雄劲真气,就要狠下杀招,傅红雪突然脸色一沉,一手提刀,一手连点心脉附近几处要穴,左手快如闪电,随着指影落罢,他周身气劲登时层层暴涨,如决堤洪流。 定睛再看,这人不光浑身气势在攀升,手中黑刀竟一瞬间仿若蒙上一层黑芒,如焰盛腾,吞吐明灭,如那剑芒一般,令神兵锋芒大盛。 上官小仙亦是俏脸冰寒,居然与傅红雪的举动一般,连点心口数道大穴。 正是大移穴法。 二人往日练功,移穴改脉在先,故而内力真气运行的轨迹迥异于常人,因此须得封闭数道要穴,用以遏制真气,以防行功走岔,走火入魔。但眼下已至关键时候,面对这等不世强人,二人再也无法留手,自是倾力一战。 上官小仙声如凤鸣,仰喉长啸而起,食指中指一并,遂见指尖紫芒凝聚,仿似一颗星辰亮起,从天而降,直指朱四爷头顶百会穴。 傅红雪扬刀再劈,一刀之下,刀气凝练内收,刃口黑芒闪动,已是正面强攻。 “轰!” 他这一刀劈下,竟不似先前那般毫无波澜,刀锋斩至朱四爷身前一尺,宛如平地惊起一声炸雷,迸发出一团奇花火焰。 刀还未落,刀气已然勃发。 朱四爷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盖因他胸前衣襟无声绽裂,多出一条刀口,耳际还有一缕白发飘然坠断,当即脸色一沉,左手探出,虎口一擒一扣,伸手间便将白家神刀拿了个正着。 也在这时,上官小仙一指点下,紫芒惊落,朱四爷体外雄劲真气居然有了一丝消融的迹象,两指寸寸挤进。 公孙大娘似是恨极了这个人,翻身而起,自满地尸体间抄起两口长剑,剑影横飞,已是攻其下三路的要害。 “给我死!” 几人联手出招,朱四爷阴沉如水的眼眸里既有彻骨冷意,也有一抹惊疑,始终古井无波的心绪亦是随之起了变化。 “不自量力。” 他口中兀自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浮现出一抹红光,嫁衣神功极力催动,本是挺拔的身躯居然暴增膨胀了一截,仿似化作一个魁伟巨汉,张口一吐,一缕滚烫气息直冲公孙大娘而去。 就见那气息如箭,落在公孙大娘的肩头,竟然令其如遭雷击,扑倒在地。 朱四爷吐气的同时,右掌虚提,反手一推,已是狠狠拍向上官小仙的天灵。 但就在他分心应敌之际,傅红雪忽然双手握刀,运足了内力,刀势逆转,黑刀兀自震颤不止,竟然自朱四爷手中挣脱开来。 刀锋一拖一斜,傅红雪神情始终冷漠坚毅,直直迎上,劈其左肩。 而上官小仙亦是同时变招,撤指化掌,从天一击。 “砰!” 一前一后,傅红雪一刀斩落,刀锋抵在朱四爷的脖颈之上,但刀势却就此断绝。 朱四爷肩颈一耸,一歪脑袋,居然将那白家神刀夹在半空,左手腾出,冷笑中运起一掌重重按在傅红雪的胸膛上。 只这一番变招交手,众人俱是心神剧震,被此人的盖世功力所惊。 朱四爷睥睨八表,狂笑道:“哈哈哈,今日我一人同时败亡当世三大高手,真是一件快事啊。” 他左手连出三掌,尽皆落在傅红雪的身上。 傅红雪咳血连连,然双手却死死握刀不放。 朱四爷见状忽又冲着李暮蝉吐出一缕气息,劲急如箭,直扑面门。 李暮蝉剑指在前,眼看离那眉心不过数寸,此时哪肯罢手,只匆忙侧身一避,脸颊上便多出一道血痕。 战至此时,即便三人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当得起天下无敌四字。 更要命的是,那走廊里蓦然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人影现身,皆为青龙会子弟。 遭了。 败象已现。 李暮蝉眼神晃动,莫非公子羽他们也败了? 眼看形势岌岌可危,那些青龙会子弟越来越近,李暮蝉心神当即紧绷到极点,气息强提,正待最后一搏,不想长廊深处忽然传来一声轻淡且又凝重的嗓音。 那是,“接剑!” 接剑? 接什么剑? 泪痕剑。 一抹青色剑光仿若飞虹般自长廊中射出,接连洞穿四名青龙会子弟,余势不减,直入大殿。 李暮蝉精神为之一振,这柄剑乃是公子羽为朱四爷准备的,应当早已事先知晓对方身负嫁衣神功,定有妙用。 他正要抬手,却见朱四爷双眼凝住,露着浓浓的忌惮之色,旋即左手一挥,一股气劲隔空拍出,将那眼看就要到手的泪痕剑给拍飞了出去。 剑光倏然向上急转,已然冲破大殿。 “哈哈,你们受死吧。” 朱四爷体外的气劲愈发滚烫,三人只觉置身火海之中,毛发焦卷,气血贲张。 要分胜负了。 朱四爷左手顺势一握,不再迟疑,一拳便砸在了李暮蝉的胸口。 “哇!” 霸烈气劲加身,李暮蝉两腮一鼓,一口逆血应声呕出,整个人被砸的凌空飞起。 一招建功,朱四爷双手运劲起招,双拳直取上官小仙和傅红雪。 可他口中笑声却戛然而止,霍然抬头,就见一股惨烈杀机竟在此刻冲天而降。 定睛一瞧,李暮蝉身轻如纸,随劲而起,复又回还,飘然起落间,他背后左手一牵一引,一口神锋已坠入手中。 泪痕剑。 仔细一瞧,剑柄上不知何时绕有一根晶莹细丝,韧而不断。 李暮蝉提剑在手,脸上尽管血迹斑斑,然眼神却是清明。 不言,不语,长剑翻腕一转,惊艳剑花漫天,然眨眼之间,所有剑光倏忽竟凝为一剑,纳万千变化,融于一招,凌空斜指,仿若流星天坠。 一招决胜负。 见此情形,上官小仙拼着硬受一拳,身形翻落,左手运聚全身功力,厉叱中一掌拍在了朱四爷的天灵盖上,同时另一只手扣按其右肩,锁起动行。 傅红雪按刀不退,脸色苍白,眼中却无半点退缩之意,刀上锋芒犹能再长。 朱四爷脸上终于露出惊容,眼见身旁二人拼死相搏,难以挣脱,他只能抬脚,可双脚却被人死死抱住。 公孙大娘。 这个女子大口咳血,披头散发,明明身负重伤,脸上却是快意的狞笑,状若癫狂地嘶吼道:“杀……杀了他!” 须臾半刹,一瞬之间,青色剑光惊鸿一现,如风如电,落定之际,已在朱四爷眉心。 正是在那一记指印之上。 所有一切,仿佛尽在此时凝固…… (本章完) ------------ 200:庙堂江湖,从无区别 神剑落定,胜负是否已分? 短暂诡异的寂静过后,一阵轻笑突然响起,“呵呵……哈哈哈……可惜啊,真是太可惜了,就差那么一点……” 那笑声由小渐大,越大越是癫狂,最后彻底化作狂笑,还夹杂着痛苦的嘶嚎,“哈哈哈……啊!” 狂笑的是朱四爷。 一只断手,凌空抛起,翻飞坠地,然后还抽搐了一下。 这是朱四爷的左手。 而砍断这只手的,是傅红雪。 断臂之痛,即便是朱四爷也无法淡然处之,但这一切很快都被一股难以遏制的惊怒所取代。 因为他的眉心还钉有一剑,剑尖已然破开了真气,刺进了骨肉,但却没有完全刺进去,一缕殷红的热血顺着眉心流淌而下,游过面颊,直挂下颌。 他右手竟然擒住了泪痕剑,死死攥住,指间鲜血淋漓,双眼直勾勾的望着李暮蝉,充满杀机。 李暮蝉也不好受,因为朱四爷的左手,或者应该说是左臂,断骨如剑,同样刺进了他的身体,落在右肩。 朱四爷确实该笑,一只断手换来活命,怎能不笑。 傅红雪不知何时已摔在数丈以外,胸膛上是一个清晰分明的脚印。 “咳咳……” 他重伤之下本想杵刀站起,但始终不变的神情突然慌张起来,挺直的腰背也蜷缩了下去,摔在地上,就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野兽,牙关紧咬,不停战栗颤抖,喉咙里挤着痛苦且凄苦的嘶吼声,浑身青筋毕露。 所有人才想起来,这个名震八表的男人原来还患有恶疾。 而且所有人也都忘了,忘了眼前这位朱四爷当年就已是绝顶剑手,适才千钧一发之际,竟断臂为剑,重伤了几人。 李暮蝉身中一招,上官小仙也身中一招,捂着胸口,心有余悸,若非她穿了金丝甲,只怕适才那一剑她绝难避开。 公孙大娘已是趴在地上,没了动静,不知死活。 感受着肩头传来的痛楚,李暮蝉眼中反是被激发出了更为骇人的凶意,牙缝里渗着血液,在一声低吼中一手持剑,一手擒扣着朱四爷的那条断臂,足下发力,狠狠抵进。 朱四爷厉声一笑,一手擒着泪痕剑,张口一吐,一缕气息已落在李暮蝉胸口。 李暮蝉顿时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如纸,手脚都好像不停使唤了一样。 “这么多年,还从未有人能将我逼到这般地步。”朱四爷见机猛的飞身一退,自剑下抽身,面无表情地道,“你们就是死,也足以自傲了。” “傅红雪,你没事儿吧?” 只这一会儿功夫,走廊里快步闪出一名白衫女子,忙赶到傅红雪身旁,神情很是紧张,乃是丁灵琳。 丁灵琳如今也有些狼狈,明艳姣好的脸蛋上染着血污,想来同样经历了恶战。 她红着眼睛瞟过满地尸体,看着浑身是血的李暮蝉和重伤喘息的上官小仙,随后望向朱四爷,用带着愤怒、疑惑,以及不解的语气怒道:“为什么?你当年不也是名动江湖的大侠,为什么如今要这么做?” 望着面前的女子,听着那有些伤心的质问,朱四爷罕见的愣了一愣。 “大侠?还真是一个遥远陌生的称呼。”朱四爷眼皮轻颤,合上双眼,仰天深吸了一口,但他很快又睁开了眼睛,恢复了适才的冷漠,一面止着断臂的流血,一面轻声道,“伱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 朱四爷语气竟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轻声道:“诸如名利、权势,亦或是金银珠宝、绝世武功、神兵利器,这些常人一生都要为之努力争取的东西,我自出生起就已经拥有了。就像狄青麟,呵呵,他仅仅是世袭一等侯,便已不知所求,以杀人为乐,淡漠他人的生死。我呢?我比他更尊贵,而且贵不可言,甚至我曾有机会一逐帝位。” 这个人身份果然非同小可。 然后朱四爷摇了摇头:“我一味入世,便是为了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我也确实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一个女子。” 他望向丁灵琳,笑道:“我想你应该知道她是谁。当年的红旗老幺,袁紫霞。” 可朱四爷话到这里,表情莫名僵硬古怪起来,就好像变成了一副面具,无悲无喜,只有说不出的诡异。 “呵呵呵……哈哈哈……权势算什么,在我眼里都不及她的一个微笑,我从来没有遇见过那样能令我动心的女子。” 丁灵琳一怔:“那她人呢?” 朱四爷露出一个似哭非哭的笑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死了。” 他很快又慢声补充道:“我亲手杀的。生在这帝王家,有太多的无奈,庙堂也是江湖,甚至比江湖更险恶。如我这等身份,执棋之人,又怎能爱上一枚棋子,何况她还是青龙会的堂主。” 朱四爷娓娓道来,语出惊人,“她为了我,自愿死在长生剑下,唉,可最后我还是丢了做皇帝的资格,我岂能让她失望啊,我不能让她失望。” 这个人似是魔怔了一般,嘴里喃喃不停,既像是对别人说,又是像是自言自语。 他行走在尸体间,目光扫过脚边的几具尸体。 那是适才与公孙大娘联手共抗傅红雪的四位堂主,全都是背后中剑,一剑毙命。 “唉,原来你一直都不服我。” 公孙大娘艰难坐起,望着朱四爷,不知是哭是笑,既有恐惧,也有慌张,但唯一不改的是怨恨,她气息颤抖地冷笑道:“我为什么要服你?你让我跪下,我就一定要跪下,你让我磕头,我就一定要磕头,哈哈哈,你觉得我会服你?” 朱四爷叹道:“你是我养大的,武功也是我教的……” 公孙大娘截然厉声道:“我宁愿永远是一个乞丐,哪怕乞讨要饭,也比跟着你好过千倍万倍。在你眼里我就像那些小猫小狗,活得比畜生都不如,天天摇尾乞怜。” 朱四爷却没有动手,只是说出了比杀掉公孙大娘还要残酷的话,“我要你好好活着,活在我的身旁。” 公孙大娘神情惨然,伸手提起一口断剑,眼看就要自绝当场,不想一枚石子突然飞来,击在她的手腕上,打落了断剑。 来人清了清嗓子,似是听到了朱四爷先前的话,既有惋惜,也有无奈,叹道:“可惜了,一世人杰,竟沦落至此!” 众人眼前一花,遂见丁灵琳身旁已多出一人,除了叶开还能有谁。 他甫一出来,突然咳嗽一呛,脸上顷刻褪尽血色,吓得丁灵琳花容失色。 事实上一起出来的不光叶开,还有李曼青,有公子羽,有明月心,有李药师,以及燕十三。 数道身影接连掠出,然而他们身后另有追敌,每个人的身旁都有数名青龙会精锐,俱是高手好手,十二位堂主尚余六位,还有白玉京,以及那名贼眉鼠眼的汉子和虬髯大汉。 就连郭定与那“离别钩”也都身陷重重包围之下。 所有人各有损伤,双方人马登时重新陷入僵持对峙。 只是众人忽又勃然色变,却见那同样身负嫁衣神功的虬髯大汉,二话不说,飞身一掠,已到朱四爷身后,单掌运聚全身功力,按在了前者的后背。 却非偷袭,而是传功。 “不好!” (本章完) ------------ 201:朱四爷死,公子羽亡 目睹这一幕,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而且是沉到了底。 这人不但天下无敌,如今竟还有助力,若再得了虬髯大汉的一身功力,试问此间还有谁能抗衡? 而且此刻李暮蝉他们就是想要阻止也有心无力啊。青龙会人多势众,俱皆高手好手,放眼望去,殿内殿外,屋顶地上全都是人。到处都是冷厉的眼神,充斥着杀机;到处都举着火把,仿佛在说他们已无所遁形,无路可逃。 这些人除了那三百多名舵主,还有不少昔年老青龙的旧臣,以及几大堂主,再加上这几尊高手,拼也是拼不过的。 拼个一死,又有何用? 但李暮蝉的脸上全无慌乱,依旧从容,依旧镇定,甚至还轻轻长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的一口气。 因为时机到了啊。 这个时机当然不是属于他的,而是白玉京的。 朱四爷断臂负伤,经历了一番恶战,内力定然损耗不小,还有这是个年事已高的老人,再强再猛,也终究是老了。 而现在,这位老人已到了最为虚弱的时候,也到了最要紧的关头。 如果谁想背叛他,那就绝对不会错失良机,甚至比李暮蝉他们还要紧张,肯定不会允许朱四爷再生龙活虎的站起来。 当然,如果对方现在没有动手,那只能说明李暮蝉看走眼了。 李暮蝉看向白玉京,白玉京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垂着眼皮擦拭着手里的长生剑,脸上同样瞧不出表情。 莫非真的看错了?亦或是想错了? 李暮蝉瞟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抓紧时间调息恢复起来,无论对方动不动手,自身的实力永远是要维持的。 而这一战,已令他收起了自己的骄狂之心。 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朱四爷这份天下无敌的功力,着实令他大开眼界。此役之后,江湖或许会迎来一段短暂的和平时期,他也是时候该静下心好好沉淀一身所学了。 但他刚刚合上眼睛,就听到一声又惊又恨的怒吼,以及得逞的阴笑,混杂着在大殿内响起。 “大胆!” “嘿嘿嘿!” 白玉京是没有动手,动手的是那名虬髯大汉。 虬髯大汉本来是低着脸的,此刻他慢慢抬起了头,紫膛国字脸在摇曳跃动的火光下显得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但这人已扭曲了嘴脸,正在低低发笑,那只按在朱四爷背后的独手突然青筋暴露,血脉贲张,像是运聚了毕生功力,狠狠按了下去。 然怒吼的却非朱四爷,而是白玉京,白玉京瞧见这一幕,先是一怔,旋即目眦尽裂,怒不可遏地叱道:“你在做什么?” 他提剑掠上,作势就要和那虬髯大汉搏命。 一旁还有那贼眉鼠眼的汉子紧紧跟着,除了此人,李暮蝉就见白玉京身后又多了一名高手。 那人自青龙会子弟中一步跨出,蒙头遮面,身法奇高,而且这人同样也是个独臂。 李暮蝉徐徐张大双眼,眸光陡凝,他几乎是在对方现身刹那便已识破了此人的身份。 这竟是…… 朱四爷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涌出一股潮红,但他神情始终平静,波澜不惊,而且看着焦急赶来的白玉京,张口说了这么一句话:“不错。” 这是一句夸赞。 白玉京双肩一震,脸上的惊慌突然又都不见了,但脸色却十分煞白,就连嘴唇都白了,可他还是哑声问道:“什么不错?” 这人的表情变化有些复杂,明明看着很平静,眼神却格外凶狠,脚下步调更快。 朱四爷突然挥剑,他手中无剑,以断臂作剑,骨锋一立,热血仿若缕缕剑气般横空击出,而且还有嫁衣神功的劲力加持,比暗器劲矢都要可怕百倍千倍。 白玉京凶狠笑道:“果然是好剑法!” 他未出招,然他身旁那名藏头露尾的神秘高手倏然疾步一闪,手中惊见一抹刀光乍亮,仿似一轮弯弯的青月,一劈而下,同样霸道绝伦,将那一蓬血雨从中劈开。 变故本就多的让人反应不过来,可这个人、这把刀一出现,无论是青龙会的人,还是公子羽这边的众人,几乎全都屏气凝息,眼神生变。 因为这把刀是圆月弯刀,而那刀光是神刀斩。 如此一来,用刀的人是何身份已无需多想,当然就是魔教教主,仇小楼。 连李暮蝉也不禁感叹这江湖委实太过诡谲莫测,人心更是防不胜防。 身旁忽然贴来一阵淡淡的香风,还有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李药师那熟悉的嗓音久违响起:“公子,你无事吧?” 这个声音还是那么的媚,那么的美,动听悦耳。 李暮蝉沉默了很短的时间,不答反问道:“没受伤吧?” 李药师笑了笑,笑声很轻:“比你要好上一些。” 李暮蝉温言道:“那就好,回来吧。” “嗯!” 听到简单的回应,嗅着飘近的香风,李暮蝉扭头看向站在身旁的女子。 这人也很是狼狈啊,好在金丝甲护住了诸多要害,多是些皮外伤。 血污之下,不改的是明眸皓齿、娇艳容颜,李药师眨眼一笑,忽又退了一步,重新站在李暮蝉身后,还递过来两把刀。 而场中形势已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朱四爷一剑斩出,同时按地跃起,单手握拳,朝身后攻去。 “哈哈,我本就不甘一辈子都听伱使唤,”虬髯大汉狂笑间挥拳反攻,“到头来居然还想要老子的这身功力。” “砰!” 双拳犹若金石相击,在半空撞出一团暴乱气劲,拂过众人。 眼见如此,李暮蝉这边所有人都在抓紧时机调息运功,也在观察着青龙会的变故。 如今局势生变,或有胜机。 但见朱四爷出拳的同一时间,身后已多出一把刀,一柄剑,还有一双肉掌。 不想朱四爷丝毫不惧,沉息提气,双脚踏地,胸腹间宛如有雷霆滚落。他眼神平静冷漠,魁梧的身躯居然又在狂暴攀升的气劲中再度暴涨,八尺身躯转眼直逼九尺,伟岸的仿若一尊盖世狂魔,震古烁今。 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心悸,心跳都仿佛停止了一般。 这人居然还有杀招,甚至还未尽全力,留了一手。 白玉京面目狰狞,又惊又凶,手中长生剑雪亮放光,冷芒吞吐,厉声道:“杀!” 仇小楼大步行进,圆月弯刀已是斩向朱四爷眉心。 而那贼眉鼠眼的汉子双掌一落,已排拍在朱四爷的腰腹上。 三人几乎同时落招,却也同时倒翻出去,踉跄连退数步,方才止住。 噗! 而那虬髯大汉出拳的右臂,竟在对招中爆碎成漫天血雾,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但是这个时候,就在所有人都在心惊肉跳,颤栗哆嗦的时候,忽见一道青色剑光平地飞起。 那是,公子羽。 为何是他? 因为他还有余力。 公子羽身负明玉功,真气内敛,凝聚不散,久战之下,浑身气机非但未有损耗,还暗藏了实力。趁着青龙会内乱之时,他探手一抓,泪痕剑已被凌空卷入掌中,错步腾空,神剑直逼朱四爷。 动剑一瞬,遂见犹如实质的寒气已自泪痕剑上溢散而出,公子羽浑身血肉剔透晶莹,仿若冰魄,眼中寒意彻骨,剑光横空一过,已到近前。 快,无法想象的快。 “噗嗤!” 在一片失声又到寂静的过程中,青色剑身毫无滞涩的自朱四爷身体中透胸而过。 朱四爷自己也愣了一愣,他看着面前的公子羽,终是呕红,缕缕鲜血自嘴里流出,但眼中既无痛楚,也无恐惧,有的似乎只是释然,还有倦意,魁伟的身躯突然就像泄气般塌瘪下来,接着咧嘴一笑:“很好……” 公子羽的嘴里也吐出了鲜血,“咳咳咳……” 只因他的胸膛上有一截断骨穿心而过。 满场死寂。 (本章完) ------------ 202:沈家后人,水淹地宫 这一幕是谁也没想到的。 公子羽的神情亦是平淡,死劫当面,他反而还能笑的出来。 “哈哈哈,好……好!” 长剑一退,二人当空又对了一记重掌,伤口飞溅的热血漫天散落,犹若雨滴。 气劲爆冲,两道身影俱皆飞身后撤,踉跄而退。 公子羽腾空而落,盘膝坐在众人面前,手按泪痕剑,嘴里大口吐血,然却一脸淡然。 明月心飞身一扑,已是将其抱在怀中,白衣广袖裹着那单薄的身子,泪如雨下,却无一字出口。 反观朱四爷,踉跄而退,两腮蠕动间,喉间呛出一缕滚烫热血,亦是就地盘坐下来。 无人再动手,连同白玉京他们也都罢剑停手,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或许是因对这两位绝顶高手、不世枭雄的敬畏,亦或是对此将死的二人生出了一丝怜悯。 明月心突然自怀里取出一块牌位,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公子羽面前。 那上面有字,六个大字。 沈天君之灵位。 公子羽按剑端坐,鬓角冷汗涔涔,脸上面无血色,一袭白衣已被鲜血染透。 “先祖遗命,吾终不辱……唔……哇……哈哈哈!” 他突然开口,既是吐血,又在大笑,说出的话令所有人为之一怔。 叶开几人恍然大悟,全都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人竟是沈家后人。 谁都知道飞剑客是沈浪的儿子,但很多人却忘了与沈浪远走海外的还有个朱七七。 怪不得公子羽来历神秘,无人知其根底。 至于什么卓东来的后人,无非是其故意捏造出来的。 朱四爷看着沈天君的牌位沉默许久,旋即如释重负的长舒出一口气,轻声道:“这江湖翻云覆雨,有太多人只以为输赢是在剑上,殊不知输赢在心,赢得了别人不算什么,赢得了自己才是无敌……我……败了!” 说罢,这位天下无敌的无双强人缓缓仰起头颅,望向头顶,恍惚的眼神像是一瞬间飞离了肉体,洞穿了土石,洞穿了杀机,也洞穿了刀光剑影、仇山恨海,最后望见了那片湛蓝青天,望见了一个喜穿紫衣的女子,微微一笑,亦如当年…… 那年,他也曾仗剑醉酒,天下无双。 独手无力坠落,朱四爷仰面气绝。 “哈哈哈……” 公子羽的笑声也在此刻戛然而止,头颅一垂,死在了明月心的怀里。 两位绝顶高手,累世仇怨,终是一了。 随着二人气机的消散,一群人的神情也都变得怅然复杂。 名利野望,一世苦寻,最后也不过是落得个三两声轻叹,几声大笑。 然祸劫还没过去呢,朱四爷是身陷魔障,可这位新的白玉京,却是真正的野望惊天。 老的死了,小的只会更狠更绝。 即便朱四爷已死,但对面另多了一个仇小楼,这个人可是恨极了李暮蝉他们,巴不得他们死无全尸。 白玉京扶着长生剑一步步走到朱四爷面前,神色郑重,伏地倒头一拜,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霍然抬眼,阴狠的眸子犹若刀锋,抬手横剑,挥剑斩下了面前高昂的头颅。 “杀光他们。” 他缓缓起身,仿若鹰视狼顾般回首睨向众人。 事实上不用白玉京开口,数道身影已围向公子羽的尸体。 这人诈死在先,现在无论是真死还是假死,那就肯定要让其死透,就像被白玉京斩下脑袋的朱四爷。 但他们还未逼近,却见一股澎湃如大浪的掌风如龙席卷开来,推尘卷土,飞沙走石,迫的众人连连后退。 燕十三亦是提剑搏杀,李药师也在旁策应。 李暮蝉一掌推出,闪身已到明月心身旁,抓向她的肩膀就要后撤,岂料这个女子侧身一避,只是小心翼翼地抱着那犹有余温的尸体,擦拭着怀中人脸颊上的血迹。 “他以为他死了我能独活……呵呵……”明月心眼中流泪,脸上却是带笑,痴痴笑道,“可他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李暮蝉眼神微变,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同时抓回来一柄剑,泪痕剑。 “退!” 他也毫不犹疑,闪身避过一道掌劲,抓起燕十三与李药师往后急退。 一群人连连后退,退到了走廊的入口,此处地势狭窄,易守难攻,正要再战。 明月心则是很快落入重重包围。 她看也不看身旁的刀剑,只是抱着公子羽的尸体,笑道:“能否把我二人送进那口棺材?” 明月心看向殿心的那口金棺。 白玉京面无表情,正要开口,忽听明月心又道:“你不是想得到明玉功么?我知道在哪儿。” 白玉京剑眉微蹙,看了眼长廊内的众人,旋即淡淡笑道:“帮她打开棺材。” 几大堂主连忙动手,掀开了金棺。 “里面有什么?”白玉京问。 有人忙道:“什么都没有。” 白玉京颔首沉吟,可他突然出剑,一剑斩出。 剑光太快,剑锋太利,一群人尚未看清,就见公子羽的脖颈上多出一道血痕,已是尸首两分。 叶开最是瞧不得这种场面,忍不住叹道:“唉,争来抢去,生死到头,什么都没剩下,何苦呢。” 丁灵琳也瞧得有些神伤:“等出去了咱们就退隐江湖。” 其他人神色各异,沉默有之,感叹有之,复杂也有之。 上官小仙看的失神。 李暮蝉看的缄默不言。 郭定突然哑声道:“这江湖中多数人都是孤零零的来,孤零零的走,公子羽至少还是幸运的,有人誓死相随……” 说话间,明月心幽幽叹了口气,抱着公子羽的尸体躺进了金棺。 白玉京问:“明玉功呢?” 明月心躺在棺中,抱着身旁的尸体,只是笑了笑,旋即在金棺上的某个位置轻轻一拍,推掌一压。 金棺旁守着的几人见状暗道“不好”,察觉之余抬手就要出招。 但他们突然就听,“咔!” 异响发出,金棺显然内藏机关。 只一听到这声响,一群人俱是一个激灵,一股莫大的危机感瞬间自心头蔓延生出,尤其是离金棺最近的几人,包括白玉京。 白玉京脸色凝重,眼神一烁,毫不犹豫的飞身暴退。 “退!” 其他人也都齐齐后退,耸然失惊,退的又快又急。 这股危机太强烈了,强烈到让人不寒而栗,不惊而惧。 公子羽果然还留了后手。 但这却不是活命遁逃的机关,公子羽分明已经做好了身死的觉悟,这道机关应该就是最后的杀招。 便在白玉京他们暴退的瞬间,就在那机关触发后的一刹那,殿心的金棺竟然“轰”的炸开。 “轰!” “我的天。” 动容失声的惊呼中,天崩地裂,尘烟漫天。 有人惨被波及,动作稍慢,顷刻四分五裂,化作一滩血泥。 惨叫声此起彼伏,许多人捂着耳朵倒地痛嚎不止,连大殿都被震塌了大半。 原来金棺之下埋藏着大量的火药。 可令所有人真正骇然的是,爆炸过后,大殿内突然露出一个大洞,洞中是源源不绝涌出的水流。 不光这一处,炸响过后,地宫四方接连露出几个暗坑隐洞,全都在往外源源不断的冒着地下水。 这才是真正要命的杀招,水淹地宫!!! (本章完) ------------ 203:绝境逢生,另有高手 朱四爷死了,公子羽和明月心也死了。 这一役,似乎没有赢家。 但李暮蝉、叶开等人的脸色却都难看起来,眼神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只因震响之下地宫的穹顶亦是崩塌出数个巨大的窟窿,数道浊浪激流宛如飞瀑般从天而降,激起轰隆隆的巨响,令所有人都狠咽了一口唾沫。 太狠了。 不光是暗河,公子羽竟还易改了地面上的河道,引入了江河水。 “遭了,公子羽还留了这么一记杀招,怎么办?”金狮、银龙还活着,模样甚是凄惨,满身是伤,此刻目睹这副场面全都慌了神,又瞧见李暮蝉他们俱都沉默不语、愁眉紧锁,突然间就同魔怔了一样怪笑起来,“哈哈哈,出不去了,咱们所有人都出不去了,你们不是一个比一个聪明,一个比一个厉害嘛,到头来不还是要死。” 眼看死到临头,二人也全无顾忌了,又疯又癫的冲着李暮蝉和上官小仙他们怪笑连连,言语中尽是讥诮嘲弄。 一旦地宫被灌满,莫说他们是什么高手,就算李寻欢、沈浪之流身陷此间也难逃一死。 李暮蝉不为所动,轻声道:“公子羽肯定留了生路。” “生路?哈哈,生路在哪呢?”金狮嗤笑道,“这最后的机关分明是为同归于尽所准备的,不然哪用等到死了才触发。” 李暮蝉眼皮急颤,尽管置身天倾地覆般的险境中,他的脸上也未见慌乱。 一定有生路的。 公子羽虽抱必死之心布局,但其野心勃勃,想要号令天下,定然也会考虑到赢了之后该如何逃出生天,况且明月心亦在局中,必会留有一线生机。 他适才出手抢救明月心就是为了生路,不想明月心蒙生死志,会与公子羽共赴黄泉。 “其实多出这么一道机关也不算什么坏事。”李暮蝉淡淡道。 “什么?不算坏事?难不成还算好事?”银龙瞪大眼睛,然后又自暴自弃的笑起来,“我看你真是疯了。” 叶开苦笑道:“青龙会人多势众,真要硬拼咱们不一定能赢,但现在机关启动,他们只会比咱们更慌。” 郭定突然沉声道:“青龙会的人退了。” 众人闻言搭眼一瞧,果真就见青龙会子弟陆陆续续退出大殿。 这些人不光退了,还堵住了长廊的出口,以暗器封锁。 “遭了,”丁灵琳猛的反应过来,惊呼道,“他们是想把咱们堵死在里面。” 毕竟外面空间更大,也有更多喘息的时间,反倒是他们这边,死路一条。 就见青龙会的人行动迅捷,很快就将大殿围了起来。 “杀出去?”郭定环顾一扫,看了眼众人,咬牙道,“我宁愿死在别人的剑下,也不想被水淹死。” 他说罢果真提剑起势,就要扑杀出去。 叶开忙劝道:“不可。” “还不急?再等下去咱们就只有引颈受戮,闭目等死的份了。” “一定有生路的。” “生路在哪儿呢?” …… 便在一群人因意见不和而争吵之际,宫殿外面就听传来阵阵炸响。 “什么声音?” “是青龙会的人,他们身上居然也带了火药,看来是早有准备啊,现在八成是在破石开路,想要出去。” “赶紧决断吧,水要漫上来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不想李暮蝉却在这时沉声道:“退!” 他说罢已转身疾步走向深处的厅阁。 叶开也凝声道:“速退!” 其他人尽管不明所以,但此时形势迫人,却也顾不得太多,纷纷紧跟着二人赶到了最深处的那间厅阁。 阁内灯火未灭,地上躺着各种死状的尸体。 丁灵琳忍不住嚷道:“唉呀,伱们两个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嘛?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说有什么发现,大家好一起逃出去。” 李暮蝉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眸子看向厅阁内的那几口棺材。 叶开轻声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既然水淹地宫是最后的杀招,那公子羽计划之初一定是为自己陷入绝境后所准备的,整座地宫,唯有此处是绝境。” 他也看向那些棺材,叹道:“既是绝路,也是生路。” 公子羽是个枭雄,更算不上一个好人,但不可否认这个人是以英雄的结局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倘若此人一开始便动用这最后的机关,无论是青龙会的人亦或是他们这些人,不说全军覆没,但也定然损伤惨重。 而公子羽之所以没有提前触发机关,固然是有以身为饵想要引出朱四爷的缘故,但更多的或许是想证明自己。 同是天下无敌的人物,焉有不战而惧的道理,他要证明自己的无敌,更要证明自己的傲气,会一会这位不世大敌。奈何机关算尽,心力徒劳,布局这么多年,最后却落得个同归于尽,共赴黄泉的下场,实在让人唏嘘。 但这不算败,更不算输。 这个人但凡有一点小人德行,有一丝卑鄙,随时可以抽身而退,以杀局埋葬众人,但他偏偏选择以实力入局一争,只此一条,便已胜过天下间九成九的江湖人。 朱四爷同样如此。 一个孤寂无敌几近甲子的人,有一天突然发现有后来者能与自己争雄匹敌,除了忌惮之外,最多的恐怕就剩欣喜了,尤其是这个人还和沈家有渊源,那就只能亲自一会,无论是生是死都得看上一眼。 现在,这个甲子前的天下无敌和甲子后的天下无敌同归于尽了,众人反而不觉有多少快意,更多的是感慨。 李暮蝉走在前面,走到了一口棺材前,挥手拂袖掀开了棺材,里面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他又敲了敲棺材的底部,等发觉底下是实心方才站起。 只是抬头就见众人全都盯着自己,李暮蝉一翻眼皮:“看我做什么?赶紧找啊。” 所有人这才星散开来,去检查剩下的几口棺材和诸多隐蔽的地方。 不多时,不远处的丁灵琳忽面露惊喜,忙道:“啊,生路,我找到生路了。” 所有人循声赶过去,就见她面前是一口棺材,棺材的底部已被拍开,底下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暗道,隐现石阶。 “哈哈,果然有生路。” 绝境逢生,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喜色,如释重负。 “大伙先下去。” 郭定自墙上摘过一个火把,率先走了下去。 其他人紧随跟上,鱼贯而入。 李暮蝉也在其中,他走在靠后的位置,目光扫过,见燕十三与李药师都在,顿时暗松了一口气。 但走出没几步,不知为何,似乎因为没看见某道身影,李暮蝉突然心绪不宁起来。 他鬼使神差的向后看了一眼,因为身后就是上官小仙。 这个人从刚才到现在都一言不发,神情有些黯然,有些冷寒,更有孤寞,红唇紧咬,脸色苍白的吓人。 可李暮蝉的双眼却在看向上官小仙的那一刻霍然陡张,带着惊异和震讶,还有浓郁杀机。 上官小仙落在最后,她也第一时间发现了李暮蝉的神情变化,眼中先是闪过片刻失神,然后面如寒霜,回身便是一掌。 而在她的身后,那暗道的入口处,一位青龙会子弟穿着的中年汉子无声而起,眼中尽是冷意,双掌横推,狠狠落向上官小仙的后背。 这些尸体中竟然还有高手。 不光是高手,只在众人步入暗道不久,厅阁内剩下的几口棺材齐齐传出异响,接着是“滋滋”的燃烧声,分明也被埋藏了火药。 救人还是急退,一念之间…… 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晚了。 兄弟们,女主要归位了。 (本章完) ------------ 204:波折横生,变数陡起 当然是救。 一定要救。 眼见波折骤起,变数陡生,李暮蝉凝目脱口而出道:“小心!” 只是他甫一开口,一蓬血雾便迎面冲来,滚烫腥甜。 同时还有一具娇躯在悲鸣中撞入他的怀里。 到底是反应慢了。 …… 突然间的变故,其余人尚未有所觉察,只听身后的李暮蝉沉声低叱了一句,不等他们反应,整个厅阁内已是响起一连串震耳欲聋的轰隆炸响。 等叶开他们回首再看,李暮蝉和上官小仙已没了影子。 因为他们身后的来路,就在那暗道的入口处,沉下了一块少说万斤重的巨石,截断了生路。 燕十三握剑的手陡然青筋暴起,眼里流露着一股莫大的悲伤。 李药师脸上的血色顷刻褪尽,亦是惨白到了极点。 叶开神色复杂,但看着暗道上方松动的巨石,他忙沉声道:“别犯傻,暗道快要塌了,先出去再做决断。” …… 而在厅阁内,在那冲天的火光和漫起的尘烟中,忽有一道人影自暗道中爆射冲出。 这人长声厉笑,振臂急退,如蝙蝠般双腿一搭,倒挂在屋顶的一角,满是戏谑地打量着自烟尘中走出的黑袍男子。 李暮蝉面无表情的站定,看着对方,擦了擦脸颊上的血迹,遂将怀里的上官小仙放到一旁。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才见适才的爆炸已将厅阁拦腰炸塌,绝了生路,也没了退路,彻底封死了。 李暮蝉脚下虽是连连变动着位置,却始终将上官小仙护在身后,眼里杀机隐现,说出的话反是极为轻柔:“你是何人?” “呵呵,”男子倒挂着,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凑巧,我也姓朱,不过比不得朱四那般尊贵,也不是青龙老大。” 说话间,此人已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却见此人面容粗粝,饱经风霜,脸颊黑中透红,就像烧红的老碳,双眼炯炯有神,面庞轮廓上宽下窄,凸额兜颔,瞧着好生古怪。 单这副面相就不同寻常。 李暮蝉当年混迹市井,干过不少行当,相书也翻过几本,若依相书而言,此人这副面相可是大有名堂,乃帝王之相,头角峥嵘,生来龙颜,是可以当皇帝的。 传闻当朝开国皇帝,那位朱姓之人,便是生就这般龙颜。 但李暮蝉可不管什么龙颜不龙颜的,哪怕这人真是皇帝又能如何,他冷笑道:“你活腻了?” 汉子听的一呆,然后咧嘴笑了起来:“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你如今重伤在身不说,身旁还有个累赘,又能有几分胜算?” 汉子一边说话,一边还顺势瞟了眼塌毁的暗道,眼神顿时阴晴不定起来。 李暮蝉腰间挎着双刀,手中拿着泪痕剑,顺着男子的目光也瞟了眼暗道,当即将对方的心思洞悉了个十之八九。 此人无非是想挟持一人换取生机,岂料公子羽做事够狠够绝,几乎考虑到了所有,也断绝了一切生机。 绝境逢生,却又生机断绝,大起大落,大落大起,这下谁都别想活了。 李暮蝉横剑于胸前,左手指肚蹭过上面的血迹,眼中杀机已在暴涨。 “泪痕剑?”汉子眼神一烁,似乎对此剑极为忌惮,“小子,眼下这片地方空气有限,一旦伱我交手,不等水漫进来,咱们就都得窒息而死;何况现在咱们三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如坐下来好好聊聊,想想脱身之法。嘿嘿,反正朱四已经死了,我也没必要听命于谁,咱们也就无需争斗,如何?” 李暮蝉拧眉不语,似在思忖。 汉子趁机补充道:“我可知道不少江湖上的隐秘,包括朱四,也包括沈家的一些事情,还包括你那乾坤第一指的来历。” 李暮蝉按剑不动,沉声道:“那你说说,乾坤第一指究竟是何来历?” 汉子嘿嘿笑道:“呵呵,若是别人或许不知,但我却知道,因为这门绝世神功恰恰在皇宫内留有记载,谓之四照神功。” “四照神功?” 李暮蝉眸光流转,心神暗凛,他没想到乾坤第一指居然会有这般不同寻常的来历。 汉子叹道:“可惜,这门神功已经失传了。传闻中一旦练成此功,便可凌空虚渡,成为人间武圣,无论是何岁数,内气运行的速度至死不变,举手投足可破尽天下武学。当年沈天君一指出,九州伏,是何等风采,强以朱四也于招式上输了半招。” 李暮蝉终于开口:“招式?” 男子点头:“其实朱四也不算输,他输在招式,赢在内力,二人可谓旗鼓相当。然朱四太完美了,完美的已不似凡人。这种人要么偏执,要么就是疯子,加上他那时亲手杀了自己的女人,心性生变,剑走极端,故而招式上才会出现破绽。” 李暮蝉却道:“你和他有什么不同么?” 汉子依旧倒挂着,笑道:“当然不同,他是有资格成为储君的,而我就卑贱的多了。” 他盯着李暮蝉,忽然又一阵摇头:“可惜,那乾坤第一指虽脱胎于四照神功,却非四照神功,不然你一人身兼两大震古烁今之绝学,怕是朱四也只有退避三舍的份儿。” 李暮蝉像是真就息了杀心,轻声问道:“外面那个白玉京呢?他又是谁?” 提及白玉京,汉子的眼神不禁阴沉下来,冷笑道:“你可不要小看他,这人兴许比朱四还要难缠。” 李暮蝉扬眉道:“怎么说?” 汉子眼神连连变幻,恨声道:“没想到这小子一声不吭的居然勾结了深宫里的那几位,现在事情有些难办了,他若是出去了,岂非困龙飞天,一朝得势。” 李暮蝉越听越是疑惑:“哪几位?” 汉子重新看向李暮蝉,意味深长地笑道:“就像现在的白玉京和朱四,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你就没想过第一个成为青龙老大的是谁么?这些人开天辟地,可比朱四厉害多了。” 李暮蝉动容道:“他们都还活着?” 汉子道:“是他们的后人还活着。那些人可都是掌管一方的大人物,位高权重,就像‘青龙会’于江湖而言,他们已在庙堂中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你要知道那张面具后代表的可不光是几个高手,而是代表着诸多见不得光的势力。” 李暮蝉眯眼道:“宗室?” 汉子抚掌笑道:“果然聪明。朱四当年就是因为这些人的逼迫才杀了自己的女人,这么多年也都和他们不对付,如今朱四一死,青龙易主,自然要大动干戈。” 李暮蝉点点头:“多谢告知!” 汉子忽然将双眼眯成了缝隙,露着冷芒:“看来你还是不够聪明啊。” 他说罢突然侧身一避,就见一抹剑影斜飞而至。 李暮蝉提剑大步狂行,目透冷意,而他身后,一道曼妙身影同时闪出…… “贪生怕死还混什么江湖,受死!” (本章完) ------------ 205:生路已绝,死劫临头 方寸之间,杀机陡起。 朱姓汉子神色微变,身形一展,袍子呼的展开冲着李暮蝉二人当头罩下。 但他前脚出手,后脚那布帛已四分五裂,就见纵横交错的剑光骤起骤落,已是直逼而来。 朱姓汉子嘿嘿一笑,眼中却有冷芒乍现,右手一抖,袖中竟吐出一口五尺来长的乌芒匹练,剑光吞吐,仿若灵蛇急咬而出。 端是又快又狠,而且后发先至。 这竟是一口奇兵,不但长,更是一口软剑,比那绿柳要细,剑柄宽不过一指,如拈花般被其拿捏在手,长的都快抵得上棍棒了。 可他笑容又是一僵,就见李暮蝉浑身浴血,面露狰狞狠色,非但不闪不避,竟还挺身直迎,以胸膛接剑,却是以命搏命、舍生忘死的打法。 惨烈凶邪的气机扑面而来,饶是朱姓汉子这等老江湖也不禁为之失神。 毕竟人都是贪生怕死的,权利越大,地位越高的人越容易怕死,相反那些一无所有的人往往才是最不惜命的。而李暮蝉坐拥半壁江湖,手段通天,却如此的不惜身,他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想找死,我成全你。” 但他眼中旋即也露出狠色,长剑直直贯入李暮蝉的胸膛。 李暮蝉疼的眉头紧拧,手中泪痕剑竟也为之脱手,他却没有说话,仍是飞身挤进,双臂一展,以揽抱之势狠狠扣向对方的双肩。 朱姓汉子见状嗤之以鼻,只以为眼前人这般舍命相搏是为了给上官小仙创造机会,右手当即运劲一送,手中长剑已然脱手而飞,自李暮蝉胸膛上贯穿而过,坠向不远处。 双手一经腾出,朱姓汉子顷刻五指内扣,狞笑着以擒拿之功拿捏向李暮蝉的手腕。 只要这人到手,那《无相神功》自然也就是他的囊中之物,还有上官小仙的大悲赋,全都得归他所有,包括那“乾坤第一指”。 “小子,你还太嫩了,我这就……” 可突然间他就像活见了鬼,双眼陡然瞪圆,眼中充斥着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 就在朱姓汉子与李暮蝉双手互攻,擒扣拿捏之际,一截青色剑身蓦然刺进了他的胸膛。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李暮蝉,也看向李暮蝉身后的人。 上官小仙。 这个女子贴着李暮蝉的后背,手中还握着一口剑,泪痕剑。 这一剑不但刺进了他的胸膛,也贯穿了李暮蝉的身体,将二人齐齐刺穿。 好狠呐。 两个人都狠的令人发指。 “唔……你……伱们……” 汉子满脸痛苦,五官几乎都要挤在一起了,他是猜到李暮蝉在为上官小仙创造机会,但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么防不胜防的一剑,偏偏二人居然还能笑的出来,哪怕是狞笑,恶笑,笑的人毛骨悚然。 朱姓汉子又惊又怒,只是一剑之下,他登时就似泄了气也失了力一样。 上官小仙一剑得手,即刻抽剑而退,瘫软跌坐在一旁。 李暮蝉却是强撑不倒,他双足一稳,咬牙切齿,奋起余力,只运掌一推,双掌已狠狠印在了面前敌手的胸膛上。 “哇!” 朱姓汉子手脚打摆径直飞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撞墙而落,吐血不止。 一掌落罢,李暮蝉挺直的腰背也终于蜷缩弯曲了下去,宛如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一屁股瘫坐在地,鬓角冷汗淋漓。 他与上官小仙皆有伤在身,适才又经恶战,如今只有速战速决才有活下去的机会。而且此人身份不明,万一与那白玉京是一伙的,无论久战还是罢手都非上策,只能是以雷霆手段,一击毙命。 好在上官小仙没有让人失望,李暮蝉也没让上官小仙失望,二人几乎是同样的想法,同样的抉择,更是无比默契。 朱姓汉子贴墙而坐,双眼赤红一片,就那么死死盯着李暮蝉和上官小仙,眼里的惊怒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甘心还有对死亡的恐惧。 他很不甘心,这二人皆已虚弱不堪,为强弩之末,可输的竟会是自己。 然后,朱姓汉子冲着李暮蝉和上官小仙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咒骂,歇斯底里,癫狂无比,“你们两个疯子,死疯子……咳咳……” 一定是疯子,若不是疯子,怎会想出如此一招。 毕竟这二人一南一北,睥睨天下,傲视武林,应该是死对头。可李暮蝉竟然任由上官小仙在自己身后刺上一剑,默契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信任,而且是超乎寻常的信任。 “咳咳咳……你们别太得意……”他目光艰难转动,望向震塌的方向,已有水渗进来了,当即断断续续地恨声笑道,“我死了,你们……也别想活着出去,今日我一人拉‘天下盟盟主’和‘金钱帮帮主’两大高手陪葬,也算死的值了。” 语毕,这人气绝当场,死不瞑目。 李暮蝉没有说话,他只是仰头闭目,长长呼出一口气,喉舌间发出了一声呻吟。 那是痛苦的呻吟,气息带动伤口,疼他的浑身筋肉都在战栗,呼吸都在发颤,双肩也在不受控制的抖动。 他又长吸了一口气,贪婪且渴望的吞吸着这片狭小空间里仅剩不多的空气。而随着胸腹的鼓荡,气息的调动,那几处触目惊心的剑伤血洞已缓缓止住了流血。 但还是痛。 每一次吸气和呼气都仿佛又中了一剑,痛的人死去活来。 只是,渗进来的水越来越多了。 李暮蝉看了一眼四周,出路几乎被完全封死了,生路也没了,生机已绝,回天无力。 李暮蝉也不想动弹了,更加动弹不了。 死劫临头,他反而出奇的平静,闭目静坐。 以往李暮蝉或许会大吼大叫,崩溃害怕,但如今回首再看来路,生死已无法令他变色动容,有的也只不过是一声无人听闻的轻叹罢了。 “来不及了,出不去了啊。” 只是此时此景,上官小仙忽然道:“她曾经提起过你。” 她? 谁? “林仙儿?”李暮蝉轻声道。 上官小仙的语气也很平静:“她说,我若不想随飞剑客而去,可以找你。” 李暮蝉没有睁眼,只是随意问道:“找我?” 上官小仙继续道:“她说你是个善良的人,就像当年的飞剑客,是可以相信,也可以托付的,就是武功低了点。” 李暮蝉沉默了下来,脑海中依稀浮现出一张涂满脂粉却又难掩人老珠黄的面孔。 他的记性向来很好,譬如当年这个人那刻薄尖酸的言语,还有泼辣的性子,以及趋炎附势,喜欢占小便宜的毛病。 哪怕那些勾栏瓦肆中有太多这样的人,他也还是能记得这么一个人。 “我把她埋在了百花林。”上官小仙又道。 李暮蝉点点头,“那就好。” 上官小仙也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复又轻声道:“我没能保护好她。” 李暮蝉再一次沉默。 一个人在将死的时候,要么释然,要么解脱,再或是忏悔过往,回首毕生所做之事。 尽管上官小仙的语气很平静,但李暮蝉还是能从中听出一股莫大的悲伤,悲到极致,像被伤尽了心。 李暮蝉幽幽一叹,他似乎已能听到身后人流泪的声音。 渗进来的水越来越多了,开始席卷残存的厅阁,而且水面上涨的速度很快,几乎瞬间便冲散了地上的血迹。 李暮蝉睁开眼睛,重新站了起来。 回身望去,上官小仙孤零零地站在墙角,右手按着身上的伤口,缩着清瘦纤秀的双肩,脸色苍白的有些吓人。 她还能笑的出来,笑的娇媚,笑的苍白,笑的脆弱,但眼里唯有倔强始终不改。血迹映衬着雪肤,在渐渐微弱的火光下仿佛一株盛放于黑暗中烈焰狂花。 “唉!” 上官小仙看着李暮蝉亦是轻叹了一声,不知是为自己而叹,还是为谁在叹。 她失神了片刻,蓦然温柔笑道:“你说将来那些后来者话叙曾经,会不会也有咱们的名字?” 李暮蝉沉吟道:“应该有吧。” 渗进来的水越来越多了,而且水流也越来越大,水面很快便到了二人的腰际,并且还在不断上升。 上官小仙最后看了眼李暮蝉,旋即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认命了一般,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这一生,她爱过,恨过,也哭过,笑过,尽管未能事事尽如人意,但这个江湖她来过…… 罢了。 那便罢了。 水面升至双肩,没过脖颈,最后淹过脑袋。 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 李暮蝉随浪上浮,尽管他不畏死亡,但还是想多喘一口气。 回头看了眼上官小仙,他毫无犹豫,身形一动,凭着身轻如纸的变化,仿若游鱼般游到对方身旁,将其从水底拉到了水面。 上官小仙喘了几口气,死死抓着李暮蝉的手,如抓救命稻草,她似乎就在等着这一刻。 倘若到死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那实在太可悲了。 但也只是片刻的喘息,不多时,整个厅阁已被淹没。 李暮蝉也没了挣扎,死劫临头,他开始心慌了起来,毕竟等死的滋味可不好受。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像是感受到什么,李暮蝉将上官小仙抱进了怀里,轻按着那不住颤抖的身子。 到此为止了啊。 他心中暗叹,再一次合上了眼睛。 (本章完) ------------ 206:又见暗门,掌退千流 …… 静。 静的只剩下心跳声,两个人的心跳声。 两个人的心跳也都在加快,起伏的胸膛却渐渐平缓了下来。 在死之前,李暮蝉不禁回顾了一眼自己步入此间江湖后所有的遭遇经历,以及所做过的事情。 无恨无悔,只有憾。 憾未能与天机老人论道,憾未能与上官金虹争雄,亦憾兵器谱上无他名,小李飞刀成绝响…… 大憾。 可憾又如何? 都不重要了。 厅阁已经被水填满,怀里的女子也平复了下来。 又过许久,二人的心脏已是不住收缩膨胀,几快跳出嗓子眼。 可李暮蝉却在这时重新睁开了眼睛。 因为他觉察到了一丝异样,这厅阁内的流水竟然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李暮蝉目光凝住,看向厅阁的尽头,望着那面石壁。 看似严丝合缝的石壁,如今被流水浸泡一激,隐隐浮现出一道四四方方的轮廓,而且边缘缝隙还有微弱暗流涌动。 莫非是道暗门? 上官小仙也发现了端倪,当即与李暮蝉互望一眼,急忙游了过去。 二人只稍加摸索,便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狡兔三窟,莫非公子羽还有后招?亦或是先前的巨爆将这堵墙壁给震裂了? 但无论如何,都得一试。 李暮蝉眸光游走,双手已运足了余力,沉沉按了上去。 刹那间,暗流翻涌,石壁上已多出两道掌印。 而整面石壁也为之一晃,似乎松动了一些。 李暮蝉与上官小仙见状俱是精神一振,后面果然另有空间。 遂见李暮蝉似是做出了某个极为凶险的决定,他后撤半步,转身背靠石壁,面朝涌进的暗流,扎稳脚步,眼神渐渐沉凝下来。 只在不到一息的功夫,李暮蝉一张脸肉眼可见的涨红一片,血气上涌,周身伤口齐齐涌出一团团浓墨般的血雾,飘散于水中。 上官小仙心领神会,亦是心知眼下唯有放手一试兴许才能搏取一线生机,不敢迟疑,忙把双手按在李暮蝉的背上,将为数不多的内力悉数渡了过去。 霎时间,就见李暮蝉双臂一抬,两掌拨转运劲,周身外的水流竟然开始转动起来,然后越转越快,最后飞旋急转,犹如狂龙游腾般裹着二人。 随着流水急转之势越来越快,李暮蝉双掌忽又往外一撑,沛然掌力宣泄而出,顿见他竟在水中撑出一片空间,仿若一个巨大的泡影,将五尺以内的流水悉数排挤向外,将整面石墙自水中露了出来。 一瞬间,李暮蝉七窍冲血,无数血箭自伤口飙射而出,好不惨烈。 他这一撑,撑得何止是体外五尺,简直就是身扛那涌进的千百条暗流。 上官小仙见机猛吸了一口气,嘴里亦有逆血吐出,但她双脚未退,反是再次豁命催劲,只求李暮蝉一招建功。 随着水流被短暂排开,李暮蝉狂吞了一口气,周身血雾都因那凝滞沛然的雄浑掌力而聚散变幻。 撑开一瞬,李暮蝉喉舌间发出一声巨吼,血脉青筋根根暴起,双眼目眦尽裂,竟是抵着那恐怖的压力,生生往前踏出一步,同时将这倾尽二人余力的一掌给屈臂推了出去。 “给我退!” 一掌击出,只见整个厅阁内涌进的暗流竟然轰隆暴退,如潮起潮落,在漫天激散的水雾中悉数倒流而退,平地刮起一股骇人飓风。 与此同时,在地宫之外,诸多青龙会高手正凌波而立,一个个都垂目看着脚下的地宫。 他们头上数丈便是地宫的穹顶,而那几个引入江河水的窟窿,其中的水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下来,越来越小。 白玉京负手立于水面之上,身旁分别是仇小楼和那名被毁去一臂的虬髯大汉,以及那位贼眉鼠眼的高手。 “公子,水势上涨的速度缓下来了,应该是外面的弟兄们开始动手了。” 有堂主前来禀报。 仇小楼诧异道:“外面的人?” 白玉京淡淡笑道:“自然是外面的人。现在长安城里里外外,哪怕是官府,全都有我的人,公子羽挑了这么一处有进无出的绝地以身诱群雄入瓮,我若没有半点准备焉敢以身犯险,朱四爷又岂会放心下来。” “呵呵,水淹之计,”白玉京仿若智珠在握般轻蔑一笑,“现在长安城内的几条水道想来已被尽数截断,就是地下的暗流也有人就近引动,加上我老早还从工部调取了百多位最好的能工巧匠,随时在外面策应,算算时间,大概已开始破石掘土,另辟生路了。” 听到这么一番话,其他人的眼里都有讶异吃惊之色闪过。 这人往日对朱四畏惧到了骨子里,瞧着卑躬屈膝的,不想心思竟这般缜密。 白玉京目光灼灼,死死盯着脚下已被暗流淹没的地宫,凝声笑道:“生死算得了什么?看不破生死,如何跻身绝顶,超越苍生?” 他这句话,已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天野望。 那位堂主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公子,那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白玉京话语转轻,眼神幽幽地道:“呵呵,当然是要亲眼看见那些尸体才能罢休。” 谁的尸体? 自然是李暮蝉和上官小仙的尸体。 叶开那些人倒也罢了,是生是死白玉京不是很在乎,但李暮蝉和上官小仙可就不一样了。这二人乃当世枭雄,更是天下有数的大高手,各自号令南北武林道,是生是死牵扯太多。 而且白玉京不但露了身份,现了野心,还和此二人结下了无法化解的仇怨,当然要亲眼看见他们的尸体才肯放心。 还有就是,这底下说不定藏着《明玉功》的秘籍啊,还有那可破嫁衣神功护体真气的泪痕剑,再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武功秘籍,于他而言都有大用。 所以,白玉京怎么可能因为一时的贪生,而错失如此良机。 得此良机,他便可一朝崛起,一飞冲天,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行事,委曲求全,受尽窝囊气。 “呵呵,而且我还在下面设了一枚棋子,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作用。” 白玉京的话语很轻,眼神却很亮,流露着贪权好利,渴望登峰造极的贪婪,亦是展现着雄心野望。 一旦他从这地宫活着走出去,那么整座江湖上定然会因他而震动。 “嗯?” 只是几个人的眼神猝然生变,就见脚下的平静水面突然起伏跌宕起来。 “怎么回事儿?” 他们正自愣神,那水面的起伏之势却越来越大,仿似底下不是什么地宫,而是龙巢,有狂龙在其中兴风起浪。 疑惑间,仇小楼双眼蓦然大张,满面惊容,腰间的圆月弯刀毫不迟疑倒拔出鞘,口中厉啸一声,竟是腾空而起。 其他几人也都不约而同纵跃提气,掠至半空。 “哗!” 却见那水面之下骤然爆冲出一团恐怖气劲,紧跟着接连炸起数道冲天水柱,掀的大浪迭起,声势骇人。 有青龙会子弟惨遭波及,却是一声惨叫也无便四分五裂的坠入水中。 “底下还有人活着?” …… 而在厅阁内,随着暗流被迫退,上官小仙已抓着摇摇欲坠的李暮蝉回身朝那堵石墙撞去。 (本章完) ------------ 请假条 请假一天哈,有事!!! 跪求各位大爷恩准…… ------------ 207:西方豆蔻,巧得神功 …… 只说二人甫一转身,那被迫退的大浪复又回卷,冲着他们淹没而来。 上官小仙的眼仁也红了,石壁就在眼前,是生路还是绝路,全在此一搏。 倘若他们猜错了,亦或是石壁未能撞开,那就真的死定了。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拖着李暮蝉,舍生忘死的往前一扑,不留余地。 与其淹死,倒不如一头撞死来的痛快。 看着越来越近的石壁,上官小仙双眼大张,瞳孔外扩,眨也不眨。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生死一瞬,忽听, “轧!” 一个急促沉闷的异响陡然自墙壁后发出,像是门轴转动的碰响,又像机关触发的动静。 上官小仙与李暮蝉但觉身前一空,跟着便摔进了一间暗室。 原来这堵石壁居然同先前那尊玉座一样,可以翻转颠倒,内藏玄机。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两个人躺在地上,尽管他们此刻浑身伤痕累累,痛的死去活来,但看着封闭的暗室,二人在短暂愣神过后全都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 终究还活着啊。 活下来了。 暗室中还亮着两盏明亮的灯火,映照着四角轮廓。 李暮蝉歪着脑袋艰难瞧了一眼,发现此处好像是一间静室,而且背倚山石,中间还被震开了一道极细的狭缝,隐有空气流入。 “这后面好像是金钱帮当年藏宝的那处地窟。”上官小仙道。 她语气虚弱,眼中却难掩喜色。 尽管非是生路,但流通的空气也足够他们喘息恢复了。 二人互相搀扶站起,又仔细打量了一番。 就见静室里的东西不算多,也不算少,一张白玉床,床首放着几件叠放整齐用以换洗的衣裳,近处还有一方玉案,上面放置着书册和几样颇为神秘的物件。 屋心则是摆着一个蒲团,蒲团的正前方是一张香案,上面供着不少瓜果点心。 但香案中间却空出一片,那里似乎本该供奉着什么,但又好像被人取走了。 李暮蝉不禁想到了那块属于沈天君的牌位,“看来这里应该是公子羽平时用来休息练功的地方。” 上官小仙的眼神却在一直打转,她翕动着鼻翼,眸光猛的一亮,遂快步走到玉案前,伸手拿起了一个檀木匣子。 匣盒方一打开,一股浓郁的药味便散了出来。 就见里面赫然摆着不少青瓷小瓶,上面都贴有名字,全是伤药。 上官小仙见伤药有被使用过的痕迹,不由思忖道:“看来百花林外的一战公子羽定是受了伤的,就算装样子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她忽然看向李暮蝉,看向他身上的伤,那一个个剑伤血洞实在令人触目惊心,可谓惨烈到了极点。 这般伤势换作别人怕是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偏偏李暮蝉还好端端的站着,还能喘气,还能说话,甚至还能活下去,顽强的简直不似血肉之躯。 李暮蝉则是盯着桌上的另外几样东西。 那些书册多为秘籍。 当先一本便是唐门催发暗器的独门绝技“漫天花雨”,还有诸如《密宗大手印》等武林中的绝学。 而最后一本乃是魔教秘典中的秘剑,“万妙无方,慑魂大九式”。 至于剩下的两样神秘物件就有些意思了,分别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盒子和一页泛黄的纸张。 那盒子四四方方,但表面的印记以及雕刻的图样分明不是中土样式,而是一个“十”字状的神异花纹。 李暮蝉一看到这个花纹眼里也露出了惊奇之色。 他又拿起那页纸张,扫过上面所记载的内容,一看之下,不禁凝了凝瞳孔。 这上面竟然记载着三味当世最为匪夷所思的奇药。 其一乃是“长生药”,出自中原,虽有长生之名,却无长生之效,但服之亦可令人永保青春,能完全停顿活人身体中的一切活动机能,化为活死人。 其二名为“菩提舍利”,出自天竺,来历不详,只存于传闻中,服之可令人身入寂定,陷假死之境,不饮不食,甲子一梦。 其三为“西方豆蔻”,是由天竺、波斯以西,一个名为‘基度山’的小岛流出。服之亦可令人身上一切活动机能停顿,但有别于“长生药”,如蛇冬眠,一丸便可长眠数十载,不知春秋,不衰不老…… 此药存世仅有五粒,吾为救挚友、挚爱,耗数载之功,历尽艰辛方才寻得其二。 此药神异之处在于无论身负何等重伤、身中何种剧毒,但凡尚未毙命,亦可凭此药保一缕生机不灭,以图他日续命…… 李暮蝉眼神晦涩,表情犹为吃惊。 上官小仙见他失神,也凑了过来,等看完上面的留字后忍不住蹙眉道:“此物应当不是公子羽所留吧?” 李暮蝉摇摇头,这页纸张泛黄老旧,不说二十年起码也有十来年了,绝非公子羽所留。 上官小仙神色一紧,仿佛想到什么,沉默了一下,方才轻声道:“会不会是沈浪?” “挚友,挚爱……”李暮蝉呢喃了一句,眼神连连变幻,“若真是沈浪,那他们当年说不定就已经和这些人交过手了,而且吃了大亏,受了重创,不然也就不会用这第三味‘西方豆蔻’来保命了。” 至于保谁的命? 当年与沈浪一起出海的是王怜花、熊猫儿,还有朱七七他们。 沈浪天下无敌是没错,但这些人的武功可就不一定了。 上官小仙看向那个黑色的盒子,“这么说来,剩下的三颗‘西方豆蔻’公子羽已经找到了?” 如果猜测是对的,那公子羽这些年定然是不惜一切代价去寻求最后的三颗,甚至是其他两味奇药。 这黑色盒子又非中土之物,极有可能便是那所谓的“西方豆蔻”。 李暮蝉取过盒子仔细一瞧,就见此物颇为特别,似乎藏有玄机,通体找不出一丝缝隙,看上去就像浑然一体的一样。 但越是如此,那便说明此物越是特殊。 “公子羽应该是找到了。”李暮蝉眼神复杂,十分肯定地沉声道,“看来这个人还藏着不少秘密啊,也说不定这本来是他留给自己的。” 李暮蝉坐在玉床上,语气一顿,眼中忽有精光闪过,接着道:“这么说来,沈浪那些人定然也还尚在人间,只是不知是否人在中原。” 上官小仙却在这时幽幽地道:“别人我不知道,但你要是再这么强撑下去,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她双眼仿似能洞悉万般,尤其是见到李暮蝉坐下来,当即反应了过来。 敢情这人是强撑着的。 想想也是,内伤外伤,加上失血过多,又气尽力竭,旁人就算不死只怕也快死了,可李暮蝉又能说又能动,而且看上去和没事人一样,怎么可能。 至于目的,无非是提防她罢了。 “聪明!” 李暮蝉闻言叹了口气,旋即重重躺在床上,再难支撑。 这人果然聪明啊,什么都瞒不过去。 毕竟上官小仙的伤势比他要轻,而他却是难以想象的重伤,一旦势比人弱,保不准这位上官帮主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至于之前的一切,那是身陷绝境时的上官小仙,一个人将死的时候,什么欲望都会烟消云散,可如今既已觅得一线生机,再加上二人一南一北,各为对手,那便不得不防。 只是叹气一毕,李暮蝉已哼也不哼的昏了过去。 太累了。 上官小仙的眼底闪过一抹黯然,这个男人还是对自己留有戒心,暗暗提防。 但她很快又自嘲一笑,伸手将药匣内的伤药逐一取去,又逐一辨认,旋即将李暮蝉那千疮百孔,破破烂烂的外袍剥下。 衣服一去,瞧着那满是血污的上身,望着那纵横交错的密集伤疤,盯着那一道道狰狞狭长的刀口剑伤,惨烈的场面饶是上官小仙也不禁眼瞳一颤,暗吸了一口气。 她颤抖着伸出手抚过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沉默了许久,嘴唇翕动,但诸般心绪最后都化成了一声轻叹。 “唉!” 叹声中带着无奈,带着百感交集,还有一些复杂的情愫。 没有过多迟疑,上官小仙已开始处理李暮蝉身上的每一处伤口,小心翼翼的擦拭掉血污,尤其是那两处穿胸而过的血洞,看的人手脚发冷。 好在木匣中亦有针线,等她紧抿着唇将李暮蝉身上的所有伤口悉数缝合,再逐一敷上伤药后,已是累的大汗淋漓。 做完这一切,她才起身走到白玉床的床首,打算取过一件衣裳替李暮蝉换上。 可上官小仙甫一伸手,眼神便生出了些许变化。 这底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上官小仙将衣裳取下,但见白玉床的表面居然嵌着一方精雕细琢的玉盒。 更奇的是这个玉盒不是凸出来的,而是凹进去的。 她眼神轻动,已开始观察起整张白玉床,待到寻至床侧,上官小仙的目光当即定住,落在了一块雕刻精美的莲花上,伸手按了上去。 那莲花应力下沉,床首的玉盒却缓缓升了起来。 遂听“吱嘎”一响,玉盒立如莲瓣绽放,显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明玉功!” 西方豆蔻出自楚留香,剩下两种是我自己想的。 (本章完) ------------ 208:豆蔻之争,翻云覆雨 滴答! 滴答! ……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 昏迷中的李暮蝉终于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如水滴落,清晰入耳,然后到了嘴边。 一阵甘甜流入喉舌,他下意识狂饮急咽起来,但许是喝的太急,嗓子眼一堵,猛的又是一阵剧烈呛咳,咳得撕心裂肺,双肩急颤。 也在这时,一只手突然落在他的背上,轻抚徐拍,顺着气息,让他好受不少。 李暮蝉缓了几口气,旋即睁开眼。 甫一睁眼,他就看见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像是江南秋时的烟雨,藏着淡淡的哀愁,却又明媚温柔,扣人心弦。 上官小仙。 只是四目相对的一瞬,上官小仙眼泊轻一晃动,眼中的一切仿若幻觉般悉数不见,她神色平静的别过视线,手里还拿着一个青瓷小瓶。 李暮蝉循着滴水的动静瞧去,就见不远处的那条狭缝中,犹自滴答滴答的落着水滴,底下摆着不少青瓷小瓶,正一滴滴的接着。 “我昏迷多久了?”李暮蝉虚弱道。 上官小仙的嗓音有些喑哑,回道:“三天。” 末了,她又补充道:“你太累了。” 李暮蝉轻喘着气息,然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发现伤口竟都已被包扎好,有的甚至都结出了血痂,不由有些意外。 上官小仙见他愣神,淡淡道:“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待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而且外面似乎还有火药炸响的动静,看来白玉京还没离开呢。” 听到这话,李暮蝉的神色又认真起来,眼神也阴郁起来,沉吟道:“那就糟了,这人不会走了。” 上官小仙一怔,似乎没听明白,蹙眉道:“什么?” 李暮蝉轻声解惑道:“你想想看,这地宫内千流汇聚,水面上涨之势何其之快,可这都三天了,居然还有炸响声,那便说明地宫尚未被注满,又或许水势已不再上涨,甚至是下降。” 上官小仙沉声道:“看来白玉京早有布置啊。” 李暮蝉接着说:“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咱们稍作恢复,推开这面墙壁,游出去,与之一搏;二是躲在这间静室中,一旦水势退去,白玉京必会进来一探究竟,他若粗心,便会觉得咱们都顺着那条暗道逃走了,咱们自得生路,但他若是发现了这间静室,咱们便死路一条。” 上官小仙自己拿起一个青瓷小瓶,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润了润干裂的唇,然后平静道:“我走到今天,可不是为了将自己的生死寄希望于什么可能性。” 她当然要一搏生机。 这个江湖强者为尊,既是强者,就该有无与伦比的自信,以及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心。 而且她之所以能一步步走到如今,就是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岂会龟缩此间,在惴惴不安中等待着那点渺茫的可能性。 上官小仙如是,李暮蝉亦如是。 “好!” 事实上就在李暮蝉说出这两个选择的时候,他已盘膝一稳,手结金刚印,开始调息运气,行功疗伤。 如今虽说已有喘息之机,但形势迫人,片刻都耽误不得。 见李暮蝉已无大碍,上官小仙遂走到那个蒲团前坐下,手捏奇印,指尖光华汇聚,亮如寒星,气息吞吐间已连点周身数十处要穴,每点一处,她的脸色便会剔透不少,眉宇间的寒意亦会浓郁一分。 感受着静室内凭空冒出的寒意,李暮蝉轻轻掀开眼皮,不着痕迹的看了眼上官小仙。 “这不同寻常的变化,得了《明玉功》么,有意思……” 但他眸光忽又一转,径直望向玉案上的那个黑色盒子,有被动过的痕迹。 这“西方豆蔻”虽说没有起死回生之效,但药效之奇天下罕有,绝对可以称得上独一无二的奇宝。 对普通人而言,此物或许价值不大,但对他和上官小仙这一类人来说却是益处巨大,简直相当于多了三道保命符,一旦得手行事便可免去太多顾忌。 加上上官小仙如今又得明玉功,时日一久,自成气候,必是极难对付,不世大敌。 不凑巧。 上官小仙居然也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也看向了玉案上的“西方豆蔻”,凤眸微凝。 同样的,她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两个谁都不愿对方得到此物,或许更应该说是不相信对方,本可以平分,但都心存戒备,怀有警惕,倘若有强有弱,那决定权肯定不会在弱者手中。 二人相视一眼,当即抓紧时间恢复起来。 谁功力恢复的快,谁就能占得先机。 “这江湖啊!” 李暮蝉暗自叹了口气,从共抗强敌,共赴黄泉,再到现在又起间隙,变化之快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不过对方能替他敷药缝伤,等他清醒以后再意图动手,却是有公平一争的想法。 李暮蝉双手合十,掌心横空虚扣,随着内息的调动,双掌一分,两掌之间顿见一团气劲由小渐大,开始壮大。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那灯芯几快燃尽的时候,却见上官小仙率先睁眼,眼中精光大烁。 她二话不说,右手凌空一搜,玉案上的盒子立马腾空飞起。 但盒子方一腾空,乍见李暮蝉一卷袍袖,裹起一团浩荡劲风,宛如长鲸吸水般将那盒子吸入自己的袖中。 比起内力的较量,上官小仙又如何敌的过无相神功那翻天卷地犹如无量大海般的奇力。 她青丝激荡,却不愿罢手,眼神陡凝,厉叱一声,凌空便是一指点出,紫芒乍现,瞬息便凝为一缕紫色气劲,直逼李暮蝉卷起的大袖。 李暮蝉拂袖一扬,广袖瞬间充盈鼓起,遂见指劲一落,激起“啵”的一声,劲风如浪。 二人皆不言语,发丝飞扬,红衣飘卷,白袍激荡,两股气机对峙间,上官小仙提纵一跃,人已闪到白玉床上,素手一探一拿,已将那黑色盒子擒在手中。 但一记剑指却是斜飞而来,在其太渊穴上一戳,上官小仙就觉手臂一麻,五指便已松开。 她又换另一只手,左手顷刻变得剔透晶莹,指间黑气缭绕,已与李暮蝉的剑指连连斗招。 二人如今尚未脱困,内力不可轻动,但技巧却是可以。 李暮精通诸多天下一等一的刀剑秘技,双手忽左忽右,宛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双手时而化刀,时而化剑,时而刀剑齐出,可谓千变万化。 他只是盘坐不动,就已抵住了上官小仙自四面八方施展开的攻势 上官小仙的双手亦是不凡,那大悲赋有大半是练手上功夫,再加上上官金虹所留绝学,举手投足已然变化莫测。 而那盒子始终在二人的交手中于半空翻腾,仿似悬停不坠,犹为神异。 只是打到最后,眼看久攻不下,上官小仙却是没了耐性。 双掌陡然一摄一扣,便已拿捏上李暮蝉的双腕。 李暮蝉双手回扣一捏,反锁其腕。 僵持间,眼见双方互锁命脉,李暮蝉轻叹道:“罢手吧。” 上官小仙眼露执拗,蹙眉不言,脸色愈发冷寒,腰身如蛇一卷,已是贴着李暮蝉的手臂,柔若无骨的游转一绕,闪到了他的后背,五指一立,仿若铁杵钢针般插向他的右肋。 李暮蝉见状似也动了真怒,拧眉眯眼,身子忽的一轻,飘然一荡,一掌便照着上官小仙的胸口拍去。 但灯火一映,二人瞧着彼此虚弱的模样,眼神又齐齐一变,眸光晃动间似是心软,忙又将攻势化为擒拿之招,擒颈扣腕,缠身卷脖。 只等动静消失,二人已如那林中枯藤老树般彼此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解,彼此互制。 李暮蝉正想说话,忽觉肩头生出一股痛楚,只见上官小仙哪怕身形受制却还是恶狠狠咬着他的肩膀,满眼的不服输,嘴里咬出了血,龇牙咧嘴,凶戾骇人,就像是一头恨不得择人而噬的恶狼。 可李暮蝉不知为何突然沉默了下来,也下意识松开了双手。 许是觉察到李暮蝉的变化,上官小仙身体一僵,她抬眼看向李暮蝉,见眼前男子正温和笑着,还轻声说了一句,“多谢你这些天照顾我。” 一瞬间,上官小仙身形剧震,眼眶登时红了,然后紧紧抓着李暮蝉的衣裳埋头啜泣了起来,“我不是想赢,我只是不想输。” 李暮蝉轻声道:“我知道,我也一样。” 灯火荧然,二人相视一望,看着彼此,片刻的沉默过后,却见上官小仙红着眼睛,突然张嘴冲李暮蝉吹出一口香风,眼里透着一抹狡黠,还有妩媚…… 李暮蝉表情一僵,只觉那香风入鼻之后体内气血的运行速度居然开始变快,顿时脸色生变,哑声道:“这是什么?毒药?” 上官小仙轻声道:“伱身负无相神功百毒不侵,可我这不是毒药,而是媚药,能令人气血加快,凭添欲望……我只想赢你!” (本章完) ------------ 209:姹女迷魂,天佛降魔 “你……” 李暮蝉还想再说,但双眼瞳孔已在大扩,气息急促,便是心肺都在不住蓬勃,平静的眼泊也渐起波澜,漫起丝丝血色。 他口中急忙吞吐着气息,想要心归寂定,沉入修炼无相神功时所成的不怖不惊之境地。 但恍惚间,面前女子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上官小仙精修《姹女迷魂大法》,本就媚态入骨,如今又施以媚药,落在那微弱的火光下,落在李暮蝉的眼中,她身上已开始散发出一种勾人魂魄的光芒。 上官小仙轻轻一笑,笑声甜美旖旎,弯腰脱下了绣鞋,露出一双底平趾敛,不见瑕疵的白皙玉足,红裙一展,又解开了满头如瀑般的乌发,于灯下起舞。 飘飞间,这人就像一团烈火,又像一团红色的风,热烈且疯狂,在静室内拖出道道虚影,仿似化出千百个上官小仙,每一个都媚人魂魄,每一个都有不一样变化,每一个都足够的美,足够的媚,风华绝代,使人销魂。 不过数息,静室四处八方皆已飘荡着笑声,化作靡靡之音,带动一股如兰似麝的香风,在李暮蝉身旁飘转,于耳畔回响,忽近忽远,飘忽莫测。 李暮蝉双眼一合,道:“只为争一时胜负,何苦呢?” 笑声入耳,香气扑鼻,李暮蝉顿觉心脏开始剧烈的收缩膨胀,即便是闭眼,但他脑海中却在不住浮现出上官小仙的身形体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尤其是当初《锁骨销魂天佛卷》上的那一幅幅天仙魔女画像,如今竟都不受控制的逐一于眼前浮出,栩栩如生,变得鲜活生动,而且竟都变幻成了上官小仙的容貌,二者仿佛在这一刻重叠。 李暮蝉不由暗叹这人的《姹女迷魂大法》更加出神入化了,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只嗅其香,便已令人思绪万千,心境不稳。 “生,我们不能选择,死,我们无法逃脱,但生死之间,我要不留遗憾。”上官小仙的嗓音柔弱娇媚,忽近忽远,飘忽莫测,“这江湖有太多的变数,如今在这地宫内,你我只是苟延残喘的求生者,不是什么天下盟盟主,也不是金钱帮帮主,无需针锋相对,也不用刀剑相向,就只是你和我。” 她的嗓音也有些发颤,顿了一顿,复又轻柔道:“一旦走出这里,我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伱我注定要分个胜负,争个输赢,但我不要争一时胜负,我要争一世,哪怕你已绝不会相信我,哪怕我得不到你的人,我也要你永远记得我。” 进取讲究机心,一个时时刻刻都在意图进取的人自然不甘臣服别人,尤其是她与李暮蝉这样的人,好胜争强,又野望惊天的枭雄。 二人如今各是雄据南北武林道,若想再进一步,迟早要一较高下,那便注定了会背道而驰。 眼下双方因局势险境同困于此,或能摒弃前嫌,但只要一出去,即刻天南地北,互为敌手。 李暮蝉的气息也开始发颤起来,他突然发现睁眼闭眼已无区别。 眼前全是上官小仙的影子,与那天仙魔女的画像难分彼此,有的或坐或卧,有的不着寸缕,有的粉臂雪股,莹莹生光,体态姿势,千变万化,令人难抑心绪,气血贲张。 他霍然睁眼,双眼赤红一片,但眼神尚有一丝清明,口中吐着的滚烫的气息,极为克制地道:“如今你我皆重伤未愈,功力尚未彻底恢复,此刻动欲,无疑是自取灭亡。” 灯花一颤,却见一缕红影于他眼前飘然晃过。 “你错了,你虽身负天佛卷,然这么多年始终未曾得尽其妙,难道还猜不透其中的缘由么?”上官小仙似乎已没了形体,玉足迈动间,红衣飞舞,柔若无骨,仿佛随风起落,“昔年若非天仙魔女,只眼郎君恐怕还不一定能创出天佛卷呢。何为天佛降魔,你却不明其义?若不明魔道精义,又如何降服魔心?天佛卷正是须得佛魔同修,方可心驰大道,妙参天理。” 她身姿转动,变化间叹息道:“这《锁骨销魂天佛卷》与《姹女迷魂大法》正是双修之法。眼下你我身负重伤,外有强敌环伺,就算恢复又能恢复几成功力?一旦外面的水势退去,白玉京杀入,咱们定然败多胜少,这三天我也一直苦思脱困之法,唯有如此了。” 但见李暮蝉此刻唇舌紧闭,脸色紧绷,然浑身筋络血管已开始隐隐颤动,根根浮出。 上官小仙见状轻声道:“你气血本就亏损,如今又中媚药,体内气血刚猛行进,若再强行按耐,用不了多久必是血管爆裂,心脉寸断而亡。” 她风也似的飘然一落,玉足轻点,已到李暮蝉身旁,双颊泛着胭脂般的娇红,媚眼如丝,眼中水汽弥漫,额角还渗着一颗颗晶莹如珍珠般的汗滴,睫毛弯翘浓密,琼鼻樱唇,口吐香风。 媚药之效迥异于诸般奇毒剧毒,若上官小仙和李暮蝉功力未损,或可压制气血翻腾,但现在二人本就身负重伤,加上静室封闭,药味四散弥漫,如何克制得了。 连上官小仙自己亦是深陷其中,她适才强练明玉功,虽说气候尚浅,但凭那一丝寒气或可抵挡一时,只是如今时间越久,二人吸入的媚药就越多,全都意乱神迷起来。 李暮蝉瞳孔疯狂颤动,面红耳赤,只觉心肺都要炸了一样,本是缝合的伤口亦有重新绽裂的迹象,口鼻内更是喘着粗气。 上官小仙眼里的疯狂火热更甚,口中呵着滚烫暖热的气息,粉舌轻吐,趴在李暮蝉的耳畔,轻喘着说道:“江湖这条路,从咱们跳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你我二人早已有太多的恩怨纠葛,因果干系,你以为你不动不言,不说不看就能躲得过……呵……我偏不让你躲,我就是要纠缠你一辈子,绝不放过你!” 听到那近在咫尺的颤声话语,还有那贴近的温软娇躯,李暮蝉双眼陡张,眼中如能喷出火来,嘴里一字一顿地道:“好,那我便不躲了。” 他回身一转,身手一抓一探,但见红衣腾空飞起,而后飘卷坠地。 迷离朦胧的灯影之下,李暮蝉已看到了毕生再难忘记的一幕。 那像是玉像冰雕般的绝美酮体正散发着光,白皙的似是牛乳凝脂,然后在暴露的一瞬间由内而外漫上一抹酡红,似乎在颤栗,在恐惧,皓白的胸膛已在不住剧烈起伏,圆润修长的双腿亦在紧绷。 上官小仙眼中的水汽更重了,睫毛轻颤,像是快要哭出来一般,又好像会说话一样,但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火热以及令人心颤的疯狂。 这个人,果然是美,美中带媚,媚而不俗,美到了极致,美的惊世骇俗。 李暮蝉也是这个时候才发觉上官小仙竟然美的如此销魂动魄。 而现在,这具身体正散发着一股引人疯狂,无法抗拒的热力。 李暮蝉死死扣着她的双肩,定定瞧着那双娇弱却明媚的眼眸,长呼了口气,颤声道:“也罢,江湖险恶,人生苦短,一试又何妨?” 话语一毕,上官小仙像是喜悦,又像开心,眼中火热升腾,柔白纤秀的手指轻弹,已是解去了身上最后的遮掩之物,仿若一团烈火般裹向了李暮蝉,抬手更是将其身上的外袍撕扯了下来。 李暮蝉手上用力,亦是将其狠狠拥入怀中,按抚着那光洁火烫的后背。 二人眼里的最后那丝清明,至此化为乌有。 随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色熄灭,昏暗的静室里,在一阵如泣如诉的长吟中,两道滚烫火热的躯体已是纠缠在了一起。 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本章完) ------------ 210:水势退散,再度交手 只说转眼又去五天。 “公子,水势已经退去了。” 一名青龙会堂主正恭谨无比的向白玉京禀报着。 不但水势已经退去,那冷香园内的入口也早被工匠重新掘开,生路再现,这一局,白玉京有十足的把握大获全胜。 他此时正坐在一张大椅上,身下铺着软毯,坐在高处,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水势退去后的地宫。 可真是一片狼藉啊。 残垣断壁,破瓦碎木中,多是泡的发白肿胀,腐烂生蛆的尸体,还有不少犹在挣扎蹦跳的鱼虾。 浓郁的腐臭混着腥臭,在空气中挥之不去,令人闻之作呕。 白玉京却神色不改,他翘着腿,按着剑,手拿一块锦帕,轻捂口鼻,狭长且狡猾的双眼眨也不眨,死死盯着地宫入口,似乎绝不容一丝差错,眼底同样也藏不住笑意。 毕竟这肮脏的泥泞下,无数尸骸间,可是藏着常人穷尽一生都难以想象的金银财宝、荣华富贵,还有那足以天下无敌的神功绝学。 任何一样,都足够在江湖上引动腥风血雨,掀起泼天浩劫,而现在这些东西全都要归他所有了。 这一役,朱四身死,公子羽战亡,上官小仙与李暮蝉又都齐齐陨落,江湖上最厉害也最可怕的三大魁首,尽皆丧命于此,唯有他还好端端的活着,成了最大的赢家。 这样的事情,换作别人怕是早已猖狂大笑,放浪形骸,晚上做梦都得笑出声来。 但白玉京还算收敛,因为在没有亲眼看见那几个人的尸体前,一切还不能太早作出定论。 可他依旧在笑,不屑一笑,就算这些人还活着又能如何? 这都过去八天了,倘若上官小仙与李暮蝉已经逃出生天,那早就该转守为攻,转头对付他了。结果到现在为止“天下盟”和“金钱帮”还没半点动作,那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二人还在地宫内。 如此,无非就是死和没死。 死了也就罢了,一了百了。 没死的话,数日水米未进,加上又是重伤之躯,就算没断气怕是也快断气了,还能掀起多大风浪? 要知道现在这地宫周围,无论是地面上还是地下,青龙会都已布下天罗地网,倘若没死,那可就得生不如死,倒大霉了。 所以,白玉京当然要笑。 他不但对下面的金银财宝势在必得,对那明玉功也一定要拿到手。 能与嫁衣神功抗衡的惊世绝学,他岂能放过。 但其实白玉京最想得到的是《无相神功》,毕竟无论是《嫁衣神功》亦或是《明玉功》皆需要日积月累来积攒气候,毫无捷径可走。然《无相神功》却是个例外,暮蝉一朝崛起,除了过人的智计和心机,有大半功劳要归于此功。 不然,李暮蝉焉有实力逆行长江水道,诈死脱身,更无资格与公子羽联手布下此局,而是早早的就该死在江南,死在公子羽的手中。 所以这门功夫很特别啊,一朝顿悟,即刻功成。 而李暮蝉之所以能有如此成就,想来与那册天佛卷有莫大关联。 毕竟一外一内,天佛卷乃佛门无上法门,藏内家绝顶妙谛和武功绝顶奥秘,与《无相神功》可谓同气连枝,本为一家,相辅相成也在情理之中。 昔年青龙会遍寻江湖,曾特意搜寻过几大神功绝学,除沈家所得的那两门神功,这《无相神功》却是不知所踪,只知疑似失落于西方,没想到最后竟为李暮蝉所得。 只是现在李暮蝉生死不知,他也只能暂息了这个念头。 “公子,可以开始了。” 听到手下人回禀,白玉京笑吟吟的一挥手。 遂见众多青龙会子弟已在清理尸体,而另有一拨人马则是走向了那座坍塌大半的宫殿。 殿心炸出的窟窿已被堵上,四处还能看见炸碎的断臂残肢,以及那口金棺的碎块。 这宫殿乃是倚土石而立,其后的长廊连同书阁、厅阁,却是将地下生生挖空所建,所以想要直达深处的腹地,必须要将其中的乱石搬开。 白玉京飞身掠下,身形提纵一闪,已晃过众人来到了最前面。 仇小楼几人也见机跟上。 他们现在就要看看地宫里是否还有活人。 仇小楼可是很期待李暮蝉还活着,对于这位魔教曾经的副教主,他可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恨得刻骨铭心。 “开始吧。”白玉京吩咐道。 “是!” 顿见十数位赤膊魁伟的强壮力士领命走出。 这些人都是修有外功的好手,气力惊人,放在江湖上也都能闯出一番名堂,但落在这里,与仆从无异。 这些力士每个人的手上都戴有一双精钢手套,宛如百斤重锤,上有棱角,沿途过处,多以强力摧毁,只在一声声锤击重砸之下,过处几乎畅行无阻,摧枯拉朽。 推进的速度很快。 一群人不多时便已步入了长廊,望着那满地的金银财宝,全都目光闪烁,仿似对那些腐烂发涨的尸骸不曾瞧见。 地上还有积水,阵阵恶臭扑面,白玉京眼中的笑意却更浓了。 “再进!”他道。 众人步步行进,很快便到了那间藏有众多秘籍的书阁。 只是经那底下暗流一浸泡,已是满地的残书烂页,散落一地,连同墨迹也都渗了出来,更臭了。 书阁塌毁大半,尤其是废墟中有一块万余斤重的巨石堵住了通往厅阁的门户。 “看来这是公子羽早就设计好的,里面恐怕另有门道。” 见这块山石不偏不倚居然就堵在入口处,那名虬髯大汉冷笑一声,越众而出,独手一挥,已将面前的残骸拂到一旁,然后立足于那块巨石前,嫁衣神功再催,单拳一握,一团强横霸道、至刚至阳的热浪登时聚于手中。 “都退开。” 他虽断去一臂,但这些天经过调养已恢复不少,此刻运气催力,脚下积水顿时被那股恐怖气劲迫向四面八方,露出了底下的土石。 遂见虬髯大汉气沉丹田,对着面前的巨石已是怒目圆睁的一拳砸出。 但这一拳看似势大力沉,刚猛霸道,然落拳却无动静,以至于给人一种蜻蜓点水般的错觉,一触即收,举重若轻。 大汉一拳落罢,当即后撤。 而那巨石之上,忽闻“咔咔”声响,一条裂缝仿似凭空乍现,跟着瞬间蔓延外扩,将整块巨石一分两半,从中裂开。 巨石一开,厅阁内的积水立马流了出来。 但瞧着其中的一具尸体,白玉京突然笑不出来了。 那具尸体面相古怪,凸额兜颔,就是身旁几名堂主都吓得一个哆嗦,脸色煞白,差点以为见到了当朝的太祖皇帝。 白玉京目光闪烁一动,飞快扫过剩下的尸体,见其中竟然没有一具是他想看到的,脸色登时冷了下来。 仇小楼的眼神也变得阴沉如水,大步踏入,他目如冷电,只四下一扫,很快就发现了那条棺材下塌毁的暗道,语气幽幽地说:“有生路,他们全都逃了。” 白玉京握剑的手不住收紧,手背青筋暴起。 然而他的眼神突然又有变化,目光横移,望向了尽头的那面石壁。 石壁经积水浸泡,已是清晰可以见一道缝隙,似乎也是一扇暗门。 白玉京眼神一烁,沉声道:“打开它!” 几名堂主闻言上前,正待摸索,但那虬髯大汉猝然脸色大变,瞳孔骤缩,厉声道:“小心,墙后有人,你们……” “轰!” 他提醒未毕,就见那面石壁竟如同摆脱了门轴机关的束缚般,直挺挺的冲着所有人撞了过来,然后当空炸开。 几名堂主未及惨叫,已是化作两团血雾,肚肠流洒,五脏飞溅,死的不能再死了。 “好惊人的掌力,是谁?” 白玉京眯眼凝神。 却见暴乱的尘嚣中,一道精赤着上身的挺拔身影,墨发披散,腰挎双刀,大踏步走出。 (本章完) ------------ 211:气候大成,武道精进 “李暮蝉!” 尘埃落定,待到众人定睛瞧去,那傲立当场冷眼顾盼的除了李暮蝉还能有谁。 他还活着。 “你果然还活着。” 白玉京双眼先是一眯,而后大张,接着大笑起来。 不但李暮蝉活着,他身后还跟着走出了一个人,一个穿着白袍的女子,上官小仙。 数日未见,上官小仙整个人浑似发生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变化。那抹勾人魂魄的媚态竟全然不见,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冰清玉洁,像极了一朵出水莲花,美得脱俗,步履轻柔,仿佛踩在云霞上,绝美娇笑的面靥似极了一位仙女。 不远处的仇小楼忍不住惊疑道:“由魔入圣?” 他既是魔教教主,自然知道《姹女迷魂大法》的关窍,以及其中的玄妙之处。 这分明就是迷魂大法修至大成的气象。 “小心了,这二人跟之前不一样了。”仇小楼凝声提醒道。 虬髯大汉冷笑道:“不一样?难不成这几天他们还能长出三头六臂不成?” 但他很快又瞟了眼二人身后的静室,玩味一笑,“我明白了。不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一些男欢女爱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何况李盟主与上官帮主本就是江湖公认的夫妻,如今正好也算全了夫妻之实……应该可以死得瞑目了吧?” 此人冷嘲热讽,言语中毫不掩饰心底的杀意。 说话间,其他几位高手也走动了几步,成围杀之势,似乎准备随时暴起发难。 “给你二人一个机会。”白玉京轻声道。 上官小仙故作不解道:“什么机会?” 白玉京道:“当然是给你们一个死得痛快的机会。” 上官小仙认真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笑吟吟的取出一块圆形玉璧,“我明白了,伱想要这个?” 众人瞧去,就见那是一块稀世罕见的美玉,通体犹如羊脂,仿若一面镜子,落在昏暗的光线下竟然莹润生辉,散发出一阵夺目的奇异光华。 所有人为之失神,此物恐怕都能比得上传说中的“和氏璧”了。 但仔细看,光华之下还藏着无数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而当先的三个字更是令在场众人呼吸一紧,眼神生变。 那是……明玉功! 白玉京沉声道:“给我。” 上官小仙躲在李暮蝉身后,娇笑道:“好啊。” 她抬手一扔,扔的不是别人,居然扔给了仇小楼。 仇小楼脸颊抽搐,因为一瞬间,原本和他连成一气的几位高手全都以杀机将他锁定。 他就是想接也不敢轻举妄动。 接的人也不是白玉京,而是那名贼眉鼠眼的高手,纵身卷袖,玉璧已在掌中。 此物收回,天下间也就少了一门能与嫁衣神功相抗衡的功夫,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如沈家那般的变数。 虬髯大汉皮笑肉不笑地道:“呵呵,果然是上官小仙,死到临头还不忘挑拨离间。” 白玉京目光隐晦的扫了眼身旁的两位高手,然后望向李暮蝉,笑道:“李暮蝉,想要你身上的功夫是否要做过一场啊?” 李暮蝉神色平静,温和道:“不错。” “这好办!” 话甫落,虬髯大汉飞身一扑,只手擎天,掌心虚按,已携雷霆之威攻向李暮蝉。 但虬髯大汉脸上的狞笑蓦然僵住,却见面前的李暮蝉双脚一沉,双掌起势运招,身侧乍见掌影重重,恍惚真就像长出了三头六臂,又像那庙宇中供奉的千臂石佛般周身四面尽为掌影,或推掌,或攥拳,或拈花结印,或立指横推,变化万千。 掌势一起,满地积水连同地上的尘埃碎石,竟在颤动中尽数浮空,随那肆然狂卷的浩大气机于众人身畔流转奔腾,化作一幅奇景。 这一掌,不但惊住了虬髯大汉,连白玉京也在动容中长啸拔剑,仇小楼同样震讶抽刀,还有那贼眉鼠眼的高手亦是运劲起掌,厉喝出招。 至于其他赶进来的人,竟一个个如身陷泥沼深潭,手脚身躯似是被那流转的气机所束缚,僵立当场,难以动弹,唯有手中刀剑颤鸣不止。 “速速斩他!” “不知死活!” “受死!” 李暮蝉脚下岿然不动,双掌只堪堪起势,还未出招,四周墙壁已然凭空多出数道深达数寸的掌印,看的人头皮发麻,后脊生寒。 虬髯大汉混迹江湖多年,经验老道,见此一幕,自是瞧出李暮蝉气候已成,眼中杀意登时更甚,体内真气再无余留,倾力一掌,势要将其毙于掌下,留在此地。 不然一旦此人脱困,那就是另一个沈家,不,或许更为惊天动地。 沈天君、沈浪虽是天下无敌,武林第一,但归根结底只有自己一个人。 可李暮蝉有野心啊,有天下盟,更有雄心壮志,欲要气盖山河,横扫十三省武林道。 绝不能让其活着离开,一定要将此人葬送于此。 众人招起招落,刹那间,刀光、剑光、掌影、拳影悉数如天雷动地火般落向李暮蝉。 但攻势尚未近身,李暮蝉掌势已成,提劲一引,但见那于半空流转的水石,猛然聚涌翻腾,像一股巨浪,于他身前席卷奔腾,已是挡住了几人的攻势,将之拦截在外。 只这一番交手,众人尽皆大吃一惊,不想李暮蝉被困这么多天,非但未有半点虚弱,反而武道气候大成,就是功力也跟着精进。 “不好,退。” 感受着刀下无法形容的磅礴劲力,仇小楼手中刀光一撤,借着反震之力便要掠出厅阁。 可还是晚了一步。 便在几人震讶的眼神中,李暮蝉双掌徐徐往前一递,厅阁内暴动的劲力洪流霎时裹着那积水乱石横冲直撞,像一条狂龙,撞出无数奇花火焰。 那些赶来的青龙会好手,只听三两声惨叫,甫被掌劲波及,浑身上下顷刻飙射出一蓬蓬血雾、血箭,已被乱石洞穿出千疮百孔,绞碎成肉泥,融入洪流之内。 白玉京亦是眸光一烁,狠吸了一口气,他脸色苍白,但神情还算镇定。 旋即提剑一掠,人已先行掠出厅阁。 仇小楼等人紧随其后。 但有一人没退,那名虬髯大汉。 此人身怀嫁衣神功,始终纹丝不动,任凭李暮蝉的雄浑掌劲加身,眼里只有轻蔑戏谑。 “退?嘿嘿!”虬髯大汉双眼精光大放,双足踏地,宛如一尊不动明王,体内嫁衣神功所成就的功力顷刻席卷而出,化作一股澎湃热浪,却是不闪不避,冲着李暮蝉龇牙咧嘴笑道,“小子,来吧!” 李暮蝉没有说话,双眼微眯,背后墨发无风自动,两掌如能引风动云,已是内力狂提。刹那间,他双臂筋肉瞬间紧绷,犹如化作生铁,两掌筋骨毕露,只见那漫天水石翻滚如浪竟回旋一转,混着浓郁的血色,似是化作一条血蟒,直直撞向虬髯大汉的胸膛。 掌劲临身,虬髯的眼神终于变了,纹丝不动的双脚霍然离地。 “雕虫小技!” 倒飞而出的同时,他目露凶光,大吼一声,只手再探,势如擒龙般重重按向这一掌。 但今时不同往日,地宫外,已经掠出去的白玉京他们,尚未立足,回首就见虬髯大汉竟被这一掌击的倒飞而出二三十丈,直至近前,一掌余力方才消散,水石坠地。 虬髯大汉则是立足不动,怒目圆睁,死死盯着那长廊尽头步步走出的身影。 “你……” 他嘴唇一张,正要说话,奈何喉舌蠕动,魁伟的身躯陡然一颤,口中竟喷出一蓬浓郁血雾,踉跄跪倒。 “我……如何啊?” 笑声响起,两道身影联袂闪出。 (本章完) ------------ 212:一言许诺,剑破穹顶 看着自地宫中走出的李暮蝉和上官小仙,一群人的脸色俱皆凝重难看起来。 短暂的寂静过后,白玉京看了眼重伤的虬髯大汉,抚掌笑赞道:“果然厉害,想不到这种必死的劫数,你二人居然还能因祸得福,真是让人意外啊。” “不过,”他语气稍稍一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就是不知道你们能走出地宫,又是否能活着闯出去?” 白玉京抚掌拍手的同时,四面八方登时现出不少青龙会的高手。 这些人也不是那种只知拼杀的愣头青,手中兵器千奇百怪,还有铁网、铁箭、铁锁、铁链,成就的乃是阵法,轻则不动,动则必杀。 李暮蝉随意打量了几眼,忽然扬眉定睛,望向站在西南角的几个神秘人。 这些人与青龙会子弟不同,背负刀剑,黑布掩面,还都一袭黑色劲装,瞧着干练老辣,仅仅是站立的姿势都很有讲究,像是时刻警惕,散发的气势迥异于江湖中人。 李暮蝉轻笑道:“江湖这趟浑水,你们几位也想凑个热闹?” 当先一名孔武有力的大汉目光灼灼,沉默了一会儿,抱拳恭谨道:“不敢,好叫李盟主知道,我们弟兄几个也是奉命办差,今日若有得罪,还望海涵。” 竟是官府中人。 而且这人话虽客套,但周身气机勃发,眼神锐利,还带着几分跃跃欲试之意。 李暮蝉若有所思,看来这庙堂之争也已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了啊。 不然青龙会这种见不得光的势力,又岂会自官府抽调高手。 李暮蝉漫不经心地道:“呵呵,好说。反正藏着掖着终归是要露面的,我还以为官府真就不插手江湖纷争,总算是出来了……唔,如今几方势力斗得伱死我活,倒也是个良机。” 对于所谓的官府,李暮蝉压根没放在眼里。想他役鬼通神,为江南水道共主,掌控江南七省武林道,金陵城里的那些达官显贵,哪个不得巴结他,哪个没收过他好处,哪个不是指望着他发财。 现在三大势力斗得难分难解,官府这些人也终于坐不住了。 虽说青龙会背后的掌控者为庙堂中人,但这些人都是见不得光的,而且所挑选的也都是江湖人,行事心狠手辣,和官府没有半点关系。 若真要说的话,这官府大概就是那位杨姓捕快所代表的势力,效忠于皇权。 不过看样子这些人似乎和对方不是一伙的。 白玉京很耐得住性子,也很从容,他还笑问了一句:“可是说完了?” 说完了就该动手了。 就算李暮蝉身手再高,在这重重包围、天罗地网之下,白玉京不信对方真能活着闯出去。 李暮蝉微笑道:“说完了。” 他忽然伸手搂过了上官小仙的腰,搂的很紧,几乎将对方搂进怀中。 白玉京瞧得一怔,然后讥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二位不会还想再亲热亲热吧?” 李暮蝉道:“当然不是。” 他一手揽着上官小仙的腰,另一只手拿起了一柄剑,泪痕剑。 神剑在手,一群人登时忌讳莫深,如临大敌。 但李暮蝉突然抬头,凝目望向地宫的穹顶。 这地宫不算深,相较冷香园内的那条暗道,这地宫只怕也深不了多少,穹顶必然离地面很近,何须费尽心思去闯什么生路。 见李暮蝉抬头望向穹顶,白玉京也看了一眼,然后他就洞悉了李暮蝉的想法。 这穹顶当初被公子羽浇铸了某种神秘药汁,以至于土壳坚硬牢固,故而才能在三番五次的巨爆中稳固不损。但李暮蝉现在有神兵在手,剑锋开道,连金铁都能斩断,这土石就是再硬,恐也抵挡不了几剑。 白玉京的脸色忽然变得冰冷,话语再也听不出一丝感情,当机立断道:“杀!” 李暮蝉抱着上官小仙纵身一跃,一起一落,已是到了那座宫殿的殿顶,旋即居高临下睨向那些朝自己逼来的身影,又朝上官小仙使了个眼色,遂嘬嘴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双眼陡张,张嘴放声便是一声惊天长啸。 “啊!” 啸声尖利凄厉,犹如鬼哭神嚎。 一声起落,地宫内再无其他动静。 那些欲要联手围攻的众人,还没冲到近前,但觉耳膜一阵刺痛,就像无数钢针刺入耳中,接着心悸胸闷,气息翻腾,便是内息都隐有紊乱的迹象,无不大惊失色,急忙运功抵挡。 “哈哈哈……啊……” 李暮蝉傲立高处,黑发飞扬,张嘴狂啸不止,冷目顾盼八方,仿若一尊盖世邪魔,口中啸声一浪盖过一浪,如长江大浪,起伏跌宕,在地宫内回荡不绝。 那啸声过处,不多时已是震得山石悚颤,整座地宫仿佛都为之共鸣抖动,碎石簌簌而落。 底下众人听的癫狂欲死,功力弱的耳鼻冲血,纷纷昏死倒地,功力强的,如仇小楼之流虽能抵挡,却也不敢冒然上前,毕竟连虬髯大汉那等强人都被李暮蝉一掌打成重伤,剩他们上去焉有胜算。 白玉京面无表情,不见动作,只是极为平静的盯着李暮蝉。 李暮蝉也在看他,张开的嘴缓缓合上,接着侧耳倾听,听着地宫八方的回音,尤其是上方穹顶的动静。 便在余音消散之际,他头也不抬,抖手振臂,手中泪痕剑猝然化作一抹青色流光,斜飞冲天,直直射向穹顶。 神剑锋芒无匹,竟是毫无滞涩的钉入其中,没至剑柄。 但很快,那剑锋两侧,忽见裂出一条条细小的裂痕。 李暮蝉见状“哈”的一笑,“找到了。” 语罢,他抱着怀里的人纵身腾空而起,同时右手挥掌,反击大地,借着反冲之力,仿似一缕青烟般凌空蹿起十余丈,飞快逼向穹顶。 上官小仙从始至终都是一言不发,她静静瞧着李暮蝉的一侧脸颊,望着对方意气风发的模样,面上不由得涌出两抹嫣红。 想到这五个日夜所发生的一切,想到那放浪形骸、疯狂到难以想象的场面,她不由得心跳加快,口干舌燥,有种无法言喻的异样。 身为林仙儿的女儿,她更懂得收敛,更懂得惜身,也更懂得爱惜自己,绝不轻易脱去自己的衣裳,可这一次…… 她眸中渐渐蒙上一层水汽,似乎……太荒唐了。 但是,听着李暮蝉胸膛里咚咚的心跳,感受着对方那火热的体温,上官小仙忽然又笑了起来。 做了就是做了,爱了就是爱了,她上官小仙可从来不会后悔。 她恨一个人可以恨得干脆果决,只要恨了个开始,那就决不罢休,可以恨到天荒地老,至死方休。爱一个人那就更不会后悔,更何况这个男人值得她爱,甚至值得别人去爱。 可惜,他们马上就要出去了。 那这份爱,又能维持到几时? 李暮蝉紧紧搂着上官小仙,他也感受了对方的心跳,然后在沉默中轻声说了一句:“有机会的话,把当初百花林内没办完的事情办完吧。” 那是何事? 上官小仙眼泊一颤,他二人当年于百花林只见过一次,也只发生过一事,便是成亲。 奈何人虽过门,礼却未成。 不一样的是,当初为逢场作戏,而如今是由李暮蝉亲口说出此话,这就很不一样了。 这既是许诺,同样也是在表明心意。 然而未等上官小仙开口,李暮蝉已是握住了泪痕剑,长剑剑光大放,剑气吞吐间,便在一双双瞪大的眼目中,穹顶之外,乍见天光透进。 更让人意外的是,还有一道绳索从外面垂落进来。 “上来!” 燕十三激动的声音响起。 (本章完) ------------ 213:重见天日,风陵古渡 长安城。 冷香园。 正午时分,悬在中天的骄阳照着烂漫的春色,阳光映着桃红柳绿,也映着几张从凝重阴沉再到惊喜交加的面孔。 燕十三与李药师忽然自暗处现身,也从不远处赶来。 他们已经在此守了八天,尤其是发现白玉京早做了准备,还在疏导水势,二人便没打算离开,一直守在这里,连叶开、傅红雪等人也都匿在暗处。 实在是李暮蝉和上官小仙的生死牵扯太大,一旦这两位武林巨擘陨落的消息传出去,整座江湖定然彻底大乱。还有白玉京背后的神秘势力,那些深不可测,不知底细的庙堂高手…… 这种种一切,他们肯定不能就这么离开,一定要再看上一眼,看看李暮蝉和上官小仙究竟有没有死。 只是众人心里多已不抱希望,都过去八天了,再厉害也还是血肉之躯,还要呼吸,活下来的机会太过渺茫。 除了燕十三和李药师始终坚信李暮蝉还活着。 因为这个男人与众不同,起于微末,自卑微求存中一步步崛起,无论是历经杀劫,还是身陷险境,每每总能活到最后,而且活的生龙活虎,令敌人失望,给予朋友无限希望。 谁都有可能死,谁都可以死,但这个人,在没有见到他的尸体前,就永远会活下去。 燕十三死寂无光的眼神此刻正在放光,他都快忘了自己沉寂已久的心有多少年不曾有过这般震动了。 正是因为相信李暮蝉还活着,所以他与李药师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接应,乃至潜入地宫,杀进去。 但现在,他们脚下的这片空场正在隐隐颤动。 而且他还听到了一阵放声长啸之声,尽管微弱,但却穿透力十足,就在他的脚下。 李暮蝉果然还活着。 燕十三知道脚下空场就是地宫的穹顶,他本就想过凿穿此地,打碎此处,现在一听到这声厉啸,当即便明白了李暮蝉在打什么主意。 空场上种满了各色的花卉,百花齐放,招蜂引蝶。 燕十三剑光一横,百花齐折,漫天花瓣冲天飞起,露出了底下黑褐色的土壤。 李药师手中还拿着一根绳索,她精于虫蛊之术,这些天也没少想办法,想尽了办法,如今脸上难掩喜色,素手一卷,劲风过处已是推土如浪,将所有的土壤掀去一层。 底下竟还有一层硬土。 “这就是那穹顶,”燕十三提醒的同时,目光陡凝,仿似觉察到什么,“往后退,小心别掉下去。” 二人纵身急撤,掠至震感的边缘,目光不住来回巡视。 只是那啸声很快又停了。 “嗯?” 但燕十三比剑锋还要锐利的目光却在这时凝于一处,盯着空场上的一个位置,牵绳一引,腾空跃起,如电剑光直破视线的尽头。 剑气纵横,数道深达尺许的剑痕沟壑登时跃然眼前。 燕十三冷眸冰寒,右手五指一紧,手中黑剑刹那吞吐出黑色剑芒,直刺大地。 一剑落定。 这影土之下竟然亦有一股凌厉剑气透出。 燕十三冰雕般的脸上罕见露出一抹笑来,遂将手中绳索抛下。 “上来!” 话起话落,两道身影引绳而上,飞身纵跃而出。 李暮蝉的嗓音响起,“小心,穹顶要塌了。” 众人腾挪急退,却见那空场就似碎裂的蛋壳,在延伸的裂痕中片片坠落。 只这一会儿功夫,叶开和傅红雪等人也闻声赶了过来。 见李暮蝉和上官小仙居然全都活着,他们既是讶异,也为之惊叹,同样还暗松了一口气。 不然这二人一死,青龙会那等庞然大物试问谁能抗衡? 白玉京的野心绝不比公子羽要小,一朝得势自比天,莫说江湖,朝堂之上定然也会遭逢剧变,所以现在他们这些人勉强算是同一个阵营的,都有同一个敌人。 这场浩劫还没彻底结束呢,又或许尚未真正开始。 重见天日,李暮蝉登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他久违的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阳光所带来的温度,然后站在穹顶的边缘,望着脚下宛若天坑般的大洞,目光斜斜落向那个同样抬眼向上看的人,白玉京。 这是个难缠的人物,往后绝对会更加难缠,但最难缠的是其身后的那些人,手眼通天,权倾朝野。 白玉京的神色重归温和,目光扫过那一张张俯视下望的脸孔,最后看向李暮蝉,从容笑道:“传令下去,命城中子弟不惜一切代价剿杀他们,一条性命赏十万金!” 李暮蝉也跟着笑了。 好对手。 “走吧!” 他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 只说众人出了长安城后又各自星散,傅红雪独来独往惯了,见识过嫁衣神功的威力后,双眉始终紧锁,走的一声不吭,向西而去。 那持“离别钩”的杨姓捕快也去的形色匆匆,赶往了京城。 倒是叶开、丁灵琳几人和李暮蝉他们一路同行,欲借水路去往河洛。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上官小仙。 一行人当即一番奔走,直到骄阳西斜,黄昏时分,不知不觉,他们已奔出两百多里路途,见身后再无青龙会的耳目,方才暂缓步调。 丁灵琳累的气喘,一群人里面就她身手最弱,若非叶开一路背着她,早就跑不动了。 一经停下,她便靠着一颗老树缓了几口气,然后叹道:“唉,死了个公子羽,又来个白玉京,这江湖何时才有宁日啊。” 但说完她又觉意思不对,毕竟李暮蝉和上官小仙还都在呢,见二人朝自己瞧来,当即古灵精怪的一笑,忙躲到叶开的身后。 暮风拂过,浊浪滔滔,放眼望去,浑浊的大河不见尽头,似是延伸到了天涯海角。 天海一线处,有那撑船的撸公在高唱着质朴、豪放的秦腔,远的微不可见,在大河中起起伏伏,犹如蝇蚁。 众人歇在岸边的几颗老树下,也看见了这口古渡的名字。 残破老旧的石碑饱经沧桑,上面镌刻着三个有些模糊的字迹。 “风陵渡。” 李暮蝉傲岸而立,感受着阵阵迎面而来的暮风,渐渐平复下心绪。 其他人也都沉默着。 这一役,历经生死劫难,每个人的心思似乎都有些微妙的改变。 倒是叶开忽然留意到气氛有些不对,他神色古怪的瞧了瞧李药师,又看看上官小仙。二人一左一右的站着,也都站在岸边,俱是国色天香,生的绝美,一个笑着,一个同样在笑,但笑容之下却暗含较量的意味。 叶开顿时眼皮狂跳,这船他是不敢上去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人这点事情。 何况此二人身份都非同一般,一个是金钱帮帮主,一个又是天下盟的大总管,真要动起手来,李暮蝉都得靠边站,到时候哪还有宁日。 但他也有些好笑,见李暮蝉全无半点察觉,仍在那眺望天地,心里顿时平衡不少。 这人是不同凡响,为当世豪杰,但对于儿女长情却一窍不通,不像他…… 叶开正看着李药师和上官小仙,忽觉身子一冷,扭头瞧去,就见丁灵琳满是狐疑的瞪着他,当即神情僵住,苦笑不已。 “啾!” 李暮蝉这时突然嘬嘴口发哨声,清脆如黄鹂燕雀,高亢无比,声传老远。 不多时,遂见那河面多出一艘大船,顺流而下。 船夫循声而来,见到是李暮蝉当即一惊,“盟主您怎会在此?” “没事儿,我就是出来走走,”李暮蝉温言招呼了一句,扭头又朝众人说道,“诸位,登船吧。” 叶开见其他人都上了船,忙似记起什么,笑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情未办,不如你们先走吧。” 李曼青听的茫然,他们三个一起出来的,从头到尾都没分开过,哪还有别的事情。 只等船只顺流飘远,李曼青才疑惑道:“师兄,咱们还有什么事情没办啊?” 叶开苦笑连连,正要解释,不想岸边忽然传来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 师兄弟两个当即警惕起来,回身瞧去,却听一阵熟悉的咳嗽声自马车里响起,还有一个温和的声音。 “咳咳……你们俩这是要去哪儿啊?” 二人登时愣在原地。 (本章完) ------------ 214:京城豹阁,榻中八人 人都说时势造英雄。 何为时势? 当然是“时”与“势”。 时就是时机,势就是势力、势头、靠山,如火借风势,即便是点点星火,若能得强风相助,亦有机会燎原而起,焚天灭地。 李暮蝉就赶上了绝好的时机。 逢金钱帮重现江湖,青龙会又暗潮涌动,再有魔教东进,三方势力角逐之下,他方才有喘息之机,周旋来去,最后夹缝求存,以一个小人物成长至如今。 他就很懂得时势的重要。 时机在先,得势在后,哪怕他先叛青龙会,再叛金钱帮,最后又叛魔教,可那又如何? 他之所以崛起,这三大势力功不可没,因为李暮蝉就是仗着他们的势头步步登高。 趁势当然就要先得势,纵观古往今来,凡天下大势汇聚之所在,无不是龙潭虎穴。 洛阳、长安、金陵,此三方便是现如今江湖上最可怕的龙潭虎穴,藏龙卧虎之所在。 那么还有比它们更为可怕的地方么? 答案是,当然有。 只有一处,那便是京城。 自古以来,天下英雄豪杰,文人士子,三教九流,无不渴望于京城崭露头角。练武的想要扬名,想要建功立业,读书的想要金榜题名,想要平步青云、登堂入室……太多了,多如过江之鲫,数都数不过来。然真正达成目的,一展抱负的人却寥寥无几,少的可怜。 但越是这样,往往越能说明成功的不易。 白玉京就很想成功,而他所成之功不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不是什么小名小利。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李暮蝉那般,矢志要扬不世之名,天下失惊,吞吐天地,不在乎什么善恶。他就很喜欢这样的活法,当然也要扬大名,成大事,惊天动地。 现在,他感觉自己已经迈出了走向成功的第一步。 因为公子羽死了,朱四也死了,他就能喘口气了。 古老的宅邸不但象征着权利,也象征着主人非同小可的身份地位。 白玉京经通传而进,走过长廊,绕过花圃,再穿过长厅,足足走了两三盏茶的功夫,才见到了自己要见的人。 那是八个人。 八个神秘人。 他们都坐在一张张舒适且宽敞的软榻上,有的是老者,有的很年轻,有的看着神秘,有的阴柔如女子,有的体格魁伟高大,像一尊巨汉。 八个人都戴着面具,但无论他们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浑身上下竟无一例外全都狂飙着一股令人肌肤起栗,毛骨悚然的阴冷气息。 与明玉功所成的寒劲不同,这些人的阴冷,冷到充满邪气。 巨大的厅阁都及得上冷香园下的大半个地宫了。 这八人各居一处,以轻纱幔帐相隔,厅心还有众多美貌女子在随着悠悠曲调翩然起舞,翻飞起落,像是一群鸟雀一样,美极了。 放眼望去,无论是中原女子,亦或是西域塞外的异族女子,还是东瀛女子,竟然应有尽有。 这些女子一个穿的比一个露骨,一个比一个艳丽,一个比一个危险。 红袖起舞,灯火阑珊,照映着每个人脸上的欢愉,还有那看不完,也说不尽的旖旎春色。 白玉京走了进去,刚一落座,立马就有酥xiong半掩,桃腮雪肤,金发碧眸的夷女贴了上来,倒酒喂酒,还摘着鲜果蜜饯往他嘴里送去。 白玉京好生无奈,他其实不太喜欢来这个地方,更不喜欢近女色,尤其是这些供那八人采阴补阴的女子。 这些人也都是练了功夫的,练的乃是采阳补阴的邪法,青龙会里的那些旁门左道,大半就是从这些人手中流出去的。 甭管什么英雄豪杰,就是八百个龙精虎猛的江湖好汉,但凡进了这“豹阁”,不出两天,保准都得变成皮包骨,被吸成人干。 这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 白玉京瞧了眼那些沉浸在粉臂雪gu中的男人,有的忘生忘死,有的yu仙yu死,有的不知生死,明明是青壮岁数,却已白发苍苍,暮气沉沉,瞧着比那街边七老八十的老叟都要老气,却还在温柔乡里嬉笑打滚。 这些人里面,有的昨天或许还是名动一方的高手好手,有的也许是凶名赫赫的江洋大盗,再或者是什么江湖巨擘,但现在,都成了废人一个。 白玉京没饮酒,也没吃那鲜果蜜饯,他只是将带来的锦盒放在了玉案上,小心打开。 一颗头颅登时在灯下显露而出。 朱四爷的头颅。 这颗头颅已经生出了尸斑,双眼死灰,还散发着淡淡的恶臭,甚至都快要腐烂了。 但厅阁内的所有人却好像浑然不觉,反而更疯狂了,在欲望与罪恶中颓靡、沉沦,肆然发泄着一切。 有人忽然开口,“把我的神威大将军牵上来。” 那人坐在一张翠白色的软榻上,体格魁梧高大,但说话的声音却阴柔尖细,极是反差,怪异的令人起鸡皮疙瘩。 而那神威大将军,赫然是一条十分骇人的黑色恶犬,壮硕似牛犊,口中嘶哈有声,嘴角流着血色的涎液。 榻中人屈指一弹,一缕气劲已将朱四爷的头颅带起,没等落地,就被恶犬衔入口中。 待到亲眼看着这颗头颅被神威大将军嚼碎了咽下去,塌中人连连抚掌。 “听说你还得了明玉功?”又有人问道。 白玉京道:“是。” 他毫不迟疑的将那块玉璧取出。 哪怕上面清清楚楚刻着三个字,白玉京也不敢有半点心动,更别说修练此功。 他是怕,同样也是忌惮,但不是忌惮这八个人,而是忌惮给自己明玉功的人。 上官小仙碰过的秘籍,试问谁敢修练? 李暮蝉估摸着都得斟酌再三,心惊胆颤一阵。 那个女人心机之重,城府之深,天下少有,世上也就李暮蝉那种同样精于智计的枭雄能降服得了,换作别人,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不错,这件事情你办的很好。” 又一个声音响起。 “多谢夸奖!” 听着幔帐后传来的夸赞,白玉京颔首低眉,压低了表情,看不出喜怒。 榻中忽有人凌空一抓,已将那玉璧摄入掌中,而后阴恻恻地笑道:“公子羽也死了,往后青龙会就暂时由你接管。” 听到“暂时”二字,白玉京凝了凝目光,头也不抬地道:“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 有人问。 白玉京轻声道:“我感觉‘金钱帮’快要和‘天下盟’联手了,如今上官小仙已和李暮蝉搅在了一起,这二人本就极难对付,一旦结合,后果定然难以想象。还有李暮蝉武道气候已成,若不趁机将其彻底除去,一旦神功大成,说不定会是另一个沈天君。” “呵呵,别急,再等几天,”却见其中一张紫色软榻上,轻纱半掩,露出一道侧身斜卧的身影,“而且有消息传回来,据说小李飞刀李寻欢重现江湖了。” 蓦然,厅阁一寂,所有声音全都不见。 白玉京霍然抬头,眼中难掩震怖,骇然动容道:“小李飞刀?” 然后他轻颤着气息,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下震动的心绪。 “呵呵,”紫色软榻上的人低低一笑,笑如女子,但转声竟又是浑厚男子的嗓音,“到时候,吾等亲自出马,就先拿上官小仙开刀。” 白玉京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好!” (本章完) ------------ 215:船上闲事,女人可怕 …… “呜呜……呜呜……” 滔滔浊浪之上,蓦然飘来一阵高远且缥缈的箫声,箫音和着浪涛,混着风声,仿似自成曲调,散于两岸千山,天地八方。 箫声未远,一艘大船破浪徐行,来的不紧不慢。 船头,李暮蝉身着一袭黑袍,临风而立,正自抚箫。 身后还有郭定。 郭定的眼神很复杂,他右手握着嵩阳铁剑,看似未动,实则早已蓄势多时,却始终未曾拔剑。 尽管二人相隔了十九步,但凭郭定现在的实力,以气驭剑,十九步和一步并无差别。他若拔剑,杀气至,剑亦至,剑出夺命,二十步内便可轻易取那等闲高手的性命。 可李暮蝉岂是等闲高手? 若要与之一战,郭定自觉需近五步之内,方才有一战之力。然而,只是堪堪迈出一步,他便感觉自己似乎闯入了一个无形的泥沼,仿佛空气中充满了一条条纠缠的丝线藤蔓,缠缚着他的手脚。 这是一个人的气机。 气息与杀机。 纵观过往所遇对手,郭定从未感受过这般浩瀚博大的气机。 叶开的气机他见识过,但不曾有这般真实,而是如那天际流云,虚无缥缈,无迹可寻,且不含杀气。 上官小仙的气机够霸道,却如狂风卷浪,又似雷霆一瞬,不够雄浑浩大。 而李暮蝉的气机,数日前还只是澎湃奔腾如江河大浪,强横归强横,然好比惊涛拍岸,只是浪起浪落,无有变化。但此人现在的气机居然有种聚万流之势而化汪洋大海的恐怖气象,海纳百川,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船过千山,河面上倒映着一轮明月。 夜风袭过,郭定倏然又觉那股气机消失不见,无相无形,无可捉摸。 这个人的功力显然有了长足的长进。 也就在那股气机消失不见的时候,他也放下了握剑的手。 李暮蝉回身望去,“你居然要加入我天下盟?” 这是郭定自己亲口说的。 李暮蝉似是想起什么,稍作沉吟,然后笑道:“因为那个杨姓捕快?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郭定毫不遮掩,眸光隐露光华,沉声道:“他什么好处都没给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非要一个解释的话,我充其量只是想铲除青龙会这个武林大害罢了。” 他的语气蓦然加重,脸色也狠厉了几分,接着又说:“江湖就该有江湖的样子,谁输谁赢,谁哭谁笑全凭他们自己选择,快意恩仇也罢,卑鄙无耻也好,那都是属于江湖的一部分,但有的人却偏偏总想掌控一切,那就得死。” 李暮蝉笑道:“那我是不是也得死?” 郭定道:“不,你不一样,伱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李暮蝉若有所思,不再多说。 郭定不是个坏人,也不是小人,即便另怀心思也都会堂堂正正的说出来,他没理由拒绝。 这人也是想借势啊。 “咦?” 突然,郭定眼神挪转,望向了河面上,却见远远的飘着一个人,似乎是名女子。 李暮蝉顺势瞧了过去,只觉那人的穿着有几分眼熟。 郭定的动作很快,提剑几步赶出,自船头凌空一翻,如那燕子抄水般于河面踏浪飞驰,待掠出数丈,伸手一抓,便又提纵飞跃而回。 等郭定将人放下,才见这人遍体鳞伤,衣衫破烂,一张姣好动人的面庞惨白一片,不但是个十分罕见的美人,而且还是位老熟人。 公孙大娘。 此人一经脱困便遁出了长安,不知去向,但看这满身的伤应是遭到了青龙会的追杀。 可李暮蝉却微微一笑,这公孙大娘看似伤痕累累,然内息始终平稳,分明就是故意在此等着他们,有意上船寻求庇护。 郭定觉得将其丢在地上有些不妥,迟疑着又伸手将公孙大娘扶到一旁。 “救不救?”他问。 李暮蝉轻笑道:“救,当然要救,好歹也算并肩作战过……但既然是你捞上来的,你救。” 燕十三突然从船尾走了过来,“我觉得你还是该先救你自己。” 他意有所指,神色古怪,然后便盘腿坐下,横剑于膝,入定养起神来,任凭李暮蝉怎么询问都不动弹,不予回应。 李暮蝉有些不明所以,但忽觉周围少了点什么,目光流转,当即从船头走到船尾,顿时就看见一副很古怪的场面。 只见李药师和上官小仙的面前都放着一尊火炉,炉上烤制着几尾鲤鱼。 船夫早已躲的老远,大气都不敢喘,只敢战战兢兢的看着,生怕自己惨被殃及,还不停朝李暮蝉使着眼色,张嘴说着什么。 见二人这般架势,李暮蝉就算是根木头也察觉出了气氛不对。 他步履一缓,蹙眉想了想,然后当机立断,正要退去,却听李药师轻唤道:“公子,你饿了吧,要不要尝尝我的烤鱼啊?” “好啊,”李暮蝉的步伐瞬间顿住,温和一笑,转身瞧去,“你不说我都……” 可只看了一眼,他到嘴边的话登时又咽回了肚子。 但见李药师一边烤鱼,一边从襟内取出一些大大小小的药瓶,然后将各种艳丽的毒粉仿似香料般不要命的倾倒在烤鱼之上。 船夫是个青年,望着那些毒粉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因为那些瓶子都是有名字的,光江湖上最要命的剧毒、奇毒都不下六种,混在一起更是剧毒中的剧毒。 “香不香?”李药师笑问道。 李暮蝉看着那五颜六色,令人头皮发麻的烤鱼,很短暂的沉默了一下,苦笑道:“香。” 李药师脸上的笑容更甚,“香就全吃了,都是公子你的。” 这时,一旁也有个声音跟着响起,“我的烤鱼也好了。” 上官小仙神色平静,淡淡的眼神也已落在李暮蝉身上,她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李暮蝉望向上官小仙面前的烤鱼,还好,没有什么奇怪的颜色,但就是黑,太黑了,比那炉子里的碳都要黑。 这是烤成碳了啊。 偏偏这个时候上官小仙还皮笑肉不笑地问了一句,“香不香?” 李暮蝉深吸了一口气,笑容不改地道:“香。” 上官小仙点点头,“好,那就都是你的。” 二人此刻全都盯着李暮蝉,像是要亲眼看着他将这些烤鱼一条不剩的吃下去,咽下去。 李暮蝉轻叹了一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也不是很聪明。 李药师柔声招呼道:“还等什么?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暮蝉笑了笑,却见他双手各是接过二人手里的烤鱼,然后真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以他如今无相神功的气候,区区剧毒,何足道哉。 “好吃么?”上官小仙眯眼笑问道。 李暮蝉含混道:“好吃……咳咳咳,就是有点麻,有没有酒?” “当然有,”李药师似是早就准备好了,摇了摇手里的酒壶,妩媚笑道,“这可是独门我配制的百毒酒,天下少有,今天喝个痛快。” …… 船头,本是入定打坐的燕十三重新睁开了眼睛,像是听到了船尾的话,为之松了一口气。 “女人果然很可怕。” 日常过渡 (本章完) ------------ 216: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拂晓,船至孟津古渡。 天光初现,岸边早有金钱帮的人马等候多时。 上官小仙长身而起,回首看了眼李暮蝉,口中蓦然发出一声清亮长啸,犹若凤鸣,身姿一展,旋即踏浪逐水,飘然远去。 这人手中还提着一柄剑,泪痕剑。 此剑锋芒天下无二,又能破嫁衣神功的护体真气,却是上官小仙为荆无命所讨要的。 船未靠岸,始终随波逐流。 船头,望着去远的女子,李暮蝉倏然轻声道:“呵呵,这人最后还是想要赢啊。” 听到这句话,船上众人的神情顿时微妙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都看得出来上官小仙与李暮蝉之间的那点微妙变化,二人已不似以往那般明里暗里的都在较量,这就很不寻常了。 而李暮蝉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冷静,以及优雅。 他凝了凝目光,忽又笑叹道:“她想要赢我,或许将来我们终有一战。” 燕十三什么也没说,眼里似乎只有自己的剑,永远不为外物所扰,不为外物所动。 郭定听的沉默,他身旁还站着清醒过来的公孙大娘。 “你难道不爱她么?” 突然,有人轻轻问了这么一句。 李药师。 李药师问的很认真,也很大胆。 事实上她早已猜到李暮蝉与上官小仙在地宫内发生了什么,其他人也都心知肚明。毕竟二人被困数日,没死也就算了,功力还精进不少,再加上如今双方态度的微妙变化,傻子才会猜不到。 李暮蝉袖手而立,也极为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许久,才听他缓声道:“那你觉得她爱我么?” “爱,”李药师说完又加重语气强调道,“她爱你。” 李暮蝉笑了,喃喃道:“是啊,我也知道。” 他转身望向李药师,“伱居然这么了解她的心思?我很惊讶。” 李药师的眼神直迎不避,“天底下最了解女人的往往是另一个女人。” 话到这里,其他几人已识趣的去了船尾。 四目相对,瞧着李暮蝉那双洞悉世情的眸子,李药师眼泊晃动,突然像明白了什么,哑声道:“这些天你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李暮蝉平静道:“是。” 他轻呼出一口气,语气变得复杂,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浊浪道:“既然她想要赢我,我便只能装的傻一点,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你那毒药吃的我很不舒服。” 李药师突然激动起来,“你当真不爱她?” 但这种激动不是因为喜悦,反而暗含着一种怒意。 李暮蝉沉默了片刻,然后深思熟虑地道:“我与她不会太早有结果,甚至最后可能没有结果。你要知道,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一个可以随意选择、随意决定的人,我若是一步踏错,死的不光是我,那些追随我的人也要陪葬……身为一个老大,爱上一个人的同时就意味着已经处于下风,我要随时克制这种冲动,才能保证不犯错,保证罩得住你们。” 毕竟上官小仙的身后可不单单是金钱帮,还有那神秘无比的金鹏王朝,他焉敢放松警惕。 “你为什么而怒?”李暮蝉忽然问。 李药师双肩轻轻一颤,道:“她既然已经是你的女人,你就应该爱她。” 李暮蝉沉声截道:“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尚早,在一切尘埃落定以前,这份爱,绝不能影响我的理智,更不能干涉我的判断。” 末了,他顿了顿,“况且尚有大敌环伺在侧,我岂能分心他顾?公子羽死了,朱四也死了,说不定将来不久就该轮到我了。” 只是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好一会儿,李暮蝉叹息道:“你居然会替她说话?” 李药师也看向了河面,缄默许久,才妩媚笑道:“我自小便不知道我爹是谁,我娘是在被人追杀的路上生下了我。对我而言,一个男人若连自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都无法去爱,那他就是个废物。” 这人虽然在笑,但眼中全无半点笑意。 “上官小仙她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我对她既有敌意,但也有来自同为女人的同情,所以,”李药师看向李暮蝉的眼中竟有杀机涌现,然后又嫣然一笑,“好在公子你的回答让我不至于对你失望。” 李暮蝉深深看了一眼李药师,像是要瞧进对方的内心深处,“我还以为你会逼我做出选择。” 对于这个三番五次在身后默默支撑着他,令他屹立不倒的女子,李暮蝉的内心无疑是十分复杂的。 李药师翻了个白眼,笑容苍白地道:“公子别忘了我乃邪道妖女,岂会如那些寻常女子一般。何况这江湖翻云覆雨,如那浪起浪落,生死总无定数,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喝一壶好酒,吃几块爱吃的点心,然后跟在你幽灵公子的身后作威作福,已是足够了。” 李暮蝉站在原地,静静望着对方的双眼,没有说话,接着从怀里取出一件奇物。 那是一个黑色的盒子,已被打开。 李暮蝉道:“这是‘西方豆蔻”,里面原本有三颗,上官小仙取了一颗,你也拿一颗吧。” “西方豆蔻?”李药师闻言一惊,她精通蛊毒,自然听说过这种奇药,忙小心翼翼的取过一颗,藏进了贴身的药瓶中,“此物若是使用得当,或有起死回生之效。” 等到该说的说完,李药师已找了个借口去到船尾。 留李暮蝉独自一人站在船头,沉默久久。 …… 长江水道,舟船林立。 堪堪时隔半月,对李暮蝉来说恍若隔世,对薛青碧同样也是如此,简直度日如年。 尤其是长安城散出消息,说天下盟盟主命丧青龙会之手,更是让他坐立不安,心绪难定。 好在二盟主、三盟主及时稳住了局势。 再看到李暮蝉,龙小云和谢龙腾的神色颇为平静,仿佛他们唯一感兴趣的只有公子羽和朱四身死的消息。 议事厅阁内,李暮蝉坐在首座,将长安一役从头到尾详说了一遍,几个人的神色也全都严肃凝重起来。 如今局势变化,意味着他们所要面对的敌人已从江湖势力变成了庙堂中的大人物。 这些人权势通天,位高权重,一旦交手,必是极凶极险。 “还有一个消息。”龙小云环顾众人,语气淡淡地道,“小李飞刀李寻欢重现江湖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李暮蝉也收了收双肩,蹙眉沉声道:“你确定?” 龙小云端坐不动,幽幽道:“三天前是我爹的祭日,坟前有别人祭拜过的痕迹。” 天底下知道龙啸云的埋骨之地,还肯去祭拜的,恐怕也就只有李寻欢了。 “哈哈哈,”李暮蝉突然笑了起来,目光灼灼,战意高昂,“那看来白玉京背后的人很厉害啊,居然连李寻欢都招惹出来了……也好,太弱了,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谢龙腾问:“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李暮蝉稍作思量,吩咐道:“将北上的盟中子弟尽数召回,先暂停一切针对金钱帮的事宜,转而全力对付青龙会,我倒要看看这些人是何方神圣。” …… (本章完) ------------ 217:孔雀翎出世 这年初夏,距长安一役已是过去一个多月,原本征伐四起,乱战不休的江湖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但越是平静,便越是叫人惴惴不安,心惊胆颤。 因为公子羽死了,青龙会七大龙首,除燕十三不知所踪,白玉京谋上夺权,剩下的皆已身亡。 而白玉京掌权握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地宫内的诸般奇珍异宝、金银财宝送去了京城,送给了八位不得了的大人物。 这八个人,不但是皇帝身边的宠臣,也是权倾朝野的权臣,掌生杀予夺之大权,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得知白玉京身后的靠山竟然是这八个人后,江湖上的各方势力,各路巨擘豪雄,也都感到一阵心悸,而且诚惶诚恐,惶惶不可终日。 要出大事了。 不但这八人浮出水面,京城官府同样也多了一尊大人物。 此人乃当朝侯爷,坐镇“六扇门”,统领三司,总揽十三省之刑罚,监管江湖,非同小可。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此人姓杨名铮,正是当年“离别钩”的主人。 所有人也都明白了,朝廷这是准备对江湖动手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 一炉烈火,照亮了一处阴暗的石窟。 炉火的一旁,青年袒露着滚烫泛红的胸膛,粗粝生硬的两手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新伤旧伤层层交织,纵横交错,几乎磨光了指纹,也磨净了指甲。 这是怎样的一双手? 这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一双绝顶巧手。 因为这一双手将要重铸孔雀翎,而且已经功成一半,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 石窟外面,是孔雀山庄的陨龙谷。 谷内蝉鸣正噪,烈日当空,冶儿露着两条嫩藕似的胳膊,手里举着一张小网,跟在李药师身后捕捉着枝叶上的飞虫。 听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的笑声,站在凉荫下的李暮蝉也跟着笑了笑。 “咳咳……” 可时逢酷暑,他呼出的气息非但不是温热滚烫,反而透着丝丝阴寒,就连脸色也始终苍白着。 李暮蝉暗呼出一口气,心中早有思量,这应该就是飞剑客口中所谓的幽灵秘谱的缺陷。 尤其是他在地宫内重伤搏命之后,这种缺陷似乎被放大了。 当年他为图自保,不惜掘坟挖尸,以海量尸气修这路邪功,短短数日,炼尸不下百具,尽管气候有成,但对自身应该也有损伤。 此事当年便初见端倪,偶有咳嗽,所以眼下这般情形李暮蝉倒也不觉意外。 只是想要化解这缺陷所带来的隐患,说不得要去那“幽灵门”旧地走上一遭。 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人,秋水清。 孔雀翎是否能够铸成,秋水清比李暮蝉还要紧张。 李暮蝉道:“孔雀翎十有八九是在上官小仙她们的手中。” 至于为何要说她们,只因李暮蝉也不确定此物究竟是在上官小仙的手里,还是由上官仙儿所掌控。 这姐妹两个都不是寻常女子,机心深重,连李暮蝉也难以判断当初见到的那几个上官仙儿到底是真是假,但对方既然能用“孔雀翎”诱他,便说明此物应该就在二女手中。 这也是李暮蝉一直所警惕的。 长安一役他原本以为上官小仙会动用此物,但几番险象环生,却是猜测落空。 所以李暮蝉才会认定上官小仙想要赢,想要成就霸业。 因为她连自己的生死都可以不在乎。 或者说,金钱帮的利益已凌驾于她的生死之上。 而孔雀翎这等大杀器,定是留着于金钱帮生死存亡之际,或是决战到了胜负输赢的最后时刻,用来逆转乾坤,一招制敌的。 这是最后的杀手锏。 “不重要了。”秋水清淡淡回了一句,语气却在发颤,他眼中难掩激动。 李暮蝉笑道:“听说你秋家的武功需辅以‘孔雀翎’才有惊天地破之威?” 秋水清毫无隐瞒地道:“此物虽是世上最凶险的暗器,但想要彻底展现它的威力,需得配合我秋氏一族的绝学,不然别人就算得到,充其量也就是一件厉害点的暗器罢了。” 话到这里,秋水清眼神一烁,目光灼灼,极力克制着激动的语气,“但我秋家能将此物化作一件兵器,人器合一,天下莫敌。” 便在二人交谈之际,石窟内陡然响起一阵嘶哑狂笑。 “哈哈哈……我成了……我成了……” 那是孔雀的声音。 李暮蝉与秋水清对视一眼,转身赶了进去。 一进山窟,李暮蝉顿觉犹如置身火海一般,又像是掉进了一个火炉,四面八方尽是滚滚热浪,仿佛吸上一口气能令人气血沸腾。 山窟内的空间不大,但其中却摆放着诸多箱盒造物,那都是李暮蝉命人从天南海北寻回的各种精金异铁,花了大价钱。 非但如此,这其中还有孔雀山庄的大半底蕴积攒,全都赌在了孔雀的身上。 孔雀此刻正自大笑,但李暮蝉却瞧出他状况不对,拂袖一卷,化作一股劲风,将其从山窟深处裹了出来。 却见孔雀喜不自胜,手里捧着一物,浑身毛发焦卷,满目血丝,唇上满布血口,面上涌着异样的潮红。 李暮蝉瞧得皱眉,再抬手徐徐一送,将一股绵柔的内力渡入到了对方体内。 孔雀登时一个激灵,而后渐渐回过神来,忙抓起秋水清腰间的酒壶仰头一阵狂饮,等一口气喝完了,才笑道:“总算幸不辱命。” 他摊开手,绝世暗器就在掌中。 秋水清却目光凝住,面露惊疑,因为他秋家的孔雀翎明明是金黄色的,但孔雀重铸的却有些特别,居然是紫金色的,而且更为华丽,杀机更盛。 “此物已经我易改,机括、机簧,连同暗器枢纽,全都较之当年更胜一筹,威力更大。” 说罢,这人似乎再也忍受不了山窟内的高温,他已经在里面呆了十九个日夜,若非李暮蝉在旁守着,以内力相护,他怕是早就熟透了。 只把孔雀翎交到李暮蝉手中,孔雀当即大步流星的奔出石窟,跳进了一口大水缸里。 “还在看什么?”李暮蝉看向秋水清笑道,“试试吧。” 秋水清狠咽了一口唾沫,伸出的右手从颤抖逐渐变得沉稳,同时还十分郑重地道:“多谢!” 犹有余温的孔雀翎甫一入手,秋水清五指一紧,回身一掠,跃到山窟中腰,双手运劲而起,也不见如何动作,手中的孔雀翎竟刹那绽放开来,仿若孔雀开屏,又像是亮起千百道流光,千百颗太阳,耀眼夺目,杀机无穷。 李暮蝉眯了眯眸子,手背上的汗毛悄然竖起。 就见这些流光的轨迹走势不尽相同,有的笔直急飞,有的曲射,有的如蛇蜿蜒疾行,变化莫测。 而那孔雀翎在绽放催发之后,秋水清整个人浑似消失在了流光中,又像是化作一道流光,手中的孔雀翎在变幻中竟然化作一件兵器。 李暮蝉毫不吝啬的称赞道:“不错……咳咳咳……” 他好像已经窥见了这件大杀器的秘密,就像那口箱子,可以化作十几件兵器,这孔雀翎也相差不大,每一枚暗箭似乎都有其特殊之处,都可成一记杀招,倘若暗箭齐发,便是惊天地泣鬼神。 而且这些暗箭的威力还都极为惊人,不但能破甲,还可破绝顶高手的护体真气。 李暮蝉目光闪烁,心中暗忖,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破开朱四的肉身。 “如何?”他问。 秋水清沉声道:“很好。” 李暮蝉点点头,“那便好。” 可就在此时,他脸上笑容无来由的一僵,跟着霍然回身凝目,望向石窟外,甚至是望出了孔雀山庄,黑袍墨发无风自动,腰间双刀轻颤不绝。 像是察觉到什么,李暮蝉双目陡张,一字一顿的吐出了四个字。 “小李飞刀!” (本章完) ------------ 218:终见李寻欢 有高人来访啊。 李暮蝉的脸色更白了,但绝非害怕和恐惧,他眸光流转,眼中如有风云变幻。 因为来者是李寻欢。 尽管李慕蝉未曾看见来人,但他却已感受到一股前所未见,而且匪夷所思的气机。 即便这股气机尚在孔雀山庄外,相隔甚远,却已令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头上悬剑,很不舒服。 哪怕对方毫无敌意,亦无杀机,但对于超出自己掌握的事情和人,李暮蝉难免有些抵触。 因为超出掌握意味着变数。 李药师也觉察到了李暮蝉的变化,她更是听到了那四个字。 小李飞刀。 面对李药师的惊慌,还有秋水清的骇然,李暮蝉只是温言道:“我出去一趟,天下盟的事情差不多已经布置妥当,要是我没回来,剩下的你们自己商量。” 秋水清沉声道:“要不我们……” 李暮蝉笑了笑,“不用,倘若这等武林神话真要有心杀我,别说你们两个,就是十个百个也挡不住那口飞刀,别担心,不碍事的。” 说罢他又给了李药师一个安心的眼神,旋即拔地而起,仿似一缕青烟般蹿向了孔雀山庄外。 身畔蝉鸣不绝于耳,李暮蝉身形起落极快,一飘一荡,转瞬数丈,不过几息便掠出了孔雀山庄。 而那股气机也跟着动了,果然是为他而来。 李暮蝉正想着该如何应对,身后忽有一缕香风追来,叮叮当当的银饰环佩声响个不停。 “你跟来干什么?” “我来帮伱。” 李药师清脆的嗓音响起。 她点足飞掠,轻灵快急,加上李暮蝉放慢了步调很快便赶了上来。 简单的问题,简单的回答。 李暮蝉飞快追寻着那道气机,李药师则是紧紧跟着。 这道气机太古怪了,无所不存,又似无所不在,不霸道,也不迫人,相反很平和,就似清风流水,难以捉摸,又好像和草木同息,与山川同脉。 李暮蝉赞叹不已,此等境界已是近乎于道,近乎于无。 这种惊世骇俗的修为他曾在朱四身上感受到过。 如今李寻欢分明也是与之一般,都是站在这座江湖顶峰的存在之一。 不过,二人还是有些区别的,朱四执着如魔,心境尚有破绽,但李寻欢恐是已达登峰造极的境地,近乎圆满。 只说李暮蝉一番追逐,竟是足足追了两个多时辰。 直到日暮西山,他方才停下脚步。 “追上了?”李药师问。 李暮蝉一掀眉梢,“不,消失了。” 他目光四下打量了一番,突然瞥见不远处的林荫下有一间小小的院落,四面围着一圈爬满了葫芦藤的篱笆,一旁还有一条清水小河,水声哗啦不绝。 李暮蝉又看了看周遭,却是不知追到了何处,但见四面峰峦叠嶂,青山绿水,远离了红尘俗世,甚是幽静。 这时,院中忽有炊烟升起,还飘出一股饭香。 李暮蝉笑了笑,没有迟疑,径直朝着小院行去。 越近,越能听到里面的动静,既有鸡鸣,也有犬吠。 他来到篱笆前,搭眼瞧去,但见院中的一方石磨旁坐着一人。 此人穿着普通,布衣草鞋,满头发丝黑白掺杂,但再一看面貌,竟难掩丰神,而且尽管眼角皱纹清晰,却神异的不显老态,反而给人一种很年轻的错觉。 年轻的是那双眼睛。 这个人双眼富有生机,充满活力,年轻的就好像那些初出茅庐,初入江湖的少年子弟,又好像能洞悉一切世情,柔和似水,藏满了人情世故,让人感觉十分温暖。 院落的一角还有间鸡舍,妇人捧着簸箕出来,转身进了灶房。 李暮蝉轻声道:“打扰了!” 老者坐在夕阳下,一手拿着块木头,一手拿着柄三寸长短的小刀,本是入神雕琢着,闻言笑道:“请进!” 李暮蝉领着李药师推门而入,“前辈就是小李飞刀李寻欢?” 岂料老者听的蹙眉,然后失笑,“那看来你找错人了。” 这下轮到李暮蝉皱眉了,他迟疑道:“难道你不是李寻欢?” 老者道:“我是李寻欢,但不是小李飞刀。” 李药师忍不住道:“前辈何故戏耍我们,你曾刀倾天下,以三寸飞刀名震江湖,为何如今不敢承认?” 面对这等武林神话,李药师既有敬仰,也有激动,语气很急促,但眼里还有警惕。 李寻欢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了眼李暮蝉,又望了望李药师,笑问道:“小李飞刀?刀在何处?” 李暮蝉下意识望向李寻欢握刀的那只手,可这一看,他神情突然一怔,而后大变,却见对方手中握着的居然是一口木刀,三寸长短。 不待他开口,李寻欢松手一放,木刀便落进了那些木渣木屑间。 李暮蝉眼神凝住,沉声道:“为何弃刀?” 李寻欢感慨一笑,“那不过是截木头罢了,岂会是刀。” “而且,”他起身,将那满地的木渣木屑一股脑的倒进了近处的炭盆中,“刀是刀,人是人,我叫李寻欢,又不叫小李飞刀。” 李药师眼神复杂道:“可手握小李飞刀的李寻欢才是真正的李寻欢,才能天下无敌。” 李寻欢摇了摇头,“可我若手中握刀,又该拿什么去吃饭,去饮酒,去爱我所爱之人,做我所爱之事,又该如何纵情于天地,手握日月星辰。” 李药师还想再说,却被李暮蝉截断道:“天下无敌的从来都不是小李飞刀。” 李寻欢眼神一亮,“小兄弟果然不愧是当今后起之秀中的翘楚,看见你,令我有种如见昔年上官的错觉。” 他盯着李暮蝉稍加打量,眼中尽是惊讶。 相貌或许有差,但于气势上,气机,乃至气魄,二人几乎相似的可怕,甚至李暮蝉要更为惊人。 当年上官金虹横扫十三省武林道的时候已过而立之数,而李暮蝉现在尚且年轻,但所成气象却已非同小可,倘若气候大成,将来威势定在上官金虹之上。 李暮蝉从容不迫道:“我曾矢志以你为目标,成为你。” 李寻欢微笑道:“那你现在是否很失望?” “不,”李暮蝉望向那碳炉中燃起的火苗,蓦然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话语虽轻,却说的认真。 李寻欢问,“什么?” 李暮蝉道:“我要超越你。” 李寻欢笑叹道:“那你就不该来找我,你要超越的那个人不在这里。” 李暮蝉沉吟许久,神色复杂道:“你毕生所学,真就这么弃了?” 李寻欢长呼一口气,“我弃的不过是虚名。” 李暮蝉长叹道:“手中无刀,心中也无刀,好境界。” 李寻欢问,“那你现在找谁?” 李暮蝉笑道:“找你。” (本章完) ------------ 219:手握天道 夕阳余晖火红,略吵的蝉鸣中,李暮蝉坐了下来。 李药师见状也终于放心,她瞧了眼忙里忙外的妇人,转身跟了过去。 但李暮蝉刚一落座,二人即刻长身而起,纵跃凌空,化作两道急影,掠过翠竹,飞过青松,于青山绿水间恣意驰骋,缥缈身影不过数息起落便去到百丈开外,而后扶摇冲天,落足于一座峭拔险峰之上。 孤峰独立,已为绝顶。 “前辈可有赐教?”李暮蝉道。 李寻欢负手而立,气态平和,好奇问道:“我之前去孔雀山庄寻你,远远便觉察到庄内隐有一股凶意酝酿多时,不知是何凶器?” 李暮蝉直言道:“孔雀翎。” 李寻欢似乎早有预料,轻轻颔首,“想不到天底下竟有人能重铸此物,如此一来,秋家的先祖总算能含笑九泉了,秋水清也可保孔雀山庄的历代侠名不丧。” 他转身,背对夕阳,面向李暮蝉,肩上的白发随风荡起,笑道:“你追了我这么久,应当不只是为了见我一面吧?” 李暮蝉却摇摇头,“不,我来此就只是为了见你一面。可惜,见到的不是当年那个名震江湖的李探花,但既然都叫李寻欢,也算不虚此行。” 李寻欢愣了愣,然后又笑了,“能得阿飞认可的人,果然了得。我原以为伱我就算不动手,但至少会有很多话说,不想竟无话可说。” 话到这里,二人果真沉默了下来。 许久。 李暮蝉望向天边落日,俯瞰江河,一览众山小,蓦然开口道:“朱四死的时候,曾说赢得了别人不算什么,赢得了自己才是无敌……唔,敢问前辈,何为无敌?” 李寻欢长叹道:“你用刀?” 李暮蝉道:“是!” 李寻欢又问,“为何握刀?” 李暮蝉目光陡凝,回答道:“握刀是为进取,是为自救。” 李寻欢温言道:“你现在已立足绝顶,身旁又无敌手,无需进取,无需自救,不如暂时放下。” “放下?”李暮蝉一怔,旋即轻笑道,“前辈该不会也要学那些秃和尚讲什么四大皆空吧?那样可就俗了。” 见李寻欢笑而不语,李暮蝉顿时收敛了笑容,稍作沉吟,皱眉道:“我放不下。” 李寻欢道:“看来你只是想赢。” 李暮蝉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沉声道:“人在江湖,自然要赢。” 李寻欢叹了口气,“你想赢谁?” 李暮蝉道:“青龙会、金钱帮,赢一切与我为敌之人。” 李寻欢又问,“那赢了他们之后呢?你还想赢谁?” 李暮蝉摇头,“不知。” 李寻欢振衣摆袖,袖中就似变戏法般取出了一个酒囊,然后猛饮了一口,意味深长地道:“所以,你想赢的不过是自己的欲望罢了,但欲望如水,永无止境,焉能断绝?上官金虹当年近乎神魔之境,不为外物所动,不为美色所扰,可始终也是欲望未绝……与己为敌,如何赢之?” 李暮蝉瞳孔急缩,喃喃道:“所以他试刀而死,因为死人是没有欲望的。” 李寻欢怅然一叹,“不错。” 李暮蝉倒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天机老人也是止步于此?” 李寻欢喝酒的动作一顿,苦笑摇头,又喝了一口酒,“没错!这天下间从来没有真正无敌的人,因为他们注定了有一败,这一败,不是输给别人,而是输给自己。” 李暮蝉似乎不太喜欢这般暗藏机锋的对话,他眉宇间多出一抹郁燥,双眉紧皱难展,低声自语道:“与己为敌?” 他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令自己极为困惑的事情。 “我不明白。” 李暮蝉毫不遮掩自己的感受。 而且他已反应过来,李寻欢这是想要点拨他。 李寻欢笑道:“无需明白,走下去,自会知晓。” 李暮蝉更迷惘了,他沉吟道:“那前辈是否已算无敌?” 他眼里突然涌出一抹凌厉气机,腰间双刀颤鸣如龙,几要出鞘。 有的东西,亲眼看见远比亲耳听见要来的真实。 李寻欢非但不惊,反而眼露笑意,“你现在是否想要赢我?” 李暮蝉眼皮一颤,干脆道:“不错。” 他想要看看自己距离这等武林神话还有多远。 李寻欢却意有所指的望向天边,左手作虚握状,轻轻抚过。 对方手中看似一无所有,但在李暮蝉的眼中,这人却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举手间,李寻欢的气机倏忽瞬变,仿似顷刻飞离了险峰绝顶,缥缈无迹,与天地同息,与山川同脉,无可匹敌,无双无对,无有破绽。 李暮蝉的眼神渐渐生出变化,在他看来,这人周身气机流转,竟好像握住了夕阳,握住了天地,握住了清风,也抚过了云霞,抚过了青山绿水,抚过了人间大地。 天地万物,尽在掌中。 李暮蝉呆立当场。 “放下,你才能握住更多。” 李寻欢嗓音轻淡,看似近在眼前,话语却仿佛从远山飘来,像滴滴流水,又似铜钟大吕般直直落入李暮蝉的心中,令他拨云见日。 这一握之下,夕阳落尽,暮色已深,竟恍惚有种易换乾坤,颠倒昼夜的无上魔力。 这是何等境界? 李暮蝉哑声呢喃道:“你已手握天道?” 李寻欢又摇头,“什么天道不天道的,我只是两手空空,无刀。” 李暮蝉却直勾勾的盯着李寻欢那只还虚握着,还没放下的左手。 这只手,看似未持一物,然掌心已有绝世刀意纵横,气盖神州,意冲八表。 “好刀!”李暮蝉失声。 手中无刀,心中也无刀。 但天地万物,皆可在一握之下化为手中刀,化腐朽为神奇,一花一木,皆可成为小李飞刀。 这是自天地万物,草木山川中所取的一刀。 李寻欢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摇头笑了笑,五指一松,却见忽有风来,流过指间,霎时间刀意不见,刀气消散,手中空无一物,何曾有刀。 李暮蝉呆愣许久,怅然若失道:“我若放不下,岂非终其一生都要止步于此?” 他看着李寻欢摊开的左手,下意识伸出了自己的手,学作对方先前的动作,伸向了虚空,伸向了天边的皓月,但却在握住的刹那迟疑了。 但李寻欢温和的嗓音再次响起,“别迟疑,若不握住,谈何放下?今时今日的李暮蝉,恰如彼时彼刻的李寻欢。” 李暮蝉闻言身形剧震,右手五指随之一攥,沉声道:“多谢前辈。” 李寻欢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机倏忽又在近前,然后就像一个市井中贪酒的老汉,颇为心虚的瞟了眼山下小院,仰头将酒囊里的酒一饮而尽,方才心满意足地笑道:“下山吧,饭菜应该已是好了。” 竹寮内,灯火通明,待到二人折回的时候,已见桌案上摆着几样小菜。 见两个人回来,那位妇人本是面露笑意,眼带好奇的打量着李暮蝉,可她忽然似嗅到什么味道,一双黑白分明的澈净眼眸顿时转向李寻欢,嗔怪道:“你又偷喝酒,不过今天也就算了。” 李寻欢见孙小红满脸喜色,忍不住道:“怎么?” 孙小红看向了身旁的李药师,兴致勃勃地道:“李大哥,这孩子居然是王怜花的外孙女。” 末了,她话锋一改,兴奋笑道:“李大哥,我想认她做咱们的干女儿,怎么样?” 李寻欢眼露讶异,也看向了李药师,心中一时感慨良多。 昔年沈浪等人出海之际他虽在外闯荡,不曾见过这位“千面公子”,但也不算陌生。况且对方还有意将《怜花宝鉴》托付给他,再加上又都是沈浪的知己好友,也算故人之后了。 李药师十分乖巧的坐在孙小红身旁,也不知二人先前说了什么,竟是异常的亲近,哪还有半点邪教妖女的勾人媚态。 李暮蝉看的傻眼。 李寻欢笑道:“那便认下吧。” (本章完) ------------ 220:北去,关外 只说一顿饭吃完,夜色已然浓深。 孙小红似乎许久未曾与生人见面,加上又认下李药师这个干女儿,自是喜欢疼爱的紧,免不了出言挽留,有心长谈。 奈何竹寮不过一间,李暮蝉便只好和李寻欢睡在林间,与皓月星辰为伴,饮酒畅聊起来。 这人虽是武林神话,然如今返璞归真,非但不曾有那超然物外的绝俗气态,反倒随和亲近,平易近人。 二人聊的虽多,却不曾提及那青龙会以及京城里的八位大人物。 以李寻欢如今的境界,他若想动手早就动了,但却隐姓埋名于山水间,萍踪靡定,行迹难寻,定然有自己的想法。 要么就是早已动过手,其中另藏变故。 毕竟那八个人的身份太过不同寻常,皆非江湖中人,还都是权倾朝野的存在,试问谁敢轻动。 要知道李家世代书香,数代都曾有人入朝为官,一旦动作,牵一发而动全身,个中牵扯太广。 而最重要的,是那八人为当朝天子所宠信,有皇帝做靠山。 即便那八位权臣悉数败亡身死,但皇帝倘若不改昏庸,用不了多久,也会重新冒出另外八个人。 再有青龙会之祸本就起于皇族,对于庙堂,李寻欢想来是心怀失望,甚至已经心灰意冷。 但无论如何都不重要了。 李暮蝉可不会顾忌太多,既然已是为敌,那就只有斩尽杀绝,分出生死,此事才算了结。 至于什么权臣,什么皇帝天子,对他而言,都是狗屁,胆敢自找不痛快,那就打了再说。 这盘逐鹿武林,称雄江湖的大棋,他李暮蝉一定要赢到最后,傲笑群雄,才够过瘾。 …… 朝朝日东出,夜夜月西沉。 翌日清晨。 山下鸡鸣不绝,山上却有一人孤坐。 李暮蝉独坐山巅,望着远方东升的旭日,心思出奇的平静。 “放下。” 他嘴里喃喃自语,眼神扫过脚下的山川草木,如在沉思感悟。 身后香风袭至,李药师走了过来,“想什么呢?” 李暮蝉眼皮掀起,轻声道:“可是道完别了?” 李药师“嗯”了一声,“干娘给了我不少东西,还将‘天机棒’的练法给我了。” 李暮蝉眼露意外,起身看了眼山下隐见炊烟的院子,叹道:“看来孙家已经没人了啊。” 孙无二一死,孙氏一族的“天机棒”已是后继无人。 “是啊。” 李药师也跟着叹了一声。 值此时,天边朝阳初露,夜色退尽,霞光万道,将李暮蝉那张苍白的面容染上一片灿烂金光,仿佛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漆,又像那血肉之躯化成了一尊铜像,独擎天空,俯瞰江湖。 李暮蝉忽然感慨道:“旧的江湖算是彻底结束了。” 话到这里,他眼中精光忽而大盛,浑身上下涌出一股朝气,生机勃勃,温言笑道:“从今以后,这江湖将会是我李暮蝉的江湖。” 瞧着李暮蝉的背影,感受着眼前这具身躯所散发出的令人心惊的无双气魄,盖世雄心,李药师一时间看得痴了。 她的脸颊有些烫红,红晕蔓延几乎染透了耳垂脖颈,像是涂了一层胭脂。事实上孙小红还说了一句话,便是这天机棒的练法算是替她准备的嫁妆,绝不能输给上官小仙。 “咱们现在回去吗?”李药师柔声问道。 李暮蝉摇头,“先不回去,先去一趟幽灵宫的旧地,我要去办一件事情。” 语毕,他纵身自绝顶一跃而下,身姿尽展,仿若飞鸟,身后女子紧随。 …… 关外。 快活林。 早已荒废的遗迹外,如今也时有江湖人慕名而来。 就像是李园,即便李家早已没落,小李飞刀已成人间绝响,但也能令天下年轻俊杰趋之若鹜,带着敬仰之心前去流连驻足。 这里亦是如此。 漫起的滚滚风尘中,时有马嘶长鸣,马蹄急响,自远方飞驰而至,于那残垣断壁外顿足张望。 但这里其实本非什么武林圣地,来者到此也不是因为敬仰之心,他们更多的是为了寻宝。 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曾经来过许多大人物,群雄汇聚,掀起过刀光剑影。 这些人包括了“名侠”沈浪、“千面公子”王怜花,还有“幽灵宫主”白飞飞,以及“快活王”柴玉关,连同“云梦仙子”王云梦…… 传闻中他们都来过这里,而后掀起厮杀大战。 这些人,有的是天下第一名侠,有的是江湖第一女魔头,有的为武林中人所敬,有的为世人所惧,每一个都不同凡响,每一个都是叱咤风云,傲笑一时的大高手。 所以,来到这里的人,总是幻想着能否走大运,又或是意外得到这些前人高人的传承武学,再或者掘出什么财宝秘籍,好一朝翻身,一步登天。 来的多是些关外人马。 有的或为大寇,有的或是刀客,还有一些势力不明,底细不清的人马。 譬如西方星宿海的势力,再有魔教余孽,甚至还有西域“罗刹教”的教众。 如今中原武林纷争欲起,难免有人想要插手一二。 一来二去,自然也就热闹起来。 扬起的风尘中,一面灰蒙蒙的酒旗在旗杆上翻飞急转,猎猎作响。 这里居然还有人做生意。 酒馆内,几张落满尘灰的桌椅零零散散摆放着,桌案上还能瞧见一些刀劈剑砍所留下的痕迹,甚至还有一些干涸发黑的血迹。 负责张罗的是一名穿着朴素的老妇,身子骨有些单薄,满头银发,腰背佝偻,正坐在门口的木椅上招呼着客人,一双灰蒙蒙的眼睛望着远方的天地,如在盼望着什么。 酒馆内还有两名五大三粗的魁梧汉子,忙里忙外的端着酒菜。 说是酒菜,却甚是粗糙,与那色香味毫不沾边,勉强果腹。 但奇怪的是,无论是老妇还是那两名汉子,脸色全都苍白异常,不见血色,就好像不似活人,浑身上下阴嗖嗖的。 老妇忽然眼神晃动,却见那风尘中有两道身影掠出,步调奇快,第一眼还在视野极目处,远望之下就似两个模糊的小黑点,但眨眼便已清晰,自小渐大,身形轮廓分明,等定睛再看,二人已在三四十丈外。 只是喘口气的功夫,酒馆前就已站着两个人。 来者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黑衣,女的乃是苗疆中人的打扮,外罩斗篷,各是布巾掩面以避风尘。 正是李暮蝉和李药师。 但刚一顿足,李暮蝉的眼里便有诧异闪过,他看着老妇苍白的脸色,还有对方轻飘飘的步伐,心中不禁一凛,居然是修炼了幽灵秘谱的好手。 而且酒馆内也很热闹,那几位罗刹教的杀手赫然坐在其中。 非但这些人在里面,居然还有青龙会的子弟。 “有意思。” (本章完) ------------ 221:罗刹教,花神祠 酒馆内鱼龙混杂,也人声嘈杂。 放眼瞧去,在座的不是冷面冷眼,便是凶神恶煞,尤其是其中的一名喇嘛和一名密宗女弟子,格外显眼。 那喇嘛正值青壮年纪,体魄魁梧如巨魔,太阳穴高高隆起,袒露的胸膛泛着一种近乎金铁般的异样光泽,骨架奇大,浑身散发着一股迫人煞气。 而那女弟子则是貌美如花,仿若世间最虔诚的信徒,满脸慈悲意,眉宇间还透着一抹令人着迷的圣洁。 这一男一女居然就是李暮蝉当初所请的六位罗刹教杀手之二。 长安一战,六名杀手死了四个,剩下这两个几乎被吓破了胆,最后还是跟着叶开他们自那暗道中逃生,不想竟然又在这里遇上了。 但李暮蝉认出了他们,他们却未认出李暮蝉和李药师。 二人一番赶路,满身风尘不说,李暮蝉为图方便行事,连双刀都以黑布缠裹了起来,背在身后,远远瞧着只似个籍籍无名的落魄刀客,再加上两人皆以布巾缠颈掩面,就更难辨认。 见来了生人,酒馆里的一群人话语先是短暂一寂,隐晦的打量了二人一眼,见不像是什么大人物,便又自顾自的收回目光,喝起酒来。 却说李暮蝉和李药师只在角落里挑了个位置刚刚坐下,就听有人压低声音称赞道:“二位果然是当世少有的高手,长安地宫一战,多少人有去无回,连公子羽都死在了里面,两位竟能全身而退,还带出不少奇珍异宝、武功秘籍,委实了得。” 这人当然不是冲着李暮蝉他们开口,而是对着那罗刹教的二人所说。 说话的人也不寻常,一袭青衣,袖内暗藏青龙会的身份标记,少说是个堂主。 李暮蝉又不着痕迹的瞥了对方一眼,却是没什么印象,想来不曾参与地宫一战。 不过,这才堪堪一个多月,罗刹教居然又和青龙会搅在了一起,当真值得玩味。 李暮蝉与李药师对视一眼,也都不动声色,只是叫了一壶酒和几个烧饼,一块块掰下送进嘴里,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 “施主谬赞了,我二人也是使尽浑身解数才得以保全自己。”听到恭维的话,那两名杀手似乎很受用,面露笑容,遂听那魁梧大汉道,“只可惜形势所迫,未曾与公子羽做过一场,亲手杀他。” 此人一本正经的说着,说完还叹了口气,猛饮了一碗酒,似乎颇为遗憾,仿佛真有把握与公子羽分个高低,见个生死。 李暮蝉听的神色如常,只是自顾自的埋头吃饮,同时留意着那名银发老妇。 这人应该乔装改扮过,而且还是个男人。 因为同练《幽灵秘谱》,然男女所成气候却各有区别。男子阳气旺盛,练功需借尸气、阴气来以阴调阳,可女子不需要这一步,只需择取一块阴寒处吐纳行功,取阴补阴,淡化自身阳气即可。 但此人面色苍白如幽魂病鬼,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尸臭,比他还要吓人。 李暮蝉心中也觉奇怪,按说《幽灵秘谱》应是自当年白飞飞之后就已失传,这几人又是从何处学来?莫非此间还有幽灵群鬼的传人? “听说了吗?传闻幽灵群鬼又重现江湖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李暮蝉心里还在想着此事,酒馆内嘈杂的人声中就有人低声说了一句。 “据说数日前有人在那花神祠里的神像下找到了一本秘籍,便是幽灵秘谱。” “怪不得快活林突然热闹了起来,短短几天来了数十拨人马。” …… 听着周遭江湖人的闲聊对话,李暮蝉却觉察出了其中的不寻常之处。 要是真有秘籍哪还会等到如今才被发现,凭青龙会、魔教的手段,刮地三尺都能找出来,其中恐怕另有蹊跷,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正吃着,酒馆外面又有人来。 数骑快马踏破风尘,不多时,那铿锵如擂鼓般的马蹄声便由远而近,停在了酒馆外面。 人还未曾进来,一缕急影“唰”的飞入,直直嵌在墙壁上。 众人搭眼一瞧,顿时惊呼四起,连连起身。 “啊,罗刹令?” 就见飞进的急影原是一块青黑色令牌,巴掌大小,正面乃是一凶神恶煞,青面獠牙的罗刹像,瞧着诡谲凶邪,摄人夺魄。 令牌落定,便在一群人惊惧骇然的神情中,酒馆外面又响起一个似笑非笑的戏谑嗓音,“罗刹教办事,闲人都给我滚!” 李暮蝉咽下嘴里的烧饼,又搁下几角碎银,才冲李药师轻声招呼道:“咱们走。” 至于其他人早就被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往外奔逃。 二人起身离座,出了酒馆,才看见那说话之人。 此人骑坐在一匹枣红骏马之上,身形高瘦,背负两口西域制式的弯刀,黑袍裹身,黑布蒙面,双耳坠环,一双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两颗碧绿色的眼眸,森然冰冷,顾盼间尽显凶戾,就像一头嗜血的恶狼。 这人身后尚有五骑,也都是与之近乎相同的穿着打扮。 待到李暮蝉和李药师走出一截,退至快活林的一角废墟旁,回首见那六人已然踏入酒馆。 “看样子这些人是来找那位青龙会堂主的。”李暮蝉道。 李药师面露惊奇,“想不到罗刹教如此迅速,这才堪堪数月,居然已是称雄关外。” 李暮蝉拂了拂身上尘灰,漫不经心地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看这架势是打算对中原武林下手,简直自取灭亡。” 有“金钱帮”和“天下盟”在,中原武林的局势短时间内几乎不可撼动,再难改变。而“罗刹教”既是有心渗入中原,只能与“青龙会”联手,先行打破两方势力雄据南北的局面,才有机会、有资格入主中原。 “玉罗刹?果然有种!”李暮蝉眯眼冷笑,“我不发话,他也敢觊觎中原武林,真是活腻了。” 李药师问,“现在动手?” “别急,这就是几个小角色,我估摸着罗刹教教主应该也来了,青龙会这边想来也有大人物现身。”李暮蝉看了眼天色,意味深长地轻声道,“先去办别的事情,待会儿再回来收拾他们。” 二人转身又看向那些在快活林进进出出的江湖人,跟着走了一段,最后穿过一片残垣断壁,来到了尽头的花神祠。 花神祠背倚石山,早已残破而颓败,几乎快要被风沙掩盖,比那些废墟还要破旧。 但让人意外的是,这么一个简陋的地方,里面神龛上的神像居然是重塑的,而且塑工精致,栩栩如生。 再看那神像,居然是个村姑打扮的女子,左手托着一朵花,右手掐指如花,低眉垂目,温柔美丽。 李暮蝉一看到这尊神像便愣了一愣。 一旁的李药师也瞪大双眼,像是瞧见了什么令人吃惊的东西。 原来这神像的相貌居然和她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眉眼,简直一模一样。 但好在面庞上的一些轮廓细节尚有差别,但确实相似的吓人。 李暮蝉皱起了眉头,他可以肯定神龛上的神像不是李药师。 “这神像漆色鲜亮,显然重塑不久。” 李药师突然低声道:“我知道昔年这花神祠里供奉的神像是照着某人相貌塑造的。” 她望向李暮蝉,说出了一个名字,“幽灵宫主白飞飞。” 李暮蝉迟疑道:“难道你是白飞飞的……” 李药师摇摇头,眉梢眼角似有悲伤流出,“不是……但白飞飞和王怜花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如果这尊神像真是白飞飞,我应该叫她一声好听的。” 李暮蝉像是听出了其中的话外之音,“你见过她?她还活着?” (本章完) ------------ 222:玉罗刹 谁活着? 白飞飞还活着? 听到李暮蝉的话,李药师的眼中泛起了迷惘困惑,眸光流转,如在回想着什么。 但很快她便摇摇头,蹙眉道:“我记不得了。” “但是,”李药师定定望向神像,“我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好像有人救过我。那时我娘也死了,我一个人在苗疆十万大山中闯荡,有个人曾暗中照顾了我许久,是个女子,像极了这尊神像,很温柔,也很善良,闻着很香。” 李暮蝉听的一阵失神,倘若李药师说的是真的,那白飞飞兴许就没有死。 不,肯定没死。 如此高手,怎么可能病逝啊。 这人不但是沈浪的红颜知己,还是飞剑客的亲娘,一身修为不说登峰造极,但也定是天下顶尖、罕逢敌手的霸道存在,岂会亡于病害。 她是……诈死!!! 见李药师眼露伤感,李暮蝉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对于李药师的过去他并未过多了解,只知对方是在苗疆长大,自一干邪魔外道之中脱颖而出,成为苗疆“极乐峒”的洞主,号令群邪,威震苗疆。 他只知这个女子应该是名强者。 毕竟能在那样的地方活下来,成长起来,走出来,显然是极为不易的,而且凶险异常,九死一生。 李药师突然眼珠子一转,咬着嘴唇轻声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外婆是谁?” 没等李暮蝉回答,她又噗嗤一笑,狡黠道:“我不告诉你。” 李暮蝉轻声道:“那就不说。” 因为王怜花不但是个奇才,也是个十分俊美的男人,这种人有一两位红颜知己绝不稀奇。 李药师“嗯”了一声,又疑惑道:“你说这尊神像会是谁重塑的?” 李暮蝉沉吟片刻,然后眯眼说出了一个有些令人意外的答案,“青龙会。” 李药师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会?” 李暮蝉眼神沉凝,轻声解惑道:“因为那些人准备对沈家还有和沈家一切有关的人动手了。” 李药师恍然,“青龙会是想借幽灵秘谱引出白飞飞?” 李暮蝉道:“不光是白飞飞,说不定还想借机引出沈浪,引出和白飞飞有关的所有人。” 一旦“幽灵门”重现江湖的消息传出去,定然有人前来一探究竟。 “看来那酒馆里的三个人应该就是青龙会子弟,故意演戏,再加上罗刹教,”李暮蝉扬眉冷笑道,“说不定快活林外现在已是布满了伏兵,就等着大鱼自投罗网呢。” 事关白飞飞安危,李药师神色一紧,正欲开口,却听李暮蝉又安抚道:“放心,飞剑客既然不在,此事我就替他扛了。” 话到这里,他眼神一狠,瞥了眼快活林内那些看似寻宝的江湖人,复又轻轻地道:“这外面倘若没有埋伏也就罢了,真要有,那就都得……死!” 最后一字,杀意彻骨。 只是这股杀意起的快,收的也快。 李暮蝉目光猛的定住,望向神像那只掐指的右手,食指所指,指向了花神祠的一角。 他走了过去,伸手按在那看似没有半点异样的山壁上,只运力一压,顿见石壳塌陷,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岩洞来。 “又是这种把戏,老玩不腻。”李暮蝉咧嘴一笑,并没急着进去,而是退到一旁,故作吃惊地急呼道,“诸位武林同道,快来看啊,这里有一处岩洞暗道。” “哪呢?” “在哪儿?” …… 话起话落,顿见不少人闻声赶来。 这些人一看到花神祠后的岩洞也都大吃一惊,接着欣喜若狂,还有人等不及的已是钻了进去。 李暮蝉却在打量着那些犹豫不前的江湖人,这些人瞧着犹犹豫豫,畏畏缩缩,但实则眼底暗藏冷意,嘴角隐露讥笑,似乎在等着看什么好戏。 果然设有埋伏。 见李暮蝉这个发现暗道的人只是旁观,不曾动作,那些没进去的江湖人互相对视一眼,当即觉察出异样,以合围之势包夹了过来。 眼看气氛不对,一群人就要动手,却听李暮蝉不慌不忙的轻咳了两嗓子,然后极为隐晦的冲着其中一人低声道:“天青如水,飞龙在天……且慢动手,是刘公公派我们来的,此事非同小可,他老人家不放心,特意命我二人前来助阵。” 只说这一帮人眼露狠厉,正欲抽剑拔刀,万没想到李暮蝉竟然冒出这么一句,尤其听到“刘公公”三个字,更是面面相觑,止住了呼吸。 “二位尊使稍待。” 其中一人留下一句话,忙大步流星的掠了出去,看情形是去唤人了。 李暮蝉趁机问道:“此番伱们作何布置啊?” 他故意加重了语调,压低了嗓音,再加上雄浑气机外露,只把剩下的人震得一个激灵。 其中一名瘦汉忙低声道:“回尊使的话,这岩洞中早已设下层层陷阱,快活林外更是布有三千精骑,人皆配有强驽劲弓,外加‘罗刹教’一众高手,还有几位堂主坐镇,只要那人现身,插翅难逃,即刻便能将其生擒。” 李暮蝉也是听的暗暗心惊,尽管他猜到会有埋伏,但没想到对方居然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连精骑强兵都调来了。 看来沈家要晚节不保了啊。 他心中暗自思量。 道理很简单,朱四说到底还是皇亲国戚,公子羽既是沈浪的后人,就算同归于尽,那也是大罪。再加上庙堂有意监管江湖,那八人正好趁此时机,名正言顺的自皇帝那里讨来权柄,借朝廷之势,对江湖展开一波大清洗。 李暮蝉一稳心绪,又问,“可有那人的线索?” 瘦汉忙不迭地道:“回尊使,弟兄们除了月前在这岩洞中发现一间暗室外,便再无其他线索……不过白飞飞定然是没有死的,那暗室内有活人久居过的痕迹,而且对方疑似是在长安一役前后才离开的。” 李暮蝉沉吟道:“不错,但我觉得此法还不够稳妥……” 他瞧向这些乔装打扮的青龙会人马,正想说下去,却见适才离去的人已是折返而回,身后还跟着那名青衣堂主,神色紧张,来的很快。 但瞧见所谓的尊使居然就是李暮蝉和李药师,青衣堂主不由一怔,接着眼露狐疑,“二位就是京城来的高手?不知如何称呼?为何我没收到消息?” “怎么,我们不像高手么?”李暮蝉拢了拢袖子,悠悠然笑道,“倒是你,似乎和罗刹教走的很近啊,莫非瞒着几位大人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青衣堂主脸色一紧,厉叱道:“你休要胡说八道。” 只在说话间,那花神祠外乍见一道黑影挪移挤入,身法端是快如鬼魅,飘忽莫测。 此人身着一袭黑色长衣,面带罗刹面具,眼中煞气逼人,哑声道:“徐堂主,可是遇到麻烦事了?” 青衣堂主冷笑道:“你既然说自己是从京城来的,自该认识这一位是谁吧?” 李暮蝉袖中双手徐徐吐出,看向这名黑衣人,轻描淡写地道:“区区罗刹教教主,也用得着如此大惊小怪?还说你们不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花神祠外的天色渐暗,烈日西斜,阵阵凛冽疾风拂过岗岭山丘,卷起漫天尘烟。 青衣堂主脸色难看,“好个油嘴滑舌的小子,藏头露尾,还不现出真容一见。” 李暮蝉笑道:“好啊。” 他似笑非笑的揭下面巾,扭头看向玉罗刹,语气幽幽地道:“咱们也算老熟人了吧,给你一个机会,跪下,或者,死。” (本章完) ------------ 223:大开杀戒 只说李暮蝉真容一露,伴随着话语坠地,在场众人无不勃然色变。 “嗯?” “你……你是……” “李暮蝉!” …… 花神祠内刹那惊呼四起。 时至今日,李暮蝉三个字所代表的已非当年那个郁不得志且不起眼的小人物,更非接连反叛,满腹机心智计还见不得光的棋子;而是叱咤风云,雄霸江南七省武林道的无双强人,不世枭雄。 他已是他,无需再遮遮掩掩。 放眼当世武林,黑白两道,三教九流,听到这三个字,试问谁敢不失惊。 玉罗刹面具后的瞳孔先缩后扩,二话不说,已是闪电般掠出花神祠,挪移如飞的退了出去。 青衣堂主脸色煞白,嘴里尖声叱道:“快,发冲天火。” 而那一干青龙会子弟也都脸色煞白,有人急忙自襟内取出一物,冲天而放,顿见昏暗暮色中有一点亮白火星伴着尖利啸声攀上高天,炸出一声巨响。 李暮蝉只是静静看着,他现身了,白飞飞自然也就不用以身犯险了。 即便对方不是白飞飞,但从种种线索来看也肯定与之有莫大关系,于情于理,总该见上一面才是。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如避猛虎,退避三舍,鬓角冷汗涔涔。 李暮蝉一面将背后双刀解下,一面自在悠然的走了出去。 双刀在手,阵阵邪风霎时席卷蔓延,凛冽肃杀,犹如秋风卷落叶。 李暮蝉进,众人退。 一进一退之间,天边已传来阵阵天崩海啸般的轰隆声,那是群马驰骋,精骑冲阵之声,连大地都在轻轻震颤,沙石滚动,带起浩荡烟龙,染的天昏地暗。 李暮蝉看向玉罗刹,“看来你不是很聪明啊。” 玉罗刹冷冷道:“废话少说,手底下见真章。” 李暮蝉点头,“好!” “好”字甫落,他整个人突的似没了半点斤两,一步跨出,仿佛化作一缕青烟,又像变成一团黑雾,黑袍如云翻卷,于那十数号青龙会子弟之间飘忽晃过,更有两抹寒芒于夕阳中一闪而逝。 待到李暮蝉身形一定,他已立足玉罗刹与那青衣堂主面前,双刀横空,刃口不染血色。 那青衣堂主一个激灵,右手一抖,袖中吐剑,长剑急蹿,剑光上下翻飞,在狰狞怪叫中正要出招,却听玉罗刹毫不犹豫地道:“退!” 再退。 玉罗刹一边抓着青衣堂主飞退,一边难以置信的嘎声道:“天魔无相,万妙无方,上天入地,唯吾独尊……” 这却是魔教称雄西方,东进中原所喊的号令。 青衣堂主听的疑惑,愣愣地道,“什么?” 玉罗刹眼神凝重,沉声道:“武功,这十六个字里其实藏着两种武功,得一便能横行武林,若两者兼得,足可天下无敌。” 他望着李暮蝉手里的两口奇兵,眼中充满忌惮,脸色难看道:“那两种武功分别是‘如意天魔,连环八式’和‘万妙无方,摄魂大九式’。这一刀一剑本就非同小可,若刀剑合用,便可直追昔年魔教初祖阿修罗尊者。” 青衣堂主神情一僵,不知为何忽然不做声了。 玉罗刹眼瞳闪动,脚下退的更快,深深呼出一口气,“这人如今身兼佛、魔两道盖世绝学,还身负诸般无双奇技,怕是离天下无敌不远了。” 只在二人眼中,他们适才所率领的青龙会子弟此刻全都呆立不动,仿佛化作一尊尊石像。 李暮蝉并未急追,他手握双刀,走过快活林中的废墟,直至走出一截,那些青龙会子弟方才犹如断开的弦一样,身形轻震,脖颈一侧乍见血雾狂飙喷薄,散作漫天血雨。 听着那陆续响起的倒地声,李暮蝉轻声道:“躲远些。” 身后的李药师莲步一迈,飘然翻到一颗枯树上,翘腿而坐,既是在笑,也在警惕四周。 可后退的玉罗刹突然变了脸色,他手里抓着那名青衣堂主,但这人已经不动了,也不说话了,就像死了一样。 玉罗刹马上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还来不及反应,眼前猝然冲起一蓬滚烫血雾,那青衣堂主的项上头颅霎时无声滚落,徒留无头身子犹在他手中抽搐。 青衣堂主居然已经死了。 而且是死在说话之前。 见到这一幕,玉罗刹彻底动容,嗓音嘶唳如夜枭,“嘶,活杀留声?好刀法!” 下一瞬,他手中尸体从中而断,爆散的血雨中,李暮蝉飞身而至,苍白的脸庞上几点血滴殷红惹眼,目中似有鬼火升腾,端是邪张盖世。 刀光之下,玉罗刹急忙矮身一卷黑袍,将自己从头到尾一裹,只待藏起身子,遂见那黑袍“噗轰”一声居然化作一团熊火,还燃起一股浓烟。 李暮蝉饶有兴致的一住刀势,退出两步,目光斜落,却见不远处的矮丘上,玉罗刹已金蝉脱壳,抽身远避。 这人似乎心有余悸,但他刚一站定,脸上面具便“砰”的碎开,眉心跟着淌下一缕蜿蜒血线。 玉罗刹神色僵硬,忙转颈拧身,等到再回头,脸上又多出一张面具。 也在此时,李暮蝉和玉罗刹全都齐齐望向同一个方向。 但见天高地阔,落日黄沙,那一望无际的戈壁旷野中,陡然间涌出一股黑色潮浪,又像游走于暮色中的幽灵,携惊天动地之声威,冲着这边扑了过来。 正是三千精骑。 “哈哈哈,李暮蝉,伱的死期到了。” 玉罗刹狂喜。 江湖武夫就是再厉害,又如何敌的过这些训练有素的精兵悍卒,况且这些人皆配有强弓劲弩,专破武林高手的真气,就是替李暮蝉他们这般存在准备的。 不光是骑兵,除了几位青龙会高手,当先二人还都面净无须,分明是两个太监。 “吾乃玉罗刹,奉八位大人之令在此追剿沈家余孽,”玉罗刹冲着那些骑兵狂吼着,而后一指李暮蝉,“此人是天下盟盟主李暮蝉,若擒此人,当属大功一件。” 却见那三千精骑倏然一分为三,仿佛三股浩荡洪流,停也不停的冲向李暮蝉。 李暮蝉反手将脸颊上的血迹拭去,咧嘴一笑,“跳梁小丑。” 他身形一晃,不退反进,抬脚一迈,已振臂腾空,如离弦之箭般射向那三千精骑。 晚霞如火,李暮蝉这一刻仿似真正追寻到了自己所要的感觉,想要的东西。 快意。 无拘无束,无有限制的痛快。 这个江湖,终究还得实力说话。 “哈哈哈……” 声声长笑回荡于天地间。 那旷野之上,三千精骑率先动作,劲弩齐抬,万千箭矢仿若飞蝗过境般罩向迎面狂掠而来的李暮蝉。 李暮蝉双刀一横,刀身光华大盛,一牵一引,漫天箭矢竟有大半似牵线风筝般纷纷易改方向,在空中回旋一转,倒飞而回。 “噗噗噗噗……” 随着一朵朵凄艳血花当空绽放,却见那大步狂行的身影已是一头撞进了冲阵洪流之中。 刹那间,杀机滔天,血染残阳。 (本章完) ------------ 224:白衣女子 “好胆!” 洪流之下,眼见李暮蝉竟敢直迎不避,玉罗刹不惊反喜,口中怪笑连连。 别的不说,仅这烈马冲撞之力和四方刀阵,一旦身陷其中,等闲高手十个来十个死,再加上有强人压阵,那就是十死无生,李暮蝉再厉害还能…… 然念头未落,玉罗刹脸上冷笑猛的凝固住。 却见短兵相接,李暮蝉本该厚重挺拔的身躯居然轻飘如纸,于那凛冽暮风中卷动腾挪,诡谲飘忽,就像一缕幽魂,在骑阵中左扑右掠,刀下血光四起,哪有一合之敌。 “这就是无相神功?果然厉害。”玉罗刹眼神阴晴不定,跟着目光幽幽一抬,望向了掠阵的李药师,冷笑道,“可惜,人虽无敌,却也难过美人关。” 他杀心一动,正欲动作,岂料背后无来由的生出一股寒意。 玉罗刹心头一凛,眼神立时阴沉下来,不由分说,回身便是一掌。 然掌劲之下,却只有一缕尘风扬起,哪有半个人影。 但那股寒意却未就此摆脱,就像附骨之疽般紧贴着他,仍在身后,阴寒刺骨。 玉罗刹的眼神不禁变了,额头见汗,因为他已觉察到自己背上有人。 “啊!” 一声长啸,玉罗刹当机立断,单足跺地,双手拂动间黑袍之下骤然飞出两口弧月状的弯刀,刀光翻飞,刀气纵横,刀影绕身急旋。 也在这时,他趁机纵跃一闪,暴退数丈,回身方才看清那寒意的源头。 只见他适才站立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名女子。 但这名女子很不同寻常,满头长发白如霜雪,随风飞扬而起,连身上衣裳也是雪白的,体态绰约多姿,年轻的犹若二八少女。然而,待到女子偏过视线,才见这人竟有一双极为深邃的眼眸,眼中还有深深的倦意,有遗憾,有余恨,亦有久经世事的风霜。 女子面遮白纱,目光一斜,瞥向玉罗刹,“你,该死!” 轻轻的话语,听不出半点情绪。 玉罗刹已在步步后撤,如临大敌,因为他已猜到此人是谁。 能出现在这里的,还能有如此高绝脱俗的身手,只有一人。 玉罗刹心中大呼倒霉,这人绝不会比李暮蝉要容易对付,甚至更为难缠。 他嘎声道:“你就是当年的幽灵宫主白飞飞?” 女子没有说话,垂目看向正从不远处赶来的李药师,眼神不禁柔和几分。 玉罗刹却是见机遁逃,他已经不在乎什么联手结盟,眼下只图保命要紧,至于入主中原的野望雄心,全都是狗屁,再待下去,保不准又蹦出几个不得了的人物,那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退!” 临退之际,他还不忘招呼那些在酒馆前观望的罗刹教教众。 但哪有那么轻易。 女子素手一掀,满地风沙顷刻大动,呼啸间脚下沙土冲天而起,仿若滔天浊浪。 四起的惊呼中,女子再拂袖一挥,美眸霎时鬼气森森,周身阴风疾起,溅起的沙尘中,乍见数十道犹如实质的掌劲横击飞出,裹挟着骇人阴气,远远瞧去只似阎罗出境,厉鬼勾魂,直击玉罗刹。 白骨追魂掌。 玉罗刹回首一瞧,顿觉头皮发麻,只觉四周天昏地暗,鬼哭神嚎,一时间如坠黄泉。 “啊!” 他气息陡提,毫不迟疑,双刀仿若化作一刀,刀势狠辣,当空一斩,一刀直直劈下。 凌厉刀气令那两口弯刀都染上了一抹十分妖异的色彩。 但掌劲落罢,结果却是…… “哇!” 玉罗刹手中双刀尽折,口喷逆血,胸膛之上肉眼可见的塌下去一记掌印,整个人顷刻似是丢了血色,脸色死灰惨白,双眼外鼓,重摔在地。 而那些罗刹教教众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纷纷狼狈奔逃,四散远去。 玉罗刹还想挣扎站起,但尝试了几次都无力扑倒。最后一次,他堪堪起身,瞳孔却猛的一缩,就见一支箭矢仿若流星般自远处飞来。 “好……好身手……” 看着那在众多骑兵中大开杀戒的身影,玉罗刹断断续续吐出三个字,旋即仰面而倒,眉心直直钉着一支箭矢。 矮丘之上,暮风拂过。 夕阳那残存不多的余晖下,李药师已到女子身旁,她满怀希冀,又有些忐忑不安地道:“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脸?” 女子愣了愣,然后微微一笑,摘下了面纱。 一看之下,李药师当场怔住。 这张脸确实像极了她。 不,应该是她像极了这张脸。 那尊神像或有差别,但这张脸却是真实不虚的。 “伱这孩子怎么和我这么像?”女子轻轻一笑。 李药师眼眶泛红,眨眼笑道:“和姑姥姥像不是很正常么?” “姑姥姥?”女子失笑摇头,然后轻轻道,“长得像我不要紧,但这辈子对感情一事千万不要像我,不然抱恨终身,空余遗憾。” 憾。 确实憾。 李药师听到这话,不禁有些心疼眼前人。 这江湖上的憾事虽多,但白飞飞与沈浪之间的遗憾,绝对是能令人为之叹息扼腕的。 一见倾心,唯恨相逢太晚。 一场孽缘。 女子却道:“你不用可怜我,这李暮蝉虽是不凡,有志气,又争气,但他一心霸业,只图权势,对上官小仙既有几分利用的心思,对你未尝不是,你就这么肯定他……” 可任凭她怎么说,李药师始终神色不改,笑容依旧。 “不会的,他对我很好。” 女子见状没好气地道:“你打小在苗疆长大,不谙世事,与那些蛊虫为伴,懂得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那李暮蝉机心深重,将几方势力玩的团团转,再加上上官小仙还倾心此人,你喜欢他,真是自找苦吃。” 李药师低眉垂眼,轻声道:“至少他凡事总会站在我前面。如果可以,哪怕他不爱我,哪怕他利用我,我也想一直站在他身后,成为他的影子,只要能看着他攀上顶峰,实现雄心壮志,我便心满意足。” 女子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轻叹一声,眼神复杂,却是瞧出了李药师眼里的执拗和倔强,当即不冷不热地道:“愚蠢,凡事不争怎么知道能不能赢。” 二人这边说着,另一头的旷野上,已见一具具尸体坠马而亡,双方犹自酣战。 “好小子,果然不愧是当今武林的翘楚。” 看着如入无人之境的李暮蝉,那两名一直掠阵的太监俱是惊叹不止,忍不住称赞连连,但眼中杀机却越来越盛。 其中一人忽然坐不住了。 “看拳掌!” 此人厉叱一声,单手一按马背,仿若飞鸟般冲天而起,待拔起数丈,体外竟浮现出一团罡风般流转的气劲,旋即如苍鹰俯冲扑下,右手一揉一送,一团雄劲掌风霎时推尘如浪,直逼李暮蝉。 “先天罡气?” (本章完) ------------ 225:无可匹敌 …… 李暮蝉手握双刀,只在那骑阵刀兵间穿行来去,刀光每每亮起,便有人翻下马背,一声惨叫也无,死的干脆利落。 这骑阵冲锋若是旁人遇上只怕还真要费些功夫,倘若硬碰硬的话,就连李寻欢估摸着都要暂避锋芒,但对他而言,那烈马数千斤的冲撞之力,不过清风拂面罢了。 他仗《无相神功》可化去自身的存在,身轻如纸之下,劲力难落不说,兵器亦是难以加身,可谓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正杀的兴起,忽见一白面太监推掌而至,用的还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绝学。 “先天罡气?” 李暮蝉眼神一亮,双刀合一为剑,腾出一手,当即举掌相迎。 这白脸太监瞧着约莫知天命的岁数,高瘦如一截枯木,两腮深凹,面涂脂粉,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熏人的异香,动作如飞,来势极汹。 罡风卷动,本是围杀的精兵悍卒纷纷退至一旁,惊的烈马嘶鸣不止。 “轰!” 遂听一声炸响,气劲爆冲,两掌甫遇,那白面太监身悬半空,周身罡气涌动,头顶官帽呼的冲天飞起,漫天银黑掺杂的灰发也随之散乱开来。 李暮蝉脚踏大地,一手按剑,一手推掌,纹丝未动,还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尊驾如何称呼?” 见李暮蝉生死较量还有余力开口,白脸太监面颊紧绷,猛嘬嘴一吸,一身衣裳肉眼可见的撑圆膨胀起来,内里如有风云涌动,眨眼竟变成了一个巨大圆球,掌力再添。 居然还练就了童子功。 气劲相冲,针锋相对,白面太监凝声道:“好叫你知道,咱家不过是豹阁里一个小小的管事太监罢了。” “豹阁?”李暮蝉眸光一烁,而后不以为然的轻轻一笑,“便是那间专门供皇帝淫乐的厅阁?呵呵,说的好听,不就是个妓院么。” 白面太监脸色阴沉,尖声叱道:“受死。” 他劲力狂提,似要将李暮蝉一掌揉碎。 可任凭白脸太监如何运劲催力,面前的李暮蝉始终不曾动摇分毫。 二人对掌之际,周遭已有乱刀劈来,乱箭射来。 李暮蝉神色易改,化作凶戾冷笑,“你已是使劲浑身解数,可我还没出力呢。” 他气息陡沉,周身无风自来,衣袂激荡间,大步狂行踏出,单掌抵着白面太监高瘦的身躯,直直撞破了骑阵,撞的人仰马翻,撞出一团团血雾。 白面太监双眼圆睁,脸色飞快生变,自狠辣到错愕再到惊恐,短短不过两息,他双脚尚未落地,已被一股雄浑磅礴的掌力冲飞出丈。 “啊!” 生死当面,此人目眦尽裂,先天罡气再无保留,周身气机犹如实质,就像一团泡影,包裹着自身,拼死抵抗。 另一名太监见状脸色一变,飞身下马,双足凌空急踩,踏草逐风。 “我来助你。” 不光这一人,另有三名青龙会的绿衣堂主同时越众而出,飞身急赶,也都闪到那两名太监的身后,推掌按向前者后背,掌心一落,已然合力于一处,想要共抗李暮蝉。 可令所有人骇然色变的是,李暮蝉势猛如虎,竟然只凭单掌便将五位高手逼得节节后退,抵着五人进势不减,狠狠撞向一侧矮山。 “啊!” “哈哈哈……” 惊呼声,狂笑声,还有马嘶声,怒吼声,在这一刻尽数融于一起。 而后, “轰!” 一声天惊地破的巨爆蓦然响彻旷野,震的地动山摇,群山悚颤。 就见那数丈高低的矮山应声而裂,李暮蝉六人居然齐齐撞进了山腹,将山体撞出一个大洞。 不,准确的来说是三人撞入山腹。 分别为李暮蝉和那两个太监。 而另外三名青龙会堂主已是当场化作肉泥,在这一撞之下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暴乱的气劲狂飙激荡,那白面太监体外的罡气,瞬间犹如流云般无声溃散,却是被李暮蝉凭磅礴掌力给生生破了。 “噗!” 白面太监七窍冲血,如遭雷击。 李暮蝉狂笑的嗓音跟着响起,“哈哈哈,先天罡气?我这无相神功专破先天罡气。” 巨响过后,旷野迎来了短暂的寂静。 长风掠过荒凉的大地,拂过满地血腥,在天地间呼啸而过,像极了呜咽声。 剩下的骑兵已将那矮山团团包围,但他们还没来得及上前查看,矮山的山头,蓦然有一道璀璨剑光破土而出,剑光之下,是一道冲天飞起的身影。 李暮蝉一手握剑,一手拎着两颗死不瞑目的头颅,飘然落于山顶。 随手一抛,他目光垂落,顺着那骨碌碌滚下的两颗脑袋,望向山下的一众精骑。 暮色渐深,微弱的天光下星辰渐亮。 “杀!” 有人厉声喝令。 顿见山下骑兵纵马踏山,飞驰而上。 李暮蝉见状缓缓将手中长剑插在脚边,目光横移,望向快活林外的一座石山上,见李药师正与一名白衣女子并立,当即放下心来。 杀机再至,血腥弥天。 看着众多涌上矮山的骑兵,李暮蝉神色平静,起手运掌,昏暗的天光下,他双掌掌心之上霎时涌出两团晦涩光华,如水翻涌,又像淡淡月华。 一股天倾地覆、翻江倒海般的浩荡气机顷刻拔地而起,引动风云。 暮风忽然变得猛烈,化作狂风,变成飓风。 天地间风尘如浪,飞沙走石。 只在气势攀至顶点的刹那,李暮蝉双掌“砰”的合十一撞,掌心相碰的瞬间,一股劲风无由而起,自他脚下而起,逆流上涌,卷的衣袍猎猎,发丝根根倒竖,大袖飞扬呼啦作响,宛如一对羽翼,似是随时要飞离人间。 他眼皮一颤,目中隐有两抹褚色涌现。 只在那些骑兵即将冲上山顶之际,李暮蝉双眸徐抬,双掌一错,一掌平展,一掌捏莲花印,运势行功,周身涌动的气机竟然自四面八方内敛急收,聚于两掌之间。 “降魔一击,佛归西天。” 伴随着低语落地,李暮蝉猛的单足一沉,脚下土石轰然炸裂,冲天溅起,连他自己亦是腾空而起,只在那磅礴气机的搅动下,矮山生生被截去一节,漫天土石如大浪逆流,又似狂龙飞天,化作一副骇人场面。 李暮蝉身在半空,酝酿多时,终是推出一掌。 一掌落下,漫天土石顷刻如飞瀑横击,又似大浪拍岸,随那涌动的沛然掌力倾泻而出,旷野之上,以李暮蝉脚下矮山为源头,竟然刮起一股弥天盖地的沙尘暴,席卷八表,直去二三十丈。 一时间天昏地暗,四面八方尽是连忙成片的惊呼惨叫,还有烈马嘶鸣之声…… 这两天吃席太多忙不过来,更新晚点了,不好意思哈。() (本章完) ------------ 226:壁画下的壁画 呼啸声足足持续了三两个呼吸,只待尘埃落定,却见矮山之下已是遍地横尸。但被李暮蝉凭掌力拍死的只是少数,多是跌下马背摔死亦或是被群马乱蹄踩死,还有诸多失惊的马匹则是纷纷狂奔向远方。 也有人重伤未死,尚在呻吟哀嚎。 三千精骑虽折损半数,但剩下的人很快又纷纷重整旗鼓,稳固军心,调转箭簇。 星空璀璨,李暮蝉独立于山顶,看着那些仍打算以命相搏的精兵悍卒,不由蹙眉凝神,同时也平息了杀心。 “果然是精锐啊。” 对于豪杰猛士,他觉得应该给予对方足够的尊重。 可李暮蝉的脸色忽然又变了。 他双眼急眯,拔剑在手,身形随之一展,已没心思去应付这些人,而是纵身飞掠,掠上了快活林外的一座石山。 因为适才不久,李药师和那名白衣女子就站在这里,远远看着他,但现在她们两个人都不见了。 李暮蝉眉头紧锁,跟着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二人先前站立的地方。 有交手的痕迹。 除了玉罗刹留下的痕迹,还有李药师的脚印,重重的一脚,踩出了一个清晰的足印。 “白飞飞?”李暮蝉呢喃道。 只能是这个人,不然李药师又岂会主动亲近。 但出手的肯定也是此人。 而且是趁李药师不备,于惊雷一瞬,暴起发难,然后将之制住。 可为什么呢? 李暮蝉百思不得其解。 此人既然待李药师极好,又将其掳走,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他转身又掠向花神祠。 然后毫不迟疑的钻进了那处石窟。 但见其中的暗道狭长,蜿蜒曲折,地上还有散落的火把,以及一些死去多时的江湖人。 李暮蝉拾起一个火把,停也不停,奔走如风,只在山壁上连番借力,像一团黑雾,飘忽腾挪,不多时便径直来到了石窟尽头。 这里果然有一间暗室。 暗室已被打开。 李暮蝉神色阴沉,平静道:“给你们三息,自己出去。” 他一开口,那暗室里当即就见几个江湖人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却是先前见情况不对,藏在了这里。 见李暮蝉果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几人急忙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李暮蝉则是举着火把步入了暗室。 火光一映,整间暗室的布置已被他尽收眼底,简单的可以,石桌石凳,还有石床;除了供日常起居的一些器具摆设,剩下的就只有被人翻乱的藏书,满地狼藉。 李暮蝉将墙上的灯盏一一点亮,又仔细扫视了一圈,沉默许久,只在一道长长的呼吸声中,紧皱的眉头才重新伸展。 他实在猜不出白飞飞为什么这么做,唯一能肯定的是,对方应该不是抱着什么恶意,亦或是下杀手。 李暮蝉并没有急着出去,他拾起地上散落的古籍书画,仔细扫量了几眼。 古籍倒也寻常,不过是一些用以调理自身的医经药典,而散落的几幅画就有意思了。 居然都画着同一个人。 画中人是一名青年,相貌斯文清秀,背负长剑,体态瘦削,面上神情懒散中自带三分笑意,瞧着谦虚温和,眉宇间充斥着一股灵秀之气,有一种自在悠然的洒脱。 沈浪。 尽管都是画着同一个人,可每一幅画的姿态都各有区别。 有的纵马,有的拔剑,有的提剑饮酒,有的笑眼相看。 李暮蝉借着灯色再四下一瞧,但见四面的墙壁上也尽是一幅幅壁画,全都是画中人。 放眼瞧去,壁画密密麻麻,几乎将对方的一举一动全都烙印在了此处,而且画功精细绝俗,就连一些极其细微的神态都能重现出来,瞧着简直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李暮蝉摇了摇头,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活着,终日以画像为伴,形单影只,不难想象是何等的寂寥。 纵观江湖古往今来,天下英杰奇才数不胜数,无敌之人更是不在少数;但凡提及,那是一个比一个天赋高,一个比一个名头大,一个比一个惊天动地,但却少有人能参透“情”之一字。 李寻欢半生为情所困。 阿飞为情所害。 再有白飞飞为情所憾。 还有柴玉关与王云梦,相爱相杀,同赴黄泉。 这些一个个名震天下,威震武林的绝顶高手,全都在“情”之一字上吃过大亏,有的甚至还丢掉了性命,霸业成空。 李暮蝉不禁想到了自己,也想到了上官小仙和李药师。 他又是否会步这些人的后尘? 只是这个念头刚起,很快就被李暮蝉驱散。 在野望尚未彻底达成之际,他绝不会为“情”所动摇…… 突然。 “轰!” 一声炸响猛的自石窟外惊起,顿时地动山摇,山石倾塌。 李暮蝉扬了扬眉,神色并未有太大变化。他既然进来,便早已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想来刚才那些逃出去的江湖人里定然藏有青龙会子弟。 李暮蝉渐渐平复下心绪,转身盘坐在石床上,已在运功调息,恢复功力。 此番虽未遇不世大敌,盖世强手,但内力亦是损耗不少。 只是李暮蝉刚刚合上的眼睛忽然又徐徐睁开了。 他目光重新落向那满墙的壁画,望着上面的画像,幽暗的眼神渐起光亮。 因为适才的震爆过后,壁画上居然多出一道极不起眼的裂痕。 李暮蝉也不是看见的,而是听到的。 他眼露意外,遂屈指一弹,一缕指风破空,已是隔空打在了那道裂痕上。 “咔咔……” 随着绽裂的动静接连响起,李暮蝉复又重新站起,来到了壁画前,伸手抚过上面的裂隙,眼中的异样越来越浓。 这壁画下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他拂袖一卷,顿见墙上的壁画刹那化作漫天齑粉,碎散成尘。 而壁画下面居然还有一幅壁画。 不同的是底下这幅壁画是雕刻而成的,而且好像也不是出自白飞飞之手。 盖因这幅壁画的雕功生硬滞涩,满墙凌乱的痕迹就像一道道疮疤,又像是抓挠刻画出的一样,刻痕深浅不一,颜色各异,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癫狂以及……仇恨。 之所以说仇恨,是因为那些痕迹都是围绕着一个男子的画像凿刻而出。 画像一旁,还有三个歪歪扭扭的字迹。 柴玉关。 但李暮蝉的眼神却在偏转间忽然定住,望向了另一旁。 除了柴玉关,剩下的几幅画像也都不是沈浪,看着有些诡异,有些神秘。 好像是一座山。 一旁还有诸多零星字迹,歪歪扭扭,断断续续。 “回雁峰,衡山……” 他拿起火把,贴着墙壁,仔细认真的看了起来。 “居然是回雁峰,会是谁留下的这些东西,但看这壁画上的内容……”李暮蝉眸光凝住,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奇地呢喃道,“莫非这人当年上过回雁峰,而且活下来了?还是说看见了什么?” 他嘴里不住念着,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古怪。 “九州王……沈天君……” “埋葬之处……” “什么埋葬之处?” “尸……尸体?” “嘶,九州王沈天君的埋尸之地?” “内藏……内藏什么?” (本章完) ------------ 227:劫机将至 跃动的火光下,刻满划痕的壁画前,李暮蝉举着灯火,仔细擦拭着上面残余的墙灰。 瞧着显现出的字迹,他越看越是惊讶。 因为这上面竟然记载了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且全都是关于当年“回雁峰”一战的。 只可惜这些壁画年头太久,很多地方都已模糊剥落,加上留下这幅壁画的人似乎心境大乱,癫狂如魔,以至于几幅壁画看上去潦草不堪,尤为混乱。 绝不是白飞飞留下的。 事实上,李暮蝉心中已有答案。 他目光扫过墙壁,落在那幅刻有“柴玉关”三字的壁画上。 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划痕,似乎是某人用手生生抓挠出来的,上面还有一些黑褐色的痕迹,似漆非漆,应是干涸的血色。 这人简直恨极了柴玉关,恨得咬牙切齿,刻骨入髓,哪怕相隔数十载春秋岁月,李暮蝉似乎也能听到对方雕刻壁画时所发出的怨恨嚎叫和恶毒的咒骂。 当年最恨柴玉关的,除了“云梦仙子”王云梦以外,便只有白飞飞的娘了。 李暮蝉还记得关于“幽灵秘谱”的记载。 此物最初是属于曾经最恶名昭著的“幽灵群鬼”,后为沈天君所灭,秘籍至此流入关外江湖,为几家势力所争抢,只是最后就只有一个烧饭丫头活了下来。 这烧饭丫头,便是白飞飞的娘。 幽灵秘谱也确实落入此女手中。 那柴玉关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为了图谋这门功夫,竟然将之诱骗失身,想要凭花言巧语将秘籍骗到手。 不想此女聪慧异常,心知自己生的既不貌美,又非什么大家小姐,柴玉关接近自己定有图谋,故而始终不肯交出秘籍。 眼见算盘落空,女子又一心想与自己厮守,柴玉关厌恶之余便露出了真面目,将对方折磨的不成人形,用尽了各种手段严刑拷打。 可哪想此女最后居然生生熬了过来。 李暮蝉看着面前的壁画,心中已在思忖,如此说来,当年的回雁峰一役,这个烧火丫头应该是上了衡山的。 至于目的也不难猜,肯定是冲着报仇去的。 李暮蝉又看向其他几幅壁画,尤其是刻画出衡山的那幅。说是山其实也就一些起伏的轮廓,山势陡峭,其上还有一些歪歪斜斜,蜿蜒扭曲的划痕,像极了一条路线图。 而在壁画之上,那条划痕最后止于山顶一处,被点上了一团血污。 “莫非,这里便是沈天君的埋骨之所在?” 李暮蝉心思急转,也有些拿捏不准。 这沈天君明里是撞壁自尽,暗里是与朱四交手后重伤不治,至于尸体,当年那些人都说亲眼所见,但究竟是真是假,还有待验证。 不过,既然青龙会那时已是虎视眈眈,倘若李暮蝉是沈天君,他无论生死肯定都会躲起来。 这样一来,是生是死,谁都不知道。 哪怕就是真的死了,青龙会在没有真正见到尸体前,也要忌惮一些时日。 而且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替沈浪争取一些时间。 “所以,”李暮蝉心思一定,闭眼自语道,“当年回雁峰上的那具尸体很有可能是假的,为的便是迷惑青龙会,令之以为沈天君只是诈死。” 想到这里,他再次睁开双眼,叹了一声,“果然都非常人啊。” 一个死人,居然能令青龙会忌惮多年,蛰伏不出,畏惧尤甚,可见此人是何等的厉害。 或许,也只有在沈浪踏足江湖之际,青龙会才蓦然惊觉自己上了沈天君的当。 但这个烧火丫头又是如何发现此事的? 李暮蝉目光游走,没放过视野中的任何一处蛛丝马迹,直到看见墙上的爪痕,他突然眼神一烁,像是觉查到了什么。 伸手轻一摸索,这爪痕仍旧深刻其上。 幽灵鬼爪。 此人赫然也练就了幽灵秘谱,而且功力不弱。 衡山一役,尸横遍野,岂非就是绝好的练功之地。 这烧火丫头也许就是接触到了那具假的尸体,才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不过,这些都是李暮蝉的猜测,真相如何,终究还得亲自走上一遭。 还有那具尸体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李暮蝉不禁想到了四照神功。 而且青龙会的人这些年定然也在暗中找寻这具尸体,一旦消息泄露,说不得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就是不知白飞飞是否看过这幅壁画?” 依李暮蝉猜测,大概是没有的。 他忽然后退了几步,双掌徐提,周身劲风自来,犹如刮骨钢刀般在推送间于暗室中狂飙大作,将满墙壁画悉数抹去。 经此一事,李暮蝉也没心思再耗下去了,如今青龙会欲起杀劫,暗中已厉兵秣马,枕戈达旦,一旦动手,必是天翻地覆之威。 他必须尽一切办法,令自己处于不败之地。 只将暗室中的痕迹抹去,李暮蝉转身走向洞窟的入口,看着那一块块拦路的山石,手中剑光一亮,已是破石而过,大步走出。 …… 翌日清晨, 京城,豹阁。 旖旎灯色,满阁春色中,忽见一只信鸽飞进了金黄色的鸟笼中。 信是从关外送来的。 信中的内容也绝然不会普通。 三千精骑折损大半,几大高手尽皆败亡,这么一个任谁也要动容失色的消息,但看信之人偏偏笑了起来,笑声尖利刺耳,好似夜枭。 紫帐之内,那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正用他那沙哑嘶唳的嗓音笑道:“好个李暮蝉,果然厉害,居然杀了我那两名义子。” 他揉碎了信,也放下了信。 这人似乎毫不动怒,眼里不见杀气,也听不出任何怨恨之意。 他是死了两个义子,但他还有百十个义子尚未动作呢。 至于那三千精骑和青龙会的高手,在他眼中,可有可无。 其他几张床榻上的人也都来了精神。 “是时候动手了。” “可是要先动谁啊?” “上官。” “上官小仙?” “这人已是得了明玉功,那就只好在她羽翼未丰,气候大成之前将其铲除。” “但江湖都说,欲杀上官,必须要先除荆无命。” “呵呵,那就先杀荆无命好了。” “上官小仙背后还有金鹏王朝的影子,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嘿嘿,听说上官小仙和上官仙儿可都人间少有的绝色,若是入了这豹阁,会不会更热闹一些?” 听着几人口中之言,紫帐内的那人动了动,轻飘飘地道:“高手过招,最忌心存侥幸。上官小仙虽是一介女流,却能重现金钱帮之威,岂是等闲?此等人物赢她不难,擒她却是难如登天,你们可别身居高位久了,便自觉天下无敌,真就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了……但凡姓上官的,都给我杀了。” “好,那就都杀了!” 剩下七个床榻上的人闻言一顿话语,尽皆含笑回应。 晨风忽起,却见幔帐轻动,帐内之人已是坐了起来,里衣半敞,露着阴白的胸膛,披头散发,盘膝而坐,一双阴柔深沉的眼眸正看着厅阁内那些衣不蔽体,横七竖八躺倒的女子、男子。 他蓦然提息,背后发丝无风自动,根根浮空而起,嘬嘴一吸,顿见地上的那些女子就似被抽离了生气似的,容貌肉眼可见的灰暗不少。 而且他这一吸,忽见无数水滴自四面八方聚涌而至,挤入幔帐,化作一个巨大的水球,将其徐徐拖起,惊世骇俗。 “先除上官,再灭李暮蝉。” (本章完) ------------ 228:回雁峰上 晨风徐徐,云蒸雾涌,南岳祝融峰独擎天空,傲视群峰,两面陡峭奇险,深陷如渊,难窥其底,远望之下,犹若神剑孤耸,直指青天白云。 晨曦喷薄,朝雾渐淡,祝融峰的峰腰,一道身影正临崖而立,满面风尘,令那张清寒苍白的面庞多出一抹萧索。 青年微眯着眼,双眸狭长,薄唇紧闭,只是淡淡俯瞰了一眼不远处的巨崖,便又沿着郁郁葱葱,深绿无际的山路向下行去。 八百里南岳,共七十二峰。 唯此峰最高。 而最矮的,便是“回雁峰”,也就是七十二峰之首。 青年自然就是李暮蝉。 李暮蝉不是喜欢犹疑的人,既然得知了沈天君的埋骨之地,那就肯定要来亲自一探。 毕竟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迟恐生变,肯定是要抓紧时机的。 而且他也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沈天君的尸体能给他答案,还有其中所隐藏的秘密。 他步伐起落看似舒缓,然一跨一迈,“唰”地便掠出数丈,动行如飞,快过奔马,越走越快,最后突地拔地跃起,宛如苍鹰展翅,双臂平展,仿似欲要乘风而起,自那壁立千仞的巨崖上一跃而下,于云海雾涛中横渡远去,滑翔至远方群山。 只说这般赶了约莫两三盏茶的功夫,身后的祝融峰早已远去不见,可李暮蝉明眸忽转,飘然止步,已是落在一颗奇石上。 而在不远处一颗生机盎然的青松下,亦是站着一人。 这是个老熟人。 此人背负谢家神剑,一袭劲装玄衫,似乎也因李暮蝉的出现而感到意外,眼皮微抬,一双深邃的眼眸里精光乍现,剑意冲霄。 此人正是神剑山庄的三少爷,谢晓峰。 李暮蝉也没想到会是此人,他已有些后悔停下来。 麻烦。 心中嘀咕了一句,李暮蝉腰身微拧,在轻笑中飘然远去。 “再见!” 谢晓峰岂会如他所愿。 如今谢氏一族沦落到这般田地,连族地都被逼得舍弃了,全都是拜这位幽灵公子所赐。 而且此人今日孤身行事,身旁并无众多强援帮手,时机正好。 “听说你得了沈天君当年的乾坤第一指?” 谢晓峰纵身如神剑飞天,气势凌厉,紧追不落,紧紧缀在李暮蝉身后。 他既是剑客,哪怕被人奉为剑神,但也还是剑客,痴剑爱剑,喜剑擅剑,如今听闻李暮蝉得昔年天下第一所创的绝世剑法,自然动了心思。 李暮蝉微微笑道:“我现在没功夫应付你,下次吧。” 谢晓峰眼皮一垂,不再多说,但背后的谢氏神剑却开始不住震颤,无由而鸣。 声声鸣动中,陡听“呛啷”一声,神剑出鞘,已被谢晓峰引入手中。 “你如今也算当世少有的高手,居然避战而逃。” 李暮蝉现在是真没心思和对方浪费时间,他也没想到对方居然出现在衡山。 眼见李暮蝉不予回应,谢晓峰剑眉一轩,长剑漫不经心地往前一递,雪亮剑身上登时流淌出一抹如水青光,而后飞离剑身,自剑尖倾泻而出,化为一束夺目光华。 好生锐旺惊人的剑气。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伱,我二哥是不是没死啊?”谢晓峰询问道。 李暮蝉闪身一避剑气,挑眉回首,用一句不算回答的回答回应了对方,“死不死的,都已不是你谢家人了。” 谢龙腾没死这件事他本就没指望瞒过所有人,被发现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相反,他还觉得谢晓峰发现的太晚了。 谢晓峰沉默了下来,但他忽一挑手中长剑,剑光一卷,顿时化作一具剑影光幢,罩向李暮蝉。 李暮蝉淡淡一笑,既不拔刀,也不取剑,腾挪间回身一转,右手已闪电般探抓向谢氏神剑。 “偷天换日夺剑式?” 瞧见这门谢氏一族的不传之秘,谢晓峰眼神一亮,似乎更确信谢龙腾还活着。 他右手松剑,左手亦是同时探出。 但见谢氏神剑被二人气机牵引,如匹练白蟒般游腾来去,最后干脆冲天而起,盘旋于二人头顶,却是谁也难以持握此剑,仿佛那是一条活物。 谢晓峰眼中精光节节攀升,他虽亲眼目睹过李暮蝉与公子羽交手的场面,但只是为那雄浑掌力所惊,不曾想眼前人于剑道一途居然也有如此惊人的造诣。 仔细想来,当年初会此人,对方还只是青龙会的七龙首,堪堪崭露头角,对敌多是遁逃,如今短短数载,居然成长到了如此惊世骇俗的地步。 “你好像很意外的样子,”李暮蝉漫不经意地道:“不妨告诉你,我这一身剑法的根基,可都是你那位二哥教我的。” “唉!” 谢晓峰幽幽轻叹一声,眉宇间忽然升腾起一抹异样的光彩,仿佛上接头顶盘旋的谢氏神剑。 那神剑猛地急颤,而后易转剑身,剑尖朝下,化作一抹长虹般的青亮遁光,自二人之间一剑斩下。 李暮蝉讶异之余后撤数步。 谢晓峰则是伫立不动,却见神剑从天而降,直直归入鞘中。 李暮蝉无奈道:“怎得又不打了?” 谢晓峰望向李暮蝉腰间的双刀,伸手拂去几枚落在衣襟上的松针,然后抬眼认真道:“就以半年为期,半年之后,翠云峰下,绿水湖畔,我要与你一战。” 李暮蝉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也冷了下来,似笑非笑地道:“你这算是下战书?” 谢晓峰道:“是。” 他目中的精光又不见了,“我已决心要重回江南。” 李暮蝉轻声道:“好,此战我应下了……作为此间江湖第一个约战我李暮蝉的人,我一定给你足够的尊重,让你败的彻底,输的心服口服……” 说罢,他转身长啸而去,啸声高亢,破云冲霄,八方皆闻。 谢晓峰也是干脆转身,没入蜿蜒的山道深处。 经此一事,李暮蝉终于在时近晌午的时候赶到了回雁峰。 白云冉冉,山风寂寂。 作为南岳七十二峰之首,山麓上依稀可见不少游玩赏景正欲登山的身影。 李暮蝉挑了一条人少的隐蔽山道,几乎毫无停留的掠上了回雁峰。 此时日上三竿,烈日当空之下,峰顶罕有人踪。 他寻着那幅壁画上的地点,却是来到了一座寺庙。 雁峰寺。 千年古刹,传出悠悠钟声。 只是李暮蝉的眼神忽然起了变化。 这寺庙瞧着其貌不扬,古旧残破,但乍一打量竟给人一种后脊发凉的奇怪感觉,就好像这是什么龙潭虎穴。 有高手压阵。 而且还是绝顶高手。 果然没猜错,青龙会也在找寻那具尸体,但看来并没有如愿。 只是对方既然能守在这里,便说明已经确定尸体就藏在峰顶,所以才一直等着。 等什么? 自然是等他这个掘尸取尸的人。 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李暮蝉脸色凝重,不好办啊,因为按那条路线来看,这尸体好像就藏在寺庙里。 与此同时。 寺内前院的观音殿里,一位盘坐在佛像前的蜡黄脸老僧缓缓睁开双眼。 “唉,苦等这么多年,总算是来了。” (本章完) ------------ 229:绝世邪僧 雁峰寺,寺门大开。 许是久无人打理,寺内落叶遍地,加上少有香客烧香礼佛,故而显得格外萧条冷清。 李暮蝉迈步走了进去 他一步踏入,身后的寺门无风自闭,竟是自己给合上了。 对方果然在等他。 李暮蝉也已看到了这个人。 他目光飞过前院,望着不远处的大殿,殿内的阴影中,一道枯瘦背影面佛而坐,身穿黄色僧衣,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气机,就像那迟暮将亡的老人,又像一截枯木,少有生机,散发着浓郁的腐朽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恍惚间,这人就像一具深埋土中的尸体又被人挖出来了似的。 李暮蝉振衣扬袖,只似游玩观景般踏步而行,走过了前院,也穿过了烈日,最后立足于大殿之内。 他袖手而立,望着蒙尘的观音像笑了笑,淡淡问道:“还未请教?” 老僧始终静坐如石,闻言木讷开口:“老僧弘法。” “弘法?”李暮蝉合上双眼,呢喃道,“怎么感觉好像在哪儿看到过这个名字。” 老僧双手合十,低眉垂目,轻声解惑道:“数十年前回雁峰一战,我与沈天君皆撞壁而死。” 李暮蝉双眼一睁,幽幽笑道:“想起来了,原来是当年的弘法大师。” 弘法老和尚看他一眼,“敢问施主乃当世哪位大人物啊?” 李暮蝉漫不经意地掸了掸肩上的风尘,负手说道:“在下李暮蝉。” “阿弥陀佛!”弘法和尚低声宣了一声佛号,不悲不喜道,“原来是天下盟盟主当面,老僧有礼了。” 李暮蝉已在仔细打量对方,倘若此人所言不虚,那可就是一尊和沈天君一个时代的武林名宿,江湖高人。 但越看他眼神越是惊奇,按理来说,这人怎么着也该年过百岁了,但观其面相,虽有老态,却也不过是堪堪花甲的岁数。 奇哉,怪哉。 弘法和尚淡淡道:“施主想差了,我成名甚早,而且天生慧根,加之悟性奇高,身具佛性,故而得佛门高僧赐号弘法,取意点拨世人,弘扬佛法,慈悲度世……说起来,我之年纪比朱四还要小一点。” “啧啧啧,好大的气魄,”李暮蝉笑了笑,“唔,自古释教弘法之人无不是佛门大德,千古奇僧,看来和尚你当年也是不堕俗流的非凡人物啊。” 老和尚沉默时许,叹道:“堕入俗流如何,非凡又如何,和尚就是和尚,敲一天木鱼撞一天钟,念一辈子心经,也终是在那一方蒲团上蹉跎岁月,唯这泥胎青灯相伴,无人耳闻。” 弘法抬起眼皮,看向那尊泥壳斑驳的观音像,佛眼晦暗,似乎也正在瞧着他。 李暮蝉扬眉一笑,仅这一番话,这和尚便已是满心的离经叛道,浑身邪气凛然。 “莫非当年的事情你也是知情者?”他道。 老和尚点头,“我不但知情,还是参与之人……” 他话语一顿,眼神悄然生变,脸上浮现出一抹僵硬诡异的笑容,“同样还是沈天君的至交好友。” “你是青龙会的人?”李暮蝉微微皱眉。 弘法默然不语,许久才道:“做和尚真是一点趣味都没有。我五岁便可与高僧辨经,九岁已将少林所收录的佛门经卷悉数览尽,后云游天下,共访一百二十七座千年宝刹,参透经书五千余卷。十七岁时,我已驰骋禅林,无有抗手,被誉为佛门两百年来第一人。” “可我寂寞啊……嘿嘿嘿……”老和尚低低发笑,笑声就像鬼哭一样,从喉舌间挤了出来,“而且我懂得越多,便越是觉得别人愚蠢,越觉得他们无可救药,尤其是那些不明经义,不辨禅机的人,一个个真是蠢到家了,偏偏我还得去普度他们。” 李暮蝉神情古怪,轻声道:“所以呢?” 弘法双眼骨碌转动,“所以,我一直很想试试杀人是个什么滋味,直到遇上了朱四,遇到了青龙会,我才知道,原来杀人也可以普渡苍生,嘿嘿。” 寺庙外的蝉鸣不知不觉已经息了,除了老和尚的笑声,再无其他动静。 “知道伱想问什么,”弘法忽然敛去笑容,面无表情地道,“回雁峰一战,沈天君在和朱四交手前,早因与我一战而损耗了内力。” “你不是说你二人是至交好友么?”李暮蝉道。 老和尚敛眉咧嘴,哑声道:“不错,我没有想背叛他,我充其量只是想赢他。纵观我这一生,事事都为人所惊叹,近乎完美,但直到遇见沈天君,此人明明看着寻常普通,却总能赢我,无论喝酒还是猜拳,就连骰子牌九,呵呵,也比我厉害,但最厉害……是他那双手。” 话到最后,这人语气阴沉,脸色也阴沉如水。 “这个人浪子心性,三十余岁才步入江湖,起步比我们晚,成名比我们晚,连模样也不出众,办事还多有马虎,总喜欢露出那双臭脚,但就是这么一个邋遢落拓的人,却偏偏赢了我和朱四。” 李暮蝉听明白了,这又是一个执念深重的朱四,而且还是一个修出邪心的妖僧。 弘法和尚长身而起,语出惊人地道:“呵呵,不妨告诉你,《无敌宝鉴》是我巧施手段送给柴玉关的,此物为我自一卷佛经中无意寻得,也是我暗中推波助澜,令柴玉关的谋划得以功成。” 李暮蝉啧啧称奇,幽幽笑道:“好个邪僧怪和尚,我还有最后一问,你这么做只是为了杀人?” 老和尚双手合十,低眉垂眼道:“不全是,那些什么名门正道,江湖大派,一个个道貌岸然,嘴上喊着要护持正道,结果谁不是为了无敌宝鉴去的?但凡动心之人,死了也是活该。至于另一个目的,是因为四照神功。” “沈天君是得了四照神功没错,但我也得了一门功夫,而且源于四照神功,名为‘枯木禅’。”他看向菩萨像,眼中竟然满是慈悲,嘴上慢条斯理地道,“心如死,目不用,不准开眼来看,腹中空,不饮不食,不准想时间之长久,这便是枯木禅。‘枯木禅’分为正反两功,正功口诀可施功于人,而反功口诀可吸功于己,所谓枯木逢春,可吸他人之功以壮己身。” “吸功?”李暮蝉眯起了眸子。 弘法眼皮急颤,嘎声道:“不错,我为了与他一战,便借那场浩劫暗中吸取了很多人的功力,可最后还是败了。” 李暮蝉背后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垂了下来,他也看着那尊神像,双手十指已在轻轻舒展,眼神也变得幽暗下来。 “很多人是多少个?” 弘法摇头道:“太久了,记不清了,百十个还是有的,也正是因此才被沈天君所觉察。” 他眼神猛地一亮,“我想起来了,当年还有个女子取尸练功,她身体残缺,练不了内力,便想练那幽灵秘谱,沈天君还救过她,或许她无意中看见了什么,洞悉了一切……唉,本以为从今往后四照神功会就此失传,余生无望,哈哈哈……你就是为此而来的吧?” 李暮蝉毫不遮掩地笑道:“是。” 弘法笑声不绝,目泛幽光,“在哪儿?” 李暮蝉轻声道:“唔,赢了我我就告诉你。” “阿弥陀佛,善哉?恶哉?哈哈哈。” 笑声中,弘法身上僧衣如尘而散,底下还有一件僧衣,黑衣。 二人目光交错,院内无风自来,满地落叶尽被卷动而起,回旋不坠。 大敌当面,恶战已至。 (本章完) ------------ 230:无敌宝鉴 “噗!” 殿内,青灯已灭。 殿外虽烈阳当空,然而李暮蝉却未感受到半点温度,反而骤觉一股冷意凭空乍现,于佛殿内弥散开来。 老僧寂然不动,竖掌低眉,仿若站成了一尊神像,化作一颗寒石,李暮蝉衣襟内灌满疾风,衣袍鼓荡,发丝飞扬,二人相接的目光已如天雷地火般撞于虚空。 “嘎吱”一声,便是殿门此刻也被两股涌动的气劲给关上了,门窗俱掩,一片昏黑。 昏暗中,两道璀璨目光齐齐一亮,熄灭的青灯之上忽有灯苗高涨。 灯影下,人影交错,双方已是动手。 李暮蝉面上随意,心中暗凛,此人之强或许比那朱四也相差不远了。 但即便一线之差,真要放在生死厮杀中来看,那也是天与地的差距。 朱四破而后立,成就嫁衣神功,虽执着成魔,但气魄与心性都是天下少有,震烁古今。而这老和尚相比之下就差的远了,凭那“枯木禅”吸他人之功为己用,倚外力而成气候,输了何止一筹。 不过,这等人物比朱四虽有不如,但对他们这些当世高手来说亦是极其可怕的强敌。 数十年的气候,再加上那百多位武林高手的功力,岂是等闲。 “嗯?” 只是李暮蝉冷不丁咦了一声。 这人一经动手,体内真气立如长河奔腾,浩荡雄浑,刚猛霸烈,然体外始终寂然,竟无半点劲风掀起,连那灯花都未受到丝毫影响,出手无声无息,端是玄妙了得。 弘法出手如电,以双手为兵,屈爪探手,动作之快当真迅雷不及掩耳,爪影一裹,已扣住了李暮蝉的脖颈,将其凌空一举。 这一举之下,弘法另一手已立指成剑,以点穴封穴的手法在李暮蝉胸口点入几道精纯指力。 只是指劲尚未尽落,李暮蝉微拧腰身,忽的自对方手中挣脱开来,在半空晃晃悠悠的一荡,竟然短暂的滞空不落,身轻如纸,同时还在弘法胸口落了一掌。 弘法后退半步,眼中难掩惊奇,“这就是无相神功?” 他双手猛地屈指成拳,身形腾挪急转,层层拳影已携霸烈内劲砸向李暮蝉周身要害。 面对那狂风骤雨般的拳影,李暮蝉丝毫未动,只是眯起双眼,任凭拳劲及身。 拳劲甫落,他的身子宛如随风飘起的落叶飞羽,体轻如尘,竟然被拳风带动,在半空左飘右荡,劲力难落,不见半点损伤。 弘法一连出了四十三拳,拳势千变万化,刚柔尽展,快慢齐用,而且变换了十七种拳道绝学,果然惊才绝艳,不似凡俗。 但眼见李暮蝉毫发难伤,他猛地撤步收拳,语气幽幽地道:“好个无相神功。” 李暮蝉身形一稳,面色反而稍显凝重。 这人好厉害的身手。 仅仅是刚才一番攻势,便已暗藏无穷变化,不但包括了少林寺的诸多绝技,还有魔教的秘技,再有一些失传的江湖绝学拳法连他也未曾见过。 李暮蝉也是心下感叹,若非在那地宫内他与上官小仙内力真气交融互补,各生玄妙,以双修之法助长了几分气候,说不得适才就得吃大亏。 此人拳通百家,且自成一派,气象端是好生惊人。 要知道天底下的绝学神功,往往需要日以继夜的磨砺苦练,日积月累,方能气候有成,至于登堂入室,以及气候大成,所花费的心血和时间简直难以想象。 寻常江湖人穷极一生只怕都只是在一门功夫上打转,但这人手段层出不穷,几乎无有重复,不但所学驳杂,还样样精通。 果然厉害。 弘法似是窥破了李暮蝉心中所想,意味深长地道:“当年柴玉关趁乱谋取了不少江湖上的绝学,我也曾看过不少。” “不过,”他话锋忽然一转,“他会的我都会,我会的他未必会。” 弘法忽然顿足跺地,单脚一踏,一股强横莫测的浩大内力已如惊滔骇浪般涌向李暮蝉。 气机绝俗惊世,如海立山倒,地破天惊。 “咄!” 只闻一声爆喝,整座观音殿摇晃一颤,尘灰簌簌散落,墙分瓦碎,一道巨大裂痕肉眼可见的自弘法脚下显现,蔓延向李暮蝉。 无敌宝鉴。 这人果然练了此功,不单练了,看样子分明还修出了莫大的火候。 李暮蝉气机一改,嗤笑一声,胸腹沉息,双脚一分一合,脚下裂缝复又合拢。 但这却非攻势,而是弘法运劲起招所产生的惊人威势。 细看之下,此人蜡黄的脸皮居然隐隐蒙上一层淡淡金辉,神华外露,仿佛那罗汉金身一般,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下一瞬,弘法大步一跨,已在李暮蝉三步开外,脚下落足生印,满地砖石悉数龟裂,不由分说,又是一拳捣出。 这一拳不同于之前的刚猛凌厉,而是由徐渐快,拳势曲中求直,刚中见柔,瞧着风轻云淡,不闻半点声响,但看似平平淡淡的一拳,却令李暮蝉心头一突。 “雕虫小技!” 他神情微凝,反应也是极快,更是奇怪,竟屈步一进,咧嘴大笑着将胸膛迎了上去。 一拳加身。 李暮蝉尚未有任何反应,一缕凝练的气劲竟然自他后背透衣而出,仿似洞穿而过的剑气,余势不减,笔直溅在了观音殿内的一面墙壁上。 “噗!” 闷声响起,那墙壁上立时凭空多出一个清晰的拳印。 而李暮蝉呢,他身上黑袍时涨时缩,猎猎作响,只在一拳及身的刹那,右掌已携雷霆之威,狠狠按在了弘法的胸膛。 二人互拼拳掌,皆是以硬碰硬。 视线相撞,弘法皮笑肉不笑地道:“嘿嘿,小子,我这一拳滋味如何啊?” 李暮蝉眼神阴戾,语气却很平静,“果然够劲。” 这一拳敛势收劲,聚于一点,如开弓之箭,出鞘神锋,竟有种如被洞穿的异样。 弘法却是眯起双眼,鼻孔中忽见点滴殷红坠落在地。 而李暮蝉几乎同时蠕动起了喉结。 二人眼神一烁,俱是各不相让,拳掌再起。 李暮蝉双掌暗聚内力,眨眼已是连出四掌,悉数落在弘法的胸膛。 但对面的老和尚双拳亦是随之砸落,势大力沉,却又无声无息。 二人斗的你来我往,一侧的青灯始终不见摇曳颤动。 拳掌之下,李暮蝉嘴角见红,弘法同样感觉喉间逆血上涌,口中骤起腥甜。 二人一番试招,居然旗鼓相当,未有胜负。 只在交手间,双方脚下踱步,每步踏下,整座观音殿都要跟着摇晃震颤,地上的砖石尽皆化作齑粉,屋瓦齐裂,接连爆碎。几番踏步走转,二人已是齐齐在两股惊天动地的气劲交锋中撞出了观音殿。 身影急掠,肃杀正浓。 满地落叶尽数荡起,二人已是且战且行,一路打至后院,飞身急掠,飘入了后院的寿佛殿。 随着二人激战闪入,拳掌相冲,狂飙的劲风已如大浪般吹的灯烛翻倒,屋瓦倒卷。 只说二人正自激战,许是被他们的狂暴气劲所激,殿内那尊高低几近丈余的巨大寿佛忽然无声裂开了一道缝隙…… (本章完) ------------ 231:死而不腐 只说双方互攻十三招拳掌,俱是齐齐一撤,稳步站定。 弘法双眼大睁,嘴角血线急坠不断,眼中凶意大盛,道:“好个天下盟盟主,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不同凡响。” 李暮蝉呲牙咧嘴,唇齿腥红一片,淡淡道:“老和尚,你也不差。” 这人所言果然非虚,一身功力深不见底,简直莫测浩瀚,竟能与他的无相神功僵持且不落下风。要知道以往遇敌,他掌力一经催动,哪有一合之敌,谁不是被那海立山崩的磅礴掌力所骇,未曾动手气势上先输一筹。 而且他如今气候大涨,天佛降魔掌有成,今非昔比,掌力也水涨船高,可这人硬受了他十三掌,居然只是呕出一口逆血,果真了得。 他惊,弘法却是更惊。 自己好歹吸了百多位武林高手的内力,再加上这几十年的积累,一身功力不说旷古绝今,也该横绝当世才对,但眼下还未重出江湖就遇上这等能与自己争锋匹敌的人物,还是后起之秀,功力还不如自己,简直邪乎到家了。 不过,弘法却是心知李暮蝉的底气,无相神功。 眼看久攻不下,弘法身上所散发的那股腐朽之气更浓郁了。 他面容死灰,眼神死寂,仿佛彻底变成了一个死人。 “好,就算是我那个时代,你这一手掌力也有独步天下的资格了。” 先前双方只是试招,出于对彼此的试探,算是两个江湖时代的较量,此刻二人杀心皆动,已是欲要分出生死。 一语甫落,弘法“哈”的狂笑扑来,形如厉鬼,袖中忽见一抹淡青色的寒芒一闪而过,乍现于佛前。 李暮蝉一看到这柄刀眼角便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这柄刀,刀身略短,不过两尺,刀光晶莹明亮,宛如一泓秋水,刀锋晶莹,刀气如虹,甫一出鞘,便有一股迫人眉睫的煞气扑面而来。 青虹飞起,李暮蝉竟仿若耳闻一声龙吟飞入九霄。 “好刀。”李暮蝉失声。 但他又觉可惜。 只因这口刀好归好,然那刀鸣清亮有余,余音却是不足,长鸣半途忽戛然而断,如龙飞九天饮恨而落,无后继之力,这便说明刀身尚有缺憾,存有瑕疵。 这是一口残刀。 但即便是残刀,也属上品。 刀光飞至面前,李暮蝉的手中也握着两柄刀,青芒吞吐,寒芒刺目,双刀悄然出鞘,交叠一横,已是将这一口残刀截在半空。 奇了,这口刀居然还不受他双刀吸引。 李暮蝉扬眉一笑,“此刀何名?” 弘法单手握刀,瞧着李暮蝉手中那两口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奇兵,淡淡道:“不过是试铸的残品罢了,注定了毁弃的结局,何须有名……但杀你却是足够了。” 刀锋一横,此人握刀在手,气机大变,杀气冲天。 快刀急影,已是直取李暮蝉项上头颅。 “呵,好大的口气。” 电光火石间,李暮蝉单足一点,飘然腾空后掠,而后忽又扑回,左手变化剑法,正是天佛降魔剑,右手已是施展出如意天魔,连环八式。 佛剑、魔刀如今尽被他一人所握,他倒要看看这老和尚除了那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力,究竟还有多少底气。 一刀一剑一经施展,便是弘法也乍觉后脊生寒,瞳孔急缩。 纠缠间,李暮蝉左手剑法已迎向那口残刀,右手刀影急旋,刀光劈斩,刀势变化无穷,仿若一轮横空的新月,以一种诡异且刁钻的角度斩出。 弘法单刀招架,只是一刀方落,又见一刀急飞而至,接着是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 一刀接着一刀,每一招都无可预料,每一刀都凶邪绝伦,刀刀紧扣,刀势连绵不绝。 弘法神情木然,远远瞧着就像那神台上的泥像,他眼珠子骨碌急转,一边留意着魔刀的变化,一边招架着。 这如意天魔,连环八式虽为当世刀法中的绝学,但却非完美,若是完美,又岂会输给“白家神刀”,仇小楼也就不会另创神刀斩了。 此刀法尚有破绽。 李暮蝉眼见这老和尚不动声色,渐渐转攻为守,一味招架,便已心知对方在打什么算盘。 在等破绽。 此刀法变化莫测,几乎穷尽刀招之变化。然成也变化,败也变化,若要令刀势衔接连绵,令敌手无喘息之机,每一刀都要比前一刀更加精妙,更加刁钻,同样用刀之人所损耗的内力也是层层递增,而且越到最后越是吃力,越难驾驭。 故而此刀法有进无退,只攻不守,一刀出,若不能败敌而回,染血而归,那死的就是自己。 而在四十九招之后,便是变化最为凶险的时候,刀招由刚转柔,气息也要随之变化。 这是唯一的破绽。 眼见对方这般打算,分明是早就知晓这门刀法,李暮蝉非但不曾变招,打法反而更为激进。 那就给伱破绽。 李暮蝉掌中的刀光愈发狂乱,目中冷意森然,满身邪气冲天,刀光飘飞已是难见其形,快到肉眼难追,只能看见一团青芒如附骨之疽般围着弘法上下翻飞,笼罩周身死穴。 他要一招定胜负。 此人一身功力精深绝俗,天下恐无人能出其右,比朱四还要深厚,他凭无相神功速战速决尚有胜算,一旦久战,那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二人只这一番纠缠,碰撞的刀气已是悄然弥散,破空而出,无形中将佛殿好一阵肆虐。 但见木柱生痕,砖石寸断,刀气过处,一切种种皆被拦腰斩断。 眼见就快斗至第四十九招,弘法手中刀光急转,骤然凌厉起来。 “嗯?这是白家神刀?”看到这般变化,李暮蝉气息暗沉,刀势更快,“果然在这儿等着呢。” 终于,第四十九招来了。 李暮蝉手中的刀光倏然一缓,手中长刀再现,便是气息也在此刻稍稍一顿,尽在转换。 本是连绵不绝的攻势,至此有了破绽。 弘法刀锋一横自右取进,跻身而上,快刀直取李暮蝉腋下空门。 刀锋未至,腋下布帛已在绽裂。 而且他竟是换成了左手刀。 起手一瞬,那快刀离手飞旋,已被弘法自右手换入左手。 他右手腾出,右臂忽然就像没了骨头,变得柔若无骨,大袖同时一卷,内里气劲鼓荡充盈,已将李暮蝉的左手剑裹住。 只这一手,便已是两种当世一等一的绝学。 分别是武当的太乙缠丝手,和流云飞袖。 左手剑受制,右手已露破绽。 李暮蝉却是不慌不忙,松手撤刀,飞身而退。 而那双刀一刀顺势飞出,没入墙壁,一刀被弘法振袖抖出,钉入木柱。 “退得了么?” 弘法冷冷一笑,纵步飞跃,手中残刀易改刀锋,直取李暮蝉心口。 二人尽在半空,退进之间,那残刀刀尖已是近在李暮蝉身前,眼看就要破入胸膛,但老和尚脸颊却莫名一抖, 但见他身前忽然多出两条晶莹细丝,细如丝发,利如刀锋,交错如网。 那两条细丝一端缠在双刀刀柄之上,一端却在李暮蝉的袖中。 但毙敌时机就在眼前,弘法岂会退却。 他右手隔空探抓,左手残刀直刺不退。 只是一瞬半刹,但听“噗嗤”一声,他这一刀果真刺入了李暮蝉的身体。 可同时还有一条断臂染血抛空,旋即坠地。 两道身影,齐齐落地。 而弘法脸上堪堪生出的冷笑,却在突然间给僵住了。 但见李暮蝉双足一沉,好似没事人一样,双眸仿若凝结成了冰魄,两掌齐运,已携雷霆之威,狠狠按在了弘法的胸膛上。 “嘎巴”一声,骨裂爆鸣。 也在此时,那寿佛忽然随着一条裂缝的蔓延,从中碎开。 定睛瞧去,其中竟然盘坐着一道身影,肉身未腐,栩栩如生。 (本章完) ------------ 232:金银臂膀,人间武圣 “噗!” 一口殷红血雾陡然自弘法口鼻中喷出。 他双脚未动,胸膛却塌下去一截,胸骨碎裂大半。 可弘法却不呼痛,也不动怒,只是神情呆愣地喃喃道:“沈天君!” 只因他已看到那个盘坐在寿佛神像内的身影。 这个人就是沈天君,只能是沈天君。 李暮蝉也看到了。 这是个身穿蓝衣的中年大汉,闭目端坐,双腿叠放,面容略显粗粝,模样普通,下颌、两腮还留有刚冒出头的青黑胡茬,面上泛着一层油光,皮肉之下气血充盈,红润的吓人,而且眉宇间隐有神华外放,就好像睡着了一样,栩栩如生。 李暮蝉也瞪大了双眼,他从未见过这等奇事。 这人绝然是死了的。 因为他感受不到这个人的气机,对方也没有呼吸,更没有心跳。 但李暮蝉和弘法几乎全都看向了这具尸体的双手。 这双手静静轻放于两膝之上,左手银白,右手金黄,就好像表面套着一层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的金属网状丝织物,如手套般覆盖在整个手掌上,一直延伸到肘部,十分的怪异,也十分的神异。 人明明已经死了,但这双手却还散发着一股摄人心魄,夺人心魂的光华,令人看上一眼便再难移开眼眸。 昔年那令九州群雄,天下英杰俯首共尊,且无双无对的一双手。 弘法更是狂吼一声,不知是惊是喜,还是在害怕。 他瞳孔急颤,脸色煞白,但随即又狂笑起来。 “哈哈哈……想不到我苦寻多年,这具尸体居然始终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只是厮杀未毕,李暮蝉的脸色猛地阴沉下来,盖因有一只手轻飘飘地按在了他的胸膛上,掌心还伴随一股莫大吸力。 那吸力之强就好似沙漠遇到了一汪活水,一经引动,他体内内力居然不由自主,不受控制的流向对方。 枯木禅。 李暮蝉眼神闪烁,连双掌竟然也收不回来了,眼前人浑身上下似乎都在散发着一股神异吸力,胸膛死死吸附着他的双手,挣脱不开。 他心神一稳,已是暗自调动无相神功与之抗衡起来。 “原来无相神功可令五脏移位,好,有勇有谋,又有胆魄心气,是个成大事的人物。”弘法目光灼灼,屹立不动,死死扣按着李暮蝉的胸膛,嗓音低哑道,“你一人身兼两大惊世绝学,委实惊才绝艳,将来假以时日,不,不出三年五载,当今武林恐是无人再能与你匹敌。但可惜啊,你没机会了,伱这一身的功力,如今都要为我所取。” 他似乎对自己有极大的信心,说到最后更是笑了起来。 “哈哈哈,痛快啊痛快,今日我不但击败当今武林最负名望的天下盟盟主,还寻到了沈天君的尸体,找到了四照神功,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李暮蝉掌下催劲,本想借机挣脱,但不发力还好,一发力,那内力顿时似决堤之水,一股脑的涌了过去,只得急忙收敛心神,沉息凝气,稳固丹田中的内力。 “老鬼,你如今身负重伤,还是先顾你自己吧。”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弘法淡淡道:“我这枯木禅精气内收外放,便如那参天古木,生机多由土中所埋根系发散于枝叶,只要不是一击致命,功力越高,伤势愈合的速度便越快,恢复的也更快……你那一掌其实应该拍在我的天灵盖上,也就不会有这般死劫。 李暮蝉眼神闪烁轻笑道:“看来我说的你没听明白,我是说,咱俩很快就要死了。就凭刚才咱们的打斗声,不用很久,青龙会的人就会闻讯赶来。” “嘿嘿嘿,我看你是真的昏了头了,你忘了我就是青龙会的人。”弘法木然冷笑,面上笑容僵硬古板,皮笑肉不笑,肉笑骨不笑,比哭还难看。 李暮蝉叹道:“你适才说自己天生慧根,但依我看你真是蠢到家了,你觉得那些人在看到这具尸体后,是会救你,还是会趁机杀你?沈天君的尸体,四照神功,这些东西足够掀起腥风血雨了吧。而且他们会让你得到此物么?以你的实力,恐怕忌惮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让你得到这门绝世神功。” 弘法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也不说话了。 李暮蝉所练的无相神功岂是寻常,功成无相,那化去自我不但可作用于身体,令身体轻如一片纸羽,也可作用于内力,化为无色无相,无形无迹,只要一心内收,他就是相吸,也非一时之功,起码要耗到李暮蝉气尽力竭,无力抵抗,才有可能。 但如此僵持下去,等到那些人发现了这具尸体,确实也轮不到他了。 京城里的那些人可都惦记着这门功夫,连皇帝都想练。 但他实在不愿就此罢手。 李暮蝉是个大患,更是惊天动地的大患,一旦放弃这个机会,可就纵虎归山。 而且不知为何,他居然从这个人的身上瞧见了几分沈天君当年的影子。这种感觉非是源于气质,也非来自形貌气机,而是此人的经历,同样大器晚成,起步晚,成名晚,偏偏一朝崛起,势不可挡。 绝不能放过。 但看着沈天君的尸体,望着那双手,弘法的眼神已不住变化起来。 他这一生都活在这双手的阴影下,余生所愿,只是为了得到这双手,为此不惜隐姓埋名,在这寺庙中空负了数十载岁月,如今东西就在眼前,焉能为他人所据。 李暮蝉的气息更沉了,神色尽管平静,但心思变化绝不比弘法来的要少。 因为他们二人现在难以动弹,一旦青龙会的人马杀到,两个都得死。 外面似乎已经起了动静。 数道轻灵的脚步声掠于前院,惊呼四起。 李暮蝉也做好了最后一搏的准备。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弘法面无表情,死死盯着李暮蝉,然后,他突然单掌发力,“砰”的已将李暮蝉震飞,同时收回那口残刀,毫不犹豫的腾空跃起,扑向了沈天君的尸体。 这是要退,要逃。 李暮蝉身形向后一飘,落足一稳,正要再攻,可他冰冷的眸子却猛地一缩瞳孔,就仿佛看见了什么难以想象的场面,满面惊容。 惊的不光是他,还有弘法。 弘法身形奇快,纵身一跃已到沈天君的尸体前,眼看不过一步之遥,遂伸手一抓。 可一抓之下,这具早已死去几十年的尸体居然在这个时候动了一动,双肩微颤,眼皮轻动,像是压根没死,就要睁眼似的。 弘法“啊”的怪叫一声,如见鬼魅,但他神色狠厉,下手更快,已是狠狠按向了沈天君的天灵盖。 就算活着,也得死。 他一掌拍下,不想掌劲惊落,尸体体内竟然冲出一缕极是难以形容的气劲,如云雾升腾,冲天而起,冲撞在了弘法的胸口。 “哇……” 弘法如遭重创。 而他面前的尸体正肉眼可见的干瘪下去。 “噗嗤!” 两口长刀突然在此时自他背后刺入。 李暮蝉立在他身手,面无表情,握柄推进,轻轻拧转着刀身。 可弘法却是对体内搅动的双刀浑似没有感觉,而是双眼赤红一片,凄厉嘶声笑道:“沈天君啊沈天君,不愧是沈天君……咳咳……好个沈天君……唉,好手,好一双手……” 他嗓音越来越弱,如在叹息。 当真执着如魔。 (本章完) ------------ 233:神功所在 叹声未罢,李暮蝉已抽去双刀,遂见弘法自佛台上跌落而下,盘坐在地,面上死灰一片。 这下他是真的要死了。 “你别高兴的太早,京城那人可远比我要更难对付。”弘法幽幽道。 李暮蝉眼神闪烁,“就是那姓刘的?” 弘法垂着眼眸,轻声道:“此人也会枯木禅,不但如此,所练就的武功亦是匪夷所思。嘿嘿,竟以残缺之身机缘巧合之下逆练了嫁衣神功,另化奇法,将那烈火般的霸道真气转为极阴神水之功,只求阴极阳生,成阴阳造化之能,好生残补缺,重新做回男人。如今他于那豹阁之中日夜采阴补阴,想必神功也快大成了。” 李暮蝉淡漠道:“这就是你最后的遗言?” 弘法看向他,眼中一片平静,似是释然,又似放下。将死之际,他仿佛再无所求,随手自衣角撕下一块内缝的布帛,平淡道:“那人本该是我的弟子,也是自我这里得到了枯木禅,一旦神功大成,第一件事便是另扶新帝,神州易主……此物予你……但愿能全四照神功……阻他一阻……” 他随手将布帛一抛,又看向神台上的那具干瘪尸体,呆了呆,旋即双手合十,低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可出乎意料的是,弘法等待片刻,却始终不曾等来李暮蝉杀他。 李暮蝉神色平淡,忽探手一抓,接过布帛的同时已将弘法连同沈天君的尸体齐齐抓入掌中,纵身掠出了寿佛殿,没入了连绵不断的群山沟壑之中。 身后是那青龙会子弟的惊呼以及叱喝之声,“快,速速回禀几位大人,沈天君的尸体重现人间。” 而在那群山之间,弘法迟疑道:“伱这是作甚?莫非还想对我羞辱一番?” 李暮蝉却道:“老和尚,四照神功如何练呐?” 弘法一愣,然后叹息一声,“原来你不知练法。” 李暮蝉提着一个死人和一个将死之人,步履极快,几个提纵便摆脱了身后追击的人影。 “往西去两里,那里有座隐洞,乃我平时练功之所在。” 听到弘法的话,李暮蝉提着一口气,于那山林间几个腾挪,奔走急赶,不一会儿的功夫,已是依其所言,在一座矮山的山腰处寻到了一块半人高低的巨大山石。 他憋着一口气将之挪开,后面果然露出了一座隐蔽山洞。 洞内尚有光亮,灯火长明不灭。 李暮蝉只将沈天君的尸体和弘法搬了进去,这才又将巨石挪回原位,然后坐到洞心的蒲团上,似笑非笑的盯着老和尚,“念你也算一代高僧,只要你将那四照神功的练法如实说出,我可留你全尸。” 他说的轻描淡写,似乎忘了二人先前生死相向的场面。 弘法缓了几口气,脸上的气色居然有所缓和。 李暮蝉不以为然,适才他双刀一番搅动,这人不说心肺俱毁,只怕也肝肠寸断,没有当场毙命就已是惊世骇俗了,眼下尚能喘气多半是靠那枯木禅吊着命。 弘法虚弱道:“实不相瞒,老僧也不知练法。” 李暮蝉挑眉冷笑,“你既不知练法,为何费尽心思想要寻到这具尸体?” 弘法望向沈天君的尸体,强撑着坐起,好一会儿才道:“李盟主有所不知,这四照功练成之后,经脉穴道会异于常人,需将这尸体以刀锋剥去皮肉,便可从中找出那不同寻常之处。届时血脉与经络的交接处就是穴位,只要摸透了真气运行的轨迹,再配上枯木禅,便能令四照神功重现于世。” 李暮蝉只是眯眼盯着沈天君的尸体,并未接话。 弘法继续补充道:“沈天君身死数十载,体内还有真气流转不息,用的就是枯木禅。内力收敛盘踞,如那冬时老树,一旦接触外力,自发外放,倘若他还活着,便能重唤生机,自枯坐中苏醒,就好比冬去春来,枯木逢春,亦可防敌偷袭。但他已是死了,这股真气一经宣泄外放,不出十二个时辰,这具尸体就会化为一地尘埃,你……可要想好了……” 一口气说到这里,弘法又接连喘息了几口,每呼出一口气,嘴角便有血沫肉糜溢出,显然伤的极重。 李暮蝉双眼渐渐睁大,只见沈天君的衣裳早在先前就已随风而散,而尸体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从之前的栩栩如生,到现在的干瘪如柴,就好像那过去数十载岁月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于这具尸骸之上重现。 看来弘法所言不假,这具尸体怕是等不到明天天亮就要化为尘埃了。 倘若那时没能窥破四照功的玄机,这门绝世神功大概就要失传了。 李暮蝉轻声道:“你来还是我来:?” 弘法似乎就在等着这句话,手中残刀再现,“罢了,所有罪孽,还是尽归我一人吧。” 想他苦熬一生,只为一观四照神功之妙,如今东西就在眼前,临死前若能瞧上一眼,也算死而无憾,可以瞑目了。 “多谢李盟主成全。”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那金银两色的手套摘下,旋即一沉刀锋。 这一幕仿佛早在弘法心中演练过无数次,刀刃贴肉而过,已将那尸体的皮肉小心分开,剥开,露出了底下经络血脉。 这一幕着实有些吓人。 原本还依稀有些人样的尸骨,不一会儿就被剥皮揭肉,变得可怖异常。 但在场二人全都神情平静,目光在那筋肉间飞快游走,找寻着那些不同寻常的经脉穴道。 所谓气行周天,力通百骸,一旦发现一条,便能抽丝剥茧,将所有经脉穴道悉数找出。 只说这般如此,如此这般,也不知过去多久,弘法的脸色已转为苍白,他鬓角冷汗涔涔,残刀游走的更快。 蓦然,弘法右手一顿,气息发颤,嗓音沙哑道:“找到了。” 李暮蝉目光凝住,依言瞧去,果然就见那黑褐色的筋肉间有一道浅浅的痕迹。 如长河干涸后的河道,又像是虬结的蛛网,延伸向外。 弘法不敢迟疑,刀势易改,寻着那条气脉开始发掘剩下的部分。 他每摸索出一个穴道便会念出一个名字,“极泉、少海……神门、少府、少冲……” 李暮蝉眸光灼灼,轻声道:“手少阴心经。” 不过这经脉穴道似乎与常人有所不同,穴道移位,筋络开阔,而且走势居然与李暮蝉所认知的经络分布天差地别。 看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呵呵,白费心思。” 这经络穴道分明是后天重塑而成,如此变化,必须在根骨尚未定型长成之际,以秘法自幼习练,方才能成气候。 如他这般经脉穴道已成,想要再练此功,无疑是舍本逐末。 看来是无缘神功了。 (本章完) ------------ 234:因果循环,世事无常 时辰渐晚,天色已暗。 秘洞内,弘法和尚终于放下了残刀,又将那些被他剥下的皮肉重新一块块拼凑了回去,居然无一错漏,亦无缺损。 而四照神功的真气运行轨迹二人皆已了然于心,各是细细体悟。 只见弘法盘坐在地,先是对着沈天君的尸体神色复杂地念了一声“罪过”,而后眼角竟淌下两行浊泪来。 “唉,苦求一生,神功已得,竟是练不得,哈哈哈。” 他不知是悔是憾,又哭又笑,叹息连连,更不知是在笑别人,还是在笑自己,但笑声过后又变得老神在在,一言不发。 蹉跎了一生,癫狂如魔,离经叛道,更是不惜舍弃所有,背叛挚友,只为了这门无法修习的神功,该说是命运的捉弄么。 “苍生皆苦,度得了别人,到头来却没能度得了自己,看来我也不是多么的聪明啊。” 突然,弘法气息一住,头颅一垂,已是没了生息。 李暮蝉始终都只是坐在蒲团上,既无得神功的欣喜,也没有无法修习的失落,对于弘法的死亦是不曾有半点反应。 他目光转动,就见沈天君的尸体已变得极为灰暗,仿佛腐朽的干柴,干枯蜷缩,好不凄惨。 可就在他暗自叹息沉思的时候,刚刚垂下头颅的弘法忽然自地上飞扑而起,闪身一跃,眨眼便已坐在李暮蝉的对面,单掌徐徐一推,已和李暮蝉拍出的左掌沉沉撞在一起。 李暮蝉不慌不忙,脸上亦无惊色,只是戏谑笑道:“老和尚,就知道你不会死心,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还有胜算吧?就凭你现在这一口气,又能接我几掌啊?老老实实把这口气给我咽下去,我还能给你留一个全尸。” 弘法神色淡然道:“李盟主天纵奇才,无论智计还是武功,皆当世少有,唯一的缺憾恐是在根骨长成之后才涉足武道,以至于根基稍显逊色。” 李暮蝉听的有些疑惑,“你这是什么意思?” 弘法双眼一抬,赤红一片,哑声道:“贫僧作恶多端,罪孽深重,死后必坠阿鼻地狱,永难翻身,但我这残躯尚能替你做一件事,也算还了李盟主成全我的情分。” 李暮蝉嘴唇翕动,正要发问,不想掌心陡觉有一股雄浑浩大的内力徐徐推送了过来。 “你这是?”他眼露惊色。 弘法平淡道:“我这枯木禅分为正反两功,反功口诀吸功于己,正功口诀施功于人,今日老衲我便以剩下的功力替李盟主重塑根骨,易改穴道经脉,填补上根基。不过此法乃是破而后立,尤为痛苦,李盟主可千万要忍住啊。你虽为当世枭雄,然心中尚有坚守,合该大放异彩……留神了。” 不等李暮蝉搭话,弘法忽然沉声一喝,体内功力顿时毫无保留的倾泻涌出。 李暮蝉双眼顷刻圆睁,左臂衣袖刹那粉碎。 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烈痛楚瞬间自李暮蝉左臂蔓延向全身,仿佛要将他撕扯个粉碎,疼的他每一寸筋肉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战栗,浑身青筋暴起,血管外扩,像极了一条条不停扭动的蚯蚓。 他下意识本想运功相抗,但很快就意识到此举万万不可。这股内力浩大刚猛,一旦两劲相冲,便如水火相激,怕是他和弘法都得魂归离恨,死在当场。 而且李暮蝉先前以为对方会故技重施,吸功窃力,故而对掌之后便暗自将内力尽数收敛于丹田,有意提防,可哪想这人反是施功于他,而且这股内力犹为神异,就像是一根长绳,将二人牵引捆缚在了一起。 “唔!” 撕心裂肺的痛楚临身,饶是李暮蝉也不禁痛哼出声,双眼之中血丝满布,额角青筋凸起,嘴里都咬出了血色。 但他忽然又咬牙切齿的笑了出来,“嘿嘿,那就多谢了。” 只是笑,并无其他意味,但那痛楚加身,令他笑的格外狰狞,像是恶鬼。 弘法苍白的脸色又转为金纸一般,双目紧闭,似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单掌徐徐托举一撑,遂见李暮蝉盘坐着的身子竟缓缓离了蒲团,凌空浮起,最后倒悬半空。 李暮蝉的脸色更狰狞了,他突然发觉自己的手脚好像都不听使唤了一样,每一寸筋肉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一条经脉都似活了过来,心肺疯狂膨胀收缩,嘴里终于忍不住惨嚎出来。 “啊!” 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是不改,始终收敛着内力,任凭弘法渡入的气劲在身体中奔走肆虐。 良久,也许是一盏茶,也许是一个时辰,三个时辰,又像过去了三天三夜,十天十夜,山洞中的惨叫痛哼终于停下来了。 隐洞内,两道身影一上一下,上者倒悬推掌,下者盘坐托掌。 寂静无声,仿佛两尊石像。 那倒悬之人此时浑身上下已被一层污血所染,结出了一层厚厚的血痂。 而盘坐之人静如古佛,面容祥和,仿似禅心已定,重拾大道。 忽然间,盘坐之人轻轻推掌一送,倒悬之人当即跌飞出去,重新落于蒲团之上。 眼见李暮蝉脱胎换骨,大功告成,弘法艰难睁眼望向沈天君的尸体,低声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沈大哥,贫僧来也!” 话语方落,遂见他七窍之中猝然喷薄出数道血箭,满身重伤随着功力的耗尽,再难遏制,于一瞬间爆发。 “啊!” 一声轻哼,随着血雾如雨飘散,弘法缓缓落下了左手,闭目止息,就此气绝。 “唉,何苦来哉!” 一声沙哑的叹息忽然跟着响起。 李暮蝉眼神复杂的瞧了眼弘法和尚的尸体,跟着又重新合上了眼眸。 他盘膝而坐,随着丹田中的内力被调动,只见双手小指俱是轻轻一颤,一股神异气机缓缓自心脉中流出。 气机过处,他双臂之上的血痂忽然绽裂,露出了底下的皮肉,外扩的经脉血管不知何时已重新隐了回去。 两手徐徐一抬,却听地上忽有金石摩擦之声飞过。 那适才自沈天君手上解下的两只金银二色的神异手套,猛地平地飞起,套上了李暮蝉的双手,一直延伸至手肘。 “原来,这才是乾坤一指真正的玄妙所在。” 又过许久,经过一番调息,李暮蝉方才重新睁眼,长身而起。 他看向沈天君的尸体。 “多谢。” 话语坠地,那具尸体顷刻如被惊动,碎散成尘。 (本章完) ------------ 请假条 请个假,跪求诸位大爷准许!!! ♡(*´∀`*) ------------ 235:深夜的战贴 洛阳,夜半三更。 灯芯挑起,又燃尽,复又挑起。 昏暗的房间内,荆无命正坐在一团模糊朦胧的灯色下,孤坐在屋心的一张大椅上,在饮酒。 过去的很多时候,很多年,他曾度过了无数个这样的日夜,但那时他都不曾饮酒。而现在不同,或者说在上官小仙给他带回来一柄剑之后,便有了不同。 饮下去的酒既是喝给他自己的,也是喝给上官金虹的。 这人当年死的时候,荆无命自己亦是心存死志,已不知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但他最后还是活下来了。 从某一方面来说,上官金虹身体里的一部分,已是为他所取代,或者说是他代替上官金虹的那一部分活了下来。 执念?还是跻身神魔之境后所舍弃的人性? 他看灯,灯无言,他又看剑,看向那柄倚在脚畔,放在手边的剑。 泪痕剑。 他眼里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思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上官小仙终究不是上官金虹。 倘若是上官金虹便一定不会送他这柄剑。 因为上官金虹相信他,相信他的剑够快,够利,不会以此等外物来壮大自己。 而且上官金虹加荆无命本就是天下无敌的存在,何须这柄神剑? 他们看似是两个人,其实更像一个人。 可如今,上官小仙居然送来了这柄剑。 尽管他是名剑客,也爱剑,可心中全然没有半点欣喜之情。 不过,除此以外,荆无命却有些欣慰。 因为上官小仙是在关心他。 这个孩子能活着,能挺过来,乃至成长起来,都让他感到意外。 这本该是颗弃子才对。 不想竟能扭转局势,化险为生,先借魔教之势暗中积蓄实力,然后与青龙会为敌,令金钱帮重现于世。 这個孩子,可比当年那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上官飞要争气太多。 倘若上官金虹尚在人世,看到这个连自己都不知道,却像极了他的女儿,不知会作何感想? 只是,上官小仙近些时候眼里似乎多了一些柔情,时常会望着天边发呆,脸上偶有不易察觉的浅笑,霸气日渐消弭,柔情日益深重。 一个霸者,尤其是一个枭雄,最忌讳的就是这种变化。 这个孩子动情了啊。 “李暮蝉!” 荆无命端举着酒盅,目光浅浅的冲着灯火念出了这个名字。 言语间似乎带有斟酌,也带有考量,还有思索。 这是个更像上官金虹的人。 甚至已快要超越上官金虹。 英雄了得。 荆无命见过太多的人,贪生怕死的,爱慕虚荣的,但像李暮蝉这般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志在吞吐天地的人,前所未见。 而且这个人还是唯一在上官小仙无依无靠,苦苦挣扎求生之际,给予其一丝温暖的人。正因为如此,才令上官小仙心中不至于全是对这座江湖的怨恨,留有人性,怀有希望,也更懂得爱惜自己,爱惜自己身边的人。 所以,饶是上官小仙对李暮蝉动情,荆无命也并无怪罪。 因为那不但是个十分了得的年轻人,还有雄心,得人心,有担当,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不但林仙儿这么觉得,就算上官金虹还活着,想来也一定会这么觉得。 而身为金钱帮的副帮主,荆无命肯定是希望这个孩子能成大器,做大事,甚至超越上官金虹,登峰造极。但身为一个长辈,身为一个大哥,他更希望这个孩子能活得开心些,而不是从生到死都活在勾心斗角,权利交织的漩涡中。 一个一心只有恨的人,或许会变得很强大,但永远不会无敌,也不会开心,更不会有好下场。 他更希望上官小仙能感受人世间其他的美好,好好活下去,活得不像林仙儿那般,也不像上官金虹那般,活出自己的人生。 想到这里,荆无命不禁一愣。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会替他人考虑,会忧心别人的事情。 事实上,当年他本就有意退隐江湖,假如上官小仙没能从冷香园下活着出来,亦或是被叶开发觉,死于飞刀之下,他即刻便会远退,绝不犹豫。 只是这孩子历经艰险,也熬过了对她的考验,活的惊天动地,方才令荆无命那颗沉寂多年的心再次得以跳动。 荆无命忽然笑了,这个也许一生都没有笑过的男人,此时坐在灯下,将手里的酒盅递到嘴边,一饮而尽,淡淡一笑。 灯芯又快要燃尽了。 就在荆无命喝到第六杯酒时,他的瞳孔忽然收缩,因为门外走进来了一个人。 这是个身穿杏黄色衣衫的人,是金钱帮的一位堂主,武功不错,相貌平平,往日做事也都办的很稳妥,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但对方现在居然就这么直直走了进来,无所顾忌,也未经禀报。 这是个叛徒。 但对方既然能这么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暴露自己,要么深藏不露,要么就是有极大把握。 荆无命看也不看对方,淡淡地道:“你可有话要说?” 汉子恭谨道:“有位大人想要见副帮主您,特意命我前来传话!” 荆无命“唔”了一声,把玩着手里的酒盅,“理由呢?” 汉子神色平静,似乎毫不在意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怖杀气,只是轻声道:“我知道,您也许对天底下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但有一件事情,副帮主一定无法拒绝。” 荆无命没有接话,只是十分平静地盯着烛火,示意对方接着说下去。 那位堂主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说道:“不知副帮主对自己的身世是否了解?又或许对自己的亲人感不感兴趣?” “啪!” 荆无命手中杯子已被捏碎。 他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骇人,死灰色的眸子更加幽暗,仿佛两点散不开的浓墨,脸色也苍白起来,面颊上的青筋也显露了出来。 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自然不可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那位堂主继续道:“比起上官小仙和上官仙儿,您似乎更有资格继承帮主之位。” 荆无命侧身而坐,没有说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但他脸颊上的青筋更凸,脸色也更白。 等他再睁眼的时候,双眸已充斥着一抹血色,红的像是两滴未干的血。 谁都知道荆无命自幼就被上官金虹收养,更是其亲手扶植成长起来的。 那位堂主又一字一顿地道:“因为你是上官金虹的私生子。即便当年上官飞死在你剑下,上官金虹也未曾想要杀你,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什么?但你一定不知道你母亲是谁?” 荆无命一言不发,瞳孔又是一阵剧烈收缩。 这个人说完这些话,遂缓缓自襟内取去一封战贴,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地上。 然后,他当着荆无命的面,自袖中抽出一口短刀,反转刀身毫不犹疑地刺进了自己的胸膛,倒了下去,瞪大双眼,死在了血泊中。 灯芯燃尽,灯也灭了。 但荆无命死灰泛红的眸子却像在疯狂跳动,绽放出两朵难以形容的晦涩光华。 他就那静静地坐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战贴。 嗅着空气中飘散的血腥气,荆无命终于站了起来,拾起了地上的战贴,看清了上面的字,推门走了出去。 (本章完) ------------ 236:荆无命之死 这一夜,荆无命走出铜驼陌,穿过长巷,走过一条长街,在夜深人静的夜色里穿行迈步,一直走到城南,最后停在一座残破颓败的荒宅前。 黑夜中,两盏又大又亮的红灯笼悬于门首左右,仿似在替他引路一般。 更奇特的是,门上还写着两个大大的字,“请进!” 门扇大开,荆无命面无表情的走了进去。 对于此地,他轻车熟路。 因为他少年时有很长一段时间便是在这里度过,日复一日,不分春秋寒暑的练剑。 他曾看着这座府邸从萧条冷清,到后来的辉煌灿烂,宾客如云,然后随着上官金虹的陨落,一切又都悉数化为尘埃泡影。 没错,这里便是上官家的老宅。 对方居然挑了这么一个地方。 荆无命的眼眸更幽暗了,眼中仿似没有半点人气,平静冰冷,宛如一缕孤魂。 他步入了老宅,停在了前院。 黑暗中似乎除了头顶微弱黯淡的星光再无半点色彩,四面冷清寂静,也无动静。 无人? 不,有人。 现在可是酷热的夏天啊,似这种地方本该少不了虫鸣的,但奇怪的是,空气中居然飘着一股淡淡的沁寒冷意,暗藏杀机。 忽然,灯亮了。 前方十余丈外的大厅内,一盏孤灯悄然亮起,照出了一道坐着的身影。 那人坐在上座,一手持壶,一手端杯,在自斟自饮。 “我权衡良久,还是觉得该亲自来会一会你。” 低低的嗓音居然如女子般阴柔,也如女子般娇柔。 但荆无命却留意到,对方分明是一副成年男子才会有的相貌,而且骨架略大,身形高挺,可偏偏这个人却似女子般做作,面涂脂粉,烈焰红唇,一袭桃花色的广袖长袍,怎么看怎么别扭,令人不寒而栗,不惊而惧。 荆无命眼珠轻转,并未说话。 男子随意懒散的倚靠着一张太师椅,头顶玉簪束发,半披半散,慵懒道:“我姓刘……” 荆无命眸光凝住,几乎瞬间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你来自京城?” 男子坐直身体,笑吟吟地道:“昨天这个时候我大概还在豹阁中饮酒呢。” “人呢?”荆无命沉声问。 男子微微一笑,卷袖一拂,一旁的桌案上忽有一颗头颅刷的飞起,飞出了正厅,落在荆无命的面前。 那是一位老妇人的项上首级,五官苍老,唇目紧闭,死的毫无痛苦。 男子搁下酒壶,站起身慢悠悠地道:“说起来,你母亲和青龙会也有不小的关系。当年上官金虹为青龙会堂主之一,气势正盛,唯恐他生有异心,青龙会便择取了一名女子接近他。上官金虹本就另有图谋,为了让一些人放松警惕,便只好装作为美色所惑,与之数夜缠绵,方才有了……” 但出人意料的是,荆无命的神情始终平静,未有任何变化,甚至看也不看面前的那颗头颅。 男子见状话语立止,然后笑问:“看来,你已见过自己的母亲了。” 荆无命冷冷道:“你一定不知道我还亲手杀了她。” 男子颇感意外的抚掌大笑,“好,我就知道骗不了你,不过你这個回答还是让我没想到哇……果然是个好对手,不枉我亲自走上一遭。你放心,我这人信奉实力,今日只有伱我一战,成王败寇,生死有命。” 荆无命眼中冷意凝结,他既然身为上官金虹的左膀右臂,那就绝不能有牵绊,有破绽,有被人可趁之机。 而他最不能有的就是感情,尤其是亲情。 那个女人在他降生之初便将他给抛弃了。 所以荆无命练成剑法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了这个人,断情绝恨,一心剑道,只为上官金虹而活。 荆无命腰间的剑在轻轻震颤,他盯着正从前厅走出来的男子,心中的杀机早已蠢蠢欲动。 一个人若只是一味地练功,他或许可以成为高手,但不一定就能活到最后。想要成为绝顶高手,武功固然很重要,但能否洞悉人性更重要。 因为人性永远凌驾于武功之上,而驾驭武功的正是人性。 这个人为了引他应战,不惜将他的身世过往都翻了出来,已算得上不择手段。 所以荆无命明知此行暗藏凶险,也还是来了。 否则他若不来,此人矛头调转,换成上官小仙或是上官仙儿,再或者路小佳,谁能防得住。 “你是否已准备好了?”荆无命问。 男子从前厅走了出来,闻言颔首道:“正要领教!” 他右手举杯,左手在谈笑间抬指自杯中一蘸,遂屈指一弹,一滴酒水已是化作天底下最致命的暗器,横击打向荆无命的面门。 但酒水蓦然飞散溅开。 嗡! 一柄剑已在荆无命的右手中,灰蒙蒙的剑身一横,已是自然而然的挡下了这一击,击出一声清越的剑吟。 这柄剑,不见剑锷,轻而不钝,薄而不脆,刚中带柔,刚中带韧,尽管瞧着粗劣简陋,但却是当年江湖上第一铸剑高手,古大师亲手铸就的神锋利器,且是特地为荆无命铸就的。 泪痕剑尽管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神兵,但一个绝顶剑客,只会爱自己的剑,忠于自己的剑。 荆无命已是拔剑,他拔剑的速度明明不快,甚至很慢,但却恰到好处。 拔剑的同时荆无命已在出剑。 没有任何花哨的剑技剑招。 粉衣男子蓦然瞳孔一颤,浑身毛孔齐齐收紧,盖因他眼前一花,身前半尺之外已多了一柄剑器,剑尖直指,近在咫尺,寒意迫人眉睫。 好快的剑。 “好剑!” 男子咧嘴狂笑,墨发飞散,衣袂飞卷。 但剑锋之前,忽见无数水汽露珠自四面八方凭空汇聚而至,聚汽成露,聚露成水,一层浅浅的波纹涟漪自剑尖下荡起,而后延伸成一颗巨大的水球,将男子包裹其中。 荆无命只手握剑,长剑孤鸣,剑身之上,乍见灰芒大盛…… 绝世大战,就此开始。 …… 清晨,天还未亮,金钱帮总堂的后花园里。 上官小仙正盘坐在静室中,周身寒气凭空汇聚,令她浑身血肉都变得犹如冰魄水晶般剔透,就好像已非血肉之躯,神异非凡,惊心动魄。 明玉功。 人要懂得进取,而像她这样的人,更要时时刻刻都得追求进取,不能有一丝懈怠。 江湖上已经来消息了,沈天君的尸体重现人间,而且还已落入李暮蝉的手中。 这便意味着四照神功也极有可能要现世了。 青龙会为此高手尽出,听说连那位杨姓王爷都已离京了。 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可听着窗外的鸡鸣,嗅着晨风中飘来的烟火气,上官小仙无来由的撤功敛息,睁开了眸子,喉结一阵蠕动,竟生出一股干呕之意,只觉胃部似在翻江倒海一般。 她秀眉微蹙,最近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了,无论什么饭食的气味,只要一经嗅到,便会胸闷心烦,忍不住想要吐出来。 上官小仙天资聪慧,心思灵透,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眼里既有慌乱忐忑,也有期待好奇,还有一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柔情。 只是这种种情绪,最后都化作一声低低的轻叹,“唉。” 许久,这种异样的感觉才渐渐平复下去。 但就在上官小仙准备继续练功的时候,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低叱,“你说什么?” 那是路小佳的嗓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还有无法言说的惊怒,近乎吼了出来,响彻大半个庭院。 上官小仙的气息猛地凝滞了下来。 她已能感觉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开始在空气中散发,总堂四周的帮众也都慌乱了起来,呼喝四起,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小姐!” 刘妈妈的声音有些颤抖。 上官小仙哑声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妈妈低声道:“副帮主……死了!” (本章完) ------------ 237:劫起洛阳 荆无命死了。 死在了上官家的老宅里。 等上官小仙与上官仙儿闻讯赶至,已是看见了这个人的尸体。 荆无命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院心,手中紧握着自己的剑,一动不动,剑身之上朝露凝结,汇聚如珠,在晨辉中闪烁着点点光华。 这个人浑身上下不见半点伤势,双眼还睁着,但却早已没了气息。 而且荆无命死的很奇怪,他就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湿透,几乎找不到一处干洁的地方。 上官小仙一看到这具尸体,鼻息一重,气息一沉,瞳孔都在急缩,眼中闪过痛苦之色。 这个一直默默陪伴她,照顾她,替她遮风挡雨的大哥,就这么死了。 路小佳眼神阴沉的像能滴出水来,那是泪光。 这个人于他而言亦师亦父,对他倾囊相授,还将他抚养成人,早已情同父子。 “谁干的?”他平静道。 上官仙儿神情复杂,眼中是说不出的伤心难过。 这個男人本可傲笑红尘,远离江湖纷争,逍遥自在,可却因为她们姐妹二人重新步入江湖,替金钱帮开疆拓土,震慑八方,既是她们为之依仗的靠山,也是她们的手足兄弟,亦兄亦父的长辈。 现在,靠山倒了。 上官小仙的脸色变了又变,先是变白,然后变红,最后冷白如冰,周身已是散发着滔天寒意。 “嘀嗒!” 随着上官小仙体外寒气弥散,那自剑身上坠落的露珠,尚未落地,已肉眼可见的冻结成冰。 脆响乍起,就见荆无命手中长剑寸寸碎断,本是静立不动的身体突然间爆发出一连串细碎声响,宛如炒豆子一样,浑身筋骨尽碎。 “好恐怖的手段。” 上官小仙眸光流转,几乎瞬间便发现了荆无命败亡的原因。 因为……水。 荆无命是死在这些水流之下。 老宅荒废多年,府中水源早已枯竭,不用想,这些水流定然是出自敌手的手段。 上官小仙又留意了一遍周遭的痕迹,尤其是看见地上那些被水滴击打出的孔洞,她脸色当即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化水为兵? 好手段。 非但如此,此人还能化柔为刚,令那水滴入石寸许,简直不可思议。 仅凭这一手,便足能独步天下,傲视武林。 上官小仙轻声道:“此人内力已至刚柔并济之非凡境地,生生不息,雄厚强劲,而且所练武功也犹为邪异,似能凭水流杀人。” 她不禁想起了嫁衣神功。 此功之强横在于除了真气护体,金刚不坏以外,便是周身笼罩着一股烈火般的霸道劲力。一旦交手,便犹如雷火加身,不但要留神敌手的招数变化,还要运功抗衡这股真气。 明玉功也是如此。 寒气外散,交手间,寒劲便能于无形中透入对手体内,若不分心抵抗,不但气血凝结,就连内力真气也要迟缓下来。 而这位神秘高手用的是水,会不会也是类似的手段? 上官小仙看着地面,其上还有一些浅浅的痕迹,似有激流回旋而过,冲击之下犹若刀锋剑刃,甚是不同寻常。 这痕迹范围极广,直直蔓延至两丈开外。 再看到荆无命浑身是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师父少说出了四十三剑,而且还陷入了苦战。”路小佳沉声道。 他已辨出周围的剑痕,失声动容。 上官小仙眸光晦涩,轻声道:“那是因为他在刺出一剑之后便自觉会落入下风,方才留痕示警。” “一招就能让师父落入下风?”路小佳有些难以置信。 上官小仙叹道:“不是输在招式。” 上官仙儿也发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她发现那些剑痕的深浅亦有变化,从远到近,由深及浅,最后一步便是死前站立的地方。 剑痕有变,那便说明剑已不稳。 要知道一个绝顶剑手,每一剑都该是毫无瑕疵,臻至完美的,更何况还是荆无命这种成名久矣的剑道强人,绝不该出现这种情况。 但这四十余道剑痕每一剑似乎都要比上一剑浅上一些,而且变化的距离也越来越短。 上官仙儿道:“他很累,似已后继无力。” 路小佳哑声开口:“凭师父的功力,哪怕与绝顶高手酣战,也该百招之后才会露出疲态。” 上官小仙目光闪烁,幽幽道:“都这么久了,院内水汽还凝结不散,阴寒彻骨,应是那位神秘高手的手段所致。可以想象,如此境地,若与之交手,一旦未能一招破敌,久战之下,浑身便会被水汽所浸透。这些水为对方真气所聚,化水成兵,刚柔变化之下,与身陷泥沼无异,动行受制,恐怕内力损耗的速度也十分惊人。” 路小佳双手紧握,骨节攥的发白,咯咯作响,哑声道:“师父死前体内已无半点内力,绝不单单是气力损耗那么简单。” 上官小仙看着荆无命灰白的面容,沉默了良久方才说道:“厚葬,无论是谁,我一定要他血债血偿。”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忽见门外有一名金钱帮帮众急匆匆的赶了进来,神色慌张道:“不好了帮主,城外有人立了一块牌子,放言但凡金钱帮之人谁若出城,即刻身首异处,弟兄们本都不信,但今早出城办事的几个……咕嘟……全死了!” 上官小仙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凤眸含煞,面如冷霜,语气却犹为平静地道:“看来我金钱帮的大劫要来了啊。” 如此手笔,肯定不会是李暮蝉的天下盟,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京城里的那些人准备对金钱帮动手了。 如今荆无命一死,金钱帮最大的靠山也就没了。 剩下他们几个,那些人已是等不及的开始玩起猫捉耗子的把戏了。 上官小仙想也不想,吩咐道:“传令下去,城中所有弟子暂时不要出城了,准备全力应敌吧,应该来的不会太慢。” 刘妈妈欲言又止地道:“小姐,依我看,不如派人去往江南,找姑……李暮蝉前来援手,眼下咱们两家算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正好联手结盟。” 上官小仙轻轻一笑,摇摇头,“算了,我不想求他,而且我也并非毫无胜算。” 她抬手一摄,但见地上的一截剑尖被招至掌心,上面染着一抹浅浅的血迹。 “看来此人也并不是毫发未损,究竟孰强孰弱,还得战过一场才知道。” 但上官小仙的话语前脚刚落,后脚又有人疾步而入。 “帮主,出大事了,城内几大武林世家的族人全都悉数退回了各家府邸,闭门不见,似乎想要和咱们划清界限。还有一些之前招揽的江湖高手,一个个也都放言脱离金钱帮,逃出城了。” 上官小仙面无表情的听着,随后淡然笑道:“这也没什么,人嘛,都是贪生怕死的,他们没有等到关键时候临阵反戈已算够意思了。” 忽然,上官小仙眸光一转,直直看向前来禀报的帮众,似笑非笑地道:“你是何人啊?” 那人原本垂目低首,甚是恭敬,可闻言当即嘿嘿一笑。 “要你命的人。” 说罢,浑身血箭狂飙,正是修有魔教秘技的毒人。 (本章完) ------------ 238:离别钩杨铮 …… 湘水漠漠,时值晨昏交替之际,忽见一道身影自天边掠至,驻足于岸边,而后负手慢行,走的不紧不慢。 这人精赤着上身,双手之上各是戴有一金一银两只神异手套,墨发被一条灰色布带随意束在脑后,满身纵横交错的刀伤剑痕竟然在根骨重塑之后悉数脱落。 确实脱胎换骨。 李暮蝉迎着江风而行,往日真气运转时他总觉的有几处地方多有滞涩,但如今圆转随心,似乎再无关隘,真气内力畅行无阻,似那浩荡江浪,奔流于奇经八脉,四肢百骸之中。 他一边感受着自身的变化,一边望向江对岸。 对岸有人。 但见一颗老树下坐着一个头戴竹笠的灰衣老翁,独臂垂钓,低眉垂目,不言不语。 但李暮蝉能感觉到对方就是在等他。 这是一个高手,周身气机晦涩难测,若非亲眼所见,恐还难以发觉对方的存在。 事实上自从他离了那座隐洞,青龙会的人便紧追不舍,只是李暮蝉适才堪堪摆脱了追兵,不想现在又遇强敌阻路。 他神情淡然,无畏无惧,只是轻轻一笑,“尊驾姓杨?” “是!” 老者抬头,轻轻应了一声。 这人嗓音虽轻,却能清晰无比的传入李暮蝉耳畔。 “老夫杨铮。” 果然是此人。 昔年离别钩的主人,赢了狄青麟的那人。 听到这个名字,李暮蝉步伐一住,微笑道:“所谓何来啊?” 老者抬起一双睿智且又清透的眼眸,目光望穿江水,直言道:“你。” 看着李暮蝉手上的那两只奇异手套,老者眼里精光流转,陷入沉思。 半晌,才听老者继续道:“你悟了?” 李暮蝉笑道:“还差一些,好歹是绝世神功,总得花点功夫才能通晓彻悟。” 老者叹了口气,“果然天纵奇才,我亦自叹不如。” 李暮蝉拧眉道:“你是为谁而来?” 老者起身,语气轻飘飘地道:“自然是为了这个江湖,也为了京城里的那個人。” 李暮蝉“哦”了一声,淡淡道:“那他知道吗?”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回道:“他之前不知道,但现在已是知道了。” “哈哈哈,”李暮蝉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道,“可惜眼下白玉京造反在即,他知道的已是晚了。” 这个“他”,当然就是那位天下之主,当今皇帝。 然而不待老者接话,李暮蝉又漫不经心地道:“唔,那你此行是为了擒我,还是为了找我联手,亦或是与我一战?我都来者不拒。” 说话间,他目光已扫过老者身后的树林,数十道身影若隐若现,几在被察觉的同时,这些人当即现身相见,尽是官府中的高手。 非但如此,李暮蝉身后来路上,亦有不少身影兔起鹘落,飞扑而至。 那是青龙会的人马。 “李暮蝉,速速将四照神功交出来。” 听到身后的叱喝声,李暮蝉只是掏了掏耳朵,看向对岸的老者,“你们也是这么打算的?” 老者摇头道:“不是。” 李暮蝉轻轻一笑,“那就好。” 他看也不看身后那些人,目光一横,望向江面上,忽见数十艘快舟如离弦之箭般破浪而来,仿若离水之鱼,在水面上飞驰穿梭,来势奇快。 快舟在前,一艘大船在后。 为首一人兴波起浪,如那出水龙王,正是十二连环坞的坞主,金老七。 “见过盟主。” 李暮蝉脚下未见如何动作,只一步跨出,整个人仿若迎风而起的飞鸟,凌空急掠,一个闪身,已然立足船头。 而那岸上,忽见两道提剑身影直逼追来的青龙会人马,剑下寒芒大盛,杀机骤起。 正是郭定和薛青碧。 李暮蝉接过手下递来的衣裳,嗤笑道:“真厉害啊,追我都追到江南来了,是该夸他们勇气可嘉呢,还是该说他们蠢到家了。” 而那岸边的老者始终不见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看着,波澜不惊。 但李暮蝉脸上的笑容却在某一刻猛地收敛,双眼微眯,眸光锐利如剑,径直穿过那数十名官府中的高手,看向了一个人,一个身影,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 这个人似乎也在看他。 二人对视一眼,只是那数十人很快又都围成了一堵人墙,将其护在身后,隔断了彼此的目光。 李暮蝉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随着李暮蝉,大船进退逆转,已是准备驶向长江水道。 “公子,”金老七忽然欲言又止地道,“北边传来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李暮蝉还在想着刚才看见的那个年轻人,下意识接话道:“什么消息?” “荆无命死了。”金老七道。 李暮蝉脑海中的所有思绪顷刻烟消云散,愣了一愣,看向金老七,“怎么死的?” 金老七恭谨道:“为神秘高手所败。” 说罢,遂将荆无命的死状一五一十的详细叙述了一遍。 李暮蝉沉默许久,荆无命一死,无疑是宣告着京城里的那些人要动手了,洛阳城怕是用不多久就会彻底沦为修罗场,伏尸无数,血流成河。 关乎金钱帮生死存亡的时候到了。 但李暮蝉想的却是上官小仙。 这个人又是否能够挺得过去,撑得下去? 他幽幽长叹了一声,旋即深吸气闭目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睁开眼,不轻不重地发号施令道:“传令下去,召集盟中各路堂主,连同七省武林道上的各方豪雄,以及各大世家的家主,还有黑白两道的巨擘,即刻聚于长江水道,商议要事,就告诉他们……一统江湖的时候到了。” 此言一出,船上众人,连同赶回来的郭定与薛青碧也都面露惊色。 大船远去,老者依旧站在岸边。 忽见一个青年自那数十位官府高手中越众而出,饶有兴致的望着李暮蝉离去的方向,啧啧称奇道:“这个人很厉害么?连你都没有把握?” 杨铮似乎不喜笑,恭敬行了一礼,回道:“若是在此人没得到四照神功以前,或可将其生擒。但现在这人身兼古往今来三大惊世绝学,非同小可,恐怕就是昔年那些天下第一的高手重现江湖,也不一定能压此人一头。” 青年眸光晦涩,微笑道:“呵呵,那就先看看这个李暮蝉和那几人能斗到何种地步吧,看来这江湖远比我想象的要有意思多了。” 说罢,青年转身离去。 “他看见我了,应该也已知道我是谁了,还会再见面的……现在咱们该去洛阳了,那边的好戏大概快要开始了。” (本章完) ------------ 239:北上!进击! 地有四方,界分南北。 一条水道横亘于人间大地之上,划出了南北武林的界限。 江上烟雨深,大大小小的舟船共计二十余艘,泊岸久侯。 而那最大的一艘船上,船头,有一人正坐在高处,坐在雨中,坐的懒散随意,也坐的肆然狂狷,放浪形骸。 李暮蝉侧身斜靠着大椅,黑色大氅如云飞卷,狭眸半开半阖,睥睨八表,于风雨中打量着江上、岸上的人。 所有人,所有天下盟的高手,皆已闻风而动,欲要北上进击。 人马还在汇聚,而李暮蝉已在风雨中坐了一天一夜。 然雨氛之下,就见那雨丝尽管绵绸细密,却未有一滴落在他的身上。 无人去搅扰他。 李暮蝉自斟自饮,望北出神,思忖许久。 自打他坐下的那一刻,便已在想着上官小仙,想着该如何走出下一步。 如今青龙会与金钱帮要一决生死了,定然高手尽出,手段尽施,幕后的强手黑手也都会浮出水面,局势会彻底明朗,所有后手暗棋也都会再无保留。 他若入局,这一战,将会定鼎中原武林的魁首之位。 他肯定是要入局的。 而他考虑许久的事情,便是到底要不要趁此时机,将青龙会和金钱帮一起铲除? 今时今日,他已无惧任何人,亦有匹配雄心野望的实力和底气。 但这个念头瞬间就被李暮蝉否定了。 倘若这么做的话,上官小仙要么死在他的脚下,要么就是与他不共戴天。 如果早些时候,或许他会毫不犹豫的定计,但现在,这个复姓上官的女子似乎已经在他心中扎根,而且是根深蒂固。 敌也好,友也罢,不知不觉,此人已在他走过的这段路途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所以,李暮蝉的心是感慨的。 不过他不是一个犹豫的人,这个人既然已是他的女人,活,那就只能是他的人,就算死,也该死在他的手里。 李暮蝉手里轻转着酒杯,将放远的目光往回收了一些。 雨氛中,一只只信鸽飞回飞远,于南北两地往复来去,船上负责传递消息的盟中子弟也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 这一战,三方倾尽所有,只为天翻地覆,一主江湖沉浮。 “你在犹豫。” 蓦的,一個声音冷不丁响起。 燕十三。 这个人现在一心痴迷剑道,既不是青龙会的人,也不是天下盟的人,只是李暮蝉的朋友。 李暮蝉将杯中酒水饮尽,轻声道:“你有什么好的主意么?” 燕十三道:“你心中不是早就决定好了,还用得着问我。” 李暮蝉微微一笑,放下酒杯,而后提着酒壶高举一扬,仰头张嘴将倾倒出的酒线接入喉舌之中。 等长饮了一口,他才痛快笑道:“不错,这一趟,我不光要将青龙会连根拔除,也要将金钱帮收入囊中。” 船上除了燕十三以外,谢龙腾、龙小云等人也都来了。 闻听此言,众人神情各异。 看来李暮蝉是打算连金钱帮一起收拾掉,真要如此的话,这一战,上官小仙死定了。 但李暮蝉忽然又补充了一句,“金钱帮我要,上官小仙我也要。” 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也做出了选择,话语虽轻,但说出来的都是份量,掷地有声。 见众人神色古怪,李暮蝉笑道:“这一次,我要把她捉回来。” 慕容秋荻眼里流露出一丝复杂,李暮蝉此言无疑是透露出了迎娶成亲的意思,只有这样,才能同时得到上官小仙的人以及金钱帮的势力。 相互敌对的两大势力,尤其是在有了莫大优势的前提下,李暮蝉还能做出这个决定,无疑是在说明他已爱上那个女子,变相的承认。 在欲望与理智的交锋中,李暮蝉自权利野望与感情之间赫然选择了直面自己的内心。 “公子,人都到齐了。”金老七朗声道。 “好,”李暮蝉清了清嗓子,气息徐提,开口道,“诸位可知这江湖有两个十年么?” 岸上众人原本正准备登船议事,不想李暮蝉自船上开口,清朗嗓音竟是凭着深厚内力传入烟雨之中,尽皆耳闻。 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 一时间,江上岸上的众人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止步循声,仰望而去。 江岸边上的一间茶寮内,角落里的一张木桌旁,三个披蓑戴笠的人正面露惊色。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叶开、丁灵琳,以及丁灵中。 叶开失神道:“想不到时隔月余,这人的武功竟已至这等绝俗之境,进境之快,委实骇人听闻。” 他跟着又摇头苦笑,仔细想想,似乎每一次看到李暮蝉,这人总能令人意外。 李暮蝉的嗓音复又响起,“唔,第一个十年,是天下第一名侠,沈浪的十年,惊才绝艳,惊世骇俗;第二个十年,是小李飞刀李探花的十年,绝世无双,人间绝响……至于这一世,群雄并起,天骄奇才层出不穷,该由谁来谱写第三个十年啊?” 他语气稍顿,缓缓吐出一字,“我。” 李暮蝉站起身,举杯遥敬众人,肃然道:“如今时机已至,吾等为山九仞,这便是最后一步。此役如若功成,从今往后,这江湖就是我李暮蝉的江湖,也是天下盟的江湖,同样是诸位的江湖。咱们倾力一击,荡平青龙,富贵共享,同进同退!” 话语落罢,当真好似一声平地惊雷,听的一群人瞠目结舌。 看着那船首上傲立狂饮的身影,众人短暂的愣了愣神,而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喊声。 “荡平青龙!” 叶开也为之失神,呢喃道:“此人无敌气象已成,终于要大放异彩了。” 每一个时代,永远不会只有一人独领风骚。 恰如李寻欢与上官金虹,便如币之正反,一个是绝世英雄,一个为不世枭雄,双雄争锋,于生死间升华到极致,成王败寇,试问孰为绝顶? 而李暮蝉的敌手既不是仇小楼,也不是朱四,更不是白玉京,而是那败亡了荆无命的神秘高手。 纵观此人过往种种,竟能自众多英雄豪杰中脱颖而出,一朝崛起,步步登高,太惊心动魄,也太难以想象了。 如今,大敌已现,自该争雄。 叶开摇了摇头,将面前的酒一口气喝完,呆呆道:“好酒,好酒!” 许久。 茶寮外的烟雨中传来一声高喝。 “北上,进击!” (本章完) ------------ 240:山雨欲来 …… “你受伤了?” 洛阳城外,一间冷清无人的佛堂里,白玉京瞧着那身穿粉袍的背影,轻轻问了一句。 汉子语气平淡地道:“再怎么说荆无命也是江湖上的绝顶剑手之一,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他说话之余抬起来左手,手心有一道剑伤,已是结痂的剑伤。 汉子起身回首,露出了一张涂脂抹粉的苍白容颜,双眸转动间已走出了佛堂。 佛堂外是一座矮丘,落于连绵群山之间。 此时天色阴沉,不闻蝉鸣,正是风雨欲来之势。 白玉京感叹道:“山雨欲来啊。” 粉衣男子瞥了眼头顶不住变幻的浮云,咧嘴笑道:“也不尽然,所谓云从龙,风从虎,而今风云色变,说不定是真龙入世呢。” 白玉京闻言一怔,而后语气幽幽地笑道:“真龙?这天底下哪有所谓的真龙,不过都是些顺应时运而起的凡夫俗子罢了。” 他感慨万千,深吸了几口气,复又道:“自古以来,惊才绝艳之人比比皆是,但能顺应时运的又有几人?更多的人是怀才不遇,郁不得志。” 粉袍男子道:“比如?” 白玉京微笑着吐出一个名字,“李暮蝉。” 这江湖上,论根基,论实力,论底气,论师门出身,不同凡俗的比比皆是。 可偏偏仇小楼败了,朱四死了,公子羽死了,李暮蝉却还活得好好的,而且如日中天,已要登峰造极。 这个本该最不起眼的人,赢了他们所有人。 “能从一个生死都不能自主的蝼蚁,成长到今时今日这般地步,确实了得。”粉袍男子也是称赞道,“听说他不但身兼‘无相神功’与‘天佛卷’,还得了沈天君的传承,似是修成了‘四照神功’……嘿嘿嘿……” 白玉京同样惊叹道:“江湖上甚至已有人称他为新的‘九州王’。” “九州王?呵呵,好大的口气,”粉袍男子双眼陡张,嗤笑道,“别说他只是一介后起之秀,就是沈天君尚在人间,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对于自己,男子似有绝对的信心。 这江湖翻云覆雨,哪有真正无敌的人物。沈天君九州称王,不照样死了,朱四嫁衣神功大成,亦是身首异处,公子羽威震天下,同样死无全尸。 这些人哪个不是震古烁今,横绝人间的霸道货色,但他们却是死的一個比一个惨。 粉衣男子冷笑道:“如果这天下真有无敌之人,那就只能是我。”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不光有盖世无双的神功绝学,还有权倾朝野的威势,手握无数人的生杀予夺。 而且现在他们已是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候,一旦功成,身旁这个小子当了皇帝,当上天子,那他的权势说不得要攀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比现在还要惊人。 到那时,岂是无敌二字可以形容的。 还有最为关键的,他十分赞同白玉京的话。 人就该顺应时运。 就比如当朝的太祖皇帝,当过乞丐,做过和尚,最后不照样改朝换代,名震千古。 所以,他是不是也可以这么做? 当然可以。 假如白玉京当上皇帝,根基尚未牢固,凡事肯定都要依仗他,依靠青龙会行事。到那时,凡事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真正的要风得风,唤雨得雨,谁敢予以禁制,自然就是天下无敌。 听着身旁人的阴柔笑声,白玉京默然无言。 此人的野心他又如何不知,对方想要更进一步,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而他则是想要当皇帝,二人现在不过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相互成就罢了。 真等大功告成,应该也就是他们决裂互制的开始。 而且这般行事,他也不是头一家。 想那李暮蝉不就是借着青龙会、金钱帮和魔教三方势力才走到今天的么。 李暮蝉可以,他当然也可以。 白玉京淡淡道:“现在说再多都为时尚早,算算时间,天下盟也该动身了,咱们什么时候动手?为何要威逼那些江湖高手和武林世家脱离金钱帮?依我看还不如一网打尽,万一这些人里面藏有漏网之鱼,岂不留下祸患。” 粉袍男子眯眼望着洛阳城的方向,“我这么做,是为了将上官小仙逼入绝境,只有这样,对方才能手段尽出,拿出最后的杀手锏。” 白玉京蹙眉道:“什么东西?竟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粉袍男子面上神情罕见的凝重了些许,负手轻声道:“若不是忌惮此物,杀荆无命的那晚,我就顺道把上官两姐妹也一起杀了。” 他双眼似是隐隐泛红,仿佛沁着血色,一字一顿的说,“孔雀翎!” 白玉京动容肃然道:“孔雀翎?上官小仙居然藏着孔雀翎?” 粉袍男子沉声道:“我也不太确定,但当年上官金虹称雄武林时,曾遣尽心腹族人,暗中在那泰山之上找寻了数月,几乎翻遍了每一个角落,最后这些人又都神秘消失,所以我断定他定然是找到了孔雀翎。” 白玉京的眼神变了又变,“倘若上官小仙真有此物的话,或许胜负难说。” 粉袍男子阴柔笑道:“当年秋凤梧之父与‘大雷神’金开甲决战泰山之巅,虽败,却未死,可见‘孔雀翎’亦非不可抵挡之物。她若没有也就罢了,若真是手握孔雀翎,那我岂能让她失望,自然要让她输得心服口服,死得瞑目。” 二人话起话落,山间的风声更大了。 疾风过处,草木簌簌作响,卷的尘飞土扬。 岗岭上的二人各怀心思,全都像在静候着什么。 如今洛阳城外早已埋伏了众多青龙会高手,只待时机一至,即可长驱直入,将金钱帮一网打尽。 不但外有埋伏,城内亦有武林世家与之接应,且金钱帮的帮众之中尚存耳目暗桩,亦是可于关键时候出奇制胜。 至于时机…… 猝然,那蜿蜒山径上,有人手捧信笺,来的很快。 “公子,江南送来的密信。” 白玉京打开信笺只瞟了一眼,顿时眯眼冷笑,“来了!” 谁来了。 李暮蝉来了。 “天下盟高手尽出,分为水陆两道,已于今日辰时动身。” 粉袍男子淡淡道:“兵贵神速,先行者应为高手,但李暮蝉恐怕只会更快,迟则明早,快则今夜,必会赶到洛阳。” 男子看了看天色,“唔”了一声,“正好,那就传令下去,明早鸡啼响起,即刻发起总攻,把李暮蝉逼出来,送他们一起上路。” 白玉京闻言纵身飘远,忙着去布置人手了。 岗岭孤耸,只剩粉袍男子一人独立,他看着白玉京远去的背影,眼里闪过沉思。 他们都是野心勃勃之辈,自然明白与虎谋皮的下场。 况且白玉京身份特殊,贵为皇亲国戚,究竟藏了多少手段连他也不知。 “呵呵,不亏是朱四教出来,居然暗中练成了魔教的移玉大法,有意思,但愿别让我失望……” (本章完) ------------ 241:上官一族 …… 棺材前,烧着一炷香。 香头上烟气袅袅,随风而散。 借着通明的灯火,还能瞧见棺材里躺着的尸体,荆无命的尸体。 窗外天色已暗,风云变幻,伴随着雷鸣电闪,偌大的洛阳城已是被绵密雨氛所罩住。 而在棺材旁,包括了帮主上官小仙与上官仙儿,还有路小佳,刘妈妈,以及帮中的几大堂主,几位护法,全都在此,人皆披麻戴孝。 不光是他们,总堂之外,洛阳城里的九街十八巷,所有金钱帮的帮众子弟,都已收拾妥当,交代完了后事,披麻戴孝,自四面八方现出身形。 有的站在檐下,握刀缠柄,用布条将手和刀柄勒紧捆好,绑成死扣,仿佛恨不得刀子长在自己身上。 有的则是坐在雨中,坐在街心,低眉垂眼,不厌其烦的磨砺刀刃。 这些人的身份也都千奇百怪,不但有客栈的伙计,酒楼的老板,还有路边的乞丐,街边的小贩,以及肉铺里的屠户,以及落榜的书生,青楼妓馆里的姑娘,走镖的镖师,撑船的老叟,算命的道士…… 多,太多了。 贩夫走卒,拒付文人,三教九流,竟然全都有。 这些人有的是江湖上默默无名的人物,有的却是昔年名动一时的好手,还有一些销声匿迹的的狠手,譬如一些死囚重犯,江洋大盗。 现在全都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这一战,金钱帮无疑是倾尽所有,手段尽出。 而在金钱帮总堂的前院,早已摆着足足四十三具尸体。 这些都是试图出城,然后死在青龙会手底下的帮众。 荆无命的尸体已被上官小仙凭明玉功暂时封冻,她没有急于将之埋葬,而是摆在了前厅,同样也在等着什么。 她在等李暮蝉。 这具尸体,也是留给李暮蝉看的。 荆无命留痕示警,即便外表瞧着无伤,可内里早已千疮百孔,筋骨尽碎,李暮蝉若能看见必然也会晓得那人的厉害之处。 但时间不多了,所有人都在等着天亮,因为一旦天亮,便是生死存亡的开始。 不同于之前公子羽的那一战,那一战只是试探,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从未大动干戈,也没有到决出生死的地步。但这一战不同,青龙会这条蛰伏于中原神州之下几百年的毒龙,终于彻底现身,欲要独霸武林,鲸吞江湖,必然是要有人陨落的。 成王败寇。 这江湖说到底不过是个“争”字。 武夫厮杀,争名夺利。 大势之争,亦是如此。 赢了,便可霸其势,占其利,夺尽对方底蕴。 输了,不过一场生死幻梦。 细细想来,这江湖武林前后三百年,似乎从未有今时今日这般多灾多难,劫祸遍地过。 好一个风起云涌的大世。 上官小仙柔声道:“你们都下去吧,还有什么想做没做的,大可随意,也算是我对你们最后的奖赏。” 于是,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除了刘妈妈和路小佳。 荆无命一死,上官小仙如断一臂,更是失了靠山,这个时候,他们怎能离开。 路小佳守在门外,刘妈妈守在上官小仙身边。 但上官仙儿离开了。 她在叹息中转身,在雨中漫步,走过了一条长廊,最后来到后院,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对于上官小仙,对于自己这个同胞姊妹,上官仙儿的心思很复杂。 她是在东躲西藏中长大的,在担惊受怕中成长,又在尔虞我诈中一步步走到今天。 用那几個老仆的话来说,她生来就是为了重振上官一族,重现金钱帮之威的。 但直到上官小仙一朝崛起,一鸣惊人,一步便令天下群雄失惊,她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 尤其是上官小仙找上自己的时候,上官仙儿心里有的只是戒备,提防,和敌意,全无半点姐妹情谊。 毕竟金钱帮帮主之位本该是她的,只有她,上官小仙不过是挑出来吸引仇恨的弃子。 但这个弃子,却先她一步,得到了属于她的一切。 当然要提防,甚至是恨。 况且上官小仙行事狠辣,手段阴险,机心深重,肯定不会让她好好活下去,活着争夺金钱帮帮主之位。 可事实证明她想错了。 对方非但没杀她,反而还和她共享帮主之位,尽管姐妹两个人平日里略显生疏,少有交谈,但上官小仙确实将她保护的好好的,尽足了一个当姐姐的责任。 而这段时间以来,她已能感受到很多东西。 尤其是感受到对方那种渴望亲情,又迟疑畏缩的复杂心绪,小心翼翼的就好像在触碰一朵易碎的花。 到了这个时候,上官仙儿才猛然醒悟过来,这是颗弃子啊,是为她而活的弃子。 她总以为自己很可怜,很不幸,但这个人比她还要可怜,还要惨。 所以,上官仙儿很心疼这个人,还有愧疚。 而她的心思之所以复杂是因为在心疼与愧疚之下,她打算背叛这个唯一的亲人。 或者说不是背叛,而是夺权握势。 “你,犹豫了?” 书房内,有一面翡翠屏风,便在上官仙儿犹豫迟疑之际,屏风后面忽然冒出一个低沉威严,霸道迫人的浑厚嗓音。 这个声音穿透力十足,仿佛能直达人心,惊的灯花都为之一颤。 上官仙儿站在窗畔,望着外面的风雨,轻声道:“没有。” 她既然身为金钱帮的继承人,又岂会毫无后手,没有帮手。 与上官小仙凭借一己之力崛起不同,她自幼便被家奴护持,被寄予厚望,同样也得到了一些上官小仙不曾拥有的东西。 如今决战在即,这些东西自然而然也该浮出水面了。 “还有没有其他的选择啊?”上官仙儿叹道。 屏风后的声音淡淡道:“她不是已经动情了么?还把身子给了那个李暮蝉。一个动了心的女人,只会蠢到无药可救,若不趁此时机动手夺权,一旦她挺过此劫,你猜她会不会和李暮蝉成亲啊?到那时,金钱帮究竟是上官家的金钱帮,还是李暮蝉的金钱帮?别以为她能与你共享帮主之位你就真是帮主了,她只要还在一天,你就永远做不了主。” 上官仙儿长叹了一声,“这金钱帮是她重新一手缔造的……” “唔,”那个声音似乎动了怒,“你忘了金钱帮的底蕴来自何处?”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那个声音话锋一改,沉声道:“现在荆无命已死,正是绝好时机,而且凭伱的模样,还可趁机对李暮蝉动手,一旦功成,天下盟也可尽在掌握。” 忽然,灯花一定,一道高大身影自屏风后负手走了出来。 灯火之下,但见此人立足一稳竟是与那墙壁上的一幅画像一模一样。 画像有名。 上官金虹!!! (本章完) ------------ 242:终见金鹏王朝 但见此人脸色蜡黄如铜皮,黄须黄眉,浓眉斜飞入鬓,长脸宽额,目如鹰隼,身形瞧着瘦削,然肩宽背阔,灯火一映,瞳眸之中竟隐隐绽放出两团摄人金光,仿佛眼仁都是金黄色的。 远远瞧去,此人就连顶上发丝也略显焦黄,鬓角泛白,少说年过半百,双手隐于袍袖之中,浑身上下狂飙着一股无形气机,犹为骇人。 这人面相也是有异,凸额兜颔,正是相书中的帝王之相。 男子身着锦衣,头戴雨笠,龙行虎步间跨足一稳,已是坐在了阴影中。 上官仙儿似乎已不是第一次看见此人了,神色如常,替来人沏了一杯茶,恭谨递了上去。 男子接过茶轻抿了一口,锐利双眸微抬,淡淡道:“我上官一族历来孕育出同胞子嗣的可能性极大,除了我和你爹,族内其他人也多是如此。但真正有所成就,而且气候不浅的,也就你们姐妹二人,以及我们兄弟两个了。” 男子双脚并拢,穿着虽是寻常,但一双靴子却非中原样式。 “唉,可惜我来晚了。”男子忽然轻叹开口,“想当年你爹心高气傲,自峙天赋绝顶,瞧不上金鹏王朝那一方异域小国,一心想要于中原大放异彩,遂带着他那一脉负气出走。这一走,便销声匿迹了十数载,等到我们再收到消息,已是金钱帮席卷中原的时候,但来不及寻他,便又收到他的死讯,当真世事无常。” 上官仙儿垂着眼眸,仿似一个听话的后辈子弟。 男子语气一提,沉声道:“放心,如今金鹏王朝已在我的掌握之下,朝中高手皆听我号令,精锐也受我差遣,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了。” 上官仙儿低声道:“多谢大伯,侄女一切都听大伯的。” 原来此人竟是上官金虹的同胞兄弟。 男子颔首道:“那就好,如今正是前所未有的绝好良机,一旦把控了‘金钱帮’与‘天下盟’,这十三省武林道便可尽在掌握,重现昔年金钱帮的不世之威,你爹也能于九泉之下瞑目了。” 说话间,他喝茶的动作蓦然一顿,扭头望去,却见窗外的夜空中有一点星火正自急速升空,远远瞧着,仿佛悬于高天之上的一颗赤色星辰。 “这是青龙会的信号,看来他们已在开始集结准备。” 说罢,此人眯眼拧眉,沉吟了片刻,“时候差不多了,我不宜在此滞留过久,城中我亦安排了人手,只待天亮,如此良机,你切莫错失。” 说罢,男子抬手掷出茶杯,就见灯花一颤,似有劲风掠过,明暗变幻间,屋内只余上官仙儿一人,茶杯轻如纸落,毫无动静发出。 上官仙儿终于抬起了眼睛,意味深长地低声笑道:“呵呵,重现金钱帮昔年之威?恐怕也好趁机入主中原吧,果然都是野心勃勃之辈。” 她叹息不止,似乎在忧心上官小仙的处境,又在忧心自己。 这些高手层出不穷,一个比一个会藏,一個比一个会装,上官小仙如今腹背受敌,不但要面对不世大敌,还要应付自己人,胜算越来越渺茫了。 “但愿……她挑的那个男人能争气一些。” …… 窗外风雨未停,雨势先急后缓,仿似一团剪不断扯不开的愁绪。 而在那风雨中,却见昏暗的雨氛下缓缓睁开了一双眼睛。 李暮蝉。 他就那么站在屋顶,静立不动,衣衫寂然,仿似一颗顽石,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听到了多少不该听的。 李暮蝉眼皮掀起,目光隔空落下,已是径直望向黑夜中那道鬼魅般远遁向城外的黑影。 他眼神幽暗,心中暗忖,“金鹏王朝?没想到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而且看架势这是想要借上官仙儿之手夺权?” 事实上李暮蝉也是堪堪赶到洛阳,但岂料觉察到一股非比寻常的气机暗中潜入了金钱帮总堂,本以为是青龙会的高手,不想居然上演了这么一出。 眼见黑影飘远,李暮蝉稍作抉择,背后发丝倏然根根浮空而起,双脚徐徐离地,于风雨中似游龙般凌空荡向黑影离去的方向,惊世骇俗。 “居然想要入主中原,呵呵,果然有种,看来金鹏王朝距离灭国之祸不远了。” 适才初见此人面貌,就连他自己都被惊了一跳,差点以为上官金虹是诈死。 毕竟在此之前李暮蝉已得知这世上尚有数味奇药,所以万一对方真是上官金虹,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结果没想到此人居然是上官金虹的同胞兄弟,而且看样子似乎身份还不简单,想来在金鹏王朝要么位高权重,要么一手遮天,甚至是那方小国的皇帝都有可能。 果然,姓上官的就没一个是简单的。 倘若金钱帮没有重现江湖,上官姐妹没有崛起,这人说不得只能按耐野心,压抑欲望。但如今局势连番变化,对方应是窥得时机,想要在几方势力之中插上一脚,好展现野望。 这么说来,应该还有盟友才对。 毕竟魔教那般声势浩大都功亏一篑了,输得彻彻底底,金鹏王朝区区一个弹丸小国,若无盟友,怎敢以身犯险,而且还能在此时此刻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洛阳,布置好人马。 李暮蝉腾挪如飞,双臂平展,单足凌空,气息吞吐之下,远远瞧着只似足不沾地,遨游于风雨之中。 他心念一转,很快便猜了个十之八九。 “此人的盟友该不会是白玉京吧?” 现在这般局势,中原几方势力角逐,哪还有敢入局一争的存在,倘若想要破局,就只能从中原以外想办法了。 而白玉京无疑是他们之中气候最浅的,想要立足,想要摆脱那些人,定然需要强援。 驱狼吞虎。 李暮蝉不由感到惊奇,这人简直像极了当年的他,权衡周旋于几方势力之间,不但背叛了朱四,如今看来已准备背叛那八个太监了,而此人应当就是对方准备的后手。 只说一番追逐,那本该远去的身影又变得清晰起来。 此人行事极为谨慎,脸戴面具,奔走飞掠的同时还不忘留意四方势力的动向,加上境界绝俗,沿途过处不论是金钱帮的人还是青龙会的人竟全无察觉。 李暮蝉宛如身融风雨,无声无息的缀在对方身后。 二人这般一直出了洛阳城,又往北去了数里,直到在一处山坳处,才见对方顿足翻落。 李暮蝉定睛瞧去,当即笑了。 就见那山下的一间草庐里,有一人盘腿而坐,除了白玉京还能而有谁。 而在草庐之外,群山岗岭之上,竟然全是蓄势待发的精锐高手。 (本章完) ------------ 243:雨夜密谋 风雨如晦,眼见那人步入草庐之内,李暮蝉也随之停下,似一缕青烟般投入山野之间,黑袍卷动,已是裹着一块大青石盘坐了下来。 他这一坐,气机内敛,神华尽收,周身寂然,刹那间如与身下山石合为一体,同息同脉,浑然无异。 任凭四面八方尽是青龙会的高手好手,竟无一人发觉他的存在。 李暮蝉就那么静坐在雨中,双目紧闭,内息徐徐下沉,气过中脉,只在四照神功的运转之下,他双手尾指一松,心脉气血登时勃发澎湃,心神一震,脑海中如闻惊雷,周身之外的一切动静竟然就此变得清晰。 雨落、风起、雷鸣、电闪……连同四面八方的窃窃私语之声,还有那草庐里的声音也都尽数收入耳中。 尽管越远越是模糊,但好在还能听个大概。 “见过上官天虹先生,不知您事情办得如何了?” 这是白玉京的声音。 “放心,我既然亲自出马,焉有不成之理?”另一个声音回道。。 白玉京淡笑道:“但愿如此,胜负成败,尽在天明一战,可千万莫要出现什么差错,不然金钱帮亡就亡了,我尚能残喘,可你就只能退出中原这盘大棋了。” 名为上官天虹的男子没有说话,似乎陷入了沉默。 二人声音压的极低。 “尊驾需得明白,咱们眼下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可千万莫有什么不智之举,不然前功尽弃,悔之晚矣。” 原来草庐里不只是两个人,还有一个仇小楼。 而说话的正是仇小楼。 上官天虹冷冷道:“阁下什么意思?” 仇小楼的语气同样很冷,只是说了三個字,“孔雀翎。” 末了,他又补充道:“你难道不知道上官姐妹藏有孔雀翎么?” “知道。”上官天虹毫不掩饰地道,“但我尚未确定那东西究竟被谁持握,所以不曾言明。” 白玉京悠然一笑,“有区别么?” “自然是有。”上官天虹沉声道,“若上官小仙得到此物,这一战,定然更添凶险。若是上官仙儿得到此物,或可为吾所用。” 草庐内的三人气息俱是一敛,遂听上官天虹复又道:“届时,只需趁机铲除那位刘公公,再除掉上官小仙,吾等便算大功告成,至于天下盟,那个李暮蝉若是没来也就罢了,若敢现身洛阳,定然叫他有来无回。” 白玉京听到对方这么大的口气,莞尔一笑,“上官先生还是不要高兴的太早,李暮蝉可不容易对付,有雄心,得人心,而今武功又是大进,城府还极深,和那些只知厮杀的莽夫可不一样。嘿嘿,说不准这个人现在已到洛阳,正躲在暗处,纵观全局,想着怎么算计咱们呢。” 岂料上官天虹阴沉发笑,语出惊人地道:“因为我已找到赢他的必胜之法。” 仇小楼接道:“什么?” 上官天虹缓缓道:“孩子。” 白玉京语气亦是随之一变,“什么孩子?” 上官天虹笑声变得古怪起来,“上官小仙和李暮蝉的孩子。” “你是说……”仇小楼语气一拔,却无下文,仿佛在等上官天虹接话。 “不错,”上官天虹道,“上官小仙已是怀有身孕。” 草庐内登时陷入短暂的死寂,但很快又听白玉京迟疑道:“此事你如何得知?” 上官天虹沉吟道:“饮食。一个人的习惯通常是不容易改变的,尤其是上官小仙这样的人,更不会轻易去改变自己多年以来的饮食习惯。她过去的几年,一年四季吃的都很清淡,加上要时刻提防别人下毒,所以吃的东西千篇一律,从无变化。但直到从长安回来,没多久她就开始吃一些填补血气,滋养元气的东西,而且整个人也变得有些奇怪,时常呕吐。” 仇小楼道:“你确定?” 上官天虹十分肯定地道:“八九不离十,绝对错不了。” “唉呀,这可真是天亡上官小仙啊。”白玉京感叹道。 这个人虽在感叹,但语气中已夹杂着一丝难以遏制的激动笑意。 在这个时候,这个几方争雄,欲要决出谁主沉浮的关键时候,偏偏这位世所公认的枭雄竟然怀有了身孕,岂非自绝后路,也断了生路。 不但断了她自己的活路,连李暮蝉这种没有破绽的人也凭空多出一个足以致命的要害。 “那就不能杀她了。”仇小楼道。 这种人活着才是最有价值的,不但上官小仙要活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更要活得好好的,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堵死李暮蝉的一切后路,绝了对方的一切手段。 话到此处,白玉京似是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他实在有些忌惮李暮蝉,忌惮这个一步步爬上来,到如今几乎已无破绽,无懈可击的不世强敌。但现在,这个人有了破绽,而且是足以万劫不复的破绽,那就再也没了无敌的可能。 “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白玉京叹息连连,笑叹不止,他还在为如何对付李暮蝉而感到苦恼,现在困难迎刃而解,恨不得大笑出声,“眼下洛阳城里除了金钱帮的人就只剩青龙会的人,城外亦有埋伏,就算天下盟的人及时赶到,一时之间也绝然进不了城。如此一来,只要一切按计划行事,那这中原武林便大有可为。” 上官天虹道:“我办的事情已经办妥了,不知公子可否探明那位刘公公的底气?” 白玉京凝声道:“我得提醒上官先生一句,咱们所面对的可不止刘公公一人。要知道他手底下还有七个人,这七个人似乎和他修炼了同样的武功,这么多年一直在豹阁中采阴补阴,每个人都深藏不露,武功共根同源,我怀疑其中藏有什么惊天杀招,万不可小觑。” 上官天虹“唔”了一声,淡淡道:“公子放心,这八个人深藏不露,我上官一族亦非寻常,孰强孰弱,还得一试才知。” 闻听此言,白玉京笑道:“如此,本王便倚仗上官先生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三人说着说着,只是突然间全都噤声不语, 但沉寂不过数息,一抹刀光霍然自草庐内飞出,斩破雨幕,落向十数丈开外的一颗粗壮老树。 “什么人?” 刀光之下,那树上竟闪出一名白衣女子,满头白发如瀑飞泻,刀光乍现的同时,已然一掌推出。 刹那间平地鬼气森森,风雨横流,澎湃掌风席卷八表。 白骨追魂掌。 “嗯?”仇小楼瞧得一愣,“幽灵秘谱?” 而那女子正是幽灵宫主,白飞飞。 “嘿嘿,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哪里走?” (本章完) ------------ 244:二女出海 风雨中骤起厮杀。 仇小楼出刀在先,白玉京与上官天虹则是各居一方,互成犄角,结围杀之势。 而在另一头,迷离雨氛下,一双眼睛悄然睁开。 李暮蝉似是有些失神,眼神复杂,脑海中还回荡着适才上官天虹说的话。 孩子? 上官小仙竟然有了身孕? 他平复着心绪,不禁想到了长安地宫下所发生的一切,想到了那翻云覆雨的五天五夜,似乎,没有孩子才不正常吧。 “孩子!” 短暂的愣神过后,李暮蝉仰面合眼,感受着溅落在脸上的雨滴,轻轻一笑,百感交集。 他很快再次睁眼。 只说白飞飞甫一现身,山林之间立见人影绰绰,仿若飞蝗过境,众多高手已是自四面八方围杀而至。 白飞飞果然不愧是白飞飞,以一敌三,加上身法奇绝,快如鬼魅,居然暂时未落下风。 而且不光是她一个人,风雨中忽闻银饰环佩之声依稀响起,紧跟着竟有一股异香随风而散,飘了过来。 “不好,这是毒风。” 仇小楼只吸了一口,脸色顿时狂变。 而白玉京与上官天虹各是退避一撤,俱皆屏气凝息,服下了一颗颗避毒丹。 白飞飞纵身掠至树冠,回身扬袖,居高临下俯瞰向脚下的一干青龙会子弟,尤其是白玉京三人,“今日你若与我一战,我可能会死,但你们定会元气大伤。” 白玉京闻言眼中杀机瞬间消弭,换上了一副温和笑容,同时挥退了手底下的人,待到所有人退出老远,方才笑问道:“不知前辈大驾光临,所谓何来啊?” 白飞飞眸光流转,冷淡道:“我只是想要问你一件事情,问完就走。” 白玉京“哦”了一声,好奇道:“前辈但说无妨。” 白飞飞幽幽道:“你可知道沈浪他们几人的下落?” 白玉京闻言笑容渐渐收敛,双眉紧皱,竟然陷入了迟疑,“实不相瞒,据我所知,沈大侠他们尚在海外。” 白飞飞又问,“可是陷入险境?” 白玉京意味深长地道:“沈家与我朱家结下宿世仇怨,若不能将其铲除,岂会放心。” 言外之意,便是沈浪他们即便身在海外,同样也受人追杀。 听到这句话,莫说旁人,就连仇小楼与上官天虹也都听得震撼莫名。 “这天底下居然还有敢追杀沈浪的人物?” 白飞飞反而陷入沉思。 自然是有的。 沈浪武功虽说绝顶,但当年那“快活王”柴玉关一人独战群雄,便不输沈浪,甚至犹有过之。 而且青龙会本就是朱家人暗中创建,如今反而为那几个宦官所把控,这其中必然发生了一些变故。 李暮蝉一直身在暗处,听到这些话,他也算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看来青龙会除了朱四以外,另有高手应是前去追杀沈浪他们了,以至于青龙会实力大减,内部空虚,给了那八人夺权崛起的时机。 他目光忽然抬起,透过风雨,望向适才传来叮铛脆响的方向。 李药师。 看来这个人不曾被胁迫,而是自愿跟着白飞飞走的。 事实上李暮蝉早已暗中命天下盟各处分舵,水陆两道多加留意,此事他没有过多声张,倘若李药师不是心甘情愿走的,只要她有心脱困,暗中留下暗号标记,那就肯定会被天下盟的人发现。 但这么多天过去,人不但下落不明,甚至连一点痕迹线索都没有,李暮蝉就已意识到了不对。 一个大活人,还是李药师这等高手,只要活着,那就绝不会毫无痕迹的人间蒸发。 况且白飞飞还不是抱有杀心,那就更不可能了。 除非,对方是自愿离开的,而且有意避开天下盟,避开他。 今日再见,果然如此。 至于原因,很简单。 尤其是看到白飞飞想要探得沈浪的下落,李暮蝉便明白了李药师的打算。 这人想要去找王怜花。 或者应该说是去救她的外公。 当初李暮蝉将“西方豆蔻”交给李药师之后,就曾隐晦提起过那封由沈浪留下的密信,包括上面的内容,再加上途遇白飞飞,必是心思有了变化。 但他并没觉得有什么。 对李药师而言,自己爹娘早逝,在世上已是无亲无故,可突然遇到白飞飞,又发现王怜花这個外公还活着,还身陷险境,但凡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那就肯定会去走上一遭。 但李暮蝉又暗自叹了口气,为何不与他言明啊? 不想他分心他顾?还是不愿他为难? 这个人真就是看着行事老辣,但心底却犹为善良,不谙世事,总喜欢替别人着想。 真够傻的。 “在海外何方?”白飞飞又问。 白玉京眼神闪烁,思忖了片刻,轻声道:“具体位置我亦不知,我只知道是在海外的一座神秘岛屿上,似乎临近扶桑岛国,而且双方久战多年,各有胜负。” 顿了顿,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依我看,这么多年他们都没半点下落,恐怕早已凶多吉少,前辈既是有意出海找寻,不如助小王一臂之力,待到……” 白玉京话没说完,白飞飞已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掠入风雨之中,去的飘忽。 “就这么放她们离开了?”仇小楼问。 白飞飞久匿在此,想来窥听到不少东西,真要放任对方离去,说不得留下祸患。 白玉京摇头道:“这人虽强,却还没到让我望而生怯的地步。只是杀她尽管不难,但现在当务之急是确保洛阳一战再无变数,况且对方无心恋战,也没必要与之纠缠,浪费时间。” 白玉京视线轻转,瞟了眼雨幕深处,若有所思地道:“要是没猜错的话,适才那个暗中施毒的应是极乐天女李药师吧。看样子这二人是打算去海外寻找那些人啊,呵呵,有趣。” 上官天虹拧眉道:“莫非,青龙会还有高手未曾现身?” 白玉京也不隐瞒,眯眼低声道:“很多事情我也不清楚,朱四死的太早,有些东西尚未交代就一命呜呼了。不过,那远渡海外追杀沈浪的几位可都是连我也知之甚少的宗室族老,神秘莫测,凭她们两个,就算找到了,也只有死路一条……呵呵,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一个个了无音讯的,最好都死在外面,不然咱们何来一展野望,大展宏图的时机啊?” 仇小楼沉默了下来,不再多言。 白玉京当即止住话,眼神一烁,抬眼看着天色,临风沐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而一旁的上官天虹忽然身形轻颤,仿佛有所察觉,浓眉似龙蛇拧转,扭头望向不远处山脚下的一颗大青石。 他眼中先是露出一抹疑惑,但双眼却在短暂的凝视过后蓦然急眯,然后徐徐睁大,瞳孔跟着骤缩。 那石头表面居然是干洁的。 上官天虹风也似的掠到近前,死死望向面前的石头,五官已在僵硬,隐隐多出一抹骇色。 适才,这里有人! (本章完) ------------ 245:洛阳血战 六月十八。 洛阳。 微雨未停,天色将明未明,欲暗未暗。 随着城中鸡啼响起,恐怖的杀机悄然弥散开来。 那些长巷窄巷、街市里坊间忽然多出一个个人来,高矮各异,或胖或瘦,纷纷现出身形,聚散于九街十八巷,结成阵势,刀口一致向外。 这里是上官小仙挑选的战场,亦是金钱帮的本营。 没有人知道这一战要持续多久,会死掉多少人,他们只知道守在这里,抵御青龙会,杀光来犯之敌。 死守。 不是他们死光死绝,就是青龙会的人死个干净。 势不两立。 而在这层层阵势之后,便是金钱帮的总堂。 堂里的人早已等了一夜,等着青龙会的人攻进来,杀进来。 临近天明,雨势忽然又大了,风却小了。 豆大的雨滴溅落在地,将本该明艳的洛阳城涂抹的灰黯一片。 随着金钱帮的人甫一动作,九街十八巷之外,已有阵阵冲天杀机如飓风般逼来,自四方而至。 急落的脚步声仿佛和雨落的动静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街上、墙上、树上、屋顶……一道道身影自雨中现身,宛如环伺猎物的野兽,眼中只有森然杀意。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双方不由分说,无数暗器已是铺天盖地的罩向对方。 交锋碰撞之下,两方势力当即于攻防之间变化着手段。 “盾阵!” 金钱帮这边有人大喝开口。 话音方落,就见长街之上翻出一面铁墙。 那是由一块块半人高低的盾牌拼接而成,横在金钱帮众人面前,拦挡着青龙会子弟的暗器。 金铁交击,碰撞声骤急如雨。 只是那暗器之后,忽有火光凌空飞至,滚落于地,而后如惊雷般炸响。 正是江南霹雳堂的火药。 金钱帮众人连连后撤,急忙退出一截,仿似陷入颓势。 他们一直自街心退至街尾,眼看就要退出长街,不想铁盾忽又撤开。 攻杀在前的青龙会子弟突然齐齐一个激灵,双眼陡张,仿佛瞧见了什么极为骇人的东西,面容变得狰狞可怖,惊骇欲绝。 雨幕中,但见那铁盾之后竟然摆着一门火炮。 “啊……” 这些人只来及发出一声惊呼,随后洛阳城内就听“轰”的一声,地破天惊。 本是扑杀在前的青龙会子弟瞬间被撕碎成漫天碎肉,血雨当街泼洒。 而那长街两侧的商铺、客栈,突然间大开门户,无数暗器爆射而出,伏兵尽显,再次扑杀上去。 惨烈。 “啧啧啧,竟然连火炮都有。” 白玉京站在高处,听着那声震耳欲聋的炸响,亦是罕见的面露凝重。 金钱帮竟然藏有这等攻城利器,着实难以想象。 “呵呵,上官小仙果然是深藏不露啊。” 刘公公站在白玉京的身旁,眺望着雨中的战场。 九街十八巷皆已笼罩在杀劫之下,腥风血雨,遍地横尸。 而白玉京的身旁,除了仇小楼以外,连那两位旧时的青龙老大也都纷纷现身。 独臂大汉眉眼阴鸷,嫁衣神功已是暗自催动,周身之外风雨难侵,森然目光环顾八方,如在找寻着什么。 当日在冷香园下的地宫内他被李暮蝉一掌重伤,如今刚一恢复便等不及的想要报仇雪恨,一洗前耻。 另一名贼眉鼠眼的瘦汉亦是目露精光,眼中杀机涌动。 刘公公毫不废话,轻笑道:“那咱们就速战速决!” 话音落地,几大高手皆已向着金钱帮的总堂逼去。 速战速决,当然就是擒贼先擒王。 这几人皆乃当世一等一的高手,任何一人都足以傲视武林,横行天下,如今联手又岂是等闲。 但见他们提纵飞掠之下,金钱帮众人莫说拦阻,就是追都追不上。 几人心高气傲,却是对这些小喽啰毫无兴趣,不过几息,五人已立足于铜驼陌,看向了金钱帮的总堂。 总堂之内,寂静一片。 但随着他们的到来,雨中杀机陡生。 “就是你,杀了我师父?” 雨檐下,一個冷厉的嗓音冷不丁响起。 路小佳头戴雨笠,手握刀剑,似是等待许久。 他看的是刘公公,问的也是刘公公。 路小佳身旁还有个妇人,刘妈妈,手上戴着大搜神手,也是如临大敌。 刘公公粉袍寂然,然背后发丝却是飞扬激荡,闻言讥笑两声,轻描淡写地道:“连你师父都败了,你有什么资格挑战我?识趣的滚远些,本座可以勉为其难的留你一条狗命。” 这时,雨中忽有脚步声逼近。 那步调初闻尚远,但一起一落已在众人面前。 正是上官小仙和上官仙儿。 二女一人着红衣,一人穿青衣,莲步迈动之际,周身风雨尽被其体内晦涩气机迫到两尺开外,如风如雾,回旋轻转,惊艳绝俗。 面对五大高手,两姐妹似乎毫无惧色,尽是冷眼睥睨,直迎不避。 “明玉功?呵呵,”白玉京似笑非笑,就好像开玩笑一样说道,“上官帮主,姑且给你个机会,投降如何?” 上官小仙闻言嫣然一笑,眼中全无半点笑意,没有说话,身侧双手一震,风雨中顿见两团惹眼金光乍现,龙凤双环已在手中,嗡鸣不止,战意高昂。 上官仙儿也不曾开口,她腕间还有另一副龙凤双环,但真正令人变色动容的是她手中所持之物。 那是一个金黄色的圆筒,一件奇物,一件天下无双,惊神骇鬼的大杀器。 看到这个东西,本来以为胜券在握的几位高手,都情不自禁的凝了凝目光,脸上流露出一抹笑来。 有人是干笑,有人是在冷笑,还有人似笑非笑,但浑身筋肉已在紧绷,周身气机勃发,已是做好了防备抵御之势。 白玉京眯眼笑道:“孔雀翎!” 他似在惊叹,又在感慨,同时眼里也现出了凝重。 毕竟传闻中这件东西自出世以来,还尚未输过,可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风雨依旧,但已没有人敢有动作,有所异动,或者说不敢先动。 谁若先动,说不定就要先招架孔雀翎,被上官仙儿迎头痛击。 不光不敢动,几人连话都不说了,全力凝神戒备。 上官仙儿看向上官小仙,眼神中似是带着询问的意思。 对方不敢动,那她们可就要出手了。 姐妹二人四目相对,眼中仿佛藏了千言万语,这个时候,这最后关头,也就只剩她们相依为命,同进同退了。 上官小仙点了点白皙的下巴。 “呵呵!” 遂听一声轻笑,但见上官仙儿忽然扣动了孔雀翎上的机关,将五个人全都罩了进去。 刹那间,风雨中仿佛凭空多出千百道流光…… 血战开始了。 (本章完) ------------ 246:决战在即 只说众目睽睽之下,上官仙儿手里的金色圆筒忽然如孔雀开屏般绽放开来,奇幻瑰丽,如能摄魂夺魄。 霎时间,几个人的眼中似乎已没了风雨,也没了金钱帮的总堂,更没有上官姐妹,有的只有那弥天盖地的流光,充塞于视野之中,化作唯一。 “退!” 也不知谁厉声长啸了一句。 五道身影,齐齐暴退。 但是,飞退的同时,场中已见变化。 “啊!” 流光之下,风雨之中,便在那电光火石,惊心动魄的一瞬半刹,一声凄厉惨叫陡然落入众人耳畔。 有人中招了。 这些流光可不只是金光,还有青芒乌光,蓝芒紫光,有的被淬了剧毒,有的可以一分为二,有的曲射,有的直射,有的如蛇蜿蜒盘旋,似乎每一道流光都藏有玄妙,也藏着可怖杀机。 而且,这些流光居然还能破绝顶高手的护体真气。 谁敢不退? 白玉京脸上露出惊容,瞳孔亦在急颤。 好可怕的暗器。 这世上的暗器没有一千种也有五百种,但唯有这一种,能铸就不败神话,无敌威名。 果然非虚。 而他已是看见发出惨叫的是谁了。 是那个贼眉鼠眼的汉子。 在场众人,刘公公身怀奇功,腾挪提纵之际,八方风雨竟然如受牵引,围聚在对方周身之外,化作一个巨大的水球。 水球更在飞旋急转,引风动雨,令风雨成旋,暂退的同时已将面前流光拨向一旁,尽全力招架。 而仇小楼则是手握圆月弯刀,劈风斩雨,刀势如惊雷掣电,亦在竭力抵挡着面前的流光。 独臂大汉仗之嫁衣神功,爆喝如雷,体外真气狂催,雨滴及身无不蒸发一空,浑身白气升腾,既是在与流光抗衡,脚下亦在急退。 至于白玉京自己,有这么多绝顶高手在前面挡住,撑着,他焉有性命之忧。 但那个瘦汉就比较倒霉了。 这個人本来也能退开,但上官仙儿似乎认准了他,将几人逼退的同时还调转孔雀翎,又冲此人补了几道流光,而且还都是淬了剧毒的暗箭。 上官仙儿飞身一拔,一蓬流光密集如雨,朝着对方面门就射了出去。 瘦汉狂吼着,手忙脚乱的一阵招架,待到落下,双手早已千疮百孔,被那暗箭射出七八个血洞。 但要他命的却不是这些暗箭,而是路小佳的剑。 因为就在上官仙儿出手之际,路小佳与刘妈妈,连同上官小仙早已伺机而动,所以其他几个人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看着瘦汉在狂吼中倒了下去,被一剑枭首。 太快了。 五大高手,这就陨落一人。 但上官仙儿的脸色忽然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 因为攻守变化向来是连为一体的,既然她先行出手,那一击之后,必然要迎来狂风暴雨般的反击。何况剩下四人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就算孔雀翎真能天下无敌,但归根结底也还是暗器,一击之后,试问其中还有几分杀机尚存。 果然,流光横空一过,飞退的四人俱皆急扑而回。 上官仙儿只觉周遭风雨仿似一瞬间化作一方泥沼,限制着她的动行,束缚着她的手脚。 那位刘公公挥手一推,掌下风雨登时翻滚聚涌,化为一记犹如实质的掌印,隔空拍来,风雨为之倒流。 几在同时,一只金环当空砸落,将这一掌粉碎当场。 上官小仙从天而降,拦挡在上官仙儿的身前,双环在手,已是运劲抵抗着面前四大高手所带来的恐怖压力。 路小佳与刘妈妈几乎同时来援,一左一右,死死护持着上官小仙。 “滚开!” 仇小楼杀心大盛,刀光一闪,风雨顿时如帘开合,直劈上官小仙。 路小佳刀剑齐出,左手用刀,右手驭剑,竟然分心二用,将荆无命的夺命快剑和白家神刀齐齐施展了出来。 往日这人少有出手,也鲜有不凡战绩,是故为人所疏忽,不想今日刀剑齐用,竟技惊四座,令人刮目相看。 仇小楼神刀一劈,刀至半途,已然是被路小佳给挡了下来,不光挡下,剑光急转,还有还手之力。 “好!” 可他刀剑方出,一只拳头已裹着雷火般的霸道气劲,斜飞而至,重重砸向路小佳的胸膛。 路小佳急忙刀剑一横,交叠一挡。 一旁的刘妈妈见状亦是出手,双掌一亮,大紫阳手已然横推而出,势如排山倒海。 而即便如此,面对这一拳,二人还是如遭雷击般倒摔出去。 但眨眼功夫,那刘公公与仇小楼等人忽然脸色微变,却是不进反退,急忙收敛杀机。 只因上官仙儿已重新抬起了孔雀翎。 但接下来的变故却令众人大吃一惊。 就见上官仙儿右手拿捏着孔雀翎,左手忽然闪电般伸出,指缝间赫然藏着三枚雪亮银针,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扎进了上官小仙的后颈。 “啊!” 一声惨呼,上官小仙仰天长啸,口中冲出一股滚烫气息,在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又被上官仙儿补了一掌,遂翻滚出去,口中呛出一股血箭。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的气息都为之一滞。 刘公公双眼微眯,面露惊疑,冷笑道:“嘿嘿嘿,你们这些人真是让咱家大觉好笑,在这个时候居然上演窝里斗的戏码,担心死的不够快么?” 上官仙儿动手之后,孔雀翎已凌空指向刘公公,语气幽幽地道:“现在,轮到你死了。” 刘公公冷笑连连,正待说话,可他就似觉察到了什么,眼神偏转,径直看向一旁的白玉京和仇小楼,这二人居然暗中截住了他的退路。 他又看向那独臂大汉,皮笑肉不笑地道:“朱九,你也要背叛咱家?” 独臂大汉只是冷笑连连,却不回应。 “我来回答你好了,你今天死定了。” 蓦然,风雨中飘来一个沉稳雄浑的嗓音,未见其人,已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霸道隔空逼迫而来,令人感到一阵窒息。 风雨中,一尊高瘦挺拔的身影负手而来,头戴雨笠,脚下龙行虎步,一步一稳,步步有声,仿若铿锵鼓点,落在众人的心头。 一看到这个人,刘公公脸色蓦然大变,双眼圆瞪,失声尖利道:“你是……上官金虹?你没死?” 听到上官金虹四个字,地上躺着的三个人也都神色生变,动容骇然。 来人沉声道:“你认错人了,在下上官天虹,伱也可以叫我大金鹏王。” 刘公公闻言瞳孔急颤,似是深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又看着在场所有人古怪一笑,“我明白了,你们这些人原来都是一伙的。” 上官天虹步调不改,走到上官小仙面前,居高临下地冷淡道:“你败了,将金钱帮交出来,我可留你一命。” 上官小仙被刘妈妈搀扶着,雨水打湿衣襟,神色平静,然后长长吸了一口气,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苍白的嘴角露出几分嘲弄轻蔑的古怪笑意。 “唔,你说了不算。” 忽然,又有一道温和声音飘入场中。 巷陌一端,却见有一人静立檐下,仿似观战许久,轻声道:“今天,没有谁能活着离开这里,咱们一朝了恩仇,结束这场江湖浩劫……可好?” (本章完) ------------ 新年快乐! 诸位书友,祝大家新春快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嘿嘿,请假啦! ------------ 247:掌惊洛阳 “李暮蝉!” 听到这个声音,白玉京笑了起来。 仇小楼也笑了。 上官天虹尽管神情冷冽,却难抑制眼里的森然笑意。 这个时候,他们可是胜机在握,既有几大绝顶高手,亦有孔雀翎这般一等一的大杀器,且城内城外还都是青龙会的人马,局势已定的情况下,李暮蝉就算再厉害,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白玉京抚掌称赞道:“你还真就来了,果然够胆。” 他们还以为如李暮蝉这般擅用智计的人,最起码会等到双方两败俱伤之际才会现身,不曾想居然敢单枪匹马的走进来,闯进洛阳城中,自陷绝境,又主动现身。 李暮蝉站在檐下,袖手而立,面前隔着雨线,浑身气机全无,就像是个普通人。 他目光转动,已扫过了地上的上官小仙,但最后视线落定的位置,却是那看似背叛了自己姐妹的上官仙儿。 “你应该告诉我的。”李暮蝉道。 一瞬间,上官仙儿的眼瞳为之一颤。 而她眼里还有慌张,有羞恼,以及薄怨,但更多的是一些复杂不明的意味,眼角隐隐多出一团水汽,不知是飞溅的泪,还是流淌的雨滴。 这个人才是上官小仙,姐妹两個原来调换了身份。 别人或许瞧不出来,能被暂时蒙蔽,但李暮蝉却早已熟悉上官小仙的一切,岂会认错。 这句话只一出口,白玉京几人已是在勃然色变的瞬间,暴起发难,冲着上官小仙狠下杀招。 但还有一人,则是冲着李暮蝉出手。 正是那个被唤作朱九的独臂大汉。 “小子,受死!” 对于当日在长安地宫被李暮蝉一掌败退,朱九可是一直记恨在心,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雪耻。 而且他也是为了拦截李暮蝉援手施救,嫁衣神功倾力催动,运拳横扑,一股澎湃霸烈的雄浑气劲立如烈火般于巷陌之中席卷开来,令周遭众人,无分敌友,俱皆感到一阵窒息。 反观上官小仙被识破算计,已是身陷险境。 仇小楼,白玉京,上官天虹同时出手,只求一击必杀,一招功成。 现在已不是计较得失的时候了,他们暴露了野心,还和刘公公撕破了脸,加上李暮蝉又已现身,那就绝不能给上官小仙喘息的机会,不然局势变化,胜机必失。 只有上官小仙这个金钱帮帮主死了,那此战就算赢了大半。 “小姐!” 刘妈妈急呼一声。 而更让人吃惊的是,刘公公居然也冲着上官小仙出手。 他们似乎铁了心要先杀上官小仙。 因为一旦错过眼下这个良机,那上官小仙和李暮蝉就极有可能联手,甚至是两方大势合二为一,真到那个时候,别说他们,皇帝怕是都要睡不着了。 所以,金钱帮是肯定要灭的,上官小仙必须死。 可是,能成么? 上官小仙浑身气机变得犹为惨烈,神色亦是狠厉起来,体内涌出一股滔天寒气,凤眸精光爆散,她左手手心乍见黑光涌动,右手握着孔雀翎已至半空,欲要再次绽放,似是打算拼死一搏,以命搏命。 气机碰撞对峙之下,长巷中的风雨瞬间如浪翻卷,被挤向一旁。 “别……快救她,她已有了你的孩子……” 躺在地上的上官仙儿神色紧张,忍不住冲着李暮蝉急呼一声。 在她看来,李暮蝉戳破上官小仙的算计,分明就是打算要对方的命。 即便有朱九拦阻,但上官仙儿只能冲着李暮蝉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眼中现出滔天恨意。 她作势还想起身,可后颈上的三根银针却在颤动中又令她气息一泄,无力瘫软在地。 但话起话落,上官仙儿忽然愣住。 不光她愣住了,正欲起身的刘妈妈和路小佳也都齐齐气息一滞。 而白玉京和仇小楼几人却是面露惊容,满目骇色。 因为他们的面前,忽见一道身影闪入,跨出屋檐,立足雨中,自袖中吐出两只手来。 那一金一银的两只手,只凌空一划,众人眼前的风雨刹那间如被当空截断,连同他们几人的攻势也悉数自此截断,自上官小仙的面前,截到了这双不同寻常的双手之上。 这个人,当然就是李暮蝉。 “我知道。” 李暮蝉已在上官小仙的身前,就像是一堵墙,一座高山,又像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了几大高手的面前。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对着身后女子轻声道:“躲好了。” 刹那间,剑影,刀光,掌影,拳影,尽数落于那金银双手之上。 李暮蝉双脚一沉,面前风雨尚未落地,竟是一颗颗,一滴滴,倒飞向上,冲天逆流,化作一副匪夷所思的奇景,连同他的衣袍发丝,而今尽数在那交锋对撞的恐怖气机下,激荡暴动,猎猎作响。 风雨倒流,白玉京的面容亦是随之扭曲。 “以一敌四,此人当真精进到如此地步?必要杀之!” 他心中怒吼长啸,剑身之上青芒吞吐,倾尽全力欲要刺出这一剑。 但白玉京的心忽然一沉。 李暮蝉已经出手,那朱九呢? 他脸颊抽搐,眼角余光顺势一瞥。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白玉京差点叫出声来,脸上前所未有的流露出了一抹恐惧之色,因为他已瞧见一具尸体。 朱九的尸体。 这个人尚未闯进雨檐之下,独臂未展,重拳未落,身子还在半空,作横扑飞冲之势,但人已经死了,死的无声无息。 此人尽管不如朱四那般霸绝人间,天下无敌,还断了一臂,但其一身嫁衣神功的功力又岂是等闲,放眼当世,能与之比肩者恐也寥寥无几。 但现在,这等足以横行天下的恐怖高手,居然就这么死了。 确实是死了。 白玉京几乎可以肯定,因为这个人亦如当年朱四那般,两眉之间多了一记指印,一记小小的且十分不起眼的指印。 想来死的应是极快,以至于朱九面上神情还没来得及变化,但眼中却能瞧见些许错愕,带着浓浓的不敢置信,仿佛对手是在错身之间就要了他的性命。 但见朱九顺着前扑的余力,在雨中划出一道弧月般的轨迹,最后自半空跌落,摔了下去。 一切发生的极快,骤起骤落。 其他人也都听到了朱九坠地,死去的动静。 “乾坤第一指!” 刘公公尖利长啸一声,掌下劲力再提三分,功行极致,已能看见他皮肉下颤动的筋络,以及那犹如黑水般流转于奇经八脉之中的真气,仿若一尊盖世邪魔。 上官天虹瞳孔骤缩,继而双眼一眯,登时变化攻势,双手摆出一个犹为神异的姿势,如凤飞鹏击,拳掌齐出,亦是倾力一击。 仇小楼手中刀锋下沉,更快更急,更狠,也更为凌厉。 却见李暮蝉呼吸一屏,双掌虚提,竟任由面前四股惊世骇俗的气劲加身。 气劲及身,他身形一晃,但双脚却扎根在地,仿佛变得身轻如纸,又似那随风而动的拂柳,左摇右晃,黑袍鼓荡,衣衫之下,四股气劲竟然随着他的摇晃悉数自受击处汇于双掌之上,大袖顷刻盈满劲风。 只在四人瞪大双眼的注视下,忽见李暮蝉掌下有风雨汇聚而来,转眼化作一团水球,一掌推出。 “好!” 刘公公双眼陡张,厉声狂笑,双掌抽退一瞬,复又推掌回迎。 其他几人亦是目眦尽裂,纷纷运劲相抗。 僵持不过半息,却见那团水球在半空飞旋急转,不停变化着形状,而后竟如一团雷火炸开,当空爆碎如雨。 水滴飞溅,遇石石碎,遇木木摧,过处一切,尽皆四分五裂,被洞穿的千疮百孔。 众人连忙定睛瞧去。 却见暴乱的尘嚣中,一道身影屹立当场…… (本章完) ------------ 248:兵临城下 那是……李暮蝉。 风雨如旧,尘嚣已散。 巷陌里,李暮蝉飞扬的衣袂渐渐平复下来。 而那微雨之中,四道身影皆已后退。 白玉京踉跄而退,连连撤步,直至剑尖杵地,方才稳固身形。可站定的刹那,他嘴唇翕动似是有话要说,奈何唇齿一张,一股逆血已是难以克制的涌了出来。 “噗!” 霎时间,白玉京的面上已全无血色,煞白如纸。 也就在一前一后的短暂间隙,他手中那柄长生剑,蓦然“咔”的一声,寸寸碎断。 这柄名震江湖几十载的七武器之一,就此烟消云散。 上官天虹也在退。 这个人的反应极为迅速,也很是果断,借着余力就要趁机远遁,但他很快又一缓退势,神色凝重且难以置信的看向李暮蝉。 因为上官天虹陡然感受到有一双极为可怕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宛如破空箭矢,锐旺冲霄,又似附骨之疽,狠狠钉了过来。 李暮蝉已在看他。 上官天虹心神狂震,不敢再有一丝异动,他有种感觉,倘若自己转身遁逃,以背向敌,即刻便会身首异处,如朱九那般死的悄无声息。 仇小楼同样在退,眼中充斥着难以置信,口鼻冲血,瞪大双眼,低吼道:“这不可能!” 李暮蝉何时修成了这等惊世骇俗的掌力? 这如何可能啊? 如此杀劫,几大高手合力一击,李暮蝉以一敌四,竟未落下风。 仇小楼的气息都在为之发颤。 他不禁想起了魔教东进时初见李暮蝉的场景。 这才短短数月,此人竟已成长到这般匪夷所思的地步。 四大高手里,也就那位刘公公尚显波澜不惊,风轻云淡。 没有人逃,没有人敢逃。 凭李暮蝉今时今日的境界,这些人连小小一个转身都要考虑再三,岂敢遁逃。 而且李暮蝉的武功已超出了所有人的猜测,这何止是强啊,这简直就是强的没边了。 几个人既是当世枭雄,又都是野心勃勃之辈,自然明白该如何抉择。 那就是在此一战,无论代价如何,一定要杀了李暮蝉。 此时他们也许还有一战之力,可一旦放弃这个机会,恐怕都不用三年五载,不出一年,李暮蝉便能横扫天下,席卷十三省武林道,届时只怕无人能制。 而且就算他们逃了又能如何,以李暮蝉的身手,既然已是结了大仇,往后可就得天天提心吊胆,日夜提防了。 所以,四個人互望一眼,当机立断,已暂时摒弃前嫌,欲要先除掉这位快要登峰造极的后起之秀。 刘公公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就见手背之上根根青筋暴起,血脉贲张,像极了一条条扭动的蚯蚓,当即赞叹连连,柔声道:“呵呵,好厉害啊,尊驾的掌力怕是足以横推武林无敌手了,便是放眼江湖前后五百年,想来也无人能出其右。” 说话间,刘公公五指轻一伸展,顿见黑水般的真气行过右手,将那郁结的劲力尽数冲散。 “可惜啊,任你妙参天理,彻悟大道,今日也难逃一死。”白玉京擦拭着嘴上的血色,幽幽道,“你以为洛阳城外只有青龙会的人么?本王起事在即,焉能不做万全准备。不妨告诉你,在我来洛阳之前,早有千艘战船出鄱阳湖,集水陆两道人马,合共十万大军,算算时间,距离兵临洛阳已是不远了。” 此言一出,其他人的神情俱皆微妙起来。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造反谋逆可都抄家灭族的重罪,更是不得了的禁忌。 李暮蝉神情平静,振衣抖袖,略作思忖道:“你高兴的太早了,我来时曾见过杨铮,此人或许还算不上什么,但他还带着一个年轻人,你不妨猜猜那人是谁?” 白玉京脸上笑容一僵,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厉声道:“我管他是什么人。” 李暮蝉仿似智珠在握,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肯定知道的,他既然有所觉察,便不会毫无准备,你那十万大军恐怕到不了洛阳了。就算真的兵临城下,也绝不会是你的兵……现在咱们这些人都是瓮中捉鳖,只待大军杀到,正好一网打尽。” 如果说白玉京先前的话已足够令人心惊,那现在便是石破天惊。 变了脸色的已不止路小佳他们,刘公公、上官天虹齐齐动容,神情也都紧张起来。 他们就算真的天下无敌也不敢与朝廷争锋,一旦兵临城下,数万大军杀至,便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有死无生的下场。 奈何李暮蝉目光幽幽,眼中尽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仿似打定主意今日必要分个胜负。 上官天虹脸色难看,忍不住叱道:“小子,倘若真有大军围城,伱也逃不了。” 倘若朝廷真到了动用大军镇压江湖的地步,如他们这些江湖各方势力的魁首绝然难逃一死。 李暮蝉眼无波澜,有些漫不经心地道:“我知道。所以保险起见,天下盟的人除了我,其他人压根就没来洛阳。” 他似乎早就布置好了后手,留了退路。 末了,他又头也不回的冲着身后人温言道:“放心,有我在,就算大军压境,我也能护你周全。” 看着眼前挺拔瘦削的背影,上官小仙的身子似是震了一下,眼泊颤动,令那抹水汽又浓郁了一些。 适才李暮蝉道破她的算计,令她以为这人有心杀自己,本是心灰意冷,欲要舍命相搏,不想局势峰回路转,竟然成了这般变化。 不等上官小仙回应,一旁的上官仙儿忽然没好气地喝道:“能不能别打情骂俏了,先把他们给我收拾了。” “李公子,你适才说的不过是一面之词,是真是假还尚未可知呢。”刘公公不惊不慌,风轻云淡地道,“而且,你以为本座就没有后手……” 也就在他说话的功夫,洛阳城外,又见一团火焰急促升空,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相继绽放。 没错,升空的不止一朵焰火。 四面皆有。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几朵焰火既不是属于青龙会的,也不是金钱帮,更不是天下盟的。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朝廷的人……来了。 刘公公的脸颊轻一抽搐,语气随之一顿,而后面无表情地道:“你们还不出来见见这位名震江湖的天下盟盟主。” 随着他的话语落地,巷陌之外,乍见六道身影飘然掠入,浑身阴气森森。 李暮蝉眯眼一瞧,玩味笑道:“不是还有七个么,怎么就来了六个。” 有人阴恻恻地道:“督主,姓张的出城了,估摸着回不来了。” 刘公公脸色阴沉道:“呵呵,看来真龙入世还真是不假啊。” 也在这时,忽有金钱帮的帮众自远处急呼传信。 “帮主,城外有大军集结。” (本章完) ------------ 249:困兽于城 洛阳城外。 原本藏在暗处,准备抵挡天下盟的青龙会子弟忽然发现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那就是山野之间,连同入城的官道上,忽然冒出许多身影。 这些人都是随白玉京一起起事的兵马,与他们也算一伙的,如今在此汇合也是早就商量好的,可不曾想,大军赶到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包围他们,包围了整个洛阳城。 漫起的尘烟中,忽见一驾马车缓缓赶了出来。 执绺的是个白脸太监。 此人与那刘公公等七人,便是当今庙堂之中权势最盛的八个人,亦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八虎”。 而这位,姓张。 马车距城六十丈停下,而后遂见士卒就地铺好了一张软毯,毯上摆着一方矮几,再陆续有人端上酒水,捧上点心。 如此,才见这位张公公弓背哈腰的撩开帘子,迎出了一位蓝衫青年。 青年貌近三十,身形偏瘦,狭眸细眉,脸色偏向蜡黄,眉宇间还透着些许玩世不恭,眼睛一直紧盯着洛阳,仿佛很好奇里面的局势究竟发展到了何种地步。 “如何了?” 青年下了马车,步调随意,拂袖振衣,一屁股坐在了软毯上。 张公公忙跪在地上,提壶斟酒,嘿然笑道:“估摸着已经打起来了。” “那就好,”青年咧嘴一笑,“你觉得谁会活着出来啊?” 张公公看了眼洛阳城,低眉顺眼地道:“回爷的话,奴婢不敢妄加揣测。” “天下盟的人居然没有来?可惜,我还想着将他们一网打尽呢。”青年言语无忌,性子跳脱,端着酒杯,指肚摩挲过杯口,目光轻一流转,立见杯中酒水肉眼可见的溢出缕缕热气,随后含笑一饮而尽,“这可比在京城斗狗来的有意思多了。” 张公公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爷,咱们现在是否动手?” 青年摆手道:“不急,先看戏,我很好奇究竟谁能活着出来。” 说话间,此人斜睨向身旁的张公公,漫不经心地道:“你之前曾说他们七人都练就了枯木禅?还可以吸人功力?” 张公公忙道:“没错。但其实我们七个练就的武功都是经过易改的,只有那姓刘的独得真传。而且我已暗中验证过另外六人所练的功夫,发现他们每人皆独修八脉之中的一脉,似乎合在一起方才算是一门惊世骇俗的神功。” “咦,”青年眼露惊奇,“这么说来,你们七個练就的武功都是为了成就他一人?” 张公公面露狠色,沉声道:“奴婢也确有如此猜想。” 想他七人所成绝学皆为那姓刘的亲传,而且内力又都是采阴补阴,同根同源,天生便受其克制。尤其在豹阁内,对方每每催动内力,他便觉察自己体内真气蠢蠢欲动,有种快要离体而飞的异样,怎能不怕。 青年啧啧称奇,眯眼轻笑道:“好厉害啊,听说他自创了什么神水奇功,犹为不凡。如此说来,你七人的功力恐也会如那江河之水,万流归江,万川归海,最后悉数聚于他一人之手咯。” 如此细想之下,也确实厉害。 毕竟对方还不曾集另外七人之力于一身,便杀了荆无命这位绝顶剑手,本身实力已属非凡。 倘若此人将其他人的功力化为己用,吸入体内,一旦八脉俱通,神功大成,岂非难以想象? 但即便这样,青年也只是兴致更浓的说了一句,“有趣!” …… 而在洛阳城内。 “妙得很,真就说什么来什么。”闻听大军杀至,李暮蝉似是没觉半点凶险,双手自然而然垂在身侧,话锋急转,“看来你们这些人没一个是赢家啊。” 现在这洛阳城已是有进无出,如一方囚笼,他们这些人便是困兽,而且还得做过一场,胜者才有资格出城,与那位真龙过招。 这人算是光明正大的坐山观虎斗,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所有人也都明白,更是清楚,脸色俱皆凝重铁青。 就算赢得了李暮蝉,也定然赢不了外面的那人。 这世上若真有无敌之辈,必然是那条真龙。 任凭江湖英杰辈出,天骄并起,可谁又能敌的过一国之君。 哪怕此人不通拳脚,也照样能天下无敌,一言可毙敌于千里之外,举手投足可决胜于四海九州。 被李暮蝉言语一激,上官天虹如鹰如隼的眼眸里凶芒乍现,仿似一只穷途末路的独狼,冰冷道:“你以为自己就能有好下场?” 如李暮蝉这等人物,坐拥富可敌国的财富,还妄图掌控十三省武林道,必然难逃一死。 李暮蝉不慌不忙,却是说出了令上官天虹几人脸色更为难看的话:“我是何下场你们肯定瞧不见了,因为你们一定死在我的前面。” 风雨之下,晨昏交替之间,一众江湖豪雄,绝顶高手,神情尽皆凶戾起来。 李暮蝉此时此刻毫不在意外面的那条真龙,也不在意自己能否活着,而是盯着眼前的这些大敌、死敌们,双手十指轻轻蜷缩伸展,平静的眼眸里尽是涌动的杀意。 一定要杀了这些人,斩尽杀绝,斩草除根。 若是以前,李暮蝉或许还要审时度势,不会在这种境况下做尽做绝,尚会留有余力。 但现在不同了,因为他身后的人,更因为其肚子里的孩子。 这是足以要命的软肋。 他可以无所顾忌,横行天下,但软肋无法避免,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将这些威胁尽数铲除,就在这洛阳城里,杀个干净。 所以,李暮蝉又说话了,他轻叹道:“看来伱们的后手已经用完了,既然如此,我便动手了。” 众人无言,但空气中忽然弥漫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惨烈杀机。 形势既已如此,他们又岂会避退。 眼下迎难而上或有一线生机,何况洛阳城里亦有不少青龙会的人马,只要稳住局势,就不一定会输。 洛阳城内,厮杀还在继续。 洛阳城外,也已是十面埋伏,兵临城下。 “先擒上官小仙。”上官天虹突然沉声道。 到现在他还没有放弃生擒此女的打算,一旦功成,便能挟制李暮蝉,或有转机。 李暮蝉眸光一抬,笑了笑,“死不足惜。” 他说话的瞬间,抬脚一跨,已在上官天虹面前,风雨洞穿,一根金色食指直直点出。 这便动手了。 “杀!” 刘公公亦是沉声说了一句。 大战骤起。 在场众人尽皆动作。 上官天虹冷哼一声,亦是抬手,出拳,出掌,出爪,连番变化数记杀招,攻向面前大敌。 可他之所以连连变招,却是因为心中没有把握挡下这一指。 这是一指,更是一剑,一招之下,如有万千变化,神惊鬼怕,惊天动地。 “乾坤第一指?” 上官天虹双眼大张,纵声长啸,须发皆张,最后还是攥指成拳。 拳风过处,风雨塌陷,沛然拳势如能撼山摧岳,上击日月,已是将全身劲力凝于一点,欲要正面击破这一指。 顷刻间,拳风指劲无声相交。 但二人之间的风雨顷刻已被迫开丈许。 四目相对,李暮蝉呵呵一笑,一指点出的刹那,蓦然振臂一抖,却见指影一分为三,势有先后,已是化作三招剑法接连点在了那只拳头上。 但看似指分先后,三指劲力却几乎同时爆发于一点。 上官天虹甫接一指,脚下当即后退一步,接第二指,又退一步,直到三指尽落,他背撞石墙,双肩一晃,石墙轰然炸裂,似是铜皮般的面色转眼泛起一股异样潮红,如能渗出血来。 这却不是什么乾坤一指。 白玉京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失声脱口道:“这就是四照神功?” (本章完) ------------ 250:弹指无敌 快,难以形容的快。 这一指既是起的快,落的更快,众人只见二人拳指一撞,上官天虹已然败退。 电光火石之间,却见李暮蝉的另一只手悄然抬起,并指点出。 白玉京堪堪惊呼出声,不想乍见雨氛下有银光掠动,遂眼前一花,恍惚刹那,两根手指已近在咫尺,不急不缓,指劲分风破雨,直指他眉心。 “嘿!” 白玉京神情为之一紧,匆忙招架,提指相迎。 他这一指亦是不同寻常,指劲一出,剑指一立,其周身之外忽有一层犹如实质的罡气凭空浮现,阻风挡雨,横于三尺之外,隐有青芒流转。 正是那先天罡气。 气劲激荡八方,就见白玉京凝神屏息,衣袂狂卷,体外罡气汇聚收敛,尽数凝于剑指之上,仿若化作一抹青色剑锋,直破李暮蝉所出剑指。 这人果然尚有保留,深藏不露。 而李暮蝉这一指却始终平缓推进,便是神情亦无半点波澜。别说这人尚有后招,哪怕他藏着天下绝顶的实力,今日也不一定能活着走出这条巷陌。 指劲转瞬相遇,当空交锋,嗤嗤之声不绝于耳。 二人指尖相对,就见两团气劲自无形而化有形。李暮蝉所出指劲犹如流云飞雾,其势浩瀚缥缈,又似奔腾江河,一指指出,便如那东逝之水,内息连绵不绝,势猛力雄,观之寻常,实则早已融入了无相神功那沛然无匹,磅礴浩大的雄浑劲力。 而白玉京所出指劲,如离弦箭矢,凌厉凶煞,气劲穿透力十足,明里看似交锋,暗里却是打着伤人心肺的想法。 可任凭他再深藏不露,一指之下,僵持不足半息,二人周身风雨骤然溃散如烟尘,化作一蓬水雾。 白玉京的神情自凝重到难看,然后再变惊惧,转瞬半刹,他所出剑指倏然膨胀充血,而后“蓬”的爆开,化作一团飞溅的血泥,食指、中指齐根而断。 “哇!” 劲力反伤,白玉京眼皮一跳,苍白的面颊上殷红点点,但觉自己右半边身子瞬间失了知觉,脚下踉跄而退,最后重重撞在墙上,缓缓跌坐下去。 人影起落,地上的路小佳、刘妈妈,连同上官仙儿也全都趁机缓过劲来,起身迎敌,凝重以对。 也就在李暮蝉对上官天虹和白玉京出手之际,已有数道杀机围攻向上官小仙。 这其中不但有仇小楼,还有以刘公公为首的七大高手。 上官小仙却是不惧,她手握孔雀翎,正待招架,不想刘公公嘿嘿一笑,凌厉阴毒的掌势忽改,直扑上官仙儿三人。 上官小仙脸色骤寒,红唇紧咬,手中孔雀翎一收,作势拦阻急扑。 但她这一动作,剩下的几人全都窥得时机,出招愈发狠厉,只为生擒此女。 也在这时,那重伤的上官天虹蓦然仰天发出一声尖利高亢的长啸,啸声如狼嚎,响彻云霄。 未等啸声落罢,巷陌之外,乍见百十道身影浴血闪入。 就见这些人相貌各异,大半为汉人,少数为其他异族,穿着打扮皆非中原人。 “给我杀!”上官天虹厉声道。 原是金鹏王朝的人马。 为了争取那最后一线生机,他沉声道:“此战绝不会输,我手底下早有两千名精锐好手暗中扮作商贩混入洛阳城多时,只要稳住局势,再联合城内剩下的人马,尚有一战之力。” 他这话是说给刘公公以及白玉京等人听的。 眼下形势逆转太快,一定要先稳住人心。 仇小楼出刀的同时亦是开口:“我魔教亦有人马蛰伏于城内、城外。” 白玉京脸色难看,冷冷看了眼仇小楼。 但眼下却非计较这些的时候,他急忙吞换着内息,暗运内力,强压伤势。 可一口气还未彻底咽下去,白玉京双眼陡张,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适才还说话的仇小楼。 仇小楼原本正要对着上官小仙出刀,而且已是出了一刀。 刀锋未中,再出第二刀。 不想眼角余光惊见一记指劲凌空袭来,当即心头一突,刀刃急转,顺势劈下。 青色刀光弯如弧月,于巷陌中凭空乍现。 但刀锋过处仇小楼的脸色却是变了。 弯刀之下,并无指劲。 有的只是一滴被李暮蝉以柔劲屈指弹送出的血珠。 那血滴浑圆如珠,被圆月弯刀一分为二,当空劈作两半,遮向了仇小楼的双眼。 血滴蒙眼,仇小楼不及反应,但觉双眼一凉,眼前视野霍然鲜红一片,顷刻如坠冰窟。 糟了! 连同白玉京在内的几人,全都齐齐暗道要糟。 仇小楼手中刀光急挽,盖因血滴之后,一根银色食指凌空点来,来势极汹。 李暮蝉一指杀向仇小楼,另一只手同样立指成剑,凌空连点,顿见指劲推风截雨,雨滴横击,打向剩下的六个太监。 “狂妄!” 仇小楼浑身气机勃发,墨发皆张,宛如一头暴怒的狮子。 如意天魔,连环八式。 但刀势方起,刀招未出,那根食指已急落于圆月弯刀的左侧刀身。 刀招起于半途,顿被这一指截断。 仇小楼心头大惊,匆忙变招,可刀招甫变,那食指忽又击右。 “叮”的一声,刀招又断。 遂见仇小楼手下刀光翻飞如电,可方寸之间,一记剑指竟如影随形,在那刀身上连连击撞出一阵脆响,截招断势。 眨眼间,仇小楼连连后退,足足变化了十八招,但未有一招成攻杀之势,以致招不成招,势不成势,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啊!” 一声低吼,仇小楼一止退势,气息狂提,体外忽有澎湃气劲涌出。 “给我死!” 他对李暮蝉可是恨极,而且恨得咬牙切齿,甚至不惜替白玉京卖命,只为报仇雪恨。 但现在眼见李暮蝉的武功精进如斯,仇小楼明白,今日若不能打败对方,余生恐是报仇无望了。 所以这一刀,倾尽全力,势要斩杀眼前这尊窃取了他魔教大半底蕴的无双强人,不世死敌。 可适才血滴蒙眼的时候,仇小楼先机已失,还有出刀的机会么? 李暮蝉当然不会给他机会。 圆月弯刀急撤一收,正欲扬刀而起,岂料那根食指随之一进,化指为掌,一揉一按,已是抵着圆月弯刀的刀身,推掌一送,重重压在了仇小楼的胸膛上。 仇小楼只手独臂,输于先机,弯刀横于胸前,拼命抵挡着李暮蝉掌下的雄浑劲力,双目通红,脚下步步后退,咬牙切齿,仍想奋力一搏。 然而只退出一步,仇小楼便撞在一堵石墙上,登时如遭重创,喉结忍不住蠕动起来。 心知死劫难逃,仇小楼眼中登时流露出一抹恐惧之色,但他忽又嘎声怪笑起来,“李暮蝉,你等着吧,将来会有人替我报这血海深仇的,我那徒子徒孙……” 李暮蝉神色平静,不言不语,单足骤沉,力从地起,推送的掌力再是一沉。 就见仇小楼身后的石墙“轰隆”一震,仿若地龙翻身。 一掌击落,李暮蝉当机立断飘然而撤,再看仇小楼,眼中生机迅速黯淡,贴墙而倒,嘴里还断断续续地道:“……绝不会放过你,我就是做鬼……也……也绝不会放过……你!” 说罢,头颅一垂,气绝当场。 (本章完) ------------ 251:万流归江 仇小楼就这么死了? 这个称雄西方,号称魔教七百年来最惊才绝艳,令西域诸国都闻风丧胆的人,就这么倒在了雨中,死在了巷陌里。 李暮蝉飘然而退,看也不看墙根的尸体,身形伸展之下,仿若化作一缕清风,自雨中荡出数丈,已是到了那六个太监的面前。 白玉京狠咽了一口唾沫,眼神连连闪烁,急忙抽身远退。 他实在是被李暮蝉的手段给惊住了,也吓到了。 月前在那长安地宫里,此人虽说够强,但至少还没到不可力敌的地步。然而这才过去多少时日,李暮蝉简直就和之前判若两人,进境之神速几可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上官天虹亦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堂堂魔教教主就这么死了。 刘公公本想趁机对上官仙儿等人动手,可瞧见仇小楼败亡倒下,当即狭眸一眯,调转攻势,飞身扑向李暮蝉。 准确的来说,他是为了救其他六名太监。 这六个人虽说身手不俗,武道气候亦是不浅,但比起李暮蝉这种一路摸爬滚打,自刀光剑影中生生闯过来,杀过来的无双强人,差的何止一筹。一个個多是在那豹阁中醉生忘死,几时经历过生死厮杀,更别说连仇小楼、上官天虹都接连败退,真要交手,只怕挺不过一个照面。 李暮蝉和上官小仙何等精明,见刘公公这般反应,当即目光一烁,杀招骤起,冲着面前六人发起猛攻。 这六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尽管相貌身形有异,但浑身气机居然隐隐连为一体。 有古怪! 眼见李暮蝉推掌而至,六人闪身腾挪,竟然结成合击之势。 当先一名高个大汉正面相迎,但见其后又有二人推掌按向前者后背,将功力渡了过去,而二人身后又见三道身影立足沉息,运气推掌。 如此一来,六人合力于一处,竟然生生接下了李暮蝉和上官小仙的一掌。 “轰!” 四掌相对,顿见几人脚下石板应声炸裂,推尘卷浪,掌劲余波过处,掀的所有人都是一个趔趄,连连后退。 但较劲之余,忽见六人身后又冒出一人。 刘公公。 此人满目厉色,咧嘴狞笑,伴随着一声暴喝,已是运起双掌,将功力渡给了六人。 李暮蝉眸光骤凝,忽然卷袖一裹,凭一股柔力将上官小仙推送到一旁,另一掌顺势接上。 以一敌七。 只这掌劲相接,顿见长巷上空的风雨狂乱暴动,如有两条肉眼看不见的妖龙在半空厮杀恶斗,惊神骇鬼。 一群人看得瞠目结舌,可忽又动容失色,连连后撤。却见八道身影之外,一股股足以断石分金的恐怖气劲在不受控制的四散爆冲,过处一切但凡被波及,无不化作齑粉,便是那巷尾的浅溪小河亦在震荡不停,波澜大作,仿若天塌地陷一般。 刘公公面上黑色真气流淌不停,筋络根根浮出,状若恶鬼,狂笑道:“好。” “好”字落罢,刘公公气息陡提,双掌再沉,长啸道:“给我开!” 话起话落,平地只似惊起一声雷霆霹雳。 “啪。” 李暮蝉双眼急眯,双掌一撤,双臂平展,当即飞身凌空而退。 但他尚未落地,周身之外如有清风流云包裹,竟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于雨中飞起数丈,而后身如陀螺一转,复又急掠而回,双掌推风卷雨,飞扑向下,再一次按在了那名高个大汉的两掌之上。 “砰!” 沉闷声响犹如巨石入海。 一瞬间,除刘公公以外的其他六人脸色为之一白,神情萎靡下来。 如此,李暮蝉方才立足三丈之外。 “滴嗒……滴嗒……”而刘公公的嘴角忽有血滴溅落,但面上神情不改,“好啊,好个四照神功,好个无相神功,好个天佛降魔掌。” 但这个人忽然又说,“想要活命就替我拦住他,不用很长,也就几十息的功夫。” 刘公公是对上官天虹和白玉京说的。 事实上不用此人开口,上官天虹与白玉京已闪身到对方身旁。 他们也看出来了,如今李暮蝉神功盖世,无人可挡,想要活命,只能指望这个太监。 而且他们更想活着出城,此刻见刘公公尚有后手,尽管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抱着这颗大树。 顿见上官天虹眼中的杀意节节攀升,吞咽下喉间的腥甜,厉声道:“所有人听令,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杀了此人,本王重赏,封侯封爵,十万金重赏。” 一时间,那些涌进来的高手全都红了眼睛。 与此同时,就见刘公公的口中忽然发出一阵绵长的吸气声,仿若鲸吞一般,风雨为之倒流。 而他的双掌还与六人连在一起,不但如此,就连真气内力也都因适才与李暮蝉对掌较劲而融为一体。 “你……你要干什么……” 蓦然,一声凄厉尖叫从那六人的口中发出。 六人尽皆神情大变,仿似遇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盖因他们体内的功力竟然离了丹田气海,悉数涌入了刘公公的体内。 刘公公神情漠然道:“这么多年,我亲手将你们扶植起来,培养起来,传你们武功,给予你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权利地位,连你们闯下的祸事也都是我替你们一肩扛下,如今,该轮到你们回报我了。” 见此情形,李暮蝉双眉一拧,却是想起了之前弘法和尚说过的事情。 如今看来,这太监分明是在吸他人之功来成就自己。 但是不等他细看,那百十号高手已扑杀而来,连同上官小仙和上官仙儿等人也都身陷杀阵之中。 “顾好自己。” 李暮蝉冲着上官小仙叮嘱了一句,遂双手一沉,但见两口长刀倒拔出鞘,青光寒芒刹那于雨中绽放。 刀光乍现,李暮蝉横跨一迈,顿时消失在原地,冲着面前扑杀而上的众多人影正面迎了上去。 风雨之下,遂见一道黑影隐没无端,于刀光剑影中走转迈步,刀光过处,拳来拳破,掌来掌破,诸般奇兵诡刃,各种绝学妙技,尽皆迎刃而解,哪有一合之敌。 那刀光或挑或削,或劈或刺,上下翻飞,剑法刀招变化无穷,剑芒刀气吞吐收缩,于巷陌之中迎战八方,如入无人之境。 蓦然,李暮蝉止步,身后尽是倒地之声,兵器坠地之音。 回首再看,全场死寂。 (本章完) ------------ 252:神水邪功 静。 死一般寂静。 微雨细无声。 上官天虹瞪圆双眼,额角青筋暴跳。 放眼望去,但见巷陌之中,他所呼唤的百多人此刻有的站着,有的已在倒地,有的早已倒地。 但唯有杀向上官小仙的几人尚能喘气,还能转转眼珠子,倒吸着凉气,脸色煞白如纸。 而杀向李暮蝉的,全都没了气息,也绝了生机。 暗器坠地,刀剑落地,有人咽喉中剑,有人眉心中刀,有人心口冒血,有人尸首两分,还有人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一尊石塑。 雨落风起,尽皆饮恨。 白玉京的脸色也精彩极了,他难以置信地嘶声道:“这……这难道就是四照神功所成就的武圣?” 传闻中一旦修成四照神功,即便一个毫不通晓武功的人,亦能转身登峰造极,成武圣之境,自此天下再无敌手,举手投足间可破尽世上任何武学。 李暮蝉适才的一番动作,尽管刀光快急,但落在他们眼中却最是寻常普通,只因无有变化,不过是那些门派子弟初入门墙时所学的招数。 可就是这种烂大街的把戏,落在李暮蝉手中竟有种化繁为简,化腐朽为神奇的变化,见招破招,无有敌手。 可怕。 不等上官天虹开口,那几名侥幸未死的高手,一个个神情惊恐,丢兵弃刃,已是哭爹喊娘的转身奔逃。 但尚未跑出多远,便被路小佳斩杀当场。 上官小仙似是等不及的要替荆无命报仇,眼见群敌败退,纵身一掠,已到那六名太监的面前,目光直直看向最后的刘公公。 刘公公闭目运劲,仿佛已经到了犹为关键的时候。 而一旁的白玉京和上官天虹全都如临大敌,浑身气劲勃发,似要拼死一搏。 只是二人闪烁的眼神中分明藏有退却之意。 李暮蝉势不可挡,就算还未天下无敌,恐也快要天下无敌了。 这等人物,绝非他们所能抵挡。 哪怕就是昔年的一众江湖绝顶重现人间,恐也胜负难料。 但出了这里,又能否出得了洛阳? 白玉京神情苦涩,眼中更有不甘,如李暮蝉这般,一朝崛起,或许是因为时势,或是因为不凡的智计和心性,但此人而今却身兼古往今来最惊天动地的三大旷世绝学,这就需要莫大的运气了。 为何他没有这样的运气? 明明算命的说他有帝王之相,是可以当皇帝的。 白玉京长叹道:“你们还不动手,我可以死,但绝不会投降。” 上官小仙面无表情,举掌便要动手。 但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先他们一步动手了。 “砰!” 动手的竟然是上官天虹。 这個人不知何时已退到了刘公公的身旁,然后在对方无暇分心之际,暴起发难,一掌落在了对方的后心。 上官天虹此举是想着让这七人再拖延一阵,毕竟此人杀了荆无命,对金钱帮而言乃是血海深仇,而自己可以趁机抽身。 他可不想死,更不想面对李暮蝉这等绝世高手。 一掌击落,上官天虹作势便要飞退。 可他的脸色猝然大变,变得错愕惊骇,失声惊呼道:“啊,我的内力!” 刘公公缓缓睁开双眼,不紧不慢地道:“给你生路你不走,偏要自寻死路……嘿嘿嘿……也好,少了那姓张的,就拿你这位大金鹏王补上。” 这人说话间浑身四肢百骸连同周身各处大穴,竟凭空生出一股莫大吸力,将上官天虹的双掌牢牢吸附于自己的后背之上。 不但如此,那半空的风雨,连同其周身之外的流水,被气机引动,悉数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就像一条条锁链,又像一根根长鞭,千流汇聚,眨眼化作一团巨大的水球,飞快扭曲变化,而后仿佛甲胄一样包裹在了刘公公的身上。 这时,忽见人影腾空,路小佳纵身而起,手中乍见寒芒闪烁,竟是泪痕剑。 他跃至半空,神剑下指,直刺刘公公头顶的百会穴。 然而剑光未至,就见刘公公仰面张嘴,猛地一吐,口中竟吐出一缕犹为不凡的水箭。 路小佳脸色一变,横剑一劈,不想水箭遇剑之后猛地一分为二,一半射空,一半射在他的右肩,劲如箭矢,“噗”的打出一个血洞来。 上官小仙见状隔空推出一道劲风,将路小佳送到一旁,跟着眼露杀机,反手取出孔雀翎,就要将这人射个千疮百孔。 却见刘公公不急不缓,再次张嘴一吐,连吐数道水箭,将上官小仙等人都罩了进去。 也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但见那六个太监形神枯槁,面上老态顿现,已是说不出话来,只能睁着绝望的双眼,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而刘公公的变化更为骇人,满头长发肉眼可见的变作雪白,浑身易经改脉,形貌亦是随之大变,不但嗓音阴柔如女子,就连身形相貌似乎都快要变成女子。 好邪门的武功。 众人瞧得头皮发麻,后颈直冒凉气。 “杀啊!” 突然,铜驼陌外,忽闻杀声袭至。 却见金钱帮帮众节节败退,青龙会的人马已是闯了进来。 白玉京如见救星,忙唤了一声,“速来助我!” “哈哈哈,李暮蝉,此局胜负未定,你我注定了必有一战。” 刘公公口吐女声,娇笑连连,听的人毛骨悚然。 上官小仙还想凭孔雀翎一试,却被李暮蝉按下。 李暮蝉轻声道:“此人必是早有准备,只怕孔雀翎也不一定能杀了他,留着对付其他人吧。” 他说话的同时,忽然走到那六名太监的面前,道:“你适才故意装作无暇他顾,自身难保,是为了引我们主动出手吧。” 这人也果真不凡,机心够深,武功够强,天赋也是绝顶,竟自创出这等近乎于邪魔一流的惊世绝学。 “哈哈哈,可惜没等到你们出手,等来个找死的短命鬼……”刘公公咧嘴大笑,满头雪发垂至腰际,但他笑声忽戛然而止,却见眼前青年眸光一凝,竟然推掌按在了一名太监的身上,当即冷笑道,“你这是在找死!” 但言语出口,刘公公脸上的笑容忽然急转大变,变得惊疑不定,也变得难看无比,周身无风自来,神情亦是癫狂起来。 “伱……枯木禅,”他恶狠狠的盯着李暮蝉,眼中凶意升腾,然后咬牙切齿地开口,长啸惊天,“弘法,你真是该死啊!” 李暮蝉双掌一运,体内真气悉数逆流,如化汪洋大海,引万川汇聚而至,一股阴寒之气登时流入体内。 正是枯木禅。 (本章完) ------------ 253:绝世妖人 风雨之下,四目相对,刘公公那阴柔如女子般的面容已然狰狞可怖。 然惊怒之后,他很快便冷静下来,急忙收敛心神,与李暮蝉争夺起了六名太监体内的功力。 这六人或许算不得当世强者,但其体内所积攒的气候,却是这些年日积月累方才成就的纯阴之气。为此他可是耗费了莫大精力,以各种天材地宝,再加上于那豹阁之中采阴补阴,采补了万千女子方才调和而成,乃是他成就神功的关键。 可谁能想到李暮蝉竟然也会这枯木禅。 刘公公转念一想,不由暗呼大意。 李暮蝉既然通晓了四照神功,又岂会不明这枯木禅的玄妙? 但归根结底,只因一人…… “原来如此,”刘公公一面疯狂吞吸着几人体内的功力,一面语气幽幽地道,“定是弘法助你成就了四照神功吧。嘿嘿,想不这老东西临了到头,居然良心发现,舍得成全别人,连枯木禅都送出去了。” 这枯木禅虽与四照神功同根同源,出自一脉,但并非一体,乃是后者的伴生武学,一主一辅,各有玄妙。 故而,倘若没有弘法予以指点、赠功,即便李暮蝉得到了沈天君的尸体,摸索出了真气运行的轨迹,也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达到如此气候。 “弘法……他怎么敢的……他竟然舍身成全一个外人来对付我,”刘公公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念出了这个名字,但他又疯魔般怪笑连连,眼中隐有泪光闪烁,又有滔天恨意涌现,恨的入骨入髓,狂笑道,“师父,最后连你也弃弟子而去了啊。” 李暮蝉却是想起了当初弘法说过的话,此二人应是师徒。 只不过,一个为绝世妖僧,一个乃当世权倾朝野,还欲成就不世邪功的绝顶强人,却不知二者之间又有怎样的过往。 李暮蝉并未开口,而是与刘公公分庭抗礼,不断牵引着那六人的功力流向自己。 这股内力至阴至纯,前所未见,委实难以想象。 只说经李暮蝉这么一伸手,上官天虹顿时叫苦不送。 他本就在苦苦支撑,如今李暮蝉与刘公公争锋对峙,就更难招架了。 只坚持了几息,顿觉体内功力蠢蠢欲动,开始不受控制的自丹田流出,行过双掌,融进刘公公的身体。 糟了。 上官天虹心头大惊,眼神登时阴沉如水。 但形势至此,已是绝境,似乎再无生路。 巷陌中,青龙会的子弟闻声赶来,杀机再起。 “杀!” 不由分说,路小佳与刘妈妈跨步掠出,迎了上去。 铜驼陌中,立见刀光剑影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上官仙儿娇叱一声,手握双环,直扑白玉京。 上官小仙早就杀心炽盛,见状跃到半空,再次祭出孔雀翎,霎时间千百道璀璨流光于众人眼前乍现。 那些青龙会子弟尚未赶到近前,浑身陡然喷薄出一蓬蓬殷红血雾,死的干脆至极。 四面厮杀不断,但李暮蝉与刘公公却充耳不闻。 二人的交锋已到险要处,外表看似毫无波澜,但内里实则早就地裂天崩,掀起无数惊涛骇浪。 那六個太监脸上的枯槁之色更重,瞧着老态龙钟,浑身精气神丢失殆尽,分明已是油尽灯枯的气象。 但李暮蝉心中暗叹,若说这六人体内的功力有十成,那刘公公已是得了六成,而他出手较晚,堪堪只得了四成。 更让他感到诧异的是,此人练就的“枯木禅”似乎另有变化,化作了一门邪法。不但能夺人功力,连生机精气也能攫取,应是暗中将这门武学做了改动,像是融入了如那“大搜魂手”一类的手段。 片刻功夫,却见刘公公的变化更加骇人,皮肤阴白细腻,身上的男子特征几乎完全消失,胸前高耸,简直与那女子一般无二,满头白发飞扬如雾,周身水流浮空不坠,邪气滔天。 好个妖人。 见此情形,李暮蝉双眉微蹙,忽然想起之前朱四手底下那些练就了邪门功夫的绿衣高手。 如那大堂主之流,似乎也有这般非人变化。 仿佛猜到了李暮蝉心中所想,刘公公柔声道:“好叫李公子知道,那些人练就的武功,不过是我为了验证自身所想,为了补全神水功,方才创造的。论武学天赋,本督主自认不输任何人……放眼当世,也就朱四和那几个萍踪靡定的江湖绝顶能让我为之上心,其他诸如仇小楼之流,呵呵,在我眼里不足道也。” “但是,”刘公公忽然话锋一变,双眸微眯,眼中含笑,淡淡道,“现在得加上李公子了……放眼这偌大江湖,惊才绝艳之辈,你李暮蝉也算是古往今来独一号的人物了。” 话起话落,陡见半空风雨一滞,那六个太监的身体中冷不丁传出一阵咔咔异响,仿若朽木枯枝断裂。 而异响过后,六人只似被剥离了最后一缕生机,一个个暴毙当场,气绝而亡。 “哈!” 刘公公咧嘴狂笑,双掌一沉一推,掌下磅礴劲力已排山倒海般挤进,涌向李暮蝉。 但见此人掌力过处,那六具尸体尽数四分五裂,碎散当场,如落叶柳絮般摔向一旁。 只这短短几十息的功夫,刘公公浑然似是变了一个人,脱胎换骨,周身气机沉凝浩瀚,功力暴涨,如汪洋大浪席卷,刚柔并济,非同小可。 掌势一起,那些离得近的青龙会子弟一个个就像水中浮物,又似被水流卷中,身形难以自控,更别说招架了,瞧着宛如牵线傀儡般左摇右晃,踉跄趔趄。 李暮蝉眼底精光一烁,面上首见凝重之色。 此人气候已成,已是名副其实的当世绝顶。 但他也并非毫无收获,感受着那股流入体内的纯阴之气,李暮蝉心念一动,体内无相神功暗自急行,已是将之化入丹田。 眼见刘公公推掌而来,李暮蝉神情不改,跨步迎上,出手干脆利落,平地顿有一股天塌地陷般的磅礴巨力推送而出。 二人直迎不避,却是要一试彼此此时此刻的能为。 “砰!” “砰!” 四掌齐落。 一掌如石沉大海,一掌如击清风。 二人脸色俱是生变。 可就在此时,那刘公公身后,忽有一道身影闪身跃出。 上官天虹。 这人还没死呢。 非但没死,刘公公似乎还有意放他一马。 上官天虹见得时机,自是要展现自己的价值。 双手连扣带拿,已闪电般扣住了李暮蝉的双腕。 “受死!” 刘公公掌下劲力再催,一双袍袖呼的撑圆鼓起,双掌奋力一压。 李暮蝉双脚陡然下陷尺许,脚下石板龟裂凹陷,看的众人尽皆骇然。 可上官天虹双手甫落,瞳孔已在骤缩,一根银色食指蓦然洞穿风雨,点在了他的眉心。 “啊!” 上官天虹狂吼着,倒了下去。 (本章完) ------------ 254:王见王 电光火石之间,李暮蝉一指点出,另一指凌空一划,风雨为之开合,如遭裁断,截向刘公公的脖颈。 刘公公娇笑连连,似乎并不想与之缠斗,见机飘然后撤,翻身立足一角飞檐之上,挥袖振衣,背后白发漫天飞扬,周身邪气滔天。 “哈哈哈……” 这人不但形貌大变,便是行为举止也变得古怪起来。 就见刘公公也在审视自己的变化,聚水成镜,左看右看,时而以袖掩面,时而摆出女子扭捏娇羞的姿态,看得所有人一阵恶寒。 也在这时,风雨中有一人凌空跃起,手中一物似孔雀开屏般绽放出千百道璀璨流光,尽数罩向刘公公。 刘公公冷冷一笑,右臂当空一拂一卷,霎时风雨成旋,竟然化作一团漩涡,又像是聚成一面盾牌,真气流转之下,那漩涡如能断石分金,爆发出一阵刺耳嗡鸣。 遂见孔雀翎发射的众多暗箭,竟然被这团漩涡给生生挡了下来,卷进了水流之中。 好家伙。 只这一手,上官仙儿彻底动容。 这孔雀翎名震江湖几百年,似这等被徒手凭雄浑真气内劲接下的还是头一遭。 此人莫非真要天下无敌,跻身神魔之境了? 刘公公卷袖振衣,忽又挥手一送,立见适才孔雀翎所发暗箭齐齐倒飞而回,一股脑的罩向李暮蝉。 上官小仙脸色一变,急呼道:“小心!” “放心,我没事。” 李暮蝉踱步慢行,神情平静,自那塌陷的浅坑中走出,一手垂在身侧,一手并指如剑,举手投足间,雨中乍见重重金色指影铺开,或刺或挑,或劈或撩,尽是剑法刀招。 “叮叮叮……” 不过眨眼,那众多暗箭已被李暮蝉打落雨中,拨到地上,溅起点点火星。 巷陌中本是厮杀的两拨人马,全都看傻了眼,呆愣当场。 这可是孔雀翎啊,不是什么袖箭飞镖,怎么落在刘公公和李暮蝉的手中,就像小孩子把戏似的。 刘公公眸中放光,不禁叹道:“好个沈天君啊,好个乾坤第一指,好个李暮蝉。” 他一连赞叹了三声。 “可惜啊,李公子,如今金钱帮大势已去,你虽神功盖世,也难逃一死。” 刘公公指了指周围,却见青龙会子弟众多,四面八方,尽皆人影。 李暮蝉笑了笑,摇头道:“这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 刘公公一愣,似是没听明白,蹙眉疑惑道:“什么?” 李暮蝉轻声道:“如今城外已有大军杀至,你这等人物或能逃出生天,但他们这些人,早已死路一条……呵呵,所以啊,局势已变,唯独你还没有看清楚。” 他看向那些青龙会子弟,“现在,本公子给你们一个机会,臣服于我,我可保尔等不死。” 此言一出,白玉京急叱道:“别听他的,他现在都自身难保了,怎么可能还有后手。” 风停雨散,天色大亮。 李暮蝉立于巷陌之中,立于众目睽睽之下,十分认真,又有些漫不经心地道:“我有。” 他瞥了眼上官天虹的尸体,道:“所以我才说这是個机会,现在只要你们调转剑锋,指向他们,从今往后,就是我天下盟的人,我保你们活着出城。” 白玉京目眦尽裂,难以置信地咆哮道:“绝不可能,城外的那个人怎么可能允许你这么做。” 李暮蝉没有说话,神情也很平静,但他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白玉京身形剧震,脸色显得格外苍白,他了解李暮蝉这个人绝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情,也不会胡吹大气,一旦说出来,那就肯定做了准备。 “你……伱真的……” 白玉京忽然止住了言语,变得面无表情。 他明白自己已是败了,也输了,不但输了武功,更输了一切,输的一败涂地。 一旦今天这些人调转剑锋,青龙会离烟消云散也不远了。 刘公公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深深看了眼李暮蝉,然后称赞道:“好。” “好”字一落,这人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抓起了失魂落魄的白玉京,飞身远退,于那屋顶上几番腾落,去的极快。 眼见老大都跑了,青龙会众人全都面如死灰,你看看我看看你,不知该何去何从。 李暮蝉轻咳了一声,“现在,你们速去传话,让剩下的人停止厮杀。” 这些人此刻已是失了主心骨,闻言哪还会质疑其他,纷纷掠出铜驼陌,掠向洛阳城四方,急忙赶去传话。 巷陌之中,转眼变得冷清,只剩满地尸体和一地刀兵。 众人劫后余生,尽皆默然。 但瞧着李暮蝉和上官小仙,上官仙儿等人忽然识趣的退到了金钱帮总堂,只留二人在外。 然而两人只是无言相望。 上官小仙紧咬红唇,就是不说话,但眼神却在轻颤,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绝美脸庞亦在发白,脸颊上还挂着几点鲜红惹眼的血迹。 青龙会就要灭了,金钱帮是否也会随之消亡? 天下盟只来了李暮蝉一个人,但这个人,却能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更是败亡他们两大势力。 李暮蝉无奈一叹,“此间事了,我会去京城一趟,白玉京他们两个是一定要杀的。那个刘公公神功尚未大成已有如此气候,一旦他将第七人的功力也吸入体内,必是当今武林最匪夷所思的存在,此战无可避免。” 这一战,无论胜负成败,都将震古烁今。 就像昔年帝王谷主萧王孙与蓝大先生于泰山绝顶一战,亦如当年小李飞刀与上官金虹一战,如今这一战,轮到他了。 李暮蝉于情于理,无论是继承了沈天君的传承,还是身为天下盟盟主,都要出面与青龙会有个彻底的了结。 而之所以放对方离开,是因为此人的实力已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可怕境界。 加上身旁还有上官小仙等人,令他无法放手一搏,故而才任由对方离去。 时机不对,战场也不对。 那刘公公同样没有死战的打算,必然还想着将第七人的功力也吸入体内,令神功大成。 所以,这二人绝对会去京城。 说罢,他转身走出铜驼陌。 “李暮蝉,我在百花林等你。” 身后隐隐传来上官小仙的声音。 …… 李暮蝉一出巷陌,顿见有人急忙上前,道:“李公子,那二人已是杀出包围,往北去了。” 其他人也都眼巴巴的看着,似乎在等李暮蝉如何令他们脱困。 李暮蝉淡淡一笑,望向城门的方向,遂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 “把城门打开。” 朝阳初露,晨风不停。 软榻之上,青年自斟自饮,见到走出城的李暮蝉顿时眼神一亮,玩味笑道:“你是何人?” 李暮蝉袖手慢行,步伐起落看似舒缓,然一起一落却似飞仙凌空虚渡,飘出数丈,孤身独迎万军,然后在那万千兵卒的凝重注视下,走到了青年面前,施施然坐下,轻笑道:“你是天下之主,我是这江湖之主。” (本章完) ------------ 255:役鬼通神之能 这一日,洛阳城外,在万千双眼眸的注视下,李暮蝉一人走出了洛阳,走到了那名青年的面前,坐在了矮几的另一头。 “大胆!” “放肆!” …… 只说李暮蝉甫一坐下,刚一开口,那些精兵悍卒纷纷拔刀出鞘,箭簇随之调转,目中盈满杀机,缓缓出鞘的雪亮刀身在朝阳下绽放出一朵朵骇人寒芒。 这些人齐齐迈步,仿佛要将李暮蝉这个胆大妄为的狂徒当场斩杀。 不只如此,青年身后还有数十名非比寻常的高手同时掠向左右,截断了李暮蝉的退路。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晨风掠过旷野,卷起阵阵烟尘,肃杀之气弥漫四野,惊的那些城内观望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而先前开口叱喝的有两个人,一个便是那八虎之一的张公公,另一个是杨铮。 二人一左一右,闪身已到青年身后,尽管未曾动手,但周身气机已在涌动。 青年看着就这么坐在自己面前的李暮蝉不禁愣了一下,跟着摆手一挥,示意身后众人退下,遂似笑非笑地道:“江湖之主?好大的口气,天底下还没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话,你可知这是死罪,我随时都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李暮蝉漫不经心的抖了抖袖子,拂去了矮几上的尘灰,轻声道:“你做不到。” “嗯?”闻听此言,青年脸上的笑意顷刻消失不见,“你说什么?” 李暮蝉抬眼瞟过对方身后的一众高手,还有那万千兵卒,目光直迎不避地笑了笑,“我说,你杀不了我。莫说是我,就是洛阳城里的那些人,你也不能动。” 青年扬了扬眉,眼中忽有杀机乍现,语气却十分平淡地道:“你就是天下盟盟主李暮蝉?” “是我,”李暮蝉点头一应,但他很快又反问道,“你就是当今皇帝?” 青年不怒反笑,随手自矮几上取过一块点心,一边细嚼慢咽的吃着,一边说道:“看来伱很有把握全身而退啊,不妨说出来让我听听。如今你身陷这万军之阵,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竟还敢如此肆无忌惮,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长了几個胆子?莫不是以为练就了几种绝世神功,便可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李暮蝉轻按双膝,垂目看着自己的双手,温言道:“为何你们总觉得我最大的底气会是武功啊?” 青年“哦”了一声,好奇道:“哪是什么?” 李暮蝉笑道:“自然是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役鬼通神之能,可远比我一身武功要来的厉害。” 青年似乎有些没听明白。 张公公冷笑道:“笑话,如今你已自身难保,莫不是还想用钱买命?” 李暮蝉瞧了对方一眼,淡淡道:“朝廷一年的赋税不过区区几百万两,你既然与那七人合称八虎,便该知道那位刘公公暗中积攒了多少私财。这些年他借青龙会之手,劫掠江湖,威慑百官,所积累的财富,说是金山银山、富可敌国都是少的……” 杨铮蹙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暮蝉回道:“我只是想说,刘公公很有钱,而我,比他更有钱。” “那又如何?”青年不以为然,“你的,他的,最后都会是我的。” 李暮蝉摇摇头,“这可不见得,因为来洛阳之前,我已令盟中子弟做了一件事情。” 杨铮眼中精光一烁,道:“什么?” 李暮蝉道:“买米。” 他这话却是把几人都搞糊涂了,怎么越说越是奇怪。 李暮蝉则是慢慢悠悠地解惑道:“自打那日见过二位以后,我便暗中命我手底下的各大商行,各路商贩,以及一些货通南北的商队,开始不惜一切代价,大肆自北方收购米面粮食,还截断了漕运、粮道,你们以为天下盟的人干什么去了?” 青年许是久在深宫,不明此言何意,但杨铮的神情却是大变,他已听出其中的凶险。 杨铮沉声道:“就算你手眼通天,可时日尚短,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李暮蝉叹道:“风浪大不大,不是你说了算。淮南连年干旱,两河又履遭水患,西北各省又时有天灾,你说剩下的粮食够不够他们吃啊?你不妨再猜猜官府中的官粮还剩多少?有几个贪官?有几间粮库是堆满的?” 青年总算明白过来了,手中酒杯无声而碎。 “好个贼子,你莫不是祸乱天下?”张公公厉声道。 民以食为天,李暮蝉真要这么做了,恐怕挺不过一年,北方就得饿殍遍野,遍地白骨了。 届时,天下动荡,流民四起,这江山还姓不姓朱啊? 李暮蝉轻轻一叹,道:“不光北方,你们忘了江南七省武林道也得听我号令?这天下的生死命脉尽在我手,现在我要天翻,便可天翻,我要地覆,就得地覆。我可以死,洛阳城里的人也可以死,但死之前,定要和你们拼个山穷水尽,拉你朱氏江山陪葬。” “现在,”李暮蝉眼神幽幽的看向青年,“你敢杀我么?” 青年眼神阴沉,神情复杂,更是有些措手不及,也有些错愕惊疑。 这输的委实有些不明不白。 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暮蝉会整这么一手出来。 江湖厮杀,高手相争,较劲斗力,夺势争雄,他都想到过,也都早有准备,毕竟李暮蝉神功盖世,又称雄江南,哪怕天下盟的人起事造反他都毫无畏惧,但唯独这一招,剑走偏锋,实难想象。 而且这个人现在非但不能死,还要活得好好的,只有这个人活着,这天下才能稳固,江湖才能太平。 青年眸光微凝,五指一攥,手中酒杯已化作齑粉,就连酒水也都悉数蒸发一空。 这个人亦是深藏不露啊。 青年深深看了眼李暮蝉,沉默许久,方才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好,好个李暮蝉,果然不同凡俗,我……不杀你。” 他越说语气越是加重,最后三字仿似金石坠地,重极了。 然后,青年又问:“你想要什么?” 局势易转,听到对方语气的变化,李暮蝉头也不回的指向洛阳城,轻轻地道:“这些人,我保下了。” 青年那两条狭眉先是紧皱,然后又伸展开来,同样也看向洛阳城,看着那些翘首以盼,等着自己最终命运的江湖众人,轻轻吐出一字,“好!” 青年复又将目光望向李暮蝉,大袖一挥,沉声道:“退!” (本章完) ------------ 256:天下盟杀到 “退了!” “城外的大军退了!” …… 洛阳城内,眼见那万千兵卒悉数如潮水退去,原本心存忐忑的众人全都如释重负,劫后余生的大笑起来。 然而李暮蝉的脸上却无半点喜色。 那些兵卒虽退,但青年却无任何起身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的喝着酒。 不但青年未退,杨铮以及那数十名高手也都尚未退走。 李暮蝉眼皮轻颤,“你还不退?” “退?”青年笑容满面,更有轻蔑和不屑,“你既知我乃天下之主,便该听过这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让我退去哪里?这世上可有人有资格让我退走?” 李暮蝉倏然感受到一股不加掩饰的杀机。 青年手中无杯,然酒水倾倒而出,竟在其虎口回旋流转,化作一个小小的漩涡,被其仰喉送入口中。 这人不但深藏不露,赫然还有一身极是了得的功力。 青年看向李暮蝉,意味深长地笑问了一句,“你敢杀我么?” 居然是和李暮蝉先前一模一样的问题。 而那些兵卒果然退了,退出了堪堪不过百丈的距离。 李暮蝉饶有兴致地道:“都说当今天子只知玩乐,不想居然也心怀城府,藏有这等心机。” 青年淡淡道:“我少年继位,若无半点心机,岂会活到现在啊?你忘了那朱四是何等人物?那姓刘的奴才又是何等野心勃勃?这二人皆非寻常,岂是哪么容易对付的?” 李暮蝉颔首道:“原来如此,莫不是扮猪吃虎,静候时机?” 青年笑道:“也不全是,起码我是真的喜欢玩乐,更想建功立业。不过,朱四他们本来相互约束,彼此制衡,虽说存有威胁,但威胁不算大。” “可现在,”青年眯眼盯着李暮蝉的那双手,“比他们更大的威胁出现了,而且还无人可以制衡。唔,更是把控了天下命脉,想要吞吐天地,令天翻地覆……你要是我会怎么做?拼到山穷水尽,还是受制于人?” 这人似是自问,又似在询问李暮蝉。 李暮蝉是深吸了一口气啊。 这人可以放过城里的那些人,但一定不会放过他,尤其是在李暮蝉说出先前那番言语之后,就更不会放过他了。 李暮蝉沉默了下来,许久,方才淡淡道:“我无意天下。” 青年同样也是回以淡淡的语气,“你的回答对我而言不重要。就算你真的无心这天下,伱能肯定你的后人也这么想么?青龙会已是名存实亡,金钱帮也差不多了,这十三省武林道迟早为你所掌控,加上上官小仙,两方势力合二为一,岂是等闲。” 他怎么可能放心,上官小仙野心勃勃,李暮蝉又身怀惊天野望,这二人一经结合,万一生出来的儿女哪天一觉睡醒,突然学那项羽道一声“彼可取而代之”,岂不是他朱家的大敌。 “而且,”青年喝酒的动作蓦然一顿,语出惊人地道,“不妨告诉你,今天这一切,过去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一幕,那人就连武功都和你一模一样。” 李暮蝉瞳孔一震,望向对方。 青年似笑非笑地道:“沈家。” 不待李暮蝉开口,青年又自顾自地道:“沈家当年亦是于经商一途白手起家,所积累的财富早已非斤两可以算计,亦如现在的你……可沈家早已成过往云烟了,你却在呼风唤雨。” 李暮蝉叹了口气,“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啊。” 青年道:“绝对比你想象的要多。朱四虽怀有野心,但他到底还是姓朱,而且也始终都在守护着朱氏江山,故而才铲除了沈家。” 李暮蝉眼皮微抬,眼中的温和平静忽然不见,冷淡道:“当年那是因为有一个朱四,可现在,凭你,你能赢我么?” 话到这里,双方已是剑拔弩张。 这人既然没打算放过他,李暮蝉也就不废话了。 自打步入这江湖,弱肉强食,从未变过,哪怕对手是当今天子,孰强孰弱,也得过两招才知道。 青年低低一笑,“你就不怕我命大军将洛阳城里的人马屠戮一空么?” 李暮蝉神情不改,道:“你不妨试试。” 青年双眼一眯,仿佛两口狭长的弯刀,“好,那我就试上一试。” 他说罢又一扬手,身后的一名侍卫立即越众而出,冲着那退远的兵卒大声传令道:“进军!” 城内众人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跳,无不面如土色。 望着那黑压压如潮水般涌来的大军,众人眼中写满了绝望。 如此阵势一旦结成,就是上官小仙和李暮蝉之流陷入其中,即便不被杀死,恐怕也会战死,累死,力竭而死。 武功再高说到底还是血肉之躯,倘若一个人真能强到扭转乾坤,那古往今来又何来那么多的王朝更替。 不止这一方,城外四方尽皆有人传令。 大军杀至,穷途末路。 感受着那股扑面而来的强烈杀机,李暮蝉拧眉凝目,他面上这番变化,却是令杨铮等人如临大敌,凭李暮蝉今日之能为,随时都有可能暴起发难,展惊天一击。 李暮蝉却是暗叹一声,这人在试探他,应是不相信他之前的话,亦或是不为所动,还是另有底气。 “你身手虽是不俗,但我若想现在杀你,普天之下,无人可阻。” “呵呵,那又如何,”青年扬扬眉,面上毫无半点惧色,回答的也很果断,很有气魄,“而且,早有准备的不光是你,来之前我也做了一件事情。” “什么?”李暮蝉道。 青年盯着他,咧嘴大笑道:“我并无子嗣,所以事先立下了遗诏,我若一死,这天下照样还有皇帝,但你,和你们,必死无疑,天下将再无你们容身之处。” 李暮蝉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这等九五之尊,竟有如此觉悟。 为了什么? 为了铲除他们这些威胁到庙堂的江湖人? 那些兵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百丈本就不远,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回到了之前的位置,然后朝着洛阳城逼来。 青年又道:“这天底下无敌的从来都不是武功,你若以为真能威胁我,那可就大错特错,我朱家人从不受人威胁,你当真觉得我不敢和你拼个山穷水尽?” “好气魄,”李暮蝉忍不住笑赞一句,“看来你不相信我能做到这一切。” 青年眯眼道:“不,我相信,可正因为我相信,所以你今天走不了。” 如此人物,今日一旦脱困,岂非龙飞九天。 他现在不动手,难道要等对方真正号令江湖,称雄十三省武林道时再动手么? 到那时可就晚了。 “朱四为了朱家,亲手杀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我为了朱家,可以舍命,祖宗基业,岂能受制于人。”青年喝着酒,说着话,气吞天地,睥睨八表,“我也可以死,我若一死,命所有人即刻冲锋,将城中一切江湖势力尽数踏作齑粉。” 青龙会名存实亡,眼下这城里尚有金钱帮帮主和天下盟盟主,上官小仙又与李暮蝉情非泛泛,这可是用来牵制二者的大好时机。 错过了,说不定就再也没机会了。 杨铮欲言又止。 这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一旦动手,只怕这個天下就要遭殃了。 眼看大军即将杀至,李暮蝉浑似不为所动,轻声道:“我既然答应了要救他们出去,就一定要救下他们,你若动手,江南七省武林道,即刻起事。” 这便是最后一招,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动的一招。 青年眯眼道:“呵呵,那就等我杀了他们再说吧。” “而且,”青年端坐不动,含笑饮酒,“兵者诡道也,我很怀疑你刚才的那些话,究竟是不是真的。仅凭三言两语就想让我罢手退兵,简直笑话。既然你笃定我不敢动手,我便只好试上一试。” 蓦然,城门打开了。 却见金钱帮众人,连同青龙会子弟,已是一副迎敌的准备。 想要他们引颈受戮,绝不可能。 上官小仙立于城头,红衣飘卷,目中杀机已动。 大战似是一触即发。 李暮蝉瞧了眼天边东升的旭日,然后又看向青年,轻叹道:“看来事情已无回旋的余地了啊。” 一股寒意陡然罩向青年。 感受到这股足以令风云变色的杀意,杨铮脸色一变,正要近前,却被青年挥退到一旁。 青年冷声道:“让他杀,命大军进城,镇压这群叛贼,格杀勿论……至于金钱帮帮主,务必生擒。” 大军已至,而且越过了李暮蝉,直扑洛阳城而去。 “好。” 李暮蝉眼神骤寒,背后发丝根根浮起,终于是抬起了手,金色食指徐徐点向对方眉心。 “杀!” 身后的城头上,亦是传来了上官小仙冰冷的声音。 刀剑争鸣,肃杀骤起。 眼看形势已是千钧一发,就在一切即将失控之际。 李暮蝉伸出的食指却是停住了。 目光垂落,但见二人之间忽然多出一柄三寸长短的飞刀。 不知从何处而起,落在了矮几之上。 晨风大作,李暮蝉隐约似是听到风中传来一句话,“等等,先别动手。” 那是李寻欢的声音。 而青年的脸色已有些发白,他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怕死,但面临死亡的那一刻,也还是生出一股恐惧。 “小李飞刀!” 瞧见这口飞刀,在场众人的脸色全都大变。 蓦然。 “咻!” 远处的天空,忽有尖锐破空声炸响于天际。 朝阳之下,林野之中,忽见众多身影赶了出来,当先数人急掠飞扑而来。 遂听四方皆有长啸惊起,彼此呼应。 “天下盟杀到!” (本章完) ------------ 257:李寻欢出海 天下盟来了。 就是杨铮这位侯爷此刻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他鬓角见汗,神情亦是紧绷,气息都变得有些不稳。 他当然不是关心李暮蝉,而是关心天下。 一旦这二人真要动手,事情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李暮蝉死不死已不重要,天下定然大乱,皇帝一死,城里的那些人只怕也会死,今日这洛阳城定会死很多人,比那几次江湖浩劫加起来都要多。 不但杨铮如此,那位张公公亦如此,城里城外的很多人也都如二人那般,瞪大了双眼,冷汗涔涔,然后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 李暮蝉那一指,终于还是停在了青年的面前,在距离对方眉心毫厘之距的时候,收了回来。 青年脸色苍白,但面上神情还算镇定,眼瞳却先缩后扩,既有恐惧,也有震讶,还有怒意。 而在他们之间,横着一柄飞刀,三寸长短,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矮几上,那是一口木刀。 小李飞刀。 这把飞刀仿似随风而至,不知来处,等众人看见的时候,飞刀已在他们之间。 刀锋并未指向谁,但二人都已读懂了其中的意思。 不能动手。 一个已是快要成为号令十三省武林道的尊主,一个更是当朝天子,这二人一旦动手,胜负输赢还重要么? 青年眸光颤动,长身而起,看也不看的转身离去,同时还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好个李暮蝉……退兵!” 此刻他不退已是不行了,天下盟的人既然来了,再打下去只会浪费时间。 大军再退。 这次是真的退了。 洛阳城外,李暮蝉孤坐在那张矮几前,面向朝阳,看着那把飞刀,随手拿起,饶有兴致的瞧了起来。 刀身上还有个字。 “忍。” 谢龙腾、龙小云等人已是赶了过来。 不但他们赶了来,一起来的还有两万七千名天下盟子弟,正在远处等待着进击的命令。 看着远去的大军,龙小云有些好奇地道:“谁赢了?” 李暮蝉拿捏着飞刀,不答反问地道:“谁能败我?” 他也随之站起,回身看向洛阳城,望着城头上的那名红衣女子。 现在庙堂已退,青龙将亡,就只剩金钱帮了。 只差这最后一步,偌大江湖就要为他所掌控,黑白两道也都会尽皆俯首,彻底号令武林。 上官小仙孤身立在风中,青丝随风扬起,衣衫卷荡,与李暮蝉相视互望,不言不语。 李暮蝉轻声吩咐道:“让弟兄们都回去吧,此事已毕。” 龙小云翻了個白眼,来的快,去的更快。 其他人也都各自星散,转身隐没于远方林野。 李暮蝉收回视线,没有再进洛阳,而是往北而去。 一口气直去七八里地,忽见一座凉亭。 亭内有位精神矍铄的灰衫老者正倚着亭柱,饮酒而笑,双眼微阖,似在打盹。 李寻欢。 李暮蝉大步走入亭中,温言笑道:“前辈怎么有心思来洛阳啊?” 李寻欢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那一金一银两只手,旋即笑道:“想不到几日未见,你竟得此奇遇,令这门绝世神功重现江湖。加上你自身所学,普天之下能有资格与你交手的已属凤毛麟角,能稳言胜你的恐怕举世难寻啊。” “前辈过奖了。” 李暮蝉将那把飞刀还了回去。 李寻欢却摇摇头,温言道:“我是来与你告别的,这把刀就当留个纪念吧。” 李暮蝉听的一愣,“什么?” 李寻欢道:“海外。” 这人竟打算远走海外。 李暮蝉心念急转,忽然反应过来,迟疑道:“前辈是想去寻找沈浪他们?” 李寻欢沉吟道:“我也不知能否找到,时间过去太久了,或许他们已遭不测,也或许尚在人间,但结果如何,终归还需走上一趟,况且阿飞已先行出海,我实在放心不下。” “不过,”李寻欢眸光一转,“如若真能找到,想来也会遇到某些人,免不了一战。” 李暮蝉神色微动,道:“某些人?莫不是那劳什子宗室族老?” “我也不能肯定,”李寻欢笑容渐淡,思索了片刻,“阿飞这些年收集了不少海外的线索,还和荷兰人打过交道。据说东边的扶桑岛国亦有惊才绝艳的绝世剑客横空出世,但之后出海远行,不知所踪……我隐隐有种直觉,这些人怕是与沈、朱两家的宿世仇怨有关,唉。” 说罢,他又似记起什么,脸上笑容重现,“是药师那孩子找我来洛阳的,她放心不下你,但又急着去海外找她外公,于是……” 说着说着,李寻欢突然看向亭外,但见一道倩影自不远处的林间掠出,来的不急不缓,走了进来。 来者正是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一看到李寻欢,凤眸微挑,然后微微一笑,欠身施礼道:“上官小仙,见过前辈。” 李寻欢瞧着女子明艳绝美的容貌,眼神晦涩,似是瞧见了曾经的某位故人。 他轻叹了一声,“确实很像。” 像谁? 自然是像林仙儿。 那个当年令无数男子为之痴迷癫狂,颠倒众生,可最后又凄惨落幕的江湖第一美人。 到了李寻欢这般岁数,已见过太多大起大落、生死成败,加上故友已远,敌手尽亡,当年的是非对错,恩怨情仇,他有的多是感慨缅怀。 说起来,他还是这孩子的杀父仇人。 反观上官小仙亦是很坦然,眼神澈净,只是一个劲儿的打量这位武林神话,人间绝响。 可突然,但听上官小仙开口问道:“敢问前辈,昨夜曾有人送我一封密信,提到了上官天虹的存在,这人是不是李药师?” 李暮蝉怔了怔,对于此事他有些始料未及,但想到昨夜上官天虹与白玉京密谋之时,白飞飞恰巧也在暗处,还有过照面,如此一来,李药师定然也是知情的。 上官小仙一瞧见李暮蝉脸上的微妙表情便已了然,当即沉默了下来,而后低眉垂目的站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李寻欢看着二人,摇头一笑,跟着轻声道:“我得走了,如今你气候大成,这江湖是你的了,咱们有缘再见。” 说罢,此人长身而起,一步便跨出了亭子,纵身凌空,似乳燕投林般飘向远方。 而上官小仙也幽幽叹了口气,呢喃道:“她为什么要帮我啊?” 自她懂事起,凡接近她的皆另有所图,不是为了上官金虹留下的武功,就是为了金钱帮的财宝,真正待她好的除了李暮蝉,就只有阿飞、刘妈妈等人,可现在李药师居然会帮她。 李暮蝉道:“伱怎么来了?” 上官小仙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又像鼓足了勇气,然后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我都说了在百花林等你,你却偏偏跑这儿来,我能不来么?万一你跟着李药师跑了呢?” 上官小仙似乎又气又恼,眼里还有些羞怯,面颊也有些泛红,红到了耳垂,但眼神却直迎不避。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看不透的,舍不得的,尤其是适才李暮蝉转身离去,她真怕这个男人就那么跑了,再也找不到了。 上官小仙又小声道:“你那天在地宫里说的话,还算不算数?我不想再争了。” 二人四目相对,蓦然又都笑了起来。 李暮蝉温言道:“我得去京城彻底了结此事,你去百花林等我,等我回来……” (本章完) ------------ 258:履足京城 京城。 时至深夜,月明星稀。 皎洁月色之下,忽见两道身影如鬼似魅般悄然自暗处现身。 二人不是别人,正是自洛阳城退走的刘公公和白玉京。 他们满身风尘,出了洛阳之后便一刻也不敢停歇,奔走千里,径直赶回了京城。 此刻消息还未传回,他们便是想要趁此机会,最后一搏。 白玉京面透杀气,目光直直瞧向皇城的方向,他没赢得了李暮蝉,但倘若能在皇帝回来前提前布置好一切,或许尚有胜机。 而且有刘公公在,此人权倾朝野,威慑京城百官,无需一兵一卒都大有可为。 但是,一瞧见刘公公的那张脸,还有那副身体,以及听到对方说话的声音,白玉京不禁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倘若他不知对方此前的身份或许还不会如此,但尤其是看见这个不男不女的太监总摆出一副娇羞扭捏的模样,白玉京感觉比吞了一万根针还要来的折磨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玉京的错觉,这人在回来的路上,连看他的眼神好像都有些异样的变化。 但为了大计,为了扭转局势,他只能迎着头皮和这个妖人并肩而行。 月光皎若霜雪,二人于月下起落腾挪,但见刘公公眼波流转,安抚道:“王爷你放心,有我在,就是天子也不能动你分毫,我一定帮你重整旗鼓,咱们东山再起,定要报仇雪恨。” 这人说话的声音明明悦耳动听,但白玉京却听的手脚冰凉。 对方好像更妖了。 不但形貌大变,就连心性也为之转变。 白玉京感觉自己在面对李暮蝉时都没像现在这般心惊胆颤过,他硬着头皮微笑道:“咱们现在怎么办?” 刘公公周身内外狂飙着一股阴嗖嗖的邪风,令水汽凭空汇聚升腾,远远瞧着,只似一团烟云笼罩着二人,裹着他们于月下飞逐急赶,仿若飞仙腾云驾雾,神异非凡。 白玉京瞧在眼里,心中暗忖,“有一说一,这人尽管变得有些邪门,但一身实力却深不可测,难以想象,绝对是一个强而有力的靠山。” 刘公公妩媚一笑,“王爷莫慌,咱们先去一趟我的府上,然后再去豹阁,若非李暮蝉夺了那六人的四成功力,洛阳一战,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呢。眼下正好用豹阁中的一众男女填补这份亏损,待我神水功彻底功成,届时便能由阴化阳,转修嫁衣神功。” 白玉京闻言惊诧道:“你要练嫁衣神功?” 刘公公毫不掩饰地道:“王爷有所不知,我这门功夫乃机缘巧合之下所悟,而且正是脱胎于嫁衣神功,两者一阴一阳,可相辅相成。先习此功,还能免了嫁衣神功那雷火焚身之苦,无需将功力转嫁他人。一旦功成,阴阳相济,水火相射,届时普天之下别说李暮蝉,就是李寻欢一流,沈天君在世,我也不放在眼里。” 白玉京听的心神狂震,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可那嫁衣神功需得日夜积攒功力方才能成气候啊。” 刘公公一脸诡笑,低声道:“如今我已快到极阴生阳的地步,便可不用拘泥于阴阳之别,任谁的功力都能吞吸。这京城虽说犹为凶险,但高手如云,足够我短时间内用来提升功力了。” 末了,他又补充道:“眼下我周身奇经八脉只差最后一条冲脉便可俱通,只要我打通这一脉,届时修炼任何功夫都能事半功倍,超乎寻常。” 二人且说且行,不一会儿的功夫,已是到了刘公公的府邸。 此刻府中还灯火通明。 刘公公虽是阉人,并无子嗣血脉,但所收义子众多,而且这些人身份各有差别,便是他们最后一搏的底气。 刘公公悄然潜入,径直来到富丽堂皇的正厅。 厅阁内众人齐坐一堂,脸色俱是沉凝如水,仿佛静待着什么,无人开口。 他们当然就是在等刘公公送回的消息,譬如洛阳一战得胜的消息。 既然有心起事,京城自然也要布置后手,留下手段才能万无一失。 可惜,消息没回来,人回来了。 看见刘公公和白玉京步入厅阁,一群人不由愣了一下。 他们没有认出刘公公,但却识得白玉京。 一个個拧眉沉息,正要发问,却听一旁的刘公公清了清嗓子,“咳咳,怎么,你们不认得我了?” 一群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只觉这人穿着眼熟,但脑海中全无半点印象。 看见众人这般反应,刘公公不怒反笑,笑的花枝乱颤,前仰后合,犹如疯魔一般,“你们当真不认识咱家了?” 听到这话,十几双眼睛先是呆了呆,而后陡然圆睁,满是惊骇。 几乎同时,这些人已压下心中的骇然震怖,全无半点犹豫,连滚带爬的滑下椅子,爬到刘公公面前,垂首弯腰,恭谨道:“孩儿见过干爹!” 场面瞧着有些诡异,就好像一群大老爷们对着一个女子齐齐嚷着干爹。 刘公公越过众人,坐于首座,挥手道:“都起来吧。” 一群人这才如蒙大赦,小心翼翼的起身坐到一旁。 他们心中也是有了猜测,二人满面风尘,还暗中潜回京城,那便说明洛阳一战出了变故。 十有八九是败了。 刘公公眯眼扫过自己的这些干儿子,轻声道:“情况紧急,我也就不多说了,就我们两个人回来,伱们即刻召集信得过的亲信手下,准备入皇宫最后一搏吧。” “是!” 一群人神情凝重,俱是颔首回应,不曾有半点犹豫。 这些人也都心知肚明,一旦眼前这颗大树倒下来,绝不是树倒猢狲散那么简单,而是会将他们砸的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既然都是死,那就肯定要舍命一搏,赢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输了,不过一死而已。 刘公公满意一笑,又将木椅扶手上的某个位置轻轻按下,顿时就见墙上的一副巨大壁画徐徐收起,露出了里面的暗道。 暗道斜斜没入地下,深达三两丈,入口是一扇圆形拱门。 刘公公拂袖打出一团劲风,落在门上,顿见拱门徐徐打开。 遂见灯火之下,一团浓郁到难以形容的珠光宝气落了出来。 众人心神剧震,才看见这底下竟然藏着一座宝山,堆满了各种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 而在正中心,还有一件衣裳被玉架撑起,随着掠进的微风轻轻拂动。 所有人的气息为之急促起来。 那衣裳通体明黄色,上绣龙纹,赫然是件龙袍。 刘公公沉声道:“除了那件衣裳你们不能动,其他的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吧……世事如棋,落子无悔,谁主沉浮,等咱们这最后一步踏出去才能彻底见分晓。” …… 与此同时,京城外。 明月之下,忽见远方有道身影双臂平展,周身如有流云飞转,自远方凌空而至,足不沾地,惊世骇俗,而后掠上一座峭拔高山,立足绝顶,俯瞰偌大京华。 “这就是京城么?” (本章完) ------------ 259: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 本该寂静的街面上,忽见众多人影汇聚,自四面八方逐一现身,而后聚向皇城。 这些人越聚越多,起落飘忽,身手更是犹如鬼魅,于月光和阴影之间穿梭疾行,去势极快。 这便是刘公公多年以来所培植的心腹手下,连同众多招收的义子亲信,加上留守于京城的青龙会子弟,方才令二人有了最后一博的决心。 刘公公的这些义子不光是太监,不但包括了皇城内的禁军统领,还有不少六部官员的子弟,再有六扇门的捕快,以及潜伏在众多朝臣府中的耳目暗桩,盘根错节,就像青龙会在江湖中所经营的一切,早就等着今天。 而且,那豹阁中尚有他招揽的不少江湖高手,其中不乏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以及一些被打入天牢的死囚重犯,全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狠角色。 现在刘公公已是将他们放了出来。 这最后一博,当然要倾力一击。 刘公公有信心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暗中将京城彻底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事实上,过去的很多年,这座城早就为他所掌控,任何事情,任何风吹草动,都难以逃过他的耳目。 但不同的是,以往他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现在,他要踏出最后一步,他不要在一人之下,他要在天下人之上,超越苍生,包括那个天子。 京城可是重中之重。 一旦由他把控,不但可以争取来喘息之机,说不定还能扭转局势。 要知道皇宫内外的皇亲国戚,再加上京城里的众多朝廷命官,这可都是能用来救命的。 如此一来,无论对方回不回京,他们都可以占据先机。 只要稳固了局势,那事情就好办了。 凭刘公公的手段,别的不说,一旦神功大成,天子的性命还不是囊中之物。 到时候,他若要杀谁,试问当世何人能挡? 夜深了。 这些人似是早就商量好了,也布置好了,就连看守皇城的守卫好像也和他们是一伙的,纷纷让行。 月影之下,京城某处一座古塔之上,李暮蝉环臂而立,临风负月,垂眼俯瞰着脚下的偌大京华,万家灯火。 感受着那股暗中交织酝酿的恐怖杀机,他眸光微动,已是自那灯火照不到的阴影中窥见了一道道身影。 这些人伺机而动,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人还不少啊。”李暮蝉轻声自语了一句,但面上却闪过一抹犹疑之色,“事情好像变得有意思了。” 尤其是瞧见那些人潜入皇宫,他先是“咦”了一声,脸上的犹疑随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怪笑,玩味嘲弄,轻蔑极了。 并不是说不能进入皇宫,而是现在还不到进去的时候。 这皇宫落于京城深处,四方皆可拱卫,先取这里,就如当年仇小楼那般自投罗网之举。 而且那皇帝既能事先立下遗诏,做好了身死的准备,又岂是等闲,岂会没有半点防备。 倘若真要有所布置,皇宫肯定是最为凶险的地方。 李暮蝉眯眼眺望,在他看来,这紫禁城就像一个张开大口等着所有人往里钻的陷阱。 一旦设伏,可就是瓮中捉鳖,关门打狗,死定了。 不过,这些都是他的猜测,是否如此,还得过去瞧上一眼,他可不想此行再有变数。如刘公公这等高手,若不杀了,往后恐怕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这时,忽有风来,天际浮云乍动,月华顿掩,明暗为之变化,只等月光再现,古塔之上已然空空如也, 而无人得见,那长空之下,京城之上,竟有一道身影仿似一缕青烟般凌空提纵拔起,而后调转方向,直直投向紫禁城。 紫禁幽深,琼楼巍峨,城中四方看似平静,然暗中尽是掠动急行的人影。 月下,忽有一道身影仿似自天外飞至,悄无声息的落于一角独擎天空的飞檐上。 李暮蝉只随意扫量了一眼,身形再动,已掠向了皇宫深处。 倘若那个皇帝早有布置,那暗中定然有主持大局的人。 李暮蝉眸光暗凝,心念一转,这个人肯定很不普通,而且是一個值得皇帝信任,甚至是绝无可能有背叛之心的人。 一瞬间,李暮蝉已想到对方是谁,那遗诏上的继位之人。 只有这个人,才不会背叛皇帝,更不会背叛朱氏江山,誓死守卫京城。 蓦然,李暮蝉眸光乍动,悄然望向一座耸立于月下的塔楼。那是一座钟楼,立于城墙之上,底下悬着一口大钟,而那口大钟之下刚才似有一点微弱光亮闪过。 绝对错不了,他如今四照神功有成,耳目敏锐,只要是眼皮子底下的事物,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绝难逃过。 有人在暗中观望么? 李暮蝉抿嘴一笑,看来果然是有埋伏啊。 直至赶到一处空场前,他终于停了下来,眼露异色。 但见尽头的一座大殿内,居然灯火通明,里面隐隐还有朝臣叩拜的动静。 奉天殿。 看到这一幕,连李暮蝉也面露讶异。那里似乎是群臣百官和皇帝议事的地方,外面还有侍卫把守,莫非皇帝也赶回来了? 当然不是。 李暮蝉眼神一亮,“这个人好聪明啊。” 此举可不是为了威慑刘公公他们,而是以此为饵,想要引出那二人。 只有刘公公和白玉京现身,才是收网的时候。 到了这般境地,形势已如弦上之箭,不可不发,刘公公他们只能进,不能退,肯定要一验真假,真的要杀,假的更要杀。 那些潜进来的人,一看到奉天殿里的灯火,听着里面的动静,全都神色大变,冷汗涔涔。 “皇上回来了?” 但都这个时候了,退也是死路一条,这些人的眼神很快便转为凶狠。 “告诉弟兄们,准备动手!” 话语一落,顿时就见一点火星升空,而后绽放。 霎时间,那些潜入皇宫的人纷纷由暗化明,自各处集结汇合,朝着奉天殿杀了过来。 不藏了,他们打算直接动手。 但还是有聪明人的。 只见众多高手闻讯赶来,但当他们看见奉天殿的时候,看着里面的灯火,先是一怔,而后脸色铁青难看,哑声道:“糟了,上当了!” “咣!” 一声钟响,倏然在月下响起。 紧跟着,四面八方,已是传来阵阵铿锵有力的步伐声,起落如鼓点。 还有人厉声喝道:“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本章完) ------------ 260: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二) 李暮蝉在暗中静静观望着,见刘公公和白玉京始终不曾现身,不免有些失望。 与此同时,皇宫内的宫门外,城墙上,蓦然间涌出了无数身穿甲胄的兵卒,行事极为迅速,堵住了这些叛贼的退路,弯弓搭箭,持盾举枪,步步抵进。 李暮蝉却是瞧见其中还有一支百人队伍,手中竟然持握着火器,而且行动矫健,与众多弓弩手结成阵势,只在催发之下,原本那些提纵起落的江湖高手,一个个就像折翼的飞鸟般自半空跌落,被射杀当场。 “好厉害啊。”李暮蝉啧啧称奇。 但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猛地自暗中闪出,急掠向奉天殿。 李暮蝉见之一笑,认出了对方。 白玉京。 这个人终究还是没忍住啊。 真也好,假也罢,有的事情总要亲自瞧上一眼才能死心。 李暮蝉见状也跟了过去。 眼见白玉京杀来,那些侍卫当即拔刀迎上。 可先天罡气之下,刀斧尽折,一个照面,几名侍卫便倒飞了出去。 白玉京闯入大殿,借着灯火,就见里面哪有什么群臣百官,更没有什么皇帝,只有几個被吓得面如土色,抖如筛糠的小太监。 “呵……呵呵……” 看到这一切,白玉京面无表情,嘴里却发着魔怔般的怪笑,也没理会那些太监,而是一步步走向那龙椅。 李暮蝉也走了进来。 不同于白天所看见的白玉京,这人此刻瞧着有些狼狈,发丝散乱,面容阴白,不知为何气态都有些变化,好像遭遇了什么莫大的打击。 李暮蝉缓缓步入,看向那几个小太监,笑问道:“唔,是谁让你们在这里诱敌的?” 几个小太监眼神躲闪,脸色煞白,但却无人开口,只是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李暮蝉见问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不再勉强。 至于那个人是谁,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而白玉京如今已拾阶而上,脚下踉跄,最后一屁股坐在龙椅上,伸手摩挲许久,癫狂笑道:“哈哈,我当皇帝了,我当皇帝了。” 见对方居然成了这般模样,李暮蝉似乎颇为意外,眼中的杀机也随之敛去。 “姓刘的在哪呢?”他淡淡问了一句。 白玉京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李暮蝉,神情猛的化作怒容,大喝道:“大胆,见到天子,还不跪下?” 李暮蝉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往外走,身后只听传来白玉京似哭似笑的声音,像是疯魔了一般,“我是皇帝……哈哈……我是皇帝!” 也就在李暮蝉走出宫殿的时候,奉天殿内一名本来惊恐慌张的小太监缓缓抬起了双眼,神情若有所思。 大殿外,李暮蝉径直掠入夜色,没理会皇宫内的厮杀,而是抓了一名青龙会子弟,询问道:“刘公公在哪呢?” 一看到李暮蝉,这人神情微变,但却没有过多慌乱,反而抱拳行了一礼,“见过李公子,在下乃是大龙首公子羽昔日所率三百六十五名坛主之一,排行十七。” 李暮蝉心里还想着该如何逼问,哪料对方会是这种反应,不禁扬扬眉,沉吟道:“唔,你接着说?” 遂听对方语出惊人地道:“实不相瞒,吾等忍辱负重,便是为了替大龙首和二龙首报仇雪恨。大龙首曾交代过,倘若他死后吾等无处可去,便让二龙首率我们投效天下盟。可是长安地宫一战,他二人同生共死,我们便只好暂时委身那白玉京的麾下,一直等侯报仇的时机。” 此人谈及公子羽和明月心,神情既是悲伤至极,眼中又见对白玉京等人的恨意,双拳紧攥,说的是咬牙切齿,不似作假。 李暮蝉没想到公子羽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可惜谋划多年,机关算尽,埋下诸多后手,到头来未尽全功,便与大敌同归于尽。 汉子又道:“李盟主,那姓刘的阉狗就在豹阁,我这就带您去。” 说罢,这人已在前面带路。 李暮蝉与之并肩而行,忽然问道:“白玉京怎会变成那般模样?” 汉子闻言眼中顿时流露出一抹狰狞快意,冷笑道:“公子有所不知,那阉狗如今与寻常女子一般,之前在刘府,此二人曾在暗室中单独相处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嘿嘿嘿……怕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话语至此一顿,汉子的表情更为古怪,似想到了什么,“而且那阉狗如今自己也穿上了龙袍,之前去往豹阁不久里面便飘出一股血腥气,定然又在练那采阴补阴的邪功。” 听完这些,李暮蝉的表情也精彩起来,变得犹为诡异。 那姓刘的就算功夫再邪,形貌再变,说到底也还是个太监,两人凑在一起又能做些什么。 “他也想当皇帝?” 再听到刘公公居然自己穿上了龙袍,李暮蝉顿时想明白不少。 白玉京想当皇帝,刘公公也要当皇帝,谁说了算? 当然强的说了算。 再联想到白玉京周身变化的气机,只怕其中还真就发生过什么…… 二人且说且行,不一会儿的功夫,汉子已带着李暮蝉来到了所谓的豹阁。 居高临下瞧去,但见月下无数灯火连绵纵横,勾勒出一座座琼楼厅阁的轮廓。 汉子指着其中最大的那间厅阁,凝声道:“李公子千万小心,那里面有不少是阉狗笼络的江湖高手,而且手段尽是妖邪一流,无不是邪魔外道。但凡进去的男人,除了皇帝,就没有活着出来的,都被吸干了人干……公子,我这便去召集弟兄们前来助您!” 这人神色激动,说完拱拱手,便又转身掠入夜色,几个起落已是去无影踪。 李暮蝉随意瞥了一眼,果真从中感受到了刘公公那股浩大的阴冷气机,旋即微微一笑,飘然掠入。 他径直来到了那间最大的厅阁前,撩开了面前的珠帘。 只说刚一迈进去,一阵惑人的香风和浓郁的血腥味登时扑面而来。 而且四面八方尽是些引人气血升腾,叫人面红耳赤的动静,靡靡之音无孔不入,乱人心神。 李暮蝉眼神平静,目光笔直延伸向前,但见那厅阁的正中心,众多身着薄纱透衫的妖娆女子,正耳鬓厮磨,颦笑妩媚的挤在一起。 而在众人之间,有一道身影身穿龙袍,侧身斜坐,仰喉狂饮烈酒,背后白发披散,乃是所有人依偎的中心。 “你……来了!” (本章完) ------------ 261: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三) “是啊,我来了。” 李暮蝉含笑步入,浑似瞧不见那些女子。 他肯定是要来的,不光是为了以绝后患,斩尽杀绝,同样也是为了这么一个绝好的对手,岂能放过。 今时今日,放眼中原武林,值得他出手的已是寥寥无几,值得他倾力一战的更是举世难寻。 这个人,他要留给自己。 一个人弱小的时候,为了活下去,可以满腹心机,不择手段。但倘若一个人实力强大,足够活下去之后,所追求的就应该更为高远一些。 在那条通向顶峰的路上,李暮蝉亦是渴望对手,绝好的对手。 现在,朱四、公子羽已亡,仇小楼已死,白玉京身陷魔障,唯这一人有资格与他争锋,一决高下,他当然不能错过。 刘公公喝完了酒,妩媚一笑,抬手相邀,“请坐!” 李暮蝉的面前很快就有人搬来一张玉案,上备酒水。 他坐了下去。 外面的厮杀似乎也越来越近了。 刘公公细抿着酒水,侧耳听了听,而后淡然笑道:“看来,大势已去了啊。” 他似乎毫不着急,也不惊慌。 只因大势虽丢,但性命尚在。 “李盟主是否已知何人布下的此局?”刘公公问。 李暮蝉看着桌上的酒水,亦是自斟自饮喝了一杯,然后才略作回想地道:“适才在那奉天殿的时候,我曾遇见过几個小太监。其中一人尽管掩饰的很好,但眉间神华内敛,且目中阳气锐旺,隐有紫意升腾。可惜这股气机却有些后继无力,似无根之火,非自身所成气候……想来此人应是服用了道家丹石一类的东西。” 刘公公双眼微眯,忍不住赞叹道:“原来如此,看来朱家又出了一个十分狡猾的人物啊。” 李暮蝉道:“那人既已看见我朝豹阁而来,若是聪明,定然会给你我公平一战的机会。” 刘公公咧嘴大笑:“他不聪明又能如何?凭你我二人之力,就是这皇城里的所有高手加起来,也不见得能保下他。除非,朱家尚有族老藏匿于紫禁城中,或有一线生机。” 笑着笑着,此人又问,“李公子可是看见白玉京了?” 李暮蝉喝着酒,轻轻“嗯”了一声。 刘公公脸上的笑容更甚,也很微妙,更是癫狂,仿佛瞧见了李暮蝉眼底那抹意味不明的异样,“嘿嘿嘿,看来李盟主也以为本座练功练到迷失了心智,喜欢上了男人?” 这句话在笑声里显得刺耳至极,也很尖利,就像刀尖磨过金石。 但刘公公那气机勃发,双眼满含煞气的凶邪模样忽然又恢复了平静,轻声道:“与那些自幼入宫的太监不同,我六岁时有幸为人所收养,在这京城里见识过太多的江湖人,也见过众多文人士子,这些人都渴望出人头地,扬名立万,乃至最后……我也成了他们其中的一个。” 刘公公一口气说到这里,神情已变得怅然起来,语气也有些复杂,淡淡道:“不知李盟主以为,这天底下,聪明人和傻子哪个更好一点?” 大战在即,绝世高手就在面前,偏偏二人还能对坐笑谈饮酒,场面着实有些古怪。 不等李暮蝉回应,刘公公又好奇笑道:“听说李盟主曾混迹于市井,摸爬滚打,尝试过各种扬名的法子,但最后都郁不得志,难以功成?巧了,我亦如此。” 此人目光一烁,望着灯火,有些出神地呢喃道:“我若天资愚钝也就罢了,偏偏我过目不忘。无论是那些奇技淫巧,还是什么旁门左道,就连一些人当街比试武功,但凡我瞧上两眼,便能从中窥出门道,自有心得。” 他看向李暮蝉,语气幽幽地道:“我亦是尝试过许许多多的办法,练就了一身的能耐,可在这藏龙卧虎的京城,如我这样的人,卑微如蚁,连那些王公贵族府上养的一条狗都不如,更别说什么出人头地。” “你我不一样的是,你是入了江湖,于几方势力的角逐中崛起,而我,”刘公公揽抱着身畔的美人,笑容愈发肆然癫狂,“我是在皇宫内苑中一步步爬起来的。只因我觉得既然成名无望,还不如巴结那个收养我的人。此人也是个太监,于是顺理成章便入了宫。” 刘公公的嗓音越来越大,眼神也越来越狠,笑容越来越疯,“可惜啊,本以为这皇宫里面能过得安稳些,不想更加不堪。这里面可不管你会不会武功,任谁都能来踩你两脚,只要你看着好欺负,就谁都想来欺负你。” 这人笑出了眼泪,眼中居然也有郁不得志的压抑,还有对世道的嘲弄,对这个江湖的轻蔑。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让我无意中在冷宫深处得了一篇《嫁衣神功》的口诀。想来那留下口诀的人也是心怀鬼胎,竟将口诀倒记;更没想到的是,我误打误撞,居然练成了。” 刘公公举杯狂笑,张嘴一吐,但见厅阁的屋顶蓦然破开一个大窟窿。 月光浩瀚,明月当空。 刘公公遥敬明月,放声大笑道:“所以,打那时起,便是我逆天改命的开始。伱是想要登峰造极,吞吐天地,而我,唔,只为了翻天覆地,把那些人统统踩在脚下,放肆张狂,为所欲为。” “你做到了。”李暮蝉终于开口。 刘公公摇摇头,怪笑道:“不,还差一点,我终究还是在一人之下。” 话到这里,刘公公十分认真地道:“还有一件事,我不姓刘,我姓谈,我已替自己重新取了个名字,谈无双,李盟主以为如何?” 这人周身气机已在悄然生变,弥散之际,顿见阁内数十盏灯火齐齐腾跃起来,仿佛随风舞动的舞女,令屋内的火光也随之明暗变幻不停,既显得奇幻瑰丽,亦有些诡谲骇人。 李暮蝉放下了酒杯,道:“好名字。” 夜风掠过,厅阁内的幔帐纱帘尽数拂动,如云飘卷。 而那些原本依偎在谈无双身旁的众多女子,已悄无声息的倒下去不少。 这些人居然不知何时已经死了,原本姣好的容颜,婀娜多姿的身体,现在已失去了本来娇艳明媚的颜色,变得死灰黯淡,枯瘦如柴,像极了一具枯骨。 “督主……我们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啊……” 而那些还享受着刘公公抚摸的女子,似乎也才发现这般变化,神色惊恐,嘴里尖叫一声,作势就要遁逃,可那游走的双手却在瞬间要了她们的命。 恐怖的吸力自刘公公周身窍穴中发出,只见这些人就像被蛛网裹住的猎物,任凭她们如何挣扎,也难以挣脱,最后失去了生机。 李暮蝉目光掠动,但见那些幔帐纱帘下,全是一具具早已被吸干了精气的尸体。 刘公公,不,或者此时该称呼他为谈无双。 谈无双看向身旁的尸体,对那已死之人轻声道:“本座需要的是同行之辈,从不需要忠心耿耿之人。” 他说罢,抬眼望向李暮蝉。 “请!” (本章完) . ------------ 262:月圆之夜,紫禁之巅(四) …… 月上中天。 月下忽有人影掠动。 却见两道身影自城外飞奔而回,停也不停地径直来到皇宫。 “总算赶回来了。” 二人俱是身披斗篷,面罩黑巾,只有双眼露在外面,但那说话之人的嗓音分明就是当今天子。 而与之随行的另一人乃是独臂,腰间挎着一门奇兵,似剑非剑,似刀非刀,为钩,离别钩。 此番事关重大,他们定然是要亲眼目睹才能放心的。 “先去奉天殿。” 二人脚下不停,沿途过处,只见俱是厮杀的身影。 还有人放着冷箭,祭出暗器,飞散的急影宛如流星般一闪即逝,带出一声声惨叫。 两个人起落腾挪,越过层层阻碍,翻过重重阵势,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赶到了奉天殿前的空场上。 这里似乎厮杀已毕,只剩下满地被乱刀劈死,乱箭射死的尸体,残剑断刀坠了一地,浓郁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二人一前一后赶入奉天殿,旋即就看到了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 白玉京。 白玉京披头散发,脚下还倒着不少侍卫的尸体,浑身浴血,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极为惨烈的厮杀。 他本是稳坐不动,直到二人进来,方才一垂眸光,冷淡道:“我就知道你们会回来。” 只一眼,白玉京便认出二人身份。 两人见状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抬手掀下兜帽,露出真容。 正是当今天子和“离别钩”杨铮。 同为朱家血脉,朱氏子弟,二人针锋相对,神情俱皆冷然。 青年面无表情地叱道:“居然联合外人掀起这般浩劫,我看你死后有何颜面去面对朱家的列祖列宗。” 白玉京高坐龙椅,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只是居高临下的瞧着,轻蔑道:“你有何资格说这种话?于天下百姓而言,你压根算不上一个好皇帝;你建豹阁,终日只知享乐,荒废朝政,奢靡无度,还被权臣奸臣所蛊惑,哈哈哈,最可笑的是到现在甚至连个子嗣都没有。我倒想看看,真到了九泉之下,究竟是谁愧对列祖列宗。” 提及子嗣,青年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白玉京火上浇油地讥笑道:“我看你不是不想生,而是已经生不出来了吧……哈哈哈,不妨告诉你,这件事情还是我拜托刘公公做的。那豹阁内的女子可都擅于采补之术,早就掏空了你的精气,伱以为练几门奇功就能补回来,简直痴人说梦。” 青年的神色忽然又复如常,轻声道:“你错了。若非如此,我又怎能活到现在?你们这些人岂会等到现在动手?而且对我来说,只要是朱家人继承皇位,其他一切就不重要。” “既然如此,”白玉京闻言呆愣了一下,然后神情飞快转为狰狞,低吼道,“那为什么这個人就不能是我?” 青年冷哼道:“你不妨亲自去太庙问一问祖宗吧。” 白玉京眼中尽是不甘之色,他冷冷一笑,腾的起身,先天罡气催动之下,蓦然冲天而起,撞破了殿顶,没入了夜色。 但哪有这么轻易。 青年与杨铮亦是紧追而上。 三人一追一赶,就见白玉京还真就到了太庙。 庙内灯火长明不灭,香案上供奉着一块块朱氏一族的先祖牌位。 火光摇曳,将三人神情映照的阴晴不定。 青年神色复杂,沉声道:“你若束手就擒,我可看在列祖列宗的份上免你一死。” 白玉京冷笑道:“想让我跪地求饶?简直痴心妄想。” 说话间,他已看向杨铮。 此人多年前武功便当世绝俗,后又为朝廷所招揽,建功封侯,统领三司,成了天子的心腹亲信,加上得了不少奇功绝学,一身武功势必更为精深。 狄青麟昔年全盛之时,便是败在此人手中,为其生擒,囚于天牢数十载。也是经此一劫,狄青麟一身实力不进反退,最后虽脱困而出,可还是为李暮蝉所杀。 杨铮站在皇帝身旁,形貌虽老,但本是平静的双眼却在渐渐绽放出光芒,最后灿亮如星斗,如能摄魂夺魄,直直看向白玉京, 他独臂一垂,只手已按在了兵器上。 此战事关重大,唯恐出现变数,就连“离别钩”也被带来了。 但三人对峙间,白玉京凝重的眸子蓦然显现出一股令人不安的阴冷,还有久藏多时的杀机,以及阴谋得逞的狂笑。 长生剑已被李暮蝉所毁,故而白玉京两手空空,并无兵器。 可这人突然抬手,十指尽展,蓦然间,太庙之中,却见四面八方忽有无数水滴凭空汇聚,自半空横飞而过,仿似万流归江般汇聚向白玉京的掌心,化作两团翻滚涌动的水球。 神水功。 杨铮不言不语,离别钩已出。 灯火一颤,一抹晦暗青光立如闪电般勾向白玉京的咽喉。 白玉京双手徐徐往外一撑,那两团水球登时撞在一处,宛如一团水幕般拦挡在了离别钩的前面。 青年亦是看得吃惊无比,皱眉道:“你竟然修了这门邪功,你可知……” 他话没说完,白玉京已是面无表情地轻声道:“不就是太监么,我知道。” 原来,在那刘府的暗室内,为了最后一博,白玉京不惜向谈无双讨了《神水功》的练法,挥刀自宫,当真是牺牲巨大。 青年闻言登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眼神不可谓不复杂。 杨铮一钩勾下,但见锋芒之下,那水幕宛如一层无形壁障,难以攻破。 白玉京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运行的真气,还有那股浩大澎湃的内力,虽不如谈无双惊天动地,却也不同凡响。 “哈哈哈,”他双肩耸动,看着二人放声长笑起来,“没想到吧,那人还将吞吸来的不少功力渡给了我,助我短时间成就非凡气候,正好用来杀你。” 青年叹了一口气,体外随之涌出一团雷火般的霸烈奇劲,赫然是嫁衣神功。 水火相激,太庙之中顿时劲风大作。 但一瞬半刹,他们三人全都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心悸,浑身筋肉随之一紧,而后夜色中陡然响起一声惊天长啸,直冲云霄,引动风云。 两股难以形容的恐怖气机倏然拔地而起,当空掠过,飘向了奉天殿。 皎洁的月华下,却见两道身影仿似从天而降,落在了奉天殿的殿顶。 皓月当空,二人立足高处,衣袂狂卷,发丝飞扬,气机碰撞之下,惊的周遭屋瓦齐震,观者尽皆失声。 正要一战。 (本章完) . ------------ 263: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五) 时近三更,皓月之下,双身对立。 远望而去,两道身影各是立于奉天殿左右,脚踏飞檐,已至绝顶。 确实是绝顶。 放眼整个紫禁城,唯有此处最是高绝,天下英杰无不以步入此间而引以为傲,渴望封侯拜相,加官进爵。 这里既是紫禁城中最高的地方,亦是天下最高的地方,虽未及千丈,不抵万丈,但却俯瞰中原十三省,傲视八方,令苍生俯首,坐拥偌大江山,君临天下。 而现在,这两个人已然登峰造极,脚踏神州之极巅,自然是立足绝顶。 绝世高手就在眼前,李暮蝉未解双刀,双手自然而然垂在身侧,也不知是明月映眼,还是眼映明月,眸中竟有两抹淡淡光华在不住汇聚。 他看着谈无双。 纵观这一路行来,他要做的事情多已完成,他的对手也大都败亡身死,倒在了这条铺满腥风血雨的路上。而现在,距离顶峰,他只差最后一步,便是击败面前的这个人,踏着对方的尸骨,走上去。 这一步,必会将他推至整个江湖的顶点。 气机相冲,二人飘卷飞扬的衣袂忽又寂定下来,纹丝不动,仿佛风中的两尊石塑。 谈无双的心也是感慨的,昨日尚且权倾天下,今日便身陷重重杀劫,快要粉身碎骨。这人世大起大落,果真如翻云覆雨般毫无定数。 他本想得到一切,怎料回首再看,竟已至一无所有,天诛地灭的境地。 蓦然,谈无双问了一句,“弘法走的痛快么?” 李暮蝉淡淡一笑,轻声道:“大彻大悟。” “那便好,”谈无双点点头,旋即复又呢喃道,“他本来就该是大德高僧的。” 寥寥碎语,宣告着交锋的正式开始。 “你……” 谈无双还想开口,但他忽然瞳孔骤缩,看着李暮蝉,看着那双手,看着那两口刀,目光流转,竟然无法洞悉其中的杀机,无法窥破之后的变化。 这個人似乎和之前又有些不一样了。 之前还如惊涛骇浪,雷霆炸破,但现在却寂然不动,已至寂静;然定睛再看,转眼便是连静都没了,无静无动,仿似归入寂灭,徒留皮囊在世,神已不存,又似飘散于天地之间,化入风雨星霜,无相无迹,气机缥缈难寻。 此人的无相神功又精进了。 大敌当面,李暮蝉浑身上下竟不见半点骚动之态,静如顽石,难寻破绽。 谈无双阴恻恻地一笑,笑声阴柔妩媚,眼中杀机毕露地道:“好啊,果真英雄了得。” 话起话落,此人双手五指箕张,掌中忽见两团截然不同的气机涌现,一水一火,一者霸道绝伦,犹如雷霆尽握,一者绵绸厚重,指间水汽翻腾。 李暮蝉眼神刷的一亮,目中精光似能夺目而出,缓缓道:“你竟练成了嫁衣神功。” 谈无双袖手而立,白发披肩,哂笑道:“当初我成就神水功时九死一生,苦熬了百天百夜方才得以功成。而如今,我练嫁衣神功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便成就了一门绝世神功,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只怕天底下的那些英才天骄都得羞到引剑自尽了。 李暮蝉点头沉声道:“好。” 这人之所以有此匪夷所思的变化,倒也不难猜,大部分原因应是出自那门神水功,而剩下的想是和白玉京有所关系。 但一语落罢,二人忽又不说话了,一人望月,一人垂目如入定老僧,动也不动。 四方暗中观战的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唯有几位武林宿老尽皆凝神以待,满脸惊容。 二人俱是身负盖世神功,攻守之道已达极致。 李暮蝉凭无相神功可化去自我,就是天下间最凶险的杀招,恐也难以及身,又兼四照神功、天佛卷两种武道绝学,可破天下武功,于攻于守,皆已难逢敌手。 而谈无双不但自悟神水功,而今又通嫁衣神功,攻守兼备,亦是举世无双。 达到这般境界,招数变化、内劲争雄对他们来说已毫无意义,真要动手,怕是几天几夜都难分胜负。 而今所争之物,当为先机,亦是胜机,一招致胜之机。 是为不动则已,一动之间,必要立见生死高下。 而生死厮杀也并非全仗武功,如今他们两个都无取胜的把握,所比拼的自是超出了众人理解。 所谓的无敌,是一种境界,但这种境界在武学气候已成之际,多是取决于自身的心境。倘若不为利诱,不为外物所动,抛却凡俗之念,心中唯存刀剑,唯余武道,招式自然便可行云流水,无有滞碍,达物我两忘,那便是武学巅峰。 但一时的心境不代表一世长存。 人这一生,生生死死,爱恨别离,心境便如那潮起潮落,自然也会随之起落沉浮,变化莫测。 放眼古今,有人跻身神魔之境,如那上官金虹;有人则是手中无刀,心中亦无刀,手握天道,妙参天理,他们高绝的当真是武功么? 不,是心境。 武功再高,强如朱四那等存在不也还是死了。 武功之高,只要肯勤练不缀,便能自成气候,但心境之高,却是凤毛麟角。 如今二人俱是当世绝顶,于武道一途难寻胜机,那当然就得自心境上找寻破绽,一较高低。 “端是好一尊不世大敌啊!” 李暮蝉心中暗叹,不想此人短短一天一夜的功夫,已达这般境界,还将嫁衣神功给练成了。 如今此人水火并生,阴阳相济,再加上吞吸了众多江湖高手的功力,不说震古烁今,恐也古今少有。 但他并无惧意,亦无后怕,更无悔意。 无论是他,还是公子羽,亦或是朱四,哪怕是白玉京,上官小仙,他们这些人,谁悔过? 这条江湖路,终其一生,便犹如飞蛾扑火,明知步向死亡,但却从未有人退缩。 即便他们死了,亡了,败了,但他们真真切切,有血有肉的活过。而大多数人只是存在,死后风吹成尘,无人记得。 李暮蝉当然也要活着,他走到今天,从来都不是为了追名逐利,为了争权夺势,而是为了笑傲风云,吞吐天地,在生死间活得精彩,哪怕活得天翻地覆,天下失惊。 死又如何? 死了一了百了,哪怕枯骨成灰,但他绝不能容忍自己活得卑微。 现在,只差一步…… (本章完) . ------------ 264:月圆之夜,紫禁之巅(六) 两个人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直到月已西沉,快要到晨昏交替之际,天地之间,忽见奇景。 明月西悬,天光东现,天地似是化作半明半暗,二人的身上也都结满了露珠。 奉天殿外的厮杀不知是否已经落幕,而皇城四方里外,暗中观战的人更多了。 这些人全都眨也不眨的盯着,李暮蝉他们站了多久,这些人便看了多久,此战或许与以往所见厮杀极为不同,无论谁胜谁败,必是名传后世,举世震惊的一战。 而奉天殿外,各处宫门以及要道关隘皆有重兵把守,弓弩齐备,亦是在等待着此战的胜负。 谈无双意图谋反,其罪当诛,多少人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必不能让其逃脱生天。 而李暮蝉就更吓人了。 此战若胜,那他便是自李寻欢之后的江湖第一人,横绝古今,号令十三省武林道。 能让他走吗? 太庙之中,厮杀已毕。 白玉京坐倒在地,背倚一根粗大木柱,双眼睁着,脸色死灰惨白,已然丢失了生机。 他是被离别钩所杀,脖颈上有一道细如丝发的血痕,很不起眼。 但这一击同样也付出了莫大的代价。 “咳咳……” 青年脸色苍白,浑身湿漉漉的,就好像刚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般,呛咳不止,眉宇间很快便涌出一抹异样的潮红。 杨铮脸色难看,嘴角溢出一缕血线,杵着离别钩站在一旁,“皇上!” 白玉京功力暴增是他们谁都没想到的,还成就了这般惊世骇俗的邪功,他只是受了点内伤,但前者却伤了根本,差点与白玉京同归于尽。 青年咽下嘴里的逆血,嫁衣神功再催,霸烈的气劲登时将浑身水汽蒸发一空。 “杨候,我……我……” 他脸上强自挤出一抹笑容,只是话未说尽,忽有一阵晨风挤入太庙,当即打了个寒颤,然后腿脚一软便摔坐在地。 杨铮脸色大变,正要上前,却见青年径直看向白玉京的尸体,语气平淡地吩咐道:“此人与那阉狗互换绝学,已是性命交修,你且提着他的脑袋,去奉天殿助那李暮蝉一臂之力。” 杨铮闻言也不过多迟疑,神情微凝,二话不说,离别钩横空一过,已将白玉京的脑袋勾了下来,转身掠出太庙,直朝奉天殿赶去。 …… 紫禁之巅。 两道身影,犹如石塑。 “嗯?” 僵持对立间,李暮蝉忽然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变化。 他眼皮轻颤,却见谈无双身上的露珠已在悄然流转,不光如此,就连空气中的水汽也较之别的地方要浓郁不少,不知不觉,这六月时节居然凭空漫起一团晨雾。 李暮蝉身陷其中,但觉手脚仿似都迟缓了下来,一股阴寒之气无孔不入,自四面八方悄无声息的袭来。 见此情形,他不禁想到了荆无命的死状。 看来谈无双准备动手了。 这人似已没了耐心,既然心境难破,那便自外界争取胜机。 此人驭水成劲,倘若平时能发挥十成功力,一旦得水相助,威能必然再添三分,加上这水汽还能束缚敌手动行,此消彼长,妙用无穷。 果然,眼见到了阴阳变化,昼夜交替之际,而今阴气下沉,阳气上升,正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谈无双双手未动,但诸多窍穴却暗生吸力,周身无风自来,摄天地八方的水汽为己用。 晨雾翻滚,不过三四个呼吸,半空竟肉眼可见的凭空凝出一滴滴水珠,越聚越多,千滴万颗,聚少成多,而后化作涓涓细流,悬空流转,远远瞧去,端是神异绝伦,震撼人心。 那些水流流于半空,行于谈无双周身之外,同样又像一道道锁链,封锁着李暮蝉的退路。 水汽弥散开始,水珠流转,纷纷撞在李暮蝉的身上,不多时便令他浑身尽湿。 李暮蝉却不为所动,目光闪烁,只是感受着这些水流的变化。 这水流看似绵柔,但被对方内力灌注,能刚能柔,柔时刀剑难断,刚时可断石分金,千变万化,滴水杀人,确实了得。 正这时,忽见不远处有道身影急掠而来。 来人尚未赶到奉天殿,便已将手中之物抛了出去,“姓刘的,你且瞧瞧这是什么?” 那是颗头颅,被人以雄厚劲力推送而出,在半空划过一道弧月般的轨迹,最后落入谈无双摊开的左手中。 白玉京的头颅。 若是别的东西,只怕谈无双看都不看一眼,但这颗脑袋却是不同。 谈无双单手托着头颅,神色平静地叹了一口气,“从今往后,这天下再也没有青龙会了。” 大势尽去。 白玉京倘若活着,那他手底下的叛军尚有可为之处,可如今,人死了,就算谈无双赢了李暮蝉,也终究难以迈出那最后一步。 谈无双虽面上平静,但双眼瞳孔却在疯狂跃动。 此时此刻,失去了最后一位盟友,宣告着他彻底沦落穷途末路的境地。 倏然,谈无双五指一紧,手中头颅噗的炸碎,化作一团血泥,被那水流裹入其中。 可谈无双的双眼却在同时瞪大,但见他身前水流之上蓦然凭空多出一记轮廓分明的清晰掌印,携天惊地破之威而来。 “哗!” 漫天水花冲溅。 谈无双身前的水流瞬间爆散开来,但形状古怪,仿似一面不断延展开的镜子,又像一面盾牌,拦截在二人之间,倒映着彼此的身形。 “啊!” 对视一眼,谈无双纵声长啸,双掌一扬,满头白发根根倒竖而起,身前水汽登时回旋一转,化作一颗巨大的水球,将其包裹在其中,直直撞向李暮蝉。 水球过处,但见奉天殿上的瓦片尽皆粉碎掀起,如有飓风卷过。 李暮蝉双眼微眯,轻一拂袖,身前顿见数记犹如实质的掌劲横击而出,悉数落在那水球之上。然雄浑掌力只堪堪压下数个掌印便尽数烟消云散。 李暮蝉正欲再次出手,不想他浑身水滴纷纷透衣而出,悉数汇聚向那颗水球,连带着他也不受控制的迎了上去。 更神异的是,那些水流果真凝聚如锁链,汇作一体,柔韧非常。 “来的好!” 李暮蝉周身气机勃发,见状不退反进,双掌徐推,大笑迎上。 众目睽睽之下,但见李暮蝉被那水球一撞,非是粉身碎骨,而是被吸入其中。 两道身影冲天而起,刹那间,只见那颗水球中爆发出一团奇光异彩,似雷花火电,如能于日月争辉,惊骇世俗…… (本章完) . ------------ 265: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七) 半空光华大放,观战之人顿觉双目刺痛,竟无法直视,纷纷避开视线。 奉天殿的上空,那颗水球仿似吸摄了日月光华,流淌出一片奇光异彩。 生死决战便在此刻发生。 李暮蝉身陷水球之中,陡然心头一凛,盖因这水球内里非是中空,而是水流充盈,一瞬间便宛如置身汪洋大海,滔浪激流之中,难以呼吸,劲力难落,且动行受制。 反观谈无双举手投足间那些水浪尽数分流不说,还推波助澜,令其动行加快,简直可怕。 原来如此,想必荆无命就是死在这一招之下。 而且谈无双凭周身窍穴催劲发力,令整个水球内部生出众多急旋暗流,吸力强大,一旦卷入其中,恐再难脱身,就算招式上未有破绽,迟早也会气尽力竭,活活累死。 好古怪的手段,好邪门的武学。 “来吧,就让你我尽情一战。” 谈无双嘴唇翕动,顿有嗓音落入李暮蝉耳中。 李暮蝉并未说话,他身形一动,本是为水流所束缚的身体猛地竟在水球中动了一动。 如那随波而动的落叶,又像一叶浮草,飘飘荡荡,任凭那些水流如何流转,竟再难卷中李暮蝉的身体。 细细一看,但见李暮蝉周身之外已然多出一层缥缈无形的神异气劲,亦如流水,任凭万千外力加身,却始终难改其形,难以触及其根本。 谈无双双眼陡张,双手连拍数掌,掌劲尽落,却是无功,又以擒拿手段连攻十七招,然而任凭他招式如何狠辣快疾,竟未有一招得手。 却见李暮蝉似那水中浮尘,劲力尚未及身,已被带动的涟漪荡开,任凭谈无双如何快攻,每每总能差之毫厘的避开,左摇右晃,飘飘荡荡,气机无形无迹,难以捉摸。 谈无双厉声道:“无相神功?” 不只如此,李暮蝉身轻如尘,竟在那些暗流劲力的推动下渐渐融入其中,非但不受半点影响,反而随劲而动,随浪起伏,如鱼得水。 谈无双本意是想要借此钳制李暮蝉,不想李暮蝉竟然趁机反制。 奇光异彩之下,水球似因两股气机冲撞之故,匪夷所思的悬停于半空。 而谈无双也窥到了其中的杀机,李暮蝉此时借劲打力,如那漩涡中随水而转的飘叶,不断积蓄气势,已是准备借机反守为攻,出惊天一击。 但哪有那么轻易。 谈无双既已出手,势必要毙敌于掌下,一招功成。 但见他蓦然身形一震,双手一划一分,周身之外所汇聚的水球登时飞旋急转,被雄浑内力所搅动,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倒扣,形如漏斗,挂于奉天殿的上空,搅动的风云为之变色。 观战之人见此惊天动地的恐怖威势,无不相顾骇然,死寂一片。 谈无双双手推送一掀,已将李暮蝉高高掀起。 且说他正欲出杀招,就见李暮蝉飘然一坠,自那气旋中抽身而退,重落奉天殿的殿顶。 举目望去,二人四目相对,一上一下,一者悬于长空,周身气劲成旋,惊天动地;一者落于紫禁之巅,黑色大氅寂然不动,满身水汽不知何时已蒸发一空。 谈无双双眼精光爆现,他这两式杀招,天下高手十个来十个死,那荆无命只接一式便命陨当场,但李暮蝉已接两式,却还能毫发无损,果真厉害。 李暮蝉眯眼凝神,眼中骤见杀机,他双足一沉,足踏绝顶,一股滔天气机登时拔地而起,仿似大浪飞激。但见四周雾气,万千水滴露珠,竟在他两掌开合之下,纷纷颤跳而起,浮于半空。 “受死!” 谈无双眼中亦是寒芒暴涨,趁着身形下坠,右手徐徐下压,周身气劲登时内敛急收,漩涡逆转,宛如陀螺般裹挟着惊天掌力,似流星天坠,从上而下直击李暮蝉。 气机卷动之下,已是狂风满楼,屋瓦倒卷,澎湃飓风推尘卷浪,迫的一群人纷纷后撤,连连眯眼。 李暮蝉双眼直迎不避,双掌再是往上一托,登时平地起浪,浩荡气势犹若一股狂风,被他双手托起,直冲长空而去,朝露晨雾,尽皆飞天而起,化作一副奇幻瑰丽的奇景。 谈无双身形急坠,忽觉面前如有一股无形大浪冲来,攻势为之一缓。 然他眼中杀机却不减反增,身在半空尚能凭周身螺旋奇劲腾挪辗转,只是一晃,但见奉天殿的上空陡然变出十数道虚影,身法端是如鬼似魅,俱皆招起招落,自四面八方攻向李暮蝉的要害死穴。 李暮蝉双脚纹丝未动,眼中光华明灭,双掌提势起招,顿见体外尽是层层掌印,仿若那佛堂古庙中所塑的千臂泥佛,双掌横击斜飞,雄浑掌劲激荡长空,与那谈无双斗的难分难解。 酣战一幕,却也不过十数招,眼看李暮蝉掌法千变万化,精妙盖世,谈无双长啸一声,体外阴冷气机猛地生变,竟多出一股霸烈雄浑的可怕真气。 嫁衣神功。 他左手行阴寒之劲,右手运至阳至刚之功,水火同现,阴阳交融,功力运转之下,阴白面目一半炽烈如熊火,红光流淌,一半黑寒如冰,青气凝结,浑身邪气冲天,远远瞧着宛如夜叉天降,修罗在世。 “这一招本是我为朱四所准备的,可惜神功未成,大敌已亡,本以为会是件憾事,不想这天下还有一個李暮蝉,今日……便由你首试。” 谈无双借反震之力重新跃至半空,嗓音竟也随之转变,时而阴柔如女子,时而霸气侧漏,周身之外罡气流转,水浪飞激,简直不似凡人。 此人果真已至神魔之境? 李暮蝉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冷白如冰,背后青丝砰的散开,于那恐怖罡风之中暴乱飞扬。 白玉京一死,这人再无顾忌,野望覆灭,更是无亲无故,无牵无挂,此招分明已有几分玉石俱焚之意,乃倾力一击,欲要以命搏胜。 此人舍命相搏,李暮蝉能舍命么? 见此一幕,李暮蝉平静的眼泊中仿似被投入了几颗石子,泛起涟漪光华。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上官小仙,也想起了李药师。 纵观他平生过往,似乎能想起的也就这两个人了,这两个与他纠缠不清,牵扯太多的女子。 还有那尚未问清,不及确定的一件事情。 蓦然,李暮蝉眼中骤现狠厉,他自然也能舍命。 如此大敌当面,谁又能心存侥幸,谁敢心存侥幸。 绝不可在此心意动摇。 谈无双只是起势,尚未出招,李暮蝉便感觉一股难以形容的炽热火浪当头压来,水火相济之下,这股真气所成之威竟比朱四当初还要霸烈一筹,令人口干舌燥,为之窒息,毛发都在焦卷。 但就在这时,李暮蝉忽然腾空而起。 此人借下坠之势欲展雷霆一击,他岂能让对方如愿,自是不退反进,直面迎上。 众目睽睽之下,但见李暮蝉纵身而起,仿似破空之箭,双掌远足了毕生功力,在一阵失声惊呼中悍然与谈无双对掌一撞。 掌劲交锋,只若春雷炸响,晴天霹雳。 但结果却是…… “哇!” 李暮蝉喉结蠕动,两腮一故,一口滚烫炽烈的逆血已在空中飘散,仿若被雷霆击中,一股充满毁灭气息的掌力沿着他双臂逆流,过处但见衣袖寸寸化作飞灰,就连上身衣衫亦是尽为尘埃。 谈无双双掌下压,推着李暮蝉直坠地面,目中凶光大放,狂笑道:“哈哈哈,李暮蝉,你败了!” 李暮蝉神色冷然,双掌犹在运力,手背青筋根根浮起,脉络尽皆外扩而出,狰狞且又惨烈。 没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便绝不会服输。 “给老子退!” 履足江湖多年,李暮蝉第一次发出这样一声巨吼,目中盈满血色,尽是桀骜癫狂,掀起杀机滔天。 他双脚陡沉,却是已至紫禁之巅。 整个奉天殿都似是为之抖了三抖,震了一震,几欲崩塌。 盖世无双的掌力伴随着立足一稳,仿佛再添后继之力。 那四只对撞的肉掌之中,忽有一只手掌猛地炸出一朵鲜艳血花。 那是谈无双的手,当初荆无命留下的那道剑伤。 (本章完) . ------------ 266:月圆之夜,紫禁之巅(八) 那道剑伤本就已经结痂,此刻在两人对掌较劲之际,不想化作决定胜负生死的破绽,被那爆冲的内劲给冲破了。 谈无双嘴里的笑声戛然而止,心里“咯噔”一下,神情也瞬间僵住。 掌心伤口乍现,立见血箭狂飙,横于二人之间。 要知道双方于攻守一途皆至当世绝顶,此刻谈无双左掌洞穿,岂非就是要命的破绽。 一招落罢,势尽气竭,眼见未能建功,谈无双毫不犹豫,匆忙转攻为守,想要护住这个破绽。 他抽身而退,竟再度腾空。 这一道剑伤破的可并非只有血肉,几乎剑破劳宫穴。此穴属手阙阴心包经,乃心神之宫阙,可谓重中之重,为掌功之要害,更是练那枯木禅的关窍。一旦被破,便好比外功之罩门被人寻出,一身能耐顷刻十去七八。 谈无双退的快,李暮蝉变招更快,神情狠厉,强自吞咽下嘴里的腥甜热血,双掌掀翻天之势,似要上击青天,鼓足了劲力,翻掌推出。 “给我死!” 谈无双双掌尚未彻底收回,身前已有一股沛然巨力碾压而至,神色急转,体外真气流转,想要招架下这一招。 两股劲力再度相撞,谈无双瞬间便被李暮蝉推送至半空,口中亦是逆血狂喷。 然身形上拔之际,他瞳孔猝然急缩。 但见眼前竟多出一柄三寸长短的飞刀,刀尖直指,已在面前。 “小李飞刀?” 生死关头,这口飞刀仿若凭空乍现般出现在谈无双的面前。 这是一柄粗糙至极的木刀,上面还有个“忍”字。 莫非李寻欢也来了? 念及于此,谈无双心神为之一乱,脸色煞白,瞳孔先缩后扩,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左手已见破绽,右手完好,便在飞刀近身之际,已鬼使神差的将右手伸了出去,握住了刀。 刀一入手,谈无双的脸色立马就变了,面如死灰,满目骇然。 刀还是刀,这一刀,毫无威胁,绝不是小李飞刀。 自然也就不是出自李寻欢之手。 谁人出的飞刀? 答案是,李暮蝉。 刀一入手,便在谈无双心神恍惚之际,但见一道冲天而起,飞击长泻的激流,拔地而起二十余丈,如江河起立,银河倒悬,自那紫禁之巅携盖世无双之威,逆流而上,轰击在了谈无双的胸口。 长空水雾激散,震憾着众人的眼眸。 所有人瞠目结舌,呆愣原地,只剩下瞳孔在疯狂颤动,手脚冰凉。 “啊!” 奉天殿殿顶,一声狂啸震天动地,屋瓦尽皆爆碎。 李暮蝉满头墨发如一团黑焰升腾,双掌高举,掌心尽是宣泄一空的磅礴掌力,浑身筋肉尽在颤动,脸上是尚未褪尽的狰狞之色。 谈无双未曾看清,但旁观众人却是看得前所未有的清楚,恐也毕生难忘了。 杨铮的脸上亦是难掩错愕还有惊容,他本以为李暮蝉适才会趁机出乾坤一指,不想谈无双飞退腾空之际,此人忽祭出一柄飞刀…… 若这一刀是小李飞刀也就罢了,偏偏被谈无双接住了。 这不是小李飞刀,只为乱其心神,趁势一击。 杨铮面露骇然,他定定瞧着那屹立于顶峰之上的身影,狠咽了一口唾沫,眼中既有复杂,亦有惊艳。 这一瞬间,那道缓缓站直的身影似是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自信、胆魄,以及盖世无双的霸气。 自然是自信。 若不是拥有莫大的决心信心,李暮蝉岂会在这等生死交锋之际,还是在敌手破绽乍现之时,未曾取乾坤一指出手,而是以掌力还击。 这般良机一旦错失,可就是生与死的差距,但李暮蝉偏偏就这么做了。 这是何等的自信啊。 只因李暮蝉并未自那破绽下手,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他说的很大声,在那声狂啸巨吼中,他告诉所有人,他要凭自己的手段,败亡眼前大敌,让对方输得心服口服,死的瞑目。 而且十分之果断,仿佛早就定下了决心,将生死置之度外。 所有人也才猛然发现,李暮蝉的掌法,早已是惊神骇鬼,超乎凡俗。他们不知“乾坤第一指”是何等的绝世无双,但看到这一掌,所有人心里都情不自禁的冒出一个念头,普天之下,可有人能接下这一掌?乾坤一指是否能接下? 那谈无双接下了么? 水流势尽而坠,如漫天风雨,起于大地,归于大地。 一起落下来的,还有谈无双。 他立足紫禁之巅,望着面前的李暮蝉,嘴角还有斑斑血迹,但眼中的狠色却在渐渐褪去,杀机也都尽数消弭,神情变得平静,也变得淡然,轻声吐出一字,“好。” “好”字一落,这人蓦然长舒了一口气,那是如释重负,如得解脱的一口气。 气息一泄,但见其周身各处,四肢百骸,一处处窍穴蓦然生变,诸般驳杂不堪的劲力游走乱窜,四溢于全身各处。 为了这一战,他吞吸了也不知多少人的内力,又成就了嫁衣神功,身体早就不堪重负,若非如此,那掌上的破绽也就不会显露出来。 李暮蝉这一掌,雄浑掌力直击其心脉,更是将自身功力隔空渡入。 谈无双撑不住了。 他望着李暮蝉,嘴唇翕动,自襟内取出一本玉册,似乎还有未尽之言,“你……” 然话语尚未来得及出口,只见谈无双浑身上下忽然炸出一朵朵凄艳血花,遍布全身各处、四肢百骸,暴乱的气劲纷纷撑破筋脉,带出一注注狂飙的血箭,散作漫天血雾。 “啊!” 强以谈无双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嚎,身形颤动,手脚打摆,眨眼浑身浴血,最后整個身体甚至膨胀起来,水火相激,在所有人失神的注视下,“嘭”的炸开。 一声轻爆,既是肉体的死亡,也宣告着所有的名利野望灰飞烟灭。 血雾飘散,那坠落半空的玉册忽然被一只大手拿住。 天地间的奇景也已退散,夜尽天明,昼夜之变已至末尾。 李暮蝉孤身傲立绝顶,迎着天边朝阳,迎着那徐徐吹来的晨风,青丝飞扬,闭目深吸了一口气。 “世事如棋,落子无悔!” 终至绝顶。 (本章完) . ------------ 请假条 身体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受风寒了,头痛的不行,休息一天。 后面大概就是小李子和上官大婚了,然后出海,把沈浪这个坑填了,还有李药师的事情定了。最后就是收尾,谢晓峰与燕十三一战,丁鹏的神刀斩,还有李暮蝉应该会有三个孩子,各有际遇…… 顺带说一句,海外尚有惊世大战,会将小李飞刀这个时代前后几十年的众多强手齐聚一堂,论道决胜,就当是满足一下自己。 后面应该会写不少番外,陆小凤也会沾点…… ------------ 267:九州王,李暮蝉 谈无双败了! 观战众人俱是呆愣在原地,尚未从先前那番惊天动地的骇人场面中回过神来。 天地之间,晨曦喷薄,照映着那个屹立于绝顶的无双强人。 从今往后,只要这人还活着一天,那无论后来者多么惊才绝艳,多么才情高绝,这道身影,注定了会是武林之最,江湖之最,更是那座拦在他们前方难以逾越的最大高山,天下第一人。 而且这人不同于沈浪、李寻欢之流,掌权握势,乃当世枭雄。此战之后,想来用不了多久必会横扫十三省武林道,自此权倾天下,力压江湖,真正达到权力的顶峰。 杨铮独臂一紧,只手握着离别钩,眼神也闪烁起来,此人赢得了谈无双,又能否走出京城? 李暮蝉起伏的胸膛已在平息,他似乎觉察到了杨铮眼里的凶意,扭头瞧去。 如今青龙会这条于阴影中盘踞几百年的毒龙终于死了,那取而代之的天下盟又是否会成为新的毒龙? 所以,当然要杀。 李暮蝉现在刚经历一场恶战,气虚力疲,又受重伤,无疑是将其铲除的最好时机。 但杨铮又心生犹豫,他想到了李暮蝉之前的话,在那洛阳城外的话。天下盟已势不可挡,况且此人早有准备,若是活着出去,尚能平安无事,一旦死在这里,天下盟的几个盟主,秋水清或能安分守己,固守家业,但其他几个人可都是野心勃勃之辈,只怕顷刻就会分崩离析,说不定真的起事造反,还有…… 杨铮心里正权衡思量着,眼瞳蓦然一缩,却见李暮蝉身形一展,化作一道急影,掠向了皇宫的某一处。 那是……太庙。 “不好!” 心中急呼一声,杨铮当即追了上去。 太庙。 青年瘫坐在地,望着祖宗的牌位,也望着白玉京的无头尸体愣愣出神。 直到庙内的灯烛齐齐一颤,一道影迈步而入,他才回神望去。 李暮蝉。 见到来人,青年眼中不见半点畏色,反而大笑起来,“哈哈哈,看来你也赢了。” 李暮蝉精赤着上身,浑身散发着一股酷烈的血腥味,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看着对方眉宇间弥漫起的青黑之气,他便知道此人时日无多。 谈无双所凝真气不但可驭水成劲,且阴寒如毒,白玉京倘若得其传授,这一招必是至凶至险。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李暮蝉没有说话,他转身就要离开。 青年却很是虚弱地道:“青龙会虽灭,但我朱家还有几位族老远在海外,你要小心了。” 几個能将沈浪、王怜花等人逼出中原的绝顶高手,试问谁敢小觑啊。 李暮蝉却听出了这人的语气变化,似乎不是警告,而是提醒。 他止步,与赶来的杨铮打了个照面。 青年又低声笑道:“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想帮你,青龙会的存在已脱离了我朱家昔年创立时的本意,更超出了掌控,害人害己,天地不容,灭了也就灭了……这王朝更迭,江湖起落,看来也没什么区别,注定了有人要崛起,有人要倒下。呵呵,我倒想看看,明天的天下盟,会不会是今天的青龙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天下盟今日之势,亦如曾经的青龙会。如今这些盟主或能暂时携手并进,但他日一旦有新的高手强人崛起,亦或是有人不甘心屈居于李暮蝉之下,势必要搅动风云,争夺大势。 而一方势力彻底崛起的时候,往往也意味着没落的开始。 天下盟财可通神,权倾十三省,又再无青龙会这等大敌制衡,一旦生变,必是内部瓦解。 李暮蝉回身凝视着当今天子,缓缓说出了这么一番话,“这世上的强人高手,一旦气候有成,多会忘了自己崛起之初,初出茅庐时的雄心壮志,意气豪情,不但忘了进取,也丢了自信,恐惧后辈崛起,畏惧失败,害怕被超越。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从不介意有后来者成长崛起,我允许他们走到我的面前,我甚至可以给他们与我较量的机会。” 青年的脸色蓦然一白,即便他为天下之主,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这样的气势。 自信且又强大。 这一战,不但令李暮蝉的威势得以攀升,更是令其所成就的气象也达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境地。 这个人,此时即便只是站着,什么都不做,便已有种令人望之悸动,观之神夺的异样。 说罢,他身形一动,宛如平地挪移,已在那皇帝的身后。 “大胆!” 只在杨铮瞪大双眼,惊怒交加的低吼中,李暮蝉一掌按在了青年的头顶。 但他的神情很快又变得惊疑不定起来,却见青年脸上的青黑之气居然抽丝剥茧般流入了李暮蝉的体内。 这股真气对别人来说怕是十条命都不够死的,何况这人还修了嫁衣神功,水火相激,没有同谈无双那般爆体而亡都算好的。 青年眼中微弱的光华忽然似那重复燃起的火烛,渐渐壮大,而后长舒了一口气,“江湖……归你了!” 李暮蝉转身走出太庙。 这一日,有人名震天下,共称九州王!!! …… 渤海之滨,墨云低垂,急风怒吼,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数道人影,立足岸边,俱是望着面前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而感叹连连。 唯有一人,回首而望,望向身后的中原武林。 正是李寻欢一行人。 这一行人,不但有白飞飞,有孙小红,也有叶开,丁灵琳。 而那回望的,正是李药师。 此去前路未卜,是生是死谁都不知道,就连李寻欢恐也未有十全把握,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回来,当然要再看上一眼。 而且大海茫茫,就算真能回来,又不知何年何月去了。 “回来了!” 孙小红蓦的眼神一亮,却见远处有道身影来的飘忽,眨眼间,便风也似的掠到近前,正是李寻欢。 李暮蝉与谈无双一战,为保万全,又天下瞩目,自然是要看上一眼的。 况且谁也不能肯定那紫禁城会不会冒出一个深藏不露的朱氏族老,又或是什么绝顶高手,真要那样,岂非生出诸多变数。 “如何?”孙小红道。 李寻欢笑了笑,“后生可畏,自然是赢了。” 听到赢了,李药师方才展颜一笑。 可她转眼就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不禁疑惑道:“你们看我作甚?” 丁灵琳精灵古怪地眨眨眼,好笑道:“因为你脸上有花,好看极了。” 不远处尚有一艘大船泊岸久侯,船上站着数人,为首者乃是个魁梧结实,肤色黝黑的中年汉子,赤脚赤膊,皮肉久经日晒,瞧着粗粝且又饱经风霜。 汉子瞅了眼天色,高声嚷道:“李爷,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动身了。” 闻言,一行人这才陆续跃上船头,收回了船锚,亦如李药师先前那般看向中原大地,满眼复杂。 只说大船渐行渐远之际,李药师本欲收回的目光却是一顿,但见那浪花拍击的一块巨大礁石上,忽有一道身影立足显现,眺望而来。 长风掠过,来人周身气机盖世,似与天地同息,与汪洋同脉,正是李暮蝉。 (本章完) . ------------ 268:宗室族老 居然是李暮蝉。 李药师见之一愣,旋即笑了笑,眼角似有晶莹闪过。 李寻欢几人也都回首遥望,俱是相视一笑。 许久。 大船消失在了海天一线之间,没入了风浪深处,连同那个女子的眸光也都随之远去。 李暮蝉若有所思的伫立许久,旋即转身离开。 这一次,他是送行,下一次,他就要亲自走上一趟了。 海外他势在必行。 而京城呢? 有谈无双与白玉京谋反在先,此刻京城之中可谓风起云涌,六扇门大肆缉拿八虎余党、青龙会余孽,连同众多为虎作伥的江湖高手也没有放过,一时间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且说在京城里的煤山之上,一个小太监打扮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站在高处,俯瞰着京城中的乱象,小小的身躯竟如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气盖八表,威仪十足。 少年一边解下身上的衣裳,随手一抛,一边啧啧称奇地赞叹道:“新的九州王么?也不知道能否为朝廷卖命?” 之前李暮蝉与谈无双一战他亦是亲眼目睹,心中尤为震撼。他从未想过,江湖武夫之争,会如此的不同凡响,惊世骇俗。 “难啊,这等人物古往今来都罕有人能出其右,而且心比天高,想要收为己用,呵呵,简直痴人说梦。” 蓦然,他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那是一个低哑且又平静的声音。 少年闻言身子一震,忙收了脸上的傲气,变得恭谨起来,侧身低首,“恭迎族老。” 来人轻轻“嗯”了一声,走了过来,说话的语气还很轻,似是有些虚弱,有些无力,“那个姓刘的就这么败了啊。” 少年小心抬头瞧去,方才看清来人相貌。 奇怪的是,来人明明辈分奇高,可容貌却年轻的吓人,浓眉大眼,肩宽背阔,一对猿臂几近过膝,苍白的脸色仅在几息之间便恢复了血色,本来寂然无光的双眼也很快熠熠生辉,顾盼间精光大放。 更奇怪的是,此人年轻归年轻,浑身上下却流散着一股死寂之气,身上穿的衣裳乃是一件黑色锦衣,看着崭新,却无形中散发着一股迟暮之气,端是古怪。 而顺着来人走过的路途瞧去,就见不远处的几颗青松下,有一座很不起眼的无名土丘。 土丘从中而破,露出了里面的棺材。 这个人,居然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族老以为那个刘公公能赢?”少年好奇道。 来人负手而立,迎着天地间晦暗的天光,又呼吸了几口气,一扫浑身的迟暮死气,整个人竟变得生龙活虎,容光焕发起来。 汉子语气幽幽地道:“不能。此人逆练嫁衣神功,自创奇法,也算惊才绝艳了。可他越练越像女人,心境便愈发不稳,要知道他苦心孤诣这么多年,是想重回男儿身啊。结果神功虽成,却离想要的更远,只怕心境大破,再加上白玉京一死,求生之意也就丢了七分,一身手段自然大打折扣。” “不过,”此人话语忽然一顿,意味深长地道,“即便这刘公公败了,李暮蝉必然也赢得绝不轻松,应该是受了伤的,而且是极为可怕的重伤……他去哪了?” 少年道:“往北去了,似乎去渤海了。” 汉子闻言眼底精光乍现,旋即又淡然笑道:“看来李寻欢出海了啊。” 少年一愣,跟着大惊,“李寻欢?” 汉子目光幽幽,沉吟道:“适才李暮蝉和那刘公公交手之际,我便觉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机游走于京城之外,如风云聚散,飘忽无常,应该就是李寻欢吧……他们在提防我,或者应该说是我们,想要借机引我们出手……呵呵,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倘若另外几人还在中原,或能斗上一斗,但李暮蝉绝非我一人所能力敌。” 听到这些话,少年愣了愣,但眼里却难掩惊奇,眼前人虽说久匿土中,但怎么好像能洞悉外界的一切。 汉子瞥了他一眼,并未过多解释,只是翕动嘴唇,缓声道:“你身为朱家子嗣,居然痴迷丹道?这可非是正途。” 少年反是一仰下巴,有些孩子气地道:“你们不也吃了,还是长生药,为何我却不能?” 提及“长生药”,汉子短暂的沉默了片刻,又长叹一声,“原来如此,你在意的是这件事情。唉,当今天子虽说贪耍爱玩,但对大事从不糊涂,而且他能顶着朱四和谈无双的压力成长起来,无疑是人中龙凤,若非……你应该多学学他。” 许是迫于汉子的凌厉眼神,少年终于低首,有些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 汉子见状摇摇头,也不再勉强,而是意有所指地道:“世有三味奇药,沈家得了西方豆蔻,长生药为吾等尽得,虽有药师耗费心力调和药效,但还是难逃成为活死人的下场。不过这般后果已能有所掌控,令吾等有三次长眠不老的机会,算算时间,我上一次醒来还是因为沈家。” “三味奇药?”少年眼神一亮,忙问,“第三种奇药是什么?” 汉子似笑非笑的看了少年一眼,淡淡道:“不知道,那东西传的比长生药还邪乎,而且无人见过,奇之又奇,乃是西方神药,据说甲子一梦,谁若服之,可立地成佛,得悟大道。” 话到这里,汉子感慨万千地道:“朱四都已经死了啊,弘法也死了,老九、老七他们几个人都去海外了,这天底下怕是没几个旧识了,好在这个江湖还是那么的精彩,群雄并起,英杰辈出,总算不寂寞……若非守着这座江山,我也想要出海去找那几个老伙计啊。” 顿了顿,汉子又道:“我打算南下一行。” 少年听到这话,顿时小脸一紧,欲言又止道:“可皇上……” 汉子眼神微凝,不轻不重地道:“我知道,但一个足以威胁到朱氏江山的人,哪怕他无心天下,也是死罪。沈家当年不就如此,富可敌国,可谁会真的允许他凭一家之势敌我朱氏天下?单打独斗我不是李暮蝉的对手,可这世上何来真正的无敌。而且要赢一个人不一定要靠武功,我此番会在南方蛰伏布局,静候时机,这江湖姑且就先让予他呼风唤雨吧,也许十年,二十年,总是会有破绽的。” 这人迷惘的眼神渐渐清明,感叹不已,也为李暮蝉所表现出的武道气候所惊。 一个人居然能身负四照神功,无相神功,天佛卷,再加上诸多奇功绝学,普天之下,究竟何等人物会有资格与之一战。 要知道这等存在但凡一天不死,进境势必远超凡俗,差距只会越来越大,绝无胜机。 “听说此人亦是大器晚成……又一个沈天君啊!” 他自叹不如。 但江湖后浪推前浪,总是不乏惊才绝艳之辈,他当然要试上一试。 “去了。” 说罢,汉子又看了眼京城,却是转身走向南方。 (本章完) ------------ 269:席卷江湖 …… 黄河水道之上,大船林立,众强齐聚。 直至薄暮时分,所有人忽见那天地尽头有道身影迎着暮风走了回来。 不光是黄河水道,而今黄河、长江两大水道皆已布满天下盟的人马,一旦李暮蝉未能回还,亦或是生死不明,众人即刻起事。 而黄河以南,当日那兵临洛阳的数万叛军正与天下盟的人马对峙,刀剑相向,一个个神情凝重,如弦上之箭,蓄势待发,却无一人敢轻易动作。 直至看到李暮蝉回来,两方人马差点都要叫出声来了,简直如释重负。 李暮蝉活着回来,便意味着他们都可以全身而退了。 不光李暮蝉,杨铮自另一头飞掠赶至,已在排兵布阵,也同时带来了退兵的消息。 这江湖,自此归李暮蝉叱咤风云了。 谈无双已死,白玉京败亡,这两位就这么死在了京城,死的如此令人措不及防。 船上听到消息的诸多高手也都随之一阵恍惚。 李暮蝉环顾众人,挑眉道:“你们怎么都这副表情?我可是废了好大力气,差点死在京城。” 慕容秋荻欠身行礼,明眸皓齿地笑道:“总觉得我们这些人好像什么力都没出,什么事也没做,稀里糊涂的就……呵呵……跟着公子一统武林了。” “不错!”金老七附和一声,叉腰大笑,啧啧称奇,“我们还商量着真要打起来该如何如何,不想公子一人单枪匹马竟然敢闯京城,还斩了那刘公公。” 龙小云道:“你太冲动了。” 谢龙腾沉声道:“那人实力如何?”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神情各异。 而在短暂的诧异过后,当然就是欣喜若狂。 没有人喜欢流血牺牲,李暮蝉掌毙大敌,免去了很多麻烦。 众人不禁想到了昔年的金钱帮,彼时上官金虹崛起之时,便是击败了“天机老人”孙白发这位天下第一,自此不可一世,席卷天下;而金钱帮覆灭之时,也是李寻欢打败了上官金虹。 什么大势,什么野望,成王败寇,胜负生死,有时看似难如登天,有时又易如泡影,风吹即散,转瞬即逝。 “怎么能说你们什么事情都没干呢?正因为有你们在,我心中才有莫大底气。现在我这个当老大的已经做完了自己的事情,收拢八方势力,横扫中原武林,该轮到你们出马了。”李暮蝉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面孔,轻轻说出了一句话,“从今往后,中原武林,就只剩我天下盟了。” 众人闻言定神,看向换了一身衣裳的李暮蝉,谁也不曾想到,当年那个在几方势力之间挣扎求生,卑微如蚁的小人物,今时今日,会成为这般盖世无双的九州王。 所有人不约而同,眼神一凝,恭谨道:“见过大盟主!” 李暮蝉袖手而立,看了眼那些退去的大军,轻声道:“你们准备动身吧。” 寥寥几字,却仿佛有种说不出的份量。 一群人早已跃跃欲试,闻言当即星散而去。 老大已经替他们铲除了强敌,还成就了天下无敌的威势,剩下的当然就得他们自己动手了。 许久,燕十三忽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好奇道:“就这么结束了?” 李暮蝉摇头,“这绝不意味着结束,相反才刚刚开始,毕竟一個位子坐上去或许不难,难的是坐稳它。” 如今天下盟一家独大,号令江湖,已无处可藏,无处可避,而那些仇敌势力,也都借机由明化暗,有人虽已败亡,但有人尚会崛起,真正的凶险才刚刚开始。 但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个江湖,将彻底由他李暮蝉说了算。 “庙堂中的那些人会答应么?”燕十三问。 李暮蝉饶有兴致的看了眼北方,轻声道:“哪能啊。有那些宗室族老在,皇帝都不一定说了算,迟早有一天会交手的。但眼下就算他们有诸多想法,也只能干看着,忍着,受着,憋屈蛰伏,看我如日中天,翻云覆雨。” 燕十三听的愣住,但很快就明白过来。 这些人兴许是在等李暮蝉露出破绽,而破绽有时并非源自其本身。 李暮蝉望着船下的滔滔浊浪,语气轻轻地道:“上官小仙怀有身孕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打算娶她,择日大婚,你觉得怎么样?” 燕十三这下更明白了,感慨万千地道:“看来这江湖从来没有真正的无敌啊。” 比起绝世武功,人心才最难提防,也最为凶险。 燕十三语气古怪地道:“那伱还不赶紧去守着。” 李暮蝉叹道:“我这就去。” …… 洛阳,百花林。 竹屋之内,上官小仙正望着那朵随风跃动的烛火在愣愣出神。 她又看向窗外,窗外立着两座坟,一新一旧,落于百花之中。 其中一座乃是林仙儿的坟,而另一座,是荆无命的。 事实上这些天洛阳城外已多了很多这样的坟茔。 即便上官小仙已见惯了死亡,见多了尔虞我诈,可看着那些就好像一夜之间凭空冒出的诸多坟茔,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眼里生出些许倦意。 上官仙儿也在屋内,淡淡道:“看来你累了啊。” 上官小仙叹道:“谁能不累?” 上官仙儿却古怪一笑,“是啊,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当然会累。” 上官小仙并未反驳,而是短暂的沉默了一下,迟疑道:“一个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找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对与错的较量,还是善与恶的交锋? 上官小仙也如此。 而在这一切故事之初,仔细回想,她还记得自己当初第一个念头似乎只是想要活下去。可活下去之后又滋生了不可一世的野心,争权夺利,在敌人的步步紧逼中誓要崛起,势要离经叛道,与那些自以为对的人背道而驰,称雄武林。 一无所有时,她从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她只为自己而活,活得潇洒自在,傲笑八方。 但现在什么都有了,却反而觉得很空虚,特别是荆无命的死,让她也感叹起了生命的脆弱。 对于那些江湖厮杀,她竟莫名的有种厌倦。 “唉呀,金钱帮帮主居然也问出了这种蠢到家的问题,真是让人笑掉大牙。都说让一个女人变傻且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她爱上一个男人,果然不假,”上官仙儿干脆利落地道,“那就成亲好了。” 上官小仙一愣,“什么?” 上官仙儿翻了个白眼,侧卧在一张软榻上,腰身一扭,没好气地道:“哼,某些人呐,连做梦都在念叨李暮蝉三个字,还能有什么?天天想人家想的死去活来,偏偏就是死不承认。” 上官小仙俏脸一红,跟着骤冷,狠狠剜了对方一眼。 自打二人经历了洛阳一战,关系似有缓和,上官仙儿说话也有些肆无忌惮起来。 刘妈妈也在,低着头,垂着眼,声如蚊蚋地小声道:“二小姐说的对。” 上官仙儿笑的花枝乱颤,眼里却见泪光,“想咱们姐妹二人颠簸半生,自幼飘零,活得人憎鬼厌,如今你好不容易遇到心爱之人,我说什么也不能看你做傻事。难道要等将来和那女人一样抱憾终身么?我可只有你一个姐姐。” 上官小仙本来脸色冷寒,但听到这句话,看着上官仙儿目中含泪的模样又心头一软,有所缓和,两眼亦是湿润起来。 突然,竹寮外响起个声音。 “唉,哭什么?” (本章完) . ------------ 270:互表心意 乍听人声,屋内几人俱是心神一紧,可等瞧见门外星光下的那道身影,又都神色缓和下来。 刘妈妈见上官小仙只顾出神,忙出言相邀道:“姑……李公子,您没受伤吧?快进来坐吧。” 今时今日,她可不敢丝毫小瞧这个人,更不敢怠慢,甚至有些佩服,有些敬畏。 若要细说,她也算亲眼看着李暮蝉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步步成长到而今这般惊天动地。 这个男人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值得别人佩服,也值得所有人敬畏,注定了会是一个传奇,甚至是成为一個流传后世的武林神话。 而且刘妈妈更加高兴,替上官小仙高兴。 这江湖厮杀,仇山恨海,一旦卷入,有多少人能全身而退,又有多少人能在刀光剑影、尔虞我诈中觅得真心? 这些事情对她们而言本就是奢望,但她却在李暮蝉的身上看到了希望。 倘若天下真有人能配的上上官小仙,值得自家小姐托付终身,有实力护其周全,那就只能是这个人了。 上官仙儿慵懒坐起,扶着软榻,饶有兴致地看向李暮蝉,道:“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我就不信你们两个事事都能藏住。有什么事情不妨当着我们这些人的面说清楚,你们好歹也是当世武林巨擘,怎么办事总喜欢偷偷摸摸的?” 李暮蝉听的摇头失笑,跟着迈步走了进去。 “确实要说清楚,”他说话间自怀里取出一本玉册,“那刘公公已被我掌毙在紫禁城了,荆无命的仇,我替你报了。” 玉册之上可见留有诸多蝇头小字,字迹清晰,而且其中所记更是非同小可。只因玉册分作两面,一面乃嫁衣神功,一面为神水功,一正一反,一水一火,为两门足以震古烁今引起泼天浩劫的绝世神功。 听到刘公公、白玉京都死了,屋内几人的神情也都各有变化。 如此一来,青龙会的覆灭已成定居,天下盟注定了崛起,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要如当年的“金钱帮”那般,横扫南七北六十三省武林道了。 上官小仙终于开口了,眸光转向窗外,轻叹道:“这算什么?” 李暮蝉将玉册摆在对方面前,轻声道:“许是我这人习惯了勾心斗角,心机较量,哄人开心的话却是说不出来了,但你若愿意,这可以算作聘礼,往后……” 他顺着上官小仙的视线看去,望着那两座坟,想了想,最后温言补充道:“我护着你。” 上官小仙瞧着那还沾着血迹的玉册,先是短暂的呆愣了一下,然后陷入了沉默。 刘妈妈见状忙拉着上官仙儿出了竹寮,眼神却似长在二人身上,不住回望。 她心里同时暗叹一声,这一路血雨腥风的走来,上官小仙最不在意的就是那些动人心弦之语。相反,如李暮蝉这般往往才最为致命,一字千钧,字字真心。 上官小仙忽然抬眼,目光熠熠生辉,表情似笑非笑,歪着脑袋,有些狡黠,又有些狡猾,就好像当年古灵精怪,笑里藏刀那般直视李暮蝉。 好一会儿,她才轻轻问道:“那李药师呢?她又该怎么办?你知道的,我这人从不喜欢与人分享东西,我的就是我的,谁也不能染指,一枚铜钱别想,心爱之人就更别想,谁拿我就杀谁,你若不能对我真心,我就杀你。” 四目相对,李暮蝉回道:“她去海外了。” 上官小仙眼波一颤,旋即幽幽叹息了一声,并未说话。 “她也是个可怜人啊。” 好一会儿,灯下方才响起一声呢喃,上官小仙的呢喃。 然后她又望着李暮蝉,“那姑娘为了伱,连自己的师兄都背叛了,放眼江湖,举目无亲,你却忍心让其远走海外,生死不知?” 李暮蝉似乎没听明白这两句话的意思,道:“你是想让我救她?还是想我去找她?” 上官小仙宛如一尊玉像冰雕般坐在灯下,言简意赅地道:“我心疼她。” 李暮蝉听的皱眉,然后又舒展开来,望向面前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轻声道:“她当初也说过和你一样的话。” 上官小仙眼泊闪烁,“因为谁?” 李暮蝉道:“你。” “唉,那看来我们真是出奇的相似,”上官小仙眸光垂落,仿似躲避般侧开视线,看着那盏灯火,幽幽地道,“你是否打算去海外一趟?” 李暮蝉十分干脆地道:“是,青龙会有高手流于海外,况且李寻欢他们也都去了,于情于理,于恩于仇,我都得去走上一遭,彻底做个了结。” 上官小仙的喉咙忽然蠕动了起来,或许是嗅到了玉册上的血腥气,又或许是心绪变化,想到了什么,红唇一张,忍不住侧身干呕起来。 李暮蝉见状坐了下来,伸手搭在上官小仙的皓腕上,没去看那双倔强、执拗,还泛着水汽的眼眸,而是按住了对方挣扎的左手,感受着脉象的变化,然后渡过去一缕绵柔的真气。 “咳咳,”遂听上官小仙呛咳了几声,冷冰冰地道,“我也要去。” 李暮蝉一面梳理着对方体内的真气,一面语气平和地道:“好,我就没想过……” 说着说着,李暮蝉忽有所觉,抬头瞧去,却见上官小仙正矮着身子向上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里似乎很好奇,好奇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想是等的久了,上官小仙忍不住问道:“没想过什么?” 四目相对,李暮蝉轻声道:“我没想过留你一个人在中原……有的事情既然决定了,那从今往后,哪怕天上地下,我也要你跟着我。” 上官小仙睁着眼睛,红着耳朵,十分认真的盯着李暮蝉,像是要从那张脸上瞧出一朵花来,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从不在乎世俗的看法,也不奢求什么,但你我若是成亲,还需一个人做见证。” 李暮蝉似早有预料,试探道:“你是说飞剑客?” 上官小仙点头,“我自幼是由他抚养长大的,他虽嘴上未说,但视我如己出,还暗中守护我多年。我娘欠她太多,我亦欠他,大恩大德,毕生难忘……如今他远走海外,生死未卜,我心难安。” 李暮蝉了然道:“那便听你的,等我这段时间安顿好了天下盟的一切,咱们便出海一行。” (本章完) . ------------ 271:诸事已毕 天下盟彻底崛起了。 短短不过月余,除神剑山庄、瑶湖魔宫等几方势力,北方武林道,各大世家,各门各派,各帮各会,再有绿林道,以及黑白两道所有势力,有九成几乎没等天下盟的人马杀到,便自觉识趣的俯首称臣。 而剩下的,是金钱帮。 没有李暮蝉开口,便无人敢轻动。 毕竟李暮蝉与上官小仙的关系早已众所周知,这二人一旦结合、联手,天下盟与金钱帮还分彼此么? 而天下盟席卷江湖的动静也很小,往往是一夜之间,仿若雨后春笋,等所有人回过神来,才蓦然惊觉,身旁的那些人,那些势力,不知何时已改投了天下盟,成了盟中子弟,堂口分舵。 这般手段,比大动干戈还要来的震撼人心,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 放眼江湖前后甲子,什么魔教、神刀堂、金钱帮,乃至青龙会,无不是劫掠江湖,威压四方。可加入天下盟就不同了,居然还有钱赚,甚至早就有人盼着等着,生怕跑的慢了。 至此,所有人也都明白,这场自魔教东进开始,祸延东西两地,席卷南北武林道的泼天浩劫,历时一年有余,经几大势力角逐交锋,终于是以魔教败亡,青龙会覆灭,以及天下盟称雄江湖而彻底告终。 纵观江湖过往数百年,从未有哪一场浩劫如今时今日这般激烈,这般惊心动魄,这般群雄并起,英杰辈出。 荆无命、仇小楼、公子羽、朱四、白玉京、谈无双,还有叶开、傅红雪、谢晓峰、燕十三…… 太多太多的天纵奇才汇聚于这偌大江湖,于恩怨情仇,刀光剑影中撞出一个璀璨夺目的大争之世。 胜者高歌,败者亦当高歌。 …… 金陵。 秦淮河畔的一座朱楼里,李暮蝉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听着两岸的欢声笑语,浅斟美酒,正慢条斯理的饮着,笑着。 这个时候,他应该算是金陵城乃至整个江湖最愉快的人了。 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秦淮河上还有不少异域之人出入往返。 这些人多是来自西方,不但有江湖势力,亦有西域各国的高手。 李暮蝉的野心很大,他想要的可不止是中原武林。有的事情要么不做,要做那肯定就要超越前人,旷古绝今,空前绝后,他要彻底一统东西武林。 人心的稳固,少不了金钱。 而西方在他眼里就是取之不尽的金山银山,再加上流失在外的魔教底蕴,当然势在必得。 至于什么魔教余孽,罗刹教之流,一群土鸡瓦狗。 财帛动人心,如今中原武林局势初定,这些人自是等不及的找了来,想要重新打通东西两地的商道,货通南北,互通有无。 对于此事,李暮蝉自然无有不可,甚至很乐意去做。 他轻轻地问:“你们觉得此事如何?” 原来李暮蝉的身后也有人,一男一女,恭谨而立,便是当初魔教的四大长老之二,铁燕。 二人闻言目光灼灼,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大好时机。 中原地大物博,但西方也不小,如今天下盟如日中天,李暮蝉又有心号令西方,威慑西域各国,正是用人之际,对他们而言,无疑是大好时机。 凭李暮蝉如今的身份地位,麾下高手如云,他们的存在已显得微不足道,可有可无,更别说还想崭露头角,名震江湖。但倘若转战西方,那便能仗天下盟之势一步登天,而且他们本就是魔教长老,熟悉西方的一切,占尽先机,简直如鱼得水,可比在中原要好上百倍千倍。 二人连忙表明忠心,“盟主放心,此事我二人定当办妥……如今西方亦是四分五裂,几方势力乱战不休,再加上西域各国的货商有意与咱们交好,正是天赐良机。” 李暮蝉“唔”了一声,又道:“好,过段时间你们便率手底下的魔教精锐转战西方,我会派人援手相助,你们大可放手施为,退下吧。” “是。” 二人神情振奋,眼中难掩喜色。 等到两人退下,约莫过去半盏茶的功夫,李暮蝉忽然一扬眉梢,回身望去,却见面前站着一个背负铁剑的瘦削男子,冷眉冷眼,面色蜡黄,赫然就是“嵩阳铁剑”郭定。 这人只是站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锐旺杀气便已在无形中直逼李暮蝉眉睫,惊的烛火都在不停战栗,几欲熄灭。 李暮蝉手里拿捏着酒杯,神色如常,将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淡淡道:“我还以为你要多等些时候。” 他认真打量着对方,眼神随之一亮,不想这人几日不见,剑法竟又有长足的长进,周身气机内敛于无形,仿似瞧不见半点锋芒,就连适才的那股杀气都没了踪影。 然气机不见,可郭定背后的那柄剑却蠢蠢欲动,颤鸣不止,仿似随时要出鞘一般。 郭定眼神闪烁,沉声道:“我怕我再不来,将来就没有出剑的机会了。” 李暮蝉与谈无双一战已被传开,天下高手无不悚然。郭定却心知自己和这人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但既有约战之言,那就绝不能失约。 郭定道:“就让我看看,我距离天下第一还有多远吧。” 对于对手,李暮蝉向来都会给予足够的尊重。 他施施然放下酒杯,,一面朝郭定走去,一面温言道:“起剑吧。” 语出话落,灯花一颤,遂听“呛啷”一声,一缕三尺来长的雪亮寒芒,仿若蛟龙般自郭定背后倒拔出鞘,当空盘旋出漫天剑影,旋即在肉眼难辨之际,直逼尽头的李暮蝉。 铁剑横空,无人操持,郭定立在原地,周身无风自来,须发皆张,怒目圆睁,双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剑,剑指平举,亦是直指李暮蝉。 以气驭剑。 但下一瞬,灯花又复如常,剑光一闪不见,一道身影自郭定的身旁走过,同时还收回了一只金色的右手,错身而去。 剑在何处? 剑已在鞘中,郭定背后的剑鞘之中。 郭定口中气息一泄,浮空的发丝尽已坠下,怔愣的脸上全是茫然失神,还有怅然若失。 “你要去哪里?” 好在郭定还能说出话来。 李暮蝉感慨良多地道:“我打算出去散散心,远行一趟。老实说闯荡江湖这么久,还不知道这江湖到底有多大,现在诸事已毕,正好可以出去走走。” 郭定却还在想着刚才的那一幕,他走到窗边,就见李暮蝉牵着一個小女孩没入了来来往往的人流中。 (本章完) . ------------ 272:一劫灭,一劫生 洛阳城。 铜驼巷中,且说那一排绿柳遮起的浓荫下,正停着一驾不太起眼的马车。 赶车的汉子倚着车架,仰面阖目,似在小憩,脸上还罩着一顶柳枝编成的帽子,一袭蓝衫,挽着两袖,手里拿捏着缰绳。 忽然,凉风袭过,一缕幽香贴来。 汉子当即睁眼瞧去,就见巷子里走出一位女子,青丝半挽,亦是穿的素简,但阳光之下,哪怕此人易改过容貌,也仍是欺霜赛雪,一颦一笑动人心弦。 迎着车夫的眸光,女子似乎有些羞怯,美眸眨了又眨,躲了又躲,皓白的脸颊干脆也红了。 想她横行天下多年,叱咤风云,威震八方,生死恶战都不知经历了多少次,从未有过退缩,但如今心脏却砰砰乱跳,慌乱极了。 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暮蝉和上官小仙。 这时,马车里忽然探出个扎着丫髻的小脑袋,大眼睛左看右看,最后脆生生的嚷道:“叔叔,婶娘真好看。” 说话的是个小丫头,冶儿。 天下盟如今势不可挡,各方势力也都相继归服,就算谢晓峰之流也只能暂避锋芒。所以既然决定要出海,那在此之前,剩下的事情当然就要尽数办妥。 无论是西方罗刹教,还是那金鹏王朝,再有他内心的诸多疑惑,此行都要逐一探明。 刘妈妈和上官仙儿站在不远处,一个欣慰而笑,一个撇嘴傲娇。 只等上官小仙上了马车,在一声声叮嘱中看着马车走远,几人方才感慨万千的松了口气。 上官仙儿忽然眸子一斜,望向路小佳,“姓路的,敢不敢陪我出去走走?” 路小佳:…… …… 天青如水,碧波翻腾。 汪洋大海之上,一艘大船正破浪而行,不知要去往何处。 船上,众多身影正跪伏在地,共拜一块牌位。 “先父仇小楼之灵位!” 原来,这船上众人竟是魔教余孽,而且还是仇小楼的心腹手下,子嗣后辈。 当先一人,手捧牌位,身形体貌竟与仇小楼有七八分相似,眼含热泪,满面恨意。想是数日未眠,此人眼中还弥漫着一条条细密血线,神情枯槁,憔悴极了。 青年哑声道:“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而在青年的身旁还有一人,便是与那金狮、银龙、铁燕齐名的魔教高手,铜驼。 听闻报仇之言,一群人俱是垂下了头颅,少有人回应。 那李暮蝉而今集几大绝世神功于一身,可是实打实的天下无敌,更别说还有称雄江湖的天下盟。莫说当世,就是往上推個百年,恐怕都罕逢敌手,凭他们这些丧家之犬,想要报仇,谈何容易。 更别说眼下他们置身茫茫大海之中,能否活下去都得另说。 而且仇小楼一死,其一身凭《移玉大法》历代传承的功力也随之烟消云散,他们这些人又何来报仇的实力? 见众人这般反应,青年双眉一拧,怒斥道:“你……你们……” 他身旁还有个美貌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女婴。 许是被青年说话的声音惊醒,那孩子忽然小嘴一瘪,“呜哇”啼哭起来。 女子忙柔声哄弄道:“青儿乖,青儿不哭……” 好一会儿,等到怀里的孩子复又睡熟,女子才转头安抚青年,“不败,眼下当务之急是暂寻栖身之所,唯有活下去,咱们才有报仇的希望。你既然已是新的教主,当以大局为重,不能让这些追随你的人失望。” 听到女子的话,青年眼中暴动的怒气渐渐平复下来,他眸光垂落,望向腰间。 那是一柄刀,圆月弯刀。 刀鞘上还留有干涸的血迹。 之前仇小楼败亡于洛阳,多亏了教中高手趁乱将此物拼死取回。但即便有魔刀在手,他心中也明白若想凭实力报仇,只怕难如登天。 那李暮蝉脱胎换骨之后,武道进境一日千里,就算让他们这些人苦练个十年二十年也难望其项背。 沉默许久,青年忽然说出一句极为不同寻常的话,“可以报仇的,他绝非天下无敌。” 迎着众人投来的目光,他一字一顿地道:“菩提舍利。” 青年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光华暴涨,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接着道:“只要找到此物,我的神刀斩便可进军神鬼莫测的无上境界,届时再履中原,就能与李暮蝉一战。” 铜驼听得面生疑惑,“教主,此物不是只存在于西方传说中么?莫非是真的?” 青年肃容凝重地道:“当然是真的。此物本就是我教圣物,为昔年初祖阿修罗尊者所持有。之所以如此神秘,那是因为这东西根本就不是药,而是一颗超乎寻常的奇石。相传此物自天外而落,本身带有超乎寻常的奇力,可令人陷入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境地,介乎于生死之间,于梦中感悟种种。” 一群人听的面面相觑,惊愕不已。 见众人不信,青年又道:“阿修罗尊者本就是师出佛门,后弃佛入魔,自创诸般盖世绝学,惊才绝艳,便是仗此物方才得以功成。可惜初祖于中原遭遇大敌,败亡身死,下落不明,如能找到他的骸骨,或许可以寻到菩提舍利。若得此物,我必能在短时间境界大涨,勘破无上境界。” 听到这里,铜驼终于动容失色,喃喃道:“想不到天下竟有这等奇物。” 青年沉声道:“此事也是我父亲当初创神刀斩时,曾于诸多典籍中无意间发现初祖所留秘信,方才窥到一些蛛丝马迹。他不甘心败走中原,不惜假意投效白玉京,为的就是探明此物下落。” “教主,既然初祖亡于中原,那咱们现在远走海外岂不是再没机会了?”有人急忙问道。 青年眼皮一抬,目光灼灼地道:“不,据白玉京所说,初祖当年所遇大敌乃朱氏高手,虽败,但也是两败俱伤,并未当场身死,而是遁逃于海外。这也是为何我父亲会将出海留给咱们做最后的退路,想来初祖定是亡于海外。” 只是话虽如此,他看着茫茫大海,心中也全无半点信心,想要在这万里汪洋之上找到一具尸骨,找回一颗石头,实在有些痴人说梦。 青年仰天长叹道:“但愿父亲在天之灵能保佑我寻回初祖遗骨,找到圣物,勘破无上境界,报血海深仇,以泄大恨。” 大船远去,长风破浪。 与此同时,江南七星塘慕容家的府邸外,一个两手过膝的男子止步于此。 “剑神谢晓峰的骨肉?呵呵……江湖散人白三求见七星塘少主……” …… 而在洛阳之外,一驾马车正自赶入红尘山水,消失在夕阳下。 (本章完) . ------------ 273:长生药 恰逢曙光初降,夜尽天明之时,东海之上,忽风起浪涌。远望而去,但见浪起浪落,轰隆隆仿若雷鸣,惊涛击岸,墨浪登时炸作漫天白花,飞溅数丈高低,声势好不惊人。 沙滩上,几堆尚未燃尽的篝火旁,有人或躺或坐,或抱刀而眠,或早已醉去。 岸边还泊着几艘海船,船上也有人,警醒非常,始终凝神注视着中原深处,沙滩的尽头。 这些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幼,穿着俱是迥异于中土,连发髻都有别于汉人。一个个宽袖木屐,蓬头垢面,手中怀中俱是收有奇形兵刃,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短则一尺有余,长则六尺,乌鞘雪刃,犹为锋利。 扶桑浪人。 其中还有不少伤者,或为暗器所伤,或为刀剑所伤,断臂缺指,满身血口。 船上。 一名灰袍人盘坐不动,膝上横剑,语调生硬地开口道:“这天下盟究竟什么来头?为何总跟我们过不去?” 此人眼神阴沉如水,话语中尽是难以言喻的愤恨,恨得咬牙切齿,满目杀机。 一旁当即有人接话道:“这天下盟可非比寻常,称雄中原,高手如云,你眼下能做的就只有暂避锋芒,退而远之了。” “退?”灰袍人眸光骤凝,古板的神情登时变得有些狰狞,“高手如云?比起我扶桑剑道,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无能之辈。将来有一天,待我剑道大成,一定扫平所谓的中原武林。” 那接话之人是个胖子,体态浑圆,锦衣华服,一副商人打扮,瞧着和和气气,满脸堆笑,但眼中却暗藏鄙夷。 胖子袖手站在一旁,看着灰袍人脸颊上那些溃烂的瘢痕,便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而后笑眯眯地道:“我劝你有多远退多远。那天下盟也不知从何处弄来了荷兰人的造船技艺,如今长江、黄河两大水道上的人马皆闻风而动,大有号令七海的意思。” 说到这里,胖子也不免啧啧称奇,他们都知道天下盟已然崛起,但没想到那人的野心如此之大,称雄中原不算,居然连西方和海上都不打算放过。 灰袍人也冷静了下来,沉声道:“莫不是要我退回扶桑?” 胖子嗤笑道:“扶桑?就你们那弹丸小国,呵呵……” 他还想再说,眼角余光却见灰袍人手中长剑已在缓缓提起,当即古怪一笑,脚下连退数步,“话说我托你办的事情如何了?有没有我要的东西?” 灰袍人神情古板僵硬,皮笑肉不笑地道:“之前咱们说好的价钱是多少?” 胖子眯眼笑道:“不是说好了一万两么?” 灰袍人怪笑了一声,“你记错了,明明是三万两。” 不待胖子开口,灰袍人又道:“两天前,我在海上遇到一伙浪人,从他们手里得到了一具尸体。” “原来如此,呵呵,价钱好说,”胖子眼神一烁,忙好奇道,“怎样的尸体?” 提及“尸体”二字,灰袍人眼中似乎充斥着一种无法言说的震怖,随后他命人自船板下搬出一卷草席。 只等草席摊开,船上所有人都下意识屏气凝息,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但见草席中赫然裹着一具尸体,一个不同寻常的死人。 这人尽管已无生机,气绝多日,但浑身上下竟不见半点腐烂的迹象,甚至连一丝异味都没有,而且瞧着只似睡熟了一般,仿佛还活着。 胖子一看到此人,笑眯的双眼已不由自主地睁大,目光再难移开。 就见尸体是個中年男子,被剥去了衣裳,双肩要宽于常人,肤如古铜,魁梧高壮,两条浓眉粗重如龙蛇,长相甚是威严。 灰袍人试探着问,“眼下虽近深秋,但这尸体竟能在海水浸泡之下还不腐不坏,脸色始终鲜活,莫非是你们中原所说的海外神人?” 胖子围着尸体转了半圈,轻声道:“你有没有问清楚那些人是从哪儿找到的这具尸体?” 灰袍人咧嘴笑道:“问了,但那是另外的价钱。” 胖子又问,“尸体被你们动过?” 灰袍人长身而起,淡淡道:“自然动过,之前还有一身破衣裳和……” 对方似是有意吊人胃口,说话一半便再无下文。 直到胖子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票,灰袍人接过的同时才笑吟吟地道:“和一块玉佩,上面有个‘朱’字。除此以外,尸体手中原本还有一口飞刀的,我瞧着无用,便丢进了大海中。” “飞刀?”胖子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平静,眼中瞳孔却在急缩,“当真是一口飞刀?” 灰袍人点头,“错不了,那飞刀三寸长短,甚是普通。” 胖子目光忽然定住,落在了尸体的眉心,那里有一个浅浅的血洞,但却不是刀伤,而是剑伤。 一剑毙命。 这便说明此人死前至少和两位绝顶高手对战厮杀过。 胖子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啊。 飞刀,剑伤,这飞刀的主人与出剑之人,放眼江湖绝不难猜。 三个多月以前,自李寻欢等人出海至今,总算是有消息了。 胖子又留意了几眼那处剑伤的变化,非但不腐不坏,竟还结出了血痂,简直就跟活见鬼了一样。 灰袍人都忍不住问了句,“他是不是没死?” 胖子轻叹道:“怎么可能啊,这人少说已死大半个月了,外表看似完好,但生机已绝,气息已断,好可怕的剑法。” 灰袍人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人死成灰,此人死后却有这般匪夷所思的神异变化,委实不敢想象。 “那怎么会……” 胖子似笑非笑的瞧了对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想知道?” 遂见胖子单手一翻,自袖中取出一柄短刃,而后蹲下身,刀锋下沉,将尸体由胸至腹当场破开。 只在一群人心惊肉跳的注视下,胖子一面翻动着尸体的肝肠,一面微笑解惑道:“他之所以有此非凡变化,乃是因为生前吃了一味奇药,只因药效太过霸道,哪怕死后也弥留不散,尚能推动肺腑,才保肉身长存。但当药效耗尽,这尸体亦不过是寻常皮囊,转眼成灰。” “奇药?”灰袍人眼神一亮,“什么药?” 胖子忽然抿嘴一笑,喃喃道:“找到了。” 他右手自那五脏六腑间收回,掌心赫然多出一枚小小的深色丹丸。 迎着灰袍人的目光,胖子呲牙怪笑道:“长生药!” 说罢,竟将那鲜血染透的丹丸抛进了口中。 (本章完) . ------------ 274:海图 时近傍晚。 东海之滨。 “二当家的,这些扶桑浪人竟然全死了。” 事实上不等手下人开口,金老七就已将海滩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放眼望去,但见沙砾中全是一具具死尸。 他行走江湖多年,号令长江水道,眼力过人,自然瞧得出来这些人多是死于一击毙命。 待到手下人将尸体全都摆开,合共七十九人,男女老少,无一活口。 金老七又仔细检查了一番,就见这些尸体有的是被扭断脖子,有的是被拍碎天灵,有的是被震断心脉,还有人是被石子打碎咽喉,死法各有不同。 非但死法不同,此人拳法用的乃是少林功夫,掌法又是峨眉派的手段,爪功则是沾衣十八跌,指法为点苍剑法…… 太多了,一眼扫望过去,竟找不出一门相同的手段。 见状,有人忍不住道:“莫非动手的有很多人?” 金老七略作思忖,而后淡淡道:“动手的只有一个。” 他瞟过那些尸体倒下的位置,往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海边,再回头看看地上的脚印,方才十分肯定地道:“适才这里应该是有船的,那出手之人大抵是和这些浪人的老大同在船上,但不知为何暴起发难,杀光了所有人。” “分赃不均?”有人诧异道。 金老七双眼如鹰如隼,缓缓摇头道:“不对,此人和这些浪人应该不是同伙,但绝对认识,而且很有可能是中原人,十有八九是为了灭口。” 金老七脚下踱步,转头望向那墨绿色的海水,沉吟片刻,自言自语地道:“精通百家武学的人物,究竟会为了什么不惜杀人灭口啊?” 他又望向汪洋大海深处。 船也不见了。 “江湖上何时出了这等存在?” 倏然,金老七目光一定,但见那浪头之上还有一具尸体在随波浮沉,隐隐可见一角灰衣。 金老七当即纵身而起,如鱼跃空,以兴波起浪的身法踩水急掠,待到一口气奔出二三十丈,遂飞身一扑,只似鱼鹰般将那尸体自水中捉起,转身复又掠向岸上。 “二当家的,这人便是那些浪人的头领。” 众人一番辨认,当即认出了尸体的身份。 就见尸体身着灰黑长袍,手握长剑,双眼圆睁,额角青筋暴起,面上依稀流露着一抹难以置信的神情。 金老七随手将对方胸前的衣襟揭开,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顿时脸色大变。 定睛瞧去,此人胸膛上赫然落着一个清晰无比的掌印,掌劲霸道绝伦,不但拍碎了尸体胸前的骨头,还震断了尸体浑身经脉。 “这……这是嫁衣神功?” 随着几方势力的角逐交锋,几大绝世神功也被江湖人所熟知。而这出自朱氏的嫁衣神功更是得尽武学之霸道,刚猛绝伦,天下无匹,乃震古烁今之绝学。 金老七的眼神已阴晴不定起来,“速去传信……” 翌日清晨。 海滩上,就见一道身影迈步而来。 来人步伐起落看似舒缓,然一起一落,如风云乍动,轻灵若烟,犹为缥缈莫测。不及众人看清,来者一步已去三两丈远,堪堪几步,便到了金老七的身旁。 这人非是别人,正是天下水道共主,绿林魁首,黑白两道俯首共尊的天下盟盟主,李暮蝉。 “嫁衣神功?” 只搭眼一瞧,李暮蝉也不由扬了扬眉梢。 确实是嫁衣神功,而且气候还不浅。 远行数月,李暮蝉周身气机非但不见加重,变得高深,反而更淡了。淡如常人,举手投足间似乎瞧不见半点烟火气。 看着地上的尸体,李暮蝉饶有兴致地笑道:“看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这人要么是某位未曾露面的青龙老大,要么就是朱家的宗室族老,亦或是这些人的传人弟子。” 金老七诧异道:“公子,既然如此,这人应该躲起来才是啊,怎会这么轻易就暴露自己?” 李暮蝉转身望向茫茫东海,沉默了很短的时间,轻声道:“因为在中原他们自觉已无胜算,所以此举是为了引我出海,想要在海外和我决一胜负。” “倒也公平,”李暮蝉眸光流转,任凭疾风卷来,始终衣衫寂然,发丝不动,“出了中原,他们便没了朝廷之势,我也没了天下盟之势,胜负生死,各凭手段。” 金老七忧虑道:“公子,您如今已非孤身一人,犯不着和他们这般交手,况且那些人要么丧心病狂,要么不择手段,倘若……” 李暮蝉笑道:“不去不成啊,飞剑客、小李飞刀已先我一步出海,还有名侠沈浪等人俱皆生死不知,我岂能不去?倘若他们输了,那些人再回中原,届时又该如何?而且我承了几位前辈的情,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定然是要还的。” 不等金老七开口,李暮蝉话锋一转,轻叹道:“话说,你不会怪我吧?” 金老七闻言一怔,但很快便又咧嘴笑了起来:“公子说这作甚?” 而李暮蝉之所以有这么一番话,盖因十二连环坞与金钱帮有仇,而且是血海深仇。如今李暮蝉与上官小仙结合,就怕金老七这位水道豪雄心中多想。 “亏得公子还记得此事,虽说父债子偿,但上官小仙与上官金虹终究有太多的不同。如今公子合江湖各势成一家,免去了腥风血雨,也不知化解了多少江湖恩怨,我金老七虽是个粗人,但亦是明辨是非之人。”金老七神情感慨,语气复杂,话到最后已是扯着嗓子嚷道,“咱别的不说,只要是公子决定的事情,金老七誓死拥护。” 李暮蝉笑了笑,“天下盟的盟主之位还空着几把交椅,你可要坐稳了。” 金老七闻言惊喜,作势又要表忠心,却被李暮蝉挥手制止,温言道:“你我之间就不用这么客套了。当初我说过,定要与你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决不食言,但是你要切记,往后若遇强敌,事若不成,就万莫强求,一定留着性命等我回来。” 金老七气息一滞,脸色瞬间涨红,眼睛也跟着红了,“公子放心。” 李暮蝉点点头,复又看向那具尸体,但看着看着,他却是“咦”了一声。 这人既是扶桑浪人,穿的却是汉人衣裳,而且瞧着似乎还不太合身。 金老七察觉到李暮蝉的眼神变化,当即将尸体身上的衣裳扒了下来。 “公子,快看,上面有字。” 李暮蝉搭眼瞧去,就见灰袍的内里被人缝上了一块白娟,其上除了诸多字迹之外,还有诸多歪歪扭扭,大大小小的奇怪印记。 金老七识得此物,脸色微变,忙压低声音道:“公子,这是海图啊。” (本章完) . ------------ 275:终是出海 三天后。 一艘不大不小的海船自长江水道而来,驶进了东海。 李暮蝉孤身静立在一块陡峭如削的奇形礁石上,看着脚下浪起浪落,袍角飞扬,吹响了手中的洞箫。阵阵箫声远去,似与天地共鸣,与汪洋同息,引风动云,牵大浪奔腾,惊飞鸟长啸。 天高地远,云淡海阔,那大船闻声而至,停在了东海之畔。 李暮蝉放下长箫,又看向手里的那份海图,心里无来由的生出一种感觉,李寻欢他们应是遇到强敌了。 金老七这时大步流星的自远处赶了来,忙道:“公子,有消息了,半个月前这群扶桑浪人得了一具奇尸,那尸体死后不腐,且脸色鲜活,穿的就是这件灰袍。这扶桑浪人暗地里曾命手下去过黑市,似乎有意出手,结果没等交易就被灭口了。” 话到这里,金老七嗓音一沉,肃容道:“据说那具尸体在海上漂浮多时,被人发现的时候手中还握有一口三寸飞刀,但却是眉心中剑而死。这扶桑浪人杀人夺尸,可惜没杀干净,留下活口,好巧不巧飘到了舟山,被弟兄们给捉了。” 一口气说完,金老七只觉心头无比震撼,久久难以平复。 那飞刀还用猜么? 十有八九就是小李飞刀啊。 能接下小李飞刀的人,这等存在他连听都没听过。强如当年的上官金虹都试刀而死,况且那李寻欢如今的境界今非昔比,竟然…… 不用想,定是遇到了不世大敌。 李暮蝉仿似早有预料,轻轻地道:“还有一种可能,叶开。但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更凶险了,因为这就说明他们师徒两个没有在一起。” 金老七眼睛一瞪,“走散了?” 李暮蝉叹道:“你觉得什么事情能令那几大高手走散啊?” 金老七的脸色也为之凝重起来,漂浮在海上,能遇到的变故寥寥无几,无非天灾人祸。天灾之下,狂风大浪,船只倾覆,强以绝顶高手,也是九死一生;可若是人祸,还被逼得分散开来,便说明他们已落下风。 “所以他们的处境很不妙啊,看来必须得动身了。”李暮蝉转动目光,望向那艘海船,望着船上的人,“至于这张海图,应该不止一份流入中原,那些人也在求援,应是两方僵持,在向青龙会的余孽传信呢。” 金老七听到这些,一时口干舌燥,不知该如何开口,但他转念忽又想起什么,忍不住问道:“公子,那尸体为何死而不腐啊?” 对于此事,李暮蝉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但绝对算不得稀奇。如那明玉功,练者便可永葆青春,就是死后也能令尸身多年不腐;还有沈天君的尸体,死后数十载尚能不腐不坏,凭残存气息隔空伤人,只怕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他感叹道:“这世间奇物万千,说不得对方亦有什么奇遇呢。” 这时,忽见那船上有道人影似白鹤翔空,几个闪身便落到了李暮蝉身旁,正是上官小仙。 “会不会是长生药?” 李暮蝉闻言眼神一烁,沉吟了片刻,而后缓缓地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他已然想到了当初在长安地宫内,那封沈浪所留密信中记载的三味世所罕见的奇药。 除“西方豆蔻”以外,剩下的两味奇药分别是“长生药”和“菩提舍利”,前者流传于中原,后者则是为西方传说中的奇物,俱皆下落不明。 而李暮蝉也曾命人暗中找寻过所谓的“长生药”,只是却发现关于此药的种种线索俱皆难以追寻,似是被人抹去了一样。 再结合朱四当初的话,这沈家既然世代为官,还曾替青龙会遍寻世间诸般奇功奇物,那这三味奇药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替那些庙堂中人所找寻的。 沈浪远走海外得了“西方豆蔻”,而流传于中原的“长生药”便极有可能为那些宗室族老所得。 念及于此,李暮蝉与上官小仙对视一眼,当即会意彼此心中所想,一模一样。 他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呵呵,那长生药该不会真能让人长生吧?” 依那密信上的内容,这长生药非但不是什么令人长生不老的神药,更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奇毒,服之可完全停顿活人身体中的一切活动机能,化为活死人。 上官小仙柔声道:“凭青龙会几百年的底蕴,有能人异士调和药性,令其生出非凡奇效也说不定。” 她之所以如此肯定,只因古往今来多少帝王都难挡“长生”二字的诱惑。 这等奇药一旦现世,无论真假,那些身居高位、权倾天下之人试问谁不动心? 要知道当一个人的权力攀至顶峰,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之时,所追求的自然而然便会超越世俗,乃至做一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李暮蝉轻笑道:“有意思啊。现在能确定的是,那具奇尸本身应该有着某种不同寻常之处。动手之人先上了船,然后看到了那具奇尸,接着暴起发难,杀人灭口。此人十有八九与青龙会有关,甚至极有可能就是那些人留在中原负责传递消息的,亦或是朱氏族老。” 金老七在旁早已听的震撼莫名,对于什么长生药,他闯荡江湖多年却是从未有所耳闻,但其中的凶险还是能听出来的,当即忍不住道:“公子,此人既然如此不同寻常,怎会没有发现这份海图?” 李暮蝉漫不经心地道:“因为,这是他故意留下的,目的就是为了激我出海,亦是战书。” 李暮蝉已看过海图,其上并无特别标记,大小岛屿简直多如繁星,少说数百,也不知李寻欢那些人究竟身在何处,留与不留其实并无太大区别,但却给了他一個大概的方向,无疑是在挑衅。 长风填满衣襟,李暮蝉负手而立,目光似是瞬间飞到了远方天海一线之处,而后长吐出一口气,裹着上官小仙纵身掠上了海船。 李暮蝉立于船板之上,回望中原,感慨的同时又看向金老七,临别嘱咐道:“我此去免不了连番恶战,毕竟生死胜负从无定数,能否回还亦是不知,中原势必也要生出变故。倘若日后天下盟生出内乱,就由他们去,若遇强敌,不可力争,当退出中原,暂避海上,我已暗中布置了一些后手,一切等我回来再说……你,万事小心。” 李暮蝉嘴唇翕动,半数是明言,半数是以传音入密的手段说出,听的金老七连连点头。 此次除上官小仙之外,还有冶儿和他们同行,剩下的多是淡水和干粮。 “去了!” 说罢,李暮蝉拂袖一推,借着狂飙的劲风,海船顿如离弦之箭般驶离了海岸,射向视野尽头。 (本章完) . ------------ 276:世事如棋,落子无悔 …… 温暖潮湿的海风拂过,掀起阵阵咸味,挤进了船上的小屋。 上官小仙坐在一张铺着软毯的矮榻上,轻抚着一旁熟睡的冶儿,饶有兴致地问:“你觉得你手底下的那些人谁会最先忍不住?” 李暮蝉立在船头,迎着风浪,任凭海船起伏摇晃,始终纹丝不动。 闻言,他脑海中不禁闪过一张绝美的清秀面庞,那是一个少女,眼中仿佛藏着江南的烟雨,柔美凄楚,很是动人。 “慕容秋荻。” 说出这个名字的还是上官小仙。 她轻轻地笑,轻轻地说。 当初在金陵湖心亭初见此女,上官小仙便已看出对方眼中那惊天的野望。即便慕容秋荻掩饰的再好,藏的再深,但同样都是女人,且一个堪堪成长的少女,如何比得过她这等不世枭雄,终究差的太远。 李暮蝉在时,此女或能安分守己,按耐野心,但如今江湖两大势力的魁首尽皆远走海外,这人岂会错失大好良机。 而且神剑山庄还在啊。 当初慕容秋荻赌上慕容家的一切,就是为了覆灭谢氏一族,杀了谢晓峰。可天下盟席卷江湖之后,神剑山庄还好端端的存在着。 上官小仙眨了眨自己那双能洞穿世情的眼眸,道:“你是想要借此机会将天下盟怀有异心之人悉数拔除?” 李暮蝉轻叹了一声,“是。” 上官小仙狡黠笑道:“你也不相信金老七?” “非是不信,而是考验,”李暮蝉站着,阳光照下,微风拂过,给他的脸上带来一点点酥痒的感觉,“这将是对所有人的一场考验。” 顿了顿,他又道:“就凭我临别时对金老七说的那番话,他若没有异心也就罢了,自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稳坐一把交椅。可他若是怀有异心,那么与他联手合伙的人会怎么想?他们会想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李暮蝉的心腹?还是李暮蝉故意布下的陷阱?彼此猜忌。” 上官小仙好奇问道:“那剩下的几個呢?” 李暮蝉闭着眼睛,一面感受着风向,一面慢悠悠地道:“至于谢龙腾和龙小云,这二人和咱们相比,输的只是武功,心机城府一个不差。所以我也懒得临走前给他们下套子,都是聪明人,我希望他们不要干蠢事。至于秋水清,这是个好人,也是自己人,甚至可能是朋友。” 上官小仙感叹一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李暮蝉同样回以轻叹:“不对。我从未将他们视作手下,我甚至从不在乎他们对我是否忠心。毕竟这些人都是英杰奇才,胸怀雄心大志,加上天下盟正值如日中天,这些人的野心势必节节攀升,私底下有动作也无可厚非,但我唯独在意他们是否对天下盟忠心。” 上官小仙听的一怔,问:“忠于你和忠于天下盟有什么不一样么?” 李暮蝉睁开了眼睛,轻声道:“很不一样。忠于我,天下盟或许只能存在个十年二十年;但忠于天下盟,亦如那青龙会和魔教,便能长存于世。更重要的是,这座江湖需要改变。如今青龙已屠,魔教已灭,我更希望江湖能平静安宁,多侠义之剑,多饮酒高歌的豪杰,而非争权夺势,血腥厮杀。” “所以,”李暮蝉语气一住,幽幽地道,“正如我先前所言,这是一场考验,谁若与我背道而驰,死。” 上官小仙瞧着屋外的那道背影,美眸中闪过片刻失神,仿佛感受到了一股无法言喻,笔墨难表的超然气魄、无形气机,然后她眯眼微笑道:“我不管。” 听到这三个字,李暮蝉很是无奈。 这几个月以来,他二人去过很多地方,包括了罗浮山,还有天山、巴山,以及西方星宿海,连同魔教旧地,再有还探寻过诸多隐秘世家。 其中就有这一代的“巴山剑客”顾道人。 还有诸如密宗黄教、南海剑派等一些未曾卷入此次江湖浩劫的势力。 二人易容化名之后,一面游山玩水,一面登门切磋,遇见过不少深藏不露的高手。 譬如他们曾在关中秦岭之上遇到一位隐居山林的年轻人。 此人形如野人,久居山巅,终年观摩长空之上的各种飞禽,看千变万化,得其搏杀之势,自悟一门绝学,甚是不同凡响。 上官小仙就曾断言此人倘若能耐得住性子,再打磨十年,必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他日甚至有资格跻身绝顶。 还有那南海之畔,有中年剑客拔剑斩浪,日夜挥剑数万次,从不更改,剑气轻灵,剑势缥缈,犹为不凡。 …… 太多了。 天下能人异士多如过江之鲫,有人倒下,亦会有人崛起,即便是李暮蝉和上官小仙也未必能识遍当世英杰,看尽江湖高手。 而这一圈走下来,许是二人的感情越来越深,上官小仙每有什么心思,便总会抛出这么一句。 “不管什么?”李暮蝉问。 上官小仙收敛了几分笑容,慢悠悠地道:“那慕容秋荻若是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若敢不知天高地厚,我可不会像你这么好脾气。我上官小仙这辈子只输过一个人,就是你李暮蝉,但别人休想在我面前放肆,一个小丫头也敢妄想争权夺势?呵呵,这江湖大势就算没有了你我,也轮不到她,我肚子里的这两个小东西还没说话呢。” 听到这些话,李暮蝉脸上的无奈之色顿时更浓,叹道:“伱又来了。” 上官小仙哼了一声,揉着肚子,唉声叹气地道:“唉,真可怜,还没出生爹就不疼不爱的,什么好事都想不到你们。” 李暮蝉沉默许久,方才说道:“就凭你我二人,再加上这几大绝世神功,他们出世之后但凡不欺负别人都是好的,谁敢欺负他们?” 末了,他又忍不住问道:“你究竟埋了什么手段?” 上官小仙也不遮掩,干脆直接地道:“上官天虹既然死了,我当然不可能让金鹏王朝一日无主。哼哼,中原我没争过你,中原以外总该可以吧。” “至于那慕容秋荻,”上官小仙玩味一笑,“此人虽有城府,也有心机,还有手段,但实力终究不行。她若真要夺势,定然需得强援,能力压几大盟主,可中原武林谁敢与你我为敌?呵呵,不就是那几个朱家的宗室族老么。你此次难道不是为了将那些人彻底引出来?” 见被道破心思,李暮蝉忍不住苦笑一声。 这人真是聪明到了极点,什么都瞒不过去。 李暮蝉轻声道:“登临绝顶的滋味我已经尝过了,我就给他们一次翻云覆雨的机会,看看这些人究竟能翻起多大风浪……世事如棋,落子无悔,我允许他们展露野望,哪怕是挑战我。” 轻飘飘的话语,却充斥着一股睥睨生死、傲视八表的嚣狂霸道,酷烈的令人窒息。 这些只能在他走后才敢有所动作的人,连向他挑战的资格也要拼了命才能争取到的人,李暮蝉愿意给出一个机会。 至于那什么胜负不知,生死无常的话,笑谈而已。 “让他们去争吧,待我回返中原,他们就会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本章完) . ------------ 277:再逢熟人 …… 只说转眼又去三天,晨光破云降下,驱散了晦暗的夜色,将无边无际的汪洋沁染出一片绚烂金光,耀眼夺目。 李暮蝉一直守在船板上,靠着观星望日,还有手里的罗盘,不住辨识着方向,掌控着风帆,想要尽快赶往地图上所标记的那片海域。 既然那些人尚有后手,且已经得知了消息,那迟一步和早一步赶到便有很大区别。 舱房内,上官小仙正从睡梦中转醒。 她一睁眼,就瞧见了李暮蝉盘坐的背影,然随其吐纳吞吸,空气中蓦然涌出一团骇人寒气,在气劲搅动之下化作一个个内收的气旋,神异非凡,非是别的,赫然就是明玉功。 见此一幕,上官小仙不禁凝了凝眸光,眼泛异彩。 按理来说,此功她要比李暮蝉先行习练,所成气候也该比对方更为高深才对。 但自从李暮蝉得了明玉功的心法口诀,进境之快,简直难以想象。 不光是明玉功,以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想来那嫁衣神功也绝不会放过。 可奇就奇在嫁衣神功她也尝试过,奈何一旦行功,体内所凝寒劲便犹如水火相激,暴动乱窜,大有走火入魔的架势,偏偏李暮蝉浑似不受半点影响,着实匪夷所思。 时至今日,这个男人恐怕早已暗中将几大绝世神功悉数融于一身,如若功成,说不得就是那古往今来第一人。 却听李暮蝉头也不回地轻笑道:“想什么呢?我只是觉得太过闲暇,练了练你给我的明玉功,不想竟然收获颇丰。” 上官小仙替身旁的冶儿盖好毯子,又取了淡水和干粮,边走出舱房边没好气地道:“只是随便练练便能后来居上赶超我?你又要气我?” 言语中哪还有半点以往冷厉迫人的霸道姿态,反而像個撒娇抱怨的小孩子。 李暮蝉听得失笑,这人真是越来越古灵精怪了。 “我武学进境之所以能如此之快,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功于无相神功,”他想了想,又看向自己的双手,若有所思地道,“此功所成内力犹为神异,非寒非热,无相无形,然却能包容万般,如汪洋大海,可纳诸般奇劲,且还能彼此相接相引。” 上官小仙依偎着李暮蝉坐下,好奇问道:“莫非你也没弄明白此功的玄妙之处?” 李暮蝉摇摇头,“四照神功与明玉功到底有前人引路,可这无相神功为我意外所得,而且修习之法古今罕有,我到现在也不敢断言是否彻悟。但我境界越高,便发现这门武学似乎越发神异……譬如当年那幽灵秘籍所成邪功便能融入其中,再有弘法的功力,以及那几个太监的纯阴之气,还有你我双修之时,气劲交融,好像亦是如此,从无限制。” 一口气说到这里,李暮蝉双手虚抬,忽的隔空摄来一团海水,自顾自地道:“我有种感觉,好像融入的奇劲越多,无相神功便越是厉害。而且这股内力本身无有变化,可我用幽灵秘谱的心法去催动它,它便是邪功,我用天佛卷调动它,便会化作佛门正宗掌力,我用明玉功驾驭它,亦能催生出一股寒劲。” 他说话的时候,掌心那团海水已在千变万化,变化的是劲力,或邪气滔天,或至大至刚,或至阴至寒。 上官小仙也看的啧啧称奇,她秀眉微蹙,“飞剑客曾经告诉过我,天下武学的心法各有区别,只因其性各异,所成就的内力或会相冲,或会相合,亦或水火不容,但如你这般情形我倒是不曾听闻,你……” 二人聊着聊着,可没等上官小仙说完,忽听那海面上冷不丁传来一声急呼。 “救命啊!” …… 李暮蝉当即起身跃上船舷,双眼微眯,循声瞧去。遂见波涛起伏的海面上隐隐飘着一块门板大小的碎木,上面趴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声嘶力竭的朝他们挥手。 听到对方是以中原话呼救,李暮蝉凌空一掠,已消失在船上。 双方相隔约莫二三十丈,不过几个浪起浪落,李暮蝉便立足对方面前,踏浪不沉,凌波而立。 “咦!” 可等这一打量,看清对方的样貌,李暮蝉的眼中顿时多出几分意外之色。 这二人一大一小,一个妇人,一个孩童,而且居然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 “我记得你们好像是什么‘江北大侠’吴风的妻儿?” 不等妇人说话,李暮蝉双手一探已抓着二人折返回船上。 妇人形神枯槁,又黑又瘦,又累又饿,看得出来已是筋疲力尽,但仍旧趴在地上不住冲李暮蝉磕着头。 上官小仙见状,遂将手里的淡水和干粮递了过去。 那妇人接过的同时,却顾不得自己,忙趴在孩童身旁,小心翼翼的将水囊囊口贴了过去,嘴里轻唤道:“明儿……明儿……” 沙哑的嗓音刺耳极了。 “咳咳……娘……” 直到那孩子咽下几口淡水,自呛咳中醒来,妇人才喜极而泣。 “多谢公子……多谢小姐……” 李暮蝉摆摆手,轻声道:“你先缓口气,吃点东西再说。” 他说罢转身又从舱房里取出一些食物。 如此,只说足足过去了将近半个多时辰,妇人的气色方才有所缓和,说话也有了力气,恭谨道:“见过幽灵公子,见过上官帮主。” 上官小仙眯眼笑道:“伱居然认得我们?” 妇人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和发丝,脸上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哑声道:“凭二位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不认识才算奇怪吧,况且我母子二人曾与李盟主有过一面之缘,也算旧识了。” “想不到这汪洋大海之上居然还能遇到熟人,”李暮蝉感叹了一声,跟着又,“你们怎会流落海外啊?” 妇人神情悲戚地道:“说来话长,当日我吴家遭青龙会灭门,我母子二人在不少江湖义士的护送下已是脱离了危险,但碍于青龙会之威,始终不敢露面,便顺江南下,打算去投靠我那兄长。我兄长常年漂泊海上,乃东南沿海有名的大寇,居于一片群岛之间。可等我找去的时候,才发现多年未见,我那兄长早已身死,其一众手下弟兄亦是改投他人,为一位神秘高手所掌控。” 听到这里,李暮蝉和上官小仙不禁互望一眼。 “神秘高手?有多高啊?”李暮蝉好奇问道。 妇人眼神颤动,哑声道:“此人所练就的武学似乎是江湖上失传多年的先天罡气,且精通扶桑剑术,好像不是中原人。若非有人念及我兄长昔日的情分,暗中送我们出岛,我母子二人怕是难逃一死。” “先天罡气?”李暮蝉却是笑了,“好啊!” (本章完) ------------ 278:基督山来人,波斯高手 “好?” 妇人听的一愣。 却见李暮蝉望向辽阔海面复又轻声呢喃道:“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正愁不知该如何找到他们呢。” 这位神秘高手既是练了先天罡气,必然和那些朱氏族老有关。 找到此人,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李寻欢他们。 李暮蝉望向妇人,温言道:“我要去找他。” 妇人狠咽了口淡水,反应极是干脆,忙不迭地道:“好,我愿为公子引路。” 她可是深知眼前人的手段,况且如今自己母子二人能否活命也全都指望着这个人。 妇人怀抱幼子,又补充道:“我听我兄长手底下的那些人说,那名神秘高手似乎轻易不会出岛。不光是那一个岛,群岛之上,皆有陷阱埋伏,一旦发现生人闯入,能杀则杀,若不能杀便凿破船底,绝其退路,有进无出。” “你可知那些岛上都是什么人?”上官小仙追问道。 妇人想了想,认真道:“据我所知,那片海域之上海岛众多,一度聚集了许多流寇海盗。这些人要么是扶桑人,要么是中原人,全都是走投无路的亡命徒。但不知为何,近些年忽然多出一些横渡汪洋而来的异族,生的金发碧眼,尤其古怪,据说是从一个叫什么‘基督山’来的。” “基督山?”李暮蝉神情微变,诧异道,“你确定是叫基督山?” 妇人又一阵回想,而后肯定无比的点头道:“错不了,这些话全是送我出岛那人亲口所言。” 上官小仙也面露异色,蹙眉道:“基督山?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啊?” 李暮蝉提醒道:“西方豆蔻。” 上官小仙当即恍然,“原来如此。” 这基督山便是流传出“西方豆蔻”的所在之地。 至于这些人的目的也不算难猜,毕竟“西方豆蔻”在李暮蝉看来都属神药一流了,对那些人而言自然亦如是,此番定是为了争夺此物,亦或是夺回此物。 上官小仙眼含轻蔑,不屑道:“不过是些异族,能有多大能耐?” 妇人却语出惊人地提醒道:“上官帮主切勿轻敌,听说那些人亦是个個身手高绝,而且所学武功还都迥异于中原。其中还有波斯高手,传闻乃是与那阿修罗尊者师出同门的存在,甚是了得。” 此话一出,便是李暮蝉都大为意外,“与魔教初祖师出同门?” 上官小仙却听出了其他一些特殊之处,有些不解地道:“奇怪,怎得这些异族高手居然会不远万里前来围杀沈浪他们?” 但几乎就在同时,李暮蝉便联想到了什么。 那三味奇药。 倘若“基督山”的人是为了追回“西方豆蔻”,那中原这些朱氏族老代表的肯定就是“长生药”,至于最后的波斯高手,还与魔教初祖师出同门…… 要知道昔年魔教称雄西方,而那“菩提舍利”恰恰又是西方圣药,两者说不得有什么关系。 上官小仙亦是反应过来,只一动念,便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喃喃自语道:“怪不得,原来沈浪他们所遇到的强敌并非一家。” 妇人起初还以为李暮蝉他们是与对方有仇,如今听闻沈浪二字,已是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李暮蝉深思熟虑地道:“看来想要进去还不容易,这些岛上既然都有埋伏,应是以围杀之势将李探花他们困于其中,再加上那具尸体,想来已经交过手了。” 妇人忽然似想起什么,忙道:“公子一说交手,我倒是想起件事来。当初我出岛之后,曾遇上了暴风雨,这才九死一生,但那天我还看到一艘海船的残骸在风浪中漂浮,上面有数道十分惊人的剑痕,几乎将其拦腰截断,四分五裂。” 听到这里,李暮蝉双眉微蹙,但很快又伸展开来,轻声道:“没想到此行竟会这般的不同凡响。” 上官小仙抱着不知何时醒来的冶儿,问了句,“你怕了?” 李暮蝉摇头道:“哪能啊,中原高手咱们都见识过了,现在又冒出这么多异族高手,若不与之会上一会,岂不可惜。至于那劳什子和阿修罗尊者师出同门的货色,不足道也,就算魔教初祖真身在此,我也不放在眼里……我唯一担心的是,此行估摸着要多耗费些时日,回返中原可能要推迟了。” 上官小仙的眼中却是锋芒毕露,她虽不能练嫁衣神功,但神水功却好像天生就是为她所准备的一样,与明玉功相辅相成,简直如虎添翼,加上李暮蝉还渡给她不少纯阴之气,进境亦是惊人。 如今她身负《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明玉功》、《神水功》三大盖世绝学,普天之下,也就李暮蝉能稳压她一头。 上官小仙道:“你难道就不担心那李药师?” 李暮蝉没有多说,而是叹道:“动身吧。” 妇人闻言会意,趁着先前说话的功夫,已是暗自调息,恢复了一些体力,旋即接过罗盘,开始辨认方向。 时辰一点点过去。 随着妇人的指引,李暮蝉调转风帆,既借风力,又以自身劲力推波助澜,令海船急速破浪前行。 只说这般一直到晚上,立在船头的李暮蝉蓦然沉声道:“到了。” “到了?” 妇人环顾一看,就见头顶挂着一轮弧月,大海一望无际,漆黑一片,视野之中哪有什么岛屿,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李暮蝉眯着双眼,直直望向右前方,穷尽目力,已见那夜幕极深处有团微弱难辨的光亮,亮如萤火,若隐若现。 那是火光。 岛上的火光。 李暮蝉冲着上官小仙道:“待会儿我登岛一探,你留在船上负责照看他们。” 上官小仙点点头。 李暮蝉又看向那妇人,“你与我一行。” 妇人瞧了眼自己的儿子,没有过多犹豫,“好。” 遂见李暮蝉放下船帆,缓缓推送着劲力,将船推向那座海岛。 “你们小心。” 待到船只靠岸,李暮蝉回头看了眼上官小仙,叮嘱了一句,而后裹着那妇人掠上了岸。 (本章完) ------------ 279:飞剑客的剑 夜已深,孤月高悬。 只说李暮蝉与那妇人登岛之后一路急行,身后浪涛卷岸的动静很快远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二人便钻进了岛上的茂密丛林。 李暮蝉负手点足,身形起落仿若风中一羽,于树顶细枝上飘然腾挪,无声无息,轻如无物。 他站在高处,凝聚目力,就见沿途过处,荆棘遍布,诸多枯藤怪蔓歪歪扭扭,仿佛一条条纠缠的怪蛇,纵横于林木之间。 其中还有不少陷阱,借着月光瞧去,多的是深陷其中的骸骨。有的也不知死了多少年,衣衫褴褛,白骨森森,只剩下一副骷髅;有的似乎才死不久,被倒吊半空,肉身腐烂,散发着一股恶臭,爬满了蛆虫。 妇人瞧得心惊肉跳,奔走间忽感身子一轻,只觉被一股绵柔劲风托着,步伐登时变得轻快,连忙指路,“公子,就在前面。” 李暮蝉看着那些尸骨所穿的衣物,发现不乏锦衣华服、丝绸织物,应是非富即贵之辈。还有的尸体则是劲衫握剑,一副江湖中人的打扮。 他眼中生出些许困惑,道:“奇怪,这些人怎会死在这里?” 妇人解惑道:“公子别看此地孤悬海外,但其中可别有洞天,不但设有客栈酒肆,就连赌场妓院都一应俱全。” “哦?”闻听此言,李暮蝉顿时来了兴趣,“莫非还有人在这种地方做生意?那他可真是蠢到家了。” 妇人意味深长地道:“公子这却说错了。在这种地方做生意,非但不会赔本,反而还能赚来金山银山。” 李暮蝉先是一怔,然后又笑了笑,“难道其中有什么门道?” 妇人道:“就像中原的武林江湖,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这海上同样如此,多的是终年漂泊的人。这些人有的一辈子都没登上过陆地,有的则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大人物,譬如一些门派掌门,一些江湖宿老,达官显贵,他们贪图名声脸面,又做不到清心寡欲,便不惜横渡汪洋,远赴海外,只求几天快活。” 李暮蝉算是听明白了,敢情这是一处销金窟啊。 “还不止如此,”妇人神色复杂地道,“除了这些人以外,还有就是海上的货商,暗中转运贩卖各国女子,亦或是精壮男子,再有诸多奇珍异宝、武功秘籍也可在此叫价拍卖,不过……” “不过什么?”李暮蝉问。 妇人回道:“不过那都是之前的事了,中原武林历经连番祸劫,那些人自顾不暇,哪还敢惦记这些事情。至于死的这些人,比如那位,是江南花家的二少爷,那是南海剑派的长老,还有北方绿林道上的巨擘,镇远镖局的高手……” 这人如数家珍,一连道出十数位在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 “这些人皆已在江湖上失踪多年,下落不明,原来都死在了这里。” 李暮蝉若有所思地道:“你可知之前是谁在这里做生意?” 妇人道:“很多事情我也只是听我兄长说起过,至于个中细节,不曾知晓。” 李暮蝉略作思忖,眼神幽幽,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能有这般通天手段的,怕是和青龙会脱不了关系,说不定连公子羽都不知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般销金窟肯定也不止一处。 二人脚下不停,且说且行,走了约莫三四盏茶,丛林已到尽头。 尽头是一面极为陡峭的崖壁,少说百丈高低,上面生有藤萝。 可就在这时,李暮蝉却蓦然止步。 他本是随意扫量的目光随之顿住,视线直直望向陡崖中腰。但见那里枯藤尽断,一道剑痕跃入眼帘,四五丈长短,深入石壁尺许,惊世骇俗。 而在那些藤萝之下,还藏着不少剑痕。 仿佛曾几何时有两位剑道绝顶决战于此,留痕其上。 李暮蝉目如冷电,眼神飞快流转,凝视间,眼角余光忽有所觉,遂直直望向陡崖尽头的顶峰处,隐隐可见有奇光闪烁,冷冽迫人。 惊奇之余,他定睛细看,借着月华,方才辨出那里居然插着两柄剑。 那两柄剑一左一右,同高同齐,左为一口铁剑,右为扶桑浪人所持剑器,俱皆没入石壁之中,想是有些时候了,几快被藤草淹没。 妇人顺着李暮蝉的视线瞧去,只瞧见漆黑一片,勉强能看见点点奇光。 见李暮蝉瞧的入神,妇人忍不住询问道:“公子可是发现了什么?” 李暮蝉双眼瞳孔先缩后扩,目中精光汇聚,轻声道:“那是飞剑客的剑。” 妇人听后登时愣在原地,满面惊容。 也就在这片刻功夫,她身旁的李暮蝉径直迎风飘起,于月下冲天扶摇直上,未曾借力,不闻提气之声,周身之外似有清风流淌,烟云笼罩。 待到妇人发觉之时,一道身影又轻飘飘的落在她身旁,手中已然多出两柄剑。 李暮蝉确实不曾看错。 其中的铁剑说是剑,更像是一块铁片,剑柄绑着两块竹片,斑驳难看,更无剑锷,怎么看都算不得一柄剑。 但这柄剑,却是自沈浪之后,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一柄剑。 阿飞的铁剑。 至于另一柄,通体四尺长短,也不知何物所铸,刀身竟泛着一层血光,不详至极,一看便知乃世所罕见的凶器。 妇人吃惊地问:“飞剑客的剑怎会在此?” 李暮蝉看着手里的两柄剑,沉声道:“因为他遇到了对手,而且是绝强的对手,在此交手一战。” 妇人艰难咽了口唾沫,“敢问公子,谁赢了?” 李暮蝉摇头,“不知,不过这二人实力应是旗鼓相当,差距不大,既然未曾在这里分出胜负,大概已转战到别的地方去了。” 便在这时,岛上忽听一声尖锐长啸破空。 那是一点火星,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拔地升空。 “不好,咱们被……” 妇人脸色骤变,正要开口,却见李暮蝉眸光微凝,右手当空划出一圆,周身之外顿见一滴滴秋露自四面八方汇聚而至,在其掌中肉眼可见的凝为一支似剑非剑的冰锥。 冰锥一成,李暮蝉顺势抬手拂袖,气劲破空,遂见那火星堪堪飞起几丈高低,转眼便被一缕急影斜飞击中,重新坠了回去,跟着“砰”的在林间炸出一团火花,惹得惊呼连连。 妇人看的瞠目结舌,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李暮蝉大袖再卷,平地只似刮起一阵旋风,裹着二人直奔那火星落下的地方而去。 (本章完) ------------ 280:昔年旧识,今为大敌 丛林边缘,一道狭长山隙藏在垂下的藤萝中。 五个汉子手举火把,看着被打落的信号面面相觑。火光跃动,照出了各自的五官面目,也令那粗粝的皮肉沁上了一层油光。 “奇怪,难道是因为放的太久,坏了?” 原来几人却是不曾瞧见那道急影。 但一想到岛上有生人潜入,五人不敢迟疑,忙转身钻入了那条狭缝,直往山腹中去。 只是他们不曾发觉,就在他们头顶,两道身影犹如鬼魅,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跟着。 一行人一口气赶出约莫百丈,眼前山势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幽谷。 谷内草木繁茂,花开正艳,林间竟还坐落着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清泉激流,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那五人沿着小径一路穿行,最后翻过一座小桥,桥的对面,竟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市集。里面果真如妇人所言,不但有客栈酒肆,还有青楼赌场,一应俱全。 更令李暮蝉吃惊的是,这市集居然是仿照洛阳城里的一处街市搭建而成,简直一模一样。 尤其是那座青楼的名字,翠芳楼。 这便是当年林仙儿、上官小仙栖身之所在。 但整座市集却冷清空荡,毫无人气,静悄悄的,像极了一座鬼市。 “何事这么慌张?” 一个嗓音突地自市集深处飘了出来。 但见尽头是一座小亭,亭中坐有一人。 五个人小心翼翼地道:“爷,岛上有生人潜进来了。” “生人?”那人背对众人,笑如夜枭地道,“唉呀,又来一些送死的……看清楚是什么人了么?” 五人之中为首的是名虬髯大汉,身形魁梧壮硕,闻言忙道:“我们只瞧见岸边泊着一艘海船,本想发信号通知岛上的弟兄,但那东西似是坏了,飞到一半又落了下来,便赶忙回来报信。” 亭中人“唔”了一声,正待开口,但他双肩忽的一颤,然后又发出一阵怪笑,语气幽幽地道:“蠢货,你已经把人引进来了。” 说话间,此人回身转头,目光锐利如剑,直逼五人身后的那道身影。 “贵客光临,真是令小岛……”这人抚掌起身,然话说一半,他那一双眼睛已直勾勾地看向李暮蝉手里的两柄剑,“嘎……居然被你摘下来了。” 市集尽头的凉亭内,一个身穿灰黑袍子的中年人正挑眉眯眼,像极了一只居高临下打量猎物的秃鹫,审视着李暮蝉。 这人秃眉无须,脸色阴白,额角还有一道剑伤,下颌尖细,双眼略短,额上还系着一根白色的绑带,腰间挎有一口乌鞘长剑,鞘中暗藏杀机。 李暮蝉懒得废话,开门见山道:“如何称呼啊?” 中年剑客淡然道:“我虽是扶桑人,但却拜中原人为师,后得恩师赐名,名唤柳三。” 李暮蝉嗤笑道:“什么破名字,莫非你前面还有两個师兄弟?” 中年剑客脸颊抽搐,眼泛厉芒,“不错,但我们非是三个,而是七个师兄弟。” “七个?呵,”李暮蝉又问,“你师父是谁?” 柳三按剑而行,慢慢自亭中走出,冷冷地道:“你这人好没礼貌,既然知道了我的名字,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李暮蝉微笑道:“李暮蝉。” 柳三步伐一住,停在了市集上,略微蹙眉地问道:“你便是那中原武林的幽灵公子?” 李暮蝉点点头,点头的同时他屈指连弹,一旁那五个汉子登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满脸惊恐,已被封住穴道。 “那现在,你是否能告诉我,你师父是谁?”他继续问。 听到他叫李暮蝉之后,柳三的表情既是变得微妙,又变得诡异,皮笑肉不笑,肉笑骨不笑,明明看着在笑,但却好像要吃人一样。 柳三轻声道:“何必多问,家师亦在这片海域之上,伱若能闯过我这关,自然就能见到他……还有,家师早已吩咐过我们,如遇李暮蝉,让我们替他传一句话。” 李暮蝉将手中双剑插在地上,袖手而立,浑似闲逛散步般轻描淡写地问:“什么话?不妨说来听听。” “他老人家让我们说,”迎着李暮蝉的眸子,柳三眯眼一字一顿地道,“李暮蝉,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李暮蝉轻轻念叨了两遍,眼神也有了变化。 此人言外之意,分明和他是旧识。 旧识? 李暮蝉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已情不自禁的开始浮现出过往所遇敌手,还有朋友,连同非敌非友,但却有过交集的人。 到如今,他所遇敌手不是败者,便是亡者,至于朋友就更不用多说了。 而有过交集,还有这般实力,且深藏不露的人…… 老实说李暮蝉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何时遇到过这样的人。 莫非过往诸敌有人诈死? 但纵观那些强敌、大敌,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就是粉身碎骨,死无全尸,绝无诈死的可能。 而且对方既能收柳三为徒,岁数定然不小。 “老怪物,还是旧相识。” 李暮蝉鬼使神差地看向那翠芳楼,平静的表情渐渐古怪起来,眼睛也睁大了一些。 他猛然间想起一个人,一个早就死掉多年,但却始终未曾见过对方尸体的人。 而且这个人既非敌,也非友,而是一个萍水相逢,只因他一次荒唐之举才结识的人。 这是一个很不起眼,人嫌鬼厌的人。 想到此人,李暮蝉的眼皮也随之一跳。 他重新看向对面的中年剑客,带着一丝疑惑地问:“是他么?” 柳三咧嘴大笑,“看来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李暮蝉脑海中当即浮出一个有些模糊的身形。 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身形佝偻,是个罗锅,身穿灰袍,头顶生着白发,脸上终日透着一股死气,双眼外鼓,像极了一具死尸。 这个人,这个在一切开始之初就已经死掉的人,居然还活着? 当年百花林里的那个收尸人。 这人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李暮蝉越想,那人的身形面貌便愈发清晰,甚至于当年这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那邋里邋遢,滑稽可笑的模样已悉数重现眼前。 如果谁能骗过他,那就只能是在他崛起之前,与他有过交集的人。 李暮蝉扬了扬眉,脚下踱步走转了一阵,方才似笑非笑地道:“那老东西原来没死啊……唉,看来此人当年隐匿在洛阳是另有所图吧。为了上官小仙,亦或是为了飞剑客?呵呵,都快活的不人不鬼了,还这么喜欢折腾。” 李暮蝉又问:“就这一句话?还有别的么?” 柳三抚掌道:“果然聪明,家师还说,你若能猜到他是谁,便再送你一句话。” 李暮蝉笑问:“什么?” 柳三轻笑道:“他姓朱,让你跪下听。” 李暮蝉轻叹了一声,“没死不要紧,我这一来啊,他就肯定得死。” (本章完) ------------ 281:孤身一探 昔年旧识竟是绝世大敌? 就连李暮蝉也不禁生出一种世事无常的感慨。 此人与他并无太多交情,当年于翠芳楼偶遇,想来也是另有所图,后阴差阳错之下才与其产生交集。 就是不知这人是否一直藏在暗处,俯瞰着江湖上的风云起落,诸强并立。 细细想来,此等人物定然早已妙参造化,跻身神魔之列,所追求的绝非权势财富,十有八九是因为飞剑客。 这些人当年就想动手了。 飞剑客虽说神出鬼没,萍踪靡定,但倘若林仙儿母女出事,必能将其引出。 如此一来,只要拿下飞剑客,这些隐匿于暗处的众多绝顶高手势必都要现身。诸如李寻欢、白飞飞,还有海外的沈浪等人,都难置身事外,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为何没有动手? 估摸着应是中途生了什么变故。 这时,听到李暮蝉的回答,柳三叹息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他嘴上说着可惜,脸上却在狂笑。 李暮蝉神情如旧,又问,“你可知他是何时来的海外?” 柳三笑容收敛,冷冷瞥了他一眼,“你的问题也太多了。照这样下去,只怕天亮都问不完。不如这样,咱们打一场,你赢了我,我就把知道的全告诉你。” 柳三且说且行,自远处慢慢走来,浑身气机却在步步高涨,“听说你是魔教的副教主,还是金钱帮的大堂主,又是青龙会的七龙首,身份一个比一个厉害,我倒想看看你有多厉害?” 听到这话,李暮蝉笑了笑,“都是虚名罢了,不值一提。” 柳三嗤笑道:“呵呵,莫不是中原武林待不下去,跑到这海外苟延残喘来了?” 但他神情忽又一变,瞧向那两柄剑。 想那陡崖高低百丈有余,无路可攀,壁立万仞,四面更是因经年累月的风雨洗磨变得犹其光滑,无处借力,更别说还是被人以倾世功力贯入山壁之中。放眼天下,能登上绝顶还能将此二剑拔出之人,无疑是凤毛麟角…… 就连他半年以来都尝试了无数次,想着拔出这两柄剑,奈何无一次功成。 想着想着,柳三不禁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这两柄剑是你拔出来的?” 李暮蝉道:“是。” 柳三的面颊当即随之一紧,一双眼睛亮出两团迫人精光。 李暮蝉微微一笑,反问道:“这两柄剑的主人谁胜谁败啊?” 轻轻的嗓音此刻却仿佛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份量,就好像冰锥般钉入了柳三的耳中,扎进了他的心里。 柳三的脸色忽然间白了一些。 剑法练到他这般境界,那就绝然不是什么蠢货,当然能觉察出一丝危机。 “看来我等在海上这段时间,中原武林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啊。”柳三试探道。 李暮蝉笑道:“是。” 柳三眼中的瞳孔已在缓缓收缩,他吸了一口气,哑声道:“发生了何事?” 李暮蝉看向对方按刀的右手,手背筋骨毕露,答非所问地道:“你要输了啊。” 柳三迈进的步伐仿似遇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再难寸进。 李暮蝉动也不动,静静站在月下,仿若一座冰山。 柳三的脸色已难看起来,咬牙道:“还未打过,胜负难说,伱……” 话语未落,李暮蝉只是抬了抬眼,眼中精光刹那犹如大雨前隐于云中的惊雷急电,一明一暗,一现即隐,就那么淡淡瞥了柳三一眼。 柳三按剑的右手忽然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气息也变得不稳,脸颊淌下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手中长剑仿佛难以拔出。 柳三明白,此剑一出,自己就要死。 李暮蝉又道:“你已败了……现在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一切。” 柳三木然的点点头,“你等我一下,我得回屋取点东西。” 李暮蝉没有说话,只是颔首,如同默许。 柳三见状放下了按剑的右手,回身走出一截,钻入了亭后的一间竹屋。 此时,幽谷外面已赶来不少人马。 “什么人?” 叱喝声起,杀机四溢。 而一直站在李暮蝉身后的妇人急忙开口,“冯大哥。是我。” 为首之人见状一惊,忙道:“小妹,你怎么又回来了。” 只等双方相遇,将前因后果说了个大概,那群人的表情一个比一個精彩。 但这时却听人群中传出一声急呼,“不好,公子快快阻他,那厮的屋后藏着一条密道,通往岛外,只怕已经逃了。” 不想李暮蝉仿似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地笑道:“让他逃,他若不逃,我如何引出大鱼啊。” 末了,他又冲那妇人叮嘱一句,“你们自己小心。” 说罢,李暮蝉大袖一挥,将地上的两柄剑复又摄入手中,整个人拔地而起,如冲天白鹤,周身似有烟云涌动,只在一群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贴着那百丈陡壁直直上升,直逼顶峰。 待到立足绝顶,李暮蝉俯瞰下望,双眼精光大放,背后发丝飞扬激荡,已在顾盼八方,遍寻着柳三的气机。 等到视线环顾一圈,他嘴角才噙出一抹笑意。 但见那丛林中,一道身影似离弦之箭,直射海岛边缘。 应是藏了船。 李暮蝉目光收回,又看向上官小仙所在的方向,跨步一迈,这便飞身跃下山顶,然其身形却凌空不坠,周身寒雾笼罩,犹如飞鸟滑翔,自月下横空荡过,飘然已远,惊世骇俗。 船上,上官小仙正牵着两个孩子,一直留意着岛上的动静。 却见李暮蝉自月下腾空飞至,凌空虚渡而回,施施然落其面前。 落下一瞬,遂听李暮蝉温言开口道:“你暂留岛上,我要先去一探,或许此行有飞剑客的下落,等我回来接你。” 上官小仙岂会同意李暮蝉孤身犯险,秀眉一蹙,正待开口,不想红唇方启,竟被李暮蝉贴面吻上,拦腰抱住,顿时“嘤咛”一声,整个人手足无措起来。 “听话。” 但不等她反应,李暮蝉“哈”的一笑,放浪形骸,身形一展,这便振臂飞退,逐浪踏波转身掠入汪洋大海之中,去的飘忽。 上官小仙愣在原地,如玉脸颊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没好气的冷哼一声。 再看她身旁两个小人,冶儿捂着眼睛,嘴里嘟囔着看不见。 那吴明却有几分呆愣,看着轻灵如飞仙临尘般的李暮蝉,满目艳羡。 (本章完) ------------ 282:海上宝船 汪洋之上,明月之下,一艘小船破浪而现,穿行于大海之上。 船上有人,正是柳三。 柳三脚下稳固着船身,双掌运劲催力,掌劲徐徐推送之下,小船顿如急飞箭矢,于风浪中疾行,快的几要离了水面。 他按刀的手还在轻颤,仿似因太过用力,令指节都失了血色,不但瞳孔在收缩,就连心脏都在收缩。 即便如此,柳三还是觉得不够快。 “再快!” 他倾力推动着小船。 如此这般,等到身后的海岛再也看不见,柳三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紧随而来的是一阵手脚发冷。 那人还未出手,他就已经败了。 这一战对方并未伤他,也并未杀他,但却击溃了他迎敌的信心和拔剑的勇气,从一开始便将他碾压的体无完肤。 如此人物,绝非他一人所能力敌。 深不可测。 “李暮蝉。” 柳三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像是要死死记住,牢牢记在心里。 而在小船的后面,在那起落无常的浪涛间,一道身影正远远缀着。 李暮蝉收敛着自身的气机,脚下踩着一块碎木,身轻如纸,凌波不沉,甚至眼皮微垂,连看也不看对方,只是紧紧跟着。 他有种感觉,此行可能会有什么十分惊人的发现。 那个收尸的老鬼,或许另有所图也说不定。 实在是这人藏的太深了。 倘若对方心系朱家,那就早该现身,而不是坐看魔教东进,任由公子羽崛起,谈无双崛起,连同上官小仙以及他李暮蝉崛起。 毕竟就算沈家再厉害,终究是在海外,只要稳固了中原武林的局势,再加朝廷之力,大势之下,谁敢撄锋。 但这人却不惜远走海外,任凭中原武林历经几番浩劫也无动于衷。 如此一来,对方肯定和朱四不是一伙的,和白玉京也不是一伙的,甚至和那皇帝都不是一伙的,再加上这七个徒弟,足以说明对方另有心思。 而且,柳三他们七个人只是对方的门徒弟子,说不定那老鬼手底下还有不少高手。 仅仅是那名能与阿飞争锋的神秘剑客就已经不同凡响了,还有什么波斯高手,基度山的高手,恐怕其中真就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柳三丝毫未曾觉察到李暮蝉的存在,认准了一個方向,埋头前行。 李暮蝉看了眼西坠的月亮,辨了辨夜空中的星辰,再结合那幅海图,断定对方是去往东北方。 适才那座海岛只是处于这片海域的外围,如今柳三正赶往深处,必是想着报信求援。 二人一赶一追,不知赶出多远,本来高悬的月亮也已西斜。 恰在这时,李暮蝉微垂的双眼缓缓抬起,看向了前方。 他顺着柳三的方向瞧去,就见海面上露着一块不大不小的陆地,上面还立着一座极为陡峭的石山,但看着荒凉贫瘠,只有沙石,难见生机。 海岛上死气沉沉,莫说活人,就连鸟兽都没看见一只。 不对,有人。 李暮蝉眸光微动,脚下碎木当即下沉,他整个人也徐徐沉进海中。 就见那海岛上隐有火把亮起。 可奇怪的是,柳三却只和对方打了个照面,并未开口,反而绕过了海岛,继续赶路。 而在水中,一道人影仿若游龙,速度不减反增,快的匪夷所思。 二人一前一后又赶了一段路,接连绕过了七座荒岛,最后终于缓了下来。 李暮蝉露头一瞧,就见眼前是一座巨大的海岛。 这座海岛不同于之前遇到的,其上林木茂密,一条狭缝将其一分为二,远看就像两座孤岛拼成一块,左右两岸各有一座孤峰耸立,山形陡峭如剑,犹为神异。 几乎在接近的瞬间,李暮蝉就已感受道不少或强或弱的气机。 但柳三还未停下,他速度一缓,顺着那两峰之间的狭道便挤了进去。 水面波纹荡漾,小船徐行。 岛岸两侧一道道气机陆续自暗中浮现,见是柳三又都纷纷退去,隐于暗处。 见此情形,就连李暮蝉也不免心生警惕,罕见的认真了几分。 他倒不是惊于这些人的实力,而是诧异于此间的阵势。 看来果然不简单啊,此行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易。 只说柳三在前,一直驾船驶过两山,眼前天地豁然开阔。 这一刻,李暮蝉也不禁睁大了双眼,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但见狭缝的尽头,越过两山,其后赫然是一片被陆地环形包裹的奇异之地,另有洞天。 这里连接着大海,观望之下仿若一面不知大小的镜子,照映着天空的星辰皓月,泛着一层莹白色的微光。 而在这块镜子之上,竟然漂浮着一艘大船,一艘难以想象的大船。 此船长短约莫三十四丈,宽近十丈,其上人声鼎沸,且灯火璀璨,热闹非凡。 船帆高耸,桅杆、船舷上各有不少身影腾挪走转,除了中原人,还有不少异族谈笑出入,穿着打扮千奇百怪。 见此一幕,李暮蝉也不得不吃惊啊。 居然有这么一艘大船泊在此处,单数那灯火,以及嘈杂的人声,加上来来往往的众多身影,少说两万余众。 怎会有这么多人? 此外还不包括海岛上的那些人,连同之前路过的各岛人马,加起来怕是快有三万人了。 李暮蝉神情凝重,再看这大船制式,分明就是中原所有,但船身老旧,俨然有些年头了。 这怪事真是一桩接着一桩。 他知道对方深藏不露,但没想到竟然藏着这么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柳三到达这里之后便彻底放下心,脸上也重新露出了笑容,一路停也不停,径直赶到大船的右侧,直到上面有人抛下绳索,这才攀绳而上。 可他刚一离开小船,水中悄然滑出个人来,不闻半点动静,不见浪花激起,飘然一荡,便已落在他的背上。 柳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张嘴便要惊呼出声,但一股袭身的寒意令他心神一震,忙紧闭口舌。 “带我上去。”李暮蝉轻声道。 他说话的同时,面部筋肉已在蠕动,五官随之变幻,就连嗓音也在改变,变得低哑尖利。 柳三脸色难看,但随着李暮蝉左手搭在他的肩上,一股可怕吸力登时加身,感受着丹田中不受控制外流的内力,他忙颤声道:“尊驾手下留情,我愿听您差遣。” (本章完) ------------ 283:船上天地 …… 只说李暮蝉跟着柳三上了船,顿时如换天地,仿佛重回中原,回到了市井,回到了秦淮河畔。 酒香弥漫,人声吵杂。 李暮蝉这才看清上面居然是一处集市,里里外外,有不少人就地摆摊,售卖的东西也都极为少见,多是些异域各国的奇异之物。 而那些摊贩也都迥异于中原人,要么金发碧眼,要么赤发雪肤,还有肤黑如碳的昆仑奴,再有塞外胡姬,波斯夷女,连同天竺上师,皆能瞧见一二。 他适才入岛的时候就细加留意过,外面似乎还有一条水道,泊着不少船只,想来应是为了接引这些异域各国之人。 更奇怪的还在后面,李暮蝉惊奇发现,这些人竟然多多少少都能讲出一口极为地道的中原汉话,字正腔圆,清晰入耳。 柳三面如死灰,眼中哪还有先前的傲气,就像一具傀儡般在李暮蝉劲力的牵动下挪动着步伐。 李暮蝉此刻容貌易改,嗓音低哑,就连身形也佝偻着,远远瞧着像极了一个老人。 “怎会如此啊?” 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实在是李暮蝉心中好奇的紧,也有诸多困惑,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居然能在海外经营出如此一番难以想象的势力。 他看向柳三,“你说呢?” 柳三脸上艰难挤出一抹笑容,哑声说出了一个名字,“三保太监。” “三保太监?”听到这个名字,李暮蝉一瞬间似是有些恍然,又有些意外,“我明白了,这艘船,是那位三保公公留下的?” 柳三不敢迟疑,忙道:“是,他不光留下了船,还留下了一条航道。” 李暮蝉“唔”了一声,单手扣着柳三的右肩,边往里走,边轻声道:“着实了得。” 船上灯火荧然,除了那些异域诸国的奇人,还有酒肆、赌坊,甚至还开有青楼妓院,但其中出入的多是异族女子,个個穿着暴露,浓妆艳抹,可又都说着中原话,端是古怪到了极点。 然而这些只是表面上供人消遣的,此船少说二十来丈高低,底下定是另有乾坤。 李暮蝉已是留意到,这些人,无论是进进出出的伙计,还是那些风尘女子,居然都有傍身之技,要么步伐轻盈,要么气息绵长,放在武林中那也能小有名气。 至于那众多异族人,十个里有九个都身怀武功,却别只在于气候的深浅。 “啧啧啧……” 越往下看,李暮蝉越是吃惊。 他本以为此行定是手到擒来,但看这架势,分明是闯入了一处龙潭啊。 “可是那老鬼在经营此处?” 柳三的脸上像是又恢复了笑容,缓缓道:“是。” 李暮蝉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嘿然笑道:“这老东西也忒是了得,竟然能在这茫茫海外折腾出这么一个地方,老实说,我也有些佩服他。” 柳三笑道:“知道他的人都这么说。” “那么,”李暮蝉饶有兴趣地问道,“此人到底是何身份?” 柳三摇头,“我只知家师在朱氏一族中的辈分奇高,剩下的就不曾知晓了。” 李暮蝉凝了凝眸光,又看着那些千奇百怪的异族之人,感叹道:“这些人难道都是他培养的?” 柳三道:“不全是。此船曾在三保太监之后暗中远赴西洋,共计五次,途经诸国,也是在那时收养了不少异族幼童,自此方才有今日这番场面,家师曾随行四次。” “那老鬼竟然四次远赴西洋?” 李暮蝉习惯性的眯起了眸子,旁人若是听到这般言语,心中多半只剩震撼动容,但他第一个想的却是对方这么做的目的。 此人既然辈分极高,身份只怕在一众皇亲国戚中都极为惊人。 这么一个人,居然不惜颠簸流离,会远赴海外? 所图为何? 莫不是吃饱了撑的? “为什么?”李暮蝉问。 柳三却以眼神示意周围众人,准备反制。 二人且说且行,不知不觉已到了船首的位置。 就见数间舱房的包围中,是一道向下延伸的木梯。 把守入口的是两名大汉,两人尽管穿的都是长袍劲衫,但一个满面虬髯,黄须黄眉,眼瞳竟是绿色的。另一人身形魁梧高壮如巨魔,体黑如碳,眼中精光若隐若现,而且生的虎背熊腰,浑身煞气冲天,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前者脸上尚且挂着和和气气的笑容,另一个却是阔嘴翻鼻,撅齿黑面,似那山中野猿,双臂垂在半空,眼中泛着嗜血的光芒。 李暮蝉早先身形瘦削,但自那弘法重塑根骨之后,个头已略有长高,体魄也变得挺拔不少,落在人群中已算鹤立鸡群,但站在这昆仑奴面前竟然还矮了一头。 与此同时,明里暗里,已有数十道视线落在了李暮蝉的身上。 李暮蝉却不慌不忙,轻轻地问道:“我能否进去?” 柳三还想开口,但话到嘴边,身子莫名一抖,肩头的那只银色左手仿佛瞬间弥散出一抹奇异光华,只是眨眼功夫,他身上已多出一层骇人寒气,须眉挂霜,如同冰雕般动也不动。 “明玉功?” 看到这般手段,那些人一个个神色大变,俱是吃了一惊,如临大敌。 但就在此时,就在剑拔弩张之际,那入口深处冷不丁飘出一个声音,一个十分温和的嗓音:“贵客登门,你们怎敢如此无礼?” 末了,那声音又道:“李公子,请进。” 李暮蝉缓缓收回了按在柳三肩头的左手,笑吟吟的走向那个入口。 木梯斜斜向下,还隔着一道珠帘。 李暮蝉掀帘步入,眼前一幕登时令他大感意外。 就见这第二层隔间无数,门户众多,四壁上嵌着一颗颗明珠奇石,散发着宝光,珠光宝气迎面而来,端是五光十色,晃的人眼晕。 而在他面前,一条笔直的长廊直直通向尽头。 尽头是一扇开启的门户,门内是一间雅室,其中坐着一个老者,面戴一张花花绿绿的脸谱,笑看着他。 李暮蝉正待迈进,可长廊两侧的门户尽皆哗啦啦打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的杀机登时悄然弥散开来。 老者抬手摘下了脸谱,笑道:“多年未见,想不到当初那个郁不得志,卑微如蚁的小子,而今竟也成了名震八表,举世无双的强人。” 真容显露,赫然就是当年那百花林中收尸的老鬼。 (本章完) ------------ 284:朱大 李暮蝉止步。 杀机阻路,他不得不止步。 非但杀机阻路,身后来路亦是布满了层层杀机。 “请坐!”老者突然道。 此人一开口,忽然就有人从两侧的门户中鱼贯走出,替李暮蝉搬出案几,端上椅子,还有茶水点心也都一一摆了出来。 双方相隔十几二十丈,可说话的声音却能清晰无误的传入彼此耳中。 老者微笑道:“稍有怠慢,还望见谅。” 李暮蝉拂袖坐下,双脚搭在案几上,咧嘴怪笑道:“老鬼,别装的好像和我很熟,咱们也就是在翠芳楼一起找过姑娘而已。对了,既然你深藏不露,敢情当年也是在坑骗我了,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老者抚掌笑道:“想不到你小子还是个趣人,也好,既然再相逢,那我肯定就得还了你的人情,当年你替我找了十九个姑娘,今天我便还你百倍,这船上的女人任你挑选。” 末了,老者又挤眉弄眼的一笑,猥琐极了,“这可都是异国女子,便宜你小子了,保准叫你知道什么是飘飘欲仙,欲罢不能。” 此人笑眯眯的说着,一双眼睛却盯着李暮蝉的双手,盯着那双金银手套,眼中瞳孔隐有变化。 李暮蝉坐的随意,坐的懒散,如登临高处,俯瞰而下,他扬了扬下颌,道:“还未请教如何称呼啊?总该给个名姓吧。” 老者眼中隐有精光流淌,拢了拢袖子,笑道:“唔,既然朱四说他叫朱四,我便叫朱大好了。” 李暮蝉追问道:“伱的辈分比他高?” 朱大笑容不减,“我的辈分很高。” 李暮蝉凝了凝眸光,随手拿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然后不以为然地嗤笑道:“吹牛。” 朱大莞尔一笑,端起一杯茶,慢饮道:“朱四算得上是我朱家血脉中最为惊才绝艳的几人之一了。可惜他心有执着,为情所困,以至于心境始终难以圆满,虽神功盖世,但尚有破绽,算不得无敌。” 这人看着李暮蝉的双手,由衷一叹,“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还能再见沈天君的这双金银臂膀,当真了得。” 也不知对方是在赞叹沈天君,还是在赞叹李暮蝉。 李暮蝉笑问道:“你适才说朱四算是朱家最为惊才绝艳的几人之一,剩下的都是谁啊?” 朱大看着他,四目相对,微笑道:“我。” 李暮蝉不再说话,但朱大一字落罢,又自顾自地道:“这世上一切,有始有终,朱四虽天赋奇绝,但在他之前创立青龙会的几个人才是真正的人中之龙,举世无双。” 李暮蝉道:“也包括你?” 朱大脸上笑容不改,摇头道:“我亦是后来者,但我却能超越前人。” 而后,这人又说出了一桩惊天秘闻,“实不相瞒,昔年那魔教初祖阿修罗尊者便是亡于我手。我远赴西洋之际,曾化身一名僧侣,苦禅数载,得悟西方妙法,最后融汇东西武学,贯通神魔之境,终是达至旷古无人的地步。那阿修罗尊者乃我师兄,我与他师出同门,后为敌手,才有中原一战。” 顿了顿,朱大眼皮轻抬,又补充道:“当年一战,我与他转战东西南北,脚下所涉地界恐有千里,力战九天十夜,终是将其重伤。” 朱大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这般惊天动地的事迹对他而言就好似闲谈般随意,面上无有波澜,只是挂着一副淡笑。 二人这番交谈用的乃是传音入密之术,旁人只见彼此神情有变,嘴唇翕动,却是不曾听闻一字之音。 李暮蝉眼神一烁,“老鬼,你说自己辈分高我也就信了,可你说阿修罗尊者死于你手,真就是无稽之谈。唔,算算时间,倘若你所言不虚,你现在少说也该百岁有余了吧。” “是一百二十年,”朱大缓缓起身,轻叹道,“倘若用中原的纪年法来说,我已经经历了两個大纪轮回,在这一世轮回中,我将遇到一生最可怕的敌手,由始而终,遇劫而终;而在上一次轮回中,沈天君便是我的劫数。” 有那么片刻,李暮蝉因朱大所说的话而愣神。 他望着对方那张苍老的面孔,有些不太相信地道:“你竟然已有一百二十岁了?” 朱大立在阴影中,像是一只见不得光的鬼,轻声吐出三个字来,“长生药。” “长生药?” 李暮蝉闻言合上了眼眸,仿佛在脑海中思量这一切的真假虚实。 但他忽然联想到朱大远赴西洋的举动,又霍然睁开眼睛,皱眉道:“难道你是想要……” 朱大还是微笑着,“有什么不可以的么?看来你也知道了那三味奇药的存在。那药方是当年三保太监远赴西洋带回来的,无论是西方豆蔻,还是菩提舍利,就连长生药的下落也是此人自海外寻到的线索。后沈家遍寻中原,历经数载,终是找到了那味奇药。” 李暮蝉冷笑道:“奇药?那是天下奇毒。” “不错,”朱大背着双手,点点头,“但药也是毒啊,毒何尝不是药。朱四他们那些人所追求的无非功成功败、权势财富,但我与他们不同,注定了和他们不是一路人。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江山本该是由我这一脉做主的,可惜当年朱家有人篡位夺权,自此江山易主,吾等也成了见不得光的存在。” 好家伙,李暮蝉缓缓坐直了身子,他觉得对于这等非比寻常的存在要给予一定的尊重,“你接着说。” 朱大脚下走转踱步,感叹道:“但我从未有过怨言。我刻苦勤学,练功习武,不到十七岁,便将皇宫内的诸多典籍秘藏,连同武功绝学悉数阅尽,在相当一段漫长的时间,我几乎无事可做。直至我得到了关于那三味奇药的记载,我突然觉得人生好像有了目标,有了追求。” 李暮蝉感慨万千地道:“想不到如你这等高手,竟也会做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朱大反问道:“在你当年未曾崛起,受人践踏之时,你可曾想过会有今日这等造就?那时的你看今时的自己,不也是一场白日梦。你不出去看看,怎会知道这片天地居然是圆的;在武学被人创造之初,有谁会相信这种东西的存在?相信武功能令人身轻如燕,凌空虚渡?要我说,或许若干年以后,有人能上天入地,飞上月亮也说不定。” “所以,”朱大看向李暮蝉,极为认真地道,“这世上或许真有长生之法呢?” (本章完) ------------ 285:再下一层 这一番话,便是李暮蝉都一时为之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老鬼居然会是一个想要长生的妄人。 天下武夫,江湖高手,贪权贪名,贪功贪利者李暮蝉皆已见过,但这妄图长生的还是头一遭。 这种人要么近乎于妖邪,要么就是已经疯了癫了,沦入魔道。 迎着李暮蝉的眼神,朱大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叹了口气,“小子,念在当年咱俩那点微不足道的交情上,老夫可以给你一个机会,甚至愿意与你共享长生……” 他话没说完,便被李暮蝉打断:“既是微不足道,那就不用多说了。” 朱大见状一笑,摇了摇头,“不识时务。” 这四个字,他是说出来的。 一时间,宝船之上,四面八方,一股股暴动的杀机如潮水般涌向李暮蝉。 李暮蝉却目光幽幽地盯着对方,突然意味深长地问道:“你是何人啊?” 这个问题着实古怪。 便是周围的听者也都愣了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 但尽头的老者闻听此言,脸上的笑容却逐渐消失,然后面无表情,嗓音漠然地道:“我是朱大。” 李暮蝉沉吟了片刻,轻笑道:“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但唯独不相信你就是朱大。此时此刻,我已身陷重重包围,你却远避十数丈?一個曾经打败过魔教初祖的绝顶高手,竟然如此贪生怕死,好生令人失望。最重要的是,你虽扮作他的模样,但你身上少了他那股独有的死气。如今想来,他应该非是尸气缠身,而是药毒缠身,我记得那长生药能令人化作活死人,他活这么久,看来不是没有代价。” 李暮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而先前和他交谈的老者忽然抚掌大笑:“李暮蝉?哈哈哈,很好,很好……那伱不妨猜猜我到底是谁?” 见对方如此反应,李暮蝉讥讽道:“这还用得着猜么?无非是那老鬼摆在明面上的傀儡,要么你也姓朱,不是他的儿子就是他的孙子。” 老者双眼微眯,脸颊抽搐,然其后竟然唰的闪出两个人来,并排立于左右,俱是须眉泛白的老者。 李暮蝉目光灼灼,对方看似是三个人,然三人气机连为一体,无分彼此,恍若一人。 而且三人身形体魄近乎一致,步伐同起同落,现身一瞬,一股雄浑气劲登时似无形大浪般自长廊尽头席卷而来,刹那间仿若飓风卷过,撞在李暮蝉的身上。 李暮蝉双手自然垂在身侧,飞扬的青丝下,一双厉眸半开半阖,脚下纹丝未动。 哪怕形势至此,他仍是风轻云淡地问:“朱大去哪儿了?” “吼!” 陡听一声虎吼,入口处猝然扑下一道黑影,势如猛虎扑羊,来势极汹,正是那守门的昆仑奴。 此人想是练就了极为刚猛的外家功夫,此刻运劲催力,大步流星而至,脚下落地分金,踏石生印,浑身筋肉仿佛生铁一般,又像是一尊铜铁灌注的巨人,在骇人腥风下以泰山压顶之势撞向李暮蝉。 “小东西,爷爷早就瞧你不顺眼了,受死!” 这人竟也能说出一口中原话,然他狰狞的面目却在挤进李暮蝉身前三尺之地的瞬间僵住,身形一震,眼前凭空多出一点金光。 那是一根食指。 一根纤秀细长的食指,被金色手套所包裹,薄如蝉翼,完美贴合着皮肉,令那只手看起来仿若黄金浇铸。 这根食指,自李暮蝉右侧抬起,从袖中吐出,伸了出去。 船上船下,船里船外的杀机、喊声,仿佛在这一刻停顿了下来。 昆仑奴的身躯庞大魁伟,尚在半空,明明瞧着极为骇人,也极为沉重,但此时此刻,却给人一种十分脆弱的单薄感,像是一朵娇弱的花卉,弱不禁风。 李暮蝉转身,振衣,拂袖,同时走到案几旁将那一杯尚有余温的茶水饮下。 而那昆仑奴的喉结上已多出一记红印,一记十分不起眼的红印。 在痛苦的眼神中,昆仑奴扑通当空坠落,跪倒在了李暮蝉的身旁,紧扼咽喉,那记红印也随之扩散,脖颈炸裂,一个血洞又从其后颈冒了出来,血光乍现。 那根食指早已收了回去,但所有人却难忘却这惊神骇鬼的一指。 这昆仑奴天生神力,根骨异于常人,乃是修炼外家功夫的奇才,不但修成了天竺的瑜伽术,还练就了中原武林的横练外功铁布衫,刀枪不入,可伏虎擒象,一度令西方各派头疼,算得上横行一方的狂徒。 但就是这样一个大高手,居然接不住一指。 李暮蝉举了举茶杯,轻声道:“多谢款待,告辞!” 他竟是要走。 如今正主尚未现身,局势尚未分明,李寻欢等人也还没有下落,不宜在此浪费时间。 “想走?”那三个老者齐齐冷哼一声,“留住他。” 命令一下,入口处顿时闪进三道身影,招起招落,刀光剑影已在面前。 但三人来的快,倒下的更快。 忽听三人齐齐大叫一声,狂吼着,倒了下去。 这一次,他们的眉心多了一个指洞。 李暮蝉扫了眼长廊两侧大开的数十扇门户,并没有对那三老出手的意思。 而后右手五指一拢,掌心下压,一股掌力“噗”的便落在了他脚下的船板上。 木屑纷飞,船板爆碎,破开的窟窿里,俨然还有一层。 见此一幕,那三老的神情俱是大变,厉声尖叫道:“拦阻他,快拦住他。” 但李暮蝉的身法何其之快,纵身一掠,已跳进了那个窟窿。 只一进来,李暮蝉的脸色就变了。 他先是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药味儿,然后是一种尸体才有的腐臭,耳边还有阵阵惨叫传来,撕心裂肺,生不如死的惨叫。 “啊!” “杀了我吧,求你们杀了我。” “嗬……嗬……” …… 李暮蝉借着火光瞧去,发现这一层似乎是个囚笼,隔间众多。 而他跳下来的地方,赫然是一个破开的牢笼,阴暗潮湿,臭气熏天,笼中四角还布有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枷锁,仿似蛛网般困锁着一个浑身腐烂,毫无生机的死人。 说是死人,但这个人只能勉强瞧出人形,却是看不出半点人样,浑身泛青发黑,手脚俱断,露着森森白骨,简直惨不忍睹。 而在牢笼的一角,则是摆着许多大大小小的药瓶瓷罐,药味冲天。 李暮蝉目光骤凝,忽然发现地上还散落着不少纸张,上面隐有字迹。 “长生药引……试药之人……服药二十七种……历时一百八十四天,殁!” (本章完) ------------ 286:药人 “试药之人?” 李暮蝉的眼神变了又变,尤其是看到面前那具尸体的惨烈死状,忍不住长叹一声。 叹声方落,他翩然后撤,周身气劲暴乱勃发,牢笼轰然炸裂,宛如纸糊的一样。 而在漫天爆碎的木屑中,但见一道又一道身影自那破开的窟窿跳了下来。 李暮蝉看也不看,一手徐抬,剑指凌空一立,振腕抖臂之下顿见缕缕指劲破空,带出一连串惊呼惨叫。 这下面也有人,听闻动静,纷纷来援,兔起鹘落间,四面灯火下只似凭空聚来数道鬼影,勾魂夺魄,手握尖钩,攻了过来。 李暮蝉神情平静,目光却在飞快打量那一间间封锁的囚笼。遂见他身形一晃,避过了面前杀机,风也似的越过几人,向前走去。 沿途过处,随着他迈步走过,整条长廊只似被一颗万钧重石碾过,一扇扇门户逐一粉碎爆裂,摧枯拉朽,化作漫天齑粉。 囚笼大开,顿时显现出了其中的一切。 那是一副副枷锁,还有众多试药的药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中原江湖人士、西方高手,乃至异域之人。 饶是李暮蝉历经诸多生死劫难,掌下杀人无算,现在竟也有种不忍再看的冲动。 他眼神逐渐变得阴戾骇人,犹如两朵燃起的鬼火,沁寒发青,愈演愈烈,在昏暗的空间中散发着一股可怖寒意。 好一个朱大,好一个想要长生的妄人。 李暮蝉没想到对方竟以活人试药、炼药,看来果真是化作了妖邪一流的货色。 “唉!” 他并非恐惧,也不是怜悯,而是觉得有些可惜。 谁能想到,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血肉之躯,曾几何时也是叱咤一方的高手,横行江湖的霸道角色,而今却活得这般饱受折磨。 李暮蝉自认绝非好人,但对于生命,乃至是对手、敌人,他愿意给予足够的尊重,让他们死的痛快,也死的有尊严。 “幽灵公子……” 一个沙哑微弱的嗓音蓦然响起。 李暮蝉闻声瞧去,发现那是个人,他只能这么认为。 那是一個被各种药、各种毒折磨到不成人形的人,瘦骨嶙峋,浑身布满毒癍,皮肉都在溃烂,只有转动的双眼,以及自嘲的怪笑,让他看上去还像个人。 “你认识我?”李暮蝉问。 “吾乃魔教新任四大天王之一……曾在峨眉山上……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这人话语断断续续,虚弱至极,明明在笑,听着却像是在哭,一双眼睛已被毒瞎了一只,变得灰白,另一只直勾勾盯着李暮蝉,眼中泛着希冀的光,那是求死的光。 便在李暮蝉沉默之际,对方嘶哑笑道:“嘿嘿嘿,或许我早该死在太湖边上,不然,老天也就不会让我遭受此劫……你是来救丁灵琳的么……” “嗯?”李暮蝉气息一滞,“丁灵琳也在此间?” 他不禁想到了那个一举一动,浑身上下都叮铃作响的爱笑女子,那个活泼爱动,又聪明绝顶的小姑娘。 莫非这人也成了试药的药人? 李暮蝉没有继续想下去,而是在短暂的沉默过后轻问:“她在哪儿?” 这位魔教天王缓了几口气,嘶声道:“……她就在尽头的房间……作为交换……烦请……多……多谢……” 话到最后这人似乎没了气力,话不成话,句不成句。 但李暮蝉还是能明白,抬手一挥,断了对方最后一丝生机。 看着男子垂下头颅,他飞身一纵,掠至长廊尽头。 面前是一扇精钢所铸的铁门,但李暮蝉还是伸出了右手,掌力喷薄倾吐而出,只听“轰”的一声,这道铁门顷刻扭曲变形,被揉成一团,从中破开。 灯火映入眼帘,但见门后没有锁链,没有血腥,也没有什么药味、臭味,只有一个穿着月白衫子,身上挂有许多铃铛的美貌女子。 这个人正缩在墙角,脸色苍白如纸,仿佛一只瑟瑟发抖的幼兽。 尤其是铁门打开的一瞬,女子还在为之颤抖。 丁灵琳。 但等她看见进来的居然是李暮蝉后,先是一愣,跟着美眸一亮,差点没哭出来。 她在这里真是被吓惨了。 李暮蝉见到这人还好端端的活着,没有缺胳膊少腿,遂温言安抚道:“没事就好。” “啊,小心!” 丁灵琳突然双眼大睁,看向李暮蝉身后。 那数道鬼影追袭而至,弯钩翻转,紧咬不放。 李暮蝉眼中鬼火大涨,身形轻飘飘的往前一荡,回身转掌,双手五指内收,沉息凝气,掌心登时爆发出一股莫大吸力。那数道鬼影身在半空,陡然似是化作牵线风筝,纷纷被吸到两掌之下。 惊呼声中,李暮蝉周身无风自来,衣袂飞卷,发丝飞扬,掌下五人俱皆惊恐骇然,却是体内的内力仿佛决堤之水,源源不绝的流出体外。 “啊,我的功力?” “你这是什么邪功?” “饶……饶命……” …… “不足惜!” 李暮蝉面无表情,双掌一托,五人尽皆倒悬半空,只在三两声惨叫中化作五团血雨。 看着那些逼来的众多身影,他大袖凌空一卷,漫天血雨登时被悉数收拢,再挥袖一送,血流当空横飞而出,去势如箭,凝成数枚血色冰锥,洞穿出一个又一个血窟窿。 做完这一切,李暮蝉转身以劲力裹着丁灵琳,便打算破船而出。 却见丁灵琳忙唤道:“等等。” 说罢,她抓起桌上的油灯,又看了看周围如同炼狱般的所在,狠心将油灯摔在了地上。 随着火势燃起,李暮蝉这才带着她撞破宝船,射向外面的海岛。 “哪里走!” 刹那间,岛上呼喝四起,众多身影兔起鹘落,密密麻麻,或从林中掠出,或从水中跃出,还有人自船上赶出,仿若飞蝗过境,声势惊人。 李暮蝉带着丁灵琳,脚下逐水踏浪,忍不住询问道:“你怎么落他们手里了?叶开和李探花呢?李药师呢?” 丁灵琳脸色苍白道:“我不知道。我们来时遇到了海啸,一群人都被冲散了,我被冲到了附近的荒岛上,还遇到了一个很厉害的小老头,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过,便被抓住了。那人倒也没有伤我,只说要用我来引叶开他们,就把我一直关在船上,然后你就来了。” 李暮蝉眉头紧皱,“居然遇到海啸了,还真是出师不利。” 丁灵琳看着岛上的众多身影,惊呼道:“他们要追上来了,怎么办?” 李暮蝉回头看了一眼,抬指一划,顿见海面无风起浪。 一股大浪自其脚下掀起,水浪过处,水面众人纷纷吐血而退,坠海的坠海,倒飞的倒飞。 “先去和小仙会合,此番所遇敌手非同小可,还需从长计议。” (本章完) ------------ 请假条 请假一天…… ------------ 287:汇合、定计、少年 清晨。 天光初现,海水翻涌,一艘小船乘风破浪,去势极快,不过几个呼吸便摆脱了岛上众人的追击围袭,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之上。 看着夺船远去的李暮蝉和丁灵琳,宝船上走下来的三老哑声道:“够了,不用追了。即便追上,你们也不是他的对手。” 宝船上的火势已被扑灭,一具具尸体被抬了出来。 “甲字号房的药人死了,试药三十六种,乃天竺上师。” “丙字号房的药人也死了,试药二十八种,魔教护法天王之一。” “申字号房的药人死了,试药三十九种,波斯高手。” …… 足足十九具尸体。 这些人多是自杀的,适才李暮蝉震破囚笼的时候,也将这些人的枷锁尽数破去,方才给了他们解脱的机会。 “死了便死了,长生药也都试的差不多了。”三老面无表情地道。 三人气息一致,步调一致,立足岛岸边,蜡黄脸皮被那透破云霞的晨曦染作金黄。 此刻他们也都恢复了真容,不但身形体魄相似,就连容貌都一模一样,皓首苍颜,分明是三个花甲之数的老者。 三人一个穿着庄重华丽的衣冠,一个身穿锦衣华服,一個则是身披鹤氅,仙风道骨,气态超然。 他们居高临下,背手而立,直直望着李暮蝉消失的方向。 “好!” 当中一人意味莫名的吐出个字来。 另一人接着道:“不差。” 第三人亦是点点头,眼神诡异到了极点,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从古至今,还从未有人能将无相神功、明玉功、四照神功以及嫁衣神功融于一身,着实厉害。” “中原的绝顶高手,这下算是到齐了。” “呵呵,天下第一名侠、飞剑客、小李飞刀,再加上这位幽灵公子,看来这一劫比当年还要凶险百倍啊。” “世上再无第二个朱四替吾等应劫了。” “然也。” “时间不多了。” “劫机已至。”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声声道劫,神情渐渐变得狰狞起来。 甲子之前沈天君一指出,九州伏,如今又冒出这般惊世骇俗的无双强人,对他们而言,这便是劫数,妄图逆死夺生的劫数。 “成与不成,都要一试。” “传令下去,令七十二岛所有人,连同七艘宝船上的人,还有召回所有外出寻药的门徒弟子,封锁整片海域……这一次,我倒要看看这些江湖绝顶,天下第一,究竟是否真就天命所归,无人能敌。” “既如此,先去见父亲吧,药……快成了。” …… 另一头。 眼见身后追敌不曾跟上来,李暮蝉反而喃喃道:“事情变得棘手了。” 他稳固着脚下小船,抓紧时间往回赶。 “怎么?”丁灵琳缓了几口气,心有余悸地疑惑道,“他们好像没有追上来。” 李暮蝉蹙眉道:“现在没追上来,不代表他们就会善罢甘休。我也没想到这些人在海外的势力竟如此庞大,想必接下来肯定有大动作。” 除了这些人,他可没忘了那些所谓的波斯高手以及基度山的高手。再加上尚未露面的朱大,看来此番又是难免一场恶战。 “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李探花他们。”李暮蝉神情凝重,看了眼茫茫大海,“不然一旦这些人合力于一处,到时候咱们可就进退无路了。” 听李暮蝉这么一说,丁灵琳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凶险。 毕竟那可是数万人马啊,还汇聚了各路高手,岂是等闲。 若是在中原,他们或能进退自如,但在这无边大海之上,又能退到哪里? 丁灵琳忧心忡忡,轻声道:“也不知道师父、师娘连同叶开他们怎么样了?” 闻言,李暮蝉不禁想起了那具死而不腐的奇尸。既然这些人被冲散了,便说明那柄飞刀的主人十有八九就是叶开,而且说不定还因祸得福遇到了飞剑客。 “叶开的处境应该还算安全。” 他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听到心上人有可能和阿飞在一起,丁灵琳当即放心不少,但很快又忧心起来,“这东海之上岛屿众多,听海寇说就是他们那些漂浮在海上的人终其一生也只见过十之一二,如今大海茫茫,也不知道师父师娘和李姑娘怎么样了。” 李暮蝉却未搭话,但心里也有些担心李药师的安危。 “对了,”沉吟片刻,他忽然似想起什么,疑惑道,“救你之前,我在那宝船上曾遇到一位魔教中人,还是魔教的护法天王,这等人物如今可是魔教的中流砥柱,怎会在此?” 丁灵琳听的疑惑,既是被囚禁在此,肯定就是被抓来的,难不成还有别的原因。 但她本就聪慧过人,见李暮蝉意有所指,很快便明白过来,“李大哥你的意思是那些魔教余孽也都逃到了海上?” “不错,”李暮蝉若有所思,“如今魔教名存实亡,若依常理来说,他们剩下的肯定是逃回西方,该重整旗鼓、收拢旧部才对,怎会逃到这海外啊,肯定事出有因。” 可惜思来想去,二人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此,只说一路无话,待到李暮蝉他们赶回那座海岛的时候,已快日上三竿了。 瞧见李暮蝉安然无恙的回来,一直守在岸边的上官小仙终是心头一松,可看到与之同行的丁灵琳后,便又眨眨眼睛,故作不识地打趣了一句,“咦,这是哪家的小丫头?” 丁灵琳瞧见上官,脸上本是露着欣喜,但一听这话,当即哼了一声,“你才是小丫头,忘了当初谁一直姐姐姐姐的叫我。” 几句话一出口,二女立马旁若无人的斗起了嘴。 一个精灵古怪,一个聪慧异常,话说不停,你来我去,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 “行了,说正事。”李暮蝉牵着冶儿,揉了揉眉心,将此行所遇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现在摆在咱们面前的有两条路。对敌之法无非进退攻守,一个便是驾船远避锋芒,再想办法,一个就是迎难而上,继续深入。” “想要长生不老的妄人?啧啧啧,好生稀奇。想不到这海外一行竟能遇到败亡过魔教初祖的绝顶高手,”上官小仙嗤笑一声,凤眸微张,“我这一生何时退过,自然要迎难而上,会一会此人。” 丁灵琳深思熟虑地道:“我也觉得继续深入更好一些。深处海岛众多,即便对方人多势众,也不可能尽数占据,但咱们需得突破外围的封锁围困,才有闯进去的机会。” 李暮蝉点点头,又看向岛上的一众海寇。 只他离开这会儿功夫,那妇人俨然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遂见李暮蝉笑问:“你们呢?是进还是退啊?” 闻听此言,已有胆小之人抽身而退,神情惊惧的逃向另一头。 “吴家妹子,咱们弟兄还想多活几年,这趟浑水就不陪你闯了。” 原来这妇人也姓吴。 话起话落,四五十号人转眼散的就剩三个。 “哼,蠢货,现在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剩下的三人除了吴明母子,还有个少年。 说话的正是少年。 这少年瞧着身形单薄,肤色黝黑,但绝不显瘦,反而透着股精悍干练,一双眼睛精光灿亮,明明年岁数不大,但却有种不符合年纪的精明老辣。 少年突然扭头看向李暮蝉,仰着脸,很认真也很自信地道:“我要和伱们一起走。” 李暮蝉看的一怔,但很快又因对方的话而感到意外,饶有兴致地凑近了道:“有意思,给我个理由?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能带上你,但我还是想要听听你如此自信的理由。” 少年鼓足了勇气,道:“因为你需要我。茫茫东海,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片海域,我可以替你引路。” 李暮蝉多看了对方几眼,无论这人说的是不是真的,能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番话,就已经注定了不一般。 “你叫什么?” “司空,我复姓司空,无名。” (本章完) ------------ 288:海域深处 “扬帆!” “起锚!” 大船缓缓驶离了海岛。 李暮蝉立于船头,推波助浪,那少年则是上跑下跳,忙着转动风帆。 只是没等驶出多远,少年突然从腰间取下一个圆筒状的物件,跟着手脚利索的爬上桅杆,左手再扣着圆筒往外一拽,不想那圆筒竟延伸出一截。 “东北方向有人跟着咱们。” 少年像个猴子一样,挂在桅杆上,右眼贴着那个圆筒,仿似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李暮蝉莞尔一笑,“别慌,这些人应该是尾随我们跟过来的,还真是小瞧他们了。” 他仿佛丝毫不在意被人跟踪,而是问道:“你那是荷兰人的千里眼吧?看你心智早熟,心性也是奇佳,怎会流落海外?” 少年道:“遇到了海难,爹娘都死了,是吴老大救了我。” 吴夫人在旁搭话道:“公子,便是这孩子之前暗中送我出岛的。” 李暮蝉感叹道:“几十个大人活得竟然不如一個孩子通透,呵呵。” 说话间,他将那幅海图取了出来,“你看看这上面的岛屿,觉得咱们从哪里突围比较好?” 少年也不扭捏,抹了把脸上的汗,一屁股坐在船板上,就那么盯着海图,伸手比划了许久,方才说道:“这片海域上的荒岛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些人再多,充其量只能探明其中的十分之一,而且多是外围。再加上那些波斯人,他们应该据守在西南、东北这两块地方,咱们从这里进去……” 李暮蝉笑问道:“那你呢?你又对这片海域了解多少?” 少年再次摆出那副信心十足的模样,“我已探明了十之二三。” 李暮蝉沉吟片刻,然后又问,“你觉得这些海岛上会不会藏有宝藏?” 他这话问的着实奇怪。 少年听的有些疑惑,适才那座岛上便有无数金银,也是那些海寇不愿离开的原因,李暮蝉如果是为了宝藏,先前就该动手才对。 遂见少年想了想,深思熟虑地道:“这些海岛或近或远,有的彼此相邻,有的周遭布满暗礁,有的被乱流包裹,即便是那些海寇也不愿意深入其中,而且一旦深入就连罗盘都会失效,很容易迷失。” 李暮蝉听完若有所思,沉默了下来。 上官小仙见其眯起双眼,便知这人心里又在盘算着什么,但她同样也有一颗玲珑心,心绪一转,便道破了李暮蝉的心思,“你是想知道那些魔教余孽为何来此?” “不错。”李暮蝉颔首,“我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或许和朱大他们有关。” 上官小仙认真想了想,然后大胆猜测道:“你说,那个菩提舍利会不会也在海外?或是在这片海域的某个地方?” 李暮蝉眼神一亮,“为什么这么说?” 上官小仙摇头道:“直觉。而且他们不是说了,此番有波斯高手与那阿修罗尊者师出同门,如今那朱大又是魔教初祖的师弟,还互为敌手,又都齐聚东海,必然抱有目的。朱大是为了长生药,其他人可不一定,假如……我是说假如那菩提舍利与阿修罗尊者有关系,是否一切就能说得通?” 丁灵琳顺势接话道:“倘若这朱大当年就已号令七海,有没有可能那位阿修罗尊者最后便是败亡于海外呢?” 尽管这只是二人的猜测,但李暮蝉却有种豁然明朗的感觉,他轻声道:“倘若真是如此,那么菩提舍利极有可能被遗失在某座海岛之上。又或许那菩提舍利根本就不是什么奇药,否此物绝不会被阿修罗尊者留下。” 李暮蝉看向一旁的少年,“要不要去深处闯闯?” 少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低头又看起了海图,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有一条航线可以避开那些暗礁。” 李暮蝉闻言点头,“好。” 他做出这个决定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既然深处凶险,那沈浪、李寻欢等人或许就藏在其中,总不可能在外围亦或是在海上漫无目的的飘荡吧。 而且那阿修罗尊者如若真的死在海外,最有可能的地方想来就是这片海域的深处。 甚至极有可能朱大他们连同那些高手已经进去了,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怎么着都要走上一遭。 这时,李暮蝉突然起身,周身之外无风自来,青丝缕缕飘扬浮空,腰身一展,便掠下了海船,仿若惊鸿踏雪,身姿轻灵缥缈,疏忽已远。 少年像是意识到什么,急忙拿起千里眼观望起来,就见远方海面上,两艘小船正随浪起伏,船上的两个人此刻尽皆脑袋搬家,而李暮蝉正回首笑看,还挥了挥手。 少年看的好生震撼,失神久久,“这是……轻功?” “自然是轻功,”李暮蝉的声音又在船上响起,“小子,看伱顺眼,要不要学啊?凌空虚渡我是教不了,但无色无相,千幻飘香的身法步还是可以传授一二的。” 少年小脸黝黑,黑中透红,闻言并没急着答应,而是狐疑道:“厉害么?要是不厉害我就不学了。” 李暮蝉脸上笑容一僵,自打他名震天下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嫌弃。 上官小仙早已笑的前仰后合。 李暮蝉轻笑道:“年纪不大,胃口倒挺大,你觉得多厉害是厉害啊?” 少年皱眉苦想,好一会儿才道:“天下第一才算厉害。” 吴夫人也听的失笑,“你这孩子,天下第一哪有那么容易。” 岂料少年却道:“天下第一不一定就非得武功天下第一,听吴大哥说什么剑法第一,刀法第一,再有掌法、拳法第一,这些第一没一个善终的,还要经常接受别人的挑战,就算没输,但累也累死了。所以,我宁可轻功天下第一,就算有人挑战,也就比谁跑得快而已,总不至于不得善终吧?”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想这人总有令人意外之语。 丁灵琳感慨道:“天底下的人要是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也就没那么多腥风血雨,江湖浩劫。” “好小子,”李暮蝉眼神赞许地道,“听好了,我这身法你要是练到精妙入微的地步,能独步武林,可得个‘三不’,追不上,捉不住,伤不了,天高地阔任遨游,保准让旁人望尘莫及。” 岂料少年想都不想,好似早就等着这句话,扑通一跪,还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公子成全。” “成全?”李暮蝉挑眉道,“什么意思?” 少年直起身,一改古板木讷,有些忐忑,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实不相瞒,自打我瞧见公子飞天登崖如履平地,心中早就惦记多时了。” 李暮蝉又重新审视了一遍少年,非但没有怪罪,反而由衷称赞道:“很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懂得如何争取,你已经强过这江湖上九成的人,等你练成这门功夫,便能直追剩下那一成的人。” 少年听的不解,“敢问公子,那九成是什么人?一成又是什么人?” 上官小仙笑道:“这天下武夫多如过江之鲫,区别只在于你、我、他、他们,他们便是那九成的人,而唯有登峰造极之人,才能是你、我、他。” …… (本章完) ------------ 289:野心、变故、波斯高手 “你我他……他们……” 少年挠着头,似乎还是有些不明白。 “真笨。”便在他困惑迷惘之际,不想一旁又冒出个稚嫩嗓音,“这江湖来去,无非功成功败,败者九成,唯有一成方能叱咤风云,笑傲天地。” 众人循声望去,又是一阵称奇,盖因这说话的赫然是个半大孩子。 便是吴夫人怀里的那个小娃儿,吴明。 复姓司空的少年低头道:“那为什么非得争个成败啊?只要活得逍遥自在,就算是那九成的人,大概也会很开心吧,何必老想着打打杀杀呢。” 吴明的脸色还有些虚弱,但神情却很镇定,“哪那么多为什么。入了这江湖,岂能事事如意……功成者扬名立万,功败者身首异处,天下武夫十去其九,余者便这江湖出类拔萃的天骄奇才,我……” 他说着说着,忽然就见一群大人全都盯着自己,不由眼露怯意,可很快又睁着大眼睛,直迎不避的回望众人,“我说的难道不对么?” “很对。”李暮蝉感叹连连,他还记得彼时初遇这吴明,对方还是個懵懂稚子,天真无邪,如今竟有这般惊人之语,“你似乎还有话未说尽,不妨接着往下说,是要成大名?还是扬大志?亦或是做大事?” 若是个久经厮杀的江湖高手说出这番话倒也不足为奇,可这孩子才几岁啊,想是经历了家族变故,家破人亡之后又遭遇诸般生死磨难,以致心性有变,方才能生出这等觉悟。 吴明低下了头,却是不语。 李暮蝉见状只以为这孩子的想法仅限于此,不料耳畔忽听对方低声自语道:“无论是那九成,还是一成,其实都不过是这人世间的碌碌苍生罢了,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这人声音虽小,但在场众人全都听了个清楚。 上官小仙怀里抱着冶儿,有些意味深长的看向李暮蝉。 这句话所隐藏的野心当真非同小可,此人日后若是未能崛起也就罢了,可一旦崛起,那就是另一个李暮蝉,吞吐天地,超越苍生,独一无二的存在。 即便没有崛起,仅凭那一番话,也注定了此子不是池中物。 李暮蝉笑了,轻叹道:“好个翻云覆雨的江湖,天下英杰果真多如过江之鲫。” 冶儿冷不防插嘴道:“叔叔,那你算不算英杰?” 李暮蝉哈哈大笑,揉了揉这小丫头的小脸,“不算……叔叔我啊,顶多就是站在江岸上捕鱼的。” 如此,也不知过去多久,只说天色一点点变化着,海上起初尚有阵阵海风掠过,但越往后面,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不知不觉,就连头顶的太阳也黯淡了下来,尽管还亮着,发着光,但却令人感受不到一点温度,旋即便隐入了厚厚的云层中。 众人原本尚能聊上两句,以解寂寞,丁灵琳时不时还和上官小仙斗几句嘴,本来活蹦乱跳的,但一看到天色如此变化,脸色当即就白了。 “不好,暴风雨要来了!” 海上明明瞧着风平浪静,但空气却莫名变得湿热起来。 少年的脸上也显出了惊慌。 李暮蝉站起身,眯眼看着天空汇聚翻滚的云气,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把船帆收了吧,要起风了。” 他说风起,果然风起。 原本还瞧着明晃晃的天空,不过三两个呼吸便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海上狂风大作,碧波登时化作墨浪,开始左冲右撞。 剩下的几人早被吓得六神无主,唯有上官小仙浑然无惧,她身怀神水功这等驭水绝学,若无风雨也就罢了,若遇风雨,入水好比化龙,简直如鱼得水。 “你们回去舱房里躲着。”上官小仙凝声道。 说罢,便将冶儿递给了丁灵琳。 待到几人钻进舱房,她走到李暮蝉身旁,蹙眉道:“怎么办?” 李暮蝉望着几乎看不到边际的浓云,轻声道:“时机正好,冲出去。” 风雨欲来,谁敢不避? 朱大那些人肯定也要躲避,正好趁机直入海域深处。 上官小仙没有多说,只留了句小心,便飞身掠到船尾。 船帆已被降下,此刻只能凭他二人之力,强行突破这片风雨。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无疑是极为凶险。 李暮蝉单掌徐徐一推海面,海船当即驶向早已拟定好的方向。 上官小仙却是等不到大浪掀起,凤眸陡张,双臂一横,周身之外顿见漫天水汽如排山倒海般撞向海面,雄浑劲力爆发之下,遂见一股大浪于起落之间拍在船尾,仿佛一只无形大手,将海船推了出去。 只在两大绝顶高手的推波助澜下,海船登时变快。 快,难以形容的快。 仿若一支离弦箭矢,快的几乎都要飞离了水面,于浪花上乘风远去。 天空更暗了。 墨云低垂厚重,远望之下,犹如连绵起伏的黑山,倒悬于天穹,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置身其中,强以李暮蝉也不免生出一种头皮发麻的心悸。 墨浪之间,更有庞然大物若隐若现,偶有巨尾自水中掀起,溅起冲天水柱,巨响震耳。 这就是天地之威么? 李暮蝉久违的深吸了一口气,他目光闪烁,忽然望向风雨深处,就见一座海岛跃入眼帘。 岛上隐有人影掠动。 这些人似乎也震惊于李暮蝉他们竟敢逆风搏浪,只远远看着,未见动作。 “往右。” 忽然,那少年连滚带爬的从舱房钻了出来,腰间系着一条绳索,死死抱着桅杆。 李暮蝉闻言当即以雄浑掌劲搅动左侧海浪,立见海船偏转向右。 风雨愈急愈烈,中途虽是遇到过几次大浪,但好在有惊无险,凭二人之力给避开了。 少年手里紧握着罗盘,嘶声提醒道:“再往前面就要进入那条通入海域深处的航线了,有座孤岛。” 他话音落下不久,李暮蝉果然看见前方有座不大不小的海岛跃入眼帘。 “继续往右……啊,有人……”少年举着千里眼惊呼道。 李暮蝉目光一定,隔空望向那座海岛,却见风雨中的一块巨大礁石上,竟有三人盘膝而坐,任凭风雨加身,始终纹丝不动,仿若三尊神像。 三人几乎同时也看见了他们,像是在此据守着入口,眼中齐刷刷的亮起一团精光,好生惊人。 “波斯高手?” 上官小仙赶到船头,见对面三人穿着打扮有别于中原,已是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但直到海船绕过海岛,那三人始终不见有任何动作,从始至终都是静静的看着。 “难道他们不是朱大的人?”上官小仙诧异道。 李暮蝉眼神一烁,轻声道:“他们大概是想等咱们远离了海岛再动手。” 说话间,那三人纵身一掠,振臂腾空,宛如飞鸟般朝他们追了上来。 李暮蝉神情平静,不紧不慢的将外袍解下,披在了上官小仙的身上。 随后他来到船尾,看着风雨大浪中不断逼近的三道身影,迈步一跨,这便踏入了汪洋之中。 (本章完) ------------ 290:惊天海啸 这三人,两男一女,男子俱是满面虬髯,毛发浓密,穿紫黑相间的劲装;女子则是赤足露肩,头顶披着紫纱,面遮黑巾,足踝手腕皆系有一串银铃,奔走间如飞似舞,身法千变万化,如飞仙魔女,恍惚间海面上仿佛尽是这一个人的影子。 三人见李暮蝉踏浪来战,登时直面相迎。 却听那女子的面纱下倏然传出个声音,“尊驾是何人?” 清脆的嗓音,语调却很生硬。 李暮蝉负手踩浪,斜睨道:“李暮蝉。” 轻轻的话语,犹如惊雷炸响,落在三人耳畔。 三人互望一眼,沉声道:“你就是灭了魔教和青龙会的李暮蝉?西方豆蔻是否也在你的手中?” “呵呵,知道的还不少。”李暮蝉笑道,“你们又是何人?” 几句话的功夫,四人已在狂涛大浪中走转来去,不停变化方位,犹如鬼魅一般。 可惜李暮蝉却未等到回答,三人身形提纵一闪,仿佛从天而降,已近他身前三尺,互成犄角。 “嗯?” 原来不是三个。 李暮蝉眸光垂落,但见脚下浪花中竟然还藏着一双眼睛。 三人在明,一人在暗。 “吾等乃是波斯圣教日、月、星、火四尊,奉令前来追回圣物。” 女子立足一稳,双腕齐振,顿时带起一阵勾魂摄魄的铃声,一双美眸精光璀璨,明灭闪烁,仿佛有种说不出的魔力,令人难以移开双眼。 摄魂术。 李暮蝉身形未动,像是已经中招。 也在同时,其他三尊飞身一纵,分别擒他双手、双脚。 只是眨眼,李暮蝉就被高举半空,被三人抬在手中。 这可不光是擒拿那么简单,三人手中乍见亮起一团骇人紫芒,紫色真气仿若四团紫火,于风雨中升腾不灭。 “大紫阳手?” 李暮蝉眼神微动,但他很快便否定了心中所想,这般手段似乎与魔教所传的那门功夫有些不同。 这三人内力真气同根同源,所练就的分明是一门合击之术,如今联手,竟生出一股足能消磨万物的奇力,比上官小仙所施展出的大紫阳手的威力还要厉害了不止一筹。 李暮蝉顿觉筋骨拉扯,内力消融,似是要被这三人当场撕碎。 那女子的反应更快,秀手一抬,指缝间已然翻出一枚长约尺许的金针,作势就要扎进李暮蝉头顶的百会穴。 但那三尊的脸色陡然齐齐生变,他们只觉手中的李暮蝉似是没了半点分量,轻飘如尘,更令他们骇然的是,一股吸力悄然加身,三人手中紫芒顷刻便黯淡下去。 女子见状下针的速度再快,但李暮蝉此刻忽然抬眼,周身邪风大涨,眼中同样凝聚出一团精光,幽暗如鬼火般的精光,赫然也是摄魂术。 四目相对,女子如见恶鬼,心神为之被夺,当即愣了一愣。 “撤招!” 三人见状急声嘶叫了一声,纷纷后撤收手。 但他们这一收手,那女子又是一声惊呼,李暮蝉身悬半空,如一叶落羽,竟然晃晃悠悠的滞空不落,而非直坠落下。 四人来不及动容骇然,就见李暮蝉身在半空,探手一抓,那女子眼前银光一晃,连招架之功都没有,已被擒住了咽喉。 “呵!” 李暮蝉轻轻一笑,抓着女子飞身而退,追向身后的海船。 另外三尊见状大怒,紧追不舍。 “我的天!” 但追至半途,他们的瞳孔突然一阵剧烈收缩,而后就跟活见鬼一样,纷纷舍弃了李暮蝉,也不再管那女子的死活,疯狂暴退,头也不回的跑了。 “这……这是……” 而李暮蝉的脸色竟也跟着凝重起来,变得苍白,变得晶莹剔透。 风雨飘摇,雷鸣电闪中,但见汪洋大海之上,一股难以形容的巨浪仿若峭拔陡峰般在他的注视下迅速掀起,越起越高,最后朝着他们这边压了下来,撞了过来。 女子被掐着咽喉,嘴里“呜呜”悲鸣,看到这般翻天覆地的大浪,眼中也生出一股绝望,干脆不挣扎了。 李暮蝉赶回船上,将女子周身要穴一封,而后找出一根绳索,语速飞快地吩咐道:“每个人都绑好了,以防待会儿落水。” 上官小仙的眼中也多出一丝紧张,“怎么办,避不过去了。” 如此大浪真要砸下来,恐怕就是他们这些绝顶高手也不定能幸存。 那大浪还在高涨,一会儿功夫怕是快有三十丈高低了。 船上的每個人也都面如死灰,愣愣看着那毕生难遇的恐怖场面。 望着那遮天蔽日的巨浪,李暮蝉眼泊狂颤,最后抿了抿嘴,轻声道:“还能怎么办?冲过去,一定得冲过去。” 他说话的同时面上已浮现出一抹桀骜癫狂,眼睛也红了。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区区狂风大浪,焉能拦阻他。 二人四目相对,就听上官小仙“嗯”了一声,伸手用绳子将二人绑在一起,旋即放声长啸,双掌宣泄出一股浩大掌力,生生将海船调转向那股巨浪,不改疾行,狠狠撞了上去。 李暮蝉跃上船头,双足一稳,沐雨迎风,周身之外,遂见一股沉凝厚重的气机悄然涌现。 “唔……” 随着他一口气深吸到底,毕生功力再无保留,连那金银臂膀也亮起两团光华,于风雨中大放异彩。 眼看巨浪越来越近,大船已在高高翘起,李暮蝉当即双掌掌心向外,面朝巨浪,随着胸腹间气息的流转,两臂之上顿见一根根筋络外扩而出,依稀膨胀了一圈。 “退到我身后。” 这却是他对上官小仙说的最后一句话。 看着那浩浩荡荡数十丈高低的巨浪,李暮蝉终是推出了双掌。 “啊!” 汪洋大海之上,雷鸣电闪之中,一声长啸,陡然震破长空。 霎时间,雷鸣更响,暴雨更甚,但见翻滚的惊天墨浪中已无海船的影子,更加没了李暮蝉和上官小仙的影子。 而那剩下的三尊早已躲向远方,看着被大浪淹没的海船,三人只剩下惊魂未定和心有余悸。 但就在他们以为这些人已经葬身海底的时候,其中一人忽然瞪圆双眼,颤抖着伸出左手,指着那股毁天灭地的大浪。 轰隆隆! 风雨中同时还传来声声巨响。 就见那连绵不知其宽,数十丈高地的海啸,竟然从中被人给截断了。 一艘船影,仿佛幽魂般破浪而出。 滔天巨浪像是被一双无形大手撕开,从中露出了一道圆形豁口,仿佛打开了一道门户,竟被生生洞穿。 水柱冲天,海船显现。 船头上,水雾激荡,一人屹立不倒,胸口起伏不停,宛如抽动的风箱,另一人立足其身后,驭水成劲,合力破浪,周身水流盘旋,端是惊天地泣鬼神。 二人并肩同力,眼见功成,俱是回首相望,会心一笑。 上官小仙轻喘着气息,“姓李的,没事儿吧?” 李暮蝉没有说话,只有剧烈的喘息自胸腹间呼啸而出,然后看向那副金银臂膀。但见那两只手套随着他视线落定蓦然散作漫天齑粉,如指间扬沙般归于天地之间。 “哈哈哈……” 从无留恋,天高地远,海船远去,依稀传来了声声狂笑。 (本章完) ------------ 291:弥天大谎 碧波再现,缕缕阳光破开重重黑云,宛如神剑斜指,落在了李暮蝉的脸上。 他躺着,闭着眼,躺在船板上,因倾力爆发而苍白的面颊正在恢复血色,萎靡的气息也在不住壮大。 上官小仙坐在一旁,任由李暮蝉枕着自己的双腿,眼神柔和似水。 回望来路,原来非是风雨已住,而是他们自暴风雨中生生冲了出来,冲破了雷霆,也踏破了海啸。 远望而去,只见身后的海域被黑暗所笼罩,风雨飘摇,雷鸣电闪,与他们这边如同两方天地。 船上其他人都还心有余悸,手脚尚在轻颤发抖,但更多的是被这二人所展现出的强大手段给吓到了,惊住了。 匪夷所思。 这还是人么? 传闻中有人将无相神功练至大成之后,凭盖世无双的功力可令千丈瀑布倒流,震古烁今,横绝人间。 如今李暮蝉与之相比,恐也不遑多让了。 上官小仙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低着头,轻抚着李暮蝉的面颊。对于这个适才奋不顾身始终挡在自己身前,生生扛下那惊涛骇浪的男人,她眼中除了柔情以外,就只剩下爱意,爱的大胆肆然,无所顾忌。 李暮蝉的双臂尚在颤抖,倾力一击,就连那金银臂膀都在与巨浪的对冲下损毁,自身岂能毫发无损。 若非上官小仙关键时候分去半数压力,李暮蝉这两条胳膊说不得都得被宣泄出的劲力冲爆,与那金银臂膀一同消散于天地间。 但即便如此,还是值得。 恐怕就连李暮蝉自己都没想到他会做到这般地步。 如今破开风雨,所见天地定然与以往大有不同。 短暂的恢复过后,李暮蝉睁开了眼,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上官小仙。 天高海阔,风轻云淡,二人四目相对,遂见上官小仙脸颊一红,然后扭头别过视线,“醒了就赶紧起来吧,还要赶路呢。” 经对方这么一提醒,李暮蝉突然似记起什么,看向船上的一名女子。 那个波斯女子。 他起身,随着丹田翻腾的气息趋于平复,手臂上颤动的经脉也都纷纷隐去不见。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暮蝉围着海船走了一圈,发现除了桅杆被大浪拍断,船体大致无恙,这才彻底放心。 女子亦是惊魂未定,面巾早就不知被冲到哪儿去了,显露出一张雪肤桃腮的娇媚面庞。 闻言,此人娇躯一颤哪还有什么战心,忙一手轻按胸口,躬身行了一礼,虚弱道:“月使见过李盟主。” 李暮蝉似笑非笑,轻声道:“之前不是已经见过了么。” 自称月使的波斯女子诚惶诚恐,低头恭谨道:“小女子先前多有冒犯,还望李盟主见谅,为了表达歉意,我愿将所知一切悉数告知。” 李暮蝉“嗯”了一声,“总算遇到个识时务的。” 他隔空推动着海船,轻声道:“那就先说说你们来此所为何事吧。” 月使看着众人,待到梳理了一遍思绪,方才娓娓道来,“吾等此番前来是为了追回菩提舍利,还有……得到长生药以及西方豆蔻。” 李暮蝉轻笑道:“看来无论东西南北,只要是人,就都会惦记这三样东西。” 月使争辩道:“菩提舍利本就是我圣教的圣物,只因被阿修罗那個叛徒盗取,方才流落中原。至于长生药与西方豆蔻,此二物非中原所有,而且这也是那个朱大许诺我们的。” 李暮蝉没兴趣追究这三样东西到底起于何处,而是问道:“菩提舍利莫非就在这片海域之上?” 月使点点头,“不错,疑似在海域的深处。” 上官小仙道:“菩提舍利是药?” 月使又摇头,“据记载,那是一块天外奇石,本身蕴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奇力,能弥补人的智慧,令其陷入一种奇妙梦境,悟性大开。”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石头?”李暮蝉嗤笑一声,“怕不是你们那劳什子圣教为了把控人心,故意编造出来糊弄人的玩意儿。” 那西方豆蔻和长生药尚且有迹可循,可这什么天外奇石简直无稽之谈。 月使不服气地道:“此物确实存在,当年阿修罗尊者就是凭此物创造的众多神功,横绝天下。” 李暮蝉淡淡道,“真要如此,那也是个废物。魔教初祖得此物相助,依旧败亡在中原,可见那东西根本就不值得稀罕。或许……” 他稍作停顿,沉声道:“或许天底下压根就没有这样一件东西,一切不过是人为编造的谎言罢了。” 月使听的一愣,然后气急道:“这不可能……教中的记载绝不可能有假,而且谁会编造这种谎话。” 李暮蝉漫不经心地道:“谁知道呢,阿修罗尊者死的时候有谁看到了?与其相信这种无稽之谈,我更相信人心狡诈……既然什么都是传说,听说,据说,我宁愿怀疑这位魔教初祖还活着……” 蓦然,李暮蝉止住了话。 他双眉紧皱,脸色也阴晴不定了起来。 适才他只是无心之言,但说完之后才发觉其中的可怕之处。 万一是真的呢? 如果真有这种可能,菩提舍利是假的,那能布下这种弥天大谎的只有可能是两个人。 一个就是朱大,一个便是那位阿修罗尊者。 甚至这位魔教初祖的可能性尤其之大。 因为只有一个在所有人心里早已死去的人,才能天衣无缝的布下此局。 至于目的嘛,很简单,报仇。 朱大心系长生,三味奇药绝无可能放过,以此为饵,必能令其上钩。 不止如此,还能借机引来各方高手。 反观朱大,本身就已号令七海,即便是图谋长生,但似乎也犯不着费尽心思去编织出这么一个谎言。 他和上官小仙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诧。 既然冒出了这个念头,有了这种猜测,对他们而言,真假已经不重要了。如何招架,该做怎样的防备,才是至关重要的。 因为这个人够强,强到谁都无法轻视,不敢小觑。 若是死了也就罢了,权当他们胡思乱想,猜错了。可若是没死,有这么一个绝世强手藏在暗处,伺机而动,,那动辄可就是泼天杀机。 “对了,”月使突然欲言又止,“吾等一行共有十人,两人随副教主与那朱大同行,另外三人则是在月前进入了海域深处,为了……为了追杀两个女人。” 李暮蝉本来想的入神,但听到这句话,所有思绪瞬间被一扫而空,“两个女人?什么女人?” 月使迟疑道:“一个浑身挂满银饰的女子,还有一个年纪稍长的妇人,他们之前被风浪带到了一座海岛上,被人发现后便夺船……” 这人话没说完,丁灵琳已是忍不住惊呼道:“难是李姐姐和师娘?” (本章完) ------------ 292:再见李药师 听月使言语间的形容,那二人除了李药师和孙小红还能有谁。 丁灵琳看向李暮蝉,神色焦急地道:“怎么办?” 李暮蝉问:“多少天之前的事?” 月使道:“大概十几天前,除了他们三个,朱大这边也有高手追击。” 一瞬间,丁灵琳呆若木鸡的瘫坐在地上。 高手厮杀,瞬息便能分出胜负,何况十几天。 而且这么多天过去,那二人就算没死,也指不定飘到哪儿去了。 茫茫大海,他们就算想要驰援也有心无力。 上官小仙轻声道:“慌什么,追杀她们两个的人不也毫无音讯么,要不然怎会就只有他们四个来拦阻咱们。” 丁灵琳关心则乱,经其提醒,登时反应过来。 “定是尚未回还,这便意味着李药师她们很可能还活得好好的。” 上官小仙看着月使,但这番话不光是说给丁灵琳听,同样也是说给李暮蝉听的。 丁灵琳闻言前脚刚松了一口气,可焦急的神情还没来得及缓解,却听上官小仙又轻描淡写地道:“现在没死,可不代表她们能一直活下去。” 丁灵琳听的那叫一个气啊,磨着银牙,嚷道:“那你们救还是不救?” 她气鼓鼓的看向李暮蝉,“李姐姐满心都是你,你总不可能无动于衷吧?还有你。” 丁灵琳又看向上官小仙,语气复杂道:“我知你年少时磨难诸多,可这天底下的人不一定就都是坏人。李姐姐压根就没想和你争李暮蝉,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会一声不吭的离开中原,她甚至心疼你,心疼李暮蝉,也心疼我们,可这样一個好人,为什么就不能被别人心疼一回?” 上官小仙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如果某天有人和伱争叶开呢?你也能这么大方?因为心疼她把叶开让出去?” 丁灵琳的眼神直迎不避,毫不犹豫地道:“我绝不会让出叶开,但我一定会救她。” 上官小仙那双有些淡漠、有些冷厉的眼眸忽然柔和下来,然后笑了起来,“我有说过不救她么?” 此言一出,丁灵琳登时怔在当场,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未免太小瞧我了。”上官小仙轻叹了一声,“吾乃金钱帮帮主,于武道一途从未退缩畏惧过,于情爱亦是如此,无有忌惮。你若以为我害怕她抢走这个男人,那就大错特错……普天之下,我只输他李暮蝉,绝不会输给别人。” “吵够了?” 李暮蝉终于蹙眉开口。 上官小仙眨眨眼,狡黠道:“姓李的,你还真能沉得住气。” 原来海船的速度不知不觉已在变快。 李暮蝉更是站在了断裂的桅杆上,眺望远方,仿似在找寻着什么。 “吵够了就抓紧时间赶路。” 上官小仙哼了一声,眼中似是带着些许薄怨,尽管如此,她还是隔空向海面推送着劲力。 此刻救人如救火,兴许片刻耽搁就是生与死的差距。 复姓司空的少年此刻搭话道:“公子,听吴老大说,这里面有座奇绝险峰,半黑半白,形如神剑指天,便是进入海域深处的标识。只因这座海岛下方暗流众多,等闲船只一旦靠近不是被漩涡卷走,就是被乱流绞碎,可千万要小心啊。” 事实上就在少年说话的时候,众人就见远方的海天之间已是多出一座陡峭高拔的山影。 李暮蝉突然眼神微动,自桅杆上跃下,然后朝着海面凌空一抓,顿见海水冲天激起,还裹着一物。 那是一条蛇。 却非海蛇,而是一条婴儿手臂粗细的过山峰。 更重要的是,这条蛇已经死了,蛇身断成两截,断口平齐,俨然是被利器斩断。 众人瞧的诧异。 “奇怪,海里怎会有这种毒蛇?” 吴夫人突然惊呼一声,“哎呀,不止一条,水里好多死蛇。” 众人顺势瞧去,但见海面上隐隐漂浮着不少破碎的船板,上面爬满了各种花花绿绿、色彩斑斓的毒虫。 这些毒虫有的死了,有的还在游动挣扎。 李暮蝉突然眼神一亮,飞身掠上海面,但转瞬复又折返而回,手中却是多了一具尸体。 众人定睛瞧去,发现这尸体死状极惨,像是被毒虫啃食过一般,浑身肿胀,面部发紫,估摸着死的有些时候了,泡在水中的部分都已经腐烂。 李暮蝉又将尸体重新抛回海中,轻声道:“这是李药师的蛊术。” 他一眼便能分辨出来,旋即抬头遥望向远方的那座孤峰。 “她们应该就在那座岛上。” 少年见状二话不说,忙端起千里眼,同样远望天边。 陡峰不断拉进,奈何望山跑死马,那山影明明就在前面,但却远的吓人。 而且越是接近,海面上除了各种毒虫,还有不少漂浮的死鱼,越来越多,连绵成片,散发出一股铺天盖地的腥臭。 “这些鱼是被毒死的。” “有人!” 这时,突听少年抱着千里眼嚷了一声。 没等所有人发问,少年又道:“山顶好像有人,好多人。” 李暮蝉穷尽目力看向陡峰的山顶,只依稀瞧见似有人影掠动,微如尘埃沙砾,眼睛都快望出了血,实在难以辨认。 少年再次开口,“不好,有两个人被那些人包围了,两个女的。” 上官小仙望着那峭拔入云的陡峰,稍加目测,少说五六百丈高低,这个时候,她亦是忍不住蹙眉道:“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救人。” 普天之下,恐怕也就李暮蝉那凌空虚渡的绝世轻功才能救下这两个人。 少年突然急呼道:“不好,他们跳下来了。” 话起话落,身旁忽有疾风掠过,一道急影如箭射出海船。 船上的上官小仙这时抬手又是一抛,却是将李暮蝉解下的双刀给掷了出去。 霎时,青芒横空,冷芒入水,双刀合一为剑,破浪前行,落在了李暮蝉的脚下。 汪洋大海之上,李暮蝉踏剑凌波,雄姿英发,这一刻他仿佛与天地同息,与汪洋同脉,又似超然于天地山川之外,睥睨八表,划破了幽幽碧浪,直逼远方那座摩云接日的陡峰。 山影越来越清晰,白云悠悠,云蒸雾涌,李暮蝉双眼渐张,终于是看清楚了。 (本章完) ------------ 293:救人 奇峰峻险,乍见人影起落。 两道身影兔起鹘落径直掠向山顶,同时也意味着她们彻底陷入绝境,步入了一条死路。 面前是不知深浅的陡崖,阵阵罡风自下方刮起,激的二人青丝齐飞,衣袂飘荡。 想是经历了连番厮杀,二人早已遍体鳞伤,血染衣衫。 “干娘,没路了。” 说话的是李药师。 女子虽说瞧着狼狈,但眉宇间的笑意不改,仿似不畏死亡,也不惧痛楚。 生,她都不怕,岂会畏死? 对有些人而言,这世上最轻易的莫过一死,千般活法唯独抵不过一个死字。 李暮蝉活的难,上官小仙活的痛,她却是活的累。 前二者尚有野望,尚有追求,尚有支撑着他们走下去的信念,但她李药师的信念又在哪里? 她不喜名利,不贪权势,又无亲无故,若非公子羽将她自苗疆带出来,她说不定余生往后都要在那不见天日的虫谷中老去。 可出来了又如何? 这些人一个个争权夺势,满腹阴谋,勾心斗角,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算计。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在那虫谷中与毒虫为伴,也好过步入这波云诡谲的江湖。 但是,她心里到底还是想着一个人,挂念着一個男子。 她已有些后悔…… 在她过往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她从未后悔过某件事情,唯有此事让她难以释怀,恐为毕生大憾。 当初长安地宫一战,她这个本该站在李暮蝉身后的人,为何在逃出生天之际会先一步出去? 明明她才是离李暮蝉最近的人,明明那一步之遥已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可关键时候,她却错过了。 明明她早已信誓旦旦的说过,一定要站在李暮蝉的身后,同进同退,同生共死,但最后没有做到。 反倒是上官小仙,这个被李暮蝉视作对头敌手的人最后竟与之并肩而战,活着走了出来。 她错的不只是这一步,还错失了一个人。 但李药师从没怨恨过什么,即便是对上官小仙也不曾有一丝怨恨。 恨一个人太累了,有的人恨了一辈子,恨得咬牙切齿,嚼骨吞髓,活的不人不鬼,恨到最后,到死都没合上眼睛…… 就比如她的母亲。 所以活着已经够累了,又何必去恨。 她只是在临死前有些不甘心罢了,要是早一点遇到那个人就好了。 她真的很想看看李暮蝉做好人时是个什么样子。 孙小红看着脚下深不见底,云蒸雾涌的悬崖,眼泊微动,不禁叹了口气,“丫头,看来咱们回不去了。” “哼,杀了我们这么多人,还想回去?” “哈哈,跑啊,你们倒是继续跑啊。” “杀了我们这么多弟兄,这个仇说什么都要报。” “自从到了海外,老子可好些日子没瞧见过中原女子了,好不容易逮到两个,绝不能这么快就杀了她们,怎么着也该……嘿嘿嘿……” …… 不等二人缓口气,身后来路上已追来二十多条人影。 见她们身陷绝境,再无退路,一个个登时猖狂大笑起来,笑的好不快意。 孙小红也就罢了,无非拳脚棍棒功夫,虽说厉害,但双拳难敌四手,倒也不难应付。 可李药师那驭蛊驱虫的手段着实让他们吃了大亏。 这海岛上的毒虫恐怕都快被他们杀光了,但代价便是死伤惨重,两个人愣是生生耗了他们数日,实在是难缠。 “臭娘们,爷爷早就说过,千万别落我手里,今天我非得让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有人被毒虫咬的鼻青脸肿,怒吼不停。 为首的三名波斯高手忽然冷声道:“速战速决,以防变故。” “变故?”其他人不以为意地笑道,“就这地方,还能有什么变故?莫不是有人还能救她们不成?” 有人讥笑道:“知道你们抱着什么心思,和那小李飞刀是一伙的吧。不妨告诉你们,那个飞剑客阿飞与另一个使飞刀的小子,早在你们之前就被另一拨人逼进了这片海域的深处……所以,乖乖听话,我让你们少受点罪。” 孙小红神情不变,温言道:“丫头,怕不怕?” 李药师摇摇头。 二人互望一眼,慢慢向后退去。 与其受辱,还不如葬身海底。 没有迟疑,也无犹豫,孙小红看了眼步步紧逼的群敌,转身便抓着李药师自崖顶一跃而下。 那些人急忙赶到崖边,再往下一看,登时两股战战,一阵腿软,被骇的瘫软在地。 这般高度,真要掉下去,就连尸骨都难寻。 那二人必然是死定了。 “可惜啊。” “便宜她们了。” 一群人怪笑不止。 而那李药师与孙小红此刻正往下急坠,耳畔风声呼啸,身旁云气倒流。 二人已不抱生还的希望,紧紧抓着彼此,眼中未有半点恐惧,有的只是三两声轻叹。 孙小红还想开口,奈何甫一张嘴,声音立被罡风冲散,最后只能满眼疼惜的抓紧了李药师的手。 除了风声,二人只觉天地之间再无其他声音,索性闭上了眼睛。 可她们却未瞧见,那海面上有一道飞仙般的身影正以一种笔墨难表的身法,展古今无人可及的奇速,盖过雷霆,胜过疾电,独立于天地之间,凌空虚渡,踏剑而来。 来了。 那身影尚未临近险峰,蓦然腾空飞起,同时单手当空划出一圆,运掌往上一托。 一掌落罢,风云齐变,惊世骇俗。 李药师与孙小红本是往下急坠,不想下落的速度猛地一缓,竟诡异且短暂的停滞在半空。 那身影一掌推出,当空再度一蹿,就似一缕青烟般直直拔起十几二十丈,右掌则是以擎天之势,虚托不放,贴着那壁立万仞的绝壁陡崖飘忽掠动,直直向上攀升。 李药师二人还处在震撼和惊愕中,没等反应过来,身体竟然又往上飞去。 罡风涌动,云海翻腾。 峰顶众人犹在冷笑,可眼角余光就瞥见那绝壁下的雾气蓦然翻滚起来,正自疑惑,不想从中掉出两个人来。 场中瞬间死寂一片。 这二人赫然就是适才跳下去的李药师和孙小红,怎得又回来了? 短暂的错愕过后,所有人眼泛杀机,不假思索,齐齐暴起发难。 然二人在前,一人在后。 一道身影,徐徐自绝壁下现出身形,周身云气流转汇聚,仿若实质,承载着此人,在众人骇然动容的神情中,踏破罡风,立足绝顶。 现身一瞬,那流转的云气忽而四散开来,所过之处,但闻惨叫声起,化作最后的悲鸣。 “啊!” 近处四人如遭大浪冲击,倒飞而出的同时,还未落地,已在空中炸开。 血雾喷薄,布帛飘散,却是死无全尸。 如此,所有人才听到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 “退!” (本章完) ------------ 294:摧枯拉朽 “退”字出口,明明嗓音轻低,然听者无不后退,眼中难掩震怖惊惧。 定睛瞧去,李药师与孙小红身后已是站着一人,一个穿着黑袍的男子,脸颊冷白,狭眸斜睨,满肩乱发不住拂动,身侧两袖更在迎风鼓荡,猎猎作响。 邪张,肃杀,冷厉…… 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机悄然自来者身上四溢弥散开来。 而听到这个声音,孙小红为之松了一口气,李药师双肩一颤,已是笑了起来。 可其他人早就被吓傻了。 这陡峰数百丈高低,来人竟单凭一己之力,不但自崖下赶了上来,还将跳崖的李药师和孙小红重新送回到峰顶……这是什么手段?还是人么? “你……你是从下面赶上来的?”有人颤声道。 数百丈高低,莫说他们这些人,就是那些独步江湖的轻功好手也只能望而兴叹,可望不可即。 况且这陡崖经年累月被罡气刮磨,早就没了棱角,陡峭如削,便是借力都难,这人居然能从下面赶上来。 如此手段,试问谁敢不失惊? 李暮蝉没作回应,而是看了看孙小红和李药师身上的伤,见无大碍,方才眸光横移,瞧向面前的一众敌人。 “退到我身后。” 他自二人之间走到前面,熟悉的话语令李药师差点流出泪来。 “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这时,忽有一名波斯高手厉声开口:“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李暮蝉面无表情,若是他晚来一步,这二人可就得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暮蝉。” 听到这个名字,这群人又是一阵惊呼。 “李暮蝉?” “你就是李暮蝉?” “天下盟盟主?” …… 李暮蝉扬了扬眉,“听清楚了?那便领死吧。” 他步伐再动,迈步向前,但一步跨出,身后仿若眼花般凭空冒出重重虚影,一个個穿行走转于人群中,仿佛每一个都是真的,又好像每一个都是假的,变幻莫测,神鬼难防。 众人无不大骇,当即各施各法,匆忙招架。 场面顿时混乱一片,刀光剑影,拳掌腿脚,只为敌那一人。 但招起招落,起的快,落的急,只是瞬息半刹,李暮蝉身形再现,众多虚影尽皆归一。 孙小红急声道:“留几个活口。” 李暮蝉“嗯”了一声,看向面前的三名波斯高手。 这应该就是那位月使口中的同伴了。 三人眼皮狂跳,只瞥了眼李暮蝉身后,俱皆头皮发麻。 却见那些人或是扬刀,或是拔剑,或是出拳、推掌…… 就好像每个人都遇到了对手,都在出招,都在御敌,但现在他们都已经不动了。 因为每个人眉心都多出了一记不起眼的小小红点。 那个红点现在正往外扩散,透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三人如临大敌,身后还有其他人正步步后退,狠咽着唾沫,惊恐无比。 “别退了,再退下去都得死。”一个波斯高手厉声道,“此人实力之强委实超乎想象,吾等唯有舍命相搏,合力一拼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李暮蝉无动于衷,甚至没有急着再动手,只是静静瞧着这些人。 孙小红忙问道:“你们适才说阿飞被人逼进了这片海域的深处,什么意思?莫非这片海域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一群人冷汗涔涔,早就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哪能回答她。 “谁说出来,我饶他一死。”李暮蝉轻声道。 “我……我说……”一名尖嘴猴腮的瘦汉突然开口,“不知李盟主可否听说过归墟?那海域深处虽说不如传说中的归墟匪夷所思,但也有相似之处。只因深处乃是众多暗流汇聚之所在,故而一切死物最后都会飘向深处。而且一旦进入到其中,罗盘也会失效,加上暗礁众多,但凡有人闯进去,少有能活着出来的,所以我们也称那里为‘阎罗洞’。” 孙小红听完已是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李暮蝉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进去过?” 瘦汉惶恐道:“我哪有那本事,这都是一个老海寇告诉我的。” 李暮蝉挑了挑眉,冷漠的眼神忽然有了些许变化,“老海寇?他人呢?” 瘦汉愣了愣,“死了,死了有些时候了。” 而李暮蝉的问题也越来越奇怪,他问:“老海寇怎么死的?尸体呢?” 瘦汉更加迷惘,“好像是葬身大海,被大鱼吃掉了。” 李暮蝉又问:“你看见了?” 瘦汉摇头,“听人说的,说是掉海里就看见翻出几个血浪,人就没影了……怎么……伱不相信我?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呃……”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低头看去,但见有一截剑尖正从自的胸膛破衣而出。 李暮蝉神情平静,目光转动,望向那人。 背后伤人的是一名金发碧眼的男人。 那人哑声道:“我也想要活……之前那位飞剑客剑法惊天,只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加上又要顾及同伴,只能暂退。” 这人黄须墨眉,转动目光望向南边,“他们便是去往了那个方向。” 李暮蝉只是简单站着,然浑身上下却有一股莫名的压迫感溢出。 他忽然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们是为了菩提舍利才来中原的?” 那人正要说话,不想项上头颅蓦的自双肩上弹起。 出手的是那三名波斯高手。 他们神情惨然,眼神绝望,已然瞧出来李暮蝉压根就没打算留下活口。 不能让其再问下去了,再问下去都不用别人动手,他们这些人先自相残杀死个干净。 “杀!” 不再迟疑,仅存的几人齐齐动作,已是直扑李暮蝉。 退是死,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他们的希望很快就如泡影般溃散,散在生命终结前的最后一刻。 “聪明!” 李暮蝉轻轻一笑,眼中杀机毕露,遂大步向前一踏,而后站定,提掌,推掌。 那剩下的足有九人,见状鱼贯排开,错身变化之间,已是逐一将各自的功力渡给了前面的一人,最后如万流归江,聚众人之力于一人。 最后一搏。 双掌相抵,不过刹那,九人眼中的生机悉数如被狂风扑灭的烛火,俱皆黯淡,九具尸体,逐一四分五裂,被那狂冲的掌力碾碎当场。 尘嚣激荡,如浪席卷,震惊四方。 片刻过后,待到一切归于寂静,放眼望去,只剩遍地残肢,满目血腥。 这时,李暮蝉方才回望二人。 “没事吧?” (本章完) ------------ 295:神秘势力、魔教初祖 时已黄昏,夕阳西坠,余晖染红了浩瀚汪洋,也染红了女子那如玉般娇艳的面颊。 再见李暮蝉,李药师嘴唇翕动,眼神闪烁,心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啊!” 可她正要开口,不想山下陡然传来一声长啸,惊浪破天,急促且又饱含杀机。 李暮蝉神情微变,因为这是上官小仙的声音,山下众人必是遭遇险境了。 “先下去吧,小仙和丁灵琳她们都在下面等着呢。” 孙小红瞧着二人本来欲言又止,可一听到丁灵琳也来了,神色立马激动起来,道:“丁家那丫头跟你在一起?那就好,那就好,担心死我了。” 听到“小仙”二字,李药师眸光轻颤,眼中闪过片刻的挣扎,神情蓦然变得极为克制,脚下甚至还往后挪了挪。 对方的一举一动自然被李暮蝉尽收眼底,但此刻他却没时间理会,身形一动,便用内力裹着二人,在两声惊呼中飞掠向山下。 奇峰虽险,但在李暮蝉的脚下却如履平地。 李药师二人只觉身子一轻,登时好像腾云驾雾一般,周身山岚涌动,罡风吹拂,睁眼眨眼的功夫,再定睛已能看见岸边的海船和船上的众人。 原来岛上除了山顶的那些人,还有别人。 更让李暮蝉没想到的是,上官小仙居然遇到了对手。 对方也是名女子,穿着十分古怪,既非中原特有的穿着,也非西域人士的打扮,浑身上下裹着一件由东海鲛鱼皮制成的贴身劲装,看上去几乎和皮肉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而且这人身后还有一件犹为神异的披风。 就在双方交手之际,此人忽一掀披风,整个身体刹那隐遁不见,凭空消失在了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咦?”见这东西竟能隐遁身形,李暮蝉一扬眉梢,“这玩意儿我好像在哪见过。” 他脑海中稍作回想,立马想起来了。 当初在长安冷香园内,有一名青龙老大不就是仗着这件披风,还有那口箱子,于一瞬之间连毙数名江湖高手,近乎鬼魅一流的存在。 而除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还有数名与之相同打扮的怪人,脸上花花绿绿的,但身手要弱上不少,背后也无披风,正汇聚岸边和丁灵琳几人斗在一处。 孙小红与李药师见此情形,来不及缓口气,便又跃入场中。 随着二人的加入,上官小仙顿感压力大减,当即掠下海船,专心应敌。 李暮蝉正打算出手,却被上官小仙制止,“她是我的。” “呵呵!” 轻笑落罢,上官小仙傲岸而立,双手掀指轻捻,双臂蓦然向上一抬,但见气劲流转间,海面涛浪竟如惊雷般轰隆作响,更有一道水流如狂龙出海般自汪洋中冲溅而出,游腾于众人头顶,仿若活物,横扫八表。 霸道雄劲的内力席卷之下,礁石粉碎,惊涛炸破。 却见水雾激散,一道模糊的身影登时显露而出。 那人自觉被发现,披风之下乍见涌动出一团摄人心魄的滔天紫芒,抬手隔空一拍,竟将那道足能断石分金的激流给按住了。 “嗯?” 乍见这团紫芒,上官小仙双眼陡张。 别人也就罢了,她岂会认不出对方的手段。 这分明就是……大紫阳手。 短暂的错愕过后,上官小仙凤眸微凝,忽然撤去神水功,纵身飞扑,与之近身纠缠在一起。 可不交手还好,只一交手,就见二人的招式手段居然一模一样。 大紫阳手,大摘星手,大搜魂手,连同大移穴法…… 交手中,每变换一门绝学,上官小仙眼中的精光便璀璨一分。 直至变到第七种。 “大悲赋!” 不,不是一模一样。 李暮蝉留意到,对方的大悲赋似乎比上官小仙所施展的要更为精妙,而且威力也更加强横霸道。 他一面留神交手的二人,一面又出手将剩下的人逐一制住。 那神秘女子本就从李暮蝉的身上感受到了莫大威胁,见其动手,毫不犹豫,当即抽身而退,裹着披风一头扎进了大海中。 上官小仙紧随其后,踏浪急追,目光扫过,但见此人腰身一扭,双足一摆,竟然挤进了浪花中,去势之快,犹胜游鱼。 “这人竟能自由在海中出入?”李暮蝉颇为意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丁灵琳开口道:“李大哥,适才你离开之后,我们本打算前来接应,可刚一靠岸,没等离船,小仙就发觉海里有人,而且好像还准备凿船,本以为是什么宵小之辈,不想还是个不得了的高手。” 上官小仙望着海面若有所思,许久,她方才看向李暮蝉,神色凝重道:“看来又让你猜中了。” 普天之下,若非得了魔教初祖的真传,试问还有谁会魔教镇教绝学啊。 而且单论大悲赋,那人比她所练就的还要精妙,可见李暮蝉的无心之言十有八九是要应验了。 这幕后之人即便不是魔教初祖,也与之有莫大关系。 上官小仙说话间走到那几名被制住的怪人面前,正准备询问,不想六人身形突然一振,紧闭的唇齿间各是流出一缕污血。 “魔血大法?” 看到这熟悉的手段,李暮蝉仿似早有预料,拂袖一挥,已将六人抽飞出去,落在海中,化作五团翻滚的血色。 李暮蝉望着海面上漂浮的血色,连同那些残肢断臂,思忖了片刻,道:“看来这些人之所以能够在海中来去自如,多半因为他们所穿的那件紧身衣物,那东西似能避水,而且……” 他又远望了眼天边,“大概也游不了多远,想必应是有人在海上接应。” 孙小红二人有些没明白上官小仙话里的意思,待到一番询问过后,也是相顾失色,骇然道:“你们是说,那位阿修罗尊者极有可能还活着?” 丁灵琳又将朱大的存在也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等她们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又是惹得一阵惊呼。 无论是朱大,还是魔教初祖阿修罗尊者,再有能与飞剑客争雄的扶桑剑客,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当世绝顶。 前二者更是百年以前的绝世强人,盖世高手,一旦现身,试问谁人能敌? 丁灵琳心系叶开,忍不住问道:“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进去会一会这两位百年以前的江湖绝顶了,”李暮蝉看了眼众人,“今夜就先在此处休息一下,稍作恢复,明早动身。” (本章完) ------------ 296:劫起 夕阳落尽,又是一夜。 孤峰险绝,李暮蝉盘坐在陡崖边缘,双手揣袖,时而抬头眺望明月,时而又俯首看向岛岸边,深邃目光似能瞧见船上的人。 船上现在除了吴明和那个复姓司空的少年以外,就只剩下一群女人。 而且还全都是精明非常,天下少有的女人。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一群人相处,便只好躲得远远的,躲到了峰顶。 李暮蝉拢了拢袖子,望着那轮圆圆的明月,心中不禁想起了李药师白天的举动。 这人在疏远他,或者说是想要疏远他。 月华普照,清风拂面,李暮蝉缓缓合上了眼。 取舍。 这一刻,他想到了这两个字。 纵观过往,他遇到过很多人,但无论是谁,来来去去,从未让他有今时今日这般心烦意乱过。 不对,应该说是有两个,一个上官小仙,一個李药师。 前者与他恩恩怨怨纠缠多年,就像两颗林中老藤,彼此缠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分难解。而且自打在长安地宫经历过那一切之后,李暮蝉就明白此生必将与之纠缠到死,这个女人定会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后者呢? 后者则是第一个在背后撑着他,护着他,支持他的人。 甚至,这人为了他,连自己的师兄都背叛了。 李暮蝉知道自己所欠下的,绝非一个天下盟总管的位子就能偿还。 他想还,甚至有些心疼这个人,很心疼,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何去做。 又或许他本就不该用取舍去衡量二人。 因为这两个人对他而言都至关重要…… 夜风拂过李暮蝉的发际,带动缕缕青丝扬起。 他忽然躺了下来,躺在了冷硬的山石上,枕在了自己那两柄刀上,垫着双手,就像当年初入这座江湖时的自己,不谙世事,故作潇洒的躺着,随心随意,无有顾及。 尽管那时什么都不懂,什么武功都不会,但不可否认,那时他很轻松,也很惬意,心里想的都是如何行侠仗义,快哉江湖。 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躺着了,甚至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原来即便天下无敌,也终究还是血肉之躯。 李暮蝉的心里忽然无来由的生出一股倦意,他发现躺着的感觉果然很舒服,沐月迎风,枕刀而眠。 但这股倦意很快就被驱散。 强者不能心存倦意,而今大敌当前,他就更不能有这种想法。 片刻的休息,足矣。 李暮蝉重新睁开眼,坐起身,这一刻他又变成了那个震古烁今的无双强人。而且,体内运转的气劲,恢复的功力,不知不觉,竟然又精进了。 夜风骤疾,他明明盘坐未动,然身体却在缓缓浮空,离地而起。 天地间罡风大作,李暮蝉振臂凌空,整个人仿若风筝般竟晃晃悠悠的随风而起,随风而动,如叶翻卷,身体更是不住摆出一个个玄妙晦涩的姿势,那是无相神功的练法。 这一刻,在这即将临敌大战之际,他体内的无相神功再无桎梏,竟是一念通达彻悟。 “嗯?” 忽然,李暮蝉双脚一沉,眼中似有光华闪烁。 他步伐一动,飞掠间仿若踏月而行,几个闪身腾挪,已悄无声息的隐入了一片山影中。 借着月光瞧去,但见天穹之上有一团黑影不知何时盘旋久久,不见落下,也不见远去。 李暮蝉眼神幽暗,已在暗中瞧了个清楚,那东西似是一只怪鸟,如鹰如隼,一双厉目冰冷瘆人,而且隐泛金光,像在打量着什么,找寻着什么。 几凭一眼,李暮蝉就能断定此鸟应是被人驯养的。 当初魔教东进之时,那些人似乎也放出了这种鹰隼探路。 李暮蝉心念急转,“莫非那个女人并未远走?还是说另有旁人?” 这时,夜空中盘旋的怪鸟忽然振翅下沉,然后遥射向远方的天空,不知飞去哪里了。 李暮蝉眯了眯眼睛,望着怪鸟远去的方向,居然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如此一来,那就应该不是白天遇到的那些人,而是…… “追兵?” 看来海啸已过,朱大那些人终于追上来了。 李暮蝉见状没有犹疑,径直奔到山下,“准备动身,今夜咱们就闯进去。” 若是海域深处,即便凶险,也绝不会是大凶大险,况且叶开等人也在里面,就算阿修罗尊者真的活着,孰强孰弱,也得打过才知道。 但这后面的追兵可不一般,不是几百人,几千人,而是数万人,万一倾巢而出,他与上官小仙姑且不论,可这剩下的人怕是都得葬身大海。 船上众人听到李暮蝉的话,不敢耽搁,收起船锚,各是心怀忐忑的重新上路。 …… 汪洋大海之上,皓月之下,乍听一声高亢尖锐的哨声响起,断断续续,仿若鹰鸣鹤唳。 声音响起,不多时,忽有一团黑影振翅扑下,被一只大手当空接住。 “找到他们了。” 呢喃声起,但见接住怪鸟的是一名大汉。 此人墨发浓密如戟,身形挺拔高大,袒露的上身刺满了诸般古怪邪异的刺青,双眼炯炯有神,灿亮发光,好似星斗。 借着月光瞧去,但见此人鹰鼻深目,非是中原人,身后还站着之前被海啸惊退的三尊,连同另两位波斯高手,周身之外俱是气机弥散,激的海面生出层层涟漪。 “看来咱们的人都已经死了。” 大汉背后斜斜负着一口巨大的弧月状弯刀,刀身漆黑,刀刃雪亮,在月下泛着冷芒。 也就在他们几人交谈之际,天地汪洋之间,一叶孤舟缓缓飘来。 舟上之人是名身着宽袍的老者,满头白发汇于脑后化作一条垂及脚跟的长长发辫, 舟船过境,船下浪涛尽皆平息,仿若化作一方明镜,倒影着天地,也倒映着明月。 “诸位来的好快啊。” 这人明明尚在远方,然说话的嗓音却能清晰无比的落于众人耳畔。 话起话落,遂见这艘小船竟借着群波翻浪卷涛之势,凌空跃起数丈,然后又似被一只大手兜住,极为轻巧无声的落回水中。 这个人一来,那三名一模一样的老者也都紧随其后,而且只敢低首垂目,恭谨无比的站着,仿佛三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宽袍老人微微一笑,“既是到齐了,那便动身吧。” 浪起浪落,只见顺着他们来时的方向瞧去,那汪洋大海之上,数艘巨大的宝船,仿若庞然巨物般自月下显现而出…… (本章完) ------------ 请假条 不是休息,有点纠结李药师的结局,改了一天,改的头大,让我理一下。 ------------ 297:扶桑剑客 朝朝日东初,夜夜月西沉。 灰蒙蒙的天色下,船上众人仿似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迫,神情紧张,少有人开口。 李暮蝉站在船头,看着手中不停飞转却始终不见停下的罗盘,平静的神情渐生波澜,自顾道:“看来这里应该是有特殊的磁场,所以才无法辨别方向。” 复姓司空的少年站在一旁,闻言心生好奇,接话道:“公子,什么是磁场?” 李暮蝉轻声解惑道:“磁石见过没?阴阳相吸,同性相斥,那股吸力和斥力有时便会影响这些物件。” 他语气稍作停顿,看了眼犹如死水般平静的海面,表面虽是无风无浪,内里却暗流涌动,便是海船推进起来都要较之先前更为吃力。 而且这一路驶来,水中暗礁林立,光是船只残骸都不知遇到了多少,端是凶险异常。 倘若常人闯入此间,恐怕不等熬到此处就已经船毁人亡了。 “确实古怪。” “李小子,既然这里号称有进无出,那昨天遇到的那些人是怎么出入的?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办法?” 整条船上,敢如此称呼李暮蝉的也就孙小红了。 “不错,”李暮蝉颔首,“那些人身穿避水衣,入海破浪来去自如,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的手段。” 除他守在船头,上官小仙还站在船尾,为的是提防那些人再次偷袭。 上官小仙本来孤身而立,身旁无人,不想忽闻一阵香风掠近,耳畔跟着冒出一个十分轻柔的嗓音,“你累不累?要不要歇息一下?” 李药师。 二女再见,没有半点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个笑容柔和,一个神情平和。 上官小仙笑道:“你可比那根木头更懂得疼人。” 李药师抿嘴一笑,却不言语,一双明眸轻轻转动,落向了面前女子的腹部。 上官小仙见对方看向自己的肚子,也跟着垂目望去。 不知不觉,已有隆起的迹象了。 “约莫四五个月了吧。”李药师柔声道,“你可要记得多修养,能不动手尽量别动手,小心动了胎气,凡事都交给那根木头就行了。” 她也学了上官小仙对李暮蝉的称呼。 听到这番话,再看着对方眼里的关切,上官小仙本是到嘴边的话蓦然咽下去大半,只轻轻“嗯”了一声。 李药师忽又笑问了一句,“你们也该成亲了吧?” 上官小仙沉默了一会儿,道:“快了。” 李药师点点头,视线一直不曾挪开,足足瞧了十几息才目露希冀且又好奇地道:“应该已经有动静了吧?” 上官小仙盯着李药师,看了半天,方才轻声道:“会动了,昨天在岛岸边还踢了我一下。” 说罢,她又说出一句令人意外的话,“你……要不要摸摸看?” “可以吗?” 李药师愣住,见上官小仙点了点下巴,旋即展颜一笑,伸出左手,小心翼翼地落向对方腹部。 碰触的一瞬间,两道蓬勃有力的心跳律动立时透过皮肉传递了出来。 李药师惊奇道:“两個?” 上官小仙笑了笑,“我上官一族的后代子嗣多是一母双胞。” 李药师高兴道:“起名字了吗?” 上官小仙摇头,“不过,那根木头说一个随他姓,一个随我姓。” 二人的对话自然逃不过李暮蝉的耳朵,见双方相安无事,他暂时放下了悬着的心。 如今发引千钧,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应付二人。 与此同时,船上的丁灵琳,还有孙小红,连同吴夫人也都悄然松了一口气。 只说时间一点点过去,端着千里眼的少年突然大嚷道:“你们快看,前面怎得这么大的雾啊?” 众人闻言远望瞧去,脸色俱是生变,就见前面的海域上竟飘着一团浓郁至极的雾气,遮天蔽日,绵延浩荡,真可谓是纵不知深浅,横不见边际。 这种地方,又遇海雾,岂非更添凶险? 李暮蝉瞥了眼阴沉的天色,下意识放缓了海船推进的速度。 此时,上官小仙倏然开口:“水里有人。” 李暮蝉“嗯”了一声,眼神掠动,扫过平静的海面,“看样子是在等咱们进入这片大雾呢。” “李公子,咱们后面好像有个人啊。” 开口的是吴夫人,神色有些紧张。 一行人扭头回望,但见来时路上,那海天相接的尽头处赫然多出一个十分不起眼的黑点。 少年急忙端起千里眼远望,很快便惊呼道:“是人,好像是个身穿白衣的扶桑剑客,就他一个人,踩着一艘小舟,来的很快。” 李暮蝉神情未改,看着前面的浓雾,淡淡道:“咱们进去吧……里面多半藏有古怪,都小心了。” 海船距浓雾越来越近,而那身后的白衣人亦是越来越近,众人甚至已能感受到一股非同小可的剑气正在逼近。 连上官小仙也忍不住凝声道:“锐旺冲霄,好生了得。” 他们要提防海里的暗礁,前行速度自然不能太快。 而那来者一人孤舟,横渡汪洋,自是无有顾及。 “看来这人便是那位能与飞剑客争雄的高手了。”丁灵琳惊呼道。 李暮蝉眸光一烁,不可置否地道:“形势逼人,是否真有比肩绝顶的资格还得另说。” 毕竟这些人声势浩大,高手如云,而飞剑客、李探花又都孤身一人,孰强孰弱,绝非一番交手就能断定,要顾及的东西太多了。 “来的好快啊。” 片刻功夫,那扶桑剑客已从一个微若尘埃的黑点变得清晰起来,白衣飘卷,额系绑带,怀中还抱有一口四五尺长的乌鞘剑器,动也不动,仿若一颗顽石。 人虽未动,轻舟却在疾行。 “想不到一个弹丸小国竟也能走出这等剑道奇人。”孙小红感叹道。 李暮蝉面露微笑,“这世上的奇人很少么?太多了。” 那人瞧见船上一行人即将驶入浓雾,忽往前一步跨出,脚下轻舟登时稳住,而后右手徐抬,几个女人孩子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见一抹难以形容的璀璨剑光一闪而逝。 恍惚间,那数尺剑光仿若化作一条翻飞的白龙,剑光乍亮,平静海面立时如遭截断,一道豁口笔直延伸而至,剑气纵横,大有斩断山海的架势,所过之处水雾冲天,嗤嗤之声不绝于耳。 但气势不凡,不代表手段就不凡。 “雕虫小技。” 眼见对方来势汹汹,李暮蝉右手轻轻探出海船,五指冲着海面凌空一搜,立见一缕水流分离上涌,落入手心,而后飞快凝成一枚冷光湛湛的冰锥。 手捻冰锥,遂见李暮蝉似笑非笑的屈指一弹,就听“叮”的一声,冰锥刹那破空,遥射船上的人。 再看那破浪而来的一剑,剑气纵横之际,却被一点寒星拦腰截断,登时溃散无形,涟漪随之消散。 而那扶桑剑客一剑斩落,面颊突地一抖,手中神锋顺势一横,已将冰锥当空拦下。 但碰触的刹那,随着冰锥粉碎,他整个人从头到脚,突然肉眼可见的凝出一层寒霜,便是口鼻中的气息也化作缕缕白雾,一股可怕的寒气瞬间席卷全身。 不过一息,这人便被冻结当场,化作一尊冰雕。 “死了?”少年问。 李暮蝉摇头,“没有,还算有点能耐。” 话起话落,那扶桑剑客身形一震,体外的寒霜冰渣瞬间化作齑粉。 可就在这时,就在即将驶进浓雾的时候,李暮蝉忽然气息一顿,缓缓眯起双眼,眼中眸光闪烁,仿若掀起狂涛巨澜。 “啊……这……这是……” 其他人也都神情大变,满目骇然。 但见扶桑剑客的身后,那海面上,无数密密麻麻的船影,连绵成一条黑线,将天海分割,缓缓驶来。 (本章完) ------------ 298:再遇叶开,雾中奇岛 “难道那些全都是朱大的人?” “是!” 听到丁灵琳的回答,孙小红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就凭那几艘宝船上的人,再加众多异族高手,莫说对付什么江湖势力,就算裂土封王,攻占诸如扶桑、金鹏王朝等小国只怕都非难事。 李暮蝉振衣卷袖,身前霎时劲风大作,将四面八方的浓雾驱散开来。 但这些雾气前脚刚被推开,不一会儿又再度蔓延而至,汇聚之下,船上众人连同周遭一切俱是飞快模糊,被淹没其中。 见此情形,李暮蝉蹙眉之余再度运转内力,挥掌将船上的浓雾扫清一空,趁机说道:“不要分开,尽量聚在一处,都到船板上来。” 等到众人依言照做,全都聚集在船头之后,李暮蝉方才沉吟道:“不一定都是朱大的人,倘若那位魔教初祖真就如咱们猜测的那样还活着,一定会有所布置。” “不错,”上官小仙接话道,“江湖之争,说到底无非明枪暗箭、机心诡计。那朱大尽管号令七海,权势通天,但阿修罗尊者好歹也是开宗立教的盖世奇人,定然也会留几招手段用于招架的。” 说话的功夫,刚才被驱散的雾气又都溢回来了。 看着眼前的茫茫大雾,李暮蝉若有所思,“或许这片海雾不是什么巧合。” 其他人还未明白其中的意思,彼此便都消失在了浓雾中。 “小心了。”李暮蝉轻声道。 他缓缓推进着海船,不知过去了多久,许是半盏茶,又像一盏茶,本来寂静无声的大雾中突然响起了掀浪的划水声。 上官小仙的声音自雾气中传出,“有人。” 李暮蝉也听到了,但他却轻声安抚道:“我知道,不用理会他们。” 其他人还在疑惑李暮蝉为什么这么说,不料水中的异响越来越多,多的就似鱼群起浪,又像是无数水鬼在水中翻腾,让人心惊肉跳。 不光有人,还有大鱼。 李暮蝉忽然明白为何那些人能在海中自由出入了。 丁灵琳有些沉不住气,尽量压低了声音,担忧道:“他们会不会凿船啊?” 话音刚落,所有人就觉船底传来一阵撞击。 李暮蝉却沉声道:“先别管。” “你,”丁灵琳原本还想开口,可张嘴却“啊呀”一声,羞恼道,“谁掐了我一下?” “是我。”上官小仙的声音跟着响起,“就你话多。” 孙小红有些无奈地道:“都这时候了,能不能别闹了。” 就在这时,水里的那些动静蓦然齐齐一寂,接着纷纷离了海船,消失不见。 吴夫人小声道:“它们好像都走了。” 李暮蝉道:“不是走了,是去对付朱大他们了。” 少年的声音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李大哥,不好了,船舱进水了,被凿了个大窟窿。” “知道了。”李暮蝉仿似早有预料,又好像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咱们弃船。” 此时众人忽觉面前的雾气如潮水般被迫向两旁。 李暮蝉大步走进舱房,将里面的被褥一掀,却见底下原来藏着一条小艇,“如今那些人无暇他顾,咱们正好趁机离开。” “不带干粮和水么?”孙小红担忧道。 “不带了,”李暮蝉看了眼大雾深处,“若我所料不差,这雾海中应该藏着一座岛屿,十有八九就是那位魔教初祖的藏身之处,咱们抓紧时间登岛,才能万无一失。” 他之所以有此猜测,是因为那些人就算水性再好,也不可能一直待在海里。而且这片海雾似乎也不是偶然形成的,至少不是今天才出现,不然那些人怎会提前匿在此处,早早候着。 小艇入水,一群人没有丝毫迟疑,纷纷跳了上去。 李暮蝉则是潜入水中看了一眼,不想上面雾海茫茫,下面的视野反倒清晰不少,其中礁石林立,涌动的暗流更是纷纷汇聚向一个方向,还有暗绳牵引。 “果然如此。” 见状,他再无犹豫,当即推动着小艇,沿着其中的暗绳直往尽头冲去。 而浓雾外面,此时隐隐传来极为惊人的响动。 “轰!” 一声巨爆陡然炸响,地破天惊。 “看来那些人已经交手了。” 声音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 李暮蝉泡在海水中,凭无相神功只似御波前行,推着小艇,比那些游鱼都要灵活。 吴夫人抱着吴明坐在艇上,满眼感激,感慨万千地道:“多谢李公子搭救,大恩大德,我母子二人没齿难忘。” 也无怪她会如此,毕竟过往所见的那些江湖人,一旦遇到威胁,哪个不是先顾自己,至于如她母子二人这等拖累,生死福祸哪有人问津。 偏偏李暮蝉这等凶名赫赫,邪名昭彰的魔道巨擘居然肯救她们,而且一救到底,吴夫人心中自是无比感激。 李暮蝉浮于水面,身形游转,闻言只是轻声道:“真要谢我,等回到中原再说吧。” 他又看向妇人怀里的吴明,这孩子野心大不大暂且另说,仅凭心智早开、心性迥异于常人,便注定了将来绝非池中物。 但究竟能飞多高,他还是有些期待。 甚至他还动过几次将此子收入门墙的念头,如若细加调教,将来或许…… “轰!” 思忖间,身后又是一声巨爆。 李暮蝉当即收敛心神,意味深长地笑道:“看来此处就是魔教初祖挑选的战场啊。那几艘宝船必然进不来了,就算不被炸毁凿破,也难闯过这些暗礁,就看船上的人有没有胆子闯进来,真要那样,胜负或许还有待分晓。” “嗯?小心,有人过来了。”上官小仙突然急声提醒道。 李暮蝉也看见了,就见那海面上有一条穿着避水衣的黑影正飞快游来。 他腾出一手正欲出招,不想一個声音猛地飘来,“啊,别动手,是我。” 这人一开口,丁灵琳和孙小红俱是惊喜交加。 遂见来人凑到近前,忙将脸上的面具揭下,除了叶开还能是谁。 见到众人,叶开也是激动不已,一双眼睛布满血丝,仿佛多日未曾休息了。 “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看到丁灵琳和孙小红俱是安然无恙,整个人如释重负。 上官小仙忍不住提醒道:“先别叙旧了,抓紧时间上岛。” 叶开点头,“不错,你们快跟我来,那些吃人的大鱼马上就要出来了。” 有人在前引路,小艇前行的速度登时更快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海面上的大雾逐渐稀薄,众人眼前的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 待到一行人定睛细看,无不大吃一惊。 却见这茫茫雾海中果真藏着一座与外界隔绝的岛屿,四面雾气环绕,犹若龙卷,远看仿似接天连地,端是奇幻瑰丽,不可想象。 但更令所有人感到震撼的是,就见海岛的上空居然飘着不少大大小小的石头,悬空不坠,似星辰流转。 李暮蝉看着天空悬浮的碎石,有些不敢确信地道:“这些似乎是……天外陨石?” 当初在孔雀山庄他就见过不少这样的东西。 叶开还未来得及回应,那大雾中突然飘来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就见整片海面上肉眼可见的溢出一团团殷红血色,无数巨大的背鳍自水中浮出,像是幽魂般穿行于血浪之中。 “嘶!” 众人眼皮狂跳,纷纷远离海水。 紧跟着浓雾中响起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 “啊!” “水里有鲛鲨!” …… (本章完) ------------ 299:天授剑法,剑道奇才 “好家伙,这些鲛鲨难道是有人故意喂养在此处,用作护岛之用的?” 众人全都瞧得心惊肉跳。 李暮蝉又回望了一遍脚下的海岛,发现这座岛屿似乎罕有人烟,居然是一座荒岛。 其他人见海面血浪翻滚,下意识就想入岛躲避,却听叶开忙道:“千万别进去。” 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叶开娓娓道来:“这片大雾中有不少这样的小岛,但只有一座才是那些人真正的藏身之处。其他的要么遍布毒虫,要么遍布陷阱,亦或是被这种海中恶兽所包围,极为凶险……一旦闯进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说罢,叶开突然张嘴吹出一阵哨声,像极了鸟叫。 便在众人疑惑之余,却见岛上的丛林中掠出一道人影。 那是个黑裙女子,肤色冷白,发色如墨,然一双眼眸却是绿色的,鼻梁高挺,红唇似火,当真冷艳脱俗。 见是异族女子,几人俱是心头一凛,不想叶开又急忙说道:“别动手,她是自己人。” 那女子瞧见叶开,面上顿时一喜,几步赶到近前,关切道:“叶大哥……他们是谁?” 叶开笑道:“他们是我的朋友。” 女子瞧了眼李暮蝉等人,点点头,“小女子阿羞,见过诸位。” 见丁灵琳脸色不善,叶开当即解释道:“若没有阿羞姑娘,我与飞叔叔恐怕都得葬身大海,多亏了她施以援手,我们才能幸免于难。” 众人相顾一笑,又看看叶开,不想这人就算到了海外,人缘运气还这么好,遇事总能化险为夷。 李暮蝉道:“飞剑客呢?” “不知,”叶开摇了摇头,苦笑道,“他让我在此暂作躲避,自己不知去哪儿了,我也是这几天恢复了伤势,打算出去一探,哪想刚趁乱游出去就遇到了你们。” 与此同时,海面上的动静越来越大,惊爆声,喊杀声,还有惨叫声,诸般动静交织在一起,从四面八方传来。 嗅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李暮蝉突然抬手虚按,就见一条摇身摆尾的巨大鲛鲨冲破大雾,径直朝他们撞了过来。 李暮蝉左手轻轻一推,飞来的大鱼瞬间坠回海面,噗的散作一团血雾。 但他的眸光却在闪烁,而后扬眉一笑,视线扫过幽深的海面,轻声道:“你们先离开吧。” 原来那条大鱼在飞起之前就已经死了,而且也不是自己撞出来的,是被人凭强劲内力给挑出海面的。 有高手追来了。 “万事小心。” 叶开等人不多迟疑,转身便跟着那名叫阿羞的姑娘沿着岛岸快步离开,最后消失在了一块岩石后面。 李暮蝉则是若有所思的回望了一眼,然后又似笑非笑的站在一块礁石上,垂目看向脚下的幽深海底。 浪起浪落,即便是再浓郁的血色也很快被冲散了。 不少残肢断臂,连同一条条满身窟窿的死鱼被冲到了岸上。 大浪激起,却见那碧幽幽的海水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双难以形容的眼睛。 这双眼眸孤漠幽冷,像是一缕幽魂般正盯着李暮蝉。 李暮蝉也在看着对方,这人甫一现身,周身五丈以内的鲛鲨居然不知不觉已经死了。 他居高临下的瞧去,忍不住笑赞道:“啧啧啧,入海能搏鲛鲨的人物,真是难得一见。若是放在中原武林,估摸着也能得个什么‘水中龙王’的称号,横行水道,金老七只怕都得甘拜下风。” 李暮蝉且说且行,走到岸边,挥手间已将几个飘上岸且还没有死透的人给了结了。 “哗!” 水浪翻起,但见漫天水花猝然被一分为二,无声而断,就连大浪都为之开合。 更令人吃惊的是,那水中居然走出个人来。 这人不是别人,赫然就是刚才追击他们的那名扶桑剑客。 十有八九是看到了他们的船,又摸索出了水下的暗绳,这才一路追击到此。 李暮蝉眸光微动,却是瞥见对方那一步一稳的步伐。 “还未请教?”他道。 扶桑剑客一袭白衣,步步登岛,手里还拿着他那口五尺来长的剑器,一双眼睛更是锐利非凡,似能射出剑光,迫人眉睫。 不想白衣剑客不悲不喜地道:“人死成尘,要名何用?” 他忽然从怀里取出一物,那是一幅画像,李暮蝉的画像,不止一個,还有诸如李寻欢、飞剑客等人的画像。 “你就是李暮蝉?” 白衣人对比了画像,确认无误之后,眼中精光已在汇聚,面上隐隐露出一抹痴态,痴于剑,痴于敌,痴于武,却是一个武痴。 “我自幼是在海边长大,一身剑法取于风浪,成于风浪,可搏鲛鲨。后遇朱大,自他那里阅尽中原诸般名家剑典,自此始悟剑道,横行七海……”这人缓缓破海而出,走上岸来,“今日有幸遇见中原武林的魁首,还请不吝赐教。” 李暮蝉只觉此人身上忽然升腾起一股惨烈气机,痴狂冷厉,酷烈的令人窒息。 就见他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道:“好吓人的架势。凭风浪自悟剑法,岂非就是天授?厉害,厉害。” 李暮蝉尽管嘴上说着厉害,可脸上不见半点变化,“中原武林后起之秀中恐怕还真找不出几个能与你在剑道一途相提并论的。” 二人相对而立,扶桑剑客神情不改,眼里仿似只剩李暮蝉一人,对其他一切皆不为所动,“找不出几个,那便说明还是有人可与我一战。” 李暮蝉点头,“自然是有。” 白衣剑客嗓音一沉,“谁?” 李暮蝉笑道:“就算我告诉你,你也没机会去中原了,因为你今天已不能活着离开。” 白衣剑客眼中的寒芒隐隐一凝,“若你能让我败的心服口服,死又何妨?” “好,果真不俗,”李暮蝉收敛了笑容,“我若胜伱,可否将李寻欢等人的下落告诉我?” 白衣剑客冷冷地道:“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 李暮蝉颔首,“好,我就让你……败!” 话音甫落,他突然呵呵一笑,双臂一振,整个犹如一只蝙蝠般凌空冲天飞起。 而在那海面之下,忽有数道人影急掠而出,正欲向李暮蝉偷袭。 白衣剑客面无表情,掌间忽有剑光乍现,横空一过,那几人瞬间倒毙在海水中,胸口绽放出一团鲜红血色。 而那剑光一剑毙敌之后,剑势调转,亦是冲天飞起,直追而去。 (本章完) ------------ 300:斗剑 雾海翻腾,风云浩荡,天地之间,上无所系,下无所依,然其中竟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石浮空不落,流转不坠,岂非惊世奇景? 但更奇的是,却见两道身影平地拔起,直射长空,出入于云山雾海之间,相竞互逐,仿若飞仙临尘,惊世骇俗。 李暮蝉提纵起落,身法变幻无穷,一面留意着身后敌手的杀机,一面留意着岛上的变化。 茫茫雾海中,却见一个巨大的阴影轮廓若隐若现,那是一艘宝船,但船身已经破损,似被火药给炸开的,上面还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焦烟。 李暮蝉原本还想找寻上官小仙等人的踪迹,但他忽觉身子一轻,面上当即露出异样。 此时此刻,已经有人靠岸登岛,涌入丛林。 外面虽说已至深秋,但这里面却草木繁茂,百花争艳,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杀啊!” 这些人像是在海中吃了大亏,一个个满身血污,如今一上陆地,当即满目凶光的涌入丛林,急着杀人泄愤,报仇雪恨, 但无一例外,这些人全都和泥牛入海般再无动静传出,死的无声无息。 而李暮蝉与那白衣剑客也都停了下来。 他们已是到了海岛的背面,但见这后面居然什么都没有。 没错,确实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大如深渊般的裂隙,将整座海岛从中截断,仿若天堑鸿沟,横绝一切,深不见底。 而在裂隙的另一边,是那始终翻滚不散的雾气。 不,不应该是截断,而是像极了遭到重击后四分五裂的瓷器。 李暮蝉越看越是诧异,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岛,准确的说应该是某座海岛的一部分。 他又看向头顶的那些陨石碎片,心中不禁有了猜测。 或许很多年以前,在遥远的过去,曾有一颗天外陨石落在此处,将一座海岛砸的四分五裂,然后化成数座碎岛,彼此离散,方才造就了今时今日这般奇景。 至于这些碎片为何浮空? 李暮蝉腰间的双刀给出了答案。 刀在轻颤,仿似有一股无形奇力在排斥牵引。 这让他不禁联想到了孔雀山庄内那座暗含磁石的矿山,想必这海岛之下亦是如此。 李暮蝉笑着将双刀解下,倚着一旁的大青石放下。 白衣剑客也感受到了自己手中剑的变化,单掌一压,长剑登时直直没入土石之中,立在一旁。 二人四目相对,手中皆已无剑。 但他们目光相撞之际,天地间忽有阵阵清风拂过,掠过青山,卷过花丛,惊的竹林簌簌作响,连雾海都为之翻腾。 发丝飞扬,衣袂卷荡…… 忽然,清风化作凛冽飓风,自两者之间呼啸挤过。 漫天花叶冲天飞起,白衣剑客探手一抓,手中已多出一柄剑来。 确实是剑,那是一截桃枝,桃枝在手,无鞘无刃,然却剑气纵横,剑风嘶嘶作响,仿佛本就是一柄绝世神锋。 李暮蝉的手里也多了一柄剑。 一截翠竹落入掌中,以竹代剑。 对于这等剑道狂人,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以剑迎敌,让其输的心服口服。 白衣剑客率先出手,一手捏剑指,一手振腕,桃枝之上,立见凌厉剑意透出,孤傲横绝,独步当世。 这人不光抖腕,还在出剑,左手剑指轻拂,那桃枝上的几片桃花登时分作先后左右破空直逼而至。 李暮蝉转腕挥竹,竹影忽左忽右,上戳下点,信手拈来已将那几片桃花打下。 然飞花迷眼,李暮蝉竹剑方出,眼前飞起的漫天花叶间,一截桃枝似搅动大浪般从中探出。 桃枝轻巧凌厉,倏忽一至,已在李暮蝉面前咫尺。 李暮蝉瞧着眼中飞快逼近的剑影,脚下未动分毫,眼神亦是未变,手中翠竹仿似异峰突起般自下往上扫向对方手腕的太渊穴。 白衣剑客眼见如此,临阵变招,手中桃枝变刺为削,回身一转,剑气横扫,漫天花叶刹那被从中截断。 李暮蝉面上波澜不惊,右手握着翠竹,竹影凌空一点,却是不偏不倚,点在了那扫来的桃枝上。 两剑相遇,明明不过断枝翠竹,却击出一声沉闷异响,仿似敲响了一面大鼓。 “嘭!” 一剑落罢,二人周身之外气劲涌动,狂风大作,无形剑气弥散四野,断木留痕。 白衣剑客手中桃枝忽起变化,无形中似有气劲流转其上,引来无数飞花飘叶盘旋不落。 李暮蝉已能感受到其中的玄妙。 交手一瞬,但见此人运剑起剑,那漫天飞花飘叶随之急转,仿若一個无形的漩涡,不但能约束李暮蝉的动作,还能令自己的剑势更为凌厉,简直如鱼得水,又似推波助澜。 而李暮蝉做的就只是招架,手中竹影无有变化,然每每点出,或左或右,或上或下,总能将对方的剑招半途截住。 白衣剑客越往后,剑意愈发磅礴,剑气如那层层涛浪,越来越强,出剑更是越来越快。 不过几招起落,李暮蝉面前只似幻化出数十道剑光,笼罩他周身要害,快的忘生忘死,只余剑气,竟是难见人影,难辨剑影。 感受着那铺天盖地落下的无穷杀机,李暮蝉手中翠竹再度点出,漫天剑影顷刻化作一截桃枝。 白衣剑客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方才发现,从刚才到现在,面前这尊大敌竟然未曾挪动一步。 白衣剑客忽然后撤,落于十数步外,手中桃枝一牵一引,漫天花叶顷刻似洪流般汇聚而来,如龙凤盘旋,似涛浪流转,绕身飞旋,围着那桃枝而动。 “你还不出手?” 原来从始至终,李暮蝉都是以攻代守,没有主动出击。 白衣剑客有种错觉,他就是再出一千招,再刺一万剑,也绝难突破这截翠竹。 李暮蝉点点头,“献丑了。” 他终于动了,往前跨出一步。 白衣剑客手中桃枝亦在此刻凌空刺出,刹那间,那汇聚而来的飞花飘叶齐齐一颤,如剑横身,剑气横贯而出,无数花叶紧随其后,锋芒暗藏,杀机内敛,犹如万剑齐飞,又似洪流般狠狠撞向李暮蝉。 这一记杀招祭出,遇石石碎,遇木木摧,所过之处,无不千疮百孔,飞花如剑,可斩人头。 但落在李暮蝉的身上,飞花还是飞花,锋芒无用,杀机无功,宛如洪流遇阻,纷纷散向一旁,飘落在地。 李暮蝉迎着面前的可怕洪流,衣衫寂然,神情平淡,步步行进,而后在白衣剑客僵硬的神情下,手提翠竹,轻轻在对方的眉心点了一下。 翠竹点落,一团无形气劲瞬间溢散开来,漫天花叶所汇聚的洪流寸寸瓦解。 (本章完) ------------ 301:岛上留字 剑起剑落,招起招落,飞花已散,飘叶全无,白衣剑客眼皮轻颤,眸光垂落,却见手中桃枝竟随风而散,仿若一缕扬沙般飘远。 李暮蝉手握青竹,轻赞了一句,“果然不俗。” 话音方落,那翠竹之上立时传出“咔咔”轻响,多出一道裂痕。 胜负已见分晓。 李暮蝉直截了当地道:“见过沈浪么?” 白衣剑客还瞧着握剑的右手,神情先是挣扎,而后变得平静,最后是淡然。 他握紧了右手,握紧了半截桃枝,哑声道:“一年多以前曾有神秘高手潜入过宝船,还取走了几瓶药师炼出的药,或许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第二个问题,”李暮蝉眼神晦涩,接着问道,“朱大呢?” “不知。”白衣剑客回答的极为干脆,但随后又补充道,“他行事向来诡秘,通常多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就算我告诉你了,也难保那人是真是假。” 只此两问,李暮蝉口中再无后话,而是放下了手里的翠竹。 白衣剑客抬眼,道:“不是还有第三个问题么?” 李暮蝉双眸明净,如能洞悉一切世情,轻声道:“你都没见过朱大,第三个问题不问也罢。” 言语至此,白衣剑客若有所思,遂扭头看向身旁的神剑,伸手轻抚过剑鞘,大有自绝剑下的意思。 李暮蝉拾起自己的双刀,慢悠悠地道:“你剑道尚未达至极境,前路犹有余地,且年纪轻轻便能悟得这等非凡剑法,如若不死,将来或能妙参天理,窥得无上剑道。” 白衣剑客眼泊一颤,却不言语。 李暮蝉跟着幽幽一笑,“千万别多想,我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这天下高手杀一个少一個,中原的绝顶高手都快被我杀光了。何况这一役无论谁输谁赢,当世绝顶必然有人陨落,我留你剑道大成,再来中原战我。” 白衣剑客紧了紧握剑的右手,正欲开口,可双眉一拧,目光急转,径直看向不远处的一座矮山。 山下大浪飞激,山上则站着不少人。 为首之人身形魁伟,背负一口有些夸张的巨大长刀,刀身弯曲如弧月,正环臂而立,冷笑睨来。 “呵呵,输赢生死,败就是死,”此人极为健硕,满身刺青,一头墨发犹若狮鬃般迎风而起,声若巨雷地道,“这人所练就的神功恐怕就算你再苦练十几二十年也绝无胜算……嘿嘿,依我看呐,倒不如现在自尽算了。” 来者满脸戏谑,虎目大张,身后还站着不少波斯高手。 “对了,我知道朱大去哪儿了,”大汉突然看向李暮蝉,嘿嘿笑道,“听说你也算一代枭雄,怎得干大事的时候还要带上女人啊?朱大岂能放过?估摸着已经遇上了。” 李暮蝉看着对方,面上神情丝毫未有变化,而是有些不太确定地道:“你是……阿修罗尊者的人。” 他言语稍顿,但眼神却十分笃定。 大汉面上的笑容先是一僵,跟着眯眼怪笑道:“伱说的话我怎么有些听不懂啊?” “呵,”李暮蝉袖手而立,轻声道,“朱大既是连自己人都提防,俨然早就察觉到了什么,偏偏你们这些人还天真的以为一切天衣无缝,真是蠢到家了。好歹那也是个活成人精的老狐狸,怎么着也该有点戒心才对。” 大汉的脸色立马生变,有些阴晴不定起来。 李暮蝉接着叹道:“我若是你,现在只会抓紧时间离开这里,兴许外面现在已是重重包围,咱们这些人都得死。” 大汉死死盯着李暮蝉,狞笑连连,对视片刻,忽然转身就走,“先退出去。” 当真来的快,退的也快。 白衣剑客看的沉默了下来,他本以为难免一场恶战,不想这些人居然三言两语就被李暮蝉说退。 李暮蝉见这些人居然真就十分干脆的退走了,不尽莞尔失笑,“蠢蛋。” 白衣剑客有些回过味来,“你是诈他们的?” 李暮蝉笑道:“不全是,但没想到这些人这么不经吓,居然真就退了。” 他说罢不见犹疑,几步跨出,竟然直朝那深不见底的巨大裂隙走去。 “你,自便吧。” 留下一句话,李暮蝉纵身一跃。 那白衣剑客犹豫再三,反身竟也跟了下去。 翻腾的雾海中,但见李暮蝉衣袂倒卷,体外雾气缭绕,紧贴着一侧绝壁,凭内劲吸附着山石,徐徐下沉,视线则是在飞快打量四周。 那白衣剑客紧随在后,然却一言不发,始终跟着。 李暮蝉有些惊奇,“你跟着我干什么?” 白衣剑客冷淡道:“我这人平生从不欠人东西,但现在我却欠了你一条命,就得还。” 李暮蝉无奈一叹,“所以你要做什么?” 白衣剑客道:“跟着你。” 李暮蝉挑眉道:“可我不需要你。” 白衣剑客还是那副冷冰冰的口吻,“那我就等着你需要我,至少在返回中原以前,我都要跟着你。” 李暮蝉叹了口气,“你几岁了啊?怎么执拗的像个小孩子。” 白衣剑客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十九岁。” 听到这岁数,李暮蝉忍不住重新瞧了瞧对方那张脸,然后呢喃道:“十九岁?怎么瞧着比金老七那厮都要老成。” 十九岁的剑道奇才,放在中原武林,也足够惊天动地了。 白衣剑客语调一沉,道:“十九岁在扶桑都早已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了。” 李暮蝉见状不再多说,“随你的便吧。” 白衣剑客却忍不住道:“你觉得下面会有你要找的人?” “不知道,”李暮蝉停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向下稍加打量,嘴上自顾自地道,“我只是出于好奇下来一探究竟罢了。还有我适才观察过,这座海岛上到处遍布机关陷阱,压根没有活人居住的痕迹,而且又有那些鲛鲨护岛,可谓凶险异常。” 白衣剑客道:“既然如此,那就更不可能有人了。” 李暮蝉轻轻一笑,“这也不对。有时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才是最安全的,何况我对此处也颇为好奇,探上一探又有何妨。” 毕竟放眼整片海域,凭朱大那般横行七海的势力,这雾海中的几座碎岛虽看似凶险,但却要比外面那些荒岛还要安全。 想来这些年朱大他们应该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沈浪等人,而且还以封锁包围之势向内收拢,那便说明沈浪等人极有可能就藏在这片雾海之中。 而且朱大此次倾巢而动,看似冲着他们来的,实则也有借机将沈浪等人逼出来的意思。 加上飞剑客居然等不及的将叶开留在此处,提前离开,便说明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这下面也不知是不是连接大海。” 但见李暮蝉低声自语了一句,身形再展,径直飞扑而下,整个人凌空虚渡,贴着山壁飘忽下坠。 罡风倒卷,雾气上涌,二人一前一后,直直下坠六七十丈,终于再度停下。 非是到底了,而是他们看见了几个字。 “这……这是……字?” 李暮蝉身形剧震,眼中神华刹那暴涨,直直望着面前的石壁,看着石壁上纵横交错的痕迹。 那是剑痕。 几道剑痕曲折变化,又似银钩铁画,汇成几个连风雨都难消磨的字迹。 “沈浪携妻友到此一游!” (本章完) ------------ 302:水中火,石中洞 “果然来过。” 李暮蝉离了绝壁,振臂腾空,似飞鸟般当空盘旋数圈,将那石壁上的字迹尽收眼底。 白衣剑客也看见了,但他看的不是字,而是那一道道剑痕,呆愣当场,如痴如醉,如癫如狂。 这山壁饱经风雨洗磨,又经水雾侵蚀冲刷,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春秋寒暑,然这剑痕竟还清晰可辨,剑意犹存,委实非同小可。 与那些跻身神魔一流的绝顶高手不同,此人于剑道一途似已达另一种境界,字里行间飘逸潇洒之气几能令观者杀心消弭,趋于平和。而且压根不像什么横绝古今的绝顶高手、前辈高人,反倒像极了那些初入江湖的少年子弟、年轻侠士。 李暮蝉看着上面顿时字迹,不禁叹道:“初心不改么?好生了得。” 这翻云覆雨的江湖,谁人不是自尔虞我诈中成长起来的。 活着对有些人来说或许不难,难的是活着还能不改初心,始终如一。 李暮蝉猜测道:“或许飞剑客已经看过这些字了。” 说罢,他收回目光,准备回到岛上。 但就在李暮蝉目光挪转之间,却是鬼使神差的向下看了一眼。 二人已接近裂缝的底部,下面海水倒贯,雾气似乎也是由此而来。 李暮蝉忽然顿住身形,眼中露出思忖之色,旋即眸光骤凝,竟再度飞身往下。 这一次他一沉到底,踏浪凌波,身如蜻蜓点水,于水面上飘出一截。 白衣剑客见他不住来回扫量,忍不住问道:“你在找什么?” 李暮蝉道:“不对。” 什么不对? 他目光灼灼,轻声道:“那句话不应该在那里。” 见白衣剑客有些没听明白,李暮蝉接着解惑道:“字是给人看的,但为何要留在这里?” 白衣剑客道:“或许是和你一样的原因,出于好奇下来一探呢。” 李暮蝉立于海水之上,步伐轻巧,如履平地,“也许吧,但你没留意我话里的意思,我是说,他是留给谁看的?” 白衣剑客面无表情地道:“或许只是一时兴起。” 李暮蝉笑道:“跑进这种遍布凶险的荒岛还能有什么兴致?别忘了他可是身陷险境,还遭朱大追杀,如此就更应该隐匿自身才对,怎会留下这么一句话。” 话到这里,李暮蝉游走的目光也停下了,视线垂落,若有所思地看向脚下的海水,十分肯定地说:“他是留给别人看的。无论是他的敌人,还是他的朋友,看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都会觉得他只是来过这里,绝不会多想,然后离开。” “可还是被你发现了,”白衣剑客眼神一烁,又意味深长地道,“你们中原人都这么善于洞悉人心么?” 李暮蝉轻声道:“我只是比较特别而已。” 白衣剑客也看向脚下的海水,这海水居然是热的,阴阳相激,水火相射,如沸水般溢散缕缕水气,“难道在水底?” 李暮蝉目光不移,沉声道:“我也不能肯定,但既然岛上无藏身之处,这裂隙又壁立万仞,好像就剩此处了。倘若猜错了,那就只能去其他几座碎岛瞧瞧,或许飞剑客就是因为此事才离开的,就是不知他有没有潜入水底一探。” 这海水近乎沸腾,水里的温度只会更甚,就是等闲江湖高手也不敢有半点尝试下潜的念头。可越是如此,李暮蝉越觉得有必要下水。 他周身气机涌动,雄浑澎湃的内力登时化作一股滔天寒气,转变成一身惊天动地的寒功。 明玉功。 而他脚下海水已在劲力的搅动下飞快急旋起来,水面开始下沉。 “你留在上面。” 李暮蝉留下一句话,遂抬指一划,但见指劲过处,面前分浪开海,海水无声卷向两旁。 只在白衣剑客的注视下,他一步挤入水中,仿似游鱼般潜向水底。 李暮蝉本以为下面会昏暗无光,但哪曾想水中竟然散落着不少光点,仔细看那分明是一块块不知为何物的奇异碎石,遍布各处,水底还隐有红芒流淌,无数气泡不住上涌,水中生火,端是神异非常。 他暗自以明玉功的寒劲护住全身,于沸水中一番找寻,却是惊奇发现,这下面似乎是一个盆底状的巨大深坑,光秃秃的一片,莫说鱼类,就是珊瑚海藻都看不见。 见摸索了个大概,李暮蝉这才露出水面换了两口气,然后再次下潜,贴着山壁游走起来。 倘若下面暗藏玄机,那只能是以这座小岛为凭依。 李暮蝉一路下沉,一路前行,中途又换了数次气息,往右游了一大截,终于是在一处极为隐蔽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洞口。 那洞口仿佛天然形成,不大不小,形如井口倒盖,里面还外溢着一股暗流,冰冷刺骨,令周遭海水都变得温热起来。 李暮蝉眼神一亮,哪有迟疑,无相神功稍一施展,立时自洞口游了进去。 只见这洞内蜿蜒扭曲,但却不长,四壁十分光滑,且洞中暗流越来越寒气逼人。 游了约莫十几息,李暮蝉忽见头顶多出一片光亮,当即收敛气息,悄然自水中滑了出来。 等他探出水面,却见外面原来是一口寒潭,寒潭一端引向外面的海水,一端似乎接向岛内。 而此间…… 等李暮蝉定睛细瞧,神色不由一变。 原来此间竟是一处天然的石室,其中并无太多摆设,只有一张被人凿出的石床,和一对石桌石凳,桌上还有尚未腐坏的鲜果,连同未曾喝完的酒水。 但让李暮蝉真正色变的是,那石床上居然躺着一个女人。 此人貌有中年,眼角生有细纹,但保养极佳,看上去约莫而立的岁数,从头到脚隐泛寒气,俨然是练就了明玉功。 但这人却面无生机,唇齿紧闭,完全瞧不出半点活人的模样,就只是静静躺着,如在闭目安睡,又好像早已死去。 可说来也奇,明明不似活人,李暮蝉却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生机。 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上前一试,见对方没有半点反应,遂搭腕号脉,探查起了对方究竟是生是死。 “奇怪,生机犹存,然又似无根之木,半生半死,却又不生不死,莫非……” 李暮蝉正自呢喃,身后忽听一道冷厉嗓音幽幽响起,“沈家的明玉功从不外传,你是如何练就的?” (本章完) ------------ 303:高人 这道嗓音可着实起的突兀,即便李暮蝉也未能事先发觉,号脉的左手为之轻轻一颤。 他没有失惊妄动,手还搭在女人的皓碗上,也不曾回头,只因身后已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杀机正似一柄利剑隔空逼来,牢牢锁定着他。 这股杀机之强,就是在他过往所遇敌手之中也能首屈一指,而且犹为诡异,飘忽莫测,竟一时难辨方位,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李暮蝉不慌不忙,仍然探查着女人的脉搏,旋即有些意外地道:“原来曾经受过重伤。” 身后那人倒也没有急于动杀心,而是话锋一改,冷笑道:“还有什么?” 李暮蝉略作沉吟,轻声道:“世上有三味奇药,除了长生药和菩提舍利,剩下的西方豆蔻则是可令活人肉体的一切活动机能停滞,陷入一种近乎死亡的沉眠。” “只是,”他眸光闪烁,有些不解地道,“此人体内伤势似乎在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愈合着,这却有悖于西方豆蔻的药性,不知何故。” 那人轻笑了两声,悠悠然地道:“知道的还不少,果然是有备而来,你且回过身来。” 李暮蝉神色如常,回身瞧去,就见那张石凳上赫然坐着一个人。 此人身着一袭宽大青袍,白发披肩,袍角拽地,一张冷白的面颊上已能看见几分沧桑老态,但从眉眼间还能依稀瞧出对方年轻时的俊逸。 李暮蝉扫了眼对方身后的石壁,才发现原来还有一道隐门,里面飘散出一股奇异药香,分明另有空间,还流通着空气。 那人好像也很意外李暮蝉居然能通过寒潭潜入此间,眼神愈发冰冷,浑身上下还隐隐透着一股邪魅,苍白纤秀的两手则是拢于袖中,一双幽暗深邃的厉目正直勾勾地盯着李暮蝉。 对视间,青袍客忽然眯眼问道:“小子,你是从中原来的?” 李暮蝉道:“是。” 青袍客轻蔑一笑,“我不管你是从哪来的,我只想知道你这明玉功是跟谁学的?” 谈笑中此人周身无风自来,额前几绺凌乱的白发下,一双眼眸蓦然绽放出两团如能勾魂摄魄的幽光,似是要直直落向李暮蝉的心里。 摄魂之法。 李暮蝉稳坐不动,视线直迎不必,轻轻地道:“前辈大可不必如此试探,我可以告诉你,这门功夫是由公子羽带到中原的。” 青袍客半开半阖的双眼徐徐睁大,周身气机愈发狂乱,粗声道:“他人呢?为何不是他来找我们?” 李暮蝉叹声道:“他来不了了……早在半年以前公子羽就已经死了。” “什么?”青袍客先是有些怔愣,然后嗓音一拔,目中盈满杀机,一字一顿地道,“那你又是谁?难道是你杀了他?” 李暮蝉坐在石床旁,别看这里极为隐蔽,然头顶四壁却镶嵌着不少发光的奇石水晶,令此间通亮如昼。 “鄙人李暮蝉,乃现今中原十三省武林道的魁首。” 听到这话,青袍客的眉头随之一皱,面无表情地道:“看来我真是在这里待的太久了,没想到青龙会竟又出现了你这等不可一世的绝顶人物……可惜,竟然甘为棋子,任人摆布。” 李暮蝉失笑,“前辈误会了,青龙会除却海外的这一支,于中原武林已尽数覆灭,为我所败。” 青袍客双眼大张,跟着嗤笑连连,道:“就凭伱?” 李暮蝉颔首,“就凭我。” 青袍客毫不客气地道:“凭什么?” 李暮蝉将双手自袖中吐了出来,温言道:“凭我这双手。” 青袍客看着那双手,看着那双纤秀白皙的手,眼神已在不住闪烁,多是讥讽之色。 可这一切都在李暮蝉伸出食指的刹那戛然而止。 但见那食指徐徐伸向半空,如捺似按,又像一柄出鞘神锋,冲着寒潭凌空点了一下。 一指点出,遂见寒潭里的潭水竟然缓缓流转而起,飞旋不止,而且水面越升越高,却始终未见半滴溅落在地上。 再见李暮蝉的食指缓缓开始绕转,那潭水当即如附骨之疽,又像抽丝剥茧般延伸而至,如龙蛇游走,当空横跨三两丈之距,绕上了那一截指尖。 看到这一幕,青袍客的脸上终于露出动容之色。 李暮蝉的手指还在搅动,指外一缕涓涓细流急旋不止,尽头则是勾连着整个寒潭,食指每转一圈,那寒潭中的水流便要跟着绕上一圈。 不过几个呼吸,那缕细流已不可思议的延伸变长了数倍,像极了一条无色缎带,在半空飞旋急舞,却始终悬空不坠,随指而转。 潭水仍然源源不断的被引出,李暮蝉始终端坐着,而后食指再度凌空一点,那缕细流立时当空盘旋数圈,重新落回了寒潭。 此刻再看,石室内如有一条水龙游腾,奇幻瑰丽,出于寒潭,落于寒潭,足足维持了十数息,那出水之龙方才露出龙尾,尽落潭中。 刹那,漩涡不见,激流已平。 青袍客看着寒潭,呢喃道:“只手搅翻汪洋海,纵观整个江湖,也就当年沈天君的那双……嘶……” “小子,”他忽然眯眼紧盯着李暮蝉,“你这双手难不成就是?” 李暮蝉道:“在下不才,无意中得了沈天君的传承,窥得了四照神功的练法。” 青袍客这下是深吸了一口气啊,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唉呀,这可是连沈浪都没找到的东西,居然被你给练成了。” 他脸上虽是在笑,可眼中全无半点笑意,“你是为了杀我们?还是为了杀他们?” 他们,说的当然就是朱大。 青袍客也懒得再试探了。 眼前人身兼明玉功与四照神功两大惊世绝学,真要动手,莫说是他,就算沈浪当面也不见得能稳稳制住此人,索性干脆一点。 李暮蝉笑道:“前辈尽管放心,我与沈家也算结了不少情分,此行便是为了探寻你们的下落,顺便以绝后患,铲除那些青龙会余孽。” 见青袍客只是冷笑,并不接话,李暮蝉又瞅准时机提醒道:“看来前辈还不知道,此次小李飞刀李寻欢,连同白飞飞与沈浪之子皆已赶赴这里,还有你的外孙女,也都在外面呢。” “李寻欢?”青袍客双眼圆睁,但突然又大笑起来,面上充斥着一抹邪魅嚣狂,“小子,我这一生从未娶妻,何来血脉后嗣?满嘴假话,受死。” (本章完) ------------ 304:千面公子 眼见这人起身就要动手,李暮蝉忽侧过身体。 只因他身旁还有个女人。 青袍客厉笑不止,眼中杀机滔天,沉声道:“小子,你若以为凭她就能拿捏我,那就大错特错。我横行无忌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儿呢。” 李暮蝉有些无奈,“你要我怎么说才肯相信?你在外面真有个外孙女。莫不是你露水情缘太多了,自己都记不清了?不妨好好想想,什么婢女丫鬟,亦或是宠姬爱妾?” 经李暮蝉这么一提醒,青袍客神情微变,暂时按下杀心,眼神阴晴不定地自顾道:“难道是……” 李暮蝉笑道:“想起来了?” 青袍客眼睛一抬,冷声道:“你是否已知道我是谁?” 李暮蝉温言道:“前辈应该就是当年的‘千面公子’王怜花吧。” 听到这个称呼,青袍客怅然一笑,“哈哈哈,多少年没听过这四个字了。” 笑声尚未落罢,此人语调忽又转轻,问道:“那孩子叫什么?” “李药师。”李暮蝉道。 “李药师……李药师……”王怜花闭眼将这個名字呢喃了数遍,“姓李,应该没错了。” 这人神情复杂,怅然中又带着唏嘘,还有一抹悲痛。 “可怜羽儿竟然就这么死了。” 这说的却是公子羽。 “他是怎么死的?” “是与朱四同归于尽的。” 王怜花听完陷入了沉默,半晌过后才开口道:“我相信你了。非是我太过疑心,而是月前有人登上此岛,于外面盘桓多时,我唯恐有诈,这才不敢轻信。加上今日那些人登岛,我倒是不惧生死,可出去与之一战,但我这一走,沈浪、熊猫儿迟迟未归,朱七七又该如何?” 原来石床上的女人竟然就是沈浪的发妻,朱七七。 李暮蝉疑惑道:“或许盘桓之人是友非敌呢?” 只因他想到了飞剑客。 岂料王怜花十分肯定地道:“不可能,那人来意不善,分明已经洞悉了吾等的藏身之处,只是一时未能找到入口罢了。” “不是飞剑客,”李暮蝉心念急转,很快便冒出另一个念头,“如此说来,岛上还有高手?” 突然,他联想到了之前那个名叫阿羞的姑娘。 这岛上遍布凶险,怎会有个弱女子在此? “这雾海终年不散,其中究竟隐藏了几座碎岛,谁都不清楚。”王怜花在旁提醒道,“但能将这些岛屿布置成这般,绝不简单,定是有大能为的人物。沈浪当初就有个大胆的猜测,他怀疑这些碎岛的主人乃是某位早已死去的江湖高手。” 李暮蝉沉声道:“阿修罗尊者?” 王怜花点头,“不错。” 这人又看向床上的朱七七,起身自隐室中取出一方玉匣,匣内摆着一枚枚金针。 李暮蝉只瞟了一眼,脸色当即就变了。 盖因那金针之上还淬有剧毒,或是碧绿如墨,或是蓝汪汪的,还有发紫发黑的,粗细各异,再由王怜花凭内力真气将金针推入朱七七的穴位中。 “服用了西方豆蔻之后,随着身体内的活动机能停滞,伤势也就不会恶化,但若想令其恢复,还需以外力调和。” 李暮蝉对这等医治之法不感兴趣,心里还想着阿修罗尊者的事情,他询问道:“难道你们就没有和对方打过交道?” 王怜花一面低头施针,一面回答道:“试探过几次,但那人和朱大一样,全都深藏不露,十分神秘,加上亦有高手压阵,多是无功而返。但沈浪曾言他在雾海中出入之际,确实遇到过一股十分可怕的气机,可那人从不现身,也不和他交手,神出鬼没,似乎另有所图。” 李暮蝉沉吟道:“何止另有所图,此人必是所图甚大,不动则已,动则惊天动地。” 王怜花接着道:“这人太神秘了,对于朱大我们尚能有所提防,但对这位神秘莫测的岛主,我们久居多年,连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清楚。” 似是惊觉到什么,李暮蝉眼泊一颤,“朱大曾言阿修罗尊者乃是他的师兄。” 王怜花眼神冷淡的瞧向他,“在没有亲眼看见此人之前,这位阿修罗尊者可以是男的,也可以是女的,哪怕他是个太监,是个孩子,也绝不能只相信他是个男的。” 李暮蝉深吸了一口气,轻叹道:“伱说的不错。” 见王怜花投来一道询问的眼神,他当即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王怜花眼神一亮,思忖道:“那个姑娘定然不似表面上那么简单,或许和阿修罗尊者有莫大关联,又或许她就是所谓的魔教初祖。” 说话的功夫,王怜花已施针完毕,旋即指着石床上的朱七七开口道:“事不宜迟,背着她,咱们现在就离开。” “好。” 李暮蝉依言照做,只将床上人裹起,也不过多停留,纵身一掠便投入了寒潭,依着原路而回。 白衣剑客在外面一直盯着山壁上的剑痕,凝望多时,直到水面冒出动静,方才收回目光, 李暮蝉背着朱七七跃水而出,又用真气将二人的衣物烘干,这才止步于水面。 可他忽然极其轻微的翕动了一下鼻翼,似是嗅到了什么。 “这朱七七的身上怎么有一股似曾相识的药味,”蓦然,李暮蝉眼神生变,“这股药味是……” “哗!” 一前一后,王怜花也跟着破水而出。 这人不愧是当年名震江湖的千面公子,即便上了岁数,也满身邪魅,举手投足间潇洒飘逸,只是淡淡扫了眼李暮蝉身旁的白衣剑客,蓦然提气一拔,便腾空而起,冲天直上。 可就在他们前脚刚一离开岛上的裂隙,天空原本漂浮的诸多陨石居然摇晃起来,隐隐震颤,跟着像是失了浮空之力,纷纷急坠而下,像是流星箭雨,劈头盖脸的朝岛上众人砸来。 整座海岛更是不知为何轰隆震颤起来,似有大浪拍岸,又像巨龙翻身,一时地动山摇,仿若即将崩塌。 李暮蝉一面躲避着头顶的坠石,一面有些意外地道:“怎会如此?莫不是岛上发生了什么变故?” 王怜花眉头微蹙,眼神晦涩,淡淡道:“或许是朱大动的手脚吧。” “应该是吧。” 李暮蝉说话的同时缓缓垂下眼皮,也藏起了眼神。 这人有些不对劲啊。 (本章完) ------------ 305:敌友难辨 雾海翻腾,海岛震颤,只说三人飞奔急掠,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赶到了岸边。 王怜花奔走在前,似是忧心李药师的安危,一个劲搜寻着她们的踪迹,但岛上此刻乱石如雨,所有人逃的逃,散的散,哪有人敢滞留于此,只留下一地狼藉。 “她们可能已经离岛了。”李暮蝉背着朱七七,眉眼低垂地道,“倘若那名女子真就是阿修罗尊者,叶开他们说不定会有危险。” 王怜花神色阴沉,长啸一声,却是飞身掠入雾海中,待到再现身,已然夺回两艘小船,“先离开这里。” 可说话间,那大雾中陡然射出一团暗器,密集如雨,还有一道阴沉嗓音跟着响起,“小子,刚才上了你的当,现在看你往哪儿逃。” 话音甫落,一抹璀璨刀光破风劈浪,自大雾中一闪而过。 刀气纵横,分浪开海,那雾气竟也随之无声排向两旁,其后数艘巨大的船影若隐若现,其上人影林立,高手如云。 当先一人,手持一口弧月大刀,刀尖摇指,杀机无穷。 李暮蝉深吸了一口气,哪有半点迟疑,飞身一跃便跳上了王怜花所在的船只,白衣剑客则是掠上了另一艘,顺势将手中长刀一扬,接下了那惊天动地的一刀。 “先冲出去再说。” 王怜花神情凝重,挥手拂袖,将漫天暗器尽数拨开,同时隔空推掌一送,小船顿如离弦之箭,射入雾海深处。 劲风掠过耳畔,李暮蝉小心护着朱七七,尽管他与沈浪从未谋面,但就凭沈天君所留四照神功,以及飞剑客所赠乾坤一指,这人便绝不能有闪失,定要护个周全。 王怜花见状倒是意味深长地一笑,“沈天君倘若在天有灵,知道有你这么个传人,也能含笑九泉了。” 只是他们这边去势虽快,那白衣剑客却没跟上来,而是将那些人引向了另一边。 “眼下咱们去哪儿?”李暮蝉问。 王怜花沉声道:“先摆脱追击再说吧,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碎岛。” 李暮蝉“嗯”了一声,但转头又问:“敢问前辈,沈浪和熊猫儿他们去哪了?” 王怜花背对着李暮蝉,面朝雾海,语气轻飘飘地叹道:“我也不知,他们出去有些日子了,是为了替朱七七寻药,但一去不回,又全无音讯,若非如此,我又岂会这般憋屈。” 李暮蝉附和般的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可惜啊。” “可惜?”王怜花头也不回地道,“可惜什么?” 李暮蝉笑了笑,“若是有他二人在此,或许咱们几个联手便能收拾掉这些人。” 王怜花对此只轻轻“呵”的一笑,“小子,适才见你提及猜测的时候,神情略有变化,眼中隐有忧色,莫非那些人里面有你挂念的人?还有你和我那外孙女是什么关系?” 李暮蝉苦笑道:“说不清楚。” 王怜花冷哼一声,“不管你们什么关系,但你若是欺负她,我可饶不了伱。” 想他一世到头,除了沈浪几個朋友以外,就只有公子羽这个徒弟,本以为放眼天下早就举目无亲,可哪想在这世上他竟然还有后嗣尚存。 想着想着,王怜花百感交集地又是一叹,“想来这孩子定然活得极为不易。” 他既是快活王与王云梦的儿子,又为邪道绝顶,出道后更是满手血腥以致仇家满天下,所以李药师能活着都已算是奇迹了。 王怜花的内心是感慨的,尤其是此时此刻,“当年我们几人原本都厌倦了江湖厮杀,沈浪更是有意化解和朱家的宿仇,想着远避海外,不问世事。可哪想树欲静而风不止,被朱大刻意接近,以致遭到重创。朱七七几乎身死,我与熊猫儿也都身负重伤,就连沈浪都差点万劫不复。” 李暮蝉奇道:“那你们是如何得以幸存的?” 王怜花长呼出一口气,语气复杂地道:“全凭沈浪惊才绝艳,临敌突破,将明玉功修至圆满,吾等方才化险为夷。” 李暮蝉失声道:“明玉功大成?” 王怜花站在船头,仿佛想起了当年的一幕,幽幽地道:“不错……那等威能实属我生平仅见。但可惜啊,朱大也不遑多让,一身武学贯彻东西,所学手段更是匪夷所思。” 李暮蝉追问道:“那最后谁赢了?” 王怜花摇头,“不知,武学达至他们那般境界,胜负输赢已非寻常武夫那般所能揣测,有时或许就是一招胜负,有时或许要战至无招可出,无力可使,舍命相搏。” 言外之意,便是他也不曾亲眼目睹那一战。 言语至此,二人又都沉默了下来。 只说小船一路破浪疾行,足足过去小半炷香的功夫,王怜花突然招呼道:“前面有座小岛,先上去避一避。” 李暮蝉闻声抬眼,就见前方雾气不知不觉已变得稀薄起来,一座岛屿渐渐映入眼帘。 木船随即靠岸,可就在李暮蝉准备下船登岛的瞬间,变故骤起,凶险陡生,一只手掌悄然回转如龙,结结实实落在了他的胸口,而后探指如电,指上运足了劲力,又接连点出数指。 “噗噗噗噗……” 指劲吞吐,带出连连异响。 李暮蝉背着朱七七,双手来不及腾出,胸口已遭重击,几大要穴皆受外力冲击,胸腹间的气息随之暴动,口中闷哼一声,这便踉跄倒退数步,待到站定,面上血色尽数不见。 王怜花不慌不忙的走下船,有些意外的看向李暮蝉,慢悠悠地道:“好小子,不亏是当今武林中的翘楚,接我一掌,连受我五指,居然还能站着。” 李暮蝉神色萎靡,但却惊怒非常地厉叱道:“你这是做什么?” “呵,做什么?”王怜花戏谑一笑,“我不是已经做了么?亏你还是称雄武林的枭雄,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身负两大盖世绝学?真是暴殄天物。” 李暮蝉身形一晃,踉跄跪倒在地,有些难以置信地道:“难道你不是王怜花?” “不,”王怜花面无表情,“我是王怜花。” 此刻李暮蝉看上去十分虚弱,摇摇欲坠,如遭重创,“那你为什么还……” 王怜花仰天长舒一口气,旋即低声笑道:“因为人是会变的啊。小子,看在我那未曾谋面的外孙女的份上,我能留你不死,待到诸事落定,我自会放了你。” 李暮蝉挣扎着站起,道:“沈浪他们是否已遭你毒手?” 王怜花摇头,“哪能啊,沈浪那厮神功已成,绝非我一人可以力敌。” 李暮蝉双眼陡张,像是猜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道:“莫非你已和朱大联手?” 王怜花口中气息不住变化,时轻时重,似乎对李暮蝉那见鬼一样的反应很满意,然后轻轻一点下颌,“不错。” 李暮蝉哑声道:“你们不是朋友么?” 王怜花的脸色莫名一白,然后沉默了足足四五息,方才轻声道:“我们曾经是朋友。” 他走到李暮蝉的面前,又是一指,直指心口。 李暮蝉面露痛苦之色,仿佛他真的很痛苦,然后倒了下去。 这时,岛上传出一个声音,一个苍老的声音,“唔,这傻小子,看来成了天下第一也难改一副热心肠,为了救人居然不惜把自己搭进去。” 这个声音不轻不重,有些沙哑,又有些和善,还有些玩世不恭。 王怜花冷声道:“药成了没有?” 那个声音笑道:“成了,自然是成了。” (本章完) ------------ 306:终见朱大 “成了就好。” 听闻药成,王怜花的表情怔了一怔,如释重负,仿佛连身体都轻盈了不少,又像多年以来萦绕在他心中的那个梦终于成真了。 他没有多言,而是十分小心的将朱七七从李暮蝉的背上抱起,轻车熟路的掠入海岛深处。 冰冷的沙滩上,就只剩李暮蝉一人躺着。 那暗中只闻其声的神秘人当然不会就这么抛下他,而是轻笑着命令道:“把他五花大绑了再带来见我。” “是!” 旋即就见岛上的岩石后面闪出两道人影,兔起鹘落间,便架着李暮蝉钻入了郁郁葱葱的丛林里。 时已深秋,岛上仍有阵阵蝉鸣传出。 约莫三两盏茶的功夫,就见林中人影起落,奔走腾挪,手中还托举着一个几乎被裹成粽子般的男人,只留脑袋露在外面。 这些人步伐轻盈,身法更是高明,在岛上走转飞奔,最后来到了一座不高不矮的青山脚下。 “大爷,人带来了。” 几人行至山顶,但见一座八角小亭坐落在夕阳余晖下。 亭子临海而立,倚着绝壁,八角各是悬着驱散蚊虫的熏香,亭中还挂有一盏风灯,灯苗忽高忽矮,忽明忽暗,随风而变。 而在庭外,一道竹丝编织的卷帘当空垂落,遮掩着亭中的一切。 “哈哈哈,”亭中人忽然大笑起来,“有趣,有趣啊。” 透过竹帘的缝隙,依稀可见有人坐于亭中,似在手舞足蹈,嬉笑抚掌。 亭中人笑道:“唉呀,你好歹也算老江湖了,怎么还总爱玩装睡这一套。” 一言出,那被五花大绑,几乎都快变成粽子的人当即醒了过来,苦笑道:“唉,若不装睡,岂非更为丢脸?” 李暮蝉被人托举在半空,就只剩下脑袋能动。 他看向亭中,看向那个人,好奇道:“咱们也算旧识了,你该不会是想要我一直这样吧?” 仅凭对方的几句话,李暮蝉便能断定此人就是朱大。 朱大口中的笑声不绝,“这样岂不很好,无须动手,自有酒菜入口。当年你可是这般对我说的,说什么既然做不了名动江湖的大侠,那就做个地主乡绅,置办点家业,养几個漂亮丫鬟,天天捏肩捶腿。” 说到最后,这人兴致勃勃地招呼道:“来人啊,服侍这位李公子。” 话音刚落,那山腰处立有几位正值芳龄的漂亮姑娘翩然而至,手里还端有美酒佳肴、蜜饯鲜果,将李暮蝉围在其中,像是几只嗅到花蜜的蜜蜂。 李暮蝉见状正要开口,却听朱大截道:“你们走运了,这位可是称雄中原,号令十三省武林道的幽灵公子,富可敌国,权比天子,还不好好伺候他。” 李暮蝉来不及说话,就有美酒送至口中,还有蜜饯递到嘴中。 “公子尝尝这个。” “公子请品尝这百花酿。” “这个也好吃。” …… 见李暮蝉无暇开口,朱大这才慢悠悠地道:“唉呀,好些年了吧,谁能想到,当年走投无路的落拓书生,居然也能成长至今时今日这般地步,我倒是看走眼了。” 李暮蝉道:“你好像不恨我?” 他嘴里吃着东西,用的却是腹语。 “我为什么要恨你?”朱大好像很疑惑,但很快又了然一笑,“哦,记起来了,是你覆灭了青龙会。想来谈无双那个小太监应该已经死了吧?白玉京应该也死了。朱四死的有点早了。至于其他几个姓朱的,若无皇族底蕴强撑着,呵呵,压根不值一提。” 李暮蝉迟疑道:“难道你不是朱家人?无论是朱四,还是当今皇帝,即便心思不少,但归根结底都是以守护朱氏江山为己任。” 朱大站起身,手中似乎端着一个酒杯,远望夕阳,不紧不慢地笑道:“我当然是朱家人,但和他们却有些不同。嘿嘿嘿,这天底下哪有做叔叔的去抢侄子的江山,我这一脉,本就活的孤魂野鬼一般,伱以为我为何远走海外,而非在中原叱咤风云?” 这一刻,李暮蝉终于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朱大接着说道:“他们本就一直提防着我,唯恐我坐大。加上当年我与师兄一战之后,虽胜,但也不是全无损伤,若非沈家出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那些人说不定已经对我下手,也幸好还有个朱四,白玉京。” 李暮蝉蓦然发现,这座海岛居然已经到了雾海的边缘,一半浸在雾海中,一半可见青天,可窥日月。 他也听到了朱大的话,试探般地问道:“难道当年你在洛阳城中这些人全不知情?” “那是自然,”朱大慢饮着酒水,慢条斯理地回答着,“他们若知我回返中原,哪还坐得住啊。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些族老或许年轻时都是意气风发的俊杰,但人一旦老去,想的也就更多,人也就越不安分。” 李暮蝉咽着酒菜,腹中却有声音传出,“比如……你。” 朱大不以为意的轻笑了两声,另有所指地道:“自古以来,天下武夫莫不是以无敌为毕生所求,渴望天下第一,独步武林。本座当年亦是如此,三十岁前便横行东西,莫说中原武林,西方各国还曾有人将我奉作神明。” 李暮蝉叹声道:“如你这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自然是有,”朱大嗓音一拔,语气也多了几分力道,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这片江湖从来不曾有过真正的无敌,英雄易死,红颜易老,多少天骄奇才,赢得了别人,却赢不了自己。” 说罢,朱大又十分平淡地道:“我四十岁以前从未有过野心,只想探索天地之大、世界之奇,终日痴迷武道而不可自拔。但四十岁之后我大儿子病逝,二子无疾而终,三子早夭,就连唯一的妻子也身染重病,沉疴不起。唉,学得一身盖世绝学又有何用?我败敌无数,纵横八表,被人奉若神明,到头来却救不了心爱之人。” 李暮蝉听的有些沉默,同时也觉得这个老鬼有些可怜。 朱大却心平气和,仿似言语中的自己是另一个人,不悲不喜,不温不火,“打那时起,我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仿佛天下之大,再无我容身之处,我躲进牛圈里,藏在粪坑里,缩在棺材里……他们都说我疯了,但唯有我自己知道,我悟了,我始知毕生所求该为何物……我已赢了自己。” 听到这句,李暮蝉忽然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盖因他面前的这个人,周身气机不知何时已混沌一片,仿若那黑白混杂之物,变得难以捉摸。 走火入魔? 亦或是…… 念头一起,再结合朱大的话,李暮蝉面颊轻颤,难道这人真是个疯子,一个疯了几十年的疯子? 与此同时。 岛岸边,那翻涌变幻的雾气中,忽见划出一条船来。 船上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貌过中年,轻掩口鼻,低声呛咳;女子则是一袭白衣,满头白发,周身阴气极重,鬼气森森。 二人互望一眼,见岛上有人,当即收敛气息,隐入夕阳将尽前的阴影中,悄然登岛。 (本章完) ------------ 307:兽奴 残阳如血,染红了碧波。 李暮蝉终于吃完了面前的酒菜,轻声轻语地问了一句,“所以你要做什么?” 朱大引尽了杯中酒,笑道:“唔,我想做的事情有很多,但在这一切开始之前,我要……长生。” 这人说罢已然笑了起来,由轻笑变成大笑,最后化作狂笑,癫笑连连,浑身抖颤,仿似疯魔了一般。可笑到半途,这人又呜咽起来,时哭时嚎,如疯如魔,骇的那几个喂酒夹菜的漂亮姑娘全都低下了脑袋,战战兢兢,娇弱的身子不住发抖。 见此一幕,李暮蝉瞳孔放大,终于确定了心中的猜测,这人是疯的,肯定是疯的。 如果说近乎神魔是武道的至高之境,那此人绝然就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异数。 这人非是近乎神魔,这人就是魔。 或许早在妻儿尽数亡故的那天,朱大就再也没有清醒过。 李暮蝉久违的感受到一股寒意,彻骨入髓,毛骨悚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种活法,因为这种匪夷所思的境界。 一个疯子究竟能成就何等武道境界? “你不杀我,看来是有话要对我说。”李暮蝉道。 朱大笑声一住,起的突兀,落的莫名,可就在所有人以为他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却听亭内传出一阵玩世不恭的怪笑,“你猜啊。” 李暮蝉透过竹帘的缝隙,就看见对方像个老顽童般手舞足蹈,嬉笑不止,但绝无半点可爱模样,而是无形中散发着一种令人战栗的淡漠。 淡漠生,也淡漠死。 他不禁想到了之前那些宝船上的药人,那些江湖高手。 漠视生命,淡漠别人的生死。 “长生药真的炼成了?”李暮蝉又问。 朱大闻言一缩身子,整個人变得紧张起来,小心翼翼的凑到竹帘后压低声音道:“不告诉你。” 紧跟着,这人又是一阵得意的大笑,“哈哈哈……” 但就在夕阳即将消失的最后关头,朱大听着岛上的蝉鸣,忽然笑声转低,重新变得高深莫测,自疯癫中脱离了出来,“既有贵客登门,那就好好招待他们吧……把他带下去。” 说罢,亭内灯火噗的一灭,朱大已无踪影。 映着夕阳余晖,李暮蝉的眼中多了一抹绯色。 他被人扛着,扛下了山,接着绕进一座别院。 借着四面亮起的灯火,就见院中琼楼错落,碧瓦凌云,壮阔不凡。 那扛着李暮蝉的三个人,连同跟上来的几个姑娘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原本被捆绑着手脚,绑成粽子一样的李暮蝉此时竟好像全无半点斤两,轻飘飘的荡到空中,然后自那些绳结中挣脱了出来,晃晃悠悠的落在地上。 李暮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别院,然后头也不回地问:“你们知道长生药在哪儿么?” 身后几人齐齐一个哆嗦,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李暮蝉并未追击,而是抽动鼻翼嗅了嗅,眼中多出些许异色。 只因暮风掠过,竟带来一阵淡淡的血腥气。 他抬脚一迈,登时似一缕青烟般掠入了别院。 “夫人,有人在闯岛,咱们快趁乱杀出去。” 但尚未走出多远,却听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响起。 一片花丛中,数道身影浴血奔走,正与人厮杀。 李暮蝉眼中生出好奇,盖因这些亡命冲杀的身影中,竟然还有熟人。 这人便是与金狮银龙齐名的魔教四大高手之一,铜驼。 铜驼一手握刀,一手将一名抱着襁褓的女子护在身后,满目凶光,刀法凌厉,刀下血光乍现,眨眼连毙数人,已是杀红了眼。 而就在他忙于奔逃之际,忽见前方走出个人来。铜驼杀心随之大动,正想挥刀,但等瞧见这人的脸,居然“啊”的大叫了一声,面如土色,被骇的一个激灵。 “是你……李暮蝉!” 其他魔教余孽听到这个名字无不心生绝望。 这尊煞星怎会在此? “莫非你和这些妖人是一伙的?”铜驼嘶声道。 李暮蝉并未予以回应,只是将目光绕过他们,望向后面,望着那些追敌。 “妖人?” 他留意到了铜驼对这些人的称呼。 稍加打量,李暮蝉眼神一烁,似是发现了什么令他颇为吃惊的事情。 却见这些人一个个双目赤红,皮肉滚烫如火,口中粗喘如吼,浑身青筋血脉皆似蚯蚓般外扩于体表,而且个个强壮魁伟,狰狞可怖,犹如巨魔一般。 “啊……救……” 这时,忽见有个落单的魔教余孽失手被擒,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被几只大手当空揪起,撕扯开来,身子瞬间四分五裂,肚肠散落,好生血腥。 “就算杀得出这座别院,你们也不一定能杀出这座孤岛,”李暮蝉拢了拢袖子,自铜驼身旁错身走过,又瞧了眼那名美妇襁褓里的女婴,淡淡道,“跟着我吧。” 说话间,他一步掠出数丈,看向就近的一名魁梧大汉。 “杀!” 那几尊巨魔般的恐怖身影见状齐齐暴动,纵身扑至,却非什么武学招数,而是形同野兽,狠辣凌厉,只似堆罗汉般将李暮蝉瞬间淹没。 可忽有一股强劲掌风狂飙而起,掌力如渊似海,雄浑浩大,迫的铜驼等人连连踉跄后退,如风中摇摆的花草,难以稳固身形。 掌风席卷,遂见那围攻的几人后背布帛齐齐炸破,血箭狂飙如雨,而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李暮蝉虽是一招毙敌,但眼中难掩惊异,他能感觉的出来,这些人绝非什么江湖高手,但不知为何,体内居然流淌有一股极为狂暴的奇力,凶横异常,甚是霸道。 铜驼突然眼中流泪,走到满地尸体间扑通跪倒,恨声道:“这是那些人炼出的兽奴,都是试药的药人,也都是我魔教的子弟。” 李暮蝉似是明白了什么,“看来这岛上有大秘密啊,应该就是朱大的本营了。” 但就在这时,所有人竟都生出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如有恶兽环伺在侧,又像猛兽过境,原本吵闹的虫鸣顷刻消失无踪,变得死一般寂静。 一股股凶邪的煞气悄然在岛上弥散开来。 岛上各处,忽见一个个隐蔽的洞穴,一道道暗门接连打开,一双双赤红的眼眸陆续睁开,在阵阵低微的笛声中现身走出。 海上生明月,阵阵笛声划破寂静,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字。 “杀!” (本章完) ------------ 308:新的魔教教主 “哪来的笛声?” 别院内,劫后余生的众人正想喘口气,不料风中飘来阵阵笛音。 那笛音细听之下,竟起伏无常,忽高忽低,听着只似鬼哭鬼嚎,时而尖锐,时而飘渺,忽近忽远,如风云变幻,无迹可寻。 李暮蝉自从修炼了无相神功与四照神功之后,五感敏锐,耳目入微,方圆周遭稍有半点风吹草动皆会悉数了然于胸。 妇人忙道:“试的何药我等却是不知。我们是离开中原以后,在一座小岛上遇到的那个人。此人起初性情和善,自称什么十方岛主,我们还当对方是良善之辈,哪想随其来到这座海岛没多久不败便性情大变,时常消失,回来后和我们也不说一句话,只会闭关苦修,而且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次已有大半月未曾现身了。” 如果您发现内容有误,请您用浏览器来访问! 李暮蝉看着这些可怜人,可怜到几乎无家可归,无处可去,还被老大抛弃的人,温言道:“要是能在这一劫活下来,你们就回中原吧,我允许你们回去。” 李暮蝉闻言则是看了眼来时的岛岸,却见那边的雾气不知不觉又远离了一些,当即反应过来。 明月东升。 “苗疆的驭蛊之法?” “放你娘的狗臭屁。”有人声嘶力竭地咒骂道,“那几个弟兄死前的模样伱也看见了,都快不成人样了,他妈的……呜呜……没死海上,到头来死自己人手里……真窝囊……” 他这话一出口,其他人俱是愕然,而后恨怒交加,怒喝道:“好你个铜驼,呵呵,你倒是忠心耿耿,却把我们的命不当命。” 场面瞬间变得血腥,血色弥漫,还有众多流散飞溅的毒汁,花花绿绿,交织成一片,变得腥臭难闻。 见无人回应,他又问道:“试的什么药?你们又是如何遇到的那人?” 这人与那些兽奴比起来并不魁梧,但却显得十分精悍,煞气冲霄,咧嘴狞笑。 “兽奴?” “是。” 说到最后,铜驼似也没了顾及,低声道:“那人曾言有办法可以助教主功力大进,让他有望报仇,便送了几味奇药过来。教主起初不信,怎奈何报仇心切,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暗中尝试了一番。岂料仅仅过去一夜,教主便好似脱胎换骨一般,自此一发不可收拾。那几个药人便是追随教主外出的弟兄,结果全都有去无回。” 这是一座浮岛啊。 听着风中传来的幽幽笛声,他笑眼微眯,眼中冷芒乍现,轻叹道:“看来这是要有大动作了啊。” “这么说来,你们一直都在这座海岛上?” 而在岛上的另一边,正自前进的二人忽然止步。 此人精赤着上身,满头发丝黑白掺杂,双眼红的像是未干的血,在看到李暮蝉的一瞬间,更是绽放出两抹骇人红芒,腰间还挂有一柄弯刀。 月华皎洁,待到铜驼等人心惊肉跳的定睛瞧去,俱是面无血色,只见那四面八方居然爬满了众多色彩斑斓的毒虫。 “是你……看来,你已背叛了你的朋友。” 因为假如仇不败没有死,又没有出手救他们,便说明这個人已经舍弃了他们。 李暮蝉习惯性的扬扬眉,轻声道:“既然找到了靠山,那他就绝不会轻易的死。” 铜驼等人的脸色全都难看起来。 “李暮蝉!” 那名美妇哑声道:“不败为了找你报仇,已经投靠了那个人,还不惜以身试药,好些日子没有现身了,我怀疑……怀疑他……已遭不测。” “嗯?有人在施展驭蛊之术,难道是那丫头?” “我的意思是,岛上应该还有不少兽奴。”李暮蝉环顾四方,又自言自语地蹙眉道,“看来那老鬼还真就琢磨出了什么奇药,船上的那些人或许只是试药失败的人,不过冰山一角,真正的底气原来在这儿呢。” “不败?仇不败?”李暮蝉摇摇头,“怎么父子二人都是这德行。” 李暮蝉眼中精光爆现,直直看向一道自众多兽奴中走出的身影。 妇人也低下头,笑着逗弄怀里的孩子,但眼里却有泪光。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七六九 李暮蝉掏了掏了耳朵,表情也冰冷下来,听那笛声越来越急,他一个闪身,平地提纵飞起,大袖飘飘,仿若要飞进月宫之中,同时袖中还滑出一支洞箫。 铜驼闻言大惊失色。 因为他们面前有人。 铜驼神情木然,“魔教覆灭,教主为了报仇,连自己都甘愿牺牲,我……” 李寻欢面色凝重,但白飞飞却愣在原地,她看着那拦路之人,愣了愣,然后明白过来,眼中闪过几分冷意,还有痛苦之色。 伴随着箫声传出,别院四周,忽闻窸窸窣窣的稀碎声响如潮水般涌来。 与此同时,那些脚步声的主人也都逐一现身,一个个兽奴自阴影中扑出,但很快便被毒虫拖住脚步。 …… “呜呜……” 铜驼等人紧随其后,闻听此言,表情都变得不自然起来。毕竟在此之前他们还都立下重誓,誓要铲除眼前人替仇小楼报仇,替魔教雪恨,可现在居然要靠对方的庇护才能活着。 笛声已住,那握笛之人飘然现身,自阴影中走出,白发飞扬,邪魅尽显。 铜驼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李暮蝉会救他们,但眼下形势逼人,他也别无选择,忙问:“敢问李盟主此言何意?” 这世上总有人说最痛苦的莫过生离死别,但对江湖子弟而言,最痛苦的还有背叛。 箫声骤起,却见那一角飞檐上,一道身影背月而立,手指轻抚,萧孔中顿时飘出阵阵诡异的曲调,时而高亢,时而幽远,时而似靡靡之音,时而化鬼哭神嚎,变化无穷。 铜驼心头一颤,低下了眼眸。 问的是李暮蝉,答的是铜驼,二人一个问的快,一个答的急。 几句话说完,铜驼泪眼纵横,“若非之前有个弟兄临死前恢复了一丝神智,将一些秘密告知于我,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形下,听到这句话,所有魔教子弟都沉默了下来,十指攥入手心,紧咬牙关。 他们哪会不明白,哪会不懂,但又无法相信,只能自欺欺人,宁肯相信那个他们舍生忘死所追随的人已经死了,也不要相信是舍弃了他们。 “教主消失的时候,我们也曾外出找寻过,但每次都有人一去不回,久而久之,便都只敢待在别院中。” “可有什么发现?” …… “居然有这么多。” 但就在一行人掠入别院深处的时候,全都齐齐止步。 四面八方,忽然多出许多脚步声,似猛兽奔走飞扑,密集如鼓点。 “嘶,居然有这么多,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啊?”铜驼忽然似想起什么,脸色急变,“李盟主,我想起来了,那个弟兄临死前曾给我指了指地面,您说海岛下面会不会另有洞天?” 但就在此时,箫声笛声俱是中断。 黑黑的刀鞘,漆黑的刀柄,煞气暗藏,杀意却在大动,以致刀未出鞘,已在颤鸣。 圆月弯刀。 “来者止步,前路不通。” 月华如水,赶路的二人当然就是白飞飞和李寻欢。 来人低声笑道:“我充其量只是选择以我的方式来做一些事情罢了。” 只在李寻欢错愕的眼神中,白飞飞面无表情地说出一个名字,“王怜花。” (本章完) ------------ 309:神刀斩再现 别院内。 看着来人,铜驼与其余魔教教众无不瞳孔骤缩,失声道:“教主……您……” 男子眼神阴沉,皮笑肉不笑,笑如恶鬼般摇指李暮蝉,“嘿嘿,你们若还认我这个教主,就杀了他。” 李暮蝉站在屋顶,面无表情的打量着这个人,但幽暗的眼眸里却有异色闪过。 不用想,这位定然就是魔教的新任教主,仇小楼的儿子,仇不败。 “怎么?”见铜驼等人面面相觑,始终没有动作,仇不败森然怪笑道,“我就知道,看来几天不见,你们已决心反叛了,还投靠了李暮蝉。” 铜驼原本还不知该如何回答,始终低眉垂首,但听到这句话,他猛地抬头大声截道:“属下从未这般想过。” 听到这位左膀右臂突然间的大喝,仇不败愣了一下,毕竟往日此人对他可是言听计从。 看着铜驼怒瞪的双眼,仇不败的眼神更阴森了,红芒流淌,像是沁染着血色,幽幽地道:“原来你会大声说话啊……呵呵,莫不是怀有异心已久,在等候着时机?” 美妇满脸忧色地开口:“不败,你……” 可话刚出口,就被仇不败厉声打断,“你给我闭嘴!” 这人浑身煞气冲天,言语间难掩凶戾,冰冷道:“我不想再等了,我也等不了了,你们这些人如何懂得我所承受的煎熬。一天不能报仇,我便要忍受一天的折磨,一刻不能报仇,我便一刻不得解脱。如果像你们说的那样,等候时机,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我可不想等到老死那天也还在海外漂泊着,最后死不瞑目。” 看到这人眼里全无往日情谊,几个魔教教众彼此互望一眼,忽见一人鼓足勇气,壮着胆子问:“敢问教主,那几个弟兄试药而死,您知不知情?” “敢问?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仇不败咧嘴大笑起来,他又看向其他人,悠悠地道,“是。” 此言一出,这些魔教教主瞬间心如死灰,也露出了绝望心痛之色。 仇不败不为所动,也不以为然,只是自顾地说:“伱们不是说可以为我舍去一切么?我乃魔教教主,只要我活着,魔教便永远不会覆灭,至于你们,只需要无条件的服从我就可以了,我不需要知道你们的想法,也不需要听从你们的建议……现在,只要你们将刀锋转向他,我便能既往不咎。” 别院之外,无数兽奴陆续现身,几乎将这里围了個水泄不通。 铜驼身子一颤,叹息着将教主夫人护在身后,其他魔教教众也都纷纷效仿。 “夫人,教主已经死了。”铜驼哑声道。 教主夫人则是抱着怀里的女婴,紧咬红唇,脸色苍白的往后挪步。 这人为了报仇已丧心病狂,不惜与虎谋皮,他们岂会妥协。 “不自量力。” 仇不败轻蔑一笑,似是对这些人的生死毫不在乎,转而死死盯着李暮蝉,盯着这位与他身负血海深仇的死敌。 视线相对,李暮蝉不轻不重地道:“别看了,你爹是死在我的掌下,你也不会例外。” 仇不败的双目更红了,红的如能滴出血来,脖颈上的青筋一根根绷起,像是拉开的弦,也蓄好了力,整个人宛如化作一尊人形野兽,眼中血芒吞吐。 随后,仇不败冰冷嘶唳道:“除了孩子和女人,其他人都杀了吧!” 话音甫落,他身后登时闪出几个人来。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七个人,七个穿着打扮,相貌岁数,连同性别都各有差异的人。 而且也不全是中原人。 这七个人,有婀娜多姿的妇人,有蓬头垢面的乞丐,还有魁梧高大的壮汉,以及精瘦矮小的异族中人。 李暮蝉几乎一瞬间便猜出了七人的身份,因为他已看见其中的柳三。 七个人应该都是朱大的门徒弟子,合共七人。 再见李暮蝉,柳三不禁快意大笑起来,满目凶光。 可李暮蝉此时忽然有所觉察的瞥向另一头,那边似有惊天大战一触即发,对峙的气机连他也远远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压迫。 没有多余的废话,他扭头冲着铜驼等人轻声招呼道:“你们先退到屋里去!” “多谢李盟主!” 铜驼等人登时如释重负,满怀感激的依言退守到了一间屋子里。 至此,所有敌手,连同那众多兽奴,全都看向了李暮蝉。 话已说尽,势已行尽,此时此刻,唯有酣畅淋漓地一战,才能了却这段血海深仇。 李暮蝉走下屋顶,双手自然而然的垂在身侧,然后立足不动。 “吼!” 伴随着仇不败的一声长啸,众多兽奴顷刻暴起发难,如饿虎扑羊,又似山猿翻跳,快如闪电,纷纷贴身挤进,拳掌齐至,杀机无穷。 一刹那,借着皎洁的月光,月影之下几乎同时翻跃跳起三四十道黑影,快如鬼魅,扑杀向李暮蝉。 杀机临身,李暮蝉双脚未动,然身子忽然像是拂柳细枝般晃了一晃,左摇右晃间竟自那水泼不进,毫无生路可言的杀阵中生生挤出一条路来。 扑杀的人影飞掠纵跳,你来我往,交织成一张大网。 可这些人往往只有一扑之力,而一扑之后,便像是折翼的飞鸟般顺着余力坠向地面。 这些人扑的快,落的也快,几番兔起鹘落,地上已倒下十几尸体,连惨叫都未听到一声。 偏偏一群人竟然连李暮蝉的衣角都未碰到。 柳三等人见此一幕,鬓角俱是渗出一颗颗豆大的冷汗,无不口干舌燥,相顾骇然。 然就在此时,一抹刀光,弯如弧月,刹那自地上飞到空中,又从半空飞到李暮蝉的面前,来的端是快,匪夷所思的快。 刀势凌厉,刀招快急,刀意凶邪,赫然是神刀斩。 而且这一刀落的好生干脆,无有滞涩,已达行如流水、心意相通的非凡妙境。 刀光倏忽一现,已在李暮蝉面前,不过咫尺之距。 李暮蝉似也为这狠辣绝伦的一刀所摄,双眼微眯,轻飘如尘的身体不禁稳固下来。 与此同时,那七个人齐齐不见,待到再次现身,已在李暮蝉的身旁。 七人同时出招,各施各法,各出奇招,拳掌指爪,竟是魔教的镇教绝学大悲赋。 刀光虽疾,然不过是摄敌之招,落在李暮蝉面前竟无声溃散。 刀光之后,一轮青如远山的弯刀后发先至,紧随而来,竟在电光火石间与那先行的刀光重合在一起,一副狰狞嘴脸随之逼来。 “受死!” 魔刀当面,李暮蝉眼皮轻颤,赞许道:“好,你这一刀已胜过你父亲。” (本章完) ------------ 310:大劫 魔刀飞至,青色刀光分别照映着仇不败与李暮蝉的嘴脸。 一者凶意盈满双目,一者神情淡然平静。 刀已落下。 刀下却无人影。 众人眼前一花,李暮蝉竟宛若凭空挪移般闪出数步开外,唯几根断发飘落于夜风中。 看着坠地的断发,李暮蝉抿嘴一笑,脚下踱步慢行,抬手间已将近前的几个兽奴毙杀当场,同时还将仇不败重新审视打量了一遍。 这人真是像极了仇小楼,而且比他的父亲更为自负。 仇不败看着手中缓缓扬起的圆月弯刀,眼里的血光仿若飞快凝成两朵赤火,焚尽了理智,壮大了欲望,痴痴笑道:“他败了,我绝不会再败……因为他还做不到至尽至绝,我却可以舍弃所有。为了赢你,我愿押上一切,只要能赢你,哪怕其他人死光了死绝了,我也在所不惜。” 扭曲的心,已成病态。 看着这个初次见面和自己岁数相差不大,却水火难容的年轻人,李暮蝉步伐一住,就只是轻声说道:“来吧!” 几在瞬息之间,那七人再次挤进,有人拿他双肩,有人擒他双腕,有人锁他腰身双脚,还有人凌空跃起,以上攻下,击打李暮蝉的天灵。 这些人所施展的手段也并非是江湖上耳熟能详的武学,要么刁钻古怪,要么邪异离奇,诸般失传已久的绝学信手拈来。 “有意思。” 李暮蝉眼角余光就只瞥了一眼,便已将大悲赋看了个齐全,还有一些武功甚至连他都说不出名字。 七人先行出手,但皓月之下,乍见一抹青色刀光飞旋而至,刀光急转,宛如化作一轮青月横空,夺命追魂,杀机无穷。 离手刀。 而那七人出手凌厉,眼看就要将李暮蝉当场制住,脸上还未露出喜色,眼角又都齐齐一颤,骇然的同时已在暴退四散。 但见四面八方,忽有无数水气凭空溢出,紧跟着凝气化珠,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纷纷向李暮蝉汇聚而来,在半空化作数道飞激流淌的水流。 不止如此。 原本飞退的是七个人,但真正活着退开的只有五個,两个人却是停在李暮蝉身旁,仿似被人点了穴,一动不动。 而那汇聚的水流中,忽见两股涌动流转的鲜红血色,自那二人的脖颈中钻了出来,像极了两条血色小蛇。 原来他们的脖颈上不知何时已多出两道血口,被两颗水滴所斩破。 二人还没有死,但血液被抽离的感觉令他们不住战栗,张口欲呼,却为时已晚。 李暮蝉笑眯着双眼,看着飞到面前的刀光避也不避,躲也不躲,袖中双手悄然一张,掌心下按。刹那间,众人只觉一股狂风大浪自他脚下倒冲逆流,涌向四方。 飞近的刀光瞬间被迫开,汇聚而来的血流仿若化作一条血色长龙,随着那股内外狂飙的盖世掌力,于李暮蝉体外盘旋而起,神鬼皆惊。 冲撞之下方圆五六丈以内的所有一切尽数化作齑粉。 几个兽奴甫被卷中,瞬间便溃散成一团浓郁血雾,骨肉无不粉碎当场。 “啊!” 瞥见这等盖世凶威,剩下五个人突然齐齐自襟内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青瓷小瓶,不由分说,已将瓶内的丹药送入口中,囫囵咽下。 那丹药入口即化,五人神情立时生变,体内的气机层层攀升,节节暴涨。 而在此时,海岛之外,又有人来。 月影朦胧。 数艘快舟小船似离弦之箭般自浓雾中冲出。 当先一人便是那扶桑剑客,而剩下的,则是上官小仙等人。 “便是这里么?” “这好像是一座浮岛。” “你适才所言王怜花和朱七七重现人间,可否属实?”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神情古怪,又都俱是动容失色,无比震惊。 而就在众人准备登岛之际,扶桑剑客怀中抱剑,神情平淡地道:“你们可要留心了。” 叶开好奇道:“留心什么?” 扶桑剑客道:“王怜花。” 他语气稍加一顿,然后又补充道:“这个人,有问题。” “什么问题?” 众人为之一惊。 叶开有些不敢相信地道:“阁下可有证据?” 扶桑剑客环顾众人,随后眸光垂落,道:“我好像从朱七七的身上嗅到了长生药的药味儿,此药为朱大所炼,绝不外传。李暮蝉应该也是发现了其中的端倪,才故意和王怜花乘一条船离开的。而且这条船还在雾中绕转多时,分明是有意为之。若非我通晓海中定位之法,还真不一定能找到这里……居然还藏着一座岛。” 李药师的脸色忽然有些发白,神情也很是紧张。她张了张嘴本想反驳,但又不知该如何出口,只能低声呢喃了一句,“这如何可能?” 那名叫阿羞的姑娘有些忧虑地道:“倘若真是如此,诸位可要小心了。这座浮岛说不定就是朱大的本营,上面定然凶险重重,非同小可。” 上官小仙凤眸微凝,“不管了,是真是假,上去不就知道了。” 要是李暮蝉遇到别人她还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但面对王怜花这等成名久矣,且还是武林传说一流的绝世高手,她心里也有些拿捏不准,忧心起来。 就着月光,丁灵琳突然小声惊呼道:“快看,岸上好像有两艘船。” “那就没错了,”孙小红一面安抚着李药师,一面提议道,“无论如何,先上去再说。这里好像已经到了雾海的边缘,上了陆地也不至于太过被动。” 其他人闻言当即找了片浅滩,纷纷靠岸登岛。 也就在她们上岸不久,那墨浪翻滚的海面下,忽见数条游鱼般的身影浮出水面,看了眼面前的浮岛,然后重新潜入水中,四散而去。 “已经发现了朱大的藏身之处,速去通知其他人。” 但这还不算完。 又过不久,那浓郁的雾气中,几艘巨大的宝船缓缓驶出,船上人影林立,高手如云,俱是惊喜交加的望着面前的岛屿。 “原来一直在动啊,怪不得找了这么多年始终找不到朱大炼丹的地方。还要多亏了李暮蝉这些人,哈哈哈,让咱们终于找到了这座传说中的海外仙岛。” “长生药是咱们的了。” 一艘宝船的船头忽然走出几名金发碧眼的夷人。这些人有的身穿银色甲胄,有的手持一本厚厚的书册,还有人背负宽刃长剑,与那波斯高手汇于一处,周身气机俱皆晦涩莫测,难窥深浅。 一群人死死盯着面前随着暗流缓缓飘动的岛屿,目光灼灼地低声道:“这一次,正好将这些中土高手一网打尽,连同中原武林……嘿嘿……也一并收入囊中。” “降帆!” “登岛!” (本章完) ------------ 311:空前绝后,震古烁今 …… “看来,你们的手段就只是如此了。” 眼见几人靠吞服丹药来壮大自身,李暮蝉不禁有些失望。 仇不败抬手接回圆月弯刀,嗓音嘶哑地冷笑道:“只要能赢你,哪管什么手段。” 李暮蝉撇了撇嘴,忽然毫无征兆的后撤半步,但见一道黑影似巨石般砸落眼前,险之又险的自身前擦过。 “狂妄!” 如果您发现内容有误,请您用浏览器来访问! 但这绝不算丢人,相信普天之下,任谁亲眼见到这一幕,都难免失态动容,震怖悚然。 放眼江湖,即便上推百年、千年,可曾有这样的人物? 拳头? 一抹刀光,恰在此时瞅准了时机,弯刀从天而降,刀锋游走,已卷向李暮蝉探出的右手。 这一世,这座江湖,注定了千古不同。 李暮蝉摩挲着食指指肚,上面居然多出一道十分不起眼的小小血口,旋即叹了口气,“可惜了。” “受死!” …… 李暮蝉已是现今江湖公认的掌法第一,而这个拳头,多年以前无疑是有问鼎拳法第一的资格。 四個人,全都在一瞬间倒飞了出去,口中俱是大口咳血,翻倒在地。 “好!”李暮蝉眼神一亮,随手拨开面前飞溅的碎石,惊诧道,“莫非你便是当年江湖上那个盛传一时的拳头?” 但见尘嚣散去,那出拳之人已然露出真容,却是个紫膛国字脸的秃顶老汉。 拳劲击落。 尽管模样老迈,然此人身形体魄却尤其雄壮魁梧,须发如戟,雪白虬髯更像是钢针虎须般根根竖起,虎目浓眉,浑身筋肉虬结,面色黑中透红,眼里凶意绽放如电,像极了一头林间猛虎。 其他以柳三为首的四人也都大喜,杀招尽落,豁尽全力,不求杀敌,只求拖延牵制,为仇不败创造机会。 浮现于眼前的刀光连李暮蝉也为之惊艳,睁大了眼睛,久违的动容道:“好刀法。” 仇不败正愁不知该如何找寻破绽,不想李暮蝉竟敢如此托大,心中狂喜,刀锋顺势易改,直直劈向这尊无双强人的眉心。 若论对手,他们无疑是挑选了当世最可怕,也最为匪夷所思的一个存在。 拳掌相对,不见什么惊天动地之势,就见李暮蝉以掌裹拳,往右一拨,这势大力沉的一拳竟回转倒砸,重重落在齐五自己的胸膛上。 因为他面前的这个人,竟然将当世最可怕,最难练,也最高深的数种盖世绝学全部练成了,集于一身。 李暮蝉没有动,但随着他喉舌间气息的吞吐,那股霸绝人间的雷火真气刹那宛如火山喷发般爆动开来,而后冲震四方,席卷八表。 柳三面如死灰,捂着胸口,挣扎着抬起头,死死盯着李暮蝉,难以置信地颤声道:“你……你竟然练成了……嫁衣神功?” 何为空前绝后,这便是空前绝后。 以前没有,以后只怕也不会再有了。 然后,那似能同皓月争辉的刀光,在撞到那根食指的时候无声碎散成漫天青色的流光,如散落的萤火,消散在空气中。 他眼中也没了耐性,周身邪张骤起,杀心如火炽盛。 “啊!” 仇不败也没了适才自信的模样,退至数丈开外,眼中只剩骇然。 柳三忽然不说话了,他双眼圆睁,躺在地上,望着月亮,没了生机。 可李暮蝉竟然不曾退避,也没有提防,更加没有招架,而是抬头,看向那抹刀光,仿佛他的眼眸视线能退敌一样。 其他三人也都如此,早被震断了心脉,也都死的极为干脆,而且是……死不瞑目。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六b五 “哇!” 若非如此,李暮蝉又岂会孤身一人来闯朱大的本营。 遂听老者冷哼一声,“小子,你认错人了,老夫乃是齐五。” 李暮蝉双手垂在身侧,大袖飘飘,衣袂飞扬,低着眼眸,轻轻地道:“我始终相信这个江湖从来没有真正的无敌。如果真的有,那这个境界,这座顶峰,一定会是我李暮蝉先行立足,最为接近。” 掌影拍落。 这一刀,李暮蝉前所未见,似已脱离了刀法刀招的范畴,竟让他生出一种无处可避的错觉。 一刀中分,神鬼皆愁。 来人身手奇高,一切过程不过眨眼功夫。 仇不败确实不得不退,因为…… 这天下既有剑法第一、棍法第一、刀法第一,拳法掌法自然也有第一。 但是,仇不败忽然退了,退的十分干脆,仿佛李暮蝉的那双眼睛当真有令鬼神避退的魔力,又像是能将任何杀招消弭于无形,不得不退。 冷喝声起,齐五虎吼一声,抡拳便砸,可迎面就见一只白皙肉掌不带半点烟火气的推来。 “大紫阳手?真是改的不伦不类。”李暮蝉面露鄙夷,目光逐一扫视过服食了丹药的五人,最后重新看向仇不败,蓦然眯眼嗤笑一声,“呵呵,柳三齐五,一群废物。” 那是一只拳头,一只筋骨毕露,血脉贲张的拳头。 只是,就在这时,就在仇不败即将倒下毙命之际,那月影下忽见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仿若黑雾般凌空而至,盘旋一转,眨眼便裹起仇不败遁向远方。 这一拳气血涌动,内力灌注,竟仿若生铁般坚不可摧,不但冲破了血浪,还悍然砸在了地面上。霎时山石粉碎,大地平尘,满地石板接连爆碎于空中,如有万钧雷霆之势,翻山扫岳之能。 老者正是朱大的七位弟子之一,适才未服丹药还瞧着瘦弱,不想如今形貌大改,竟变得这般龙精虎猛。 只因这一人。 老者神情凶厉地道:“我虽不是他,但我这拳头却传自于他,而且经家师改创,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他又何须躲避啊。 齐五胸口塌陷,瞪圆了双眼,虎吼着向后倒去。 暴动的内力真气以李暮蝉为源头,化作层层涟漪,被推送向外。尘嚣如浪飞卷,几人更是衣袂狂动,发丝激荡,猎猎作响。 仇不败收刀,手中的圆月弯刀在收回的那一刻忽然布满裂痕,像是龟裂的瓷器,而后“砰”的散落成一地残片。 他愣愣看着自己手中的残刀,惨然一笑,嘴里逆水狂涌,已是气若游丝,死劫临头,“唔……我绝不相信距离顶峰还有这么远的距离。” 这一刀,他赌上一切,仿佛倾注了自己所有的生命,还有自己的灵魂,连同内力,真气;在死劫当面的刹那,仇不败恍惚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意识空灵,他要活下去,死中求活,舍命一搏,不留退路的一刀。 柳三、赵大、王二、谢六这是剩下四个人的名字,他们脸上的表情此刻彻底凝固,仿佛目睹了什么耸人听闻,匪夷所思的事情。 一股雄浑炽热,霸道绝伦的可怕热浪,于李暮蝉体内升腾而起,化作一层近乎实质的赤色真气,宛如雷火般布于体表之外。 仇不败突然脸色狂变,在低吼中暴退,然后就看见一根食指出现在自己面前,仿佛凭空乍现,不知来处,不见轨迹,这神鬼皆惊,天地失色的一指。 “我绝不相信,”仇不败忽然不退了,目眦尽裂,在长啸中扬手,抬刀,劈下,“啊!” 李暮蝉了然般点点头,“我就说嘛。那人乃一时豪杰,怎么也不会沦落到替他人卖命的地步。” “啊!” 还有剑光、刀影,一瞬之间,诸般杀招悉数落在李暮蝉的身上。 李暮蝉轻笑一声,“有这么轻易么?他就是死,也得给我留下。” 他正要追击,却听那人头也不回的抛出一句话来,“李暮蝉,上官小仙她们已在岛上,而且遭遇凶险,你还不速去援手。” (本章完) ------------ 312:海岛地宫 这人的嗓音十分古怪,似是有意遮掩,听着非男非女,非老非少。 李暮蝉目光晦涩,权衡之下,收回了迈出一半的右脚。 这个人绝对不是朱大的人,不然也就不必藏头露尾了。 他已想到了一个人,一个绝对有理由出手的人。 魔教初祖,阿修罗尊者。 这个人一来,其他势力定会纷沓而至,那些蛰伏多时的异国高手也是时候该露出水面了。 “真是热闹啊。” 李暮蝉笑了起来。 如今这座海岛上不但聚集了中原的绝顶高手,连同西方各国的强手也都来了,还有几位武林神话、江湖传说,说是龙潭虎穴一点都不为过。 至于目的,当然就是长生药了。 李暮蝉几乎可以肯定还有一些隐秘是他所不知道的。 但这些东西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能站着,谁会倒下去。 他大步离开,却是不曾理会铜驼等人,只因那屋子里早就没了动静,想是先前趁乱离开了。 这些人倒是让他另眼相看,忠心不二,也都有骨气,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月上中天。 李暮蝉纵身急掠,周身寒雾缭绕,足不沾地,只似月下飞仙般掠出别院,掠过花从,振臂俯冲,遨游于天地之间。 岛上杀机四伏,远处海岸边几艘宝船正像是蛮荒巨兽般匍匐于黑色的浪涛中。 借着月光,依稀可见一道道人影兔起鹘落,正悄无声息的涌上这座海岛。 李暮蝉正找寻着上官小仙她们的踪迹,忽听一阵交手的动静,气息一沉,遂轻如无物的落在一颗极为粗壮的大树上。 可他刚一落下去,四面八方登时冒出数道凌厉气机,将他牢牢锁定。 跟着他就看见一双明亮的美眸自枝叶间抬起,瞧了过来,近在咫尺。 居然不是别人,正是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原本凤眸冷厉,暗含警惕,正准备动手,可一看到李暮蝉,先是一喜,接着又恼怒的狠狠剜了一眼,似是要从这人身上割下二两肉来,同时一掌推了出去。 别看这一掌凌厉狠辣,可惜掌至半途就被李暮蝉化解于无形,握入手中。 “你打我作甚?” “谁叫你惹我担心。” 见到李暮蝉回来,其他人紧绷的心神为之一松。 再看这顶茂密的树冠中,几乎躲满了人。 而在远处的沙滩上,许多兽奴自黑暗中扑出正与诸多涌上海岛的身影恶战厮杀。不光岸上有人,水里也有人,那些身穿避水衣的神秘势力纷纷跃水而出,跳入战圈,反正就是见人就杀,场面好生残酷血腥。 乱战之下,不乏高手入场。 其中一個身穿银色甲胄的西方剑客手持一柄硬脊长剑,剑身雪亮光寒,剑光游走过处,简直杀人如割草。 另一边则是当初李暮蝉他们所遇见的那名神秘女子,身穿避水衣,凭大悲赋与之连番激斗,打的难分难解。 丁灵琳趴在一截树杈上,瞧着眼前的血腥场面不禁低声道:“奇怪,这些人原本不是效忠于朱大的么?” 叶开望着一具具倒下的尸体,面露不忍,轻声道:“那可是长生药啊,皇帝都求之不得,更别说这些人了。” 丁灵琳嘀咕道:“这世上哪有长生药?真是一群傻子。” 孙小红也缩身在树冠中,轻叹道:“对这些被贪念蒙蔽双眼的人而言,真假已经不重要了。” 这时,李暮蝉忽然似想起什么,“你们几时上的岛?” 上官小仙见其脸色有异,回道:“就在刚才,怎么了?” 李暮蝉闻言当即扭头看向另一边,“刚才有高手闯岛,似乎是两个人,只是这会儿好像没动静了。” 叶开眼神微变,急声道:“莫非是师父和白前辈?” 他说罢,也不等李暮蝉回应,作势就要去一探究竟。 李暮蝉出言道:“别急,真要是李探花他们,该担心的就不是咱们。退一万步说,倘若他们当真遇到大敌败下阵来,那咱们这些人就算一起去,都不一定能占到便宜,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 孙小红深思熟虑地道:“李小子说的不错,千万别冲动,要是贸然现身,万一被发现,这些女人孩子又该怎么办?而且外面势力众多,几方厮杀乱战,很容易引起注意,到时候倘若群起而攻之,再想要脱身就难了。” 听到二人的提醒,叶开终于冷静下来。 李暮蝉却是瞟了眼树上的众人,复姓司空的少年连同吴氏母子俱皆在此,但唯独不见那个阿羞姑娘。 见身旁人不住扫量,上官小仙眯眼笑道:“你是否已知那人是谁?” 李暮蝉点头,“不错,此人极有可能便是那位魔教初祖。” 上官小仙凤眼微张,有些不甘心地道:“可惜让她给跑了。适才趁她不备我本想出手试探,岂料此人委实高深莫测,我与她对了两掌,差点吃了大亏。” 李暮蝉的脸色终是有了变化,“你和她交手了?没事儿吧?身子要不要紧?” 上官小仙“哼”了一声,但脸上却多出笑意,“放心,我只是稍加试探,还没到拼命的地步,况且肚子里的这两个也很争气,没怎么出乱子。”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李暮蝉眼角余光就见李药师孤零零的缩在一旁,忧心忡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孙小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十分干脆地问:“李小子,那位千面公子王怜花呢?之前有个扶桑剑客说这人似乎有所图谋,是不是真的?” 李暮蝉看向李药师,思忖片刻,温言道:“现在说什么还为时尚早,一切待到尘埃落定之后再做定论不迟。” 李药师点头“嗯”了一声。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丁灵琳道。 “等,”李暮蝉看了眼外面还在厮杀的几方势力,“先等等吧,等到天亮再说,而且,这些人里面好像藏着十分了不得的高手。” 他眸光隐晦的掠过那几艘宝船,就见船头有几道神秘身影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岛上一切。 随着李暮蝉的目光扫过,那船上霍然也睁开一双眼眸,一双深蓝色的眼眸,精光大放,不住扫视着战圈,比剑锋都要锐利。 “轰!” 便在局势愈发如火如荼的时候,众人突然感觉一阵地动山摇,但见不远处的一片空场上,忽然塌下一个巨大的深坑。 坑中火光冲天,竟然照映出了一座久远古老的地宫。 冰山一角,已是巍峨。 (本章完) ------------ 313:丹殿 “这……这是什么?” 见这浮岛之下居然坐落着如此一座庞大的地宫,所有人全都睁大了眼睛。 无论是李暮蝉一行人,连同那些东西双方的高手好手,也都倒吸了一口气,双目陡张,吃惊动容。 上官小仙眸光一烁,轻声道:“看来这座浮岛很是神秘啊,恐怕大有来头。” 这样一座地宫,绝非三年五载就可功成,所耗费的代价定然难以想象,而且还是在这茫茫海外,谁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李暮蝉凝神细瞧,他虽知道岛下另有玄机,但也没想到竟是这般惊人的场面。 其他人也都探首眺望,但距离尚远,难以瞧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他们这边还在观望,有人却已急掠向那个坑洞,眼中难掩激动之色,仿佛底下藏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 “他们要下去了,咱们要不要也下去看看?”丁灵琳问。 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毕竟在场几人都经历了长安地宫一役,说是九死一生都不为过,万一这下面也有机关陷阱,下场如何自然不用多说。 叶开神情凝重,沉声道:“下面肯定是有机关陷阱的。” 此处可不比长安,长安地宫尚存一线生机,但这里何来生机?本就是在万里汪洋之上挣扎求存,若有陷阱机关,那定是十死无生之局。 “就算有机关,也是要下去的。”李暮蝉毫不迟疑地开口,跟着又娓娓道来,“朱大这些人连同那些西方异域的高手,无论谁赢了,下一个要对付的只会是咱们,岂能退缩?而且沈浪他们还下落不明,李探花与飞剑客又都了无踪迹,绝不能坐以待毙。” 孙小红忙道:“那我下去。” “不成!” “不行!” “别!” …… 叶开等人连忙制止。 李暮蝉顺势看向李药师,这人性子执拗,若不能亲眼见到王怜花,绝不会罢休,一定是要下去的。 几人视线交汇,遂听李暮蝉深思熟虑地道:“我们三个下去,你们剩下的留在上面。岛上已经不安全了,尽量留有退走的余地,若是见机不对,不必管我们,大可抽身远退。” 他们三個人便是李药师、上官小仙,以及李暮蝉自己。 叶开苦笑着,他虽自恃身手不俗,独步江湖,但此刻却也心知面前人绝对比自己更有底气,也更有实力下去一探。 “那你们万事小心,我在外面随时准备接应你们。” 李药师亲昵地揉了揉冶儿的脸蛋,将其交给丁灵琳,叮嘱道:“你们也要小心。” 李暮蝉则是又打量了一眼海边的几艘宝船,见上面的几尊高手皆已不见,便心知对方定是登岛了。 随着岛上的玄机显现,适才那乱战厮杀的几方势力也都纷纷调转方向,涌向那个大坑。 沿途厮杀不止,惨叫声还有怒吼声此起彼伏。 “啊哈哈哈,海外仙岛,这里果然就是传说中的海外仙岛。” 有人不知目睹了什么,忽的狂笑惊呼起来。 …… 不少人已抓着斩断的藤蔓开始尝试探入深坑。 “海外仙岛?”李暮蝉眼神变幻,跟着轻轻吐出一字,“走!” 趁着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地宫吸引,他们三人当即自树冠中悄然退出,隐于月影之下,向着那个深坑贴了过去。 适才其中还有冲天火光溢出,但只这一会儿功夫火光又飞快黯淡,退缩了回去。 不少人原本还在厮杀,但甫一临近立马双眼放光,脸上只剩下震撼和吃惊,旋即毫不犹豫地跃入其中。 李暮蝉见这些人如此忘生忘死,心中不禁好奇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 待到三人绕到另一边,离那深坑近些,只这定睛一瞧,全都呼吸一窒,放缓了脚步。 李暮蝉脸颊蓦的一僵,很是意外的呢喃道:“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叫海外仙岛了。” 但见这坑洞下方除了一角地宫外,居然坐落一尊六七丈高低的巨大丹鼎,通体布满青锈,表面斑驳陆离,沧桑古旧,下方隐隐还有火焰升腾,甚是不同寻常。 这哪是什么地宫,分明是一座丹殿。 丹鼎下方是一座八角石台,台阶层层延伸向下,不知高低深浅。四方还有不少青铜古器林立,或是仙鹤翔空,或童子捧灯,灯火长明不灭;最外面还立有八根巨大石柱,上面雕有云纹,粗细需得数人合抱,犹为壮观。 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丹鼎中隐有阵阵药香飘出,更有火光迸溅,仿佛正在炼制什么灵丹妙药。 李暮蝉眼中精光明灭急转,淡淡道:“来历果然不同寻常。” 上官小仙饶有兴致地瞧了两瞧,“这座海岛应该就是当年那些人发现长生药的地方吧。呵呵,看这丹鼎以及那些铜器,年头久远的几乎难以追溯辨别,估摸着是某位江湖奇人所留。” “奇人?”李暮蝉不可置否地道,“妄人还差不多,要么就是和朱大一模一样的疯子。” 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想是丹鼎下的火焰日夜升腾,令上面的石壳变得愈发脆硬,日积月累之下,终是碎裂。 而那火光边缘还能看见一些宫殿的轮廓,虽有修缮的痕迹,但还是残破不堪,有的地方就只剩地基,有的则是断柱林立,仿佛经历过什么动荡,残颓不堪。 便在他们止步打量的功夫,已有不少人摔死在石台上。 还有人犹在厮杀,有人则是死于暗箭,场面一片混乱。 “快,快将这尊丹鼎打开。” 有人等不及的运足内力,以拳掌之能重重砸在那巨大的鼎身上。 “轰!” 伴随着一声爆响,不想丹鼎上半截竟应声炸开,脆薄大网有些出人意料。 所有人急忙瞧去,可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俱是面如土色,被骇的连连倒退。 “我的天……” 却见鼎内非是什么仙丹妙药,竟是累累白骨。 不但有白骨,还有炼丹所用的诸多奇花异草,混杂之下,那鼎中白骨几如蜡状,看得人汗流浃背,毛骨悚然。 就连上官小仙也脸色阴沉地啐了一口,“以人炼丹?果真丧尽天良。” 那些适才还前赴后继往前冲的人,此时俱是一个激灵被吓醒了过来。 便在这时,忽见数道黑影自月下飞掠而入,直入下方的丹殿。 “嗯,飞剑客?” (本章完) ------------ 314:众强齐现 李暮蝉目光一抬,当即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当中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飞剑客。 而飞剑客身后还有数道身影紧随不落,却非同行之人,而是敌手。 这些人没有一个中原面孔,清一色的异族中人。 一行人来去如电,动行如飞,不待所有人反应过来,便消失在了灯火照不到的黑暗中,引来阵阵惊呼。 听到下 听他话里的意思,利用这串念珠,就可以召唤出十八罗汉来保护她?十八罗汉,本来就是极乐神界的十八个强大的修行者。能召唤出他们,也算在情理之中。 “这就对了,上次被姓林的逃走了,大老板就很生气,连带着扎哥也受到了牵连,这次,咱们绝对不能掉链子。”光头混混说道。 林飞和包庆二人下了飞机,就跟张铭岸父子分开了,之前在飞机上的时候,机长已经联系了机场,提前有救护车等候着,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第一时间进了商务舱救治,多林飞一个不多,少林飞一个不少。 最近几天都忙于刘家的整顿,萧炎可有些事情还没对白桦问的清楚,现在麻烦已经解决,也该是时候了。 这不,全国著名的珠宝大会开幕,这一个大明星,一个帝都里的权势大少自然就碰上了面。 因为,他怀里这个能装下1000多立方米的储物袋,已经显示出“空间不足”的提示字样。 “我唉!”江凯然真心无语了,明明之前就说过不喜欢她,可她就是那么执着。而到现在,她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再说出这种拒绝伤人的话,他又怎么好说出口? 但现在,因为这名鬼修是元婴中期,比他高出一个境界,实力非常强,根本不会给他三息时间,一息已经是极限。 杨元培一听就急了,老子刚刚布置完治安工作的任务自己的侄子就被打了,而且听说好像的还被打的不成人形了。 独远,见静月集团的分部的总经理格林顿在陪同人员之下,搀扶起身,退到一旁,于是,道“各位,相送就此!”独远,见一切都已妥当,于是,和曲之风,与多波纳宁城道格拉斯拜别。 他一把将我抱起,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自己的脚伤,就算别人不情愿,我也没啥办法,我也想早点回去休息,只要明天采访完,我俩永不相见是再好不过了。 一只身高足有两米五的人形巨兽手拿战斧,朝林迪猛劈过来,林迪双眼紧紧盯着巨兽一举一动。 你到底是谁,这个游戏除了那个变态WK能解出来,俱乐部其他人都解不出来,你是不是认识那个KW? 嘴里有东西嚼着的时候,的确可以令人的神情松弛,而且花生本就是件很有营养的东西,可以补充人的体力。 不得不说,还好钱来和林迪的这番对话没有银行业的人听到,不然估计都要吐血了。 铁矿归铁矿,铀矿归铀矿,分门别类的摆放好,林涛负责运送垃圾。 为了防止对方利用x基因释放药剂研究出什么东西,我们只对被注射了解药的人提供释放药剂,不对外出售,也不赠送,希望大家谅解。 “天河,喝杯牛奶吧,你这几天睡眠都不好。”艾美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放到王天河桌子上。 他眉宇间藏匿的深沉冷厉,叫她害怕。现在商场正在营业,晚上是客流高峰期,闹僵了闹大了,施润担心他有不必要的麻烦。 ------------ 315:基度山四大高手 长生药! 石窟内,一群人齐刷刷的看向那个丹炉,望着其中的炉火,嗅着飘散的药味。 但是,奇药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却没人敢轻举妄动,也没人敢一试。 那长生药本就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奇毒,这朱大耗尽毕生心血,不惜舍弃人性,取活人试药成丹,究竟能炼出什么,谁也不知道。 朱大独对群雄,见一群人既是蠢蠢欲动,又无胆魄一试,不由低声笑道:“若无向死而生之心,焉能超越苍生,长生不老啊?” 赤色炉火不住跃腾,将朱大那张苍老面容映照得发红发亮,也衬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轻蔑、不屑、鄙夷,还有痴癫、嚣狂…… 恍惚间这个人的脸上似有无数复杂情绪显现而出,然仔细再看,又好端端的盘坐在蒲团上,心平气静,只是在笑。 但李暮蝉却能感觉得到,朱大在嘲笑所有人,因为这些人明明心里早就对长生药望眼欲穿,费尽了心思,恨不得即刻占用,然奇药近在眼前,却又畏缩不前,岂非可笑。 只是李暮蝉却不相信对方没有后手,只因王怜花可还不曾现身呢。 “试药?”此时门外又步入数道身影,“这有何难?” 话音方起,一缕白虹般的剑气倏然破空而至,将丹炉的顶盖一劈两半,力道使的端是恰到好处。 “轰!” 火光明灭一闪,一股浓郁药香立时弥散而出。 而那丹炉内,但见数粒朱红发黑的丹丸正沉于底部,为火色所包裹,表面似有奇光流淌,神异瑰丽,引来阵阵惊呼。 “九颗?” 说话之人也已步入石窟。 当先一人发色焦黄,身穿雪白长袍,双眼湛蓝如宝石,肤色白皙,鹰鼻深目,身形挺拔,明明一副充满异域风情的相貌打扮,说的竟是一口十分纯正的中原话。 男子约莫而立的岁数,相貌俊朗,神情柔和,温言道:“吾等来自基度山,原来的名字有些繁琐,但久居海外多年,也学着你们中土的习俗替自己取了一个汉人的名字……在下擅长用剑,故而以剑为姓,取名剑邪。” 紧跟着一个衣着暴露,体态丰腴的赤发夷女扭着腰肢,红唇微含,冲李暮蝉抛了個媚眼,“小女子名唤狐媚儿。” 人如其名,妖异邪媚。 其后一个身穿亮银色甲胄的剑客冷声道:“吾名贪杀。” 而在三人身后,那半掩的石门忽然被一只黑色大手缓缓推开,旋即就见一个魁梧高壮,身披黑色重甲的恐怖身影走了进来。 这人瓮声瓮气地道:“我无名无姓,但听说你们中原也有斧法高手,叫什么大雷神,往后我就叫这个名字。” 说话之余,来者步伐一住,其他人方才看见此人身后还背负着一柄巨大到有些夸张的开山巨斧,另一手则是抓着三个像鸡雏一般哆嗦挣扎的江湖人。 那自称剑邪的汉子蓦然看向阿修罗尊者,目光顺势扫量了一眼对方身后的几个人,意有所指地道:“想不到你这个异数居然还活着。” 说罢,剑邪转头望向李暮蝉,好奇道:“足下便是李暮蝉?久仰!久仰!” 他嘴里说着久仰,脸上却是不见半点变化,眼中只有审视与打量。 未等众人开口,剑邪摆手道:“试药!” 那铁塔般的魁梧巨汉随手便将手里的三人抛在地上,冷淡道:“这丹炉里的东西可是常人穷尽一生都难以得见的,甚至连听说的资格都没有,便宜你们了。”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 三人滚翻在地,顾不得呼痛,忙跪伏在地磕头如捣蒜,不住求饶。 但在场所有人都是老江湖,岂会看不出三人眼底暗藏的凶意,还都满身血腥,虎口皆布满老茧,一看便知是穷凶极恶的亡命徒。 剑邪淡淡道:“这丹炉里的丹丸你们只需取出一粒,一分为三,三者同服,我便放你们自行离去,绝不反悔。” 等一口气说完这些,剑邪方才看向其他几方势力,“诸位意下如何?” 阿修罗尊者面无表情地道:“可。” 李暮蝉没有说话,就只是静静瞧着。眼下几方势力被这长生药所吸引,谁若轻举妄动,免不了要被群起而攻之。 而朱大看似身陷险境,自绝退路,然不知不觉已无形中改不了局势,既是如此,那就肯定留有后招。 朱大稳坐不动,仍是笑眯眯地道:“请便。” 地上的三人彼此互望一眼,旋即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又心惊胆战的朝丹炉瞧去。 阿修罗尊者蓦然嘬嘴长吸,气息倒流,那丹炉中顿见一粒丹丸滴溜溜的浮空而起,接着缓缓落到三人面前。 当中一人颤颤巍巍地伸出两手接过,颤声道:“这难道就是长生药?” 另外二人则是死死盯着那粒朱红色的丹药,不住狠咽着唾沫。 这可是传说中的长生药啊,外面那些人都已经杀红了眼,而眼下他们面前竟然就有一颗,岂非天大的惊喜。 “吃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不吃就是死路一条,而且……这可是长生药啊,就算死了也值了。” 三人不再犹豫,却是将那龙眼大小的丹丸一分为三,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吞了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三人吞服之后,又忐忑不安的捋了捋自己的喉咙,神色略显惊慌。 时辰一点点过去。 “假的?” 狐媚儿眼见三人许久未有反应,顿时眼含冷意地娇笑道:“假的?” 剑邪却目光灼灼地道:“不,是真的。” 只因那试药的三人已开始有了不同寻常的变化。 当中一人原本遍体鳞伤,但此刻突然惊喜无比的望向自己的手脚,但见那些伤口正以一种超乎常理的速度愈合着。 其他两人的反应也几乎与其同出一辙,一人鬓角斑白,可现在居然重复青黑,就连容貌都看着年轻不少。 朱大双眼渐渐睁大,睁的极大,像是要从眼眶中瞪出来一般,嘴里痴痴笑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哈哈哈。” “长生药难道是真的,哈哈哈……这种感觉真是太舒服了。” 三人面露狂喜,口中大笑不止。 “我……好像……”当中一人周身气机暴涨,整个人浑似生出某种神异变化,浑身筋骨噼啪作响,“变强……” “噗!” 但就在他正要说话之际,身旁的一道身影忽然凭空爆开,连同笑声也戛然而止,身体化作漫天血雨,已然粉身碎骨。 “啊,这药……” 其他二人登时面露惊恐,但还来不及反应,神情当场凝固。 紧跟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 “噗!” “噗!” …… 待到血腥退散,那丹炉旁哪还有什么试药之人,只有三团将地面染成鲜红的血色,触目惊心。 众人顿时尽归死寂。 (本章完) ------------ 316:夺药 三个大活人,转眼尸骨不存。 “好惊人的药力。” 李药师擅长蛊毒,也通药理,见一颗丹药竟能将三个人撑得爆体而亡,不由为之悚然。 其他人也都面色狂变,失惊无言。 那个背负开山斧的巨汉沉声道:“看来你失败了。” “妄言,我明明炼成了,成了的。”朱大脸上的平和已然不见,取而代之是如疯如魔的癫狂,双眼死死瞪着地上的几团血迹,近乎嘶吼般咆哮道,“这丹毒我明明已尽数化去,药效之奇足以长生……长生……错不了的……” 李药师站在李暮蝉的身旁,不轻不重地道:“药也是毒,毒也能成药。这长生药既有奇效,又为奇毒,还为一体,便说明其中的药性或可相辅相成,或是相互制衡,绝不能打破。可你去丹毒而增药效,就和变相的增强毒性没什么区别。” “这却不一定。”阿修罗尊者截然道,“这丹丸药效之奇咱们有目共睹,足以生死人肉白骨。有此一幕,全赖试药之人只是三个不入流的小角色,内力粗浅,身体孱弱,被药力撑得爆体而亡也是情理之中,不如换人再试。” 换人? 换谁? 阿修罗尊者看向李药师,在场众人唯此女实力最弱,且还精通药理…… 心里盘算着,阿修罗尊者唇舌一动就欲开口,不想耳畔忽有一個嗓音轻飘飘地飘来。 “你莫不是活腻了?” 说话的是李暮蝉。 阿修罗尊者面颊轻一抽搐,“你说什么?” 李暮蝉眼皮微抬,眼神阴戾迫人,轻声道:“老鬼,别人或许会惧你三分,但在我眼里你不过是条丧家之犬罢了。” 他压根没理会对方难看的脸色,自顾道:“倘若如你所言,岂非越是厉害的越有资格试药?依我看,你就最合适不过,百岁之身竟然还有这般非凡气态,活得年轻不算,都快从男人活成了女人,可比我们这些人厉害多了,定然能将药效发挥到极致。” 阿修罗尊者面无表情的看向李暮蝉,幽幽地道:“小辈,莫要以为闯出点名堂就能无法无天。本座当面年横行天下的时候,伱还不知道在哪儿。而且你身旁的女子也算我的传人,论辈分她得尊称我一声祖师。” “哦?”李暮蝉冷冷嗤笑道,“那敢问阁下怎会流落海外,还这么多年始终不敢现身啊?呵呵,果然是老了,而且老掉牙了。居然讲辈分,那还练什么武功啊,干脆回家躺着比谁活得久好了。” 阿修罗尊者身着劲衫,长衫漆黑如墨,面色却极为雪白,头顶青色垂落半空,闻言正待发作,但忽又淡然道:“说的再多,终究还需实力说话。” 上官小仙此时终于开口,道:“不错,称师道祖,也该有资格才行,你有么?” 几句话下来,场中形势登时又回到剑拔弩张。 若是往日,李暮蝉他们绝不会这么多废话。 而现在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 阿修罗尊者的脸色蓦然变了,他视线急转,飞快扫量,却见石窟内不知不觉竟然少了一个人。 谁? 飞剑客。 “飞剑客去哪儿了?” 居然没人觉察到一个大活人从眼皮子底下离开。 但很快其他人也都发现,那基度山的四名高手似乎也少了一个人,那名自称“贪杀”的剑客不见了。 也在几乎同时,石窟内蓦然无风自来,两股劲风自角落掠动飘忽,回荡一转,窟内霎时灯烛俱灭,只剩丹炉中的赤红炉火一息尚存,被生生压低,火苗不住摇曳变幻,嗤嗤作响。 “不好!” “你敢!” “放下长生药!” …… 随着四面陷入黑暗,借着炉火的微光,只见人影纵跳掠动,混乱中已是围着丹炉展开一连串的交手。 李暮蝉眼泊轻颤,眨眼半刹,他就瞥见丹炉中的几颗丹药猝然凌空浮起,被人以气劲隔空摄起,当即推掌送出一道掌力。 不想混乱中有人和他做出了同样的举动,内力勃发,绵柔推至。 “呼!” 霎时间,那炉中火仿若受到狂风鼓动,顷刻拔起丈许,赤焰如龙蛇般溢出丹炉,攀附上石窟的顶部,方圆三丈范围尽数化作一片火海。 火浪席卷而来,李暮蝉眯眼稳步,衣袂寂然,右掌如狂流激浪中的顽石,将面前火浪从中分开,迫向两旁。 而另外二人亦是不曾后退半步,任由火浪加身,单掌只手抢夺着浮空的几粒丹丸。 只是三股雄浑真气交锋碰撞之中,那炉火越起越高,越燃越大,就是那尊丹炉竟然也徐徐离开地面,凌空浮起一二尺,上方盘旋的丹药则是于半空盘旋急转,浴火凝练。 李暮蝉满头黑发尽皆飞扬而起,他已看见与自己隔空较劲的是谁,分别是那位阿修罗尊者和那名剑邪。 三人三足鼎立,僵持间步步挤进,只是一瞬,那丹炉如同遭受到某种巨力的挤压,葫芦状的炉身顷刻内陷下塌。待到三人又进两步,当中的丹炉终于不堪重负,“轰”的一声当空炸开,碎片爆散,火蛇四蹿。也不知那炼丹用何物燃出的炉火,而且丹炉之下竟然涌出一注黑色油膏状的奇物,遇火就燃,整个石窟登时化作一片火海。 “啊,这是西域火龙油!” 混乱中传出一两声惊呼。 而更让他们神情大变的是,那扇石门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咔咔异响,待到众人循声瞧去,就见一方少说万斤重的巨石正将石门压的寸寸爆碎,即将堵死入口。 “不好!” 一群人一个激灵,欲要阻止,但为时已晚。 果然设有机关。 与此同时,丹炉爆碎,火焰四散,那几颗丹丸也都被气劲余波卷中。 李暮蝉想也不想,左手横推而出,接下两股隔空逼来的凌厉气劲,右手则是凭枯木禅所成的吞吸之力,自半空一抹一捞,旋即后撤数步。 剩下二人也都纷纷撤步,手中各是攥取着自身所得到的丹药,脸色阴晴不定,极其难看。 而此时。 “轰!” 巨石一沉到底,彻底断绝了出路。 李暮蝉隔着熊熊火焰看着二人,神情无波,右手轻轻摊开,掌心赫然拿捏着四颗朱红色的丹丸。 再看阿修罗尊者和剑邪,双方五指张开,各得两颗,高下立判。 不待众人缓口气,就见那三名一模一样的老者跳脚惊慌道:“不好了,朱大不见了。” (本章完) ------------ 317:沈家先人,决战将至 众人闻声瞧去,蒲团之上,赫然空空如也,早就没了朱大的影子。 李暮蝉将二女护在身后,另一手暗运寒劲,冲着那涌出火龙油的窟窿眼便是一掌。 翻滚上涌的火浪登时如狂风压草般被一股无双无俦的掌力狠狠挤向一旁,散作一条条贴地急蹿的火蛇。 其他人还未回过神来,迎面只觉一股狂飙的掌风如惊涛骇浪般席卷四溢,推送着火蛇,冲他们卷来。然被波及之下,众人又都惊觉这掌风竟冰寒彻骨,一热一冷,那是苦不堪言,连连踉跄急退。 而掌劲过处,火龙油已在飞快凝结,连石窟内都肉眼可见的布上一层寒霜,原本燃起的熊火也随之熄灭。 阿修罗尊者脸色冰冷的立在不远处,一双眼眸阴沉如水,看向李暮蝉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忌惮。 剑邪同样如此,身后的右手轻轻颤动,五指之上却是布满寒霜。 此刻朱大了无踪迹,石窟内的几方势力又都互相看不顺眼,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 但见那三个一模一样的老者越众而出。 “切勿动手!” “诸位稍安勿躁,当务之急是先求脱困,不然一旦交手,谁输谁赢谁都讨不了好。万一此间还另有机关,可就大事不妙了。” “实不相瞒,这座浮岛之下藏有大量火龙油,一旦被引燃,后果非同小可,足够将岛上所有人全部送上西天。”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生怕几位绝顶大打出手。 李暮蝉冷淡道:“既然朱大挑选此岛引群雄入局,那就一定不会错失良机,说不定现在已经准备引燃这些地下的火龙油了。” 在场众人尽管神情有变,但还远没有到惊慌失措的地步,既是有胆进来,也都早有提防,早做了准备。 但那三名老者见众人不为所动,却是有些坐不住了。 “你们难道一点也不害怕么?” 剑邪轻笑道:“你们中原有句老话,江湖子弟江湖死,既然闯入这座江湖,除了勇猛精进,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 阿修罗尊者亦是不慌不忙,闭目养起神来。 再看李暮蝉这边,三人也都沉着镇定,仿似等待着什么。 上官小仙轻声道:“那长生药应该不止九颗,又或许压根就不是真的。” “不错,”李暮蝉思忖了片刻,方才出言道,“这丹药药性虽强,但我之前在岛上也遇到几个凭外丹填补内力的人,似乎有些类似。” 这时,不远处的李药师忽然轻唤了一声,“李大哥,上官姑娘,你们快过来看。” 就见李药师正站在一副石刻前,瞧着上面的东西满是惊奇。 李暮蝉走了过去,待到目光自石壁上一扫而过,也随之睁大了双眼。 盖因这上面居然记载了不少东西。 “半生飘零,一世蹉跎,留字于石,以告来者;余二十一岁领命出海寻续命延寿之奇药,苍天不负,耗三十三载之功,终至海外仙岛,得古时奇人所留长生药一炉。然回首再看,昔年所携百位沈家子弟而今生者不过寥寥,恩师妻友皆已故去,虽寻得长生奇药……” “沈家?”上官小仙也瞧得好奇,“莫非,这人便是当年替青龙会遍寻世间诸般奇功妙法的那人?” “极有可能。”李暮蝉道。 石壁上的字迹也至此断绝,许是太过久远,下文已变得模糊。 李暮蝉三人又看向下一块石壁,上面同样留有字迹。 “心如死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吾心境自此大变,自感茫然困顿,遂闭关枯坐数月,本有心就此了却残生,然念及独子尚在中原,遂破关而出。岂料岛上子弟竟于我闭关之际,因长生药而自相屠戮,亡尽……” 其他人也都留意到了他们的举动,纷纷看向石壁。 “吾纵横七海,行迹遍布天南地北,远赴极东极西,曾意外寻得两本惊世奇功。其一名为《四照功》,功成之后,可成人间武圣,威能莫测,奈何受限于根骨,始终未有进境。其二名为《明玉功》,此功共分九层,功成六层,足能跻身当世一流,功成八层便可天下无敌,功成九层,天下地上,无双无对……” “此两大神功俱是震古烁今之绝学,绝不可落入青龙会之手,然留之不详,毁之不忍,遂藏于此间,留待有缘之人。” 看到这里,无论是阿修罗尊者还是剑邪等人,全都眼神一烁,开始在石窟内搜寻起来。 要知道沈浪单凭明玉功便能傲笑当世,横行无忌,若非心存牵挂,放眼人间,试问谁人能敌? 而如今得知这两大绝学竟然就在石窟内,在场众人又怎能不心动啊。 李药师略作思忖,随后沉吟道:“这人应当就是沈天君的父亲。” 上官小仙也点头,“可惜了这等不世奇人。” 一个能横行于偌大人间,远赴天地四方,且还能活着的人,不是奇人是什么。 这种人即便不通武功,也是绝世罕见的高人,称得上惊才绝艳,天下无双。 李暮蝉忽然有感而发,“也不知此人见了多少世间之奇?又是否窥得天下之大?” 便在这时,忽见一名波斯高手双眼陡张,飞快走向一根石柱。 许是生怕被旁人发现,他暗自屏住呼吸,伸手抓向一块凸起的石块。 但在场众人都是高手,岂会留意不到。 李暮蝉既是没有阻止,也不曾说话,而是抓着二女向角落退去。 上官小仙更是冷声道:“蠢货。” 此间即便真就藏有绝世神功,又岂会留给他们这些人。 又或许这石壁上的东西压根就是朱大留下的。 阿修罗尊者神情骤冷,亦是不进反退,飘然撤开。 只说这人甫一抓住石块,用力一按,陡听咔咔两声,便在众人愈发凝重的神情中,整座石窟蓦然摇晃震颤起来。 而海岛之上,已经趁机退至岛岸边的叶开等人,陡觉脚下轰隆震颤,只似天塌地陷一般。 紧跟着一道道赤红火柱自海岛各处冲天喷薄而出,染红了天际。 李暮蝉眼皮一跳,眸光晦涩,幽幽道:“看来,这道机关应该是那位沈家前辈留给青龙会的,如今却被朱大用来对付咱们。” 他话音前脚刚落,后脚适才被寒气封住的窟窿便再度被火龙油冲开,熊熊火浪翻滚而出,瞬间化作一片火海。 李暮蝉眉头微蹙,目光偏转,望向那块拦住退路的万斤巨石,倘若等候的那人还不现身,那他们就只能破石而出了。 恰恰就在这时,忽见石窟内的一面石壁调转一翻,却见其中摔出一具已是毙命的尸体。 便是那名自称“贪杀”的基度山剑客。 石壁后面同时传来了飞剑客的声音,“生路在此,速来!” 李暮蝉眼神一烁,“准备了,决战要来了!” (本章完) ------------ 318:劫路 “生路!” 事实上没等飞剑客开口,只那石壁翻转的瞬间,阿修罗尊者连同剑邪等人已然飞身扑进,贴了过去。 然一只右手横空拦至,大袖如云卷动,窟内火浪霎时暴动攀升,宛如一堵火墙般拦截在他们面前。 再有石壁后面突然生出一股可怕杀机,数道剑气凌厉飞至,几人不得不暂缓进势,忙于招架。 “你们先出去。” 李暮蝉只手拦敌,另一手运劲一托,便将上官小仙和李药师齐齐送了出去。但他刚想迈步,身旁忽然多出一只黑色铁手,其上棱角狰狞,自火浪中探出,狠狠按向他的右肩。 奈何铁手落下,堪堪只到李暮蝉体外三尺,便被一股霸道真气给弹开。 然铁手虽退,杀机却转瞬再至。 “吃我一斧!” 伴随着一声震天巨吼,那火浪中乍见一道斧影以开天辟地之势拦腰斩向李暮蝉的腰腹。 汹涌火浪中,一个身披黑甲的魁梧身影仿似不惧水火,满身煞气狂飙,生生挤进。 李暮蝉闻言轻笑,迈出去的脚步竟又收了回来,而后站定,回身,转首。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那斧影已在身前。 这柄开山巨斧少说百八十斤份量,斧柄长及七尺,常人别说抡动,就是摆挪恐怕都得三四个江湖好汉齐力才能行。可这大汉天生神力,竟只手挥动,且举重若轻,大斧原本横斩而至,甫到近前又转斜劈,灵巧的简直就像绣花一样。 然而这惊天动地的一斧,猝然无声无息地顿在了半空。 一只相较之下极为纤秀的左手正拦在前面,而且还凭五指抓住了斧刃。 黑甲巨汉瞳孔骤缩,满目骇然。 这斧刃之下,莫说血肉之躯,就是金石都得应声而裂,往日他仗此斧从未有一合之敌,可谓无物不破,无往不利。 但此刻居然被人这么轻而易举的就给抓住了。 李暮蝉神情平静,五指所落之处,那斧身之上赫然多出几个清晰无比的指印,而后虎口微拢,但听“砰”的一声,斧身已碎成数块。 火浪愈发壮大,震颤之势也更为剧烈。 便在巨斧爆碎的一瞬,李暮蝉屈指一拨,手中半截雪亮光寒的斧刃立马倒飞而回。 但几在同时,火海中,忽有一抹乌黑剑光乍现,如风如电,于惊雷一瞬已自巨汉身后悄然探出,不但挑飞了斧刃,还直指李暮蝉面门而来。 还有一只肉掌自一旁悍然袭至,掌心气劲邪异非凡,真气凝聚仿若擒握着一个黑洞,按向李暮蝉的胸膛。 “啊!” 巨汉亦是自震撼中回过神来,双拳抡动,仿若重锤般狠狠落向李暮蝉的胸膛。 发系千钧之际,李暮蝉气息陡沉,宽袍无风鼓荡,内里如有风云涌动,一双眼仁顷刻染红,似是熊火翻腾,周身之外,缕缕雷火般霸烈刚猛的真气已在四溢弥漫。 更为可怖的是,石窟内的熊火此刻如遭引动,化作缕缕火蛇,攀附向李暮蝉。 不过眨眼,远远瞧去,他体外只似笼罩着一個巨大的赤色火球。 “轰!” 数道气劲正面交锋,彼此互撞,整个石窟登时震颤的更为剧烈,石柱碎断坍塌,地面为之龟裂,却是把其他人骇的面无人色。 原来这下面竟然只有一层石壳,底下全是火龙油。 “啊!” 但见交手一瞬,那身披黑甲的魁梧巨汉霎时在火浪中化作寸寸飞灰,自双拳而起,血肉爆散,筋骨俱碎,在不甘的嘶吼中命陨当场,徒留一具甲胄坠落火海之中。 阿修罗尊者掌下真气狂催,眼中升腾起一抹绿芒,不想他这一掌竟有奇效,竟将李暮蝉的护体真气生生化去,化出一个缺口,磅礴掌力倾泻而至,狠狠按在李暮蝉的心口。 迎着李暮蝉的双眼,阿修罗尊者厉声笑道:“嘿嘿,嫁衣神功?我这么多年岂会没有半点准备?小子,你的死期到了。” 而那口黑剑亦是直刺李暮蝉眉心,居然如泪痕剑一般有破人护体真气的妙用。 使剑之人正是剑邪。 可二人一掌一剑堪堪落下,却见面前这道始终纹丝不动的挺拔身影居然匪夷所思的凌空荡起,仿若迎风而起的一片轻羽,将所有杀招尽数化解于无形。 阿修罗尊者面上神情猝然一僵,跟着双眼瞪大,难以置信地低吼道:“无相神功?” 李暮蝉却不答话,低低一笑,身形晃晃悠悠,顺势挤进了石壁后的生路,去的好不飘忽。 这一切看似惊心动魄,实则从头到尾不过几息,发生的极快。 石壁后面是一条蜿蜒幽深的隧道。 飞剑客连同上官小仙和李药师早已等候在此,见李暮蝉安然无恙的出来,当即赶往尽头。 原来适才飞剑客并未离开,而是故意藏身暗处。 此举既是有意打破石窟内的局势,也是为了试探朱大。 此人倘若有心布置,绝然不会放任他们这些人全身而退,一旦形势生变,必然是要动手的,岂会错失良机。 而飞剑客藏于暗处,之后又消失不见,自是发现了朱大所留的密道。 至于这般行事,乃是上官小仙的计划,适才便是她站在李暮蝉身后用唇语告知了飞剑客。 岂料被那贪杀发觉,居然有样学样,可惜虽说发现了机关密道,却不是飞剑客的对手。 “前辈,朱大呢?”李暮蝉问。 飞剑客沉声道:“就在前面。” “前面?”上官小仙拧眉道,“他居然没逃?” 李暮蝉摇头道:“此人心性近乎妖魔,行事绝不可以常理揣度。” 奔走间,李药师忽然轻声道:“见过飞叔叔。” 阿飞神情微动,“你是?” 李暮蝉接话道:“前辈,她是王怜花的外孙女,也是李探花的干女儿……对了,还有一事,白飞飞白前辈应该也在这座岛上,连同李探花都来了。”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飞剑客奔行依旧,并无太大反应,但众人却能从对方的气息感觉出来,这人内心绝不平静。 白飞飞既是诈死,那定然是有原因的。 不然青龙会的这些高手,岂会放过这母子二人。 再想想飞剑客当年履足江湖的时候,谁人知道他是名侠沈浪的后人。 只是随着飞剑客剑道大成,又了解了诸多武林辛秘,想来心中也定然早有猜测。 “嗯?” 蓦然,四人齐齐止步。 但见尽头又是一扇石门。 不同的是,这扇石门大开,一条仿若白玉铺就的玉阶笔直延伸至尽头。 四人不曾迟疑,齐齐迈步而入,但见头顶直通外界,可见皓月。 原来这竟是一座内里中空的山峰。 尽头摆着一张大椅,椅上一人侧身斜坐,懒散却又带着一种睥睨苍生的漠然,手里还拿捏着一粒朱砂般赤红的丹丸。 非是旁人,正是朱大。 “总算没让我失望。” 而朱大身旁的阴影中,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王怜花。 李暮蝉扬了扬眉,脚下却是不停,飞身直扑二人。 “战!” (本章完) ------------ 319:嫁衣大成,空前绝后 此时岛上变故已生,李暮蝉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管他仇山恨海,孰是孰非,先打过再说。 “为何不逃?” 纵身飞跃,一瞬半刹,李暮蝉已到长阶尽头,如飞鸟凌空,单掌一运,一团磅礴掌力霎时自掌心倾泻而出,落向朱大。 王怜花不为所动,袖手而立,目光绕过李暮蝉,径直投向其他人。 尤其是看见李药师,他眼中神华微凝,但很快又绕向后面,盖因那阿修罗尊者连同剑邪等人也都冲破了石窟,追了过来。 “逃?”朱大斜睨了一眼李暮蝉,任由那惊天动地的一掌加身,“自我步入江湖以来,所遇敌手不计其数,横行东西,号令七海,还从未有人能令我退避三舍,不战而逃。” 霸道、嚣狂、狠厉…… 这人浑似变成了另一个人,没了先前的疯癫,且浑身上下还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盖世气魄,化作一尊无双狂人。 “轰!” 掌力惊落。 迎着李暮蝉的双眼,朱大缓缓坐直身子,紫袍无风而动,竟然丝毫不损,甚至游刃有余。 只因在这个过程中,此人体外竟凭空多出一层犹如实质般的霸烈真气,如赤阳烈火般行于体外三尺,生生挡下了这一掌。 这一刻,李暮蝉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不破明王,如来护法……嫁衣神功?” 而他之所以动容,非是因为这门武功,而是因为对方所成就的气候,所达到的境界。 朱大轻描淡写地道:“唔,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我之前,朱氏一族,从未有人彻底成就此功。可以说,古往今来,单论对这门武学的造诣,无人能与我相提并论,哪怕是嫁衣神功的创造者,和我相比,或许也要相形见绌。” 二者一人端坐,一人横身半空,单掌虚按,两者之间仿似荡漾着两团涟漪,互不相容,彼此争锋。 朱大慢悠悠地道:“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情,朱四算是我的半个弟子。而他那一身功力,有大半为我所传……两次。” 场下众人闻听此言,起初还没有太多意外之色,可直到“两次”二字冒出来,所有人的气息都不禁为之一窒。 “居然两度废功?” 上官小仙知道嫁衣神功的奥秘,但正因为她知道,所以才愈发心惊。 这嫁衣神功所成就的真气犹为霸道,若想功成,需得先行废功一次,不然一旦境界高深,便犹如雷火加身,令练者生不如死。 而一旦重修,进境势必神速,只因经络早已开扩,修习起来不但事半功倍,还能收发自如,威能莫大。 修习此功同样极为不易,哪怕根骨卓绝之人少说也得二十年苦功才能有所成就。 可这人居然说自己废功两次…… 朱大幽幽道:“在我妻儿尽数亡故之时,我也曾萌生死志,心如死灰,还几度陷入癫狂。但在死之前,我终究还是心系朱氏江山,为了不至于自己这一身能耐深埋黄土,也为了制衡他人,遂挑选了朱四有意将其扶植成传人,于是便想凭嫁衣神功将一身功力转嫁给他。” “轰!” 说话间,朱大拂袖一挥,面前所凝聚的真气竟瞬间将李暮蝉迫退至数丈开外。 好强横的内力,好惊人的气劲。 “岂料,世事无常,”朱大无视所有人的反应,缓缓起身,目露追忆地叹声道,“我还记得那日我将毕生功力悉数传给朱四之后,便到了妻儿的坟前,打算下去陪他们,不想半途遭到截杀。我功力虽已全无,但一身武学早已臻至化境,仅凭招式变化也能与之周旋。可说来也奇,明明我体内已无内力,然激斗之下,竟有阵阵暖流自丹田生出。” 朱大居高临下,看着众人,“长生药。此药药性甚奇,每一個人吞服之后的变化都不一样。有人暴毙而亡,有人化作活死人,我因心如死灰,也曾一试,不想关键时候居然有此非凡变化。” 王怜花凝声道:“所以你无意中窥得了嫁衣神功的奥秘?” “不错。”朱大颔首,“这股暖流壮大的极为迅速,而且较之我过往所成就的功力要更为霸道,简直无坚不摧。” 此刻海岛之上的震颤已渐渐沉寂下来,但外面遮天蔽日的滚滚浓烟却让人心悸,仿佛酝酿着某种惊天动地的劫难。 朱大复杂道:“一百二十年了,整整一百二十年,相较于比常人更加漫长的生命,令我有足够的时间去琢磨这门武学,甚至我不惜再度废功……呵呵……这一次,我只用了不到三年,便达到了旁人穷尽一生也难以想象的武学境界。” 阿修罗尊者脸色冰冷道:“莫非你的嫁衣神功已至圆满?” 朱大摇摇头,“还差一点,差最后一点。” 说话的同时,他突然抬手一抛,将手里那枚赤红丹丸丢入嘴中。 “因为无论我废功几次,我的身体终究不再年轻,无法突破最后的关隘,这也是我为何一心追求长生的另一个原因。” 他两腮蠕动,大口咀嚼,只在一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下,这人枯瘦如柴的身体竟飞快挺拔起来,仿佛膨胀起来,满头白发尽数脱落,头顶转眼冒出一层青黑的发茬。 似觉一颗不够,朱大扬袖一倾,袖中赫然又滚出三颗长生药,一股脑的送入口中。 上官小仙说的没错,长生药果然不止一炉。 “既然你们无人敢试药,我便只好亲自来了。”朱大干哑的的嗓音突然变得低沉雄浑起来,呢喃道,“若天不绝我,从今往后,我便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李暮蝉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当初在长安地宫内,朱四便是仗着这般手段力敌群雄,无有抗手,如今这朱大恐怕只会更强。 尤其是瞧见此人一口气吞服了四颗丹药,场中所有人都生出一阵心惊肉跳的悸动。 果然是个疯子。 飞剑客目光灼灼地道:“他没有退路了。” 李药师也道:“这人活了一百二十个年头,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若不能功成,只有死路一条。” 可这世上哪有长生啊!!! 就好比穷途末路的赌徒,孤掷一注。 朱大紫袍鼓荡,仰望天穹,双眼微阖,体外气机则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不住高涨,一股无形的火浪悄然弥散开来。 蓦然,他屈指一弹,就见阴影中摔出个人来,是那名与剑邪同行的夷女,动人的头颅“噗”的爆开,徒留无头身体坠落在地。 朱大长呼出一口气,眼中红芒吞吐,颤声道:“现在,才算……彻底圆满……啊……” (本章完) ------------ 320:捻发为剑,丝带如龙 “啊!” 一声长啸,惊天动地。 而所有人眼中的朱大此刻脱胎换骨,仿佛重回青壮之身,满头发茬浓密青黑,面目清癯,然眼神中却藏惊天杀机,一袭锦缎紫袍尽显威严霸道,体表之外还流淌着一抹赤色真气,如火如阳,至大至刚。 啸声未绝,朱大陡然消失在原地。 李暮蝉只觉眼前一花,一股恐怖热浪迎面而来。 朱大踏步而至,大步流星,不只是冲着他,更像是冲着所有人。 这人的手段也是匪夷所思,指上绕着一小缕白发,抬手一抛,缕缕发丝仿若神锋利器,化柔为刚,至强至猛,举手投足间,发丝如剑,竟将众人悉数罩了进去。 除了王怜花以外,在场其他人皆因这一人而动。 朱大那三名义子见势不对,避过面前凌厉疾飞的发丝,当即抽身而退,想着自上方遁出此间。 哪料朱大身形一晃,已在半空,三人俱是亡魂皆冒,惊叫中联手出招。 可任凭他们手段尽施,竟然抵不过朱大的一招。 就见朱大手捻一根长长发丝,绕指一转,发丝如同被风带起,横空而过。 那三老脸上神情俱皆一僵,紧跟着三人手中兵器竟无声而断,断痕延伸之下,正好掠过他们的咽喉。 遂见三人尚未落地,项上头颅便离了双肩,命陨当场。 “让你们墙头草,随风倒!” 朱大幽幽念叨了一句,手中发丝突的一挽,恍惚间众人只觉眼前似有神剑翻飞。 再瞧去,三老的无头身子“啪”的摔在地上,已是四分五裂,如遭肢解。 “嘶!” 得见这般神鬼莫测的手段,众人心头俱是一紧。 传闻中摘叶飞花已算绝顶高手,莫大能为。如今这人捻发为剑,斩金截铁,更是化腐朽为神奇,神之又神,玄之又玄,简直旷古绝今,往后恐也无人可及了。 剑邪手腕一抖,一抹乌黑剑芒猝然自袖中吞吐而出,剑气去势极快,剑影舞动间已在朱大身前,将那发丝一剑斩断。 阿修罗尊者亦是同时动作,伸手一挽,但听一声悦耳颤鸣,一抹血色刀光登时凭空显现,绕向朱大的脖颈。 但发丝虽断,那朱大袖中却有剑气吞吐。 只见长虹出袖,众人俱是心头一跳,原来那飞出的却非什么神兵利器,而是一条轻灵如无物的丝带。 这条丝带透如白纱,薄如蝉翼,轻重恐怕不过一二两,然在朱大手中,竟被劲力紧束的笔直,仿若神剑出鞘,直指剑邪。 剑邪脸色难看,只因朱大仗嫁衣神功那金刚不坏之能,只攻不守,攻势尤其凶猛。 对方不守,他却不能,长剑一横,大有将这条丝带从中一分两半的架势。 然而两件兵器相遇一瞬,剑邪才知自己大错特错。 这轻轻一条丝带落下刹那,竟仿若万斤重锤砸来,力道沛然无俦,刚猛霸道的吓人。 “砰!” 但听一声闷响,剑邪便被抽飞出去。 阿修罗尊者掌中刀影跃动,那却是一口圆月状的奇兵。不同于圆月弯刀,后者至少尚有刀尖刀柄,但此人所持兵器首尾相接,圆如满月,血色刃口向外,甚是少见。 奈何刀光方起,那丝带去势急转,如灵蛇游走,变化刁钻,径直自奇兵中间穿过,仿若蜻蜓点水般落在了阿修罗尊者的胸口。 只这一番交手,朱大竟能在惊雷连毙三人,还迫退两大绝顶高手,委实强横的有些吓人。 “你和帝王谷谷主萧王孙什么关系?” 开口的上官小仙。 朱大此时明明身形壮硕魁伟,但手中却握着一条丝带,怎么看怎么古怪,但偏偏所有人又都如临大敌,无人敢小觑。 朱大低低笑道:“呵呵,怎么?你当天底下福缘深厚的就只有你们?算了,告诉你也无妨,我游历江湖时曾得萧王孙部分传承。” 剑邪脸色苍白,沉声道:“诸位,此人之强已远超世俗想象,眼下唯有联手,或能与之一战。” 阿修罗尊者则是眼神不善的看向李暮蝉他们,适才明明是出手的大好良机,但无论是飞剑客还是上官小仙全都不为所动,不见任何动作。 “怎么?都到这节骨眼了,你们莫不是还想着坐收渔翁之利?” 李暮蝉站在一旁,本就晦涩的眸光被四面微弱的光华映的更为幽暗,轻声道:“好,我便依了你们,先杀朱大,再论其他。” “好,动手!”剑邪提剑再攻,可他刚一动作,眼角余光惊见李暮蝉竟朝着自己来了,当即神情大变,厉声叱道,“李暮蝉,你莫要自误?” 李暮蝉面容无波,眼中暗含讥讽,语气轻飘地道:“自误?伱和朱大是一伙的吧?” 这一下,朱大眼泊隐晦一烁,剑邪的表情也随之阴沉下来。 “你在胡说什么?” “一个活成人精的枭雄,岂会将所有希望全部押在那几颗丹药之上?他是没有退路,但不是傻子蠢货,若没有后手,怎么可能放任生路在前而无动于衷。现在死的就算你们两个了,总不可能都和这老鬼是一伙的吧?” 李暮蝉这一动,飞剑客也动了,他手中无剑,可指尖剑气迸射,整个人犹如一口惊世神锋,举手投足间已是挥洒着缕缕剑气,直逼朱大。 轰! 轰! 轰! …… 剑气破空激射,落于朱大身前三尺,登时激出一阵雷火相击般的爆响。 “请!” 阿飞越众而出,直面朱大。 朱大冷笑道:“又是沈家。” 上官小仙却是扭头看向王怜花,这人一直没有动作,暗中环伺,威胁不可小觑,恐怕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势必地破天惊。 李药师欲言又止,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反倒是阿修罗尊者对眼前这一幕有些措手不及,但他旋即冷笑一声,“哼,狗咬狗。” 可他笑声未散,头顶忽闻一声轻咳,“咳咳,上官姑娘,可否将这人交于我对付啊?” 两道人影,从天而降。 “干爹!” 李药师突然目露惊喜,盖因来者赫然就是李寻欢和白飞飞。 不,不是两个,而是四個。 二人先行,其后还有两人。 一人手持巨大弯刀,轰隆坠地,杵刀而立。一人却是那身穿避水衣的神秘女子,飘然落地,已到阿修罗尊者的身旁。 朱大嗤笑道:“妙得很,今天我便用你们这些武林绝顶的尸体,铸就不败神话。” (本章完) ------------ 321:龙油焚岛,劫数无穷 “古往今来,试问谁能不败?” 李寻欢眼眸微垂,轻叹摇头。 诸强林立,大敌当面,阿修罗尊者只觉体内每一根血管中流淌的热血都已沸腾起来,不禁深吸了一口气,一股凶邪无端的气机登时自其体内弥散开来。 白飞飞则是百感交集又十分复杂的看了眼飞剑客,冷白的面容罕见红润了一些,轻柔道:“莫要多问,待此间事了,娘再同你细说。” 飞剑客点点头,然后冲着朱大冷漠道:“我只问你一件事,那人身在何处?” 那人当然就是沈浪。 朱大脚下缓缓走转,侧身斜睨众人,目光凌空扫量而过,最后方才幽幽地怪笑道:“或许还活着,或许已经死了,又或许这个答案你可能要去黄泉之下问阎王爷了。” 那位手持一口弧月弯刀的魁梧壮汉此时已在朱大身旁,低笑道:“大爷,那个扶桑的小子临阵倒戈了。” 朱大淡淡一笑,“意料之中。” 眼见几大绝顶高手相继现身,朱大不慌不忙,微微一笑,同时抬手挥出一掌,将适才自己所坐的那张大椅当场击了个粉碎。 伴随着大椅损毁,堪堪平复下来的海岛猛然间又生出一阵震颤,而且比先前还要剧烈,地动山摇,汪洋起浪。 朱大笑眯眯地道:“这岛中藏着不少火龙油,原本为炼丹所用,但这么多年我已让人在地下开辟出无数暗道地穴;如今机关一经启动,不用两盏茶的功夫,那些火龙油便会流经每一条暗道……啧,忘了说了,嘿嘿,这座海岛之下还埋着大量火药。” 不愧是姓朱的,果然够狠。 场中无人开口,但山腹中却有阵阵澎湃劲风凭空而起,盘旋回转,刮过石壁,呼啸向外。 形势至此,群雄齐至,剩下的就只有酣畅淋漓一战。 然而,大战尚未开始,有人竟快要命陨当场。 “啊!” 偌大的山腹内,猝然响起一声嘶吼急呼,啸声震耳,又惊又怒,却是从不远处的角落响起。 借着四面石壁中所嵌奇石的微光,但见两道身影一退一追,前者手提黑剑,飞身急退,退的同时还不忘出剑快攻,剑影漫天,如狂风骤雨。后者紧追不落,仿若附骨之疽,只凭一记仙人指路,以指代剑,竟将敌手逼得节节后退。 看似寻常无奇的一招,却令人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化腐朽为神奇。 前者是剑邪,后者只能是……李暮蝉。 一刹那,其他人齐齐动手。 地动山摇中,山腹中人影腾挪,剑气纵横,拳掌交锋,一场千古未有之战,就比拉开大幕。 剑邪神情狠厉,周身剑光森然,手中长剑一抖,铺天盖地的剑光刹那收拢于身前,将面前步步紧逼的一记剑指罩入其中。 “找死!” 他手持一口奇形剑器,又长又细,剑身之上乌芒吞吐,仿若一条吐信黑蛇,带着一股惨烈杀机直逼李暮蝉。 这口神剑乃是西方数一数二的神兵利器,无物不破,就是绝顶高手的护体真气都能轻易斩破,过往也不知有多少高手好手倒在这口剑下。 眼见李暮蝉不闪不避,剑邪似也被激发出了凶意,神情阴狠,长剑直送,直指敌手心胸。 “噗嗤!” 果然,这口神剑当真锋利绝伦,竟是毫无滞涩的刺入了李暮蝉的胸膛。 “什么天下绝顶,”剑邪见状眼中闪过一抹狰狞的快意,冷笑连连,“你也不过……” 可笑声未毕,但见李暮蝉身中穿心一剑竟神情不改,步伐未变,且那一记剑指已悄然化作一掌,轻飘飘的按在了剑邪的胸膛。 剑邪脸上表情刹那凝固,顷刻没了血色,双眼瞪圆,“嘎……你……” 戛然而止的话语中,李暮蝉周身气机似惊涛骇浪般涌动,右掌抵着剑邪的胸膛,脚下大步狂行奔出数丈,直到撞上山壁,方才止步。 视线交错,李暮蝉神情淡漠,单掌沉沉一按,旋即飘然而退,转攻他人。 再看剑邪,身陷山壁数寸,七窍冲血,五脏俱裂,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至于他和朱大究竟是不是一伙的,对李暮蝉而言并不重要,因为无论此人属于哪方势力,都得死。 回返间,李暮蝉抬手冲着胸膛轻轻一按,一柄黑色剑器登时自背后破衣而出,却非坠地,而是回旋急转,如遭无形之力牵引,仿若游龙般绕到他面前。 遂见李暮蝉屈指一弹,“叮”的一声,黑剑眨眼化作一缕黑色长虹,摇指那正与飞剑客交手的朱大,直刺其眉心。 看到剑邪竟然死的这般轻易,朱大不知是惊是怒,怒目圆睁地大吼一声,“啊!” 吼声仿似一声炸雷,加上对方盖世无匹的功力,霎时在山腹中回荡盘旋开来,震得所有人气血翻涌,心神恍惚,如遭重击。 一吼之下,飞出的黑剑竟然短暂悬停半空,而后砰的寸寸碎短,委实惊天动地。 “小子,我要的你命。” 朱大拂袖一卷,扭头竟然舍弃了飞剑客,冲着李暮蝉扑杀而来。 见对方这么大的反应,李暮蝉不退反进,大步直迎,冷嘲道:“那厮该不会是你的血脉后嗣吧?” 两道身影,只若两只角力互噬的猛虎,俱是一往无前,无有避退的冲着彼此狠狠撞了上去。 确实是撞。 二人体表之外同时浮现出一层流转凝实的护体真气,只若天雷动地火,在一声异响中交锋相遇。 “啵!” 古怪的声响,似极了巨石入水。 紧跟着,其他人的神情齐齐大变,不约而同,尽皆冲天而起,向外掠去。 但见一层犹如实质的气劲涟漪自两者之间悄然荡开,过处一切无不化作齑粉尘灰,就连地面都被刮下一层,惊世骇俗。 本就震颤不止的山腹此刻摇摇欲坠,一道巨大的裂痕更是自他们脚下蔓延而出。 “不好,退!” 众人各施各法,兔起鹘落,接连拔地而起。 而那裂缝中,无数火龙油喷涌而出,浓稠如膏,在众人的惊呼中化作冲天火浪。 只是这些人都退了,可火海中的两道身影却始终伫立如旧,不见半步退缩。 朱大手握一条轻盈丝带,不惧水火,此刻一经施展,那丝带只若游龙般在火海中飞舞起来,如能引风动云。不消片刻,无数火蛇竟受其牵引,呼啸而起,一面裹向退避的众人,一面将面前大敌罩入其中,神色癫狂不改,嘴里杀声震天。 “啊……杀杀杀……” (本章完) ------------ 322:力敌群雄,金刚不坏 众人相顾骇然,无不为朱大所施展出的手段而感到震怖。 李寻欢一面应付着王怜花,一面留意着下方的变化,眼见李暮蝉与朱大没有半点抽身的意思,轻咳中悄然抬手一捻。 他手中本是无刀,可就是这么随意一捻,竟好似拿住了一把刀。 刹那间,锋芒陡生,刀意乍现。 李寻欢腾挪提纵的同时,手腕轻震,如在祭出一口飞刀。 众人忽然毛骨悚然,目光远望而去,只见李寻欢身下火浪倏然分出一道小小的豁口,像是被什么利器截断,去势斜斜往下,尽头正是朱大。 可否得见飞刀? 无刀。 无形之刀。 无刀胜有刀。 眼见这般神乎其技的手段,就连王怜花都遍体生寒,瞳孔紧了一紧。 如今此人已不拘泥于形,天地万物,皆可在其手中化作一口举世无双的神刀,无处可避,无处可躲。 朱大眼神晦涩,周身火浪齐齐暴动,仿佛觉察到这一刀的可怕之处,亦是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啸,“啊!” 这人身怀金刚不坏之能,而且置身火海非但不受半点影响,竟还如鱼得水,可驭火势,可得火劲,非同小可。 遂见朱大手中丝带轻轻一挽,立见带起圈圈火浪,盘旋飞转,将那一口无形之刀卷在其中。 火海破开之势至此竟稍有滞缓。 朱大眼中精光乍现,脸上怒目圆睁,似明王天降,狂吼中体外火浪翻滚如墙,任凭这一刀落在自己的身上,扎在自己的眉心。 “噗!” 电光火石,飞刀已落。 朱大神情张狂,痴笑连连,如疯如魔,“哈哈哈,小李飞刀,不过如此。” 竟是生生接下了这一刀,不见损伤。 而朱大手中的丝带倏忽急转,径直卷向李暮蝉。 李暮蝉冷笑一声双手悄然变得晶莹剔透,犹若寒冰,仿佛可敌金石,不似血肉之躯。 一时间数丈高低的火浪中时而传来阵阵惊爆,时而掌风掠动,时而剑气纵横。 只这一番交手,众人方才知晓这条丝带的可怕之处,替李暮蝉捏了一把汗。不过喘息一瞬,朱大手中丝带已变化十数次,兼具了剑的飞灵、刀的开阔、枪的锐霸、戟的犀利、斧的沉猛、钩的刁厉…… 火海翻腾,恍惚间朱大竟好似多出十几道虚影,腾挪辗转,手中丝带连连变化几乎像是十八个武林高手同时出招,化作十八般兵器,杀招迭出,斗得难分难解。 上官小仙从未有这般动容过,“端是了得,大道至简,这人恐是已达返璞归真的境地,将万千武学融于一条丝带之上,难以想象。” 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如此,这条丝带不惧水火,曲之不能断,震之不能折,鱼龙曼衍,变幻莫测,真可谓是世上至阴至柔的兵刃。 但真正厉害的,是对方竟能化柔为刚,举轻若重,将一条一二两的丝带挥舞出万钧之力,委实强横的有些匪夷所思。 遥想当年,上官金虹将那天下至凶至险的龙凤双环由不稳练到稳如泰山,就已天下无敌,独步武林了。 而如今这人何止是稳,稳到了极致,便是穷尽阴柔之功,转为刚猛霸烈,由轻取重,刚柔随心,曲直如意,这已是武学的巅峰,穷尽武道变化。 然而任凭朱大的手段千变万化,李暮蝉始终伫立于火海中,双手以臂展为距,以不变应万变,两掌忽左忽右,周身之外掌影重重,将那诸般凶险杀招一一接下。 这一幕却是把所有人都看的口干舌燥。 “轰!” 只是随着脚下爆发出一声火浪喷涌的震响。 朱大狡黠一笑,借着火浪上涌的势头,直冲头顶众人追去。 他嫁衣神功大成,成就金刚不坏之躯,一身功力更是生生不息,古今少有,此刻岂能错失良机。 “好快!” 一群人神情骤变,就见朱大仿若一尊火神,脚踏烈焰熊火,手舞丝带,煞气腾腾,来的端是又急又快。 而且这人目光流转,径直瞟向了上官小仙等人。 “小子,既然如此,我也要你感受一下痛失至亲至爱的滋味。” 李暮蝉面无表情,眼中杀机却浓郁如实质,单手隔空一摄,凭枯木禅所成就的吞吸之力瞬间将朱大罩住,往回拉扯。 霎时间,火浪倒流,竟如瀑布般当空坠落,景象好不骇人。 朱大却是猛吸了一口气,体内残存的药效立时激发,浑身气势竟再度攀升,满头发茬悉数凭空自燃,化作一簇簇赤色火苗,就连他的须眉都变得焦黄起来,双眼之中红芒爆现,仿若一尊盖世火魔。 “哼!” 遂听一声滚雷般的闷哼自朱大胸腹中传出,山腹内的众人竟齐齐心头一颤,却非恐惧,而是有一股无物可撼的恐怖奇力无形四散,令人如遭雷击,心脏都为之麻痹。 这股力量之奇,竟能将一切外劲悉数迫开。 而且仔细看去,朱大体外的护体真气居然在不住收缩内敛,仿佛要与肉身合一,愈发纯粹凝练。 一切发生的极快。 只是李暮蝉的反应更快,普天之下,若论轻功,焉有人与他相提并论。 火浪席卷,一道身影直直荡起,后来者居上,眨眼已从火海中飞出,掠至朱大的头顶。 不由分说,李暮蝉单掌一扣,已是狠狠拍向朱大的头顶。 朱大似是早有觉察,回身一掌迎上,痴痴发笑的同时手中丝带凌空一绕,竟然招架住了头顶众人一连串的猛攻。 “啊!” 但听一声惨呼,与阿修罗尊者同行的那名神秘女子蓦然娇躯一颤,整个人如遭雷击,未等反应招架,已是被丝带抽中,口中喷出一口血雾,瞬间面如金纸,却是不活了。 阿修罗尊者双眼顷刻通红,眼看出口就在头顶,他却回身反扑,厉声道:“受死。” 李暮蝉一掌未能建功,眼露狠色,舍身贴近,凭右臂紧紧箍住朱大的脖颈,另一掌重击其后心。 那阿修罗尊者含怒一击,双掌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中朱大胸膛。 “嘿嘿嘿……哈哈哈……今日我一人远胜天下英雄……” 可即便如此,朱大竟毫发未损,狂笑不止,满是轻蔑的看向众人。 随后,任由自己被二人拖拽着重新坠回地上。 轰! 轰! 轰! …… 海岛之上,爆炸之声愈发猛烈,一副末日景象。 (本章完) ------------ 323:三强鼎立,生死无悔, “姓李的!” 眼见李暮蝉拖着朱大连同阿修罗尊者齐齐坠入火海,上官小仙终于沉不住气了,秀眉紧蹙,扭头就要下去援手,却被飞剑客一把拦住。 飞剑客神情凝重,沉声道:“别冲动。朱大一身功力本就惊世骇俗,又吞服了四颗长生药,加之嫁衣神功大成,放眼古今恐怕都难逢敌手,你现在下去非但帮不上忙反而还会令他分心。” 李寻欢轻声道:“先上去再说。” 此时山腹中火浪汹涌,就像一座巨大的火炉,其他人可比不得李暮蝉与朱大,尽管境界高深,然置身熊熊烈火之上早就被烘烤的须发焦卷,苦不堪言,哪还能顾忌其他。 可就在一行人离那出口越来越近之时,一声巨爆陡然自下方炸响。 “轰!” 却是朱大事先埋好的火药。 肆虐汹涌的火浪登时裹挟着一团浓郁黑烟,翻滚着朝众人涌来。 一群人俱是心惊肉跳,骇然失色,哪还敢有片刻迟疑,纷纷纵身掠向出口。 “轰!” 余波不绝,轰隆隆仿若天崩地裂。 待到众人险象环生的自山腹中掠出,才见正身处一座孤峰之上。 环顾望去,任谁都得暗吸一口凉气。 却见整座海岛如今遍布冲天火光,浓烟四起,震爆不绝。无数人奔逃惨叫,仓惶四散,奈何海边几艘宝船彻底绝了所有人的生路,其上人影林立,提弓架弩,每一波箭雨射出都有许多人倒下。 来不及喘口气,李寻欢又神情凝重地沉声道:“不好,这座山要倒了,快走!” 众人脚下的孤山本就内里空空,又经朱大布下机关,埋下炸药,如今已能看见山体开裂,摇摇欲坠。 “休走!” 然而,四道身影猝然腾空远去,掠向岛岸边。 前二者乃是王怜花与那手持弧月弯刀的异族大汉,后面两人则是白飞飞与飞剑客。 上官小仙却不愿离开,向来白净的面颊此时沾着几缕焦灰,凤眸微眯,死死盯着下方的熊熊火焰,双手十指早已不知何时扣入手心,筋骨毕露。 一旁的李药师不曾言语,只是沉默着回头看去,神情略显恍惚。 蓦然,李寻欢仿似惊觉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凶险,双眸陡张,一把抓过二女的肩膀,不由分说,飞身掠下孤山。 几在他们离去刹那,身后就听“轰”的一声,那山腹中又见滔天火光冲出,本就岌岌可危的山体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瞧见这一幕,傲气如上官小仙也终于露出惊慌之色,冲着那漫天火浪急声尖叫道:“李暮蝉!” 海岛之上,地动山摇,随着四面八方的阵阵惊爆炸响,一条条裂痕应声而显,有的地方甚至已有海水倒灌,涌了上来。 “不好,这座海岛好像正在下沉。” 强如李寻欢此刻也有些心惊,他没想到朱大居然这么狠,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此举分明有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之意。 怪不得朱大有恃无恐,原来还留了这么一招,恐怕也是为自己落入下风时所准备的后手,防的是李寻欢他们群起而攻之。 再加上这几艘宝船上的人马,任谁登岛都绝难全身而退,有死无生。 “师父!” “李大哥!” 李寻欢三人提纵飘掠,足下生风,正想找地方落脚,忽听远处一艘宝船上传来惊喜交加的急呼。 循声瞧去,原来叶开与孙小红等人此时正在夺船,身法轻灵飘忽,走转间多以点穴之法制住对手,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匆忙应对间忙招呼着三人。 而另一头,在那隧道内,三道身影蓦然自滚滚火浪中冲出。 身后尘嚣激荡,山石坍塌,然如此至绝至险的一幕落在三人眼中竟不见他们有任何神情变化。 三人飞逐急跃,身形过处,火浪竟齐刷刷的从中分开,被三者霸道无匹的护体真气迫开三尺之外。 李暮蝉浑身寒气滔天,皮肉晶莹剔透如寒冰冷霜,体内体外俱是狂飙着一股难以想象的劲力,脚下大步流星,双掌曲直来去,掌劲肆虐,尽数罩向身旁二人。 阿修罗尊者体外似有一团黑气缭绕,如烟云笼罩,流转间竟能不住吞吸一切外力,不惧火浪,双手就像天下间最可怕的大杀器,碎金裂石,魔功盖世。 朱大手持一条丝带,挥舞间曲直如意,变化随心,能刚能柔,简直威能莫测。 只说三人乱战厮杀,且战且行之际,朱大突然玩味一笑,胸腹一震,瓮声瓮气地道:“师兄,你我也算是宿敌了。昔年共拜师父座下便互为对头,后又为死敌,如今咱们也是时候该了却恩仇了。但无论咱们谁输谁赢,这小子肯定是不会放过你我的,与其这样,不如先将此人除去,你我再痛快一战。” 他顾忌的是外面那些高手。 李暮蝉可不是轻易就能对付的,何况尚有飞剑客、李寻欢等人,更别说还有个不知死活的沈浪,一旦这几人聚在一起,任谁都要饮恨。 朱大就是再强,再登峰造极,也绝不会认为自己能横扫天下,无人可敌。 阿修罗尊者当然也知道其中的厉害,想到不想,毫不迟疑地道:“好,那就先宰了这碍眼的小子!” 话音甫落,二人几乎同时攻势易改,一左一右,夹击李暮蝉。 李暮蝉轻描淡写地道:“想不到你们两个昔年的武林神话、江湖绝顶,竟然也会来这么一手,真是让人大失所望。” 阿修罗尊者冷酷道:“于世俗而言,我们早就是死人了,岂有挂碍?” 朱大凝了凝眸光,道:“李暮蝉,你现在就算后悔也晚了,既然敢以身入局,此战绝无生路予你。” “后悔?”李暮蝉深吸一口气,眼神阴戾骇人,只有一往无前的战意,哪有退缩后悔之意,运掌之下,但见周身掌影重重,抵挡着二人的攻势,嘴上肆然狂笑道,“就算你们两个齐上,我李暮蝉又有何惧……今日能与两大江湖绝顶一决生死,若是葬身于此,粉身碎骨,也算不负此生了。” 话语出口,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嘿嘿嘿,放心,我要是输了,绝对死的瞑目,死的痛快。 (本章完) ------------ 324:舍生忘死,有进无退 闻听此言,朱大罕见的凝了凝双目,眯眼赞许道:“好小子,我这辈子唯一看走眼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你李暮蝉。” 他嘴上赞许,手下杀招却是层出不穷。 一条丝带被其使得出神入化,柔如龙蛇飞舞,刚如枪戟重锤,千变万化,招招不舍李暮蝉周身要害死穴。 阿修罗尊者双手翻飞,攻势犹如狂风骤雨,带出阵阵闷雷般的异响。 但见三人无视熊火,拳掌变化间,已在狭窄的隧道中展开惨烈厮杀,过处碎石崩飞,在石壁上留下一道道深达数寸的拳印掌印,触目惊心。 此刻孤山已倒,出口已毁,想要逃出生天,那便只能沿原路而回。 三人且战且行,奔走极快,出手极快,不多时已是互攻几近百招,斗得难分难解。 倘若寻常高手经此恶战,必然早就气虚力疲,然李暮蝉三人的气息却还是浑厚绵长,始终未有半点变化。 只是眼看以二敌一仍然久攻不下,阿修罗尊者却没了耐心。 朱大忌惮外面的众多高手,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一旦在此耗费太多内力,哪怕脱困,也不一定能逃出生天。 而他之所以这么痛快答应先杀李暮蝉,也有自己的打算,为的是那四粒长生药。 既然朱大借此功力大增,重复青春,说不定他也可以。 绝不能再拖下去了。 因为适才那座孤山倒塌之际,阿修罗尊者隐隐听到海水倒灌的动静,那便说明这座海岛已不安全,而且朱大布下的火药还未彻底引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阿修罗尊者当机立断,右手挥掌在前,可左手却于身后悄然一翻,已是暗蓄杀招。 李暮蝉正自应付着朱大手中的丝带,不想眼角视野中竟有一团黑光自隧道内升腾而起,来势极汹。 那是阿修罗尊者的左手。 而且这只手迥异于李暮蝉过往所见的掌法,只因掌心竟爆发出七股不同寻常的奇力,明明各有区别,然却好像同根同源,流转于五指、手心,交融汇聚,化作一团晦涩黑光。 这团黑光倏忽一现,便好似日夜交替时那席卷残阳的暮色,瞬间将隧道内的微光吞噬一空。 李暮蝉但觉眼前一黑,胸口便遭到重击。 就听“砰”的一声,对方竟无视他体外弥漫的真气,一掌打了个结实。 然而这团黑光来的快,散的也快,一明一暗,已是招起招落。 可出人意料的是,阿修罗尊者的胸膛上同样落有一只肉掌。 那是李暮蝉的右手。 既然对方暗蓄奇招,那自然凶险异常,旁人第一个反应或许是避退,但此刻后路已绝,面前又有两尊大敌,一旦避退,丢失先机不说,又是否躲得了第二招、第三招。 而且他同样不想一直耗在这里,一旦岛上的火药被引爆,再加上这些火龙油,莫说什么嫁衣神功大成,就是神仙下凡,恐怕也要被当场炸死,葬身汪洋。 更重要的是,海水灌进来了。 身后的来路上,已有水迹开始渗透进来,蔓延而至,上面还飘着一层黑色的油膏,燃着火焰。 所以,哪能退啊。 李暮蝉当然要进,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二人双掌几乎同时落下。 李暮蝉身形轻震,竟是生生硬接了下来。 阿修罗尊者双肩一晃,脸色阴沉至极,紧跟着森然一笑,左手凌空一按,掌心运聚的七股奇力竟然逆转爆发,化作一股极为可怕的吸力,开始剥离李暮蝉体内的生机精气。 这股吸力端是非同小可,大搜魂手与之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恍惚间李暮蝉只觉自己快要灵魂出窍了一般,肉体被一阵撕扯,几要四分五裂了似的。 阿修罗尊者厉声笑道:“哈哈,小子,你还太嫩了点。” 但是,他的胸膛上竟也跟着多出一股莫大吸力。 “嗯?”阿修罗尊者脸颊抽搐,竟是惊觉自己体内的内力开始蠢蠢欲动地涌向李暮蝉的右手,哑声道,“这是什么邪法?” 朱大却是认出了这种手段,惊疑道:“咦,居然是枯木禅。是了,我早该想到,你既然已经练成了四照功,那就一定见过弘法和尚了。” 眼见二人彼此较劲,朱大手中攻势一缓,冷笑连连。 他自然乐于看见这种场面,要是眼前的两个人同归于尽,那就更好了。 然而,朱大脸上的笑容刚刚升起,还没来得及维持,五官表情便是一僵,随即跺脚沉足,身形一稳,双掌齐推,迎向面前的两道掌影。 两虎相争,岂容他人环伺,出掌的赫然就是阿修罗尊者与李暮蝉。 一时间,三人全都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较起劲来。 “呵,雕虫小技!” 朱大不慌不忙,神情自若,体表之外流转着一层赤色真气,任凭掌下两股吸力如何诡异神秘,也难动摇他身形一丝。 原来这嫁衣神功大成之后,所成就的一身功力便会和身体、灵魂、技巧、意志结成一体,千锤百炼,任何外力都不能使之动摇。 三人互成犄角,各是站立一方,运转内力,彼此无有言语,只剩下不断起伏鼓荡的衣袍,还有凝聚不散的杀意。 也就在这个时候,隧道内忽然响起流水声,而且水声越来越大,本是缓缓渗出的海水开始飞快蔓延而至。 堪堪几個呼吸,水面便淹没了三人的双脚,还在不停上涨。 这座海岛果然在下沉。 只是随着三人功力的运转,但见那周身外的流水,纷纷被排挤向外。 紧跟着数道水流走转腾空,游腾于三人的体外,悬空不落,仿若龙蛇,甚是奇幻玄妙。 李暮蝉蓦然深吸了一口气,阿修罗尊者与朱大也都齐齐深吸了一口气。实在是他们不得不这么做,盖因那水面上升的速度委实太快,仿佛决堤一般,适才还只是淹过双脚,但转眼已过双膝,接着漫到腰腹,然后是胸膛、脖颈、头颅。 不一会儿的功夫,隧道中已被海水淹没。 三人立足其中,却见僵持之际,三人双眼齐齐陡张,三股雄浑内力宣泄而出,本是不住高涨的海水,瞬间以三人为源头,先是猛然回旋起来,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接着从中截断,海水倒流,纷纷退向两边。 片刻喘息,却是迎来更为惊心动魄的较量,三股雄浑内劲节节攀升,于隧道中交锋碰撞,化作一股飓风…… (本章完) ------------ 325:神剑,又见神剑 轰轰轰…… 随着海水倒卷,隧道之中,狂暴气劲横冲直撞,却是带起阵阵炸响。 李暮蝉与阿修罗尊者见状双掌匆忙一撤,然撤至半途又都悍然撞在一起,掌心互磨,掌力相遇,未闻惊天动静,然各自背后的发丝尽皆根根荡起,无风自动,便是脸上的筋络都在不住颤动,脚下石子纷纷浮空,悬停不坠。 劲风肆虐,只若在三人身后撑起一堵无形壁障,将隧道两侧重新溢回的海水堵在丈许之外,难以近身。 三人此时彼此互制,俱皆分出两掌压制身旁的二人,局势一时陷入僵持。 “师兄,嘿嘿嘿,这小子现在再难腾出手来,你我只要运聚一掌,便能取他性命。”朱大语气幽幽地出言道。 闻言,阿修罗尊者眼中精光一烁,沉默间稍加思量,而后双眼圆睁,沉声喝道:“好!” 可“好”字一落,朱大脸上的笑容却是不见了,顷刻敛去,变得面无表情,也更加漠然。 盖因原本互拼掌力的阿修罗尊者和李暮蝉忽然齐齐撤掌,掌势回转,不约而同拍向了朱大。 “砰!” 双掌齐落,不偏不倚,正中朱大的胸膛。 “啊!” 仿佛等的就是这一刻,阿修罗尊者口发长啸,满目杀机,满头黑发根根倒竖,掌心所凝聚的七股奇力交融汇聚,化作一道近乎实质般的黑色掌印。 这人竟将大悲赋中的七种绝学尽数糅杂于一手之上。七劲汇聚,化作惊天一击。 而一旁的李暮蝉眸光晦涩,掌下劲力涌动如浪潮,倾泻而落。 这一记重掌,他出了七成力道。 反观朱大,脸上既没惊怒,也没痛苦之色,双脚稳固不动,体外真气仿若赤火流散,在两式杀招中向后倒滑出一截,双脚犁地飞退,重重撞在石壁上。 眨眼间就听“砰”的一声,隧道一侧的石壁顷刻布满裂痕,纵横左右蔓延数丈,旋即寸寸爆碎。 原来石壁后面是一间暗室。 强以朱大,受此重击,脸色也不禁白了白,喉结蠕动,似是吞咽着什么。 一招得手,李暮蝉与阿修罗尊者几乎不约而同,内力强提,脚下大步狂行,一手强抵着朱大的单掌,一手按着对方的胸膛,直直撞出隧道,撞过暗室,而后又遇一堵石壁…… 石壁炸裂。 三道身影以摧枯拉朽之势,连破数层石壁,最后狠狠撞入一个火光冲天的地方。 却是到了适才众人争抢长生药的石窟。 蓦然,朱大急退之势一住,一双被磨去步履的赤脚重重下踩,满地石板顷刻龟裂下塌,终是稳住身形,仿若扎根在地,无可撼动。 “嘀嗒……嘀嗒……” 点滴浓稠血液自朱大的嘴角流淌坠地,清晰有声。 这个人,终于还是受伤了。 而他所使用的丝带已不知遗落在何处。 此时此刻,阿修罗尊者方才冷笑道:“这小子我要杀,但你……更该死。” 什么联手,这江湖波云诡谲,人心难测,生死之战,焉有联手之说。 但阿修罗尊者还是有些失望,“师弟啊,当年的你,心比天高,向来不屑乘人之危、以多欺少,行事堂堂正正……可如今真是让人不胜惋惜。” 阿修罗尊者又看向一言不发的李暮蝉,眼中满含忌惮,杀机毕露。只因这人适才竟能洞悉他的打算,趁势变招,专攻朱大,仿佛商量好的一样。 饶是阿修罗尊者见多识广,活成了人精,可在看到李暮蝉竟然随自己一起变招出招,心中还是难免打了个寒颤,被惊了一跳,“如此机心怪不得能称雄中原。” 出手当然讲究时机。 三方乱战之下,倘若真就相信什么联手之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亏你们还是宿敌,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你的这位师弟。”李暮蝉不轻不重地道,“这人既是疯的癫的,那便不能以常理视之。” 却是话里有话。 朱大这等人物,连生死都能漠视,除了长生还有在乎的东西? “哈哈哈,”阵阵癫笑冷不丁自二人面前响起,紧跟着是几声低语,“李暮蝉啊李暮蝉,想不到这天底下竟然还有人这般了解我。” 朱大徐徐抬眼,双眼红芒浓郁如焰,也不知是血色还是煞气。 他望着二人,唇齿轻启,怒目圆睁,遂听,“哈!” 伴随着一声如雷大喝,但见朱大双掌之上骤然爆发出一团狂暴霸道的刚猛劲力,气劲过处,石窟内原本充盈的火浪竟被生生压了下去,好比狂风过境。 即便是李暮蝉和阿修罗尊者也不得不暂避锋芒,被震退数丈。 可就在二人避退的同时,但见一抹灿亮银光乍然自朱大的袖中吐出,仿似飞虹急电,破空直射追出。 阿修罗尊者脸色狂变,摇身一躲,仿若化作一缕青烟,退至火海之中。 而那道雪亮飞虹则是锋芒调转,当空一横,径直朝着李暮蝉射去。 李暮蝉本想硬接,可猛地看见此物竟将石窟内的一根石柱拦腰斩断,顿时息了心思,翻身闪避,连连撤步。 那飞虹一击未能建功,只在石窟内凌空绕出一个大圈竟又钻回了朱大的袖子。 而朱大的身上亦有不同寻常顿时变化。 “这是……剑气?” 阿修罗尊者掠至不远处,双眼已在不受控制地急缩,盖因这朱大身上竟然涌出一股晦涩莫名,却又刚猛威强的无匹剑气。 李暮蝉同样面颊一紧,眼中露出些许意外,不想这人竟还是一位剑道绝顶。 而先前那道飞虹,分明就是一口削铁如泥的神锋。 绝然错不了。 但见朱大身上所散发的剑气初时微如残烛,可转瞬已有燎原之势,与嫁衣神功相辅相成,彼此呼应,其势之强横,其意之霸道,委实举世难见。 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李暮蝉与其相隔数丈,竟隐隐感到一阵切肤之痛。 好惊人的剑气!!! 朱大一面擦拭着嘴角的血迹,一面迈步走向那块万斤巨石,所过之处,身前火浪齐齐分向左右,好生了得。 阿修罗尊者凝声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竟然彻悟了剑道。” 朱大笑道:“剑道?呵,小道。” 这人当真喜怒无常,性情乖张,明明看似在笑,奈何一张脸上全然找不到半点笑意,反是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异样。 朱大轻笑着走到那块巨石前,漫不经心地道:“比起其他武功,我握剑已算晚了。花甲之数方才生出握剑的心思,可我甫一握剑,竟然就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我花了十一天览尽了江湖上的各派剑谱,又看完了诸多名家剑典,用了一夜便将它们融会贯通……可我学石刻造像也用了一個多月啊。” 说话间,这人空空如也的右手轻一抬起,只那么抖了抖手腕,震了震手臂,便在李暮蝉凝重的注视下,那块坚硬无比的万斤巨石,竟然断开了。 数道剑痕无声显现,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本章完) ------------ 326:陆沉海翻,有死无生 李暮蝉这下总算看清了,这人袖中果然藏着一柄剑,还是一柄举世无双的神剑。 也就在剑痕显现不久,外面居然开始涌入缕缕水流,显然巨石的另一边已被海水淹没。 朱大此举乃是为了能够正常呼吸,如今这石窟内的火势已在逐渐减弱,空气愈发稀薄,而且浓烟滚滚,三人岂会察觉不到个中凶险。 可李暮蝉突然咧嘴一笑,看也不看,回身就是一掌,掌力直去,结结实实落在石窟的顶部,遂见诸多石笋碎石当空坠落,正好堵住了他们撞破的那个窟窿。 此时,前路已绝,退路已断。 “小道也好,大道也罢,管它什么剑道天道,正道邪道,你……还有你,今天都绝难活着出去。”李暮蝉脚下走转,十分平静地道,“当然,可能我也会陨命于此,呵呵,但这都不重要,因为在此之前,我肯定得先亲手了结了你们。” 死劫当面,这轻轻的话语,反倒令人有种心惊肉跳的异样。 这天底下漠视生死的不光朱大一人。 不一样的是,朱大漠视的是苍生,而李暮蝉漠视的是自己。 他是贪生,但绝不怕死。 怕的是有志难伸,死的卑微,怕生不如死。 这世上从来不缺活人,更不缺死人,缺的是在生死间大放异彩的人。 而现在,正是时候。 “不错,未分胜负之前,谁都不能活着出去。” 阿修罗尊者面无表情,伸手在襟内一探,待到再取出来,两手之上赫然多出一双神异非凡的铁手套,像是某种奇金异铁铸就而成,闪烁着蓝紫色的光华。 只这片刻功夫,那巨石后面渗出水流的位置越来越高,水势也越来越大,石窟内的火浪都逐渐被浇灭。 朱大嘿然一笑,可笑声方起,抬手间袖中已吐出一道灿烂飞虹。 那却是一口剑器,一口三四尺长短,有如银光洗练过的长剑。 此剑剑身通体雪亮光寒,两指来宽,剑气森然,并无剑锷,剑形甚是古拙。 朱大语出惊人地道:“此剑虽是无名,却也非凡,乃沈浪昔年所持之剑。” “剑”字甫落,朱大已消失在原地。 可人影虽是不见,石窟之内却有剑影疾飞,于石柱间飞驰若电,剑光游走,凌厉无匹。 李暮蝉下意识按向腰间,但等摸了个空才想起似乎未曾携带双刀,当即只手一翻,一股水流立时流入掌心,变化流淌间凝结成冰,化作一口三尺来长的冰剑。 他单手握剑,剑身一挽,剑尖斜指,已将那半空流转的神剑拨开。 “你有心学剑,是为了对付沈浪?” 朱大的声音倏然接近,“他沈家凭剑道立足武林,我当然要以剑道胜他。这原本是我用来对付沈浪的,索性今天就先拿你们……祭剑……啊……看招!” 长啸震耳,那本是飞驰来去,纵横往返的神剑蓦然顿在半空,被一只大手握住。 朱大身形凌空,握剑一瞬,剑身之上寒芒大放,一抹青亮剑芒瞬间将整个剑身包裹,三尺来长的神剑只似变长一截,变得四尺有余。 不由分说,神剑在手,朱大回身一剑横空,剑气四射,剑光席卷,剑势之强纵观李暮蝉过往所遇敌手,竟无一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一剑过处,剑尖所指之地,但见一缕剑气无坚不摧,在石壁上留下一道惊世骇俗的斩痕。 可这一剑竟然被人给挡下了。 剑至末尾,石窟之内蓦然多出一颗巨大水球,拦住了这道剑气。 就见无数流水汇聚成球,将李暮蝉包裹其中。 水球飞转,李暮蝉左手提剑,剑势轻灵,剑招一起,无数剑影自水球中浮现刺出。剑影乍现,缕缕水花俱皆自水球上脱离开来,仿若离弦劲矢,爆射八方。 只是水花破空之际,竟然又都纷纷凝结成冰,寒气逼人。 阿修罗尊者冷哼一声,双手握拳,抡动间拳风大作,只将所有袭来的剑气和剑风悉数招架挡下,见招拆招,遇势破势。 三道身影原本各居一处,但下一刹,齐齐闪身逼近,神剑争锋,互不相让。 交手间,那涌入的海水已在不住上升。 …… 与此同时,海面上。 “不好了,你们快看!” 丁灵琳突然神色惊慌的嚷了一声。 船上众人正疲于招架那些不断逼来的杀机,闻言下意识扭头望去。 可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所有人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我的天!” 只见他们眼前的海岛不知何时已变得四分五裂,上面还时不时响起几声巨爆,炸起冲天火;定睛瞧去,有的地方已开始沉入汪洋大海,掀起滔天浪花;而其他地方也都陆陆续续被海水所淹没,海面上一时间俱是挣扎呼救的身影,惨叫震天,卑微如蚁。 上官小仙这下彻底失态,脸色煞白,双手死死抓着桅杆,前倾着身子,冲着海岛放声大喊,语带哭腔地道:“李暮蝉,你快回来啊!” 只是汪洋之上,哪有昔日熟悉的温言回应,只剩轰隆隆的炸响声,还有无数人求饶呼救的动静。 然而变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却见随着海岛的下沉,海面四周,忽见一個个巨大的漩涡冒了出来。 水面之下暗流汹涌,即便是武林高手被卷入其中竟也难以挣脱,就算船只同样也是支离破碎,只见几朵浪花打过,全都被卷入了海底,生死不知。 “快,快往远处赶,先离开这些漩涡的范围,千万别被卷进去了。” 原本还在厮杀夺船的众人见此情形,无不是被骇的一个激灵,头皮发麻,纷纷弃了敌手,扭头抢过一艘艘快舟小船,亡魂皆冒的划向远方。 这片海域暗流众多,一旦被卷入,怕是死都再难得见天日。 眼见李暮蝉还未现身,飞剑客脸色沉凝,目光如电,不住扫视着整座海岛,可此时海水倒灌之势愈发猛烈,唯有几座山峰尚能瞧见,其他的地方早已尽数沉入汪洋,哪还辨得出何为生路,何为活路。 飞剑客沉默数息之后,还是沉声道:“先离开这里。” 眼见那漩涡越卷越大,一行人干脆弃了宝船,各是夺过几艘救生筏,凭内力推动,于海面上惊心求生。 身后轰隆之声愈发震耳,待到他们一口气赶出两三百丈,方才回头再看,却见海面上哪还有什么海岛,只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着一切。 (本章完) ------------ 请假条 休息!休息! ------------ 327:千古未有之战(一) 昏暗石窟,水火相激。 光华闪烁之间,一抹剑光倏然亮起,刚猛无匹,剑势雄强;然剑光乍现,恍惚一瞬,如疾风骤雨,又似雷霆霹雳,竟化作一缕夺命飞虹,超越了剑法、剑技、剑招,纵横捭阖,横行无忌。 剑光过处,却是映出了两双幽暗晦涩的眼眸。 眼神急掠,眼珠急转,刀剑争鸣,拳掌交锋……这一战,终于开始了。 此战,千古未有,后世恐也无人能及了。 但此战又与过往所流传的惊世大战不同。 如昔年上官金虹与小李飞刀一战。一个近乎神魔之境,一个为人间绝响、刀中神圣;一个为绝世枭雄,一个是盖世英雄。故而此二者之战,便如人之善恶,天之黑白,道之正反,已非俗世恩仇所能形容,堪称江湖百年以来最惊心动魄,也是最具传奇色彩的一战。 而如今这一战,定然要更为辉煌,也更为璀璨。 盖因交手的三人放在任何一個时代,任何一个武林,都将是无双强人、盖世绝顶。可现在,三者同处一世,自然要一决高下,分出生死。 方寸之地,可见杀机。 李暮蝉眼皮微抬,左手握剑,剑尖斜指,脚下飘忽走转,身法神鬼莫测。 他手中长剑或挑或拨,斗的是周身之外游走的那柄神剑,然双眼看的却是人。剑在身前,人在数丈开外,但一人一剑之间仿似没有距离。 放眼瞧去,但见朱大眼中剑意凝聚,周身剑气沛然,剑势如大日凌空,至大至刚,至猛至强。 李暮蝉没想到这等性情乖张,喜怒无常之人,竟然也会有这般非凡剑势。 势强,方能使之剑利。 而此人剑势之强,即便拿的不是神兵利器,哪怕是一口锈剑、断剑,同样也能展现出无敌之威。 只是神剑在前,交锋遇敌一瞬,那原本立足数丈开外的朱大刹那已握住剑柄,一个闪身便挤近李暮蝉身前半步,神情嚣狂,剑气嗤嗤吞吐,杀机毕露。 此剑之下,单凭李暮蝉手中的冰剑,绝然难以招架。 岂料李暮蝉步伐一顿,掌中寒冰凝结的剑器竟于瞬息之间重新化作一注流水。 这流水甚奇,不坠不断,扭曲一转,宛如一条晶莹剔透的缎带,又似一口软剑,避过了神剑剑锋,盘旋一绕径直抽向了朱大的手腕。 朱大眼中精光爆现,横剑拦挡,惊疑道:“那小太监居然真得练成了这门功夫?” 李暮蝉却不应他,左手凌厉一挥,掌中虚握的流水霎时如鞭卷出,凌空抽向身旁。 阿修罗尊者正闪身扑出,不想面前忽的飞来一股激流,当即双眼骤凝,单掌急运,狠狠拍出。 “轰!” 水花顷刻爆散。 可阿修罗尊者的瞳孔却一点点收缩起来。 盖因漫天飞溅的水花竟一颗颗悬空不坠,而后如受牵引般汇聚向李暮蝉。 朱大呲牙咧嘴,笑的如疯如魔,“哈哈,果然没错,你李暮蝉便是我这一世的劫数。” 他自然知道这神水功和嫁衣神功乃是一水一火,相生相克。 朱大喃喃道:“一百二十年了,两个甲子,两世轮回。上一次是沈天君,这一次,是你啊……上一世我两度传功,以朱四避劫,于土中假死十数载,这一世,我定要破劫……杀……” 杀声震耳。 李暮蝉轻蔑一笑,足尖一点,脚下涟漪陡生,飘然后退。 此刻石窟内早已涌入不少海水,三人正踏水凌波。他前脚退,后脚适才站立的地方便炸起一朵巨大水花。 然而李暮蝉还未站定,杀机又至。 他本是轻灵的身形蓦然一顿,仿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 不远处的阿修罗尊者此时冷笑连连,只手隔空虚对,掌心涌出一股莫大吸力,运劲驾驭,赫然就是大摘星手。 这门武学此时由这位魔教初祖施展开来委实非同小可,威力之强,只见脚下海水顷刻随劲而转,化为漩涡。 阿修罗尊者一手制敌,一手杀敌,掌心内力汇聚,黑光再现,纵身一掠便是一掌。 朱大岂会放过这般大好时机,手中神剑颤鸣不止,一个闪身已从漫天水花中扑出,剑影如长虹经天,璀璨夺目,电光火石之间已在李暮蝉面前。 如今乃是生死之战,三方角逐,自然有人要先行败亡。 眼看杀机近在眼前,李暮蝉腰身急转,自那吸摄之力中抽身而出,同时单足一跺,脚下无有异响,却是掀起一股冲天大浪,横亘在三者之间。 下一瞬。 “啪!” 掌劲击落,剑影飞至。 浓郁杀机之下,阿修罗尊者和朱大俱是气息一窒,却见冲天的水花中哪有李暮蝉的影子。 但一股危机陡然自阿修罗尊者的脚底传来。 他心头一突,就着黯淡微光低头瞧去,但见水中倒影哪是自己,分明是一个披发青年,像极了一个鬼影。 好诡异的手段。 “啊!” 陡听一声长啸,阿修罗尊者双眼圆睁,浑身气劲爆发,双脚一沉,便扑进了水中。 可这啸声转眼却又戛然而止。 但见几个浪花掀起,阿修罗尊者扑下去的快,飞出来的更快,神色大变,吃惊不小。 盖因那漫天水花此刻仿若附骨之疽般竟紧随而至,而汇聚成球,将其裹于其中,犹如一个囚笼。 而另一旁的朱大亦是如此,身畔水流倒卷,水珠汇聚,同样化作一个巨大的水球。 此时,水面上忽起涟漪,李暮蝉湿漉漉的身影缓缓自水中浮出,节节攀升,直到彻底露出水面。 阿修罗尊者眼神阴沉如水,见状气息一提,右手之上乍见生出一团骇人心魄的紫芒,掌劲勃发,还想挣扎而出。 不料李暮蝉踏步赶上,左手顺势一接,已按在了水球之上,将之重重推出。 那水球径直撞向一侧的石壁,只是甫一离手,居然肉眼可见的凝结成冰,被一股恐怖寒劲所冰封。 “轰!” 爆响声起,已是粉碎。 遂见阿修罗尊者从中摔出,没有表情的面颊上已多出一缕血迹。 “嘿!” 而另一边,却见朱大狞笑不止,不待李暮蝉动手,身形一震,一股雄浑霸烈的真气瞬间爆发开来,水球刹那炸碎成漫天水雾。 “雕虫小技!”朱大活动着身体,嗤之以鼻地道,“神水功本就脱胎于嫁衣神功,你指望它对付本座,真是异想天开……若你的手段只是如此,今天可就死定了!” (本章完) ------------ 328:千古未有之战(二) “这就是嫁衣神功大成的底气么?” 李暮蝉面上神情看似无有波澜,然眼中神华流转,心中已在暗自思忖。 此人之强,非是局限于武学招数,也不是内力,而是于攻于守皆已穷尽变化,达武学极致,故而强的有些匪夷所思。 若是再这么打下去,真不知何时才能分出胜负。 正在这时,先前吃了暗亏的阿修罗尊者突然慢吞吞地道:“小子,你虽身负几大盖世绝学,然向武之心不诚。虽立足顶峰,可惜前进之心尚在,却已无后继无力,今日这一战,你要输了。” 他说罢,眼露狠色,抬手一抛,指间飞出两枚赤色丹丸,正是之前抢到的两颗长生药。 这是打算搏命了。 朱大的脸颊先是一紧,跟着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认真也凝重了不少。 李暮蝉同样深吸了一口气。 话到这里,三个人的气息都逐渐放缓下来,乃至近乎消失了一样。 只因他们脚下海水上升的更快了,而且四面八方每时每刻都在源源不绝的涌入海水,就连头顶都开始挂起水帘。 一股难以形容的压抑感悄然自三人内心生出。 随着那些震动彻底消失,李暮蝉便明白,这是沉入大海了。 但形势至此,早就没有退路,本就身陷绝地,还怕什么海水。 看到阿修罗尊者居然在这时服食丹药,李暮蝉想了想,也拿出了自己抢来的四颗长生药。 此时若再不吞服,可就没有机会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他服药的动作忽然一顿,而后咧嘴无声而笑,用腹语讥讽道:“长生药?呵呵,你们两个老不死的,对付你们还真是一点都不能松懈。” 当着二人的面,李暮蝉五指轻一搓揉,竟将那四颗丹药搓成了齑粉,然后不屑地道:“真以为人人都稀罕这破玩意儿?” 朱大立在远处,瞧见这一幕,本来似笑非笑的表情渐渐僵硬下来,直至最后看不出表情。 李暮蝉又睨向阿修罗尊者,“没吃就吐出来吧,真把我当三岁小孩了?” 阿修罗尊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右手一翻,掌心赫然拿着适才被他吞服的那两颗丹药。 当着朱大的面,这人也做出了和李暮蝉同样的举动,揉搓成粉,一脸不屑。 此时朱大的表情已诡异到了极点,不悲不喜,不笑不怒,就像一张面具,幽幽地道:“长生药在手,为何不吃啊?” 李暮蝉轻描淡写地道:“因为吾乃天下盟盟主。” 他语气稍稍一顿,又讥讽道:“你吃的也不是长生药吧。故布疑阵,好让我们以为此物能增强功力,然后上你的当?而且我现在猜测,真正的长生药应该没有在这座岛上,又或许还未炼成。” 朱大双眼一弯,连嘴巴也是一弯,笑容诡异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李暮蝉迎着对方的双眼,道:“王怜花这个人投靠你应该是为了救朱七七吧。既然他想要长生药,在我们闯入此间的时候又怎会无动于衷。” 阿修罗尊者听的目泛精光,沉默不语。 这高手过招,可不光是斗招斗力,还要斗心斗计。 适才他可没打算服用这丹药,只是为了诱李暮蝉上钩。 届时倘若丹药是真的,那他再服用不迟,可若是假的,也没有坏处,刚好借此铲除一尊大敌。 可万没想到想法竟会落空。 李暮蝉眸光一烁,“还有就是,我看伱们不光老了,还老掉牙了,小瞧了自己,也小瞧了天下人。” 生死当面,无论是他,还是上官小仙,亦或是叶开这些人,相信也绝不可能将胜负成败押在几颗丹丸之上,哪怕是真的。 真要那么做了,比输了死了还要不堪。 因为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头来居然要靠几颗丹药来搏赢争胜,那什么雄心壮志,意气豪情,岂非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至于你刚才的话,”李暮蝉扭头看向阿修罗尊者,“本座既有前进之心,还怕没有后继之力?不像你们两个,不但没有后继之力,想前进都没机会了。” “找死!” 阿修罗尊者适才本就吃了暗亏,此刻又经李暮蝉冷嘲热讽,自是杀心大动。 李暮蝉撇了撇嘴,“能不能换句话呀,都听出茧子来了。” 他说的随意,可眼中煞气涌动,阴戾骇人。 正要动手,三人却都眉头一拧,看向石窟的顶部,但见上方突然浮现出一条条裂痕,紧跟着“啪”的碎裂,涌入大量海水。 不但头顶碎开,石窟的底部也在此时轰然下塌。 至此,整個石窟彻底被海水吞没,连同其中的一切光华,尽皆消失,化为一片黑暗,耳中只有海水涌入的动静。 但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尤为关键。 事实上便在石窟被彻底吞没前的一瞬间,三个人,三道身影,齐齐暴起发难,仿佛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李暮蝉双眼须臾归于寂定,仿似入禅成佛,双掌一开,一双眼睛登时宛如怒目金刚。 招未出,势已起。 李暮蝉衣袂狂卷,青丝倒竖,单足随之一踏,脚下水面竟被他生生踩下去一个大坑,一股沉凝晦涩的劲力登时弥散开来,倒涌的海水,周遭一切,仿佛在这个时候尽数为之一滞。 佛手渡苍生,降魔证菩提! “天佛降魔!” 李暮蝉单掌一划,脚下海水竟然唰的从中分开,仿若划地成壑,分陆开海。 阿修罗尊者双掌亦是运聚功力,沉息提气,一张白净俊秀、雌雄莫辨的面容,如今正飞快衰老,却是易容之术。 眼见李暮蝉举手投足似是再无保留,他岂能托大,牙关紧咬,面容之下,七股气劲游转变化,以至于脸色忽紫忽青,忽白忽黑,极是古怪。 朱大神情无波,双手举剑一扬,只在剑上光华大放之际,不由分说,当空便以横扫千军之势挥出一剑。 一剑斩下,一抹惊艳绝伦的璀璨剑光,霎时跃入二人眼帘,横贯左右,充塞于整座石室。 而在朱大挥剑的同时,李暮蝉与阿修罗尊者一人沉入水中,一人翻身跃起,一人自上出掌,一人自下出掌。 李暮蝉立足水底,面容沉凝,眼瞳疯狂颤动,只在他掌出一刹,体外三丈以内的海水,尽皆浮空而立,仿若一道长河瀑布,横挂于他与阿修罗尊者之间。 “看掌!” “啊!” “杀!” …… (本章完) ------------ 329:千古未有之战(三) 只说墨浪天降,激流倒涌,便在石窟彻底坍塌的一刻,三股惊天动地、震古烁今的可怕气机,顷刻如天雷动地火般狠狠撞在一起。 电光火石,剑光、掌劲、拳影,悉数落罢。 快,忘生忘死的快。 半刹一瞬,所有一切仿似都被黑暗所吞没,连同声音也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但片刻死寂,却被一团狂飙爆冲的激流所打破。 原本涌入的海水,竟在这时被挤压向外,倒流而回,从中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 方寸之地,一只筋骨毕露,血脉贲张的肉掌,正结结实实落在一个人的胸膛上,狠狠按了下去。 “哇!” 阿修罗尊者双眸殷红充血,目眦尽裂,喉舌蠕动一吐,张开的唇齿间一团滚烫逆血便被喷了出来,吐在了那张近在咫尺的白净面容上。 热血冲面,李暮蝉平静的表情瞬间被映衬的冷厉森然。 这一掌,他已出了十成力,倾力一击。 盖世无双的掌力落下,强以阿修罗尊者也惨叫呕血,胸膛都塌下去大半,痛的死去活来。 但是,这人的表情好像在笑,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李暮蝉,咧嘴狂笑,狰狞狠辣。 死去活来,终究还是没有死啊。 李暮蝉忽觉喉咙一痒,遂听“噗嗤”一声,口鼻中竟也呛出两股血箭,额上是一只攥紧握紧戴有铁手套的拳头,阿修罗尊者的拳头。 不光是拳头,他的胸膛上,还有一截雪亮剑尖破衣而出,刃口鲜血滑落,寒芒摄人心魄。 朱大的剑。 这一剑,大有将他们二人齐齐洞穿的架势。 而朱大呢? 二人身侧,一道魁伟身影伫立不动,不但生生接下了阿修罗尊者的拳,也接住了李暮蝉的指。 那是乾坤一指。 倘若他一掌已出十成力,那这一指足有十二成的力道,杀机暗藏,只为一击毙命,直指朱大眉心。 李暮蝉想要一招了结这二人。 可就是这么一指,朱大竟然挡也不挡,避也不避,任由李暮蝉一指点落。 指尖之下,是一缕蜿蜒向下的血线,仿佛一条蚯蚓,流过朱大的鼻梁,直挂下颌。 但也只是如此。 朱大环臂而立,体外更有一层真气犹如赤火般笼罩周身,尤其是眉心,如有烈焰熊火升腾,似能焚江煮海,身前一尺的海水俱皆沸腾翻滚,岂止是惊世骇俗。 这人仿佛不屑出手,等着面前二人分出胜负,届时剩下的那人才有资格与他一战。 面对这修至登峰造极、旷古绝今的嫁衣神功,李暮蝉的指,阿修罗尊者的拳,换来的不过是一声淡淡轻笑,“不俗!” 事实上不光是嫁衣神功,这一刻,朱大身上所展现出来的武学已然贯通东西两地,达至一种匪夷所思的境界,仿佛无所不通,通天彻地。 “败!” 阿修罗尊者很短暂,也很轻低的说出了这个字。 他也有些惊叹,李暮蝉居然能在自己与朱大的杀招中尚余生机,犹有反击之力,果真惊才绝艳。 若非朱大凭手中神剑破了那神异绝伦的无相神功,李暮蝉或许还有一线胜机。 可惜,百年之功,岂是等闲。 阿修罗尊者已是震古烁今,朱大更是妙参天理,横绝古今。 这两个人加起来,普天之下,试问谁能与之抗衡? 李暮蝉倒了下去。 这时,一缕黯淡的天光透下,直直穿破墨浪,自那坍塌的窟窿中落了下来。 天已经亮了,落进来的是一缕朝阳。 而他这一倒,阿修罗尊者蓦然反手自指缝间翻出三枚金针,狠狠插入自己的头顶,而后浑身溢出一股惨烈气机,闪身一动,便与朱大顺着头顶的天光冲出石窟,欲要生死一战。 水流卷动,李暮蝉就像沉底的落石,缓缓坠入水中。 终究还是败了啊。 他睁着眼睛,口鼻中涌着鲜血,手脚似在渐渐僵硬麻木。 但是,望着那缕从高处落下的天光,他还是挣扎着,想要努力去伸手抓住。 天凉了,算算日子,估摸着快要入冬了。 天下欲雪了啊。 李暮蝉静躺在水中,胸腹的那柄剑像是堵住了他的气息,也在一点点截断他的生机。 这朱大的剑法果真惊天地泣鬼神,竟然能算准他五脏变化的方位,一剑破之。 还有阿修罗尊者那一拳,令他的意识都变得模糊起来,浑浑噩噩,头痛欲裂。 此时此刻,重尝失败,李暮蝉心里所想的不是什么悔恨,亦或是恐惧还有害怕,反而忆起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那是在他崛起之前,初来此间,游山玩水走过的地方,浪迹江湖行过的山水;还有拜访一些名宿高手,求见江湖大家,被那些人嗤笑和奚落的情景。 这一路走来,回首再看,仿佛所及之地尽是冷风寒霜,刺骨犹寒。 李暮蝉已觉得有些冷。 他眯着眼睛,轻轻握着眼前的微光。 光在远去,人在下沉,似是快要握不住了。 “这江湖啊!” 李暮蝉嘴唇翕动,心中暗自轻叹。 他就要死了,后世之人再论江湖事,会不会记得他李暮蝉,记得天下盟? 只是李暮蝉忽然心头一颤。 因为有一個人没有奚落过他,更没有轻视过他。 上官小仙。 想到这个与他始终纠缠不清,于恩怨情仇中几番挣扎,最后又走到一起的女子,李暮蝉的内心不免有种触动还有感慨。 即便这人当年是装疯扮傻,可也是他过往为数不多仅存的值得回忆的东西。 而非什么名利权势…… 这些自无数阴谋诡计、反叛背刺中得来的东西,对他而言,还不如街边乞丐碗里的一个馒头值得留恋。 还有李药师。 这是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也是他的知己,值得性命相托的人…… 想到这些,李暮蝉始觉酸楚,同样也有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他实在太寂寞了。 这种寂寞非是于武道一途而言,而是在这偌大江湖之中,到头来能想到的居然就只有两个人。 但寂寞过后,李暮蝉蓦然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也吐出一口血。 他从不会否定自己的选择,也不会后悔犹疑。 相反,他庆幸。 能在这翻云覆雨的江湖中得遇如此二人,足矣。 一口血呕尽,李暮蝉似也泄去了仅存的气息,缓缓合上了眼睛。 “小仙……” 数载所求,野心勃勃,刀剑加身,吞吐天地,这种种一切,而今似是都随着翻滚的浊浪悉数逝去…… (本章完) ------------ 330:千古未有之战(四) “啊!” 汪洋大海之上,陡听一声惊天长啸。 轰隆隆的激流声仿似天塌地陷,海裂山崩。 此时若有人居高临下的俯瞰瞧去,不难发现,这海面上竟然多出一个径阔几近百丈的巨大漩涡,形如漏斗,而且还在不停外扩,吞噬着就近的船只。 便是那几艘宝船被卷入其中也难逃支离破碎的下场。 然而,伴随着这声厉啸,漩涡底部,乍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冲破水面,立足于船只的残骸之上,针锋相对,已是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 可一看到这两个人,上官小仙那张姣好动人的绝美脸庞顷刻血色褪尽,煞白如纸,呆愣当场。 李药师的脸色也白了。 丁灵琳忽然不说话了。 叶开也沉默了。 李寻欢失神不语。 船上众人俱皆意识到什么,有的摇头,有的轻叹。 盖因这出水的二人正是阿修罗尊者和朱大,那是否意味着李暮蝉已经败亡? 而那座海岛还在下沉,似要一沉到底,宛如一口巨大的棺材,像是要带着李暮蝉的尸体一并埋葬在这汪洋之下。 海风扑面,上官小仙突然拨开额前的几绺发丝,神情平静地轻声道:“他若死了,我也不活了,但在此之前,我一定要拉整个朱氏一族给他陪葬。” 平淡的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说罢,这人转身步入舱房,紧跟着是一声痛及心肺的悲戚恸哭。 而那漩涡之中,两道身影正踏浪腾挪,手段千变万化,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酣战不停,血雨飞洒,斗的好生惨烈。 …… “李暮蝉!” 湛蓝海水之下,就在李暮蝉阖目将死,气息将绝之际,耳畔竟然匪夷所思的飘来一个声音。 那声音不但缥缈无迹,而且来去无踪,端是神鬼莫测,好生了得。 经其这么几声轻唤,李暮蝉竟然真就徐徐睁开双眼,神情先是一愣,然后化作浓浓的惊疑,满脸震撼。 这汪洋之下,竟有人凭传音入密的手段同他说话,岂非活见鬼了。 但来不及细思,感受着胸腹间的刺痛,还有阵阵强烈的窒息,李暮蝉忙暗运枯木禅。立时气息渐缓,心跳渐慢,气机飘散如死灰之木,陷入一种近乎龟息假死的境地。 哪怕是片刻的喘息他也不愿放过。 但那個声音又是谁? 李暮蝉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有听错,尽管那个声音时断时续,有些微弱,但刚才确实有人唤了他的名字。 能在汪洋之中施展传音入密,说出去恐怕都没人相信。 这人的实力定然非同小可,极为可怕。 李暮蝉睁眼瞧去,才见不知不觉自己居然被暗流急旋卷出了石窟,随水而动,缓缓下沉。 但是,又有什么用啊。 何况他敛息假死,身如浮木,有的就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一旦气息耗尽,终究难逃一死。 而那个声音也至此消失,仿佛真就是李暮蝉幻听一般。 阳光透下,李暮蝉仿似悬于昼夜之间,眼前湛蓝,身下漆黑,头顶高处更有一个巨大漩涡不住吞噬磨灭着一切。 无数人挣扎在其中,卑微如蚁,转瞬间便被吞没湮灭,如一颗沙砾般坠入海底。 但是,外面毁天灭地,李暮蝉的内心反倒出奇的平静。 他身如浮木,心如死灰之木,似入定坐禅的老僧,不惊不怖,陷入枯木之境,就只是静看着这些人命陨眼前,葬身大海。 “放下!” 突然,那个声音又再次响起,而且较之先前更为清晰。 李暮蝉寂然的眼泊随之一颤,“放下?放下什么?” 他无法开口,只能默想。 然那人却似能猜到他心中所想,复又点拨道:“拿起的不过是有限的,放下……始能无限……四照之能,源于无限……” “有限……无限……” 李暮蝉非是傻子,他心念急转,突然想起昔日初见李寻欢之际,对方那手握天道的无上境界。 那个声音趁热打铁道:“神剑虽利,可也不过三尺……何不弃剑……唯有放下,你才能拿起更多。” 李暮蝉寂如死水般的眼泊蓦然泛起涟漪,已是有所明悟。 这一次,轮到他了。 便如朱四临死之言,赢得了别人,又是否能赢得了自己? 而如今,他所要面对的最大敌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天机老人没有跨过这一步,朱四也不曾跨过这一步,那他又是否能跨过去? 一步生,一步死。 李暮蝉寂然不动,但他仿若浮木般的身体居然缓缓摆正,然后盘膝而坐,一改下沉之势,坐于汪洋之中。 至此,那个声音彻底消失。 此劫无人能够援手帮他,唯有李暮蝉自己迎难踏破,方能一往无前,再进一步。 不然自此命陨,再无生机。 但见李暮蝉死气沉沉,平静无波的眼眸中如有一搓燃灰亮起,点点神华似那风中残烛,但却在渐渐壮大。 当初李寻欢手握天道的非凡情景,他至今记得,而且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蓦然,李暮蝉双眼陡张,眼中精光爆现,紧闭的气息蓦然高涨,右手一探,已然抓住了胸口的那柄神剑,将其自体内生生抽离了出来。 这一步,他誓要踏破。 “嗯?” 漩涡之中,正自交手的朱大和阿修罗尊者蓦然身形一顿,先是眼露惊疑,而后神色生变,满是不敢置信的看向脚下的水面,目力凝聚,视线如能洞穿汪洋,看着那道抽剑睁眼的身影。 感受着水底愈发缥缈的气机,二人神情各异,然举动却都出奇的相似。 朱大嘿然怪笑道:“果然有种,临死前竟然还想拼死一搏,那我就彻底送你一程。” 笑声落罢,这人翻身如龙,目光一扫,已然死死盯着脚下的一个方向,而后抬手一招,一口插在浮木上的剑器当即凌空入手。 剑尖斜指,朱大遂推柄一送,长剑登时如离弦之箭,射入水中。 “奇哉!” 阿修罗尊者瞳孔一颤,也是大吃一惊。 也在这时,海面之上,忽见一艘轻舟自远方飘来,舟行无迹,犹若春风过境,来的端是奇快。 舟上一人孤身独立,灰发飞扬,其声悠远。 “朱兄,沈浪来也!” (本章完) ------------ 331:千古未有之战(五) 来了。 谁来了? 沈浪来了。 这个昔年的武林神话,论其威名犹在小李之上的不败传说,当年的天下第一名侠,而今终于现身了。 这一刻,天下群雄无不侧目。 望着那横亘于天地间的一叶孤舟,望着舟上的人,满场皆惊。 天高海阔,汪洋万里,这个人就那么不疾不徐,如浮云一朵,又似一缕春风卷过,仿佛自天地尽头飘进了众人的眼中。 可一看到这个人,李寻欢眼中原本泛起的笑意渐渐僵住,然后苦涩一叹,既有怅然,又有伤感。 盖因来人身姿尽管挺拔,然右侧大袖竟迎风飘起,空空如也。 “怎会这样?” 李寻欢自语呢喃了一句。 他又看向那张脸,几绺随风扬起的灰发下,是一张几乎不曾改变的面庞,脸上还挂着那一成不变的笑容,如朝阳般蕴含着盎然生机,潇洒惬意。 但这个人终究还是老了。 老的是那双眼睛,像是历遍世事,也饱经沧桑。 故友再见,当初那個矢志要名动江湖自保定城走出的白衣少侠,如今也已步入迟暮之年。 沈浪笑了笑,如水目光先是扫过众人,然后短暂的沉默了片刻,方才温言笑道:“寻欢,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听着久违的调笑之语,李寻欢眼前一阵恍惚,终于是将这个落魄的汉子与当年那个骑马负剑、摆手远去的潇洒背影重叠在一起。 他就是沈浪。 沈浪看向白飞飞,又看向阿飞,眼泊微颤,张口欲言,然话到嘴边却是柔声笑道:“等此间事了,咱们再好好叙叙旧。” 也就在说话的时候,他左手虚抬,正欲动作,但似是觉察到什么,叹声道:“苍天不负,四照神功再现江湖,我父亲也该含笑九泉了。” 朱大面无表情,目如冷电,环顾海上其他幸存未死的门徒弟子,冷笑道:“杀了他们……七海之上所有的宝藏都是你们的。” 而他要杀的人,当然就是李寻欢等人。 可惜,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只顾后退,哪还有胆出手。 沈浪横舟于碧波汪洋之上,慢声道:“朱兄,你还不明白么?长生不过虚妄,你昔年也曾顶天立地,奈何一念之差沦落邪道,如今已是众叛亲离了。” 朱大对此话嗤之以鼻,冷哼道:“亲离?我还有亲可离么?至于众叛,哪怕凭我一人,照样可以横推八表,无敌天下。” 只是令众人不曾想到的是,便在两大绝顶高手对峙之际,汪洋之下,乍见一条条身影仿若游鱼般穿梭而至,杀机暗藏。 “你们是不是忘了这是谁的地方?” 一个不轻不重的嗓音倏然响起。 众人循声瞧去,正是阿修罗尊者。 但见他一声号令,语气冰冷地道:“都杀了吧!” 刹那间,水中人影破浪而出,俱皆身穿避水衣,有的抛出钩索,有的卷出弯刀,只将那些趴在浮木上侥幸存活的人纷纷勾入水中,似水鬼索命,过处血色蔓延,手段好生邪异。 听着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惨叫,孙小红脸色难看地道:“糟了,船底进水了。” “杀!” 形势至此,已无退路。 而今海岛已沉,这些破船浮木便是他们唯一的生路,自然要舍命一搏。 “杀!” “啊!” …… “扑通!” 可突然,一个入水的动静令李寻欢等人下意识回头。 丁灵琳惊呼道:“是上官……” 她话没说完,身旁的李药师一咬牙,居然也奋不顾身的跃下海船,追了上去。 既然沈浪说四照神功重现江湖,那便只能是李暮蝉。 这人有可能还没死,而且就在水中,要不然朱大也不会朝水底刺上一剑。 孙小红神情一紧,正要阻止,可她眼角余光忽瞥见那些人身后的海面上,竟有无数背鳍露出水面,密密麻麻,寻着血腥味而来,看得人遍体生寒。 孙小红急呼道:“药师,快回来!” 奈何海面浪起浪落,哪还有二女的影子。 李寻欢的表情也凝重起来,盖因这水中鲛鲨便如林中猛虎,只他粗略一扫,少说四五十只,当真棘手非常。 再看那些落水未死的人,不等别人动手,立马就被鲛鲨拖入水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随后就只剩几朵血浪上涌,看的所有人亡魂皆冒。 这时。 “哈哈……” 朱大咧嘴狂笑,大步一跨,身形如影直去七八丈开外,脚下炸起一朵水花,竟然舍了阿修罗尊者,直朝沈浪逼去。 阿修罗尊者岂能让他如愿,纵身一扑,身如一团黑气,竟是紧随其后,一前一后杀向沈浪。 沈浪摇头轻叹,而后向前迈步,走出了小舟,走向二人。每步落下,脚下海水竟然自行凝结成冰,化为陆地,于海面之上停顿数息,供其落足。 惊世一幕,令人心颤。 “来吧!” 三道身影,齐齐坠入那漩涡之中,撞于一处。 反观另一头,李寻欢本想援手,可眼见鲛鲨凶猛异常,又担心船上众人,却是难以脱身。 而飞剑客与白飞飞则是立于另一艘宝船之上,但他们却无法出手,也没有动手。 盖因王怜花立足二人身前,身旁还有一个如在熟睡的妇人。 朱七七。 阿飞眼神冰冷,本想拔剑,可却被白飞飞按下。 尽管心知王怜花不会对朱七七动手,可他们还是不能冒险。 白飞飞怒道:“你那外孙女快要死了,还不回头?” 王怜花脸上的神情看似平静,但面颊却绷的很紧,气息也随之变化,一双眼眸仿若两点寒火,哑声道:“我一定要救活她。” …… 而海面之下。 上官小仙在下潜不久便顺着适才朱大那一剑的方向发现了李暮蝉。 但发现李暮蝉的不光她们二人,还有一人。 那是个身穿避水衣的魁梧大汉,眼神阴冷,身形游转奇快,仔细瞧去竟和仇小楼有七八分相似。 仇不败。 这人果然是被阿修罗尊者所救,不但救了,就连满身的伤势似乎也都消失不见了。 看到二女的瞬间,仇不败残酷一笑,径直朝着李暮蝉游去。 李暮蝉此时的情况有些特别,整个人就像是死了,睡着了,好像陷入一种空冥寂定的境地,远看气机全无,但又仿佛与汪洋同息,浩瀚莫测,甚是古怪。 上官小仙身怀神水功,身形一展,似入水化龙,直追而上,正待出手,不想那仇不败突然抬手掷出一物。 此物非是什么暗器,也不是什么杀招,而是一个小小的药瓶。 可这个药瓶在临近上官小仙的刹那突然碎开,从中溢出一团淡黄色的药粉。 这也不是毒,但却毒药更为可怕百倍千倍。 但见药粉甫一融水化开,近处的几条鲛鲨霎时红着眼睛便冲了过来,口中还衔着残肢断臂,掀起滚滚血浪。 上官小仙脸色急变,正想凭驭水之能脱身,不料头顶乍觉凶险,仰头一瞧,一张血盆大口正从上咬来,利齿如剑,血腥扑面,好生凶猛。 眼见如此,她侧身一避,右掌顺势抬起,当空便狠狠按下,将那鲛鲨掌毙当场。 只是这么一耽搁,头顶又见几条鲛鲨摆尾而至,纵横来去,左右冲撞,速度奇快不说,力道更是极大,极为难缠。 上官小仙心系李暮蝉,哪肯在此浪费时间,一身真气倾力催动,举手投足连毙数条鲛鲨,更将身上所粘带的药粉悉数迫开。 可偏偏就在这时,变故陡生,许是她在水底闭气过久,腹中竟猛地生出一股剧烈痛楚,当即双眉一拧,口中泄出一股内息。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那鲛鲨之后,一柄长刀悄然而至,刀势凌厉绝伦,刀气纵横,眨眼已在面前。 糟了! 上官小仙凤眸陡张,看着面前这尊高手,瞬间如坠冰窟。 避不过了。 出刀之人,正是仇不败。 仇不败可谓恨极了李暮蝉,他要报仇,要雪恨,但只是杀了李暮蝉可远远不够。 所以,他还要杀了这个女人。 “死!” 一刀之下,神鬼皆愁。 然而,就在这生死一瞬,凶险万分的刹那间,上官小仙突然呆住了。 一道身影猝然挡在了她的身前。 来人竟是…… 旋即,一抹凄艳血色,蓦然于水中绽放。 (本章完) ------------ 332:千古未有之战(六) 上官小仙瞪大了双眼,眼瞳狂颤,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因为这个人,居然是……李药师。 李药师横身一挡,顺势抬手一拂,指间悄然翻出一枚毒针,打入了仇不败的左眼。 仇不败捂眼暴退,狞笑着抽出长刀,立见一团血色自水中蔓延而出。 上官小仙匆忙回神,眼中闪过慌乱,闪过错愕,但反应过来之后,她抱着身前的女子,却是咬牙提息,向上浮去。 “哗!” 水花掀起。 船上众人尚在拼命保护着脚下的海船,见二人去而复返,不禁一喜,可再见软倒在上官小仙怀里的李药师,又都大惊失色。 孙小红和丁灵琳急忙围了上去,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全都暗吸了一口凉气。 盖因这人被一刀穿胸,已然气若游丝,生机渐散。 看着李药师这番模样,上官小仙怎么也没想到,到头来这人居然会舍命相救。 这是为何啊? “为什么?”上官小仙问道。 李药师脸色苍白,痛的秀眉紧蹙,她深吸了几口气,然后看着上官小仙艰难无比地虚弱道:“你……你千万别……别错过他……快去救……” 而在海中。 仇不败此刻双唇青黑,分明身中剧毒,但即便这样,他还是没有放弃报仇的打算,回身一转,冲着李暮蝉游去。 不光是他,还有其他数道身穿避水衣的高手好手,身如游鱼,去势如箭,只在临近刹那,手中钩索一抛,霎时破水直去,径直勾向李暮蝉。 仇不败咬牙呕血,连封几处要穴,待到压制住毒性,遂将手中长刀一举,而后人刀合一,直指李暮蝉项上头颅。 刀锋过处,分海开浪,所有一切俱遭一刀两断,刀意锐旺凶邪,煞气冲天。 “给我死!” 仇不败心中怒吼,眼看双方越来越近,终于露出一抹快意且得意的狂笑。 现在他已不在乎什么手段了,只要能杀了这个人,他在所不惜。 而且眼下若是不动手,难道等对方再进一步么? 真到了那时,莫说是他,就是上面那位魔教初祖,恐怕也只有饮恨败亡的下场。 一定要杀。 仇不败双眼通红,刀意纵横,刀上已是凝聚了他毕生所有,只求一刀毙命。 心念起落,刀光已至。 然而,仇不败所料想的一幕并未发生。 盖因长刀之上,一只右手不知何时扣住了刀脊,按住了刀身,将那锋芒毕露的刀尖停在了面前。 仇不败身形剧震,神情来不及生变,手中长刀已然寸寸碎断。 不曾犹豫,他暴退,后撤,面露骇色。 但见那道盘坐于湛蓝海水中的身影此刻徐徐睁开了双眼,周身时起时伏的气机如今彻底消失。 仇不败心中惊骇万分,这人莫非真就临阵突破,更进一步了? 李暮蝉只是看着手中的残刀碎片,望着刀身上的血色,平静如水的眸光隐晦变幻,沉默不语。 他一手握着残刀,另一手轻飘抬起,看也不看,冲着仇不败的方向抬指一划,似是画出一个圆来。 一刹那,仇不败心头咯噔一下,他虽在划水摆足,然体外海水居然在化解他的力道,螺旋急转,仿若枷锁般令他顿在原地,难进难退,难以挣脱。 挣扎中,仇不败的双眼忽然一点点瞪大,如同看见了什么极是可怕的东西。 但见他体外四尺的海水,如今竟仿佛被分离了出来,化作一个圆形的水球,又像一方囚笼,困锁着他的动行。 画水为牢。 不只是他,那几個适才抛出钩索的高手,而今也都被困在这样一个水球中。 下一瞬,仇不败挣扎的动作一顿,身旁已多出一道身影。 李暮蝉。 李暮蝉迈步走过,如履平地,与之错身而去,走向海面,走入漩涡。 而那几个水球,忽如泡影般溃散,连同里面的人,也都悉数化作数团血雾。 李暮蝉看着湛蓝海水,仰望青天,以辽阔海面为镜,看着那些死去活来,挣扎厮杀的众人,就好像自高处俯瞰着蜗牛角上争名逐利的碌碌苍生。 他看得很清楚,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清楚。 但就在快要接近海面的时候,李暮蝉忽然止步。 眸光垂落,就见他的双手之上,有缕缕水流汇聚,自无形而化有形,眨眼功夫,仿佛化作两只剔透晶莹的手套,覆盖至小臂,流转不息。 那漩涡之中,三道身影正自恶战。 沈浪明玉功大成,只手迎敌,周身之外笼罩着一团烟云般的缥缈寒气,身形来去如飞,手足并用,招式千变万化,以一敌二竟不落下风。 如他们三人这般境界,想要短时间内分出胜负已是极难,这也是为何朱大明明人多势众,偏偏沈浪总能全身而退,若无必胜把握,实难分出生死。 阿修罗尊者战至此时,面上老态愈发清晰,眼看久战不下,他眼露狠色,趁着变招空隙,伸手再取三枚金针,冲着自己的心口狠狠扎了下去。 “哇!” 三针扎下,连阿修罗尊者自己都闷哼一声,唇齿间呕出一口滚烫逆血。 但他原本蓬勃的心跳,如今剧烈一颤,只见阿修罗尊者面上涌出一抹红光,头顶热气腾腾,双眼血丝满布,浑身气机竟然还有攀升的余地。 只是他正想动手,突然眼神急变,连同朱大亦是如此,顾不得面前大敌,纷纷抽身后撤,眼露惊疑,如同躲避着什么即将到来的洪水猛兽。 朱大脸色难看,呢喃道:“天下间竟有这样的事。” 话音方落,阿修罗尊者双眉一耸,突然厉啸开口,“李暮蝉?来的好!” 他双目大张,双掌一提,顿见数道海水自海中被牵引而出,汇成一体,化作一道凝实水柱,冲着脚下推送出去。 霎时间,这人掌下只若挂起一道数丈飞瀑,激流爆射,如携万钧之势,狠狠撞向那道自海中走出的身影。 可这惊天一击,落在那人身上竟仿佛不着一物,如撞虚无。 海水加身,居然悉数避向两旁,明明带着惊天地破之威,可在此人面前仿若化作和风细雨;万千杀招,盖世内力,尽归无功。 朱大瞳孔收缩,失声道:“嘶……化身为无,先天不败?无相神功的最高境界。” 李暮蝉步步行进,迎着阿修罗尊者的一掌之力,走到对方面前,旋即运起一掌,不急不缓的对了上去。 双掌相对,未等众人看清,但见一道人影冲天飞起,口中鲜血狂喷。 “这不可能!!!” (本章完) ------------ 333:千古未有之战(七) 惊怒交加的嘶吼中,阿修罗尊者倒飞而起,眼中满是震怖和骇然。 他口中逆血狂涌,但短暂惊愕过后,复又恢复了之前的凶厉和森然。 遂见阿修罗尊者顺着倒飞之势,借力再度拔起数丈,身如一缕青烟,提纵至半空,振臂扬袖如苍鹰盘旋,一双厉目死死盯着那道屹立于漩涡中的身影。 但听。 “啊!” 一声长啸,仿若鹤唳,响彻九霄。 便在拔起之势攀至顶峰之际,阿修罗尊者身形一翻,凌空倒挂,怀中一团晦涩气机悄然汇聚,随后双手往外一撑,顿见七股暴乱激荡的真气弥漫于两掌之间,绽放出一团奇光异彩,只若梦幻泡影。 啸声落罢,阿修罗尊者倏然如流星直坠,落于海面之上。 只待身形稳固,但见阿修罗尊者脚下如履平地,大步流星,双掌横推径直朝着李暮蝉撞去。 场上众人全都睁大了双眼。 就连朱大和沈浪也都停下了攻势,凝目望去。 李寻欢与飞剑客等人也都侧目瞧来。 其他人俱皆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这一击,阿修罗尊者双掌势如推山撼岳,掌前七劲狂乱如龙,搅动间竟不住壮大。 远远瞧去,就见七劲过处分浪开海,所遇一切无不化为齑粉,带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巨大沟壑,掀起滚滚血浪,好生惊人。 这一切看似有太多变化,然招起招落不过三两息的功夫。 望着李暮蝉,阿修罗尊者势如猛虎,可满头青丝不一会儿已花白大半,然威势犹在高涨,如一尊盖世邪魔,来势极汹。 不言,不语。 众目睽睽之下,面对这尊不世大敌,李暮蝉缓缓抬起右手,以掌相迎。 那是看似极为寻常的一掌,无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无有变幻,甚至连掌力都没有。 轻描淡写,仿佛不带半点烟火气。 “李暮蝉!” 阿修罗尊者似是被这种举动所激怒,目眦尽裂,周身气势攀至极巅,只在李暮蝉身前丈许双脚一稳,双掌倾力推出。 顷刻间,二人脚下海水如冻结般凝滞下来,又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拂过,霎时风平浪息,化作一方平镜。 李暮蝉右手徐徐递进,按了出去,按在了面前大敌所施展的惊天掌力之上。 遂见二人掌心虚对,然两者之间如有惊雷霹雳,尽是轰隆隆的闷响,震得人气血翻腾,内息不稳。 阿修罗尊者狂笑不止,“给我死吧!” 他双掌强推,掌下气劲激荡,双脚迈进,满头白发飞舞如狂蛇匹练,端是邪气冲天。 可笑着笑着,阿修罗尊者忽然笑不出来了,双眉一耸,由笑转怒,眼中还有浓浓的不甘,以及滔天的恨意,咆哮道:“我不相信!” 而他面前的李暮蝉此时就好似一个普通人,周身气机全无,唯有大袖飘飘,迎风鼓荡。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却仿佛一座上接九天的巍峨高山,横亘在此,无可撼动。 双方的距离还在拉近,阿修罗尊者步步抵进,可李暮蝉却未后退,而且纹丝不动。 直到先前的一幕再现,二人掌心互磨,肉掌相对,阿修罗尊者瞬间面如死灰,惊惧动容。 盖因他酝酿多时的惊天一击,竟然就这样被李暮蝉给化解了。 化解的非是招式,而是真气内力。 随着李暮蝉飘扬的袍袖渐渐沉寂下来,阿修罗尊者倾尽毕生功力的一掌,所出掌劲,竟仿若泥牛入海,悉数如春雪消融,了无踪迹。 “杀!” 阿修罗尊者双眼圆瞪,在难以置信中,再度运掌而起,双掌连环拍出,掌力惊天动地,接二连三落在李暮蝉的身上。 可任凭他如何出招,如何催劲,李暮蝉始终纹丝不动,不伤不败,无可匹敌。 砰! 砰! 砰! …… 一掌,两掌,三掌…… 眨眼功夫,阿修罗尊者已连出十数掌,掌风惊落,带起阵阵异响,然而所出掌劲,全都隐入了李暮蝉的体内,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见此一幕,满场皆惊,俱为死寂。 李寻欢目泛异彩,手中吞吐欲出的刀意随之收敛,长舒出一口气,忍不住赞叹道:“忒是了得。” 阿修罗尊者还在出掌,使尽浑身解数,围着李暮蝉不住腾挪,攻势亦在不停变化。 可任他使出百般手段,千般武学,却始终难以伤及到李暮蝉。 恍惚间,阿修罗尊者只觉面前这人好像与天地同息,与汪洋同脉,身在近前,意在天边,身上明明了无气势,然其意高远浩瀚,仿若脚下汪洋大海,无物不容,无劲不纳,刀兵难及,百毒不侵…… 朱大瞳孔骤缩,前所未有的狠咽了一口唾沫,幽幽怪笑道:“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得见有人成就人间武圣之境,老天也算待我不薄了。” 当年的沈天君,如今的李暮蝉。 至此,李暮蝉已是真正意义上成为他心中的死敌。 而且今时今日的这个人,或许已超越了前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盖因这人可不单单是成就了四照神功,还有……无相神功。 只这般不伤不败的手段,便是沈天君当年也不曾领悟啊。 “好一个无相神功。” 朱大不禁叹了口气,他有些后悔适才为什么没有亲手斩下这個人的脑袋。 只因他明白,从今往后,只要这人还活着,任凭后来者多么惊才绝艳,多么惊世骇俗,那便注定了永远之能屈居于此人之下。 这人已是败不得了。 如此境界,千古无人,恐也后无来者。 而且李暮蝉还很年轻啊,武无止境,这人注定了只会越来越强。 天边朝阳东升,云卷云舒。 一缕淡金色的光华落在李暮蝉的身上,仿佛将他沁染成了一尊蜡黄色的铜像。 阿修罗尊者终于停了下来,但他却冷笑道:“本座绝不认输。” 攻之不下,他自然要退。 “为了赢一个人我可以蛰伏十年、二十年,乃至布局一个甲子,为了赢你,我可以再等六十年。” 阿修罗尊者当机立断,毫不犹豫的飞身急退。 看着飞离的身影,李暮蝉幽幽一叹,轻声道:“我不需要你认输……念你也算武林名宿,一代绝顶,我留你全尸。” 说罢,他点出了一指。 这一指,似急似缓,急如风云乍动,缓如春风细雨,无有变化,只是一指。 阿修罗尊者瞳孔放大,周身气劲勃发,身畔水浪翻卷,死死护住周身要害。 可他眼泊蓦然一颤,却见动静之间,李暮蝉居然正在放下右手,仿佛一指已落。 嗯? 指在何处? 劲又落在何处? 阿修罗尊者愣了愣神,腾空的身体突然向后坠去。 指落眉心。 眉心有印。 那是一记小小的红印。 长空之上,一声悲鸣,宣告着一代绝顶的陨落。 (本章完) ------------ 334:千古未有之战(八) 浪起浪落,悲鸣已散,同时也埋葬了又一个人的惊天野望。 随着一朵浪花激起,众人眼中就只剩那一道身影。 阿修罗尊者就这么死了? 朱大凝了凝眼眸,面颊紧绷,眼角抽搐,但最后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 而随着这位魔教初祖的败亡,那些身穿避水衣,潜于水中,伺机而动的高手也都纷纷溃散败逃,只剩下一具具或是浮于水中,或是被卷入漩涡的尸骸。 原本驱使而来的数十头鲛鲨,此刻也已死伤大半,逃的逃,散的散。 但血腥散尽,犹有杀机。 一指毙敌,李暮蝉睨向朱大,看着这个一切祸劫的始作俑者。 可出人意料的是,朱大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唔,李暮蝉,果然了得,还真就让你搏得了这一线胜机。” 这人抚掌而笑,脸上不见丝毫惊慌,甚至还很自在悠然。 朱大环顾诸敌,又看向沈浪和李暮蝉这两尊不世大敌,尤其是李暮蝉,似笑非笑地道:“此役算我输了。可惜啊,你赢得了这一劫,却注定杀不了我,因为这天底下不止你一人败不得,沈浪如是,本座亦如是。” 有修至登峰造极的嫁衣神功,他便有无尽的底气。 谈笑间,朱大又扭头瞥了眼漩涡之外,意有所指地道:“你们可敢动手?” 若要大打出手,他金刚不坏,攻守无双,亦是先天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奈何不了李暮蝉和沈浪,还奈何不了外面的那些人。 可觉察到李暮蝉眼里的杀意,朱大神情骤冷,“你我若要一战,他们这些人就都得死。” 李暮蝉眼神坚定,道:“如你这般,留不得。” 既然已是结下血海深仇,放任这等高手活着离开,那日后可就寝食难安了。 他可以不惧,但其他人呢? 所以,要么不做,要做,那就一定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而且这一战也只能由他出手,不然就是沈浪也不见得有胜算,李寻欢与飞剑客虽说同为绝顶,可攻有余而守不足,一旦交手,也是败多胜少。 这等境界,绝非仗人多就可取胜,相反还会束手束脚。 “相公,你把他给我杀了。” 猝然,一道嗓音自海面上幽幽飘了过来。 那是上官小仙的声音。 也在这时,另一艘船上骤起一声厉喝,“小子,你敢!” 开口的是王怜花。 “别!” “啊!” 只在几声惊呼中,原是飞剑客趁机暴起发难。 飞剑客手中无剑,然剑指一立,指尖立见剑气吞吐,凌空一指,攻的居然不是王怜花,而是直取那昏迷不醒的朱七七。 王怜花关心则乱,双眉一拧,眼露杀机,可不想飞剑客招至半途,剑气急转,剑势直朝自己罩来,当即举手相迎。 此刻形势已是箭在弦上,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边刚一动手,朱大当即怪笑两声,身形腾挪一闪,踏浪如飞,不过几个起落便掠出了漩涡。 但沈浪岂会让其如愿,更何况这人还是冲着王怜花所在的方向而去,只手一拦,便要出招。 不想李暮蝉忽然慢悠悠地道:“老鬼,伱还不赶紧回去看看你的长生药,那扶桑剑客现在可还没有一点动静呢,万一他找了过去,你一辈子的心血可就为别人做嫁衣了。” 朱大奔走的身形陡然一震,面颊紧绷,眼神几番阴晴变幻,旋即跳上一块浮木,推掌一送,登时破浪远去。 李暮蝉同时追出漩涡,目光游走,只见远处的一艘海船上,上官小仙扶着李药师正自舱房内走出,二女并肩而立,只是后者的脸色有些苍白虚弱。 视线交汇,见上官小仙投来一个安心的眼神,李暮蝉不再迟疑,拂袖一挥,立见一口神剑自袖中横飞而出,贴浪疾行。 这人他一定要杀。 遂见李暮蝉振臂腾空,迎风飞起,仿若惊鸿般落于那剑身之上,朝着朱大追去。 电光火石,王怜花这边已见分晓。 朝阳之下,乍见李寻欢轻咳一声,右手一翻,指间滑出一截刀身,那是一口木刀,然刀上却有锋芒绽放,刀意隐现。 王怜花正与飞剑客和白飞飞交手,可无来由的心头一寒,眼角余光已瞥见李寻欢指间的飞刀,顿时神情一紧,嘴里怪叫一声,只因那柄飞刀忽然不见了。 确实不见了,只似凭空消失了一样。 但下一瞬,王怜花忽觉右手一痛,忙一缓攻势,定睛瞧去,才见掌心已钉着一柄三寸长短的飞刀,脸色不由生变,心道这小李飞刀果真神鬼莫测。 尤其是再看到沈浪登船之后,王怜花回首瞥了眼另一艘船上的李药师,也舍了朱七七,二话不说,转身跳入海中。 沈浪伸手张口欲言,却是晚了,最后无奈叹了口气,“何苦来哉!” 只是转头他又冲着白飞飞柔声道:“我得去帮那小兄弟,你们万事小心……劳烦你照顾一下七七。” 说罢,这人深深看了眼白飞飞怀里的朱七七,复又掠上海面,却是来的飘忽,去的飘忽。 …… 汪洋大海之上,两道身影正自飞逐急赶。 此时日已当空,碧波之上,李暮蝉与那朱大纵横腾挪,往复来去,且战且行。 二人一個金刚不坏,一个化身为无,诸般劲力难以加身,想要分出胜负,绝非一招两式就能办到。 但李暮蝉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 盖因这朱大能重复青春之貌,或许就是仗着几颗丹药之力,何况此人年过百岁,总不可能一直龙精虎猛吧。他就是要杀这人,一定要杀这个人,绝不能放任对方从眼皮子底下逃脱。 朱大沉默不语,但神情愈发阴沉凝重。 李暮蝉这是打定主意要和他耗下去,可一个正值青春,一个却迟暮老矣,如此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李暮蝉此刻不断以诸般招数与他交锋,明明难以建功,却始终不曾罢手。 看似无用,可朱大却能觉察出面前人的变化,这分明是在拿他试招练招,磨合一身所学,只怕另有所悟,一身实力尚有保留。 只说二人转战百里,终是看到了一座海岛…… (本章完) ------------ 335:千古未有之战(九) 看着面前的孤岛,李暮蝉眼神一烁,便知这将会是他们最后决出生死的地方。 “看来你给自己挑了个埋骨的好地方啊。” 他脚下踏剑浮水,其速快急如电,已然做好了准备。 这百里路程,看似遥远,然李暮蝉早就发现这人有意带着他在海上不住兜兜转转,光暗中留下的标记就看到了不下九处。 如此动作,多半是为了摆脱后面的几人。 而朱大看见这座海岛之后,脸上又重新浮现出了智珠在握般的笑容。 既是到了本营,那自然就有了底气。 李暮蝉不动声色,目光扫量望去,就见眼前这座海岛算不上大,一眼就能看尽。 岛上草木郁郁葱葱,青山环绕,罕有人迹。 朱大慢轻声地道:“说起来,你还是除我以外第一个登上此岛的人。这座小岛有些特别,盖因岛上铁矿丰富,为海域中的奇力所吸引,又因岛下暗流推送的缘故,以致于终年飘荡不定,始终随水而动。我那师兄几十年来一直费尽心机,找的也是这个地方。” 二人明明为生死宿敌,此刻却并肩同行,也没了先前的杀机,仿佛多年好友,身形一展,齐齐登岛。 他们如今尽皆伤不得,败不得,谁都没有取胜的把握,谁都没有破局之法,自然也就没了交手的必要 朱大站在沙滩上,一面往里走,一面出言道:“我将这些年自七海搜集来的无数奇珍异宝都藏在这上面了。其中的任何一件都价值连城,还有无数绝学神功,星象占卜,医毒药理,囊括东西两地,可谓包罗万象。” 李暮蝉冷淡道:“任你说破大天,也休想动摇我对你的杀心。” 他们明里虽未交手,可心中早就在想着如何打破这种僵局,争的是谁先窥得胜机。 朱大不以为然地道:“这些年我与沈浪交手不下百次,连他都没有找到打败我的方法,凭你,可以么?” 李暮蝉并未回应,而是垂眸低眉,如在思量着什么。 朱大见状笑而不语,却是带着李暮蝉沿着一条小路绕进了一座幽谷。 谷内流水潺潺,绿竹成林,深处还坐落着一间小屋。 这小屋算不得精致,倒是和百花林中的那间木寮有几分相似。 待到李暮蝉走近一瞧,才见屋前还摆着一方石桌和两张竹椅,而竹林中则是隐隐约约立着几座坟茔,年头久远,墓碑上都长满了苔藓。 “请坐!” 朱大抬手相邀,旋即又自屋檐下搬来两坛子酒,摆在了石桌上。 “这么多年,你是第二个有资格与我共饮的人。” “那第一個是谁?” “沈浪!” …… 朱大拍开泥封,单手抓起酒坛,已是仰喉吞饮了起来。 待到一口气喝了大半坛的酒水,他方才眯眼笑道:“当年这人明玉功达至圆满,我曾邀他与我共饮……亦如现在的你。” 言外之意沈浪当年也有过如李暮蝉这样的举动。 李暮蝉淡淡一笑,落座举坛,旋即亦是拍开了泥封,狂饮着烈酒。 可二人的眼神却已在隐晦变化…… 屋内有人。 而且还是一个剑道高手,尽管锋芒暗敛,奈何剑意太盛,锐旺逼人,便如头顶攀至中天的太阳,无处可藏。 朱大不无可惜地叹道:“可惜啊,这一次你错失先机了。” 这人虽在叹息,但脸上却在发笑,笑的像是只成了精的老狐狸。 他若想杀一个人,普天之下,无人可阻,无人可避。 而现在多了第三个人,自然就成了打破僵局的关键。 “嘎吱”一声,半掩的木门被缓缓打开,一名白衣剑客走了出来。 非是别人,赫然就是那名扶桑剑客。 看到这个人,朱大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笑的喜形于色,难以自持。 李暮蝉喝着酒,垂目问道:“伱叫什么?” 他问的是扶桑剑客。 扶桑剑客背负长剑,仿似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双手不由攥紧,十指攥的青筋毕露,然后仿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回答道:“我无名无姓,你不用记住我的名字。” 顿了顿,他又哑声道:“你只需要记住我的剑。” 扶桑剑客拔出了手中的长剑,跟着有些依依不舍的抚过剑身,“剑名,争胜。” 他眼中精光乍现,剑上剑气吞吐,剑锋偏转,直迎朱大;同时心中已有些后悔来到此处,若非如此,绝不会令李暮蝉失了先机。 朱大笑眯眯的喝着酒,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仿佛在等他们做临别之言,又像是在挑选出手的时机。 而李暮蝉呢? 李暮蝉现在只能想方设法救下这个人。 所以朱大有大把的时间,大把的手段来戏弄他们,把控他们。 至少在扶桑剑客毙命之前,李暮蝉已不能轻举妄动。 扶桑剑客垂目说道:“我与他只是萍水相逢。” 朱大目光灼灼的看着李暮蝉大笑道:“你压根就不了解他。这人曾矢志扬名江湖,成为匡扶正义的大侠。即便他现在为邪道绝顶,武林巨擘,但也绝不会容忍别人因他而死,更何况你还是为他而来。呵呵,你视他为友,他也绝不会辜负你,你敬他一尺,他定会还你一丈……我说的对不对啊?李暮蝉!!!” 扶桑剑客的眼睛忽然红了,他确实是为了帮李暮蝉对付朱大才找到这里来的。 李暮蝉一个劲喝着酒,然后低眉垂目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已找到打败你的方法。” 朱大轻蔑一笑,自是不信。 一旁的扶桑剑客突然动了,手中长剑一横,非是攻向朱大,而是抹向自己的脖颈。 “长生药就在屋内。” 他已明白若想不拖累李暮蝉,自己就绝不能活着,甚至不能死在朱大的手中。 话起话落,眼看扶桑剑客就要引颈自戮,不想那口长剑却被一只大手当空按住。 李暮蝉的手。 李暮蝉果然出手了。 而在他动作的刹那,朱大面容一沉,平地狂风骤起,林中落叶霎时如浪翻卷。 但见这人体外瞬间涌出一股赤火般的雄浑真气,身前石桌刹那如春雪消融,化作齑粉,手中提着的酒坛已是当空炸裂,漫天酒水凭空蒸发。 双掌齐运,朱大左手重重拍向李暮蝉后背的那处剑伤,右掌则是打向扶桑剑客。 这便是朱大想到的破局之法,破掉李暮蝉那一身诡谲绝伦的神功。 扶桑剑客脸色煞白,他发现自己好像又做错了。 “小心!” (本章完) ------------ 336:千古未有之战(十) 杀招已近身后,然而李暮蝉脸上的表情反倒出奇的平静。 他揉掌一推,却是将扶桑剑客送出老远。 也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朱大两只重掌,不偏不倚,结结实实落在了李暮蝉的背上。 “哈哈哈,李暮蝉,你终究还是败了。” 望着李暮蝉后背渗出的血水,朱大狂笑不止。 但笑声方起,他双眼蓦然陡张,只觉掌下如有一层无形气劲流转变化,当即脸色微变,眼中红芒涌动,掌劲再提,狠狠推了出去。 “啊!”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但见李暮蝉身受如此杀招,竟然凌空荡了起来,手足摆动,身轻如纸,仿佛一叶落羽,在朱大面前滞空不落,神异非凡。 朱大眼中杀机爆现,但反应却是奇快,他竟然要退,要走。 倘若一招不能制胜,那便没有再纠缠下去的意义。 可他双掌还没来得及收回,李暮蝉凌空挪转,一双肉掌已然贴了过来。 朱大见状冷哼一声,双掌顺势迎上,“嘿!” 然而掌心相接瞬间,朱大的脸色就变了。 对方这一掌竟然毫无内力。 但自己掌上的劲力却似泥牛入海,悉数流入了李暮蝉的体内。 朱大脸色阴沉如水,双掌一震,便想摆脱,可他不运劲还好,内力甫一催动,便消失不见。 他动,李暮蝉跟着动。 他走,李暮蝉也跟着走。 “躲远些!” 李暮蝉只对那扶桑剑客留下一句话,当即便和朱大掠入了岛上的丛林。 二人双掌相对,脚下奔走,踏草如飞,一路登萍度水,翻山跳岳,周身之外气劲爆冲,沿途山石粉碎,草木摧折,威势当真惊天动地。 可任凭朱大如何挣扎,如何变招,始终都难摆脱眼前这尊大敌。 他更不敢运劲相逼,只能收敛心神,凝聚内力,只守不攻。 二人转眼掠至一处山坳,双足一沉,登时身陷土中,可双掌还死死的强抵着。 放眼瞧去,就见李暮蝉风轻云淡,浑身了无半点气机,可朱大周身气劲勃发,护身真气始终固守在外,不敢有丝毫大意,满脸凝重,满目骇色。 只因他终于相信李暮蝉所言非虚,真就找到了打败他的办法。 那便是生生耗死他。 朱大也体会到了阿修罗尊者之前所感受到的无力。 确实无力。 此时任何攻伐的手段对李暮蝉而言都已无用,甚至所催发的内力还会被其化为己用,所以朱大只能守。 而李暮蝉就是要让他守,让他一直守下去,守到死。 朱大不得不守,他若不守,李暮蝉的双掌一旦催动真气,那他还是会伤,会败。 所以他只能一刻也不停的固守着体内真气,既要防止内力外泄,还要防备李暮蝉的攻势,如此一来,他体内的真气便要时时刻刻的调动着,运转着,毫无喘息的机会。 这一刻,朱大眼中终于流露出一种前所未见的惊惧,近乎低吼般出言道:“李暮蝉,你当真要和我鱼死网破?” 李暮蝉神情自若,“鱼肯定会死,但网不一定会破……姓朱的,你的路尽了。” 说罢,趁着对方分心之际,他双掌之上蓦然涌出一团劲力,令朱大不得不收敛心神,凝气提息,不敢大意。 时辰一点点过去,一盏茶,半炷香,一炷香……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李暮蝉和朱大始终未有半点变化。 二人四目相对,双腿俱皆深陷土中,只若两尊神像,难以自拔,也无可撼动。 很快便是一夜,直到夜尽天明,双方仍是纹丝不动。 扶桑剑客远观着这一战,脸色凝重,但却不敢生出半点插手的心思。 不光他不能插手,就连岛上的一切活物都被他杀了个干净,二人以外的百丈范围也被清理了出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如今双方已到了决定生死的时候,绝不容任何外力打扰。 他也是做梦都没想到,这才多久未见,李暮蝉竟然精进至这等惊世骇俗的地步,还可与朱大争雄,甚至犹有过之。 很快,又是一天过去了。 接着是第二天,第三天,然后是第四天…… 时间一天天流逝,可僵持的二人居然始终纹丝不动,再也没有半点变化。 但扶桑剑客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二人外表看似无有任何变化,但内里恐怕早已斗的难分难解,凶险异常。 直到第七天。 朱大的脸上又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他那恢复青春的面庞开始露出一丝老态,显现出了皱纹。 这个变化令朱大的表情逐渐变得凶狠狰狞起来。 但李暮蝉始终不为所动。 然后是八天、第九天、第十天…… 整整十天十夜,李暮蝉和朱大不但水米未进,就连眼睛都没合拢过,也不说话,风吹日晒,还淋了几场大雨。 转眼已是第十五天。 朱大此刻口干舌燥,唇上满是血口,魁伟的身体瘦下去一大截,两腮塌瘪,眼窝凹陷,与之前那天下无敌的盖世强人简直判若两人。 反观李暮蝉面上虽无太大变化,但鬓角却多出几缕白发,神情枯槁,仿若一截腐朽枯木。 朱大终于忍不住了,嘶唳道:“李暮蝉,你若就此罢手,本座有生之年绝不踏足中原,神州武林你大可为所欲为。” 李暮蝉面无表情,最后干脆双眼一闭,仿若入定老僧。 朱大面色铁青,但他却是心知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到时候就算赢了,自己恐怕也时日无多了。 心念及此,朱大当机立断,嘬嘴长吸了一口气,打算做最后一搏。 “唔!” 但听得一声鲸吸般的异响,朱大原本枯瘦下去的身体大有再度膨胀的架势,一双眼睛目眦尽裂,恨怒交加,杀气冲天。 “给我滚开!” 一声如雷爆喝,朱大的双掌在内力灌注之下瞬间涨大一倍,掌心赤色真气流转如火,舍命相搏。 但李暮蝉刚刚阖住的双眼蓦然睁开,眼中亦是杀气腾腾,仿佛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双掌齐运,一股澎湃绝伦,惊天动地的掌力刹那自体内爆发倾泻而出。 轰! 轰! 轰! …… 刹那间,只见方圆十几二十丈范围飞沙走石,推尘如浪。 激荡的气劲带起一连串震耳欲聋的震爆。 一道身影拔地飞起,一道身影屹立于尘嚣之中。 看着那欲要脱身远遁的朱大,李暮蝉眼中几要瞪出血来,双掌一托,右脚跺地一踩,但见周遭木石粉碎,尘嚣沙石汇聚如流,在他掌势的引动下绕身而转,盘旋如龙。 “给我死!” 狂啸声起,李暮蝉脚下地面轰隆下沉尺许,朝天一掌推出。 朱大身在半空,正待喘息,可低头一瞧,顿时脸色凝固,面如死灰…… “啊!” (本章完) ------------ 337:一战终了 这一掌,飞沙走石,土浪如流,远远瞧去,只若一道长河平地拔起,直上青天,又如苍龙昂首,飞天破空二十余丈,直直撞向半空的那道人影。 朱大。 适才一翻硬拼爆发,朱大本就气血翻腾,口鼻溢血,此刻面对这惊天一击,他双眼睁大,嘴里终是失声惊呼,动容大叫道:“啊!” 死劫临头,他自知难逃,眼中亦是露出玉石俱焚之意,回身凝气,强提余力,冲着身下那来势极汹的沛然掌力以右臂作剑,狠狠劈了下去。 血肉之躯,竟在此刻爆发出一股可怖剑气,仿若化作一口惊世神剑,沛然剑意直冲九天,惨烈绝伦。 剑气在前,朱大转身从天而降,如流星天坠,只手单臂,竟是打算破去这惊世骇俗的一掌。 两股盖世无匹、无双无对的气机,刹那于长空相遇…… 然而,僵持不过半息,朱大的整条右臂蓦然当空粉碎,化作一团浓郁血雾,齐根而断。 滚烫血迹溅落在面颊上,朱大原本凶狠阴沉的表情渐渐怔住。 不光他愣住了,这一刻仿若风云俱寂,涛浪尽消,天地间的一切悉数停滞。 嫁衣神功,竟然被破了。 而那似能贯穿天地的一掌,余力未消,自他胸口穿心而过,消散于天地间之间,引风动云。 “噗!” 短暂的愣神过后,朱大喉结蠕动,一口血雾张嘴呕出,自长空坠落。 尘嚣散去。 天地之间,双身对立,但见朱大落在一块青石上,落在一颗老树下,望着不远处的李暮蝉,望着那天下无敌的身影。 李暮蝉也在看着朱大,看着对方的容貌飞快老去,连同魁梧的身形也变得瘦骨嶙峋,从龙精虎猛变得老态龙钟,重新变成一个迟暮将死的老人。 就像当年初见时的那副模样,那个坟中老鬼。 朱大佝偻着身子,有些艰难的仰头看向那颗太阳,眯眼许久,感受着脸上洒下的温度,方才叹声道:“终于……败了啊!” 他败了。 这个活了百载,无敌于东西两地,号令七海,称雄西方诸国的武林神话,而今终于是败了。 恍惚间,朱大的脸上竟似露出些许解脱的意味,眼中也有了深深的倦意,仿佛早已等候多时,等着这一刻。 他好像渴望一败,也渴望死亡。 李暮蝉无言以对。 这人也曾盖世无双,为天下所敬仰的豪杰,可惜因妻儿惨死,心性大变,至此一念沉沦,化作近乎妖邪一流的狂徒,如此波折无常、大起大落的人生,着实有些可惜。 但是…… 李暮蝉轻声道:“世事如棋,落子无悔!” 朱大听闻这句话,浑浊的眼眸轻轻颤动,呢喃道:“是啊,无悔,岂能有悔。” 或许自当年遁入邪道之初,他就已经预见到了今天这一幕。 李暮蝉拂袖转身,飘然远去。 此刻,李暮蝉似乎已经不在乎朱大是死是活,仿佛先前的追逐搏命都是虚妄,尽是梦幻,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只因这个人已经败了。 亦如当年某人说过的一句话,这世上有的人一辈子都在失败,但也许他只要赢一次,就能脱胎换骨,登峰造极;而有的人一辈子都在赢,可只要输一次,便一蹶不振,万劫不复。 走出不多远,李暮蝉的身后忽然传来朱大放声高歌的声音,“掩抑大风歌,裴回少年场……” 但见朱大转身走向一面绝壁,嫁衣神功再催,抬手一挥,一团赤色掌劲径直落向石壁。 遂听“轰隆”一声,掌劲之下竟然炸开一個豁口。 朱大从容不迫的走了进去,身后山石滚落,瞬间封死。 什么长生不老,什么名利权势,此刻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所成就的一切,全都建立在举世无敌的根基上,即便他能长生不老,能权势通天,但败了就败了,他已不再无敌,一切也就没了继续下去的意义。 扶桑剑客看着这一幕,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直到李暮蝉快要消失在丛林中,扶桑剑客这才清醒过来,急忙追了上去。 二人又来到了那间小屋前。 原本空荡荡的两张竹椅上,正坐着两个人。 王怜花和沈浪。 二人似在对峙,又像已经和解。 沈浪微微一笑,然后语气复杂地道:“看来他已经败了?” 李暮蝉道:“是。” 顿了顿,李暮蝉反问道:“你知道我会赢?” 沈浪点头,“我知道你会赢。” 事实上他早就登上了此岛,但却并未现身,也没有插手。 不然三方僵持,变数更大,他若能想出破局之法,也就不会等这么多年了。 李暮蝉短暂的沉默了一下,“他有心败亡在我的手中?” 沈浪喝着桌上留下的酒,叹息道:“或许吧。一个人即便再强大,再富有,可当他什么都经历了一遍,所爱之人还都已经故去,那活着远比死了更需要勇气,也更痛苦,更艰难……所谓的长生,或许只是他替自己找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罢了。” 李暮蝉没有再说话,而是看向了那间屋子,门已被打开,长生药就在其中。 但他并未进去,而是转身走向海边。 不知为什么,李暮蝉突然很想见到上官小仙,也很想看到李药师。 “喂,你就不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吗?”沈浪忍不住笑问了一句。 李暮蝉头也不回地道:“没兴趣,留给你救朱七七吧。” 闻言,一直沉默不语的王怜花十分隐晦的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这可是长生药啊,即便不能长生,也是世间罕见的奇药,万一李暮蝉为之意动,可就不好办了。 李暮蝉一个人来到了海边,迎风而立,背后青丝随风荡起,望万里浮云,见浪起浪落,体内的气机愈发高远缥缈。 也不知过去,远方的海天一线处,一艘海船驶了过来。 船还未至,一道倩影已忍不住踏浪逐水,像是一只投林的乳燕,离船飞至,一头扎进了李暮蝉的怀中,狠狠相拥。 瞧见面前人泛白的鬓角,上官小仙柔声道:“姓李的,咱们退隐江湖吧。” (本章完) ------------ 338:心意互表,皆大欢喜 五天后。 几阵秋风,带走了岛上大半的绿意,草木也都开始变得消残。 竹林小屋外,众人尽皆等候多时,仿似在等待着什么。 长生药既已入手,那当务之急,便该救人了。 救谁? 自然是救朱七七。 但场中气氛却有些不太对劲。 却见沈浪如坐针毡的喝着酒,干笑着,看看白飞飞,又看看飞剑客,再看看屋内正施针炼药的王怜花,表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要多不自在有多不自在。 白飞飞眯眼含笑,皮笑肉不笑,飞剑客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 李暮蝉也在喝酒,他看着上官小仙,又看向和上官小仙相谈甚欢、亲如姐妹的李药师,表情同样也有些古怪。 而其他的人,早就见机识趣的退远了一些。 李暮蝉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转身独自来到了海边。 远远的,只见一块礁石上,那复姓司空的少年正练着李暮蝉传授的身法,翻跳腾挪,有模有样。 “李大哥,你怎么来了?”司空无名气喘吁吁地招呼道。 这人既是无名,索性就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李暮蝉席地而坐,单手撑着身子,迎着海风轻声道:“出来走走。” 听到这般敷衍的回答,少年撇嘴道:“孙大娘说你是为情所困。” 李暮蝉翻了翻眼皮,“你懂个屁。” 司空无名嘿嘿一笑,低声道:“孙大娘还说……” 可话到嘴边,这人忙又止住了言语,像是记起什么,缩了缩脖子,“没什么,嘿嘿,我什么都没说。” 李暮蝉淡淡瞟了对方一眼,少年立马一个激灵,干笑着跳下礁石,转眼已是跑的远了。 “为情所困么?”李暮蝉呢喃道。 只是就在他闭目思量之际,身后蓦然响起一阵熟悉的环佩声,清脆悦耳,还伴随着淡淡的香风。 不用看,李暮蝉就知来人是李药师。 他好像很久没听到这个声音和嗅到这股香气了。 李暮蝉望着远方,突然率先开口,问的直截了当,“你是怎么想的?” 李药师走上礁石,看着面前人的背影,眼神柔和似水,止步于对方身后,好一会儿才轻柔道:“我打算和我外公他们一起远走海外,去见识一下西方各国与中原到底有什么不同。” 这人尽管身受重伤,但有王怜花这個外公在,压根等不到李暮蝉出手,伤势就已近乎痊愈。 李暮蝉沉默了下来,他抬头,看着天空,半晌才感慨叹息地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这江湖,好像离的有些远了。” 李药师心头一颤,就只是瞧着李暮蝉的背影。她还记得当年这人在保定城中孤立无援的时候,明明身受重伤,也还要强撑不倒。还记得太湖之上,此人一步登天,凭一己之力,力挫群雄,令天下豪杰谈之色变,为之失惊。 这是个奇男子啊。 那个时候,这人需要她。 而如今,此人已成为天下无敌的无双强人,横绝古今,还有了妻子和孩子,她当然不能继续留下去了。 望着二人之间的那一步,李药师心头一颤,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跨过去。 李暮蝉突然好奇笑道:“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认定我一定能出人头地一样?” 李药师笑了笑,“我也不想啊,可谁叫我一出苗疆最先看见的是你呢。还最先和你打交道,要听你号令。而且那苗疆中人都是些邪魔外道,一个比一个丑,好不容易遇到个俊俏点的,还很有钱,更是名震江湖的幽灵公子,怎么着也算一颗摇钱树,我当然要守着了。” 想到自己当年初出苗疆时的模样,李药师不禁俏脸一红。 李暮蝉摇头失笑,“原来如此。” 可突然,他话锋一改,“我若不让伱走呢?” 李药师笑声一住,忽觉心头涌出一股酸楚,眼眶温热地笑道:“公子现在已经不需要有人在身后撑着了,我留着已是无用,也没有借口再回中原了,是时候离开了。” 李暮蝉坐直了身体,没有回头,但却听到身后落泪的声音。 可偏偏就在这时,一个嗓音没好气地飘了来,“最烦有人哭哭啼啼的。” 来者却是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语气幽幽地道:“一件事情,就非得拐弯抹角,说个没完没了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是铁树都该开花了……既然都舍不得,那就一起回去吧。” 李暮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但他蓦然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噗嗤”失笑的声音。 扭头望去,才见上官小仙和李药师正站在一起,挽臂而立。 上官小仙眼露狡黠,而李药师则是红着眼眶,低头擦拭着眼角。 再看二人身后,不远处的一块大青石后,飞剑客连同孙小红,还有李寻欢、叶开他们全都朝这边偷瞄着,仿似一切早已商量好的一样。 见被李暮蝉发现,所有人又都故作无事发生的背过身去,看向别处。 却听上官小仙轻叹道:“我就说吧,这人你不逼他一下,他就跟个木头一样,死都不会开窍,现在窗户纸已经捅破,还有什么好说的。” 三人六目相对,半晌,才见上官小仙满心复杂地道:“姓李的,便宜你了。” 李暮蝉还在愣神,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上官小仙好笑道:“你是怎么想的?总该给一个交代吧?” 突然,一直看向别处的飞剑客冷不丁开口道:“择日成亲吧!” 李寻欢眯眼笑道:“此事我看成,就这么办。” 如此结局,无疑是皆大欢喜。李药师乃王怜花的外孙女,又是李寻欢的干女儿,而上官小仙与飞剑客亲如父女,这般算下来二人似乎也可以姐妹相称,他们当真不想看见什么二女争夫的场面发生。 孙小红不住点头,满脸笑意,“好好好,这可是一件大喜事。” “趁着所有人都在,我们正好替你三人做个见证。” 就连王怜花也自丛林中走了出来。 然而就在此时,海面上突然传来一个骂声。 “沈浪你个老东西,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众人循声瞧去,才见海上飘来一排竹筏,上面站着一名蓝衣老者,腰系红皮葫芦,满面红光,只是模样有些狼狈,似乎刚经历了恶战,蓬头垢面,怨气冲天。 “熊猫儿!!!” (本章完) ------------ 339:成亲、出海、少年野心 ……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 众人此时尽皆翘首以望,看着场中的五个人,无不喜笑颜开。 比起那无休无止的江湖厮杀、仇山恨海,这短暂的欢愉,反倒显得犹为珍贵。 李寻欢和王怜花坐在上座,看着面前的五个人,颔首欣慰一笑,心中感慨万千。 就见李药师、上官小仙连同李暮蝉站于一处,另一边则是叶开和丁灵琳。 如今海外诸事已毕,而这些武林名宿也都早已看透世俗,厌离名利,自是不打算回返中原了。而他们现在唯一挂念的,便只剩这些门徒弟子,后辈亲友。 可眼瞅着就要敬拜高堂的时候,李寻欢眼神微动,纵身几步赶出,一把抓住了站在后面的飞剑客,随后将其按在一张椅子上,笑劝道:“往日你不喜热闹,但今天你可不能躲啊。” 飞剑客挣扎起身,欲言又止,但瞧着上官小仙那满怀希冀的眼神,当即只得苦笑着坐了上去,旋即那张冷霜般的面庞上前所未有的露出一抹柔和笑意,轻声道:“好……好孩子!” 一旁的孙小红则是抱着冶儿高嚷着。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熊猫儿喝着酒,大笑着:“眼下咱们一切从简,就只是做个见证,至于最后的送入洞房嘛,哈哈,我看你们得回到中原才能心想事成了。” 众人顿时哄笑成一团。 但笑声过后,又都陷入即将分别的伤感。 这一别,说不得便是至死再难相见。 此番李寻欢一行人也都决定了退隐海外,不再过问世事。 算下来,最后就只剩李暮蝉三人,加上冶儿,还有吴氏母子以及司空无名回返中原了。 沈浪坐在门外喝着酒,面上带笑,眼底却难掩神伤。 公子羽死了啊。 若是没死,或许今日这拜堂成亲的就不止是五个人了。 白飞飞立于一旁,望着李暮蝉三人,眼神好不复杂,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倘若当年她没有不告而别,结局是否会不一样啊。 最后看了眼孤坐独饮的沈浪,白飞飞长叹一声,转身径直朝着海岸边掠去。 竟是要走。 门外的动静,自然逃不过众人的耳目。 见所有人扭头瞧来,沈浪苦笑着起身,嘴里还嘟囔道:“都一把岁数了,怎么还是这性子。” 说话间,这人转身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飞剑客暗自松了一口气,时至今日,这些什么爱恨纠缠在他眼里都已是过往云烟,求的也不过是解开心结罢了。 他扭头望向上官小仙三人,“这天下从来没有无敌的人啊,你们要多保重。” 说罢,也跟着沈浪追了过去。 熊猫儿唯恐天下不乱,自然少不得去凑热闹,“哈哈,我也去瞧瞧。” 王怜花冷哼一声,旋即也跟了出去。 待到李寻欢等人也都接连追出去之后,李暮蝉见二女有些失落伤感,稍作思量,随后温言道:“要不,咱们也去海外转转?” 上官小仙和李药师齐齐抬头,俱是面露惊喜。 “当真?” “真的?” 李暮蝉看向上官小仙日渐隆起的肚子,轻声道:“好不容易再相逢,总该亲近些时候。再者总得给那些人一点成长的时间,不然回去也没什么意思……还有就是这两個小东西也快出生了,是时候过几天安稳日子了。” 他说着说着,目中忽见异色,而后瞥向不远处的床榻。 经王怜花一番医治,朱七七尽管还在昏睡,但原本若有若无的气息已壮大不少。 就见随着李暮蝉的目光落定,这人叠放在被子上的右手食指微不可查的轻轻颤动了一下。 “这人……好像要醒了!” …… 转眼又去半月。 岛上的草木愈发消残,天气也一天比一天酷寒。 岛岸边,浪涛席卷,三艘海船停靠多时,上面早已备好了淡水和干粮,众人也都准备妥当。 “李大哥,咱们还会再见面么?”司空无名有些失落。 既然李暮蝉决意远走海外,那吴氏母子与司空无名便不能与他同行了。 但李暮蝉还是将三人托付给了扶桑剑客,由此人送他们回到中原。 迎着海风,李暮蝉笑道:“会的。” 司空无名兴致勃勃地道:“那我等你。” “嗯?”只是环顾一瞧,李暮蝉忽然发现那吴氏母子居然不见了,“吴夫人他们呢?” 扶桑剑客道:“他们昨晚也不知从哪找到一艘船,趁夜离开了。” “唔,看来人各有志啊。”李暮蝉也不再多问,出言道,“既是如此,你们一路小心!” 扶桑剑客深深看了他一眼,“李暮蝉,待我剑道大成,一定会去中原找你。” 说罢,这人抓起司空无名,掠上一艘小船,去的好不潇洒。 便在此时,身后猝然传来阵阵笑声。 却见众人并肩齐至,而后相视一笑,自在悠然,好不潇洒快意。 什么恩怨情仇,什么权利野望,都在此刻随风而逝,随浪而消。 李暮蝉临风而立,仰望天地,目视远方,轻笑道:“诸位,天高海阔,咱们这便动身吧。” …… 不知过去多久,岛岸边,浪起浪落,已是空空如也。 船已远,人亦远。 但一个脚步声忽然碾动着脚下的沙砾,由远及近,走了出来。 这个人,身形瘦矮,个头不高,浑身湿漉漉的,竟然还只是个孩子。 吴明。 他看着海天一线处,望着已经消失去远的众人,一双澈净明亮的眼眸里浮现出一种本不该有的东西。 野心。 吴明似乎有些慌乱,有些无措,但很快在那名为野心的光芒中,又渐渐镇定沉稳下来。 “无论是那一成的天骄奇才,还是九成的江湖凡夫,都不过是这天下间的碌碌苍生罢了。” 吴明呢喃着,呢喃着当初在船上同司空无名相争的话。 “如果真要成为什么,一定得做出一个选择……” 随着野心的昭示,他眼中光华越来越亮,也越来越璀璨夺目。 浪花激起,吴明伫立良久,最后转身走进了岛上的丛林,一路穿行,快步来到一堆乱石前。 望着面前堆如小山,严丝合缝的石堆,这个少年扑通一跪,重重拜了下去。 “小子吴明,拜见前辈。” 原来,此处正是朱大自绝之所在。 稚嫩且又坚定的嗓音回荡在山壑间,奈何只有鸟雀惊飞,却是无人回应。 吴明毫不死心,淡淡道:“前辈一身所学旷古烁今,倘若自绝于此,岂不可惜。不如收我为徒,倾囊传之,待他日晚辈习有所成,自当替前辈报今日之仇。” 可惜依旧不闻半点动静。 吴明哑声道:“晚辈已弃俗世挂碍,今日若不能拜前辈为师,宁死,” “你想要什么?” 终于,一个沙哑的嗓音落在吴明的耳畔。 “我想要如前辈一般,”吴明缓缓抬起了自己那双已是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的看向那堆乱石,低笑道,“超越俗世苍生……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本章完) ------------ 340:江湖中,任波风 洛阳。 又是一年冬。 明明是大雪封天的时节,长街两侧的酒楼客栈中却热火朝天。 斗酒的,划拳的,还有说书的,走街卖艺的,来来往往,自那紧闭的门窗里透出吵翻天的动静。 这江湖来去,无论过去多久,终究还是不改扰扰攘攘。 但除了吵嚷,还有一股凛冬般的肃杀,回荡于长街之上。 只因半个月前,北方八大镖局的总镖头,连同黄河水道上的海沙帮帮主,再有华山派,以及峨眉派,一夜之间,这些势力当家做主的瓢把子连同掌门,全都悉数毙命。 而且还都是被同一股神秘势力所杀。 “天尊!” 风雪中,有人心惊胆战的说出了这个名字。 一时间,长街两侧响起不少杯碗摔碎的动静,人心惶惶。 盖因这股势力之强,高手之多,有人说已绝不下于当年的青龙会,甚至直追天下盟,而且犹有过之。 这股势力崛起之迅速也是极为罕见的,几乎与当年的金钱帮同出一辙,于一夜之间似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初时无人察觉,但等所有人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没有人知道天尊的尊主是谁,这个人神秘莫测,就像当年的青龙会七大龙首,难见真容。 更重要的是,此人身边高手如云,且行事邪异,但凡过处,只若幽冥大开,群鬼过境,不留活口。 而天下盟呢? 如今已成过眼云烟。 随着李暮蝉与上官小仙齐齐消失,几大盟主又相继心生间隙,各自称雄一方,原本号令南北十三省武林道的天下盟,而今已然四分五裂,名存实亡。 江湖是不等人的,更何况是在群雄辈出的时候。 所有人原本还指望着二人能现身稳固局势,但当有人传出李暮蝉和上官小仙早已身亡的消息后,各方势力,各路人马,全都坐不住了。 这些人或有忠心,但更多的是利益熏心,贪图天下盟所带来的无量财富。 原本李暮蝉坐镇之时,这些人尚能踏实安分,但等群龙无首之后,加上又扫除了青龙会、金钱帮两大势力,有那野心勃勃之人自是妄想夺权夺势。 如今孔雀山庄早已封庄避世多年,不问世事;江南七星塘则是与十二连环坞联手,称雄天下水道;绿林道则是由龙小云把控大半,坐镇河洛。 那金钱帮呢? 上官仙儿等人早在李暮蝉二人消失之初,就已携一众金钱帮帮众离了洛阳不知去向,下落不明。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给了龙小云把控河洛的机会。 风雪中忽有人来,步伐起落,在雪地里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定睛瞧去,原是个白发苍苍,弯腰驼背的老妪,手臂上还挽着一個老旧沉重的竹筐。 “糖炒栗子啊……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老妪有气无力的吆喝叫卖着。 而长街尽头的一间客栈二楼,半掩的窗户后坐着一个身裹狐裘的中年男子。 男子端坐着,锦衣华服,身形挺拔,深邃的目光透过缝隙几可俯瞰整条长街。 今时今日,他已是武林巨擘,江湖豪雄,大手一挥,足可决定许多人的生死,手握生杀予夺之能。 他是龙小云。 坐在这个地方,坐在洛阳城中,龙小云不禁心生感慨,叹了一口气。 若是放在四年前,他绝不会想到现在的自己,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龙小云还想到了李暮蝉,他几乎每天都能想到这个人,尤其是在每每决定做某件事情的时候,他心存顾忌的同时,也会去想倘若换作李暮蝉,这人又会怎么做。 不光白天想,晚上做梦他还能梦到此人,然后惊醒。 龙小云摩挲着身旁的精致暖炉,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呢喃道:“都快五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莫非真的已经死了?” 他相信这天底下绝对不光自己天天去想那个人,他是想,而有的人是怕,怕的彻夜难眠眠,日思夜想,想着如何防备,如何招架。 听着两侧的喧嚣声,还有望着风雪中进进出出,来来去去的众多身影,龙小云眼神一烁,森然冷笑道:“他们要来了,让弟兄们准备。” 谁要来了? 叮铃铃…… 风雪中突然飘来阵阵铃声。 这铃声算不得清脆,自有韵律,由远及近,来的飘忽。 风雪更大了。 “天地无情。鬼神无眼。萬物无能。壮民无知。生死无常。祸福无门……天地幽冥,唯我独尊……” 天尊驾临。 呼啸的风雪中,伴随着阵阵铃响,就见四方雪幕中突然走出诸多如鬼似魅般的身影,一个个纵跳起落,轻灵如飞,身后还有烟尘滚滚,藏身掩面,好生邪异。 刹那间,那些酒楼客栈中的动静俱皆消失不见,死寂一片。 “龙小云,退出洛阳城,天尊便可饶你不死。” 浩浩荡荡的烟尘中,一道粗犷浑厚的嗓音传遍长街,传到龙小云的耳中。 龙小云面露不屑,“话多费神,手底下见真章吧。” 别人或许不知这天尊的尊主是谁,但他又岂会不知。 “慕容秋荻。” 龙小云心里暗自默念着这个名字。 这人崛起之快有些超乎他们的想象,也让人措手不及,但归根结底,是因此人背后有那些朱氏族老的影子。 “哼,冥顽不灵!” 人影掠动,浓郁杀机顿如潮水般席卷整条长街。 飞雪飘荡,长街之上,影影绰绰的诸多身影中,一顶翠绿纸伞越众飘出。 伞下有人,那是一个美的惊心动魄的女人。 尽管这人脸遮面具,只见双眼,然仅是从此人的身形体态便能断定这就是个颠倒众生的美人。 女子身披雪白披风,腰挎宝剑,款款走出。 “杀!” 末了,她又补充道:“一个不留!” “哗!” 下一瞬,就见长街左右的酒楼客栈中,无数身影翻跳闪出,暗器刀剑径直朝着天尊的人马罩了过去。 只是,就在双方杀红眼的时候,忽有一匹枣红大马自一条巷道中走出,马脖子还挂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奇特锦囊。 看到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锦囊,女子气息一滞,双眼旋即瞪大。 龙小云同样如此,他看着那个锦囊,眼瞳急剧收缩。 “这是……” (本章完) ------------ 请假 让俺歇一天,明天开始早点更新,早上一章,中午一章,差不多这个月月底完结。 我想改变自己,不再拖延,我想做个好人,给我一个机会。 感觉有点频繁,但还是跪求各位大爷恩准!!! („ಡωಡ„)…… ------------ 341:财神袋,故人逢 “这好像是当年李暮蝉的那个宝囊!” 慕容秋荻气息一滞,秋水般的瞳也随之变幻起来。 这东西在旁人眼中瞧着充其量只是好看些,但唯有他们几大盟主才知晓此物是何等的非同小可。 自打那人消失之后,他们几大盟主看似称雄一方,如日中天,但实际上所占据的,堪堪也就天下盟的半数势力罢了,更别说其中的根基。 而这所谓的根基,便是李暮蝉一手缔造的金钱帝国。 哪怕金老七的水道已和七星塘联手,绿林道为龙小云和谢龙腾所把控。即便如此,这纵横东西两地,贯穿南北江湖,乃至货通西域诸国的金钱帝国,对他们而言,就像那镜花水月一般,难以触及。 这些年他们几大盟主为了得到乃至把控这个金钱帝国,不惜搜罗天下,遍寻江湖,可惜得到的线索始终少的可怜。 唯一有头绪的,就只有这个锦囊。 据说只要是有生意人的地方,但凡往里投进去一枚铜板,那就能得到永远也取之不尽的金银;只要放进去一枚鲜果,或是丢进去一块蜜饯,里面就能变出永远也吃不完的瓜果点心。 在天下各路商行的眼中,这个锦囊就是财神爷怀里的聚宝盆。 传闻中,若得此物,便可役鬼通神,号令天下金钱,掌万民生死,握江山兴衰起落。 这便是李暮蝉所留下的财神袋。 不但他们在找,就连皇帝也在找。 而且,他们也不是没有尝试过逼迫那些各省商行,想要借此得到详细的线索,包括其中的参与者,结盟之人,以及各方势力,但后果却极为可怕。 慕容秋荻就曾暗中命人前去试探过,杀了一支疑似与那個金钱帝国有关的商旅,结果光那一战她就折损了九位有名有姓的得力好手,死伤三十九人。 这还不算,半月不到,江湖上又冒出一桩捅破天的买卖。 有人出价悬赏十万两白银,欲要找出幕后黑手。 初时黑白两道只觉吃惊震撼,却少有人理会,但每过一天,那悬赏便会增加十万两,连着九天,已是出价百万。 而后不到三天,慕容秋荻所指派的那位江湖宿老就被人发现横尸街头,其全家老小七十三口也都无一生还,惨遭屠戮一空,死了个干净。 经此一事,慕容秋荻也才猛然惊觉,原来这江湖中除了他们,还有一个看不见的神秘势力。 那便是“商”。 或者再准确点说,是财,是那些贪财好利,为金钱所驾驭的人。 这不单单说的是各大商行,而是但凡金钱流通之处,必有为金钱所奴役之人。 这股势力极其可怕,须知天下人的衣、食、住、行,正是凭金银的流通方能得以交融,得以变化,得以依存。 百姓安居与否,皇朝稳固与否,若无金银为根基,那便是无根之木,推之即覆;若金银不加流通,那便是一潭死水,日久自腐。 慕容秋荻也是那个时候才幡然醒悟,所谓的金钱帝国,或许从来都没有藏起来过,而且就在她的眼前,在所有人眼前。 这江湖之所在,有人的地方,必有金钱所及,也就是那个金钱帝国的所在。 无处不在。 而缔造这一切的,只能是李暮蝉。 也唯有这个人,这个能役鬼通神,驭天下之钱的幽灵公子,才能暗地里谋划、扶植出如此一个前所未有的神秘势力。 天下人皆可为金钱所奴役,唯独此人,号令天下金钱,以钱驭人。 所以这个锦囊既是天下独一无二的身份象征,也是所有商人唯一认可的信物。 谁若得之,便可成为继李暮蝉之后,第二个驾驭那金钱帝国的人。 唏律律…… 一声马嘶,那枣红大马突然奋蹄狂奔起来,去势如风,仿若一只红色幽灵,一头扎进了雪幕中。 厮杀的两方势力竟是没能拦住这匹马,还一个个被撞翻出去。 众人愕然。 “好快!” “这是一匹汗血宝马啊。” …… “把那个锦囊拿回来!”慕容秋荻语速飞快地道,“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拿回来。” 龙小云的眼睛也跟着亮了,然后毫不犹豫地沉声道:“锦囊,我要锦囊!” 刹那间,长街上的厮杀立时不见,两方人马各自退去,除了一部分人收捡地上的尸体,剩下的人俱是朝着那匹汗血宝马追去。 “快!快追!” 立见一道道身影兔起鹘落,如鬼似魅般掠向风雪深处。 “啧啧啧,这下有好戏看了!”适才那名叫卖糖炒栗子的老妇正瞧着众人离去的背影,笑眯着双眼,“该不会是那人要回来了吧。” 便在她嘀咕的时候,身旁飞雪中忽见走出个人来,一袭黑衣,冷眉冷面,瞧着就像个冰块。 嵩阳铁剑,郭定。 一看到这个人,老妪的脸色立即难看下来,但眼中还若有若无的藏着几分薄怨,“怎么又是你,追了我这么多天,跟个臭虫一样,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啊。” 郭顶欲言又止,“大娘……” 老妪啐了一口,“还是算了,我这等来路不清的邪派妖女,可不敢高攀大名鼎鼎的嵩阳郭家。” 听到这怨气颇深的言语,郭定无奈一叹,然后轻声道:“不回去了,我跟你一起闯荡江湖……嵩阳铁剑我已经还回去了。” 老妪本来脸色不善,语气冰冷,但听闻此话,眼中顿时泛出一层迷蒙水汽。 这人既是把剑还了回去,那可就再也不是嵩阳铁剑了。 世事无常,万般际遇,谁能想到他们两个今时今日竟会纠缠不清,为情字所困。 而这老妪也不是别人,正是公孙大娘。 天下盟四分五裂,盟中高手也都被人相继笼络,唯有她厌倦了阴谋诡计、江湖纷争,不肯卷入其中,但即便如此,还是招来了追杀,后巧合之下,为郭定所救。 当年郭定就曾救过她,如今又历生死劫难,同进同退,自是互生情愫, 奈何这郭家自视甚高,族规森严,却是闹出许多不痛快,差点大打出手。 而后,便上演了这一追一跑的场面。 “你这呆子!” 话到这里,二人四目相对,已是情到深处,气氛正浓。 眼瞅着四下无人,这一男一女就想亲近一下,可一旁突然不合时宜的响起个清脆羞怯的嗓音。 “哎呀!羞人!” 跟着又是一声马嘶。 公孙大娘扭头瞧去,却见那匹枣红大马竟又折返而回,马背上还有个十几岁的小胖丫头,粉雕玉琢,娇憨可爱,正捂着双眼自指缝里朝他们这边偷瞄。 一见这小姑娘,郭定似觉眼熟,再看对方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锦囊,也是为之一惊。 “这好像是当年李暮蝉身边的那个女娃儿。” 少女嘻嘻一笑,朝二人扮了个鬼脸,跟着翻身倒坐在马背上,只从腰间取下一物,可把后面的追敌吓了个半死。 “我的天,孔雀翎!” …… (本章完) ------------ 342:少女,飞刀 洛阳城外。 皑皑白雪中,原本静候多时的天尊众人尚在等候着城内的动静。 此番他们兵分两路,一路进取强攻,一路固守城外,以求进退万全。 但等候许久,一群人不但没能等来入城援手的消息,也没等来尊主出城,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可就在他们犹疑之际,身后的官道上,忽闻轰隆隆的雷鸣声,如万军冲阵,又似大浪奔卷,震耳欲聋,令人心惊胆战。 回首瞧去,只见风雪中尘烟如浪,滚滚浩荡,远望如黄龙升天,来势极汹。 定睛再瞧,一群人又都变了脸色。 盖因来者却非惊雷,也非大浪,而是一道道驾马狂奔的身影,浑身煞气冲天,杀气腾腾。 粗略一扫,竟不下三千骑,一个个俱是如那些西域客般以黑巾缠头裹面,背系黑色披风,不见真容,唯有双眼露在外面。 “啊,是西方魔教的余孽!” 有人惊呼出口。 除了几位盟主以外,天下盟还有一股势力不可小觑,便是驰骋横行西方的铁燕二人。 当年这二人领了八千精锐子弟,遵循李暮蝉的吩咐回到西方,再加上孔雀山庄的暗器相助,不费吹灰之力便称雄西方,无有敌手。 只可惜几大盟主相继分裂,这二人自此便与中原势力断了来往。 见其难以收复,这就又被人挂上了魔教余孽的名头。 就听当先二人嘴里说出几声满含杀气的异域腔调,身后千百人马纷纷扬刀抬弩,杀阵自成,已是冲了过来。 这些人手持弯刀,后缀索链,攻势可近可远,铁索一横,只如圈猎般围袭出招。 “杀!” 刀阵之下,顿见人头翻滚,血色冲天。 “啊!”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天尊众人被逼的节节后退,溃不成军。 正这时,洛阳城内,一匹神骏威武的枣红大马似烈焰般奋蹄冲出,马嘶如龙,快如闪电,只在人堆里左蹦右跳,不过几个轻灵起落,竟已越过天尊众人,安然无恙的落足城外。 那自西而来的二人见状赶忙下马,恭谨无比的见礼道:“铁燕见过冶儿姑娘!” 马背上的少女身着紫色貂裘,腕系银铃,项戴玉锁,脚上是一双麂子皮缝制的暖靴,明眸大眼,雪肤桃腮,模样委实可爱。 铁燕二人互望一眼,心里似乎也有些拿捏不准。 毕竟当年这丫头不但性子怯懦,似乎还有些愚笨,可如今再见,反倒有些看不透了。 而且可爱归可爱,这人较之那些寻常少女,体态却是略显浑圆,只似未长开的婴孩,估摸着…… 二人心里正泛着嘀咕,就见少女忽从那个锦囊里拿出几块蜜饯笑眯眯的吃着,一副极是享受的模样,顿时明白了过来。 换作他们有这么個财神袋,恐怕要比这丫头更胖更圆。 至于心思嘛,也不想想是谁养大的这孩子,就是个傻子,那也能化作成了精的狐狸。 冶儿轻声道:“两位叔叔、婶婶辛苦了。” 铁燕二人苦笑道:“冶儿小姐言重了。眼下大盟主重回中原,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些份内之事罢了。” 他们可不敢仗着如今的权势地位有什么心思。 不说别的,就凭这丫头手里的财神袋,压根不用自己开口,自会有人挤破头的前来巴结讨好,就像对待当年被奉作“金陵王”的李暮蝉一样。 比起慕容秋荻那些人,铁燕深知什么东西该惦记,什么不该惦记。 就算李暮蝉真的死了,可在这偌大中原,凭他夫妻二人的手段和实力也难再进一步,此生已至顶峰。与其成为别人的踏脚石,还不如明哲保身,龟缩西方,静待局势的变化。 这不,两个月前这丫头竟是一人一马横渡西方,只给他们传了一句话,便回到了中原。 这句话就是,“李暮蝉要回来了。” 听闻如此消息,铁燕二人岂敢耽搁,当即稍作布置,便马不停蹄的赶了来。 对于李暮蝉,他们敬畏之余更多的是欣喜。 因为只要这人还活着,便意味着他们地位权势的稳固,不然慕容秋荻那些人迟早会对他们下手,届时必是败多胜少。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东西两地已断来往多时,与之一起断的自然还有商道货运。 要知道那可是金山银山啊。 放着荣华富贵的日子不好好过,一个个净想着争权夺势,真是蠢货王八蛋。 二人正想着,洛阳城内,那慕容秋荻连同龙小云两方势力已是追至。 可等看见城外的铁燕,两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你们不是说不插手中原纷争么?”慕容秋荻语气娇柔地道。 这人语气尽管娇柔,但眼神却犹为冰冷。 铁燕二人冰冷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们夫妻两个就想看看你们这些人最后怎么死。” 慕容秋荻闻言沉默片刻,然后用一种近乎试探般的口吻出言道:“总不能是李暮蝉要回来了吧。” 铁燕二人只是冷笑,却不回应。 慕容秋荻的瞳孔渐渐收缩。 龙小云的表情也开始一点点僵硬起来。 郭定眼神闪烁。 公孙大娘啧啧称奇。 慕容秋荻却是淡淡一笑,看向骑在马背上的冶儿,悠悠然地道:“一个小丫头仅凭三言两语,就想将我们这些人玩弄于鼓掌,岂非异想天开。” 她又看向铁燕二人,“眼下这种关头,在没有亲眼看到李暮蝉之前,你们竟敢轻易闯入中原,真是不知死活。” “而且,”慕容秋荻语气一顿,面如寒霜,幽幽地道,“就算他还活着,但今时已不同往日,谁主沉浮,还得战过再说。” “今时往日,明天不都得过去嘛,但今天你们得退出洛阳。” 却见冶儿眨眨眼,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抬手一翻,指缝间亮出一物。 这一翻,慕容秋荻原本迫人的气势突然一滞,面具后的双眼也为之睁大。 龙小云的脸色也在同时变得发青,变得复杂,为之失惊。 其他人,几乎再同一时间,俱是倒吸一口气。 风雪正浓,掩不住的是那三寸寒芒。 只见冶儿的手中竟是拿捏着一柄飞刀,一柄三寸长短的飞刀。 看到此物,龙小云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并且还吩咐道:“让弟兄们退出河洛,退守河北。” 慕容秋荻的双手十指早已攥入手心,眼中有的非是惧怕,有些不甘心。 她很不甘心。 但在看到这柄飞刀后,慕容秋荻已是心知今日定要无功而返了。 “你竟然学会了小李飞刀?” 冶儿笑道:“唔,我叫李冶儿,好像正合适练就小李飞刀。” (本章完) ------------ 343:青年,路人,老叟 …… “财神袋?” “财神袋是什么玩意儿?” “据说那是李暮蝉留下的宝贝,谁若得之,便可号令天下金钱,役鬼通神。” “那丫头竟然能让龙小云与天尊齐齐退出洛阳?” “非但如此,那小姑娘还练成了小李飞刀,啧啧啧,忒是了得。” “自叶开之后,小李飞刀已是绝迹江湖了啊。那李曼青虽为李家后人,可天资终是差了一筹,虽得飞刀,却难名副其实,就是不知此人是否有那例不虚发之能。” “还有……听说那人就要回来了。” …… 金陵城。 短短五天,洛阳城内所发生的一切已是不胫而走,天下震动。 秦淮河上的一艘画舫中,听着周遭江湖客的议论声,慕容秋荻却是说不出的平静。 自她创立天尊起,可谓势如破竹,无往不利,翻云覆雨尽在一念之间。而如今,这还是初尝挫败,更是不战而退。 但慕容秋荻并不觉得这是耻辱,毕竟那丫头身后的人当年给她留下了太多难以磨灭的印象,机心、手段、实力无一不是当世翘楚,岂敢大意。 她端坐着,手里轻捧着一杯酒,小口慢酌着,随着酒气在胸腹间散发,原本芙蓉般姣好动人的面颊也微微泛起两抹酡红。 慕容秋荻微醉微醺地望着窗外的片片白雪,原本秋水似的眸却慢慢冷了下来,也笑了起来,“公子啊,我已久候多时了。” 言外之意,竟是早就在等着这一天,等着和李暮蝉交手。 她是聪明人,而且是聪明绝顶的奇女子,岂会相信李暮蝉身亡的流言,更不会抱有侥幸。 所以,自决意崛起的那天开始,慕容秋荻就已经做好了面对李暮蝉的准备。 哪怕李暮蝉并未亏待过她,甚至对她已算极好,共享富贵,共享权势,但慕容秋荻到底还是背叛了这位幽灵公子。 不,或许不算背叛。 只因慕容秋荻相信李暮蝉早就料定了这一天,在当年二人于那湖心亭初见的一刻起,便已洞悉一切。 而且李暮蝉不是说了,他期待有人挑战自己,甚至不介意他人崛起。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没有人喜欢屈居于他人之下,尤其是胸怀野心的人。 这一幕也并不陌生,亦如当年的青龙会,亦如当年李暮蝉崛起之初,从青龙会的七龙首,再到金钱帮大堂主,然后是魔教的副教主,不也是三番五次的反叛逆乱嘛。 所以,这怎能是背叛啊,这是挑战。 更何况李暮蝉没有兑现当年的诺言,那就是助她对付神剑山庄。 如此,她岂能甘心。 画舫幽冷,却听慕容秋荻的身后蓦然冒出一个声音,“李暮蝉回来了?” 这个声音有些清朗,也有些温和,但却又有种说不出的迟暮之气。 慕容秋荻拿捏着手里青如碧玉般的酒盅,把玩着,轻笑道:“在没有亲眼看到这位幽灵公子之前,谁敢断定他是死是活啊。” “是啊!”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自一面紫色的幔帐后响起,“只是当年一个跟在他身边的小丫头,就能吓得咱们这些人惶惶不安,成惊弓之鸟,啧啧……” 慕容秋荻深以为然,目光瞟过船外的风雪,淡淡道:“毕竟是一個从一无所有到把控十三省武林道的存在,岂是等闲。” 那个声音继续道:“唔,这人倘若活着回来,那就意味着海上的某个人已经死了。” 慕容秋荻杏眼一斜,诧异道:“海上的某个人?” 那人怪笑道:“那人也姓朱。” 慕容秋荻闻言稍作沉吟,然后有些不悦地道:“看来白先生你还有很多事情瞒着我啊。” 被换作白先生的神秘人轻声道:“唉呀,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和咱们没什么关系,你要是想听,找机会我给你说一说。” 慕容秋荻也不再多问,而是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地呢喃道:“这人当年就已有问鼎天下第一的实力了,真不知道如今又会是何等的厉害啊……我可真的有些期待了。” 白先生好奇道:“你不怕么?” “怕?”慕容秋荻饮了一口酒,然后慢悠悠地道,“李暮蝉当年不也是这般闯过来的,他可曾害怕?当年的白玉京、公子羽,哪个不是让人谈之色变,最后还不是死了。” 白先生笑叹道:“现在李暮蝉回到中原的消息一经传开,只怕那些委曲求全,投靠天尊的各路势力会立马生出异心啊。” 慕容秋荻漫不经心地道:“那就都杀了吧。” 她语气稍作停顿,忽然眼神一烁,眯眼笑道:“我记得谢晓峰和李暮蝉好像还有一战未了啊。一个是天下公认的剑神,一个是称雄十三省的不世枭雄,你说他们两个谁输谁赢?对了,还有燕十三,这人多年以来一直闭关苦悟,又不知会悟出何等惊世骇俗的剑法……你猜他会不会挑战谢晓峰啊?又或许他还会挑战李暮蝉也说不定。” 白先生答非所问地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慕容秋荻的眼眸变得愈发晶莹剔透,如在放光,这就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人与人是不同的,有的人痴狂一生,执着于剑,绝不可能忍受长剑孤鸣,宝剑蒙尘。 何况李暮蝉身负乾坤第一指,可破天下武学,更是剑道克星…… 如谢晓峰、燕十三这等剑道强人,岂会没有一争高下之心。 高山在前,自是要迎难而上,一战绝顶!!! 可慕容秋荻说着说着,眼角余光蓦然瞥向岸边,脸色莫名一白,腾的站起。 只见那熙熙攘攘,来来往往淡淡人影中,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正撑伞慢行,自街边走过。 “李暮蝉!” 她猝然开口道。 而那幔帐之后,一道人影几在慕容秋荻失态的瞬间已横飞掠出,快如闪电,将那撑伞之人擒入手中。 “啊,你干什么?” 待到对方惊慌失措的回过身来,慕容秋荻才瘫坐在凳子上。 “不是他。” 不知不觉,那个已经消失多年的男人,无形中竟带给她如此恐怖的压迫感。 而出手是一个双手过膝的黑衣青年,脸色蜡黄,双眼幽暗无光,死气沉沉,仿佛不似活人。 风未停,雪未住,看着摔翻在地的路人,青年笑道:“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说罢,又将对方扶起,还塞过去一锭金子。 路人年过三十,模样寻常,本是被骇的心惊肉跳,可一看到金子顿时两眼放光,忙不迭的接过。 待到路人走远,青年才蹙眉看了看过往行人,重新退回雪中。 而那路人则是踱步慢行来到下游的河滩上,矮身上了一艘小船,坐进了乌篷下。 望着船外的漫天飞雪,这人温言笑道:“好一场大雪啊!” 撑船的是个老叟,头戴雪笠,身披蓑衣,姓丁。 “是啊公子,今年的雪可真大!” (本章完) ------------ 344:一式剑法 碧波孤影,小船独行。 风雪深处,秦淮河上的喧嚣不知不觉已是渐远。 船上,那撑船的橹工却笑得合不拢嘴,只似走了什么大运。 而那船里的汉子此时也已坐定,就像变戏法似的,仅在袖子里摸索了两下,身前便多出几只醉蟹和一包炒的焦香爽脆的花生,最后还有一壶尚温的老酒。 “你这老头还在外面待着干什么?进来陪我喝两杯。”汉子温言招呼道。 老叟也不推辞,嘿声一笑,放下了手里的撑杆,又拍了拍身上的落雪,便钻进了乌篷里。 四目相对,瞧着汉子鬓角的几绺白发,老叟感叹道:“多年未见,公子也老了。” 汉子用指肚碾破一粒花生,一边将其放进嘴里,一边倒着酒,问:“你那儿子呢?不是在走镖么?怎么干起这水道上的营生了?” 老叟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小心翼翼的接过酒水,抿了一口,道:“死了。” 汉子嚼咽的动作一顿,却没说话,而是又给老头倒了一杯酒。 老叟苦涩一笑,“倒也不是死于江湖纷争,而是患了恶疾,病死的……这就是命。” 汉子瞟了眼外面的飞雪,轻声道:“倒是可惜了。” 老叟搓了搓手,也拿起几粒花生,好奇问道:“公子既已萍踪靡定,傲笑红尘,怎得又回来趟这浑水啊?” 汉子哦了一声,“我就不能是为了金钱名利回来么?” 老叟面上皱纹纵横,闻言咧嘴发笑,“当年我于长江初见公子,便知你不是贪名好利之人。何况今时今日,伱已为当世绝顶,天下无双,又岂会再为那些俗物而动心。” 汉子闻言失笑,摇摇头,“你这老头差就差在武功不行,不然就凭这份眼力怎么着也该是一方豪雄。” 他说罢,又稍一沉吟,毫不遮掩地道:“此番回来是为了了断一些旧事。这天下盟的几人,若不加以制衡,说不得要走青龙会的老路,为祸武林。再有就是和一些朋友、敌手做个告别,再见一面。” 言语之间,竟是有一种淡泊世事的超然。 老叟点头,“原来如此。” “我记得你还有个孙儿吧?好像是叫丁鹏。”汉子问道。 老叟顿时笑出满脸褶子,“快五岁了。” 二人也算旧识,今日再见,俱是感慨万千。 只说这汉子是谁啊? 除了李暮蝉还能有谁。 而这老叟也非生人。 当年李暮蝉逆行长江水道之际,曾遇见一对走镖的父子。 那时他作计诈死,无暇他顾,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也曾命人前去找寻过,奈何这父子两个早已不告而别,去向不明。 不想今时再见,子已亡,独剩这迟暮老人形单影只。 话到这里,老叟似已找不到话茬,便又最后饮了一杯酒,忙笑道:“公子,船要靠岸了。” 说罢,便起身钻了出去。 只是等着这人将小船撑到岸边,回身去招呼的时候,乌篷哪还有什么人啊。 老叟呆愣了片刻,旋即幽幽一叹,心中颇有些后悔当年做下的决定。 想他走镖数十载,也不知有多少次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可偏偏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死了又死,唯独他总能化险为夷,好端端的活着。 当初便是他行走江湖谨慎惯了,不想和李暮蝉这种大人物牵扯太深,唯恐连累妻儿老小,方才带着儿子不告而别。 不然,凭李暮蝉通天的手段,他那独子也不至于病死。 心念一起,老叟心头发堵,手脚打颤,当真后悔极了。 瞧着桌上还未饮尽的酒水,这人将撑杆顺手抛开,干脆坐在乌篷里大哭起来。 可这哭声还没彻底嚎出口,老叟蓦然嗓音一住,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身前的桌面。 那是一方矮己,想是年头过久,上面早已沁满油渍。 而在油渍之上,就见多出一条条蜿蜒扭曲的水痕,入木三分,或是交融汇聚,或是纵横来去,以那方寸之地,展无穷变化,莫测高深,竟然…… 老叟双眼圆睁,手脚颤的更厉害了,好半天嘴里才哆嗦道:“这是……剑法?” …… 翠云峰,绿水湖。 风雪之中,忽见一道缥缈身影撑伞而至,起落间只若一缕掠动飞腾的轻烟,又似惊鸿踏雪,单足一划,人已乘风而起,踩过碧波,踏过细枝,径直掠向湖中的那座峭拔陡峰。 陡峰如剑,壁立万仞。 来人停也不停,甫至山脚,身子忽又凌空拔起,直上青天。 待到一口气攀至峰顶,李暮蝉这才身形一定,凝神望去。 飞雪茫茫,雾海渺渺,顶峰之上,早已被霜雪所覆盖。 但就在李暮蝉立足的同时,那皑皑白雪中猝然睁开十三双眼睛,十三双满含杀机,冰冷残酷的厉目。 李暮蝉环顾一瞧,有些无奈,“居然算准了我会先来此处,莫非谢龙腾也有了争权之心?还是已遭不测?” 只是可惜无人回应他。 十三双眼睛,十三柄利剑,齐齐破雪而出,舍命一试。 李暮蝉动也未动,甚至看都不看,但他的一张脸,连同双手,全都飞快变得剔透晶莹,犹如冰魄水晶一般。 而那十三双眼睛的主人堪堪现身一瞬,就已凝固在原地,如被点住了穴道,浑身上下肉眼可见的挂上一层寒霜,冻如冰雕。 “谢氏剑法?可惜空有其形,看来谢龙腾遇到高手了啊。” 李暮蝉立足峰顶,任凭狂风如何凛冽,衣衫、发丝始终寂然不动,静垂半空。 他忽然冲着其中一人屈指一弹,那人当即一个激灵,骇然失神道:“你用的是什么邪功?” 李暮蝉面上筋肉忽然一阵扭曲,却是恢复了真容,然后笑问道:“谢龙腾人呢?” 那人面色煞白,哑声道:“我也不知,但谢龙腾好像已经疯了。” 李暮蝉诧异道:“什么?疯了?” 那人忙不迭地道:“没错。两个月前谢龙腾曾去找过燕十三,二人似乎有过交手,之后谢龙腾便似魔怔了一般,整天念叨着什么第十五剑,不吃不喝,近乎妖邪。” 李暮蝉缓缓收了手里的桐油伞,神情也归于平静,但眼眸里却似有风云乍动。 “第十五剑?难道是夺命十五剑?夺命十三剑几乎已穷尽天下剑法之变化,至凶至险;可如今十四剑未出,竟然窥到了第十五剑……唉,此剑若现,必是至尽至绝……看来这一趟难逃剑道之争,剑神、剑魔、剑妖、剑仙,谁为剑中魁首啊……” 剑神谢晓峰,剑魔燕十三,剑妖谢龙腾,剑仙郭定…… 然后说一下,不要急着催我完结。现在这卷基本上是填坑收尾,总得给个交代……再忍耐一下,反正就一个月嘛。() (本章完) ------------ 345:饮酒,望雪,听剑 …… 裸足,赤发,雪肤…… 旖旎的灯色下,数名风姿绰约的夷女正在翩然起舞。 门外大雪纷飞,苍茫一片,门内却声色犬马,醉酒笙歌。 金老七坐在一张铺有虎皮的大椅上,怀中还抱着一位娇滴滴的美人,为他捧酒献果,亲昵极了。 自十二连环坞创立至今,还从未有哪一位龙头老大能有他今时这般风光。 盖因天下水道至少已有九成为他所把控,还包括诸如太湖、洞庭等几路水寇要听他差遣,简直比当皇帝还要来得自在。 今时今日,天下黑白两道的豪雄得巴结他,各路官府乡绅也要讨好他,他岂能不快活。 但现在的金老七,已有数天未曾合眼了。 他当然也收到了李暮蝉即将回返中原的消息。 而在得到消息的同一时间,这位叱咤江湖的水道之主,便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水寨,同时还命七十二路舵主即刻率领手底下的精兵强将回防水寨。 不但如此,金老七还花费大价钱招揽了不少江湖上的杀手、狠手,尤其是近些年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 这些人都是渴望扬名的,自然也能将生死置之度外,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没领教过李暮蝉的手段,不会退缩畏惧。 现在这处位于长江水道上的水寨已被他布下天罗地网,设下层层关隘,任谁胆敢硬闯,都绝无生路可言。 但即便金老七已绞尽脑汁,使劲浑身解数来防备那个男人,也还是睡不着,不敢睡。 他的眼里充斥着一条条细细的血线,眼窝凹陷,面颊紧绷,哪怕有美人坐怀,美酒入喉,也丝毫不见半点享受。 金老七是了解李暮蝉的,这个人或许早在放出消息之前就已经回到中原了,说不准现在正暗中注视着他。 所以,他岂敢入睡啊。 这些天就连解手他都不曾出过这间厅阁,从未有半刻放松警惕。 “坐拥这等泼天权势,如今却被一个人吓得惶惶不可终日,真是可悲,可笑,可怜。” 声音是从灯色照不到的一角阴影中响起的。 幔帐之下,一个面有微须的灰衣剑客正抱剑而立,仿佛与黑暗彻底融为一体,唯有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眸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金老七面无表情地道:“你说的不错。但你不要忘了,我这个可悲之人,可笑之人,可怜之人,是一个能给你三万两黄金,让伱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人。” 剑客则是看向外面的漫天飞雪,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又何苦背叛他?” 金老七手里的酒杯砰的碎裂,嗓音也低沉下来,冷声道:“与其说是背叛,倒不如说我从来就没有真心臣服过他。都说人往高处走,尤其是当一个人的权势越来越大,免不了就会生出再进一步的心思。何况就算我不这么做,其他人难道都能安分守己?我这是为了自救。” 他转过头,看向那名灰衣剑客。 此人便是他花重金招揽来的高手,姓薛,名为薛青碧,一身剑法精妙绝伦,大有独步武林的势头,几能与燕十三和谢晓峰争雄。 金老七的表情也愈发难看,出言怪笑道:“呵呵,这十三省武林道有几个盟主啊?可直到他李暮蝉出海远行之际,才记起我这个和他一路同生共死的人,施舍般的给了一个盟主之位。” 金老七揉搓着手中的酒杯残渣,直至将其揉成粉末,才厉笑道:“上官小仙当年就已怀有身孕,我若不动手,难道要等他儿子女儿长大成人再动手?那李冶儿一人一马,兵不血刃便将洛阳收入囊中,你当李暮蝉毫无防备?那人早就在等着今天呢。狡兔死,走狗烹,只为了名正言顺的将我们这些人一举铲除,好让天下盟姓李。” 薛青碧眼眸一转,目光幽幽地看向对方,“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李暮蝉绝不在乎你是否忠心,甚至不在乎你是否背叛。可你不该勾结青龙会余孽,更不该修炼那采阴补阳的邪法。你不但背叛了天下盟,还背叛了慕容秋荻,暗中与那朱氏族老搅和在一起,甚至暗中命人劫掠民女,供你习练邪功。” 厅内人影起落,只见那些女子在灯影下舞的飘忽,也舞的绝美。 可就在薛青碧说出这些话以后,四周忽然诡异的寂静了下来。 金老七的双眼也变得阴狠起来,透着一种歇斯底里,周身邪风大起,然后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疑惑不解地问,“你是何人?” 薛青碧面无表情地道:“你不是想知道天下盟到底有几位盟主么?” 金老七双眼陡张,他记得李暮蝉说过,天下盟既是号令十三省武林道必然会有十三位盟主。 “这不可能?天下盟的盟主我都了如指掌,绝不可能还有其他人。” 薛青碧只是轻声道:“李冶儿。” “原来如此,那丫头居然是盟主……”金老七的扭曲的五官猝然一僵,直起的身子又重新躺了下去,双眼无神地呢喃道,“莫非你也是?” 薛青碧慢声道:“其实,我们这些盟主原本可以不用现身的,只要江湖安定,不生祸患,盟主就永远是你们几个……不然,自会有人取而代之。” 听到这么一番话,金老七手脚发凉,瘫坐在大椅上。 他突然将怀里的女人推了出去,生怕对方也是刻意接近自己的某位盟主。 薛青碧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你这人当年也算豪气干云,为当世豪杰,可惜被权势酒色蒙蔽了心智,居然干出伤天害理的勾当,真是让人不齿。” 金老七原本缩头缩脑,似乎很害怕,很恐惧,但他突然又笑了起来,笑声由小变大,从低笑化作大笑,最后变成狂笑。 “哈哈哈,你忘了,老子乃是水寇起家,干的本就是劫掠八方的买卖。” 突然间,厅阁外杀机骤起,鹅毛大雪中接连挤出数十道身影。 “哼,凭你一人,竟敢闯我这水寨?就算李暮蝉真的来了,今天我也定要让他有来无回。” 薛青碧冷冰冰地道:“无药可救。” 话音甫落,他闪身一动已自阴影中一步跨出,霎时飞雪涌入,灯烛俱灭。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却见一缕三尺来长的青亮剑芒凭空乍现,游走无定,变化无常,端是惊世骇俗。 与此同时,厅阁的顶上,一道身影正静坐在冷风中,饮酒望雪,听剑器长鸣…… (本章完) ------------ 346:恨海仇山,江湖不改 霜雪翻滚,剑鸣已住,原本陷入黑暗的厅阁内,却见一朵灯花悄然亮起,映照出一副副早已凝固的面孔。 薛青碧横剑在手,剑尖血线激落,不染霜刃,嘀嗒有声。 金老七此时已大马金刀的坐在大椅上,双眼如鹰如隼,眸中精光隐现,丝毫不见半点心惊,只是似笑非笑的瞧着。 他手中还握有一大一小两个金圈,此乃子母离魂圈,极是罕见,为江湖中数得着的旁门兵器。 二人对视不过片刻,但见厅阁内凝立不动的数十道身影齐齐一颤,跟着脖颈一侧蓦然绽裂出一道血口,血雾刹那喷薄而出,染红了卷进的飞雪。 “啧啧啧,一剑飞雪,果然名不虚传!” 金老七手握双圈,赞叹不已。 随着血雾的飘落,厅阁内已遍地横尸,只剩他二人。 许是瞧见薛青碧的眼神有异,金老七不禁笑道:“呵呵,难不成你觉得我会逃?” 他突然将大椅上的扶手拍了一下,顿见厅阁的门窗齐齐扣合紧闭,更有数快铁板当空坠落,封死了一切退路。 “李暮蝉当年仅凭机关陷阱,就差点将青龙会的几大龙首一网打尽,如今我这可是命江湖各路能工巧匠铸就的大杀器,名为‘困龙’。” 金老七缓缓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 “我既然敢这么做,又岂会毫无准备。” 这人双腕一震,手中双圈顿时急旋飞转,金光夺目,却是把薛青碧瞧的心头一凛。 盖因这竟和上官家的龙凤双环如出一辙。 薛青碧算是明白了,“原来如此,看来你也是深藏不露,所图甚大啊。” 金老七皮笑肉不笑地道:“实话告诉你吧,我这双圈与龙凤双环,还有那七种武器之一的多情环俱是同出一脉。而且我这紫金子母夺魂圈,原本就是用来克制龙凤双环的,只可惜这么多年始终没有露面的机会,更没有与上官小仙一争高下的机会。” 谈笑间,这人眼中乍见凶光,暴起发难,双手一拨一送,手中双圈顿如流星般砸向薛青碧的胸膛。 薛青碧面无表情,长剑凌空一指,剑势方起,手中三尺青锋离手而出,如一缕青虹急电,自那双圈之间急掠而过,直射金老七心口。 金老七临危不乱,双掌一沉,周身之外顿时邪气狂飙,居然于体外凝出一层几如实质般的护身罡气。 先天罡气。 利器在前,金老七双臂一摆,大袖飞卷,顿见周遭劲风大作,灯火横移,而那三尺青锋好似一条灵蛇般在其体外游走急转,紧咬不放,如在找寻时机。 这边薛青碧则是要招架那砸来的双圈,上身向后仰倒一避,抬手一招,那三尺青锋已倒飞而回,落入手中。 金老七嘿然一笑,欺身而上,双掌势如排山倒海,眨眼已在薛青碧近前。 薛青碧心头暗凛,他往日只当这人早已鬼迷心窍,被权财酒色掏空,不想今日这一交手,还真是非同凡响。 金老七不但以掌压人,那飞出的双圈只堪堪送出三两丈,竟又嗡鸣一转,倒飞而回,直袭薛青碧后心。 前后夹击之下,眼看薛青碧已身陷险境,可就在发系千钧,生死一瞬之际,金老七脸上的狠色蓦然一僵,眼前忽见一截剑指凌空朝着自己眉心戳来。 “乾坤一指?” 惊见这神鬼莫测的一指,金老七神色狂变,掌势一缓,被骇了一个激灵。 “啊!” 灯火摇曳之下,明暗变幻之间,定睛瞧去,二人不知何时已错身而过。 金老七手套双圈,遂见一缕殷红血色自他眉心蜿蜒淌下,直挂下颌。 但他只是伤,还没死。 “哈哈哈,好险啊。” 金老七回身望去,面目前所未有的狰狞,“李暮蝉竟然舍得将这一式剑法传给伱?看来他早就想着收拾我了。” 薛青碧面露可惜之色,语气冷漠如常,“你想多了。这一式剑法乃我当年与他切磋交手时领悟来的,似是而非,并非乾坤一指。” “如此惊世绝学,岂会轻传?” 金老七冷笑连连,自是不信。 他正待再次开口,但眼皮蓦然一颤,双眼瞳孔骤缩,便是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僵住,身体四肢似乎都不听使唤了一样。 只见薛青碧的身后,就在金老七适才坐着的那张大椅上,不知何时多出一道身影。 金老七的额上开始泌出颗颗豆大的冷汗,脸色煞白如纸。 随着荧然的灯火渐渐高涨,变得明亮,金老七整个人如遭雷击,已是看清楚了那张面孔。 大椅之上,一人静坐如佛,仿若一尊玉像。 金老七狠咽了一口唾沫,瞳孔狂颤,口干舌燥地哑声道:“你怎么没老啊?” 不但没老,比起当年,他眼中的这人竟然好像还年轻了不少,但对方鬓角却有几缕和长相不太相称的白发,澈净的眼眸中也多了几分看透世情,洞悉万般的平静。 然后,金老七狂吼一声,“你果然回来了!” 薛青碧听到这个名字也有些意外,回身瞧去,就见上座之人除了李暮蝉还能有谁。 李暮蝉有些无奈地叹道:“我还以为几位盟主中,数你心思最是简单,想不到压根没有相信过我。既是如此,你当年又为何替我卖命?” 金老七此时好像已破罐子破摔,毫不顾忌地狂笑道:“替你卖命?当年我原本打算待你彻底成长起来,好取而代之。可哪想你崛起之势太过惊人,不但练就了无相神功,还成就了四照神功,加上身旁高手如云,我见谋划落空,便只好隐忍蛰伏。你真以为一个盟主之位就能令我心甘情愿听你号令?无论是我还是慕容秋荻,谁不是一方豪雄,就算没有你,照样可以叱咤风云。若不能再进一步,登峰造极,我等又何必费尽心思如此行事?” 哪怕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金老七仍是愤恨难消,胸膛不住起伏,死死盯着上座之人。 李暮蝉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其实……唉,算了,念在当年的情分上,你自废武功,退隐江湖吧。” “哈哈哈,”金老七冷笑不止,忽将手中双圈狠狠掷出,大步流星的腾空跃起,已冲着李暮蝉扑了过来,“这么多年,我早已无数次幻想着与你交手,就让我看看,你这个武林神话,究竟是否名副其实。” 他狂吼着,高高跃起,先天罡气运转至极致,然后,迎来了自己的杀劫。 李暮蝉左手食指冲着那灯盏上的灯花轻轻一捻,立见寒灯飞落指尖,跟着又从指尖飞向金老七的眉心。 金老七倒了下去,眉心灯火犹在发亮,发光。 李暮蝉一摆衣袖,那点寒灯复又飞回灯盏之上,他侧身斜坐,右手撑着面颊,眼中多出一抹倦意,同时按了按大椅的扶手。 原本扣合紧闭的门窗再次打开。 只是风雪如旧,却已不见金老七布置的一众伏兵。 一人披着墨色斗篷迈步而入,一面掀下兜帽,一面瞟了眼地上的金老七,随后又看向李暮蝉,好奇问道:“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 来人非是旁人,正是孔雀山庄的庄主,秋水清。 李暮蝉感叹道:“说来话长,去的有些远了。” 秋水清又问,“接下来怎么做?” 李暮蝉沉吟了片刻,突然意味深长地轻笑道:“传令下去,但凡现在重归天下盟的人,我可既往不咎,还能论功行赏!!!” 语讫,他又看向金老七的尸体,“唉,恨海仇山,江湖不改,给他挑个好点的棺材吧!” (本章完) ------------ 347:一言之威 …… “砰!” 酒杯坠地,应声而碎。 这可真是一只精美绝伦的玉杯,雕花绘凤,不但晶莹无瑕,还可于午夜放光,乃是西域货商不远万里所带来的一件异宝,价值万金都不为过。 而在半刻钟以前,这个足能引许多江湖人为之争夺追抢的宝物,还被武林公认的第一美人捧在手中,盛满了绝世佳酿。 可就在刚才,当慕容秋荻收到金老七身死的消息后,她毫不留恋的将手中宝物狠狠掷在地上,以泄愤恨。 慕容秋荻瘫坐在椅子上,自上官小仙之后,她已被武林中人视作江湖第一美人。不但美名第一,就连衣食住行也穷尽奢华,吃要吃一等一的佳肴,酒要饮陈年佳酿,住的是琼楼玉宇,行是宝马香车。 而现在,那张欺霜赛雪,宛如出水芙蓉般的美丽面庞已是变得有些发白,白中还透着青,连最是动人的两颗眼眸也散发着一种让人心惊,甚至近乎于病态般的癫狂。 她坐在亭中,十指早已在发抖的气息声中不住轻颤起来,风雪挤入,令那单薄消瘦的双肩瞧着更显单薄。 金老七是死是活,对她而言压根无关紧要。 这人吃里扒外,而且狼子野心,连李暮蝉都被蒙在鼓里,所以她压根不在乎对方的生死,甚至很乐意送其一程。 可若是李暮蝉杀了此人,那就截然不同了。 尤其是那条消息,那条任谁重归天下盟都既往不咎的消息,才是她动怒,乃至恐惧的根源。 此令一出,人心动荡还只是其次,真正要命的是暗藏的杀机。 李暮蝉都说论功行赏了,那功又从何来啊? 当然是从他们几个盟主的身上捞了。 倘若别人说出这番话,江湖上的人第一个反应必然是怀疑质疑,然后犹豫,最后才会有人下定决心,做出选择。 但如果是李暮蝉说出这句话,那便意味她的死劫就要来了,天尊的末日也要来了。 李暮蝉是谁啊? 这人得人心,有雄心,行事作风与他们这些人天差地别,金钱开道,更重要的是此人一诺千金,绝不反悔,再加上那天下无敌的实力,傻子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此令一出,比追杀令还要可怕百倍千倍,明明不带一个杀字,却已杀气冲霄,让人战栗。 甚至都不用李暮蝉自己出手,相信很多人,很多势力,绝不介意为其效劳,而且是等不及,抢破头的要巴结这位幽灵公子。 不,江湖上有人已替这位武林神话重新取了一个名号。 无相王。 不但外人会动手,她招揽的这些手下心腹又是否会背叛啊? 遂见慕容秋仿若折翼的飞鸟般伏倒在桌案上,将那满桌的酒菜尽数打翻。 她原以为苦心经营多年,已能抗衡李暮蝉这个庞然大物,可现在才发现,别人只是动动嘴,就能让她万劫不复。 李暮蝉的这番话,既是对别人说的,也是对她说的,只要她垂首认输,重新归伏天下盟,便能既往不咎,可避祸劫。 但她慕容秋荻岂能认输,也绝不认输。 慕容秋荻的眼中忽然露出一种被逼至绝境的凶狠,“想要我低首求饶,妄想!” 而在亭中还有一人,便是那位白先生。 这个人仿似从始至终都不曾看见慕容秋荻的失态,始终慢饮细品着手中的佳酿,望着亭外的皑皑白雪,从容以对。 “现在怎么办?”慕容秋荻突然间又恢复了之前的清淡高雅。 白先生想也不想地道:“眼下已无退路,自当全力一搏,以争胜机。” 慕容秋荻神情平静,仿似身陷死局杀劫的已不是自己,然后心领神会地发号施令道:“传令下去,所有天尊子弟即刻席卷江南七省武林道,连同孔雀山庄也不例外,顺我者昌,逆我者死。” 她宁死也不愿俯首称臣。 只是就在她做下这个决定之后,雪中的一条长廊里猝然传来一声惊呼。 “小姐,不好了!” 慕容秋荻回身望去,只见一个丫鬟连滚带爬的赶了过来,跪倒在雪地上,“小姐,家主他……他被人杀了。” “父亲!” 慕容秋荻想到不想,当即纵身掠入风雪,掠向慕容正所在的府邸。 但她前脚刚一跃出小亭,那跪在地上的侍女已悄无声息的自袖中打出了六十四发暗器,每一发还都淬了剧毒,委实要命至极。 赫然正是唐门的独门秘技,漫天花雨。 瞧着面前铺天盖地,密集如雨般的暗器,慕容秋荻杏眼大张,袖中倏然吐出一口长剑,剑风嘶嘶,破风斩雪,剑身抖动间化作漫天剑影,凌空点出一连串金铁交击的异响。 那侍女明明身材瘦小,然嘴里却吐出一句中气十足的男声,“嘶,谢家剑法!” 话音起落,这人只似变戏法般自身后掀起一面斗篷,缠身一裹,待到慕容秋荻将其一剑劈开,就见飞雪中只余几片破布,哪还有半个人影。 “嘿嘿嘿,想不到堂堂慕容家的大小姐,名动江南的名门淑女,武林第一美人,居然会是天尊之主。” 人虽不见,但那人话语未消。 慕容秋荻正欲追赶,不想转身就看见长廊深处站着一个人。 那是位苍发老者,身穿蓝缎长袍,双眼死死盯着慕容秋荻,满脸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人正是江南大侠慕容正。 当年因谢晓峰一事,这人气急攻心,以致沉疴不起,最后还是李暮蝉命人一番救治,方才得以续命久活。 “哈哈,慕容正啊,亏你嫉恶如仇,侠名远播,可养出来的女儿竟这般深藏不露,好事多为。如今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不说,连慕容家也惨遭波及,我真替你感到可惜。”那人火上浇油地道。 慕容正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居然会是凶名赫赫的天尊之主。 “你……伱……” 慕容正嘴唇翕动,抬手虚指,气的浑身颤抖。 便在慕容秋荻惊慌失色的同时,就见慕容正喉咙蠕动一鼓,而后仰喉喷出一团乌红血雾,脸色淡如金纸,直直栽倒在地。 这一次,万劫不复的可不光是天尊,连同慕容世家只怕都要陪葬。 “爹!” 待到慕容秋荻赶到近前,才见这位名动江湖多年的武林名宿已然气绝而亡,到死都没合上双眼。 “啊!李暮蝉,我同你势不两立!” (本章完) ------------ 348:剑神谢晓峰 华山之巅,飞雪如刀,急风怒号。 而在这霜刀雪剑之下,一人早已久坐多时,身上落满霜雪,几乎变成了一个雪人,化作一尊冰雕。又好像这人早已死去,动也不动,唯身前的一柄乌鞘长剑与之相伴。 这并不是名师铸成的利器,也不是古之神锋,这只是一截凡铁。 但就是这么一柄无甚出奇的寻常铁剑,却已天下无双,堪称第一。 因为,这是谢氏神剑。 早在两百年前,此剑就已冠绝江湖,独步武林,败尽天下剑客,力压无数名剑神锋,为剑中魁首。 而现在,这柄剑已久未出鞘,甚至剑锷之上还依稀生出点点斑驳锈迹。 宝剑生锈,盖因其主剑心蒙尘。 “三少爷,江南传来消息,李暮蝉重现中原。” 来人行迹飘忽,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又飘然退去。 许久。 那静坐多时的雪人,终于似大梦方醒般动了动,睁开了一双黯淡无光,死气沉沉的眼睛。 就仿佛一汪死水,倒影着身前的长剑, 谢晓峰此刻是感慨的,也是沉默的,他已看见剑上的锈蚀,这令他不禁想到当年初握此剑之时,族中的长老连同他那个父亲欣喜若狂的模样。 两百年来,谢氏一族中的后辈子弟无论多么惊才绝艳,也从未有谁能拿起这柄剑,有资格驾驭此剑。 唯有他,初握此剑,便已达至人剑合一。 多少人,多少剑客,毕生所苦求的境界,他生来就已拥有。 他握剑,练剑,痴于剑,十五岁之前他的人生中就只有剑。剑招,剑法,剑技,览尽天下剑谱,会尽剑道名家,仿佛他生来就是为剑而活。 但是,他并没有如族中长辈所愿而大放异彩。到如今,谢氏一族已沦为武林中的笑柄,而他谢晓峰也成了一个笑话。 当年力抗魔教的神剑山庄三少爷,竟然会和魔教妖女苟合,还有了孩子。 昔日和他神剑山庄同进同退的诸多武林世家,如今也与谢家划地绝交,老死不相往来。 还有谢龙腾,他的二哥。 事实证明,他那个父亲到底还是看走眼了。谢龙腾身居天下盟盟主之位,剑道天资惊才绝艳,明明姓谢,可现在却视谢氏一族为仇寇,欲要除之而后快,杀之而痛快。 最后,便是他最为亏欠的女子,慕容秋荻。 既然李暮蝉现身江南,那便说明慕容秋荻的劫数要来了。 谢晓峰自然知道天尊之主是何人。 可以说这个女子走到今天这一步,心性之所以大变,与他有莫大干系。 而谢王孙让人送来这个消息,便是为了激他出山一战。 如今谢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就连族地都被迫舍弃,寄人篱下,可谓奇耻大辱。 整个谢家,早已恨透了李暮蝉,恨透了这个亲手将神剑山庄推入深渊的人。 眼下若想令谢家再现往日辉煌,便只有将这个不可一世的武林神话亲手打败,方能重临顶峰,甚至登峰造极,更胜当年。 谢晓峰突然抬了抬眼皮,只因风雪中忽然走出十位谢氏子弟,人皆背负长剑,一言不发的朝他走来。 “请三少爷出山,率我谢氏一族重回族地,重现昔日辉煌。” 十个人全都单膝跪下,跪在雪地上,脸上没有半点波澜,只有坚定和绝然。 谢晓峰痛苦无比的合上了双眼,他实在厌倦了这个江湖,厌倦了所谓的使命,更加厌倦了厮杀,而且他很愧疚。 无论是谢龙腾,还是慕容秋荻,每每想起,都令他心如刀绞。 而他之所以枯坐于此,便是为了躲避天尊,躲避他那个父亲。 可如今,李暮蝉再现江湖,谢王孙已然等不了了。 不但用慕容秋荻激他,现在又令这些族中子弟前来逼迫。 “噗嗤!” 突然,一股温热溅落在了谢晓峰冰冷的面颊上,他错愕无比的重新睁眼,只见自己的面前,一名谢氏子弟正拔剑自刎,缓缓倒下。 滚烫的鲜血,如在洗刷着神剑上的锈蚀,染红了风雪。 其他九个人,此刻也都神情平静的将手中长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毅然决然的转动剑身。 “不要!!!” 谢晓峰急忙颤声开口。 但张开的嘴里,忽有腥甜溅落。 谢晓峰眼皮一颤,脸上已被溅满血色。 九个人,九个适才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已全部倒在他的脚下。 咽气之前,这些人还死死的盯着他,“请……请三少爷……唔……拔剑下山……” 而在风雪之中,似乎还有很多人等着走过来,有老人,有女人,有孩子,还有谢王孙。 谢晓峰愣愣的看着这一切,不敢置信地嘶吼道:“为什么?” 谢王孙冷漠的声音自风雪中传来,“这句话,你应该问你自己。你既然不想杀人,不愿拔剑,那我们这些人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先祖的神剑既已蒙尘,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用鲜血去洗刷它……与其最后死在仇家的手中,受尽凌辱,倒不如死在自己的剑下。” 说话间,又有十个人走了过来,走到了谢晓峰的面前。 还是亦如之前的话。 “请三少爷拔剑下山!” 这令人窒息的话语,强如谢晓峰也忍不住浑身战栗。 谢王孙的话语还在继续,“我们这些人都是为伱而生,因你而活,你若想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活下去,那就亲手杀了我们,杀光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丧家之犬,你便能笑傲红尘,与你心爱之人双宿双飞。” 谢晓峰的心好像都已开始滴血,眼中似是也要渗出血来。 他看着面前的十个人,每个人的怀里还都抱着一块牌位,上面的名字他俱皆熟悉。 谢晓峰嘴唇翕动,张口欲言,然而只见身前的十个人再一次出言道:“请三少爷拔剑下山!” “哈哈哈……呜呜……” 谢晓峰忽然笑了起来,但笑声更像是在哭,就好像喉咙里堵着石头,压抑无比的呜咽声、怪笑声在风雪回荡久久。 但仿佛他连哭笑都已不被人允许,片刻功夫,那十个人也缓缓倒了下去,热血淋在了那柄锈蚀斑斑的神剑之上。 苍茫天地间,一道身影缓缓走了过来,那是谢王孙。 谢王孙的手中也有一柄剑,他走到谢晓峰的面前,冷漠无情的望着自己的这个儿子。 “既然你下不了手,那就我来!” 这人突然回身一扑,剑上锋芒大盛,竟是杀气腾腾的扑向那些妇孺老弱。 长剑森寒,剑光之下,剑气纵横,眼看一众谢氏妇孺就要命丧剑锋之下,那雪地上久未出鞘的谢氏神剑终究还是被人拔了出来。 霜雪之中,一抹灿烂妖异的血色剑光破空而现,直指谢王孙手中长剑。 “为什么要逼我!”谢晓峰怒吼道。 但他忽又愣住。 只见谢王孙倏然一住前进之势,回身弃剑,在谢晓峰难以置信的眼神中迎上了那抹剑锋。 “噗嗤!” 长剑贯胸而过。 “父亲!” 谢晓峰失声道。 “谢某无能,愧对列祖列宗,愧对族中子弟,无颜再苟活于世……”谢王孙死死握住胸口的长剑,神色平静,仿佛丝毫不觉痛楚,就那么看着谢晓峰,“看来当年铸就的剑心终究还是不够坚韧,不够锋利。” 叹息的言语,罕见的有了些许情绪变化。 “今日为父便以命替你铸一颗天下无敌,无有破绽的剑心。从今往后,再也无人能够钳制你,能够约束你,谢家……我就交给你了。” 说罢,这人抽剑一退,拔出一股热血,然后在谢晓峰茫然的注视下转身跳下华山之巅。 风雪如旧,谢晓峰还愣在当场,只是他那满头青丝突然间以一种难以形容的速度尽数染白,与霜雪融为一体,难分彼此,如火掠动。 这时,那一众老弱妇孺,齐齐开口,“请家主拔剑下山!” “知道了!”谢晓峰平静无比地道。 良久。 “哈哈哈……啊……” 一股辉煌灿烂,旷古绝今的无匹剑气,蓦然在声声悲鸣狂笑中升腾而起,搅动风云,直上青天。 剑中王者,已是近神。 (本章完) ------------ 349:剑帖 如果您使用第三方APP或各种浏览器插件打开此网站可能导致内容显示乱序,请稍后尝试使用主流浏览器访问此网站,感谢您的支持! 第350章 349:剑帖 寒山,飞雪,平湖,小亭。 孤舟之上,一道人影沐雪而立,缓缓驶向那座湖心小亭。 雪白的狐裘披风裹着慕容秋荻那愈发消瘦的身子,本就苍白的面颊而今冷如霜雪,再也不见丁点血色。 江南七省武林道的浩劫开始了。 如今天尊席卷江湖,高手尽出,而她身边守卫空虚,保险起见,便想到了这座湖心亭。 此亭孤悬而立,四面环水,又有群山拱卫,无疑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轻舟剪水,白雪茫茫,慕容秋荻打量了一眼四面群山,山上早已被她埋下众多伏兵,布下天罗地网,真要有人胆敢靠近,一律格杀勿论。 船至亭前。 美酒入喉,化作一股暖流,冲击着慕容秋荻的心肺。 亭中尚有一方久置多时的玉案,还有一个蒲团。 她取出酒水,望雪兴叹,慢饮了起来。 谁会赢啊? 听到这个消息,不知为何,慕容秋荻除了恨,居然还有担心,忧虑。 而如今魔教已灭,青龙已亡,金钱不见,神剑山庄成了丧家之犬,天下盟四分五裂,过往的天骄奇才,也不知死了多少,亡了多时。 到了这个时候,这等危机四伏、杀机重重的境地,即便是她也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心腹手下。 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 她不但恨着这个男人,也终究还爱着这个男人。 只可惜,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 何其可悲!!! 他要与李暮蝉一战。 这尔虞我诈,翻云覆雨的江湖,心机算尽,到头来放眼天下,居然连一個值得相信的人都没有。 只是无来由的,她心头莫名有些酸楚。 慕容秋荻沐雪迈步,走进了亭中,手上还拎着一个华丽非常的精致食盒。 慕容秋荻悲从中来,只是大笑,笑的好似杜鹃啼血,凄婉悲凉。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遥记当年,就是在这里,她看见了李暮蝉,看见了那道天下无双的背影。 慕容秋荻呢喃着,感叹着,坐在了蒲团上。 消息传来,这个人已经下了华山。 但她还有恨,对谢晓峰的恨,恨的咬牙切齿,恨的死去活来。 所以,慕容秋荻决定就在这里,等着天尊众人传回一统江南七省武林道的好消息。 这时,一个声音自亭外响起,“小姐,神剑山庄的三少爷命人送来一封书信。” 慕容秋荻原本还在恨,但当听到三少爷这个名字,还听到对方寄来一封书信时,她想也不想,风也似的掠出亭子,飘入雪中,取来了那封信笺。 顾不得翻倒的酒水,慕容秋荻心怀忐忑的打开了这封信。 信上只有一个字。 “战!” 慕容秋荻脸上的希冀之色瞬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不解,以及恍惚。 战? 这人要和她一战? 短暂的愣神过后,一道温和的嗓音蓦然自她身旁响起,“这封信是给我的。” 慕容秋荻的脸色登时变得无比惨然。 一只如白玉般晶莹无瑕的右手,自她手中取过了那封信。 来人只似从天地之外飘至,然后坐在亭中,淡淡笑道:“信上其实还有未说之言,他想让我留你一命。” 慕容秋荻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身子无来由的一软,几乎就要瘫倒在地。 李暮蝉。 这个男人已是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亦如当年。 李暮蝉坐在亭中,沐雪迎风,打量着手中的书信。 这是书信,也是战帖,还是剑帖。 “明明只是一个‘战’字,却包含了十六种变化,刚中有柔,虚中藏实,拙中含巧,一剑未毕,又生一剑,剑剑贯通,看似有十六种变化,然最后又始归一剑,返璞归真,一剑演万剑。”李暮蝉越看眼中精光越是璀璨,最后忍不住失声一叹,“好剑!” 慕容秋荻则是望向四面群山,看着那些早已布置好的伏兵。 伏兵犹在,但却无人动作。 慕容秋荻涩声道:“怎么会……你是怎么进来的?” 李暮蝉轻叹了一声,“自然是走进来的。你莫非忘了本公子还有一个金陵王的头衔?此地乃我崛起之处,三教九流,武林世家,达官显贵,黑白两道,哪个没有收过我的好处,哪个没有巴结过我。就是那青楼女子,街边乞丐,也都曾在我这里讨几餐饱饭,得不少好处。” 慕容秋荻倒吸了一口冷风,下意识后退两步,然后瘫软在地,脸上尽显绝望之色。 李暮蝉摇头道:“如果一个人享受惯了,那就再难委屈自己。而他们投靠你也只是别无选择的权宜之计罢了。尽管你将这些伏兵都替换成了后起之秀,但他们的身后还有家族,有势力,多数代表不了个人;而那少数人,大概已经身首异处了。” 他确实是走进来的,而且是光明正大的入城,然后来到此处。 甚至还有人特意去水道之上送了密信,巴不得他赶紧收拾这位天尊之主。 “你喜怒无常,杀人如麻还都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你给不了他们想要的,我可以。” 李暮蝉将那封书信放在了玉案上。 此战无可避免。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谢氏一族若想重现辉煌,再次崛起,天下盟首当其冲。 而神剑山庄唯一仰仗的就只有谢晓峰,所以,他和这个三少爷定有一战。 慕容秋荻不死心地道:“三天前我已命人席卷江南七省,总不能都如金陵这般为你马首是瞻吧?” 李暮蝉十分有耐心地出言道:“所以,三天前我已重整水道,将各省水路完全封锁,加上孔雀山庄截断了各处关口要道,席卷江南七省?呵呵,不过一场幻梦。” 临了,他又补充道:“至于伱那位白先生,早在我入城之前,就已经抱着你的儿子离开了。” 听到这句话,慕容秋荻的内心终于全盘崩败,再无半点侥幸。 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前所未有的平静,然后慢条斯理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李暮蝉由衷感慨道:“可惜,如你这等奇女子,本该惊艳绝伦,远离阴谋诡计才对。” 他还记得这人当年与谢晓峰在林中躲避青龙会追杀时的模样,懵懂稚嫩,胆怯天真,可如今却成了为祸江湖的一代枭雄。 慕容秋荻微笑道:“人世无常,际遇陆离,岂能事事顺心如意。有的人也许只走错一步,便会一直错下去,一错再错;说过一句谎话,便需要千百句谎话去填补那一个谎言。” 只是话到这里,慕容秋荻仍然笑的轻狂,“我绝不会认输。你之所以赢我,不过是胜在数载经营的人心,倘若我先崛起,谁胜谁输还犹未可知。” 李暮蝉喝着酒,好像并不在乎谁输谁赢,而是轻轻地道:“这条江湖路,倘若到死都只是一个人,那实在太可悲了……今日我送你一程。” 事实上,压根不用他亲自出马,只要他入城现身,这个女人就注定了难逃一死,自会有人献上此女的头颅。 慕容秋荻脸上的张狂怨恨,都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凝固冻结,然后化作乌有。 怔愣半晌,这人蓦然幽幽一叹,仿似叹尽了恨意,舒尽了怨气,旋即扭头望着亭外的鹅毛大雪,阖目呢喃道:“这一世就好像一场噩梦……秋荻多谢公子垂怜!” 说罢,这人的双唇已迅速染上青黑之色,却是先前饮酒之际就服下了剧毒。 叹声落罢,芳魂已断。 (本章完) ------------ 350:以剑论道 如果您使用第三方APP或各种浏览器插件打开此网站可能导致内容显示乱序,请稍后尝试使用主流浏览器访问此网站,感谢您的支持! 第351章 350:以剑论道 慕容秋荻死了。 寒风呼啸,飞雪漫天,湖心亭内,只余一人饮着杯中美酒,久坐未动。 而在亭外,在那白雪皑皑的湖畔,各大武林世家的当家做主之人,以及各方势力的龙头老大,黑白两道的总瓢把子,全都恭谨而立,等候着亭中那位无双强人走出来,再现尘寰,号令十三省武林道。 李暮蝉背对众人,孤坐如石,望着那具犹有余温的尸体,眼中显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倦意。 对他而言,如今输赢与否,似乎已不重要。 只是看着当年的故友、敌手、同行之人、同辈中人,日渐凋零,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惋惜。 但这种想法、倦意,很快就被他抛诸脑后。 李暮蝉重新看向那封战帖,因为在此战结束之前,他都会是天下盟的盟主,永远不败的李暮蝉。 风雪中立见有人应声而至,十分恭敬的将那女子的尸体以布帛裹住,小心翼翼的带了出去。 “是!” 此人天赋绝俗,惊才绝艳,已算这江湖几百年来才情最高的几人之一。 众人如闻炸雷,俱是被惊得一个激灵。 疾风掠入,将那封战帖卷进了霜雪之中,卷向天空。 既然要以剑道争锋,那当然要会尽天下剑道高手才算痛快。 李暮蝉眼神平静,手中停顿的酒杯徐徐往上一倾,遂将酒水送入口中,咽入腹中。 遂见所有人好似星散般急掠向远方,欲要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他虽身负无敌之名,但今时不同往日,不同的是谢晓峰。 清晰的嗓音透过风雪,落到了众人的耳中。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先是一惊,然后相顾骇然,动容失色。 李暮蝉的目光也跟着望向辽阔天地,仿佛随之一同飘远。 “是!” 然后,他漫不经心地道:“既然谢晓峰已送来战帖,那时间地点就由我来定吧。传话过去,十天以后,翠云峰下,绿水湖畔,一决胜负!” 淡淡的言语,却似有地破天惊之威。 这一战并非毫无悬念,甚至犹有凶险。 大战之前,那些人至少不会再来打扰他。 剑神谢晓峰要与李暮蝉一战? 足足过去三四息,才有人自震撼中回过神来,慌忙应道:“是!” “等等,”可就在这些人欲要转身前去传话之际,李暮蝉忽又开口,“此战若只有我与谢晓峰,只怕趣味不足啊。传话江湖,但凡天下高手,皆可前来一试锋芒,以剑论道,战期改为三十天。” “将慕容秋荻送还给慕容家吧,谢晓峰大概还是要再看上一眼的!”李暮蝉又吩咐道。 亭外风雪如旧,待到众人尽皆散去,李暮蝉方才起身。 这是他的最后一战,自然要酣畅淋漓,不留遗憾,更要极尽璀璨。 “北边传来消息!”湖岸上有人沉声开口。 李暮蝉长身而起,淡淡道:“何事?” 来人是薛青碧。 薛青碧的神情格外凝重,道:“神剑山庄的老庄主死了。” “谢王孙?”李暮蝉先是一怔,然后如同明白了什么,想到了什么,眼神一烁,感叹道,“果然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对谢晓峰更是狠上加狠……他是死在谢晓峰的剑下吧?” “不错。”薛青碧重重点头,“听说是为了逼谢晓峰出山,遂以身殉剑,还死了不少谢氏子弟。三少爷因此大受打击,一夜白头,但剑境却登峰造极,为之高涨。” 李暮蝉摇摇头,“举一族之力,倾尽所有,只为铸一口绝望之剑,值得吗?” 薛青碧也为之叹息,“一个谢龙腾,一个谢晓峰,明明都有问鼎绝顶的资格,结果到头来,一個疯魔,另一个也快疯了,真是吃饱了撑的。” 说罢,这人又目光灼灼的看着李暮蝉。 适才的一番话薛青碧也都听到了,既然这人要广邀天下剑道高手以剑论道,又岂能少的了他。 也唯有薛青碧自己知道,眼前这个人所踏足的武学境界,只怕已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错过此战,恐抱憾终身。 “我是来告别的,打算潜心静修一段时间,好彻悟毕生所学,凝练剑道。”薛青碧沉声道。 风雪骤浓,遮天蔽日,也掩去了亭内的人影,只有一道嗓音轻轻传出,“去吧。” …… 风雪弥天,本是寂静无声的天地间,忽有一阵快急的脚步声倏忽而至,仿似从天而降,落在此处。 来人踏雪而行,脚不留痕,远远瞧着宛如一缕掠动的青烟,又好像足不沾地,身法之高委实当世罕见,惊世骇俗。 这人来的极快,双脚凌空划动间人已赶出四五丈外,遇水渡水,遇山翻山,仿似脚下沟壑尽如平地,山河大地皆可纵横遨游。 只说一路疾行快赶,待到远离了金陵,此人方才身形一稳,停了下来。 甫一停下,这人又很是警惕的缩身在一块大青石的后面,然后望向怀里的幼童。 “可惜,数载心血,到头来只剩这么个娃娃。” 这个人,当然就是那位白先生。 而他怀里的孩子,便是慕容秋荻与谢晓峰的骨肉,名唤谢小狄。 只因这孩子为谢晓峰的私生子,故而身份隐秘,少有人知。 白先生到现在还为之惊叹不已,他惊叹的是李暮蝉的手段,这个人明明什么都没做,但金陵城的那些人一听到李暮蝉三个字,竟全都心甘情愿的欲要为其卖命,巴不得听其差遣。 尤其是发现那些人的眼里浮现出一种光华,一种将李暮蝉奉若神明的光华,白先生就知道慕容秋荻要输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毫无胜机。 他是知道李暮蝉善驭人心,但实在没想到会是那么的惊天动地。 整个金陵城,仿佛都以李暮蝉马首是瞻。 “输在人心啊。” 白先生暗自一叹,江湖厮杀,这人却整出这么一手,试问谁能防得住。 “役鬼通神的幽灵公子,果然不同凡响。” 好在输的只是慕容秋荻,他还没有输。 “有这小子在手,便有了重整旗鼓的底气。不但可以借此挟制谢晓峰,也可以将这孩子交给瑶湖魔宫的那位,另作布置,结盟联手。” 他喃喃自语,盘算权衡着利弊,也暗自决定着自己和这孩子的去向。 但想着想着,这位白先生的脸色猝然一变,然后有些警惕的望向四周。 盖因他不知不觉竟是闯进了一处乱葬岗。 放眼望去,坟茔无数,但见一块块墓碑东倒西歪的插在雪地上。 而在这些坟茔的中心处,有一口黑色的棺材裸露在外。 “轰!” 棺盖应声而飞。 寒风萧萧,天地肃杀,激起的雪浪中,一道身影缓缓自棺中走出。 霎时间,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弥散四野。 “把那个孩子放下!” 白先生双目微凝,惊疑道:“你是……谢龙腾?” (本章完) ------------ 351:剑妖谢龙腾 白先生当然识得谢龙腾。 对于天下盟的每一位高手,每一位盟主,他都了如指掌,尽皆洞悉。 但眼前的这个人,却让他心头有种莫名的悸动,罕见的为之动容。 往日所见,谢龙腾尽管神龙见首不见尾,少有于人前现身,但作为谢家的二少爷,怎么着也该自有一番异于俗流的气魄、仪态。 可再看此人,灰袍迎风,披发赤脚,长发纠结如蒿草,都快落到地上了。 这人的面目已几乎看不见,乱发之下,只有一双幽幽的瞳,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注视着白先生。 还有嘴,宛如剑锋般的薄唇不带半点感情地道:“我让你放下这个孩子。” 杀机,恐怖的杀机悄然席卷四野,推霜卷雪,露出了一些让人心惊肉跳的痕迹。 积雪之下,原来还插着不少剑器。 残剑,断剑,长剑,短剑,还有锈蚀到面目全非的剑…… 每一柄剑的旁边都有一座坟茔。 地上、树上、山石之上,还有一道道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剑痕,逐一浮现。 白先生看着那些剑器,瞳孔为之一缩,“这……这些是……谢氏一族历代子弟的佩剑?” 如此,那坟茔中所葬之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当为谢氏族人。 看着那些狂乱无序,无有章法的凌乱剑痕,白先生非但不觉可笑,反而汗毛倒竖,脸色也为之凝重起来,难看起来。 昔年天机老人曾与上官金虹有过一番对话。 其中有一句便是,天下武学的巅峰是什么? 上官曾言,乃手中无环,心中有环。 这便是武学的巅峰。 更是神佛的境界。 手中无环,便是无招,无招胜有招。 而现在,白先生看着那些剑痕,未曾窥得一式剑招。 非但如此,恍惚中,他只觉眼前人周身的气机实在难以形容,明明看着就像一潭死水,无有波澜,可水下又好像困锁着一条欲要择人而噬的毒龙,冰冷残忍,凶厉骇人,欲要脱困而出,大开杀戒。 浓郁的死亡气息悄然弥散于风雪之间。 好可怕的剑法,好凶邪的剑意。 白先生终于开口了,啧啧称奇,眼放精光地道:“谢王孙真是枉为人父,如此一块绝世璞玉,居然雕琢成了这样……谢龙腾,不如你和我联手吧?无须再屈居于李暮蝉之下,得我相助,你定能称雄中原,横行无忌。” 他实在惊叹于这个人的天资,明明众叛亲离,父子反目,已是心境有损,不想竟剑走偏锋,自那绝望和仇恨中生生走出了自己的路。 谢龙腾呢喃道:“谢王孙?” 白先生淡淡笑道:“你莫非想找他报仇?看来你还不知道,谢王孙已于数日前命丧谢晓峰剑下。而这个孩子,便是慕容秋荻与谢晓峰的骨肉。” 此话一出,谢龙腾那双幽暗无波,死气沉沉的眼眸猝然间似是不受控制的颤动起来。 “死了?” 白先生脸上的笑意忽然不见,盖因他发现这人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啊。 “父亲!”谢龙腾忽然掩面啜泣起来,但那指缝下很快又透出声声痴笑、怪笑,只把这人笑的双肩抖颤,如疯如魔,“哈哈,居然死了,还是死在谢晓峰的剑下。” 白先生火上浇油地道:“李暮蝉回来了。” 语气稍一停顿,这人又补充道:“还有,谢晓峰已下华山……依我看他们二人必有一战。” 白先生一面试探,一面欲要抽身而退。 可就在他准备离开之际,雪幕中乍见一抹绿芒吞吐而至,破空飞来。 “多谢告知,留下命吧。” 白先生眼前一空,却见谢龙腾已然消失不见,绿芒似无人操持,瞬息已在面前。他正待招架,身后忽觉一阵寒意,眼角余光就见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与自己贴身背靠而立。 “呵!” 不惊,不慌,一声轻笑,白先生侧首躲剑的同时,已将谢小狄放在地上。 而他身后的谢龙腾看也不看,顺势探手一接,已将那名剑绿柳握入掌中,旋即回身一斩。 剑光破风斩雪,只若当空挂起一轮青月。 白先生同样不曾回头,仿似早有预料,身子往左倾斜一倒,宛如陀螺般在雪地上转出一圈,已将身后的剑招避过。 这人身法轻灵飘逸,一個腾挪就已闪到谢龙腾的身侧,抬手一掌,雄浑掌力直击其腰腹。 掌未落,势已起,此人施展的居然是密宗黄教的镇教绝学密宗大手印。 那原本无甚出奇的一只手,而今甫一运功,陡然膨胀起来,变大一倍有余,掌心气血汇聚,生硬如铁,推动间风雪倒流,飞沙走石,威势好生惊人。 即便谢龙腾再惊才绝艳,再与众不同,但在他这位朱氏族老的眼中,终究是萤虫之光。 这天下可不是谁都能如李暮蝉那般妖孽,仅凭数载、十数载气候便能力敌绝顶,无有抗手。 “原来如此,看来你就是李暮蝉口中那所谓的朱氏族老。”谢龙腾嗓音沙哑,仿若鹰鸣鹤唳,怪笑一声,不知是人随剑动,还是剑随人飞,眼看就要被一掌拍中,他左手猝然一翻,袖中乍见一口古剑急吐而出,正是蓝山古剑,“也罢,今日我便以你试剑,以饲毒龙!” “毒龙?” 眼见古剑拦路,白先生当即中途撤招,惊疑而退。 谢龙腾横剑在手,浑身气势诡谲莫测,剑势节节攀升,剑意锐旺冲霄。 可古怪的是,气势虽在攀升,然谢龙腾整个人却好像变得了无生机,寂然不动,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晦涩难言的气机。 这股气机比煞气更凶,比剑气更锐,比邪气更邪,比杀气更让人心悸。 这是死亡的气息。 至尽至绝,至凶至邪。 “这是燕十三的夺命剑法?”白先生双眼微眯,眼中精光一烁,“不,似是而非。” 蓦然,死气袭至。 漫天剑光之下,白先生突然睁大了双眼,表情也凝固在了脸上,因为他发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自己眼前的天地怎么变成了红色,红色的雪瓣,片片飘落,美丽的有些妖异。 不光雪是红色的,连山石草木仿佛也都变成了红色,一切种种尽皆化作红色,再无其他颜色。 而谢龙腾呢? 谢龙腾手中已无双剑,而是抱着那尚在昏睡的孩子,转身步入风雪之中,去的飘忽。 白先生定定瞧着,满眼震怖,惊骇欲绝。 点滴血线,自其额头蜿蜒淌下,挂上双眼,染的鲜红。 随后。 “扑通!” 尸体倒地,一剑毙命。 竟是败了! (本章完) ------------ 352:剑魔燕十三 雪已停,风已住。 翠云峰,绿水湖。 平湖如镜,倒映着山影,树影,还有人影。 一人之影,竟似独立于天地之外,傲然绝俗,超然物外。 盖因天地皆白,唯此人独黑。 厚积的霜雪中,这人从头到脚好像都是黑的,黑色的头发,漆黑的瞳孔,墨衣黑靴,就连手中剑都被黑色的剑鞘包裹着。 但黑色之外,还有苍白的面颊,苍白的双手。 黑白相衬之下,这个人的脸色更白了,剑上的黑意也更浓了。 而在这人身旁,忽然多出一道身影。 来人披发在肩,墨袍寂然,眼神幽暗,无论是面庞还是双手,居然全都流散着一种近乎于冰魄般的神华,晶莹剔透,仿若一尊水晶雕琢而成的造物,鬼斧神工,不可方物。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这里。”李暮蝉道。 他站在湖畔,望着脚下的湖面,望着湖中的倒影。 不知不觉,他的明玉功已精进到了这般地步。 而他身旁的另一个人当然就是燕十三。 这个人痴于剑,执着于剑,一生除了杀戮似乎就只剩下剑了。 如今消息散出,作为当世最负盛名的几大剑客之一,燕十三定然是要来的。 这个人太安静了。 当年就已少话,如今这么多年过去,简直就像变成了一个冰疙瘩,不说不笑,不动不言。 李暮蝉几能感觉到对方身体中那股深入骨髓的冷意,孤漠,冰冷,还有一种叫人肌肤起栗的杀气。 燕十三就那么望着湖中倒影,轻声道:“你知道我剑法初成后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李暮蝉的表情有些木然,但还是出言问道:“什么?” “我一直很想试试,。” “试什么?” “你的刀剑。” …… 燕十三的脸色好像更白了,尽管语气很轻,但满身杀气却似风云乍动般拂过湖面,掀起层层涟漪。 但此时此刻,这个人却笑了起来。 李暮蝉长叹道:“就没有人告诉过伱,你的笑很难看么?” 燕十三笑道:“普天之下,也就你一人见过我笑。” “那我还真是走运啊。”李暮蝉袖手而立,同样低眉望着湖面,感叹过后,又呢喃道,“我知道。” 湖面涟漪刹那平息。 燕十三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仿佛他平生从未有这一刻这般开心过。 “那便好。” 这一战,任谁都不想错过,尤其是燕十三这等嗜剑如命之人。 尽管李暮蝉与他乃是知己好友,燕十三也绝不会退缩。 燕十三甚至早就想会一会李暮蝉,试一试这个人的刀剑,挑战这位当世绝顶,武林神话。 所以,这一战绝无半点侥幸,唯有全力以赴方才不负知己,不负自己,更加不负手中的剑器。 对此,李暮蝉并不觉得意外,倘若对方不这么做,而是顾及什么儿女私情,退缩畏战,他才会真正的失望。 正因为是知己,所以他们才能读懂彼此的心意。 高手难求,绝顶高手更是难求,何况燕十三还是一个极为纯粹的人,纯粹到生命中就只剩一柄剑,李暮蝉岂能拒绝啊。 同样的他也很渴望,很想知道这个人而今已成长到何等地步。 寥寥数语,双方便已了然各自所想。 这江湖来去,数不清的恩怨情仇,道不完的阴谋诡计,比起无休无止的杀戮,痛快淋漓的酣战,棋逢对手的争锋,或许才是他们这类人真正为之心动的,哪怕是死,亦无憾。 “咳咳……” 突然,燕十三卓立的身影矮下一截,轻咳了两声。 然后他提纵掠起,登萍踏水,几个兔起鹘落便已到了湖对岸,站在了那条上山的石阶上。 看着燕十三登山而上的背影,李暮蝉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并未选择跟上去,与之同行。 便在燕十三离开不久,绿水湖畔,忽见有天下盟的子弟赶了过来,冲着李暮蝉恭谨说道:“启禀盟主,我们找到那位白先生了。” 李暮蝉“哦”了一声,头也不回地问,“人呢?” 来人回道:“死了!” 听到这个回答,李暮蝉有些意外,“居然死了。” 手下又道:“被人一剑毙命,连同那孩子也下落不明了。不过盟主放心,弟兄们现在正大肆搜寻,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 “算了。”李暮蝉似是想到什么,摆了摆手,“不用找了,就算找到你也拿他没办法。” “盟主,还有一事,谢晓峰已到七星塘了。” “知道了,退下吧!” “是!” 这些人毫不多言,得令便退。 遂见李暮蝉双手一拨,背向身后,自顾自地道:“看来到底还是没忘了自己姓谢。” 在这江南地界,又与谢家有关,更有如此实力,除了谢龙腾还能有谁? “呵呵,谢晓峰?都来吧!” …… 江南七星塘,慕容世家。 不过短短几日功夫,往常宾客盈门的慕容府,如今已门可罗雀,冷清惨淡。 周围原本巴结攀附的邻里也都搬离殆尽,如避蛇蝎。 这江南四大武林世家之一的慕容家,终于在它如日中天、不可一世之际,轰然倒塌,摔的万劫不复。 偌大的府邸早已人去楼空。 半掩的朱门后,是一地狼藉。 这时,忽有一人踏足此处,走进了这座府邸。 来人背负神剑,满头白发,像极了一缕飘荡在天地间的孤魂,飘然而入,直直走向内堂。 内堂摆放着两口棺材。 一口是慕容正的,而另一口则是属于慕容秋荻的。 而在两口棺材前,是一个年老眼花的老仆,正忠心不改的烧着纸钱。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老仆颤颤巍巍地道:“府里的东西都被你们搜刮干净了,这里什么都没剩下,就只有两口棺材。” 只是久未等到对方回应,老仆这才艰难无比的抬起头,看向来人。 可在看清这人面孔五官的刹那,这个老仆先是瞠目结舌,然后喜极而泣,哑声道:“三少爷,你是神剑山庄的三少爷?” 来人赫然就是谢晓峰。 谢晓峰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着看向右手边棺材中躺在的慕容秋荻。 他本想伸手触碰一下棺中人的脸颊,但伸至半途,五指又轻轻握住。 只这一握,就见门外雪地上忽见那一柄柄散落的长剑俱皆无由而鸣,接连颤动起来。紧跟着一柄柄长剑在老仆震撼吃惊的注视下,纷纷自行倒拔出鞘,尽皆插在雪地之上,发出声声长吟。 剑吟此起彼伏,谢晓峰背后的谢氏神剑也在颤鸣不止,剑鞘中隐有血光绽放。 “好一个天下盟,好一个李暮蝉!” 今天有点卡文…… (本章完) ------------ 353:江湖来去,几人成名 转眼,已去半月。 恰逢岁末将近,金陵城前所未有的热闹了起来。 江湖各路高手,各方人马,无论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还是成名多年的老江湖,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全都来了。 南北武林,八方俊杰,好像在一夜之间俱皆涌入了这座城,纷纷冒头。 秦淮河畔,大雪飘飞,掩不住的是那震天的喧嚣吵嚷,还有四溢的酒香。 满座江湖客也都在谈天说地,时而惹得几声大笑,时而引来几声惊呼。 而他们之所以餐风饮露赶至此处,当然是为了见证即将到来的惊世大战。 当世几大绝顶剑手欲要以剑论道,决出胜负,岂能错过? 要知道如此高手,必是妙参天理,剑法通玄,但凡能窥得一招半式,足可受用无穷,试问谁不动心? 何况这偌大江湖,回首过往的风风雨雨,如这等盛事,似乎数十年不曾有了。 那就一定不能错过。 至于天尊,这个被所有人视作洪水猛兽的庞然大物,本以为要与天下盟展开一场龙争虎斗,不想崛起的快,倒下的更快。 甚至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天尊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被人悄无声息的抹去,连根拔除。 …… 风在吹,雪在飘。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但看似吵嚷,却无一人胆敢当街动手,拔剑相对。 因为在过去的几天里,总共有十一位名动一方的江湖好手、武林巨擘,自恃权势大、实力强、地位高,而放肆行事,拔剑欺人,然后便好似凭空消失了一样,再无下落。 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盖因天下盟传出消息,整个金陵城大宴十天,无论是谁,只要入得此城,一切花销全免。 而普天之下,能有如此手笔,如此底气的人,只能是金陵城内那位睥睨八表、江湖称王的武林神话了。 无相王,李暮蝉。 数载寒暑,对一个人而言或许不算漫长,对这個翻云覆雨,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江湖来说更加微不足道。 可就在这浪起浪落之间,早有后起之秀陆续崛起,有英杰奇才多如过江之鲫,足够一个人自初出茅庐到名动天下,威震八表了。 遥想李暮蝉当年,不就是一步登天,前脚还卑微如蚁,岂料转身竟已登峰造极,天下失惊。 于是乎,江湖上早有不知凡几的后起之辈,将李暮蝉奉为目标,视作偶像,欲要效仿。 “啊,傅红雪竟然重现江湖了。” “还有郭定。” “李曼青也到了。” “还有南海剑派的传人,据说练就了一门犹如飞仙般的绝俗剑法,极是惊人。” “啊,那人好像是最近名噪一时的‘天禽门’掌门,乃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自创一式‘凤双飞’,打遍三省无敌手。” “还有巴山剑庐的顾道人。” “那是离别钩的传人,杨峥之孙。” “什么?割鹿刀?那是什么刀?” “听说昆仑山上下来不少人,来头不小,为昔年‘帝王谷主’萧王孙的传人。” …… 阵阵议论自八方响起,此起彼伏,惹得惊呼不绝。 “好热闹啊。” 街头,正有几个结伴闯荡的年轻人堪堪入城。 当先一人身材瘦削,但双眼骨碌转动间却透着精明干练,还有久经世事的圆猾。 这人身着劲衫,头戴雪笠,脚下步伐轻灵如飞,足尖轻轻一点已是动如脱兔,于人流中如鱼得水,来去无阻。 与之同行的一名黄衫女子见状跺脚道:“唉呀,司空无名,你倒是等等我呀。” 而女子身旁另有几人,也都俱为年轻俊杰,后起之秀。 其中为首之人年纪稍长,望着眼前景象,不禁感慨万千。 有人在旁提议道:“陆大哥,你傻站着作甚?咱们快进去找个酒楼,听说如今这金陵城里的一切花销都不要钱,嘿嘿,可得吃个过瘾,喝个痛快。” 那为首汉子闻言苦笑,盖因放眼瞧去,无论是酒肆客栈,还是茶馆酒楼,俱皆人满为患,哪还有他们的位置。 有人忍不住抱怨道:“都怪司空无名非得多管闲事,害得咱们路上耽搁了时候,要不然怎么着也该有咱们的一席之地。” 而那位陆大哥却只是摸着胡子笑了笑,若无其事地道:“大道朝天,哪不是人啊,你来我往的,总会有咱们的位置。” “好大的手笔,真不知那李暮蝉究竟是何等惊天动地的人物。”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那李暮蝉好像也才堪堪而立之数,但却已为当世绝顶,天下无敌。相较之下,咱们这些人真是白活了。” 就在几人感叹之际,那位陆大哥忽然出言道:“说起来,我与那李暮蝉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陆老大又开始吹牛了。” “就是就是,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浑身拿不出二两银子。” …… 听着身旁人的调笑,这位陆大哥摇头失笑,眼中浮出几分伤感,然后轻声道:“我不但见过李暮蝉,也见过公子羽。” 随后便将此事详说了一遍。 当年公子羽行“青龙掠世”之时,天下盟雄踞江南,他初入江湖,曾与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不远千里跋涉前去营救那吴氏遗孀。当时恰逢天降大雨,只在一处市集避雨之际,他亲眼目睹李暮蝉与公子羽在雨中交手。 尽管只是一面之缘,匆匆一眼,但却毕生难忘。 “如此人物,确实当得起惊才绝艳四字。” 这位陆大哥五官硬朗,下颌留有浅蓄,面颊一侧还有一条深深的刀疤,但一双眼眸却如冬时暖阳,让人忍不住亲近。 司空无名不知何时已自人堆里挤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两壶美酒,听的入迷,忍不住凑到近前问了一句,“那当初和陆大哥你一起的那些人呢?” 汉子怅然一笑,沉默片刻,轻声道:“都死了……此番来这金陵,待看完这一战,我便打算退出江湖。呵呵,闯荡来,闯荡去,这么多年还是一无所有,是时候该离开了。” 别看这金陵城满座的江湖豪杰,可真正登堂入室、扬名立万的又有几人啊。 至于跻身当世绝顶的,满打满算,也就李暮蝉一个。可纵观此人过往经历,魔教东进,青龙掠世,金钱帮横行无忌,再有庙堂推波助澜,死了也不知道多少人才走到今天。 这登峰造极看似风光无限,可脚下踩得却是累累尸骸。 不易啊。 便在这时,就见街面上走出个人来,和和气气,温言笑道:“见过诸位,我家小姐有请,烦请移步一叙。” 司空无名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眼神一亮,好奇道:“你家小姐是谁啊?” 那人笑道:“我家小姐姓李。” (本章完) ------------ 354:后起之秀中的第一人 “姓李?” 众人面面相觑。 既是在金陵城,还又姓李,自然令他们不得不多想。 要知道当今江湖公认的天下第一人就姓李。 与之同行的黄衫女子此时小脸涨红,磨着银牙,“司空无名你给姑奶奶说清楚,那姑娘到底是谁?” 说罢就要伸手去揪身旁人的耳朵。 司空无名忙闪身躲过,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此处人多眼杂,待会儿再同你们细说。” 毕竟他这一身绝顶轻功可都传自李暮蝉,万一消息走漏,那可就是祸事一件。他倒是腿脚利索,跑的快,怕就怕连累和他同行的这些人。 嬉笑间,遂见这人围着黄衫女子左跳右蹦,腾挪辗转,任凭对方伸手探抓,可愣是碰不到一片衣角,气的差点没哭出来。 只说一群人如此追逐打闹,跟着那引路之人径直出了闹市,来到秦淮河的下游。 白茫茫的雪幕中,一艘画舫泊在岸边。 不同于那些勾栏瓦肆般的去处,这画舫之上隐有琴音传出,时而高远悦耳,时而缥缈难寻,忽高忽低,忽近忽远。 一行五人,除去司空无名与那黄衫女子,剩下的三人便是那位陆大哥与其他两位年轻俊杰。 瞧着那奢华雅致的画舫,几人眼中讶异非常。 “诸位请登船。” 引路之人举手相邀。 只待几人登上画舫,又都惊呼连连,被船上摆置的诸般奇珍异宝所吸引,再难移目。 什么南海的明珠,西方的猫眼宝石,再有各种玛瑙翡翠,金银玉石,简直琳琅满目,就连一块毡毯都价值不菲,令一行人咋舌不已,狂咽着口水。 这些东西,常人别说见了,就是听都没听过。 而在画舫的尽头,一名少女正端坐在窗边,笑道:“司空大哥,多年不见,可还识得我是谁?” 司空无名瞧见对方,苦笑道:“如今若还有谁不知李冶儿的大名,那他可真就孤陋寡闻了。” 眼前少女正是李冶儿。 冶儿一袭黑裙,身后披着雪白披风,简直和李暮蝉的穿着习惯如出一辙,简单鲜明,却又有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冶儿有些调皮的眨眨眼,又指了指那桌面上摆满的酒菜,笑道:“诸位,请入座吧,大可不必拘束。” 再见冶儿,司空无名眼神复杂,还记得当年此女稚嫩怯懦,总是依偎在李药师或是上官小仙的怀中,少见开口,不想数年光景,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旁人只知此女为小李飞刀的传人,但他可是与之共同经历了海外的一切,自然洞悉的更多。 加上李暮蝉有意让李冶儿坐镇洛阳,可见对其何等看重。 倏然,司空无名瞳孔骤缩,目光扫量间,就瞥见那珠光宝气之间竟还摆着两件与众不同的东西。 其一乃是一根黑寒铁棒,此棒棒身浑圆,而棒首棒尾却又四四方方,瞧着极是古怪。 而另一件则是两只金环,上雕龙凤,金光暗沉,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令人悚然。 天机棒,龙凤双环。 司空无名惊讶过后又是苦笑,但仔细一想,似乎也无甚离奇。 说不准,这人已将当年那兵器谱上排名前三的绝学尽数融于一身了。 李药师的天机棒。 上官小仙的龙凤双环。 再有李探花的小李飞刀。 这三者,得一便可横行无忌,冠绝江湖,三者尽得…… 司空无名只能想到可怕二字。 有李暮蝉倾囊相授,面前这个少女离那顶峰高手或许就只差时间的沉淀了。 倘若这人再从李暮蝉那里得一门盖世绝学,那往后的十年,说不得就是属于这个人的。 后起之秀中的第一人。 “李……李大哥呢?”司空无名忽然想到了李暮蝉。 对于这个男人,他心存莫大感激。 自从回到中原,又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多年,司空无名早已见惯了人心险恶,故而对李暮蝉也更加敬仰。 李冶儿摇头道:“我是自洛阳赶来的,如今大战在即,叔叔连我也不见,一直在湖心亭枯坐静候,以待决战之日。” 司空无名似是瞧见了李冶儿眼里的担忧,忍不住问道:“可是有什么变故?” 在他眼里,李暮蝉就是绝对无敌的存在,不败的武林神话。凭那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学气候,又身兼几大盖世神功,若非大罗神仙下凡,普天之下,绝无抗手。 李冶儿轻声道:“这天下从来没有真正的无敌。” 只这一句话,便将司空无名肚子里的千言万语给堵了回去。 是啊,何来真正的无敌? 朱大、朱四、公子羽、谈无双,这些人哪个不是被奉为无敌的存在,但最后不还是死了,而且死无全尸。 今时今日的李暮蝉,在江湖人眼中又何尝不是当年的朱四。 只是,谁又能肯定此战会不会冒出另一个李暮蝉呢。 更重要的是,李冶儿眼神凝重,神情竟有一丝紧张,“之前我曾在城外感受到一股至尽至绝的剑意,剑气行过,令人如坠黄泉,杀气之重实乃我生平仅见。” 他们这边聊着,旁边的几人却是早已目瞪口呆。 司空无名见李冶儿忧心忡忡,当即话锋一改,“如此高手,李大哥绝对只会感到欣喜,你又何必自惹烦恼。” “说的也是。”冶儿点头道。 司空无名又看向身旁众人,笑道:“我来为伱介绍一下。这位姓陆,真名我还没有问过,但他矢志要做大侠,所以我们几个都叫他陆大虾。这位漂亮姑娘姓李,是我的……嘿嘿……心上人,快要成亲的那种;至于这两位是朱氏兄弟,一个叫朱巧手,一个叫朱妙手……” 一提到朱氏二字,见冶儿笑眼微眯,司空无名忙又强调道:“此朱非彼朱,他们乃是鲁班传人,俱为天底下一等一的能工巧匠,原本为江南霹雳堂卖命,只是后面脱离了出来,这些年一直在躲避仇家。” 冶儿由衷感叹道:“看来司空大哥这些年结交了不少朋友啊。” “是啊,朋友。” 司空无名嘿嘿一笑,似乎对朋友这个称呼很是认可。 毕竟能在这尔虞我诈的江湖中,结识这么几位知根知底且又性命相交的朋友,无疑是一件值得人引以为傲的事情。 “等咱们看完这一战,一起退隐江湖。”司空无名突然说道。 那位陆大哥闻言怔住,有些茫然的看向对方。 剩下的朱氏兄弟和那黄衫女子也都点头笑道:“不错,咱们几番同生共死,都是同进同退,既要退隐江湖,自然也该一起,到时候可得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冶儿瞧得一笑,柔声道:“几位来的从容,退的潇洒,倒是让我好生羡慕……那就为这朋友二字,咱们今天可得好好喝上几杯。” …… (本章完) ------------ 355:战时已至 又是一场大雪。 雪中有亭,亭中有人。 湖心亭内,李暮蝉早已独坐多时,仿似入定老僧,不动不言。 而在他的面前还有两口长刀,一左一右,立于亭中。 长风掠过,双刀之上时有阵阵颤鸣响起,悦耳动听,却又截然不同,彼此呼应。 李暮蝉孤坐半月,也听了半月。 这两口兵器分为双刀,合一为剑,虽伴他一路走来,却少有真正绽放异彩的机会。 但此番既是以剑论道,那这最后一战,当为此刃名震天下之时。 李暮蝉听着刀鸣剑吟,望着亭外飞雪,终于还是动了。 他举起身前的一杯酒,酒已冷,然入手不过片刻竟溢出缕缕热气,酒香扑鼻,被一饮而尽。 没人知道他在听什么,等什么,亦无人敢来打搅他。 只是不知是否错觉,冥冥中李暮蝉似能感受到有几股杀气相继显现,就在金陵。 这几股杀气之强,实乃李暮蝉前所未见,而且还都隐忍不发,想必是等着一鸣惊人,令群雄侧目,天下失惊。 仿佛觉察到了主人的心意,那两口长刀也发出了更为剧烈的颤鸣,像极了欲要脱鞘而出的活物。 只是刀剑颤鸣之声越急,其中的破绽也就愈发明显。双刀合一方为整体,可两分之下,刀身尽管看似一般,然无论宽厚还是长短,乃至斤两都有差别。 这便是缺陷。 当年他铸双刀是为求变,但今时今日他已无须再变。 李暮蝉眸光一烁,放下酒杯,双手握住刀柄,旋即起身自亭中走出,走入了雪中。 湖面已是结冰。 李暮蝉脚踏薄冰,待到立足天地间,遂将双刀高高举起,而后迎着扑面而来的飞雪寒霜相交一撞。 双刀甫遇,两者之间登时迸发出一团奇花火焰。 但见李暮蝉手中长刀齐齐似碎裂的冰面般布满裂痕。 而后, “砰!” 双刀寸寸碎散,化作数十枚大小不一的残片。 然而匪夷所思的是,这些残片竟然没有当空坠落,而是彼此相互牵引,短暂的滞空不坠。 李暮蝉神情平淡,仿似早有预料,单手握着刀柄只那么凌空一拖,遂见一枚枚残片随势而转,在风雪中如蜂蝶般纷纷撞在一起,汇聚向断柄。 青丝飞扬,衣袂卷荡,待到他右手拖出一圈,回正落定,只见手中已多出一口由一枚枚残片拼凑而成的兵器。 这兵器形状古怪,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宽厚不均,器身成青白两色,长短四尺有余,仔细瞧去,好像连刃口都没有。然此物通体却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凶意,只如那恶兽獠牙,遍布棱角,无一处不是在散发着煞气。 李暮蝉却是笑了。 他横刀在手,另一手暗自催动真气,一团至阳至刚,至霸至强的雄浑奇劲瞬间汇聚于掌心,化作一团炽热火浪。 随着单掌轻落,就见李暮蝉凝目沉息,缓缓抚过刀身,肉掌过处,所有残片悉数严丝合缝,难分彼此,彻底融为一体。 煞气、剑气、刀气、杀气、邪气……种种惊世骇俗之气机此刻竟是同时于湖面乍现,还都自一个人的体内宣泄而出,被其握于掌中,尽数赋予手中所持兵刃…… “不俗!” 呢喃的话语中,平湖之上,一抹乌光凭空乍现,直指苍穹。 这一刻,风云俱寂,山河失色,弥天雪幕当空裂开…… 裂痕起于平湖,落于远山,相隔何止五十丈啊。 …… 三天后。 终至战时。 时值清晨,天色将明未明,欲暗未暗,金陵城内已有大波人马陆续赶往翠云峰。 绿水湖前,更有人已于昨夜便先行到此,等候着即将到来的惊世一战。 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放眼望去,湖畔早有众多江湖人久侯多时。 “哈哈,诸位买定离手,银子落定生根,可不能反悔啊。” 更甚者还有那好赌之人就地摆下赌局,将几大绝顶剑客一一摆列出来,还在每个人的名字下面标明了赔率,不一会儿的功夫身前就摞满了银钱。 如今所有人都已认定此战必将震古烁今,传于后世。 确实如此。 放眼江湖前后百年,武林中何曾有过如此不同凡响的一战? 过去不曾有,往后只怕也不会再有了。 众人翘首以盼,却是无一人胆敢跨过这绿水湖,前往湖心的翠云峰。 丁老汉也挤在人群中,怀里还抱着个几岁大的稚童。 那稚童虽说穿的有些寒酸,但眉宇间却似有似无的充斥着一股灵秀之气,双眼澈净,黑白分明,就是这鼻子下面挂着两条鼻涕,吸溜个不停。 丁老汉拿过手帕替稚童擦去鼻涕,又温言叮嘱道:“鹏儿,今日这一战五百年不逢,你可要看清楚了。” 稚童闻言顿将拳头握紧,小脸紧绷,重重“嗯”了一声。 “啊,那是……燕十三!” 忽听一阵惊呼,所有人急转视线,却见湖对岸的矮山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人。 那人背对众人,登山而上,步伐起落看似舒缓,然去势奇快,兔起鹘落间便已掠至山腰,直冲那高耸入云,笔直如剑的翠云峰而去。 一群人瞪大双眼,穷极目力,但见那壁立万仞,陡峭如削的翠云峰下,有一道身影微如蝼蚁,拔地而起,于绝壁之上提纵借力,快如鬼影。 没等众人瞧個分明,堪堪几个腾挪,那人就已直上高天,消失在云海朝雾之中。 “好生了得!” 如此一幕,只把众人看的是咋舌不已,相顾骇然。 仅这一手轻功,只怕天下也少有人能出其右啊。 人群中,一名白衣剑客正凝目远望,眼中精光时隐时现,身旁还跟着几名南海剑派的弟子,手中长剑无由而鸣,剑吟大作。 周围的江湖人见状纷纷后撤,退出老远。 此人姓叶,传闻乃是南海剑派的弟子。 当年青龙会席卷江湖,这南海剑派惨遭灭门之祸,门人弟子被屠戮一空,掌门长老也都死伤殆尽,几无活口。 众人本以为这方剑派会自此消亡,不想香火未绝,数年前,那海外的一座孤岛上却是走出一个人来,劈海斩浪,习成了一手惊世骇俗的剑法,势如流云,意如飞仙,初入江湖便是连战连胜,从无败绩。 但是,眼看绝顶剑手就在面前,这人终究还是按住了手中长剑,不曾越过绿水湖。 “这便是江湖绝顶么?” (本章完) ------------ 356:何为绝顶?这便是绝顶 “快看,那是何人?” “谢龙腾!” 湖畔再起惊呼,却见远方茫茫雪林之上,有一人头戴斗笠,腰挎双剑,整个身子几乎藏进了一件宽大的青袍中,明明不见如何动作,却轻如无物,脚下枯叶流转,汇聚如河,像是自天地尽头铺至翠云峰下。 只这出场所展现的气象,一群人已忍不住为之瞠目结舌,震撼难言。 “想不到这人的一身武功竟然精进到了如此地步。” 湖畔一角,一个瞧着落魄的汉子正压低了笠沿,远望着谢龙腾,眼中难掩惊色。 这人竟是龙小云。 李暮蝉重现江湖,金老七身死,天尊又于旦夕之间化为尘埃,而反叛天下盟的几位盟主就只剩他一个了。 现在哪儿都不安全,唯有这金陵城尚能供他喘息。 眼见谢龙腾竟不声不响已跻身当世绝顶,龙小云心中实在是五味杂陈。 此人当年的实力与他在伯仲之间,本以为这些年二人仍然旗鼓相当,哪想回首再看,对方竟已一骑绝尘之势将自己甩在了身后。 为什么? 论天赋他自悟《怜花宝鉴》,自认不输任何人,可明明以同样的实力为起点,为何对方却能这般勇猛精进,远超自己? 龙小云是个聪明人,不过心念几转,便已有了答案。 仔细想想,这谢龙腾虽为天下盟盟主之一,却不爱享受,不近女色,不贪金银,不为外物所动,终日只喜欢练剑苦悟,于翠云峰峰顶打磨一身所学,痴迷剑道而不可自拔。 而他呢,自从掌权握势之后,心中无时无刻不是想着如何壮大自己,想着阴谋诡计,想着争权夺势…… 名利遮眼,他却是忘了,这江湖来去,说到底还得以实力为尊。 越是细想,龙小云的气息便越是发颤,表情也在不住挣扎。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几乎令他崩溃。 “唉,何必执着啊。” 忽然,一声低语将其自煎熬中拉扯了回来。 却见李曼青不知何时已站在龙小云的身旁,远望着登山而上的谢龙腾,嘴里惊叹有声的同时,还不忘出言道:“待此战落幕,龙大哥不如随我回保定吧。” 龙小云先是一惊,然后怔住,接着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等待之际,天光渐亮,寒风又起,天地间忽见点点晶莹当空坠落,随风而荡,漫天飞霜。 “何人?” 便在众人心潮澎湃的时候,不远处乍闻一声清越剑吟,由远及近,来势极汹。 观战眺望的众人只依稀瞧见一角青衫,来人已横身破空,如神锋出鞘,自湖畔提纵跃起,风也似的掠过绿水湖,如一抹青色流云遥遥射向翠云峰。 “那好像是‘一剑飞雪’薛青碧。” 但话音未落,满场众人但凡江湖剑客无不变了脸色。 “嗯?” “这是怎么一回事?” “发生了什么?” …… 之所以如此,盖因他们所配剑器竟然不受控制的开始震颤起来。 剑鸣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只把一群人骇的面无人色,像是活见了鬼。 天地消残,肃杀骤起。 无形中,所有人只觉空气中似是多出缕缕彻骨寒意,竟让人有种切肤之痛,俱皆动容。 就在他们按剑惊疑的同时,天地间的飞霜蓦然变得骤急狂乱,平地掀起阵阵狂风,霎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将一群人迫的连连后退。 众人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了一跳,惊呼连连,忙退避左右。 而在那尘风雪浪之中,一人肩披白发,背负谢氏神剑,正迈步而来,旁若无人的行至湖畔。 只是这股劲风之中,尽管退避者居多,但仍有寥寥数人纹丝未动,冷眼旁观。 一人穿着打扮似是山匪草寇,满身的风尘,明明一副五大三粗的身子骨,不想却配着一张鹅蛋脸,细眉凤眼,面相阴柔。更与众不同的是,此人相貌极为年轻,可头顶的发丝间已有大片大片的白发,却是个少白头。 这人右肩还蹲坐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飞禽,如鹰如隼,翎羽金黄似剑,双眼凶光大盛,正拧转着脖子高耸着脑袋死死盯着来人。 肩上飞禽欲扑,青年则是环臂而立,眯眼斜睨,当真傲气凌人。 至于其他几人,分别是一个头戴古冠,背负长剑的灰袍老道,和那南海剑派的白衣剑客,以及孔雀山庄的庄主秋水清。 劲风起的突兀,散的莫名,转眼又凭空消散。 众人回神再看,只见湖面上站着一人,负剑而立,凌波不沉,顿时失声开口:“三少爷?” “啊,那是三少爷。” “他就是谢晓峰?” “不错,他就是神剑山庄的三少爷,剑神谢晓峰。” …… 谢晓峰无视旁人的目光,面无表情的止步于湖面,再无动作,像是等待着什么。 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神剑山庄之所以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可是和李暮蝉脱不了干系。再加上慕容秋荻的死,不用多说,二人此番定是难免一场生死决战。 谢晓峰到了,李暮蝉又岂会远。 “来了!” 不知谁哑声低语了一句,原本吵嚷的人群瞬间归于寂静。 寒霜飘卷,飞雪弥天。 透过渐浓的雪幕,但见绿水湖的尽头,一叶扁舟正缓缓驶来。 天地尽白,却是难掩那一袭黑衣,仿佛夺尽光华,散发着某种神异魔力,令人看上一眼便再难移目。 这个人究竟有多强,在所有人的心底早已成迷。 李暮蝉来了。 他袖手而立,身前雪幕竟好似拨云见日,变的清晰。 在举世瞩目之下,这个人始终显得从容,优雅,显露着笑意,仿似天地间已没人能令他变色,令他失态, 李暮蝉不光要面对寻常人的目光,还有那众多江湖高手,后起之秀,武林翘楚所投来的,充满了侵略性,充满了敌意,欲要取而代之的眼神。 这种眼神无疑是极为可怕的,何况是数百道、数千道这样的眼神全都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简直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可惜,他们只敢看,不敢动,只敢想,不敢做。 他们也都明白,或许将来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要这个人一天不死,他们永远就只能隐忍不发,甚至是忍到死也没有出头之日。 倘若以往“无敌”二字只是某种形容,那如今,这两个字已真真切切化作血肉之躯,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天高地阔,飞雪苍茫,李暮蝉立于残叶般的小舟上,扁舟剪浪,寒风灌满衣襟,随着青丝扬起,他就像帝王巡视般扫量了众人一眼,然后轻描淡写地道:“不错!” 这是一种对后来者的审视,评价,还有夸耀。 但这两个字,对有的人而言却如同羞辱。 那环臂而立的青年冷哼一声,声如洪钟,只把身旁众人震得头晕眼花,踉跄而退。 只是他正欲迈步,却见李暮蝉眸光偏转,已然瞧来。 四目相对,此人抬至半空的右脚竟是再难落下分毫。随着李暮蝉双眼骤眯,青年脸色瞬间苍白,闷哼一声,不进反退,脚下连退数步,步步生印。 “天禽门?很好!” 李暮蝉反而更加赞赏了。 “不要心急,我给你时间迈出这一步。” 这偌大江湖,总算有无所畏惧的后来者。 他可不想孤芳自赏太久,更不想寂寞太久。 放眼所及,群雄噤声,众强垂首。 何为绝顶? 这便是天下绝顶。 明天想请假。 然后说下后面的计划,大概95w字结束正文,剩下的五六万都是番外。 (本章完) ------------ 请假条 嘿嘿!!!请假哈!! ------------ 357:凌空渡虚,前无古人 平湖飘雪,一人独立。 比起金钱帮和魔教,甚至是青龙会,从未有谁能有李暮蝉今时这般自信。 无与伦比的信心当然源于无可匹敌的实力。 他就是要站在这权力顶峰的位置上,让群雄侧目,令天下瞩目,使整个江湖为之仰望、俯首。 若说这江湖路是条上山的路,那今天无疑是李暮蝉真正跻身顶峰,俯瞰天下,一览众山小,权力威望皆达到顶点的一刻,或许也将会是他此生最为辉煌灿烂的一刻。 而所有人也都知道,如日中天过后,将意味着日落西山,夕阳迟暮。 但李暮蝉今天就是要凭此战告诉所有人,他能令这一刻的辉煌,彻底化作永恒。 “剑!” 那胆气弱的,干脆两腿一软,已瘫坐在地。 风雪之中,奇景乍现。 这何止是强啊,这简直强的没边了。 猝然,绿水湖上骤起肃杀。 这几百年来,也不知有多少江湖高手、剑道名家前来神剑山庄试剑,败者弃剑,尽皆投入了这绿水湖中。 那这位三少爷又是否能想得到? 风寒,雪冷,天地苍茫,飞霜骤雪仿佛掩去了湖畔那碌碌苍生,天下豪杰。 谢晓峰望向李暮蝉。 仇小楼没想到。 “来战!” 丁老汉傻傻瞧着。 最后,反而有种释然,无所谓了。 满打满算,自当年青龙会夜袭神剑山庄开始,到如今二人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平湖如镜,只余二人。 “嗯?” 灰袍老道双眼急张,失色悚然。 直到, 尽管彼此的追求各不相同,但不可否认的是,双方都足够的惊才绝艳,各自名动天下,为世人所熟知。 二人相隔十余丈,当中湖水竟然开始变得浑浊,暗流激荡,涟漪大兴。 人去数丈,那船上长刀猝然一震,化作一缕黑影,紧随其后。 更有不少人似是失了力般,手中兵器接连脱手,就只是失神的望着这一幕,仿佛魔怔了一般。 但见李暮蝉的身旁,有一件奇兵斜斜立着,瞧着无甚出奇。 李暮蝉墨袍寂然,袖中双手缓缓退出,远远瞧去,只似一尊屹立于霜雪中的冰雕玉像,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奇异魔力,酷烈的令人心颤。 这一刻,就连那适才傲气凌人的天禽门掌门也瞪大了双眼,眼中精光爆现,脸上现出惊容。 唯有李曼青等人看了个清楚,俱皆动容。 一声清脆剑吟陡然自谢晓峰身后响起。 此物入手,刀招剑式合二为一,穷尽万千变化,普天之下,试问谁人可挡? 风雪中,二人相顾而立,俱皆无言。 那谢氏神剑无由而鸣,只在众目睽睽之下竟自行倒拔出鞘,落入谢晓峰的掌中。 神剑入手,剑尖斜指,一缕惊天剑气直贯苍穹。 嗡…… 至于其他人,早就看傻了,也看呆了,愣在当场,脸上尽是茫然,然后转为惊骇欲绝。 上官小仙没想到。 李曼青和龙小云也都愣住了。 凭李暮蝉如今的境界,恐怕早已不拘泥于刀剑,摘叶飞花皆可伤人,只手一握便能化腐朽为神奇,一草一木落其手中想来都能化作神锋利器。而此物尽管剑不像剑,刀不像刀,但同时又是剑,也是刀。 “那是什么?” 那南海剑派的白衣剑客也为之身形剧震,唇齿紧咬,死死盯着已离地数尺的李暮蝉。 李曼青双眼大睁,喃喃道:“这人的剑法似已穷尽凡俗之想象,妙参造化,已是近神。” “这人的武学成就恐已前无古人……” 但却无人开口,只有沉默。 谢晓峰一看到此物,就好像瞧见当今天下最为恐怖的杀器,眼中精光为之暴涨。 公子羽也没想到。 司空无名呆了呆,然后苦笑摇头。 岸上众人瞧得心惊,远远看去只似那湖底有妖龙作祟,游腾摆尾,凶威极盛。 足足过去五六息,才有人回过神来。 所有人也都明白,从今往后,无论这江湖如何翻云覆雨,兴风起浪,任凭后来者多么惊才绝艳,只要这个男人一天还活着,一天没有倒下去,那就永远只能屈居其下。 绿水湖上,轻舟已近,而后稳固不动,仿若扎根于湖面。 无人回应,仍是死寂。 …… “快看,湖里有东西。” 此物四尺有余,表面森黑无光,不见锋芒,宽厚不均,似剑非剑,似刀非刀,极是古怪。 相视一望,谢晓峰眸光流转,眼角余光却是瞥见一物。 碧浪之下,竟然浮现出大片黑影,惹得惊呼四起。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谢晓峰负剑而立,白衣白发,气机高远晦涩,仿似身融飞雪,与天地合一。 严格来说,他们算不得对手,也不一定就要为敌,但时势使然,亦如那句千百年不变的话。 冲天而起的浪花中谢晓峰闪身一掠,身如飞天之剑,已是裹挟着那众多剑器,直指翠云峰。 如此一幕,看的在场众人无不口干舌燥,瞠目结舌。 龙小云也看的一阵失神,他心中的挫败感突然间好像在这一刻消失了。 谁能想到,一个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多年,郁不得志,受尽了欺负的小人物,竟然也会有登顶天下第一的一天。 不,在一切开始的时候,李暮蝉对面前这位少年成名的天骄奇才更多的是仰望。 又过几息,才有人涩声开口:“这难道就是四照神功里的凌空渡虚么?只怕那创功之人都不曾达至这般近乎神佛般的境界。” 剑道通神。 形势至此,剩下的就只有胜负输赢,绝顶一战。 看着那飞远的漫天剑影,李暮蝉微微一笑,旋即就见他黑袍凭空上扬一卷,黑发缕缕浮空,只在满场死寂中仿似白日飞升般缓缓升空,离了轻舟,周身之外飞霜聚涌,如有烟云流转,竟浮空而起,离船九尺。 而那浪花翻滚的湖面上,遽然惊起破水之声,紧跟着一柄柄剑器相继现世,射破水面,如箭矢流星般冲天而起,射向翠云峰。 他们是知道李暮蝉厉害,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 李暮蝉看向谢晓峰。 此刻受谢晓峰剑意牵引,湖中所沉剑器尽皆浮出水面。 实在是这等存在太强了,强的匪夷所思,超乎想象,强到他生不出去与之争锋的心思。 秋水清短暂怔愣过后,又极为复杂,很是感叹的长舒了一口气。 此剑如能搅动风云,出鞘一瞬,顿见风雪暴乱,长空变色,岸边众人不由自主全都后撤急退,仿佛面前风雪似刮骨钢刀,骇得面无人色。 …… 一柄柄长剑、断剑、残剑、锈剑,汇聚如流,剑意森然,剑气直冲霄汉,射入风雪深处。 李暮蝉仰首望天,双袖一摆,只在众目睽睽之下,长身一纵如那片片飞雪般凌空掠向翠云峰。 “轰!” 风雪深处,一声巨爆,掀不世大战…… (本章完) ------------ 358:独霸顶峰 翠云峰顶。 弥天大雪之下,数道身影或坐或立,或横剑于膝,或抱剑于怀,或持剑在手,仿若神像,俱是不动不言,身上落满了霜雪。 虽无人声,然风雪之中早有无形剑气暗自交锋,锋芒过处,金石留痕,连同顶上所搭的几间竹屋也已四分五裂,化为齑粉。 他们还没有交手,谢晓峰没到,李暮蝉尚未现身,又岂能拔剑。 好在几人并未久等,飞雪中乍听阵阵剑吟,铿锵震耳,饱含杀机,便在他们睁眼凝神之际,上百柄剑器透破雪幕,从天而降,悉数落于顶峰,激起一阵金石交击之声。 紧跟着一道身影随剑而落,白发飞扬,立足于一柄长剑的剑柄上,剑势绝俗,剑意滔天,剑气弥散之下顿见尘嚣激荡,惊爆不绝。 此人便是巴山剑庐的顾道人,也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剑道名家,前辈高人。 谢晓峰神情平静,也没有去看自己的二哥,仿佛对其已无半点留恋,眼里就只剩下剑。 一人出剑,其余几人同时拔剑。 有人还生起过挑战李暮蝉的念头,现在想想两腿都在发软。 无双霸气,一至于斯。 谢龙腾睁开了眼,并没有去看自己那位三弟,而是盯着面前的两柄剑,酝酿杀机,积蓄锋芒,只待拔剑。 剑虽先发,然这人竟是后发先至,与剑齐飞,去势极汹。 其余四人不约而同,顿将锋芒调转,齐齐罩向李暮蝉。 二人联袂而至,相视一望,遂见公孙大娘自背后解下一柄通体赤红的神锋。 非是他们意图联手,而是这人所散发的威势实在太过恐怖,若不与之相抗,势必落入下风,丢失先机。 却见湖畔一角,一名捕快穿着的汉子腰配双钩,周身之外罡气涌动,纵身一跃,挟霜裹雪,竟化作一個巨大的雪球,如飞鸟投林般掠向翠云峰。 只闻一声长啸,一道瘦削人影大步流星越众而出。 那灰袍老道瞧得眼皮狂跳,呢喃道:“本以为会是场龙争虎斗,不想他们竟然连立足都难做到。” 几大绝顶剑手原本各居一方,可李暮蝉这么几步,几乎是主动将自己陷于他们的剑势之下。 所以,此战无关恩仇,无有对错,所求不过纯粹一战,乃剑道之争,问孰强孰弱。 谢晓峰来了。 数道剑光冲天而起,于风雪中乍现,不约而同,俱皆直指独霸绝顶的那道身影。 这背后双剑是她近些年费尽心思才寻回的师门遗宝,乃古之利器。双剑一名赤霞,一曰蓝玉,为昔年公孙大娘首徒申若兰的佩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谢王孙已死,慕容秋荻已亡,这人的心已然千锤百炼,坚逾金石,变得无懈可击。 李暮蝉此时又道:“既是如此,退下去!” 四人双眼骤凝,心中也是为眼前人所展现出的盖世之威所惊,纷纷腾空而起,欲要暂避锋芒。 剑气纵横,光寒天下。 有人终是出剑。 可李暮蝉却在这时轻飘飘地道:“连立足顶峰都做不到么?” 但见一抹惊天剑光直冲云霄,拔剑就斩。 随着他双脚挪换,步伐之下,顿见满地积雪如大浪掀起,席卷八方,一时间飞沙走石,仿若天塌地陷,奇峰欲倒。 剑吟未毕,漫天风雪倏然一滞,遂见那瓣瓣飞雪中,似有一缕青烟自长空掠下,溅落在峰顶,于爆散的霜雪中摇身一转,化作一件黑袍,显出一道身影。 有李暮蝉这尊无双强人当面,若无十足把握,出剑或许也就意味着落败。 适才差点就跟着上去了。 这种不同是相较于以往的谢晓峰。 “如此盛会,焉能错过。” 气劲过处,寒气弥散,冷霜化刀,飞雪成剑,整个翠云峰峰顶几乎瞬间罩于泼天的杀机中。 飞雪浩荡,李暮蝉雄姿英发,傲立绝顶,竟无人敢夺其锋。 听到这句话的四个人,全都气息一滞,眼中锋芒乍现,手中剑锋几要出鞘。 “献丑了!” 郭定轻一点头,旋即弹剑一拨,那赤霞剑霎时如游龙般颤鸣破空,直射翠云峰而去。 可一起跨过绿水湖的并非郭定一人。 而且翠云峰峰顶不过十余丈见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此刻李暮蝉步步行进,横推无敌,天地之间顿有一股无法言说的压迫感向他们推挤而来,风雪都似在排斥他们,恍惚中这峰顶竟好像没有他们半点立足之地。 在此之前,谢晓峰虽说锋芒极盛,然剑意空灵高远,如天际浮云,千变万化,极是惊艳。 山下众人此时只闻一声惊天长啸,顿见绝顶之上有四道身影居然被逼的自峰顶撤下,掠上长空,缥缈身形于边缘借力腾挪,以此喘息。 “嘶!” 战圈再添两大高手,绝顶之上,局势瞬变。 来者身后还有一名衣着鲜艳的美貌女子,背负双剑,美目之中难掩惊色。 这个人现在已经没了破绽,不但剑法未有破绽,就连那颗心也没了破绽。 这人如今只似与剑合一,又仿佛他本身已化作一柄天下无双的神剑,锋芒毕露,极尽璀璨,便是其他几大剑手也都为之侧目。 见几大绝顶剑手都不得不暂时撤出峰顶,他们这些人顿时生出一阵后怕。 因为无论如何此战他都得赢,他若输了,神剑山庄也就彻底没落消亡了。 “啊!” 一群人口干舌燥,不住狠咽着唾沫,就见长空之上,四道身影仿似护巢的鸟雀,不住围着峰顶打转盘旋,时近时远,仿若峰顶有什么大凶之物。 在场几大绝顶剑手,有人与他为友,有人与他为敌,有人曾和他联手,有人曾向他俯首…… 燕十三目光冷然,只轻描淡写瞟了一眼,便察觉到了此人的不同。 他口中说话,脚下再迈一步,这一步落足一稳,竟似巨石入水,漫天霜雪顷刻化作一股近乎实质般的大浪,荡向四人。 今日这一战可是与以往不同。 但杀机虽盛,场上却无人先行出手。 正是郭定与公孙大娘。 见几人未有动作,李暮蝉淡然一笑,当即迈步前行,自边缘走向中心处。 他一来,峰顶杀机骤起,风雪逆乱,仿似化作割肉刮骨的刀子,彻骨冰寒。 淡淡的言语,却充斥着一种睥睨一切的嘲弄。 李暮蝉只手握刀,踏足顶峰。 蓦然,湖畔又见人来。 而现在此人所剩下的就只有可怕,就好像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尊断情弃欲的神,剑神。 “啊,还有高手?那是离别钩的传人!” 峰顶之上,依稀传来声声长笑。 “哈哈哈,都来吧!” (本章完) ------------ 359:拔剑相向,无需留手 长笑未绝,杀机已至。 顶峰之上,竟是显现出风云急旋,飞雪倒流的奇景。 远远望去就好像多出一个巨大的漏斗,风根落于峰顶,风口笼罩大半天空,几大绝顶剑手凌空拔剑,齐指那顶峰一人。 剑气、杀气、煞气…… 种种气机搅得天昏地暗。 “诸位可别让我失望啊!” 李暮蝉立足绝顶,睥睨八表,环顾之际,但见风雪中有一抹剑影倏然一现,凌厉剑芒迫人眉睫,直逼他咽喉、眉心、心口三大要害死穴。 他只出了一剑,一剑从天而降,直刺李暮蝉头顶,剑如流星天降,黑光大放,剑气沛然,携夺命之势,仿似无物可挡。 “如何称呼?” 李暮蝉只手一抬,横刀一架,刀剑碰撞,望着对方那双冷冽十足的眼眸,他笑道:“这才有点意思。” 谢龙腾以远取近,纵身一掠,人在数丈开外,剑气却已破开雪幕。 只是此物虽奇,即便勾得走天下所有人的性命,却在李暮蝉面前停了下来。 末了,他又道:“倘若你们只有这点能耐,那就可以滚下去了。在我过往所遇对手中,如你们这等人物,不足道也。” 薛青碧。 水滴溅落之处,乍见寒冰凝结,四散蔓延,不过眨眼,他同样步了杨慎的后尘,被冰封当场。 这二人也算是当今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不曾想竟在李暮蝉手中没走过一招。 此钩似刀非刀,似剑飞剑,锋芒内敛,杀机暗藏,亦是当世独一无二的神兵。 但一剑方落,风雪中又起一剑。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然后才轻声笑道:“我说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你们,我李暮蝉何需你们留手?” 李暮蝉手按长刀幽幽地道:“输,算得了什么?我只怕世上已无人能让我赢。” 李暮蝉纹丝未动,看也不看,挡也不挡,只是说道:“雕虫小技。” 杨慎瞧得脸色狂变。 非是他们欲要招招取命,实在是这人强到已无法留手,若无搏命之招,只怕难见胜算。 郭定顿觉气机骤乱,牵引之势就此而断,忙抬手一抓,将赤霞剑接入掌中。 神剑在前,李暮蝉微微一笑,翻手一捻,指间凭空汇出一颗水滴,这便弹了出去。 离别钩。 谢晓峰拔剑了。 可郭定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凝固。 他绝不相信自己距离这人竟还有如此遥远的距离。 李暮蝉脚下纹丝未动,淡淡道:“你们既是日夜精进,我又岂敢落下。这几年我曾远赴天南海北,踏足极东极西,与西方大国的海军大公交手过,也与那天竺十大上师坐而论道过,还遇到过一些深藏不露的异族高手。西方各国的武学我略有涉猎,奇经妙典我也读过不少,还差点被人捧上一方大教的教主之位。” 还有谢龙腾。 杀声冲天,薛青碧手中长剑一振,神锋之上顿见蓝芒吞吐,剑锋摇指,闪身一掠,已到李暮蝉面前。 “杨慎!” “可破罡气的神剑么?” “嫁衣神功?你竟然练成了嫁衣神功?” 燕十三也出手了。 薛青碧紧了紧手中长剑,心中最后一丝顾及也在此时化为乌有,眼中只剩璀璨精光,周身只余锐旺剑意。 “砰!” 一柄神锋斩破雪幕,电光火石间已到李暮蝉面前。 双剑在手,这人横身急旋,宛如陀螺,剑光幻化间,霜雪翻滚汇聚宛如一条毒龙,直逼李暮蝉后心。 也在这时,那郭定与杨慎突然先后身形一震,破开体外寒冰,提剑来战,欲绝李暮蝉生路。 李暮蝉岿然不动,就见那剑影飞驰来去,数丈距离转瞬已至,如光如影,快到肉眼难辨,就好像一缕赤电,于风雪中穿梭往复,想要找寻破绽。 此人剑法飘渺莫测,如鬼似魅,一剑甫现,漫天俱是变化无穷的剑影,四面八方尽是杀机,仿若铺开一张剑网,无可退避,杀机无穷。 只是长刀甫动,三股绝强杀机已是隔空袭来,如同窥得出手时机。 “啊!” 尽管心知李暮蝉是故意激他们,但风雪中的肃杀却已浓郁的令人窒息。 飞雪倒流,如大浪开合几近十丈,被一剑迫向两旁。 李暮蝉左手就像长了眼睛,虎口如钳,仅是凌空一探,便将那离别钩擒入手中。 遂见薛青碧一剑飞刺而至,剑尖只在李暮蝉身前三尺,竟是再难寸进。 可李暮蝉这一动,四方雪幕中登时杀机骤起,但见一缕红芒如电而至,破空横飞,转瞬已似赤龙灵蛇般贴了过来。 “咦?有意思!” “这是明玉功?” “死!” 退至风雪中的薛青碧不知其他几人是何表情,反正他的表情现在是相当精彩。 郭定周身剑意勃发,双手各是并出一记剑指,以气机隔空牵引,驾驭之下,那赤霞剑仿若活物,围着李暮蝉游腾急转,犹如附骨之疽,气机碰撞间,过处山石粉碎,锋芒无匹,着实了得。 李暮蝉眸光一烁,忽掀指一拨,顿听“叮”的一声,那来去如电的赤霞剑当即像被拍苍蝇般倒飞而回,颤鸣不止。 却是此剑越飞越快,每剑落下,距离李暮蝉也越来越近,三尺距离乃他护身罡气的范围,如今竟被破入一尺。 “叮!” 见状,郭定神色一紧哪敢大意,顺势横剑拦挡。 郭定见之心神大震,当即再无保留,周身剑意节节攀升,剑指凌空急点,顿见赤霞剑飞腾之势更快,且剑势所罩范围也越来越大,几乎笼罩大半翠云峰峰顶。 这离别钩的主人却非当年那个杨姓捕快,而是另一个与之有七八分相似的年轻人。 多年未见,这人的手段也水涨船高,今非昔比。 就见那水滴不偏不倚正中剑身,激出一声清脆异响,散作一蓬水雾。 李暮蝉并未回应,仅是拂袖一挥,澎湃劲风过处,这人匆忙招架,然撤步的同时但见那风雪如旋只裹着他转了两转,立见一层寒冰由下及上凭空凝结,将其冰封当场,化作一尊冰雕。 以气驭剑。 但闻一声长啸,就见一抹难以形容的剑光冲天而起,终于斩出一剑。 一剑无功,薛青碧毫不犹疑闪身就退,撤入那急旋的风雪中。 也不是他们想要联手,实在是这人独霸绝顶,若不先战此人,岂能立足。 李暮蝉眼前一亮,悠然道:“好!” (本章完) ------------ 360:唉,好手 “好”字方落,剑影已至,剑气已至,剑芒已至。 杀气弥散,风雪暴乱,不过电光火石之间,李暮蝉身前身后已充斥着铺天盖地的剑影,雪亮剑光如皓日当空,令人难以直视。 就连他头顶亦有神锋来袭,剑气沛然,剑意森寒,惊天动地。 六大剑道强人,齐会当世绝顶。 如此阵势,这等杀招,普天之下,怕是任谁置身其中都难见生机,难逃一死。 但偏偏李暮蝉却是个例外。 眼前掠动的剑光骤然消失。 本是血肉凝成的两根手指,竟迅速变得晶莹剔透,指尖徐徐一指,指的不是他手中神剑,而是他的人。 风雪中乍闻呕血之声。 看着面前的谢晓峰,李暮蝉仿似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右手一震,长刀一压,立见谢晓峰如郭定一样暴退而出,飘然飞出数丈,在几要跌落翠云峰时方才止步,双脚深陷石中。 谢晓峰的剑。 人在何处? 刹那间,山下观战众人就见天空那连绵不绝的雪幕竟被当空截断,就像多出一个巨大的豁口,更有巨石滚落,只因山巅竟被斩下一角。 盖因这竟是如意天魔,连环八式!!! 便在几人神情转变之际,李暮蝉抿嘴一笑,笑的不带半点烟火气,遂见峰顶上的风雪骤然凝滞一缓,满地碎石先是不住震颤,而后陆续浮空。 漆黑的剑鞘在其手中与绝世神兵无异,鞘上十三颗明珠极是诡异的闪过一抹妖异光华,无锋之鞘竟隐有剑气吞吐,搅动一挥,已将那冰剑斩碎。 李暮蝉神情平静,左手顺势一接刀柄,双手握刀,高举一扬,手中只如拖动一根铁棒,舞动翻飞,但见漫天刀影席卷八方,搅得风云变色,天昏地暗。 他们适才已和联手无异,皆在找寻李暮蝉的破绽,但这人明明看似有无穷破绽,可举手投足间又能将自己化身于无,看得见,却伤不得,赢不得,杀不得。 同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这原本需得一刀一剑才能施展的绝学,竟被李暮蝉只手单刀信手拈来,且刀招剑式融合的毫无破绽,浑然天成,简直似是化作一门全新的盖世武学。 原来这一指为适才那水滴溅落之所在,适才乃极寒真气,眼下又是至刚至阳之劲,阴阳相激,便是这神兵利器恐也招架不了多久。 就在那数柄神剑刺下之际,他突然变得很是古怪,挺拔身躯竟轻如无物般荡了起来,飞了起来,像一片雪花,一根落羽,没有半点斤两。 循声瞧去,却是那杨慎已见败象。 “该我了!” 来不及反应,他手中长剑已被那一指压至胸前,整个人登时如遭雷击,脸色一白,踉跄而退。 李暮蝉不慌不忙,双指一撤,抬手当空一绕,似是画出一圆,将燕十三与谢龙腾手中的剑器尽数罩了进去。 那是谢龙腾的剑。 他最是年轻,招数或可精妙,但这一身内力实在相差甚远,更何况所面对的还是成就了无相神功的李暮蝉。 郭定愣了愣,旋即苦涩一笑,“这是……天机棒!!!” “叮!” “噗!” 燕十三不惊反笑,尽管笑的难看,只是下一瞬他双眼又是一凝,因为他还有一只手,手中还有剑鞘。 “嗯?” 他却是瞪大双眼,如同瞧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竟能自我的招式中窥得下一步变化?” 郭定提剑出招,剑去半途,风雪中忽见一根白皙食指斜飞而至,倏然直指而来。 这一切看似险象环生,格外漫长,实则发生的极快。 只是还有一人,还有一剑。 谢龙腾可不懂什么叫留情,他当年败于李暮蝉之手,早就想着再决胜负,如今岂会留手。 眼见对方竟以两指擒剑,谢龙腾面无表情,双剑贴刃一滑,便要斩断这两根指头。 势已断,招未成,郭定顿觉剑上一指如有万钧之重,手中利器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欲折断。 李暮蝉提刀在手,天地气机暴乱,独他一人寂然如石,黑袍不动,发丝不扬,手中长刀蓦然拖拽一横,刀锋过处,却是以横扫千军之势斩出一刀。 “我的天!” 眼见神锋来势更汹,李暮蝉也是一笑,剑指挺进一滑,已将这口凶剑接住,转腕一横,拦下了身旁的两口剑。 李暮蝉就似一缕幽魂,于风雪中穿梭,在几人之间变化挪转,足不沾地,在空中晃晃悠悠,左飘右荡。 看似平平无奇,然却有种神鬼莫测之感,近乎于道。 李暮蝉没有犹疑,抬手一推,掌中水球霎时爆散成万千水滴,劲如箭矢,罩向燕十三和谢龙腾。 众人被那狂乱气机卷中,顿觉身陷惊涛骇浪,一个個只能立剑于地,横剑在前,苦苦支撑。 薛青碧擦拭着嘴角的血迹,眼中既有惊骇,也有震怖。 薛青碧只觉四面俱是刀光剑影,且不断逼近,方寸之地尽显无穷杀机,就好像一张不断收拢的大网,让人喘不过气来。 明明是十死无生的境地,竟被他生生挤出一条路来,在那数柄神锋利器之间觅得破绽,寻得缝隙。 刀剑互磨,带起一串刺耳的颤鸣声。 人在面前。 这人的剑仿若能洞悉先机,剑光一闪,竟已在李暮蝉背后。 做完这一切,李暮蝉又轻飘飘的落回原地,像是从未离开过,挪动过。 剑为神锋,藏剑之鞘又岂是寻常。 人影交错,剑光轮转,众人但觉眼前一空,漫天闪动的剑光中已没了李暮蝉的踪影。 但见他这一画,方圆丈许范围内的霜雪顷刻化为点点水滴,汇入圆中,化作一颗不大不小的水球,将三口神锋裹在其中,一时难以挣脱。 那剑指之上忽见寒冰凝结,在瞬息半刹之间,寒气聚涌,竟化作一枚冰锥,一口冰剑,锋芒乍现,如刹那拔高变长的春笋,直刺燕十三手腕。 燕十三神锋天降,眼神骤凝,乍见李暮蝉挪移变幻,当即调转剑锋,只是他眼前忽见一记剑指凌空而至。 谁能想到这人竟将几大绝世神功悉数融于一身,而且还尚未尽全力。 非但如此,这刀影中还糅杂了一门惊世秘剑。 万妙无方,摄魂大九式!!! 剑锋碰撞,火星四溅。 剑指凌空,竟不偏不倚点在了赤霞剑的剑脊上。 招起招落,剑起剑落,回首再看,茫茫飞雪中,几人要么脸色铁青,要么喘息不停,要么心有余悸,就只是望着那屹立不动的身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薛青碧长剑之上青光绽放,剑芒吞吐收缩,正欲挤进,然面前风雪中忽见一截刀身探出,刀影变化间,他面前风雪竟被封锁于那莫测攻势之中,如化一方囚笼,连同他的人,他的剑,全都被罩了进去。 峰顶上的几人也是勃然色变,奔走急掠,欲要躲避这一刀。 节节败退之下,这人已浑身血口,强撑硬扛,但坚持不过数息,便已被那无匹刀气卷下翠云峰,徒留几声轻叹,“李暮蝉……手……唉,好手!” 这一双手,竟能融天下万般武学为已用。 (本章完) ------------ 361:昆仑萧家,再退二人 翠云峰下,瞧着那当空坠落的身影,山下观战众人不由哗然。 “有人掉下来了。” “杨慎,是杨慎。” “他败了。” …… 此战才堪堪开始,竟已有人自顶峰败退,如此结果众人既觉吃惊,又觉理所当然。 毕竟那顶峰之上的几大绝强剑手独杨慎最是年轻,还为后起之秀,先露败象似乎也无甚离奇。 傅红雪再一次瞧了眼翠云峰峰顶,接着转身步入风雪深处,去无影踪。 李暮蝉毫不吝啬的赞叹了一声。 伴随着一声长啸自胸腹间宣泄而出,郭定浑身气势已攀至从未有过的极致,眼中精光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仿佛快要夺眶而出。 李暮蝉忽然停下了手中刀,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漫天飘雪,不知不觉,这瓣瓣飞雪居然依稀多出一抹血色,红的让人心颤。 …… 既是如此,那他数载寒暑的苦练还有什么意义?他所有的心血,所有为剑道付出的一切,是否也全无意义? 他单手杵剑,压低身体,一面半跪于雪地中抵挡着李暮蝉那澎湃雄浑的气机;一面作势欲扑,满头黑发尽皆随风荡起,口鼻间白雾翻腾,怒目圆睁,势如猛虎。 傅红雪暗自叹了口气,倘若此事当真另有蹊跷,那就定是冲着天下盟来的,也是冲着李暮蝉来的。 那出手之人一袭黑衣,背负一口黑刀,提纵借力的同时却是个跛子。 原来这人姓萧,乃是傅红雪游历中原时于昆仑山所遇,自称是当年“帝王谷”谷主萧王孙的后人。 这人已是出剑。 一剑飞雪,薛青碧。 郭定剑指一立,指尖剑气吞吐,凝为一剑,已破开了面前的滔滔雪浪,而后步步行进,走向李暮蝉,屈臂,挥指,斩出一剑。 说罢,此人又瞧向杨慎,略作思忖,单手一抓,遂将其扶起,“傅大侠,不如我将这人送过去吧。” 傅红雪摇了摇头,“我只是来看看。” 非但如此,近些时候江湖上还有一口神刀与这萧氏一族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瞧着就好像有人提笔挥墨,在雪地上画了一笔。 薛青碧持剑而立,脸上却无得手的喜悦,只有无力的苍白。 直到对方带着杨慎走远,傅红雪方才若有所思的瞟了一眼。 既然这萧氏一族是因青龙会而避世不出,那是否有种可能,真正的萧氏族人已被铲除殆尽。 人在半空,在李暮蝉的头顶。 可倒下去的却是郭定。 可怪就怪在这群人有男有女,有青壮,有老人,唯独没有稚子幼童。 要知道子嗣繁衍、血脉传承可是关乎一个家族生死存亡的重中之重。 飞霜寒雪中,遂见一道几乎横贯整个峰顶的剑痕无声而现,入石三分,清晰可见。 …… 而那顶峰之上,就在杨慎败退不久,又起一声惊天长啸。 傅红雪身旁忽见走出个文士打扮的中年汉子,蓝袍黑靴,白巾白袜,瞧温文尔雅,气态不凡 但见茫茫飞雪如惊涛狂浪,席卷八方。 滚滚雪浪中,几名往日为整個江湖所推崇的绝顶剑手,现在只能苦苦支撑,莫说出招,仅是招架便已耗去大半气力,着实苦不堪言。 “啊!” “唔……好剑!” 不等一群人细看,傅红雪已落入山林雪幕之中,隐去踪影。 他轻声道:“进!” 而在矮山之上,傅红雪瞟了眼翠云峰峰顶,遂将手中的杨慎放下。 而傅红雪之所以怀疑对方,盖因此刀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正是在萧氏一族履足中原不久,而且出现的地方也都相距不远。 一剑落罢,郭定脚下余力未消,又往前迈出几步,站在了李暮蝉的身后。 血肉之躯,竟在此刻依稀吞吐出剑气,绽放出锋芒。 只是下一瞬,所有异响又都消失不见,漫天剑光也凝为一束,在李暮蝉面前化为一截青亮剑身,直直刺在他的心口。 四面八方,无数剑光自风雪中探出,剑影吞吐来去,快的人忘生忘死。 但这些人却浑不在意…… “啊,白家神刀?” 薛青碧早就蓄势待发,手中神锋已被血色染红,那是他自己的血。 而眼前的这人,正是青龙会余孽,或者准确点说应是那些老青龙的残存势力。 这人身融飞雪,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不见其人,只见漫天闪动的剑光。 剑影落下,就听一连串“叮叮叮”的异响,密如疾风骤雨,仿似这瓣瓣飞雪已成了他手中利器,无孔不入,无物不杀。 只是像被李暮蝉的刀气重伤,这人当空急坠,竟全无半点卸力的举动,顿时惹得惊呼四起。 李暮蝉按刀而立,瞧着面前旋转的雪浪,不闪不避,双足一稳,任由杀机临身。 乍见剑光一亮,漫天飞雪竟如暴风旋转,将李暮蝉罩入其中。 此刀名唤“割鹿”,世所罕见,乃是足能与泪痕剑相媲美的神锋。 依此人所言,这萧氏一族避世多年,向来不问世事,此番还是得知“青龙会”已灭,方才携族人重回中原,再现江湖。 原本此事也算寻常,毕竟这一战乃江湖五百年难逢的盛会,萧氏一族久未踏足江湖想要凑个热闹亦在情理之中。 这一战,十有八九要另起变数啊。 想是这人不喜热闹,才匿在翠云峰的背面,远离了众多江湖人。 而这些人一入中原,最先到的地方便是金陵。 中年文士含笑点头,“看看也好。” 下一瞬,郭定动了。 他手中无剑,赤霞剑还在原地,他是以身化剑,以指作剑。 这便是以气驭剑的最高境界。 “傅大侠,莫非您也想上去?” “那是傅红雪。” 飞雪剑法。 气凝于指,犹如神剑出鞘,凝而不发,聚气为剑。 有古怪。 一剑之下,其所凝剑气顿如流光飞过,又像昙花一现,惊艳绝伦。 这些年他日夜苦练,只为与李暮蝉再争高下,不想今日再见,竟这般不堪。 就见这人的胸膛上猝然冲出一注滚烫血箭,旋即扑倒在地,没了动静。 眼看杨慎就要摔的粉身碎骨,不想与翠云峰相邻的一座矮山上,忽有一人纵身而起,凌空扶摇直上,将其接入怀中。 郭定决意还要再出一剑,这一剑无论胜败如何,他也一定要让李暮蝉亲眼看见,看见自己这数载苦练所成就的气候,而非从无改变。 所驭之剑,便是世间一等一的神锋又如何?唯有自己,才是那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绝世利器。 他让谁进? 郭定双眼已在泛红,非是泪光,也非惧怕,而是一种豁尽全力仍难见胜机的惊怒以及不甘。 更重要的是,江湖传言,那割鹿刀如今就在金陵城内。 李暮蝉仿似感受到了他的心意,也感受到了这穷尽一切,赌上所有的一剑,旋即轻声道:“来吧!” 而薛青碧又在何处? 这一剑,斩金截铁都不在话下,但却在这具血肉之躯前停了下来。 只因有一口长刀先行刺入了他的肩头…… (本章完) ------------ 362:夺命十四剑 滴嗒! 滴嗒! …… 顶峰之上,二人对立。 薛青碧手持利器,剑锋虽已直指李暮蝉心口,但就是差了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然毫厘之距,如隔天堑。 旋即,薛青碧目光垂落,望向自己的胸口,但见一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奇兵正缓缓刺入他的身体。 但谢龙腾突然笑了,手中双剑一横,分心二用,剑式颠倒逆乱,竟化作一正一反,漫天剑影为之收敛,尽数凝于双剑之上。 这剑法落入谢龙腾的手中几如剑中妖邪,连招式也变得邪异绝伦,俨然化作了另一门剑法。 莫说是打败此人,杀了这人,就是伤,恐怕也难如登天。 李暮蝉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扬刀,黑袍如云飞卷,墨发随风飘荡,周身刀意沛然,气势,锋芒,已在这连番交手中逐渐显露。 他看也不看谢晓峰,一刀将其避退,回身循声望去。 “第七式!” 谢晓峰始终不见表情的面容上浮现出丝丝冷意。 这股气机至凶至邪,连李暮蝉也睁大了眼睛。 即便没有这一刀,薛青碧也自知难有胜算。 “第十式!” 紧跟着一股凶邪无端的气机悄然弥散而出,惨烈凶戾,置身其中,竟让人有种忍不住想要杀戮的冲动。 “啊!” 话甫落,这人脚下倏然挪转,身形变化,竟仿似一分为二,剑势端是凌厉狠辣。 风雪聚涌,却见一道道飘忽无形的身影陆续挤出,以霜雪作剑,左扑右掠,剑气纵横,将李暮蝉围于其中,攻势千变万化,虚实难辨,当真莫测难防。 可夺命剑法尽管是以变化著称,却也不如谢龙腾施展的这般诡异莫测。 李暮蝉眼神流转,只是眨眼间,左侧身畔立见一股风雪扑来,如一尊提剑杀至的绝世剑客。 “那就……一朝了恩仇!” “失望是吧,我这就给你想要的惊喜……” 而这句话也是不对李暮蝉说的,是对谢晓峰讲的。 “唔……哇……” 他一手招架,另一手凌空挥掌,掌劲隔空而发,推霜卷雪,与谢晓峰撞于一处,斗得难分难解。 那是谢龙腾的声音。 四目相对,谢晓峰见机而动,另一只手施展出了成名绝学,偷天换日夺剑式。 然后,他按刀,望向剩下的三个人,就那么静静站在雪中,等着他们发起进攻。 恍惚间,那风雪聚散,如同化作谢龙腾的影子,纵跳而至,与本尊分为左右出击。 “你……” “夺命剑法第二式!” 他竟想夺李暮蝉手里的刀。 此剑法几乎穷尽剑道变化,达至极致,共有十三式。 谢龙腾咧嘴笑了。 薛青碧脸色煞白,两腮一鼓,登时呕出一大口逆血。 可那股杀机却不曾消散,始终如附骨之疽般紧咬不放。 见此一幕,李暮蝉双眼微眯,也亮了一亮,然后抬脚,一步跨出。 他终于动了。 眼前无人,只有漫天闪动的剑光。 然而风雪掠至,忽又溃散不见,如鱼入水。 李暮蝉就见眼前乍现两团迷蒙剑影,闪动刺目,淹没所有,连他也不得不暂时挪开视线,避过这不世锋芒。 李暮蝉只手握刀,眼神始终平静,而后抬臂扬刀,竟将薛青碧整个人挑起在半空。 只是任凭谢龙腾如何嘶吼,如何憋屈,如何不甘,竟始终难以逼退此刀。 他败了,而且输得一塌糊涂。 燕十三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凌厉。 刀剑相击,这人的一张脸瞬间从紧绷化作狰狞,右脚一沉,单膝一跪,交叠的双剑被那刀影死死压制,寸寸下沉,浑身筋骨都在爆鸣,仿佛这一刀有万斤之重。 这夺命剑法本是燕十三窥尽天下剑谱、剑典,又融百家之精要,再以己身绝顶悟性,历经诸般厮杀,生生打熬磨炼出的一门绝世剑法。 长风骤起,雪势渐弱。 李暮蝉始终不为所动,眼角余光就见身旁风雪聚散无常,竟化作一尊模糊人影,凝霜为剑,飞身扑出,直刺他眉心。 周遭剑意弥漫,谢龙腾已不知身在何处,唯那杀机徘徊不散,始终流转于风雪之中。 “噌!” 谢龙腾似是被李暮蝉先前的言语给刺激到了,如今只攻不守,豁尽所有,连连祭出夺命剑法中的几式杀招,剑影层层铺开,遮天蔽日,几乎笼罩大半顶峰,剑气纵横往复,狂乱的令人窒息。 但就在这个时候,李暮蝉的身后,但听一声凄厉嘶哑的长啸响起,“你给我滚开!” 他这一动,只是一步,抬脚落足,人已平地窜出七八丈远,手中刀光一闪,面前雪幕登时如被撕开一道缺口,从中掉出个人来。 杀声震天。 “杀!” 他振臂一抖,薛青碧也已摔向一旁,倒在了郭定的身边。 但二人至少曾并肩作战过,也曾同进同退过,所以,谢龙腾还是提醒了一句,“留神了。” 然仔细看又似是而非。 李暮蝉眼神平淡,望着那霜雪变幻的人影掠近,然后在面前溃散。 谢龙腾本想开口,但忽觉胸口吃痛,喉咙蠕动,当即顺势借力凌空一翻,飘然退入风雪之中。 “第十三式!” 李暮蝉单手握刀,居高临下看着对方,一脚扫出。 李暮蝉不言不语,手腕转动间手中长刀已似羚羊挂角般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刀锋所向,将那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一一招架下来。 谢龙腾率先越众而出,他可不想输在李暮蝉的手中,更不想谢晓峰败于他人之手。 “就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么?真是让我大失所望。” “第八式!” 正是燕十三的夺命剑法。 只闻刀鸣剑颤,一道人影已在面前, 谢晓峰。 李暮蝉的身影更显清晰,也更显高大,更显伟岸,就如同一尊上接青天的巍峨巨岳,高不可攀,高的让人绝望,叫人心惊。 天地苍茫,明明大雪飘飞,但李暮蝉的衣裳居然还很干洁,干洁的有些纯粹,就好像独立于天地之外,明明近在眼前,却给人一种如梦如幻,仿佛下一刻就要飞天而起,远离红尘俗世一般。 谢龙腾满面惊容,提剑招架。 李暮蝉不紧不慢,左手屈指一弹刀身,顿见谢晓峰身形一震,连他手中长剑都在不受控制的颤鸣,几要脱离掌控。 “第五式!” 而李暮蝉将其踢飞的同时,毫不犹豫回身就是一刀。 恍惚间,那闪动的剑光下,漫天白雪竟飞快黯淡下来,宛如片片飞灰,天地化为一片死寂,充斥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杀气。 “接我这第十四式!” (本章完) ------------ 363:夺命十五剑 风正急,雪已深。 谢龙腾双剑在手,分左右齐攻,两剑剑式虽各不相同,但竟然全都是夺命剑法的第十四式剑招,区别只在于颠倒错乱,正反同修。 夺命十四剑!!! 目睹这一招,连谢晓峰也罕见的露出凝重之色。 远处一直不曾出手的燕十三同样凝了凝眼眸。 这谢龙腾嗜剑如命,而且天资绝俗,曾几番与他论剑斗剑,不想竟在交手中窥得了夺命十三剑的变化。 变化在先,这人又凭几式剑法将十三式剑招尽数推演了出来。 非但如此,还从中发觉了这门剑法似尽未尽,犹能再进。 这一刻,他心中一直引以为傲的东西,突然间像是遭到了践踏。 执着如魔,焉能倒下? 李暮蝉眼皮垂落,淡淡道:“此剑一出,你生机渺茫。” 这一剑,令谢晓峰瞳孔骤缩,也让燕十三愣在当场。 抬头仰望,但见长空云海翻腾,宛如一个巨大的漩涡,天地似在相接,一道风柱自翠云峰峰顶而起,上接青天,化为惊世奇景。 山下观战的众人也都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瞠目结舌,只余骇然。 嗤嗤嗤…… 尽管同为夺命剑法,但与他所练就的早已天差地别,化为两个极端。 李暮蝉身悬半空,像是被那风柱凌空托起,迎着对方的那双眼睛,轻声道:“倒下吧。” 可怕。 谢龙腾眼中狠色再现,翻身一稳,落于峰顶,呢喃道:“我也想倒下,可我的内心不允许啊。倘若现在倒下了,那过往为之付出,为之努力的一切,又算什么?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而且这人还分心两用,大有将逆乱颠倒的双剑融为一招的架势。 耻辱、愤恨、不甘、杀气…… 只是这人的选择有些不一样。 谢龙腾突然似是做出了某个决定,然后徐徐站起,连点胸口几处要穴,神情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道:“我还有一剑未出,乃至尽至绝一剑……你,接剑吧!” 但谢龙腾仿佛不觉痛楚,就只是死死盯着李暮蝉,重重摔了下去。 还是夺命十四剑。 “啊!” 他绝不相信自己苦心孤诣所成就的一切,到头来会是这般结果。 风柱已散,风雪尽消。 因为若没有李暮蝉,凭谢晓峰的天赋资质,迟早会是天下第一,当世绝顶。 看着这个惨烈却犹在大笑的人,李暮蝉像是明悟了什么,恍然道:“原来如此,十年磨剑,只为今朝,好!” 李暮蝉竟然也会夺命剑法。 谢龙腾双眼红的如能流出血来。 燕十三与谢晓峰被弥天剑气隔绝在外,动容后退之余,就见风旋中的二人自山顶斗至半空,随风而转,仿似要直去九天之外。 他这一生,永远都在不断证明自己;向别人证明,也向自己证明,更向已死的谢王孙,向谢晓峰,乃至整個江湖证明…… 刹那间,天地尽白,仿佛只剩他和李暮蝉二人。 而他浑身各处,忽见血雾狂飙,已然千疮百孔。 李暮蝉是没有回头,但他已在出剑,化刀为剑,手中攻势易改,剑影乍现,一股惨烈杀气同样弥散开来,于瓣瓣飞雪中悄然刺出。 所以,有的人一辈子都在输,而有的人只要赢一次,只想赢一次。 谢龙腾目眦尽裂,剑上杀气更甚,仿似不相信眼前的一切,双剑去势更汹。 生死胜负,这人宁愿舍弃所有,只求一胜。 燕十三蹙眉暗思,却是没有再想下去。 这人同样心比天高,同样欲要吞吐天地,志在扬名立万。 如此,还算什么独一无二,还算什么独步江湖。 风柱之中,两道模糊的人影正自恶战,缕缕剑气自长空激散,如万千晦涩流光,将那漫天落雪搅散一空。 李暮蝉回头,双眼微眯,说出了一句令谢龙腾为之心惊肉跳的话。 这一剑不是留给他李暮蝉的,而是留给天下第一,留给当世绝顶的。 他更不能忍受自己落于人后。 谢龙腾释然一笑,“赢了你,我能含笑九泉。” 他要让整个江湖谈及谢龙腾三个字时就只有谢龙腾,而不是还有谁能与之相媲美。 “杀!” 他谢龙腾,绝不输给任何人!!! 风柱之内,一道身影仿似折翼的飞鸟,当空跌落。 两个人,三口剑,于风雪中撞在了一起。 他不想输,尤其是输给同一个人两次。 仔细想想,这人自天下盟成立至今好像还未曾与人交手厮杀过。 谢龙腾更是失声大吼道:“这不可能!” 但这一幕并未维持多久。 风柱之中,一柄长剑蓦然破空而坠,斜斜自顶峰落下。 剑已断,人呢? 原来不是心无战意、不喜名利,而是眼中只有那绝顶,只看得见最高。 李暮蝉这才想起来,这位谢家二少爷和当年的自己是一样的,他们是同类。 他要成名,就要成大名,大到独一无二,天下无双,无与伦比。 燕十三的夺命剑法,他又岂能不会。 那是蓝山古剑。 可此剑尚在半空,还未落地,竟无声碎散,犹如漫天繁星,飘散于天地之间。 而谢龙腾想要的是一步登顶。 然后他双眼赤红地哑声道:“夺命剑法!” 刹那间,天地间似是只剩下剑锋碰撞,剑影相接的颤鸣,风雪以二人为中心,急转暴乱,化作一道冲天而起的龙卷风。 李暮蝉是步步登高,终至绝顶。 放眼偌大江湖,尽管高手众多,天骄奇才多如过江之鲫,但总有与之相提并论的存在。 所以,这在谢龙腾看来与那些卑微小名没有区别。 燕十三与谢晓峰还想出言,可谢龙腾蓦然剑指一横,凌空一点,满地积雪齐齐倒流,直冲天空而起。 又或许,原本是留给谢晓峰的。 千言万语,万千情绪,最后都只汇成这一字,化作这一声。 虽死不悔。 “这一式剑招,我比你领悟的更早。” 绝强杀机在前,李暮蝉没有回头,仿佛还未自那刺目的剑光中回过神来。 但眼看就要一招取胜,谢龙腾脸上狰狞的表情却突然间变了,变得僵硬,变得悚然,变得难以置信。 “想不到竟然摸索出了这第十四剑……” 李暮蝉一扬眉梢,叹了口气,但掌中利器却瞬间化作重重剑影。 但这第十四式,凭李暮蝉今时今日的武学造诣,简直犹如跃然眼前,尽览无余。 李暮蝉当空飘落,面上无有波澜,眼中却似有赤火升腾,金光闪烁。 谢龙腾一手指地,一手竖剑于胸前,剑锋急转,意在绝顶。 夺命十五剑! (本章完) ------------ 364:沧海六合,剑神折剑 绝顶何在? 绝顶就在眼前。 “李暮蝉!” 谢龙腾最后一次开口。 这是宣战,同样也是告诉李暮蝉,无需留手,不必留手。 赢,他要赢得痛快,赢得不留遗憾。 输,竭尽全力,虽败无憾。 谢龙腾眼中闪过一抹怅然,然后变得坚定,变得毅然决然,不留退路。 这一路走来,他已见过太多惊才绝艳的人。 公子羽、朱四、仇小楼、叶开、上官小仙…… 山下那些人尚能隐忍蛰伏,等着李暮蝉老去、退隐,或是死去。 他不屑如山下那些人一样,面对李暮蝉这座高山只敢退缩、隐忍,不敢夺其锋芒。 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拔剑。 但谢龙腾不想等了。 “此生,既无法选择有尊严的活着,我宁肯骄傲的死去。” 风停,风寂。 刹那间,只似乾坤颠倒,日月倒悬。 风虽已无,然满地积雪却在瓣瓣飞起,逆流上翻。 因为谢晓峰注定是要登顶的,他若想要超越自己这个兄弟,只能是第一。 对他而言,所谓的尊严,便是证明自己。 这柄剑他已磨了十年,藏锋甚久,倘若在此退缩,余生恐再无拔剑之日。 这個人,太强了。 而证明自己的唯一方式,那便是登顶第一,屹立绝顶。 他宁肯死,也绝不要像山下那些人退缩。 可惜……世上犹有李暮蝉呐。 至于天下第二,乃至第三、第四,他都不放在眼中。 几乎绝了他们所有人的登顶之路,力压群雄,无有抗手。 这些人,每一个都有大放异彩的时候,或胜或败,或为英雄豪杰,或为不世枭雄,皆乃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不可一世,名震天下。 那些人只是活着,而他……想要真真切切存在过。 倘若一个人,一个剑客,连拔剑之心都不敢有,哪还算什么剑客。连问鼎绝顶的意气都没有,还遑论什么登峰造极。 而如今,他也想绽放锋芒。 天地之间,乍现奇景。 谢龙腾单足一跺,人携长剑,瞬间遁入飞雪之中。 山下众人远望而去,眼中就见那顶峰之上似是挂起一道冲天雪瀑,又像冲起一条雪色长河,直去十数丈,惊天动地,风云色变。 杀机,无与伦比的杀机充斥于每一寸空间。 恍惚中,众人只似感受到一股消残之意,宛如寒秋来时,草木尽枯,生机消弭,眼中白雪依稀化作片片飞灰,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这一剑,至尽至绝,当为人间极致。 观者已是如此,首当其冲的李暮蝉又是何等感受? 剑未落,剑意弥散之下,李暮蝉看着愈发消残的天地,几有一种生机被剥离的错觉。 李暮蝉眯眼抬头,青丝狂乱,眼中所见已没了谢龙腾的存在,只有那如困龙飞天般的浩荡洪流,还有弥天盖地的凌厉剑气。 这一式剑法,就好像不属于人间一样,而今借由谢龙腾之手,与他一战。 洪流节节上升,终至尽头。 而那杀机与剑气也已攀升到极致,凝练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然后,这股由亿万瓣飞雪汇作的浩浩洪流,如青龙昂首般当空盘旋一转,俯冲而下。 杀机来了! 李暮蝉瞳孔放大,蓦然惊觉四面八方竟有一股无形气机如潮水般束缚着他,困锁着他,犹如深陷泥沼,动行受制。 这一剑,绝无退路。 劲风天降,扑面而来,李暮蝉的双眼已眯成两条狭缝。 目睹这一剑,谢晓峰和燕十三也全都变了脸色,后撤,暴退,几乎退出顶峰,立足边缘,满目震撼的看着那道洪流。 那已不是洪流,而是集天地之力所成的一剑。 李暮蝉久违的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平静的表情逐渐被一抹惊叹所取代。 “好,谢龙腾……从今往后哪怕再去百年,我绝不会忘记这个名字,这座江湖也绝不可能忘记你。” 雄浑嗓音回荡于整个绿水湖上。 他横刀于身前,满头长发飞卷狂舞,眼中精光灿亮,竟是夺眶而出。 “做为对你的尊重,今日我便以我所创绝学,接你这一剑。” 李暮蝉一手握柄,一手轻按刀身,手中长刀骤然如瓣瓣飞花般随风飘散。 刀虽不见,意却惊天。 翠云峰峰顶,但见那山石之上竟有缕缕斩痕凭空而生,纵横交错,紧跟着无数碎石纷纷无由浮空,离地数尺。 气本无形,可在风雪中却被勾勒出了轮廓,只似万千流光,以李暮蝉为中心,弥散八方,遍布长空。 李暮蝉手握刀柄,刀身不见,然锋芒已成。 无匹刀势之下,那八方之气顺势汇至,自无形而化有形。 一直凝立不动的李暮蝉此时凌空而起,恍惚间,绝顶之上,如有一抹刀影拔地升天,刀锋所向,直指天穹,迎上那浩荡洪流。 这一刻,天地俱寂,风雪无声,所有人全都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眨也不眨的看着。 时间忽然漫长起来,瞬息半刹,却如同历遍了春秋寒暑,难见尽头。 时间没有尽头,但生死终有尽头。 剑意惊天起,刀气掠千山。 顶峰之上,霜飞雪落,什么洪流、什么刀影皆已不见。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场面出现,不过是双身对立,一胜一负。 谢龙腾好像从未离开过,就那么静静看着李暮蝉,轻声道:“你这门武学……叫什么?” 李暮蝉如玉般的面颊上多出了一抹血痕,他抬指一拭,血痕转眼不见,而后一面摩挲着指肚,一面温言道:“沧海六合,乃我于海外所悟。” 这却是他凝毕生所学,以无相神功为基,汇明玉功、四照神功、嫁衣神功、神水功,以及天佛卷,加上和名侠沈浪等人论道多年,所成就的一门不世奇功。 谢龙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旋即收剑入鞘,盘坐在了雪地里。 最后,谢龙腾还是看了眼谢晓峰,看了眼这个被自己嫉妒怨恨了一生的兄弟。只是望着那人满头的白发,他心中无来由的生出一丝怜悯。 原来,这个人比自己还要可怜。 “谢王孙啊……唉!” 谢龙腾幽幽叹了一声,旋即仰头望天,缓缓合上了眼睛,到死都不愿垂下高昂的头颅。 嗤…… 气息散尽的一刻,这人后背衣衫蓦然绽裂,一注滚烫热血冲天溅起,染红了身后的雪地。 一刀穿心。 谢晓峰的眼睛更红了,白发似乎也更白了。 李暮蝉的眼中不禁闪过惋惜之色,到头来,这人还是为兄弟而殉剑了。 因为,谢龙腾是为谢晓峰而死的。 燕十三也沉默了下来。 谢晓峰呢喃道:“为什么?” 这人好像已流不出泪来,只是呆呆的看着。 谢晓峰实在想不明白,往日恨他恨到死的人,如今居然会这么做。 李暮蝉手握刀柄,掌心抚过空荡荡的刀身,但见残刀再现,无数碎片自四方凌空飞至,就连谢龙腾的身体中亦有残片飞出,眨眼间,长刀又复完好。 “因为他想让你摆脱谢家的桎梏。”望着谢龙腾的尸体,李暮蝉眼神复杂,言语中充满了感慨,“夺命剑法的十五式剑招谢龙腾皆已传给了你,到头来还不惜以命相搏,想要一试我的实力。” 李暮蝉其实一开始也有些不明所以,但直到瞧见谢龙腾那最后一眼,方才醒悟过来。 或许这人恨的从来都不是谢晓峰,而是恨谢家,恨那些规矩,恨透了谢王孙,恨遍了那些族人,更恨从来不知抵抗、任由摆布的谢晓峰。 可如今谢王孙已死,还是死在谢晓峰手中,这位谢家二少爷必然早有觉悟。 如果非要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抵是这人得知谢王孙已死的那一刻吧。 这一剑,谢龙腾既是为了自己,也为了谢晓峰。 哪怕心知必输,亦要亮剑。 李暮蝉缓缓道:“他败了,但他却想让你赢。” 谢晓峰呆立当场,但眼皮却在狂颤,瞳孔急缩,如火焰般明灭不定。 李暮蝉又轻飘飘地问了一句,“现在,你可有战之必胜的把握? 燕十三眼神一烁,向前迈出一步,轻声道:“我要战伱。” 而谢晓峰呢? 他看着手中的谢氏神剑,突然做出一个令人大感意外的举动。 “砰!” 这代表了谢家名誉威望的神剑,竟被谢晓峰当场震断。 断剑悲鸣,可一股无与伦比、难以形容的剑意,却是平地拔起,直冲霄汉。 (本章完) ------------ 365:谢氏悲歌,手握天道 翠云峰下,绿水湖畔。 “谁赢了?” “到底谁赢了?” 众人还都沉浸在先前那地破天惊的一幕中,等不及的想要知道结果。 但就在他们翘首以盼的时候,两道身影,突然被人送了下来,丢了下来。 那是“嵩阳铁剑”郭定,以及“一剑飞雪”薛青碧,连同他们的剑,全都落了下来。 公孙大娘心头骤紧,忙掠过湖面,就要赶去援手救人。 郭定已是清醒,薛青碧也已惊醒,但不等他们详说峰顶上的变化,山下突然传来阵阵惊呼。 龙小云看在眼里,也忍不住幽幽一叹。 一众江湖豪杰目睹这等兄弟阋墙、同族相残的悲剧,无不摇头叹息。 前者想要以谢家的生死存亡来绑住谢晓峰,后者干脆将谢家斩尽杀绝,以断束缚。 他转身离开了,离开了翠云峰,也离开了这座江湖。 噌! 噌! 噌! …… …… 翠云峰峰顶,雪已止,风未散。 不多时,寒风掠过,霜雪翻飞,满地的尸体连同那一口棺材皆已不见。 “剑中帝王,名不虚传。” 对他们而言,实在无法理解天底下究竟有什么事情,居然可以牺牲这么多的人,还都是同族的兄弟姐妹,亲友长辈。 “啊!” 尤其是其中的一众江湖剑客,在这个时候,这一刻,俱皆变了脸色。 什么名利野望,到头来无非虚空梦一场。 他如在叹息,又似在嚎啕,喉舌间发出一声长鸣,旋即朝天凌空一握。 确实太累了。 所有的族人子弟全都为了一个人活着,这不光是对那一个人的不公平,也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平。 看着这些族老妇孺,有人淡淡道:“是二少爷。” “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啊,是谢家!” 顾道人仿似早有经历过一般,语气幽幽地道:“太累了。” 但那绝顶之上,却依稀有神华乍现,绽不世锋芒,如大日凌空,震烁古今。 冥冥中,如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机掠过人间大地。 “如此看来,那谢龙腾定是败了。” 谢王孙够狠,谢龙腾更绝。 “为什么?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还有人极不甘心地嘶吼道, 但是,就在这些人现身的同时,那些观者之中,忽见闪出百八十個龙精虎猛的江湖好汉,在一刹那,齐齐暴起发难。 昔年名震天下,威慑八方的神剑山庄,不想到头来会是这般结果。 这件事情,绝不可能是李暮蝉吩咐的,他也不屑为之。 目睹这一切,龙小云的眼里蓦然多出一抹倦意,对这个江湖他好像已是心生厌倦。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皆手中持剑,当中还抬着一口棺材,个个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唯有看向那绝顶的时候,眼中才有不一样的色彩。 变故一生,四面八方,立见无数天下盟的人自暗处现身走出,满目杀机。 司空无名连同他那一众朋友也都看见了这一幕。 “何苦啊。” 剑鸣此起彼伏,剑光透破雪幕,剑虽无主,剑气却已横空。 霜雪为剑,剑意通天。 出手的是秋水清。 剑鸣已散,天地宁静,群山皆寂。 其他人早已被吓得避退数丈,面无人色,全因那些暗器都带着无解的剧毒,见血封喉,中者立毙。 “这股绝强无匹的剑气,莫非是三少爷?” 谢晓峰若败,那神剑山庄可就再无崛起的机会了。 “谢晓峰!” 谢晓峰仰天折剑,两手空空,终是手中无剑。 “我是谢云。” 一群人面面相觑,相顾骇然,可就在他们尝试着想要拿回自己的佩剑时,那满地剑器“呛啷”一声,逐一震空而起,竟是飞过湖面,在一众不可思议的眼神中纷纷落向通往神剑山庄的石阶,剑尖齐指一个方向。 …… 一柄柄剑器,如受牵引,竟在同一刻齐齐自行出鞘,在惊呼中翻飞而落,立于众人面前。 而绝顶之上,大战未毕,又是何等情形? …… 谁都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居然有人敢对谢氏一族动手,还如此的不留余地,大有斩尽杀绝的架势。 这些人的手段也都极是凶狠,不但有江南霹雳堂的火器,还有唐门的暗器,以及孔雀山庄铸就的杀器。 几乎听不到几声惨叫,这些刚刚冒出来的谢氏族人,全都像割草般倒了下去。 消残的天地更加消残了。 百多柄长剑利器,而今倒插于地,无由而鸣,仿似欲要破空而去,惊世骇俗。 这一握,竟仿佛握住了风,握住了雪,也握住了天地万物,握住了日月星辰。 “谢龙腾?”谢家族老哭嚎道,“这个畜生,谢家……终究还是毁在了他的手里……” 地上有人还没死透,双眼赤红一片,粗重喘息的同时,犹在恶狠狠地咒骂着,“你们这些……背祖弃宗……的畜生……” 尤其是看见几岁稚子竟也手持短剑,满目杀气,旁人无不心惊肉跳。 既然要替谢晓峰斩断枷锁,那他们这些人同样不能活着,手染族人鲜血更不能继续活下去,显然全都服了剧毒。 “啊……” 谢晓峰无法抉择,但谢龙腾可以,不惜舍身一试,染满手血腥。 不想那些江湖好汉中,突然走出几个人来。 “我乃谢玉。” 但有人已先她一步,身如飞鸟般冲天而起,去势极快,将二人救了下来。 绿水湖畔,只见一群身着素白丧衣,披麻戴孝的人走了出来。 “我乃谢芳。” 在仇与恨之间,这人到头来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兄弟。 为首的年轻人神色复杂地道:“二少爷说,只有你们死了,三少爷才能成为真正的剑神,谢家才有可能崛起。而且,他还算准你们肯定会赶过来,便让我们久侯于此,只为铲除你们,以绝后患。” 听到这些名字,其他人全都傻了眼,原来这些人竟也是谢氏族人,还都是年轻一辈的子弟。 而在惊呼中,不等天下盟的人动手,那些谢氏一族的年轻人,突然全都脸色发青的倒了下去。 比起谢王孙,谢龙腾无疑更为高瞻远瞩,因为只要谢晓峰还活着,那谢家就永远不会消失。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噤声,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这一役,也是谢家生死存亡的一战。 燕十三的脸上首见动容。 而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李暮蝉也渐渐收敛了笑容,目光灼灼,跟着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手握天道!!!” (本章完) ------------ 366:三者争锋 这人竟是悟了。 果然惊才绝艳。 想是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之下,这人心境有变,堪破了执妄,这下真就是一步登天了。 “好,好啊!” 李暮蝉颔首,赞许,同时也在惊叹。 这人才堪堪二十余岁,竟于一念之间登峰造极,着实不负天骄之名。 想当年惊艳如李寻欢,也未能在这等岁数堪破此境。 “起剑吧!” 风聚云涌,怒雪如涛,然谢晓峰却浑似不受半点影响,于动中化静,虽置身惊涛骇浪之中,却又有种不在此间的缥缈高远之感。 他笑了。 伸手。 而现在,他让李暮蝉起剑。 天人合一。 燕十三虽已止步,身影却在模糊,风雪如幕,渐渐将其淹没。 李暮蝉却转头望向燕十三。 他已拔剑。 只是随着那是一声剑鸣散尽,这人瞬间像与消残的天地融为一体,浑身上下开始溢出缕缕逼人的杀气。 “起剑。” 握剑。 黑的纯粹,比李暮蝉还要纯粹。 拔剑。 他每迈一步,周身气势便拔高一截,眼中的死气就会浓郁一分,手中的剑器同样嗡鸣不止,震颤不休。 神锋出鞘,缓缓带出一声清越入耳的长鸣。 此番决战,顶峰之上已为天下至凶至险之地,燕十三会暂退?还是拔剑? 燕十三神情平静,做出了选择,然后往前迈步,迈的坚定且又沉稳。 脸上露出一抹就连李暮蝉也从未见过的笑容。 如果世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形容死亡的话,那一定就是眼前这个人,以及他手里的剑。 苍茫人间仿佛只剩下这一道黑色的身影。 然后,止步。 “来吧。”燕十三道。 不知是否错觉,这剑鸣竟好像夹杂着一丝喜悦,还有激动,以及杀气与战意。 燕十三的声音猝然响起,像是融于风中,散于雪中,又好像是从天地尽头传来。 夺命十五剑。 不,这是比谢龙腾适才施展的那一剑还要完美的第十五剑。 李暮蝉没有说话,但眼中却泛起淡淡的倦意。 这一战他必须要赢,因为山下,乃至整个江湖,还有无数人在看着他,指望着他。 他若是输了,对许多人而言将会是灭顶之灾。 所以,他绝无可能倒下。 在生命终结前的一刻,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永远是不败的李暮蝉。 无论前方是敌是友。 剑,已起。 李暮蝉手中无剑,剑在身前。 那一口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无锋之剑,如今剑锋指地,正缓缓离地而起,如被一根无形丝线牵引,停于半空,急旋不止。 “二位莫要让我失望啊。” 他再一次开口。 下一刻,谢晓峰不见了,燕十三也不见了。 绝顶之上,天地万物顷刻似已远去,不见山河,不见草木,也看不到绿水湖,甚至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眼耳无用,只有死寂,如死亡般的寂静。 蓦然,长风掠过,飞雪飘过,一绺断发自李暮蝉的鬓角被掀起,卷向半空。 “不俗!” 李暮蝉长声一叹,今日他若胜,余生所伴,恐怕就只剩无尽的寂寞了。 他身前的长剑犹在飞旋,眼中雪幕正浓,浓到犹如滔滔大浪,难辨四方,遮天蔽日。 但尽管肉眼难辨,李暮蝉还是能感受到燕十三与谢晓峰的所在。 他们从始至终都没动过。 这一剑非比寻常,乃三者争锋,谁先出剑,对谁出剑,都至关重要。 李暮蝉眸光一烁,然后向前迈出一步。 匪夷所思的是,他人已迈步,然原地竟还有属于他的身形轮廓,任凭飞雪挤进,始终难以填满。 突然,谢晓峰也动了。 李暮蝉就在面前,他岂能不动。 这人右手还是那凌空一握的架势,掌中明明无有一物,却又好像握着一口惊世神锋,握住了所有,冲着迈步的李暮蝉刺了出来。 这一剑,连李暮蝉也少见的动容,失声道:“好剑。” 所谓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如今天地万物在谢晓峰手中皆可为剑,连这飞霜寒雪亦是一口天下无双的顶峰之剑。 只见谢晓峰凌空一刺,适才那数十柄随其登上绝顶的剑器,悄然融风化雪,隐没不见。 风雪掠过。 剑在何处? 剑在面前。 李暮蝉眼中凝神,但见茫茫雪幕中猝然飞出数十柄残剑、断剑、宝剑、名剑,每一柄都在绽放锋芒,每一柄都非同凡响,汇聚之下,宛如浩荡洪流,在惊天动地的颤鸣中朝他倾泻而来。 燕十三也动了,他同样朝着李暮蝉出剑。 因为谢晓峰如今一招尽出,已无余力,他若朝对方出剑,此人必死无疑。 但李暮蝉还没动,或有招架之力,或有应对之功,又或许这人会胜。 漆黑的鞘,漆黑的剑,仿若划破夕阳的那缕暮色,带来黑暗与永寂。 远望而去,黑色剑芒就仿若凝为一线,横贯绝顶。 一剑杀至,天地如在两分,昼夜如在开合。 面对这两式绝强杀招,普天之下,恐怕没有能人躲得过,更遑论招架、抵挡,乃至全身而退。 强以李暮蝉,也久违的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莫大危机。 比起谢龙腾的那一剑,燕十三显得更为内敛,也更加可怕。 而李暮蝉则是不退反进,再进一步。 “唔……来也!” 他整个人刹那间变得宛如一尊冰雕玉像,剔透的血肉下几能瞧见筋肉脉络,就连满头发丝都好像变得晶莹起来,须发皆张,同时右手凌空一指,整条右臂肉眼可见的膨胀一圈,大袖迎风鼓荡,点在了那柄无锋之剑的剑身上。 长剑本是悬空急转,受此一指,登时化为一道流光,迎上了那剑器洪流。 他右手出招,左手也没闲着,捻指一勾,指缝间忽见多出一绺白发,绷紧如弦,其上剑意吞吐,缠指一绕,这便迎上了燕十三的剑。 在磅礴雄浑的浩瀚气机中,李暮蝉真正意义上展现出了自己全盛的一面,以及盖世无敌的姿态。 电光石火之间,锋芒过处,但见一截断剑斜飞坠地,没入石中。 而那浩浩荡荡的剑器,已被一剑贯穿…… (本章完) ------------ 367:尘埃落定,孰为绝顶 须臾之间。 燕十三瞪大了双眼,看着手中的断剑,满脸震愕。 此剑乃公子羽命数位能工巧匠耗时十天十夜方才铸成,内含八方奇金异铁,夏不染露,冬不凝霜,杀人不沾血,伴他多年,乃稀世神锋。 自他步入江湖之后,也不知有多少前辈宿老败亡在此剑之下,有多少后起之秀倒在这剑下。 可如今,这柄剑居然断了。 而斩断此剑的,竟是一根晶莹的发丝。 那是一绺白发,被李暮蝉捻于指间,随风而起,随风而落,仿若绝世神剑,将他手中利器,无声斩断。 他已被李暮蝉祭出的无锋之剑贯胸而过。 晦涩天际,忽有一缕金光透下,落于绝顶,大放异彩。 雪去天明。 锋芒再起,血色横空。 何曾相似的一句话,昔年朱四身死之际,亦有此言。 他只能想到这个人,因为正是此人将谢晓峰和燕十三推至于此,方才凝出此剑。 一剑祭出,李暮蝉眼中所见,仿若夜尽天明。 而且败的彻彻底底,毫无胜机。 李暮蝉最后再看了眼绝顶之上的风景,抬手一招,将不远处的长刀凌空摄回。 李暮蝉迎风沐雪,脚下雪浪千重,仰面望着那缕透破云层落下的金光,在燕十三与谢晓峰的注视下,化指为掌,掌心虚按,各是抵着二人的攻势,稳稳站了下来,生生接住了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两剑。 谢晓峰也为之失惊。 此剑之下,无有生死,只有胜负。 此法需得凭无相神功取海纳百川之势,融其他五大绝学的神意变化,化攻守为一体,运天地于掌中。不但可化敌手之攻势,亦能摘花为刀,取发为剑,化腐朽为神奇,转他人之势为己用。 倘若无相神功是将自己的存在化于无形,那此法便是将敌手之势凭空抹去,以逆搏正,任凭惊涛骇浪加身,不过和风细雨,尽归无形。 他双掌齐运,只似摩星摘斗,拨转之间,二人已身在半空,被托举而起,如适才那瓣瓣飞雪,与天地隔绝开来,又如同陷于樊笼,难以挣脱。 但是,偏偏就在双剑快要触及李暮蝉的一刹那,二人不约而同,竟凌空一滞,停了下来。 这人竟然临阵突破,置之死地而后生。 “想不到还能再进,当真意外之喜。” 但这人浑似不觉半点痛楚,剑指一引,那飞溅的血箭,竟凝而不散,汇于指尖,犹如神剑。 但是,一道身影忽然横亘在绝顶之上,屹立于天地之间,将他与燕十三从中截开。 个中玄妙变化,即便李暮蝉自己也尚未尽数彻悟。 李暮蝉忽然想到了谢龙腾。 然那毫厘之距,像极了难以逾越的鸿沟,再难寸进。 这一剑,空前绝后,已非俗世剑法所能形容,或许就连燕十三也没有可能再出相同的第二剑。 这一剑,集天时、地利、人和,凝天地之势,聚一往无前之意,借着燕十三这副血肉之躯,直指李暮蝉。 燕十三双手握剑,手中断剑已然绽放出一抹璀璨光华,如能与大日争锋,口中讷讷道:“生死何如?一剑破之!” 就好像一个轮回,枯木逢春,至尽至绝之上,犹能再进。 暴乱的飞雪中,燕十三与谢晓峰咳血倒飞,踉跄而退。 但燕十三很快又在凝目,剑虽断,但他人还没死,犹有生机。 不。 燕十三双眼精光内敛,神华外现,手持断剑,一望无前。 淡淡瞧了眼二人,李暮蝉遂将双手收回袖中,漫不经心地望向山下,轻声道:“这江湖来去,有太多人只以为输赢是在剑上,殊不知输赢在心,赢得了别人不算什么,赢得了自己才是无敌!” 燕十三这一剑比谢龙腾所施展的第十五剑还要完美,不想剑出半途,竟是被人以发丝斩断。 “江湖路远,咱们有缘再见!” 谢晓峰闪身一晃,已冲着李暮蝉还要有燕十三而来。 剑势之强,竟大有将二人齐齐罩于其中的架势。 这一剑,已超越第十五剑。 李暮蝉再踏一步,脚下积雪如浪翻卷,墨袍飞扬,望着一左一右两大绝顶剑手,双手徐徐抬起,各是祭出一记剑指,仿似指天画地般当空一转,只如画出两个圆来,似要将燕十三与谢晓峰圈进去一般。 “噗嗤!” 如果说第十五剑是充满死亡气息的一剑,那这一剑,已有生机乍现。 谢晓峰运指点来。 他一定要刺出这一剑。 非是断剑重铸,而是那断剑之上蓦然吞吐出一抹黑色剑芒,瞬间补全了剑身。 破而后立,惊天一剑。 断剑犹锋,这人不但气势不损,就连锋芒都要更胜之前。 “此乃沧海六合。”李暮蝉如在解惑。 指劲如水,绵延浩荡,竟给人一种卷尽千山之势。 两股惊世骇俗,足以横绝古今的剑气,也已携地破天惊之威到了李暮蝉的身旁。 燕十三这一剑,他亦是为之向往,欲要一试。 而那断剑,竟已重归完好。 而另一边,谢晓峰的身上忽见多出一注血箭。 说完也不理会身后二人是何反应,这便迈出一步,下山去了。 李暮蝉双掌五指箕张,掌中如擒日月,将燕十三与谢晓峰连同他们的一切攻势,悉数纳入掌中。 他竟然挡住了。 言语落罢,李暮蝉掌托二人,屹立绝顶,只若一尊盖世无敌的武圣,攻守变化间,十指轻轻一攥,掌中所纳气劲登时爆散开来,仿若两声炸雷。 而二人所散剑气,如今好似轻如鸿毛,如春风拂面,被化于无形。 定睛瞧去,就见但凡被那指劲圈入圆中的霜雪,就像从天地间被剥离了出来,自行飘飞,无有一片坠地。 燕十三提剑而至。 也正因为先前见识过夺命十五剑,感受到了其中的变化,还有谢晓峰的变化,燕十三才能有此一剑。 生机未绝,剑势便不能绝。 到了这一刻,燕十三与谢晓峰哪还不明白,他们已是败了。 夺命第十六剑? 短暂的死寂过后,燕十三面颊一抖,谢晓峰双眉一耸,二人剑势未绝,再奋余力,势要一挫这天下绝顶。 剑势冲霄,剑意锐旺。 天高地远,阵阵笑声随风飘来。 “哈哈,痛快了,痛快!” (本章完) ------------ 368:回首红尘万里 随着天际落下一缕金光,原本晦暗的天空登时拨云见日。 雪去天明,阳光洒落。 绿水湖畔,众人尚且苦苦久侯战果,等待着顶峰之上的几人决出胜负。 直至听到李暮蝉的声音,听到那笑声,各路群雄先是一怔,接着哗然,最后又都叹了口气。 这个人……赢了。 竟然真的赢了。 说罢,他仿佛饯别般拿起桌上早已斟好的一杯酒,冲着亭外的江湖遥遥一敬,一饮而尽。 他们直奔顶峰,想要看一看这几大绝顶究竟是如何的不同凡响。 绝顶之上,谢晓峰一言不发,伫立多时,直到一抹暖意从天而降,落在身上,他才后知后觉的仰望天空,闭上了眼睛。 连谢晓峰和燕十三都输了,从今往后李暮蝉注定了会是那古往今来的第一人。 “二哥啊!” 湖畔,忽见有人提纵而起,掠过绿水湖,掠上矮山,冲着翠云峰而去。 听到这番话,李暮蝉不禁失笑,跟着又道:“哪能啊……哪怕我将来要面对无尽的寂寞,也绝不后悔当初的选择。比起你们口中所谓的野心,我更喜欢将其称之为前进之心。因为一个人活着就该不顾一切的去奋斗,就该毫无畏惧的去拼搏,迎难直上,追求自己想要的。至于最后的结果是否快乐,那不是该事先考虑的,至少不能等老掉牙的时候去扼腕叹息,抱憾终身。” 所有人全都注视着这一幕,看着那个人,想要牢牢记下这一刻。 丁老汉早已瞧得手脚哆嗦,口不能言。 “输赢在心?”燕十三呢喃着。 直到山下传来动静,他方才回神,五指一揉,手中断剑竟仿若指间扬沙般随风飘散。 那是顾道人,还有天禽门的掌门,以及十数位各门各派,各方势力的翘楚。 司空无名也惊叹不已,但眼里全无半点向往,只有笑意,还有对李暮蝉的尊崇。 遥记幼时,在握剑之前,谢龙腾好像也是如此护着他。 风中隐隐传来回应。 顶峰虽高,但有太多人忘了还有另一句话,那就是高处不胜寒。 那是一个和李暮蝉岁数相近的汉子,一袭蓝袍,明明瞧着瘦弱,但双手满布老茧,手里还拿着一些自西方传来的图纸,上面画满了各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造物。 一口气说到这里,李暮蝉负手而立,悠悠然地道:“我现在已经有些期待将来的某一天,到底谁会走到我的面前来。” 燕十三则是望着手中的断剑久久不语,心里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忒是了得。”秋水清呢喃道。 只是谁又能想到,若干年后,今日这一幕还会重现,还是这个孩子与李暮蝉…… 李暮蝉轻声道:“把神剑山庄还给他吧。对有的人而言,世间最易之事莫过一死;相反,好好活着才是最难的……我想让他活着。” “啊,李……李盟主!” 而亭内除了他们,还有一人。 阳光透下,有人猛地惊呼一声,但见湛蓝天空上,一道身影正步步凌空,如流云清风,飘然而去。 有人惶恐,自然也就有人欣喜。 这人正是孔雀。 旋即,他取过谢龙腾手里的剑,抱起了谢龙腾的尸体,自翠云峰峰顶,一掠而下,远遁不见。 也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嗓音蓦然自天边飘来,落在他的耳畔,“我还藏了几坛好酒,就在湖心亭内。” 因为这人还身负四照神功,内力至老不衰,至死不减。这便意味着,李暮蝉一直会以全盛之姿迎接他们的挑战,在那绝顶之上等着他们爬上去。 孔雀盯着图纸,头也不抬地道:“莫非你已后悔当年的选择?” 尽管所有人早有预料,但如此结果还是让他们怅然若失。 冶儿疑惑道:“叔叔,谢晓峰该怎么办?” “不错,这便动身吧,我知道一個好去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朱氏兄弟也不住点头。 李曼青也忍不住苦笑道:“何止十年啊。” 他们这些人从今往后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等到李暮蝉老去,守着他死去。 转身登峰造极,回首红尘万里。 数里外的一座孤亭内,李暮蝉拂袖掸雪,看着几乎远去不见的翠云峰,沉默良久。 这一战,终了。 原本凭司空无名与李冶儿的交情,他们绝然可以借天下盟之势大展拳脚,扬名江湖。但目睹了这一战,再看这偌大江湖,他们已全无半点留恋,再无遗憾。 冶儿坐于亭内,倒着刚刚煮烫的老酒,不解地问:“叔叔明明赢了,为何不开心啊?” 几人相视一笑,在所有人还在震撼之际,已是转身离开。 谢晓峰重新睁开了眼睛,看向身前,望着至死都不曾垂下头颅的谢龙腾,眼中泪如雨下。 李暮蝉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因为每赢一个人,便意味着你在这世上的对手会越来越少,也会越来越寂寞。尤其是当你发现偌大江湖再无人能与你一战,无人可伤你、败你,你所剩下的就只有疲倦。” 而他怀里的稚子却不似那些江湖人,懵懂中带着向往,无有惧怕,无有退缩,向着李暮蝉所在的方向凌空一抓,然后咯咯发笑。 还有比谢晓峰更为惊艳的人出现么? 不知啊。 “也好。” 燕十三瞧了眼湛蓝天空,而后展颜一笑,飞身跃下了绝顶。 陆大虾畅快一笑,“此战既已尘埃落定,咱们也该退隐江湖了。” 而后来者想要登临顶峰,恐比登天还难。 但这个想法也是不现实的。 燕十三长叹一笑,摇摇头,“还是算了,我突然也想出海去看看,会一会中原以外的高手,顺便见识一下天地之大……回来再喝吧。” …… 有李暮蝉这尊武林神话在,天下盟便绝无倒下的可能,永远屹立,如日中天。 这一刻,他终于敢面向阳光。 恍惚间,丁老汉依稀瞧见那顶峰之上的背影似是回首看了一眼,深深看了眼他怀里的孙儿,莞尔一笑。 惊世骇俗。 “冶儿,江湖给伱了。” …… (本章完) ------------ 一:割鹿 时近岁末,天降大雪。 逢天下盟盟主李暮蝉与剑神谢晓峰等几位剑道绝顶决战翠云峰,故而金陵城外早已聚集了各路江湖人物。不但有黑白两道中大名鼎鼎的武林巨擘,亦有三教九流中的前辈宿老,还有诸多后起之秀,群英荟萃,鱼龙混杂。 雪地里,却见有一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老叟,手杵竹杖,于人群中埋头赶路。 这人苍发如雪,步履蹒跚,怀中还抱有一襁褓,内裹婴孩儿,走的极快不说,浑身上下更是恶臭冲天,只把旁人熏得满脸厌嫌,无不退避三舍。 只是眼瞅着就要入城,不想那来来往往的江湖客中,忽见闪出两个人来,冷眉冷眼,暗含杀气,挡在了前方。 老叟心头一惊,下意识紧了紧怀里的襁褓,止步间眼珠子骨碌一转,忙嚷道:“割鹿刀!” 傅红雪神情不改,眼神微动,未见刀影,未见刀锋,未见刀气,他已在收刀。 旁人正等着入城观战,冷不防听到这三个字,先是短暂一寂,旋即无不哗然。 老叟双眼大张,目眦尽裂,“我杀了他,总好过落在你们手中生不如死。” 中年文士叹道:“你既有意退隐江湖,又何必趟这浑水。” 昔年李暮蝉与谈无双决战之后,那位九五之尊便留下暗疾,于次年毙于豹阁。 苍白的右手已握住了刀柄,来人走到老叟身旁,在其肩头一揉,然后停下。 风雪扑面,想是上了岁数加上连日奔逃的缘故,老叟原本快疾的身法渐渐缓了下来,须眉上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冷霜,似已后继无力。 “老东西,识相的把割鹿刀交出来,不然今天保准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据传这口神刀可是能媲美泪痕剑的神兵利器,为刀中至尊,乃春秋战国时期徐夫人的后人徐鲁子所铸,可遇而不可求。 老叟心头一凛,见对方距离尚远,当即起身又是一阵发足狂奔。 最后还是几位族老拼死相护,这才护得少主以及少夫人逃入中原。 中年文士笑道:“呵呵,到了这般地步,你莫不是还打算负隅顽抗?” “你……” 这人话里有话,语气稍作停顿,凝声道:“除了当今皇帝,还有谁敢与天下盟争锋。呵呵,你们若不是怕那李暮蝉,又岂会屠我萧家一百三十七口,欲要夺那割鹿刀。” “你这老……”中年文士笑吟吟的正欲开口,但脸色蓦然大变,怪叫一声,抽身暴退的同时还不忘厉声叱道,“谁?” 但就在傅红雪现身之后,林中四方,忽听众多脚步声凭空冒出,密集如鼓点,来势汹汹。 而眼前这位,必然就是新帝。 中年文士与富家翁俱是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 霎时间,雪林中肃杀骤起,但见人影腾挪如鬼魅,于树缝间来回穿梭,在雪中飘忽莫测,竟是结出一方杀阵。 老叟听闻此言,痛心疾首,眼泛泪光,嘶声道:“你这种人面兽心的畜生,绝没有好下场,一定会遭报应的。” 血色沁染之下,才见一道道身披雪白斗篷的身影当空跌落,倒地气绝。 老叟冷笑连连,也不回应,而是冷喝道:“你们先往后退。” 这是一口有魔性的刀。 傅红雪淡淡道:“假如江湖传你是个蠢蛋,莫非你也要相信自己是个蠢蛋?” 祸劫也是由此开始。 中年文士不紧不慢的跟着老叟,只如猫捉耗子般缀在后面,也不急于动手,“想那李暮蝉做好人时受尽欺辱,唯有遁入邪道,方才扬眉吐气。这偌大江湖,多少英雄豪杰,明面上如何如何了得,可背地里全是男盗女娼。好人?哼,笑话。” 富家翁怪笑道:“你这老头还真是道貌岸然,我们再怎么不堪也不会对一个孩子下狠手,你自己怕死也就罢了,偏要拿孩子做挡箭牌,真是卑鄙无耻。” 更重要的是,传闻这口神刀可破嫁衣神功。 富家翁这下终于是笑不出来了。 傅红雪看了眼四方伏兵,简洁且冷淡地道:“退开。” “把割鹿刀交出来,我放你们离开。” 那中年文士听得动静,脚下速度一提,冷笑道:“垂死挣扎。” 老叟怒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那天下盟盟主就算再邪再恶,也还讲江湖道义。不似你,狼心狗肺,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能下得去手。” 此刀古拙黯淡,通体无光,然其上所散发的凶意绝不在当年的圆月弯刀之下,甚至犹有过之。 此人亦是朱家人,五年前孤身入昆仑,嘴上说是为了求取一株奇药,然暗地里却是为了接近萧家。奈何萧家族规森严,他见明里难以接近,便以花言巧语加上一连串的苦肉计骗取了一位萧氏族女的芳心,以入赘之身居于昆仑。 “报应?亏你也算是江湖前辈,居然相信报应。”中年文士嗤之以鼻,淡淡道,“岂不闻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么?若这世上真有报应,哪还有这么多的灾祸浩劫?又何来的青龙会啊?” 他心头大惊,正要动作,不想一只软绵绵的肉掌已搭在他的左肩。 中年文士忙道:“别别别,千万别冲动,嘿嘿,事情也不是没有缓和的余地,咱们静下心来慢慢谈。” 但见风雪中有一口黑刀从天而降,落在老叟的身后。 这一刀,这神鬼莫测的一刀,比闪电更耀眼,更迅疾,足可惊天地泣鬼神。 即便萧氏一族底蕴不俗,但事出突然,加上这人还暗中遣来数十位高手,一番里应外合之下,萧家自是惨遭屠戮。 “割鹿刀?” 中年文士寒声道:“把那老东西交出来,我们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刹那间,老叟如遭雷击,已被人扣在当场。 刀入鞘中,本是洁白的雪幕下倏然浮出一缕血线,就像一笔墨痕,蜿蜒起伏,在天地间绕出一圈。然后是飞快扩散的血色,飞溅于天地之间,齐齐绽放开来,凄艳动人。 老叟想也不想,反手自背上摘下一副木匣,竟是丢给了那拦路的二人。 这般走路姿势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可笑的,可唯独面对这个人,谁都笑不出来。 傅红雪看也不看对方,而是望着襁褓中熟睡的婴孩,漠然道:“我只看到人,没看见刀。” 老叟冷笑道:“割鹿刀已被我事先藏起来了,等我们死个干净,到时候谁都不知神刀藏在哪里,我看你回去了怎么和你的主子交代。” 他说罢作势就要动手。 中年文士也不动怒,而是幽幽地道:“做大事嘛,总是要有牺牲的。” “把东西交出来吧。”那富家翁笑眯眯地道。 只是这一路上的追杀就从未断过。少主诱敌而死,而少夫人也于路上难产而亡,最后就只剩他怀里的这个孩子,萧家最后的血脉。 瞬息半刹,雪中乍见刀光剑影,前后左右俱是杀手,就连头顶亦有杀机天降,以天罗地网之势,围杀向傅红雪。 可不想到头来,居然落了个族灭人亡的下场。 趁着场面混乱,老叟想也不想,转身就跑,步伐矫健,动行如飞,眨眼功夫已是一溜烟的钻入了茫茫雪林中。 见此情形,老叟神情大变,去势一改,就要往左遁走,但转身一瞧,左边也有人现身走出;他又往右,不想右边同样有人。 “刀在何处?” 老叟按耐着丹田翻腾的气息,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浮现出几分苦楚,看着怀里昏睡的婴孩呢喃道:“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能否活着,全凭你我的命数了。” 可就这分心一怒,那风雪中忽见一枚铁蒺藜“嗖”的破空打来。 想他萧氏一族早已不问世事多年,始终隐于昆仑,族人也都安居乐业,无意江湖纷争,从未有过争雄之心。 盖因他的前方,一个体态浑圆,瞧着和和气气的汉子正从一颗老树下绕了出来。 富家翁也赶紧帮腔道:“说的没错。不如这样,你把割鹿刀的下落说出来,我们放你二人离去,咱们就当谁也不认识谁,如何?” 富家翁脸颊一颤,额渗冷汗,强自发笑的同时他已在哑声道:“你可知是谁要这把刀么?” 还有传闻,那李暮蝉虽神功盖世,天下无敌,但最后一定会败在这口神刀之下。 二人一逃一追,兔起鹘落间,距离已是越来越近。 见被道破心思,中年文士干脆也不遮掩了,冷淡道:“怪只怪你们太蠢,居然轻易相信外人,活该落得個族灭人亡的下场。而且伱萧家耗数代之功,铸这一口绝世神刀,不就是打算对付嫁衣神功么。既然有心与朱氏为敌,那便死不足惜。” 老叟愣了半晌,终于回神,喜极而泣道:“多……多谢。” 更多的脚步声自林中涌出。 …… 他知道对方是谁。 然后,中年文士双眼陡张,在不敢置信中倒了下去。 突然,雪幕中传出一个嗓音,听着极为平静,但却又暗藏威严霸道。 突然,老叟停下了脚步,黝黑的脸色蓦然苍白起来。 这下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这人起初表现的十分人畜无害,岂料在大婚当日,举族共欢之际,以奇毒入酒,散尽了众人的功力。 老叟步步后退,眼生绝望,直至背抵一颗大树,他突然反手一挽,袖中已吐出一把短刀。 寒风飞雪中,就见来时路上有一中年文士飞身掠出,正沿途找寻着踪迹。 雪幕中,一道身影正迈着左脚,拖着右脚,以一种奇怪的姿态步入众人视野。 好快的身手。 他从未见过如此刀法,仿佛这柄黑刀已成为眼前人身体的一部分,与之融为一体,无有破绽。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身后的中年文士。 眼看身后追敌越来越近,老叟猝然喝道:“你莫要得意,此处可是金陵地界,我已送出消息欲将割鹿刀送予那位天下盟盟主,你若夺刀,便是与天下盟为敌。” 而在不远处的雪幕中,依稀可见有一人坐在一张大椅上,头顶华盖,深不可测。 岂料老叟冷着脸,二话不说,竟将短刀架在了那孩子的脖子上。 中年文士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傅红雪!” 原来,这刀竟是用来对付李暮蝉的。 傅红雪面无表情地道:“我也想啊,可总有碍眼的人跳出来。” 传闻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但此刀威名之盛,还未现世,就已名震江湖,掀起数场杀劫。 这人锦衣华服,满身珠光宝气,面带微须,像极了一位富家翁。 傅红雪遥遥注视着对方。 老叟避之不及,但觉手背传来一阵钻心之痛,短刀瞬间脱手。 遂听老叟不紧不慢地道:“你们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这孩子,然后再自绝当场。” 那中年文士与富家翁互望一眼又都彼此使了个眼神,见老叟悬刀不落,当即笑道:“差点让你唬住了。这人可是萧家最后的血脉,你杀了他,真到九泉之下,我看你怎么和他爹娘交代,有负所托,言而无信。” 老叟被几句话气的是怒火攻心,一张老脸青白交替,最后干脆充血涨红,如饮烈酒,眼中几要喷出火来。 中年文士脸上的所有表情都不见了。 其余众人正自环顾找寻,乍见木匣抛空,无不红了眼睛,蜂拥而上。 “呵呵!” 只说那老叟一口气奔出十数里地,方才缩在一颗大树后头匿了起来。 白家神刀。 老叟回以嗤笑,“知道你不是一个人。普天之下,有胆与天下盟为敌,与那李暮蝉为敌的,不过一人罢了。” 富家翁收敛了几分笑容,道:“我看你当真老糊涂了,居然用自己人的性命威胁我们?” 化骨绵掌。 他上半身已倒,下半身竟还立在那里,断口血水冲天,喷涌如吼。 竟被腰斩当场。 只是眼看傅红雪无动于衷,那富家翁当即发号施令道:“动手!” 富家翁笑眯眯地道:“江湖传你刀法几近神圣,莫非你真觉自己已是超凡入圣?” 听到天下盟三个字,中年文士先是一惊,然后嗤笑道:“呵呵,那李暮蝉现在自身难保,能不能活着从翠云峰走下来还不一定呢。再者,就算他真就现身一会,我也不是吃素的,你真当我是单枪匹马闯他这金陵城么?” “那口绝世神刀?” 然而,就在剑拔弩张之际,那飞雪中又闻一声轻笑。 “唔,你说了能算么?你说了不算!” (本章完) ------------ 请假条 有点事情,请个假!!! 最后一次。 ------------ 二:武圣 语出话落,但见那茫茫飞雪中不知何时多出一顶素白色的桐油伞,静如无物,无人察觉。 伞下自然是有人的。 撑伞之人一袭漆黑墨袍,青丝垂空,额前还有几绺白发,面颊宛如冰魄,晶莹剔透,远观简直不似血肉之躯。 “大胆!” 几在话语落地一瞬,雪幕深处已有人大喝一声,声如巨雷,杀气腾腾。 撑伞之人踱步走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看来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你们这些人还是没有减少对我的杀心,不曾放弃铲除我的打算。” 适才那叱喝之人再度开口,“放肆,跪下说……” 但此人忽又长叹了一声,朱大一死,便意味着朱氏气数已去大半,回天无力。 随着时辰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暗,不多时已化为黑夜。 别看这人相貌阴柔,不想拳势霸道刚猛,大有拳撼千山之势。 但这既是弱点,同样还是优点。 “你……”被李暮蝉如此轻视,那人双眼怒张,而后发笑,“哼,我之强,非是在于武功。刀剑虽利不过三尺,而我一言,却可决胜千里之外,令天翻地覆,神鬼失惊。” “他还活着。”士卒颤抖着道。 雪幕深处的嗓音戛然而止,再无下文。 然而,任凭这些人手段尽出,无论刀、枪、剑、戟、棍、棒、锤,哪怕暗器、毒药,但凡能想得出来的,全然奈何不了对方。 天禽门掌门凝望片刻,忽越众走出,看了眼林深处的那位九五之尊,遂满脸肃容的走向李暮蝉。 有人忙回应道:“公子,胡道人赶来半途,听闻这人刀劈剑砍不伤,火烧不死,已是转去西方云游去了,白云禅师与之同行,没个三年五载,只怕难以回还。” “呵呵,好说。”李暮蝉拂雪矮身,坐于一块大石上,慢声道,“传昔年禅宗初祖达摩祖师东进传法之时,一路行来,屡历杀劫,曾任由旁人施毒、刀劈、剑砍、火烧、水淹,俱皆难伤其身,因此威震千古。今日我便效仿一二,不动刀兵,就坐在这里,只要你能在十天内伤及我这肉身,无论什么方法,无论你派遣何人,但凡见得一丝血腥,我任你差遣。” 这惊天动地的一拳,竟似泥牛入海,春风化雪,不闻半点动静。 即便是冶儿,比起此人,将来说不得也要逊色不少。 新帝嘴唇翕动,张口欲言,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一波暂退,另一波人马当即迎上,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李暮蝉收了伞,“想试什么?” “唔!” 李暮蝉轻声道:“你想重振朱氏声威?” 然后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此物为他暗中准备多时的大杀器,若是单独一件或许比不过暗器灵活,但胜在威力强横。一旦十件乃至数十件加起来,穿金破石,足可将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毙于惊雷一瞬之间。 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有人不知从何处取来数桶火龙油,淋在了木头上。 就连他手中的伞,亦是丝毫不损。 他一面抱拳,一面出言道:“好叫李盟主知道,霍某欠林中那人一份人情,曾立下重誓,必以命相报,今日……得罪了。” 只在一连串震耳异响之下,定睛瞧去,却见那二十余位火铳手尽皆凝立当场,而在他们面前,数十粒铁丸仍旧浮空不坠,被一层水幕所拦挡。 “皇上,还是就此作罢吧。”开口的是杨慎,他看着李暮蝉眼中同样满含骇色,亦有惊叹,“此人妙参天理,已是近乎神圣,人间无敌,普天之下恐怕已无人能奈何的了他……莫要强求。” 天禽门掌门见状反手满脸凝重,止于十步之外。 只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这些人竟围着那坐于石上的身影一阵狂劈乱砍,然几刀落下,非但寸功未建,手中百炼钢刀竟是俱皆碎断,一个个虎口崩裂,惊惧而退。 “这他娘的还是人么?” 但这句话明显有些多余,李暮蝉既能现身于此,走下翠云峰,自然是赢了。 目睹这一幕,那些观者无不是打了个寒噤。 盖因那些动也不动的火铳手,猝然身形剧震,浑身发出一阵骨裂般的爆鸣,而后连一声惨叫也无,布帛刺啦碎散,浑身四分五裂,化作漫天血雨。 只这推拳一送,其脚下丈许内的积雪无不激荡而起,漫天冲飞。 “掌门!” “回禀公子,霹雳二老说是要退隐江湖,就不来趟这浑水了。”有人低声回应道。 李暮蝉望着对方,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口吻,“你眼中精气神华虽是灿烂,然内里空虚,华而不实,想来定是辅以外丹之术以壮己身……杀你,弹指一挥而已。” 差的不是武功,而是心性。 如能纳尽所有,熊熊烈火,竟然尽归掌中,被轻轻攥灭。 这人不但辈分极高,还两度重修嫁衣神功,一身功力横绝古今,无有敌手,就连惊艳如朱四也是其一手调教出来的,当之为愧的第一人。 这位新帝又惊又怒,奈何话未说尽,他的脸色登时就难看下来。 “小心。” 全因翠云峰一战,除谢龙腾以外,其他几大绝顶剑手只败不亡,仅凭如此作为,这人便绝非什么心胸狭窄之辈。 只是这最后一条,他并没有报太大希望。 那华盖下的人腾然站起,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遂听一声令下。 冶儿虽经他易经改脉,天资拔高,但有他在身后,武道一途势必顺风顺水,无有波澜,自然也就磨砺不出一颗纯粹向上的登顶之心。 林中四方,箭雨弥天盖地直如飞蝗过境般朝着李暮蝉射去。 “这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用毒行家,与当年的五毒童子师出同门。” 李暮蝉睁开了眼睛,起身,自一片焦灰中走了出来,不染纤尘。 李暮蝉听到这个声音,脑海中登时想起当年在皇宫内遇见的那个小太监。 这位新帝一连发出数道命令,最后又补充道:“传令天下,但凡谁能伤及此人,即刻高官进爵,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再近些!” “这是要火烧啊。” 也就在这些人赶来的同时,林中忽有人发号施令。 新帝沉默许久,然后用一种听不出喜怒的语气说道:“不要让他喘息,命人不分昼夜刀劈剑砍,我就不信他当真成了神佛金仙……等等,既然他说火烧水淹,那我就火烧水淹。” 不由分说,只闻一阵淡淡的火药味儿,林中遂听啪啪几声炸响。 这其中,尤以“天禽门”掌门最为惹眼。 这一刻,他们眼前的那道身影似是变得无比高大,且散发出一股前所未有,惊神夺魄,足以比肩神佛的魔力。 “再放!” “近些!再近些!” 这人如今已跪倒在雪地上,双眼瞪圆,在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倒了下去。 “啊,那好像是毒仙谷谷主。” 傅红雪也不迟疑,当即带着身旁的老叟抽身而退,消失在了茫茫雪幕里。 但箭雨射至李暮蝉的身前,只在三尺之外,便尽数折断坠地。 但他乃九五之尊,岂会顾及这些,当即铁青着脸沉声道:“来人,即刻送信给少林神僧白云禅师和峨眉‘玄真观’观主胡道人,邀他们前来一会;还有速去请苗疆‘毒仙谷’谷主,以及‘天禽门’掌门,连同‘江南霹雳堂’的霹雳二老。” 天禽门掌门身形剧震,蓦然回神,盖因他那一拳之下竟有一股与适才所发拳劲极是相似的力道逆流而回。 金陵城内,武林群雄犹自回味着之前的那场惊世大战,可直到这個消息传入城中,立时沸腾。 不一会儿的功夫,李暮蝉周身五尺以内,已是插满数不清的断箭残矢。 “放!” 一声大喝,遂见这人单足点地,登时似贴地急飞之劲矢,身形过处,积雪飞卷如浪,拳上所成劲风仿似一声闷雷,眨眼一瞬,已到李暮蝉身前三尺,双脚轰隆一稳,倾力推拳而出。 说罢,他横伞于膝,双目一闭,果真一动不动。 毕竟在一众朱氏族老中,朱大的存在十分特殊。 就连那华盖下的九五之尊也瞪大眼睛,狠咽了一口唾沫,涩声道:“当真?” 见此一幕,那些精兵悍卒,连同一众闻讯而来的江湖人,无不满目震撼。 “添柴!” 那人沉声道:“是。” “列阵,扬刀。” 那人叹息道:“时如白驹过隙,转眼已历数载春秋……是我。” 那人沉吟片刻,“赌什么?” 说话的功夫,林中已现重重杀机。 当先一人是名灰袍老者,形貌枯槁,面如恶鬼,脸色青中透白,十指乌黑如墨,分明是练就了十分骇人的毒功。 待到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赶到雪林中,眼前又是另一番场景。 这人气势一提,眼中凶光大放,像极了一只即将俯冲搏兔的凶禽,双臂变化越来越快,起初尚能得见拳影,然此刻只见其举手投足间漫天俱是翻飞的拳头。 对于李暮蝉,这位天禽门掌门尽管心中多有不服,但更多的已是敬重。 竟是被李暮蝉的护身真气活活给震死了。 他岂能甘心将这江湖拱手相让。 想到这里,新帝眼神晦涩一亮,沉声道:“即刻命人就近伐木。” 可那雪地里却早已遍布诸般残兵断器,不但有箭矢、暗器,还有长刀、断枪,以及各种五花八门的兵器,洒落一地。 随着火把的落下,一簇火苗登时燃起,然后节节攀升,冲天而上,化作一团大火。 旁人也是听的失笑。 但现在,朱大败了。 奈何走了没几步,这人就像喝醉酒一样,步伐变得轻飘,扑地而倒。 新帝嘶哑道:“给我加柴,加柴!” 好生霸道。 话一出口,立见数道人影自林中飞掠而出,前去通风传信。 “哗!” 直至二十余人走到李暮蝉身前四五步之距,方才止步,将手中火器尽数举起。 何况他眼前这人集几大绝世神功于一身,恐是这世上最匪夷所思的存在。 只这段时间,就见李暮蝉的身旁已堆积起一捆捆干柴断木,形如一个巨大的木塔,将其围在其中,直至彻底封死在里面。 可随着一声惊恐发颤的嗓音响起,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得罪了……看拳!” 他们却是不敢太过接近,只敢远远眺望,就见一片雪地里有人坐于石上,静如神像,动也不动。 看着这些人的动作,旁观众人忍不住哗然。 李暮蝉冲着傅红雪温言道:“你们先走吧。” 这人端坐的身形蓦然前倾,投来一种极不甘心的眼神,“打败你。” 华盖下的人沉默片刻,面上依稀多出一抹肃容,“你见过他?” 蓦然,漫天火势汇聚如流,悉数涌向一个方向。 “不出十年,你这一拳,足能跻身当世绝顶。” 那华盖下的人沉声道:“火铳队,出列。” 而且那孩子性情纯良,无意争权夺势,轻易也绝不杀人,气势上难免弱于旁人。 新帝目光灼灼的瞧着。 伴随着喷涌而出的火光,就见那火器中射出数粒铁丸,直逼李暮蝉。 这一传可当真惊天地泣鬼神,非同小可。 远处观望的几人咋舌不已。 此言一出,只似平地起惊雷。 “人还在,还活着!” 新帝满目血丝,死死盯着那火焰中的人,嘶声道:“胡道人和白云禅师还没来么?” 要知道天下盟是以江南为根基而崛起的,居然让江南霹雳堂去对付李暮蝉,但凡那两个老货敢动手,都不用天下盟开口,不等明早天亮,江南霹雳堂就得没人了。 立见百名精兵悍卒手持长刀,快步走出。 李暮蝉纹丝未动,但却有话语传入对方的耳中。 那二十余位火铳手闻言当即变化方位,围成一圈,火器所指尽是人身薄弱处。 见此情形,那华盖之下的九五之尊已是沉不住气了,“霹雳二老还没来么?他们不就在金陵城内,怎会这么磨蹭?” “希望你能言而有信!” 直至天明,火势仍然不减分毫,那些精兵悍卒全都毫不停歇的搬运着木头,不住抛往火焰中。 而那坐于华盖下的人始终不惊不怖,喜怒不形于色,也不急于追击,反是好奇道:“你竟然赢了。” 风雪如旧,唯余死寂。 此人天资奇高,自创绝技“凤双飞”,出道以来历大小四十七战,无一败绩,打遍关陇无敌手。加上为人重义,故而结交了不少江湖豪杰,又于数年前创立了“天禽门”,广收门徒弟子,可谓是当今武林后起一辈中的翘楚。 一干远远旁观的江湖人早已瞧得麻木,就那么看着庙堂势力连换了十几波人马,劈砍到最后已是耗尽刀兵,几无利器,连同不少名剑古剑也都折损于此。 嫁衣神功天下无敌,那割鹿刀亦如当年的泪痕剑,专破护身罡气,而且威力更胜前者,岂能流入江湖,岂能不为庙堂所掌握。 李暮蝉若有所思,抖了抖手里的伞,然后步入场中,“既是如此,可敢与我赌胜?” “你要割鹿刀是为了对付我?”李暮蝉笑问。 “哦?”那人气息一滞,然后哑声道,“那真是太可惜了……但仅凭一句话,伱便想让我不战而退,办不到。” “放箭!” 雪地上还有人在不住劈砍,一个个累的气尽力竭,粗喘如牛。 这时,这位新帝方才明白过来,原来立足此人身前也是需要资格的。 “噗!” “嘶,这人难道上来就要施展凤双飞?” 江湖上公认的第一寥寥无几,如李暮蝉便是名副其实的掌法第一。而这位天禽门掌门所创“凤双飞”,当属拳中翘楚,江湖上但凡见过的人无不奉其为拳中之尊,大有夺魁之势。 如此,一夜无话。 “这人莫不是真要成仙成佛了?” 天禽门掌门止步的同时,单足点地如金鸡独立,又似彩凤飞天,双臂平展,左手攥凤眼拳,右手五指一拢,形如鹰嘴,双手轻一变化,已是化出漫天残影。 眼见对方早有布置,李暮蝉莞尔一笑,淡淡道:“你可识得朱大?” 华盖下的人双手骤然攥紧,死死按着扶手,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我若做到,你我要,天下盟我也要。” 恍惚一瞬,天禽门掌门只觉自己似在面对浩瀚汪洋、无边大海,拳劲落下,不过是化作其中的一片小小浪花,转眼无踪。 “果然是你。” 其他人见状自是免不了要凑个热闹,赶忙紧追而去。 啪! 啪! 啪! …… 华盖下的人不住发号施令。 至于剩下的几个,全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 衣衫炸裂,天禽门掌门缓缓收拳,跟着脸色殷红如血,转身就走。 此时,这人已没了之前的从容镇定,眼中逐渐浮现出一抹惊惧,语气也变得气急败坏起来。 但是,熊熊烈火中,那人端坐如旧,不动分毫。 听闻李暮蝉竟然又和那新帝立下赌注,天禽门掌门一掷酒杯,已是大步流星的赶往城外。 这人语气有变,如惊如惧,嗓音也随之拔高一截,听着极是压迫,然却底气不足。 李暮蝉还是没动,许是听到火铳二字,他睁开眼睛,好奇瞧去。也就在睁眼的刹那,那些肉眼难见的铁丸尽数停滞在了半空,被一层凭空出现的水幕拦挡在外,再难寸进。 凭李暮蝉今时的无敌之威,加上天下盟席卷中原之势,莫说动手,就是打个照面指不定都得打个哆嗦。 “错不了,适才他先咱们出城,没想跑得快,死的更快。” “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寥寥三字,只似耗尽新帝的全身气力。 足足烧了五天五夜,原本茂密的雪林现在变得开阔不少,熊熊火焰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将大地烧的一片焦黑。 电光石火间,但见此人表情先是凝重,而后惊疑,跟着化作骇然。 这些箭矢皆非寻常,为精钢所铸,专破江湖高手的护体真气以及横练高手的肉身,如今数百支箭矢齐放,场面尤其壮观。 但见那水珠顷刻变得浑圆,宛如金铁破空,“咻”的循声而去。 新帝闻言愣住,而后苦涩一笑,“还有水淹……要不要一试啊?” 那人也不遮掩,回答的极是干脆利落,“不错。如你这等人物,但凡一天不死,我便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连睡觉都睡不安稳,自然是要对付的。” 那是一只手,一只抬起于半空的右手,李暮蝉的右手。 见李暮蝉不为所动,天禽门掌门深吸一口气,猝然屈臂内收,如将漫天拳劲尽数融于一拳。 李暮蝉笑了笑,“我李暮蝉何时失信于人?但你若是做不到,从今往后,凡我天下盟所及之处,你朱氏一族皆需退避三舍,庙堂官府皆要绕道而行。至于你,此生再不能履足江湖……你敢赌么?” 但见雪林中忽有二十余人闪身走出,步伐矫健,手中各是端有一件奇异火器,贴了过来。 火势迅速暴涨,几乎染红大半天空。 李暮蝉点头,“好。” “再近……” 大火不绝。 不光有兵器,还有尸体。 李暮蝉神情随意,然身侧右手已当空一绕,眨眼功夫指尖悄然多出一颗水珠,随后屈指一弹。 …… 李暮蝉却好似入定了一般,不动不言,也不睁眼。 李暮蝉道:“他败了。” 良久,望着那火焰中的李暮蝉,他颓丧无比的坐下,涩声道:“你赢了。” 也正因为如此,李寻欢方才舍得传下小李飞刀。 天禽门的一众弟子急忙将人抬了回去。 李暮蝉留下一句话,转身步入林中。 身后,忽见有人拜倒,跪伏,颤声道:“武圣!” (本章完) ------------ 三:不负当年,武林神话 古渡无名,居于长江北岸。 时近黄昏,只说那一颗光秃秃的老槐树下,奄奄一息的老叟仍是不忘死死护着怀里的少主。 这人先前中了那极是阴毒的化骨绵掌,虽被傅红雪封住了几处要穴,可到底还是年事已高,加上连日奔波逃亡,内伤深重,五脏俱损,又经外劲一催,勉强撑过四五日已是极限了。 傅红雪站在一旁,望着江上浪起浪落,仿似也在等着老叟咽下最后一口气。 杀人远比救人容易。 可饶是傅红雪杀人无数,却也忍受不了亲眼目睹一个人慢慢走向生命的尽头。 整整五天五夜,千般手段,竟无有奈何此人之法,实在太过耸人听闻。 李暮蝉“哦”了一声,笑道:“伱是谁啊?” 这人说罢又施了一礼,“多谢公子。” “怎么感觉好像做了一场漫长且遥远的梦。” 一说到点心,李暮蝉顿时想起来了。 李暮蝉失笑,“谢我作甚?” 李暮蝉瞧着那波澜起伏的江面,往日种种,竟历历在目。 傅红雪道:“我要往西去。” 直至女子很是艰难的将船撑到岸边,走到他的面前,傅红雪才开口,“你来做什么?” 就算李暮蝉自己不在乎,可那些想杀他的人和在乎他的人,又岂能全无动心。 傅红雪眼泊一颤,看着顺江而去的孤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婷感激道:“当年小女子差点沦落风尘,幸亏公子于金陵城一番经营,方才有翻身之机。” 满打满算,他们碰面的次数简直寥寥无几,谈不上熟络,然每次见面却多是逢敌遇劫之时,不知不觉,竟已有多次携手共抗强敌的遭遇。 “人家来找你,你怎得不说话?” 寒江如镜,独照孤影。 这一切,全因他一生中仅存不多的爱。 “你是为了割鹿刀来的?”傅红雪问。 不多时,暮风渐起,天下飞霜,江畔浪起浪落就只剩一人。 傅红雪似是有些担忧,担忧那割鹿刀的传闻会给这孩子引来祸劫。 然江湖各处却总有传闻。 李暮蝉瞧了眼水中的自己,沉默久久,倏然一笑,“哈哈哈!” 傅红雪看着那翻滚的浊浪,呢喃道:“不错,将来的事,留给将来的人。” 在他眼里,朱氏子孙与那些江湖上的后起之秀已无区别。 …… 女子眼含怒意,气恼道:“我来找你。” “傅红雪。” 这就是江湖。 李暮蝉笑了笑,“我知道。” 但江河日下,终有尽头。 还有人传言见过上官小仙与李暮蝉,二人俱是容颜永驻,青春不老,惊为天人。 李暮蝉沉吟片刻,道:“所以我才特意跑上一趟,不出三天,整个江湖都会知道割鹿刀已落入我手,自会偃旗息鼓,杀劫消弭。” 自此,无人知晓李暮蝉去了何处。 周婷见状忙一挽袖子,满是怜惜的将那孩子抱进怀中,又取出一小块点心,小心翼翼的哄弄着。 毕竟一口能杀李暮蝉的神刀,无论是真是假,从它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会掀起江湖浩劫。 为名也好,为利也罢,正是因为有那不知凡几的人忘生忘死,前赴后继,一头扎了进来,方才撞出一朵朵大浪,呈现出一副惊涛骇浪,汹涌壮阔的景象。 李暮蝉蓦然仰天长叹一声:“好一个翻云覆雨的江湖啊!” 李暮蝉瞧的好笑,道:“我得往北走。” 蓦然,江对岸冷不丁飘来一句调笑的言语。 也有人说曾于怒江江畔惊鸿一瞥,目睹一人与李暮蝉极是相似,凌空渡虚,犹若飞仙。 傅红雪一看到这人,本就没有表情的面容登时更加僵硬。 即便是李冶儿和秋水清之流也未曾得其踪迹。 他说的是李暮蝉之前与那新帝赌胜。 时如流水,数载岁月不过一眼匆匆。 周婷闻言连忙插了一嘴,“我也去。” 女子笑道:“小女子周婷,在金陵城内经营了几家点心铺。当年冶儿小姐最爱吃的几样干果蜜饯也都是出自我的店里,公子也吃了不少呢。” 如今这金陵城可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金银窝,多少人一夕之间赚的盆满钵满,就是那烟花巷柳中的风尘女子说不得也能摇身一变化为一方巨富。 到了如今这般,诸敌已灭,故友已远,再见昔年同辈中人,心绪着实难以平复。 交谈之际,三人忽闻一阵婴孩的啼哭声,扭头瞧去,才见那老叟早已气绝多时。 傅红雪点点头,“这样也好……那这孩子?” 李暮蝉扬扬眉,苦笑道:“可千万别,我自己还有三個小东西要照顾呢。而且是你救的他,你这一身刀法是不是也该找个传人啊?” 有人曾于罗浮山顶峰窥得一副玄妙壁画,上记奇功,疑似为李暮蝉所留。 一看到来人,女子顿时惊呼出口,“你你你……你是……李盟主。” 李暮蝉道:“没兴趣。” 终是不负当年,大笑而去。 不多时,周婷抱着那孩子回来了,逗的咯咯直笑。 傅红雪对这个回答并无意外,淡淡道:“这人什么都没说。” “我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替天下盟壮势,天下盟的势头越大,他们安分的时间也就越长,江湖安稳的也就越久,至于将来,留给别人去想吧。” 与李暮蝉一样,即便他是自地狱中爬出来的,见惯了人心狡诈,也看透了世俗险恶,却仍然珍惜生命,包括别人的性命。 只是话音入耳,已有一道身影宛如青烟般掠过江面,落于老槐树下。 而这点爱,来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女人。 李暮蝉微微一笑,“或许能安分些时日,但日子一长肯定还是会再起纷争的。可就是杀了又能如何?只要天下盟还在,只要我还在,迟早有第二个、第三个朱氏子孙冒出来,又或许是什么别的后起之秀,永远杀之不绝。到如今,我敌的已不是一个朱家,而是无数欲要登顶第一,想要将我取而代之的人。” 二人临江而立,静看浪起浪落,一个飘逸出尘,一个冷漠如冰,非但不见半点生分,反而出奇的和谐。 可就在他内心发出阵阵叹息的时候,江对岸忽见有一女子撑船而至,紧追不放。 傅红雪的眼神也在不住变幻,沉默许久,方才出言道:“我还以为你会大开杀戒,没想到居然会以势服人,你当真相信他们能信守承诺?” 听到这般言语,李暮蝉眼神一烁,却是瞧出这人应该是他那商业帝国中的一员,只怕身份还不低。 天下盟如日中天,称雄南北武林十三省;剑神谢晓峰隐于神剑山庄,不问世事;燕十三出海远行,不知所踪;薛青碧闭关苦悟,痴于剑道;傅红雪萍踪靡定,远离江湖。 直至这一年,有白衣剑客横渡汪洋而至,剑挑中原,问敌天下…… (本章完) ------------ 四:弹指十三年 时已暮秋。 渤海之畔。 “轰隆”一声,但见灰蒙蒙的天色下,有惊涛拍岸,声如雷鸣。 墨浪席卷,狂风肆虐,起伏跌宕的海面上,只在那浪起浪落之间,忽有一双眼眸自水中悄然睁开,冷漠坚毅,锐利如剑。 海中竟是有人。 “哗!” 目光乍现一瞬,顿见那浓稠如墨的海水顷刻从中断开,一抹晦暗剑光分浪开海,破水而出,端是惊世骇俗。 便在海浪开合之际,却见有一人自海中走出。 此人貌近中年,白衣寂然,齐眉勒有一条白色布带,肩披乱发,半掩面目,难见真容。但最显眼的还是对方背后所负之剑,那是一口几近六尺的奇异长剑,非中原所有,而是扶桑剑客特有的佩剑。 自当年中原武林历经长达数载的浩劫,经魔教东进,又逢青龙乱世,再有金钱帮、天下盟之动荡,以及天尊之祸,到如今已是过去了十三年。 他太累了。 武当。 但这些都不重要,在他心里,若这世上真有登天之难,那便是挑战李暮蝉。 而现在,他就要登天而行,与之一战。 孤身自扶桑横渡而至,穿行无边大海,常人莫说做,便是想都不敢想,但他却做到了。而来时路上,他还时与鲛鲸搏杀,劈风斩浪,所历磨难,几如登天。 这人履足中原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一个名字。 不想这一睡,竟然睡了三天三夜,就那么笔直的站着,饱受风吹日晒,酣睡到几如死去。 这个名字,他已记不得自己念过多少遍了。 白衣剑客沉吟半晌,又呢喃道:“天下盟!” 这十三年来,中原武林可谓迎来了空前盛况,各门各派,各帮各势,俱是大开山门,广收门徒,招揽子弟,无不日益壮大。 …… 时逢武当一年一度大开山门,广收弟子之期,故而山下早在数天前就已有车马陆续赶至,静候多时。 为了时时刻刻记住,他日日念,夜夜想,几乎已快化为心中的梦魇;为了能够踏足中原,为了能够与此人再战一场,他厌离喜乐,弃情断欲,只为跻身剑道顶峰。 白衣剑客上岸,止步,身后海浪也随之合拢。 冷风如刀,剑意冲霄。 “李暮蝉!” 但在大战之前,自然需得养足精神。 十月初九。 然而呢喃过后,这人竟然双眼一阖,睡着了。 直到三天后的一个清晨,白衣剑客方才睁眼,足履再踏,走向中原。 昔年几派高手于那连番浩劫中几乎折损殆尽,以致青黄不接。也恰恰是这十三年,令他们得以恢复元气,再现往日辉煌,甚至犹有过之。 但奇怪的是,尽管各方势力陆续崛起,日渐壮大,然却少有流血发生。 只因在这鱼龙混杂的江湖尽头,始终有一方势力称雄八方,横扫十三省武林道,至尊至威,无可撼动。 天下盟。 到如今,天下盟的盟众究竟有多少人,已无人知晓。 无人知道天下盟有几位盟主,有多少高手,有多少堂主,甚至连那大盟主,也已快要成为活在传闻中的人,深不可测,难窥分毫。 旁人唯一知道的,便是天下盟所赚银钱已多到非斤两数目可以形容。 还有就是天下盟的势力很大,大到足能号令西域,横行七海,睥睨中原。 这般势力,放眼古今,也绝无仅有,当真是惊天动地泣鬼神,古往今来独一号。 而在这十三年里,江湖之上亦是高手辈出。 其中,武当掌门青松道长便是其中的翘楚。 此人成名较晚,然却大器晚成,年近百半方才仗一手“两仪剑法”名扬江湖。后耗时十年,一番苦心经营,重振旗鼓,令武当派再现往日辉煌,隐为武林正道中的第一大派。 而且今天不但是武当派大开山门之日,亦是青松道长的六十大寿,按照门规,当收取两位关门弟子,以便将来传下掌门之位。 此时,武当山下早已聚集了不少自八方赶来投师的少年英杰。其中不乏诸多武林世家的传人,也有一些江湖势力的少主,或是商贾巨富家的公子,但最多的还是一些既无根基,亦无靠山的寻常之辈。 只说那一眼望不到头的人堆里,就见一块大青石旁有两个揣袖蹲坐,屁股悬空的少年正自苦恼烦闷。 这二人身形一般,就连模样也是一致,俱是罩着一件洗到发白的大灰袄,面上难掩风尘之色,像是赶了很远的路途,瞧着灰头土脸,只似逃荒的难民。 “这人也太多了。” 左边那人一面说着,一面自袖里掰出半块烧饼,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咀嚼的极是用力,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右边那個看着黑压压的人流也是一阵头大,“听说巴山剑庐也要招收弟子,不行咱们去试试。”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完又齐齐看向蹲在大青石上的那人,“爹,您倒是说句话啊。” “说甚?” 却见那汉子起初背对二人,闻声当即扭过头来,好家伙,真就是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比乞丐还像乞丐。 “先别想能不能被挑上,凡事要往好处想,万一山上那几个老前辈真把你们收入门墙,可要记得好好练功,别像你爹我,一辈子碌碌无为穷苦命。” 听到汉子这番话,兄弟两个连忙点头。 为了送他们前来武当拜师,自家爹娘可是把所有积蓄都拿出来了,又东拼西凑,方才凑了十几二十两碎银,一路上除却吃过几顿饱饭,连投宿都舍不得,就连吃碗面都不见半点荤腥。 这时。 “哪位是姑苏石家的人啊?” 山径上忽有年轻道人朗声招呼了一句。 立见有位白脸少年越众而出,拱手见礼,“晚辈石雁,见过道长。” 年轻道人颔首一笑,又问,“山西木家可有人来啊?” “有!”就见另一个蜡黄脸的少年自人堆里挤了出来,“晚辈木飞,见过道长。” “你们两个随我上山吧。” 年轻道人背负道剑,手持拂尘,抬手一招,已是领着二人朝山上走去。 见此一幕,大青石上的汉子一翻眼皮,嗤笑道:“敢情这还是内定的,什么上善若水,道求无为,简直就是一通狗屁。” 这话可把身旁两个少年吓了一跳,忙四下瞧瞧,见无人听闻,这才长舒一口气。 “爹,要不咱们……” 不想话未说完,山下众人俱是齐齐打了个寒噤,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但见那萧瑟的秋风中,有一白衣剑客负剑而至,背负六尺长剑,步步拾阶,直闯武当山门。 “谁是武当派的掌门?” 雄浑嗓音竟是响彻大半武当山,激的山顶道钟嗡鸣不止,引风云色变。 山下众人胆气弱的已是一屁股瘫倒在地,被震得头晕眼花。 也不知谁哀叹惊呼了一声,“糟了,十三年劫!” (本章完) ------------ 五:十三年劫,谢姓少女 十三年劫!!! 大青石旁,两个少年有些不解地问:“爹,啥叫十三年劫?” 汉子望着那白衣剑客登山的背影,轻声道:“古老相传,这江湖每逢十三年必会大乱,当为浩劫。” 说来也奇,山下众人俱是被那白衣剑客震得心惊胆颤,惊惧非常,可唯独这父子三人浑似不受半点影响。 两个少年也是颇为茫然,盖因与他们一般岁数的同龄人早就被那一声大吼吓得小脸煞白,偏偏他们不觉半点异样。 “唉呀,这人要闯武当山门,咱们快去瞧瞧。” 听着山上长鸣的钟声,有人动容之余已是朝着山顶赶去。 两个少年赶忙提议道:“爹,咱们也去。” 汉子本不想凑热闹,可架不住两个少年一左一右的拉拽,只得随着众人上了武当山。 而那白衣剑客则是站在尸体中,看着如临大敌的武当派众弟子,轻声道:“今日我只找青松一人,谁若求死,大可上前。” 青松道长的脸色顿时青白交替,怒极而笑,“既是无冤无仇,你为何闯我山门,杀我徒众?” “道长,小心,这人怕不是中原人士。”有人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白云禅师叹道:“施主好生狠辣,既是以武切磋,点到为止即可,何必招招置人于死地,不留活口啊。” 白衣剑客道:“你我无冤无仇。” “好可怕的剑法!” 青松道长一时语塞,毕竟这么多年,有天下盟雄踞中原,早已不见流血厮杀,更别说这等场面。 “哪来的狂徒,竟敢来中原放肆。”随着一声叱喝,但见一名虬髯大汉翻身跃出,手持一口乌金环首大刀,“在家彭家庄庄主彭虎,还请赐教。” 一名童颜鹤发,仙风道骨的老道越众而出,怒目圆睁道:“贫道青松,敢问可有得罪阁下的地方?” 白衣剑客语气生硬,冷漠道:“你既是当今武林最负盛名的几位高人之一,难道就没有做好迎敌的准备?没有接受挑战的觉悟?” 这两个小和尚也有意思,一个生了一副苦瓜脸,另一个则是一副愁眉不展,悲天悯人的模样。 待到一群人陆续上山,就见武当山门前的空场上已横七竖八倒着几具尸体。 “啊,是少林神僧白云禅师。” 惊呼四起,众人攀登之势更疾。 白衣剑客沉声道:“若不以生死为界,又怎能断定已尽全功啊。” 场中忽闻一声佛号,遂见走出一個身披袈裟的白眉和尚。 这个老和尚甫一现身,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 青松道长瞟了眼对方背后那长到近乎怪异的剑器,眼底精光闪烁,“扶桑剑客?” 且说沿途过处,武当派守山的弟子竟无一活口,剑未出鞘,已被一剑封喉。 “阿弥陀佛!” 但见这和尚体态浑圆,身形略矮,面容和善,瞧着只似一尊自佛台上走下来的弥勒佛,身后还站着两个脑袋被剃到发青的小沙弥。 正五虎断门刀的当家做主之人。 只是这人堪堪立足,眼前就见一抹青亮刀光一晃而过。 随后在一片死寂中,这位彭家掌门人的胸膛上蓦然绽裂出一道自天突穴笔直延伸到肚脐的血口,殷红血雾喷薄而出,手中宝刀拦腰而断,已然毙命当场。 片刻过后,场上众人俱皆惊惧万分,连连后撤。 青松道长的脸色也变了一变,然后头也不回地道:“石雁,木飞,从今往后,你们两个便是我的关门弟子,也是掌门之位的继承人。” 适才被领上山的两个少年此时就在青松身后,闻言不禁愣住,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这话分明大有交代后事之意,当即“扑通”一跪,各自连磕了三个响头,眼含热泪地齐声道:“弟子见过师父!” 青松则是摘过自己的松纹古剑,走下了台阶。 “阁下此行应当不只是挑战我一人吧?” “挑战?”白衣剑客嘴角泛起一丝古怪笑容,“你勉强只能为我磨剑。而且不止你一人,中原武林的几大高手我势必都要登门一会,我真正要挑战的只有一人……李暮蝉。” 此言一出,好比平地起惊雷。 武当派一众长老相顾骇然,连同那些受邀而来的武林前辈也都神情大变,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爹,李暮蝉是谁啊?” 人堆后头,两个少年不住踮脚张望,再听到这个名字,竟感觉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汉子袖手而立,淡淡道:“没听过。” 这时,人堆里忽见一个翠衣少女没好气地笑道:“连李暮蝉你们都没听过,真是孤陋寡闻。那可是天下无敌的武林神话,古往今来第一人,江湖共尊,黑白俯首……” 等一口气说出十几个名头,少女才又好奇的打量起父子三人。 “奇怪,看你们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怎得会来武当拜师?” 见两个少年满脸茫然,少女复又解惑道:“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规矩很多,若想被其看中,不但要资质出众,还要身家清白,最重要的还需名家宿老引荐,否则伱就是把他这山门踏破,也绝不会多看你一眼。” 听到这番话,两兄弟顿时哭丧着个脸。 少女瞧得好笑,道:“我叫谢小玉,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个少年一左一右,左边那个郁闷道:“我叫上官十三。” 右边那个接话道:“我叫李希夷。” 自称是谢小玉的少女一听到这两个名字,脸上的笑容不禁收敛了些许,然后秀眉微蹙,又不动神色的瞧了眼那蓬头垢面的大汉。 大汉浑然不觉,袖手而立,乱发披肩,老神在在的就像个街边闲汉,还时不时探头探脑的朝里张望,怎么看怎么普通。 少女见之疑惑,迟疑了片刻,又冲两兄弟问道:“你们似乎是兄弟啊,怎得不同姓?” 上官十三苦笑道:“我娘说我爹是入赘来的,瞧他可怜,就让我们弟兄两个一个随母姓,一个随父姓。” 谢小玉越听越是迷糊,一面暗自打量那大汉,一面秀眉紧皱,眼神连连变幻。 许是留意到了少女的眼神,大汉当即呲牙一笑,“呵……呵呵……” 谢小玉再次试探着问道:“敢问这位大叔尊姓大名啊?” 汉子乐呵呵地道:“谈不上什么大名,也就是个乡野闲汉罢了,镇上人都喊我李大。” 看着面前的父子三人,谢小玉不禁小声自语了一句,“天底下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她似是遇到什么极为困扰的事情,连场中的厮杀都不在意了,自言自语个不停,本已转身,可迟疑间似是还又未了之言。 但就在此时,空场之上,陡听一声大哭,“师父!” (本章完) ------------ 六:瑶湖魔宫少主 众人忙循声瞧去,但见空场之上忽有两抹剑光如白虹匹练般当空相撞,两道身影同时立足一稳,已然分出胜负。 那白衣人持剑不动,六尺长剑斜斜垂空,刀身璀璨如银光洗练,不染血色,散发着森寒冷意。 青松老道手持松纹古剑,大袖飘飘,直立不动。 然就在一声悲鸣大哭之下,老道士双眼暴凸,直挺挺的仰天而倒,眉心笔直向下竟然浮现出一缕血线,被破胸开腹,一剑两分,已然神仙难救。 竟非一合之敌。 石雁与木飞二人则是连滚带爬的扑倒在老道身旁,大哭不止。 谁能想到,今日不但是青松老道的寿辰,也是他的祭日。 白衣人横剑在手,扭头看向一旁的白云禅师。 “你就是白云?” 白云和尚宣了声佛号,瞧着老友的尸体,眼露悲意,“老僧正是白云。” 正说着,小和尚忽痛哼一声,捂着脑门眼泪汪汪,抬头只见白云和尚吹胡子瞪眼,怒道:“你个孽障!” 那顶着苦瓜脸的小和尚闻言应了一声,也不劝阻,而是小声嘟囔道:“打吧打吧。这人来的突然,又未下战帖,他倒是事先养精蓄锐,咱们却一直云游四方,输了也不丢人。” 见此一幕,众人无不勃然色变,倒吸一口凉气。 “在下峨眉玄真观观主,现为峨眉掌门。” 老道身后亦有弟子相随,那是個相貌老成的年轻人,不知岁数,背负单刀,手持一口道剑,观之寻常,人却丰神,眼中锋芒暗藏,步履犹为沉稳,每步落下与那道人的距离始终不改分毫,甚是了得。 末了,他又冲着身后的两个小和尚招呼道:“苦瓜,大悲,你们回少林吧。” “大胆狂徒,武当山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但对视不过半息,他脸色已在发白,忙移开视线,冲着白云和尚和一众武当门人见礼道:“峨眉弟子独孤一鹤见过白云大师,见过诸位武林同道。” 胡道人看着青松老道的尸体,脸颊一抖,“尊驾今日想要全身而退,只怕不易啊。” 白衣人眸光流转,竟是罕见的多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 白衣人却在收剑,“十天后,我自会前往少林,还望大师早做准备。” 只是白衣人蓦然止步,直直看向前面的山路。 年轻人直迎不避,回以凌厉目光,毫不退让。 一众武当门人早已恨的咬牙切齿,纷纷拔剑拦阻。 白衣人眼神闪烁,“胡道人?” 竟是要走。 白衣人看也不看,拂袖振衣,抬指作剑,挥手间剑气纵横,肃杀骤起,但听得场中响起一阵狂风骤雨般的金铁碎短之声,定睛再瞧,那些武当弟子手中所持佩剑竟已尽数折断当场。 却见有一灰袍老道负剑登山,与之打了个照面。 众人眼露惊奇,心中不禁暗叹胡道人好生走运,竟收了这么一位关门弟子。 另一个小和尚瞧着悲天悯人,可一听这话先是怔住,然后低眉垂眼地宣了一声佛号,瓮声瓮气地道:“师父,看来您今日是要去见西天诸佛了,弟子……哎呦!” 白衣人不为所动,“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 胡道人年逾花甲,神情古板,面如老铜,闻言点了点头,“也好,既是如此,那便一战。” 人堆外,谢小玉仍是不死心的盯着那父子三人来回打量。 这可把两兄弟瞧的浑身不自在。 “李大叔,不知你们是何方人士啊?” 自称是李大的汉子一面朝里张望,一面应付道:“实不相瞒,我们本是关陇人士,早年间四处逃荒,居无定所,如今落在河西地界。” 说着说着,汉子呲牙一笑,“谢姑娘问这么多,莫不是瞧上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了?您且说说看上他们当中的哪一个了?” 谢小玉表情古怪,下意识瞟了眼一旁灰头土脸的二人,忙柔声笑道:“李大叔误会了,实不相瞒,我总觉得您和我认识的一位前辈极为相似。” 李大“哦”了一声,好奇道:“不知谢姑娘又是何方人士?” 谢小玉笑道:“小女子祖籍金陵。” “金陵,姓谢。”李希夷突然凑了过来,惊呼道,“你难道是神剑山庄的人?” 他这一声惊呼却是有些不得了。 没等谢小玉接话,只见一道人影凌空飞至,动如急雷,身影过处,犹如狂风压草,将那些围观之人逼的滚倒在地,掀起一片痛呼之声。 事实上谢小玉只在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她脸色一白,就见一道白影挪移而至,电光石火间已到面前。 正是那白衣人。 “大胆!” “放肆!” 眼见这般变故,谢小玉身后已有二人闪身而出,手中扬刀一劈,竟是魔教久未现世的“如意天魔连环八式”。 谢小玉忙道:“别……” 可还是晚了一步。 瞧见这门刀法,白衣人不禁“噫”了一声,以指作剑,剑走偏锋,几人只见眼前指影一晃,那二人就捂着喉咙倒了下去。 谢小玉还想再次开口,但肩头忽觉一痛,已被白衣人当场制住。 “伱和谢晓峰什么关系?”白衣人道。 谢小玉故作镇定道:“前辈误会了,我不过是和他恰巧同姓罢了。” 白衣人摇头,“中原的武林势力我亦了解不少,你这两个仆从所练就的刀法乃魔教绝学,应是出自瑶湖魔宫一脉。” 谢小玉闻言登时脸色惨然,心中懊恼万分,不想一时失言,竟引来大祸。 白衣人见其这般反应,便已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少女当为昔年魔教的教主夫人孙杏雨同谢晓峰所生,瑶湖魔宫的少主。 “我不杀你。”白衣人道,“我只想同谢晓峰一战,待他现身,我自会放你离去。” 见被道破来历,谢小玉干脆也不遮掩了,明眸急转,“等等,你不是想找李暮蝉一战么?我知道他在哪里。” 刹那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惊天剑意拔地而起,白衣人双眼陡张,眼中神华爆现,沉声道:“他在哪里?” 谢小玉被这股绝强气势压的喘不过气来,心中也是暗自骇然,本想着出来见识一下江湖上的高手,哪想一出门居然遇到这等强人。 她艰难无比的看向那父子三人,正要开口,却见李希夷脸色一变,然后颇为嫌弃地嚷道:“看我作甚,我不就是不想娶你,你也用不着这么坑害我吧。” 谢小玉俏脸一红,啐了一口,“我呸,你个登徒子,我何时说过……” 白衣人眉头一皱,看了眼四面群雄,却是不想在此耽搁,又见斗嘴的二人,不由分说,探手一抓,这便将李希夷也擒入手中。 “哎呦,你抓我干什么?” 李希夷还想挣扎,可那白衣人纵身一掠,已如青烟般抓着二人飘向山下。 “胡道人,十五天后我会亲自前往峨眉,再续你我未了之战。” (本章完) ------------ 七:儿子丢了 瞧着白衣人远去的身影,武当山上,群雄面面相觑,俱是骇然。 而在短暂的骇然过后,许多人的表情渐渐变得微妙了起来。 此人既是冲着李暮蝉来的,那便绝非等闲之辈。 如今中原武林的顶尖高手要么避世不出,要么萍踪靡定,不知下落,再或者干脆远走海外,满打满算能与之一战的几乎寥寥无几。 现在谢晓峰的女儿被人掳走,不知那封剑多年的三少爷是否会再现江湖? 再有便是天禽门的掌门。 这人自从十三年前败倒在李暮蝉的脚下后,便一直闭关苦悟,将那“凤双飞”千锤百炼,打磨的愈发精妙,达至改无可改,练无可练的地步,几乎已是名副其实的拳中魁首,武林中的拳法第一人。 但是,所有人最期待的还是天下盟盟主李冶儿。 而这份期待,包含了太多东西。 因为天下盟称雄江湖的时间太久了。 如今各方势力早已羽翼渐丰,各路高手也都陆续崛起,他们其中大部分人、大部分势力已达到了所谓的顶峰。可这个顶峰,终其一生,都要仰望别人,仰望着那座巍峨高山,始终屈居其下。 只是数年前李冶儿与孔雀成亲之后,便少有露面,隐遁了行迹,大有退隐江湖之意,不知是否还会现身迎战。 …… 上官十三急得来回打转,“完了,二弟丢了,回去怎么跟娘交代。” 李希夷闻言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模样,如在思忖着什么。 白衣人提纵如飞,闻言看了眼李希夷,但却并未开口。 谢小玉本就心中烦闷,闻言立时开口道:“前辈,你不是想找李暮蝉么,这小贼就是李暮蝉的儿子。” 正说着,暮风中冷不丁飘来一个冷幽幽的声音。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次既是契机,也是良机,绝然不会轻易地结束。 上官十三本想跟着点头,可随即脸色大变,后知后觉地惊叫道:“啊,二弟被掳走了?” 岂料李希夷突然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道:“我爹若是李暮蝉,我岂会这般落魄?” 妇人身后忽见又有二人走出,却是另一位妇人,身旁还跟着一个娇俏可爱的少女,正大哭不止,泪眼汪汪。 他们的顶峰,在别人的脚下。 谢小玉却是截然道:“伱敢说自己不是李暮蝉的儿子?” “装?”李希夷似乎也怒了,瞪大眼睛,愤愤然地道,“你装一个试试。我已经俩月没见过荤腥了,就连街边买几个包子都是素馅的,我爹还说我家祖上八辈都穷困潦倒,好不容易到他这一代学了点技艺,方才得以温饱,他要是李暮蝉……这不是缺心眼么。” 谢小玉听到这番话也懵了。 谢小玉一时语塞,然后反驳道:“肯定是你们故意装出来的。”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李希夷都被抓了,那李大居然不为所动…… 人啊,总是如此,动荡之初所渴望的不过是安定,可一旦安定的久了,随着自身的壮大,欲望野心也会随之滋生,反而会盼望着新的动荡出现,乃至亲手创造动荡。 然后她又气急败坏地道:“你既然不是李暮蝉的儿子,为何要姓李?以后不准姓李。” 联想到这些,谢小玉不禁暗叹一声,看来是自己真的猜错了。 所以,这些人若想再进,只能期盼着天下盟这颗参天大树倒下去。 天下盟。 群雄陆续离开,而在那空场之上,上官十三正和自家老爹凑在一块儿,看着白衣人离去的方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问:“爹,二弟是不是被人掳走了?” 且说那李希夷此刻被白衣人擒在手中,只觉劲风扑面,山河倒流,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回首哪还看得着武当山的影子。 谢小玉狠狠剜了对方一眼,冷声道:“前辈您只要帮我割掉这小贼的舌头,我保证帮你将谢晓峰引出来。” 李希夷没好气地道:“你在胡说八道个什么,小小年纪心思这般狠毒,难怪会是什么魔宫少主。唉呀,罢了罢了,不就是瞧上我模样英俊么,我从了你还不行。” 谢小玉见之冷笑道:“怎么,说不出话了?” 李大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脸上丝毫不见慌张。 父子两個齐齐身形一震,循声瞧去,就见不远处的一条小路上,正站着一位穿着素简木簪绾发的妇人,凤眸含煞,一脸不善。 “呜哇,二哥丢了。” 等他们去到山脚,日已西斜,莫说什么白衣人,就连那些江湖人都已走了个精光。 “你把儿子弄丢了?” 李大点头,“嗯,好像是被掳走了。” 说罢,已是大步流星的冲着山下赶去。 定是因为惧怕。 李希夷一面心惊白衣人的身手之高,一面垂头丧气地道:“都怪你这个疯丫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我要二哥……我要二哥!” 一时间,已有人等不及的快步离去,想要将这个消息及时带回去。 如此,才有真正的登顶之机。 李希夷缩了缩身子,然后嬉笑道:“果然最毒妇人心,一言不合就要割人舌头。不过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武当山上那么多人,现在都知道你喜欢我……” 见对方如此喜怒无常,李希夷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然后反呛道:“我就姓李,我气死你。” 二人就像两只小鸡雏一样被白衣人拿着,见他们一路上斗嘴不停,白衣人似觉太吵,忽松手一抛,遂听两声落水的动静响起。 三人却是来到了一条浅溪旁。 水花飞溅,李希夷与谢小玉见机连忙潜水,正欲遁逃,不想那白衣人抬手一掷,两颗石子已打在二人的脚踝上。 本来还飞快划水的两人,瞬间就像死鱼沉底,趴在溪流中难以动弹。 好一会儿,等二人艰难爬上溪滩,已是喝的小腹圆鼓,呛咳连连。 “咱们就在这里歇脚,谁若再逃,我就挑断他的脚筋。” 白衣人盘坐在一片乱石堆上,留下一句话,已是横剑于膝,闭目养起神来。 李希夷口中连连吐水,闻言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可扭头一瞧,不禁呆住。 但见他面前的谢小玉如今衣衫尽湿,那张本是观之寻常的容貌被溪水一冲,脸颊边缘似有皮肉卷起,露出大半欺霜赛雪的娇嫩面庞,竟是易容改貌之术。 谢小玉察觉到面前人的目光,当即恶狠狠地回望过去,哪想这一瞧也是愣住。 盖因这李希夷原本灰头土脸的模样如今被洗净不少,乱发之下竟是生着一副不同寻常的面容。 “你是女的?”谢小玉有些不敢置信地道。 李希夷闻言扬眉瞪眼,张口欲言,不想唇齿一启,“哇”的一声又吐出不少水来。 谢小玉很快也察觉到不对之处,只因李希夷喉结分明,身姿挺拔,虽说眉眼阴柔,但却是实打实的男人。 李希夷一面呛咳着,一面指着谢小玉骂道:“你个疯丫头……你……咳咳……” 谢小玉这会儿也是呛咳连连,顺手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原本无甚出奇的相貌瞬间变得妍丽妖艳,眉宇间端是媚态天成,勾人心魄。 本已入定的白衣人这时重新睁眼,深深瞧了眼二人的变化,心中若有所思。 这李希夷的眉眼五官他只觉得有几分熟悉,像极了当年那人身边的几名女子中的一人。 至于谢小玉,应是修炼了魔教的姹女迷魂大法,加上一副近乎魔魅般的骨相和面容,还未长成,便已有颠倒众生、祸乱天下的气象。 皆非寻常啊。 谢小玉突然脸色一红,却是终于发现自己衣衫尽湿,肌肤外显,当即环臂一掩,就要冲着李希夷开骂。 只是她抬头却见眼前空空,再看一旁,李希夷正傻乐着兜了兜自己的衣裳,在里面一阵摸索,然后惊喜非常的摸出一条大鱼来。 “哈哈,鱼,有肉吃了。” 李希夷蹦跳连连,笑的合不拢嘴,却是瞧也不瞧身旁的绝色美人。 “吃肉,吃肉……” 这人嘴里不停念叨着,只似魔怔了一般,在谢小玉木然的注视下,真就生火杀鱼,就地烤制了起来。 谢小玉突然呢喃自语道:“看来真不是李暮蝉的儿子,可惜了这副皮囊。” 提及皮囊,她眼里竟有嫉妒之色闪过,但随后又冷冰冰地提醒道:“姓李的小贼,亏你还笑的出来,你现在已是自身难保了,随时都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李希夷嗅着肉香,也不回应,但却十分警惕地看着谢小玉,像是生怕这人和他抢肉吃似的。 谢小玉强自按耐着心中的怒意,抱着双膝,面无表情地道:“不管你是不是李暮蝉的儿子,从咱们离开武当山的那一刻起,已有很多人想着怎么擒住你,怎么杀了你。” 李希夷却浑不在意,像是不明白其中的利害之处,眼里就只有那条鱼。 谢小玉又看向白衣人,见其入定盘坐,眼珠子悄然一转,忽右手轻振,袖中竟飞出一枚极难察觉的飞针。 那飞针细如牛毛,上泛蓝光,分明淬了剧毒。 上天入地,大搜魂针。 飞针直奔李希夷而去,射的非是人,而是那条鱼,针影一闪不见,已然射入鱼腹中。 见白衣人始终不为所动,谢小玉不免有些失望。 她想要看看白衣人的猜测,倘若李希夷当真是李暮蝉的儿子,那这人便绝不会坐看对方死在面前,同时也是为了试探李希夷。 遂见李希夷竟然瞧着火候,好像丝毫不曾发觉那枚飞针一样,很快就自火堆旁取过烤鱼,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见此一幕,谢小玉彻底死心,索性闭上了眼睛。 果然,堪堪只是过去几息,李希夷的惨叫声便传了过来。 “啊,肚子好疼,疼死我了。” 惨叫起的快,落的急,转眼便没了动静。 谢小玉神情平静,心中更是毫无波澜。 对她而言,身为瑶湖魔宫的少主,同样还是神剑山庄的新主人,自该问鼎巅峰,登临绝顶,乃至超越自己那个父亲。 所以,她自幼矢志要同李暮蝉一般,吞吐天地,睥睨八表,令江湖俯首。 而且,她有这个底气,也有向上挑战的资格。 杀一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便在她闭上眼睛不久,溪滩四面,忽有凌厉杀机袭来。 肃杀骤起,却见林野之中现出十数道鬼魅般的身影,以围杀之势林立四方。 白衣人眼皮一掀,抬眼瞧去,面上竟隐隐露出几分意外之色。 但见来敌共有十三人,尽管各是戴有面具,然其浑身上下俱皆笼罩着一股浓郁阴气,举手投足间更是阴风大作,不似活人。 “太监?” 白衣人一言点破了对方的身份。 这些人所练就的阴邪功夫当年他就曾在朱大的船上遇见过。 练者无不是化男为女,邪门诡谲。 而这些人还都是冲着谢小玉来的。 非是杀,而是救。 一伙的。 谢小玉杏眼陡张,抬手一接,已是接过一把极为精美的桐油伞,她左手握伞,右手只在伞柄上轻轻一压,立见一口长剑弹出,落入掌中。 伞中藏剑。 提剑在手的一瞬,谢小玉当机立断发号施令道:“退。” 不进反退。 十三人瞬间收拢,将其护在身后,想要抽身而退。 白衣人神情不改,眸光如水,心中却在感叹这少女的野心之大,竟敢和朱氏联手,无疑是与虎谋皮。 这十三个人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姓的,正是近些年新崛起的杀手组织,若再加上谢小玉,便是凶名赫赫的“连云十四煞”。 见白衣人没有动作,谢小玉当即松了一口气,不住后撤。 只是下一瞬,那乱石堆上已空空如也,一道白影凌空一晃,竟生生挤入十四人所结的阵势中。 “杀!” 谢小玉眼神一狠,手中翠伞一开,一圈剑刃已然凌空飞旋而出,同时右手提剑,剑影纵横来去,居然是魔教的秘剑,万妙无方摄魂大九式。 可就在动手之际,谢小玉突然发现了一件极为诡异的事情,只见那溪滩上的火堆旁,一个原本已经毙命的身影就在他们交手的时候,竟是手脚飞快的爬了起来,跟着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这一刻,谢小玉的眼角都在为之收缩,俏脸也变得僵硬起来。 这人居然在装死!!! 怎么会? 怎么可能?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脑海中冒出,甚至谢小玉还看见李希夷一面逃跑的同时还不忘回头朝自己呲牙怪笑,笑的甚是戏谑。 这人莫不是深藏不露,扮猪吃虎? 谢小玉心头一颤,气血上涌,气的是咬牙切齿,可眼前忽有剑光乍现,跟着十三颗头颅蓦然腾空而起,一个个双眼大张,连惨叫都不闻一声。 谢小玉突然愣住,一动不动,跟着眼皮一跳,但见一股股热血自身边喷涌而出,化作漫天血雨。 好可怕的剑法。 白衣人面无表情,急掠如飞,只往那林中一扑,转眼复又掠回,手中还抓着一人。 李希夷看着地上犹在抽搐的尸体,脸色发白地狠咽了一口唾沫,然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前辈,我说我只是想去林中方便一下您信么?” (本章完) ------------ 八:朱大传人 夜已深。 灯影之下,红炉煮酒,佳人在侧。 望着身旁妇人那泪眼婆娑的模样,李大心头不禁一软,一面斟酒,一面苦笑道:“慌什么,希夷那孩子打小跟咱们在一起,论心机手段比老江湖还要厉害,论武功又有四照神功打根基,还被药师种了噬毒蛊,百毒不侵,有什么好担心的。” 妇人眼含薄怨,“若非你刻意对他们隐瞒身份,哪会有这么多的波折。” 李大叹了口气,“我知你在想什么,但凡事从无到有总得有个过程。倘若他们知你我是谁,是否会行事张扬、仗势欺人暂且不说,就算他们两个全都听话懂事,可越是懂事,背负的压力便越重。” 当娘的已是极为厉害,当爹的更是横绝古今,天下无敌,做儿子的岂能没有压力。 “身为我李暮蝉的儿子已是莫大负累,身为天下盟的少主更是如扛万丈高山,你莫非想要压死他们?莫要忘了,谢晓峰和谢龙腾就是前车之鉴。” 原来,这李大赫然就是黑白两道的共主,十三省武林道的魁首,雄霸中原及西域的天下盟盟主李暮蝉。 而灯下其余二人,只能是上官小仙与李药师了。 顿了顿,李暮蝉又轻声道:“我这样做何尝不是为了保护他们,不然那两个小子哪能像现在这么自由自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背负的太多,难免为声名所累,我也不要他们多么的不同凡响,至少将来的路,该让他们自己去选。” 上官小仙诧异道:“要什么人?”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笑了。 很危险。 “其实,”李暮蝉把玩着酒杯,眯眼笑道,“我感觉那两个小子好像早就知道了咱们的身份,一直跟咱们装傻呢。” 李药师也笑了,“我说十三这個当大哥的怎么还能睡得着,估摸着是早就猜到了希夷的打算……就是不知玄机那丫头是否也知情。” 时如流水,不想儿女都长大成人了。 这样的日子,比那刀光剑影的江湖确实有趣多了,好玩的紧。 李暮蝉喝着酒,微笑着,若有所思地道:“现在老二已经脱身了,老大肯定也会有动作,呵呵,就看看这小子能玩出什么花样了。” 李药师这次却是站在上官小仙那边,轻抿着美酒,眼含笑意地道:“不知谁刚才说让他们自己选来着,怎得又反悔了?” 上官小仙玩味一笑,“哪不一样?这江湖弱肉强食,若不心黑手狠死的可就是自己。那谢小玉早年流落江湖,有此心性才属正常,不然寻常女子遇上你儿子,岂能长命?而且听说这丫头继承了孙杏雨那颠倒众生的绝色,兼之心机,又得了魔教绝学与谢氏剑法,论资质天赋皆是一流。” 灯影下的三人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又相视一笑,眼中尽是感慨。 李暮蝉扶着额头,“他家那丫头自从当年见了十三一面,这些年长大几岁老是离家外逃,满江湖的找咱们,急得秋水清都快拿孔雀翎射我了。” 李暮蝉无奈一叹,“那小子四照功尚未练成,咱们现在争论再多都为时尚早。” “姓李的小贼,你敢骗我!” 比起刀光剑影的江湖厮杀,这般平凡简单的生活确实让人心安。 上官小仙磨着银牙,“嘿嘿,知道了也无妨,三个小东西居然敢跟咱们玩心眼。” 谢小玉气的银牙紧咬,她心比天高,不但武功远超同辈中人,就连心机智计也是非比寻常,自出道以来只有她戏耍别人的份,不想现在反遭戏耍。 李药师也跟着出言道:“姐姐,那白衣人当年与咱们也算有几分交情,虽说剑挑中原,但行事亦有坚守,绝不会轻易伤害希夷的,此番未尝不是一次历练。” 李药师也笑了,“那谢小玉果真是孙杏雨和谢晓峰的女儿?” 话说一半,这人又颇为抱怨的瞥了李暮蝉一眼,“我就说吧,你那一套什么高人传功的法子不管用,还费尽心机给那两个小子设计了一通奇遇,传了四照功和明玉功,现在露馅了吧。” 李暮蝉淡淡一笑,“事无定数。” 上官小仙晓其心意,瞬间明白过来,凤眼陡张,“希夷那小子是故意被人抓走的?” 李药师咯咯一笑,“放心吧,我已经偷偷种了睡蛊,能让他们一觉睡到天亮。” 上官小仙凤眸斜睨,“当年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也如她一般啊?” 上官小仙眯着双眼,嘴角渐渐泛起一丝古怪笑容,自顾道:“她爹娘都输给了咱们,如今怕不是连女儿都得搭上。” 上官小仙瞬间来了兴致,搓拳磨掌地道:“我的好大儿,看为娘怎么收拾你。” 上官小仙舒出一口气,跟着又瞥了李暮蝉一眼,“好话都让你说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另有打算。” 李暮蝉喝酒的动作微顿,却是听出了身旁人的弦外之音,当即眉头一皱,“不成。那丫头心狠手辣,还化身玉无瑕,暗中创立‘连云十四煞’,杀人无数,而且我此番是为了她身后的朱家……” 李希夷也不恼怒,嘿嘿一笑,扭头冲着白衣人讨好道:“前辈,这疯丫头心黑手狠,城府极深,依我之见,不如把她绑起来,不然万一她再发疯,用什么暗器、剧毒啥的,您虽不惧,但也麻烦不是。” 上官小仙见此一幕,心中最后一丝怨气也没了,只是好笑道:“哪有伱这样当爹的,孩子们顿顿粗茶淡饭,半月才能见到一顿荤腥,咱们却背着他们大鱼大肉,饮酒偷闲。” 灯火之下,只见三人正坐于一片花圃中,四面花卉盛放不败,面前还有诸般绝世佳酿、珍馐美味,瞧着惬意极了。 末了,他又笑道:“小点声,别让老大和老三听到了。” 但笑容过后,这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道:“也不知道希夷现在怎么样了,这么多年他还没离开过咱们,会不会有危险?” 若非隐瞒身份,他们也换不来这十几年的安稳。 上官小仙岂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适才关心则乱,如今经二人一番安抚,满腹怨气已散大半,遂将面前的佳酿一饮而尽。 李暮蝉温言道:“衣食无忧,三餐温饱,难道还不好么?对了,前些时候秋水清还找我要人呢。” 李药师呵呵一笑,道:“那孩子既是将计就计,故意装傻,显然是明白咱们的良苦用心,也值得欣慰了。” 溪滩上,两个逃跑失败的人正怒目相视。 而这人张牙舞爪,咬牙切齿的模样,真是太危险了。 答案是有。 李暮蝉脸颊一抖,苦笑道:“这不一样。” 白衣人眼神闪烁,似乎对这个建议很赞同。 谢小玉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忽觉肩头一痛,已被白衣人凌空打来的气劲当场制住,顿时惊慌道:“前辈手下留情,我再也不逃了。” 李希夷见状那叫一个喜上眉梢,转身就近取过几条枯藤,这就准备动手了。 谢小玉脸色骤寒,张口就骂,“你个……唔……” 但话未出口,忽有一阵难闻的酸臭迎面而来,却是一只脏兮兮的袜子。 谢小玉花容失色,尖叫道:“你要做什么?” 李希夷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若再骂,我就把这只袜子塞进你的嘴里。” 谢小玉瞬间止声,不再开口。 但李希夷却没停下,只用那枯藤将这人手脚一捆,又在身上缠了两圈,几乎裹成了一个粽子,方才停下。 等他抬头再瞧,就见谢小玉恶狠狠的盯着自己,也不说话,只是眼里水汽弥漫,脸颊上已多了两道泪痕。 李希夷叹道:“要不,我再让你骂两句?” 遂听。 “啊,你个小贼,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谢小玉语带哭腔,怨愤难平的骂着。 李希夷习惯性的翻了个白眼,并未搭理对方,而是看着那十几具快要发臭的尸体,自地上取过一副刀剑,就近挖了起来。 不多时,等他将那十三具尸体尽数掩埋,方才凑着火堆坐下。 哪想刚喝了一口水,一旁的少女就又骂了起来,“赶紧放开我,不然等我脱困肯定把你大卸八块。” 李希夷无奈道:“我劝你还是老实点为妙,而且你的帮手已经死了,现在外面指不定有多少人想要你的性命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不着痕迹的偷瞄了一眼不远处的白衣人。见其静如磐石,当即冲着谢小玉嘿嘿怪笑起来,视线不住上下打量,“其实想要我放开你倒也简单。” 谢小玉神情微变,警惕非常地道:“小贼,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李希夷笑眯眯的搓着手,“当然是报仇了。” 他一面凑近对方,一面冷笑道:“你之前是不是想杀我啊?咱们萍水相逢,无冤无仇,只不过是几句话不对付你就想取人性命,当真歹毒。” 谢小玉脸色一白,忙朝白衣人招呼道:“前辈,我知错了,你快让这小贼住手!” 可那白衣人却是动也不动,仿佛从未听闻。 瞧着越来越近的李希夷,谢小玉不住咒骂,但很快她又愣住,只见这人伸手一探,竟是先后在她后颈、两袖还有腰间各是抓取出一物,皆乃贴身所藏的暗器。 “你是怎么知道的?”谢小玉惊疑万分地道。 李希夷目光躲闪,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适才……适才你落水时我看见的。” 原来是之前衣衫尽湿的时候,这些贴身所藏的暗器全都显露了出来。 正当谢小玉愣神之际,李希夷又迟疑着说道:“你右侧大腿上还有一把短剑,我要不要也取下来啊?” 谢小玉的脸上已不见喜怒,闻言眼神转动,瞧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沉默了片刻,然后竟是放声大哭了起来。 “呜……哇!!!” 李希夷连连后退,迎着白衣人投来的目光,忙摆手解释道:“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没做。” 可白衣人的眉头却皱了起来,“有人来了。” 李希夷闻言神情也跟着变了,忙伏身就倒,然后在谢小玉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缩在了她的身后,仿佛这人生怕遭暗器击打一般。 “你个小贼竟敢这么对我!” 谢小玉顿时哭的更伤心了。 猝然。 那林中忽见一道耀眼金光划破月色,直朝白衣人而去。 白衣人并未起身,盖因那金光只在离他两尺之时突然顿住,落入他的掌中。 那是一块令牌,一块由黄金雕刻而成的令牌。 一看到这面令牌,白衣人的表情已变得僵硬起来,瞳孔也跟着收缩起来,直到看见上面的那个字,他的呼吸都已不见。 令牌之上,只有一字。 “朱!” 而且这面令牌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当年他在海外就曾见过,代表着某位至高无上的存在。 恰在此时,一个十分低哑苍老的嗓音飘了来,“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白衣人眼神闪烁,起身的同时已拔剑在手。 因为这个嗓音对他而言更加熟悉,就好像李暮蝉三个字一样,绝难忘记。 白衣人一字一顿,极是缓慢又十分凝重地道:“朱大?” “把那名李姓少年给我。”苍老的嗓音温言道。 白衣人有些不敢相信地道:“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说话间,林中四方,仿似多出无数鬼魅,影影绰绰,变化腾挪,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见此情形,白衣人渐渐眯起眼眸,“装神弄鬼。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会知道那个人的存在,还知道他的声音?” 那道苍老嗓音倏然一改,变得十分平静,十分漫不经心,“唔,我们不过是一群自九幽黄泉爬回来找李暮蝉报仇的孤魂野鬼罢了,顺便……超越苍生。” 白衣人脸色冰冷,看着那一道道身影,冷淡道:“原来是海外的那些余孽,莫非朱大尚有传人?” 那个声音却不回应,而是悠悠然地道:“把那个女的杀了,另一个务必生擒,至于这个最厉害的,暂且拖住他。” 随着话语坠地,林中忽见一道道身影迈步走出,同时纷纷仰喉张嘴,似是服下了一粒丹丸,跟着一股股惨烈暴虐的气机悄然弥散开来。 恍惚间这些人像是化作一只只野兽,目泛凶光,身骨暴涨,周身煞气冲天。 谢小玉突然不哭了,脸色苍白,面露惊骇,仿佛知道那是什么丹药,急声道:“小贼,快给我解开!” 但不等李希夷回应,已见数道身影如恶虎扑羊般朝他们攻来,霎时间平地劲风大作,感受着那滔天杀机,谢小玉已是面如死灰。 糟了。 但就在杀机即将临身之际,一只手蓦然横空一拦,也不见如何变化,竟将她身前的来敌悉数逼退。 更不同寻常的是,这只手竟在月下大放光芒,晶莹剔透,光华直从手指一直延伸至手肘。 原来那是手也不是手,而是一只薄如蝉翼的手套,宛如冰魄,依稀可见内里包裹的血肉,刀枪不入,可避水火。 看着这只手,谢小玉不禁瞪大双眼,怔住了。 “啊!” “什么?” “这怎么可能?” “这小子原来深藏不露,会武功!” “四照神功!” …… 刹那间,惊呼四起。 而动手的,当然就是……李希夷。 (本章完) ------------ 九:宿世恩仇 “你……你竟然会武功?”谢小玉颤声道。 这人不但深藏不露,而且练就的还是一门惊天动地的绝世神功。 四照神功岂是等闲? 她看着面前意气风发,含笑屹立的少年,无来由的低下了头,有种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冲动,羞愤欲死。 因为这个人不但深藏不露,还笑看她种种举动,装傻戏弄她,从始至终,岂非就像看一个笑话? 而她引以为傲的一切,无一处能与对方相提并论。 只因这人是李暮蝉的儿子。 一定是,肯定是。 白衣人也看到了这一幕,眼中精光闪烁, 少年一改之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就那么立足于重重杀机之中,那么的无所畏惧,那么的一往无前,那样的气势,那样的目光,似能只手敌千军,脸上洋溢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就像……就像当年的李暮蝉。 不,比当年的李暮蝉更年轻,也更有朝气,却没有李暮蝉眼中的野心,就好像一只渴望振翅高飞,欲要扶摇直上的苍鹰。 此刻四方皆敌,且这些人个個悍不畏死,狠辣异常,那白衣人更被团团围住,一时难以脱身。 “他果然是李暮蝉的儿子!” “天佛降世!” 她已不再求生,也不想求生,更不愿在李希夷的面前再放下半点姿态。 而李希夷一经出手,身份自是暴露。 然后,就听李希夷轻声道:“刚才不还说要找我报仇么?要是死了还怎么报仇啊?” 这人单刀遮眼,以快刀招架周遭攻势,左掌却已暗自虚提,身形平地拔起数丈,旋即凌空倒悬,趁着喘息之际,左掌自袖中吐出,亦是带有一只薄如蝉翼的奇异手套。 如此绝险之境,却见李希夷双臂一展,人已凌空而起。 但四面八方逼来的杀机已容不得她分心,当即一摘身旁的那顶翠伞,拔剑迎敌。 此子绝非池中物!!! 谢小玉低着头,轻声道:“你杀了我吧。” 李希夷手中单刀只若化作一缕白虹,于月下一闪而过。 谢小玉眼神狠厉,环顾诸敌,没好气地道:“亏你还是那两个人的儿子,怎得能在此时心存善念,岂不知唯有斩尽杀绝,方能以绝后患。” 冷笑声中,这些人不惊反喜,攻势随其急转,刀剑紧咬不放。 但这些只是伤,并未死。 “笨蛋!” 不想这些人虽从李希夷刀下侥幸逃得一命,却没有逃过身后的剑。 “是天佛掌!” “啊!” 数柄刀剑此时自下而上,冲天而起,欲要将这人手脚封住,大有先废其能的架势。 谁的剑? 谢小玉的剑。 …… …… 李希夷尽管面上镇定自若,但脸色却有些微微发白,鬓角也在见汗,好在握刀的手很稳。 不想他们眼前猝然一花,恍惚竟有奇异光华大放异彩,漫天掌影从天而降,磅礴掌势只把他们拔起的势头生生给压了下去。 电光石火间,已有三柄利剑,两口长刀,加上一拳一掌一爪,合共八人,极为默契的攻向李希夷。 这人剑法狠辣阴诡,剑光如扇一卷,已在那几人的咽喉上留下一道血口。 这些人先惊后喜,老子天下无敌,神功盖世,打不过大的,这小的总能对付吧。 刀光如银瓶乍泄,已将谢小玉身上的树藤斩断,还替其解开了穴道。 “擒他!” 谢小玉娇躯一颤,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甚至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哪里走?” 虽是意欲生擒,但这些人下手却都一等一的狠辣,有人剑挑脚筋,有人拳砸后脊,还有人爪擒双肩,掌按胸膛,再以刀剑封其退路,简直就是天罗地网,无路可逃。 掌影方落,刀光再起。 有李暮蝉连同上官小仙打小陪伴,集千般疼爱于一身,他心中从无阴影,尽是良善,虽有心机,却从无害人之心,此番面对杀劫竟也只是挑断了这些人的手筋。 一缕血色,蓦然当空扩散。 急呼之中,几人匆忙迎战,却见眼前有层层掌影铺开,变化无端,掌势凌厉,掌法精绝,交手不过一刹,手中刀剑齐被震碎。 李希夷没有说话,伸手凌空急抓,已是夺刀,握刀,挥刀,一气呵成。 而那几个围攻他的人,已是惨叫着跌了出去。 李希夷手握单刀,刀锋一横,刀在右手,然杀机却在左手。 “好个四照神功。” 死人和杀人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李希夷没有说话,只是无奈笑了笑,李暮蝉也从未对他说过一定要心狠手辣之类的话,只是教他们兄弟两个如何辨识人心善恶,明攻守之道。 攻到极致是无敌,守到极致也是无敌。 比起一味进取强攻,他更喜欢守,以守代攻,故而才得了四照神功,只为先天不败,破尽万般武学,便可无需进攻。 相比之下,他大哥上官十三恰恰相反,得了明玉功,招未出,势先行,只为那无止无歇、无穷无尽的内力,达攻之极境。 只说二人相视一眼,再看四面杀机,已极为默契的摒弃前嫌,贴向彼此,背对而立,脚下不断变化着方位,一刀一剑成合击之势。 李希夷虽得四照神功,但根基尚浅,神功尚未大成,况且暗中还有高手,不得不防。 不想两人虽是初次配合,进退攻防竟天衣无缝,一人施展魔教秘剑,一人刀势变幻,已化为如意天魔连环八式,刀剑合并,力敌众强而不落下风。 “好,果然虎父无犬子。” 林中那个神秘人再度开口,而后自暗处现身,立足在月光之下。 一时间无论是李希夷他们还是暗处观望的江湖势力,全都循声瞧去,眸光骤凝。 但见皎洁如水的月华下,一尊披着血色斗篷的挺拔身影正傲然而立,立在一颗参天老树的树顶,身后斗篷飞卷如焰,仿佛似要跻身那高悬的皓月之中,立足九天之上。 “不错,很不错。” 这人居高临下,抚掌而笑,笑声中满是感慨。 借着月光,众人只见那斗篷下竟是缕缕随风飘扬的赤发,深深的兜帽下还依稀显现出半张年轻的脸颊。 而在隐于黑暗中的另半张面颊上,一双幽暗的眼眸正打量着李希夷,遥遥相望。 这个人看着李希夷,眼中却散发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意味,恍惚间好像还怔了一怔,愣了一愣,如同借着这具身体看到了当年的某个人。 也就在此人现身之际,谢小玉红唇紧咬,反手自襟内取出一块令牌,怒斥道:“你既和朱氏有关,可识得此令?我现在令你即刻退走。” 月光洒下,映出一块极是精致的玉牌,上刻云纹,其中竟然也有个“朱”字。 神秘人莞尔一笑,“这块牌子对我可不管用。顺便再悄悄告诉你一件事情,就是这块令牌的主人现在兴许也已自身难保,待会儿我就去收拾他。” 谢小玉这下是彻底动容,“你……这令牌的主人可是……是……” 神秘人双肩抖动,笑个不停,“呵呵,等他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一坨烂肉而已。” 谈笑间,忽闻一声清越剑吟,天地间霎时弥漫起无穷的森森剑气,叫人不寒而栗,不惊而惧。 白衣人手握长剑,本就雪亮的剑光猝然暴涨,六尺剑身竟又长了一截,剑尖之上银芒吞吐,掩身覆刃,眨眼一瞬,这抹剑光已如流星般划破夜色,飞过浅溪,也飞过了溪滩。 剑气破空,所过之处,顿见断石截流,一道惊天动地的斩痕仿若一条笔直墨线,径直延伸而出,直逼神秘人脚下所在的那颗大树。 而白衣人身旁那些悍不畏死的敌人,已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至半息过后,浑身上下忽有血痕浮现,紧跟着飙射出一蓬蓬浓稠血雾,已然毙命。 面对这一剑,神秘人眼神骤凝,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旋即双脚陡沉,脚下老树竟被其踏为齑粉,寸寸碎断。 爆散的尘烟中,这人踏足大地,周身之外竟肉眼可见的凭空溢出一团宛如雷火般的赤色真气,观如赤阳,色如流火,不闪不避,任由那一缕锋利无匹的剑气临身。 “轰!” 待到尘嚣散去,众人定睛一瞧,无不大吃一惊。 但见那神秘人屹立如旧,周身气劲流淌,竟毫发未损。 白衣人横剑在手,本是一尘不染的白衣已被那漫天血雨染得鲜红,但他却始终不为所动,只是死死盯着神秘人的举动,望着那股霸道刚猛、雄浑无匹的真气,脸上首见凝重之色。 谢小玉也瞪大了双眼,失声脱口道:“武道禅宗,嫁衣神功?” 暗中观战的各方势力也都为之变了脸色。 自李暮蝉之后,这江湖上虽有公认的几大绝世神功,但也只是存在于传闻之中,不想如今竟接连现世,还互为敌手。 众人也都暗暗心惊,谁都知道,这“嫁衣神功”乃皇室绝学,非朱姓不可练。 如今朱家竟又冒出这么一位无双强人,莫非如今的李家要同当年的沈家那般,与这朱氏一族再现宿世仇怨? 而且此人所呈现出来的威势绝非寻常,所成气候更是极为高深,简直深不可测。 白衣人绕过面前那一具具尸体,淡淡道:“看来伱不但继承了那人近乎魔怪一般的野心,还继承了那人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力。” 神秘人笑了笑,“你说错了。我会比他更强,也会比他走的更远,而他没有做到的事情,我可以。” 他看向李希夷,意味深长地道:“普天之下,唯李暮蝉一人将几大神功集于一身,创“沧海六合”,威震天下,空前绝后……只是可惜啊,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无敌。” 白衣人也看向李希夷,他自是知晓对方话里的意思。 李暮蝉即便身怀天下无敌的神功,但如今已有了破绽。 这个破绽不是出自其本身,而是源于外在,甚至相当的致命。 那就是他的儿子。 多少人隐忍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刻。 因为一个有了妻儿的天下第一,总是要比一个无牵无挂、无所顾忌的天下第一更容易对付。 无敌只是一时的,他们等来了想要的破绽,只为打破李暮蝉的不败神话,令天下盟这个庞然大物倒下去。 李希夷神情不改,十分认真地道:“我父亲永远都是无敌的。” 神秘人笑了笑,像是在看一个不服输的孩子,“他无敌,但你不是。” 李希夷回以笑容,“可我绝不服输。” 神秘人渐渐收敛了笑容,一个不服输的人或许并不值得被他重视,但一个身怀四照神功的存在,且还是天下盟的少主,这样一个人若是不服输,他便绝难轻视。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着什么,无非是天下盟的人为何没来救你?”神秘人话锋一改,似笑非笑地道,“你要知道,现在这个江湖,在很多人眼里,你父亲就如同当年的青龙会,早有不知凡几的人欲要取而代之。” 李希夷摇头,“你说错了,我从未想过天下盟的人会来救我,腿长在我的身上,何须他们来救?而且,你漏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神秘人扬了扬眉,“什么?” 李希夷一本正经地道:“你觉得一个人在步入江湖之前最该练什么功夫吗?” 说完,他呲牙一笑,“再见!” 快,当真是风驰电掣的快,李希夷身形一晃,扭头就跑,竟在月下化出层层残影,赫然是天佛卷上的身法步法,再加上四照神功的变化,瞬息之间就只剩下个远去的背影。 答案是轻功。 神秘人面颊抽搐,正欲去追,但又似想起什么,收回了迈出一半的右脚,然后语气幽幽的低声笑道:“果然不愧是李暮蝉的儿子。” “那咱们还追么?”身后有人恭谨问道。 神秘人头也不回地道:“何必浪费时间,现在这人身份暴露,江湖各势势必闻风而动,天禽门那边也该动手了……把江湖留给他们,咱们转去京城,等大局定下,再论其他,传令所有人撤退。” “是!” 黑暗中人影掠动,快如鬼魅,已在急退。 李希夷一走,谢小玉与白衣人的存在似乎显得无关紧要,也就不必费力厮杀了。 白衣人却在李希夷远遁之际,眉头紧皱,深深看了眼那神秘人,不得不抓着谢小玉朝前者追去。 直到众强皆退,神秘人方才长叹了一口气,负手望月,呢喃道:“李大哥,我回来找你了啊。” 话虽如此,但此人眼里只有高昂的战意,还有漠视苍生的冷意,以及那意图超越一切,欲要独上顶峰、睥睨天下的无穷野心,尽展无余。 他看着那轮已上中天的冷月,眼神恍惚,如同看见当年那尊无双无对、无可匹敌,且烙印在心间永难磨灭的身影,轻声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当年我渴望成为你,但如今,我想要取代你,甚至是超越你……师父,我已踏足中原,定会为您一雪前耻,哈哈哈……” 不可一世的笑声中,这人振臂腾空,飘然远去。 (本章完) ------------ 十:又丢一个 月落星沉,又过一夜。 消残的天地间,一个少年正自在悠闲的走在官道上,嘴里嚼着一截断草,隐隐还在嘟囔着什么。 “也不知道老二现在怎么样了。” “嘿嘿,小妹这驭蛊的手段真是越来越高明了,连二娘的睡蛊都能应付。” 少年由远及近,步伐矫健沉稳,更惹眼的是肩上还扛着一根十分骇人的乌黑铁棒,双手分别搭着棒头和棒尾,身骨尽展,健步如飞。 走着走着,这人还时不时回头瞧瞧,心虚极了,生怕背后冒出个什么人来。 一想到自家爹娘隔三差五总是背着自己偷吃大鱼大肉,少年简直郁闷的牙痒痒,偏偏他还得装傻充愣,故作什么都不知道。 “嘿嘿,真把我们当傻子了!” 少年咧嘴发笑,脏兮兮的脸上写满了得意。 这么多年,他们弟兄两个可没少遭罪,打小那是被上官小仙捉弄了无数遍,哭了就哄,哄好再逗哭,偏偏自家娘亲却每每笑的合不拢嘴,始终乐此不疲,就像个女魔头。 简而言之他们的童年就是四個字,水深火热。 而少年当然就是上官十三。 老二都已经脱身了,他可不能等太久,不然等到自家那三个大人反应过来,再想离家真就比登天还难。 “该去哪儿呢?去找老二还是去找大姐?” 上官十三口中所谓的大姐,说的是李冶儿。 但他这个大姐也是和上官小仙串通好的,隐瞒身份不说,性子还古灵精怪,难缠的紧。 只是一想到马上就要脱离上官小仙和李暮蝉的魔掌,上官十三就傻笑个不停,脚下奔走的更快,一路停也不停,歇也不歇,遇山翻山,遇水渡水,像极了一只笑傲山林的雏虎。 天色似乎更黑了,黎明前的片刻总是大地最黑暗的时候。 只说上官十三一口气也不知赶了多远,直至来到一处渡口方才放缓了脚步。 远方晨光已现,上官十三就着冰凉的江水洗了一把脸,又自襟内取出一个花花绿绿的猴脸面具戴好,这才打算继续赶路。 但晨风掠过,忽有一阵淡淡的血腥味随风飘来。 滔滔江水之上,依稀可见一具具尸体漂浮其上,顺水而去。 上官十三嘴里啧啧有声,眼神也随之生变,粗略一扫,这江中尸体只怕不下百具,连江水都快染红了。 “奇怪,居然是武当弟子,还有中原镖局的镖师,连同华山派的人,天禽门的人……” 更令人意外的是,这江中尸体竟有不少是那些名门大派的门徒弟子。 “白天不还好好的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上官十三发现这些人还有些眼熟,之前在武当山下好像见过几个,应是前去观礼的人。 他眉头一皱,目光瞟向上游,正犹豫着要不要前去一探究竟,不想那上游的江岸边忽有阵阵杀声传来。 但见一名黑裙蒙面的女子正手持一口弧月状的雪亮弯刀,兔起鹘落,与人厮杀。 而另一方则是众多武当门人,剑影层层铺开,结出一方剑阵,剑下杀招迭出,欲要除之而后快。 “杀!” “魔教妖女,还我师兄弟命来!” …… 远远的,只见那一干武当道士群情激愤,无不满目杀机。 那黑衣女子且战且行,刀法精妙绝伦,以寡敌众竟丝毫不落下风,奔走间许是瞧见了江边的上官十三,去势一改,竟然绕道而行,生怕旁人遭到牵连。 上官十三远远瞧着,他却识得这人施展的竟是魔教绝学如意天魔连环八式,确实是魔教中人。 但中原武林,乃至西域,除却那苟延残喘的瑶湖魔宫一脉,何时又冒出别的魔教势力? 黑裙女子嗓音清幽,挥刀招架间已是开口,“江里的那些人不是我杀的,你们还是速速回武当为妙,不然灭门之祸就在眼前。” “妖女,你死到临头竟还大言不惭,今日有我柳若松在,轮不到你放肆。” “多谢柳师兄赶来援手。” “柳师兄可一定要替我们主持公道啊!” ……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尽皆围着当中一名仪表堂堂的年轻剑客打转。 “啪啪啪!” 突然,双方正自厮杀之际,一旁忽然响起几声鼓掌拍手的动静。 “不错不错,看来武当派果然不愧是名门正道,见面不如闻名,这么多人围攻一个女子,还打不过,呵呵,真是丢死个人了。” 一群人扭头瞧去,只见那江边的渡口前,有一人正在不住拍掌怪笑,言语间尽是讥讽之意。 有道士闻言大怒,“哪里来的小畜生?竟敢在此胡说八道!” 上官十三也不恼怒,伸出一指掏了掏耳朵,然后又指着那群道士逐一数了数,清着嗓子道:“一、二、三……九。咳咳,你们九只猪狗不如,没爹没娘,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的玩意儿,也配问你家小爷的来历?” 一听此言,那群道士无不是眼中喷火,脸色涨红,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拔剑将其剁碎成肉泥。 上官十三可不在乎,李暮蝉教过他,这人活一世,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对自己恶的,那就肯定得加倍奉还,更何况上官小仙还教他遇事绝不能吃亏。所以以往但凡别人骂他一句,他肯定要骂回去,还得骂过瘾;别人要是打他,他保准得十倍百倍的还以颜色,打的对方抱头鼠窜,再不敢招惹自己。 “小畜生,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忽见一人啊呀大叫一声,已自战圈中抽身退出,剑锋调转,摇指上官十三。 众人只见上官十三身形略矮,便将其视作是个没长成的孩子,岂不知这人为了离家脱身,故意用那缩骨之法易改了几分身形体貌。 见对方眼泛凶光,来势汹汹,上官十三眯眼一笑,也不动棒,双拳一运,只那么左右一砸,身前道士已顶着两个乌青的眼窝惨叫一声摔了出去。 那边正在围攻黑裙女子的众人听到动静,回头一瞧,不由变了脸色。 那年轻剑客眼神闪烁,沉声道:“好小子,原来有两下子,莫不是这妖女的同伙?” 黑裙女子却道:“不关你的事,伱快走。” 上官十三揉了揉手腕,一捋袖子,也不开口,只嘿嘿一笑,冲着倒地的道士又是一阵暴打,而且拳拳到肉,专打脸面,“让你不要脸。” “好胆。” 那些武当道士见此一幕,哪还沉得住气,当即有四人提剑来攻。 上官十三嗤笑一声,双拳舞的虎虎生风。 “小子你欺人太甚!” 那几个道士早已怒火中烧,四柄长剑舞的密不透风,剑势凌厉狠辣,分明动了杀心。 只是四人还未走过五招,一个个便痛呼一声,惊恐无比,各是捂着一只眼睛败下阵来。 “好邪门的小子!” 这人双拳极是狂乱,拳下明明不见章法,不想威力竟这般非凡。 就在这时,那上游又见人来。 却见一人大步流星而至,提纵变化犹若流云,面相老成,身着一袭灰黑道衣,背负单刀,只手握剑,剑上已是染血。 “是峨眉派的独孤师兄!” 来者赫然是玄真观观主的关门弟子,独孤一鹤。 “诸位道兄无事吧?” “独孤师兄小心,这两个魔教妖人手段不俗,极是难缠。” 独孤一鹤瞧了眼黑裙女子,又看向上官十三,见其身旁一众武当弟子俱皆眼窝乌青,顿时目光一烁,大步迎了上去。 黑裙女子单刀一挥,斩出一刀将身旁几人尽数逼退,又朝上官十三叱道:“你这人怎得这般执拗?还不快走?再不走,死了可别赖我。” 别人遇到麻烦那是急着脱身都来不及,偏偏这人喜欢往上凑。 上官十三冷笑道:“我这辈子除了我爹我娘,还从未怕过什么,更别说这群阿猫阿狗。” 黑裙女子跺了跺脚,转身就走,“我不管你了。” 上官十三也是被对方的言语惹得失笑,这人刀法精湛,不想说话竟这般孩子气,明明身手极是了得,却又难下杀心,以致束手束脚,反遭围困。 “你快走吧,废话真多,我才不用你管。”他顺嘴接了一句。 独孤一鹤见状正要出手,但眼角余光却似瞥见了什么,瞳孔为之急缩,视线飞转,直勾勾的看向上官十三背后所负之物。 只见那不甚宽广的背上,竟然挂有两根交叠而放的短棒。 这短棒通体乌黑,棒头棒尾俱是四方,棒身为圆,好生古怪。 一看到这两截短棒,独孤一鹤的脸颊顿时抽搐起来,竟一时间踌躇不前。 见状,那黑裙女子又急声道:“还不快走。” 上官十三虽心疑独孤一鹤的反应,但见其并未出手,也懒得再纠缠,当即就打算离开。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等脱身,哪想江上这会儿又飘来一个嗓音,“走?你们谁都走不了。” 上官十三循声瞧去,只见上游江面上有一排竹筏顺水而来,筏上有一蓝袍汉子,头戴宽沿竹笠,手持一根青竹,肩上还坐有一只威风凛凛的凶禽,身形魁伟高大,笠下是一蓬黑白掺杂的乱发。 此人甫一现身,无论是武当弟子,还是那独孤一鹤,全都吃了一惊,暂歇刀兵,不敢妄动。 独孤一鹤涩声道:“天禽门掌门,霍天鹰。” 黑裙女子的脸色也为之大变,“糟了!” 若说近些年来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人物,那就只有一人,便是这位雄踞关陇,打遍西北无敌手的霍天鹰。 这人竟然破关而出了。 眼见那竹筏速度奇快,黑裙女子也顾不得是否会连累上官十三,毫不迟疑,转身已若一缕黑烟般蹿向远方。 只是她身形乍动,天地间忽闻一声鹰唳,高亢刺耳,斩破云霄,紧跟着一道金光振翅而起,掀起阵阵飓风,从天而降,扑杀向黑裙女子。 上官十三眼露惊奇,已然窥得那金光的面目,正是霍天鹰肩上的那只凶禽。 这怪鸟也不知是何异种,翎羽一振,犹如金铁交击,速度更是奇快。 黑裙女子惊呼一声,忙闪身就躲,但等她站稳,脸上的黑巾已不翼而飞,露出一张娇嫩年轻,还有些惊慌失色的脸庞。 “魔教绝学,从不外传,你这一手刀法比瑶湖魔宫那一支还要精妙三分,想来当是亲传。”霍天鹰嗓音尖利,犹如鹰鸣,言语似能透人心肺,冷漠的让人战栗,“昔年魔教虽灭,然另有一支逃往海外,乃魔教教主的嫡系。” 黑裙女子红唇一咬,“这些人不是我杀的,凶手另有其人。” 霍天鹰手握青竹,横江傲立,淡淡道:“无论是不是你杀的,魔教余孽,绝无幸存之机。” 这人斗笠一抬,同时还抬起了一双阴柔狭长,如鹰如隼的冷眸。 “臭,真是臭不可闻,”上官十三故作嫌弃的挥手在面前扇了扇,然后毫不客气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决定别人的生死?哼,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种自恃甚高的人,偏要一个个打趴下才痛快。” 霍天鹰喜怒不形于色,道:“她是魔教余孽,重回中原势必另有所图。” 上官十三嗤之以鼻,“我可没看到她做什么坏事,我只看见一群不要脸的货色在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偏偏还他娘的自称是什么正道。嘿嘿,就算她真的另有图谋,关我何事?老实说我就是看你们不顺眼。” 霍天鹰身肩未动,脖颈扭转,竟是化作一副鹰视之相,“你既然和她不是一伙的,现在走还来得及。” 上官十三嘲讽道:“地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莫说你是天禽门掌门,哪怕你是天下第一,敢欺负人,我照样打趴你。” 二人说话的工夫,那只凶禽已连连振翅,不住朝着黑裙女子扑杀。 霍天鹰面无表情,“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前辈,我先替您收拾这妖女。” 柳若松突然闪身拔剑,剑光一闪,已如飞瀑般直逼那黑裙女子的后心。 可他刚一动手,剑还未至,耳边忽闻一声沉闷压抑的破空声。 “呜!” 柳若松心头一突,眼角余光就见一抹黑影携风雷之声拦腰砸来,忙易改攻势,横剑拦挡。 只是他不挡还好,这一挡,手中长剑瞬间被一股巨力卷成麻花,剑身扭曲变形,吓得柳若松头皮发麻,怪叫一声,“啊,天机棒!” 眼看这人就要被一棒扫中,不想一道人影闪身而至,更有一颗拳头横在二者之间。 “嘿嘿!” 上官十三厉笑一声,面具下猛然传出一阵吸气之声,原本不甚挺拔的身子瞬间拔高膨胀出一截,随着一阵筋骨爆鸣之声响起,他手中铁棒颠倒一挥,化作漫天棒影。 而那柳若松已被惊得踉跄后退,一屁股摔在地上。 出手的正是霍天鹰。 霍天鹰眼中精光灿亮,身形起落变化,竟在那棒影之中如鹰盘旋翻飞,轻灵奇诡,变化无端。 “好精妙的轻功,”上官十三冷笑不改,双手飞快变得晶莹剔透起来,一股寒劲勃发而散,转眼已裹住手中铁棒,“让你尝尝小爷自创的翻天棒。” “啊!” 乍闻一声尖利长啸,上官十三的身形再度暴涨,眼中凶光大放,桀骜不驯,手中棒影翻飞,只见阵阵寒劲随呼啸棒风席卷八方。 一时间只似霜杀百草,众人如坠冰窟,不禁打了个寒噤。 (本章完) ------------ 十一:青青 “啊,这难道就是天机棒?” “这股寒气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原本还打算上前,不想那狂乱霸道的棒影挥舞之间,顿有阵阵狂风扑面而来,内藏泼天寒意,甫被卷中,一个个顿觉手脚麻木,就连自身内力似也迟缓下来。 霍天鹰离得最近,只觉身陷寒潭,眼前少年仿若化成一座冰山,本是轻灵飘逸的身法瞬间受到压制。 “明玉功?” 霍天鹰双眼陡张,身形一稳,已在屈指,握拳,迎着那似要搅翻天地的骇人棒影一拳砸出。 他这一拳,势大力沉,意如山倒,曲直变化间,不偏不倚,正中棒首,令原本狂乱的棒影瞬间顿在半空。 “看棒!” 上官十三咧嘴大笑,摇身一拧,手中铁棒已是被其回身横抡而出,同时双手握棒,只如疯魔般乱舞狂挥,棒身上更是匪夷所思的溢出缕缕寒气,凝上一层冷霜。 霍天鹰置身重重棒影之中,顿觉四面八方传来一股撕扯之力,大有将他绞杀当场的架势,眼中当即凶光大放,口中发出一声鹰唳般的厉啸,双臂一展,化为左右手快攻。 二人只这一交手,顿如天雷动地火,棒影拳影碰撞连连,两者之间只似炸起阵阵闷雷,惊爆不绝。 上官十三越战越勇,气势上丝毫不弱,一根铁棒舞的是惊天动地,轮转不休。 饶是霍天鹰此刻也暗暗吃了一惊,盖因这铁棒每挥动一次,力道便要强上一筹,舞到最后棒影已是不见,只若一团黑风围着上官十三不住飘转,又像擒着一条狂龙,拼斗不过十数招,方圆三丈以内的地面哪有半寸完好,不是被砸的龟裂下沉,就是木石俱碎,化为齑粉。 偏偏这棒势之下居然还有一股漩涡般的奇力,不住内敛急收,欲要将他撕扯到铁棒之下。如此一来,他既要分心抵抗这股吸力,还要招架那股寒气,一身功力十去三四,实难尽数发挥。 这小子竟将明玉功的催劲之法与天机棒的棒法合二为一,另辟蹊径。 感受着铁棒之上越来越可怕的力道,霍天鹰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对方越战越强,气势节节攀升,搞不好他要吃大亏。 “小子,狂妄!” 乍闻一声冷哼,霍天鹰蓦然嘬嘴深吸,口中跟着发出一声厉啸,声震九霄,尖利刺耳。 啸声入耳,上官十三顿觉眉心生出一阵刺痛,脑后仿若挨了一记闷棍,心神竟生出片刻恍惚,那连绵不绝,仿若惊涛骇浪一样的攻势刹那为之一缓。 等他心神重定,脸色却是大变,只见面前的霍天鹰双臂一展,如要振翅高飞,双手俱是捏拳,起落之间,仿若化作那佛堂内的八臂神像,幻化出无穷拳影,攻势还都各不相同,且招招精妙绝伦,千变万化,着实非同小可。 凤双飞。 绝世杀招在前,而上官十三的身后亦有杀机袭来。 那只凶禽听闻厉啸,振翅而起,一只坚硬如生铁般的利爪已凌空探来。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凤双飞。 上官十三沙哑一笑,岂会退缩,舞棒狂挥,如疯如魔,竟打算以攻代守,强接此招。 “小心!” 电光石火间,只闻一声女子的惊呼,棒影、拳影,还有刀影、爪影,瞬间撞于一处。 尘嚣掠动,飞沙走石,待到一群人定睛瞧去,就见上官十三提棒在手,眼中凶意如火,脸上的面具已变得残缺,一道利爪勾过的爪痕自其额角斜飞而过,差点毁其右眼,留下三道血口。 而他的胸膛上,还有一记拳印。 反观霍天鹰则是抬手一接,将那掀起的斗笠接入手中,重新戴好,肩上金雕蹲坐,目泛冷光。 到底是成名多年的霸道货色,上官十三终究还是棋差一着,于对敌经验吃了大亏。 霍天鹰神情平静,淡淡道:“你既然是他的儿子,为何不修掌法?反是练拳?” 上官十三冷笑道:“掌法?呵呵,就是练的出神入化,登峰造极又如何?我终其一生都无法超越我父亲。若不能独占鳌头,在我眼中第二第三比那路边的野草都要不堪,我练拳,自是决意要问鼎第一。” 此话一出,霍天鹰双眼骤凝,倘若对方所言不假,那他们注定了会是宿敌。 上官十三轻拭着额角的血迹,瞳孔一颤,非但不觉痛楚,反是笑了起来,“这就是江湖么?当真不错。” 霍天鹰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上官十三只手握棍,凌空摇指众人,最后复又指向霍天鹰,“上官十三。” 适才还盛气凌人的武当众人,这会儿无不目光躲闪,惊惧万分。 普天之下,复姓上官的不少,但真正名震江湖,还会明玉功的,那便只有一家。 便在此时,一旁的黑裙女子突然抬手一掷,指间竟飞出几枚核桃大小的黑丸,落地轰隆炸响,化作数团浓烟。 四起惊呼声中,直到浓烟散去,众人凝目定睛,眼前哪还有上官十三同那黑裙女子的踪影。 霍天鹰面无表情,拂袖一挥,也不追击,只是一面安抚着肩头的金雕,一面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 但见衣襟之内,居然也有一个浅浅的拳印。 “前辈,还追么?”柳若松问道。 霍天鹰没有说话,看也不看对方,只是睨了眼独孤一鹤,方才出言道:“我是从武当山赶来的,在你们离开之后,武当派曾遭逢强敌入侵,死伤惨重。” “啊。”几个武当弟子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霍天鹰眼神阴鸷,望着江上的浮尸,道:“昨日前去武当观礼的几派掌门连同各路高手,在离开武当山后要么身死,要么下落不明,看来江湖上又要起风波了……你们还是速速回还武当为妙。” “晚辈告辞!” 柳若松闻言也顾不得追敌了,忙携剩下的几名武当弟子顺江远去,赶回武当山。 独孤一鹤始终一言不发,但他的眼底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跟着转为惊骇,最后化为震怖,仿佛适才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令他死死瞧着上官十三离去的方向,久久难以回神。 那面具下的一张脸,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而且绝非是在中原。 直到霍天鹰的声音响起,“来时路上,有人发现了你师父胡道人的尸体,乃是遭人一剑穿心而死。” 独孤一鹤面颊抽搐,眼中顿有泪珠滚落,哑声道:“多谢前辈告知,我定会为家师报仇雪恨。” 说罢,转身停也不停的掠向远方。 淡淡瞟了眼对方远去的背影,霍天鹰忽然皮笑肉不笑地道:“报仇雪恨?呵呵。” 那胡道人为峨眉掌门,一手峨眉剑法精妙绝伦,便是他与之对上也要费一番拳脚,可如今却死的不明不白,要么是遇到了那几位绝顶剑客,要么就是遭人偷袭,如此才能将之一剑穿心。 “为何不追?” 不知过去多久,天光已是大亮,一個声音自霍天鹰身后响起。 来人身罩黑袍,言语暗含质问,“莫非你忘了和主上的约定?” 霍天鹰脸颊抽搐的更厉害了,“那只是你的主人,我同你们也只是合作,再敢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信不信我能捏死伱。” 来人瞳孔一震,沉声道:“主上不日便能入主京城,还让我带话给你,若想掌控这座江湖,除了与天下盟为敌,别无选择。况且你不是一直想要打败李暮蝉么?难道嫁衣神功还不足以给你挑战他的底气?” 嫁衣神功!!! 霍天鹰眼中蓦然闪过一道金光,“我只想堂堂正正的打败他!” “呵呵,”黑袍人怪笑连连,“那你……嘎……” 此人话未说完,脖颈上已多出一只大手,被扣住咽喉,拎在半空。 霍天鹰冷漠道:“回去告诉他,答应他的事情我绝不会忘,何况他不是早已物色了其他人么,急什么……滚!” 挥手间,那黑袍人已尖叫着翻飞而退,惊恐无比的遁向远方。 霍天鹰孤立江畔,看着江中起落的浪花,复杂莫名地叹道:“此间棋局,孰为亡者啊!” 话落,那金雕倏然振翅高飞,冲天而起,霍天鹰亦是紧随其后,只手上接雕爪,乘风扶摇,跨江向南而去。 …… 群山之间,两道身影正自急掠狂奔。 上官十三突然止步,倚着一颗山石喘息起来,“呼,你自己走吧,我得缓口气。” 黑裙女子没好气地道:“之前让你走偏不走,这下好了,吃亏了吧。” 上官十三一把摘下脸上的面具,他性情桀骜,遇事从来睚眦必报,听到讥讽,本想回呛,但不想那少女忽又递来一瓶伤药,轻声道:“可有内伤?” 瞧着对方苍白的脸色,还有被那只金雕抓出来的血口,上官十三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来。 适才此人似乎以身相护,替他挡了一爪。 上官十三摇摇头,又将衣襟敞开,才见内里居然还有一件宝甲,“那霍天鹰果然厉害,若是单打独斗,公平一战,我或能仗翻天棒与之斗上百招,但百招一过,这人就得赢了。” 黑裙女子也坐在石上,稍加调息了一番,见其满脸不甘,不由失笑道:“你初入江湖就能与这等武林巨擘酣战多时,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上官十三擦拭着额头的伤口,只将手中铁棒紧紧攥着,“我不是不甘心胜负,成王败寇,我赢要堂堂正正的赢,输也会输得磊落。我只是不甘心其中的一些变化,本该更为精妙,但却犯了错,以致铸成败局。” 黑裙女子道:“这便是对敌经验的不足,你堪堪步入江湖,自会遇到数不清的对手,只待他日千锤百炼,便可威震江湖。” 上官十三缓和了气息,忽问,“你叫什么?” 女子淡淡道:“青青!” 上官十三暗暗念了两遍,又问,“那江中的死尸到底是何人所杀?” 他本是没话找话,随口一问,不想听到的答案却叫人吃了一惊。 少女青青看着他,然后说出三个字来,“天下盟。” 上官十三双眉一拧,眉宇间的煞气酷烈如寒霜,“这不可能。” 只是见对方一本正经,不似有假,上官十三强压怒意,冷笑道:“我大姐虽说有些古灵精怪,但不喜权势之争,内藏柔弱,岂会屠戮江湖势力,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青青叹道:“不错……我甚至还知道是谁主使的这一切。” 上官十三神色一改,忽然变得忧心忡忡起来,“如此说来,江湖上的杀戮绝非先前那一处,有人想要让天下盟倒下去。” 这杀戮一起,不管是真是假,整个江湖势必风声鹤唳,所有人定会对天下盟忌惮非常,届时人心大乱,难逃一场祸劫。 “是谁?”他问。 青青瞳孔狂颤,颤声道:“是一个很神秘,也很可怕的人。这人来自海外,且早已布局多时,我之前便是听命于他,若非……若非教中长老拼死相护,我只怕也不过是那江中的一具浮尸。” 上官十三皱眉道:“那人莫非是什么魔教尊主?” 青青闻言摇头,“不是。此人是一位无双强人的弟子,乃嫁衣神功的传人,早已跻身神魔之境,还通晓天下武学,当为人间最匪夷所思的存在之一。” “嘿嘿,”上官十三嗤笑连连,“狗屁的神魔之境,我就不信他能长出三头六臂来,但凡是血肉之躯,那就肯定得死。” 但他心思灵透,忽然反应过来,“嫁衣神功的传人?莫非是朱氏一脉的后人?那就错不了了。” 不想青青又摇头,“那人不姓朱,甚至我们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话到这里,青青丹田内的气息已归于平和,起身柔声道:“我得走了,我还要找法子去救我娘呢,你自己多加小心。” 上官十三提棒在手,“我也去,我倒要看看那人是何方神圣。” 言语匆匆,萍水相逢的两人当即联袂远去,投入群山之间。 也就在他们走后没多久,那山石旁又见人来。 来人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眼中带着些许疑惑,瞧着二人离去的方向,自语道:“嫁衣神功的传人?朱大的弟子?有趣。” 话起话落,只见这人周身之外忽有无穷水汽凭空汇聚,然翻滚变化间,不过几息,乍见漫天水汽爆散八方,随风而逝。 定睛再看,来人穿着已是大变,形貌易改,一袭黑袍寂然不动,阳光透下,照出了一副犹如冰雕玉像般的面庞,肩上黑发飞扬,远望简直不似血肉之躯。 李暮蝉。 李暮蝉拂袖坐于石上,远望群山,心中稍加思索,已将当年那座海岛上的所有人尽数回想了一遍。直至想起一个小孩,一个稚童,一个姓吴的孩子,他平静的眼眸中似才渐渐恢复了光亮。 “吴明!”他轻声念道。 “想不到等了这么多年,居然等来这么一个人,”李暮蝉一览众山小,仿佛早有准备,“也罢,天下盟是时候该消失了啊。” (本章完) ------------ 十二:天下不见,京城生变 这一日,金陵城外。 “你这小贼,笨蛋,蠢蛋,大骗子……” 那入城的官道上,远远就听传来一阵少女的骂声,惹得过往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只是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一个个眼神发直,无不呆愣当场。 但见阵阵尘风之中,三道身影径直行来。 左边的翠衣女子手持一把绿伞,不住开口,嘴里骂声连连,偏偏嗓音清脆悦耳,让人生不起厌恶之心。再往这人脸上一瞧,竟是顶着一副绝美面容,美中带媚,惊艳绝俗,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似散发着勾魂摄魄的魔力。 可等他们再看向右边的少年,又都傻了眼。 这人虽说衣着素简,可一张脸竟能与那女子一较美艳,凤眸含笑,头枕双手,走的闲庭信步,好不惬意。 而二者中间还有一冷眉冷眼的白衣人,背负长剑,面容冷漠如严霜。 听着身旁的骂声,李希夷叹道:“你这都骂一路了,何时才能气消啊?” 谢小玉怒气冲冲地道:“消不了,永远也消不了,谁叫你骗我。” 白衣人夹在两个人的中间,仿佛对二人你来我往的言语已经习以为常。 夕阳西下,秋风萧瑟,三人就这么步入了金陵城。 李希夷叹了口气,他虽然跑得快,可谢小玉没能跑掉啊。 这白衣人也并非什么一根筋的剑痴,追了一截干脆不追了,只将谢小玉抬手制住,便远远瞧着。 要知道他们两个如今身份暴露,江湖上也不知有多少人在打他们的主意,见白衣人这般举动,那暗中的各方势力只以为时机已到,就准备对谢小玉动手。 如此,李希夷岂能坐视不管,无奈只得折返而回,与之同行。 但眼看到了金陵,谢小玉和李希夷的表情也都有些变化。 因为这里既是“天下盟”的本营,也是神剑山庄的所在。 这白衣人此番入金陵,说不得就要与李冶儿和谢晓峰一战。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他们甫一入城便察觉不对,盖因长街两侧,连同那些酒楼客栈之中居然聚集了不少江湖中人,还有诸多武林门派、名门世家的门徒子弟,气氛尤其古怪。 有人神色阴沉如水,一言不发。 有人则是形色匆匆,奔走出城。 吆喝声,马嘶声,喝骂声,此起彼伏,吵嚷的厉害。 “奇怪,莫不是这些天发生了什么大事?”谢小玉诧异道。 “大事?呵呵,岂止是大事。”有那好事之人顺嘴接了一句,“天下盟,不见了!” 李希夷听的一愣,“不见了?什么意思?” “不见了就是不见了。天下盟的所有堂口、分舵,连同盟中子弟,除却几大世家还在,剩下的人短短不过七天时间,竟然全都销声匿迹,没了踪影,实在是……”那人啧啧称奇的回应着,可扭头再看到李希夷一行人,先是一怔,旋即脸色大变,“你……你是李暮蝉的儿子?” 刹那间,四面八方立有无数道视线汇聚而来,齐齐落在李希夷他们的身上,叫人毛骨悚然。 谢小玉也紧张起来,缩了缩肩膀,“怎么办?” 李希夷左看右看,“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跑。” 他一把抓住谢小玉,转身提纵而起,飞檐走壁,似飞鸟投林般急掠向远方。 “天下盟杀我师兄弟,毁我山门,姓李的,你爹既然避世不出,那就你来偿还这笔血债。” “休走!” “捉他!” …… 霎时间,那长街之上就见数百道身影陆续翻飞而起,兔起鹘落间已是铺天盖地的朝李希夷追去,声势好不惊人。 称雄十三省武林道的天下盟,竟然不见了? …… 京城,煤山。 时已黄昏,残阳如血,天地萧瑟。 只说那山腰处的一座道观内,阵阵烟霞之气中,忽听有人幽幽吟道:“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暮风掠过,待那烟云散去,遂见显出一人来。 这人背门而坐,一袭黑色长衫随风荡起,背披青丝,气机高远,瞧着只似什么得道高人。 门外一名近侍恭谨而立,见机弯腰塌背,谄媚讨好道:“皇上莫不是悟了?” 原来这道观中的人正是当今皇帝。 皇帝盘坐于一方蒲团上,双臂一展,抬手兜袖,淡淡道:“说得轻巧,古往今来,试问有几人能大彻大悟啊。” 那名近侍连忙附和,却是连头都不敢抬。 “最近江湖上可有什么大事发生?”皇帝问。 近侍微笑着回道:“回皇上,如今天下归心,四海升平,正值盛世,江湖上也都风平浪静,并无大事发生。” 观中人长身而起,回身再问,“我这一次闭关用时多久啊?” 近侍道:“不多不少,二十天。” 皇帝拂袖迈步,走出道观,立在煤山上,一面俯瞰着脚下的偌大京华,一面轻问,“天下盟如何了?” 比起当年,这人也已不负年轻,眼角生出一条条细纹,下颌留有微须,然人却丰神,倒是显出几分仙风道骨之气象。 近侍道:“暂无异动。” 听到这個回答,皇帝似乎并不满意。 这十几年间,河洛水患,关陇大旱,无论天灾还是人祸全都有天下盟的影子。但其所做并非恶事,而是救济百姓,所贡献的银钱简直比国库都要丰盈,粮米无数,金银泼天,实难想象。 但这对那些灾民来说或许是好事,可在他这位九五之尊的眼里却是天大的坏事。 甚至于到如今,但凡有饥荒灾祸出现,那些百姓第一个想到的已不是朝廷,不是他这个皇帝,而是天下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百姓心中已无君父,焉能是好事? 而且若非天下盟,他这个皇帝也不至于这么闲撒。 天下太平,连奏折都少了。 而这一切还都只是明面上的。 这么多年,天下水道、陆路皆为天下盟所把控,小到百姓的柴米油盐、吃穿用度,大到金、银、铜、铁,外加官盐的货运交易,甚至连朝廷的军饷,百姓的税收,以及大小官员的俸禄,无一处不是暗地里与天下盟有关。 就连皇宫重新修建宫殿,那些官员竟然也要指望天下盟,何其可笑。 望着京中的繁华盛景,皇帝忽然气态一改,十指紧攥,面目狰狞地哑声道:“或许十三年前我就该殊死一搏,不然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病入膏肓。” 在他眼里,天下盟就是恶疾,当年已见苗头,如今更是病入骨髓,回天乏力。 “这群窃国之贼!” 而李暮蝉则是兵不血刃,不费一兵一卒,将他的所有打算彻底击溃。 这般手段,初时好似春风细雨,无人察觉,等到反应过来,已是要命。 而这满目繁荣盛况,在他眼中就是耻辱,令他寝食难安,恨的咬牙切齿。 “霍天鹰还未出关?”皇帝问。 近侍低眉垂眼,道:“回皇上,还未收到他出关的消息。” “哼,”皇帝冷哼一声,“他就是苦练百年也绝无可能打败李暮蝉,当年不行,如今更不行,鼠目寸光,不知好歹。” 说罢,已是拂袖转身,沉声道:“回宫。” 夕阳已尽,暮色渐深。 只说一路无话,天擦黑时,车辇方才赶入皇城。 皇帝扶额而坐,愁眉不展,心中还在想着天下盟的事情,只是不知为何,他忽然无来由的生出一阵心悸,感到心神不宁。 “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就在此时,那高墙深院之外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嗯?” 皇帝徐徐睁眼,眼中满是惊疑。 这紫禁城中居然有人参拜皇上? 可自己才是皇帝啊。 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间令其坐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见这位九五之尊哑声道:“声从何来?” 回答他的还是那位近侍,“好像是奉天殿。” 不知不觉,这位近侍的语气似也有了不同往常的变化。 刹那间,皇帝眼角收紧,瞳孔更在急缩,跟着脸色阴沉如铁,喜怒不形于色地道:“那就转去奉天殿。” 事实上不用他吩咐,墙外高呼万岁的声音已越来越近,俨然是在接近奉天殿。 不多时,就听车辇外的近侍再次开口,“到了。” 短短两字,已无往日的谦卑与小心翼翼,反而掺杂着冷漠,戏谑,还有嘲弄。 皇帝眸光闪烁,掀帘走出,目光所及,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却见那奉天殿内灯火通明,似有百官云集,更有侍卫把守。 “里面是何人?” 近侍年过半百,一张老脸堆满褶皱,嘴角露着诡异的笑容,“伱自己进去不就知道了。” 皇帝面无表情地道:“跳梁小丑。” 他双手背在身后,掌心暗运奇劲,五指舒展,已是大步流星的直朝奉天殿行去。 随着沉稳且富有韵律的脚步声延伸出去,奉天殿内的情形已逐渐展现在皇帝的眼中。 殿内灯火莹然,却见那尽头的龙椅上,有一人身着龙袍,端坐不动,面容轮廓有大半隐于阴影中,只剩一截白皙的下巴露于灯下,似在微笑。 而龙椅之下,就见百官尽皆跪地伏首,高呼万岁。 皇帝眸光闪烁,缓缓步入殿内,扫了眼群臣百官,最后看向大殿尽头,声色俱厉地道:“你是何人?竟敢坐在朕的龙椅之上,该当何罪?” 不想那人反是沉声斥道:“大胆,你是何人?竟敢和朕如此说话?” 皇帝双眼陡张,跟着又阴晴不定的打量了对方几眼,方才惊疑道:“你不是天下盟的人?” 神秘人静坐片刻,终是淡淡一笑,轻声道:“自然不是。我这么告诉你吧,我的师父与你是同族,也姓朱。” 皇帝气息一滞,“谁?” 神秘人微笑道:“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李暮蝉那些人曾叫他朱大。” 朱大? 皇帝勃然色变,可跟着又厉声质问道:“既是如此,你所要对付的不该是李暮蝉么?” 龙椅上的人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口吻,温言道:“李暮蝉我要对付,你……我也要收拾。这朱氏江山本来就是我师父的,但你放心,对于皇位,我师父瞧不上,我也瞧不上,我之所以坐在这上面,是因为我想要试一下。” 皇帝沉声道:“试什么?” 神秘人居高临下地道:“呵呵,这世间一切,有正就有反,有善就有恶,就像曾经的李寻欢与上官金虹、李暮蝉和朱大一样,他们都是独一无二的。而身为朱大弟子的我,也想独一无二的活着,既然李暮蝉为正,那我便只好尝试一下为恶人间,搅动天下风云,与之为敌。” 说到此处,这人眼里竟短暂的闪过一丝迷茫,直至说出为恶人间四个字时,眸中遂有精光乍现。 可这句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的不寒而栗。 一念为恶,随心所欲,无法无天,淡漠苍生,这简直就是一个混沌的存在。 皇帝脸色煞白,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神秘人却漫不经心地道:“何况你不是不喜朝政,只喜欢闭关修道么,现在正是大好时机啊。而且你这天下之主如今处处受制于李暮蝉,偏偏还无力还击,既是这般憋屈,不如就把位子让给我,好不好啊?” 闻言,皇帝眯眼寒声道:“妄想。” 他却是留意到,殿内的百官群臣居然都是假冒的,就只是穿了一身官服而已。 “呵呵,”皇帝冷笑连连,“就凭这些不入流的鼠辈,你就想窃我朱氏江山,真是痴人说梦。待到宫中禁卫赶来,你们这些逆贼全都难逃一死,我定要将尔等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那名近侍此时已恭敬无比的站在玉阶下,笑吟吟地道:“宫中禁卫早已被我暗中调换,这二十天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而在皇帝瞪大双眼的注视下,那龙椅上的神秘人缓缓露出真容,竟然和他一模一样。 神秘人慢条斯理地道:“此乃西域奇术,乃是将一种十分罕见的毒虫种入面部,再以奇药诱引,此虫便能于筋络皮肉间蠕动,啃食掉多余的血肉油膏,接着用利刃修骨磨面,辅以易形改貌之术,足能以假乱真。” 听到这些话,再看到那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皇帝面颊抽搐,原本惊骇欲绝的眼眸中陡然迸发出滔天杀机,只手凌空一探,竟是直扑对方。 “乱臣贼子,给我死!” 可让他绝望的是,自己凝练毕生功力所运聚的一掌,竟然被…… 神秘人动也不动,拂袖一挥,已将面前惊涛骇浪的掌力消解于无形。 “如此手段,也妄想与李暮蝉为敌?” 皇帝不知是惊是怒,被那劲风一卷,人已如断线风筝般跌落在地,吐血不止。 但他眼中已是带着深深的难以置信,嘶声道:“嫁衣神功?贼子!” 神秘人不为所动,淡淡道:“现在,你该称呼我为皇上!” (本章完) ------------ 十三:最后一子 听到这般言语,皇帝恨的咬牙切齿,气极攻心,喉间逆血狂涌,嘶声道:“你……你到底是谁?” 那神秘人思量再三,犹豫了片刻,仿似才下定决心般淡淡道:“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吴明。” 皇帝挣扎着还想起身,奈何身前又见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汹涌气劲袭来,当即遭受重创,无力跪倒在地。 近侍此时也不知从哪儿取出一个盒子,笑吟吟地走到皇帝面前,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黑漆漆的铁壳子,内里中空,大如头颅,上面还有几个窟窿,正好分别对应眼睛、鼻子、嘴巴,一侧还有机簧,可用于开合。 不等皇帝反抗,这個铁壳子就已经套在了他的头上。 皇帝面如死灰,用尽最后的气力骂道:“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必不得好死……” 吴明轻声道:“放心,我不杀你……你们也都下去吧,顺便把他带下去。” “是!” 殿内的群臣百官闻言俱是动作,一个个身如鬼魅,不过几个眨眼,竟悉数隐入夜色,没了踪影。 近侍疑惑道:“皇上,何不将他杀了?不然迟早是个变数。” 对于“皇上”这个称呼,吴明似乎颇为满意,温言道:“不必急于一时,此人还有价值。” 末了,吴明又一改话锋,沉吟道:“你是说,天下盟不见了?” “不错。”近侍不敢怠慢,忙回应道,“除了孔雀山庄以及薛家庄,天下盟的精锐子弟于短短数日之内全都销声匿迹,没了踪影。” 吴明懒散随意的坐在龙椅上,撑着身子,好奇道:“这么多人,究竟会去哪里呢?” 近侍眼珠骨碌一转,“或许是隐入市井,或是藏于山野,又或者已离开中原武林。” 吴明眼中一烁,“你是说金鹏王朝?” 近侍点头道:“毕竟那上官家的另一个人可是带着金钱帮的余孽去了金鹏王朝。这么多年,那人究竟有何经营,谁也不知道。” 突然,殿外传来一个声音,“金鹏王朝已为上官仙儿所把控。” “哦?” 吴明眼皮一掀,循声望去,只见那阶下有一名看似老成的年轻人,负刀挂剑,正步入此间。 来人走进大殿,遂单膝一跪,低眉垂首道:“独孤一鹤见过皇上!” 近侍忙笑道:“皇上,这位便是金鹏王朝的旧臣,也是我们招揽的耳目。” 吴明似笑非笑地道:“如此说来,李暮蝉莫非有意天下?” 独孤一鹤意有所指地道:“数天前我于长江江畔看到了一个少年,乃是天机棒与明玉功的传人。” 见其话里有话,吴明沉吟道:“你接着说。” 独孤一鹤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闪烁,用一种很诡异的嗓音哑声道:“半年前,我曾收到过一封自中原之外传来的书信,上面还有一个人的画像。” 吴明好似来了兴趣,“谁的画像?” 独孤一鹤抬起了头,语气幽幽地道:“一个少年的画像,来自金鹏王朝。” 听到这个回答,吴明并没有急于追问,而是眯起眼眸,跟着在几番思忖过后,逐渐变了脸色,“莫非,那幅画像和伱在江边看到的少年有关系?” 独孤一鹤低声道:“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二人有些相似,很像。” 近侍听的有些不明所以,疑惑道:“那名江边少年莫非是李暮蝉的儿子?可那幅画……嘶……” 突然间,这人像是恍然大悟,猛的一个激灵,死死盯着独孤一鹤,好一会儿方才涩声道:“那幅画……画的是何人?” 独孤一鹤的嗓音已在发颤,“便是如今金鹏王朝的太子。” 刹那间,奉天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不住跃动的灯焰,将三副面孔照映的格外诡异。 强以吴明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啊,表情变得尤其僵硬,不哭不笑,不喜不怒,就好像一尊泥像。 许久,才听那近侍狠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一个李希夷,一个上官十三,莫非李暮蝉有第三个儿子?我只知道他还有一个尚未露面的女儿。” 吴明出言询问道,“李暮蝉的那个女儿是谁生的?” 近侍忙回应道:“据说是李药师的孩子。” 听到这句话,吴明合上了眼睛,思索了足足小半盏茶的功夫,方才不紧不慢地说,“我记得苗疆蛊术乃是以身为盅。李药师不但精通驭蛊之术,还善用世间奇毒,这样一个人……” 吴明点到即止,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近侍的面容已在扭曲,身子更在颤抖,惊恐道:“李暮蝉还有一个孩子?” 无论蛊术还是奇毒,想要将之彻底掌控,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何况二者齐修。 如李药师这样的存在,只怕本身就已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至毒。 这样一个人,一个女人,大抵会异于寻常女子吧。 又是否能诞下子嗣? 假如李暮蝉的那个女儿不是李药师所生,那就只能是上官小仙的亲生女儿。 加上上官家历代多是一母双胞,万一这一次也不例外呢。 所以,有一种很可怕、也很吓人的可能性,便是李暮蝉不光有一个未曾现身的女儿,还有一个深藏不露的儿子。 尽管这只是他们的猜测,但也足够令人心惊肉跳,头皮发麻了。 因为李暮蝉这最后一个儿子,竟为一国之太子,化身为储君,岂是等闲。 金鹏王朝与朱氏江山相比自然不算什么,甚至微不足道,可倘若金鹏王朝的背后再加上一个李暮蝉,那便能雄踞北方,傲视八表。 而如今,李暮蝉的儿子又成了金鹏王朝的太子,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天下盟是李暮蝉的,金鹏王朝也是李暮蝉的,而且极有可能他李家在不久的将来还会出现一位皇帝。 倘若真是如此,又是否会入主中原啊? 吴明长身而起,眼中难掩惊叹地道:“看来,李暮蝉谋划已久啊。他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等着江湖大变,无论是那个皇帝,还是我,甚至是别人,只要有人能掀起浩劫,妄图挑战天下盟,他便可名正言顺的迈出这一步。” “这一招妙啊!”吴明状若疯魔,癫狂笑道,“可进可退,既是后手,也可为杀招。若退,便能替天下盟留得一条生路;若进,天下易主,直入中原。” 但是,笑声过后,吴明猛然似察觉到什么,提纵而起,已朝殿外赶去。 可他前脚刚踏出奉天殿,双眼登时陡张,身后追出来的二人也都愣在原地,手脚冰凉,满目骇然。 月华如水,普照大地。 借着月光,三人只见殿前的空场上,适才那些百官群臣竟然全都一动不动的站着,就像一尊尊泥塑木雕似的站立在夜风中。 这些人早已没了气息,还都是在无声无息间丢了性命, 而且,皇帝也不见了。 独孤一鹤惊骇欲绝,抽刀拔剑,如临大敌。 那名近侍也脸色煞白,眼中尽显绝望。 如此神鬼莫测、匪夷所思的手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李暮蝉来了。 面对这位永远不败的武林神话,没有谁能够不动容,不心惊。 “我知道了。”近侍突然颤声道,“我知道天下盟的那些精锐都去哪儿了?他们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就是……京城。” 偌大的皇城此刻安静的出奇,死一般寂静。 这时,那琼楼之间,忽见一道黑影自月下凌空而来,从天而降,最后落于空场之上。 长空之上乍闻鹰唳,直冲九霄。 来者非是旁人,正是霍天鹰。 吴明眉头微蹙,“你怎么来了?” 霍天鹰神色凝重,面无表情道:“我找到了天下盟的踪迹,结果都指向京城,便连夜赶来了。” 二人语气虽有生分,但分明不是首次见面, 吴明闻言却是长叹了一口气,“糟了!” 霍天鹰扫了眼面前的群臣百官,沉声道:“怎么?” 吴明摇摇头,“来不及了。” 近侍用近乎呻吟般的语气说道:“天下盟的精锐,哪怕只有一小部分潜入京城,也足够要命了。” 天下盟称雄十三省武林道,号称有十五万盟众,囊括三教九流,遍布五湖四海,若是当真有意京城,那便是地破天惊的大祸。 霍天鹰也反应过来了,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莫非是故意引我来的?” 独孤一鹤早已口干舌燥,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的权利,一方帮派的势力,居然能大到这般地步,大到足能改朝换代,翻天覆地。 “好一招金蝉脱壳,如今江湖各势都忙着争夺天下盟留下来的地盘,可谁能想到,这人居然转攻京城,不但杀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等到那些江湖势力争抢够了以后,只怕也是砧板上的鱼肉。” “他已经来了。” “就在皇城之中。” “李暮蝉!” …… 几人目光急转,扫量着四面八方。 “唳!” 然而就在这时,就在这种令他们几要拔剑自绝的恐怖压迫中,霍天鹰肩头的那只金雕蓦然眼放凶光,翎羽起立,死死盯着众人身后的奉天殿。 殿内同时还响起一声轻咳。 “咳咳……” 这一声咳嗽,吓得独孤一鹤与那近侍差点叫出声来。 吴明想也不想,转身便如离弦之箭般射入奉天殿内。 其他人纷纷紧随其后。 殿内灯火如旧,只是几人的眼神却都不约而同有了变化。 尤其是独孤一鹤与那近侍,二人面如死灰,瞳孔狂颤,额角更是冷汗涔涔,如见鬼魅。 灯影下,就见那龙椅之上,有一人端坐不动。 居然是……皇帝。 他头上的铁壳子已经不见,眼中怒火中烧,死死盯着下方的乱臣贼子。 看着这些人眼里的惊惧、震怖,皇帝的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快意的冷笑。 近侍嗓音一拔,凄厉质问道:“你……你是如何脱困的?” 皇帝冷笑连连,眼中既有愤怒,也有悲凉,但更多的是杀意。 他没有说话,可奉天殿外忽然响起无数脚步声,密集如鼓点,铿锵有力,仿若洪流般自各处城门涌入。 近侍回头一看,吓得差点瘫倒在地,已然面无人色。 但见夜色之下,有无数火把高举,汇聚如流,自八方显现。 这些人现身的同一时间,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已被人逐一摆在空场上。 看到这一幕,独孤一鹤与那名近侍顿时绝望到了极点,因为这些人全都是同吴明自海外重回中原的高手好手,也是当年朱大座下的残余势力。 现在,居然都已经死了。 而且死的不带半点动静。 吴明却不惊不慌地道:“朕乃天子,尔等既见龙颜,还不跪下?” 只是随着他话一出口,那四方禁军,八方兵卒,竟无一人动作。 皇帝眼神挣扎,似乎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喝道:“尔等还不速速斩杀这些乱臣贼子,更待何时?” 可奇怪的是,依旧无人回应。 这一刻,皇帝神色惨然,眼里最后一丝希冀的光华也随之熄灭了,接着声嘶力竭,目眦尽裂地冲着殿外叱道:“你不是说过自己无意天下么?” “唉!” 猝然,夜风中飘来一声轻叹。 “不错,我无意天下。” 皎洁如水的月光下,奉天殿外已多出一道身影。 皇帝怒道:“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那道身影飘忽一闪,如风如雾,如烟如尘,仿似从天而降,落地一瞬立见黑衣翻卷,化作一位黑衣黑发,容貌年轻若少年的男子。 李暮蝉。 “我是在救你啊。” 他看了眼怒不可遏的皇帝,又扫了眼殿内的几位高手,最后看向那个与皇帝一模一样的人,好奇问道:“你是吴明?” 吴明不卑不亢,温言笑道:“李大哥,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李暮蝉微微颔首,将其上下打量了一遍,并没多说什么,而是轻声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什么把握? 当然是赢他的把握。 吴明摇头,“不足三成。” 李暮蝉却是笑了,“三成,已经很多了。这偌大江湖,四海八方,若谁能得一成把握赢我,就已经足能睥睨天下,横行武林了。” 如此言语,若是旁人说来,落在他们耳中只怕定是莫大的羞辱,可从李暮蝉的口中吐出,竟如同是一种荣耀。 吴明眸光骤凝,“看来你想要当皇帝?” 李暮蝉淡淡一笑,笑声略显清脆,仿佛他从未老去一般,“九五之尊?很可贵么?我说过,我无意天下。” “但是,”他眼中的笑意渐渐收敛,鬓角几绺白发宛如白龙腾空,眼皮微垂,仿似自高处俯瞰而下,轻描淡写地道,“他还可以做皇帝,我允许他做皇帝!” (本章完) ------------ 十四:起于江湖,还于江湖 淡淡的言语,字字却犹如万钧之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独孤一鹤脸色苍白,闻言身形剧震,大气都不敢喘。 那近侍更是不堪,居然一个哆嗦,真就摔坐在了地上。 而龙椅之上的皇帝瞬间就好像失了力,也泄了气般,心灰意冷且又无力至极的合上了双眼,唇齿紧闭,一言不发。 他当然也听到了。 李暮蝉说了,允许他做皇帝。 可这句话,何其讽刺。 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到头来居然还得别人允许? 仿佛这人一言可令天下生死,翻手便能开天辟地。 最可怕的是,这人不但说了,更有十足的底气可以做到。 所以,皇帝闭上了眼睛,他已明白自己大势尽去,如今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就连生死也都无法掌控,只能静静等待着自己将来的命运。 但实际上,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吴明,都已近乎无有质疑的相信李暮蝉必然是要易主天下,登临九五的。 因为那个位子,多少人梦寐以求啊。 古往今来数千载,多少门阀世家,多少英雄豪杰,谁不是争当皇帝。 现在,李暮蝉距那天下之主就只有半步之遥,甚至他只需要动动嘴,即刻便能改朝换代。凭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以及威望,他要天翻,便可天翻,他要地覆,就可地覆,他一声令下,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十三省握于掌中。 这半步,代表了欲望的终极,也是一切的顶峰。 宫殿外的那些禁军此时全都一动不动,他们既没有听吴明的话,也没有听皇帝的话,那就只能是在等李暮蝉的话。 近侍望着那些兵卒,有些难以置信地道:“怎会这样?怎么可能?” 他明明已经笼络了其中的不少人,也招揽了其中的不少人,可现在他愕然发现,这些人居然全都听从李暮蝉的号令。 李暮蝉很有耐心的解惑道:“因为朝中的贪官污吏太多了。俸禄、粮饷、赋税,可都指望着我;就连国库的数目,乃至后宫内苑的吃穿用度,天下盟都能了如指掌。” “天下盟,何为天下盟?普天之下,但凡有人的地方,便是天下盟。”李暮蝉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反应,只是袖手而立,轻声道,“换句话说,这偌大江湖,就是天下盟。” 天下盟,无处不在。 吴明震撼非常的舒了口气,然后笑道:“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这人瞥了眼殿外的那些禁军兵卒,又看看龙椅上的皇帝,最后再看向李暮蝉。 吴明似乎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很期待,内心甚至很激动,脸上已渐生狂笑,浑然忘了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 对于这位李大哥,李盟主,吴明曾经有过无穷的渴望,渴望成为这样的人,渴望被对方认同,渴望与之同行。 哪怕时至今日,他内心深处的某一部分,依旧向往着成为李暮蝉这样的人。 普天之下,试问谁不是幻想着成为李暮蝉,取而代之? 就好像人会贪财好色、争名逐利一样,终其一生,都是欲望使然。 亦如飞蛾扑火,明知是灭亡之道,却不得抗拒。 吴明也不例外。 甚至这份欲望早已在他内心深种,化为执念。 同时,吴明也暗自叹息。 因为他的内心是矛盾的,向往的心只是一部分,而更多的是超越对方。 吴明的境界越高,知道的便越多,自然也就能洞悉更多。 所以,曾经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李暮蝉,以他如今的眼光来看,终究还是血肉之躯,肉体凡胎,已非当年那般近乎神圣。 而一旦李暮蝉做出与他相同的选择,易主天下,登临九五,那这人在他心中烙印的那道身影,那缕执念,将会彻底瓦解。 这个人,终究还是不能免俗,与那些古往今来的人没有区别,与他吴明也没有区别。 突然,殿外的空场上又有一人走了出来。 杨慎。 杨慎提着离别钩,死死盯着场中所有人,然后冲着皇帝单膝跪下,“杨慎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个忠臣,既不听命于吴明,也没有被李暮蝉招揽,始终效忠于皇帝。 杨慎面无表情,仿佛早已做好了血战败亡的准备。 而李暮蝉却笑了,“别穷紧张。” 说罢,李暮蝉又冲着吴明漫不经意地道:“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的话。我的意思是,江湖就是天下盟,天下盟就是江湖。所以,这世上有没有天下盟已不重要,只要江湖犹在,足矣。” 这句话一出口,吴明脸上的笑,顷刻便僵住了。 皇帝也陡然张开了双眼。 霍天鹰惊住了。 杨慎愣住了。 那個近侍傻了眼。 独孤一鹤也呆住了。 天下盟没了,天下盟竟然真的没了。 吴明瞪大了眼睛,瞪出了血色,“你居然真的这么做了?” 李暮蝉看着对方,答非所问且十分认真地道:“我只是赢了自己。” 听到如此回答,吴明的那张脸刹那血色褪尽,甚至身形一晃,还后退了半步。 因为吴明知道这个回答意味着什么。 天机老人没有跨过这一步,上官金虹也没有跨过这一步,连同朱四、朱大、公子羽、谈无双,这些人,全都止步于此。 赢得了别人不算什么,赢得了自己,才是真无敌。 面对这欲望的终极,李暮蝉竟然生生止步,还将之斩断了。 吴明先是失魂落魄,而后神情狰狞的看着李暮蝉,因为他明白,自己终其一生再也无法超越此人了。 一个向上攀登的人,尤其是从最底层,一步步历尽艰辛磨难,矢志要跻身顶峰的人;这样一个人,多数只会想要不住往上爬,得到的越多,想要的就更多,野心越大,欲望便会越深,难以自拔。 而在欲望之海中,所有人都深陷其中,于蜗牛角上争名逐利。 可如今,李暮蝉走出来了。 吴明哑声问道:“你当真舍得?” 这一刻,李暮蝉站在灯下,仿佛一尊玉像,晶莹的血肉似是夺尽了天地间所有光华,显得格外从容,优雅,而且超脱世俗,不带半点烟火气。 天地间,似是有一股恐怖的杀机于奉天殿内席卷开来。 但这股杀机不是李暮蝉所发,而是来自吴明,来自霍天鹰,还有独孤一鹤,以及杨慎,甚至是皇帝。 他们全都看着李暮蝉。 “咳咳,先别动手。”李暮蝉轻咳了两声,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自我闯入这座江湖,遇强敌无数,历遍凶险磨难,见惯人心险恶,方有今日之气候。可乾坤易得,本心难守,纵观本座过往种种,初为夹缝求生,挣扎求活,后为欲之所向,掀浩劫重重,闯血雨腥风,终至顶峰。” 吴明木然道:“看来你后悔了。” “不,我从未后悔。”李暮蝉摇头,“当年不悔,今日亦不悔……我只是见过了顶峰的景色,如今要下山了。” 话到这里,李暮蝉的语气稍稍一顿,复又轻飘飘地道:“这座江湖我来过,见证过龙蛇并起、天骄辈出,已是留下了最精彩的印记,也画出了最惊艳的一笔……但这并不意味它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全场死寂。 李暮蝉则是继续温言道:“江湖之所以是江湖,是因为刀光剑影、血腥厮杀吗?还是人心险恶、尔虞我诈?当然不是,都不是。是因为它足够精彩,足够惊心动魄,尽管浪涛万千,但每一朵都不尽相同,有着属于它们自己的形状。谁也不知道哪一朵浪花将来是否会乘风而起,跨越千重艰险,掀滔天之势,登临绝顶。” “正因为如此,”李暮蝉眼神平静地轻声道,“这座江湖方才能让人酣畅淋漓。尽管暗藏凶险,然却拥有足够的吸引力,令后来者前赴后继的跳进去,只求快意,不论成败,无怨无悔……而我,愿意把江湖让给你们,也让给后来者。” 霍天鹰嘴唇翕动,欲言又止,然话到嘴边,两腮却一阵蠕动,始终说不出话来。可他的眼里突然间没了战意,也没了凶意,只剩下深深的敬佩,以及无言的落寞。 这一下,就连皇帝也说不出话了。 好大的胸襟,好惊人的气魄。 “我不相信。”吴明厉声道。 李暮蝉沉吟了片刻,方才叹道:“天下盟创立之初,本就是因缘际会,因青龙会这个庞然大物而啸聚于江湖。普天之下,凡江湖中人,皆可为我天下盟之盟众,同生死,共患难。如今十三载已过,各门各派皆已恢复元气,浪涛再起……天下盟既是起于江湖,也是时候还于江湖了。” “但是,”李暮蝉突然扭头看向皇帝,笑吟吟地道,“天下盟可以消失,也可以再聚,全凭你将来的所作所为。” 一句话,令原本渐渐平复下去的杀机突然间又暴涨一截。 但是,随着李暮蝉袖中的双手吐出,殿内凛冽刺骨的杀机瞬间如春雪消融般化于无形。 霍天鹰骇然发觉,眼前的李暮蝉好像突然不见了一般,变得高远浩大,如与天地同息,与日月同脉,无迹可寻,无招可追,无劲可落。 杨慎满目骇然,当年面对这人他尚能出招一会,可如今居然不敢动,也不能动。 这人非是无有破绽,更像是已如仙佛梦幻,又如镜花水月,不似真实。 面对一个化身虚无的存在,谁能与之一战? 皇帝深深看了眼李暮蝉,沉默许久,方才沉声道:“朕,记得了。” 那名近侍突然连滚带爬的爬到玉阶下,哭着喊着求饶道:“主子,奴才知错了!” 可就在这人趁势接近之际,竟然眼泛凶光,暴起发难,直扑龙椅上的皇帝。 大殿内,霎时水汽四溢,激流爆散,用的竟是神水功。 吴明面无表情,宛如此人的所作所为与自己无关,眼中从来只有李暮蝉。 霍天鹰同样没有出手,他甚至往后退了几步,面对李暮蝉更是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恭谨,崇敬。 “哈哈,”吴明突然大笑起来,一改高深沉稳,变得张狂放诞,“李大哥,李暮蝉,好一个李暮蝉,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想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居然挡不住李暮蝉的几句话。 遂见吴明双眼赤红一片,一字一顿地道:“到了今时今日,我才真的服伱,了不起。” 若这人当真成了皇帝,他或许会惊,会惧,但绝不会服气。 不想这人所选择的恰恰相反。 李暮蝉轻轻地道:“还有必要交手么?” 吴明笑道:“有,自然是有。就像你说的,世事如棋,落子无悔。赢了,我便能超越你,打破你的不败神话;败了,败在你这样一个人的手中,我也算不枉此生,死而无憾了。” 吴明一面说着,一面踱步,“哈哈哈,早在当年,我于那石洞中拜朱大为师的时候,几乎就已经预见到了今天这般结果。但是,人活一世,焉能退缩,倘若连一试顶峰的胆魄都没有,与行尸走肉何异?所以,何妨一试,输了不过是陨落罢了,赢了自可登峰造极。” 李暮蝉微微颔首,也向外走去。 但奇怪的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些禁军兵卒居然都不见了,像是从未出现过。 二人走出奉天殿,走下了长长的玉阶,直至走到空场上,才听李暮蝉询问道:“你母亲呢?” 吴明咧嘴笑道:“死了,我杀的。” 这人笑声不止,似哭似嚎,又似大笑。 李暮蝉蹙眉一叹,“为什么?” 吴明怪笑道:“为什么?因为你们太强了。强大到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如何超越你们,追上你们。当年我若回到中原,余生几能一眼看尽。无非是借着天下盟安定下来,然后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再练几门中规中矩的武学,重建吴家。呵呵,可我不想一辈子不上不下,不高不低,浑浑噩噩的活着。” “见识了何为绝顶,我绝不能忍受自己平庸,”吴明深吸了一口气,“若我生来愚笨痴傻也就罢了,偏偏我聪慧过人。更捉弄人的是,当年我在那岛上无意中发现了朱大留下的宝藏,里面的武学秘籍我只用了不到半天便悉数看尽,更加默记于心。” 二人止步于空场上,吴明看向李暮蝉,眯眼笑道:“李大哥,我也想和你一样啊,奈何世事不由人。既然无法成为你,我便只能与你为敌!” 杀机,杀意,杀气…… 天地之间,骤起肃杀。 可李暮蝉的步伐稍稍一顿,复又前行,“可敢同我一起走走啊?” (本章完) ------------ 十五:江湖路远,如我当年(完) “呵呵,有何不敢!” 眼见李暮蝉大步离去,吴明狂笑一声,去如离弦之箭,径直追上。 奉天殿内,那名近侍已是瞪圆双眼,看着自己咽喉上的离别钩,倒在了皇帝的脚下。 如此结果,是谁也没想到的。 这场本该翻天覆地,祸乱中原武林,搅动十三省的泼天浩劫,居然结束的这么轻易。 轻易到被一个人三言两语化于无形。 大势已去。 独孤一鹤面如死灰,但他可不想束手就擒,纵身一掠,当即飞奔出奉天殿,遁入了殿外的夜色中。 连同霍天鹰亦是转身离开,随那金雕冲天而起,眨眼了无踪迹。 既然不能退,那他就进,化被动为主动。 渡过黄河,跨过长江,来到了金陵。 这个人如今的境界,怕是已不能用“强大”或是“无敌”去形容了。 但是任凭吴明使尽浑身解数,将自己所学的诸般绝顶轻功使了个遍,却依然无法超越眼前那道永远快他半步,超他数尺的身影。 神剑山庄外,绿水湖畔,武林群雄齐聚,都想要讨个说法。 就只能干耗着。 也不能退,一退之下,便是生死破绽,只怕顷刻就会迎来要命的杀招。 迎着杨慎略显错愕的眼神,皇帝长身而起,神色平淡地道:“今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眼下他的处境比朱大当年还要凶险。 这句话,更多的是怅然,也是感叹。 不光如此,就在前不久,那名白衣人已经走进了神剑山庄。 这一走,竟是从北方跑到了南方。 然李暮蝉浑身上下全无半点杀机,只若闲庭信步般行走在中原大地之上,步调亦是未变,看山望水,就好像游玩观景一般。 可想象中的惊天大战并未发生。 实在是李暮蝉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吴明气息不改,心神暗紧,似是做好了随时动手或是随时招架的准备。 只说就这么一追一赶,两人竟然自黑夜走到天明,脚下遇山翻山,遇江渡江,山河大地尽在脚下,从无停歇。 杨慎怔愣了一下,然后眼角随之一紧,忙低首回应道:“是,今夜无事发生。” 静,很静。 二人也不说话,李暮蝉只顾奔走,吴明心存较劲,也是一味急追。 奈何这人看着近在眼前,却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无有破绽,无有胜机,如天边流云,高远缥缈,宛如看得见摸不着。 李暮蝉双手兜于袖中,步伐起落看似随意舒缓,然一步迈出只若凭空挪移、缩地成寸,晃动间已去四五丈远,周身气机流转,宛如浮云清风,简直不似凡人。 那无敌的信念,无敌的背影,吴明恐是到死都难忘却。 看见这一幕,吴明的表情已在生变,非是他不如朱大,而是李暮蝉今非昔比,更胜当年。 但这些人又不敢硬闯,毕竟那里面可是有一位惊天动地的剑道神话坐镇。 不光想要说话,吴明还想动手。 见李暮蝉气定神闲,吴明几次张口欲言,可全都忍住了。 因为李暮蝉的儿子就在金陵。 吴明心中警惕的同时,脚下亦在发足狂奔,身形变幻间竟是接连施展出了二十七种江湖上数得着的绝俗轻功,千变万化,端是妙用无穷。 既然李暮蝉本身无有破绽,那他就从外界找寻破绽。 吴明心中冷笑,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出手的时机。 朱大尚有出手之机,但他此刻竟然找不到任何出手的时机。 但吴明怎会引颈受戮,眼中狠色暗藏,脚下猝然发足狂奔起来。 吴明心里已在后悔,更是想到了当年的朱大。 因为李希夷与谢小玉已经躲进了神剑山庄。 …… 二人一路无话,又是一阵风驰电掣般的奔走。 而月华之下,两道身影早已出了紫禁城,又出了京城。 杨慎见状还想再追,却听身后的皇帝出言道:“让他们走吧。” 皇帝点点头,旋即深深看向殿外,语气不轻不重地道:“将朝廷散入江湖的耳目都收回来吧……着实无趣的紧呐。” 所以,吴明现在既无十足的把握出手,也没有信心做到全身而退,就只能继续跟着李暮蝉不停奔走。 然无形之中,却有剑意弥散,水泛波澜,风起长空,叶落归尘。 而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下,他们腰间的佩剑突然齐齐出鞘,于声声颤鸣中落于眼前,倒插于地,竟是拼凑出了一個字。 “退!” 原本还叫嚣不停的一干武林中人,无不相顾骇然,动容失色。 而在这一切之外,李暮蝉正注视着所有,旁观着这些人的反应、表情,听着他们的惊呼,还有感受着山上弥散的剑意,甚至连同神剑山庄内李希夷与谢小玉斗嘴的声音,以及躲在人堆里的上官十三和青青,最后是暗处的上官小仙,尽皆洞悉。 神剑山庄里的一间草庐内,正自斗剑论道的二人,眼皮猝然齐齐一颤,跟着若有所思的看向山庄外,目光如能洞穿一切,遥望向李暮蝉所在的方向。 只是这个时候,李暮蝉已然飘然远去,脚下停也不停,连李希夷近在眼前都不曾现身相见。 吴明紧紧跟着,有些不明所以,甚至有些癫狂。 他一向认为自己聪明绝顶,然此刻却不明白李暮蝉究竟要做什么。 这是如猫捉耗子般在戏耍自己?还是等着他认输求饶? “你儿子如今身陷困境,你居然无动于衷?”吴明忍不住冷笑道。 他实在受够了这种情形,也受够了彼此一言不发。 李暮蝉浑不在意地道:“浪起浪落,自有千变万化,有时既是困境,或许也是机遇……何况,那是属于他们的江湖,自有风云变幻。” 吴明为之语塞。 二人转身竟又离开了金陵,一追一赶,仿佛不知终点,不辨归途,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行走着。 可渐渐的,吴明发现了端倪。 他发现李暮蝉的视线一直在不住游走,会看沿途的风景,看沿途的路人,甚至还会听鸟叫,看天际浮云,赏脚下绿水。 但这个人的目光,仿佛从始至终都没有在自己的身上有所停留。 吴明的一张脸瞬间变得铁青,怒吼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将李暮蝉视作生死大敌,可对方竟然这般羞辱自己,实在欺人太甚。 莫非他吴明在对方眼里,竟还抵不过那路边的草木尘埃? 李暮蝉眼神平静,轻声道:“我只是想要带你看一看这座江湖。” 吴明死死盯着李暮蝉,眼里只有李暮蝉,再难容下其他,而后嘶声厉啸道:“我知道,你从来都瞧不起我……当年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尖利的嗓音好像一把尖刀。 李暮蝉终于转过头,眼中写满了疑惑。 吴明怪笑不止,“装什么傻。” 他迎着李暮蝉的双眼,说出了一个名字,“司空无名。” “这个人你还记得吧?”吴明眼中满布血色,脸上神情怪异,整个人如疯如魔,“你曾传给他一门绝学,你可知我那时是何等羡慕。” 李暮蝉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叹息道:“羡慕?” 吴明嗤笑道:“当年在那船上,我曾言世上败者九成,唯有一成方能叱咤风云、笑傲天地……我这么说,只是想让李大哥伱多看我一眼,看重我。可你最后传功给司空无名,让我大失所望。” 见李暮蝉不说话,吴明眼中厉芒暴涨,“你救过我和我娘的命,我对你万分感激,甚至我曾将你奉若神明。你永远不知道,当年在我奄奄一息之时,在我娘性命垂危之际,你的出现,对我意味着什么。” 他语气古怪,表情时哭时笑,不住变化,又好像在自说自话,仿佛魔怔了一般。 “只是如此?”李暮蝉道。 “哪能啊,”吴明叹道,“看来你忘了我还有血海深仇要报。我吴家老小悉数惨死,亲友兄弟皆死于青龙会之手,我岂敢忘记?事实上,那时我也只是羡慕司空无名。但直到我母亲得知朱大曾在岛上埋下无尽宝藏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二人且说且行,脚下不停。 吴明语气复杂,“那时你们出海在即,无暇估计我们,我娘便知那是最后的机会。你们当她只是一个寻常女子,殊不知她日日夜夜从未忘记报仇。” 听到这里,李暮蝉算是明白了,“可青龙会已经灭亡了啊。” “青龙会是灭了。”吴明大笑不止,笑出了眼泪,“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是这座江湖的规矩。我娘为了让我重振吴家,不受欺负,便打算假意离开,然后伺机盗取那些宝藏。” 李暮蝉眼神一烁,“你母亲当真是你杀的:” 吴明揉了揉眼角,像是抹泪,但嘴里的笑声却略显病态,“不重要了。嘿嘿,无论是不是我杀的,都是我这个儿子不成器,没有保护好她。” 李暮蝉轻声道:“可惜了。” 吴明脸色的笑容渐渐变得张狂桀骜,“其实也谈不上可惜。人不就是这样,有时往往只走错一步,便会一错再错,步步错,以致再难回头。何况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相反,我很享受。你也休想让我认错,哪怕与苍生背道而驰,我也绝不认错。” 突然,吴明步伐一住,神情一紧,如临大敌的看着李暮蝉。 因为李暮蝉停下了,停在了一条大江前。 这是准备动手了? 便在吴明战意升腾,气机强提之际,他忽觉鼻尖一凉,下意识抬头瞧去,但见天地间不知不觉居然飘起了瓣瓣雪花。 雪势愈演愈烈,起先只是几片零星雪瓣,然不过十几息竟化作鹅毛大雪。 天地苍茫,寒江飞雪。 弥天雪幕几要将二人淹没其中。 吴明神情狰狞,他可不想再等了,也不想再走了,如今说什么也要一会这尊武林神话。 但就在这时,却见那江畔上游,有位年轻人撑着挺直的身躯,冒风顶雪,远远走了过来。 尤其是在看见李暮蝉的一瞬间,这人眼神一亮,按了按腰间的剑。 “我见过你。” “在哪里?” “翠云峰下,绿水湖畔!” “你叫什么名字?” “丁鹏!” 二人一问一答,简洁明了。 “我要挑战你,拔刀吧!” 最后一句,这名年轻人说的极为郑重,掷地有声。 李暮蝉看了眼对方腰间那柄简陋到犹如废铁般的剑,又看看穿着寒酸,但却目光灼灼,无所畏惧的人。 “你找错人了。” 丁鹏一愣,然后又沉声道:“这不可能,李暮蝉,你就是天下无敌的李暮蝉,我绝无可能认错。” 李暮蝉临江望雪,淡淡道:“你要找的是有刀的李暮蝉,可我掌中空空,早已无刀。” 丁鹏气息一滞,脱口惊呼道:“为何弃刀?” 李暮蝉看着江面,淡然道:“我弃的不过是虚名。” 丁鹏不甘心地道:“可……可你掌中握刀才是永远不败的武林神话啊。若是弃刀,岂非毕生所求尽归乌有?” 李暮蝉洒然一笑,伸出一手,迎风招雪,“可手中无刀我才能掌握乾坤,拿四时变化,擒风雨雷霆,看尽人间繁华。” 丁鹏愣住,“这是什么?” 李暮蝉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只这三言两语,一旁的吴明却渐渐沉默了下来,杀心消弭,眼皮急颤,跟着神情阴晴不定,不住变幻,仿若魔怔。 丁鹏眉头紧皱,“什么都没有。” 李暮蝉感叹道:“你一剑障目,自是什么都看不到。” 丁鹏满身是雪,手已按剑,沉声道:“我的剑就是我眼中天地,亦是我心中大道。既如此,你我一争高下,看谁心中的天地更为广阔,谁道高道低。” “不争,”李暮蝉摇头,“道存天地,何须一争?” 丁鹏怒道:“不能不争。我七岁握剑,十三年苦悟,誓要名动江湖,挑战天下高手;若是不争,我毕生所学又是为了什么?” 李暮蝉道:“为了虚名,为了走到我的面前。” 丁鹏急声反驳道:“不对,我只是为了翻过你这座大山,登峰造极,立足更高。哪怕此战我粉身碎骨,折剑败亡,也绝无后悔……九死不悔!!!” 李暮蝉负手而立,墨衣飞卷,白雪覆青丝,闻言只是轻轻笑道:“高山何在?无非顽石一块。如今我心存天地,驰骋人间,山河是我,草木是我,鸟兽是我,风霜雨露皆是我……” 丁鹏愣住,“为何会如此?” 李暮蝉回道:“因为我手中无刀。” 吴明闭目,近乎呻吟般的呢喃道:“手握天道!” 丁鹏脸色苍白,哑声道:“莫非我再也赢不了你?” 李暮蝉复又看了眼这个年轻人,轻声道:“谁都想赢,可赢得了别人,又是否赢得了自己?” 丁鹏先是一怔,蹙眉问道:“如何赢自己?” 李暮蝉呼出一口气,“欲望如水,能否斩断?” 丁鹏下意识看向那滔滔江水,脸色苍白无力,直到半晌过后,方才开口道:“莫非我此生再难寸进,要止步于此?” “不!” 李暮蝉摇摇头。 吴明面无表情,转身便走,顺江向东而去。 临走之际,这人还不忘沉声道:“你若活着一天,我此生绝不踏足陆地一步。” 李暮蝉看也不看,只是同丁鹏一起望向江面,忽抬起食指轻轻一划,遂见指锋过处,分江开浪,截水成陆,而后迈步而去,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江湖路远,如我当年!” …… 又是新的开始…… (本章完) ------------ 番外:故事之初,洛阳初遇(上) 洛阳。 且说那十字街头,有位年轻人一手牵着匹灰不溜秋的毛驴,一手拿着块烧饼,边走边吃,肩上还背着个包袱,腰间别着一把卷了刃的杀猪刀。 这人也不知赶了多久的路,顶风冒雪,眉睫上都结了一层冷霜,瞧着既显寒酸,又显落魄。 可出长安的时候,他还是锦帽貂裘啊。 结果这一路走来,高头大马变成了又蠢又倔的驴子,锦衣华服也换成了陈旧破烂的衣裳,就这还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对了,还有刀。 出门前李暮蝉可是花了大价钱让人打了一口顶好的宝刀,现在也没了。 光劫道的就遇见三回,再有大大小小的江湖厮杀,或是撞上什么卖身葬父的…… 总而言之,这一路过来,他包袱里的银子那是肉眼可见的减少,没出关陇就快见底了。 最后还是眼瞅着马上就要冻死在半道上,李暮蝉方才逮着一个江湖骗子,趁对方如厕之际,本着劫富济贫的心思,顺手牵了对方的毛驴,紧赶慢赶的来到洛阳。 其实对什么鲜衣怒马、锦帽貂裘,李暮蝉并不在乎,这风起云涌的江湖,钱财可是实打实的勾魂刀,过个瘾就行了,真要招摇过市,指不定哪天晚上睡着就再难睁开眼睛。 前些天他就连睡觉都枕着刀子,生怕不知不觉惹来杀机,遭人惦记。 相比现在,寒酸归寒酸,虽惹人厌嫌,但好在能保得性命,省去不少麻烦。 甫入洛阳,李暮蝉立时眉开眼笑,浑似忘了路上的诸般凶险。 这世道崎岖,不平之事多了去了,倘若事事纠结,岂不是能把自己气死。 把不平看到平,自然也就了无烦恼。 风霜扑面,飞雪漫天,只说李暮蝉正迈步在洛阳城中,身后冷不防传来一声咒骂。 “好你个天杀的小贼,竟敢偷你道爷的坐骑,总算让我追上了,看我不……” 骂声传来,喘的厉害,像是個破锣。 听到这个声音,李暮蝉顿时一个哆嗦,立马松开缰绳,就往人堆里钻,顺便还回头瞧上一眼。 就见那白茫茫的雪幕中,有个蓬头垢面的中年道士正大步追来。 见对方腿脚利索,李暮蝉伸手就在那驴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 “呃啊……” 旋即就听一声高亢的驴叫,那毛驴就跟发疯了一样,夺路狂奔,一溜烟的已是跑没影了。 “你他娘的!” 道士破口大骂,但脚下的方向却随之一改,冲着毛驴急追了上去。 趁着这个机会,李暮蝉方才抽身跑远,一口气躲出好几条街。 最后实在跑不动了,方才躲进一处屋檐下。 风急雪怒,天地苍茫,李暮蝉拍打着双肩的落雪,随着心绪渐渐平复下来,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收敛不少。 “唉!” 一声轻叹,看着眼前这座望不到头的偌大江湖,他的眼中不免多出些许失意以及茫然。 这一路行来,除了见惯诸般不平事,李暮蝉也曾沿途拜访过各路武林门派、江湖世家,但要么被拒之门外,要么就是惨遭一顿奚落嘲笑,被人赶出来。 这些人名气大,胃口也大,要么眼高于顶,要么规矩繁多,或是道貌岸然。 再有什么江湖势力,诸如绿林响马,各路帮会,就更别提了。 这些势力简直多如过江之鲫,今天死一批,明天又冒出来一批,刀口舔血,高手不见几个,全是些末流货色,死的还都是手下人,他若进去,估摸着也难逃身首异处的下场。 再说那些武林神话、江湖大侠,保定城他去过,李园也见过,还有已成废墟的沈家祠堂。 但去了又能如何,去了莫不是就能和那宅子里的人物结交? 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就算真能与之结交,凭他这点微不足道的能耐,只怕也活不了几天。 要知道这江湖中最危险的,永远是那些英雄豪杰身边的人。 他可不想突遭横祸,死的不明不白。 “难呐!” 想着想着,李暮蝉苦涩一笑,摇了摇头,也没了早先时候的意气风发。 许是怕那江湖骗子追了来,缓了几口气,这人又一头扎进雪幕里,挑了条窄巷,绕了进去。 这洛阳城乃是江湖上最不同寻常的龙潭虎穴之一,城内也不知藏着多少惊天动地的武林世家,走出过多少名动天下的绝俗高手;无论是昔年兵器谱第一的“天机棒”孙白发,还是“龙凤双环”上官金虹,俱是自此步入江湖,而后威震八表,天下无敌。 李暮蝉之所以赶来这里,便是想要碰一碰运气。 窄巷尽头是一处不大不小的里坊,烟火气十足,颇显热闹。 李暮蝉又埋头往前走了一阵,忽见街角有家豆浆铺子,顿时喜笑颜开的走了过去。 经营小店的是个秃顶老汉,瞧他寒酸,本想挥手驱赶,但许是心生怜悯,手伸半途竟顺势舀了一碗热腾腾的豆浆,同时没好气地道:“蹲外面喝,别妨碍我生意。” 临了,又往碗里添了一块油糕,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说着什么。 李暮蝉也不恼,搓了搓手,一面接过豆浆,一面呲牙笑道:“多谢老板,祝您生意兴隆发大财!” 说罢,还真就蹲在一旁的石阶上,就着漫天飞雪,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天寒地冻,街上行人来去匆匆。 李暮蝉性子温吞,喝的不快不慢,可就在碗中豆浆眼瞅着快要见底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街面上的不少男人突然全冲着一个方向快步赶去,好像生怕跑得慢了。 李暮蝉瞧得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嘴,“大叔,他们这是去哪儿啊?” 老汉没好气地道:“还能去哪儿,指定是翠芳楼。” 见李暮蝉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老汉一边揉面,一边解惑道:“那楼子里有个十分神秘的女人,天天变着法的找男人,算算日子,今天也该换人了。” 李暮蝉啧啧称奇,“还有这样的事?” 老汉低低一笑,道:“怎么?你莫不是也想去尝尝其中的滋味儿?” 李暮蝉连忙摆手,“大叔你说笑了不是,就我这模样,谁见了不得躲着,更何况女人。” 老汉笑声低哑,头也不抬,语气古怪地道:“嘿嘿,别说你穿的寒酸,就算你是个臭要饭的,保不准也能一亲芳泽,与那女子有一夜欢好。” 李暮蝉愣了愣,“为何啊?” 老汉的笑声愈发诡异,隐隐还带着几分凄厉,“因为那婆娘有个规矩,谁若想同她享鱼水之欢,需得拿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去换,如此方能证明是否真心爱她。” 李暮蝉听的更加茫然了,“最重要的?” 老汉揉面的动作一顿,抬起了一双冷幽幽的眼眸,玩味笑道:“没错。但凡谁能满足她的要求,便可在翠芳楼醉生梦死享受七天,据说那是神仙都不敢想的快活日子。” 李暮蝉将碗里的豆浆一饮而尽,不解道:“我看去的人不少啊,莫非这个要求很简单?” 老汉看向雪幕深处,哑声道:“说简单倒也简单,说难也难,关键还得看你够不够心狠。” 大雪弥天,长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全都朝着西边大步赶去。 李暮蝉紧了紧衣襟,一面吃着油糕,一面打量起来,忽然发现人流中有不少人居然多是残废,有的瞎了一只眼睛,有的少了一根指头,还有人没了鼻子,缺了耳朵,亦或是断了整只手。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不禁狠咽了一口唾沫,扭头正要询问,才见老汉的右手亦是丢了三指,断口平齐,残缺的手掌着实令人触目惊心。 “嘿嘿,”老汉的笑声愈发凄厉,也更加尖利,“知道那些江湖剑客、刀客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是拇指。” 李暮蝉闻言细看,果真看见街上唯断指之人最多。 而且有人不光断了一只手的拇指,另一只手的拇指也没了。 只这拇指一断,那这些人所练就的刀招剑法定是十废八九,毕生所学尽皆付诸东流。 老汉继续说道:“那些断脚的,要么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轻功高手,要么就是走江湖的镖师;还有瞎眼的是画师;断舌的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货色,就是嗓音动听之辈;再有满脸刀疤的原本多是俊俏郎君……” 这人说了一大堆,越往后,语气反而越显平静。 可李暮蝉却早已听的毛骨悚然,心底直泛寒气,呢喃道:“天底下竟有这等怪事。只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舍得付出这种代价?” 老汉说到最后已是面无表情,“呵,有何可怪的?伱没看这些人一个个还都心甘情愿,争着抢着去么?” 李暮蝉眼神闪烁,又问了一句,“奇怪,既然他们多已断手断脚,舍弃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怎得还挤破头的去啊?” 老汉语气幽幽地道:“那是因为他们又磨炼出了一门技艺,借此想要再亲芳泽。而且这些男人越是残缺的厉害,那个女人便愈发喜欢,只有这样毫无保留,阿仙才会认为这些人是真的爱她,甘愿为她付出所有。” 李暮蝉沉默了下来。 老汉却笑声不绝,“呵呵,这洛阳城外的百花林里,可是埋着不少几乎被削成人棍的可怜虫,都是自那翠芳楼里被抬出来的。” 李暮蝉听的是口干舌燥,再看看风雪中那些缺胳膊少腿的身影,哑声道:“值得么?” 闻言,老汉嘴角噙出一抹十分诡异的笑容,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右掌,眼神晦涩,轻声道:“值得。你没进去过,自然不知什么叫做醉生梦死、欲仙欲死。在这翻云覆雨的江湖中,有不知凡几的人从来都是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刀口舔血,能活着,自然就要极尽享受,如此他们才会觉得自己真的还活着。” 说罢,这人怪笑几声,竟是熄了炉火,关了铺子,也跟着那些人朝西边去了。 李暮蝉呆愣在风雪中,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他从没想到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等奇事。 这个神秘女子究竟生有何等颠倒众生的容貌,才会引来这么多的男人为之忘生忘死,甘愿断手断脚也要做那裙下之臣。 抹了把嘴角的油膏,李暮蝉眼神一动,干脆也跟了上去。 风雪正浓,满城飞霜。 只说走了不远,李暮蝉突然顿住脚步,双眼瞪大,瞧着面前的场景。 但见那鹅毛大雪中,赫然坐落着一座翠楼,绿窗碧瓦,色彩明艳,被四角高悬的灯笼照出一抹模糊的轮廓。 而在白茫茫的雪幕里,到处都是残缺不堪的人影。 李暮蝉费力往前挤了一截,终于是瞧见翠芳楼的招牌。 这楼子门户大开,如此时节,门口还站着不少风尘女子,个个浓妆艳抹,香肩半露,酥xiong半掩,脸上涂满了胭脂水粉,正招手揽客,巧笑迎人。 可冷啊。 寒风刺骨,甫一掠过,这些女子立时齐齐一个哆嗦,原本姣好的面容眨眼便被冻得煞白发青,唇上不见半点血色,再加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模样别提有多渗人了。 门前还有一人,身宽体胖,腰如水桶,一双大眼圆瞪,脸上涂抹的脂粉是又厚又多,白如墙灰,挤眉弄眼间不住刷刷往下落。 正是翠芳楼的老鸨,刘妈妈。 这还不算完,刘妈妈身旁另有四名龟公,个个面白如纸不说,还都清一色的黑帽黑衣,身形高瘦如柴,衣服上更是绣着福、禄、寿、喜四个字,直挺挺的杵着,瞧的众人眼皮狂跳,不住后退。 “都靠后,挤什么挤,见过急着发财的,没见过急着投胎的。” 不想刘妈妈模样吓人,嗓音竟是出奇的好听。 “来啊,把那人抬出来。” 说话间,翠芳楼内就见有一裹着棉被的汉子被扛了出来。 “嘶!” 只说这人甫一出来,楼外等候的众人全都变了脸色。 却说为何啊? 原来这人七窍尽毁,眼睛瞎了,舌头割了,耳朵没了,鼻子也丢了,已然是个死人。 可偏偏这个死人的脸上还挂着一副极是享受的笑容,仿佛心甘情愿任人宰割一般。 李暮蝉见到这一幕,原本只是大为吃惊,可再看周围人那痴迷不改的模样,不禁毛骨悚然。 莫不是中了什么邪法? 传闻江湖中有一种非比寻常的媚功,练者皆为女子,中招者无不是任其驱使摆布,可谓邪异绝伦。 他心中正自嘀咕着,却见刘妈妈让开身子,笑眯眯地道:“诸位,既是如此,请吧!” 刹那间,楼外众人蜂拥而入,全都挤进了翠芳楼。 李暮蝉傻站在原地,一面咋舌,一面踮脚朝里张望。 但见翠芳楼内热闹非凡,竟然开始比起了惨,有人打算挖眼,有人打算断手,却是与那叫价一般,价高者得,看谁比谁惨。 猝然,一阵刺鼻的香风扑来,“公子,怎得不进去坐坐啊?” 刘妈妈不知何时已凑到他身旁,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不住在眼窝内骨碌乱转,上下打量。 李暮蝉打了个寒颤,苦笑道:“就我这模样您也能瞧得上?” 不想刘妈妈却笑眯眯地道:“嘿嘿,公子说笑了不是。您虽模样落魄,穿着寒酸,但人却丰神,眉眼间自有一番异于常人的气态,且皮肉细腻,十指不见老茧,自然不是那些市井之流。” 李暮蝉有些意外的看向刘妈妈,不想这人眼力竟是如此不凡,当即振衣抖袖,清了清嗓子,而后一本正经地道:“不错,我就是名动大江南北,威震十三省武林道的大侠李暮蝉。” 那刘妈妈听完这句话,先是一怔,然后拧眉苦思,眼神不住变幻,可任凭她绞尽脑汁,也不记得江湖上何时出了这么一位人物啊。 “李暮蝉?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啊。” 李暮蝉腼腆笑道:“嘿嘿,这不是初入江湖,还未扬名嘛。” 刘妈妈脸颊一抖,转身就走,“遭瘟的玩意儿,敢情是个傻子。” 李暮蝉脸上的笑容不改,瞧着楼内拼命比惨的一群人,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旁忽听响起个笑声。 “咯咯咯……” 那笑声脆如银铃撞响,天真无邪,好生悦耳。 李暮蝉扭头瞧去,但见漫天飞雪中,一个比他还要脏的娇小身影正冲他连连傻笑,手里还拿着一个泥娃娃,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眸眨呀眨的。 相视一眼,这人似是有些痴傻,紧抱着怀里的泥偶,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转身又跑远了。 可就在打量间,李暮蝉忽然翕动了几下鼻翼,然后脸就绿了。 “哎呦我去……呕!” 原来那冷风中不知何时飘来一股难闻的臭味,简直奇臭无比。 不光是李暮蝉,楼内其他人也都被熏得破口大骂,紧捂口鼻。 扭头瞧去,只见门外有个瘸腿老人正赶着一驾老旧非常的马车,干着搬尸的活计。 这人不知岁数,驼背秃顶,脸色死灰泛青,两腮凹陷,身材枯瘦如柴,杵在寒风中远远瞧着只似一具从坟里爬出来的干尸,形貌枯槁,好生骇人。 楼内众人乍一打量,无不头皮发麻,惊悚后撤。 瘸腿老人却是不慌不忙的龇牙咧嘴,露着两排大黄牙,怪笑着想要进来凑个热闹。 刘妈妈见状连忙叱喝道:“原来是你这收尸的死瘸子,赶紧滚远些,要是跑的慢了,姑奶奶保准连你另一条腿也打瘸!” 瘸腿老人疑惑道:“不是说今天谁都可以进来翠芳楼么?” 刘妈妈面颊抽搐,没好气地道:“你这老鬼,马上都要入土了,还惦记着女人,别到时候死在床上,赶紧滚。” 瘸腿老人色眯眯地笑道:“不是有句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反正我都要死了,临死之前再享受享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我找女人也不一定就是干那种事,捏肩捶腿、洗澡搓背不也是享受,正好松松我这把老骨头。” 一口气说到这里,老瘸子又嬉笑着补充道:“再者,我连命都豁的出去,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刘妈妈冷笑道:“你那烂命一条,谁稀罕?” “等等。” 突然,门外响起个声音。 就见李暮蝉大步跨入,脸上挂满笑容。 “嘿嘿,既然这样,那我也能舍命。” 刘妈妈正要开口,不想这时楼上传来一个娇柔妩媚的嗓音,“怎么个舍法?” 却见李暮蝉伸手自绑腿中抽出一沓银票,慢悠悠地道:“我这里有五万两银票,一万两金票,乃我全部身家性命,若是在翠芳楼挥霍一空,算不算舍命啊?” 刘妈妈眼神一亮,脸上堆满笑容,忙不迭地道:“算,当然算……公子果然非是常人!” 李暮蝉笑的有些古怪,跟着又眯眼看向二楼,心里琢磨着这人该是什么模样。 那楼上的声音再次响起,“烦请公子登楼一会!” 李暮蝉微笑着回应道:“好说。” 楼下众人闻言无不叹息。 “对了!”正当李暮蝉准备上楼的时候,突然似想起什么,扭头看向那个老瘸子,沉吟了片刻,方才笑道,“这老鬼也算个妙人,他的花销我全包了。就在翠芳楼,让他享受个够,什么时候愿意走,什么时候再走。” 瘸腿老人喜笑颜开,乐的合不拢嘴,“多谢公子!” 李暮蝉却是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上楼。 他倒想看看这个颠倒众生,令无数人为之痴狂的神秘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本章完) ------------ 番外:故事之初,洛阳初遇(下) “公子请进!” 李暮蝉登楼,入阁,眼前顿见红烛暖帐,且有阵阵香风袭面。 定睛瞧去,但见那重重幔帐之后,依稀有一曼妙身影若隐若现,婀娜妖娆,尽显勾人媚态。 可李暮蝉非但没有半点欣赏之意,脸色反倒白了。 强颜欢笑间,他已看清那桌案上摆放的东西。 上面有一方托盘,盘内分别摆着一个人的五官,包括了眼睛、口舌、耳朵,还有鼻子。 李暮蝉顿时想起适才在楼下见到的那具尸体,七窍尽毁,面目全非。 更骇人的是,盘中还有一把血淋淋的尖刀。 “这是他自己割的?”李暮蝉失声道。 帐后女子笑吟吟地道:“不疼的,这房内燃有奇香,只会令人极尽享受,然却无有痛感……便是将他千刀万剐,他大抵也不会叫唤一声。” 李暮蝉听的是一个哆嗦,心中已有些后悔进来了。 帐后女子娇笑道:“怎么?你莫不是后悔了?” 李暮蝉摇摇头,“哪能啊,我只是赶了很久的路,肚子饿了。” 那神秘女子笑了笑,“这还不简单。若是往日,刘妈妈恐怕还舍不得花费,但今天她可遇到了财神爷,保准你要什么就能给什么。” 李暮蝉强忍惊惧不再去看那几块血肉,轻声道:“我还想沐浴。” 帐后女子笑声不绝,“沐浴?呵呵,莫不是喜欢那鸳鸯戏水的把戏?” 李暮蝉忙摇头,“我浑身又脏又臭,怕污了仙女姐姐的眼睛。” “咯咯,”那女子笑声清脆至极,“你的小嘴好甜啊,像是抹了蜜……” 李暮蝉见机又道:“敢问仙女姐姐如何称呼?” 不想帐后女子却说出一个让人意外的名字,“我叫阿丑!” 李暮蝉心中暗暗泛起嘀咕,这女子以美色惑人,按说必是对容貌有十足的自信才对,怎得给自己起了这么一个怪名字。 正自思忖间,那刘妈妈复又推门进来,身后四個龟公还都各自拎着一个半人高低的食盒,眨眼间已将那些眼睛鼻子替换下来,摆上了一桌精致的酒菜。 不光有酒有菜,那幔帐珠帘后面原来早有一个巨大的木桶,已有人添置热水,供人沐浴。 不多时,待到众人尽数退去,帐后女子那妩媚动人的嗓音再次响起,“公子既已知晓我的名字,我却还不知你姓甚名谁呢?” “李暮蝉!” 李暮蝉一面回应着,一面不动声色看向角落里的那尊香炉。 适才他已发现有人悄然替换了里面的燃香,此刻炉嘴中正有缕缕烟气溢出,当真异香扑鼻。 至于那满桌的美酒佳肴,李暮蝉却是看都不曾看上一眼。 “这香味好像有些……” 李暮蝉内心虽有抗拒,可此时避无可避,嗅了一嗅,顿觉眼前一切似乎都在发生变化,变得非同寻常。 话起话落,忽有香风袭过,灯烛一颤,李暮蝉乍觉后颈传来阵阵酥麻,身旁竟已多出一人。 他心头一凛,跟着大惊,不想这女子竟有这么一手鬼魅般的身法。 只见这人原是一袭白衫,面遮白纱,体态轻盈,裸足披发,一只手已搭在他的肩上。 但李暮蝉突然无来由的痴痴一笑,眼前女子骤然似是仙女飞天般围着自己不住腾空起舞,盘旋飞转,身姿之妙着实前所未见,美的难以形容。 李暮蝉只似扑蝶般围着对方追逐不停,寻香觅人,痴笑连连。 那女子步伐轻盈,眼波如水,只似逗弄般不住牵引着李暮蝉,娇笑的同时还柔声问道:“小东西,莫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一个未经男女之事的愣头青,怎得会来此间啊?告诉姐姐好不好?” 这人吐气如兰,口呵香风,颦笑间媚态尽展,当真听的人骨头都酥了。 李暮蝉心中虽是惊惧,可眼前天地却早已变得光怪陆离,身前女子更像是化作魔女妖邪,如能摄人魂魄,竟叫他手脚都不听使唤,心甘情愿任其摆布。 听到对方询问,李暮蝉不受控制地回道:“我只是想救楼下的那些人。” 女子“哦”了一声,不惊不怒,只是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他们可都是自愿的。而你现在已是自身难保,既然打算舍己为人,那就该有以身饲虎的准备。” “啪!” 可就在这时,那窗外忽有一颗石子破窗而入。 窗纸洞穿,一股冷风悄然挤入。 本是任人摆布的李暮蝉只觉身子一冷,登时一个寒噤,眼神瞬间恢复几分清明。 这一刻,他不光心脏在收紧,眼角都在收紧,余光瞥了眼角落里的那尊香炉,看着其中溢出的缕缕烟气,表情都在不受控制的抽搐。 罂粟? 怪不得。 怪不得底下那些人一个个忘生忘死的往这翠芳楼挤,敢情这人不但精通魅惑之术,居然还懂得运用这等要命的玩意儿。 只是他意识虽然恢复清明,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这人身手不俗,若想杀他,必然极是轻易。 可那女子一瞧见窗上的窟窿,先是愣住,然后眼神生变,浑身上下的妩媚瞬间支离破碎,接着大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迎着漫天飞雪,竟然凄厉怪嚎起来。 “我知道是伱,我知道你一直在这里!!!” 李暮蝉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人状若癫狂,对着窗外漫天飞雪厉嚎不止,眼神中既有痛苦涌现,也有恨意,还有不甘,以及悔恨,最后又都融作飞溅的泪珠,在阵阵放诞张狂的笑声中宣泄而出。 “我就是要让你看见!” “我知道你都看见了!” “嘿嘿嘿,我倒想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见我?” 这个自称是“阿丑”的女子又哭又笑,如疯如魔。 李暮蝉却早已听的汗毛倒竖,心中暗道:“这人难不成是个疯子?” 他也看向窗外,眼中所见却只有飞雪飘霜,哪有半个鬼影。 阿丑又走到李暮蝉身旁,“你想救他?还是想要救我?” “我偏不让你救!”这人举壶斟酒,笑声委实凄厉刺耳,“既然你喜欢看,那就好好看着吧。” “来,喝!”阿丑递给李暮蝉一杯,自己亦是举起一杯,笑吟吟地道,“公子,你我不如来个交杯酒吧,可好?” 李暮蝉虽已清醒,却不敢表现出来,闻言痴笑道:“交杯酒?交杯酒不好,不如你喂我,我喂你。” 阿丑笑的花枝乱颤,“好,那你先喂奴家!” 李暮蝉小心翼翼的捧着酒杯,送到对方的嘴边。 阿丑整个人几乎快要贴了过来,娇媚非常的掀开面纱,露出了一张鲜红的嘴,红的似是饮过血液一般。 可李暮蝉却心头一颤,盖因面纱下面可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容貌,而是一张涂满脂粉,白如墙灰的苍白容颜。 甚至他还从这人身上嗅到一股脂粉掩盖之下的淡淡臭味。 阿丑果然将那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但紧跟着,她的脸色就变了,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李暮蝉,又看看那空荡荡的酒杯,柳眉一皱,紧跟着便后退数步,踉跄倒地。 “小子,你……” 李暮蝉也是神色慌张的连连后退,同样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苦涩一笑,五指张开,指缝间却见藏着一枚捏碎的丹丸。 “这叫销魂散,是我花费大价钱买来的迷药。” 阿丑此刻已无力瘫软在地,整个人只能不住喘息,用一种恶狠狠的眼神盯着李暮蝉。 李暮蝉却是连忙爬起,将那香炉中的燃香熄灭,又扯下一块幔帐,把阿丑从上到下裹了个结实。 等忙完这一切,他方才冲着窗户缓了几口气,淡淡道:“此物虽能令人忘生忘死,为之上瘾着迷,但长久吸食之下不但会耗人生机,加速衰老,还会惹来诸般恶疾缠身。” 听到李暮蝉的话,原本还在不停挣扎的阿丑突然呆住,像是意识到什么,而后满是惊恐且又怨毒的看着李暮蝉,嘶哑道,“啊……你看到了我的脸?” 她似乎很恐惧此事,害怕别人瞧见她的容貌。 李暮蝉无奈一叹,适才灯火映衬,烟气缭绕之下,这人美若天仙魔女;可此时一切消散,再看对方,却已是人老珠黄,形貌枯槁之相。 倘若楼下那些人瞧见这一幕,得知自己是为了这么一个疯子而忘生忘死,甘愿断手断脚也要一亲芳泽,不知会作何感想。 但想来那些人已被这罂粟所惑,难辨真相。 李暮蝉摇摇头,又看向窗外,确定无人之后,才低声道:“我原本是打算救楼下那些人,拆穿你的面目,可我突然发现好像无药可救,救不了他们,也救不了你。” “救我?”阿丑听得一呆,但旋即又发出一声嗤笑,一双眼眸早已遍布血丝,恶狠狠地道,“小子,人心难救,你怎知我们这些人不知何为虚幻,何为真实?可真实充满痛苦,充满悔恨,唯有在这罂粟织就的颠倒幻象中,我们才能苟延残喘,才能活下去……谁要你救……呸!” 瞧着对方歇斯底里的模样,李暮蝉苦笑不已,眼中隐有怜悯之色,犹豫了片刻,迟疑道:“看你也是身怀武功之人,何不遁出风尘……” 阿丑听闻更是暴怒,“哪来的小畜生,你也配可怜我?等我脱困,定要将你大卸八块,抽筋剥皮……” 这人不住咒骂着,几乎用尽了所有恶毒的言语。 李暮蝉还想再说,可这时,他突然气息一滞,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撤出数步,然后紧张无比的看向那张摆满了酒菜的桌案。 而在垂落的桌布下,竟然隐有一个娇小身影。 李暮蝉瞧着眼熟,小心翼翼的凑了过去。 可迎面就见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探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点心。 这下子,不但阿丑的脸色变了,李暮蝉的眼神也变了。 遂见阿丑双目赤红,厉声骂道:“你这贱骨头,谁让你进来的?” 李暮蝉已是想起来,这人他见过。 适才街面上遇见的那个抱着泥娃娃的少女。 李暮蝉忽然抬手打落对方手里的点心,轻声道:“这东西还不知有毒没毒,不能吃。” 少女却像是被吓傻了一样,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床上女子,死死抱着怀里的泥偶。 可突然,这人转身就跑,夺门而出。 楼下瞬间惊呼四起。 跟着又是一连串的脚步声。 李暮蝉无奈一笑,只得推门而出。 “好小子,竟敢在你刘妈妈这里闹事?”刘妈妈皮笑肉不笑地道。 李暮蝉不惊不慌,温言笑道:“刘妈妈说笑了。我这人癖好特殊,从不喜欢什么男女之事,何况不是给了你银子嘛。” 刘妈妈面无表情,先是看了眼屋内,又看向李暮蝉,跟着突然展颜一笑,笑的浑身肥肉乱颤,“呵呵,临危不乱,倒是有几分胆魄……看在你那几万两银子的份上,姑奶奶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李暮蝉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多谢!” 刘妈妈冷笑道:“再有下次,你可就不会这么走运了。奉劝你一句,人在江湖,若想长命,最好莫要多管闲事。” 李暮蝉笑了笑,“不会再有下次了。” 刘妈妈眯眼笑道:“好,刘妈妈我就喜欢识趣的人,那老瘸子我照样还能让他在这翠芳楼里快活够了再出去。” 李暮蝉微微一笑,当即挤过众人,下了楼。 楼外风雪犹浓,雪势非但不见减弱,还越来越大,大的弥天盖地,几乎掩尽人间。 风霜扑面,李暮蝉忽然一个哆嗦,衣裳底下原来早就出了一层冷汗,跟着手脚发软,一阵无力。 他找了一处石阶坐下,尽量将身子缩进屋檐下,望着眼前的漫天飞雪,像是在想着今后该何去何从。 只是瞧着瞧着,李暮蝉忽然瞥见翠芳楼外的雪地上,几个断手瘸腿的汉子正围着一人怪笑连连,时不时踢踹几脚,吐着口水,似是逗弄猫狗一般。 而在几人中间,那个脏兮兮的少女正缩在雪地上,瑟瑟发抖,懵懂无知的眼眸中写满了恐惧和无措。 “啪。” 一颗雪球忽然砸在一人的脸上。 “哪个不长眼的?” 几个汉子怒骂着扭头,只见李暮蝉苦笑着起身,同时挽着袖子,眼神渐渐变狠,咬牙冲了上去。 可堪堪冲出不远,李暮蝉忽觉胸口一痛,这便趴在了地上。 “原来是你小子!” “怎得这么快就出来了?嘿嘿,莫不是床上功夫不行被撵出来了?” “真他妈是个缺心眼,楼里的美人不要,出来替一个傻子出头。” …… 李暮蝉趴在雪地上,双手护着脑袋,一面朝那少女眨眨眼,一面嬉皮笑脸地道:“别打脸。” 可身上的拳脚落得更重了。 “呵忒……蠢蛋一个!” 打到最后,眼见李暮蝉哼也不哼一声,更不求饶,几人大觉无趣,方才骂骂咧咧的离开。 “呵呵……哈哈!” 李暮蝉却躺在地上笑了起来,笑的眼角湿润,也不知是飘落的霜,还是痛苦的泪。 “行侠仗义怎么就这么难啊。”他近乎呻吟般呢喃道。 正这时,一只脏兮兮的手掌突然凑了过来,在李暮蝉眼角擦了擦,嘴里还哄弄道:“不哭,小虫子不哭。” 李暮蝉眸光流转,却见那少女正趴在一旁,也是又哭又笑的,本来还啜泣着,突然间又咯咯笑了起来。 “我不叫小虫子,我叫李暮蝉!” 少女闻言一怔,跟着又一本正经地道:“蝉不就是小虫子嘛。” “随你吧。”见对方有些痴傻,李暮蝉也懒得再解释了,起身擦拭掉嘴角的血迹,“我得走了。” 可走了没几步,李暮蝉就见那少女仍旧呆呆坐在雪地上,仿似无有归宿,眼睛始终望着翠芳楼二楼的某个窗户,不禁停下脚步。 “你在看什么?”李暮蝉问。 少女却轻声道:“你听见没,好像有人在哭。” 李暮蝉也看向那扇窗户,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冷风中飘来阵阵烟火气他才似想起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袖角,从中取出几枚大子,然后出言道:“想不想吃饺子啊?今天可是冬至。” 少女闻言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的同时已是不住点着下巴,傻傻地应道:“想!” 李暮蝉笑了笑,招了招手。 少女赶忙起身跟了上去。 长街飘雪,漫天飞霜,但见二人一高一矮,一个一瘸一拐,一个蹦蹦跳跳,并肩远去。 良久,风雪中就听一个温和嗓音响起。 “老板,来碗饺子!” (本章完) ------------ 番外:上官天凤 这世上总有那么极是特别的一类人,平时你到处都找不到他,可当你需要他的时候,他总能恰到时机地出现在你的身旁。 富丽堂皇的亭阁内,一把精致绝伦的大椅上,有人如是说道:“平独鹤有消息了?” 说话之人一袭红衣,静坐灯下,纹丝不动。 好红啊。 红色劲衫,红的就像在不住流出鲜血,又像是一团生生不息的烈火,在无休无止、不分昼夜的燃烧着。 这个人,未及双十,双肩瘦削,半张面孔隐于灯下,难见真容。 而在那漆黑的面部阴影中,一双勾魂夺魄的丹凤眸子正轻轻睨向那个恰到时机出现的人。 出现的是个锦衣青年,身披狐裘披风,体态略显浑圆,面颊净白无须,一双笑眯眯的眼睛正低垂着望向自己的脚尖。 此人须眉带雪,两肩落霜,满身风尘,似是赶了很远的路。 “是,他已逃至中原,还拜入了峨眉派。”青年轻轻地开口道。 “那上官木呢?”红衣人又问。 青年忙恭谨笑道:“他已化名霍休潜入中原,至今尚未现身。” “好一个金鹏王朝的肱股之臣啊!” 红衣人静坐着,双手叠放于身前,明明无有动作,然门窗紧闭的亭阁内却似有清风拂过,围着此人流转不休。 看了眼自己鬓角无风自起的发丝,青年的头更低了。 红衣人轻声道:“严立本。” 青年不敢有半刻迟疑,笑道:“在。” 红衣人出言道:“可是见到我父亲了?” 被唤作严立本的年轻人已是额角见汗,但仍旧故作笑颜地回道:“见到了。” 红衣人问,“如何?” 严立本干笑着,“古往今来第一人。” 红衣人笑了笑,笑的很开心,笑弯了双眼,“那是自然,我父亲永远都是这天地间最强的。” 可听到这笑声,严立本的语气已是渐渐变了,“您……” 红衣人的眼神已多出几分狡黠,“可他还是把江湖还回去了啊。” 严立本苦涩一笑,只听这句话,他便明白眼前这位又开始动什么不得了的心思了。 “如李盟主那等存在,天下间只怕已没有什么值得他动心了。” 红衣人感慨道:“不错。” 说话间,这人已缓缓起身,劲衫一展,笑吟吟地道:“所以,既然我爹不要了……我要!” 这一声“我要”,当真犹如平地起惊雷,掷地有声。 人站起来了,真容也显露了出来。 凤眸丹唇,青丝黛眉,这人尽管身着男衣,但却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可这个少女,眉宇间却藏着一抹难以言说的霸道,妩媚中既添妖邪,又有桀骜,还笑的放诞张狂,论气势足能胜过江湖上九成九的男子。 少女身旁还放置着一把长刀。 刀长四尺有余,无有锋芒,斑驳陆离,其上多见棱角,仿佛是由无数残片拼凑而成,端是古怪的紧。 那是李暮蝉的刀,刀本无名,如今传于她手,得名“天下劫”。 严立本眼皮狂跳,“凤姑娘,可李盟主那里……” 他好像从来都是说一半留一半。 红衣少女握起了长刀,双眼一直注视着那青紫相映的刀身,仿佛审视着一件天下无双的奇珍异宝,用一种极是温柔的语气说道:“我父亲不是已经把江湖还回去了嘛……所以,既是无主之物,为何我要不得?” 她说的有些漫不经心,一面擦拭着刀身,一面赞叹道:“不动如山岳,难知如阴阳,用刀如做人,好刀啊。” 见严立本心惊不语,少女又笑了笑,自顾自地道:“我此生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我父亲说的。他说这世上从来不缺活人,更不缺死人,缺的是在生死间大放异彩的人。所以,自我年幼知事起,便已下定决心,矢志要成为如我父亲那等存在,与天下群雄争锋,败尽一切强人。” 果然,李暮蝉于这金鹏王朝还藏着第四个孩子。 但这个孩子非是太子,而是公主,可论及野心与霸道,却绝不弱于世上的男子。 身为上官小仙和李暮蝉的女儿,她又岂会寻常。 暗处,上官仙儿正注视着这一切,看着这个孩子的眼里逐渐迸发出一种名为野心的光芒,她宛如看见了当年的上官小仙。 她更是深知自己的姐姐对这个孩子寄予了厚望。 因为上官小仙输给了李暮蝉,情动,心动,对于自己心爱的男人,已无力抗拒。 可这并不代表对方的野心也会随之消散。 不,这已不能算是野心,而是其生命意志的另一种延续。 这个孩子,将会完成上官小仙没有做到的事情。 而且,绝然会比上官小仙走的更远,站的更高。 一个继承了那二人心机、武功、智计的后来者,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但上官仙儿却是在笑。 她笑,是因为这个孩子复姓上官,上官天凤,注定了上官家会由此崛起,登峰造极。 上官仙儿的身旁也是有人的,分别是路小佳和刘妈妈。 路小佳眼神古怪极了,“李暮蝉知道么?” 刘妈妈略显担忧地道:“凭姑爷那般智计,肯定了如指掌的。” 上官仙儿却娇笑不停,“所以,这两个人哪怕已经结为夫妻,恩爱相守,背地里也还是在斗智斗计……嘿嘿,这算什么?莫不是属于他们那类人的打情骂俏?真是有意思。” 这人笑说着,又看看自己右手边的路小佳。 自荆无命死后,这人便随着金钱帮一起来到了金鹏王朝。 二人虽是对彼此的心意都尽皆洞悉,但却又心照不宣。 上官仙儿旋即又轻声道:“刘妈妈,您也不要老是一门心思的在我们身上,多替自己想想。” 刘妈妈端立一旁,容貌竟是比之当年少有衰老的迹象,浑身上下还盘踞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寒意,却是要归功于上官小仙传下的几层明玉功。 可就在几人交谈之际,冷寒的夜空中,乍见一点火星拖着长长的火尾,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在天际炸响。 紧跟着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已自远处掠来。 “帮主,来了。” 谁来了? 上官仙儿眼露杀机,“哥萨克骑兵?找死。” 霎时间,黑夜中四面八方陆续有人影现身相见,不但有昔年金钱帮的一众精锐,还有那横行西方的铁燕二人。 二人如今身披甲胄,身后亦是跟随着几位骑兵统领,显然久经战阵洗礼。 “这一次,定要把这些哥萨克骑兵斩尽杀绝,不留后患……金鹏王朝能否崛起,全在今日之举。” “迎战!” (本章完) ------------ 番外:神剑山庄,两雄斗剑(一) 翠云峰下。 白雪皑皑,朔风怒号。 只说那神剑山庄内,两大绝顶剑手,正坐于剑庐之中,相望多时。 谢晓峰。 白衣人。 而在草庐之外,同样也坐着两个人。 谢小玉看着一旁老神在在的李希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都这时候了,你还这般沉得住气。” 她的脸色有些白,苍白无比,眼中还隐隐带着惊慌迟疑。 对于谢晓峰这个父亲,谢小玉尽管知晓对方的存在与威名,却从未见过对方,甚至是打心底里畏惧对方。 之所以如此,全因她的母亲,孙杏雨。 可以说谢氏一族能有今日这般境地,全都是孙杏雨一手造成的。 但她同时又有些渴望,更加期待,而且还夹杂着一丝恨意。 无论当年还是现在,所有人都将这一切的过错归结在她母亲身上。乃至今时今日仍有人传言是魔教妖女以色诱人,令一代剑神铸成大错。 但谢晓峰就没错么? 这个人明明已和慕容秋荻珠胎暗结,互表心意,却又因她母亲而轻易动心,当真无错? 在踏入神剑山庄之前,谢小玉早就想好了如何质问谢晓峰,甚至是做好了与之敌对的准备。 因为,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曾流落于江湖。那时她还不知孙杏雨,也不知谢晓峰,只知残羹剩饭,求三餐温饱,见惯了世俗险恶,也受尽了冷眼。 她就是要问一问自己这个父亲,知不知道有她这個女儿? 可在步入神剑山庄之后,谢小玉突然发现所有的想法以及准备,全都烟消云散,不翼而飞了。 漫天飞雪中,昔年名震江湖的神剑山庄,而今已显得格外破败。 满地的腐叶烂壳,剥落的墙灰,斑驳的朱漆,一柄柄锈蚀的剑器,还有那些无人理会的残垣颓瓦……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丢失了原本的色彩,变得黯淡无光,了无生机。 踏足此间,谢小玉有那么一瞬间像是感觉走进了一座坟墓。 也是因此,她忽然不恨谢晓峰了。 一个人活在这种地方,简直比死还要凄然。 她竟是有些可怜自己那还未谋面的父亲。 “活在这种鬼地方,是为了什么啊?”谢小玉仰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神为之恍惚,呢喃道,“是为了折磨自己?还是为了赎罪?” “你错了。当你的族人,你的长辈亲友,你的兄弟姐妹都为你而死,因你而死,你的生死就已经不能自己做主了。” 风雪中蓦然传来一个生硬冰冷的嗓音。 谢小玉扭头望去,只见一角几快坍塌的屋檐下,不知何时站着一名长身玉立的青衫少年。 这个人很年轻,并没有比谢小玉和李希夷大多少,但面上已有了皱纹,而且鬓角还有了白发,分明是早衰之相。 比起谢、李二人,此人显得极为精干且又斯文,就那么静立在檐下,隔着霜雪看向二人。 谢小玉杏眼微凝,道:“伱是何人?” 年轻人负手而行,一袭青衫随风掠动,淡淡道:“你既然知道神剑山庄,那就应该知道慕容世家,更该知道这神剑山庄早有一位少主。” 谢小玉的脸色登时难看下来,因为她已知道眼前人是谁,当是那个同父异母的手足弟兄,慕容秋荻的儿子。 年轻人望着她,淡淡道:“我叫谢小荻。” “哼!”谢小玉冷哼一声,“你当我稀罕做神剑山庄的少主?” 谢小荻却不温不火地道:“你的存在,对我而言无关紧要。” 也就在二人言语交锋之际,不远处的剑庐内,乍见一股难以形容的晦涩气机悄然弥散而出,令三人为之一寂。 但见这气机过处,原本狂乱的雪瓣竟是渐渐舒缓下来,起于天,落于地,直起直落,宛如化作一张白茫茫的幕布。 与此同时。 “嗡!” 庄内四面,忽闻阵阵剑鸣,高远缥缈,宛如龙吟。 谢小荻面露肃容,紧紧盯着那座几快被飞雪淹没的草庐,“要开始了。” 李希夷眼皮狂跳,低头一瞧,但见自己手臂上的汗毛居然一根根竖了起来。 “快看雪中。”谢小玉突然瞪大双眼,急声提醒道。 李希夷闻声抬眼,哪想一瞧之下也是呆住。 却见那茫茫雪幕中,竟是起了非比寻常的变化。 剑影。 两抹奇幻瑰丽的剑影凭空而起,非是实质,更像是两抹浅淡流光,在风雪开合间显现而出,惊鸿一瞥。 剑影如水飞泻,转眼当空相击,无声无息,俱皆溃散无形,化作瓣瓣飞雪。 紧跟着那舒缓飘雪蓦然翻滚涌动起来,如受无形气机牵引,聚散无常,变化无端。 只在三人瞠目结舌、震撼莫名的注视下,忽见那翻滚变幻的飘雪猝然再变,竟是一分为二,各居左右。 左者落地一定,立见片片枯叶随风卷起,融入其中,犹如一名黑衣剑客。 右者当空盘旋,卷霜纳雪,汇聚如流,瞧着像极了一名白衣剑客。 刹那间,肃杀四起,剑气惊天。 这一黑一白两色,已如两名绝代剑客般,以风雪作剑,于天地间左扑右掠,起落变化中展开一连串惊天厮杀。 “这是……”谢小荻目光灼灼,视线游走不停,嘴里已是语速飞快地道:“点苍剑法,青城剑法,峨眉剑法,华山剑法,回风舞柳剑,两仪剑法,还有谢家剑法……啊,夺命十三剑!” 但见这两股风雪时聚时散,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实在是变化莫测。 二者如以天地为擂,凭气机牵引,融以神意,演尽万千剑法变化,斗得难分难解。 李希夷为之失神。 谢小玉震怖。 谢小荻心惊动容。 堪堪只是数息,那白茫茫的雪幕中突然又见奇景。 就见满地积雪翻飞再起,掠动之际,竟齐齐化作一道道剑道杀招,腾起一股惨烈杀气,锐旺惊天。 一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俱是纵横交错的剑影,人影。 恍惚间,这小小一方空场之上,如有两军对垒,千军冲阵之气象。 风急,雪怒。 此战无有金铁争鸣之声,亦无杀声,然却前所未有的惊心动魄。 三人目不暇接,早已瞧得口干舌燥。 他们不是没见过高手厮杀,可如眼前这般景象,他们却是实打实的头一回。 这何止是高手啊,这简直高的没边了。 就在李希夷三人凝视细看的时候,忽然间,阵阵雪浪扑面,令他们不得不闭目侧首,以避锋芒。 等三人定睛再瞧。 眼前雪幕中哪还有什么剑影人影,种种一切,尽皆消弭。 仿佛之前的一幕从未出现过。 谢小玉哑声道:“结束了?” “不!”李希夷目光一烁,“才刚刚开始。” “呛啷!” 乍闻一声清脆颤鸣,那剑庐之内陡然飞出两道流光,激射如电,而后落于场中。 双剑并立,前者乃是一柄通体碧青的细剑,细如拂柳,正是当年谢龙腾的佩剑,名剑绿柳。而另一柄剑,剑身竟到达了惊人的六尺长短,雪亮光寒,剑形奇特。 霜雪惊落,在两剑剑身之上激出点滴异响,宛如清泉流淌。 “嗯?” 李希夷正自吃惊,可他蓦然神色一变,仿佛身体不受控制了一般,眼神变得恍惚,而后起身凌空一迈,大步跃入场中,抬手一抓便拔出了那柄六尺长剑。 几在同时,那谢小荻眼神亦是生变,飞扑一掠,只手一探便擒住了名剑绿柳。 二人目光变幻,然周身风雪流转,仿佛已化为绝世剑手,对峙相望。 “起剑!” (本章完) ------------ 番外:神剑山庄,两雄斗剑(二) “你们怎么回事?” 眼见李希夷与谢小荻突然跳入场中,拔剑相向,谢小玉顿时紧张起来。 她正欲上前,忽觉风雪扑面,人已被一股绵柔力道卷中,不住踉跄后退。 “起剑”二字方落,李希夷已横剑在手。 这六尺长剑剑形奇异,有别于中原剑器,单边开刃,既似剑,又似刀,李希夷起剑一挽,竟是剑走刀招,杀气腾腾。 那谢小荻只手一横,亦是神锋斜指,剑上锋芒毕露,眼中剑意惊天。 二人浑似变了一个人,双目平静,眼底神华沉寂,就连面上都无有一丝表情,但浑身上下却是剑气锐旺,与那剑庐内的二人遥遥共鸣。 谢小玉不禁看向不远处的剑庐,眼神为之大变。 这二人俱是惊才绝艳,于剑道一途妙参天理,震古烁今。如今这般手段,分明是以气机牵引,视这二人为所驭之剑,要一决高下。 以人为剑? 如此手段,着实可怕。 只她堪堪退至场外,场中二人已有动作,长剑颤鸣如龙,剑光乍现,风雪中已是遍地杀机。 谢小玉心弦紧绷,死死瞧着交手厮杀的二人。 不,此时此刻,他们已算不得人,而是两口剑,两口被绝代剑手驾驭的神锋。 剑招、剑技、剑法,诸般妙到毫巅,匪夷所思的手段如今已由二人施展开来,斗招斗技斗巧,变化间漫天俱是无量剑影,剑光照耀八方,只若一青一白两条狂龙于风雪中恶斗厮杀。 就连绿水湖畔围观的众人,如今也全都被风雪中传出的杀气所骇,无不动容。 “莫不是打起来了?” “也不知三少爷能否敌得过这位扶桑剑客。” “若是谢晓峰也输了,只怕此人当真有机会与那人一较高低。”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惊呼不止。 这么多年,谁都知道,也都有理由相信,恐怕江湖上的后起之秀,再无一人有资格挑战李暮蝉。 即便强如天禽门掌门,虽至绝顶,却也距离李暮蝉相差甚远。 他们在前进,李暮蝉同样不会止步不前。 所以,对于这么一位横空出世的剑道奇才,他们既有忐忑,也有期待。 与此同时,话分两头。 只说那冰天雪地中,两道身影正自发足奔走,势如离弦之箭。 上官十三突然脸色一变,沉声道:“奇怪,后面怎么有人一直跟着咱们,莫不是那些江湖上的名门正道杀心未死?” 小青闻言轻声道:“应是瑶湖魔宫的人。” 上官十三挑眉道:“这些人不是久未现身江湖么?怎得突然盯上咱们了?难道是因为你的身份?” 小青的脸色变了一变,欲言又止,并未回应。 可他们一路奔走,身后那些人却始终紧咬不放,而且还越聚越多。 “不能再跑了,得想办法摆脱他们。”上官十三抬眼一扫天空,却见头顶苍鹰盘旋,当即醒悟过来,“这些人的目的绝不简单,定是有所图谋。” 他看了眼身旁的女子,眼神也开始阴晴不定起来。 这人定是对他隐瞒了什么,恐怕之前追杀她的不止那些正道门派,还有这些魔教余孽。 只是两股势力一明一暗,无人发觉罢了。 但那些名门大派追杀此人只是一场误会,可这些魔教余孽又是为何?莫不是为了斩草除根? 可如此一来,也说不通啊。 蛰伏多年,如今为了一个小姑娘倾巢而出,实力尽显?岂非不智。 上官十三心中暗暗思忖的同时,脚下并未止步。 和李希夷不同,他心性跳脱,行事狂放不羁,往日在上官小仙和李暮蝉的眼皮子底下还能收敛一二,如今一朝遁出爹娘的手掌心,只似困龙飞天,脱去枷锁,行事愈发无有顾忌。 而且对方越是神秘,他反而越感兴趣,绝无退缩的心思。 小青心怀愧疚地道:“非是我不想说,而是此事我亦有难言之隐。你现在脱身远去还来得及,凭你的身份,他们绝不敢拿你怎样。” 她不说这话还好,此话一出,上官十三双眼陡张,“嘿嘿,我平生除了我爹我娘,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就凭你先前于江畔的所作所为,今天我还就帮定你了。甭管什么魔教余孽,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能打他个满头大包。” 小青闻言叹了口气,还想再张口,不料那一侧的江水中,惊见数十艘快舟破浪而至,来势极汹。 却见当先一人一袭紫衣,身姿曼妙,面裹黑巾,满头青丝随风飞扬激荡,一双冷眸宛如春水凝结,尽显无穷杀机。 更骇人的是,这人体外三尺如有阵阵水汽流转,远望之下犹如镜花水月般极不真实。 一看到此人,上官十三的表情就变了,“神水功?这是何人?” 小青涩声道:“这便是那瑶湖魔宫的宫主。” 上官十三恍然,“孙杏雨。” 自当年此人以色诱人,致谢晓峰铸成大错,后又遭其抛弃,孙杏雨便再也不曾于江湖上现身露面,而且立誓与谢氏一族不共戴天,与谢晓峰乃不世死敌,为江湖所惧。 可如今再见,不想此人居然不声不响的练成了这门绝世神功。 孙杏雨傲立舟头,目光幽幽地瞧着二人,也不急着动手,而不紧不慢的远远缀着,仿佛猫戏老鼠一般。 孙杏雨身旁尚有四艘快舟紧随不落,遂听有人开口道,“宫主,那小子的身份打听清楚了,好像是李暮蝉的儿子,咱们还要动手么?” 孙杏雨妩媚一笑,漫不经心地道:“李暮蝉又如何?天下盟已是龟缩不出,又逢多事之秋,再加上那个练就了嫁衣神功的神秘高手,说不定李暮蝉已经自身难保。况且这小子就在眼前,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自然要报当年之仇。” 她可是恨极了李暮蝉,更恨上官小仙。 父债子偿,当年的恩怨,今日当一泄心头之恨。 “但是,”孙杏雨突然话锋一改,淡淡道,“在此之前,先把那件东西找到……一定要找到。” 话到这里,孙杏雨的眼神已变得激动起来,眼瞳狂颤,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变化。 世间所记载的三味奇药,“西方豆蔻”、“长生药”、“菩提舍利”,前二者已分别为李暮蝉和朱氏一族所得,唯独这最后一种,最是神秘非凡,神秘到连李暮蝉他们也不相信此物是真实存在的。 可世上若当真有这件奇宝呢? 孙杏雨死死盯着小青,她虽神功已成,可比起谢晓峰自知尚有差距,更别说对付李暮蝉。 若是她一直沉寂下去也就罢了,偏偏老天让她练就了一门绝世神功,还得悉了那件奇宝的所在。 翻身之机就在眼前,试问她又岂能放过? 以命相争,赢了便能与李暮蝉争锋,输了也不过是一死罢了。 比起恨的生不如死,恨的日夜哀嚎,孙杏雨宁愿选择死亡。 这最后一搏,说什么也要一尽全功。 而且她也不是没有底气,她生就一副媚骨,体质至阴,练就这神水功简直进境神速。再加上十数年间采阴补阴,施展之下,威力之大简直非同小可,比那些太监厉害了何止一筹。 上官十三瞧着孙杏雨御水行舟,凌波驭浪的手段眉头也是大皱。 “此人居然成就了这等非凡气候,不简单啊。” 小青心思急转,“去海边。” 二人当即脚下提速,冲着江流的入海口掠去。 …… 神剑山庄内。 两雄相争,已是如火如荼。 但见谢小荻手持名剑绿柳,人剑合一,剑招变幻好似羚羊挂角,竟以谢氏剑法为根基,融以百家剑法,一招一式信手拈来,天马行空。不过几個呼吸,这人竟已施展出七十九种名家剑法的变化,且招式之间还都圆融贯通,几乎要重新化作另一门全新的剑法。 而李希夷也是不凡。这人手握六尺长剑,时而剑行刀招,时而又化剑招,刀剑变化无端,只一番改刀为剑、化剑为刀的手段竟是化出万千变化,剑道忽正忽邪,忽堂皇大气,忽剑走偏锋,刁钻阴诡,防不胜防。 只说二人这么一交手,竟是在大雪中足足斗了一天一夜,剑气弥天盖地,剑痕遍布四方。 而那座覆满霜雪的草庐也开始生出某种不同寻常的可怕变化。 但见整座草庐,三丈高低,在谢小玉惊悚的注视下,突然从上至下,寸寸消融,化为齑粉。 直至整座草庐彻底不见,才见那木台地基之上显出两个人来。 一看到这二人,谢小玉差点惊呼出声。 白衣人她已见过,并无特别。 不一样的是谢晓峰,是她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 这人一身陈旧黑衣,满头白发凌乱如蒿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气,而且形貌瘦骨嶙峋,枯槁如柴,哪像是什么活人,更像是一具干尸,一个从坟墓中爬出来的死鬼。 这就是她那天下绝顶的父亲? 这难道便是谢晓峰? 谢小玉满脸的不敢置信。 此刻白衣人与谢晓峰尽皆盘膝而坐,不曾睁眼,然周身之外的飞雪寒霜却犹如剑锋横空,盘旋飞转,只将四面木石碾为尘灰,搅得风云色变,惊天动地。 而那场中二人的交锋也愈发惊心动魄,漫天风雪倏然一分为二,如大浪开合,忽的从中分开,仿似隔出两方天地。 剑道一途到了他们这般境界,剑招剑法已落下成,如今眼见招数变化难分胜负,却是要一争彼此的剑道,论一论谁道高道低。 此道乃二人心中的坚守,亦是各自对剑法的感悟,更是彼此所行之道。 谢小荻长剑一起,身后霜雪齐齐倒流向上,冲天而起。 谢小玉登时花容失色,“夺命十五剑?” 山下观战的众人,见此情景,觉此杀机,俱被骇得一个激灵,瞪大了双眼。 “居然是夺命十五剑,三少爷居然也悟透了夺命十五剑。” 谢小玉再看向李希夷,见李希夷如今神情木然,丝毫不觉凶险,心中无来由的闪过一丝慌乱。 要不是因为她,这人也不会置身这般生死险境。 要知道这夺命十五剑至尽至绝,普天之下,除了那李暮蝉能挡下,试问谁有招架之功? 此剑一出,必是有死无生。 再见谢小荻起惊天剑势,谢小玉忽然银牙一咬眼露狠色的扭头看向谢晓峰和白衣人,然后心中似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一紧伞中剑,飘然一转,已如一缕青烟般悄然贴向二人。 (本章完) ------------ 番外:神剑山庄,两雄斗剑(三) 好可怕的一剑。 谢小玉哪怕只是远远瞧着,但感受着其中的杀机,心头亦是忍不住为之战栗。 与她过往所见的高手不同,这股杀机非是对一个人所发,而是无休无止,无穷无尽,只如天发杀机,就像如今这片消残的天地,剑下所斩已非什么血肉之躯,而是磨灭一切生机,充满了死亡气息的一剑。 此剑所发也已不是什么剑气、杀气、煞气、戾气,而是一股无法言说的浓郁死气。 时逢夜尽天明,原本初现的天光,而今似也因这惊天一剑重新隐遁。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漫天飞舞的霜雪中,伴随着徐徐拔起的剑势,那天地间只若有一条毒龙昂首而起,欲要吞灭一切生机,至绝至杀,至尽至灭。 惊天一击当面,李希夷木然的神情似也隐隐有了一丝变化。 他眼泊一烁,身形亦动,昂首抬剑,直迎不避。 李希夷动,那白衣人亦是轻动,眼皮微颤,背后披散的青丝刹那间根根倒竖而起,衣衫猎猎,宛如下一刻要飞离人间一般。 一股宛如惊涛骇浪般的磅礴剑意猝然自其体内弥散而出,气机卷风动云,推霜盖雪,竟是在整个神剑山庄的上空惊出一圈浩荡涟漪,犹如实质般于风雪中席卷开来。 山下众人瞠目结舌,恍惚间眼前的风雪人间如化汪洋大海,缕缕霜雪聚散之下,犹如大浪奔腾,翻滚激荡,气象惊天。 李希夷抬剑在手,长剑斜指,于翻天动地的雪浪中岿然不动,傲立当场。 这是白衣人的道。 倘若这第十五剑乃是充满了死亡毁灭,无有生机的无情道,那白衣人的便是浩瀚汪洋之道,或者准确点来说,当是水之剑道。 “好厉害啊!” 翠云峰峰顶,上官小仙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儿子,正于暗处观望着这一战。 适才眼见谢晓峰祭出夺命十五剑,她差点忍不住出手,但还是生生按耐住了。 此刻再见这白衣人的无上剑道,美眸中不由闪过一抹异彩。 此人以浩瀚汪洋为师,又于浪起浪落中得剑、习剑、悟剑,与鲛鲸搏杀,与群雄对敌,一手剑法可谓天授,论资质绝然是世所罕见的奇才。 “水之剑道?上善若水,近乎于道,此人真不愧是妙参天理的剑道绝顶。” 上官小仙亦是瞧得心头暗惊。 这等人物,除非她的明玉功破入最后一层境界,不然若是对上,只怕也不敢放言稳操胜券。 尤其是这等剑道,似乎与她那神水功有些相似,一个取形,一个取意,各尽玄妙。 而且如此剑手,一旦生死搏杀,那性命交修的一剑哪怕只有一成胜算,也绝不能小觑。 要知道高手厮杀,一成胜算和十成胜算有时并没多少区别。 这倒是让她想起了南海飞仙岛上的那人。那個南海剑派的传人似乎和这白衣人有几分相似,亦是剑法天成,气候匪浅。 李药师也站在一旁,眼中略带忧色,“姐姐,咱们要不要……” 上官小仙摇头,深深瞧了眼山下,“算了。相公说的不错,孩子长大了,总该放手让他们去闯闯。而且这一役不光有凶险,还暗藏机遇,他们虽是身负盖世绝学,可神功未成之前,还需磨炼一番,不然就算今天救得了他们,迟早也有守不住的时候。” 二人身旁还有个英气逼人的少女,正踮脚下看,小脸紧绷。 突然,上官小仙眼神微变,失笑道:“被发现了。” 却见山巅风云激荡,霜雪如浪。 “而且,这一战还有一个小小的变数,估摸着要不了命。” 上官小仙的眼中忽然多出一抹笑意,最后瞧了眼那提剑的谢小玉,见谢小玉因为李希夷身陷险境而朝着谢晓峰二人扑去,顿时笑的开心极了。 李药师也笑了。 “有意思。” 二人强忍着不去看此战的胜负输赢,转身已裹着少女飘然下山,掠向远方。 “走,去找姓李的算账……他这个当爹的真是一点也不关心自己儿子。” 再看神剑山庄内,谢小玉此刻手提伞中剑,已悄无声息的朝着谢晓峰贴去。 只是她每走一步,眼前的霜雪便会浓郁一分,到最后几乎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不但掩住了四面的建筑,就连白衣人与谢晓峰也没了踪影。 谢小玉俏脸煞白,仿若置身汪洋大海,四面八方时有阵阵劲风扑面,宛如无形大浪,凛冽刺骨,令她再难寸进。 直至风雪中响起一声清越颤鸣,紧跟着一抹灿亮剑光照破风雪,已是朝天一剑。 李希夷的剑。 这一剑,斜指向天,直刺那漫天雪瀑,以劈风斩浪、分陆开海之势,斩破面前重重雪浪,令谢小荻现出身形。 白茫茫的雪幕刹那如浪分向两旁,遂见一道身影正人携长剑,冲天而起,旋即剑锋调转,复又从天而降,摇指李希夷。 针尖对麦芒。 眼见生死胜负就在眼前,谢小玉突然颤声开口:“住……住手!” 她是对那茫茫雪幕说的。 可天地间肃杀依旧,除了呼啸咆哮的风声,无人回应她。 两大无上剑道的碰撞,岂会因她一言而罢手。 但谢小玉却是心知不能再犹豫,若想救人,唯有阻那驭剑之人。 她自幼聪慧,尽管看不到谢晓峰的身影,但回想对方适才所在的位置,手中翠伞猝然撑开,伞影急旋,一柄细剑这便呛啷拔出,飞身直刺,径直扑向风雪深处。 剑影横空,剑气吞吐,电光石火间,谢小玉遂见茫茫雪幕中有两道身影飞快映入眼帘。 为了救人,她竟是不惜对这方才相见的亲生父亲出手。 这一剑,不但是对谢晓峰,连白衣人也罩了进去。 但倒飞出去的也是谢小玉。 如今谢晓峰与白衣人的较量已到关键时候,体外周遭俱是弥漫着足能断石分金的凌厉剑气。那谢小玉甫近一丈,手中的伞,伞下的剑,竟是顷刻寸寸碎断,连她自己亦是悲鸣而退,倒飞出去,浑身上下更加凭空多出十数处血洞,如遭剑器捅穿一般,触目惊心。 “父亲……” 然这一声惨呼,却是令场中形势生变。 谢晓峰那始终静坐不动的身子突然震了一震,眼皮同时颤了两颤,仿佛如要睁眼一般。 他这一动,不想那谢小荻木然的眼神中依稀恢复了一丝色彩,但紧随而至的竟是,“杀!” 谢小荻眼中杀意惊天,周身气机更添惨烈与凶狠,双目赤红一片,剑势非但未有半分减弱,反而愈发狠厉。 他好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杀了李希夷。 这个人原来深藏不露,居然也会夺命剑法。 但这一剑,乃是谢小荻借谢晓峰之势施展而出,趁机夺势。 白衣人还未动,但李希夷忽然动了,他眼中闪过一抹挣扎,看着来势汹汹的夺命十五剑,脸色瞬间苍白起来,但手中长剑去势未改…… 不,剑势已改。 这一剑,不疾不徐,虽是一剑,却仿若纳尽千般变化,随白衣人所赋予的气机,缓缓刺出,推出,指出。 但看似缓慢,实则奇快。 两个从未谋面的后起之秀,如今四目相对,一个满眼杀意,一个带着浓浓的不解以及迷茫。 “叮!” 骤然,一声清脆剑吟炸响于耳畔。 大雪中,双剑已然交锋。 剑气弥散,无形中竟给人一种切肤之痛。 看着面前这惊神骇鬼的一剑,谢小荻先是惊疑,而后狞笑道:“这就是乾坤一指?” 李希夷蹙眉,“为什么?” 李希夷实在想不明白,二人明明只是初见,这人居然想要置他于死地。 谢小荻咬牙切齿道:“这话你应该去问你的父亲。” 但话起话落,二人已然错身而过。 两抹剑光横空乍现,一闪即逝。 李希夷手持长剑,肃容而立,鬓角忽见几缕发丝坠断,飘落于地。 那谢小荻则是面无表情的缓缓收剑归鞘,然后胸膛上忽见凄艳血花迸溅。 令人意外的是,这人像是不觉痛楚,反而怪笑道:“嘿嘿嘿,好厉害啊,居然临阵顿悟,借势化成一剑。” 李希夷并未回应,而是快步走到谢小玉的身旁,将其扶起。 雪地上,不知何时睁开了一双死气沉沉,灰暗无光的眼眸。 那是谢晓峰的眼眸。 谢晓峰看着谢小荻,并未开口,但那微微变化的眼神却好像什么都说了,什么也都问了。 “哈哈,你是想问我如何练就的夺命剑法吧?”谢小荻手持绿柳,大笑不止,“当然是我二伯教我的,我暗中找到了他当年练剑的地方。” 谢小荻随手擦拭着胸口的剑伤,又恶狠狠的看向李希夷,“早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忍不住想要杀了你。我慕容世家,连同谢氏一族,全因你父亲而凋零消亡,何况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话说一半,这个人复又看向谢晓峰,“今日我借你之手得悟这第十五剑,索性不装了……我要报仇!” 最后四字,谢小荻说的很轻,甚至还在笑,可他眼神很快又变得极是凶狠,“既然你已心如死灰,不愿再入世一争,好,我争!” “哈哈哈,”谢小荻振臂大笑,“如今天下盟已隐遁不见,江湖各势陆续崛起,群雄角逐,可是千载难逢的时机,我绝无可能陪伱老死在这一堆残垣颓瓦中。而且你忘了,忘了谢氏一族当年的血仇,忘了我母亲是如何惨死的,还忘了我二伯临死前的话,你不配做这谢家的家主。” 最后一句,谢小荻近乎是吼出来的,歇斯底里,目眦尽裂。 谢小荻一面踱步,一面丝毫不将谢晓峰放在眼里,言谈举止放肆张狂,浑身邪风大张。 “尤其是这么一个野种也想和我争少主之位?她配么?你忘了谢家是因为谁才沦落到这般地步?” 谢晓峰神色平静,仿佛对这个儿子无话可说,但他忽抬手一招,将那名剑绿柳凌空摄回。 谢小荻冷哼一声,突然仰天发出一声凄厉长啸,“嗷!” 声如狼嚎,传出老远。 紧跟着,神剑山庄四周突然冒出不少人,一个个脸遮鬼面,周身阴气森森,竟然是当年的天尊余孽以及慕容世家的旧臣。 “别慌,他们是来接我的。” 谢小荻嬉笑间蓦然凌空一翻,已是立足屋顶,再一次将李希夷和谢小玉审视了一遍。 “咱们走着瞧!” (本章完) ------------ 番外:神剑山庄,两雄斗剑(四) 李希夷叹了口气,环顾一扫,却见风雪中至少多出百十位江湖好手。 更可怕的是,这些人居然还都以谢小荻马首是瞻。 看来定是早有图谋。 “父亲,我一定会让你亲眼看到,我是如何重振神剑山庄,重现先祖荣光的。”谢小荻面无表情的看着谢晓峰,然后挑衅般地怪笑道,“当然,你现在还有机会阻止我,那就是……杀了我!” 只是眼见谢晓峰不言不语,亦无动作,谢小荻不禁冷笑连连,“既然这样,我可就要走了。” 说话间,他步步后退,竟是真的走了,走的光明正大,而且去势极快,带着那些人马转身便扎进了茫茫雪幕中。 眼下没了天下盟这座大山,江湖大变,时机已至,无疑是一朝崛起,一步登天的大好良机。 如此变故,是谁也没想到的。 尽管谢晓峰于江湖上的威名极盛,然却少有人知道谢小荻的存在,更没想到这人居然藏的这么深。 何止是深藏不露啊。 这人不但暗中练成了夺命剑法,如今又悟得了第十五剑,一步跻身为当世后起之秀中的翘楚,加上如此多的人马拥护,这一去,定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谢晓峰静坐不言,既没出手,也未开口,只是看着手中的名剑绿柳,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一抹浓浓的厌倦。 “我败了!”他如是说道。 淡淡的言语,仿佛对胜负输赢没有半点执着,丝毫不在乎。 但几在同时,白衣人亦是开口道:“我输了。” 语出话落,白衣人睁开眼眸,神情平静,说的极是干脆利落。 二人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看向李希夷,神色略显复杂。 谁赢了? “唔……哇……” 突然,白衣人双眉一拧,喉舌轻一蠕动,竟然呕出一口逆血。 谢晓峰看着那滩溅落于地的黑血,不禁轻叹了一声。 原来这人竟已病入膏肓,恶疾缠身。 谢晓峰又看向浑身是血的谢小玉,眼神闪烁,嘴唇翕动,只是心里的诸般言语终究不见一字出口。 当年的恩恩怨怨,对他而言早已化作云烟,谁对谁错已不重要。 谢晓峰将手中的绿柳轻轻一抛,抛给了谢小玉,淡淡道:“你们离开吧。” 说罢,便又合上了眼睛。 得剑一瞬,谢小玉原本还面露欣喜,只当这个父亲认可了自己,不想再听此言,登时神情黯然的低下了头。 白衣人擦拭着嘴角的血迹,取回了自己的长剑,起身向外走去。 “前辈,告辞!” 李希夷则是背着受伤的谢小玉紧跟着白衣人追了出去。 零星的飞雪中,三人并未下山,而是一番辗转,绕过了翠云峰,直往群山之间掠去。 李希夷苦笑道:“前辈,你都受伤了,何不放我们离去啊?” 白衣人淡淡道:“我身患奇毒,又生恶疾,加之多年以来一直醉心剑道,心力衰竭,已是回天乏术。” 李希夷突然笑不出来了,他虽玩世不恭,古灵精怪,但却十分珍视生命。比起什么争权夺势,他更喜欢如李寻欢那般游戏人间,虽有机心,却从无野心。 即便是登临绝顶,在李希夷心中充其量也只是为了领略沿途的风景,而不是一定要得到。 “那你还四处挑战?”李希夷轻声道。 白衣人还是那副孤漠冰冷的语气,“生老病死,谁不是如此?我不过是比他们死的早点罢了。况且,既然迟早有一死,与其死在床榻上,倒不如死在挑战问敌的路上。” 对于生死,白衣人仿佛早已看淡。 朱大一心追求长生不死,活成了近乎魔怪一般的存在,还算是人么? 白衣人忽然感叹,“何必在乎什么生死,活的痛快就够了……咳咳……” 李希夷当即沉默了下来。 只是也就在他提纵飞掠之际,忽觉后颈有温热滑落。 谢小玉死死抓着他的双肩,不知是在怨恨还是心觉痛苦,连气息都在发颤,甚至还能听到低低的啜泣声。 但走出不远,身后的风雪中冷不防传来几声惊呼。 三人顿足回望,一看之下也是愣住。 就见那湖心的矮山上,竟然冒起滚滚黑烟,升起冲天的火光。 那是神剑山庄的所在。 白衣人目光晦涩,轻声道:“从今往后,再也没有谢氏一族,也没有神剑山庄了。” 李希夷呢喃道:“何苦啊!” 一瞬间,他只觉双肩上的两只手像是失了力般缓缓松开。 谢小玉也呆住了。 这把大火只能是谢晓峰放的。 李希夷道:“他是为了谢小荻,也是为了你。” 谢小玉傻傻瞧着那被火光逐渐吞没的神剑山庄,痴痴笑道:“为了我?” 谢小玉忽觉心口发闷,她岂会不明白,又怎能不明白? 没有了神剑山庄,没有了谢氏一族,自然也就不必报仇,无需再起什么振兴家族的心思,更不用如谢前辈当年那般背负太多,也不用手足相残。 李希夷又道:“他想让你们好好活着,远离江湖恩怨,自仇山恨海中得以解脱。” 谢小玉突然想要放声大哭,但她却又哭不出来,只能静静看着这一幕。 半晌,才听谢小玉哑声道:“他会活着么?” 白衣人道:“或许死的只是三少爷,谢晓峰却有可能活下去。” 而在绿水湖畔,谢小荻看着这一幕也呆住了,愣住了。 然后,他双眼陡张,凄厉嘶吼道:“懦夫!” “哈哈,”遂见谢小荻神情狰狞,癫狂大笑,“你以为伱这样做我就会罢手,大错特错。我姓谢,只要我还活着一天,谢氏一族就绝不可能消失。你做不到,那就我来重振神剑山庄,我一定要夺回谢家曾经失去的一切,我一定要报仇雪恨。” 这人似是疯魔了一般。 谢晓峰竟将神剑山庄付之一炬了。 谢家几百年的基业啊,就此灰飞烟灭。 谢小荻突然又大哭起来,失魂落魄的噗通跪倒,嚎啕不止,然后起身就要折返回翠云峰,嘴里还嘶声招呼道:“快,快救火啊。” 但却被身旁的人拦住了。 “少主,如今天下盟隐遁,八方云动,只要你还在,谢氏一族就在。” “当务之急是尽快动手,攻取江南七省武林道。” …… 谢小荻闻言身形一震,只望着那熊熊烈火,眼中狠色再现,扭头就走。 “走!” …… (本章完) ------------ 番外:菩提舍利(上) 夜已深。 东海之滨。 只说那奔腾不息的浩荡江流之上,忽见人影起落,轻舟急行,一个个快如离弦之箭,破风分浪,来的端是又快又急。 而那海边,两道身影正急掠飞奔,奈何前路已尽,只见无边大海。 上官十三舔了舔干裂的唇,手擒天机棒,脚下渐渐放缓了速度,哑声道:“别跑了,抓紧时间恢复体力,这一战绝无幸免之机。” 他一面说着,一面自那翻滚的大浪间抓起一尾海鱼生嚼狠咽了起来,同时恶狠狠的看向那孙杏雨。 “待会儿你靠后些,我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宰了这恶婆娘。” “别冲动!” 小青美眸环顾,神情亦是紧张非常,像在找寻着什么。 只说这一赶一追,二人一口气又赶出数里地,小青蓦然眼神一亮,惊喜道:“找到了。” 上官十三闻言瞧去,但见那不远处的海岸边赫然泊着数艘海船,岸上还有不少人。 但这些人居然多是那些扶桑浪人、东瀛倭寇,一个个围着火堆而坐,有人击掌高歌,有人正数着抢来的银钱,还有人怒骂怪笑,呼喝四起,调戏着身旁的东瀛女子。 小青见状忙将衣袖扯下两截,先是把自己的面容遮掩一藏,又顺手将上官十三的脑袋也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只独目,乔装改扮了一番。 见上官十三满脸的不情愿,小青只得小声道:“待会儿你别说话,全听我的。” 说罢,已是领着上官十三故作惊慌的朝那些扶桑浪人跑去。 二人这一现身,一众浪人顿时齐齐紧握刀剑,警惕瞧来。 还有人嚷着怪异的腔调喝问着,似是一言不对便要将他们乱刀砍死当场。 可让上官十三没想到的是,小青居然早有准备,回以东瀛语,顺势还指了指身后的追兵。 就在一群扶桑浪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孙杏雨一行人已是杀到。 听着那些叽叽歪歪的怪言怪语,孙杏雨秀美微蹙,她神功初成,早已等不及的想要名动江湖,岂会将这一群倭寇放在眼里。 眼见上官十三和小青正趁机后躲,孙杏雨冷冰冰地道:“把这些男人都杀了,女的留下。” “中原人……找死!” 那些扶桑浪人此时已呼喝而起,目泛浓烈杀机。 “不知死活!” 孙杏雨顿足而立,身上紫衣迎风飞扬,冷笑间素手一招,顿见身侧大浪激起,漫天水花竟是悬空不坠,被其摄入掌中,化作一团翻滚扭动的水球。 一众扶桑浪人正欲扑杀,瞧见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全都愣在当场,骇得亡魂皆冒。 再见孙杏雨抬手轻轻一拂,手中水球蓦然爆散如雨,劈头盖脸的朝着当先几名扶桑浪人罩去。 那些人正自惊骇,眼前乍见水花飞溅,还未来得及招架,便已被漫天水滴洞穿当场,四肢百骸顷刻变得千疮百孔,血水喷薄如雨,好生惨烈。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下,只见几具不成人形的尸体径直倒地。 上官十三心头一突,见得这般惨烈死状,脸色也白了一白,“这些人只怕不是孙杏雨的对手啊。” 小青瞳孔急缩,满目骇然,忙道:“上船。” “还上船?”上官十三苦笑道,“这人练就了神水功,入水好比化龙,咱们真要和她在海上斗,只怕胜算渺茫。” 小青神情紧绷,还想出言解释,不料那岸边的一艘海船内,忽见一道身影凌空掠出,飞扑间运掌一推,已是将那蕴含了恐怖劲力的漫天水滴悉数掀飞,还顺手杀了两名魔教余孽,跟着余势不减的扑向孙杏雨。 还有高手!!! 上官十三定睛瞧去,才见出手的乃是一位蜡黄脸汉子。 这人招起招落,体外罡风大作,掌力惊人,单掌从天而降,便和孙杏雨生生对了一掌。 “砰!” 两劲交锋,孙杏雨双脚应声下沉,脚下黄沙顿如大浪翻滚,惊起漫天尘嚣。 上官十三瞧的又是一惊。 这人施展的居然是江湖上失传多年的绝技,先天罡气。 可看其掌中所发劲力,却是少有人练就的一门笨功夫。 童子功。 之所以说是笨功夫,全因此法于武林中流传甚广,初为少林弟子打磨根基的武学,后传入江湖,简直可谓是烂大街了。 若想练就这门武学,说简单倒也简单,说难却也难。 童子功,顾名思义,需得保留童子身习练。 仅此一条,便吓退了无数人。 这门武学与那横练外功铁布衫,乃是江湖上公认的两门笨功夫。二者一为外功,一为内功,练法无甚稀奇玄妙之处,前者只需日以继夜的勤学苦练,千锤百炼,时日一久,便能自生气候;后者则是需得禁欲,保留一口先天之气,留得童子身,日夜吐纳,令那口阳气不断壮大,天长地久之下,亦能有所成就。 要知道江湖上练就这两门武学的大有人在,可真正练出能耐,练出火候的却凤毛麟角。 放眼江湖前后甲子,满打满算,也就当年那李寻欢的一位铁姓好友,将铁布衫练到不避刀剑,力能开山的地步。 至于童子功,就是那少林寺的几位神僧,都不见的有所成就。 可眼前这人,一身功力至阳至纯,分明修出了气候。 再加上先天罡气这等绝学,十成的掌力硬是能发挥出十三成的威力,着实不凡。 只说二人单掌相接,孙杏雨眼中顿见惊奇之色,但感受着对方体内那股精纯无比的内力,她已是媚眼如丝,生起了采补的心思。 这些年她为了练就神水功,不是没有尝试过采阳补阴,可所驭男子要么修炼邪功掏空了精气神,要么就是色迷心窍,沉沦欲海,一身阴气比女子还重,加上天下盟雄踞中原,她实在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得采阴补阴,以女子采补。 如今那瑶湖魔宫早就遍地女子,座下男子也大都修炼了邪门功夫,阴阳颠倒,混乱一片,而像眼前这等人物,在她眼中与那灵丹妙药无甚区别,绝无可能放过。 “轰!” 只听一声震爆,孙杏雨傲立当场,那汉子已是翻身而退,落足数丈之外。 “你是何人?”孙杏雨饶有兴致地问。 汉子身着蓝色棉袍,瞧着不苟言笑,闻言一扫孙杏雨以及她身后众人,再看看上官十三和小青,眼神当即一烁,“误会一场!” 这人说罢当机立断,作势欲退。 然孙杏雨岂能让他如意。 遂见孙杏雨食指凌空一点,一颗水滴霎时破空而出,宛如暗器。 “来了就别走了。我已有意另立神水宫,你若愿意,本宫主可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汉子对上孙杏雨的眼神,也觉得满身不自在,更是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眼神当即阴鸷下来。 童子身一破,他一身武功可就废了。 眼见无法抽身,汉子复又扭头看向上官十三和小青,“在下霍休,可敢联手?” 上官十三眼神一亮,捣了捣手里的天机棒,咧嘴笑道,“好说!” (本章完) ------------ 番外:菩提舍利(中) 一听到联手,上官十三便心知不能再迟疑,手中天机棒一紧,已是狂啸着腾空掠出。 被人追杀了一路,他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此刻再无留手,杀心大起,棒下如有万钧之力,棒影翻飞横扫之间,身旁围过来的一干魔教余孽哪有一合之敌。 “哈哈哈……” 听到那声声厉笑,霍休只搭眼一瞧,眼皮也不禁为之狂跳。但见上官十三只如一尊盖世凶神,铁棒在手简直擦着就伤,磕着就死,一个个头颅炸裂,搅得血肉横飞。 孙杏雨眼见手下门徒遭人如此屠戮,眼中登时杀机乍现,双掌齐齐一推,一掌直逼那霍休,一掌已闪电般按向上官十三。 上官十三不退反进,棒身一横,招架一挡,身后沙石立见气劲爆冲,席卷四方。 霍休则是提掌相迎,同样接下一掌。 孙杏雨以一敌二犹占上风,体内真气涌动,体外乍见缕缕水汽凭空显现,流转不坠,神异非凡。 这时。 “噌!” 一抹刀光自其身后当空斩落,然而终是慢了半步,被那流转的水汽拦挡下来。 出手的正是小青。 “魔教绝学?”孙杏雨嗤笑一声,后背陡然一耸,那水汽霎时横飞激射而出,就好像刺猬一般,将小青逼退,“放心,我不会杀你,像你这等尚未破身的纯净女子,我只会……呵呵……” 小青俏脸一紧,叱道:“妖妇!” 听到孙杏雨的笑声,霍休也忍不住汗毛倒竖。 敢情这婆娘不光采补男子,连女子也不放过。 孙杏雨双掌一压,只将上官十三同霍休逼的连连后退,嘴上满不在乎地道:“这天下男人从来都是视女子为附庸,为何世人都以为颠倒不得?为何我做不得?呵呵,我不光要那些所谓的英雄好汉败倒在我的脚下,连那些女人我也要她们受我摆布……如此,岂不痛快?” 霍休双眼微眯,两脚一稳,一掌招架,另一掌早就暗中蓄力多时,趁对方侃侃而谈之际,已是悄然探出,拍向对方的腰腹。 上官十三的反应更是干脆,他左手擒棒,右手五指舒展一探,忽攥指成拳,指缝间紫芒流转,已是重重砸在孙杏雨的胸口。 “嗯?大悲赋?” 孙杏雨瞧见这一拳不由心生诧异。 拳劲落罢,竟是能消解她体外的真气。 但一招尚未落定,孙杏雨突然双臂一振,上官十三与霍休已是身不由己的后退数步,脚下步步生印,当真摧枯拉朽。 然而不等孙杏雨抽身,上官十三复又回扑,铁棒长驱直入,似毒龙出洞,直捣孙杏雨面门。 那霍休亦是见机迎上,体外罡气愈发凝实,举手投足间带起阵阵罡风,正面对敌,以硬碰硬。 而小青则是负责收拾周围其他魔教余孽,刀光但凡亮起,必有尸体倒下。 “雕虫小技……你们都退开!” 孙杏雨不屑一笑,一面将手下众人挥退,一面抬手一撑,体外顿见水汽翻涌,竟是好似铜墙铁壁,将二人的攻势悉数接下。 电光石火间,四人已是招起招落,斗的难分难解。 然交手不到百招,孙杏雨体外流转的水汽已是肉眼可见的浓郁起来,到最后几如一个巨大的水球,不但可抵御攻势,还能化攻为守,刚柔如意,变化无穷。 百招一过,三人已是渐显颓势。 上官十三身负明玉功尚且还有余力,可那小青却是浑身湿透,气喘力疲,一举一动都开始迟缓下来,瞧着只似身陷泥沼,动行受制。 霍休亦是面色煞白,鬓角见汗,胸膛不住起伏,适才还刚猛迫人的掌劲,如今开始变得后继无力起来。 上官十三眼角抽搐,握棒的双手紧了又紧,攻势不知不觉也已不如先前那般凌厉,从游刃有余的攻守变化到疲于招架,加上小青落于下风,还要分心他顾,最后就只能一味防守。 “这神水功好生难缠……呼……” 趁着一棒将孙杏雨挥退,上官十三同小青已是连忙撤开一截。 二人战至此时,招数上的变化暂且不说,实在是内力损耗的速度太过惊人。 上官十三算是瞧出来了,这婆娘分明是打定主意想要戏耍他们,耗尽他们所有的气力。 “你先前那股子劲头呢?倒是使出来啊!”孙杏雨笑吟吟地道,“难缠?待会儿我再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难缠,保准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罢,这人再一指小青,调笑道:“还有你……呵呵,小丫头,长这么大,怕是还不懂男女之事吧,等会儿我就好好教教你,让伱明白何为极乐。” 孙杏雨突然一抚额头,笑眯眯地道:“我倒是忘了,论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好听的。你爷爷仇小楼当年之所以功败垂成,输得一塌糊涂,大部分原因要归功于我。而且,这小子可是李暮蝉和上官小仙的种,你与他仇深似海,到头来居然凑在了一起。” 说到这里,孙杏雨早已笑的花枝乱颤,“啊哈哈,若是仇小楼泉下有知,只怕会死不瞑目吧。” 小青红唇紧咬,轻声道:“我娘说过,江湖子弟江湖死,权利之争,无有对错,只有胜负。况且李盟主当年曾救过我娘,恩怨对错绝非一言可定。” 孙杏雨笑声一住,深深看了眼小青,淡淡道:“好,好个江湖子弟江湖死,说的不错。” 她的眼神亦是复杂晦涩,回望这一路行来,诸般恩怨情仇确实无由而起,又无由而灭,一切只因“权利”二字,谁也没有资格谈论对错。 只是无人发觉,便在孙杏雨说出上官十三的身份底细后,一旁原本喘息蓄力的霍休突然垂下了眼皮。 而上官十三则是冲着孙杏雨毫不留情地讥笑道:“就你这等人尽可夫,不知尊严为何物的疯婆子,也配对别人指指点点?” “尊严?”孙杏雨眼神骤凝,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冷冰冰地道,“小子,你生来不凡,爹娘皆为当世绝顶,更是当今江湖第一大势力的少主;别人穷极一生都不可得的东西,你天生就能拥有,岂会知道那种卑微求存,依附别人,需得看人脸色行事的滋味?你知道一個女人,尤其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最大的本钱是什么吗?那就是她自己的身子,因为她一无所有,只能利用自己。” 上官十三皱眉冷笑道:“所以,你才能以此为借口,心安理得的做恶……自欺欺人。” 孙杏雨眼露杀机,但却笑的癫狂,“不错。倘若我还遵从什么良善,岂非愧对自己这么多年所承受的心酸苦楚,当然要不择手段。不然,你以为谁都像你爹李暮蝉那样好运么?呵呵,他当年可是凭着连番背叛,才换来喘息之机。” 突然,孙杏雨的眼睛亮了一亮,像是在发光,笑声也愈发诡异。 上官十三瞧得心头一凛,正自警惕之际,身旁陡听一声惊呼。 “小心!” 那是小青的声音。 却见有一记重掌,横空推来…… (本章完) ------------ 番外:菩提舍利(下) 突如其来的惊呼声中,上官十三眼角余光就见一道急影已至身旁。 这人出手极快不说,时机还挑选的恰到好处,且角度刁钻,当真防不胜防。 看到此人,上官十三的双眼陡然大张,因为这出手之人竟是那霍休。 几在同时,一道倩影横身扑出,舍身拦挡。 小青。 上官十三瞳孔骤缩,急声脱口道:“别!” “砰!” 一瞬半刹,但见三道身影于月下变幻腾挪,待到站定,场中形势又起变化。 一只肉掌,正中上官十三的胸膛。 看着霍休那古板无波,没有表情的面孔,上官十三有些难以理解地问,“为什么?” 这人适才还与他们并肩作战,不想此刻竟又背后伤人,临阵反水。 霍休双眉一拧,就连嗓音似也没有情绪波动,但蜡黄面颊却在轻轻抽搐,然后冷漠道:“你爹娘与我有仇,泼天大仇。” 说话间,这人掌心再提余力,狠狠下压,下足了死手。 孙杏雨瞧着热闹,然后抚掌大笑,“你爹娘还真是好事多为,满江湖的仇家。” 但霍休那发狠的眼神却渐渐生变,本是下沉的右掌陡然急收,接着想都不想便凌空后撤,退出数丈,避开了上官十三挥来的铁棒。 小青被上官十三死死护在身后,毫发未损,此时连忙上前,“你没事吧?” 上官十三摇摇头,面无表情的擦拭掉嘴角血迹,顺手将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外袍一把扯下,露出了矫健挺拔的上身。 月华如水,普照大地。 可众人目光猝然一凝。 但见上官十三那袒露的精悍躯体上竟然还有一件奇物。 此物薄如蝉翼,莹然剔透,不但覆盖了这人上身所有要害,还与上官十三的躯体完美贴合在一起,初看犹如无物,在月光下宛若一泓秋水,淡淡生辉。 好一件天下无双的宝衣。 孙杏雨眼露惊疑,只觉此物似曾相识。 旋即心念转动,很快便想起来了。 她想到了当年的魔教大长老,还有那件刀剑难伤,可避水火的袈裟。 一想到袈裟,孙杏雨的眼里便浮现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怨恨以及不甘。 时至今日,所有人都知道李暮蝉的无相神功正是得自那件袈裟。 袈裟已是世间罕有的无双奇宝,可谁会想到其中居然还藏有这天底下最匪夷所思的盖世神功。 这么多年,孙杏雨一想到此事便怨恨难平,捶胸顿足,也不知多少个日夜自梦中惊醒,悔恨交加,全因此物。 为什么不是她? 倘若她得到无相神功,那就绝不会熬到今日方才崛起,天下盟之主也该是她,甚至此物于她而言简直唾手可得。偏偏无论是她,还是仇小楼,乃至大长老自己,全都没有发觉其中的玄机。 突然,上官十三拉着小青步步后退。 孙杏雨笑了,“小子,如今天大地大已无物能拦我,你又能退到哪儿去?乖乖束手就擒吧,我还能让你死的痛快点,叫你二人做一对亡命鸳鸯。” “至于你,”孙杏雨又看向霍休,妩媚一笑,“姑且不计较你之前的冒犯之罪,往后随我左右吧。” 霍休并未开口,就只是盯着上官十三,死死盯着。 上官十三带着小青一直退,退到岸边不算,还跳上了一艘船。 孙杏雨只是瞧见了什么笑话,娇笑连连,已在逼近,“垂死挣扎!” 不想上官十三突然寒声道:“伱错了,我手上还有一物可以制你。” 孙杏雨闻言止步,眯眼笑道:“什么?” 上官十三冷冷一笑,伸手摸向后腰,一字一顿地道:“孔雀翎!” 听到这三个字,原本欲要围杀而上的众人全都停下了脚步。 面对这江湖上最骇人听闻的天下第一暗器,任谁对上,只怕都要忌惮三分,斟酌一二。 连孙杏雨也收敛了笑容,眼底多了几分凝重。 但她突然又展颜一笑,步步行进,“哼,若你真有这件大杀器,还用得着这么费力对付我?小小年纪,武功不高,心机不少。” 霍休也跟着出言道:“别信他,他不过是虚张声势。” 听闻此言,其他人也都暗暗松了一口气,面露恍然,欲要再进。 上官十三嗤笑道:“好啊,你不妨亲自上来试上一试。” 一旁的小青早已会意,趁着对方迟疑之际,二话不说便将那勾连船锚的铁索挥刀斩断。 “小子,莫说是你,就是秋水清当面,我也不见得怕他。”眼看到嘴边的猎物就要飞走了,孙杏雨狰狞一笑,岂会被这三言两语吓唬住,大袖一卷,便要出手,“受死!” 可就在这时。 “止步。”小青神色苍白,猛的自襟内拽下一物,攥在掌心,高高举起,“你若再进,我便将此物毁掉,到时候咱们一拍两散。” 孙杏雨再次顿足。 她双眼陡张,借着月华,紧紧看着小青高举的左手。 但见那人的指缝间竟是溢出一团流光溢彩,绚烂夺目,宛如擒握着一颗星辰,当真惊世骇俗。 “这就是菩提舍利?”孙杏雨呢喃道。 她尽管得悉此物的存在,但消息是否真实,在亲眼看见之前,还是抱有一丝怀疑。 但此时此刻,孙杏雨心里的所有疑虑,全然不见。 “居然真的存在!” 霍休原本还心存惊奇,只当孙杏雨是图谋什么奇珍异宝,可当听到“菩提舍利”四个字后,他亦是心神剧震,满目骇然。 这世间流传已久的三味奇药,前二者皆已现世,各有其主。唯独这最后一种,神秘非凡,被归为传说一流,甚至没有人相信此物真实存在。 孙杏雨哑声道:“此物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小青眼神幽幽,轻声道:“说来话长。此物乃魔教初祖阿修罗尊者于海外传于我的母亲,还言当重振圣教,再与朱氏争锋,横扫中原武林。” 上官十三也吃了一惊。 那“长生药”连同“天香豆蔻”他并不陌生,只是那二者再怎么说,也终究还是丹药一流。但这菩提舍利,他瞧着怎么像是一颗石头。 小青叹了口气,她心知此物一旦现世,必将引来泼天祸劫,这些人更是再无可能放过他们。 连霍休也不禁感叹道:“看来,十三年劫,当是落于此物之上。” 船锚一断,海船登时随风而动,渐渐驶向大海深处。 孙杏雨步步逼近,沉声道:“追……天涯海角也绝不能让他们逃掉。” 其他人闻言纷纷跳上剩下的几艘海船,冲着小青二人追去。 只待两波人马先后消失在大海深处,才见那岸边缓缓走出个人来。 李暮蝉眼神复杂,眼中隐有忧色,但更多的是期待。 他看着汪洋尽头,许久,突然若有所思的自语了一句,“想不到这人居然还真把神水功给练成了。” 话到最后,李暮蝉又轻叹了一声。 因为普天之下,除了他,就只剩上官小仙通晓这门武学。 “唉,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李暮蝉摇摇头。 但上官小仙应当不会与之结盟,大抵只是暗中传功,存在利用之心。 至于所图为何? 李暮蝉一时间想到了太多。 或许是为了提防谢晓峰;又或是为了对付那些庙堂高手,要知道朱氏一族与这些魔教余孽可是水火不容;再或者更简单一点,是为了孙杏雨多年积攒下来的一身纯阴功力,毕竟大悲赋练至高深处,与他那枯木禅亦有相似妙用,可将旁人的功力化为己用。 总而言之,这孙杏雨最后若是能活着回到中原,恐怕也难逃他那枕边人的手掌心。 对于上官小仙,没有人比李暮蝉更了解。 她可以退出江湖,退出武林,但绝不会允许江湖脱离把控,或是落入某位劲敌的手中。 为此,哪怕不惜亲手扶植培养一位江湖霸主,即便此人曾与她为敌。 李暮蝉没有就此事多想,而是苦笑着呢喃道:“菩提舍利。也不知道十三能不能闯得过这一劫,再加上仇小楼的孙女……呵呵,儿啊,你可一定要闯过去啊,不然你娘一怒之下搞不好就得血洗武林了。” (本章完) ------------ 番外:思往事,立残阳 洛阳城外。 恰逢微雨。 绵绸细雨之下,雨中忽见人来。 来人步伐虚浮,神情落寞,瞧着有些失魂落魄,一身衣衫不消片刻已被突如其来的急雨淋湿大半,面上还有瘀伤,发丝颇显凌乱,就那么走在无有人气的小路上。 直至天际响起一声轰隆雷鸣,李暮蝉方才回过神来,朝不远处的一座竹亭赶去。 亭内只有一张斑驳老旧的石桌,上面落着尘灰,还有几片绿意犹存的落叶。 “唉!” 望着面前的绵绵细雨,迷蒙天地,李暮蝉只觉万千愁绪涌上心头。 他擦拭着嘴角的血色,又揩了揩发梢间的雨水,然后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自襟内取出一封药包,于亭内缓缓坐下。 “应该不会太苦吧。” 望着手里的耗子药,李暮蝉自语了一句,旋即将其打开。 他实在太累了。 费尽心机,绞尽脑汁的想要出人头地,奈何万事难成,始终不得志。 为了成名,他几乎尝试了所有手段,忍受过太过常人难以忍受的屈辱与苦楚,可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到如今,在这洛阳城里,李暮蝉的雄心壮志,满腹豪情皆已日渐消磨殆尽,志气已丧,意气已丢,更别谈什么抱负,当真心灰意冷到了极点。 “想不到这偌大江湖,竟没有我这样一个小人物的容身之处。”李暮蝉又叹了一口气,将那药包内裹着药粉的米粒悉数倾倒入口,靠着亭柱细细咀嚼了起来,嘴里最后恨恨然地含混道,“去他妈的!” 亭外风雨渐大,他索性合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只是砸吧着嘴,李暮蝉想象中的那种肠穿肚烂般的痛楚并未出现,甚至还有一丝香甜的余味。 又过许久,李暮蝉缓缓睁眼,就只是愣愣看着手里的药包,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耗子药居然还能有假的。 “是不是那丫头放的太久了啊。” 李暮蝉苦笑不已,想起了翠芳楼里那泥猴一样的少女。 原来这东西正是对方给他的。 只是在生死间走过一遭,李暮蝉突然对之前的举动生出一阵后怕。 他不怕死,他只是不想死的这么卑微,死的没有半点动静;他还有雄心壮志要去实现,更要快哉江湖,傲笑武林,岂能死在这种地方,还是被一包耗子药毒死。 就算是死,也该死的惊天动地才是。 李暮蝉突然双肩抖颤,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他又冲着亭外风雨放声长啸,狂嚎,想是要将自己心底的怨气全都释放出来。 “啊……我一定要扬名,谁也无法阻我,哪管善名恶名……” 只是啸声未绝,雨中忽闻一阵脚步声。 来人一袭白色劲衫,头戴雨笠,背负单刀,大半面孔隐于笠沿之下,只露出半截苍白略尖的下巴。 这人似乎也是来避雨的,步伐轻灵,不过几步,便自远处的拐角赶至亭前,而后钻了进来。 李暮蝉看着对方满身的江湖气,十分自觉的往后退了退。 这座江湖,杀人取命从来没有道理可言,要杀你便杀你,兴许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或是一个无意识的举动,都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李暮蝉就那么静立在一旁,低眉垂眼,看着亭外坠落的雨线,静静等候着雨停。 而那白衣刀客则是与他隔着石桌,同样一言不发的看着亭外风雨。 李暮蝉忽然隐隐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叹息,与他之前尤其相似。 又是一个怀有心事的人。 那这個人,究竟在想着什么呢? 答案是,生机。 刀十二的心里只有这两个字。 他想要活下去。 只有先活下去,他才能去想更多的事情,然后去做。 譬如,怎样才能在魔教彻底立足,然后站得更高,看的更远。 人都是喜欢往高处走的,无论是贪恋权势名利的人,还是不喜权势的人,都无法例外。 毕竟,唯有站在最高处,无有束缚,才能天高地阔任翱翔,谁也不能加以禁制,才能是真正意义上的一览众山小。 但刀十二之所以想着生机,那是因为他的生机正在逐渐消散。 而之后原本想要做的事情,全都成了梦幻空想,再无实现的可能。 “咳咳……” 雨笠下,一阵急促的呛咳打破了宁静的雨氛。 刀十二的咳嗽初时尚轻,可随着心肺的颤抖,身体的震动,那咳嗽声已飞快剧烈起来,像是他的胸腹间盘踞着一只野兽,正在不住哀嚎,借着他的口舌发出声音。 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既是夹杂着不甘的恨怒,还有深入骨髓的痛苦,在岭岗间回荡不休,传出老远。 而刀十二原本挺拔的腰背,如今也已弯曲蜷缩起来,像极了一个耄耋老人,看上去孱弱不堪。 在一声声头皮发麻的咳嗽声中,刀十二早已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十指都快扣进大腿,仿佛肺部漏风了似的,呻吟着,哀嚎着,咳着。 “咳咳咳……唔……啊……” 突然。 斗笠坠落,刀十二顶着殷红充血的面庞,瞪着布满血色的双眼,喉结蠕动,像是狠狠吞咽着什么,强撑着重新站起。 他的病害更重了。 而且那股痛楚似已蔓延到了肺部……不,已是蔓延到了五脏六腑,根深蒂固,宛如有一条看不见的毒龙正盘踞在他的体内,日夜吸食着他的生机。 亭外的风雨越来越大,风雨泼天,雨势大如倾盆,将天地间的一切动静尽数淹没。 事实上不光是病害,还有杀机。 魔教欲要东进,他们这些人既是马前卒,也不知有几人能活着回去。 况且此次任务不同以往。 这洛阳城乃是江湖中的龙潭虎穴,再加上青龙会这个庞然大物,只怕一旦进去,定是十死无生。 更别说与他接头的那个老鬼还早就怀有异心。 刀十二心里想着,只是他的双眼忽然定住,直直看向亭内的另一个人。 更巧的是,这人也瞪大双眼看着他,脸上写满了惊疑错愕。 刀十二怔了一怔,面露吃惊。 因为,这个人的长相居然和他极为相似。 与此同时。 李暮蝉心神震动,又惊又奇,他从未想过这天地下竟是有人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 二人除了穿着打扮各异,唯一的区别恐怕就只剩彼此的脸色了。 李暮蝉的脸色很白,苍白中带有一丝病态,还有瘀伤。 而刀十二的脸色更是白的吓人,血色褪尽,面无人色。 亭外风雨交加,可亭内的两人却因无意中的一瞥,使彼此各不相同的命运产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交集。 刀十二深深看了眼这个落魄狼狈的男人,也看到了对方手中的药包,旋即收回目光,移开了视线。 “莫非是天意?”他心里如是想到。 李暮蝉适才的嚎叫他全都听见了,甚至听出了其中的不甘,还听出了郁郁不得志五个字。 要知道江湖来去,英杰奇才多如过江之鲫,也不知有多少人倒在了这条路上,更别说如李暮蝉这样的人。 谁不想崛起? 谁不想名动天下? 可这世上从无公平可言,又有几人能事事尽如心意。 李暮蝉眼神一颤,似是生怕对方误会什么。 他适才只是觉得这人身患恶疾,听着揪心,下意识瞧了一眼。 怎知那雨笠下居然藏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好在李暮蝉并未感觉到什么杀意,而且那白衣刀客突然又回头看向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将他打量了一遍,跟着笑了笑。 李暮蝉也笑了。 面对笑容,他从来都是回以笑容。 二人相视一笑,旋即又都十分默契的移开视线。 遂见刀十二望着亭外风雨,蓦的长舒出一口气,“呼!”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也想通了所有。 或许,这一切真就是所谓的天意注定。 在他生机将尽,死期将至的时候,老天居然让他遇到了另一个自己。 偏偏这人还一无所有。 命运的捉弄么? 更重要的是,这人眼底似乎藏着极为惊天的野心。 只缺一个崛起的时机啊。 刀十二闭上了眼睛,如在思忖着什么,也解下了背后的单刀,十分爱惜的抚摸着。 在过去的很多年,他就连睡觉也不曾解下此刀。 那无时无刻不断逼近的杀机,令人如履薄冰,便是睡觉都睡不安稳,只有枕刀而眠,方才让他觉得踏实,觉得脑袋还在脖子上。 而现在,刀十二突然好想美美睡上一觉。 因为他已找到了解脱的方法。 那便是直面死亡。 同时他也很期待这个萍水相逢,却又同自己一模一样的陌生人,最后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刀十二不是一个犹豫的人。 更何况放眼江湖,他已找不出值得信任的人。 即然如此,倒不如…… 李暮蝉也在打量对方,毕竟遇到这等奇事,任谁都难以平常心视之。 忽然,李暮蝉就见面前的白衣刀客轻声道:“半个月后,记得去一趟洛阳城西十里外的菩萨庙,我有东西留给你。” 顿了顿,这人又头也不回地补充道:“倘若你想打破眼前的困局,那就莫要失约。” 说罢,也不理会李暮蝉的反应,刀十二拾起雨笠,迈出了竹亭,迈入雨中,飘然远去。 竹亭内,李暮蝉呆愣原地,听的不明所以。 但他的眼中忽有精光乍现,既然对方有意助他破此困局,那说什么也要走上一遭。 “城西十里外的菩萨庙么?” …… “菩萨庙!” 一声呢喃,亭内酣睡的人缓缓睁眼。 看着面前未曾改变的斑驳石桌,李暮蝉打了哈欠。 “叔叔。” 亭外忽听轻唤。 却见一绿衣木簪的女子正朝这边走来,手中还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正是冶儿。 冶儿道:“叔叔可是做梦了?” 李暮蝉坐在亭内,抖了抖袖子,眼中闪过一丝怅然,然后轻声道:“是啊,好像做了一个漫长且遥远的梦,似乎还梦到你爹了。” 亭内诸般摆设虽无变化,然亭外却早已竹林遍布,其中还坐落着几间木寮,围着一圈篱笆,养了一头大水牛。 此时,残阳如火,夕阳西下,灿亮余晖斜斜落入亭内。 冶儿摇摇头,然后又道:“盟中弟子传来消息,白衣人七天前与薛青碧一战过后,又前往巴山剑庐与那顾道人一战,接着去了天禽门,现在已是带着小弟还有谢小玉往南一行,似是有意前往南海飞仙岛。” 李暮蝉叹了口气,“看来,他已经决定了自己的归宿,此去定是埋骨江南。” 冶儿端来一壶酒,好奇问道:“叔叔,他此番踏足中原不是前来挑战您的么?怎的如今却又好像不再执着此战?” 李暮蝉喝着酒,沉吟道:“他大抵已经知晓我心中所想了。” 冶儿闻言稍作思量,旋即眼神一亮,“您是说小弟?” 她口中的小弟便是李希夷。 李家的几个孩子中,属李希夷最像李暮蝉,不论手段还是心性,而且悟性非凡,根骨奇佳,乃是修习剑法的奇才。 李暮蝉感叹道:“这是个人杰啊,可惜体内药毒深种,伤了根本,不然也许犹能再进。” 原来这白衣人当年亦曾替朱大试药,尽管最后悬崖勒马,可那药毒入体,初时虽无弊端,然时日一长,又无外力调和,久而久之便侵入五脏六腑,神仙难救。 “此人还有的救么?”冶儿问。 “难!” 一旁又有人来。 李药师与上官小仙款款漫步而至,身旁还跟着个活蹦乱跳的少女,一手拿着一个鸡腿,吃的满嘴油膏。 李药师道:“这人体内的一身药毒已是入骨入髓,救治的前提便是必须化去他那一身功力,消减药性,如此才能再谈救治。只是此人心比天高,只求刹那辉煌,绝无可能弃功自救。” 上官小仙面如寒霜,冷声道:“好你个李暮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居然把自家儿子送给别人当徒弟?老二丢了,老大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你却还有闲心在这里睡觉?” “此事非我所想,只是机缘巧合罢了。想是这人自觉命不久矣,加上又与谢晓峰一战,从中顿悟了什么,方才把希夷带在身边。”李暮蝉苦笑着摇头,不慌不忙地道,“至于十三那孩子……伱我当年皆起于微末,于刀光剑影中崛起,可是比那小子还要艰辛。他若是你我二人的骨肉,就绝不该止步于此。再者,此番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场历练,或许还能得一番奇遇。” 尽管李暮蝉语气平常,但眼神却在不住变化,眼底亦是难掩忧色。 “你莫不是忘了,那小青久居海外,必是早有布置,如此方才明知孙杏雨身怀神水功仍一心出海,并非毫无胜算。”见上官小仙眼中漫出水雾,似是伤心极了,李暮蝉突然话锋一转,“对了,你还记得当年给过我一包耗子药么?” 上官小仙听的一愣。 其他人也都一时为之茫然。 哪想李暮蝉跟着又眯眼笑道:“多亏了你。” 闻听此言,上官小仙面颊蓦的一红,然后投过去一个薄怨的眼眸,没好气地道:“哼,这么多年,现在才想起来。” 李暮蝉笑了笑,看着天边残阳,再看看众人,不禁感慨道:“总觉得好像是做了一场梦,好一场江湖梦!” (本章完) ------------ 番外:江湖,酒来 烈日当空。 浩瀚汪洋之上忽见一艘海船乘风破浪而来。 这艘船已略显残破,且厚重结实的船身上居然清晰可见数道掌印,入木尺许,惊世骇俗,仿佛才经历了一番恶战。 海船在前,其后竟然还跟着数艘大船,一路紧追不落。 上官十三面无表情的立在船尾,看着死死紧咬的孙杏雨等人,眼神阴沉的如能滴出水来。 这婆娘好生难缠,果真是打定主意要追他们到天涯海角。 突然,负责掌舵的小青开口道:“到了!” 到哪儿了? 上官十三扭头瞧去,一看之下不禁瞪大双眼。 但见适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已是阴沉下来,而那前方的海面上,远远地就见弥漫着一片无边无际的浓雾,一眼看不到尽头。 上官十三蹙眉道:“这就是你说的生机?” 小青点点头,“不错。这片海域神异非常,其中不但有终年不散的雾气,水底还有诸多暗礁,一个不慎便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末了,她又柔声道:“当年李盟主便是于这片海域内打败了朱大,而后天下无敌。” 上官十三眼神一烁,“既是如此,生路何在?” 小青低眉望向水面,道:“这海面上虽凶险万分,然水下却暗流涌动,待会你我入水可借暗流之势一路潜行,便能得见生路。” 阵阵海风扑面,二人也不迟疑,说干就干。 只是小青忽然傻眼,然后脸色绯红的别过头去,羞恼道:“你解衣作甚?” 上官十三也觉得不好意思,忙钻进舱房,待到再出来,手里竟是扎了一个草人,还撑着他的衣裳,迎风招展,远远瞧着几如活物。 “那婆娘机警的很,要是见不到你我,定然会起疑心,拖一时是一时。” 小青却神情凝重道:“孙杏雨身怀神水功,在这汪洋大海中如鱼得水,只怕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摆脱的。” 上官十三点点头,“那就先解决她手底下的那些人。” 话到这里,远方的浓雾已在不住拉近。 后面的孙杏雨等人也察觉到了情况不对,急忙加速来追。 眼看浓雾越来越近,小青的脸色更红了,跟着有些羞怯地解下黑裙,却见内里居然还有一件极是紧身的避水衣。 “待会儿你可要跟紧我。” 听到身旁那柔弱的嗓音,上官十三有些不自然的移开视线,瓮声瓮气地道:“我这件宝衣也能避水,你顾好自己就行。” 只是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小青再三叮嘱道:“这水下暗礁林立,还有鲛鲸出没,稍不留神便会迷失其中,你千万不能大意。” 上官十三不住点头,一面偷瞄着小青,一面含混回应道:“我记得了。” 但小青却没好气地道:“那你还拿着那根铁棒作甚?这东西分量极重,伱入水游得动么?” 一听要丢掉手里的天机棒,上官十三顿时回神,只把头摇的拨浪鼓一样,正想开口,可又想起眼下的处境,只得依依不舍的将铁棒松开。 也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浓雾已近在眼前。 “准备了!” 二人不约而同齐齐深吸了一口气,只是不待上官十三反应,小青突然抓起他的一只手,跟着翻身跃入海中。 两人入水无声,身形扭动间只似两条游鱼,去势奇快。 水下原本少见天光,然小青却仿佛轻车熟路一般,眸光转动间已贴向就近的一块礁石。 上官十三瞧得暗暗称奇,眼神一定,才发现这些礁石上居然藏有玄机,被人做了标记。 原来如此。 辨识了方向,二人登时游向海域深处。 而此时此刻,海面上的孙杏雨一行人也都变了脸色。 却是因为浓雾遮天蔽日,一入其中,竟然失了方向,只能眼睁睁看着前面的海船消失不见。 孙杏雨眼露讥诮,不慌不忙,拂袖一卷,面前浓雾顷刻如浪分开。 “我倒要看看他们能逃到哪去儿?” 见状,霍休忍不住沉声道:“迟恐生变,何不将那二人尽早擒获。” 孙杏雨笑吟吟地道:“我这么做自然是有理由的。” 她目光灼灼的看着前面那艘船,似笑非笑地接着道:“据传当年李暮蝉曾于海外遇到一位不世大敌,此人几番重修嫁衣神功,一身实力可谓惊天动地,横绝古今,就连昔年的魔教初祖都是这人的手下败将。” 霍休双眼陡张,动容道:“此人是谁?” 孙杏雨眼神晦涩,幽幽地道:“不知,只知此人姓朱,乃是当今朱氏一族中最为恐怖的存在,就连朱四都是对方调教出来的。不光如此,这人还号令七海,横行东西,是一个连西方各国也要谈之色变的人物。” 霍休失神道:“号令七海?” 但他突然便反应过来,眼神一烁,惊奇道:“莫非,你是为了……” “不错。”孙杏雨眯眼一笑,“此人不但武功极高,权势惊天,还坐拥无尽财富。而且最重要的是,当年李暮蝉虽赢了此人,但却不曾取走这人留下的宝藏。” 霍休突然觉得浑身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这世上有人爱名,有人贪恋美色,有人喜好收集天下利器,饮绝世佳酿,但也有人爱财,贪钱。 而他更是格外的嗜财如命。 因为,钱就是权。 金钱帮如是,天下盟亦如是。 而且这其中以李暮蝉最是惊人,凭那独步天下的手段得以一朝崛起,将青龙会、魔教、金钱帮三大势力玩弄于股掌之中,号称可“役鬼通神”。 他虽对李暮蝉恨之入骨,但却对这人传奇的过往极为惊叹,赞赏,甚至愿意效仿。 所以,他爱财。 霍休很沉得住气,面上无有什么反应,只是问道:“莫非,那些宝藏就在这片浓雾之中?” 孙杏雨饶有兴致的斜睨了他一眼,“当然,我也没想到那丫头居然把咱们引来了这里……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突然,原本前行的海船陡然震了一震。 这一震,旁人还没意识到不对,霍休的脸色先是变了。 “糟了!” 他闪身一掠,急忙下到底舱,这一看之下神情大变。 只见船底竟然破开了一个大窟窿,海水已是不住涌入。 触礁了。 孙杏雨也笑不出来了,但他脸上不见半点惊慌,反是振臂腾空,长啸一声直扑前方的海船。 两船离得很近,就见人影一闪,孙杏雨已然立足于船板之上。 但当她看着那具草人,看着底舱不住溢出的海水,脸色瞬间铁青难看。 那二人不见了。 与此同时,身后接连响起几声惊呼,其他几艘海船也都相继触礁。 霍休跟了过来,看着那具草人,已是意识到什么,哑声道:“现在怎么办?” 孙杏雨目光闪烁,环顾四周,气急败坏的宣泄着体内劲力,双掌凌空击落,澎湃掌风顿时将那茫茫雾气掀的涌向四面八方,只是哪还有上官十三他们的影子。 霍休道:“他们一定还未走远。” 孙杏雨秀眉紧皱,正想开口,但眼角余光却是瞥见了船板上的天机棒。 如今上官十三身陷险境,临阵弃兵,岂非不智? 除非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倏然,孙杏雨目光偏转,死死看向那深不见底的海面,跟着阴沉笑道:“原来如此。” 她当机立断朗声吩咐道:“所有人,换救生筏、小船下海,小心水里的暗礁。” 说罢,竟纵身一跃,跳进了大海。 这人甫一入海,也不见什么动作,立时身如游龙般射向远方,快的匪夷所思。 …… 再说那幽暗海水中,上官十三与小青此时已寻得一条暗流。 这暗流也是奇异,只若一条大河,无声无息的流动着。 小青与他先是露出水面换了一口气,然后挤入暗流之中;遂见二人像极了水中的无根之木,被那浩浩流水推动着向前,不但速度变快,还省力不少。 堪堪过了十数息,上官十三只见眼前昏暗的视野渐渐变亮。 非是海面变亮,而是那些礁石上居然嵌有不少发光的奇石,大小各异,将海水映照的五光十色,神异非常。 上官十三何曾见过这等景象,心中也是万分惊奇。 然而光华过处,他心头又是一凛,盖因那水下依稀可见不少沉船遗骸,还有诸多兵器似是受到磁石吸引,紧紧依附着海底礁石,锈蚀斑斑,交织出一片刀山剑林。 除此之外,贴近水面的地方还有鱼群、海龟游过,色彩斑斓,奇幻瑰丽。 便在他感叹自然之妙的时候,小青抬手指了指前方。 只见前面的礁石突然密集起来,还有巨石自海中延伸而出,直破海面。 二人眼底见喜,忙从暗流中挣脱出来,浮出水面。 看着眼前的海岛,劫后余生的上官十三与小青皆是相视一笑,长舒了一口气。 “快,先上去……”小青出言道。 然而就在两人登岛之际,他们身后的一块礁石突然凭空炸裂,但见一道人影破水而出,气势迫人,狰狞大笑道:“哈哈哈,天大地大,这条黄泉路是你们自己选的,怨不了别人。” 正是孙杏雨。 孙杏雨披头散发,破水瞬间,单掌一运,立见漫天水花化作一记犹若实质的掌印,横击向上官十三二人。 上官十三沉声大喝,双足一稳,举拳就砸。 奈何拳掌相遇,漫天水花激射八方,如雨溅落,劲力之强竟能洞穿木石。 眼见上官十三招架不及,小青右手一挽,一口弧月状的青色弯刀已是出鞘,刀光翻飞如电,不但将那漫天水滴悉数拦挡下来,抖腕间,弯刀更是离手而出,旋飞急转,绕向孙杏雨的脖颈。 “雕虫小技!” 孙杏雨凌波踏浪,双手一掀,身后顿见一道水柱爆冲而起,犹如狂龙般狠狠撞向岸上二人。 电光石火间,遂听两声闷哼,两道身影这便倒翻出去,重重摔在沙滩上。 孙杏雨踱步而行,踏浪登岛,手中还把玩着那口弯刀,一双眼眸居高临下的看向上官十三。 “小东西,你想怎么死啊?” 上官十三擦拭着嘴角的血迹,眼神闪烁不定,“哼,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就算你赢了,也改变不了卑劣的本性。” 孙杏雨闻言也不恼怒,想她什么场面没经历过,岂会被这毛头小子的三言两语所激怒。 “呵呵,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孙杏雨迈着莲步,走到二人面前,“我行事与你爹可不同。你爹尽管为邪道巨擘,杀人无算,可心中尚有坚守;而我呢,从来都是不择手段,只论胜负成败。” 闻言,上官十三像是洞悉了对方的想法,嗤笑道:“你想要明玉功?” 孙杏雨抚掌笑道:“我想要的不止明玉功。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爹你娘皆乃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想要对付他们可不简单。” 上官十三回答的很干脆,“痴人说梦。” 孙杏雨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她也不强求,而是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小青,“这丫头真是個难得一见的好姑娘,可惜错生在魔教。” 孙杏雨一面说着,一面摇头叹息,脸上却浮现出了恶毒的笑容,“待会儿我就把你扒光了,然后丢给我的那些手下。她们可都是采补的好手,最喜欢你这种处世未深的小姑娘。” 小青脸色刷的一白,恨声道:“你无耻!” “呵呵,”孙杏雨听到这话反是笑了,“你就不能骂的再难听点么?还真是活的简单。” 说完这番话,孙杏雨又看向上官十三,笑吟吟地道:“你觉得意下如何啊?放心,你也不会闲着,到时候肯定也让你亲自尝试一下何为温柔乡,保准你生不如死。” 上官十三早已面无表情,但两腮的筋肉却在不住蠕动,像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疯女人嚼碎了一样。 孙杏雨笑的更疯癫了,“我明白了……看来,你是喜欢上了这个丫头。” 上官十三看了眼一旁的小青,旋即沉声道:“想要明玉功也不是不可以……” 他说着说着,嗓音却渐渐弱了下来。 孙杏雨像是没听清楚,凑近了一些,皱眉道:“你说什么?” 岂料上官十三突然面露痛苦,脸上还涌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如饮烈酒,红的似能渗出血来。 小青瞧的神色一紧,“你怎么了?” 孙杏雨“咦”了一声,“这小子是中毒了。” 但见上官十三的脸色赤红一片,双唇却乌青如墨,脸上写满了痛苦。 孙杏雨惊疑之余,便想上前救治对方,她是想杀了此人,但却不是现在就要上官十三的命。 然而就在她接近的那一刻,那一瞬间,原本痛苦不堪,痛到死去活来的上官十三突然眼露凶狠,翻身而起,扑了上来。 见此情形,孙杏雨不屑至极。 如此手段,无疑是黔驴技穷。 不由分说,她运起一掌正中上官十三的胸膛。 “砰!” 只听一声闷响,上官十三的脸色更红了。 但他却未退半步,反是死死抓住孙杏雨的双肩,冲着对方的面门,张口喷出一团浓郁血雾。 孙杏雨惊觉温热扑面,眼中煞气更甚,正想提掌再攻,可她的瞳孔忽然不自觉的收缩起来,眼角都在疯狂抽搐。 上官十三则是倒飞出去,呕出一口逆血,重摔在地。 与此同时。 “你……你做了什么?” 孙杏雨竟踉跄而退,嗓音凄厉如鬼哭,浑身气劲都在不受控制的乱冒,印堂上更是顷刻弥漫起一团青黑之气。 上官十三满是快意的恶笑道:“这是我二娘给我种下的噬毒蛊,乃苗疆奇蛊之一,剧毒无双,万毒辟易,嘿嘿,我把送给你。” 孙杏雨这时已觉那血雾中似有什么活物自她七窍钻入了体内,眼中杀机顿时大涨,“小畜生,我要你的命。” 只是上官十三和小青的呼吸猝然一滞,眼中凭空多出几分惊惧。 原来孙杏雨竟无意中将脸上的面巾揭去,露出了真容。 这张脸,这是一张难以形容的脸。 上官十三本以为这人既能以色诱人,容貌不说倾国倾城,至少也该绝美。 可他眼前所见,是一张布满了伤疤,千疮百孔,像是被刀劈剑砍,火烧火燎过的一张脸。 甚至连丑陋都已不能形容这张脸。 这个人的脸如同爬满了蜈蚣,又似长满了疮疤,没有一处完好。 孙杏雨还想动手,但她的面部也如上官十三先前那般涌上了一抹血色,双唇乌青,印堂发黑,一双眼睛赤红一片。 那噬毒蛊之所以能吞食万毒,是因为其本身就是天下一等一的至毒,纳万毒于一身,岂是等闲。 但上官十三却看得心惊肉跳。 旁人若是身中此蛊,只怕不消片刻便会立毙当场,化作一滩血水。 可这孙杏雨居然还能动弹,还能说话,甚至好像还能活下去,简直可怕。 “走!” 小青突然回过神来。 上官十三本想趁机发难,但是眼见孙杏雨浑身气机爆冲,终究还是暂时压下了动手的冲动。 孙杏雨见二人离去,面目扭曲如恶鬼,身形一震,但见其胸腹间陡然冲出一股血箭,竟是不惜自伤也要将那蛊毒逼出体内。 稍加喘息,孙杏雨复又冲着二人直追而去。 感受着身后那不断逼近的杀机,小青已是领着上官十三来到了岛上的一座矮山下。 二人绕到一面石壁前,就见小青抬手拍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面前的石壁随之轰隆裂开。 这赫然是一扇门户。 孙杏雨动作如飞,凌空而至,见此情形,长啸一声,便要祭出杀招。 只是小青却不慌不忙,也不知启动了什么机关,只听轰隆一声,那石壁之上忽见一块大如车架的巨石坠落,拦住了孙杏雨的去路。 孙杏雨含怒出手,一掌落在巨石上,不想这足能碎金裂石的一击,居然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掌印。 尘嚣四起,上官十三立在门户内,面无表情的望着孙杏雨那惊怒怨毒的双眼。 直到巨石落定,彻底堵住了入口,方才隔断了二人的目光。 “啊!” 一刹那,连同孙杏雨那尖利刺耳的长啸也就此断绝。 洞窟内。 上官十三与小青互望一眼,而后回身看去,但见几盏长明不灭的灯火下,竟然堆放着数不清的奇珍异宝,还有无数落满尘灰的珍藏典籍,奇功秘籍,简直琳琅满目。 上官十三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何处?” 而在石窟的深处,隐隐约约似是盘坐着一具枯骨。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南海,飞仙岛。 就在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惊世大战。 两大绝顶剑手,一为剑挑中原的扶桑剑客,一为自创飞仙剑法,独步武林的南海剑派掌门。 此战二人共斗一百二十九招,最后白衣人凭一招之差,败敌取胜,斩断了这位南海剑派掌门的佩剑。 海风扑面。 李希夷看着盘坐在地的白衣人,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忍,还有叹息。 这人已是油尽灯枯了。 白衣人仰望天空,看着那万里流云,神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李希夷突然沉声道:“我这就去找我爹,他一定能救你。” 白衣人罕见的笑了笑,“百年是活,五十年也是活,有人活了一辈子,却不声不响,卑微如尘;可有人活了几天,几月,几年,反而活得痛快淋漓。一个人不应该去在乎生命的长短,而是该想想在有生之年,如何能活得不留遗憾。” 他看向李希夷,“这世上有不知凡几的人只是存在着,而我已经活过,足够了。” 李希夷叹息了一声,旋即又复杂无比地笑道:“那我是不是还得恭喜你?替你开心?” 白衣人轻声道:“比起江湖上那无休无止的腥风血雨,刀光剑影,我应该算得上善终了。” 只是话到最后,白衣人又感叹道:“可惜了我这一身剑法,后继无人了。” 一旁的谢小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不就是想收下李希夷这个徒弟嘛,何必拐弯抹角。” 见被戳破心思,白衣人也不遮掩,“我这些时日整理了一册剑谱,你若想学,就自己练一练吧,若是不想学,便替我找一个传人。” 李希夷看着白衣人手里的剑谱,此物若是流入江湖,只怕难免一场腥风血雨。 他嘴唇翕动,笑道:“我学。” 白衣人点点头,遂将手里的剑谱递到李希夷手中,旋即缓缓站起,背着自己的剑,走向了前方的大海。 谢小玉问,“你要去哪儿?” 白衣人头也不回地道:“去我想去的地方。” 谢小玉听的疑惑,还想追问,但又似明白了什么,俏脸一变,也忍不住叹息一声。 但见白衣人迈步而行,缓缓走进了那滔滔浊浪中。 不过几个浪起浪落,这位剑道绝顶已没了踪影。 李希夷立在岸边,失神久久,接着又看向手里的剑谱,苦笑着摇了摇头。 谢小玉这时却道:“木头,他走了,咱们怎么办?” 李希夷看向身旁的少女,瞧着对方那满是忐忑且又怀有希冀的眼神,轻声道:“要不,咱们去江南走走吧。” …… 仇山恨海,江湖不改。 至此,武林风云再起,一个属于后来者的江湖。 往后三年。 谢晓峰之子谢小荻聚昔年天尊旧部,为祸武林,号令黑白两道,为一方巨擘。 另有朱氏一族蠢蠢欲动,青龙会隐有死灰复燃之势。 西方则是再现罗刹教余孽。 北方更有上官王朝崛起。 还有丁姓剑客远走海外,遇不世奇人。 如此,直至第五年。 茫茫海外,有人重回中原,拳倾天下…… …… 时如流水,转眼已是不知过去几多春秋。 金陵城内,逢中秋将近,端是繁华热闹。 只说那长街之上,两个少年正瞪大双眼瞧着满城的灯火,忍不住惊呼赞叹。 这两人,一个瞧着瘦小机灵,一个则是头枕双手,满脸的随意懒散,还时不时打个哈欠。 就听那瘦个少年突然没好气地道:“陆小鸡,你怎么老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好像跟我出来委屈了你一样。” 一旁打着哈欠的少年闻言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没办法,酒瘾犯了。” 瘦个少年翻了个白眼,“这金陵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酒,而且还都是陈年佳酿,你说个地方,我保准让你喝个痛快。” 那被唤作陆小鸡的少年顿时来了精神,“可我说的地方你不一定敢去。” 瘦个少年嗤之以鼻,“哼,你忘了我叫什么名字了?这天底下还有我司空摘星不敢去的地方?你且说来听听。” 那懒散少年眯眼笑道:“我听说这金陵城内有一个地方藏着几坛绝世佳酿,可遇而不可求。而且江南花家曾出价万金,愿意用一条街上的铺子来换,都没能如愿。” 瘦个少年眼神一亮,啧啧称奇道:“万金都不换?” 懒散少年抿了抿嘴,“何止万金,此酒若是落在那些爱酒之人的手中,哪怕你给他个皇帝做,都不见得能打动他。” 瘦个少年惊叹道:“什么酒?” 懒散少年像是说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低声道:“便是昔年那位武林神话亲手酿的酒。” 瘦个少年双眼瞪圆,“真要如此,那这几坛酒确实不同凡响。” 懒散少年又道:“据说这几坛绝世佳酿乃是那人为一位朋友所埋,只可惜他的朋友一去多年,始终未见回还,所以美酒便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 说罢,这人又连连摇头,“可惜,可惜啊!” 瘦个少年的眼睛却是渐渐亮了起来,“确实可惜,倒不如咱两喝了吧?” 懒散少年微微一笑,“好主意。” 瘦个少年忙问,“那几坛绝世佳酿埋在何处?” 懒散少年轻声道:“便在城里的一座湖心亭内。” 二人相识一瞧,各自贼兮兮的笑了笑,脚下已是开始发力。 但见他们越过人流,走过长街,又穿过几条窄巷,最后来到了一片湖泊前。 时已入夜。 天上秋月高悬,几近满月,圆如玉盘。 皎洁的月华下,二人举目眺望,但见那湖心果真坐落着一座小亭。 “嘿嘿,找到了。” 瘦个少年身形一晃,提纵间竟是登萍渡水,只在那湖面轻轻踩了几踩,带出几圈浅浅的涟漪,人已飘入湖心亭内。 懒散少年见状失笑,但亦是紧跟着飞身跃起,使得乃是蜻蜓点水的功夫,凌空翻出数圈,方才落入亭中。 两人在亭内转了转,看了又看,只是等动手的时候,才发现无从下手。 “你也不说带个锄头。” “你怎得不带个家伙?这下好了,喝西北风算了。” 两人彼此埋怨,却又各自坐了下来,还都从腰间解下个酒葫芦,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起来。 懒散少年枕着胳膊,翘着腿,看着月亮,满是惬意地道:“武林神话啊,是不是特别厉害?真要遇上,也不知凭咱俩的交情能不能讨来一碗酒。” 瘦个少年也笑眯眯的望着月亮,“咱俩的交情,关人家什么事?” 懒散少年却道:“咱们可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既然那几坛酒是替朋友准备的,你我怎么着也该喝上一口。” 瘦个少年不住点头,“说的有道理。但既然那几坛酒是人家替朋友准备的,咱俩还是喝自己的酒吧。” 懒散少年正想接话,可他忽然眼生疑惑,然后又揉了揉眼睛,跟着失神道:“我好像眼花了,这水里的月亮怎得浮起来了?” 瘦个少年也瞪大了双眼,只见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团水球缓缓升空,倒影着明月。 而水球中还裹着一坛酒。 “陆小鸡,咱们是不是见鬼了?” “鬼?你见过这么英俊潇洒的鬼么?” 突然,一个似笑非笑的嗓音自一旁响起。 但见那人抬手一招,已将酒坛凌空接住。 两名少年齐齐一个激灵,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扭头瞧去,才见月下站着一人,青袍披发,尽管模样年轻,但那双眼睛却像是能洞穿世事,藏满了人情世故,也历遍了风雨沧桑。 只是不等两个少年反应过来,远处的湖畔上,却见走来一个满头白发的黑衣老者。 “酒来!” 《全书完。》 (本章完) ------------ 完本感言 兄弟们,完结了。 没什么多说的,多谢诸位一路相伴,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