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灵堂,捉奸未婚夫 暮色阴沉,风卷冥币,将白皤撕扯得猎猎作响。 灵堂前的小阁楼,昏黄烛光下,窗纸透出两道交织的人影。 扶云卿跪在亡父棺材前,目光沉静地凝视这一切。 她每捻开一张冥钱,放入燃烧的火盆中,心就更冰冷一分。 她的父亲死了,有人却在小阁楼里偷情。 一个是待她如女的继母、一个是爱她如命的未婚夫。 扶云卿双眼猩红、宛若淌血,死死盯着木案上放着的小刀,体内有头凶兽疯狂叫嚣:杀了他们、杀了剁碎、杀了…… 可她不能。 他们一个是当朝九皇子祁昱,一个是将军府夫人。 前世,扶云卿与祁昱指腹为婚,自小便在循规蹈矩学习如何做好九皇妃,将未婚夫喜好烂背于心,对他逆来顺受,嫁给祁昱当夜却突患脏病。 祁昱嫌她不干净,在获得父亲兵权后,将她送给神秘人。 因她血液特殊、能解百毒,便被神秘人绞碎四肢做成人彘,盛放于缸内,囚禁在地牢,日日放血炼制丹药,企图逃跑时,被一根铁索生生勒断了喉骨。 再睁眼,她重回父亲英勇战死之际。 那种四肢被绞碎的痛苦再次袭来,扶云卿颤巍巍地站起身,摸了摸尚且完好的喉咙,冷汗早已浸湿后背,她扑过去,脸紧紧贴在棺材上,险些哭出声。 父亲尸骨无存,副将只捧回来一堆破碎铠甲充当衣冠冢。 扶云卿定了定心神,眸中迸射出刀锋般凌厉目光,看向那小阁楼。 作为将门嫡女,她不能哭。 此时正是轮值,先前去吃晚膳的亲朋好友,马上就会回灵堂守夜,而这对狗男女正是掐准晚膳时间,笃定四下无人,才敢在小阁楼里肆无忌惮。 扶云卿拿起兵器架上的弓箭,拉弦、搭箭,瞄准正前方,三箭齐发! “咻” 利箭射破窗格,带着肃杀之气直逼两道人影—— 血溅窗壁! “啊!!”阁楼内传出惊叫。 扶云卿转了个身,飞上屋顶。 路过灵堂的端水小厮,水盆掉地,当即手拿长刀冲向小阁楼:“有刺客!” “速速来人!保护九皇子!” 扶家小厮都知道前来吊唁的九皇子,正在小阁楼内休憩,九皇子那是何等金贵之躯,怎能在扶家有半分闪失? 很快,护卫们将小阁楼团团围住,紧急保护。 阁楼内传出窸窸窣窣的急速穿衣声。 扶云卿轻轻掀开一片屋瓦。 只见祁昱提起裤子,急忙正衣冠,那位素来端庄的继母疯了般满地找衣服,满脸惊恐慌乱,抓住衣裙就往身上套! “九皇子是不是出事了?怎么屋里没个声响?”护卫们担忧议论,正要强行破门进来察看情况时—— “慢、慢着!”祁昱大吼,一边说话,一边将继母何婉婉朝后窗推去。 何婉婉面色焦急,刚要跳窗逃跑时。 扶云卿抓起一片瓦砸过去,砰地!砸中窗户—— 瓦碎之音,发出惊响! “那边有动静!刺客在那里!” “擒住刺客,当记首功!” 管家大声下令,火速带人赶去,正好堵住刚想跳窗而逃的何婉婉! ------------ 第二章 智惩偷情继母 扶云卿无声无息,飞进隔壁院墙。 她故意绕了一圈,再和刚用完晚膳的客人一同进灵堂。 正好目睹这一幕。 扶云卿守了三日灵堂,几乎不眠不休。 她一副疲累万分又泫然欲泣的模样,捻着丝绢惊呼道:“听闻有刺客来袭,昱哥哥可有受伤?母亲,你怎么在这里?为何会从小阁楼跳窗出来?” 何婉婉忽然被点名,连忙扯出一抹尴尬的笑,走来拉着扶云卿的手解释:“方才,我去阁楼找九皇子商议你们的亲事,谁承想刺客来犯,吓得我慌不择路,这才跳窗而逃,云卿,你别多想。” “刺客凶险,女儿真是好担心你。” 扶云卿说着,连忙走上去看何婉婉有没有受伤,手却突然把她衣领折了下来,一抹吻痕彻底暴露在众人视野里。 “呀!母亲,你脖子受伤了!” 现场不少经过人事的,脸色微微一变。 那红痕如草莓大小,哪里是伤,分明是男欢女爱留下的痕迹。 可如今扶大将军已死,何婉婉能和谁男欢女爱呢? 众人默默看了一眼先前与何婉婉共处阁楼的九皇子。 气氛登时就不对味来。 何婉婉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起来。 云容婆婆作为父亲奶娘,当即生气地和扶云卿耳语了几句。 何婉婉将衣领竖起来遮住痕迹,扯了扯嘴角:“近来蚊子太毒,叮了这么个疙瘩,我竟也不知,待会儿便让管家多买些驱蚊香囊放在府上——” “秋冬时节,何来蚊蝇?” 扶云卿笑意减淡,声音凌厉了几分,“事关将门清誉,还请母亲解释解释,脖间之物从何而来?” 何婉婉立刻红了眼,抹着眼泪,哽咽道:“云卿你此话何意?我是何等自爱贞洁之人!你这般怀疑我,倒不如逼我去死!我对你视如己出,冬日为你添衣,病时为你熬药。将军一死,你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呜呜呜……” “母亲错了!” 扶云卿无奈叹气,“我哪里是怀疑你,我是为了你好呀。你脖间痕迹当众暴露,别人必然怀疑你偷情,既然如此,我就请嬷嬷为你验身,一验便知真假,正好还你个清白啊!” “来人,将何氏带进内堂,验明正身。”扶云卿不容置喙地下令。 何婉婉眼底划过怨怼,当即冷了脸色,摆出继母威严:“扶云卿,你敢!我乃将军遗孀,是你母亲,你有什么资格对我验明正身?!我清者自清,无需验身——” “我身为将门嫡女,自当铲奸除恶、肃清家风,如何没资格?!”扶云卿见她态度强硬,便也拔高音调涨了气势,冷声大喝:“真金不怕火炼,给我验!” 四五个婆子冲上去,死死押住何婉婉的肩膀,将她朝内堂里推去! 何婉婉的陪嫁丫鬟想要救主,却被扶云卿的人拦在院外! “扶云卿你这丧门星!扫把星!克死你爹,如今又想逼死我!你想给我扣屎盆子你直说,还用得着劳什子验身来诬陷我吗!”何婉婉根本经不起验身,当即恼羞成怒,破口怒骂。 扶云卿微眯眼睛,抬手狠狠甩了何婉婉一巴掌,啪地一声耳光清脆。 “来人啊,扶云卿弑母了!!”何婉婉哭喊。 “泼妇闭嘴,简直满口胡话!” 扶云卿狠狠揪住她头发往墙上撞:“世人皆知我父亲为国战死,你竟敢污蔑我克他!你既然不服,我便剐了你衣服,当众验身!让大家来评判评判,我有没有诬陷你!” 此话一出,何婉婉当即如霜打茄子,焉了下去。 她满身吻痕,当众验身,下场只会更惨。 何婉婉嘴角淌着血丝,百般焦虑地被押进内堂。 然后,扶云卿将目光放在了九皇子祁昱身上。 不知怎地,祁昱被这目光看得心底发怵。 ------------ 第三章 鞭笞,继母跪地求饶 祁昱好色虚伪,满口仁义道德,却行最恶心之事。 以扶云卿对他的了解,祁昱绝对不会出手救何婉婉,只会作壁上观,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果真,祁昱摸了摸鼻尖,有些不自然地讲:“云卿啊,这既是你的家事,本皇子就不便旁观了。都、都散了吧,别看了。” 随后,祁昱又拍着扶云卿肩膀,棱模两可地说道:“云卿啊,我们成亲在即,伯父刚死,她毕竟是你继母,若此事传出去便是天底下最大的丑闻,就看在我们即将成婚的份上放过她,息事宁人吧。” 死了怪可惜的,好不容易找到这么合口味的尤物。祁昱哎了一声。 扶云卿冷冷静静地盯着祁昱这张脸。 前世她总觉得女子出嫁,夫君便是天。 祁昱喜欢温柔女子,她便装得柔弱不能自理、说话慢声细气,装到连她自己都忘了,她舞得动八十斤红缨长枪。 重生一世,她才明白,是她错了! 女子不该以谁为天,而该活成自己的天,才不会被背叛愚弄。 祁昱被扶云卿盯得心里发毛,不悦地试探:“你总不会以为我与你继母有什么吧?我们在阁楼里真的只是议事,绝无其他!我是什么人,你继母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你别胡思乱想,本皇子最爱的是你!” 若是往常,祁昱只需三五两句,就能把扶云卿哄得晕头转向,毕竟她思想固执,认定一个人就无底线相信一个人,哪怕他女人成群,扶云卿都毫无所知! 可今日却不同,扶云卿只是冷冷笑了一声:“九皇子,慢走。” 留着这条命,慢走。 今日先收拾继母,改日再找你。 毕竟祁昱是皇帝宠妃瑜妃的独生子,她冒然动他,不仅不能全身而退,还会让家族背上灭顶之灾。 待宾客散去,扶云卿坐在院中央的藤椅上啃着桃子,一边凝视地板一边思虑事情。 小刻后,内堂传来撒泼打滚的女人哭喊声,还有玉瓶器物的掷地破碎声。 她便知道,何婉婉要发疯了。 扶云卿目光骤然变冷,啪地扔了桃子! 云容婆婆面色铁青,一边走来,一边愤怒汇报:“大小姐!如您所料!半点都不假!何氏身上尽是那肮脏痕迹,啊哟喂,真是脏了老奴的眼!” 扶云卿刚踹开内堂的门,便听见何婉婉在发疯咒骂:“扶云卿你陷害我!你诬陷我!你不得好死!” 扶云卿就知道这贱人,死到临头还要嘴硬。 何婉婉比父亲小十岁,因至亲贪墨而被抄家,又无熟人在朝中任职,美艳且娇气,舍不得富贵生活,在母亲死后,缠攀上父亲,要嫁进将军府做夫人。 起初父亲并不赞同,奈何婉婉祖父曾救过父亲一命,受恩人托付,他才抬了何婉婉进门。 前世何婉婉装的温良贤淑,一步步赢取他们父女信任,在拥有掌家之权后,将全部家产花光在祁昱身上!可怜父亲一生心血! 想到这里,扶云卿恨不得扒了何婉婉一层皮。 何婉婉被扒去抹胸、小衣,赤条条的五花大绑着,一身红痕,腌臜肮脏得让人没眼看。 扶云卿眸眼冷如刀,狠狠剜了她一眼:“今日我便当着父亲灵位,处置你这贱妇!上家法!取最锋利的倒刺铁鞭!” 何婉婉被扶云卿的气势吓到,一时间有些色厉内荏,哪怕浑身都在微微发抖,还在嘴硬道,“你鞭笞自己母亲,你就不怕被天下人——” 扶云卿抓起茶盏砸了过去,骂道,“你这吃里扒外的荡妇!你将扶府的钱全部拿去养了汉子,你竟也配提母亲二字!” 被戳破所作所为的何婉婉,面色划过震惊,她确实搬了不少将军府的黄金去支持祁昱争储,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会被扶云卿一眼识破! 扶云卿接过云容婆婆递来的倒刺铁鞭,还没等何婉婉反应过来,一鞭子就抽了下去,学武之人的力道,让素来娇生惯养的何婉婉当即皮开肉绽! “啊啊啊!” 何婉婉痛苦尖叫,表情扭曲狰狞,鞭子不停落在她身上,她痛到丧失全部理智,睚眦欲裂着,恨不得杀了扶云卿:“孽障你敢打我啊啊啊!我要杀了你!你放了我!我要杀了你!” “你每嘴硬一句,我便抽你十鞭,每骂我一句,我便抽你二十鞭,且看你能活着捱几鞭!” 扶云卿冷笑一声,眸中尽是戾气。 她攥紧铁鞭高扬猛甩,铁鞭在空中爆发出劲响。 十鞭子下去,何婉婉几乎没了半条命,死死咬着牙,牙间全是鲜血,满屋子都是血腥味。 她恨恨地瞪着扶云卿,不敢再说话。 “何婉婉,若你愿意跪下求我,我倒也愿意留你一条贱命,允你后半生削发为尼、古寺青灯,为我父亲抄经祈福。”扶云卿坐下,接过丫鬟奉来的杯盏,灌了口茶水,冷睨着血泊中的女人。 浑身鞭痕的何婉婉眼中浮出求生欲。 若再不服软,今日恐怕要被打死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压住心底的仇恨,颤巍巍跪着朝扶云卿靠过去:“云、云卿,你饶了我,我错了!求求你饶了我!” “我只是猪油蒙了心,谁都有犯错的时候,我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人都会犯的错!你给我一个机会将功赎罪!求求你……” 扶云卿缓缓蹲下身,掐住何婉婉脖子,指腹摩挲着她脆脆的喉骨:“我自十岁起,便跟着父亲在战场杀过敌,我的刀见过血,我这么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能……能……我一定老老实实的,再也不犯错。”何婉婉毛骨悚然,浑身冒出冷汗。 “将她拖下去,关回主院。”扶云卿接过丫鬟递来的丝绢,擦了擦手上并不存在的灰。 她有洁癖,碰不得这么脏的人。 云容婆婆盯着何婉婉离开的背影,叉着腰气愤道:“大小姐,真就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何氏?” “当然,不会。” 何婉婉的命,她迟早会取。 只不过何氏的命还得留着引蛇出洞,一箭双雕呢。 扶云卿摩挲着茶盏杯沿,红唇勾起无情冷笑。 ------------ 第四章 这贱人又去偷情了 扶云卿记得,明日是姝慧皇后四十生辰,会有一场邀请百官家眷的宫宴。 扶云卿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姝慧皇后与母亲关系极好,是母亲义姐。 但因为九皇子生母瑜妃,与姝慧皇后势如水火,而作为九皇子未婚妻的扶云卿,从前一直在避嫌,不和姝慧皇后亲近。但其实姝慧皇后一直对她都很好,小时候还曾送过她蝶恋花玉镯。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走回了自己的雪栀院。 自从前世被祁昱送给神秘人,绞碎成人彘盛放在缸里,她很久没这样自由自在地行走过了,手和脚都还在,人是自由,连风也是清爽的。 久违的、活着的感觉,真好。 走进雪栀院,浓淡相宜的栀子香钻进鼻腔,丝丝入扣地进到肺里,扶云卿看见满院胜雪如云的栀子花。 她极爱栀子,因为栀子有顽强的生命力,无论四季都能盛开,且花朵永远洁白,所以父亲母亲为她种了满院栀子。 她看到栀子,就像看到了父亲母亲,还看到了甜盈。 丫鬟甜盈正在枝繁叶茂的柳树下提壶浇花,她抬头看见了扶云卿,连忙小跑过来:“大小姐,你不眠不休地守灵三日,脸都瘦了一圈,奴婢给你熬了人参汤,快喝些补补。” 看见甜盈,扶云卿眼圈热热的。 前世甜盈作为陪嫁丫鬟,跟着扶云卿到了祁昱府上。 她得脏病时,是甜盈衣不解带地照顾。 祁昱把她送给神秘人对外宣传她已死时,是甜盈历经辛苦找到做成人彘的她,抱着没了四肢的她一起逃跑,却在逃去找三姑母求救的路上,双双被身后一根铁链勒碎了喉咙。她死也没能回头,看清身后之人是谁。 再见甜盈,扶云卿鼻尖酸酸的,露出宠溺的笑,掐了掐甜盈的可爱脸蛋,前世就是这样一张脸,为她奔走操劳,年纪轻轻便累出一身病。 “小姐怎么一副要哭了的样子……甜盈逗你开心好不好……” “我没事。”扶云卿揉了揉甜盈的双丫髻,递给她个小瓶子,笑眯眯道:“把耳朵凑过来,吩咐你去办件事,何婉婉柜中有件桃色小衣,你将瓶中之物浸在上面……” 那瓶子里装着梅毒之人用过的传染物。 甜盈忠诚会武,虽然可可爱爱一只,但办事效率极高,做事稳妥,听完之后,点头道:“小姐放心。” 甜盈被派去看守关禁闭的何婉婉。 何婉婉虽然人关在屋里,却半点不老实,她趴在床上,仔细叮嘱幸福兰雪: “要用最好的伤药膏,手法轻轻地涂,我费了无数心血,才保养成这般肤若凝脂,若留下疤痕,惹九皇子厌弃,咱们可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夫人放心,这药抹上去,几日便可消痕。唉,可这眼下又该怎么办呀……” “扶云卿那蠢货又不知道与我偷情的人是九皇子,我虽是暴露了,可九皇子还没暴露。谅她扶云卿想破脑袋,也绝不会想到,与我恩爱之人是她未婚夫!” “只要扶云卿抓不到奸夫,待我这一身痕迹消去,过几日完全可以抵赖,说她扶云卿不肖孽障、污蔑继母!届时她又有什么证据指责我偷情!” 兰雪连连点头,又道:“扶云卿如此嚣张,难道夫人就不打算狠狠收拾她?” “我不仅要狠狠收拾她,我还要睡她未婚夫,杀她弟弟,抢她家产,再将她摧残致死,以泄我今日之仇!”何婉婉攥紧拳头,眼底是毒蛇一般的阴狠恶毒,咬牙问道,“外面看守之人是谁?” “是甜盈。” “原是甜盈那傻丫头啊,那就好办了!” “明日宫中设宴,姝慧皇后与她生母关系极好,虽在丧期,他那爹为国殉职,必会邀请她。届时宾客众多,你将她迷晕,我再偷溜出府,混进皇宫去找九皇子商议对策。他那么爱我,必然会帮我。” 何婉婉向来以美色侍人,自然从里到外都要打扮的漂亮艳丽,肚兜裹裤要款式好看的,连睫毛也要卷的翘翘的,挑了件祁昱最喜欢的桃色小衣穿上。 翌日天蒙蒙亮时,在兰雪用迷烟吹晕甜盈之后,何婉婉悄悄戴上兜帽,从后门溜了出去。 被迷晕的甜盈,倚靠在墙根处,俏皮地睁开一只眼,唇角勾起腹黑的笑。 果不其然,这贱人又去幽会。 甜盈翻墙回了雪栀院,将这一切禀报给扶云卿。 一切都在扶云卿计划之中,她了然地点点头。 扶云卿将姝慧皇后送给她的那只蝶恋花玉镯翻了出来,戴在手上,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云容婆婆给她梳妆打扮。 掐算着时间,何婉婉那蠢货也在半道上了。 ------------ 第五章 渣男贱女偷情当众被抓! “甜盈,我们也启程。” 扶云卿穿着雪色狐裘,因着还在吊孝,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只挽了一根玉簪,看上去很是清爽。 “今日皇后娘娘生辰,咱们是得早些赶到,免得误了时辰,让人见了笑话。”甜盈一边碎碎念,一边抓起花生瓜子朝袖袋里塞,塞得鼓鼓囊囊的。 扶云卿见了,忍不住发笑:“宫中美食众多,你路上吃饱,便吃不着宫宴美食。” “呀,小姐说的是。”甜盈又将满满一袖袋的瓜子花生倒了出去,“我这就腾出来,待会儿多装些宫宴零嘴回家!” 扶云卿抬手弹了她一个栗子,坐进马车里。 马车在雪花簌簌的天地间徐徐前进,巳时一刻不早不晚地进了皇宫。 比她早半刻到的,还有一顶低调隐秘的小轿。 小轿中人在太监引路下,避开耳目,悄悄进了冷宫一处偏殿。 偏殿内,祁昱刚来,便听到了女子加快跟来的脚步声。 何婉婉摘下遮脸兜帽,一副泫然欲泣,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哭着抹泪珠:“殿下……婉婉委屈!” 她朝祁昱走去,一边走着却觉得身上有些痒,她忍不住伸手抓了抓手腕,却发现手臂上长了不少小红斑,就连下面也有些刺痒,不过她也没放心里去,柔弱无骨地跪倒在祁昱脚边: “殿下……当初可是你招惹婉婉的,如今婉婉被扶云卿折磨,求殿下救救婉婉……” 祁昱之所以对何婉婉欲罢不能,便是喜欢她这副美艳动人又楚楚哭泣的模样,那叫一个勾人,连忙哄道:“好商量,本皇子最疼的就是你,不可能让你受委屈。” “呜呜呜……”何婉婉往祁昱怀里又钻又蹭,“殿下~你说该怎么办嘛?” “她说你偷情,你也设计诬陷她偷情,不就行了?届时你拿捏她偷情的证据,她还怎么敢对付你?”祁昱冷笑一声。 “那毕竟是殿下的未婚妻,殿下也舍得毁她清白、糟她名声?” “一个能舞动八十斤长枪的女人,浑身练武汗臭味,恶心死了,哪像婉婉柔软如水?若她不是战神之女,本皇子又怎么看得上她?!给本皇子提鞋都不配!就算娶了,也迟早休了她!”祁昱满眼厌恶,一掐何婉婉细腰,便把她扑倒在床。 诶,隔墙有耳,这俩蠢货是真不懂。 屋顶上,扶云卿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冷宫偏殿虽是人少之地,可今日宫宴,来往之人众多,也不知道祁昱怎么敢,在这样的日子与何婉婉偷情。 屋檐下。 何婉婉香汗淋漓地道:“殿下好大的胆子,皇后宫宴你也敢贪欢……” “这样才刺激。”祁昱钳住她下巴,“若不刺激,我怎么敢睡战神之妻、睡未婚妻继母?越刺激的事,我越喜欢。” 在二人正刺激时,甜盈踩着轻功抓来一只藩国进贡的波斯猫,飞上了屋顶,在扶云卿耳边说道:“按照小姐吩咐,奴婢把皇后娘娘最宠爱的猫拎来了。皇后娘娘是真把这只小宠看得紧,我前脚偷了它,后脚几个宫女就急得团团转。” “皇后无儿无女,最宠这只猫,把猫当孩子一样养,自然宠爱的紧。咱们说话这功夫,估计凤鸾宫的人,已在到处找猫。”扶云卿腹黑一笑,目光狡黠,拍了拍甜盈的肩膀,“去吧。兵分两路。” 甜盈嗯了声,捂住猫嘴,带它悄悄溜进偏殿内。 而扶云卿轻功一转,平稳落在御花园的必经之路上,看着一些面色着急的宫女,好奇问道:“几位姑娘,可是在寻什么?” “在找一只纯白波斯猫,那是皇后娘娘最爱的小宠,宫宴即将开始,娘娘还等着抱这只小宠参宴呢,不知道小姐有没有看见?” “好像是见过一只白猫,朝冷宫偏殿跑了。” “谢谢姑娘,我们这就前去!” “不用谢,冷宫枯井多,你们不如多派些人一起去找,不然小猫有个闪失,可就坏了。”扶云卿好心提醒。 宫女又唤了一群人,一同前去。 扶云卿想到即将发生的事,心情畅快不少,悠闲地坐在御花园楼阁里,给自己斟了一杯雀舌茶。 …… 偏殿内。 祁昱与何婉婉正尽兴时,忽然听到一声喵叫。 “喵——” “喵喵——” “哪里来的野猫?”何婉婉嘀咕。 祁昱却脸色微变,宫里只有一位养猫。 然而来不及了,“砰”地一声,宫女侍卫兴奋地冲来推门而入,看着床底下的猫惊喜道:“终于找到了!” 随后他们将目光上移,看到了床榻上赤着身子的二人,当即吓得尖叫:“啊!!!” 宫女们连忙捂着眼睛跑了出去! 假意路过的甜盈把脑袋凑上前来,连忙大喊:“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偷情!宫中明文规定,不许侍卫宫女私通!还不快去禀报内侍总管!” 这边动静很大,很快引来不少路人! 祁昱和何婉婉刚要捡起衣服穿时,却发现地上的衣服不见了! 甜盈看见二人的动作,忍不住笑了,方才她悄悄放猫时便故意把衣服偷走了! 找不到衣服的二人,无衣蔽体,更不敢跑出去丢人现眼,祁昱大发雷霆之怒,冲去抓住侍卫的衣领威胁道:“把你衣服脱下来给我!” “你谁啊,我把衣服脱给你!”新来的侍卫不认识他,啧了声,“敢偷情还要什么脸?哟!不过这女的,身材倒是不错。”他看向赤着身子尖叫的何婉婉。 何婉婉吓得无处遁形,躲在祁昱身后。 “我是九皇子!”祁昱咬碎后槽牙,憋出一句话。 “你九皇子我还八王爷呢,九皇子会偷情?你别逗了,你还敢冒充皇子,我这就抓你去殿前领赏!”新侍卫反手将他押住。 “继母?昱哥哥?!你们在做什么!”忽然,众人身后传来一声震惊又生气的大喊。 众人纷纷投去目光,只见一袭狐裘的扶云卿先是满脸震惊,紧接着痛心,然后神色变得异常愤怒,她红着眼圈,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鞭吼道: “何氏,你简直辱我将门名誉!祁昱,你真是卑鄙下流!你们二人竟然在我父亲战死之际,行苟且偷情之事!” “我父亲尸骨未寒,你们怎么敢!!” 这次,扶云卿是发自内心地怒吼。 ------------ 第六章 杀继母、虐渣男,解气! 众人回过味儿来,纷纷议论,察觉到偷情之人竟然真是九皇子和……将军府夫人。 很快,这边动静太大,引来不少官员家眷围观,纷纷对何婉婉二人指指点点。 “啪!”地一声,扶云卿怒扬铁鞭,狠狠抽过去:“你这肮脏毒妇,今日我便当众肃清家风!还有你祁昱,身为我未婚夫,却与我继母行这苟且之事,置我将军府于何地?!你们对得起我吗!?” “扶云卿你是不是疯了?”祁昱见事情败露,当即怒火中烧,冷冷训斥,“扶云卿你蠢就算了,你还蠢得污蔑你未婚夫!如此场面,该帮着谁遮掩,你猪脑子不懂吗!” 若是往常,祁昱这么一骂,扶云卿早就该伤心哭了才是。 可今日扶云卿却冷笑一声,抽起铁鞭,如雨点般又急又狠地打过去,打得祁昱皮开肉绽,怒道:“你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不成?众目睽睽之下,眼睁睁的事实,你还想遮掩?这一鞭子,我替保家卫国、战死沙场的父亲而打!你对不起我父亲,你该打!” 铁鞭在空中炸出凛冽惊响,啪地抽断祁昱一根肋骨! “这一鞭子,我替天下百姓抽你!身为皇子,如此无耻,不堪为天下表率!!” “啪啪啪!”鞭子矫若游龙,在扶云卿手中蓄力无穷,打得祁昱浑身是血、遍体鳞伤:“这一鞭子,我替自己打!打你狼心狗肺!!今日我扶云卿便休夫退婚!” 最后猛抽铁鞭,祁昱掉了几颗门牙! 扶云卿撕下衣袖,割破祁昱掌心,手指沾血为笔,麻利地写下退婚书,砸在了祁昱脸上! “你……你……本皇子……要……杀……”祁昱满眼怨恨地瞪着扶云卿,企图挣扎着站起身,他今日为了偷情方便,特地没带多少亲卫,却不想被打得半死。 扶云卿脚踩祁昱侧脸,将他踩进血泊之中。 前世,扶云卿就是因为这张极其好看的脸,才会被他迷得晕头转向。 不得不说,这张脸真是极其好看,高鼻梁薄唇、皮肤白,端端往那里一站,容貌就很出色,可今日!她扶云卿就要毁掉这张欺骗了众多姑娘的脸! 扶云卿手拿匕首,蹲了身去。 一片阴影罩下,祁昱忽然恐惧起来,不知为何,今日扶云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令他胆寒恐惧,他急忙捂着自己的脸,咒骂又忌惮:“疯女人你胆敢——啊啊!!” 还没骂完,扶云卿就大力钳住对方下颌骨,刀起刀落,狠狠刻下:薄情负心汉,五个大字! 这时臣子和家眷也围过来不少,看到这场面惊呆了! 这…… 扶家嫡女好猛,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生猛。 同样好心机,好算盘! 战神刚死,五皇子就做出这种与未婚妻子继母偷情的不伦之事。 还是在皇后生辰上! 不论是安众大臣之心,堵百姓悠悠之口,平皇后滔天之怒,皇帝都不会对扶家嫡女做什么,一手借东风,用的真是高,颇有当年战神风范。 运筹帷幄,股掌之间;杀伐果断,无人可挡! 接着,何婉婉拼了命地去保护祁昱,却忽然下身流血,身上长满了红斑,她猛然反应过来:“梅毒……” 扶云卿将匕首抵在何婉婉脖子上,低声冷笑:“对,是梅毒。你不是想在新婚当夜给我下梅毒,让我患脏病吗?我让甜盈把梅毒传染物,浸在你桃色小衣上。自作自受的滋味一定很舒服吧?” 何婉婉梅毒发作,痛苦倒地扭曲,那种又痛又刺痒的感觉,犹如千虫撕咬,让她生不如死,咬牙切齿问:“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掐指一算,算出来的。”扶云卿寒笑一声,心情畅快道:“甜盈听令!” “将何婉婉给我绑起来,按律浸猪笼!” “得令!”甜盈麻利地找来绳子,将何婉婉困成五花大绑,摁进猪笼里,将她踢进太液池中。 何婉婉疯了似的挣扎大吼:“扶云卿!你不得好死,我做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啊啊啊!救命啊!!” “扶云卿你这——唔唔唔!” 很快,水流将何婉婉的咒骂声给淹了下去。 太液池是左进右出的活水,何婉婉被淹死后,会顺流而下,流尽护城河里,最终沉河底。 见何婉婉淹进水下后,扶云卿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心底畅快至极! 只是可惜,她敢按律将何婉婉浸猪笼,却不敢现在就杀了祁昱,哪怕毁了他容、抽得他浑身是血,却也忌惮皇室,不能手刃了他。 前世祁昱将她送给神秘人,她被做成人彘,被放血。 何婉婉已除! 祁昱同样该死。 就算今日不能手刃他,他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倒在血泊里的祁昱,忽然浑身刺痒,尤其是下面,他又痛又痒,痛苦不堪,他低头看向身上的红斑,满是仇恨地吼道:“扶云卿,你竟敢通过何婉婉给本皇子下梅毒!” 扶云卿勾唇,俯下身子,睥睨蝼蚁一般蔑视他:“你若不与她苟合,又怎会中梅毒?全是你咎由自取!” “昱儿!本宫的昱儿!”身后传来一道抓心挠肝的喊声,紧接着,身披貂皮大氅、万般雍容华贵的瑜妃,红着眼圈赶来,看到血泊中毁容又身中梅毒的祁昱,当即险些吓晕,立刻扶住门框稳住身子,满脸怒容瞪向扶云卿,叱咤冷喝: “扶云卿,你该当何罪!?” 为祁昱撑腰的瑜妃,还是来了,从抽祁昱鞭子开始,扶云卿便知道,自己会被瑜妃树为仇敌,可她不怕祁昱,也不怕瑜妃,刚要说话时,另外一道平静又极具威信的嗓音响起: “云卿何罪之有?瑜妃,你教子无方,就不要再颠倒黑白,让百官家眷看了热闹又看了笑话。”明黄凤袍的姝慧皇后,被宫女仔细搀扶着,一步步走了过来。 包括扶云卿在内,所有人陆陆续续跪地磕头,朗声行礼。 那镶嵌珍珠的尖头凤鞋,停在了扶云卿膝盖前,姝慧皇后伸出涂着豆蔻的指套,温声道:“扶家嫡女,起来回话。” ------------ 第七章 找靠山,救美男 扶云卿微怔,将那只戴着蝶恋花玉镯的右手搭了过去。 姝慧皇后温软有力的手轻轻收紧,将她牵了起来:“都免礼平身吧。” 扶云卿感受着姝慧皇后掌心的温度,恭敬起身,站在她身侧。 姝慧皇后漂亮的凤眼扫过众人,抚了抚腕间的紫玉彩镯,淡淡道:“宫宴即将开始,诸位散了吧。” 官员家眷和宫女正要依次序离开时,瑜妃指甲死死掐着掌心,红着眼发问:“皇后娘娘,这于理不合吧?扶家嫡女当众鞭笞九皇子,有损天家威严,置我皇室于何地?您就这么散了?行事如此偏颇,怕是有失风范!” “本宫偏颇?”姝慧皇后抚着紫玉彩镯,笑了笑,“这可是你未来儿媳,本宫为何要偏颇?九皇子行事放浪,玷污已故战神之妻,本宫没治你一个教导无方之罪,你就该感激涕零,却反倒指责本宫行事偏颇。” 瑜妃满脸愠色,险些咬碎满口银牙:“纵使昱儿有错,扶云卿也不该鞭笞——” 姝慧皇后笑意冷淡了几分,截断她的话:“要想脚底干净,就别走脏路。九皇子干了什么,你心里清楚!若再胡搅蛮缠,就别怪本宫追查到底、不留情面。本宫寿诞之日,不想因这桩腌臜事,毁了心情!” 撂下这话,众人哪里还敢停留,百官家眷恨不得缩到地洞里,权当没看见也没听见这一切,纷纷依次离开。 瑜妃气得呼吸不畅,抚着狂跳的心口,愤怒地剜了扶云卿一眼。 贱妮子,下次必定剥了你的皮! 扶云卿垂眸,避开这道杀人目光。 待人散的差不多后,姝慧皇后抚了抚腕间流光溢彩的紫玉彩镯,笑容和蔼了几分:“猜一猜,谁送的?” 扶云卿猜不出,摇了摇头。 姝慧皇后笑意中带了几丝缅怀:“你母亲送的。时光如梭,她去世竟有四年了,唉……”她看向眉眼有七分像故友的扶云卿,出言提点:“瑜妃,不好应对。日后行事稳当些。” 说完这话,姝慧皇后便离开了。 是啊,母亲摔下万丈高崖,竟有四年了,扶家曾派过无数人去寻,却始终寻不到尸骨,听说崖底常年有猛兽出没,只怕尸首早已…… 扶云卿藏住眼底痛心,沉默地沿着冷宫甬道朝前走。 “小姐不开心吗?”甜盈歪着吐舌头,挤眉弄眼道,“做个鬼脸,逗小姐开心,嘻嘻嘻……” 扶云卿忍不住揪了揪甜盈脸蛋:“女孩子做什么鬼脸,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我才不要嫁给那些臭男人!甜盈只喜欢香香的小姐,甜盈要一辈子守护小姐,寸步不离!嘿嘿!” 就在主仆二人说话时,甬道尽头处,忽然传来沉重的铁链拖地声—— “叮……叮叮……” “叮……” 甜盈瞬间张开双臂,挡在扶云卿前面,警惕道:“小姐,这冷宫不会有野兽吧?!” “嘘。”扶云卿蹙眉,鼻尖嗅到了血腥气。 冷宫、铁链、血腥…… 扶云卿走向甬道尽头那扇陈旧的高大铁门,美眸微觑,透过门缝,她看见…… 看见一个巨大兽笼,锁着一个年轻的美男子。 男子赤裸着上身,蜂腰猿臂、肌理精瘦,下身穿着血迹斑驳的墨青长裤。 他背对着扶云卿,冷如白玉的后背新旧伤口交错,好似一块无暇玉璧被刻上了各种杂痕。 扶云卿记得,这冷宫里关着一位废太子祁承翊。 ------------ 第八章 腹黑疯批废太子 传闻当年瑜妃检举太子母族造反,以至于祁承翊被废,母族被抄家,连同生母一起打入冷宫。 十年前祁承翊生母秘密死去,听说是被太监折辱致死,也有说是被瑜妃下黑手,但没谁去追查冷宫之人的死亡真相,反正这些年,偌大冷宫就只关着祁承翊一个人,真够惨啊。 扶云卿刚要推门进去,甜盈死死抱住她胳膊,压低声音道:“小姐,你你你进去干嘛?” “见色起意,进去调戏他。” “小姐胡说!光看一个背影,哪知道他好不好看啊?” 扶云卿拍了拍甜盈肩膀:“在这守着,我去会会他,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他是瑜妃敌人?” “瑜妃害死他母亲和母族,害他从前途光明的太子,变成冷宫弃子,他能不恨吗?” 扶云卿轻声推开铁门,走向兽笼,四周树枝忽然动了动,她蹙眉看去,却发现树叶里空无一人。 她一步步走向兽笼,走到男子正对面。 冷宫落败荒凉,光线昏暗,走进这里,就像坠进了深不见底的枯井,压抑沉闷。 一抹天光从乌云层里漫射散开,斜斜投来。 而她恰好站在冷宫唯一一束阳光里。 扶云卿打量年轻男子。 男子四肢被铁链禁锢,半跪在地,一头墨发垂下遮住脸颊,血,从他下颌处缓缓滴落,滴在精瘦板正的腹肌上。 他浑身都在颤抖,就像濒死之人般,颤颤巍巍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俊眸,猝不及防地撞进扶云卿眼底。 她从未见过生得这般好看的男人。 乌黑坚韧的墨发,仿佛藏纳着冬日清泉一般的眸子,鼻梁英挺、薄唇迷人、下颌线瘦削流畅。 精致英俊。像堕入凡尘,破碎的神祇。 扶云卿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几乎快死了。 男子咬牙发抖,浑身战栗,像小狗似的朝她投去求救目光…… 他跪着艰难前行,猛然倒地,痛苦到脖间青筋一根根涨起。 扶云卿跟着母亲行过医,一眼便看出他身中奇毒,若不立刻服用解药,只怕性命堪忧。 她沉默了下,在多管闲事和独善其身中,权衡利弊后选择前者,一咬牙、一狠心,极其心疼地从袖中掏出一颗红色丹药,冲进脏兮兮的兽笼,捞起男子,捏开他下颌,强塞进去—— 咬破丹药,舌尖上全是血色。 “唔,你——” 男子苍白俊脸出现愠怒,刚想反抗,却发现这女子力大无穷,毒发的他根本不是对手! 男子眼底划过杀气,袖中利剑刚要离鞘时,身体的痛苦竟逐渐被这颗丹药化解…… 一瞬后,男子脸上恢复血色,身体平复许多。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男子藏好剑,声音清冷柔和。 “不谢不谢。你叫什么名字啊?是中毒了吗?”扶云卿佯装不知他身份,关心道。 若一来便让祁承翊知道自己认识他,未免目的性太强,让他心生戒备,不如装作不知,误打误撞结识,更能交心。 “祁、承、翊。”他摸了摸唇畔沾着的丹药残屑,舌尖轻舔,有过一瞬间的蹙眉。 “承翊兄,今日皇后寿诞,福泽天下,特赦冷宫之人也能参宴,你也要去吗?”这男子话不多,扶云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便找了个话题。 “不去吧,像我这样身份的人……怎、么、配?”祁承翊垂眸。 就像自卑小狗,有些受伤地低下头。 扶云卿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人人平等,怎么不配?” 祁承翊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冷宫外响起一声难听鸟叫,扶云卿便知道是甜盈在催了,当即道:“宫宴将开始,我便先行一步,不逗留了。” 她刚踩着急碎步走出铁门,甜盈就连忙说道:“有巡逻的御林军来了,姑娘可从他嘴里套出了什么关于瑜妃母子的弱点吗?” “还没来得及套话。”扶云卿思索了下,摇摇头,“先接触接触再套话,看看能否为我们所用。” 二人前脚刚走。 冷宫中,四条铁链自动脱落。 祁承翊平静地走出兽笼,舌尖微抵上颚,勾起邪佞的笑。 茂密树冠里,跳下来一个肩背重剑的黑衣人,将手中小玉瓶敬呈过去:“刚才殿下犯病之时,属下本想送来金蒂丹,却不想那女人横插一脚,见殿下未阻止,属下就没敢贸然出手。” 祁承翊推开玉瓶,眼底有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深深笑意,啧了声,勾唇道:“她这丹药,竟能快速解我的毒,比金蒂丹还要好用几分。” 黑衣人微微一惊:“您这毒放眼全天下,多少御医都束手无策,她的丹药竟然解,不如属下将她抓起来,严加拷问丹药制作办法?” “人人平等,倒是个新鲜的说法……”祁承翊兀自说完,目光凉薄,面无表情道,“杀继母、鞭笞祁昱、对抗瑜妃……这人,我自有用处。除了今日这事,皇宫可有其他动静?” “暂时平静。” “好。” 祁承翊拿起一件泛旧的竹色青衫,穿在身上,盖住后背新旧交错的伤:“参宴。” “殿下这件是否太寒酸了些?”黑衣人表情有些复杂。 “身为祁承翊,不该寒酸吗?”祁承翊冷笑了一声。 “这倒是……该寒酸。” ------------ 第九章 她没有开美颜磨皮 祁承翊走出冷宫,走在去御花园参宴的路上,不少人对他指指点点。 只因他穿着,既不像奴仆,也不像公子皇子,说是皇子公子吧,哪有公子穿着洗到泛白的青衫?说是奴仆吧,他却是参宴的人。 “我猜出来了,他啊!是冷宫废太子,活得猪狗不如的蝼蚁。” 瑜妃的表侄子陈康,和好友勾肩搭背,大声嘲笑道:“穿成这样还好意思参宴,我要是他,找个狗洞把自己活埋算球了!” 祁承翊脚步一顿,平静地敛了敛袖袍,看着二人,微微一笑。 “哈哈你瞧瞧,你骂他,他还对你笑呢!喂贱种!你母亲活着时,和我姨母争宠,最后还不是被我姨母找个太监奸杀——” 祁承翊一步步走过去,陈康声音蓦然停止。 此处是太液池甬道,只有他们三人。 不知为何,陈康总觉得祁承翊目光太过平静,平静到几乎诡异,正常人被羞辱,难道不是该愤怒、仇恨、生气吗? 不,祁承翊俊面无表情,停在了陈康二人面前。 “放肆!”一道熟悉的呵斥传来,“皇子也是你们二人能出言侮辱的?” 祁承翊无声收回掌中内力,看向雪色羽氅的扶云卿。 扶云卿最恨狗仗人势、恃强凌弱之徒,她走过去将衣衫落魄的祁承翊护在身后:“此处乃皇宫,哪怕他是废太子,也是天家血脉,体内流淌着陛下的血,岂容尔等蔑视欺辱?” “扶云卿?你算哪根葱!你害我表哥毁容一事,还没找你算账呢,如今就撞到我刀口上来。那我便不客气了,我今日定要替表姨母和表哥,好好收拾你一顿!”陈康挽起袖子,露出发达肌肉—— 扶云卿直接抬脚踹过去! 与此同时,一颗不起眼的石子打向陈康。 陈康飞出三步,狠狠砸到墙上口吐鲜血。 扶云卿微惊,她何时脚力如此厉害了?她站在前面,用娇瘦的身躯挡住祁承翊: “你若再敢放肆,我便将你今日之言,告到皇后那里去,且看皇后会不会剥你一层皮。另外,我与九皇子退婚一事,连皇后都说我无错,你竟还敢来收拾我?怎么?你是觉得皇后有错?” 瑜妃和皇后针尖对麦芒,若此事真闹到皇后跟前,身为瑜妃表侄的陈康只怕吃不了兜着走,当即被扶云卿骂得不敢吭声。 扶云卿看向身穿竹青旧衫的祁承翊,很是照顾他自尊:“原来你竟是皇子啊。殿下既然要去参宴,不如我们同行。” “同行?”祁承翊身形清瘦,垂下长睫遮去眼底思绪,“扶姑娘与我同行,会惹旁人笑话。” 见他垂眸模样,扶云卿拍了拍他肩膀,安慰他:“怎么会呢?你生得这般好看,和你走在一起,我很长脸。若有人敢耻笑,我就收拾他。”扶云卿重重踩了陈康一脚。 祁承翊薄唇微翘,点了点头,也踩着陈康离开。 只听轻微的咔嚓声响起,陈康被踩断一根肋骨。 陈康吐出一口血,目光阴狠地盯着扶云卿二人离去的背影。 …… 虽说姝慧皇后与当今圣上感情平平,至今未有子嗣,可到底是国母寿宴,举办得格外盛大,百官家眷全到了,还有他国使臣前来恭贺。 扶云卿明眸皓齿,嫣然一笑,找到两个空位,做了个请的姿势:“殿下请——” 祁承翊刚坐下,扶云卿便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何纯如。 何纯如,丞相之女,陛下钦定的太子妃,无论谁被立为储君,都要娶她。 何纯如更是扶云卿前世唯一的手帕交,帮了她许多。 今日何纯如一身玫红百花刺绣长裙、七瓣莲云肩,绾着堕马髻,配金簪步摇、珍珠璎珞,柳叶眉描得精致妩媚,额点着金箔花钿,腮红轻扫鬓边,站在一丛玉兰花下,容貌之美,竟把所有女子都比了下去。 这倾城面容,让人看得恍惚,难怪她是钦定的太子妃。 扶云卿重生之后,还未来得及与何纯如见上一面呢。 她唇角压不住的笑,疾步走去,牵住何纯如微凉的手:“阿如,你穿这么少不冷吗?你从前最喜素白,还是第一次见你穿红裙。” 何纯如以一种极其陌生的目光看了看她,不甚理解地看向身侧丫鬟云裳。 云裳连忙行礼道:“扶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姑娘前些日子落水,醒来后便失忆了,谁也不记得。姑娘,这位便是您往日最看重的好友,已故镇国大将军嫡长女扶云卿。” “原来是我闺蜜啊。”何纯如恍然大悟,笑着道,“还没腊月,不算很冷。谢谢你的关心。” “闺……什么米?” “闺蜜啊,就是闺中密友,我简称闺蜜哈哈。”何纯如打量着扶云卿这张出水芙蓉的脸颊,上手摸了摸,惊呼道:“你竟然没化妆,皮肤也这样好,如果不是你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我还以为你开了磨皮美颜!” 云裳连忙上前,悄声对扶云卿耳语道:“扶姑娘别放在心上,自从我家姑娘失忆后,便经常说些奇怪的话。不过我们已经在尽量纠正她了。” 扶云卿记得前世何纯如是落过一次水,却没像现在这样失忆乱语。 从前的何纯如,最为温柔良善,说话细声细气,如今…… 不过换个性子也好,不然以她从前的性子做太子妃,只怕会被妃嫔们啃得连渣都不剩。 她捂着何纯如冷冰的手,放在唇边哈口热气搓了搓:“前不久刚落水,今日还下着小雪,你莫要染上了风寒。若是觉得冷,便让云裳带你去找司衣局拿件厚氅。” “好呀,谢谢你。”何纯如眉眼弯弯,露出几颗洁白皓齿。 扶云卿拉着何纯如坐到祁承翊身边。 何纯如瞥了眼青衫陈旧的祁承翊,目光有些轻慢,故意换个位置,坐在扶云卿另一边,小声道:“云卿你好歹也是贵女,怎么和这样的穷小子坐在一起?” 扶云卿眉间微蹙。 从前阿如不会这样嫌贫爱富。 ------------ 第十章 宫宴刺客,博好感 祁承翊听见那句穷小子后,没说话。 扶云卿岔开话题道:“宫宴马上开始,皇后娘娘入席了。” 只见太液池亭中楼阁上,姝慧皇后雍容华贵,簪着价值连城的金凤珠翠冠,脖颈系着保暖的月白围脖儿,身穿福寿纹红貂氅,袖口露出一圈柔软水滑的毛儿,美丽端庄、母仪天下。 她目光宁静平和,站在皇帝祁文觉身侧。 祁文觉牵着她的手,在阁楼之上,同众人挥了挥手。 同时,夜空绽放漫天烟火。 流光溢彩,照亮了半个皇宫。 宴席开始,乐坊司的戏子上台,歌舞升平。 该做的表面功夫都做完了,姝慧皇后黎书禾便将手从祁文觉的大掌中抽了出来。 祁文觉微微用力。 黎书禾抽不出手,呵呵笑道:“陛下再这么牵着,可就有无数妃子暗中争风吃醋了。” 祁文觉牵着她的手,逐渐收紧力道,捏得黎书禾指骨生疼、额前冒汗。 他声音威严而沉冷:“你就那么抗拒朕?” 黎书禾没说话,唇角笑意却变得有些酸涩。 此时,瑜妃拿着一件厚氅走上来,披在祁文觉肩上,柔情似水道:“陛下,阁楼风大,当心着凉。” “还是瑜妃温柔体贴,不似某些人。”祁文觉松了手。 黎书禾微行一礼:“既然此处有瑜妃伺候,臣妾便先退下了。” “你——”祁文觉怒甩袖子。 瑜妃连忙抚着祁文觉心口,温言软语地哄道:“今日是皇后娘娘寿宴,您就别与娘娘置气了。皇后性情中人,脾气一直都这样,大抵是喜欢清静,不爱看这些热闹烟火气。” 看着那两人你侬我侬的背影,黎书禾低头,用力掐着手中的紫檀佛珠:“修身养性,本宫终究是差了些。诸位吃好喝好,本宫乏了。” 这桌上的珍馐美味,她一口没动。 “走了?”祁文觉问。 瑜妃乖巧回答:“走了。” 祁文觉扔了瑜妃披上的大氅,也黑着脸离席。 皇后皇帝已经离席,百官家眷终于松口气,行事不再拘谨。 而瑜妃站在阁楼眺望,目光无意间落在扶云卿和祁承翊身上,微眯眼睛。 这二人怎么凑一块去了? 瑜妃眸眼阴狠了几分。 黎书禾刚走出阁楼,便听到身后祁文觉的脚步声,她正打算装作没听见离开太液池时,忽然—— 一支淬毒利箭在夜色中破空而来! 黎书禾猛然瞪大眼睛! 她身旁的嬷嬷立刻扑上去,替她挡了这箭! 黎书禾手中佛珠坠地,看着中箭而死的嬷嬷,急唤道:“宣宣御医!有刺客!” 天空中数百支利箭,齐齐射来! 宴席顿时乱作一团! 百官家眷逃得逃、躲得躲,四周皆是尖叫声、奔跑声、茶碗破碎声…… 扶云卿反应敏锐,当即拔出临近侍卫的刀,朝阁楼飞身而去,挡在黎书禾身前,临危不乱,声音铿锵有力道:“皇后娘娘莫怕,有臣女在,必定护你平安!” 和她同时飞来的,还有祁承翊。 祁承翊夺了一把长刀,护在祁文觉身前。 寿宴发生刺客,祁文觉脸色极其难看,怒然发火:“御林军呢?锦衣卫何在?禁军吃屎去了?!速速来人保护百官家眷!” 祁文觉和黎书禾离得近,一把将她拉在身后护着:“躲后面藏好。” 刀柄在扶云卿手中回旋,干净利落斩断数根利箭! 祁承翊脱下外衫,搅拦数根飞箭,不让一根箭矢伤祁文觉分毫! 祁文觉看向眼前武功不凡的男子,觉得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正当他分神时,三根利箭从东西北三个方向齐齐射来! “陛下!!”大内总管奉安高呼! 这三根利箭祁文觉根本躲不过,就在众人心悬在嗓子眼时—— 祁承翊迅速挡在祁文觉身前,斩断两根利箭,却还是慢了一瞬,最后那根利箭直接射穿他的肩胛骨! 祁承翊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摇摇欲坠,半跪在地! 扶云卿连忙冲上去,挡在祁承翊身前,问道:“有没有伤到了要害处?” 祁承翊看着刀光剑影里,护在自己前面的清丽女子,微微一恍惚后,摇了摇头。 此时,祁文觉正要暴怒,锦衣卫指挥使兼东西厂总督江行危,终于带兵赶来! 不出片刻,便以雷霆手段迅速平了这场刺杀。 “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江行危与御林军主将、禁卫军统领,齐齐跪地。 “今日值守官员各领杖责三百,罚俸半年!给朕滚!”祁文觉看向替自己挡箭重伤的祁承翊,柔和了脸色,“你叫什么名字?朕从前为何没见过你?” “儿臣名叫,祁承翊。” 当他自称儿臣时,祁文觉便皱了皱眉头,不太记得自己有过这个儿子,听到名字后,他倒是想起一桩久远往事,默了半晌,思索着缓缓道:“你母族有错,你亦在冷宫罚了数年之久,今日救驾有功、忠心可鉴,便功过相抵,搬出冷宫,恢复皇子之身罢。” 恢复皇子之身? 见动乱平定,一直在小阁楼躲着的瑜妃立刻疾步走来,直呼:“陛下,这如何使得?此子乃先皇后所出,先皇后母族做出那等大逆不道的叛乱之事,若让他恢复皇子之身,他心怀不轨,怎么办?” 祁文觉浓眉微皱,他一向不喜别人干预他的决定。 奉安谄笑规劝:“瑜妃娘娘,后宫不得干政……” 瑜妃脸色灰败了几分,低头行礼:“臣妾知错。” “本宫瞧着承翊这孩子就很不错,不畏生死替陛下挡箭,忠心耿耿,不似某些人,一遇到刺客就躲了起来。瑜妃啊,你说承翊心怀不轨,可人家却以性命去替陛下挡箭,那么,你呢?”黎书禾勾唇,扶了扶珠翠冠,四两拨千斤。 瑜妃和黎书禾一向极其不对付。 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可巧妙的是,二人眉眼却极其相似。 瑜妃被黎书禾呛狠了,强颜欢笑道:“娘娘所言极是,倒是臣妾狭隘了。八皇子不要放在心上。” ------------ 第十一章 雪夜救胞弟 “先将八皇子带下去治伤,赐居晋安宫。”祁文觉道。 祁承翊撑着重伤之躯,虚弱跪谢:“父皇皇恩浩荡,儿臣感念在心。” 两个太监一前一后走来,搀扶祁承翊去晋安宫。 祁文觉扫了眼安然无恙的黎书禾,抬脚离开太液池,瑜妃也跟着走了。 黎书禾嘴角噙着笑意,朝前方招招手:“云卿,过来。” 扶云卿乖巧走去。 “乱箭如雨,你竟来护着本宫,如此舍身冒险,你让本宫说你什么好?让本宫瞧瞧你可有受伤?”黎书禾感慨道,“不愧是将门嫡女,颇有先战神风姿。” 扶云卿神色从容,对答如流,进退有度:“臣女慈母在世时,受了娘娘诸多庇佑。娘娘于云卿而言,是重要之人,自然要不顾一切舍身守护。” 这话,她一半逢场作戏,一半真情流露。 感念皇后庇佑亡母是真,舍身守护却另有目的。 提及亡母,不过是希望皇后顾念旧情。 如今父亲战死,除去将门嫡女的虚名外,并无权势和靠山,她想寻求皇后庇佑。 黎书禾眸中多了抹感伤,每回听到扶云卿生母温沿溪,心中总有些难受,淡淡一笑道:“日后有难处,便来寻本宫。今日天色已晚,本宫着人送你回府。你父亲之事,你也别太难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也没料到他会……罢了,不说了,本宫也乏了。” “恭送皇后娘娘。”扶云卿行礼。 紫云嬷嬷搀扶着黎书禾坐上轿辇,回了凤鸾宫。 殿内。 黎书禾怀中抱着那只蓝白异瞳的波斯猫,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 紫云嬷嬷一边为她揉捏肩颈,一边不解道:“真是奇了怪,往日小雪团不会乱跑,今日怎就跑到冷宫去,恰好躲在九皇子偷情之地?” “有些事情何必刨根问底?小雪团不是安然无恙地找回来了吗?小雪团被借去给瑜妃添堵,本宫也挺解气。”黎书禾揉了揉白猫的脑袋。 “娘娘所言极是。瑜妃这次可算吃了大亏。” …… 扶云卿回到将军府时,已是深夜时分。 甜盈走进寝屋,吹燃火折子点亮蜡台,给扶云卿从小厨房端来一碗杏仁酪做夜宵:“姑娘今日护驾有功,很是辛苦,快喝上一口暖暖胃。” 护驾有功…… 扶云卿一边吃着杏仁酪,一边问道:“甜盈,你认为八皇子祁承翊为人如何?” “很幸运啊,若非宫中遭遇刺客,若非八皇子有一身好武功,他便不可能有救驾之功,被恢复皇子之身。奴婢认为,他是个有本领之人。” “在冷宫也能习得一身盖世武功,绝非平庸泛泛之辈。若能接近游说,为我们所用,亦或者与他结盟,可成大事。”扶云卿屈指慢敲小轩窗。 甜盈有些疑惑:“姑娘要成什么大事?” “我要所做之事,桩桩件件皆为大事。” 扶云卿半躺在贵妃椅上,静静看着窗外,漆黑雨夜里灯笼微光,飞雪落枝、细雨如丝,冷风乍起时,树叶簌簌地响,她唇角划开一抹意义深长的淡笑。 甜盈笑道:“姑娘所说的大事,可是嫁人生子?嫁一个颇具潜力的良人,待他荣登高位,姑娘便有泼天富贵,再诞下嫡子,手掌中馈、管理宅院,使家族后代欣欣向荣,力争一个诰命夫人之位,便已是女子中的人上人,也算荣耀一生。” “不,小盈,你错了。” “我人生之所以荣耀,并非因为我是谁的夫人,而是因为我本就有光华。我不做菟丝花,我只会成为参天大树。” 什么树啊花的,甜盈不太懂,但她却明白:“姑娘不甘心困在这后宅之中,想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姑娘亦不甘愿循规蹈矩相夫教子,您只想过好短暂的这一生,活出您的天地。” “算是吧。”扶云卿笑着掐了掐甜盈水润的脸蛋,“悟性不算太差。” “打小与姑娘作伴,跟了姑娘十年之久,奴婢哪能没有半点悟性呢?” 主仆二人正聊着,扶云卿忽然想到:“子珩这几日如何了?” 甜盈沉默了下,随后才叹气道:“老爷死讯传回那日,二公子便伤心昏厥、重病不起,您去探望了好几回。今日听清竹院那边传话,说是又闹了一回高烧,烧得正糊涂。” “情况不是很好,我得去看看。”扶云卿忙着处置何婉婉那贱妇,倒是忙昏了头,有些天没去看子珩了。 甜盈瞧着窗外越发密的雨雪,忧心道:“天黑路滑,您这些日子处理老爷丧事,守灵、下葬、立碑,样样亲力亲为,实在太累了,不如明日再去吧……” 扶云卿瞧着院子里昏暗,细密的雨雪点子像打在心上一样,没来由地不安稳:“总归是要去看看才放心。” 如今她在这世上,只有弟弟扶子珩一个血脉至亲。 四年前扶子珩和母亲同去山中寺庙祈福,却遇匪患摔下悬崖,断了双腿,已卧床四年,又突闻父亲噩耗……如今竟病成了这样! 祖母素日里偏袒二伯父,也不知她给子珩安排的医师到底如何。 扶云卿起了个防备之心,深夜赶去了清竹院。 寒夜小雨,院内灯火恍惚,隐约飘来几丝药味。 扶云卿在廊下收了油纸伞,沥了水,便看见东耳房的值夜小厮正烤着火打盹儿,西厢房的油灯虽亮着,医师却在里面睡得鼾声连天。 她秀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推门而入,刺鼻药味熏得她脑袋发晕。 前世子珩便是这样缠绵病榻五年后撒手人寰。 病榻上,扶子珩不过十六,面相生得极其英俊儒雅,八尺身量却瘦得皮包骨头,盖着又厚又重的棕黑被褥。 扶云卿心疼地坐在床桓处,握着扶子珩冰冷瘦弱的手,轻轻唤道:“子珩……子珩……阿姐来了。” “子珩……” 许久之后,病弱少年奄奄一息道:“阿……姐……” 不知是疼得还是病的,扶子珩一双俊眸里含着泪水,有些哽咽:“阿姐……父亲丧事一事……辛苦你操劳……子珩没能出力,深感愧疚……” 扶云卿眼眶酸涩:“从前你练骑射,从马背摔下来多少回,再苦再累不曾见你哭过,如今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去唤医师?你房中伺候的人去了哪里?” 她说到一半,起身去摸他额头:“你这是起了高热!” “阿姐……我没事……你别担心……” 扶云卿忧心忡忡,轻轻掀开他被褥,扶子珩想要阻拦,却抵不住她的力气,终于妥协。 只见穿着汗褂小衣的少年,前胸后背长满褥疮,瘫痪的双腿更是生了腐肉! 她瞬间一怒,好啊,果然是她的好祖母。 扶云卿当即喝道:“甜盈。” 甜盈也心中来气,当即点头,去井中舀了一盆刺骨冰水,直接将医师和值夜小厮泼醒! ------------ 第十二章 鬼魂飘回来了? 值夜小厮和医师本想发怒,见来人是大小姐身旁的一等丫鬟,便暗叫糟糕,满脸幽怨变成讪笑讨好:“甜盈姑娘深夜来清竹院,不知是为何事?” 甜盈一脚踹在对方屁股上,将人狠狠踹进房中,砰地一声,医师滚倒在地,紧接着,头顶传来扶云卿冷怒的质问声。 “身为将军府医师,你便是这样照顾二公子的?” 孙医师看了眼少年的腐肉和褥疮,当即一骇,急忙跪下:“大小姐恕罪,并非草民苛待二公子,实在是前些日子老夫人头疾发作,命草民前去福寿院照看半月,这才疏忽了二公子,您也知道,草民一人实在分身乏术。” “祖母头疾可厉害?是二公子病得重些,还是祖母重些?” “时疼时缓。”孙医师结巴道,“自、自然是二公子病重些。” “你休要拿老夫人当作借口!你今夜值守清竹院睡得鼾声连天,又可曾看过二公子身上病症?二公子床褥脏乱成这样,可有人换洗?如此高热,若烧毁神志,我弟弟后半生又该如何!你原是扶府家丁,得了赏赐才送你去学医,学成归来拿着丰厚月银却不尽忠尽职,既然如此……” “大小姐!奴才知错!您饶了奴才吧,奴才日后必定将二公子照料好!” “依我看,就是因为你一直怠慢松懈,才将二弟病情延误至此。”扶云卿但凡想到病榻之上的扶子珩,心硬了几分,“拎着他一路打到福寿院,再打出扶府,明日发卖!” 扶云卿又将目光放在另外一名值夜小厮身上:“自小在我二弟跟前伺候的仁青在何处?为什么换了你?你叫何名?” 那小厮见医师下场极惨,当即面如死灰道:“奴才长水,前些日子二夫人瞧着仁青行事机灵,便将他调去二房,换了奴才。” “好啊!”扶云卿听后,冷呵了一声。 父亲刚战死,二房和老夫人便将手伸到了大房,是欺她大房无人吗?! 且看弟弟身上的褥疮,并不是一两天造成的。 扶云卿又恨又气,一双眸子都像沁了血。 前世她就想过,她遭逢大难,为何无家人相帮。 如今一看,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扶老夫人并非父亲生母。 四十多年前扶老夫妇婚后无孕,便起了收养之心,在孤儿院里挑中父亲做嫡长子,谁知后来,扶老夫妇竟意外怀上了个男孩,也就是如今的二伯父。 只因父亲并非亲生,二伯父才是扶老夫人亲生,这些年,扶老夫人极其偏袒二房。 她本以为老夫人多少会惦念点家人的情分,哪知她小觑了人性的恶。 老夫人先是以头疾之名调走医师,导致二弟发着高热无人医治,再是二房调走弟弟最信任的家丁仁青,换来这偷懒懈怠的小厮,照顾弟弟不勤快尽心,自然会久病不愈。 他们这是当她傻,想耗死病重的子珩。 还要搏那慈仁贤德的好名声。 冷风拂过,扶云卿微微回神,眉眼冷厉地看向长水:“杖责二十,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长水微微一怔,连忙道:“多谢大小姐开恩!!” “甜盈,你先从雪栀院抽调两个家丁,今夜来照顾子珩——” “大小姐,要不……还是奴婢来吧……”甜盈道,“旁人不会有我心细。” 扶云卿秀眉略皱:“你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怎么啦?”甜盈笑道,“在奴婢眼中,二公子是病人,病人不分男女。” 说这话时,甜盈已经抱来厚实的被子,烧了热水,取了药膏,进屋为高热昏厥的扶子珩一寸寸擦拭病体。 扶云卿赶紧着人去外面找医师,高热耽搁不得。 一顿繁忙,后半夜她才回院子里歇下。 孙医师昨夜被绑起来一路打到福寿院,一路打出将军府,哀嚎声惊醒了不少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午夜惊魂的鬼叫呢。 福寿院。 早膳时间。 二房夫人袁氏一边给老夫人布菜,一边神神秘秘道:“母亲,昨夜你可曾听见了什么可怕的声音吗?像……像是鬼叫……你说会不会是大哥飘回来了?” “放肆!”扶老夫人啪地一声将筷子按在桌上,睨了她一眼,“什么飘不飘的,世上哪里有鬼?!那是大房收拾孙医师的惨叫声。” “收拾孙医师?那不是母亲给扶子珩安排的医师吗?为何扶云卿要收拾他?难道是……她发现了什么?” “你个不长脑子的。我们什么都没做,她能发现什么?”扶老夫人不悦,睨了一眼袁氏。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婆媳二人双双看向门外。 “祖母,二伯母。”扶云卿青髻玉钗,身穿月色束腰长裙,步入屋内。 “云卿来了?快添上一双筷子,一起用膳罢。”袁氏连忙吆喝丫鬟。 扶云卿道:“不必了。” 扶老夫人品出些许不对味来,放满咀嚼桂花糕的速度,睨向了她。 “昨夜子珩高热不退,我忧心一夜,哪里还用得下早膳?倒是要问祖母和二姑母一句,这早膳吃得香不香?” 这语气、这气场、这模样…… 袁氏不悦道:“云卿你这话是何意?” “没什么,就是忧心祖母近日头疾发作,想必很难受吧?”扶云卿看向吃了八块桂花糕的扶老夫人。 扶老夫人抬袖打了个嗝,像是被这话架在火上烤,没搭理。 “可我观祖母脾胃康健、面色红润,倒不似孙医师说的那般病重。为何还要调走二弟院中的孙医师呢?” 袁氏微微心惊:“云卿你此话到底何意!你是在责怪母亲调走孙医师,致使子珩病重吗?子珩沉疴顽疾、积重难返,难道府上医师就该围着他一人转吗?子珩再病重,和老夫人的头疼相比也不值一提!毕竟自古以来,百善孝为先!” “你父亲刚死,你便要来忤逆我了?”扶老夫人眼角凌厉地睇了过去。 “我怎敢忤逆祖母?不过是外头传了些风言风语,说祖母不过是头疼,便撤走子珩重病身侧的医师,又说二伯母趁子珩昏厥时,调走他身侧亲信,派去一个懒怠之人,导致子珩更加病重。” 扶云卿斜勾唇角,凤眸微冷,看向婆媳二人,“我身为长姐,自然要来过问一句,两位长辈便是这么爱护长孙的吗?” ------------ 第十三章 问责,谁害了弟弟? 见她态度如此强硬,又把话挑得如此明白,扶老夫人脸皮微动,缓缓道: “子珩乃我长孙,我怎可能不爱护?我的用心良苦,你又岂能理解?子珩久病未愈,我疑心孙建成医术不行,假借头疾将他调来我身侧,是为了试探他医术深浅,究竟能否继续留在子珩身旁。如今孙医师已被发卖,我早就为子珩另寻了名医。” “祖母真是用苦良心、深思熟虑啊。但祖母可曾记得,子珩病重、身边根本离不了医师,调走孙医师后,为何没有另寻医师做替补?以至于子珩满身腐肉褥疮、高热昏厥。祖母嘴上说着如何爱护,可知道子珩身上长了几个褥疮?长了几块腐肉?祖母怕是很久没有踏足清竹院了吧。” 扶云卿脊背笔直,身量端庄:“医师一事,不劳祖母费心,我既为长姐,自然知道替子珩寻良医。” 这一番话,说的扶老夫人哑口无言,她自知理亏,但她一向情绪管理很好,当即狠狠皱了皱眉头,冷眼瞪向袁氏,将责任推了出去:“袁氏!” 袁氏一惊,当即有些不明所以。 “袁氏,我分明让你另寻良医做替补,你为何没有做到?你竟还擅作主张调走了子珩身侧的仁青,你简直、简直不像话!我素日里训诫你上孝下慈,你便是如此下慈的?”扶老夫人动怒。 袁氏靠着桌角,身子软瘫瘫滑跪在地:“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媳瞧着仁青机灵,便想着将他调来二房,再换去一个更聪明得力的家丁补给子珩。万万没想到,那长水竟如此懈怠懒惰,竟让子珩生了褥疮也不知。” “此事无论如何也要给子珩和云卿一个交代。”扶老夫人道,“孙医师已被发卖,长水杖责八十,若没打死便继续留在清竹院做个洒扫家丁,给子珩好好赎罪。” “是是是,儿媳认为母亲处置的十分公平。” 扶老夫人看向扶云卿:“云卿以为,这个结果如何?” 处罚看似严重,身为主犯的老夫人和袁氏却丝毫未伤。 这一招,不可谓不高。 扶云卿淡淡一笑,慢慢说道:“二伯母未经大房允许,私自调离大房家丁……” 扶老夫人眼底划过一抹针芒,看来此事是没完了,沉默了下:“袁氏你……” “我?儿媳……”袁氏有些懵,脸上写着‘我又怎么了’的表情。 “若非云卿提醒,我倒忘了处置你。你以为你擅自调离大房家丁一事,便无错了吗?禁足半日,罚抄百遍佛经,替你地下的大哥大嫂好好祈福!日后做好你分内之事,不得越俎代庖。” 袁氏表情有些牵强,但还算恭顺:“儿媳知道了。” 扶老夫人转身进佛堂:“没什么事,你们都回吧。” 袁氏被嬷嬷搀扶起来,走到扶云卿身侧道:“云卿啊,你知道我这个人,总是好心办坏事,本想换个更聪明的给子珩,却没想到招来这么多事……实在是无心之举,你切莫放在心上。” “二伯母,云卿只想送给你一句话。” “啊?送我一句、一句话?”袁氏皱眉。 扶云卿看着她,微微一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袁氏心中微微震颤,咬紧了后槽牙,这小贱蹄子……真是跟她娘一样令人讨厌…… “云卿啊,二伯母也要送你一句话。”袁氏看着扶云卿离开的背影,不凉不淡道,“山倒了房会塌,房塌了就会砸死人。” 袁氏这是含沙射影,父亲已死,靠山已倒,他们大房岌岌可危。 扶云卿脚步一停,冷笑一声:“二房所在宅院背阳湿冷、地基不稳,确实要当心,哪日塌了,会不会砸到二伯母。” 袁氏气的浑身颤抖,撕烂了手帕。 扶云卿去清竹院时,整个屋子都焕然一新,可爱又勤劳的甜盈已经替子珩擦洗了身子、上了药膏,换了身干净舒爽的青色竖领绒袄,外披鹤氅,替他墨发束冠,将他搀扶在短榻坐着,又往他腰身上盖了厚毛毯,塞过去一个小手炉。 扶子珩已在病榻上闷了数月之久,忧伤深邃的眸子,静静凝视窗外的青竹绿叶、纷飞小雪。 还有小雪之中,拿着扫帚扫地的少女丫鬟。 想起她昨夜无微不至的照顾,扶子珩红着脸低下头。 “子珩,今日好些了吗?”扶云卿边走边问。 “阿姐……我给你添麻烦了…你处理父亲丧事已足够劳心费神,如今又因我的病给你添麻烦,不知何时我才能病体康健,帮你分担家事。”扶子珩有些愧疚。 扶云卿摸了摸弟弟的额头,试了没发高热,才说道:“父亲母亲去世后,你便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至亲。怎么算是添麻烦呢?阿姐只希望你早日痊愈,做回当年的鲜衣怒马少年郎。” “我一定……争取早日痊愈……”扶子珩说这话完全是在宽慰阿姐的心,他病成这样,他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扶云卿鼻尖微酸:“我将仁青带回来了。若母亲在世,定能治好你的沉疴,可惜她……罢了,我这就去街上替你找良医。” 扶云卿找到家丁仁青时,仁青正在没日没夜地扫茅坑,这便是袁氏口中换仁青去二房的被重用?将一个机灵的人,换去扫茅坑?分明是想将仁青边缘化,假以时日逐出扶府,让子珩彻底失去可用之人。 想到这里,扶云卿目光冷了几分。 她带上甜盈,出府去再寻良医。 她虽继承了母亲的部分医术,最擅长制毒解毒,却不擅长治骨伤。 扶云卿刚出扶府没半刻,便有几个鬼鬼祟祟地跟着她,她猛一回头,却全躲了起来不见人影。 扶云卿朝甜盈使了个眼色,走向临街一片无人的小树林。 刚踏入树林,便听到了身后齐刷刷的拔剑声。 “哗——” 扶云卿抽出缠腰软剑,剑柄在她掌心回旋了几圈,顺势挽了个漂亮剑花,冷冷看向对面三十多个黑衣人:“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父亲死了,有些账只能算到你头上!”那刺客头目冷笑道,“你父亲为官死板不懂变通,挡了他人的道,不能因为他死了,仇就不报了吧?” 扶云卿沉思了半瞬,随即道:“你们不是我父亲仇家,你们,是我的仇家。” 同时,甜盈也抽刀出鞘。 刚要打作一团时,一道靛蓝白鹤道袍从天而降。 那人身姿如仙、昂藏七尺、自有风骨,稳稳当当落地,气场强大的站在扶云卿身前。 扶云卿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喊道:“八皇子殿下?” ------------ 第十四章 博弈、合谋、算计 “扶姑娘,退后些,莫要让血溅在裙衫上。”祁承翊轻轻从她手中拿走长剑,指向刺客头目。 刀光剑影,杀气凛冽。 身姿清瘦,如谪仙临尘,分明是芝兰玉树的公子,却招式惊鸿、剑气霸道。 不出半刻钟,地上便躺了横七竖八的刺客。 其他刺客见祁承翊武功不俗,面面相觑后当即撤退离散。 扶云卿眼中有过惊艳,勾唇笑道:“殿下竟然有如此好武功。” “不敢当。不过是雕虫小技,不敢与将门嫡女的扶姑娘相提并论。”祁承翊用手帕擦净剑刃上的鲜血,双手敬呈给扶云卿。 扶云卿接过剑,走到刺客尸体旁,用剑戳了戳他们空无长物的下身:“我猜得不错,他们都是宫中的大内高手。” 是瑜妃派来杀她的。 瑜妃和祁昱吃了那么大的亏,丢了那么大的脸,不可能放过她。 “……”祁承翊看着扶云卿戳的地方,沉默了下,然后说道,“今晨我出宫,也遭了这伙人追杀,本想顺藤摸瓜看看幕后主使是谁,却发现他们也要刺杀你。” 扶云卿心生一计,翻了翻那尸体身上之物,缓缓道:“他们皆是无根的大内高手。可你我在宫中除去一人外,并未树敌。” 祁承翊极轻的嗯了一声。 “我不过是一介平民,他们刺杀我也就罢了,却敢对八皇子下手。今日我们杀了这些刺客,却是斩草不能除根。若想永绝后患,还是须得从源头入手。”扶云卿美眸认真地看向祁承翊。 这双眼太过美丽,像是蒙着初春冷雾的绝世琥珀,令人看不清她的真实想法。 祁承翊唇角勾起一抹浅到几乎看不见的笑意,顺势说道:“扶姑娘的意思是,我们二人可以联手,铲敌除根?” “若八皇子有此意,我愿与八皇子联盟,互利互惠,成为彼此在这皇城深宫的唯一助力。” “可我既无母族做靠山,也无权臣做依仗,不过是一冷宫走出来的平庸皇子,瑜妃一党根深蒂固,我尚且命不保夕,又如何与你联盟?岂不是拖累了扶姑娘的步伐?”祁承翊唇角笑意越深。 扶云卿道:“八皇子不必妄自菲薄。一根筷子易折断,十根筷子抱成团,二人齐心,其利断金。我扶云卿做事向来坦荡磊落,既与你结盟,便不会背后插刀。八皇子若没考虑好,便可以仔细斟酌,日后再给我答案。” 扶云卿说完这话,刚离开五步。 身后之人,嗓音犹如清风拂过:“我同意。” 扶云卿勾唇,笑容明亮:“九皇子上次受的箭伤可好些了?那一箭处理不好,是会留下后遗症的。” “那箭淬了毒,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伤口时好时坏。我自小身中奇毒,那日在冷宫,姑娘给了我一颗解毒的红色丹药,效果十分好,不知丹药的来历是……”祁承翊问道。 扶云卿沉吟了下,才道:“是我母亲亲手研制。她擅医擅解毒,可惜我只跟随她学了解毒之术,没能学到多少医术。” 祁承翊再次试探:“姑娘可知道这丹药配方?” 扶云卿不予回答,笑着问道:“若八皇子不嫌弃,我给你瞧瞧伤口的毒?臣女不才,跟着母亲也算学了个皮毛,寻常的毒还是有办法。” 树荫之下。 祁承翊拉下衣领,露出一道贯穿肩胛骨的剑伤。 伤口变黑,已生腐肉。 不可能不疼。 他是怎么忍的? 扶云卿装模作样观察了下伤口,然后给了他一颗红色丹药:“服下后可解此毒。” 祁承翊挑眉,端详之后吃了进去。 片刻后,体内两种毒素均得到了压制,这箭伤之痛也略有缓解。 “多谢扶姑娘。”祁承翊一双桃花眼,笑吟吟地问道,“不知扶姑娘今日出府是为何事?” “出府是为弟弟寻一良医,治疗骨伤。”扶云卿简单回应之后,便不再多言,“今日虚惊一场,幸得殿下化解。眼下我还有事在身,就先走一步,八皇子自便。” 甜盈挑了湘竹帘,扶云卿坐进马车中。 车辙子在雪地里留下一串长印。 簌簌簌…… 树冠跳下来身负重剑的黑衣人沈淮序。 沈淮序道:“原来制药之人,是她已故亡母,想来存货不会太多。这丹药对主上的毒有奇效,连林神医也未能分析出配方。不如属下去将她的药全偷了?“ “你知道她藏哪儿?”祁承翊舌尖微抵上颚,凝视离去的车影,冷笑一声,“她亡母已死四年,可我尝这丹药的新鲜程度,不出一月。哄鬼呢。” “主上之意,这制药的人,并非她亡母?”沈淮序怒道,“她竟敢骗您,这普天之下,又有谁敢戏弄主上?不如杀——” 祁承翊眸眼如刀,冷扫沈淮序一眼。 沈淮序便不敢再言:“是属下鲁莽了。” “宫宴上的那些刺客,可处理干净了?”他问。 沈淮序道:“主上放心,全部已处理干净,没人知道那日刺客,是主上安排。” “林樾舟已经到祁国了吧?”祁承翊寒眸划过一丝轻浮哂笑。 “林神医今晨赶来的。”沈淮序道,“主上对他有何安排?” “扶府在寻良医。” “属下明白了。” …… 马车上。 甜盈皱着眉头,劝道:“姑娘这红丹制作格外不易,每回都需取小半碗血,才能炼制五颗。咱们还是抠搜点,下次别白送给那八皇子了。” “你当我白送的?”扶云卿笑意深长。 “难道不是白送吗?”甜盈心疼地伸出两根手指,“你已经送给八皇子整整两颗了!!” “第一颗是救人性命,第二颗是放长线钓大鱼,他体内旧毒,会长期依赖我的药。”扶云卿目光平静,淡声道, “你以为我在冷宫碰见他,是偶然吗?我早就知晓冷宫关着废太子,初见我便看出他身中奇毒且积年累月。我这药,虽能短暂解他毒,可过段时日,他又会复发且痛苦无比,绝非几颗丹药能彻底治愈的。若要救他,不知要费我多少血,还需悉心研制最适合他的解毒之法。” 想起前世被日日放血的痛苦,扶云卿冷漠了几分:“我又不是观世音菩萨转世,我能予他几颗药解毒,已是最大善意。怎可能舍去我一身鲜血,去换他一条命。” 扶云卿撩开袖子,手肘有一个浅浅的刀口,那是她从前放血制药划的。 她继承了母亲的特殊之处,血与旁人不同,可解百毒。 她偶尔会放血,制出几颗可解百毒的丹药,送与身边亲近之人,以备不时之需。 这血液还有个奇怪的地方。 ------------ 第十五章 神秘医师林樾舟 母亲在世时曾说过,这血可解百毒,却传女不传男,同是母亲所生,弟弟的血便不行。 马车在街上徐徐行驶,耳畔皆是热闹的叫卖吆喝声。 “卖糖葫芦喽!不甜不要钱!” “新鲜出炉的吊梨汤,超甜,比采花楼的花魁还甜!” “喂你怎么打人呢?”“臭叫花子,打死你也是活该!瞧瞧你长的那个丑样,寒碜到我眼睛了,不打你打谁?!” “砰!” 马车被紧急勒停。 “大小姐,前面起了冲突。”车夫刚说完,一股鲜血飞溅到马车壁上,弄脏了她的马车。 扶云卿素手挑起窗帘,美眸不悦地扫向车外。 只见暴发户打扮的陈康,腰佩迦南木金革带,腆着个酒足饭饱的大肚子,左手搂着采花楼的花魁,抬脚死命地踹一个瘦小乞丐。 今日雪天,陈康穿的油靴,鞋底数根铁钉狠狠踹在乞丐身上,登时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阿婆,这是怎么回事啊?他们为什么打这小乞丐?”甜盈热络地问卖菜婆婆。 卖菜婆婆唉了声:“姑娘有所不知,那位陈公子是瑜妃表侄,方才这小乞丐走路时,不慎撞了陈公子,便被这般毒打,你瞧瞧地上这淌血,那可怜乞儿怕是活不过今天……” “住手!”扶云卿厉声呵斥。 烂醉的陈康回过头,眯起眼睛瞧向扶云卿,打量一番后搓搓手道:“呀,美人儿——” “睁开你的狗眼,瞧清楚我是谁。”扶云卿冷言。 被叱骂后的陈康猛然回神,瞬间色心全无,化为怒火:“又是你!扶云卿!怎么走哪儿都能碰上你!不会老子打死这乞丐,你也要插手吧?” 陈康如掐破布偶般,掐着那小乞丐的细脖。 小乞丐一头乌糟糟的头发,原以为是个男孩子,定睛一看,竟是个瘦弱的小女孩,浑身血迹,像被人扯烂踹碎的破布,一双眼睛包着泪,求救地看向扶云卿。 眼看那女孩要被打死,扶云卿美眸微眯,拔剑指着陈康:“放人。” “老子今日不放,你又能奈我何!这乞丐贱命,死不足惜,我就算拆了她肋骨煲汤喝,你扶云卿也管不着——” 利剑飞去,斩断陈康半边袖袍! 锃一声嵌入地面三分! 陈康骇然惊叫,当即松手,小女孩落入扶云卿的怀抱中。 扶云卿紧皱秀眉,看着怀中肋骨断裂、双腿也被打断的小姑娘,轻声哄道:“别怕,有姐姐在。” 十个打手冲来护在陈康身前。 “扶云卿你爹已死、靠山已倒!你行事还敢如此蛮横!你爹在世时没教好你,我今日就好好教育你,什么叫不该得罪的人不要得罪!你要知道,老子姨母可是瑜妃!” 陈康想起上次在皇宫被踹的那一脚,登时凶狠道:“给老子废了她一身武功!” 扶云卿动作轻柔小心,将女孩交给甜盈扶着。 她一弯如烟似雾的黛眉微挑,哂笑道:“陈康,你不会以为,我是一个人吧?” 她吹了个暗哨。 五个影卫走了出来。 父亲在世前,曾给她养了一支百人影卫。 可惜前世这支影卫全折在了祁昱手中,这一世,她可得用好父亲留给她的底牌。 “将军府的人可不是吃素的。”扶云卿樱唇缓勾,回送陈康三字,“废了他。” 影卫身材魁梧,全是一等一的高手,腰佩长刀,气势威武。 陈康那十个良莠不齐的打手,实在不够影卫塞牙缝的。 不出三个回合,十个打手便全部趴下。 陈康瞬间就慌了:“扶云卿你敢动我!!我姨母可是瑜妃,我堂哥可是九皇子!” 扶云卿啧了一声,缓步过去,以王者姿态蔑视对方:“你可记得捉奸你堂哥的人是谁?毁你堂哥容的又是谁?与他退婚之人又是谁?” “是你!!!” “对啊,是我,我连九皇子都敢动……”扶云卿压低声音,讥讽反问,“你怎么觉得,我不敢动你一个废物?祁昱我不放在眼里,你嘛,我视为草芥砂砾,见之碾踩、见之践踏!” “废了他!” 影卫出手。 只听几声咔嚓声。 陈康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 两根肋骨、一根腿骨,粉碎性断裂。 只怕终生不能再习武,只能做个不良于行的普通人。 武功于良善之人而言,可匡扶正义,对恶毒之人来说,却是助纣为虐。 今日,扶云卿便废了他的武功。 “姑娘真解气!”甜盈拍手叫好! 围观人群传出喝彩声: “这陈康素来欺压百姓,强抢民女,恃强凌弱!今日将军府大姑娘出手,惩治人渣地皮蛇,简直大快人心!” “扶大姑娘好样的!咱们老百姓看他不爽很久了!” 陈康痛苦倒地,犹如败家之犬瑟瑟发抖,面对扶云卿的强大气场,在群民欢呼中,仰视扶云卿,满脸恐惧地求饶道:“饶了我……饶了我……扶云卿你别杀我……” “我错了……” “来人……快扶着我逃……” 一瘸一拐的陈康被家丁搀扶着狼狈离开。 陈康吓得哆嗦嗦,敢怒不敢言,敢恨不敢反抗,回头阴恻地狠狠剜了扶云卿一眼。 扶云卿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吓得陈康险些屁滚尿流,根本不敢再回头。 处理完那恶霸,扶云卿耳边响起一道气若游丝的低吟:“好疼……疼……” 扶云卿低头看去。 那小女孩疼得满脸是泪,唇角溢血,似是被打出了内伤。 扶云卿擅解毒制毒,这骨伤……她委实不太拿手,忧心忡忡道:“甜盈,这小姑娘肋骨、腿骨皆断,速速带她去寻全京城最好的医师,若半时辰之内无法接骨,只怕日后就会落下残疾——” “让在下来看看!”一道爽朗好听的男声响起。 一个背着药箱的文弱男子,扒开人群挤了过来,二话不说半跪在地,打开药箱。 药箱内稀奇古怪的医具颇多,他身穿蓝镶边月白长衫,儒生打扮,手法行云流水般摸骨看伤,极其娴熟,一边治伤一边说道:“有些疼,忍着点。” 旋即,一声咔嚓。 接骨成功。 长衫男子当街配了几味药,递给小女孩:“你虽伤的重,但在我这里却算不上什么,不出三天,佐以我的良药,便可痊愈如初。” 如此棘手要命的骨伤,却被他轻而易举治好。 扶云卿懂些医术,能看出这男子绝非寻常医师,甚至能比宫中御医还要有能耐几分,忍不住问道:“敢问阁下姓名?我替这小姑娘出药费。” “鄙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林樾舟。” ------------ 第十六章 于她而言,是福是祸 扶云卿付了丰厚诊金,抛出橄榄枝,游说道:“不瞒林医师,我家中小弟双腿瘫痪,可否请你去诊断一二?” 林樾舟肩背药箱,摇头拒绝:“我不是你们祁国人,不过是游历到此,顺手救人罢了,并不打算久居京城,进府坐诊。” 扶云卿出言谈判:“我愿意出高于世面上三倍的价格,请公子坐诊将军府。三百两够吗,已是天价诊金。” “一言为定!敢问贵府在何处?我现在就去!”林樾舟当即鼓掌,声音激昂。 “这林医师上一刻还百般推辞,这一刻变脸比变天还快。”甜盈低声嘀咕,“姑娘咱们这是不是亏了啊?” “我从前为子珩寻遍京城,也没能找到令我眼前一亮的医师,他医技精湛,或许可以一搏。若能治好子珩,这点碎银又算什么?” “咳咳二位姑娘,鄙人耳力极好,以后悄悄议论时能不能再小声一点点?”林樾舟比出一点点的手势。 甜盈略有些臊得慌。 扶云卿看向被救的小女孩,吩咐甜盈:“回府后,你为她谋一生计、寻一住处,给些生活银两,以防陈康报复,将她送出京城生活吧。” “多、多谢扶姑娘,姑娘大恩大德,小樱掉齿难忘,日后扶大姑娘有用得着小樱的地方,小樱必定脑子涂地、赴汤、赴汤捣什么火……”楚樱搜肠刮肚,感激涕零地说道。 “你今年几岁?”扶云卿忽然反应过来,问道。 “今、今年十四……” “还是算去学堂吧,待你学到及笄,再为你某一生计。”扶云卿看向衣衫褴褛的楚樱,上衣被陈康踹烂了个洞,露着瘦削锁骨,冻得瑟瑟发抖,一张脏兮兮的俏脸、眸子却格外清亮明净。 这样冷的雨雪天,穿这样少,真让人于心不忍…… 林樾舟刚要脱下外裳递给楚樱时—— 扶云卿先解下羽氅,披在楚樱瘦弱的肩膀,动作微微一滞,瞧见了小姑娘锁骨上栩栩如生的蝴蝶胎记。 这胎记倒是甚美。 温暖柔软的羽氅穿在身上,楚樱一颗心感动得化成一滩水,眼中蓄满热泪:“多谢扶姐姐。” 甜盈朝楚樱招了招手:“小姑娘你随我来,我带你去扶家拨了善款的学堂。” 扶云卿走进马车,坐姿端庄,说道:“林医师,我带你回将军府。” 马车缓缓驶离。 路旁的酒肆三楼,祁承翊凭栏而立,指腹轻轻摩挲酒杯边沿,视线越过车窗,远眺女子天姿国色的侧脸,幽幽地淡声道:“啧,真是个好人……” “人不可貌相,现在瞧着是好的,恐怕日后就不一定了。”沈淮序不置可否。 祁承翊眼底一片凉薄绝情,意味深长道:“你说她这样一个光明伟岸的将门嫡女,竟然会和我这样的人联盟合谋。于她而言,是福是祸,是自作聪明,还是引火烧身?” “毕竟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利用完就杀。” …… 清竹院。 林樾舟望闻问切,为病中高热的扶子珩搭脉,他平眉皱了皱,又舒展开来,随后又紧锁额头。 这番细微表情…… 看的扶云卿心里略有些焦躁,但在弟弟面前,还是稳住了情绪:“林医师,屋外详谈。” 避开扶子珩。 扶云卿问:“我弟弟病情如何?腿疾是否能治?若是能治,又有几成把握?” “二公子瘫痪四年,从前给他治疗双腿的医师太过废物,以至他旧疾未愈又添新病,照这么误诊,不出一年便会病猝。” 一语惊醒局中人。 误诊、不出一年便会病猝…… 前世扶子珩确实是这一年病死的。 扶云卿眸色阴沉如海面风暴,脑中浮过袁氏的脸…… 林樾舟见扶云卿脸色凝重,旋即话锋一转,活跃气氛道:“这病情错综复杂、凶险要命,但对我来说,却是轻而易举。不出三月,二公子便能健步如飞,甚至不耽误他明年开春的武举科考。” 扶云卿眼中一亮:“当真?” “我林樾舟说话,自然当真。若你不信,我们便以半月为期,半月,我能让二公子双腿恢复知觉。” 林樾舟说话信誓旦旦,扶云卿按捺住内心激动,点头道:“可以。” “不过我还需要一人,替我打杂活。毕竟我这双手施针久病、极为贵重,干不了别的粗活。”林樾舟姿态还端上了。 若能治好扶子珩,扶云卿不怕他端。 有点真才实干,林樾舟就算再拽,她也能忍。 扶云卿派了几个家丁,带林樾舟去东厢房住下,随后吩咐道:“小盈,这段时日,就辛苦你亲自守在清竹院。” “姑娘放心,有我看着,不会让公子有任何差错,只是……”甜盈看向院中洒扫落叶的长水,压低声音道,“他毕竟是二房那边调来的人……若不然,还是把他弄走……” “草根埋在土里,若不发现点叶子,是没法连窝拔起的。”扶云卿眸眼平静,微微一笑。 甜盈恍然悟了:“姑娘布局高招。” 长水是二房卧底,便是姑娘口中的叶子。 …… 陈府。 正堂内,陈康请来了全京城最好的医师,却都对他的骨裂束手无策。 “不瞒公子,这腿骨臂骨粉碎断裂且筋脉全毁,日后就是提剑也提不起来,更遑论习武……”医师擦了擦额前的冷汗。 陈康听后勃然大怒,当即提起茶壶狠狠砸过去,气急败坏道:“滚滚滚!一群废物!” 滚烫开水砸在头上,医师一阵惊叫,连忙逃出陈府。 “扶、云、卿!老子迟早弄死你!” 他恶狠狠咬牙,目光漫射出滔天仇恨,恨不得饮其血、扒其皮、啖其肉! “备车,老子要进宫!” …… 一个时辰后。 一辆陈家马车驶停在皇宫前。 陈康被扶进了瑜妃所在的长春宫。 ------------ 第十七章 袁氏算盘打得叮当响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 扶云卿卸掉钗环,一头浓丽的柔顺乌发贴在腰际,她玉手中执了一柄牛角梳,轻轻梳着发尾。 梳妆台上放着一张飞鸽传书,写着:陈康午后入宫。 这是影卫传回的线报。 陈康在瑜妃的授意下,会有新动作。 扶云卿美眸冷冽,神态沉静,樱唇泛起一抹无畏的浅淡笑容。 她对此并不意外,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废陈康、陈康求救瑜妃、瑜妃借刀杀人…… 不是很顺理成章吗? “咯吱”一声。 甜盈推门而入,擦了擦额前汗珠,说道:“姑娘,那林樾舟是有几分真本事,研配药膏极为精准,涂在公子身上,褥疮立马就消退不少,还有那剜除腐肉、针灸穴位的手法,当真堪绝!” “那便好。”扶云卿打算明日去瞧瞧,“毕竟我花这么多银子,不能请个废物来。” “另外,姑娘交代奴婢去查林樾舟底细。”甜盈徐徐说道, “奴婢先是拿府上令牌去京兆尹问林樾舟的路引,身份没造假,他是从辕国冀州而来,奴婢又套了套他的话,发现此人虽然行事不拘一格,说话却滴水不漏,他只说他出身平民、自幼学医,恰巧有几分天赋罢了。” 扶云卿蹙了蹙黛眉,用牛角梳慢敲妆奁,思量片刻才开口:“从辕国冀州而来,证明他并非二房爪牙。不管他前尘过往,只要他能治好我弟弟骨伤,我愿意睁只眼闭只眼。没有什么,比治好子珩更重要。” “奴婢会盯着长水和林樾舟的。”甜盈道。 …… 第二日,晨,晴光大好。 福寿院。 袁氏身穿泥金瓜鼠纹袄衫,手里捧一暖手小铜炉,打着哈欠,来到老夫人房中请安。 请安结束后,老夫人赐座。 袁氏坐在老夫人身侧,为她添茶倒水,一边放低声音道:“母亲可知,云卿那丫头给子珩请了一位名医,说是能起死人肉白骨,医技颇为不凡,倒是比那宫中御医还要厉害几分。” 老夫人闭目养神,掐着佛珠念诀,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袁氏揣摩不出老夫人心中所想,略有些急躁:“母亲,兴业才是您血脉相承的嫡亲孙子,您难道真就眼睁睁瞧着子珩康复如初,继承大哥的泼天遗产?您也知道,兴业他爹是个立不住的,几十年无所成就,若无丰厚家产傍身,我们一家人还不知道要过什么苦日子。” 扶兴业是袁氏儿子,也是老夫人亲孙子。 扶老夫人比谁都清楚,自家儿子扶庭的德行,如今是她在世,尚能苦苦支撑,若她离世,按照他那好赌的性子,只怕没个两三年就要睡大街。 她也就能理解,为何袁氏这般苦心筹谋,想把大房遗产薅到二房名下。 “你以为我人老心也瞎吗?二房请了名医,我能不知道吗?”沉默半晌,扶老夫人道,“老大虽说不是我亲生,子珩亦不是我亲孙子,可到底姓扶。扶府百年簪缨世家,若他刚战死,便闹出命案丑闻,外人会怎么看扶家?” “难道就眼睁睁看扶子珩痊愈?!”袁氏不理解。 “你有空打这些算盘,不如先去赌坊把庭儿捞回家,听说他昨夜又欠了千两白银。你成日想些思虑不周的小把戏,不如日后好好规劝你夫君,多读书多练武!” 扶老夫人手拿拐杖,重重掷地,咬重语气训诫道,“四五十岁的人了,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他再考不上秀才也是您亲儿子。”袁氏心中有气,匆匆行了一礼,“儿媳这就去赌坊,捞人!” 看着袁氏离去背影,扶老夫人端盏喝茶,叹道:“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越急越错。” 刚沏好的茶,烫得她急忙撒手。 “噼里啪啦——” 茶盏碎了一地! 烦死了! “哐”一声,扶老夫人索性将茶壶也砸到地上! ------------ 第十八章 局中局 京城最大的赌坊,挥金坊内,烟熏火燎。 男子们吸着烟斗,左臂搂着丰满歌姬,右手抛金下注。 袁氏换了件宽松的普通长袄,戴着黑色斗笠面纱,领上几个家丁婆子,走进赌坊。 若她不亲自去,旁人根本捞不回扶庭这混不吝。 扶庭叼着大烟斗,吞云吐雾,将一叠银票按在赌桌上。 “扶二爷赌大赌小?”庄家面露精光,笑眯眯问。 “大大大!!” “大个锤子!小小小!” 周边形形色色的人起哄! “扶二爷从昨夜玩到今日午时,可输三千两白银啦,眼下还欠着庄家一千五百四十六两白银。不如最后玩把大的?您下注三千两,若您赢了,我便将先前您欠的四千两全赔给您!”庄家一双鼠眼狡猾至极。 扶庭灌了口烈酒,拿着烟斗的手有些抖,抽动着嘴皮子:“我、我赌,赌大!!” 他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摇骰筒,几乎要滴出血,使劲跺地:“大、大、大!大!!” “开庄!” 庄家打开摇骰筒,唇角一抹浅笑转瞬即逝,颇为遗憾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了,扶二爷。是小。” “拿钱吧。” 扶庭脸色苍白,气的浑身颤抖:“再、再来!!” “不必了。您已欠账四千五百四十六两白银,烦请扶家取银票赎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庄家面色如铁。 听了这数额,扶庭吹胡子瞪眼,耍赖道:“你们出老千!我不认!我——” 庄家早已司空见惯,招了招手。 几个刀客走来,压住扶庭,将他五根手指摁在赌桌上。 庄家笑里藏刀,冷漠道:“输了就是输了,岂容你不认?我挥金赌坊开在天子脚下,若都像你这般赖账不认,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若你再不去取钱,就休怪老弟,一根手指一百两,先斩断扶二爷手脚两千两。” “不!!”袁氏低喝一声,急忙压住斗笠,匆匆将身上所有钱财交给庄家,“他乃镇国大将军二弟,你们可不能伤他。” “抱歉扶二夫人,进了我挥金赌坊,上至达官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一视同仁,可不管你有什么家世。若论背景,挥金赌坊遍布多国,可比你扶二爷还要硬几分。”庄家掂了掂袁氏递来的金元宝和银票,无奈摇头,“还差一千两。” 袁氏斗笠下的脸色委实尴尬,如今扶庭已将二房赌空,赔了刚才的三千两,连几百两银子也拿不出来。 见对方如此难处,庄家叹了声:“既然这样的话,便砍十根手指,抵一千两罢——” 刀客刚要动手,扶庭先爆发出一声杀猪叫! 袁氏冲去阻拦,险些吓晕!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响起:“他的一千两,本公子出。”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了手拄金丝拐杖的陈康。 陈康甩给庄家一千两,随后关怀问道:“扶二爷,您这手,没伤着吧?” “你、你是……”扶庭劫后余,有些愣怔。 “瑜妃表侄,陈康。” 扶庭皱了皱眉。 袁氏也眯了眯眼睛。 陈康勾唇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扶二爷,扶二夫人,请移步醉香居雅阁详谈。” …… 方才目睹了好一场精彩的赌博大戏,人群里,女扮男装的扶云卿,摸了摸人中处的八字胡,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烟斗,浅浅吸了一口,俨然一副赌场老油条的姿态。 身后,高她一个头的祁承翊,剑眉微颦,凝睇女子姣好容貌,一吸一吐,烟丝滚滚,颇具万种风情,但因不熟练,又显出另一种娇憨可爱之态。 祁承翊眼底拂过一抹揶揄笑意。 不远不近地跟踪陈康等人,扶云卿走出挥金坊,被烟呛得咳嗽两声:“咳、咳,今日倒是巧了,殿下也来逛赌坊。” “扶姑娘不也巧了不是?我前脚刚进赌坊,便看见姑娘踮起脚尖,挤进人堆里看热闹。”祁承翊薄唇划过极淡的笑,“姑娘若是不擅烟斗,日后便扮作书生,也比呛得满脸通红强些。” 他伸手:“烟斗给我罢。” 扶云卿被调侃了一番,乖乖将烟斗递了过去。 祁承翊摩挲着烟斗,看着女子俏脸尚存的红晕,放于薄唇边,微抿轻咬、吐出一圈烟雾,动作矜贵又雅致。 烟雾里,那双桃花眸如寒山冰湖。 生的好看漂亮,却总让人感到一丝丝凉薄。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扶云卿有一瞬间,觉得他也挺可怜。 母族满门被灭、被父亲遗弃在冷宫数十年,虽是皇子,却卑如草芥,被人欺辱轻视,甚至从小身中奇毒,常常被锁在铁笼之中。 就连初见,寒冬腊月,他还穿着起球的单薄衣衫。 怕是恢复皇子之身,也必定不太好过。 见女子凝视自己发愣,祁承翊从她眸中看出了某种类似于同情的东西,他唇角斜勾,眼底浮出些许讥诮。 竟然是在,同情他么? 扶云卿察觉到自己的冒犯,连忙收回目光。 祁承翊如弃蔽履,扔掉咬过的那只烟斗。 二人一前一后跟着陈康与扶庭袁氏进了醉香居。 扶云卿怕祁承翊囊中羞涩,主动包下陈康隔壁的雅间。 雅间另一边。 陈康端着茶盏,小小地敬了扶庭夫妇一杯:“今日初见扶二爷,当真一见如故,你这挚友我是交定了。” 扶庭道:“不敢当、不敢当……” 袁氏心思活络些,知道前些日子扶云卿废了陈康,按理来说,两家应是仇人,可如今陈康却和颜悦色地找上门,怕是没那么简单。 思来想去,袁氏摘下斗笠面纱:“原来您便是陈家公子,前些日子在街上,我那霸道蛮横的侄女伤了您,实在对不住!这扶云卿啊,一向霸道狠辣,她在我们扶家,连我都不太敢招惹她的。” “她伤得我,怎么轮到扶二夫人道歉呢?”陈康呵呵道,“她不尊敬我就算了,还如此不尊敬扶二夫人?你可是她二伯母啊!简直不像话!如此不肖不善之徒,杀了继母,又毁九皇子容貌,真怕她有朝一日,也对你们夫妇二人……” 这话未说完。 袁氏泛起一阵寒战。 见袁氏面色沉重,陈康又道:“她连继母都敢杀,你们伯父伯母的,又算什么?” ------------ 第十九章 第一次被维护 “再说镇国大将军战死后,留下的遗产吧。大房头上还顶着个扶姓呢,虽说是大房遗产,可终究是扶家财产,这扶家财产岂有让侄儿继承的道理?若你们有了大房那泼天富贵,何愁今日这三千两还不上?” “你们夫妇还是太过心善,我是看不下去了!若你们对付不了她,我帮你们出谋献策。” “那真是太好不过了!”袁氏一喜,端茶回敬陈康一杯,“妾身以茶代酒,感谢陈公子协助我们夫妇处理家事。陈公子放心,扶云卿伤你筋骨一事,作为她长辈,我必定好好惩戒她,替陈公子出了这口恶气。” 陈康唇角压不住的笑,眼底划过一丝复仇的狠辣,意义深长地提点了一句:“你们尽管放手去做,出了事,有我身后之人担着。” “公子身后之人是……”扶庭像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康笑笑没说话,顾左右而言他:“这是我心腹之人,你们尽管差使,若有要事,可以通过她来传达。” 他身侧站了个颇为水灵的丫鬟,上前两步,行礼道:“奴婢媚芙。” 留下媚芙,陈康先行离开。 袁氏和扶庭这才出了雅间,坐上回府的马车。 扶庭左思右想,有些不明白:“陈康身后之人是谁啊?夫人你瞧出来了吗?” 袁氏唇角斜勾,悠悠道:“陈康乃瑜妃侄子,看来陈康找上咱们,是瑜妃授意。也就是说,咱们行事,有瑜妃撑腰。从前我总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生怕哪一步行差踏错,如今有宫中贵人相助,还怕什么呢?” “这一回,扶家大丫头,你可不能怪二伯母。是你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 见袁氏一人自言自语,扶庭听得云里雾里,但他只听懂一句,那便是,陈康身后之人是瑜妃! 前些日子,扶云卿退婚毁容九皇子,如今瑜妃的刀,终于要落到她头上了…… …… 隔壁雅间之人已经离开。 祁承翊斟了一杯热茶,推给扶云卿,薄唇划开淡笑:“看来云卿姑娘在家中,也是群狼环伺,与我处境颇为相同。” “殿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扶云卿倒是好奇,祁承翊孤苦一人,要如何立足皇城。 “从陈康入手。”祁承翊淡声道,“陈家是瑜妃手中刀。当年瑜妃一党伪造密信,构陷我外祖父与宣州都指挥使钱权交易、屯兵造反,陈家也有所参与。如今瑜妃授意陈康除你,又将丫鬟媚芙安排在扶府,监督你一举一动。” “只怕……”祁承翊抬眸看向她的脸,“你的处境,比我更为艰难。” “殿下是在担心我?”扶云卿故意开玩笑活跃气氛,随即摆摆手道,“该来的总会来,我不怕。” 祁承翊道:“回家后,多清清账吧。” 扶云卿一愣,随即道:“我也正有此意。” 长街下着簌簌不停的鹅毛大雪,青砖黛瓦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祁承翊身姿清瘦颀长,仍穿着初秋时节的浅青薄衫,在满京城的皮裘绒袄里,显得太过单薄寒冷。 扶云卿解下狐裘大氅,顺手披在祁承翊肩上,为他系好:“身有旧毒者、受箭伤者,不可受凉。” 大氅尚带女子体温,温热香软。 祁承翊迟疑了下。 扶云卿笑容坦荡,爽朗道:“我自幼跟着父亲在军帐中,常和士兵混穿甲胄,一件大氅而已,扯不上什么男女大防。” 祁承翊嗯了一声,剑眉皱了皱,又舒展开来,淡淡道:“三九寒冬、饮冰啃雪,残垣断壁、破洞见草,风吹雨打、无处可居。这点冷倒也不算什么。” 他说这话时,俊脸淡淡的,看不出半点情绪起伏。 像是在说别人,也像在说他自己。 扶云卿知道,冷宫弃子一向生存艰难,不知怎地,生出了些许怜悯之心:“殿下不必担心,与我同盟者,我必不弃他。一朝同盟,福祸相依,同甘共苦。” 祁承翊笑容极淡,没说什么。 出了醉香居,祁承翊撑着油纸伞,替扶云卿挡了些许风雪,送她回了扶府。 扶云卿刚进扶府,便迎面撞上游学归来的扶庭独子,扶兴业。 扶兴业眼角长着一颗痣,因为袁氏从小耳提面命,向来看不惯大房,啧啧啧道:“扶云卿你真是糊涂,舍了九皇子这前途无量的未婚夫婿,与这废物皇子裹到一起!死了娘的倒霉玩意儿,这辈子都翻不起浪,不会是你先水性杨花,看上这废物容貌,才故意退婚吧?” “张口闭口废物,我看你才是真废物!”扶云卿抬手甩了他一巴掌,力道又大又猛,扇得扶兴业晕头转向,险些摔倒在地。 扶兴业捂着流血的唇角,咬牙骂道:“扶云卿你这贱人,你敢打我——” 扶云卿又扇了他一巴掌:“身为你堂姐,打你怎么了?你口出狂言、谩骂皇子,此乃大忌。此事就算搬到老夫人那里去,也是你该打!你若再敢诋毁我,我有的是法子教你好好做人。” 扶云卿自幼习武,力道大、招式狠。 扶兴业险些被扇晕过去,打的不敢说话,只能斜着眼,露出大半眼白,贼眉鼠眼地瞪向扶云卿。 府外,还未走远的祁承翊,勾起唇角,眼底浮起笑意。 沈淮序从暗处走来,惊讶道:“主上今日似乎格外高兴。” “从何说起?” “主上这嘴角,就像压不下去似的,一直往上翘。” 祁承翊收了笑,坐进马车里,正襟危坐道:“只是觉得,被人维护的感觉,挺微妙。” 他这一生,从未被任何人维护。 母族、生父、至亲、世人,都视他为:不该活着的怪物。 沈淮序忽然问道:“林樾舟那边,主上可有吩咐?” “治好扶子珩的腿,按兵不动,监视媚芙,将扶府一举一动报来晋安宫。”祁承翊默了一下,说道,“挥金坊那边,也该出手了。” “什么?挥金坊?您竟要插手扶家的事?”沈淮序愣了愣,又道,“您不会真要管扶云卿的家事吧?” ------------ 第二十章 查暗账,除内鬼 “虽不能福祸相依,但顺手的忙,还是可以帮。”祁承翊音线凉薄,像冬月的雨。 “属下明白了。” …… 扶府,清竹院。 食过午饭后,扶云卿让人搬来了大房全部账本。 爹娘在世时,父亲入仕做官,母亲负责经商,在父亲母亲的齐心协力下,父亲成为一品大将军、祁国战神,而母亲则经商有道,银子生银子,成为颇为富裕的女商贾。 母亲死后,父亲四处征战,无心经商,便将大半产业交给二房打理。 这几日林樾舟给扶子珩治腿,她白日里便在清竹院,带着扶子珩看账本。 扶子珩身上腐肉已经彻底治好,每天在针灸理疗,甜盈每隔一个时辰便给他按摩筋骨帮助恢复。 今日天晴,屋檐墙角还堆着尚未融化的积雪。 甜盈在竹苑里支了红泥小火炉,上头放着一张细细铁网,一边烹茶,一边烤橘子。 扶云卿盘腿坐着檀木禅椅,膝上盖了厚摊,一边咬着桃子,一边翻阅账本。 扶子珩则更为儒雅,双腿虽瘫痪,脊背却端坐的笔直如尺,一看便知是名门嫡子风范,冷白指尖轻轻划开下一页,许久后,剑眉拧作一团:“姐姐,这账……” 扶云卿咬着桃子,笑了笑:“怎么?” “这账……”扶子珩道,“瞧着笔笔清晰,完美无误,可我觉得,太过完美,反而显得太过虚假。” 扶云卿将桃核吐在小盂中,美眸弯起来,笑意颇深,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像假账,对吧?” “嗯。”扶子珩道,“这几家酒楼、成衣坊、玉器金铺、粮草店,账目没问题,可仔细看,更像为了特定营收数额,而做故意凑出的进货数量和卖货数量。” “正是如此。”扶云卿道,“这本明账是假账,若不是假账,仅凭二房那边月银,又怎么可能一夜输得起几千两白银?他们手里的暗账,才是真正的账本。” 扶子珩和扶云卿皆是习武之人,听力极好,便听到院外传来熟悉脚步声。 便知道,家丁长水来了。 长水走了几步,假装拿着扫帚清理竹叶,而竖起耳朵留心院中人说话。 扶云卿挑眉,话意一转:“我看了,这所有账目没有问题。小盈,将他们抱回账房吧。” 扶子珩会心一笑:“确实没问题。阿姐看账目也看得累了,晚膳想吃什么?” “清蒸鲈鱼、佛跳墙、红烧丸子。” “……” 院墙外的长水听后,默默放下扫帚,趁着四下无人,抄近路取去了二房。 “二夫人,大姑娘和二公子并未发现账本异常。”长水卑躬屈膝道。 “你确定他们没发现异常?”袁氏行事谨慎再三问道,“确定?” 长水认真点头:“奴才亲耳偷听到大姑娘和二公子说账本没问题。” “那就好。”袁氏从袖袋中掏银子打赏,掏半天没掏到,只掏出一枚铜板赏了长水,略有些尴尬道,“行了行了,下去吧,注意行踪,莫要被大房发现。” 长水捧着那一枚铜板,笑容微微一僵,出了二房院子。 袁氏拧着丝绢,在房中来回踱步:“我总觉得扶云卿那妮子是发现了什么,才查得账本。” “娘!你从来都这样胆小怕事!”扶兴业说这话时,朝新来的媚芙丫鬟吹了个口哨,舌头舔了舔下唇,媚芙脸色一红,急忙低下头。 扶兴业继续说道:“咱们从前在公账里划走那么多钱,大伯不是一次也没发现吗?咱们假账做的那么完美漂亮,无可挑剔,难道还能被扶云卿发现?” “你不懂!”袁氏道,“扶鹤霄是个武夫,不精通算账。但扶子珩和扶云卿不同,自幼跟着扶鹤霄学武的同时,也在跟着温沿溪学算账经商。扶云卿这贱妮子心思深沉,咱们二房贪了这么多年公账,之所以没被发现,都是因为谨小慎微,才不被抓住任何错处!” 在旁抽着烟斗的扶庭插了一句:“如今不是有瑜妃娘娘在背后撑腰?夫人就别再畏首畏尾!咱们现在可是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这次咱们在公账上划笔大的!不然开春的绫罗绸缎,我哪里有钱给夫人买?” 袁氏不知在想什么,也没置可否。 临走时,扶兴业笑眯眯,又朝媚芙吹了个口哨。 媚芙险些羞得将脸卖进衣领里,一前一后出了主屋。 袁氏掐了掐扶庭的腰,幽怨道:“这便是你教出的好儿子,你若放任他好色成性,迟早捅出大篓子。” 扶庭却不以为然:“一个奴婢罢了,他想睡就睡了,横竖都是下贱命,总比去青楼花钱要强,捅不了大篓子。” 儿子丈夫,一个好色成性,一个好赌成性。 好在这些年,儿子和夫君都对她不错,这也是袁氏为何看得通透,仍心甘情愿守在父子俩身边的原因。 品行不重要,只要对她好,就行! 出了爹娘的院子,扶兴业便在拐角处等着,估摸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一个箭步,猛地抱住媚芙细腰。 媚芙脸红得像滴血一样,急忙咬唇道:“三、三公子,不妥……” “有何不妥?我对你一见钟情,你一来扶府,我便爱上了你,爱的不能自拔,日日夜夜做梦都是你,你知道吗?我想你想的发疯。” 媚芙呼吸急速,情绪紧张,大脑一片空白:“可奴婢才来扶府不过三天……” “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眼。” 扶兴业将手探进了她的衣领,媚芙急忙伸手去拦,扶兴业却抓住她的手,将人拦腰抱进小佛堂,“跟着我,我让你当三少夫人,我娶你。” 听了这话,媚芙半推半就,心跳如鼓地瘫软在他怀里,被扶兴业压倒在地,扯下所有外衣。 佛像前,散落满地衣服。 完事后,扶兴业拿走她的肚兜:“当做纪念,送我了。” 说完这话,扶兴业尽兴离去,丢下赤身坐在地上的媚芙。 媚芙看着地板上那一小滩血迹,沉浸在日后嫁做三少夫人的美梦中。 被陈家安排进扶府第一天,竟然就被公子看上。 谁不想从奴婢,变成少夫人呢? 媚芙想起扶兴业的脸,露出了羞赧又满是期待的笑容。 ------------ 第二十一章 收回铺子,成为富婆 掌柜勃然大怒,唾沫横飞地骂:“哪里来的毛贼!有娘生、没爹教的东西!竟然敢打劫金玉铺子的掌柜!我们老板可是镇国大将军!” “对,我是毛贼,你睁大你狗眼,你看看我是谁?”扶云卿扔了斗笠。 掌柜愤怒地持续大骂:“你一女子,不待字闺中等着嫁人,出来打什么劫!来人啊!抓女强盗啊!” 扶云卿一铁锹招呼在他脸上,将掌柜扇翻在地,随即拿出腰间令牌:“我乃镇国大将军嫡女扶云卿,我拿自家的营收银两,你管这叫偷?倒是你,你协助二房贪污公账,你才是贼!” 看着那真金白银的令牌,掌柜面部表情十分精彩,紧忙恐慌跪地:“大姑娘勿怪!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从大夫人去世,都是二夫人打理生意,您有些年头没来金玉铺子,小人不认识,也实在情理之中……” 扶云卿拆开他埋的那包银票,冷笑一声:“暗账在何处?” “不、不不懂大姑娘什么意思!”掌柜浑身冒汗,梗着脖子道。 “哗!”一声。 扶云卿亮剑,横在对方脖子上:“我性情与我父亲相似,不喜废话,你若不交出暗账,我便砍了你的脑袋,自己去找,横竖不过是费些功夫而已。” “没没没有……”掌柜紧张到磕磕巴巴。 此时。 扶子珩与甜盈带着一本暗账走来。 “按照姑娘吩咐,奴婢带人搜了掌柜后院,在他衣柜暗格里,发现了这个。”甜盈将一本暗账递了过去。 扶云卿翻阅暗账,确认过后,美眸寒光毕露,扫向掌柜:“贪污公账,送进大牢,便会流放极寒之地,流放寒地、与死无疑。若你不想死,接下来便听我行事。” 掌柜大汗淋漓,一张脸灰白得像死人。 “袁氏是给了你不少好处,但你别忘了,谁才是、主、家。” “她二房贪墨多年,今日我便要收回全部家业。” 一句‘谁才是主家’,敲得掌柜醍醐灌顶,虽说袁氏惯了几年,这数百家铺子,终究是大房的。 掌柜跪地自扇耳光:“大小姐所言极是,是草民主次不分,该当惩罚。” 扶云卿将绑着掌柜的绳子扔给甜盈,吹了个暗哨,叫影卫将紫菱扛走。 方式简单、粗暴。 林樾舟在暗处看得瞠目结舌:“这扶大姑娘行事是泼辣了些……” “泼辣的是要比死板的有趣些。”祁承翊眼底划过了几丝玩味。 …… 扶云卿推着扶子珩回府,远远便瞧见袁氏翘首以盼,在等待着什么。 扶庭坐在花园里抽着烟斗,脸上掩不住的喜色,说道:“拿了这笔大的,我再去挥金坊赌一回,把之前输的全部赢回来!如今有了本钱,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袁氏满脸堆笑,心中盘算着,今日得了这笔钱,她要去成衣坊置办几套金钗凤簪、雪貂大氅,在给兴业攒一笔娶妻银钱…… 在夫妻二人的满心期待中,一道声音突兀响起:“二伯父、二伯母这是在等谁呢?” 袁氏描得精细的眉一皱,胡诌道:“不过是晴光好,在园中晒晒太阳罢了——” “让我猜猜,二伯母在等紫菱?”扶云卿抿唇,笑了笑,叹道,“当真好巧不巧,我碰到了紫菱,顺手就将她带了回来。” 听到前半句,向来敏锐的袁氏便察觉不对劲,再听到后半句,袁氏就有些挂不住,扶庭吸了一口烟,吐着烟雾道:“二房丫鬟还劳烦侄女亲自带回来,真真是辛苦你——” 说到一半,扶庭也回过味来,险些咬断烟斗,嘴唇逐渐有些哆嗦,云里雾里地问道:“什么?紫菱?!和侄女一道回来的?” 袁氏悄悄拧了扶庭一把,示意他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扶云卿将藏有银票的泥袋子扔在石桌上,眉眼弯弯,唇角带笑,只是这笑浮于表面、未达眼底,反而叫人瘆得慌,只听她一字一句,徐徐问道: “今日我巡视铺子,却碰见掌柜与紫菱私下交易,不知伯父伯母又该作何解释?” “紫菱那死丫头,竟敢与掌柜私通,贱妮子在何处?我非得扒了她一层皮!”袁氏手心在疯狂冒汗。 “我又在掌柜家中发现了挪用公账的暗账本。”扶云卿啪地一声,将暗账扔在石桌上,唇角笑意已有些变冷,“伯母,这回又该如何辩解?” “捏造事实!纯属捏造!”袁氏陡然拔高音量,有些愤怒,“这暗账是什么东西!我从未见过!” 扶庭见袁氏这般义愤填膺,也顺势演下去,愠怒道:“云卿你这是何意?你是怀疑我们贪了公账?我们岂是那种人!我们二房一贫如洗,兜里找不出二两银子,你怎么忍心污蔑我们贪了公账?” “小盈。”扶云卿道。 甜盈牵着两根绳子,将全被绑了的紫菱和掌柜拽进来。 紫菱一个扑通,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夫人,救我——” 袁氏直接一巴掌呼过去:“你个贱蹄子,竟敢联合掌柜私下交易贪公账!” 再看旁边的掌柜,袁氏更是眼眸倒竖,狠厉道:“还有你,王掌柜!亏得我素日里待你不薄,你怎能与我丫鬟勾结!来人啊,将他们二人一同堵了嘴打出去——” “且慢!谁敢动他们!”扶云卿挡在了紫菱与掌柜身前,美眸含针,自带凌厉,“二伯母何必急着处置他们?伯母别急,今日无论如何,我势必会处置该处置之人!” 一句话砸下,袁氏心中已被震慑,仍是色厉内荏地僵着脖子,眼底划过一抹毒计。 她唇角展露一抹温柔的笑,俯下身去,珠圆玉润的手轻轻拂过紫菱脸颊:“紫菱,你若知错能改,主动认罪,我便看在往日主仆情谊上,替你好好照顾你家中耄耋老母。她晚来得女,可就你一个女儿,孤苦伶仃又无所依仗……” 碾死一个老母,犹如碾死一只老蚁。 被堵了嘴的紫菱猛然瞪大杏眸,满脸哭泣化为惊恐,浑身都在发抖,求救似的看向扶云卿。 扶云卿早就料到了这一切,胜券在握般缓缓道:“紫菱,我早就说过,若出事她必除你,可你傻,见到袁氏你还向她求救,如今你也见到了,于她而言,你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以扔弃的小卒罢了。” ------------ 第二十二章 我是捡来的野种? “我扶云卿做事,罪不及家人。现在说出事实,我保你们家中至亲平安。何况你们本就并非主谋,何必把大罪往自己身上独揽?” 她昔日信任的主子,一出事就要弃她,还推她出来顶罪,以她家中老母威胁。 可大姑娘却坦荡地说,罪不及家人,保他们家中至亲…… 格局高下立判。 紫菱眼眶泪水悲愤涌出,扶云卿勾唇,便知攻心计成,扯走她嘴中帕子。 “是你!!”紫菱愤怒地指向袁氏,哭着大喊道,“每回二夫人与老爷贪公账,都命令我和掌柜私下交易!为掩人耳目,掌柜先将银票埋进柳树林的土里,我再挖来带给二夫人!我尽心竭力为二夫人做事,一出事二夫人便想除了我,还以我母亲性命威胁,二夫人你好狠的心!” 扶云卿坐在石凳上,怡然自得地倒了杯花茶,欣赏这一幕主仆背刺的好戏。 她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在绑紫菱来的路上,帮她预判下袁氏会如何对她罢了。 领略过扶云卿手段的掌柜,当即明哲保身,将一切和盘托出,贪了多少、在哪一笔上贪的、甚至哪一天贪的,他全部供了出来! 被丫鬟掌柜双双指证,饶是巧舌如簧的袁氏,也脸色急速苍白,脑子嗡然作响,使劲朝扶庭使眼色……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计上心头,袁氏哭丧着脸,放下身段道:“云卿,你是个好孩子。二伯母也是穷怕了,才贪了这点公账,这点小钱,在亲情面前又算什么呢?你难道真的要为了区区一点银子,闹得难堪地步吗?” 扶云卿颇为享受袁氏的低姿态,耍猴一样看她,玉指点了点账本:“五万六千四百两白银,可不是一点小钱。既然伯母认为是一点小钱,那请把这点微不足道的小钱,还了吧?” 袁氏脸色难看到极点,颇有些无地自容,哭着转移话题:“好孩子,云卿啊,你也知道你二伯好赌、你兴业弟弟正在读书,二房花钱如流水。大哥大嫂在世时,我以前从来不贪的,只是这些日子太难了,才挪用了些公账应急——” 扶云卿饶有趣味地打断她:“我爹娘在世时,你从不贪?” “对啊,我要贪了天打雷劈——” 砰! 一本泛旧的账本砸在袁氏身上! 扶云卿眼底浮出复杂之色,想起父亲母亲的宽宏大度,竟有些五味杂陈,彻底冷下脸来,声音也沉了几分: “前几日我翻找母亲旧物,发现我母亲四年前写的一本旧账,早将你们二房以前贪的一笔笔记录在册。证明什么?证明她早就知道你们贪账,却只字不提,是念及亲情、宽容心软,可你们却变本加厉,这些年来越贪越多!” “既然如此,别怪侄女心狠,只能收回你们手中管理的所有大房产业。从此二房与大房分家不分府,各管各的家用补贴!” “分家不分府?各管各?”这些年锦衣玉食的袁氏险些大叫出声。 甜盈被她的怪叫骇了一下。 扶云卿不耐烦地挠了挠耳廓。 袁氏早就忘了,撑起门楣的从来都是大房,她所嫁的扶庭只是一个混不吝、败家子,离了大房,二房穷得叮当响,沾着大房的光、贪大房的账、还想要害大房的命…… 做人,不是这么做的。 “紫菱动我大房公账,但念在主动坦白,逐出扶府,不做另罚。掌柜,我也留你不得,念你上有老下有小,便不报官,自去凑钱填补这些年从金玉铺子贪走的亏空。” 扶云卿下完决断,目光凉悠悠地落在袁氏身上,袁氏只觉得冰雪覆在了身上,冷得打了个寒战。 少女红唇微启,冷然沉声:“伯母伯父,好自为之。” 袁氏被扶云卿狠狠打脸、又对她赔尽了笑脸,却还是丢了大房产业,日后还不知道要过怎样的苦日子。 扶庭满脸的愁云惨淡,到嘴肥鸭都飞了! 袁氏坐在石凳上,心中怒气翻涌,胸腔气的一起一伏,她攥紧拳头,甩了一记眼刀给扶庭:“你去求老夫人!” “我压不住扶云卿这贱妮子,老夫人总该压得住吧。” 扶庭想到日后的穷日子,老脸皱成苦瓜,跑去了福寿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娘啊,我才是你亲儿子啊,我才是你唯一的亲儿子啊!大哥他就是捡来的野种,他儿子女儿也是野种,这一双野种把我们夫妇欺负成什么样了?”扶庭痛哭流涕,“扶云卿收回所有铺子,您要眼睁睁看着儿子饿死街头吗!” 扶老夫人正闭目养神,被亲儿子摇来晃去,险些掐断了手中佛珠手串。 “如今您尚且在世,那贱丫头便把我欺负到这个地步,待您驾鹤西去,还不知道她如何对付我们一家!” 扶庭此话一出,扶老夫手中佛珠被狠狠掐断线,散落一地小叶紫檀,那双沉稳如古潭的眼睛倏然睁开,威严毕露。 瞧见这眼神,满室的人顿觉压迫感十足。 立在角落没说话的袁氏,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得意浅笑。 老夫人出马,从不失手。 …… “二房离了大房之后,穷得真是揭不开锅,听说袁氏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竟开始做女红,以卖刺绣为生。” 甜盈将影卫传回来的线报,说给扶云卿听,言语间颇为扬眉吐气! 扶云卿这半月倒是忙得不可开交。 从袁氏手中收回的几十家铺子,首先要一一筛除二房的暗棋,拔掉不可用之人,再替换成自己信得过的影卫接手,再将最重要的几间铺子交给甜盈和仁青管理。 听完甜盈的话后,扶云卿面色极为平淡,指尖按了按太阳穴:“不要太高兴,只怕接下来,还有更麻烦的事儿。” “姑娘此话何意?” 甜盈刚说完,福寿院的福嬷嬷便满脸笑容地走来,行了个礼:“恭喜大姑娘,贺喜大姑娘。” 这话,倒把甜盈听蒙圈了:“喜从何来?” ------------ 第二十三章 嫁人?是不可能的 “请大姑娘走一趟福寿院便知道了。”福嬷嬷瞒得紧,笑容还神秘。 “阿姐……”扶子珩有些不放心地唤道。 “哟二公子也来啦?”福嬷嬷转身,朝坐在轮椅上的扶子珩行礼,目光在对方腿上打了一圈转,关怀道,“听闻大姑娘为公子寻了名医,不知道公子这腿,可有好些?” “多谢嬷嬷关心。”扶子珩将手放在盖着薄衾的腿上,叹息道,“仍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从前找了多少名医也治不好,这次也一样吧……唉……” “公子莫要灰心,瞧着您气色精神是好很多了,只要在好转便是好事,痊愈也就指日可待。”福嬷嬷宽慰道。 “走吧,福嬷嬷,莫要耽搁正事。”扶云卿不愿意对方揪着子珩的腿不放。 福嬷嬷连忙赔笑道:“好嘞,咱们这就去福寿院。” 福寿院。 今日难得聚齐,扶庭、袁氏、扶兴业都在,就连扶庭妾室生的扶歌也来了。 扶歌绾着圆包发髻,穿着藕荷色阔袖上衣、素色襦裙,没什么存在感地站在袁氏身侧,眼观鼻鼻观心,比这福寿院的家奴还要拘束谨慎几分,时不时去看袁氏脸色,看见扶云卿后,低着嗓子、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大姐姐……” 若不是甜盈提醒,扶云卿当真没听见她这细若蚊叮的一声姐姐,点头道:“嗯,四妹妹。” 袁氏和扶兴业正一左一右地伺候在扶老夫人身边,为她添茶倒水。 扶老夫人今日见了扶云卿格外亲近,虎口挂着一串香珠,朝她招了招手:“云卿过来,到祖母旁边坐下。” 扶云卿坐在扶老夫人身侧。 扶老夫人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眼底流露些许沧桑过往,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年你刚出生,才这么大点。”她比画了一下,酝酿情绪接着说道,“我亲眼看着你一点点长大,如今也及笄了好几年。” “你双亲去世得早,我这做祖母的,却不能耽误了你终身大事。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不在,便由我给你做主。你是我最疼的孙女,我这些日子多番考虑,为你择了一门好婚事。” 前世也是这时候,扶云卿嫁给了祁昱。 这一世,扶老夫人还是要早早把她嫁出去。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出扶府,便不能插手扶府之事,届时,子珩在府中孤立无援,二房和老夫人拿捏一个双腿瘫痪的少年,易如反掌。 扶子珩蹙眉,温润清雅的声音,打断道:“姐姐婚事应当由她自己做主,她一辈子不想嫁人,我就养她一辈子。” 袁氏掩唇笑道:“天底下哪有不嫁人的女子?你放心吧,母亲给云卿挑的夫家就在京城隔壁的云城,是老夫人远亲何家,年纪轻轻便已是秀才,日后苦读几年,必能高中皇榜,届时啊,云卿你可就是有福的官太太!” “何家到——”耳房传来一道响亮通禀! 扶云卿抚摸着腕间的蝶恋花玉镯,嘴角挂着极淡的笑,没说话。 扶老夫人面色无异样,心中却起了疑窦。 为何扶云卿全无反应,难道她早有对策……? 何夫人穿着大红大紫的百花褙子长袄,挥着丝绢走来,东瞧瞧西瞅瞅,哟呵一声: “瞧瞧这多恢宏气派!将军府就是不一样!屋顶都用的琉璃碧瓦!” “呀,我的好堂姐,好姐姐,如今联成这门亲事,我们何扶两家简直是亲上加亲!呀呀呀,这便是……扶大姑娘吧?” 何夫人看向扶云卿,眼中大放异彩,瞧见神女似的,瞳孔闪了闪,颇为满意地赞道: “长得多漂亮啊,但是……”她有些疑虑,“去了我们何家,能安分吗?能洗衣做饭、任劳任怨吗?能生三儿两女,伺候公婆吗?” 扶老夫人向来瞧不起这等粗鄙的穷亲戚,但想到亲戚里面也就她最差最穷最好操控,便也忍了忍,拉着扶云卿道:“这便是你未来的好婆母,性格颇为直爽,很好相处,人也是热心肠。” 扶云卿笑眯眯道:“既然何夫人诚心结亲,我便回答下这几个问题。” 何夫人满脸期待! “洗衣做饭,不可能。生儿育女,更不可能。孝敬公婆,看我心情。”扶云卿悠闲地剥着瓜子。 何夫人表情有些裂开。 扶云卿抚了抚发髻间金灿灿的步摇钗子:“对了,我吃穿用度颇为挑剔,嫁去你家,我每月得花千两白银,另外聘礼不得少于五万两白银,而且我一分不会带到婆家——” “够了!”何夫人嘴唇都在哆嗦,匆匆朝扶老夫人道别,“好姐姐,我自知何家门第低,配不上扶家嫡女,我我我看议亲之事还是就此作罢!” 何智呆呆看着扶云卿的脸:“娘,我就想娶她——” “也不掂量下你能不能娶得起!”何夫人拽着自家儿子就跑了。 “诶,姨祖母留下用午膳啊!”扶云卿忙作挽留,挽留无果,颇为遗憾地叹气,“祖母,我诚心议亲,姨祖母却无心这门亲事,我也别无他法啊。大概是姻缘未到,我还是留在大房晚几年再嫁吧。” 扶老夫人脸都黑了,喝了口茶水压压怒火,挤出一抹笑,四两拨千斤道:“云卿啊,你这么说也不怕传出去毁了自个名声?依你这么挑,怕是难挑到良缘,下次我直接为你做主算了。” “不瞒祖母,我此生并未打算嫁人。这些名声,我全不在意。” “如今子珩双腿有疾,我作为血亲长姐,理应留在家中好好照顾他。” “另外,父亲刚去世,我还想守孝两年。祖母若执意让我成亲,便要逼我做一个不仁不孝之人,若传出去,只怕世人会说祖母薄情凉血……” 扶老夫人静静听她说完,眸眼泛冷,嘴角却勾着一抹斜笑,对上扶云卿那双清亮明丽、无所畏惧的秋水瞳,拄着拐杖良久,吐出一句话:“扶丫头,有些事,可不能容你这么胡闹。” ------------ 第二十四章 我的阿姐,我自己护 “并非我阿姐胡闹。”扶子珩转动轮椅,去到扶云卿身前护着她。 少年声音清润文雅,仿佛水滴玉石、珠落玉盘,一字一句道:“若阿姐出嫁,我便把大房所有铺子、家产,赠与长姐做陪嫁。” 未料到弟弟会说出这番话,扶云卿心生感动,眼眶微热。 别说扶云卿,就是在场所有人,也没料到扶子珩会说这番话! 二房与扶老夫人自以为处心积虑把扶云卿嫁出去,就能操控扶子珩,夺取大房所有财产,可身为大房财产继承者的扶子珩,却说要把全部家产赠给扶云卿做陪嫁。 谁还敢把她嫁出去呢? 扶子珩几乎从没发过火,说话向来温和,唯独这次,少年态度尖锐强硬,不容半分质疑,话语掷地有声:“我说到做到!我的阿姐,我自己护。” 随后,他看向扶云卿,声音柔和下来:“阿姐,我们回雪栀院吧。仁青,推我回去。” 扶云卿让仁青退下,亲自推着扶子珩,走出福寿院。 这一路上,冬雪皑皑,红梅如火,晴光潋滟,时有微风,虽是凛冬,扶云卿却觉得格外温暖。 “子珩长大啦。”她欣慰地说。 扶子珩眉眼落寞地看向双腿:“可惜我身患残疾,不能担起重任,让阿姐躲我身后无惧风雨。其实我也回到当年银鞍白马时。姐姐你还记得四年前吗?” “如何不记得?怎么会忘呢?”扶云卿心中酸涩,像是被风雪迷了眼,竟有些伤感。 扶子珩眼底浮出四年前的光景:“那时,爹爹带我们去校场练骑射,姐姐比男子还厉害三分,一袭红衣飒飒,能一箭射穿靶心。我们练完回家,就能吃到娘做的五仁糕,其实有些想吃娘做的五仁糕了……” “可惜我厨艺不精,还没学会五仁糕,娘就……”扶云卿叹了一声,随后极力扬起笑容,摸摸子珩的头,“不提啦。” 扶云卿推着扶子珩回雪栀院,用了午膳。 午膳之后,有影卫走来,低声汇报:“大小姐,二老爷去了赌坊。” “二伯已身无分文,他还能拿什么来赌?他还想赌什么?”扶子珩皱眉。 “虽说我们收回了所有铺子,扶庭也已一穷二白,可他不是还有二房的地契吗?”扶云卿摇摇头, “赌徒是不会回头的。越输越想赌,越赌越想赢,结果越赌越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从前沾着大房的光,活得体面富裕,如今分家,他已穷到身无分文,却又贪奢懒惰,不肯找个活计,只能铤而走险,拿地契去赌最后一把。” …… 热火朝天的挥金坊。 今日有一件笑掉大牙的稀罕事,竟有个赌红眼的白痴,以家中地契相赌。 输的那叫一个惨淡。 听说那白痴输了地契,闹着要在挥金坊自杀,他家夫人赶来,连哭带嚎地将那白痴带回了扶府。 挥金坊神秘的第四层,只有权倾朝野的贵客、富甲一方的商贾,亦或者幕后管理者,才可自由出入。 祁承翊负手而立,站在四层阁楼密室内,看完扶庭夫妇的闹剧。 庄家鼓起勇气敲响密室的门,胆战心惊走了进来,全然没有先前与扶庭下注时的狡猾精明,他姿态极低,双手将那份地契,敬呈过去,谄媚又卑微地讨好:“按您吩咐,您要的地契。” 祁承翊瞥了一眼,没去接。 沈淮序便接了过来,揣在怀里。 “您莅临挥金坊祁国分坊,能吩咐草民办事,实乃草民之幸,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好了别啰嗦了,下去吧。”沈淮序知道祁承翊不爱听这些废话,当即挥了挥手。 有线人来说了什么,沈淮序走过去,回禀道:“殿下,扶庭夫妇离开挥金坊之后,去了趟陈康府上。三个时辰后,陈康给了他们一份东西,似乎与扶大姑娘有关系,咱们要不要去提个醒?” 祁承翊没说话。 沈淮序知道,主上不说话就是默认,当即道:“属下这就去提醒。” “既然要去,就把事情办的漂亮些。”祁承翊眼底浮出那个女子的容貌。 沈淮序微愣后,道:“……属下遵命。” 雪栀院。 扶云卿收到影卫线报后,又收到一张飞鸽传书。 纸上行楷笔走龙蛇、大气磅礴:“陈康、防,扶庭、防。” 信纸末端,画着一件红狐小氅,这是那日她借给祁承翊的衣服图样。 这是祁承翊的来信。 字,倒是惊艳绝世的漂亮。 这字,气势恢宏、撇捺锋利、行云流水,收笔时霸气毕现。 若说字如其人,依这手字来看,祁承翊这个人似乎另有玄机…… 正当她沉思时,外面传来争吵的哄闹声。 扶云卿额角微跳,折叠好信纸收入袖中,瞥了眼院外越来越近的吵架声。 “怎么回事?” 甜盈摇摇头,刚要出院去看,便听见扶庭迎面而来的怒骂: “扶云卿你个不肖子孙!你给我滚出来!你竟敢侵占我扶家家产!” “好啊,扶云卿你野心不小,竟敢藏我大哥遗书!今日我便要肃清家门,将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女骗子,赶出扶家!” 扶云卿一剪秋水眸,浮出星星点点的寒意,樱唇勾起浅浅的蔑笑。 她站在屋檐风铃下,目光沉冷,裹挟震慑心魄的凌厉之色,扫向院外,不偏不倚落在扶庭嚣张的嘴脸上。 被这冰冷如刀的目光凝睇,高举遗书、气势汹汹的扶庭竟浑身微震。 不为别的,就为扶云卿目光,太像已故的镇国大将军,令人胆寒。 战神之女,和战神一样,不容小觑。 扶云卿站在那里,扶庭没缘由的畏惧,但想想输掉的地契、丰厚的家产,恶从胆边生,当即横眉倒竖、拿出蛮狠无赖之态! 袁氏跟在扶庭身侧,弯起红唇,阴阳怪气道:“扶云卿,往日我念你是我大哥遗孤,对你多加照拂、多加包容,却把你惯成了这般恶毒之人。若你亡父亡母地下有知,只怕恨不得跳出棺材,来抽你鞭子!” “真是聒噪的厉害。”扶云卿指尖摩挲了下耳垂,笑道,“想干什么,直说吧!” 面对扶云卿轻蔑的态度,袁氏气不打一处来,这贱妮子永远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真是叫人可恨,反而衬得她鲁莽无脑! 她冷笑一声:“我请来了家中族老,为我们扶家肃清孽障!今日势必将你扫地出门!” ------------ 第二十五章 假遗书,恩断义绝! 家中族老? 扶云卿与他们没有血亲关系,还不知道要怎么被为难。 扶云卿看向扶庭手中攥着的遗书,气笑了:“何来的遗书!我父亲于南蚩一战英勇牺牲,尸首被敌军战马踏碎,只捧回来一堆碎甲,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折在南蚩!你们告诉我!何来的遗书!?” 她厉声质问,犹如雷霆,带着极寒之地的凛冽,震得在场人微微心惊。 袁氏索性破釜沉舟道:“你想藏遗书,当然对外宣称没有!这份遗书是我与二老爷,整理大哥旧物时,在他书柜里找到的!请母亲、请各位叔伯、姨母、姑父帮忙鉴证!上面一字一句,皆是大哥绝笔!” 扶庭将遗书递给扶老夫人,扶老夫人确认之后点头,再将遗书一一传给在场的族老。 有几位叔伯、叔父吹胡子瞪眼:“扶大丫头,白纸黑字,家业由你二伯继承,岂容你一小女娃争抢?” “是啊!与长辈争家业!简直混账!” “不忠不孝,逐出扶府!留在扶家也是丢人现眼,叫人看笑话!” 周围皆是指责谩骂。 最后,扶庭将遗书狠狠砸在扶云卿脸上:“不孝子!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你父亲的亲笔遗书!” 遗书上写着: 因子珩年幼,恐不能支撑庞大家业,若我不幸战死,便将名下所有家业,交与吾弟扶庭继承,由他做扶家之主。望他替我管教一双儿女、孝顺母亲,撑起门楣。 汝兄:扶鹤霄,亲笔。 遗书末端还盖上了父亲的私人印章。 “字迹确实与我父亲一致。”扶云卿道。 “瞧见了吧!连你都承认了!还不快交出库房钥匙、交出账房钥匙、交出家业印章!”扶庭得意极了,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袁氏见计划已成,心中巨石落地,颇为扬眉吐气,却还不忘装好人,摆出一副好伯母的姿态: “云卿啊,我是长辈,我不计较你从前的不懂事!快交出钥匙印章,日后我就把你当做亲女儿一样对待,替你好好择婿——” “只是伯母伯父,我很好奇,我为父亲收拾旧物,书柜都翻了好几遍,为何从不曾见过你手中的遗书?我方才只是说,这份遗书,字迹确实与我父亲相似,却没说它就是我父亲写的遗书。” 扶云卿冷言打断对方,妙语连珠地反问:“你要如何证明,遗书是从父亲书房找出的?又要如何证明,这遗书是他所写?” “上面盖着他的私人印章!”袁氏快答。 扶云卿快问:“那你又要如何证明,这印章并非造假!” “我……” 扶云卿冷笑,美眸寒光毕现,反客为主: “今日你们拿着一张莫名其妙的遗书来夺我大房家业,无非就是因为二伯去挥金坊赌输了二房地契,想从大房捞钱为生。我只问最后一遍,你们确定这是我父亲所写的遗书?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袁氏和扶庭面面相觑,不知扶云卿耍的什么把戏,玩的什么策略,他们夫妇二人横下心,笃定道:“这就是大哥遗书,若不是,天打雷劈——” “很好!”扶云卿忍不住啪啪啪地鼓掌,扫了眼满院族老,啧了一声嘲讽道:“当真是人走茶凉,世风不古啊!” “当年我父亲在世时,你们隔三岔五携礼前来巴结,如今我母亲早逝、父亲战死,你们便想分食我大房,喝我大房的血、吃我大房的肉、霸占我大房家业!” “我从来都知道人心险恶,却不知,竟然险恶至此!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看透了尔等真面目!” “我扶云卿在这里,告诉你们所有人!” “我爹娘虽死,可我们姐弟,不好欺负!” “客人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长刀!” 扶云卿冷笑道:“既然各位族老长辈欺负我姐弟孤苦无依,就别怪家丑外扬,传出去不好听!甜盈!” “奴婢在呢!” “去将我父亲昔日的副将伯伯、同僚叔叔请来!” “奴婢遵命!奴婢这就去!” “你、你请他们做什么?”扶庭粗眉打结,有些结巴。 “我父亲昔日旧部,与他征战沙场二十年,自然最了解他笔迹、印章。”扶云卿笑问,“二伯父你手中所拿遗书不是真的吗?你这么担心做什么?” “谁、谁担心了!我可没担心!我是怕你到时候无地自容!”扶庭道。 很快…… 本就离得不远的几位伯伯来了。 父亲昔日待他们不薄,又都是同生共死的战友情,一见到密密麻麻的扶氏族老将一双遗孤团团围住,脾气暴躁的周咬雷当即黑了脸。 毕竟是上过战场杀敌无数的将领,带着三列士兵阔步而来,这般气场,压得众人有些紧张。 扶家虽是百年簪缨世家,可到扶老夫人这一辈早就落败了! 从前只有养子扶鹤霄一人为官,其余亲戚皆不入流。 周咬雷虎眼微凸,瞪了一眼在场的人:“老子今日看谁敢欺负云卿姐弟!!” “周兄你不要情绪激动。”儒将宋文晟出言相劝。 扶云卿行了一礼:“周伯伯、宋伯伯。” 她简述下事件来龙去脉后,将遗书递给周咬雷和宋文晟辨认。 周咬雷一看遗书,便气笑了,刚要大发雷霆之怒,宋文晟连忙死死拽住他胳膊,示意他冷静:“好好说话,这毕竟是大将军的家里人。” 周咬雷压着怒气问道:“二房夫妇,本将军且问你们一句,你们确认这是大将军亲笔写的遗书?” 扶庭被这强大的将军气场,压得不敢抬头,哆嗦着嘴皮子,好在袁氏反应快,硬着头皮道:“当然是家兄遗书!” “放你娘的狗臭屁!” “不要脸的两个臭玩意儿!” “大将军的私人印章,早就在沙场被战马踏成了齑粉!你他娘的,是去地下找大将军写的遗书吗?臭老娘们儿一把年纪了,还寻人伪造遗书,你他娘——唔唔唔!” 周咬雷没控制住脾气,好一串‘妙语连珠’后,宋文晟紧忙拉住他,捂了他的嘴,捂出一掌心的唾沫星子。 ------------ 第二十六章 人财两空,名声全无 二房夫妇被骂得浑身一哆嗦! 袁氏更是煞白了脸,说到底还是妇道人家,哪里和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将军硬碰硬过?当即败下阵来! “周兄你冷静!”宋文晟拉住周咬雷后,声音寒冷道:“你这遗书是假的,私人印章更是假的!” “大将军战死前一晚,曾坐在戈壁滩上,拿出云卿子珩亡妻的小画像,还颇为自豪地说,他此生最幸福的事,便是拥有一儿一女一夫人,夫人恩爱、儿女孝顺,待他哪日战死,他也相信子珩和云卿能将家业打理得欣欣向荣。” “虽说大将军也顾及手足之情,但断不可能将家业交给旁人打理。” “我且问,扶庭兄弟,你若哪日不幸身亡,你明明有儿有女,你还会将家业交给旁人打理?” 宋文晟说得有理有据。 二房夫妇辩驳不出半句话! 看着宋文晟、周咬雷两位伯伯,扶云卿有一瞬间,好想好想父亲。 若父亲在世,又怎可能任由他人欺负自己和弟弟? 小时候,哪怕别家小子抢了她的糖果,父亲堂堂一品战神,也会帮她抢回来。 父亲在世,她与弟弟从未受过一句辱骂、一次怠慢。 父亲母亲展开羽翼,护他们姐弟毫发未损、幸福快乐。 思绪结束,扶云卿硬了心肠,朝周咬雷和宋文晟行礼道:“今日多谢两位伯伯为我主持公道,我们扶家之事,让伯伯们见笑了。” “云卿侄女,从前你父亲救我多次,我对他无以为报,若再不能护好他一双儿女,只怕死后无颜面对大将军!”宋文晟说道,“日后你若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和周伯伯。” “尔等若再敢欺负云卿姐弟,我周咬雷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周咬雷临走前,虎眼一一瞪过在场所有人,浑厚的大嗓门,朝着扶老夫人说道,“我今日只对您说一句,人在做、天在看!” 撂下这话,又好生劝慰了扶云卿几句,他们又去清竹院探望扶子珩,留下了好一堆东西。 方才这般吵闹,扶云卿怕子珩气急攻心,便让林樾舟给他服了安睡的药,对这边的事还并不知晓。 袁氏和扶庭狼狈又难堪,还有扶兴业,一家三口站在满院族老中,显得十分突兀。 “二伯父,二伯母,这回可就是你们不对了。竟想捏造遗书,还有什么你们是干不出来的?”扶云卿看着这对烂泥扶不上墙的夫妻,摇摇头,“从此以后,你二房与我大房恩断义绝,各不相关!” “断绝关系!?”袁氏惊呼,猛然跌坐在地。 意味着大房这棵摇钱树,是彻底攀不上了! 袁氏真的哭了,满脸悲戚:“各位族老请帮我评评理,纵使我再有错,哪里有侄女和伯母断绝关系的……” 扶云卿扫了眼各位族老。 族老们经过方才那一遭,谁还信二房夫妇的话? 他们确实是来给扶老夫人撑场子的,可人家扶云卿背后还有镇国大将军的部下和战友,他们不敢得罪,更不敢出言污蔑。 “袁氏!你简直胡搅蛮缠!用一张假遗书将我们引来为你主持公道,你怎么半点都不害臊!” “二房夫妇,你俩心真够黑啊!素日里吃大房的,如今还想抢大房的,啧!真是不要脸!” 为了发泄心中怒气,离开的族老们一人呸了一声,一人骂了一句: “老夫人你也不管管二房,几十岁的人了,还干出这等丑事!丢尽扶氏脸面!” 袁氏满脸狼藉,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从前根本没受过这么大的耻辱! 扶庭更是满脸惨白,一副不知所措的颓败模样。 如今地契输了、还被族老骂、又和大房断绝关系,往后怎么办呢? 就在此时—— 有一群身穿半臂短袄的武夫闯进扶府,直冲二房! 为首的壮汉手中攥着一张地契:“喂!谁是扶庭!” 扶庭吓得跟个鹌鹑一样,躲在袁氏后面。 袁氏吓得急忙拽着丈夫,躲在扶老夫人身后。 武夫拎小鸡似的,将扶庭抓了出来,砸在地上,骂道:“你在挥金坊输了地契,后来庄家把这张地契卖给我家主子,现在你们一家几口全部滚蛋!” “这是我们的房子,你凭什么让我们滚蛋!!”袁氏歇斯底里地崩溃哭吼! “凭你们输了地契,地契被我主子买了!我主子才是这块地契的主人!” 十几个武夫挽起袖子,为首头目骂道,“限你一时辰收拾包袱,滚蛋!若逗留在我主子房中,便是私闯民宅,届时将你抓去衙门下大狱!” 扶庭下意识看向了满院中最有钱的扶云卿,扑通一声跪着求饶:“好侄女,你救救我!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我把地契买回来……” “买?老子千金不卖!你要出万万两黄金,老子可以考虑考虑!”武夫道。 “这不是欺负人吗!”袁氏哭得像条狗,朝扶云卿投去求救目光,跪在她脚边道, “云卿好侄女,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你能不能救救我们二房!” “你去找下你父亲的部将,就说我们二房有难,有恶霸前来抢房子,能不能请他们帮我们撑腰,求你能不能借我们点钱……” 一直在旁气得险些晕过去的扶老夫人,咬碎后槽牙,梗着一口气道:“说吧,你想要多少钱?” 武汉蛮横道:“老婆子,老子千金不卖,听懂了吗?输了地契就是输了地契,如今这块地是我们的!” 扶老夫人嘴唇颤抖个不停,脚步像灌了铁一般,沉重至极地来到扶云卿身边,放低姿态,几乎是卑微的祈求:“云卿啊……祖母求求你……你能不能……” “不能!” 扶云卿摇头,无奈道,“真是不好意思。倘若今日二伯父二伯母没有手拿假遗书,叫嚣着要将我这个孽障扫地出门,我可能还会心软帮扶。可现在嘛,我只能遗憾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能做的只有,不落井下石;对想害自己的人雪中送炭,不可能。 跌坐在地的袁氏像被抽掉了脊骨,疯了似地捶打地板,忽然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尖叫! “扶庭你这个败家子!混不吝!都怪你赌!!啊啊啊!我要和你和离!!” “家没了啊!!家没了!” “呜呜呜……” “钱没了、家没了、名声也没了!” “呜呜呜……” 袁氏冲去捶打扶庭,边骂边哭,边哭边打,扶庭也不还手,像冻死的枯草耷拉着脑袋,颓败又了无生机,像个死人一样。 只是,那死人一样灰败的眼睛里,忽然迸射出一抹歹毒的阴狠。 像藏匿在床底的毒蛇,无声无息露出了獠牙…… 这一次。 他必须一击毙命。 …… 扶云卿无意与二房的人过多纠缠。 如今大房与二房已经恩断义绝,至于二房没了地契,日后住哪里、吃哪里,她毫不关心。 她回到雪栀院后。 甜盈手舞足蹈地比画:“大姑娘今日太威风了!” “多亏您留一手,提前写信告知几位将军,他们才同时腾出空,一起赶来扶府为您撑腰!” “您到底是怎么识破二房歹计的?” ------------ 第二十七章 抽丝剥茧 扶云卿洗了个水蜜桃,一边吃桃,一边道:“接了影卫线报,扶庭在挥金坊输了地契,又去找陈康和族老,阵仗之大,前所未有,我便知道二房是有大招。她找来族老,我找来父亲战友,两方对抗,一山压一山。” “这桃还挺甜。”桃汁在舌尖蔓延,清甜溢满口腔,扶云卿心满意足道,“今日费了我诸多口舌,不过总算与二房断绝关系,日后少往来,也能少去大半麻烦。对了,你去查一下,是谁买了二房地契?” “奴婢现在吩咐影卫去查。”甜盈忽然又道,“姑娘,那群买了地契的武夫,已经开始砌墙,要把二房那块地从扶府独立出去。” “挺好。”扶云卿点头,从袖中拿出那份伪造的遗书,又想起祁承翊的飞鸽传书,沉吟片刻,说道,“你去浮玉山备下一桌酒宴,将八皇子请过去,就说我找有事他商量。” ……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夜幕降临后的浮玉山,在满月清辉下,庞大山脉宛若一条此起彼伏的深色线条。 扶云卿在山顶凉亭内,备下一桌酒宴。 祁承翊还没来,她站在四角亭中,静静远眺斐江上的画舫、船舶,星星点点的渔火,将一池江面照得银波粼粼、光辉斑斓。 祁承翊今夜本有要事,不甚想来赴宴,但这女子无事不会找她,考量片刻,还是来了浮玉山。 他刚来,便看见明月星辉之下,女子面朝青山,纤背笔直、气质绝尘,雪白羽氅随风飘卷,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只绾着一根青玉簪,乌发翩然、仙姿玉色,宛若雪山之巅不可染指的神女,却又降落在青山星辰之下。 她站在那里,与这山水一起,美得像一幅画卷。 不敢高声语,恐惊画中仙。 微风舒爽、青山怡人,许久之后,扶云卿拢紧羽氅回头,恰巧看见了独坐亭中的白袍男子。 他正斟了一杯温茶。 扶云卿好奇:“殿下何时来的?” “刚才。”祁承翊将那盏不凉不烫的茶推过去,“见扶大姑娘醉心山色,便没有打扰。” 许是今日夜色太美,她心情太过顺畅,竟没察觉祁承翊已经来了很久。 她有些尴尬,从袖中拿出那封假遗书,说道:“这份遗书,是扶庭去找陈康,陈康寻极擅字迹临摹者伪造的。瑜妃当年也是用一封密信构陷先皇后谋反,所以我想,伪造遗书之人,会不会和当年伪造密信之人,有所关联?” 祁承翊眼底划过一抹诧异。 他确实没想过,扶云卿会对他的事情这么上心。 原来,被人上心的感觉,也这样微妙? 祁承翊唇角藏着一丝极浅的笑意,接过那封遗书,俊眉不动声色一蹙,道:“此人笔法与伪造密信之人极为相似,却又不如伪造密信之人技艺高超。两者,必然存在联系。” 扶云卿认真地看着祁承翊:“那便从陈康入手,通过伪造遗书之人,揪出当年伪造密信之人。环环相扣,一路查到底。揪出一根线头,便能把一团乱麻理顺。” 皓月之下,那一剪秋水眸美丽明亮,好似盈满揉碎的星辉。 太过美丽,令人有些恍惚。 扶云卿认认真真地看着祁承翊,再次出言:“殿下以为呢?” 他垂下眼睑,收敛目光:“与你想法一致。” “不如今日夜探陈府?”扶云卿问。 祁承翊点头,回避她那双明眸:“可以。” 似乎是察觉到祁承翊在刻意回避她的视线,她秀眉微敛,坦坦荡荡道:“我今日可是有什么不对劲吗?怎么殿下好似,很回避我?” 祁承翊微怔。 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半晌后,祁承翊道:“没有。” 扶云卿仍然觉得有些奇怪。 甜盈找来四套夜行衣,扔了一套给沈淮序。 沈淮序:“多谢。” 扶云卿折断一根树枝,将青丝绾成圆髻,身轻如燕地穿过枝叶密林。 祁承翊抛了抛手中的夜行衣。 以他的轻功,不需要伪装。 银色月光下,深夜的京城显得格外清冷。 屋檐瓦砾还积着残雪,偶然有几只野猫跃过墙桓。 扶云卿比猫儿还矫健三分,踏雪无痕,稳当落地,站在陈府后院的一树阴影后。 她身形太过纤瘦,又穿着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夜行衣。 祁承翊负手在屋顶之上,第一眼并没发现她。 扶云卿朝他吹了一声难听的鸟叫。 实在太过难听,祁承翊剑眉微蹙,循声望去,看到大树后花丛里小小一团人影。 他唇角微翘,飞身落地,便听见扶云卿压着嗓音,说道:“陈康在书房与人议事,我观那人襕衫儒巾书生打扮,应是临摹假遗书之人。” 祁承翊指向书房屋顶。 扶云卿点头,一个衣袂回旋,飞上陈康屋顶,极轻地掀开一片碧瓦。 透过一方小洞,扶云卿看见…… 陈康搂着一名美妾坐在大腿上,将一包银子抛了过去:“扶庭夫妇真是个废物,写了这么一封字迹相同的遗书,居然没能除掉扶云卿那贱人!” 好巧不巧,刚好从陈康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扶云卿无奈地朝祁承翊耸耸肩。 那儒生接过银子,没说话,捧着那袋银子格外沉默,声音极低极沉默:“多谢…陈公子……” “像你们楚家出来的学子,不应该是一身清风傲骨,不屑伪造字迹这等勾当吗?怎的今日也为两斗米折腰?陈康贱兮兮地嘲讽道,“滚吧,穷酸儒!” 待那书生离开之后,陈康又朝着下属骂道:“一群酒囊饭袋!一群废物!我养你们何用!” “区区一个扶云卿都对付不了!我怎么和姨母交代!?” “扶庭也是个蠢货,本以为袁氏会聪明些,却不想一窝蠢蛋!一张床滚不出一个聪明人!” 人在屋顶坐,骂从屋里来。 还是当着祁承翊的面被骂…… 扶云卿稍稍有些尴尬,就在她打算说什么活跃气氛时—— 祁承翊取走她绾发的树枝,只听耳边响起“咻”的破空之声—— 被灌入内力的树枝,犹如利箭,擦着陈康脖子而过,划出一道血痕! ------------ 第二十八章 火海血尸,满门惨死 下刻祁承翊揽住扶云卿,闪离屋顶。 陈康摸了摸脖间鲜血,惊悚地瞪大眼睛,吼道:“屋顶有人!有刺客!追!!” 满月之下,青年男子白衣胜雪,怀中搂着一女子细腰,跳跃在屋顶树梢之间,寒风刮过他冷峻的侧脸,发丝随风、袍摆飞逸。 他身形极快,快到令人看不清。 犹如一阵风,却比风还快。 扶云卿惊叹于祁承翊的轻功,微微抬头,刚好看到男子坚毅精瘦的下颌线,还有喉结…… 祁承翊带她截了方才儒生的路,停在满脸错愕的书生前方。 落地后,扶云卿目光凝视祁承翊清潇俊美的俊脸…… 她在思考,为何祁承翊的轻功如此登峰造极…… 祁承翊松手后,扶云卿仍依偎在他怀中,他握拳放在唇边:“咳。” 扶云卿连忙回神,神色却十分坦荡从容,感慨道:“殿下当真深藏不露。” 随后,扶云卿将目光放在了那位儒生身上,笑着走去:“公子莫怕,深夜造访,颇为打扰。实在是我与友人有些事情,想找公子打听打听。” 这少女长得极其漂亮,面容完美精致,黛眉间却带了几分英气,看那双清润皎洁的明眸也不像坏人,但似乎……也不像好人。 襕衫儒生沉默了下,正打算绞尽脑汁地拒绝时—— 扶云卿指了指气质清冷的祁承翊:“公子,我没有他好说话的,你最好在他开口之前,答应下来。” “……”儒生咬牙,“公子姑娘,屋里请。” 儒生带二人进了小黑巷,拿钥匙打开铁锁,走进一个坑坑洼洼的土院。 院中乌漆嘛黑,除去天边一轮皎月,什么都看不清。 “等下,我生个火,就能看见了。”儒生正要钻木取火,扶云卿看不下去了,从腰间拿出火折子,点燃火把。 火光瞬间照亮家徒四壁的土墙。 真是太过寒酸简陋…… 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做工劣质的木桌,除此之外别无长物,最多的就是书,大大小小的书整齐堆叠,放在铺了油纸的地上。 儒生拿了三个陶泥碗,各倒了一碗茶递过去:“不知二位,前来寻在下,是想问何事?” 扶云卿接过茶碗,一口饮尽:“谢谢。” 祁承翊没想到她喝得如此干脆,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他本以为扶云卿这样的高门贵女,应当瞧不起这些鄙陋之物。 当年扶云卿跟随父亲驻扎营帐,在校场习武、在战场杀敌,用荷叶盛溪水也是常有的事,土碗真没什么,她从来都不娇气。 扶云卿从袖中拿出遗书,按在桌上:“据我所知,这份遗书是你伪造临摹的。” 儒生像是被人戳破坏事般,脖子瞬间红到耳根处,半晌后,垂下头,有些丧气道:“确实是在下所写。我收了陈府公子的银两,他拿来几张扶大将军的陈旧书信,我观其字架结构后,临摹伪造的。” “冒昧问一句,师承何处?你书法出自哪派?”扶云卿问。 儒生不语,只道:“我自学的。” “不可能。”扶云卿否定。 祁承翊环视四周,将目光落在桌面一本泛黄的陈旧书籍上。 他俊眉微蹙,走过去,刚要拿起那本书时,儒生箭步冲来,抓起那本书护在怀中。 “这是……这是我私人之物,未得允许,你们不能翻阅!” 祁承翊不喜废话。 沈淮序上前将旧书抢了过来,儒生力气小,在争抢中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祁承翊翻开扉页,顺着一行一行的字往下看,心中已有定数,他星眸沉冷,看向对方:“写书之人是谁?” 在祁承翊强大的气场下,儒生跌坐在地,一步步朝后退缩,退到墙根处,他死死咬牙不语。 祁承翊看向扶云卿的背影,倒也没说什么,浅浅勾唇道:“看来他不想说,我们改日再来拜访吧。” 扶云卿有些疑惑:“这就走了?” “走吧,莫要为难他。”祁承翊道。 扶云卿认为,或许祁承翊是有自己的考量,便遂了他的意思,点头道:“陈公子,那我们明日再携礼物,登门拜访。其实我们都是好人。” “你、你怎么知道我姓陈……” 扶云卿指了指他一本书上写的名讳。 陈雪年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袖的灰,朝二人作揖道别:“二、二位慢走。” 倒算得上是有礼貌的小书生。 离开土院之后,祁承翊道:“云卿姑娘,我送你?” “不必了。”扶云卿道,“我与甜盈认识路。” “那好……改日再见。”祁承翊抬袖,与她作别。 二人走上各自的回府路之后。 原本黑暗的土院,忽然点燃了烛火。 怀抱旧书熟睡的陈雪年,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漫天大火,所见皆是火海,一条条火舌烧红了半个夜空。 拾书学院火海血尸,楚家人的惨叫声一道比一道凄厉,凄厉到像要刺破耳膜! 他听见他的楚老师高喊:“乱臣贼子、谋害社稷、我楚家——噗——” 透过窗影,他看见十支利箭狠狠射去,将楚老师射成了窟窿! 好多、好多血窟窿…… “楚老师!!”陈雪年猛然惊坐起身,却对上一双寒凉刺骨的俊眸。 不知何时。 屋中已经点了灯。 祁承翊一身雪色白袍,衬得他本就面无表情的脸,更加冷漠。 他目光玩味,颇有意思地重复三字:“楚、老、师?” 陈雪年猛然捂住自己的嘴! “放眼祁国,又有几个楚老师呢?” 祁承翊摩挲着一串骨链手串,声音极轻,比雪花轻,比冰雪冷,他淡淡道:“我其实有很多办法让死人开口,何况你一区区活人?” “先死后说,先说后死,或者先说不死。”祁承翊饶有趣味地问道,“你选哪个?” “我……我……”陈雪年额前大汗淋漓,咬牙道,“我死也不说,至于我死后,你能不能查到,那就是你的本事!” 说完这话,陈雪年刚要撞墙自|杀时。 “楚谨怀?”祁承翊声音淡漠至极。 陈雪年猛然停下,瞪大眼睛看向他,满脸不可置信。 从他神色中印证了自己的猜想,祁承翊啧了声,摇头道: “楚院长的学生,竟如此软弱无能,龟缩在这土院内躲了十年,怎么?就没想过替你老师报仇吗?陈雪年?” ------------ 第二十九章 先皇后谋反内情 “你怎么知道我老师名讳?”陈雪年满脸戒备,抓紧一柄劈柴刀。 那柄劈柴刀握在陈雪年手中毫无威胁,更像是孩童玩泥巴,祁承翊轻笑了一声,笑容凉薄又冷血。 他唇角带着浅浅的轻笑,一双眼却寒凉的让人心惊肉跳。 “我翻阅你书本字迹,乃江南流派。能写得一手登峰造极的好字,又是江南流派,还是楚家学子,我便想起十年前,江南颇负名誉的拾书学院,院长楚谨怀一手好字、极擅临摹,能与澹斋书圣平齐。” “而这位楚院长,多年前收养了一名孤儿,因其有几分读书天赋,便留在家中亲自教养。十年前,楚家满门被灭,五十七口人全惨死于火海。” “世人只以为楚家无一活口,却不知那位孤儿,死里逃生,活了下来。” “是你吗,小书生?” 陈雪年死死地攥着那柄劈柴刀:“你到底是谁?楚家辛秘你如何知晓?你究竟……有何居心!” “我乃,前皇后独子,前兵部尚书外孙,当今八皇子。” 一听到这名头,陈雪年手中劈柴刀“哐当”落地,变得不再挣扎不再反抗,嘴角嗫嚅着,艰难挤出句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祁承翊把玩着手中骨链,淡漠道:“当年楚家除了你,还有一双姐妹也活了下来吧?” “只有我活了下来,你要寻仇就找我,你要杀就杀我!”文弱书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铮铮铁骨,浑然不怕一般,静静坐在地上,将所有责任揽到了自己头上。 这话…… 惹得祁承翊嗤笑一声:“寻仇?杀你?哈哈哈……” 如冷血恶魔低笑,他笑的胸腔微微震颤,良久后,祁承翊冷笑道:“报仇?笨蛋!你莫要搞错了仇家!看来,你知道当年之事的内情……” “我老师清风峻节、洁身自好、一生磊落,从不曾行过害人之事!他端正高雅、行善无数,更是在江南广盖善堂,就算他曾经犯下错误,也是受人胁迫,作为学生,我愿意替楚家、替老师背负这一切!” “所以八皇子,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儒生唾沫横飞,声声坚定。 但祁承翊一句话便将他打入了地狱:“楚家五十七口惨死,唯独少了一对姐妹的尸体,这对姐妹便是楚谨怀的亲孙女。方才听你义愤填膺,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头上,想来是要保护这对姐妹。她们是楚家灭门的亲历者,我寻她们有事要问。” “我是不会说的。”陈雪年倔强地侧过头。 “好。那就等楚家孙女自投罗网。”祁承翊摔袖,离开了土院。 待他走后,土院恢复如常,四周的大街小巷却布满了隐秘的影卫和暗哨。 十年前,瑜妃生父,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御史,用一张伪造祁承翊外祖父兵部尚书的密信,揭发外祖父与表叔宣州都指挥使私吞军火、密谋造反。 陈御史亲自领兵在宣安城地界内,找到私藏的军火,恰逢外祖父下属兵部侍郎也跳出来,亲自指证外祖父谋反。 这才使得先皇后被诛九族,除皇子祁承翊外,无一活口。 已恢复皇子之身的祁承翊,势必要为母族翻案,让当年的始作俑者,付出血与泪的代价。 血债、血还。 如今,他顺着陈康命人伪造的遗书字迹,找到了与当年伪造密信字迹相仿的陈雪年,又通过陈雪年这根线头,揪出了当年的楚家灭门惨案。 他现在要证实的便是,楚谨怀,究竟是不是伪造那封造反密信的撰写者。 …… 自从扶庭失去地契后,二房的人安分不少。 袁氏闹着要与扶庭和离,可她出身小商贾庶女,已是徐娘半老,家中主母本就不待见她,她和离之后能去哪里呢? 不过是闹闹脾气,过几日又与扶庭和好,一家人搬到老夫人的福寿院挤着住。 扶云卿这几天心情十分顺畅。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还有十天便是除夕夜。 扶云卿推着扶子珩,带着甜盈、仁青一同去街上采买年货。 她看向在药房研磨药物的林樾舟,笑着喊道:“林医师,一同逛街备年货吗?我请客,你随便买,权当感谢你这些日子对子珩的悉心照料。” “好啊!” 有便宜不占是傻蛋!林樾舟高高兴兴地擦净手上药粉,笑着和扶云卿等人一同出了扶府。 她刚出扶府,便听到街坊四邻在悄悄议论,前些日子她与二房恩断义绝之事。 有人说她太过绝情,也有人拍手叫好。 有人说恶有恶报,也有人说她太过强势、没人敢娶。 每次听到有关扶云卿的好话时,甜盈都会喜滋滋地勾唇,每次听到难听的话时,甜盈便叉着腰气呼呼的,一副要冲过去理论的样子。 扶云卿轻笑一声,格局颇为大气:“事是我做的,话随便他们说。我行事坦荡,不在乎风言风语。若总被外界影响情绪,才是真的庸人自扰。他们说什么,我都不在意。” 甜盈嗯了一声:“向姑娘学习,只要我们无愧于心就好!” 林樾舟默不作声地吃着核桃仁,发现这扶云卿真乃奇女子,性情、武功、能力、心境……都与大多闺阁女子截然相反。 多少女子为名声所累,束手束脚,不敢做真实的自己,一辈子活在他人的目光议论中。 可扶云卿不同,她在杂乱纷扰的俗世,活出自己本来的模样,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仁青推开车门,撩开挡风的厚帘,说道:“大姑娘,二公子,已到东市。” 东市是专门采买小物件的地方,糖果、年货、剪纸……应有尽有。 “卖桃肉干啦!卖桃糕啦!卖新鲜的浮玉山水蜜桃啦!”恰逢街对面有个卖桃子的小贩。 扶云卿眉梢一喜,下车直奔过去,却没注意拥挤熙攘的长街,有一刀疤女子策马急奔而来—— “哒哒哒哒!”眼看烈马即将撞向扶云卿! 轮椅上的扶子珩心急如焚,站起身大喊:“阿姐!小心啊!!” 他冲了过去—— 闻言,扶云卿黛眉紧锁,纵身一闪,足尖迅速踩上马镫,狠狠攥住缰绳,拽停急奔的骏马,将女刀客拽下马背! “你知不知道东市人群拥挤,若你疾驰纵马,踩伤老人小孩怎么办?”扶云卿不悦质问。 方才急得站起身的扶子珩,刚走几步,双腿忽然失去力气,刚要朝后倒去时,仁青和甜盈急忙扶住他! 扶云卿微怔,随后惊呼,喜出望外道:“子珩!你的腿能站起来了!” ------------ 第三十章 绝杀布局,计中计 “是……扶、兴、业。”扶歌哭的极为厉害。 扶兴业这个畜生啊…… 扶云卿攥紧拳头。 扶云卿帮浑身颤抖的扶歌穿好衣裳,她前世虽嫁给祁昱,却被何婉婉陷害得了脏病,至始至终没有圆房,到死也是完璧之身。 同为女子,她比旁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扶歌哭得满眼红肿,用力在身上抓出一条条血痕,绝望痛哭道: “阿姐,我脏,我这辈子是不是全毁了?” “阿姐……我想死……” “日后我遇到喜欢的男子,若他知道我这么肮脏……他一定会很嫌弃我……” 扶云卿搂着她瘦弱发抖的肩膀,替她将泪水打湿的长发拢到耳后,轻轻抱着她,哄道:“小歌不脏,脏的是扶兴业。小歌不该死,该死的是那个畜生。” “我们不要用他人的罪孽来惩罚自己,自始至终你都没有错。美丽不是你的错,软弱也不是你的错,没有反抗成功也不是你的错,错的是其罪可诛的畜生!” “小歌,你想不想报仇……” “阿姐……呜呜呜……阿姐,我想报仇……呜呜呜……” “今日在阿姐怀里哭个痛快,明日便不能哭了。该哭的人是那个畜生。” 听到这话,扶歌止了哭声,悲戚地抽噎道:“阿姐……不止我……还有许多姑娘……” 扶云卿眼底划过一抹杀意,颔首道:“好,我替你们,报仇。” 她哄了扶歌许久,扶歌在她怀里哭着睡过去。 扶云卿横腰抱起又轻又瘦的扶歌,将她放在西厢房的床帐中,替她盖好被褥,这才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扶云卿刚出房间没多久,仁青便神色凝重地来了雪栀院。 仁青行礼后,着急道:“大姑娘,林医师请您去一趟清竹院。” “可是子珩出事了?”扶云卿边走边问。 “您去了就知道了。” 走到清竹院,进了林樾舟的东厢房。 桌面放着两根大小一致、几乎相同的草药。 林樾舟面色有些难看:“大姑娘请看这两味药……” 扶云卿拿起两根相似的药草,片刻后说道:“两者看似相同,却是功效截然相反的药。一味金银草,清热解毒,一味断肠草,剧毒无比。” “今晨我为二公子煮药,有人将我的金银草换成了断肠草,幸好我警觉,在端给二公子喝下之前,嗅出猫腻。”林樾舟压着声音,极其严肃地说道, “我的医术和药当然没问题,是你们府上有人想要二公子死……” “药中掺毒,若二公子喝出好歹,我真是要背锅了!” 扶云卿攥住那根断肠草,深吸一口气,压住心肺间不断翻涌的怒火。 真是用心歹毒啊…… 有些人,不斩草除根,终究是祸患。 “在药中掺断肠草的人,是长水,对吧?”扶云卿问。 “大姑娘简直料事如神!”林樾舟道,“我在熬药时,这长水行踪便有些鬼鬼祟祟。” 扶云卿屈指慢敲桌面,心中浮出一个绝杀的布局。 她要将扶庭、袁氏、扶兴业、老夫人引到局中,尽数歼灭。 “长水是袁氏的人,二房也太过歹毒!从前只是想抢家业,如今竟然想要害死二公子!”甜盈咬牙切齿,攥紧拳头愤恨道,“我真想现在就冲过去,锤扁他们的脑袋!” 扶云卿慢慢说道:“可能他们已经知道了子珩双腿能够站立,他们怕子珩痊愈如初,日后继承家业。所以他们想毒死子珩。大房无男丁,家业也就落到了他们头上。” “他们将极其相似金银草的断肠草下在药中,就算日后官府查验,也只能是林医师用药有误、害死病患,绝不会怀疑早他们头上。” “若我猜的不错,很快,长水便会给我下手。” “不如,我们顺势而为,将计就计。” …… 食过午膳之后,扶云卿在主院小阁楼看书。 自从父亲战死,小阁楼便闲置了,许久不曾有人来过。 连书架、小榻都蒙了灰。 扶云卿正在翻看兵书,不知怎地,忽然就越来越困,屋中弥漫了一阵若有似无的白烟,闻得她昏昏欲睡。 “咯噔——”一声,书从手中滑落。 扶云卿昏睡过去。 身后的窗牖不知何时开了一条小缝,探进来一根小烟筒,往小阁楼内吹着丝丝缕缕的迷烟。 那蒙面人见扶云卿被迷晕,当即勾起唇角,收了小烟筒,悄悄合上窗牖。 屋内。 扶云卿吐出嘴中含着的提神草药,眉梢微挑,轻推开窗户,跃上一棵苍天大树,躲在茂密的枝叶间,她倒要看看这群人,玩的什么把戏。 那蒙面人匆匆离开小阁楼附近,似乎是去搬东西。 紧接着,吊儿郎当的扶兴业躲在走廊拐角处,伸出一只脚,故意去绊路过此处的媚芙。 媚芙被绊了一跤,趔趔趄趄朝前跌去—— 扶兴业顺势将她拉入怀中:“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儿,若是摔伤,兴业哥哥会心疼的。” 媚芙急忙挣扎,扬手打去:“三、三公子,你疯了!奴婢是清白姑娘!不是你勾栏瓦肆的妓子!” 扶兴业将媚芙死死抱住,好一顿上下其手,媚芙疯了似地反抗,却终究比不过男人的臂力,刚要绝望地哭喊救命,扶兴业手臂涨起大小青筋,死死捂住她嘴巴,将人拖拽进小阁楼!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就是陈康送给我爹的玩物!装什么清纯!跟那个扶歌一样!天天穿那么好看,在我面前晃,不是勾引我是什么?” “救命啊!你这个畜生!唔唔——” 扶兴业将女子骑在胯下,用手帕堵住她的嘴,狠狠扇了几巴掌,打得胯下女子不再反抗时,将手伸进了她衣领,一边凌辱一边骂道: “小阁楼常年无人来往,是我特意选的好地方!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 “扶歌当初也是和你一样抵抗,后来还不是被我霸王硬上弓?让老子试试,你和扶歌、福嬷嬷的孙女、卖豆腐的寡妇,哪个用起来更爽——” “砰!”一砖头飞过去,精准砸晕扶兴业! 血瞬间从扶兴业后脑勺洇开,吧嗒滴落! 从窗户跳进来的扶云卿,抛了抛掌中沉甸甸的砖头。 媚芙发髻散乱,满脸恐慌,急忙扣上衣裳,抬头看见扶云卿那一刻,她僵在原地! 这不是,陈公子让她监视的对象吗? “是你、你救了我?” “不然呢?这里还有第四个人?”扶云卿知道媚芙是陈康的人,解了外氅披到她肩上,态度淡漠:“能走路的话,跟着我离开。” “走、走不动。嘶……”方才反抗过程中,媚芙扭伤了脚踝。 扶云卿估计那蒙面之人很快就会原路折返,时间耽误不得。 扶云卿黛眉微蹙,疾步走去,将媚芙拦腰抱起,飞出窗外,顺带合上窗户,足尖踩过墙桓瓦砾,稳稳当当落地。 媚芙在扶云卿怀中,环住她脖子,抬眼便能看见扶云卿倾城绝色的侧脸,美得惊心动魄。 “下来?”扶云卿将怀中看着她发愣的媚芙,放在地上,随后道,“甜盈,你看着她。” 接着,扶云卿飞回了小阁楼旁的树冠。 她看见,先前离开的蒙面之人,带着几个手提油桶的二房小厮,正绕着小阁楼墙角泼了一圈桐油,将窗牖也浸满油。 随即将燃烧的火折子,扔到油中,轰地一声,火焰窜上两丈高。 做完这一切,蒙面之人拍了拍手,笑着道:“去告诉二夫人二老爷,事已成。” 福寿院偏院。 听完小厮回禀,袁氏嘴角斜勾,颇为扬眉吐气,看向身旁吸大烟的扶庭:“老爷不去围观下,扶云卿那个贱人,是怎么被烧死的?” 扶庭痛快地吸了口烟斗,大笑道:“当然要去!” ------------ 第三十一章 这次,二房团灭 …… “不好啦!不好了!” “主院阁楼走水了!快来人救火啊!”家丁们大喊道。 等扶庭夫妇赶到阁楼时,便瞧见了这赏心悦目的画面。 袁氏嘴角压不住的笑,唉了一声,故作惋惜道:“活活被烧死,多痛苦啊!啧啧啧,若她不这么惹人讨厌,想必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谁让她得罪不该得罪之人?” “螳臂挡车,不自量力,非要挡我的路……”袁氏悠然扶鬓,一字一句哂笑道,“那就、去死吧!” 扶庭嘴角叼着烟斗,拍手叫好:“烧!快点烧!火烧得再大些,再旺些!最好烧得连渣都不剩!” 就在此时,一道悦耳响亮的声音响起: “二伯母、二伯父,你们这是在咒谁呢?” 扶庭袁氏的笑容当即僵住! 二人猛然回头,见鬼似的瞪着扶云卿,好一阵结巴:“你、你你你——” “哈哈。”扶云卿笑容清丽,“伯父伯母不会以为,被困阁楼之人是我吧?我先前确实在里面看书,发现有人放迷烟,就溜出了阁楼。” “啊啊啊!!!救命!来人啊!” 阁楼突然传出凄厉的鬼叫声! 这声音好熟悉! “救火啊啊!!”醒过来的扶兴业在火海中绝望咆哮,“爹娘!我在里面!救我!!” “啊啊啊!好痛!烧死我了!救、救命……” “砰!”地巨响! 烧断的房梁砸断扶兴业一条胳膊,他拼了命地在茫茫火海里逃窜。 火、到处都是火! 灼伤皮肤,烧的血肉模糊! 阁楼外,袁氏爆发一声尖利到刺破耳膜的吼叫:“为娘的宝贝儿子啊!!!” “来人!救火!”袁氏痛哭大叫,涕泗横流。 扶庭砸了烟斗,满眼猩红,脸都在哆嗦:“我就这一根独苗!儿子你撑住!!” 蒙面之人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明明我亲眼看见大姑娘被迷晕,为何待在里面的是三公子?” “因为,我早已识破你们的奸计。”扶云卿冷笑道,“扶兴业见色起歹心,将女子拽进阁楼奸辱,也算误打误撞,自食恶果!” “扶庭袁氏放的火,却烧了他们的独子!这叫恶有恶报,罪有应得!” 扶云卿看着那蒙面之人,目光冷如冰刃:“长水,你又何必蒙面?你蒙给谁看呢?从你出现在清竹院第一天,我就识破了你的真面目,故意留你在大房,不过是想预判二房有何阴谋。” 蒙面的长水,满脸震惊,全身都笼罩在一种极端的恐惧中。 原来…… 原来扶云卿什么都知道! “来人!将长水绑起来!”扶云卿下令。 影卫走来,拽下长水的蒙面黑布,绑了他四肢。 二房小厮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披着湿被褥,闯进火海救出血肉模糊的扶兴业。 扶兴业奄奄一息,烧毁大半边身子,衣物熔化后黏着血肉,极其惨不忍睹。 袁氏和扶庭险些没吓晕过去! 老夫人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脸上血色全无,十分惨白,一双老谋深算的眸子,目光骇然地看向扶云卿,死死攥着拐杖。 “祖母这般看我做什么?”扶云卿无辜道,“我在小阁楼看书,发现有人放迷烟,便溜走逃了,谁知扶兴业会跑到里面?是长水泼油放火,烧得扶兴业血肉模糊。” 话到此处,扶云卿美眸冷了几分:“我倒是要问一句,二伯父二伯母为何指使长水对我放迷烟?你明知我在阁楼中,仍然指使长水泼油放火,是想烧死我吧?却不想,阴差阳错之下烧了自家儿子!” 此时,仁青和林樾舟搀扶着扶子珩,从长廊缓缓走来。 袁氏看着血肉模糊的儿子,再看逐渐痊愈的扶子珩,强烈对比下,怒火冲昏头脑,愤恨吼道:“扶云卿你算计我!扶子珩根本没中毒!长水你这废物,你究竟如何办的事?!该死的蠢货!” “怎么能是我算计你?我只是将计就计罢了!”扶云卿寒声冷笑,口吻严厉,叱咤道, “你们夫妻二人,屡次想害我与子珩!我已让仁青报官!国有律法,这次,我会毫不手软!” 下刻,一列列身穿黑金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训练有素地走来。 为首之人身穿交领斜襟金狮飞鱼服,昂藏七尺、气场强大,他眉目生的俊美无俦,面容比女子还要漂亮几分。 此人便是东西厂总督、兼锦衣卫都指挥使,江行危。 今日锦衣卫轮值的,竟然是江行危…… 听闻此人清廉公正,最恨不平之事。 扶云卿上前一步,行礼道:“臣女扶云卿。臣女今日报官,是想请大人为我主持公道!” “扶庭袁氏身为臣女伯父伯母,却不慈不仁,为谋夺我亡父留下的家产,以断肠草下毒害我弟弟,还想烧死臣女。” “这是臣女在袁氏房中搜出的断肠草。”扶云卿双手呈上,掌心摊着一味极其相似金银草的毒药。 江行危拿起那根断肠草,做个手势,一列锦衣卫便去查案搜寻。 很快,锦衣卫又在袁氏房中搜出剩下的小包断肠草。 袁氏和扶庭本以为扶云卿已葬身火海,万万没想到扶云卿早就识破他们奸计,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然袁氏早就将这小包断肠草处理了! 完了、完了,这回是彻底完了! 袁氏思绪急速运转,说道:“江大人!这、这全都是扶云卿的阴谋!这包断肠草是她故意放在我房中的——” 早就料到她会反咬,扶云卿道:“扶歌亲眼所见,腊月二十下午,你在东市草药摊买了断肠草,江大人可寻东市摊贩指认袁氏!” 扶歌上前两步,站在扶云卿身侧,朝江行危行礼:“阿姐所言皆为真事,民女愿做人证。” 在罪证面前,袁氏百口莫辩!袁氏骂道:“扶歌你这吃里扒外的贱种!你居然跟踪我?!” “你口口声声骂我贱种,难道因为我是个庶女,便能被你们这般肆意凌辱?你那日行踪太过神秘,我起了疑心,才跟上去瞧了瞧……” 袁氏冲过去要撕烂扶歌的嘴,扶云卿一巴掌扇在袁氏脸上,挡在扶歌面前,继续对江行危说道: “长水受扶庭夫妇指使,对臣女使用迷烟,企图将臣女困在阁楼泼油烧死。大人可顺着他们买桐油、迷烟的线索,查出真相。” 江行危见惯了谋财害命的案子,面色情绪不显,没人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有去搜查回来的锦衣卫,在江行危耳边低声回禀了几句,江行危目光微微变化,下令道:“将家丁长水、二房小厮、扶庭袁氏,全部绳之以法,等待判决。” ------------ 第三十二章 犯错者,该付出代价 见自己被抓,恐插翅难逃,后半生算毁了!袁氏越想越气,早已被怒火冲昏头脑,满腔怨恨只想发泄,张牙舞爪地朝扶云卿冲过去—— 扶云卿侧身,躲在江行危身后! 袁氏扬起手臂,狠狠扇过去。 江行危硬生生替扶云卿挨了这耳光! “啪!”的一声,耳光好生响亮! 袁氏懵了,看见躲在江行危身后的扶云卿,瞬间明白过来自己打了谁,当即惶恐跪地:“大人恕罪!” 江行危余光瞥向躲在自己身后的机敏少女,指腹碰了碰方才被打得火辣辣的嘴角,清秀俊眉微敛,下令道:“袁氏打伤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我……民妇……民妇不是想打你啊!!”袁氏欲哭无泪,百般解释无果,被一根麻绳五花大绑地捆着,被锦衣卫一脚踹跪在地。 扶云卿眉开眼笑地站在江行危身后,欣赏袁氏窘态。 扶庭一见扶云卿这模样,怒从心头起,抢走锦衣卫佩刀就杀过去—— ”扶庭袭击朝廷命官,罪加两等。”江行危负手而立,略抬腿脚,将扶庭踹飞数十步! “砰!”一声巨响,砸在墙上。 扶庭吐血坠地! 扶老夫人扔了拐杖,急忙去搀扶:“儿啊……” 扶云卿躲在江行危身后,俏皮地探出半个脑袋,眉眼弯弯,心情极好地看向袁氏扶庭。 “他们不打你了,你……出来吧。”江行危说道。 扶云卿一怔,连忙道:“多谢江大人庇佑。” 江行危极轻地嗯了一声,让锦衣卫把扶庭夫妇绑走下狱。 “臣女恭送江大人。” 江行危脚步微顿,余光扫向身后礼数周全的少女。 这姑娘举止端庄大气,言语机敏,倒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彪悍跋扈,也算是进退有度、能伸能屈之人。 送走江行危之后,扶云卿只觉得世界都干净了不少! 二房几乎是连根拔起,上到扶庭、袁氏,下到小厮、家丁,全部都被扣上主犯、从犯的名头,羁押入狱。 谋财害命,可不是小事。 何况他们谋害的,还是一双战神遗孤。 那是镇国大将军仅存于世的一双血脉…… 为国捐躯者,烈属不该被这样对待。 四日后。 锦衣卫传来消息,扶庭、袁氏及家丁长水,谋财害命、杀人未遂,判处流放极寒之地,终身不得返京,正月初三出发。 听完这处罚,扶老夫人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这些日子,扶老夫人花银子如流水,将大把大把银子金子送去各处打点关系,只希望儿子扶庭能被从轻处罚,却没想到等来等去,还是等到了这噩耗! 如今正是寒冬,流放到极寒之地,与死无异。 从来没听过,有哪个罪犯能在极寒之地活到开春。 在阁楼被烧到体无完肤的扶兴业,仍在昏迷之中,虽说性命无忧,可那场大火,却把他烧成了一个全身毁容的怪物。 一身皱巴巴的烧痕,尤其是那张脸,就像爬满了蜈蚣般,令人恶心。 处理完二房的事,扶云卿终于落了个清闲,这几日在房中舒舒服服地哼曲看书。 窗台前,扶云卿半躺在贵妃椅上,怀中揣一袖炉,盖一花色小毛毯,执一卷《吴子》,指尖划开下一页。 而边桌上放着已经看完的《六韬》、《尉缭子》,都是一些兵书。 甜盈穿着喜气洋洋的粉红绒袄,下身配着白樱拖泥裙,正在廊下指挥家丁扫雪。 这雪一日不扫,就容易结冰。 甜盈看向专心专意读书的扶云卿,忽然拧了拧秀眉,有些忧心忡忡道:“姑娘……” “嗯?怎么了?” “扶庭和袁氏已经入狱,就等初三流放,你说老夫人就这一个儿子,她日后会不会算计咱们?奴婢担心,她会迁怒在姑娘身上。“ “她会。”扶云卿合上书页,看着窗外的纷纷飞雪,语气平和,“她当然会算计我。只不过扶兴业没醒,她自顾不暇,暂时抽不出空对付我。” “扶兴业这混不吝,只怕也会和姑娘为敌。”甜盈很是担心。 “就算他不与我为敌,有些错,他也必须付出代价。”扶云卿脑海里浮过瘦弱哭泣的扶歌,还有奋力抵抗的媚芙,以及那日小阁楼扶兴业嘴里念叨着的“卖豆腐寡妇”、“福嬷嬷孙女”…… 这些都是他提到的,他没提到的那些姑娘,还不知道被他糟蹋了多少。 自从二房倒台,一直跟在扶庭身边的媚芙,便来了扶云卿身边伺候。 媚芙会和小厮抢着扫雪,还会和厨房的长工抢着洗菜,总之,每天都在扶云卿眼前转来转去的。 或许,她是想报答扶云卿的恩情吧。 但扶云卿并不打算留媚芙在大房,毕竟媚芙可是陈康的卧底。 媚芙在院中辛勤扫地,一双手冻得又红又肿,扫得极为认真,半分懒也不偷,扫完地后,她又为扶云卿亲自熬了一盅银耳吊梨汤,端到扶云卿面前。 扶云卿目光从兵书移到梨汤上,淡声道:“有事吗?” 媚芙行了一礼,满眼希冀,真诚说道:“这几日奴婢观姑娘唇舌干燥,有些阴虚内热,这银耳吊梨汤是奴婢祖上传下来的古法配方,滋阴补肺、极为好喝。请姑娘尝尝。” 扶云卿淡声拒绝:“你自个儿喝吧,我就不必了。” “奴、奴婢喝过了。” “那就倒了。”扶云卿态度淡漠。 “可……可……奴婢小火熬制了三个时辰,这银耳也是奴婢亲自采的,就连梨也是三十年老树结的果……”媚芙舌尖打结地解释。 “你这婢子怎么回事?没听姑娘说不喝吗?”甜盈夺过她的碗,将银耳吊梨汤尽数泼在雪地里。 媚芙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她知道,一个曾经险些犯错、底细不清白的人,不会赢得大姑娘信任。 媚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淋着簌簌小雪:“姑娘,奴、奴婢坦白,奴婢从前确实听命于陈府陈康公子。可姑娘上次救过奴婢,奴婢不能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便从心底里决定,不再听命于陈公子。” 听了这话,扶云卿心中诧异。 这媚芙玩的什么把戏? 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 若她真是知恩图报之人,为何从前会跟着陈康那样的主子? 扶云卿面色如常,平静地说出三个字:“我知道。” 媚芙瞳孔微怔,脱口而出道:“大姑娘明知我是陈康的人,却仍愿意在危急时刻,对奴婢出手相助?” ------------ 第三十三章 女刀客与文弱书生 扶云卿思索了下,回答道:“一码归一码吧,你虽是陈康的人,但目前来看,却并未做出害我之事。其次,你是女子,我相信任何女子遇到另外一个女子遭此奸辱,也会出手相助。” 媚芙羞愧地低下头。 她被扶云卿的坦荡磊落所折服…… 她更想跟在扶云卿身边做事了。 跟着这样的主子,总比跟着陈康强。 “奴婢会用行动证明,奴婢对姑娘的忠心。”媚芙认真说完,也不知扶云卿有没有信。 扶云卿不置可否,合上兵书,语气淡淡道:“下去吧,有事我会唤你。” “奴婢这就退下。” 媚芙走后,甜盈疑惑挠头:“姑娘,这媚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看起来挺真诚的,就是这心,不知道真不真。” “日久见人心。不着急,慢慢来。”扶云卿颇有深意地回答。 “对了姑娘,二房那块地,被砌墙独立出府后,今日搬进了一位公子,似乎是买下地契之人。”甜盈事无巨细地将这些说给扶云卿听。 扶云卿挑眉:“公子?英俊不英俊?” “奴婢就偷偷瞧了一个背影,不晓得俊不俊。”甜盈摇头。 就在二人说话间,耳房小厮手拿拜帖走来,行礼道:“大姑娘,隔壁新搬来的公子,给您下了一张拜帖。” “说曹操、曹操到。”扶云卿打开拜帖,看着上面有些熟悉的字体,想起那日祁承翊的飞鸽传书,再看拜帖左下角,画着红狐小氅,她樱唇微弯,笑靥明媚:“他不必下拜帖,我这就去找他。” 从前,二房与雪栀院就一墙之隔。 如今二房那块地,砌了墙独立出府,不过就是两堵高墙的事。 扶云卿足尖轻点墙桓,踏雪无痕,平稳落在隔壁院中。 只见蓝袍公子负手而立,脊背笔直如松,长身如玉地站在细雪纷飞里,仿佛与寂寥的天地融为一体,气质孤冷,形单影只,肩上覆着薄薄飞雪。 听见身后动静,祁承翊回头,恰好看见雪景里,素衣女子青丝披散,冲他弯眉一笑,那双美眸颇为水灵。 女子明媚清丽的笑,仿佛让皑皑白雪的院落,也春暖花开、繁华似锦。 许是这飞雪迷眼,也或许是杳杳钟声撞进了心里。 祁承翊看着她,翘起了唇角。回她一个笑。 今日未打算出府,故而扶云卿未绾青丝,一头浓丽长发柔顺地贴在腰际,她穿着素白长裙,腰间掐着一条月白色腰带,站在雪地里,洁白的接近于神圣,让人不可亵渎、不可妄想。 “原来购买地契之人是殿下啊,原来推波助澜帮我对付二房的,也是殿下啊!”扶云卿想起了那群将二房狼狈赶走的武夫。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恰好要在京城有处安居之所,恰好二房输了地契低价售出。”祁承翊把这一切归功于巧合。 “好吧,殿下说是巧合便是巧合。”扶云卿笑意盈盈地说完,哈口热气搓了搓手,“这天可真冷啊,甜盈,你去把红泥小火炉搬到廊下,咱们煮点红茶、烤点橘子红薯。” 甜盈搬来了红泥小火炉。 扶云卿带着祁承翊在廊下烤橘子,忽然问道:“对了,殿下,上回你去找陈雪年,可问出了什么线索?” “你怎么知道我后来又去找了陈雪年?”祁承翊反问。 “不难猜到啊。”扶云卿用树枝翻动烤红薯,满不在乎地回答,“殿下要为先皇后谋反,陈雪年疑似与当年伪造密信之人有关联,殿下必然会重返土院严查。” 这姑娘比他想象的要聪明。 祁承翊看着冒热气的烤红薯,在思索,她值不值得信任,是否要将楚家灭门惨案和盘托出。 扶云卿理解祁承翊的沉默,他不说她便不问。 能否为先皇后平反,是扳倒瑜妃一党的关键所在。 从这一点出发,扶云卿和祁承翊是绝对的同盟者关系。 “殿下,你看这烤红薯好香啊,冒着热气,白里透粉,咬一口软糯香甜,快趁热尝尝!” 扶云卿夹起一个红薯递给祁承翊。 祁承翊没有接,扶云卿便笑着将烤到焦脆的滚烫红薯细心剥了皮,再递过去…… 她眉眼弯弯地笑着:“尝尝?” 祁承翊看着她沾了脏灰的葱白指尖,剑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下,低头轻咬一口,粉糯地清甜在舌尖滑开。 扶云卿笑意微愣,倒是没想到他不接红薯,直接咬到自己指尖上。 随后,祁承翊神情自若地拿起一个红薯,一边剥皮一边说道:“那夜我却返回了土院,询问陈雪年楚家惨案一事。” 大抵是红薯甜进了心里,祁承翊将楚家一事和托盘出。 祁承翊道:“现在,我需要证实,那封密信究竟是不是楚谨怀所写。” “如何证明?找到楚家那一双姐妹吗?等等……楚家姐妹……” 扶云卿脑中闪过楚冰可与楚樱相似的面容,同样姓楚,而楚樱又是从江南一带流落到京城的…… 就在扶云卿想说什么时,接到线报的沈淮序忽然上前两步,他看了一眼扶云卿,又看向祁承翊。 扶云卿吃着烤红薯,乐呵呵道:“没关系,我回避——” “不用。”祁承翊示意沈淮序直说。 “蹲守在陈雪年附近的街巷,发现了一女刀客。女刀客直奔陈雪年家中,或许就是我们要找的楚家孙女。” 沈淮序说完,祁承翊将茶盏哐一声倒扣在桌上,闻声而动。 扶云卿与他对视一眼。 二人拽下马厩里的缰绳,一同赶去土院。 扶云卿与祁承翊将马匹甩给身后的影卫,二人飞上屋檐,看着数十步外的土院。 一白衣劲装的女刀客,疾驰烈马奔来,铁蹄踏得雪泥飞溅! 路过土院时,女刀客猛然勒停缰绳,翻身下马,踹开破烂木门,冲进去大喊道:“陈雪年你搞什么鬼!” 正在院中看书的陈雪年,被这大动静吓得从椅子上跌坐在地,急忙起身拍了拍袍摆的灰,又急又气地哄道:“姑奶奶你回来做什么?我不是给你飞鸽传书,叫你离开京城,走的越远越好吗?” “我能扔你这书呆子单独跑路吗?往常都是你求着本姑娘见面,这几日倒是稀奇,隔三茬五叫我离开京城!喂书呆子,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女刀客抽出长刀,屈指弹了下锃亮的刀身,霸道又直爽,“我给你出头!” “晚了。”陈雪年看向院门口站着的祁承翊和扶云卿。 陈雪年攥着书,展开双臂,箭步上前,护住手拿大刀的楚冰可,那架势像小鸡护老鹰,充满了滑稽,他认认真真,视死如归地讲道:“冰可,我数到三你就跑,不要回头,我会死死抱住他们的脚,不让他们追上你半步!” “一、二、三!” “哐……” 楚冰可拿刀鞘推开陈雪年,文弱书生一个没站稳,直接被推坐在地,满脸发懵。 “哗!”一声,楚冰可沉下脸,目露杀意,刀尖指着祁承翊的眉心,“来者何人?” ------------ 第三十四章 弃文从武,血债血偿 扶云卿迎面走去,双指夹着刀刃,轻轻移开,挑眉笑道:“这不是巧了吗?我与八皇子前来拜访陈公子,却遇到了楚帮主。” 楚冰可问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扶云卿目光掠过楚冰可的左额刀疤,叹了一声:“楚姑娘出身江南清流世家,却弃文从武,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同为女子,我欣赏你,却也心疼你。” “一女子,能为家族复仇,刀尖舔血,成为帮主,楚院长九泉之下也瞑目。” 楚冰可瞳孔微动,紧皱眉头道:“你怎知我祖父的身份?” 扶云卿负手在身后,在院中踱步,随意一笑:“陈公子是楚谨怀院长的养子,你与陈公子这么熟悉,你若不是楚家孙女,又是谁呢?” “若楚姑娘真想报仇雪恨,第一步,便该找到当年凶手。”扶云卿微微一笑,牵线搭桥,“所以,你与八皇子殿下,应当是同盟。” “那你呢?你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楚冰可秀眉皱出川字。 “我与殿下交情匪浅,你可以把我当做他的人。” 祁承翊剑眉微挑,下意识脱口而出:“我的人?” “当然。”扶云卿回答的也快,等说完才反应过来,这几个字似乎还有另一层隐晦的含义。 扶云卿咳了声,解释道:“我是他这边的人。” “楚家被灭门当夜,究竟发生何事?”扶云卿看向楚冰可,“此地我已加强守卫,不会隔墙有耳,楚姑娘可以畅所欲言。” 楚冰可沉默半晌,缓缓说。 “十年前,父母和祖父都在世,我们生活平凡却也幸福。” “祖父书法堪绝,无人能出其右,临摹书圣、书仙之古籍,无一人能辨出真假,故而声名远扬,全家以他为傲。” 那时,楚冰可贪玩,有一夜翻墙去隔壁院子偷青梅吃,路过祖父书房,看见窗影上有两道激烈争执的人影,从稀着缝隙的窗棂偷瞧,看见书案摆着好几箱金元宝,重重叠叠的堆着。 楚谨怀愤怒地拍案大骂:“我清明世家,怎可与尔等同流合污!” “哪怕你金山银海,我楚谨怀也巍然不动!” “抱着金子,给我滚!” 站在祖父对面的黑衣人,戴着黑兜帽,遮了大半面颊,看不清长相,只看见他下巴处长了一颗黑豆大小的唇窝痣,阴冷地嗤笑一声: “你清高,你不沽名钓誉。金山你不稀罕,那就用你稀罕的来换。” 那黑衣人走出门外,小冰可赶紧捂着嘴巴,瞪大眼睛藏在草丛里,待黑衣人飞远了,她才猫着步子,屏住呼吸躲回院中,她本想将此事告诉爹娘,可第二日醒来—— 爹娘神秘失踪。 找了满城,都找不见爹娘。 祖父一夜白头,苍老了许多,变得颓唐焦躁。 她记忆里,祖父永远满身书香气,站在案牍前恣意挥笔,落下一纸笔走龙蛇的好字,祖父永远话声和蔼、目光慈祥,可那日……祖父竟然哭了。 年逾半百的祖父,一人躲在书房,痛苦地握着笔,在纸上写下一行行字。 他一边写,一边声音颤抖地说:“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楚冰可见他临摹了一封书信,具体写了什么,她不清楚,她本想上去安慰祖父,此时,那头戴兜帽的黑衣人又来了,小冰可急忙藏进书柜,透过柜子极窄的缝隙,她看见黑衣人说: “信交我,令郎与令儿媳,立刻完好无损地送还楚家。” 祖父颤抖地将信封递过去…… 黑衣人核验书信后,满意点头,嘲讽道:“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执拗?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楚谨怀一身清名,算是毁于一旦……” 祖父脸色灰败,跌坐在地。 没过多久。 衣衫狼狈的爹娘被放回楚家。 楚冰可刚要冲出去找爹娘时,忽然—— 一群乌泱泱的蒙面山匪,手持雁翅刀,踹破楚府大门,烧杀砍砸。 他们见人就砍,杀尽楚家满门。 男女老少、妇孺孩童,无一幸免。 温热的鲜血,在银月之下,溅了一地刺目殷红。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小书生陈雪年闯进腥风血雨,找到浑身发抖的楚冰可,牵紧她,一路逃了出去。 “从无忧无虑,到颠沛流离,从锦衣玉食,到当街乞讨。”楚冰可表面坚强,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眼底却划过一丝极浅的伤痛, “后来,我扔了满屋子的书,提起了刀,我便发誓,我要让那群畜生,血债血偿。” “当年我年幼,倒也看不出什么,后来成了刀客帮帮主,才觉着不对劲。”楚冰可微微攥拳,“那群人虽是山匪打扮,却武器精良、训练有素,手握十两银子的雁翅刀,而雁翅刀只有京城才产。” “我拿着他们用的雁翅刀,前去京城刀铺询问,发现当年大量购置这批刀器的,是陈府。可我想不明白,陈府为何要灭楚家满门?”楚冰可说这话时,目光虚浮地看向祁承翊。 “陈家效力于瑜妃,瑜妃生父陈御史,用一封伪造的密信,构陷我祖父前兵部尚书与宣州都指挥使钱权交易、密谋造反。”祁承翊薄唇微翘,笑容极淡,让人感到极其冷漠, “你说,这封本就不存在的密信,是何人所撰写?何人才有这番临摹本事,能完全撰写出一封与我祖父字迹无异、骗得过三司会审的密信?” 答案已在眼前。 “殿下意思是,陈家胁迫我祖父写下密谋信,为消灭罪证,杀了楚家灭口。”楚冰可攥紧拳头,狠狠砸在桌上。 “砰”地一声,石桌碎裂。 祁承翊道:“将你当年看到的黑衣人,画在纸上,我自有办法揪出他的身份。” ------------ 第三十五章 一道伤疤,一记勋章 楚冰可提笔落纸,画出头戴兜帽的黑衣人,身高七尺,下巴瘦长,唇窝痣黑豆大小。 祁承翊将画纸叠好收入袖中,耳尖微动,却听见百步之外似有兵器相碰之声。 一根根淬毒利剑,破空而来,直逼扶云卿后脑勺—— 祁承翊将她拽入怀中,凭空抓住那根箭羽! 同时,另一根毒箭也正射向祁承翊后脑勺! 扶云卿在他怀中,美眸凌厉,狠狠接住那根毒箭,尖锐箭矢擦破掌心、滚落点滴血珠,悬到嗓子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祁承翊看向她掌心:“箭矢泛绿,淬过剧毒,你……” “我没事。”扶云卿道,“擦破皮罢了。” 她血可解百毒,便也百毒不侵,怎会有事呢? 就在此时,甜盈冲进来,连忙道:“姑娘,不好了,有大批刺客围杀而来!” 扶云卿抽剑出鞘,沉下声道:“楚姑娘,陈公子不会武,刀剑无眼,你护着他些。” 乌泱泱约莫百来个黑衣刺客,从街巷合围而来。 今日扶云卿没带多少影卫,她心中暗叫一声糟糕,和黑衣人拼杀中,且战且退。 “雁翅刀!”楚冰可看向他们手中兵器,又想起了十年前灭楚家满门的山匪,“是他们!” 扶云卿嘀咕了一声:“前脚才查到楚家灭门之事,后脚杀手从天而降。证明我们越靠近真相,他们越着急。” 若为先皇后母族平反成功,瑜妃一党便是陷害忠臣、欺君之罪,才该满门抄斩。 陈雪年的土院极为偏僻,一面靠着山壁,一面靠着人烟稀少的街巷,这群刺客从街巷冲来,扶云卿他们只能逃进山中。 “翻过这座山,便能绕到东市。”扶云卿说道。 祁承翊看向她掌中伤口…… 为何她没有中毒…… 他想起了在红色丹药中尝出的血腥之气。 原来如此…… 祁承翊收回目光,抽刀杀向追上来的刺客。 这些刺客,武功高强、训练有素,全都黑布蒙面。 如今逐渐天黑,视线不会比白日里好,待到深夜,他们再想逃出大山就很难。 杵着金丝拐杖的陈康,在刺客簇拥中缓缓走来,冷笑一声:“扶云卿,今日你插翅难逃。我终于可以一雪前耻!” “陈康。”扶云卿恍然,冷笑一声,“原是你这个废物来杀我啊,那我就放心了。” “你!”陈康怒然,“不仅是我,还有我身后之人,也想将你碎尸万段!放心吧,明年今时便是你的忌日!” “你才带几个人啊?就想杀我?”少女执着长剑,站在寒风中,白衣猎猎。 “一百个,足够杀你几十次!”陈康恨得牙痒痒。 扶云卿狡黠一笑:“原来才一百啊。” “你诈我!”陈康被轻易套出底细,颇为懊恼,沉声吩咐道,“扶云卿手段老辣,你们莫要着了她的道,取其首级者,赏金百两!这几个人,一个也不能留。” “他们有一百人,不好应对,甜盈与沈侍卫、楚姑娘与陈雪年、我与殿下,分成三路逃跑。”扶云卿简单部署后。 六人便分成了三个方向。 “追!给我追!一个活口也不能留!”陈康怒吼,“先抓扶云卿二人!” 扶云卿身手极好,吸走了大部分兵力。 她足尖轻点过树梢,踩过积雪,身影快如女魅,平稳地落到一处草坪上,说道:“殿下,你先逃,我断后。” “我先逃?你断后?”祁承翊剑眉微蹙,似是不信眼前的纤瘦少女,能说出这番话。 “嗯是啊,你身患旧毒,我身体康健,自是比你能打。你先逃,我自有办法脱困!”扶云卿道,“放心,与我同盟,祸福相依,我护你平安。” 祸福相依、护你平安…… 所有人都想杀他,她却说,护他平安。 不过,她未必有他能打。这女子,还没见过他真正的实力。 祁承翊薄唇微抿成一条线,压不住地往上翘,俊眸深邃:“我同你一起。” 二人杀了最先追上来的十几个刺客,四周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怪异声响。 “此处是山林腹部,有狼群出没……”扶云卿还没说完,就瞧见树林四周,有几头眸眼泛绿的雪狼,脚掌刨地,呈俯冲之势,朝他们露出獠牙。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啊!”扶云卿拧紧黛眉,“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如今山中下雪,猎物难寻,这几头狼已经饿了好几日,看他们就仿佛在看盘中餐,尖利獠牙挂着涎水,不留给扶云卿和祁承翊反抗时间,六头饿狼猛然飞扑过去—— 扶云卿刚要杀去,却被祁承翊圈在怀中护着! 祁承翊俊脸阴沉,寒眸宛若结冰,一柄寻常利刃在他手中,仿佛添了无穷杀意,他气场强大,神色冷定,与猛兽对视,一刀狠狠刺透饿狼头颅! 饿狼鲜血如瀑,尽数倾泻! 祁承翊半边衣袍都是血,仿佛地狱罗刹。 扶云卿从他眼中,窥到了磅礴杀意…… 一个冷宫废太子,怎会有这样的骇人气场? 扶云卿有些心惊。 祁承翊连杀四头饿狼,皆是凶残地一剑刺穿头颅。 鲜血淌成一滩小河。 剩下两头见同类被害,愤怒地仰天长啸,好一阵嗷呜后,饿狼一左一右同时夹击! 祁承翊先前消耗了些许体力,慢了半拍,就在即将被咬时—— 扶云卿将他用力推开,被饿狼咬住左臂! 祁承翊寒眸沉冷至极,一剑飞去,刺破饿狼喉咙。 “呃!”扶云卿发出一声痛吟。 那饿狼死了也不松口,还钳着她的左臂。 祁承翊箭步走去,徒手掰开饿狼咬得极紧的牙。 再看扶云卿伤势,左臂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祁承翊剑眉皱成深刻川字,问道:“不痛?” “还能忍。”扶云卿脸色苍白,努力扬起笑容,“我从小惯来会忍疼……” “你方才为何要替我挡?”祁承翊沉声问她。 “我……”扶云卿被祁承翊的冷言冷语吓了一跳,局促道,“我方才是本能反应,见同伴有危险,下意识去挡,今日不管是你,还是甜盈、还是子珩,我都会挡。” “你的命,就不是命?”祁承翊问。 扶云卿低头不语,嘟囔一声:“我替你挡,你怎么还埋怨我……嘶……” 听她痛吟,祁承翊道:“现在知道疼了?” 少女白皙的玉臂上,有一排狼牙印,伤口与衣衫黏在一处,还在汩汩冒血。 祁承翊昂藏七尺的身量,单膝半跪在地,替她仔细包扎伤口。 “我没给人包扎过,你忍着些。” 扶云卿轻轻地哦了一声。 祁承翊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沉默片刻,说道:“你们女子皆有爱美之心,倘若留疤,你日后……不会难过?” “我每一道伤疤,皆是一记勋章。”扶云卿苍白的唇,勾起一抹虚弱的笑,“美人在骨,不在皮,男子也是如此。” 听着这话,祁承翊看了她许久。 趁此空档,先前那群刺客又围了上来。 陈康见满地鲜血,先是心头一骇,随后哈哈大笑:“他们才与饿狼搏斗过,必是体力不济,扶云卿还受了伤!杀了他们!” “今日这一百杀手,皆是精锐中的佼佼者!” “扶云卿这小贱人,今日必死无疑!” “你说你们,为什么非要翻当年的旧案呢?竟还查到楚家头上!真是罪该万死啊!” ------------ 第三十六章 白裙染血,杀疯全场 “我是受伤了,不是死了残了,也不是右手提不动刀了!”少女拔出插在泥土里的长剑,指向陈康。 “不要逞强。”祁承翊将她拉到身后护着。 扶云卿攥热手中铁剑,看向陈康,冷笑道:“来啊,来杀我啊,陈康!你最好有十成十的把握,不然死得最难看的人,只能是你。” 那柄利剑映射寒光,直指陈康脑门,二人虽隔着数百步,可陈康却觉得心生胆寒,脚尖下意识后退半步,横下心来吼道:“杀了他们!” “我十岁便跟着父亲扎营,十六岁便上战场杀敌。我去过戈壁滩、也去过大漠,见过数个如你这般的恶人,全都死于我剑下。若只拿我当做寻常女子看,那便是你,大、错、特、错!” 说这话时,刀柄在扶云卿掌中回旋数十圈,寒光映射,剑影凌厉。 一个个刺客倒在她脚下,皆是一剑封喉。 月光从乌云中漫射散开,照的山林宛若银海。 冷风中,少女青丝飞扬,白裙染血,一双美眸冰冷摄人。 少女倾城绝世的侧脸,溅了一道血,昳丽与危险并存,杀破重重围困,长剑淌着温热的血,踩着尸首一步步走。 几十个刺客,只剩下几个…… 扶云卿冷艳的眸子,睨向陈康。 陈康吓得跌坐在地,不停后退。 “哗”一声,带血的长剑,横在陈康脖子上,少女樱唇微勾,明眸冷厉,又美又飒:“你说,谁该死?” 刀尖上死人的血,滴在陈康额首,陈康浑身泛起鸡皮疙瘩,颤着声音,咬牙道:“我……我该死……” 他想不明白,数十个刺客,怎么全都倒在扶云卿剑下呢? 他狠狠掐了下大腿,疼得嗷嗷叫,这不是梦。 祁承翊俊眸深深地凝视那少女背影…… 有些许诧异。 他和陈康同样没想到,扶云卿能以一己之力,杀破围困。 他一直没出手,是打算试探扶云卿武功究竟如何。 此刻,扶云卿皂靴踩在陈康胸膛上,从袖中拿出一张画像问道:“他是谁?” 陈康看向画中长着唇窝痣的黑衣人,眼神闪躲了下,摇头道:“不、不认识!” 扶云卿将刀刃刺进陈康左肩,嵌进臂骨,捣药一般轻轻摇晃,疼得陈康当即惨叫,满头冒汗,连忙大喊:“认、认识!” “说啊!”扶云卿道。 陈康冷汗如雨:“我父亲下唇便有一颗黑豆大小的痣,你怎会有他画像……” “十年前,你父亲是不是去过江南楚家?楚家灭门惨案,是你父亲做的?”扶云卿掌中用力,剑刃直接贯穿陈康后背,疼得陈康哭爹叫娘。 “你若不说,我便将你凌迟,刀刀避开要害,让你生不如死。” 陈康浑身笼罩在巨大的恐惧中,瑟瑟发抖道:“父亲当年确实,噗——” 一根利箭射来,刺穿陈康喉咙! 陈康口喷鲜血,瞬间死去! 扶云卿精神紧绷,环顾四周,四周草木静谧,无一风吹草动,她一时间竟无法判断,射箭之人躲在哪个地方:“这一箭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杀死陈康,射箭之人,武功高强,殿下你要小心。” 祁承翊立刻将她拽到身后,寒眸凝睇四周,谁也没注意到…… 射死陈康的那支箭矢,忽然破裂,有两只毒虫正缓缓爬出…… 小如米粒的毒蛊,缓缓爬过枯叶,轻轻爬上活人的伤口—— 见血的毒虫,如泥鳅一般钻进扶云卿伤口! 扶云卿脸色急变! 祁承翊立刻攥住她左臂,低头吮吸。 冰凉的薄唇压在伤口处,扶云卿酥酥麻麻的痒,急忙推开他:“这是毒蛊!殿下你——” “我知道。”祁承翊吸出一口黑血,吐在地上。 一只毒蛊在吮吸过程中,渡入祁承翊喉咙。 祁承翊拧紧剑眉。 扶云卿看见那只米粒大小的毒虫,在祁承翊血肉中滑动,从下颚、喉结、再到锁骨…… 另外一只毒蛊则留在扶云卿的左臂里。 扶云卿垂下眼睑,敛去眸中光芒,其实她没想到,祁承翊会为她吸走一只毒蛊。 少女遮去眸中深思,缓缓道:“这是一对子母蛊,只会钻进活人伤口。满地尸首,陈康已死,唯有你我二人活着,所以它们顺着伤口钻进了我体内。瑜妃派的杀手,在箭矢里藏了子母蛊,想一箭双雕,既灭口陈康,也能毒杀我。” “子蛊和母蛊的唾液融合,便会形成剧毒,在体内腐蚀内脏,倘若子蛊母蛊分开,两者唾液无法融合,便不会扩散剧毒,但却有另外一个副作用。” 祁承翊安静地听她说话。 扶云卿看了眼自己左臂里滑动的母蛊,再看向祁承翊锁骨处跳动的子蛊,月色下,她美眸深深,暗藏缱绻悸动,扯出一抹笑,像是调侃,也像是随心一问: “难道殿下,就不担心这子蛊有什么害人命的副作用?” 祁承翊平静道:“死不了。” 扶云卿说道:“子母蛊分别进入两个人身体,便会使中蛊二人,痛觉共享。” “我痛你也会痛,你痛我也会痛。”扶云卿叹了口气。 不曾受伤的祁承翊,左臂隐隐传来撕裂的疼痛,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 第三十七章 子母蛊,痛觉共享 “目前我不知道。”扶云卿摇摇头。 “没关系。”祁承翊看向漆黑森冷的山林,“已然深夜,我送你回扶府。” “不必——” “你左肩有伤,若再遇杀手……” 扶云卿妥协:“好吧,有劳殿下送我回家。” 小雪簌簌的山林,月辉银白,少女捂着受伤的左臂,一张仙姿玉色的脸惨白如纸,她有些疼,眼下没有止痛散,她略有歉意地叹了一息:“连累殿下了。” 饿狼那口獠牙,咬得扶云卿血肉模糊,先前她一直忍着没说半句疼。 可痛觉共享后,祁承翊额前也在隐隐冒汗,他才知道这少女忍了怎样的疼痛。 祁承翊一言不发,脱下外裳披在少女肩上,将她拦腰抱起,行走在影影绰绰的山中。 “其实不用麻烦殿下……”扶云卿在他怀中,轻轻说道。 从没有哪个男子,会在她受伤之时,将她拥在怀里护着。 扶云卿心想,祁承翊这人怪好的。 …… 祁承翊将扶云卿送回了雪栀院。 扶云卿站在廊下,朝他挥挥手:“殿下,回宫吧。多谢啊!” 雪色月辉给男子周身镀了层淡淡的冷色,他回首,眸光清透,无关风月,轻轻勾了唇角。 过一会儿,无声踩上屋檐,消失在视野中。 扶云卿进屋,揪起衣领闻了闻,满身腥臭,嫌弃道:“小盈去替我备浴桶。” 甜盈心疼道:“奴婢这就去,顺便拿来药箱,替您重新包扎手臂。” 扶云卿脱去一身血色白裙,卸掉发带,如瀑青丝倾泻至腰际,玉足踏入温热浴桶中,淹没大半个身子,受伤的左臂搭在桶沿,右手舀了一勺掺花瓣的热水,从头顶慢慢浇到锁骨…… 空气中弥漫着澡豆的清香。 热气氤氲,每一寸皮肤都得到温润,扶云卿眼前浮现出男子为她吮吸毒蛊的画面…… “姑娘脸怎么这样红?”甜盈一边为她包扎,一边疑惑道,“可是发了高热?” “有吗?”扶云卿摸了摸滚烫的脸颊,心中有些心虚,叹了声,“美色乱我心。你姑娘我,又欠人一条命。” 倘若今日祁承翊不为她吸出一条子蛊,哪怕血可解百毒,也会吃不少苦头。 扶云卿叮嘱甜盈:“包扎伤口仔细些,轻轻涂药……” 她怕祁承翊会感到疼。 …… 翌日,腊月二十六。 甜盈和仁青在窗棂和墙上贴好了典雅精致的大红剪纸,在廊下也挂了红灯笼,年味十足。 扶子珩如今时常搀着拐杖,在清竹院走廊练习站立,每次都要累到额前出汗,他才肯罢休,坐回轮椅,又拿着木剑练习招式。 待他双腿恢复如初,便能继承父亲遗志,浴血杀敌、保家卫国! 扶云卿一边啃着桃干,一边看书。 就在她正翻下一页时,院外走来步履匆匆的扶歌。 她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情绪不佳,走到扶云卿面前,担忧道:“大姐姐,扶兴业醒了。” 扶云卿放下手中桃干:“何时的事?” “就在一刻钟前,他在福寿院醒来,叫嚣着要杀了大姐姐,正提剑往雪栀院赶。” “这样啊……”扶云卿朝媚芙勾了勾手指,“媚芙你过来,我有事交你去办。” 一直不被信任的媚芙眼里发光,将耳朵凑过去,听完之后,连忙保证:“姑娘放心,我一定办好。” 如今陈康已死,她已彻底投到扶云卿营中。 她不能让姑娘失望。 媚芙刚从拐角处离去,后脚就听到了一阵嘈杂声。 “三公子您冷静!”是福嬷嬷在劝。 “老子要一剑戳死扶云卿那贱人,害我双亲被流放极寒之地,害我全身毁容,害我被烧成怪物!” 扶兴业提剑,怒气冲冲地闯进雪栀院,一双眼怒然圆瞪,朝着静坐院中的扶云卿砍去! 扶云卿脚踢石桌,借力发力,坐着凳子闪退到红梅树下,气定神闲地翻开下一页兵书,而扶兴业扑了个空,直接摔倒在地,跌得狗啃屎! 红梅灼灼如火,艳如晚霞。 女子青簪白衣,气质绝尘。 满脸缠着绷带的扶兴业,手背皆是纵横杂乱的丑陋烧痕,仿佛布满盘虬交错的老树根,他露在绷带外的一双眼,烧得睫毛全无,瞪得大如铜铃,猩红的快要滴出血,恨不得将扶云卿千刀万剐! 扶云卿越是淡定,他就越是暴怒! “当初要不是祖母收留你爹,你们大房还只是街头流浪的乞丐!你爹这个野种,生了你们姐弟两个小野种,你爹家产,就该由真正的扶家人继承!你们又不是我祖父祖母亲生的孙子!” 扶兴业举剑砍过去,一刀砍断四根梅枝! 梅花尽数落败,在雪地撒下零星的红。 扶云卿啪地合上书,折下一根梅枝,朝前打去。 梅枝蓄力无穷,与刀剑对峙,却柔而不断,腾地一声,打落扶兴业的剑,狠狠扇在扶兴业脸上! 绷带裂开,淌下汩汩鲜血! “害你双亲流放极寒之地的人,是袁氏扶庭自己!若扶庭不嗜赌、不输地契,若他们不觊觎大房家业,若他们不给子珩下毒,又怎会落得这般下场?若袁氏不指使长水在阁楼泼油放火,你又怎会被烧毁全身?” “因果轮回,善恶有报!”扶云卿攥着梅枝,声声质问,犹如雷霆,“我不找你麻烦,你就该谢天谢地,却没想到,你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死!” 闻讯赶来的老夫人,心跳如鼓地赶到雪栀院,便闻到一股血腥味,看见扶兴业脸上裂开的伤口时,她嘴角嗫嚅,阴沉着脸,好一会儿没说话,先去查看了扶兴业伤势,随后挡在扶兴业身前,狠狠掐着手中佛珠,威严道: “扶云卿,我还活着呢!” “你将我儿子儿媳送进大狱,如今还想打死我唯一的嫡孙不成!?”扶老夫人攥着拐杖重重跺地,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满是怒意。 “唯一的孙子?”扶云卿笑了,鼓掌道, “老夫人终于肯承认,您的偏私了?扶兴业是您唯一的嫡孙,我与子珩什么都不是。我父亲只是扶家延续荣耀的一个利用工具罢了!您从来没把我大房当做亲人,没把我父亲当做您儿子,也没把我与子珩当过您嫡孙。” 扶老夫人绷着脸,脸色铁青,她像护雏鹰一般,死死护着身后的扶兴业。 扶云卿把玩着掌中沾血的梅枝,笑着冷声道:“今日老夫人,护不住扶兴业。” “你要做什么!”扶老夫人满眼警惕,迸射凶光。 “我要,阉了他。” ------------ 第三十八章 阉了这畜生! 扶老夫人攥着拐杖的手气到发抖:“你敢!” “扶云卿你是不是疯了?!你还敢阉了我?你凭什么阉了我?你胆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报官!”扶兴业骂骂咧咧道。 “你先站到我面前再说话。”扶云卿用梅枝指着躲在老夫人疯狂叫嚣的扶兴业,“如你所愿,我报了官!” 扶兴业将头一缩,有些揣测不出扶云卿的意图。 她居然报了官?她为何要报官! 气氛剑拔弩张时,一道通禀声响起: “江大人到!” 一列列锦衣卫飒飒走来。 为首的江行危,今日穿着靛青色仙鹤圆领斜襟飞鱼服,腰佩百金一柄、削铁如泥的绣春刀,气场强大冷定,缓步而来,看向扶云卿:“扶府报官,今日又所为何事?” 传闻江行危铁面无私、冷心冷情,既担着东西厂总督的官位、还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可谓天子宠臣,风光无限,做事雷厉风行、公正廉明。 今日值守的主官,怎么又是他…… 扶老夫人眉头紧皱成一团,有个不好的直觉。 扶云卿看向扶歌,目光蕴含温柔鼓励,朝她点了点头。 扶歌忽然紧攥着裙摆,浑身微微发抖,变得剧烈颤抖,一张脸惨白到毫无血色。 扶云卿走去,紧紧牵着她的手,低声安抚道:“今日我就站在这里,如论如何,都会护着你。” “阿姐在,不要怕。” “阿姐……”扶歌眼眶通红,死死掐着裙摆。 扶云卿紧紧握着她的手,放柔声音:“放心……阿姐在。” 扶歌深深吸口气,一步步上前,泪光闪烁,恨恨地看向扶兴业。 扶兴业瞬间浑身一僵:“扶歌,你要做什么!你别发疯!” 扶歌跪在江行危身前,双手重叠在额首,克制住声线里的颤抖,行礼后一字一句道:“民女扶歌,求大人为民女做主。” 江行危道:“细说冤情。” “民女状告家兄扶兴业。”扶歌略有些恐惧地咽了咽口水,声音颤抖到无法控制,泪水夺眶而出,想起往日屈辱,情绪接近崩溃,但她抬头,看见了站在阳光里的扶云卿。 扶云卿神色温柔,目光关爱,无声地鼓励着她。 鼓励她,保护她,迈开这一步。 该哭的人不是她,该哭的应是犯罪者。 江行危上位者的审判目光,冷静凝视她。 周遭人屏住呼吸,庶妹状告家兄,能告出什么名堂呢? “民女状告扶兴业,奸辱女子数名,其中……”扶歌咬紧后槽牙,“其中,包括我。”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如一瓢水泼进油锅里,满院炸开,锦衣卫、家丁纷纷看过去! “简直胡说八道!”扶兴业第一个冲上去大声否认,目光满是威胁与狂暴,极尽羞辱道: “扶歌你要点脸,本公子奸辱你?你算哪根葱,比杏花楼歌妓差了十万八千里,老子宁愿花钱去上她们,也不会和你有牵扯!” “你和扶云卿同流合污,为了帮她搞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用此事来污蔑我,若传出去,你也不怕身败名裂,日后没人敢娶?” “扶歌,我警告你!说话可要慎重啊!莫要失了清白,还丢了名声!” 扶歌浑身颤抖如筛糠,咬得下唇渗出血珠,被当众如此羞辱贬斥,若是以往,她只会躲在角落里偷哭,可如今不同,有阿姐替她撑腰。 她霍然站起身,泪如断线珍珠,簌簌滚落,指着扶兴业,激动辩驳: “扶兴业,我今日就是要撕碎你的伪装,让大家看看你是何等的畜生!你竟连你自己庶妹,也不肯放过,你哪里来的脸,将我和妓子做比较?” 此时,在旁静默不语的媚芙,亦是上前一步,跪地道:“江大人,奴婢媚芙,与四姑娘一同状告扶兴业,奸辱奴婢未遂。” “好你个贱婢!竟敢污蔑主家,你想死是不是?”被再三状告的扶兴业瞬间暴怒,青筋涨起,撸起袖子,狠狠朝媚芙脑袋扇去—— 媚芙骇然,惧怕地闭上眼! 本以为会被打的鼻青脸肿,却不想,扶云卿箭步上前,猛然钳住扶兴业的手。 扶云卿加重力道,只听扶兴业腕骨咔嚓,隐有断裂趋势。 扶兴业疼得脸色苍白:“老子教训一个胡说八道的贱婢,和你什么关系!?扶云卿给老子滚!” “媚芙如今是我的人。”扶云卿将他一脚踹翻在地,嫌恶地用丝绢擦了擦手,霸气道,“动我的人,也得问我同不同意。” 媚芙激动到眼泛泪光,满是崇拜地看向扶云卿。 鲜少接到女子主动报官的强奸案,江行危有些棘手,蹙了蹙俊眉,问扶歌:“你告他奸辱,可有证据?” 扶歌指甲用力掐着掌心,开始痛苦回忆,启唇欲言,却突然失声痛哭,终究是说不下去。 扶云卿见状,揽住她抽噎的双肩,代替扶歌,冷静说道: “扶兴业仗着出身贵门,奸辱了不少清白女子,他有一个怪癖,每奸淫一个女子,便会抢走对方肚兜以作纪念,俨然把这当做战绩。” “等下次再奸淫那女子,遭到抗拒时,他便拿出上次的肚兜威胁,若不顺从,便将女子失贞之事抖露出去,毁她姻缘,让她清誉全无,遭到娘家摈弃、夫家厌恶、世俗唾骂。” “所以,那些女子敢怒不敢言,从最初的抵死反抗,再到绝望顺从。如噩梦一般,被重复奸辱。” 此时,扶歌眼底猩红,愤怒瞪向扶兴业:“他抢的那些女子肚兜,全部藏在床榻之下。” 江行危额角跳了跳,朝身侧锦衣卫使了个眼色。 扶兴业攥紧拳头道:“不,你胡说!扶歌你这个小贱人,你想死是不是!江大人你万万不能听信谗言——” 前去搜查的锦衣卫将八九条肚兜摊在地上,江行危眸眼冷了几分:“扶三公子,作何解释?” 扶兴业脸色猛变,犟嘴道:“这这……我是有些个人小癖好,这全是我街上买来收藏的肚兜,但绝不是奸辱所抢,你们简直是含血喷人!” “肚兜所买店铺在何处?收银之人是谁?”扶云卿美眸微眯,上前两步,连珠炮般接连质问: “你奸辱媚芙未遂之日,我便是人证,你又要如何辩解?你口中所说的,卖豆腐寡妇、庶妹扶歌、福嬷嬷孙女等人,我已一一走访询证。” “请江大人一一过目。”扶云卿将一本小册子,双手敬呈给江行危: “考虑到有些女子已嫁人生子,为了不对她们造成困扰,还请大人顾全她们体面,秘密走访取证。” 江行危微微一怔,接过册子,点头道:“扶大姑娘用心良苦,思虑周全。” “鲜少有受辱女子主动站出报官,她们愿意配合询证,皆是有勇气有骨气之人,能迈出这一步,已是不易。民女做这一切,无非是希望,所有受辱女子皆有站出来的勇气,去指证那些畜生。” “畜生才应该藏在暗角里,而受害者应该站在阳光里,被正义的律法所保护。” 少女明眸澄澈,宛若皎皎皓月,目光干净坚毅,不见一丝杂质与浑浊。 她如清风,不染世俗。 ------------ 第三十九章 登闻鼓,对簿朝堂 江行危这一生见过很多人的眼睛,却都不如这双眸子明净,有着堪透一切的清醒。 他略有些震撼地收回目光,翻阅册子之后,俊眉越发拧紧,再说话时,声音已经冰冷很多,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来人。将扶兴业羁押入狱!” 扶兴业急忙道:“江指挥使,你与扶云卿是什么关系,你们二人莫非是有奸情,要不然你怎能如此听她的话,她让你抓我,你便抓我?!” “放肆!”江行危清冷的眉眼间皆是凌厉,“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是何等大罪?” 被冷然呵斥,扶兴业火烧火燎地看向扶老夫人:“祖母,救我!我是你唯一的嫡孙啊!” 扶老夫人走到江行危旁边,低声道:“江大人,凡事好商量,若扶府有你看得上的东西,尽管取走,哪怕搬空整个府邸,老身亦是没有二话。” 江行危铁面无私地反问:“老夫人难道不知,贿赂官员,罪加一等?” 被公然驳斥,扶老夫人颜面扫地,脸色很是难看,为了独孙,不得不放低身段,再次卑微乞求:“要不然……大人出个主意?只要老身能办到的,一定——” “老夫人是铁了心要贿赂官员?”江行危音线降到冰点。 扶老夫被噎得不敢说话,欲哭无泪地憋出两个字:“不、敢。” 没人比扶兴业更清楚,他强奸了多少女子,会面临怎样的牢狱之灾。 奸辱少女罪名成立,会被处以阉刑。 奸辱多名少女,则是先阉后杀。 落到铁面冷心的江行危手里,不出三日便会被查清所有罪名,横竖是死,想想即将被流放的双亲,再想想被烧毁的全身,与其被先阉后杀,不如同归于尽—— 趁所有人不注意时,扶兴业提剑朝扶云卿杀去,睚眦欲裂地吼道: “扶云卿,是你害死二房,我要杀你报仇!”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你垫背!!” 场面顿时混乱,媚芙眼尖手快地展开双臂,挡在扶云卿身前,被刺中左前胸! 鲜血汩汩流下。 见没砍中扶云卿,扶兴业又调转方向,再次挥刀砍去—— 就在刀落下时,江行危将扶云卿拉到身后,啪地摇开铁骨折扇,挡了一刀。 “大人不必护我,莫要让畜生伤了你。” 扶云卿闪现到江行危身前,冷眼凝视刺来的尖刀。 随即攥住扶兴业手腕,夺去他利刃,反刺向扶兴业下身正中间! 只听一声划破天际、震耳欲聋的惨厉尖叫—— “啊!!” 扶兴业疼的脸色苍白,裤裆泄出满地鲜血,直愣愣倒地、昏死过去。 他被刺中的正是,那作恶多端的二两肉。 扶云卿当众,一剑阉了他! “哐当”一声,扶云卿扔了剑。 她颇为无辜地耸耸肩,看向江行危,又看向扶歌,最后看向扶老夫人,无奈道:“诸位看见了,我是正当防卫。刀剑无眼,为避免扶兴业伤及无辜,这才见义勇为。” “好一个正当防卫,好一个见义勇为!”扶老夫人气到颤抖着全身,怒然大喝: “官府尚未做出决断,你就敢伤兴业!你害死我儿子儿媳,如今又重伤兴业,你是想让我扶家断子绝孙啊!” “老身要身穿诰命服,去敲登闻鼓!请陛下与皇后娘娘做裁夺!”扶老夫人放了狠话! 有大鼓悬于朝堂外,臣民击鼓劝谏、或陈述冤情,称之“登闻鼓”。 登闻鼓一敲,此案便不能再由江行危决断。 扶云卿丝毫没被吓到,反而云淡风轻,微微一笑:“老夫人随意,我奉陪到底。” “就算老夫人要敲登闻鼓,这扶兴业我们也要暂时羁押。”江行危道。 “江大人,当真要如此绝情?你就敢保证,在这审案过程中,全无差错,在陛下面前禁得起盘问推敲?”扶老夫人气势威严,摆出诰命夫人的姿态,冷冷质问。 “江某秉公办案,将扶兴业押走入狱!” 江行危脊背笔直如松,满身浩然正气,如神界判官,不容置喙。 流了一地血的扶兴业,被戴上镣铐,推上押囚车。 扶老夫人掐断手中佛珠的串线,脸上怨气重重。 儿子儿媳已流放极寒之地,若她保不住兴业,扶府香火算是彻底在这一辈断了! 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无论机会如何渺茫,扶老夫人都必须在绝境蓄力反击,抓住最后一丝希望,拼一身性命去保住嫡孙。 “为了一个混不吝,为了一个奸辱少女的畜生,老夫人竟要敲登闻鼓。枉费我父亲给老夫人挣来的诰命之誉,若知今日,我父亲还不如不为你挣这诰命。” 扶云卿眼底皆是失望,无药可救地看向扶老夫人,叹息道: “老夫人都不怕扶府列祖列宗蒙羞,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可惜扶府百年簪缨世家,清名竟毁于一旦。” “家风不正,百年扶府,从根先烂,烂根之树,必以摧拉枯朽之势,轰然坍塌。” 撂下这话,扶云卿送别江行危到府门口,抬袖作揖:“今日有劳大人登门,奸辱一案,请大人多多费心,为受害女子力争正义。” 江行危清冷俊美的面上,浮起淡淡浅笑:“扶姑娘放心,此案,江某必定严办。江某也多谢姑娘,愿意为那些受害女子发声。” 江行危说这话时,恰巧站在午时的盛阳中,公子长身如玉,看杀卫玠。 扶云卿朝他莞尔一笑,又听江行危提醒道: “扶老夫人要敲登闻鼓,她毕竟有诰命在身,陛下与皇后会给她几分薄面,你需多做准备,才能安然脱险。” “好。” 扶云卿点头,送走江行危之后,刚要折返回府—— 却看见街对面站了个梳着包髻的中年美妇,肩绑襻膊,一身素裙,泪中带笑,跪下朝她磕了一头。 扶云卿快步走去,将她扶起身,闻见了对方身上的清淡豆腐香。 “多谢扶姑娘为我们伸张正义。” 豆腐娇娘声泪俱下,言语恳切,又要执意跪地时,扶云卿稳稳扶着她,一股力量熨帖着豆腐娇娘的掌心,滚热且温暖:“不谢。” “同为女子,更知晓女子痛楚,女子之间本就该互帮互助。” ------------ 第四十章 站到阳光里,不羞耻 “还有几位姑娘不方便露面,一同托我给姑娘带句话,扶姑娘义薄云天,乃女中豪杰,若它日有用得着姐妹们的地方,敬请告知,一定帮忙。” 豆腐西施行了一礼,将一包豆干递给扶云卿,眼中带着感激,爽朗道,“扶姑娘后半生的豆腐,我承包了。我就是一农家寡妇,没什么送得出手的东西,这豆干外焦里嫩,请姑娘尝尝。” 扶云卿拆开油纸盒,里头有椒盐豆干、香辣豆干、甜辣豆干,馋的她口生涎水,拿了尝尝,连连称赞,她咬着豆干,嫣然一笑,朝豆腐西施挥挥手:“我回府啦。” 豆腐西施嗯了一声,朝她行告别礼。 扶云卿走到扶府廊下时,才看见长街尽头的巷子里,五个女子正踮起脚尖,眼中带泪地朝她挥手。 有妇人喜极而泣,有少女感激而哭…… 他们从未想过,这辈子能扳倒出身高门大户的扶兴业。 如今扶兴业被阉,被抓入狱,正义迟来,罪有应得。 她们发自内心高兴、激动。 扶云卿心中一怔,不知是何感受,对扶兴业的恨又多了几分,对她们的怜悯也多了几分,站在廊下,朝她们挥手回应之后,这才转身回了雪栀院。 刚回院,便看见了等候在雪栀院许久的福嬷嬷,她脸上有着隐忍之色,表情不太好看,看见扶云卿回来,箭步上前,行礼道:“大姑娘。” 在这里见到福嬷嬷,扶云卿并不意外,吃着外焦里脆的豆干,直接忽略对方,问道:“甜盈,媚芙伤势如何?” “已寻了女医师为媚芙治过伤,扶兴业那一刀刺的凶狠,若是再偏一寸,便会刺进心窝,要了她的命。”甜盈嗳了一声,似叹似感慨,“媚芙这丫头,竟然还有替主挡刀的果决与忠诚,倒是我从前门缝里看人,小瞧她了。” 扶云卿分给甜盈几块豆干,若有所思地点头:“从前我也小看她了……” 就在此时,福嬷嬷略有些急不可耐,上前跪在扶云卿脚边,打断主仆二人的闲聊:“扶大姑娘,老奴有一事想问。” “你想问你孙女,被扶兴业欺辱一事?”考虑到女子名声,扶云卿命甜盈关上院门,这才说道,“福嬷嬷,她好歹是你孙女,你何不自己问她?” “许是老奴素日里对孙女太过严厉,她有什么事,从不和我说……” 福嬷嬷有些揪心,她不敢想象,倘若孙女真被扶兴业奸辱,她又该如何面对效忠了一辈子的老夫人。 就在此时,一道瘦弱文静的声音,走上前来: “祖母,我该怎么和你说……那毕竟是三公子啊……我就算被他侵犯,又该如何向你提起……我们这样的奴仆出身,就算被侵犯,和你说了又有什么用?难道老夫人还会处罚三公子吗?” 福嬷嬷看向骨瘦如柴的孙女,登时红了眼,急忙扑过去:“阿英,何时的事?” 宋英吸了吸泛酸的鼻尖:“去年盛夏,我来扶府寻祖母谈事,不慎落入湖中,在后院厢房更换衣物时,醉酒的他闯了进来……” 后面的话,无须多讲。 福嬷嬷心如刀割,她与亡夫只有一个儿子,后来儿子儿媳相继得痨病而死,就剩下这么一个孙女,祖孙二人相依为命,不忍宋英如她一般卖身为奴,拿出半生积蓄,替孙女在街边开了个胭脂小铺。 等到适龄之时,再为她相看好人家,总能把日子过得欣欣向上。 谁能想,如娇花一般的孙女,竟在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 若非福嬷嬷这辈子经历了足够多的大风大浪,恐怕早已情绪错乱。 福嬷嬷面容沉默,眼底涌动着压抑的悲愤,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隐忍片刻,疲惫至极地看向宋英,紧紧握住孙女的手,嘴唇颤抖: “阿英……放心……咱们把这件事烂到肚子里……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祖母会给你讨公道……” 福嬷嬷搀着宋英离开了雪栀院。 待祖孙二人彻底走远,甜盈犹豫道: “姑娘当初搜集扶兴业奸辱少女的证据,也算是替宋英报了仇。可宋英是福嬷嬷的孙女,福嬷嬷毕竟是老夫人几十年的心腹,她们会不会倒打一耙,反过来对付姑娘?” 扶云卿咬着豆干,没有说话。 甜盈紧紧皱眉,颇为忧虑:“姑娘想好如何应对老夫人要敲的登闻鼓了吗?” 扶云卿舔了舔指尖上的豆干残屑,对美食感到颇为满足,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走进书房看书。 一时间,甜盈也不知道,自家姑娘到底是有主意了还是没主意。 甜盈忧心忡忡地哎了一声。 …… 第二日,晨。 甜盈步履急切地闯进房中,说道:“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当真去敲登闻鼓了!” 扶云卿手枕着脖子,正抱被睡觉,闻言,美眸慵懒一睁,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道:“知道了,先为我梳妆吧。” 掐算时辰,登闻鼓一敲,不出半时辰,便有人宣她觐见。 扶云卿青丝散在腰际,美眸沉静如古潭,凝视镜中的自己,神思逐渐飘远。 今日对簿朝堂,不好应对。 甜盈为她取来一条紫裙,扶云卿玉手拂过衣橱,从里挑了件简单的素白长裙,又从簪匣里挑了白玉兰花,她淡淡道:“父亲战死,还在丧期,装扮从简,越素越好,妆容要柔弱憔悴些。” 如此,才能引起满朝文武的怜悯。 她需要巧借他人怜悯,一木撑危楼。 今日腊月二十八。 除夕将至,青砖红墙的宫道铺了一层薄薄小雪,宫女们正在打扫。 飞檐翘角,宫殿鳞次栉比。 撒盐似的小雪,纤细翻飞,落在扶云卿的流苏髻上。 她今日穿得单薄,一身素白长裙,衬的纤瘦身段愈发孱弱,长发绾成简单的垂发流苏髻,只簪着一朵白玉兰,素到不见其余颜色。 扶云卿抬袖,轻咳了几声:“咳、咳……” 就听见身后隐有宫人悄声议论: “扶大姑娘四年前丧母,不日前丧父,弟弟又病重,真是可怜。” “如今还被祖母敲登闻鼓状告,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瞧瞧,人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扶云卿掩面轻咳,俨然病重之人,精神也恹恹的,刚走到金銮殿,便看见身穿诰命吉服的老夫人,绛紫仙鹤补子长袍、金丝珠翠羽冠、虚束革带,站在风雪里,手拿鼓槌,一下又一下敲响紧绷的牛皮鼓面。 登闻鼓响彻金銮殿。 为了护住扶兴业,这老婆子,还挺倔。 “宣——” 大内总管奉安手拿拂尘,高声通传:“扶老夫人及扶家大姑娘,觐见!” ------------ 第四十一章 “臣女有四罪。” 早朝散去,金銮殿之上,皇帝祁文觉只留下了少数大臣,共审此案。 分别有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颂安、权臣之首何丞相、东厂总督江行危、昭勇将军周咬雷、昭毅将军宋文晟等人…… 扶老夫人率先行礼后,站在殿中央,眼底含着冷笑,剐向扶云卿。 扶云卿避开老夫人针扎般的目光,举止端庄雅量,走进金碧辉煌、恢弘肃穆的大殿之中,礼数周全地叩首行礼。 “臣女扶云卿,参见陛下。” 祁文觉掐了掐鼻根,略抬龙袍:“扶家女,你可知你祖母殿前敲鼓,状告你何事?” 扶云卿坦然:“祖母状告臣女,误伤堂弟兴业。” “你既然知晓,那你可知道,你犯了何罪?”祁文觉语气冷了几分。 若是旁人,被朝廷民妇状告登闻鼓,还没走进金銮殿就已双腿发软,再听见皇帝质问,便会吓得两股哆嗦,认罪伏诛。 但扶云卿不是。 听闻这位将门嫡女,十岁跟随已故战神杀敌。 还曾退婚九皇子,杀偷情继母。 桩桩件件,惊涛骇俗,都是寻常女子做不出来的。 今日被祖母状告御前,她又该如何应对呢? 众臣朝她看去。 在数道目光之下,在威严大殿中,扶云卿声音平静: “臣女有罪,罪有其一,身为扶家嫡长女,却没教导好堂弟,以至堂弟奸辱多名女子,闯出滔天大祸。” “罪有其二,父亲战死沙场,却没能护好胞弟,让二伯父有机可乘,在药中下断肠草,弟弟险些中毒身亡。” “罪有其三,没能护好父母留下的家业,令二伯母贪走数万两,导致家业亏损。” 此言一出。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众官员,也有些哗然。 祁文觉更是紧皱眉头。 扶老夫人攥紧手中拐杖,她倒不知,扶云卿既如此巧舌如簧,虽是自称有罪,却句句指摘他人。 扶云卿声音带了几分悲凉,听得让人有些揪心:“最后一罪便是,在堂弟试图奸辱婢女媚芙时,臣女救走了媚芙,却将堂弟留在阁楼内,被二伯母纵火烧毁全身。” “故而,堂弟兴业憎恨臣女,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提刀砍臣女,臣女怕伤及旁人、也处于自保,这才夺了他的刀,不慎伤了他。” 她一番话,将这些日子二房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又将伤扶兴业的前因后果,讲得十分清楚。 祁文觉面上不显。 扶老夫人叹了一声,声声哽咽,痛心疾首地捶胸道:“陛下,扶云卿能言善辩,老身年纪大了,不如她会颠倒黑白。” “她身怀武功,若不想伤兴业,只需夺了他的刀即可,又为何重伤他呢?可见扶云卿早起了杀心,是蓄意杀人!请陛下主持公道!” “夺刀后是误伤。”扶云卿没忍住,低低啜泣,故作坚强道,“自父亲战死之后,二伯父便处心积虑想抢家业,臣女与弟弟在扶府可谓是夹缝求生。前有二伯父下毒纵火,后有堂弟提刀杀人……” “臣女父亲为国为民一生,自他壮烈牺牲,一双遗孤便遭如此对待……早知活得如此艰难,臣女与胞弟,还不如随着父亲母亲一起去了,也免得在世上受人算计暗杀。” 说到后面,扶云卿哭的隐忍克制。 暴躁的周咬雷上前一步:“陛下,万不能寒了众将士之心!镇国大将军战死,一双遗孤便遭如此对待,末将等人皆是从军之人,倘若有朝一日为国战死,念及家中妇孺,只怕死也不瞑目!” “微臣附议。”儒将宋文晟手执笏牌道,“扶庭伪造遗书夺大房家业之际,恰巧臣也在场,老夫人有私心偏袒,这一双姐弟,不可谓不可艰难。” “就算扶兴业奸辱少女有错,扶云卿也不该起杀心!”瑜妃生父,陈御史上前一步,神色冷硬地厉声批驳,“扶云卿夺刀后重伤扶兴业!重伤他人者,理应入狱判刑三年!” 扶老夫人点头道:“陈御史明断是非,十分有理。倒是二位将军从前跟着鹤霄征战沙场,想庇佑扶云卿,老身能理解,可在律法面前,二位就不要感情用事了!” 一旁捋着胡须的何丞相,沉稳地淡声道:“扶兴业有罪,二房有罪,扶云卿伤人亦有罪。” 扶老夫人藏住眼中一抹得意,按捺住情绪,扫向扶云卿。 群虎环伺,都巴不得她死。 扶云卿抬眸,与老夫人老谋深算的眼睛对视,目光平静,上前一步,跪地道:“请陛下恩准,允许当日在场之人,来殿前为臣女作证。” “准。”祁文觉道。 下刻,扶歌搀扶着重伤的媚芙、福嬷嬷牵着宋英一瘸一拐走来,还有肩绑襻膊的豆腐西施…… 五个女子,站在扶云卿身侧齐齐跪下,异口同声道:“若陛下与诸位大人,要罚扶姑娘,不如罚我们。” 扶歌眼底噙着泪,虽不敢面对那九五之尊,却也鼓起勇气,音线颤栗地大声说道: “从、从前是阿姐保护我,如今也该我保护阿姐了。阿姐说,畜生才该活在黑暗中,受害者应该站到阳光里,站到阳光里不丢人。” “民女扶歌,乃是扶兴业奸辱的庶妹。” “民女宋英,于去年盛夏被扶兴业……奸辱。” “民妇王小晴,在东市卖豆腐为生,丈夫战死于南蚩一战,至今尸骨无存。”王小晴忍着泪意,坚强道,“扶兴业那畜生,趁着我丈夫外出打仗时,奸辱民妇多次……” “奴婢媚芙,在扶兴业奸辱奴婢时,是扶姑娘救了奴婢。那日扶兴业提刀来砍姑娘,却重伤奴婢,姑娘见奴婢为重伤,这才夺刀,误伤扶兴业,奴婢可以作为认证,姑娘绝非蓄意杀人。” “姑娘为民除害,何错之有?扶兴业那样的畜生,本就该死。姑娘大义灭亲、正直良善,是她给了我们救赎。” “若陛下真要罚姑娘,奴婢虽位卑言轻,却也愿意代替姑娘受罚。”媚芙重重磕头。 扶歌道:“民女也愿意代阿姐受罚。” “民妇亦是如此!” “若我几人的命,能换扶姑娘平安,我们愿意替姑娘受罚。” 满殿寂静,饶是祁文觉也有些惊讶。 扶老夫人更是拧紧眉头,眼底淬着怨怼。 几个瘦弱女子,跪在扶云卿身侧,与她统一战线。 其实扶云卿也没想到,她随手救赎过的几个女子,会待她如此赤诚。 ------------ 第四十二章 金銮殿上,舌战百官 扶老夫人看见一瘸一拐的福嬷嬷竟站在扶云卿那边,怒中火烧,咬碎后槽牙,顾虑在大殿之上,忍了又忍,才道:“福嬷嬷,你跟着我五十年,竟不知你也会背主!陛下,背主之奴的话,不可轻信。” “是啊,老奴怎会在大殿之上,不是被老夫人关进柴房了吗?老夫人派家丁将老奴关进柴房,企图药死老奴灭口时,是大姑娘来救了老奴。” 福嬷嬷低笑一声,颇为失望道,“老夫人呐,老奴好歹跟了您五十年,老奴只想替阿英讨个宫道,可您却觉得,家奴之女被奸辱后,大不了抬成妾室,仅此而已……” “可您的孙子是孙子,老奴的孙女便不是孙女了吗?您口口声声说仅此一个嫡孙,那老奴何尝不是只有这一个孙女?” 福嬷嬷声音嘶哑,剖心置腹地苦口追问。 “家奴之孙女,被抬成贵府妾室,已是你祖上积德。”扶老夫人道,“若非宋英蓄意脱衣勾引,兴业怎么会看上她?福嬷嬷,我不知道扶云卿给了你什么好处,以至于你如此颠倒黑白、卖主求荣!” “大姑娘给了老奴公道!”福嬷嬷发髻散乱,言语有些激动,“我家阿英老实乖巧,怎会被扶兴业那畜生勾引!分明是他奸辱阿英!老夫人您真是年老昏聩、偏私害己,整个扶府都要被您拖垮了。” 扶云卿沉默无声地站在一旁,静静观赏数十年主仆情谊的二人互相背刺。 其实她什么也没做。 只是将福嬷嬷从柴房里救了出来。 巧力胜大力,仅此而已。 将仇敌想杀的人救了出来,自然会有人站在她前面,先一步去对付老夫人。 就像现在,最恨扶老夫人的不是扶云卿,而是福嬷嬷祖孙。 满堂之上,形势逐渐分明。 在众多人证面前,加之扶兴业确实作恶多端…… 若陈御史再落井下石,也就做的太明显,反而衬得自个不辨是非。 陈御史沉默,何丞相不再说话。 扶老夫人陷入孤立无援。 “这样的畜生,合该杀了才是。”一道雍容的声音响起。 众人齐齐参拜皇后。 黎书禾穿着玉白花团长袄,脖间戴着毛领围脖,金灿灿的牡丹指套捧着雕花小袖炉。 她漂亮的凤谋睇过众人,先看了一眼陈御史,陈御史避开目光低下头去,再看了一眼何丞相,何丞相不说话,最后落在扶老夫人神色窘迫难堪的脸上,淡淡道:“老夫人。” “臣妇在。”扶老夫人心里发颤。 “扶兴业奸辱多名少女,扶家大姑娘为名除害,为她们争取公道,为求自保,别说误伤扶兴业,就算失手杀了他,也算因果轮回,恶有恶报。”黎书禾意义颇深地讽刺道,“本宫竟不知,为民除害,竟会成扶老夫人御前状告扶大姑娘的理由。” “臣妇惶、惶恐。”扶老夫人有些站不住。 “扶老夫人,你好歹担着诰命之身。”黎书禾道,“怎能如此不辨是非?难道诸位家中就没有女儿、儿媳、姐妹嫂嫂?怎能为奸辱女子之人,说好话?” 此言一出,满殿落针可闻。 再没人敢说半句话。 谁都知道这位皇后脾气不大好,有时候连皇帝都敢怼。 祁文觉眉心略微舒展:“依皇后所言,该怎么处理?” “扶兴业依律法处刑,扶云卿误伤无罪。 “皇后娘娘圣明,臣女感念娘娘福泽。”扶云卿跪地行礼。 “就依皇后所言。”祁文觉道,“散了吧。” “陛下!陛下!扶府就余下兴业这一根血脉,求陛下网开一面,臣妇愿舍了这一身诰命,换兴业一条命,也好让扶府后继有人……”扶老夫人仍想垂死挣扎,言辞恳切,跪地求道。 祁文觉犹疑了下。 扶老夫人又道:“扶府百年世家,老太爷曾追随先帝、功绩硕硕,就看在扶家对先帝、对陛下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臣妇孙儿一命吧!莫不然,扶家血脉真就断了……后继无人呐!” 祁文觉动了恻隐之心:“扶府确实对朝堂而言,多有建树。” “祖母,你莫要让陛下为难。”扶云卿苦口婆心地劝扶老夫人:“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扶家更应如此。更遑论赦免奸辱少女的罪犯,本就是助长歪风邪气,想必祖父清正一生,死后也不想看到这一幕。” 说到此处,扶云卿眼眶微红,继续劝执迷不悟的亲人:“祖母,你莫要,一错再错,挑战国之律法。倘若祖母从最开始便教导好子女,也不会酿下今日大错。” “祖母口口声声说仅扶兴业一条血脉,又将我与子珩置于何地?难道说我父亲一战死,你便翻脸,不认他这个从前收养的嫡长子?” “祖母莫要寒了亡人的魂,也寒了活人的心。” 一番话下来,扶老夫人面色铁青,竟是欲辩无词。 好话歹话都被扶云卿说了干净,她气的牙齿打颤。 此时,黎书禾终于看不下去:“扶老夫人,够了!莫要倚老卖老,丢光一世名声。” “扑通”一声,扶老夫人双膝跪地,嘴角颤抖至极,似是要哭,却生生忍住,磕了一头:“臣、臣妇……知错!” “皇后已做裁夺,无旁事,便散了吧。”祁文觉道。 扶云卿默了一瞬,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双手交叠放在额前,磕了一头:“臣女有一事想求陛下与皇后娘娘,不知能否得一恩准……” 黎书禾道:“说来看看。” “在当今世道,女子被人奸辱,被当做不齿之事,被议论、欺辱、压榨、恐吓、威胁……她们从未得到正义,流言与偏见能如雪山一般将她们重重压垮。她们哪怕被辱,也不敢发声。” “臣女恳求娘娘与陛下开恩,设立女子机构,专项处理此类事件。让那些被欺辱、恐吓的女子,有一个安全公正的可伸冤之地,而机构官员需是……女子。女子处理此类事情,会更细心周全。” 黎书禾道:“好!说得好。” 祁文觉侧目看向黎书禾,道:“皇后说好,朕也便允了。此事交于皇后安排,今日到此为止。” 扶云卿等人叩谢隆恩,走出金銮殿。 出了金銮殿,在长长的宫道上。 扶歌、宋英、王小晴、媚芙、福嬷嬷跟在扶云卿身侧。 而扶老夫人身后除去家奴外,空无一人。 扶老夫人驻足,手拄拐杖,说道:“扶大丫头,你赢了。” 扶云卿也停下脚步:“此事无关输赢,关于律法,是律法判扶兴业先阉后杀,是律法判扶庭袁氏流放——” “冠冕堂皇,你当我不知你心里的算盘!?”扶老夫人冷笑着,手拿拐杖狠狠打在扶云卿脸上。 扶云卿没有躲。 拐杖刮破扶云卿的侧脸,现出一道极浅血迹。 “怎么不还手?”扶老夫人手拿拐杖发疯一般打她,发泄怒火,“你不是很能耐吗?扶家被你搞得家破人亡,你真是扫把星、孽障、克星!” “我不还手,是念你收养我父亲的份上。”扶云卿被打的无动于衷,脸上一抹笑转瞬即逝,快到几乎让人看不清,“我虽不还手,你却要付出代价。” ------------ 第四十三章 橘刺扎心,心酸 扶云卿侧脸多了两道浅伤,一道人影疾步而来,夺走扶老夫人的拐杖! 祁承翊将拐杖扔在地上,护在扶云卿身前,寒眸如淬了冰:“扶老夫人,难不成还想打皇子?” “老身不敢。”扶老夫人掐着掌心佛珠,压住一口怨气。 此时,宫道尽头,黎书禾被紫云嬷嬷仔细搀扶着,缓步而来,面上蒙着一层不耐烦之色,略有些厌恶,训责道: “才出金銮殿,老夫人便把怨气洒在大姑娘身上。为老不慈,为老不尊,老夫人掌间挂了一串佛珠,也是修身之人,这把年纪却半点没有参悟,不如便常居佛堂,多思己过、莫挑是非。” 很快扶老夫人明白过来,这便是扶云卿方才所说的‘付出代价’。 原来她打扶云卿时,黎书禾就在尽头看着,但扶云卿却故意不还手,反而激怒她,不就是为了引来黎书禾对她的训责吗? 如今,皇后罚她常伴青灯古佛,多思己过。 没皇后允许,不得出佛堂。 扶老夫人自暴自弃地呵呵发笑,指着扶云卿,哈哈大笑:“扶云卿你这贱丫头,好手段呢。” “扶云卿你这克星,扫把星,去死之人怎么不是你——唔唔!” 紫云嬷嬷上前,用蛮力捂了扶老夫人的嘴,令她发不出半点声音,这才皱眉训道:“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叫骂,你真是得了失心疯!” “来人,将老夫人绑回扶府!” 扶老夫人死命挣扎,却在大庭广众下被五花大绑,拴住手脚,摁进一顶小轿,强制性带出宫。 黎书禾朝扶云卿招了招手:“云卿,你来。” 她唤的是云卿,而非扶家女。 扶云卿敛去一身锋芒,乖巧温顺地走过去。 黎书禾从袖中拿出丝绢,轻轻为她擦去脸上血迹,叹了一声:“很疼吧?去太医院领几瓶绝佳的祛疤膏,脸上莫要留了痕迹。” “谢谢娘娘。” “八皇子也在这里。”黎书禾看向祁承翊。 祁承翊道:“方才正好路过。” “你路过的倒是巧。”黎书禾说完这话,和扶云卿边走边聊,“今日你同本宫替的女子机构一事,本宫很是赞同,你年纪轻轻便能如此为他人思量考虑,真是难得。” “娘娘缪赞了。”扶云卿福了福身,“今日娘娘帮衬之恩,臣女感激不尽。” 黎书禾将她扶起来,轻轻摸了摸身上单薄的衣袖,将小袖炉塞进她手中: “这样冷的天,你穿得这样单薄,比上回我见你还憔悴了几分。这些日子,在扶家一定不好过吧?二房与扶老夫人这样苛待你和子珩,为何不告诉本宫呢?” 那温热的小袖炉,从指尖一路暖到心中。 黎书禾语气柔和,眼角眉梢全是关怀,说话温声细语,阳光落在黎书禾身上时,她身上泛着一层柔柔的暖光,有那么一瞬间,扶云卿想到了母亲。 她鼻尖微酸,压住心头一丝难受,低头道:“本是家中杂事,若不到走投无路的境地,臣女不敢麻烦娘娘,给娘娘增添烦心之事。” 人与人之间的情意是有限的。 她杀何婉婉,退婚毁容祁昱之时,就已经求助了皇后一次,虽说黎书禾与亡母温沿溪是莫逆之交,可斯人已逝,再深厚的情谊也有耗完之时。 若非迫不得己,她不想消耗亡母与故人的情谊。 靠自己才能走更远,靠旁人终究不长久。 黎书禾替她抚去肩上的雪粒子,坐上轿辇,柔声道:“后日除夕,若有空便来凤鸾宫,陪本宫吃顿年饭。” 不少官眷削尖了脑袋,都想往黎书禾身边凑,皇后哪里会缺人陪呢? 不过是念及扶云卿双亲皆亡,怕她除夕夜孤单。 “臣女记下了。”扶云卿心中生出暖意,恭送黎书禾。 轻盈的小雪沫子在空中蹁跹翻飞,扶云卿发髻上染着星星点点的纯白。 纤瘦女子只穿着素白长裙,似与这清冷雪景融为一色,她髻上簪着玉兰花,添了几许雅致,扶云卿刚要转身时,一件尚带温热的浅蓝斗篷披在了她肩上。 祁承翊将斗篷上的兜帽拉起来,罩在她头上,遮去风雪。 “殿下怎么来了?”扶云卿有些好奇,“金銮殿与晋安宫方向相反,可别说是路过。” 祁承翊看向她侧脸两道逐渐干涸的血迹,沉默了下,说道:“因为,我感觉到了疼。” “啊……我忘记了你我二人痛觉共享的事。”扶云卿指尖轻轻碰了碰脸上的伤,略有歉意道,“抱歉啊,我没有保护好自己,连累你也疼。” 祁承翊墨如点漆的俊眸,沉静地凝视她许久:“扶姑娘。” “嗯?怎么了?” “扶姑娘不会疼吗?被獠牙咬伤的左臂、被拐杖打伤的侧脸。”昨夜,他左臂因为痛觉共享,疼得额前冒汗,今日他感受到了扶老夫人拐杖砸脸的疼。 那些疼痛,在她眼里是如此轻描淡写。 她腰细的不堪一折,却偏有不败之骨。 扶云卿脸上的逞强转瞬即逝,好像那抹逞强从来不存在过一样,说道:“我一定早些治好伤,不让你疼。” 像橘子枝上的刺,扎进心里,酸涩生疼。 这感觉来的莫名其妙极了,祁承翊忽略掉那极其细微的异样情绪,说道:“我疼不疼不重要。你亦是血肉之躯,别总让自己受伤。” 祁承翊从袖中拿出药瓶,指腹抹上药膏,极轻地为她涂伤口。 动作轻如棉,缓缓打圈。 涂好药后,祁承翊拿起扶云卿的手,将药瓶塞在她手中,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扶云卿抛了抛手中玉瓶,冲男子背影喊道:“谢啦。” 走远的祁承翊脚步一顿,极轻地吐出一个字:“傻。” 扶云卿没听到他说话,转身坐上马车,带着扶歌他们离开皇宫。 车轱辘徐徐碾过东街菜市。 街巷哄闹拥堵,群情愤怒,一片嘈杂。 戴着蝶恋花手镯的素手,撩开窗帘一角,扶云卿看向不远处,有一辆囚车正运着死刑犯上断头台。 今日斩得是强奸犯。 那罪犯蓬头垢面,下身淌着即将干涸的鲜血,显然才受过阉刑。 男女老少手拿石头、烂菜叶、扫把,追着囚犯又砸又骂!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行如此畜生之事,真该千刀万剐!” “该死的混蛋!!” “打死!打死他!” “呸!” 那囚犯被砸了一头的臭鸡蛋,被吐了满脸口痰,透过杂乱的头发缝隙,扶云卿窥到他颓败如死犬的脸。 正是——扶兴业。 “孙儿啊……” 人群里,捂得严严实实、黑衣黑帽的扶老夫人,杵着拐杖颤颤巍巍追上去,伸手抓住囚车,哭得颇为歇斯底里。 ------------ 第四十四章 爆竹声中,掘坟开棺 马车之上,媚芙扬眉吐气地骂道:“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大姑娘,您说是吧?” 媚芙朝扶云卿看去,她本以为往日害大房的扶老夫人和扶兴业落此下场,扶云卿会幸灾乐祸、出声讥讽,可扶云卿没有。 她在扶云卿脸上,只看到了淡然。 是一种极其透彻的平静。 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自鸣得意。 或许他们一直把姑娘当做仇敌,姑娘却没将他们放进眼里。 媚芙被扶云卿的心态所折服,愈发崇拜她,连看她的目光,也带着小星星。 甜盈受不得如此腻歪的眼神,伸手在媚芙脸前晃了晃:“盯着姑娘傻笑什么呢?” 媚芙回神,红着脸摇头:“就是觉得姑娘,特别好看。” “油嘴滑舌。”甜盈睨她一眼。 马车缓缓路过拥挤街头,她听见孤立无援的扶老夫人,撕心裂肺地吼叫声。 刽子手口喷烈酒于斩刀之上,扶兴业一声惨绝人寰的恐怖哀嚎后—— 人头滚地,鲜血喷溅! 裸露筋脉血管的头颅,骨碌碌滚下断头台! 扶老夫人疯了似的去捡那颗头,扑过去时,人已经惊厥过去。 在围堵的人群里,从前被扶兴业奸辱的那些姑娘,拍手称快。 “终于……”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扶歌手绞着丝绢,放在胸口前。 “可不是吗!太好了!我备上二两薄酒,卤点小肉,咱们喝一顿庆祝庆祝。”王小晴说道。 “我不喝酒。”宋英抿唇,笑道,“但今日可以破例,陪小晴姐喝几口,扶四姑娘你呢……” 扶歌脸上闪过一抹局促羞赧,看向扶云卿:“阿姐,你觉得我要喝吗?” 她觉得女子不该喝酒,但今日大仇得报,又想喝一点点庆祝。 父亲厌恶、主母憎恨、嫡兄奸辱,扶歌前半生都活得极其小心翼翼,如今事事都要过问扶云卿的意见、看法,生怕惹扶云卿不喜,将这世上唯一待她好的阿姐弄丢了。 扶云卿将扶歌鬓发勾到耳后,怜爱又温柔道:“想就喝,不想就不喝。只要我们的小歌不杀人放火,我都支持你。” 扶歌点头,嗯了一声! 回到雪栀院,甜盈和媚芙在廊下支起红泥小炉煮酒烤橘。 今日腊月二十八。 马上便是除夕。 王小晴抱来了几坛自己酿得葡萄酒,又买来羊腿、牛肉,在雪地堆起篝火,烤肉吃酒。 宋英从袖袋里掏出几罐胭脂水粉,一人送了一罐,走到扶云卿面前,笑容文静,犹豫后说道: “我知大姑娘所用胭脂皆是非富即贵,小铺胭脂,定然不入姑娘眼,但这已是我铺中最好的胭脂。” “送给扶姑娘,扶姑娘新年快乐啊。” 扶云卿接过那擦到锃亮泛光的白瓷小罐,装着水红色口脂,有淡淡花香,她笑着踹进袖袋:“好得很,我很喜欢。” 宋英开心地弯唇一笑。 王小晴拉着扶歌喝了好几盏葡萄酒。 甜盈坐在台阶上,看着天空簌簌的飞雪。 媚芙忙来忙去,烤肉撒盐、添炭生火。 扶子珩杵着拐杖,在仁青的搀扶下,一步步练习走路。 林樾舟坐在红梅灼灼的树上,悬空着大长腿,捧着一坛好酒,好不惬意。 扶云卿怀中抱着小坛清酒,飞身上屋顶,坐在檐角翘起的高高屋檐之上,放眼望去,能将小半个灯火如星的京城尽收眼底。 仿佛浸过冷水一般的风,凉爽扑面。 冷风拂面、佐以清酒,清酒辣喉,冷风降燥。 扶云卿面颊生红,看着头顶的弦月弯唇一笑,顺畅至极。 “一个人喝?”隔壁院中,青瓦之下,有一墨袍男人负手而立。 是祁承翊。 从祁承翊的角度,刚好看见,少女怡然自乐地坐在屋顶上,手捧酒坛、衣袂翩然,少女欺霜赛雪的脸颊,因为喝酒而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那樱唇尚且沾着清酒,显得莹润饱满,泛着薄薄的水光。 扶云卿笑靥生花,摇了摇手中酒坛:“巧了,八皇子也在院中?一起喝点?” 祁承翊飞身上去,坐在扶云卿身侧。 扶云卿抛了一坛酒给他:“尝尝?” 祁承翊掀开蒙酒布,仰头喝了一口,辣得喉间火烧火燎,一团火窜进胃里,眼底升起些许薄红,不可思议地看向扶云卿:“你喝的,烈酒?” “不然呢?殿下以为是果酒?”扶云卿轻笑一声,声如银铃,“我与父母在边塞之时,若夜里冷,便会烫二两酒暖暖身子。” 祁承翊以为她喝得会是甜酒、果酒,哪有女子喝烈酒的? 哦忘了,她不是寻常女子。 扶云卿眼前浮现出当年随父母征战沙场时的金戈铁马之景,清酒入口,说道: “我们一家人感情极好,爹打仗时,娘常说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于是就带着我与弟弟一同去边关。我常在军营之地,呆得久了,也多了些行伍之人的喜好。” “殿下没去过沙场,应当不知道这些。” 祁承翊听后,勾唇一笑,没说话。 扶云卿又继续道:“我十六岁那年,随父亲征战南蚩,还曾见过全天下赫赫有名的辕国冀州兵马,百闻不如一见,听闻那三十万冀州兵马,可抵百万雄兵。” “冀州兵马,你见过?”祁承翊抿了一口烈酒。 “当然。”扶云卿笑道,“只是不知道,那执掌冀州兵马的晧王,又是个怎样出类拔萃的豪杰。” 祁承翊嘴角压着一丝极浅的淡笑,没说话。 许是今夜清风明月,烈酒呛喉,祁承翊比平日里多了些话。 他问:“有朝一日,你想掌兵吗?” 扶云卿眺望灯火璀璨的街巷,灌了一口酒,轻笑了声,随意说道:“我想与我能,是两回事。” 她说完这话,身侧男子久久没出声。 扶云卿朝他看去,却发现祁承翊竟醉得睡了过去。 他手中酒坛眼见要顺着瓦砾,滚下屋顶,扶云卿脚尖连忙将酒坛勾过来放稳,下刻,男子的脑袋,便轻轻磕在了她肩膀上。 似是醉得厉害,彻底睡了过去。 “就这酒量,也敢接我的烈酒坛。” 扶云卿眸眼带笑,摇了摇头,将他手臂放在自己肩上,架着男人飞下屋顶,回了他的院子。 她脚尖踢开院门,将男子搀扶进点着药香的室内。 “过了夜,今日便是腊月二十九。”扶云卿在脑海里掐算了下日子,似是想到了什么,俏脸微微一变,“祁承翊,你醒醒?今夜是不是你复发的日子?我记得上回初见你复发,也是二十九。” 扶云卿将男子放在床上,累得喝了口茶,刚要放下杯盏时—— 床榻之上的男子,缓缓睁开眼。 英俊无边、宛若神颜的男子,睁开一双掺了雾般的桃花眸,那瞳孔却是——红色的。 ------------ 第四十五章 疯批邪恶,逼吻上瘾 陈雪年不会轻功,非摔死不可,一直大喊:“救命啊!扶姑娘,救救在下!” 扶云卿扣住他肩膀,踩着轻功,如一阵风般稳稳落地。 她环视四周,发现棺材原是一处机扩,陈雪年误触机关,他们全坠进地牢中。 手臂粗的钢铁地牢,建在地下土洞中,而正上方,棺材大小的入口,早已被一块铁板合上,不见一丝缝隙。 扶云卿叹了口气。 那具毒尸摔落在地,摔得脖子、胳膊歪歪扭扭。 陈雪年看得心颤,脱下外衣将尸体盖住,眼不见心不烦,这才舒了口气,百般歉意地说道: “对不起啊,扶姑娘、八殿下,都是我的错,我想着扶姑娘进棺材都没事,必然没有机关,却没想到……” “我跳进棺材,自有我的考量。就算有机关,我也不会误触。”扶云卿环顾四周,摸索着铁栏栅,寻找出去的机扩,一边说道,“罢了,不怪你,你是个读书人,不懂机关也是情理之中。” “我看我们暂时是出不去了。”扶云卿棘手道,“观这地牢,修建的有些年头,是下葬陈西之时一同建造的机关,只为困住前来查案之人。算是陈御史留的后手。” 祁承翊扫了眼四周,脱去外袍铺在地上,出言断定:“此地牢是死机关,只能从外打开,不能从内打开。只能等楚冰可寻帮手,来救我们。” 陈雪年想起先前那些暗箭,惊呼:“那么多箭,暗器重重,冰可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逃走……” “小书生,你最好不要乌鸦嘴,现在我们能指望的只有楚姑娘。”扶云卿坐在祁承翊身侧,闭目养神,叹道,“你放心吧,甜盈与沈淮序发现我们失踪,必来寻找,迟早能出去,只是时间问题。” 祁承翊发现,扶云卿与他想到一处去了。 只是……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九,日期实在不妙。 “扶姑娘,你当真能睡得着?”陈雪年在地牢里走来走去寻找出口,看向一脸平静的扶云卿。 扶云卿没回答,她当然睡不着,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她脑海里浮现出方才见过的地牢全景,正在逐一思考,破机关之法。 祁承翊在她身侧,亦是安安静静的。 见这二人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陈雪年更为焦躁:“怎么办?怎么办!该怎么出去?!” “闭嘴!” 这次,扶云卿和祁承翊二人,齐齐开口。 陈雪年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像热锅蚂蚁急得团团转。 三四个时辰过去,陈雪年瘫坐在地牢一角,捂着空空如也的肚腹,满是遗憾与惆怅:“看来会做一个饿死鬼……” 扶云卿叹了口气,睁开眼时,身侧男子朝她倒了过来—— “八殿下?” 扶云卿蹙眉,看向忽然晕在自己怀里的男人。 男子上半身晕在她怀中,头枕在她盘坐的腿上。 她轻轻戳了戳祁承翊英俊的侧脸,逐渐加重力道:“手感真好,怎么一个男人皮肤这么白?喂,八殿下,你醒醒?” 她起初只当祁承翊是睡着了。 可渐渐的,她发现了不对劲。 祁承翊浑身在微微颤抖…… “今日腊月二十九。”扶云卿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祁承翊,你醒醒?今天是不是你毒发的日子?我记得上回初见你毒发,也是二十九。” 倒在她怀中之人,缓缓睁开眼。 英俊无边、宛若神颜的男子,睁开一双掺了雾般的桃花眸,那瞳孔却是—— 血红色! 她想起一种名叫淬怨的奇毒。 犯病之时,丧失理智,状若癫狂,狂躁暴怒,饮血茹毛,需不断杀人见血,才能缓解毒症。 扶云卿浑身一震,有些恐惧地咽了咽口水。 即便恐惧,她也没有第一时间推开祁承翊。 但祁承翊却推开了她,额前渐起青筋,隐忍万般痛苦,艰难道:“走、走开……” 扶云卿摸了摸他高热的额头,担心道:“殿下,你毒发了。你所中之毒,是不是淬怨毒?” “无需你管,滚、滚啊。” 祁承翊将她狠狠推开,声音难受极了,太阳穴青筋一根根跳起,他攥紧拳头,死死抓住铁栏,拼尽全力压抑住体内一阵比一阵强烈的暴躁。 透过红色瞳孔,他看到满世界皆是血红色。 血、鲜血,见血、杀人…… 他看向扶云卿,露出了邪恶的笑,脚尖上前一步,却又猛然摇头。 不行,那是扶云卿。 祁承翊看向缩在角落的瘦弱书生,走去狠狠掐住陈雪年脖子。 双脚逐渐悬空的陈雪年发出一声惊恐惨叫:“八殿下,我我我陈雪年!你莫不是被鬼上了身!” 扶云卿急忙出手,阻止祁承翊。 祁承翊反击,险些窒息的陈雪年被摔晕在地。 陈雪年昏迷后,祁承翊看向地牢之中唯一醒着的活物,逐渐狂暴,丧失理智。 他一招一式皆带霸道的凌厉杀气,根本不给扶云卿半点喘息之机。 也就是此时,扶云卿才发现,祁承翊平时不显山水,毒发之下暴露出真正实力,武功高强,绝非她能敌! 她被祁承翊一把掐住脖子,狠狠按在墙上,缓缓上提! 扶云卿撞在铁栏上,后背一阵生疼,呕出一口鲜血! 血在她樱唇之上,开出一朵艳红。 是,鲜血。 祁承翊红色瞳孔微闪,舌尖轻抵上颚,勾起又邪又冷的凉薄笑容,他欺身压过去,狠狠咬住她带血唇瓣,撕咬啃食。 吻如暴雨,疯狂又霸道,密集且蛮横。 没有半点缠绵,只有攫取、压榨。 鲜血在二人唇齿间交织。 扶云卿被攫住脖子,一点一点丧失呼吸,脸色逐渐惨白,意识也在逐渐模糊。 可男人却像是上了瘾,舌尖一寸寸舔过她带血的诱人唇瓣。 扶云卿浑身颤栗,如风暴里的蝴蝶。 疼痛、和即将窒息而亡的恐惧,让她忍不住低声呜咽,泪水从眼角滚落。 “祁、承、翊……” “不要这样……” “好不好……” ------------ 第四十六章 当小弟,你杀人我补刀 直到,一串冰凉泪珠,砸在他手背上。 祁承翊红色瞳孔微微一怔,旋即,松了手。 扶云卿身子如断线风筝,滑跪在地,狼狈不堪,发髻早被他扯得松乱不堪,樱唇被吻得又肿又红,还带着些许牙印。 不及她反应,祁承翊昂藏七尺的身躯,忽然轰然倒下,半跪在她脚边。 他颤巍巍地抬起手,指腹战栗地擦去她唇角血珠,愧疚道:“对不起……” 扶云卿憋退泪意,嗔瞪他一眼,咬牙道:“好不容易活一次,差点又被你掐死。” 淬怨毒发,绝非常人能忍。 不必猜想,扶云卿也知道,祁承翊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听闻中淬怨者,如万刀凌迟,痛不欲生,五脏六腑错位一般剧痛无比,情绪狂躁兴奋,要么杀人见血缓解,要么服下解药。 祁承翊疼得倒在地上,双手抱住自己,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如死人。 他在忍,忍着不毒发,忍着不杀人见血。 忍着,不要伤害扶云卿。 可扶云卿带血的樱唇,就像罂粟那般,致命地蛊惑着他。 他还想…… 他好想…… 不能。 他不能。 内脏如刀搅,祁承翊痛苦地呕出一口鲜血。 祁承翊颤巍巍地转过身去,不敢看扶云卿的脸。 他一点点缩到墙角,离扶云卿远远的。 他痛苦地闭上眼。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么狼狈了。 只是在她面前这么狼狈,有些挂不住面子。 祁承翊周身如坠黑暗冰窖,又冷又痛苦。 就在他颤颤地闭上眼,置身于无尽痛苦之时,身后却有一双柔软纤臂,将他轻轻地搂进了温暖怀抱中。 扶云卿席地而坐,将他抱在怀中。 她在手腕上割了一个刀口,鲜血涌出,尽数喂进他嘴里…… 温热鲜血犹如解药般,顺着唇齿,穿针引线般淌过喉咙、肠胃…… 身上那些剧痛,悉数被安抚消减。 扶云卿温柔地抱着祁承翊,鲜血一点点淌进他口中,而她也因为失血过多,脸色一点点惨白。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祁承翊在她怀中醒来,体内汹涌的剧毒被彻底压制,瞳孔中的血红色褪去,恢复正常。 他抬头,就看见扶云卿苍白到几乎透明的巴掌小脸。 扶云卿因为失血过去,昏迷过去。 原来她说‘一朝合盟、福祸相依’,竟是认真的。 祁承翊站起身,剑眉拧成结,凝视着面前为救他几乎耗掉大半鲜血的女子,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亏欠。 他微叹一息,用干净丝绢擦去她唇边鲜血,为她包扎好受伤手腕。 他指腹轻轻放在扶云卿牙印未消的唇边,温柔摩挲,想起那个疯狂的吻,他竟然有些……上瘾。 不是对鲜血上瘾,而是对男女之间的吻,上瘾。 到底是独身太久,不曾娶妻纳妾,也不曾花街柳巷,他本以为自己清心寡欲,可今日来看,他并非那么无欲无求。 祁承翊脱下衣袍,罩在扶云卿肩上,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中,就像抱着随时会飞走的娇弱蝴蝶。 在他耐心无多之时,上空的铁板终于开了一条细缝,看见了沈淮序凑来的半张脸。 “主上稍等,我马上开棺。” 铁板被沈淮序从外强行撬开,递下去一条长梯。 祁承翊抱着昏迷的扶云卿,走出坟墓,看了眼被挖得乱七八糟的坟:“恢复原样,不要让人起了疑心。” “是。”沈淮序点头。 楚冰可拽醒了昏睡过去的陈雪年,对祁承翊不大好意思地赔礼道歉: “抱歉啊,八殿下,我先前被暗箭伤了胳膊,又遇到仇家,好不容易甩掉仇家,这才搬来救兵。” 祁承翊和扶云卿等人在下面被困了一天一夜,走出地牢时,已经再次天黑。 他将扶云卿抱回自己的院子,将她放在床榻上,为她掖好被褥。 祁承翊站在门口。 沈淮序跪在铺着碎瓷片的台阶上,额头已有冷汗滴落,艰难道:“属下救主来迟、罪该万死。” “没有下次。”祁承翊面无表情,冷漠至极。 “绝无下次……”沈淮序暴汗如雨。 “让挥金坊寻些滋补回血的补药来。” “是。” 沈淮序离开后,房中隐约传来掀被褥的声响,祁承翊走过去,按住扶云卿的手:“你做什么?” “我……当然是回雪栀院。”扶云卿失血过多,有气无力地虚弱回答。 “安心躺着。”祁承翊端来一碗补药,坐在床桓处,舀了一勺,轻轻吹凉,递在她唇边,“喝。” “这口吻,你好生霸道,你让我喝,我就喝?”扶云卿瞥他一眼。 “那我……” “那我求你喝。”祁承翊软了语气,“扶姑娘,劳烦你乖一些,喝点养血回气的补药。” 扶云卿没想到祁承翊如此能屈能伸,嘴角微翘,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叹道:“真是赔本买卖,舍了我大半身的血,终于给你解了毒。” 祁承翊轻嗯了一声。 扶云卿微怔,好奇道:“你怎么这个反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血可解百毒?” “在地牢里,你放血解毒时,我想到了。”祁承翊回答很模糊。 扶云卿道:“我的血虽然可解百毒,但淬怨毒每解一次,每月仍会再复发一次,想要永久解毒,只靠我的血不行,还需佐以奇药。” 祁承翊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憋出一句话:“我给你当小弟,你给我解毒,怎么样?” 扶云卿听后,在思索这笔买卖划不划算,微挑黛眉,开玩笑道:“当我小弟,我指哪儿打哪儿?” “你杀人、我补刀。你放火、我添柴。你惹祸、我善后。”祁承翊俊眸含笑,“指哪儿打哪儿,说什么听什么。” “好呀。”扶云卿嫣然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喝了我的血,便是我的人,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小弟,凡事我罩着你。有我一碗粥,就有你半碗粥。” 彼时,扶云卿还不知道她收了怎样一位小弟。 祁承翊勾唇一笑,隐去眸中思绪,点了点头:“好。” ------------ 第四十七章 他的卑劣,一败涂地 小瓷坛内,线香灰烬断落。 香雾缠绕攀升,散得满室撩人沁香。 祁承翊接过她喝完的药碗,凝视扶云卿,那俊眸透彻清冽,却又好似笼着一层薄雾,扶云卿像是看清了他这个人,又好像没看清。 比如,她一直以为祁承翊武功输于自己。 但祁承翊毒发,暴露恐怖实力,绝非她能敌,甚至说,无人能敌。 难道他沦为冷宫弃子时,一直在勤学苦练? 若真如此勤勉,来日必成大事。 可是…… 她记得,前世祁承翊死在了一年之后。 “云卿姑娘。”祁承翊凝视着她,忽然开口。 “嗯?什么?”扶云卿忽然回神。 祁承翊那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眸,带着蛊惑人心的致命吸引,目光暗流涌动,缓缓问道:“子母蛊使你我痛觉共享。” “你是因为感到痛苦,才救我?” “还是,你本就想救我?” 扶云卿弯眉一笑,目光澄澈清透,犹如江南春日的甘泉:“我血解百毒,能化解一切毒发之痛,故而你毒发,我感觉不到痛苦。” “我与你伤痛共享,却不会中毒共享。” 祁承翊愕了半瞬,眼底闪过一丝看不清的触动,垂下眼睑,藏住全部情绪:“多谢。” “我血解百毒之事,极其隐秘,还希望殿下不要外传。” 前世祁昱将她送与神秘人放血,此生,她没嫁祁昱,瑜妃不知晓她血液特殊之处。 如今羽翼未丰,她还不想招惹麻烦。 扶云卿喝药后好了许多,掀被下床,指了指墙垣那边:“若无旁事,我便撤啦。” 祁承翊喉结微滚,不自觉攥了一角衣袍:“好。” 扶云卿亏血过多,觉得身子极为疲乏,明日除夕还需去凤鸾宫陪皇后用膳。 她刚翻完墙,便累得栽到床帐中,睡了个昏天地暗。 …… 月黑风高,三更夜。 晋安宫。 未点烛火,满殿寒冷黑暗,犹如深渊。 祁承翊站在黑沉沉的窗格前,看向穿透乌云层落在宫墙上的一线月光。 他身穿纯墨色交领长袍,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身姿清冷、负手而立,背朝黑暗、面向月辉,脑海里划过那女子将他揽在怀里、割腕喂血的场景。 人人得而诛之的他,竟也会被拯救。 祁承翊自嘲地啧了声,摇头轻笑。 黑衣蒙面的林樾舟,走到祁承翊身后,慢声说道:“主上这次毒发,并未服用金蒂丹,想来是从扶姑娘那里得到了红色丹药?” “她的血可解百毒。”祁承翊开口。 林樾舟浑身一震,表情极其难以置信: “世间竟有血解百毒之人,难怪我从红色丹药中,总嗅到一丝腥气,竟不想是她的血。” “主上高招,我叹为观止。”林樾舟感慨道,“您被陈康刺杀时,早就识破箭矢中的子母蛊,却不阻止,任由子母双蛊钻进扶姑娘伤口,再假意救她,吸出一蛊,使得你们痛觉共享。” “如此一来,您毒发之时,她亦会痛苦无比,为了不让自己痛苦,她必然割腕放血、给您解毒。日后您每次复发,扶姑娘都会放血给您解毒。妙哉!” “加之扶姑娘擅毒,必定为您竭尽全力研制解药,毕竟你们痛觉捆绑、是一船之人!” 林樾舟喋喋不休,沉浸在自己逻辑中。 站在无尽黑暗中的祁承翊,剑眉皱成深刻川字,无人知道他此刻的感受。 若扶云卿也是卑劣之人,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利用她,再随意丢弃。 可偏生扶云卿不是,她光明磊落、良善仁义、待人赤诚。 他自认自己绝非良善,甚至冷漠绝情,卑劣狠辣。 他无往而不利,偏这一次,败给了扶云卿的光明磊落,输得一塌糊涂。 祁承翊喉咙梗着一块石子,良久后,似叹息,似情绪复杂地说道:“她只会伤痛共享,却不会毒发共享。” “她救我,只因一朝同盟、福祸相依。” 林樾舟愣了半晌:“扶姑娘只是为了救您,别无所图,仅此而已?今日见她回府,满面憔悴、脸色苍白,步履不稳,必是失血过多、太过虚弱。” 冰凉的黑暗里,祁承翊缓缓道: “是啊,为救我,放了半身鲜血……” …… 翌日,午时。 扶云卿在软帐锦被中醒来,赤足下床后一阵头晕目眩,急忙扶住床桓:“媚芙来为我梳妆。” 媚芙拿起雕花玉梳,为她梳顺三千青丝,绾发插簪。 甜盈手中托着一盘锦盒走来:“姑娘,八殿下唤沈淮序送来了阿胶红枣糕。” 扶云卿吃了几块小弟送来的阿胶糕,嘟囔道:“还算他有良心。今日给我挑件衬肤色的水红长裙吧。” 她看向镜中,失血过多愈发苍白的脸颊,气虚无力道:“再备件雪裘斗篷,我有些怕冷。” “往常姑娘最不怕冷,今儿怎好端端怕冷啦?”甜盈梨涡浅浅,笑着将裹绒的汤婆子,递给扶云卿。 扶云卿双手拢在温暖的汤婆子中,坐进马车,叹了口气。 问完那话,甜盈笑容就僵住,想起昨日之事,三番五次想开口,又硬生生憋住,屁股就像扎了针一样坐不住。 扶云卿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有什么话,你就说吧。看你憋得有些难受。” “姑娘说好的不放血救人呢?先前可是您说的,什么您又不是观音菩萨转世,怎可能舍一身鲜血,去换他一命?您昨夜回来,惨白着一张脸,奴婢瞧着好生心疼……” 说着说着,甜盈就有些哽咽,抽抽搭搭道,“您要是有个万一,奴婢怎么活啊?奴婢打小与您相依为命,就算奴婢死千百万次,您也不能有个差错。” 扶云卿指尖掏了掏耳朵,听不得甜盈絮絮叨叨,又见她马上要掉金豆子,连忙哄道: “小盈,我向给你保证,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这样!” 甜盈比画着,哭着道:“那可是大半身鲜血啊,有这么多、这么多!呜呜呜,姑娘净说甜话哄奴婢,发誓有什么用?您面冷心热、古道热肠,下回见了,该救还会救——” “咯噔!”就在二人说话间,车轮急急被勒停! 甜盈惯性前倾,险些一屁股摔在地上。 扶云卿打开车门,卷起湘竹帘问道:“怎么回事?” 架马的楚冰可抱着手臂,冷眼看向正前方,说道:“我正好好架着马,宫道对面有车横冲直撞过来,截停了我们的路。” 自挖坟开棺之后,扶云卿便把楚冰可、陈雪年留在将军府,既方便联络,彼此也能照应。 毕竟陈雪年、楚冰可皆是楚家灭门惨案的幸存者,放在眼皮子底下最稳妥,若是被瑜妃钻空子灭口人证,届时十分棘手。 正好扶云卿身边缺人,就招了楚冰可做护卫。 扶云卿秀眉微颦,抬眸看向那辆堵在前面的马车。 马车之上,悠悠然走下来一个锦衣华服的妙龄少女。 陈凝露梳着精致繁复的发髻,穿得像个开屏的花孔雀,粉紫撒花交领长裙,腰系红穗白玉,脚踩洒金绣花鞋,抛了抛掌中的红柿,笑吟吟道: “原是先战神之女,扶姑娘啊。抱歉,拦了你的车,挡了你的道,你不会介意吧?” 她嘴上抱歉,语气却得意。 陈凝露,是瑜妃小十五岁的亲妹妹。 从前与扶云卿只见过几次,并无深交。 扶云卿唇角划开一抹淡笑:“无妨,宫道这么宽,陈姑娘挡我们的路,我们换一条道便是。冰可,架马。” 就在扶云卿离开时,陈凝露将红柿朝她脑袋狠狠砸去:“请你吃柿子!” 本想看扶云卿笑话,却不想,扶云卿接住柿子,反手回砸过去:“谢谢,不吃!” “啪!”地一声。 柔软多汁的柿子,在陈凝露漂亮衣裙上,砸开一片屎一样的黄色! ------------ 第四十八章 步步筹谋,步步惊心 “啊啊!!”见华裙被毁,陈凝露颇为抓狂,“扶云卿,你疯了是不是?” “没疯。只不过是像你对我那样,对你罢了。”扶云卿无奈地耸耸肩,“毕竟我今日要陪皇后娘娘用膳,可不能被你弄脏衣服。” 就在陈凝露看着一身黄渍,快要发疯时,一顶轿辇从拐角处而来,随行太监手拿团羽扇,跟着八个低眉顺眼的宫婢。 瑜妃涂着杜鹃花色的尖利指套,搭在轿辇边沿,目光含着针芒,不疾不徐地扫过去。 “阿姐!你可要为我做主!你瞧瞧,我这一身漂亮裙子,全被扶云卿这讨人厌的丫头毁了!”陈凝露撒着娇走去。 见妃嫔需行礼。 扶云卿不能让瑜妃挑错滋事,跪拜道:“臣女叩见娘娘。” 瑜妃扫了眼她钻进母蛊的左臂,目光绵里藏针,表面不显,实则柔奸狠戾。 她缓勾唇角:“扶云卿,你不懂礼数,拿红柿砸了凝露一身,如此凶悍,本宫若不管教一二,便是本宫纵你行凶。来人啊,砸了花瓶细细铺一层碎片,让扶云卿跪在上头,好生反省。” 扶云卿站起身,平静道:“是陈姑娘先砸臣女。” “胡说,我根本没砸你!你可有我砸你的证据?”陈凝露反驳。 “那陈姑娘有我砸你的证据?若陈姑娘拿不出证据,就莫要耽误我的时间。” 扶云卿看着那铺着碎瓷片的地面,淡淡一笑:“瑜妃娘娘,抱歉,今日臣女要赴皇后娘娘的除夕宴,大抵是没空跪了。” “阿姐,你瞧瞧她!简直目中无人啊!” “无妨。”瑜妃眼底划过一抹蔑视,隐有杀气流露,冷笑道:“来日方长,徐徐除之。” 扶云卿权当没听见这话,挺直脊背,转身走向凤鸾宫。 这是自上次宫宴以来,第一次和瑜妃交锋。 这还只是前菜,日后陈御史对祁承翊的刁难不会少,瑜妃母子对她的诡计,也不会少。 不过,既已决定,通过陈御史陷害先皇后造反一案,扳倒瑜妃一党,那么—— 她扶云卿便不会怕。 扶云卿双手拢在兔毛绒汤婆子中,美目平静如山中古潭,不起一丝波澜。 心中似有了主意。 扶云卿走进凤鸾宫,便听见一阵盈盈笑语。 紫云嬷嬷走出宫门,笑着前来迎接她。 “这么冷的天,何苦嬷嬷亲自出来迎接?”扶云卿莞尔一笑,神色关切热络,从甜盈那里拿过一方小锦盒,塞进紫云嬷嬷手中,“新年将至,这是我送给嬷嬷的除夕礼。” “呀!这如何使得?”紫云嬷嬷满面惊喜,笑意略深,嘴上推脱,手却打开锦盒一看,是一小罐不菲的冻疮膏,还有一块雕刻紫云的福字玉佩。 紫云纹样,印了她的名讳,又是寓意极好的福字玉佩。 说真的,紫云嬷嬷极为心动。 “寒冬料峭,嬷嬷伺候娘娘,指间易生冻疮,这是我府上医师研制的极好的药膏,若嬷嬷用着好使,下回我还给你带。” “扶姑娘对娘娘百般恭顺,又如此照拂老奴,真是玲珑七窍心。”紫云嬷嬷将锦盒收入袖中,笑吟吟地将她引进大殿,“日后若有用得着老奴的地方,尽管差使。能帮必然会帮。” “嬷嬷哪里的话?我送嬷嬷礼物,是打心里喜欢嬷嬷,觉着您亲切,可万分没有拉拢讨好之意,又岂敢差使您?”扶云卿舌灿莲花,哄得紫云嬷嬷满面堆笑。 因皇后喜爱扶云卿,紫云未对她设防,得了厚礼,又见扶云卿说话进退有度,紫云堪堪点头,眼底流露出欣赏。 进了大殿,透过锦绣百花屏风,扶云卿看见除夕宴上,有好几位眼熟的姑娘,正陪着皇后说话解闷。 黎书禾被哄得连连发笑,嗔道:“念秋这丫头,不知从哪里拣些笑话,尽会讨本宫开心。” 紫云上前福了福身,说着好话:“娘娘,扶姑娘来了。扶姑娘可真是用心,来时还给您带了一箱除夕礼,老奴瞧着眼热得很,不知箱中藏了什么宝贝。” 黎书禾在一众年轻姑娘里,盈着笑意的凤眸,看向扶云卿:“云卿来了?快坐下,用些热茶,暖暖身子。” 扶云卿举止娴雅,端庄行礼后,命人抬上来一人高的大箱子。 那红漆木箱,盖得严丝合缝。 众人猜想,什么礼物,这么大这么重? 别是木头、石头一类不值钱的东西吧。 黎书禾身侧的郡主苏梓,和周咬雷之女周嫣然,眼底暗藏不屑。 苏梓抬起团扇遮面,悄悄和周嫣然耳语:“听闻战神牺牲,将军府落败不少,想必扶家嫡女也准备不出什么值钱的礼物,咱们就等着看笑话吧。” 长公主祁岁安和内阁大学士之女云念秋,投去好奇目光。 扶云卿嘴边带着浅浅笑容,收敛一身锋芒,如一块温润璞玉。 该锋利时锋利,该装乖时装乖。 她伸手打开大箱子,只见里面装的真是一尊紫色石头。 那紫石被一刀一刻,雕成栩栩如生的女子人像。 雕工也平平,比不上皇宫石匠。 “……”众人乏味摇头。 苏梓摇着樱花粉团扇,似笑非笑道:“这般石头,我在矿场见过上百块,廉价又不贵重,送我都不要,还占地方。凤鸾宫中皆是价值不菲之物,你这普通石头未免也……” 她欲言又止,神态尽是瞧不起。 长公主祁岁安端详着那紫石,总觉着没那么简单,说道:“扶姑娘送娘娘这样东西,可是有寓意?” 扶云卿看向黎书禾,她还没说话,黎书禾凝视着这尊紫石,眼眶已渐渐湿润。 满殿之中,除了扶云卿,没人懂黎书禾为何眼泛泪花。 ------------ 第四十九章 想起那夜的吻…… 黎书禾站起身,紫云急忙搀着她,朝那尊紫石人像走去。 “这不是石头,这是紫玉。” 黎书禾温柔抚摸那尊石像,指腹传来细密的雕刻感,眼底浮过沧桑怀念,良久之后,什么也没说,只叹息道:“云卿,你有心了。” “四年前,你母亲尚未去世时,她知晓本宫喜爱紫石,便给本宫精心雕刻一尊紫玉,刻的是她初见本宫时,本宫的年轻模样。” “那一年,本宫很期待这尊生辰礼……” “可不等本宫生辰,你母亲还没雕完这尊紫石,她便坠崖失踪、与世长辞。徒留这尊雕刻到一半,还没送给本宫的紫石。好孩子,是你雕完了剩下一半的石像吗?” 扶云卿不着痕迹地将手藏在袖中,懂事地回答:“本是母亲要送娘娘的礼物,臣女替亡母续上,再送给娘娘做除夕礼。只是臣女雕技不如母亲,希望娘娘不要怪罪。” 黎书禾拿起她藏在袖中的手,虎口红肿、指间不少细小刀伤,就连眼眶也熬得微微通红,黎书禾声音里皆是感动:“很疼吧?来人,去拿些伤膏。” “这……怎能是紫玉呢?”苏梓站起身,仔细端详后,实在忍不住说道,“我从前见过的紫玉皆是质地莹润,哪里如这尊一般,质地浑浊厚重?” 扶云卿不语,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扫了一眼苏梓。 苏梓蹙眉,不知道扶云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年我母亲对这紫玉极为爱护,我雕刻结束后,便在紫玉表面蒙了一层薄若蝉翼的透明纸作为保护,以免搬运过程中剐蹭损害。” “这纸遮蔽了紫玉光华,郡主看不出来也正常。” 扶云卿将袖中一柄雕刻小刀,恭敬地呈给黎书禾:“既是送给娘娘的除夕礼,便由娘娘亲自拆开这层纸吧。” 苏梓似乎被扶云卿暗讽了,攥紧团扇,强辩道: “倒也不是我看不出紫玉,我向来还是很识货的,谁能想到你在紫玉表面蒙纸呢?莫说是我,就连在场所有人,除去娘娘之外,也没人认出。原来扶姑娘做此巧计,是想这般出风头啊……” 黎书禾接过刀轻轻划下。 只见表面薄纸顺着刀锋一路分裂脱落,显出紫玉质地,散落一室的美丽柔光。 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玉质细腻莹润,淡淡紫色、雅致绝美,堪称极品。 云念秋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大方称赞:“当真是玉中仙品!” “云姑娘好眼光。”扶云卿说道,“这是我母亲随父亲征战边关时,在辕国玉商买到的奇货。” 黎书禾对这紫玉爱不释手,颇为满意道:“来人,将这紫玉摆在殿中央最明显的位置。” 毕竟这可是她挚友,温沿溪给她雕刻的呢。 云念秋、祁岁安一同欣赏那尊紫玉。 可站在众人身后的周嫣然却绞着手帕,锁眉不语。 她手中攥着一方小紫玉,这是她绞尽脑汁给黎书禾准备的好礼。 对比之下,真是拿不出手。 从前父亲周咬雷是扶鹤霄的副将,扶家处处压周家好几头,如今战神死了,扶家嫡女还是压了她这个周家嫡女一大头。 黎书禾坐在主位上,拍了拍身侧的空位:“云卿你来,坐本宫边上。” 扶云卿和云念秋坐在黎书禾左右两侧。 黎书禾打开一罐伤膏,用棉花团子蘸着药膏,仔细地涂在扶云卿手指伤口处。 扶云卿的手被黎书禾握着,黎书禾掌心温度源源不断传来,一路从指尖暖进心里,涂完药的伤口清凉舒爽。 黎书禾对她,就像母亲对她那样,十分关怀。 用膳到一半时,黎书禾执著,笑着给扶云卿夹了一块红烧鲈鱼:“这是你母亲最爱吃的,你尝尝,你应该也爱吃。” 扶云卿小口小口地吃着鱼肉,又听见黎书禾对祁岁安问道: “岁安,你何时择选伴读?” “大抵就是这几日。”祁岁安笑着回道,“届时还请皇嫂推荐人选。” “好。”黎书禾收回目光,在扶云卿身上打了一圈转。 扶云卿和云念秋一同给黎书禾布菜。 布菜之时,她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在场所有人,心中有了初步预判。 黎书禾无子无女,便寻一些家眷作陪,日子总归不会那么沉闷。 扶云卿知晓,这些姑娘都是看重皇后权势,才削尖脑袋,挤进凤鸾宫中。 权势所在,汲汲营营。 用完除夕膳,扶云卿和其余官家女子一同离开。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 扶云卿捧着小暖炉,头轻轻靠在车壁上。 楚冰可坐姿豪迈地架着马,一只腿悬空着,一只腿屈膝踩在车板上,路过隔壁院子时,看见祁承翊站在廊下,手中拎着几壶酒。 今年除夕。 祁承翊生母早逝,在皇宫孤身一人,想来这节日也过得落寞。 扶云卿掀开车帘,和从前那般刚要跳下马车,却因前夜失血过多一阵头晕目眩。 她急急去抓车壁,却没抓到时,身子朝前失重跌去—— 甜盈眼疾手快去扶她,祁承翊比她还快一步,闪现而来。 扶云卿跌入一个微凉怀抱,抬头便能看见祁承翊完美的下颌线。 扶云卿想要挣扎着起身,祁承翊将她的脑袋轻轻摁在怀里。 “乖,别动。” 扶云卿听到了他砰砰砰狂跳的心脏,疑惑道: “殿下心跳为何这么快?震得我耳朵响。” “……”祁承翊喉结滚动,棱模两可道,“因为风大。” 祁承翊将她抱进自家院子,一路绕过回廊、月洞门,走到后院庭榭中,将她放在铺着毛毯的椅子上。 扶云卿摸了摸鼻尖,有些不自在道:“其实我能走,不用你这样。” “没事,也没几步路,顺手抱你进来。”祁承翊将几壶屠苏酒放在桌上,“今夜除夕,陪我喝上几盏?” 桌面摆着烤羊腿、鱼肉干、水蜜桃、各类精致糕点,还有几颗滋补气血的丹药。 祁承翊拿起丹药,放到她唇边,轻声道:“张嘴。” 指尖不慎碰到她莹润柔软的唇瓣,祁承翊想起那一夜的吻,喉结滚动,错开目光,压住眼底的一丝异样。 ------------ 第五十章 他只会利用、愚弄、折辱、掌控 “我自己来吧。” 扶云卿拿过他手里的丹药,放进嘴里,总觉得被人喂,有些不自在。 祁承翊挑眉,点头道:“好。”他将一盒补血丹药递给她。 二人吃着酒,扶云卿秀眉拧作一团,良久之后,忽然说道: “殿下,请把手给我,我给你诊脉,看看这几日你体内淬怨毒的情况。” 祁承翊听话地将手递过去。 扶云卿葱白指尖轻搭在他手腕处,许久后说道:“刚解毒这几天,几乎诊不出淬怨毒的迹象,可我猜测,这淬怨毒会在临近毒发之时,脉象越发明显。” “正是。” “淬怨毒不好解。”扶云卿满面发愁地摇头叹息。 “我知道。”祁承翊道,“若是好解,这毒也不会伴随我十年之久。” 扶云卿犹疑了下,问道:“殿下怎么会中淬怨毒?淬怨毒极其罕见,放眼整个祁国,恐怕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毒的名字。据我所知,这毒起源于辕国……” 问及缘由,祁承翊眸底掠过一丝阴鸷,默了半晌,举起小酒坛,避而不答道:“喝酒吧。” “哦。”他不说,她就不问。 扶云卿咬着水蜜桃,与他碰杯,笑道:“这毒,包在我身上啦。” 祁承翊眼底划过一丝触动:“你要替我研制毒药吗?” “是的。”扶云卿瞳孔里映照着月光,皎洁明亮,“不是说好,你当我小弟,我替你解毒吗?” “你知道这有多难吗?”祁承翊眸光闪烁,久久地看着她。 “事在人为。你对我的毒术,一无所知。”扶云卿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祁承翊唇角勾了勾,拿起一块桃花糕,喂到她嘴边:“好,相信你。” 扶云卿接过他喂到嘴边的桃花糕,随意道:“我自己来吧。” 反正就是不吃他喂的呗。 祁承翊眸眼暗了暗。 扶云卿说道:“长公主在择选伴读,我想要进宫做伴读。” “为了接近瑜妃,更好调查密信一案?” “嗯对。瑜妃不可能放过我、也不可能放过你,与其被动反击,不如主动出击,蛇打七寸,我自要抓住她致命点,一击毙命。” 扶云卿说这话时,语气漫不经心,可她言语里流露出的魄力与筹谋,倒令祁承翊有些另眼相看。 “当年,陈御史让陈西去威胁楚谨怀伪造我外祖父字迹,写下密谋造反的书信,又被下属兵部侍郎揭发,他在宣州溶洞囤了造反兵器,故而这个兵部侍郎,是陈御史爪牙。” 祁承翊说道:“兵部侍郎之女李静姝也会进宫伴读,你可以与她走近些,从侍郎李全入手找线索。” “兵部侍郎李全?”扶云卿指骨用力,倏地握紧小酒坛,“你说他是陈御史爪牙,与此案有关?” “正是。” “李全是我三姑父。”扶云卿紧锁黛眉,“他与我三姑母感情不睦,就连我父亲去世,李全也没来吊唁。” 此事,似乎祁承翊早已知晓。他并不惊讶。 观祁承翊反应,扶云卿总觉得,好像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 就像那夜他无意间暴露的恐怖武功。 他就像藏在雾里的谜,让人看不清、抓不住。 “殿下。”她一剪水眸,看向祁承翊,“我好像看不清你。” “我就在你眼前,又怎会看不清?”祁承翊替她剥了一颗核桃,喂到她嘴边,“尝尝。” 扶云卿委婉避开,将酒坛所剩不多的酒一饮而尽,淡笑一声:“殿下,我待你真诚。” “嗯。”他点头。 “可殿下,也待我真诚吗?”她漂亮美眸微微一弯,攒着极深的笑意。 笑意之下,暗藏拷问。 祁承翊喂核桃的手,僵在半空,嘴角一丝笑也缓缓消失,眼底似有一抹快到看不清的慌乱掠过,他抬目看向女子,又挂起笑容,反问道: “如何不真诚呢?或者说,怎么样,才算真诚?” 那真是很抱歉,人人得而诛之的他,此生从不被人真诚对待。 所以他也理所应当,对任何人都没有真诚,只有利用、愚弄、算计、折辱、掌控。 “真诚就是……”扶云卿喝得有些微醺,说着醉言,“算了,我与你说不明白。世上怎会有人不明白真诚一词的意思呢?殿下对我有所隐瞒,我所见到的你皆是表面的你。你不说,我日后也不会再问,毕竟咱们只是因为要扳倒陈御史、瑜妃母子才合盟,我们只是同盟的朋友,仅此而已。” “殿下救过我几次,所以,殿下的淬怨毒,拼尽全力,我也会为你解毒。” 扶云卿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将空酒坛放在桌上,转身就要离开,回自己的雪栀院。 祁承翊下意识去拉她。 扶云卿步伐极快,祁承翊拉到的只有从手里滑过的一角衣袂。 扶云卿离去之后,祁承翊看着扶云卿方才喝过的酒坛,问道:“沈淮序,你说,什么是真诚?” 沈淮序摸了摸鼻尖,为难地回答:“您身份特殊,再怎么样真诚,也绝无可能对扶姑娘如实相告啊。再说了,您与扶姑娘只是同盟之友,待您完成那桩大事,你们甚至连朋友都谈不上。何必真诚?” “你看她方才,是不是有些难过?”祁承翊问。 “扶姑娘为人光明磊落,待人确实真诚,无论是对丫鬟甜盈媚芙、还是扶子珩、亦或者林医师,都是大气仗义。其实属下觉得,她待主上很好,毕竟不是谁都能割腕,放半身血去救一个非亲非戚的男子吧。” 沈淮序想了想,又回答道:“或许她觉得,她待主上真诚,却没有得到主上真诚的对待。她心里不平衡。” 祁承翊眸光微黯,指腹摩挲着扶云卿方才嘴唇喝过的酒坛边沿,良久后,说出一句话: “无妨,她拿我当盟友,我也只该拿她当盟友。” “这回,算是我较真了。” 祁承翊站起身,一身黑袍的他在大雪纷飞里,比月色清冷,比黑夜孤寂。 ------------ 第五十一章 靠近权势,获得权势 回雪栀院后,甜盈一边为扶云卿拆散发髻,一边说道:“今日姑娘送娘娘紫玉,奴婢瞧着周嫣然和苏梓郡主看您的目光不大对劲,只怕日后少不了要与您为敌。” “嗯。”在扶云卿意料之中。 “听闻瑜妃亲妹妹,陈凝露也要给长公主做伴读。”甜盈忧虑道,“这可如何是好?前路处处是敌,要不咱们以弱示人,避开争端?” “长公主备受皇后皇帝宠爱,靠近她便是靠近权利旋涡,倘若太弱,只会随着旋涡沉入河底。我示弱,他们只会踩在我头上践踏,我若强,他们便爬不到我头上。” “我也并非何时何地都锋芒毕露,只是,面对有些人,若不露锋芒,只会被弱肉强食、欺辱碾踩。” 前世她还不够收敛锋芒吗? 却换来愚弄惨死。 甜盈沉吟了下,似乎也是这个理,又道:“姑娘接近长公主,可是想获得什么?” “靠近权势,获得权势。”扶云卿唇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目光悠远,似越过千山万川,自有高瞻远瞩。 “我双亲已逝,下有幼弟,身为将军府嫡长女,自要担起职责,重振门楣、延续荣耀。我要让爹娘在天之灵看到,他们女儿不是草包废物。” “谁说女子不能光宗耀祖,撑起家门呢?” “那不若找个位高权重的王爷、皇子嫁了,您为王妃、皇妃,自然也能争光。这会轻松很多。” “我偏不要嫁人,我偏要靠自己。” …… 大年初一。 起床前,扶云卿裹在被褥里,睁眼瞪着床帐,思索了下近日要做的事。 不待她想完,媚芙便敲门唤道:“姑娘可醒了?三姑奶奶回府省亲,正与老夫人在佛堂说话。” “醒了。” 扶云卿撑床起身,坐在梳妆镜,任由媚芙给自己梳妆打扮。 别人可以不见,但三姑母却不能不见。 三姑母是除去母亲父亲之外,对她最好的亲人。 会为她熬汤做糕点、缝制新衣,前世她失踪后,还曾苦寻她一段时日。 只是,她亲手把老夫人送进佛堂,三姑母还会像从前那般,对她好吗? 扶云卿心事重重,来到佛堂。 将军府佛堂不算大,但也绝对不算小,有一个花园、东西两间厢房、一间正堂和主屋。 佛堂门口,值守着皇后派来的两个嬷嬷。 无皇后允许,老夫人这辈子,不得出佛堂。 “扶姑娘。”两个嬷嬷对她行礼。 “今日大年初一,请二位嬷嬷尝尝醉香居的糕点。” 扶云卿接过甜盈递来的两个食盒,一人送了一盒。 二位嬷嬷接了食盒,手腕朝下一沉,颇有份量,立马笑得更为开心:“多谢姑娘!祝姑娘新春快乐!” 扶云卿回之一笑,带着媚芙甜盈踏进佛堂,还未走进正堂,便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芸儿,你可要为母亲做主!那扶云卿简直无法无天,间接将我幽禁在佛堂了却残生,我何其可怜?!” 老夫人隐含怒气,“你夫君乃兵部侍郎,年底极有可能晋升兵部尚书,你想想法子,替我在皇后面前美言一二,我总不能后半生都困在这小小佛堂中吧?” 扶云卿面色微变,停在月洞门后。 又听见三姑母扶芸说道:“母亲!这本就是你做得不对!” “你怎能纵容二房觊觎大房家产?你将鹤宵哥哥置于何地?难道鹤宵哥哥生前对你还不够孝顺,对二房还不够照顾吗!” “二房那些年贪污公账,你当真以为鹤宵哥哥不知道?他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本想顾念家人情分,却不想换来你们变本加厉!” “二嫂二哥那一双黑心肝的,竟然还敢给子珩下毒!若当时我在场,我只会比云卿更狠心,若他们落到我手里,可就不是被流放寒地的下场!” 扶老夫人猛然站起身,狠狠扇了扶芸一巴掌,怒骂: “一口一个鹤宵哥哥,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扶鹤霄只是养子!你亲哥哥是扶庭!你亲侄子是扶兴业!”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白生了你这个白眼狼!我就知道生女儿没有用,早知道,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你掐死!” 扶芸被一巴掌打得脸颊微偏、嘴角渗血,连狄髻也散了几丝: “母亲自小偏心扶庭,可扶庭已经流放极寒之地,若你还想安享晚年,只能靠我这个白眼狼。看您中气十足、打人力道颇重,想来身体康健,那女儿就不作陪了!” “你你你——” “全是孽障!该死的白眼狼!” “为什么死得不是你们!” 扶老夫人气得跌坐在椅上,呼吸急促。 扶芸抬手,整理了下被打散的发髻,一路走到月洞门下时,瞧见了扶云卿。 她先是一愣,随后拉着扶云卿,朝佛堂外走:“不必去看你祖母了,她不会记你的好。“ 先前扶芸维护扶云卿的那些话,扶云卿全听进了心中。 本来扶云卿来佛堂也不是看扶老夫人,而是看扶芸。 扶芸带着扶云卿去了祠堂,看着上头供奉着的扶鹤霄灵位,眼圈一红,拿起丝绢,轻轻为牌位擦拭:“你父亲去世,竟然一句话也没留下。” “可怜你们姐弟,遭了这么罪。云卿你也是,为何不曾写信告诉我,二房所作所为?” “三姑母……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什么添不添麻烦的,你是鹤宵女儿,我也拿你视若己出,从小到大,拿你当亲闺女一样疼爱。”扶芸擦净牌位后,满是温柔关怀地看向她,“在我心里,你比静姝还要重要。” 静姝是扶芸亲女儿。 “姑母这话若被静姝听去,堂妹可要吃醋生气了。”扶云卿挽着扶芸胳膊肘,笑着道,“姑母好不容易回府,今日便在雪栀院用午膳吧。” 扶芸被她挽着胳膊肘,忽然下意识痛嘶了一声。 扶云卿察觉不对劲,问道:“三姑母,你胳膊肘可是有伤?” “没、没有。”扶芸摇头。 不等扶芸躲避,扶云卿挽起她的袖子,露出胳膊肘大片青紫和鞭伤。 扶云卿美眸沉冷下去:“三姑父,现在还会打你和静姝?” “打得很少了。”扶芸面上霎时血色全无,像被戳破了强撑的伪装,叹息道, “他没有以前打得多,以前他喝不喝酒都会打我们,但现在只有喝酒才打我。” ------------ 第五十二章 怒抽酒鬼家暴男 “姑母你身上可有其他的伤?”扶云卿道,“父亲牺牲,他便如此打你,是欺负将军府无人吗?” 扶云卿看见撩起扶芸另外一只袖子,发现手臂上青紫交错、淤青骇人。 不知道衣衫遮掩之下,还有多少处伤。 扶芸正打算留在雪栀院中吃饭,忽然有随行奴婢急匆匆走来,低声道: “不好了,夫人,今日老爷休沐在家饮酒过多,大小姐无心触怒,被他打了足足半时辰。您快回去瞧瞧吧。” 扶芸没让扶云卿回避,故而扶云卿听得真切,有些怒从心头起。 扶芸为难道:“云卿,我家中有事,我先……” “我与姑母一同去李府。” “万万使不得!”扶芸连忙劝阻,“你姑父就是那个脾气,你莫要去了……我怕他耍酒疯,连你一起打,又该如何是好……” “那让他一起打好了。”扶云卿搀着扶芸坐进马车。 …… 李府。 扶云卿刚走进府,还没走到正堂,便听见一阵恶骂声。 “老子打你,你还敢躲?” “废物!你娘也是个废物,这辈子都生不出儿子的废物!” “哟!扶芸你又和哪个男人去野了?是下雨帮你撑过伞的那个?还是上回和你说笑那个?” “今年再生不出儿子,老子就休了你!你还得把聘礼退给老子!” “……” 诸如此类的谩骂,不绝于耳。 喝到面红耳赤的李全左手拿酒坛,右手拿鞭子,急匆匆朝扶芸打过去:“贱人!” 扶芸骇的脸色苍白,朝柱子后躲去! “你还敢躲!?” 李全砰地一声砸碎酒坛,撸起袖子打过去! 眼见又凶又狠的长鞭即将落到扶芸身上,扶云卿闪现过去,徒手拽住长鞭,与之抗衡! 李全不知喝了多少,酒气熏天,眼底猩红,见鞭子没落在扶芸身上,当即吼道:“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敢拦我的鞭子,一起去死!” 他发酒疯,怒摔长鞭,却发现长鞭纹丝不动,再一甩长鞭—— 扶云卿直接将他拽翻在地! 长鞭如龙,在空中炸开一声惊响! 李全在地上摔破了下巴,酒意略醒,微眯眼睛,看清楚来人之后,登时怒道:“扶云卿!?” “姑父,是我。”扶云卿手拿长鞭,轻轻拍打掌心,悠闲地说道,“方才我见你酒意正浓,险些误伤姑母,便出手阻拦。毕竟我还在场,姑父也不想落个苛待正妻之名吧?” 从前李全都是把扶芸母女关起来打,倒是不曾当着外人的面打,扶云卿再不济也是扶芸娘家人。 李全冷呵一声:“我与你姑母之事,与你这小辈何关?” 扶云卿看向衣裙渗血的李静姝,将她扶了起来:“据我所知,三姑母正值擢升兵部尚书的紧要关头,当今圣上素有贤名,若知晓你如此对待妻女,只怕姑父在他心中印象只会大打折扣。” “再者,静姝堂妹要给长公主做伴读,若身上带伤,长公主追问下来,三姑父你常年殴打妻女之事,必然人尽皆知!” 三姑父与三姑母毕竟是李府的人,眼下只能用名声来压李全。 待她改日再寻巧计,好好处置李全。 李全被扶云卿绵里藏针的警告,虽不再打人,却指着扶芸发泄怒火骂道: “没用的东西!再生不出来儿子,老子迟早休了你!我李府偌大家产,绝不能没有儿子继承!母猪还能下一窝公崽,你呢?!” “你家是有皇位继承吗?你非得生儿子。”扶云卿眼底有着戏谑,讥讽道,“你七房妾室,怎么全都多年无孕?” “凡事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扶云卿你怎么说话的!”李全紧紧皱眉,眼中隐有暴怒,“身为你三姑父,我非得替你死去的爹娘,好好收拾你一顿!教教你该怎么说话——” “道歉!”扶云卿啪一声,怒然扬鞭,长鞭蓄力无穷,在地上擦出几丝转瞬即逝的火花! 骇得李全后退一步! “向我三姑母道歉!”扶云卿道,“你凭什么如此折辱她?凭什么鞭打她?她是你的结发之妻!” “我道歉?”李全像听到了一个笑话。 长鞭在扶云卿仿佛成了势如破竹的锐气,灌入内力之后,长鞭所过之处,皆带起凌厉杀气,直指李全: “你若不道歉,我有的是法子,让你道歉。” “一,我逼你道歉。” “二,我到皇后那里,状告你殴打妻女。” “李大人,你选哪个!?” 李全咬牙切齿,权衡利弊之后,铁青着脸道:“绝不可能——” 他话未说完,扶云卿一鞭子抽裂了他鞋后跟。 “李大人不要这样瞪着我,我是正当防卫,是见义勇为,是保护堂妹与姑母。就算我今日一鞭子误伤了李大人,李大人敢去告官,说我打你吗?” “你不敢!因为一旦告官,你殴打妻儿之事便会传遍朝野!你苦心伪装的仁义之名,便会不攻自破!” 李全鞋跟裂开,破有些心惊胆颤,咬牙道:“这回确实是我酒后糊涂,扶芸,你知道的,我这这几年,不喝酒不会打人。” 扶芸从未听过李全的道歉,攥紧衣角,有些不知所措地点头:“你、你以后改了就行。” “好,放心,我肯定会改。”李全发誓道,“肯定不会打你。” 李静姝和扶芸站在扶云卿身后,听了李全的道歉,这才小心翼翼走上前。 待李全离开,扶芸眼眶湿润,对扶云卿说道:“云卿,你父亲死后,只有你护着我。” “姑母不也在护着我吗?”扶云卿指的是她在老夫人面前维护自己。 扶芸叹气道:“我哪里谈得上护你?你被扶庭袁氏欺负时,我竟半点不知,真是愧对你父亲,也对你愧疚……” “都过去啦。”扶云卿说道。 李静姝目光中还残余着方才对李全的恐惧,回过神后,眼角挂着泪,对扶云卿说道:“多谢阿姐出手相助。” “你我本是姐妹,何必言谢。” 扶云卿又与扶芸话了几句家常,不经意地问道:“静姝,明日是长公主择选伴读的日子吧?” “是的。”李静姝点头,眼底有些怯懦犹豫,“我因与长公主有过几分际遇,被她内定选为伴读,其实我还是有些害怕的,深宫人心叵测,以我的性子只怕会被人欺负,不如长姐代替我去吧……” ------------ 第五十三章 红衣飒飒,将门嫡女 “阿姐不能代替你。”扶云卿美眸弯弯,笑着道,“有些路得你亲自去走。你做了长公主伴读,说不定日后不需要阿姐,你也能自己保护自己,顺便保护三姑母。” “静姝妹妹,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李静姝红肿的脸颊尚存着五根手掌印,火辣辣的疼。 那是李全打的。 “可我怕……”李静姝泪水涌上来,怯怯的。 “莫怕,明日我也要去参选伴读,若是选上了,日后就能彼此照应。” “那真是太好了。”李静姝眼前一亮。 扶芸牵起李静姝的手,放在扶云卿手中:“云卿啊,那静姝就拜托你照顾了。” “照顾妹妹,本就是应当的。” “对了,阿姐,今日琅斐园开设狩猎,长公主和一众皇子也在。”李静姝声音小小的。 “好,我知道了。” 扶云卿和扶芸母女寒暄两句后,离开了侍郎府。 “琅斐园,长公主,一众皇子。”扶云卿沉吟着,随后磕着松子,忽然问道,“也不知道纯如最近在忙什么,有些日子没联系我。” 自从何纯如落水失忆,她们二人联系就少了许多。 友情就是这样,总要有一个人主动维护。 扶云卿眼底浮着笑意,说道:“甜盈,你跑一趟丞相府,递我的拜帖,邀请纯如去琅斐园。” “好。奴婢这就去。” …… 半个时辰后。 琅斐园。 一身红衣劲装的扶云卿,脚踩粉底皂靴,手挽长弓,架着一匹白马。 白马的长毛如雪,随风飒飒而扬,油光水滑,没有一根杂毛,且身姿高大雄壮。 是父亲生前给她挑的千里战马,名为踏风。 在父亲眼里,女儿和儿子没有区别,他既不重男轻女,也不把扶云卿当做男子来养,而是鼓励她做自己本来的模样。 让她成为想成为的人,让她以自己想成为的模样,生活在天地间。 顺其自然,野蛮生长。 于是才会有如今的扶云卿。 这一世,她要像野草,竭尽全力,疯了似的长。 扶云卿骑着烈马飒飒而来,在漫天飞雪里红衣如火。 她手挽雕弓打马而来,虽不施胭脂,可那张精致脸庞却在红衣衬托之下,昳丽无边、美艳倾城,晃得人心驰荡漾。 重生之后坐惯了马车,许久没骑马,如今自由驰骋在天地间,就像苍穹展翅的鹰,说不出的爽! 打马一圈后,瞧见一辆马车越来越近,扶云卿勒着缰绳,清脆爽利道:“吁!” 马车停下,家丁拿出马凳,丫鬟云裳踩下马凳之后,又伸手去搀扶何纯如。 今日的何纯如,穿着粉色织金长袄,外罩红梅艳艳的斗篷,梳着飞仙髻、戴着翡翠耳珰,额心点着金箔珠翠,慢条斯理走下马凳,笑容爽朗地说道:“好马术!电视剧里演的都弱爆了!” 扶云卿笑着走去,热络道:“阿如,你落水之后,身子好了吗?我这些日子忙着家事,却忘记去丞相府探望你。” “好啦。”何纯如笑容灿烂,满面明媚,在扶云卿面前转了个圈,“你瞧瞧,我好着呢!呀!你看那是什么!” 何纯如两眼发光,指着数百步之外一只跳跃在草木里的红狐,欣喜道:“是小鹿啊!!” 扶云卿嗯了一声。 何纯如拽着扶云卿衣袖,高兴地跳脚,兴奋道:“云卿,我想要那头小狐狸,做狐裘!” 扶云卿腾地一声,拉响弓弦,微微俯身,掌心回旋挽紧缰绳,目光锐利地锁定红狐,沉稳回应:“放心吧,给你猎狐!” 下刻,白马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琅斐园是皇城狩猎场,进场需得三两银子,来者非富即贵。 山林里,还有几位公子姑娘也在猎狐。 看来这红狐,是今日的彩头! 那边,响起侍卫高高的呼喊声:“长公主有令,猎得红狐者,赏玉如意一柄!” 扶云卿扫了眼那几位猎狐的姑娘,分别是周嫣然、苏姿、陈凝露,还有江行危、大皇子祁君遥、三皇子祁嵩,甚至还有……祁承翊? 祁承翊与众皇子、姑娘谈笑风生,想来是混得不错。 扶云卿黛眉不可察觉地微微一跳,觉得很有意思。 她身姿笔直如尺,夹紧马腹,扔了缰绳,拉满长弓,弦上搭箭矢—— “咻!”一道凌厉的惊响。 势如破竹般射过去,直直射穿红狐! 红狐摇晃了下尾巴,倒在草丛中。 众人有些诧异,他们一行人谁都还没搭箭,怎么红狐就被射中了呢? 哒哒、哒哒哒…… 众人顺着马蹄声看去,见到了红衣飒飒的扶云卿。 扶云卿笑着捡起那红狐,递给小跑而来的何纯如:“喏,给你。” 何纯如被扶云卿的骑射所惊艳,眼中尽是欣赏与佩服,高兴道:“卿卿,你好厉害!” “雕虫小技啦!”扶云卿将红狐递给云裳。 “这怎么可能是雕虫小技!?”三皇子祁嵩架马而来,大声直呼,“这头小兽十分狡猾,逃窜速度极快,我们追了两刻钟都没能猎得,而你刚来便能一箭射中!若这是雕虫小技,那我的箭术,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扶!云!卿!你竟敢射中长公主的彩头?你该当何罪?”追来的苏姿大喝道。 苏姿最恨女子比她更出风头,男子因为力量悬殊,比她骑射要强她可以接受,但女子不行,同为女子,她怎能输给其他女子呢? 扶云卿眼底划过一丝锋芒,随后快速掩去,朝身穿华裙、慢慢走来的祁岁安行礼道: “臣女见过长公主,臣女不知这红狐是您定下的彩头……” “没关系。”祁岁安打断道,“你风姿卓越、骑射一流,方才我看得津津有味。这红狐即是你猎得,那么这柄玉如意就赏赐给你。” 苏姿从中作梗,说道:“长公主,我有一提议。” “但说无妨。”祁岁安抬了抬袖子。 “扶姑娘能射中一只红狐,想必也能射中第二只、三只,既然骑射如此高超,不如再来一次?让咱们看看,扶姑娘究竟是骑射高超,还是运气好?” 苏姿眼底暗藏挑衅与讥讽,她就不相信,扶云卿身为女子,当真如此精通骑射! 祁岁安眸中带着几丝期待,唇畔勾了一丝笑: “扶姑娘,方才你精湛的骑射,本宫确实也没看够,不如辛苦再来展现一二?若你能射中接下来的三头狐狸,我便将这柄玉如意、连带我手上这雕花金手钏,一同赏给你。倘若射不中,也没关系,毕竟你已经很棒了。” 那雕花金手钏精美贵重,听到长公主要以此为赏,几个姑娘十分眼热。 “臣女也出身将门,愿意与扶姑娘比试一二。” 周嫣然手拿长弓,走了出来,她上次给皇后送礼物,便输给扶云卿,这回她可不能再输。 同样是将门嫡女,扶云卿行,她肯定也行! 扶云卿微微一笑,欣然点头:“好呀,嫣然,你先骑马,我让你先射五箭。” “我……你……你这是瞧不起我的箭术吗?我何需你让?”周嫣然不悦道。 “好吧,你不需要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 扶云卿飞身上马,动作利落又漂亮! ------------ 第五十四章 教你几招! 在周嫣然勒紧缰绳,还没坐稳马背的时候,扶云卿已丢了缰绳,拉满长弓。 她竟然可以做到,不用缰绳? 周嫣然眼底满是诧异之时,只见扶云卿长弓如满月,腾地一声,箭离弦—— 射中一只林间奔跑的黑狐! 扶云卿架马过去捡起白狐,扔到箩筐中,笑着耸耸肩:“都说了让你五箭,你不要,那你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你!!”周嫣然气急,连取三根利箭,瞄准另一只白狐。 连射三箭! 扶云卿勾唇一笑,也取三根利箭射出! 众人瞪大眼睛,只见扶云卿那三根利箭,竟将周嫣然的三根箭羽直接射裂炸开! 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扶云卿再射一箭! 惊耳的破空响之后,白狐倒地! 扶云卿再猎得一狐! 周嫣然恨得牙痒痒,偏生不能表现出来,当即架马去追最后一只狐狸! 扶云卿俯身下去,攥紧马后颈的一撮长白毛,美眸冷厉,不过须臾便追上了周嫣然。 耳畔是猎猎作响的寒风,扶云卿勾唇,笑容明艳: “周姑娘,你箭术是跟随周伯伯学的吧?箭术还不错,只是比起我,还差得远。多多努力,相信你要不了十年八年,也能追上我!” “扶云卿你太狂妄了!”周嫣然道,“你父亲死了,你还敢这么嚣张!你等着吧,我父亲迟早会超过你父亲,我也迟早会超过你!” “周伯伯如今才正三品武将,要知我父亲可是名满天下的战神,一品镇国大将军。”扶云卿笑着道,“那我祝周伯伯早日超过我父亲,只不过你嘛,这辈子是别想超过我了!” “看好了!”扶云卿微米眼眸、锁定前方第三只最为狡猾的狐狸,展开双臂、拉满圆弓,笑声清朗悦耳,犹如廊下风铃,“姐姐教你两招!” “第一,心定神不乱,箭道须专心!” “第二,手握箭有法,指向心中坦!” “第三!直入目标远,命中不容贪!” “啪”一声! 正中狐狸眉心! 连半点皮毛都没伤,能剥下一张完整的狐皮做裘衣! 天空似有一串彩色羽翼的翡翠鸟飞过…… 扶云卿红衣怒马,神采飞扬,箭指苍穹,勾唇笑道:“这翡翠鸟羽毛流光溢彩,做珠翠凤冠极其好看!我为长公主射下几只翡翠鸟。” “你怎知道本宫喜爱点翠羽冠?”这场狩猎看得精彩,祁岁安掌中紧紧攥着丝绢,好一阵激动,有些质疑也有些好奇道,“扶姑娘,你当真能射中翡翠鸟?” “上回在凤鸾宫初见长公主,臣女见您点翠首饰较多,便知您喜爱点翠之物。而点翠之物,最少不了翡翠鸟的羽毛。” 扶云卿一边回答,一边抽出五根长箭搭弦,闭上双眸,听声辨位,耳尖微动—— 五根羽箭齐射! 扶云卿闭目,享受着阳光洒在脸上的温暖与闲适。 下刻…… 几声鸟雀的落地声,在身后响起。 “她竟可以闭目射雀?!”三皇子祁嵩大吃一惊。 可能在场的其他姑娘不明白这有多厉害,但身为皇子,祁嵩和大皇子祁君遥、还有江行危等人,比谁都明白。 男子想要射中鸟雀都困难,更别提闭眼射鸟雀!就算是军中的精锐士兵,也不可能做到! 站在人群最后面、最不起眼的祁承翊,手中把玩着几张薄薄的绿叶。 他还说,若扶云卿射不中狐狸,帮她一把呢。 竟不成,她连射三只狐狸、五只云雀。 真是,有趣极了。 祁承翊嘴角微勾,指尖微弹,绿叶纷纷嵌进地面七分。 “扶姑娘,你猜猜,你射中了几只云雀?”祁岁安声音温柔,仿佛春日潺潺淌过的清澈泉水。 扶云卿没转过身去,伸出一只手:“五只。” “你知道是五只?”祁岁安惊讶极了。 “因为臣女用了五根箭矢。”扶云卿笑着转身,定睛一看,正好是五只漂亮的翡翠鸟。 翡翠鸟的靛蓝色羽翼,在阳光下泛着流动的彩光。 是翡翠鸟中的极品。 “扶姑娘真是太厉害了。”云念秋上前一步,真心实意地鼓掌夸耀。 “是啊,真是厉害,原来不全是靠运气啊……”苏梓咬碎了后槽牙,也不得不强颜欢笑地恭贺两句,不然也显得肚量太小。 人群都簇拥着扶云卿,周嫣然紧紧攥着手中弓箭,恨不得将弓箭掰断狠狠砸在地上泄气。 “这只雕花金手钏,还有一柄玉如意,本宫送与你。”祁岁安笑着摘下手腕处的繁花手钏,戴在扶云卿手上,忽然她犹豫了下,忍不住问道:“扶姑娘,你可愿……” 扶云卿微微一怔。 可愿什么? 祁岁安目光带着期待,温柔细语地问道:“你可愿进宫做我伴读吗?我知道你这样洒脱爽朗的性子,定然是不喜宫中沉闷单一的生活,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 此言一出,饶是周嫣然和苏梓、云念秋其他人都惊呆了。 要知道长公主挑选伴读极其严格,要品行端庄、学识过人、还得有眼力见,最重要的是合眼缘! 这些年来,合长公主眼缘的也没几个。 故而周嫣然、云念秋,乃至于郡主苏梓、惠妃妹妹陈凝露,还有诸多官家小姐、皇族贵女都在竞争明日的伴读名额,却不想…… 长公主直接内定了扶云卿? ------------ 第五十五章 不装了,就是很强 上一回长公主内定李静姝做伴读,还是因为皇后寿宴上刺客来袭,李静姝误打误撞给长公主挡了一剑,长公主颇记得她恩情。 这一回内定扶云卿,则是因为欣赏。 真是叫人羡慕嫉妒恨。 周嫣然死死掐着丝绢。 扶云卿桀然一笑,回答得体:“长公主愿意点臣女做伴读,是臣女之福。” “那你这是答应了?”祁岁安笑道,“那明日长乐宫,不见不散哦。” 祁岁安转身离开,没走几步路,就有几个宫婢上前仔细地搀扶。 上马车时,太监仔细地把马凳安好,左右搀着祁岁安一步步走上马车,宫女支起帘子,护着祁岁安脑袋,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坐进马车。 “不愧贵为公主,万金之躯,连上车也被如此小心翼翼护着。”媚芙感慨道。 扶云卿目送长公主马车徐徐驶离琅斐园,说道:“长公主身患脆骨病,比寻常人娇弱百倍,但凡磕着碰着,哪怕轻轻撞着门廊,也会骨折,引发一场重病。” 所以前世,祁岁安一生都没离开过皇宫,如不堪一折的娇雀,被保护在严丝合缝的皇城内。 扶云卿说道:“长公主降生正值灾年,北边干旱、南边洪涝。可长公主降生那日,天降祥瑞、七彩流云布满皇宫。” “没过几日,北方不再干旱、南边不发大水,视为百年难遇的吉兆。故而先帝给最小的女儿赐名岁安。寓意,岁岁平安,封号为玉琅,赐居长乐宫。” “加之长公主性情温柔敦厚,皇后皇帝、乃至文武百官都极其宠爱。” “长公主真是好福气!日后姑娘跟着长公主做伴读,肯定也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媚芙高兴说道。 倒是甜盈问了一句:“姑娘今日牵着踏风来琅斐园,是算准了长公主会内定您做伴读吗?” “听闻长公主喜欢看赛马狩猎,我不过是投其所好,展露骑射之术。” 扶云卿抚摸着踏风的白色鬃毛,马脑袋在她掌心撒娇似的蹭了蹭,扶云卿额头轻轻抵着踏风的额首,轻念了一句驭马密语,踏风发出一阵乖巧的嘶鸣。 扶云卿从茄袋中取了肉干,喂给踏风。 不远处的周嫣然试图掰断长弓,发现用力也掰不断后狠狠砸在地上,一阵脚踩脚踢,最后满面不甘心,斜睨向扶云卿。 “别拿眼睛斜着看我,小心斗鸡眼。”扶云卿出声提醒。 “滚啊扶云卿!你真讨厌!怎么哪都有你!从前我不如你,现在我还不如你!”周嫣然气急败坏。 “放心吧,你以后也不如我。”扶云卿摸着踏风柔顺丝滑的毛发,眯眼一笑。 “你给我等着!”周嫣然被气的心梗,冷哼一声,撒腿跑进马车。 周嫣然马车擦肩而过时,扶云卿教诲道:“甜盈你看见没?做人做事可不能像她这么蠢。” “是呢,决不能像她这么蠢,还这么张扬!”甜盈与她一唱一和。 马车内,正好听到这几句话的周嫣然,知道扶云卿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怒骂车夫:“走快点啊!赶紧离开这里!晦气!” 待马车离开,扶云卿发现不远处有五张完全嵌进泥土的树叶,心中暗暗一惊。 心道,谁的内力如此强悍恐怖? 抬头便看到了一身斜襟靛蓝长袍的祁承翊。 是他啊…… 那不奇怪了。 扶云卿心中不服,想与其一较高低,摘下几片树叶,蓄了十二分的内力—— “咻。” 树叶一一嵌进泥土一分。 才嵌进泥土一分,可祁承翊却将五片树叶完全嵌进泥土中。 可见二人实力差距…… “看着,我教你。” 祁承翊英俊且清冷的面上,勾着一丝浅笑,朝扶云卿走过去。 反正实力已经暴露,祁承翊索性不装了,学着她口中所讲的“真诚”,真诚待她。 祁承翊骨节分明、冷白且微凉的手掌,轻轻裹住扶云卿的玉手。 似有一窜火焰,在她耳垂盘绕交织,又红又烫。 祁承翊唇角微翘,微微俯身,薄唇凑到她耳垂前,几乎就要挨上,他清越舒朗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缓缓撩拨:“云卿,看清楚,丹田沉海、指尖蓄力,先这样……再这样……” 他握着扶云卿葱白如玉的指尖,轻抖手腕—— 几片树叶,尽数没在泥土中,地面只见几道极浅的裂痕,却不见树叶。 扶云卿脚趾抓地,脑子炸出一片空白,一边思索他到底怎么办到的,一边又莫名的紧张? “好吧,你没看清。我再教你一次。”祁承翊薄唇划开一抹无奈的笑,揉了揉她脑袋,指着百步之外草里扒土的田鼠,“看见了吧,绿叶杀人也可杀鼠。” 他耐心细致地握着她指尖,轻轻摩挲,蓄力击出—— 几乎无声。 树叶划破气流,看似不起眼,却一击毙命,狠狠刺进田鼠腹中! “你!太神奇了!”扶云卿惊喜地瞪大眼睛,猛然抬头,发髻猝不及防地撞了祁承翊下巴。 “……”祁承翊摸摸被撞红的下巴,叹了口气,“撞疼了。” “抱歉啊,殿下。” “吹一下?”祁承翊道,“吹一下就不疼了。” “……”扶云卿耳垂火烧火燎,冲他翻了个白眼。 扶云卿跑去看那田鼠,发现树叶尽数刺进田鼠腹部。 她还意外的发现,祁承翊实力之高深莫测,竟可以随意掌控树叶能刺进田鼠几分。 祁承翊既可以百步之外一叶刺穿田鼠,也可以一叶封喉,还能恰到分寸地尽数刺进田鼠腹中。 所以…… 他武功究竟有恐怖呢? 有朝一日,真想见识一下。 合着她从前思虑祁承翊在皇宫会不会被欺负,全是她多虑。 像祁承翊这样暗藏恐怖武功的人,除非故意伪装,不然怎会被欺负。 “殿下今日怎么也在琅斐园?”扶云卿问道。 “与你一样,恰好在长公主面前漏了一手骑射,长公主便叫我一起来了琅斐园。” 扶云卿拍了拍踏风的马背,忽然来了兴致:“殿下,要与我比试一下骑射吗?” “不必了。”祁承翊薄唇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我比不过卿卿。” 自从她放血救过祁承翊之后,祁承翊似乎变了许多…… 从扶姑娘到云卿、再到卿卿…… 话变多,笑变多,脸皮好像也变厚。 扶云卿皱了皱眉:“殿下这称呼未免太过亲——” 祁承翊打断道:“此处也没有旁人,你我都是过命的交情,我都是你小弟,唤你一声卿卿,又如何?” ------------ 第五十六章 祁承翊的神秘身份 “你唤我卿卿,那我唤你小翊?” 祁承翊额角微跳,沉默了下:“为什么是小翊?” “我记得八皇子出生年份,比我小一岁。” “这样啊……”祁承翊眸眼深邃,仿佛掺着看不清的雾,“好像还真是。但能不能别加小字,唤承翊也可以。” “承翊兄。”扶云卿抱拳。 “……” 祁承翊笑意不着痕迹一僵:“原来卿卿与我论承翊、还是小翊,是想与我论兄弟。” “不然呢?殿下还想与我论姐妹?混淆皇子性别,这可不太好吧,我可不敢这样做。”扶云卿一本正经道。 祁承翊像噎了一块石头,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 二人说话之时,摘了好大一框红梅的何纯如笑着提裙走来,瞥见祁承翊时,直接忽略,对着扶云卿说道:“卿卿,你看我采了好多腊梅,来年一起喝梅子酒。” “为什么她也叫你卿卿?”祁承翊问道。 “我喜欢叫她卿卿,与八皇子何干?倒是八皇子,长公主都走了,你何故还在此逗留?” 何纯如站在扶云卿面前,目光颇为锐利,极其不满地说道,“什么叫也?难不成你也喊她卿卿?四书五经你读了几本啊,但凡知晓一些礼义廉耻,你就不该喊得这么亲昵!” 祁承翊眼底划过一丝隐忍的杀意。 像极方才一叶杀死田鼠的目光。 只是旁人看不清这抹杀意,只当做他是神色冷淡。 “阿如,你可能搞错了,他是把我做兄弟,才喊我卿卿。就像我,我也把他当做朋友,才喊他承翊兄。”扶云卿解释之后又说道,“傻如如,梅子酒需要用青梅酿,不是梅花。” “好吧好吧。” 何纯如挡在扶云卿面前,态度不太好地看着祁承翊,仿佛在无声警告。 “八殿下,我朋友无意冒犯你,你莫要往心里去。” “好。”祁承翊点头。 正巧此时,沈淮序在对边朝他焦急地使了眼色。 祁承翊瞥了一眼何纯如,又看向扶云卿:“我尚有事务在身,今日先走,明日皇宫见。” 待祁承翊离开,何纯如说道:“卿卿啊,我是为你好,你选丈夫要选能力好、家世好、条件好的优质潜力股,千万不能选冷宫弃子出身的皇子。他既无母族靠山、没钱没权,样样都不好,咱们离他远一点。” 何纯如是钦定的太子妃,在她眼里,祁承翊绝不可能成为太子。 扶云卿知道,何纯如是为她好,但是…… 她牵着何纯如的手,耐心解释:“我无心情爱,八殿下与我只是朋友。阿如,其实八殿下没你想的那么弱,从前我也以为他很弱,直到后来……不提也罢,反正他日后必会有一番出息。” “你就这么看中他?”何纯如问。 “我的直觉罢了。” “算啦不提他了!这些日子我好无聊,你都不知道找我玩,我在家中等了许久,才等来你今日的拜帖,快说,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小姐妹,就把我抛诸脑后啦?” 何纯如双手叉腰,一副你快哄我的表情。 扶云卿微微诧异。 阿如自从落水失忆之后,竟连性子都变了,从文静到开朗,从秀雅到欢快,不过只要她高兴就好。 “哪里能将你抛诸脑后?实在是近日家事繁忙。”扶云卿笑着哄道,“明日我进宫伴读,你作为钦定的太子妃,也要进宫随长公主一起学习吧?” “是的。届时我们可以在皇宫里常见面。” “……” 两人手挽手,在夕阳西下的余晖中畅聊。 扶云卿请何纯如去醉香居吃了晚膳。 这才回了扶府。 扶歌得知扶云卿要进宫伴读,真是喜半参忧,一边给她收拾衣物,一边道: “深宫皆是位高权重之人,但凡行差踏错,便可能万劫不复。阿姐,你进宫之后,万事要小心啊。” “好担心你,要不我们别去了?” 扶云卿揉了揉扶歌的发髻:“长公主已点了我,不去不行。莫要担心,我去了皇宫会给你写信。” 扶子珩杵着拐杖走来,如今他在林樾舟的悉心照料之下,已经可以摒弃轮椅,杵着拐杖独立行走: “阿姐,林医师说我双腿很快就能好,不会耽误开春的会试。等我摘得桂冠、得了官身,阿姐便可以不那么辛苦。” “莫要太累。”扶云卿看向他起着血泡和厚茧的手。 她知道,扶子珩这些日子都在拼命勤学苦练。 子珩向来是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仪表堂堂,可这些时日太过辛苦,竟顾不上修理边幅。 瘦削的下巴,长着不少杂乱胡茬。 其实扶云卿知道,弟弟不喜欢从武,打小便爱读书写字,反而是她喜欢舞刀弄枪。 可自父亲死去,姐弟二人好像都在强逼自己快速成长。 “咱们将军府虽不如从前辉煌,可也不能容人欺负。阿姐若在宫中遭受欺负,一定告诉我,我就算拼了这身性命,也要护阿姐周全!” 扶子珩说这话时,向来温雅的他,眼底竟有几分狠意。 扶云卿略微一怔,随后笑出声:“好。我受欺负,一定告诉你。子珩长大啦。” 扶云卿进宫前一晚的雪栀院,好生热闹。 扶歌、扶子珩都在这里,陪扶云卿聊天。 好似她一进宫,要历经生死磨难一般。 …… 晋安宫。 今日乌云蔽月,冷沉沉的黑暗里,祁承翊吹燃火折子,点燃灯盏。 一身夜行衣的林樾舟,扯下蒙面黑布:“主上,可要我继续留在将军府?” “扶子珩的腿好了?” “正在痊愈。”林樾舟答。 祁承翊点头道:“彻底治愈,不要留下后遗症。” 林樾舟微微一愣,随后调笑道:“因为子珩是扶姑娘胞弟,所以主上才对他如此照顾有加?” “多嘴。”祁承翊冷冷瞥他一眼。 林樾舟当即闭嘴,目光里仍满是揶揄,在祁承翊身上扫了一圈,看得祁承翊颇有些不自在。 祁承翊道:“我冒顶祁承翊身份之时,与祁承翊做了交易,借用他的身份,便要为他母族平反。来祁国本是为了玉玺,利用扶云卿也是计划一环,即是利用,总不能亏了她。” “不能亏了她?”林樾舟啧了声,“从前主上对待棋子,都是用完则弃、用完则杀,可不会如此这般惜、香、怜、玉……” “再多说一个字,滚出晋安宫领罚。”祁承翊道,“治愈扶子珩后,混进宫做御医。” “是。”林樾舟自知触犯了他的底线,当即老实规矩,满脸严肃。 ------------ 第五十七章 一挑三,不服来战 翌日,午时。 清阳曜灵,冬雪消融,惠风和畅。 长公主已从众多官家贵女中,择选出六人做伴读,和同来学习宫廷礼仪的何纯如,一起住在喜穗宫。 何纯如贵为未来的太子妃,独住主厢房。 东西厢房,各住三人。 陈凝露率先占了阳光充足的东厢房,最右侧的床。 紧接着,苏梓、周嫣然也来了东厢房。 周嫣然刚将包袱放在最左侧的床上,苏梓就皱了皱眉,周嫣然识相地连忙道:“郡主,我给您把这床铺好。我睡中间那张床。” 中间那床偏窄,而且正对门口,冬日进进出出,都会被寒风吹到。 可她哪里抢得过陈凝露和苏梓这两尊大神? 周嫣然忙前忙后给苏梓铺好被褥,把丫鬟能干的全干了,正当她累得满额汗水时,苏梓双手抱臂,略抬下巴,指了指正对面的西厢房,笑得有些渗人:“扶云卿肯定是住西厢房吧?” “好像还有她那堂妹李静姝。” “那不得好好招呼?” 苏梓和周嫣然相视一笑,计上心来。 …… 扶云卿来得不算早,瞥了眼满满当当的东厢房,不屑于那三人为伍,脚尖一拐,走向西厢房。 她刚要推开门,却察觉身后好几道视线。 唇角微勾,不动声色拿出小圆镜。 从圆镜中看见,身后的东厢房,周嫣正探头探脑、满脸期待,苏梓双手抱臂、眸中皆是冷笑,陈凝露则一副幸灾乐祸。 做坏事不要这么明显,好嘛? 三个蠢货。 扶云卿推门而入,看见东厢房三张床全被泼了冷水,涂满屎一样的黄柿。 周嫣然竖起耳朵听着,忽然! 西厢房传来一声尖叫: “啊!” 周嫣然鼓掌,喝彩道:“成了!有陈姑娘的献计,将成熟的黄柿尽数砸在西厢房床上,看扶云卿今晚睡哪里?睡柴房吧,冻死她!” “走,去看看热闹。这不得好好‘关心关心'?” 苏梓双手抱臂,高傲的脸上尽是冷笑。 三人一同敲响西厢房的门。 可里面却无动静。 “扶云卿你也有今天啊。”苏梓道,“不是挺爱出风头吗?怎么不吭声?” “喂,扶云卿,你不会死里面了吧?” 陈嫣然有些棘手道:“你要是死里面,我爹肯定骂我,你别给我装死!” 一边说着,陈嫣然推开门。 三人刚走进屋,“砰”地一声! 装满黏稠柿肉的铁盆砸下来! 三人淋了满身屎一样的黄色浆糊! “哈哈哈哈!” 扶云卿扶着墙,笑得肚子疼。 “啊啊啊啊!” 这回,还是穿得最漂亮的陈凝露最先尖叫! 陈凝露精致妆容的脸上,全是淅淅沥沥的黄柿子肉,险些哭出声,想抬起袖子擦脸,却发现满袖子都是黏答答的黄渍:“好脏好脏,救命啊!” 苏梓脸都绿了,她素来最爱整洁,仪容仪表绝不能乱,如今却…… 周嫣然怒火中烧,咬牙骂道:“扶云卿你耍诈!方才你明明就在屋里,为什么不吭声!我还以为你被铁盆砸死了!” “承你吉言,没被砸到。”扶云卿笑声传遍西厢房,哈哈道: “就你们这点伎俩,我还没进门便有所察觉,故意尖叫一声,引你们进来自食其果呢。柿子好吃吗?陈姑娘?上回柿子你没吃够啊,这回又来柿子?” 陈凝露满脸满身都是柿子,听到柿子,呕地一声,吐了出来。 “此处没别人,不如我们揍她一顿解解气!这一身肮脏的柿子肉总不能白淋吧?!”陈凝露挽起袖子,张牙舞爪地冲过去。 那架势,恨不得当场弄死扶云卿。 苏梓默不作声地拿起墙角一根铁棍…… 周嫣然攥紧拳头,这是一场将门嫡女与将门嫡女之间的斗争。 这回,周家将门嫡女必须赢。 “很好,很有勇气。”扶云卿给这三个女子,竖起两根大拇指! 下一刻,云念秋和李静姝前后走到西厢房门口。 刚一来便看见她们三人,群殴扶云卿。 京城第一才女的云念秋,向来斯文儒雅,从未见过这个场面,当即惊得嘴巴微张,颤着声音道: “打、打人了!淑女动口不动手,诸位这是何必?大家皆是名门闺秀,当注意言谈举止,若传出去这可如何是好?四位莫打了!” 相对于云念秋的碎碎念,李静姝就来得直接些,眼看阿姐被打,她不能龟缩退避,全身都在颤抖,紧张地拿起扫帚,磕磕巴巴喊道: “阿姐,你你你别怕、我我我这就……帮帮帮你……” “云姑娘,静姝,你们看见了,我可是正当防卫。”扶云卿樱唇斜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下刻! 西厢房响起陈凝露撕心裂肺的咆哮声:“杀人了!扶云卿杀人了!!” 只见战斗力最弱的陈凝露,被扶云卿拽住发髻,扯着她原地转了数十圈,陈凝露像个原地狂转的陀螺,头皮仿佛要被扯掉一样剧痛无比! 扶云卿瞥了眼手拿铁棍狠狠砸过来的苏梓,眸中划过一抹凌厉。 苏梓这狠劲,是起了杀心。 扶云卿灵巧一闪,躲开她的一击,飞身跃到苏梓身后,拆了她发簪砸在地上,溜猫逗狗一般笑道:“苏姑娘,铁棍可不是你这样的大家闺秀,该玩的东西。” 被砸了发髻的苏梓心中怒火更盛,转身朝扶云卿发狠地打去—— 扶云卿再次飞身跃到她身后,摘她耳环,砸在地上好一通碾踩,取笑道: “来,再来,继续打我。” “你!” 苏梓杏眸沉冷,透出森森的寒意,忽然想到什么,勾起一抹冷笑,朝周嫣然使了眼色,周嫣然无声无息绕到扶云卿身后,抬起拳头,打算前后夹击。 一、二、三…… 周嫣然重重出拳打向扶云卿,苏梓手也拿长棍狠狠砸去! 谁料! 站在中间的扶云卿,纵身一跃,跳上房梁,冲二人勾唇一笑。 她速度极快,众人只看到一抹白裙飞闪,周嫣然和苏梓根本来不及收手! 周嫣一拳打在苏梓鼻子上! 苏梓一铁棍狠狠砸破周嫣然的脑袋! ------------ 第五十八章 对皇权的野心勃勃 “周嫣然!你敢打我?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苏梓疼的眼泪花打转,瞬间怒道。 周嫣然没空听她发怒,脑袋凉飕飕的,一摸,满手是血,当即站不住脚,吓晕过去。 砰一声,直愣愣栽倒在地。 虽是将门嫡女,可到底没如扶云卿那般上过战场,见过鲜血受过伤,承受能力太弱。 “呀呀呀。”扶云卿看戏一般,说道,“郡主这可就是你不对,你怎么能手持铁棍,将周姑娘打的头破血流?她好歹时三品昭勇将军之女呢。” 苏梓恢复理智,神色有些怔,是啊,她打伤将军之女,若传出去…… “苏梓,你太不像话。”一道批驳响起,身穿织金紫色长裙的何纯如,满脸愠怒走来,将扶云卿拉在身后维护,“若战神在世,你讨好云卿还来不及,又岂会像今天这般,戏弄殴打云卿?” “周嫣然不过三品将军之女,你打伤她心中也有后怕,怎么到了云卿这里,便是发了狠的往死里打?难不成就只是因为,云卿父亲为国战死、英勇牺牲,她没了靠山,你便可以如此肆意凌辱?” “我告诉你!没门!”何纯如牵着扶云卿的手,冷冷道,“你敢动她,就是动我,我是未来的太子妃,你不过是靖康候之女,而我父亲是丞相是百官之首,你且掂量掂量,你能不能惹得起我?” 何丞相位高权重,是皇帝第一宠臣。 因着这层关系,几乎没谁敢惹京城何家人。 何纯如的话,犹如一记记耳光狠狠扇在苏梓脸上,她死死攥着裙摆,指节泛白。 没人知道,这些话有多锥心刺耳。 最想做未来太子妃的人,是她! 而凭什么当上钦定太子妃的人,是何纯如! 见气氛剑拔弩张,云念秋捻着丝绢,安静上前两步,站在两方中间,劝和道: “咱们毕竟是长公主的伴读,日后少不了一起生活,万望各位姐姐以和为贵。当务之急,是把周姑娘的伤治好。” 云念秋将周嫣然扶起来,又看向流着鼻血的苏梓,向扶云卿说道:“扶姑娘大人有大量,能否请来医师,为这两位姑娘看看伤?咱们几人私自内斗,惊动御医,肯定会被长公主知晓,怕是不太好。” 谁想因为内斗之事,惊动长公主呢? 苏梓擦了擦鼻血不吭声。 扶云卿看了眼尚且昏着的周嫣然,看在其父周咬雷的份上,勉强点头:“甜盈,你拿我令牌出宫去,将林医师带来。” “我就知道扶姑娘是好心人。”云念秋一颦一笑皆是温婉古韵,柔声夸赞道,“扶姑娘,有劳你了。” “她们二人的伤,与我没关系,苏梓与周嫣然是互殴。”扶云卿拎着包袱,牵着李静姝的手,对云念秋说道,“另外,她们将西厢房的床弄脏,咱们今夜睡东厢房。” “喂你不准睡东厢房!”陈凝露呵斥道,“滚回你的西厢房!” 扶云卿抓起陈凝露的包袱、衣物,劈头盖脸扔过去,双手抱臂,悠闲地半倚门框,笑眯眯道:“陈姑娘最喜欢吃柿子,西厢房满床柿子肉,快去睡你的柿子床!” “你!” “我?我怎么?”扶云卿将衣物放进东厢房,悠闲地倒了杯茶喝。 陈凝露好一阵抓狂,跺脚尖叫了一声:“啊!!” 扶云卿指尖挠了挠耳朵,真是聒噪啊…… 媚芙走进来替扶云卿收拾衣服、铺床。 何纯如说道:“这东厢房太小,竟还要住三人,你若嫌挤得慌……也可以和我同住。” “没事。”扶云卿简单整理了下屋舍,“阿如,今日多谢你帮我出头,但苏梓毕竟是郡主,我见你方才,是把她得罪狠了。为了帮我得罪人,不划算。” “若我受欺负,你会因为怕得罪人,不帮我出头?”何纯如反问。 “无论得罪谁,也要帮你出头啊。”扶云卿道。 “那不就是啦。”何纯如从身后拿出个鼓鼓囊囊的茄袋,塞进扶云卿手里,神秘地眨眼一笑,“猜猜这是什么?” 扶云卿拆开茄袋:珍珠粉、腮红、点额珠翠…… 许多瓶瓶罐罐的胭脂,还有极好的润肤膏。 “有些是我自己研究的哦,效果超好!” 何纯如坐在梳妆镜前,轻拧开小玉罐,用小勺挖出一小团牛奶般凝白的润肤露,轻轻在掌心打拳预热,在脸上打圈、提拉、按压,又用掌中剩下的润肤露保养天鹅颈。 动作优雅、熟练独特。 她从镜子里看着扶云卿,说道:“瞧见没?要像我这般手法护肤,才能事半功倍。” 扶云卿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听了她说话才回神,感叹道:“阿如,没曾想你失忆之后,竟热衷于护肤。难怪越发肤如凝脂、容光焕发。” “我靠脸吃饭。”何纯如欣赏着镜中的自己,柳叶黛眉、琼鼻樱唇,美人如玉、般般入画,十分满意地说道,“浑身上下,我最看重的便是这张脸,若有朝一日我遇到危险,卿卿你可要答应我……” “什么?”扶云卿洗净一个蜜桃,吃着问道。 “若有朝一日遇到危险,先救我的脸,再救我的命。”何纯如转头,朝扶云卿嫣然一笑,“不过我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危险,毕竟我父亲是丞相,我是钦定的太子妃。” “卿卿,你可要抱紧我这根大腿哦!以后我成皇后,我罩着你!” 何纯如看着镜中的自己,眸底闪过一抹势在必得。 是,对皇权的野心勃勃。 有野心是好事。若何纯如注定前路在深宫,扶云卿倒希望她有些野心与手段,才能稳坐太子妃之位,顺势成为皇后。 只是前世何纯如,不会有这样的野心…… 难道她落水失忆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 扶云卿拉来板凳,坐在何纯如对面,听着随意,其实有心问道:“阿如,你落水前后,可经历了什么事情?又是为何落水?” ------------ 第五十九章 炫技,惊艳全场 “其实落水之后,是一个来自两千零二十三年后的顶流女影后,占据着这具身体。” “什、什么?”扶云卿皱了皱黛眉。 何纯如知道自己说得有些惊涛骇俗,唇角弯弯,银铃般的笑声传遍屋子: “知道你不理解,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我闲来无事时,在闺房看戏本子,其中有一个戏本子,写得2023年大满贯顶级影后,穿越到古代。” 这样啊。”扶云卿点头道,“然后结局呢?” “结局是未完待续,不过我猜,这位顶流女影后,定能凭借着她出色演技、顶级美貌、满身智慧,权富双收!”何纯如满脸憧憬。 “小姐!”云裳半带撒娇半带幽怨,急得想捂何纯如的嘴,“您怎么又胡言乱语?老爷和夫人都交代您,在皇宫里不可说胡话。”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何纯如道,“云念秋和李静姝都不在,此处只我和卿卿二人,我只讲给她听,也没有逢人乱语。你不要瞎吃萝卜淡操心。” 何纯如拉着扶云卿的手,满脸希冀:“卿卿,你相信我的话吗?” 不忍伤害她的希冀,扶云卿点头道:“我相信。” “看见没?卿卿相信,你们全都不信。”何纯如嘟囔着回了主厢房。 扶云卿轻咳一声,和云裳悄声交代道:“看好你家姑娘,方才那些话,不能被有心人听了去,否则容易被怀疑,这里出了问题。” 扶云卿指了指脑子。 云裳嗯了一声点点头。 扶云卿又补了一句:“当然,我不可能认为纯如这里有问题,我会考虑,她所言是否为真。” “能如此真心对待小姐的,也只有扶姑娘。”云裳叹服道。 小姐本就是胡言乱语,可扶姑娘竟还要思考,她说的真话假话?这不是好姐妹是什么! 傍晚。 扶云卿、李静姝、云念秋已经睡下,却听见西厢房传来一阵阵埋怨: “都怪你俩,出的什么馊主意?又是泼冷水、又是设机关,连床垫都湿透了!这么晚,尚衣局的人已歇下,今晚我们睡什么!”陈凝露愁眉苦脸。 “你好意思吗?”周嫣然忍不住怼道,“出主意泼黄柿汤汁的人是你!我现在闻到满床柿子就想吐,呕——” 周嫣然扶墙吐了之后,又说道,“最先埋怨的是你,设计机关最起劲的还是你,要不是你装那么多柿子肉,咱们屋子能全是臭柿子味道?呕!” “你有时间埋怨我,你还不如照照镜子,看看你头顶的大疙瘩!身为将门嫡女,你居然打不过扶云卿!”陈凝露嘲讽。 “扶云卿也是将门嫡女啊!我打不过她正常,但我能打过你!” “哼!”陈凝露吐了吐舌头,“我去我姐姐宫中睡!” 苏梓略挑眉梢:“嫣然,今日打了你,对不住,我也要去我姐姐宫中安寝。今夜你自个想办法吧!” 一个去瑜妃宫中,一个去惠妃宫中。 徒留周嫣然一人在臭味熏天的冷风里,蜷缩身子睡着地铺,半夜被冻醒好几次,一晚幽怨无比且骂骂咧咧。 第二天。 扶云卿心情舒畅,刚出门便看见顶着大黑眼圈的周嫣然,每走几步一个喷嚏,似是被冻狠了。 李静姝上前,挽着扶云卿的胳膊说道:“阿姐,今日天朗风清,听说长公主在百花苑开设琴课。我琴技不是很好,只怕要献丑,阿姐琴技如何?” 琴技? 扶云卿随意道:“不是很好。” 走在前面的周嫣然眼前一亮,勾唇道:“是啊,扶姑娘武功那么彪悍,那双手握刀杀人,又怎可能抚琴弄弦?看来这次,我要胜你。” 李静姝默了半晌,憋红脸,憋出一句话:“周姑娘,你、你你做怎么老盯着我阿姐一人比较?你莫、莫要与她作对,你与我作对行不行?” “和我作对,你还不够格。”周嫣然直言不讳,“我与你阿姐比较,是因为她出身将门嫡女,我也是。所以她我二人,必有输赢。” 李静姝气的眼圈有些红:“什么叫我不够格,你也太瞧不起人……” 扶云卿拉着李静姝离开,瞥了眼周嫣然,聊下一句话:“既然都是将门嫡女,有朝一日,希望我们战场见分晓。” “女子怎能上战场?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矜持?” “那就不要说你是将门嫡女。”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无形打得周嫣然浑身一震。 “你不上战场,你学武功干嘛?你学武功用来绣花?”扶云卿看了眼浑身震住的周嫣然,淡声嘲讽,“世间之事,都不该限于性别。男子能的女子也能,女子能的男子未必能。” “什么是女子的男子不能?”周嫣然有些懵。 扶云卿幽默地回答道:“怀胎十月,生孩子。” “……”回答这么不着调,周嫣然早该就不问! 百花苑。 前来学琴之人,已纷纷落座。 祁岁安今日穿着月白撒花长袄,笑着坐到最前排的主位上。 今日教授琴技的是女官周司乐。 周司乐面朝众人,坐在最前方,目光满是智慧,扫向在场所有人:“今日开课,首先随机测试诸位的琴技高低。” “用玉佩传递,传到谁、便由谁抚琴。”周司乐摘下腰间玉佩,双手敬呈给长公主。 祁岁安扫了眼众人,李静姝恨不得把头埋进课桌里,满脸写着‘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祁岁安被逗乐,笑着递给苏梓“放心吧,静姝,我不点你。” 苏梓嘴角微勾,接过玉佩,一双素手轻压在琴弦上,开始拨弄琴弦。 她挑了一首难度最高的《长安调》,琴音悠扬、技巧纯熟,颇为炫技。 学习治国策的几位皇子,路过此地,听到这琴音,忍不住驻足欣赏。 琴毕,苏梓嘴角微勾,掀眸,挑衅地扫向何纯如,再极其鄙视地看了眼扶云卿。 扶云卿:“……” 怎么到她这里,仿佛门缝里看人,将她看扁一样。 祁岁安鼓掌,连周司乐也忍不住感慨:“桂冠怕是非郡主莫属。” “司乐大人谬赞。”苏梓将玉佩递给周嫣然。 周嫣然接玉,扬眉一笑。 她琴技不如苏梓,但力压扶云卿绝对没问题。 当然她今日目的,不是第一,而是超过扶云卿。 周嫣然弹着最简单的《战鼓》,因出身将门加上超常发挥,也弹出一番大起大合的豪壮气势,在千篇一律的婉约音调中,亦算别出心裁。 结束之后,祁岁安赞道:“本宫喜欢!” “多谢长公主赞誉!”周嫣然得了赞誉,满脸堆笑,止不住的骄傲,眼底划过一抹算计,“扶姑娘会弹琴吗?” “略会一二。不算精通。”扶云卿道。 周嫣然心里乐开花,定要将扶云卿推出来丢脸,急忙道:“我也不太精通,扶姑娘何必谦虚?你也展示一二,让大家开开眼界。看看骑射如此高超的你,琴技如何!” 扶云卿有些无奈:“确实琴技不如人,既然周姑娘执意邀请,那就献丑了。” 扶云卿在周嫣然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略抬花袖,指尖略拨琴弦:“铮~” 先试音色。 周嫣然忍不住笑道:“这就弹完了?哈哈……” “笨蛋,那是试音!你连试音都不懂,难道只会弹《战鼓》一首曲子?”何纯如嘲讽道。 周嫣然面上一阵尴尬,有些慌乱,难不成扶云卿真会弹琴? 扶云卿黛眉微挑,回之一笑。 众人只见,那双极其好看的玉手,在阳光下泛着莹润光泽,极其娴熟地撩拨琴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 第六十章 虐渣:她打脸,他补刀 纤纤玉指蹁跹于琴弦之上。 一段极其难的《将军令》响起,,似有金戈铁马之声,面前好似浮现硝烟滚滚的磅礴战场。 似有喊杀声威震天,似有刀光剑影飒飒。 紧接着弦音一转,变得抑扬顿挫,激越欢快,像是战士打胜仗、护疆土无恙,山河开阔、万川太平! 众人纷纷被震撼。 饶是满脸讥诮的周嫣然,也逐渐被吸引,忍不住沉醉其中。 苏梓原本最蔑视扶云卿,以为她一个舞刀弄剑之人,怎可能精通琴技? 却不想,她也被吸引其中,甚至忍不住有些嫉妒。 怎么会…… 她怎么可能弹得这么好! 长公主如痴如醉,眼底尽是欣赏。 若此时配上一段剑舞,那当堪绝! 收尾止音,全场寂静! 静默好久之后。 扶云卿轻描淡写道:“略微献丑,诸位见谅。” “这、这叫献丑?”最先反应过来的何纯如忍不住鼓掌,“卿卿,你好厉害。” 众人纷纷从琴音中回神,面上出现不同程度的惊艳。 周司乐难掩震惊,毫不吝啬地夸赞:“妙极了!你是今日当之无愧的第一。” 本该得第一的苏梓,又被扶云卿抢了风头,眼底绞着一丝怨恨,深深吸口气,压住心中巨大的不甘心。 周嫣然逐渐满脸通红,简直无地自容! 她又输给扶云卿! 她好想钻进地缝里哭…… 周嫣然脸上皆是灰败的颓唐之色,懊恼又沮丧,连头都抬不起来,她真是想扇自己几巴掌! 早知道扶云卿琴技那么强,就不该把她推出来! 到头来,丢脸的是自己,垫底的还是自己,出尽风头的却是扶云卿! 只听到,祁岁安亲自鼓掌,眼睛带着光,声音略带几分激动:“本宫真是好喜欢这一曲《将军令》,令人听之犹如身临战场!赏!赏和田玉一对!” “多谢长公主。”扶云卿领赏,接过宫婢递来的一对玉璧。 扶云卿随后将玉佩,递给脸色不太正常的陈凝露,极力赞言:“我素闻陈姑娘有琴仙之美名,及笄宴一曲名动京城,今日特请你赐教。” 陈凝露死死盯着那玉佩,脸上逐渐失去血色,变得异常惨白。 “难不成陈姑娘琴音比云卿还好?”祁岁安投去好奇目光,笑着道,“陈姑娘弹吧,本宫也想听。” 陈凝露眼睫开始不停战栗…… 扶云卿点她,她可以绞尽脑汁婉拒,但长公主点她,便是上位者的命令,不容拒绝。 陈凝露脸色苍白,坐在古琴前,咬紧牙齿,抬手…… 看着那淬过毒的琴弦,浑身都有些微微发抖。 最终咬牙,弹弦。 每弹一下,指腹便传来无数尖锐的刺痛。 十指连心,陈凝露疼的微微颤抖。 弹出的琴音也如木头拉锯,咯咯噔噔、断断续续…… 听得祁岁安和周司乐皱眉,就连旁边看热闹的几位皇子也头疼。 “停停停!我耳朵疼!”祁嵩快言快语,打断道,“这魔音索人命啊!” 陈凝露红着眼眶,停下手,满脸怨恨地看向扶云卿。 祁岁安被陈凝露这难听曲子搅得没兴致,听半时辰琴课,就回了长乐宫。 待众人散去,只有扶云卿和陈凝露二人时。 陈凝露拦在扶云卿面前,扬起巴掌狠狠朝她打去:“扶云卿!你这贱人!你凭什么换我的古琴!?” “我换你的古琴?”扶云卿快狠准抓住她手腕,反手扇了陈凝露一巴掌,哂笑一声,极其冷漠地看着她十指间的鲜血,说道,“这古琴之上为何有鲜血,你不知道?” 扶云卿从她袖中拿出小玉瓶,狠狠砸在地上,瓶中毒药四溅! “此乃刺骨散,无色无味透明质地,能腐蚀皮肤,但凡触碰就如你的指腹这般血肉模糊。” “这架古琴,原是放在我的座位前,你将它涂抹于我的琴弦之上,不就是想害我?我早将涂有剧毒的古琴,和你的古琴做了交换!” “所以我安然无事,而你自食恶果。” “我从不主动作恶,不去加害她人。”扶云卿单手掐着陈凝露的脖子,将她按在墙上,砰地一声,美眸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缓缓警告: “不要惹我。” 陈凝露惊瞪眼睛,满脸惊恐,不可置信地看向扶云卿:“你、你敢对我出手?我姐姐可是瑜妃!” “不好意思,才在瑜妃儿子脸上毁过容刻过字,你、又算什么东西?” “扶云卿,你、你胆大包天!有朝一日,我若得势,势必要将你狠狠凌辱!”陈凝露双眼淬着凶狠。 扶云卿收紧力道,将她缓缓上提。 呼吸越来越薄弱,陈凝露脸色逐渐发绀发紫…… “那就等你得势再说。我如今不得势,尚且可以揍你。”扶云卿冷笑,“那且看看,我们谁先得势?” 陈凝露眼看即将被掐死,眼眶猩红,飚出泪水,开始出于求生本能,条件反射地求饶: “放了我……” “求你、放过我……” “扶云卿……我错了……” 扶云卿松手。 陈凝露“砰!”一声摔倒在地,大口大口呼吸,如看女阎王一般看着扶云卿,连连后退。 “这就哭了?这就求饶了?”扶云卿眸中蔑视,不屑冷笑,“凭什么,和我斗?” 撂下此话,扶云卿刚要转身离开,却险些撞到来人的胸膛。 只见拐角处的祁承翊,啪啪啪鼓着掌,薄唇微勾,俊眸含笑:“不亏是卿卿。” “八殿下……救我!”与其同时,陈凝露哭得梨花带雨,朝祁承翊身后柔弱躲去,企图唤起男子保护欲。 “你没听见我唤她卿卿?”祁承翊出言补刀,“救你?你也配?你若再欺负她……” “我只会比她更先出手,杀了你。” ------------ 第六十一章 愿为刀俎,不被人欺 “你、你们……欺人太甚!”陈凝露掩面而泣,哭着跑走。 扶云卿拍着祁承翊肩膀,笑着挑眉道:“承翊兄,配合得不错。” “那是自然。”祁承翊道,“不过你能不能别叫我承翊兄?” “为何?” “我不想和你当兄弟。” “难道是我不够讲义气?” “……”祁承翊摇头,“不是。” “那是为什么?”扶云卿追问。 “没有因为什么。” “好吧。”扶云卿沉吟了下,观察着祁承翊的脸色,翼翼问道,“方才……我是不是太过彪悍?有没有吓到你?” “那样很好。”祁承翊看向她的目光,比江南春光还柔和,“我并不希望你为鱼肉,旁人为刀俎。若可以,我愿你为刀俎,不被人欺。” 这话像小石子掷进古潭,泛起一圈圈涟漪,扶云卿心中说不出的触动,藏去眼底一丝异样:“我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子,理应不被世俗而容,并非寻常男子的好姑娘。” “古有仙鹿,因其四周环绕彩光,被同类视作不祥,后仙鹿飞升,同类将她视作神祇,修庙供奉。”祁承翊说道。 “我眼中,你便是这头仙鹿,身流彩光,世俗浅薄,还未能剖石见玉。” “待你功成,世人也将奉你为神祇。” 这是扶云卿听过最温暖的安慰。 她踮起脚尖,揪了揪祁承翊的俊脸:“承你吉言。我很早就像扯一扯殿下的脸,皮肤为何这样又白又好?” “天生英俊难自弃。” “……”扶云卿呵呵。 “明日元宵节,夜市如龙,观灯猜谜,傩戏燃灯,你会去吗?”祁承翊问道。 “如果你邀请我,我就去。”扶云卿眨眼一笑。 “那好。”祁承翊星眸凝视着笑靥如花的女子,“卿卿,我邀请你和我一起同游夜市,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如果我不愿意呢?”扶云卿狡黠一笑,故意逗弄他。 祁承翊被她逗得唇角微翘,千年寒潭似的俊眸,破冰般裂开缝隙,笑意直达眼底,屈指轻弹扶云卿额心:“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扶云卿话意一转,声音如清溪流淌:“那我去随喜街逛夜市!” “哈哈。”祁承翊展露笑颜,笑到一半,却微微一怔。 他此生,前二十年里,从未如此开怀大笑。 连扶云卿也微微一怔,认识祁承翊到现在,她从未见过祁承翊这般笑容恣意、发自内心。 从前她总看不清祁承翊,觉得这人似置身迷雾中,摸不着抓不住。 可今日,仅仅是现在这一刻,她能够感受到,祁承翊是真的很开心,是真实的,离她很近。 扶云卿忽然没缘由地问道:“殿下,你我算是真诚的朋友吧?” 她前世恨毒了背叛,可重生归来,她还是没有选择固步自封。 背叛她的人,她绝不信任;可没背叛她的人,她不能猜忌多疑,若总猜忌身边之人,会如惊弓之鸟、殚精竭虑,很累很累…… 所以这一次,她选择信任,贸然闯进生命里的祁承翊。 祁承翊却有些迟疑,这个问题像一支利箭,直击他眉心,他笑意染上了几丝不自觉的担忧,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旁敲侧击:“你上次没有回答我,什么叫真诚。” “和盘托出、没有隐瞒,才算真诚吗?”他追问。 他的一丝迟疑,落在扶云卿格外扎眼。 无需验证,她就知道,祁承翊不敢回答刚才的问题。 扶云卿笑容里闪过一丝快到看不清的失望,也没有回答他,也同样反问道:“殿下,你觉得我与你相处,我是不是真面目?” 祁承翊点头,他此生识人从不会错。 扶云卿从来没有伪装,恨就是恨、爱就是爱,出手狠辣就是狠辣、待人真心就是待人真心。 扶云卿再问:“那么,如今的殿下,也是真面目吗?” 这支利箭,射穿了他唇角的笑,忽然,祁承翊就有些沉默。 扶云卿问话之前,心中本不确认,刚刚的问题也是在故意诈他。 但从他的沉默,扶云卿已经确认,祁承翊此人,必定还有更不为人知的一面。 一瞬间,二人分明比肩而行,却仿佛隔着山海沟壑。 “世人皆有苦衷,有些事情,我不便与你细说。”祁承翊酝酿许久,终于启唇,声音有些低沉道,“待了结一桩桩大事,日后若有机会,我会以真面目,见你。” “倒也不必。”扶云卿婉拒,“我并非刨根问底之人,也不会追查你的秘密。我只是有些遗憾,我殿下当做过命的挚友,殿下却不能坦荡磊落。” “所以,我对你的真面目不感兴趣,只要你我合作扳倒瑜妃一党,日后不要背后插刀、互相残杀,就算只是陌路人,我也觉得甚好。” 真是有些可惜。 扶云卿原想与他真诚相待,将他视作挚友。 看来日后,只能形同陌路。 毕竟,她不喜欢不真诚之人。 “你何必……”祁承翊声音越发低了。 扶云卿唇角努力扬起笑容,但笑得有些牵强,朝他故作声音轻快地说道:“走啦!回喜穗宫。” 祁承翊见她越走越远,追上前半步的脚僵在原地,有些不自信地问:“明夜,随喜街,你可还去?” 扶云卿像是没听到,又像是听见了,脚步略微一顿后,毫不迟疑地离开百花苑。 回喜穗宫时,扶云卿路过太液池,碰见祁岁安正在亭中发呆。 祁岁安坐在铺着绒毯的石凳上,手中漫不经心地转动一只茶盏,目光恹恹地盯着池面睡莲发愣。 没有旁人时,她很安静,安静的像一尊石雕。 她已经在深宫内,日复一日地呆了二十年之久,不曾踏出皇宫半步。 虽是权富滔天、平安无虞,却总觉得,双脚似有无形链条将她拴着。 祁岁安眼底染着落寞,一弯细眉颦起,给这张本就柔美的脸,更添几分多愁善感。 有一片泛黄落叶,从枝尖垂落,晃晃悠悠掉在地上,祁岁安叹了口气,顺着落叶往前看,看见扶云卿,她遮去眼底落寞,唇畔挂起笑,招了招手:“云卿,你来。” 扶云卿微怔,方才那样的长公主,她从来没见过。 长公主一向光鲜亮丽,却在无人之时流露忧愁。 那一刻,扶云卿意识到,祁岁安或许并不快乐。 扶云卿走过去刚要行礼—— 祁岁安却抬起她的手,展露笑颜:“日后若只有你我二人时,你不必行礼。” “这怕是不合规矩……” “没关系,规矩都是人定的,现在本宫定规矩,日后你私下见我,不要行礼。” 祁岁安拉着扶云卿落座,一双小鹿眼微弯,攒出温柔笑意:“云卿,听闻你上过战场?” “嗯,十六岁时,家母携臣女去边境,臣女曾随父亲征战御敌。” “哇……你好厉害呢!”祁岁安眼底流露出向往,“你能和我讲讲从前吗?我想听你行军打仗、学武骑射、边境之事。” “好。”扶云卿不能拒绝,思绪拉回多年前,缓缓回忆道, “臣女四岁跟父亲扎马步,六岁拿桃木剑练武,十岁那年,母亲携臣女到边境。” “有一日,敌国奸细混入父亲营帐,将臣女与母亲抓上城墙,以命要挟父亲投降。” “好危险!”祁岁安担忧问道,“然后呢?” ------------ 第六十二章 你会是,最出色的女将军 “臣女不愿让父亲陷入两难,父亲也决计不会投降,所以臣女——” “用袖中匕首,一刀刺穿奸细胸膛。” “血溅白裙,臣女还记得,奸细临死时的震惊目光。他们从没想过,臣女虽年幼、却习过武、会杀敌。” “臣女与母亲挣脱桎梏,父亲带兵救下我们。” “事后却有人议论,臣女十岁杀人,太过骇俗。” “臣女父亲却说,我乃将门嫡女,奸贼侵略,十岁亦有保家卫国的赤子之心,当击鼓赞扬。” 祁岁安眼前仿佛浮现,十岁小云卿杀敌救母的场景,忍不住眼圈微酸,情绪被感染,也有些心疼道: “扶将军佑国疆土,功不可没,从军之人及其家属,皆是功臣。祁国正是有万万个扶家这样的人,才能撑起繁华国土。若祁国允许女子参军,云卿,你必定是最出色的女将。” 这话像一丝火焰,点燃扶云卿心中的火种。 扶云卿压住心里疯狂的不安分,和一些欲破土而出的想法,举止沉稳,内敛从容道:“殿下谬赞,臣女不敢妄想——” “云卿你在说谎。”祁岁安道。 扶云卿心中一乱,略有些诧异,长公主如何看出…… 祁岁安那双温柔漂亮的秋水眸,盈着动人笑意:“我很欣赏你。有朝一日,你需要本宫助力,本宫会为你挺身而出。” 扶云卿心中微震,忍不住问道:“公主殿下为何对臣女,这般相帮——” 祁岁安眸中浮现深邃,打断道:“因为,我羡慕你,想成为你,所以就很喜欢你。” 这话如蜜枣坠进扶云卿心中,咚地一声。 祁岁安似感慨,似无奈,又好似有那么一丝不甘心,缓缓说道: “本宫自幼脆骨病,莫说骑射,就算摔一跤也极有可能骨折重病。本宫好似层层软缎保护的脆琉璃,被保护久了,也想看看皇宫之外,是什么样。” “皇城极尽富贵奢华,可日子太久也会厌烦,你知道被囚于樊笼的金丝雀吗?我知皇兄皇嫂是为保护我,不许我出宫,怕我遇险。但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哪怕摔得头破血流,我也不后悔。” “我羡慕你,像自由搏击苍穹的鹰,能骑烈马于疆场上、手挽雕弓、一箭射穿红狐。太飒啦,我此生怕是无望!” 扶云卿知道自己不该,但心底还是涌出一股冲动:“殿下,明日随喜街夜市,灯会如龙、琳琅满目,臣女愿护殿下赏灯。” 祁岁安眼底瞬间冒出好多小星星,忍不住激动地攥住扶云卿衣袖:“好。明日我女扮男装,与你同去随喜街。” 这是她此生,第一次出高墙红瓦的深宫。 …… 第二夜。 祁岁安女扮男装,乘坐扶云卿的马车出宫。 随喜街十字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夜空缀满繁星,烟花璀璨炫目,梅树暗香浮来,男女老少皆笑容满脸。 河畔边热闹欢快,人们围绕篝火,手挽手踏歌而舞。 擅杂技者,脚踩风火轮、口吞长剑、鼻喷烈火。 列阵有序的摊贩货物琳琅满目、稀奇古怪,让人应接不暇。 元宵节,能工巧匠者编造出栩栩如生的各类花灯,四合院灯、船舶灯、荷花灯、狐狸灯、小鹿灯…… 更有未婚男女,脸戴面具,于街巷穿梭。 祁岁安站在人流之中,瞳孔扩大、浑身一震,惊得嘴巴微微张开,好似天界第一次下凡的仙女,开了眼界、见了众生,感慨道:“卿卿,你为何没有早些带我出宫?” “早些时候,殿下还不认识我。”扶云卿扑哧一声,笑了。 祁岁安指尖拂过一排精致花灯,挑中一个工艺复杂的六层楼阁花灯,提着就要走—— 商家连忙喊道:“喂你这位小哥,生的面如桃花,怎地不付钱就走?” 祁岁安脸颊一红,从未出过宫,没有养成付钱的习惯,一摸腰间没带钱,极为尴尬道:“抱歉,这灯……我不要了……” 扶云卿付了银两,将六层楼阁花灯,递给祁岁安:“是我办事不妥当,竟忘记给公子付钱,公子若看上什么,尽管买,今日我请客。” 祁岁安摩挲着精致漂亮的花灯:“卿卿,谢谢你。” 就在此时—— 有一挑货郎急赶路而来,眼看要撞到祁岁安肩膀时—— 扶云卿脸色一变,有一人却比扶云卿更快出手,纵身一闪,将她拉到街道一旁避开。 林樾舟衣袂打了个旋儿,稳稳扶住有些晕乎的祁岁安,折扇啪一声摇开,风流倜傥极了,同祁岁安道: “兄台你走路当心些,那挑货郎的箩筐里尽是山漆草药,若沾在皮肤上,即刻便起红疹。” 祁岁安耳畔皆是街道繁杂之声,她一弯澄澈温柔的眸子,静静看着眼前书卷气极重却又很风流倜傥的男子。 他和皇宫中,所有男子都不一样。 “扶姑娘,他是?怎么看起来有点傻?”林樾舟见祁岁安看着自己发呆,忍不住问扶云卿。 “咳。林医师你才傻。”扶云卿连忙道,“她是我挚友,安公子。” 林樾舟点头道:“我与子珩一同出来逛夜市,如今子珩双腿已经可以自由行走,就是走的有些慢。甜盈正搀着他逛街呢,却不想我在这里碰见扶姑娘。” “对了,扶姑娘,如今子珩腿已好,我想同你辞行。” “林医师要去哪里?”扶云卿道。 “我想去考选御医,施展抱负,不然我这医术,被埋没岂不可惜?”林樾舟自恋地开玩笑道。 “原是要去高就做御医。”扶云卿赞道,“不错。” 祁岁安默默将这话听进心底。 扶云卿正与祁岁安、林樾舟一同谈笑风生时,无意间抬头,目光穿越嘈杂,看见了远处、人潮拥挤里遗世独立的祁承翊。 他穿着交领墨黑镶灰边的暗纹长袍,腰悬长穗玉坠,一双如万年寒潭的俊眸,正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那亘古不变永远冷寂的眸子里,窜起一丝微弱飘摇的火星,将灭未灭,要熄未熄。 这丝火星,使他看向扶云卿的目光,变得有温度,且温和。 所以,祁承翊在这里等了她很久吗? ------------ 第六十三章 混淆黑白,抓扶云卿入狱! “那不是八殿下吗?”林樾舟朝他挥了挥手,喊道,“一起逛夜市啊!” 祁承翊脚步微挪,穿过人群,站定在扶云卿身前。 他一双黑曜石般沉沉的眸子,盯着扶云卿双眼,似是揶揄,似是哂笑,声音极淡道: “原来扶姑娘有约了啊。” 扶云卿微咳一声,模糊掉祁岁安的身份:“见随喜街热闹,便和相熟公子,一同来逛逛。” 祁承翊又不是不认识女扮男装的祁岁安,他何故说话这语气…… “这样啊……”祁承翊眉梢略挑,情绪淡漠到几乎面无表情,“难怪。” “难怪什么?”扶云卿问。 祁承翊嘴角微不可察地闪过一抹讥笑。 难怪等了两个时辰,也未见其人。 没意思。 “正好大家碰上,就一起逛逛吧!”林樾舟活跃气氛道。 路过小摊时,扶云卿买了四根糖葫芦,一人递了一根,最后递给祁承翊:“尝尝?” 祁承翊伸手去接,古潭似的眸子平静看她,糖葫芦啪一声掉地,像是故意没接住、又像不慎掉落,糖葫芦四分五裂。 他平静地看着扶云卿,不放过她任何一个微表情。 扶云卿正打算再给他买一根时,祁承翊道:“我不吃甜食。” “好吧。” 扶云卿没说什么,加快几步,去追走在前面的祁岁安,不能离祁岁安太远,要时刻保护长公主。 祁承翊见她转身就走,且离开的步伐加快,忍不住紧紧蹙眉。 他紧紧盯着地面碎裂的糖葫芦,身段一寸寸俯下,半蹲在地,捡起一点糖渣放入嘴中,略带灰土的苦涩感与糖葫芦的甜蜜交织,在唇齿间漾开,舌尖微抵上颚,眼底泛出一丝沉沉的笑:“难怪不肯赴我约,我竟还比不上长公主?” 他与扶云卿等人已经落下了一段距离。 祁岁安戴着狐狸面具,为扶云卿挑了一个火凤凰面具。 那火凤凰面具栩栩如生,大红为底、金丝镶边,衬得扶云卿美艳高贵,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欺霜赛雪。 祁岁安鼓掌道:“真好看。” 就在几人逛街之时,李静姝的丫鬟琴桑忽然急匆匆找到扶云卿,神色焦灼,几乎泫然欲泣:“扶姑娘!” 她扑通一声跪地:“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和我家夫人!” “你先起来回话。怎么了?”扶云卿问道。 “老爷今日又喝酒,将夫人和姑娘打得不成样子!只怕是要……要活活打死!”琴桑泪如泉涌。 扶云卿脸色一变,却看向身侧的祁岁安…… 长公主还在这里,她不能贸然离开…… 祁岁安看出她为难,当即道:“我随你一起去。” 事出紧急,扶云卿只好点头。 四人来到侍郎府。 耳房的人看见扶云卿后,当即手拿棍棒交叉阻拦:“老爷有令,扶云卿与狗,不得入内。” “……” 扶云卿秀眉微皱:“公子站远些。” 祁岁安嗯了一声,后退一步,又连连后退好几步,确认退到安全范围,这才略生气道:“卿卿,揍他!” “公子有令,莫敢不从。”袖中匕首滑出,在扶云卿手中回旋几圈。 十个手拿长剑的护卫,恶狠狠警告道:“此乃侍郎府,侍郎大人有令,扶云卿与狗不得入内,扶姑娘若执意硬闯私宅,就休怪我等伤你性命!” “我闯侍郎府,是为救至亲,倒是你们,若执意阻拦,可休要怪我刀剑无眼。” 下刻,那柄匕首飞出去,狠狠钉住为首护卫的束发玉冠! 她分寸掌控极好,若往下一分,便该是刀刺脑勺,一击毙命! 众人惊呼!如临大敌般,连连后退。 扶云卿踏上台阶,步步逼近,匕首在她指间穿梭回旋,唇角勾着一抹绝对强势的冷笑。 众护卫退到侍郎府门槛时,终究不能再退,咽了咽喉咙,色厉内荏道:“扶云卿你胆敢私闯名宅!兄、兄弟们,拿下她!” “废话真多,我说过我来救人,不是闯宅!” 扶云卿身姿灵巧,快如虚影,刀未出鞘,便已掀翻四个。 招式又稳又准,接着,六个、七个…… 似乎有护卫察觉祁岁安是扶云卿的软肋,当即杀向祁岁安:“兄弟们,拿他威胁扶云卿!” 扶云卿飞去保护祁岁安,祁承翊闪现上前,指间五片绿叶射出—— 五个护卫被一叶封喉,脖间流下一线鲜血。 其余护卫被祁承翊吓得跌倒在地,根本不敢再拦。 扶云卿见到那五个护卫的尸体,秀眉拧了拧,忍不住道:“他们,罪不至死,也是各尽职责,若他们不拦我,也会受到李全惩罚,所以我只想将他们打伤,闯进去而已。” “可他们,骂你是狗啊。”祁承翊指尖把玩着一片青翠的绿叶。 那绿叶是栀子叶,才被摘下来的。 她发现,祁承翊出手,比她狠。 上次被困深山,一剑贯穿狼头再到今日一叶封喉。 他素日里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可出手却冷血狠戾。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扶云卿收回思绪,闯进侍郎府。 急匆匆绕过正堂,循声来到后花园,便嗅到一丝血腥。 扶云卿心沉入谷底,刚闯进来,就看见林静姝跪在鹅卵石小径上,周身剧烈发抖,死死咬着打颤的牙,满眼恐惧惊悚,泪水涌出来,不敢出声音。 李全醉的步履趔趄,手拿长鞭狠狠打向扶芸: “生不出儿子,你这个废物,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诸多官员中,只有老子一人没有儿子,你想要让李家断子绝孙、没有香火吗!” “还有你,吃老子的穿老子的,早知道是个女儿就该掐死!” “给婆家养的赔钱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迟早把你泼出去!” 李全踹翻李静姝,一阵拳打脚踢! 此时,扶芸的陪嫁丫鬟,弦茉猛然扑上去死死抱住李静姝,哭道:“求老爷别打了!大小姐是您的骨肉啊!” 扶芸口角淌血,发髻散乱,眼底划过一抹绝境困兽的狠光,死死盯着李全,手中攥着一块锋利的石头。 “住手!”扶云卿冷呵! 扶芸微怔,眼底那抹狠光逐渐隐去,松了手中石头。 扶云卿怒火中烧,太阳穴略跳青筋,抓起刚烧烫的一壶茶水,朝李全狠狠砸去—— “砰!”地一声。 连壶带茶烫的李全连连跳脚,惨叫一声后,看向身后的罪魁祸首,当即攥拳道:“扶云卿,又是你。” 扶云卿一一搀扶起扶芸和李静姝、弦茉。 “来人啊!此贼擅闯侍郎府,将她狠狠打折双腿,扔出去!”李全呵斥下令。 “你敢?”扶云卿手中回旋着匕首。 “我早已下令不许你进府,你既进府,便是私闯民宅。你私闯民宅,我府中正好丢失一块价值千金的翡翠玉佩,我亲眼所见是你偷得,将你打断双腿送去见官,有何不可?”李全冷笑一声,眼底是浸淫官场多年的狠辣。 “李全你、你卑鄙!”扶芸忍不住骂道,“云卿刚进侍郎府,众人眼皮子底下,几时偷了你的东西!我从未见过你有价值千金的翡翠!” 李全盛怒之下,狠狠抽了扶芸一巴掌,抽得扶芸眼冒金星:“有你插嘴的机会吗?贱人!你们说扶云卿有没有偷玉佩!” 满院家丁丫鬟,立刻争先恐后道:“有!” “有的,奴婢刚才亲眼所见!” “是啊,扶大姑娘,你竟是个小偷!” ------------ 第六十四章 欺她?反手灭了你! “你说我偷你翡翠玉佩?”扶云卿笑了。 见她不慌不忙地展露笑意,李全皱了皱眉,这妮子心理素质还听稳,他斜唇冷笑,圆滑老辣道:“我说你偷就是偷。将你移交京兆尹,京兆尹嘛,是我故交挚友。” “你说这玉佩价值千金?”扶云卿又笑。 “正是。” “你俸禄不过一年几百两银,怎会买得起千金玉佩?可见你是收受贿赂。”扶云卿四两拨千斤,与他博弈,蔑视回答,“你以不实之事污蔑我,我却能查出你贪墨真事,将你连根拔起,查出证据拉你下台。我向来不惧栽赃,哪怕你与京兆尹勾结,我也能安然脱困。” “因为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而你,身斜影子歪。我不怕,你怕吗?” 李全从政多年见过无数人,却鲜少见到扶云卿这般威逼之下,仍然泰山崩于前脸色不变的人,甚至她还能句句反咬。 听闻过她杀继母的事迹,李全对她是有忌惮。 可…… 他乃是正三品侍郎! 朝堂明官,何惧一死了爹娘、落魄门户的嫡女? 李全眼底多了轻慢的笑,缓缓走过来,将手朝扶云卿胸前摸去:“赃物说不定就在你身上,我可要好好找找!” 扶云卿眸眼狠厉如刀,刚要反击,一人闪到她身前,一脚狠狠踹去—— “砰!”李全狠狠砸到墙上,如破絮布偶,摔在地上、口吐鲜血! 祁承翊眸底寒冷如千年冰川,燃着杀人焚尸的火焰,顺手摘下花坛的几片绿叶,夹在指间正要蓄积十二分内力时—— 扶云卿急忙握住他的手,绿叶划伤她掌心,冒出一线小血珠,她摇摇头:“朝廷命官,殿下不能杀。” 祁承翊默了半瞬,目光仍然冰冷,却缓和一些:“听你的。” 李全险些被那一脚踹到昏死,苟延残喘地被家丁搀扶起身,抹去唇角鲜血,用杀人死的眼神,看向祁承翊和扶云卿:“来人啊!打死他们!!” 约莫百个家丁手拿棍棒围上来! 扶云卿踹翻一个,夺走他棍棒,护着祁岁安。 祁岁安哪里见过这打斗场面,有些慌乱,还有些刺激,微微攥紧裙摆:“卿卿加油,我相信你。” “……”扶云卿汗颜。 若祁岁安不在,她与祁承翊撂翻全场不是问题,毕竟只是普通家丁。 可战公主身患脆骨病,磕着碰着,都易骨折重病,后果不堪设想,扶云卿必须以她为重心。 祁岁安只觉得扶云卿每踹翻一个都好帅,忍不住拍手陈快。 眼见有一棍棒快砸到祁岁安头上,扶云卿惊心动魄地冲去,一把护住祁岁安,硬生生替她扛了这重重一棒! “嗯!”扶云卿吃痛低吟,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与此同时,祁承翊也感受到痛,俊眉紧皱,有些怒火升起,飞身而去,一把掐住李全脖子:“都停下。” 他实在太快了。 醉酒的李全甚至没看清他身形。 祁承翊踹断李全一条腿,迫使他瞬间下跪,居高临下、压迫感十足,掐着他脖子,犹如阎王冷冷道:“我说,都停下!” 瞬间—— 家丁们停止手中动作。 祁岁安见扶云卿为保护她唇角溢血,目光瞬间掺了几丝寒凉,问责道:“李侍郎,你该当何罪?” 李全艰难问道:“你是何人,敢这样质问我!?好啊,你们几个今日大闹我侍郎府,今日这事,我就算状告到陛下跟前,也是扶云卿你们的错!” 祁岁安拿出腰间金玉令牌,上头刻着玉琅二字! “李侍郎,你且睁大眼睛瞧清楚,本宫是谁?”祁岁安撕下八字假胡须,摘下男子束发的玉冠,一头乌黑华亮长发垂下,只用一根青簪束发。 男儿郎变成女娇娘。 祁承翊手中把玩着一片绿叶,声音极淡极冷:“你又瞧瞧我是谁?” 李全看向祁岁安,瞬间酒醒一半,只觉得两股颤颤、浑身哆嗦,他喝酒太多,本就不理智,也看的不太清,没认出来女扮男装的祁岁安,更没认出这是祁承翊。 只觉得祁承翊似是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 “他是八皇子,而这位是长公主。”扶云卿一杯茶水泼在他脸上,“酒醒了吗?你要去陛下面前,告谁?告我,还是告八殿下,还是告长公主?” ------------ 第六十五章 三姑母给父亲情书? 李全如大梦初醒,茶渍顺着脸淌下,那瞬间脑子里闪过诸多解决之策,却一一被眼前心事堵死。 他狠扇自己一巴掌,跪在祁岁安面前说道: “长公主有所不知,老臣近日得了怪病,沾酒便会情绪失控、理智不清,今日不慎贪杯,才会不知不觉酿此大错!若老臣清醒,决计不会殴打妻女,也不会殴打扶家侄女,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老臣得了怪病,难以控制情绪,眼下还在治疗中……” “求长公主看在老臣身患怪病,理智不清,才不慎酿此大错的份上,网开一面!”李全狠狠磕了一个响头,额前立刻见血。 祁岁安黛玉眉深深颦起:“云卿,依你所见呢?” “依我所见……”扶云卿眼底划过一丝讥笑,冷眼扫向跪地的李全,句句踩中要害:“李大人身患怪病,时常失去理智,怕不能任职兵部侍郎吧?合该请旨在家休养——” 李全微眯眼睛,似有杀气涌动,但极快地隐了下去,说道:“老臣这怪病快好了。” “一会儿怪病,一会儿怪病快好。李大人,你真是为掩盖罪行巧舌如簧啊。都说文官善辩,今日我算是长了见识。可你再巧舌如簧,也不能胡编乱造啊!” “这可是欺君罔上啊,长公主面前,你也敢信口胡诌?”扶云卿冷笑,挽起扶芸的袖口,指着上头新旧交错的伤疤,质问,“那从前殴打三姑母的伤疤,你又该如何辩解?” “那是她自己摔得。你说是吧,夫、人?” 李全咬重夫人二字,看向扶芸。 扶芸浑身颤了一下,定住心神。 一旁扶云卿目光满是鼓励:“姑母,长公主会为你做主。” 长公主会为她做主,可她日子始终不是和长公主过,而是和李全过。 若今日揭穿李全家暴,李全遭惩罚,始终是夫妻,日只怕会被报复、打得更惨。 扶芸嘴皮子哆嗦。 杀蛇之时,需打七寸。 见扶芸颤抖犹豫,李全眼底多了几分冷笑,他就知道,这女人不敢…… 但扶芸死死盯着李全,却想的是,如何杀了他剁碎喂狗…… 不待扶芸回答,扶云卿道:“不必问三姑母。李大人说自己怪病缠身,臣女斗胆,请长公主派御医为他诊治一下。” 李全根本没病,哪里瞒得过御医,心中恨毒了扶云卿,面色一派灰败,硬着头皮道:“长公主,是老臣犯糊涂,日后再也不敢。请殿下饶过老臣一次。” 他狠狠扇自己巴掌! 逐渐打的脸颊红肿,口角流血。 祁岁安仍没有松动的意思:“你妻子为你生儿育女,你打的是她,自该向她道歉。” 李全自扇巴掌,跪着走到扶芸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夫人,我日后绝不碰你!” 此时,已经夜深。 扶云卿秀眉一蹙,忽然想起皇宫即将下钥…… 祁岁安也察觉到了:“云卿,我们回宫。” 李全目光一动,磕头道:“老臣恭送长公主!” 祁岁安睇了他一眼,踩着匆匆步子坐进马车,扶云卿急忙去搀扶、护住祁岁安头顶。 几人刚走—— 李全指腹狠狠擦去唇角的鲜血,撑着石凳站起身,盯着扶芸母女,露出一抹残忍变态的笑:“夫人,好样的。” 他若直接发怒,扶芸尚觉得不奇怪。 可他笑容怪异地说着反话夸她—— 正当扶芸下意识后退时,李全一把掐住她脖子,将她狠狠抱摔在地! 砰! 扶芸后脑勺出血! 李静姝吓得瘫软在地! 李全骑在扶芸腰上,左手掐住她脖子,右手狠狠扇去。 他方才自扇多少巴掌,就要十倍奉还! “扶芸你好得很,你侄女很有出息,但别忘了,你吃谁的、喝谁的、住谁的!” “我先打死你,再杀你陪嫁丫鬟灭口,制造刺客杀人假象。扶云卿能奈我何?告诉你,扶云卿死到临头了!” 她抓到扶芸头发,狠狠往地上撞! 血泪四溅,扶芸后脑勺溢出大片鲜血。 一张脸鼻青脸肿! 李静姝跪着匍匐过去,颤巍巍道:“父父亲,你会把母亲打死的,不要打了……” 李全一脚将她踹翻在地:“滚!” 母女二人倒在血泊里。 扶芸奄奄一息,裙衫被血打湿,眼底有着临死前的惊惧愤怒。 期初扶芸还会惨叫,到后面,就像布偶被李全疯狂折磨,李全骂道:“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当年写给扶鹤霄那封情书,老子早就看见了!” 扶芸蓦然瞪大眼睛,大口大口喘息! “你说我若把你当年写给扶鹤霄的情书,交给扶云卿,你觉得扶云卿,还会维护一个想和她娘抢她爹的女人?” 那刻,扶芸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抓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李全脑袋—— 男人力气始终要大些。 李全将她踹翻在地,狠狠踩着她侧脸:“贱人,死不悔改!” “来人,将这疯婆子锁起来,日后便对外宣传,李家夫人神志不清!”李全拔剑,杀了扶芸陪嫁丫鬟! “不!!”扶芸哭吼着。 随后李全提着血淋淋的剑指向李静姝:“今日之事,你不准泄露,否则和你娘一个下场!” 李静姝吓傻在原地。 扶芸双手被戴上镣铐,刚要被锁时—— “慢着!”扶云卿手持长公主令牌,走进李府,身后跟了一排长乐宫侍卫。 “长公主有令,若李全殴打妻女,可当场缉拿!” 李全狠狠皱了皱眉,扶云卿不是走了吗?当即感觉不妙! “扶云卿。”李全瞥了一眼管家心腹,随后道,“你当真要救你三姑母,来缉拿本官?” “你什么意思?”扶云卿问。 李全接过管家递来的一份旧书信,冷笑道:“当年,便是你这位好姑母,要抢你娘的丈夫、跟你娘抢你爹。” 扶云卿拆开书信,信笺泛黄,是旧材质,看得出来有些年头。 拆开第一页便写着: 吾爱鹤霄 ------------ 第六十六章 扶云卿发现祁承翊的眼线 剩下的内容扶云卿没看,直接折入袖中,冷冷问道:“不管如何,这不是你虐打妻女原因。” “将他给我拷起来!”扶云卿大喝。 “你——”李全在反抗中被戴上镣铐。 “你双亲已死,这么得罪本官,怕是不妥吧?扶云卿,难道你就不为自己留条后路?”李全道,“你今日放了我,睁只眼闭只眼,替我在长公主面前美言几句,你我恩怨便算翻篇,我也不会再打扶芸母女。” “那李大人,你不妨求我。我试着考虑下。”扶云卿挑眉。 而她身后站着的祁承翊,指尖穿梭着一片绿叶。 李全脸色微变,牙齿略咬紧:“扶云卿你不要得寸进尺——”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扶云卿勾唇斜笑,“我就是得寸进尺,我手中攥着长公主玉令——” 不待扶云卿嘲讽完,李全放低身段,面上蒙了层猪肝色的愠怒: “扶姑娘,你……你大人有大量,此次是……是我畜生。你今日抓我把柄,我往后绝不再犯。我知你与长公主交好,你替我美言,我日后只会对你姑母更好。” “你说你是畜生?”扶云卿哂笑着极尽羞辱道,“也是,只有畜生才会殴打妻女。一个连妻女都能殴打的残暴之人,怎会爱护百姓?你怎配为官?” “是,我是畜生。”李全自扇巴掌,低姿态,扇的脸颊红肿,“我不配为官、我不该殴打妻女,这是最后一次,我你日后可以常来李府监督我。” 扶云卿道:“这样吧,我派个丫鬟婆子进李府住下,便知道是否诚心悔改。” “好好好。”李全满口答应,“侄女啊,你万万要救我于水火之中,替我美言,若李家落败,你三姑母与堂妹也会跟着过苦日子。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见李全顺势答应,扶云卿嘴角闪过一抹弧度。 当年李全协助陈御史,揭发祁承翊外祖父谋反,顺势将眼线插进李府,说不定能查到什么。 扶云卿拿乔,姿态颇高:“很好。” “那你替我美言一事……”李全惴惴不安地问。 “我自有分寸。”扶云卿棱模两可道。 李全恍然,以为长公主侍卫在此,扶云卿才不表明态度,但二人都已经谈妥,扶云卿肯定会帮她美言吧! 扶云卿眼底划过一抹寒笑,给李全戴上镣铐,将他拽进马车! 李全被拽的太狠,扑通一声,撞在车壁上、摔倒在地!狼狈至极。 李全头撞出血,眼底斥满怨恨,捂着摔痛的屁股转身时,朝扶云卿露出谄笑:“难怪战神之女,这力气……” 扶云卿皮笑肉不笑,和祁承翊坐上另一辆马车。 马车内。 扶云卿问道:“殿下以为,将谁安插进李府最合适?是你的人,还是我的人。” 或许是想起她曾经说的真诚,祁承翊不做隐瞒,直说道:“李府,已经有了我的人。” “?”扶云卿略微皱眉,沉默了下,“殿下何时安排的人手?” “从……”祁承翊沉默片刻,“恢复皇子之名,重获权势时,便在布局。” 不知为何,扶云卿感觉有一丝震颤与异样,从尾椎骨攀升而起,交织在她心头,开着玩笑问道:“殿下,不会在我身边也安插了人手吧?” 此话一出,马车沉静的落针可闻。 车轮压过每一颗石子的声音,扶云卿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甚至能听见冷风穿过街巷、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却唯独听不到祁承翊的回答。 “怎么会……”他声音极轻,轻的像云烟,一飘就散。 扶云卿眸眼深邃,在灯光昏黄的马车内,愈发显得深沉,甚至有一丝压抑着的冷嘲。 她心中已有数。 祁承翊剑眉不可察觉地紧紧皱眉,手指收拢,动作细微地攥紧袖袍。 指骨用力到逐渐发白。 他觉得,扶云卿迟早会知道。 因为她太聪明了。 一路无言,宫门已下钥,二人不能回宫安寝,只得各自回宅院。 楚冰可将马车勒停在将军府,扶云卿刚要掀帘下车时,祁承翊比她更快一步,为她打开车门、挑起湘竹帘—— 二人在夜色中四目相对。 祁承翊不自然地错开视线。 扶云卿美眸深邃如黑夜里的大海,沉默地看他一眼,嘴角闪过一抹浅到几乎看不见的讥讽:“多谢。” 她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进府。 祁承翊跟上去两步,忽然僵立在将军府的牌匾之下,他看着自己下意识追出去的两步。 他察觉到自己不对劲。 二人之间,从他单方面来说,有些什么东西,似乎变了。 他暂时不太清楚,这个变化,对他来言是不是好事。 他也没能弄懂,这个变化,意味着什么。 祁承翊在夜色冷风里,静立许久。 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笑。 笑声不太愉快,类似于办砸事情的自嘲。 沈淮序犹豫后说道:“主上,天冷,咱们回院子吧。” 祁承翊道:“今日扶云卿替祁岁安挡了一棒,我胳膊疼,你去送瓶伤药。” “另外……” 他紧蹙俊眉,忧虑重重道:“尽快将林樾舟抽出将军府。” …… 回到雪栀院寝卧的扶云卿,捂着咚咚咚直跳的心口,环视四周,确认隔墙无耳后,声音疲乏又压抑: “将军府有祁承翊的眼线。” “是谁?”甜盈吓了一跳,“仁青、媚芙、楚冰可、林樾舟、扶歌姑娘?还是其他杂役家丁?” “八皇子怎能在您身边安插眼线呢?简直太过分了。”甜盈义愤填膺,“您放半身鲜血救他,却换来这般……他根本没与您交心,太过虚伪狡诈、冷漠无情。若是有情有义之人,岂会在朋友身边安插眼线?” 扶云卿不想说这些,只是道:“他没伤害过我。” 扶云卿忽然想笑,不知是气的,还是失望:“我从来谨慎,身旁被安插眼线,居然毫无察觉,而且毫无头绪,不知道是谁!” “不过……” “我已有一计。” ------------ 第六十七章 以身为饵,钓君入局 扶云卿站起身,在甜盈耳边低声交代。 甜盈听后,只说:“妙极。” …… 翌日清晨。 今年最后一场倒春寒,初春的天,却飘起雪沫子。 扶云卿病倒了。 这场病来得毫无预兆,让扶家人猝不及防。 浑身瘫软、缠绵病榻,呕血、咳嗽,身上虽然不疼,却中毒得莫名其妙。 扶云卿皱着眉头,捻着丝绢,掩唇咳嗽:“小盈,你去将林医师请来。” 甜盈红着眼睛将林樾舟请来,嗓音控制不住地抽泣:“昨夜还好好的,今日忽然就中毒。我家姑娘虽擅长制毒解毒,却拿这毒药束手无策,只能请林医师悄悄。” 哭着哭着,甜盈跪倒在床边,握着扶云卿无力垂落的纤手。 那架势,仿佛要哭晕过去。 林樾舟观扶云卿面色苍白、气血瘀滞,再一搭脉,脸色猛然凝重。 他俊眉越皱越紧,像揉皱的纸团。 扶云卿嗓音虚弱的像屋檐雨丝,断断续续:“林医师,这……这毒……你能解吗?” “此乃,死脉。”林樾舟额前落汗,“我解不了。” “我原以为,林医师解毒之术,会比我高。”扶云卿握拳轻咳。 “可扶姑娘不是血可解百毒吗?”林樾舟脱口而出。 扶云卿眼底划过一抹针芒,堪堪垂下眼皮,掩去思绪:“我血可解百毒之事,除甜盈与子珩、八殿下之外,无人知晓。林医师如何知道?” “我……”林樾舟心中咯噔一声,“我医术出类拔萃,从前为你治伤,窥出了你血液特殊之处。” “但你不知,我血解百毒,却唯独对一种奇毒束手无策。”扶云卿道,“此毒只有金蒂丹能解。” 金蒂丹? 林樾舟再三确认她是死脉之后,转身走出雪栀院。 扶云卿是那位主要保的人,怕是不容有闪失。 趁着四下无人时,他去了晋安宫。 …… 一个时辰后。 林樾舟拿着金蒂丹回来,递给扶云卿:“恰好我一友人有金蒂丹,扶姑娘试一试。” 扶云卿接了金蒂丹,眉眼冷静,勾唇不语。 她白皙好看的指尖,摩挲着金蒂丹。 片刻后。 媚芙回应道:“姑娘,八殿下来了。” 一身墨袍圆领山河仙鹤的祁承翊,肩上覆着零星雪沫,周身染着一层寒气,挑开挡风的厚帘,走进燃着银丝炭的屋中。 他一来,扶云卿便觉着屋里冷了好几分。 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将寒气带了进来,祁承翊停下脚,隔着六七步,看向床榻锦被中躺着的虚弱女子。 一头青丝散在枕上,巴掌大的精致脸庞苍白如纸,眉间笼着一层病色。 扶云卿撑床起身,媚芙甜盈连忙扶她。 “殿下可是听林医师说我中毒?”扶云卿把玩着那小巧玲珑,略微泛着浅金色的金蒂丹,美丽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眼睫微垂,投下一片阴翳。 林樾舟暂时倒没听出这话有问题,只因为扶云卿脸色太过平静如常,就仿佛在问,你用没用早膳,可随即就反应过来不对劲,他下意识看向祁承翊。 祁承翊面色依旧平静,却微不可察地攥了下袖袍,他眸光像平静的大海,海面之下暗流急涌,喉结微滚,克制了下,欲言又止,却说不出两句话。 扶云卿垂下眸子,凝睇着掌中金蒂丹:“多谢殿下的丹药。” 她写的是祁承翊,而不是林樾舟。 林樾舟有些慌张,试图打圆场:“这这这,我也是恰好知道八殿下有金蒂丹,故而刚才去找八殿下,然后八殿下也正好探望扶姑娘。扶姑娘不要多想。” 扶云卿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斜笑:“多谢殿下将林神医放在我身边,若不是如此,子珩腿疾不会痊愈。如今子珩病好,我将林医师的工钱结算后,八殿下就把林医师带走吧。毕竟……” “毕竟我眼里,不能有沙子。” 终究是挑明了。 祁承翊手心微微起冷汗:“此事,是我不对。” “没有下次。” “好。”扶云卿抬头,目光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深邃如夜海的俊眸。 林樾舟被识破是祁承翊的眼线,半晌后才道:“扶姑娘,我虽授意住进扶府,但这些日子来,我待子珩如何,你应当心里有数。我虽是八皇子的人,却与你、与子珩是真心交友。我很喜欢我在将军府度过的除夕夜。那是我过得最热闹的一个除夕。” 扶云卿唇角淡笑着:“是,正是我知道,林医师不曾害过我们。所以我对你与八皇子皆别无想法。但,没人会喜欢在自己身边安插暗棋之人。” 没人会喜欢。 不喜欢就是厌恶。 祁承翊手心冷汗更甚,欲辩解,却辩解无词,只问道:“你身上之毒……?” “难道聪明如殿下,竟不知我身上之毒,是凭空杜撰?”扶云卿取出舌尖下压着的一颗毒药,“抱歉,不用此法,我揪不出将军府眼线。” 没有任何人,会容忍身侧有他人暗棋。 何况是在如此错综复杂的局势之下,稍不注意,便会坠入深渊。 扶云卿坠过深渊,不能重蹈覆辙。 祁承翊看着她取出毒药后,气色慢慢变好,倒也不愠怒她骗自己,略松一口气。 良久后。 林樾舟收拾行囊,跟着祁承翊离开将军府。 扶云卿掀被下地,赤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指尖摩挲着那颗金蒂丹,走进药房。 甜盈微怔,看着她冻红的脚趾,忍不住道:“姑娘这是怎么了?竟连鞋也忘记穿。” 她心疼地蹲下身,替扶云卿穿好罗袜、绒鞋。 扶云卿研究金蒂丹的制作成分,浅浅哦一声:“忘了。” “姑娘就算生气八殿下,在给您身边安插眼线,也不该气糊涂,连鞋都不穿。若是冻出风寒,可如何是好?” 扶云卿道:“你觉得我为何生气?” “怎会不生气呢?姑娘真心对待林樾舟、对待八皇子,却换来算计、猜忌、监视。”甜盈有些气愤,为自家姑娘倍感不值,“您待林医师与八皇子如何,他们心里清楚,您待人赤诚,可他们未必。” “没关系。扳倒瑜妃之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与他,不相干。” 扶云卿淡淡说道。 不相干? 站在药房后窗旁的祁承翊,俊眉皱成深刻川字。 待了结祁国之事,他会亲口告诉扶云卿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将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对人开诚布公。 祁承翊无声无息离开了将军府。 回晋安宫的马车之上。 沈淮序说道:“您已为扶姑娘破例多次,希望她不要不知好歹。就连祁国、辕国皇帝都不敢对您甩脸子,这普天下,大官贵族乃至多国君王,您都不曾低声下气过,更遑论道歉。” “扶姑娘,该知足。” ------------ 第六十八章十天内,灭瑜妃全族 林樾舟坐在祁承翊对面,唉声叹气道:“将军府伙食,比从前我跟着你的时候好多了。这下,又要跟着你到皇宫过苦日子。” 祁承翊冷睨他一眼:“蠢货。” “是是是,是我蠢,是我毒术不如他人!你我二人都未对扶姑娘设防,把脉之时确实是死脉。脉象不可能骗人,哪能想到,这是扶姑娘自导自演……” 林樾舟紧皱眉头,叹服道:“扶姑娘制毒解毒在我之上,我今日把脉,竟不能制出她所中之毒的解药。或许,你的毒,她真有办法。” 沈淮序斟酌道:“需不需要在扶姑娘身边,重新安插暗棋?” 祁承翊冷扫他一眼。 沈淮序低下头去:“属下知错。” 片刻之后,京郊一处大酒厂。 上千个头戴汗巾的男子,正搬运酒坛。 祁承翊走下马车。 四个身材魁梧、戴着獠牙鬼面具的壮汉齐齐跪地:“主上!” 祁承翊把玩着腕上的一串兽骨,目光寒凉如雪,透着漫不经心的杀意,淡淡道:“李全府上可有动静?” “据属下探查,李府有个密室。”魑跪地说道。 “二十天内,本王要瑜妃满族抄斩。” “是。” …… 如今李全已被长公主扣押,等待明日交由以殴打妻女之名审判。 但大祁国没有家暴相关律法,没有注明殴打妻女有罪。 故而,李全被扣押第一天,便使手段,用了招狸猫换太子,找人代替自己被扣押,而他则去御史府,寻了陈御史。 李全提着一箱子银票,放在陈御史桌上。 陈御史略显眼皮,看了眼,不甚感兴趣。 那就是,还不够多。 李全心疼的嘴巴一抽,让下人又抬来一匣子黄金,把脸砸进尘埃里,卑微道:“左都御史大人,请笑纳。明日全靠您。” 那黄金加银票少说有一千两。 陈御史兴趣恹恹地捻开几张银票,似是敲打似是警醒:“没事不要惹长公主,也不要惹扶云卿。” “前者你惹不起,后者是惹祸上身。” “扶云卿已于祁承翊合盟,当年你做了什么,你不会不清楚吧?”陈御史用燃着烟丝的烟斗,敲了敲桌面。 像敲在李全心上。 李全想起十年前的旧事,当即跪地磕头:“御史大人放心!” …… 黄昏时刻。 安插在李府的影卫回信,李全书房另有玄机。 扶云卿命甜盈备好礼盒,一起去李府探望三姑母。 她特意选李全被羁押之时去李府,李全不在,搜查李府会更方便。 三姑母被打得不成样子,盖着厚被褥靠在床桓处,脸裹着伤布,目光疲惫又虚弱。 李静姝嘴角还有淤青,端着药汤,一勺勺喂扶芸。 “姑母。”扶云卿将礼盒放在床头,握着扶芸冰凉的手,关怀问道,“你伤势如何?好些了吗?明日江大人会审理此案,相信律法定能给姑母一个公平。” 扶芸惨笑着摇头,奄奄一息道:“卿卿啊,算了吧……你拿你三姑父没办法,他背后有陈御史撑腰。陈御史的女儿,瑜妃是圣上宠妃。” “三姑母信我吗?”扶云卿握紧李静姝的手,“我会给三姑母一个公道。” 许是扶云卿的话语太过有力量,扶芸微微一怔,苍白一笑,感慨道:“你若是我的女儿就好了。” 扶芸拉着她:”今日天色已晚,便在侍郎府住下吧。” 扶云卿正有此意,点头道:“好。我心中忧心姑母伤情,亦有此打算。” “我知你爱看书,你姑父书房内藏书众多。你若觉得无聊,可去挑几本书看看。”扶芸主动说道,“只是你姑父书房不让旁人接近,你……需得避开旁人。” 这话……扶云卿心中又是咯噔一声。 扶云卿接了扶芸递来的书房钥匙:“多谢姑母。” 出了药味极重的主房,扶云卿掂量着手中钥匙,在丫鬟的引路下,下榻到别院厢房。 见丫鬟走远,扶云卿推开窗户跳出去,跃上屋檐瓦砾。 月黑风高夜,书房一片沉寂。 扶云卿用钥匙打开上锁的书房,刚走进去,便有一柄短刃抵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身后之人,身姿高大、昂藏七尺,周身笼着冷厉的寒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竟刚进书房,就被人抓了!? 是谁? ------------ 第六十九章 拥抱,火烧火燎 “卿卿?”身后之人,轻嗅到她发间暗香,声音低哑。 黑暗里,男子一身寒意,冻得扶云卿身躯微颤。 祁承翊收刀入鞘:“我不知道是你。” “无妨。”扶云卿摸了摸鼻尖,压下心头一丝尴尬。 祁承翊实力究竟有多恐怖,她不敢想象,刚一踏进门,根本来不及反应,对方就将刀刃抵在了她脖子上。 若祁承翊想伤她,此时她已是一具冷尸。 她曾想过,祁承翊将林樾舟放在她身边,却从未伤她,反而治好子珩的腿疾。 二人之间,虽然没有真诚交心,却算得上好的合作盟友。 “书房里有机关,把手给我。”黑暗里,祁承翊朝她伸手。 扶云卿沉默了下,祁承翊主动牵过她的手。 她指尖冻得凉凉的,握在祁承翊略有薄茧、尚且温暖的掌心中,一路从指尖暖到心中。 其实,被他牵着的手,很踏实。 祁承翊待她不真诚,却不会伤她。 李全不在书房时,内设机关,若有人擅自闯入,则会触发暗器,虽然扶云卿有钥匙,但若误触机关,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 所以,三姑母把她引到书房…… 是想让她查出什么吗? 她总觉得,今日三姑母让她来书房,是知道什么,却又不敢直说。 “你三姑母,是想借你之手,铲除李全,永绝后患。”祁承翊看了眼她掌中钥匙,淡淡道,“她想杀李全,这些年她一直在忍耐,时至今日,终于忍不下去。身为枕边人,不可能毫无察觉,可她却不能亲自揭发李全。” “一她没有这个实力,二大义灭亲,她会被李家所不容,她已回不去扶家,若人到四十,再被李家赶出门,老年必然凄惨。她赌不起,输不起。” 谈话间,祁承翊手拿酒盏大小的夜明珠,照亮书房,观察格局后,径直走到挂着一幅山河水墨画前。 祁承翊掀开那山水画—— 露出一面平常普通的白墙。 祁承翊在脑中推算片刻,看向墙对面放着的一个白瓷瓶。 瓷瓶内插着三姑母最爱的幽兰。 幽兰和三姑母有关…… 扶云卿秀眉微蹙。 祁承翊轻转动花瓶,原先挂着画的白墙,缓缓旋转,出现一人通行的逼仄地道。 祁承翊将袖中一颗石子抛了出去。 石子打在墙面,反弹到对面的墙,又滚落下台阶,触发机关,利箭交叉射来! 墙顶落下一块尖刀网! 试探出所有机关后,祁承翊牵着扶云卿一步步踩下石阶。 二人刚走进地下密室,身后白墙立刻合上。 密室内储备着生活粮食,书案、茶几、小床,还有上锁的红匣子。 祁承翊取下扶云卿绾发的长簪,簪尖插进锁芯捣弄几下,铁锁脱落。 扶云卿三千青丝垂在后腰,如绸缎般柔顺乌黑的发,衬得脸庞如玉,精致的黛眉微蹙,似是有些不解:“殿下,连这都会?” 狭窄的密室内,女子发香浮动,如勾魂引一般让人火烧火燎,祁承翊别开脸,微咽喉咙:“被人锁在铁笼时,学过。” 扶云卿听得心颤一分,问道:“殿下自幼被锁在铁笼之中?” 祁承翊打开匣子的手微顿,想起从前,眼底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讽: “你应当见过皇宫锁猎犬的狗笼,儿时,锁我的笼子比狗笼还小。” “我每每蜷缩在里面,都想逃跑,便逐渐琢磨出解锁之法,她发现锁不住我之后,就总换稀奇古怪的新锁。哪知到最后,普天之下,没有一把锁,能把我困住。” 似乎察觉自己说得多了,祁承翊默了一瞬,不再开口。 扶云卿的童年,温馨、阳光、幸福、有爱,在父母的百般呵护中长大。 而祁承翊幼时,似乎阴暗又艰难、蹉跎又煎熬。 可很快,扶云卿就反应过来一件事。 传闻祁承翊母亲极其疼爱他,哪怕母子沦落冷宫,先皇后也拼尽一切,给祁承翊最好的庇佑,那他口中的她又是谁? 但扶云卿没有问。 祁承翊是何等心思深沉之人,他愿意同自己吐露一二往事,已是极为不易。 她又何必追问? 有些事他绝不会说,那还不如不问。 扶云卿走去,看见匣子里装着一沓密信。 第一封未署名,拆开密信,上面写着: 已令陈西下江南,寻楚谨怀伪造谋反密信,你需做好准备,亲自指证兵部尚书。 第二封: 已将缴获山匪所得八千兵器,移入宣安城溶洞。 第三封: 时机已成熟,楚家已灭门。 扶云卿越往下看,越看得心惊手抖,忍不住抬头看向祁承翊: “这些东西难道不早该被销毁了吗? 祁承翊道:“按理应是阅后即焚,但李全此人心思诡诈,亲眼见到陈西屠楚家满门,又见陈西被陈御史灭口,他自然担心狡兔死走狗烹。” “毕竟陈西是陈御史亲侄,连亲侄都能杀之灭口。那么,他一个李全,为何不能?” “李全自然要留一手,待陈御史除他时,以这铁证要挟。要么一起生,要么同归于尽。” “真是好心机,却不想,为我们做了嫁衣。”扶云卿将所有密信叠好收入袖中,就在此时,密道外面传来脚步声。 祁承翊拉着扶云卿藏进床底。 小小的床底环境逼仄,扶云卿与祁承翊只能缩在一处。 扶云卿在里,祁承翊在外,以坚硬后背替她挡住危险。 密室入口传来脚步声。 扶云卿见祁承翊后背只差咫尺之距,就要暴露在床底外,顾不得那么多,扶云卿抱住祁承翊的腰,将他揽过来些。 祁承翊腰身一僵硬,怔怔地看着扶云卿。 二人身躯贴得严丝合缝,完完全全隐在床底的黑暗中。 空间太小,扶云卿的手也没地方放,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扶云卿的手只能抱在祁承翊身上。 不知为何,她觉得祁承翊很紧张。 他身躯绷直成一条直线,一动不敢动,呼吸急促且压得极低。 黑暗里,祁承翊热息喷在扶云卿脖颈间,像羽毛挠痒痒,她似乎猜到祁承翊为什么尴尬,连带着她也有些心跳加速。 她抱着他,实在是抱的太近。 可若不抱紧些,祁承翊就会暴露在床底外。 只听那黑衣人不停翻找,发现密匣内空无一物后,又在动作麻利地翻找书架、茶壶、板凳……再朝床底弯腰探头—— 看见相拥二人的祁承翊与扶云卿! ------------ 第七十章 干翻敌人第一步:煽动舆情 祁承翊剑眉紧皱,眼底划过一丝不耐烦的杀气,一柄匕首直插黑衣人喉咙! 黑衣人骇得纵身一闪! 祁承翊抱着扶云卿离开床底。 “你们居然查到了李全这里!”那黑衣人手拿雁翅刀,眼底漏出狠厉。 扶云卿观察黑衣人打扮,道:“此人,与灭口楚家的那些黑衣人相似。” “你是陈御史派来,取李全藏在密室里,关于当年之事来往的密信?”祁承翊问那黑衣人。 黑衣人看向扶云卿袖中藏着的旧书信,点头道:“不错!依你二人武功,必然不是我对手,乖乖交出书信,免遭一番折磨!” 扶云卿观对方内力雄厚,自己恐怕不是对手,当即打起十二分精力,抽出缠腰软剑。 祁承翊嘴角闪过一丝邪冷的笑,像是在看蚍蜉撼大树,又好像是在看草芥,目光蔑视,袖中一片绿叶飞出—— 划破黑衣人脖子。 好在黑衣人后退及时,未伤及喉管,只伤到脖子表面,当即面露震惊,难以置信道:“你……” 下刻,黑衣人眼中残存震惊,祁承翊已闪现过去,一刀插入他心脏! 血溅到祁承翊手背上,泛起星星点点的红。 “真脏啊。”他低声嫌恶。 扶云卿瞳孔微扩,有着震惊,她看见了祁承翊眼底那抹邪冷的笑,像无情的修罗、冷血的阎王。 祁承翊转身,眼底冰冷散去,化为暖春的光,柔和地看向扶云卿:“卿卿……?” “殿、殿下。”扶云卿回神,那一瞬间,她觉得祁承翊杀过很多人。 “我吓到你了?”祁承翊皱眉,“我觉得你不应该那么轻易被吓到。” “我……只是很惊讶。” “惊讶什么?” “殿下是杀过很多人吗?”在绝对强大恐怖的实力面前,扶云卿忍不住后退半步,眼睫略微战栗,却鼓起勇气直视他。 祁承翊不会伤害她的。 “你……怕我?”祁承翊沉默许久,看着后退半步的她,“你怎么会怕我。” “我……”扶云卿想起他恐怖的武功,想起他一刀贯穿狼头、绿叶杀人,还有他邪冷的笑意,如雾一般的身份。 那一刻,她觉得祁承翊像深渊,看不透、也不敢靠近。 而她正处于深渊的边缘,快要掉下去,却抓住了崖边的草。 祁承翊软下语气:“那日我在李府一叶封喉,杀了几个家丁,以后不会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比我想的要复杂。”扶云卿试图缓解气氛,收好袖中密信,踹了踹刺客尸体,“我、我们离开吧。” 祁承翊凝视她的背影,眉宇紧锁。 出了书房已是深夜,祁承翊命人处理痕迹后,送扶云卿回厢房,才离开李府。 屋中燃着琉璃灯。 扶云卿盘腿静坐在床帐中,脑中回想祁承翊护她、救她的过往。 二人之间经历那么多,分明是生死之交,却扶云卿却觉得,她远远没有触碰到真实的祁承翊。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扶云卿终于熄灯睡去。 不远处的高楼屋檐,祁承翊手握小酒坛,一口接着一口,清酒顺着他下颌线淌落,他凝视着那忽然熄灭灯盏的厢房,仰头饮尽所有酒。 …… 翌日,镇抚司。 躺下跪着李全、扶芸、李静姝三人。 祁岁安坐在右侧,微抿樱唇,秀眉之间尽是深思,她在思虑今日如何把李全送入大牢。 这是一场没有把握的审案。 历来从未有官员因为殴打其女,被状告到镇抚司。 一身褚色圆领孔雀补子的江行危,不苟言笑,疾步踏入镇抚司。 随着他进入,周边锦衣卫神色微微变化,打起十二分精神。 江行危略抬袖手,朝长公主行礼,随后坐上高台,拍惊堂木:“今日本官在此,审理李全殴打妻女一案。” 镇抚司外,围观了不少旁听的男女老少。 有脸上淤青抱着稚子的妇女,也有杵拐杖的老妪、吸着烟斗吞云吐雾的老爷、挑着箩筐的货郎…… “哟,真是稀奇!竟审理殴打妻女案?” “女人就得靠打,不打不听话!” “上回我家那口子不做饭,拿烧火钳狠狠揍了一顿,烙印现在还有呢,听话得不得了,像狗一样,见着我就会摇尾巴,跪在地上给我换鞋,要多服帖有多服帖!”刀疤男身侧,站着脖颈处有烙印的少妇,她怯怯地抱着孩子,眼里闪着泪光、有些畏惧。 女子们听了这话,纷纷朝刀疤男投去目光,或怨、或怒、或怕…… “凭何身为女子,就活该被打?”一道清脆质问响起,如火山石掷入水潭,激起一层热浪。 一身萱草紫束腰长裙的扶云卿走来,人群自动为这姿容倾城、气质绝尘的女子让出道路。 那刀疤男见扶云卿非富即贵,当即缄默。 扶云卿看向他的妻子,是一位骨瘦如柴的柔弱妇人,衣领竖起也遮不住深深烙痕,像是男子故意烫在颈处炫耀一般,叫人看‘这是我女人,不服就打!',那种变态的征服与霸道专横,仿佛视女子如活着的物件。 她不是人,只是刀疤男的所有物,可鞭打、侮辱、发泄、纾解、生育…… 扶云卿再看向其他女子,她们目光里有漠视、同情、忌惮、无助、心疼……却唯独没有,反抗。 再反观男子,皆是一脸习以为常,再也瞧不出别的情绪。 扶云卿压下心中涌起的情绪,面色平静到令人畏惧,语气淡凉:“没关系,你给她烙了多少疤,待会儿就烙在你身上。” “今日江大人审理殴打妇孺案,曾经被殴打过的妇女老少,皆可以跪在堂前陈情。” “我将军府嫡女扶云卿,一同跪在堂前,为你们陈情。” 扶云卿略掀裙摆,跪在蒲团上,纤细腰背笔直如尺,犹如风雪里屹立不倒的一株栀子。 栀子四季常开,洁白而野蛮生长,风雪覆之、冰霜不枯。 身后似有跃跃欲试之声。 许是扶云卿言语过于激励人心,也许是气氛鼓动,不少妇女接二连三跪地。 “贱人,你敢跪在堂前,状告我殴打你?”刀疤男狠狠瞪着脖间烙痕的妇人,扬起胳膊作势打去—— 那妇人抱着孩子跪地,眼里包着一汪泪,浑身瑟瑟发抖。 扶云卿眸眼狠厉地扫去:“你敢?” 堂前,江行危冷脸拍惊堂木:“堂前岂容你放肆?” 刀柄男骇得脸色一变,急忙捂着嘴不说话。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个衣着不惹眼、面容气质都极其出挑的男子,头戴轻纱斗笠,正静静看着堂内,他指尖弹出去一片绿叶,不偏不倚划破刀疤男脚筋。 男子哐地一声,五体投地跪在扶云卿跟前。 其实扶云卿也没料想过,她身后会陆陆续续跪满几十个女子。 有脸上带伤的、也有腿脚不便利的…… 李全看着跪那么多人,顿感不妙,看向监审此案的陈御史。 陈御史坐在左侧,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他心安。 扶云卿将二人小动作尽收眼底,这是她的筹谋。 第一步,煽动舆情。 ------------ 第七十一章 战神父亲,半步封王 “臣女状告李全,殴打姑母与堂妹,请江大人做主。”扶云卿清朗声音,响彻大堂。 “云卿啊你这就过分,什么叫殴打?那顶多是夫妻间的小打小闹而已。” 李全心道怎么回事,扶云卿不是答应要替他美言几句吗?怎么在公堂之上、当着长公主面,开口就要把他置于死地。 扶云卿下一句,更将他推到风口浪尖,听得李全心惊肉跳: “若囚禁嫡妻、杀陪嫁丫鬟、要挟女儿也算小打小闹,我大祁国律法何在!”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身为朝廷命官,更该遵守国法,可你却明知故犯!” “你——”李全恼羞成怒,“胡说八道,胡编乱造!” 扶云卿连珠炮一般,继续质问:“请问江大人,敢问在场的诸位,杀人是否有罪?恶意伤人,是否同样有罪?” “杀人当然有罪啊!”有围观者道,“若杀人无罪,天下还有王法吗?恶意伤人也有罪啊!” 直觉告诉李全,扶云卿挖了坑,在等着他跳。 果不其然,扶云卿锐利的目光看向李全,李全被这目光骇得心头一跳,强装镇定,只听扶云卿冷声质问: “如果杀人有罪,那请问,杀陪嫁丫鬟是否犯罪?因嫡妻没生儿子就囚禁柴房,是否有罪?殴打妻子女儿,险些致死,是否有罪?” “当然有罪!”堂下妇女老少喊道。 今日,女性的力量格外耀眼。 扶云卿嘴角微翘,目光如午时盛阳,灼灼晃人眼,逼得李全不敢直视,她反问道:“那么,李大人,请问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无罪?” 李全唇齿干燥,竟欲辩无词,扶云卿逻辑清晰、思维敏捷,仅凭三言两语就将他推到泥潭无法自保,今日算是见识了她的厉害! “因、因为,你姑母扶芸,她偷情!”李全咬牙,横下心炸出底牌。 扶云卿微眯眼睛,略微攥紧拳头:“你不会想说,姑母与……” “对,正是与你父亲偷情!”李全勃然拔高音调,从袖中甩出一张陈年旧信: “扶芸犯了七出之罪,我恼羞成怒才动手打她,我拼命走仕途,换得她锦衣玉食,她却给我戴绿帽子,我如何能忍?要有错也是她错在先!” “你、你无耻!”扶芸气的浑身发抖,“我没有偷情,你休要玷污鹤霄哥哥名声!” “一口一个鹤霄哥哥?哈哈,诸位可别忘记,扶鹤霄乃是扶老太太的养子,与扶芸没有血缘关系!二人青梅竹马,有点牵扯纠缠,那是太正常不过!” “何况,扶芸此女,表面端庄,实则又骚又婊。” “诸位竖起耳朵好好听一听!”李全被逼急,当众读起扶芸从前写给扶鹤霄的情书: “吾爱鹤霄哥哥: 我以妹妹之名,爱了你十八年。年年朝夕相处,你当真对我没有半分情动吗?” 扶芸脸色绛紫涨红,浑身如遭电击,僵硬在原地。 少女时期写给扶鹤霄的情书,还没送出去,就传来扶鹤霄要与温沿溪成婚之事,恰逢李府扶府联姻,老夫人将她嫁给李全,她再不甘心也只得认命,将这些情书带到李府小心珍藏,自以为藏得极好,却被控制欲极强的李全找到。 翻出来后,日日鞭打她、极尽羞辱她。 骂她永远不如温沿溪,骂她癞蛤蟆想吃扶鹤霄。 李全又拆开一封旧书信,读着扶芸从前的少女怀春: “鹤霄哥哥: 思你、念你、想追随你,若嫁给你之人是我多好。我也愿陪你征战沙场。为什么一定要是温沿溪?她哪里比我好?我情愿为你去死。” 扶芸面色颓败,终是再难忍受,如绝境之鸟疯了般扑过去,撕扯李全手中书信,颤着声音吼道:“别读了!与扶鹤霄无关,你休想玷污鹤霄哥哥死后的英名!我倒希望他与我偷情,可他没有!” “他对温沿溪一心一意!若他愿意偷情,我早就杀你,与他私奔远走!” “李全你这个疯子,你这么多年折磨我还不够多吗?若没嫁你之前喜欢别人也有错,那你是不是罪该万死啊?你纳妾十人,外室十八人,青楼妓子床上常客,凭何你睡遍女人,我连肖想心上人也有错?” “你可以打死我,唯独不能污蔑扶鹤霄!”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如惊雷平地炸响! 扶芸发疯一样的嘶吼,倒让满堂寂静、目瞪口呆,饶是铁面判官的江行危,也忘记拍响手中的惊堂木! 倒是扶云卿率先反应过来,一句拉回正轨: “扶芸私下写情书,却根本无法证明我父亲与她有何纠葛。李全你莫要含血喷人,我父亲为国战死,身后名绝不是你红口白舌能胡搅蛮缠污蔑的!” “你说我父亲偷情,你可有我父亲回应扶芸的情书?我父亲生前你不敢说他偷情,死后你来污蔑他名节,看碟下菜的东西!我父亲在世,你今日敢在堂前放半个屁吗?” 父亲一品战神,只差半步便能封王,区区三品兵部侍郎,见了他还谄媚赔笑。 岂敢污蔑?怎敢污蔑! ------------ 第七十二章 世人欺我、辱我、杀我、打压我 李全被骂得狗血淋头,可恨的是,他却无法一一辩驳! 只因扶云卿句句踩在痛点上,他根本无法据理力争。 此时,德高望重的陈御史捋了捋鬓边八字胡,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眸色沉静老辣:“扶云卿,堂前岂容你撒泼谩骂?” 他先以高官长者姿态,威压扶云卿,棱模两可道:“扶大将军已死,本官虽不想猜测他生前清誉,可毕竟情书在此,证明二人确实有过一段过往。” “以本官看,斯人已逝,既往不咎,扶芸偷情一事作罢,李大人因愤恨殴打妻女之事也作罢,今日就散了吧。毕竟是扶芸先错在先。” 看客们指指点点。 “是啊,妻子给他人写情书,必然不清不白啊。” “这样偷情的女人,合该打死。” 祁岁安紧皱眉头,还在判断形势,若真是因为偷情而被打,到底谁更可恶呢? 谁能想到李全殴打妻女一案,还能牵扯出已故战神偷情的辛秘之事…… 一瞬间,众说纷纭,案件就像迷雾。 但扶云卿极其明智,从雾里揪出一根线头,顺势拽出乱如麻的线团,再一根根解开: “陈御史身为都察院御史,竟如此偏私?素闻李大人与陈御史交好,往日不曾察觉,可今日公堂之上,倒是窥出几分真情意。陈御史若想保住李大人官名,倒也不必搅浑事态、污蔑我父。” 陈御史被这话刺的耳朵疼,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我与父亲相处十几载,从未听闻他与姑母之间有私情,陈御史一个外人,能比我还清楚?” 扶云卿说完,又看向扶芸:“三姑母,我且问你,你思恋我父亲可是真事?” 扶芸脸一阵难堪,可想起那人时,忽然鼓起勇气:“是。” “那我父亲与你偷情呢?” “从未!!”扶芸几乎是尖叫着否定。 “好。”扶云卿看向陈御史,眸光冷定,犹如穿破石头的刀刃,“陈御史若无证据,怎敢说我父亲偷情?没有证据却下定论是污蔑。如此浅显道理,陈御史为官多年,难道不明白?” “那情书是我姑母单方面的一厢情愿!当年爱慕我父亲的女子犹如过江之卿,情书更能绕京城一圈,难道写了情书的,都和我父亲偷情?” “如要如此诽谤,我今日倒要跪在堂前,请江大人为我做主!有人污我亡父清名!” “你!!”陈御史拍案而起,那张鬓发已白的国字脸,显得威严又刻薄,恼羞成怒。 “牙尖嘴利!分明是个姑娘,却如毛头小子,处处惹人厌,你不待字闺中等着嫁人?来公堂胡搅蛮缠做什么?若我是你爹娘,必将你赶出家门!” “爹娘你看……”扶云卿抬头看天,眼眶酸涩,豁然站起身时,已有泪水打转,“爹娘你看!你们不在,世人欺我是遗孤、欺我身后无人依仗。他们污我、蔑我、杀不死我就打压我,甚至还想诽谤你们的清誉!” 扶云卿字字如针,毫不留情刺去:“陈御史!当律法对李全不利时,你污蔑我父亲偷情,企图搅浑事态,当你拿不出偷情证据,就骂我牙尖嘴利!当真玩的一手好谋略。” 陈御史被讽刺的脸色青白交加。 证据没有,也说不过扶云卿,还失了面子! 众人道:“拿不出偷情证据,就在这里污蔑?” “那可是扶大将军,为家国鞠躬尽瘁,清誉岂能被随意玷污?” “我宁愿相信猪上树,也不愿意扶大将军偷情!” “这次,我站扶姑娘!” 身后响起女子们七嘴八舌的声音。 “砰!” 江行危重拍惊堂木,扫了一眼陈御史,冷言:“陈御史,到底是你审案,还是我审案?” 陈御史毕竟是一品御史,却被一后生指责,当即铁青着脸,极为不高兴。 可江行危却不惧他,反正坐上这位置,也不是靠的察言观色,而是雷霆手段,随即道: “镇抚司前,岂容你李全和陈颂安联合诽谤?陈颂安若监审此案,便不要参与此案。本官尚未说话,岂有你们开口的机会?” 陈御史被怼的灰头土脸,但深知江行危脾气,软硬不吃、铁面无私,且扶云卿实在不好应对,若再帮衬李全,只怕还会深陷其中。 选择明哲保身的陈御史,向李全甩去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李全当即就慌乱。 他塞了那么多银票黄金,陈御史说不管就不管? 陈御史索性闭目养神,慢吞吞喝杯茶,忽略李全的求救目光。 “扶姑娘你继续。”江行危清冷公正的声音响起。 “殴打妻女就是殴打妻女,休想扣什么偷情帽子,编一个借口,企图逃过律法制裁!”扶云卿目光刺向李全。 这话算是打翻了李全的如意算盘。 若没有偷情做煽动,旁人更会对他殴打妻女,义愤填膺。 祁岁安回过味来,脾性再好的人也有些动怒:“李全,你胆敢编造谎言,污蔑战神偷情?再如何也掩盖不了你杀人之罪、殴打妻女之名!” 李全绞尽脑汁,忽然道:“自古以来,殴打妻女不犯法,微臣何罪之有?律法不知罪,这是品德问题,微臣日后定能改过自新。” “好生邪门的道理!殴打他人是故意伤人罪,杀人未遂也是罪,可打妻女、杀妻女,因为是妻女,所以就无罪?以家人之名的伤害便不是伤害?” “我倒不知,律法竟会保护畜生!律法竟会袒护施暴者!” 扶云卿一字一句,犹如炸下惊雷。 “你何来的胆量,竟敢质疑律法!”陈御史批驳! “律法不公,自有质疑。”扶云卿冰冷凌厉的目光扫向陈御史,犹如光明堪破阴暗,笑了一声,意义深长道,“冤案蒙尘,却不代表遗忘,总有一日,真相会大白于天下。” 最后一句话,似是警告也像挑衅,陈御史心中震颤,下意识端起茶盏润喉,虎口微抖,滚烫茶水溅出,烫在手背上,他险些扔掉茶盏,丢了威仪。 ------------ 第七十三章 与阴暗对峙,当如盛阳 扶云卿那些话,落在江行危耳中同样扎耳。 身为律法践行者,他无法坐视旁观。 江行危看向那纤纤身姿的女子,一袭萱草紫,眼神坚毅如磐石,却又如盛阳,灿灿灼灼,不妖不俗,像遗世独立的一束天光。 此时,堂下忽然窜出几个李氏宗族的长者。 “扶芸!你还不快为你夫君说几句话?他都要被罢官了!” “李家全靠着他一个兵部侍郎,他若垮了,李家未来怎么办?” “状告夫君,真是好能耐!还有你李静姝,你父亲不过打你几顿,你也要跟着你娘,状告你父亲?不肖子孙!” 扶云卿霍然转身,摔袖朝李氏宗族看去,声音犹如电闪雷鸣,道道劈人心! “因他是丈夫,便可囚禁杀妻?因他是父亲,便可将女儿往死里打?!浩渺世间,纵古观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家不能成为施暴者的庇佑港湾。我们不能原谅施暴的陌生人,难道因为是亲人,便可原谅施暴?这是为何,敢问诸位!这是为何?这是什么歪门邪道的道理?家竟成了遮丑之地?” 她一声声质问,问得满堂数百人鸦雀无声。 无人敢回答,无人能回答。 “至亲之间本该爱护,若做不到爱护也绝不能伤害。”扶云卿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 江行危刹那失神,眼睫略颤,收回目光,下判决令:“殴打他人有罪,自然殴打妻女同罪,杀人未遂,自然杀妻女更是有罪。待三司会审、禀请圣上,酌情节严重,量刑入狱。” 当朝官员入狱,是要被罢官的。 李全如丧考批,扑通一声跌坐在地,全无形象可言。 只差一步便可荣登兵部尚书,怎能因家暴之事被罢官? 李全举足无措,似哭似笑,神色难以言喻,一时之间难以表述,朝陈御史投去求救目光,犹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但这根稻草,弃了他。 陈御史闲适地捧着热茶,抿了一口,避开李全目光,朝祁岁安低声道:“论茶,还是镇抚司的好。您尝尝。” 祁岁安从不动怒、也不参政,却在此案中对李全大发雷霆之怒。 那么,陈御史何必触长公主逆鳞? 一个三品小侍郎,一个圣眷正浓的长公主。 孰重孰轻,他不至于昏了头。 祁岁安接过陈御史奉的茶,凤谋睇了一眼他,在心里骂了句:狡猾的老东西。 “多谢御史大人,确实好茶。” 今日江行危处理的还算满意,祁岁安心头一口郁气消散,看向扶云卿的目光甚是温柔喜欢。 “将李全缉拿下去,等候最终判决。”江行危严厉公正的声音响起。 李全登时冲过去:“江行危!我不服!我不服!放开我!” 几人冲上去拿靴子堵了他的嘴:“江大人也是你可以骂的?” 李全嘴里强塞鞋垫,朝位居高堂的江行危,对着空气一阵拳打脚踢。 江行危能将三品官员一朝下狱,不是没可能。 一来他是督查百官的锦衣卫指挥使,可直接越过圣旨先斩后奏,二来,此人十六岁状元郎,二十便官居三品,又在去年屡破奇案、肃清奸佞,直封东西厂一品总督。 他是祁国七年来势力最猛的新贵,以旁人可望不可即的速度荣登高位。 无数登科学子羡慕他,却也不想成为他。 只因他是陛下手中刀,这柄刀已沾满鲜血。 虽速等高位,却得罪满朝文武,上一个树敌如此多之人,坟上黄土已荒草成林。 江行危坐在高位,眸色凉淡至极,如一叶扁舟渡寒江之人,清冷孤傲、遗世独立。 而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放在扶云卿身上,多了几丝烟火气。 扶云卿上前一步,再次跪地,脊背笔直:“臣女请命,为身后众多被殴打的女子陈情!” “允。”江行危道,“本官今日一并审。” 众人微怔,他们根本没想到江行危会答应,也没想到扶云卿真要管这些闲事。 今日涉及三品官员,江行危才会亲审。 可普通百姓何至于他亲自审理? 但江行危偏生答应了! 瞬间,堂下男人们脸色微变,女子们则像看到希望,纷纷一拥而上,挤着往前跪了又跪。 李全在众女子的唾骂中被捆着带进狱中,而李静姝母子如释重负,互相搀扶着站起身。 祁岁安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满眼欣赏,静静看向为女子们做主的扶云卿。 扶云卿舌战多人,说得口干舌燥,无一错漏,为今日所有状告家暴之人陈情。 这是大祁国一桩新鲜事,一传十、十传百,起初人们不信,后来镇抚司堂前跪满一长街的人。 直到深夜,再到黎明。 值守的锦衣卫已换了一茬,扶云卿还在,祁岁安也在陪着她。 直到第二天清晨,为最后一个女子陈情结束,江行危宣布闭堂。 跪地的扶云卿,强撑着地面,站起身那一刻,天光落进天井,照在她苍白疲惫的脸上,晃得有些刺目…… 她抬手去遮,大概是跪的太久,竟感到一阵眩晕,脚下略微虚晃,眼看要倒地—— 直觉四面八方都有人来扶她! 左边,祁岁安一路小跑,满脸担忧,搀挽住她的胳膊肘,正前方,江行危几个箭步下堂,虚扶住她,身后一道高大身影闪现而来,比风还快,祁承翊稳稳当当护住她后腰。 又有好多女子涌来,七嘴八舌问道:“扶姑娘没事吧?” “为了咱们,扶大姑娘一天一宿没合眼,千万要顾着自己身子啊!” “诸位放心,我没事。”扶云卿疲累至极,每走一步都有些沉重,强撑着笑容,朝众女子拱手道:“今日先到这里,我回家用膳就寝。” 她刚走一步,脚下一阵悬空,连忙惊呼一声,原是一双双手伸来编织成网,将她托举着抛上天,女子们一阵喝彩: “扶姑娘人真好!” “扶姑娘真棒啊!” “扶姑娘谢谢你!” 那一双双手如柔和的海浪,将她一次次抛上天,又温柔小心接住。 扶云卿脸上落满阳光,明眸微微一眯,惬意地凝视蓝天白云,身子很累,心却前所未有的舒畅。 ------------ 第七十四章 灭瑜妃倒计时第八天 过了许久,那些手将她轻轻放下。 祁岁安陪了扶云卿一天一夜,虽然中途用了膳也小憩过,可体力终究不太好,抬袖掩面打了个哈欠,同扶云卿笑着说道: “卿卿,这一次,你做得很好。李全之事,本宫会和江大人一同上奏,不会给他任何喘息之机,也会如你所愿,请陛下立家暴相关律法。” “我替天下女子,多谢殿下推波助澜。” 扶云卿恭送祁岁安坐进马车。 江行危换了一身褚色仙鹤常服,墨发束白玉冠,走下堂前:“醉香居今日出了香烤板鸭,若扶姑娘愿意,在下请你一同用膳。” 结交权贵拓宽人脉总没错,扶云卿正好肚腹空空,便欣然点头:“不瞒江总督,正是饿的厉害。” “咳。”祁承翊握拳轻咳,试图引起扶云卿注意。 扶云卿与江行危刚欲跨出镇抚司,同时侧身回头。 江行危不语。 扶云卿也是一愣,祁承翊来镇抚司做什么?又不判案、也不监审,难道来旁听? 竟不知他还有这爱好。 祁承翊微微一笑,眸色却极淡:“我也想去醉香居吃香烤板鸭。” “哦这样啊。”扶云卿为祁承翊让开一条路,“那殿下去吧。” 江行危顺势懒懒作揖:“恭送八殿下。” 祁承翊沉默了下:“怎么?是我不配和你们一起吃烤鸭吗?” “……”吓的扶云卿连忙道,“怎么会!臣女还以为殿下在醉香居本就有约,所以不敢相邀,免得自讨没趣。既然殿下有意吃烤鸭,咱们三人一起吧!” 江行危眉梢微微一跳,脸色如常道:“八殿下请。” 祁承翊跨出镇抚司时,在江行危面前停了半瞬,目光看去,犹如短刃相撞、火石电闪、锋芒毕露。 江行危举重若轻地避开那目光,不着痕迹上前,走在祁承翊与扶云卿中间,似是有意无意隔开。 祁承翊微皱眉宇,掏了几粒银裸子买一串糖葫芦递给扶云卿:“云卿,喏,知你爱吃。” 称呼亲切、且知晓对方喜好。 光这两点,对男人而言,更像宣示某种东西。 江行危四两拨千斤,喧宾夺主:“扶姑娘昨日未用晚膳,今晨未用早膳,初见姑娘爱吃蜜桃,空腹吃山楂怕是伤及脾胃,不如先用点桃花糕果腹?等到醉香居,再吃些滚热的菌丝鸡汤暖胃。” 他递给扶云卿买好的一盒松软桃花糕。 江行危很细心,扶云卿咬了一口桃花糕:“谢谢江大人。” “其实我与扶姑娘一见如故,若你不嫌弃,倒可以直称行危。”江行危话音如珠落玉盘,徐徐又朗朗。 咬了半块桃花糕的扶云卿略微有些惊住。 听闻江行危手段雷霆、为人清冷、不喜交际,犹如高岭之巅的雪松。 那么,让她直称行危,未免太过相熟吧? 扶云卿发着愣,仔仔细细想了想自己身上是否有江行危可利用之处,可并没有啊。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要色没色。 所以江行危是单纯想结交? “行危兄。”她唤。 听到兄之一字,江行危也如当初祁承翊听到‘承翊兄’时一样的表情。 祁承翊轻啧了一声,看来江行危与自己,在云卿那里并无不同,都只当做朋友与兄弟。 素来不吃甜食的祁承翊,心情愉悦地咬了一口糖葫芦。 醉香居。 江行危做东,将菜单推给扶云卿:“扶姑娘请——” 扶云卿又将菜单推给祁承翊:“还是八殿下先请。” 祁承翊道:“我记得卿卿爱吃土豆拔丝、甜醋鱼、浇汁豆腐……菜单上的全部来一份,除了红烧肉。” “殿下为何对我口味如此清楚?”扶云卿好奇。 “从前每每与你同来醉香居,你都偏爱这几样菜,但却唯独不碰红烧肉。” 扶云卿夹着拔丝土豆若有所思,每每?搞得二人好像常常见面吃饭一样。 一顿饭,吃的当真虚以为蛇。 江行危与祁承翊并不怎么说话,倒是时常同扶云卿说话。 饭后。 两辆马车,停在醉香居前。 江行危卷起湘竹帘,嘴角笑意清朗:“扶姑娘,我送你回府。” “那多谢江大人……”扶云卿刚要踏上马凳时。 “云卿,我与你有事相商。”祁承翊站在另外一辆马车前,眸色略添几分凝重。 似乎事态不简单。 扶云卿简单思忖后,同江行危作揖道:“行危兄,改日再见。” 江行危脸上笑意淡了些,作揖回礼:”好。改日有空,行危去将军府登门拜访。” 祁承翊弯腰取下马凳,伸手去搀扶扶云卿时,淡淡乜了对面一眼。 扶云卿坐进马车。 马车内铺着绵软温暖的毛毯,烹着热茶,祁承翊给扶云卿倒了一杯:“登门拜访?江行危与卿卿很熟吗?” “啊?”扶云卿以茶盖撇去水面浮沫,抿了一口香茶,“不甚熟悉,有过几面之缘,但他还算君子之姿,锋芒太甚、手段太雷霆,虽不被朝臣所喜,可我瞧着却甚是投缘。” “投缘?”祁承翊摩挲着茶盏杯沿,“所以,你喜欢他那样的?” “自然喜欢。”扶云卿回答的爽利干脆。 祁承翊垂眸,遮住眼中阴云密布。 “光明磊落、公正廉明、君子之姿、为人坦荡,于交友来说,必是上上之选。”扶云卿吃着桃花糕,随意说道。 嗯……光明磊落、公正廉明、为人坦荡、更遑论君子之姿,他一样没有。 祁承翊沉默不说话。 似乎察觉车内气氛不对劲,扶云卿刚欲说话时,有人在外敲响车壁,汇报道:“主上,李全有异动。” 祁承翊和扶云卿对视一眼,二人双双跃下马车。 …… 京郊密林。 李全身穿囚衣、束发潦草,忙不迭地滚下马匹,顾不得狼狈,急忙将斗笠压下遮住面容,跪行到那低奢内敛的贵气马车前。 他道:“陈御史,你不能不管我,这些年我为你马首是瞻,既有苦劳也有功劳。我即将被罢官,你无论如何也要拉我一把……” 马车内传来呷茶叹息声:“李老弟,不是我不管你,是你做事不地道。” 李全只觉得心头一颤,犹豫着问道:“陈御史是指……” ------------ 第七十五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呵!”车内人哐当一声将茶盏重重按在桌上,“当年你我合谋,我答应为你擢升,你答应指证前兵部尚书。可李老弟怎能将当日你我来往密信留存至今呢?李老弟,你心思深沉呐。” 李全跪在地上心虚极了,目光一转:“御史大人这……这是听了谁胡言乱语?我怎么可能保留当年的来往密信?那件事我也有参与,我若留着密信,岂不是授人把柄?” 陈御史忽略他的狡辩,语气愈发不悦:“倘若你交出当年密信,我便在圣上面前保你官名,倘若你不交……” 密林深处,一支利箭狠狠射过李全头顶!掠起冷风。 李全吓得跪伏在地,浑身都有些哆嗦:“御史大人息怒,我今夜就将密信取来交给您。” 他默了一瞬,咬紧后槽牙时竟咬破了嘴皮,满嘴的血腥之味,索性豁出去略有些撕破脸皮的意思:“小人别无所求,只求御史保我官名,若您保我官名,我便爽快交出密信,可若御史不能保我官名,可千万不能怪老弟牵累您。” 马车里,陈御史老谋深算的脸上露出一抹狠辣,眼睛如蛰伏山中吃人的猛虎。 这厮,竟敢手拿当年密信,威胁他! 早知李全这人惯会留一手,不然当初就杀了他灭口! 马车里久久的寂静之后,传来一道听不出情绪的话声:“今夜三更,交密信,明日金銮殿,我保你官名。” “多谢御史大!!”李全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响头。 “哼。”陈御史轻蔑地摔袖。 李全调换方向,跪着恭送陈御史远去。 待密林彻底看不到马车踪迹之后…… 李全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前冷汗,刚要站起身,一柄利剑便从身后横在脖子上!吓得他头皮发紧,又继续跪下,颤巍巍道:“陈御史,这、这是何故?” “我不是陈御史。”祁承翊握着剑柄,如看蝼蚁一般蔑视轻慢道,“却比陈御史,更能要你的命。” “祁承翊!?”李全瞬间皱紧眉头,“你方才全听到了?” “是。我们都听到了。”扶云卿手中抛着一颗水蜜桃,闲庭信步地走过来。 李全狠狠闭了眼,如坠阿鼻地狱。 竟是被当年前兵部尚书的外孙听见,他一子错满盘皆输,落在祁承翊手中没什么好反抗的,他也没有反抗的资本和能力。 李全掀袍,反而盘坐在泥泞地面,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方才还为了官名与陈御史博弈,如今落入八皇子手中,却成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李全,你果然心虚。”扶云卿道。 “你——”李全自知,自己心虚的态度,反而坐实了当年那桩事,很快他脑子就转过弯来,哂笑一声,“观八皇子的态度,没有一剑杀了我,倒像是有求于我。” “啧。”扶云卿咬着水蜜桃,堪堪点头,“不打妻女之后,连脑子也好使了许多。这么好使的脑子,何故从前打妻子女儿呢?” “扶云卿你别阴阳怪气!我今日下场,全是拜你所赐!”李全睚眦欲裂,说着就要动怒,可脖子上的利刃,尚且提醒他不能轻举妄动。 “其实也不是不能一剑杀了你。”祁承翊指尖微动,刀刃刺进李全脖子表皮,不深不浅,一道鲜血流下浸湿衣领染出一片刺目红色,李全当即腿软,祁承翊又说道,“只是一剑杀了你,太轻巧了些。” 扶云卿道:“我们可不是有求于你,是救你一命。” 她从袖中拿出一叠密信,一张张在他眼前展开。 而李全盯着那些陈年旧信,瞳孔惊瞪、满脸震颤,几乎是扑过去抢信,却被祁承翊一脚踹翻在地,将他侧脸踩进泥土里。 李全面目狰狞道:“你进了我书房密室?” “不然我如何取得这些密信?”扶云卿笑着将密信揣入袖中,“还得多谢你的留一手,为我们做了嫁衣。我们在你书房取密信当夜,正好遇到陈御史派来取密信的黑衣人。” “李全,不如我们赌一赌。我能保住你的命,但陈御史不能。” “你什么意思?” “陈御史要杀你。”扶云卿悠闲地啃着桃子,微微一笑。 李全沉默。 扶云卿见他沉默,进一步攻破他的心理防线:“李全,你殴打妻女,罪不至死,最多量刑十年,十年之后你还能活着。可若你当真把密信交给陈御史,陈御史必杀你灭口,想想陈西、陈康、楚家,怎么可能留一个知道当年辛秘、甚至用此来威胁他的地雷?” “陈御史不会让我活,难道你就会让我活?”李全看向扶云卿和祁承翊二人。 祁承翊收剑入鞘,淡漠道:“害我母族者,主谋是瑜妃一党。” “你为官多年,当分得清楚,主谋和从犯的区别。”扶云卿道。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李全满脸防备,眸眼阴恻恻。 “揭发陈御史当年所做作为。”扶云卿道。 李全听后,不再说话。 为官半生,他落入扶云卿和祁承翊手中,不可能看不清局势。 就在三人说话时,似有脚踩枯叶之声。 沙沙、沙沙沙…… 扶云卿和祁承翊齐齐回头。 看见竹林后缓步而来的江行危,身后跟了几个锦衣卫亲使。 他乜了一眼身后的锦衣卫,锦衣卫立刻分散开戍守四周。 “不巧,李全使了大手笔串通我锦衣卫败类金蝉脱壳,秉公查案追至此处,无意撞见扶姑娘与八皇子商议十年前的先皇后一党秘事。”江行危仿佛分花拂柳而来,袖手负在腰后,身量笔直。 扶云卿和祁承翊相视一眼。 祁承翊眼底闪过一瞬危险的目光…… 江行危天子近臣,所幸从未参与党派之争,还有转圜余地。 祁承翊漫不经心摘下一片绿叶,扶云卿瞥见他的动作,当即揪了揪他的袖子,将他拉在身后。 其实扶云卿不知道,在这密林之中,藏着他众多杀手,只要一声令下,今日将江行危尽数灭口,也不是不能做到。 只是这群酒囊饭袋,竟让江行危漏了进来。 江行危道:“八殿下不必紧张,难道殿下就不想知道,我与先皇后的过往?” “你能与我母后有什么过往?”祁承翊蹙眉。 扶云卿也瞬间好奇。 ------------ 第七十六章 真假李全,御史诡谋 江行危嘴角微翘,眼底浮现从前往事:“十八年前,先皇后广修善堂、庇佑遗孤,而我自幼失怙,便在善堂长大、读书识字、参加科考。说来,先皇后与我也有千丝万缕的恩情关联,你们合谋之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若先皇后是含冤去世,我亦可以帮忙,与你们同查冤案。” 祁承翊不置可否。 倒是扶云卿先说道:“我信得过行危兄。” “稍等一下。”祁承翊对江行危说完,拉着扶云卿走到二十步之外的榕树下,压低声音道,“你与他不过几面之缘,你为何如此信任他?我与你出生入死数次,将前途与你一同压在一条船上,你为何就不信我?” 扶云卿不太明白为何这个关头,祁承翊要找她说这些话,安抚道:“被江行危撞破此事,若我说不信,岂不是激化矛盾?且先顺着他的话应对,之后再做盘算。你向来比我城府深,不该在当下犯糊涂。” “如此而已吗?”祁承翊定定凝视那双动人美眸,“难道不是因为,他很合你胃口,你喜欢他君子之姿,才言明信他?” 扶云卿噗嗤笑出声:“殿下你这是何故?” 祁承翊被这笑声弄得面红耳热,好在他向来端得住姿态,攥住袖袍,侧身去避开扶云卿目光,喉结微滚:“没什么,怕你为美色犯糊涂。” “……”扶云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二人合议许久,扶云卿侧身去看,只见江行危人如修竹、清俊之姿,朝她一笑。 扶云卿走了过去:“抱歉,行危兄,我们方才有点急事商议。你别放在心上。” “我自知行危兄公正廉明的官名在外,若能助我们查清先皇后冤案一事,真是感激不尽,剔除朝廷毒瘤,于行危兄而言,也是大功一件。” 江行危道:“既如此,我便先将李全缉拿归案,放在狱中,也算是保护他的安全。” 扶云卿乜了一眼如丧家之犬的李全,道:“行危兄言之有理,如今对李全而言,即是人证也是罪犯,大牢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今日且到这里,我们先行告辞。”扶云卿被祁承翊搀进马车。 两拨队伍在清除痕迹后,消失无踪。 马车上。 祁承翊剥了一个橘子,递给扶云卿:“我料定李全今夜不会老实。” 扶云卿接过橘子,一瓣一瓣放入嘴中:“我与殿下想得一样。” 祁承翊挪动位置,靠近扶云卿,俯身在她耳尖旁:“既如此,我有个法子,林樾舟会易容……” 二人身段投影在车壁上,如同交织在一起,极尽暧昧。 随着祁承翊低声密语,丝丝热息洒下,扶云卿耳尖与脖颈一点一点变红,不知是不是这马车地龙烧的足,竟是燥热的厉害。 待祁承翊说完,扶云卿还在愣神。 “你觉得如何?”他问。 祁承翊屈指弹了扶云卿额头,眼带缱绻,笑着凝视她红红的耳垂:“发什么愣?” “好,很好。”扶云卿回神,急忙与他拉开距离,坐到马车另一边去,“殿、殿下说的这主意极好。” 祁承翊这人是妖精做的吗? 言行举止颇为勾人。 配上他俊美无俦的容颜,稍加伎俩,不知道迷死多少闺阁女子。 “你又在想什么?”祁承翊见她天鹅颈一路红到耳根,饶有趣味地问。 他打量着她,如打量一块完美无缺、精致无比的玉璧。 眼神压抑着什么东西,却又隐隐透了出来。 就像商人,想要侵占、也想购买,总之,要不择手段得到这块玉。 “没、没想什么!”扶云卿回神,朝他看去。 一双澄澈明眸猝不及防撞进眼中,祁承翊藏好那些心思,如老狐狸一般轻声一笑:“盯着我发许久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图谋不轨。” “殿下莫要玩笑,我怎可能对你图谋不轨?”扶云卿一紧张就会胡诌,“我方才是在想,江行危不愧为权贵中的第一翘楚,难怪能迷倒万千少女。” 又是江行危。 祁承翊笑意渐渐消淡。 扶云卿转移话题:“当年楚家灭门,除去冰可、陈雪年活着以外,还有一位妹妹楚音。这些年冰可一直在找她。” “当年小楚音只有六岁,十年过去容貌变化巨大,楚冰可依稀记得她年少长相,听闻林医师会摸骨推相,既然如此,想请他帮忙推断下小楚音现在的长相,以便寻人。” “这是小楚音十年前的画像。”扶云卿从身后拿出小卷画轴。 “好。”祁承翊点头。 …… 是夜,伸手不见五指的羊肠小道,风雨飘摇。 寒风猎猎的吹,如刀般割在脸上。 有一行踪鬼祟的黑衣蒙面人,跌跌撞撞地摸索进巷,朝小巷尽头举着油毡布火把的马车跑去。 因为过度紧张,刚到马车跟前,便一个趔趄滑跪在地,从袖中拿出一摞被雨淋湿的密信,高举于头顶:“御史大人,我将当年所有来往密信交于你,请您保我。” 淅淅沥沥的雨,滴在车顶噼里啪啦的响。 随侍拿走密信,恭敬呈进马车。 须臾后。 车内传来陈御史高深莫测的声音:“李老弟你说你,当初何必多此一举,留下来往密信?这般防我,真是消磨彼此多年信任。” 李全跪在水凼里,淋着哗哗的冷雨,心道:若不是当年留下这些密信防身,恐怕早就如陈西陈康一个下场,早就被灭口。 马车里,陈御史翻过一张张陈年旧信,面色一寸寸沉冷,已逐渐显露杀意,口吻却仍悠闲:“前些日子,我派一黑衣人,去李老弟书房取密信。可他却多日没回来,你给我杀了?” “什么黑衣人?”李全惶恐。 陈御史将一张张密信,尽数烧进桌面小火盆,灰烬缠着烟雾钻出车窗散在雨里,烧光最后一张密信,他抬头,语气平常地像在说晚膳吃什么:“杀了他,毁尸灭迹。” “什、什么?我没有——噗!”李全刚欲解释,却喷出一口鲜血。 一支利箭从不知名的方向,直直射穿他喉咙! 马车在雨夜里缓缓前行,消失无踪。 一道平静倦怠的话,弥散在大雨中: “巷中烟花厂,爆炸起火,镇抚司出逃罪犯李全,路过此地尸身尽毁。” …… 待陈御史彻底走远,确认周边没有耳目后,一道娇俏黑影如夜猫般跃下房梁。 扶云卿揣了揣喉咙中间没气的“李全”,刚打算说什么,江行危和祁承翊一左一右飞来,拽住她的手:“一墙之隔的烟花厂即将爆炸,快走!” 同时被拽左手右手的扶云卿,甩开江行危和祁承翊:“走!” 三人一同飞到百步之外的江边。 江边柳树下,困着一浑身哆嗦成筛子、鞋垫堵嘴的李全。 扶云卿双手环抱长剑,声音比夜雨还凉,讽刺道:“李全啊李全,你这个蠢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早说陈御史拿到密信之后会杀你灭口,怎的?非要眼见为实?” ------------ 第七十七章 博弈陈御史,打草惊蛇 “如今你亲眼所见,江大人用一死囚易容成你的模样,带着陈雪年伪造的假密信,去找陈御史投诚,却换来残忍灭口,也算是断了你后路。” “如今,能让你活的,只有我们。” 李全淋着雨的眼睛微凸,不停挣扎,恐惧且犹豫,求生欲在临死前达到巅峰,做出亡命之徒最后的赌博:“你当真,能让我活?” “我乃镇国大将军之女!我们将军府说一不二,言出必行!”扶云卿眼里坦荡荡。 虽然李全恨极了扶云卿,可已故战神名誉在外,他选择赌一把,撂下话:“好!” “来人,将他押入镇抚司密牢,除非有我手诏,否则任何人不得接近。”江行危撑着油纸伞走来,略微倾斜,替清瘦的扶云卿挡住风雨。 锦衣卫现身,绑走李全。 扶云卿朝江行危拱手作揖:“今日多谢江大人配合。” “平反冤案本就是职责所在,扶姑娘客气。”江行危道,“扶姑娘这主意极好。” “这是八殿下的主意。”扶云卿看向几步之外独自撑伞的祁承翊,有意为二人牵线搭桥。 祁承翊恢复皇子之身,不管主动还是被动,都会卷入争储漩涡,在夺嫡的腥风血雨中,若他能多拉拢权贵,于他百利而无一害。 可惜…… 祁承翊似乎对拉拢江行危并不感兴趣。 今日三人从醉仙居离开,祁承翊便和扶云卿在车上料定李全今夜必有动作,故而说服江行危。 江行危手下禀报,李全果然买通锦衣卫妄图夜晚逃狱,被扶云卿拦路抓包,为让李全彻底绝了投奔陈御史的心思,便让提前易容成李全的死囚,拿着陈雪年临摹的陈年旧信,前去见陈御史。 而本就明日斩首的死囚,协助江行危查案伪装李全,便可获得一笔丰厚奖赏留给家人,死囚一听便也欣然同意。 才促成李全彻底倒戈进扶云卿的阵营。 忽然,百步之外的烟火厂响起一阵震天爆炸响! 火光冲天! 霎时照亮附近街巷。 扶云卿眸眼沉了下去:“陈御史做事当真狠绝,幸好地处京郊,无人烟居住。若此烟火厂在繁华闹市,死伤不敢设想。为毁李全尸首,制造这样大的牺牲去掩盖真相,他当真视人命为草芥。” 忽然…… 黑夜寒雨里,祁承翊看向扶云卿,墨瞳高深莫测:“云卿,你确定这个计划没有纰漏吗?” “殿下是什么意思?”扶云卿心中一怔,看向江行危。 江行危与祁承翊互视一眼,三人齐齐眉头一皱。 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扶云卿嘴角笑意彻底消失,变为前所未有的凝重,略有些棘手道:“殿下意思是,陈御史或许已经识破假李全的身份?也识破了假密信?” “若是如此,我们到底哪一步,打草惊蛇了?” 江行危沉默地看向祁承翊。 祁承翊把玩着手腕处的虎骨链,嘴角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浅笑,不答反问:“卿卿,你仔细想想。” ------------ 第七十八章 生平最爱踩碎他人傲骨 扶云卿微微闭眸,脑海里闪过陈御史事迹和行为举止,倏地睁眼道:“陈御史是个左撇子,而陈雪年是右手临摹伪造,撇捺横竖之间看似一致,着力点却不一样。” “陈御史必是认出假密信,猜到这是假李全,一箭杀之。可他方才却没揭穿假李全,是想秘而不发,顺势而为,扰乱我们布局。” “他识破李全假身份与密信,却不打草惊蛇,假意让我们误会计谋已成。若我们真觉得计谋已成,便会掉以轻心、形势判断错误,而陈御史便可我们失策时,给予致命打击。” 江行危唇角微翘,扶云卿与他想到了一处。 祁承翊墨眸如静谧温柔的海,流露赞赏,安静凝视扶云卿。 扶云卿问道:“不知殿下与江大人何时识破陈御史是左撇子?” “方才他伸出车窗接信之时,右手无茧且光滑,左手却虎口厚茧、骨节更为粗大、故而必然惯用左手。”祁承翊回忆那一幕。 人居高位便不想暴露短处,陈御史有心隐藏左撇子之事,探子也极难知道真相。 祁承翊薄唇微勾,似是有笑的浅浅弧度,寒眸却是淡漠:“江大人如今可是与我们一条道上的人了。” 江行危先是不语,随后只道:“我与扶姑娘是同道之人,与殿下是否同一条道还尚未可知。江某只与真相一条道。” 他本公正廉明,只在乎案情真相,从不在乎党派之争与利益捆绑。 见他不识趣,祁承翊也不恼,啧了一声:“江大人行事高尚,可有些东西,不是你能选择的。从你撞见李全出逃镇抚司、查先皇后母族冤案开始,陈御史一党便已将你列为该杀之人。这条道,你不想与我一起,也要与我一起。” “你明日,必被刺杀。”祁承翊道。 江行危眉梢蹙了一瞬,随后恢复镇静:“那就不劳八殿下担心了。” 扶云卿目光落在祁承翊身上,虽然面无异常,心里却泛起微妙猜疑。 为何祁承翊从不称先皇后为母后?也不称前兵部尚书为外祖父。 从称呼上来看,祁承翊仿佛与他们并不亲切。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脑子里炸开一个疑团:或许眼前的祁承翊,并非真正的废太子? 祁承翊伸手在扶云卿眼前晃了晃:“盯着我看,是觉得我格外好看吗?” 扶云卿猛然回神,瞬间脸色涨红。 他眸眼深邃,勾着唇,似笑非笑:“卿卿耳朵红了。” “是、是冻红的,今夜太冷了。”扶云卿在他似笑非笑、似撩非撩的目光下,慌得急忙转身,险些一头撞在树上! 好在江行危急忙伸手覆在她额前,便也就结结实实撞在他掌心里。 扶云卿三人走在江边,正打算各自回家之时…… 一身血衣的陈雪年捂着受伤胳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慌张逃来,刚看到扶云卿便急的声音惊颤:“扶姑娘!八殿下!不好了!冰可被抓了!” “她怎会被抓!?”扶云卿立刻追问。 陈雪年满眼通红,咬紧后槽牙:“一刻钟前陈御史要杀我灭口,冰可赶到拼死救我,虽给我搏了一条活路,可她、她她却被抓了!” 小书生险些哭出声! “早知道当年我也弃文从武,便不会拖冰可后腿……是不是假写密信之事败露?我得师父真传,伪造书信绝不会被识破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陈御史是左撇子。”扶云卿道。 “都怪我!我竟然没有看出那些密信原件是左撇子所写,亏得我研学书法半生!我对不起冰可!”陈雪年狠狠自扇一巴掌,哭着一副殉情架势:“若冰可有事,我绝不独活。” “现在不是你殉情的时候。”扶云卿冷静地掌控全局,分析事态,“何时何地,在哪里被抓的?可留有线索?” “一刻钟前,浮玉山,抓冰可的人,就是当年灭楚家满门的人,武功之高强不可小觑。”陈雪年惴惴不安,仿佛被掐住喉咙,恐惧地如坠地狱:“冰可是不是已经出事了……” 书生的瘦弱肩膀高低抽搭,想起那总是劲装飒飒、手挽重刀的瘦高姑娘,就哭的不能自已。 他恨自己太弱,不能护心上人周全。 他悔,前半生成长太慢。 扶云卿没空安慰他,翻身上马,同祁承翊江行危说道:“去救冰可。” …… 浮玉山深处。 黑衣人身穿墨色大氅,盖去大半面容与身段,他掌中内力波动,单手握紧拳头,指骨咯噔脆响,凝视着正前方血泊里缩成一团可怜又重伤的楚冰可。 “说啊!当年的真密信被扶云卿藏到了何处?” “若你说了,我便放你!” 楚冰可虚弱到无法攥紧拳头,咬紧门牙,极度仇恨到全身发抖:“不、不可能!今日就算我死,也绝不出卖扶云卿!” “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有骨气!”黑衣人给她竖起大拇指,转而从袖中拿出一颗药丸,冷声一笑: “可我生平最爱踩碎别人的骨气,我有一百种方式敲碎你的傲骨。这颗毒丹药吃下去,你想说的不想说的,都得说!” 黑衣人用快要攥碎她骨头的力度,钳住她下巴,将一颗毒药强塞进她嘴里! 楚冰可反抗的满嘴是血,却无济于事,就在即将被喂下毒药时…… ------------ 第七十九章 她假死,他殉情 一支利箭破空而去,精准射穿那颗毒药! 黑衣人震得朝后一退,目光锐利地看向前来救人的祁承翊。 楚冰可向来坚毅,如今半张脸倒在血泊中,半只眼里全是鲜血,透过血色视野,她看见陈雪年,那文弱书生手提长剑,一路眼眶猩红、哭着跑来,朝黑衣人杀去。 他虽不会武功,却冲进刀光剑影,跪倒在楚冰可身前,如抱破碎之物,小心翼翼地扶起楚冰可,哭得浑身颤抖:“冰可……你哪、哪里疼啊……流了好多血……对不起……” “哭、哭什么啊,我没死呢……”楚冰可在他怀里虚弱一笑,颤颤地攥住他衣领,“你竟还回来救我,我还以为你这小书生,不、不会回来了。” 她笑了又哭,奄奄一息时,头颅无力垂下去,侧脸贴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小书生清瘦的窄腰。 楚冰可内伤严重,呕出大片鲜血,呼吸弱到几乎没有。 眼眸缓缓沉重闭上…… “冰可你不要吓我,你不要睡……”陈雪年伸手去探她呼吸,瞬间脸色死白,嘴唇哆嗦,“冰、冰可!” 楚冰可彻底没了呼吸,陈雪年哭得悲天动地:“冰可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不能没有你……” “既然你已不在,我便随你一起走。”陈雪年拔出利剑,就要自戕时—— 祁承翊夺了他利剑,砸在地。 扶云卿眸色一凛,看向那群黑衣人,咬牙吼道:“杀人偿命,今日你们休想走!” “回去禀告主上,楚家遗孤已死,人证已杀。”黑衣人低语吩咐身侧亲信。 亲信离开,扶云卿刚要追上去,祁承翊攥住她手腕,摇了摇头。 祁承翊做了个手势,他的下属半追半退,表面在追击黑衣人,实则放走了他们。 扶云卿秀眉狠狠拧了拧,似是不解,回头时,哭着的陈雪年已经楚冰可搬到马车中,而她看见,车内,楚冰可诈尸,朝她眨了眨右眼。 江行危回过味来,看向祁承翊,眼底不自觉流露出微末欣赏:“殿下高招。” 待黑衣人彻底消失无踪,陈雪年呆呆握着楚冰可的手:“是我在做梦吗?” “不是你在做梦。”楚冰可掌中摊开一张信纸,上面写着苍劲有力的两字:假死。 扶云卿一眼认出,那是祁承翊的字。 扶云卿眸中闪过一抹亮光:“殿下与我赶来救冰可时,塞去纸条让她假死,使陈御史一党错误判断,以为楚家遗孤已死,便不会再杀冰可,假死也算一种保护她的方式。” “我们用假李全假密信设局,陈御史识破却不揭发,想让我们误以为计成、陷入错误判断,如今我们也顺势而为,陈御史要杀让冰可,我们便让冰可假死,也让陈御史以为计成,做出错误决策。” “待到金銮殿对峙,真密信、没死的李全、假死的冰可,便都是陈御史意想不到的反转。” “好一招局中局,计上加计。” 江行危点头:“正是如此。” “冰可你还活着!”陈雪年瞬间从地狱到人间,那种失而复得的极致悲伤和惊喜,让他几乎又哭又笑。 “方才八殿下让我假死,我便屏住呼吸,知你情绪激动,便会让他们更信以为真。你这傻子,莫要哭了。”楚冰可虚弱地抬起手,拍了拍陈雪年脑袋。 祁承翊坐在车壁右侧,掌中把玩着虎骨链,眸色现出一丝玩味。 离灭瑜妃满门,还有六天。 或许不用六天。 ------------ 第八十章 孕肚疑云,有喜了? 深夜,马车驶回将军府。 扶云卿将楚冰可安顿好之后,站在春花繁盛的庭院中略有所思。 江行危已离开,祁承翊尚且留在此处。 “殿下,你认为瑜妃他们接下来会如何?”扶云卿眉间有化不开的忧虑。 “陈御史接下来,势必会有大动作。”祁承翊回答。 …… 翌日天明。 昏天黑地、乱雨如箭。 幕帘重重的长春宫,屏退随从后,只剩下陈御史、瑜妃、陈凝露、祁昱。 瑜妃戴着金甲套的小拇指撩开一角窗帘,看向外头的阴云密布与滂沱大雨,心里没缘由的烦躁。 陈御史端坐,喝了口茶,看向慢吞吞走来的瑜妃。 父女二人对视,瑜妃微微捏紧袖袍,心中叹了口气,加快步子走去,微施一礼:“父亲。” “外祖父。”祁昱也跟着行礼。 陈御史坐着没动,虚抬了袖袍:“女儿如今已是四妃之首,老臣哪里受得起你的礼?如今扶云卿与祁承翊蛇鼠一窝,又勾结楚家遗孤负隅顽抗,劫走当年密信,真是太过棘手。” “真密信在扶云卿手上?”瑜妃猛然站起身,紧紧攥住椅子扶手。 “我已查清。是扶云卿潜入密室杀我心腹,先我们一步,劫走李全藏着的密信。”说到此处,陈御史眸眼阴鸷,现出滚滚杀气。 祁昱剥了一颗核桃,抛到嘴里:“那就杀了扶云卿!再把密信抢回来呗!反正这些年死在我们手上的人也数不清。” “可扶云卿难杀!”陈御史乜了一眼不成器的外孙,如今到了这境地还这般天真,“若扶云卿祁承翊好杀,我岂会把她留到今日?” 瑜妃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将茶盏狠狠砸在地上,发泄道: “那扶云卿从前装的乖巧,自发现昱儿偷情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机敏狠厉,上回毁昱儿容,不知用多少珍稀奇药才养回来。我本想让陛下做主,却被皇后那贱人一次次挡下来!” “若扶云卿手握密信,揭穿我们陷害祁承翊母族。只怕,我们陈家不会善终!”瑜妃嗓音有些发抖,恐惧地看向陈御史。 陈御史面色一变。 十年前,他们因利益之争,陷害祁承翊母族造反,致使先皇后一族被诛满门、枉死百人。 这笔账,没人比他们更清楚。 陷害先皇后谋反的滔天罪名……他们承担不起。 陈御史花白参半的眉毛狠狠一皱,看向瑜妃眼中多了丝不瞒:“芙儿,你先前三番五次要杀扶云卿,却从未得手。” 从小被耳提面命的瑜妃陈芙,心中略有些紧张。 听闻父亲嫌她办事不力,已准备安排新的美人进宫伺候祁文觉…… 若这次她再失手……哪怕是女儿,也有可能沦为弃子。 说白了,在这后宫之中不得盛宠,若无家族依仗,便是个笑话! 瑜妃上前为陈御史斟了杯茶:“父亲放心,此次,我一击必中。” “楚家遗孤已被我杀,再无当年楚家证人,如今你先杀扶云卿、祁承翊,再毁掉当年密信。”陈御史深思熟虑地喟叹一声,“你我才能高枕无忧,陈家才能前途无量……” “楚冰可已死。”瑜妃松了口气,“那就好。” “李全被困在镇抚司,上回有一假李全用假密信试探我,不知这是扶云卿的主意,还是李全主意,若这是扶云卿主意,只怕扶云卿还勾结了李全。” 陈御史颇为头疼地捏了捏鼻根:“另外,江行危也误打误撞参与了此案……和扶云卿私交甚密……” “又是扶云卿!还是扶云卿!”瑜妃气得将桌上茶壶杯盏全部砸在地上,“这贱人怎么那么会勾三搭四?” 殿中几阵噼里啪啦的惊响后,瑜妃盛怒之下,嘴角斜勾,手掌轻轻覆在小腹上,眼里显出一抹毒计:“我有一法子,必将扶云卿碎尸万段!” 陈御史看着她的动作,眼底一亮:“女儿可是有喜了?” 瑜妃嘴角冷笑更甚,眼底狠辣,意味深长道:“没有,也可以有。” …… 在宫外忙了好几天,扶云卿今日须得进宫伴读。 临走前,扶子珩手执半卷书,健步如飞走来。 他身穿一袭金丝滚边雪袍,儒雅矜贵,腰悬翡翠兰穗子玉佩,既有书生气,也有几丝从武之人的硬朗,少年初长成,意气风发。 扶云卿撩开湘竹帘,看着他很是欣慰。 弟弟腿疾痊愈,她再也不会像前世,无一至亲地孤单独活。 “下月武举,我会努力夺魁,为阿姐长脸。”扶子珩眼里盛满光芒,“待我得功名,阿姐便不必这般辛苦奔走。” 扶云卿心中感动,摸了摸他掌中厚厚的茧子,上面还有交错细伤,略有感慨: “我记得你这双手喜欢舞文弄墨、作画写诗,你本无意于疆场,便不要勉强自己。阿姐虽为女子,也能竭力撑起门楣,你无忧无虑地做自己便好。” 扶子珩清澈眸眼中已初现刚毅,声声坚定:“我能撑起扶家门楣,也能护阿姐周全。” 扶云卿眼眶生热,不敢与他多说,只怕自己会落泪,便扯出一抹笑交代媚芙:“驾车罢,莫要误了时辰。” 媚芙驾车,甜盈将脑袋探出车窗,朝扶子珩挥手:“公子,我们走啦,你好好照顾自己哦~” 少女音线清甜,扶子珩又想起她为自己擦身按摩的那些日子,面颊燥热,点了个头:“你、你在宫里,凡事谨言慎语。” 马车徐徐离开,扶子珩攥紧拳头,自言自语道: “若阿姐与我之间,定要有一人辛苦地撑起门楣,便由我来做这个辛苦的人吧。阿姐盼我无忧无虑,可我又何尝不希望,阿姐无忧无虑?” “子珩何时,才能护阿姐眉眼无忧……” 少年身姿清瘦挺拔,立于人声鼎沸的街头,看着略有些蒙尘的将军府牌匾起誓。 有朝一日,势必重振门楣、再创荣耀…… 马车上,甜盈给扶云卿倒了一杯茶。 热茶氤氲的热雾,熏得扶云卿几度眼红,她道:“子珩终是长大了。” 甜盈点头,耳垂不觉滚烫:“是呀……二公子腿疾恢复,姑娘此后也不必忧心……” 在二人闲聊中,马车驶到皇宫。 扶云卿走进喜穗宫时,陈凝露正与苏梓闲聊。 “我姐姐瑜妃,如今又怀了龙嗣。”陈凝露言语之间暗戳戳炫耀,双手环抱胸前,勾唇反问,“不知你姐姐惠妃如何?” 惠妃一生无子,正是苏氏家族痛楚。 苏梓面色如常,指甲却掐紧掌心,微微一笑:“我姐姐就算无子,也盛宠不衰。” “啧。陛下一年不去惠妃那里几次,就算无子也实乃情理之中。”陈凝露边走边说话,迎面撞上扶云卿险些摔倒,骂道,“扶云卿你眼瞎吗?” 扶云卿瞥了她一眼,不予理会,径直走进东厢房。 陈凝露追上去,骄傲道:“我姐姐又怀了龙嗣,陈家已是今非昔比!扶云卿你等着吧,迟早收拾你!” 扶云卿看向隐隐在蠕动的被褥,眉梢蹙了一瞬,余光瞥向身后喋喋不休的陈凝露,朝甜盈说道:“被褥中的东西,千万要藏好。” 藏了什么好东西?陈凝露躲在东厢房门口,探头探脑。 “小盈,你同我去一趟长乐宫觐见长公主。”扶云卿带着甜盈走出喜穗宫。 陈凝露见她离开,蹑手蹑脚翻窗进东厢房,看向那微微隆起的被褥,勾唇自语:“莫不是真密信藏在此处?” 她笑着掀开被褥—— “啊啊啊啊!” 下刻,东厢房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 ------------ 第八十一章 害她?反手降维打击! 只见被窝里塞了大大小小十条交织缠绕的毒蛇,双眼发绿,正吐着舌信子…… “呲!”毒蛇扑来! 陈凝露连滚带爬,却发现门从外面锁上了! 扶云卿站在窗边摇晃掌中钥匙,发出清脆叮当响,讥笑着故意说道:“陈凝露你翻窗进我房间,是要做小偷?怎么?上我被窝偷蛇去?” “若非你帮我掀开被窝,我竟不知有人用此毒计,在被中放蛇。” 院中,苏梓捻着丝绢掩唇,优雅遮去一丝幸灾乐祸的笑。 没害成扶云卿,害了陈凝露也不错。 见到偷着乐的苏梓,扶云卿便恍然悟了。 陈凝露在屋里上蹿下跳,吓得人在前面逃、魂在后面追,哭爹喊娘道:“扶云卿你快把门打开,让我出去!” 扶云卿笑道:“不好意思,钥匙掉了,你怎么进去的,怎么翻出来吧。” 于是,在满院子姑娘的笑声中,陈凝露屁股咬着一条蛇,毫无形象地翻出窗,冲过去扬手就要打向苏梓:“你这贱人!是你将蛇放进扶云卿被褥中,明明看见我进东厢房,为何不提醒我?” “你真是搞笑!”苏梓被扇一巴掌,当即打回去,“你姐姐怀个龙嗣了不起啊?能不能生下来还不一定呢!” “我姐侯府嫡女,我父亲乃健康侯爷、皇亲国戚,是陈御史这种寒门上位的泥腿子可比的?陈家终是上不得台面,你竟敢来本郡主面前耀武扬威!” 看着她俩狗咬狗,扶云卿心情极度舒畅,看向那屋中满地爬的毒蛇,笑道:“要不二位上东厢房里面打?” “扶云卿!!”苏梓和陈凝露齐齐瞪向她。 就在此时,一道通报声响起:“长公主到——” 陈凝露脸色微变,顶着一头乱发,本想冲进西厢房紧急梳妆,却不想祁岁安已踩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来。 而苏梓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顶着一道鲜红巴掌印,实在有辱优雅,不符她往日的高傲形象。 祁岁安眼中笑意消失,淡声道:“瑜妃怀龙嗣,皇兄高兴,布宫宴于御花园。我本打算带你们参宴,但陈姑娘与苏姑娘仪容仪表有损,便留在喜穗宫好好自省吧。” “静姝这些日子在府中陪李夫人,念秋去陪皇后,卿卿你陪本宫去吧。”祁岁安朝扶云卿招了招手。 “是。”扶云卿乖巧走来。 就在此时,有一条黑蛇嘶嘶吐舌,悄然爬上祁岁安裙摆。 似有什么东西,祁岁安疑惑低头,脸色当即巨变,一声尖叫:“啊!!” 扶云卿顾不得那么多,眼疾手快攥住黑蛇七寸,砸在地上,狠狠踩住蛇头,却还是不慎被咬了手腕。 下刻,几条毒蛇再朝祁岁安爬去…… 路过此地的林樾舟,抽出侍卫腰间长剑冲上去,护住祁岁安:“殿下后退,这里交给我。” 数十条蛇皆被斩于剑下,满地狼藉。 祁岁安虽然害怕的头皮发麻,却第一时间走上去,握着扶云卿的手腕:“你替我抓蛇,被咬了?!” “微臣来。”林樾舟手脚麻利地打开医药箱,为扶云卿包扎,再递去一颗解蛇毒药,“扶姑娘服下吧。” “你……你不是上次那医师?怎么来了皇宫?”祁岁安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林樾舟她见过。 林樾舟身穿靛蓝兰草银丝长袍,头戴官袍:“微臣不才,前些日子考进了太医院,如今是八品御医。” “你当御医了。”祁岁安心弦微动,笑着道,“挺好的。” “公主谬赞,微臣不敢当。” 祁岁安看向一地蛇尸碎段,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险些吐出来,压住恶心,向来好脾性的她也有些动怒,乜了一眼陈凝露与苏梓:“熙茉。” “奴婢在。”祁岁安心腹一等宫女熙茉,气场沉稳内敛,上前一步。 “查清东厢房毒蛇一事,不容有误。”祁岁安撂下此话。 苏梓当即脸色苍白如纸,心道:完了。 扶云卿面色如常,在祁岁安身后,轻蔑地扫了一眼苏梓。 苏梓在她被褥中藏蛇,想害她,她设计让陈凝露好奇掀开被褥,令二人狗咬狗。 最后引来长公主惩罚苏梓,可谓是一石二鸟,既离间陈凝露与苏梓,也挫苏梓锐气。 苏梓自然看出了扶云卿眼中的那抹轻蔑…… 为什么每一次对付扶云卿,都是惨败而归?这无疑激起了苏梓的斗志。 从琅斐园狩猎、再到送礼、择选东西厢房,自诩才智无双的苏梓,处处在扶云卿那里吃瘪受挫,无一次胜利,她真是厌恶透了、恨毒了处处压她一头的扶云卿。 扶云卿与何纯如这一双姐妹…… 何纯如是钦定太子妃,从身份上压垮苏梓,而扶云卿则在才智上碾压她。 苏梓指甲掐进掌心肉中,滚落血珠也不自知,双膝跪地,垂眸低头认错道:“殿下,臣女知错……听说扶姑娘不怕蛇,才会命人在她被褥中放蛇,想开个玩笑而已……” “开玩笑?”扶云卿眼中显出恐惧,语气略有些委屈,“大家都知道我很怕蛇的,谁说我不怕蛇?你放的可是毒蛇,苏郡主怎能开这样的生死玩笑?若我被咬,中毒身亡,这算谁的?” 祁岁安压住唇角一丝笑,知道扶云卿是故作委屈,却也不戳穿,反而饶有趣味地顺势演下去,严厉道: “苏梓,你若再犯,本宫不会轻饶。哪怕你长姐是惠妃,父亲是靖康侯爷。我长乐宫伴读,决不允许出现互相残害之事。” “殿下教诲,臣女万死不敢忘。”苏梓狼狈地磕了一个头。 祁岁安到底心软,还是给了她一个机会,带着扶云卿离开喜穗宫,去了御花园。 青髻素衣宫女们端着碟子来往有序地布菜。 瑜妃身穿紫宝石纽扣对襟宽松长袍,瞧不出腰身,却很有孕味,袖手怜爱地扶着小腹,和后宫嫔妾说话。 祁岁安将喜礼送出去后,温声笑道:“恭喜瑜妃娘娘替皇兄再添龙嗣。” 瑜妃扫了眼祁岁安身旁的扶云卿,淡淡收回目光,勾起唇角道:“长公主请里面入座。” 林樾舟路过瑜妃旁边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囊味,下意识蹙了一瞬的眉头,却没说什么,和扶云卿一道进了偌大的后花园。 后花园,曲折的假山小径。 四下无人,只有林樾舟、扶云卿。 扶云卿悠悠道:“林医师可看出了门道?这瑜妃凭空多出个孩子,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啊。” 她记得前世,瑜妃只有祁昱一子,再未有身孕。 林樾舟蹙眉反问:“难道扶姑娘已经看出了玄机?不然为何说匪夷所思?” 此时,祁承翊扶手而来,缓缓低声道:“瑜妃怀孕的蹊跷。” ------------ 第八十二章 瑜妃的反击,杀龙嗣 今日前来恭贺瑜妃有孕的,除了王公贵族,还有权臣家眷。 来往人群密集,有一家眷携丫鬟走进假山,扶云卿便不再说话,三人擦肩而过、自行散开。 扶云卿走到御花园寻了一个角落坐下,看见黎书禾身穿玫红花团长裙走来,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不像高兴、也不像不高兴。 “皇后娘娘。”瑜妃抚着孕肚,语气倦怠隐有挑衅,“臣妾身子重,就不给你行礼了,想来你也不会怪罪吧?” “才几个月啊就身子重?”黎书禾笑眯眯问。 “江御医把脉,约有一个多月。”瑜妃绵里藏针,“虽是月份小,可龙嗣金贵,若因行礼动作幅度大,有个差错,那便不好了,皇后从未有孕,当是不懂这些。” “若龙嗣有差错,本宫负责,若不想行礼,便是以下犯上……瑜妃,你好大的胆子。”黎书禾尾音略重。 瑜妃咬紧后槽牙,当众跪地:“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黎书禾笑道:“怀着身子,何必当众行礼?若被旁人瞧见,但显得本宫苛待你。” 她嘴上说的体恤,仿佛方才逼瑜妃下跪的人,不是她。 被戏耍的瑜妃,脸色青白交加,生生憋住这团怒火。 身穿五爪龙袍的祁文觉走来,看向瑜妃和黎书禾二人…… 瑜妃当即冒出泪花,揉了揉跪酸的双膝,朝祁文觉投去楚楚可怜的求救目光:“陛下……” 欲语还休,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若是寻常男子,早就怜爱的抓心挠肝…… 祁文觉却不是普通男子,蹙眉瞥瑜妃一眼,道:“你若跪的不舒服,直接起来便是,喊朕做什么?朕让你跪的?” “是皇后娘娘让臣妾跪的……臣妾腹中尚且怀着龙嗣……”瑜妃泫然欲泣,就要哭了。 “她让你跪的,你跪着便是。什么时候让你起,你再起,尊卑礼法不可逾越。”祁文觉道。 瑜妃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却要忍下去。 她就知道,哪怕身怀龙嗣,祁文觉也对除了黎书禾以外的女人,毫无半分温柔。 可,黎书禾凭什么拥有九五之尊的爱,还这般不珍惜…… 黎书禾眼底浮现舒畅的笑,睨了眼瑜妃:“瞧瞧你这话说的,你身怀龙嗣,本宫还能让你久跪不成?快起来吧,要不然陛下还以为本宫欺负你呢。” 瑜妃被丫鬟扶起身,心里怨恨滔天,面上还要感恩戴德:“多谢娘娘体恤。” 黎书禾微微一笑,转身离开,祁文觉下意识追上去。 “阿禾?”祁文觉压低声音,追在她身后喊道。 “怎么?”黎书禾猛然驻足,祁文觉险些撞到她后背,急忙刹住脚,拉着她的手。 黎书禾试图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却被祁文觉牢牢抓住。 不知怎的,黎书禾表情一点点变得幽怨,眼眶也倏地红了。 大庭广众下,帝后拉扯,终究不太好看。 祁文觉冷冷道:“乏了,朕与皇后先行退场,尔等继续参宴。” 大内总管奉安诶地一声,拂尘一甩:“好嘞。” 瑜妃眼睁睁看见,祁文觉追着黎书禾离开了,分明今日怀有子嗣的是她!可祁文觉却如此宠爱黎书禾! 黎书禾尚且无子,就如此得盛宠,若她有子,只怕还不翻了天?幸好,她没有子嗣。 瑜妃眼底漫开一抹冷笑…… 祁文觉拽着黎书禾进了就近的宫殿。 大殿中,四下无人,黎书禾甩开祁文觉的手。 祁文觉深吸口气,掐了掐眉心:“书禾……” “陛下不用叫我!” “你——”祁文觉气结,“朕给了你全天下女人都渴望的皇后之位,你还要怎样!” “朕给你荣华富贵、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利,允许你任性、包容你脾气,你知道这对于九五之尊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要皇后之位!我不要权利!我更不要荣华富贵!”黎书禾瞬间眼眶发红,几乎是哭吼道,“我要自由,要夫君唯一的爱,若你不能给我,你当年将我强取豪夺进深宫里,又有何意义?” “这些年来,我们之间的感情,早已被消磨的所剩无多……”她吼着吼着越发委屈,开始肩膀抽噎低泣。 祁文觉攥住她双手高举过头顶,将她蛮狠地摁到墙上:“你要自由?你要唯一的夫君?你心里莫不是还念着云疏?他在内阁做事,你若敢念着他,朕便杀了他!” “我没有!”黎书禾大力摇头,发簪晃落在地,泪眼朦胧地瞪着他,“你这个昏君!云疏做错了什么?你说要杀他,就杀他……” “若朕是昏君,早就杀了与你青梅竹马的云疏,而不是看重他贤能,不计前嫌地擢升他为大学士。对,朕是昏君!朕今日让你看看,真正的昏君是什么样?”祁文觉撕碎她华裳,撩起她罗裙,报复性地进入。 黎书禾起初反抗,反抗没用,便也随着他发泄纾解,像一个工具一般,仍他玩弄取乐。 半时辰后…… 黎书禾瘫软在龙床,头发散在玉枕,浑身布满欢愉后的吻痕。 那些吻痕刺目至极,彰显男人霸道的占有欲。 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嫁的是天子,却渴望唯一的爱…… 她恨他! 祁文觉将皇后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去吻她眼角泪珠,将她压在身下:“你是不是不高兴瑜妃怀了朕的子嗣?” 黎书禾别过头,没说话。 “那朕……杀了这个子嗣?”祁文觉试探道,“朕本不想让其他女人怀上子嗣,可你迟迟未有孕,朝堂大臣催的厉害,皇家不能不开枝散叶……” “你发什么疯……孩子是无辜的。”黎书禾闭上眼,掩去眼底的疲乏与失望。 ”朕知道你是善良的……哪怕她们有子嗣,也无人能撼动你的位置。” 祁文觉鲜少贪欢,与其他妃嫔做的时候从不超过两刻钟,唯独与黎书禾,会放纵一次又一次…… …… 御花园里,宴席正到一半。 瑜妃提议玩击鼓传玉,将一块玉佩传入席间,击鼓停止时,玉佩传到谁手上,谁就要走上高台表演才艺。 扶云卿看着他们击鼓传玉,先是何纯如、云念秋吟诗弹琴,接着大皇子祁君遥舞剑一曲,最后传在扶云卿这里…… 她刚要迅速把玉佩甩出去,却不想鼓声停止! 楼阁之上,瑜妃红唇斜勾:“扶姑娘,请——” 扶云卿与她对视,虽看不出对方的情绪,却隐隐有些不安,迟疑着步子,只见瑜妃站起身,笑吟吟走来:“不知扶姑娘今日准备什么才艺?” “臣女不才,献琴一曲。”扶云卿刚说完。 瑜妃走来与她一起站在山河图屏风后面,握住扶云卿的手。 台下觥筹交错、看客私语,加之表演才艺的楼阁略高,瑜妃压低声音说话,只有扶云卿才能听清。 “扶云卿……” “你的死期,到了……” 扶云卿倏地紧锁秀眉,只觉耳边似有神秘铃铛声响起…… “叮叮叮……” 扶云卿有些恍惚…… 瑜妃猛然抓住她双手推向自己,高声道:“云卿,昱儿背叛你,是他不对!他有什么错,我向你道歉!啊——” 瑜妃滚下一丈高的楼阁! 从众人视角看见,扶云卿与瑜妃似有争执,不知怎地,忽然将瑜妃推了下去! 瑜妃紧紧护着小腹滚落在地,额头受伤,下身淌出一滩刺红鲜血,染湿裙摆…… “龙嗣!!”瑜妃颤音尖叫! ------------ 第八十三章 天冷了,皇帝该换人了 人群声音戛然而止,纷纷投去目光。 “扶云卿,就算你怨恨昱儿,也不能将本宫推下高台……”瑜妃满手是血,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喘气,“来人啊!将残害龙嗣的扶云卿,给本宫抓起来!” 禁军侍卫上前,当即给扶云卿戴上手脚镣铐。 大庭广众之下,推攘妃嫔致使龙嗣流产,无论如何都是一桩死罪! 众人暗暗心惊,纷纷议论: “这扶云卿瞧着是个聪明人,怎能去推瑜妃呢?” “这下是彻底完了。” “陛下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祁承翊哐当一声掷下茶盏,猛然站起身,上前几步。 江行危同样赶过去。 瑜妃瞪向江行危和祁承翊,哭着质问:“怎么?八皇子和江总督难不成还要为扶云卿说话?你们和她是什么关系!” 江行危上前一步,拱手作揖道:“娘娘遭遇,微臣痛心,不敢替扶姑娘说话,只是扶姑娘并非狭隘之人,断然不会推娘娘,许是……” “许是什么?你还想替她狡辩什么?”瑜妃哭着吼道,“众目睽睽之下,全是人证!大家都看到是她将本宫推下楼阁!” “许是楼阁湿滑。”江行危硬着头皮,替扶云卿说话。 从不参与党派之争的他,向来独善其身,今日还是第一次替他人转圜。 祁承翊道:“瑜妃娘娘,此事存疑,若现在将扶姑娘打入大牢,只怕难堵众口悠悠,还需得请皇后定夺!若瑜妃娘娘一人决断,实在有些僭越。” “你——”瑜妃气结。 林樾舟站在众人身后,无声观察这一切,微眯眼睛。 瑜妃中气十足要定扶云卿的罪,实在不像流产之人。 很快便惊动了祁文觉…… 祁文觉眉宇蹙成川字,袖手负在腰后,缓步而来。 瑜妃双手沾血,颤巍巍跪倒在祁文觉脚边:“求陛下为臣妾做主,扶云卿害臣妾小产、失去龙嗣,那是臣妾的孩子啊……臣妾还未来得及见上他一面……” 人群中的陈御史亦是走来,跪地磕头:“扶云卿残害龙嗣,死不足惜!请陛下将她打入大牢!” 祁文觉看向扶云卿,他记得这是扶鹤霄遗孤,前段时间还毁了祁昱的容,怎么又害瑜妃小产?他面色不算好看。 扶云卿站在人群中,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耳中不断响起若有若无的铃铛声…… “叮叮叮……” 而她左臂上的母蛊,也在不断蠕动。 扶云卿摇了摇混沌的脑袋,指甲掐破掌心,一阵刺痛唤回神志,跪地道:“臣女绝没有推瑜妃!方才瑜妃抓住臣女的手,不知怎地,娘娘忽然就踩滑跌下楼阁……” “来人,将扶云卿打入大牢,交由御史台审查。”谋害龙嗣不是小罪,祁文觉下令。 御史台?!祁文觉这是将审判权交给瑜妃生父陈御史。 毕竟害得是陈御史之女,瑜妃子嗣。 “皇兄且慢。”祁岁安疾步上前,行礼道,“云卿作为我的伴读,我深知她秉性,她不是这样的人,请皇兄交由三司会审,彻查此事……” “慢着!”另一道强势声音响起,整理好仪容仪表的黎书禾威严走来,冷冷扫了一眼瑜妃,将扶云卿护在身后: “臣妾与长公主想法一致,此事存疑,若交由御史台审理,恐怕陈御史偏私,不如三司会审,镇抚司、大理寺、刑部一同审理,御史台监察。” 祁文觉不置可否,薄唇抿出严肃的平线,慢慢道:“推瑜妃下台、致使龙嗣流产,是谋害皇家血脉,当杀……” 祁承翊、江行危、祁岁安、何纯如,几道目光齐刷刷看向祁文觉! 祁承翊把玩着手腕处的兽骨链,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垂睫藏住眼底涌动的杀气…… 祁国这皇帝,或许该换人了…… 祁文觉先前没说要杀扶云卿,可黎书禾来了,就要杀扶云卿。 黎书禾比谁都明白,祁文觉是在利用扶云卿向她施压,祁文觉需要黎书禾求他,需要黎书禾向他低头。 黎书禾微攥拳头,当众跪地行礼:“臣妾愿为云卿作保,请陛下给她一个机会,三司会审、查明真相。” 祁文觉勾唇,俯身下去搀扶她,用二人才能听清的音量,凑在她耳边道:“朕给她一个机会,那么,你该怎么答谢朕?” “晚上,凤鸾宫。”黎书禾咬牙,闭了一瞬眼睛。 “好。”祁文觉满意地揽住黎书禾腰肢,将她温柔搀扶起来,圈在怀里,语气忽变,“扶云卿乃鹤霄遗孤,确实不能草率处置,当交由三司会审。” 扶云卿跪在人群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还不够强大,甚至脆弱到经不起皇权博弈的一次动荡。 …… 瑜妃有孕、忽然流产,必然有诈,但事发突然,扶云卿还未想好应对之策,就被稀里糊涂拷上镣铐,被关进镇抚司大狱。 镇抚司,大牢。 扶云卿身穿灰白囚字长衫,卸去钗环,一头如瀑青丝散在细腰处,在干草垛上抱膝而坐,纤细手腕戴着粗重镣铐,勒出红痕。 对面有络耳胡塞的男囚朝她吹了个口哨,摸着下巴道:“哟,来了个美人儿!美人儿笑一个,脱几件衣裳瞧瞧!” “滚。”阔步而来的江行危骂道。 “?”锦衣卫愣在原地,还是第一次瞧见自家指挥使破口大骂。 男囚犯吓得呆若木鸡,被几个锦衣卫堵了嘴,一阵拳打脚踢后推进小黑屋。 锁扣落地,江行危走进大牢,打开一个食盒。 第一层桃花糕、第二层是切成小块的水蜜桃肉、第三层是香酥烤鸭、第四层是梅干菜扣肉、蛋炒米饭…… 江行危道:“我亲手做的,扶姑娘尝尝。” 扶云卿没有胃口,眼看即将扳倒陈御史一党,却被瑜妃栽赃,只差一步之遥,却又被打入谷底。 她身后却无一人能依靠。 江行危道:“扶姑娘不用担心,我身为指挥使,必会匡正律法、查明真相。” 扶云卿垂下眼眸,咬了一口桃肉:“时也命也,我害了龙嗣,如何逃得过律法制裁?江大人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你……”江行危觉得眼前的扶云卿,不是他从前认识的扶云卿。 从前认识的扶云卿,就算深陷泥塘沼泽,也会拼命爬起来。 可现在的她…… 却像认命了。 江行危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冲动:“扶姑娘放心,交给我。” 扶云卿有些懵:“交给你?” “若你推了瑜妃,我便瞒天过海,救你出狱。若你没推瑜妃,我便为你平反。” 扶云卿稀里糊涂地点了个头,她怎么觉得,自己和江行危的交情,还没深到这个地步,面上仍客套道:“多谢行危兄。” “你且在牢中照顾好自己,等我消息。”江行危叮嘱后离开大牢。 不到一刻钟,祁承翊来了。 扶云卿站起身,抓紧铁栏栅,喊道:“八殿下。” 沈淮序打开铁锁,祁承翊走进大牢,看向地上食盒:“江行危来过?” “方才来过,但隔墙有耳,我并未对他说实话。” 祁承翊也提了个食盒,点头道:“狱中确实有瑜妃的耳目,方才已清理完毕。” “另外,调戏你的那个男囚犯,已经死了。”祁承翊打开食盒,放在她面前。 “怎么死的?”扶云卿好奇问,“这才短短不过半时辰,怎么会死?” “被我杀的。”祁承翊声音淡漠,“车裂而死。” 扶云卿咬着桃肉微怔。 祁承翊从袖中拿出一根光滑的青玉簪,看向她披散的青丝。 被抓入狱时,卸掉了所有钗环锦衣,扶云卿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瑜妃有孕之事,殿下可有话说?” 祁承翊站在扶云卿身后,拢住她柔顺青丝,一边用青玉簪笨拙地绾成单髻,一边道:“替瑜妃诊断有孕的江御医,是陈御史从前资助的寒门学子。” “林樾舟说,瑜妃身上的香囊里,有麝香原料。麝香会导致流产,若瑜妃有孕,以她谨慎的性子,必然不会再用麝香香囊。” 扶云卿听祁承翊说完,美眸流露出深意,嘴角笑容冷静:“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 “瑜妃昨日来了葵水。” “你怎么知道?”祁承翊发现,扶云卿比她想得还要聪明。 他以为扶云卿遭瑜妃突然陷害,横遭变故、大祸临头,必然会慌乱,甚至会求助他,却没想到,扶云卿在这大狱之中,神色平淡,似早有主意。 ------------ 第八十四章 判死刑,破死局 “瑜妃陷害我入狱,我便让甜盈着手去查瑜妃生活起居。”扶云卿道,“瑜妃假孕,却碰巧来了葵水,便命心腹将垫在下身的布巾秘密烧毁,刚好被甜盈窥到。” “我们要在瑜妃葵水结束前,一举反击。” “咳。”和一个大男人谈论女子月事葵水,扶云卿面颊微红,握拳干咳,随后调转话题,“天色已晚,殿下回吧。” “这里环境太差,我带你出去。”祁承翊睨了眼简陋的干草垛。 林樾舟将一个易容成扶云卿面容的陌生女子,带进大牢:“扶姑娘放心,我易容之术出神入化,没人能识破,你放心出狱,便让她代替你坐牢。” “殿下与林医师当真细心。”扶云卿正好出狱也有事要办。 三人避开耳目,一道出了大牢。 她如今是囚犯,不能以真面目四处走动,更不能回将军府,只能易容成祁承翊丫鬟出入。 扶云卿走回祁承翊的宅子时,耳边再次响起“叮叮叮”的铃铛声,脑中瞬间一片混沌,脚下疲软,朝前一跌,竟是生生呕出一口血! 因子母蛊痛觉共享,祁承翊胸口一闷,唇角也溢出一口血。 “卿卿?”祁承翊将险些昏过去的扶云卿拦腰抱入怀,快步进屋,将她放在床榻上,“你可有事?” “我似是中了催眠。”扶云卿摇了摇剧痛的头,将袖子挽到肩膀处,看着左臂里不断蠕动的母蛊,目光骇然,“是母蛊在动!” 林樾舟疾步走来,瞪大眼睛道:“陈御史身边必有能操纵母蛊的高人!能催眠中母蛊者做任何事情。” “我今日隐约听到了几次铃铛响……”扶云卿道。 “那正是操纵者在催眠你!”林樾舟道,“我本以为这是一种玄幻的异域秘术,算不得真,也只在古籍看过,却不想竟然真有人能操纵母蛊催眠中蛊者!” “我第一次听到铃铛响,便在不知不觉中推了瑜妃。”扶云卿回忆道,“方才应该是操纵者还想催眠我,但未能催眠成功。” “可同样中蛊,我中母蛊,八殿下中子蛊,为何八殿下没事?” “秘术只能操纵母蛊,却不能操纵子蛊。”林樾舟道,“我原以为扶姑娘血可解百毒,不会有事的。” “中蛊不是中毒!”扶云卿头疼道,“我的血只对毒有用,对蛊无用,林医师,你可有办法应对这邪门的母蛊催眠?” 林樾舟目光凝重地看向祁承翊。 祁承翊默了一瞬。 扶云卿秀眉略皱:“殿下有主意?” “我偶然得过一种奇玉,会散发异香,能安神定心、清醒头脑。是我从前淬怨毒发作时,用来唤回理智的玉。”祁承翊话声犹豫。 “那我……能借用一下殿下的奇玉,应对催眠吗?”扶云卿问。 祁承翊很犹豫。 扶云卿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犹豫、深思熟虑的神色。 “我知道这奇玉对你很重要,能帮助你每月二十九淬怨毒发作之时,最大程度唤回理智。看来对你很珍贵,那我还是不借了,母蛊的事,我可以自己想办法。”扶云卿不想强人所难,虚弱地站起身。 “我借给你。”祁承翊像做了重大决定。 一块奇玉,至于如此吗? 扶云卿微怔。 半时辰后,一块软绸缎包裹严实的玉,约莫巴掌大小,被锁在一方镂空小金盒内,透过镂空格子,扶云卿嗅到丝丝入扣的安神冷香。 虽未见到玉佩模样,光闻奇香,便知价值连城。 这样的珍稀之物,难怪祁承翊借的时候,那般犹豫…… 扶云卿攥着包裹好、又锁在金盒内的神秘玉佩:“谢谢殿下。” “既得奇玉,能保持理智,我便想顺势而为,假意被催眠,前去迎合陈御史,看看他究竟耍什么诡计。” “不行!”祁承翊斩钉截铁,“太过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决意要做的事情,殿下拦不住。”扶云卿道。 祁承翊皱紧眉宇,他就知道,扶云卿胆大妄为,向来不听劝。 下刻,沈淮序来禀报:“陈御史秘密带人去了镇抚司大牢。” 扶云卿看向祁承翊:“易容成我的那位女子,没中母蛊,不会被催眠,也不了解陈御史,很难不露馅。现在只有我重回牢狱,假意被催眠,才是上上策,既探出陈御史接下来的诡计,也能不打草惊蛇。” 祁承翊俊眉皱的更加深刻:“届时我会易容成锦衣卫,若你遇到危险,摔杯为号。” 扶云卿心理素质一向很好,唯独这次多了几分沉重,极力扬起一丝笑,故作轻松地说道:“殿下,你说我们这一次,能胜陈御史吗?” “倘若胜不了,我们会满盘皆输、会死吗?” “不会。”祁承翊俊眸深邃,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有我在,祁国无人敢动你。” “为何殿下如此笃定会胜?”扶云卿笑着,顺势问道,“殿下,当真是祁承翊吗?” 祁承翊笑容微微一滞,继而恢复自然:“我若不是祁承翊,你觉得我是谁?” “我不知道你是谁。在我眼前,你是一团雾、也是一个谜。”扶云卿摇头。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谁。” …… 深夜,镇抚司。 正值锦衣卫轮换,趁此空档,四下无人时,陈御史带着黑纱遮面的瑜妃走进大牢。 扶云卿正躺在干草垛上假意酣睡。 “叮叮叮……”又是一阵铃铛响。 扶云卿脑袋一阵混沌胀痛,就在她几乎控制不住要被催眠时,袖中玉佩的丝丝暗香吸入鼻中,像清风驱散烟雾,灵台顿时清醒。 “扶云卿,走过来。”铃声中,掺杂着陈御史的命令。 好在扶云卿提前看过被催眠者的病症,照猫画虎,动作机械地走去。 “扶云卿,真密信藏在何处?李全与你们是否有勾结?若李全与你们勾结,李全现在藏身何处?” 陈御史指间佩戴着一串西域诡纹的奇异铃铛,按照神秘的节奏晃动出铃响,扶云卿左臂里的母蛊便会不断蠕动…… 扶云卿神志不清,呆滞回答:“真密信是祁承翊所藏,我不知下落,李全与我们没有勾结,李全死在烟花厂爆炸中、尸首全毁……” 什么有用信息都没套出来,陈御史皱眉继续问道:“关于先皇后一案,你都知道了什么?” “知道密信、楚冰可、陈雪年、先皇后有冤屈。” “看来她什么都不知道,祁承翊掌握的证据更多。”陈御史试出答案,从袖中拿出一包毒药,递给扶云卿,“杀了祁承翊。” “好。”扶云卿木讷点头。 “明日三司会审,承认你有心谋害瑜妃龙嗣。” “好。”扶云卿再点头。 瑜妃见心头祸患将除,非常舒畅,扬眉吐气道: “扶云卿与祁承翊私交甚密,她在祁承翊吃食中下毒,祁承翊必然不会怀疑,待她毒死祁承翊,再承认自己谋害龙嗣,便会被处以死刑,届时人头落地,恐怕扶云卿都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简直一箭双雕!楚冰可已杀,祁承翊被毒死,扶云卿被斩头!当年咱们构陷先皇后造反一案,便再无人知晓!我们终于可以高枕无忧!” 陈御史也眉头舒展,缓缓笑了:“一群毛头小子,螳臂挡车,真是该死。” 旁边,祁昱摸了摸下巴,见扶云卿说什么做什么的听话模样,心怀鬼胎地问道:“外祖父,催眠时效有多久?” “催眠一次,是两天两夜。”陈御史见到祁昱眼中的色心,同为男人,也就明白了,提醒道,“昱儿莫要误了时辰,被锦衣卫发觉。” “祖父放心。”祁昱搓了搓手。 陈御史与瑜妃离开,祁昱再也不伪装,色心暴露,狠辣道: “扶云卿!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当初你毁我容,在我脸上刻下薄情负心汉五字,我费了无数力气,才终于没留疤。今日势必要你付出代价!” “我要狠狠蹂躏你,让你欲死不得、欲生不能,让你这高傲的将门嫡女,沦为老子胯下玩物。” 祁昱朝身后五个暗卫,冷笑吩咐:“待会儿我玩够了,你们再把她往死里操!” 扶云卿空洞的眼中隐有一丝冷厉波动…… ------------ 第八十五章 杀祁昱,狠虐渣男 祁昱满眼荒唐色心,搓了搓手,走进大牢,朝扶云卿胸前伸去—— 扶云卿秀眉不可察觉地微蹙。 若此时反抗,必然会暴露自己没被催眠、致使计划败露。 可若不反抗……怎么可能不反抗! 就在扶云卿要亮出袖中匕首时—— “九皇弟。”一道寒凉声音响起。 祁昱倏地回头,看向缓步而来的祁承翊:“怎么哪儿都有你!别来坏我好事!” 祁承翊指尖把玩着一片栀子叶,眸眼玩世不恭,似笑非笑:“祁昱,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做扶云卿啊!”祁昱想起祁承翊即将被毒死,傲慢地讽刺道,“扶云卿从前是我未婚妻,我睡我前未婚妻没问题吧?” 灌了内力的绿叶锋利如刀,划破祁承翊掌心滚落血珠,他眼底平静如古潭,走到扶云卿面前,将她挡在身后。 祁昱笑出声,不屑地推攘祁承翊,挑衅道:“哈哈,祁承翊你不会想逞英雄吧?” “你一个母族全死的废后之子,拿什么逞英雄?你越是保护扶云卿,我越是要狠狠侮辱她,且看你能奈我何?!” 他招了招手,几个暗卫冲去殴打祁承翊。 祁昱只当祁承翊还是那个废太子。 可惜…… “真是愚蠢。”祁承翊指间绿叶射去,噗嗤一声射进暗卫心脏。 一个、两个、四个暗卫接连倒下。 祁昱微怔,再也笑不出声。 时间太短、变故太快! 祁昱眼中嘲笑尚未褪去,忽然就惊愣呆住,反应过来后,猛地后退三步,看向实力恐怖如阎罗的祁承翊:“你、你到底是谁……那个草包废太子绝不可能有这样强悍的实力!” “你怎敢、出言辱卿卿……”祁承翊薄唇划开一抹无情的邪冷笑容,踏过尸首,步步逼近祁昱。 祁昱恐看向他掌中绿叶,面露忌惮、刚想后退,却撞到铁牢后跌坐在地。 祁承翊昂藏七尺的身段俯下来,如神祇鄙夷蝼蚁、碾踩草芥,声音悠悠且寒冷:“卿卿,你想让他怎么死?” 扶云卿秀眉蹙了几下:“殿下,若现在杀祁昱,会不会打草惊蛇?” “什、什么?你敢杀我?”祁昱色厉内荏,“你怎敢杀我?我母妃不会放过你!我外祖父不会放过你!来人——” “你喊吧,喊破喉咙也无人能应。”祁承翊道,“陈御史来时,已清空所有锦衣卫,而此处是密封的第三层内牢,你觉得谁能救你?” 陈御史为掩人耳目,提前支走内牢所有锦衣卫,却不想,反而方便了祁承翊杀人。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祁昱转身就要跑,祁承翊一脚踹断他的膝盖—— 祁昱尖叫倒地,哆哆嗦嗦后退。 扶云卿从未见过这样的祁承翊…… 从前的祁承翊,内敛沉稳、擅伪装,可现在,倒像是卸去伪装,展露真正的自己。 “卿卿。”他面无表情的唤。 扶云卿浑身一震。 “你想让他怎么死?”他问。 “都行,随殿下。”扶云卿道,“他已经发现我没被催眠,只能杀了灭口。” “那好。”祁昱打了个响指。 沈淮序从阴影处,如鬼魅般出现:“属下在。” “我记得京城某些人,有种特殊癖好。”祁承翊讥诮的声音,在大牢里响起,冷的让人遍体生寒。 很快,祁昱便明白他说的哪种特殊癖好。 有些男子癖好特殊,喜爱玩弄奸辱男妓、百般折磨至死…… 沈淮序勾唇,如拎小鸡般提起祁昱:“属下明白。” 祁昱猛然变脸,急忙道:“祁承翊,有事好商量,你放我一命!我我我我……”求生欲迫使他跪地求饶,“我日后再也不敢这么对扶云卿!你放过我……” “放过你?你也配。”祁承翊将他侧脸狠狠踩在脚下,“你怎敢辱卿卿?” “怎敢?”他复问。 恐惧布满祁昱全身,,只觉得祁承翊这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当即慌了神,心惊肉跳道:“我不敢了,不敢了!扶云卿,我好歹是你爱了那么多年的前未婚夫,你不救救我吗?” “前未婚夫?”听到这里,扶云卿就来气,上前狠扇他一巴掌,骂道,“你也配?我从前识人不慧,被那些女德女诫蒙混头脑,碍于世俗礼法,瞎了狗眼,才觉得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对你百般顺从!” “你装的君子之姿、清正温润,害我被你表象所骗!” “若早知你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畜生,我又怎可能愚昧地相信你?!你简直是我人生最大败笔!” “我从前思想陈旧,如今我已拨得云雾见月明,绝不会再犯糊涂!” 前世,扶云卿被父亲、母亲、弟弟宠得性情单纯,觉得世间都是好人,也被祁昱伪装的表象所蒙骗,才会落得那般下场。 如今…… 她呵呵一笑,想起前世遭遇,抽出祁承翊腰间佩剑,狠狠刺穿祁昱掌心: “我只想杀了你!怎么可能爱过你!我从未爱过你!” 祁昱骇得浑身颤抖,如丧家之犬颤巍巍抱头躲避,毫无尊严可言。 祁承翊奚落道:“我就说,若非世俗礼法禁锢思想,卿卿从前怎么会看上你?” 祁承翊一脚踹上去,废了祁昱的腰椎骨。 满牢之内,全是祁昱痛不欲生的惨叫! 沈淮序脱下鞋垫,堵住祁昱的嘴。 祁昱睚眦欲裂、青筋涨起,痛的满头大汗,胆怯地看向祁承翊…… “先拿你开刀,再然后是你的母妃、是你的外祖父,明日三司会审,灭你全族,以报废太子的血海深仇。”祁承翊嘴角噙笑,口吻云淡风轻。 他语气越轻松,祁昱越恐惧,如坠阿鼻地狱!几乎快吓死过去! 祁昱发了疯地朝前蠕动,想要求救、想要告密,告诉瑜妃祁承翊的计划和真面目! 下刻,沈淮序直接将他砸晕! 再醒来—— 祁昱已身在一个破落窑洞中。 七八个神色诡异的男人,有壮汉、乞丐、难民,猥琐且色眯眯地说道: “瞧瞧这男妓模样多貌美、多英俊,今日咱们哥几个真是有福!” 很快,腰椎断裂毫无还手之力的祁昱,被几个男人合力拖进窑洞最深处。 衣衫破裂、满地鲜血。 洞中传来祁昱一阵比一阵凄厉的惨叫。 待到天明,窑洞内人群散去,只剩奄奄一息、下身血肉模糊的祁昱。 祁承翊提剑走进去。 祁昱只见蒙蒙天色中,有一气场强大的黑袍男子逆光走来,神色冰寒、冷血无情。 他重复了一句令祁昱悔青肠子、恐怖至极的话:“你怎敢,辱卿卿……” “唔唔唔……”被鞋垫堵嘴的祁昱,双眼惊瞪,度过了人生最黑暗的一夜,临死前疯狂蠕动破败的身躯,试图逃离、躲避—— 却被祁承翊一剑刺穿喉咙! 祁昱死不瞑目、满脸惊悚。 “天亮了,瑜妃也该满门抄斩了。”祁承翊立于山巅之上,墨袍飘卷,俊眸凛冽冰冷。 他像宣判生死的阎王。 他也确实有宣判旁人生死的实力。 ------------ 第八十六章 杀瑜妃,虐老白莲花 …… 上午,巳时三刻。 京城鲜少发生三司会审的案子,尤其还是关乎谋害宠妃龙嗣这样辛秘又骇然的个例,官员们下朝堂之后,纷纷来旁听。 三司会审,设立在镇抚司。 阵仗颇大,围满官员、富绅、百姓。 扶云卿身穿囚服、手脚戴粗重镣铐,每走一步便哐当作响,青玉簪挽着稀松单髻,额前垂落两绺散发,给素来明丽清爽的她添了几丝柔弱婉约。 两位锦衣卫押着她走上堂前,似有女子们的议论声响起…… “扶姑娘先前为女子奸辱案、家暴案申冤,如此正义凛然一人,怎可能谋害龙嗣?”豆腐西施王小晴说道。 人群里,胭脂铺老板宋英也点头,激动附和:“我们不相信扶姑娘会害龙嗣!她不是这样的人!” 扶歌攥紧拳头:“对!阿姐是无辜的!” 女子们纷纷道:“一定是搞错了!我们站在扶姑娘那边!” 很快又有几道强势话声压下来:“妇人之见,你们懂什么!?扶云卿看着良善,背地里不知道是个怎样的毒妇。” “扶云卿,你残害龙嗣,罪该万死!”一个臭鸡蛋砸过去。 啪地一声!扶云卿后背一片黏腻腥臭,她脚步一顿,随后眸眼平静地走到堂前,无数烂菜叶子、臭鸡蛋砸来,更有甚者,恨不得冲上去打她! “臣女扶云卿,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叩见长公主、叩见江大人。” 她清冷理智的声音响起,暴躁的人群也渐渐平息下来。 今日黎书禾来了、祁岁安也来了,江行危是主审、陈御史是监察、大理寺卿协助、刑部尚书合议。 祁文觉则坐在高堂主位上,身旁有两列五行太监执掌五明扇。 忽然有一太监急匆匆走来,跪地禀报道:“八殿下今晨食物中毒,呕吐不止。” 祁文觉其实不太关心他这个儿子,随意道:“派个御医瞧瞧。” “喏。”太监领旨。 食物中毒?怕是要被毒死了吧!陈御史嘴角闪过一抹快到几乎看不清的笑。 瑜妃一脸小产后的虚弱疲态,拢着斗篷,由宫女搀扶着跪在地上,哭诉道:“求陛下为臣妾做主。” 黎书禾见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顿感不适,捂住心口道:“本宫有些胸闷。” 祁文觉眉宇紧蹙:“昨夜着凉了?” “不曾。”黎书禾摇头。 昨夜祁文觉歇在凤鸾宫,折腾到天明,大概是没睡好吧,黎书禾心想。 瑜妃指甲掐进掌心,心里怨恨极了,自己是小产,可黎书禾只是胸闷,陛下便对她如此关怀!怎能不妒?不恨? 她压住气性,哭着拔高音调重复:“求陛下为臣妾做主,臣妾肚腹中被害死的龙嗣,是您的孩子啊……” 祁文觉被拉回理智,冷冷看向扶云卿:“扶云卿,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在陛下面前,臣女不敢狡辩。”扶云卿跪地,声音冷静、条理清晰,“臣女只求陛下、皇后娘娘,能给臣女一个公道。” “公道?”祁文觉不悦的声音,威严响起,“放肆!你残害龙嗣,还敢要公道!” 瑜妃哭得更为梨花带雨,煽风点火道:“臣妾只昱儿一子,如今好不容易再怀龙嗣,呜呜呜……偏被扶云卿害了!” “瑜妃,公堂之上,莫要哭哭啼啼,有损皇家威仪。”黎书禾抿唇,主动牵住祁文觉的手。 瑜妃绞着手绢,止了哭泣。 祁文觉面色缓和,反手裹住黎书禾温热细腻的指尖,瞥向扶云卿:“你且说说,你想要个什么公道?若你说不出所以然,朕今日必治你残害子嗣之罪,其罪当斩——” “咳。”黎书禾抬袖遮面,假意喝茶,实则压低声音道,“陛下,给臣妾一个面子。” 这几年,黎书禾从未对他服过软、低过头,祁文觉很受用,改口道:“其罪必当严惩!” 扶云卿感激地看了一眼黎书禾。 黎书禾微微颔首,目光温和安定,与扶云卿对视,仿佛在无声无息地守护她。 扶云卿心中感动,定了定神,目光坚毅道:“臣女没有推瑜妃,更没有残害子嗣!瑜妃本就无孕,臣女何来残害子嗣一说?” “放肆!”瑜妃猛然站起身,指着扶云卿道,“好一招倒打一耙!御医望闻问切,把脉诊出本宫怀孕一月身孕,早孕症状也登记在册,你当御医是吃素的吗?你竟敢说本宫无孕!” “娘娘有没有孕,您自己不清楚?给你诊出早孕之人乃江御医,十年前江御医尚是寒门学子,受陈御史恩泽,考进太医院,一直与您私交甚密。若您有孕,为何不多找几个御医问诊?而只找江御医问诊?两者串通,是为猫腻!” 扶云卿逻辑清晰,刚说到这里,陈御史便眯了眯眼睛,瑜妃斩钉截铁道:“胡说!本宫根本没有串通江御医!” 此时,人群里的江御医走上前,跪地道:“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从未与瑜妃娘娘串通。瑜妃确实早孕一月。” “听见了吧?本宫与江御医根本没串通!”瑜妃道。 “串通之人怎会承认串通?”扶云卿字字如针,刺中要害,迅速反问,“若娘娘有孕,为何还会用麝香香囊?麝香会使孕妇滑胎,人尽皆知!” 瑜妃下意识捂了捂腰间香囊,回击道:“本宫不知这是麝香香囊!” 而瑜妃的心腹宫女立刻跪地自扇巴掌,配合道:“都怪奴婢!您明明怀有身孕,日日晨吐,奴婢却还粗心大意,给您佩戴含有麝香的香囊。” 瑜妃主仆回答的滴水不漏。 陈御史满意地点了点头,且看扶云卿如何破局?等等! 陈御史脸色微变,心中惊惧,扶云卿不是被母蛊催眠了吗? 本该承认自己残害子嗣,为何反而与瑜妃对峙?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只见扶云卿唇角微勾,目光坚毅如利刃,直击人心:“瑜妃娘娘巧舌如簧,臣女自叹不如,不过事实胜于雄辩。” “昨日瑜妃娘娘小产,为何小产当日,瑜妃娘娘您——” “还会来葵水呢? ------------ 第八十七章 脚踩尖刀,一路走来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后宫妃嫔私密之事,本不该拿到台前,可瑜妃要假孕陷害扶云卿,就别怪她无情揭短。 “信口胡说!”瑜妃嘴皮子战栗,指着扶云卿,向祁文觉说道,“陛下,此女捏造事实,诬陷臣妾,求陛下速速判刑,还臣妾一个清白。” 祁文觉紧皱眉头,隐有不耐。 若瑜妃假孕,便是欺君之罪,若扶云卿残害龙嗣,也罪该万死。 如今两方博弈,无非是看谁能打蛇七寸。 扶云卿问道:“既然瑜妃没有假孕,何不请女官验身,瞧瞧您是否来了葵水。” 瑜妃面色如常,眸眼却多了几分狠厉,眉梢紧皱,跪倒在祁文觉身侧: “陛下,臣妾宁死不能受其辱!臣妾龙嗣已被扶云卿谋害,如今还要被宫女验身,臣颜面何在?若臣妾被验身,皇家威严何在?” 姜还是老的辣,瑜妃将事端引向皇家颜面…… 祁文觉果然拍案训斥:“扶家女,朕看在皇后薄面,允许你自辩陈情,你竟还敢对瑜妃验身?胆大包天!” 天子盛怒下,满堂静寂、落针可闻,人人自危,将心提到嗓子眼。 扶云卿脸色如常,不惧不畏,从身后拿出一道重工雕刻的木匣。 众人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见扶云卿推开木匣,露出一柄宝剑—— “扶云卿你大胆!”陈御史冲上去护在祁文觉身前,展开双臂,一副忠臣模样,破口训骂,“陛下面前,你岂敢亮剑?!” 他唾沫横飞,脖间青筋涨起:“难不成!你要造反弑君!?” 瞬间,满堂锦衣卫、御林军齐齐亮剑指向扶云卿,祁文觉也危险地眯了眯眸子,隐有杀气外露,在众人一片警惕中—— 扶云卿取出宝剑,高举于头顶,恭敬道:“臣女怎敢在陛下面前亮剑?臣女父亲为国战死,一片丹心照汗青,身为战将嫡女,忠义刻入骨、万死不敢忘。” 扶云卿指尖缓缓抚过木匣中图腾霸气的战剑:“此乃亡父封镇国大将军时,陛下御赐的战剑,剑身已随父亲折断在南蚩一战中,唯剩这破损的沧桑剑鞘。” “臣女记得,当初陛下御赐宝剑,曾许诺过将军府,若遭遇难事,便可拿出宝剑,陛下也会答应将军府一个请求。” 祁文觉回忆了下,十年前鹤霄封一品大将军,而他确实允诺过,略抬龙袍:“君无戏言,你有何请求?” 扶云卿双手呈着沉重的破损战剑,眸中暗藏凌厉,平静地逼视瑜妃,瑜妃秀眉皱成一团,极为戒备。 “瑜妃说臣女残害龙嗣,臣女一不能蒙冤、二不能辱没将门之名,为今只有一个请求。”扶云卿停顿,眸中锐利迸射,“请女官为瑜妃娘娘验身!” 瑜妃面色铁青:“你!” “绝对不行!”陈御史怒然驳斥,“瑜妃乃四妃之一、乃九皇子生母,何等尊贵!岂能你说验身就验身?扶家小儿,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口气,真是狂妄!” 扶云卿挺直腰身,坦坦荡荡跪在堂下,声音响亮坚定,犹如泰山磐石:“臣女乃战神之女,忠心天地可鉴,绝不可能残害龙嗣!臣女粉身碎骨浑不怕、只求留得清白在人间!若瑜妃没怀龙嗣,臣女愿意以死谢罪!” “陛下。”扶云卿清亮的眸子看向坐在高位的祁文觉, “这剑鞘之上,留有多道刀枪剑戟的砍印,可见亡父战死时,经历了何等残酷的厮杀,才未寻得尸骨、只捧回一堆碎甲和一柄战损剑鞘,只能立下衣冠冢……”说到最后,扶云卿尾音哽咽,她本很坚毅,不想哭的,可是……可是想到父亲战死,每每便有些无法控制情绪。 看的江行危心中生疼。 人群里,不知何时走来的祁承翊,下意识攥紧了袖袍。 一个将门孤女,挺过家族算计,又卷入深宫权谋、厮杀漩涡,能活下来就已是不易。 祁承翊仿佛看到,这个清瘦女子,一路走来,脚踩尖刀、步履维艰。 他从来都冷血到让人胆寒,唯独这次,一股冲动让他站上前,跪地道:“儿臣愿为扶云卿作保。” 陈御史瞳孔一震,险些没控制住情绪,心底生出无边慌乱:祁承翊没被毒死?那早晨的食物中毒又是怎么回事?所以扶云卿从一开始,就没被催眠? 瑜妃见生出慌乱,也有些隐隐不安。 “微臣也愿意为扶云卿作保。”江行危跪地,赌上了官名。 祁岁安从坐席间站起身,施施然行了一礼:“云卿作为臣妹伴读,也深知她光明磊落的品性,臣妹一向不参与事务,唯独这一次,想为云卿作保。” 扶云卿原以为自己是孤独的,一直踽踽独行、茕茕孑孓,却没想到不知何时,这条路上,身后多了许多同道中人。 她眼眶生热。 瑜妃秀眉皱成一团,脸色逐渐变得非常难看。 黎书禾推波助澜道:“陛下乃天下,自然君无戏言,有当年御赐的战剑在手,陛下也必定会允诺。既然如此,瑜妃,还请你配合女官,进内屋验身吧。” “陛下……”瑜妃嘴唇抖动,跪在祁文觉脚边,摇晃他的袍摆。 “君无戏言。”祁文觉铁面无私。 仅一句话,瑜妃面色更加灰败几分。 瑜妃浑身颤抖,看向陈御史,陈御史隐在人群中缓缓摇晃袖中铃铛,嘴唇蓦然念咒。 “叮叮叮……” 扶云卿耳畔再次响起铃声,脑中一片混沌,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她步伐虚晃了下,祁承翊上前扶住她。 袖中奇玉的丝丝冷香吸入肺中,扶云卿恢复神智,眸光凌厉地看向陈御史! 陈御史被这刀锋一般的目光,看的心头一震! 她居然不能被催眠……到底哪一步出了错! 瑜妃额前冒汗,挪动沉重步伐,随着女官缓缓走进内屋时,忽然脚下虚浮,晕了过去! “瑜妃娘娘!”陈御史和江御医齐齐冲上前。 江御医趁着人多眼杂,塞进瑜妃袖中一颗丹药,悄无声息做完这一切,把脉后说道:“瑜妃昏厥,乃小产后虚弱所致,当好好休息。” 陈御史亦是点头:“不如今日就此作罢,明日再三司会审……请陛下体恤!” 祁文觉正欲开口,林樾舟上前一步,行礼道:“微臣林樾舟,乃太医院新任御医,对昏厥之正颇有研究,服下微臣这颗丹药,便可大补气血、即刻清醒。” 瑜妃一党是想拖到明日,再寻对策。 可扶云卿他们,不会让瑜妃如意。 江御医剜了一眼这新来的无名小御医,接过丹药给瑜妃服下,瑜妃眉间不可察觉地微微一蹙,片刻后,缓缓醒来。 瑜妃也狠狠剜了一眼林樾舟。 黎书禾识破瑜妃装昏的小把戏,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讥笑:“瑜妃妹妹,请吧。莫要耽搁时间。” 瑜妃攥紧方才江御医塞进袖中的丹药,与女官一起走进内屋。 内屋。 她抚着额头道:“本宫有些晕,你们去端盏热水。” 趁着女官等人转身倒水时,她抬袖掩面吃下江御医给的丹药,一瞬间,小腹疼如刀绞,疼得她满头大汗,正流着葵水那一处,一阵锥痛! 在女官回来之前,她扔了垫在那处的布条,躺在贵妃榻上。 几个验身女官走来,先是行礼说了句:“得罪了,娘娘。” 随后脱去罗裙验身…… 几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一刻钟后,整理好仪容的瑜妃,被虚弱地搀出内屋。 女官上前禀报:“回禀陛下、回禀皇后娘娘,瑜妃并未来葵水。” 瑜妃立刻怨恨地看向扶云卿:“扶家女!你处心积虑残害本宫腹中龙嗣,又诬陷本宫无孕来葵水,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三司会审、御前对峙,但凡行差踏错,都是万劫不复! 陈御史一党处心积虑将她推进万丈深渊,那就看她,怎么从深渊里一飞冲天! 瑜妃自以为势在必得,却不想,扶云卿嘴角划开一抹淡漠的笑:“瑜妃娘娘,你方才晕倒之际,江御医塞进你袖中的那颗药,是什么?” ------------ 第八十八章 虐陈御史,平反先皇后冤案 “什、什么药?”瑜妃道,“本宫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扶云卿行事果决,看了一眼祁承翊,祁承翊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二人上前,一人控制住江御医,一人搜身,很快从他茄袋里搜出一颗药。 林樾舟接过那颗药,指腹碾碎后,笑道:“辕国女子善战,女子也可以从军,若遇到打仗,便会服用一味停止葵水的药,避免月事带来的痛症,便是此药。” 扶云卿反问:“若瑜妃娘娘没来葵水,为何要紧急服用江御医偷偷塞给你的药?岂不是做贼心虚?” 一句话落下,精准击中痛点。 事实面前,瑜妃百口莫辩。 陈御史攥紧拳头。 祁文觉面色颇为严肃:“江御医。” “微、微臣在!”江御医轰然跪地! “你可知串通后宫妃嫔,诊出假孕,乃是欺君之罪?!”祁文觉最痛恨他人欺骗,隐隐动了杀心。 欺君之罪,当斩头,严重者家人连坐。 他可以死,他妻女不能! 江御医如泰山压顶,诚惶诚恐地看了一眼瑜妃,最后猛磕一个头,和盘托出: “求陛下恕罪!微臣是被陈御史挟恩图报,又被瑜妃威胁,若非被逼无奈,微臣怎会欺君瞒上……” 祁文觉目光落在瑜妃身上,瑜妃双膝发软,扑通跪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哭着道:“臣妾并非有心假孕欺骗陛下,而是太爱陛下,所以做了错事,妄图博得陛下怜爱。” “臣妾这些年,待陛下一片真心,还请陛下看在臣妾假孕动机并无不轨的份上,原谅臣妾。” 瑜妃哭的梨花带雨。 陈御史面色紧绷,刚要为瑜妃说话时,扶云卿忽然锐利地问道: “敢问瑜妃娘娘假孕动机,真是为了谋夺圣宠吗?若真是为了谋夺盛宠,为何要栽赃臣女谋害龙嗣?” “你——”瑜妃被问得遍体生寒、脊骨发凉,“你什么意思?” “瑜妃先是假孕,再是设宴,陈御史用母蛊操纵臣女推瑜妃下楼阁,正好给臣女扣上残害龙嗣之罪,令臣女被处以死刑。”扶云卿目光冷定,在脑海中逐一复盘,仿佛掀开盛大阴谋的一角,将所有诡计暴露在阳光下,接受审判! “瑜妃与陈御史如此苦心设计,为的便是杀死臣女、杀死八殿下,杀死当年先皇后冤案的所有知情者!” “胡说八道!简直妖言惑众、血口喷人!”陈御史听得心惊肉跳,率先先拍案而起,指着扶云卿破口大骂, “扶云卿,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先皇后母族造反一事,早已经过三司会审、陛下定夺,断然不会有错!你如今重提旧案,是在质疑整个御史台、质疑丞相、质疑刑部、质疑满朝文武,更是在质疑陛下!!” “这么大一顶帽子,臣女受不起。”扶云卿攥紧起汗的手心,低头看向那柄战损的剑鞘,沉重、威严,仿佛战死的父亲就在四周守护着她,她不能露怯,目光越发冷毅, “若是错案,便该拨乱反正,枉死之人,理应沉冤昭雪。”扶云卿灼灼目光,如一柄利剑杀向陈御史父女,强硬逼视,一字一句,音量平缓却沉重得直击人心: “楚家五十七口人,血如小溪染红书院;先皇后母族三百零七十四人,宣州都指挥使府八九十人,一颗颗被斩首的头颅累积如山。他们尸首已埋于黄土腐烂,可冤魂却日日在哭喊咆哮,敢问陈御史、瑜妃,尔等独坐高位、荣享富贵的每一天,可曾有过半分惶恐?每个午夜轮回,可曾恐惧冤魂索命!?” 祁承翊内心被一次次震撼,看向那身姿清瘦、脊背笔直的女子,仿佛傲雪凌霜、自成风骨,她在为他和他的母族伸冤正名。 这于祁承翊是何等的震撼…… 从未有人替他发声,可她却敢直面天子、对弈仇敌,声音响亮、义无反顾在堂前,替他、替那些枉死冤魂呐喊。 此刻。 那清丽女子浑身都在散发光芒。 祁承翊上前一步,行礼后说道:“请父皇重新彻查我母后与外祖父造反一案。” 祁文觉意识到这绝非瑜妃假孕那么简单,虽说先皇后不是他心爱之人,到底是结发之妻,而祁承翊也是结发之妻的独子,想起十年前的那桩旧案,剑眉蹙成一团,缓缓道:“有何冤情,你且说来,朕听听。” 陈御史额前滴落豆大的冷汗,极力稳住心神。没事的,楚冰可已死、李全不知所踪,扶云卿与祁承翊根本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 祁承翊立于堂前,沉声说道:“十年前,陈御史与儿臣外祖父前兵部尚书因利益之争起龃龉,瑜妃与我母后也多有矛盾,瑜妃母族与我母后母族逐渐变得势如水火,陈御史便对我外祖父起了杀心。” “陈御史先是命侄子陈西,出发江南,逼迫书法登峰造极的拾书院长楚谨怀临摹我外祖父字迹,伪造出我外祖父与宣州前都指挥使的造反密信,又以钱权笼络李全,指使李全构陷我外祖父在宣城溶洞囤积军火兵器。” 一番话落地,众人抽了一口凉气。 气氛剑拔弩张。 起初大家都只以为这是一起谋害宠妃龙嗣的案子……却没想到,一次次反转,竟牵出瑜妃假孕动机,再扯出十年前的惊天大案…… 陈御史上前一步跪地道:“陛下!老臣追随您半生,老臣一片忠心,老臣是什么样的人,陛下难道不知吗?” “当年老臣检举八皇子母族造反,八皇子对老臣怀恨在心,故而今日颠倒黑背,老臣也能理解。只是八皇子,事已成定局,造反就是造反,要怪就怪你外祖父为人臣,竟然心生邪念!他当年造反,就是满族抄斩,也是合情合理!” “陈御史。”祁承翊言语冰冷,嘴角嘲讽,“既然你言辞凿凿,那便听听兵部侍郎,李全怎么说?” “李全?”陈御史老谋深算的眸子一震,“他——” 祁承翊冷笑道:“那我们便听一听,楚家遗孤,楚冰可、楚樱怎么说。” “楚冰可?”陈御史险些没站稳,不知不觉中,掌心全是冷汗。 楚冰可不是死了吗? 李全不是下落不明吗? 楚樱,那个追杀的楚家遗孤,楚冰可的妹妹,扶云卿他们不是没找到吗? 扶云卿为什么没有被催眠?母蛊难道失去作用了? 祁承翊这厮……一直在扮猪吃虎? ------------ 第八十九章 灭全族,一个也别想逃 见陈御史这反应,扶云卿出言讥讽:“陈御史是不是以为楚冰可死了?是不是没想到,李全会倒戈相向,站出来揭穿你当年的所作所为?” 陈御史面色阴沉,竭力平静情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祁文觉眸色逐渐凝重,深不可测,他不说话,陈御史便越觉得圣心难测。 瑜妃已是僵在原地,先被戳穿假孕,若再被揭发当年先皇后母族一案,只怕今日……不得善终! 生死一线间,她竟想不出别的办法自救。 瑜妃从来没像现在此刻这样,惧怕扶云卿…… 若非祁文觉在现场,她会不顾一切杀了扶云卿。 可扶云卿身后还有祁承翊,就算她能杀扶云卿,却未必能杀尽所有知道真相的所有人。 扶云卿一眼看穿瑜妃想法,缓步走去与她对立而站,笑着道:“瑜妃娘娘,必定很想杀了我。” “可惜,在巍峨事实面前,一些邪祟皆会灰飞烟灭。” 瑜妃便是这邪祟。 下刻,楚冰可与楚樱、陈雪年三人走进镇抚司,而一身白囚服的李全也拖着沉重链条跨了进来。 楚冰可三人跪地行礼后,眼圈猩红,悲愤道:“求陛下为民女楚家做主!” “楚家乃江南清流世家,行善布施百年,数百人不该枉死!” “当年陈西听命于陈御史,来我楚家,以我父亲母亲性命要挟,迫使外祖父伪造出前兵部兵书和前宣州指挥使的造反密信!” “狡兔死、走狗烹!陈西唯恐外祖父泄露此事,故而杀我楚家五十七口人,鲜血流淌成河,那一夜,楚府冤魂遍地,何其无辜!” “今日我楚冰可来镇抚司,一是为给楚家人申冤,二是,还前兵部尚书清白!祖父虽死,而他后人未亡,今日便由我这楚家遗孤,为已死的前兵部尚书作证——” 楚冰可顿了一下,攥紧拳头道:“当年陈御史检举前兵部尚书造反的那封密信,是我外祖父伪造!前兵部尚书从未有造反之心!” 祁文觉周身气场低压,面色阴沉,饶是黎书禾看了也微微心惊。 陈御史摔袖,气得胡须发抖:“陛下万万不可信她!楚冰可乃刀客帮帮主,一个女子去做刀客,无非是为了钱,若你一心为楚家平反,为何这十年从无动静?偏这时候跳出来?扶云卿与八殿下究竟许你多少钱财好处?让你来栽赃我与瑜妃娘娘?况且你说的什么楚家,本官从不认识!” 跪在楚冰可身旁的楚樱,瞪向陈御史:“一派胡言!” 陈御史眸眼微眯,刚欲说话时,扶云卿率先道:“陈御史定是疑惑,为何楚冰可没死?为何冰可的妹妹,楚樱也会出现在这里?” “我索性便告诉你吧!”扶云卿勾唇道,“你三番五次派人去追杀楚家遗孤,为保护冰可,我们顺势让她假死,只有你认为她死了,她才是最安全的。另外楚樱,我寻医师推测出了她成年长相,早已找到了她!” 陈御史越听,心中震颤,面色一寸寸变白,饶是他巧舌如簧,在真相面前也欲辩无词。 扶云卿语气越坚定,陈御史越心惊,他无法想象扶云卿究竟掌握了多少证据。 下刻,李全跪地,面对祁文觉忏悔道:“陛下,微臣有罪。” 陈御史猛然变脸,瞪向李全。 李全瞥了一眼陈御史,横心把他拉下水,完全不顾陈御史脸色,继续说道:“十年前,陈御史用钱权引诱,指使微臣栽赃前兵部尚书在宣城溶洞内囤积军火兵器,意图谋反。” “其实……”李全舔了舔皲裂的嘴唇,“其实藏在溶洞内的八千兵器,乃是陈御史缴获山匪所得。当时陈御史缴获山匪三万兵器,私留八千,命微臣移入宣城溶洞内,诬陷这是前兵部尚书与宣州指挥使私囤的兵器。” 祁文觉越听,脸色越难看,隐有爆发趋势。 李全低头,哆哆嗦嗦,不敢抬头看天子。 扶云卿拿出密信,敬呈给祁文觉:“此乃当年陈御史与李全陷害先皇后母族的来往密信,请陛下明鉴!” 李全跪的五体投地,企图推罪,颤抖着补充道:“这是陈御史引诱罪臣的密信!陈御史乃是此案主谋,罪臣一时糊涂,受陈御史蛊惑陷害前兵部尚书,这十年来每每想到,都辗转难眠、悔不当初!” “你——”陈御史狠狠剜了李全一眼,见人证、物证俱在,绝无翻盘可能,将目光投向何丞相。 何丞相身穿褚色常服,微捋白胡须,眼观鼻鼻观心,没说话。 祁文觉接过密信,看完最后一张,当即怒拍桌案,满地站起身,指着陈御史训骂: “陈颂安,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陷害朝臣!陷害先皇后一族!” 陈御史僵立在原地,面对着如斧刀般劈来的叱骂,先是默了一霎,随后掀袍跪地。 势已败,多说也无济于事。 “老臣……知错。请陛下责罚吧。” “父亲!”瑜妃惊叫道,“你怎可如此轻易认输?” “不然呢?瑜妃娘娘,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如何?”陈御史咬重语气,胡须颤抖,狠狠磕了一个响头,额首流血,跪求道,“此事与瑜妃娘娘无关,与九殿下无关,请陛下严惩老臣,顾念旧情,不要迁怒瑜妃娘娘与九皇子。” 祁文觉抓起惊堂木、茶壶杯盏全部胡乱地狠狠砸去:“迁怒?你胆敢陷害先皇后母族,蒙骗朕于股掌之间,你还怕迁怒瑜妃与祁昱?难道瑜妃在这桩案子中,便干干净净,经得起三司审查?若禁得起审查,朕倒愿意放她一马,贬到冷宫——” “父皇!”祁承翊上前一步,冷冷看向瑜妃。 瑜妃被这凛冽目光,看得心里一虚。 “父皇可知我母后怎么死的吗?”祁承翊在问祁文觉,却冷冷逼视瑜妃。 祁文觉眉头皱成一团。 瑜妃跌坐在地,狼狈不堪。 祁承翊道:“自我母后被打入冷宫,一直被瑜妃暗中刁难,几年前,派了太监,将我母后磋磨至死。敢问陈御史,瑜妃该不该付出代价?” 瑜妃慌张道:“你没有证据,你这是栽赃!” “瑜妃怎知我没有证据?”祁承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走去,瑜妃越发慌张,只听祁承翊冷冷道,“当年那太监,叫来福。” 一听到来福二字,瑜妃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 第九十章 争储,剑指太子之位 若陈御史能使劲浑身解数,将瑜妃摘出去,那么差使太监奸辱先皇后致死,绝不能开罪! 何况先皇后母族从未谋反,瑜妃更是罪加一等。 祁文觉听完此事,脸色猛变:“陈颂安,陈芙,你们父女二人其罪滔天!” 天子大怒,在场所有人,全部瑟瑟下跪! 先皇后作为天子嫡妻,莫说没有造反,就算母族造反,那也绝不能被太监奸辱,毕竟那是皇帝的女人。 “将瑜妃拖下去,即刻杖毙!真该死啊!你竟敢使出这样的毒计!”祁文觉指着瑜妃怒骂,“查封陈颂安全族,按律当斩!江行危!” “微臣在!”江行危上前一步,跪地道。 “朕命你即刻捉拿所有参与此案之人!一个也不准漏!”祁文觉又看向祁承翊,微声叹息,眸眼流露悲悯,“将此事昭告天下,恢复先皇后母族清名,追封其为懿德皇后。” 如今先皇后母族无罪,而祁承翊在母族没被陷害造反时,便已经按照嫡出顺位制,立为太子。 众臣一听祁文觉这话,都在暗中思忖,先皇后恢复清名,那么祁承翊也会按照旧律,恢复太子之位吗?毕竟当今皇后黎书禾,尚且无子。 瑜妃忽然放声大哭,跪行过去,摇晃祁文觉袍摆:“陛下!您就看在臣妾对您这么多的情分上,原谅臣妾吧!臣妾以后再也不会犯错!” “滚!”祁文觉一脚踹开瑜妃,冷漠无情道,“蛇蝎毒妇!律法不能容你,皇室更不能容你!朕,也绝不可能容忍你!” 瑜妃被一脚踹散发髻,嘴角出血,像个发癫的疯婆子,紧紧抱住祁文觉双腿,被踹开又抱住,直到再被踹开,瑜妃已是鼻青脸肿。 祁文觉耗完所有耐心,烦躁道:“滚!还不把她拖下去?” 几个侍卫上前摁住瑜妃。 瑜妃又哭又笑,妆容全乱:“陛下,臣妾是阿芙啊,臣妾爱了您二十年,年少进宫伴您二十年,足足二十年,二十个春夏秋冬,臣妾一心都挂在您身上!臣妾比黎书禾爱你、比先皇后爱你,比这后宫所有妃子都要爱你!” “你为何!”瑜妃锥心刺骨地尖叫,痛哭质问,“你为何对我没有半分心软!?” 祁文觉冷硬如石的面上,不曾闪过一丝动容,摔袖转身,背对着瑜妃道:“你们父女谋害先皇后母族、灭杀几百口人命时,又何曾有过半分心软?朕,绝不可能对毒妇仁慈!” 他闭上眼,戴着龙扳指的手掌在微微颤抖:“终是朕误判,害了先皇后母族。” “承翊,你想要什么补偿?告诉朕。” 祁承翊道:“儿臣无需补偿。” 他越不要补偿,祁文觉越觉得亏欠他。 祁文觉嗫嚅了下嘴唇,叹息一声后,又看向扶云卿,问道:“扶家女,你拨乱反正有功,可想要什么赏赐?” 赏赐不要白不要,扶云卿思索了下,说道:“臣女现在还没想好,可以欠着吗?” 祁文觉觉得有意思极了:“敢让朕先欠着的,你还是第一人。君无戏言,朕便先欠着,等你想好讨什么赏赐再开口。” “陛下隆恩浩荡,臣女感念在心。”扶云卿双手重叠于额心,叩首。 众人也没想过,今日三司会审,会审出这样一个惊天大案。 祁文觉心情极为沉重,一声不吭地离开镇抚司。 黎书禾犹豫了下,还是跟了上去。 陈御史与瑜妃被拖下去杖毙,空旷的行刑台响起一道道尖利惨叫声…… 扶云卿与祁承翊离开时,恰好路过。 瑜妃满身是血,衣衫破裂,指着扶云卿怒然叫骂:“扶云卿!你别得意!陛下不会杀昱儿,昱儿一定会替本宫报仇!有朝一日,我儿子必杀了你!” “祁昱?”祁承翊缓步走去,屏退旁人,犹如阎罗冷笑,“他已经死了。” 祁承翊对陈御史父女说了几句话。 瑜妃忽然泣出血泪,疯了似地扑过去,却因重伤摔倒,满眼仇恨地向前匍匐,叫喊着:“祁承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你竟敢害昱儿这般惨死……啊啊啊!昱儿本宫的昱儿,怎能受此大辱……” “来人啊!瑜妃已疯,说要杀死本皇子。”祁承翊负手而立,冷漠旁观。 闻讯赶来的士兵急忙捆住瑜妃,几鞭子抽去:“八皇子万金之躯,岂容你这毒妇谩骂!你这毒妇,敢害先皇后、又想伤八皇子,当真该死!” 没多久,陈御史父女便没了气。 真是大快人心! 此案尘埃落定,消息不胫而走,祁承翊与扶云卿沿路离开镇抚司,立刻有不少臣民对祁承翊恭敬行礼。 一个背负母族谋反的八皇子,和一个母族恢复清誉的八皇子,名位全然不同。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如今太子之位空悬,德妃之子大皇子祁君遥、娴妃之子三皇子祁嵩,早就眼馋许久,祁承翊母族恢复名誉,极有可能与他们形成三足鼎立的争储局面。 或者,祁文觉会因对先皇后的愧疚,沿袭旧律,按照嫡出顺位制,直接打破争储平衡,恢复祁承翊太子之位。 扶云卿心中盘算一番后,说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祁承翊面色平静,没有太大情绪变化,嘴角微翘:“卿卿,你心里是否在想争储之事?” 被道破心思的扶云卿,继续道:“殿下人中龙杰,自当剑指储位。” 祁承翊勾唇:“知我者,莫若卿卿。若我要争储,卿卿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扶云卿思索了下。 前世瑜妃母子知晓她血可解百毒,将她当做礼物,送给神秘人;神秘人将她砍成人彘,困于大缸内日日放血炼制丹药。 可这一世,瑜妃母子不知道她血解百毒,故而神秘人这条线索,算是在这里中断了…… 那神秘人,是瑜妃与祁昱都要讨好的对象,必然更加位高权重,若她势单力薄,只怕不敌。 不如继续与祁承翊捆绑,权势自然水涨船涨,待她揪出前世害死她的神秘人时,才不至于无法对抗。 耳边一道疏朗轻笑,将她思绪拉回。 “卿卿,可权衡好利弊了?”祁承翊问。 扶云卿摸了摸鼻尖,笑意明亮:“能与殿下同行,实乃臣女之幸。” “可惜……”祁承翊摇头叹道。 “可惜什么?”扶云卿皱眉。 “可惜钦定的太子妃是何纯如。”不是你。 祁承翊刚说完,一身花色束腰渐变裙的何纯如,慢步走来,悠悠道:“怎么?我是钦定的太子妃,好像八殿下很不满意。” ------------ 第九十一章 站错队,便是万劫不复 祁承翊唇角笑意消淡,没说话。 那些男子谁不恭维何纯如?偏偏这个祁承翊,还对她不满意? 何纯如走来挽着扶云卿的手,说道:“卿卿,我寻你有事。” “不巧,我找扶姑娘也有事商量。何姑娘还是改日再寻她吧。”祁承翊朝扶云卿略挑眉毛,颇有些‘我与她你选谁?'的架势。 “……”扶云卿心道,瑜妃案子刚结,祁承翊也没什么事商量吧?她与何纯如几日未见,当是姐妹重要。 “殿下若有事,咱们改日相商。”扶云卿施了一礼。 何纯如满意勾唇,挽着扶云卿离开,临走前还挑衅地瞥了眼祁承翊。 二人背影走远,祁承翊忽然问道:“沈淮序。” “属下在。” “可有办法把那个女人,从云卿身边弄走?” “?”沈淮序挠了挠头,“属下想个法子。” …… 何纯如牵着扶云卿的手,一路走回喜穗宫,一边叮嘱道:“卿卿,我知道有些话你不爱听,但我还是想讲。” “什么话你还没说,就知道我不爱听?”扶云卿有些好奇。 “你为何与八殿下走的这么近?” “因、因为我们一起查案啊……” 何纯如摇了摇头,一语道破:“卿卿,我们这样好的手帕交,你不该瞒我。我觉得你是想在争储中,站队八皇子。” 扶云卿心中一愣,又听何纯如继续说道:“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心仪八殿下?他除了长得好看,其他优势全无!” “我?心仪?八殿下?”扶云卿面颊烫红,摇头道,“纯如你莫要乱牵红线,我与他清清白白,至多是出生入死的挚友关系。” 何纯如长长地哦了一声,像操心的长辈,语重心长道:“卿卿,我知道你想撑起门楣、在京城站稳脚保护子珩,那你就更不应该站队祁承翊。” “纵使他母族恢复清名,可你不要忘记,他母族全死,这样毫无根基的皇子,在皇城孤立无援。你知道争储多么凶险吗?康熙八子夺嫡,除皇四子全死于非命!” 说到这里,何纯如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反应过来云卿没读过史书、不知八子夺嫡,叹息后继续道: “争储站队、党派之争,皇子死党羽灭。你身为女子,不想依附婆家、想独立成长,我很欣赏你在封建王朝还有这样的思想,但倘若你站错队,身为将军府遗孤、身为女子,你下次会惨烈千倍。” 扶云卿知道纯如说这么多,是出于担心她。 有一人这么担心她,她很高兴,可是…… “阿如说这么多,无非是不相信八殿下能走到最后。”扶云卿美眸含笑,略有深意问道,“可阿如怎知,八殿下没有这个能力?” “就凭他从前是冷宫弃子,就凭他母族全灭,毫无根基、毫无建树,把他扔进皇子堆里,我甚至找不到他半点出彩的地方。” 何纯如说的掷地有声,所幸此处只有她们,没有旁人听见。 扶云卿听到这番回答,轻笑摇头:“阿如,我们看法不一样。他虽才出冷宫,却迅速恢复皇子之权,又立马为母族平反,可见能力出众。虽无靠山,可他步步筹谋,现在比别的皇子弱,但日后未必不比他们强。” 何纯如讶然,她本想拉扶云卿一把,如今皇子们都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必然掀起腥风血雨,产生误伤死亡,她不想扶云卿站队祁承翊置身风暴当中…… 可观扶云卿这般坚定,倒像铁了心。 无妨,反正她意外穿越至此,乃钦定的太子妃,必然日后权势双收,想来也能拼尽全力护住扶云卿。 何纯如紧锁眉头,叹道:“你笃定八殿下未来会大展宏图,我不置可否,但我希望卿卿莫要一条路走到黑。你或许认为他很有潜力,但潜力在实力面前,不值一提。” 扶云卿记得,前世纯如并没有怎么插手党派之争,为何这一世…… 她好奇道:“阿如,那你觉得,谁更有希望?” “大皇子。”何纯如目露深思。 扶云卿了然。 确实大皇子祁嵩,是如日中天的争储热选。备受皇帝喜爱,且是德妃独子,有靠山有人脉、又受宠,且民间声望极高。 可不知为何,扶云卿就是押定祁承翊能胜出。 但唯独一点,祁承翊身份存疑…… 他是祁承翊,又好像不是祁承翊,若他不是祁承翊,被揭穿那日,必定一败涂地。 那么首先,她应该确认,如今这个祁承翊,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祁承翊…… 二人说话这功夫,已经到了喜穗宫。 刚好撞上手脚镣铐被押走的陈凝露。 陈凝露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被锦衣卫押着推出东厢房。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前几日拿‘瑜妃有孕’耀武扬威地打压扶云卿,如今却被扶云卿掀了老底,揪出当年密案,父亲已死、姐姐已死、祁昱已死,甚至陈家被满门抄斩! “扶云卿!我要杀了你!” 陈凝露眼眶猩红到几乎泣血,如炼狱爬出来的厉鬼,要索扶云卿的命,恨恨叫嚣着。 “你害死我阿姐、父亲、全家,你不得好死!我要杀了你!放开我!我要杀了她!啊啊!” 这叫嚣声尖利无比,听得耳朵生疼,扶云卿眼底划过一抹轻蔑,抬手钳住疯婆子的下巴,冷眼笑问:“你要杀了我?可现在却是你先去死。” 好霸道的一句话。 何纯如啪啪啪鼓掌称赞,讥讽道:“陈凝露你死到临头还要打嘴炮?你若再敢口出狂言,我就不客气了……” “何纯如,你不配做太子妃!你和扶云卿狼狈为奸,你们迟早要一起下地狱——” “啪!”扶云卿扬手扇了她一巴掌,手腕玉镯微震。 “你骂我就算了,你还骂纯如下地狱。”扶云卿笑道,“这巴掌,算是我送你一程,快押去午门斩首吧,休要在这里添堵。” 陈凝露被捂了嘴,一路撒泼打滚要反抗,死到临头全无贵女风范。 何纯如讥讽感慨:“谁家名门闺秀做成这样?真是丢京城贵女的脸!” 二人走进喜穗宫,一只木虱跳到何纯如裙摆顺势上爬…… 何纯如手背针扎似的疼了一下,低头一看,险些跳脚:“啊!!虫子!” 扶云卿抬袖给她拍掉! 木虱致人过敏,何纯如手背迅速起了一片红疹,痒得抓挠出血。 “云裳,快带你家姑娘去找御医瞧瞧。”扶云卿十分担忧。 何纯如火急火燎地走出喜穗宫时,与前来的祁承翊擦肩而过。 “你怎么又来接近卿卿了?”何纯如乜了祁承翊一眼。 祁承翊道:“何姑娘还是先去治病吧,好走不送。” “你——”何纯如一边抓着起红疹的手背,一边离开。 待何纯如走远,沈淮序在暗处将一装了木虱的小竹筒合上,颇为满意地点头。 扶云卿不解问:“刚才才见过,殿下来找我,可是有事?” “有事,极大的一件事。”祁承翊面色有些凝重。 扶云卿好似从来没在他脸上见过这般凝重的神情。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她心生疑惑。 ------------ 第九十二章 岁岁平安,生辰喜乐 “你随我来。”祁承翊抬下马凳,搀扶她上车。 “其实我、我不用你扶……”扶云卿迟疑了下。 二人坐进马车,一路出宫。 祁承翊掌心躺着一根玉白布带:“信我吗?” “信。” 祁承翊坐在她身后,用玉带替她蒙上双眼,动作笨拙温柔。 扶云卿指尖轻碰玉带,有些疑惑:“你不是说有要紧大事吗?为何……蒙我的眼……” 佳人仙姿绝色,明眸蒙玉带,更添了一丝别样的柔弱清冷之美。 祁承翊温和道:“等到了,你便知晓。” 不知为何,被蒙了玉带,扶云卿内心惴惴。 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有什么好紧张的? 半时辰后,马车停止。 扶云卿方察觉,手心竟攥出一片湿汗。 她侧头问:“这玉带还不能解开吗?” 祁承翊没说话,只是伸手来扶她,耐心牵引着她踩下马凳。 蒙眼行走,扶云卿脚下不慎踩空,眼见要摔倒时—— 祁承翊眼疾手快揽住她,玉带也被扯落。 扶云卿目光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极其英俊的眸。 那眸子宛若春日化开的冰潭水,多情又和煦。 这一刻,二人目光直达对方心底。 一抹可疑的红,迅速从脖子根窜到耳后,她全身都愣了,不知手该往哪里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指尖轻轻蜷住袖袍,慌乱垂下眼睑,不再对视那灼灼的俊眸。 祁承翊微咽喉结,久久凝视后,将目光落在她樱粉水润的唇瓣上。 他这想法来的荒唐且奇怪,祁承翊后退一步,不太自然道:“今日大事,便是你的生辰。” “生辰……”扶云卿回过神,掐算时间,“今日三月初一。” 此处是浮玉山,白云舒卷、晴空一碧如洗,桃花芳菲盛开、绵延数里,林中心有一弯清澈小溪,青草茵茵,景致美如画。 而溪旁有一亭台,内里摆着一桌佳肴糕点,全是扶云卿爱吃的。 正是暮色四合时,天空升起无数星星点点的孔明灯。 “刺啦”是点燃引线的微响,正前方,一抹抹火光窜上星空,炸开成片浪漫如海的璀璨烟花…… 景色美进心坎。 除爹娘以外,祁承翊是第一个如此待她用心的人。 记得她生辰、为她筹办惊喜,还谎称这‘惊喜’是件要紧大事,蒙了她眼,牵引着她亲自揭开这场惊喜…… 扶云卿一颗坚硬的心,此刻柔软的像云朵。 其实…… 祁承翊终其一生,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浪漫,可他却亲手给扶云卿制造了这样的惊喜。 或许方式很落俗,却很用心。 “卿卿……”他唤。 扶云卿水眸映照着漫天烟火流光,她幸福的浑身轻飘飘的…… “卿卿,岁岁平安、喜乐安宁。”他站在扶云卿身后凝视着她,眸色深深,唇角勾笑。 “谢谢啊,殿下。愿你也岁岁平安、喜乐安宁。”她一双眼睛亮晶晶,“我们都要,岁岁平安才好。” 祁承翊唇角带着笑意,却没有说话。 他走的全是刀尖舔血的路,岁岁平安简直是奢望,就像眼前女子一样,于真正的他而言,也是奢望。 祁承翊神色凝怔,抬袖,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她的青丝。 扶云卿恰好回头,祁承翊触电般收回手,僵在半空中,索性做了个整理衣襟的动作掩盖过去。 好在扶云卿也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 扶云卿落座吃着菜肴,开着玩笑说道:“说好只做盟友,殿下却又给我这般惊喜。若是旁的女子,肯定要被殿下感动得两眼汪汪、暗许芳心!” “暗许……芳心?”祁承翊忽地看向她。 扶云卿吃着桃花糕,笑容明亮:“可惜我不是旁的女子,我太过清楚殿下对我的心思了。” “你……清楚我对你的心思?”祁承翊眸中微亮。其实他也没搞清楚,他对云卿究竟是何心思。 “殿下必定是继续与我合作,把我当做最好的盟友与挚友,才会对我这般用心。殿下安心,我会使劲浑身解数助殿下争储。” “呃……”祁承翊道,“我从不会对盟友这般,也不会对朋友这般。盟友是盟友,朋友是朋友,我没有朋友,你是第一个。你不要把我带偏了。” 他对扶云卿的心思,其实祁承翊自己也没弄清楚。 他只知道,他从未这样耗费心神地讨好旁人,甚至是,不求回报地讨好。 二人吃过晚饭,扶云卿道:“殿下把手伸出来。” 祁承翊乖乖伸手。 扶云卿替他把脉,许久之后说道:“殿下体内的淬怨毒,似乎平稳了许多。可惜我这血治标不治本,每每还会复发,想要彻底解毒,还是很棘手。” 祁承翊收回手腕:“没事,不着急,淬怨毒在我体内已有十年,我已习惯这样的煎熬痛苦。” 十年之久…… 若是旁人身中淬怨毒,只怕毒发几次就痛苦得自|杀,可他却煎熬十年之久…… 那瞬间,扶云卿怔怔凝视面容平静的祁承翊,心如被针扎,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疼。 她略微迟疑后,袖中匕首落出,撩起一截袖袍,割出一道伤,鲜血顺势淌进小碗…… 当祁承翊想要阻止,已经迟了。 他俊眉拧成结,夺走她匕首:“我今日做这一切,不是想要你的血!” “上回地牢毒发,殿下服用我的那些鲜血,只能替你压制两三月,怕你下月毒发,会和从前那般猛烈。这血你拿给林樾舟掺入金蒂丹,能再帮你再压制两月,等用完这些金蒂丹,我再送鲜血给你……” 她的血,能缓解他的痛苦。 可他如今,却生出了不忍之心…… 祁承翊看着那小碗鲜血,和面色逐渐苍白的扶云卿,还有她手臂上的伤…… 他撕下一截布带,单膝跪地替她包扎伤口:“你,血液珍贵,天下罕有,不要轻易放血救人,更不要暴露这等辛秘。”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手上这新旧交错的伤疤如何解释?” “第一道伤,是救子珩,第二道伤,是救你,第三道伤,是我用血制作可解百毒的丹药,送给家人以备不时之需。第四道,是今日放血。” 他吃过她的丹药,而且两道伤还是因为他…… 祁承翊眉头紧锁,表面平静,内心却复杂,眼底更是矛盾,有着隐藏极深的一丝心疼。 他轻声叹息后,看着灯火蜿蜒的山脚街巷:“今日浮玉山举办庙会,我们去逛逛吧。” 二人刚走下浮玉山,便有影卫来报: “主上,李全死了。” 扶云卿与祁承翊对视一眼。 李全协助陈御史陷害前兵部尚书、又因家暴一案,被贬为平民,判牢狱三十年。 为什么会死呢?按理来说陈御史一党已灭,不该有人杀他灭口。 …… 半时辰前。 有一身穿宽大黑袍、头戴兜帽,遮去身形面容的人,花大手笔黄金买通狱卒,走进关押李全的大牢中。 李全抓心挠肝地躺在草垛上,牢狱三十年,出去已是花甲之年,这辈子算废了。 他已派人送信,想让家中族人,花大价钱想办法捞他出狱,但凡能出狱,哪怕散光全部家产,也在所不惜! 就在此时…… 有一黑衣人,手臂挎竹篮,拿着那封信出现。 李全观他模样,还以为是家中来人,当即抓住铁栏栅,激动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想到好办法——”说到一半,他神色僵住,眸色猛然变得胆寒,“你、你你是谁……” “我?我是你的仇人,也是这辈子,最后送你一程的人!”黑衣人取下竹盖,取出篮中一条暗红色的铁鞭。 那铁鞭淬着红,在阴暗牢中透着腥气。 李全忽觉胸中一片心悸,猛然看向先前吃过的饭碗,摔在地上,匍匐着后退:“你勾结狱卒,在我饭中下、下了药?” “是。对。” ------------ 第九十三章 当年是你杀了她 黑衣人走进大牢,攥着那铁鞭的手激动颤抖,声音亢奋也愤怒:“当年,你用这鞭子将我打的死去活来,今日,我用这鞭子打死你!一报还一报,如何?” 李全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女人,他难以置信地惊瞪正前方—— 只见黑衣人摘下兜帽,露出扶芸阴沉愤恨的脸! 李全从未在发妻脸上看过这样阴鸷的神情,中药的他艰难后退,声音已经十分微弱,仍不忘咒骂道: “蛇、蛇蝎毒妇!往日你隐忍贤惠全是装的!你用我李家的钱买通狱卒下药,你还敢杀我不成?” “我岂止要杀了你?!我还要将你碎尸万段!”扶芸扬鞭,狠狠打下去。 一鞭皮开肉绽。 李全身上血迹斑驳。 扶芸疯了似的扑过去,怒然狂甩铁鞭,眼眶猩红可怖,积攒了几十年的怨恨在此刻爆发:“我这辈子全被你毁了!你为什么要找扶家提亲?你娶我就是毁我!” “要不是你提亲,我说不定还可以嫁给鹤霄哥哥!” 多年前,李全于长街上对扶芸一见钟情,遂联姻成婚,起初对她还算怜爱,待时间一久,新鲜感过去,便开始厌弃扶芸,更在发现扶芸心中藏着其他男人时,对她残忍家暴。 李全被打的犹如败犬,呕出几口鲜血,骂道:“你这又贱又骚的毒妇!我就该早早掐死你!就凭你还想嫁给战神扶鹤霄?有温沿溪珠玉在前,扶鹤霄怎么看得起你这茅坑臭石!” “温沿溪!又是温沿溪!”扶芸抽出袖中匕首,狠狠刺进李全肩膀,蛮力搅动,发出一声狞笑,“她除了长得漂亮、会勾引男人以外,有什么比得上我?”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女人,生了一张狐媚脸,嫁给鹤霄哥哥,又得了泼天富贵,生下云卿和子珩!” “如果鹤霄哥哥是我的夫君就好了,如果云卿和子珩是我的孩子就好了!” “凭什么她得了我的男人,生了我想要的孩子?” 她一句句咒骂,一刀刀插在李全身上。 李全满身血窟窿,骨肉模糊、惨不忍睹,他只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着,双眼凸出、不甘心道:“别、别以为我不知道……” “当年温沿溪……是你推下悬崖——” 扶芸目光猛变,死死掐住李全脖子:“你怎么知道的!?” 李全嘴里淌出大片血,将死之人疯狂诅咒: “扶云卿不会放过你……你杀了她母亲……扶子珩也不会放过你……” “落在扶云卿手里……别以为你是她三姑母……你死的只会比我更惨……” 扶芸越听越惊魂失措,匕首狠狠插进李全嘴中,一刀从嘴里刺穿到后脖,喃喃道: “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死了就没人知道了!我没有杀温沿溪!我没有!” “就算云卿知道我杀她母亲,也不会怪我的!毕竟我视她如己出,毕竟我是最爱她的三姑母!” 扶芸急急穿上黑袍,遮去满身鲜血,极力冷静地走出大牢时,将一张千两银票塞给狱卒:“尸体你们处理好,今日就当我没来过,我和你们从不认识。” 她匆匆走出大牢,趁着深夜四下无人时,来到河边,烧掉黑袍,又将沾血的匕首绑了石头扔进平静流淌的护城河里。 她刚一转身,就看见有个放鞭炮的锦衣小男孩,约莫六七岁,正呆呆地看着她。 扶芸咽了咽口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慢蹲下去问道: “小公子,你方才……看见了什么?” “你把黑衣服烧了,还扔了匕首……”小男孩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眨了眨,“怎么啦——” “没事,你答应我,不能告诉别人,我给你买铜葫芦吃,好吗?”扶芸笑容越发难看。 “好呀好呀!”小男孩话未说完,嘴里淌出一股鲜血。 扶芸站在他身后,一刀刺中背部,捂着他嘴,将尸体扔进河中。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 不知是谁家小公子贪玩跑到江边放鞭炮,真是该死啊…… 扶芸洗净了手,悄无声息离开此地,回府。 …… 扶云卿和祁承翊赶到牢房时,江行危正带人验尸。 “江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扶云卿蹙眉,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实在令人作呕。 江行危看着李全身上惨不忍睹的伤口,薄唇微抿成严肃平线,随即冷静道:“李全死于仇杀。刀口薄呈小方形,应是京畿一代工匠所锻的匕首所致。另外,身有鞭伤。宋安。” 锦衣卫佥事宋安上前一步:“总督请吩咐。” “按照鞭伤,倒推出行凶者所用的鞭子形状。”江行危眉宇皱的更深了些,“此地血腥味极重,扶姑娘,我们出去商谈吧。” 李全死相惨烈,饶是见惯死尸的仵作也忍不住呕吐。 扶云卿却面色平静,随着江行危走向外面的街巷:“江大人为何断定是仇杀?” “若杀人灭口,必是一刀毙命,不会浪费时间先鞭笞再虐杀。”祁承翊淡声道,“无挣扎痕迹,说明李全无反抗能力,是被先下药再虐杀。但我很好奇,锦衣卫是酒囊饭袋?李全伤口众多,必然不是短时间导致,那么此时,本该巡查值守的锦衣卫,又去了何处?” 江行危被呛,却也不恼,漂亮的眉宇略微一颦。 近来京中动荡,多方势力渗进锦衣卫,是该好好肃清。 三人说着,一路走到街上。 眼下正是深夜,丑时一更。 夜市散去,寂静无声的长街,犹如幽黑的深渊。 正前方一队人正手举火把,四处寻找什么。 扶云卿定睛一看,为首的姑娘,竟是何纯如。 何纯如身穿玫色长裙,夜深寒冷,外面罩了一件雪白薄绒斗篷。 她手中拿着一画卷,询问酒坊面前来往的醉客:“这位公子,可见过画中七岁的小男孩?穿着白衣锦袍,大约两个时辰前走丢了。” ------------ 第九十四章 谁杀了他?为什么杀他 那醉醺醺的男客见她美丽,伸手去挑何纯如下巴:“美人儿,你叫哥哥一声,哥哥就回答你有没有见过这小男孩——” “啊啊啊!”男客发出一声惨叫。 扶云卿反扣住男客双手,将他踹跪在地,冷眸逼问:“说,你有没有见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男客猛然酒醒,定睛端详画中人:“好、好像是往江边去了。” 扶云卿这才松开他。 何纯如焦头烂额的眉心终于舒展开:“卿卿你怎么来了?我正急着寻人。” “画中小男孩是谁?是走丢了吗?”扶云卿拿过画像端详,随后递给祁承翊与江行危。 何纯如叹口气,略有自责:“这是我二伯家的堂弟,缠着我带他出来逛庙会,说来也怪我…… 我去逛金玉首饰铺时,这小家伙偷偷溜去放鞭炮,与我失散三个时辰,眼下深更半夜,我担心他被人贩子掳走。” “阿如别急,我和江大人、八殿下都在这里,与你一起找一找。”扶云卿道,“那男子说小公子去了江边,我们先去江边找找。” 一行人沿江找了许久都没收获。 江行危却抬手,示意众人停下,鼻尖略皱:“有血腥气。” 夜晚,哪怕有星空月辉,也不如白日视线好。 众人只见江行危顺着那血腥气,半蹲在一草丛旁,提灯照亮—— 扶云卿顺势看去:“这里有血迹。” “血迹已干,扩大范围寻找,应该在附近。”江行危吩咐锦衣卫。 这是来自办案者的敏锐直觉。 果然,锦衣卫很快在江边又发现了零星的几滴鲜血。 鲜血从草丛,断续沿至江边。 “不、不可能……”何纯如脸色逐渐变白,“我二伯二伯母夫妻恩爱,一生只这一子,还是晚来得子,若小堂弟有意外,我怕是难辞其咎……” “阿如你先别急,只是几滴鲜血而已,未必是小堂弟的血。”扶云卿口不由心地安慰了几句。 江行危道:“宋安,你集结锦衣卫,走访附近的店家商客,先确认人是否在江边失踪。若在江边失踪,便排查三个时辰内路过江边的游客与船只,打捞江底。” 何纯如眼圈微微发红:“小堂弟那么可爱,他才七岁,才长到我胳膊肘这里,才刚会背弟子规……” 扶云卿轻轻揽住何纯如的肩膀,宽慰道:“阿如,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先回府,明天大家帮你一起找,好吗?” “好。”何纯如声音有一丝颤抖。 祁承翊顺着夜色里不明显的点点血迹,一路看向江边,眸色深邃地淡声道:“江大人,此事最好隐秘调查,不要打草惊蛇。另再安插几个暗线戍守四周。” 江行危颔首:“微臣正有此意。” “另外,李全身亡一事……江大人亦需上点心,若你半月之内查不出结果,我可就要插手了。”祁承翊嘴角挂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 “殿下放心。”江行危顶住压力,皱眉道,“李全之死,我给你一个交代。” …… 扶云卿今日太过劳累,回到雪栀院后,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晨。 翌日刚起,扶云卿便被甜盈按在梳妆镜前打扮。 眼看镜中人细扫娥眉、精致妆容,越发美的不像自己,扶云卿微微心惊,汗颜道:“今天什么节日?你们给我打扮的未免太……” 甜盈取来一条鹅黄渐变白的撒花掐腰广袖长裙,给她梳了半披半散、温柔美丽的发髻,嘿嘿笑道:“昨日姑娘忙于事务,忘记庆生,二公子和三姑奶奶今日给您补上!您当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啦!” 扶云卿走出闺房时,就听见: “姑娘,二十生辰快乐!!” “大姑娘,祝您万事顺遂!” “愿大姑娘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人人上前说了一句讨喜的话,扶云卿先是一怔,心里温暖的快开花,每人给了赏钱后,就看见子珩端着一盘盘精致菜肴走来。 扶云卿乐道:“子珩,这是你做的?” “哈哈,我不能做一锅难吃的菜倒阿姐胃口,当然是三姑母掌勺,天刚刚亮,三姑母让家丁提着菜进了厨房,一直忙到现在,忙了两个时辰。”治好腿疾的扶子珩也变得开朗了些。 扶云卿走去厨房,正好看到一袭紫花纹圆领袍的扶芸正肩绑襻膊,忙前忙后地切菜、翻炒,美食香味四散,她心满意足地深呼吸:“好香。” “云卿?”扶芸将一盘红烧肉盛进盘子递给甜盈,洗净手,含笑走来,“昨日是你生辰,今日才给你补过,你可会怨姑母?” “怎么会!?”扶云卿摇头。 扶芸拿出一个软缎包裹的锦盒:“姑母送你的生辰礼,打开看看?” 扶云卿刚打开,便有金光映照脸上:是一个名贵漂亮的百花福纹金镶玉手镯。 她微惊:“这是李氏的传家玉镯!姑母真送给我,静姝表妹该吃醋了!” “你是鹤霄哥哥的女儿,更是我的亲侄女。我把你看的比女儿还亲,这是我此生最好的镯子,不给你给谁?静姝姓李,没那个人福气,卿卿姓扶,你才有这福气。”扶芸笑的合不拢嘴。 自从扶云卿知晓扶芸对父亲的心思后,每每再从她口中听到‘鹤霄哥哥’四字,总有些不太对味。 父亲虽是扶老夫人养子,与三姑母无血亲关系,但有兄妹之名,这样的暗恋,终是败坏名门风气。 不过,也许是她狭隘了…… 扶云卿感慨道:“姑母送这般贵重的礼物,我如何担得起?” “李家上下也就这镯子值钱,是先皇御赐之物,能价值两座京城宅邸。你日后嫁人,这便是你的陪嫁与底气,不管日后夫家待你如何,你手中掌钱,都能有恃无恐,不必如我这般过的凄苦谨慎,你知道,当年老夫人没怎么给我陪嫁之物……” 扶芸握着她手,说尽肺腑之言,“卿卿,我比任何人都盼着你好。你是鹤霄哥哥留下的遗孤,我哪怕去死,也要护好你和子珩。” 扶子珩替扶芸夹菜:“知道姑母从小就对我们好。” 就在几人打算用膳时—— 仁青来通报:“二公子,大小姐,江大人和八殿下先后递了拜帖。” 或许来扶府是和案子有关?扶云卿点头道:“再添两副碗筷,请他们进来用午膳。” 扶子珩起身迎客,面上笑容如故,心中却道:江大人与八殿下登门拜访的次数未免太频繁,难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行危与祁承翊一路被引到正堂。 祁承翊淡声讥讽:“江大人很穷吗?” “?”江行危。 “不然怎么来扶家蹭饭?” “八殿下看来也很穷。”江行危四两拨千斤,回之一笑,“不然怎么也来扶家蹭饭?彼此彼此。” 然后江行危展开画卷,说道:“昨日何姑娘要寻找的这小堂弟,锦衣卫已有了眉目。” 几人说话时,扶芸死死掐着掌心,若非极力控制,只怕脸色会非常难看,她紧紧盯着画卷上的锦衣小男孩—— 昨夜那个,被她一刀捅死的小男孩。 扶云卿问道:“姑母怎么了?是身体不适吗?” ------------ 第九十五章 凶手是你!尸体自己跑了? 扶芸回过神,难看的脸色微微缓和,自然而然道:“这几日没休息好,有些头疼。” 江行危见到扶芸,犹豫了下,简单见礼后说道:“李夫人。” “江、江大人。”扶芸手心冒汗,不知江行危为何唤她。 “我下午正打算去李府登门拜访告知李全一事,却在扶府碰到了李夫人。”江行危整理了下措辞,“李夫人节哀,李全已死在狱中,锦衣卫会全力调查,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 扶芸眼眶瞬间变红,冷笑中带着嘲讽: “死了也好!从前他多次险些将我打死,如今死在大牢里也算罪有应得。此事不用给我一个交代,我看你们也不必查了!这样的人,死在谁手里,都是活该。” 江行危道:“李夫人节哀,李全死在大牢,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查的。” 扶芸冷呵:“事关李全之案日后都不必和我说,我与他虽没有和离,但夫妻缘分早尽!他是生是死、被何人所杀,我全不关心!” 江行危倒没想到扶芸是这反应…… 夫妻做到这份上,也不知李全造了多少孽。 扶云卿知道扶芸从前遭遇,叹气转移话题:“饭桌不谈案情,我们先用膳。” “是行危冒昧。”江行危耳垂略红,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在人家生辰宴上说这些,真是查案走火入魔,当即自罚一杯,“祝扶姑娘生辰快乐。” “谢谢。”扶云卿回他一杯清酒。 自从江行危谈过案情,饭桌氛围就略微变了一些。 午膳之后,江行危三人又去了江边。 江行危看着女子倩影,昳丽清冷的俊眉多了几丝歉意,上前道:“扶姑娘,今日提及案情打搅了你的生辰宴。” “没有,怎么会?”扶云卿笑道,“我倒喜欢江大人一心扑在案子上的态度。断案者有此态度,会令无数冤魂与申告者心安。” 祁承翊别的没听进去,只停进去五个字:喜欢江大人。 嗯,才和江行危相处了几日?就喜欢他的态度? 祁承翊捡起一个石块打水漂,连打出六个漂后,听见扶云卿说道:“江大人说有发现,是有什么发现?” “昨日有人目睹那男童来了江边放鞭炮。”江行危道,“隐秘走访后得知,有一黑衣人也来了江边。接着,男童消失不见,黑衣人独自离开。” 祁承翊负手而立,随性地淡声道:“黑衣人是杀人灭口。” “何以见得?”扶云卿问。 “若非撞破了什么,不然怎会消失?”祁承翊道,“论阴谋诡计,我大抵比卿卿见得多。江行危,你打捞江底,可有什么发现?尸体、凶器、相关之物?” “没有。”江行危有些尴尬,“我与殿下想的一致,黑衣人应是杀人后沉尸江底。但我命锦衣卫日夜打捞附近河底,却一无所获。” “怎么会呢?”扶云卿沉思,“难道沉河的尸体,还会自己跑了不成?” 祁承翊问:“昨夜路过船只呢?” 江行危答道:“昨夜我已联合工部下令,禁止船只通过此处河段,又将昨夜黑衣人出现后经过的所有船只船长全部带到了此处。” 江行危身后站了十个船长。 祁承翊目光扫过去,船长们略有些不知所措。 祁承翊看向一袍摆沾着海带的男人:“你是打渔的。” “正是。” 祁承翊又看向一指甲缝里渗油的船长:“运送油粮的。” “回大人的话,草民正是运送粮油的。” 江行危目光有些诧异,没想到祁承翊能根据细节如此料事如神。 扶云卿目光停留在最后一个船长身上。 祁承翊面无表情,目光淡漠,带着审视:“你是运河沙的。” 那四十多岁的男人,在袍侧擦了擦起汗的掌心,只觉祁承翊气场强大,犹如泰山压顶,当即胆怯道:“小人出门前特意换了新衣,并没有沾染沙粒,不知道大人为何判定我是运沙之人?” “此处乃是泥沙瘀滞的江河地段,你昨夜可是在这里,打捞了河底沉沙?”祁承翊俊眸不带一丝温度,话语寒冷的让人打颤。 “我、我——”男人想否定。 祁承翊冷声道:“你打捞之时,可否捞到一具七岁男童尸体?以及其他之物?” “我……”男人努力镇定。 见他犹疑,祁承翊基本可以判定,冷笑一声:“是你。” “不、不是我!”沙船老板跪地道,“大人饶命,草民真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草民上有老下有小,不敢犯命案的!” “是吗?”祁承翊转身朝江行危道,“放他们走吧。” “放走?”江行危不解,“殿下这……” “放走。”扶云卿很快明白过来祁承翊的意思,补充一句道,“他们没有嫌疑。” 江行危也会出意思来,当即道:“宋安放他们走。” “是。”锦衣卫佥事宋安点头。 十个船长被放走。 船长们离开时一言一语地议论道: “为何锦衣卫会找上咱们?” “不知道啊!我清清白白的啥也没干啊!” 唯独那运沙老板听后沉默不语,趁着人多混乱时,不知不觉窜进一条小道,走进一家破败小客栈。 甲字房。 运沙老板看向窗前站着的黑衣人。 黑衣人穿着件宽松的黑色披风,袖口钻出一丁点紫花纹的袖口,戴着严严实实的斗笠黑纱遮去面容,将一荷包金子递过去:“事成后我们不要联系,你就当做从没见过我。” “我巴不得从来没见过你!”运沙老板捧着那沉甸甸的金子,只觉得像烫手山芋,懊恼道,“昨夜答应你做这亏心事,今日锦衣卫就找上门!你这钱,我只怕是有命贪,没命花!” “你我如今已是一条船上之人,由不得你反悔。”黑衣人冷笑了一声,握紧袖中匕首。 “罢了罢了,我拿钱先去江南躲一阵子。”运沙老板快步走出房间。 黑衣人松了匕首,也松了口气,好在他没有反悔之意。 不然今日又要多杀一人。 走出客栈的运沙老板,迎面撞上一柄寒光四射的绣春刀。 江行危俊美的脸上,铁面无私地问道:“躲?躲得了吗?” “大、大人怎么跟来了?”运沙老板险些哭出声,猛然回过味,“原来江大人一开始就认定是我,刚才故意放我走,是想引出幕后之人!” “不然呢?”扶云卿眸眼冰冷地笑问。 祁承翊指尖把玩着一片绿叶,半依靠在门框上,模样懒倦疏朗,可随性冷淡的眸中却划过一抹杀意。 这抹杀意,可一击毙命。 下刻,黑衣人也走了出来—— ------------ 第九十六章 跪下求她,却也恨她 祁承翊绿叶飞出,划破黑衣人兜帽,露出一张惊恐的脸来。 “三姑母?”扶云卿诧异。 扶芸举止狼狈,惊慌失措地抬袖遮挡面容。 饶是江行危也没想到,能在这里撞见扶芸,当即屏退左右,以免扩大事态。 下刻,何纯如再也不顾仪态,一路小跑而来,抓着扶芸双肩质问:“老毒妇,你杀了我小堂弟!你为何要残害他?” 扶芸面色绛紫,梗着脖子道:“何姑娘,你说我杀你堂弟,你可有证据?你堂弟是谁?我又怎知晓?” “就是他!”何纯如指着画像中人,“你敢说你不认识他!?” 扶芸微咽口水,看着画中小男孩,僵硬摇头:“不认识。” 扶芸朝扶云卿投去目光,软着语气哽咽道:“卿卿,我是你三姑母,你难道不信我吗?” 扶云卿脑中一片混乱,祁承翊亦是抿紧严肃唇线,江行危眉头皱成川字。 三姑母昨夜为何要杀男童灭口? 一面是小堂弟,一面是好友的三姑母,何纯如目光狠狠剜了一刀扶芸,努力克制道:“卿卿,我相信你会还我亲人一个公道。” 扶芸眼眶通红,走来牵扶云卿的手,声音悲咽:“姑母把你当做亲女儿,你知道姑母为人,你肯定会相信姑母吧。” “江大人、八殿下,阿如。”扶云卿目光微动,“请你们在客栈外等我片刻。” 何纯如吸了几口气,压住心头怒火点头道:“好。” 三人走出客栈,唯剩姑侄二人。 “不、不是我。”扶芸哭着道,“卿卿,是他们误会我了。” “误会?”扶云卿忍耐着脾性,尽可能地声音平静,“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啊!他是阿如堂弟,是何丞相亲弟弟鸿胪寺卿的独子。” “姑母,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杀人,你可知道,你犯了何等滔天大罪?” 扶芸目光陡然一变,有些痛心:“你是我侄女,你不相信我?” “昨夜阿如堂弟失踪,我们便在调查此案,早已拦截了运沙船,在船上沙堆里发现被埋藏起来的男童尸体,还有行凶的匕首,与一柄长鞭。”扶云卿有些激动,尾音战栗道, “男童腹背有一刀口,姑母将他杀死之后抛尸河底,又怕东窗事发,所以勾结运沙船,在打捞河底沉沙时,趁着夜色模糊,一并将尸体凶器捞上船,再运去其他地方销毁。所以我们打捞第一遍时,没有发现河底尸体。” “三姑母动作迅速、计划周全,却没料到我们速度更快,第一时间就已经拦截船只。” “既然三姑母抵死不认,那么就请锦衣卫把尸体抬上来。” 下刻,锦衣卫将男童尸体、匕首、长鞭小心抬了进来。 那男童生的可爱,本该是最天真快乐的年纪,却无辜横死,口鼻眼都灌着泥沙。 一条活生生的命,没了。 扶芸浑身微颤地乜了一眼那尸体:“你爹娘已死,姑母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长辈,你难道不会保我吗?” “江行危是总督,更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江行危、八皇子都与你私交甚密,你替我转圜几句,随便找个替罪羊,帮姑母遮掩一二,好吗?我日后绝不会犯此大错!”扶芸抓住扶云卿的手,险些跪下。 扶云卿眼睫乱颤,忍了又忍,将她的手甩开,又怒又失望:“那是一条命啊!” 扶芸扑通一声跪下,抱住扶云卿的双脚痛哭祈求:“帮帮姑母吧!云卿,我一直把你当做亲生女儿,我对你比对亲女儿都还要好!在我心里,你比静姝重要千百倍,因为你是我最爱之人的女儿,而静姝是我最厌恶之人的女儿!” “但你当时为什么要杀他!?”扶云卿闭上眼,内心乱如麻,恼道,“杀人是要偿命的!自古从来都是!姑母你怎糊涂至此!” 见扶云卿态度决绝,丝毫没有帮她之意,扶芸仿佛堕入阿鼻地狱,周身彻骨寒冷,心也沉入谷底,眼底蓄满惊愤的泪水质问道:“如果今天是你母亲杀了人,你也不会保她?我待你这么好,还是比不上你母亲!” “我母亲不会杀人!”扶云卿大声否认,“我母亲一身医术只会救人!姑母是姑母,母亲是母亲,两者为什么要放在一起比较?” 好一个姑母是姑母,母亲是母亲。扶芸听得连连冷笑,垂下眼皮,覆住眼底汹涌澎湃的仇恨。 这一刻,她恨温沿溪,也怨恨扶云卿这个白眼狼! 不,她不能死。 她好不容易脱离李全的掌控、虐待,她美好的后半生才开始,她怎能因杀人而被判刑呢? 扶芸攥紧拳头,指尖死死刮破掌心,滚落大颗血珠,竭力冷静下来,心里的计策还没使出来时,就听扶云卿说道: “是你杀了李全。” 扶芸惊瞪瞳孔,浑身剧烈颤抖,突然紧张到不敢呼吸:“你……你怎么知道……” “观你反应,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扶云卿叹道。 扶芸满脸挫败,跌坐在地:“你今日放走船长,只是为了引我上钩。你果然是鹤霄哥哥的女儿,你太聪明了,可我想不通,你怎么知道李全是我所杀?” “这条鞭子我见过,是李全以前殴打你的鞭子。而被虐杀的李全身上伤口形状,也是这类鞭子所致。”扶云卿情绪复杂,心更是五味陈杂, “你用李全虐打你的鞭子,虐杀了李全,也算是李全的因果报应。” “可你独独不该,杀这孩子。” “我没想杀他的。”扶芸无奈苦笑,“可这孩子撞见我销毁凶器,我迫不得己,只能杀他灭口,若我不杀他,此事一定会败露……” “你杀了这孩子,你也暴露了。”扶云卿眉头皱的很紧,实在不理解,“那你为何要冒险杀李全呢?李全被判刑三十年,这三十年里,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就很好吗?” “因为我恨他啊哈哈哈哈。”扶芸凄惨发笑,挽起袖子,指着上面狰狞交错的旧伤疤,又哭又笑,声声悲哀:“我的好侄女,你可知被他家暴几十年、被他虐待几十年,是个什么滋味?” 若寻常人,确实会被扶芸的逻辑骗过去。 李全一辈子家暴扶芸,扶芸反手虐杀李全,确实很合理。 可是,扶云卿却在这寻常的逻辑中,揪出了一丝不合理的地方,她敏锐又平静地问: “为何你从前不杀李全,却在陈御史一案后,杀了他?” 扶芸哭着的面容,闪过一丝极快的僵硬。 然而,不放过对方任何微表情的扶云卿,正好捕捉到了这丝僵硬。 扶云卿环环相扣、句句逼问:“你杀李全,必定有其他缘由。” 扶芸被逼问到脸色逐渐苍白,手在不听使唤地发抖,她以为可以蒙混过去,却没想到…… ------------ 第九十七章 祁承翊的那桩大事 杀李全的真实原因,她决不能说,也不能被发现。 那么她只有祸水东引…… 扶芸垂眼,遮去目光里的恐惧,深吸口气,说道:“陈御史死之后,有一个人和我说了些话……” 那日,陈御史被杀,李全被下狱,颇为大快人心。 李全被判刑三十年,接下来的三十年,她不知道怎么快活呢! 李全入狱,她便是掌家之人。 扶芸接过中馈之权,拿到库房钥匙时,乐得合不拢嘴,当即上街挥霍,买锦衣、买玉石、买胭脂,却碰到了有过几面之缘的何建明。 何建明拿出李全写的求救信,递给扶芸,言语之间皆是同情: “李大人暗中托我将这求救信交给李氏族老,请族老花钱捞他出狱。李大人刻意叮嘱我不要给李夫人,可我想,李夫人是李大人发妻,必然救夫心切,索性碰到夫人,就交给你。” 扶芸接过那封求救信时,脸色巨变。 李全关在牢里都不老实,还想让族老倾家荡产捞他出狱?简直休想! 李全若出狱,她还有三十年好日子过吗?倾家荡产捞他出狱,那她还有银子花吗?! 扶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多谢何大人转交信封。我会回去想办法的。” 何建明似笑非笑地感慨:“李大人常年殴打李夫人,李夫人却还要救他,真是菩萨心肠。” 扶芸表情十分难看,被虐打的那些痛苦记忆瞬间浮现。 何建明说话古怪,又笑道:“就不怕,把他救出来之后,再被打死吗?” 话里话外,都在煽动她仇恨的情绪,甚至在隐约讽刺她,救李全就是自虐。 扶芸回李府后,将那封信烧成灰烬。 夜幕里,房中只有一盏烛台,微弱的烛火下,她目光十分阴鸷可怖…… 如今李全最恨的人就是她,出狱之后一定会打死她! 她不能让族老将李全捞出大牢,她要让李全死在大牢里,绝了族老救他之心,绝了李全出逃之心! 她杀李全,是自救。 她开始构思周密计划,疯狂挥霍,用大价钱买通锦衣卫…… …… 听扶芸说完,扶云卿秀眉紧皱,思索片刻之后,没有说话。 扶云卿不说话,扶芸反而心慌。 她到底信了吗?她信了多少? 砰地一声,祁承翊推门而入,冷漠的目光落在扶芸脸上:“李夫人意思是,何建明煽动你的仇恨情绪,让本没打算杀李全的你,连夜杀李全?” “对。”扶芸道,“我杀了李全之后,便觉得他不对劲。李全交代他把信带给李氏族老、一定不能给我,可他却给了我,证明什么?证明他不想让李全活! 他知道我恨李全,却把求救信交给最恨李全的人,这不是让李全死吗?” 江行危眉宇紧锁:“何建明正是鸿胪寺卿,你受他挑唆杀李全,却被男童撞见,然后你杀了男童灭口。但这男童正是鸿胪寺卿晚来得子的独子!” 扶芸面露震惊,久久不语:“怎么会……这么巧……” 确实太巧。 可世上诸事,就是这么巧。 扶云卿思忖片刻,说道:“甜盈,你先三姑母送回李府。” 何纯如刚走进来,就眼睁睁看着扶芸被送走,精致柳眉打结:“卿卿你这是何意?难道你要放过扶芸?她虽是你三姑母,可她杀了小堂弟,动了我何家的人。我父亲和二伯,不会放过她的。” “阿如,此事疑点重重,你给我一段时间,我怕另有隐情。”扶云卿心有筹谋,幸好刚才提及何建明时,何纯如还没进客栈。 何纯如思量着扶云卿,许久后深叹口气,攥紧拳头道:“我只给你五日,我会帮你拖住我父亲五日。五日之后,扶芸必须受到律法制裁。” “好。”扶云卿松了口气,“谢谢阿如。” 扶云卿送别何纯如后,与江行危、祁承翊回到雪栀院。 要议事,还得在影卫戍守的雪栀院,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何建明是何丞相的人,何建明挑唆三姑母杀李全,或许是何丞相授意。”扶云卿提壶倒了三杯茶,各推一杯给祁承翊和江行危,“如果三姑母没杀李全,那么,何建明也会杀了李全。” 江行危道:“何建明只是挑唆李夫人,却无其他动作。我们找不出他想杀李全的证据,也找不出他是何丞相授意的证据。” 三人都知道,何丞相在祁国,是怎样只手遮天的存在。 “没有证据,今日这些话,日后就不要再提。”祁承翊提醒。 虽然大家面上不提,却在心里思索。 何丞相与陈御史表面并无私交,为什么要杀李全?毕竟李全可是陈御史的走狗。 江行危忽然听到别院中读书声:“令弟扶二公子,可是在准备三月十五的殿试?我记得二公子曾参加会试得过名次,如今腿疾痊愈,是要参加殿试吧?” “正是。”扶云卿点头,“听闻江大人当年是状元……” “若扶姑娘不嫌弃,我愿意辅导二公子进补功课。” “那真是太好了!”扶云卿眉梢一喜,连忙道,“媚芙,你去将二公子唤来。” “等下。”祁承翊蹙眉,“江行危,你这么闲?镇抚司没有案子办了?你每日能抽空来将军府辅导子珩读书?” “再忙也能抽出空。”江行危面上无害,端的清风霁月。 祁承翊讥诮道:“还是我来吧,毕竟子珩考的是武状元,你是文状元,你们俩南辕北辙。” 扶云卿眼中灵光闪过:“不如你们都来?争取把子珩培养成文武双料状元郎。” “好啊!”江行危点头。 祁承翊略要高冷些:“也行。” 扶子珩大步流星走进雪栀院,清俊的脸上满是汗珠,少年气息扑面而来。 他腰间悬挂一柄刻着‘沧澜’二字的月白长剑,雕着祥云浪纹,剑柄挂了一串极其漂亮的流苏穗子。 那穗子绚丽如流动的彩虹,日光下熠熠生辉,本以为是普通丝线编制,可内行才知,那是极其名贵的金银蚕丝捻细编制,又配了灿烂的金彩线。 “好漂亮的剑穗!”江行危称赞。 在场人都很惊艳,唯独祁承翊脸色不太对,盯着那剑穗问道:“子珩,这穗子是谁给你的?” “这穗子是我母亲送的,我怕损坏了,一直都小心翼翼珍藏着,从没拿出来佩戴。即将殿试,我将它拿出来佩在剑上,想给天上的母亲长脸。”扶子珩将剑穗递给祁承翊,“怎么了?八殿下。” 祁承翊接过那剑穗,细细摩挲,神色高深莫测,让人猜不出他的情绪和想法。 可只有扶云卿知道,祁承翊不对劲。 这穗子,他肯定从前就认识。 祁承翊道:“子珩,你能否把这穗子赠予我?” “这……”扶子珩极其为难,“这是我亡母所赠之物,请八殿下见谅,恕我不能相送。” “这穗子,不能放在你那里。”祁承翊索性挑破,直接明言,“它会给你带来生命危险。幸好你将穗子一直珍藏着,没有外人发现。” 扶云卿面色变得凝重:“这只是个穗子,怎么会有生命危险?上面无毒,而且是我母亲所赠。” 祁承翊拿着剑穗,目光里露出几分复杂笑意。 竟没想到,他一直要完成的那桩大事,在扶府有了新发现。 这穗子,太过重要。 可是无数人前仆后继为之送命的东西。 ------------ 第九十八章 兽笼凄惨美人,是母亲 祁承翊没有再说话。 扶云卿知道祁承翊不可能拿子珩的生命开玩笑:“子珩,这穗子先交由八殿下保管吧。他既然这么说,肯定有缘由。” 扶子珩目光不舍地落在剑穗上,只好作罢:“那就听姐姐的。” “大人,锦衣署寻您有事。”宋安低声回禀。 江行危起身行告别礼:“扶姑娘,八殿下,我先回趟锦衣署。” “嗯,你快回。”祁承翊道。 快回?像是撵人走似的。江行危看了一眼祁承翊。 待江行危离去,祁承翊摩挲着剑穗说道:“江行危那家伙实在碍眼。这剑穗……乃是我故人印玺上的穗子。那故人位高权重,托我替他寻找印玺,不仅我在寻找这印玺,无数豺狼虎豹也在寻找印玺相关线索。” “这印玺,是何人的印玺?”扶云卿想不出,祁国有哪位位高权重者丢失的印玺,如此重要。 “卿卿。”祁承翊沉默后,歉意道,“恕我不能告知。” 知道的越少,对她越好。 扶云卿看着一步之距的祁承翊,那种感觉又来了…… 这个男人像雾一样,让他看不清、摸不透、抓不住、走不近。 祁承翊身上到底装着多少事? “总之你只要知道,这个穗子于扶家而言,是很危险的东西就足够了。”祁承翊语气凝重了几分,“其他的不要管、不要查、不要问。” 以扶家姐弟如今的势力,对那些人来说,脆弱到不堪一击。 “这剑穗,不知令慈是从何处所得?”祁承翊问。 “这是我母亲给的,具体她怎么来的,我也不清楚,想必只有母亲自己知晓。”扶子珩摇了摇头。 “可惜母亲摔下悬崖,已失踪五年。”扶云卿微攥成拳,眉间有着难舍的思念,“这五年里,我们从未放弃寻找,却都一无所获,甚至连一个衣角都没发现。那崖底野兽众多,怕是早已葬身兽腹。” 每每说到这里,扶云卿都很难过,连声音也十分低落。 “失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你们迟迟没找到尸体,那么扶夫人可能还活着。”祁承翊安慰道,“摔下悬崖,就算葬身兽口,也总有鲜血、碎衣、碎骨,不可能了无痕迹。” “我们想过你说的可能。但是我母亲不会武功,体弱温柔,断不可能在丛林密布、环境恶劣的深山里活过五年。”扶云卿心揪成一团。 扶子珩脸色沮丧,低耸着肩膀,一言不发。 “扶夫人是怎么掉下悬崖的?”祁承翊问。 “我们去寺庙祈福,雨天湿滑,碰到山体滑坡,子珩与母亲先后跌落悬崖。”扶云卿答,“当时父亲在校场教我骑射,故而我和父亲没去,去的人只有三姑母、母亲、子珩。” “子珩先摔下悬崖,也就是说,扶夫人摔下悬崖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扶芸?” “是……是的。”扶云卿不明白祁承翊为什么这么问。 “扶芸暗中倾慕镇国大将军,视扶夫人为情敌。这二人在危急关头独处,摔下悬崖的却只有扶夫人。”祁承翊认真地问,“难道你们,就从来没怀疑过扶芸?” 这问题犹如巨石砸下来,砸的扶云卿与扶子珩心头一震! 扶子珩:“怎么会!?三姑母不是这样的人!她对我与姐姐都很好!” 扶云卿头皮发麻,目光复杂地看向扶子珩:“在扶芸没有杀李全,没有杀那男童之前,我也以为三姑母性格良善温和,可是……” 扶云卿将扶芸最近做的事讲给了扶子珩听。 扶子珩猛然站起身,不可置信道:“三姑母杀了人?还杀了两个人?这与她从前的性情截然相反!她怎么会杀人!” “可她就是杀了人!若她温和良善,就绝不可能将李全捅得血肉模糊。李全尸体刀刀可见内脏白骨,面目全非,那男童被一刀毙命,手段何其狠绝。”扶云卿知道扶子珩震惊,叹息道,“或许我们从不认识,真正的三姑母。”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不怪你们,实在是她伪装太好,她对扶夫人有敌意,对你们姐弟却是推心置腹,我们总是会因为别人对自己的好,从而很难看清这个人真正的本质。” 祁承翊很少说这么一长段话,宽慰扶云卿,“扶芸对镇国大将军的感情,是畸形的。” 扶子珩与扶云卿不语。 祁承翊嘴角勾起一抹讥诮:“扶芸亲口说过,她把你看做亲生女儿,因为你是最爱之人的女儿,而李静姝却是她最厌恶之人的女儿,这难道不畸形吗?她恨李全娶了她,也恨扶夫人嫁给了镇国大将军,占了她渴望的将军夫人之位。” 扶云卿内心震颤,紧抿唇角,秀眉锁成川字。 …… 此刻。李府。 扶芸坐在卧房,手里攥着一串沉甸甸的钥匙,脸色铁青目光阴沉,死死盯着地板,绞尽脑汁地思忖…… 此番,她又该如何破局? 她不后悔杀李全,也不后悔杀男童。 只后悔自己棋差一着,事情败露! 李静姝端着一盏银耳红枣羹,挑帘走进屋中,被母亲这阴沉模样骇了一跳,她从未在扶芸脸上见过这般神色,犹豫片刻,小心问道: “母亲,你怎么了?自你回府就一直不太对劲,可是身体不适?女儿守在厨房三个时辰,亲自给你熬了——” 被突然打断思考的扶芸焦躁回神,瞪了一眼李静姝,啪一声打翻银耳羹:“看见你就想起你爹!要不是你爹,我这辈子能这么惨吗?所嫁非人、爱而不得,喜欢的没娶我,厌恶的虐待我。” 精心熬制的银耳羹被打翻,洒在李静姝手背上,当即烫出水泡,她低下头,红了眼眶: “父亲不爱女儿,母亲讨厌女儿,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要生下女儿?” “要不是为了稳住李家主母的位置,谁愿意生你?你自己不争气,没有投生成儿子,害得我也在这李府常年受气!”扶芸看着眉目与李全几分相似的李静姝,指着大门怒然骂道,“滚!滚出去!” 李静姝伤心错愕,哭着跑了出去! 骂跑了李静姝,扶芸的气才顺了些,紧攥手中钥匙,目光虚空地盯着正前方,露出一抹毒辣的冷笑。 她知道江行危和扶云卿必在李府周围安插了眼线,便特地换了嬷嬷装束,从后门溜出李府。 她要处理完最后一件事,拿着家产逃出祁国。 黑夜如深渊,足够湮没一切善恶。 今夜阴云密布,不见半丝月色,淅淅沥沥的冷雨落下,冲刷掉行人脚印。 扶芸独撑雨伞,摸黑来到一处京郊废弃宅邸。 这是李家老宅,因太过偏远,被废弃了二十年都无人居住。 院内野草疯长,足足有一人高,台阶布满青苔,屋檐结满蜘蛛网。 因此地背阴,黑漆漆的院子阴冷潮湿,断壁残床、破窗烂桌,像灵异话本里瘆人的鬼宅。 扶芸提着一盏小灯,走进地窖里,用钥匙打开密室。 那密室里斥满令人作呕的恶臭,混杂着潮湿的腐烂味、饭菜的馊味、死老鼠的腥气…… 不大的兽笼里,关着一个蓬头乱发的瘦弱女人。 那女人瘦骨嶙峋,瘦到令人心惊,乱发之中隐着一张肤色雪白的脸,虽有脏污,却仿佛明珠蒙尘,依稀能窥测,那张脸洗干净后,一定是倾城倾国的美。 她瘦到骨头凸出的手脚,戴着粗重镣铐,镣铐比手脚还粗一倍。 扶芸将沥了水的伞放下,看向墙角堆着酸臭的食物,心情舒畅地笑了:“温沿溪……你还没死啊?” ------------ 第九十九章 “我女儿,会来救我” 每次扶芸来,都将腥臭的馊饭堆在墙角,够温沿溪吃上一到两个月,毕竟扶芸也不能来太频繁,以免暴露行踪。 每次扶芸来,都会辱骂虐待温沿溪。 上次李全打她,她就狠狠打了温沿溪。 这次,扶云卿没有保她,她打算把温沿溪往死里打。 听到动静,背靠墙根坐着的温沿溪,缓缓抬头,目光如死水一般平静。 哪怕她被折磨至此,可她靠坐墙根的模样,仍然极力端庄,能窥得从前的名门之风…… “你都这么惨了,还不死?”扶芸拽着温沿溪的乱发,狠扇她一巴掌,“当年惊艳全城的将军府夫人,何等至尊高贵!如今却靠馊饭果腹,你居然也吃得下去?” 温沿溪被饿的毫无反抗之力,也只是有口气撑着活下去而已。 她虚弱地笑了,眼底有着和扶云卿如出一辙的坚韧,像踩碎了根还努力活着的花草,平静冷毅地说: “我在等。” “等我的女儿……” “我会努力活到……”她气若游丝道,“活到她来找我的那天……” “你等不到了!”扶芸看着温沿溪,又恨又妒,“多美的脸啊,可惜马上就要死了。若非我惹了命案,急于逃走,我真想留你在世,多折磨你两年。” “报复一个人的最好方式,不是让她死,而是让她生不如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扶芸抽出匕首,狠狠刺进温沿溪左肩,看着漂亮的鲜血流出来,冷笑道,“温沿溪,你抢走了我的鹤霄哥哥,你抢走了我的将军夫人之位,你真该死……” “亏我对扶云卿那么好,可她还是觉得母亲比姑母更重要,就像鹤霄哥哥,也觉得妻子比妹妹重要。只差一步,我就嫁给鹤霄哥哥,成为她的妻子。是你和李全夺走了我的一切!” 温沿溪费力地皱了皱眉,焦急道:“你……你犯了什么命案……你杀了谁……” “放心吧!我没杀扶云卿!我杀了李全!谁让他知道了我当年推你下悬崖的秘密!” 扶芸高举匕首,悬在温沿溪头顶正中央,哈哈大笑:“我这一刀狠狠插下去,你脑袋就会开出漂亮的花,然后我要刮烂你的脸!知道为什么现在才杀你吗?” “因为鹤霄哥哥已死,我就是要让你们阴阳两隔,永生永世无法在一起!待你死后,我还要把你碎尸万段,喂狗喂猫,让你死后下地狱,让鹤霄哥哥根本认不出你!” 扶芸将匕首狠狠刺下! 温沿溪被饿的早已无反抗之力,眼泪滚滚落下。 她等不到,女儿来救她了…… 就在她绝望闭眼之时—— 有一个人闪现而来,快到几乎成虚影,不顾一切死死攥住刀刃! 温沿溪茫然又震惊地抬头,只见一个穿云浪仙鹤的墨袍青年,死死攥着那白刃,替她拦下必定致死的一刀。 这后生是谁? 下刻,又一个白袍青年奔来,一脚踹飞扶芸! 扶芸重重撞到墙上又砸落在地,呕出一口鲜血! 接着,有一个鹅黄长裙的姑娘飞奔而来,扑进她怀里,哭着喊道:“母亲,对不起……” 祁承翊徒手接白刃,掌心被割伤,滚落鲜血,他面不改色地扔了匕首,安安静静守在扶云卿身边,看着痛哭的她,不知为何他浑身不自在,俊眉拧成打不开的结。 白袍的江行危,将扶芸抓住。 扶子珩踉踉跄跄冲来,这一幕给他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力,七尺儿郎,双膝发软地跪在温沿溪身侧,哽咽哭道:“母亲对不起。” 温沿溪被囚禁在此接近五年,思维迟钝许多,花了一些时间才反应过来,怀中的少年和姑娘是谁。 五年了。 云卿已是及笄大姑娘。 子珩也从孩童长成翩翩少年郎。 孩子们长得很快,容貌也有变化。 温沿溪以为自己是临死前的走马灯花,或者她已经死了,才会见到一双儿女来救她。 “娘,是我,我是云卿啊……你摸摸我的脸,我是真的,是女儿来救你了。” 扶云卿泪流满面,跪在温沿溪身前,看着形容枯槁的母亲,锥心刺骨一般痛苦。 这一世,她救了母亲。 可前世,温沿溪没有等到扶云卿救她,便被扶芸折磨致死。 “是儿子来迟!”扶子珩哭着自扇巴掌。 温沿溪死气沉沉的双眼,忽然迸射出亮光,才意识到这一切是真的。 她干涸苦涩的眼眶,涌出热泪,摸了摸扶云卿的脸。 脸是热的,这一切,是真的! 因为太过激动,温沿溪昏迷过去。 扶芸心有不甘地瞪着温沿溪,懊恼地破口大骂:“又差一步!差一步就能杀了温沿溪逃出京城!凭什么我又失败了!凭什么!” “你们为什么会发现这里!为什么?” 她尖叫着反抗着,恨不得现在冲上去杀了温沿溪,杀了扶云卿,杀了在场所有人! “当然是顺着你的蛛丝马迹,一路查探到此处。”扶云卿泪水滚滚的眼中怒火正盛,吼道,“那日江大人要抓你进牢,我却让人送你回府,压住此案不办,表面是让你自由活动,其实早在李府内外安插眼线,为的便是顺藤摸瓜,看看你是否有其他诡计!” “后来又经八殿下点醒你与我母亲之事,便立刻差人调查你往日行踪。你今夜乔装成嬷嬷离开,我早有发现,只是这天色昏暗、雨路湿滑,叫暗线把你跟丢了,我们才晚来了片刻,险些让你害死母亲……” 在扶云卿一句句话中,扶芸发现自己一败涂地。 她眼眶泣血,满脸仇恨,宛若地狱爬出来的厉鬼,不甘地嘶吼:“你们都该死!!” 听到这里,扶子珩提刀上去,一剑刺在扶芸肩上:“你有什么资格伤害我母亲?” 扶云卿脱下披风盖在温沿溪身上,将母亲抱在怀里,一步步走出地牢。 小时候是母亲抱她,如今却是她抱着轻若羽毛仿佛随时会消失的母亲…… 一瞬间,扶云卿又忍不住泪意,险些哭出声。 她将母亲放在车上,交代媚芙甜盈:“速带母亲回府,让林医师为她医治。我留在这里,处理些事情。” 待送走受伤的温沿溪,扶云卿抹干泪水,抽出腰间破晓剑,站在昏天黑地的夜雨里。 闪电撕破夜空,也照亮扶云卿脸上的愤恨。 她走进密室,看向扶芸—— ------------ 第一百章 “老天爷,你疼疼我” 扶芸被这目光吓得浑身颤抖,攥紧拳头,色厉内荏道:“扶云卿你这该死的白眼狼!从前我对你多好,你现在就这么报答我的?” “你害了我母亲,我还要报答你?”扶云卿简直无法理解这人的思路,怒道,“扶芸,你简直罪不可赦。” 扶芸哈哈哈大笑,目光悲愤,欲哭又笑:“你们可有一人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想过?老夫人重男轻女,我一辈子活在二房阴影之下,只有鹤霄哥哥关爱我,我爱鹤霄哥哥,可鹤霄哥哥却被温沿溪那贱人勾引,占了我贪恋的将军府夫人之位。” “我又被老夫人嫁给李全,一辈子被虐待,终日活得胆怯小心。” “我父母不疼我,我所爱之人不娶我,我所嫁之人虐打我。娘家利用我,婆家欺辱我。若你们来过我这样的人生,你们还不如我!” 扶芸将燃烧着的烛台扔在草垛上,草垛瞬间燃烧,扶芸衣物上全是火焰,她泪水夺眶而出,却笑的凄苦尖锐:“哈哈哈哈……” 见扶芸已是疯态,江行危将扶云卿护在身后,出言劝道:“李夫人,纵使你再不如意,也不该残害他人,还不随本官回镇抚司接受审判——” 扶芸忽然在大火里爆发一声尖叫:“你们不要叫我李夫人!我叫扶芸!我有自己的名字!” “若能重选,我终其一生都不愿被冠以李氏夫姓!” 锦衣卫本想去抓扶芸,扶芸却疯了朝大火里跑。 她在火海里疯了似的转圈,又哭又笑又闹,衣裙上、头发上全是火焰。 她眼角挂着泪,笑着仰望上空,忽然变得憧憬向往:“鹤霄哥哥,我来找你了……” “下一辈子,我不要出生在扶家……” “下一辈子,我要生的比温沿溪漂亮……” “老天爷,你疼疼我,不要再给我这样苦的人生……”她痛哭不止。 扶云卿道:“我父亲关爱你,是家人之间的关爱,兄长对妹妹的关爱。出生无法选择,可你结局是你选的!无法决定来时路,你却走错了之后的路!” “快走吧,地窖起大火,马上要塌了。”祁承翊拉着扶云卿朝外走。 扶云卿看着那火海里逐渐模糊的扶芸,迟疑片刻,终是收剑入鞘。 扶芸自焚,烧死在囚禁温沿溪五年的地窖里。 命运本就因果循环。 马车上,只剩下江行危、祁承翊、扶云卿。 扶云卿看着祁承翊掌心深刻的刀伤,眼圈微酸:“多谢殿下……” 祁承翊摇头道:“小伤而已,没什么。” 当时太过紧急,又别无选择,祁承翊只能徒手接白刃。 三人中,只有他轻功绝顶,但凡再慢半步,只怕温沿溪便会成为刀下亡魂。 扶云卿拿出伤药与绷带,替祁承翊包扎伤口。 祁承翊颇为享受,仿佛这刀伤一点都不疼,甚至还可以再来两刀。 江行危道:“扶姑娘我来吧,我在镇抚司常见医师包扎。” 祁承翊眉头拧起:“不用你——” 话还没说完,江行危拿走扶云卿手中伤药,替祁承翊包扎。 祁承翊眸子剐了江行危一刀:“多管闲事。” 江行危低头,将绷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我也不想给你包扎,行危只是怕云卿姑娘太辛苦。” “从扶姑娘到云卿姑娘,江行危你居心何在?”祁 江行危整理袖袍,温润回答:“我与云卿姑娘相识多日,她唤我行危兄,我唤她云卿姑娘,有何不妥?倒是八殿下,直呼她卿卿,是否太过亲昵,有违礼仪规矩?” “卿卿。”祁承翊喊。 “?”扶云卿道,“怎么了?” 祁承翊勾唇,挑衅道:“我唤她,她应了,可见我们关系匪浅。唤她一声卿卿,无伤大雅,合情合理。” “云卿姑娘。”江行危唤。 扶云卿依旧问了一句:“怎么了?” 江行危俊雅如玉的脸上,浮现笑意。 “卿卿。”祁承翊再喊出口—— “够了!”扶云卿掐了掐眉心道,“你们二人怎么了?不要喊来喊去的,有事说事。” “咳。”江行危被训的耳垂微红,老实不语。 祁承翊脸皮就很厚,仍然靠近扶云卿,软着语气喊道:“卿卿,我手疼,好像是江行危没给我包扎好。” “我看看?”扶云卿有些担心。 “你!”饶是惯来好脾气的江行危,也有些气结,知道祁承翊完全是在挑刺,“你把手给我,我看看哪里没包扎好。” 三人一言一句赶回将军府,已是深更半夜。 祁承翊拦住江行危:“夜已深,你不回江府,你进将军府做什么?” “那八殿下呢?你不回皇宫?”江行危也是气糊涂了,“我进去探望将军府夫人,不行吗?” “够了,你们都回去!”扶云卿不知这二人为何总是吵吵闹闹,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八字不合,见面就总阴阳怪气。 江行危不敢触霉头,作揖行告别礼:“改日行危再登门拜访。” 祁承翊还想说什么。 扶云卿说道:“你也走。” “我……”祁承翊无辜。 “母亲刚接回府,身体很差,我要细心照顾她,没空招待八殿下。” 祁承翊摇晃了下受伤的手,凄惨道:“此刻夜深,沈淮序不在,我不能纵马回皇宫,我只能暂住别院,可别院里没有厨子做饭,明日怕是要来将军府蹭早膳。” “殿下自便。”扶云卿看向他层层包扎的掌心,“还疼吗?” “怎会不疼呢?可是看见卿卿就不疼了。” “砰”扶云卿心跳加速地关上将军府大门:“我看你没那么疼。” 祁承翊吃了一门灰,手虽然疼,却勾唇一笑。 藏在暗处的沈淮序走上前,嘟囔道:“主上万金之躯,却空手接白刃,这买卖怎么越做越亏?” “亏就算了,属下看主上亏得还挺开心。”沈淮序实在不理解,跟着祁承翊一同走进青雲院。 祁承翊将二房那块地买下来后,便取名‘青雲院’。 青雲院,书房。 祁承翊拿出那穗子,目光恢复寒冷。 沈淮序一惊:“这是辕国丢失的玉玺穗子!穗子怎么在这里?如今我们已经找到玉玺穗子,必能顺藤摸瓜,找出玉玺。” “待扶夫人休养几日,情绪稳定,我便问问她这穗子来历。”祁承翊屈指慢敲桌面,寒眸里全是一片冷定淡漠的算计,“再不找到玉玺,本王怕都要当上祁国太子了。” “区区祁国太子之位,于王爷而言,不过探囊取物。”沈淮序笑容满面,颇为自信。 祁承翊眼底显出一丝桀骜的冷笑:“你说,本王踏平祁国,将祁国疆土当做礼物献给辕国那老家伙,如何?” 沈淮序点头道:“将祁国疆土并入辕国,必是找到玉玺之外的第二件大功劳,届时,必能可以堵死那群老顽固的嘴。” 祁承翊来祁国的那桩大事,便是寻找流落在祁国的辕国玉玺。 其次,带领三十万铁骑踏平祁国,完成一桩大功绩,也能助他在辕国权势双收。 他的野心又何止祁国、辕国? 祁承翊端起茶盏慢慢摇晃,眸子冰冷且深不可测,透着狼子野心,有着不择手段令人恐怖的狠厉。 这才是,真正的他。 ------------ 第一百零一章 给云卿撑腰的人回来了 可说到踏平祁国,祁承翊脑子浮现云卿那张令人心底柔软的脸。 祁国是云卿守护的国家,若他踏平祁国,卿卿会生气吗? 罢了,还没到那时候。 祁承翊揉了揉酸胀的的太阳穴,想到卿卿担心他掌中伤口的紧张模样,竟是不自觉笑了。 “……?”沈淮序看着主上那笑容,只觉得十分诡异。 主上是何等杀伐果断的冷酷之人,莫说是笑,就是他温声和气的说话都没有几次。 …… …… 扶云卿与扶子珩几乎是日夜轮番守在温沿溪院中。 扶云卿为照顾母亲,和祁岁安告了半月的伴读假,又差人进宫告诉黎书禾这个好消息。 黎书禾一听说此事,立刻马不停蹄赶来将军府。 刚跨进将军府门槛,黎书禾便手脚发软,激动地有些颤抖,难掩紧张: “紫云,你说沿溪真的死而复生了吗?” 紫云嬷嬷也有些疑虑:“或许扶夫人从未身死,只是失踪,如今被找回了将军府。” 故人重逢,总惹人眼红。 黎书禾哪怕贵为一国之后,在看见行销立骨的温沿溪时,也几度哽咽。 她被宫婢搀扶着走到床榻前坐下,轻轻握住温沿溪冰冷瘦削的手腕,仿佛一用力就要碎了。 “沿溪……” “书禾……不,皇后娘娘。” 温沿溪已梳妆好,穿着厚厚的紫色团花丝绸袄裙,脸只有巴掌大小,很是苍白,虽年过四十,面容却依旧惊心动魄的美,这些年的折磨,还是没有摧毁她的美丽,毕竟她美在骨相、美在韵味。 温沿溪养了几日,气色略有一丝好转:“娘娘,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黎书禾本就是面冷心热的感性之人,此情此景控制不住地掉眼泪:“我想你,这五年里我想了你很多次。在这世上,你是我最重要的挚友和亲人,沿溪,你终于回来了。” 温沿溪费力抬手,用丝绢擦去黎书禾眼角泪水,红着眼道:“都是做皇后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哭鼻子?” “扶芸这贱人,若非她自焚,本宫必定将她挖出来鞭尸!她自焚也算是逃过一劫!”黎书禾愤怒道,“她怎敢推你下崖?” 温沿溪道:“她是鹤霄妹妹,我虽知道她对鹤霄的心思,可这么多年她从未做过什么坏事,我也没有防着她。那日恰逢山中暴雨滑坡,子珩摔下悬崖,我急着站在崖边救子珩,却被她推下崖。” “我摔下高崖,侥幸活下来,却不想碰到扶芸。扶芸见我没死,又怕我将她推我之事告诉鹤霄,她趁我重伤,将我绑到那密室。” 温沿溪不想让女儿和好友担心,她说的轻描淡写、化繁为简,甚至没有太大情绪起伏,还在安慰大家:“你们别难过,一切都过去了,我没事,我很好。” 黎书禾心疼极了:“你还记得从前咱俩的约定吗?一生姐妹,彼此扶持。如今我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在这祁国,有我黎书禾,谁敢欺负你,便是欺负本宫。” 温沿溪噗嗤笑出声:“你还是那么霸道爽落。” 两人手拉手喋喋不休说了好几个时辰的话,若非温沿溪身子虚弱,黎书禾真想与她说个通宵达旦。 扶云卿送走黎书禾后,又陪温沿溪说了好会儿话。 温沿溪躺在床上,目光比春日溪水还要温柔,一边拉着扶云卿的手,一边为她将额前碎发勾到耳后,笑着道:“我女儿都长这么大了。” “那日,替我挡刀的是谁家公子?”忽然,温沿溪满脸好奇地问道。 扶云卿咳了一声,未曾想温沿溪会问这:“他是当今八皇子,祁承翊。” “八殿下?”温沿溪费脑想了半晌,才想起这位八皇子身份的来龙去脉,先是眉头微颦,随后笑道,“他虽母族弱了些,却是个好良配,为人不错。” 听母亲这语气…… 扶云卿连忙道:“阿娘,我与八殿下什么都没有!您不要多想。他或许是良配,但绝非我的良配。” 温沿溪目光安静温柔,但笑不语,像是一个过来人在看未来人,仿佛什么都没说,仿佛什么都说了。 扶云卿被这目光看得有些心虚。 “我记得还有一个白袍青年。”温沿溪又说道。 “穿白衣的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兼东西厂都督江行危。” 朝制不同,当今圣上不信任阉党,故而特意选了前几年的状元郎做一品都督,管理东西厂。 江行危可不是太监。 温沿溪若有所思地点头:“这位青年也很不错,他看卿卿的目光,可与寻常人不同。” “母亲……你……”扶云卿微怔,怎么觉得阿娘好像过于八卦? 云容嬷嬷是父亲奶娘,从前一直服侍温沿溪,哈哈笑着接话:“咱们夫人年轻时可是大美人,其中不乏知道她成婚仍然穷追不舍的痴情公子,她见多了感情之事,多半不会说错。” 温沿溪那张养了几日略恢复些气色的脸,漾开一抹笑:“他看你的目光,有纵容。” “?”扶云卿在爱情高手的母亲面前,微微一怔。 “你知道,男人眼中的纵容,代表什么吗?”温沿溪抬袖一笑,悦耳笑声在室内回响,笑的险些岔气,“傻卿卿,都是阿娘的错,阿娘消失这五年,没人和你说这些事。” 这五年过得何其艰难,可扶云卿却好像没在温沿溪身上看到任何创伤。 其实她知道,不是这五年没给母亲留下创伤,而是她不想轻易表露创伤,让家人担心,所以自记事起,阿娘一直爱笑、坚毅、乐观,却也温柔善良。 她默默握紧阿娘的手,极力藏住心里的悲伤,弯唇道:“阿娘惯会说笑。这些日子,我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阿娘,阿娘身子终于好了些。听说江南美景如画,待到春和景明,便陪您去江南散散心……” 温沿溪观察入微,将扶云卿极力藏住的悲伤看的清清楚楚。 她盈着笑意的眸子多了几分哀沉,却更加努力笑着调节气氛:“好,阿娘答应你。” “阿娘,子珩明日殿试,我同长公主告的假也到了期限,明天我得进宫一趟。伴读是五日放两天假,等我告假,再回来陪您。” “好。”温沿溪揉了揉扶云卿的头,“你不要太辛苦,母亲回来了,给你撑腰的人就回来了,你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人。” 温沿溪这几日已经知晓扶云卿这些年来的遭遇。 先丧母再丧父,又遇未婚夫与继母偷情,对女孩子来说,何其艰辛。 无论是温沿溪也好,扶子珩扶云卿也罢,他们三人,都试图通过自身成长,替彼此挑起重担。 温沿溪与扶芸当年棋差一着,若非她太过信任扶家人,也不会被小姑子囚禁五年,这五年里,她试了诸多方法也没能自救,既然她已回来…… 那么…… 温沿溪摸了摸扶云卿的脸,眼底浮起决心,嗓音却柔和坚定:“阿娘擅经商,会努力让你成为天下第一小富婆!” ------------ 第一百零二章 去他娘的偏见 翌日,晨。 扶云卿告别温沿溪后,送扶子珩去殿试。 保和殿前,早早站了不少待考的贡士。 扶云卿要去长公主的长乐宫,只能把扶子珩送到此处。 “子珩,紧张吗?” “有一点紧张。”扶子珩攥着手心,目光却坚定刚毅,“阿姐放心,我会努力。” “殿试试题是内阁拟制,呈请陛下选定,主考策问。”扶云卿鼓励道,“太紧张会误事,寒窗苦读数十年,剑指桂冠,夺魁只在今朝。” 扶子珩嗯了一声,擦去掌心汗水,眼底充满光芒,微攥袖袍,挺直腰身,走进保和殿。 扶云卿看着清晨阳光里的少年…… 当年的小禾苗,终会一点点长成参天大树。 她有些欣慰,却也心生感慨。 她其实是想独自挑起重担,以一己之力保护全家,可不管是母亲还是子珩,都想保护彼此。 扶云卿站在如瀑布般倾泻的天光里,神色坚毅、目光悠远。 扶家,定会重回荣耀之日。 扶云卿正在去喜穗宫的路上,便遇到了同样告假结束的何纯如。 何纯如这段时间一直很忙,她把小堂弟死的一部分原因归结在自己身上,毕竟是她把小堂弟带出去逛庙会的。 虽然扶芸是扶云卿姑母,可她并不会迁怒在扶云卿身上,毕竟两个人一码归一码,和云卿没有关系,另外云卿母亲被扶芸害得那么惨,何纯如甚至还想宽慰扶云卿…… “卿卿。”何纯如朝扶云卿走去,担忧道,“伯母好些了吗?我本想这些日子去扶府探望,但考虑到伯母正在休养身体,不好叨扰,便没有贸然前去。” “阿娘好了很多。” “那我便放心了。” 何纯如顺势亲昵地挽住扶云卿:“今日学子殿试,明日便会放榜。按照以往惯例,陛下会在后天举办三年一次的皇家狩猎,一是庆祝登科学子中榜,二是骑射比赛,遴选擅武能者,顺便检验皇子武将参赛者三年的武学成果。” 说到这里,身后一道柔和悦耳的声音响起:“卿卿可要参加这次狩猎比赛?” 扶云卿和何纯如回头一看,见祁岁安从宫道右侧走来。 二人行礼后,祁岁安略抬袖袍示意免礼。 “我能参加狩猎比赛吗?”扶云卿心里咯噔一声响,其实她有些跃跃欲试,但前世此时她已嫁作人妇,被困于深宅大院里,虽有一身好武功,却碍于偏见、终究不能抛头露面,更别提什么狩猎比赛。 可这一世,去他娘的偏见,去他娘的深宅大院! 她就是要抛头露面,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 祁岁安笑意盈盈走来,压低声音道:“本宫知道你想参加,故而已找陛下谏言,望他打破偏见,允许女子也能参加狩猎。” 扶云卿心头一暖,世上有如祁昱陈御史一样的恶人,却也有祁岁安黎书禾那样好的掌权者。 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感谢,刚想下跪,却被祁岁安紧紧扶住手腕:“不必谢我,若真要谢我,便在狩猎中,拿出漂亮的成绩谢我。” 祁岁安还记得她去找祁文觉,说狩猎也让女子参加比赛时…… 祁文觉批阅奏折的手一顿、蹙眉道:“这不胡闹吗?女子参加皇家狩猎,岂不是添乱?女子不就该待在闺房里绣花吗?” “非也。”祁岁安从来都很乖巧懂事,还是第一次顶撞胞兄,她目光灼灼发亮,一字一句道, “皇兄,你知道的,我这一身脆骨病不能习武甚至不能奔跑,可我想习武,我也想替皇兄保家卫国。所以我就想,有没有其他女子,也能保家卫国?替我实现想做却不能做之事。” 只听那素来柔弱的皇妹,忽然语气这样凝重,祁文觉放下笔,抬头,迟疑着思索片刻,无奈一笑:“罢了,就让你胡闹一回。” 皇兄终究以为她在胡闹。 祁岁安走出御书房,便暗暗发誓,她要让皇兄知道,女子保家卫国、不是胡闹。 …… 今夜扶云卿没有留宿喜穗宫,而是回了扶府,祁岁安也允了。 扶云卿搀着温沿溪站在将军府门廊下翘首以盼,盼了小刻后,终于看到扶家马车。 扶子珩从马车上跳下来。 温沿溪嘴唇微动,还是没有说出口。 扶云卿艰难地忍下好奇心,只说一句:“子珩回来正好用晚膳,阿娘今日炖了八宝鸭汤、红烧鲍鱼山珍、十色鸡丝粥……好好犒劳你” 扶子珩面上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神色不显,扶云卿也无法从他面部表情判断,到底考得好还是考得不好? …… 扶云卿一夜没怎么睡,天刚蒙蒙亮,便出门去街巷等皇榜。 若子珩考得不好,她就想法子安慰。 若子珩考得好,那真是太好了! 她揣着心事,紧张殷切地走到皇榜张贴处时,却发现温沿溪也在! 身子刚恢复还比较孱弱的温沿溪,披着厚厚斗篷,虽是春盛季节,可到底晨露寒凉,她不知等了多久,指尖冻得冰凉发白,看见扶云卿那刻,低低惊呼一声。 扶云卿同时惊讶道:“母亲?此处街巷风大,您怎么来了?我出门时还以为您睡着的。” “睡不着,便来这里等。”温沿溪摸着她单薄的裙裳,正要脱下斗篷披在扶云卿身上时—— “阿姐!?母亲!”扶子珩盯顶着两个大黑圈,震惊走来。 灰蒙晨色里,一家人齐聚街头。 周边围满密密麻麻等榜的人。 “哈哈……”扶云卿笑着将斗篷又披回温沿溪肩上,替她系好,哈口气搓热掌心,“那咱们一起等吧,应该快贴榜了。” 她话音刚落,便有兵士手拿一卷明黄纸张走来。 扶子珩心提到嗓子眼,紧张到无法呼吸。 那皇榜铺展开,糊上米浆贴墙。 第一状元郎,乃是何丞相嫡子:何浩泽。 第二探花郎:扶子珩。 “阿姐,我中了!”扶子珩掌心用力掐住袖袍,控制激动情绪。 人群里,另外一个面露激动喜色的正是状元郎何浩泽。 何浩泽侧目看向扶子珩,信步走来,抬袖恭贺道:“恭喜贺喜子珩兄。” “浩泽兄同喜,也祝贺浩泽兄摘得桂冠。” 四周学子彼此恭贺几声,人群热闹至极! 温沿溪藏在袖中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中了便好。我这一双儿女,都是世上最好的儿女。” 扶云卿悬着的心落地,中榜就好,至少子珩会有个好前途。 此时晨光大亮,朝阳冉冉升起。 扶云卿正要回将军府时,左后背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痛! 痛得她额前冒汗,险些晕倒,却硬生生扛下来。 可她后背无伤,怎么会痛呢? 是子母蛊! 痛觉共享,祁承翊受伤了! 扶云卿随便对温沿溪扯了个谎:“母亲,长公主找我有急事,我先离开。” 她离开皇榜前,抛了一荷包银子给马贩子,当街拽下一匹白马赶进皇宫。 ------------ 第一百零三章 保家卫国,不是丑事 晋安宫。 沈淮序一路拦住扶云卿:“扶姑娘请止步!我们家殿下不便见客!” 扶云卿绕开沈淮序,一路跑到正厢房前,闻到一丝血腥味后,着急拍门道:“八殿下,我知道你在屋里。” 屋内,林樾舟正在给祁承翊包扎后背的一道剑伤,一边收拾药箱子,一边问道:“辕国那群狗来咬你了?” “京郊酒厂已暴露,让他们行事小心些。”祁承翊赤裸着上身,慢条斯理穿衣。 “这群狗,闻着味就来刺杀你。你也是,怎么不防着点?以你的身手不该被刺杀啊。”沈淮序叹道,“好生休养几日,不要牵动伤口。 祁承翊眉头微皱,淡淡吐露四个字:“一时失察。” 下刻,砰地一声! 大门被踹开。 祁承翊微怔,连穿上衣的动作也停了,看向风一般闯进来的扶云卿。 林樾舟瞪大眼睛,急忙无声无息退出房间,顺带做了好事,给二人带上房门。 祁承翊衣襟松垮垮地敞着,露出几块隐约可见的板正腹肌和……诱人窄腰。 扶云卿径直走来,看着他后背伤口,问道:“你怎会被刺杀?” “大概有人见不得我好。”祁承翊回答的避重就轻,指尖勾着衣带,随意懒倦地穿好上衣,盯着那张白皙美丽的脸,似笑非笑问道,“卿卿……我身子很好看吗?”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扶云卿俏脸爆红。 “不然你为何总盯着我看?”祁承翊起身,像男狐狸精般笑容魅惑人心。 扶云卿急忙转身,吞吞吐吐道:“我、我我只把你当做伤者,没分男女,战场上伤者就不分男女。另外我不、不不是盯着你看,是盯着你伤看。” 身后男子高大身躯俯下来,贴近她。 一种令人脸红心跳、全身酥麻的暧昧气氛包裹住扶云卿全身。 她脚趾微微抓地,感觉祁承翊的热呼吸喷在后颈上,痒痒的、苏苏的,真是受不了了! 祁承翊薄唇靠近扶云卿,看着那莹白如珍珠的耳垂,一点点变红,犹如染上醉色,红得不像话,他低低笑道:“卿卿,你耳朵红了。” 扶云卿从未被如此撩拨过。 她低下头,死死咬唇不语。 祁承翊见她紧张又脸红,忽然放声大笑,笑的胸腔微微震颤。 上次他这么笑,还是因怒极反笑、杀人而笑,他一生里,几乎没这样开怀大笑过…… “好了,不逗你了。” 祁承翊眼角仍带笑意,神色却深凝了几分:“抱歉,卿卿,我受伤也连累你疼,我尽早让林樾舟寻到可解子母蛊之法,早日消除痛觉共通。” “我倒不怕疼,是忧心你。”扶云卿道,“如今你才为母族正名,就遭遇刺杀,可想日后的争储之路有多困难。那明日狩猎你会参加吗?” “会。”祁承翊目光深深,勾唇,又说道,“子珩因腿疾耽误四年,却也能得探花郎,可见已是十分厉害,若他没有耽误那四年,今日状元必是子珩。” “他成探花郎,我已十分高兴。”扶云卿又与祁承翊闲说了几句,才离开晋安宫。 扶云卿出宫路上,心思沉沉地想。 祁承翊不过才恢复母族清名,就有人对他动手。 看来,那些人还是太着急了。 …… 扶云卿离开后,林樾舟又走进房中:“没想到刺杀你的人,除去辕国那群狗,还有祁国皇室。明日狩猎,辕国十皇子会来。” “那便,让他来吧。” …… 第二日,皇家园林:琅斐园。 上百间漂亮屋舍,错落有致的零散在琅斐山脚下。 园林正中央设下浩大宴席,宴请达官贵族及其家眷。 狩猎比赛一共两天一夜,参赛者进山中猎物,参宴者则在园林里饮酒同欢。 今日参赛者众多,探花郎扶子珩、新科状元何浩泽、八皇子祁承翊、大皇子祁君遥、三皇子祁嵩、六皇子祁州、江行危等。 另还有女子,昭勇将军之女周嫣然、已故战神遗孤扶云卿、靖康侯嫡女苏梓、大学士之女云念秋…… 不知哪来的官眷夫人惊诧道:“女子也能参与狩猎比赛?成何体统!” “这上面竟有扶云卿,你们听说了吗?扶夫人前些日子被接回将军府。” “一个失踪五年的妇人,身子肯定不干净,怕是在外面给扶将军戴的绿帽都数不清。” 几个长舌妇掩唇发出一声哄笑,又低低议论: “说不定她是溜出去偷情被厌弃,走投无路又重回将军府。这样的女人,不是没有。” “嘘!小声点!她来了!”压低声音的妇人,拽了拽正说话女人的衣袖。 几人一同朝不远处走来的温沿溪母女看去。 温沿溪本就气血不好的脸一片惨白。 扶云卿冷笑着瞥了一眼几位夫人,脑海里没有印象,应是小官家眷。 几位夫人被扶云卿这冷笑吓得个个呆怔。 听闻这扶云卿极不好惹,有仇必是当场报……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扶云卿目光冷如刀,看向那个说母亲给父亲戴绿帽的那妇人。 “扶家姑娘。”那夫人拖长语气变得傲慢,微抬下巴,乜她一眼,“我们几位夫人闲聊,与你何干?凭什么要把刚才说的话,对你再说一遍?区区小辈,也敢差使我们官眷命妇做事?” 温沿溪轻牵扶云卿的手,示意她不要冲动,声音压得极低:“如今扶家举步维艰,阿娘无非是被损清名,也不少块肉,待日后咱们扶家强大,她们也不敢再嚼舌跟。我担心你与人交恶,会被暗伤。” 她从云容嬷嬷那里,知道扶云卿已树敌不少,还是很担心女儿处境。 可她家女儿是个不怕事的,怕事就不叫扶云卿。 扶云卿笑中掺着寒意:“敢问夫人是哪位大人的官眷?” 那夫人见要报名讳、牵扯丈夫,反而生了怯意,临到关头却不能退缩输面子,梗着脖子道:“我乃、乃锦衣卫镇抚使的夫人。” 但转念一想,扶家人已死绝,就剩下这三个孤儿寡母,倒也没什么怕的,何况自家夫君颇得朝堂信任,她当即扬唇,轻蔑一笑:“怎么?扶姑娘,怕了?” “是的,我很怕。”扶云卿挑眉,一字一句反击,“怕镇抚使夫人大发官威,给我使绊子,怕锦衣卫镇抚使在官场上给我家子珩使绊子。” 那夫人见扶云卿如此伏低做小,竟没有听出来她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只觉得自己颇为威风,甚至骄傲道: “虽然你方才出言顶撞我,但你给我道个歉,这事就算了,我不会让我家大人为难你胞弟,可若你不道歉……” 威胁之意,十分明显。 “若她不道歉,你要如何?”一道冰冷公正的声音响起,只见江行危从人群里走来,坚定地站在扶云卿身旁。 “我竟不知一个锦衣卫镇抚使的夫人,官威这么大。不知晓的人,还以为你在朝里做官呢。”祁承翊扫了一眼那妇人,慢摇折扇,信步而来,顺带讽刺江行危,“都督大人,你御下不严啊。” 那妇人呆若木鸡!傻了! ------------ 第一百零四章 比赛,谁能摘桂冠 很快,一个四十多岁身穿素金常服的男人走来,急忙拱手行礼:“微臣参见八殿下,见过指挥使大人。”察觉到气氛不对,那男人又小心翼翼问道,“可是贱内言行举止有何不妥之处?” “你家夫人辱我母亲清名,至于她说了什么,她心里应该清楚。”扶云卿冷言。 镇抚使夫人脸色逐渐变得很难看,根本没想到反转如此之快,一个小小遗孤,竟然认识都指挥使和八殿下? “出言侮辱将军夫人?本宫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辱战神遗孀!”黎书禾眉头紧锁,语气有些生气,走到温沿溪身边,“沿溪,你同本宫说,是谁辱你。” 众人目光齐刷刷放在那几位长舌妇身上。 镇抚使夫人脸色惨白,几乎快晕倒,颤巍巍跪地:“臣妇叩拜皇后娘娘,臣妇知、知错!” 一群长舌妇急忙跪地请罪。 “你们聚在一起毁人名声,可知谣言恐怖,能要人命?一传十十传百,若谣言传了出去,就有一个好人受谣言所累,承担本不该她承担的舆情风暴。”黎书禾凤眸扫过那几人,寒声下令,“既爱这般嚼人舌根,可见内修不恭,该当自省德行。” 镇抚使眼带怒意,狠狠瞪了一眼镇抚使夫人。 镇抚使夫人当即跪着上前,哀求道:“臣妇知错!臣妇应该谨言慎行,不该诋毁旁人!” “你不该对本宫道歉,你应该对扶夫人和扶家嫡女道歉。”黎书禾铁面无私道,“扶家若原谅你,本宫就不罚你们,若扶家不肯原谅你们,那么……” 话虽未说完,镇抚使夫人却听出危险,脸色迅速灰败,十分尴尬懊悔,颜面全无地对温沿溪母女说道:“扶夫人,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就是脑子蠢,其实没有恶意的,素闻夫人颇有雅量,还请您饶恕。” “夫人脑子并不蠢笨,反而是太过聪明。方才我见夫人几人悄悄议论我,说我失踪五年乃是去偷情,待我走近却立刻不语,懂得遮掩避嫌,这还不聪明吗?” 温沿溪语气柔和,可话意却半点都不温柔,像糖里裹着辛辣的野山椒,“其实你不该向我道歉,你该向我战死的夫君道歉,你说我给他戴绿帽,伤害更多的是他。” “噗嗤。”人群里,不知谁没忍住笑出声。 扶鹤霄已死,镇抚使夫人还能去地下找他道歉不成?看来这意思是不原谅。 扶云卿略有些惊叹,随后弯唇一笑,母亲倒是恢复了五年前经商的口才。 要知道母亲从前可是经历诸多商战,让扶家一跃成为富商之家的奇女子。 众人只觉温沿溪怼的甚妙。 “无论你们今日嚼谁的舌根,皆是败坏他人名声。还不回去内修德行?”黎书禾冷声道,“若有下次,本宫定不轻饶!” 当即有宫女冷冷伸手道:“镇抚使夫人,请吧?” 几个长舌妇神色难看,恨不得找地洞遁形,哭丧着脸被赶出琅斐园。 她们本就是四品以下的小官之妇,好不容易得机会来参加天家宴席,还没开始就被赶走,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被家里人骂呢。 扶云卿低声笑问:“母亲方才不是担心得罪人吗?” 温沿溪目光朝黎书禾那方看了下,低声答道:“有东风在,为何不借?你既已出头得罪那几位,我便不能再拖你后腿,也顺势叫她们看看,我扶家尚有人在,容不得旁人欺。” “女儿长大了,倒是母亲变得胆小怕事,日后也会为了你,重新变得勇敢。” 温沿溪被囚禁五年,却没有疯傻,可见其毅力,被救回来不过数日,却也能迅速调整状态,也不是常人能做到。 紫云嬷嬷走来道:“皇后娘娘,辕国使臣已到,狩猎宴席即将开始,陛下请您过去。” 黎书禾微微颔首,朝高台上走去。 扶云卿:“辕国使臣十皇子?” 江行危点头:“辕国与祁国两年派一次使臣走动,带来献礼,以表两国友好共处。但没想到,这次来的人是十皇子宗政珩,也就是那位出生封王、备受辕国帝王宠爱的小皇子。” “宴席开始——” 奉安尖细响亮的声音响起。 祁文觉走到高台主位,瞥见身后跟来的黎书禾,本想放慢脚步,牵她一起同行落座…… 却不想黎书禾佯装抬手扶鬓,错开了他的牵手。 祁文觉不着痕迹收回手,倒也不觉得尴尬。习惯了。 “辕国珩王到!!” 一声通禀之后,全场不约而同朝前方看去。 只见一鲜衣怒马少年郎,驰骋而来,他骑得颇为尽兴,索性扔了马鞭,攥住马背一撮长鬃毛驾驭。 那少年郎约莫十八,穿着华美的红衣白鹤锦服,腰系迦南木金丝革带,悬着价值连城的长穗白玉,墨发高束紫玉冠,面容生的玉质金相、自带贵气,剑眉浓黑、鼻梁高挺,唇勾着肆意不羁的笑,爽朗洒脱。 他这一笑,勾走在场大半女子芳心! 只因他生的风流倜傥、又身份尊贵,更是辕国帝王最宠爱的皇子,出生封王,小小年纪已是珩王。 若能得他青睐,与他联姻,嫁作王妃,那可比祁国贵妃还要风光。 原因无他,只因辕国是当今最繁荣昌盛的国家,而祁国、南蚩位列第二,其余不入流。 祁文觉站起身,鼓掌相迎:“珩王好风采。” 宗政珩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下属,阔步而去,行礼笑道: “祁国陛下,本王此次出使祁国,听闻正好赶上祁国狩猎,本王也有兴趣参加,不如咱们比一比,辕国儿郎与祁国儿郎,谁更强?” “这……”祁文觉脸色笑意不着痕迹地淡了几分。 辕国儿郎皆擅骑射,听闻宗政珩更是厉害,今日祁国主场,若祁国儿郎输给辕国王爷,岂不是狠狠打了祁国一巴掌? 此时,大皇子祁君遥上前一步:“辕国儿郎很强,而祁国儿郎也绝对不弱。” 祁国不能露怯,祁君遥这话说的很好,祁文觉满意点头:好!” 奉安手拿拂尘,上前同众人解说道: “狩猎为两天一夜,在琅斐山内举行,以彩旗为界标,每隔五里地便有巡逻官兵,诸位若受伤遇到困难可寻求官兵相助,彩旗外是大屿山,大屿山恐有猛兽出没,还请诸位参赛者不要越界。” “另外,猎得野猪加五分、山鹿三分、野狐两分,兔子山雀一分。其余特殊猛兽则十分,分高者便是第一。” “不知第一的彩头是什么?”宗政珩笑问。 他这语气,好像他必然能得第一。 祁文觉心里有些不舒服,道:“第一,便是工部耗时五年锻造的这柄展鸿剑。” 展鸿剑,乃玄铁锻造,价值百金,十分名贵。 宗政珩随意乜了一眼,笑着摇头:“若本王得第一,不要这展鸿剑,要向陛下讨一个允诺。至于允诺什么,本王还没想好。陛下觉得如何?” 好狂妄的小子!仿佛第一名已是他囊中之物! 祁文觉差点气得摔袖,却不得不隐忍,挤出一个笑:“……好。” 宗政珩哈哈大笑,笑容疏朗豁达,随性阳光,他翻身上马,扫了一眼上百个祁国参赛的人,桀骜不驯:“本王等你们来追!” 话罢扬鞭,骏马如离弦之箭,奔驰出去! 祁文觉脸黑沉下来:“狩猎桂冠,不能让珩王摘去。” “儿臣明白。”祁君遥腰悬长剑,手挽雕弓上前,“父皇放心,儿臣必定尽力。” 这些皇子官员中,以祁文觉对他们的了解,武功就数何浩泽、祁君遥厉害,却不知他们能不能胜过宗政珩。 祁文觉点头。 奉安立刻大声道:“狩猎开始!!” 儿郎们立刻翻身上马,冲了出去。 参加此次狩猎比赛的还有二十来个女子,要么出身武将世家,要么自愿报名。 扶云卿抚了抚踏风的脖子,低下头蹭了蹭踏风额头,随后攥住缰绳,翻身上马,与楚冰可、甜盈、周嫣然、苏梓等一道奔驰出去! 不过进丛林半里地,便看到扶子珩、江行危、祁承翊,正在等她。 “阿姐。” “云卿姑娘。” “卿卿。” “不必等我,今日狩猎,皆是各位大展身手的好机会,可不要浪费。”扶云卿未施粉黛,却美到惊心动魄的脸上,樱唇微弯、美眸明亮,“行危兄、八殿下、子珩,看看今日谁得第一!我可不会让你们!” 女子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犹如清晨一道虹光。 ------------ 第一百零五章 不好意思,她要截胡 江行危抿唇一笑。 祁承翊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也不自觉勾起唇角。 扶云卿瞧见丛林里有一野兔,当即搭箭拉弓,扶子珩也同样瞧见了那只野兔—— 四只利箭齐齐射入,竟是将那野兔插穿四个窟窿,最先射中野兔的是祁承翊。 扶云卿将野兔扔给祁承翊,环顾四周,发现右前方一处草丛,有着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 随即,一截棕色鹿角露出草丛! 是可加三分的鹿。 扶云卿搭箭,微眯眼睛,拉满雕弓,仅通过小鹿角,便判断出山鹿具体位置—— “咻!” 射中山鹿! 甜盈下马去捡鹿,却不想一支利箭从其他方向,直直朝甜盈后背射去! “甜盈!”扶子珩大喊。 甜盈看着那直接射来的利箭,根本躲避不及! 扶云卿立刻搭弓,射出一支利箭狠狠截断对方的长箭! 甜盈才终于有惊无险! 扶云卿顺着那支箭射来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脸傲然的苏梓与她婢女。 “苏梓郡主,难道你没看见我婢女在捡鹿吗?”扶云卿问道。 “不好意思,没看见,没来得及收手。” 苏梓攥紧手中弓箭,语气敷衍全无歉意,甚至有些怨气。 只差一步,就能射中那观察了许久的小鹿,却被扶云卿抢先! 她当然气不过,明知道甜盈去捡鹿,却还是射出一箭想抢! 扶云卿一眼识破她心思,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扶姑娘难不成还要为了一个婢女,与本郡主伤和气?”苏梓眼里带着凌厉的笑。一个贱婢就算有意射死,她也可以说无心过失。 扶云卿没说话。 苏梓只当扶云卿不敢得罪自己,笑容更加肆意:“这山鹿只当本郡主大方,送给你。蓝珠,咱们走。” 她带着丫鬟蓝珠转身离开。 扶云卿嘴角漫开一丝轻蔑的笑,利箭搭弦,瞄准蓝珠肩膀—— 只听一声利箭破空响,还有婢女的惨叫声! “啊啊!” 蓝珠捂住被擦伤的肩膀,转身瞪向扶云卿! “你!”苏梓面色愠怒,手拿马鞭指着她道,“扶云卿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谋杀本郡主的婢女!” “不好意思,方才你婢女旁边路过一只野兔,我箭射偏了。”扶云卿笑得很开心,“不慎擦伤你婢女肩膀,实在抱歉。” “根本没有你所谓的野兔!”苏梓道,“你这是蓄意报复!” “素闻郡主大度,难道郡主要为了一个婢女,与我伤了和气?哈哈哈。”扶云卿道,“甜盈,咱们走,离心思歹毒之人远一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你说谁心思歹毒?你在这里含沙射影谁呢?”苏梓气得险些吐血。 “谁听出了含沙射影之意,我便在含沙射影谁,郡主若不是这样的人,就不要对号入座哦。”扶云卿笑容明媚,笑声如风中银铃。 越听见她笑,苏梓就越生气,她攥着手中绞金马鞭,低声道:“大皇子要当第一名,我也要做女子中的第一名。我必须胜过扶云卿、何纯如。” “可奴婢观那扶云卿用箭如神,又上过战场,怕是很难对付。”蓝珠捂着擦破皮、有道浅伤的胳膊,额前冒汗,“方才那一箭扶云卿控制的恰到好处,没有伤奴婢要害,却给了咱们一个警告。” “莫要长她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苏梓似乎想到什么,眼底浮出诡谲的笑,“对付了那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一个扶云卿吗?我自有妙计,何况咱们还有大皇子相助。” 此时,山林里响起哒哒哒的马蹄声。 红色劲装的周嫣然踏马而来,远远看见苏梓,就朝她招手热络大喊:“郡主!好巧啊!!” “这不,刀来了吗?”苏梓低声冷笑。 她要,借刀杀人。 苏梓骑马迎上去,露出关怀笑意:“嫣然,这深山野兽多,你要小心。春山料峭,你穿的也太少,冷不冷?要不要我将披风卸下来给你?” 一边说着,苏梓将精致的薄绒披风系在周嫣然肩头。 周嫣然受宠若惊,心里颇为感动,心道:也不枉费这些日子一直讨好苏梓,终于换来苏梓的真情回馈。 “谢谢郡主。” “不谢。”苏梓朝周嫣然马背后的框里看了看,“呀!你才猎一只野兔?方才扶云卿猎了一只山鹿,交到巡逻官兵处加了三分,你们同为将门嫡女,你怕是要输给她!” 周嫣然脸上露出不服输的神色。 苏梓观察她细微表情,又继续道:“方才扶云卿扬言要当女子中的第一呢。她说她父亲是战神,你父亲只是副将,你父亲比不过她父亲,你也比不过她,你们周家永远也比不过扶家。” “她说话如此难听,我还为你打抱不平,为周家理论了几句。哪知这扶云卿太过狂妄,哎,怕是真的没人能赢她了……”苏梓叹了一声。 “扶云卿从来都这般骄傲自满!”周嫣然咬牙道,“我父亲对她父亲伏低做小多年,我今日势必要挫一挫扶云卿锐气,让她看看,我周嫣然不比她差!” “可你打不过她呀……”苏梓皱眉,摇头劝道,“你还是不要挑战她了,若你真要挑战她,我倒是有一妙计。你瞧,这是什么?” 苏梓从袖中拿出一个小药瓶。 周嫣然盯着那毒药,眉头紧锁,有些迟疑:“我虽一直想赢她,却从没想害她性命……这怕是不太好。” “谁让你害她性命?”苏梓道,“我也不会害她性命。这只是普通蒙汗药,你将药下在她水壶里,待她喝下便会昏睡到明日下午比赛结束,待她醒来,你已猎得满框猎物,她却没有打猎时间,你必定可以赢。” “原来如此。”听见是普通蒙汗药,周嫣然放心许多,当即接过去。 …… 琅斐山很大,彩旗界限内,约莫方圆四十公里,而适合晚上扎营过夜的,唯有水草丰茂的半山腰,从那里还能远眺大半个星星点点的京城,风景美丽恍若仙境。 临到暮色时分,扶云卿已猎得三头野狐、两只野兔、一只山鹿。 她朝影影绰绰的密林里走去,在草叶里发现了一团还带热气的猪粪,便知附近应有野猪出没。 扶云卿飞身上树,藏在茂密的枝叶里,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从箭筒里抓出一根羽箭,睁只眼闭只眼,瞄准周边有风吹草动的地方—— 斜后方,一抹红袍在七尺高的草丛里随风曳动。 仙鹤红袍紫玉束冠,是那位少年珩王? 顺着珩王蹲守的方向看去,瞧到一只低头啃草的鬃毛野猪! 不好意思啦,她要截胡。 扶云卿默不作声抽出三根羽箭,瞄准野猪腹部。 此时,野猪正在觅食,是最佳射捕机会! 宗政珩也抽箭搭弦,但扶云卿动作更快—— “咻咻咻!” 三箭齐发!! 三根带有‘卿’字的箭矢,急速贯穿野猪肚腹,只听森林里响起一阵野兽尖嚎! 宗政珩后射的三根箭,慢了一步,却也狠狠射穿野猪脊背! “谁抢了我的猪?!” ------------ 第一百零六章 借刀杀人,反其道而行 宗政珩顺着射箭方向看去,只见到浓密树叶与朦胧夜色。 此人箭法了得、藏匿功夫也不错,他居然没发现对方半点踪迹! “既已射得野猪,为何还不现身?藏头鼠辈,可不算君子风范。”宗政珩紧紧盯着那团树影,抽出腰间佩剑,“箭法这么不错,想必武功也不错,那就让本王来会会你!” 他飞身刺向那轻轻晃动的树影—— 一个窈窕的紫衣女子从天而降,手持破晓剑,背着箭筒! 她清丽绝伦的脸上勾着灼灼笑意,水眸明亮,迸射出习武之人特有的坚毅—— “你、你是女子?”宗政珩晃了眼,想收剑却已来不及! “女子如何?男子又如何?珩王不是找我切磋?”扶云卿弯眉一笑,喝道,“那便让你瞧瞧,祁国女郎的剑术!” “我不伤女子,也不和女子打架。”宗政珩刚要收剑,却发现对方剑法出类拔萃、不输男人,自带一股破竹的凌厉之势,挑、砍、刺、杀,皆是让人眼前一亮! “好吧,为你破例。”宗政珩来了兴趣,“点到为止,我不想伤你。” 扶云卿挽了一个剑花,直刺宗政珩眉心,宗政珩拦剑一挡! 两剑相撞,哐当作响、磨出火花! 扶云卿心惊肉跳,当即飞身后退,略有些心疼地低头看剑…… 这是父亲送给自己的破晓剑,剑身锐不可当,乃是精铁锻造,却不想宗政珩的剑更好,相撞时,破晓剑中间裂出杏仁大小的蜘蛛纹。 宗政珩万万没想到这女子如此凶猛的进攻,仿佛势必要打败他不可,却又因为佩剑受损而急急后撤,这怎么算输赢呢? 他问:“你是哪家姑娘?姓什么,叫什么?弄坏了你的剑,本王赔你一柄新的。” “不用!”扶云卿收剑入鞘,找来巡逻官兵拖走野猪,加了五分。 她翻身上马,准备离开去半山腰扎营休息。 宗政珩瞥了眼巡逻官兵的登记册,看见扶云卿已经加了十六分,微微诧异,刚回头要去追扶云卿时,对方已消失不见。 宗政珩拔下射中野猪的利箭,看着箭羽上写着的‘卿’字,自语道:“卿?名字是卿,那她姓什么?” …… 扶云卿与甜盈策马到半山腰。 今日夜空星光璀璨、月色美丽,是司天监推演出来的好天气,睡在野外也不冷。 她随便挑了一处巡逻兵扎好的帐篷,将踏风牵到小溪边吃草喝水,自己则坐在茵茵草坪上,眺望京城风光。 甜盈削尖树杈,叉了两条肥美的草鱼上岸,又捞了十几颗野生荸荠。 生火烤鱼,好不惬意。 此时,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猫着身子小心走到踏风身边。 踏风察觉有生人靠近,当即嘶鸣踏地,溅了黑影一身冰凉溪水! 那黑影怕惊动扶云卿,当即藏在马匹背后,把身子遮的严严实实。 扶云卿主仆二人目光相对,随后佯装什么都没发现。 甜盈继续烤鱼,扶云卿赏景。 “姑娘。”甜盈声音压得极低极低,“踏风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那边怕是有动静。” 扶云卿微微颔首,目光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不远处,踏风忽然翘脚撒了泡尿! 那黑影满脸惊怒,看着裙裳上的尿渍,恨不得当场尖叫。 但她拼命忍着尿骚味,拼命忍着恶心,晃动悬挂在马背上的水壶,随后蹑手蹑脚离开,自以为悄无声息,做的天衣无缝。 待那团黑影离开半刻,扶云卿走去,目光扫了一圈踏风,看着溢出半滴水的牛皮水壶沿口。 她上次喝水,是一个时辰前,且这木塞封闭性极强,不会溢水,除非…… 有人动过水壶! 这半滴水或许寻常人不会注意,但对于上过战场的扶云卿来说,任何蛛丝马迹都很警觉。 扶云卿仰头,佯装喝水。 又过了一刻钟,周嫣然牵着马匹,脸色不太好看地走来。 扶云卿观察周嫣然,她先前穿的绯色长袍,如今却换了青色衣衫…… 扶云卿想起踏风滋在黑影上的那团尿,面色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很平常地问:“周姑娘,来了?” “琅斐山拢共就三处歇脚之地,这里离得近,我自然就来了。” “你怎么在荒郊野外换了件衣服?”扶云卿笑着问。 “啊……”周嫣然没成想扶云卿会问这个,扯谎道,“方才跌进泥潭,弄脏便换了。” “连着五日天晴,琅斐山阳光大好,哪里来的泥潭呢?”扶云卿依旧笑问。 周嫣然心中微怔,以为扶云卿是发现了什么,可不应该啊,她做的如此隐秘,再观察扶云卿表情也没有异常,只当是自己多想,刚要想办法胡诌遮掩,却没想到扶云卿将打开的水壶递了过来—— “周姑娘,请你,喝水。” 月色下,周嫣然神色一滞,随后道:“我不渴,你、你喝吧。” 扶云卿掸了掸膝盖处的灰,站起身,笑吟吟举着水壶走去:“不渴,就可以不喝吗?” “你……你什么意思?”周嫣然略有些慌张地后退,不慎踢到石子,险些绊了一跤。 “周姑娘在我水壶里添了‘好东西’,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留给你喝吧。” 扶云卿一把抓住周嫣然胳膊,将壶口抵在周嫣然嘴边,水溅出来几滴! 周嫣然浑身紧绷,脸色也极其难看,本想夺走水壶扔掉、销毁下药证据,却不想扶云卿武功太好,她招招打去,却被扶云卿轻松化解! 扶云卿抓住周嫣然肩膀,抬脚踹过去。 周嫣然一屁股跌在地上,狼狈后退! 此处只有她们二人,天色昏暗、又无巡逻兵在此,周嫣然看着步步逼近的扶云卿,脸色没缘由地惨白下去,咽了咽喉咙: “喂!扶云卿你、你想干嘛?你要对我做什么?你难不成……难不成还敢杀我?” 扶云斜唇一笑:“你对我做了什么,我就对你做什么。把它喝了。” 周嫣然死死捂住嘴,不停往后退,大吼:“我不要!!” 扶云卿扫了眼大惊小怪的周嫣然,从马背筐里抓来一只野兔,当着周嫣然面,将壶里的水灌进兔子嘴中——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野兔双眼淌血,竟然死了! 扶云卿明眸变冷,覆上一层寒霜,抓住周嫣然手腕,蓦地收紧指力,沉声质问:“周嫣然,我只当你是争强好胜,同为将门嫡女,想与我一较高低,却没想到你心思竟如此恶毒。” “你竟对我下这样狠辣的毒药?” ------------ 第一百零七章 厉鬼索命,诈尸惩恶 就算她血可解百毒,也会受点苦。 周嫣然如遭雷劈,呆呆摇头后惊恐辩解:“我没有!这只是简单的蒙汗药,只能让你昏睡一天一夜,少猎野兽,输给我而已!” “可野兔喝水后死了啊!你还想狡辩?”扶云卿几乎快要捏碎周嫣然的手腕。 饶是嘴硬如周嫣然也险些哭出声,若今日这毒药真害死扶云卿,只怕她也会被判死刑,顿时慌乱至极: “我、我确实很讨厌你,处处想与你争高低,可不会害人性命自毁前程,我从来没想过毒死你!” 扶云卿面若冷霜,声音寒沉,发怒道: “既出身将门嫡女,就该行事磊落,有将门之风,你却如此是非曲直不分!出身将门,本该心怀天下,细数名垂青史的大将军,谁和你一般心思邪佞恶毒?” “若有本事,便去战场杀敌卫国、挣功勋!自甘堕落于深宫宅院里耍毒计,简直折辱将门风骨,日后出去,不要说你是将门嫡女!” “把你心思放在正路上,目光长远些,格局大一些。”扶云卿居高临下,身姿在山岗月色里挺拔如松,清爽美丽自带浩然正气,她话声如投石入水,一字一句蕴含力量, “你总想与我争输赢,我却从未把你放在眼里!因为我知道,我要赢的人,从来只有自己!有本事,你我战场上见高低,既心有志向,便该坚如磐石、有始有终,莫走歪路!” “今日这壶毒水,念在周伯伯面上,我全当没看见,若有下次……” 多的话扶云卿没说,但周嫣然明白她的威胁。 周嫣然跌倒在地,仰看扶云卿,不知为何,方才那些话从扶云卿嘴里说出,对她而言极具震撼,仿佛撼动了她内心的某些阴暗面、瓦解了她一部分卑劣。 她输了,无论武功、心计、还是胸襟,她输的一败涂地! “我不如你……”周嫣然像挫败的小孩,心高气傲的她才此刻哭得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我承认,我是不如你……” 扶云卿话锋一转,问道:“这毒药谁给你的?” “苏梓。”周嫣然想也不想就回答,待说出口才捂住嘴,觉得自己不该把郡主卖了,但她转念一想,忽然一拳砸在地上,“她分明说这是蒙汗药,不是毒药!” “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蠢,还是太蠢。”扶云卿一般不骂人,除非真的忍不住。 扶云卿沉默了下,这周嫣然确实蛮横又善妒,但也不算大奸大恶之人,或许还能有扳正的机会,思忖后说道:“你想攀附权贵,一味讨好苏梓,却不想,她只拿你当垫脚石来利用。” “郡主不是那样的人,我跟着她这段时日,她确实也给了我不少好处。” “不给饵,鱼怎么上钩?不许好处,如何收服人心?”扶云卿道,“我来让你见见,她的真面目。” “怎么见?”周嫣然惴惴不安地站起身。 “附耳过来。”扶云卿朝她招手。 …… 约莫两刻钟后,山中再次响起踏马声。 苏梓坐在马背上,朝蓝珠使了个眼色:“你去探一探,扶云卿死了没死?” “嗯。”蓝珠走上前,只见周嫣然手中握着一个水壶,而苏南枝嘴唇发青倒地,像是死硬了。 蓝珠踹了扶云卿一脚:“周姑娘,扶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死了。”周嫣然垂下眼睑,遮住眸底深思。 “死了?!”蓝珠大吃一惊,眼底闪过极快的幸灾乐祸,急忙后退几步,指着周嫣然道,“你居然杀了扶姑娘!” 此时,苏梓翻身下马,脸上有着震惊:“嫣然,我知道你厌恶扶云卿,却没想到你居然杀了她。” “我杀了她?”周嫣然猛地站起身,错愕又愤怒,“郡主,你给我的当真是蒙汗药?” “你这话说的。”苏梓向来很会演戏,很是无辜,又摆足威风,“我给过你蒙汗药吗?我乃靖康侯嫡女、惠妃胞妹,你父亲不过三品昭毅将军,你这么诬陷本郡主,就不怕得罪我们苏家?我可真是,太委屈了。” 周嫣然真是气的七窍生烟,气的全身愤怒颤抖,就算再笨也反应过来,几乎把牙咬碎了:“你给我的蒙汗药其实是毒药,你想借刀杀人,利用我毒死扶云卿!” “嘘!”苏梓做了个噤声动作,眼底带着淬毒笑意,神色悠闲不屑,“没人看见我给你蒙汗药,更没人看见蒙汗药其实是毒药,你可不要污蔑我,小心我父亲让你们周家吃不了兜着走。” “苏家消灭一个周家,可是,轻而易举呢。” 她低声说完,忽然哈哈大笑,摔袖道:“这儿死了人,真晦气。蓝珠,咱们走。” 被威胁的周嫣然,一时间心乱如麻,愤怒却也无能,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可笑自己这半年一直在讨好苏梓,自以为能和苏梓做朋友,能得到苏家助力,却不曾想,人家只把她当做用完就扔的垫脚石! 若自己今天真毒死扶云卿,那么她就中了苏梓诡计,无法与周家抗衡,只能背下黑锅。 进退皆是死局,周嫣然逐渐感到后怕。 “走?往哪里走?”此时,一道熟悉的令苏梓脸色骤变的声音响起。 她倏地转身看去,只见扶云卿的‘尸体’缓缓爬起来,乌青嘴唇寒声冷笑: “苏梓,我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找你——” “索命了!” 那‘尸体’四肢僵硬地跳过来,朝苏梓索命! 苏梓被骇得脸色瞬间全白,若非蓝珠搀扶,早就吓跌在地! 她险些尖叫出声,但又死死掐着掌心,迫使自己恢复理智,怒然道: “休要装神弄鬼!扶云卿,你没死?” 扶云卿抹去嘴上涂着的草浆,露出原本樱粉的唇色,攥着水壶悠然走去:“听郡主语气,好像很盼我死,看来真是你给周嫣然的毒药啊。” “我这壶里掺了你的毒药,你来喝一口,尝尝味道甜不甜?”扶云卿步步逼近苏梓,笑容寒冷彻骨。 苏梓如临大敌,脸色变得凝重,刚要转身撒腿就跑,却被扶云卿直接扣住肩膀! 扶云卿的手仿佛焊在她肩上,如何都甩不开,苏梓想反击,却被扶云卿一招制敌,将她踹跪在地! 苏梓跪在扶云卿脚下,一脸惊悚恐惧,瞪着那壶水! ------------ 第一百零八章 图谋不轨,蓄意引诱 扶云卿勾唇,眼底有着惩恶的畅快,用力捏开苏梓的嘴,将那壶水悉数强灌下去! 蓝珠拼命去拦,却被甜盈反手压倒在地! 苏梓被迫喝下味道奇怪的水! 扶云卿将水壶砸在地上,笑着观摩苏大郡主的狼狈与恐惧。 苏梓疯了似的扣喉咙呕吐,仿佛下一刻就会毒发身亡,没人比她更清楚,那毒药有多么凶猛,会使人痛苦千倍地死去! 却不想,自己准备的毒药,被用在自己身上! 苏梓在那里狂吐两刻钟,却发现过了毒发身亡的时间,自己也没死,再看向一脸看好戏的扶云卿,猛然明白过来:“你耍我!扶云卿!你给我到底喝的什么?” “耍你又如何?”扶云卿扬眉,“你打得过我吗?荒郊野外,我就算把你揍一顿,你也没证据。周嫣然,你说我揍她,你会当人证吗?” 哪怕与苏家撕破脸皮,周嫣然也绝不再与苏梓为伍,当即道:“不会!就当我眼瞎,根本看不见你揍她!” “你、你们!”苏梓摔袖,翻身上马,带着蓝珠缓慢逃跑。 今夜结下大仇,被扶云卿如此戏耍,她势必要让扶云卿付出代价! 她从来都是天之贵女,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 苏梓一双美眸,在夜色里淬满毒药般阴狠。 “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周嫣然扬眉吐气道,“若不是你,我今日就被她害惨了!” 但周嫣然转念一想,又有些神色复杂:“你这样得罪苏梓,她不会放过你的……”! 扶云卿掀袍,席地而坐,翻动烤鱼:“难道我不得罪苏梓,她就会放过我?” 周嫣然思考后摇头:“也不会。” “那有什么好怕的?”扶云卿将滋滋冒香、外焦里嫩的烤鱼递给甜盈。 周嫣然看得直咽口水,那双眼睛像是要将烤鱼生吞活剥。 “……”扶云卿咬了一口,背过身去,“你不会自己烤?” 周嫣然腹中空空,只能自己去抓鱼,接连烤了三四条,不是烤成炭就是没烤熟,她嘴又馋又刁,眼巴巴看向扶云卿手里的鱼,擦了擦口水。 “你方才给我下毒,现在还想吃我的鱼?”扶云卿真想翻她一个白眼,顺手丢了一条烤鱼过去。 周嫣然咬了几口,舔了舔手指,别扭又生硬地说:“谢谢啊。” “你,离我五十步远。”扶云卿指了指正前方,用木炭在地上画出楚河汉界,“你去那边睡,离我远一些,我晚上要养精蓄锐,谁知道你晚上会不会耍把戏。” “我是害过你、整过你几次,你也不至于这样防着我吧?”周嫣然一边吃着扶云卿给的烤鱼,顺手偷走一只烤兔藏在腰后,“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那么薄弱?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恶毒?” 扶云卿没有搭理她。 “姑娘!咱们烤兔子没了!被周嫣然偷走了!”甜盈惊呼。 扶云卿回头,看见五十步之外抱着兔子啃的周嫣然、 “……” 扶云卿忍了一下,从周嫣然马背框里拎出一只野兔重新烤。 此时已是傍晚,扶云卿赏了半个时辰月色,却还没等来何纯如、楚冰可她们。 不知道她们走到了哪里。 扶云卿比较担心何纯如。 阿如没有武功,只是略懂骑射皮毛,参加比赛纯属凑热闹,琅斐山虽有巡逻兵,可毕竟在深山野外,也有一定危险。 “小盈,你守在这里看着,我去接应阿如。” 扶云卿骑着踏风,路遇手拿长戟的巡逻兵时,问了一句: “兄台,你可见过何家嫡女,何纯如?” “好像是朝南面去了。” “多谢。” 扶云卿顺着南面找去。 何纯如骑的扬州白马,脚掌穿戴梅花马蹄铁,顺着一串串梅花蹄印找去,越往前找,扶云卿面色就严肃一分。 再往南两里地,便会出琅斐山,进入猛兽出没的大屿山。 难怪她越往南走,巡逻兵就越来越少。 阿如,不会……出事吧? …… 半个时辰前。 青山翠林里,莹白月光如烟似雾,周边芳草萋萋、野花烂漫,一头可爱灵动的梅花小鹿,穿梭在草丛间、跳跃在森林里。 何纯如被这一幕美景震撼到,随性而起,欢快道:“云裳,咱们抓鹿去,我要把这只可爱的梅花鹿抓回丞相府养着。” 小鹿没抓着,二人玩的倒是挺开心。 就在此时—— “何姑娘,是在抓这头梅花鹿?”一道刻意柔和的清润男声响起。 何纯如主仆回头,看见大皇子祁君遥牵着那头梅花鹿,风流倜傥走来。 他穿戴英俊,似是刻意打扮过,进入丛林一整天,就连玉冠、衣襟、袍摆都片叶不沾身,十分规整,颇为雅正。 “臣女参见大皇子。” 祁君遥温柔地来扶她手腕:“何姑娘不必行礼。方才本皇子在林间射猎,便听见宛若天籁之音的笑声,窥见神女在月色下扑蝶抓鹿,灵动美丽,走近一看,才知那神女竟是何姑娘。” 祁君遥有意太子之位,自从何纯如钦定为未来太子妃之后,一直有心接触,奈何何纯如深居简出,鲜少单独碰面,今夜良辰美景,倒不失为好机会。 饶是他夸得天花乱坠,何纯如还是一眼识破对方企图,这样口蜜腹剑之人,她穿越之前实在见得太多。 何纯如轻轻避开他的搀扶,笑道:“云裳,将梅花鹿牵来吧,多谢大皇子。” “天色还早,何姑娘若有空,陪本皇子散散步?”祁君遥笑意清朗,一双俊眸柔情的快要掐出水,太过温柔,便像海中漩涡,快将人吸进去。 若是寻常女子,早就耐不住,被他勾的七晕八素。 饶是见多识广的何纯如,也微微一愣神,心道:眼技不错。 见她愣神,祁君遥负在腰后的手做了个动作。 夜色密林里,有一黑影悄无声息走来。 那黑影袖中藏着一条蛇。 听闻何纯如怕蛇…… “好啊,散步也好。”何纯如打算折返回去找云卿,可是她不大识路,问道,“那条是回去的路?” 不识路啊……祁君遥唇角勾笑,指了一个相反方向:“我若记得不错,是右前方。” 他将她一路带出琅斐山。 往大屿山的方向走,有一个可避风雨的山洞,虽比不得红罗软帐,但发生一些事情,足够了。 此时,一条吐着信子的蛇,爬上何纯如衣裙:“呲!” “啊!”何纯如尖叫一声,祁君遥急忙徒手抓蛇,将她抱入怀中,护在怀里:“不怕,本皇子在这里,不过是一条蛇,我抓了它扔掉。” 何纯如被毒蛇咬后,逐渐有些眩晕。 云裳急道:“大小姐,小姐!?您怎么样?” 何纯如觉得这毒蛇有些不对劲,来不及思考,便已不受控制地晕在祁君遥怀中。 孤男寡女、幽深密林,云裳怎敢把自家小姐交给祁君遥一个外男? 哪怕对方是皇子,她也鼓足勇气道:“殿下,请把姑娘交给我,奴婢来搀扶便好。” “你?”祁君遥问。 下刻,另条毒蛇攀上云裳脚踝咬了一口。 云裳渐渐晕了过去。 祁君遥将身段香软的何纯如拦腰抱起,朝几百步之外的隐秘山洞走去,扫一眼怀中美人,笑道:“模样生得好,不知吃起来怎么样?” “你父亲是百官之首,若能得到你,何愁得不到何丞相的助力?若能得到何丞相助力,本皇子何愁登不上太子之位?” 女子容颜绝美,穿着烟紫软纱掐腰长裙,柔软布料贴在胸脯和细腰上,勾勒出令人喷鼻血的线条。 祁君遥指尖伸进衣领,另外一只手探进裙底…… ------------ 第一百零九章 那就作弊赢她! 一片绿叶射来,与他手背擦肩而过! “谁!”祁君遥闪开躲避,看向前方。 只见一袭墨袍金线云纹的祁承翊,手中把玩着几张绿叶,懒倦散漫地斜靠着洞口。 祁承翊表情裂出一丝缝隙,险些被撞破那事,好在他一向反应快,当即道: “八皇弟你来的正好,方才何姑娘被毒蛇咬伤昏迷,我终究是外男,与她独处也不合适。” 祁君遥看向祁承翊身后脸色阴晴不定的扶云卿,颇为正人君子地说道,“扶姑娘与何姑娘同为女子,你来照顾她最为合适。” 说罢,避嫌似的离开山洞,舒了口气。 呵呵。 要不是扶云卿与祁承翊将刚才那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只怕就要信了祁君遥的伪装。 这演技,堪绝! 半时辰前,扶云卿在山中寻找何纯如未果,正好碰到祁承翊,又捡到中毒昏迷的云裳。 救醒云裳,云裳指着祁君遥离开的方向,险些急哭。 扶云卿一路赶来,便瞧见山洞里昏迷的阿如、欲行不轨的祁君遥。 云裳脸色铁青,但因对方是皇子不好发作,更没法告官,又不能将此事宣扬出去自毁姑娘名声,当即泫然欲泣地扑过去跪着:“大小姐,你醒醒,你好些了吗?” 扶云卿给何纯如吃下解毒的药:“方才咬你们二人的蛇,毒性不强却致人眩晕。” 何纯如晕晕转转醒来,唇色有些惨白虚弱,眼睑虚睁开一条细缝,看向神色疏懒淡然的祁承翊:“你……你救了我?” “这解毒之药,是八皇子给的。”扶云卿点头。 那男子站在清风霁月里,墨袍飘卷,面容英俊清秀的不像话,比女子还要精致几分,却不显得阴柔。 这一瞬间,何纯如发现,祁承翊生得很好看,因为他救了自己,心里有些感激:“谢谢你啊。” 祁承翊没说话。 要不是看在卿卿面上,他根本不会管其他女子! 何纯如昏迷在丛林,醒来后在山洞,也慢慢反应过来祁君遥的图谋不轨。 若他是真君子,就该把自己送到琅斐园找御医,怎会送到孤男寡女的山洞里? 她心有余悸,感激地看了一眼祁承翊。 若非这个穷酸皇子来的及时,只怕自己…… 怕何纯如误会,祁君遥解释道:“何姑娘你醒了就好,方才我也是走错路,才误打误撞把你带到这里,怪我,识路不清。” 他都这么说了,何纯如多少要给个面子,毕竟皇室贵族有利益牵扯,虽然心知肚明,但面上撕的太难看,也不明智。 何纯如面无表情:“没事,大皇子不必自责。” “你方才被毒蛇咬伤,行走不便,可要我搀扶?”见何纯如没有怪他,祁君遥又开始更进一步,试探她的底线与态度。 何纯如皮笑肉不笑,刚要说话时,身后一道女声阻拦说道:“我来搀扶便可。” 是苏梓的声音。 几人齐齐回头,只见不知何时跟来的苏梓主仆,正走上前。 苏梓目光藏着某种奇妙的情绪,似愠似嗔似不甘心地看了祁君遥一眼,又极快遮掩下去。 祁君遥摸了摸鼻尖,表情微妙,避开这道目光。 扶云卿将二人之间的不对劲尽收眼底,玩味地微挑秀眉,将苏梓推拒在外:“我来搀扶阿如吧,不劳烦郡主。” 苏梓本来就与何纯如不登对,哪里敢交给她扶? 扶云卿与云裳一左一右搀扶何纯如往回折返。 一行人走走停停,山中小路众多,不一会儿便走散。 祁承翊、扶云卿、何纯如他们一条道。 不知何时,苏梓与祁君遥又走了另外一条道。 苏梓拽着祁君遥的手,拉着他走到一颗参天大树后。 她攥着粉拳,双眼通红,瞪着对方质问:“大皇子!” 祁君遥慢条斯理地将袖袍从她手中抽出,耐着性子哄道:“怎么了?梓梓。你要知道,是那何纯如蓄意接近我,与我无关。” “可你将她抱去山洞,又主动要扶她,你当真不是蓄意接近她?”苏梓压住心头无名火,想要大发雷霆,却又怕惹祁君遥厌烦,只能压着性子,双眼更加通红,“你当初便是这样对我,拉拢了苏家。” 不同的是,当初苏梓是自愿被睡,而何纯如是昏迷后险些被强占。 祁君遥叹了一声,伸手去勾苏梓腰带,缓缓摩挲她胸口,弄得她浑身酥痒。 她最受不了他这样的撩拨,只听祁君遥一边动作,一边遗憾道: “只可惜你不是钦定的太子妃,而我注定是要成为太子的人。没办法,我要成为太子,必须讨好何家,待他日我当上皇帝,再废除何纯如,把你扶上后位,好吗?别生气,梓梓。” “凭什么她是钦定的太子妃?”苏梓眼底淬着怨气与不甘。 “凭何家势大,凭丞相权势滔天,父皇想与他结姻亲,集中政权。”祁君遥将手伸进她的衣领,一路下探,暧昧地低声沙哑问,“想不想?” “不想!”苏梓倔强地别开脸。 “我看你就是想。”祁君遥低头亲她,去解她衣带。 “可这里是狩猎场,会有人经过。”苏梓被他亲的全身颤抖发软,欲拒还迎般推攘。 “好吧。”祁君遥停手,替她拉上衣服,顺便打听,“交代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苏梓将一本名册递给祁君遥:“这是我去讨到的计分册,目前得分最高的是宗政珩与扶……扶云卿?!” 苏梓看着上面暂居的第一,神色忽变,几乎是不可思议道:“她一女子,怎么可能!” “位列第二的是江行危,第三的是扶子珩与何浩泽,那本皇子呢?”祁君遥怎么没在前几名看到自己的名字? “你在第六。第五是祁州,第四是……楚冰可,这又是谁?又是个女子!”见祁君遥脸色不对,苏梓合上记分册,安慰道,“没事,大殿下,明日还有一天,我们可以追上。” 若不是祁君遥今日想着如何接近何纯如,耽误了打猎,不然绝不会排在第六。 “我在父皇面前夸下海口,要赢过宗政珩得第一,便不能输,更不能被祁州他们压一头。”祁承翊紧皱眉头,“别的都好说,就是扶云卿与宗政珩的分太高了。” “分高不怕,咱们自有办法。”苏梓唇角扯出笑意,“殿下别忘了,负责琅斐山巡逻的参将,是我父亲学生。” “当着宗政珩作弊,岂不是丢了祁国风范?”祁君遥略有顾虑。 “只要我们神不知鬼不觉……”苏梓笑道。 …… 比赛争分夺秒,扶云卿与何纯如到半山腰本该睡觉休息,却被后山夜以继日打猎的那些参赛者,吵得难眠。 周嫣然磨刀霍霍向猎物。 扶云卿在帐篷里,挠了挠耳朵,起身道:“周嫣然,你能别磨刀了吗?” “我进山打猎,赢不过你,也要赢过其他女子。”这该死的胜负欲再次燃起,周嫣然将佩刀和箭矢磨的锃亮,在月色泛着寒光,她道,“勤能补拙,小心我半夜下功夫,超过你!” “那你超过吧,我现在是第一。”扶云卿耸了耸肩,又睡下了。 …… 第二日,天蒙蒙亮。 扶云卿起身,看向睡得正香的何纯如主仆:这俩人,心是真大。 她拿来毛毯,替阿如与云裳盖上,掖了掖角,蹑手蹑脚走出帐篷吩咐:“媚芙,甜盈,你们二人守在这里,阿如她们武功不好,我怕再有意外。” “那您呢。”媚芙担忧。 “我这一身武功,应该别人怕我才是。”匕首在扶云卿掌心转了三圈。 ------------ 第一百一十章 “我不会轻易动心” 扶云卿起骑马走进丛林,就听见江行危与扶子珩在说话: “那宗政珩又猎一头野猪,已经二十分,超过阿姐,成了第一名。” 江行危蹙眉道:“若第一被宗政珩拿去,祁国颜面尽失,陛下也会大发雷霆。” “我不会给我的国家丢脸。”扶云卿勒马走去。 休息一夜后,扶云卿精力很好,撞上连夜打猎回来的周嫣然。 周嫣然困得双眼模糊,步履虚浮,手里拽着三只野狐:“累死我了,昨夜扒了一个野狐狸窝,一动不动在坑里守三个时辰,快天亮才把它们一家三口抓住,怒加六分,终于十分。” 周嫣然说的搞笑,动作也滑稽,偏生她还一本正经,看的旁人只想发笑。 扶云卿在人群里没看见祁承翊,便问道:“八殿下呢?昨日我看他没有打猎,马筐里空无一物,他不着急吗?” 按理,祁承翊不会错过这样崭露头角的机会。 “天亮时,八殿下往大屿山去了。”扶子珩回答。 “原来如此。”扶云卿勾唇一笑,架马朝大屿山方向赶去! 大屿山猛兽出没,比较凶险,没有巡逻兵,可若武功高强,也可去一试,若能在那里猎得野豹、野狼、野熊、老虎,便可以直接加高分。 只是自皇家狩猎以来,还从未有人,敢去大屿山狩猎。 大屿山,参天古树接连成片、遮天蔽日。 扶云卿没走几步,就能瞧到一些野兽粪便。 林中响起一声猛兽警告的嚎叫。 那叫声恐怖凶猛,仿佛要撕碎人的耳膜。 扶云卿听的心惊,抽出破晓剑,尽可能地放轻脚步,藏在树后一步步走去…… 便看见祁承翊手执利剑、长身玉立,站在一块光秃秃的巨石上,他面容冷峻,目光是不带一丝温度的淡漠冷酷,如神祇般气场强大,睥睨蝼蚁一般,看着正前方三头野豹。 他、他……他要杀三头野豹? 一头野豹十分,若杀三头,便能加十分,能从倒数第一直接变成第一! 可是,祁承翊前些日背上受了小伤,他真的可以吗? 还是说,他真正的武功实力,就有这么恐怖? 扶云卿攥着剑,有些紧张也有些震惊,打算躲在树背后,看看祁承翊的真正实力,待他撑不下去时,再出手相助。 三只野豹从三个方向围着祁承翊,脚掌刨地,隐有俯冲之势。 这是扶云卿第一次真正看到祁承翊执剑。 他用的那柄剑寒光逼人、刃边薄如蝉翼、剑身却坚硬无比,仿佛可开山劈石、斩破苍穹! 青年墨发半披半散,衣袂微微飘扬,背影周正清瘦,气质强大却也孤冷,像雪域的高岭之花,也像凡间香火供奉的神。 总之,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祁承翊带给她的震撼! 在三头猎豹对祁承翊齐齐发出攻击时,祁承翊翩若惊鸿,腾空而起、立于树尖,掌中十分树叶灌满内力齐齐射出去,嵌入第一只野豹肚腹。 祁承翊身影快如水月镜花,虚幻到令人看不清,剑刃在他掌中迅速变换,开出一朵朵杀气重重的凌厉寒花,一击毙命,刺中第二只猎豹肚腹! 第三只从他身后偷袭,张开血盆大口,朝他脑袋扑去—— 扶云卿心提到嗓子,刚要去帮他,却不想—— 祁承翊飞着后撤,再一剑刺上去—— 猎豹扑在空中,尚未落地,便被一剑贯穿脖颈,鲜血如瀑喷出! 三头猎豹,仅凭他一人之力,短时间内全部猎杀,甚至衣不沾血。 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吗?或者他真正实力,远远比这还要恐怖。 “卿卿,要偷看到何时?”他掸了掸剑刃上沾着的兽毛。 “被你发现了。”扶云卿摸着鼻尖,低声喃喃。 祁承翊收剑入鞘,走来揉了揉她的发顶:“你是担心我才来的大屿山?” “一半一半吧。”扶云卿诚实点头。 “一半担心我,一半你也想要猎猛兽?” “嗯。”扶云卿被他揉了脑袋,有些不习惯,拍开他的手说道,“我不是小白兔。” “那你是什么?” “我是……”扶云卿张开两只手,做着老虎状的动作,超凶道,“嗷呜——” 祁承翊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顺势牵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走吧,小白兔。” “小白兔就不要装大老虎。”祁承翊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顺手牵住了扶云卿朝深山里走去,“敢擒虎吗?” “擒、虎……”扶云卿微惊。 “害怕?”祁承翊笑道,“有我在,你怕什么?有我在,有什么好怕的?” 被牵着往前走的扶云卿,呆呆凝视祁承翊背影。 男子向光而行,周身都镀着一层耀眼光辉,墨发乌黑坚韧、眉眼英俊迷人,五官生的清朗精致,皮肤冷白,桃花眸里藏着温柔宠溺。 他不像世俗凡人,倒像降尘的高贵天神。 她又想起初见祁承翊那一日,他锁在铁笼里可怜兮兮的模样。 都是假的,都是装的! 他从一开始就在隐藏实力。 扶云卿低头看向他牵着自己的手,咚、咚咚、咚咚咚…… 是心跳加速的声音。 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甩开他。 大概是因为,他那只手冷而白、骨节分明,太过好看,竟然想多牵一牵。 “卿卿。”他柔和地唤。 扶云卿恢复思绪,触电般抽出自己的手,有些慌乱道:“嗯?怎么了?你唤我?” “你的脸,好红。”祁承翊抬手,轻碰她滚烫的脸,笑意盈盈问,“见到我,为什么会脸红?” “我!没有!是天气热!”扶云卿抬手扇了扇风,“真的好热啊,殿下不觉得吗?” “卿卿,你不会是……喜欢上了我吧?”祁承翊略带打趣的笑容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不喜欢。”她脸颊发烫地迅速否认。 “不喜欢啊……”祁承翊笑容不变,语气却略微变低,“那你可有心悦之人?” “我没有。我谁也不喜欢。我是要做女将军的人。”扶云卿快步往前走,一边逃避,一边随口道,“女将军不会轻易动心。”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擒虎,淬炼 祁承翊看着她疾步朝前的背影,俊眸深邃,唇角带着一丝无奈:“我还蛮希望你喜欢我的。” 扶云卿刚路过一个山洞,便听见里面睡得正香的猛兽鼾声。 她不慎踩断一根树枝,朝那猛兽看去,却见是一只……老虎!? 她脸色微变,登时如临大敌,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朝祁承翊使了个动作:走。 祁承翊却阔步而来,将她护在身后,哗一声抽出利剑。 扶云卿才明白,原来祁承翊说要带她擒虎,是……认真的? “信不信我?”祁承翊问。 “信。”扶云卿笃定道。 “这是我的佩剑,给你用。”祁承翊道,“调息凝神,专注一些。” 扶云卿手指有些发抖,与虎搏斗、命悬一线,哪怕祁承翊能护她周全,她还是紧张。 祁承翊蹙眉,微凉大掌裹住她手指,音线柔和低磁,颇有耐心:“上次教你的记住了吗?再教你一次,日后我不在你身旁,你也好应对。” “你们竟也来擒虎?”宗政珩不知从何处提剑走来。 他看见祁承翊时,面色难掩震惊,像是活见鬼,又很快把这震惊掩藏下去,语气里仍带着一丝雀跃:“皇……喂,你怎么称呼?” 祁承翊没有回答。 “你到底怎么称呼啊?”宗政珩走来喋喋不休道,“方才就是你杀了三条猎豹吧?你好厉害!你若不告诉我你名字,我日后怎么找你喝酒?” “滚。”祁承翊回头,剐了宗政珩一眼。 宗政珩握拳低咳,后退数步:“大祁人可不像你这样冷漠又暴躁。” 那老虎左后腿受了伤,肉窟窿冒着汩汩鲜血,虽是一瘸一拐走来,可毕竟是猛虎,不能小觑。 祁承翊揽住扶云卿,带她朝前飞去,利剑直刺猛虎面门! 扶云卿瞪大杏眸、瞳孔瞬间扩缩,直击猛虎,与它正面博弈还是第一次…… 她心里充满恐惧。 她从未与虎博弈,她真的可以杀死一头老虎吗? 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万千想法,畏惧、紧张、激动、迫切、慌乱—— 求生本迫使她足尖急急一点,急速踩在猛虎头上,又心惊肉跳地跳在老虎身后,朝其后背狠狠刺了一刀! 刀嵌进虎背肋骨里抽不出来,扶云卿慌了! 祁承翊却轻而易举握着手,随意一拔,拔出利剑,薄唇在她耳边轻洒热息:“杀它命门,眼、肚、脖、头。” “你方才能刺中它第一剑,就能刺中它第二剑,不要怕,万事有我在。” 他令人安定的话语,给扶云卿莫大激励。 扶云卿攥紧利剑,飞身立于树尖上,凝视老虎行动轨迹。 而祁承翊已离开,在树影下负手而立、衣袂飘飘,从容引导:“天下剑法唯快不破,动念无念用心无心,气沉丹田人剑合一,翼左击、逆鳞刺,破!” 扶云卿满头大汗,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身形快如魑魅,先声东击西砍老虎左前掌,再闪躲一圈,出其不意掩其不备,逆向刺进老虎后掌! 祁承翊根据扶云卿实际情况来对应指导,顺带点拨、实战教授。 徒弟很出色,不过两刻钟,便刺中老虎三刀。 他唇角微勾,俊眸里皆是满意,眉间却又担心着微蹙:“你虽伤其四肢,却未击中其要害,猛兽常活动于山川,你耐力无法与它相比,若两炷香内杀不了它,你就会死。” 扶云卿浑身汗渍,额前散下来两绺长发。 她攥着剑气喘吁吁,强忍住所有疲惫,只觉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她不断地在心里质问自己,她真的可以吗?她好累,甚至累的有些想哭。 很多年后,扶云卿上战场每每回忆此事,才知晓祁承翊带她杀虎,不仅是教授她武功,更是淬炼她心境,让她能以不畏惧任何劲敌之心去战胜所有困境。 他知道她想做女将,便在短暂的相遇里,助她成为,想成为之人。 但现在的扶云卿没能明白他深意。 扶云卿汗如雨下,强忍滚滚泪意,看着再次对她发起攻击的猛兽,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嘶吼后,迎面冲上去,杀向令她胆怯、紧张、恐惧的强大劲敌: “啊!!!!” 一剑劈下去! 剑身尽数没入老虎脖子! 血如小河,哗哗流淌! 扶云卿滑跪过去,躲避猛虎临死前的致命一击! 祁承翊捏了一把汗,想要飞身过去护住她,却怔在原地半步。 有些路,必须她自己走,有些成长,必须她亲历。 鸡蛋从内打破,是生命,从外打破,是食物。 他希望扶云卿永远不会变成俎上鱼肉。 只因他从鱼肉变成刀俎,花了整整十几年,那些残酷岁月不亚于扒皮抽筋、地狱厮杀,刀尖舔血、步步荆棘、浑身是伤。 后来,当所有的伤变成盔甲,他终于爬上权柄巅峰。 如果可以,他希望扶云卿不必历经痛苦,也能顺遂变强。 清风斜阳里,祁承翊目光深邃,平静柔和地凝视女子。 女子将剑刺进土壤以支撑疲累到极点的身体,大汗淋漓、呼吸吁吁,雪白裙袍汲着鲜血沉沉曳地,那张倾城绝美的脸写满坚毅。 她的美令人心惊动魄,她的坚毅令人望而生畏。 她像,可遥不可及、明亮的光。 不知何时,四周的人陆陆续续震惊大喊,或感叹或诧异或不可置信: “她、她杀了虎!!!” “扶云卿居然杀了老虎!” “天哪,她是怎么做到的!” “扶云卿好厉害,好佩服!” “不愧是战神之女,这风姿、这身手,若是男子,必能成为建功立业的大将军!” “这老虎是她身量的三四倍,她一介女子,竟能比男子还强!简直不可思议!” 若非亲眼所见,众人决不相信! 半个时辰前,巡逻兵发现宗政珩、祁承翊不见踪迹,他们一个是辕国珩王、一个祁国皇子,不管如何,都不能在狩猎比赛出现闪失,便循着踪迹找来大屿山,刚找到这里便看见,扶云卿杀了老虎! 宗政珩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半是惊艳半是惊叹看向扶云卿:“你一个柔弱女子……罢了,本王自甘下风,为你折服。” 站在人群里的苏梓和祁君遥,面色震惊又复杂。 这个第一,他们还能拿到吗?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女郎未必就不强 就算想尽一切办法,苏梓也必定要助祁君遥拿到第一。 不管怎么样,祁君遥已做好全之策,定然不会出错! 哪怕扶云卿杀虎,他也要力压扶云卿一头,成为第一名! 他若输给宗政珩,可能心里还舒服一些,可若输给一个女子,他便真的不甘心,也丢不起这个脸 “参见珩王,参见八殿下!”负责此次巡逻的参将王盛抱拳行礼,“末将寻到两位殿下就放心了。大屿山地形复杂,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王盛目光有些复杂,也有些震撼地看向扶云卿道:“扶姑娘,你……你杀了老虎,按理杀虎能加三十分,你现在,有四十六分。” “可惜这里只有一头老虎。”宗政珩啪地一声摇开华贵的鎏金折扇,遗憾道,“不然本王也再杀一只,与这位扶姑娘平齐。” 这珩王口气好大。果然狂妄。 在场都是祁国人,纷纷隐晦地瞥他一眼。 扶云卿樱唇一扬,语气略深地笑言:“可惜,珩王你找不到第二头老虎,就别提平齐。珩王,你不是要挑战祁国儿郎吗?但你却输给了我这个祁国女郎。” 宗政珩虽为人桀骜自负,但脾性不错,被扶云卿出言暗讽,却也不恼,丹凤眼笑意和煦:“下次,我们再比。” “我不和输过我的人比。”扶云卿有心为祁国找回面子,呛了宗政珩一句。 宗政珩爽朗一笑,哈哈道:“你真有意思,好久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咳。 若扶云卿再暗讽,倒显得她格局太小。 “好!!很好!”一道无比威严高兴的声音响起!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看见那抹明黄色迅速跪地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扶云卿杀虎,宗政珩认输,祁文觉龙心大悦,走路带风十分高兴:“朕见诸位打猎也手痒痒,午宴后便带了几位武将一同进琅斐山狩猎,听到大屿山动静也跟了过来,却没想到,竟看见扶家嫡女杀虎!” 其实,祁文觉比其他人来的都要早,路过远处时,刚好撞见扶云卿开始杀虎。 他起先是被扶云卿的身手所震撼,便让手下不要阻止,他站在密林里全神贯注地看了好久,实在为这战神遗孤捏了一把汗,又见扶云卿坚毅顽强,终于成功杀虎。 这个女郎,竟比儿郎还强。 祁文觉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句:“虎父无犬女,不愧为战神之女。扶家嫡女,你让朕大开眼界。” 祁岁安鼓着掌,满眼崇拜,欣喜赞道:“皇兄,臣妹没有说错吧,女子未必天生就弱。云卿好样的,没有让本宫失望。” 说到这里,祁岁安推波助澜道:“皇兄,云卿能杀虎,可见其武功不弱,正好宫中缺一位教骑射的训导,不如就让云卿来做这个女官?” “这……哪有让女子做先生教骑射的?”祁文觉下意识否定。 “可她能杀虎,这便是最好的证明。臣妹愿为扶家嫡女作保。”祁岁安微俯身,行了一礼,态度认真。 许是祁岁安的推动,许是祁文觉被扶云卿杀虎所震撼、也许是赢了宗政珩,祁文觉十分高兴地松了口:“那朕,便命你为六品骑射训导!” “臣女……臣谢主隆恩。”既有官身,便该从臣女改成微臣,或臣。扶云卿行叩拜礼。 总之,今日宗政珩不能得第一,祁文觉很高兴,祁国没有丢面子。 此时已近狩猎比赛尾声,多半胜负已定,众人都觉得这第一非扶云卿莫属,毕竟又不是谁都能像她一样杀虎。 …… 一个时辰后,狩猎比赛结束。 参赛者退出琅斐山,回到皇家园林。 扶云卿一身老虎的黏腻鲜血,怕吓到母亲,便更换了干净衣裳,坐在席间,等着轮赏。 “陛下。”王盛手中拿着记分册,恭敬地呈给祁文觉,“这是此次参赛者得分统计,请您查阅。” 祁文觉没看,知道第一名肯定是扶云卿,顺手将记分册递给奉安:“宣读吧。” 奉安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之后,高声宣读:“第一名,大皇子!猎得三只野狼、五只野狐、两头山鹿,共四十七分!” “第二名,扶云卿,猎得一头老虎,加三十分,共四十六分!” “八殿下猎得三只野豹,共三十分!与珩王并列第三名!” 人群里响起一阵惊呼:“八殿下一人猎得三头野豹,实力不可小觑!” “是啊,这也太勇猛!” “等等……”有参赛者反应过来不对劲,悄悄问道,“大皇子何时猎了三只野狼,好蹊跷。” 众人都以为扶云卿是板上钉钉的第一名,怎么横插进来一个大皇子? 扶云卿面色没什么变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淡笑,祁君遥要争第一她能理解,无非争储在即,想在文武百官与陛下面前大出风头赚好感而已。 既然她已经得到女官名声,其实第一与否,不重要。 但宗政珩不乐意,他本可以第二,却被挤到第三,慢摇折扇站起身,语气不善地笑问:“大殿下,你不会,作弊吧?” “你!”祁君遥面露愠怒,猛地站起身,“珩王这是何意?这是输不起吗?我知道你信誓旦旦要得第一,如今输了自是不爽,就算不爽也不能恶意揣测吧!” 宗政珩笑容漫不经心,四两拨千斤地揶揄道:“本王输的坦坦荡荡,亲眼见到扶姑娘一剑杀死老虎,自愧不如,十分佩服!可你嘛……本王可没见到大皇子亲手杀死三只野狼。” 若非宗政珩乃辕国帝王最受宠的皇子,绝非祁君遥能得罪,祁君遥真想把他押下去活埋。 祁君遥脸上愠怒减去三分,掐紧袖袍,正气凛然道:“珩王,本皇子虽然敬重你,却也不能任你随便污蔑。你既说我作弊,请问你可有我作弊证据?你既说,这三头野狼不是我所杀,请问你可有不是我所杀的证据?” 只见宗政珩笑容阳光,笑声更加清朗,哈哈道:“有趣有趣,本王只是随口质疑,竟然还把你惹急了。” 说到此处,他笑意骤然减半,多了几分凌厉,施压道:“你乃祁国大皇子,当有大国风范,既遭质疑,为何不自证?若一个小小的狩猎比赛也要作弊,本王真是瞧不起你。” 宗政珩说话直接,毫不遮掩,听的扶云卿一愣一愣。 在尔虞我诈的皇宫长大,竟这样心直口快又爽朗爱笑,真是少见。 果然备受宠爱的皇子,就是不一样。 听说这位出生封王的皇子,颇受辕国帝王纵容,基本他说什么,帝王没有不依的。 而辕国作为当今最强大的国家,宗政珩作为辕国最受宠的皇子,他来祁国的地位之高,甚至能与祁文觉平齐。 若宗政珩在祁国出现意外,只怕辕国帝王出兵攻打祁国,也不是没可能。 故而,在场所有人,哪怕祁文觉在内,虽然不高兴,但也拿珩王没办法,只是心中郁闷,怎么辕国派这么个活祖宗当使臣? 祁文觉叹了口气,掐了掐眉心:“君遥,你就拿出证据来,让珩王信服吧。” 祁君遥只能硬着头皮道:“王盛将军,将三头野狼,抬上来吧!” 王盛眼观鼻鼻观心,将三头野狼尸体抬上来。 众人围了上去。 扶云卿与祁承翊自然也走了过去。 说实话,只一眼,扶云卿便看出,这三头野狼绝非祁君遥所猎。 祁承翊嘴角浮起一抹极浅的讽刺。 “哈哈哈哈!”宗政珩忽然大笑,笑声明朗好听,且他长得也周正阳光,笑起来更是特别英俊,像盛夏林间的晨光。 祁君遥一听到他笑,眉头就皱成川字,心里没有底气,但也不得不捏紧拳头问:“珩王,你笑什么!?” “本王天生爱笑,见到趣事更爱笑。”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 “大皇子,借你佩剑一用。”宗政珩虽说是借,却不经祁君遥同意,直接抽出对方佩剑,朝野狼尸体刺去,笑道, “诸位请看,本王用大皇子佩剑刺出的形状,与野狼身上的剑伤全然不一致。为何这野狼是大皇子所杀,尸体上却不是你兵器的痕迹?” 祁君遥想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 宗政珩笑道:“若大皇子真能杀狼,本王再送你一只野狼,请殿下大展拳脚,让诸位看看你的风采?能杀三只,想必杀一只,不在话下吧?” 祁君遥被宗政珩句句逼问得无法反驳。 善用刀枪剑戟的武将,先前还没注意野狼尸体的伤口形状,可经这么一说,纷纷心里跟明镜似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大皇子这就是作弊。 祁文觉脸色有些难看,瞥了一眼祁君遥,又扫了一眼江行危。 江行危趁此空档,已将来龙去脉调查清楚,走到祁文觉身侧耳语:“禀陛下,是大皇子串通王盛,先杀死三头野狼,再移交给大皇子作弊。” “荒唐!”祁文觉摔袖大怒,“大皇子你成何体统?”真是蠢的跟猪一样!作弊就作弊,还被辕国皇子发现,这不是狠狠打了他的脸吗? 祁君遥与王盛齐齐跪下:“儿、儿臣知错。” 祁文觉指着他狠狠瞪了一眼,随后摔袖离席。 皇家宴席也就潦草结束。 事后,不少官员与参赛者都在偷偷议论:“大皇子猎三只野狼还需要作弊,人家八殿下却实实在在连杀了三只野豹!” “说真的,这事有点丢脸,若珩王将大皇子作弊一事传到辕国,怕是两国百姓都要耻笑咱们祁国皇室。” 恰巧不巧,祁君遥正在几人身后听到这些议论,脸色越发铁青至极。 一个宗政珩、一个祁承翊、一个扶云卿…… 今日他们三人算是出尽风头,害他受尽耻笑。 “殿下……”苏梓走来,刚想出言安慰。 祁君遥却阴沉沉道:“这个祁承翊怎么变得那么厉害?能连杀三只野豹,简直不容小觑!他与扶云卿合力扳倒瑜妃与陈御史、害惨祈昱,若我们不主动出击,焉知会不会变成第二个祈昱?” 既要做九五之尊,便要扫清一切争储路上的障碍。 苏梓拉着他去假山后低声道:“祁承翊无母族依靠,不足为惧,殿下何必多虑?如今我看三皇子祁嵩,才该是第一个先除掉的敌人。” “你不懂。”祁君遥瞥了一眼苏梓,嫌她目光短浅,语气深沉道,“要在祁承翊羽翼未丰时杀掉他,永绝后患,不然让他成长起来,只怕……” …… …… 宴席结束时,已经是傍晚。 “今日我阿姐得了第一,我请诸位上醉仙楼庆祝庆祝。”扶子珩朝同僚和好友拱手。 “阿如你去吗?”何浩泽问自家小妹。 “当然要去!”何纯如弯眸一笑,“卿卿的庆功宴,我怎能缺席?” “行危哥,你也去吧。”扶子珩受江行危辅导课业那几日,二人关系走得很近,相谈甚欢,扶子珩很尊重江行危,甚至把他当做‘未来姐夫’的预选之一,去哪里都要喊上江行危。 “好。”江行危颔首。 “你、你们……”周嫣然扯着衣服,孤零零地站在树影下,如今她已被苏梓摒弃,需要另择出路,虽然扶云卿目前势微,但扶云卿能力强、靠山稳,若能与其一党也是良策。 想到这里,周嫣然憋足勇气:“你们能带我一起吗?” 扶云卿与何纯如正说着体己话,何纯如闻言,抚着鬓发悠然转头扫周嫣然一眼: “卿卿是我最好的朋友,与你何关?凭什么要带你?何况你从前还处处针对她。” 话说到这份上,扶云卿再转圜也很尴尬,周嫣然被讽刺的脸上无光,哪里还待得下去,当即气红眼圈跑走了。 何纯如挽着扶云卿道:“趋炎附势之徒,我见得多了,从前跟着苏梓处处与你作对,如今被苏梓当做废棋,便想接近你,居心不良者,还是少来往。” “其实这个周嫣然……是骄纵了些、势利了些,但还有可挽回之地。”扶云卿中肯地评价 “你与她非亲非故,何必费力去挽回她的良知?”何纯如说的很现实,语气也比较淡漠,“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她自己选的路。” 扶云卿有过极其短暂的一愣,阿如自从落水后,真是性情大变。 若是从前,说不定阿如还会看周嫣然可怜,心软替她说上两句,总之也不会落井下石、出言讽刺。 不过也好,她日后是太子妃,顺位做皇后,执掌后宫也不能没点脾气。 醉仙楼。 扶子珩叫了满汉全席,定下三楼雅居。 “今日吃喝全算在扶家头上,闲着也是无趣,不然咱们玩个飞花令。”扶子珩笑着给大家斟酒。 “可以。”何浩泽把酒言欢,“今日咱们便以花字为令,从左往右接令。我先来。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扶子珩仰头喝下清酒:“二月江南花满枝,他乡寒食远堪悲。” 江行危勾唇,声音好听,温和道:“我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 传到何纯如这里,她喜笑颜颜地用筷子敲盘,美眸明丽,气质绝尘:“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这桃花酿甚是好喝,扶云卿一饮而尽,言语颇具气势:“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好!”一人手拿折扇挑开雅居的珠帘,推开门扉,锦衣仙鹤红袍的宗政珩丹凤眼蓄着笑意,接道:“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珩王殿下。”众人起身行礼。 宗政珩轻摇折扇,笑道:“不必行礼,本王无聊得厉害,前来此地吃饭,忽闻扶姑娘飞花令,便接了几句。” 今晚本就是闲聊聚餐,不谈政事,扶子珩低声道:“仁青,去让小二添一副碗筷,再拿来菜单。” 江行危本要让出主位,宗政珩却在扶云卿右侧空位坐下,冲她一笑。 宗政珩这笑容实在明亮帅气得晃眼,扶云卿晃了下神,心底疑惑,宗政珩怎么在这里? “继续飞花令啊。”宗政珩用折扇敲了敲桌面,笑着发话。 “也行。”何浩泽点头,但因珩王在此,始终玩的没那么开。 趁着其他人飞花令时,宗政珩摇开折扇,笑吟吟道:“扶姑娘可知,本王今日为何一定要戳穿祁君遥吗?” “不知道。”扶云卿摇头。 “那是因为。”宗政珩道,“你舍命杀虎,一女子都如此奋发图强,却被作弊之人压下去,本王实在鄙夷,难以袖手旁观!” “这样啊……”扶云卿道,“那珩王殿下真是古道热肠,今日多谢。” “是吧是吧?本王这个人很好的,和我做朋友你不亏。” “做、朋、友?”扶云卿心里疑惑。 祁国皇室已是尔虞我诈,那辕国皇室还能有宗政珩这样真性情的人? “怎么了?你不想和本王做朋友?本王位高权重,想攀附本王的人数不胜数,你为何不想和本王做朋友?” 扶云卿随口诌道:“臣女人微言轻,身份太低,和您做朋友怕是不妥。” 她喝了几口酒,只觉得雅居里很热,大家飞花令玩的正高兴,她便没有打扰,静静走出去透气。 此处是三楼,从走廊窗格正好能将大半个繁华如梦的京城尽收眼底。 鳞次栉比的高矮屋舍挂着新春龙灯,远远望去,花火璀璨、延伸至最远处的浮玉山山脉。 山脉高低起伏,在月色下影影绰绰,宛若蛰伏的巨龙。 古朴雅致的醉仙楼下,停靠着一辆……熟悉的马车? 那是祁承翊的马车。 他也在此楼吃饭? 扶云卿嘴角微翘,看见沈淮序戍守的二楼雅居,她眸底浮出几丝玩味,提起一壶梨花酿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只听屋中人传来谈话声。 林樾舟朝空中抛了一颗花生,用嘴去接,悠闲道:“殿下技高一筹,当初你早已识破箭矢中藏有子母蛊,却任由蛊虫钻进扶姑娘伤口,再假意救她,吸出母蛊,使得你们痛觉共享。” “你身患淬怨毒,这子母蛊一天不解,她也有危险,就要想尽办法,为你解毒。” “若不这样与她捆绑,怎么可能轻易而举屡次取到她的鲜血?”林樾舟悠悠感慨,随后又哎了一声,“这姑娘挺不容易,你只取她的血,尽量不要伤她心。人家一小姑娘,哪里经得起你的阴谋算计?” 祁承翊倒了一杯酒,面容极淡:“说够了?” “还没说够。”林樾舟简直咂舌称奇,“你怎么想得,居然教她杀虎?人家一娇滴滴的小姑娘,你也舍得?那老虎原本就有腿伤,不会是你故意伤之,再引扶姑娘去杀虎,把功劳特意伤给她吧?” “送花送银子的见多了,第一次见送功劳的。难不成是你知道她想当女将军,所以把她托举到高处,让她被所有人看见?” “不管你说没说够。”祁承翊指着门的方向,“都给我滚。” “好好好,我滚!你这性格太无趣,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林樾舟笑嘻嘻地开门,说到一半,看见来人时,脸彻底石化僵硬,手中小酒坛啪地掉落,碎出一片惊心肉跳的哐当声。 祁承翊循声看去,看到扶云卿那一刻,脸色微变。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所以你骗我、利用我? 顿觉气氛降至冰点。 扶云卿死死攥着手中酒壶,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目光,看向祁承翊。 林樾舟连忙笑着打哈哈,尽可能调节气氛:“那个啥,扶姑娘你、你来了多久?好巧啊,一起喝两杯?”随后又声音极低地蹙眉问沈淮序,“你怎么办得事?” 沈淮序为难道:“没拦住,扶姑娘来的太突然。” “快走吧,这气场不对。”林樾舟尴尬讪笑一声,拽着沈淮序走出去,顺带为二人拉上房门。 屋里。 祁承翊没有说话,缄默的像潭水。 “所以,从一开始,你接近我,只是为了我的血?” 祁承翊指尖略微用力,握着酒盏,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将她细微表情尽收眼底。 她在极力克制情绪,极力冷静,眼底有生气、愤怒、还有一丝难过…… 这丝难过,像一根极细的针,刺的他有些不适应。 “你回答我。”她说。 祁承翊只觉喉咙艰涩,薄唇微启却又闭上,很难开口。 “我真傻,我以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以为你……”扶云卿尽可能平静,却控制不住的失落低沉,她好失望,“我以为你会是我并肩作战的战友,却没想到,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 “你假意中蛊,与我绑定痛觉。” “你贪我的血,想让我给你解毒。” “我甚至为了你,在地牢那日,放去大半鲜血……” “我本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却不知死活地仍然轻信旁人。” 祁承翊缓缓站起身。 起风了。 京城寒凉的夜风将窗帷吹得猎猎作响。 祁承翊清冷地站在风里,墨丝微扬,形单影只,仿佛置身最北端的万年寒冰之上,他冷。 扶云卿很失望,一句句刺过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被别人背叛过,你却也要来利用我。凭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说话?”扶云卿讨厌他不说话,眼眶愈红,讽刺道,“是因为心虚吗?” 怎么不是因为心虚呢? 是因为她喜欢真诚之人,而他从前不真诚,现在却打算重新真诚,不再撒谎。 她说的句句属实,可他却不敢句句回应、也不敢遮掩过去。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向来冷血无情,信奉权柄至上,从无真心,对待棋子只会用完就扔,唯独扶云卿却成意外。 他居然会……心生亏欠,想要弥补。 “我讨厌你。”扶云卿眼眶红的不像话,冰冷刺骨地说道。 “讨、厌、我?”祁承翊脸色有些苍白。 “我讨厌任何利用我的人,尤其是居心叵测接近我的人。我讨厌被信任之人背弃。若有重来之日,我宁愿从不与你为伍,甚至也只把你当做用完就扔的棋子。” 扶云卿扯出一抹冷笑,抽出破晓剑割下一截袖袍,“你我犹如此袍,从此以后,形同陌路。” “哗!”地一声。 她狠狠撕裂袖袍,一分为二,一半砸在地上,一半砸在祁承翊脸上。 “……好。”祁承翊点头,声音艰涩,“如你意、随你便。” 扶云卿转身离开,一步步冷漠地走下楼阁,不再回头。 祁承翊站在二楼窗前,看着人来人往的长街,女子独自离去的背影。 夜色浓愁,孤月高挂,光辉清凌凌地给整座京城罩了一抹霜色。 扶云卿仰头,大口大口灌着清酒,酒水顺着她下颌淌落。 女子眸眼通红,俏脸冷白。 恰好离席的江行危见到她,急忙走上来扶住她。 女子喝得步履趔趄,颤颤朝他身上倒去。 江行危急忙扶住她,又因男女授受不亲而急忙后撤一步,举止端方雅正,低下头去,不敢看女子美到钩心摄魄的醉容,有些担忧也有些慌乱:“云卿,你醉了。” “我没醉。”每次一难过,她酒量就不好。 如今已是夜晚,她又喝醉,江行危不敢让她一人回家,说道:“我送你回扶府。” “我不要。”扶云卿眼圈红红的,美眸含着迷离醉意,悲咽道,“母亲和子珩见我这样,他们会担心,我不要回将军府,带我去江府。” “江……府?”江行危心漏跳半拍,“有损你清誉,若被旁人看到,误会你我有什么,怎么办?我倒是没事,就是怕连累你。” “我不怕啊。”扶云卿低头,眼里蓄着湿意,像感春伤秋的小鹿,落寞道,“我想爹爹了。我这里,好难受。”她指着自己的心脏。 她醉着问江行危:“你是不是以为我很坚强,是不是以为我无坚不摧,不会被任何事物打倒?” 江行危愣了一下。 眼前的姑娘,霸气退婚、杀偷情继母、毁容前未婚夫,铲除家族奸佞、肃清门风,又扳倒陈御史,她做太多寻常男子都无法完成的事,她确实足够坚毅,总让人觉得,就算把她踩到深渊里,她也能爬起来,把她踩碎了,她还能活。 “可是……”她眉眼低垂,声音又低又轻,“可是我也会累,我也是人,会受伤、会难过。” 江行危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他坚硬的心仿佛破土长出一株禾苗。 “卿卿……”他认真地宽慰,“一切都会好的。” 街上人来散去,夜逐渐深了。 长街空无一人,扶云卿席地而坐,坐在一处台阶上抱坛喝酒。 江行危极少这样席地而坐,家风森严,不允许他这样没规矩,但扶云卿伸手拽着他袖子,将他拉了下来:“行危兄,一起喝吗?” 他呆呆坐下,看着女子清丽如星辉的脸,终是破格点头:“好。” 这一幕,让楼阁之上的祁承翊,捏碎了掌中杯盏。 大小酒坛在她脚边零散着,扶云卿眼底浮现出叠影。 她醉的无法端正姿态,疲惫握着酒坛,沙哑着嗓音,轻声道:“其实我也不是经常这样矫情的……我是……第一次这样……” “嗯,我明白,你肯定是真的难过。”江行危温暖的像春光,在寒夜里无声陪伴。 春光不会说话,但春光比万物都温柔:“没关系,你想哭就哭,我不会告诉别人,我就当做没有看到,你就当我不存在。” “我不会哭的。”扶云卿红着眼,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里酸酸的,“还没有到哭的地步。” 就在二人说话时,一道墨袍投下来的阴影,挡住了扶云卿的光,她抬头,看到了祁承翊。 “这个骗子,怎么阴魂不散?”扶云卿挥了挥手,试图把眼前的叠影挥散,直到她手真真切切打在祁承翊袍摆上时,她才如梦惊醒。 祁承翊逆光而站,俊脸宛若镀了一层暗纱。 ------------ 第一百一十六章 那是执掌大军的玉令 “起来,我送你回去。”他说道。 “不必。”扶云卿绕开他,跌跌撞撞站起身。 “你这样,怎么回去?”祁承翊跟在她身后,扶住她手腕,扶云卿想挣开,祁承翊却加重力气,令她摆脱不得。 扶云卿疼得微微皱眉,江行危扶住她另外一只手,对祁承翊不悦道:“你弄疼她了。” 祁承翊微松力气,却不放人。 就在三人僵持时,宗政珩捧着一个酒坛,潇洒随性地走来,在看到扶云卿时,面容变得严肃:“你们在干嘛?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姑娘?” 江行危松了手,祁承翊也跟着松开。 扶云卿剜了一眼祁承翊:“不劳八殿下记挂,江大人会带我回江府。” “带你……回江府?”祁承翊语气略重,脸色晦暗不清。 “我这样回将军府,不是让子珩和母亲担心吗?今夜心情好,我贪杯醉了,不想与你这种人多费口舌,麻烦你别挡路。” 扶云卿抬左脚,祁承翊挡在左边,抬右脚,挡在右边,朝前一走,撞上祁承翊的胸膛。 “阿姐!” 就在此时,正在巷口找人的扶子珩一路疾跑而来,担忧道,“宴席将结束时,阿姐就不见了,如今又是夜深,我实在担心你。” 扶子珩瞥了一眼祁承翊,什么也没说,亲自搀着扶云卿:“阿姐,我带你回家。” 江行危俊眉微颦,低声交代:“子珩,你阿姐今夜空腹饮酒过量,回去先给她熬点鸡汤暖胃,再熬一晚醒酒汤,以免宿醉后头疼。” “好,多谢行危哥。”扶子珩将扶云卿扶进马车。 祁承翊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 江行危随后也坐进江家马车回府,说是回府,却一直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既是避嫌,也是一路深夜护送扶家马车。 “公子,江大人把咱们护送到了将军府。”架马的仁青说道。 扶子珩略挑车帘,看见不远处的江家马车,唇角浮起一丝淡笑,抬袖朝不远处作了一揖:“仁青,你同江大人说,阿姐有我,让他放心。” …… 翌日。 扶云卿在锦被中缓缓醒来,下意识按压胀痛的太阳穴,才想起昨夜喝过后与祁承翊质问的那些荒唐事,恍然自嘲: “我也是太过较真,变得都不像我,若是往常,这类事只需心照不宣、默默远离便可,何苦昨日还找他去发疯?” “姑娘……”甜盈端来一碗浓郁暖胃的鸡汤,欲言又止地问道,“可是与八殿下闹矛盾了?” “没有。”扶云卿在床上盘腿而坐,抿了一口鸡汤。 她素来不喝鸡汤,今日这鸡汤却鲜美飘香,喝进隐隐钝痛的胃里十分温暖舒服,“今日鸡汤是谁煨的?” “姑娘定是想不到是谁煨的汤。”媚芙走进来,神秘兮兮一笑。 “母亲?怎么也不可能是子珩吧?”除了他们,扶云卿也想不出别人。 “是……”甜盈卖了一个关子,笑着揭秘,“是江大人。江大人今晨来找公子商议事情,顺便提了一个食盒,说姑娘宿醉必定难受,他这手艺是跟着江家老太爷学的,江家老太爷从前是宫中御医,这汤喝了对胃极好。” 扶云卿看着喝光的空碗:“他用心了。” “可不是嘛?以奴婢看,找公子议事是假,借机送汤是真的。”媚芙喜笑眉开,“江公子还在正堂,夫人一定要留他吃午膳,您要去看看吗?” “去吧。” 扶云卿坐在梳妆镜前有些头疼,俏脸略微苍白,从衣橱里挑了件石青薄纱长裙,用一根青玉簪将乌发简单绾成松散的垂髻,比平日的她多了一些文弱温柔,越过月洞门走到正堂的阳光里,扶子珩轻快一喊:“阿姐。” “嗯。” 扶云卿抬头,阳光在她脸上镀了层柔和的浅辉,连细细绒毛也依稀可见,她未施粉黛,却肤如凝玉,一袭石青纱裙衬的她宛若林中仙子,清新美丽、温柔雅致,却又不失英气。 “大小姐、三公子,八殿下来了。”仁青回禀。 扶云卿余光微瞥,全当没看到身后走来的祁承翊,朝江行危说道:“多谢行危兄的鸡汤。” “没事。”江行危道。 此时一直候在旁边的宋安说道:“我们家大人天未亮便在厨房煲汤,小火慢炖,足足熬了三个时辰才这般鲜美飘香。大人除了给老太爷熬过鸡汤,还没给任何人熬过呢,扶姑娘是第二个。” 江行危握拳轻咳,低声道:“宋安,不要多嘴。” 宋安这才缄默,心里却道:做了这么多,又不让姑娘知道,这不是徒劳无功吗? 扶云卿目色微怔,才知道自己小刻便喝完的鸡汤,他竟精心煲了三个时辰。 不累吗? 温沿溪正一边叮嘱云容嬷嬷关于账本的事,一边走来说道:“今日真是赶巧,八皇子和江大人都在,便一起用午膳吧。奶娘,你去吩咐厨房多做几道拿手好菜。” “是。”云容嬷嬷笑着离开。 温沿溪昨日睡得早,对扶云卿发生的事并不知晓,只觉得自家女儿与八皇子之间气氛像是不对劲,但又微微摇头,没察觉出来具体哪里不对。 午膳。 饭桌上。 温沿溪笑着与祁承翊、江行危聊了几句。 “江大人如今司职锦衣卫指挥使多久了?看你年岁也不大,竟已是一品官身,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伯母过誉,行危担任指挥使一年半有余。”江行危回答谦逊且彬彬有礼,言行举止皆家教极好。 说到这里,祁承翊从袖中拿出一根金彩线流苏穗:“我有一事想请教扶夫人,不知您送给子珩的剑穗,是何处所得?” “这剑穗啊……”温沿溪目光变得有些虚浮幽远,似盯着透那剑穗想起了一段久远往事,笑容也不自觉淡下去,透着几分逞强, “不是旁人所赠,是我夫君在五年前的南蚩战场上,缴获俘虏所得。只因穗子实在漂亮,我就留了下来。” “是战神在五年前的南蚩一战中,缴获俘虏所得?”祁承翊复问。 “正是。” “夫人可知那俘虏模样?” “实在不好意思。”温沿溪摇头,“时间久远,且当时我作为家眷随军,并不能上战场,也就不知内情,这俘虏与穗子来历,恐怕只有鹤宵知晓。可惜……鹤宵已战死快一年,无法为八殿下答疑解惑。” …… 吃完午膳,祁承翊走出将军府,林樾舟嘴里嚼着甘草,问道:“可问出玉玺线索了?” “没有。”祁承翊摇头:“我打算让魑魅魍魉去查镇国大将军生平过往,尤其是近年来与南蚩的交战,看下是否能找到线索。” “那你自己的玉令,拿回来没有?”林樾舟蹙眉。 “没有。”他回答的很平淡。 “没有!?”林樾舟却将嘴中甘草呸了出来,惊问道,“玉玺线索没找到,你给扶姑娘的令牌也没拿回来,你就不怕玉令掉了?那可是你能号令三十万大军的玉令!”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听说你不服我? 马车渐行渐远,祁承翊看着将军府牌匾,缄默不语。 林樾舟屈指在膝盖上毫无节律地乱敲,忧虑重重地换了一个问法:“你与她,和好如初了?” “没有。”祁承翊连说了三个没有。 “我知道你玉令乃奇玉所制,能帮助扶姑娘日后不被施蛊者催眠,虽然你玉令用软缎包裹、锁在镂空小金盒内,看不出上面雕刻的字迹。但倘若有朝一日被扶姑娘看见,你的身份,也就彻底暴露,届时你在祁国又该如何?” “退一步来说,若扶姑娘发现那奇玉乃是晧王玉令,玉令是护符,也可以调兵遣将,若她心怀不轨,你……”后面的话,林樾舟不想再说,他认为,宗政烬从尸山血海爬到权力巅峰,一个蹚过累累白骨的人,应该明白后果。 等下…… 林樾舟忽然皱眉,眸中划过一丝思虑:“王爷不会对扶家嫡女……” “没有。”祁承翊闭目养神,“你闭嘴。” “没有你会把玉令给她提神醒脑?你真是开了一个天大玩笑,象征辕国晧王身份的玉令,这般轻易借给旁人抵御催眠。” “沈淮序,让魑魅魍魉把他扔出去。” 很快,四个黑影快如疾风跃上马车,将骂骂咧咧的林樾舟拽下马车。 “宗政烬你无情无义!我一代医仙,跟你风尘仆仆跑到祁国辅佐你,我容易吗?喂喂喂,你就这么把我摔在荒郊野外?” 看着无人的京郊,那辆马车像甩掉狗皮膏药一样,疾驰离开。 林樾舟轻功不好,足足两个时辰才走回皇宫。 …… 将军府。 开满栀子花的雪栀院,甜盈正在打沙包练武、媚芙在弹琴。 扶云卿坐在秋千里,掌中把玩着祁承翊不日前给她的奇玉,想到玉的主人就有些生气。 这奇玉先用绝佳绸缎包裹,又锁在特质小金盒内,想要打开打开金盒,需要转动机关。 一方玉,就算再奇特贵重,也不至于层层遮掩吧? 扶云卿好奇心渐浓,尝试打开金盒,却试了一个下午也打不开。 金盒是特殊材质所制,砸不烂、打不开,当真堪奇,到最后扶云卿便揣在袖中不再去想。 “卿卿,在想什么呢?”温沿溪提着一盒糕点,从院外走来,将糕点一盘盘放在桌上,“我做了一些你儿时爱吃的桂花糕、茯苓糕、杞枣膏。” “谢谢阿娘。” “对了。”温沿溪坐在她旁边,眉梢微蹙,说道,“若八殿下这几日有空,你将他再请到府上来。” “请他做什么?”扶云卿下意识不想和他产生纠葛,便道,“他日理万机,未必有空。” 温沿溪脸色略微凝重,摇头道:“前几次见面我都不太敢肯定,可今日再端详,发现他身中奇毒,若不解开,只怕命不久矣。” 咬桂花糕的扶云卿微微一怔,擦去唇角碎屑,叹道:“母亲不愧是母亲,一眼便知他中毒。” “他于扶家有恩,也救过你好几次,我帮他解毒,也算换一个恩情。”温沿溪目光凝重,摇头叹道,“多年轻的孩子啊,这毒,我也未必治得好,只能倾力一试。” 扶云卿沉默了一下,将子母蛊一事托盘而出。 “子母蛊?”温沿溪心头一跳,直接站起身在院中焦虑踱步,“若是如此,我更要给他早日解毒,再想办法给你们解开子母蛊。” …… 第二日,扶云卿第一天进宫任职,做骑射训导。 她骑着毛发如雪的踏风进宫,腰悬陛下御赐的展鸿剑,走到骑射场,便有宫人手拿托盘走来:“扶姑娘……啊不,扶大人。” 宫人谄媚地讨好这位杀过虎的新训导,虽然她是女子,可管她英气飒爽、天人之姿,只怕未来不可小觑。 “喂,你们听说了吗?扶家那位美人儿真来做骑射训导了!她不好好地当绣花枕头,来做什么训导?”三皇子祁嵩身穿大红大紫,张扬走来,不屑道,“就她,也能训导我的骑术?” 祁嵩翻身上马,手挽缰绳,想扶云卿讥笑大喝:“喂!扶训导,来比一圈?究竟是谁训导谁?让我看看长公主引荐的人到底如何?” 那她可不能给长公主丢脸。 扶云卿清瘦身姿笔直如松,静立于校场,淡声一笑:“一圈为两里地,臣女先让三皇子半地里,谁先跑完三圈,射到百步之外的靶子便算赢。” “臣女?如今扶训导已有官身,怎么还自称臣女?怕是不妥吧。” 祁君遥看了一眼扶云卿腰间悬着的展鸿剑,那展鸿剑乃是第一名的彩头,而他只差一步就可得到,想到此处,他下意识掐紧玉扳指。 扶云卿道:“是臣自称不当。” “我不需要你让半里地,扶训导这是瞧不起谁呢?”祁嵩哼了一声,“别以为你是个女子,我就会让着你!” “那就承让了。”扶云卿飞身上马,将手中绞金小马鞭扔给甜盈。 二人分明同时起步,扶云卿的踏风却如离弦之箭,快到令人闻之色变! 只见那石青劲装犹如搏击长空的鹰、又如入海遨游的鲸,从一开始就毫不留情地把祁嵩甩在身后! 如鱼入水、如鹿进林,她骑术极好,游刃有余、张弛有度! 这还是大家第一次看见不用马鞭也能骑的这么好的人! 只见女子青衣猎猎,墨发恣意飘扬,被风吹过的脸坚毅又专注,那双凌厉的眸子盯紧正前方。 很快,祁嵩开始汗流浃背! 他觉得好像做梦一样,那女子快如魅灵,是他怎么样也追不上的存在! 怎么会,那么快? 祁嵩才骑两里地,而女子先是狠狠将他甩在身后,紧接着,又追上来,超了他一圈! 祁嵩攥着缰绳的手用力至极,勒出血痕,话已经撂出去,他决不能输给扶云卿! 哪怕祁嵩拼尽全力,累的满头大汗,又慌又急地全力追赶,仍然追不上,眼睁睁看见扶云卿气定神闲地超过他一圈、两圈。 祁嵩脸色逐渐变得复杂,竟然有些想哭,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心生挫败! 那抹青衣明明在视野范围内,却累到追吐血也追不上! 就在他还在跑第一圈半时,扶云卿已经轻而易举跑完三圈,骑马在终点,拉满长弓,瞄准百步之外的靶子中心—— “咻!”一箭狠狠刺穿靶心,强大惯性甚至把草靶带后数步远! 祁嵩累得摔下马背,连跌带爬地擦汗:“扶训导,我……我……” ------------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开始便举步维艰 “我算是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祁嵩竖起大拇指,满头大汗地讲道,“扶训导,以后我来校场,你说啥我听说。你这骑射,竟然比前几任训导都要好!” 扶云卿翻身下马,揉了揉踏风毛茸茸的脑袋,捧着踏风的脸轻轻蹭了蹭,随后才将缰绳扔给甜盈去拴在马厩,回应祁嵩道: “臣上过战场,有实战经验,骑射自然也还算看得过去。若骑射与武功不好,只怕我早已在战场上死了好几回。” “佩服!!”祁嵩抱拳,宫女连忙走来替他擦汗。 祁嵩最开始对扶云卿蔑视不屑,到现在佩服的五体投地,下意识脱口而出: “扶训导,你缺小弟吗?你收我做小弟如何?你将今日的骑射之术倾囊相授,我好好学习,争取早日能像你一样有出息,我母妃一定会高兴坏了!” 此话落进其余几位皇子耳中,祁承翊微微蹙眉。 扶云卿从前在地牢内喂他喝血,收他做小弟,如今又要收其他小弟?她收作的小弟,日后都要放血相救? 祁承翊道:“三皇兄,这怕是于理不合,若娴妃娘娘知道,怕是要为难扶训导。” 祁嵩对祁承翊也是有些佩服的,毕竟他杀了三头猎豹,思索后点点头:“倒也不无道理。” 此时,不远处。 祁岁安偶遇娴妃,二人正从御花园一路散步至此。 娴妃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眸色略有深思,来了兴致问道:“长公主,这位便是那日杀虎,被陛下破格升为六品训导的扶姑娘?” 祁岁安颔首:“正是。” 娴妃站在不远处,将扶云卿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只觉得她与寻常女子很不同,没有矫揉造作,反而有种别样的拼劲,最重要的是自家那蠢儿子主动要说做她小弟? 能得祁岁安赏识并举荐,又受皇后喜爱,想必这姑娘也不会差。 娴妃以团扇掩唇,对身侧宫女低语:“待会儿你去将扶姑娘请到我宫中。” 祁岁安看着骑马的扶云卿,只觉心像被羽毛拂过,十分痒痒,被丫鬟扶着阔步走去说道:“卿卿。” “臣参见长公主。” “你我之间还行这些虚礼做什么?”祁岁安犹豫后,眼里冒着星光道,“我想骑马。” 扶云卿微微迟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只因祁岁安身患脆骨病,摔不得、磕不得,何况她没有骑马经验,但凡有一点差池,只怕都是灾难。 “我很想骑马。”祁岁安满眼希冀,认认真真地看着扶云卿。 扶云卿心软,无法拒绝这双眼睛,朝祁岁安伸手:”长公主,我陪你。” “我就知道,卿卿不会拒绝。”祁岁安将手递过去,被扶云卿牵在温软有力的掌心中,“开朝以来没有女训导,而本宫这样柔弱的身子,也没有几个男训导敢教。” 扶云卿带着祁岁安飞身到马背上,她将祁岁安圈在怀中,带着她的手抓紧缰绳,慢慢奔驰在校场。 耳畔清爽的风一阵阵袭来! 周边风景不断后退! 风是自由的,人也是,祁岁安仿佛与风融为一体,前所未有的欢快! 在校场跑的这两圈,竟是她这几年来最开心的一次。 眼看马匹即将慢慢停下来时,祁君遥悄悄退到人群后面,手中多了一颗石子,朝踏风后脚无声打去。 要想除掉与祁承翊同盟的扶云卿,现在是个好机会,若祁岁安是坠马受伤,扶云卿必定难逃罪责! 石子打在踏风后脚,由于速度太快,众人只当那是马踏地面飞溅起来的石子!唯有祁承翊眯起了眼睛。 只见踏风后脚朝地上一跪! 祁岁安与扶云卿双双坠落! 祁岁安低声惊叫,眼看要摔在地上,扶云卿飞身抱住她,有惊无险稳当落地。 众人皆是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这也太过凶险了。”祁嵩松了口气,替扶云卿开脱,“是马的问题,不是扶训导的问题,她骑术那么好,方才骑得那么慢,怎么可能出事?” “是啊,刚才马匹后脚忽然跪地,像是突然受伤,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云念秋也捻着丝绢,担忧地捂住心口,紧忙去关怀祁岁安,“殿下可有受伤?快去叫御医来看看。” 祁岁安轻敛袖口,藏住手腕上一抹极浅的擦伤血迹,摇头道:“本宫没有受伤,本宫就知道,卿卿会护我平安。” 扶云卿真是心有余悸:“殿下没事便好,若殿下有事,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莫提死字,晦气。”祁岁安轻笑着说完,转身道,“本宫先回长乐宫。” “恭送皇姑。”几位皇子一起行礼。 与那几位皇子擦肩而过时,祁岁安一向岁月静好的目光渐渐掺了一丝冷意。 长乐宫。 殿门被宫女缓缓从内关上。 熙茉动作繁忙却仍然有条不紊地点香、斟茶:“公主今日真是吓惨奴婢了。” 祁岁安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压压惊,微挽袖口,露出右手腕出一道指甲大小的浅伤。 虽是浅伤,对身患脆骨病、柔弱的祁岁安而言,却是血流不止,竟染红了一截白色里衣。 分明是个小伤口,那血却汩汩而出,吓得熙茉脸色苍白,当即道:“林御医马上就到,公主殿下,为何受伤当时不说?” “有人想要伤我,来毁卿卿。此事不是云卿的错,若我露出伤口,云卿必被处罚,她才当上训导,不能让她一开始就步履维艰。” 祁岁安手腕吧嗒滴血,浸入地毯里,目光微凉,淡淡道,“你去查一查,到底是谁,那么大胆子。” “实在可恶!这皇室中人,谁不知道公主殿下您伤不得、磕不得、摔不得?就是看您脾气好,想利用您除去扶训导,却不掂量掂量,万一您受伤怎么办?竟给马匹使绊子,这不是存心害您吗” 熙茉心疼地给祁岁安处理伤口。 祁岁安叹了口气,没说话。 她生平夙愿,不过有个温馨的家,可出身皇室,注定让她愿望落空。 她这么多年不理事,远离尔虞我诈,可这些纷争最终还是扯在了她身上。 ------------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选儿媳? “林御医到了。”熙茉连忙去挑帘,将林樾舟迎进来。 林樾舟将药匣放在桌上,看向金丝楠木椅里端坐着的祁岁安。 祁岁安身子骨瘦弱,像一根随时会飘走的羽毛,手腕处伤口在不断溢血,打湿绷带,她巴掌大的脸也虚弱的紧。 林樾舟垂下眼,走去为她处理伤口:“殿下有脆骨病,哪怕小伤也会血流不止,日后就不要让自己轻易受伤。” “我认得你。”祁岁安看着眼前为她温柔处理伤口的年轻御医,忽然说道,“我们见过好几次吧。” 云卿第一次带她出宫,在烟花璀璨的街巷,将她拦腰一抱躲避挑货小贩的年轻儿郎。 是他。 她记得很清楚。 林樾舟点头,将包扎的绷带系成蝴蝶结。 祁岁安看见后,忍俊不禁,低头一笑。 只听林樾舟后退一步,一边收拾药匣,一边说道:“脆骨病,微臣可以治好,只是过程有些痛苦,不知道公主是否愿意一试?” “你、你说什么?”祁岁安猛然看向他,抓着椅子扶手站起身。 林樾舟回过头看向她:“我治好过一个脆骨病的孩子,但过程复杂,十分煎熬。”他担心这样柔弱的祁岁安,没有这样的毅力坚持。 “你若可以治好,我必有重赏!不管你要什么,本宫与陛下都可以答应你。”祁岁安像在黑夜里踽踽独行多年的人,忽然抓到一丝亮光,“是不是只要我治好脆骨病,我就可以骑马、射猎、奔跑,和正常人一样不用再害怕磕磕碰碰。” 尊贵貌美的长公主在看向他时,眸中蓄满水雾,似是激动似是希冀。 林樾舟怔了一会儿,才局促移开目光,喉结微滚,低声道:“正、正是。” “林御医,你说好的,要给本宫治好脆骨病。”祁岁安心里说不出的复杂,好似被判死刑的人忽然被告知能活,温柔嗓音里有着一丝抑制不住的激动,“我相信你,可以治好。” 这女子,似乎有些太过轻信于人。 林樾舟鬼使神差点头道:“好。” …… 校场,扶云卿将踏风牵进马厩,喂了一些新鲜草叶。 她蹲下腰来,看着踏风受伤的后脚,便知道这是今日使她和祁岁安坠马的罪魁祸首。 害她可以,但对方却利用祁岁安,这是扶云卿所不能容忍的。 从她的角度思考,当日在场的只有祁承翊、祁嵩、祁君遥、云念秋。 云念秋性情乖顺,没有胆子做这件事,祁嵩站在最前面看她骑马,若是他做的,必定一眼被识破,所以不可能是他,那更不可能是祁承翊! 所以—— 是祁君遥。 扶云卿揉了揉踏风的脑袋,踏风因为后脚疼,委屈地嘶鸣一声,蹭了蹭扶云卿掌心。 “踏风乖,待会儿我给你拿点好吃的来。” 踏风又欢快地嘶鸣了一声。 就在此时,有宫女和甜盈传了句话。 甜盈走来道:“姑娘,娴妃娘娘请您去一趟她的宫里。” “娴妃娘娘……?”扶云卿略微蹙眉,“我与她并无交集、也无过往,她为何找我……” 说到这里,扶云卿想起今晨与祁嵩的那场比武。 扶云卿在宫女的引路下,来到娴妃宫中。 娴妃宫中布置简单大气,算不得精致,却十分耐看。 此时,娴妃正手拿铁铲在后院松土种菜,听见身后来人的脚步后,回头擦了擦汗,笑着将扶云卿打量一遍,笑道:“扶训导来了?” “臣参见娴妃娘娘。” “扶训导你来,瞧瞧本宫种的韭菜嫩不嫩?陛下最喜欢来我宫中吃韭菜炒鸡蛋,只因这韭菜种的青嫩又好吃。”娴妃将铲子递给宫女,在盆中洗净手。 扶云卿朝那花园角落单独开辟的一方土看去,那里规整地种满新鲜蔬菜,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她也不知道作为四妃之一的娴妃,居然会种土,点头道:“看起来很好吃。” “那本宫给你炒个韭菜鸡蛋?” 娴妃真是语出惊人,扶云卿反应过来后连忙道:“不敢劳烦娘娘,这菜乃是陛下与娘娘的心头好,臣怎敢夺陛下之爱?” 她说祁文觉爱吃娴妃的韭菜,也算是恭维娴妃。 娴妃听后果真哈哈一笑:“快来坐下,与本宫喝两杯花茶。” 扶云卿实在不明白娴妃唱的是哪一出,坐下后,娴妃先是与她闲聊春夏秋冬什么季节该种什么菜,扶云卿也尽可能地回答,只听娴妃又道: “春种秋收,冬日的草莓最可口。不知扶姑娘今年芳龄几何?可否有意中人?” “今、今年二十。”扶云卿只觉得娴妃话意转的太快,上一秒还在说瓜果,下一秒就说她意中人,摇摇头道,“没有意中人。” “这样啊……”娴妃从土里割了一把韭菜送给扶云卿,“本宫这里的韭菜很好吃,一般人可吃不到,你拿回去尝尝。” 被送了一把韭菜的扶云卿,莫名其妙走出娴妃宫中。 她抱着韭菜走出去时,正好撞到祁承翊。 真是冤家路窄。 扶云卿脚步一拐,想要避开他,却看见祁承翊走在她身后,她走左边他也跟着走左边,她走右边他也走右边。 “你跟着我作甚?” “没有跟着你,只是恰好同路。我要走的路,是你要去的路。” 祁承翊回答的轻描淡写,听进扶云卿耳中却显得过分无耻。 “娴妃给的韭菜?”祁承翊问。 “怎么?与你何干?”扶云卿加快脚步,走出皇宫。 祁承翊悠然的声音传来:“娴妃在给祁嵩相看儿媳,不中意的送小葱,让对方回去炒小葱爆牛肉,若中意便送一捆韭菜,让对方回去韭菜炒鸡蛋。据我所知,拿韭菜出宫的就你一个。” “?”扶云卿顿觉手中韭菜如烫手山芋。 “她断不可能相中我。”扶云卿只觉得祁承翊在开玩笑,摇头道,“婆母们都喜欢温柔贤淑的姑娘,可不喜欢我这样舞刀弄枪的。” 从前瑜妃就很嫌弃她骑马射箭。 “而且,我曾毁容祁昱,难道娴妃不会觉得我太过凶横?” “娴妃与皇后一样,最讨厌瑜妃,瑜妃曾害娴妃小产失去一子,你扳倒瑜妃,娴妃对你可是十分喜欢。” 扶云卿为了甩开祁承翊,特意绕路,走了一段偏僻的假山园林,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响—— 祁承翊刚要说话,扶云卿便捂住他的嘴,将他推进了三人高的假山小径中一起藏着。 透过一线缝隙,扶云卿看见不远处一处隐蔽性极好的假山洞里,有两抹交织的衣袍。 一抹紫粉长裙,一抹靛蓝长袍。 一男一女,裙袍缠绵。 “殿下,这里会有人路过的。” “放心吧,此地死过人晦气,偏僻路远,不会有人。再说了,本皇子又没脱你衣服,不过是碰一碰你而已,你上回不是在琅斐山说想吗?怎么?这会儿又不想了?” ------------ 第一百二十章 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人家是想,可人家不敢呀……” “最近关头紧,避免你我之事暴露,本皇子不能去侯府,你又不能来我宫中,多少日没有做了?我也是男子,我也忍不住的,乖,让我吃两口。” 偷情的那两人压低声音,说的十分露骨。 其实倒不是祁君遥非要说这些,而是苏梓最爱听这些。 她哪日听不到这些话,便担心祁君遥是否移情别恋,爱上了别的女子,与其他女子缠绵悱恻,越听到祁君遥那些荤话挑逗,她一边害羞一边也很是喜欢。 二人正处于擦枪走火的边缘,扶云卿听的好尴尬。 尤其是与祁承翊藏在这逼仄小道内,二人身躯紧贴,偷瞧别人偷情更尴尬。 扶云卿脸色涨红,祁承翊却淡定如磐石,居高临下看她,一双凉淡的桃花眸犹如暮春薄雾,意犹未尽地扫量她脸上的薄红。 明撩暗撩,暧昧似是而非,若有似无。 扶云卿捂得了祁承翊的嘴,却捂不了他那双桃花眼。 似是冷宫宫女路过的走路声,扶云卿拽着祁承翊朝假山夹道更深处藏去,空间更小,二人挨得几乎没有空隙。 而那边,祁君遥与苏梓也没了声音。 宫女走路声音渐渐远去,苏梓急急大喘一口气,喘的那叫一个千娇百媚,轻捶祁君遥胸口:“都说了这里会有人路过!咱们还是快些走吧,若被撞破你我之事,我们名声全毁于一旦~” “好好好。”祁君遥握住被她捶到胸口痒痒的手,“咱们走。” 祁君遥与苏梓二人各自整理好衣衫易容,这才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各自离开。 扶云卿松了口气,走在小道上:“上次在琅斐山,我便察觉这二人对视有些不对劲。想不到那般高傲娇贵的苏梓郡主,居然会和大皇子偷情,你说这算是把柄吗?” 祁承翊微翘嘴角,点头:“是把柄。” 又听扶云卿边走边压低声音说道:“大皇子这些年民间声望极高,说什么德才兼备,就是这么个德才兼备法吗?一边与苏梓苟合,却企图引诱阿如,企图踩着女子家族上位,小人做法,不堪重任。” “祁国先皇文韬武略、算是纵横捭阖的奇才,如今的陛下虽无太大建树却也算勤勉明智,可这祁国皇子,以我看,却无一人可堪当大任。祁国,危矣。”祁承翊目光深邃睿智。 哪怕四周无人,可扶云卿还是被祁承翊这话微微一惊。 二人走出皇宫,扶云卿想起先前与祁承翊的隔阂,仍然不肯多语,别扭地淡淡说道:“你若有空,便去我府上一趟。我母亲要给你治疗淬怨毒,寻找解除子母蛊之法。” “现在就有空。”祁承翊追上她疾步离开的背影。 …… 将军府,主院。 自从扶鹤霄战死,主院便一直悬置荒芜。 哪怕一直有丫鬟婆子打扫,却也因为常年无人久居,显得空寂。 云容嬷嬷自从温沿溪回来,生怕她与死去的扶鹤霄心生芥蒂,一直都在反复劝慰:“夫人,老奴可以用性命保证,大将军和那已死的继室何婉婉从未圆过房。” 温沿溪淡淡地哦了一声,心里泛起别样的情绪,如今鹤霄已死,当年诸多事情迷点重重却也没人解答:“我失踪四年,旁人当我已死,续弦我也是能理解的。我没有怪鹤霄。” “这何婉婉无论才情外貌,样样都比不上夫人您!当初之所以抬她做继室,是因为何家势败又挟恩图报,将何婉婉托付给大将军。” “扶老夫人念及将军还年轻,公子小姐不能没有母亲,便擅作主张将何婉婉抬做继室,等将军从战场回来,已为时已晚。她虽担着夫人之名,将军却一直让她住在偏厢房,不准她踏足您生前居住的主厢房,故而您一回来,屋中布景仍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老奴发誓,大将军从未碰过何婉婉那贱人,抬进门四年,还没见过十次。咱们大将军的为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太过仗义,若非何家救过他命,他怎么可能容忍何婉婉占您的夫人之位?” 温沿溪这才心情好了一些,有些恹恹地悲叹口气:“鹤霄已死,若不然我真想质问他一句,当初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心里有没有我的存在?就算被挟恩图报,也不能乱娶女人来占我的将军府夫人之位吧。” “对对对,您说的都对。”云容连忙附和,“此事都怪老夫人乱点鸳鸯谱。” 此时,院中丫鬟来通禀;“夫人,大姑娘和八殿下在正厅等您,说是有事相商。” “好,我这就去。”温沿溪放下描眉的螺子黛。 扶鹤霄曾用这根螺子黛,给她画过眉。 物还在,斯人已逝。 那瞬间,温沿溪心酸的想大哭一场,为了不让儿女担心,她拼命忍住酸楚,多施了一些胭脂,盖住微红的眼圈。 温沿溪拾掇好后,穿了件光彩照人的玫紫对襟圆领回纹长衫,外罩同色比甲,笑着朝正堂走去:“方才正在看账本,迟来了一些,八皇子久等。” 祁承翊站起身,微作一揖,行晚辈见长辈的礼数:“方才路过东市,买了些礼盒,扶夫人请笑纳。” 沈淮序微微一惊,怀疑自己看错了听错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祁承翊对谁行这样庄重的晚辈礼。 温沿溪笑着让云容收了礼,招呼道:“八皇子请坐。今日请殿下前来,是为您身上的淬怨毒一事,我先给你把脉吧。” “从前听扶姑娘说过,您医术极佳。”祁承翊十分恭敬地将手伸过去。 他当着扶云卿面叫她卿卿,当着温沿溪也只能规矩老实地喊扶姑娘。 温沿溪搭脉,闭眼仔细诊断,先是微蹙眉头,随后又面露愁色,接着缓缓睁开眼,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向他,有些同情: “殿下八岁身中淬怨毒,距今已有十二年。这些年来,殿下想必过的很不容易。” “淬怨毒会致人身亡,极难寻解药,就算有解药,也无法根治,下一个月仍会复发,复发的痛苦一次比一次痛苦。历来患淬怨毒者,一半是中毒而死,一半是有解药却无法忍受复发痛苦、自杀而亡。” 所以祁承翊能活到今天,说真的,温沿溪倒有些佩服他的毅力。 摊上这样的奇毒,能坚持活着,都是一种生不如死。 这毒远远比扶云卿想得还要凶猛。 饶是她知道祁承翊每次毒发都很痛苦,可亲口听到母亲说出来时,她却像针扎一样心疼。 祁承翊目色深深,点头道:“伯母说的没错,正是如此。不知……可有永久解毒之法?” “有是有。”温沿溪面色为难,变得逐渐凝重,“只是……” ------------ 第一百二十一章 父亲战死,另有隐情 “若能治好,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祁承翊平静说道。 “唉……”温沿溪道,“只是治好很难很难,治疗过程也很痛苦,可能比毒发还要痛苦,我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如果治疗失败,可能后果不堪设想。” “我愿意一试。”祁承翊回答的坚定。 “是啊,你还那么年轻。”温沿溪点头道,“我先给你开一张药单,每日三顿煎服,先吃一个月,看看毒发痛苦会不会减轻。” “多谢扶伯母。”祁承翊站起身。 半个时辰后,祁承翊带着那张药单离开将军府,回了晋安宫。 晋安宫,林樾舟看着药单拍案叫绝:“妙极了!不曾想扶夫人居然这般精通医毒之术,依我看,她医术不在我之下,你将她每次开的药单交给我核验后,大可以一试。” 林樾舟将药单上的药材,一一抓出来,点头道:“或许,你的淬怨毒真有可解之法。” “但愿吧。”祁承翊坐在大殿之上的主位上,冷笑一声,“淬怨毒跟着我的这些年,越痛苦越清醒,若没有它,只怕本王也没那么多动力。” 闻言,林樾舟抓药的手一顿。 这便是祁承翊,越痛苦越有求生欲。 他和扶云卿本质有着相同之处,别人越把他们踩进地狱,他们越能爬起来,把他们踩碎了,也能活。 下刻,沈淮序面色略显严肃地走进大殿。 殿中影卫便将门合上,严密地戍守四周。 沈淮序这才抱拳回禀:“殿下,您让属下去查扶鹤霄将军生前之事,属下发现……扶鹤霄将军的死,不寻常。” 祁承翊抬眸,目光里似有针芒:“你的意思是,云卿之父,扶大将军可能不是战死?而是被人设计害死?” “目前还不敢确认,但可以肯定的是,扶鹤霄将军的死有猫腻。” …… 翌日清晨,扶云卿在宫中做完训导,正好碰上告假的何纯如。 何纯如一见到扶云卿,便露出笑容,从袖中抽出一张请柬放在她手心:“我还说让家中小厮去一趟将军府送请柬,既然在这里碰上你,我便将请柬交给你吧。” 扶云卿打开请帖一看:“后日你家中设宴,庆祝你二十生辰?” “是呀。我本来是不打算大操大办,但父亲说何府久未有喜事,这次一定要好好办。我父亲打算宴请百官家眷,这阵仗真的太夸张。”何纯如道,“父亲说,我贵为未来太子妃,场面一定不能丢。” 宴请百官家眷……这何丞相真是手笔大,皇后寿宴也不过如此。 扶云卿:“届时我一定会去的。”她忽然蹙了蹙眉,说道,“对了,阿如,你上次落水失忆,是被推下池塘,如今可找到推你下水之人的线索?” “没有。出去我慌乱中反手抓住她的一颗纽扣外,再无发现。”何纯如眉目紧蹙,眼底有几分寒凉,“但凡想到在暗处藏着一条咬过我的毒蛇,我便寝食难安,巴不得现在就把她揪出来!” 扶云卿将那颗金丝镶边的方圆冰裂翡翠纽扣拿了出来,仔细摩挲:“对方是个女子,观纽扣纹路,还是个爱美、追求时兴的女子。” “是啊,可惜我人脉不广,不能拿着纽扣查遍全京城的成衣铺,不然我迟早把她揪出来。”何纯如担忧叹气,“上次她敢推我落水,你说她下次,还会对我做什么?” 送何纯如回了何府,扶云卿摩挲着掌中方圆纽扣,蹙紧眉头,以她对阿如的了解,落水前的阿如善良软糯、文静温柔,与人交往处处贤让,就没听过她有什么仇人。 落水后的阿如,却像变了个人,变得爱恨分明、有脾性,虽也容易得罪人,却不是落水之前得罪的,落水之前谁会陷害她呢? 她思考的出神,有一挑核桃的小贩险些撞到她时,有人将她往边上一拉。 扶云卿倏地回神,抬头看见江行危俊雅温润的脸。 江行危扶正她后很快松手,俊眉微颦:“云卿姑娘,你方才在想什么?” “你来的正好。”扶云卿眼里一喜,展开掌中纽扣,“行危兄,你看,这是阿如被推下水时抓到的纽扣,你可有办法探查所有京城成衣铺,找出所有购买过这纽扣衣裳的人?” “我看这纽扣用料金贵,购买者非富即贵,买的人不会太多,想必只需搜查价格名贵的成衣铺即可。” “交给我,不是难事。”江行危刚说完。 祁承翊从她掌中拿走纽扣:“何纯如生辰之前,给你答复。”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找你,是和你父亲有关。”祁承翊看着扶云卿离开的背影。 扶云卿脚步一顿。 祁承翊道:“移步醉仙楼详谈。”随后拦住江行危,“指挥使止步,今天没你的事。” 江行危只好作罢,看着二人上醉香楼。 雅居内,祁承翊一边给扶云卿倒茶水,一边说道:“因我想知道剑穗的来历,便冒昧地查了下扶大将军生平,发现他的死,并不寻常。” “不、寻、常?”扶云卿握住茶盏的手微微一晃,滚烫的水溅在手背上。 “你只知道当年你父亲战死在南蚩一战中,你可知道内情?” “我……我知道。”扶云卿神色茫然,仔细回忆父亲战死那时候的场景, “一年前,父亲与南蚩交战,在哀魂谷战役中,率领五万大军追击三万南蚩大军,按照以往惯例,这次交战应该是大捷,却不曾想,父亲险胜南蚩后被一支冷箭暗杀,尸体被敌军战马踏碎。当时宋文晟伯伯和周咬雷伯伯将他碎甲捧回将军府,只立了衣冠冢。” “战场何其激烈,万千战马奔腾,血肉横飞,踏碎不知多少尸骨。时常有找不到战死尸体的情况,所以父亲只捧回衣冠冢时,我……我没有多想。” “你远在京城,对战争内情不了解,也可以理解。”祁承翊屈指慢敲桌面,继而道,“南蚩人从东南两个方向围攻向哀魂谷内,战报说是三万人,可据我所了解,当时南蚩战马的蹄印之多,绝不可能只有三万人。” “你的意思是,我父亲率领五万士兵,围剿的南蚩可能不只有三万,甚至更多,多到我父亲无还击之力,才勉强惨胜。”扶云卿脸色变得谨慎,“你说的,是真的吗?” “八九不离十。我的线报,从不出错。”祁承翊道,“事关你父亲之死,若你想去查明真相,我可以陪你去,不管是否有隐情,只有去了才能查证。迷雾只有自己剥开,才能看的清真相。” “你……到底有多少势力是我不知道的?你为何暗线如此之多,甚至能把手伸到一年前的南蚩战场。”扶云卿微微抿唇,眼底迷惑也不可思议。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想夺回扶家兵权 “卿卿。”他定了定神,眸眼深邃地凝视扶云卿,“总有一天,你会揭开我的谜底。” 他声音极低,嘴角闪过一丝让人看不清的苦笑,“总有一天,你会认识真正的我,就不知道,那时候的你,是否还能和现在这般,与我和颜悦色。” 扶云卿心中荡起一圈圈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总有一天,会认识真正的他…… 可什么时候,才能认识真正的他呢? “谢谢你告诉关于我父亲之事,我知道你想通过剑穗,找到你故人印玺,若有线索,我会帮你留意。“扶云卿说完,就要起身。 祁承翊连忙攥住她的手腕:“扶将军死去后,南蚩边境与祁国摩擦不断,定会爆发二次战争,若做女将军,最近便是好时机。扶伯父戍守边疆多年,大半兵力都在祁国边境,如今,这些兵权还未被分散,若你想将扶家兵权收回,你与子珩就要着手准备。” “你可知道,兵权对于一个将军府来说,有多重要?”祁承翊慢慢道,“将府门楣,成在兵权,败也在兵权。为将门者,手握多少军权,便有多高地位。边疆的扶家兵权,还在等你们姐弟去收复。” 祁承翊这些话,江行危不会对她说,祁岁安不会对她说,何纯如也不会对她说,只有祁承翊会对她说。 他说的,都是她想要的。 父亲战死、将军府没落,周围群狼环伺,而扶家只有重新手握兵权,才可以不被豺狼虎豹分食。 这一刻,扶云卿又放下了从前对他的隔阂。 不管如何,祁承翊确实是一个好的合作盟友。 此时,沈淮序敲门而入,低头回禀道:“殿下,京城所有买过那颗纽扣的商客,已经寻找到。” 扶云卿看向那明册,心里诧异:祁承翊这么快?只怕江行危那边还在带着锦衣卫正开始排查。 “带你去个地方。”祁承翊拉着她的手走下醉仙楼,坐进马车。 一刻钟后。 烟熏火燎的挥金坊。 祁承翊拉着她一路走上挥金坊神秘的第四层。 第四层,关着沉重且巨大的木门,写着:生人勿进、后果自负! 还戍守着两位带刀护卫,见扶云卿是生客,当即抽出刀柄阻拦—— 如临大敌般急匆匆赶来的庄家老板,见到祁承翊先行礼再起身,卑躬屈膝道:“主上,这是购买那颗纽扣的商客名单,请您翻阅。” 这挥金坊乃是各国最大的连锁赌坊,就连达官贵族也颇为忌惮,听说只有非富即贵亦或管理者才可以进入第四层。 先来趾高气昂的庄家老板竟然喊祁承翊主上…… 难道祁承翊是挥金坊背后的创立者? 那么,祁承翊该多有钱? 扶云卿神思飘忽不定,只听庄家恭敬回禀:“这枚金丝方圆冰裂纽扣,出自锦丽绣坊,在镶嵌在掐腰蓝莲银丝水袖裙上,便是如图的款式。” 庄家将镶着那纽扣的裙纸图样展示出来,接着说道:“这水袖裙定价三十两金,偏贵,故而购买者甚少,只有顾家嫡女、宋家三小姐、宁国公夫人、还有靖康侯府上的苏郡主。” “苏梓……”扶云卿低吟一声,“我知道了。” …… 此时,靖安侯府。 苏梓坐在后花园里,一口一颗酸梅,不会儿一盘酸梅便见了底,有些胸闷气短道:“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个月葵水推迟了五天还没来。”话罢又撑着太阳穴,恹恹道,“再添点酸梅。” 蓝珠掐算着日子,脸色白了些:“郡主……不会……不会……” 苏梓脸色急变:“莫要胡说。”接着她又沉思了片刻,低声差使道:“待会儿咱们乔装打扮,去找个医馆。” 主仆二人正商议着,又有暗卫走进来,回禀:“郡主,今日有人在查您前些日子丢失的那颗纽扣……” “谁在查?”苏梓眉眼瞬间变得凌厉。 “不太清楚。” 苏梓抓紧茶杯,用力到指尖泛白:“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必须做成。我就是棋差一着,既没能淹死她,还让她情急之下抓去一颗纽扣,我为这颗纽扣可谓是日夜提心吊胆……唉。好在我一发现纽扣丢失,便让人盯紧锦丽绣坊,才不至于被人查了都没发觉。” 蓝珠迟疑着猜测道:“会不会是扶云卿和何纯如在查?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二人会查。” 苏梓没有回答,只是冷笑一声,反问道:“何纯如从来没有招惹我,你可知我为何要置她于死地?” 蓝珠思索了下,摇头。 “因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纯如是钦定的太子妃,而大皇子一心要做太子,我要嫁给大皇子,成为世间最至尊的女人,必须除掉她,将太子妃之位空出来,我才有机会。” “大皇子曾说待他登基,便废了何纯如抬我为继后,呵呵,男人的话半真半假,我想要得到什么,从来都只靠自己的手段,我也相信自己的手段!” “郡主布局厉害,明日何纯如二十生辰,便是她的死期。至于那扶云卿,屡次与我们作对,明日可有她好看!”蓝珠想到那个计划,眼底浮出精光。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阴谋,残害她们 …… 翌日,清晨。 已梳妆打扮好的扶云卿,拎着礼物,前去何府恭贺。 何家府邸建在繁华的街巷中心,占地颇大,还没近午时,门前马车便堵得水泄不通,携礼的宾客来往不息,可见何丞相人缘之广、权势滔天。 所来的宾客,有几百里远道而来的,有商贾、权臣、门生、清流之家,甚至还有异国友人。 毕竟何纯如可是未来钦定的太子妃,何丞相在祁国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们讨好何家,就是在讨好未来的皇后、未来的国舅、未来最强大的家族。 黎书禾贵为国母,没来,但已派人送了贺礼。 皇子们全都来了,祁承翊、祁嵩、祁州、祁君遥。 扶云卿刚要走下马车,媚芙来搀扶她时,另外一只大掌也伸了过来,稳稳当当地扶住了她。 祁承翊扶着扶云卿走下马车。 扶云卿避嫌似的抽出自己的手,低声道:“殿下既然来为阿如恭贺生辰,此处人多眼杂,就最好与我疏远一些,莫要走的太近,免得引起旁人误会。” “误会?”祁承翊轻笑一声,笑声疏朗低磁,“误会你我有私情?那我倒挺想别人误会的。” 扶云卿道:“八殿下莫要与我开玩笑,你想做太子,而阿如是未来太子妃,你今日来何家恭贺,不就是为了见阿如吗?” “此言差矣。”祁承翊认真纠正,“若非你在何家,今日我是不会来的。” “殿下这话说的,好似今日来何家,是为了我。” 祁承翊不再回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二人一同进何府时,恰遇苏梓主仆。 扶云卿目光扫过对方的脸,嘴角划过一抹富有深意的浅笑。 苏梓只当做没看见她,却瞥了一眼她手中提着的礼物,走到人少的地方,将声音压的极低:“今日人多眼杂,行事小心,也要趁着人多,浑水摸鱼,你可明白?” 蓝珠垂眸,勾起唇道:“郡主放心,奴婢跟着您这么多年,哪一次失过手?必定将事情办的漂亮隐秘,神不知鬼不觉。” “很好。”苏梓点头,眼里有着深思熟虑,“你去吧。” 苏梓迎面碰上刚来的祁君遥,二人互视一眼,装作不熟。 “大皇子。” “苏郡主。” 打了照面,苏梓与祁君遥相继离开。 扶云卿余光扫了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亲自将礼物交给今日盛装打扮的何纯如。 今日何纯如穿着金丝走线的渐变掐腰彩裙,额前花钿、簪玉花、戴步摇,发髻精致如工艺品,金玉翡翠耳铛华美至极,端端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站,便艳压全场,独一份姝色无双。 这样美的脸、这样的身世,众人感慨,难怪她是未来太子妃。 “阿如,我知晓你最爱毕芳斋的糕点,这款雪莲金丝酥脆糕,毕芳斋一年只做一次,一次只做三盒,我为你带了一盒。”扶云卿将两个礼盒递给她。 “谢谢卿卿。”何纯如抱了她一下,笑着道,“云裳,你将云卿引到后院与众女眷一同游园。卿卿,我今日繁忙,你我这么熟的关系,你自行照顾好自己,若有招待不周之处,可要见谅。” “哈哈,阿如生辰快乐,愿你岁岁平安,快去忙吧。”扶云卿与寿星简单寒暄几句,便在丫鬟引路下去了后院。 走进何府,绕过长廊亭台、池塘水榭、花园厢房,别致优雅,处处透着匠工韵味,扶云卿眼前微微一亮,不得不感慨这府邸也太过富有,说是堪比皇宫也不为过。 扶云卿刚走,何纯如拿着那盒雪莲金丝酥脆糕,馋的有些嘴里冒涎水:“还是云卿了解我,知道我爱吃什么,这一盒糕点我可是馋了整整一年,一盒十金,今日卿卿是破费了。” 云裳笑着将糕点盒子拆开,给何纯如拿了一块。 那雪莲金丝酥脆糕,白里透金,酥脆的掉渣,何纯如满足地咬了几块。 此时马上午时,生辰宴即将开始,来往宾客也更多了些,何纯如仓促地合上糕点盒子,递给云裳。 又忙了半刻钟,丞相何炳天和靖康侯打完招呼,便笑着捋胡子朝何纯如走来:“乖女儿,你去准备准备,半时辰后宴席开始,这里有我与你大哥忙着就行。” “好呀,爹爹。”何纯如笑着点头,忙了一上午,不知仪容仪表有没有乱,确实需要回房整理一下。 刚走到一半时,何纯如忽然有些发晕打瞌睡,揉了揉太阳穴,“云裳,我怎么这么困?” 就在二人朝厢房走去时,“啊!”地一声响,似有人摔到。 何纯如步履有些虚浮,打算回房休息休息,便说道:“云裳,你去看看,那边是什么动静。” “好。”云裳循声走去。 何纯如独自一人回房,就在快走到院子里时,忽然脚下一跌、晕了过去! 此时,便有一神神秘秘的黑衣人走来,将她一路搀扶着,走向已经提前清过道空无一人的偏僻小路,一路搀进一间偏僻的客房。 客房里,站着另外一个男人。 男人将她抱上床。 …… 宴席已准备开始,众宾客却迟迟未找到何纯如。 何炳天威严沉稳地端坐主桌,一面笑意盈盈地与诸位皇子说话,一面压低声音问道:“浩泽,阿如怎么还没来?你去看看。” “好,孩儿这就去。宾客已到,若阿如迟到,就不太好了。”何浩泽站起身,朝同席的诸位亲友抬袖作揖道,“我失陪片刻。” 何浩泽去了何纯如的宅院闺房,又步履匆匆地赶了回来,脸色有些不太对劲,附耳对何炳天低声道:“父亲,不好,阿如不在房里,我们找不到她了。” 何炳天举杯敬茶的手微微一晃,晃出几滴茶水,随后站起身,笑着赔礼道歉:“大家请自便,老夫这里还有些事要忙。” 话罢,何炳天父子双双离席。 如今已到了开席的时辰,何家父子突然离席,就连主角何纯如也不在,众人坐在宴席前看着满桌冒热气的菜肴,窃窃私语:“怎么回事?还不开席?菜都要凉了?那位未来太子妃去了哪里?” 苏梓坐在席间,唇角翘起一抹极浅的笑,垂眸覆住眼底得逞的阴谋。 看来一切进展的很顺利,扶云卿与何纯如,这对好姐妹花,要双双完蛋。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催情下毒? 同样坐在席间的扶云卿察觉有些不对劲,久等何纯如未至怕是出了什么事? 扶云卿带上甜盈悄悄离席。 观察到扶云卿动作的苏梓,也悄然站起身。 此时。 一声吸引全场注意力的尖叫响起:“啊!” “有人偷情!” 登时,等到失去耐心的宾客们瞬间竖起耳朵,有好事者站起身左顾右盼。 何家父子难看至极。 何炳天紧皱眉头,脸色不太好看地循声走去,便看到偏僻客房门口的小径上围堵了不少人。 透过客房缝隙,隐约能窥见散落一地的锦衣罗裙。 男女衣裳交织,惹人浮想联翩。 有人小声议论道:“敢在丞相府偷情,真是胆大!” “这偷情之人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打搅何家嫡女生辰,怕是难逃重罪!” 何浩泽一路小跑而来,看到围着重重叠叠的人群时,心中升起不好预感,附耳对何炳天小声说道: “父亲,没有找到阿如。” 何炳天深邃凝重的眼睛微微一眯,盯紧偏房门扉,朝管家做了个手势。 管家自是人精,当即弯腰朝众人笑着说道:“没什么好看的,请诸位散了吧,方才你们是听错了。” “可是……我没有听错!我就是听到有人偷情的声音。”此时一道稍显年轻的女声响起。 那是苏梓的十六岁的表妹,苏燕燕。 何丞相瞥了她一眼,目光如泰山无形倾轧,苏燕燕初出茅庐却浑然不怕,继续道:“方才我路过此处,正好瞧见一男一女亲密走进客房。如此伤风败俗之事,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丞相大人理应严惩!” 众人被何丞相这目光吓了一跳,纷纷缄默不语,甚至有些胆寒,偏这刚及笄的少女浑然不怕,不知该说是天真,还是蠢。 何浩泽硬着头皮问道:“屋里的人,还不出来?!” 只听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身,却无人说话! 下刻—— 就有人悄悄低语:“方才我见到消失在席间的何家嫡女来了这方向……该不会是……” 众人目光讳莫如深地看向那客房,抬袖掩唇议论:“她可是未来太子妃,怎么敢偷情?” “太子迟迟未立,女人耐不住寂寞也是常有的事……” 苏梓听着这些议论,嘴角微翘,又隐住笑意,故作严肃道:“你们不要胡说!何家大小姐不是那样的人!” 明褒暗贬。 这话旁人听不出里头的深意,浸淫官场多年的何炳天难道还听不出吗? 何炳天沉沉地看了一眼苏燕燕与苏梓。 “苏郡主何必那么大声?好似一定要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那般!”扶云卿从花园小径中信步而来,嘴角带笑,眸光却冷定,扫了眼先前七嘴八舌的人, “你们敢为自己说得话负责吗?你们哪只眼睛看见阿如进了这客房!若我踹开门,里面不是阿如,你们是不是该赔礼道歉?!” “好啊,你踹,快踹开门,还何家嫡女一个清白,毕竟同为喜穗宫伴读,我也不想看见纯如被诽谤。”苏梓一脸担忧,心里却在笑。 只要扶云卿踹开门,众人便能看到偷情的何纯如,未来太子妃名声毁于一旦,而下一个未来太子妃便会是她苏梓。 在苏梓殷切的翘首以盼中,扶云卿扫了眼甜盈,甜盈抬脚踹开客房的门! 砰! 门扉反弹在墙壁上,露出内里两道赤果果的肉体! 面色不正常的男人瞬间清醒,原本迷离的目光瞬间变慌乱,当即去抓衣服蔽体,而他身躯下的女子仍如水蛇一般,去痴缠男子的腰腿—— 男人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你清醒点!” 女人被打的口角流血,当即回神,看向门外哄闹的人群,脸色猛然一边,在看到苏梓那一刻几乎是尖叫着喊道:“郡主!” 随即疯了似地捡衣服躲在书桌底下,一边胡乱套上,一边惶恐跪下! 她不是别人,正是被何纯如吩咐去办事的蓝珠! 蓝珠哭着跪地:“郡主,奴婢不知为何,醒来就在此处,就连方才做了什么也全然不知!!” 苏梓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盯着自家向来很是得力的心腹,恨不得提刀杀了她! 如此周密重要的计划,这蠢货居然敢失手! 这般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敢让她出丑! “都说有其仆必有其主,苏梓郡主,你的婢女,为何在阿如生辰宴上做出此等龌龊之事?”扶云卿似笑非笑地质问。 “这必定是误会。”苏梓身上冒汗,硬着头皮道。 “误会?大家亲眼目睹此等腌臜场面,有什么误会?郡主之意是大家眼瞎不成?”扶云卿笑眯眯地逼问。 苏梓已有些自乱阵脚,不明白为何变故如此之快,本该何纯如在里面偷情,为何变成了蓝珠? 她不得已抛出第二个计划:“蓝珠,你方说醒来便在此处?可是被人迷晕后带到这里的?” 蓝珠会意,额前疯狂冒汗,跪地垂眸道:“方才奴婢见石桌上掉了一块雪莲金丝酥脆糕,便嘴馋拿来吃了,再醒来便在屋中……奴婢向来谨言慎行,绝不会做出此等事,就连这男人奴婢也是第一次见。求郡主为奴婢做主!呜呜呜!” “这雪莲金丝酥脆糕乃是扶姑娘送给何家嫡女的礼物,为何里面会有催情迷药?”苏梓微眯眼睛,隐有怒意,“扶云卿,你竟敢陷害我家婢女!” “好一招倒打一耙。”扶云卿依旧在笑,“我陷害一个奴婢,有什么好处吗?我有必要陷害一个微不足道的婢女吗?” “你——”苏梓一顿,随后冷怒道,“你陷害我家婢女,毁我名声,这难道不是理由吗?我知道你素来善妒、行事乖张,却没想到你如此恶毒,竟在雪莲金丝酥脆糕里下药,引诱我婢女吃下,她才十八,你如何忍心去毁一个未嫁女子的青白?” “你怎知雪莲金丝酥脆糕有毒?”扶云卿笑意收敛几分,这话犹如藏在冬雪底下的铁夹,若踩中便会血肉模糊。 苏梓不知扶云卿给她下了套,当即道:“我婢女吃了你的糕点,神志不清地被侮辱,你送何家嫡女雪莲金丝酥脆糕,就是为了害阿如!” “是啊,这雪莲金丝酥脆糕被下了药,又是扶家嫡女送给何家嫡女的,想来扶云卿心怀不轨,是要害何家小姐啊!”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 “我为何要害纯如?”扶云卿又问,她倒要看看苏梓如何自圆其说。 苏梓再次冷笑,佯装愤怒:“自是阿如家世、外貌、才能样样比你好,你嫉妒成性,故而害她!请何丞相端来雪莲金丝酥脆糕验一验是否有毒,便知道扶云卿是否心怀不轨!” 何炳天目光冷沉,向来仁慈温和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寒气,看向管家。 管家端来先前扶云卿送的那两盒雪莲金丝酥脆糕。 府上医师来验毒,面色猛变,说道:“老爷,这糕点内……”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反击,抖露苏梓两件阴谋 医师似乎是说不下去,难以启齿道:“糕点内含有大量催情迷药,哪怕吃上一小口,也会昏迷催情。” 何炳天冷冷看向扶云卿,刚要启唇说话时—— 何浩泽着急道:“如今阿如不见,阿如又去哪里了!” “兄长,父亲,我在这里。”何纯如带着云裳走来,与扶云卿对视一眼,随后看向苏梓。 不知为何,苏梓总觉气氛古怪,心中升起不好预感,却仍然绘声绘色说道:“阿如你总算来了,扶云卿在送你的糕点中下药,却被我婢女误吃,若不然,今日中药之人……可就是你了。” “你言下之意,我还要谢谢你家婢女替我试毒了?”何纯如脸色没有多余表情。 “这倒不用。”苏梓尬笑,扫了眼扶云卿与何纯如。 为何何纯如得知扶云卿下药,却全然不生气? 下刻,只听何纯如声音愈发沉冷地反问:“苏梓郡主,这雪莲金丝酥脆糕内为何有毒,你不知道吗?” “这话问的……”苏梓眸色微微变化,心中警铃作响,“催情药是扶云卿下的,我怎么会知道?” “你不知道的话,你婢女蓝珠应该知道吧?”扶云卿低笑一声,眸子又冷又凌厉。 跪地的蓝珠浑身微抖,左手握住右手,稳住思路道:“扶姑娘这是何意?” “雪莲金丝酥脆糕需提前七天预定。我发现雪莲金丝酥脆糕有毒后的第一时间,便已报官锦衣卫,质问毕芳斋。”扶云卿冷淡道,“毕芳斋不敢砸招牌,左思右想后,告诉我有一模样与你相同的姑娘,曾以借茅厕为由,误入厨房。” 此时,江行危将毕芳斋厨师带了过来。 毕芳斋第一次见这大阵仗,看见蓝珠那刻,当即道:“那日我正在做扶姑娘预定的糕点,这位找茅厕的姑娘,忽然误闯厨房,起初我没放心上,可现在想来,一定是她在糕点里做了手脚!” “厨子,你嘴巴放干净点,你诬陷本郡主婢女,就是诬陷本郡主,就是诬陷苏家,就是诬陷整个靖康侯府!”苏梓目光露出一丝杀人的寒意。 听对方家世如此煊赫,厨子有些忌惮,不敢再语。 江行危上前一步:“锦衣卫办案,从不忌惮家世。苏郡主何必搬出这些,来恐吓他?” 厨子闻言,朝江行危身后站了站。 “怎么?江大人,这是要挑衅苏家?”苏梓笑容里充满威胁。 “谁挑战律法,我便挑战谁。”江行危身穿青衣长衫,脊背笔直。 苏梓被呛得语结。 蓝珠目光转了一圈,立刻道:“你说我在糕点内下药,你可有证据?再说了,我为何要在扶姑娘送何姑娘的糕点里下毒?于我何益!” “这是你们的恩恩怨怨,我怎么知道?”厨子道。 “三日前,你在京郊铺子买了一副催情迷药,又当如何解释?糕点内乃是催情迷药,你又恰好购买了催情迷药,出现在毕芳斋厨房。”扶云卿一针见血,精准要害地逼问蓝珠。 蓝珠脸色一寸寸苍白,垂睫遮住眼中慌乱,攥紧拳头嘴硬道:“扶姑娘这是污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没有证据——” 蓝珠赌她没有证据,因为她买催情药时十分小心! “是吗?”扶云卿笑着看向江行危,“那就有劳江大人将人带上来了。” 江行危做了个手势,宋安便将一药贩子带了上来。 “锦衣卫遍布天下,没有什么能逃过锦衣卫的搜捕。”江行危淡淡道,“市面禁止售卖催情迷药,只有药贩子才能走私。” 手戴镣铐的药贩子扑通一声跪地,指着蓝珠说道:“三天前,就是她来找我买了一剂药!” “胡说八道,你不可能认识我!”蓝珠冷脸否认,那日她女扮男装又蒙面黑衣,连模样声音都乔装过,怎么可能认出来呢? “我制药,对香极其有研究,找我买药的人很少,这三日里只有你找我买过,而你身上用的冷梅香,我记得很清楚!”药贩子猛吸鼻尖,大声道,“我绝不会错!” 江行危公正地冷声道:“还不将下药之人拿下?” 锦衣卫佥事宋安当即扣住拦住双臂。 蓝珠还想负隅顽抗,激动地大声否认:“我没有!是江行危和扶云卿勾结陷害我!” 扶云卿只觉得她十分聒噪,抬手扇了一巴掌:“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婢女也值得我与江大人合伙陷害你?你多有脸啊?” 张牙舞爪的蓝珠当即被打焉,跌倒在地,侧脸瞬间肿胀出五根手指印。 “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岂容你狡辩?若能靠狡辩脱罪,要证据何用?今日这大牢你是坐定了!小小婢女竟也敢下药,若非有主子授意,你怎么敢?”扶云卿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 这话是对蓝珠说的,可苏梓却听得犹如针扎,如踩了铁夹一般跳脚道: “扶云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主子授意?蓝珠她是个人,不是个随时能揣在身边的物件,谁知道她趁我不注意做了这些腌臜事?这件事我全然不知!你莫要往我头上扣屎盆!” 苏梓剜了一眼蓝珠。 蓝珠默了一晌,生出无数勇气,犹如将死之人把头勇决地伸在断头铡上,眼神坚定道: “此事是我一人自作主张,和郡主没有关系。扶云卿与何姑娘屡次针对我家郡主,我实在气不过,便想下毒在扶云卿的糕点内去害何姑娘,便能一石二鸟,替郡主出气。事情败露,我也不后悔,一人做事一人当,江大人与扶姑娘要怎么处置我,我都悉听尊便!” 苏梓眼神复杂,心底划过一丝动容与骄傲。 这便是她苏家的奴仆,永不背主。 苏梓上前一步,顺势道:“蓝珠是我苏家奴婢,做错事自当有苏家处罚,你们将她交给我,我不会徇私。” “交给你?你以为仅凭蓝珠一人说辞,你便能脱罪了吗?”扶云卿笑着从袖中拿出一颗金丝方圆冰裂纽扣,沉声道,“郡主,还记得几月前的这颗纽扣吧?”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岂容你诡辩? 苏梓看了眼那纽扣,眼神僵硬地移开:“不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扶云卿笑意减淡几分,目光变得格外锐利,“半年前你与其他官眷一起来何府,当时阿如一个人在池边撒食料喂锦鲤,忽然被人推下池塘险些溺亡,被救起来后大病一场,还曾失忆……” 随着扶云卿慢慢讲述,饶是心里再强大的苏梓也面色微微变化,梗着脖子摇头,皮笑肉不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扶云卿道:“那日阿如被推下池塘时,虽未看清身后人的模样,却拽下了她一颗纽扣,我记得那日郡主便是穿着有这纽扣的衣裳吧。” “我没见过这个纽扣,也没见过这样纽扣款式的衣裳!”苏梓摔袖否认,动怒道,“你休要栽赃我!把什么罪名都往我头上扣!” 下一瞬间,江行危将锦丽绣坊的老板娘带了进来。 老板娘也是头一次见这大阵仗,定了定心神,不敢撒谎,诚实说道: “镶嵌这颗纽扣的掐腰蓝莲银丝水袖裙,昂贵非凡,只有顾家嫡女、宋家三小姐、宁国公夫人、还有靖康侯府上的苏郡主四位买主。” 扶云卿这次准备的太过充分。 无论苏梓想要怎么狡辩,却都被一次次堵死后路。 苏梓见被那老板娘指认,当即一颗心落入万丈谷底,脸色也变得有些灰败,终究是稳不住情绪,变得有些慌乱:“我、我没有。” “没有?人证物证摆在眼前,你还想诡辩什么!” 扶云卿蓦地拔高音调,冷声质问,“你们主仆究竟欲意何为?你先是推阿如落水,蓝珠又再在我送阿如的糕点中下催情药,横竖都要害阿如的性命与名声!” “苏梓,你就这么歹毒?阿如从来没伤害过你!” 何纯如被扶云卿的霸气维护深深感动,一双眼圈红红的。 她先前作为2023的顶级女影后,活在争名夺利的娱乐圈,多的是综艺里逢场作戏的假朋友,却从没有遇见过扶云卿这样仗义执言的真朋友。 被这般维护,何纯如险些落泪。 苏梓抬手朝扶云卿扇去,心里怒火中烧,低沉骂道: “扶云卿你这贱人,为何总要与我作对?我上次推何纯如,完全是无心之举,脚下一滑,不慎将她推到水中罢了!怎么就变成你口中的害她性命?“ 扶云卿反手攥住苏梓手腕,将她朝旁边甩去! 她力气之大,苏梓无法可比,狼狈不堪摔在地上,怨恨又愤怒地瞪了一眼扶云卿,随后极力恢复理智,站起身朝何纯如走去,放低声音卑微道歉: “阿如,上次我没站稳,不慎推你落水,便先去找人救你,等我折返回来,发现已经有人把你救上岸,我担心你怪罪,就不辞而别,没将此事告诉你。” “今日我诚恳向你道歉,若你愿意原谅我,就当苏家欠何家一个人情。” 苏梓鲜少有如此态度卑微的时候。 何纯如摇头:“原谅?你还我落水险些死去,何谈原谅?你婢女对我下药,更是不可能原谅!” “苏梓你莫要避重就轻、混淆黑白,你分明就是蓄意谋杀,却被你巧舌如簧地说成不慎推倒,你说找人救了阿如,为何阿如没见到你找的人?”扶云卿冷笑一声,“此事我与阿如已经报了锦衣卫,原不原谅也不是阿如说了算,得看律法怎么判!” 何纯如点头道:“卿卿说得对。” 见事情水落石出,其他内宅家眷真是大跌眼镜,纷纷压抑不住地七嘴八舌道: “这件事也太过扑朔迷离了!大家最开始都以为何家嫡女偷情,见过赶来一巧,是苏郡主婢女偷情,再然后呢……” “又说是扶家嫡女下的催情迷药,最后江大人赶到拿出人证物证,发现那婢女就是自作孽不可活,自己下药被自己吃了,把自己害惨了!” “接着又扯出先前郡主推何家嫡女落水,怎么以前就没看出来这郡主那么恶毒呢?” “人不可貌相!长得漂亮,心眼黑!嘘,小声点,靖康侯势大,不要被听见了。” 这些话,苏梓全被听见了! 苏梓是京城第一才女,名声极好,乃是名门望族都盼着求娶,如今出了这事,人人都知道她恶毒、善妒、狠辣,且狠狠得罪了何家,还被如此诟话,谁还敢娶? 站在人群里的祁君遥摇了摇头,只怕日后母妃绝不同意自己娶她。 苏梓朝祁君遥投去求救的目光,然而祁君遥却不着痕迹地避开这道目光,看向别处,甚至悄悄离开,置苏梓于不顾。 苏梓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祁君遥的方向跌坐在地。 何纯如与扶云卿看着狼狈的苏梓,摇了摇头。 扶云卿道:“交给江大人了。” 江行危点头。 宋安便上前做了个‘请’的姿势,冷冷道:“苏郡主,镇抚司有请。” 苏梓眼眶猩红,声音嘶哑低沉,质问道:“我乃靖康候嫡女,阿姐乃是惠妃,你怎敢押我去镇抚司?我堂堂一个郡主,去镇抚司像什么话?!”说到最后,她几乎是怒吼。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可愿替我去死? “你若不走,那微臣就得罪了。”江行危清冷的俊脸颇为无情,公正的毫无一丝偏颇,淡漠道,“在我面前,没有靖康侯府、也没有惠妃、更没有郡主。” 不少人拍手叫好! “江大人公正廉明,真是太招人喜欢了!” “也不知道日后哪家姑娘,能虏获江大人这颗铁一样的心……” 在苏梓的无法反抗中,被宋安押着带去了镇抚司。 江行危拱手朝何丞相说道:“江某秉公办案,打搅了令媛生辰,抱歉。” 何炳天道:“无妨,江大人你尽管秉公办案,本相一定配合。” 何纯如好好的生辰宴被苏梓主仆搅成这样,何炳天极其不高兴,只觉颜面尽失,朝何浩泽说了一句:“你顾全家中,为父进宫一趟!” “父亲这是要去……”何浩泽有些忐忑地问道。 但不待何炳天回答,他已经坐上马车离开相府。 “父亲究竟要去做什么?”何纯如语气担忧。 何浩泽看着何炳天离去的方向,攥着袖袍,沉沉叹口气:“父亲这是要进宫求陛下为你做主。今日闹得这么大,苏梓已被抓去镇抚司,为保苏梓,只怕靖康侯府与惠妃都会有所动作。父亲若不快些去,就会比靖康侯府慢一步。” 何纯如叹了口气。 何浩泽安抚道:“妹妹不必忧心,一切交给父亲。”接着何浩泽便去招待宾客。 这顿生辰宴,宾客吃八卦都吃饱了,如今哪里还有胃口吃午膳?众人匆匆吃完,便纷纷借口家中有事,离开相府。 下午,扶云卿又帮着何纯如处理完一些事,才准备离开相府。 何纯如将她送到门廊下,感怀道:“卿卿,今日多亏有你护着我、替我找回公道,若只有我一人应对,只怕会更艰难。谢谢你。” “若有朝一日,我横遭危险,你也会护着我,对吧?”扶云卿笑着摇摇头,不甚在意道,“既然如此,你我二人,何必言谢?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苏梓屡屡针对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何纯如眼底闪过几丝戾气,攥紧成拳道,“我们今日将最看重名声的苏梓送进镇抚司,只怕他们苏家,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犯人,人不犯我,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对待这样恶毒的仇敌,求饶示弱、忍气吞声没有用,只有反击,才会让他们忌惮。只有让他们畏惧,我们才会安全。”扶云卿声音极其平静,却十分掷地有声。 这番话…… 让何纯如刮目相看。 何纯如看着扶云卿离开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扶云卿不知道,真正的何纯如已被苏梓推下池塘淹死,而如今的自己,不过是千年以后穿越来的罢了。 若真正的何纯如泉下有知,知道扶云卿为她做的一切,一生有此挚友,也算死而无憾。 此刻。 镇抚司大牢。 苏梓向来理智,哪怕被抓进镇抚司,也只是短暂地慌乱片刻后,也迅速恢复思绪,坐在大牢里,看向狼狈不堪的蓝珠,眼神复杂道: “蓝珠,你可愿为我去死?” ------------ 第一百二十八章 苏梓事败,褫夺郡主之位 蓝珠浑身一震,眼中瞬间蓄满泪水,神色悲怆,却也坚定地哽咽道:“奴婢愿意。自六岁起便被选做贴身侍婢,跟了您十几年,哪怕您现在就让奴婢去死,奴婢也绝无怨言!” “只是奴婢一死……” 她跪在地上磕了一头,泪水滚滚落下:“郡主身边再无奴婢这般可用的忠诚之人,还希望郡主日后万事顾全自己,愿您早日得偿所愿。” 哪怕苏梓铁石心肠、精于算计,也被蓝珠这番话说得动容。 可今日事败,蓝珠必须死。 两次害何家嫡女,不是小罪,哪怕她是郡主也会受到处罚,为今之计,只有弃车保帅,推蓝珠出去揽下所有罪名。 苏梓蹲下身来,轻轻为蓝珠擦去眼泪:“你放心,我势必为你报仇雪恨。” …… 乾清宫,御书房。 大内总管奉安已将今日何府之事告诉了祁文觉。 祁文觉逗鹦鹉喂食的手,略微一顿:“还有这等事?” “苏郡主与何家嫡女似有龃龉,才闹成这个局面。午门的人来报,靖康侯与丞相大人已先后入宫,正朝乾清宫赶来。”奉安接过祁文觉喂食的小碗。 祁文觉洗净沾了鸟食的手,忽然想起一事,脸色也冷了不少:“岁安坠马一案,可查清楚了?” “是大皇子暗中对马匹出手,想通过玉琅长公主坠马,来铲除扶云卿。” 奉安并没有为祁君遥说情,只是如实说完。作为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他太了解祁文觉性格,皇帝只爱听实话。 “大皇子终究是太沉不住气!”祁文觉眼底隐有愠怒,摔袖道,“那是他亲皇姑,他怎么敢!?” 奉安卑躬屈膝,没说话。 很快,通传太监手拿拂尘进来跪地道:“陛下,靖康侯求见。” 靖康侯鲜少主动求见,祁文觉也不好拂了两朝元老的面子,烦躁地掐了掐眉心,沉声道:“让他进来。” 棕黄长衫的靖康侯两鬓花白,低头垂目走进御书房,庄重磕了一头后,声音沙哑地缓缓开口:“老臣来找陛下负荆请罪。” 靖康侯神色凝重,满是内疚,一把年纪跪在那里也是让人于心不忍。 祁文觉道:“奉安赐座,地板硬,老侯爷就不要跪着。” “老臣自觉无颜面对陛下,更不敢落座,就让老臣跪着吧!跪着替老臣小女儿赎罪!”靖康侯固执地不起身,狠狠磕了一头,声音悲沉道: “老臣教女无方,对苏梓太过纵容,才让她一时鬼迷心窍,犯下大错!求陛下看在老臣这么多年功绩的份上,饶她一次,况且这一切,都是小女受贴身婢女挑唆,她无心害何家嫡女的。” 下刻,被五花大绑的蓝珠被抓了进来。 蓝珠披头散发,跪地叩拜天子:“这一切都是奴婢的错,与小姐无关,小姐是受奴婢挑唆,其实小姐并不知情,是奴婢擅作主张加害何家嫡女……” 紧接着,奉安走来低声通禀:“陛下,何丞相已到。” 靖康侯凝重老沉的眼睛,闪过一丝锐利。 这二人,都是朝中肱骨大臣,待会儿见面,少不了为这件事互相攀咬。 祁文觉只觉得十分头疼,便道:“让丞相回去吧,朕会给她一个交代。” 见祁文觉驱离了何炳天,靖康侯心中有着微妙的喜悦,看来陛下要保苏梓。 只听祁文觉道:“何家嫡女乃是朕钦定的未来太子妃,才情品德样样兼备,朕必须给何家一个交代,既然主谋乃是这丫鬟,便将她处死。” 靖康侯悬着的心缓缓放下,可接着,祁文觉的话,又让他变得面如死灰: “无论如何开脱,这贱婢也是苏梓的人,若朕不处置苏梓,只怕何家不会信服。朕便看在靖康侯毕生兢兢业业的功绩上宽恕苏梓,只褫夺她的郡主封号,日后不再领取郡主食邑。” “陛、陛下……”靖康侯还想说什么,话多嘴边又咽下,脸色惨白地改成一句:“老臣谢陛下隆恩!!” 历来被褫夺郡主封号的人,恐怕只有苏梓一个。 可苏梓犯得是杀人未遂的罪,陛下只褫夺封号,虽严重,却没有下狱,也算天家网开一面。 祁文觉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蓝珠是被推出顶罪的。 若靖康侯再求情,只怕适得其反。 天子的耐心,也仅限于此了。 靖康侯愁云惨淡着一张脸,走出御书房时,正巧碰到尚未离去的何炳天。 “何丞相,小女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次算苏家愧对何家。”靖康侯真心实意地朝何炳天作了一揖。 何炳天眼中掺着一丝讥讽,扫了眼靖康侯,撂下意义深长的一句话:“我家女儿还是太过心善。” 靖康侯叹了一声,什么也没说,看着何炳天摔袖离开的背影。 …… 很快,全京城都知道苏梓被褫夺郡主封号一事。 苏梓气的在家中绝食三天,人瘦的仿佛只有一口气。 她生来高傲,出身煊赫贵族,因着郡主之名,无数人敬她捧她,如今失去郡主的身份,她甚至可以想象,昔日那些讨好她的人、憎恶她的人,不知道在背地里嘲笑了她的多少次! 苏梓三天三夜不眠不吃,一双眼睛宛如厉鬼泣血,看着梳妆镜中的自己,恨恨地问道:“蓝珠怎么样了?” “蓝珠姐姐今日已被拉去午门斩首,头尸分离扔于乱葬岗。”另一侍婢雾燕说道。 “她是罪人而被斩头,我甚至不能为她敛尸……”苏梓目光席卷出仇恨风暴,攥紧拳头,发了疯一般将梳妆台上所有胭脂水粉全部狠狠砸地! 屋中响起惊破耳膜的噼里啪啦。 将闺房里所有东西全部砸了个七七八八,苏梓那张往日极其端庄漂亮的脸,此刻因为巨大仇恨而十分狰狞扭曲,一字一句咬紧牙齿道: “我此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从未栽过跟头!” “何纯如!扶云卿!大局未定,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这次输了,不代表我永远会输!” “我要做太子妃!!!我要万万人之上!”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就是我的荣耀 …… 翌日,清晨。 听完甜盈念的邸报。 扶云卿主要得知了两件事,一是苏梓被褫夺郡主名号,二是南蚩边境爆发小规模战争。 南蚩边境,宣州坞城,是父亲戎马半生守护的地方,如今又要开战…… 这一次又是谁来守卫呢? 扶云卿攥着那尚墨香的邸报,眼底有着忧国忧民的愁绪,淡声轻叹:“父亲不在,谁能替他戍边卫疆?南蚩一听父亲战死,又卷土重来,这一次,祁国疆土还能寸土不失吗?” 甜盈也紧皱眉头,她虽是丫鬟,确实将门丫鬟,对战事也研究了一二,还算略懂,从小也跟着扶云卿跑过战场,忍不住说道: “满朝文武,就数咱们老爷最为英勇,用兵如神,如今他不在,其他几位将军能否抵御住外敌,都尚未可知。” 说到这里,甜盈话锋一转,眼底有着希冀,拔高音调问道:“姑娘!你难道就没想过,自己上战场吗?” 媚芙听了这话,迟疑着摇头:“姑娘是京中女子,作为女子,总要走女子该走的路。” “这世道哪里容女子上战场建军功呢?轻则一身伤残,重则失去性命,哪怕能活着回京城,又有哪个夫家敢要?若姑娘去战场,在大家眼里,可就是自毁前程。” 扶云卿看着容貌身材姣好的媚芙,轻笑一声,凝视着镜中眉间一丝英气的自己: “什么是女子该走的路?什么是男子该走的路?只要活出我想要的人生,又何惧没有夫家敢要?活出自己的荣耀,比任何倚靠夫家都要强。” “嫁人终究是把荣耀寄托在夫家身上,夫家兴女子兴,夫家败女子败。” “可若我活出自己的价值,无论氏族、婆家如何兴衰,我都能立于不败之地,因为,我就是我的荣耀。” 媚芙听完这话,如遭雷劈,堪称醍醐灌顶,呆呆站在原地。 她很久之后才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我……就是我的荣耀?” “凭何男子可顶天立地,女子不能?凭何男子能肩负家族兴衰,女子不能?世间事物,除去审理限制以外,本不该限制男女。你姑娘我,就是要与这腐朽的世道争一争,就是要与这墨守成规的世俗斗一斗。” “姑娘说的真好。”甜盈听得浑身微微战栗,“姑娘你在前面走,奴婢便踩着你的脚步走,你每走一步,我也跟着您走一步。” “日后不必在我面前自称奴婢。”扶云卿站起身,说道,“人本无高低贵贱之分,亦无贫穷富裕之别,我们无法选择出身,故而高阶级不该倾轧低阶级,世间不该有阶级之分,不该有三六九等。” “说的真好啊……姑娘……”甜盈眼眶红红的。 甜盈今日听到了这番震耳发聩的话,她这一辈子就再也不能装作没有听到。 这些话就像一粒种子,生根发芽、成长茂盛。 扶云卿素手拂过书柜一列列的兵书,从中抽了一本《诸葛用兵》,便听见耳房的人来敲门,在外回禀; “姑娘,八殿下已在正堂候着等您。” “祁承翊?他怎么又来了?”扶云卿微微攒眉,对他子母蛊一事仍有介怀,可想起他曾徒手接母亲头上的白刃、一双手血肉模糊,又神色缓和了些,“你去回话,让他稍等片刻,我待会儿过去。” 片刻后。 扶云卿来到正堂。 正好看见温沿溪正在给祁承翊把脉开药单,笑吟吟说道:“八殿下服了我的药之后,体内毒素稳定了许多,想必这个月毒发也没有那么痛苦了吧?” “承蒙扶伯母的奇药,淬怨毒确实有缓解。”祁承翊待温沿溪很是尊敬客气。 “卿卿来了?”温沿溪眉开眼笑地招呼她,“今日是八殿下前来将军府复诊的日子,我想着你们二人素来有话说,便让人把你请了过来。” 什么叫她素来与祁承翊有话说…… 也不知自己给母亲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但愿母亲可不要乱点鸳鸯谱。 扶云卿便快刀乱斩红线,信口胡诌地打断温沿溪:“母亲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八殿下已有心悦之人,若是让旁人听到与我有话说,只怕他心上人要误会。” 祁承翊正品着茗茶,险些一口水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 温沿溪果真脸色微微一变,随后又自然道:“原来如此……” 祁承翊这些日子在云卿身边鞍前马后地跑,又徒手接白刃救了自己,还曾救过扶云卿多次,她以为祁承翊是对自己女儿有意,她也觉得扶云卿待祁承翊与旁人不同,恰好女儿也到了出嫁年龄,便想撮合一二…… 却不想,竟是乱点鸳鸯谱,瞎撮合! 温沿溪心里有些尴尬。 祁承翊看着扶云卿,一字一句认真解释:“不知我哪些行为让扶姑娘误会了我已有心悦之人。今日当着扶伯母与扶姑娘的面,我可要好好解释,我从未有过其他心悦之人。” 扶云卿破天荒地从他这认真模样里瞧出了几分真诚。 她心跳快了半拍,连呼吸也屏住了。 此时温沿溪愣了一晌,随后端起茶盏遮住自己笑到合不拢的嘴。 现在的年轻人,真好玩。 瞧瞧祁承翊这孩子,像极了当年鹤霄的模样。 若他无意,何必解释? 何必这般郑重地向云卿解释,他无心悦之人?生怕云卿误会。 温沿溪倒是什么都看得明白。 但扶云卿便有些局促,低头垂目,盯着自己绣兰草的裙摆看:“八皇子何必说这些?我、我又不想知道你心悦谁。” 这气氛真是微妙又紧张,温沿溪坐在主位喝茶,便用余光偷瞧到这两个孩子,一个脸红慌乱、一个拘谨紧张。 罢了罢了,温沿溪推波助澜,笑眯眯道:“今日浮玉山上的静安寺可求平安符、可为亡人诵经。我犯了腿疾,不易登山,卿卿便替我跑一趟静安寺为你父亲诵经祈福吧。只是静安寺山高路险,还想请八殿下相送,若不然卿卿一人我实在不放心……” “正好我有空。” “不用你送!” 扶云卿与祁承翊异口同声说道! “卿卿。”温沿溪道,“我不放心你,你就让八皇子顺路送你一程。” 扶云卿不想违背母亲的意思,心慌意乱地瞥了一眼祁承翊:“好吧。” ------------ 第一百三十章 命运前方…… 温沿溪看着扶云卿与祁承翊结伴离去的背影,提壶泡茶,意味深长地笑道:“奶娘,你瞧着他们二人如何?” 云容嬷嬷思考了下,认真道:“老奴眼拙,目前还看不出什么,可姑娘确实与八殿下走的很近。哦对,还有一个江行危。” “江行危,与八殿下,这二人你更看好谁?”温沿溪笑问。 “八殿下屡次救过姑娘,我觉得他很是真心实意。”云容嬷嬷在提及江行危时,更是笑容满脸, “江大人无论家世、品德、仕途、为人处世都极好,可谓一片光明,听说江家只允许娶妻,不准纳妾,故而家风和睦、亲人友爱,想必江大人也差不了。这样的夫君、这样的家庭,无论谁嫁进江家,都会很幸福。” “奶娘看人一向不会错。”温沿溪揉着太阳穴,眼底有着沧桑慈爱:“我这一生并不算顺遂,故而我总想让儿女顺遂,云卿这几年吃了太多苦,我只希望她日后幸福快乐。” “自古以来夺嫡争储,都是腥风血雨,我瞧这八殿下心志不小,若云卿与他真在一起,未来之路必然多舛。” 云容嬷嬷点了点头:“姑娘曾说过要做女将军……” “是啊她想做女将。”温沿溪笑意隐退几分,“她父亲一路走来尚且不易,她只会比她父亲更难。” “鹤霄已战死一年,子珩要做将军,云卿也要做将军,一家四口,三个人都上战场,奶娘,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提心吊胆……” “战场是会死人的,鹤霄尸骨无存,只捧回一堆碎铠甲,奶娘,我心疼,我不想让她上战场,若再失去儿女,我承受不住……我想让她走一条女子最容易走的路,嫁良人、安稳幸福一生。” 这番话说下来,温沿溪已经落泪。 像是思念亡夫,又像是替女儿担忧。 奶娘看不得这画面,也两眼通红,气氛瞬间沉重悲伤至极。 …… 祁承翊与扶云卿骑马到浮玉山半腰,再往上山路就会更加崎岖,只能徒步登山。 二人一前一后地往山顶的静安寺走去。 说什么来寺庙诵经,无非是母亲让她和祁承翊单独相处的借口罢了。 扶云卿低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解释:“八殿下,你不要多想,我母亲只是忧心我婚事,今日才这样。我回去会和她解释清楚,你我之间清清白白,绝无牵红线的可能。” “真的清白吗?”他一双眸子幽深如海,晦涩地低声道。 “怎么不清白?!”扶云卿逃避他的目光,埋头仓促地往前走,一头撞在竹树上,摸了摸撞疼的额头。 祁承翊看了低声一笑,意味深长道:“卿卿,我的心思不清白。” 这话,犹如冬日冰裂、惊天石破,扶云卿顿了一下,随后加快步子,将祁承翊远远甩在身后,仿佛刚才的话。 他的心思不清白是什么意思?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她最讨厌猜哑谜! 扶云卿心脏怦怦直跳,仿佛要跳出胸膛。 二人来到静安寺。 扫地翁正清扫地面落叶,一双看透红尘俗世的眼睛,笑着眯成一条线,十分和蔼:“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换成千缕丝。” 扶云卿十指合掌见礼:“师傅,请问诵经祈福怎么走?” “施主直走到前方,见到一尊佛像便是。阿弥陀佛。” 待扶云卿去祈福后。 扫地翁看了一眼祁承翊,低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淡声道: “佛门净地,施主杀孽太重,请回吧。” 祁承翊面不改色,饶有趣味嗤笑一声:“我不求佛。” “既不信佛,何来佛地?” “每逢战争生灵涂炭之际,佛又在何处?冤魂枉死之时,佛又在哪里?世人拜佛,不过是拜心中欲望。”祁承翊声音凉薄如秋雨,“我来佛地,只为了她。” “心即佛兮佛即心,成佛无非心净定。佛在人心中。”扫地翁悲悯地摇摇头,十指合掌,低头敛目,“施主与她不是一路之人,施主只会给她带来灾难。” “是灾难,是祥瑞,走着看。” 祁承翊从佛门旁边的茶案上,拿起一张姻缘红布,提笔写下二人名字,挂在了那棵代表祈福的千年古树上。 那张写着‘扶云卿’的红绸布随风微扬。 祁承翊站在远处,孤身而立,静静凝视着正前方庙中跪地祈福的女子。 扶云卿很久之后忙完,一起身回眸,便看见接天连地的竹林里,男子深邃如海的眸子,那大海洒满阳光,温柔又缱绻热烈。 两道目光越过人海相望。 扶云卿发愣后低下头,静默无声地路过祁承翊身侧。 “卿卿。”他唤。 扶云卿耳垂滚烫,将头埋得极低,低头盯着脚下每一块石板路,也就错过了头顶祈福树上挂着的那抹红绸布。 有人将她写成了心事,而她却全然不知。 她低头迎面撞上一个人的肩膀。 下刻,头顶传来阴阳怪气的嘲讽声: “扶云卿,又是你。” 扶云卿蹙眉抬头,看见了冤家路窄的苏梓。 “我也想知道,怎么哪儿哪儿都是你。”扶云卿声音陡然变冷。 “扶云卿你这个贱人。”苏梓抬手,朝扶云卿狠狠打过去,“你害得我丢失郡主之位,害得我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你打得过我吗?就敢打我?”扶云卿抓住她的手,将她狠狠推开。 苏梓被推的险些摔倒在地,攥紧拳头,冷笑道:“好得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没有任何人惹了苏家,还能安然在京城立足!” “我可不像瑜妃那么蠢。你得罪了我,你不会有好下场。” 扶云卿挑眉,回应苏梓的挑衅:“那就拭目以待,看谁没有好下场。” 祁承翊与扶云卿步行去半山腰时,苏梓看见祈福树上写着“扶云卿”的姻缘红绸布,当即拽了下来。 “姑娘你看,这有两张都写着扶云卿,一张字迹遒劲锋利,一张隽永雅正,像是两个人写的。”雾燕指着另外一张红绸布说道。 “一张是江行危的字,一张是祁承翊写的。”苏梓将红绸布撕得粉碎,扔进香炉内,讥讽道,“扶云卿私下必然没少勾引他们,明面端庄暗里发骚的贱人。” “姑娘别生气,今日她就会有报应了。” …… 扶云卿走到山腰处,便听见拴在马厩里的踏风,烦躁地低声嘶鸣。 她秀眉微蹙,摸了摸踏风的脑袋,安慰道:“踏风,怎么了?是今日的草粮不合口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扶云卿仔细检查了踏风身体后,没发现不妥,拿出零食奖励踏风:“咱们回家吧。” 说完后,翻身上马。 祁承翊也骑马过来,他看见踏风时面色微微一变:“马瞳孔涣散,你的踏风有问题!” 可惜为时已晚,雪蹄踏风如发癫一般,不受控制地四处冲撞,而半里路之外便是悬崖! 踏风正朝悬崖的方向迅速冲去,好似一路上都有什么气味引导着它! 变故之快,令祁承翊与扶云卿措手不及! 站在丛林高处的苏梓,双手环抱胸前,点头赞言:“雾燕,你做的不错。” “若他们今日能死,我赏你三处京城的田宅。” ------------ 第一百三十一章以命相博,搏你心中一席之地 一时之间,扶云卿脑中急速闪过无数对策,却都无济于事! 踏风疯了般横冲直撞向悬崖! 那是万丈深渊! 值此关头,祁承翊毫不犹豫地飞身坐在扶云卿身后,一边紧紧抱住她,一边死死攥住缰绳企图控制马匹! 瞬息之间,踏风已奔到悬崖处! 踏风乃是万里挑一的千里马,速度之快、力气之大,连祁承翊也不能奈何,直接冲下悬崖!! 二人双双坠落悬崖! “扶云卿!”祁承翊急声大吼! 扶云卿被他死死圈在怀里,二人急速坠崖! 踏风体重大,狠狠摔在地上成一滩肉泥! 祁承翊拼命将她护在怀中,抽出腰间斩渊剑狠狠插进崖壁,降低坠落速度,最后停在悬崖半中央的一颗枯树上。 扶云卿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周边减速停止,她忍不住恐惧地睁开眼,便看见祁承翊俊美无俦的侧脸,似有腥腻的液体滴落在她脸上,她抬头,看向祁承翊血肉模糊的右臂! 他右臂青筋涨起,无数擦伤交错,鲜血汩汩流淌,正死死攥住插进崖壁的斩渊剑! 祁承翊暴汗如雨,面色铁青,却柔声安抚:“卿卿别怕,有我在。” 扶云卿扫了一眼四周环境,岩壁凹凸不平,还算有落脚点,用轻功飞上去不可能,但若攀岩,却可以一试。 “承翊,我们爬上去。”她急着道。 祁承翊单手揽住她,单手攀岩,豆大汗水一颗颗滴落。 “你……放开我,我自己攀岩。你已经受伤,若带上我,你会体力不济。”扶云卿担忧。 “下面是万丈深渊,我不放心你。但若有我,我死也会让你活。” 这一句话…… 像荒芜潮湿的世界,裂开一道缝隙,而耀眼炽烈的阳光正从那道裂缝照进来,温暖了扶云卿。 崖边上。 苏梓看着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悬崖,冷笑一声: “事已成,万丈深渊,扶云卿与祁承翊不可能生还。还是我聪明,先是在踏风吃的粮草里下了疯药,又在沿路撒下让马匹致幻的迷药。” “扶云卿,我丢失的只是郡主之位,而你丢的却是命!” 苏梓畅快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十分顺心,转身坐进马车内,扬眉吐气道:“雾燕,回府。” 待苏梓马车离开不过小刻,一只血淋淋的手攀上悬崖。 祁承翊先将扶云卿小心翼翼推上岸,他已经累的精疲力尽,因为失血过多而精神恍惚,手下一松…… 匍匐在岸边的扶云卿,猛地拉住他血津津的大掌,看向还没爬上岸的祁承翊,眼眶瞬间通红:“你、你坚持住,我拉你上来。” 为救扶云卿,祁承翊已体力透支,自己却险些爬不上岸,扶云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拖上岸。 祁承翊虚脱地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粗喘息,一双疲惫的俊眸凝视着扶云卿。 “你……你是不是傻?为什么要跳下来救我?你本可以不用受伤、不用坠崖。”扶云卿私下衣角,替他包扎血淋淋的右臂,声音竟不受控制地呜咽道: “你向来唯利是图,总是利用我,把别人当做棋子,今日你这般舍命救我,又想盘算什么?” “以命相搏,搏你心中一席之地。”他大汗淋漓地惨笑一声。 “你不要说胡话。”扶云卿替他包扎完伤口,将他搀扶起来,租了一辆马车,朝山脚下赶去。 马车里。 祁承翊终于缓过劲儿来,颀长身量倚靠在车壁角落,看向扶云卿:“能原谅我了吗?” 扶云卿知道他说的是,从前利用自己那事。 见她不说话,祁承翊又问:“那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卿卿,你这气性是真大啊。” 扶云卿沉默。 祁承翊额前滴汗,右臂痛的他嘶了一声。 扶云卿问道:“还很疼吗?” “是啊,你不原谅的话,会很疼。” “看来不疼。”扶云卿嗔瞪他一眼,说话没好气,动作却十分温柔细致,替他上药。 …… 当夜。 青雲院中央,躺着踏风已不能辨别的尸体。 扶云卿不敢将今日之事告诉温沿溪,怕她担心,便让暗卫将踏风尸体带到了祁承翊的青雲院。 扶云卿仰头看天空,努力不让已经湿润的眼睛不淌落泪水:“踏风是父亲给我挑的战马,陪我上过战场,也陪我去过大漠边疆、陪我回京城,它正当壮年,不过才三岁,它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阴谋诡计里。” “我送你一匹更好的战马。”祁承翊站在她身后说道。 “战马就是战友,你不懂,那是父亲送给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替代。踏风多好啊,忠诚能干,万里挑一……”扶云卿声音越来越低沉,“苏梓,是我一时轻敌,没想到她会在马上做手脚。” 扶云卿单膝跪地,轻轻将踏风溢血的眼睛合上,愧疚道:“踏风,是我没保护好你。” 踏风冰冷的尸体躺在冷风里,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乖巧地蹭她掌心。 “苏梓屡次招惹我,是当我手中没有她的命脉吗?”扶云卿站在院中的阴影里,言语冷漠。 祁承翊微微诧异,好奇道:“你有她命脉?” “是。”扶云卿嘴角勾起一丝无情的笑,“我掌握着她关乎生死的命脉,我本来没打算这么早亮杀手锏……”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先前杀她,现在求她 翌日清晨,扶云卿坠马之事传遍皇宫内城。 彼时,祁岁安正在内殿焚香清心,欣赏乐师奏的优雅古琴身,指腹按压着太阳穴打圈,听到熙茉汇报此事时,眉间一跳,猛然从贵妃榻上坐直身体: “你说什么?!” 熙茉遗憾地叹道:“消息可靠,扶训导昨日因疯马坠崖,那是浮玉山的万丈深渊,不可能有人生还。如今扶府还没传出消息,应是还没找到尸体。” “怎么、可能……”祁岁安不敢相信此事,赤足下地便急急吩咐道,“随本宫去一趟将军府,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不信。” 她不信,本该拥有灿烂一生的扶云卿,会忽然烟消玉损,得到这样一个潦草收尾的结局。 “就算长公主着急,也合该穿上罗袜鞋子呀,地上冰凉,当心风寒。”熙茉急忙伺候祁岁安穿衣。 祁岁安着急,今日一切从简,慌慌忙忙出了长乐宫。 喜穗宫里。 周嫣然嗑着瓜子,震惊地说道:“念秋、静姝,你们知道吗?扶云卿昨日摔下崖死了!那崖下猛兽成群,连尸首都被吃了!” 小道消息真是越传越荒唐。 云念秋感怀春秋,十指合掌悲伤说道:“云卿是个仗义执言的好姑娘,虽未深交,却一直很喜欢她,我今晨进宫时,听说锦衣卫找到她时,只剩下一堆咬碎的……咬碎的肉骨……” 说至此处,云念秋想到那个画面,低声呜咽,靠在李静姝肩膀上哭道:“好好一个姑娘,为何这样惨……” “是啊,真可惜。我还没能与她在战场上一较高低呢。” 周嫣然丢掉瓜子,眼底流露遗憾与惋惜,想起扶云卿那日在琅斐山震撼心神的话仍犹在耳,却斯人不在。 此时扶云卿正走在皇城宫道上,尚且不知流言传的这般离谱,也不知喜穗宫小姐妹们为她抹眼泪,只是这些宫女太监见到她就像活见鬼。 甜盈疑惑地蹙眉:“为何她们看姑娘的眼神,这般阴森森?好渗人。” 二人刚要走到喜穗宫时,便听见墙拐角有人压低声音说话: “如今满京城都知道扶云卿已死,连完整尸首都没找到,只有一堆碎骨,真是罪有应得。” 那话声比较熟悉,扶云卿抬手让甜盈止步,看到了苏梓与雾燕。 雾燕一边奉承一边笑道:“姑娘真是神机妙算,和您作对就是找死!今日除掉扶云卿,明日嘛……”便是何纯如,但这话她没说出来。 苏梓心领神会,趾高气昂地得意冷笑:“挡我者,都得死。” 看着四下无人的宫道,苏梓心有防范,提醒道:“日后这席话不要再提,莫要让旁人捉住把柄,知道是我们害了扶云卿,毕竟是命案……” “雾燕,你聪明,可不能步蓝珠后尘。” 想起头尸分离被扔在乱葬岗的蓝珠,雾燕一阵忌惮,点头道:“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办事妥帖——” “苏!梓!”一道冷厉的喊声响起,让苏梓闻之色变,连笑容也僵硬。 随着这道令她浑身胆颤的喊声后,那张令她做噩梦的脸也出现在眼前…… “鬼、鬼啊!!”害扶云卿命的雾燕因为心虚而惧怕,急忙后退几步,喊道,“定是冤魂索命,姑娘,咱们回侯府得找个道士驱鬼!!” 苏梓也哆嗦地后退一步,脸色急剧惨白:“我分明亲眼见到她坠崖……她不可能活……但这世界上也不可能有鬼……” 不然她从前害死的那些人,早来找她索命。 扶云卿见苏梓主仆这般恐惧的模样,樱唇勾起讥笑,一步步逼近: “既要杀人,何惧怕鬼?苏梓,你为何要这般不知死活地招惹我?” 分明扶云卿与她一般身量,此刻气场却犹如冰封的泰山压来,压的苏梓喘不过气,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脚跟抵在墙桓处,猛然质问道: “扶云卿!你没死,你到底想做什么!?” 扶云卿忽略掉她的怒然质问,凝视着她宽松衣裙盖住的小腹,遗憾地笑一笑:“孩子怎么摊上你这样的娘?” “什么孩子!我没有孩子!哪里来的孩子?”苏梓脸刷地一片死白,眼底闪过巨大惶恐,扶云卿不可能知道的,她一定在胡说! 扶云卿摇头啧了一声:“半月前,你寻药贩子买迷药那日,也乔传打扮后去了一隐蔽医馆把脉,诊出喜脉。” “你——”苏梓手下意识放在小腹上,表情震惊不已,一瞬间慌乱,“你胡说八道!” “你认为你做的隐蔽,又是乔传打扮又是找隐蔽医馆,按理我不应该发现,对吧。” 扶云卿嗤笑道,“但我向来行事周密,不肯放过一切蛛丝马迹,自然严谨地探查过你一切行程,你行为这般诡秘,我心生疑窦,便找医师旁敲侧击出此事。” 事已至此,哪怕是真的,苏梓也只能抵死不认。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侯门嫡女,未婚先孕暗结珠胎,是怎样惊天的大丑闻…… 若是泄露,她身败名裂,对于高傲的苏梓而言,与死无异。 苏梓铁青着脸,咬紧打颤的牙齿:“扶云卿,你到底想怎么样?” 扶云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果真把出喜脉,苏梓挣扎着甩开手,以恐惧的眼神看过去,仿佛看见扶云卿抓住了她的命脉,掌控了她的生死。 僵持了许久后…… “云卿,我。我对不起你。”苏梓脸色一变,竟眼含滚滚泪水,抓着扶云卿的袖子缓缓跪下,“我从前心高气傲,处处恨你抢我风头,我现在知道错了……” “你让我如何赔罪,付出一切,我都可以接受,只是你能不能饶我一次……” “饶恕一个屡次想杀我的仇人?”扶云卿居高临下地冷漠看她,“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你毁了我,总比留着我有用。”苏梓眼底显出焦急的哀求,拽着扶云卿袖子摇晃,“你如今捏着我的把柄,我供你驱使,替你办事,行吗?” “我身后是靖康侯、是百年簪缨的苏家,我知道你要做大事,更应该招揽棋子。只要你不毁我名声,不将此事揭露出去,我愿意做你的棋子!” 苏梓之前有多得意骄傲,现在就有多卑贱低微。 若是旁人,必然会被苏梓说得心动,可扶云卿不是别人,她深知农夫与蛇的典故。 蛇就是蛇,永远不会知恩图报。 ------------ 第一百三十三章 都是算计 如今苏梓求饶,不过缓兵之计。 很意外的是,自诩天骄贵女的苏梓,竟会向最厌恶的扶云卿下跪哀求。 扶云卿很享受此类卑劣之人的哀求,面上不置可否。 苏梓心中着急,也有些不耐烦,若扶云卿迟迟不答应…… 扶云卿棱模两可地点头:“既然你这般苦苦哀求,那我也只好勉强,让你在我身边做一条狗。” 苏梓面色慢慢变得很难看,被折辱至此,除了忍耐,她别无办法,指甲掐破掌心,咬牙道:“你有吩咐,我一定办妥。” 扶云卿满意点头,转身离开,表面放她一马。 待扶云卿一转身,苏梓面露狰狞的盛怒,指甲用力抓地几乎破裂渗血,眼神淬满怨毒,盯着扶云卿离开的背影,气得硬生生吐出一口血! “姑娘!”雾燕着急地搀扶她。 苏梓站起身,狠狠甩了她一巴掌:“你这废物,怎么办的事?她为什么没有死!” 雾燕被打得口角出血,低声哭泣:“奴婢也不知道她这般命大,掉下悬崖也能活着……” “扶云卿比我想象中还要难对付。”苏梓发泄一般将手中丝绢撕的四分五裂。 雾燕小心翼翼试探地问道:“如今扶云卿手捏我们的把柄,难道日后姑娘真的就要为她驱使?做她的马前卒吗?” “她手捏把柄,不过是我这腹中之子,若我堕胎,扶云卿就再无把柄可言。也或者,我能母凭子贵,迅速让大皇子定下婚事,届时我也算名正言顺,扶云卿也拿我没办法。” 苏梓眼里透着精明的算计,想过无数种办法:“今日跪下,不过是缓兵之计,先拖住她不要外传揭露,待我计成,无论堕胎还是当上大皇妃,扶云卿都无计可施,届时……我要她生不如死。” “我与扶云卿算是结了死仇,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苏梓带着雾燕去了祁君遥的宫殿。 往日她可自由进出大皇子宫门,可今日…… 带刀侍卫却拦住她:“苏姑娘,不好意思,我家大皇子不在殿内,请改日再来。” “不在?”苏梓蹙眉道,“我听当值宫人说他才下早朝,回了宫殿,怎会不在?” 说到这里,苏梓如往常那般径直跨门进殿,却被带刀侍卫冷着脸阻拦:“苏姑娘,不能硬闯。” “让我进去,我找大皇子有事相商。”苏梓才在扶云卿那里吃瘪,如今尚有余怒,质问道,“你们竟敢拦我?谁给你们的资格?” “如今姑娘已不是郡主,就别耍郡主威风。”带刀侍卫长昔日对苏梓都是鞍前马后的讨好,今日却夹枪带棒。 这只能说明,不让苏梓进殿,是祁君遥之意。 而祁君遥给苏梓冷遇,底下人便会效仿,都是些趋炎附势拜高踩低的主。 这还是苏梓十几年来,头次受这样的气。 苏梓硬闯了进去,冷冷道:“就算我今日不是郡主,那也是靖康侯嫡女,惠妃胞妹,你们若再敢拦我,就休怪我翻脸!”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路且拦且退,便让苏梓闯进内殿书房。 侍卫长卑躬屈膝回禀:“大殿下,我们实在没拦住……” “全都退下吧。”书房传来祁君遥的话声。 待书房内空无旁人,祁君遥放下手中批阅折子的笔墨,看向一脸委屈的苏梓:“怎么了?” “你为何让侍卫拦我?” “这……”祁君遥脸上闪过敷衍的笑,“你我毕竟没成婚,总是私下往来,不太好,莫要让旁人误会,耽误你日后婚嫁。” “什么意思?”苏梓走过去,眼中飙泪,“什么叫耽误我日后婚嫁?你不打算娶我了吗?” 祁君遥面露难色,解释道:“你如今名声败成这样,我母妃对你多有成见,你也知道,我母妃身体不好,我不能违背她的意思。索性我就把话说明白吧。” “娶你做正妃,是不可能的。” “侧妃呢?”苏梓攥紧拳头,“你当初引诱我之时,许诺我正妃之位,后来又因何纯如是钦定太子妃,说要给我侧妃,待你登基再铲除何纯如,扶我为正……” “侧妃……”祁君遥叹道,“也很为难。如今世人说你善妒、狠辣、恶毒,我若要做太子,皇室怎么允许我娶一个污点斑斑的侧妃?” “难不成你要让我做妾?!”苏梓几乎是尖叫着质问! 祁君遥一个箭步,急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外面人多眼杂,你这般嚷嚷,是毁了我也毁了你!梓梓,别这样,乖一些。” 苏梓泪水刷刷淌落:“因为我被褫夺郡主之名,又背上恶毒名声,所以你不愿娶我,德妃也不待见我。可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你。” “事已至此,我也不能不管你,这样吧……”祁君遥面色温柔,深思熟虑地想了一个对策,“我知道新科状元何浩泽三年前曾递过情书给你,我还因此吃了不少醋,不如你设计嫁给何浩泽,日后我娶了何纯如,你我也能常见面,总归是一家人。” 苏梓不敢置信,祁君遥竟能说出这番话!全然打乱她计划安排! 她浑身瑟瑟发抖,哭的泪如雨下,手覆在小腹上,苦苦说道: “君遥,我已怀你的骨肉,我怎能再嫁他人?” 祁君遥猛地看向她肚腹,眼底闪过一抹异样,思忖片刻,耐心劝道:“那真是一箭双雕,你设计与何浩泽一夜之后,将这骨肉推到他身上,依照何浩泽对你的心意,必会给你一个名分。” “梓梓,你做何家少夫人,也不错的。届时你在何家,与我里应外合,待我登基稳固权力后,便将你抢过来做我的皇后,再恢复咱们孩子的名分。” 苏梓如置冰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已到这个局面,祁君遥不会娶她。 那她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她一个天之娇女,不能有失败的人生。 若按照祁君遥所说……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欲擒故纵,拔其爪牙 若非扶云卿破坏她计划,害她身败名裂,她也不会像今日这般进退两难。 祁君遥见她摇摆不定,将她拉到自己大腿坐下,掐着她细腰,低声细语哄道:“梓梓,我真的很爱你,我做这一切全是为了你,我要做皇帝,要让你成为至尊无上的皇后。” “梓梓,你可知道,让我亲眼看见你嫁给何浩泽,我有多痛心?可我们别无办法,最好的选择,就是你嫁入何家,与我里应外合。” “你只需忍耐几年,待几年之后,便会苦尽甘来。”祁君遥低头,轻柔地吻掉她眼角泪珠,剥落她的衣裳,“梓梓,我好爱你……” “殿下……”苏梓在一声声温言软语中迷失理智,被他温柔多情地褪去所有衣裳时,她大脑一片空白。 大皇子单膝跪地,顺着她白皙的大腿一路往上亲吻…… 苏梓攥紧的拳头又松开,眼睫颤抖不停。 在满室旖旎中,默默下定决心…… …… …… 扶云卿走在宫道上,甜盈忍不住问道:“姑娘就打算这么放过苏梓?” “她不放过我,我怎么放过她?”扶云卿淡淡道,“我料定苏梓一定有其他动作,今日放过她,是为了来日蛇打七寸、一击必中,拔去她所有爪牙,让她日后再无反扑我的可能。” 二人正低声说话时,忽然听见身后远处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扶云卿转身回头,她还没看清楚,便有一人袖手微颤地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她整个人都愣住,随后发现,扑过来将她抱住的是……江行危。 江行危向来重礼数、雅正端方,今日怎么这样……冲动? 她拍了拍江行危地后背,疑惑道:“行危兄,这是为何?若宫女往来看见,怕有损你清誉,我倒没事,反正这辈子不打算婚嫁。” 江行危这才触电般松手,连退三步,焦急担忧的目光锁定在她脸上,作揖道:“抱、抱歉,我听说你坠崖而亡,见到你没事,我太过高兴,失了分寸。” “谢谢你的担心啊,我很好。”扶云卿心里暖暖的,“很少有朋友像你这般担忧我。” “难道本宫就不会像江行危那样担忧你吗?”祁岁安从前方疾步而来,累的隐有喘气,握着扶云卿温热的手,“你这次,真让人提心吊胆。” “长公主。”扶云卿行礼,却被祁岁安拦住,“行什么礼?来长乐宫来玩,本宫同你有话说。” “江大人,本宫先把人带走了。”祁岁安打量着江行危。 “行危兄,改日找你叙旧。” 江行危点头,站在宫道上,目送那一抹倩影离去,直到完全消失在视野中。 “江行危。”一道慵懒冷淡的话音响起,祁承翊信步而来,“你对云卿,居心叵测。” 江行危蹙眉,正打算缄默地离开。 祁承翊便拦住他的路:“你能护她周全吗?” “为什么不能?”江行危反问。 “挺有志气。”祁承翊啧了一声,又问道,“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吗?” “她想要……” “你连她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何谈护她?”祁承翊挑衅地拍了拍江行危肩膀,“你配不上她。” 江行危冷言反问:“难道八殿下,就配的上她?” “我也配不上。”祁承翊如是道。 江行危淡漠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 长乐宫。 如今已是四月春盛,祁岁安怕冷,怀中仍揣着一个毛绒绒的汤婆子,交代道:“熙茉,你将开春最好的碧螺春拿出来,给卿卿尝个鲜。” 熙茉给扶云卿泡了一盏氤氲热气的碧螺春:“扶训导,请用。” 祁岁安做了一个手势,屏退众人,殿中只留下心腹。 这让扶云卿品茶的动作略微一顿。 只听祁岁安坐在主位,缓缓说道:“云卿可知,校场害你马匹失控之人,是谁?” 这瞬间,扶云卿没有接话。 祁岁安淡声道:“是大皇子。”见扶云卿没有多余表情,祁岁安诧异道:“卿卿似乎并不惊讶,是早有料到?” “事发后我曾反思过,马不可能有问题,在场的人,唯独大皇子曾与我有些过节。” “本宫虽不知大皇子为何陷害你,但他既出手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多加防范。”祁岁安好心提醒。 扶云卿不经意看见祁岁安手背上的伤痕:“殿下受伤了?从血痂愈合程度判断,是那日险些坠马受的伤?” 那日祁岁安没有说,竟是暗中悄悄护了她。 扶云卿心生愧疚。 “不碍事,快好了。”祁岁安笑着安抚扶云卿,温柔目光多了几分深意, “如今朝中局势不稳,你要多加小心。另外南蚩与坞城爆发战争,本宫记得,你曾随镇国大将军上过南蚩战场,卿卿……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扶云卿神色略微呆怔一瞬,会过意来:“长公主,你说,我可以吗?”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去南蚩战场 “你尽管放手去做。”祁岁安语气温和,目光却是坚定。 不用祁岁安说的太详细,扶云卿却懂了她的话中之意。 离开长乐宫时,扶云卿仍想着祁岁安的话。 马车上。 甜盈略有深思,说道:“姑娘是真打算要去南蚩战场?” “是。”扶云卿闭上眼眸,脑海中浮过无数想法,屈指慢敲窗格,淡声道, “父亲之死尚未明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一趟坞城。为了父亲,为了我,这一趟,非去不可。” “无论姑娘做什么,奴婢都追随您。”甜盈坚定道。 “那日八殿下曾与我谈论过父亲死因,后来我细细回想,确实疑虑重重。陛下最看重父亲,封他为战神,可这次父亲战死,朝中却无任何表示,就连陛下也未曾提过。你不觉得很反常吗?” …… 此时,恢弘华丽的御书房内。 祁文觉看着手中一叠叠从坞城快马加鞭传回的战报,忍不住烦恼地掐了掐眉心:“屡战屡败!兵线足足后撤了一百五十里,再这样撤下去,只怕半个坞城都保不住!” 他猛地站起身,将一沓战报全部砸到地上! 地上跪着何炳天、奉安、江行危、兵部的人。 奉安额头被砸了一个包,这样严肃凝重的气氛,若皇帝身边的奉安都不敢说话,又有谁敢说话? 沉默一会儿,奉安顶着淌血的头皮说道:“如今战神已死,周咬雷、宋文晟始终逊色于战神,战神之子扶子珩前些日子高中探花,文韬武略、又熟读兵书,曾随战神去过战场,不如陛下封他为将,让他去试试……看看他是否有其父战神之风。” 提及扶鹤霄,祁文觉面色复杂沉闷了几分,坐回龙椅:“哀魂谷一战,鹤霄率领五万大军追击南蚩三万,这五万大军竟然全军覆没,惨胜南蚩,就连自己也折在哀魂谷。他这一战实在惨烈,表面是赢,实则是输。” “作为战神,这一战,实在打的有损名节。” 祁文觉叹道:“因为这一战,朝中多是弹劾他的大臣,说他好大喜功、冒进失策,才会让五万精兵死在哀魂谷,若非朕极力压住,只怕他死后名节也不保。” “臣以为,可以让扶子珩一试。”何炳天身穿青棕朝服,深思熟虑后谏言。 祁文觉思忖片刻,点了头:“朕便封她为五品澜弈将军,且看看战神遗孤的能力,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另派几位皇子前去阵前助战,这几个孩子是该磨炼磨炼。” 不然他泱泱大祁国,日后交给谁? 祁文觉又看向江行危:“这一次,江总督也跟着去。” “臣,领命。”江行危道。 …… 扶子珩被封为五品澜弈将军的圣旨,当日傍晚前,便送到了扶家。 奉安亲自带人宣旨,眉开眼笑地跨进将军府大门,将苏绣龙纹的明黄布帛递到扶子珩手中。 “恭喜、贺喜,扶小将军出生名门望族,又熟读兵法,大展宏图的机会来了,澜弈将军可千万不要让陛下失望呀。” 扶子珩跪地接旨,再又从容站起身,少年脸上已初现青年的刚毅血性:“子珩定不辜负陛下之意。” “好、好好的很!”奉安又与他寒暄了几句,多是夸奖之言。 扶子珩将人有礼有节地送出将军府后,攥着明黄圣旨的手逐渐收紧,甚至有些许发抖。 温沿溪听闻此事后,从主院赶来,便看见扶子珩跪在祠堂扶鹤霄的灵牌前,将一卷圣旨小心翼翼展开。 扶子珩身量笔直地跪着:“父亲……” “陛下封我为五品澜弈将军,五日后,子珩便会奔赴战场,去您曾经守护过的地方保家卫国……” “儿子继承您的遗愿,会保家卫国,亦会撑起门楣,保护姐姐、保护母亲。” “希望您在天有灵、含笑九泉。” 说完,扶子珩眼眶已微微发红湿润。 而他身后,静静站着的温沿溪拿手绢擦了擦眼角。 “子珩。”不知何时,扶云卿已回到了家中,看向那默默跪在祠堂的弟弟,仿佛看到昔日少年已肩挑重担,以她们都不可预料的速度加快成长。 “阿姐,母亲。”扶子珩站起身,见了一礼,“我五日后收拾衣物上战场,阿姐,家中一切就交给你,替我照顾好母亲。” “好,你放心,阿姐一定把母亲照顾好,让你在战场无后顾之忧。” 扶云卿跟着扶子珩去了清竹院,亲自挑了几本兵书送给他,又与他说了很多话。 姐弟二人,尽是说到夜深,扶云卿才回雪栀院。 昔日少年,马上便是驰骋沙场的将军。 战场,总是凶吉莫测,刀光剑影、死伤无数,那是能让人最快成长的地方。 活,便是希望,死,便是终结。 扶云卿从未像此刻这般祈祷,希望子珩活下来。 她知道扶家人没有孬种。 可真当子珩要上战场,她不盼望子珩建功立业,只希望弟弟活着,平安活着。 父亲已战死,她与母亲都无法接受,弟弟再…… 这一夜,扶云卿竟是捱到天明,才艰难睡着。 待她醒来,已是午时。 扶云卿一边吃午膳,一边问道:“苏梓那边,可有动静?” “不出姑娘所料,苏梓昨夜派了亲信到醉仙楼,具体动作不清楚。但今天,正是公子擢升澜弈将军,在醉仙楼宴请同僚好友庆祝的日子。” “子珩出征在即,苏梓没必要对他做手脚,可是苏梓又在醉仙楼密谋……”扶云卿思索了下,又问,“参宴之人都有谁?” “有何家公子何浩泽、八殿下、江大人,还有几位一同参加科考的举子。” “继续让人盯着苏梓一举一动,我去南蚩之前,势必要把这隐患拔除,否则心中难安。” “是。” 扶云卿放下碗筷,忧思重重地看向正前方,摘下一朵栀子花把玩。 苏梓这次,又玩什么把戏? ------------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明知是毒,甘之如饴 今日扶小将军醉仙楼宴请之事,很快传开,本来参宴的只有八人。 但扶云卿也去了,所以何纯如也闻声而到。 今日祁承翊身穿交领云纹白色长袍,墨发束金冠,显得矜贵又淡漠疏离,仿佛云中谪仙,令人可望不可即。 何纯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拉着扶云卿悄悄道:“果真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今日祁承翊这身打扮,倒把其他皇子都压了下去。” 扶云卿没说话,挨着扶子珩坐下。 又听何纯如继续低声道:“卿卿你知道吗?祁承翊这次也要去南蚩战场,听说陛下是为了历练皇子。但也并不是所有皇子都去,偏偏祁承翊也去了,以我瞧,陛下是看重祁承翊。” 扶云卿明白何纯如话中之意,是在猜测,祁承翊日后是否有可能做太子。 “当初我便说,八皇子绝非池中之物,极具潜力,现在你信了吗?”扶云卿笑着打趣道。 何纯如似信非信,目光落在祁承翊那英俊清冷的眉眼间,不肯移走,凝睇了好一会儿:“再看吧。买股也不能只选一个。” 这几位皇子中…… 祁君遥好色贪婪,祁嵩蠢笨无脑,祁州宫女子出身,何纯如全都看不上。 唯独后来居上的祁承翊,目前有功无过,虽无母族背景,但未必不会成为最大的一匹黑马,何纯如若有所思地想着。 祁承翊察觉到何纯如目光,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微蹙眉头。 见他看过来,何纯如将视线移开。 祁承翊给扶云卿倒了一杯果酒:“桂花酿。” “多谢八殿下。”扶云卿接过酒盏,和众人玩着行酒令。 江行危又默不作声给扶云卿倒了一杯温茶:“解酒的。” “谢谢江大人呀……”扶云卿眯眼一笑。 酒过三巡,众人交代扶子珩上战场如何如何,何浩泽喝得脸颊通红,拍着扶子珩肩膀道: “子珩兄,打胜仗平安归来,明年等着喝你的庆功酒!大家说是与不是?” “是!!”其他几位同僚捧场接话。 何浩泽一口接一口喝着闷酒,刚想与扶子珩再说几句,便砰地一声栽倒在桌上。 “少爷?”他随侍走来呼喊。 何浩泽却一动不动,似是醉得厉害,再无力起身。 何纯如道:“父亲一向不喜欢大哥喝酒,若被发现又少不了一顿责骂,你将大哥扶到同街客栈解酒后,再送他回去。” “是,大小姐。” 小厮搀着何浩泽踉踉跄跄走出醉仙楼。 此时正是光线模糊的傍晚时刻,黄昏退去,唯剩天边一线残光。 何浩泽走在大街上,刚要跨进客栈时,隐隐约约见到一个天仙般貌美又熟悉的女子—— 那个骄傲又高贵的,苏梓。 “郡主……?”他不太确定地喊。 “如今我已不是郡主。”苏梓听他喊郡主时,忍不住掐了掐掌心,强颜欢笑道,“阿泽哥哥。” 一声阿泽哥哥,仿佛将何浩泽拉回多年前的光景。 因父辈同朝为官,两府难免多有走动,故而何浩泽从小就认识苏梓。 初见苏梓时,他才七岁。 他正在丞相府学着大人摸鱼,坐在池边垂钓。 有一只鱼挂上鱼钩,他用尽力气想将鱼拽上岸,却不想鱼线断裂,连钩带鱼一同掉入池塘里。 为了去抓咬着鱼钩逃跑的那只鱼,小小的何浩泽一个冲动,跳进池塘,刚抓到鱼,却被水草缚住脚踝,眼看即将被淹没在水中,有一紫衣小姑娘挽袖跳入池中,潜入水底、拽断水草,将他带上岸! 他此生都不能忘,那梳着绒花双髻的紫衣小姑娘,跳下水逆光而来救他上岸后,又双手叉腰,高贵刁蛮地指责: “都怪你!为救你,弄脏了我的漂亮衣裳!” “那……那我赔给你……”儿时的浩泽小心翼翼道。 “赔?赔得起吗?此乃出自锦绣坊百两一匹的鎏金蚕丝布!” …… 当初,小苏梓在那方池塘里救了他,可长大后,苏梓竟将他胞妹推下那方池塘! 何浩泽眸光忽明忽灭,终是抬脚侧开步子,什么也没说,与苏梓擦肩而过。 苏梓眼里有过挫败,顺势抓着他袖子,苦苦求道:“阿泽哥哥,对不起,我是一时鬼迷心窍,可我也有苦衷,你就不能听我解释两句吗?” “苏姑娘和我家少爷有什么好解释的?”随侍见不得苏梓这白莲花做派,搀着何浩泽朝客栈走去。 “阿泽哥哥,难道要我跪下来求你吗?”她声音颤颤,实在可怜,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随时都会在大街上哭出声。 终究是想起年少救他那回,何浩泽僵着声音道:“你想解释什么?” 二人来到客栈,进了天字房。 随侍守在门外,不太放心地看了一眼苏梓。 谁知道这女人又玩什么花样?可不要把自己公子骗了! “在外守着。”何浩泽吩咐。 “公子……切记注意分寸,这女子心思不善。”随侍低声交代一句。 苏梓听了这话,眸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杀意。 总有天,她做了何家主母,她要这随侍的命! 一介家奴,也敢挑拨离间,妄想害她好事,真是该死。 房间门关上,苏梓亲自给何浩泽倒了一杯茶,袖子遮过杯盏,些许微末白粉落入茶中,微微一晃,茶水白粉融为一体,无色无味,分辨不出异样。 苏梓将那盏茶递给何浩泽:“阿泽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推阿如下水,我做这一切,全是因为我嫉妒心强,可现在我已经全改了。我日后再也不会犯错。” 何浩泽看着那盏茶好一会儿,略有失神,听了苏梓所言,他没有回答。 苏梓不确定何浩泽心里怎么想,但这男子暗恋了她十几年,是她诸多追求者中最长情的一个,她身姿妙曼地走去,将手放在何浩泽腰间革带上:“阿泽哥哥,其实我喜欢你很多年……” 何浩泽握着那盏茶缓缓摇晃:“这杯茶,你希望我喝吗?” “这……”苏梓略有慌神,“这盏茶是开春的雀舌,回甘不涩,阿泽哥哥可以试试。” “好。如你所愿。”何浩泽冲动地一饮而尽,攥住她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喉咙微滚道:“苏梓,这一盏茶下去,你我一刀两断,我收回十年的喜欢,而你,也不必处心积虑在我身上算计什么。” 被他识破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喝?”苏梓眸眼骤然变冷。 “因为你让我喝,这是最后一次,我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总要一而再再而三,看清你的面目,我才肯死心。”何浩泽眼眶猩红,死死攥着她手腕。 何浩泽逐渐眸眼迷离,头脑眩晕,似乎站不住,就要朝苏梓怀中倒去。 情欲渐起,不受控制。 而苏梓站在他眼前,仿佛会勾人摄魄的妖精…… ------------ 第一百三十七章 那药,不足以动情 何浩泽摇了摇头,被她推倒在床榻上。 后面发生的事情,他就不太记得。 一个时辰后,随侍隐约察觉不对劲,为何屋中这么久没有说话声,刚要轻推房门时,却听见里面传来男子的粗喘声!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随侍脸色猛然一变。 …… 醉仙楼,扶子珩结账后,众人吃喝完毕,正在街上散步。 何纯如走进金玉铺子,一边挑选首饰,一边往扶云卿头上戴: “卿卿生的这般美貌,却总不打扮,真是浪费。若我是你,绫罗绸缎、烟纱锦绣、步摇金钗凤簪珠翠花钿,日日换着打扮。” 没多久便会上战场,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也用不上,扶云卿笑着摇头:“不必。” 何纯如一股脑买下诸多金银首饰,才不管扶云卿答不答应,像打扮洋娃娃一般,朝扶云卿发间簪上。 忽然,何浩泽身边的随侍面色凝重走来,看了眼周围的人,最后低声道:“姑娘,不好了……” 何纯如扔下手中金钗,便朝客栈跑去! 扶云卿见状不对,也跟过去。 天字房门口,随侍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和何纯如说了一遍。 何纯如脸色不太好:“卿卿,麻烦你帮我把门踹开。” “此事不宜声张。”扶云卿使了个眼色,用簪子撬开门锁,三人推门而入,正好看见慢条斯理穿衣的苏梓。 苏梓肩膀尚留着一寸青红的吻痕,媚然天成地将里衣中衣拉上,微微一笑: “阿如,日后我可就是你嫂嫂了。” 这句话,听在何纯如耳中,纯粹是挑衅! 何纯如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父亲不会让你进何家门。劝你别不要脸地自称嫂嫂,免得贻笑大方。” “事已至此,难道你哥哥不打算对我负责吗?”苏梓优雅地穿完最后一件外衫,语气也变得淡漠,“那么,我父亲,不会放过他。” “你!!”何纯如气的语结。 而扶云卿早就冷眼旁观,看破了苏梓一切伎俩。 苏梓是想要让何浩泽顶锅,半路喜当爹。 真是好歹毒的计谋。 看见扶云卿那刻,苏梓略有些紧张,刚想说什么,床榻上醉晕过去的男子缓缓起身,沙哑着嗓子道:“都出去。” “哥哥,你看你,这干的叫什么事?”何纯如气得跺脚,转身拉着扶云卿出屋。 屋内,房门一关,唯剩下苏梓与何浩泽。 何浩泽指腹抹了抹唇角的黏腻,那是苏梓的口脂,略带玫瑰香。 他走到屏风后穿戴整齐,站在房中沉默很久,才嘶哑问道:“苏梓……你究竟欲意何为?” “娶我。”苏梓指尖拂过自己脖间的吻痕,“阿泽哥哥,难道不打算对我负责吗?” “你!你怎会变成这样……攻于算计、蛇蝎心肠……” “阿泽哥哥,我只想让你娶我而已,我有错吗?”她踮起脚尖,主动去吻何浩泽,“阿泽哥哥,方才你叫的那样酣畅淋漓,好听又动情,要不要……再来一次……” “苏梓!”何浩泽抬袖颤抖地指她,“你简直不可理喻!” 苏梓便用手指去勾他的腰带…… 何浩泽攥住她欲行不轨的手,咬牙道:“我娶你,你别再胡闹了!” “好呀。阿泽哥哥。”苏梓勾唇一笑。 何浩泽指着门外:“你出去吧!” 苏梓转身离开那一刻,笑容彻底消失,反而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阴狠与得意。 这腹中孩子,很快便会有身份。 他会成为何府嫡子。 苏梓离开后,何浩泽站在房中,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鼻尖尚留存着无数无尽的暧昧气息。 等那贱人走出客栈,何纯如才脸色凝重走去,开门见山道:“哥哥,你是不是被她下药了?” 扶云卿看着那地步残留些许茶渍的杯盏,端起来闻了闻:“确实有催情迷药。” “那药,不足以令我动情。”何浩泽沉默半晌,道,“我知道杯中有药。” 何纯如气的险些晕过去,面露愠色,苦口婆心劝道:“哥哥,你难道不知苏梓是什么人吗?她这般心肠歹毒,若娶进何府,何府还有安宁之日吗?” “我会努力扳正她的行为思想。”何浩泽似是下定决心,“我总要对她负责。” “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这辈子都别想让我叫她嫂嫂!”何纯如怒然大吼,摔门而出,气得跑出客栈很远。 扶云卿留在房中,淡声提醒道:“若有朝一日,何公子发现,苏梓对你只有欺骗和利用,你也甘之如饴,愿意飞蛾扑火吗?” “她虽然恶毒,但我可以试着,努力引导她变善。”何浩泽神色很认真。 “苏梓已怀有一月身孕。”丢下这句话,扶云卿便转身离开,也不再去看何浩泽神色。 只听见身后人,砰一声倒地,似是伤心欲绝至极。 出了客栈,扶云卿去找何纯如,刚走到一处光线昏黑的无人小巷时,便有一柄刀横在她脖子上。 黑夜里,看不清面容,隐约察觉到巷子对面站了四五个人。 苏梓冰凉的声音,慢慢道:“扶云卿,你该死了。” 一听这声音,扶云卿便笑了,匕首从袖中滑出,在指尖转了几圈:“何浩泽已经知道你怀有一月身孕,你所做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你——” 苏梓脸色剧变,终究是晚了一步,没在杀死扶云卿之前,让她把秘密说了出去! 可恶。 “扶云卿,你为何总要坏我好事?”苏梓可恨道,“杀了她!!” “今日我聘请的是棋盘阁顶级杀手,一个杀手百两银子,共有十个杀手,费了我千两白银,我不信今日杀不死你!” 竟然是棋盘阁的杀手…… 苏梓真是看得起她,耗资如此巨大,也要杀她。 棋盘阁乃是纵横多国的一个神秘组织,产业有刺杀、线报、赌坊,就连遍布多国的挥金坊也是棋盘阁的产业。 建立棋盘阁之人,富可敌国,但凡接的杀手单,从无失手。 也就是说,今日不出意外的话,扶云卿必死无疑。 ------------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是幕后主使 刀柄在扶云卿掌中回旋三圈,顶级刺客察觉到杀意,当即下死手去砍她脑袋! 扶云卿俯身一躲,飞退数十步,脚踩巷子墙壁,借着光线微弱的月色,杀向刺客喉咙! 却被刺客轻松避开! 仅凭这一个动作,扶云卿便知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退无可退,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杀出一条生路。 “既要杀,那便战!”扶云卿冷声低喝,额前青筋微涨,顺势抽出腰间展鸿剑。 左手匕首,右手长剑。 她飞扑过去,一剑刺中杀手的肩膀! 扶云卿也没讨到好,也被刺客刺伤左前胸! 十个刺客齐齐围攻,前五后五,将小巷进入出口堵得严严实实,今日哪怕是一只苍蝇也不能活着飞出去。 不过须臾,扶云卿便已受伤,鲜血浸湿她衣裳,苏梓看后很是满意,点头道:“杀了她,我另外重重有赏!” 十柄尖刀齐齐刺来! 令人眼花缭乱的凌厉剑法,看得扶云卿心生骇然,拼尽全力杀退其中一人,伤口便被牵扯的剧痛不已,她脸色霎时惨白,额前汗水滚落。 不知是那个刺客,在黑暗中冷嗤一声:“这姑娘耐力不错,是破釜沉舟的杀法,若非是死单之人,真想掳她回去当徒弟。” 死单之人,指的是刺客拿钱接单,必杀的人。 扶云卿拼命自保,也不过才打伤五个刺客,暴汗如下滴进土地,她握着剑的手已有些发抖,一次次刀剑撞击,震的她整条受伤胳膊都痛苦不堪! 所幸她不是认命之人,哪怕拼到最后是死,那也要拼到最后! 扶云卿浑身上下,中了数道伤! 刺客隐约有些震惊:“她怎么还不死?这耐力……” 苏梓看着半跪在血泊中的扶云卿,笑容越发得意畅快,哈哈道:“杀了她!杀了她!!” 即将复仇成功的快感,让苏梓全身愉悦,她啪啪鼓掌道:“扶云卿,你终于要死了!我真是太高兴了!待你死后,我便将你剁成肉酱喂狗,将你的骨头研磨成粉,让你死的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人知道是我杀了你,也没有任何人能替你报仇!” “你是不是,高兴的太早?” 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冷戾男声,在黑暗中低沉响起,犹如恶魔低语,令苏梓为之一颤,猛然转头,看见了满月之下,巷中一半黑暗一半月光里的祁承翊。 祁承翊执剑,仿佛阎罗降世,令苏梓胆寒。 苏梓见势不对,低声对雾燕道:“走,快离开。” “又来一个送死的。” 十个刺客将扶云卿与祁承翊围住,却感受了男子身上滚滚而来压迫感十足的杀气。 这样冷厉强大的杀气,让所有杀手面面相觑,忍不住后退一步,重新布阵。 “连本尊的人,你们也敢动?”祁承翊音线冷漠又凉薄,宛若出鞘利刃,虽不疾不徐,却听在人心中,为之恐惧。 他自称本尊? 他到底是什么人? 十个刺客,登时慌了神。 祁承翊将半跪在地的扶云卿抱入怀中,如抱稀世珍宝,小心呵护。 他神色冷酷至极,淡淡道:“魑魅魍魉,杀了他们。” 下刻—— 黑暗里无声无息显出四个身穿黑甲之人。 四人带着鬼面獠牙面目,身穿的黑甲背面分别鎏刻‘魑魅魍魉’四字。 魑魅魍魉四人剑术,快狠准犹如虚影,不过眨眼功夫,没等扶云卿看清,几个刺客的手脚便应声砍断落地,溅了一巷鲜血! 苏梓见势不对,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转身疯了般逃跑! “他们是魑魅魍魉四大掌教。”有刺客认出四人身份,尽是不再反抗,索性丢刀跪地,朝祁承翊磕头:“主上,我们不知这位姑娘,是您要护着的人。求主上看在不知者无罪的份上,放过我们一命吧。” “可是……”祁承翊凉薄地轻笑一声,“你们伤了她,便拿命来偿吧。” 魑魅魍魉一刀刺出,十个刺客无一活命! 待清理完这一切,鬼魅魍魉又如鬼魅一般,隐退在黑暗中。 就连洞察术极好的扶云卿,也不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难怪她从前一直没发现,祁承翊身边这四个人。 扶云卿左肩受伤,鲜血吧嗒吧嗒往下滴落,在祁承翊衣襟上开出一朵朵血花,竟是疼晕过去。 祁承翊隐忍了下怒意,冷冷看了眼那些尸首。 沈淮序赶来看到这一切,暗道:终究是迟来一步,主上这般不管不顾维护扶云卿,真实身份迟早暴露。 沈淮序低声道:“他们也是无意中接单,不知死单之人是扶姑娘。主上这般杀了,只怕其他人会觉得您过分……残暴。” “沈淮序。”祁承翊声音冰冷,“难道你是第一次听到我名声残暴?” 沈淮序不再言语,看了眼已经疼晕过去的扶云卿,又说道:“凭借扶姑娘的聪明才智,很快就会猜到您是棋盘阁背后的幕后之人。” 不语良久,祁承翊道:“今夜,是我冲动。” “依属下看,扶姑娘就是那个总令您冲动的人。” “滚啊!” 沈淮序灰不溜秋地摸了摸鼻尖,立刻离开。 祁承翊将扶云卿带回了青雲院。 扶云卿伤的重,但好在都只是伤及皮肉,没伤筋骨,若不然,今日岂止杀了他们那么简单,只怕还要挫骨扬灰、丢尸喂狗。 “卿卿,我送你回雪栀院,怎么样?”他温声细语问道。 扶云卿听见有人说话,意识模糊地慢慢醒来,攥住即将起身的祁承翊:“不……我不回将军府,我怕母亲和子珩担心……子珩出征在即,若知道我这般凶险处境,只怕去边关也不放心。” “可你这一身伤……” “你……给我上药。”她疼得双眼湿润,淌落泪花。 祁承翊垂下眼睑,隐去眼底心疼复杂的目光,从药匣里翻出伤药。 扶云卿躺在床榻上,祁承翊动作尽可能放到最轻,去替她撕开受伤处的衣裳,却还是牵动了她伤口。 扶云卿疼得眼眶微红。 祁承翊实在无法忍心看她这副模样,低下头,专心给她上药。 第一处伤口,在左前胸靠近锁骨的地方,约莫两寸。 祁承翊替她伤药,那双略有老茧、杀人无数的手掌,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仔细。 掌心的冰凉熨帖过扶云卿肌肤,忍不住微微一颤,床帐中,女子虚弱地低声问道: “八殿下,你是棋盘阁幕后之人。” “所以,挥金坊,是你的产业。” ------------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计,永绝后患 祁承翊上完药的动作微顿,似乎早已料到她会问,替她将衣服温柔地拉上肩膀:“是。” 出乎扶云卿意料,这还是祁承翊第一次主动承认身份。 祁承翊将一套干净的女子衣裳放在床头:“新衣服是我让沈淮序买的,应该合身。” 说罢,他走出去为她合上房门。 这一身血衣实在黏腻,扶云卿抬起袖子嗅了嗅,嫌恶地别开脸,忍着疼痛简单擦洗后换上干净衣服。 “殿下,我好了。”扶云卿再唤他进屋。 扶云卿撑床站起身,坐在桌边,斟了一杯热茶。 茶盏在她掌中慢慢摇晃,氤氲出丝丝交织的热雾,她抿了抿唇,在脑海中盘算。 祁承翊竟是纵横多国的棋盘阁幕后主子,可按照他的人生轨迹,年少久居皇城,十岁被困冷宫,母族全惨死,怎么走得出京城,哪里有实力构建出这样庞大强盛的棋盘阁? 棋盘阁实力之恐怖,拥有世间最顶级的杀手组织、线报组织。 线报是信息来源,掌握天下诸多辛秘,杀手代表实力,也是最强的防御,而赌博能敛钱吸金,用源源不断的金银维持棋盘阁运转。 祁承翊轻弹扶云卿额头,轻笑一声:“卿卿,又在盘算什么?” “八殿下,今夜,我们可以坦诚相待吗?”扶云卿那双漂亮的秋水眸,定定地看着祁承翊,目光莹亮澄澈,似不灭的星辉。 祁承翊目光闪烁一瞬,却不再逃避。 “我不想让你为难,亦不会刨根问底,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祁承翊?” 扶云卿叹了一声,眼底有着深深的忧虑:“如今我与你合谋,赌你能做太子,便在与其他几位皇子为敌,若你是假皇子,等你办成心中之事后甩手离开祁国,其他皇子登基,必然不会放过扶家,也不会放过我。” “我与你合谋,便是将扶家未来押在你身上,可我要押的——” “是真货,而不是假货。” 真货尚可一搏,可假货一旦暴露,便是死路一条。 祁承翊沉静地看着她,并不言语。 扶云卿霍出一颗真心在赌:“我与你经历了多次生死,我不想再无端地多加揣测,这次只想听你的真话,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 祁承翊微启薄唇,他这一生故事太长,虽只有短短二十一年,却仿佛经历了好几世,说不尽道不完的坎坷曲折,低哑着嗓子道: “我确实,不是祁承翊。” “那你到底,是谁?”扶云卿在赌二人之间这大半年来建立的信任。 “总有一日,你会亲自揭开我的谜底。”他仍是苦笑着模糊其词。 “好。”扶云卿点头,“总有一天,我知道你到底是谁。” 已是夜深,简单聊完后祁承翊便退了出去。 屋中,扶云卿轻轻吹灭了灯。 与上次不同,这一次,她好像,终于离迷雾中的祁承翊更近了些。 …… 翌日,扶云卿回了将军府。 时间过得很快,还有三日扶子珩便会出征坞城。 这几日,温沿溪与扶云卿一有闲空,便会到扶子珩书房聊聊天、说说话。 扶云卿正与子珩说话时,门房小厮敲门,手中托着一张‘囍’字请柬,递呈过来: “大小姐,夫人,公子,何家与苏家于明日定亲,何家传来订婚请柬。” “这么快。”扶云卿接过请柬不到半盏茶时间,便听一道急切脚步声响起。 “卿卿!出事了!”何纯如一边提裙上台阶,一边疾步而来。 在她身后跟着来不及通传的门房小厮。 扶云卿抬袖,让门房小厮都下去,随后对温沿溪说道:“母亲,我先与阿如去议事。” “去吧。”温沿溪点头。 扶云卿带着何纯如来到雪栀院书房,点燃琉璃灯盏,不及她开口问,何纯如便率先说道: “苏梓那贱人,不知如何说服了我父亲,竟然答应这门婚事,明日便要定亲。” “娶这样的女人进门,就是毁我何家、毁我大哥,我决计不会让她得逞!” 何纯如攥紧拳头,眼底划过一抹愤恨。 扶云卿神色平静,微蜷手指慢敲书案,看向窗外开得正妖艳的一朵花,淡声道:“我有一计,替你永绝后患。” “如今我大哥被她迷得鬼迷心窍,说什么都要对她负责,就连他知道苏梓怀着野种,也要娶她。可我又不知与她苟且的野男人是谁,实在没有证据揭穿她,若不然,我早就让她身败名裂!” 苏梓气的浑身发抖,脸色逐渐铁青。 “你附耳过来……” 扶云卿压低声音与她说了几句,重点提了祁君遥的名字。 何纯如恍然道:“那我便依照你的计划行事。” …… 苏梓与何浩泽定亲一事传得沸沸扬扬。 前脚苏梓才和何纯如闹出那样大的龃龉,后脚何丞相居然和苏家定亲,真是不可思议。 何炳天这几日没怎么睡好,脸色也不太好看,本就沉闷苦相的脸上,更是多了几分忧心重重,下朝后走在宫道上,迎来送往的大臣们都小心翼翼与他打招呼,生怕惹他不快。 靖康侯鼻孔朝天,冷哼一声,路过何炳天身旁时讽刺了一句:“何浩泽真是丞相教出来的好儿子。” 说到此处,何炳天瞬间垮了脸:“靖康侯教的好女儿,如今已怀了一月身孕,你要当外祖父了,你都不知?” “什么?!” 靖康侯被讽刺的如当头一棒,毕竟苏梓和他说的是一个版本,和何炳天说的又是另外一个版本。 女儿同他说的是:何浩泽与她两情相悦,那日酒后乱性,才会污她清白,事已至此,不得不嫁,两家不得不结亲。 靖康侯一是看在两个年轻人心意相通,二是出了这等丑事,女儿只能嫁何浩泽,再也别无他法。 而何炳天知晓此事后,决计不同意两家结亲。 没成想,苏梓亲自上门,对他说了一句“何伯伯,若我与阿泽再不定亲,我腹中孩儿可就出来喊您祖父了。” 孩子都有了,不同意又能如何? 何炳天气的够呛,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靖康侯与何炳天不欢而散,虽是亲家,却好似仇人,若不是顾及着自个儿的脸面,正恨不得当街与对方掐一架。 此时…… 苏梓也进宫,与惠妃说了此事。 惠妃叹了口气,略有些指责道:“梓儿,你最近做事全无章法,越发乱来,这等大事,为何不早与家中商量?你本是要嫁皇子的,嫁一个何浩泽算什么事?” 苏梓心中苦楚无处可说,若再不嫁何浩泽,腹中孩子大了,只怕悔不当初。 幸好何浩泽那蠢货,明知自己怀了别人孩子后,仍愿意坚持娶自己。 不然可就坏事了。 苏梓咬牙道:“阿姐,我也是迫不得己,才走这一步。” 正当姐妹二人说话时,雾燕踩着碎步走来,附在苏梓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苏梓猛地站起身,转身就冲向宫外走去。 ------------ 第一百四十章 设计让他们,狗咬狗 惠妃急忙道:“妹妹,你这般冲动莽撞,又是做什么去?” “姐姐别管,我有些私事。”苏梓眼眸微微倒竖,逐渐盛满怒意,“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雾燕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见苏梓气得这般冲动,好像自己不该把这事告诉她,变得有些犹豫。 苏梓停下脚步,怒喝道:“说啊!!” “奴婢方才来的路上,确实见到大皇子与何大小姐去了假山。”雾燕被吼得全身发抖,战战兢兢地劝道,“姑娘,您千万不要冲动……” 虽然祁君遥曾和自己说过要娶何纯如,可真当心爱之人与其他女子有牵扯,本就高傲的她,仍然控制不住的嫉妒。 当她冲到假山时,刻意放轻脚步,藏在一处树后,便听到祁君遥压低的声音,正说着讨好何纯如的话。 “阿如……你今日约我来假山,是喜欢我吗?” 何纯如与他站在假山小径里,但笑不语,只抛给他一个酥掉骨头的媚眼,仿佛含羞带怯,不肯吐露真心。 这一媚眼,看得祁君遥春心荡漾,只想趁势拿下何纯如,便舌灿莲花地说道: “阿如,其实本皇子,倾慕你许久了。” “自多年前一见,我便无法自拔。” “若可以,我想娶你,日后将你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 何纯如问道:“那你与苏梓又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你们关系不一般?” “苏梓啊?”祁君遥愣了一下,嗤之以鼻道,“我最厌恶蛇蝎之人,与她八竿子打不着,从没有任何关系。” “那……我与她,谁更好?”何纯如勾唇问。 “当然是你好千倍万倍,苏梓算什么?站在我眼前,我连看都不会多看。”祁君遥一派正人君子模样,佯装愤怒道,“那日我知道她对你下毒,真是万般愤恨,若我在场,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原来……”何纯如若有深思地笑了一声,“你这么讨厌苏梓啊?我听说她倒是很喜欢你,可惜她一腔痴情错付。” 话已说到这份上,祁君遥为讨何纯如欢心,神色厌恶道:“我对她避之不及,厌恶至极。” 何纯如忽然笑的很开心,好几日没这么畅快效果。 祁君遥看着何纯如的笑容,有些不明所以,诋毁苏梓,她就这么高兴? 若能得到百官之首,何丞相的助力,他做储君必然指日可待。 祁君遥继续道:“苏梓那女人,恶毒心肠、容貌丑陋,比不上你的一根头发,每回看见她,其实我都厌恶的想吐,偏生还要与她虚以为蛇。我最喜欢阿如这般善良仁慈的女子——” “祁君遥!”一道哭着的怒喊响起。 吓得祁君遥梦然后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苏梓不在此处,为何会听到她声音? 下刻,苏梓便哭着冲进假山,狠狠扇了祁君遥一巴掌,打得祁君遥发懵,便听见一阵大骂: “祁君遥,你不是人!” “你为讨好何纯如,竟这般侮辱诋毁我!别忘了,当初是你主动来招惹我!利用完苏家就想弃之如履?” 苏梓疯了一般,对着祁君遥拳打脚踢,哭骂道:“若不是你,我能变成今日这副模样?这全天下,谁都能说我恶毒!唯独你不行!” 何纯如俨然一副吃瓜模样,鼓掌道:“果然,卿卿的计划最是好用。” 此时…… 扶云卿也正搀扶着黎书禾,和温沿溪一同游园,远远地便听见这边哭闹声。 循声而至,就听见苏梓骂的那些话。 黎书禾有些疑惑:“苏梓不是与何家嫡子定亲了吗?怎么又与大皇子牵扯不清?” 祁君遥夹在两个女人之间已有些傻眼。 苏梓向来高傲,被心爱之人如此折辱,早就失去理智,崩溃的不行。 而何纯如在此,若祁君遥现在去安抚苏梓,岂不是白费了自己先前在何纯如身上花的心思? 祁君遥在二人之间选了家世名声更好的何纯如,冷眼看向苏梓,狠下心道:“苏梓姑娘,恭喜你与何公子喜结良缘。其次,你莫要再纠缠我,我与你之间永不可能。” “我纠缠你?你真是忘了当初是谁勾搭的我!”苏梓开始口不择言,抬手狠狠扇了祁君遥一巴掌,捂着小腹道,“我腹中之子——” “唔唔唔。”苏梓被祁君遥死死捂住嘴。 祁君遥吓了一跳,气急败坏道:“你疯了是不是?” “是疯了!”苏梓狠狠咬破祁君遥的手,咬到血肉模糊,祁君遥不得不甩开,只听苏梓哭着吼道,“若你要过河拆桥,我们就同归于尽!” 何纯如目光在二人之间扫了一圈,啧了声:“大皇子还是好好和我未来嫂子解释清楚吧。” 这话说的讽刺,刺的祁君遥面红耳赤。 祁君遥朝何纯如追去:“阿如,你听我解释,我也不知道为何苏梓今日发疯,说出这些话、做出这些事……” 苏梓状若癫狂,已有些疯态,显然是被祁君遥那些话刺激狠了,从前祁君遥都是像今天对何纯如这般哄着她的,自从她被褫夺郡主之位,祁君遥就对她大不如前。 苏家为祁君遥招揽了那么多党羽,祁君遥站稳脚跟,就想把她踹了。 真是可笑! 扶云卿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的笑,看着这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其实她也没做什么,不过是让何纯如当鱼饵,似是而非地引祁君遥上钩…… 接着,便会发展成了现在这样。 一切都如她所料。 苏梓,真是可恨又可怜。 ------------ 第一百四十一章 给腹中孩子,找错爹? 下早朝的何浩泽与何丞相,被特意引到了此处。 听到这些话时,何浩泽如被冰封一般,僵在原地,迟迟没有反应,攥紧拳头看着未婚妻与别的男人拉拉扯扯。 何炳天久居官场多年,只需一眼,便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压低声音对随侍道:“你去将靖康侯请来,让他看看他教的好女儿。” 在苏梓与祁君遥的纠缠中,何纯如忽然看向何纯如的小腹,尖锐质问:“你腹中之子,不会是大皇子的吧?” 祁君遥猛然反驳:“绝对不是,我跟她根本没有关系,她怀的怎么可能是我孩子?” 此地假山虽然偏僻,但来往人不算少,何况这边动静实在太大,想不吸引人来围观都难。 祁君遥冷着脸,一双眼睛淬着前所未有的冰寒,怒然质问:“苏梓,你到底要胡闹多久?你清醒一点!” 苏梓泪水扑簌而下:“我将荣辱全系挂在你身上,如今你想过河拆桥就过河拆桥?想翻脸不认人就翻脸不认人?!你做梦!我腹中之子的父亲,就是你!!” 如此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如平地炸起惊雷! 众人面部表情神色各异,十分精彩! 何纯如忍不住拍手鼓掌,心中感慨:好一出狼人自爆! 何纯如低声对扶云卿说道:“卿卿,若非是你设计,让我与祁君遥做戏激怒苏梓,又引来我父亲与兄长,恐怕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这话说的小声,但苏梓就在旁边。 祁君遥猛然看向何纯如,复杂眼神瞬间变得可怖暴怒,若非多年来的情绪管理控制着他,只怕当场就想暴打何纯如一顿! “你——”祁君遥冷冷看向何纯如,脑中浮过万千对策,“你算计我?” 苏梓也后知后觉明白过来,疯婆子似的她逐渐冷静下来,毒蛇一般淬怨的眸子,看向何纯如与扶云卿:“你们是故意的!故意在假山后与祁君遥做戏,就想激怒我!”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苏大小姐,你与大皇子暗通款曲、珠胎暗结,却想嫁祸在何公子头上。给娃乱认爹的行为,不觉得很耻辱吗?” 见已识破,扶云卿索性说开了,嗤笑一声,嘲讽道。 苏梓如遭雷劈,浑身仿佛坠入无底的冰潭,遍体生寒,回过味来后,愤怒瞬间被引爆,气得浑身抽搐: “扶云卿!又是你!你——你……我要杀了你!” 苏梓抽出侍卫腰间佩剑,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朝扶云卿腹部砍去—— 扶云卿飞身一跃,跳在苏梓背后,轻巧地夺走她刀,沉下脸冷声提醒:“皇后娘娘面前,苏姑娘可不要胡闹,若伤了众人,罪名可就大了。” 苏梓眼眶猩红的可怖,攥紧拳头,神情阴冷至极,叫周遭的人都忍不住心中骇然,纷纷后退几步,生怕她再发疯伤及无辜。 护卫更是下意识抽刀,护在黎书禾面前,保护皇后。 祁君遥冷眼剐了苏梓一刀,真是有恨说不出。 为何从前就没看出来,苏梓这般冲动,容易上当? 明明她以前没那么蠢。 其实祁君遥错了。 当一个聪明的女人恋爱脑后,就不聪明了。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奔赴战场 苏梓将荣辱全押在祁君遥身上,被祁君遥花言巧语所蛊惑,以为祁君遥只爱自己一人,可到头来,才发现祁君遥爱得只是她身家地位,与其说爱她,不如说爱苏家权势。 当她发现祁君遥移情别恋、与别的女人诋毁她时,她就疯了。 何炳天脸色铁青凝重,胡须气得微微发抖,跪地朝黎书禾道:“请皇后做主,为老臣取消这门婚事。苏梓腹中之子,并非何家血脉,断没有嫁入何家的道理。” 黎书禾看了这场闹剧,只觉得荒唐,冷冷叱责道:“大皇子,本宫原以为你是个知礼数的,却不想做出这等事!” 随后又剐了苏梓一眼,对何炳天说道:“那这桩婚事便作罢,苏家亏了何家,靖康侯,这事儿你自己看着处理。” 靖康侯脸色青红交加,算是丢尽老脸。 本来苏梓未婚先孕,就已经让苏家被满朝文武议论纷纷,如今又出这档子事,靖康侯真是羞愤至极,恨不得钻进地洞,原地消失,如鲠在喉道:“娘娘说的是。” 很快,祁君遥生母德妃闻讯赶来,脸上隐有怒意,狠甩了苏梓一巴掌:“不知羞耻的贱蹄子,一心纠缠我儿,如今你害得他名声全毁,你高兴了?” 苏梓被打的发髻散乱,祁君遥也没有维护她。 德妃目光辛辣地看向苏梓,对黎书禾道:“皇后娘娘可要明鉴,谁知道苏梓腹中之子,是不是君遥的?君遥向来雅正守礼,绝不会做出这等事。” “难道你还想让本宫细细纠察下去?”黎书禾皮笑肉不笑。 已经到这份上,若黎书禾再插下去,指不定拔出萝卜带出泥,只怕祁君遥更吃亏。德妃忍了一下,没说话。 “孩子都有了,是个男人,就该有担当,本宫便做这个主,将苏梓许配给大皇子。”黎书禾掐着手腕上的佛珠说道。 “不可以!”德妃第一个反对,激动道,“苏梓此女,不修私德,放荡淫乱,怎么能配得上大皇子?” “难道你要让皇室血脉,流落在民间?”黎书禾淡声质问。 德妃被噎得不能说话。 “出了这种事,不必只指责姑娘家一个人,难道你家大皇子就干干净净?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没缝的蛋。你说姑娘家不修私德,大皇子勾三搭四,私德就很好?”黎书禾在某些事上,是出名的毒舌。 三言两语说的德妃面红耳赤,还不能反驳。 靖康侯只觉黎书禾这话说的十分中肯,愤慨道:“我女儿在没遇到大皇子之前,就是名满京城的才女,若非大皇子蓄意勾搭,我女儿怎么会一步错步步错?就不会被感情蒙蔽头脑!” 德妃被怼得很是难堪,其实她多多少少还是对祁君遥做的这些事略有耳闻。 靖康侯咬牙,撂下一句重话:“走到这一步,我教女无方有错,大皇子与德妃也有错,若这错非要让苏家全部揽下,就休怪老臣翻脸!” 德妃母族势弱,这些年全靠德妃母子在朝中苦心经营招揽党羽,才日渐强大。 其中靖康侯就出了很大力。 惠妃没有子嗣,靖康侯相当于因为苏梓的缘故,举全家之力支持祁君遥。 祁君遥在朝中站稳脚跟后,如今就想故技重施,去攀附何家。 德妃被靖康侯这话震慑到了,嗫嚅着嘴唇不敢再说话。 “亲事已成,就莫要撕破脸皮,免得越撕越难看。”黎书禾说话直接,做完决策便对温沿溪放柔声音说道,“如今春盛,听说御花园牡丹开的漂亮,咱们去看看。” “这些俗事,真是扰人烦忧。” 人群逐渐散去。 何纯如终于松了口气,朝何浩泽走去:“大哥,我为了你的婚事,可谓费尽心血,你若娶这样的女人进门,你能想象得到后半生的日子吗?何家还有安宁之日吗?她与大皇子暗结珠胎,还想让你当爹。” 何浩泽僵立在远离,像被冰封了很多年。 他俊脸很是惨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只是看向苏梓所在方向,沉默许久,眼眶越来越猩红,尽是生生吐出一口血—— “大哥!!”何纯如急忙去扶他。 苏梓循声看去,看到一双目光破碎的眼睛,她想利用这个男人,最后却因为这个男人而感到一丝愧疚…… 扶云卿叹了一口气:“苏梓啊,做人上人未必就幸福。你本来权势双收,却一叶障目、心术不正,自作自受到这地步。” “你还不明白,你错过了一个多爱你的男人,这将是你殚精竭力算计的一生里,唯一的真心。待你后半生午夜梦回时,每每都会悔恨的彻夜难眠。” 是啊。 何浩泽是唯一一个,明知杯中有药,却仍然喝下,明知被算计,却甘愿被她算计的人。 甚至在知道她怀着别人孩子时,也愿意接纳的人。 苏梓睫毛颤栗个不停,在混乱嘈杂的人群里,凝视着何浩泽。 祁君遥瞪了一眼苏梓,骂了一句:“不可理喻!”随后甩袖离去。 苏梓看了眼祁君遥,待她回头再向何浩泽看去时,何浩泽已悄然离开。 今日黎书禾将苏梓许给大皇子,闹出未婚先孕这档子事,实在有损皇家颜面,就下令将苏梓软禁半年,派教习嬷嬷去苏家教导。 说是教导,不如说是监视,严苛地惩罚苏梓言行举止,磨掉她爪牙和气焰,让她规规矩矩嫁进皇室。 出了这档事,苏家与祁君遥可谓是两败俱伤。 苏梓和祁君遥是恨毒了扶云卿与何纯如。 …… 转眼便到了几位皇子与扶子珩、江行危出征的日子。 扶云卿与温沿溪像其他士兵的家人一样,将弟弟送到城门脚下。 扶子珩身穿熠熠生辉的描金银铠甲,肩雕白虎,坐在红鬃烈马上,朝扶云卿与温沿溪挥了挥手。 一如当年,父亲出征告别扶云卿时那般。 温沿溪忍不住鼻尖一酸:“我自诩是个坚强的母亲,以为不会难过,可看到子珩身披银甲时,我又想起你父亲战死前出征告别那一次。” “子珩是保家卫国,当母亲的应该为他感到荣耀。”温沿溪自我安慰地抹了抹眼睛。 扶云卿安慰道:“母亲,子珩吉人自有天相。” 话虽这么说,可作为兵士家属,谁不知道,上战场就是赌生死…… 祁承翊坐在马背上,朝扶云卿静静看去。 他们之间隔着数万个兵士,数百步远,没法说话,就这么远远看着。 扶云卿朝他挥了挥手,笑了笑。 祝你们,都平安。 江行危也朝扶云卿挥了挥手,示意告别。 待如长龙一般的大军逐渐离去,扶云卿也从马车里拿出一个包袱。 而女扮男装的甜盈,牵着两匹烈马飒爽走来。 刚送走扶子珩的温沿溪,眼眶愈红,忍不住哽咽:“非去不可吗?” 扶云卿轻轻擦去母亲眼角的泪水,只问了一句:“母亲,想让我过寻常人生吗?” 温沿溪知道,寻常人生不是她想要的,再担忧不舍也渐渐松手: “去追逐你想要的人生吧。儿女长大成人,各有思想,我不能阻止你,今日我便掐断牵引风筝的那根线,你想去哪里翱翔就去哪里翱翔,只是累时,别忘了回家。” “我不想让你日后意难平。想做的,便去做。” 说完这话,温沿溪紧紧抱住她后,再慢慢松开,含泪送她:“去吧……” ------------ 第一百四十三章 祁承翊真实身份曝光 扶云卿翻身上马,与甜盈一起抄近道,驶过山野小路。 她今日去战场,并非莽撞冲动,而是领了圣旨。 昨日黄昏时刻,祁岁安带着扶云卿去了一趟御书房。 御书房内,祁文觉正在焦头烂额地看战报。 屡战屡败,战线一退再退,若再退下去,只怕整个坞城都要丢了! 坞城是大祁国第一道防线,若坞城破,敌军便能肆无忌惮地杀进省城。 此时,祁岁安觐见。 祁文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头也不抬道:“让长公主回去,今日朕无暇见她。” 奉安还来不及去拦祁岁安,便见祁岁安绕开侍卫,走了进来:“皇兄可是为战事烦忧?臣妹倒是有一奇人推荐。” 祁文觉从书山文海中抬头,看向头次闯进御书房的祁岁安,微颦眉头: “你不理朝政,何来奇人推荐?还是莫要插手,此事非同小可。” 祁岁安明白皇兄对她的不信任与轻看,毕竟她这些年都如与世隔绝的温室花朵,从不曾经历风雨与权谋,她抿唇一笑,眸光灼灼发亮,继续说道: “臣妹要推荐之人,曾上过南蚩战场,曾多次出入坞城,承袭战神的用兵之策,受过战神教诲,也了解南蚩敌军的长短处,更是熟悉两国边境地带,若参战便能如鱼得水。” 祁文觉倒是来了兴趣:“此人是谁?若他熟悉边境,受过扶鹤霄教导兵术,确实堪为可用之人。” “她能文能武,武不输皇子,文不输才子,曾打败宗政珩,拿了皇家狩猎第一,也曾做过宫中训导。”答案尽在祁岁安的描述中。 祁文觉脸色也逐渐凝重,摇头道:“可惜是个女子……” “为何可惜是个女子?难道用人还要拘泥于男女吗?”祁岁安略有不甘地平静反问,“皇兄,辕国女将能臣众多,辕国之所以强大,便是因为男女平等,用人唯贤,不分男女。何不开个先例?” “不是朕不开先例,是这世俗舆论,不容许女子……” “不容许女子上战场,不允许女子执掌高位权政,难道是担心盖住男子光华吗?”祁岁安温和坚定的声音,如淌过河床的小溪,“若皇兄肯开先例,给扶云卿一个机会,这世间就能涌现出更多的扶云卿报效家国。” “她确实有一番能力。”祁文觉眉头拧成结,攥着手中战报。 节节败退的战报,让他如火烧眉毛,若有能人可用,又何必太过拘泥? 祁岁安看向他手中战报:“我们要的是战争胜利,既然如此,不如一试。” 祁文觉沉思许久后,提笔在空白圣旨布帛上写下一行行字,说道: “依你所言,便让她女扮男装入军营,许五品小将之位,若她能挣军功、立功绩,来日便恢复她女子之身,加官进爵,若她战败,便降罪退官,日后不要再提女子入仕一事。” 祁岁安只沉默一瞬,知道这是皇帝最大的让步,便行礼谢恩:“臣妹多谢皇兄圣明成全。” “你这般替扶云卿筹谋,可是为了什么?”祁文觉那双谋略重重的眼睛,老辣地打量祁岁安。 祁岁安弯唇一笑,目光十分明亮: “不想让她被埋没。” …… 当祁岁安将这一道密诏递给扶云卿时,扶云卿对祁岁安是难以言表的感激。 前世今生,从未有一人,对她的人生这般推波助澜,且不索取回报,也没有利益来往。 其实扶云卿知晓,祁文觉能做到这步,已是超出她的想象。 不想让她以女子身份参军,是祁文觉怕引起舆论,怕那些人说他昏君。 她只有战出了功绩,才能用实绩说话,用那一道道功勋堵住所有众口悠悠。 回忆结束,不知何时,扶云卿已和甜盈骑马来到了八十里地之外的城郊驿站。 她这次没带媚芙,媚芙不必武功,去战场就是添乱,便将媚芙留在了母亲身边。 甜盈和扶云卿起的千里快马,赶在大军之前抵达驿站,不出半时辰,祁承翊他们也会留宿驿站修整。 扶云卿用令牌要了一间上等房,进屋之后,便有麻雀在外叫。 甜盈去开窗,抓进来一只信鸽,取下鸽子腿上绑着的信纸,看过内容后,面色严肃道: “姑娘……不……公子。” “影卫已查到祁承翊的真实身份。” 扶云卿眸光迅速扫了过去,抓过信纸,深吸一口气。 不枉费她这几月的调查…… 终于要揭开祁承翊的谜底。 ------------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他为何混进祁国皇室? 扶云卿慎重地缓缓打开信纸。 折叠的信纸被铺展在掌心,赫然显出一行蚂蚁大小的小楷: 真祁承翊已于一年前城郊失踪,如今的祁承翊来自辕国。 辕国…… 扶云卿若有所思地将信纸放灯盏上烧成灰烬。 自从怀疑祁承翊开始,她便一直在抽丝剥茧地查探对方身份。 直到祁承翊承认他是棋盘阁的幕后主子,扶云卿便将调查方向转移到辕国…… 江湖有传闻,棋盘阁主上是辕国神秘人。 祁承翊不过二十一,便能创立纵横多国的棋盘阁、挥金坊,可见其能力,必是辕国位高权重者。 单是一个宗政珩,来祁国的地位,就能和祁文觉相比,那祁承翊在辕国,又是什么地位呢? 扶云卿从包袱中拿出多日前,祁承翊给她提神醒脑的奇玉,这奇玉用锦缎包着又锁在小金盒里,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清冷香。 那日祁承翊给她奇玉抵御催眠时,林樾舟一脸高深莫测,好似这奇玉十分不同寻常。 或者,这块奇玉与祁承翊真实身份有关? 扶云卿摸索着奇玉,脑海里浮现出许多关于祁承翊更深的疑惑。 比如,他到底是谁? 一个辕国人,混进祁国皇室,又有何目的? 他来祁国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他曾经说过的故人印玺? 就在扶云卿深思之时,驿站外传来由远至近的大量马蹄声…… 女扮男装的扶云卿现在窗边,撩开布帘,隐秘地侧身看向远处。 茵茵绿草的平原上,驻扎着一支庞大军队,而高级将领则骑马赶到驿站内休憩下榻。 她远远便看见祁承翊、祁嵩、祁君遥三人并驾齐驱,而江行危还在指挥大军休整安顿。 当祁承翊走到驿站门口时,扶云卿放下布帘,关好窗户,默默退到房中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 甜盈将一个药匣子放在桌上,内里有薄若蝉翼的刀片、薄可透光的面皮、一些肤色白泥、质感逼真的假胡子、均匀肤色的棕色胭脂膏…… 从京城一路赶到此处,皆是女扮男装,却没来得及易容。 这个易容匣是和圣旨一道御赐的,毕竟祁君遥等人见过她真容,若她仅女扮男装参军,十分容易被识破,自然也要易容,成为圣旨上的那位五品参将。 临行前,温沿溪曾教过她更为精准的易容之术,戴上这层人皮面具,再经过刻意伪装,就算扶子珩在此,也未必能认出这是他阿姐。 甜盈看着镜中已成男儿身的扶云卿,笑着打趣:“咱们姑娘哪怕扮公子,也是万里挑一的主儿,这般风姿,出去不知会迷倒多少姑娘。” 扶云卿粘好假胡子,用手拨了一拨,便听到驿卒敲门来唤:“公子,晚膳已备下,放在捌号桌,若去晚了,菜就凉了。” “好,多谢,我现在就去。”扶云卿抓起桌上另打过剑鞘的展霄剑,朝同样易了容的甜盈说道,“下去吃饭吧。” 扶云卿与甜盈刚出房门,便听见一楼饭堂传来嘈杂的争吵和求饶声。 只见一戏子打扮的红衣姑娘,脸上画着戏妆,手中还拿着一把演戏用的牡丹折扇,呜咽着声音求饶道:“大人,民女只是戏楼前来给天字房客人唱戏的,卖艺不卖身,您……您就放了我吧!” 一魁梧高大的壮年男人,长得五大三粗,穿着武夫劲装,隐约透出一块块紧绷的肌肉,攥着那女子纤细如柳的手腕,瞪着眼睛威逼: “一个唱戏的还有节操?装什么良家妇!唱戏都唱到男人房里去了,给谁唱不是唱,给谁睡不是睡?怎么就不能给老子唱,怎么就不能给老子睡?!” 戏子手腕被攥出一圈红痕,仿佛下刻就会被折断,哭的泪水模糊道:“民女虽是戏子,却是良家之女,日后也要嫁人成家!求求您放了民女吧……” 魁梧男人拖曳着跪地的戏子,将她一路拽上楼,冷笑嘲讽: “装什么呢?不肯伺候老子,就是变相地瞧不起老子!” 戏子从发髻间拔出簪子,尖端抵住喉咙,哭吼道:“若大人执意要毁民女清白,民女现在就去死!” “贱民一条,难不成你还真敢死?那你就死一个看看!”男人毫不留情地拖拽着她头发,往一间屋子拽去。 戏子猛然高举簪子,朝自己脖子狠狠刺去—— 这是存了必死之心! 危急时刻,一只筷子飞快刺破空气,打落戏子手中发簪! 扶云卿手中把玩着方才从筷子筒取出的三根筷子,漫步走去,语气懒散却暗藏锋芒: “光天化日,驿站饭堂,调戏良家妇女,这是朝廷命官能干出来的事吗?” 那戏子如见救星一般,急忙跪行到扶云卿脚边,拽着他裤筒求道:“公子,救救民女……” 扶云卿顺手将她牵了起来,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戏子柔弱无骨的手,搭在扶云卿略有薄茳且温暖的手中,戏子眼睑微颤,看了一眼对方英俊精致的脸,急忙躲在了他身后。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就敢多管闲事!你他娘的谁啊,敢插手老子的事!” 壮汉将拳头捏的咯吱作响,朝扶云卿推攘过去—— 却不想扶云卿身手敏捷,搂着戏子闪退一步,壮汉再打一拳,扶云卿将戏子推给甜盈保护。 见扶云卿屡次躲过自己的攻击,壮汉很不满,拳拳生风朝她攻击过去—— 扶云卿抽出缠腰细铁鞭,啪地一声在空中甩开,如灵活的蛇一般,缠打上壮汉魁梧的腰身! 壮汉被一鞭子抽的皮开肉绽,客栈爆发出杀猪一般的痛苦吼叫! “你这文弱书生,竟敢抽老子!!”壮汉彻底被激怒,眼底席卷狂躁,拿起靠在墙桓处的八十斤大长刀朝扶云卿砍去! 壮汉本以为自己使出全力,必能赢过他,却不想,扶云卿动作灵活如蛇,长鞭仿佛长眼一般,追着他身上抽! 扶云卿使出巧劲,铁鞭缠住对方的大刀,狠狠一拽,牵制住对方冷笑道: “你错了!我可不是,文弱书生!” ------------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扶云卿男装参军,封将 话刚落下,铁鞭便如闪电那般,缠裹住壮汉全身,双手用力一拽! 被铁鞭五花大绑的壮汉猛然狼狈倒地! 周围爆发出一阵嘲笑! 就连那戏子也看得入了迷,一双泪水涟涟的眸子满是崇拜地看向扶云卿: “公子好厉害!!公子既住在驿站,就一定是官员吧,敢问公子姓名?公子救了阿怜,阿怜无以为报,惟愿日后能跟在公子身边服侍一二,当牛做马偿还救命之恩!” “你这贱人!!”被绑的壮汉在地上挣扎怒骂,“让你伺候老子睡一觉,你百般不肯,如今上赶着服侍这小白脸!” 戏子被骂,又缩了缩脑袋,躲在扶云卿身后不敢说话。 扶云卿正想着如何收场,下刻,驿站外走进来三个非富即贵之人。 为首的祁君遥看见地上壮汉,当即加快脚步,微眯眼睛环视四周:“谁做的?是谁打了表叔?” 表……叔? 这死不了脸的壮汉,尽是祁承翊表叔,德妃母族表弟。 扶云卿若有所思地想着,那壮汉便把所有经过添油加醋地说给了祁君遥听。 祁君遥负手而立,微眯眼睛,看向扶云卿,拿出令牌施压道:“你乃何人?竟敢伤本皇子亲眷,他乃四品主将,你可知罪?” 真是踢到铁板了。 扶云卿心中暗道,不过为了救人,就算铁板也得踢。 若她不亮明自己身份,只怕会被当做平民杀掉。 扶云卿迫不得已,从腰间拿出五品参将的令牌:“末将宋雲,是陛下前不久封的五品参将,命末将秘密赶赴疆场,领兵前镇国大将军的雷焰营作战,抵御南蚩。” 祁君遥打量他一会儿,皱了皱眉,眼底划过厌恶: “原来你便是父皇前日增派的参将,我当以为是何方神圣?竟是一文弱书生。父皇还让你领了扶鹤霄生前最勇猛的雷焰营作战,你,与前战神是什么关系?” 祁君遥倒是问的单刀直入。 不过,不会有任何人会朝她是女扮男装的身份上去想。 扶云卿摇头道:“恕末将不能告知。” 祁君遥略有狐疑,却也不再说话。 不日前,父皇与兵部、军机大臣已拟派出这次的参战人员,可就在前日,父皇却越过兵部、军机署,直接秘密加派了一位五品参将。 可见,这人必不一般。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可能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只接受父皇指挥。 他,是父皇的人? 祁君遥拿不准这位横空出世的五品小参将,继续施压:“你打了四品主将,该当受罚——” “大皇子御下不严,若非这位小兄弟出手阻止,只怕你这位表叔主将就已经强抢民女,铸下大错。如今时事敏感,大皇子是想被弹劾么?” 不太引人注意的左边角落里,有一紫衣云纹锦袍的男子,红玉冠束发,着装十分张扬,面容也疏朗阳光,他慢摇杯盏,笑眯眯看向祁君遥。 是宗政珩。 而右边角落里,江行危与祁承翊正在喝茶。 祁承翊目光深深地落在扶云卿身上,扶云卿也看到了他,分明自己现在是个男人,可还是被他的目光看得不自在。 江行危站起身,清风霁月走来:“此次微臣领兵前战神兵马旧部,雷焰营也在微臣管理之中,这位宋雲小兄弟,是我的部下,大皇子若不经过微臣同意,就罚他,怕是说不过去。” 祁承翊站起身,在人群里一步步朝扶云卿走来,嘴角总噙着若有似无的浅笑。 有那么一瞬间…… 扶云卿觉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 ------------ 第一百四十六章 求公子收留 祁嵩冷不丁地打量着江行危,目光多了几分凌厉:“江大人如今和八皇弟倒是关系匪浅。” 这句隐有暗喻的嘲讽在江行危耳中算不得什么,祁君遥是误会他站队祁承翊。 却不想祁承翊一改往日风格,嘴角噙笑:“我与行危兄一向交好。” 看了眼江行危身侧站着的宋雲,祁君遥眼底有些许阴霾。 祁君遥在朝中笼络人心、结党营私,处事极为护短,惹他的人便是惹他,故而那些追随他的部下也很是忠心。 今日扶云卿抽了四品主将甄立松,抽了他心腹,祁君遥不会对她有好印象,甄立松以后也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阿怜见扶云卿面色凝重,当即红着眼、怯生生地问道:“公子……阿怜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 扶云卿看着走上三楼远去的祁君遥与甄立松,回过头来,皱着眉头展露笑颜:“没事。” “若公子不救阿怜,公子就不会得罪贵人,公子,他们以后不会为难你吧……”说到这里,阿怜担忧的快哭了。 “水来土掩,总有办法。若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被那混蛋带走,我也做不到。” 扶云卿从袖中拿出几粒银锞子,放在阿怜掌心中,“乱世做戏子,只会更加不安稳,寻个其他生计吧。” “公子……民女有个不情之请……” 阿怜抓着扶云卿的袖子顺势跪地,扶云卿急忙扶她,阿怜却执意跪地不起,满脸艰难委屈:“公子能否收我为婢,乱世艰难,我只想安稳度日,跟在公子身边偿还今日之恩!” 扶云卿目光微动,看着女子楚楚可怜的面容,叹息道:“不是我不收留你,我此去边关参战杀敌,能活到几时都不一定,你跟着我的日子只会更艰难!” 想起方才男子救她的英勇模样,阿怜长跪不起,铁了心要给扶云卿为奴为婢:“跟着公子,我死而无憾!” “你们女子真是现实。”宗政珩啪地一声摇开折扇,煞有介事地笑嘻嘻道,“遇到英俊的就说以身相许、为奴为婢,遇到丑些的就说大恩大德、来世再报。” 阿怜被说的脸色涨红,埋头不语。 扶云卿见她孤苦伶仃、又柔弱无所依,实在是可怜,又从兜里拿了二两碎银给她: “阿怜姑娘,抱歉,我实在不能收留你。” 说完这话,扶云卿便狠心离开,阿怜哭着抹眼泪,却不敢再追上去给他增加烦恼。 扶云卿走进房中,关上门:“你让小二将饭菜端进屋来,另做一份给阿怜送去。” 半个时辰后,甜盈刚推开门便看见一楼饭堂里跪着的女子说道: “公子,阿怜还在楼下跪着求您收留。” 扶云卿微愣后道:“你去劝她离开,若劝不动,便由她吧。” “公子已仁至义尽,总不能让她赖上吧,咱们还有正事在身。”甜盈出门下楼去劝。 这房间安排的很巧,扶云卿左边是江行危,右边是祁承翊,房间对面是宗政珩,斜左面是祁嵩,斜对右面是祁君遥。 主要还是因为扶云卿来得早,驿卒给她安排了个最好的房间。 ------------ 第一百四十七章 险些被活活烧死 扶云卿绑好鞋带,将一柄短小锋利的匕首插进靴筒,站在镜前摸了摸已经束得一马平川的前胸,满意地将一绺额发撩成偏分,用青木簪绾成男子的高发髻。 甜盈将几块干粮收在包袱中,确认无遗漏之物后,背在肩上说道:“公子,大军已出发,咱们也跟上吧,头次参军,还需和几位大将军打好关系,以方便日后行事。” 扶云卿抓起换过剑鞘的展霄剑,刚要打开门,却怎么用力都打不开。 她看了一眼甜盈。 甜盈皱眉道:“应该是从外面锁住了。” 扶云卿脸色黑了下来,从一线门缝往外看,正好看到被锁死的门闩。 她初来乍到,得罪的人只有祁君遥与甄立松…… 祁君遥锁她门,就是杀鸡焉用牛刀,实在没何必要,能这么干的,只有甄立松。 甄立松锁她门,希望误她启程时辰,想害她被罚军棍。 果不其然—— 拔营点卯之时,江行危正负身而立,站在军营正前方,一双俊眸扫过全军,听宋安点名: “火器营,甄立松。” “到。”甄立松气势磅礴地应了一声。 “雷焰营,宋雲。” “……”无人回答。 江行危俊眉微微一蹙。 宋安微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调高音调,大喊道:“雷焰营参将,宋雲!人在何处?点卯三声不应,视为迟到,罚军棍二十!” 全场除了马蹄刨地之声外,无一人应答。 宋安提着笔,准备在点名册宋雲的名字上画圈,压低声音对江行危说道: “督主,这位宋雲到底什么来头?为何是陛下钦点的雷焰营将军?昨日在驿站偶遇,今日点卯便迟到,这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江行危沉声道:“不管他是谁的人,参军便该有章程,该罚就罚。” “宋、雲!”宋安冷了脸色,大吼一声。 满场静寂,被这一嗓子吼得纷纷不语,气氛瞬间凝重。 甄立松肩背八十斤的重刀,双手环抱胸前,冷笑一声:“这位小兄弟目中无人、目无军纪,怎么配参军?和这样的人并肩作战,真是老子的耻辱!” 此时,身后数十步的驿站,一间房忽然燃起熊熊烈火。 循着火势看去,众人才发现那那是三楼正中间的天字房…… “那好像是宋雲住的屋子……”宋安道。 江行危瞥了一眼甄立松:“速去救火,参军之人,应当死在战场上,而不是火场里,更不是阴谋诡计里。” 说到最后一句时,甄立松听的有些心虚,总觉得江行危这话像是说给他听。 甄立松脸皮厚,一边惋惜一边阴阳怪气道:“这小兄弟才二十吧,真可怜,这就烧死了?” “闭嘴。”此时,三皇子祁嵩说道:“昨日他阻止你强抢民女,你就这么耿耿于怀?不说去救火就算了,还在这里百般奚落。” 甄立松无赖一般,耸了耸肩:“三皇子可不要污蔑,末将这是担心那宋雲小兄弟。” 嘴上说着担心,其实巴不得宋雲烧死。 祁嵩知道甄立松是祁君遥的人,也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冷呵了一声。 就在众人看着那熊熊烈火越烧越大,快将隔壁房间点燃时—— 一道坚定的声音,出人意料地响起: “宋雲,到!” 扶云卿腰佩宝剑,疾步而来,站在队伍中。 甄立松脸色微微一变,随后恢复如常,不再说话。 宋安看了看大火,又看向宋雲:“你没事?” “点卯超过三声视为迟到,我恰好赶在第三声,没事吧?”扶云卿问。 宋安看着衣衫隐有灰烬的扶云卿,微怔后摇头:“没事。” 扶云卿看向对面站着的甄立松,虽未点破,却彼此心知肚明:“有人见到我没被烧死,很失望吧?” “宋雲小兄弟这话说得……”甄立松摸了摸鼻尖,皮笑肉不笑,“大家都是战友,都盼着你好,怎么会希望你死呢?你这话说的真是叫人伤心!” 甄立松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害宋雲深陷火海的人是谁,他比谁都清楚! 可他竟能如此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些话…… 倒是让宋安等人‘佩服’。 扶云卿鼓了鼓掌。 甜盈接到暗示,便将驿卒带了上来。 驿卒一见几位将军与高官皇子,当即有些发憷。 江行危凭借经验,看出他是此场火宅的关键人物,便说道:“我乃东西厂总督,锦衣卫都指挥使,你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 “昨日半夜……”驿卒声音有些紧张。 “昨日半夜,小的便瞧见这位爷在三楼鬼鬼祟祟地走,见他在宋雲参将的门前鼓捣什么……” “你放屁!!”甄立松挽起袖子,露出发达的腱子肉。 扶云卿用剑鞘挡住甄立松,冷笑一声:“甄将军着什么急?等他说完啊!” 驿卒又说道:“清晨时,厨房做饭发现烧了一桶油。后来咱们侍卫巡逻时,在宋雲参将的门窗缝隙皆发现了油渍。故而方才屋内一只老鼠打翻屋中油灯,火势才会不正常地蔓延这么快……” 扶云卿闪现到甄立松眼前,一把抓起他的大掌,看向他沾油的虎口,逼问道: “甄将军昨夜在我门前鬼鬼祟祟,今晨我便被锁房中,导致大火被困之时,险些逃脱不得、烧死其中。为何甄将军掌心沾着我门窗上的油?难道说,这油是你涂得?” 甄立松骂道:“你他娘的放屁!不识好人心!我他娘的,何必这么害你?” “何必这么害我?那不得问甄将军你自己吗?”扶云卿讥笑一声,嘲讽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下刻,扶云卿看向江行危,以下属姿态行礼问道: “敢问江大人一句,残害战友之名,又当如何处置?若与甄立松这样的人一同上战场,战士们怎敢放手一搏?既要杀敌、又要防着有人捅黑刀,搞不好被杀了,还不知道是被敌人所杀,还是被自己人所杀!” 甄立松眼看势头不对,朝心腹做了个手势,去将马车内的祁君遥请来。 甄立松原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不会被宋雲识破,就算被宋雲识破,自己背后是大皇子,只怕宋雲也只能吃哑巴亏,不敢闹到大家面前! 却没想到,这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宋雲,一个区区四品参将,还有这身硬骨头,敢找江行危要一个公道! 他知道,自己是大皇子心腹、是大皇子表叔,无论如何,祁君遥都会保住他。 甄立松心中冷呵一声,面上却跟个老油条那般,笑嘻嘻道: “宋雲小兄弟,你何必上纲上线?不过是老哥与你闹着玩!试试你的实力罢了!再说了,你现在不好好地逃出来了?” “那倘若,我今日被活活烧死了呢?”扶云卿目光锐利如刀,寸步不让。 “可是,你这不没被烧死?”甄立松眼底掺着针芒,用力拍了拍扶云卿的肩膀,使了十二分内力,笑道,“既然没被烧死,就不要说被烧死后的事情!” “这么斤斤计较做什么?” 扶云卿真是佩服甄立松这胡搅蛮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能力,若是寻常人只怕就要被他糊弄过去。 可今日扶云卿不能让他得逞,她势必要争一个公道,让甄立松付出代价。 不然她的一步步退让,只能换来别人的更加得寸进尺。 她看向江行危。 江行危道:“人命关天,甄立松你——” 他还没说完,祁君遥便疾步赶来,来的路上已经听说此事,他虽看宋雲很不爽,却没想到甄立松会这么着急出手,又给他惹了麻烦。 “江大人,甄立松乃我部下,就不必劳烦你管教。”祁君遥走来,绵里藏针地回怼江行危。 就好似江行危昨日维护宋雲那般。 眼看陷入僵局,祁承翊与宗政珩信步而来。 宗政珩慢摇折扇,颇有闲情雅致地摘了一朵小野花,一瓣瓣扯落花叶,似笑非笑道:“正好本王闲得无聊,这下又有热闹可以看了。” 祁承翊朝扶云卿走去。 扶云卿侧头与他对视。 按理说,自己如今是男子之身,祁承翊看她应该很陌生,可不知为何,二人对视时,扶云卿总觉得祁承翊看她不是那么清白,就好似掺着说不明道不清的复杂 “不如这样。”祁承翊微微一笑,十分公道地说,“不如把甄立松锁在泼油起火的房间里,能不能逃出去全看他运气。如此才算公平,毕竟甄立松已锁过宋雲一次。”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立威,输了就喊我爹 甄立松面上闪过一瞬的僵硬:“八皇子这在开玩笑呢。” 祁承翊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有他可以插嘴的地儿吗? 甄立松心中轻蔑想到。 祁君遥也认为祁承翊无权无势无背景,没有资格管他的下属,淡声道:“八弟,这事与你无关。” “宋雲以同样方式,向甄将军开个玩笑,就不行了?”祁承翊冷嘲道, “此事关乎重大,如何与我无关?甄立松虽是大皇子部下,更是将士。将士就该尊崇军规军纪,若大皇子这般偏私,只怕难以服众。” 祁承翊看了眼身后万千将士,笑了一声:“你们说是与不是!” 人群传来骚动的窃窃私语声。 祁君遥脸上挂不住,祁承翊已将此事宣扬出去,若当着万千将士的面徇私,日后他还怎么执掌大军?怎么收服人心?况且谁又能保证这军中,没有父皇的暗线呢? 甄立松见祁君遥脸色越发严肃,便知此事有变,当即心就慢慢悬了起来。 就在此时—— 扶云卿抽出腰间细鞭,慢敲掌心,说道:“末将也不想让大皇子与江大人为难,既然是末将与甄将军之间的私事,不如就用私下的方式解决吧?” 甄立松眉上一喜,心道:这宋雲是识时务为俊杰,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太过得罪自己与大皇子,终于让步。 甄立松上前两步,拍着扶云卿肩膀低声笑道:“你不过一个五品小将,最好夹紧尾巴做人,你今日原谅老哥哥一次,老哥哥日后在战场罩着你——” “不知宋雲说的私下解决,是什么方式?”祁承翊挑眉,好奇问道。 他这话,也算给了扶云卿台阶,让扶云卿顺势说出想法: “虽然甄将军锁我在火海内,开了这样天大的人命玩笑,但甄将军与我毕竟是战友,战友之间嘛,我也不想计较那么多,今日甄将军不如何我打一架?若你打赢我,这事就算了,若打输了……” 甄立松眼底浮过一丝精明,宋雲这瘦瘦的小身板,能直接举起来折断成两截!还敢和他打架?当即答应:“好好好,这可是宋雲小兄弟亲口说的!” “难道甄将军不问问,你若输了,又当如何?”扶云卿微微一笑。 “我怎么会输给你!?”甄立松轻蔑地脱口而出,“若我输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当然,这不可能。” “若你输了……”扶云卿嘴角斜翘起一抹小弧度,、 “就跪下,叫我爹。对着所有人说爹,我错了,不该放火把你锁在屋子里,求求爹原谅儿子。” 此言一出,将士们哈哈大笑。 就连宋安与江行危眼底也浮过笑。 祁承翊嘴角始终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好似对宋雲很是特别。 甄立松攥紧拳头,额前太阳穴涨起一根根青筋,怒道: “毛头小子!你敢羞辱我?你敢这么挑衅老子?老子久经沙场数十年,老子杀人的时候,你他娘的还没投胎呢!” “生什么气?这尚未决定输赢嘛!” 扶云卿抽出展霄剑,利剑在阳光下散发着飒飒寒光。 甄立松抽出八十斤又重又长的大刀,刀刃沉重锋利,令人望而生畏: “我这一刀,能把你劈成碎块!若你今日死在我手里,可别怪我心狠!毕竟我这刀一出鞘,是要见血的!这可是你要挑战我的!” 扶云卿左手长鞭,右手执剑,清瘦的身躯,如猎豹一般沉下目光,勾唇笑: “今日便让甄将军领教一下。” “我宋雲,不仅会铁鞭,更会使长剑!” “甄立松,你怕是要认我当爹了!” 她左手长鞭如灵蛇一般,啪一声挥舞在空中炸出惊响,听的人心一颤。 与此同时,她右手又利落地挽了个漂亮剑花! 众人被这一手长剑、一手铁鞭的打法惊到了。 饶是甄立松也没想到,她居然能将两种兵器使得这么好。 其实,今日并非扶云卿行事猖狂,而是甄立松视她如草芥,当着这么多人锁她在火海,轻视她、挑衅她、陷害她,若她不漂亮反击,立下威严,日后欺辱她的人只多不少! 对于毫无背景根基,忽然空降在军队的扶云卿而言,今日势必要让甄立松喊爹! “来呀,毛头臭小子!”甄立松率先发起攻击,丝毫不手软,招招朝扶云卿口眼鼻砍去, “小子!我要让你这张小白脸,开出一滩血花!” 扶云卿左手长鞭击出,如地缚灵般死死缠住那虎虎生风的大刀,右手长剑刺出!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崭露头角 甄立松避之不及,脸被细鞭抽出一道血痕,长袖也被展霄剑砍断一截! 众人看得聚精会神!纷纷被扶云卿快到眼花缭乱的打戏惊艳。 只见她长鞭如龙,收放自如、宛若灵蛇,一抽一扬、一打一刺,快的像虚影,若非从武之人,根本看不清! 而她右手的长剑,更是凌厉出鞘,裹挟望而生畏的杀气直逼甄立松! 起初众人以为扶云卿不过是在说狂话、逞嘴上威风,却不想—— 她是真的有实力! 随着扶云卿不断进攻,甄立松被打得步步后退。 甄立松脸上的伤越来越多,被砍断的袖子越来越短,身上也多了好几道血痕! 可他还没碰到扶云卿一根汗毛! 扶云卿眼眸熠熠发光、目光锐利,这一架,她既立了威信、也打得酣畅淋漓。 从前在京城藏拙,不敢暴露真正的武功实力,是怕太过惹眼,为世道所不容。 可如今女扮男装参军,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还要藏什么拙?收敛什么锋芒! 扶云卿嘴角微翘,身形快如闪电,招招直逼甄立松命门! 甄立松脸色越来越苍白,表情越来越难看,还击速度越来越慢,身上伤痕越来越多,甚至自乱阵法,逐渐变得慌乱! “儿子,你得叫我爹!” 扶云卿轻笑一声,飞身上前,剑指甄立松的眉心正中央! 甄立松勃然大怒却不敢上前,脸色青白交加,攥紧拳头却无能为力,提刀的手在不停发抖!! “你输了。” 扶云卿扔了铁鞭,左手负在身后,右手剑指甄立松额心,衣袂在猎猎春风中不停飘卷,风姿卓越、令人见之不忘! “好好好!很精彩!!”宗政珩忍不住鼓掌道,“这位小兄弟武功不错,性格也不错,本王很喜欢!” “甄立松将军,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爹了?”扶云卿无哂笑之意,目色严肃地勾唇,“你锁我在火场,我让你叫一声爹,不过分吧?” “这么多人看着,甄将军可不能失信于人啊。”祁承翊玩味一笑。 众人一言一句地将甄立松架在火上烤,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声,纷纷等着看热闹。 这位甄立松素来行事霸道、欺软怕硬,仗着有大皇子做靠山,如今势败,众人都等着落井下石。 竟无一人替甄立松说一句话…… 当着这么多人,祁君遥也没脸替甄立松说话,索性摔袖离开,将甄立松撂在此处。 甄立松嘴唇哆哆嗦嗦,如丧考妣,魁梧高壮的身子气得发抖…… “儿子叫爹天经地义。” 扶云卿剑尖逼近甄立松额心几分,只差分毫,就能刺破额首,冷声威胁! “叫啊!!”有人起哄! “输了就叫爹,怎么?甄立松你输不起啊?”甄立松曾经的死对头哈哈大笑。 “你若不叫……”扶云卿眸眼沉冷几分,“便像你说的,比武生死有命……”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若是之前,甄立松根本不会把宋雲放眼里,可现在—— 他憋红脸,表情十分复杂精彩,像是豁出去一般,羞愤大喊道: “爹!!!” “儿子你还得道歉呢。” ------------ 第一百五十章 “皇兄,你……” “快喊啊!只喊一声爹,这哪里够啊?”众人哈哈大笑,纷纷起哄。 甄立松只觉得被架在火上烤,烤的体无完肤,颜面全无! 扶云卿仍然剑指甄立松额心,单手负在腰后,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爹,我错了……”甄立松羞愤欲死,恨不得当场撞墙,在那柄剑的逼摄下,恨恨道,“爹,我错了,不该放火把你锁在屋子里,求爹原谅儿子。” “哗!”地声,扶云卿收剑入鞘,满意地拍了拍甄立松肩膀:“好,我便原谅你了。” “哈哈哈哈……” 周围人笑的直不起腰。 在一片哄笑声中,甄立松冲出去军营,甚至佩刀都忘了拿! 祁承翊收回放在扶云卿身上的目光,很是意味深长。 “都散了吧!大军拔营启程!” 宋安手拿军旗挥了挥手,随后,一阶阶军旗传下去,如庞大长龙般的队伍开始前进。 扶云卿的雷焰营此时都在边疆戍守,所以她目前手下无兵马,便和江行危、祁承翊他们一同随行。 大军从京郊一路行军到坞城,要用十天。 抵达坞城时,扶云卿已经十天没洗澡,原本一头乌黑浓丽的长发也变得毛糙潦草,用齿梳盘好再用木簪绾上,连军衣也穿出股馊味。 扶云卿坐在烈马上,揪起衣领嗅了嗅,嫌弃地皱鼻尖。 旁人见这模样,根本看不出她是个女子,更不可能将她与京城里肤白貌美、仙姿玉色的扶家嫡女联系到一处。 抵达坞城之前,会路过地形奇特的哀魂谷。 哀魂谷,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不知埋葬多少孤魂野鬼、战士百姓。 扶云卿攥紧缰绳的手下意识用力,手背血管微微膨胀,眸眼凝重地看向正前方峡谷…… 峡谷内怪石嶙峋、断树烂木,阵阵寒风吹得有些阴森。 大抵是此处死人太多,也土壤也微微泛着暗红,连空气里仿佛都有血腥气…… 就是这里,埋葬了祁国数万将士,也埋葬了她的父亲。 父亲战死此处,遗骸被万千战马踏碎,捧不回一处碎肉,只能带回来一堆碎甲…… 扶云卿双眼肃穆沉重,微微发红,死死攥着缰绳的手逐渐发抖。 她察觉到自己情绪太过激烈,右手轻捂住发抖的左手,深吸口寒风压下心中思绪,闭上眼、再睁开,竟与斜前方的祁承翊恰好对视。 祁承翊收回深凝的目光,转而看向别处。 真是奇怪,站在祁承翊旁边的宗政珩也朝她招了招手。 为何,宗政珩会出现在大军里? 难道…… 祁国就不担心宗政珩泄露军情吗? 扶云卿秀眉蹙了一瞬,随后也朝宗政珩笑着挥挥手。 “这宗政珩何时与祁承翊关系那么好了?”身侧的祁嵩说道。 “祁国与南蚩打仗,辕国有意支持祁国,故而宗政珩也来坞城旁观战争,再决定给予祁国多少军火资助。”江行危看着前方二人,淡声解释。 “原来如此……”扶云卿微微点头。 正前方数百步外,宗政珩与祁承翊肩并肩各骑一辆骏马,身旁没有其他人,也不必担心偷听。 宗政珩追着祁承翊说道:“皇兄,你真不够义气,见到我也不肯相认!” “谁是你皇叔?这里没有宗政烬。”祁承翊冷瞧他一眼,“来祁国捣什么乱?”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哀魂谷内,捡怪人 “三皇兄,你就这么无情无义?我在偌大祁国,就只认识你一人!我不投靠你投靠谁?”宗政珩跟在祁承翊身边喋喋不休。 祁承翊瞥了他一眼:“来祁国做什么?找玉玺?” “你知道的,我本就无心皇位,我怎么可能找玉玺?找玉玺这种正经事,还得是你来。” 祁承翊攥着缰绳,走在暮色四合的哀魂谷内,淡声道: “你虽无心帝位,那人却会将皇位送到你手上来。” 宗政珩嘟囔着道:“送我也不要!当个闲散王爷多快活,恣意一生、随心自在,想去哪里去哪里,再娶个漂亮媳妇,一生一世一双人。” 遥想到此处,宗政珩喟叹一声,满脸憧憬向往,忽然问道:“皇兄,你觉得……” 祁承翊看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皇兄。”宗政珩憋了一口气,道,“你觉得扶云卿如何?” 祁承翊俊眉瞬间微蹙,下意识攥紧缰绳,旋即又松开:“挺好,但不适合你。” “为什么!?” “因为她要荣耀,而你要隐居,道不同不相为谋。”祁承翊脑海里闪过扶云卿那张明艳的脸,垂下眼睑,“她和你,很不同。” “正是因为不同,才可以互补。”宗政珩恣意勾唇,笑容比阳春三月还要明朗, “全辕国、乃至全天下的女子都对我趋之若鹜,但我知道,她们不是在追我,而是在追逐我身上的权利。唯独扶云卿,我感觉她特别。我以为,她并非追名逐利、趋炎附势之人。” “哦。”祁承翊声音极其凉淡地回应。 过了半刻,祁承翊停下马匹:“你不会是,为扶云卿才来的坞城吧?” “什、什么?什么意思?”宗政珩感到不理解,“扶云卿不是在京城吗?前日我去将军府递拜帖,扶夫人说她得了疫病、正在山中休养,也不知要休养多久,我便来找你。” “哦,没事。”祁承翊唇角闪过一抹快到几乎看不清的浅笑。 此时已是黄昏消逝后的傍晚,暮色沉沉,灰色笼罩一切,视物不清。 将士们纷纷举着油毡布火把前进…… 不知是谁议论了一句: “这哀魂谷死了数十万人,孤魂遍地,不会有鬼吧?” “人都不怕?怕鬼!怕个球!” “要是遇到有鬼,老子抓他来当奴隶。” 扶云卿身侧几个士兵一边开着玩笑,一边走路。 忽然—— 怕鬼的那士兵忽然传来厉声尖叫:“啊啊啊!真的有鬼!!鬼啊!!” “叫个锤子啊!?”胆大些的士兵训斥到一半,忽然脸色僵硬,也猛然大吼,“啊啊啊!” 几个大男人吓得扔掉火把,转头就跑! 扶云卿眼疾手快抓住其中一人的衣领,拽了回来,问道:“怎么回事?哪里有鬼?” 怕鬼的那士兵指着脚踝,声音发抖道:“刚刚有湿漉漉的东西拽我脚踝,等我低头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扶云卿顺着他脚踝看去,果真看见他裤筒有一串血腥的手掌印—— 江行危见这边哄闹,闻讯赶来。 扶云卿不惧不怕地扒开四周草丛,在三步之距的野草中发现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东西披头散发,双腿自屁股被斩断,两双长臂艰难爬行,衣衫褴褛、蠕动上前,朝扶云卿一点点爬来,想拽她的裤筒。 “这是……”扶云卿扒开他乱发,见到一张满是斑驳刀痕的脸,这张四五十岁的脸被乱刀划刻,新旧刀疤纵横交错,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如此吓人模样,双腿皆被砍断,只剩半个身躯…… 难怪那几个士兵这么恐惧。 “这是个人。”扶云卿得出结论。 江行危看向宋雲,心道这人倒是胆大。 那怪物似的人在看见扶云卿脸时,猛然惊瞪双眼,随后皲裂冒血的嘴唇不停哆嗦,吚吚呜呜地拽她裤筒! 看上去情绪十分激动! 扶云卿这才发现,这怪物,还被割掉一半舌头。 语言含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真可怜…… 扶云卿从包袱里给了他两块肉饼。 可饥肠辘辘的怪物却无视她手中肉饼,紧紧盯住扶云卿面容,吚吚呜呜地喊着。 像是…… 有求于她? 也像是…… 认识她? ------------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你还挺可爱的。” “哪里来的臭乞丐?赶走!”祁君遥冷声训斥扶云卿,“莫要耽误行军路程。” 就有几个士兵上前驱赶乞丐。 扶云卿拿着手中肉饼,问那吚吚呜呜的乞丐:“你不想要饼?是想要钱?我这里有些碎银,送与你罢。财不外露,你也无自保能力,我给你的这些银两切记收好。” 她从袖中拿出十两碎银,悄无声息藏进他袖袋中。 见到银两后,乞丐疯狂摇头,索性爬行过来抱住扶云卿的袍摆,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还做了几个手势,奈何扶云卿实在看不懂他想表达什么。 就在此时—— 扶云卿发现乞丐身上多处刀枪剑戟伤。 她半蹲下来,仔细观察乞丐,发现对方虎口有厚茧,似是握剑练出来的厚茧,又出现在哀魂谷附近…… “你是退役后的……伤残士兵?” 乞丐忙不迭点头。 扶云卿蹲下身来,仔细打量着乞丐,虽不能从他如今的模样窥探出他从前经历,但也能勉强猜测一二。 如今战事吃紧,死伤遍野,打扫战场时难免有疏漏。 但朝廷会安置退役的伤残士兵,也会给抚恤费,按理来说,这乞丐大叔不该那么惨…… 他经历了什么? 为何这么惨…… 被人拔舌、砍腿,扶云卿见其惨状,又想起自己前世做做成人彘的经历,心里掠过悲痛,看向身后的甜盈:“将他搀扶到坞城城内,租赁一处宅子安置。” 乞丐眼中迸射出希望的亮光,忙不迭地点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虽不能说话,扶云卿却觉得他不是坏人。 “宋雲。”祁君遥高高在上地坐马背,睥睨他道,“你敢将一个来路不明的怪物乞丐随意捡回大军?若他是奸细,怎么办?没学过保密策?” “殿下,他是个双腿残废被拔舌的乞丐,如何做奸细?如何泄密?其次,他疑似南蚩战争中退役的伤残士兵,我等身为从军之人,怎么对残疾战友的悲惨遭遇视而不见?若如大皇子这般高高在上,岂不是寒了千万士兵的心?” “谁上战场,能保证自己完好如初的凯旋而归?” “谁又能保证,我们上战场,来日不会成为这个乞丐?” 命运这东西,很难说清,不活到最后谁也揭不开结局。 祁君遥倒也没想到宋雲如此能言善辩,一个小小五品参将,竟敢对他这般言语犀利…… 祁君遥隐要发火之际,忽然想起宋雲是父皇塞进大军的参将,品级虽小,却直达天子,还是不要撕的太难看,当即冷嗤一声: “希望你打仗也和嘴皮子一样硬。” “自然自然。”扶云卿抱拳,行了恭送礼。 就在此时,祁嵩在马背上看向扶云卿道:“你骨头还挺硬。” 随后,祁嵩翻身下马,拍着扶云卿肩膀道:“可惜你是雷焰营的主将,不能归属我帐下,我还挺喜欢你性子的。” 祁嵩与扶云卿勾肩搭背,扶云卿肩膀被拍的一高一低,颇为不适应被男人这般接触。 但行军打仗就是这样,不能太过矫情,只是勾肩搭背而已,也没什么,扶云卿放下心里抵触。 见二人勾肩搭背,不远处的祁承翊翻身下马,淡声道:“你是雷焰营主将,恰好我与江行危负责管理雷焰营。雷焰营的情况你可了解?” 见祁承翊如此正色,祁嵩也收敛神色:“你们议事,我就不打扰了。” 扶云卿回忆着出发之前背过的资料:“末将了解,雷焰营骑兵三千八百人,步兵四千五百二十三人,擅长突击、先锋。是……镇国大将军生前最得意的军队之一。” 离开哀魂谷,大军又行了一段路,抵达坞城内,祁承翊将缰绳扔给沈淮序,笑了一声: “雷焰营是块硬骨头,不好管理,你做雷焰营的主将,势必要吃苦头。” 以祁承翊的性格不该和宋雲说这么多,扶云卿总觉得他好像格外关注自己,可自己现在是易容后女扮男装的宋雲啊! 扶云卿眉梢皱过一瞬后,点头:“末将知道。雷焰营八千人,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硬汉,自战神死后,曾换过八名主将,却无一人能收服雷焰营,雷焰营逐渐成为无主将的军队,全靠四位副参将商议作战。” “这般难掌控的雷焰营,你……”祁承翊扫量着清瘦的扶云卿,“能行吗?” 扶云卿唇角扬笑,眼底熠熠生辉:“能不能行,一试便知。” 几人进了一间茶楼。 江行危要了几盏热茶。 祁承翊推了一杯给扶云卿,扶云卿微微一愣:“多谢八殿下。” 祁承翊但笑不语,那双如雾一般的俊眸,让人沉醉又忐忑。 与之对视,扶云卿略有心虚,握着茶盏低下头,错开他的视线。 祁承翊似笑非笑,如琢如磨地盯着扶云卿:“怎么?宋雲小将军,不敢直视我?” “噗——” 扶云卿嘴里的茶喷了出来,毛毛躁躁地抬起头,“八殿下器宇轩昂、英姿勃发,气场压得末将,不敢直视贵人容颜。” 祁承翊嘴角噙着一抹令人看不透的淡笑,没在说话。 这样的感觉,让扶云卿浑身竖起汗毛。 总觉得,祁承翊看串了她。 可是,怎么可能?! 她抬手,摸了摸逼真的假胡子,和真实皮肤一样的人皮面具,不可能。 他不可能识破。 随即,扶云卿又有了信心,直视祁承翊冲他尬笑一下。 “宋小将军,还挺可爱的。先前不敢直视我,现在又敢看我?” 男子修长如玉的指尖慢摇杯盏,一双迷倒众人的俊眸隐在丝缕茶雾中。 这话听的扶云卿手抖,险些没端稳手里的茶盏,茫然抬头,不明所以看向祁承翊。 路过此处的江行危微怔,惊诧地看向祁承翊…… 今日这位抽什么风? 祁承翊在夸一个年轻男子……可爱? 江行危听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祁承翊提壶,为扶云卿续了一杯茶,手覆上来握住扶云卿的手,温声叮嘱: “茶烫,端稳,别烫手。”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收服军队,继承遗志 看着祁承翊覆在宋雲指尖的那手,江行危浑身泛起恶寒。 难不成祁承翊既喜欢女人,也好男风? 祁承翊回头,瞥了一眼江行危。 江行危摇摇头,离开了。 见江行危离开,祁承翊嘴角掠过一抹浅到看不清的笑。 …… 在茶楼吃过午膳后,扶云卿便被祁承翊带到城郊东坡的雷焰营。 站在戈壁滩的山坡上,眺望隐在绿洲里的雷焰营。 雷焰营士兵精壮强悍,个个勇猛无双,在南蚩战争中功不可没,是一支非常厉害的军队。 更是扶鹤霄生前最重要的军队之一…… 朝中不少大将都对这支军队垂涎欲滴,欲将其收入麾下,故而自请做这支军队的主将,每回祁文觉都批准,但没有一个人能收服这支钢铁般的军队,前仆后继的大将们都在雷焰营吃了大亏,又主动请辞。 直到最后,雷焰营便成无主将的队伍。 祁承翊侧目看向扶云卿:“能行吗?” 他问话时,扶云卿没有回答。 扶云卿站在山丘之上,长发束玉冠,身子笔直,犹如含蓄内敛未出鞘的利剑,目光熠熠地看向这支军队,她眼睛肃穆且发亮,亮的出奇,亮着的是希望。 这是她父亲生前最勇猛的军队。 现在,由她来收服,父亲生前的兵权。 只可惜,如今只能女扮男装…… 待到战事结束,她要堂堂正正以女子身份,广告天下,扶家嫡女、不辱门风,镇国大将军后继有人。 扶云卿回头,看向祁承翊,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祁承翊迅速移开凝在她身上很久的视线。 “能行。”她说。 “好。”祁承翊含笑点头,“此地驻扎着八支军队,两支归属我与江行危管辖,其余分别是祁君遥和祁嵩,还有扶子珩、周咬雷、宋文晟。” “嗯,多谢殿下告知。” “去吧。一切小心。” 扶云卿眸中划过一丝愣怔,点头道:“好。” 扶云卿朝山坡下走去,脚踩在沙土里,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雷焰营。 心中思绪复杂。 为何祁承翊对身为宋雲的自己,如此关怀叮嘱? 不知不觉间,已走到雷焰营门口,六个身材魁梧的士兵面色严肃,战戟交叉,拦住她的去路: “此乃军中重地,来者何人?休要擅闯!” 扶云卿正了脸色,摸出军令:“我乃宋雲,参将,是陛下亲封的雷焰营主将。” “就你?瘦不拉几的,能吃我几拳?就敢拿个假令牌来这里招摇撞骗,装主将?” 守卫士兵身高八尺,下意识不相信,鄙夷地瞧了几眼扶云卿,只觉得十分可笑,“赶紧滚蛋!” 扶云卿吃了闭门羹倒也不生气,摩挲着令牌淡声道:“就连守卫士兵也如此有脾气,雷焰营不愧是战神带出来的军队,去将你们四个副参将喊过来,我有事吩咐。” “有事吩咐?哟呵!骗子还装上了?” 几个守卫士兵哈哈大笑,“你这小白脸,真是不知死活!敢来雷焰营装主将!” 扶云卿变了脸色,与此同时袖中短刃脱出,如利箭般直逼士兵命门! 守卫士兵避之不及,面色仓皇! 没想过扶云卿的速度会这么快,快到没看清,匕首就已经抵在了自己额前! 扶云卿面露微笑,眼底是一片坚韧,冷冷道:“蓝石。” 同样女扮男装,易容后化名蓝石的甜盈,当即从包袱里拿出明黄布帛: “此乃陛下亲赐圣旨,亲赐将军玉令,这是江总督的引荐书。尔等怎么敢不信?雷焰营再强,也是祁国兵士,难道你们敢不尊皇命!?” 甜盈音线生来清甜,扮男装后刻意压低,故而显得沉稳又好听,板起脸来不怒自威。 几个守卫士兵看着圣旨、引荐书、玉令,半信半疑地嘟囔了一声:“骗子准备还挺充分。” 扶云卿眉间紧蹙,旋即飞身腾空,只见衣袂回转之间,一脚踹翻一个士兵。 “砰!砰”几声! 六个身材魁梧的士兵,应声倒地! 扶云卿甚至灰尘不沾身、衣襟丝毫不乱,轻松自如地走进雷焰营,撂下一句话:“雷焰营守卫不过如此。” “你!!” 守卫士兵被呛,捂着被踹的脸,疼得龇牙咧嘴,“快去告诉郑将军,有人擅闯雷焰营!” 很快,所有人都把扶云卿当做擅闯之人,雷焰营的士兵将她围的水泄不通。 “兄弟们,不要留情!正好拿他练练手!敢闯雷焰营,不要命了?”士兵们气焰嚣张,十分狂妄。 扶云卿算是明白,这支军队最强,却也最难管。 难怪前仆后继来了八个大将军,都没能收服这支雷焰营…… 雷焰营士兵哥哥是精锐,刺头一个比一个多,只服父亲管。 父亲一战死,这支军队谁也管不了。 父亲执掌三十万大军,这八千人的雷焰营最强。 扶云卿犹记得,这些叔叔小时候还曾拿糖逗过她,是一点点看着她长大的,不少还曾指点过她武功。 如今却要她来管这支军队…… 扶云卿克服心中的畏难情绪,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成熟稳重、内敛冷厉、气场强大,她没有多言,只是抽出腰间的展霄剑,淡淡道: “既然诸位不服我,那便,一起上。” “一起上?就你这瘦瘦的小骨头,还不得被咱们掰断了?”有个老兵啧了一声,“小伙子,出门右拐,赶紧逃吧,别来送死。” 那些士兵看猴似的,看着扶云卿,满脸不屑。 “咱们可不管那什么圣旨、玉令是真是假,我们只服战神扶将军,可他已死,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配当雷焰营主将!” 听他这意思,是已经认出扶云卿是主将,却不承认,要和她打一架试试未来主将的水平? 真是有意思。 士兵挑战主将?连圣旨都不放在眼里。 不过也好,这样的军队以实力服众,最有血性,能打胜仗。 不管如何,扶云卿势必要收服这支军队。 最开始是几个士兵一起围攻扶云卿,以为轻而易举就可以将她拿下,却反而被她一招打趴,接着,其他士兵看苗头不对,纷纷八个、十个地一拥而上。 扶云卿看着四周数十个挑战自己的士兵,还有围成一圈圈看热闹的士兵,额前滴落三滴汗珠,唇角勾起一抹斜笑,眼底是势在必得。 父亲在天之灵,请您看看—— 你的女儿,如何继承遗志。 ------------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争旗下注 颗颗汗珠滴落,没进尘土…… 扶云卿手中展霄剑寒光闪烁,众士兵被逼摄的节节后退。 一个接一个士兵倒下,全都是不危及性命却无法继续攻击的轻伤。 他们倒地捂伤,看向这位自称主将的擅闯者,眼底鄙夷逐渐变成震惊、忌惮…… 扶云卿左手负在腰后,右手执剑,身姿如傲雪凌霜、自成风骨,俊容沉冷,淡定跨过那些受伤士兵的身体。 甜盈心里疯狂直呼:自家姑娘真飒! 就在扶云卿一己之力,闯进雷焰营内部时,四位副参将终于赶来。 赵赋手摇诸葛羽扇,身穿长衫;武锤手拿大铁锤、八尺身量穿着铠甲;袁晨手中还拿着一把种菜的铁锹匆匆赶来,迟来的郑东升斜睨着丹凤眼,将扶云卿浑身上下打量一遍,悄悄议论: “朝廷派来的主将一个不如一个,越来越差,从前都是一品二品大将,今日竟派个五品参将来掌管雷焰营,寒碜谁呢?” “你不必悄声低语,其实我耳朵不聋,全都听得见。”扶云卿微微一笑,吹了吹展霄剑上的灰。 “哈哈哈……这就很尴尬了。” 郑东升尬笑两声,接过甜盈递来的圣旨、引荐信核验,确认无误后点头交给其他人。 确认扶云卿是新来的主将后,四人看着扶云卿纹丝不动,也没有低头行礼的意思。 扶云卿倒也不恼怒,这四位副参将皆是上战场立过赫赫军功之人,本早该擢升高位,却因父亲战死后放心不下雷焰营,故而一直屈尊做副参将,守着这支军队。 他们有这个底气,对扶云卿傲慢轻待。 这都无所谓,慢慢来,她有信心。 武锤肩扛大锤,又高又猛的身躯如小山堆般,盯着扶云卿清瘦的骨架说道: “不知这位小公子是哪个世家的?竟然被陛下派来空降雷焰营,看来又是一个想靠雷焰营捞军功的,这么说吧,这支军队无需主将领导,也能势如破竹、杀得南蚩军队片甲不留,你什么都不用做,留在雷焰营,就能捞不少军功。” “既然如此,你当你的绣花枕头,就别想着领导众兄弟们,没事就老实藏在营帐里喝酒吃肉,别来干预我们的作战计划。” “边疆乃苦寒之地,雷焰营又驻守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你若耐不住寂寞,趁早回京城!” 这话摆明是让扶云卿什么都别管,当个空壳主将。 就算管,他们也不会听她的。 话里话外,简直把她贬低到尘埃里,十分瞧不起。 甜盈听得面色铁青,攥紧拳头,心里燃起滔滔怒火。 扶云卿却不以为然,仿佛没听见这番话,只淡笑一声:“我敬诸位将军是条汉子,但宋某人既受皇命前来做主将,便当行主将之责,带领诸位行军打仗。” “无主将终究是一盘散沙,虽然你们很强——” 扶云卿扬唇一笑:“但我能带领你们更强。” “好狂妄啊!”武锤砰一声,将大锤猛砸到地,隐有打架之势。 连郑东升看向扶云卿的目光,也凌厉几分…… 一直慢摇诸葛扇不语的赵赋,抬扇阻止武锤:“等他继续说。” 这边打架的动静,惊动了江行危。 江行危带着宋安和小支队伍走来:“怎么回事?” 四位主官对江行危比较尊敬,知道他年少状元、年纪轻轻便已是一平大臣,手段自然厉害,不敢与之硬碰硬。 郑东升上前一步,笑道:“总督来了。我等不过是与新来的主将小打小闹罢了,怎会惊动总督?难道总督还信不过宋雲将军的实力?” 啧啧,意思就是江行危信不过宋雲的实力,才会前来镇压。 话意拐了十八个弯,又在贬低扶云卿。 扶云卿算是明白,从前前仆后继来雷焰营当主将的那八位大将,有多煎熬了…… “不瞒江大人,这几位部下,不服我管。”扶云卿笑眯眯道,“但如今几位已是我部下,不服我不行啊。既然你们如此不服,我便让你们好好看看,我宋雲配不配当你们的主将!” 此话如千斤顶砸下。 几个主将纷纷面面相觑,质疑道:“从前来了不少比你品级高的,都不敢说这么狂的话,你怎么敢……” “话不多说,请江大人与八殿下做个见证。”扶云卿勾唇一笑,走向营帐,指着模拟地图的沙盘说道,“东坡往前二十公里有四座山,连绵在一起,我知道雷焰营选拔新兵争旗比赛便设在此处。” “你的意思是……你要和我们争旗?”郑东升像听到了一个笑话,“我们几个人对坞城地形了如指掌,尤其是对东坡附近,就算哪里多了只苍蝇都知道,你与我们争旗,必然一败涂地!” 争旗,是筛选新兵入伍的手段,将数面旗藏于山中,夺旗多者获胜,既考验武功、也考验谋略布局。 “怎么?你们怕了?”扶云卿收剑入鞘,“在你们最熟悉的地方,争旗赢了你们,日后便要对我恭恭敬敬,必须服我、听我调遣。毕竟争旗能赢你们,证明,我比你们都要强。” 郑东升被气笑了:“好好好!那就别怪我们,给你们一个杀马威。” 赵赋慢摇诸葛羽扇,一双眼睛充满睿智与理性,没怎么说话,只是点了个头。 武锤抡圆大铁锤,撂下一句话:“谁怕谁?” 性格稍微温和些的袁晨,平和道:“那就得罪了。” 江行危略微蹙眉,看了一眼宋雲,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只道:“既然你们意已决,我便做个见证者。” “宋安,你在紫云山、罗云山、兰云山、云山分别藏下八面旗帜。” “是。”宋安点头,立刻去办。 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祁嵩,手里抛着几颗花生米,拿嘴去接,咬的嘎嘣脆,悠闲问道:“你们赌谁赢啊?” “我赌,宋雲。”信步而来的祁承翊,换了一袭如雪白袍,在这大漠绿洲显得矜贵不凡,宛若误入尘世的云中仙。 “你挺想不开的,居然赌宋雲。” 祁嵩折断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分界线、左边写宋雲右边写雷焰营,扔了几锭银子在雷焰营那边,随后吆喝道,“买定下注,赌宋雲能赢的放这边,赌四位主官能赢的放那边。” 随即,祁嵩对扶云卿嘿嘿一笑,摸着头道:“不好意思啊,宋雲小兄弟,虽然本皇子是挺喜欢你的,但输钱的事儿,可就不能赌你了。” 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押了雷焰营那几位主官,扶云卿这边居然没一个人下注! 看着堆在雷焰营那边的银两,祁承翊出手几张大银票,压在宋雲这边:“不管你们下注多少,我都下注在宋雲这边,把差距填平。” “好魄力!”祁嵩啧啧赞言,“八皇弟,你受了什么打击?为什么要和钱过不去?就这么想输钱吗?” “……”扶云卿忍不住道,“你们就这么看不起我?” ------------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他居然好男风? “当然。” 人群里,有胆大的回答。 “……”扶云卿吸了口凉气,灌了口茶。 “我相信你。” 耳畔响起男子玉珠落盘般的话声。 扶云卿回首,恰好对上祁承翊深邃如海的俊眸。 那眸子,如广阔的海,平静水面之下暗流涌动,似有藏纳不住的温柔外溢。 扶云卿鬼使神差地点了个头:“好。” 一个时辰后,正值黄昏日落,宋安气喘吁吁来禀报:“督主,旗已布下。” “八面旗帜,争旗一天一夜为限。”江行危宣布,“争旗,开始。只计输赢,不可伤及性命。” 话已落下,扶云卿与那四位主官分别骑马奔向山脉。 看着一骑绝尘的背影,祁承翊目光里有深思熟虑。 “殿下为何对这宋雲如此特殊?”沈淮序有些不理解,“依属下来看,他很是平平无奇,又这般瘦弱,虽是陛下派的主将,但未必就比那四位主官强。” 祁承翊只说了一句:“他值得我特殊对待。” 这话……听的江行危头皮发麻、浑身都有些起鸡皮疙瘩,越发确认,祁承翊确实好男风。 江行危握拳轻咳了下,说道:“坞城南部与南蚩休战三天,三天后南蚩又会卷土重来,依八皇子之见,我们该如何部署防范?” 祁承翊从袖中抽出一卷文字,递给江行危展开:“我已将部署画于地图之上,若有修改之处,你标注在上面。” 江行危展开看后,多了几分诧异,没想到这位从冷宫里走出的八皇子,竟如此精通战术。 他还想说什么,祁承翊已翻身上马离开。 祁承翊是追着宋雲离开的方向走了。 宋安说道:“期初属下还忧虑,八皇子对扶姑娘有心思,如今一看,八皇子好男风,督主就不必忧虑了。” “莫要胡说。”江行危咳了一声。 是啊,祁承翊好男风,就不会对云卿有意。 先前云卿一直与祁承翊走的很近,江行危嘴上不承认,可心里一直多忧虑。 …… 紫云山脚。 郑东升勒马停下,对其余三人吩咐道:“这小白脸不足为惧,甚至我都懒的费功夫,这样吧,一共八面旗帜,我们四人各自寻得两面,寻到旗后便在山脚集合。” “好!”武锤声音雄厚道,“八面旗子都被咱们拿了,那宋雲怕是会气吐血!” 赵赋摇头道:“不要轻敌。” “难不成咱们还能输给他?”武锤啧了一声! 四人分别上山。 看着四人上山的背影,扶云卿从一棵树背后悄然走了出来。 她以一敌四,且这四人都是军中有名的战将,又十分了解地形,要赢他们实在困难。 扶云卿从前跟随父亲来过数次坞城,也曾听父亲提起过四人,其中郑东升擅谋略布局、狡猾毒舌,武锤暴躁、武力最强,赵赋足智多谋、沉默冷静,袁晨温和善良,是个儒将。 先从最容易对付的开始吧。 武锤能打没脑子、袁晨心善,就先从他们俩下手。 扶云卿勾唇一笑,如狐狸般窜进山林中。 在她身后不远处,祁承翊扒开树叶现身,他瞧见了扶云卿的那抹笑,便知道她已有谋划。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困于心魔,斩杀心魔 此处山脉连接四座山,他们四人,一人寻一座山,一座山两面旗帜。 武锤体壮,擅长突击爆发,却因为大体重不擅奔跑,故而去了最矮的紫云山。 扶云卿身形灵巧,在满天金色余晖下,宛若一闪而过的魅灵。 暮色四合时,灰蒙蒙的薄纱笼罩世界,盛夏之际,耳边尽是此起彼伏的蛙声虫鸣。 满月之下,一抹魅影跃上枝头,藏在树冠中,宛若木雕一动不动。 身穿墨袍的祁承翊隐在树后,静静看着这一切。 不知为何,躲在树冠中的扶云卿总觉着像有个影子跟着自己。 她轻轻回首,树叶微动,环视四周,除了灰蒙蒙的夜色与月影外,不见人影。 以她的功夫,不至于不能发现四周异常,若四周有人藏匿,不敢想象对方武功会有多强。 扶云卿提高警惕之际,安慰自己可能是多想,摘下一朵槐花放在嘴中嚼着吃,忽然…… 有一虎背熊腰的八尺壮男,从小径中走了出来,他肩扛大锤,气喘吁吁地寻找旗帜,一边嘟囔道: “也不知道江督主把旗帜藏在何处?难找死了!老子他娘的快翻遍这座山了,就寻到一面旗帜。” 话至此,武锤将刚刚寻找的一面旗帜折叠好,藏到后腰。 扶云卿勾唇一笑,从袖中掏出个宝贝—— 那是一卷带钩子的细软铁丝。 铁丝从树上无声垂落,钩子轻若羽毛地搭在旗帜上,顺势一拉—— 无声无息提进树冠里,扶云卿攥着那面旗帜,勾唇一笑,揣入怀中。 武锤是不可能找到第二面旗帜的,因为第二面旗帜,早已被自己收入囊中。 武锤体壮,轻功不行,比扶云卿慢了半个时辰才抵达罗云山山顶,而在这之前,扶云卿已迅速翻过山,顺着藏旗之人的踪迹,找到了这面旗帜。 到晚上亥时三刻,武锤还在寻找第二面旗帜,累的哼哧哼哧,因为以他的认知来讲,宋雲决不能比他先找到旗帜,却殊不知,他身上唯一一面旗帜也被宋雲拿走。 扶云卿斜唇上扬,在武锤离开数步远后,飞身去往第二座罗云山。 罗云山比紫云山地势高,稍显复杂,由袁晨在此寻找旗帜。 扶云卿稳稳落地,站在罗云山底,顺着人迹朝山上走去。 山中有野兽,故而袁晨必会生火取暖驱虫。 远眺山中,扶云卿瞧见山腰一处点墨大小的火光。 正值盛夏,蛇虫鼠蚁众多。 前去山腰之时,便在野草疯长的小径上遇到一条拦路蛇。 那蛇约莫手臂粗细,黑纹带斑点,长五尺,正盘着身子挺着蛇头吐信子,一双竖瞳蛇眼在黑夜里散发幽绿的暗光…… 扶云卿先把手放在展霄剑前,思索一瞬,继而悄无声息抽出缠腰细鞭。 这小蟒蛇杀了多可惜,送给袁晨当礼物多好。 扶云卿唇角微翘,双眸盯着那蟒蛇的竖瞳。 似乎觉得扶云卿在挑衅它,蟒蛇一瞬间充满戾气,当即龇牙猛扑过去—— 细鞭啪地一声脆响,如跗骨之藤,一圈圈迅速缠满蟒蛇身躯! 紧缠住蟒蛇七寸! 再一收力,扶云卿掀翻蟒蛇,脚踩蛇七寸! 用小铁细鞭将蟒蛇绑了起来,拖着朝山坡上走去。 这蛇挺不走运的,遇上了自己。 听闻袁晨心善温和,是出名的儒将,能文能武,幼年出生书香世家,上山祈福时曾掉落进蛇窝,险些葬身蛇腹,自小便留下阴影。 袁晨怕蛇一事,一直瞒的很好,外界鲜少有人知,毕竟被人知道就成了软肋,扶云卿之所以知道,还是从前父亲提过,拿此事揶揄过袁晨。 这条蟒蛇,比刀枪剑戟对袁晨还有杀伤力。 逐渐靠近那半山腰,越离火光越近。 扶云卿撕下一块碎步,绑了蟒蛇的嘴,系了个死结。 如鬼魅一般,慢慢靠近袁晨。 袁晨正在烤兔子肉,一边翻动着柴火。 而他手边,正好放着两面折叠整齐的旗帜。 只要扶云卿拿到这两面旗帜,手上便会有四面,就算是与四名主官平齐。 可这还不够,她势必要赢得八面,让他们输的心服口服,让雷焰营的人都好好看,她宋雲绝非绣花枕头。 扶云卿拍了拍蛇脑袋,微微勾唇,猫着身子,从草丛里一点点潜伏过去—— 袁晨虽在烤肉,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察觉到身后无风草微动,当即抓起地上佩剑! 袁晨警惕地一步步靠近草丛,忽然之间—— 一条半人高的大蟒蛇窜了出来!骇得他连跳三步,躲到火堆另一面去! 也就是此时,扶云卿从草丛深处窜出,抓起地上的两面旗帜,朝袁晨拱手笑道: “多谢袁副将,得来全不费功夫!” 袁晨看着盘桓在前方的蛇,再看向忽然窜出来抢走旗帜的宋雲,当即脸色一变,想要追上前,却又忌惮吐信子的蟒蛇,一瞬间冷汗滴落。 知道袁晨怕蛇,却没想到袁晨这么怕蛇。 扶云卿心中只觉好笑,在她要飞走时,袁晨胆战心惊地绕开蟒蛇朝扶云卿追去! “宋将军,请把旗还给我,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袁晨先客气地下战书,随后亮剑指向正前方。 摆明是先礼后兵。 扶云卿摇晃了下手中旗帜,没心没肺地笑道:“袁副将还是客气客气吧,不就是两面旗帜吗?送与我又何妨?这本就是无主之旗,谁拿谁得,如今在我手里就是我的。” “那就,得罪了!”袁晨沉心定气,利剑灌入内力,势如破竹般杀向扶云卿。 扶云卿细铁鞭一卷,卷起蟒蛇劈头盖脸朝袁晨扔去! 那无毒蟒蛇流着涎水,糊了袁晨一脸! 袁晨惊悚瞪大双眼,被那蟒蛇逼的节节后退! 扶云卿摇摇头,叹道:“不行啊,袁副将有软肋,日后被敌人知晓怎么办?再来!我就站在蟒蛇对面等你来抢旗帜!” 袁晨眉头皱成川字,眼底划过一抹诧异。 他原本以为宋雲会在蟒蛇逼退他之际,迅速夺旗逃之夭夭,可宋雲没有,反而站在蛇的对立面,让他战胜软肋。 这宋雲…… 到底在做什么?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最不怕的,便是死” 扶云卿手摇晃旗帜,笑着挑衅问道:“怎么?不想要旗帜?就因为一条一剑便可杀死的蟒蛇,退缩胆怯?” 袁晨看着地上拦路吐信子的蟒蛇,冷汗滴滴落下,脸色也白了几分。 “不过一条蛇罢了,有何可惧?”扶云卿问。 可于袁晨心中,那不止是一条蛇。 幼年八岁时,小袁晨穿着白袍儒衫,与家中长辈一同去山中寺庙祈福。 正是盛夏炎热天,蚊虫数不胜数,饶是涂了驱虫露,小袁晨手背仍被咬的,满是红疙瘩。 他一边抓挠手背,一边驻足打虫,家人相谈甚欢将他遗漏在后方,便不慎迷路,走进草丛中,不慎踩空,掉进一处满是蛇的洞内。 那洞有三人高,坑底全是蛇,大大小小二三十条,盘桓交错、缠绕爬行! 小袁晨被吓得头皮发麻,尖叫痛哭! 二三十条大蛇、小蛇,白色的、红色的、青色的、黑色的,在他身上爬行缠绕,蛇信子从他脸上舔过。 小袁晨险些被吓疯! 他的尖叫声迅速引来家丁! 虽是得救,却因掉落蛇坑,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好几年看见爬行动物都会恐惧。 长大些时,虽不再惧怕爬行动物,却仍然对蛇留有阴影,每每看到都浑身发抖。 扶云卿见满脸惨白的袁晨,便知他又想起童年遭遇,说道:“并非是蛇难杀,而是你心魔难灭,幼时阴影困扰你至今,这是心病。” “可你再也不是当初的你了。这蛇又有何惧?” “我……”袁晨知晓宋雲说的在理,攥着剑的手不断用力,看着朝自己爬来的蟒蛇步步后退,冷汗越来越多。 “你若再不杀蛇,蛇就会咬你。你杀蛇是易如反掌,蛇咬你却难于登天。这么想,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不怕心魔,心魔就永远困住你。” 扶云卿点醒他。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袁晨眸中迸发出一种亮光,万般沉重地提剑—— “哗!”地声。 在蛇对他发起攻击时,一剑下去! 蛇血溅了满地! 蟒蛇断成两截。 心魔已斩,袁晨忽然觉得…… 这蟒蛇其实也没那么令人害怕。 蟒蛇不过半人高,而他却是七尺儿郎,区区小蛇又有何惧。 那一瞬间,心中数十年的阴影仿佛瞬间消失。 袁晨感激地看向扶云卿。 扶云卿摇了摇手中旗帜:“既然你已斩蟒蛇,那我就先走一步喽!” 袁晨看向她手中旗帜,追出去半步的脚却停了。 宋雲虽带来蟒蛇拦路,却没第一时间携旗逃走,他明明有充足的时间带走旗帜,却留在此处,和他说了那番话…… 若不是有宋雲那番话,他不可能出剑斩蛇。 袁晨眼底浮出些许欣赏,宋雲似乎与从前的主将不一样。 在罗云山让他一次,可等到山脚,他就不会让着宋雲了。 其实扶云卿根本没想过袁晨会让她,袁晨居然没追上来。 如今自己已有四面旗帜,还剩下四面恐怕不好得手。 赵赋睿智聪明、会布阵,是军师,而郑东升狡猾如老狐狸、擅刺杀,不好对付。 这两个人,要比无脑莽撞却武力值最强的武锤、和心善温和的袁晨都要难。 扶云卿今夜爬了两座山,一座紫云山一座罗云山,现在要去兰云山和云山。 这四座山,海拔高度依次升高,地形越发复杂,行动也越发困难。 寻旗也越发困难。 扶云卿估计郑东升未必现在就找到旗。 子时三刻,月色银白,山中除去此起彼伏的虫鸣,夜色沉静且美丽。 庞大山脉一半静谧在清冷月色里,一半蛰伏在黑暗里。 郑东升很聪明,对扶云卿很防范,故而并未升火暴露位置。 扶云卿看着地形诡谲又复杂的山脉,陷入沉思,要在这样一座大山找到郑东升实在困难。 但郑东升一定会寻找兰云山的旗帜。 找郑东升不如找旗帜,毕竟二人终会在旗帜处相遇。 宋安要藏旗,必然会有行动痕迹。 人只要来过,不管如何消除轨迹,都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扶云卿在脑海中迅速浮现出兰云山的地形图,以及宋安的藏旗时间与路线,宋安翻阅兰云山藏旗时共花了一个时辰,证明他并未在山中多逗留,而是直接翻山藏旗。 从雷焰营出发,抵达兰云山,只有东西两条路,宋安是骑马上山的,西面与东坡背道而驰,只有东路离兰云山最近,故而宋安一定是从东路上山。 扶云卿吹燃火折子,点燃一根小树枝后灭火,撕下一块衣角布,用烧黑的树枝在布上勾勒出记忆里兰云山的地图。 用罗盘找出正东方,顺路走去,不出半时辰,果真找到了东路。 前几日下雨,这路面发软,仍留有清晰的马蹄印。 扶云卿观察过宋安的坐骑是冀州黑马,蹄印瘦长带有梅印。 女子身影高挑清瘦,左手负在腰后,右手提着一包抓来的萤火虫照路,顺着宋安蹄印找方向。 之所以是萤火,不用烛火,是怕狡猾如郑东升也发现她的踪迹,来抢她身上的四面旗。 萤火乃自然之光,最不引人注意。 顺着蹄印一路上山,可半山腰分叉口时,这蹄印便被刻意销毁、荡然无存。 不必想都知道,必是郑东升也顺路找到此处,销毁蹄印,为的便是让扶云卿迷路。 扶云卿只觉好笑,这郑东升果真如老狐狸般处处留心眼。 可销毁蹄印就当她找不到了吗? 扶云卿看向左右分叉的两条路,勾唇一笑,抬脚走向左边那条。 顺路前行五里地,便快到山顶,瞧见一黑影正在山脊上攀爬。 山脊上的一棵树里,藏着一面暗红旗帜。 那黑影,正是身形矫健的郑东升。 郑东升根本没想过扶云卿会找到此处,当他信心满满地拽住藏在树中那面旗帜时,忽然—— 一条比他手还快几分的细铁鞭啪地扬来,如龙卷风缠住旗帜,迅速离开! 郑东升脸色一沉,看到了正对面喜笑颜颜的扶云卿。 扶云卿攥着夺来的旗帜,竟发现,这是两面旗帜藏到了同一处。 这山脊地势险要,左右两面都是陡坡,有的人就算看见也未必敢来夺,故而藏在这不引人注意的树影内。 扶云卿抓着那两面旗帜,笑了一声:“多谢了!若不是郑副将前来此处,我根本不会发现这里有旗帜,还得是郑副将心细如发,提前找到旗帜,为我做了嫁衣。” “呵呵。”郑东升抽出腰间长剑,“能抢到,不代表能拿得走。你且看看,你能不能拿着旗帜从此处平安离开!” 他撂下狠话,飞身朝扶云卿刺去—— 剑气磅礴,仿佛有劈山之势,他脚底飞沙走石,不少石头滚落两边的山脊,冲下斜坡,响起噼里啪啦的动静。 郑东升丹凤眼倒竖,显露锋芒:“宋小将军可要小心,陡坡乱石嶙峋,滚下去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你在此处与我夺旗,莫不是想死?若我是你,便乖乖把所有旗帜奉上,免得受皮肉之苦,还要心惊动魄担忧横死。” 扶云卿手上已有四面旗帜,瞧郑东升这语气,是已经发现? 扶云卿心思一动,淡定道:“生死我早已置之度外,我最不怕的,便是死。” 她将两面旗帜,挽在胳膊上系紧,以免在打斗过程中掉落陡坡。 见宋雲如此执拗,郑东升惋惜叹了一声,冷笑道:“先说好!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取你性命,但你若自己滚下陡坡摔死,那就是你的责任,和我无关哦。” 这话说的狂妄且挑衅…… 不怪郑东升如此狂妄,是他确实有这个实力。 郑东升狡猾且擅刺杀,曾刺杀过八名南蚩四品以上的大将军。 扶云卿不得不小心应对,站在山脊之上,沉心静气,一双明眸如入潭之石,沉稳内敛,渐渐现出凌厉……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心上人,梦中仙 郑东升看过宋雲与雷焰营守卫军打过架,宋雲擅鞭,一手铁鞭出神入化,也擅软剑,剑用的也不差。 他严阵以待冲去,刀刀霸气、劈砍砸杀。 扶云卿微微心惊,发现郑东升此人不仅武功高强,且不轻敌! 一般出言狂妄的人都会轻敌,比如武锤虽是武功综合最强、却轻敌且谋略不足,而郑东升虽出言挑衅,却丝毫不会轻敌,反而打的很谨慎。 这样的人,很可怕。 确实是个可敬的对手。 难怪杀了那么多名敌将…… 扶云卿心中思索时,被专心致志的郑东升逼得节节后退,脚下一个没站稳,险些跌落陡坡,骇得郑东升后退一步,生怕别人误会是他推宋雲滚下去的。 扶云卿见此,笑了。 这郑东升还挺在乎名节,挺会规避,心思也不歹毒。 父亲生前确实会挑人,雷焰营四名主将各有性格,却都纯良不坏。 因郑东升后退一步,扶云卿多了喘息之机,展开双臂背对陡坡,朝郑东升露出一个诡谲的笑。 “你要做什么?”郑东升不理解。 扶云卿直接纵身一跳,跳了下去! 郑东升上前一步,看向那乱石嶙峋的陡坡,有些慌:“宋雲你这是要寻死?要寻死也别打架的时候寻死,不然别人误会我杀你怎么办!?” 扶云卿跳下去那双肩,迅速调整轻功姿势,爽朗撂下一句话:“你只知我会铁鞭、软剑,却没见识过我的轻功,我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 她俯冲在陡坡上空,跃上一棵树,又灵巧地跳到另棵树,飞跃之间蜻蜓点水,毫无痕迹。 郑东升被他耍了,当即踩着轻功追上去。 一逃一追,扶云卿直接冲上云山,她看到穷追不舍的郑东升,便知道这郑东升不会放弃争旗,待会儿还要对付赵赋,为保存实力,扶云卿稳稳落在一处平地上,目光如刀般看向他。 郑东升擅刺杀,突击力很强,扶云卿也很了解自己的实力,虽然坚韧但毕竟是女子,体力不足,必须在两刻钟内取胜,否则,她就会落于下风。 “郑副将难道就不好奇,我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吗?”扶云卿一面发起攻击,一边问道。 这倒是吊足了郑东升胃口,皱眉道:“我已经销毁宋安将军藏旗的蹄印,你为何会找到这里?难道你从一开始就在跟踪我?不对,你前去藏了袁晨武锤的旗,根本没时间跟踪。” 扶云卿虽在说话,可十分注意力都在剑上,一剑刺向郑东升额心:“我倒是好奇,你如何得知我已经抢了武锤袁晨的旗?” “你身上沾了及茅草,这是紫云山特有的草,你身上还带有蛇腥味,必是抓蛇对付了袁晨。若你没抢到武锤袁晨的旗帜,你不会来兰云山。”郑东升勾唇,得意道,“你以为我无法识破你的剂量?” “你猜的很准……”扶云卿唇畔忽然绽开深意的笑,袖中一柄短刀脱出,直抵郑东升喉咙,“那你有没有猜到,我除了会细鞭、软剑,还会用袖刀?” 郑东升被这袖刀逼的步步后退,提剑格挡! 下刻,扶云卿抬袖,一阵风拂去,略有白粉扑面,郑东升暗叫糟糕! 那白粉是毒…… 白粉从宋雲袖中脱出,细腻如雾,在模糊的夜色中根本不明显,吸入之后仿佛有无数触手在体内蔓延,连向来最惯用的长剑也提不稳。 郑东升唇色苍白,轰然半跪在地,咬牙道:“你使毒!” “不是毒,是迷魂散,会让你三时辰内武功尽失。”扶云卿掸了掸袖袍,夺走郑东升的佩剑,勾唇道,“对了,你还没猜到,我擅毒。” 郑东升咬牙骂道:“你卑鄙……” “兵不厌诈。”扶云卿拿出绳子,困住浑身发软的郑东升,随后从他袖中也掏出一包白粉,打开后扔在地上,朗声笑道, “难道郑副将就没打算对我用毒吗?你这包不也软骨散吗?哈哈,看来我在郑副将心中还是很难对付的嘛,不然怎会如此严阵以待?既销毁蹄印又备迷药。” 被搜出软骨散的郑东升倒也不恼怒,冷呵一声: “没想到你比我还狡猾,既会细鞭也会软剑,还会使毒、轻功、短刀,倒是出乎我意外,你能赢我,夺我两面旗帜,我算是输了,但你绝对不可能夺走赵赋的旗帜。” “是吗?”扶云卿笑笑没说话。 赵赋,虽不是他们四人中武力值最强的,却是最睿智的军师。 扶云卿认为,他确实难对付。 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她若赢不了赵赋,她就不做这主将。 可她不信,她赢不了。 扶云卿拍了拍郑东升的肩膀说道:“你擅刺杀,武功不错,为防止你继续抢我旗,我给你下了迷魂散,三个时辰内武功尽失。此处荒野,为你安全考虑,我的人会在此护你平安。” 下刻,女扮男装易容的甜盈便从草丛里走了出来。 甜盈身穿短打长衫,环抱长剑,盘腿坐在郑东升旁边:“小的名叫蓝石,前来护郑副将平安。” 随后扶云卿便离开了。 郑东升有气无力地说道:“什么护我平安,根本就是监视。”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山中有野兽,此时正是夜深,若你被袭击怎么办?毕竟你现在没有武功!”甜盈说完,便将驱虫粉绕着二人撒了一圈。 扶云卿将六面旗帜叠好,看向最高处的云山—— 赵赋还在那里等着她呢。 也不知,她能否战胜赵赋。 扶云卿按照地图朝云山攀爬,和袁晨郑东升交手后,她已经丧失了大半体力,此时距离争旗结束还有一天,她不如找一处山洞停下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不然根本没有精力、体力,去应对赵赋。 她寻了一处山洞,拿刀劈了几片芭蕉叶垫在洞内,撒了驱虫粉。 怕武锤与袁晨再来夺旗,她也没有生火驱寒,就坐在芭蕉叶上靠着山壁,抱着展霄剑眯了过去。 虽是盛夏的半夜,倒地还是有些冷。 哪怕睡觉也保持高度警惕的扶云卿,半梦半醒间抱了抱自己的胳膊,有些冷…… 此时,似乎有一颀长的人影走入山洞内,为她披上衣衫。 扶云卿睁眼,下意识拔剑,却看到了祁承翊。 祁承翊逆着月光而站,一张宛若神颜的俊脸隐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却撩动心弦。 他站在月下,像极了降凡的仙。 扶云卿以为是梦。 ------------ 第一百五十九章 也曾想护她无忧 梦中人,完美无瑕,连身上都镀着一层清辉。 那么眨眼的几瞬间,扶云卿有些迷糊…… 祁承翊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薄唇微勾,低声一笑:“怎么?还没看够?” 那声音低哑,且柔和,令人耳朵酥痒。 扶云卿浑身一颤,耳垂略烫,猛然反应过来:“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不是梦。 “与友人山中狩猎,误入迷路,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见你睡觉时打冷颤,便给你披了件衣服。宋雲小将军,今天一定很累吧?”祁承翊看向她精致略带脏污的脸颊问道。 若不是他唤宋雲小将军,扶云卿还以为他认出了自己。 扶云卿微微出神后摇头:“不累。” “不累吗?”祁承翊轻叹一声,拂去她夹在发间的一根杂草,“你睡吧,我替你守着。” 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突兀,祁承翊又补了一句:“云山地形复杂,我夜深不敢下山,却无困意,若你要睡觉,我正好顺便守着,若有人和野兽前来,第一时间喊你。” “……好。” 扶云卿很信任他,坐在芭蕉叶铺的地上不一会儿便睡过去。 呼吸均匀,睡颜精美。 祁承翊坐在她身侧,凝视着她的容颜,心疼地微蹙眉宇,嘴角却宠溺一勾,抬袖替她轻轻擦去脸上灰痕,动作轻的如抚倾城之物,不敢用一丝力,也怕吵醒睡得正香的扶云卿。 “干嘛把自己搞得那么累……”祁承翊嘟囔一句。 他重新将自己的衣裳盖在她身上。 祁承翊安静地陪在她身侧,其实,莫非他前路太难走,不然他真想护她裙角无尘、眉间无忧。 但他也明白,扶云卿不会做笼中雀、金丝鸟。 他们二人,在祁国只会有短暂交际。 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在经历一个交点后永远分离。 祁承翊垂下眼,沉默着不再言语。 他们二人,各有志向,道不同,不相为谋。 …… 第二日天亮,阳光洒满大地,云山笼在一片金辉中。 扶云卿醒来时,将祁承翊的衣衫叠好还给他。 祁承翊勾唇:“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忙着夺旗,不能再睡了。”扶云卿道,“我本只打算睡一个半时辰,却不知为何睡得这么沉,足足睡了三个时辰。” 扶云卿抬脚朝山洞外走去。 祁承翊在她身后清朗开口:“宋小将军,好心提醒一句,我打猎时正好看见,两面旗帜藏在山顶,而赵赋在山顶布了阵。” “多谢。”扶云卿朝身后人说道。 “不必言谢。” 扶云卿朝前多走几步后,忍不住回头又看向祁承翊:“不知八殿下为何对我如此相帮?” 祁承翊看着她脸笑了笑,过一会儿才说道:“见你如故,便心生怜惜。” 见我如故……心生怜惜? 如今自己可是个男人,他对自己心生怜惜? 尽管知道他是对宋雲说的,可扶云卿仍然心跳如鼓,一颗心砰砰砰,高速急跳,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她抬手按住心脏,尽可能面色自然道:“谢了,八殿下。” 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心虚离开。 扶云卿走的又急又快,一头扎进森林,朝云山顶走去。 能在这里碰到祁承翊,是意料之外的事,她不是小姑娘,也曾情窦初开错爱渣男,她好像觉得…… 她对祁承翊…… 不,不可能。 他们只是朋友情谊罢了,断然不会生出其他意思。 情情爱爱有什么好?人生理想才最重要。 前世她识人不慧,被送给神秘人做成人彘日日放血、做药罐,还不够惨吗? 这辈子还要重蹈覆辙,再爱一个男人? 何况祁承翊如迷雾,总让她看不清,若他是坏的呢?若他在情爱里并非良人呢? 凡事都要理智,尤其事关情爱。 扶云卿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心,好一会儿才逐渐平复。 像一潭莫名沸腾的湖水,又归于风平浪静。 扶云卿大概徒步半时辰,才逐渐接近云山山顶,想起祁承翊说的,山顶有阵法,刻意提高警惕,目光敏锐地扫量四周。 赵赋是雷焰营军师,更是父亲生前赞誉多次的参将,必然比前三人都要厉害,她断不能轻敌。 说实话,今日能否从赵赋手上夺得剩下最后两面旗帜,她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可是很奇怪…… 明明山顶近在眼前,两刻钟就能到,不知为何她走了大半个时辰,都还没有到。 她越走越累,甚至身上不断冒虚汗。 不,不对劲,以她的体力来说,绝不可能冒虚汗。 擅毒的她迅速反应过来,她已经走进了赵赋布下的阵法中。 这阵法厉害,布阵之人高超,连从小耳濡目染看过不少兵阵的扶云卿都不知不觉入了阵内。 扶云卿环视四周,发现周围散布着不少致人体虚劳累的野草、迷幻草。 她之所以冒虚汗,这些便是罪魁祸首。 她了解云山地形,却不了解山中细致的草木分布,这才着了赵赋的道。 赵赋布阵老辣,善用地形,又懂得借势,并且这些草木并不密集,分散较广又不容易被人发现,所以扶云卿走进法阵才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她走了足足一个半时辰,快到午时,也没走出法阵,永远都在那五里路打转,重复行走,像是永远也走不出去。 明明山顶近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到。 而且,随着她在阵中不停打转,就连下山的路也消失不见。 真是进退两难,上山不得,下山不能。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太阳毒辣地挂在头顶,已是正午。 扶云卿席地而坐,拿出一块猪油饼咬着吃。 此处接近山顶,山顶是最高处,说不定赵赋正悠闲地在山顶,欣赏她的狼狈呢。 可是……赵赋…… 你就真以为我输定了吗? 扶云卿擅毒,毒术是母亲教的,母亲擅医也擅毒,对这些体虚劳累的野草也不是全无办法。 她吃完油饼,蓄好力气,在山中扒拉草丛,找出几味提神醒脑、补充体力的草药放入嘴中,如牛吃草,不管再苦,都面无表情嚼碎生咽。 ------------ 第一百六十章 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 重新走一遍到山顶的路,每路过一棵树、一块大石头便刻上一道痕迹,待循环走了一圈,统计出刻的步数,发现每走到一千五百步时,周边景物就会变变化。 她重新数步子,数到一千五百步时停下。 忆起父亲曾教过的九曲阵,一边背诵口诀,一边朝前走:“进六转六,六尽记五,过五望四,见三便走,一字拐弯……” 找到第六棵树,忽然之间,头顶掉落一大片铁网要将她覆住!! 这便是阵眼! 而这铁网,便是赵赋怕她破阵后离开,以此困住她。 呵呵。 扶云卿弯唇一笑,飞身一闪,在与铁网擦边而过时,堪堪躲过了铁网。 “真是好险啊。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扶云卿嘟囔了一句,看向那云气缭绕的山顶,眼底闪烁着锋芒。 云山,山巅。 最高峰处,有奇人挖出一小块平地,在断崖前方建了一处漂亮的六角飞檐亭台。 而赵赋便在亭中央,弹琴喝茶,神色悠哉自然,在看见扶云卿那刻,面容依旧轻松,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你,破阵了。” “是啊,赵军师,我破了你阵。但不得不承认,赵先生的阵法确实厉害,将我困了足足有两个时辰。” 扶云卿走到他古琴前,淡淡一笑,“我这一路山高水远、连夜奔波,从紫云山再到云山,足足翻四座山,赵先生不请我喝杯茶解乏吗?” “你我在夺旗,我的茶,你也敢喝?” 赵赋哈哈一笑:“这茶是陛下御赐给已故战神的贡茶天山雪芽,后来战神送我半斤,你尝尝?” 那是扶云卿的天山雪芽…… 扶云卿眼底划过一抹极浅的失落,随后提壶倒茶,抿了一口:“好茶。” 那抹极浅的失落情绪,还是被擅观人心的赵赋发现,他似笑非笑:”宋小将军,与已故战神,是什么关系?” 心中掀起浪花,扶云卿面上却不显,神色自然道:“我与战神并无交际,只是曾在街上目睹过他班师回朝的盛况。战神功绩人人称赞,我自是佩服又尊敬。” 赵赋并没有把她避重就轻的话听进去,继续笑问:“你武功与前战神很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师承战神?” “天下武功,都是一家。战神会的,我略会一点,不稀奇。”扶云卿喝光杯中茶,笑着回答。 “哦。”赵赋拨弄琴弦,奏出一曲悲怆哀伤的小调,似是思念故友,又缓缓说道,“你可知为何战神以身殉国,却没得到陛下追封?” 确实…… 父亲生前立功无数,都被陛下追封,且父亲与陛下关系很好,私交甚密,可父亲战死那次,陛下却一反常态,并不来吊唁,甚至也没有追封,只是派了几个官员与大内总管草草下了道圣旨安抚将军府,就再无其他。 这其中,难道到底有什么隐情!? 就连祁承翊也曾和她说过,父亲的死因有蹊跷。 像一团浓雾挡在她面前,她看不见真相,不管是为了继承遗志,还是为父亲的死,她都要来边关,来坞城,去调查哀魂谷战役。 见扶云卿出神许久,赵赋那双睿智的眸子淡淡一笑,仿佛将所有已经看透,堪破却不说破,只道: “宋小将军已闯过我的阵法,这两面旗帜,我送与你又何妨?” 赵赋从古琴底下拿出两面叠好的气质,笑吟吟地递过去:“宋小将军,我们这些老家伙不知道还能活几天,有些事情是得交给年轻人去做。” 说到最后,语气凝重,不自觉深沉了几分,“坞城三十万大军、雷焰营八千兵士,皆是战神心血,战神死的突然,宋小将军,雷焰营,真的交给你了……” 这两面旗帜交的太过突然,扶云卿攥着手里有些滚烫。 为何…… 赵赋会这般轻易交给她旗帜,难道不需要…打一架……斗一斗、争一争吗…… “其实我与先生争旗,未必能赢过先生。先生如此拱手相送,倒是让我过意不去。” “你破了我的阵法,没有几个人能破我这个阵。”赵赋举止从容地收了古琴,笑道,“宋小将军何必妄自菲薄?年轻人,以后要靠你了。” 说完这话,他走下山去。 扶云卿得到了八面旗帜,也走下山,可她走到一半,却遇到了拦路的袁晨、武锤。 幸好刺杀能力最强的郑东升被绑了没来,不然她又多一个麻烦。 看着拦路的袁晨、武锤,扶云卿将旗帜放在包袱里掖好,以免打斗中掉落。 现在麻烦的是武锤…… 武锤发现自己旗帜被偷,非常生气,他力大无穷又战斗力最强。 对待魁梧高壮的武锤,要用细鞭,毕竟此人身躯庞大便行动不敏捷,而袁晨武术虽好,却也还能对付。 心中一片盘算之后,扶云卿唇角漫开一抹笑。 每次看到宋雲笑,袁晨就皱眉,也不知道这小子憋着什么坏! “若你乖乖交出旗帜,我就不揍你。”武锤手中大铁锤虎虎生威,砰地一声砸地,地面被砸出个坑,若是常人,早被骇得脸色一变。 可扶云卿不是常人。 只听武锤暴怒道:“你这腌臜小贼,居然偷我旗!老子辛辛苦苦才找到的旗啊!” 他越说越火大,砰地一声,铁锤猛然砸在大石头上。 石头裂出蜘蛛纹后,迅速四分五裂。 “喂!你难道不害怕吗?我这一锤子下去,你脑瓜子就成肉泥!” “不怕。我什么都不怕,怕死我就不参军。”扶云卿勾唇大笑,“我不和你打,我飞下山,毕竟谁先将八面旗帜交到江大人手里,谁就算赢了争旗。有本事,你能追上我,再谈打我。” 话落,扶云卿脚踩树梢,身轻如燕地飞入森林。 武锤体重大,使轻功时,像飞起来的猪。 而袁晨一直紧跟其后,眼看扶云卿要飞下山底时—— 袁晨手中长剑脱出,只刺扶云卿后背! 扶云卿侧身一闪,剑刃刺破她肩膀处的衣服,擦出一道浅浅血痕。 袁晨手中利剑逼的她不得不落在原地。 看来,这场恶战,不能避免。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在乎!” 扶云卿手中袖刀脱出,回击袁晨的利剑。 袖刀与利剑相撞,碰出刺耳嗡鸣声。 袁晨被这短刀击退一步,与扶云卿缠斗之际,武锤也气喘吁吁跑到了。 二打一,且都是军中好手。 扶云卿左手挽鞭,右手执剑,冷冷看想着正前方。 “小子,你跑不掉了!”武锤手中大铁锤似有开山劈地之力,朝扶云卿抡去—— 扶云卿惊心动魄躲过一击,若是被这铁锤抡到,重则死、轻则残废。 山底的人看到这幕,纷纷倒抽一口气。 祁承翊负手而立,蹙眉看向三人打斗,不知觉间逐渐收紧力道,攥紧袖袍。 这细微动作落入江行危眼中,一瞬间思绪十分复杂又惊骇,祁承翊这是担心宋雲? 果然,宋雲那小子长得眉清目秀,被祁承翊看上了。 “小心!”观战中的祁嵩忽然朝扶云卿大喊一声。 不知何时,郑东升忽然出现在扶云卿身后,拔剑朝她刺去—— 局势便成了,三打一,且是三个久经沙场的将军打扶云卿一人。 众人认为,扶云卿必输无疑。 郑东升怎么来了? 只见甜盈从山上跑下来说道:“公子,天亮时遇到五头野狼,怕郑将军有危险,我便给他服下解药……” “没关系,你做得对。总不能让郑东升葬身狼腹吧?”扶云卿秀眉拧成结,却扬起一抹坚韧的笑,“来都来了,就一起上啊,我又不怕死!” 武锤被激怒,从正面发起攻击,郑东升擅刺杀,快如虚影地从她身后刺去,袁晨困住她所有逃生之路。 三人配合,这一招她必败无疑! 众人觉得,结局已定、胜负已分。 “宋雲,输了。”宋安说道。 江行危微敛眉宇,静默看着,没有说话。 “这肯定输了。”祁嵩摇摇头道,“他躲不过去的,不过能与雷焰营三位大将对敌,日后也能拿出去吹牛了!” 只有祁承翊摇头:“他未必会输。”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扶云卿转身朝郑东升迎面撞去,“刺啦”一声,剑刃直接刺破她肩膀! 她忽然转身,郑东升有些诧异,也就是他诧异一瞬间,扶云卿飞身踩上他肩膀,细鞭缠住他脖子,将他狠狠拽翻:“先解决最麻烦的你。” 郑东升重重摔地! 随后又灵巧地闪到武锤身后,铁鞭缠住武锤双脚,体力无穷却行动稍慢的武锤往前一跑便被绊倒! 下刻,扶云卿展霄剑刺出,抵在武锤后脑勺,脚踩他后背,眼底迸射寒光,扫向袁晨:“还打吗?郑东升已受伤,武锤在我手上。” 袁晨见她刀刃直逼武锤后脑勺,有些投鼠忌器。 扶云卿抬手狠狠劈晕武锤,确认这大高个昏过去后,才掸了掸身上的灰,好似对受伤流血的肩胛骨浑然不觉,剑指袁晨:“五步之内,你必输我。” “什么意思?”袁晨不理解,朝扶云卿走过去。 “一步……” “两步……” …… “四步。”扶云卿数着袁晨步子,用手帕擦拭展霄剑,淡声道, “在罗云山时,我对你用了消力散,触发消力散发作需要紫云香,而我身上正好带了紫云香囊,只要你离开罗云山后再来攻击我,这消力散就会发作。” 袁晨只觉四肢百骸都在不断发软,像是泡在泥塘一般,使不出力。 扶云卿唇齿轻启:“第……五步。” “轰!”一声,袁晨倒地,甚至提不起剑。 “没什么好打的,我如今已有八面旗帜。”扶云卿将八面旗帜平静地交给江行危,“江大人做见证,我已战胜四位主官,这雷焰营该对我心服口服,日后我执掌雷焰营,不能有半个人说不。” “好。”江行危接过八面旗帜,交给人一一清点,看宋雲的目光带了些许赞扬诧异。 没曾想到,陛下派来空降雷焰营的宋雲竟然有几分实力。 饶是当场所有人,也没想到,宋雲会赢。 明明看着也就才不过二十,竟能赢雷焰营四位主将…… 众人看向扶云卿的目光,俱都出现微微变化。 从前是轻蔑不屑,现在是佩服敬仰。 从扶云卿踏入雷焰营开始,雷焰营将开启新的篇章。 受伤的郑东升与武锤被人搀扶起来,袁晨也捂着震痛的胸口朝扶云卿走去,下山的赵赋姗姗来迟,对扶云卿齐齐拱手喊了一声:“主将。” 扶云卿不骄不躁地点头,亮出主将令牌:“多谢各位前辈抬举,既我是雷焰营主将,凡事日后听我差遣。” “是。”几人点头。 其余雷焰营士兵,在场的纷纷依次跪下,高声大喊:“参见主将!” “诸位免礼,以后便是一共出生入死的兄弟。”扶云卿收了令牌。 打也打过了,武锤他们倒也不记仇,走来拍下扶云卿的肩膀:“宋将军,晚上给你接风洗尘,喝酒吃肉!雷焰营这么久没喜事,好不容易来了个大家称心如意的主将,也算大喜事一桩!” 扶云卿先前肩膀受伤,武锤心大没注意,被他这一拍,血流的更多。 “好呀,有劳设宴。”扶云卿点头道。 下刻—— 有一人拽着她手臂,不由分说道:“宋雲,跟我来一下。” 扶云卿回头一看,正是祁承翊。 祁承翊于大庭广众下,拉着扶云卿朝另一边的主将营帐走去。 “诶,怎么走了?我还打算多和主将聊一聊呢。”袁晨朝他们看去。 沈淮序也摸不准祁承翊想干嘛,当即伸手阻拦:“我家殿下寻宋小将军有点事情。” 营帐内。 祁承翊拉着扶云卿进去后关上门,将她不由分说按坐在床上,冷着脸道:“你受伤了,你知不知道?” “啊?哪里?你说肩膀吗?”扶云卿朝流血的后背看了眼,不甚在意道,“上战场哪有不受伤的?我搽点药就好。” “还有脚踝呢?”祁承翊半蹲下来,握住她被野草割出血痕的脚踝,“既是这般细皮嫩肉,为何要参军?” “我在京城细皮嫩肉,是因为经历太少,可把我放在边境,这些细皮嫩肉,都会成为老茧。”扶云卿认真道,“我不在乎受了几道伤,更不在乎生死,我既来边疆,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不知为何,听她说不在乎生死时…… 祁承翊的心仿佛被无形大掌狠狠攫住,险些喘不过气:“我在乎!”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如坠云雾 扶云卿被他忽如其来的一句‘我在乎’惊愣住。 她现在是宋雲,祁承翊为何会在乎?难道他早已识破自己…… 不对。 就算被识破身份,那祁承翊又为何会在乎自己? 扶云卿一时间如坠云雾,浑身轻飘飘的,竟说不出一句话。 祁承翊也没想过自己会说出那三个字,察觉刚才有些过激时,迅速恢复平静,找补道:“你是祁国战将,所有将士都应该珍爱生命,怎能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若是有第三个人听了这话,便会知道祁承翊找补的太过牵强。 而扶云卿是当局者迷,也更就听不出祁承翊有什么不对劲,木讷地点个头:“我尽量不让自己战死沙场……毕竟……” 扶云卿垂眸:“毕竟我父亲牺牲,若我再战死,母亲会很难过。” “我母亲表面要强,实则生性柔软,若中年接连丧夫丧女……”说到这里,扶云卿不敢往下想。 祁承翊不知为何,听她说这些话,胸口酸涩发闷,喉结微滚:“我给你上药。” “不用啊,我自己就可以……”欺扶云卿从箱子里敷衍地翻出创伤药,“我母亲配制的,很管用,我自己来就行。” “你来?伤在后背,你如何自己来?若上不好药,留下后遗症,阴雨天发痛怎么办?若留疤,你不会心疼吗?”祁承翊拿走她的创伤药,在桌边叩开瓶盖。 “上战场总会受伤,留疤多正常,有后遗症也很正常,我不在乎。”扶云卿佯装无所谓道,“受伤是迟早的事……” “你又不在乎。”祁承翊胸口似乎骇浪翻腾,看向她的目光复杂且暗流涌动,目光最深处潜藏无数心疼,连他自己也没发觉,此刻的他有多么反常。 他生气,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生气,她不在乎受不受伤。 可她每受到的一道伤,都好似双倍砍在了他身上。 祁承翊复杂情愫缄默于口,像巨浪即将澎湃却又被死死按捺在平静的海面之下,欲言又止、无法表达,也没有……资格表达。 祁承翊微不可察叹息一声,站在她身后,将衣服轻轻扯开一道小口子,露出伤处,为她细细上药。 他冰凉指腹轻而缓,分明什么也没做,却像媚药一寸寸漫过扶云卿四肢百骸,肌肤接触,让她浑身微颤、喉咙发紧,犹如风雨里战栗的蝴蝶。 她怕什么?她现在是个男人啊! 宫里御赐的顶级易容药,又由母亲操刀,就算扶子珩也认不出她,祁承翊又怎么可能认出? 上好药,为她包扎好,祁承翊道:“每日三次,我会来找你上药。” 随后,祁承翊便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看着祁承翊离去的背影,扶云卿站起身追出去:“多谢啊,八殿下。” 可祁承翊没有回头,径直走了。 他走到一处无人之地,轻轻按住砰砰直跳的心口,这里,似乎有了变化。 闭上眼,全是她的脸。 睁开眼,她好似就在面前,伸手一挥,虚影消散,都是幻觉,她分明不在,却仿佛无处不在。 不知何时,沈淮序面色凝重地走上前,三番五次欲言又止,最终说了一句话: “于王爷而言,情爱并非好事。” “我知道。”很久后,祁承翊声音嘶哑。 “王爷一路走来,刀尖舔血、多少次死里求生,咱们都是孤注一掷的亡命之徒,怎敢耽于情爱?从前属下没敢言明,是觉得您对扶云卿没到那个地步,可今日来看……” “王爷,失控了。” 说完这话,沈淮序不再多言,静默地离开。 祁承翊站在戈壁滩上,看着不远处人来人往的绿洲,雷焰营最中心,那是主将营帐。 失控了……吗? 也许吧。 他艰难克制的一生,哪怕将死之际、无数次被刺客围困、在无尽的阴谋诡计里,都不曾失控,唯独今天…… …… …… 日落时分,扶云卿正坐帐中,手拿锦布擦拭展霄剑与短刀,将那挥了好几天的细鞭拿出来,细细擦洗干净,便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宋将军,郑副将在坞城酒楼为你设下接风宴,请您前去。” “就不必了吧。”争旗也挺累的,扶云卿打算休息。 “可是四位主官已到城中等您,就连江大人、三皇子也去了。”那通传士兵为难道。 扶云卿擦拭兵器的手一顿:“等我换身便衣就去。” 几位皇子和主官都在,若她不去,倒是显得她格格不入。 扶云卿从衣柜中拿起一件银纹斜领白袍,长发高束白玉冠,镜中人宛若翩翩公子,慢摇折扇时,举手投足说不出的天然风韵。 甜盈骑着马匹走来时,看的直愣神,耳垂微红,忍不住道:“公子这身打扮,我都想嫁给你了。” “就你嘴贫。”扶云卿啪地一声合拢折扇,轻敲甜盈脑袋。 甜盈呆呆看着扶云卿,脸红的不像话,一路跟在她身后。 扶云卿与甜盈双双骑马赶往坞城。 除去上次大军进城外,这还是扶云卿第二次进坞城,来边境之前背过坞城地图,但实际考察又是另回事。 坞城因靠近边境,充满异域风情,混杂着不少异国人,着装也很乱。 因着五湖四海的人汇聚于此,倒是给坞城添了几分别样的风采。 坞城矿多,出宝石,沿街开了不少首饰铺。 扶云卿一边不动神色观察四周,一边熟悉街巷,将马匹停在风月楼前时,郑东升笑容满脸走出: “宋将军里面请。” 扶云卿翻身下马,略微勾唇:“今日你们破费了。” “哪里哪里。”郑东升一改争旗时对扶云卿的不屑与敌意,此时把位置摆的很正,就是以下属身份款待扶云卿,“不知宋小将军喜欢吃什么?要不要点个舞姬作陪?” “家有未婚妻,不便点舞姬。”扶云卿摆手胡诌。 “好吧,原来你和已故战神一样,是清正的不染女色之人。” 郑东升将她引到二楼落座,笑道,“从前每回来风月楼,都说给战神挑几个绝色歌姬助兴,一边吃酒一边听娇音吟唱,别提多爽,但战神每回都说‘家有妻女,不沾女色。’” 扶云卿听他讲述父亲往事时,神色有过一瞬沉默,随后点头道: “战神品行高洁。” 说话间,已经到了酒席。 好巧不巧,祁承翊旁边有个空位,扶云卿见别处无座,只好挨着他坐下。 此酒楼名为风月楼,算是妓院、歌姬、吃酒集一体。 酒席间,几乎人人都抱了个美人。 但郑东升袁晨武锤赵赋四人并未叫舞姬做伴,江行危和祁承翊也没有,只有祁嵩与祁君遥、其余几个将军怀里搂了美人。 ------------ 第一百六十三章 愣头青谈恋爱才纯 “给八殿下也叫个绝色舞姬啊。”会来事的郑东升,朝掌柜的打了个响指。 掌柜谄笑道:“好嘞,小的这就去。” 不出小刻钟,掌柜便挑了个顶顶绝色的美人来,引到祁承翊身旁,笑眯眯讨好道:“这舞姬是风月楼新头牌,还是个从未伺候过男人的雏儿……” 后面的话无需再讲,周边人便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笑。 那美人水蛇腰、丰腴的胸、肤白腿长,是个顶级尤物,穿着一袭若隐若现的白纱衣,微风拂过时,身材曲线令人欲罢不能。 扶云卿心里划过一丝异样,勾唇道:“八殿下好福气。” 不待众人说话,那女子瞧见了祁承翊俊容,身子软软朝他怀中一跌,搂住祁承翊的脖颈,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公子,奴家心悦于你,对你……一见钟情。” “哈哈哈……”近旁的郑东升听后,拍腿笑道,“八殿下初来坞城,便走了桃花运,瞧瞧这女子多绝色,不比京城花魁差!” 周遭人也是一阵哄笑。 扶云卿端起酒盏,闷头喝了一口,没说话。 那丰腴女子在祁承翊怀中软得像没骨头,整个人依附在他身上,娇音颤颤,天生就是勾人摄魂的媚物。 席间,有人与扶云卿碰杯,扶云卿也就勉强笑了笑,与他们把酒言欢。 江行危婉拒郑东升好意,只和宋安对饮。 郑东升便笑道:“江大人洁身自好、高风亮节,是出了名的,日后不知道谁家女子有这样的福气,能嫁总督为妻。” 喝醉的宋安多了一句嘴,哈哈道:“我家大人有心仪之人。” 江行危向来温润的目光,此时如刀一般剜了过去! 奈何宋安仰头喝酒,喝得痛快,丝毫没看到。 此话一出,周遭人迅速好奇道:“江大人竟有心仪之人!?宋安老弟,不要卖关子,快说是谁?” 一群喝酒的男人眼睛都亮了,眼巴巴地听八卦。 宋安刚要脱口而出时—— 江行危“哐”一声,将酒盏按在桌上:“来人,将宋安扔到井里醒醒酒,他醉的说胡话。” 便有锦衣卫的便衣上前,扣住宋安肩膀,将他扛了出去,此时,宋安才明白过来,自己险些铸下大错。 随后,江行危低咳一声:“酒过三巡,我有些乏累,你们尽管尽兴,我先走一步。” 祁承翊怀中那美艳女子的香味,熏得扶云卿有些胸闷,也站起身道:“江大人,我与你一同走走。” 江行危点头。 祁承翊刚想起身离开,怀中女子却用手不安分地在他胸前打圈圈:“若殿下也乏了,咱们就去房间休憩,奴家有好多法子为您解乏……” 暗示之意,十分明显。 众人一种‘大家都懂’的目光,笑着起哄:“快去吧,春宵一刻值千金!” “咱们就不打扰八殿下了!” 那女子颇为主动,将胳膊弯里的披帛扬在祁承翊脖子上,将他轻轻一拉,半拉半推地带去厢房。 好巧不巧,扶云卿离开时,也路过厢房。 二人目光相接后,扶云卿迅速移开视线,装作没看到。 “宋小将军,你待会儿去哪里?我去找你。”祁承翊出言。 扶云卿抬头,尴尬地摸摸鼻尖,扯开一抹笑:“不敢耽误八殿下春宵一刻,我与江大人随便逛逛。” 说完这话,她也不知对方有没有听进去,头也不回地走出风月楼。 江行危心道,这祁承翊,真是男女通吃。 扶云卿与江行危走在坞城夜市,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忽然扶云卿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方才那姑娘确实好漂亮,男子应该都喜欢她那样的吧?” “?”江行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所问之事,摇头道,“旁的男子我不知,但我不喜欢这样的。” “那可能……八殿下喜欢那样的吧。”扶云卿不自然地接话,声音都有些僵硬,随后又生硬地转移话题,“江大人喜欢哪样的?” 江行危嘴角抿出一丝笑:“我喜欢之人,美丽光明、坦荡善良、大气勇敢,敢为世间不平之事仗义执言,也敢为了真相与全世界对抗。她不仅具有良好品行,且生的美丽。” 听他这么讲,扶云卿便笃定道:“江大人已有心悦之人,真不知道是谁家姑娘这么有福气。江大人家风清明、为人高洁,身居高位,必能护妻子一生周全,她若知晓你的心意,必然会嫁给你。” “真的……吗?”江行危眼底窜出一丝亮光,这是扶云卿从未见过的江行危。 江行危向来温润沉稳,处事铁面无私,鲜少露出这么孩子气又冲动的一面。 “真的啊,江大人这般男子,哪个女子不会心动?”扶云卿鼓励道,“世间缘分皆讲究先来后到,一子慢满盘皆落索,江大人何不占个先机?” “好!”江行危点头,转身离开,“我这边回房写书信。” “这么……这么快的吗?”扶云卿微微一怔,摇头笑道,“素日里也没看出来江行危对待情爱之事,如此赤诚热烈啊。” 甜盈亦是点头:“江家门风严谨,不许任何族人在外寻花问柳,故而江大人已至二十三,却从未有过花边消息,只怕还是头次喜欢上女子的愣头青呢。” 扶云卿慢摇折扇,倚着街巷墙壁,笑容敛去几分,随意道:“愣头青好啊,愣头青纯,认定一个人,就是一生。我这一生见过许多人,还是头次见到江行危这般的人。” 她目光漫不经心往上一挑,正好瞥见斜对面风月楼的二层厢房—— 那是祁承翊春宵一刻的地方。 扶云卿不自觉攥紧折扇,有些喘不过气。 大多男人都是一个样子,见色起意、纾解情欲,祁承翊不会是那个例外。 二楼厢房里,那香艳女子挂着祁承翊脖子进房后,便跪在地上,变得十分规矩:“主上……” “寻我有何事?”祁承翊冷淡地看着她,把玩手上玉扳指,“你最好有个合适的理由,不然——”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殿下,奴家千里迢迢从辕国赶来坞城,终于见到您了。” 紫妩跪在祁承翊脚边,伸手轻扯祁承翊袍摆,“您是不知道这一路风沙尘土、多么艰难……” 祁承翊扯走自己的裤脚,冷言:“说正事。” 紫妩瞧祁承翊脸色不虞,这才正了脸色:“我查到玉玺有关的线索了。” “接着说。” “属下经营棋盘阁,调动秘密散布在多国各地的密探,终于有线人发现,玉玺曾落入祁国已故大将军扶鹤霄手中。” “我知道。”祁承翊声音很淡,“当务之急是寻到扶鹤霄遗体,从他临死前入手调查。” “喏。”紫妩谨慎道,“我这就去查。” “一个月之内,本王必须得到扶鹤霄遗体的下落。” 祁承翊目光微沉,气场瞬间威压至极,令紫妩心头一紧,硬着头道:“奴一月之内必定办好。” “本王在祁国耽误的时间实在太长。”祁承翊俊眉间略有不耐烦,周遭气质寒沉如冰,压的紫妩有些喘不过气,“那群人可有新动作?” “珩王来了祁国,其他几位王爷表面兄友弟恭,其实都在暗地里寻找玉玺,为储君之位打的不可开交,陛下依旧是老样子。” 紫妩说完这段话,安静了一瞬,又说道:“不如殿下利用扶云卿,诱她上钩,引出扶鹤霄生前之事。她是扶鹤霄女儿,从她下手,会事半功倍。” “出去。”祁承翊声音骤然变冷。 吓得紫妩不敢再语,抓起披帛,转身就离开房门。 她刚走出房门,便有风月楼的姐妹笑着缠上来,挽住她胳膊问道:“这位八殿下英姿伟岸,必然那方面不错,姐妹你真有福气……” 紫妩呵呵一笑,顺着话茬接下去:“确实不错,让人回味无穷。” “噗——”听着这群女人的插诨打科,祁嵩一口酒喷出来,“没曾想,坞城青楼女子如此大胆。” 这话也刚好落入扶云卿耳中。 她方才发现细鞭落在坐席上,便折返回来取,就恰好听到这些对话。 一同听到的还有江行危。 江行危脸皮薄,耳边一片红,这等烟花柳巷之地,实在不是他会来的地方,除去每次查案之外,他从不会涉足,何况如今他已有心悦之人,更该为心悦之人守身如玉、洁身自好,若不然,只怕日后心上人知道会不高兴…… 江行危陷在自己的逻辑里,转身就对扶云卿道:“宋将军且找细鞭,我先离开,这里脂粉气太重——” 话未说完,有几个大胆的舞女挑逗江行危: “哟哟哟,瞧瞧这位清隽英俊的公子,真让人脸红心跳,哥哥可愿与我去房中小酌一杯?” “奴家们保准保准把你伺候的高高兴兴,让你做神仙!” 江行危气质干净、长身如玉,模样又生的好,一看便知出自名门,越是干净越是让人想扑倒,尤其是这些经验丰富的红尘女子,更是最喜欢干净的。 像狼见了肉,那些女子扑进江行危怀中。 江行危额前冒汗,将那些女子全部推开,如避豺狼虎豹,看得扶云卿发笑。 扶云卿将他拽过来,搂着肩膀,对那些女人说道:“江大人不好这口,你们别馋他了。” 拉着江行危就跑出风月楼。 江行危身上沾染着那些女人的胭粉气,眉头皱的很紧:“方才多谢你帮我解围,我要回去洗漱一二……” 随后便急匆匆离开,像避瘟神一般,远离风月楼。 哈哈,扶云卿看得忍俊不禁。 “笑的这么开心?”身后有一道声音响起。 扶云卿止了笑意,回头看见祁承翊,所剩不多的笑意彻底消失:“八殿下,不在芙蓉帐中贪欢,怎么还有闲心来街上散步?醉卧美人膝,多好啊。” 她这话说的,一半揶揄,一半调侃。 祁承翊默了一晌,虽是似笑非笑,可眼底却不见半分笑意:“你还挺乐意见到我与其他女子亲密相处?” “殿下这话说的……您与哪位女子亲密,与我何关?”扶云卿那双明眸犹如深夜水潭,沁着若有似无的冰凉与幽沉。 扶云卿似笑非笑:“天色已晚,我就先回了。” 见她要走,祁承翊喉结微滚,欲作挽留:“宋雲……你……” 扶云卿脚步一顿,余光瞥向身后。 “你,你和江行危讲话的时候,笑得真开心。” 扶云卿听后,嘴角讥讽一笑:“当然不比八殿下春宵一刻,笑得更开心。” 撂下这么一句话,扶云卿抬脚就走,根本不听身后人说了什么。 回雷焰营时,甜盈忍不住道:“今日公子对八殿下的态度,似乎很是怠慢。咱们初来坞城,尽量还是不要得罪人。” “我不得罪他,我也不求他。好色之徒,我敬而远之,没想到祁承翊是这样的人。从前在京城也没见他流连烟花柳巷,原来都是装的,来了坞城便无所顾忌,暴露真面目。” 扶云卿从包袱里找出祁承翊借她用的奇玉,攥得死死的,想往地上砸,却忍住说道:“玉佩何其无辜?真不知道我在气恼什么。” “我也不知道公子在气恼什么,从风月楼回来,你情绪就不太对。”向来对扶云卿很了解的甜盈,此时也有些一头雾水,“或许是雷焰营事务繁忙,公子烦了,所以才莫名气恼。啊不对,也或许,您……” 甜盈压低声音凑在扶云卿耳边道:“要来葵水了?女子来葵水之前都会很烦躁。” 此话一出,扶云卿掐算日子,发现正好是今日。 “完了!都怪我,忘给姑娘准备棉布了!”甜盈猛然一拍脑瓜子,咬牙道,“都怪我没记住,我现在就去城里买……“ 扶云卿察觉下腹有一丝轻微的扯痛,皱着眉头翻身上马:“我陪你一起去。” 二人在夜色里骑马去城内,路过戈壁滩与紫罗山的交界线时,隐隐约约见一队人马正在下山。 此时夜深,又是交战地带,寻常百姓不会路过,商队也不会连夜赶路。 扶云卿留了个心眼,朝甜盈使眼色:“你去知会四名主官,紫罗山有异。” 甜盈策马离开:“公子注意安全。” 随后扶云卿朝紫罗山赶去,追上那队人马…… 那队人马瞧见扶云卿后,眼神十分防备,手也放在佩刀刀鞘上,阴恻恻地看着她。 “各位大哥,小的是外地人,来山中采草药倒卖,却在此迷了路,不知诸位大哥要去哪里?是不是也去坞城内?能否捎我一段路?”扶云卿点头哈腰,赔笑着看向他们。 领头的几个人脸蒙黑布,嘟囔了几句,用蹩脚的语气说道:“以防万一,鲨、杀了。” ------------ 第一百六十五章 遇敌军,大战前夕 扶云卿不动声色将手放在腰间刀柄上,又听到对面有人用南蚩话劝阻道: “此人着装用料不便宜,说是进山采药倒卖,却片叶不沾身,未带背篼装草药,十分可疑。而且她所骑马匹,是马中良驹,此人绝对有鬼,怕是雷焰营中人。不如我们将计就计,绑了他。” 头目的黑衣人点头后,那人就笑眯眯看向扶云卿:“山中猛兽多,小兄弟快过来,我们顺路捎你一段……” 那人一边说这话时,一边在身后做了手势,示意众人在扶云卿靠近时,立刻捉拿! 扶云卿佯装不知情,满脸憨憨地骑马过去,靠近那头目—— 下刻,数十个黑衣人齐齐围攻上来! 与此同时,扶云卿袖中毒针齐齐射出—— 有七八个中毒针的黑衣人应声倒地,而扶云卿动作快如虚影,直接抓起头目的衣领将他狠狠砸到在地! 所有人都没想到扶云卿早有防备,全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当几十个人围上来时,扶云卿膝盖跪压在头目的脖子上,袖刀放在他脖间,眸眼锋利如刀,扫视众人,冷冷道:“若不想让你们首领死,全部后退。” 那些黑衣人面面相觑后,被压在地上的首领用南蚩语大喊:“我死了不要紧,作战计划还得执行,不能泄露,快杀了他!!” 此话一出—— 扶云卿眸光微变,冷笑一声,刀刃直接胳膊小首领的脖间,鲜血喷涌而出,应声而死,其余南蚩人纷纷来杀扶云卿灭口! “他就是雷焰营的人!”有人大吼了一句,“不能让他活着逃走!” 扶云卿勾唇一笑:“对,我正是雷焰营的人,你们今日碰到我,算你们倒霉。” “你小子,好狂妄的语气!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倒霉!”对方大喊。 扶云卿袖中毒针尽出,逼退数十个黑衣人。 这银针是她浸泡过特殊毒液所制,刺进血肉必死。 那小队黑衣人约莫有四五十个,武功在士兵中算上乘,打十个八个还行,若打这么多人,于扶云卿来说,还是有些吃力,为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等到甜盈带兵赶到,将这群欲行不轨的南蚩人全部抓住,严加拷问。 扶云卿刚要甩毒针,却发现袖中毒针没了,随即,抽出展霄剑—— 剑刃在月光下散发刺目寒光,自带凌厉杀气,一如此刻的扶云卿,周身气场威严肃杀。 她束好的玉冠在打斗中垂落几绺额发,汗水洒落,穿梭在刀光剑影中,身形快如幻影。 脚边倒下的敌人越来越多,她身上也多了几道浅伤。 那些敌兵一个接一个后退,颇为忌惮道:“这人身形清瘦,却不想爆发力如此可怖……” “还要来吗?”扶云卿脚踩尸体,一步步逼上前,看着剩余的二十多人。 二十多人里,有一黑衣暗纹的男人,始终都被护得很好,毫发无损。 暗纹男人默不作声后退一步,避开扶云卿锋利的目光。 只这一眼,扶云卿便确认,此人身份不简单。 扶云卿飞身追去,那男人迅速往后逃—— 二十多个黑衣人没想到扶云卿会去追那男人,待他们反应过来,扶云卿已经追上暗纹男人。 扶云卿瞬间将刀夹在暗纹男人脖间,冷冷笑道:“原来是狸猫换太子啊,方才那头目是假的,你才是此次南蚩军队活动的真首领。” “放了他!”南蚩人用蹩脚的祁国话,对扶云卿说道,“有事好商量。” “说,你们此行来紫云山目的是什么?你们是南蚩人,此处是云山山脉,云山东接雷焰营,右靠坞城内,北面接南蚩边境,你们是从南蚩边境翻山过来的?不对,南蚩边境驻守着子珩的镇疆大军,只有镇疆大军失守,你们才能抵达此处。” 那暗纹首领一字不语,面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只喊道:“我们伟大的铁达穆尔战神,必会踏平你们整个坞城!!” “铁达穆尔?”扶云卿心头一惊。 这是南蚩大皇子,也是南蚩百姓信奉的战神,实力与父亲有的一拼,是父亲生前最强大的对手,但父亲在世之前,这铁达穆尔一直都是父亲的手下败将! ------------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战死沙场,是我的荣耀 “今夜铁达穆尔率军偷袭坞城,遭了!”扶云卿暗叫糟糕,要挟真首领要挟其余黑衣人,冷眸如刀,谈判道, “我知你们夜探紫云山必有其他目的,若你们首领一死,任务必将失败,若想咬你们首领活,全部后退!” “不能退!杀了他!就算任务完不成,也绝不能泄露作战计划!”首领叫嚣着大吼,脖子朝扶云卿刀刃上一撞,自戕而死。 扶云卿雪白长袖被溅了一片猩红! 她身姿傲如凌霜,手执展霄剑,雪袍溅了点点殷红,有她的血、也有敌兵的血。 当甜盈带兵惴惴不安地赶来时,正好看见这令人心惊肉跳的一幕。 “公子!”甜盈急切大吼,带着郑东升他们赶来! 袖刀在扶云卿掌中回旋,飞刺出去杀了一人,回头冲甜盈一笑:“来得还算及时,幸好我没死!” 甜盈这是第一次跟着扶云卿实打实的打仗,架马赶来,连忙将扶云卿看了一圈,着急道:“让我看看哪里受伤了吗?瞧瞧,这里破了,那里好长一条口子……” 说着说着竟要哭出来,扶云卿蹙眉,敲了她脑袋:“都是皮外伤,不打紧,战场没有哭鼻子的,你若要哭,明日就把你送回京城。” 甜盈戛然而止,忍住泛酸的鼻子。 “主将一人杀了三十多个南蚩士兵,不差嘛!”向来不服她的武锤,轮着大铁锤虎虎生威杀来,朝扶云卿竖起大拇指,“这个主将,终于比从前那些窝囊废主将强了!” “多谢,夸奖。”扶云卿扬唇一笑,美丽脸颊有着三道极浅血痕。 她扬唇时发丝飞扬,落在一侧的祁承翊眼里,美如世间绝色。 她美得坚定有力,如干涸沙漠里最坚韧美丽、野蛮生长的玫瑰,带着刺,有攻击力,却美得穿透人心。 是了,这是他看重的女子。 与世间其他女子都不同。 一同赶来的江行危也看晃了眼,怎么觉得,这宋雲似乎越看越眼熟? 江行危心一跳,架马过去。 扶云卿翻身下马,抱拳回禀:“禀总督,我在云山地带发现南蚩士兵活动轨迹,只怕边境已破,镇疆大军失守。这是我从对方首领搜出来的作战图,此次是铁达穆尔带兵进攻,具体人数不明。” 她将从那死人搜出来的信封递给江行危。 江行危拆开信封,却发现纸上一片空白,蹙眉道:“什么都没有,是用了特殊法子隐藏——” “我会。”扶云卿接过去,倘然地从袖中拿出药粉撒上,原本的白纸显出密密麻麻的图腾。” 上面是南蚩字,扶云卿将翻译好的文字读给众人听。 “难怪陛下让宋雲来当主将,他武功高强、又熟悉边境地理、还会南蚩字、读得懂南蚩秘法。”袁晨道,“这些法子,从前只有扶大将军才会呢。”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慢摇诸葛扇的赵赋陷入深思。 江行危道:“大皇子三皇子已带兵从西面抵御敌兵,我与八皇子、雷焰营,去接应镇疆大军。” 说到一半,江行危有些犹豫:“只是,铁达穆尔狡猾,不知他会走水路还是山路。” “雷焰营可领兵做前锋,先探水路。”扶云卿上前一步。 “好。”江行危点头,“既如此,我们便兵分三路,围剿铁达穆尔。铁达穆尔骁勇善战,诸位不要轻敌。” 话说完,江行危领十万大军援军。 就在此刻,趁人不注意时—— 祁承翊拽住扶云卿的手腕,将她拉到无人的森林里。 森林深处,灌木疯长,草叶葳蕤,遮掉二人身形。 祁承翊压着莫名烦躁的情绪,一双眸子黑如点漆,沉沉看着扶云卿,喉结微滚:“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啊……” “你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去做前锋?前锋死伤惨重,十个前锋将军九个战死、一个残疾。” 祁承翊步步逼近,扶云卿被逼得步步后退,后背紧紧贴着树干,别开脸错开男人炙热急躁的呼吸。 “八殿下,战死沙场是我的荣誉。” 父亲便是战死沙场,她每杀一个南蚩士兵都是在为父亲报仇,扶云卿道:“保家卫国而战死,我不后悔,更不怕!” 祁承翊目光一寸寸落在她光洁额头、雪白面颊,看着她侧脸三道浅浅血痕,他不自禁抚上去,却不敢细细摩挲,只是问:“不疼吗?” “不。” 扶云卿清澈的瞳孔,映照着莹莹月色。 祁承翊道:“你知道铁达穆尔会走水路,所以你特意选走水路做前锋。” 确实如此,前世她记得这场著名的云山战役,铁达穆尔便是走的水路偷渡,重创坞城,将坞城占为己有,从此以后祁国越战越败…… “是。”扶云卿点头。 祁承翊连声质问:“五年前铁达穆尔带兵在哀魂谷内与你父亲大战三天三夜,你父亲惨烈战死骑。连扶大将军都不能战胜铁达穆尔,你凭什么觉得,你与他打战,你能活下来?” “将军最好的归宿是战死沙场。”扶云卿对上祁承翊迷雾般的俊眸,坚定道,“他带兵杀我父亲,故而我也带兵挑战他。我早就说过,既上战场,我根本不在乎生死,谁不是豁出命去打仗——唔!” 不待扶云卿说完,男人欺身压下,死死攥住扶云卿下颔骨,逼她微张唇齿,强吻着吞下她悉数没说完的话。 扶云卿想要推开他,却被祁承翊单手抓住两只手腕,摁在树上。 他低头,臣服下来,霸道地、缠绵地、凶狠地加长加深这一个吻。 直到扶云卿不停反抗,吻的双腿发软,就要化在一滩水倒在他身上时,祁承翊松开。 “果、果然……”扶云卿喘着粗气,骂道,“你早就识破我的身份。” 祁承翊并不隐瞒:“在祁国京城,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这个贱……贱男人。”扶云卿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一双薄唇吻遍万千红唇,何来的脸,对我这般?”她抬袖用力擦着嘴唇。 祁承翊喉结滚动,看见她的动作,终是心绪下沉、淡声道:“我原来这么令你厌恶。” “做朋友就够了,你还想怎么样?你凭什么对我这样?你算老几?我不是你风月楼里只睡不负责的妓子,我也有尊严,我——” “是不是我对你负责,你便不会生气?”祁承翊奇怪地抓住重点,“我没说不对你负责。而且风月楼那女子,我们也没有——”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害死父亲的人 “鬼才要你负责。”扶云卿生气地摔袖,“我也不关心你与风月楼女子如何。不就是亲一口吗?” 扶云卿踮起脚尖,狠狠亲了一口祁承翊,说是亲不如说是咬,牙尖咬破他薄唇,尝到一丝血腥气后,解恨道:“你长得还可以,我也把你当做戏楼小倌亲一口,解解寂寞。” 撂下这话,扶云卿冷冷道:“尚在打仗,我没空和你闹。八皇子请自重,你若非要这样,日后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更别提盟友。” 见她张牙舞爪如发疯小兔,明明该生气的祁承翊却摸了摸唇边血珠,低低发笑,朝那女子喊道:“我日后不敢了。今日是我不对。等战事结束,你要怎么骂我都成。” 真是疯了。 在不远处的沈淮序看见这幕,感慨道:世上敢咬晧王嘴巴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咬了晧王嘴巴还能活下去的,扶云卿也是第一个。 沈淮序一边感慨一边走来:“王爷,兵马已备下,您确定要助她一臂之力?我们辕国从来没有插手过南蚩与祁国的战争,若将来被陛下知道,只怕……” “难不成你让本王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吗?”在祁承翊眼里,扶云卿对上铁达穆尔,就像刚出生的小兔崽子,碰上饮血茹毛的巨虎。 沈淮序道:“看着她去送死也不是不行,这样一来,王爷就不会再为她烦心,也不会为她情绪失控。” “够了。”祁承翊冷眼看向他。 沈淮序不敢再言。 …… 扶云卿离开森林时,忽然从袖中摸到个小玉瓶,打开一看,竟是可停月事、止疼的花止丸。 这是方才二人推攘时,祁承翊塞进她袖中。 扶云卿吞了下去,才感觉下腹那股拉扯微痛感,逐渐消失。 她抬袖擦了擦嘴唇,但凡想起祁承翊亲过别人、又来亲自己,她就生气还有些恶心,甚至有些……很奇怪的烦躁。 扶云卿翻身上战马,带兵赶去苇河。 苇河。 宽阔河面在银白月色下风平浪静。 越是平静,扶云卿越觉得凶险。 她做了个手势,带兵分散潜伏在四周,低声对郑东升、袁晨、武锤、赵赋说道: “郑副将擅刺杀,你与赵副将一起潜入水底,袁晨武锤在岸上截杀。待事成,以信号为准,引来江大人支援。” 此地是雷焰营戍守之地,在不起眼的芦苇荡里停靠着几只战船。 战船周身涂成黑漆,被树叶乔装掩盖,十分不起眼。 蒙蒙夜色下,宽阔河面不疾不徐驶来几十艘战船,连成一片,形成势不可挡的水上连营。 扶云卿做了一个手势! 一千多士兵如鱼入水,手执砍刀跳进苇河。 那南蚩战船传来一阵士兵的紧急禀告声:“不好,咱们的战船漏水了!” 很快,另一艘战船也焦急大喊:“我们驾驶舱也在漏水!” “速去查看船底!”有南蚩将军暴躁地吼了一声。 “有敌兵!”下水的南蚩士兵游到底部时,看到了手执砍刀将船底凿出大洞的祁国士兵,刚要大喊,却被扶云卿捂住口舌,一刀插进后背。 鲜血在黑夜里无声漫开,河面在月色下泛着诡秘的红。 那声有敌兵还是暴露扶云卿等人的位置,扶云卿浮出水面吹了个哨子。 此时,四五十艘战船最前面,一艘巨大的三层高战舰甲板上,站着个九尺高的巨人,体重两百斤,魁梧如巨虎,眼神狠辣阴沉,杀气重重,一看便知其杀人如麻。 普通人与之对视一眼,就会吓得浑身胆颤。 此人便是,南蚩战无不胜的大皇子铁达穆尔。 ------------ 第一百六十八章 血战铁达穆尔 “杀了这群跳梁小丑,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铁达穆尔目光冷冽,浸着嗜血的杀气,看向河面游过的祁国士兵。 扶云卿凫水技巧很好,如鱼儿一般游刃有余,在水中躲避南蚩士兵的射杀。 方才她命士兵提前埋伏在水中凿穿部分敌船底部,只是计划第一步,这对铁达穆尔而言,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扶云卿潜在水中,勾唇一笑,她自然另有计划。 耳畔是无数利箭射入水中的噗嗤声,扶云卿浑然不怕,默不作声混入水草内。 身后甜盈尽可能地掩护她,在水中打斗十分困难,力气、招式、速度都会变慢,她一刀斩断两支射向扶云卿后背的利箭,却不想自己身后有一只利箭狠狠射来—— “噗嗤”利箭刺入后背,鲜血漫开,甜盈提刀的手一颤,险些握不住刀。 扶云卿回头:“甜盈,你怎么了?” 夜色水域里,甜盈苍白一笑,摇摇头:“我没事。” “那就好。”深夜太黑,又在水中,到处都是血腥气,扶云卿看不清甜盈的情况,如泥鳅一般钻出水面,爬上掩在灌木丛的战舰。 值守的袁晨带兵走来,紧急道:“铁达穆尔带五万士兵水攻,又另分一路兵马从紫云山背后袭击,初步估计,敌兵人数不会少于十万。” “如今扶子珩的镇疆大军已被咬住,若我们不能阻止这五万水兵,让其铁达穆尔与大部队汇合于哀魂谷,必然会重酿悲剧,江大人与那五万兵马打起来了,恐怕短时间内,无法前来支援。” “意思是……”扶云卿走进船舱,眸眼冷静如冰,“我们现在孤立无援,无兵可增援,无路可进、亦无路可退?” “是。”袁晨道,“主将,你得拿个办法,咱们雷焰营步兵骑兵水兵,加上新兵,不过一万人,一万人怎能拦得住铁达穆尔的五万人?” “死守,拖住铁达穆尔。不能让这五万士兵与紫云山的另外五万南蚩敌兵汇合,否则,江行危守不住坞城。失去坞城,无异于国门大破,南蚩便可长驱直入,打入祁国内。”扶云卿下定决策,看向袁晨赵赋,“我都不怕死,尔等还怕?” 袁晨摇头:“参军第一天起,末将就不怕死。末将愿随将军一起死守苇河!” 赵赋手执诸葛扇,看向扶云卿时总像透过她在看哪位故人:“末将亦是。” “郑东升与武锤准备的怎么样了?待会儿压轴戏全在他们身上。”扶云卿看向那庞大且一眼望不到的敌船,肃然问道。 “已准备妥当。” “很好。” 今夜所有作战计划,全是扶云卿一人部署。 扶云卿看向袁晨赵赋,下令道:“你们所有人,带兵离开这艘战船——” 赵赋蹙眉立刻打断:“不可。” “我说,下船。”扶云卿冷声重复,“既然我为主将,尔等便该听我号令。” “可是——”袁晨瞬间明白过来,扶云卿想做什么。 “下船。”扶云卿严厉重复。 赵赋与袁晨劝说无果,只好将船上所有士兵撤走。 两层战船堆满易燃易爆物,只剩下扶云卿一人掌舵,操纵这艘伪装极好的战船,在夜色里调转方向,下刻—— “哗!”地一声,甜盈从水里翻上床,湿哒哒地朝扶云卿走去:“姑娘我来开船,你来点火。” 甜盈家中世代以捕鱼为生,自幼便在玩船,这战船被她操纵的游刃有余、进退有度。 夜色太黑,怕被敌船识破,故而船上没燃半点明火。 扶云卿没看见甜盈后背不断渗血的伤口,让出掌舵位置点头道:“好。” 黑夜如浓墨,让人视物不清。 壮如小山丘的铁达穆尔站在主船的甲板上,气势汹汹地威视正前方,看向那群水底凿穿的祁国士兵,虽然凿穿确实让他们损失了十几艘战船,可这对庞大的水上连营而言,不过挠挠痒而已。 铁达穆尔冷笑一声:“扶鹤霄已死,祁国必亡!祁国边疆没有扶鹤霄守卫,便是任本皇子随意践踏侮辱的弱国!小小祁国,这次,南蚩必定将全部吞下!” 届时他立下大功一件,便会从大皇子变成南蚩真正的王! 无数南蚩士兵举起火把,齐齐大喊:“铁达穆尔战神!战神战神!!” 南蚩士兵空前绝后地高涨,看向苇河彼岸,仿佛只要踏上祁国疆土,便能将祁国吞入腹中。 扶鹤霄已死,祁国必亡? 扶云卿手中摩挲着火折子筒,神色冷漠地嗤笑一声。 镇国大将军虽死,可他后继有人。 祁国不会亡,也不能亡。 扶云卿看向一船泼满油的易燃易爆物,拧开竹盖,看着里头的火引子,吹燃火折子,三长一短地敲了敲,甜盈得到暗示,加大马力,调准方向,目光沉稳地看向正前方—— 下刻,在所有南蚩士兵没有预料之时,一团巨大黑影以出人意料的速度,迅速撞向铁达穆尔为首的主战船! 战船燃起熊熊烈火! 在火焰之中,有一身穿铠甲的清瘦人影,面容清美如玉却也坚毅如山,眸里映照着漫天火光,英姿飒爽地执着一柄长剑! “不好!”有南蚩士兵大骂一声! 燃起滔天大火的战船猛然撞在铁达穆尔的主船上! 下刻—— 不起眼的水面渐起两朵水花。 那战船烧着易燃易爆物,又经过精准卡点,在撞上南蚩主船那刻,整个宽阔的河面炸出惊涛骇浪之声,随即开始迅速燃烧!! 离得近的敌兵,直接炸的血肉横飞! 此时,雷焰营的步兵不知何时,无影无踪地出现在岸边,刹那间,燃起密密麻麻的火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点点之焰能以一敌十。 就是现在!东风乍起,吹的河岸森林哗哗作响,如海浪之声。 下刻,趁东风,成千上万的火箭,搭弓拉弦,对准那庞大的水上连营齐齐射出! 郑东升、袁晨、赵赋各领三千士兵,每个士兵一柄弓搭三支火箭,刹那间,苇河上空全被点亮。 无比震撼人心! “中计了!”铁达穆尔用南蚩话大骂特骂。 岸边,丛林深处,有一支训练有素的黑甲军队,正伺机而动。 这支军队,强大、无敌,令所有国家闻风丧胆,既不归属祁国也不归属南蚩。 而军队的执掌者,面带黑金面具,那面具左边雕着威武无双的金麒麟、右边雕着至尊天下的银龙,一双寒冷无情的俊眸,正静静凝视这一切。 随着那火船被炸的四分五裂,男人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缰绳。 ------------ 第一百六十九章 “我不是蚍蜉!” 主战船被炸,无数战船被密密麻麻的火箭引燃,本来是战无不胜的水上连营,此刻却乱成一锅粥,不战而败,纷纷调转船头,试图逃避火箭。 骁勇善战的南蚩护卫,拽着铁达穆尔的衣领便跳入水中,狼狈不堪地逃上另外一艘备用主战船。 铁达穆尔如暴怒的狼,一拳狠狠砸在船上,砸出半指深的窟窿,指着水里逃走的扶云卿:“抓住他!!” “就是这该死的小子,烧毁了我的战船!”铁达穆尔怒然咆哮,脖间胀起青筋。 数百个南蚩士兵闻令而动,跳入水中去抓扶云卿。 刚才,在战船即将撞到敌船那刻,扶云卿、甜盈便跳入水中,疯了般朝岸边逃去。 甜盈肩上有伤,游的越来越慢、身子越来越重…… 扶云卿逃出一大截后,忽然发现甜盈身子正软软下坠。 她暗叫不好,憋着气在水中折返回去,搀扶住不断坠底的甜盈,借着河面燃烧的火光看去,才发现甜盈后背不断洇出大量鲜血,露着骇然箭伤,当即眉头一皱,带着她朝前逃。 甜盈想要推开扶云卿,浮出水面急出哭腔:“姑娘快走,你今夜战斗本就耗费了不少体力,若你救我,你也活不了!” 甜盈用力推开扶云卿,却耐不住扶云卿力气更大。 此时,水性最好的袁晨冒着箭雨而来,扶云卿看向身后的追兵,将甜盈推到袁晨怀中,下令道:“你们先走,我断后。” “主将!”袁晨还想说什么。 “走啊!”扶云卿大喝。 再这么拖下去,谁都走不了! 袁晨当机立断,打晕挣扎的甜盈朝岸边奋力游去。 扶云卿看向追过来的七八十个南蚩士兵,神色逐渐凝重,眼底是前所未有的肃杀! 她一双眼寒冷的快要滴出霜雪,眼眶更是在水里泡的无比猩红,如杀出重重炼狱的恶鬼,今日势必要杀掉这群南蚩士兵。 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扶云卿浮出水面,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大吼道:“来啊!” 众人只见,夜月照耀着的江面,一边清冷如雪,一半黑如深渊,而扶云卿站在那黑白交界线,扔掉了沉重的兜鍪,湿漉漉的铠甲紧贴身躯,手执长剑,剑指敌兵,周遭笼着重重肃杀! 她面容美丽无双,在月色下,黑发乌亮、肌白如雪,美的蛊惑人心,像是夜里勾魂摄魄的魑魅,却又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凌厉! 南蚩士兵愣了一瞬,最后面面相觑,群起攻之! 甜盈受伤、援兵未至,扶云卿逗留在此与敌兵血战,不过是给甜盈袁晨拖延出更多的逃离时间罢了。 袁晨一个三十岁的男人,看到这一幕,险些红了眼。 若是甜盈醒着,见到自家姑娘这般护她,还不知要怎样痛哭。 扶云卿最开始尚存体力,先接连杀了十个敌兵,动作依旧快狠准,掐算时间,觉得甜盈袁晨应该快逃到岸边时,她准备抽身离去—— 周边一片混乱,南蚩敌船,铁达穆尔站在甲板之上,目光锁定那河面厮杀的身影,摩挲着手中一根淬毒的铁箭,目光毒辣狡猾,无声嘲笑了下。 搭箭拉弓—— “噗嗤”! 箭矢射穿扶云卿肩胛! 痛的她浑身一颤,险些提不稳手中的展霄剑! 痛,前所未有的痛…… 那刺穿肩胛的利箭,从后背贯穿前胸,疼的她浑身冒冷汗。 箭矢是五爪开花形状,刺得肩胛一片血肉模糊! 扶云卿提剑的手都在抖,拼尽全力,杀掉眼前三个南蚩士兵后,周身变冷,连呼吸都变得粗重…… 她觉得自己,大抵是要完了。 只听敌船之上,传来铁达穆尔狂笑的声音:“活抓这小子!我要亲自弄死他!扒了他的皮,做剑鞘,烤了他的肉下酒!” 扶云卿本想还击,奈何身侧涌来越多的南蚩敌兵。 被贯穿的肩胛血流不断,提剑的手抖成筛子,唇色迅速苍白如纸…… 有南蚩士兵游来,卸了她的长剑,押着她双臂朝敌船游去。 箭矢有毒,发作很快,扶云卿眼前一片重影,被敌兵捞上船砸在地上,疼的她全身一蜷。 又高又壮的铁达穆尔快步而来,畅快大笑,厚重肮脏的战靴,踩在她血肉横飞的伤口处,笑骂道: “祁国人,你不是很强吗?竟敢只身开船,杀我主战船!” “啊!!”被碾踩伤口的扶云卿发出一声惨叫,湿漉漉的头发悉数散在甲板上,清瘦的身体不断颤抖,意识越来越不清醒。 眼前人,是杀他父亲之人! 眼前人,是侵略祁国的屠夫! 扶云卿双眼猩红的可怕,迸射出无数恨意,在地上艰难反抗,抽出袖刀狠狠刺进大腿,以此逼迫中毒的自己保持头脑清醒! 此举让四周的南蚩士兵微微一惊! 碾踩扶云卿伤口的铁达穆尔眼底浮出诧异,忽地拍掌,蓦地冷笑: “很有骨气,让我看看你究竟多有骨气!来,提起剑,和我打一架,我要亲自把你骨头拆成碎块,看看你有多少骨气!” 铁达穆尔将一柄铁剑踹到扶云卿脸侧,看着血泊中瘦弱到能轻易撕碎的祁国士兵,狂傲一笑,眼底燃起折磨人的变态爽感。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拳头捏的咯吱作响:“我最喜欢撕碎祁国士兵,再把他们切成一片一片的肉,吊在廊下风干,最后喂狗!喂,弱小无能的蠢货,你猜猜,我皇子府里,吊着多少祁国士兵的肉干?” 扶云卿头发散乱,猩红的眼睛逐渐变得阴狠。 她是杀红眼不要命的狼。 这条狼,妄图要巨虎的命! 铁达穆尔便是那高壮魁梧的巨虎,一如从前皇家狩猎在大屿山深处狭路相逢的猛虎。 杀不了铁达穆尔,自己就会死! 她不能成为皇子府吊着的人肉干! 脑海里浮现出祁承翊指点她杀虎的场面…… 她竟发现,那日杀虎,早已被淬炼心境,能让她以不畏惧任何劲敌之心去战胜所有困境。 她得多谢祁承翊,如今的她,哪怕遇到再强大可怕的敌人,也不会恐惧。 铁达穆尔将手中重剑擦得锃亮,漫不经心地讥讽,似乎根本没把扶云卿放在眼里: “小子,跪下来把我的胯舔干净,说你认输投降,我今日只打断你四肢,就放你一条狗命怎么样?” 扶云卿瘦削的面庞勾起一抹冷笑,啐出一口血水,声音嘶哑低沉如铁:“今日,我不会降。” “蚍蜉还想撼大树?” “我不是蚍蜉!” 很快有一南蚩士兵走来回禀:“他是雷焰营新上任的主将,宋雲。” “好得很哈哈哈。”铁达穆尔放肆大笑,朝苇河对岸隐藏在草丛中伺机而动的雷焰营挑衅道, “一群废物的祁国士兵,现在老子要把你们的废物主将拆成碎块!喂!你们主将生的这般小白脸,待会儿就把他衣服剥干净,轮流给咱们享用享用!” 扶云卿嘴角缓缓淌下一股鲜血,目光如暗夜幽狼,紧紧盯着铁达穆尔,攥热手中铁剑,猛然扑杀过去!! ------------ 第一百七十章 “承翊,我好累……” 铁达穆尔尚在狂笑,没想过扶云卿会出其不意突然杀来! 扶云卿奋力一击,发疯一般,置死地而后生,爆发力极强,强到令所有人震惊! 那铁剑势如破竹般迅猛杀去,与铁达穆尔的脖子擦过,留下一道凶险的血痕! 铁达穆尔面色猛变,吓退半步,随即暴怒着杀回去,一脚将扶云卿狠狠踹倒在地,踩着她小腹,又踢又踹! 扶云卿看着铁达穆尔脖间血痕,攥紧拳头,咬牙道:“只差一步……差一步……” “只差这一步,你永远都赶不上这一步!” “今日我不死,他日必杀你。”扶云卿啐了一口血痰,承受着如雨点般暴击的踢踹,下刻,蓦然发出一声怪异的笑。 她这一笑,让铁达穆尔莫名有些头皮发麻! 下一瞬,扶云卿袖中数十根毒针,悉数插进铁达穆尔的小腿里! 在他猛踹扶云卿小腹时,她算准时机,拼尽全力,将这二十根毒针,齐齐插刺进对方小腿! 扶云卿口鼻冒出汩汩不断地冒出鲜血,模样极惨,像被碾碎在泥潭里的野草,却又根茎不烂,将死不死,有顽强的生命力。 “啊!”被毒针射中腿部的铁达穆尔后退几步,竟是双腿发麻,砰地一声,如山丘倒塌般猛然跌倒在地! 他摸着宛若跗骨之痛的腿部,嘶吼道:“你这该死的阴险之人!!” 扶云卿在层层叠叠围困她的刀剑中,缓缓在地上盘腿坐正身子,抬袖狠狠抹去唇角鲜血,刚抹掉又流了下来,逐渐将袖子染的又红又湿,她却仿佛疼得麻木一般,笑了一声: “战无不胜的铁达穆尔,竟然也会中我的毒?什么南蚩战神,不过如此!竟会败给我这刚入军营的小将!” “我要杀了你!!”铁达穆尔腿部迅速肿胀,像是有上万条毒蛇、蛆虫在他骨头里钻来钻去,比砍他几刀还要痛苦百倍,“来人啊,杀了他——” 扶云卿却临危不惧,哈哈笑了一声。 苇河两岸、包括所有剑指扶云卿的南蚩士兵,无数人都只见,那清瘦男子,满不在意地戏谑说道: “杀了我,你也会死。我嘛,一个祁国冉冉升起还算出类拔萃的五品参将,死不足惜,但能与南蚩战神同归于尽,我非常满意。” “你——”铁达穆尔要气疯了。 “你的毒,只有我会解。” 扶云卿冷笑着的眼里,划过一丝狠,姿态摆烂随意,在不动声色中转被动为主动,扭转局势,掌控谈判节奏。 就在僵持之际。 忽有一支军队自森林而来,出现在苇河河畔。 那只军队约莫三千人,个个昂藏七尺,气势强大,皆是军中精锐,士兵身穿麒麟黑铠甲,坐骑皆是百里挑一的红鬃烈马,在夜色里凛然威严,犹如天兵天将,也如阎罗来收魂。 而这支强大、令人望而生畏的军队正前方,有一男人气场强大到令人恐惧,他一袭高贵凛然的金龙墨黑华袍,气质矜贵冷沉,高坐于汗血宝马之上。 他虽不言不语,可凭他执掌着这支可怕的军队,便看得出他必然出类拔萃、手段雷霆! 南蚩军队对这支军队有些忌惮,刚要有所动作时,口吐鲜血的铁达穆尔抬手,急忙示意停下,严阵以待般严肃道: “这是,辕国晧王的冀州军队。而那龙纹墨袍之人,正是……晧王。” 毕竟普天之下,不是皇帝,却敢穿龙纹的,大概只有辕国那位战功赫赫、直逼天子的宗政烬,也就是晧王! 冀州军队训练严苛、个个都是刀尖舔血的硬汉,就算里面的普通士兵也能以一敌十,一般点的能以一敌二十,强悍的能以一敌百。 冀州军队里,能以一敌百的强者数不胜数! 最令人恐惧的更是晧王。 听闻晧王手段令人毛骨悚然。 十岁弑母、十二岁参军、十六岁立战功、十九岁执掌冀州军队。 一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能干嘛呢?在家读诗经扎马步、玩弹弓掏鸟蛋,而这位晧王十二岁就已在战场上杀人见血。 天下之大,所有国家,就没有哪个不忌惮他! 此时,有一人快马加鞭飞速赶来,气喘吁吁停在宗政烬旁边。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宗政珩。 宗政珩手拿折扇,指向血泊里的扶云卿,同宗政烬喊道:“皇兄!那小兄弟是我好友,帮我救他!” “喂,南蚩的铁达穆尔,大皇子是吧?本王乃辕国宗政珩,珩王是也,没听过我名声没关系,毕竟我名气没有我皇兄大。我皇兄宗政烬,你总知道吧?若不想让他的铁骑,踏平你的战船,就速速交出宋雲。” 铁达穆尔看向扶云卿,虽不明白这位名不经传的小白脸,与宗政珩之间有什么联系,但这是珩王点名要的人,他不得不考虑再三。 “珩王,没这么办事的吧?南蚩正与祁国打仗,这小白脸伤我诸多士兵,我恨不得寝其皮饮其血,我如何能放?若让我放他,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弟兄?” 宗政珩嘴皮子一向锋利,夜色下,折扇啪地一声摇开,冷笑一声: “不放没关系,那本王便让你对不起你更多兄弟,待我皇兄将你船上的南蚩士兵杀光,你可不要后悔,敢得罪晧王,你有几条命敢死?” 不怪宗政珩如此霸气,实在是因为,辕国是当今最强盛的国家,领土占地面积最大、实力最强,没有任何国家敢得罪。 若辕国皇帝想,不出三年,便能一统天下! 铁达穆尔那般狂妄的人,此时竟泄了气,脸色难看至极,却不敢发作! 此时,宗政烬凉薄无情的声音,犹如阎罗下令定生死,淡声道:“铁达穆尔,你是不是嫌南蚩国运太长?” “我放,我这就放人!”铁达穆尔强忍小腿上的毒伤,当即踹了一脚身边的士兵,怒然大骂,“还不将这小白脸,给珩王和晧王送过去?!” 嫌国运太长?宗政烬这是有要打南蚩之意。 纵使铁达穆尔平日里再无法无天、跋扈狂妄,此时也不得不臣服低头。 扶云卿肚腹先前被踹出血,又中了毒箭,肩胛处血肉模糊,大片大片的血染红衣襟,仿佛要流干了全身的血,一身银甲已变暗红。 她一步步走下敌船,又被南蚩士兵推上一艘小舟。 那小舟摇摇晃晃地朝岸对面驶去。 上岸后,每走一步都是血印。 好多好多血,血滴在草上、流在芦苇叶里、渗进土中。 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是觉得好累,竟是和前世要死之时那本疲累。 她看不清前方的景物,好似那晧王翻身下马,朝她走了几步。 宗政珩也跑了过来,着急地问她什么。 只是这人除却戴着面具之外,身形竟格外相似祁承翊。 她盯着宗政烬看了好一会儿,视线天旋地转般,不知为何,竟是稀里糊涂、半生半死,委屈地喊了一句:“承翊,我好累……” 随即,身子便如破碎的布娃娃,倒向前方,栽进对面男人怀里。 ------------ 第一百七十一章 他怕 拢住她后背的男人,双手微微发抖,他指缝里全是扶云卿源源不断溢出的鲜血…… 戴着面具的宗政烬,微咽喉咙,竟有片刻的无措,不敢用力,怕怀中人碎了,又不敢太轻,怕抓不住怀中人。 “军医。”宗政烬沙哑着嗓音。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没人察觉他们这位伟大的晧王,尾音里带着一丝惶恐的战栗。 他怕。 原来战无不克的晧王,也会害怕。 宗政珩面色猛变,看着呼吸将断的扶云卿,急忙大吼了一声:“军医!军医在何处?!” 同样飞奔而来还没戴稳面具的军医,连忙道:“来了来了,别催了!” …… 昏迷后的扶云卿,仿佛做了个悠长的梦。 梦里,生死沉浮。 她好像杀了铁达穆尔,又好像被铁达穆尔杀了。 她梦到前世,梦到了她可笑的上辈子。 分明是将门嫡女,却活成那个熊样。 若父亲在天之灵…… 喂,爹爹,你看到了吗?这一辈子,女儿没丢你的脸。 她好像还梦到了祁承翊。 祁承翊在病床前握着她的手,同她说了好多话。 哦对了,这个人握着她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抖什么?她还没死呢。 她不知睡了多久。 客栈外的太阳升了又落下,黄昏朝阳交替,待到两天两夜之后—— 耳边似传来说话声: “你不等她醒了再走?” “不必了。” “我还是头一遭见你费心尽力地守一个人,守了两天两夜、不眠不休……” …… 扶云卿费力睁开沉重的双眼,指尖麻木又酸涩地动了动,窗外刺到她头晕目眩的阳光,大片大片投射在地板上,看起来温暖又梦幻…… 床榻前,空无一人。 她艰难地撑着床桓坐起身,躺了太久连腿脚都有些麻木。 扶云卿撩开床帐,赤足下地,一头乌黑长发柔顺地贴在腰际,正疑心四周无人时,甜盈走了进来: “公子可算醒了,真是让人好担心。” “谁救了我?”那日受伤严重,她有些记不清,只记得宗政珩救了她,她体力不济扑倒在了谁怀里。 “是辕国珩王,与那位晧王。”甜盈说道,“只怕是这位珩王早已识破你的身份,念在与你在京城投缘之谊,故而救了公子。你当时一身血衣,从小舟上走下来,不知怎地,竟然朝那活阎王怀里扑了去,真是看得我吓死了。” “活阎王?” “就是宗政烬,晧王。那位执掌辕国三十万大军的活阎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主儿,十岁弑母、十二岁参军……总之太可怕了,你怎么敢往他怀里扑?!” “不记得了。”扶云卿摇摇头,大脑一片空白。 只是…… “这位晧王本该在辕国,为何会出现在苇河河畔?难道辕国对祁国有所动作?” 扶云卿有些警惕,随即挑起书桌上的纸笔,将此事写成一封密信,折好交给甜盈,“交于驿站,发回京城。” “好。” 下刻,屋外传来脚步声。 林樾舟清了清嗓子,敲门声说道:“宋雲小将军,你醒了没有?若是醒了,我来给你把脉复诊。” 扶云卿盘好长发,换上男子装束走出门。 林樾舟见她走路平稳、气息均匀,点了个头:“虽面色不佳,但恢复的还不错,年轻就是好啊,也不枉我喂你吃了那么多珍稀奇药。” 扶云卿微挽袖口,林樾舟一边把脉一边道: “那夜你也是运气好,恰巧碰到了珩王,珩王救了你,又让辕国军医把你交到我手上。我是陛下调来前线的军医,幸好你还碰到了我,若你没碰到我,只怕你这命……” “多谢林医师。”扶云卿抿唇。 林樾舟正把着脉,忽然,眸底划过一丝凝重,随后又极快地藏住那凝重之色,添了几味药: “毒伤已肃清,只是这伤口,需要好好调养,否则会留下后遗症。一个月之内,不要逞强、尽量不要动武。” “好。”扶云卿点头。 “要把我的医嘱当回事,这有利于你身体健康。知道你打仗心切,可再怎么样,拥有好的体魄才能打胜仗。” 林樾舟皱眉想了想,那人还交代他说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语重心长提醒道:“好好照顾自己,不要那么辛苦。把自己搞的满身是伤,你母亲看了也会心疼。” “?”今日的林樾舟未免太碎碎念了吧! 扶云卿咳了一声:“林医师我知道了。” “那就好那就好。”林樾舟道,“我还有事在身,哀魂谷不少伤兵,得去救人。你休养几日再上战场也不迟,只是这几日千万不能妄动。” 扶云卿蹙眉道:“哀魂谷战况如何?” 林樾舟道:“你在苇河河畔拦住了铁达穆尔的五万水兵,给江行危他们留出了反击时间,没能让铁达穆尔与紫云山埋伏的五万南蚩士兵汇合,对坞城形成包抄之势。” “所以,如今战况还算平稳,祁国与南蚩不分胜负,已经打了三天三夜。” “你重伤铁达穆尔,致使铁达穆尔不能亲自领兵作战,南蚩没了主帅指导,比平日弱了不少,可以啊,宋雲将军,你算是立下了大功一件!” “那就好。”扶云卿松了一口气。 无关功名,只要守住坞城,守住哀魂谷、紫云山脉,她都很高兴。 林樾舟离开后,下刻,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扶云卿寻思来人是谁?此处又是何地? 她走出卧房,再走出正堂,便看到了周边景致。 此处应该在坞城郊外,一处风景秀丽的农家小院中。 身后四个竹木屋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屋前圈了一块地,扎着篱笆,种着青翠欲滴的豌豆尖、垂落的黄瓜、墙角还靠着几个圆滚滚的大南瓜。 菜地之外,种着大片大片花海,月季、牡丹、杜鹃、栀子、兰草…… 还有花楹树、木槿、合欢树。 抬眼望去,小院四周是碧绿如浪的竹林。 盛夏的微风拂过时,竹叶沙沙沙响起,天空一碧如洗,湛蓝至极。 若是在此地养老,必是延年益寿。 ------------ 第一百七十二章 做够女将,再做皇妃 可惜战事吃紧,她没有闲情逸致赏花吹风,随意摘了一朵木槿花,扯着花瓣,道:“我打算今夜回军队。” 甜盈吃了一惊:“公子莫不是疯了?!你受这么重的伤,当是闹着玩吗?” “雷焰营不能没有我,战场上受伤之人数不胜数,他们尚能坚持鏖战,身为主将的我更应力行。既入军营,都该一视同仁,士兵如此,主将更应如此。” 扶云卿说这些话时,甜盈在她身上看到了扶鹤霄的影子。 女承父志,应是如此。 她家大小姐,比别人家的大小姐,都要厉害! 忽然扶云卿转身问道:“小盈,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说到这,打仗受伤都没哭的甜盈,红了眼圈:“公子何必提这事儿?你说你,当时情况那么危急,明明可以自己逃走,为什么还要折返回来救我?若不是因为救我,你也不会被铁达穆尔抓住,受那么重的伤。” “我死不足惜,可公子不能死。公子志在远方,你的命比我有价值,若有下次……” 甜盈说到动情处,直接下跪:“求公子不要救我!” 扶云卿知道她不是因为受伤哭,而是因为担心自己才哭。 她心里柔软成一滩水,蹲下身来搀扶甜盈:“你起来。” “公子若不答应我,我不起。”甜盈眼底蓄满滚滚泪水,看向扶云卿,“除非公子答应我,若有下次,不要救甜盈,自己先逃!我生死有命,犯不着让公子涉险。” “你若不起,那我只能搀扶你,怕是会牵扯到我伤口……”扶云卿故意那么说,果然,甜盈直接站起身,生怕扶云卿搀扶她牵扯伤口。 “傻蛋。”扶云卿屈指弹了甜盈额头一个爆栗,“我扶云卿,不会丢下身边任何一个人。” 甜盈扑进扶云卿怀里,抽抽搭搭地哭着,哭累了就揪着她袖子擦眼泪和鼻涕。 “……”扶云卿无奈道,“你是胆子越发大了。” 甜盈带着哭腔,傲娇地哼了一声。 就在二人说话时,先前那道脚步声再次响起,扶云卿循声看去—— 看到一身云锦白袍的祁承翊,站在灿烂的樱花树下。 花开得甚是灿烂,可他面色却似笼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清的思绪,眉宇蹙着,只是远远地看她。 扶云卿嘴角笑意微微凝滞,拍了拍甜盈脑袋:“去院外守着。我与他有话要说。” 甜盈嗯了一声,聪明地回避。 小院内只剩下两人。 他站在落英缤纷的樱花下止步不前,而扶云卿亦是立于花海环绕的院中,不肯迈出一步。 二人之间,谁都不肯迈出一步地僵立着。 扶云卿折断一根狗尾巴草,用力撕扯成一节节,再砸到地上,话没经过脑子,张口就是一句: “哟,八殿下好稀罕,今日没搂着你那位紫妩美人吗?怎么有空来这小院。” 祁承翊听出对方的讥讽,并不恼怒,反而勾唇:“卿卿,这是在吃醋?” “另外,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我买在城郊的小院。” “谁吃醋了!?我疯了吗?吃你的醋!”扶云卿辩驳道,“这为什么是你的小院?” “辕国军医将你交给了林樾舟,林樾舟便把你带到了小院休养,有何不妥?” “晦气。”扶云卿道,“我这就走。” 摆明是不想与祁承翊有过多纠葛。 下刻,祁承翊一个闪现而来,握住她手腕:“若我说,紫妩只是我养在风月楼的卧底,她那日拉我进屋,只是汇报了些许军情,你还会生气?” 他真是拿她没办法。 一步步掏出了自己的底牌。 比如风月楼、再比如棋盘阁、挥金坊,若是从前,他断然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些都是他的暗牌,可遇上扶云卿,她总误会,他又怕她一直误会,终究还是一步步和盘托出。 将所有秘密全盘托出,这于权谋之人而言,实在太过危险。 他堂堂晧王,这些年只有别人解释给他听的份,他何曾向别人解释过? 扶云卿面色不为所动,却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所言可真?” “无半句虚言。”他无奈地叹了一声,“我竟不知,你会为了一个紫妩,与我闹这么大的脾气。” “我们是什么身份?是盟友、是出生入死的朋友,何至于与你闹脾气?我、我才没有因为紫妩,和你闹脾气。” 祁承翊看破不说破,含笑点头:“你说没有,那便是没有。”随后就牵着她手腕,将她拉进屋内,“伤口如何了?还疼吗?” “不……不是很疼。” “那么重的伤,怎会不疼?” 扶云卿逃避祁承翊的目光,摸了摸鼻尖,诚实道:“好吧,确实会疼,但还能忍。” “你明知有危险,还要做前锋,这次是你命大,那下次呢?”祁承翊皱紧眉宇,忧心忡忡地问道。 “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 见她回答的如此无所谓,祁承翊心一紧,将她抱入怀中,埋头在她温热的脖颈处,嗅着她的发丝香,竟是前所未有的不安:“卿卿……” “我会担心。” 他会担心…… 此话犹如晴光,照的扶云卿心底一片明亮温热,她耳垂微红,在他怀里低头嗫嚅:“别担心……我会下次小心行事……” “做我的皇妃,不要打仗了。”他抱着她许久,也沉默了许久,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翼翼开口。 皇妃…… 其实他知道扶云卿不会答应,但还是想问问。 “咳!”扶云卿呛了一声,脸迅速绯红,有些举足无措,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她仰起脸,眼里仿佛装着春日荡漾的泉水,看向祁承翊说道: “比起皇妃,我喜欢做女将军。” 祁承翊早已猜到她的回答,屈指弹了她额首:“做够了女将军,再做皇妃。” ------------ 第一百七十三章 轻薄本王,不需要负责? 不管从前对祁承翊有多少猜疑,可此刻,二人之间的朦胧情感,却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真实。 她不知道祁承翊真实身份究竟是谁,她查不出来,便想等祁承翊有一天主动告诉她。 见扶云卿有些出神,祁承翊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在想何事?” “想……战争。”扶云卿忽然道,“殿下可知,辕国晧王来了苇河河畔?” 祁承翊见她提及晧王,眼底划过一丝异样,随后云淡风轻笑道:“略有耳闻。” “你掌管棋盘阁,应该知道这位晧王吧?”扶云卿看着他说道,“晧王,算是我钦佩之人,他比父亲还要厉害几分,当是世上最厉害的战神。什么铁达穆尔、南蚩军队,见了他就像见了阎王,立刻恭恭敬敬。” “知道。”祁承翊点头,给自己斟了杯热茶。 “我真想知道,晧王面具背后,究竟是一张怎样的脸?”扶云卿接过祁承翊递来的茶,茗了一口,唇齿留茶香,随后笑吟吟地看向祁承翊,“你知道晧王,长什么样吗?” “咳。”祁承翊平静地放下茶盏,摇头,“这……我还真不知道。” “大概是他奇丑无比,却又不想让人嘲笑他阵前失了威风,故而才戴面具遮掩吧。” 扶云卿幸灾乐祸地笑道。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别的话题,扶云卿看着日落将沉的暮色,疑惑问道:“殿下不回营帐吗?今夜,难不成要下榻在小院里?” “不回。”祁承翊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 “不回?你我孤男寡女,共处小院,怕是不妥吧?传出去糟了我的名声,日后还怎么嫁人?” “且不说你现在是个男人……”祁承翊扫量一眼女扮男装易过容的扶云卿,顿了下,认真问道,“还有,你想嫁给谁?” “我嫁给谁啊?”扶云卿从腰间抽出展霄剑,屈指弹响剑刃,发出清脆声响,笑道,“嫁给我的,兵器。” “嗯……”祁承翊沉吟了下,道,“如果你用我用的顺手,我也可以做你的兵器。” “哈哈。”扶云卿被他这话逗笑了,忍不住往下接,“让我想想,该怎么用好你这柄兵器呢?” “你想怎么用我?”他半笑半认真地凝视她。 不知不觉,说话氛围似乎有些偏了。 “用你做什么都成?”扶云卿开玩笑。 “上阵杀敌、上榻暖被,当兵器、当未来夫君,都成。” 扶云卿愣了一下,聊着聊着,笑容里竟多了几分滚烫,耳垂也逐渐火烧火燎:“不与你开玩笑了,我有暖炉、汤婆子,要你暖什么床?” “我不比汤婆子好使吗?”他俯身过去,俊脸带笑,贴近她面颊,看着她澄澈干净的明眸、滚烫发红的耳垂,最后将目光放在她樱粉诱人的唇上,一点点凑近。 那张带笑的俊脸一点点扩大,越来越近。 扶云卿咽了咽口水,胡乱之中,忽然猛地抓住祁承翊衣领,猛地朝自己身前一带,强吻上去,潦草结束后,慌乱地匆忙说道: “凑那么近,别怪我占你便宜!” 撂下这句话,扶云卿抓起桌上的展霄剑,急急忙忙落荒而逃,一边跑回屋,一边说道:“我想吃坞城的葱油拌面了,祁承翊,你去买!” “好,我买。”祁承翊满眼宠溺温柔,黏在女子背影身后,轻抬手抚过她强吻过的地方,哎了一声,“轻薄了本王,难道不需要负责吗?” 扶云卿进屋后推开窗,看着祁承翊离去买葱油拌面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勾唇一笑,渐渐忍不住低头痴痴发笑。 “姑娘……?”甜盈走进屋,看着兀自一人痴痴发笑的扶云卿,有些不可思议,“你这是被附身了?怎么笑的这么奇怪?” 连扶云卿也没发觉,她方才脸上露出的小女儿娇态,握拳咳了一声转移注意力:“不说这些了。小盈,替我备好最快的战马,我要奔赴前线。” 甜盈险些叫出声:“姑娘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你要顶着满身伤口上前线!?” 扶云卿挠了挠吵的生疼的耳朵,眼底有着忧虑与沉稳,看向院中大片花海: “无数战士在前线危在旦夕、命悬一线,其中不乏伤残之士,而我身为雷焰营的主将却躲在此处花前月下,你觉得合适吗?” “可是你有伤在身,却不是轻伤……”甜盈好担忧。 扶云卿苦笑了一瞬:“战场之上,重伤者数不胜数,只要不死,就必须守住阵地。甜盈,我不是扶家大小姐,此刻我是宋雲将军。你能明白,我要表达的意思吗?” 不知为何,甜盈被扶云卿这番言语深深震撼,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劝阻之话,眼眶滚热,掷地有声道: “甜盈愿与姑娘生死相随,你要战,我们便战。” 甜盈从马厩里牵来战马,作为丫鬟,她不能拖姑娘后退。 扶云卿与甜盈各骑一匹骏马,奔赴最近的哀魂谷战场。 半时辰后,祁承翊左手拎着葱油拌面,右手拎着桂花糕,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时,唇角宠溺的笑容僵住。 她,还是去战场了。 方才让他买葱油拌面,不过是想支开他。 因为扶云卿知道,若祁承翊在,说什么都不会让她上战场。 祁承翊嘴角笑意彻底消失,皱紧眉宇,脑海里都是那一夜苇河河畔浑身是血的扶云卿…… 女子一身染红的血衣,铠甲破损,肩胛骨处血肉模糊,仿佛下刻就会了无生息。 仿佛,她会永远消失在他生命里。 除了权利,宗政烬此生还没想抓住过什么人和事,而扶云卿是他二十二年里,唯一一个想抓住的人。 可这人,却如此不珍爱自己的性命。 她抛头颅、洒热血,一腔壮志豪情护国心,胸怀天下,却唯独不把自己当回事。 她可知道,她有多令人担心? 生死被她置之度外,故而,宗政烬随时随刻都在担心,是否下一瞬就会彻底失去她。 真是新鲜,他居然也有提心吊胆的时候。 宗政烬将手放在了怦怦直跳的心口处,无奈地笑了一下。 沈淮序从暗处走来:“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祁承翊道:“调集小支军队,乔装成暗卫,护在扶云卿身边。” 沈淮序沉默了下,有些冒犯道:“末将斗胆,王爷是以祁承翊的身份守护扶云卿,还是以辕国晧王的身份?” “无所谓身份,本王都是本王。” “可是……只要找到玉玺,我们就要离开辕国,届时您只能是辕国晧王,不可能是祁国祁承翊。末将的意思是,您对扶云卿的那些微末情谊,只能止步于祁承翊的身份。” 做祁承翊时,他可以动心。 但辕国晧王,不能。 祁国与辕国是两个概念,辕国权利斗争只会比祁国残酷百倍。 辕国晧王,所向睥睨、心狠手辣,之所以无坚不摧,是因为他眼底只有权利,没有软肋。 若辕国晧王有了软肋,那么,所有人都会疯狂攻击他的软肋。 届时,无论是对祁国一个个小小的扶云卿而言,还是对祁承翊而言,都绝对是灾难。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当年执书,今朝提剑 …… 扶云卿奔赴战场,从城郊外一路向南,举家搬迁的流民就越来越多,其中不乏听闻大战仓皇出逃的难民。 道路上皆是拖家带口逃跑的人,女人抱着孩子、男人搀扶老人,一路朝北逃,有婴儿哭啼声、小孩哭泣声、老人哀怨声、夫妇的担忧声。 “快走吧,扶大将军已死,这坞城怕是无人能守住。那些军队随时撤兵转移,根本无人管我们死活。” “我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如今能逃到哪里去?逃去外城也无落脚之处,还不是饿死?我不走!” 其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甩掉搀扶她的儿子,抹眼泪发脾气道,“我都这样老了,还要背井离乡,我不如死在这里,你们还年轻,你们逃吧……” “娘,你不要乱说!我们一家人要整整齐齐的,缺了谁都不行。”儿媳好脾气地哄着,“如今世道正乱,快走吧。” “前不久,阿英她家一家五口全被南蚩士兵杀了,阿英和她妹妹、亲娘,女的全都被先奸后杀,折磨的不是人样,男的便关在猪圈里交配。” “南蚩人真是畜生!” 听着他们的骂声,扶云卿攥紧了手中的展霄剑,体内升起腾腾怒火,却都被一一压下去。 父亲一死,这边疆守得真是吃力。 若父亲在世,这些百姓不会逃,因为他们相信,战无不胜的镇国大将军,会护家国无恙。 扶云卿叹了口气,骑马赶去雷焰营驻扎地。 此时,拼命完成拦截铁达穆尔任务的雷焰营军队,正在休养生息。 在一片森林的水域旁,军医们正给伤者包扎,升起小篝火烤肉煮食。 袁晨坐在水边清洗带血的剑刃,赵赋正倚靠树干小憩,武锤心疼地看着险些破损的大锤,郑东升正在水中叉鱼—— 见有马蹄声响起,袁晨看去,当即站起身:“宋将军?” “我在。”扶云卿翻身下马,将绞金小鞭扔给甜盈,雷厉风行地问道,“那日我昏死过去后,你们战况如何?伤亡如何?有没有守住苇河河畔?” “回禀主将。”袁晨恭敬道,“伤亡很小,死亡十人,受伤者一百零二,重伤者五十,成功守住了苇河河畔,铁达穆尔被您重创之后,其部下对苇河久攻不下,就掉头去了别处。” “宋将军!你伤好了吧?”郑东升举着插着三条鱼的树杈,踩着水哗哗哗上岸,感慨道, “此战主将真是用兵如神!。若不是你及时发现南蚩军队夜袭紫云山,若非有你谨慎周密的作战计划,我们不可能赢。毕竟我们只有一万军力,而南蚩是五万,以五倍悬殊的绝对劣势,击退南蚩大军,阻止了铁达穆尔偷渡苇河。” “因为雷焰营的阻拦,铁达穆尔未能与紫云山的五万南蚩士兵合围突袭坞城,江大人他们才能打赢这场大战。” 郑东升从前最看扶云卿不顺眼,可此时彩虹屁确实一句接一句,根本不停。 可见如今的雷焰营上下,经过这一战后,是彻底对扶云卿心服口服。 扶云卿将伤亡不大,松了口气,蹙眉道:“厚葬战死弟兄,安抚好家眷,重伤者送回东坡养伤,其余人等,随我去哀魂谷,助江大人一臂之力。” “主将的伤,能行吗?”袁晨记得那日,宋雲伤的不算轻。 “自然可以。”扶云卿点头,抽出展霄剑,看向乌泱泱的雷焰营战士,大喝道,“儿郎们,随本将一起征战哀魂谷!” “遵令!”森林内回荡着战士们此起彼伏的喊声。 赵赋看着午后阳光里、身披铠甲的宋雲,摇着诸葛扇的手一顿,有那么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扶鹤霄在世。 有此后生,亦能慰藉战神英灵。 扶云卿带兵出征,一路越过紫云山。 战事还未平,紫云山上尸首无数,有祁国儿郎的,也有南蚩敌兵的。 残骸断臂、或半个脑袋被砍飞、或血成流水…… 血腥、残酷。 战争,就是如此,甚至远比这还残忍。 扶云卿儿时便随父亲上过战场,早已见怪不怪,除却心痛之外,并无别的情绪起伏,叹了一声,刚要朝哀魂谷赶去,却发现—— “等等。”扶云卿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扶云卿翻身下马,翻看一具祁国士兵的尸首:“这是镇疆大军的兵士。” 又朝前走了几步,发现四周全是镇疆大军的尸体,当即道:“扶子珩他们的镇疆大军,就在附近。镇疆大军是坞城第一道防线,必然遭到南蚩士兵最猛烈的进攻。” 赵赋翻看了那些士兵的尸体,死状凄惨:“他们只有三万人,怕是死伤最惨重……” “他们撑不住了,随我前去支援!”扶云卿飞身上马,勒紧缰绳,朝最近的战场赶去。 罗云山脚下,一片金戈铁马之声。 扶云卿赶到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住了。 只见断了一条腿和手臂的擂鼓士兵,浑身淌着血,艰难地靠在牛皮大鼓上,用仅存的右手,拼尽余力击鼓,激励剩余的士兵发起进攻! 而扶子珩一身银金铠甲,战袍在血色残阳下翻卷不停,手执红缨枪,鲜血顺着他袖子不停淌落,胸前铠甲已碎成四分五裂,还击的速度却不减分毫。 他多少一人,战士便会少牺牲一人。 不月前,尚是京城儒雅矜贵的少年,如今已成为保家卫国的铁血将军。 从前他手中执的是书,此时他手中提的是刀。 扶云卿被这一幕深深震撼…… 她与弟弟不同,她喜欢武,而弟弟喜欢文,在父亲没出事之前,弟弟要考的是文举,而父亲出事之后,为担起家族重担,考的武举。 弟弟见不得战场上的血腥,故而哪怕随军探望父亲,也几乎鲜少去战场。 当初羸弱自卑的少年,终究成长为烈阳下的参天大树。 扶云卿吸了吸泛酸的鼻尖,若可以,她多希望弟弟不要经历这一切…… 就在此时—— 一直冷箭自扶子珩后脑勺射去! 当扶云卿想冲去拦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提剑的手剧烈颤抖,急吼一声:“子珩!!!” ------------ 第一百七十五章 调查父亲战死原因 说时迟那时快,所有人都不曾想到,不知何时早已走到扶子珩身后的甜盈,一个飞扑扯动伤口,拼了命、发了疯,不管不顾地推开扶子珩! 而那冷箭,也分毫不偏地刺进甜盈肩膀! 所有人悬着的心纷纷落下,扶云卿松了口气,随后又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无论受伤的是子珩,还是甜盈,她都着急。 扶子珩忽然被推下马背,回头正好看见替他挡下致命一箭的甜盈。 但彼时的甜盈易了容,又是女扮男装的士兵,扶子珩虽然震惊,却并没认出来,只是心底有过莫名的震颤与慌乱。 红缨枪飞刺出去,一枪杀死偷袭他的敌兵。 扶子珩阔步走去、单膝跪下,将倒在血泊中的甜盈揽到大腿上斜躺着:“小兄台,你、你姓甚名谁?是哪只军队的士兵?” 是…小盈啊…… 甜盈嘴角淌血,勾出一抹惨笑,在心里回答。 那一箭不算轻,甜盈在扶子珩的怀里轻轻抬手,试图去扶他侧脸。 身为婢子,她知道自己僭越了。 但,此生只僭越这最后一次,还不行吗? 甜盈疼得泪水在眼里打转。 “军医!”扶云卿大吼了一声,嗓子有些破音。 “军医……”扶子珩低着头,良久后低沉道,“全战死。” 扶云卿心头一震,她将母亲的毒术学了十成十,可唯独这治病救伤却只学了三四成。 如今甜盈性命攸关,她只能拼力一试,看向四周,找了破败的营帐,将甜盈抱了进去。 扶子珩追在她身后道:“为何直接拔出毒箭?为何要来营帐?” “别问那么多,此毒箭淬了毒,若再不拔出,她会死的。”扶云卿道,“劳烦扶将军你守在营帐门口,不要让敌兵闯入,也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话罢,扶云卿在帐中撕开甜盈左肩的衣裳,露出女子裹胸布,抓起一旁的烈酒倒在刀刃上消毒,顺着毒箭周边的血肉挑出。 扶云卿割伤手腕,放血喂甜盈喝下。 她的血可解百毒。 就在此时,扶子珩掀开帐布走进来,一边说道:“他情况如何了?敌兵正朝这边打来,你速度要快些——” 说到一半,扶子珩看着那露在外头的裹胸布,还有放血的扶云卿,脑子翁然一声炸开。 “她是……女、女子?”扶子珩浑身都震住了。 “是。”扶云卿索性不瞒了,撕开自己的易容面具。 “阿姐!!?”扶子珩再一次被震惊到了,今日意想不到的事情真是一桩又一桩,随即看向受伤之人,“那她是……甜盈?” “正是。” 扶子珩脑后勺像被人重重一击,心情难以言喻,箭步上前,动作比脑子还要快,他略有些胆颤地咽了咽喉咙,艰涩问道:“小盈不会有事吧?” “别说废话。”扶云卿火速替甜盈包扎好,“喝了我的血解毒,就不会有事!外面敌兵杀来了,先去防御。” 扶子珩目光从甜盈身上艰难地移开,提剑走出去。 那些敌兵仿佛知道营帐中有伤兵,更是团团围了过来,扶子珩杀了一个又一个南蚩人,手臂早已疲累到沉重得提不起来。 在他坚持不住时,重新戴上人皮面具的扶云卿搀着甜盈走出来,将甜盈交给袁晨。 一柄展霄剑,气场全开、杀敌如麻。 扶云卿坚毅的脸上皆是肃杀,可惜众人此时只知她是宋雲,而不知她其实是扶家嫡女扶云卿。 若有朝一日,他们知道扶云卿是扶家嫡女,知道那杀敌如麻又英勇无畏的将军是个女娇郎,不知又会怎样震惊。 扶云卿杀南蚩士兵时,脸上没有丝毫迟缓。 越来越多南蚩士兵倒在她脚下,扶云卿带着扶子珩与甜盈杀出了一条血路。 而此时,郑东升、赵赋、武锤也从三个方向合围杀来,与扶云卿里应外合,帮助镇疆大军迅速扭转局面,转败为胜。 “多谢阿……”扶子珩改口道,“多谢啊,宋将军。” “你我之间何需言谢?镇国大将军在天有灵,见到你如今的模样,会欣慰的。”扶云卿与扶子珩背靠背,在战场上一边为对方掩护一边拼杀。 这一支南蚩士兵不敌雷焰营,吹了个哨子,撤兵落荒而逃。 “郑东升、武锤,你们二人追击残兵。袁晨、赵赋,清扫战场、救治伤兵、登记战死名册。”扶云卿拿出手帕,擦去展霄剑上汩汩流淌的敌人鲜血。 扶子珩见阿姐这镇定自若的模样,仿佛擦得不是血、是水,这心理素质……真是太过强悍。 “宋雲将军今日救我于水火,又恰好比我大几岁,我便称你一声阿兄吧。”扶子珩问道,“听闻阿兄是陛下派来的主将,难道初次带兵打仗,就不怕吗?” “怕?”扶云卿收剑入鞘,脚踩在南蚩敌兵的尸首上,轻笑一声,“只怕杀不退他们。” “阿兄勇猛。” “过誉了。”当着那么多年人,扶云卿和扶子珩打了几句太极,分明很熟却要装作陌生样子。 “你是子珩?镇国大将军嫡子?”袁晨眼底有着诧异,“多年未见,子珩竟长这么大了,听到你来带兵打仗,却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你。” “好小子!”武锤捏了捏扶子珩的肩膀肌肉,哈哈大笑,“战场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再过两年,你就会变成如你父亲一般名震天下的大将军!” “武伯伯说笑了。”扶子珩朝几位将军行见面礼。 扶子珩对扶云卿说道:“对了,我们作战时还救助了宋伯伯的军队。” 宋伯伯?宋文晟? 扶子珩将扶云卿引到了一处帐篷内,那里躺着右腿受伤的宋文晟。 宋文晟杵着拐杖站起身,和扶子珩说道:“今日多亏有扶小将军。” “我也是多亏了有宋雲阿兄。”扶子珩将功劳往扶云卿身上揽,同宋文晟引荐扶云卿。 镇疆大军兵分两路,一路扶子珩带兵,一路宋文晟带兵,都是南蚩士兵重点攻击对象,扶子珩冒险前来支援宋文晟救了他,而扶云卿又冒险前来救了扶子珩。 宋文晟朝扶云卿投去目光,对这位空降边疆接手雷焰营的主将略有耳闻:“宋雲小将军年轻有为,宋某感激不尽。” 宋文晟与周咬雷皆是父亲当年最信任的心腹大将,而袁晨赵赋武锤郑东升等人都是比宋文晟低几阶的将军,不能接触到父亲的核心机密。 若要查父亲当年死亡真相,还得从宋文晟、周咬雷入手。 扶云卿思忖片刻,道:“实不相瞒,我找宋将军有一事相商,不知宋将军是否有空移步寒舍详谈?” ------------ 第一百七十六章 睡你是什么滋味? 宋文晟迟疑了下,虽不明白这素昧平生的宋雲寻他何事,但他今日解了镇疆大军的围困,也算有了交情,便道:“自是有空,待我派兵清扫完战场。” “好。”扶云卿抱拳见礼,跃上战马,勒紧缰绳道,“子珩,照顾好自己。” “好,阿兄。” 扶云卿协助镇疆大军平定紫云山战场,雷焰营士兵经过几天几夜的鏖战,早已累得不成样子,此时急需休整。 她带兵回东坡,从军费里划出一部分,又自讨腰包,请战士们喝酒吃肉。 黄昏下、篝火旁,战士们跳着腰鼓舞,大口喝酒啃肉,放声大笑。 扶云卿卸下一身沉重的战甲,身穿金丝滚边白袍,豪迈地坐在石头上,转动着篝火上的烤兔子。 烤的滋滋冒油,外焦里嫩之时,有一人挨着她坐下。 扶云卿侧身一看,不知何时来此的祁承翊,接过她手中烤肉:“身上有伤,我来吧。” 他幽幽地说道:“给你买的葱油拌面、桂花糕,放在郊外小屋已经凉了。” 语气怎么有些幽怨? 扶云卿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我支开你,是怕你阻挠我上战场……” 祁承翊面色如常,不为所动,闷声道:“扶姑娘,你是铁打的吗?不会疼、不会累?” 扶云卿无甚所谓道:“不累啊,伤包扎好了,就不会疼。” “宋将军!”郑东升四人端着酒坛阔步而来,“江督主也来喝庆功酒了!” 江行危此时卸了战甲,浑身敛去战场上的杀气,只着雅竹雪袍,墨发束玉冠,颇为俊朗俊雅,倒不像大杀四方的统帅,倒像极了温润儒生。 “此次大捷,宋雲将军立下首功,我已经在奏功表中记录此事传回了京城。”江行危落座,掀开一坛清酒的蒙酒布,与扶云卿碰坛。 祁承翊想拦:“你有伤在身,不宜——” “今日高兴。”扶云卿抿唇一笑,仰头大口喝酒,清冽酒水顺着下颌淌落。 江行危看着祁承翊出言关怀宋雲的模样,更是印证心中推测,八皇子对宋雲,果然另有意思。 祁承翊劝不住,叹了口气,坐在她身旁,反而像极了小媳妇。 不断有士兵来敬扶云卿酒,扶云卿一一应下,喝到月上树梢之时,实在步履趔趄,放下坛子推拒道:“不喝了,喝不下了!” 江行危今日高兴,也贪杯了些,摇摇晃晃站起身和扶云卿道:“上回风月楼外,宋兄交代我的事情,我已经办了……” “什么事?”醉意袭来的扶云卿有些疑惑,下刻恍然大悟,应当是她叮嘱江行危与心上人写信表明心迹一事。 那日她见祁承翊与紫妩进屋心情不好,与江行危在河边散步,江行危说他有一心仪之人,扶云卿劝他感情之事要占先机,需尽快表明心意,莫被他人捷足先登。 扶云卿恍然大悟,将手搭在江行危肩上,霸气地揽住他肩,朝人少的地方走去,压低声音八卦道: “如何?女方可有回信?像江大人这般位高权重又清朗不凡的儿郎,她不应该拒绝才是!” 江行危平日里举止端方雅正,被宋雲架着肩膀,也并无不喜,只是叹了声: “说来丢人,她并未收到这封书信,是她家中人收到的,还被伯母看了去。” “什么?”扶云卿惊讶极了, “意思是你这表明心迹的书信,姑娘没看到,反而被未来岳母看到了?那江大人言辞可规范,可无不妥之处?瞧我这说的,江大人素来做事有礼有节,必不会用词冒犯,想来被未来岳母看到也无妨。” 扶云卿真是替江行危尴尬,写给心上人的,结果被未来岳母看到,谁不尴尬? 江行危喝酒上脸,本就因喝酒红着的俊脸,此刻更是红的可疑:“咳。后来,伯母给我回了一封书信。” 扶云卿与江行危勾肩搭背,将耳朵凑过去,八卦道:“然后呢!?你未来岳母如何答复?” 想想都很刺激。 “岳母……啊错了,是伯母说……” 江行危握拳轻咳,掩饰尴尬,“说她身染疫病,正在山中休养,一时半会给不了答复。伯母还说,感谢我对她女儿的欣赏与喜欢,觉得我为人很不错,会尽力撮合,请我静待佳音。” “好啊!果不其然,我就知道江大人一定会成功!未来岳母如此看好你,这婚事便算成了大半。”扶云卿笑着恭喜。 江行危却摇头,俊眉难掩愁绪:“如今战事吃紧,她染着疫病,待休战之时,我想回京城探望。她虽坚毅乐观,但毕竟是疫情,病情自然凶险……” “千里共婵娟,江大人有此心意,她能感受到的……” 说着说着,扶云卿蹙了蹙眉,染疫病?好似她女扮男装出征之时,母亲也是对外宣称她身染疫病、养在山中…… 扶云卿忍不住问了句:“江大人的心上人,不知是哪家姑娘?” 喝到半醉的江行危脸皮比纸还薄,一抹红染红耳垂,俊雅又纯情,摇头道:“不……能说。” 扶云卿与他勾肩搭背,接着酒意大胆撺掇道:“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女儿家最重视清名。在未定亲之时,若我说出她名字,怕有损她清名,若她不喜欢我,便是给她徒增困扰,耽误她日后婚嫁。” 江行危掺着酒意的声音,依旧清朗如玉石击石。 听着悦耳极了。 扶云卿恍然大悟,笑道:“那我便不问了——” “江大人与宋将军在聊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身后,祁承翊提着酒坛走来,将扶云卿搭在江行危肩膀上的手拿下去。 “没什么。”扶云卿摇晃着酒坛里为剩不多的酒,一言而尽,醉的朝前一倒,江行危与祁承翊双双去扶她。 但扶云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一棵树,二人便收回了手。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郊外小院。”祁承翊将她拉过来背走。 路上。 祁承翊背着醉醺醺的扶云卿,感受到他坚实的脊背、熨帖人心的温度,扶云卿嘴角勾起满意的笑,俯身下去环抱住他脖子蹭了蹭。 祁承翊唇角止不住地上翘:“老实些,别掉地上。” 他挑了一条静谧的小路,背着她往小院走去。 刚到小院,将扶云卿放下,扶云卿便踉踉跄跄朝前晃,东倒西歪地扶着墙。 祁承翊扶额,无奈失笑,下刻,醉得不轻的扶云卿一头撞进他怀里…… “若我是堵墙,你额头就该破了。” “殿下,我……问你一个问题啊……”扶云卿撞在他怀里,仰起醉红的脸,抓住他肩膀踮起脚尖,凑在他耳垂上,这一凑,就亲到了他耳垂。 祁承翊声音忽然变得沙哑:“什么问题?” “我想问你……” 扶云卿咽了咽口水,神秘兮兮道:“男人……是什么滋味啊?” “?” “男人睡女人,和女人睡男人,是一样的滋味吗?你们男人如此爱逛青楼找姑娘,为何女子就不能找男人消遣?祁承翊,你长得这么俊,给本将军消遣消遣怎么样?” ------------ 第一百七十七章 越是珍视,越是胆怯 “我?给你?消遣?”祁承翊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也不是不行。” 扶云卿垫着脚尖,霸道地拽住他衣领,朝自己这边一扯,强吻上去。 她的吻毫无技巧可以,只有生猛和进攻。 像出征打仗的将军,一路攻城掠地,撬开他的牙齿。 她起初并不觉得吻有什么意思,只是心脏狂跳、呼吸急促,随后便尝到一点甜头趣味,加深这个吻,将他推进屋内,一路推到墙上摁着。 祁承翊还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强横地对待…… 他后背紧贴着墙,饶有趣味地看着霸王硬上弓的女子。 祁承翊顺手拔掉她玉簪,剥去她人皮面具,露出女子妍丽白皙的面庞。 那张天下第一美人的脸,长期闷在人皮面具之下,白得有些透明,这张脸让他咽了咽喉咙,勾起了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扶将军。”他低声笑道,“你上我下,还是我上你下?” “什么上啊下啊的?”扶云卿一双醉眼迷离,如漾着一池清明的春水,勾人摄魂而不自知。 “你不是想尝尝男人滋味吗?”祁承翊揽住她的腰,往自己身上贴。 扶云卿感受到他的滚烫和坚硬,瞬间醒酒,但还是想睡…… 果然,酒后乱性,让人放纵。 扶云卿嘀咕道:“其实我这辈子又不嫁人,放纵一下也没事,毕竟我是要做女将军的人,睡几个男人怎么了?” “?”祁承翊听后瞬间五味杂陈,占有欲到达顶峰,将她拦腰抱起放到床上,欺身压下去,问道,“你想睡几个男人?” “如果男人滋味很好的话……”扶云卿憨憨地傻笑,“当然越多越好。” “别做梦了,不可能。”祁承翊眼底燃过一团欲火,心里说不清道不清的酸,咬住她未受伤的那边肩膀,扶云卿吃痛,骂他是狗,祁承翊扒了她鞋袜,将她囚禁在床榻上的方寸之地,逼问道:“还想不想多睡几个男人?” 扶云卿醉醺醺地傲娇道:“你若伺候好我,用你用习惯了,也不是不能只睡你这一个。” “……”祁承翊气的想笑,刮了刮她鼻尖。 女子衣衫半散,皎白美丽的身体若隐若现,在男子伟岸精瘦的胸膛之下。 风吹的床帐微微晃动,好生香艳旖旎的画面。 祁承翊真想一醉方休、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之人。 可他,却隐忍克制住了自己,替扶云卿拉好衣裳,用暗哑粗喘的声音道:“待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娶你之时……” 现在不能。 他前途多舛,未必能笑到最后。 他不能把她的未来,搭在自己身上。 越是珍视,越是不敢,越是小心,越是多虑,越是不敢触碰。 此时,扶云卿早已醉得睡了过去。 祁承翊守在她身旁,替她擦净手,又替她洗了脚,还替她洗了脸。 在扶云卿沉睡之时,祁承翊将她的手轻轻握在掌心,摩挲着女子虎口与掌心、指腹的茧子,硬硬的,难免叹了一声: “一个姑娘家,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祁承翊吹了吹她掌心的茧子:“不会疼吗?” 他又看了眼扶云卿左肩伤口,确认已经结痂,才勉强放下心。 这一夜,他一直守着她。 盛夏的夜,月亮撒了一地清辉,小院里花海盛开、竹叶沙沙响,萤火虫星星点点地涌动着。 若可以,他也想一直这么守着扶云卿。 可惜,他作为宗政烬,辕国实力最强盛的晧王,背负太多杀戮、仇敌、阴谋诡计,但凡行差踏错一步,便会粉身碎骨。 他大抵是配不上这般好的姑娘。 …… 宿醉之后的扶云卿,醒来便看到祁承翊端来一碗醒酒汤。 她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撑床起身,大脑空白道:“昨夜是殿下送我回小院的?” “是我。”祁承翊似笑非笑地指着自己破了相的嘴角,“不仅如此,你还轻薄了我。” “??”扶云卿愣了一下,如遭雷劈,仿佛听到天大笑话,“别胡说了,本将军像是那种强抢民男之人吗?你武功远高我之上,若你不愿意,谁还能强迫……强迫……你……” 说到后面,她脑子里掠过一些断片的记忆,也不太敢确认,自己是否真的“轻薄”了祁承翊。 她急忙绕过话题,盯着祁承翊眼下的乌青:“昨夜殿下去了何处?怎么没有休息好?” 祁承翊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昨夜有人将我当做抱枕,枕了一夜。” 扶云卿好想撞墙,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神色复杂地道歉:“抱歉啊殿下,我一向不这样,昨夜打了胜仗高兴,所以才会酒后失态。下次我喝醉后,你离我远一些,就不会对你造成困扰。” 祁承翊忆起昨夜她的荒唐事:“你还想对谁造成困扰?” 扶云卿不知他为何说这话,打了个哈欠,急忙转移话题:“今日宋将军要来,我欲与他摊牌我的身份,询问他当年父亲战死一事。” 在权谋诡计方面,扶云卿还是略输祁承翊一筹。 祁承翊摇头:“你何以认为,宋文晟会说实话?” “殿下是什么意思……” “当年哀魂谷大战,参与者有尤承、周咬雷、丞相何晋纬等人,除去周咬雷与何晋纬活下之外,其余将军与士兵全部战死,无一生还。”祁承翊道,“在迷雾未散、真相未白之前,你何以认定,宋文晟不会是推手?” “可是……宋伯伯待我很好……”扶云卿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等等,殿下之意……” ------------ 第一百七十八章 哀魂谷大战的真相 “好与不好,皆是表象。”祁承翊道,“未真相大白之前,谁也不要相信。” 祁承翊比扶云卿多疑。 就在二人说话间,门外响起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扶子珩引着宋文晟走到小院。 扶云卿会意,站起身走去迎接:“宋伯伯请坐。” 宋文晟听到这声宋伯伯之时,略微一愣,心道这后生真是谦虚,笑着点头:“宋小将军年轻有为,日后不可小觑啊。” “在伯伯你们这些老将军面前,后生这点功绩算什么?” 扶云卿提壶倒茶,亲自招待客人。 只听宋文晟和蔼一笑,接过茶盏道谢,说道:“此次大战,你排首功,江总督把你的功绩排到第一,我可听说,陛下擢升你品级的圣旨马上就会传到边疆了。” 看来宋文晟在京城安插的眼线不少,连这事儿都知道,扶云卿道:“圣旨未到手中,就还不算。” 宋文晟笑了一下:“不知宋小将军今日找我,是为何事?” 扶云卿眸底划过谋思:“五年前,扶大将军那场哀魂谷大战,将军应该还记得吧?” 宋文晟左手不动神色稳住端茶的左手,面色不变,心思缜密道:“你想问什么?” “实不相瞒,扶大将军与我有几分恩情,听闻他惨死哀魂谷,却只捧回一堆碎甲,这些年间,难道不曾寻到过尸首吗?” 宋雲虽是陛下派来空降雷焰营的,按理说是陛下的人,但如今朝中局势正乱,宋文晟不得不谨慎些,扫了眼扶子珩,又道: “我与周将军,已然尽力,五年间从未放弃过寻找,但无半点线索。宋将军没有亲历过那场战争,可能不太清楚,哀魂谷战役有多残忍。” “多么残忍?”扶云卿看着他继续问,“父……扶大将军五万兵力,追击南蚩三万残兵,本就是稳赢的战役,能有多残忍?” 宋文晟不愿回忆,握盏的手收力,摇了摇头:“你还年轻,你不懂。当日战士血肉横飞、战马踏得地动山摇,尸首如山、血流成河……” “尸首?呵呵,将士们身首异处、血肉模糊、残骸无数,全都是碎胳膊短腿,事后,铁达穆尔泼油放火,将战场烧毁,尸首的烧焦味道,连三十里之外都能闻到……哀魂谷不亚于炼狱。” 她知道这场战役惨,却不曾想是这般惨烈。 宋文晟说这些时,扶云卿在他脸上看到了沉重与痛苦,也有一丝异样。 扶云卿敏锐地捕捉到这丝异样,追问:“为何战神五万兵力,追击南蚩三万残兵,会打的这般惨烈?宋将军不觉得很奇怪吗?” 宋文晟嘴角闪过一丝极快的苦笑,他表情有些奇怪,仿佛在嘲讽宋雲,又好像有些无奈,像是知道什么,却又讳莫如深,很快,他调整好面部表情,客气地回答: “奇怪?有什么好奇怪的?战场瞬息万变,今日生明日死,从来都如此残酷,横竖不过为国捐躯,皆是光荣之事。” 人会撒谎,表情也会伪装,但人有时候下意识的微表情,却来不及修饰。 扶云卿端起茶盏,不动神色地喝了口,心中自有判断,她朝子珩使了个眼色。 扶子珩会意,当即面露哀沉,叹道:“宋伯伯,若你知道有关我父亲当年战死的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宋雲是可以信任之人。” 宋文晟扫了一眼宋雲,嘴角露出几丝苦笑,真心实意道:“子珩贤侄,不是我不说,而是我能说的已经说了。当初哀魂谷大战,我没与战神在一处,我那时带领的是镇疆大军。” 他顿了一下,说道:“而周咬雷,你们周伯伯和尤承尤伯伯,以及丞相何晋纬,与你们父亲一起追击残兵。若你们对此事存疑,就该去布政使司处调当年战役的卷宗。” 扶子珩想追问什么,扶云卿却抬手示意他不要讲话,等宋文晟继续把话说下去。 宋文晟默了一晌,道:“当年哀魂谷战役的真实情况,只有他们三人知晓。但尤承已死,周咬雷如今在前线打仗,丞相远在京城。其实吧,人死如灯灭,何必执着那场大战?” “难道朝廷派出的那一批又一批查案的锦衣卫和督查,不比子珩贤侄会查案吗?到最后查出什么了?什么也没查出!我是扶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从我还是个小兵开始,便一直跟在大将军身后,他救过我多次,若哪日哀魂谷战役,我能替他去死,我会毫不犹豫去替他死,可造化弄人……” 扶子珩见宋文晟诉说这些时,神情间已有哀色,气氛已变得沉重,不忍再提。 扶云卿喝尽杯中茶水,道:“触及宋伯伯伤心事,是后生唐突。” 宋文晟目光忽然变敏锐了几分:“不知宋雲小将军,与扶大将军之间,是什么关系?” 这位宋雲,据说没有任何人能查到他底细,除去陛下之外,大概没人知道他的底细。 “与家父是世交好友,我曾受过大将军几年教导,故而我将他视作恩师。”扶云卿如是道。 宋文晟自知她没有说实话,不过也罢,出门在外,谁不撒谎? “今日多谢小将军的好茶。”宋文晟起身告辞。 扶子珩与扶云卿起身相送。 宋文晟翻身上马,朝他们挥挥手:“回去吧,两位贤侄。” 待宋文晟离开,扶云卿坐回石凳,看向藏在屋内一只旁听的祁承翊:“殿下怎么看?” “宋文晟没说实话。”祁承翊道。 “我也这么认为。”扶云卿道,“方才宋文晟说,他能说的都说了。那么他不能说的,又是什么?子珩,如今我易过容,不会轻易得到宋文晟信任,待辨别他底细之后,你需探出他口中那些不能说的事,究竟是什么……” “好。”扶子珩点头,“还是阿姐心细如发。” “宋伯伯一定瞒了我们什么。”扶云卿秀眉蹙的很深,深吸口气,再沉重地叹了出来。 祁承翊字字见血,薄唇勾起一丝冷笑:“尤承、周咬雷、何晋纬、宋文晟,这四人,一定有人有问题。” “为何?”扶子珩投去目光。 当他问完这话时,便沉默了! 扶云卿、扶子珩、祁承翊三人互视一眼。 祁承翊眼底是堪破一切的高深莫测,而扶云卿眼底则是凝重,扶子珩却是顿悟。 ------------ 第一百七十九章 怪物大叔的冤屈 扶云卿点破道:“当年父亲战死,以父亲的实力,不至于五万大军追击三万残兵无一生还、勉强惨胜。” “据我查到,当年哀魂谷南蚩战马蹄印众多,绝不止三万残兵!但周咬雷与何晋纬在禀报陛下的折子中,却说南蚩残兵只有三万,要么他们没说实话,要么真相……远比我们想的要错综复杂。” “父亲的死,一定有问题。” 扶子珩道:“如今我在镇疆大军,宋伯伯是主将,我与他相处时间很多,会仔细留意他的动作、试探他口风。” 就在此时,这几日一直昏睡养伤的甜盈,撑着身子下了床。 听到偏房传来动静,扶子珩闻声而动,下意识霍地站起身,惊的扶云卿险些没端稳茶,看向扶子珩走去的方向,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弟大不由人。” “小盈,你伤好些了吗?”扶子珩去搀扶甜盈。 甜盈连忙婉拒:“三公子不必如此,奴婢受不起。” “先前我腿疾残废,是你一盆水一盆水为我擦拭上药,又一遍遍为我按揉,昨日你又在战场救我一命,替我挡箭,有什么受不起?” 扶云卿看得发笑:“小盈,你就受着吧,毕竟搀扶救命恩人,没什么丢脸的。” 甜盈被扶子珩有礼有节地搀着小臂,朝花圃走去,红着脸小声嘟囔道:“哪有公子搀扶奴婢的,说出去岂不是乱了套?而且,公子,我是肩胛受伤,并非腿脚受伤,其实我可以走路的……” 扶子珩脸色一尴尬,收回手,看着行动自如却脸色苍白的甜盈,有些无措,沉吟了下,温润有礼地问道: “那小盈,你可有别的事情,需要我帮忙?” “你重伤在身,不如我为你煲个鸡汤?熬个排骨?吃了滋补身体,好得快些。” “公子……”甜盈巴掌大的小脸,红扑扑的,“于礼不合,您是公子,我是婢子,你怎么能为我熬汤?” 扶子珩道:“只说你想不想吃?” “……不想。”甜盈咽了咽口水。 “那我去熬。”扶子珩去后院抓鸡。 很快后院传来一阵鸡飞狗跳之声,还有不少羽毛都飞到了前院,落进了扶云卿的花茶中。 扶云卿淡定把那根鸡毛挑出去,看向祁承翊。 祁承翊微愣:“难道你也想喝鸡汤?” “我倒是不想。“扶云卿哈哈一笑,脑子闪过一件事情,忽然道, “我忆起一事,前段时间我收留了一位哀魂谷退役的伤残老兵,他被拔去半根舌头、砍了双腿,一张脸被刀刻得乱如麻,让人看不出他原本长相。” “既然他是坞城老兵,我想把他接到小院中一起生活,看看能不能发现线索。” “沈淮序。”祁承翊对隐在暗处的人吩咐,“你去接。” 在沈淮序去接人之时,厨房传来一阵阵剁鸡之声,砰砰砰像砍柴一样。 半时辰后,一锅鸡汤端上桌。 扶子珩先给阿姐盛了一碗,再给甜盈盛了一碗。 看着鸡肉上的小细毛,扶云卿婉拒:“谢谢子珩,我不吃。” 扶子珩满含期待地看向甜盈。 甜盈笑的格外灿烂,两个小酒窝十分可爱,眼里满是欢喜,端着又腥又咸的鸡汤一言而尽,嘴唇沾着一根鸡毛,鼓掌夸道:“真好喝啊!公子炖汤有天赋!” “?”扶云卿扬眉,看着二人。 扶子珩又替甜盈盛了一碗汤,白俊的面庞有些不好意思:“真的吗?那就好,怕你饿着,所以着急了些,毛可能没拔干净。” 他伸手去,想替甜盈将唇上的鸡毛拿走,可又停在了半空,觉得男女授受不亲 甜盈接过鸡汤,捧场又豪爽地喝完,小姑娘清纯可爱的脸上满是热烈,不停夸耀:“这是小盈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汤了。” 扶子珩忍不住展眉一笑,替她将唇上的鸡毛拿走。 扶云卿闻着那锅超腥的汤,在甜盈不停夸耀下,持着怀疑的态度盛了一碗,刚喝一口就喷了出来! “噗!” 扶子珩看过去—— 扶云卿连忙撒谎道:“好烫啊,烫到了。” 其实好难喝啊,难喝死了。 祁承翊不信邪,端过扶云卿剩的半碗抿了口,脸色微微一变,迅速给扶云卿倒了杯茶水。 扶云卿端茶漱口。 真不敢相信,甜盈是如何做到满脸开心,把那锅又腥臭又咸腻的鸡汤喝完的。 说话间,沈淮序将哀魂谷初见那日的伤残老兵带了过来。 这些日子,是甜盈在打点老兵的生活起居,给他买了轮椅,又给他双手制副手套免得行走磨手,还给他修剪了胡子头发。 真如照顾自己老爹一般,照顾这老大叔。 那被拔舌砍腿的老大叔,转动着轮椅走来,先冲甜盈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甜盈便起身走去,推着他轮椅:“宋将军不知道吧,这位老大叔,虽是不能语,却会读书识字,能将自己想说的话写下来。” 扶云卿心中微喜,命人拿来纸笔在石桌上铺开。 扶云卿先亮明身份,再旁敲侧击: “我乃陛下派到边疆的四品参将,如今司职雷焰营主将。那日在哀魂谷见你浑身是血,又被人虐待至此,你可是有什么冤情?” 那老大叔沉默了下,他那张脸遍布疤痕,实在难以看出表情,许久后,他摇了摇头,提笔写下一行字:“没有。” 这字遒劲有力、端方大气,根本不是一个小兵能写出来的。 兵士一般出自普通家庭,能识字者不多,识字者中能写出这般好字的更是少,必是年少时有大儒教学,才能习的这手好字。 扶云卿瞬间明白,这可怜大叔身世不简单。 他被拔舌砍腿,又被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毁容,这些几乎是虐杀的折磨方式,不可能是战场所致,战场杀敌最多的是一招毙命,或者直接砍断双腿,不可能有那么多闲功夫指着一个人折磨。 故而,这大叔一身的伤,必是仇敌所致。 既是仇敌所致,怎么可能没有冤情? 扶云卿了然一笑:“大叔是觉得,我没能力为你主持公道?还是说你冤屈太大,不敢轻易透露,唯恐为你自己、也为我招惹祸患?” 残疾大叔被识破想法,许久后,又写道:“你们是好人,你有官名在身,不该为我所累,我受的冤屈,你帮不了。” 此事,祁承翊淡声道:“连本殿下,都无法为你洗刷冤屈?” ------------ 第一百八十章 儿郎们,随我保家卫国 残疾大叔沉默许久,提笔的手有些抖,写下一行字:“一些私人恩怨罢了,我如今已这个样子,只想安稳度过后半生,不想再牵连他人,谢谢各位贵人,能让我讨一口饭吃……” 见套不出残疾大叔的话,扶云卿改换了问法:“不知大叔是哪场战役退下来的?” 残疾大叔摇头:“记不清了。” 他不想说,扶云卿也不想打草惊蛇,过多问题只能让他丛生疑心,待到日后相处熟了,再徐徐套话也不迟。 一个士兵,怎么可能忘掉,自己是哪场战役退伍的?! 一个士兵,忘记什么,也绝不可能忘记人生最后一场战役。 扶云卿并未戳破,只道:“日后大叔便在小院住下,顺带给我打理打理花圃和家禽吧。” “多谢宋将军愿意给我这样的废人一个生计。”写下这行话时,残疾大叔眼底有些发热。 这些年来,他苟活于世,实在不易。 能有一安居之所,他求之不得。 此时,树林里响起几声难听的鸟叫,这是扶云卿的暗哨在传递信息。 这么难听的鸟叫,一听就不是祁承翊的人,沈淮序连眼皮都没掀。 甜盈去了趟森林后,折返回来在扶云卿耳边低声道:“南蚩边境蠢蠢欲动,恐怕有夜袭。” “我去一趟雷焰营。”扶云卿道。 祁承翊也同样说道:“我这几日有事在身,照顾好你自己,待我回来之时,你身上不要另添新伤。” “我尽量。”扶云卿翻身上马,勒紧躁动不安的马匹,冲他一笑。 祁承翊看着扶云卿,一字一句道:“我不要尽量。” “好。我答应你。”扶云卿见他神色太过认真,心中竟泛起一丝别样的感情。 竟有一人,如此怕她受伤、怕她吃苦、怕她战死沙场。 那丝别样的感情,在她心中扎根发芽,在不日后就将破土,长成参天大树。 扶云卿带着甜盈奔赴战场,二人身上都有伤,但好在年轻,还能经得起折腾。 甜盈虽是一个小姑娘,却也无怨无悔,永远追随着扶云卿的背影。 抵达雷焰营时,四位主官已经在等他。 此时,袁晨递上来一封书信:“宋将军,这是驿使方才捎来的书信,似是京城你家中传来的。” “多谢。”扶云卿将书信揣入怀中,没来得及看,问道,“暗探来报,今夜铁达穆尔恐有夜袭,诸位可收到了消息?” 郑东升一向狡猾如老狐狸,线报最多,点头道:“据末将安插在边境的农户所言,确实发现了南蚩士兵的马蹄印。” 几人正说话之际—— 地面忽然微微一颤,扶云卿面色一变,抬手示意周围人不要说话。 她跪下附耳在地面,闭上眼睛,随后脸色猛变:“有大批战马赶来,速速集结队伍。” 如今刚打完一场胜仗,江行危与宋文晟、祁君遥他们都在坞城内休整,谁也没想到南蚩再次卷土重来。 毕竟这场战役中,铁达穆尔中毒、南蚩士兵重创,南蚩才是最需要休整的,按理不会这般快突袭。 扶云卿抽出展霄剑,看着那乌泱泱的南蚩大军,立于东坡之上,战袍随风翻卷,一双明眸锐利肃杀,朗声道:“神来杀神、魔来杀魔,今日我势必要守疆卫国!” 她扶云卿,是战神扶鹤霄的女儿! 扶鹤霄的女儿,不是孬种! 雷焰营的儿郎们听到主将这番话,纷纷燃起热血! 谁心中没有个保家卫国梦,才参战的儿郎皆是抱着必死之心,捍卫脚下国土。 扶云卿算是看出来了,今日这南蚩军队,不先去别处,先找雷焰营,是起了要围剿雷焰营之心。 毕竟上次,铁达穆尔在雷焰营手里吃了大亏。 很快,铁达穆尔勒停缰绳,抬手示意军队停下,看向扶云卿,恨得牙痒痒道: “宋雲,今日没有宗政珩护着你,你必死无疑!“ 上回扶云卿射进他腿里的毒针,他颇费了功夫才解毒,险些害得他双腿残废,若他真残废,他一代南蚩战神,颜面何存? 铁达穆尔那双狠辣阴沉的眼睛里,杀意奔现,神色狰狞,仿佛要茹毛饮血,十分可怖: “宋雲你小子,颇有当年扶鹤霄之风,今日若不除你,他日必酿成大患。” 这位名不经传的后起之秀,那日在敌船上险些将他杀死,铁达穆尔面上无异常,心中回想却仍有些骇然。 就这么个小辈,只带了一万雷焰营,就阻止了他五万水兵。 这场战,打的实在屈辱,南蚩不少人都在私底下嘲笑他! 今日不杀宋雲,不把他脑袋拧下来当夜壶,不足以泄愤! 赵赋算学最好,看着那乌泱泱一眼望不到头的南蚩军队,粗略掐算了些,忧心忡忡道:“主将,他们约有六万人,是存了必剿灭雷焰营之心来的,我这就去发信号,请求江大人以及附近军队的支援。” “六、六万人?”武锤面色凝重,头皮发麻,“雷焰营要以一敌六?主将,此战我们处于劣势,不如弃营地而逃,且战且退,待与援军汇合再杀他们一个回马枪!” 扶云卿刀一般锋利的目光,扫到武锤身上,冷笑道:“退!?逃?!我宋雲不会退、也不会逃!武锤,若再让我听到这番话,我必罚你军棍!” 她想起那日,附近匆忙举家逃走的百姓村民们,怒然质问道: “我们可以撤军,那住在东坡附近一百零三户的百姓、数千人怎么办?十个村庄怎么办!突袭如此迅猛,未来得及疏散百姓,若我们弃营地而逃,第一个死的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 “我们有精良的武器、接受过训练的精兵,可百姓什么都没有,若遇到南蚩士兵,只有死路一条。”扶云卿面容冷硬,“十人为一组,抽出二十组,保护周边百姓疏散离开。” “是!”武锤面红耳赤地点头,自知刚才那番话说的不对,可宋雲训斥他,他却没有半分生气,反而是高兴,他们有这有一个为国为民、负责有担当的主将。 郑东升喟叹道:“陛下总算没有亏待雷焰营,给咱们挑了这么一位主将。今日哪怕战死,也要随主将一起,护百姓平安、守脚下疆土。” ------------ 第一百八十一章 战鼓响、战歌起!杀! “骨头真硬。”铁达穆尔狂妄地仰头大笑,“本皇子最爱拆碎别人的硬骨头煲汤喝!今日,我便拆了雷焰营主将的头骨,给你们装酒!” “哈哈哈!”南蚩将士们一阵哄笑,十分挑衅狂妄。 铁达穆尔面上冷笑瞬间变得异常凶残,令人见之色变,若是寻常人,只怕不战而降。 哪怕对面是山一般强大高猛的铁达穆尔,扶云卿也不会怕! 她杀过虎、也曾只差一步杀了铁达穆尔,哪怕世上最强大的敌人,站在面前她也不会怕,她体内流淌的是战神血脉,她是将军,她是扶云卿,神挡杀神、魔挡杀魔,唯有坚韧,方可破一切险阻。 在生死一线中,迅速成长。 上战场的这几个月,扶云卿迅速成长,成长速度之快,令所有人惊叹不可及。 她握紧展霄剑,指向铁达穆尔,吼道:“来啊!!战啊!” 随着她一声大喝,擂鼓响、战歌起! 鼓槌急落,战鼓发出疾风暴雨一般的鼓响!震动着每一位战士拼杀的血性! 扶云卿心中已有一派打法,她朝郑东升与武锤看了一眼,做了个手势。 郑东升道:“主将放心。” 烈马如箭矢般迅猛前冲,扶云卿一刀杀死一个敌兵,鲜血顺着她剑刃淌落,越来越多敌兵倒在她利剑之下! 她四周全是冲天的围杀声! 真实的战场,如此血腥残暴。 断臂残腿、滚落的半边头颅、裸露白骨的尸体…… 有的兵被刺破肚腹,捂着掉出一半的肠子,拼了命地杀! 杀红了眼,杀的满眼血腥。 很快扶云卿身上便浸染了鲜血,有敌人的、有战友的…… 她面容冷硬如石,眼神肃杀至极,所有词汇都形容不出来她此刻的面容,是一位将军,报了必死之心,也要破釜沉舟守住东坡的决心。 她每一场仗,都当做人生最后一场仗来打。 不要命的打、发了狠的打,故而祁承翊怕她,怕她这种拼命打法,迟早会出意外。 没有人不怕扶云卿这样的对手。 她不怕死,不怕丢命,只怕丢阵地,你要夺她阵地比登天还难,只要她不流干身体最后一滴血,她就绝对不放弃。 铁达穆尔想起上次这厮的打法,至今仍有些心有余悸。 多少年了,没遇见过这样纯粹不要命的将士,一心为国、为疆土、为百姓,不要命、不怕死。 铁达穆尔看着倒在她倒下的不少南蚩士兵,咒骂了一句:“该死的祁国小子,今日不杀,他日必定是大祸患!” “列阵!”扶云卿低喝了一声。 周边士兵便手执盾牌,将扶云卿围在中间,围了个圈,扶云卿抽出后背箭筒内的三根毒箭,冷笑着搭弦,瞄准铁达穆尔。 上回铁达穆尔送她后背一支冷箭,今日她双倍奉还。 她箭术很准,受扶鹤霄亲自教导,又被祁承翊指点过,百步穿杨亦是问题不大,也曾在皇家狩猎中蒙眼射鸟。 “咻——” 在混乱嘈杂的战场中,三支利箭刺破云空! 铁达穆尔冷脸躲开两根利箭,却没躲开第三根! 第三根毒箭刺破他胳膊肘,铁达穆尔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直接拔出毒箭,胳膊肘便多了个血窟窿。 掐算着时间,扶云卿打了个手势,阵法解开,她双腿夹紧马背俯冲过去,从铁达穆尔后背杀他一个猝不及防! 锃亮的利剑,刺破铁达穆尔的胳膊表皮。 铁达穆尔纵身一闪,却还是被伤到表皮,方才又中了一箭,此时气不打一处来,如暴躁狂怒的猛虎,龇着牙朝扶云卿发狠地杀去! 他身躯过于庞大,高两尺,犹如攻势极强的移动小山堆,逼的扶云卿喘不过气! 说实在的,扶云卿没有把握必胜,可她会豁出所有,哪怕是命,也要杀了铁达穆尔! 一个不要命的人,是最可怕的。 铁达穆尔力大无穷,却因身材过于庞大,而耐力不足。 扶云卿拉长战场,袖中细鞭脱出,鞭如灵蛇缠住他双脚,狠狠一拽,试图绊倒他! 却不曾想,被锁住双脚的铁达穆尔直接用蛮力拽断铁鞭! 下刻,扶云卿手中毒针如雨一般散射而去—— 这次是射向铁达穆尔脸部! “又是讨人厌的毒针!可恶!” 铁达穆尔拽过来一个南蚩死兵挡住悉数毒针,而扶云卿趁其不备,杀向他后背! 刀没入铁达穆尔后背半分,铁达穆尔猛然转身,一刀也快狠准刺进扶云卿左肩! 这一回合,二人都受伤。 数百里之外,祁承翊正在一处掌中,翻阅冀州军队这几月的奏章,忽然,左肩传来钻心之痛,他握茶盏的手一抖,便知扶云卿又受伤了。 上回他之所以能在苇河河畔,及时救到扶云卿,也是因为子母蛊共享痛觉,故而他知道扶云卿有难,冒着被识破身份的风险,匆忙之中带着宗政珩与军队前去支援。 这一次…… 他在百里之外,若赶回去,起码也要三个时辰。 扶云卿,说好的尽量不受伤呢? 魑魅魍魉四人身穿铠甲,与沈淮序一同掀帘进营帐,刚欲禀报:“王爷,近来辕国皇都恐——” 宗政烬一个闪现出了营帐。 沈淮序追出去:“王爷这是?” “有急事在身。”宗政烬头也没回,踏雪无痕般闪进林中。 “就算是天大的事,咱们王爷也没这么着急过,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旁优哉游哉喝茶的紫妩,皱了皱眉头。 沈淮序见怪不怪道:“应该不是大事,但……在王爷眼中,但凡与那位有关的事,他都这样。” “哪位?”紫妩不解。 “祁国,扶云卿。” …… 战场之上。 扶云卿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看着中过毒箭此刻即将毒发的铁达穆尔,忽然露出冷酷又畅快的笑: “铁达穆尔,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我为何,今日势必要杀你吗?” 铁达穆尔自然察觉到她先前射出的那一箭有问题,微眯眼睛,危险地问道:“你不就是宋雲吗?故弄玄虚的臭小子!” “我父亲曾死于你之手。” 扶云卿盯着那张阴沉的脸,气场蓦然变得强大,嘴角的笑冷意更甚,一字一句发狠道: “我今日,要替父报仇!杀你,以慰藉数万万战死的祁国儿郎!杀你,为数千数万被你屠村的村民索命!杀你,为那些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的百姓报仇!” “你……你父亲?”铁达穆尔杀过太过祁国将士,蹙紧眉头,看着对方与扶鹤霄颇为相似的武功,忍不住后退一步,问道,“你!究竟!是谁!?” 展霄剑在扶云卿掌中回旋一圈,她眸眼冷厉、掷地有声! “我、是——” ------------ 第一百八十二章 杀铁达穆尔 扶云卿嘴角冷意更甚,“我是,扶云卿!” “扶云卿是谁?”铁达穆尔更是没听过这个名讳。 扶云卿飞身上去,一刀重重击向铁达穆尔,铁达穆尔奋力反击,刀尖相碰发出巨大嗡鸣声! 先前中过一只中箭的铁达穆尔,用力摇了摇头发晕发沉的脑袋,也就是此时—— 扶云卿袖中短刀此处—— 狠狠嵌入铁达穆尔前胸! 因铁达穆尔肉厚体壮,这巴掌长的袖刀,尽数没进他前胸,血流不止! 扶云卿随母亲学过人体脉络,刺进铁达穆尔的这一刀,若没有得到及时处理,不出一刻钟,铁达穆尔便会中毒身亡。 因为不止那支箭,包括这把袖刀,都涂上了剧毒。 扶云卿不打无准备之仗,今日所有武器,全都提前淬了毒,便是再杀铁达穆尔。 铁达穆尔见自己前胸中刀,猛然一痛,趔趄了一步,随后看向扶云卿:“你姓扶?是扶鹤霄之女!” “一介女流,何来的勇气与本皇子对敌?”铁达穆尔大喝,暴怒之下飞扑过去,扶云卿本想躲,却被拽住脚踝! 铁达穆尔抓住扶云卿脚踝,将她朝地上猛然一砸。 扶云卿被砸得头晕眼花,口鼻出血,似乎听到骨头碎裂之声。 真……疼……啊…… 扶云卿呕出一口血,伸手去捡展霄剑。 铁达穆尔脚狠狠踩住扶云卿的手,一边碾踩一边骂道:“你爹死在我手上,你也要死在我手上!老子就今天就送你去见你爹!” 他提剑,对准扶云卿腹部狠狠往下刺! 扶云卿手被踩的毫无反击之力,就在千钧一发间—— 混乱的战场冲进来一女子,那瘦弱女子着白衣,提起一柄断剑踉踉跄跄砍向铁达穆尔后背! 铁达穆尔猛然转身,扶云卿这才有了喘息之机! 砍向那帮自己转移铁达穆尔注意力的姑娘,眼底迅速闪过震惊,是她在京城之外救过的戏子阿怜。 可怜的阿怜,被铁达穆尔如掐小鸡一般拎住脖子举起来,骂道:“这么弱,还敢偷袭本皇子!” 扶云卿顾不上剧痛的手臂,抽刀杀去! 铁达穆尔扔了阿怜,刚欲还击之时,扶云卿一刀刺进铁达穆尔腹部,铁达穆尔暴怒,也狠狠击了扶云卿前胸一掌! 扶云卿四肢百骸仿佛被砸散一般剧痛无比,看着山一般朝自己冲来的铁达穆尔,启唇默数: “三……” “二……” “一……” 气势汹汹的铁达穆尔,山丘一般的身体猛然倒塌坠地! 轰!一声! 铁达穆尔半跪在地!嘴角流出黑红的鲜血! 扶云卿强忍浑身剧痛,展霄剑在掌中回旋一圈,脚踩尸体,朝铁达穆尔步步走去。 铁达穆尔本想提剑反击,却没有半分力气,越想挣扎,口鼻的鲜血就越流越多! 扶云卿一剑刺进铁达穆尔心口处,带着血痕的脸上皆是畅快之笑,冷呵一声:“铁达穆尔,今日你轻敌,以为我杀不了你,可我为了杀你,已经等待这一天很久了。” ------------ 第一百八十三章 挣军功!灭战神! 铁达穆尔倒在血泊中,睚眦欲裂、满脸不甘,尝试拾捡他自己的佩刀,却被扶云卿一脚踩住有血窟窿的胳膊肘! 扶云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碾踩对方受伤之处,看着铁达穆尔脸一寸寸失去血色,痛苦不堪地呻、吟,她勾唇一笑,捡起铁达穆尔的长刀,在手中把玩着,冷笑道: “用你杀人无数之刀,来杀你,让你做你刀下亡魂。” “不、不要!” 铁达穆尔察觉到宋雲周身遍布的骇人杀气,发现自己已被逼入绝境,他终于恐慌起来,昔日南蚩战神在这位名不经传的女将面前吓破了胆。 扶云卿提起铁达穆尔又沉又重的长刀,在所有士兵的注视之下—— 她一刀快狠准地刺进铁达穆尔心口! “噗!”铁达穆尔痛苦不堪地呕出一口血。 扶云卿加重力气,推动刀柄,将刀刺进他心口轻轻搅动,让濒临死亡的铁达穆尔尝到双倍痛苦,剧痛让他止不住地抽搐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呕出,润湿胡须! 铁达穆尔咬牙切齿,牙缝里全是血,忽然怒目圆瞪,瞪着扶云卿大笑起来:“可笑的……可笑的祁国人,你以为扶鹤霄真是……真是被我所杀吗……” 扶云卿猛然单膝蹲下,拽住铁达穆尔衣领,怒吼:“什么意思?” 铁达穆尔自知死期已至,剧痛使他不停抽搐,嘴角却止不住地狂笑,嘲讽道:“你复仇……杀错了人……” “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扶云卿单膝跪压他脖子,拽着他衣领摇晃,“铁达穆尔,若你不说清楚,我势必将你切成一片片肉干喂狗,让你死后永不得超生、永困阿鼻地狱!你就不怕死后,那些祁国士兵,那些被你杀的冤魂,将你扒皮油炸吗?” 南蚩迷信,最讲生日轮回,铁达穆尔闻言脸色一变,牙缝里全是血:“杀你父亲之人,不是我,也不是南蚩,是你们祁国——” “噗。”话尚未说完,一柄利箭在混乱的战场射来,直接射进铁达穆尔嘴中,贯穿后脑勺! 铁达穆尔死不瞑目,彻底咽气! 扶云卿猛然站起身,环顾厮杀声威震天的四周,却没发现一个可疑之人。 她敏锐地察觉到,四周有害死父亲真正凶手之人的暗棋。 可若依照铁达穆尔所言,杀父亲之人,不是他,是祁国的人,具体是谁他还没来得及说,可能是谁呢?扶云卿按捺住心中疑惑,下刻,又一支冷箭射来—— “将军小心!”阿怜扑过去,将扶云卿狠狠推开。 扶云卿避开后,那箭狠狠射进阿怜腰部。 扶云卿脸色一沉,在阿怜即将倒地之前,飞过去将她接在怀里:“阿怜姑娘?阿怜姑娘。” “阿怜……无妨……将军……可还好?”柔弱无骨的阿怜在她怀中唇角溢血,一双雪白柔荑轻抬,想抚扶云卿侧脸。 “我会救你。”扶云卿握住她的手:“来人啊!军医!!” 扶云卿大吼,太阳穴青筋涨起,撕下一块碎布替阿怜堵住流血不止的伤口。 阿怜倒在她怀里,眼含泪水,止不住地微微发抖,看向扶云卿受伤的肩膀、前胸:“将军也……受伤了……” “我无妨。”扶云卿抱起阿怜,将她递给前来的袁晨,“火速带她去治疗。” “这位是……将军的……?”军营里忽然来了个柔弱的姑娘,袁晨看了眼宋雲,又看了眼阿怜,以为二人之间关系必不寻常。 而且阿怜,看宋雲的目光都快拉丝了。 就像江南水雾,多情又潋滟。 扶云卿倒是没注意这些,踹了下死硬的铁达穆尔,冷笑地看向周边的南蚩士兵,厉声大喝: “尔等主将已死,今日必打得你们落花流水!” “赵赋、郑东升、武锤!列阵!”扶云卿肩上仍流着血,攥紧展霄剑,目光极其凌厉,是一个大将军该有的眼神,锋利、锐不可当,大喝道, “传本将之令,取敌将首级者,按敌将官职大小论功行赏!兄弟们!挣军功的机会到了!铁达穆尔已死,这支南蚩士兵不过就是散沙一盘!不足为惧!” 行军打仗中,叫阵和鼓舞士气最重要,雷焰营士气大涨,纷纷嘶吼杀去! 扶云卿看向铁达穆尔的尸首,目光冷冽,毫不留情地一剑割下他头颅,站在战场最中心,高举敌将断头大喊:“祁国儿郎们——” “杀!” “为你们牺牲的战友、为你们脚下的国土、为千万死于乱战的同胞!” 雷焰营的将士们热血沸腾,提起武器拼杀过去,以破竹之势迅速压倒如散沙一般的六万南蚩士兵! 六万又如何?失了主心骨,便是乌合之众。 扶云卿伤口尚在渗血,却浑然不觉得疼,她提着铁达穆尔的断头,尚有血痕的脸上展露快意笑容。 雷焰营以一万兵力对抗南蚩六万兵力,以一敌六,打得南蚩大军不战而退,连退数十里。 就在此时,有一只军队从东面奔来。 扶云卿定睛一看,看到那扛旗兵高举的军旗,赤金色写着大大的“遥”。 这是祁君遥与甄立松的军队。 这仗本是大捷之势,板上钉钉的会赢,祁君遥此时出现在这里,扶云卿一眼便识破对方目的。 他是来捡漏,分一杯羹的。 扶云卿嘴角划过一丝讥诮的笑。 祁君遥骑马而来,勒停缰绳,居高临下地对扶云卿说道:“宋雲,本皇子听闻此地有战事,特来支援你。” “有劳大皇子,支援就不必了。这仗已是大捷之势,大皇子不如带兵回营地好生休息。” 扶云卿一身血衣,肩膀尚且受着重伤,前胸又挨过铁达穆尔重重一掌,根本没闲心与他虚以为蛇。 “南蚩六万敌兵,你们雷焰营才一万,若无我赤遥军,你们怎能打赢南蚩大军?”祁君遥一袭白袍,高坐战马,神色语气微妙极了,“宋雲小将军,你不过五品参将,这偌大的功劳,你一个人可吃不下。” 扶云卿抽出袖中帕子,擦净展霄剑上的鲜血,冷笑一声,扫了眼祁君遥的如雪白衣: “大皇子刀不见血、衣不染尘,亦未着铠甲,不知道的还以为来战场逛街呢。 这场漂亮胜仗,是我雷焰营打出来的,雷焰营士兵伤的伤、残的残,而大皇子却在战事已胜之时赶到,敢问,怎么就成你们赤遥军,帮我们打赢了南蚩大军?” 祁君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没想到这小小的五品参将,脾气竟这么硬! 他道:“我乃当朝大皇子,宋雲,你说话做事,可要想清楚了再说再做。” 拿身份压她呢。 扶云卿哗地一声收剑入鞘,霸气道:“今日这功劳,大皇子若想分一杯羹,且看雷焰营的将士们,答不答应?!” ------------ 第一百八十四章 血色床单里,她说我疼 “你!”祁君遥身为大皇子,谁人不卖他一个面子,谁敢像宋雲这般直来直去? 祁君遥盯着扶云卿手中铁达穆尔的断头,眉毛一挑,勾了勾唇角:“铁达穆尔落败而逃,被本皇子生擒后斩断头颅。宋雲,还不将本皇子斩的头颅,提过来?” 夺军功不成,便想让扶云卿献上铁达穆尔的头颅。 毕竟铁达穆尔乃是南蚩战神,更是南蚩大皇子,杀他的份量有多重不言而喻。 若祁君遥将铁达穆尔的头颅,用冰匣装着献给祁文觉,不仅能扫去他与苏梓未婚先孕的失德丑闻,更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收揽不少武将朝臣。 扶云卿将头颅扔给郑东升,擦去手掌的血,淡笑一声: “不好意思,众目睽睽之下,是我杀了铁达穆尔,这头颅不能让给大皇子。若大皇子这么需要军功,便去杀了南蚩皇帝吧。” 郑东升收好断头,放进匣子里装好。 此时战争已进入尾声,扶云卿事务尚多,一边安排士兵清扫战场,一边吩咐事情。 不曾想,祁君遥眼神阴鸷地看着她背影,心中咬牙切齿。 他身旁的甄立松见祁君遥受挫,起了报复之心,提剑朝扶云卿杀去,起了偷袭之心! 扶云卿在先前与铁达穆尔的缠斗中早已丧失大半体力,又受了重伤,如今勉强撑着不倒,不过是为了稳定军心,不让将士们担心罢了。 察觉身侧有刀风刺来,扶云卿眉梢一蹙,按着郑东升肩膀飞身而起,躲开这一击,狠狠踹了甄立松胸口一脚。 甄立松被踹退三步,捂着发麻的胸口,不怀好意地挑衅道:”小兄弟,我没别的意思,上次客栈一别,我们俩很久没切磋切磋了。择日不如撞日,来,接招吧!“ 他一眼便看出扶云卿前胸、左肩受了伤,尚且还在溢血,而她右肩应当在七天之内也受过伤。 甄立松冷冷勾唇,出鞘亮剑杀过去。 扶云卿身姿挺拔如松,左手负于后腰,右手执剑,飒爽且帅气。 甄立松杀来之时,她侧身一闪,再还击过去,二人刀剑猛然碰撞,发出撞击声! 甄立松加大力气,逼得扶云卿不得不扎稳下盘,扶云卿雪白脖间青筋涨起,用了六成之力,逼退甄立松。 扶云卿攻势快狠准,又猛又迅速,令甄立松目接不暇、躲避不及! 这武功招式霸道又凌厉! 说是势如破竹也不为过! 展霄剑在她手中仿佛人剑合一,她左手用刀鞘狠狠打在甄立松左肩,力道之大,逼得甄立松猛然单膝跪地,想要起身,却被扶云卿手中那柄剑鞘压制的使不出半点力! 下刻,她右手中的展霄剑,便悬在了他头顶之上。 甄立松单膝跪在尘土之中,脊背发凉地悻悻抬头,便看到只差分毫便能刺进他天灵盖的利剑。 利剑寒光逼人,杀气重重! 他眼底有了恐惧。 扶云卿目光冰冷,淡声道:“你该庆幸,我不杀友军,若你是南蚩敌将,此刻已人头落地。” 利剑悬于头顶,甄立松不敢乱动,神色难看又忌惮。 扶云卿微眯眼睛,识破他所有内心想法,单手负在腰后:“趁我打胜仗受伤之时切磋,你要脸吗?这般趁人之危,若有下次,必不会像今日这般简单。” “哗”地一声! 扶云卿收剑入鞘,转身带着雷焰营的将士们离开。 因为主将行事霸气,故而雷焰营的人走路都雄赳赳气昂昂,十分规整又自信。 郑东升不得不再次感慨:“陛下这次总算没给咱们挑错主将。” 扶云卿闻言,嘴角微翘,就在她班师回营之时,却看到了正前方战场硝烟里的祁承翊。 是他来了啊…… 她身上无形的坚不可摧的铠甲,仿佛在见到他那一刻,轰然粉碎坍塌。 那些伤,她原本不觉得疼,可不知怎地,看到他时,就觉得疼。 她脸上扯开一抹笑,在离他三步之遥时,她脚下一个虚晃,趔趄一步,祁承翊伸手稳稳地扶住她。 扶云卿本想强撑下去,却已到了身体极限,软软朝后一倒,祁承翊一个闪现单膝跪地,将她接在怀中。 他将她拦腰抱起,朝前疾步走去。 袁晨追上去说道:“八皇子尊贵之躯,不如将我们主将交给末将……” “我带她去小院疗养,那里有御医。”祁承翊抱着他离开了。 “好吧。”袁晨与郑东升担忧地停在原地。 杀铁达穆尔绝非易事,他们不知道,也难以猜测,扶云卿究竟受了多重的伤。 扶云卿在祁承翊怀中,一直强撑着的她变得逐渐虚弱起来,打了胜仗、见到了祁承翊,那根紧绷强撑的弦就松了。 一旦松下来,就再也撑不住。 扶云卿苍白的脸在祁承翊怀中轻轻蹭了蹭,声线虚弱地说:“祁承翊。” “嗯。”他淡淡地答。 “我今日……杀了铁达穆尔……”她嘴角忍不住翘起笑意,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嗯……” 杀死一个铁达穆尔于晧王而言,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但于扶云卿,于祁国而言,却是伟绩一桩。 扶云卿察觉祁承翊情绪似乎不太好,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子母蛊未解,我疼你也会疼,连累你了……” “这点疼于我而言不算什么,除了疼以外,我没有流血、也没有重伤。”祁承翊终于说出一长串话,打破他的沉默,俊眸微垂,下意识攥紧手掌又松开,“于你而言,却危及性命。” “卿卿,你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他语气温柔,却问的辛酸。 不要命的是她,提心吊胆的却是他。 难怪上位者从不动心,为的便是,无牵无挂无软肋,便可更心无旁骛。 自从认识扶云卿,已经打乱了他不少布局。 祁承翊叹了一声,将她抱进小院,刚把她轻轻放在床上之时,扶云卿便疼得嘶了一声。 她从不会喊疼喊累,可这次…… 祁承翊剑眉拧成结,看着她腰间不断溢出的鲜血,手指有些发抖地去解开她铠甲…… 很快,鲜血浸湿床褥。 祁承翊眼底有了几分惧色。 扶云卿躺在血色床单中,嗫嚅着唇角,水雾润湿眼眶: “祁承翊……我有些疼……” ------------ 第一百八十五章 涅槃翱翔的凤 “哪里疼?”祁承翊有些不敢触碰她。 扶云卿指了下后腰。 祁承翊将她扶起来,解开锁扣,为她卸了沉甸甸的铠甲。 这铠甲是一月前新制的,她穿着不过只上了三次战场,却破损成这样。 可想而知,每一次杀敌她有多奋勇。 铠甲自后背裂开一道缝隙,腰间也磨破了,就连肩上也被劈裂。 卸去浸过血的甲衣,祁承翊看见她后腰一道五寸长、一寸深的伤口,自后腰斜着延伸到后背。 扶云卿坐在床帐中,衣衫退下肩膀,露出后腰、后背,祁承翊便看到她纤细雪白的后背上,大大小小淤伤,有的发青、有的发紫…… 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能受这样重、这么多的伤。 她仿佛没把自己的身体当做身体,只当做了保家卫国的武器。 所以,不怕死、也不怕伤。 祁承翊眼底情绪复杂,有着深深的震撼与心疼,眸中柔情缱绻,却也眼眶酸涩,他叹了一声,拿来医药匣子,为她处理伤口。 扶云卿知道那些淤伤,皆是铁达穆尔拽住她脚踝往地上砸时造成的。 祁承翊声音中有着心疼,动作很轻、声音也很轻地问道:“这些淤青怎么来的……” “被砸的。”她回答的轻描淡写。 “砸?”祁承翊皱眉。 “被铁达穆尔……提起脚砸在地上,砸的。”她说的轻巧,仿佛不值一提。 却听得祁承翊上药的手一顿,蓦地抓紧药瓶,咬紧了后牙,“左肩的刀伤呢?” “铁达穆尔砍的。”尽管祁承翊动作已经很轻很轻,但扶云卿还是疼得微微一颤。 “我要杀了他!”祁承翊将手中玉瓶攥碎为齑粉,眼底涌起前所未有的凶狠。 “这倒不必。”扶云卿苍白唇角微翘,“我已砍了他的脑袋,装在冰匣里,今夜便会启程送回京城,献给陛下。” 说起来她还挺骄傲的。 扶云卿道:“他死了,我没死,所以我受再多伤也赚了。毕竟我还活着。” 祁承翊重新拿了一瓶药,拿药的手在微微发抖,默不作声地给她上药包扎。 她越是轻描淡写,他便越心情沉重。 他不懂自己这是为何。 而扶云卿也不知晓他此刻心情之沉重。 大抵感情就是如此,当对方做着越危险而不自知的事,对方就会越提心吊胆,犹如悬崖走钢丝。 只要她一天还在打仗杀敌,每次上战场都不要命地去挣军功,他就没有一次不提心吊胆。 宗政烬并不知道,此刻的他正在失控边缘,快要控制不住情绪、也快控制不住感情,以他的权势,足以摘了扶云卿兵权,将她护在后院圈养,让她富贵无忧。 可他知道,做一只精致樊笼的金丝雀,并不是她要的生活。 扶云卿要做涅槃翱翔的凤,而非处处护着的弱小鸟雀。 所以他引导她杀虎,淬炼她心境,苇河河畔那日,他亲眼看着扶云卿被抓,本想去救,却想看看扶云卿在实战中究竟能淬炼到何种地步,后来她毒伤了铁达穆尔,却也心疼坏了他。 再然后就是今日,他不能及时赶到,无法守在四周护她周全,她却能在绝境中反杀铁达穆尔。 她在一步步成长历练,而他也在暗中悉心守护,教她武功、点拨兵术,等她一点点变强,他再一点点放手。 身后上药之人沉默不语,扶云卿不知他在想什么,嘴笨地安慰道:“我没事,就是……有点疼而已。而且我没死呢……八皇子,何必这么担心……” “你也知道我担心。”祁承翊为她上完后背的药,又为她处理肩伤,“不要逞强。若想杀谁,便告诉我,帮你杀。” “是啊,八殿下掌握棋盘阁,棋盘阁纵横多国,阁中有不少顶尖杀手,也有日进斗金的挥金坊。”扶云卿脸色苍白,调笑道,“自然是想杀谁,就能杀谁。” 她很多时候真想问祁承翊,他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 她早就知道,祁承翊并非真的祁承翊,而是辕国人,可也只查到这一个线索而已。 其实人与人之间,都有秘密。 比如她永远不可能告诉别人她是重生的,也没有人会信,世人只会觉得这是怪神乱力的迷信说法,而祁承翊自然也有自己的秘密。 他不为人知的,不想袒露的。 扶云卿从前不信任他,因为他不够坦诚,可后来他三番五次救过自己,她也便不在意他那些秘密了。 谁都有秘密,而这些秘密,在合适的契机坦白。 祁承翊给扶云卿左肩上药,看着她尚未伤好的右肩,目光却不慎滑过她雪白锁骨、微微起伏的胸口。 他凝滞了一下,移开目光。 上好药,扶云卿恰好转身,看见了脸色微红的祁承翊。 她这才赶忙拢好衣裳,但因卸了铠甲,又脱了外衫,此时正值盛夏,故而只剩下一层薄薄里衣,如轻纱般笼在身上,柔顺地贴在曲段上…… 插好门闩的门、微微摇晃的白纱帐、褪去人皮面具的貌美女子。 一切暧昧的恰到好处。 祁承翊喉结微动,扶云卿鬼使神差地抚上他喉结,祁承翊瞬间抓住她指尖,低哑地问道:“想干嘛?” “祁承翊。” “嗯?” “你长得蛮俊俏的。” “然后呢?” “睡起来的滋味,是不是很好?” “……”他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了几下,握住扶云卿的指尖,嘴角划过一丝笑,“我不叫祁承翊。” “我知道啊。”她微愣后点头。 这是要坦白了吗? “但这张脸,确实是我的脸。你觉得俊就好,能入你眼,也不算这张脸白长。”祁承翊与她离得极近。 扶云卿坐在床帐中,而祁承翊站在床边,风吹起的床帐盖住了他的后背。 扶云卿抿唇,澄澈眸子熠熠生辉地看着他:“你不是祁承翊,那你是谁?” ------------ 第一百八十六章 欲给你定亲 “我啊……”祁承翊左手握着她的手,右手去摩挲她的侧脸,扶云卿便顺着他动作,轻轻蹭了蹭他掌心,这一刻,她犹如乖顺的小猫,让祁承翊心软的一塌糊涂。 “嗯。”扶云卿点头。 “如果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会让我陷入生死存亡中,你还想知道,我是谁吗?”宗政烬眼底有着复杂的试探。 扶云卿摇头,起身去捂他的嘴,笑容明亮地摇头:“那你还是不要说了,我不想知道了。” 他数次救她于危难,至于他真实身份是谁,她已经不关心了。 不管他是谁,都无法磨灭他曾救过自己的事实。 “那你还睡吗?” 祁承翊忽然不要脸地反问,刚才扶云卿的那个问题。 扶云卿轻轻揉了揉受伤的老腰:“等我伤好。” “伤好也不行。”祁承翊捏了捏她莹白的鼻尖,“我不是你的未婚夫。” “我又不要你负责。”扶云卿道,“我是要做女将军的人,不打算婚嫁,故而你是不是我未婚夫,都不重要。” “是不是你未婚夫,不重要?”祁承翊眉宇紧蹙,蹙成深刻的川字,“你是想睡我,还是想睡男人?是只有我可以,还是随便一个男人都可以。” 他问这问题时,表情不算很随和。 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扶云卿有些反应不过来,未等她回答,祁承翊便掀袍盘腿坐上床,扶住她后脑勺:“你居然犹豫了……” 祁承翊强吻了上去,啃咬她内唇,一边惩罚她一边含糊地指责道:“你怎么能犹豫……” “卿卿,再问你一遍,你是想睡我,还是想睡男人?是只有我可以,还是随便一个男人都可以?” 说真的,她前世今生还没开过荤,与祁承翊每次亲吻都会大脑空白、脚尖发麻、浑身仿佛电流涌过酥酥麻麻的,这样的感觉,太新奇了。 光是亲吻都如此舒服,若是睡觉,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扶云卿有钱有军功有宅子,就是没男人,她可以没有丈夫,但想要个解乏的,就像男人上青楼找乐子一般,为何女人就不能? 这世界所有条条框框,所有陈词滥调的规矩,为何只用来框住女人,而框不住男人? 若祁承翊知晓扶云卿此刻找乐子的想法,只怕会气惨。 扶云卿被吻得全身瘫软,分明只是个吻而已,可心跳去比打仗跳的还快,甚至控制不住地瘫软在他怀中,忍不住揪他衣领,听着他越喘越急的呼吸,扶云卿仿佛被他热息点燃,将他拽了过来,如妖精一般在他耳边啄了一下: “我身上有伤,你轻些,事后我会喝避子汤的,放心……” 这句话,让祁承翊瞬间清醒了一半,他尚喘着粗息,亲吻扶云卿锁骨的动作却一顿,竟是难耐地停了下来,指尖微颤地替她擦去额上汗珠,除了亲吻,他虔诚地连衣衫纽扣都未解她半颗。 祁承翊光点火,不灭火,扶云卿胸口起伏着,身体里那股又酥又麻的电流缓缓退去,有种吃心爱食物没吃饱的感觉,她蹙了蹙眉,问道: “这就结束了吗?我怎么记得春宫图上,还有后大半段动作呢?” “还想要后半段?”祁承翊屏了呼吸,压下身体汹涌澎湃的情|欲,又略敛衣衫盖住那处发硬的地方,握拳轻咳了声,“你一定是看的假春宫图,春宫图上睡男人,只有这些,没别的了。” “军营男人之间传看的春宫图还能有假?”扶云卿半信半疑,但更多的是不信,忍不住怀疑地问道,“祁承翊……冒昧地问一些……你是不是有隐疾……是不是不行?” 这话激的祁承翊气血上涌,蓦然转身看着她,眼神如狼似虎却又写满克制,他艰难地咽了咽喉咙,似无奈极了:“你真是……第一个……” 第一个说本王不行的。 若有机会,待他日你成为我妻,你看本王行还是不行。 罢了,他叹了声:“你们祁国人极重女子清誉,若你出嫁之日,被夫家发现不是完璧之身怎么办?届时你被浸猪笼,我远在辕国,救不了你怎么办?” “我不嫁人……”扶云卿放低了声音。原来在他眼里,自己迟早是要嫁给别人的。 “你当我不行吧。”宗政烬还是生平第一次这么卑微地讨好他人,声音柔和道,“哪怕你不在意,我也不能碰你。” 碰了就得负责,而且扶云卿并不想成婚。 扶云卿摸了摸鼻尖,嘴硬道:“我也不是,非睡你不可。天底下男人这么多——” 她话未说完,宗政烬心里尖锐地一疼,宛若硬石划过,他有些不适,站起身走出屋内,为她轻轻关上门:“好好休息,仔细养伤,我先走了。” “怎么还生上气了……”扶云卿八爪鱼一般,四仰八叉地躺在锦被中,感到不理解。 “算了,不管他。都说女人心如海底针,我看男人心也未必不是,男人更难猜。”扶云卿嘟囔了几声,便开始在心中推算军功。 她杀了铁达穆尔,祁文觉必然会重重嘉赏。 必然也会升她品级,她如今是五品,那么,祁文觉会让她升到几品呢? 铁达穆尔的死,对于南蚩王朝而言,无疑是重创。 毕竟铁达穆尔可是南蚩推崇的战神。 想起他临死前说的话,扶云卿神色逐渐变得凝重难看,铁达穆尔为人狡诈,但不可能临死还要编造谎言,他嘲笑自己报仇错了对象。 他嘲讽自己,杀父亲之人,不是他,是祁国自己人。 铁达穆尔尚未说完,却被战场周边的利箭,一箭射死。 那射箭灭口之人,或许与当年父亲之死有关。 …… 扶云卿接连在床上躺了三日。 这三日,甜盈与祁承翊、扶子珩轮番进屋子,喂她吃饭、喝药。 看着一勺勺喂她吃饭的祁承翊,扶云卿有些不习惯道:“其实我只是受伤,不是手残,我可以自己来……” “牵扯到肩膀上的伤口怎么办?”祁承翊喂她喝滋补的鸡汤,“为了不留疤,我让林樾舟给你用了最好的伤药。” “殿下还挺细心。” 他倒也不细心,只是对她上心罢了。 吃过午膳后,祁承翊就消失不见了。 这几日,祁承翊总是神出鬼没,每到饭点却准时回来给她熬鸡汤、排骨汤、鱼汤。 已经躺了三日,扶云卿实在难受,便走下床刚打算去院子逛逛时,却看到旧衣裳里掉落在地的家信。 那是四日前,袁晨递给自己的信封,说是京城来的。 一看信封字迹,扶云卿便知是母亲写的。 扶云卿弯眉一笑,拆开信封展开信纸,迎面便看到一句: “乖女,近来可一切安好?战事可还顺利?我欲与你订一门顶好的亲事……” ------------ 第一百八十七章 擢升三品将军 “顶好的亲事?”读信的扶云卿微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确认是母亲字迹无疑,才继续往下读,只见温沿溪在信中写道: “不日前,我收到江家大公子江行危来信,本不想替你拆开,但因你远在边关,恐节外生枝,便擅作主张拆了信封,你猜怎么着?江家大公子在信中写了什么?” 扶云卿心想,自己怎么猜得到?随后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江行危人在边疆,为何要给‘远在京城’的自己写信? 温沿溪在信中卖了个关子后,继续道:“江家公子对你表心迹,欲求娶你为妻。娘以为,江公子是京城为数不多品行、德行、家世、仕途都顶好的青年才俊,不少媒婆上门说亲,江公子都不为所动,却不曾想,他竟属意你。” “江行危与你同岁,却已是天子近臣一品督主,为人家世都不错,这孩子踏实能干、前途光明,若女儿有意,母亲便替你做主。” 这信封里面,还夹着另外一个信封。 她抽开一看,上面写着隽永耐看的行楷,正是出自江行危。 扶云卿拿信封的手一顿,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笑意摇了摇头,她怎么配得上江行危那般风光霁月的人? 她未曾想,江行危兜兜转转要写信表明心迹之人,竟是自己。 她没有拆开江行危的信,压在了箱底,提笔写下一封回绝信: “江大人亲启: 承蒙抬爱,不甚惊喜。 然我并非良配,此生心意已决,不想嫁娶,恐误大人终身,祝大人早日觅得良缘。” 写好回绝信,又给温沿溪回了封家信,讲了边关趣事与风土人情,并且交代要将这封回绝信从京城再寄往边疆。 扶云卿起身,将两封信递给甜盈:“小盈,将这两封信一同寄回家中。” 院中搭了葡萄架,此时正是盛夏,木架上葡萄累累,随手摘了一颗,剥了皮,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放进嘴里慢慢的甜汁儿。 她出房间之后,便戴上了易容面具,此时正穿着一袭白袍,袍摆绣着青翠的竹叶,一头青丝只绾着玉簪,从背影来看,倒是与这竹林山色融为一体,十分清新俊逸、赏心悦目。 在她身后,有两人注视着她。 一个是重伤刚醒的阿怜。 一个是前来送圣旨的江行危。 阿怜身着宽松素衣,却因太过瘦削而更呈出弱柳扶风之姿,站在廊下,端站在那里便惹人心疼,一双眼含情脉脉地凝视宋雲。 而江行危在小院门口静静站立了好一会儿。 这个背影,好似扶云卿。 他刚来看到这背影时,以为扶云卿来了边关,可待宋雲转过侧脸,他却失了神,知道那并非自己心系之人。 “阿怜?”扶云卿看向廊檐下的柔弱姑娘,信步走去,“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你不是在京城郊外唱戏吗?怎么来了边城?” 阿怜抬袖,柔弱地咳了咳,苍白如纸的俏脸上露出一抹绯红: “听闻将军来了边疆,念及上次将军救奴家之恩,奴家便寻来了边疆,又恰逢兵士指点,看到雷焰营在那边打仗,也是上天眷顾……竟然真的遇到了将军……” 她声音好听且软软细细的,如江南吴侬软语,又想轻轻敲打在江面的雨丝,唱戏的嗓子就是不一样,光是听着,便让扶云卿心生怜爱。 此时正起风,扶云卿捞起石桌上的披风,系在阿怜身上:“你这般柔弱的身子,竟然替我挡了一箭。你接下来可有打算?” 阿怜闻言,朝地上一跪:“阿怜别无所求,只求将军给我一个报恩机会,能让阿怜侍奉您身侧,为奴为婢亦是甘愿。阿怜无亲无友,若将军不要阿怜,阿怜不知在这乱世该如何存活?” 扶云卿沉吟了下,未曾想这姑娘竟如此固执:“行军之路艰苦,你跟着我只会颠沛流离——” 谁曾想阿怜竟跪行过来,抓住她袍摆,泪水涟涟地哀求道:“将军……” 这声将军,带着百转千回的委屈。 若是寻常男子,早就被迷得鬼迷三道,心软得一塌糊涂。 自然,扶云卿也心软了,她从袖中拿出一荷包银子放在阿怜掌中:“正值乱世,我的命尚且朝不保夕,军中皆是男子,我不方便带着你……” “阿怜不要钱。”阿怜伤心地哭了起来,吧嗒落泪,“阿怜只求侍奉公子左右……阿怜不要名分……” 怎么还扯到名分上去了?扶云卿微愣,随后道:“那便留你在小院中,若改日你想清楚,想要离去,便和我说一声,我给你一笔银子讨生活。” 阿怜急忙叩拜:“多谢宋将军。” “你快起来吧,身上伤口未愈,又衣着单薄,若感染风寒,你恐怕又要吃苦头……”扶云卿确实也心疼这乱世中艰难求生的女子,又念及她救过自己,言语自然十分温和轻柔。 但她刚扶起阿怜,阿怜却朝她怀里晕了过去。 “阿怜?”扶云卿轻拍阿怜肩膀,只见脸色苍白的阿怜毫无反应。 一个柔弱姑娘中了那么凶狠的一箭,没休息好昏迷也是正常,扶云卿将她拦腰一抱,送入房中,将她放在床帐中,替阿怜盖上被褥正准备离开时—— 阿怜虚弱睁开眼,拉住扶云卿的手:“将军……” “嗯?” “阿怜会不会死……” “不会。” “阿怜想要你留下来陪阿怜……”阿怜一双柔情似水的桃花眼,如蒙着江南水雾,美丽又多情,脉脉地看着扶云卿。 对女孩子凶不起来,也狠不下心。 扶云卿便坐在床桓处,陪她:“我就在此处,等你睡着我再走。你不会死,你因我重伤,我不会让你死。” 阿怜唇角绽开一个笑:“将军真好啊……” 小刻后,待阿怜睡着,扶云卿这才蹑手蹑脚退出房门,便撞见了江行危。 看见江行危,不知怎地,扶云卿就想起那封家书,就想逃—— “宋雲将军。”江行危温声喊住他。 扶云卿停脚,转身,抱拳道:“江大人。” “宋雲兄可有时间?我给你带来个好消息。” 扶云卿看向江行危身后的宋安,宋安脸上带笑,双手捧着一个匣子。 “江大人这边请。”扶云卿做出请的姿势,将江行危请到院中,唤甜盈沏茶,“蓝石,沏茶。” 江行危身穿蓝边白袍,清爽俊朗,接过甜盈的茶道了句:“多谢。”浅抿了一口,便笑道,“恭喜贺喜小宋将军啊。” 扶云卿喝着茶,在阳光和煦的院中笑道:“我这满身伤,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啦,大概唯一值得恭喜的,便是我没死。不知除此之外,何有喜事而来?” ------------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本宫就知道,没看错 “宋安。”江行危道。 宋安上前一步,郑重地打开鎏金木匣,而匣中盛放着一卷明黄色的金帛卷轴,若扶云卿猜的不错,应当是文书。 “擢升文书。宋小将军接旨吧。”江行危放下茶盏,站起身,拿起卷轴铺展开,笑吟吟地看向她。 扶云卿微怔,忙不迭地放下茶盏,立刻掀袍跪地:“臣宋雲,接旨。” 江行危温润俊朗的脸上始终盈着明和的笑,代为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有肱股之臣宋雲于苇河河畔战役中,以一万击退五万南蚩水兵,在大败南蚩之战中功不可没,不日后又于东坡以一敌六大破南蚩大军,斩杀南蚩主帅,献上铁达穆尔断头。 一桩一件,皆属大功。 我朝有此良将,实乃幸事,朕特擢升宋雲为从三品青雲将军,望尔不忘初心、再创军功。 钦此——” 宣读结束后,江行危便从匣中拿出那块刻有‘青雲’二字的将军令牌,双手递过去:“陛下还将镇国大将军生前另外一支军队追天营,一并拨给你,由你统理。” 追天营、雷焰营都是父亲生前带领的军队。 陛下这是在依照她军功,一步步将父亲生前的兵权,放给她。 而封她为“青雲”将军亦是颇有深意,她是扶云卿,而青雲倒过来便是云卿的读音,是为她日后做女将军打算。 如此这般深思熟虑,只怕不是陛下本意,更多还有长公主祁岁安的推波助澜。 …… 千里之外的京城,车水马龙。 温沿溪刚与黎书禾叙完旧,从皇宫出来,便与长公主祁岁安的马车擦肩而过。 马车内。 熙茉为祁岁安轻缓有度地揉按太阳穴,一边说道: “公主待扶家嫡女真是颇为上心,为她求来女扮男装上战场的特敕,又在听到她立战功后,说服陛下给她增加兵权,赐封号为青雲。若无公主,扶家嫡女无以至今天。” 祁岁安美丽的凤眼微阖,闭目养神道:“你当本宫帮的是云卿……可本宫帮的却是全天下女子……而女子中唯有云卿冒出头来,无论这个人是扶云卿还是李云卿、周云卿,我都会帮。” 总要有一人先,才可创先例,打破女子不能入仕的陈规。 说至此处,祁岁安嘴角微翘,发自肺腑的开心:“云卿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我自然高兴,看着一棵树苗长成参天大树,如何不高兴?云卿定是吃了很多苦,才能拿到这些亮眼的军功。” “无论如何,那日我在皇兄面前替云卿作保,算是作对了。” “公主慧眼识人。”熙茉赞了一句,随后又问道,“这些日子来,公主一直吃着林御医调配的治脆骨病的药,可有成效?” “是有成效,我觉着身体是比从前有力了许多,但……”祁岁安蹙眉道,“药却不多了。此药只有林樾舟那书生能配出来,所以……” 所以……?熙茉微怔,不知祁岁安意欲何为,下刻,便听到祁岁安嘴里说出一句足以让熙茉错愕的话。 “所以,本宫打算乔装逃出宫,前去坞城,找林樾舟拿药。” 祁岁安脑中浮现出那青衣郎中的面容,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思。 熙茉为难之际,苦口婆心地劝道:“公主殿下,您的身子不宜舟车劳顿,莫说坞城,就是京城,陛下与皇后娘娘也不让您出去……” “本宫对外宣称上山礼佛,皇兄与皇嫂不会过问的,因为他们不相信本宫有出京城的胆子。”祁岁安眼皮微抬,染着豆蔻的小指撩开一角窗帘,看向外头金碧辉煌的宫墙,眸眼深深也沧桑, “本宫……已经困在这高墙内,二十余年了。” “熙茉啊……” “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说外头的城池,也如京城这般繁华吗?” “你说……坞城是否也四季花海常开、百姓安居乐业呢?我只知京城是这样的,却不知外头是什么样的。人在一个地方困的久了,就想朝外头走走,哪怕死在外头,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此生,荣华富贵我享够了、权利金钱我也有了,我唯独只想……去外面看看。” 见劝说无果,熙茉难过地叹了一息。 …… 坞城,小院。 自从被封为三品青雲将军之后,雷焰营与追天营的大小将士便成日往此处跑汇报军情。 而扶云卿除去休养身子之外,也没有闲着,每日研读父亲留下的兵书。 她擢升之后,雷焰营的主将之位便空了出来,武锤郑东升赵赋袁晨四人都颇有能力,这些年不肯离开雷焰营,甘愿一直屈居五品,也是因为放心不下雷焰营,如今有扶云卿来治理,他们四人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扶云卿便向陛下奏表,擢升四人。 故而,武锤袁晨便擢升为四品参将,成为雷焰营主将与军师。 而郑东升与赵赋,则擢升为追天营四品主将。 而扶云卿便是这两只军队的主理将军。 此时正是休战,各大军营都在操练休整。 小院地处隐蔽,又是各大军营正中心,便被江行危扩成了军事处理地。 每日,扶子珩、江行危、祁君遥、宋文晟,乃至于离得远的周咬雷与其他将士,也会来到小院回禀军师,研讨部署。 是日,江行危收到一封从京城寄来的信,封面写着京城扶家。 他站在午后的阳光里,忽然就变得不安了几分,拿着那封信,屏了一息拆开信纸,正欲读信之时,扶云卿拿着今日追天营与雷焰营的战略部署地图走来,喊道: “江大人在忙什么呢?" 江行危没有说话。 扶云卿有些疑惑,绕了一圈,走到江行危面前,看着江行危的表情,只觉得他快碎了。 江行危看着书信中的回绝之意,俊脸多了几分惨白,他没说话,扶云卿却惊瞪双眸,看着上面自己写的字,变得极其紧张。 好巧不巧,江行危收到自己这封回绝信时,她居然碰巧撞见。 扶云卿颇为尴尬,刚想离开,却听江行危道:“宋雲兄……她拒绝了我……” 扶云卿好尴尬,摸了摸鼻尖,佯装很是同情地劝慰:“天下何处无芳花……大人何必只着这一朵看?” ------------ 第一百八十九章 祭奠亡父,设计揪内奸 江行危俊雅温润的眉眼间,暗藏着一丝难过,尽管他遮掩的很好,但还是能被人一眼捕捉到。 他将那封回绝信仔细折好,收入袖中,极为珍视。 “这信,难道江大人还要留着吗?”扶云卿不解,若是寻常人早就扔了。 江行危眉间笼着忧愁,淡笑道:“这是我收到的第一封回绝信,但可能不是最后一封,我想留着,看收到第几封回绝信时,她会答应我,或者我会亲自送她出嫁。” 这话…… 倒是让扶云卿没有想到,江行危竟是个情种,只可惜错付了对象。 她不值得江行危这番情意,扶云卿便劝道:“她拒绝你,一定是她有眼不识金镶玉,一定是她不好,而并非江大人不好,既然如此,江大人何不去寻一个比她更好的女子?以江大人的条件,完全可以另寻佳人。” 江行危侧目看宋雲:“可那夜风月楼外,不是你教我坚持吗?” “我……我有说过吗?”扶云卿局促道,“当坚持不一定有意义时,就该放弃。” “你不懂。”江行危看着那丛海棠花,微微摇头,收好信后说道,“今夜在城内设庆功宴,顺得也庆祝你擢升。” 此次打仗大捷,还没来得及庆功,是因为扶云卿一直伤未好,如今她能下床,那些兄弟们自然喊着他参宴。 雷焰营与追天营如水一般的补物全送到小院,还有什么壮阳滋阴、补肾的都来了。 扶云卿又派人将那些补物全部送还回去。 扶子珩提来了一篮祭祀用品,见扶云卿能够走路后,喊道:“阿兄今日能下床了。” “是的。”扶云卿看向他篮中的东西,“今日空闲,我们一道去哀魂谷祭奠父亲吧。” 之前战事繁忙,匆匆来到坞城便是大战,还从未在哀魂谷好好祭奠过父亲。 扶云卿心中划过哀思,父亲遗体未能带回京城,死在哀魂谷,而他们在哀魂谷祭奠,也算是祭奠父亲。 到达哀魂谷时,趁四下无人,扶子珩摆了香烛铜盆,跪在地上烧冥纸。 扶云卿掀开袍摆,看着偌大的哀魂谷,磕了三个头。 哀魂谷因常年大战而遍布疮痍,残花断树,连石壁上也有刀枪剑戟的砸印,荒凉幽静,附近村民早已搬空,夜幕来临之时,谷如其名,哀魂谷犹如鬼谷,风起之时,树叶沙沙而响,仿佛遍地都是惨死哀魂的哭泣之声。 姐弟二人跪地,行祭奠亡人之礼。 扶云卿摘了蒙酒布,将酒洒在地上:“父亲在天有灵,女儿势必为你报仇雪恨。” 扶子珩磕了一头,少年眼中皆是坚定:“儿子定会守好扶家,保护好姐姐与母亲。” 有姐弟二人在,扶家就不会垮,哪怕是扶鹤霄死了五年,无论是扶子珩还是扶云卿、温沿溪,皆想尽全力守护彼此,守护好这个家。 在二人祭祀之时,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 祁承翊点燃三根香,亦鞠躬行了祭奠之礼。 这倒是出乎扶云卿意外,没想过他会来。 祁承翊上完香,便说道:“那日在战场对你射冷箭、灭口铁达穆尔之人,是祁国士兵。” “何以见得?”跪地的扶云卿站起身。 祁承翊拿出两支略微折损的利箭,道:“那日你受伤严重,没顾得及其他,我便着人拾捡了这两支利箭,一支射入铁达穆尔口中,一支是射你后背却被阿怜挡掉的冷箭。” “偷袭者所用的这两支利箭,皆是祁国兵器,且上头还刻有你雷焰营的标记。” 扶云卿接过利箭,看着箭矢上雕刻着的‘火焰’标记,心里一沉:“这确实是我雷焰营的箭矢,当日射我冷箭之人,是雷焰营的人。雷焰营混入了内奸。” “混入内奸也正常,毕竟扶大将军战死的这些年,军营管理始终不如从前森严。”祁承翊冷声道,“当务之急,应是揪出雷焰营内奸,不然你恐有性命之忧。” 他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到扶云卿。 “依殿下所言……这内奸应该如何揪出?”扶云卿心底其实有了一计,但还是想问问祁承翊的意见。 祁承翊嘴角微翘,眼底沉郁且凌厉。 对待抓内奸之类的,他最擅长,毕竟辕国皇室那些人,从皇帝到皇兄皇妹的,没有一个不往他身边安插暗线的,却全都被他一一揪出。 “你附耳过来,我有一计。”祁承翊朝扶云卿招手。 扶云卿凑耳过去,二人离得很近,说的话也很小声,看得扶子珩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待他们一说完,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二人中间。 祁承翊实在是离他姐太太太近了! 扶云卿听完祁承翊的计划,勾唇一笑:“殿下想的与我一致。” 敲定了揪内奸计划之后,三人一到回了小院。 夜晚时分。 扶云卿与扶子珩骑马赶去坞城赴宴。 行到一半时,扶云卿忽然左肩一阵钝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阿兄?”扶子珩出声大喊。 扶云卿摔在地上,脸色不是很好,不知为何,攥缰绳的左手忽然丧失了力气,这只手像不听使唤一样,抬头苍白着脸,朝扶子珩摇头道:“许是毒发了……先前铁达穆尔用淬毒的利箭,伤了我肩胛,这些日子来毒素一直未清。” “那如何是好?”扶子珩看向黑漆漆的四周森林,略有些焦急,“此处离坞城内还有二十里路,快马加鞭也少说要一刻钟才能赶到,若无军医,你还能撑住吗?” ------------ 第一百九十章 身份奇怪地被暴露 扶云卿本想说什么,扯动了下嘴角,嘴里却溢出大口鲜血,昏死过去! “阿兄?!”扶子珩焦急大吼。 扶云卿却毫无动静,算是昏死,此地位置偏僻,夜色又黑,无论是赶到雷焰营找军医,还是到城内找医师,都已经来不及! 就在扶子珩搀扶扶云卿上马时—— 林中响起异动,有数十个黑衣人从天而降。 那三十个黑衣人手执利剑,将扶子珩与扶云卿团团围住。 扶子珩沉下脸,拔剑出鞘:“你们是谁?拦在此处欲意何为?可知道我们的身份?我乃澜弈将军扶子珩,他乃是青雲将军宋雲!” “杀的正是你们姐弟。”为首黑衣人提刀而来,剑刃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步步逼近,“扶云卿已晕死,扶子珩不足为惧,此时正是杀他们灭口的好时机。” 扶子珩蹙眉:“什么叫我不足为惧?好似我很弱一样。” 少年手执刀刃,如魅灵般穿梭在黑衣人之间。 而那为首的黑衣人,将刀高举过头顶,朝昏死的扶云卿猛然砍去—— 刀落,扶云卿必成两半! 然而就在此时,一柄锋利霸道的展霄剑从林中破空而来,狠狠斩断那黑衣人左臂! 断臂轰然落地,黑衣人发出惨叫声! 地上的“扶云卿”也站起来,撕下易容面具,竟是甜盈易容的。 而真正的扶云卿,跳跃于草叶林间,身形轻盈如鬼魅,四平八稳落在黑衣人打斗的正中心,飒爽霸气,明眸凌厉如刀,让人见之胆寒。 一柄展霄剑,杀敌如麻。 扶云卿一脚踹在黑衣人屁股上,将断臂的他踹趴在地,左手夺了他刀架在他脖子上,右手拿着展霄剑防御其他黑衣人,碾踩黑衣人的断臂,冷冷问道: “杀我们姐弟灭口?看来你早已识破我是扶云卿。说!谁派你来杀我的?你幕后主使是谁?” 黑衣人断臂被踩的血流不止,生不如死地大吼着。 扶云卿眼底皆是冷毅,啧了一声:“挺有骨气,那我便依次砍了你右臂,再断了你左腿、右腿,你若识相,还能保住你的双腿。” 自从上战场后,她对敌人从不心慈手软。 毕竟,在你死我亡的角斗中,对敌人仁慈,无意于自|杀。 那黑衣人嘴硬,扶云卿便直接斩断他右臂:“看来你是不打算说了。” “他们是死士。”扶子珩扒下一人的衣领,看到了后脖上的图腾。 扶云卿皱了皱眉,将为首的黑衣人一刀封喉,眸眼变的更为冷厉:“那就没必要留活口了。死士誓死不会背主,不达目的不罢休,今夜杀不了我们,改日也会来杀我们。” 相比于几月前的扶家嫡女而言,如今的扶云卿愈加杀伐果断,初具大将之风。 就连扶子珩也有些惊讶于长姐的变化。 或许,他家阿姐,是天生的女将星! 扶云卿于清冷月色之下收刀入鞘,动作爽利干脆,看了眼满地的刺客死尸,淡声道:“收尸吧。” 便有雷焰营的便衣军士上前清扫现场。 此刻,后面传来一声马蹄声。 是匆忙赶到的祁承翊,他勒停马匹,朝扶云卿走去:“没事吧。” 扶云卿吐掉嘴里喊着的鸡血包。 祁承翊抬袖不嫌脏地擦去她唇角鲜血:“鸡血腥不腥臭?” 扶云卿抹去唇角鸡血,又溢出一丝,开玩笑道:“你尝尝?” 她本是无心之话,却不曾想祁承翊俯身下来,要去吻她尚留鸡血的唇角,二人距离暧昧至极,扶云卿慌忙后退一步,擦去鸡血,看向正在清扫现场的子珩。 好在子珩没有发现方才二人的动作。 祁承翊瞧了她的动作,忍不住调笑:“我有那么拿不出手吗?” “倒也不是。”扶云卿抿唇一笑。 三人本是去参加庆功宴,可这个时辰庆功宴太迟,已是没必要,便打到回小院。 …… 是夜,赤遥营。 今日江行危举办庆功宴,祁君遥与甄立松都没参加。 两次大战里,赤遥营毫无功绩,甚至说可以是垫底。 祁君遥为保存兵力,总是不战而退,把战线拉退到其他军队那儿再打,等其他军队即将打赢时,他再派兵追击捡漏,却不想着边疆的将士们,不仅扶云卿不卖他脸,就连其他军队也不让他捡漏。 一来二去,捡漏失败的祁君遥毫无军功。 他本就因苏梓一事,不仅得罪丞相、侯爷,也失了民心,还在父皇那里丢尽颜面,这于他争储而言十分不利,长此以往,只怕一败涂地。 “最为可恨的还是那宋雲。”甄立松一拳砸在墙上,砸出一个坑,愤怒道,“若非宋雲阻挠,我们早就拿到了铁达穆尔的断头,必然会获得陛下嘉赏。” 听闻父皇看到铁达穆尔断头之时龙颜大悦,立刻在皇宫大办盛宴百官同庆,还大加封赏宋雲,从五品升到从三品,连胜三品,若这泼天殊荣落在祁君遥头上,必然有利于他仕途。 祁君遥脸色沉了下来,阴沉地念叨:“宋雲……” “说起宋雲。”甄立松脸色也阴云密布道,“此人实在可恨,末将与他多有私怨,不仅如此,他还不把殿下您放在眼里。对了,今日属下亲眼所见,扶子珩唤宋雲阿兄,今日还曾一起去哀魂谷祭祀扶鹤霄。” “只是他们二人在祭奠扶鹤霄时,祁承翊也去了,末将离得远,未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甄立松疑心道,“难道殿下就从未怀疑过宋雲的真实身份吗?此人就像石头里蹦出来似的,查不出背景,忽然就被陛下派到前线掌管雷焰营,现在又掌管五万大军的追天营。” 祁君遥不是没有怀疑过宋雲的身份,只是一直没有线索,不知其底细:“宋雲与扶子珩,关系匪浅,扶子珩必然知道宋雲真实身份……” 就在二人说话之时,一支锐箭刺破窗户,直直射到墙上! 祁君遥和甄立松双双机警站起身,脸色大变! 那箭矢上绑着一张字条,甄立松取来交给祁君遥后立刻追了出去。 追出去后却空无一人。 祁君遥脸色难看至极,在他的赤遥营主账中居然有暗箭射来,这次是射到墙上,下次是不是就能射到他脖子上?正当他欲勃然大怒时,纸上一行字却让他眉间紧皱后瞬间舒展。 纸上简洁地写着: 宋雲与扶子珩是姐弟,宋雲乃扶云卿,故封为青雲将军。 ------------ 第一百九十一章 调查父亲死因 祁君遥微眯眼睛,攥着那张纸,沉郁的脸勾起一抹冷笑:“扶、云、卿……冤家路窄啊。” 没能让此女死在京城,便让她死在战场上! 甄立松气喘吁吁地回屋,摇头道:“殿下,射箭之人武功高超,没寻到半点踪迹。” 祁君遥眼底瞬间聚集怒气,看了他不中用的表叔,瞪着满屋子护卫狠狠骂道:“一群饭桶!一群废物!连个刺客都抓不到!今日射箭送信,明日便能射箭取本皇子命,若再有下次,把你们脑袋全砍了当球踢!” 甄立松立刻带人跪地:“是!末将知错。” “行了行了。”毕竟是他母家表叔,祁君遥不能骂的太狠,又道,“找机会探一探宋雲底细,若确认她是扶云卿,便当众拆穿她。她女扮男装参军,这可是欺君之罪,该杀!届时,她立天大的军功也保不住命!” “是。” 甄立松打心里不愿意接受宋雲是个女子,若她是个女子,自己输给一个女子岂不是太过丢人? …… 夜深人静时。 扶云卿卸去易容面具,只穿中衣坐在花木窗前,她面容美丽沉静,似是在看着那一轮下弦月发呆,其实是在盘算事情。 近来事情太多,犹如一团迷雾蒙在眼前,阻挡她寻找答案。 半合的窗忽然被一只手大打开,扶云卿眸色一变,刚要提剑时,祁承翊却按住她的剑,翻窗进屋:“是我。” 扶云卿放下展霄剑,不满道:“有门你不走?” “门外有你雷焰营的士兵巡逻,见窗离得近,就翻窗了。”他回答的倒是坦荡。 可不知为何…… 有门不走,还要避开人翻窗? 怎么就有股子……偷情意味呢? 呸。扶云卿抛却脑子里胡乱的想法,顺手关上窗,替他倒了一杯茶:“殿下深夜寻我,可是有事?” “无事便不能寻你吗?”祁承翊说这话是在调笑,眼底漾着柔和的目光。 扶云卿一眼便知,祁承翊先前应当是去办事了,他袍摆沾着一片茨木叶,而这类植物附近没有,故而今夜他一定没在他房中呆着。 近来祁承翊总是神出鬼没,不知道在忙什么。 扶云卿没说话,祁承翊又道:“我认为,在战场上灭口铁达穆尔、放你冷箭之人,与今日夜袭你的刺客,是同一个幕后主使。而他们应当都与你父亲的死有关系。” “为何?”扶云卿问道。 “铁达穆尔是因何而死的?”祁承翊反问,引导扶云卿去思考。 扶云卿一点即通:“当时我正逼问铁达穆尔父亲死因,铁达穆尔刚欲回答,却被一箭灭口,必然是幕后主使怕我父亲之死的真相暴露,才会射杀铁达穆尔。此人知我女扮男装成宋雲,必然对扶家了如指掌,也是朝堂中人。” “我对外谎称因疫病而暂养山中,而此人却识破我是扶云卿,必然是一直在暗中观察我与扶家的动向,确认我不在山中养病,又循着蛛丝马迹查到了我的痕迹。家信!那封家信!” 扶云卿拍案而起,叹道:“母亲寄给我的那封家信,是从扶家寄出,幕后主使顺着这家信寄往的地址找到了宋雲,也便知道宋雲是扶云卿。” “确实如此。”祁承翊道,“此幕后主使必然权利不小,才可将手伸到边疆。” “权利不小的幕后主使?能杀我父亲之人,品级能力不可能比他小。”扶云卿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想,“父亲死在哀魂谷战役中,而五年前参战的大臣,有周咬雷、尤承、丞相何晋纬……若说其中最位高权重者,莫过于何晋纬。” ------------ 第一百九十二章 拨开迷雾,怪物的身份 祁承翊屈指慢敲桌面,满是欣赏地看着她,循循善诱道:“何晋纬当初授意其弟何建明,挑唆扶芸杀死李全,李全是陈御史的人,后来李全与陈御史皆死。虽然没有证据表明,何晋纬为何要杀李全,但何晋纬在这桩案子中未必干净,否则他不会授意何建明借刀杀人。” “先是李全、陈御史,再是哀魂谷大战,这位丞相都未必干净。”扶云卿意识到这一点,便后背有些发凉。 “我认为,尤承、周咬雷、何晋纬这三个与你父亲参与哀魂谷大战的三人都不干净。” “为什么?”扶云卿问。 “当初扶大将军以五万大军惨胜三万南蚩大军,却全军覆没,除去何晋纬、周咬雷之外,无一活口。也就是说,了解当年真相的人,只有周咬雷、何晋纬、尤承,但尤承已死……” 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道细微的异响。 扶云卿敏锐地看向祁承翊。 二人一个闪现,开门一左一右地朝四周追去。 扶云卿朝祁承翊做了个噤声动作,祁承翊的轻功可谓绝世,很少有他追不上的人,若没追到人,说明人就在附近。 祁承翊无声抽出扶云卿腰间的展霄剑,垂眸凝视着地面,忽地左耳略动,一个闪现到墙角处的草丛处,出剑横在对方脖子上。 藏在草丛中的人浑身僵硬。 祁承翊于夜色里冰冷道:“抬起头来。” 那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疤痕交错的脸,在模糊不清的墙影里犹如怪物。 正是,残疾大叔。 扶云卿走来,蹙眉道:“大叔,你为何在这?” 残疾大叔逐渐恢复镇定,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扶云卿,似乎在解释什么。 因他是战场上的退伍老兵,故而扶云卿对他多了几分容忍,看先祁承翊道:“将他扶去屋内,我让甜盈准备笔墨纸砚。” 残疾大叔舒了口气。 屋内,灯火通明。 扶云卿扫了眼残疾大叔,眼底藏着机警与戒备。 随缘救助残疾大叔本是善意之举,可他竟偷听二人说话,尚且不知道方才他听到了多少,以及他偷听的目的,若是他听得多,且居心叵测,他这条命…… 怕是保不住了。 毕竟如今在暗处,有一只无形大掌笼罩在他们头顶,有一柄无形的尖刀企图杀他们、杀扶家。 扶云卿将纸推给残疾大叔,淡声道:“大叔,写吧。今夜你为何偷听?” 残疾大叔提笔写下:我没打算偷听,是方才浇花之时,看见有人翻进你窗内,故而担心地过来查看。 看着大叔遒劲有力的字,扶云卿对他身份本就存疑,如今尚且还没查出他的前程过往…… 扶云卿又道:“你听到了多少?” 残疾大叔沉默了一会儿,费力地提笔写下:全听到了。 扶云卿按住腰间的展霄剑,明眸划过一丝杀意。 祁承翊却按住了她欲拔剑的手,微微摇头。 对于这残疾大叔,不日前祁承翊曾派人查过他的底细,此人暂时不能杀之灭口。 残疾大叔将二人之间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良久后,郑重地写下一行字:我要见扶大将军之子,扶子珩。 ------------ 第一百九十三章 离真相更进一步 “扶子珩?”扶云卿微眯眼睛,更多了几分戒备,“你与他何关系?寻他有何事?” 残疾大叔写道:我只见扶子珩。 多的他什么也不说了。 扶云卿见他态度一反常态的执拗,便将甜盈招了过来简单吩咐几句。 此时正是半夜,天还未亮,屋中气氛不比寻常。 扶子珩赶来,扫了眼屋中的阵仗,残疾大叔看到他时,眼底露出光亮,提笔写道:我只与澜弈将军讲事。 “哪怕我救过你,你也信不过我?”扶云卿秀眉蹙了蹙。 残疾大叔摇摇头,脸上略有歉意:你救我,于我有救命之恩,可此事不能告诉你,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 说到这里,倒是勾起了扶云卿的好奇心。 他先是偷听,又找子珩说了这番话…… 这残疾大叔还挺奇怪。 扶云卿拉着祁承翊,和甜盈一同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扶子珩与残疾大叔。 扶子珩不理解这遭遇可怜的残疾大叔,出于何种目的偷听,又出于何种目的找自己,虽然此人残疾,却曾是行伍之人,不得不防,但他还是蹙眉,声音尽可能平和地问道: “大叔,此时夜已深,想必你寻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残疾大叔打量着扶子珩的脸,逐渐红了眼眶,浑身开始颤抖起来,竟是吧嗒落泪。 泪水润湿他疤痕杂乱的脸庞,显得十分怪异又可怜。 扶子珩清俊的眉宇拧紧:“大叔可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谁曾想,残疾大叔激动地颤抖握笔:你性格随你母亲,你长姐性格随你父亲。 扶子珩心中咯噔一声,俊眉越皱越紧,忍不住道:“大叔认识家父家母?” 他没说话,只是提笔沾墨在纸上迅速画出一个四旬男子的面容。 那中年人与残疾大叔骨相有十分相似。 可随着他笔尖勾勒出的面容,扶子珩俊容便越发严肃了几分,变得很专注,直到残疾大叔收笔,扶子珩忽然敏锐地盯着他问道:“你画出此人做什么?” 残疾大叔指了指自己,苦笑一声,写道:我便是他。他是我未毁容前的模样,不知扶三公子可否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 扶子珩猛地看向他,用画中人的骨相对照残疾大叔的骨相,再仔细推测了下,不可置信道:“你是……尤承伯伯?” 残疾大叔眼眶老泪纵横,写下一行字:我正是尤承,你母亲怀着你时曾来过边疆,我看着你出生,又看着你和你阿姐长大。你每次来随你阿姐来边疆,我都记得。 尤承、周咬雷、宋文晟作为扶鹤霄的左膀右臂,曾跟随扶鹤霄出生入死,更是常年跟在左右,自然也就对扶子珩姐弟多有了解。 扶子珩压住眼底的光亮,继续看尤承在纸上写道: “你十岁那年,执意要在沙漠打滚,滚进流沙,还是我抱你出来的。你阿姐八岁习武扎马步,你父亲虽对她不严格,可她却对自己要求很高,十岁就会骑射,十五岁时百步穿杨……” 若不是尤承,极难了解这些细节。 门外,透过半丝窗缝,扶云卿看到了尤承写的那些字。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随手捡到的残疾怪物,竟是当年曾抱着弟弟举高高、给自己买糖葫芦的尤承伯伯。 怎么会……这样…… 尤承不是已经战死沙场了? 战报中写着,尤承战死沙场,如今却被折磨成怪物模样出现在坞城,背后又有何隐情? 一个个谜团在她脑海中炸开。 扶云卿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屋中的扶子珩问出了她想知道的事情: “尤承伯伯,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 提及从前,一把辛酸泪,尤承苦笑着写道:若非心中执念,我活不到今日。 对于尤承而言,五年前是天之骄子,是父亲身旁最得力的三品战将,前途一片光明,更有可能是周咬雷宋文晟三人中,最有潜力、最可能继承战神风采的一位,却沦为如今这模样,身心皆是生不如死。 扶子珩难免心生感慨,有些怅然同情,将声音再放低了些:“尤伯伯执念是什么?” “替你父亲,报仇雪恨。”他力透纸背地写道。 扶子珩心中再次咯噔一声:“伯伯可将当年往事细细道来?可是关乎哀魂谷大战?” “正是。”尤承想起当年战场之事,不觉泪满衣衫,写道,“那是我此生参战以来最残酷的一场战役…… 那天,接到线报之时,大将军本不想乘胜追击,恐怕有诈,却不想为何,忽然又下令让我们带兵出击。大将军带兵五万追到哀魂谷时,果然中了埋伏,南蚩大军在哀魂谷埋伏了二十万大军。 大将军以五万大军,浴血奋战南蚩二十万大军,四倍悬殊,大将军能打赢这场战争堪称奇迹,他在这场战役中牺牲,而我也身受重伤,大战快到尾声之时,周咬雷与何晋纬救援赶到,却来得太迟…… 待我醒来便被人折磨成这样,扔到了南蚩,我寻了很多法子才一步步回到坞城乞讨,因我不知是何人害我至此,也不敢贸然与扶家相认、与家人相认,恐给他们惹来杀身之祸。 后来我回到祁国才知晓,扶大将军当年分明是以四倍悬殊打败了南蚩二十万大军,却在战报里被写成五万追击三万南蚩残兵。” 扶子珩一直没打扰尤承,在等他继续写下去之时,耳边忽有一阵破空之风拂过,他猛地转头—— 不知何时,三支利箭自扶云卿祁承翊的相反方向射来,直直射向尤承! 扶子珩直接将尤承推到在地,却还是迟了一步,三支利箭分别射穿尤承的腹部、右肩。 扶云卿直接踹门而入,而祁承翊立刻去追击射箭之人。 “尤承伯伯!” 扶子珩大喊道。 然而尤承倒在血泊之中,却再无反应。 眼看离父亲死亡真相又近一步,却再次线索中断! 扶云卿顾不得其他,拿起刀割伤掌心,放血喂尤承。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宗政烬 这箭上有毒,若不第一时间为尤承解毒,只怕尤承这身体撑不了多久。 “阿姐,他竟是尤承伯伯。”扶子珩一边取来医药匣子,一边给尤承包扎伤口,“没想到他居然没死……” “幸好他没死,我们才能从当年之事中找到真相。”扶云卿包扎好掌心,和扶子珩一起将尤承扶去客房的床榻。 扶云卿吹了个暗哨,叫来十个暗卫戍守四周。 她站在廊下,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她重生至今日,从未像现在这般感受到压力。 前世她死的冤,她母亲被扶芸囚禁致死,父亲也战死,弟弟因二房而病死。 重生后,她治好了弟弟,也救了母亲,却发现父亲的死另有阴谋…… 扶家在一点点变好,改变前世的命运,可是…… 查到今日,她每次找到关键线索,都会被人先一步灭口,比如铁达穆尔、比如差点就会死的尤承…… 仿佛有一个强大的敌人,正在统筹全局地压倒她。 这个人到底是谁? 何晋纬吗? 周咬雷必然也知道一点什么。 扶云卿眼底划过几丝异色,看向还在紧急治伤的尤承屋内,心里已有一个主意。 一刻钟之后,祁承翊拎回来一具尸体扔在地上。 “他便是先前射杀尤承伯伯之人?”扶云卿蹲在地上,用手帕裹住双手,检查死士,一如之前在夜晚遇到的杀手那样,这死尸后脖有个图腾,是黑色核桃模样。 “正是。被我抓到之时,立刻服毒自尽,是死士。”祁承翊脸色不算好看。 死士培养起来十分麻烦,可那幕后主使竟然还培养了如此之多,可想而知,对方不容小觑。 天边一丝亮光缓缓照亮夜空。 要天亮了…… 念及扶云卿前段日子才受过重伤,祁承翊便道:“睡吧,明日再查。” 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扶云卿抬袖打了个哈欠,忽然想起今日江行危要沙场点兵,还要在校场操练,有几位主将的比武大会,做了小院周边的部署后,这才去就寝。 待小院中人散去,祁承翊走进森林中, 模糊不清的晨色中,树木葳蕤的林子里跪着五个精壮强大的男人,分别是魑魅魍魉、沈淮序。 沈淮序为首,额前冒冷汗:“属下办事不周,布防不够谨慎,竟让死士混入这小院附近,对王爷安全造成威胁。” “只是那死士武功确实不错……”沈淮序补了一句。 “自去领罚。”祁承翊冷声道。 下刻,沈淮序又道:“属下已核实身份,此人确实尤承。” 不日前,祁承翊便让沈淮序去调查过残疾大叔身份,查到他是京城人士,十五年前来的坞城,即将破解身份时,尤承主动承认了他的身份,如今正好与调查线索合上。 祁承翊微微颔首:“扶大将军的遗体,可有线索?” “没有。”沈淮序犹疑了下说道,“很蹊跷,属下怀疑……扶大将军可能没死。” 祁承翊道:“再去查。” 那玉玺穗子是扶鹤霄送给温沿溪的,扶鹤霄必然见过玉玺。只有找到扶鹤霄的死亡线索,或者扶鹤霄本人,才能找到辕国玉玺。 宗政烬此行乔装成祁承翊,无非是多个皇子身份行事便利,一边寻找遗落在祁国的辕国玉玺,谁能找到玉玺便极有可能当上辕国储君,再一边寻策略,颠覆吞并祁国,这也算是战功一件。 作为宗政烬,他手掌三十万大军,这三十万大军,可抵任何一个国家的兵力,全是以一当十的精锐。 他如今作为祁承翊在祁国,也算步步筹谋,混进了朝堂核心地位。 宗政烬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得冷笑,连眸子也变得异常冷漠。 若说这趟祁国之行,唯一的变数,大概就是扶云卿…… 是他从未预想过会出现的变数。 ------------ 第一百九十五章 掉马,女扮男装被识破 翌日清晨,扶云卿不过只睡了三个时辰便起床赶往校场。 自从上次两次大战,重创南蚩军队之后,便一直在休战。 休战整顿军纪,自然也要练兵。 今日校场大练兵,每支军队抽出精锐五千人带到校场,所有主将也要进行军事比拼。 扶云卿身穿银金色肩雕猛虎铠甲,飒爽清俊,身姿如松,坐在红鬃烈马上,无意之间力压男儿们一头。 她虽是女扮男装,却模样身姿都不错,远远望去便很出挑。 “江大人。”扶云卿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甜盈。 “宋将军、扶将军。”江行危身穿银光烁烁的铠甲,唇角微勾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今日人来的齐全,陆陆续续都来了。 扶云卿、扶子珩、宋文晟、甄立松、周咬雷、祁君遥、祁承翊、祁嵩都来了,还有一些扶云卿见过但不太熟悉的主将。 “主帅。”扶子珩喊道。 扶子珩对江行危怎么看怎么顺眼,听母亲在来信中说,江行危有意自家阿姐,让自己在边疆好好考察江行危。 江行危若此次带领军队,击退南蚩,必是大功一件,来日做首屈一指的丞相也不是不可能。 那他阿姐便会是丞相夫人…… 对比祁承翊,扶子珩更看好江行危,可这些日子阿姐未免与祁承翊也走得太近。 江行危看了眼众主将,示意宋安宣读此次主将比武的规矩。 宋安道:“二十六位主将,抽签分俩组,战胜者进入下一轮,夺去对方军令牌者加一分。” 比赛规则很简单,但也很难。 二十六位主将实力各不相同,但全都不是吃素的,不好对付。 扶云卿此次连升三品,成为从三品青雲将军,可谓是羡煞旁人,不知让多少人羡慕嫉妒。 但她杀了铁达穆尔,杀了南蚩的大皇子、战神,重创南蚩士气,两立战功,确实也有这个战绩升品级。 甄立松如今还是四品,尚且未立过什么亮眼的大功,从六品升到如今的四品,就花了接近十五年,自然瞧扶云卿十分不顺眼。 什么杀铁达穆尔、阻拦五万水军,全是碰运气,若他有扶云卿这运气,早就高升大将军了。 甄立松冷笑一声,待会儿他自有一计,揭破扶云卿的女扮男装。 且看他拆穿扶云卿之后,扶云卿还怎么待在军营里? 女扮男装可是杀头的欺君大罪,哈哈。 祁君遥抓起一把剑,朝甄立松低声道:“待会儿不必手软。” 甄立松点头:“大皇子放心,末将绝对不会把事情办砸。” 对于这位最近总把事情搞砸的甄表叔,祁君遥蹙眉瞥了他一眼。 比武开始。 扶云卿先是分到了一个六品小将,约莫十个回合便结束了战斗。 宋安巡视战斗场,说道:“三组、扶云卿胜,八组、甄立松胜,十三组、周咬雷胜……” 十三组胜出十三人,再二人一组组成下一轮。 这一轮,扶云卿分到了周咬雷。 扶云卿从兵器架上抓起一杆长枪,她多日没有用果盘长枪,正好今日练习一下。 周咬雷看着这位后起之秀,眼底有着欣赏,大喝一声:“来吧,后生!” 扶云卿心里闪过昨日尤承的谈话,对眼前的周咬雷多了几分猜忌之心,但面上却毫无显露,笑了一声:“周将军请赐教。” 周咬雷攥着一柄长刀,刀风凌厉、磅礴至极,招式老辣又霸道,他力气比扶云卿大很多,故而扶云卿若是硬抗必不如他。 但扶云卿胜在身姿清瘦灵巧,速度快爆发力强,战斗力更加持久。 周咬雷出击速度又猛又重,扶云卿手中长枪如龙,灵活自如,众将士看的十分入神。 不知这宋雲是何来头,为什么擅长那么多武器。 长枪、细鞭、铁剑、袖刀…… 他们每见扶云卿用一次新兵器,便觉得很出乎意料。 扶云卿微微勾唇,她出身将门嫡女,这些兵器就犹如过家家一般,自幼就玩过了。 她又想起了父亲,在她蹒跚学步之时,拿着各种兵器逗弄她的样子。 她四岁那年,扶鹤霄正好是二十四岁,已是赫赫有名的年轻战将,打完胜仗归家,手中拿了一柄飞镖,教她射飞鸟。 温沿溪在院中阳光里,笑着打理药材和翻看账本,一边温柔道:“女儿还这么小,你便教她舞刀弄枪?” 小云卿手拿飞镖,有模有样地学着飞刺树干,就听年轻英俊的扶鹤霄爽朗道:“女儿喜欢就好,只要是我女儿喜欢,她做什么都行。” 故而,在女子三从四德的祁国,扶鹤霄从不约束扶云卿的性格,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让她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回忆结束,扶云卿有过刹那失神,周咬雷的刀擦着她脖子划过,扶云卿惊醒,急忙后退一步,也就是此时,甄立松忽然跳上战斗,和她打了起来! 扶云卿不耐烦地看向甄立松,骂道:“甄立松,你发什么疯?此时正在比拼,你——” “宋雲,你欺君之罪,该死!我这就抓你回去见陛下!”甄立松冷笑一声,当着几万大军和众多主将大喝,极力想让更多的人听到。 “欺君之罪?”宋文晟惊了一下。 就连江行危也没弄清楚状况,俊眉微蹙,刚要说什么,只见祁君遥同时跳上战斗场,与甄立松一前一后对扶云卿形成夹攻之势。 扶云卿心往下沉,扔了长枪,抽出惯用的展霄剑,刚要反击时—— 甄立松与祁君遥同时朝她撒去一包白粉末。 扶云卿脚下一晃,本不想吸入粉末,却晚了,她擅毒,没人比她更清楚,这粉末是软骨散,若是毒就好办了,偏偏这是卸人武功的软骨散。 甄立松起了杀心,哈哈大喝道:“你这欺君罔上的小妮子,今日落到我手里,必抓你回京城砍头。” “今日本皇子拨乱反正,治了你这祸乱军纪的妖女。” 祁君遥冷笑一声,想起前仇旧怨,若不是扶云卿,他怎会名声一落千丈?若非扶云卿,他还可以周旋在何纯如与苏梓之间,既得侯爷助力又得丞相帮扶。 扶云卿算是明白这二人的如意算盘了,长剑在掌中回旋一圈,虽因吸入软骨散体力不济,却还算十分冷静。 ------------ 第一百九十六章 是宋雲,更是扶云卿! “哪怕我今日中了软骨散。”扶云卿冷笑一声,剑指甄立松,“也比你这个废物强!” 袖中一柄短刀出鞘,擦过甄立松的侧脸,刮出一道半指甲盖深的伤口!不会儿,血流半张脸,甄立松怒瞪双眼,骂道:“老子跟你没完!” 就在此刻…… 战斗场外的军士里,祁君遥提前安排好的弓箭手,朝扶云卿后脑勺的发髻射去一支利箭—— 扶云卿正将甄立松踹倒在地上按着打时—— 那支利箭射掉了她的发冠! 一头青丝如瀑般散开。 扶云卿回头冷冷看了一眼射箭之人:“对战友射冷箭,不是什么好东西。” 众将士响起一阵骚动声,只见那银金色铠甲之人,一头如瀑秀发随风而扬,站在战斗场飒极了! 扶云卿虽被射掉发冠,却也不慌,冷嗤一声:“长着一头及腰长发,便是女子吗?在场的诸位,谁没个长头发?” 她一眼扫过那些高束发冠的儿郎们。 只是她长发太漂亮了,一头青丝乌黑发亮如瀑布般,在阳光底下泛着光泽。 江行危心跳漏了半拍。 祁君遥见她嘴硬死不承认,道:“扶云卿,你究竟要装到什么时候?” 扶云卿眼底划过一抹异色,虽然从甄立松祁君遥今日找茬开始,她便意识到身份可能已经被识破,却想不明白,愚蠢如祁君遥,是如何得知她女扮男装的身份? 难不成…… 也是那幕后主使才操控? 就当她蹙眉深思之际,祁君遥来撕她的人皮面具,扶云卿纵身一闪,躲开后提剑反击,祁君遥却威胁道:“扶云卿,你好大的胆子!你岂敢杀皇子?” 杀皇子…… 祁君遥不是祁昱,没有错处,皇家阶级摆在这里,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伤他,更不可能杀他。 扶云卿眸光微沉,扔了展霄剑,刚要反击时,软骨散发作脚下一虚晃,险些没站稳。 也就是这个空档,祁君遥便撕开她人皮面具一角,扶云卿微眯眼睛,猛踹祁君遥一脚,将他踹出去几步! 祁君遥狼狈跌地,捂着钝痛的胸口,看着她被撕开一角翘起来的人皮面具,本是怒极了,却忽地一笑:“扶云卿,你完了。” 扶云卿抬手,指腹碰了下翘起来的易容面具,嘴角却露出一抹笑。 她这一笑,反而让祁君遥笑不出了。 扶云卿在笑什么?她有什么好笑的?她不应该惊慌失措,自己女扮男装暴露吗? 江行危上前一步刚要上台,却被宋安拉住。 宋安摇摇头,江行危甩开宋安,走上战斗场时,祁君遥狼狈地站起身,瞥了一眼江行危: “听闻江大人与扶云卿素有交情,难不成你要替她说话?” 但凡有眼力的都能看出,扶云卿下颌处翘起了一块皮,她自然是易过容的。 “她到底是谁?!”有士兵议论道。 “军中为何混进了易容之人?这般来路不明之人,不会是奸细吧?” “撕开面具!看看你到底是谁!” 校场逐渐出现了无数议论声。 江行危站在战斗场中间,素来雅俊温和的眸子,此刻却淬满冷意,严肃扫过所有人:“肃静。” 宋安道:“江总督在此,全都闭嘴!” 江行危上前站在扶云卿身前,扫过乌泱泱的几万士兵,一向公私分明的他此刻微咽喉咙,却不犹豫:“此事本督自有决断。” 他拿出帅印,扫了一眼众将士。 底下的士兵便渐渐停了议论声。 江行危是主帅,虽平日里看上去温和好说话,却是个雷厉风行不讲情面的主,自有一套手段压制众人。 没人再敢质疑。 可扶云卿不愿他折损名声来保自己,江行危之所以擢升极快,是因从无行差踏错,公是公、私是私,如今这样以权压人,维护私情,还是头一遭,必然有损他威名,久而久之失去信服力。 扶云卿站在江行危身后,撕下人皮面具,直接露出真容! 她将人皮面具摔倒在地上,露出一张美丽冷毅的脸。 那张脸,与扶鹤霄有几分相似,故而让人看了眼熟。 “没错,我是宋雲,也是扶云卿。” 女子于战斗场之上,穿着银金猛虎铠甲,身姿挺拔如傲雪凌霜,及腰的青丝飞扬,美眸带着震撼人心的凌厉与坚毅。 ------------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我是女将,扶云卿! 这是祁国军队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场面。 也是几万将士第一次见到的情形。 女子参军,竟还连升三品,一跃成为青雲将军…… 若非扶云卿站在他们面前,他们绝不可能相信! 那女子又美又飒,手拿一杆红缨长枪,脊背单薄却傲立,精致面庞明丽大气,带着肃杀与冷毅,仿佛所有质疑、议论、谩骂、哂笑,全都伤害不到她。 她刀枪不入、刚硬如铁,却又生的实在美丽。 台下,疾步赶来的祁承翊刚要上前,看见这幕后却止住脚步。 作为宗政烬,他迟早要离开、回到辕国,去走属于他的路,他对扶云卿能做的,除了守护之外,只有放手,看着她一点点走向她要来的未来,在斗争里变强、在残酷里成长、在诡计里淬炼。 自古今来,强大者无不是这样。 一朵玫瑰,唯有经历破土、风雨、烈阳,才愈加明艳。 而宗政烬,便是那朵护花使者。 扶云卿眸眼凌厉地扫过在场人,大声质问:“我是女子,怎么了?女子参军怎么了?女子保家卫国,很丢人吗?保卫家国,还分男女吗?” “还是说诸位都觉得,女子就该被圈在四四方方的后宅里,不该有自己的志向?” 扶云卿明丽坚毅的脸上皆是坦荡,像清水里的璞玉,澄澈、镇定、毫无杂质,她忽地哂笑一声: “还是说,诸位怕我这个女子,抢了你们男子的风头?上战场杀敌,我也如你们一般出生入死,把半个脑袋系在腰带上,甚至我为了脚下这块土地,比你们都不怕死。” 底下骚动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很久没有听到这样有力道的话了,还是出自女子之言。 宗政烬站在茫茫军士中,一个离她很近却又不被注意到的地方,目光至始至终都放在她身上,像看一朵自己养护的花,正在野蛮绽放。 扶云卿将那易容面具踹开,露出本来的自己,连呼吸都顺畅了。 “你们以为我想女扮男装?我本就是女子!女子参军又有何妨?若非这世道偏见,压得我不得不女扮男装,否则,我必以女子身份参战杀敌,证明我们女子未必就比男子弱!” 她霸气地随手一甩,长枪嵌入泥土三寸。 底下有不少人没说话,但也有小部分人暗骂荒唐。 忽然有人议论道:“扶云卿?她姓扶?我听扶大将军嫡女也叫什么云……” “看她模样与武功,确实与扶大将军相似。” 一直慢摇诸葛扇的赵赋,终于开口,言之凿凿道: “她正是已故战神,扶大将军嫡女,扶、云、卿。” 听到此处,郑东升与袁晨武锤皆是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但看着那张与扶鹤霄相似的脸,没什么不明白的。 那小姑娘的脸与扶子珩有几分相似,难怪扶子珩从前追着宋雲喊阿兄,而且他们都见过小时候的扶云卿,自然也就能判断了。 “小侄女啊!”武锤大喊了一声。 “看不清楚现在什么形势吗?先别喊了。”郑东升推了推武锤,“何况你小侄女,现在是你顶头主将呢。” 扶云卿转身,朝武锤露出一个笑容。 祁君遥声音颇大:“扶大将军之女又如何?你女扮男装又易容混进军营,谁知你居心何在?且不说女子不能参军,就算女子能参军,你这鬼鬼祟祟混入军营,焉知你是不是南蚩奸细?” “我?奸细?”扶云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父亲为国捐躯,我母亲捐钱抗敌,我弟弟参军打仗,而我杀南蚩战神铁达穆尔。大皇子说这话,你自己信吗?符合常理吗?” 扶云卿自然很清楚,如何用一句话引燃群愤,冷笑道: “难不成,大皇子是在质疑战神对祁国的忠诚?” 在祁国军队里,尤其是边疆几十万大军里,质疑已故战神扶鹤霄的忠诚,那便是玷污所有戍边士兵的信仰。 边疆五六十万大军,将战无不胜的扶鹤霄奉为神。 “大皇子哪里来的勇气质疑已故战神?”这话,脾气暴躁的武锤第一个听不下去,反驳道,“敢问大皇子杀了多少敌?怎么敢质疑战神?” “大皇子这话就不妥当了。”饶是素来有礼有节的儒将宋文晟,亦是脸色不大好看,“战神为国战死,谁敢玷污他和他家人的清誉,我身后的战士们,第一个不答应!” “不答应!”宋文晟身后的几千战士陆陆续续大喊。 “对!不答应!”接着,便有些士兵不满意的大喊。 这些将士里,年长一些的,曾随扶鹤霄出生入死,见过战神之前的英雄盖世,年轻一点的士兵,有不少都是把扶鹤霄当做楷模,慕名来戍边。 若有人敢质疑扶鹤霄对国家的忠诚,他们撸起袖子露出膀子,比谁都要愤怒。 边疆儿郎多的是铁血气概,而并没有那么畏惧皇权,毕竟天高皇帝远,扶鹤霄这名字,在边疆比皇帝响亮。 饶是百姓亦是如此,他们不知道那奢华皇城里群妃环绕的皇帝是谁,只知道,是扶鹤霄大将军带兵一次次浴血奋战击退外敌,守卫了他们的土地与家乡。 如此…… 祁君遥怎敢在扶鹤霄誓死守卫的地方,去质疑他和他的家人? 群情愤起,是祁君遥没想到的,他在繁华京城奢靡惯了,少见这场面,心中有些发憷,自知说错了话,找补道: “我没质疑战神。但换句话说,扶云卿,你女扮男装参军,就没错了?休要诡辩!来人啊,将她绑起来,此女犯了欺君之罪!该绑回金銮殿,让陛下裁夺!” 扶云卿嗤笑一声,丝毫不将祁君遥放在眼里。 此时,甄立松手拿铁链来绑她,大声叫嚣道:“扶云卿欺君大罪该杀头,今日谁敢替她作保,便是同谋!” 众人眼看扶云卿就要被绑做阶下囚,却不想—— 扶云卿只是站在原地,嘴角泛起一丝讥笑,刚欲说话之时—— ------------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两尊靠山护她 祁承翊一脚将宗政珩踹上台。 向来行踪不固定的宗政珩,拍了拍袍摆上被踹的灰,不瞒地看了眼祁承翊,极其小声的碎碎念:“你不踹我,我也知道上来护着,皇兄真是……” 下刻,他敛了敛衣襟,只见辕国小王爷有模有样地威视众人,牵住扶云卿的手腕,将她拉在身后将: “本王乃辕国珩王,今日我珩王护着扶云卿,你小小一个祁国将军,能乃我何?” 甄立松看着这位不知道何处冒出来的珩王,听闻上次就是他护着扶云卿,怎么这次又来了?皱了皱眉,说道: “辕国不干涉祁国朝政,珩王此举,僭越了。” “僭越又如何?”宗政珩一袭白龙戏水华贵紫袍,站在战斗场,桀骜又霸气,鄙夷地挑衅问道,“难不成你是想吃本王的火炮了?或者是说,想挨我皇兄冀州军队的打了?” “你!”甄立松气得想吐血,想绑扶云卿,却碍于宗政珩阻拦,不敢贸然上前。 就在此时—— 一道温柔却极其有力量的声音响起:“本公主作证,扶云卿女扮男装,不是欺君瞒上。”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看到了一袭紫白色长裙的女子,大概是风尘仆仆赶来坞城,故而一头墨发未做复杂发髻,但从她言行举止气度来看,便知此女子必然不凡。 祁岁安被婢女熙茉搀下马车,她还是头一次来到边疆校场,其实心脏怦怦跳,几万儿郎的汗水气息、校场沙土味儿、还有那些冷兵器散发的血腥气,无一不让她新奇又紧张。 但她好歹是当今长公主,自然也尊贵端庄,凤眸睇了一眼祁君遥与甄立松:“大皇子,甄将军,你们未弄清事情原委,就抓青雲将军,这是欲意何为?” 扶云卿也没想到,祁岁安会出现在这里。 祁岁安身患脆骨病,哪怕磕一下都会止不住血,她来这满是杀戮的战场,如何可以? 扶云卿踩着轻功过去,下意识护在祁岁安身侧。 祁岁安瞧见这般护着自己平安的扶云卿,挑眉嘴角微翘,看来没白宠这丫头嘛,随后面色恢复平常,扫了眼熙茉:“将圣旨拿出来吧。” 在军医阵营里看热闹的林樾舟,见祁岁安来了之后,脸上有过片刻的愣怔与惊诧,随后用手推开拥挤的人群,超这边挤了过来。 这姑奶奶有脆骨病,还没治好,来边疆实在太危险。 于是,祁岁安便看见—— 那拥挤入海的军士里,有一书卷气极重的医师,扒开武器、跑过战斗场,气喘吁吁慌慌张张地赶到她面前,累的直不起腰,嘟囔道:“殿下怎么来了?这不是你来的地方,跟我走。” “林医师怎么跑的这样快?”祁岁安从袖中拿出丝绢,递给满头大汗的林樾舟,但又顾及人多眼杂,怕传出什么,便隐去眸中连她都没察觉到的喜悦,说道,“本宫无妨。” 先是宗政珩护着,再又是祁岁安出现在边关,祁君遥想不明白这贱人有什么本领,竟能忽悠到这两座大山,护着她! 祁君遥先朝祁岁安行了礼,随后又发难质疑: “皇姑,你不能因为和扶云卿私交甚好,便在三军阵前维护她啊。这置我大祁国律法于何地?她女扮男装,根本就是欺君之罪,哪来的什么圣旨?” 下刻—— 熙茉高举一份明晃晃的金色布帛圣旨,从军士里郑重又严肃地步步走来。 看着那圣旨,祁君遥脸色微微变化。 难不成…… 真有让扶云卿女扮男装参军入伍的圣旨? 不!绝无可能! ------------ 第一百九十九章 战祁君遥,打趴他 可那特殊材质的金黄色布帛,不是圣旨又是什么? 祁君遥信誓旦旦的脸上,出现一丝破裂。 祁岁安倒不是针对祁君遥,实在是这位皇侄做事太过离谱,先前闹出与苏梓那档丑闻,如今到了坞城还不收敛,不知道建功立业、护国卫疆,却去找一女将的麻烦。 祁岁安扫了眼不成器的祁君遥,祁君遥被这一眼看的心里发怵,自知扶云卿是皇姑的人,但若不动扶云卿,难解心头之恨。 祁君遥回避祁岁安的目光。 祁岁安净过双手擦干后,拿起那卷圣旨缓缓展开,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扶鹤霄之女扶云卿武艺超群、德才兼备,又熟通兵术地形,若不参军实在可惜。 又因无女子入仕之前例,恐坏纲常,故许其五品小将之位、允其女扮男装入军营,若能挣功立绩,便可恢复女子之身加官进爵,若战败便降罪退官,自担惩处。 钦此——” 此诏已出,满场静寂! “怎么可能……”祁君遥喃喃自语地站起身,满脸皆是不可置信,脑子如遭雷劈,实在不相信亲耳听到的事实,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父皇是不是糊涂了!女子怎可入仕?女子该拿绣花针,该嫁人生子!不就是一群只知道争风吃醋的后宅夫人吗?不就是一群只知道涂脂抹粉胸无点墨的女人吗?她们连刀都提不起来、连鸡都不敢杀,怎么能打仗?!” “混账。”祁岁安气的发抖,抬手狠狠扇了祁君遥一巴掌! 她身患脆骨病,这一巴掌使尽全力,险些把自己的手扇骨折,看得林樾舟心惊肉跳,这位柔弱病美人还是头次生这么大气。 他还以为她恹恹的,眉眼间总是流露着淡淡的感春伤秋,永远不会发怒呢,只听祁岁安气得微微发抖,训骂道: “大皇子莫要怪本宫,当着三军阵前不给你面子。你思想狭隘,对人有偏见,本宫就暂且不论,但你竟然敢质疑你父皇的决策?你何来的资格、何来的能力质疑?” “你说女子只知道涂脂抹粉,说女子只知道争风吃醋,可曾想过你母亲也是一位女子?你说女子连刀都提不起来,扶云卿不就提起来了?你说女子不会打仗,扶云卿打仗却比你勇猛不知多少,听闻在铁达穆尔一战中,你还想抢她军功?真是……真是丢人。” 说到最后,祁岁安气息很急促,被熙茉担忧地扶住。 林樾舟忙上前,从瓶中掏出一颗药丸,递给祁岁安服下:“殿下,不宜情绪过于激动。” 祁岁安因为太过生气而脸色逐渐铁青,变得苍白,声音发抖地说道:“云卿,与大皇子打一战,打破他的偏见,且让他看看,女子是不是连刀都提不动!咳咳。” 林樾舟眼疾手快地端来一座椅,殷勤地连自己都没发觉:“殿下坐着说。” 祁岁安才反应过来,这小医师一直伴在自己左右,方才自己发火他全看到了,刹那间有些许的不好意思,仓促与他对视一眼后迅速移开:“谢谢。” 扶云卿吃了林樾舟给的软骨散解药,感受内力与体力逐渐恢复,走到兵器架旁边,挑衅地扫了一眼祁君遥:“大皇子,请吧?刀枪剑戟、长枪短刀、骑马射箭、暗器弓弩,你选。哦,细鞭也行。” 她这话,看似不狂妄,在征询祁君遥的意见,却让祁君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 可偏偏祁君遥赢不了她的挑衅。 他大概只能在她的挑衅之下,一败涂地! 底下乌泱泱的几万士兵,其中不乏感到惊诧、震惊之人,也有些很好奇。 看着那战斗场上墨发飘扬的飒爽女子,很好奇,她当真十八般武艺皆会吗?但转念一想,她可是战神之女啊! 祁君遥硬着头皮走上去,在一众兵器中左挑右选,先将手放在自己最擅长的剑上,可又想到扶云卿也擅长剑,那还是算了,不能选扶云卿的长处,毕竟这女人可是能杀死铁达穆尔的恐怖存在。 于是,祁君遥赌一把,挑了一柄从未看扶云卿用过的战戟。 扶云卿见到那战戟后,愣了一下,随后唇畔划开一抹笑。 祁君遥见她一愣,便知道自己赌对了,扶云卿应当是不擅长战戟,所以才会停顿,而他,身为大皇子看,自幼有一品大将教授武学,这战戟他自然用的顺手。 扶云卿,这下,你可要输了。 祁君遥紧紧握着那战戟,眼底有跃跃欲试,也有凝重:“开始吧。” 扶云卿拿起沉甸甸的战戟,在手中转了两圈,‘砰’一声跺地,瞬间吸引满场目光,气势全开。 祁君遥笑道:“既上战斗场,那便生死勿论,扶云卿,你怕了吗?”他一手战戟,使得很厉害。 很快,祁君遥就会后悔自己问出的这句话。 扶云卿不予回答,只是笑着反问:“大皇子可知我最擅长的武器是什么?” 祁君遥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 只听扶云卿回答:“我最擅长的便是战戟。父亲除去爱使用刀剑外,最喜爱战戟,四岁那年便给我做了一把桃木战戟,教我如何使用。只是自父亲死去五年,我怕触景伤怀,从不用战戟,可这战戟我却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了十几年。” 随着她说的话,祁君遥脸色微微一变,不知是被唬到还是怎么,变得极其凝重。 扶云卿手拿方天戟,不费吹灰之力避开祁君遥的攻击,她力气虽比不上重量级的男子,却也够用,加之极其擅长技巧,一柄方天戟耍的让人目接不暇,忍不住纷纷凑近去看。 “战戟,既能直刺、扎挑、也能勾、啄、回旋。” 扶云卿一边攻击防御,一边声音平静地说道,“诸位兄弟看好了,我只演示一遍家父创立的战戟打法。” 当年她父亲极爱战戟,自创一套战戟打法,还未来得及流传教授,便战死沙场。 而扶云卿为悼念亡父,更是将这套战戟打法,玩的行云流水、融会贯通。 她技巧实在太纯熟,劈砍砸挑迅猛凌厉,让祁君遥抵挡不住,连退三步险些倒下战斗场,又在战斗场边缘,拼尽全力使轻功飞到场地中心站稳,累得大喘粗气。 扶云卿一手战戟,令人看的眼花缭乱,不待儿郎们看清,战戟已压在祁君遥左肩,往下再压,压得祁君遥直接单膝跪地,站不起身! ------------ 第两百章 生命本该波澜壮阔 “好!”雷焰营里有士兵爆发出一声喝彩! 哪怕扶云卿女扮男装,可她功绩历历在目,她又是扶鹤霄之女,他们自然更支持信服她! 祁君遥用力到青筋涨起,却被那战戟压得动弹不得,满脸涨红、皆是愠怒之色! 这一画面,实在太过瘾! 雷焰营中又有人陆陆续续爆发喝彩声:“好!太好了!” “这一战属实精彩!” “青雲将军这一手战戟耍的出神入化,颇有先战神风采!” 这都是皇权意识不重的边疆,皆是富有血性的儿郎,才不管祁君遥是不是什么皇子。 输了就是输了,输了不丢人,丢人的是不服输! 连陛下都允许扶云卿女扮男装,如今扶云卿又立了赫赫军功,其父扶鹤霄还曾先前统领三四十万边疆大军,本着护短原则,他们对扶云卿做青雲将军更没有意见了。 扶云卿秀眉微挑,笑道:“大皇子,你输了。” 话罢,抽回战戟扔给甜盈摆放! 她随意掰断一根树枝,将一头乌发挽在脑后,利索又干粮,但恼羞成怒的祁君遥却趁此空档,提剑狠狠刺向她腹部—— “云卿!”祁岁安吓得站起身! 宗政珩也脸色一变:“美人将军?!” 江行危从未如此慌乱:“扶姑娘!” 就在剑刃险些刺进扶云卿腹部时,祁承翊飞身上台,一脚狠狠踹飞祁君遥! “卑鄙小人。” 祁君遥后背重重撞到兵器架,再摔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那刀刃还是划破了扶云卿的铠甲,祁承翊问道:“可有事?” “无妨。”扶云卿摇摇头。 “祁君遥!你……”祁岁安拍椅而起,气的一阵咳嗽,“咳咳……真是疯了。”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祁君遥会偷袭使阴招。 他可是祁国堂堂的大皇子啊,偷袭一个军功赫赫的战将,他真是气得糊涂,连名声也不要了。 什么贤仁之名全都不要了! 祁岁安本想再训骂几句,却因心跳过快,被气晕过去。 “长公主!”扶云卿几个箭步上前,搀住祁岁安的掌心,将她拦腰抱起。 林樾舟尴尬收回下意识伸出去的手,抬手顺带挠了下额头,跟上去:“将长公主带去小院吧,那里药物齐全。” 扶云卿抱着祁岁安上马车,让熙茉驱车。 这一幕,倒是让熙茉看的微微一愣,扶云卿抱着自家长公主的模样,竟比男子还要俊美几分。 扶云卿将祁岁安抱上马车后,掀开帘子冷冷看了眼祁君遥。 此子,必然成不了大器。 心思狭隘且秉性恶毒,自从苏梓事败后,便有些破罐子破摔、急功近利的趋势。 祁国帝位,绝无可能落在这样的人手中。 祁君遥倒在地面的尘土中,看了扶云卿一眼,阴恻恻的满是怒火,可他胸口钝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小院。此时正是夏末,花开盛开,暗香扑鼻。 竹叶苍翠欲滴,蓝天一碧如洗。 尤承还在中毒昏迷中,林樾舟先给祁岁安配药,又去救尤承,好一通忙活下来,祁岁安待到黄昏时刻才缓缓醒来。 她醒来之时,便看到身穿铠甲守在床榻边的扶云卿,心中浮出一层感动。 她没有白为扶云卿撑腰,至少撑腰也同样很护着她。 “殿下醒了?” 扶云卿微皱的秀眉终于舒展,搀着祁岁安坐起身,顺手往她腰后塞了个枕头靠着,下意识关怀地啰嗦道,“边疆战事频繁,太过危险,待明日食过早膳,末将便将你送回京城。” “不,不要。”祁岁安摇头,笑着牵住扶云卿的手,“卿卿,我要留在坞城。” 扶云卿好看的秀眉又拧了拧:“殿下没有吃过行军之苦,更没有经历过动乱,太过危险,你不适宜留在此处。” “卿卿,你知道的,我皇家富贵花,一生困在极尽奢华的长乐宫,可我也想见见深宫金瓦之外的景色。”祁岁安眼底涌动着光亮,柔声说道, “哪怕死在宫墙之外,我也不后悔,因为生命,本就该是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未来正是因为未知,才令人着迷向往。” 这一番话险些打动了扶云卿,她何尝又不是这样想,只是仍然担心:“殿下……身患脆骨病……” “我知道啊。”祁岁安脸上浮现笑意,“林樾舟不是在吗?” “好吧,我拗不过你。”扶云卿道,“正值战乱,人多眼杂,为了公主安全考虑,希望公主乔装打扮成普通姑娘模样,我也会封锁今日长公主到坞城之事,免得被有心小人利用。” “依你依你,都依你,只要你不劝我回去。”祁岁安笑的合不拢嘴,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透出门外。 提着药箱的林樾舟也放心了些,刚要转身离开时,门打开了,扶云卿从里面走出来,就听祁岁安柔声说道: “林御医。” “什么?” “你上回给本宫治的脆骨病,药吃完了,但还算有效果。”祁岁安靠在床桓处,因这些日子的颠簸加之中午太过激动,脸色仍泛着白,朝外头轻声说道。 林樾舟提着药箱进屋,毕恭毕敬道:“微臣为殿下再开一副药。” 小院里抱剑而立的沈淮序一副见鬼的样子,这还是他头次看见林樾舟待人这么尊敬规矩。 这小子……哪根筋没抽对? 屋内。 祁岁安柔美娴静的脸上,微垂眸眼,盯着被褥上绣着的繁复花团,朝林樾舟伸手过去—— 林樾舟落座后,搭腕把脉,先是微微皱着眉头,随后又舒展开来,提笔写下一副良方,声音不疾不徐道:“殿下脆骨病却又好转,再服一年的药,应当可以痊愈……” 说到此处,林樾舟写字的手一顿。 一年之后,他已经不在祁国了。 他大概已经做回天下第一医圣,辕国太医院院正。 “太好了。”祁岁安眼底升起光亮,那双明眸从未像此时此刻充满希望与生机。 像荒芜之地,忽然花开遍野。 祁岁安道:“若你只好我的病,一年之后我便许你三个愿望。金山银山任你选。” 林樾舟一向为钱所动,对诊金最感兴趣,现在却摇摇头:“微臣不要殿下的银子,只要殿下病好足矣。” 不要奖赏,不要银子,祁岁安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人,认真地瞧着他,与他对视,问道:“那你要什么?” 林樾舟在她那道温柔视线里有些发怔,随后低头一笑:“什么也不要。” ------------ 第两百零一章 相见江湖,相忘江湖 见男子清俊白皙的面上有着笑意,祁岁安神色迟疑了下,手轻轻放在怦怦直跳的心口处。 问诊过后,林樾舟本该离去,却没有走,但似乎也不适合久留房中,便胡扯了一个话题:“殿下何时归京?” “待你们打了胜仗,我就回去。” 林樾舟蹙眉,心中深思熟虑一番后,说道:“那殿下要注意安全,切勿单独行走。坞城不必京城,这里多的是用心险恶之人。” “那我便命你为随行御医,在坞城时,一路跟着我保驾护航,怎么样?我记得,你好像会武功。”祁岁安灵机一动,竟是话比脑子还快,直接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她便有些后悔:“我是否有些强人所难,毕竟你在边疆做军医,也有自己的庶务。” “保护公主,便是最大的庶务。” 虽说林樾舟素来圆滑,但这句话却说的格外认真。 祁岁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袖掩唇,笑的直不起身:“好呀。” “微臣告退,长公主好好休息。”林樾舟起身行礼,被熙茉送出屋。 祁岁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底亮晶晶的,她又想起了与林樾舟初见之时。 在热闹繁华的夜市,有一货郎挑着装满草药的货郎,险些装到她身上,是林樾舟一个飞身揽住她腰回旋几圈,避开了货郎。 大抵她自幼身体孱弱,喜欢带书生气又清朗的男子,故而见到林樾舟第一面时,她对这面容清秀的男子并不排斥。 后来发现他竟然是医师,还可能治好她的脆骨病,便对他多了几分崇拜。 林樾舟出房门后,斟酌了下,去找祁承翊。 祁承翊正在屋内看文书,听到来人脚步声,头也没抬:“有事说事。” “王爷何时回辕国?”林樾舟从袖中拿出一叶薄荷嚼了嚼。 “待寻找辕国玉玺。”祁承翊从文山堆里抬起头,“大概三个月之内。怎么?你有事?” 三个月…… 还没治好祁岁安的脆骨病。 “我想留在祁国一年。”林樾舟感觉自己说了一句话绝无可能得话。 “林樾舟?”祁承翊放下批阅文书的小狼毫细笔,审视着林樾舟,却在他脸上看到了认真与沉稳,证明这句话是他经过深思熟虑说出来的。 祁承翊道:“给本王一个理由。” “咳,祁国山清水秀、风景美丽,我想在这里多玩一年——” “滚。” 被骂的林樾舟摸了摸鼻尖:“算了,当我开玩笑。” 随后,林樾舟耸了耸肩,唉了一声:“王爷大事未成,我怎能离开?王爷有没有被我这句话吓倒?你这一身淬怨毒,没我这天下第一医圣,可怎么办啊?” “说到淬怨毒,扶夫人给的药,确实有用。你枉为天下第一医圣,还不如扶夫人一剂良药管用。”祁承翊刺激他道,“去看医书去吧。” “我虽是天下第一医圣,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远有比我厉害之人!比如之前那个圣璨族大祭司便医术了得,叫我甘拜下风,是正儿八经的能药死人、肉白骨。若她在,你这一身淬怨毒,必然早就治好了。” “只是,这圣璨族大祭司消失已经很多年了。”林樾舟遗憾道,“不然我也想拜她为师。” 林樾舟与祁承翊耍了一会儿嘴皮子,才离开书房。 走开书房,林樾舟面色便恢复认真。 一边是宗政烬的大业,一边是祁岁安的脆骨病…… 相见江湖,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脆骨病,他怕是要食言了,不能在辕国呆一年,就不能治好祁岁安的脆骨病…… 此时。 恢复女装的扶云卿,扔了闷在脸上多日的人皮面具,手执展霄剑,在竹林花海里潇洒地挽了几个剑花。 一柄长剑飞刺出去,挑落一树新开的桂花:“小盈,将这些桂花装起来,做个桂花糕呗。” “好嘞。”甜盈也恢复了原本面容,忙不迭地去拾花。 “好漂亮的剑花!”竹林里,宗政珩手抱剑匣走来,摇了摇手中的剑匣,问道,“扶姑娘可知道这是什么?” 扶云卿动作漂亮的收剑入鞘,摇了摇头:“那日多谢王爷相助,不知道这匣中装的是什么?” “是本王答应为你修补的破晓剑。” ------------ 第两百零二章 饭局,试探 “破、破晓剑?”扶云卿眼底一亮,笑容满脸,几个箭步上前接过剑匣,说道,“我原以为王爷帮忙补剑,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你真的修好了它。” 这是父亲给她锻造的佩剑,削铁如泥、吹发可断,比皇帝御赐的展霄剑要好上几倍,若执破晓剑,更当势如破竹! 打开剑匣,只见破晓剑鞘霜白如月,鎏着几丝漂亮的湛蓝线条,剑鞘材质极好,一看便知上乘,扶云卿指腹温柔地轻轻抚摸,像抚摸阔别已久的故人。 宗政珩见她神情,便知道她定然极其满意,笑道:“打开看看。” 扶云卿抽剑出鞘,剑身银白泛寒光,在天光下流转光泽,刃侧极其锋利,刚触碰楠竹,楠竹便应声而裂,最为难得的是,剑柄处镌刻着一个“卿”字。 先前断裂的地方也被精铁补的瞧不出痕迹,宛若重新锻造的新剑。 甚至比最初的破晓剑还要好用几倍。 扶云卿很高兴,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破晓剑握在手中,似有开山劈石之力,她眸光略动,剑刃砍向一棵二十多年的椴树—— 一息之间,参天椴树轰然横断倒塌! 宗政珩脸色笑意微微一怔,鼓掌夸道:“好、好功夫,扶将军随手就把这样大的一棵树劈了……” 要是劈人,那岂不是跟砍白菜一样? 扶云卿屈指掸了掸剑身,发出清脆声响,不得不感慨:“果然是把好剑。” “你喜欢就好。”宗政珩随手摘了几颗野草莓,一边在衣服上擦干净,一边往嘴里抛,“行军打仗这么枯燥,扶将军打算何时卸甲归田、待字闺中啊?” “啊?”扶云卿愣怔。 卸甲归田、待字闺中? 有没有搞错,她都做到三品女将了,还卸什么甲、归什么田?扶云卿笑道:“从军一辈子。” 宗政珩也愣了,以为自己听错了:“辕国女子虽允许参军,但绝大多数到二十三四,便会归家待嫁。” “那我应该是那少数的一部分。”扶云卿对破晓剑爱不释手,交给甜盈收好,打算日后都佩戴父亲留给她的这柄破晓剑。 就在宗政珩与她说话之时,扶子珩主仆去买了几坛好酒运来:“阿姐,今日宋伯伯、周伯伯,都要来小院,还有赵赋将军他们四人,说是庆祝阿姐高升三品。我让小厨房备一点好菜好肉,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 今晚倒是热闹。 不知宗政珩与祁承翊怎么相识,二人这段时间走得很近,甚至宗政珩对祁承翊有些言听计从。 扶云卿的目光在祁承翊与宗政珩之间扫了一圈,面上很寻常,并未表露痕迹。 但祁承翊还是从她这一扫视中,察觉到扶云卿,或许在怀疑宗政珩与他之间的关系。 扶云卿面不漏色,神色如常,却在心中思索: 祁承翊并非真正的祁承翊,而是棋盘阁背后的创立者,他是辕国人,就连林樾舟也是辕国人,所以身为辕国人的祁承翊,与宗政珩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 第二百零三章 叙旧,找真凶 “云卿姑娘。” 一道温润好听的声音响起,江行危手中拎着香喷喷的叫花荷叶鸡走来,宋安与另外一人抬了只烤全羊。 今日的扶云卿卸了戎装,穿着一袭柔顺的银条纱雪白长裙,腰间悬一块青绿流苏圆环长玉坠,一头乌黑青丝只绾着一根青玉簪,站在接天连碧的苍翠竹林里,美得宛若清新无尘的谪仙。 她身形纤瘦,却因习武,而美得自然有力量。 江行危看着她愣了一会儿,在宋安的轻声咳嗽之下,才仓促回神,垂眸敛去眸中的羞赧。 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那封回绝信,他说怎么拿着那么不对劲呢? 当时那纸张,并非京城常用的质地,而更接近于坞城与南蚩边境的草纸。 正当他疑惑千里之外的扶云卿,为何会用草纸质地的书信时,便在战斗场解开了谜题。 原来令他怦然心动之人,一直就在身侧。 想到这里,江行危脸色微微泛白,登时就反应过来不对劲。 难怪祁承翊前些日子,一直围着宋雲转! 那会儿他还以为祁承翊是短袖,有同性之好,却不想,祁承翊忙前忙后围着的竟然是扶云卿…… 江行危有些心酸。 为何祁承翊就能早早识破扶云卿女扮男装,而他却不能…… “江大人来啦?” 扶云卿将破晓剑放下,眼馋地看向宋安手中撒着孜然胡椒粉的烤羊肉,尚且冒着香喷喷的热气,肉更是外焦里嫩,若咬上一口,并不会觉得腻却会满嘴肉香,难免假装客气道,“嗐,来就来,何必提肉?小盈,仁青快抬进去!” 甜盈和仁青也嘴馋,眼珠子都快黏在烤羊肉上了。 江行危将扶云卿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将她的喜好也铭记于心,回头要在本子上默默记一笔。 如今这小院越扩越大,已经成为江行危等人驻扎此地的隐蔽办事所。 很快,宋文晟、周咬雷便聊着走来,赵赋、郑东升、武锤等人也在和宋安叙旧,当然,祁嵩也来了。 今日人来的全,便将桌子摆到了院外喝酒吃肉。 祁嵩是闻讯赶来的,扶云卿女扮男装成宋雲的事,就像一颗惊雷砸在他脑中,雷得他里焦外能、不可思议,他怎么也没想到与他称兄道弟的宋雲,居然就成了他当初在京城皇宫的扶训导。 “扶训导?”祁嵩翻身下马,真真切切看到一身白裙的扶云卿时,围着她转了两圈,险些惊掉下巴,这才稳住思绪道,“扶训导可真行,到处骑射便赢过了本皇子,如今这战功也立的比本皇子多。” 说到这里,祁嵩习惯性地来拍扶云卿肩膀,还把她当做宋雲! 扶云卿不着痕迹退了小步,掸了掸衣肩上并不存在的灰,祁嵩便懂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已经恢复了女装。” 扶云卿笑容爽朗明亮,没有半点扭捏:“无妨的,殿下怎么有空来小院了?” “你们在这里吃好喝好的,我还不能来蹭个热闹吗?”祁嵩颇为阳光的脸上满是笑。 他看了眼烤全羊和和荷花鸡,啪地摇开折扇:“巧了,我也带了全鱼宴,我总不能空手来吃白食吧?” 他哈哈笑了一声,便鼓了鼓掌,一群提着食盒的小厮鱼贯而入。 小院热闹起来,都是些熟人,便彼此招呼着落座。 扶云卿的目光缓缓变沉,在扫量了一圈所有人之后,缓缓锁定在周咬雷的背影上。 周咬雷、尤承、何晋纬是当年战争亲历者…… 扶云卿招来甜盈,压低声音秘密安排道:“尤伯伯被安置好了吗?今日万不能露面。” “安排好了。”甜盈点头。 ------------ 第二百零四章 迷局:谁有问题? 今日这饭局,不仅只是吃饭叙旧,更是为了试探真凶。 如今,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想必也有那幕后主使的手笔,既然敌在暗、我在明,不如便使些计策,把对方逼到明处,再顺藤摸瓜,揪出对方的身份…… 扶云卿面色如常,心中早已多番思虑,笑着招待将士们。 忽然—— 一辆红缎包的马车缓缓停在小院门口,走下来两个婢女,安置好马凳,去搀车中人。 却不想,马车里的女子直接跳下马车,不耐地挥挥手道:“行了行了,既来边疆打仗,我何须你们搀扶?” 听这声音,居然还有些熟悉。 扶云卿难免侧目去看,竟看到了一袭劲装的周……周嫣然?! 同是将门出身的周咬雷之女,周嫣然。 周嫣然为何在此? 周嫣然先是同周咬雷低声说了两句话:“父亲,扶云卿在那里,我去找她叙叙旧。” “去吧。”周咬雷笑道,“多同她学一学。” “学?”周嫣然却不以为然地轻哼了一声,同样是女子,扶云卿可以创不朽功绩,那么她也可以,思至此处,周嫣然微勾唇角,喊道,“云卿!” 扶云卿眉梢微挑,周嫣然本性不坏,但总是爱较劲,以熟人口吻打招呼道:“周姑娘怎么来了边疆?” “想不到吧,我来参军了。”周嫣然指了指腰间的佩刀,“自从你上次大捷,女扮男装的身份恢复,陛下龙颜大悦,便格外开恩允许女子参军,再从报名中的女子中十挑一入选,自然,我便是那十里挑一参军的。” 说到这里,周嫣然脸上布满光荣,眼底似浮出金戈铁马之象,满脸向往:“我也可以像你这般上战场杀敌!” 仿佛扶云卿能立的战功,她也可以。 扶云卿确实抿唇一笑,不置可否,只道:“人们都以为战争只是杀人,但其实,战争就是炼狱,比屠宰场还要残酷万倍。屠宰场杀的是鸡马牛羊犬,而战场屠宰的是数以万计的人,把尸体累的比小山还高。” 这话,听的周嫣然笑容略淡了几分。 “上战场,保护好自己。”这是扶云卿能交代的一句良言。 周嫣然虽从前总与她较劲,跟着苏梓害过她,但本性不算非常恶毒,加之她有参军卫国的这心思,身为女子也敢勇敢参军,舍弃从前的锦衣玉食,扶云卿对她还算有些改观。 其实扶云卿不知道,周嫣然之所以参军,也是因为她说的那些震耳发聩之言: ‘既出身将门嫡女,就该有将门之风,心怀天下。若有本事,便去战场杀敌卫国、挣功勋! 心思放在正路上,目光长远些,格局大一些。有本事,你我战场上见高低。' 见扶云卿转身离去,周嫣然忽然嘴比脑子还快地问道:“青雲将军,你可知,我们这一支新招的女子军队,由谁统领?” 扶云卿止步,回头看她。 一支五千人的女子军队,掺入边疆三十万大军里,数目不算多,但若统领不好,也容易乱了战场纲常。 “由你。”周嫣然道。 扶云卿沉吟了下,自然明白陛下为何将这支女子军队交给她。 自是希望,让她带出一支不同寻常的军队。 扶云卿勾唇一笑,调侃道:“那你自然也受我管辖喽?” 周嫣然摸了摸鼻尖,有些不想承认道:“是,是归你管。” 扶云卿笑道:“军中皆是大老爷们,不会有人惯着你的小脾气,也没有香软的床帐、可口的糕点。” “我知道。”周嫣然眼底都是认真,“来之前我都想过。” 扶云卿没有与她多聊,便道:“一起进去吃饭吧。” 饭桌上。 男子们喝酒吃肉,扶云卿也换了一身白衣劲装,腰间悬剑,打扮的很利落精神,自带一股飒飒的俊俏。 她虽恢复了女装,却无人真敢轻视她。 毕竟她从前作为宋雲时,一桩桩功绩都还历历在目,前不久还打了大皇子,这般胆量,谁敢惹? 她上战场就不要命,而且本人也强的不要命。 “青雲将军,我敬你一盏酒。”有军士来敬她。 扶云卿一饮而尽,随后又回敬旁人。 看她这么豪放潇洒,举手投足皆是随性,相比令女子艳羡的皮囊,扶云卿灵魂比皮囊美的更甚,周嫣然在她身后,看得微微愣怔。 她美不止在于皮囊,更在于灵魂。 这样的女子,不仅男人趋之若鹜,就连女人也怦然心动。 当周嫣然放下对扶云卿的敌意之后,才真正开始欣赏她。 酒过三巡,扶云卿端着酒盏,目光在菜桌子上巡视了一圈:“其实不瞒诸位伯伯和战友,此次我前来边疆,一共有三个目的。” 闻言,宋文晟与赵赋等人纷纷停筷,看向扶云卿。 扶云卿自然也挺筷,扫视了一眼众人,虽然只是寻常扫视,可她心中却明察秋毫,将他们各种微表情尽收眼底,继而缓缓说道: “第一,是保家卫国,参军打仗。” “这第二嘛,便是继承父亲遗志,希望做一个如父亲那般的人。” 前两个都很正常,也让人宋文晟等人深感欣慰。 直到扶云卿说出第三个时,周咬雷与宋文晟的面部表情都微微变化了下。 “第三,便是寻到我父亲遗骸,亦或生前战死相关的事。”扶云卿说完,目光环顾众人。 其他人表情无异,只当她是太过思念亡父。 下刻,周咬雷便喝酒吃肉,说道:“斯人已逝,虽然我们都无比追念大结局,可大结局已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侄女啊,你就莫要纠结于前尘过往,给自己徒增烦恼。” 宋文晟倒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赵赋叹了口气。 郑东升道:“扶小将军,莫要伤怀,大将军若在天有灵,看到你如今的模样,必然会欣慰高兴。” 接着,一番人又七嘴八舌地说了一番安抚之语。 这顿饭吃的还算愉快,旁人只当是简单的一顿饭,可对于扶云卿而言,并非如此…… 晚饭结束后,小院正堂中一群人喝得东倒西歪,正在划拳。 也有人出去散步消食。 周咬雷起身推攘着不断来敬酒的武锤:“武兄弟,不喝了、不喝了,实在不能喝了,我出去醒醒酒再来!” 说罢,便抬脚踉踉跄跄走出院子。 院子修的大,如今约莫有十几间屋子。 扶云卿此时正藏匿在竹林最高处,隐在茂密的竹叶间,将小院周边尽收眼底。 祁承翊站在她身侧。 周咬雷踉踉跄跄出了正堂之后,便一头扎进屋子,因喝酒涨红的脸瞬间恢复清明,吐出舌下压着的解酒片,方才他便是一直含着这个,故而喝了四五坛烈酒都没醉。 ------------ 第二百零五章 风骨:明知会死,仍去赴死 周咬雷接连进了两个屋子,刚好撞上微醺的扶子珩。 扶子珩见忽然闯入他书房的周咬雷,下意识问道:“周伯伯怎么来了?” 周咬雷故作醉态,哈哈一笑,憨憨地挠挠头:“喝醉了,有些不识路,侄子,茅厕在哪儿啊?我快憋不住了!” “除了小院左拐,独立的那间便是。”正端着醒酒汤的扶子珩,温声回答。 “好好好,我这就去。憋死我了!”周咬雷踉踉跄跄出去,踏出房屋的那刻,醉态不再显现,面上一派警醒,径直闯入其他屋子,像是在寻找什么。 此时,与周咬雷结伴同行的宋文晟也走出正堂,他是儒将,不爱划酒拳比酒量,好不容易在酒局中脱身,想起有些军务还未与周咬雷交涉,便去找周咬雷,没寻到人,难免嘟囔了一声: “这老家伙,跑哪里去了?” 他去找周咬雷。 依次翻找十几间屋子的周咬雷,看着隐藏在竹林里最隐蔽的那间,敲了敲门,无人答应。 下刻,推门而入,闻到了屋中极重的药味儿。 架上一盆放着箭矢的血水与换下来的血布,还有两根拐杖。 他拔出腰间佩剑,踩着极轻的步子,寻找着什么,像是在找人,也像在找东西,一把掀开微微隆起的被褥,床榻空无一人。 周咬雷提剑,绕到屏风后,整个屋子空无一人。 就在他刚要离去之时,门外响起脚步声,周咬雷立刻闪现出去,佯装在找路的模样。 左边是扶子珩的房间,扶子珩刚要走出屋,周咬雷便撞上前来找他的宋文晟。 周咬雷悄悄收剑入鞘,一把拉住宋文晟,悄声道:“方才好像见到有刺客,进了这间屋子。” 宋文晟瞬间拔出剑,闯进屋子。 于是扶子珩刚出来时,便看到周咬雷在这找路,而宋文晟正提剑走在尤承的房中,似乎在找人。 提剑、进尤承屋子、找人。 扶子珩瞬间联想到不日前,射箭暗害尤承伯伯的刺客,当即心中留了个心眼,看向周咬雷问道:“周伯伯还没去茅厕?” “我愣是没找到茅厕,故而又折返回来,劳烦侄子带个路!”周咬雷憨厚一笑,颇为大老粗地说道。 扶子珩哦了一声,走进尤承的屋子。 宋文晟对周咬雷说的话毫无怀疑,正在寻找刺客,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当即转身,将剑横在了来人脖子上! 扶子珩也迅速拔剑,迟了半瞬,也横在宋文晟头顶。 “子珩!?”宋文晟立刻收剑入鞘,“怎么是你?” 扶子珩见他收剑,也慢慢收剑,面上带着温润的笑:“侄子见伯伯提剑在这房中寻觅什么,便也走进来瞧瞧,却不想险些被伯伯误伤,还好我反应快。” “子珩,你可见这房中有什么可疑之人?方才你周伯伯说,这好像有刺客闯入。”宋文晟巡视完四周,脸色仍然尤为凝重。 “并无刺客,是伯伯多虑了。”扶子珩依旧在笑,“八皇子、江大人、阿姐、我都暂居小院,四周重兵把守,每半里路便有三个暗哨日夜巡逻,莫说刺客,哪怕是一条蛇,也爬不进小院。” 宋文晟这才松了口气,看向周咬雷:“你方才见到的刺客,莫不是你喝醉酒看晃了眼?” “好……好像是看晃了眼,反正方才眼前一黑,似有黑影闪过……”周咬雷走路踉踉跄跄,忽然晕头转向道,“老子现在看你都有两个重影!” 随后砰地一声,撞在墙上醉晕了过去! 宋文晟踹了踹周咬雷,无奈笑骂:“这酒鬼,没有哪次不喝死过去的!” 扶子珩将二人动作看进眼里,与宋文晟一同搀扶周咬雷:“宋伯伯还是尽快送周伯伯回去吧,天色也晚了。” “好。”宋文晟找来几个士兵,抬着打鼾的周咬雷离开。 离开时,醉睡过去的周咬雷鼾声如雷。 待他们离开,扶云卿从竹梢轻功飘逸的稳稳落地,一袭白裙,在苍翠竹海里仿佛谪仙。 扶云卿走向扶子珩:“我特意让你住在尤承伯伯隔壁,方才我与八皇子离得远,并未观的全貌,只见宋文晟与周咬雷先后进了尤承房间,你怎么看?” 扶子珩摇了摇头,细细分析道: “今日阿姐放出要找父亲遗体的话,若聚餐中有幕后主使的爪牙,必然不会坐得住,且对方还蹭派人暗杀过尤承伯伯,必然知晓我们早在暗中调查父亲死因的真相。” “我喝得微醺,在房中假寐,便见到周咬雷闯进书房,我不认为,周咬雷来过小院这么多次,还找不到茅厕。” 扶云卿蹙眉道:“方才我隐在竹林里,看见周咬雷吐出解酒片,却仍假借酒意,一一闯入各个房间寻找什么。” “那盆血水与血布是我故意放的,为的便是让闯入者,误以为那是尤承房间,从方便静观其变。” “在周咬雷发现那屋子是尤承住所后,便拔了剑。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周咬雷对尤承有杀心。且他早就认出了那是尤承,若是如此,他很有可能就是当夜朝尤承射箭之人,且他武艺超群,也确实有这个实力。” “而他也更是当初随父亲亲历哀魂谷战役的人,必然知晓当年战况,真相是父亲带领着五万兵士,歼灭了南蚩二十万敌兵,可他和何晋纬一样没有说实话。这又说明了什么?” 随着扶云卿的一句句追问,扶子珩也头脑逐渐清晰:“说明,周咬雷对父亲并不忠诚。若他对父亲尽忠,便不会隐瞒这桩辛秘,让世人误以为父亲在哀魂谷战役中失策,以五万兵士追击三万南蚩士兵中惨胜而死。” 扶子珩说完,又问道:“那么,宋文晟呢?又在其中承担什么角色?为何我们先前屡次追问宋文晟事关父亲死因,他都缄默不言,或者转移话题?他虽然没有参加哀魂谷战役,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宋文晟……”扶云卿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他方才,是被周咬雷忽悠进尤承屋中的,周咬雷应该是想让你误会宋文晟进尤承房中的动机。” 随着调查父亲之死的进度,扶云卿越觉得眼前似乎罩了一团迷雾。 而真相就藏在迷雾之后,需要她一层层拨开,而迷雾里也有瘴气,可能随时置她于死地。 就在此时,尤承不顾甜盈与仁青阻拦,闯进房中。 “尤承伯伯?我不是让你藏在地窖中,今日切莫不要现身吗?”扶云卿皱眉道。 尤承情绪激动,坐在轮椅上行来,满脸皆是愤怒:“周咬雷居然要杀我!?他识破了我的身份,居然要杀我!他可是当年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若没有我举荐,他怎么可能跟在大将军身边?” “他这个畜生!”尤承死死攥住轮椅,手臂青筋四起,激动的连连咳嗽,开始回想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就说,为何那战报中写着大将军以五万兵士围剿三万南蚩大兵的不实消息,为何周咬雷明明知道真相却从不为大将军澄清?害得世人皆以为,大将军最后一场战打得窝囊,明明可以以多胜少,却让五万士兵折在南蚩三万兵力手中。” “可哀魂谷一战,分明是大将军此生打得最漂亮的一场仗,他以五倍悬殊之力,带着五万兵力,歼灭二十万南蚩大军!我今日算明白了,周咬雷必然早已与何晋纬串通一气,隐瞒了此事!” “其实我一直有个猜测……”尤承声音忽然低了一下,看向扶云卿姐弟,眼底有泪光激动地闪烁。 “什么?”扶云卿眉头紧锁地问道。 “我觉得,大将军之所以战死哀魂谷,并不是他不知道哀魂谷附近埋伏了二十万大军。或许正是因为他知道,也要顶着四倍悬殊的危险去搏一搏。也就是,明知会战死,却仍去赴死。” 尤承激动至极,两行泪水滚落。 扶云卿却被尤承那句“明知会战死、却仍去赴死”,震惊到了,她唇齿一瞬间有些嗫嚅发抖:“为、为什么……” ------------ 第二百零六章 扶鹤霄,可能没死 “当年他收到一份战报,说哀魂谷内埋伏着三万南蚩士兵,但大将军对此战报存疑,便派人再探,此时何晋纬将他叫到帐中,不知同他说了什么,我守在帐外,只依稀听到丞相问大将军‘既然如此,大将军可要去战?’” “大将军只说了一句‘国门不能破,死也要战’。也就是说,大将军知道此去哀魂谷打仗,必然有去无回,他一定是知道了哀魂谷内埋伏着不止三万残兵,才会说这句话。” 不知为何,在战场上被利箭刺穿腹部、被刀砍伤肩胛也不曾哭过的扶云卿,听了这席话,眼眶止不住地发酸发红,她强逼自己退去泪意,虽话音有些战栗,却仍有力地问道:“后来呢?” “当时,铁达穆尔雄心勃勃,是存了必吞并祁国的野心大举进攻。边疆三十万大军,宋文晟带领五万镇疆大军在前线抽不开身,另外各有十万大军分别戍守东西两面边境线。 “行至坞城周边时,大将军只领着五万兵力,来不及抽调人手,在明知哀魂谷内有二十万南蚩大军朝祁国腹地挺进,企图直捣京城偷袭时,才会选择以五万去打二十万,只为了拦截铁达穆尔。” 尤承说完之后,满屋静寂的落针可闻。 这些话犹如一片惊雷在她耳中炸响。 她以为父亲带领五万士兵去哀魂谷,是战报有误中了埋伏,却无论也没想到,何晋纬告诉父亲之后,父亲仍会选择奔赴哀魂谷。 “这些年,我不敢联系昔日有关的所有人,因为我谁都信不过。”尤承攥紧拳头道,“果然……周咬雷这个畜生,比我想的还要阴狠……” 扶云卿脑中飞速运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做出决策,看向屋中四人:“今日之事,不要外传半个字。尤伯伯待在此处已经不安全,我会让甜盈送你到安全之地先秘密生活。” 屋中,只有扶子珩、尤承、扶云卿、祁承翊,再没有其他人。 夜已深,送走尤承子珩之后,祁承翊又回了她房中。 扶云卿心情很不好,坐在案牍前眉头紧皱,没有片刻的轻松,脸色也很凝重。 祁承翊给她端来一碟桂花糕,看着她紧皱的秀眉,迟疑了下,抬手为她轻轻抚平:“你所思虑之事,我也在思虑。” “我想不明白,为何周咬雷和何晋纬要隐瞒战报?是不是他们设计杀死了我父亲?但不管怎样,一定与他们脱不了干系。”扶云卿心中钝痛。 “或许,你父亲并未战死。”犹疑很久,怕给了扶云卿希望又让她失望,但他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你查到了什么?!”扶云卿猛然站起身,紧紧抓住祁承翊的袖袍。 “还不太确定。此事已有五年之久,不好查。我已动用棋盘阁,从当年哀魂谷附近的居住村民逐一排查,询问是否有线索。”祁承翊默了一下,如是道,“其中有一村民,说在哀魂谷战役后第三天,曾见过与你父亲面容相似之人。” 随后,祁承翊将那村民领了进来。 那村民约六十左右,满手老茧,一看便知是种田之人,银发参半,老实巴交道:“五年前战争结束后,我冒险回家中取东西,便见一浑身血迹、穿着铠甲的人,踉踉跄跄逃走,他本想向我求救,可他身后还有追杀他的人,他怕连累我,就匆匆离去。” 那村民满脸懊悔:“若我当初认出那是扶大将军,就算豁出性命,我也会救他!可他却因身后有追杀之人,怕连累我,匆匆离去了。” 扶云卿指着画像上的父亲,问道:“你确定见过他吗?” “是,我见过。因为他浑身是血,身上多处伤,骇人的像……像鬼,故而这些年我一直记忆犹新。只是从前未见过大将军长相,故而不知道那便是大将军。”村民如今回忆起来,满腔遗恨,“我祖孙三代皆长居坞城,若非大将军保疆卫国,我们怎么可能日子太平?” “若……若当初知道是他……我哪怕是死,也要救大将军……” 说到后面,那村民竟是哭出声,一把鼻涕一把泪。 祁承翊让沈淮序将人证带下去,与尤承一并安置在隐蔽居所。 扶云卿知道祁承翊办事可靠,但事关亡父,还是难免问道:“此人,真的见过我父亲?” “此人名为宋福,三代种田为生,底细干净,从未接触过其他人。故而他说的话,是真的,我也查询过。” “那便好……” 送走祁承翊之后,扶云卿一夜无眠,她只知道,她离父亲被害的真相,越来越近了。 …… 翌日,晨。 数千里之外的京城,何府。 自从历经苏梓那事儿后,何晋纬便一蹶不振,在何纯如多次劝说之下,终于没有那么颓废,开始重新读书,准备今年科考。 如今争储如火如荼,好几位皇子都上了战场,说真的,何纯如贵为钦定的太子妃,这些皇子里,没有一个她看得上。 比如,祁承翊,有样貌却没多大能力,偏偏卿卿还那般信任他。 再说祁君遥,沉不住气的废物一个。 祁嵩嘛,城府浅、为人天真,不堪大用。 其余几个,就不必再提。 但都无所谓了,她要做太子妃,日后就会做皇后,亦能做武则天、吕后、窦太后那般的女子,踩着男人掌权,哪怕皇后、太后,却比皇帝更有权利,更能在朝堂呼风唤雨。 走在院中的何纯如自有盘算,摘下一朵正盛开的红玫把玩,忽然看到一个黑衣暗卫走进父亲书房。 书房。 何晋纬正与何建明议事。 那黑衣人敲门进屋,跪地行礼,将手中一封密信敬呈给何晋纬: “丞相大人,边疆雷声来信。” 雷声,是代号。 何建明接过信封,再敬呈给何晋纬。 何晋纬拆开,抖直信纸,扫了一眼信中内容,随后揭开灯罩,将纸张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 “大哥?这是发生了何事?”何建明问道。 “周咬雷来信,扶云卿恢复女扮男装,正在调查当年扶鹤霄的死因。”何晋纬运筹帷幄的脸上,沉稳老练,没有丝毫波澜。 “扶云卿还没有放弃调查扶鹤霄死因?这可如何是好?若她查出当年密案,牵连到我们的头上,我们先前所做的,岂不是功亏一篑?”何建明言语之间多有忌惮,在屋中踱步思索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所有人皆知扶鹤霄是战死,唯独这对姐弟如此执拗……真是该死。” “我明明记得,五年前,扶云卿没有这么聪明的。如今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不敢小瞧。”何建明忧思重重道,“我怕扶云卿会是变数……影响咱们的大计啊……” 浸淫官场多年的何晋纬,眸光狠辣沉稳,不动神色却让人为之忌惮,他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话: “小小扶云卿,不足为惧。” 毕竟,她爹扶鹤霄就死在自己手上,连她老子都不怕,还怕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呵! ------------ 第二百零七章 暗杀,除了扶家姐弟 …… 千里之外的坞城。 周咬雷正在帐中看兵书,但他神情恍惚,明显心思不在此处,毕竟他连兵书都拿反了。 有一黑衣暗卫掀开帘布走进屋中,汇报道:“将军,京城来信。” 看着信封上烫着的加密图腾,便挥了挥手,烦躁道:“出去吧。” 周咬雷拿着这封信许久,终究是拧紧眉头拆开来看,信上简单五个字:除扶家姐弟。 看完这封信,周咬雷将信封撕的粉碎,狂躁地将桌上所有东西全部砸了个稀巴烂,低声咒骂:“让老子杀他们姐弟,他们姐弟是那么好杀的吗?一个澜弈将军,一个青雲将军,又不是寂寂无名的小兵,杀了随便埋了就是!” “扶云卿之母温沿溪,与当今皇后黎书禾交好,如今扶云卿又与长公主祁岁安搭上线,且祁岁安还在坞城,这人,怎么可能轻易杀得了?” 那黑衣暗卫,名唤吴簿,衣脖后领遮着一个黑桃图腾。 吴簿沉默寡言地捡起那堆碎信,烧成灰烬,讽刺问道:“难道周将军还有其他脱身之法吗?” 周咬雷暴躁地在帐篷内走来走去,一脚狠狠踹翻书桌,抓了抓头发,就听吴簿哂笑一声道: “扶云卿睚眦必报,扶家与你血海深仇,若你不杀扶家,扶家必定杀你。这场你死我活的角斗里,周将军与何丞相是一条船之人,可莫要忘了你的阵营。” “但……扶云卿与扶子珩毕竟是扶鹤霄唯一的血脉。”周咬雷额前青筋涨起,“我如何下得去手?” “呵。”吴簿听到这话笑了,“杀尤承、给扶鹤霄下毒之人,不是你吗?怎么还同情起扶鹤霄之子了?此处无旁人,大将军这般宅心仁厚装给谁看?” 周咬雷一拳砸在帐木上,整个帐篷都在微微摇晃! 吴簿道:“半月之内,不管如何,扶云卿姐弟必死无疑,不然后果自负。” 说完这话,吴簿刚要转身离开,帐篷外忽然想起一道极其细微的异响,类似有人踩着碎石的声音,吴簿当即机警地掀开帐布,朝外追去! 就连周咬雷也抓起了手中的长剑,冲出去! 然而他们二人追出去,只看到了一只正在刨土的田鼠,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 在他们没有看到的帐篷背后,周嫣然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踮起脚尖悄悄离开,待走得远一些,便浑身发软地扶住大树,不敢相信地大声喘气。 她,听到了什么?!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亲耳听到那人说自己的父亲,杀了扶鹤霄和尤承…… 尤承,她记得,是当年父亲最要好的战友,甚至对周家有提携之恩。 怎么会这样……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周嫣然扶着起伏不平的胸口,神色惊疑未定,就在此时—— 有一人从身后拍了拍她肩膀! 周嫣然吓得快要跳起来,刚要拔剑出鞘时,那人推了下她手肘,把剑又推回剑鞘,只见扶云卿双手环抱胸前,问道:“周嫣然,你干嘛?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么紧张?” 见来人是扶云卿,周嫣然猛地想起先前偷听到的对话。 方才她本想去找父亲要点月银去城里逛街,却不曾想,听到那一番惊心动魄的话,如今又碰到了扶云卿…… 周嫣然咽了咽喉咙,忽然不着头脑地说道:“你、你最近注意安全啊。” “我?注意安全?”扶云卿蹙眉,看着说话没头没脑的周嫣然,“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周嫣然避开扶云卿的目光,眼观鼻鼻观心,随后胡说道:”上、上战场杀敌,哪里有不危险的?战场太复杂了,反正注意安全就好了。” 其实从心底里,周嫣然不希望扶云卿死。 至少,扶云卿不是那么恶毒的女子,不是苏梓那般自私自利的小人,相反,扶云卿其实很厉害,也很优秀。 周嫣然对扶云卿,从最开始的挑衅、攀比,被一次次打败后,逐渐被折服,虽然还是有些不认输,但更多的却是仰望。 她很清楚,她很难超越扶云卿。 扶云卿能从周嫣然嘴里听到注意安全这四个字,实属意外,拍了拍她肩膀说道:“我四处寻你练兵,却不曾想竟然在这里。回追天营去,今日要排兵布阵。” 扶云卿带走了周嫣然。 扶云卿将那三千女兵归纳进追天营,成为追天营里的女子营。 女子营训练方式,与男兵一致,并不会比男兵轻松很多。 烈日炎炎下,女兵们排兵布阵,整齐划一。 这训练强度实在太大,不少女兵此前在家中并未受过这样的苦,不过连着训了七日,便有不少女兵晒的脱了皮。 饶是周嫣然都黑了一个度。 但最让扶云卿惊喜意外的是,她居然在女子营里发现了,楚冰可。 楚冰可手拿一柄长刀,正在训练。 “冰可?你如何在这里?”扶云卿阔步走去,叙旧道,“你既然来参军了,为何不告诉我?怎么也不和我相认?” 楚冰可是刀客帮女帮主,武功不比扶云卿差,若有她参军,扶云卿便觉得如虎添翼。 楚冰可收刀入鞘,看了一眼扶云卿,淡声道:“青雲将军扶摇直上九万里,如今已是高官,民女哪里敢高攀?” 这话说的带着气性,扶云卿被呛的,知晓楚冰可脾气直爽,可仔细想来,自己也没什么得罪过她的地方吧。 只见楚冰可嗔她一眼,说道:“处理完陈御史一案后,你便对我不闻不问,自个女扮男装来参军,居然也不叫上我!扶云卿你是不是没把我当做朋友,没当做姐妹,只当做你破案的利用工具了?” 扶云卿当她在记恨什么,原来是这。 她近来实在太忙,也确实忘了此事,何况女扮男装此等辛秘,也确实不想和更多人说,但她也没想到,楚冰可竟然把她当成这样好的朋友。 只有当做真朋友,才会生气对方不闻不问。 扶云卿心中微暖,说道:“我参军一事,连子珩也不曾知晓。你切勿多心,而且我要做之事,都是刀尖舔血的危险事,不想告诉你,也是怕连累你。” 楚冰可听她解释,眼底也多了几分回暖,大大咧咧说道:“都是朋友了,岂能让你一人刀尖舔血?我和你一起舔血不行吗?你助我楚家报得大仇,我欠你一个恩情,我楚冰可最讲义气,为你两肋插刀又有何妨?” ------------ 第二百零八章 女子营,较量 “什么插不插刀的,说点吉利的。”扶云卿拍了拍楚冰可的肩膀,问道,“陈雪年呢?” “那家伙啊,我不让他跟来坞城,他却偷偷跟来了,在坞城内开了一家小书铺,一边温习课业,一边准备科考。”楚冰可掸了掸手中的大刀,笑问,“什么时候来比试比试?” “待我忙完,就找你切磋。” 扶云卿有意提拔楚冰可做自己的贴身护卫,但洋洋洒洒三千女兵,若直接提拔,恐怕有不服之人,且女兵营初建,也需要管理制度。 思考至此处,扶云卿朝甜盈招了招手:“传我将令,三千人按追天营编制遴选百户千户,比试兵术、阵法、武功,能者居之。” 甜盈抱拳:“好嘞,得令!” 这些日子,甜盈一个可可爱爱的姑娘来了边关,没少吃坞城的风沙,脸也晒黑了些。 扶云卿看着甜盈背影,眼底流露欣慰与心疼。 那个前世早死的甜盈,为了她赴汤蹈火的甜盈,这一世,仍然坚定不移地伴她身侧。 世间少的是真心人,哪怕夫君、家人、友人,都极难遇到甜盈这般与她同生共死的。 …… 女子营如火如荼地选拔了五日,如扶云卿所料,楚冰可出类拔萃、力压众人,以漂亮战绩迅速脱颖而出。 楚冰可毕竟是刀客帮帮主,从小玩刀,在京城之时,甚至能与扶云卿比一比。 可如今楚冰可却是比不过了。 在二人没见的这以年,她日以继日地练习,不要命的上战场,身上每一道伤、每一道还没淡的疤痕,都是她进步的见证。 扶云卿站在校场练武台上,身穿金线勾勒猛虎的银白劲装,飒爽明丽,自带一股利剑入鞘的英武。 她如今女将的气质,早已远远盖过了她天下第一美人的容貌。 相比容貌带给人的惊艳与震慑,更多是她本人,让人见之不忘。 在这次女子营的选拔中,共有十个女子脱颖而出,楚冰可是当仁不让的第一,第二便是一位名叫武瑶瑶的姑娘,而周嫣然竟然是第七名,倒是出乎扶云卿意料。 周嫣然从前老是惹是生非,在她手里屡败屡战,却让扶云卿忽略了她真实武功,毕竟是将门嫡女,武将世家出生,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只是……碍于其父周咬雷的关系,扶云卿对她不算放心,给她安排一个不算重要、也不算轻视的位置。 周嫣然还挺满意,擦了擦额前的汗,接过令牌:“多谢将军喽!” 扶云卿依次封好职位,走到武瑶瑶跟前,方才武瑶瑶与楚冰可比武,她是全程看见的,若说实力,这武瑶瑶不比楚冰可差,但却棋差一着,只得了第二。 她将对应令牌递给武瑶瑶时,顺带不经意地打量了她的虎口、指骨、身段,以及面貌神情、目光,秀眉微不可察一蹙。 “多谢将军。”武瑶瑶神色沉稳,答谢。 扶云卿点头,刚欲说话时,追天营忽然有个五大三粗的士兵站出来叫嚣道:“女子营的第一名,是不是还不如我们追天营的普通男兵啊?!” 此话一出,几十步之外的追天营忽地哄然一笑。 嘲笑、取笑声连成一片,此起彼伏: “将军,我素来敬重你战绩不凡,可这次,却是错了。” “这清一色的男子军营呢,怎么能有女兵你?女子做一个医师,都已很稀奇,如今来参军,莫不是笑话?” “你瞧瞧她们细胳膊细腿的,若上战场,岂不是丢了我大祁国的脸?!” 扶云卿明眸微眯,目光中凌厉闪动,扫了一眼七嘴八舌的追天营。 郑东升很懂眼色地上前,指着他们训骂:“都给老子闭嘴!” “陛下做事自有陛下的道理!女将军都有了,多几个女兵又怎么样?”也有反驳之声。 扶云卿却是笑了,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个局面。 世道向来如此,他们觉得女人没有男人强。 “楚冰可、武瑶瑶、周嫣然,以及方才的前十出列。”扶云卿站在高台之上,颇具威慑全场的气势,淡声道,“荣耀是自己给的,你们十人便代表女子营出战吧。” 还是那句话,不服就上台来战。 楚冰可拔出后背长刀,扫了眼追天营的人,冷笑一声:“喂,谁来挑战我啊?姑奶奶这柄刀杀过不少人,听说过刀客帮么?我乃刀客帮帮主楚冰可是也。” “刀客帮帮主?竟然是个女的!?” 不少男兵也曾听过这个帮派,刀客帮擅长用刀,在用刀这一块,无人能出其右。 只见楚冰可手中大刀耍的虎虎生风,在阳光下迸射锋利寒气,一双眸子厉意滚滚。 众人只绝这女子,似乎太猛了,有些不好惹。 先前那五大三粗的魁梧男人,手拿半人高的大刀跳上台,先朝扶云卿行了一礼,随后抱拳对楚冰可挑衅道: “什么刀客帮女帮主,让我来试试你的实力,究竟有多少!” “刀?!”楚冰可像是见到一个笑话,回答的也很挑衅,“你和我玩刀?你不是挑衅,你是蠢的可爱。” 那男人的刀,比楚冰可所用的重刀要大一半,在那半人高的大刀衬托之下,楚冰可的重刀就显得小巧可怜。 众人嗤笑一声,只以为楚冰可是死鸭子嘴硬。 然而,烽火楼上观战的祁承翊,却摇了摇头:“输了。” “殿下说的是……”沈淮序问道。 一袭白衣胜雪的江行危,声音清朗地答:“那男兵会输。” 众人看兵器长短、与男女身量悬殊对比,都以为楚冰可会输,可扶云卿却不觉得如此。 愚蠢之人只看表面差异,殊不知聪明之人却趋避厉害、扬长避短。 而楚冰可便是后者,只见那柄重刀在她手中如表演杂耍一般,招式势如破竹,带着磅礴的杀气,仿佛要劈山开石! 这世间,不乏有比楚冰可高、比她力气大的男子,可为何是她坐稳刀客帮帮主的位置? 不是没有原因的。 扶云卿勾唇一笑,流露赞赏。 ------------ 第二百零九章 揭秘,幕后凶手 楚冰可手拿重刀,逼的那男兵节节后退,不过十招,就已将刀刃横在对方脖子上,冷笑问道:“服不服?” “不服!”那男人攥紧拳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输给一女子! “好。”楚冰可抬脚将人踹开几步,拉开一段距离,厉声道,“再来!” 又是不出十招,男兵再次被她打趴,这次,楚冰可踩着他后背,刀尖放在他头顶问道:“服了吗?服还是不服?” 那魁梧男兵被她压制的动弹不得,尤其是后背,被踩的咯吱作响,也不知这女子哪里来那般大的力气,让他承受不住,连连喊道:“服服服……哎哟,快放了我!” 楚冰可冷呵一声,这才松了手,重刀收入鞘中:“谁说女子不如男?” 先前说大话的魁梧男兵再也不敢叫嚣,灰溜溜地走下台。 这武瑶瑶武功也很不错,用的是细剑,挑刺偷袭十分厉害,扶云卿观察她招式,秀眉微颦,心有疑惑。 此女细剑极其厉害,但更像……女杀手的功法。 想到这里,扶云卿心中咯噔一声,抬头看向烽火楼上的祁承翊。 江行危也朝她看了过来。 不出意料,名列前十的女兵们实力都不错,前来挑战的男兵没有占到上风,渐渐对她们有了改观,也不敢再轻视。 今日的挑战,还只是开胃菜。 若想女子营受尊敬,还需在战场上拿出实力说话。 扶云卿之所以被世人接受女扮男装、成为女将,除去有祁岁安推波助澜之外,更是因为自身漂亮的战绩。 她的战绩,足以让所有人信服。 校场训练结束之后,扶云卿回了小院,正巧碰到迎面而来的祁承翊。 “八殿下。” “卿卿将军,我正好有事寻你。”祁承翊推开书房,为她倒了一盏茶。 一声卿卿将军,好听且亲昵,带着自然的暧昧,扶云卿耳垂微烫,握拳轻咳了声:“我也恰好有事找你,今日校场上,你看到第二名的武瑶瑶了吗?” “见到了。”祁承翊嘴角微翘,“参军之前,她是杀手出身。” “女杀手投营参军?”扶云卿觉得有些稀奇,“殿下如何得知?” “你忘了我是谁?棋盘阁幕后阁主,那么杀手的头子,怎会看不出她的招式出自杀手?表面克制,实则狠绝毒辣。”祁承翊缓缓道,“据沈淮序所说,这武瑶瑶来自京城……” 来自京城,又是杀手,还来参军,接近在扶云卿身边。 扶云卿抿了抿唇,难免多想。 祁承翊从袖中拿出一张没有名字的信封,递过去:“内里是我派棋盘阁拦截的,何晋纬寄写给周咬雷的密信,誊抄出来的拓本。” 此言一出,扶云卿险些坐不住,站起身看了眼无人的窗外,心情复杂地接过密信。 她知道祁承翊身份不简单,是纵横多国的棋盘阁阁主,却不知道他的线报组织如此厉害,竟然能先她许多步,将手伸到了何晋纬身边,还拦截了何晋纬的密信! 这是她做不到的。 “当初何晋纬监视扶家,拦截扶伯母给你的信,知道你在坞城女扮男装,我便也故技重施。当我猜测何晋纬与周咬雷之间不一般后,便安插了人手监视何晋纬。” 祁承翊说的轻描淡写,扶云卿却听得心跳如鼓。 何晋纬,当今祁国只手遮天的丞相,可谓是万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可祁承翊却能这般轻而易举地监视何晋纬…… 扶云卿拆开那封密信,看到上面的内容后,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将纸愤怒地揉皱成团,攥紧拳头,太阳穴隐有细小的青筋跳跃。 ------------ 第二百一十章 将军最好的归宿,是死在战场 若说之前对周咬雷是猜忌,可如今却是坐实。 周咬雷与宋文晟先前在扶家为她撑腰,她以为周咬雷会是好人,可现在…… 竟是如此道貌岸然之徒。 扶云卿一拳砸在桌上,眼底逐渐猩红:“我要为父亲报仇。” “我要杀了周咬雷,杀了何晋纬,杀了当初算计我父亲的所有人。他堂堂祁国战神,可以为国捐躯,可以死在战场上,却不能死在阴谋诡计中!” 有那么一瞬间,扶云卿恨不得现在就提剑杀去! 祁承翊垂眸,藏去眼底那丝心疼,劝道:“报仇之事,理应徐徐图之,如蛇打七寸,必须一击毙命。既要为你父亲报仇,也要恢复哀魂谷战役的真相,让世人知道,你父亲打了如何漂亮的一场胜仗。” “自然。”扶云卿咬牙点头,死死攥着那柄父亲给她锻造的沧月剑,抬头问道,“除去那日的宋福之外,还有关于我父亲的线索吗?” 扶云卿向来是沉稳之人,今日祁承翊却在她脸上看到了焦虑。 越接近真相,越会按捺不住,扶云卿以为扶鹤霄可能没死,所以更焦虑是否能找到父亲。 若能见到死而复生的亡父,这世间便又多了一个维护卿卿的人。 祁承翊温声安慰道:“放心,我已下令棋盘阁所有人,若有扶大将军的线索,第一时间送到小院。不会漏掉半点线索。” 就在二人商榷之时—— 夜幕时刻,烽火楼霎时被点燃,成百上千的火盆相继烧亮,也有上岗士兵吹响了哨音! 很快,警醒人心的战鼓声响起! 扶云卿闻声而动,冲出门外,看着周边的骚动:“不好,南蚩军队发起了夜袭!” 下刻,江行危匆匆披衣而来,看到夜幕里共处一室的祁承翊与扶云卿后,先是眸眼一暗,随后紧急说道:“云卿,敌军来袭,火速集结雷焰营追天营点兵!” 紧接着,扶子珩、宋文晟、武锤等人紧急穿上铠甲奔来回禀。 首先是守在边疆第一道防线的扶子珩:“据探子来报,此次夜袭坞城的人……是南蚩皇帝,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江行危有些诧异。 扶云卿却想得明白,换好一袭银色铠甲的她,一边整理甲胄,一边快步而来,夜色下面容清冷凌厉,说道: “铁达穆尔是南蚩皇帝的嫡子、亦是南蚩战神,更是最有可能立为太子的人选,我杀铁达穆尔,触怒南蚩民愤,南蚩皇帝咽不下这口气,才会御驾亲征。” 祁承翊在灯火摇曳的廊下孑然独立,微攥袖袍,有些担心地看着扶云卿背影。 他是辕国晧王,曾带领军队与南蚩皇帝交战过,此人狡诈老辣,比铁达穆尔更狠毒百倍,扶云卿不会是南蚩皇帝的对手,更重要的是,南蚩皇帝有仇必报,扶云卿杀了他最宠爱的大儿子…… 杀子之仇,只怕会将扶云卿剁成肉酱。 这些道理扶云卿如何不懂?但扶云卿不怕! 扶云卿整装待发,高坐战马,手中勒着缰绳,在夜色里无声与祁承翊对视,看清楚了他眼底的担忧。 她冲他莞尔一笑,浑然不在意。 将军最好的归宿,是死在战场。 祁承翊,你别怕,我都不怕。 ------------ 第二百一十一章 南蚩皇帝御驾亲征 不知为何,祁承翊心底有着浓烈的不安。 他疾步走去,停在扶云卿战马旁侧,仰脸看她。 夜色浓郁,模糊掉祁承翊过分英俊的侧脸,那一双眸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千丝万缕交织的薄雾,勾缠拉丝。 “平安归来。”他薄唇轻启,攥着袖袍。 扶云卿灿烂一笑,如夜晚绽放正盛的昙花,“我尽量。” 不要尽量,要一定。 祁承翊看着她策马离去的背影,片刻后,小院只剩下他一人,手松开,袖袍已攥出一片褶皱。 他从担心过自己,却如此心系一人的生死。 他向来是清醒克制之人,能明白自己的情绪变化,正因为太过明白理智,反而让他认为,这一切都在可以掌控的范围。 就像他现在是祁承翊,允许祁承翊对扶云卿有合理范围内的心动。 可若他变回宗政烬,便是那个杀伐果断、争名弄权的晧王,薄情冷血、视一切为棋子,不允许因为任何一个女子有情绪波动。 沈淮序从密林里走来,带着紫妩。 “主上这回是认真了。”沈淮序低声道。 紫妩听进心里却没说话,身穿颇具万种风情的紫色薄纱长裙,慢摇折扇,看着祁承翊的背影,一点点发了怔。 随后,紫妩说道:“谁也没想到咱们主上,会喜欢这一款啊。不喜欢婀娜多姿的,反而喜欢淤血杀敌的女将军。一个朝不保夕,不知何时会战死的女将军,值得主上这般费尽心思吗?” “值不值得,又不是咱们说了算。主上拎得清轻重,一旦离开祁国,便不会在扶云卿身上倾注这么多心血。”沈淮序双手环抱剑鞘,倚靠着大树闭目养神。 紫妩挑了挑眉,得意道:“那确实是。” 毕竟这么多年,宗政烬的狠心绝情,有目共睹。 祁承翊收回注视扶云卿离开所在方向的目光,瞥了眼身后人。 紫妩便收好了脸上的小表情,行礼后恭敬回禀道:“王爷,扶鹤霄确实没死。属下动用全棋盘阁的人网,调查到五年前,曾有人见过扶鹤霄的踪迹。” 祁承翊眉梢微动,道:“再查。” “是。”紫妩领命,随后离开。 祁承翊曾说过,三月之内必须找到扶鹤霄,如今已经过去一月半,留给紫妩与魑魅魍魉的时间已经不多。 若完不成任务,便会被惩处。 这一向是宗政烬的做事风格。 …… 坞城最南端的边境线上,一眼望不到头的庞大军队,正气势凛凛袭来。 镇疆大军是第一道防线,由扶子珩和宋文晟戍守。 第二道防线便是,驻扎在东坡的雷焰营、追天营、女子营,由扶云卿御敌。 第三道防线,便是难以翻越的云山山脉,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成为了横档在坞城内外的天然盾牌,翻过云山是哀魂谷,由周咬雷、祁君遥、祁嵩等人联合驻守。 但此次南蚩皇帝亲征,故而江行危、扶云卿、扶子珩、周咬雷、宋文晟、祁君遥,基本都到了边境前线,其余人戍守其他地方。 此时正是十月上旬的秋日,孤月高悬,光线不算清晰。 乌泱泱的南蚩大军一眼无际,杀气凛凛而来,蜿蜒如巨大的黑河。 距离上次南蚩与祁国大战,已经过去整整五年,不少新兵从未见过这样的大阵仗,难免也有吓得腿软的。 莫说女子营,素日里她们都没上过战场,头一回上战场,便看到十几万南蚩大军,险些吓晕后跌下马背。 扶云卿稳坐战马、手执沧月剑,一袭肩雕猛虎的铠甲,身姿挺拔笔直,眉目自带英气且凛冽,目光似穿破暗夜的黎明,朗声道: “既已参军,便该舍生忘死,我扶云卿的兵没有孬种!与脚下这片土地共存亡!我们每抵御一个敌兵,便会少一个祁国人牺牲,你们保卫的不止是家国,更是保卫亲人、保卫自己。” “儿郎们,女郎们,随我杀——” 她每一句话,都使人热血沸腾。 不止是男兵,就是新兵、女兵,亦是因为这席话满腔铁血。 扶云卿不仅是这样说,也这样做,她不怕死,第一个冲锋陷阵,便也有许多人效仿她。 若要看一支队伍猛不猛,便看它的领头羊猛不猛。 只见泱泱大军中,追天营雷焰营女子营气势最为勇猛,而那五万军士都只跟着一人冲锋陷阵! 那人身穿银色鎏金猛虎铠甲,身形笔直清瘦,却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她仿佛杀不死,仿佛是神祇。 这般气势,终究引起了南蚩皇帝的注意。 刚过六旬的南蚩皇帝依旧宝刀未老,满是横肉的国字脸、皱纹深刻且威严,尤其是那双眼睛,像茹毛饮血的森林之王猛虎,身高八尺,庞大魁梧、满身腱子肉。 他将目光放在扶云卿身上,沉闷地问道:“是她?” “正是。”身侧一个南蚩将军拿出画像,对比扶云卿面容后确认道,“正是这祁国女将,杀了大皇子。她亦是扶鹤霄之女。” “本皇要将她的尸体,撕个稀巴烂!”痛失爱子的南蚩皇帝,眼底杀气腾腾。 “今日陛下必能趁势,占领坞城,杀了那女将,替大皇子报仇雪恨!”那南蚩将军激动说道。 几乎整个南蚩上下都知道,祁国有一个女将砍了铁达穆尔的头,还将他尸首分离,将南蚩战神大皇子的头装进匣子放上冰块,运送到京城呈给祁文觉。 这于南蚩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 故而他们更恨祁国,却最恨扶云卿。 大批大批的南蚩军队,来围剿追天营、雷焰营、女子营。 不过两个小时过去,扶云卿银雪色的战袍早已染上斑斑血迹,她侧脸也被溅了几滴血。 好在她这次擅长保护自己,没受什么伤,应了答应祁承翊的那句话: ‘我尽量。’平安归来。 在扶云卿数百步外的周咬雷,狠狠杀了一个南蚩敌兵后,低声道: “今日战事凶险,死一个将军也很正常,明白怎么做吧?” 被他下令的杀手,同样身穿士兵铠甲,看向扶云卿浴血杀敌的背影,点头道:“将军放心。” 战事凶险,死一个青雲将军,不会被任何人怀疑,世人只会认为,扶云卿姐弟是战死沙场,毕竟刀剑不长眼。 ------------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刀下逃命,重获新生 扶云卿的战斗力不算最强,却足够坚韧,这股韧劲就像锋利无比的刀线,虽不起眼却足够切割一切坚不可摧的事物,哪怕面对南蚩皇帝,她也不会怵。 她与她的军队犹如一匹狼。 而围困她的南蚩军队,则如猛虎。 这看似是一场胜算极低的战争,但扶云卿从未想过放弃,从没有哪怕一丁点的认输念头。 他们的战线分为三条,扶云卿所带领的军队被南蚩皇帝亲自围困,不断逼到南方,一时之间,战火胶着,其余军队抽不出手支援扶云卿。 而扶云卿所在的地理位置,不能失守半分,倘若此处第一战线失守,后面的战友们就会更难守,南蚩军队便很有可能长驱直入。 这也是扶云卿为何要自请守此地的原因。 南蚩皇帝微眯眼睛,目光如猛虎般危险,看向扶云卿所在方向。 这个女将,确实勇猛,要比辕国一些女将还要勇猛一些。 只是—— 再勇猛的雄鹰,遇上猛虎,也会被撕得粉碎。 既然,她杀了自己儿子,就该付出代价! 在南蚩皇帝旁边的军师苏木振江,自然明白陛下的意思,今日攻城是头等大事,但为大皇子报仇雪恨、一耻前辱,更是振奋士气的关键,不比攻城事小。 扶云卿这边被南蚩军队咬的厉害,根本抽不出手,而且她还是第一道防线。 苏木振江带敌兵从扶云卿身后隔断了支援,一时之间,扶云卿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 周围全是乌泱泱的南蚩军队,离她最近的一支援军是周咬雷的人。 怎么就偏偏碰上了周咬雷…… 扶云卿心里一沉,一刀砍杀一名敌兵,抹去脸上的鲜血,对甜盈说道:“发信号,让就近援兵增援。” 若不增援,只怕追天营、雷焰营、女子营会损失惨重。 楚冰可有些不理解,带着一队人马护住扶云卿,问道:“附近不是有周咬雷周将军的援军吗?待他们杀开一条路子,想必会来增援。” 扶云卿闻言,不语。 周咬雷想杀她灭口,又怎会来增援?必会想办法拖延。 甜盈听扶云卿的,发了一个请求支援的信号弹。 那边—— 周咬雷看着这信号弹,扫了眼扶云卿所在方向,低声对吴簿道:“时机到了。” 随后,他故意做了一个决策,拖延军队的交战时间,也就拖慢了对扶云卿的增援。 待到扶云卿战死,哪怕江行危来追责,质问他为何不支援,他也有理由应对,可以谎称这边的战事吃紧,走不开。 和扶云卿想得一模一样,周咬雷绝对不会派兵增援。 她冷笑一声,这笔账之后再慢慢算。 信发弹发出之后,最近的援兵一定会赶来,扶云卿攥破晓剑的手有些发疼。 战争打了四个时辰,连一个喘息之机也没有。 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的疲累…… 扶云卿左手稳住微微发抖的右手,看着逐渐黑沉的天色,知道自己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并且追天营的士兵也到了极限。 脚旁边有女兵的尸体、也有男兵的尸体,也有敌兵的尸体,尸体杂乱纵横地摆放着。 扶云卿累的微微喘气,提着剑,扶着一棵大树,脊背抵着树干滑坐在地。 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南蚩皇帝乜了一眼苏木振江。 苏木振江作为南蚩第一勇士,当即悄无声息提起一把大砍刀,朝扶云卿逼近。 另一边,周咬雷吩咐的吴簿也手拿弩箭,站在一处树丛的隐蔽处,瞄准扶云卿。 扶云卿看着自己有些发抖的右手,揉了揉虎口,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接下来的战略部署—— 此时,一支弩箭刺破空气,刺啦射来! 而一柄大砍刀也闪着寒光,朝她头颅逼近! 扶云卿猛然警觉,朝前狼狈地滚了一圈,躲过了霸气砍来的大刀,在那弩箭即将射穿她肩胛时—— 她耳尖略动,快狠准地抓住弩箭! 楚冰可也闻声而动,与甜盈一起护在扶云卿左右。 扶云卿看着苏木振江,眼底沉冷下去,攥热破晓剑:“你们南蚩战神,尚且被我所杀,你又是谁?敢来我跟前找死!” 苏木振江双手拿双刀,两柄大刀仿佛与他融为一体,被他使的出神入化,冷笑一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苏木振江,南蚩第一勇士。” “第一勇士?我杀死了你们第一战神,还怕杀不死你们第一勇士吗?”扶云卿轻蔑一笑,嘴上说着挑衅之语,却没有轻敌,反而更加胆大心细,谨慎沉稳。 此人擅刀,且身怀怪力,若此时筋疲力尽的她想要打赢,明显不太可能。 故而,扶云卿蔑笑中带着几分狡意,低喊一声:“列阵!” 苏木振江眼见要被阵法包围,有了几分骇意,毕竟铁达穆尔就是死在此女手中,而且他还是扶鹤霄之女,必然更熟通阵法。 苏木振江被阵法困得脱不开身,受了好几道伤,提刀乱杀去,想要冲出一道逃生之路,本是来刺杀扶云卿的,却没想到居然被困住! 刀法越急,杀伤力越强,看向阵眼所在的女兵,狠狠砍过去—— 那阵眼所在之处的女兵,居然正是周嫣然! 周嫣然武功远不如苏木振江,根本不可能躲过这一击! 她惊魂失措,茫然地看向那刀刃,大脑一片空白,提剑反抗,剑身却被对方的双刀直接振碎,只差分毫就会砍到脖子时,一道极快的寒光闪过! 破晓剑精准击飞双刀,扶云卿闪现而来,抓着周嫣然肩膀后退十步! 扶云卿目光凛冽地盯紧苏木振江,问周嫣然:“没事吧?” 周嫣然惊魂未定,摸了摸尚且完好的脑袋,如何无论也不相信,救她之人居然是、扶云卿? 那个她一向讨厌、视作攀比对象的扶云卿! 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刀下逃命,重获新生。 周嫣然一动不动地盯着扶云卿,眼底有水光闪烁,目光震颤。 扶云卿拍了拍她的肩膀,依旧看着逃走的苏木振江,却对周嫣然说道:“别傻愣着了,战场上放聪明些,别白白损失了性命。立军功可不是那么好立的,别心急,慢慢淬炼。” “好、好。”周嫣然磕磕巴巴点头。 此时此刻,她对扶云卿,除了感激之外只有信服。 她算是对扶云卿心服口服,服的五体投地。 方才的弩箭与苏木振江的双刀,都没能要了扶云卿的命。 苏木振江狼狈地回到南蚩皇帝身侧,南蚩皇帝咒骂了一句废物,却也明白,扶云卿真的不好对付。 另一边,躲在树丛里的吴簿悄然退开,方才那一弩箭没能杀扶云卿,就已经打草惊蛇了。 若要再杀扶云卿,只能用第二个法子。 ------------ 第二百一十三章 父亲莫要一错再错了 第二个法子…… 吴簿眼底流露阴沉笑意。 …… 未等来周咬雷的援军,是扶云卿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掐算时间,其他离得近的援军也该到了。 扶云卿揉了揉酸涩的手腕,今日运气好,只受了些皮外伤,不会连累同样身重子母蛊的祁承翊。 逃回去的苏木振江,抬手集结军队,对扶云卿发起了最后的大总攻。 扶云卿额前汗珠大颗滴落,楚冰可、武锤、郑东升等人相继来汇报战况,她依次做了部署,尽全力抵抗南蚩敌军。 也就是此时,扶云卿身后的女子营,有一女兵疾步走来回禀道:“将军,雷焰营的东坡腹地发现埋伏!” “东坡?腹地埋伏?”扶云卿微眯眼睛,正在思索怎么可能时—— 那女兵猛然站起身,袖中暗棋朝扶云卿杀去! 这女兵很厉害,却很面生,扶云卿没有见过她,想必是当初隐瞒了实力,混在了军营里。 对方招式极猛,丝毫不留给扶云卿喘息之机,而她身后却站着另外一名女兵。 那女兵同样身穿女兵装束,却躲在扶云卿后背,准备给她致命一击。 提剑刺杀过去—— 对付敌军已经够累了,扶云卿从未想过对自己的战友设防,故而身后女兵这一剑,她很难避开,就算不死也会重伤,就在此时—— 说时迟那时快,就近的周嫣然忽然飞扑过来,直接将扶云卿扑倒在地! 帮扶云卿避开了这致命的前后夹击! 但扶云卿却感受到,有一股温热液体流到了她脸上。 她猛地抬头,看见周嫣然口角溢血,去摸她后背,摸到了一个大血窟窿。 扶云卿瞳孔急扩,扶起周嫣然站起身,极喊道:“楚冰可!” 楚冰可赶过来扶住周嫣然。 这一剑刺穿周嫣然后背,贯穿前胸,看样子是不行了。 其实扶云卿也从未想过,周嫣然会救自己。 周嫣然嘴角淌血,看向扶云卿,扯出一抹逞强的笑,极其虚弱道:“救我一命,还你一命,扶云卿,我……我没输……” “好好好,你没输,姑奶奶你没输。”扶云卿手都有些抖,撕下布条替周嫣然包扎,紧急喊来军医。 周嫣然瞳孔逐渐涣散,抬头看了眼那两个女兵,有些眼熟,她们是父亲暗中圈养的杀手,不知何时放进了女子营。 也就是说,父亲必然会杀扶云卿…… 父亲为何一定要杀扶云卿姐弟…… 难道自己那日偷听到的谈话,是真的吗…… 父亲害了先战神,企图杀扶云卿姐弟灭口? 周嫣然来不及细想太多,朝后栽倒,扶云卿跨一步上前抱住她。 倒在扶云卿怀里的周嫣然神色复杂,既有愧疚矛盾、也有痛苦惘然,拽住扶云卿的衣领,将她费力地往自己嘴边拉扯。 扶云卿俯身到她嘴边,凑耳去听。 周嫣然脸色急剧苍白,浑身抖得厉害:“……小、小心……” 小心谁也没说完,便昏死过去。 那两女兵认出周嫣然的身份,自知闯祸,朝地上扔了一个烟雾散后逃走。 看着四周的烟雾,扶云卿闭上眼,听声辨位,那边逃跑声音最急切、最慌张…… 睁眼,一剑朝斜前方刺去! 破晓剑穿破烟雾,直接刺进其中一名女兵的大腿! 那女兵痛哼一声,匍匐在地朝前爬行。 扶云卿箭步前去,立刻道:“她要服毒自杀。” 甜盈立刻上前,搜出女兵牙间藏着的米粒大小毒药,将人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另外一个女兵已经逃了。 此时,援兵已经到了! 扶云卿朝那援兵旗帜看去,上面写着镇疆大军,没想到最先来支援的是宋文晟。 接着,扶子珩也甩掉了敌军,赶了过来。 苏木振江见大势已见,便示意南蚩军队后撤,暂时休战。 很快—— 周咬雷便收到了刺杀失败的消息。 休战后,周咬雷与吴簿来到一处隐蔽的树林,在四周布下眼线,防止偷听。 周咬雷脸色极其难看,讽刺道:“吴先生的办事能力,真是让周某刮目相看。” 何晋纬将吴簿安插到周咬雷身边,也已有些时日,可一次次刺杀扶云卿失败,已经让周咬雷耗尽了耐心,认为何晋纬的这心腹也不过如此。 吴簿却讥笑了一下,同样阴阳怪气道:“周将军真是教了一个好女儿!若非是你女儿替扶云卿挡下那一剑,此刻扶云卿尸体都凉透了!” “嫣然挡剑?”周咬雷心里咯噔一声,朝旁边看了一眼。 旁边的暗卫立刻急匆匆走来附耳汇报:“不好了,大小姐不好了……” 周咬雷连话都没听完,抬脚就朝周嫣然的营帐找去! 一路上,周咬雷脸色紧绷,只字未语。 他听闻周嫣然与扶云卿的关系并不好,此前周嫣然参加女子营,被扶云卿管束,他还担心女儿会不会被扶云卿针对?为什么女儿会去挡剑! 刚走到营帐门口,便听到内里传来军医急切的说话声: “不行了。周姑娘大抵是不行了!” “什么叫不行了?”周咬雷猛然扯开帘子,夺门而进,暴躁焦虑地怒吼,“你们若不会看病,便将林樾舟请来!” 林樾舟是御医出身,也是这批军医的上司。 刚走到此处,听到这句话的林樾舟,打了个喷嚏,这几日他随祁岁安在坞城内游山玩水,听闻战事吃紧,又赶紧回了边境。 周嫣然替扶云卿挡那一剑时,没想那么多,只是下意识罢了。 毕竟扶云卿也曾救她一命。 从骨子里来说,周嫣然有傲气、爱攀比,却不坏,与苏梓等人截然不同。 扶云卿站在她床头一侧,看了眼周咬雷。 周咬雷也自然看到了她,扶云卿佯装不知道这一切,说道:“周伯伯。” “你们……都先出去……我要和我父亲说话……”周嫣然似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一说话,口角就开始淌血,甚至有些抽搐发抖。 扶云卿拧了拧秀眉,有些担心。 林樾舟是祁承翊的人,所以扶云卿说话,林樾舟会听。 离开帐中时,扶云卿对林樾舟交代道:“林医师,替我救好嫣然,必有重谢。” 帐中,林樾舟只是看了一眼周嫣然的现状,便知道回天乏术,这人没救了。 那一剑,伤及肺腑。 肺腑已被剑刺伤,哪怕大罗神仙在世,也无力挽回。 林樾舟捏了捏鼻根,颇有些头疼,只是给周嫣然服了止血药、止疼药,让她走的时候没有那么痛苦,随后便推出了营帐。 屋里只剩下周咬雷父女。 周咬雷老泪在久经风霜的眼眶里打转,一边训骂一边痛心道:“周嫣然,老子是怎么教你的?任由你上战场参军,已是纵容你胡闹,若你在坞城有个三长两短,你娘会提刀砍了我!” “为什么要给扶云卿挡刀?”周咬雷恨得牙痒痒。 然而一向骄纵的女儿此刻却什么都没反驳,躺在病榻上,每说一句话溢出一道血丝,周嫣然痛的满脸泪痕,一如儿时那般费力抬手拉住周咬雷的手: “我父亲……是个忠勇正直之人……女儿一度立志想成为父亲这样的大将军……” “父亲……莫要再一错就错了……” ------------ 第二百一十四章 因果轮回,全是报应 随着她说出这些话,周咬雷眼皮跳的厉害,眼底满是震惊! 嫣儿是何时知道的?她怎么会知道! 警觉如周咬雷,瞬间回想起前日帐篷前的异响:“嫣儿,你……听到了?” 周嫣然口中溢血,艰难点了点头。 从周咬雷这句话中,周嫣然信念彻底坍塌,她彻底明白,父亲确实参与了扶鹤霄之死的事,甚至父亲还想杀扶云卿姐弟灭口,她父亲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气急攻心之余,大口大口鲜血呕出。 周嫣然死死攥住床单,猛然反应过来什么,艰难问:“今日……暗杀青雲将军的……是不是……” 是不是你派的人手? 那两个女兵,是不是你放在女子营的杀手卧底…… 周咬雷知道她想问什么,却沉默不敢回答,厚嘴唇一直颤抖。 他派去的人,误杀了他唯一的女儿。 如此阴差阳错,机缘巧合,因果循环。 忽然…… 周嫣然发出桀桀笑声,气得脸色青白交加,牵动伤口,痛的她生不如死,情绪复杂又绝望,低声咒了一句:“报应。” 周咬雷,一个久经沙场、浸淫官场多年的悍将,此时此刻周身微微发抖。 他不敢相信,自己唯一的女儿,临死之际,居然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无异于在他心上狠狠扎了一刀。 周嫣然眼底满是怨怼,失望地看着周咬雷:“父亲……变了……不、不在是我仰望崇拜的……变成了最令、令我厌恶的……” 她想成为骁勇善战的女将军,她一直觉得周咬雷忠勇双全,是她最引以为傲的榜样,却没曾想到,她父亲阴暗狡诈,暗害战神,还曾想杀战神遗孀,做着一直以来她最不屑、最鄙夷的不光明磊落之事。 周嫣然失望地闭上眼。 这一闭,手也垂下床榻,再也没睁开过眼。 周咬雷不相信变故来的如此之快,分明早上女儿还扩蹦乱跳的,穿着军装要去立战功,他也派了人暗中保护,怎么、怎么会这样! 帐中爆发出一声地动山摇般的喊声。 周咬雷颤抖地去触周嫣然鼻息,随后跌坐在地,吼道:“来人!军医!!” 林樾舟箭步冲进帐中,其实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周嫣然活不过今晚,却没想到不过片刻,就因气急攻心而加快身亡。 这父女二人不知在营帐里说了什么,把周嫣然气成这样。 “没救了。周将军节哀。” “你、你把她救活,金山银山我都出!只要你能把她救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周咬雷扯着林樾舟的衣领,激动道。 “救不活了。”林樾舟扯出自己的衣领,摇摇头,走出营帐。 “救不活了……”周咬雷老泪纵横,一头栽倒在地。 砰地一声。 营帐里传出动静。 扶云卿等人进去一看,周咬雷已伤心欲绝晕了过去。 扶云卿眸中泛冷,下令道:“还不将周将军抬出去?” 就有几个士兵走来,抬走周咬雷。 扶云卿再看向病榻上的周嫣然,心情更加微妙复杂,有些沉重地坐在榻前,拿出袖中手绢,替周嫣然擦了擦唇周的血,还有脖子上的脏污。 周嫣然后背前胸有个大血窟窿,染湿大片铠甲,就连床榻也染红了。 听林樾舟说,伤及肺腑很严重,无论如何都活不了,若那剑偏一毫,说不定她还能活,可刚好刺中,就真的没有活路…… 她救周嫣然一命,是她能自保的情况,可周嫣然替她挡剑,却豁出了命。 周嫣然只想还扶云卿救她一命的恩情,真就把命还了进去。 周嫣然这丫头吧,妒忌心强、也爱攀比,还曾识人不清跟着苏梓鬼混,无论如何,扶云卿也不会想到,她会为救自己而死。 人,其实不是非黑即白、非恶即善,而是有更多灰色地带的一念之差。 不知为何,扶云卿有些难过。 她亲自替周嫣然擦净身子,卸下铠甲。 甜盈走进来时,见此场景难免叹道:“可惜了……其实周姑娘武功不错,若经过历练,日后说不定能做个女将。” 扶云卿抬袖,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安排周嫣然的身后事。 谁也没想到,这场战役里,周嫣然会死。 当消息传开时,很多人都不相信。 但战争就是如此残酷,可恨的是,周嫣然却并非战死,而是死于周咬雷的杀手。 不知周咬雷是否有悔意…… 扶云卿深深凝视床榻上已死的周嫣然,这次见面是最后一面,来日再见,只能见到厚厚的坟堆与冰凉的墓碑。 她鼻尖又有些酸,抓起酒坛席地而坐,一口一口往嘴里灌。 暮色黄昏时,扶云卿醉倒在周嫣然尸体旁。 守在帐外一直不曾离去的江行危,听到内里没有动静后,犹豫再三,走进帐中,看到的便是满地酒坛与醉晕过去的扶云卿。 哪怕醉倒过去,扶云卿面色也有些痛苦,秀眉紧皱,似有抹不开的愁绪。 君子有礼有节,江行危先见礼说了一声‘冒犯’,再将扶云卿抱出营帐,送回就近驻扎的帐篷休息。 当祁承翊赶来时,正好看到江行危在悉心地拧干热帕子,替扶云卿擦去脸上的酒渍与汗水。 其实,江行危是个值得的可托付之人。 祁承翊掀开帘布的手,犹豫了下,后退了小半步。 身为宗政烬,他迟早回回到辕国。 而扶云卿,也有她要走的人生轨迹。 两条直线经过短暂交叉后,就会各归其位,朝着各自要去的方向无限延伸,直到生命尽头,再无交点。 只要找到玉玺,他就会走。 不出三月,年底之前,他必须回到辕国。 宗政烬在原地僵立了几瞬后,转身离开。 扶云卿在帐中,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胃里一阵翻腾,撑床起身就要吐—— 江行危眼疾手快扶住她。 扶云卿闻到了一股清冽的松柏冷香,抬头便看到了江行危。 “总督?” “嗯。” 扶云卿自觉形象不好,连忙理了理袖袍,从床上下来,问道:”江大人寻我有事吗?” 其实江行危还蛮怀念,从前她是宋雲时,喊得那一声‘行危兄’。 行危、行危,从扶云卿嘴里喊出来,特别悦耳。 江行危失神一刻,随后道:“我见你醉倒,将你带回帐中,顺带将最新的军事布防图给你。” 他从袖中抽出一卷巴掌大小的牛皮图,扶云卿接过去收好,脸上闪过一抹赧然,从前自己是男子身,反而不觉得自己狼狈,可如今穿着女子劲装,终归是女儿家,醉倒在帐中、满地空酒坛,也不知道江行危会怎么想。 谁知—— 江行危特别贤惠地端来一碗温热的醒酒汤:“宿醉会头疼,我方才现熬的。” ------------ 第二百一十五章 苦海无涯,回头亦无岸 扶云卿微愣,颇觉暖心,接过后一口饮尽:“谢谢江大人。” 江行危又端来一个食盒,里面放着桂花糕、软饼、热腾腾的包子烤鸭、暖胃的鸡汤小碗,放在桌上:“酒后容易饥饿,知你爱吃这些小食,便给你带了些。” 他微敛袖袍,为扶云卿亲自盛汤,掌心试了试碗的温度:“正好可以喝。” 这鸡汤煨了几色菌菇,鲜美浓郁,扶云卿小口小口吃着,胃里也暖暖的,忍不住玩笑道:“江大人何故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末将今日杀敌勇猛,成功抵御了南蚩皇帝?” 江行危耳垂微微发烫,却是浅笑,没说话。 扶云卿吃完小食,看向窗外,已是月上树梢,天色很晚了。 江行危察觉到这细微之处,立刻道:“你好好休息,不要为周姑娘一事过度伤怀。周嫣然的抚恤安置,我自会安排妥当。” 江行危总是这般进退有度,相处起来令人舒服。 难怪母亲在信中多次赞誉江行危,字里行间都说,江行危家世好、德行好、仕途好、模样好,这般样样都好的男子,无疑于万万里挑一。 扶云卿失笑,也不知江行危这样的人,日后能讨个什么样的媳妇。 …… 深夜。 停放周嫣然棺材的营帐,四周值守着士兵,而帐中只有周咬雷一人。 周咬雷久久站在里周嫣然棺材最前方,一动不动宛如石雕,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周围一切都在告诉他,爱女已死,而且是被他派去的杀手杀死。 哪怕他想捶胸顿足、歇斯底里、发疯癫狂,都改变不了眼前事实。 他又该如何向妻子交代,如何向嫣然的祖父祖母交代? 妻子有疾,他们夫妻二人只有嫣然一个独生女。 而嫣然,却死在他阴谋斗争里的一环。 他想杀扶云卿的,这傻孩子为什么要替扶云卿挡刀啊…… 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 周咬雷浑身又开始发抖,步子像灌了铅铁一般沉重,走到棺材旁边,看着亡女失去血色的脸,又想起周嫣然临死前说的那两个字: “报应。” 这一切,都是他的报应吗? 难道不是吗? 若他今日不派杀手杀扶云卿,嫣然就不会死于杀手刀下…… 若他不想着在战争上,趁乱设计杀扶云卿,嫣然也不会…… 妻子性情率性纯善,还不知道他做的这些朝堂阴谋,除去他与何晋纬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害了扶鹤霄。 可他本也不想害扶鹤霄啊…… 极其复杂矛盾的思想,在他脑海里斗争。 亡女的死,给他带来巨大冲击。 周嫣然临死前对他失望至极,是因为她不敢相信,自己崇拜的忠勇将军父亲,背地里做出这等残害忠良之事。 嫣然说,父亲不再是她仰望崇拜的,变成了最令她厌恶的。 周咬雷浑身剧痛,犹如巨石碾压,险些站不稳,大口大口呼吸,满头大汗,此刻—— 何晋纬的心腹吴簿又来了。 吴簿手拿一封从京城传来的密信,递给周咬雷,面无表情地低声道: “丞相有令,十日之内,必杀扶云卿姐弟,若不行……” 后面的话没说,却颇具威胁之意。 周咬雷接过密信的手不疼发抖,额前跳起青筋,猛地攥紧拳头,冲过去狠狠揍了吴簿几拳,打落了几颗牙齿,仇恨道:“都是你这个杂种!派出去安插在女子营的杀手,害死了我女儿!!” 吴簿被打,也朝周咬雷反击,冷笑骂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个女儿算什么?你再生个儿子不就行了!周咬雷,你是不是疯了?当初安插这两个杀手做卧底,还是你找的人!” “杀死你女儿的杀手,是你的人!不是我的!” 吴簿咒骂,啐了一口血唾沫,“如今你还想反悔吗?事已至此,你已经死了一个独女,为今之计,只有向前走,没有回头路!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全都得死!” 周咬雷抡起拳头,打的吴簿连连后退。 吴簿不如周咬雷强悍,处于劣势,周咬雷满腔怒火与痛苦无处可发,将那封密信撕得粉碎,砸在吴簿脸上,骂道:“给我滚!” “滚出去——” 当着他女儿的尸体,他不想密谋此事! 吴簿被打的一瘸一拐,阴沉地看了眼周咬雷,转身离开。 帐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周咬雷脸上带着淤青,守在棺材前,亡女的话与吴簿的话,不断在他耳边重复响起,且彼此冲突。 若嫣然地下有灵,知道他还要杀扶云卿姐弟,必然对他失望至极。 可是……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若他不杀,待事情败露,整个周家都不能活。 他的妻子、他的老父老母,全会被流放抄家。 谋害先战神、隐瞒哀魂谷战役真相、暗杀青雲将军、与何晋纬密谋,无论是哪一件,都是抄家杀头的大罪。 做与不做,生与死,成与败,都在一步之差。 船翻了都得死…… 他可以,但是他妻子家族不能,事已至此,由不得他抽身,一步错、步步错,哪怕心有悔意,却苦海无涯、回头无岸。 周咬雷面色铁青,另外一个计划浮上心头。 …… 翌日清晨,扶云卿翻身起床,摸了摸枕头下面,发现昨夜江行危给自己的最新军队布防图不见了! 她顾不上大醉后的头疼,掀开床单被褥,好一阵急忙翻找。 仍然没找到。 她不是这样记性差的人。 唯有一种可能…… 扶云卿推门而出,看向值守的女兵问道:“昨夜与今晨,谁来过我帐中?” “禀将军,昨夜与今晨无人进入您的营帐,属下一直在这里守着的。” 扶云卿看了眼那士兵,再看向正在带兵巡逻的楚冰可:“冰可,你来一下,甜盈,你也过来。” 三人阔步走进营帐。 扶云卿急的原地踱步,神色略显慌张:“我最新的军事布防图丢了。如今正是休战,倘若再次开战,这份布防图落入南蚩军队手里,我军必然惨败。必须将此事紧急禀告江大人。” 楚冰可紧皱眉头:“你不是这样马虎的人,怎么会丢了布防图?” “我自然不会丢这样重要的东西,必是有人昨夜趁我酒醉,潜入营帐悄无声息地偷走了。”扶云卿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这份布防图,事关三十万大军的调整与部署,牵一发动全身,若是落在南蚩人手中,只怕我罪无可恕……” ------------ 第二百一十六章 栽赃,扶云卿是奸细 “那、那怎么办?赶紧揪出偷布防图之人!”甜盈说话都有些慌。 因为此事实在重大,素来从容的甜盈都慌的自乱马脚。 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很快,不少人都知道扶云卿丢了军事布防图。 …… 主帅的营帐中。 江行危正站在沙盘前考虑作战策略,便听到了帐外的一些闲言碎语。 “听说青雲将军的布防图丢了,这不是一桩小事啊。”这是甄立松在说话。 祁君遥闻言,冷笑一声: “此事自然不是小事,战前丢军事布防图,乃是重罪。若泄漏后被南蚩军队发现,不知会害多少军士殒命。她丢图是小,害死军队是大,本皇子早就说过,女人不能成事,还来做将军,父皇真是糊涂了。” 甄立松连忙道:“殿下谨言慎行,莫被江总督听了去。” 不好意思,帐中的江行危全听了去。 “他一小小总督,本皇子怕他?”祁君遥呵了一声,示意甄立松。 甄立松会意,便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扶云卿横竖弄丢了布防图,都是大罪一桩,待会儿怎能不添油加醋,禀明总督责罚扶云卿呢? 这落井下石的机会可不好找! 二人前后走进营帐里,祁君遥便换了副面孔,变得温润明德、颇为端正,对江行危十分随和: “江大人,这是我名下军队的最新伤亡名单。” “大殿下。”江行危面色如常收下。 甄立松便上前一步,拱手道:“江总督,末将有一件重中之重的大事要禀报—— “天大的事,也下午再来。大战在即,本总督要排兵布阵。”江行危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此事事关三军将士的性命、更关乎大战的成败。”甄立松也不是软柿子,不顾江行危的面色,执意要说,“扶云卿将布防图弄丢了!” 江行危摆弄着沙盘,一边与宋安叮嘱什么,随后又与宋文晟、扶子珩交代注意事项,似乎就没听到甄立松的话。 甄立松紧皱眉头,察觉自己被忽略,颇有些怒火中烧,他不信江行危没听到,故而扯着大嗓门重复道: “扶云卿把最新军防图弄丢了!弄丢军防图,若被南蚩知道,我军必损失惨重,折损许多无辜将士!!” “你当本总督耳聋?”江行危回怼,冷眼扫过来,“你说什么?重复一遍。” 似乎没料到江行危会冷脸,甄立松有些不习惯,梗着脖子道:“扶云卿弄丢布防图——” 江行危俊容不悦,威严地冷声道:“可有证据?可亲眼见到她弄丢布防图?若她没有弄丢,你又当如何?人云亦云,你将道听途说之事禀告给本总督,可否核实真相?” 一连串的质问打下来,压的甄立松好一阵郁闷:“我……我我我……” 事实上,他确实没有证据。 他也只是人云亦云,以为大家都在传的事,必然有出处,不可能是假的,所以上赶着来落井下石。 江行危薄唇微抿,连正眼都不给他:“出去。” 甄立松被当着那么多将士的面,被直接赶出去,实在面上无光,而且他是祁君遥的人,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不是在打祁君遥的脸吗? 祁君遥心里有气,面上却不敢与江行危撕破脸,毕竟他是主帅,更是父皇看中的心腹,换言之,也是他要当储君前讨好拉拢的对象。 “江大人无需生气,甄将军横竖也是为了军队好……”祁君遥正要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忽然,门外冲进来一人。 周咬雷气势汹汹闯进来,拎小鸡似的拽着一个士兵的衣领,将那士兵砸在地上,怒骂: “此士兵,乃南蚩士兵乔装的!怀中藏着最新的军事布防图,必是与我军的将士串通起来,才会拿到了这份机密军事图。军中有奸细!” 他愤怒至极,撸起袖子就要揍南蚩兵:“说!是谁给你的军事布防图!若你不说,就等着吃老子拳头!” 帐中一片静寂之后,忽然爆发出一道大喊,甄立松道:“扶云卿前脚丢了军事布防图,后脚就有南蚩兵乔装成我军士兵捡到,这奸细必然是扶云卿!” 这不是巧了吗? 祁君遥也觉得太巧了。 这件事,祁君遥与甄立松还真没参与,也没和周咬雷勾结,单纯就是听到风言风语,想来江行危这里参扶云卿一本罢了。 周咬雷满脸不可置信:“怎么会是扶家侄女?青雲将军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是不是扶云卿做的,你把从南蚩士兵身上搜到的最新布防图拆开看看,就知道了!”祁君遥眼底闪过幸灾乐祸。 军事布防图乃核心机密,不会每人都发,只会发给四品以上的将军,共计十六人,一共十六份,每一份布防图背后都会用特殊墨料写好名字,若谁的丢了,便能一目了然追责。 若扶云卿这份丢了,哪怕她重新紧急重制一份,背后名字不是用那特殊墨料,也能被人识破,她丢了布防图。 所以祁君遥才会如此胸有成竹地推波助澜。 “拆啊!我也想看看,是不是我丢的那份布防图!”此时,帐外一道飒爽的女声响起! 扶云卿身穿雪白劲装,走路带风,在众人的诧异中推门而入,一一环视过周咬雷、甄立松、祁君遥,顺带踹了一脚地上的南蚩士兵。 ------------ 第二百一十七章 踩他痛点,令他败露 此话响起,众人纷纷诧异地朝她看去。 扶云卿底气十足,俨然没有丢布防图的恐慌,这是怎么回事? 周咬雷弄不清扶云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祁君遥察觉不对,朝后退了一步,旁观局面。 甄立松蒙了,愚蠢又莽撞道:“来人!还不将扶云卿抓起来?这个出卖国家,勾结南蚩士兵的奸细小人!好啊,你把布防图给了南蚩兵,还好意思来军营里?” 他抓起绳索就要去捆扶云卿—— 扶云卿抬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扇的甄立松耳光脆响,抬脚将他踹飞在地: “陷害战友、中伤同僚、栽赃同袍,真有你的,甄立松!你可有我勾结南蚩士兵的证据?没有证据你在瞎嚷嚷什么!” 甄立松被这一连套扇耳光踹飞,还没反应过来,捂着钝痛的胸口,差点吐血。 不得不说,扶云卿武功比初来坞城时进步了许多。 这一脚,差点把他踹晕过去! 扶云卿看了眼被砸在地上的南蚩士兵,眸眼凌厉地冷笑一声:“随便抓个南蚩俘虏来,威逼利诱后便想给我泼上‘奸细’的脏水,敢问周将军,欲意何为?” 周咬雷心中划过一丝震颤,随即道:“扶侄女,我可是与你父亲同生共死的周伯伯,又怎会给你泼脏水?” 说完这句话,周咬雷狐疑地看着她,“倒是你,身为战神遗孤,不继承你父亲遗志就算了,怎么还将布防图给南蚩士兵?你忘了你父亲是死在南蚩人的铁剑之下了吗!” 说到最后一句,他有些愤恨。 这演技,啧,扶云卿真想给他拍手陈快。 身为武将,却能有如此炉火纯青的演技,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此刻南蚩士兵也拿着最新布防图,说着一口蹩脚的祁国话,指着扶云卿道:“是!是她,就是她与我暗中勾结,让我将这封布防图带给苏木振江大将军!” “难道青雲将军,这都还不承认吗?”祁君遥站了出来,添了一把火,企图烧死扶云卿, “周将军乃我大祁国的良将,久经沙场数十年,其忠勇天下人皆知,他断然不会行陷害同僚之事,也没必要陷害一后生。反观扶云卿,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甄立松缓过神来,捂着被踹得火辣辣的心口,怒然骂道:“人证便是这南蚩士兵,物证便是南蚩士兵手里攥着的最新布防图!” 转而怒目圆瞪看向江行危,发难道:“难不成!江大人还要偏私吗?” 这热闹,正好被祁承翊赶上。 祁承翊方才处理完些手头的急事,一来,又看见这群老东西为难扶云卿。 待他日离开祁国,合该把这群碍事的老东西杀了才是。 甄立松与祁君遥、周咬雷忽然觉得后背微微发凉,看向身后,才见来人是祁承翊。 为何祁承翊这眼神,看起来……有些叫人发怵…… 扶云卿笑意略深,掺着几丝寒冷,指了指南蚩士兵怀里藏着的最新布防图:“既然都说这份最新布防图,是我的,那边拆开瞧瞧啊?” 于是—— 甄立松第一个冲上前,一边怒然骂,一边拆开:“死到临头还狡辩!” 江行危始终不语,却默不作声站在扶云卿身前,将她挡在身后。 拆开之后,甄立松立刻翻看布防图背后的名字,发现上面没有写扶云卿,也就意味着,这封布防图根本不是扶云卿的,那么就不太存在,扶云卿将自己的布防图给南蚩士兵的说法。 再将布防图翻到正面一看,甄立松犹如当头一棒! 这、这这这哪里是布防图?这就是一封十年前的坞城地貌图! 但是被人别有用心地画上军事符号,伪造成了最新布防图。 扶云卿见到后,笑了:“真有趣,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贼,偷走了我无聊时画的地貌图。” 说这话时,她看向周咬雷。 姜还是老的辣,即使事情没成功,周咬雷还是稳如泰山,一副恍然大悟,随后猛踹南蚩士兵一脚:“看来咱们是中了这南蚩士兵的离间计!我就说,扶侄女怎会是勾结敌国的奸细!?” 周咬雷提剑就要杀南蚩士兵泄愤,扶云卿抽出沧月剑,拦住周咬雷的剑,笑了笑,眸底颇有锐利的深意: “怎么?周将军要杀人灭口?” 这句话一出,满场人都有些惊诧,觉得扶云卿语出惊人,饶是周咬雷听到她单刀直入的话,手中的剑也晃了晃。 周咬雷刺向南蚩士兵的剑,只能收回,若再杀南蚩士兵,便真的会惹人怀疑他是不是杀人灭口,可若不杀南蚩士兵,万一他的计划败露…… “扶侄女此话何意?我知道你是生气周伯伯方才误会你的那些话,但你不要计较,我也是以大局为重,才会对你错误猜忌。周伯伯向你道歉!”周咬雷笑着打哈哈,眼底划过一抹精光, “扶侄女,你就看在嫣然为你挡剑死了的份上,就不要与我计较这么多了。” 可真是卑鄙! 搬出周嫣然来压她。 周嫣然是周咬雷女儿,却为她挡刀而死,可害死周嫣然的凶手,难道不是周咬雷吗?若非周咬雷派出杀手去杀扶云卿,周嫣然怎么会死? 若是其他人,或许会看在周嫣然的份上,对周咬雷起恻隐之心。 但深知凶手是谁的扶云卿,不会! 扶云卿字字见血,道:“说到嫣然,周咬雷,你亲手杀死你的女儿,你就不会愧疚痛苦吗!?” 所有人再次被震惊到了。 宋文晟忍不住道:“嫣然不是战死的吗?” “胡说!!”周咬雷表情完美的脸上终于裂开一丝缝隙,面具破碎,气得胡须发抖,“扶云卿你不要胡说!那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杀死她!” 他刚丧女,提及此事,无异于精准踩在周咬雷的痛点上。 只这一句,就几乎让周咬雷瞬间情绪坍塌! 周咬雷气得浑身颤抖,眼底瞬间溢满痛苦! 然而,扶云卿就是踩在最令他痛苦的点上,继续践踏折磨,让他更痛苦,直到失去理智,彻底爆发,自乱马脚,暴露破绽! 扶云卿话如连珠,句句见血道:“你害死了你的女儿,你对家国不忠,你走到今天,全是咎由自取!你女儿以你为荣,却被你亲手害死!若你不做奸邪佞臣,又怎会出现这一局面!” “你以为我当真全无证据吗?你多次派刺客截杀我,杀我不成,又在战场上布下杀手,却不想害死了你的亲女儿!接着,你又想栽赃我,给我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再名正言顺除掉我!” “战场上杀我那女杀手已经全部录完口供,昨夜你派来偷我布防图的贼人,我也已抓到!” “你走的每一步棋,我都早有防范,且早已料到!” ------------ 第二百一十八掌 以他权势,保你家人 扶云卿话意凌厉,犹如刀刀见血,皆砍中周咬雷要害。 周咬雷竟不知,扶鹤霄的女儿唇枪舌战如此厉害,都道蛇打七寸,而扶云卿正打中了他的七寸。 他以为今日能扳倒扶云卿,他准备的已经很充足了,南蚩士兵、偷的布防图,无论如何都能置扶云卿于死地。 哪料,吴簿那蠢货! 竟然连偷来的布防图,都无法识别真假! 真是个废物! 站在周咬雷身后的吴簿,颇有些局促,他脸色铁青,他就是个杀手,再不济就是个谋士,又不是武将,怎会认识真正的军事布防图?只认识军事符号,便以为那是布防图。 何况那地貌图与布防图,实在太像了! 让一个杀手去搞军事,虽然都是杀人,但那区别可太大了! 周咬雷喉咙发梗,不等他说话,扶云卿便拍了几个巴掌: “啪啪啪。” “带上人来!”她说。 接着,被捆绑着的女兵,还有武瑶瑶! 就是那个女子营比武前十名的武瑶瑶。 武瑶瑶做梦都没想到,昨夜她潜入醉酒的扶云卿帐中,顺利偷走布防图,交给吴簿之后,再返回营帐中休息时,却被扶云卿带着楚冰可瓮中捉鳖! 她根本不知道,扶云卿是何时发现她偷图! 她自诩轻功极好,绝不会在潜入扶云卿营帐里时露出马脚,那么…… 扶云卿又是如何发现的呢? 扶云卿拿着那份布防图,扫了眼被五花大绑的楚冰可,啧了声:“武瑶瑶,你倒是个好苗子,倘若走正道,参军打战报效国家,说不定日后也能位极人臣。只可惜……” 她话锋一转,冷冷道,“你在校场比武那天,所用招式皆出自杀手,又来自京城,我便留了个心眼,命人去调查你底细。果然,你有问题。” “一直将你留在身边,也不过是为了看你何时露出马脚,背后主使又是谁。” “昨夜,你潜入我帐中,我故作毫无察觉,待你偷走了假布防图、又交给吴簿,回到营帐,才将你抓住。不过是利用你将这封假布防图送到周咬雷手中,顺势而为、拔出萝卜带出泥,一网打尽。” “果真吴簿把布防图交给了南蚩士兵,第二日传出我丢了布防图的闲言碎语,又恰好被敌对我的甄立松听见,利用甄立松先发制人,周咬雷再搬出人证物证,计划很周密,一切看起来都很顺理成章。” “只不过,周咬雷,你的暗棋武瑶瑶,从一开始就被我识破。” “所以,你今日才会一、败、涂、地!” 听完这一切,向来儒将著称的宋文晟第一个愤怒,忍不住冲上前拽住周咬雷的衣领,质问:“老周,你做这一切,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要陷害扶侄女!” “为什么,恐怕只有周咬雷心里才清楚。”祁承翊淡淡道。 武瑶瑶已被抓、吴簿也被江行危拿下,那日刺杀扶云卿的女兵也已绑来。 周咬雷百口莫辩,辨无可辨,转身就要逃—— 江行危出剑,横在他脖子上。 周咬雷再往前一步,脖子便会撞上刀刃。 “将周咬雷以残害同僚为名绑起来。”江行危声音平静却充满威严,“将吴簿、武瑶瑶等四人一同下狱,严加看管,战事结束后押送回京,听候陛下审判。” “是!”宋安与士兵手拿铁索走来,捆猪一般将四个人绑紧。 周咬雷被宋文晟狠狠揍了一拳,接着,暴躁的武锤也冲了上去:“好啊,你个老东西,居然敢陷害我们主将!简直是不知死活!” 跟着扶云卿多日的郑东升也冲上前,将被捆住的周咬雷摁在地上打。 一时间,满屋乱作一团。 若是把周咬雷打死,还怎么把何晋纬揪出来? 扶云卿道:“武锤别打了。” 江行危见他们打的差不多,这才握拳低咳:“都停手。” 武锤郑东升这才揉了揉打酸的手腕,退后几步。 周咬雷被打的鼻青脸肿,满脸鼻血,沉默许久,忽然看向扶云卿,又看向江行危:“江大人,能否让我给女儿操办完丧事之后,再抓我下狱……” 江行危平静地收剑入鞘,不予回答。 他不回答,就是拒绝。 若周咬雷犯得的其他事,江行危尚可以给个情面,但偏偏这等大事…… 周咬雷颓唐地垂下头。 他没能杀了扶云卿,又辜负了亡女的信仰。 如今他已被抓,恐怕会牵扯到何晋纬,何晋纬不会放过他,必然会杀他灭口,周咬雷提出了一个请求:“请江大人把我关入密牢。” 江行危深深看了他一眼,猜出周咬雷身后还有主使,若关入普通大牢恐被暗杀,便道:“此事我自有定夺。” 他不会把周咬雷关在密牢,是因为周围人多眼杂,怕被有心人听了去,但肯定会关在更秘密保险的地方。 周咬雷被士兵押走时,与扶云卿擦肩而过。 他又想起周嫣然临死前那一句“报应”,还曾想起,周嫣然说他是最厌恶之人。 他本想在周嫣然之后收手,可没法收手,收了手,何晋纬和扶云卿都不会放过他,他只能铤而走险杀扶云卿…… 不知怎地,周咬雷忽地双眼湿红,抬袖狠狠抹了一把脸:“这些年我也睡得不安稳,将我抓了也好……如今,终于安稳了。” “扶云卿,我——” 周咬雷鼓起勇气:“对不起你父亲!” 扶云卿敏锐地捕捉到周咬雷话语中有一丝悔意,或许,她可以利用这丝悔意。 “周将军,回头是岸,我父亲从未苛待过你,为了你妻子、哪怕为了周家……”扶云卿走过去,压低声音,缓缓谈判,“只要你愿意说出当年实情,我会在何晋纬杀你之前、威胁你妻子家人之前,保住他们。” “若你改过自新,嫣然地下有知,也会很高兴的,你仍然会是她最崇拜的父亲……” “可是。”周咬雷猛然抬头,“我能相信你吗?” 他是在质问,扶云卿有没有这个实力保住他和他家人! “或许,你可以相信我。”江大人淡声道。 江行危一品总督,掌兵权数十万,权利庞大,保住一个周家,不算很难。 ------------ 第二百一十九章 可怕的敌人,归来…… 扶云卿诧异地看向江行危,许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 周咬雷攥紧拳头后又缓缓松开。 江行危清朗的声音,令人舒服且平静:“若不想累及家人,我与青雲将军,是你唯一的选择。你应该明白,你落入其他人手中,是什么下场。你应该庆幸,青雲将军不祸及家人。” “给我一份笔和纸,待我考虑好,会给江大人一个答复。”周咬雷只留下这一句。 “可以。”江行危点了头。 宋安便将周咬雷押了下去。 扶云卿眉间隐隐有些担忧:“可我还是怕,周咬雷会被灭口。” 江行危的回答让她安定了些:“交给我,不会的。” 他手下执掌锦衣卫,东西厂,可比何晋纬更熟悉暗杀一类的防御。 …… 五日之后,千里之外的京城。 丞相府。 何晋纬在书房中收到了一份密信。 拆开那封密信,里面是一张白纸,他用镊子将白纸浸入特殊的水中,显出一行行字。 何建明将显出字的纸拿出来,递给何晋纬看。 看完之后,何晋纬脸色变得十分阴鸷,久经官场几十年的他,险些没沉住气。 见兄长被气成这样,何建明接过来看完后,猛地惊慌起来:“大哥,这怎么办!?扶云卿居然抓了周咬雷、吴簿,就连咱们派出去的女杀手武瑶瑶也被抓了!” “慌什么?”何晋纬训斥了一句,掐了掐眉心与鼻骨,闭目道, “能杀前兵部尚书,能杀宣州指挥使,能杀先皇后,能杀先皇后母族,能杀陈御史,能杀李全,能杀扶鹤霄,还杀不了扶云卿扶子珩?” 何晋纬曾经杀过的这些人,没有一个好对付! 但还不是被他杀了灭口? 只是…… 何建明说不出的隐隐不安,担忧道:“这扶云卿……与旁人不一样,我还是放不下心。” “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阻挡我铸造大业的拦路石而已。”何晋纬皮笑肉不笑,眼底尽是狂傲的野心,“他们!都会成为我脚下的垫脚石!脚下的骷髅骨!” “可是这扶云卿……”何建明摇了摇头,眉间十分发愁, “不好杀啊!她总是能先我们一步找到线索,又做出反击,还躲过刺杀,如今周咬雷、吴簿都在她手上。而且尤承可能是假死……最重要的是,扶鹤霄,可能没死。” “尤承假死?扶鹤霄怎么可能没死!”何晋纬猛地拍案而起,“当年我亲眼见到他滚落旭日崖,那千丈高崖,找到尸体时,分明被拦腰摔成了两截!早就面无全非了!” “你告诉我,一个摔的上下身体断裂的人能活?” 何建明也不敢相信,据实道:“密探还在调查中。” 听到扶云卿抓到周咬雷时,何晋纬不慌,可听到扶鹤霄可能没死时,他彻底坐不住了! 扶鹤霄怎能没死呢? 那个可怕的敌人,若是归来,整个祁国除了祁文觉,都要对扶鹤霄俯首称臣! 所有百姓都会跪满长街,迎接他们的战神! 何晋纬决计不允许这样的人回来…… 何晋纬胡须微微颤抖:“周咬雷必须死,你知道该怎么办做吧?” “知道。”何建明点头。 第一步,他要去周家,将周咬雷最重视的妻子、父母抓起来。 ------------ 第二百二十章 行差踏错,万丈深渊 当何建明赶到周家,递上拜帖时,耳房的人照例询问一句: “不知何大人登门拜访,所为何事?奴才也好传达。” 何建明早已备好说辞,笑着道:“不过是与周家夫人、老夫人商议些关于周将军的事情。” “那真是不巧。”耳房连忙摇头,作揖道,“昨日我家老夫人与夫人,还有家中几位族老,外出祭祖。” 何建明眼底划过一抹异色,面上却如常:“不知老夫人祖籍是……” “江南徽城。” 徽城、祭祖? 时下正值深秋,并不是清明前后,也不是寒食节,祭什么祖?有那么巧吗? 何建明迅速反应过来,周家想要逃,当即折返回府,将此事禀告给何晋纬。 何晋纬听后,深吸口气闭上眼,隐有动怒前的不耐烦:“去晚了,人已经跑了。” 他倒是没料到,这扶云卿竟能总比他先一步,阻挠他们的计划。 他倒是小瞧扶云卿了。 何建明如临大敌,忍不住道:“如今怎么办?若让周家人逃走,我们就彻底没有把柄能威胁到周咬雷了!若周家人落入扶云卿手中,扶云卿必唆使周咬雷反水,倒戈相向!” “你速派杀手去拦截,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周咬雷。”何晋纬端着茶盏的手有些不稳,溢出一滴茶。 …… 五日后。 扶云卿收到京城密报,是温沿溪写来的信。 有了之前被何晋纬拦截信的前车之鉴,如今温沿溪都是改名换姓,秘密写给扶云卿,别人不知道这是扶家来信,只有扶云卿姐弟知道。 这次转移周家人,是扶云卿让温沿溪做的。 她如今身处险境,不知何时会身首异处,前有南蚩皇帝寻杀子之仇,后要被何晋纬杀人灭口,可谓腹背受敌,便将所有关于扶鹤霄的线索,和母亲全盘托出。 不然,若自己死了,所有线索也就全断了。 再也没有人,能为父亲申冤。 一个为国鞠躬尽瘁的战神,怎能蒙此冤屈? 满门忠良的扶家,怎能被何晋纬这样的奸臣所害? 可前世,确确实实,她死了、母亲死了、弟弟也死了、父亲也死了,扶家满门偏真的就被奸佞所害。 可此生—— 她不服,亦不认命! 果然…… 在温沿溪将周家乔装成商队转移的第二天,何晋纬便排除刺客追杀。 好在温沿溪也有准备,这才躲过一劫。 信中温沿溪说一切都好,让她不要担忧,且在信封中放了一个周夫人的玉佩为信物。 扶云卿摩挲着那玉佩,前去找江行危,一同去找周咬雷谈判,恰好碰上祁承翊。 祁承翊看着迎面走来的扶云卿与江行危,二人从竹林阳光里而来,不知怎地,他脑子里竟然钻出‘郎才女貌’这词来。 江行危长得清隽舒服,颇为雅俊,而扶云卿自是没的说,一身黑色劲装,飒爽美丽。 ……他心里怎么那么不舒服呢? “八殿下?”扶云卿这几日忙的晕头转向,确实忽略了祁承翊。 祁承翊行踪飘忽不定,二人也有七八天没见,也不知道他去忙什么了。 他好像越来越忙,似乎在做着某些大事。 毕竟是棋盘阁阁主,他要做的事,她也猜不到。 祁承翊道:“你们要去找周咬雷,我和你们一起去。正好我也有些事情问他。” 三人一起走到一处戒备极其森严的地牢,那地牢比密牢还要严密几分,特殊材质锻造,又用特殊精铁上锁。 共十个牢笼,但里面只单独关着周咬雷、吴簿、武瑶瑶、那女兵四人。 周咬雷手脚、脖子具备拴着铁链,属于重点关押。 光是值守在他面前的精兵,就有十个,三班倒日夜巡逻。 江行危抬手,示意心腹打开以铁牢。 似察觉到有人到来,蓬头垢面的周咬雷缓缓抬头。 这十天十夜,他都在煎熬与痛苦中捱过。 江行危走进大牢,从宋安手里接过一杯水,放在周咬雷唇边:“你女儿,我已替你下葬。” “多、多谢大人……” “不日前,何晋纬派人抓你妻子与双亲,青雲将军已提前命人将他们妥善安置在了安全地方,目前没有受伤、性命无虞。”江行危喂他喝水。 多日不肯进食的周咬雷口唇皲裂、脸色蜡黄,人已瘦了十斤,生了大半白发,再也不是从前英武的昭勇将军。 人呐,一旦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 周咬雷听到家人无虞后,看了一眼扶云卿,眼底有泪星与感激。 扶云卿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累及周家。我也会看在嫣然的份上,护周家平安。” 她的说话做事,真的像极了扶鹤霄。 周咬雷记得,年轻时候的扶鹤霄便是这般恩怨分明。 他忽地苦笑一声,喝了口江行危递来的水:“多谢大人……” “我这一生,到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回头去看,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周咬雷眼底有惆怅,也有对亡女的思念,痛苦道,“我不该的,不该害大将军……” 听到这话时,扶云卿与江行危保持一致沉默。 知道周咬雷已到了情绪宣泄口,只需要静静等待,他便能说出当年真相…… 果不其然。 周咬雷神色悔恨痛苦,有着百般矛盾与遗憾,像是濒临崩溃的边缘,攥紧拳头,开始回忆…… ------------ 第二百二十一章 当年扶鹤霄的真相 “我与尤承、宋文晟皆是年少入伍,十六岁参军,尤承家中殷实,而宋文晟也出身世家,只有我出生贫苦,父母都是种庄稼的。我们三十年前在坞城结义,都在大将军麾下效力。” “宋文晟与尤承家世不错,不必为银钱发愁,可我每月的俸禄都要全部寄回老家,供双亲治病维持生计。我跟着大将军效力多年,却一直不如尤承和宋文晟被看重,起初,我以为是我不够努力,我便日夜习武读兵书。” “我分明是三人里面,立军功最多的,却是最被扶鹤霄疏忽的。” “有一日,我听到扶鹤霄报军功,独独把我漏掉……” 晚饭后,戌时一刻。 周咬雷与尤承、宋文晟三人打了胜仗,其中周咬雷功劳最大。 尤承拍了拍周咬雷的肩膀笑着调侃道:“可以啊,老周,今日你立得大功,看来我们三人中,你是最早荣升三品将军的人了!前途无量啊!” 那时,三人都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宋文晟年轻时容貌温润如玉,也笑着恭贺:“先恭贺周兄高升了。” 三人走到大将军的房门前,便听到大将军与贴身侍卫夏深说道: “报军功时,三品将军的名额,还是给尤承吧。” 夏深摸了摸脑袋有些不解:“可此次立战功最多的是周咬雷……” “他家境贫苦,要这三品何用……” 后面的话周咬雷没听,尤承与宋文晟的恭贺犹言在耳,可扶鹤霄报军功时,居然把名额给了尤承! 尤承笑容也僵了僵:“怎么能是我呢?我……我军功也就比宋兄好一些,但远不如周兄啊……” 气血上涌至后脑勺,周咬雷怒火中烧,年轻时候的他脾气极其火爆浮躁,当即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周咬雷跑到空旷无人的山里,一拳砸碎一块石头,一拳打在树上,树便凹出一个坑,从前积攒的所有不满彻底爆发: “明明屡立战功最有前途的人是我,凭什么把名额给尤承!凭什么!就因为我家里穷?!” 那时,他祖父垂垂老矣、病入膏肓,一直都盼着他能升品级,光宗耀祖。 可扶鹤霄却把三品将军的名额给了尤承,自幼待他极好的祖父,到死都看不到他荣升三品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周咬雷气血攻心,气得落泪,此时身后有一人说道: “周将军何故如此生气?不过是个三品而已,本相另请陛下,给你这个名额。” 何晋纬带着何建明,笑容地和气走来。 周咬雷听后没说话,之后他总是在军中听到一些流言蜚语。 他们说:“尤承将军家中经商,十分富裕,必是塞了银子给大将军,才会将这名额给他。” “像周咬雷那样家境贫苦的,怕是一辈子无望哦。” 后来何晋纬说到做到,确实给了周咬雷一个三品将军的名额。 但也正因为周咬雷接受了何晋纬这名额后,扶鹤霄便逐渐与他疏远,不再让他接触核心军秘,更加重用尤承与宋文晟。 久而久之,周咬雷心中对扶鹤霄颇有怨气,却不敢明目张胆反抗。 直到五年前哀魂谷大战。 吃午饭时,同样在战场督战的何晋纬,给了周咬雷几个刚出炉的香喷喷牛肉饼,笑着问他: “周咬雷,想做一品大将军吗?想当战神吗?” 如今的一品大将军是扶鹤霄,何晋纬问这意思很微妙,周咬雷含糊地说了句:“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何晋纬哈哈大笑,拍了拍周咬雷的肩膀,眼底闪过一丝锋芒:“那便,将他取而代之。” 何晋纬看向了远处正吃午饭的扶鹤霄:“大将军不是最爱吃牛肉饼吗?去,将这给他,刚出炉的,他肯定喜欢。” 周咬雷盯着那牛肉饼,手脚僵硬地接过来,犹如接过一块烙铁,烫的他想撒手却不敢撒手,只隐晦地问道:“这里面……” “放心吧,不会死,只会削减战斗力让他犯点错,届时他弱你强,你立大战功,我便在战报里对你大肆褒奖,何愁不能平步青云?”何晋纬笑着说。 那时,他暗地里已是何晋纬阵营的人。 一来,若不听何晋纬号令,便会被何晋纬摒弃,他已经不得扶鹤霄信任,若心不再狠些,只会两头讨不好,这于毫无根基背景的他而言,十分不划算。 既然扶鹤霄看不起他,已经上了何晋纬的船,不如一条路走到底。 反正又不会害死扶鹤霄,只是削减战斗力而已。 周咬雷一如既往,拿给扶鹤霄三个热腾腾的牛肉饼。 扶鹤霄身穿黑金铠甲,面容丰神俊朗、身姿器宇轩昂,十分随意豪迈地坐在石头上,没有起疑,一口咬下去,顺便说道: “咬雷,你祖父病情如何了?若银钱不够,尽管从我这里拿。你性子太过急躁冲动,须得沉下心来,才更有利于你的仕途。京城朝堂那些文臣武将一肚子坏水,不是你这性子能对付的,那日我之所以将三品官员的名额让给尤承,是因为……” 话未说完,扶鹤霄吃完牛肉饼,烽火楼点燃烟雾,吹起号角,战鼓也瞬间被敲响! 铁达穆尔发起了进攻! 扶鹤霄提剑便去御敌。 后来,一直所向披靡的扶鹤霄刚上战场,便头晕无力、神志不清、出现幻觉,中毒吐血。 周咬雷质问何晋纬:“你不是说,只会削减战斗力吗?” 何晋纬却笑了笑:“死,也是削减战斗力的一种办法。周老弟,这有毒的牛肉饼,可是你给扶鹤霄的。” 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杀他的人,可是你周咬雷啊……” 何晋纬借刀杀人,而周咬雷便是被利用的那把刀。 “卑鄙,无耻!”周咬雷怒骂,青筋暴起,却毫无办法。 果然,如扶鹤霄所说,他一直在边疆打仗,只是擅用兵术,却远远斗不过京城里那些文臣武将,比如何晋纬就是个好例子。 他这样冲动暴躁的脾气,去京城,只会被啃的连渣都不剩。 …… 回忆结束,周咬雷满脸痛苦道: “当时哀魂谷正在打仗,何晋纬很聪明,是在即将大获全胜休整时,才让我给的那牛肉饼。我眼睁睁看着大将军强撑着身体,以五万兵力打赢南蚩二十万大军,吐的满身是血,在战乱中被敌军围困孤地,又被何晋纬的杀手追杀,一路追到旭日崖……” “将军一月跳下旭日崖,摔得头身分离,惨死……” 扶云卿攥紧拳头,极力控制着情绪,没有打断周咬雷的叙说。 待周咬雷说完,扶云卿隐忍怒火,厉声道:“你可知为何父亲将三品将军的名额给尤承?你又可知,你在坞城打仗,你那远在京城的祖父,是谁给他治的病?” ------------ 第二百二十二章 他为何要打这一战? “什么意思?”周咬雷猛地抬头,看向扶云卿。 “这些事情,我都听父亲对母亲说过。”扶云卿怒然道, “当年你家中父母、祖父三人生病,急需用钱。当时你是四品驻疆将军,每月俸禄三百两,其中有一百两是驻疆补贴,可若你调遣回京,做三品武将,便没有那驻疆补贴,每月只有二百两,一年便会少一千二百两。” “一来父亲考虑到你脾气冲动暴躁,易犯错得罪人,太早去京城只怕惹祸上身,便想让你多历练半年,再将你报上去,二来,父亲考虑到你用银子的地方多,去京城后更需处处打点,你家正需用钱的时候,若每年少了一千两,必然更加难熬。” “这才把那机会给了尤承伯伯!” “我母亲擅长医术,当年你周家,你父母、祖父治病,全是我母亲自讨腰包前去诊治,所用药物不乏珍稀奇药,诸如百年灵芝、雪莲、党参、鹿茸、虫草……我母亲皆是分文不取,你祖父之所以九十高龄,尚能多活半年,等到你从边疆凯旋归京见最后一面,也有我母亲功劳。” “这些难道你都不知吗?难道都想不明白吗?” 扶云卿脸上有着愤怒,若此时手中有刀,她想杀了周咬雷。 “你真是蠢,冲动又善妒!既转投何晋纬阵营,我父亲又怎会重用你?就算疏远你,重用尤承伯伯与宋文晟伯伯,也都是情有可原!” “我父亲当年提携了你多少?指点了你多少?又帮了多少?对你不仅有知遇之恩,更有提携之恩。你却只因为一个三品官位,就帮着何晋纬害他!他不是不给你三品官位的名额,是你太急功近利!善妒!心思多疑!心术不正!” “我父亲……”扶云卿声音颤抖,怒不可遏,情绪复杂到极点,“我父亲吃下你给的牛肉饼时,甚至没有半分迟疑……你怎么对得起他的信任?他以为你只是简单的冲动,却不知,你本就是又蠢又坏。” 周咬雷被她这般劈头盖脸地骂,却无半分恼怒,相反,更加痛苦内疚。 这些年,他跟着何晋纬做事,在对比从前跟着扶鹤霄打仗,他如何不知,谁对谁错,谁是真的待他真诚? 何晋纬永远利用他,杀人、挡刀、办事,而扶鹤霄却只是提携他,将他当做国之栋梁来培养。 他知道当年扶鹤霄帮了他许多,就连双亲的病也是温沿溪治好的。 可他不敢回想,越回想就越痛苦,便在错误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毕竟,他已无回头之路。 人,最怕一念之间做错事、走错路。 有的路,一旦走错了,便是一辈子都错了。 他心中有愧,仿佛剜心剔骨般痛苦,竟是气急攻心,一口血呕了出来。 “错错错,一步错,步步错!大将军,我对不起你……”周咬雷轰然跪地,捶胸顿足般磕头。 他对不起扶鹤霄,对不起女儿周嫣然,更对不起家中待君归的妻子,还有白发苍苍盼儿归的爹娘。 若他当年没那么冲动,做事再沉稳些,心思再大度些,是否结局全然不一样…… 可是,没有如果。 “你杀了我,扶侄女,你杀了我。”周咬雷颤颤巍巍抬头,绝望地看向扶云卿。 扶云卿抽出江行危腰间的利刃,横亘在周咬雷脖子上。 祁承翊握住她的刀柄,摇了摇头:“有比杀他更重要的事情。让他活着比死有价值,若杀了他,便会少一个指证何晋纬的人证。” 扶云卿提着长剑的手微微发抖,眼底一片决然仇恨,隐忍着巨大的情绪起伏,克制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克制,最终艰难至极地收剑入鞘! 哗地,一声。 扶云卿冷冷看了周咬雷一眼,转身离去:“你若诚心悔恨,真觉得对不起我父亲、对不起嫣然、对不起昭毅将军的名号,便活着,待到金銮殿上指证何晋纬做的一切。” 扶云卿冲出地牢,来到一片森林,拔出剑狠狠砍着树,好一通发泄。 她刚才,真想杀了周咬雷。 …… 地牢内。 祁承翊把玩着手中折扇,睥睨着周咬雷,继续问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何晋纬为什么要杀扶大将军?” 之前扶云卿情绪激动,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江行危也想知道这点。 周咬雷抓了抓乱发,焦躁道:“何晋纬与大将军一向政见不和,但谁都没有在明面上和彼此作对。何晋纬生性多疑、狡诈深沉,因为我从前跟过大将军,他对我不算信任,我一直帮他做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并没有接触他的核心机密,只是我隐隐约约猜到……” “他,似乎准备造反,谋朝篡位。”周咬雷说出自己多年来的猜测。 祁承翊饶有意思地挑起了眉毛。 江行危却皱了皱额头,敏锐地捕捉到了危机:“何以见得,仔细说说。” “当年何晋纬杀大将军,更多的不是因为政见不合,而是因为,在大军路过宣州之时,宣州指挥使与当时的前前兵部尚书,也就是八皇子的外祖父,曾与大将军在书房密谋议事。” “我巡逻时似乎听见,他们在说,何晋纬在宣州溶洞内藏了三万兵器。此事被何晋纬听见,何晋纬为杀人灭口,便命前陈御史,反咬兵部尚书与宣州指挥使造反,陈御史命陈西寻江南楚家临摹前兵部尚书的造反密信、又令李全私移了八千兵器暗藏在溶洞内,这才害得八皇子外祖父前兵部尚书与宣州指挥使被除以抄家死刑。” “杀了这二人,还剩大将军没灭口,自然,何晋纬也要杀大将军,这才有了后面何晋纬怂恿我下毒,又欺骗大将军哀魂谷内三万南蚩敌兵之事。” “当时何晋纬知道哀魂谷内埋伏了二十万南蚩敌兵,却骗大将军只有三万南蚩残军,不过是想让大将军中埋伏而死罢了。大将军是何等英勇聪明之人,早就识破哀魂谷内不止三万残军,但你们可知道,大将军为何明知有埋伏,却还要去哀魂谷打这一战?” 说到这些时,临死前的周咬雷,语气里有着对扶鹤霄的敬佩与肃穆。 周咬雷与尤承讲的如出一辙,当时尤承也不解,为何扶鹤霄明知有埋伏,却还要前去迎战。 看来,周咬雷知道答案。 江行危薄唇微抿,不太理解道:“为何?” 祁承翊却锁眉,分析起当年的那场战乱。 直到周咬雷开口,说出了二人都没想到的答案…… ------------ 第二百二十三章 最后一战! 周咬雷唇齿颤抖,眼底有着动容,追忆道:“那是因为,他若不打这一战,国门便会失守,南蚩二十万敌军便会长驱直入,北上皇城,直取金銮殿御书房!” “当年铁达穆尔与南蚩皇帝实在狡猾,东西两面都在打仗,拖住镇疆大军、追天营,咬住了大部队,另派二十万大军或伪装成难民、或分散朝祁国内挺进,汇聚在哀魂谷。大将军此时只带了五万兵力,其他兵力都分散在各地御敌,若想要调集军队,需要一天一夜,来不及阻挡南蚩敌军。” “若等上一天一夜,南蚩敌兵早就挺进了祁国腹地,破了国门,百姓必然水深火热、流离失所,不知是如何一派惨相。” “所以明知哀魂谷内有二十万敌兵,大将军还是……”周咬雷长叹一声,“还是选择英勇御敌,以四倍悬殊的兵力,打了一场极其艰难的大战,且反败为胜。” “本以为能让大将军中埋伏必死的何晋纬,没想到大将军会扭转局面,故而在短暂休整时,利用我……给了大将军有毒的牛肉饼,待惨胜之后,大将军已身负重伤,五万大军死伤无数,只剩下寥寥数几。” “你们不懂,你们根本无法想象,我参军数十年,从未见过那么惨的战争。南蚩士兵与祁国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累成小山,处处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尸体,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鲜血蜿蜒成小河。” “血腥气与尸臭味飘散了数里远,所见皆是尸体和残缺的兵器。” “大将军艰难地活了下来,打败了敌国,却没躲过自己人的暗算。” “何晋纬派了上百个杀手,追杀毒发的大将军。大将军一路逃,被逼跳下迅旭日崖。” 说到此处,周咬雷垂下脑袋,不停撞击地面,撞的额头血流不止,痛苦地悔恨:“他不是战死的,他是被害死的。” “杀了我吧,你们杀了我……我去地下着大将军赔罪。”周咬雷抬起满是血的脸,绝望地哀求江行危与祁承翊。 江行危听完了事情始末,虽有对周咬雷的厌恨,可洞悉人性的他却明白,眼下正是击溃对方心理防线的最佳时机,他扶起周咬雷,道: “你若悔恨,便在金銮殿上替大将军陈情,莫要让你妻女失望。这比什么都强。” 这句话,犹如定海神针,稳住了崩溃的周咬雷。 是啊,区区一条老命,死有何惧? 现在一心求死,不如扳倒何晋纬之后,再去地下见亡女。 这也算是他此生,唯一能弥补的机会了…… 江行危与祁承翊一边离开地牢。 只听祁承翊淡淡道:“听闻江大人对青雲将军有意?” 这个意,指的是什么,同样是男人,江行危再清楚不过,他脸皮薄,耳垂红烫了下,没说话。 “可你,能护她周全吗?”祁承翊停下脚步,拦住他的路,一双桃花眼凌厉地注视江行危。 江行危剑眉微蹙,反问道:“为何不能?江某用这条命来护她,她若不周全的情况只有一种,那便是,江某已经死了。” 祁承翊听这回答,淡漠的眸中忽然多出一丝笑:“那你待她,还算不错。” 二人刚走出地牢时,却没发现扶云卿的踪影。 只见地上被扶云卿刻出几个大字:“敌军来袭,先走一步。” 江行危面色瞬间凝重,耳边再次响起紧急的战鼓声,当即翻身上马,朝小院赶去。 扶云卿已按照最新军事图上的部署,带着追天营与雷焰营前去迎战。 这一次,南蚩皇帝御驾亲征,声势比从前都要浩荡。 “敌军有多少人?”扶云卿拿着地貌图问道。 赵赋道:“二十五万大军。” “二十五万……”扶云卿沉吟着这个数字。 自五年前哀魂谷一战后,南蚩一直在休养生息,就算从前打仗,也从未派出如此之多的兵马。 她有种预感…… 扶云卿明眸中皆是坚毅与肃穆,抬头看了看天,用力攥紧手中地貌图:“或许,这将是这一年来的最后一战。” 所以南蚩皇丢带了二十五万兵马。 江行危手底下的人马也有二十多万,但南蚩军队英勇不怕死,都是饮毛茹血、五大三粗的壮汉,而祁国军队自从扶鹤霄死去之后,便不再如从前那般所向霹雳。 这最后的一战,决定胜负的一战,能……赢吗? 扶云卿看向身后乌泱泱的军队,一一扫过郑东升、武锤、赵赋、袁晨、甜盈、楚冰可、扶子珩、宋文晟的面孔,还有祁嵩、祁承翊。 她勒紧缰绳暗暗用力,眉头紧锁,眼底有着深沉的担忧。 这一战,但愿大家都能活下来。 武锤一拳打在郑东升的肩膀上,笑骂道:“老东西,这一仗之后,我请你喝酒吃肉!” “没问题啊,到时候我可得狠狠宰你一顿!那时候,你可别缺胳膊少腿的,不然我还得推着你!”郑东升笑着回打了武锤一拳。 气氛严肃凝重的战前,大家都紧绷着神经,却也在尽可能地缓和气氛,大家表面越是有说有笑,心里便越是沉重。 “若打完这一战……我还活着,我便求娶邻家的阿妹。”袁晨先是温和一笑,随后叹了口气, “她已等了我十年,我这样性命朝不保夕的戍疆军人,从前虽与她两情相悦,却不敢耽误她,却不想我一直参军,她便一直等我,等来等去等了十个春秋冬夏。我若活着,该给她一个交代了。” “你不想耽误人家,却是耽误人家最久的。”赵赋摇着诸葛扇,叹道。 “我以为她会给嫁给其他人的,没想到她一直等我……”袁晨有些愧疚,想起那青梅竹马的邻家姑娘,眼底却多了几分柔情。 大家起哄道:“到时候去袁将军家喝喜酒!” “闹洞房!抢喜糖!” 不少人跟着笑了。 扶云卿也笑了。 然而—— 远处传来了敌军铁蹄踏破地面的声音! “今日誓死保卫山河,不令南蚩踏过国门一步!” 扶云卿死死攥着手中破晓剑,大吼一声,脖颈青筋涨起,绞金马鞭在手中高扬,战马便如离弦之箭,朝着那乌泱泱的敌军杀去! 她眼底有着不输男儿的铁血与顽强。 扶云卿提着父亲从前送给她的破晓剑冲锋陷阵! 她要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她要豁出这条命,护住脚下每一寸土地! 她不怕死,死有何惧? 畅快! 重活一世,换个活法,竟是如此畅快! 扶云卿微微俯身,小臂蓄满力量,战马奔腾不停,边疆凌厉的劲风如刀子一般割过她的脸,发丝四扬、战袍猎猎作响! 只见女子身穿肩雕猛虎的鎏金银甲,飒飒如风,手执一柄寒光四射的利剑,穿透南蚩士兵的胸膛! 她眼底有着令人不可忽视的坚毅,面容明丽如皎皎晚月,身上那股从军之人的英气与飒爽,更是震颤人心! 祁承翊在她不远处,微抿薄唇,沉默无声地凝视这一切。 他不得不承认…… 扶云卿,比他想象的更具有生命力。 ------------ 第二百二十四章 突破禁锢,极致生长 她像永不会枯萎的劲草,无论置于何地,悬崖峭壁、夹缝石碓、水沟小巷,都能永远突破禁锢,野蛮地活着、极致地生长着。 无人可阻挡! 扶云卿身骑战马,势如劈竹地穿梭在敌军阵营里,迅速与南蚩皇帝的先锋军咬在一起。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有此不怕死的将领,本就铁血沸腾的追天营、雷焰营更是打出了平时不曾有过的威风。 就连女子营也不服输,看着那鎏金银甲,就仿佛看到了标榜与希望。 她们踩着扶云卿的步子,奋勇争先。 别的军队都不如他们。 很快,整个大军都被追天营与雷焰营的劲头带动,喊杀声威震天。 苏木振江在人群中指了指拼杀的扶云卿:“陛下,若我们能杀扶云卿,不仅能为大皇子报仇,更能大挫祁国军队的士气,一举两得。” “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她。”南蚩皇帝微眯眼睛,目中杀气滚滚。 他怎么能允许,一个女人将南蚩军队压垮? 不得不说,扶云卿是南蚩皇帝见过所有的女将军中最优异的一个,哪怕是辕国那些女将,也远远不能和她相提并论。 这样的人,若假以时日成长起来,必然是南蚩国的心腹大患。 只怕扶云卿,会是第二个扶鹤霄。 南蚩皇帝察觉到了威胁。 越来越多的南蚩军队围住扶云卿及追天营,雷焰营。 “我们拖住的时间越长,就能给镇疆大军和江大人争取更多的胜利机会。”扶云卿明白这场战役的凶险,她不怕死,却觉得,自己可能会死。 乌泱泱的、一眼望不头的南蚩军队,列出军阵将扶云卿的军队团团围住! 扶云卿脸上溅了三道血迹,两道是敌军的血,一道是方才不曾被敌兵的刀锋误伤,好在她躲得快,只有浅浅伤痕,不然就要毁容了。 “将军!”甜盈大喊一声。 楚冰可也担忧地看过去:“你没事吧?” 扶云卿抬手摸了摸伤口,冷笑一声:“没事,死不了。”话罢,一刀劈死一个来偷袭的敌兵。 甜盈看着一眼望不头的南蚩军队,脊背爬上一股寒凉,虽不想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但还是忍不住担忧道:“将军,今日这一战只怕……凶多吉少。” “死又何惧?血洒在坞城,滋养的也是祁国土地。”扶云卿笑了一声。 这话感染了楚冰可,她眼眶逐渐变热,从前竟然不知扶云卿有此等志向与心性。 难怪她能做青雲将军。 国有此栋梁之材,何愁不昌盛? 他们杀的敌兵不少,可南蚩军队大部分都来围困他们,就像无穷无尽杀不完一样。 直到夜色时分,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 南蚩皇帝在远处督战,也逐渐看的面目狰狞,骂道:“小小一个青雲将军,区区一支追天营,竟久攻不下,整整一天了。” 苏木振江也没想到与扶云卿这一仗,会这么难打。 他们足足有二十五大军,却与扶云卿带领的五万军队,缠斗了整整一天。 南蚩军队杀不完,可扶云卿的军队却像杀不死。 战损比例严重失衡,南蚩军队下了血本去截杀扶云卿,却屡屡失败,连扶云卿的一条胳膊都卸下来! “传朕之令,取扶云卿首级者,封官加爵连升三级,砍扶云卿一条手臂者,赏万两白银,活抓扶云卿者,追封侯爵。”南蚩皇帝冷声下令,如猛虎一般,盯着那拼杀在前线的扶云卿。 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要杀掉扶云卿。 南蚩敌军听到如此丰厚嘉赏,个个杀红了眼! 一瞬间,士气大涨!全都去杀扶云卿! 扶云卿看着那群如幽狼一般拼杀过来的敌军,冷笑一声,眼眸坚毅,擦亮手中带血的剑刃。 “原来我扶云卿这么大能耐啊,能把南蚩陛下气成这样,不惜调动如此之多的兵力、开出如此之高的悬赏来追杀我,我真值钱!” 扶云卿哈哈大笑。 笑声传入苏木振江与南蚩皇帝耳中。 “狂妄!实在狂妄!”苏木振江想起上次与扶云卿交锋,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女人武功高强,不怕死还杀不死!祁国何时出了这么个能人,假以时日,必定超过扶鹤霄!” 南蚩皇帝微眯眼睛,扬鞭猛抽马臀,朝前奔腾而去,竟是—— 亲自带着精兵去截杀扶云卿。 “陛下!不可冒险!此女狡诈,她不怕死,可您不能涉险!”苏木振江吓得连忙劝! 可是仍然太迟了。 南蚩皇帝满脸横肉抖动,目中皆是嗜杀与暴戾,将扶云卿看做犹如踩死的蝼蚁,呵了一声,轻蔑道:“很少有人能激起朕的胜负欲,今日,朕要亲自杀了她!杀掉大祁国的未来名将!” 若今日不除扶云卿,多年以后,扶云卿必定成为威胁南蚩存在的祁国民将。 所以,他要亲手了结扶云卿! 大鱼已经浮出水面…… 扶云卿明眸迸射凌厉杀气,攥紧剑柄,周边气场瞬间变得强势,看向那南蚩皇帝,就像看到了最大的军功。 若把南蚩大军必做二十五万条鱼,而南蚩皇帝,便是这些鱼里,最大最重的一条。 “儿郎们、女郎们,大鱼入网,今日哪怕鱼死网破,亦不能放大鱼归海!你们可懂?”扶云卿声音清脆响亮,带着极强的号召力,感染着所有士兵。 “擒贼先擒王,想想死在南蚩屠刀下的同胞们,想想他们践踏过的每一寸国土、糟蹋过的每一个妇孺、抢劫过的每一颗麦米、虐杀过的每一个战友,复仇的机会,到了!” 楚冰可被说的浑身铁血沸腾!低吼了一声:“杀啊!!” 第一个冲上去! 她比男子还勇猛无畏! 随着她这一声威震天的杀喊,追天营雷焰营的人紧跟其后! 甜盈秀眉倒竖,杀了过去。 武锤等人紧跟其后! 但大家都打了一天,整整八九个时辰,不曾歇息,始终有些疲累。 袁晨提刀的手有些恍惚,也就是这一恍惚,敌军的刀便砍掉了他半只胳膊! 袁晨吃痛,反手砍死对方,又有士兵围上来! 南蚩军队实在是太多了,一波接一波,源源不断地朝他们围过来,且他们是轮番休息的,精力自然比他们要好。 见袁晨被断臂,郑东升来护着他。 郑东升用兵虽狡猾,却对战友十分真挚,此时他不顾自身安危,闯进被数百敌兵包围的地方救袁晨,素日里最温润的袁晨却忍不住骂了一句: “郑东升,你是不是蠢?为何要闯进来救我!?” “老子不救你,怎么喝你的喜酒啊?”郑东升利落地撕下衣服,替血流不止的袁晨包扎断臂,不待他包扎完,南蚩士兵又攻了上来。 ------------ 第二百二十五章 战争、牺牲、荣耀、不惧 苏木振江看着二人的铠甲,很满意地笑道:“杀了他们,他们是将领!” 袁晨右臂被断,只能左手使力,推开郑东升道:“老郑,我拼死送你出去——” “别说废话!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我好胳膊好腿的,先把你这个残废送出去!”郑东升在层层包围的南蚩士兵里杀出一条血路,将袁晨推了出去! 很快雷焰营的人来接应,袁晨被救,郑东升却迟了一步! 在郑东升推袁晨出包围圈的那一刻,三柄尖刀同时刺进郑东升腹部! 郑东升低头看着胸膛三个血窟窿:“我自诩狡猾如狐狸,如今狐狸却活不成了!袁晨,我死后!替我杀敌!杀尽南蚩兵!” 他嘴里喷血,大吼了一声,拼尽全力扬刀,青筋高涨,将杀他的三个敌兵全部杀死! 郑东升倒地,铠甲上流淌湿漉漉的血…… 袁晨愤怒地低吼一声,跪在地上,去堵他的血窟窿。 郑东升眼神涣散,笑道:“戎马一生,战死沙场,杀了无数敌兵,我不亏。” “袁晨,武锤,赵赋,来世……” “再做兄弟……” 费力说完这几句话,他便了无生息,含笑而去。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袁晨替郑东升敛下未闭合的双眼,抬头时,泪湿衣襟,虽悲愤、伤痛,却也要咬牙杀敌,不然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兄弟…… “啊!!”袁晨低吼一声,杀了上去。 扶云卿尚不知郑东升已经牺牲,只是她能察觉到,南蚩皇帝集结大部分兵力来围杀他们,她身边战友倒下的越来越多…… 追天营、雷焰营、女子营的人,越来越少…… 然而,南蚩军队的人也在变少。 终于—— 南蚩皇帝提着半人高、淌血的长刀,杀到了她面前。 南蚩皇帝高坐野性难驯的红鬃烈马,穿着尊贵且十分坚硬的护甲,目光凛冽如寒山上的冰凌子,又如猛虎注视盘中餐般轻傲。 他缓缓抽出半人高的长刀,指向扶云卿:“区区一女子,朕用手便能把你折断成两半。” “可惜陛下要失望了。”扶云卿动作率性洒脱,将带血的破晓剑在袖袍上擦净,勾唇道,“可惜,我扶云卿是铁做的,杀不死。” “好啊,哈哈哈哈,好狂的小女子。若你是朕的女儿便好了!”南蚩皇帝倒是欣赏扶云卿,只可惜,二人处于对立面,便只能是你死我亡的仇敌。 但南蚩皇帝真的没把扶云卿放在眼里,毕竟死在他刀剑下的将军太多太多,他不介意在杀戮名单里再添加一个扶云卿。 扶云卿垂眸敛目,浑身充斥着锐不可当的肃杀之意,率先发起进攻,她轻功极好,又经过祁承翊指教,犹如一阵疾风般闪现在南蚩皇帝四周。 未见其人,只见其虚影。 南蚩皇帝眯了眯眼睛,一刀砍向扶云卿的破晓剑! 破晓剑发出碰撞的嗡鸣声,单薄的剑刃似乎支撑不住庞大沉重的长刀压制,却又奇迹般扛了下来,甚至不输南蚩皇帝的长刀。 看来,宗政珩给她修补改装后的破晓剑,比从前更好用了。 单从力量抗衡来说,扶云卿自然不如南蚩皇帝,这是生理差异,无法改变。 就方才那一刀剑碰撞,南蚩皇帝内力磅礴、力大无穷,已经让扶云卿受了些重伤,她一个闪现,后退数十步,硬生生将涌到喉咙处的血腥咽了下去。 她不能表现出受伤,主将受伤会折损士气,且让南蚩军队更为狂傲。 南蚩皇帝诧异于刚才那一击,扶云卿居然没受伤! 远处的祁承翊,忽然察觉到五脏六腑猝然一痛! 便知道扶云卿又受伤了。 子母蛊痛觉相连,但扶云卿只会更痛,而他虽然只是痛,却不会真的受伤。 她…… 又在做什么…… 祁承翊提剑看向数百步之外,乌泱泱军队包围着的追天营,心里一沉! 她居然与南蚩皇帝拼杀? 疯了,真是疯了! 扶云卿从袖中拿出一味禁药,那是在温沿溪医书看到的法子,名为聚丹。 聚丹能在顷刻之间,让丹田内力倍增十倍,将精神调整到亢奋状态,提高速度与武功,效果虽好,却后遗症极大,时效只有半个时辰,若不及时停止,极有可能筋脉寸断、爆体而亡。 她不动声色服下,脖间青筋一根根涨起,太阳穴也涨起细小青筋,脸色逐渐变得发青。 丹田膨大,内力剧增,扶云卿微眯眼睛。 拼杀过去的同时,破晓剑出鞘,铁鞭也同时从左手托出,死死缠住南蚩皇帝的脖子! 南蚩皇帝没料想过扶云卿会随身携带这么多武器,脖子被铁鞭缠住,呼吸困难之际,当即暴怒,以巨大的力气硬生生扯断铁鞭! 铁鞭断裂! 扶云卿手中袖刀再次刺出! 紧接着,袖中毒针也如飞雨般撒去! 南蚩皇帝跳下马躲避,却还是中了一根毒针,他将胳膊里的毒针拔了出来,扔在地上踩成齑粉,飞扑过去拼杀在一起! 扶云卿内力惊人,不输下风,南蚩皇帝便一把将她举起狠狠往地上砸! 扶云卿在地上滚了三圈,瞬间抬袖抹去唇角的鲜血,单手拍地飞身而立:“再战!” 怎么就杀不死她呢?南蚩皇帝耐心逐渐在消耗,也逐渐变得烦躁,要知道他一个堂堂南蚩皇帝,与一区区小女将博弈这么久,还没杀死她,实在很丢人! 南蚩皇帝抓住闪现而过的扶云卿,将她再次狠狠砸到地上,踩住她单薄却坚韧的后背,“咔嚓”一声,似乎踩断了她某根肋骨。 一把长刀横在扶云卿脖子上,南蚩皇帝冷笑道:“再好的轻功,于朕而言,都不值一提!扶云卿!你输了!” “朕要当着所有祁国士兵的面,砍掉你的脑袋、剁碎你的脑浆!” 就在此时南蚩皇帝高举长刀,只差一瞬间,就要砍掉扶云卿脑袋时—— ------------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人有怯,便会败! 一柄利箭破空而去,射偏南蚩皇帝长刀! 仔细一看,那不是箭,竟是一根折断的树枝! 祁承翊夺了一把雕弓,未寻到箭矢,便折了一根树枝射去,却能打偏南蚩皇帝的重刀! 南蚩皇帝愣了一下,不待他看清,一抹墨袍便闪现而来,如捕捉不到的风、看不清的流影,将他狠狠踹翻在地。 而那人衣袍飘卷,负手而立,稳稳落地,护在扶云卿面前。 他未手执刀剑,神色淡漠地立于血肉横飞的战场里,剑眉微微颦着,气场强大犹如睥睨世间万物的王者,就连南蚩皇帝也被眼前男人骇得心头一震。 此人,绝世的武功、强大的气场,却不知道他是谁,可看着有些眼熟。 他尚且有自信杀扶云卿,可多了这么个高深莫测的男子,他没有底…… 南蚩皇帝捂着震痛的胸口,竟然心生怯退之意。 一旦生怯,便会败。 祁承翊洞悉人性,薄唇讥诮一勾,对扶云卿说道:“就是现在,杀了他!” 扶云卿强撑剧痛的身体,她明白,祁承翊有杀南蚩皇帝的能力,却没有杀,反而现场辅佐她、指引她,是要将这战功让给她。 若她有斩杀南蚩皇帝的战功,身份地位不同日语,必然一飞冲天,莫说加官进爵,就是封候也是极有可能。 祁承翊不会抢她战功、亦不会抢她半分风华,只要将这荣耀拱手让给她。 周边战士渐渐朝这边看了过来。 只见—— 扶云卿嘴角淌着鲜血,提剑一步步朝南蚩皇帝走去。 祁承翊飞身而去,拦住南蚩皇帝的退路,沈淮序也带人前来,将想去支援南蚩皇帝的士兵团团拦截住。 要知道,他所带领的精锐,可是军中精锐中的顶级精兵,是冀州军队的佼佼者,个个都是可以一当千的强者,这一围困,可算是彻底断了南蚩皇帝的后路。 祁承翊手中把玩着三片绿叶,似是散漫慵懒,但眼底却有着常人不可窥见的杀意。 漫不经心,杀敌于无形。 三个试图靠近包围圈的南蚩敌兵,全都死于一叶毙命。 扶云卿提起破晓剑杀去,南蚩皇帝刚要扬刀,却发现先前中过毒针的胳膊出现剧痛,四肢百骸犹如密密麻麻的虫咬。 “你用毒?”南蚩皇帝大骇。 “铁达穆尔临死前没告诉你,我杀他时也用了毒吗?”刀柄在扶云卿手中转了一圈,飞刺杀去,哦了一声,“哦,对,我砍了你儿子的头颅,他自然也就没空告诉你,他死于我剑下之前中过毒。” 南蚩皇帝被激怒,气急攻心,毒发越快。 扶云卿嘴角溢出的血,仿佛给唇抹了一层绯色胭脂,她勾唇一笑,眼底皆是如刀似剑的杀气,凌厉无比! 破晓剑挑刺砍偷袭,南蚩皇帝格挡退后,刚要发起反攻—— 三片不起眼的绿叶于战乱中灌满内力,堪比无坚不摧的短匕,分别刺进南蚩皇帝双手筋脉,以及腹部正中间。 三条血线溅出! 南蚩皇帝自觉钝痛,看着没入身体的绿叶,终于想起来这个拥有如此恐怖内力的强大男人是谁了! 他刚欲开口,扶云卿一剑刺进他肚腹中! 南蚩皇帝魁梧的身躯如山丘般骤然倒塌,跌在地上,眼里暗含恐惧,却不是看向扶云卿,而是看向祁承翊,他哆嗦着嘴唇,溢出鲜血:“辕、辕国从不参与祁国与南蚩的战争……为、为何……” 为何宗政烬要帮扶云卿。 因为辕国足够鼎盛强大,从不轻易插手他国战争,否则对于另外一个国家而言都是毁灭性的打击,根本没有可大性。 然而就在如此强盛的辕国,有个令所有国家闻风丧胆、乃至辕国皇帝都忌惮的军队,便是晧王的三十万冀州精兵。 什么样的男人,能一手在贫瘠的冀州培养出三十万铁血精兵。 只有宗政烬。 可想而知,宗政烬有多可怕…… 南蚩皇帝前年进贡辕国时,也只是远远目睹了一眼宗政烬的模样,难怪他总觉得熟悉,难怪他对此人强大的气场感到心里发怵…… 宗政烬桃花眸凛冽如寒潭,唇角却勾起一抹懒倦讥诮的笑,走到南蚩皇帝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他,缓缓说道: “死在她剑下,你不亏。” 扶云卿一剑抽出破晓剑,彻底绝了南蚩皇帝的生机。 南蚩皇帝死不瞑目,面目狰狞痛苦地盯着正前方……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是扶云卿杀了南蚩皇帝,然后只有在场的绝顶高手、包括已死的南蚩皇帝,才知道,他是死于祁承翊那三片致命的绿叶。 若非那三片绿叶,南蚩皇帝不会反应迟钝,让扶云卿钻了空子占了上风。 满脸是血的武锤冲过来,举起南蚩皇帝的尸体战士给所有人看,气势全开地大吼:“南蚩皇帝已死!!!” 随着这一声大吼,南蚩士兵瞬间自乱阵脚,群龙无首,便如一盘散沙。 军心已涣散,士气锐减,苏木振江见南蚩皇帝也死在扶云卿剑下,又想起先前南蚩战神铁达穆尔也曾死在扶云卿手中,顿时头皮发麻,情急之下迅速发出撤退信号,带兵逃窜! “追上去,杀了他们。”扶云卿下令,“若不反抗者,可抓为俘虏。” 扶云卿绝美的脸上带着鲜血,鲜血犹如绽放的朵朵艳色曼陀罗,她明眸皓齿、容貌堪绝、却也英姿飒爽,手中提着淌血长剑,身姿傲立战场,战袍猎猎作响,踩踏着死尸,隔着战场,冲祁承翊灿烂一笑。 笑容清爽,眸色明亮,风掠过她带汗的发丝,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祁承翊走去,声音难掩颤抖地说: “谢谢你,祁承翊。” “你该谢的,是你自己。”宗政烬眼底有柔情与欣慰,更有心疼。 从孤注一掷斗继母的将门孤女,再到一步步往上攀爬的女将,她曾几度徘徊在生死边缘、斗佞臣、杀反贼,也曾受伤险些死去,可她还是挺了过来。 她如居于悬崖生死一线的野草,终是靠自己,一步步磨砺,在鲜血里淬炼、阴谋里强大,成为巍巍天山上谁也不攀附的雪岭云杉。 如今,宗政烬已经可以放心地离开祁国。 因为他一手挖掘的花,已经长成树。 扶云卿朝他走去,下刻,身子倾斜在他怀里—— 当着那么多人,宗政烬有些不太好意思,却还是顺势接住她,嘴角带笑刚要说什么时,却摸到了她后背湿透衣衫的血。 宗政烬笑意僵硬,抬手一触,发现她肋骨断裂。 扶云卿额前冒汗,昏倒在他怀里,却像晕死在一片春和景明的世外桃源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无比的心安。 只要祁承翊在,她就可以放心。 她,已经如此信任祁承翊了吗…… 宗政烬却再也笑不出来,手掌有些发抖,将她抱去找林樾舟。 扶云卿伤的,比以前都要严重。 林樾舟看到后背满是鲜血的扶云卿时,亦是满脸凝重,直接给她服了一颗聚魂丹,摸骨查探伤势后,他神色扼腕地看向宗政烬:“扶姑娘,可能……” ------------ 第二百二十七章 杀皇帝,立不世战功! “可能活不了,就算活下来,也可能是个废人。”林樾舟别开脸,将最严重的情况讲出来。 宗政烬微攥拳头,面容笼着一层阴影:“救她。”再补了一句,“不惜一切代价。” “我自然会尽力。” 林樾舟知道,扶云卿对宗政烬而言,是很特殊的存在,他不敢不尽力,而且如此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也少见了,于公于私亦或惜才,他都会拼尽全力。 扶云卿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昏迷。 珍稀药材如流水一般送进扶云卿嘴里,整整半个月都不见苏醒迹象。 这一战大获全胜,却也损失不少。 郑东升与赵赋战死、袁晨断臂,甜盈重伤,扶子珩也受了不少伤。 而立下最大战功、受伤最严重的扶云卿,甚至还不知道是生是死…… 这几日,来探望扶云卿的人络绎不绝,所有人进屋后皆是满脸凝重…… 坞城的百姓听说青雲将军将死,不少人跪拜菩萨、上香请愿,宁愿折寿也但求将军早日苏醒。 她死守的这座城、保护的这群人,亦没有辜负她。 每到夜晚,河边便飘满了祈祷青雲将军苏醒的灯花,还未到日出,大小寺庙便已堆满了虔诚求愿之人,男女老少一步一叩拜,自不同的街巷村庄、磕到寺庙里,十指合十,跪求佛祖保佑。 “扶云卿,你要早点醒来。”宗政烬坐在床边,双手浸入温水中拧干湿帕,温柔地替她擦脸、擦手,声音也很轻,“醒来看你守护的国土,山河无恙。” 林樾舟其实救治扶云卿已经很尽心竭力,压箱底的珍奇古药全都用上,老本也赔进去了,但人力有穷尽,事已至此,全看天意。 他该做的已经做了,其他的都看机缘。 如今已经深秋,广袤无垠的戈壁滩枯黄萧瑟,林樾舟摘了几颗杏子,抵靠着白杨树啃着,看着屋里替扶云卿擦拭手的宗政烬,感慨一声:“瞧瞧、瞧瞧……” 能让咱们杀人如麻的晧王,做到这一步的,全天下仅此一人。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感觉石破天惊吧。 沈淮序抢走他袖中藏着的另外一颗杏,咬一口囫囵道:“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嗯……”林樾舟沉吟了下,“好事是,他终于像个人了,坏事是,对他来说,不是好事。” 人有七情六欲,才称得上是人,可像宗政烬那样的,冷酷无情、唯权柄之上,他只有权利之欲,没有一切情欲。 可如今他却对扶云卿特殊对待,于刀尖舔血、大业未成的晧王而言,动情就是多了软肋,人一旦有了软肋,便不可能再无坚不摧。 宗政烬不是别人,他一路走来只有自己,经历什么,林樾舟比谁都清楚。 这样的人跌下来,会摔得粉身碎骨。 这样的人,其实,不该有软肋。 “王爷会把这些事处理好的。”沈淮序坚信,“待王爷回到辕国,与扶姑娘便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再会有交集。” “但愿吧。”林樾舟几不可闻地叹一声。 这场近一年的大战,终于结束,南蚩皇帝大败,江行危带兵乘胜追击,将南蚩打退出坞城后,接连占据南蚩五座城池,南蚩朝臣终于坐不住,匆忙推举刚弱冠之年的二皇子做新帝。 南蚩新帝软弱,南蚩朝臣自觉战事再无可赢之机,奉上一卷和平契约书,愿割地三座,退兵五百里,但求缔结两国百年和平之约。 签订契约之日,南蚩新帝耻辱地单膝半跪,双手敬呈奉上和平书。 江行危一袭湛蓝色官袍常服,气质温润却不可小觑,在两国使者面前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一言一行,有礼有节但也冷硬十分。 他提笔签下和平书时,想尚在昏迷的扶云卿,冷冷瞥了眼南蚩新帝。 南蚩新帝被他这一眼看的脊背发凉。 战事结束,清扫战场。 牺牲士兵一具具登记核对、发放抚恤金,再统一下葬,而其中,郑东升、赵赋、宋文晟的尸体还停在地窖冰棺内,迟迟没有安葬。 他们都是对扶云卿而言,相对重要的故人,下葬之前,总该让扶云卿看上一眼。 可扶云卿迟迟不醒,久不下葬,不能再等了。 十一月初七这一日,一具具将领的棺椁摆放在哀魂谷。 士兵默哀,百姓自发送葬,雪白的冥币漫天飘散,低泣声不绝于耳。 这些将领士兵,有的是京城人士,有的出生江南,五湖四海汇聚边境,只为戍僵卫国,他们亦是有血有肉之人,有至亲妻女,亦有未完成便先战死的憾事,在那场大战里,明知是死,却也前仆后继。 袁晨右臂被砍,又逢几位战友去世,几夜之间变得苍老憔悴,不过三十出头,鬓边已生出些许白色,他满脸悲戚,竟是哭也哭不出来了。 雷焰营四个将领中,就数郑东升刺杀本领最强,在战场狡猾如泥鳅,打得好也会自保,若他想要活,便不会死,可他确实为了救自己突围才死的。 每每想到这里,袁晨便锥心刺骨般痛苦。 他身侧站着一个已过二八年华、眉眼文雅的白衣女子,便是他未过门的新妇,她含泪劝道:“晨哥,你不要太难过了……” 除此之外,再多劝慰的话,都很苍白无力。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袁晨低声呢喃。 闻言,女子掩唇,哭出声。 …… 小院。 深秋栅栏内外的花海已凋零,江行危又种上了独独秋日才可盛开的花卉,续上这一片灿烂。 桂花、栀子花、木芙蓉、昙花、木槿、蔷薇、蝴蝶兰、海棠…… 他忙忙碌碌躬身在花圃里撬土,只想扶云卿睁开眼时,能看到花开。 有花开的边疆深秋,不至于太单调。 祁承翊有他要做的事情忙碌,并不是时时刻刻守在扶云卿身边。 守在扶云卿身边的人太多了…… 祁岁安、甜盈、扶子珩、楚冰可、江行危、祁承翊…… 来往探望她的军士也很多。 ------------ 第二百二十八章 醒来,看山河无恙 深秋的午后,坞城细雨纷纷,凉风穿堂而过。 被打湿的白皤在雨中瑟瑟飘动,送行的将士抓了一把冥纸朝天上撒去,满街都是零散的冥纸。 唢呐吚吚呜呜地吹着,悲伤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似是吹不下去了,吹唢呐之人掩面悲泣。 今日要将郑东升、赵赋等其余兵士的尸体安葬在旭日崖。 袁晨身披白麻衣,要系艾麻草,扶着郑东升的棺朝前艰难前行。 每走一步都很沉重,这是他离挚友最近的一次。 从此以后,他在人世间,而战友在泥土里。 郑东升是个孤儿,年少时在山门学武,山门中大部分人也去前线打仗,牺牲了不少,今日来他送行的同门师兄也只有寥寥三四个而已。 那年三俩好友举杯碰盏,说要报效家国,待荣归故里娶个姑娘,媳妇孩子热坑头,却豪情铁血万丈,英魂永守边疆,忠勇无双。 许是从这悲戚里感受到了什么…… 小院病榻里,那大半月清减了六七斤的姑娘,面容苍白静寂,手指轻轻动了动…… 守在她床榻边,几乎日夜不合眼的甜盈,欣喜若狂地站起身,冲出去喊道:“醒、醒了!” 她高兴的连话都说不清楚,热泪盈眶大声道:“将将军,醒了,终于醒了。公子,她醒了!” 刚从校场回来,打算去送葬的扶子珩跑来,难掩激动跨步进门,喊道:“阿姐!” 正在舀水浇花的江行危,水瓢落进桶里,跑了过去。 看到他们动静的祁岁安,问:“这是怎么了?” 熙茉回禀道:“像是青雲将军醒了……” 熙茉还没说完,祁岁安就一路小跑过去,熙茉急忙唤道:“殿下您慢着点,别摔着磕着。” 屋内,扶云卿缓缓睁开眼睛,白色天光刺的她有些不适应,睫毛颤抖的厉害,又重新闭上,抬手挡在眼前,再次尝试小心睁眼,大片大片的光涌进视线,她看清了四周,看到了一张张挤过来看她的大脸…… 高度紧张的江行危、欣喜若狂的扶子珩、大哭的甜盈、攥紧袖侧的祁岁安、好奇又高兴的熙茉、满脸激动的楚冰可…… 还有箭步冲来,眸中满是震颤的祁承翊。 “你们……这样……干嘛……”扶云卿说话有些费力,脸色虚弱苍白,看着嚎啕大哭的甜盈,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我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 “呜呜呜……”甜盈眼泪像破闸的洪水,掰着手指头数道,“姑娘你睡了整整十七天八个时辰啊,你知道有多危险吗?喂水也喂不进去,吃东西也吃不进去,每日就靠那么一点点药支撑着。” 她还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看的扶云卿失笑。 一般来说,经历如此重伤的人,都会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或者后怕。 可扶云卿却很平常,并无庆幸也无后怕,死过一次的人,便也不那么怕死了。 何况,上战场哪有不死人的?她能活着,就比那些长眠地下的兄弟们走运些。 她苍白如纸的樱唇,扯出一抹笑,安慰众人:“你们别这样,我都活过来了。” 扶云卿作势要起身,却发现身体虚弱的可怕,虚弱地连撑床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她尝试了一次、两次、三次,想要坐起来,手肘却都无力垂了下去。 甜盈看出她的意图,急忙搀扶她起身,往她后腰塞了个枕头垫着。 “外面是什么声音?”听到唢呐响,扶云卿有些疑惑。 “是……郑将军、赵将军,和牺牲战士的下葬之日。”江行危声音温和的回答,他本不想让扶云卿一醒来便听到这么悲伤的事情,可纸包不住火。 “我要去送葬。”扶云卿面色瞬间沉重,掀开被子走下床,却意外地朝前一扑! 若非江行危与祁承翊眼疾手快搀着,扶云卿早就摔在地上。 她发现…… 不是她没有撑床起身的力气,而是她……双腿使不上力…… 扶云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摸了摸大腿,有些茫然:“我怎么了……” 她不死心地怕了拍,双腿却毫无知觉,她忍不住开始捶打,疯了似的捶打。 可是双腿就像不属于她的死水,没有一丝知觉、没有一丝动静。 她抬头,像是小孩子一样无助迷茫,看向众人:“我的腿……好像……” 林樾舟有些于心不忍地别开脸,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你与南蚩皇帝的战斗中……下肢筋脉崩裂、腿骨断裂,伤到了根本,我已经拼尽全力挽救,奈何医术不佳,仍然……无济于事。” 林樾舟怎么可能医术不佳呢? 他是祁国最优秀的御医,更是辕国太医院院长。 那一番话,扶云卿并没有怎么听进去,只是垂眸盯着大腿,缓缓地、慢慢地说:“所以……我是个残废了吗?” 屋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祁岁安有些难过,吸了吸泛酸的鼻尖。 大祁国好不容易出了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怎么偏偏就…… 扶子珩脸上有着十分僵硬的笑,努力缓解气氛道:“没事阿姐,我养你,在将军府养你一辈子,日后还能养着你的夫婿、孩子。” 沉默很久的楚冰可,很笨拙地语无伦次地安慰:“没、没事嘛!以后我扶着你去玩,我、我推着你,其实没什么区别的。” 祁承翊声音有些干涩:“我会治好你的。” 江行危刚想说话,扶云卿却抬起头,朝众人笑了笑:“没事啊,我站着站了二十多年,也想坐一坐,走路多费劲,坐着轮椅到哪儿都有人推。” 她本想开个玩笑缓解气氛,但众人听了更心酸。 “这有什么?这真的没什么。”扶云卿看着又要嚎啕大哭的甜盈,又看向拿手帕擦眼角的祁岁安,再看向不大好受的江行危,“就算坐轮椅,我也是坐轮椅里最会打仗的那个。没关系,小盈,你别傻站着啦,快寻个轮椅,我要去送葬。” “我这就去。”甜盈忙不迭点头,转身出门那刹那,却再也受控地大哭。 她本想抑制哭声,却根本控制不住,活像天塌了那样哭的十分惨,待她推着事先准备的轮椅过来时,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十倍的笑容:“姑娘,我扶你。” 祁承翊去扶她,扶云卿却推开了所有人的手,笑了笑:“既然已是残疾,便要习惯。我自己来吧。”她的身边不可能永远有人搀扶。 ------------ 第二百二十九章 她在无声坍塌 面对她的适应能力,众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扶云卿心理调节能力很强,可身体适应能力还是很差,双手撑着床桓,利用上臂力量撑起身子,朝轮椅坐去—— 但因为把握的不好,扶云卿从轮椅上摔了下来,祁承翊急忙扶住她。 “多谢啊……”扶云卿笑容终于变得牵强,“我下次多练一练,习惯习惯就好啦。” 她动作不熟练地转动轮椅。 轮子是坚硬的木头材质,她握惯了刀剑的手,去转动轮椅的摇柄,仍然会硌着疼,可她一声不吭,坐在轮椅上,朝街上去。 很快,大家都知道青雲将军苏醒了。 摩肩接踵、身披白丧衣的百姓们,纷纷为这位第一女将军让开了路,各自站在侧边相迎。 扶云卿也换了身白色的麻衣,为死去的士兵送行。 她转动轮椅,手中端着一杯烈酒,来到队伍最前方。 其实她不是爱哭的人,前世被神秘人断四肢、做成人彘时,她也没怎么哭,可是看着那么多死去的弟兄,还有躺在棺椁里尸体逐渐变色的郑东升,她垂下睫毛,遮住眼底所有悲痛,遮住红了的眼眶。 她在凄凉雨丝中,将手中杯酒倒撒在棺椁前,亲自烧了冥币:“大祁国不会忘记你们。” “一个强盛的国家,不能没有英雄。” “每一个英魂,都不会被忘记。” “会永远,刻在心里。” 战死的人,不会被忘记,他们会变成人们心里最崇高的信仰。 郑东升那么狡猾的家伙,现在安安静静躺在棺椁里,扶云卿好不习惯啊,她亲眼看着这些面熟的战友们,被安葬入土,直到丧事结束。 结束时,已是深夜。 扶云卿本就重伤未愈的身子,在雨里吹了一整天,回到小院时有些咳嗽,江行危将大氅披到她肩上。 扶云卿这才发现,原来从送葬之前,江行危便悄悄带了一件温软厚实的大氅,只等她冷的时候,给她披上。 她心里生暖:“多谢大人。” 江行危温润的眉宇一直下意识微颦,似有化不开的愁绪,却还是抿了抿薄唇,露出笑容:“没事。” 他就那么陪着扶云卿,直到扶云卿进屋休息。 夜里,雷雨交加,外头的疾风撕扯着树木不停摇晃。 廊下的壁灯在窗上投出残影。 甜盈不在,楚冰可不在,祁承翊也不在,所有人都不在,唯有扶云卿一人独处时,她费力地坐起身子,将手轻轻放在大腿上,先是缓缓抚摸,力气再逐渐加大,她怅惘地呢喃了一句: “为什么就没知觉了呢?”她眼底蓦地一红。 外头电闪交加,风雨正盛,大地笼罩在滂沱的湿冷中。 在无人的雨夜里,坚不可摧的扶云卿,在无声坍塌。 扶云卿忽地看向放在边几上的短匕…… 她轻轻地拿了起来,拔出刀刃,悬在大腿咫尺之距的上方,她眼睛湿红,睫毛颤抖的厉害,却一声不吭。 没有知觉,是不是因为不够痛呢? 她擅毒,也学过医,真是医术不精罢了,她其实可能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但她还是不甘心…… 刀尖刺破大腿雪白的皮肤,划出一道血线,血珠滚落,在地面滴出殷红刺目的花。 不疼,真的不疼。 可扶云卿眼里却泪水滚滚。 她彷徨、怅惘、迷茫、无助,父亲还没下落,还没找何晋纬寻仇,更没查出神秘人的身份,为何自己偏偏瘫了…… 当刀尖在大腿上划出第三道伤痕时,门被从外面推开,祁承翊走了进来,扶云卿无助绝望地抬起头。 对上那双婆娑的泪眼,再看向她手中刀—— 祁承翊心里刺痛,锥心刺骨般疼,他箭步过去夺了她的刀,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害怕,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栗:“卿卿。” 其实她也会绝望,她也不是凡事都战无不胜。 所谓的不在意,其实都是假装。 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扶云卿如孩童般低声啜泣,哭湿了他的衣襟。 宗政烬感受到怀中人的身体在不停颤抖,他从未见过这样颓败绝望的扶云卿。 “别怕,我与你一起面对。”宗政烬艰难地开口,将她抱的很紧,像是要揉入骨髓永不分离。 “不是,不是,我不要别人和我面对,这是我的腿啊,没有一个人可以和我一起面对,残疾的不是别人的腿,是我的腿啊。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自暴自弃,可是我……可是我……” 扶云卿泪流满面,语无伦次,“可是我还是很难受。” “你别担心我,我自己缓缓就好了。我会接受事实的,没事,没什么,不就是坐轮椅吗?我也可以是坐轮椅的女将军。” 宗政烬从未如此心疼过,却也无措慌张,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他有些痛恨自己词汇如此匮乏。 他只有紧紧抱住扶云卿。 …… 许久后,扶云卿在他怀中哭睡过去。 她睡着时,毫无安全地蜷缩着,在不停发抖,腿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被祁承翊涂好伤药包扎。 祁承翊在灰蒙蒙的晨色中,推开了林樾舟的房门。 林樾舟看着夜雨里站着的人,吓得滚下床,忙不迭站起身,被浑身湿漉漉的宗政烬吓了一跳,捂着狂跳的心口讲道:“王爷大半夜干嘛?” “治好扶云卿。”宗政烬锐利的眸子,看向他。 “这还用你说吗?”林樾舟苦笑道,“我若能治好——” 宗政烬俊脸皆是凝重,前所未有的正色:“不惜一切,你要治好她,哪怕动用所有。” “我……”林樾舟叹了口气,也渐渐严肃起来,“我岂敢欺瞒王爷?她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你可知道,她在杀南蚩皇帝时服用了禁药聚丹?聚丹加上她下肢筋脉崩裂、腿骨断裂,这三重叠加,莫说是我,哪怕是医圣在世,也回天乏术。” 宗政烬脸色愈发难看…… 林樾舟从未见过他如此在意一个人的生死,默了一晌,缓缓道:“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 第二百三十章 谁说残疾不能做将军? 翌日天亮,扶云卿在被褥中缓缓起身。 昨夜里哭湿的枕头已被祁承翊换了一个。 因为双腿残疾,如今行动很是不便,就连起身也需花费很多力气,好在她常年习武,臂膀有力,撑着床桓一点点坐起身,再尝试坐到轮椅上—— 可在移动到轮椅的过程中,她双腿实在太拖累—— “扑通。”扶云卿摔下床,双腿丝毫不起作用的她,甚至都来不及抓住任何东西稳住身子。 摔得实在不雅观,也很疼,扶云卿脸着地,磨破了下巴处的皮,冒出一丝血,她动作怪异地躺在地上,仰头看着屋顶房梁,深吸一口气,手扶着桌腿,一点点爬上座椅。 这一次成功了。 可身上却摔出了灰尘。 会习惯的,就算坐轮椅,也要成为坐轮椅里面最厉害的那一个,谁说,坐轮椅的不能做将军? 扶云卿拿起破晓剑,佩在腰间,缓缓推开门。 看见了眼眶通红的甜盈,还有面露心疼的楚冰可。 方才甜盈听见动静,便想急着进去搀扶,却被楚冰可拉住,楚冰可摇摇头,只说了一句“云卿要强,不喜欢被人看见脆弱的一面,她总要习惯一个人,习惯身体上的变化”。 “怎么了?大清早怎么都给我当门神呢?”扶云卿飞快藏住眼中的仓皇,扬起一抹笑。 江行危手中捧着食盒,敛去眼中的怜惜,上前道:“清晨给你熬了一些汤,尝尝我的手艺吗?” “那就却之不恭了。”扶云卿笑着转动轮椅,来到花园。 江行危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黑,许是昨夜没睡好,今晨也起的很早,这一锅人参鹿骨汤需小火熬制两个时辰,也就是说,他得从半夜开始熬。 打开食盒,扑面的骨汤清香,浓郁雪白的鹿骨汤撒着几粒清脆的葱末,肉质适中,喝进嘴里,舌尖皆是满足,她竟不知道江行危如此会熬汤。 她通医理,知道这骨汤里的鹿骨、人参、猪骨,皆是恢复骨伤最好的补品。 “大人有心了。” “你是祁国功臣,理应如此的。”江行危道。 什么功臣理应如此?参战的功臣那么多,怎么没见大人一人熬上一碗呢?却独独给扶将军熬……宋安在江行危身后腹诽。 饶是甜盈与楚冰可也看出了些许端倪。 就算江行危温润待人亲和,但对扶云卿也外面太亲和了吧。 扶云卿一口气喝了三碗鹿骨汤,食盒见了底,若想双腿恢复,她还是需要多补、多做康复、做训练。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林樾舟说治不好,只是从药理上来说,若她不断做康复,或许还有希望呢? 而且她娘亲医术很厉害的,或许比林樾舟还要厉害几分。 想到这里,扶云卿仰头问:“江大人,我们何时班师回朝?” “大军已整装结束,应是三日后。” “好。” 这三日里,扶云卿要去一趟旭日崖,一是祭奠死去的战士,二是……继续探寻父亲下落。 听周咬雷说,父亲是从旭日崖跳下去的。 她还是得亲自去一趟旭日崖,若能查出什么呢? 江行危见她要外出,忙跟上前一步:“我与你一起去。” 楚冰可也追了上去:“喂,云卿,你现在一个人怎么能乱跑呢?若是遇上歹徒怎么办?” “我好歹是杀敌无数的青雲将军,若是遇到歹徒,破晓剑下只会再添一个战绩。”扶云卿知晓大家是担心她,可她只是双腿废了,不是人废了。 楚冰可嘟囔了下嘴,捧道:“是是是,青雲将军最厉害。” 祁承翊、扶子珩、楚冰可、甜盈、江行危、尤承一起去了旭日崖。 旭日崖之所以取名旭日,是因每日的清晨朝阳从不远处的平地升起、越过山岗,华光万丈,在崖前能看到最美的日出。 旭日东升,尽收美景,而就是在这样的地方,父亲一跃而下。 扶云卿的轮椅停在悬崖边眺望数百里之外的山岗丘壑、河流峡谷,景致壮阔,这是坞城一带最高山峰上的悬崖,据说,旭日崖是千尺高崖,深不见底。 她将手放在腿上,若她不曾残疾,她也要拉一根绳索下去探探深浅。 如今却只能…… 她默叹一口气。 “我下去看看。”祁承翊道。 “殿下,下面深不见底,且不知是何种景象,若你实在要去,也容属下先找人探一探……”沈淮序急了。 “不必。”祁承翊道,“去拿绳索来。” “我与八殿下一道下去。”江行危声音温和。 众人有些诧异,其实他们还没真正见识过江行危的轻功。 江行危要下旭日崖,也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楚冰可犹疑了下,搬来一块大石头,朝崖地扔去! 投石,可根据下落时间判断高度。 可这石头扔下去,很久,久到楚冰可以为这石头凭空消失不见时,才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 “太高了……”楚冰可摇头,“以我的轻功,无法下崖。” 扶子珩微微攥紧拳头,也松开了,懊恼叹息:“我也不能。” 沈淮序拿来一摞粗重的长铁索,检查无误后,递给祁承翊与江行危,他自己也留了一条。 扶子珩将绳索系在粗重的大树上,确认没问题后,祁承翊、江行危、沈淮序准备下崖。 就在此时,祁承翊看见,扶云卿一直盯着崖下发怔。 若他不带扶云卿下去,只怕她也会想别的法子下崖…… “我带你下去。”祁承翊单手搂住她的腰。 扶云卿眼底就像瞬间活了过来,抱住了他的手臂。 扶子珩有些担心,欲言又止,却也知道自己无法劝阻:“殿下,我阿姐……交给你了。” “放心。” 祁承翊将绳索缠在二人腰间,这绳索只是突发意外时的保障罢了,而下崖,依靠的还是轻功。 祁承翊身子卓绝、翩若惊鸿,朝旭日崖一跃而下—— 扶云卿耳边是清冷的崖风。 ------------ 第二百三十一章 寻找父亲 这是扶云卿第一次见到祁承翊展露他的真正轻功实力,身轻如燕、踏叶无痕,比风还快,几乎快到让人看不清。 他的轻功,已经登峰造极,扶云卿甚至看不清他是如何施展的动作。 这样的轻功、这样的武功,只要他体内淬怨毒解了,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能伤他,或者说,压根就没人能伤他。 这几月里,祁承翊一直在服用温沿溪从京城寄来的压制淬怨毒的解药,比从前好了很多。 今日天光不错,雨过天晴后的天空一碧如洗,阳光灿烂。 崖下薄雾缭绕,恍若云端仙境,下坠之时,远处的山川河流在眼前一一掠过。 她从未见过这般震撼人心的壮阔景致,正午时分的阳光笼罩整个大地,万事万物染上一层柔金色。 若以扶云卿的轻功,就算下崖,也会危险重重,不会这般顺利。 祁承翊却游刃有余,时不时攀岩停下,随后一个转身闪现,又到下一个落脚地。 “冷吗?”他问。 崖风清爽却掺着水雾,拂面而来时,确实有些微凉,扶云卿却摇了摇头,抱紧了他的腰。 祁承翊身姿精瘦、长腿窄腰,却十分有力量,铁臂将她揽在怀里,丝滑的宽袍垂落替她挡去大半崖风。 一个荒诞的猜想从脑海中闪过。 如祁承翊这般强大的人,日后会娶一个怎样的姑娘。 那个姑娘一定会很有安全感吧。 扶云卿抬头,情不自禁地仰视他的下颔线。 祁承翊俊美的薄唇勾起一丝笑,好看的不要命:“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啊。”扶云卿仓皇看向别处。 不久之后,祁承翊平稳落地。 江行危也紧跟其后,掸了掸衣袍上的一根杂草,稳稳落在草地上。 祁承翊看了眼江行危,这人轻功还可以,至少能跟上他。 须臾,崖上用绳索将轮椅放了下来。 祁承翊将扶云卿放在轮椅上,推着她朝前走:“待回京城,我寻一工匠,替你改造下轮椅,添加一些暗器机扩。” “好。”扶云卿一边点头,一边观察崖底四周。 下旭日崖,约莫用了一刻钟。 崖地是起伏不平的山谷,此时是深秋,草坡枯黄,树木也凋零,一眼望去,谷中有大片森林,大概是因为地理闭塞的原因,此地并没有什么村名居住。 据当地县丞所说,旭日崖下交通十分闭塞,要想出去,只有攀上旭日崖这一条出路。 故而百年来,生活在这里的村民,有可能世世代代都没出过崖。 当年扶鹤霄被逼跳下悬崖,何晋纬必然派人下崖搜查过,但这旭日崖不好下,必然摔死了许多人,扶云卿转动轮椅,来到崖壁前,隐约可看见一些下崖攀爬的铁索痕迹。 江行危蹲下身,触碰那些铁索勒过的痕迹,推断道: “何相的人曾不止一次下崖搜寻。周咬雷说,当初战神跳崖后尸体被摔成两半,应是假尸。若是假尸,以战神当时中毒且重伤的身体状态,必是有人相助,才能及时运出一具与战神身体相近的尸体乔装,去混淆何相的视线。以让何相确信,战神确实已坠崖,尸身摔成两半而死。” “若有人相助的话……”江行危看向那茂密的森林、低洼的山谷,“此人应该熟悉崖下地形。” “先从村民查起。”扶云卿道。 祁承翊推着她朝林中走去。 很快,山崖上又下来一批祁承翊与江行危的人。 不出意外的话,今日要在此处安寨扎营休息了。 “听当地县丞所言,百年前旭日崖下确实有村民居住,可这些年,却再无痕迹。”江行危道,“山谷偌大,村民少,不好找。” 果然…… 这一找,就是两天连夜。 江行危与祁承翊的人接二连三回禀: “大人,没有发现村民的活动轨迹。” “殿下,我们亦没有发现。” “难道这山谷无人居住吗?”扶云卿转动轮椅,看着那一弯河流,陷入沉思,“若是无人居住,又是谁帮助我父亲逃脱?我父亲……真的还活着吗?若他还活着,为何不上崖寻我们?” “人若居住生活,必然要有水源。”祁承翊道,“下水寻找。” 祁承翊将轮椅交给江行危,他则脱去外裳,说道:“江行危,照看好卿卿。” 随后,扑通一声,跃入水中。 江行危握住轮椅后的推柄,推着扶云卿在附近走动,憋了好久,憋红耳朵,憋出一句: “……卿卿,你饿了么?” 凭什么祁承翊讲卿卿叫的这么亲近,他也要厚着脸皮唤一声卿卿。 扶云卿并没有太注意称谓,捂了捂肚腹:“其实还好……”说完这话,肚子便咕噜咕噜叫起来,有些尴尬,又补充一句,“其实也不算还好……” “好。” 江行危点头,抽出佩剑,凝视着水中游动的鱼。 一剑出鞘,正中鱼背。 捞了三条肥美的鲤鱼上岸,抽出匕首简单清理后,烧火烤鱼。 很快鱼香味便飘了出来,他从袖中拿出一小包盐粒,洒在烤到外焦里嫩的鱼上,又从野地里拔了几个野葱洗干净,洒在鱼上。 扶云卿没想到,在野外也能吃到这样好吃的烤鱼:“多谢大人。” 江行危笑容温和:“你喜欢吃便好。” 扶云卿一边吃鱼,忽然凝视着那河面,皱了皱秀眉,说道:“大人,那河面好像不大对劲。” 江行危顺着她目光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河对面,是一面大山的石壁,这石壁宽长,朝前延伸数千步,可不对劲的地方就在于,此时无风,河面一片平静,而那靠着石壁的水面更是不该有异动,而斜对面一处石壁的河面出现涟漪波动,就好像…… 好像石壁那方也有水流涌出,才会与河面对冲,形成波动。 可是,扶云卿与江行危都看得极其仔细,那河面靠着的石壁严丝合缝,浑然天成,根本没有缝隙…… 江行危与扶云卿异口同声下判断: “倘若这山壁在水下有石缝呢?” 可是祁承翊没回来,江行危不可能离开扶云卿半步:“……卿、卿卿,咳,你与我想到一处了,待八皇子回来,潜入水中查探一番便知。” 须臾—— 祁承翊从水中冒出头,披着满身水哗啦啦上岸:“找到了。” ------------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世外桃源,桃花村 “什么?”扶云卿抬头朝她看去。 祁承翊有些饿,顺便拿走江行危手中的烤鱼,咬了两口,缓缓说道:“那石壁在水下有缝隙,约莫一人胖瘦,可供人通行,从那石缝游过去,是……” 他该怎么形容石缝那边的田间阡陌、屋舍瓦砾呢,沉吟了下,道:“是一方世外桃源。” “去看看。”扶云卿道。 吃过鱼饱腹后,江行危提着轮椅,祁承翊揽着扶云卿下水。 这山谷中的江水清澈可视物,朝着那石壁缓缓游去,待快游到石壁时,祁承翊示意扶云卿深吸口气,随即潜入水中,下潜到约莫半丈高度时,便看到那水中石壁竟有两三尺宽度的裂缝。 扶云卿眼底惊奇,祁承翊揽着她游过去,约莫游了一段距离,扶云卿感觉憋得有些呼吸不畅时—— “哗!”地一声,祁承翊搂着她浮出水面! 他们身处一弯浅水小江中,几十步之外,背对着她们的妇人正在手拿棒槌浣洗衣物,听到身后动静,忽然扭头朝他们看过来! “外、外乡人!”其中一个身穿素色曲裾、盘着低发髻的妇人站起身,匆忙在衣裙上擦了擦手,转头就跑:“我要去告诉村长,村里来了外乡人!” 其余两三个少女,约莫十五六的年纪,梳着双丫髻、穿着粉色麻质长裙,在水里撒丫子跑过来,凑到祁承翊面前,歪着脑袋看他:“喂,你是谁啊?” “你看,他长得好俊啊,比咱们村草蓝大哥还英俊呢。” “喂,你娶妻了吗?” 几个小丫头围着祁承翊转,忽然眼尖看向提轮椅的江行危。 江行危擦干净轮椅,将扶云卿温柔地搀扶坐下。 小丫头们嘀咕道:“那男子也俊,就是可惜,成婚了。” “你怎么知道成婚了?” “他搀扶那姐姐时,如此小心翼翼,必然是对待妻子才会如此珍视啊。” “好可惜哦,他长得那么好看,性格看起来也很好,怎么就成婚了。” “别瞎说,那姐姐长得也很漂亮。” “……” 被人围成一圈议论,扶云卿还是生平第一次。 咳,事已至此,不如顺便装作夫妻,也好查探消息。 “小姑娘,姐姐问你一下啊,你们村长呢?姐姐找你们村长有点事。”扶云卿摸了下口袋,本想掏出点零嘴,却发现这一掏,身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尴尬地将手拢在袖中。 “村长正在家里炸鱼肉丸子吃呢。”单纯的小姑娘,忽然指向祁承翊,“姐姐,他成婚了吗?” “他啊,没有哦。” “那你让他做我夫君,我就带你们去找村长。”粉裙小姑娘眼底清澈,忽然狡黠一笑,因为太过单纯,这一抹狡黠也添了几分可爱灵动。 祁承翊还没说话,扶云卿便答应:“好啊,我帮你劝劝他。” “哈哈哈。”身后传来一道大笑。 扶云卿转头去看,看见了浑身是水的林樾舟。 “下崖怎么能没有我这个军医呢?”林樾舟看着几人,一边走上岸,一边用内力烘干衣物。 这三人,一个中毒一个双腿残疾,一个淬怨毒、一个子母蛊,只有江行危是好的,可江行危还是祁承翊的轻敌,思来想去,林樾舟还是不放心,觉得舍命陪君子,便拿着绳索下崖。 因为大家都下崖了,崖上也得留点信任的人戍守才行,扶子珩、楚冰可、甜盈、宋安、沈淮序还在上面。 很快,有个身穿青灰色儒衫的老爷爷,约莫七十来岁,正捋着全白的胡须走来,哪怕已是七十高龄,仍然精神矍铄、健步如飞,连拐杖都不用,疾步走来朝他们看去。 反而是身后的浣衣女人在不停地追赶:“村长、村长,你等等我!” 村长捋着白胡须将几人看了一眼,打量一圈之后,出声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怎么会找到这里?有什么目的?” 三人中,最善交际的还得是江行危。 江行危上前一步,抬袖见礼,温润道:“我与荆妻,与……”看向祁承翊,道,“与大哥本是来旭日崖下寻人的,却不慎闯入此地。” “寻人?寻什么人?”村长脸上更加戒备,“我这桃花村,总不过四十户,就才两百来人,且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从未与外界有所联系,怕是没有你要找的人。” 江行危从袖中掏出一拃卷轴,展开后是扶鹤霄五年前的画像,温声问:“请问大爷,可曾见过画中人?” 这后生看上去不似坏人,可坏人脸上又不会写字,村长又问:“你是他什么人?” 从这一句问话中,江行危敏锐的察觉,这村长应该见过大将军,继续道:“是我岳父。” “是我父亲。”扶云卿也补充道。 “你父亲?”村长再次问。 “此人是镇国大将军扶鹤霄,于五年前的哀魂谷大战中掉落旭日崖,我是扶鹤霄之女扶云卿。思念亡父,故而前来寻找,若是人已死,能寻到家父生前半点线索也好,若是家父还在世,能找到他便是天底下最大的幸事。” 村长捋着白胡子想了又想,还是摇头:“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没有见过。” 那浣衣女人打量卷轴上的画像,也没怎么说话。 “那……”扶云卿面露失落,叹了一声,“夫君,我们回去吧,看来是找不到父亲了。”说到此处尸,她眼底皆是难过,险些掉下泪。 江行危眉梢闪过一抹疑虑后,也配合地推着她离开:“卿卿不必难过,你已经寻了岳父五年之久,一定会找到线索。” 祁承翊转身,一行人往外走。 “若带不回与我父亲有关系的线索,我母亲只怕又要整日以泪洗面……”扶云卿说至此处,声音有些哽咽。 就在三人要下水离开时—— “等下。”浣衣女人出声。 江行危推动轮椅的手停下。 村长瞥了眼浣衣女人:“张婶,你别这么多事。” 张婶目光微变,拍了拍大腿,哎呀一声:“我、我才没有多事!我就是说,咱们桃花村几十年里不曾来个外人,也不知外头什么朝代,国主可否更变?更不知道外面是不是又多了些好玩的新鲜玩意儿,想留这些外乡人住个几天,顺带讲讲嘛!” ------------ 第二百三十三章 粗茶淡饭乐逍遥 村长这才道:“也行。”随后看向扶云卿等人,“喂,你们这几个后生,留不留下来吃饭啊?今晚我炸了鱼肉丸子。”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桃花村最不缺的便是鱼肉丸子。 空气中似乎飘有油炸丸子的香味,快把林樾舟胃里的馋虫勾出来了,当即随张婶走去:“好呀好呀,张婶,烦请带路,你想知道外面什么新鲜事,我都说。” “我啊,我想知道,外面现在是谁做皇帝啊?”张婶一边走回去,一边从桃花树上取了个簸箕,簸箕里晒着鱼干和肉松,递给林樾舟一根,“尝尝?” “这得看你问的是哪个国家了。”林樾舟笑着接过来,看了一眼,五毒无害,且鱼香十足,很不客气地吃着说道, “譬如你们如今所在的祁国,皇帝是祁文觉。与祁国相接壤,也就是你们坞城所在的隔壁,是南蚩国,南蚩皇帝嘛,前不久才被扶云卿,也就是那坐轮椅的姑娘砍了头。” 张婶啊了一声,朝扶云卿看去:“这姑娘这么厉害?能杀皇帝?为什么要杀南蚩皇帝啊?” “因为南蚩侵犯祁国边境,来祁国烧杀抢掠,若你们没住在这桃花村,是住在坞城,只怕也难逃幸免。” “挨千刀的南蚩又来打祁国了!?”张婶听的很是愤怒,磨掌擦拳地骂道,“幸亏老娘不在坞城,不然老娘横竖要拿着鱼叉,去叉死他们!“说到此处,张婶凶狠的龇牙咧嘴。 扶云卿听的哑然失笑。 这还是一月来,祁承翊第一次在扶云卿脸上看到笑容。 村长将一行人迎到屋舍。 扶云卿这才注意到,这桃花村风景极美,四周群山环抱、连绵起伏,因山势险峻故而形成天然的屏障,几乎无人涉足,而这些山太高太险,也导致他们出不了山。 但依山傍水,有吃有喝,又有木材竹林,便能自给自足,修建屋舍,开垦田地。 放眼望去,秀丽无比的桃花村山清水秀,美的仿佛仙境,村中桃树与各色花树相间栽种,木屋鳞次栉比散落着,屋舍外,是一阶接一阶的大小梯田,村民或挑着扁担、或弓腰种植,行走在阡陌小道上。 他们见到外乡人,先是好奇,随后都露出友善的笑容,朝他们招招手。 “瞧瞧,他们外面来的,身上穿着的料子真漂亮,那花团锦簇的纹路,可不是村里纺织机能踩出来的!” “好些年没来过外人啦。” “今年大家都带着食材去村长家里吃吧!”有人起了个头,其余人纷纷应和,“好啊好啊。” 村长见到这些村民,一扫先前的严肃,也露出笑意,和扶云卿等人说道:“桃花村确实有五年没来过外人了,你们别介意。他们很热情,却没有坏心眼。” “是我等叨扰,贸然误闯村中,没有携礼拜访,实在惭愧。”江行危推着扶云卿停在村长的屋门前。 “既是误闯,要什么礼?”村长摆摆手,推开门。 扶云卿才发现,这桃花村家家户户没有上锁,甚至没有锁这种东西。 木屋门前,拓建了一块院坝,用竹篱笆圈出鸡舍,里面养着野鸡野鸭野鹅,和一些野兔。 桃花村虽闭塞,人却聪明,每回逮到山鸡之类的,并不留着全吃完,而是等着下蛋孵化,确保养出一定数额能保证繁殖后,才会杀来吃。 今日有外来客,各家各户自发杀了几只鸡,或煮白斩鸡、或烤鸡、或炒煎鸡,带着新捕捞上来的鱼,做了全鱼宴,又摘了野菜,摆了满满十几桌,好不热闹丰盛。 这里的人喜欢热闹,都来这里吃饭,朝扶云卿等人投去好奇又打量的目光。 “诶,今日肖叔叔怎么不在呢?”粉裙少女小满疑惑地看向四周,嘟囔道,“这几个外乡人腰间佩了剑,肖叔叔也会舞剑呢,若肖叔叔在,还能让他们比一比谁更厉害!” 村长敲了下孙女小满的额头:“吃你的鱼肉丸子吧。” 那鱼肉丸子,有香葱鲫鱼的、也有鸡蛋鲈鱼丸子,还有香菇鲟鱼丸子,一颗颗刚炸好的丸子色泽金黄,喷香,咬上一口,软弹细腻,有的还能爆汁…… 扶云卿不才,吃了三大碗鱼肉丸子,在不经意间一一扫过所有村民的面容,随口笑问:“你们口中的肖叔叔是谁,难道他没有来吗?” “没有诶。”小满道,“许是旧疾发作,睡觉了吧。” 村长缄默吃饭,并不说话,吃到一半时忽然撑着腰,面色铁青,朝后直愣愣倒去! “村长?村长!“ “爷爷!”小满上前一步,急忙扶起村长。 张婶着急万分,恨不得自己去替村长受这份痛苦,担忧道:“让你不要老下河捕鱼,非不听,老毛病又犯了吧!” 村长倒在地上,疼的满头大汗,哎哟不停地扶着腰,浑身一阵发抖抽搐。 “爷爷的腰病又犯了。”小满急的险些哭出声,“这些日子爷爷的腰病犯了很多次。”她记得,同村的李老头便是犯了几场严重腰病后瘫痪在床,没多久就死了。 扶云卿一眼便看出,这村上腰腿有风湿,且常年捞鱼耕作,牵扯了腰椎。 林樾舟上前一步,从袖中拿出一根银针,精准地扎在村长的腰椎骨上三寸,又点了几个穴位,从穴位上轻轻按摩。 张婶瞪大眼睛,急忙挡过去:“你怎么拿针扎村长呢?” “这是针灸之术。”林樾舟说道,“他腰骨因常年劳作而移位,需正骨,也需外服内服祛湿的腰。你们常年捕鱼为生,身上的湿气都太重了。” 张婶等人不解,但下一瞬间,村长身上奇迹般没那么疼了,这一针下去,比神丹妙药还要管用,他瞪大眼睛:“你、你再给我多扎几针试试!” 林樾舟摇头纠正道:“村长,此乃针灸之术,需对应穴位、下准力道、估好深浅,才能对症下针,人体有数百穴位,不同症状也有不同针灸之法,不是闹着玩的不是说你想扎几针就能扎几针。” “明日我上山碰碰运气,若能采集到祛湿与治腰的草药,便给你们留个药方。” “好。”村长被小满搀扶起身,一改先前对扶云卿等人的猜忌,言语中也充满了感激,“谢谢你们啊。我犯这老毛病的时候,少说疼上三个时辰,疼的浑身冒汗、生不如死,就像有无数虫子吸我骨髓一样,疼的厉害哟。” “却不想,今日,被你这么几针,就缓解了!”村长只感觉十分神奇。 张婶也新奇道:“村子外的医术已经这么高超了吗?我这胳膊也酸,年轻人,你给我来几针呗。” “还有我!也给我来几针!” 偶有身体不适的村民,急忙走来围住林樾舟。 好好一顿饭却吃成了会诊,林樾舟无奈一笑,到底是医者仁心,也不忍看着这么淳朴的村民失望,当即摆好药箱:“大家排好队!” 林樾舟说这话时,朝祁承翊不着痕迹使了个眼色。 祁承翊微微颔首,随后蹲下身,对扶云卿低语:“林樾舟拖住众人,我去查探村庄,看看是否有线索。江行危,照顾好她。” 江行危点头:“放心。” 随后,在雪白无垠的月色里,有一抹身影似风似幻,悄然无痕离开,踩着轻功跃在房梁之上…… ------------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一看便知,你暗恋她 祁承翊轻功极好,桃花村的人没见过这样好的轻功,便不会往这处去想,只觉得天上似乎有一影子闪过,像是树影晃动,便也没在意。 因靠近水源,故而桃花村特意占地在半山腰,共四十户村民,都各自选喜爱的地理位置安家落户,邻里之间相隔不算远,祁承翊查探起来也很方便。 祁承翊带人挨家挨户搜寻,地窖、住所、牛羊猪圈、附近但凡有人活动的范围,几乎都搜了一遍,都没有线索。 夜半时分,村民们喝完自家酿的桃花酒便各自散去。 张婶挑了两三间干净的客房,给扶云卿等人住下。 张婶跪在床铺上整理被褥,笑着铺平拉直:“不晓得外面是个什么情况,咱们村里就是这个条件,希望你们不要嫌弃哈!这褥子还是我去年采野棉花新织的,晒了一个夏季的太阳,睡起来很温软舒服。” 小满深吸口气,满脸天真烂漫的笑:“姐姐,这个睡上去可舒服,上面有很多阳光味。” 晒足阳光的被子,干爽温暖,十分清新。 扶云卿转动轮椅点头道:“谢谢张婶,我们都很喜欢。”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张婶点头,看向杵在屋中不动的祁承翊,催促道,“这小伙子,还站在这里干嘛?人家夫妻要休息了,我领你去隔壁睡吧!” “……”祁承翊早知道,就让自己与扶云卿假冒夫妻好了。 林樾舟看热闹不嫌事儿,摇着折扇挡唇偷偷的笑。 然后,张婶就将林樾舟和祁承翊安排到一个屋里。 一个屋,两张床。 看了看翻腾药箱的林樾舟,祁承翊很后悔,为什么那会儿不说自己与扶云卿是父亲…… 林樾舟啪地一声关上药箱,朝床上一躺,双手枕着脑袋,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道:“若寻到扶大将军,便能寻到玉玺,若寻到玉玺,殿下打算何时回辕国啊?” “不出月余。”宗政烬回答。 “这样啊……”林樾舟道,“那样也好,我瞧着江大人与扶将军也挺般配的。” 林樾舟没去看宗政烬的脸色,想来自己说这话,他也不会爱听,但有些话就算不爱听,但也有得有人点出来,不然当局者沉沦,如何堪破…… “王爷与扶姑娘,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区区祁国一小女将,其实从身份而言,与你并不般配,甚至不能为你提供任何助力,而且你们之间横亘的阻挠太多太多,身份地位、信仰立场……” “扶姑娘是个好姑娘,若不能给她一个确切未来,王爷就不该给她留任何念想。扶姑娘生性执着之人,就怕她认定一个人就像认定一件事那样,硬要执着出结果,最后耽误自己。” “若她对王爷没有念想,说不定能与江行危铸造一段佳话,日后生活美满、嫁人生子。”总比记挂着一个爱而不得的人强啊。 扶姑娘真惨,怎么就惦记上宗政烬那样冷硬无情之人。 宗政烬不是薄情,他是无情。 宗政烬听着林樾舟和尚念经似的,冷冷淡淡地看他一眼。 林樾舟被这一眼吓得心脏扑通扑通跳,好一阵干咳:“咳咳咳,我为你俩好才说的。” 宗政烬这冰冷的目光,他丝毫不怀疑,自己若再说下去,他堂堂辕国太医院会被晧王在此地毁尸灭迹…… 宗政烬站起身,刚要打开门,林樾舟问道:“王爷这是去哪儿?” “出去转转。” 林樾舟无声地呵了一下,简直是胡说八道,大半夜有啥好转的?肯定是不放心扶云卿与江行危独处一室! 江行危太过清正端方,举手投足都透着世家公子的谦谦有礼,二人虽在一间房,却是分榻而眠。 扶云卿坐在床榻上,江行危甚至都不敢多看她一眼,耳垂红的像煮熟的龙虾,背对着扶云卿紧张地温声道:“扶姑娘睡榻上,我睡小榻即可。” 说完,他便转身,背对着扶云卿,主打一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江行危觉得独处一室的气氛太古怪了,空气仿佛都不流动了,他都有些难以呼吸。 但扶云卿却不如此,只想着,大家都是出生入死、上过战场的挚友,没什么男大女防的,之前打仗,她女扮男装时都和大家睡通铺,如今分榻而眠,哪有什么? 扶云卿吹灭豆大的油灯,屋中陷入一面寂静。 灯……灭了。 祁承翊站在院坝,看着那间屋子。 此时,提灯出来如厕结束的张婶,呀地一声,连忙道:“你守在人家夫妻的屋子面前做什么?” 宗政烬:“……” 张婶一副‘我什么都懂’的表情,在夜色里也看不清宗政烬的表情,拽着他袖子朝旁边的桃树拉,低声悄悄道:“年轻人,张婶和你说……” “朋友妻,不可欺。” “?”这话,听的宗政烬有些石破天惊。 张婶唉了一声,开导道:“年轻时,我也曾喜欢过一个男子,结果他后来成了朋友丈夫,也如你这般,傻乎乎地站在人家房子对面偷瞧过。你啊,还是别瞧了,不然越瞧越心酸。” 张婶看了眼村长的屋舍,又道:“我可是过来人,可是这桃花村最有名的媒婆,你瞧那扶姑娘的眼神,一看就不对劲。肯定暗恋她很久了!” 宗政烬不想与张婶过多交谈,夜色里神情并不明显。 张婶转身离开,摇了摇头:“早点歇下吧,年轻人!别难过!” 难道他表现得很明显吗? 林樾舟看出来了,张婶也看出来了。 宗政烬站在夜色里,沉默了很久。 直到天亮时,他才披着一身霜露回了屋。 …… 扶云卿他们已经在桃花村停留了一天一夜,却没有找到任何关于扶鹤霄的线索。 上午,林樾舟借口带村民采摘草药,打算探寻探寻更多消息。 江行危推着扶云卿,祁承翊站在扶云卿身侧,说道:“昨夜我并未发现任何线索,但有个奇怪的地方……” “什么?”扶云卿问。 “昨日小满口中有个姓肖的村民,我搜寻全村后并未发现。” “殿下意思是,这肖氏村民或许不太正常?” “若是正常,昨夜就算不露面,我的人也会找到他,但不正常的是,迄今为止,他从未露面,也没被找到,更像是……”祁承翊道,“藏了起来。” ------------ 第二百三十五章 桃花村的秘密 扶云卿沉思了下,联想之前村长与张婶的举止: “村长见到我们时,起初有些防备,并不好客,后来听说我是扶鹤霄之女,又挽留我们住下。紧接着,林医师给村长扎好腰椎后,对我们似乎多了几分信任,待我们更热情了些……桃花村更像在试探我们。” 江行危见惯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也洞悉了这一切:“这里的人热情淳朴、善良好客,但桃花村,似乎也有秘密隐藏。” “这个秘密,难道是肖姓村民?”扶云卿问。 “一试便知。”祁承翊道。 今日小满无事可做,便缠着张婶一起上山随林樾舟采草药。 这里医术很落后,因为没有医师,一个伤风感冒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很痛苦的大事。 林樾舟躬身在山林里,摘了一把又一把草药,教导小满: “这是金银草,泡水可清热解毒,那是鸡屎藤,虽臭但可消暑,算了,估计你也记不住,等我采摘回去晒做标本,再一一写下名称批注药理,制作成册子,以后你们可以翻看查阅……” 聊到一半,扶云卿笑着弯腰采花,给小满编了一个漂亮的花环。 “谢谢姐姐!”小满很高兴。 扶云卿随意聊天:“对啦,昨天你昨天说的肖叔叔,怎么没看见呢?我也想看看,你口中所说的肖叔叔,与这位大哥哥比武,谁更厉害。” 扶云卿指了指祁承翊。 小满明显是听到了这话,却低下头去捡草药,仿佛没听见,不回答。 扶云卿示意祁承翊去问。 祁承翊半蹲下来,抽出腰间佩剑,替小满挖了一株丹参:“小丫头,有机会叫你们那个肖叔叔来,与我比一比剑术。” 小满仍然紧咬牙关,不说一个字。 这便是有蹊跷了。 昨夜小满还曾大大咧咧提起肖叔叔,今日她口中的那位肖叔叔,似乎成了不可说之人。 “是村长不让你提肖叔叔?”祁承翊问。 “哎,大哥哥你别问了,若我多说一个字,回去是要被罚跪的。这肖叔叔是我们全村人心里的宝藏,而且他是睡着的,没法和你比剑,我也没见过他舞剑,我只是听说,他没睡觉之前舞剑很厉害……哎呀,我又说多啦,不能说了!”小满捂住嘴,急忙道。 祁承翊还没开口,小满便撒丫子跑走:“别套我话啦!就算你长得好看也不行!” “这小丫头还挺聪明。”扶云卿笑着捡起她掉在地上的花环,眸光微微深凝,“也侧面印证,这位肖叔叔,或许就是桃花村的秘密。” “今夜再探。”祁承翊道。 …… 是夜。 今晚林樾舟在井水里加了那么一点点可致人昏睡两时辰的迷药,以确保半夜村长他们不会醒来。 “我头次觉得给人下药,这么不地道,在桃花村的这几天,张婶和村长都快把我喂胖了。”林樾舟捏了捏自个略微圆润一点的脸盘子。 他们来到村长的房间,一一搜寻。 林樾舟从柜子中翻出一本画册,上面写着亡妻,看来是村长为了祭奠已故亡妻的画册。 村长画功并不好,画了从亡妻年轻时候到四十多岁的时候,就没再画了,看来村长亡妻是四十多岁时去世的,这么多画册,村长每思念一次亡妻,就会凭借记忆画上一张亡妻的画像,日子一久,竟然堆了满柜的画像。 画像右下角写着日期,扶云卿也凑过去看了看,发现村长有时候一天画十张,可见思妻之情多么难捱,但一张没有裁定进去的单页画像掉了下来…… 她弯腰捡起,发现,上头画的竟是张婶儿? 林樾舟八卦道:“张婶约莫六十出头,村长七十,村长若四十丧妻,妻子已死三十年,听说张婶终身未嫁,啊呀……这二人莫不是黄昏恋吗?” “就算是黄昏恋又有何妨?”扶云卿倒没有那么惊讶。 林樾舟恍然道:“难怪那日村长犯病,张婶紧张成那样,张婶也算痴情,居然守着村长这么多年不嫁,村长为了亡妻,也多年不曾续弦,可是你瞧瞧,村长去年也画了张婶,是不是说明,张婶在村长心中亦有地位?” “你是来找线索的?还是八卦的?”祁承翊问他。 林樾舟讪讪一笑,急忙将画册全部原封不动放回去。 村长房中并无他屋,搜寻一番后,并无所得。 “活见鬼了,难道这肖氏村民能土遁不成?”林樾舟折扇拍打掌心,嘀嘀咕咕, 土遁…… 这倒是提醒了扶云卿。 “若地面上找不到此人,或许他被藏在了地下。” 祁承翊飞上屋檐,身姿如玉,悬立在檐角之上,扫视四周,看向桃花村的正中央。 村子中央有一口井。 林樾舟问道:“桃花村临水而建,无需造井也可用水,怎么还偏要挖一口井呢?” “若遇汛期,江水浑浊,无法取用,造一口井留取清水,也无可厚非。”江行危答。 江行危推着扶云卿朝那口井走去,朝下俯看,只见这井水清澈见底,但并不深,约莫半丈高。 井水清亮无波痕,寂静地映照着天上明月,林樾舟取了一瓢饮,擦了擦下颚:“听好喝的。” 扶云卿却隐隐觉得不对劲:“若这口水井是备用清水,为何又只建半丈深?半丈深,并不够四十户人家的备用水量,就连普通人家三日的用水量都不够。” 江行危捡起一颗小石子,回旋地打进水中。 那石子以回旋之势,挨个敲击井壁,“叮”“咚”,直到彻底沉入井底。 扶云卿耳尖略动,指着靠近井壁旁的那块石头摇摇头:“江大人再用石子探探这里,似乎不对劲。” “咚”清脆响声,石子打到那块井壁上。 声音各位清脆,且空灵。 “那块井壁的石头背后,是空心的。” 扶云卿说完,江行危便尝试用佩剑去移动那块井壁石头,轻微的咯噔一声,那块井壁朝上一滑,露出半臂宽长的洞口,井水顺势从那洞口流干,裸露出井底。 江行危一一探寻,将手放在井底长着的一颗草上,触碰到微微凸起的石块,轻轻一摁—— 整块井底的石头缓缓下沉,露出巨大的井底空间。 祁承翊带着扶云卿跳下水井,江行危留在地面戍守,而林樾舟也跳下去凑热闹:“江都督,我们三人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哦。” 这井底是被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空间,墙壁被铲的很平整,挂着十盏豆大的油灯,桌面上放着提马灯和一颗散发光芒的夜明珠,竹榻上躺着一个行销立骨的男人。 那男人瘦的皮包骨头,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手脚被人擦洗的很干净,胡茬也剃过,看得出来,是被人精心照料着的。 ------------ 第二百三十六章 陷入沉睡的父亲 而竹榻旁边有张小榻,榻上睡着个打鼾的渔民,似乎听到动静,翻了个身揉揉眼睛。 祁承翊推着扶云卿与林樾舟一同藏在拐角处。 渔民伸了伸懒腰:“我还以为天亮了呢。”随即站起身,坐在竹榻边,替床榻上沉睡的男子揉揉胳膊、捶捶大腿,做完这一切,又端起一碗药糊糊小心翼翼喂他喝下。 “你什么时候才能醒啊?不知道你妻儿子女会不会想你……你已经躺在这里整整五年啦,兄弟。” 渔民拧干湿帕,轻轻给男人擦脸、擦手、擦脚,解开他上衣,露出胸膛纵横交错的旧伤疤,其中最危险一道疤,从左肩贯穿到右腰,疤痕增生后如扭曲小蛇般丑陋,还有心窝处也有一枚梅花形箭伤。 渔民哪怕见惯了多次,也仍然心惊地叹口气: “听说你之前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我还是很崇拜你的,他们都说是因为你,才能让更多的祁国人平安活下来。好人怎么没有好报呢,十方菩萨快快显灵吧,你也快点醒来吧!” 这些话落入扶云卿耳中,她死死抓住轮椅的转轴,想要上前一步,却被祁承翊轻按住肩膀。 扶云卿却推开他的手,失控地、冲动地、毫无理智地急速转动轮椅赶过去! 渔民忽闻轮椅声,看见扶云卿时,骇然一吓,大喊道:“你你你不是村长带回来的外乡人吗?怎么来了这里!?”说罢,他提起桌上的剑就挡在沉睡男人的榻前。 那柄剑,通体发绿的剑鞘雕刻繁复紫荆花,是温沿溪最爱的花。 长剑虽沉寂了五年,却依旧霸气沉稳,有着不容忽视的凌厉。 这是柄绝世好剑,苍蓝剑。 那是父亲的佩剑! 扶云卿泪流满脸,无数个深夜压制不住的思亲之情在此刻轰然坍塌,如暴洪破匣,她下意识扑过去,却从轮椅上重重摔下来,不顾一切趴在床桓处,紧紧握住扶鹤霄瘦到几乎脱骨的手掌心。 那是父亲的手,曾于儿时牵着她去逛集市买糕点,在蹒跚学步摔破膝盖时将她抱在膝盖处安抚,也握着她的手教一招一式武术,更曾亲手锻造破晓剑,于及笄之日送给她。 如今父亲的手,因常年沉睡而肌肉萎缩,如骨爪般仿佛一碰就断。 她浑身剧烈颤抖如筛子,涕泗横流,哽咽到泣不成声:“父亲!父亲!爹爹,爹爹,是我啊……” “是女儿,你睁开眼看看女儿。”扶云卿哭倒在扶鹤霄床前,她去触碰扶鹤霄纵横交错的刀疤,心如刀绞般痛苦,“你竟被何晋纬的杀手,伤的如此之深。” 她狠狠攥紧拳头,泪流不断的眼底是一片仇恨。 她哭的极其厉害,哭得昏天黑地,几乎快哭断了气,整颗心都紧紧揪在一起,竟是哭晕在竹榻前。 渔民被祁承翊夺了剑,本还想冲上去保护扶鹤霄,却被林樾舟死缠烂打地抱住胳膊:“大叔,人家是父女,你何必上去打搅这一幕?” “可我听村长说,你们没有能证明她是大将军之女的证据!万一你们是杀手怎么办!?”渔民满脸戒备,却甩不掉林樾舟的手。 “防范意识倒还挺强。”林樾舟道,“若是杀手,方才就一剑杀了大将军,何必一等再等?再说了,你瞧哪个杀手哭得那么厉害的?还哭晕了过去!” 渔民想了想,摇头:“这倒是没有。” 祁承翊将扶云卿抱在怀中,飞身离开了井底。 江行危也跳下来,将扶鹤霄带了上去。 这一夜…… 哭晕过去的扶云卿睡觉很不安稳,在梦中她也死死抓着褥子,泪水从眼角淌落,神色悲痛。 祁承翊守在她床前,剑眉蹙的很深,一点点为她擦去泪水。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扶云卿。 从未。 哪怕身陷囹吾、濒临绝境、重伤流血,她也没有哭过,反而都是眸眼坚毅地嘴角上扬,反复没有任何事情,能打败她、困住她。 可她始终是个姑娘…… 褪去盔甲,也只是一个清瘦的女子罢了。 女子能走到这一步,已是不易。 祁承翊退出屋子。 …… 第二日,天明之时,村长屋中聚齐了人。 张婶一边给大家添茶,一边劝村长:“这几日要涨洪水,你便不要去捞鱼,都快七十的人了,对自个身体没点数吗?” “知道了。”村长低头喝了口茶。 “张婆婆没事就多唠叨我祖父几句,不然他这把年纪了还想潜水抓河豚呢。我说的话祖父不爱听,就爱听张婆婆的!”小满啃着鱼丸子,天真无邪地说道。 张婶听着,老脸薄红,嗐了一声:“谁说的对,就得听谁的,这把年纪抓什么河豚啊!嫌风湿不够重啊?” 一老一小在村长耳朵前唠叨,村长挠了挠耳朵,此时,林樾舟等人走了进来。 张婶虽然满是戒备,但还是给祁承翊林樾舟江行危各斟了一杯茶。 村长屋子的床上,躺着被江行危带上来的扶鹤霄。 一切头绪还没理清楚,但为今之计是给扶鹤霄治病。 林樾舟闭目搭脉,仔细为扶鹤霄诊断,十分细致入微,观察口舌耳鼻、颅骨、全身,在满村人的好奇和期待中,他叹了一口气。 “别叹气,你倒是说啊。”小满催促道,“他们都说肖叔叔是大英雄,你倒是讲讲大英雄怎么样啦?” “活死人,陷入沉睡。”林樾舟讲出扶鹤霄如今的状态,随后道,“好在你们相救及时,保住了大将军的命,但因桃花村医术条件落后,也导致大将军耽误了五年的病情,若五年前刚被救下就及时医治,还不至于颅内积血这般严重,或许很早就醒了。” 听到这里,村长很愧疚:“桃花村没有擅医者,也都不懂医理,大家都没有去过旭日崖上面,也不会有医师下旭日崖,没有给大将军医治及时,是我们的错。” “你们没错,错不在你们,你们能保住大将军的命,已经很好了。”林樾舟道,“我会尽力,但为今之计,我觉得应该让扶夫人看看,扶夫人的医术,可能不在我之下。” 毕竟温沿溪竟能缓解宗政烬的淬怨毒,便可见一斑。 此时,已经苏醒的扶云卿调整好情绪,转动轮椅走了进来,蹙眉道:“对比父亲的病情,我更好奇,父亲为什么会出现在桃花村……” ------------ 第二百三十七章 忠臣替死,丹心照汗青 “卿卿。”祁承翊走来,将她推了进去。 张婶瞪大了眼睛,看向江行危的脸色,似乎觉得这三角恋未免太过离谱,哪有当着人家丈夫的面,去接近人家妻子的?但她也不好多说。 村长站起身,眼底有着怀疑与思索:“你当真是大将军之女?” 扶云卿听了这话,唇畔漫开一丝笑,指着自己的眉眼:“村长不觉着,我与我父亲长得相似吗?我这一身武功皆是父亲所亲授,就连腰间的破晓剑,也是父亲亲手为我锻造。这是我的令牌。” 她摘下青雲将军的令牌,双手递给村长。 村长不识得什么令牌,毕竟那么多年没出过桃花村,连皇帝名字都记不住,更别说什么青雲将军,只是这姑娘确实不像在撒谎,而那医师确实救过自己,也治好了不少同村人的旧疾。 “姑娘,你别嫌老朽太古板,实在是因为……大将军的命,是我儿子用命换来的,我把大将军看的比什么都重,才会屡次猜忌你到底是不是大将军之女,不敢把真相说出来。”村长看着病榻上的扶鹤霄,长叹一声, “这五年前里,我们怕杀手追杀,便一直将大将军藏在井内,并且对此缄默不提,装作谁都不知道大将军的存在,但五年里,我们都会挨家挨户下井底轮值去照顾大将军。” 此时,先前那渔民急忙道:“村长,我今日守着大将军,他们几个忽然就下井来了,绝非是我玩忽职守。他们要动大将军的时候,我就想好与他们同归于尽了!” “今日不怪你。”村长道,“若他们真要动手,我们挡不住的。” 扶云卿道:“村长,我想知道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父亲是如何从旭日崖下来的,又如何被救到桃花村?我以为我父亲已战死,我找了他很久很久……” 众人听后纷纷沉默下来,屋中一片死寂。 村民们都很明白,这块伤疤,得村长自己揭开。 张婶去端了一盏村长最爱喝的红枣茶,叹了声,皱着眉头劝道:“你也别太伤怀,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我没事,我儿是好样的,他死得其所呢,我自豪!”村长说这话时,故意扬起笑容,但笑的多少有些酸苦。 扶云卿微微抓紧轮椅扶手,紧紧听村长讲述…… “我们桃花村的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此处,不理外界、不问世事,我儿子自小便喜欢钻研武术,总想上外面去看看,从二十五岁开始便一直在尝试攀爬旭日崖,我们都害怕他出事,却没想到,这小子武功还可以……” 村长很自豪道:“他攀上旭日崖后,又在外面从军,每回用俸禄就回桃花村,给大伙儿买东西。有一日,他从外面背回来一个身受重伤之人……” 五年前那日,夏日炎炎。 太阳如滚烫的圆盘,将大地炙烤的满是热气,人就像闷在蒸笼里。 哀魂谷战役接近尾声,这本是场以五万军力打败二十万敌军的大捷,却没想到,在战中重伤的扶鹤霄,遭遇了刺客追杀。 他手提苍蓝剑,捂着出血不止的胸膛,被上百个杀手一路围追堵截,贴身侍卫夏深与周奕一路护送他逃走。 哪怕他武功绝世,在重伤的情况下,也显得势单力薄,他已经足够疲惫了,接连打了好几场战役,一连好几个月都不曾休息,又在哀魂谷战役中鏖战了四天四夜,几乎不眠不休,早已到达了人体极限。 夏深手持双刀,浑身是血地挡在扶鹤霄面前,吼道:“周奕,带大将军走!大将军交给你了!” 扶鹤霄呼吸微弱,视线模糊,额前的一股血淌进左眼,看到满世界都是血色。 周奕忍痛缠住扶鹤霄朝逃走,就在此时,何晋纬命令下属追击,务必要让扶鹤霄死! 吴簿飞上一处树冠,从背着的筒里抽出一根羽箭,瞄准颤颤巍巍的扶鹤霄。 昔日的战神不过如此,在死亡面前也命薄如纸,一捏就碎。 利箭离弦,刺破气流,“咻”地一声刺进扶鹤霄前胸! 扶鹤霄转身,在血红色的视线里看到了那藏匿在树冠里的卑鄙小人,他冷笑一声,迅速拔出刺进胸膛利箭,搭到残弓伤,“腾!”一声射出—— 速度之快,太过精准,吴簿直接被射下树,重重栽到地上! 战神果然是战神,哪怕身受重伤,只有最后一口气,亦不能被戏耍! 但那一箭到底还是耗光了扶鹤霄最后的一点力气,他重伤的半个身子几乎都挂在周奕背上。 周奕背着扶鹤霄一路逃走,逃到旭日崖。 为今之计,只有带将军回旭日崖藏起来。 旭日崖是纯天然的额天险,而桃花村入口又隐蔽在河面下的石壁裂缝中。 但贸然带将军回村,说不定也会给桃花村带去灭顶之灾…… 可他顾不得那么多,扶将军是救国为民的大英雄! 他将重伤的扶鹤霄拴在背上,一步步凭空攀下旭日崖,带回桃花村。 周奕讲事情原委告诉村长与其他人,本以为村民会指责他,却没想到村民们纷纷支持: “如此义薄云天的大将军,当然要救。”村长拍着桌子,立刻去找一些简单草药为扶鹤霄止血。 “原来就是他在保护祁国、保护坞城啊,保护坞城,也就算是保护了桃花村,保护了咱们……”张婶逻辑很简单,她没有什么深明大义的家国情怀,只知道这个出生入死重伤的大将军,保护了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 善良单纯的村民们,家家户户都把平日里的补品拿过来,什么挖到的野人参、山鸡、鹿血、虫草,放在昏迷的扶鹤霄身前,纷纷担忧地七嘴八舌: “给他多喝点人参汤补一补,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 可惜这里没有擅医的人,桃花村的村民一般不生病,病重了只有等死。 众人在山中立了小小一座土地庙,跪在那里祈求扶鹤霄早日苏醒。 周奕唯恐杀手追来,便号召村民连夜改造那口水井,将扶鹤霄藏了进去,看着成日高烧、失血过多、重伤不醒的扶鹤霄,他知道这不是办法,打算去旭日崖上找个医师。 那日他刚攀上旭日崖,便听到周边搜寻的杀手在说话: “丞相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扶鹤霄!” 那些杀手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若要救大将军,恐怕只有制造大将军已死的假象,这群人才会停止搜寻,重伤的大将军才会得到短暂的安全…… 周奕换上了扶鹤霄破损的战袍,所幸他与扶鹤霄身量背影也差不多。 ------------ 第二百三十八章 断戟沉沙的,也有真相 并且,刻花了自己的脸…… 做完这一切,周奕已是浑身鲜血淋漓,俨然重伤之人,正在艰难逃命,假意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路过旭日崖。 “看——” “那是扶鹤霄!” “杀了他!追过去!” 周奕背对着众杀手,一直逃! 杀手们将他逼入绝境,逼到悬崖边上,大笑一声: “大将军就别挣扎了,横竖也是死,你莫要负隅顽抗,我等定然给你个痛快!” 杀手终究是杀手,既存了对扶鹤霄的敬畏之心,知晓他是守疆卫国的英雄,却也都跃跃欲试,想将扶鹤霄的人头归为己有,能杀一个大英雄,那绝对很有成就感! 周奕始终身穿大将军战袍,因他又是扶鹤霄的心腹侍卫,故而乔装扶鹤霄便也很逼真,不仅身姿一致、就是体态也一致,举止更是毫无破绽,他低吼了一声: “我就是死,也不落入尔等手中!” “没有任何人能决定我的生死,除了我自己!” “我可以死在战场上,却不可能死在你们手中!” 说完这话,周奕一掌拍在胸膛,吐出一口鲜血,一跃跳下千丈高崖。 “扶鹤霄跳崖了!!” 众杀手齐齐一惊,眼里有着震颤! 待他们赶去之时,只看到那决然跃下崖的一抹残影! 杀手半蹲在地,摸了摸洒在草间的温热鲜血:“扶鹤霄跳崖前口吐鲜血,已是重伤危及性命,这一跳,决计活不了的。” 而且这旭日崖……深不可测…… 杀手们为没能亲手杀死扶鹤霄感到遗憾,将此事禀报给何晋纬时…… 何晋纬仿佛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他坐在藤椅里摇了摇头,老辣的双眼极其阴沉:“这还不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有亲眼见到扶鹤霄的尸体,他才能放心! 那旭日崖高千丈,数百根绳索垂下高崖。 不少轻功差的杀手也在下崖之时,不慎摔死。 而在他们下崖前一个时辰,村长浑身发抖地见到了替大将军赴死的周奕。 在上崖去找医师之前,周奕曾与村长提过一嘴替死之事,也曾千叮咛万嘱咐: “父亲一定要照顾好大将军,大将军乃忠义双全之人,曾于战场之上多次救我,也曾救过数万万百姓。儿子虽死却不足惜。” 说完这话,周奕攀上崖。 村长只此一个独子,不曾想,那竟是父子二人生前最后一面。 他亲眼看见浑身是血的周奕轰然跳崖,摔在他面前,那么高、那么高的旭日崖跳下来,早已面目全非、身体摔得稀巴烂,浑身自腰分断,摔成两截! 砰地巨响,血溅几尺! 一碰,碎肉便散一堆。 村长剧烈颤抖,手抖得仿佛筛子,扑通跪倒在地,看着儿子面无全非的脸,却不敢哭出声,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他此刻的悲痛欲绝。 他脸白的像死人,昏死过去。 是体壮力大的张婶游出石缝,将村长扛了回去。 张婶见到周奕尸体后,也是哭着回去的。 他们不敢动周奕的尸体,怕被杀手发觉。 待杀手攀下崖,便也见到了摔得七零八落的‘扶鹤霄’,何相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没办法,只能得将‘扶鹤霄’带回去,一碰尸体,肉与骨头就分离。 杀手们如捧着摔碎的鸡蛋羹,将尸体七零八凑地放在架子上,抬到何晋纬面前。 何晋纬看着地上穿着战袍、面目全非的尸体,仍有些不可置信,似感慨、似猜忌:“这真是扶鹤霄?” “前日,属下射中了他前胸,一看便知,他是不是真的扶鹤霄。”吴簿蹲下身,扒开那破碎的战袍,见到尸体前胸的箭伤,确认无疑道,“是他。” 何晋纬悬在心上的大石头,彻底落地! 当初知道他私囤三万兵器的宣州指挥使、前兵部尚书已死,就连参与此事的江南楚家,都已陆续被灭口,如今只剩下一个知道内情的扶鹤霄,终于也带着秘密永远地闭嘴了! 他便可高枕无忧,继续密谋。 何晋纬看着那惨相恐怖的尸体,没有半丝害怕,反而哈哈一声,神情松快地坐在太师椅上,抚着胡子喟叹一口:“战报上,便写扶鹤霄领五万大军追击南蚩三万残军,险胜于哀魂谷战役,被乱马践踏战死,尸骨无存吧!” 周咬雷嗫嚅了下嘴角。 “怎么?你有意见?”何晋纬含笑的眼睛,变冷了几分。 周咬雷间接害死扶鹤霄,死后还要谎报战报,将扶鹤霄五万对打南蚩二十万敌军改成五万惨胜三万,不仅辱没扶鹤霄功绩,更是折辱大将军名誉。 世人只会觉得,大将军这最后一战,打的也未免太憋屈! 五万打三万,竟是全军覆没的惨胜,还把自己折在了里面。 其实只有周咬雷、尤承、何晋纬、扶鹤霄四人知道,三万敌军的线报是假的,真正的战况是,哀魂谷内埋伏了二十万之多的南蚩雄兵。 对了,还有尤承知情此事。 何晋纬慢敲扶手,说道:“你那位抢你三品将军之位的战友,你不好好照顾照顾他?” 下刻,何晋纬将折磨到半死、且被蒙住双眼、堵了双耳的尤承推上来。 尤承在保护扶鹤霄之时,被吴簿一刀斩断双腿。 先前与周咬雷个子差不多的尤承,如今只到他腰间,倒在血泊里蜷缩着,犹如丧家之犬,这便是那个京城富商贾出身的贵公子,参军后一路抢他风头的好战友,甚至还‘买通’扶鹤霄,抢走本该属于他的三品将军之位! 周咬雷自然愤恨,但也念及当年战友之情,到底做不出那么狠,可当着何晋纬的面,若不表忠心…… 何晋纬这是逼着他对尤承下手,只要对尤承下手,便算是将自己彻底推到何晋纬的党羽中。 而今,扶鹤霄已死,他靠山已倒,自己也确实需要重找靠山。 尤承啊尤承,可别怪我…… 周咬雷抽出短刀,割了尤承的舌头,血溅到帐篷上。 对于他的狠厉,何晋纬很满意,哈哈大笑着走出去:“交给你了。” ------------ 第二百三十九章 进村便是一家人 何晋纬对周咬雷很放心,周咬雷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尤承,慢蹲下身去,用刀划烂了他的脸,随后冷声吩咐:“将他扔到南蚩国去自生自灭。” 若说这举动没有泄愤,是不可能的,若说只为了泄愤,也不完全是…… 划烂尤承的脸,是为了不让何晋纬的眼线日后认出他,割了他舌头,是让他永远无法开口说话,便不会泄露哀魂谷战役一事。 而那边,张婶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村长拖回桃花村。 村民全都知道了扶鹤霄的来历,他们决意替周奕保护好扶鹤霄。 他们都知道扶鹤霄在遭遇追杀,而那些杀手心狠手辣,劈人如劈柴,他们不是不明白收留扶鹤霄有多危险,甚至可能遭遇灭村之灾,但还是在畏惧与信守承诺之间选择了后者。 桃花村的人,是善良的,更是讲信义的。 这里的人心,就如此处的青山绿水一般,从不曾被世俗玷污过半分。 但索性的是,何晋纬以为扶鹤霄已死,这五年间也从未再派过杀手下崖。 可村长仍然不敢掉以轻心,还是将扶鹤霄藏于井底。 听张婶与村长讲完当年往事,屋子中的不少村民已经泪湿眼眶。 一向天真烂漫、眉眼带笑的小满忽然垂头,低声啜泣,在满屋的沉静中轻轻抽噎,她似乎想要克制情绪,却如何也克制不住,仰起一双泪水汪汪的眼睛,看向村长: “爷爷……我想爹爹了……” 小满母亲生她时难产而死,周奕又…… 张婶听见这话,背过身去,抬袖用力擦了下眼睛,吸了吸鼻腔里的酸涩,将小满拢入怀中,拍抚着安慰道:“小满乖,你爹爹现在变成了星星,在天上看着你呢。” “我也想变成星星,去见爹爹。” “傻孩子,人只有百年之后死了才能变成星星。” “那我还要几十年才能见到爹爹吗?到时候我都记不住爹爹的模样了。”小满扑在张婶怀中痛哭。 有些人见不得这种场面,纷纷泪眼朦胧地转过脸去抹眼睛。 扶云卿强撑着双臂,从轮椅上跌下来,跪在村长面前,祁承翊本想去扶她的手收了回去。 “请受云卿一拜。”扶云卿双手交叠于额前,袖袍垂落,跪行大礼,“周恩公救父亲之恩,扶家没齿难忘。” 她声音朗朗,尾音却略带难掩的颤抖与哽咽,再磕一头:“第二拜,是云卿感激周恩公与桃花村。” “第三拜,是云卿替胞弟子珩,感谢桃花村与村长。” “快快请起……”神色满是悲痛的村长颤巍巍站起身,搀扶扶云卿,可提及当年往事,虽然时过境迁这么久,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一边发抖一边搀起扶云卿,“老朽没怎么念过书,却也懂得忠义二字。” 只听村长满是神伤却也坚定地说道:“扶大将军护国,我们便护他。” 扶云卿被扶回轮椅。 “其实这五年,大将军并非没有醒来过,每年都会醒来一次,最开始一次只有半日,第二次可能会有一日,第三次便是一日半,第四次可能就是两日,今年还没醒过来。到底是桃花村医术落后,耽误大将军的病情,可我们都不如弈儿会武,攀不上旭日崖,根本找不来医师诊治……” 村长有些懊悔。 “村长无需自责,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扶云卿道。 村长看向她的双腿,不忍心地问道:“姑娘这一双腿,听说也是战争所伤……” 扶云卿点头。 “扶家满门忠孝,你父亲如此,你也是如此。” “她还有个胞弟,也参了军。”林樾舟叹了声。 “过几日我会带父亲离开。”扶云卿道,“他日我父亲若想来,扶家所有人必会再携厚礼登门造访,感谢桃花村之恩。” “谢什么呀!大家都是朋友!都是家人!踏进桃花村便是桃花村的家人啦!”有村民大声笑着回答。 接着又有几个村民附和:“是啊是啊,入了村,便是一家人!” “不必啦!”张婶也摆摆手,笑着朝村长看去,随后又看向扶云卿,“救人又不是为了被感恩。听说外面的人都攻于算计,桃花村世代隐居于此,不想被打扰,自给自足也很好……只是,有事相求。” “张婶您请说。”扶云卿道。 张婶上前一步,说道:“桃花村哪儿哪儿都舒心,唯有一点,医术过于落后,想请林医师多教大家一点医术,方便日后村民生病诊治。” “这好说!这还不简单吗?”林樾舟从药箱里翻出几本医术,递与小满,“这几本皆是我编纂的医书,日后有空,我也会回桃花村教大家。” “多谢林医师。” 扶云卿等人又在桃花村多留了几日。 深秋的桃花村,比坞城外的边境大漠更秀丽。 余晖下,环抱的群山染上一层渐变金辉,枫叶红如火,灼灼点映在山水间。 众人已经知道扶云卿与江行危最开始为了博取大家信任才假装的夫妻,如今真相揭开,对于祁承翊与扶云卿的相处,自然也不会说闲话了。 扶云卿的双腿虽然没有知觉,但一到天气转凉,若不及时保暖,便会发青。 她双腿盖了薄薄一层兔毛毯,祁承翊推着她正在山里散心。 吹将薄毛毯垂落在地,祁承翊捡起来,单膝跪地替她盖上,却忽然看到她脚踝处有一块馒头大小的淤青。 他剑眉紧皱,看向扶云卿,扶云卿不太自然地用毛毯盖住。 祁承翊握住扶云卿的手腕,撩开一截衣袖,看到了她小臂上几处摔伤的淤青…… 他又想起了扶云卿刚刚残疾的第二日,紧闭房门,独自一人强撑着从床上坐到轮椅上,起初总是会摔到地上,摔了好几次才成功,直到如今已经可以熟练地上下轮椅。 祁承翊听着屋里乒乒乓乓的摔倒声很心疼,可是他没有阻止。 因为他会离开,而扶云卿在漫长的余生,更多是一个人。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永远无时无刻陪伴在对方身边。 大抵是因为宗政烬的成长经历,所以他选择无声陪伴,守护扶云卿成长。 “卿卿……”他声音暗哑地唤,“你做了什么?” 他拿出伤药为她涂抹。 扶云卿垂眸,藏去眼中苦涩:“没什么,只是做了点康复训练。” 她对骨伤并不擅长,但总觉得自己还有点希望,说道:“其实这段时日下来,我发现双腿并不是全无知觉,雷雨天时,双腿会湿疼难忍。” ------------ 第二百四十章 桃花村,屠村、炼狱 祁承翊眼底是一片心疼,他没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声,替她涂好淤青处的伤药:“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我知道。”扶云卿看向腰间的破晓剑,喃喃道,“我只是太想……站起来了。” “下次做康复训练,告诉我。”宗政烬什么也没说,只说了一句,“我陪你。” 江行危在很远处,看着枫林中的二人,他脸上有着极淡的神伤,却也十分温和。 他瞧得出来,自己是多余的。 …… 很快就到了离开桃花村的日子。 桃花村的鱼肉丸子好吃,桃花村的日子也很安逸,桃花村的生活也很美好,可扶云卿尚未有大事没办完,自然不能久留。 临走前,她坐在轮椅上看着这一方世外桃源,徜徉地说道:“待明年四月芳菲之时,我再回来赏桃花,看看大伙儿。” “好啊!”张婶上来,给了扶云卿一个大大的拥抱,温度熨贴在扶云卿身上,很是暖和,张婶附在她耳边交代道,“江公子祁公子对你都不错哦,明后年抱个大胖小子来!” 幸好这话只悄声对她一人说,不然扶云卿真是要尴尬死了。 “张婶。”扶云卿笑着回了一句,“你与村长也要好好把握,虽不是夫妻你却为了他终身未嫁,守了几十年,也该谈情说爱了吧?” 张婶一愣:“你看出来了?” “何止我看出来?只怕全村人都看得出来!” “嘘嘘嘘!说的太大声啦!”张婶老脸一红,看向身后的村长,狐疑又紧张地问,“你什么都没听到吧?” “你与扶姑娘那么悄声,我能听到什么?”村长咳了一声,老脸也可疑地红了起来。 “此去一别,山高水远,各位珍重啊。”村长转移话题,朝祁承翊林樾舟挥了挥手。 一行人将他们送到河面,祁承翊带着扶云卿游进河里,钻出石缝离开。 就在此时—— 岸边似乎传来打斗声,一股股鲜血浸进水中,漫开极淡的血腥味,又被源源不断的河水冲散。 扶云卿敏锐察觉到危险,宗政烬瞬间将她护在怀中,一支利箭射进水中与她擦面而过! 不好了…… 江行危在浅水区,躲在芦苇里微微探头,看见岸边的宋安、沈淮序,还有自己与祁承翊的一众暗卫早已与一群乌泱泱的黑衣刺客打成一团! 耳边尽是乒乒乓乓的刀剑碰撞之声! 尸体“扑通”倒入河中! 何晋纬的杀手还是找来了! 桃花村!桃花村!扶云卿心急如焚,哇地一声浮出水面,祁承翊带着她折返回桃花村。 这边打斗的声音很大,但因为隔着一堵极其厚的石壁,自然也就听不见。 桃花村依旧美好安宁,如一潭明净清澈的池水。 见扶云卿与祁承翊忽然匆忙折返,又在河边浣洗衣物的张婶呀一声惊喜道:“怎么不走啦?是舍不得我做的鱼肉丸子吗?那就多留下来住几日!” 她其实是开玩笑,以为扶云卿等人是遗漏了什么东西才折返的。 却不想…… 小满指着石缝上方河面飘出来的鲜血,忽然大声道:“看!哪是什么!?” 随后! 哗地一声! 先是几个持刀黑衣人冒出水面,紧接着,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乌泱泱的一群! 他们提着锃亮到寒光四射的长刀,身穿黑衣、面遮黑布,杀气凛然地步步逼近,大吼一声:“交出扶鹤霄!” “你们知不知道扶鹤霄在哪里?!” 扶云卿急的想站起身,却双腿无力,只能抽出腰间破晓剑,急喊道:“张婶速去通知村长,带领村民四散奔逃,最好藏于山中找不到的地方,他们……他们可能会屠村。” 张婶脸色骇然,提起鱼叉防身便拽着小满没命地朝村里跑,一遍大喊道:“杀人了!杀手来了!?” “什么杀?杀鸡?”桃花村的村民几十年未曾经历过杀戮、风雨,乍一听都不会往杀人那面去想。 张婶恐惧却也勇敢,扯着嗓子颤抖吆喝:“是当年杀大将军的那群杀手,追来了!” 众人这才听明白,拿起菜刀、镰刀,带着家人四散奔逃。 然而—— 还是太迟了。 村民低估了这群杀手的险恶与狠辣。 他们逢人便抓,逼问村民:“扶鹤霄在哪里?当年死的人不是扶鹤霄,崖下只有你们一个村落,是不是你们把他藏了起来!” “不知道!”张婶大吼一声,“什么扶不扶的,不清楚!” “你说不知道的样子,真像把脖子往砧板上松的蠢鸡!”黑衣人笑骂一声,一刀砍下,人头落地。 昔日那笑容爽朗的脑袋滚落在村长脚尖,村长登时泪流满面,喊道:“小花,小花……” 小花是张婶名字。 “张小花……”村长悲愤地提起砍菜刀,冲过去,“我和你拼了!” “不!!!”扶云卿大吼了一声! 然而,太迟。 一刀刺进毫无武功的村长腹中,拔出来时,淌落满地湿淋淋的血。 祁承翊飞身而去,一剑杀了那黑衣人。 江行危守着扶云卿,而扶鹤霄也被林樾舟伪装成正常人的样子,在宋安沈淮序的掩护之下,偷偷上了旭日崖。 这一池平静清澈的潭水,现在浸满血腥。 杀戮降临,安宁被打破。 昔日美好如梦的世外桃源,在此刻粉碎成地狱。 杀手约莫几百人,祁承翊与江行危各带了一百多人。 祁承翊的人皆是冀州军队精锐,反应过来后,迅速做出反击。 两方人员杀作一团。 扶云卿在轮椅上,拔剑防御,辅助江行危。 小满跪在地上,守在张婶与村长旁边,哭着喊道:“张婶,你说好要做我奶奶的,你怎么……怎么……” 扶云卿过去,守在小满身侧,一刀杀了前来偷袭的黑衣人。 “护住小满!”扶云卿大喊一声。 小满哭的撕心裂肺,拼了命地摇头,“我不走!我不走!爷爷和张婶在这里,我不走!” “小满……”扶云卿心里充满愧疚。 ------------ 第二百四十一章 归京,荣耀震朝堂 或许在他们发现扶鹤霄没死之时,何晋纬也发现了端倪,终究是又派杀手全方面仔仔细细地搜查,到底还是顺藤摸瓜查到了这里。 沈淮序折返回来,宗政烬手负在腰后朝他做了个手势。 沈淮序眼底有着震动,终究还是去做了。 江行危推着扶云卿朝后山躲避。 扶云卿看向祁承翊:“你……一定要小心。” 宗政烬微微颔首,手执斩渊剑,身穿墨黑金蟒袍,金蟒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寒,他眼底有着残酷的寒笑,淡声道:“杀了他们。” 在扶云卿等人撤离之后,不知何时,四周已悄无声息潜进来一百个身穿黑金铠甲的精锐。 这些士兵周身遍布杀伐气场,如收割人头的地狱使者。 何晋纬的杀手察觉到不对劲,虽然他们人数多,可是对面这群黑金铠甲的士兵,有着极其凝重的压迫感,将他们逼的忍不住后退。 好可怕…… 一股寒意自杀手们心底密密麻麻蔓延开来。 下刻,黑金铠甲士兵们,用实际行动证明,杀手们的恐惧绝非空穴来潮。 黑金铠甲降临桃花村,带着不可抵挡的杀伐之气,在宗政烬的一声命令之下,以极快极强的攻势,在三炷香时间内以压倒性的胜利,毫无悬念地结束了这场屠杀。 宗政烬的剑,甚至还没有沾血。 他的一百个冀州士兵,便轻而易举杀完了何晋纬派来的所有杀手。 下刻。 冀州士兵站在河面浅水区,整齐划一地抱拳下跪。 宗政烬摘下一片桃叶,放在指尖把玩,阴晴不定的脸上渐渐浮出一丝冷笑:“回送何晋纬一个大礼。” 沈淮序许久没在宗政烬脸上看到怒意了。 可这一次…… 宗政烬在发怒。 只是因为,桃花村被屠。 而且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屠戮。 宗政烬素来冷漠,按理不会为一个村子被屠而产生情绪起伏,可事实就是…… 他真的怒了。 士兵领命,哗地一声从水里站起身,来时如风、去时也如风,消失在桃花村。 三个时辰之后—— 紫妩飞鸽传书,何晋纬埋在坞城边境的所有杀手棋子,一夕之间,全部被灭! 桃花村本就只有四十户,如今经过屠戮,只剩下七八户,村长死了,张婶也死了,只剩下小满。 变故来得太快,快到令人猝不及防。 扶云卿痛心疾首,甚至不敢去看这一方净土,如今都可见尸体。 前几日煮着鱼肉丸子,笑眯眯捧到她眼前的张婶,头尸分离…… 还有村长。 为了护住父亲早年丧子的村长,如今又因为这桩案子,被何晋纬的人所杀。 她攥着轮椅中轴的手,微微发抖,埋下头,面颊滑落一滴泪。 何晋纬,我们之间的账该清算了…… 扶家、父亲、桃花村、还有那些经你暗算灭口的冤魂…… 她肩膀微微发抖,眼底逐渐通红一片。 耳边皆是桃花村村民的低泣或痛哭声…… 扶云卿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痛苦:“对不起……没护好你们……” 十六岁的小满抬头,眼中斥满绝望的仇恨之色,死死攥着拳头:“不怪姐姐,杀人的不是你,相反,方才一直保护我们的是你。要怪就怪罪魁祸首!” 她很愧疚。 桃花村是为了保护父亲,是为了保护扶家的人…… 小满满是泪水的脸上,一片决绝:“姐姐,你带我去京城好不好?我要去报仇……” “不……”扶云卿摇头,“你斗不过他,你没法报仇,你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他手上……” “就算斗不过他,我也要成为想杀他的人之一……倘若死了我也不后悔,至少我尝试过为桃花村的人报仇。”小满态度很坚决。 “带上她吧。”沉吟许久的宗政烬,开口,“否则,她会擅自行动。” 擅自行动更危险,扶云卿秀眉拧的很紧,答应道:“小满,去了京城,不能离开扶家半步,是为了保护你。” “我知道的……”小满跪在村长与张婶的尸体旁边。 扶云卿与众人,一起将桃花村死去的村民下葬。 何晋纬的杀手既然找到此处,能屠村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扶云卿准备下令让袁晨将这些人换名改姓之后安顿好。 小满将一抔一抔黄土洒在爷爷的坟上,哭的眼睛都肿了,时不时抬袖擦脸。 扶云卿上了三炷香。 宗政烬亲自为他们刻碑,小满每说出一个死去村民的名字,便会哭泣一声: “这是王伯伯……说话总是结结巴巴的,天生口吃,却待人极好,总是帮腿脚不便的王奶奶收麦子。” “那是王奶奶。” “这是颖姐姐,她打算下个月初五嫁给浩哥的,村里会针线的都在帮他们缝喜服呢……” “为颖姐姐挡刀死去的,就是浩哥。浩哥一直在琢磨武术,说要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去参军……可是……” “呜呜呜……” 小满哭得眼睛肿成核桃,几乎看不清视线。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爱她的家人死了,护她的朋友也死了,她也要离开桃花村…… 这是桃花村的人,第一次上旭日崖。 宗政烬安排了人,将他们一个个背上去。 他们上崖时,腿都在打哆嗦,看着桃花村越来越远,远到这辈子都再也回不去。 毕竟旭日崖如此之高,以他们的体力,根本也下不去。 那故乡,再也回不去了,也见不到每年的四月芳菲了。 扶云卿与江行危商议之后,将桃花村剩下的二三十人,安排到绝对隐秘的地方生活。 而扶云卿他们,也该踏上回京的归程。 大军整装待发、班师回朝。 如蜿蜒长龙般的雄壮军队,朝京城归去。 世人皆知,这一仗,祁国胜了,而扶云卿是功臣。 沿途的百姓但凡看到这支军队,便提着煮好的牛羊肉、坚果、糕点,往士兵们的怀里塞。 姑娘们还摘了鲜花,朝士兵们身上撒去。 每走过一处,扶云卿都会听到有百姓不断地唤: “青雲将军来了!” “青雲将军带着追天营雷焰营还有女子营班师回朝了!” 扶云卿坐在马车里,便会撩开车帘,看向他们。 “哇,青雲将军居然是个女子!”不少小女娃投去崇拜的目光。 有女子抱着怀中七岁女儿,踮起脚尖朝扶云卿挥手:“囡囡,日后你也做青雲将军那样巾帼不让须眉的传奇女子。” 扶云卿朝她挥了挥手。 先守云山,又杀铁达穆尔,再砍南蚩皇帝头颅,立下奇功三件,又再大小战役中冲锋陷阵、以少胜多,几乎没有败绩。 这次回京城,青雲将军的荣誉,注定掀起滔天波澜,震动满朝文武。 ------------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万里觅封侯 马车徐徐驶进京城之时,祁承翊的马车中。 林樾舟正在翻看医术,一本接着一本看。 祁承翊道:“让扶大将军醒来的几率有多大?” “若是真如村长所说,这五年里大将军曾醒来过四次,那么应是好转迹象,待我与扶夫人商讨择出最好的医治法子,或许不出三月。” “没有那么多时间。”宗政烬道,“贤王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他在祁国耽误的时间,实在是太长。 林樾舟参照几本医书古籍,默了一晌,道:“我尽量。” “但你有把握,辕国玉玺就在扶大将军手上吗?”林樾舟问。 “十有八九。”宗政烬道,“扶大将军曾将玉玺上的穗子送与扶子珩做剑穗,那么,他就一定知道下落。” 在外征战几乎一年,班师回朝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必须进宫述职。 这些日子在坞城发生的战事,早已被随行御史记入战报、拟作奏章,先一步送到了祁文觉的御书房。 另外江行危也写了折子,其中,他公正公平地叙述扶云卿的战绩。 偷跑出去的祁岁安,这些日子得了林樾舟如影随形的调理,脆骨病很平稳,也没有再复发,反而气色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祁岁安回了长乐宫,好一番梳洗后去见皇帝与皇后。 皇帝正在看奏章与折子,阅完之后啪地一声合上,心情极其畅快地叉腰,大喊一声:“好!!” 他这一声喝彩,吓了黎书禾一跳。 她素来不想讨好祁文觉,也不想见到他,可唯独今日不同,她好友之女,她颇为喜欢且视如己出的扶云卿要回来了,她很高兴。 “若非当初玉琅劝朕,替扶云卿力保,朕还真不会让扶云卿女扮男装入伍参军。”祁文觉心情很好,声音也很激昂澎湃,“好啊,我大祁也出了个女将星!还是个一战封神、斩南蚩皇帝头颅的女将星!” “朕早就看南蚩皇帝很不顺眼了,这十年来总是骚扰边境,对边境百姓烧杀抢掠、蛮狠粗暴、狂妄自大,简直就是个只会杀人的刽子手。如今真是太好!南蚩皇帝头颅被扶云卿砍下来当球踢,无异于将南蚩颜面践踏进泥沟里!” 祁文觉越说越兴奋,在御书房来回踱步,唾沫横飞、 案牍十步外,规规矩矩站在一干朝臣。 何晋纬位于官员之首,如今已是深秋,并不炎热,他却觉得浑身冒汗。 只因为,大半月前,边境传来最后一封密报,他安插在坞城的所有杀手与暗棋,一夕之间全被一刀封喉,被一股强大且神秘的力量灭口。 一来,他不相信这是扶云卿做的,因为扶云卿在祁国的根基不如他深厚,绝对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挖出他所有深埋的暗棋。 二来,这股神秘的力量,宛若一只无形大掌笼罩着祁国天空,似乎能够掌控每个人的命运,令人不安。他想起来一件事,曾有暗探回禀,辕国晧王宗政烬疑似带着黑甲士兵出现在坞城郊外…… “爱卿,你以为朕该如何封赏扶云卿?”祁文觉问,然而何晋纬在出神,他便蹙眉再问,“爱卿?” “老臣……”何晋纬连忙回过神来,皇帝这话问的棘手,他存心想打压扶云卿,若不然扶家姐弟日后成长起来,他很难压制,可在这赫赫战功面前,若刻意贬低,也会显得另有私心,一番心思千转之后,何晋纬缓缓道, “老臣以为,理应封扶家嫡女为公主,她立下如此战功,合该封为公主、享封地食邑,再赏她黄金珠宝,赐一桩极好的美满姻缘。” 若扶云卿在此听到这番话,多少会骂一句老东西! 她这般艰辛地立下不世战功,便是为了入朝为官、振兴门楣,结果你让她当公主?自古以来哪个公主可继续做官?这是要以封公主之名,夺了她仕途。 赏黄金珠宝?寒碜谁呢?还赐美满姻缘?真歹毒啊!无非是想让她嫁人生子,远离朝堂! 门外的祁岁安听到这番话,走进御书房,先行一礼后,看向正在认真考虑的祁文觉,温声道: “其实何丞相说的这些,于寻常女子而言,自是极好的恩赐,可对一心保疆卫国、建功立业的青雲将军而言,却是不妥。青雲将军虽是女子,却有青云之志亦有不世之才,若皇兄依照丞相这般封赏,便是埋没了大祁国一颗冉冉升起的将相之才!” 最后一句话,素来温柔平和的祁岁安,说得掷地有声! “臣妾以为,公主所言极是。”一直未曾开口的黎书禾也开始说话。 何晋纬脸上露出一抹笑,看起来极其良善:“倒是老臣,思虑不周了。” 礼部尚书与殿阁大学士也交头接耳,一边说着一边点了点头:“臣附议长公主殿下的话。” 不时,外面便有宣旨太监大声通传:“青雲将军、澜弈将军、八皇子、大皇子、三皇子、江总督觐见——” “来了。”祁文觉踩着轻快的步子,朝金銮殿走去。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祁文觉脸上的笑容很明显,文武百官各自微愣,毕竟上次见祁文觉这么高兴,还是封后大典。 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中,扶云卿被扶子珩推进金銮殿。 祁文觉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闪,看着坐着轮椅的扶云卿,奉安上前一步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微臣叩拜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扶子珩本想搀扶扶云卿下跪,祁文觉却道:“慢着。既是为国负伤,便不必下跪行礼,免了吧。” “谢主隆恩。”扶云卿道。 这还是文武百官第一次见到朝堂有女子,虽然大家都很聪明,面上没表现出来什么,但心底里嘛,有些是敬佩、有些是鄙夷、有些是觉得伤风败俗、也有的中立观望…… 但那些觉得不好的人,在扶云卿的赫赫战功面前都选择了闭嘴。 楚冰可双手捧着一个沉重冰凉的木匣子,交给扶云卿。 扶云卿将那冰匣子抬于头顶,面容沉定内敛,声音清扬舒朗:“微臣斩了南蚩皇帝头颅,特装于此匣,敬献于陛下!” 众臣微微一骇…… 都曾听闻扶云卿先杀南蚩战神铁达穆尔,又斩南蚩皇帝,有的人只当是虚传,觉得她一女子怎么可能,可扶云卿如今敬献的那冰匣子,似乎冒着森森腥气,武官都跃跃欲试想上前看看,文臣便站定在原地面色震颤。 祁文觉龙袍一挥:“呈上来!” 奉安臂弯里放着拂尘,走下高台去将那一匣子捧上去,掀开盖子—— 一颗发青苍白的人头显了出来,不是南蚩皇帝又是谁? 下巴处络耳胡塞,眼神狠辣,武官凶悍。 祁文觉在心中笑骂了声,死得好。 武官看扶云卿的目光瞬间不一样,变得很尊崇,陵城总兵上前一步,夸赞道:“真是虎父无犬女,青雲将军令我等刮目相看。” 赞赏之声不绝于耳,有主动夸的,也有气氛到了,不得不夸得。 扶云卿在一片夸赞声中微微抿唇,神色平静从容,朝众臣一一拱手:“诸位大人谬赞。” “青雲将军,你可知朕,打算封你什么奖赏?”祁文觉坐在龙椅之上,笑着问。 ------------ 第二百四十三章 立太子,振门楣,封侯加爵 “微臣不知。” “那么。”祁文觉顿了顿,觉得自己还挺民主,笑问,“你想让朕封你什么赏赐?” 扶云卿想了想,其实没有什么赏赐讨要,只道:“微臣打仗,初心是保家卫国,并不求赏赐,只求国泰平安、昌盛繁荣,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战乱之苦。” “好!说的好!好得很!” 祁文觉心情极好,这话又恰好说到他心坎上,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扶云卿,祁岁安夸她有将相之才,而她格局确实很大,甚至比寻常男子格局还要宽广,就像一块遮不住光华的玉石,哪怕世俗尘土再厚,也掩盖不住她的光芒。 “朕便封你会定安侯,擢升为二品将军,值守京城。”祁文觉双手叉腰,站起身,“你战功赫赫,立此大功,朕深感欣慰,祁国多少年没有打过这样的胜仗了?饶是你父亲在世,也不曾斩过南蚩皇帝的脑袋,这侯爵之位,是你该得的!” “谢陛下隆恩!”扶云卿双手交叠于额前,行礼。 “陛下圣明。”江行危亦是行礼。 接着,宋文晟也站出来道:“陛下圣明。” 有此二人的推动,很快,朝野之上便响起一片“陛下圣明”。 除此之外,祁文觉还按照战报,以此轮赏了此次战役中的有功之人,升官的升官、封名的封名、赐府邸的赐府邸。 已死的将军,也被追封名号。 比如郑东升,被追封为三品定远将军。 赵赋也追封为三品左翼将军。 总之,今日的朝堂皆大欢喜。 打了胜仗,满朝文武与皇帝都很高兴,举国同庆,大赦天下,几乎所有人都受到了表彰,除了……祁君遥。 就连祁嵩也捞了些赏赐与夸奖,毕竟他虽才学不出名,但在战场上满腔铁血亦是不怂的。 而祁君遥却不同,不仅妄想截胡扶云卿的战绩,还想抢铁达穆尔的人头,除此之外,每逢战争,敌兵多他便退、敌兵少他便追击,但凡敌兵又打回来他又退,这般窝囊,看似节省战力,实则长他人威风、灭自己人志气。 是否是帝王之才,上一次战场,多打几场仗,便能窥得端倪。 很显然…… 自作聪明、善于伪装的祁君遥,连祁嵩都不如。 祁嵩虽不够睿智,却好在忠厚英勇,心思纯粹,更重要的是,他在战役中并不怕死,有一颗卫国护民之心,光这一点便已经胜过许多。 祁文觉又将目光放在了祁承翊头上,相反,这个先皇后所诞下的儿子,有勇有谋、进退有度,且运筹帷幄、武功高强,比祁君遥正派,又比祁嵩明睿…… “朕今日还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他的声音让群臣纷纷安静下来。 何晋纬微微蹙眉,察觉到了什么。 “自朕登基以来,一直勤勉爱政,却也年仅五十,该到了立太子的时候。”祁文觉眼睛逐渐沉静,身穿金灿灿的扁金龙袍,威严道。 众臣心中咯噔一声。 一直以来,朝中大臣站队厉害,无非就是大皇子一派、三皇子一派,原来的九皇子一派,后来又有少许人站八皇子,也有绝大一部分人中立。 其中,大皇子祁嵩闹出与苏梓的丑闻,便失了何晋纬的支持,并且让不少从前辅佐他的大臣寒心,亦失了民心。 而三皇子祁嵩,因有生母斡旋,也拉拢不少。 九皇子早已被死去,便不再提。 所以群臣,包括扶云卿、江行危、宋文晟等人也在猜测,今日储君之位,花落谁家? 在群臣翘首以盼中,祁文觉缓缓道:“皇八子祁承翊,天意所属,俯顺舆情,立为太子,正位东宫,分理庶政,抚军监国,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金銮殿外候着的一众侍卫中,沈淮序微怔了下,这祁国皇帝竟然立了自己王爷为太子? 这算什么事? 来祁国一趟,寻找辕国玉玺,白捡个太子之位,再不回去,只怕就要当上皇帝了。 祁承翊眉梢微挑,顺势接过奉安端来的东宫太子印玺。 群臣又再次高呼:“吾皇万岁!太子千岁!” 下朝之后,不少大臣前来恭贺祁承翊:“八皇子……哦不,太子殿下!恭喜太子殿下贺喜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人中龙凤,必能不负众望!” 宗政烬对这类好听的溢美之词一向很麻木,世人皆是趋炎附势之徒,真正的祁承翊无权无势,蜷缩在冷宫吃残羹剩饭时,如今这群满脸堆笑讨好的大臣又在何处?可曾为先皇后母族喊过一次冤情? 宗政烬把玩着手中太子印玺,祁国的,不足为提,他一个冀州军队就能吞并整个祁国。 祁文觉并不知道,他将最重要的储君之位,给了一个什么人。 无人之处,沈淮序压低声音说道:“王爷可要利用太子之位,顺势踏平祁国,扩大辕国领土?若有此功劳,那么,辕国储君之位便是王爷的囊中之物。” 想到云卿为了保家卫国那般努力,宗政烬便摇了摇头:“不了。” 若他动祁国,会与云卿站在对立面。 虽然以他的实力,灭掉一个祁国、再灭掉一个南蚩,简直易如反掌,只是多花些时间而已。 很快…… 扶云卿封为定安侯、与祁承翊被立为太子的消息传进何纯如耳中。 何纯如确实很为扶云卿高兴,以她的思维,一个古代封建女子能封候加爵,已是石破天惊的事情。 可她心里也稍微有些苦涩,她穿越到大祁国已有几年之久,本以为会凭借自己的能力如所有穿越小说女主那样,做出一番大事,但没有,她只是丞相之女,日复一日住在府里吃喝玩乐,没做什么大事,更没有扶云卿那样的功绩。 而且…… 祁承翊,那个空有美貌的男子,居然做了太子。 哦不,既然他能当上太子,就绝非空有美貌,想必城府定然极深! 而她是钦定的太子妃,日后便会和祁承翊绑在一起。 何纯如站在皇宫官道上,看着手捧印信和定安侯冕服的扶云卿,大老远便朝她挥了挥手,而扶云卿身边一左一右站着祁承翊、江行危、扶子珩,还有个……女刀客楚冰可。 楚冰可也封了五品女将。 “阿如!”扶云卿坐着轮椅过去。 何纯如也朝扶云卿跑去,一把将她抱入怀中,抱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卿卿你晒黑了,手上好多茧子。女孩子晒得黑黑的,手上那么厚茧子,嫁不出去的,这几日用我精心调配的润肤露好好养养。” ------------ 第二百四十四章 斩断联盟 扶云卿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经过战场淬炼后,依旧美,眉眼间却多了几分英气,美的不止皮囊,还有灵魂,所有不论好的坏的经历,都给她这个人添了常人难有的韵味。 何纯如将她从头到尾扫量一遍,有欣赏,也有暗暗的艳羡,不过她还是相信,自己是钦定的太子妃,如今扶云卿保家卫国,护的也是她子孙后代的江山。 扶云卿其实没有晒很黑,她本就肤白如雪,如今仍然白,只是偏健康的小麦色罢了,摇头笑道:“无甚所谓的,上战场的人,总归不会细皮嫩肉。” 皮肤吹弹可破的,成不了女将军。 何纯如笑道:“只要你不在意就好。”随后又看向祁承翊,长得确实俊美,如今还是太子,日日看着倒也不会审美疲劳,她上前一步说道:“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祁承翊淡淡看了她一眼,便绕开她离去:“听说天香楼再卖骨汤烤鸭,去尝尝?” 这话他是对扶云卿说的,何纯如却以为他在问自己,答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骨汤烤鸭?那烤鸭合着大骨汤一起熬制,当真是软烂脱骨、鲜香四溢……” 既然祁承翊是太子,何纯如是钦定的太子妃,那么二人从今日起,便算有婚约在身。 扶云卿是明白这一点的,本来她也没觉得自己与祁承翊会有什么可能性,她承认自己是有那么几分心动与情意,可是,这却撼动不了她对婚约的恐惧,她还是无法忘记前世遇到的人渣。 江行危察觉到气氛的微妙,温润地蹲下身子,平视扶云卿:“扶姑娘想吃什么?我陪你去。坞城的美食不如京城,好不容易平息战事,是应好好吃上几顿,解解馋。” 扶鹤霄已被林樾舟平安送回扶府,扶子珩也回了家,想必此时母亲正抱着父亲哭作一团,父母感情深厚,母亲定然有很多话想要独自对父亲说,她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扶云卿仔细想了想,笑道:“将军府那条街有卖烤乳猪的。” “好。”江行危推着她离开, 宗政烬并无耐性理会何纯如,也跟着扶云卿与江行危离开。 何纯如秀眉微敛:“不是说好,去吃骨汤烤鸭?” 宗政烬也并不回答,于他而言,一个小国丞相之女,没有什么必要回应,况且,她还是何晋纬之女,心思并非看上去那么莹澈。 看着跟上来的宗政烬与何纯如,扶云卿这才回过头,也有些疑惑:“殿下与阿如不是去吃烤鸭?” “吃烤乳猪也不错,何况你与江大人二人,能吃下一头烤乳猪吗?”察觉祁承翊对自己冷淡,何纯如压下心中的不愉快,上前调侃江行危,“江大人待我们家卿卿真是无微不至啊……” 这话听起来让祁承翊并不怎么舒服。 何纯如又继续笑了笑:“江大人并未娶妻,也无什么花边传闻,锦衣卫又是清一色的男子,倒是清心寡欲的很,却唯独对我们家卿卿这么上心……有猫腻哦!” “什么猫腻?阿如,你越说越离谱啦。”扶云卿脸皮仿佛被架在火上烤,热得很。 就在此时,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卿卿,我想与你们一道去。” “殿下。”扶云卿见到祁岁安很高兴。 祁岁安下意识看了一眼祁承翊身侧仙鹤锦袍的林樾舟,林樾舟也微妙地红了耳尖。 这二人…… 扶云卿只觉得祁岁安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说是想与她一道去,目光却下意识地往林医师身上放。 一行人朝将军府对面的街巷走去。 这是一条满是饭店的街道,此处皆是热气腾腾、尚且冒着食物香气。 “刚出炉会流汁儿的牛肉酱肉嘞!” “咬一口脆响的金丝肉饼子喽!” “人在前面吃,魂在后面追,辣到飞起来的胡辣汤出锅啦!” 扶云卿咽了咽口水,摸了摸空瘪的肚腹,在香气最盛的烤乳猪门口停下,江行危将她推进去,要了一头乳猪。 这一幕被附近的眼线,传回了何家。 何建明与何晋纬正在房中议事,暗线叩门后,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 “小姐与太子、青雲将军、江总督、长公主、林医师一同去了酒楼。” 让暗线退下之后,何建明这才开口道:“从前,八皇……太子与扶云卿走的很近,他二人早已结盟,可如今他做了太子,便与纯如有婚约。这关系未免有些乱……” “我倒是没料到,祁承翊能做太子。”何晋纬屈指富有节律地叩桌,祁承翊一坐太子,事态格局便出现了变化。 太子与何家是姻亲,理应与何纯如站到一起,便是要和何家站在一起,祁承翊既做太子,便不可能与何家为敌,不可能自断何家这一助力。 所以如今何晋纬要做的,便是让太子与扶云卿决裂,让扶云卿孤立无援。 扶家一旦孤立无助,小小一个定远侯又有何惧?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可如何能让太子殿下与扶云卿断了合盟关系?”何建明道,“以我看,太子,恐怕对扶云卿不止是合盟,还有其他深层次的东西。” “我自有,办法。”何晋纬用手指压了压太阳穴。 …… 吃完烤乳猪的扶云卿等人,走在河边街道上。 江行危推着扶云卿。 坞城萧瑟,不如京城繁华,京城犹如绮丽漂亮的梦,让人纸醉金迷又流连忘返。 放眼望去,京城建筑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处处彰显热闹与繁华,一弯护城河穿梭在其中,河上名贵画舫缓缓行驶,甲板上站着弹奏琵琶的舞姬。 “殿下的脆骨病好些了吗?”林樾舟问,“近来感觉如何?” “是比从前舒畅了些。”祁岁安将垂下的一绺发丝勾到耳后,低下头。 林樾舟下意识抬手,祁岁安微微一愣,他将她发丝间夹着的一片落叶拿走扔掉,祁岁安脸颊发烫。 林樾舟从袖中拿出一拃卷轴,卷轴旁侧写着:脆骨病诊治法。 “我可能不久便会辞官,无法随时替公主诊治。但我已根据公主病情写成后续诊治法子,届时交由太医院便可。” 祁岁安温柔的明眸里有着浅显的紧张:“为何要辞官?你御医做得很好,日后晋升院长也不是不可能的……” “厌倦了京城的生活,总想云游四海,去看看四方世界。”林樾舟笑着随意回答。 “云游四海?你想去哪里?” “可能江南,有可能异域,或者辕国……”林樾舟站在石桥上扶着栏杆,看着不远处冲向天空绽放的灿烂烟花,他没有看见女子眼底的不舍,或者是说,不敢去看。 “这样啊……”祁岁安的声音有些落寞。 ------------ 第二百四十五章 顶流影后穿成相府嫡女 二人不是属于一个世界的人。 林樾舟很明白。 “这样的话……”祁岁安咬了半天舌头,憋出一句话,试探道,“如果我犯病了,该去哪里找你?” “按照卷轴上的医治办法,殿下治好之后,应当不会犯。”林樾舟回头,眼里是一片柔情。 祁岁安看着书卷气浓郁、模样十分儒雅的林樾舟,低下了头,不在说话,确实在热闹喧哗的街头默默红了眼。 她将异常掩饰的很好,并未被任何人发现。 一行人逛过夜市之后,江行危便将扶云卿送回了扶府。 祁承翊目送甜盈将扶云卿推回府内,这才掀开帘子坐进马车,打算回东宫,就在此时—— 他发现了一道略带幽怨的目光。 何纯如正站在近处,幽幽的看他。 祁承翊俊眉微不可察地一蹙,吩咐赶马车的沈淮序:“回宫。” “慢着,殿下。”何纯如出声。 宗政烬端坐在马车里,把玩着掌中的太子玉令,面无表情道:“怎么?” “我今日出门未坐马车,此地离何府极远,但好在与东宫顺路,不知殿下可否载我一程?”何纯如声音温和,自认嗓音也不差,温温柔柔说上一句,再配上她这张影后级别的脸蛋,不应会有任何男人拒绝。 可偏偏,她从前最不看好的冷宫弃子,而今的太子殿下,拒绝了她。 “不方便。”宗政烬神色淡漠,言简意赅。 不方便这三个字,真是要气的她吐血,但好在她心理素质一向很强大,反而越挫越勇地笑道:“就麻烦你一下而已。”一掀帘子,坐进祁承翊的马车内。 这动作,惊了沈淮序一跳。 还没有哪个女子敢这样大胆…… 宗政烬面色很不好看,冷漠如冰,念及她是扶云卿的闺中密友,便也忍了一下。 马车很宽敞,宗政烬与何纯如相对而坐,案几上摆了茶盏与糕点,还有一册兵书。 何纯如拿一块糕点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欣赏闭目养神的祁承翊。 难道人的面相会随其拥有的权利,不断变得英俊吗? 从前祁承翊作为冷宫弃子时,穿着寒酸,她便只觉得祁承翊除了长得还行以外,别无长处,可如今他大权在握、又是储君,何纯如难免恍然大悟一声:“原来殿下从先都在扮猪吃虎啊……” 宗政烬阖眸养神,似乎没听见,不予回答。 何纯如倒也不觉得尴尬,毕竟她可是二零二四年炙手可热的影后,既有颜值也有心计还有演技,追她的能从国内排到澳大利亚,她什么男人没见过?影视圈内有名的小鲜肉、禁欲系大叔、影帝,基本都和她炒过绯闻,还没有她拿不下的。 区区一个祁承翊算什么? 别看他现在如高岭之花一般冷冰冰的,日后也会如所有穿越小说那般做她裙下臣。 何纯如看着祁承翊俊美的脸颊,吃下最后一块糕点,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 二人在车上,总要找点话题吧。 这就不得不提起二人的共同好友扶云卿了。 何纯如道:“云卿与殿下是出生入死的战友,更是我从小到大的手帕交,你可知道她心悦谁?” 宗政烬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她。 何纯如笑道:“你一定猜不到。” 宗政烬未说话。 “我猜啊,云卿属意江大人。”何纯如笑容美丽,继续说道, “云卿与子珩不在将军府时,我怕扶伯母孤单,便时常携礼登门陪她说话,无意间得知,江大人向扶家写了求婚书。而云卿也时常在我面前夸赞江大人,若他们二人能成,真是一段佳话,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宗政烬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厌恶与凛冽。 面前的何纯如,他真是厌恶。 他本就不喜欢与人结交,更不大喜欢与女人结交。 何况是,何纯如这样趋炎附势又爱慕权贵的…… 宗政烬目光冰冷,问了一句极其刻薄的话:“若我今日尚且是冷宫弃子,何姑娘应当不会坐进这辆马车吧?” 何纯如完美的脸颊出现极其短暂的裂缝,随后应对自如地轻笑道:“怎么会?其实我早就曾和云卿说过,八殿下人中龙凤,来日必成大器,如今你不正好成为太子么?” 她顺带提醒一句:“而我,是钦定的太子妃。” 宗政烬俊眸划过哂笑,不屑与她多费口舌。 这门婚约来的可笑,眼下最紧要是找玉玺,再回辕国,至于何纯如,愿意如何折腾是她的事。 见祁承翊并未搭话,这倒激起了何纯如心中的征服欲与挑战欲。 以前都是男人倒追她,什么祁君遥、什么影帝、什么商业大佬…… 这一回,遇上个不对她感兴趣的,没被她美色所惑,她便来了兴致,千篇一律喜欢美色的男人没意思,而这种冷冰冰的男人一旦动情便会很长情。 何纯如在马车里托腮,毫不避讳地盯着祁承翊打量。 一张英俊到堪称建模的脸蛋,身材、体力、地位、权利、能力都很不错…… 宗政烬蓦地睁开眼,目光冰冷寒沉,何纯如骇得微微一震,心中莫名出一股恐惧,那是来自绝对上位者的压迫…… “下车。”宗政烬道。 “可、可我还没到相府……”何纯如懵了。 “这是你的事情。”宗政烬冷冷道。 何纯如气得太阳穴微跳。 沈淮序打开车门:“何姑娘请吧——” 何纯如面色铁青地被赶下马车,与丫鬟婢子一起站在半夜空旷无人的街道,看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车,骂道: “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这祁承翊如此铁石心硬。” “姑娘,他毕竟是太子殿下,我们不适合直呼大名。”云裳出声提醒,随后又道,“殿下与扶姑娘走得近,不如明日去问问扶姑娘,太子殿下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日后也好与殿下有共同话题。” “幸好祁承翊是和云卿走的近,若是与旁人走得近,我反而还不放心。” 何纯如带着丫鬟走回丞相府,一边说道,“除了女子,一般男人都不喜欢喊杀喊打的彪悍女将,而且这还是封建社会,男子们更喜欢美丽漂亮、细腰柔弱的,譬如……我这样的。” 云裳低头走路,没说话。 自从去年姑娘落水之后,便像换了个人,可身体胎记什么的全都在,确实是如假包换的何纯如,可偏偏为何这思维说话都大相径庭呢? 她想不明白,但只知道,若是从前温柔善良的小姐,定然不会在背后这般评价扶姑娘。 ------------ 第二百四十六章 宴请百官,庆祝大捷 …… 扶云卿回到将军府时,如她所料,母亲正握着父亲的手在卧房里说话。 温沿溪此生都不曾想过,已经立下衣冠冢的扶鹤霄居然没死。 当林樾舟与扶子珩带回扶鹤霄时,她便哭的如泪人一般,险些哭晕过去。 被扶芸囚禁在地下的那些几年,加上扶鹤霄战死的五年,夫妻二人都阴差阳错地以为对方已死,都伤心欲绝、痛苦不堪。 可如今,温沿溪不仅知道扶鹤霄没战死,还回来了,哪怕是沉睡的活死人,她也激动不已。 只要活着,哪怕是活死人,她也有办法…… “回来了就好,只要回来了,一家人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温沿溪握着丈夫的手,看着沉睡的扶鹤霄,泪水止不住地流。 扶云卿卷帘进屋时,恰好看见这幕,叹了一声,问道:“母亲。父亲还能醒过来吗?林医师说,是有可能的。” 温沿溪不想让女儿担心,便擦干泪水,看向扶云卿,露出一抹脆弱却也坚韧的笑:“我察看了你父亲的病,若要康复,其实不成问题,只是时间问题。你先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腿。” 扶子珩将扶云卿推过去。 温沿溪蹲下来,那双温柔如水的手,细细按过扶云卿腿部每一个穴位:“会疼吗?” 扶云卿摇了摇头。 温沿溪每一次触摸她大腿,就像是触碰在木头上,毫无知觉。 温沿溪抿了抿唇,无声地叹了一下,拿出一根银针刺进穴位,仔细观察扶云卿面无表情。 可她什么感觉都没有…… 温沿溪有些难过。 扶云卿道:“这些,都没有感觉,只有雷雨天时,双腿会突然痛如百虫撕咬……” “那我们便着重在雷雨天针灸,其他时间做康复,我再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给你研配药物,根据症状做出调整。”温沿溪知道女儿一心驰骋沙场,可如今这双腿…… 康复的几率实在太小。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积重难返,又被南蚩皇帝那一击彻底弄伤双腿。 “小盈,推云卿回去休息吧。”温沿溪道。 待扶云卿离开之后,温沿溪叫住了即将离开的扶子珩。 “子珩,你留一下。” “母亲。” “你有没有觉得,你姐姐今日似有心事?”温沿溪略微皱眉,“我听闻,八皇子今日被立为太子?” “确有此事。”扶子珩点头。 “我若记得不错,太子妃的钦定人选是何家嫡女……”温沿溪回忆道。 扶子珩又点了点头。 “若你得了闲空,时常与江大人多来往,请他来府上喝盏茶。”温沿溪看向扶子珩,眼底有些许深意,“其实江大人是个不错的人……” 扶子珩点头:“母亲放心,儿子明白。” 临走前,扶子珩又说道:“母亲,倘若姐姐不嫁人,我也会养她一辈子的……” “这是自然,将军府会养云卿。但是……”温沿溪笑里多了几分叹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护着她,我会更放心。” “母亲认为,江大人如何?”扶子珩迟疑了下,问出声。 “很好。”温沿溪点头。 “我也认为很好。”扶子珩说完这话,便为温沿溪从外关上门。 牡丹花纹烛台里的光芒散开,儿子女儿离开后,温沿溪泪水又止不住地涌了上来,坐在床桓处,看着榻上瘦骨嶙峋到险些认不出来的扶鹤霄。 从前那个英俊、气宇轩昂的大将军,瘦脱了相,四肢形如枯槁。 温沿溪止不住的心疼,轻轻扑在扶鹤霄胸膛,不敢用力,怕碰碎了他。 那个给她遮风避雨,时常将她拢在怀里护着的战神,如今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让她想嚎啕大哭。 方才儿子女儿在,她一直都在强装坚强,表面没什么,可独处时,再也忍不住崩溃。 “鹤霄……”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充满爱意又满含苦涩,“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 “接到你死讯那日,我也不想活了。” “哪怕被扶芸关在地下折磨,也不及接到你死讯时的痛苦。” “你还活着……真好呐。” 温沿溪泪流满面,心痛得厉害,嘴角却扬起一抹笑:“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大家都在,日子总会变好。”她似是自我鼓励,流着泪含笑道,“对,一定会越来越好……” …… 翌日,晨。 皇后的请帖便送来了。 说是为庆祝战争大捷,宴请百官家眷同乐。 此时,扶云卿正在房中默默无声地做康复。 她一次次尝试站起身,用双手撑着床,累的额前满是汗水。 刚撑床试图站起来,便结结实实摔了一跤,恰好摔到她胳膊上的旧伤,疼的钻心一般,扶云卿蜷缩在地上,手指发抖地捂住胳膊,试图减轻疼痛。 再一点点爬起来,按照康复医书上,杵着拐杖朝前移动—— “砰!”地一声。 扶云卿发抖的手卸力,没控制好动作,摔在地上,磕破下巴,下巴迅速流血…… 拐杖也噼里啪啦地倒下,碰到了梳妆台上的匣子首饰…… 她躺在地上,满头大汗地翻了个身,眼底有痛苦也有坚韧,死死地盯着屋顶…… 青雲将军,不能变成残废。 不能。 她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呐喊。 门外,甜盈在焦躁地敲门,试探地问道:“姑娘,方才屋里有动静,您没事吧?” “我没事啊……”扶云卿擦了擦额前的汗,倒在地上,扬了扬声音,极力装出无所谓的模样。 “那奴婢进来看看您?”甜盈试图推门,却发现门从里面被上了闩。 “不用了,我想休息一下。” “可是……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去参加皇宫晚宴。”甜盈心里惴惴不安,这些日子以来姑娘身上总是出现莫名其妙的淤青。 “我知道。”扶云卿目光空洞地凝视屋顶,眼角不争气地滑落一滴泪水,抬袖狠狠擦去,“你不必管我,你去找子珩吧。” “可是……”甜盈还是很担忧,但她能听出来,扶云卿此时不想被人打扰,红了眼眶,叹息道,“那姑娘,我就在门外候着,你要是有事,就唤我。” 屋里没了声音,扶云卿不再说话。 很快,江行危也与扶子珩走了进来。 甜盈做了个噤声动作,示意二人小声一些,走到院外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江行危下意识攥紧袖袍,眼底藏着一丝深深的担忧与心疼。 扶子珩紧皱眉头:“阿姐还是太心急了。” “不怪她心急,若是旁人,能做到她这个地步,已经很好了。”江行危眼角眉梢皆是心疼。 一个赫赫战功前途无限的将军,忽然残废,且大仇未报,任谁都不能接受吧。 很快,屋里又传来摔倒的声音。 还有女子一声极其压抑又止不住的痛嘶! ------------ 第二百四十七章 心思干净,嘴也干净 江行危再也忍不住,敲门:“卿卿,对不起。”随后木片插进门缝,移开门闩,便看到下巴处破皮流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扶云卿。 扶云卿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捂着骨折的手臂,倒在地上,仰头看向先后闯进来的几人,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其实我就是……做做康复运动,不慎摔了一跤……” 江行危将她拦腰抱起身,轻喷她手臂,扶云卿便疼的冒汗:“疼……” 战场上无论多苦多累,鏖战重伤也不曾喊过一声。 江行危一颗心揪作一团,将她抱去找温沿溪。 温沿溪见到这一幕时,吃了一惊,摸骨后便道:“这是摔骨折了。” 随后,将扶云卿放在轮椅上,为她接骨,也将她破皮的下巴抹上药。 屋子里的人既担忧,也心疼,却不敢多说什么。 扶云卿倔强,说什么都不会听得进去。 她只会一遍又一遍,对自己狠上加狠,去做康复运动。 温沿溪蹲下身,牵住扶云卿的手,柔美的脸上尽是担忧:“女儿,不要伤害自己。” “我没有……”扶云卿摇头。 温沿溪只是抱住了清瘦的扶云卿,给予她最温暖的拥抱。 母亲的拥抱,平息了扶云卿的焦躁与烦忧。 很快…… 便到了进宫时间。 此时,温沿溪看向江行危:“江大人,我有一事想麻烦你。” “伯母但说无妨。”江行危道,“只要伯母开口,我一定尽力……” “其实不是很大的事,只是进宫之后,我要去凤鸾宫觐见皇后,怕是无暇照顾云卿,只能拜托你帮忙照看一二。” “母亲,我一个人也没事的。”扶云卿道。 “伯母放心。”江行危道。 ……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驶进皇宫。 媚芙许久没见到扶云卿,今日给扶云卿梳的妆发格外漂亮,却也不失女将的英气。 步摇绾出单螺髻,斜插了一根金掺翡翠的蝴蝶戏花簪,黛眉在末梢画出些许棱角,便添了几分飒爽,细挑眼尾,淡点绛唇,便般般入画,美不胜收。 她穿着一袭紫罗兰色长裙,七瓣莲花云肩,外披对襟轻薄白纱,推动轮椅时,轻纱曳出里头的紫色衣裙,一白一紫相得益彰,极为好看。 因为扶云卿的功勋太震动京城,便让人忽略了她从前是天下第一美人的事实。 如今卸下铠甲,乍一打扮,便让人难以忽略。 “侯爷。”有路过的大臣同她打招呼。 得了爵位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众称呼她侯爷。 扶云卿回之一笑。 女将也好,侯爷也罢,皆是她自己挣得功勋。 没人敢说她的侯爵之位,来得不正。 这便是自己的底气! “江大人。”礼部尚书走来,朝江行危拱手见礼,“巧了,竟然在这里碰到你,正好与你商议下南蚩和平契约书,与之后朝贡之事……” 江行危放下轮椅,低声道:“扶姑娘稍等。” 他在外面还是没有称呼卿卿二字,是为了保全扶云卿的名声,若日后二人没有成婚,也不至于给旁人议论扶云卿的话柄。 “江大人去忙。”扶云卿点头。 江行危前脚离开,后脚便有一群珠围翠绕的闺女相继走来,远远地便掩唇议论:“那不是名震天下的定远侯扶云卿吗?” 大皇子侧妃苏梓,如今已经诞下皇孙,是个小郡主。 苏梓迄今为止都还记得,扶云卿与何纯如是如何设计让她错失大皇子正妃之位的,是如何曝光她未婚先孕丑闻、毁她名声、让她颜面扫地的! 那些事情,将她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苏梓抱着孩子,远远站在一棵树下,目光暗藏仇恨,死死地盯着扶云卿:“如今你不也变成残废了吗?从前我对付不过你,是我技不如人,现在你就是个废人,难道我还对付不了你吗?” 此时,那群贵女悄声议论: “你说扶云卿之前女扮男装进军营,必然是和那些男人们睡过大通铺,这成何体统?那她还有清誉吗?” “那她洗澡换衣服怎么办?会不会被男兵们都看光了?哎,真是伤风败俗,得了一个定远侯之位又如何?成为二品女将又怎么样!日后还不是照样嫁不出去!你说说,谁敢娶她啊?说不定成日与男兵厮混,就连清白都没了……” 就在此时,苏梓抱着孩子插了句话:“那军营皆是壮汉,她要什么清白?日日与男人苟合,每日换一个男人享受,白日打仗、晚上欲死欲仙,她这女将军做的真舒服!” 她特意咬重了“做”这个字! 就在此时—— “啪!” 素来脾气极好,从不发怒的祁岁安,迎面就打了苏梓一巴掌。 祁岁安很生气,气的胸口微微起伏,甚至有些呼吸急促,她身患脆骨病一直不怎么生气,情绪失控可能会诱发病发,可今日实在是忍不住。 “谁敢打我!”待苏梓看清来人,声音便也焉儿了下去,“皇姑……” “别叫我皇姑,我不是你皇姑,你只是个侧妃,没有资格唤我。”因为太过愤怒,祁岁安说话也很激动,扫了一眼方才议论扶云卿的几个贵女,“亏你们也是世家大族出来的,理应识大体顾大局。” “你们之所以今日能珠围翠绕、对镜描眉,还有空议论他人,便是因为前线将士们守住了国门。若他们守不住坞城,若不是云卿斩了南蚩皇帝头颅,国门大破之时,便是你们命不保夕之日。” “你们不能保家卫国便也算了,却还在背后议论卫国戍疆的女将军……真是,令人失望。” 祁岁安说到最后,十分寒心。 “她们几个是谁?”此时,一道威严的质问声传来。 众人纷纷跪地行礼:“叩拜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跪拜行礼。 紫云嬷嬷搀着黎书禾,睨了眼那几个小贱蹄子,回禀道:“老奴有些印象,最开口议论的,是翰林学士之女,其次说话的是右都御史庶女,最后那个,是大皇子侧妃。” “本宫设宴庆祝战争大捷,而定远侯是此次大捷的关键,是肩负最高荣耀的女将,绝非你们能说长道短的。”黎书禾嘴角极快掠过一丝鄙弃的讥笑,“口不积德,如此长舌,是该好好自省。” “各自回去禁闭半年,抄一抄功德书,洗洗污秽不堪的心思吧。” 几个贵女脸色煞白,纷纷吓得呆若木鸡。 都是方才议论的太过投入,竟忘了观察四周,不曾想长公主与皇后娘娘就在附近,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臣女谨遵娘娘旨意。”那些贵女吓得都快晕过去。 这番下来,不仅得罪定远侯,更是得罪长公主、皇后娘娘,回去还不知道会怎么被家中责罚。 扶云卿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议论,无可救药的摇摇头。 她已上过战场、立过功勋,有自己的荣耀与爵位,而那些京城贵女,却还想围坐一团说长道短,玩那些宅院里的阴私。 扶云卿真是不屑。 江行危忙完事情赶过来,便看见这一幕…… 他蹙眉,隐忍怒意,正要说话,扶云卿却先开口,声音淡淡的缓缓道: “几位姑娘不必在背后猜忌我,若有空,诸位可以离开四四方方的宅院,去外面多走一走,看看大漠的长河落日圆、去见见北部的草长莺飞,便知道世界之开阔,心志不该局限一隅。你们没走过路的,不代表别人没走过。心里干净一些,或许嘴也会干净。” ------------ 第二百四十八章 民心所向 这话,说的她们面红耳赤,纷纷无地自容。 唯有一人,仍然梗着脖子,直勾勾地盯着扶云卿。 扶云卿朝她回看去,那抱着稚子的女子眼底有着毒蝎一般阴恻恻的恨意,仿佛只要时机成熟,随时都能扑上来不顾一切地咬你一口! 是,苏梓。 好久没见,都把苏梓忘了。 扶云卿如今事务繁多,也没空理会从前的仇怨,可她怎么觉得,苏梓很不甘心呢? 无妨,只要苏梓敢出手,扶云卿便敢一击毙命。 扶云卿镇定冷静的目光越过人群,与苏梓对视,无甚所谓地微挑眉梢,十分轻蔑。 苏梓被这样轻视的目光,气得牙痒痒,她好恨! “定远侯,你过来。”处理完那几个贵女,黎书禾露出笑容,朝扶云卿招了招手。 江行危将扶云卿推过去。 黎书禾难免多看了两眼江行危,笑里也多了几丝别的意味,调侃道:“江大人待卿卿真是好,随时随地都护着。” 站在黎书禾身侧的温沿溪,也露出欣慰的笑容:“江大人德才兼备,人确实很好。” “那自然是。”扶子珩罕见地接了话,“行危哥,在坞城时便很照顾阿姐。” 这话,明眼人都能听出来什么意思。 江行危面皮薄、经不起调侃,耳垂逐渐爬起一丝粉红。 “卿卿,你腿好些了吗?”黎书禾笑着问。 “应当……会康复的吧。”扶云卿道。 黎书禾心里叹了一声,及时转移话题:“宫宴开始了,都落座吧。” 今日坐席安排的十分巧妙,将扶云卿与江行危、宋文晟、武锤、楚冰可等人安排到一起,又将太子祁承翊与未来太子妃何纯如安排到一桌,或许,祁岁安动了手脚,她的座位竟然与林樾舟相邻。 “小盈,你来。”扶子珩朝侯在扶云卿身侧的甜盈轻声唤道。 甜盈这才走过去。 “让我阿姐与行危哥单独相处,阿姐有行危哥照顾,必不会出错。”扶子珩给甜盈夹了一块香脆滚热的藕荷,声音温润,“你最爱吃的。” “公、公子竟然记得奴婢喜好……?”甜盈有些受宠若惊,又低头道,“人太多,奴婢偷吃藕荷,于礼不合。” 扶子珩自然记得,从前他残废卧床,双腿生褥疮之时,甜盈每日尽心竭力地给他按摩擦洗换药。 因那时没有信任的多余心腹,这小丫头既要照顾自己、又要照料姐姐、还得忙杂活,累的她一个月清减好几斤,总在半夜偷吃藕荷,坐在廊下台阶的月色里,一次能吃十几个。 “吃吧,无人注意你。”扶子珩又夹了一块食香扑鼻的藕荷,放在甜盈嘴角,竟是不自觉地笑着轻哄,“张嘴。” 甜盈也不知怎地,分明知道这于礼不合,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听话张嘴,紧张地一口咬走藕荷。 掌心大小的藕荷在嘴里滚了一个囫囵,她可爱小巧的脸蛋圆鼓鼓的。 真不知道这个可爱的小丫头,怎么就在战场上,那么坚定不移地跟着阿姐出生入死? 一时间,扶子珩看着她发了呆。 甜盈脸蛋渐红,摸了摸嘴角和面颊,不大好意思道:“公子,我脸上可是有饭粒吗?” “公……子……?” 她伸手在扶子珩面前晃了晃。 “没有。”扶子珩仓促收回视线。 皇帝与黎书禾也陆续落座,文武百官纷纷安静下来,都看向太液池中央,圆台上一片歌舞升平,歌姬们长袖善舞,婀娜多姿的柔软曲段仿佛无骨,挥动水袖时花瓣簌簌而落,暗香扑鼻,美不胜收。 乐师撩拨箜篌,弹奏古琴,合奏吹箫,官员们觥筹交错,彼此碰盏,热络地闲聊说话。 扶云卿目光落在祁承翊的背影上。 成为太子之后,尚衣局给祁承翊裁制的新衣便从从前华丽了许多。 祁承翊一袭墨袍银线勾边,胸口扁金织衔珠麒麟,袍摆绣祥云,墨发束着玉冠,颇为英俊高贵,而他身侧坐着艳若芙蕖、明丽动人的何纯如。 何纯如亦是打扮的极美,加之她本来就驻颜有术、穿搭颇有研究,束着颇费心思的精致发髻,细扫蛾眉,眉毛画的根根分明、浅淡相宜,穿着藕色掐腰长裙,胸前绣着一簇簇栩栩如生的花朵,好看的仿佛画中仙。 她的美,是极其精致的美。 黎书禾坐在高台上,扫了一眼众人,目光滑过何纯如与祁承翊,难免说道:“这二人还真是般配。” “太子与何家嫡女坐在一处,真是赏心悦目。”娴妃插了一句嘴。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落入扶云卿耳中。 扎心倒谈不上,只是扶云卿心中泛起了一丝快到连她自己都没有捕捉到的羡慕。 她看着二人背影,同江行危道:“大人,你瞧,他二人是不是郎才女貌?” 江行危心细如发,看见她眼中的异样,抿唇没有说话。 随后才道:“若是两情相悦,自是郎才女貌。” 那么…… 祁承翊喜欢阿如吗? 不,这不该是她考虑的问题。 扶云卿心思向来豁达,摇了摇头,将这想法甩了出去,提壶为江行危与自己斟了一杯葡萄酿:“这宫中的佳酿倒是好喝。” 酒不醉人人自醉,许是心绪欠佳,便有些不胜酒力。 不过才堪堪五杯,扶云卿便有些醉意。 “这葡萄酒瞧着清甜,入口不涩,却也很烈。”江行危为她倒了一杯茶。 到宴席散去时,扶子珩见天色尚早,便打算带着甜盈出去逛夜市,甜盈起身就要去找扶云卿,却被扶子珩顺手拉住袖侧,阻止道:“阿姐应当也要和江大人去逛逛街,近来建安街的夜市很繁华……” “可、可姑娘身边没有我照顾的话……” “行危哥能把阿姐照顾好。”扶子珩对江行危很信任。 江行危推着扶云卿离开皇宫,去了建安街。 为庆祝战争大捷,整个京城都笼罩在胜利的喜悦中。 有人似乎认出了扶云卿的身份,指着她大喊了一声:“瞧!她腰间佩戴着定远侯的令牌,她是定远侯!” 这一大嗓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扶云卿犯什么罪呢。 扶云卿微怔。 接着,热闹的集市仿佛不流动了! 纷纷朝她看过来! 人来人往的店铺里挤出来不少人,有人拿着玉佩、有人拿着首饰、有人拿着刚出炉的坚果糕,还有些更激动的,拿着银票,朝扶云卿冲来:“青雲将军,这是送你的!我家玉佩很好看!” “我做的坚果糕,请你免费尝尝,日后要买糕点,青雲将军终身免费!” “青雲将军……我开钱庄的,没什么送的,就送你银票吧!” 看着一股脑往自己怀里塞东西的众人,扶云卿哭笑不得。 不知谁传开了…… 知道定远侯再次,热闹的街道忽然变得愈加沸腾。 扶云卿脸色微微一怔,拍了拍江行危推轮椅的手:“行危兄,快走。” ------------ 第二百四十九章 分歧 江行危拐了个弯,将扶云卿推进小巷。 还是有不少的人追上来,超她怀里放东西。 扶云卿哭笑不得,拿着手中杂七杂八的金丝手钏、木头机扩、胭脂水粉:“我知道大家是好意,谢谢大家,但我真的拿不了了……” 她说这话时,有首饰铺的老板年顺势往她发髻上插了根漂亮的翡翠嵌白玉簪子。 扶云卿抬头,摸了摸簪子,哑然失笑,刚要还回去,那老板娘一溜烟跑了:“这是小小心意,将军莫要嫌弃!” 生怕她还回去似的,跑的飞快。 大家都堵在巷子里,也影响了秩序,江行危看向宋安,宋安立刻去找来锦衣卫维持秩序。 “大家都散了吧!” “侯爷也想安安静静逛会儿街!” 趁这空档,江行危推着扶云卿离开巷子,二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卿卿可知,你已经成为百姓心中最英明神武、最钦佩之人?”江行危笑意温润,宛若三月暖春。 未去打仗之前,扶云卿便已经很得民心,有了此次的战役,更是颇受爱戴。 被这么多百姓爱戴,固然是件好事,扶云卿心里确实很高兴,嘴角上翘,还未说话时,便看见了前面路过的祁承翊与何纯如二人。 好巧不巧,何纯如也眼尖地看见了他们,垫脚招手:“卿卿!” 一声腻歪又亲昵地喊叫后,何纯如提裙小跑过来,看着满怀礼物的扶云卿,又看向几乎堆了一条巷子杂七杂八的礼物盒,诧异道:“天哪!你这是去买什么了?” “都是旁人送的。”江行危回答。 何纯如眼底发亮:“这也太夸张了!” “夸张吗?其实我也觉得夸张……”扶云卿看着堆满整条巷子的礼物,而锦衣卫值守的巷子口,竟然还有人偷偷摸摸抱着礼盒往巷子里塞。 “不夸张。”反倒是江行危笑容雅润道,“都是卿卿一道道功勋该得的。” “卿卿?”何纯如呀地一声,笑靥如花地起哄道,“你竟唤云卿如此亲密?还说你们二人之间没什么?” “其实真没什么……”扶云卿道。 “你说呢?殿下?”何纯如眼底闪过狡黠,笑着问祁承翊,“你也觉得他们二人如此亲昵的称呼,当真没问题吗?明显有点猫腻啊。而且你们怎么单独逛街?都不叫上我们?这是不想被打扰啊,江大人,你居心叵测哦!” 何纯如那双火眼金睛,一下子便断定这二人必有私情。 可她是现代思维,却没考虑过,这番话说下来,若被旁人听见,是会引起风言风语的…… 江行危婉言道:“我与扶姑娘是出生入死的朋友,与子珩也是至交好友,称呼上是我逾越了些许分寸,但其实……没有什么。何姑娘不要多想。” 在没确认扶云卿心意之前,江行危不想连累扶云卿名声受损。 古代女子注重名声,他保护扶云卿,不仅保护她这个人,保护她的一切。 何纯如那双通透明媚的桃花眸,扫量江行危一眼,这个男人,倒是待云卿很真情,如此有礼有节的人,从古至今都是熊猫一般稀少的。 为何,好男人都是围着卿卿转? 其实不仅如此,就是皇后、长公主、楚冰可她们也爱围着扶云卿。 何纯如没察觉到她心里,其实有一丝极快掠过的艳羡。 祁承翊并不接何纯如的话,一双墨如点漆的眸子,在夜色墙影里讳莫如深。 何纯如倒不觉得尴尬,她知道,祁承翊本就是这样冷硬淡漠的性子。 没关系,越是冷漠,越有挑战。 让一个冷漠的人,爱上自己,这不是很有趣,很有征服欲吗? 雪白月色里,何纯如笑容自信明媚:“好,我不多想,不管我多不多想,你都要好好待我们家卿卿。我们卿卿,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之一。” 何纯如接过轮椅推柄,亲自推着扶云卿去逛街。 扶府的人将这一巷子的礼物,全部收走,按照扶云卿的吩咐,将它们折卖成现银,捐给孤儿堂。 何纯如很照顾扶云卿,给她买了许多零嘴,逗她开心。 从前的何纯如柔弱安静,举止皆透着皇室贵族教导出来的端方守礼,如今却明媚开朗许多,就像一株静雅的兰花,变成妍丽的红玫瑰。 江行危记得扶云卿喜欢铃兰花,她院中的那株铃兰花枯萎了,在何纯如推着扶云卿逛街时,他便默默地买了一株铃兰。 这轮椅若是久坐,其实会硌腿,路过布料铺,他又买了不同花色的靠背。 他记得,扶云卿喜欢栀子花,便交代道:“里料要软一些,外面绣栀子花纹。另外多做四双护膝。” 天气冷了,每到雷雨天,扶云卿的双腿都会阴疼难忍。 他是知道的。 江行危清秀的俊眉微微颦着,无声叹口气。 走到一半的时候,何纯如忽然问:“江大人呢?” 扶云卿回头,只见江行危从一家衣料铺匆匆追上来:“方才去办了点小事——” 话未说完! 忽地—— 一辆马车横冲直撞闯来! 那是一辆失控的疯马,车内坐着个六十多岁的老夫人,正随马车东倒西歪地颠簸,嘴里哆嗦着喊道:“救、救命啊!” 车夫似乎惊吓过度,昏厥过去! 如此情况危急,扶云卿拍了下轮椅,就想飞身去拦马车,纹丝不动的双腿提醒她,她如今只是个残废…… 可危险的是,那马匹竟在狂乱之中朝扶云卿何纯如冲来! 若是以前,扶云卿完全可以抱着何纯如避开,再顺手制服疯马,可现在—— 扶云卿瞳孔惊瞪,有种身不由己的慌乱! “阿如!走!走!别管我!”扶云卿坐在轮椅上,将何纯如推开! 何纯如愣了一下,还是太迟,二人根本避不开! 两道人影迅速闪现而来,何纯如看见祁承翊身形快如疾风,甚至比疾风还快,何纯如心里滋生出希望,可下刻,她笑容却僵硬了,祁承翊避开她,冲到扶云卿面前,将扶云卿拦腰抱走! 江行危见扶云卿被救走,心里悬着的大石头落地,随即闪退到扶云卿身侧护着。 然而…… 他们,都忘了何纯如。 那批疯马朝何纯如冲撞去,本就毫无武功傍身的她,惊魂失措地无助站立,大脑一片混乱,马车实在速度太快,快到她根本避无可避! 只见马匹将何纯如顶翻在地,马车轮子顺着她手腕碾过,马匹冲向她身后的护城河,砰地几声巨响,马车沉进河底! 江行危跃入河中,救走六旬老太,再顺手将昏厥的车夫捞上岸。 做完这一切,他浑身已是湿漉漉,这才看到被撞在地的何纯如。 “阿如!阿如!”扶云卿大喊。 手腕处传来的剧痛,令何纯如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衣着华丽的她,在尘土飞扬的地面艰难抬头,狼狈不堪地看向抱住扶云卿的祁承翊…… 祁承翊将扶云卿护得很好,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可她呢…… ------------ 第二百五十章 挑拨离间 何纯如指尖用力抓嵌进泥土里,看向扶云卿所在方向晕死过去。 这场变故太快,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宗政烬没有抱其他女人的习惯,便将何纯如交给沈淮序时,楚冰可道:“我来吧。” 楚冰可将何纯如送回丞相府。 碍于……扶云卿等人与何晋纬之间的矛盾,扶云卿并没有亲自送何纯如进丞相府。 …… 第二日,何纯如手腕粉碎一般疼痛难忍,缓缓睁开眼。 屋中坐着何浩泽与何晋纬。 听到床榻上的人发出轻轻一声痛吟,何晋纬便放下茶盏,站起身。 “妹妹?你醒了?”何浩泽连手中茶盏都没来得及放,一个箭步冲到床前,双手将杯盏推给小厮,“你昨日与扶姑娘他们去逛街,却被疯马冲撞,伤了手腕与背部,好在都是轻伤,没有伤筋动骨。” 若不提起昨日还好,提起昨日,她便想起祁承翊救扶云卿都没有救她。 疯马冲撞之时,祁承翊满眼担忧,她看的很真切,那是一个男人毫不掩饰的、下意识的紧张。 可这紧张与担忧,全都不是因为她。 何纯如右手微微攥紧成拳,垂下眼睫。 见她反应,何浩泽以为她是吓着了,便端来滚烫的药碗,一边吹温后,一边喂她喝下:“别担心,日后会加派人手保护妹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直没说话的何晋纬,忽然开口:“如儿,日后不要和扶云卿来往了。” 何纯如这才抬起头,看向何晋纬。 何晋纬道:“为父听闻,昨夜你们遇疯马之时,扶云卿只顾着自己,却没让人去救你。这便是你好朋友吗?” “可她自己都双腿残疾,如何能救我?”何纯如试图为扶云卿辩解,“她不是不救我……” “江行危与太子殿下,第一时间救了她。你可知道太子为何第一时间救她,而不是你?”何晋纬眼底深沉。 何纯如是个聪明人,却不愿意将此事往深处想。 而何晋纬偏要戳破,讲的直白:“扶云卿与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自私自利、唯利是图,为权利不择手段,就连太子殿被她的伎俩所迷惑。你若还想保住太子妃之位,便必须和扶云卿断交,才能将太子殿下拉过来。” “可是……”何纯如脑海里闪过,未穿越之前原主和扶云卿的点点滴滴,又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她道,“我认为,云卿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何晋纬眼底有过失望,摇了摇头,“你如何知道不是?就凭她与你昔日的交往?人都是会变的。她是觉得你有利可图,才会与你交往。” “我……有什么能让她图的?”何纯如不知为何,父亲今日对扶云卿的意见颇大。 “凭你是相府嫡女、未来太子妃,与你交往,能获得人脉与庇佑。就像她擅长讨好长公主与皇后那般,后来又与江行危、八皇子走得近,你可曾见,她交往过废物之人?” “可是……”何纯如仍想说什么。 何晋纬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还是不明白,为何太子殿下宁愿救她也不救你?有朝一日,若扶云卿成了太子妃,你便知道为父所言不虚。” 冷硬的人一旦动情,便是常青,可若祁承翊当真先喜欢上扶云卿,那么她便迟了一步。 一子慢,满盘皆输,也不是不可能。 “父亲认为……我该怎么做?”不待何纯如细想,便脱口而出问道。 在扶云卿与祁承翊的二选一中,何纯如必然选祁承翊。 在好友与太子妃之位的选择中,何纯如自然也是选择太子妃之位。 娱乐圈里很少有真友情,她相信,在古代权利圈层也是如此。 “接近太子,撇开扶云卿,稳坐太子妃之位。”何晋纬负手而立站在屋中,眸眼深沉老道,随后又转了转话题,“如儿,你的伤,好些了吗?” “没有昨日疼了。”何纯如现在想起那车轮压过手腕的痛,仍然胆战心惊,倘若这车轮子是压在她脸上,又当如何…… 若毁了容,她不如去死。 何纯如以为,自己这张脸,便是她活着的价值。 何晋纬给何纯如加派了人手,又请来宫中御医,仔细叮嘱务必要将何纯如的手腕治好,千万不能留下任何伤患与后遗症。 “有劳御医,切记不要给小女留下任何后遗症。”临走前,何晋纬再次吩咐。 管家也便塞了一荷包银子给那御医。 待何晋纬离开,走回书房,四周值守人员开始来回巡逻走动。 书房内。 跪着一个黑衣人。 何晋纬坐在书案前,瞥了一眼跪地之人,烦躁地掐了掐眉心,随后抓起砚台便狠狠朝黑衣人砸去:“我只让你离间如儿与扶云卿,没让你伤她。” 盛有墨汁的砚台砸到黑衣人额前,血和墨淌了一脸! 黑衣人浑身微震,俯身磕头,将脸埋得更低,他不敢说,昨夜是相爷亲自下令,派一疯马前去试探祁承翊,是救何纯如还是救扶云卿? 若祁承翊救何纯如,那便皆大欢喜,证明祁承翊有意与何家共修秦晋之好。可祁承翊救扶云卿,弃自己未婚妻不顾,不将何家放在眼里,更对何纯如无意。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局势。 只是这场试探,到底还是弄伤了何纯如。 跪地的黑衣人不敢说话,他不相信,何晋纬发出疯马试探指令之时,不会料到何纯如会受伤,无非是把怒火发到他身上罢了。 “滚出去。”何晋纬骂了一声。 “兄长何必生气?气大伤身。”何建明从外面走了进来,顺带将一摞文书放到桌上,“如儿很聪明,知道该怎么做的。以她的聪明才智,必能离间扶云卿与祁承翊,使扶家失去太子助力。” 何晋纬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没有接话。 …… 扶云卿本想前去探望何纯如,但她不好进丞相府,与何晋纬正面碰见。 阿如应该还不知道她与何家之间的仇怨纠葛。 这件事真是棘手…… 她坐在池塘边,将手中鱼食投入水中,看一群锦鲤拱出水面争抢。 就在此时,祁承翊来了。 “卿卿。” 这一声熟悉喊声,唤回扶云卿思绪,她眉间蹙了蹙随后又舒展开,转动轮椅,看向祁承翊:“殿下,不该如此称呼我。” 祁承翊微翘的唇角僵了僵,问道:“为何?” 扶云卿随意地将鱼食悉数洒进池塘:“因为殿下,不是已经有了未婚妻吗?” ------------ 第二百五十一章 设计,她的心思 “那不算。”祁承翊道。 “怎会不算?”扶云卿笑了笑,转动轮椅,来到花园里,“如今殿下贵为太子,阿如是钦定的太子妃,你们二人有婚约在身。若被阿如听到这一声卿卿,殿下,你——” 扶云卿手轻轻放在双腿盖着的薄毛毯上,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你会影响我与阿如的情谊。” 祁承翊明显怔了一下。 这倒是他没有思虑周全,他占着一个祁国太子的名头,这名头对他来说其实无关重要,但却忽略了一个地方,太子妃的钦定人选是何纯如。 如云卿这般重情重义之人,必然会与他划清界限。 可是…… 他不日便会回到辕国,在此之前,若有个太子头衔,行事会方便许多。 宗政烬颀长的身量缓缓蹲下来,为她整理了下双腿上盖着的薄毛毯:“倘若我放弃太子之位呢?” 扶云卿羽睫微颤,看向他。 祁承翊会为她放弃太子之位?祁承翊并非不重权利之人,若他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放弃太子之位,只能说明太子之位,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他的身份,到底是谁? 才能将祁国太子之位视作玩物,说弃便弃? 一直以来,祁承翊都将真实身份伪装的极好,除了知道他是棋盘阁阁主之外,半点线索都查不到。 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依旧如雾似幻,看不清、抓不住。 扶云卿道:“殿下放弃太子之位,只能是因为自己不需要,而不是因为我。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放弃什么。” 倘若祁承翊放弃了,日后悔恨之时,对她说“当初我为你放弃太子之位”如此的话,她罪过便大了,她不需要任何人为她放弃前途。 “好。”祁承翊颔首,正打算推她去花园赏花时,扶云卿却摇了摇头,“殿下,我可以自己来。” 如今祁承翊与何晋纬结成未来姻亲,这一步,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倘若…… 倘若祁承翊倒戈相向,倒向何家,供出所有事情,她又当如何。 似乎察觉扶云卿另有所想,祁承翊眸眼划过一抹暗色,似乎做了某种决定。 “最近天气转凉,当心风寒。”祁承翊温柔地看着她,转身离开。 扶云卿看着他抬脚就走的背影,嗫嚅了下嘴角,还是没再说话。 深秋的将军府,仍然栽种着四时常绿的栀子与绿树,扶子珩与甜盈不知道说着什么,一前一后地笑着,扶云卿见到后,嘴角抿着淡淡的笑。 就在此时,媚芙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杏仁酪走来,一边说道:“将军,何姑娘前来找您。” 她话音刚落,花园便香气何纯如清脆飞扬的说话声:“卿卿!” 何纯如被马车踏伤脊背,未伤及筋骨,却也坐在轮椅上,被云裳推进门,她手腕处还缠着厚厚的纱带,带着药香气。 “阿如,你伤的这般重?”扶云卿吓了一跳,转动轮椅过来,紧皱秀眉,满脸担忧,“那夜,我没护住你,对不起啊,阿如。” “你何必同我道歉?”何纯如嗔怪道,“你如今都这样了,还想救我?幸好你昨夜没有受伤,不然我才要内疚。现在好了,我也算陪你共患难。”何纯如拍了拍轮椅扶手,示意大家都坐轮椅,怎不算共患难? 她越如此,扶云卿越愧疚,尤其是听到她说那句“你如今都这样了”,她仍然会心中失落,是啊,她如今已经这样了,尽管她日复一日艰苦康复,却丝毫不起作用。 何纯如看向扶云卿手腕处的淤青,蹙眉道:“听扶伯母说,你常常独锁房门做康复?你将自己这一身摔的到处都是伤,可见康复起了半分作用?” 她每一句问话,都扎在扶云卿心上。 何纯如担忧至极地叹口气,劝慰道:“既然没有作用,就不要再折腾自己了。我明白你的感受,世上总有很多事情都可以通过努力改变,唯独身体上的残缺不可以。” 虽然她说的残酷,可她还是想尽早让扶云卿认清现实。 若康复可以恢复,世界上就没有一辈子都残废的人! 扶云卿低下头,指甲嵌进掌心。 何纯如不懂她,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认命。 何纯如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让云裳推着她朝扶云卿靠近,何纯如握着扶云卿的手,忽然又提到:“幸好昨日殿下救了你,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我宁愿我受伤,也不愿意你受伤。” 见扶云卿低头不语,何纯如又道:“见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承翊不想让我伤心担忧,才会第一时间去救你。没想到他如此为我考虑,他昨日来探望我,坐在我病床说‘若你不是我好友,根本不会管你’,我便指责他,无论那日谁坐着轮椅在那儿无法躲避之时,都应该救。” 扶云卿眼底灰暗,何纯如将扶云卿上下打量了一圈,笑道:“我今日就是来看看你,既然你没受伤,那我就放心了。” “走吧,云裳。”何纯如道。 扶云卿转动轮椅,送她离府:“照顾好自己,阿如。” “放心啦。”何纯如笑容明丽,“爹爹和兄长……还有殿下,都会照顾好我。” 扶云卿在廊下,目送云裳等何府家丁将何纯如搀上马车。 待到何府门口,何纯如便弃了马车,行动如常地走进丞相府。 云裳其实不是很理解,为何自家小姐分明只是脊背轻伤,却要坐轮椅去见扶姑娘? 是为了让扶姑娘内疚吗? 自家小姐这些日子,做了太多她不能理解的事情。 何纯如走进院子,面上表情很平静:“我该做的也做了,该说的也说了,如果云卿真拿我当挚友,便会注意与太子殿下相处的分寸,若真为我着想,就该与殿下断交。她是个聪明人,不应该不明白我的意思,若真的不明白,只有一种可能……” 这话听的云裳心惊肉跳,只觉得自家小姐与从前完全不一样,变了许多:“什么可能?奴婢不明白。” “她不想与我做朋友,而且想与我抢太子妃之位!” 何纯如皱了皱漂亮的黛眉,叹了一声:“其实我还是很欣赏云卿的,做朋友也不错,只希望她不要与我为敌,不要与我抢太子妃之位,不然……” ------------ 第二百五十二章 内讧,安插卧底 她见惯了娱乐圈里太多好姐妹反目成仇的戏码,为名利与资源互相背叛拉踩,买通告贬低,雇佣黑粉去洗地,其实她骨子里不是那么重感情,友情这东西,有也行,没有也可以,除了至亲,其实没几个人值得她信任。 有时候至亲都不一定能信任,更别提所谓的朋友。 云裳面露诧异,心中听的更是震惊…… 她记得,自家小姐不是这样的人。 …… 将军府。 扶云卿坐在秋日暮色的花圃里,提壶慢慢浇水。 壶中水溢不出一滴,她仍然保持浇花姿势,甜盈走近了一看,发现扶云卿盯着那栀子花正在发呆。 自从祁承翊与何纯如离开,姑娘便心不在焉。 她没有出声阻止,只是轻轻上前,将扶云卿手中的壶拿走,扶云卿这才恍然回神。 扶云卿在想事情…… 为何阿如,今日会伪装。 阿如不可能不清楚,她擅毒却也了解医术,脊背是否伤到根本、需不需要做轮椅,她一眼便能判断,何纯如说脊背受伤严重需要坐轮椅,可她喝茶摘花的动作却十分自然,丝毫看不出伤口的牵扯感。 是为了……让自己愧疚吗? 愧疚,她的未婚夫,没救她,反而救了自己? 另外…… 她为什么要骗自己呢? 这更像是一种温柔的警告与宣示。 祁承翊是个什么样的人,扶云卿不算十分了解,但也比较了解,他并非何纯如说的那般温柔体贴之人,更遑论好好照顾她。 还是说,祁承翊的温柔,只给未婚妻?至于旁人,都是万花丛中过,随意撩拨逗弄。 男人嘛,对待未婚妻与其他女子,总归不同。 像蘸过醋的针,刺进她心底,略微酸疼。 似乎瞧出了扶云卿心绪不佳,甜盈与媚芙相视一眼,各自叹息。 甜盈笨拙开口,劝慰道:“分明是姑娘与八殿下先认识的,也是姑娘与八殿下情谊最深厚,后来偏偏弄巧成拙,当了太子,反而与何姑娘促成婚事。” “这也太……阴差阳错。”媚芙将蒸松软的枣糕端上来,话音一转,“但奴婢瞧着,江大人就很不错啊,不比太子殿下差,是吧,小盈!” “那是自然,江大人雅俊端方,前途又好,温润有礼,细心会照顾人……”说到这里,甜盈想起来什么,拿出几双护膝与毛毯、还有靠枕,“即将入冬,江大人路过成衣铺,便给姑娘选了这些保暖御寒之物,比奴婢还要心细,这倒是奴婢疏忽了……” 媚芙见此,笑着给扶云卿穿上护膝:“男子多半都不细心,只对意中人心细。” 媚芙与甜盈蹲下身来,给扶云卿穿护膝,扶云卿顺势屈指,敲了二人额头一个爆栗:“说些什么有的没的,难道在你们眼里,我便是如此执着情爱之事的人吗?” “姑娘们,我想告诉你,世上并非只有情爱二字,只有想成婚的人,没有该成婚的年纪,生活也并不是只有情爱。人生是广袤的,不该是狭隘的。生命的包容度大到无法想象。” 甜盈是了解扶云卿的,故而轻轻点了个头:“姑娘做什么,奴婢都支持。” 媚芙道:“姑娘难道不打算嫁人吗?” “嫁人,是为了嫁想嫁之人,而不是为了嫁人而嫁人。”扶云卿眉目舒展,说这话时云淡风轻,十分闲适随和。 媚芙与甜盈默然,便不再提江行危与祁承翊二人。 虽然江行危确实不失为一个好的成婚对象,可人生难道只有成婚这一件事吗? 扶云卿看向书房里悬挂着的破晓剑,嘴角微微翘起,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 扶云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甜盈,媚芙,你们这几日可曾见到冰可了?” “没有啊,楚姑娘一直和陈公子租住在城郊一处院子里。”甜盈回答。 …… 此时,城外一处院子。 楚冰可一条腿豪迈地踩在石桌上磨刀,“哗哗哗”,磨到一半,舀一瓢水冲淡刀屑,看了眼陈雪年禁闭的房门。 自从陈雪年上回中举之后,便一直锁在房中备考殿试。 这连着五日都没出门了,他吃什么?喝什么? “这书呆子!”楚冰可今日难得休沐,手提大刀,砰砰砰敲门,“喂喂喂,陈雪年,你别读书读傻了!你都多少天没出门了?” 屋里却丝毫没动静,她刚要踹门,屋门却被她拍开了。 居然没有上锁……? 楚冰可朝里面探了探脑袋:“书呆子,我进来了哦——” 她将门砰地推开,门框反弹在墙上“哐”地巨响,若是平常陈雪年必然皱着一张苦瓜脸说“冰可,你又要把我门摔坏了”。 可今日…… 屋里空荡荡,地上散落着书呆子素日最爱看的几本珍藏古籍。 楚冰可脸色一变,箭步上前,捡起那几本书籍,还在地上看到一张纸条:欲救陈雪年,城郊湖心亭一叙。 这个呆瓜,死呆瓜,又被抓了。 楚冰可看着这纸条,真是两眼一黑,狠狠翻了个白眼,提起长刀,便翻墙跳了出去,黑着脸一路风风火火赶到城外。 湖心亭,一处宅院中。 数十个黑衣人层层围守着,单刀赴会的楚冰可变得有些势弱,可她不怕,提刀敲了敲大门:“开门!”她烦躁地吼道。 门从里面打开,陈雪年被捆绑双腿,强制性按坐在石凳上,而他对面坐着悠闲喝茶的何建明。 何建明一袭棕青斜领长袍,慢慢摇晃杯中茶盏,看了一眼风风火火的楚冰可,随后问道:“陈公子认为这一步棋该怎么下?” 陈雪年擦了擦汗,讪笑一声:“下棋就下棋,刀架在脖子上算什么事?”他试图轻轻去推开架在脖子上的刀,却被持刀黑衣人狠狠瞪一眼,当即呆如木鸡不敢动。 “救你的人,来了。”何建明将最后一黑子,放在合围的白子中间。 陈雪年看向楚冰可,刚想站起身,又被摁了回去:“冰可啊,你怎么来了!这次真的不是我闯祸啊!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啊!!” 书呆子平时胆子挺小的,也不会得罪人。 楚冰可眯了眯眼,看向何建明,只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他长得好像那个丞相何晋纬,很快,她想起来了,此人是何晋纬的弟弟,何建明,鸿胪寺卿,曾在朝堂上见过。 “别来无恙,小楚将军。”何建明站起身,露出老狐狸一般的微笑,“你若答应老朽办件事,老朽便放了他。” “什么事?”楚冰可皱眉,总觉得这老狐狸没憋好屁。 果然他放了个臭屁,说道:“你与扶云卿是好友吧?” ------------ 第二百五十三章 惹我,你算是踢到铁板 楚冰可猜疑道:“这和你有关系吗?” “自然是有些关系的。”何建明从袖中拿出一颗毒药丸,黑衣人便将陈雪年的嘴用力捏开,何建明朝楚冰可露出一个微笑,塞进陈雪年的嘴里,逼迫他咽下。 楚冰可提刀杀去,却还是迟了一步。 吃下毒药的陈雪年,脸色微微变化。 何建明平静地坐下,笑着给楚冰可倒了杯茶:“不着急,小楚将军,他还有半刻钟才会毒发,此乃七天毒,服下之后七天无解药,便会暴毙而亡。当然我也不想如此要挟你,可若不如此要挟你,你怎么会和我合作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楚冰可冲过去,搀扶陈雪年。 陈雪年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我想让你做安插在扶云卿身边的卧底,监视她一举一动,将所有关于扶鹤霄的线索告诉我。”何建明微微一笑,看上去十分和善,温和地问道,“不过分吗?” 楚冰可攥紧拳头,一拳砸碎石桌! 石桌当即四分五裂,裂出蜘蛛纹,杯盏茶壶应声落地! “你休想!”楚冰可刚说完,陈雪年便失控地跌倒在地,喷出一口鲜血,浑身不可遏制地发冷发抖。 “忘记和你说了。”何建明笑道,“方才给陈公子喂的是两粒七日毒。陈公子的性命,可全系在小楚将军身上了。”说着,他微微变脸,眼底划过冷意:“一炷香时间,好好考虑吧。” “卑鄙小人,无耻下流!”楚冰可攥紧拳头骂道,提起大刀真想砍了对方。 “呆瓜,你怎么样啊?”楚冰可单膝跪地,将陈雪年的脑袋枕在自己怀中,担忧心疼道。 “我……我没事啊,我好得很。”鼻孔耳朵嘴巴都在流血,陈雪年抬袖擦了擦,露出虚弱笑容,“别管我,你不要受威胁,我希望……希望你是自由的。” 噗,他喷出一口鲜血。 “还真是深情!”何建明冷笑着调侃,看向满身书卷气的陈雪年,“呆子!你都要死了,还让别人要自由?”可笑!世上居然有如此可笑之人! “解药拿来,我答应你!”楚冰可咬紧后槽牙。 “你也需要服下一颗七日毒。” 何建明见楚冰可服下毒药之后,这才给她各自一颗解药:“解药只能维持七日。小楚将军,老朽等着你。” 服下解药的陈雪年稍微好了些,楚冰可一手穿过他腋下,搀扶着陈雪年离开时,冷冷看了一眼何建明。 何建明回之微微一笑。 楚冰可带着陈雪年回了院子,担忧地问道:“好些了吗?呆子。” 陈雪年朝床上一躺,缩起身子北朝楚冰可,低头不语,浑身还有些发抖。 楚冰可见他这样,忙前忙后地给他端茶递水,急的团团转:“呆瓜,你怎么了?那老东西给你的毒药,是不是假的?你还不舒服吗?” 陈雪年沉默了下,随后翻身坐起床,仰头看向端茶的楚冰可:“冰可,你那么聪明,为什么还非要服用他给的毒药?我死便死了,可你,你与我不同——” 楚冰可端茶的手指蓦然用力,生气道:“什么叫你死便死了,我三番五次护住你性命,是让你去死的吗?我怎能对你坐视不管?我们二人自陈家出事,相依为命多少年了?” 她很生气,用力推攘陈雪年,骂道:“小傻子,死呆瓜,相依为命二十年,我怎能不管你!” 即将被她推到的陈雪年,蓦地抓住楚冰可手腕,红着眼睛抬头仰视她,清澈的俊眸里一片水光闪烁,满是紧张局促:“我不要你为我涉险!我要你自由!” 看着那温柔清澈的俊眸,想起二十年两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楚冰可霸道地拽住他衣领,俯身逼吻了下去,狠狠咬了一口呆子的薄唇,哼了一声:“做这一副勾栏样子给谁看!这般楚楚可怜的,是要我心疼你吗?” “……”陈雪年看着被她扯松的衣领,有过瞬间的哭笑不得,但他很快就愣住,轻轻摸了摸唇上的水泽,“你对我做了什么?冰可?!” 楚冰可亲了他?要疯了! 陈雪年呆呆地看着楚冰可。 “什么做了什么?不知道!你自己不知道吗?”楚冰可脸色爆红,转身跑出去。 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的陈雪年,手指仍然放在薄唇上,轻轻地触碰着。 就在刚才…… 冰可,吻了他。 …… 下午,扶云卿正在书房里看祁国地图,顺带翻看了下南蚩地图、辕国地图打发时间。 就在此时—— 楚冰可提着大刀杀进书房,怒发冲冠,满脸正色,将刀鞘哐地一声按在桌上:“云卿,我要死了。” “?”扶云卿蹙眉,吓了一跳,合上辕国地图,顺便放下批注的毛笔,“好端端的,为何说起这个?” “何建明那个蠢材想让我当卧底,也不看看姑奶奶是不是那么不讲信义的人!”楚冰可默叹一声,撩起袖子将手腕伸过去,“你替我把把脉,便知道了。” 听到何建明三个字,扶云卿黛眉拧成一团,顺手替楚冰可把脉。 她微闭双眼,片刻后收回手:”你中毒了?!” 楚冰可便将来龙去脉,义愤填膺地说了一遍,边说边拍桌子骂道:“那个老东西,用陈雪年威胁我,逼我们二人吃下七日毒,说必须要从你这里探听到扶大将军的线索,不然就不给解药。” 扶云卿深吸口气,何建明竟然将手伸向了她身边人,眼眸沉冷了下来,随后便道:“还好你没有背叛我。” “我为什么要背叛你?”楚冰可叹了一声,咬牙切齿道,“给我下毒,我认栽!可是我决不能行不义之事。何况我怎么能背弃挚友?我才不是周咬雷!” 大概何晋纬何建明做梦都没想到,他们用陈雪年威胁楚冰可服下毒药,然后,楚冰可转身就会告诉扶云卿此事。 毕竟忠义到如此不在乎自己性命的人,天下罕有。 “此毒名为七日毒,你有解毒的法子吗?你不是最擅长毒吗?我听说扶伯母也极其擅长毒,再不济,八殿下的好友林医师不是也很厉害吗?”楚冰可焦急道,“我可不想死啊……” 扶云卿轻笑一声:“林樾舟是天下第一医师,我母亲甚至比林樾舟还要厉害几分,我也确实擅毒,何建明给你下毒,多少有点不自量力。这七日毒,绝大部分医师解不出来,可是对我们来说嘛……” ------------ 第二百五十四章 反间计 “那就好那就好!”楚冰可见七日毒可以解,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扶云卿走进书房内阁,抽出小刀,划破手腕,“滴答滴答”鲜血浸入两颗黑色药丸,在药丸将鲜血全部吸收之后,她走出来递给楚冰可:“服下便可解毒,还有强身健体的作用。你试试。” 楚冰可欣喜地接过解药,但也有些半信半疑:“云卿,你研配解药如此厉害吗?天下是不是没有你解不了的毒?” “凡是中毒基本都能解。”扶云卿笑着将袖子拉下来,将刚才割伤的手腕藏得更隐秘一些,挑眉道,“但凡中毒之人抬到我面前,我都能将他从阎王殿里拉回来。” 不只是她,还有温沿溪也是。 很奇怪,母亲可解百毒的血,只传女不传男。 为何温氏能有这般神奇的血脉,母亲也一直没有解释过,并且也没有讲过外祖母外祖父的事情。 扶云卿出神了片刻,楚冰可忽然摩拳擦掌,厉声大骂:“何建明这老东西,我把毒解了,自会去找他算账——” “慢着。”扶云卿拉住了她,沉默地与她对视片刻,随后道,“当年楚家被灭满门,是前御史授意,可前御史是听命于何晋纬……” “也就是说,是何晋纬命令御史伪造书信陷害前兵部尚书,才会利用楚家后灭门,如果何晋纬不发出命令,其实楚家不会被灭门?虽然何晋纬不是直接灭楚家满门之人,可他却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楚冰可听完,攥拳,恨得牙痒痒,“何晋纬也该死。” “我倒是有个计划……”扶云卿眼底浮出沉思,缓缓道,“反间者,因其敌间而用之。” “什么意思?我虽然出自书香世家,可我……擅长用刀,不擅长读文。”楚冰可掸了掸刀背。 扶云卿便概括道:“反间计。” 楚冰可恍然,眸中划过一抹神思:“我明白了。” 就在二人在书房里谈妥之时,甜盈敲门道:“不好了不好了,姑娘!” 楚冰可打开门:“怎么了?” “太子……哦不是。”甜盈得了消息,便一路小跑而来,“八殿下在御书房自请退位,说不做太子。” “你这消息是如何得来的?”扶云卿问。 “是二公子说的。”甜盈道。 下刻,扶子珩便阔步走进雪栀院中,颔首道:“确实如此。” “八皇子为何要自请退去太子之位?”扶云卿问。 “这就不太清楚。”扶子珩摇了摇头,“若他放弃太子之位,只能说明……他志不在此,亦或者,太子之位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太子之位不重要……更重要的东西……” 扶云卿忽然想起二人前段日子的对话。 祁承翊也曾将太子之位说弃就弃,扶云卿忍不住摇头,紧皱秀眉,说道:“或许他有自己的想法……” “什么想法?”扶子珩再问。 “我看不穿。”扶云卿如实说道。 …… 半时辰前,下了早朝的御书房。 因太子监理庶务,祁承翊便与内阁的人一共来了御书房。 处理完政事之后,内阁学士散去,屋中只剩下祁文觉与祁承翊,祁文觉慢慢合上手中的折子,看向站在案牍前的祁承翊:“太子可是有事?” “儿臣却有一事。” 祁文觉对自己这儿子很满意,从最近处理的政务来看,祁承翊手段明确、利落果决,总能在最短时间找到最合适的解决办法,这一点,他既惊叹又不得不佩服,祁承翊比他年轻时要出色许多。 所以看向祁承翊时,祁文觉目光很是欣赏,也很温和:“何事?” “儿臣自请退去太子之位。”祁承翊声音平静,却让满御书房的人,都为之一振,哪怕是见惯大场面的奉安,倒茶都险些洒了。 祁文觉威严地锁眉,有些看不透眼前的儿子,眯了眯眼打量他。 祁承翊在冷宫住了很多年,出冷宫之后也做了很多政绩…… “理由?”祁文觉眼底温度退却,隐有不悦。 众人纷纷屏住呼吸,去听祁承翊说话。 祁承翊淡声道:“若做太子,便要娶何家为太子妃,那么儿臣不愿。” “这桩婚事,是指腹为婚,是未立太子之前就定下的。不容你质疑!”祁文觉语气陡然严肃了几分,“你要退太子之位便退太子之位?你当太子之位试什么!” “无妨。”祁承翊声音极淡,淡到寒冷,就连祁文觉也仿佛被他气场压迫,只听祁承翊嘴角微翘,眸眼极其凛冽,说道,“当不了多久。” 他转身离开御书房。 祁文觉看着走出御书房的祁承翊,发觉这个儿子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容易掌控。 其实这不是一件坏事,不管是做太子还是做帝王,都不能太容易被操控,有不被操控的能力,便不会受群臣挟制。 祁文觉并非是昏君,但也不是一个脾气好到仍由儿子胡来的无能帝王。 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家伙,是有心仪之人?” 有心仪之人,才会为了抗拒一门婚事,不要太子之位。 这小子,倒是有些像他当年…… 当年,他娶太子妃之时,也曾绝食抵抗,要娶黎书禾,但拗不过权利制衡,被迫娶了第一任妻子,后来他当了皇帝,发妻病逝,他手握大权,这才娶了黎书禾为继后。 可尽管如此,他与黎书禾之间,终究是因此有了许多隔阂…… 渐渐,也变物是人非,当年那份纯粹美好的爱情,再也没有了。 破镜再重圆,也会有裂缝。 没曾想到,如今祁承翊也遇到这般处境…… 但祁文觉已不是当初绝食抵抗也要娶心爱女子的祁文觉,而变成了权力制衡下,阻挠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破坏者。 何晋纬权倾朝野、门生遍天下,何家嫡女若不嫁给太子、不与皇家联姻,于祁氏江山而言,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也就是说—— 要么何浩泽必须尚公主,要么何纯如必须嫁太子。 将何家权势牢牢与皇家捆绑。 “此事可容不得太子反悔,以防夜长梦多,封太子大殿当日,便迎娶太子妃。”祁文觉下了决策。 “喏。”奉安立刻道,“奴才这就通传礼部尚书,让他着手准备。” ------------ 第二百五十五章 启魂丹,识破身份 …… 尽管祁承翊没有成功自退太子之位,但他自请退位之事,还是传了出去。 何家。 何晋纬得知此事时,面色阴晴不定,看不出很大的变化:“不曾想,祁承翊竟然会为了区区一个扶云卿,自请退位。” “大哥何以见得,太子是为了扶云卿自请退位?” “阿如已经离间了扶云卿与祁承翊,祁承翊却在救她之后,自请退位。”何晋纬那双老辣的眼睛已看穿一切,“真有意思。难怪陛下要立他为太子。” 何建明似有不解。 “你忘记了,陛下也曾做出这等蠢事。”经何晋纬点醒,何建明才想起那些陈年往事,默了一晌,问道,“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据暗子查探,扶鹤霄没死,是活死人,就是不知道藏在了哪里。” “活死人……始终不是死的,只有死人才不会张嘴。”何建明看着书房门口花坛里,一株死去的竹子,“都死了,他怎么能活着呢?是人,就没有杀不死的。” 何建明不敢讲别的,只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阿如得知太子自请退位一事了吧?”何晋纬问。 此时,从暗处走来一个女丫鬟,不是云裳,而是何纯如的另外一个贴身丫鬟符星。 腰间佩刀的符星走进来,机械且恭敬地回禀:“姑娘已得知此事。” 何建明点了点头,令符星退了出去。 “若阿如知道,便会愈加挑拨扶云卿与祁承翊,皇帝没有废太子的意思,那么,祁承翊与扶云卿,便不会为伍。” 若阿如不与扶云卿决裂,其实也不失为对付扶云卿的一步好棋…… …… 何家东院,何纯如披着樱粉绣蝶披风,姿容绝色地端坐在院中石桌前,握着杯盏的手逐渐用力…… 她的心里想法很奇怪。 她知道,扶云卿没有可以勾搭祁承翊,祁承翊是为了扶云卿自请退位的,这本不应该怪扶云卿,可女子嘛,事关未来夫婿的,总会难免心生妒忌。 哪怕…… 何纯如很想忽略掉心里滋生出来的一丝丝妒忌,可却仍然…… 她哐地一声,将茶盏重重磕在桌上,眼底隐有怒意。 “祁承翊把我当什么了?怎么有脸在陛下面前说,未来太子妃非他心仪之人!” 她前世今生,从来都是男人追着她跑! 前世做顶流影后之时,追着她跑的男人若过江之卿,多少大佬总裁豪掷千金只为了一睹她芳容。 就算到在祁国,她容貌也是绝佳,又是相府嫡女。 他祁承翊,凭什么瞧不上她? 只是因为扶云卿? 那个女将军…… 何纯如气的太阳穴一阵阵跳,生气归生气,心里却被挑起巨大的征服欲。 征服欲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那张英俊如建模的脸颊,还有他的太子身份,以及他与从前男人都不相同的冷淡性格…… 何纯如闭上眼的睫毛颤抖不停,睁开眼时,眸底一片清明。 她已经有了主意…… …… 自从扶云卿将扶鹤霄接回府上之后,便设置了许多精兵暗中守护,将整个将军府守得固若金汤。 何晋纬不是没有派来过刺杀的人,但全都被扶云卿一一拔除。 她没将扶鹤霄活着的事情告诉皇帝,除了亲近之人,没有任何人知晓。 因为,如今扶鹤霄昏迷在即,死亡,是对他最好的保护假象。 她不知道,在暗处潜藏着有多少人想杀父亲…… 温沿溪一日复一日在给扶鹤霄研制不同的药物,这一操劳,不过才十日,脸上便有了憔悴疲惫之色。 最盼着父亲醒来的人,便是母亲,母亲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守在父亲床前。 扶云卿叹了一声,默默为母亲关上房门,转动轮椅回了雪栀院。 就在此时,祁承翊来了。 祁承翊与林樾舟提着治疗骨伤以及一些滋补身体的奇药,相继走来。 林樾舟笑着打招呼:“青雲将军的腿,这些日子可好些了?” 扶云卿勉强点头:“应是好些了。”她每日都在做康复运动,起初摔在地上,双腿不会觉着疼,可这几日,却察觉到了一点点刺疼。 应当是好转迹象。 “我们殿下,可是给姑娘带来了一件好东西。”林樾舟笑着将盒子放在桌面上。 那盒子外包装瞧着,只是普通的纸盒,可拆开一看,里面又包着一个极其精致复杂花纹的玉盒,约莫巴掌大小。 这玉盒通体莹润碧绿,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内里装的东西必然更加昂贵珍稀。 扶云卿投去好奇的目光。 “这是殿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来的启魂丹,全天下,放眼多国,只此一颗。” 林樾舟说到此处,不得不摇了摇头,扶云卿不知道宗政烬用什么样的代价,才换来了这颗启魂丹。 扶云卿尚且有些不明白:“启魂丹有什么作用?” “启魂丹,顾名思义,虽不能起死回生,却可重启活死人之魂魄。” 林樾舟穿着锦衣狐裘,随性一笑,“世上有没有魂魄一说,我不是巫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此药可救沉睡的活死人苏醒,天底下仅此一颗,花钱买不到。” 扶云卿明眸里迸射出亮光:“当真?” “请扶伯母一看便知。”林樾舟道。 一直未语的祁承翊,推着扶云卿去正堂找温沿溪。 正堂,温沿溪先命人给林樾舟与祁承翊斟茶,接过这锦盒时,眸光微微变化,倏地,立刻抬头看向祁承翊,眼底有着些许震动…… 但她很快就将这抹震惊掩饰的很好。 扶云卿将这一幕看进心里,却默不作声,只问道:“母亲,这可是真的启魂丹?” “是。”温沿溪点头,如视珍宝地捧在手中,深深地看了一眼祁承翊,“没有想到,世上唯一一枚启魂丹,竟然能被殿下拿到。” 温沿溪捧着启魂丹站起身,朝祁承翊就要跪地叩拜—— 祁承翊眼疾手快扶起她:“扶伯母不必如此,这也是我能为卿……为将军府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之一。” 林樾舟面上不显,却心里惊诧,没想到这祁国小小将军府里,竟然还有人认识启魂丹。 知道启魂丹的人,本就不多,能辨别启魂丹的,更是凤毛麟角。 林樾舟倒是对这位扶夫人,多了几分好奇。 “多谢殿下。”温沿溪眼眶滚热,知道这启魂丹对扶家而言,份量有多重,知道这启魂丹有多么难得。 启魂丹,是已逝医圣,在五十年前以百年一开花的天山雪莲为药引,加入几味已经濒临灭绝的珍稀药材所研制,世上仅此一颗,在二十年前赐给了辕国丞相赫连谨。 ------------ 第二百五十六章 谋算,暗流涌动 能从如今最强盛的辕国丞相手里,拿到世上仅此一颗的启魂丹,祁承翊绝不只是祁国八皇子那么简单。 温沿溪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回远处。 “此药服下,大将军近期应该就会苏醒。”祁承翊继续说道,“若大将军醒来,还请伯母第一时间告知我。” “是问……那穗子印玺的事情吗?” 温沿溪想起,祁承翊曾拿过那绞金五彩穗子,询问她悬挂穗子的印玺去了何处。可她也没见过印玺,自然不清楚,想来只有扶鹤霄清楚,毕竟穗子是他送给自己的。 “正是。”祁承翊点头,“此事于我而言至关重要。” “好。”多的,温沿溪也不再问,只承诺,“殿下放心,若鹤霄醒来,第一时间我便派人通知你。” 祁承翊点头,将目光落在扶云卿身上。 祁承翊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似乎是察觉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温沿溪摩挲着那方装启魂丹的玉盒,默了半晌,忽然道:“近日浮玉山桂花开的漂亮,踏秋的人也不少,枫叶开了许多,我记得江公子曾约过你出行。卿卿,和子珩一道去吧。” 她是故意提及江行危。 无非是让祁承翊明白,他已是有未婚妻之人,希望划清某些界限,不要陷入复杂的三角关系里,她女儿受不住这个伤害。 就在此时—— “江大人来了。”媚芙说道。 走在江行危身后的还有何纯如。 真是巧,这二人碰到了一起,媚芙又传道:“何姑娘也来了。” 扶云卿将目光放在何纯如身上,目光微闪,方才他们在正堂里的对话,不知道何纯如听到了多少,事关父亲,若阿如将启魂丹之事无意泄露给何晋纬…… 她看了一眼甜盈。 甜盈微怔,随后走来压低声音道:“何姑娘从前进府中都无需通传,所以今日……也没有……日后,我会让二房的人注改一改。” 扶云卿没有说话,微微抿唇。她在猜想,方才他们关于启魂丹的对话,何纯如听进去了多少呢? 何纯如今日打扮的很漂亮,穿着橘黄色金线镶边的掐腰长裙,外披一件薄薄的白羽披风,簪着晶莹剔透的玉簪,妆容也很精致清透,漂亮的像画中人,她走来,先是笑着给温沿溪问好:“伯母安好。” 随后又看向扶云卿:“卿卿,你呀,又要和江公子出去踏秋吗?何时订婚?我都想喝你们的喜酒了。” 她总在祁承翊面前,将江行危与扶云卿绑在一起。 祁承翊剑眉几不可闻地皱了皱。 江行危面皮实在薄,清俊儒雅的脸上染了一层极淡的红,强装镇定咳了一声:“有损女子清誉之事,不可随意玩笑,还望何姑娘注意分寸。卿卿与我,是好友。” 虽然他听见这个玩笑,并不生气,反而会涌出蜜一般晕甜晕甜的滋味,可他知道,扶云卿并不会乐意听到这个玩笑,所以他选择制止。 但其实…… 扶云卿却顺势而为说道:“其实也不算随意玩笑,我与行危兄关系一向很亲近。今日秋高气爽,浮玉山果园也开了许多,行危兄若是有空——” “有空的,我何时都有空。”江行危连忙打断道。 何纯如噗嗤一声抬袖笑了出来:“瞧瞧,何大人总是百般顺遂。”应了那一句,爱你的人天南地北都顺路,不爱你的人一年四季都没空。 在这一刻,何纯如确实很希望,江行危能与扶云卿成婚。 如此一来,她与扶云卿之间也不会因为祁承翊决裂,落入小说里最俗套的剧情。 可有的时候—— 不是小说俗套,而是现实里,得到祁承翊便是得到太子妃之位,所以何纯如才那么在意。 她在意太子妃之位,在意自己以后能不能执掌凤印,其次,才是对祁承翊那点征服欲…… 温沿溪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些孩子,眸光从何纯如身上一扫而过,将何纯如的微表情尽收眼底。 尽管何纯如掩饰的很好,但她还是看出来,何纯如对八皇子很在意,故而才撮合自家女儿与江行危,想要以此将祁承翊推离自家卿卿…… 年轻时候那些事儿,她也曾经历过。 江行危推着扶云卿朝外面走去。 祁承翊看了一眼林樾舟,林樾舟会意立刻打哈哈说道:“今日天气秋高气爽,确实适合踏秋,独乐了不如众乐乐,澜弈将军可有空?咱们不如一道去浮玉山?” 何纯如微微蹙眉,隐有不满地看了眼林樾舟背影。 林樾舟仿佛没感到何纯如针扎一般的目光,笑着故意道:“太子殿下也一起?” “可以。”祁承翊点头。 林樾舟心道,装什么大尾巴狼,就说个可以,搞得好像求他一起去的,其实是他让自己使眼色给他台阶的,呵。 一行人朝外走去。 深秋,中秋节刚过,街上行人或都穿着短袄长袄,棉衣绒衣。 今日天气很冷,虽有一丁点昏黄太阳,阴云却更多,秋风袭来时吹动扶云卿膝上的薄毯。 她轻轻用手压了压,秀眉微蹙,十指略微用力,抓紧阴冷发酸的膝盖…… 一到天冷,这双膝便会发疼,天越冷便越疼。 出来时天气尚可,未曾想走到一半,天就转凉,吹起寒风。 似乎注意到扶云卿的状态不是很好,江行危从马车里取出一个温热的兔绒汤婆子递过去。 “谢谢行危兄。”扶云卿很感激。 甜盈刚准备再拿一张厚毛毯出来时,看着扶云卿手里的汤婆子,难免和媚芙悄悄感慨一句:“江大人比咱们还要细心一些……” 用心的人总会很细心。 汤婆子放在双膝上,扶云卿舒了口气。 甜盈推着她往前走,扶云卿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随意说道:“往深秋初冬之际,五湖四海的商贩都会陆陆续续离京回到故乡,毕竟天气再冷些,大雪封道,可就不好走了。像江南、北部一些离得远的,回城都要两个月,此时离去正好能赶上春节。” 甜盈点头,也随意扫量着四周:“瞧着今年街上的小贩依旧许多,倒是没有减少。” 扶云卿轻嗯了一声,捂了捂肚子,看向热气腾腾的包子铺,想起一咬就爆汁儿的酱肉包:“小盈……” 甜盈会意一笑,去买酱肉包。 老板看了一眼扶云卿,随后将酱肉包递给甜盈。 扶云卿目光落在那老板的虎口处,略有厚茧,是习武握刀之人,难免多看了他几眼,肉包店老板却避开她目光,若无其事去忙别的事情。 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头,随后看向对面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清扫大街的长工…… 这些人各自回避她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 扶云卿垂放在毯上的手,微微敲击双腿,似在思索什么。 ------------ 第二百五十七章 查探 江行危似乎看出扶云卿的细微变化,也扫了眼四周。 一行人乘坐马车去浮玉山。 马车上,扶云卿时不时掀开窗帘,扫向窗外,观察着大街小巷。 浮玉山,京城最高的山峰。 顺着道路一路到山顶时,上面有不少游玩的人,还有会做营生的小贩,不怕辛苦地推着糕点、茶水贩卖。 山顶有处枫叶林,如火似霞,枫叶宛若一簇簇火焰厚厚铺满地面,在青翠的山林里格外惹眼。 轮椅压在枫叶上发出轻响,甜盈本想推着扶云卿继续往前走,却被媚芙抓住了手腕,压低声音悄悄道:“小盈,这么浪漫的地方,等姑娘一个人去吧……” 扶云卿转动轮椅进入枫叶林,心情似乎也变好许多。 这地儿实在很美,如火似霞的枫叶林,一走进这里,便像是走进梦幻世界,美的不真实,一眼望去,灿烂的枫叶林,簌簌红艳的枫叶缓缓飘落。 她转动着轮椅—— 祁承翊本想上前一步,何纯如却感慨地勾唇道:“江大人不如去给卿卿送些糕点?” 江行危微攥袖袍,媚芙很懂事地递上去一小盒荷叶糕,笑道:“姑娘爱吃的。” 江行危接过去,道了声多谢,便朝扶云卿走去。 “江大人也来看枫叶?” 扶云卿回头时,发现大家都站的远远的,而何纯如正笑语盈盈地与祁承翊说话,二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可他们站在一起,便让扶云卿知道,他们是婚约的人。 “嗯……”江行危点头。其实他是怕扶云卿不方便,所以来走来推她,将荷叶糕摊开,扶云卿眼底有着笑,“多谢啊,行危兄。” 林樾舟站在祁承翊身侧,咬着松脆的糕点,看着江行危与扶云卿的背影,也微微点头。 其实若祁承翊不能给扶云卿一个未来,若说二人以后注定要分道扬镳、天各一方,一个在祁国一个辕国,那么江行危何尝不是个好的选择? 何况如今扶云卿的双腿又是那么个情况…… 林樾舟余光偷偷瞧了祁承翊一眼。 或许祁承翊也是这般想,所以他才没有行动。 祁承翊站在原地,微微攥了下袖袍,眸色如常,让人根本看不出他的想法,饶是擅长揣度人心的何纯如亦是看不透眼前的男人。 越看不透,越有挑战,越有吸引力。 喜欢她的,她觉得没意思,不喜欢她的,才有意思。 为了不让何纯如多心,扶云卿已经尽可能在与祁承翊避嫌,但二人之间难免因为扶鹤霄、还有解毒淬怨毒、子母蛊这些事情,私下有些联系。 只怕若让阿如看见,又要多想。 “卿卿,你可是发现了方才街上的异常?”江行危问道。 正在走神的扶云卿忽然拉回思绪,点了点头:“我只是觉得稍有异常,没想到江大人也发现了?” “卿卿先说说你的看法。”江行危道。 扶云卿点头道:“如今是初冬,十月中旬,若是从前,南来北往到京城做生意的胡商也好、江南商人也罢、还有异域商人,都会陆陆续续赶在寒冬腊月之前归家。” “一来是京城至各地归家时间少说一月有余,到家正好赶上过年,二来是寒冬腊月大雪封山亦或天寒地冻,不好走路,三来冬日京城生意也不好做,天冷大家也不乐意逛街。” “所以来京城做生意的外地人,一般冬雪消融的初春出发,在春季抵达京城,做春夏秋三季的生意,待到初冬就该回去。” “可今年,江大人看看,如今已是初冬,街上小贩不减反增,对比往年不就有些反常了吗?” 江行危思忖着点头:“卿卿与我想到一处,我也正有此意,让锦衣卫出手调查。看看今年多出来的小贩与行人,是否有异样。” 二人说着说着,竟也没注意时间,等回过头时,已经在枫林里走了很久,再折返回去时,林樾舟与扶子珩正坐在山里一处树下烤东西吃。 “他们回来了。”甜盈道。 “给你尝尝这个。”扶子珩递给甜盈一只烤的外焦里嫩的兔子腿肉。 甜盈咬了一口。 何纯如看向祁承翊,也递过去一块兔子肉:“殿下要吗?” 未等祁承翊回答,何纯如站起身朝扶云卿说话:“卿卿你回来了,尝尝我烤的兔子肉。” 诚然,她不会烤,只是方才翻动了下烤炉。 扶云卿接过去,何纯如亲自推着扶云卿,看向落下的日头,说道:“卿卿,今日天色快暗下来了,我想起建安街新开了一家花颜楼,胭脂水粉衣裳都卖的很好,我想让你帮我挑挑嫁衣。” 嫁衣…… 尤其是太子妃的嫁衣,自然是由皇宫司衣局缝制,不可能由何纯如单买。 所以,何纯如故意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扶云卿眉间掠过一丝烦忧,叹了口气。 她与祁承翊,自从祁承翊成为何纯如未婚夫之后,哪怕二人之前是何种合作关系,都没有底下单独相处逾矩过,阿如何必把她当做假想敌? 扶云卿默了一下,似乎江行危看出她的犹豫,便道:“我与扶姑娘还有要事相商,不如何姑娘改日再请她与你去花颜楼?” “也行。”何纯如笑着点头。 江行危很理解扶云卿的想法,这是她没料到的。 一行人各自回了府。 宗政烬的马车之上,林樾舟顺手敲了敲马车内壁,车窗便落了锁,如铜墙铁壁般隔断外面的杂音。 林樾舟吃着马车上的糕点,顺口说道:“扶大将军吃下启魂丹,应该很快就会醒来。若从他手上拿到玉玺,便是咱们离开祁国之日?” “嗯。”正襟危坐的宗政烬颔首。 “那看来离去之日快到了。”林樾舟吃完糕点拍了拍手上的残屑,感慨道,“这一次祁国之行实在是待得太久。” 宗政烬不置可否。 确实很久,若是从前,按照他的性格,很多事情不会如此拖泥带水。 一看宗政烬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林樾舟不必猜,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王爷不必费心思退去太子之位,反正我们很快就会离开,不是吗?”林樾舟道。 “离开之前,本王会扳倒何晋纬。” “为什么!?”林樾舟感到不可思议,坐直了身体,正经道,“虽说扳倒一个何晋纬轻而易举,但是,没必要费这个功夫吧?何晋纬与你有什么仇怨?何晋纬也太惨了吧。” 等下刻,林樾舟便想通,了然道:“你想在离开祁国之前,替扶家解决何晋纬这个劲敌?如此以后,扶家便在祁国安然无虞。确实,扶姑娘最大的仇敌,不是别人,正是何家。” 宗政烬屈指慢敲桌面:“自然。” ------------ 第二百五十八章 先为权利,其次男人 樾舟难免在心里感慨,能令晧王如此思虑周全的,大概也就一个扶云卿。 这扶云卿,还真是奇女子。 默了一刻之后,林樾舟按捺不住心中的八卦,还是大着胆子,问道:“那你日后与扶姑娘之间怎么办?” “你觉得呢?”宗政烬反问。 林樾舟微怔,讪讪笑了下。 看宗政烬这意思是,不怎么办,顺其自然。 这才是宗政烬,在祁国时作为八皇子可以短暂地分分心,可回去辕国,在那群狼角逐的残忍皇室里,宗政烬不能行差踏错,与祁国这边的斗争比较,完全是大巫见小巫、不值一提。 “近来京城似乎不太平,着人查一下。”宗政烬皱了皱眉。 “好。”林樾舟点头,“对了,不知扶夫人给你解得淬怨毒如何了,我给你看看。” 宗政烬将手腕搭过去,林樾舟闭目仔细搭脉,足足仔细搭了两刻钟,睁开眼时,眼底是一片讶然与惊喜:“扶夫人真是医术了得,完全不在我之下,或许,比我要高出不少,我擅长骨伤,但是她擅长解毒、医术。” “怎么样?”宗政烬问。 “或许再坚持吃她配的药三五月,便可悉数解毒。”林樾舟忍不住说道,“扶伯母的来历究竟试什么?为何会识得启魂丹?又会解淬怨毒?若说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祁国将军府夫人,我怎么有点不太相信呢?” “紫妩查过扶夫人底细,是一个外来女子,是扶大将军在边境打仗时救走带回家的。” “这么来说,倒是有意思了。”林樾舟没有深问,人家的家事,也不好仔细探听,虽然好奇,但也不至于随便查人底细,若扶云卿知道肯定不会高兴。 所以宗政烬也没有深挖。 “何纯如那边,你察觉到不对劲了吗?”林樾舟问,“这位祁国相府嫡女,可是对你虎视眈眈啊,在她眼里,你可是她未婚夫,自然不能与她好友扶姑娘走太近,不然你会惹得她们二人反目成仇。” “即使没有我。”宗政烬摇了摇头,“她们二人也会不相为谋。卿卿与何纯如是两类人。” “也对。何纯如更名利浮夸一些。何家与扶家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两家嫡女必然也会走向割裂。”林樾舟幽幽感慨道,“世上反目成仇的戏码看多了,也便觉得不新鲜了。” “无妨。”宗政烬嘴角掠过一抹讥讽,“若她与云卿为敌,我会杀了她。” 林樾舟似乎见惯了,幽幽叹道:“最无情的还是你,就这么不怜香惜玉嘛。” 怜香惜玉是什么? 他不知道。 …… 此时。何府。 何纯如走下马车,面色并不算好看。 云裳与符星都不太敢说话。 今日她打扮的很是明艳动人,哪怕是在大街上,也有不少男女为她侧目,感叹她容颜之美,她美商也很好,加上这张脸本来就是顶级的,可怎么偏偏就吸引不了那个男人呢? 容颜无法吸引,那什么能吸引祁承翊? 灵魂? 别逗了,男人不都是看皮囊的生物吗? 她路过正堂之时,下意识放慢脚步,停驻在半凋谢的荷塘面前,一边凝视着浮出水面正盛开的七色睡莲,一边若有所思地回忆。 今日,何纯如走到扶府正堂时,无意中听到他们在议论扶鹤霄的事情。 扶鹤霄,也就是扶云卿的父亲,不是死了吗?怎么又说启魂丹可让他苏醒? 这其中似有猫腻,另外,祁承翊还帮助扶家拿到了启魂丹,祁承翊未免对扶家太过上心,而扶云卿似乎也太不懂得避嫌。 若她是扶云卿,便会拒绝这启魂丹,让祁承翊离自己远远的。 越想到这里,何纯如便烦躁地皱了皱眉心。 有些女人很绿茶,而有些女人却很红茶,红茶就是那种嘴上说着远离,实际上却与自己未婚夫称兄道弟,其实不过是换种方式勾搭男人罢了。 可扶云卿是这样的人吗? 何纯如有些揣度不清楚。 祁承翊与扶云卿实在是,走得太近,近到她没有安全感。 “云裳,符星,你们说,八皇子愿意为了扶云卿自退太子之位,那么……八皇子会请陛下废掉我这个太子妃,另立扶云卿为太子妃吗?” 这问题,听的云裳心一跳。 她记得从前的何纯如,根本就不太喜欢未来太子妃这个头衔。 从前的何纯如,总是眉眼良善、举手投足都透着无比的温柔,妆容也淡淡的,总说,感情要两情相悦才能琴瑟和鸣,她虽是人人艳羡的太子妃,却最想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倘若以后的太子不喜欢她,那么,她宁愿不做太子妃。 可如今的何纯如—— 却格外在意名利权势。 这一切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大概就是从一年多前那场落水开始! 云裳没有说话。 符星却开口道:“依照殿下的性子,也不是不可能做得出来……” 正式这句话刺激了何纯如,她看着荷塘里唯一一朵尚未开败的荷花,一把揪过来攥在手中,眼底多了几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决绝。 她绝不可能放弃太子妃之位! 世人皆是趋炎附势之徒,若她不是太子妃,那些人只会如娱乐圈一般,对她拜高踩低,人人都可以在她头上踩一脚,将她贬低到尘埃淤泥里。 她之前便是娱乐圈顶级影后,因为一场车祸,穿越到祁国,自然也要做这祁国最人上人的太子妃,成为以后的皇后! 云卿啊…… 若你一定要与我争这太子妃之位,那么,我便不客气了。 男人都是其次,主要是名位,我不可能让你! 不知觉间,何纯如将掌中荷花撕扯成碎片,掌心沾满花浆,随即一撒,洒进池塘中! 她转身,便看到了何晋纬。 “阿如这是在做什么?”何晋纬自然瞧见了何纯如眼中的不虞,“今日与扶云卿他们去浮玉山了?看起来你心情不好。” “没事,父亲。只是爬山有些累了。”何纯如道。 “累了便好好休息。若银钱不够花,就去账房支取,父亲这几日都有些忙,可能无暇顾及你。”何晋纬笑容慈爱。 “好呀,父亲。”何纯如道。 何建明从身后走来,抱着一个小匣子,递给了何晋纬。 “阿如,我记得你生辰快到了,打开看看。”何晋纬笑容和蔼极了。 何纯如当即眉开眼笑,打开盒子,惊讶地叹了一声:“地契?银票?” 内里,装着几处旺铺、庄园的地契,以及一些金银细软首饰,放着二十张银票约莫两万两白银,正好对应她的二十岁,又在银票之上放了金元宝压住。 这份生辰礼真的很用心。 在现代,她自幼丧父,母亲是个赌鬼,不到十四岁就签了合同把她卖给了黑心影视工资牟利,什么生日礼物她那么多年从未见过,她妈妈只会永无止境地找她要钱,榨干她所有心血。 穿越成相府嫡女这两年,何晋纬对她很好,让她真正体会到家庭温暖与父爱。 ------------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一盘大棋,十年之久 何纯如难免红了眼眶。 此时,何浩泽也走了过来,拿着一张地契,满眼宠溺地说道:“猜猜大哥给你准备了什么?你不是最喜欢容颜楼的胭脂水粉吗?每月初一必去购买,我啊,给你把这铺子买下来了!日后你想用什么胭脂,想买什么首饰,都不必花钱了。” 何纯如感动地眼眶湿润,伸手去拿胭脂铺的地契—— 何浩泽傲娇地微抬下巴:“说谢谢大哥。” “谢谢哥哥啊。”何纯如接过地契。 “阿如这就感动啦?看你这样子,像是要哭了似的。”何浩泽素来脾气极好,捏了捏何纯如的鼻尖。 前世何纯如不曾有过的温暖,都在何家感受到了。 原来…… 这便是家人的温暖吗? 她憋回感动的泪意,说道:“谢谢大哥和父亲。” 待何纯如抱着一匣子厚厚的地契回院子时,何晋纬目光慈祥仁爱地看着何纯如背影离开,随后去了书房。 书房里,符星走了进来,将今日在将军府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何晋纬目光变得凛然:“你说,启魂丹?可助扶鹤霄苏醒?” “奴婢听闻太子殿下是这么说的,想来,应该不会错。”符星点头,皱了皱眉头,犹豫着说出另外一件事情,“太子殿下与扶家关系确实不简单,另外……奴婢发现,太子殿下对太子之位确实不是很在意……” 何建明示意符星退下。 何晋纬面上满是深沉,眼底也多了些沉思,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想不通:“皇子对太子之位不在意?可祁承翊并非不爱权利之人,若他真有那么简单,就不会走出冷宫,给先皇后一族平反。” 说到先皇后一族…… 何晋纬的眼神就阴狠了几分。 不知道扶云卿与祁承翊他们查哀魂谷大战查到了哪一步,有没有牵扯出当年先皇后被灭口的真相。真相不止是陈御史栽赃,更是因为他想灭口前兵部尚书与宣州指挥使。 若祁承翊知道此事,不可能自请退位太子,只会废了女儿的太子妃之位。 这一盘棋,何晋纬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你去找来楚冰可。”何晋纬道。 那颗棋子,是该用一用了。 何建明点头,着手去办。 半个时辰后,心不甘情不愿的楚冰可浑身裹着黑衣、带着黑面罩,双手环抱长刀,压住心里的不耐烦与提刀砍人的冲动,冷眼看过去: “不知丞相大人,寻我何事?” “启魂丹一事,小楚将军可知道?”何晋纬笑面虎一般,皮笑肉笑地看着楚冰可,一双眼睛老辣的似乎要看透所有人的想法。 楚冰可在心计方面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迟疑下,刚要说话,何晋纬便点头道:“看来小楚将军很清楚。” 楚冰可硬着头皮,没敢狡辩,怕对方识破自己七日毒已解,无法继续反间计,顺嘴问道:“何相要我做什么?” “毁了启魂丹,杀了扶鹤霄,找到周咬雷的下落。”何晋纬露出一抹完美的假笑,仿佛很通情达理地询问楚冰可,“有难度吗?小楚将军。” “……”楚冰可冷笑了一声,“何相未免太看得起我。” “办不到?”何晋纬很遗憾地摇摇头,“那么,你与陈雪年的命,只怕是保不住了。” “我可以试试。”楚冰可佯装动怒,“这么难的几件事情,我根本无法保证万无一失!” “我虽是扶云卿亲信,可我并不知道她全部事情!比如周咬雷下落,恐怕连江行危都不清楚。扶鹤霄哪里是那么好杀的?扶云卿与江行危派无数暗卫,把将军府围的固若金汤,就连我和宋文晟都不能靠近主院!” “至于启魂丹!”楚冰可头疼万分,满脸愁容,“这么小的玩意儿,我怎么知道她藏在哪里?” 何晋纬面色逐渐黑沉,不想与楚冰可废话这么多。 “解药给我,我会尽力办成。”楚冰可伸手。 何建明眼底有过冰冷的杀气闪现,扔给楚冰可两颗时效只有七天的解药,威胁道:“小楚将军,你没有失败的余地。” 楚冰可头皮发麻,脸上也凝重许多:“我知道。” 她抓起解药,顺带打量了下四周环境,走出书房飞身离开丞相府。 待人离去,何晋纬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狠佞,沉沉道:“此人,究竟可不可靠?” “我亲自逼她与陈雪年吃下的七日毒,只我们才有解药。若楚冰可想要活命,不可能不可靠。”何建明道。 这些年来,何建明利用七日毒牵制了许多人,从无失手,比如陈御史、其余暗卫…… 何晋纬看着案牍上摆着的一盘棋局,勾了勾唇角,半百的胡须微动。 这局大棋,他下了十年之久。 如今已快到了尾声。 是成是败,只在此一举。 其实…… 扶鹤霄活着与否,也不是非常关键,毕竟,这一盘棋已渐成胜局。 但是嘛,总归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行,所以,那些碍眼的石子,全都该被铲除! …… 翌日,将军府。 媚芙与甜盈守在门口,这几日没在听见屋子里传来乒乒乓乓的摔倒声,二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些。 屋里。 扶云卿双臂夹着拐杖朝前行走,如今使用的越来越熟练,而这一双腿也逐渐有了些许知觉,也不枉这些日子以来,她摔得浑身淤青,到处都是伤,只要康复运动有成效,无论做什么她都愿意。 她杵着拐杖在屋里做康复运动、拉伸筋脉,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便坐回轮椅,顺手拿了一把长弓,拉了拉弦。 “将军,楚姑娘来了。”甜盈说道。 房门打开,扶云卿转动轮椅走了出来,拿一根箭羽搭弓,一边射向院外的一颗苹果树,一边问道:“冰可来了?何晋纬找你?可有说什么?” “他倒是看得起我,竟让我毁启魂丹、杀扶大将军、灭口周咬雷。”楚冰可耸了耸肩,“不管我中没中七日毒,可都没有这个能耐。” 谈话间,扶云卿松弦,一支利箭“咻”地射出去,正好射中那颗红彤彤的苹果。 甜盈跑过去捡。 楚冰可说的,都在扶云卿意料之中,她问道:“除此之外,你有没有发现何晋纬的其他异常?” “何晋纬老奸巨猾,城府极深,能洞悉人心,我在丞相府差点露馅,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伪装,也不知何晋纬信了几成。” “他目前不会怀疑你。”扶云卿练习了下弓箭,面上多了些汗水,接过手绢擦了擦额首,勾唇冷笑道,“何晋纬城府深,但也自负,这么多年几乎无人破坏他计划。他们必然也用七日毒操控了其他人,从无出错,自然也觉得在你这里不会出错。” ------------ 第二百六十章 造反? “那我们该怎么办……”楚冰可陷入沉思。 何晋纬此人实在是不好对付。 扶云卿眸色略动,唇角笑容渐渐变冷几分:“既然是反间计,那么,便要一反到底。你附耳过来……” 楚冰可凑过去,扶云卿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就说启魂丹已毁,周咬雷已杀,至于我父亲,既然没有启魂丹,只能继续陷入沉睡,何晋纬便会掉以轻心。这样一来你也能赢得他们信任,而我也会配合你……” “懂了吗?” 楚冰可刚要点头时,门外传来一道脚步声,是一袭白衣的江行危。 江行危带着宋安走来,说道:“卿卿,我的人查出了结果。” 就是那日,扶云卿觉得街上小贩不减反增,不太正常,托江行危去查了查。 江行危说道:“民籍不是京城本地者,进京都需路引,我着锦衣卫查了查最近两月来京人口的路引,发现大量商贩与路人都来自宣州附近。而其中许多路引,甚至是伪造的。也就是说,近两月涌进京城的人,或许不是巧合,极可能有预谋。” 他说的,再一次印证了扶云卿的想法。 到冬季,不减反增的京城果然有问题。 “只是……”扶云卿蹙眉思索道,“这些人目的是什么?他们幕后主使又是谁?等等……路引……大部分是从宣州附近来的人?” 说到此处,扶云卿眸光忽然变得锋利:“宣州……又是宣州。大人可还记得,周咬雷曾和盘托出有关何晋纬的事情?” “记得。”江行危点头,将一切事情都串联起来, “何晋纬曾在宣州溶洞藏纳三万兵器,那么,五年过去,这三万兵器会不会变成十万、二十万?没有人只藏兵器不囤兵,他必然也会在宣州私囤兵力……如今这大批不减反增的异常人口,也来自宣州,极有可能与何晋纬脱不了干系。” “私囤兵力与兵器,数目之大,动辄数万。”扶云卿道,“何晋纬的心思,昭然若揭。” 这番话,也听得楚冰可心惊肉跳:“他什么心思?造反吗?” “无他了。”扶云卿略微颔首。 “这么一来,便说的过去了。何晋纬五年前为杀人灭口,隐瞒私囤兵器一事,不惜杀兵部尚书与宣州指挥使,又授意何建明灭口李全与御史,最后一个知情者只剩下我父亲。他当然想不惜一切代价,杀我父亲灭口,才会制造出当年哀魂谷战役。” “此事……江大人打算怎么办?” 扶云卿看向江行危,他是祁文觉的心腹,按理来说,此事应该私下禀明陛下。 江行危隐有顾虑地摇摇头:“其实,何晋纬比我更深得圣眷,从何家嫡女是钦定太子妃一举便能看出,若不能找出他私囤兵力与兵器的真正证据,陛下不会相信的。” 顿了一下,江行危又解释道:“当今陛下十六岁登基,先太后极其信任何家,四十年里一直是何家辅佐陛下,陪陛下从少年天子到现在掌握大权,君臣情谊深厚,这也是何家功高震主,而陛下却始终不曾夺权的原因。何相只手遮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许多大臣的生杀之权。” “何相门生也遍布天地,所以想要撼动何相,甚至扳倒何家,都不是易事。” 扶云卿颔首,略加思索:“我这些日会下令雷焰营与追天营的人,暗中留意京城动向,随时做好防范。我的兵马无法贸然进京,不符军纪,所以皇城与宫内还需要江大人多留心。” 若真到了何晋纬起兵造反那日,也不算完全没准备。 江行危微抿薄唇,点头,随后带着宋安离开。 等江行危着手去办此事后,扶云卿转动轮椅去了主院。 如今将军府除了必要的家丁岗位,其余人几乎全换成了追天营的精锐乔装成护卫与小厮,丫鬟也几乎换成了女子营的女兵乔装。 这些家丁小厮看似寻常,都穿着普普通通的短袄长袄,其实都在腰间缠着一柄软剑。 “将军。”家丁唤。 “嗯。”扶云卿点头。 来往家丁丫鬟分三班巡逻,武锤正手轮大锤,咬着肉饼靠坐在花园假山石头上,见到扶云卿也打了打招呼。 扶云卿停下轮椅,交代了一句:“武将军,今日局势颇乱,当留意府上是否有内奸。”这话她也对甜盈与仁青说了,“你们二人也多留意。” “是。” 扶云卿进主院,温沿溪正在廊下亲自给扶鹤霄煎熬药物。 “母亲,父亲可服下了启魂丹?” 温沿溪将蒲扇递给云容嬷嬷给药炉扇风,她擦了擦额前的汗水,说道:“还没有。启魂丹效果确实很好,但是配上一味药引,会让启魂丹效果更好,更加事半功倍,或许你父亲也能早点醒来。” “什么药引?”扶云卿问。 温沿溪站在初冬的庭院里露出一个虚弱笑容,虽然她今日微微点了嫣红唇脂,但仍然能窥得唇脂之下嘴唇很苍白,扶云卿皱了皱眉头,忍不住道:“母亲,你照顾父亲凡事亲力亲为,却也不要太操劳了。” “我没事。”温沿溪说这话时,累的有气无力。 扶云卿察觉不对,将手搭在温沿溪的手腕上,顺便问道:“母亲,启魂丹的药引是什么?” 温沿溪嗫嚅了下嘴角,还没说什么。 扶云卿便道:“是血。” 温沿溪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扶云卿屏退了云容嬷嬷与其他丫鬟,说道:“娘,你放了多少血?怎么气血亏成这样?就算再怎么担心父亲,自己的身体也要紧啊,若父亲醒来,你累垮了怎么办?” 温沿溪与扶云卿的血可解百毒,自然也是绝佳的药引。 这些日子扶云卿太忙,温沿溪总用着淡色的嫣红唇脂遮掩,故而也没发现母亲不对劲,今日一看,母亲气血亏损极其离开。 “我有分寸的,今日是最后一碗药引。”温沿溪手绢压住唇角,轻咳了两声,一边看着药炉里面的火候,过会儿便倒进药碗,“成了,正好和启魂丹一起给你父亲服下。” 温沿溪将药碗递给扶云卿,而她从袖中拿出启魂丹。 二人一道走进屋中。 为了让扶鹤霄早日醒来,屋内十二个时辰一直不间断地熏着特制药香。 扶鹤霄刚被救回京城那日,身体枯瘦如柴,在温沿溪一日复一日地精心照料下,喝药、食补,各种想着法儿地给他调理,如今不过月余,扶鹤霄身体肌理便恢复了五六成。 扶云卿从不怀疑温沿溪的医术。 扶云卿拿着药引,温沿溪拿着启魂丹,扶云卿先喂扶鹤霄喝下药引,温沿溪便拿着启魂丹,轻轻放在扶鹤霄唇边,就在此时—— 一根毒针穿透窗纸,直接射了过来! 扶云卿抽出破晓剑护在扶鹤霄病床前,可出奇意外的是,那毒针并不是射向扶鹤霄,而是穿透启魂丹!将启魂丹震的四分五散,掉落在地! ------------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吃醋 “启魂丹!!”温沿溪痛心疾首,立刻去捧碎成渣的启魂丹,焦急道,“这针上有剧毒,穿透启魂丹那刻,启丹药也被沾上剧毒,用不了……启魂丹碎了,且沾了剧毒……失去作用了!” 温沿溪眼底皆是心痛,指尖去抓启魂丹的碎末,很绝望,茫然地抬起头:“卿卿,怎么办?” “甜盈!近来护住我母亲!”扶云卿道,“娘,你先别担心,我速速就回!” 下刻,主院果然杀进来不少黑衣刺客! 将主院围的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但很快扶云卿的兵马便再一次围住了这群黑衣刺客,一层刺客两层兵士。 扶云卿坐在轮椅上,手提破晓剑挡在屋门前! 武锤砸了肉饼便轮着大锤跑来,扶子珩与甜盈也飞奔而来,媚芙与云容嬷嬷立刻跑进屋里照料温沿溪。 好啊,何晋纬的手还是伸进了将军府。 真是百密一疏。 刺客与兵马迅速杀在一起,那些刺客更像是死士,没有其他目的,只奔着杀扶鹤霄而去,前仆后继地涌到屋门前,扶云卿抽剑杀了二人,若非双腿有疾,此时倒在她剑刃下的绝对只多不少…… 不会儿,本就在附近巡逻的江行危也带着锦衣卫赶来。 数柄飞镖从四面八方齐齐朝扶云卿射杀去—— “看来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父亲,还有我啊。真是抬举我了,费这么多刺客杀我一人,看来我扶云卿还是很有价值的。”扶云卿低笑了一声,眼里全是冷冽。 她提剑挡住几枚飞镖,看着其余十柄同时射来的淬毒飞镖,心想,今日多少是要受伤了…… 说时迟那时快,江行危一个闪现抱住扶云卿退到房梁柱子后,避开所有飞镖,旋即带着她飞身进屋内,交给媚芙与温沿溪:“劳烦伯母照顾下云卿,我守在门口。” 江行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靠近这间屋子。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却给人极强的安全感。 温沿溪看江行危的目光,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忍不住夸赞道:“其实江总督还是很可靠的。” 扶云卿如今身体确实不太适合与刺客正面拼杀,可她刚才还是很冲动地守在门口,既然江行危来了,她便守在屋中,守在父母身边吧,唉。 温沿溪见扶云卿满脸严肃与凝重,又说了一遍:“其实江总督还是很可靠的,你说是不是?卿卿?” “嗯……”扶云卿点了点头。 “这个人也很好,对不对?”温沿溪笑问。 “母亲,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扶云卿避重就轻,不愿再谈这个问题。 温沿溪便知道,扶云卿在排斥婚事,其实她不是排斥江行危,是单纯排斥成婚,毕竟有与祁昱人渣的婚事在前,难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门外的打斗声渐渐消了。 “这么快就结束了吗?”扶云卿皱了皱眉,“对方人不少,按理来说,至少得再要两炷香时间。” 下刻。 房门被从外面打开,扶云卿下意识提剑,只见宗政烬与江行危走进来。 “刺客已全部肃清,不过他们皆是死士,咬破牙间藏匿的蜡丸毒药,自尽了。”祁承翊走进来,担忧的目光在扶云卿身上扫了一圈,“没事吧?” “我没事。”扶云卿目光看向江行危被鲜血染红的胳膊。 先前为保护她,飞镖刺伤了他的胳膊。 扶云卿转动轮椅走去,秀眉皱的很紧,拿了一瓶伤药:“行危兄,你受伤——” 她话未说完,江行危便脚步虚浮,朝后倒去。 “飞镖有剧毒。”温沿溪看向落在地面上的毒镖颜色说道。 扶子珩一个箭步,稳稳扶住江行危:“我将行危哥先带去躺下。” 扶云卿转动轮椅,急忙跟上:“我跟你一起。” 扶云卿与宗政烬擦肩而过,宗政烬目光安静地追随扶云卿,嗫嚅了下嘴角,没有说话。 站在几人身后的林樾舟看得很明白,笑着收剑入鞘,调侃道:“怎么你就没受个伤呢?” “哦,你从不受伤的。” 宗政烬冷冷看了一眼他,随后离开。 这飞镖剧毒发作极快,不过是中镖半时辰,江行危便已满额是汗,浑身仿佛从水里捞出来那般,躺在床榻上虚弱又恍惚。 主院一片混乱,此时武锤正带人清理,也就只有扶云卿与扶子珩在江行危这边。 扶云卿拾起那枚飞镖,轻嗅气息,随后扔进一碗水中,看着剧毒将水逐渐燃成黑灰色,随后道:“此类剧毒会让人产生幻觉,我写一张解毒药单,子珩,你去找府上药师抓药,我来给江大人剜毒。” “好。”扶子珩离开。 客房的门半打开着,扶云卿转动轮椅靠近床边,抽出短匕,割断江行危衣衫,露出受伤胳膊,伤口已经变成黑色,她锁紧黛眉,叹了一声,有些不忍心道: “若不想筋骨受损,就必须阻止毒素蔓延,在解药还没配制好之前,剜去伤口附近已经发黑坏死的血肉……行危兄,可能会很痛,但是你忍一忍,很快就好。” “嗯。”江行危那张温润俊雅的脸苍白到几乎透明,发出轻轻一声低嗯,温和地柔声说道,“我不怕疼。” 江行危实在太过温柔,从未见过他哪怕发一次火,哪怕中毒受伤,仍然如此春风细雨,美好的不敢让人触碰和玷污。 “行危兄放心,我刮骨之术……还可以……” 扶云卿有些不忍心,将薄薄的刀片放在火上炙烤消毒,再喷洒烈酒,冷却之后,动作又快又迅捷剜去黑色血肉,刹那间,江行危狠狠抓紧床桓,额前青筋涨起,忍耐地低低嗯了一声。 黑色血肉被扔到清水盆里,扶云卿松了口气,急忙上药为他止血包扎。 解药还没配置好,而他是为自己才中毒的,犹豫之下,扶云卿割伤手腕,放在江行危唇边。 察觉鲜血滚落进嘴唇,江行危诧异地睁开眼,便看到扶云卿逐渐苍白的脸色。 “你……你……” “我血可解百毒,希望江大人替我保守秘密。”扶云卿露出微笑,用手绢擦去江行危唇角残留的鲜血。 “可是……”江行危服下鲜血,是觉得身体好了许多,眼底难掩震惊,世上竟有血解百毒的人,但震惊之余,却更多是感动,“可是,这样伤你身体。” “这点血而已。”扶云卿笑道,“没什么的。” 二人互动落在门外的祁承翊眼中,十分扎眼。 扶云卿的温柔并非只对他一人,对江行危也是如此关怀备至…… 那么,他在扶云卿心里,到底又有几分重量? 或许真如林樾舟所说,江行危与扶云卿,才是般配的两人? ------------ 第二百六十二章 险些暴露 江行危其实很想让这一刻无限延长,他唇角微翘出个笑容,俊眸温柔极了,目如春光般看着床桓处的女子。 很快,扶子珩便将煎好的中药端来,祁承翊便也顺势隐退在房门背后。 林樾舟不得不再次感慨,堂堂晧王居然也这般躲躲闪闪? “阿姐,药煎好了。”扶子珩很识相地将药碗递给了扶云卿。 扶云卿接过药碗,一勺勺温凉,再喂江行危喝下。 药水顺着食管一路温热地淌进胃中,江行危甚至忽略了胳膊剜肉的疼,只是小心翼翼又佯装不经意地时不时注视扶云卿。 扶子珩心中若有所思,眉梢微挑,随即开口:“母亲说,这类毒药可能会有后遗症,建议江大人在将军府多留宿几日,方便我阿姐诊断。我阿姐解毒很厉害的,你又是为救我阿姐才受伤中毒,总归一定要调养好,不然我们都会愧疚。”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江行危道。 刚走到院中打算来看江行危的温沿溪:我何时说过这话了? 不过考虑到扶子珩的小心思,素来不扯谎的温沿溪,也提着食盒走进去,点头道:“是这样的,若江总督这几日无事,便在将军府住下吧。” 扶云卿眉间蹙过一瞬,但很快,便也不在纠结此事,她是觉得江行危的毒还没严重到这一步,但母亲弟弟都这么说了,还是这样安排吧。 这几日江行危一直居住在将军府。 没事扶子珩就爱拉着他到扶云卿的雪栀院,请她给江行危把脉问诊。 扶云卿坐在屋中,看着那碎掉的启魂丹,叹了口气。 …… 是夜,丞相府。 一黑衣蒙面人以极快的身影,跳跃在屋舍瓦砾之间,最后稳稳落在书房前。 楚冰可扯掉闷面黑布,距离来一次来丞相府刚好间隔七天。 “来了。小楚将军还真是守约。”何建明手中拿着一瓶两颗装的解药。 “我已经按照你们说的,将启魂丹毁掉了。”楚冰可接过解药。 “此时我已知晓。”何建明点头,派死士刺杀扶鹤霄那一日,他的人暗中观察过,楚冰可趁乱靠近主院射出一根毒针摧毁启魂丹,他勾唇,“那么,周咬雷呢?” “事情总要一件件的办。”楚冰可冷冷道,“为毁掉启魂丹,我已冒了巨大风险。” “可以,你做得很好。”何建明点头,“摧毁启魂丹,扶鹤霄虽是活死人,却与死人无异。走吧。” 楚冰可点头,撤出书房,佯装离去,却在无人注意之时,借着大树的荫翳遮掩,一个转身闪现到屋顶之上,附耳偷听—— “只要扶鹤霄不在大计将成之前醒来,死活都无所谓。”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何晋纬,缓缓睁开眼,“人,进城多少了?” 何建明思考了下:“约莫有四万,正在陆陆续续朝京城附近赶。” “莫要引起旁人怀疑。”何晋纬眼睛阴沉地扫向何建明,“办事妥协些。” “我明白,成败在此一举,必然不会在这个关口出乱子的。”何建明有些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嘴唇,犯难道,“只是,扶云卿等人太过难缠。她的兵马一直驻守在京城附近。而且这几日,似乎有人在调查我们……” 何晋纬如刀般冷厉的眼睛,闪过杀气:“谁在查我们?” “似乎……我也不太清楚……正在查探……”何建明额前冒了汗水,在何晋纬愈发阴沉的眸子中,急忙道,“大哥放心,我这就去查。” “扶云卿那边,我自有法子支她离开。”何晋纬道,“处理好尾巴……” 就在二人说话时,屋顶忽然传来一身野猫叫。 何晋纬坐正身子,看向何建明。 何建明立刻离开屋子,集结暗卫搜查是否有人潜入偷听。 此时…… 楚冰可正疯了似地躲避搜查,不要命地狂奔在屋舍瓦砾之间,刚刚真是太危险了! 她正在附耳偷听之时,偏偏有只野猫攀爬上屋顶,还好死不死地叫了一声,引起何晋纬二人注意,可害惨她了! 若今夜被何晋纬的人抓到,只怕要抽筋扒皮、死无葬身之地! “那是不是有人?”何家暗卫看着黑夜里极快一抹黑影闪过,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却又不敢掉以轻心。 “不管如何,追上去看看!” 楚冰可跑的快要累断气,看着后面追上来的人,一个转身直接闪进小倌楼,一头扎进一个涂脂抹粉的美男子怀中。 “哟,来了个黑姑娘。”那花枝招展的男人当即勾着楚冰可的腰,扫量她满身黑衣的打扮,穿的不如何,胜在脸长得不错,清冷漂亮,腰又细,总比伺候那些死了男人来此寻欢的肥婆强。 来小倌楼寻欢的女人,往往都不大好意思,又怕被世俗议论,故而时常有黑衣斗笠遮面打扮,倒也不稀奇。 “什么黑姑娘?我是为避人耳目,偷偷来这里寻欢。”楚冰可别扭极了。 二楼,有一穿着紫衣长裙的美艳女子,葱白如玉的指间夹杂烟斗,坐在栏杆上吞云吐雾,眸光妩媚如丝,她那条紫裙单薄紧致,裙摆一路分叉到大腿,露出雪白风光,正是从前在坞城风月楼的紫妩。 紫妩做密探,跟随宗政烬一路来了京城,顺手在京城开了第一家小倌楼。 她看向楚冰可,认出对方身份,扫了眼门外正在搜查的暗卫,跃下二楼,紫裙在空中微微荡漾,吸着烟斗朝楚冰可吹了口香气,直接将对方推进一间厢房,麻利地剐了她黑衣服,勾唇笑道: “来几个好看些的,好好伺候这位姑娘!” “我——”楚冰可想骂人。 黑衣服被紫妩扔进冬日烧着的银丝炭中。 几个风格不一的俊俏小倌,围着楚冰可,去给她宽衣解带,含情脉脉地问:“不知姑娘喜欢什么样的?是喜欢温柔的,还是喜欢霸道,或者玩点小游戏?” “搜!进去搜!”门外响起暗卫冲进来的声音。 楚冰可躲无可躲,只能咬牙,坐在床帐中,看着眼前穿紫色、红色、青色、粉色的四个男人,和他们玩游戏。 “慢着,几位爷~”紫妩用拿烟斗的手一挡,“奴家这里都是供女人取乐的地方,若几位爷想要做些什么,还是移步花楼吧。” 女人取乐?方才那人身形快如虚影,应当不是女人。 十几个暗卫面面相觑,犹疑了下,刚打算挨个房间找人—— “慢着!”紫妩冷了脸色,灭了烟斗,“奴家做的小本生意,经不起几位砸场子!来者皆是女客,若你们挨间搜查,只怕不妥!” 随后,十几个满身腱子肉的打手站出来! ------------ 第二百六十三章 围捉叛军 能在皇城开一家惊涛骇俗的小倌楼,或许对方底细并不简单,几个暗卫毕竟是暗中搜查,不能惊动官府,再次犹疑后问道:“有没有见过一个黑衣人闯进来?” “什么黑衣白衣的,我这里今晚就没进来过黑衣人!”紫妩道,“姑娘们怎么可能穿黑衣?” 暗卫们这才退了出去,但也没有死心,还是将附近围的如水桶一般,只能挨个排查从此处离开的每一个人。 听见外面的人走了,楚冰可急忙推开一个跪地给她按脚的柔弱男人,冲出房门便被紫妩拉了过去: “诶诶诶,姑娘,慢着。不是有尾巴跟着你吗?从偏门走吧。”紫妩指了指方向,顺带妩媚一笑,“不必谢。” “谢谢啊……”楚冰可感激地看她一眼,从偏门走了出去,一路回家。 她刚回到家,便发现陈雪年不对劲。 陈雪年特别用力地攥着一卷古书,眼眶通红。 “书呆子,我累死了,快给我泡杯茶喝。” 往常楚冰可回来的再晚,屋子里都会有一盏温好的茶水、两份她爱吃的点心,有时候还会怕她饿了,备上鸡腿什么的,可今天什么都没有。 陈雪年不予回答,只是攥紧书卷,执拗地转了个身,什么也不说,也不回答。 “你怎么回事?喂。”楚冰可低头去看他脸色,陈雪年却猛地站起身,就打算气冲冲地离开—— “站住!” 楚冰可攥住他的手腕,去看陈雪年的表情,陈雪年却别开脸,倔强地说道:“你让那些小倌给你端茶递水好了,找我做什么?” “你这话说的,妓楼里的小倌能和你比吗?”楚冰可下意识道。 “什么?!你居然拿我和小倌比!?”陈雪年加大声音,眼圈更红,气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楚冰可道:“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小倌楼?” “小倌楼那条街有书店,我恰好去买书,看见了。”陈雪年想挣开楚冰可的手腕,却奈何她力气太大,挣脱不得,索性站在原地,别开脸去看窗外的月亮,“你上次亲我,我以为你是对我有意,却不曾想……你只是缺一个消遣的小倌。” 月色动人,书生清俊瘦弱。 楚冰可攫住他下巴,强制性将书呆子的脸转过来,令他不得不与她四目相接,这话像是激怒了楚冰可,她目光陡然变冷,按住陈雪年的后脑勺便强吻过去。 陈雪年瞪大眼睛,本能想要抗拒。 楚冰可却将他推倒在床,抓住小书生冷白清瘦的手腕,去拉扯他衣领,感受到小书生本能的身体反应,楚冰可有些沉迷也有些无措: “谁将你当做小倌?你知不知道我今晚经历了什么?若非及时逃进小倌楼得他人相助,你可能就见不到我了,明早等着为我收尸吧。” “原来你进小倌楼是为了避难?”陈雪年瞳孔微怔。 “当然啊。”楚冰可去亲吻他的脖子,“你是不是对我很不放心?总怕我与其他男人牵扯?那我今日便给你一颗定心丸。” “什么、什么意思?”不及陈雪年反应过来,楚冰可便解开他腰间系带,书生雪白清瘦的腰肢展露无遗,像一块完美羊脂玉,带着淡淡的清墨香。 “喂,书呆子,你陪我这么多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我。”楚冰可霸道极了,伸手去挑逗他的禁忌地带,看着脸皮薄的陈雪年逐渐面红耳赤、难以忍受,忽地—— 竟不知这平日里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书生,哪里来的力气,尽然将她浑身一翻,二人上下颠倒,他在上,楚冰可在下。 陈雪年绸缎般黑顺的墨发铺下来,落在楚冰可脸庞,憋红脸,意乱情迷地磕巴道:“冰、冰可,是你招惹我的。” …… 将军府。 暗卫将今日之事告诉扶云卿,扶云卿听后点了点头。 不知何晋纬有没有彻底信任楚冰可…… 第二天,晴空正好。 扶云卿正坐在廊下,双腿上放着一卷京城的地图,十分细致,具体到街巷路口,甚至标注好了店铺,与锦衣卫、衙役、禁卫军三班巡逻时间。 如今,何晋纬蠢蠢欲动,她自然也要做好布防。 江行危中的那毒虽是解了,这几日也还在休养,他穿着一袭胜雪仙鹤白衣,外披件薄绒羽氅,微攥拳头咳嗽两声,面庞有些苍白地走来。 “行危兄,好些了吗?”扶云卿放下地图,关怀地问道。 江行危轻嗯一声。 楚冰可便走来了,盯着浓浓的黑眼圈,三步一个哈欠,十分困倦的模样,扶云卿倒是很少看到她这样没精神的时候,忍不住问道:“昨夜你不是回家了吗?我记得你没待在小倌楼了啊。” 这话调侃的…… 江行危耳垂发烫。 “……”楚冰可脸色一红。 扶云卿便十分可疑地看向她:“你这不像感染风寒,怎么脸这么红?”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哦对,你家里还有个男人。”扶云卿调笑道。 “……” 楚冰可面红耳赤,想起昨夜与书呆子无节制的荒唐,二人在这方面体力都挺好的,初尝果实、不知疲倦,愣是折腾到上午,才沐浴后匆匆睡去,睡了两个时辰后,楚冰可才想起正事刚要起床,陈雪年又抓住她……还来?!楚冰可当即捡起衣服就跑路了。 “说、说正事吧。”楚冰可逐渐正经道,“昨夜我偷听何晋纬与何建明商议事情,险些被发现。但好在也听到了写有用的消息……” 她将听到的内容复述一遍。 扶云卿有些诧异:“你说什么?四万人已陆续进京?” “若想让四万人陆续进京,且不被发现,也不被京兆尹与锦衣卫察觉,必然已图谋两月以上。夏季是进京人数最多的时候,想必在那时便已引入不少伪装成平民商贩的兵士。”江行危意识到这件事情很严重,“接下来我会严查所有进京人口。” “我觉得……”扶云卿面色凝重了许多,“或许很快,何晋纬就会有下一步动作。” 就在此时,甜盈步履匆匆带着宋安走进来,说道:“锦衣卫佥事宋大人寻江大人有急事,奴婢便将他带进来了。” 宋安看了眼扶云卿,随后附耳在江行危耳侧说了什么。 “今日也有几百宣州人入城,我去看看。”江行危说完这话,便匆匆离开将军府。 “又有几百人……”扶云卿暗自思忖,“一天进京的人数少说成千上万,可若一日进五百叛军,一月便是一万五。这个速度,不算慢。” “将军。”武锤从门外走来,拱手禀报道,“在京城北街发现小股叛军,约莫八百人,且在院中发现了一千件兵器……” “我去看看。”扶云卿眉心一动。 若能抓住这些叛军与兵器,便可私禀陛下何晋纬造反一事,就算情感再深厚的君臣,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不可遏制地疯长,尤其是……功高震主的何家,要么绝对忠诚,要么哪怕被发现一丝不忠,也会全部覆灭。 ------------ 第二百六十四章 陷阱:青雲将军入狱 叛军有八百人,扶云卿则私带了一千的追天营兵马进城,这一千人伪装成平民模样,陆陆续续朝北街靠近包围。 北街偏僻处,最大的铁匠厂、矿厂,加在一起正好八百多人。 甜盈推着扶云卿,站在不远处的墙拐角。 武锤将手放在腰间的长剑上,低声禀报道:“将军请看,这两家大厂皆是三月前建立的,而且大部分都来自宣州,他们身材健硕、训练有素、且等级分明,每到子时三刻夜深人静时,便会集结成军队模样操练。” 扶云卿目光冷定地看着正前方,唇角微微勾起:“那边等到子时三刻再行动。” 此时距离子时三刻,还有两个时辰。 北街临近京郊,周边是浮玉山山脉,森林里便于乔装遮掩。 一片茂密到遮蔽视线的树林里,扶云卿坐在轮椅之上运筹帷幄,美丽面颊神色沉稳,左手握着一卷兵书,甜盈与媚芙拿着团扇,轻轻给她驱蚊。 夜黑风高,圆月孤挂长空。 此时,万籁俱寂,只剩林间一点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 密探摸黑来报:“将军,矿厂与铁匠厂已集结人数,正在操练。” 就是现在。 扶云卿做了个手势! 武锤便带人抽刀围杀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暗中捕捉叛军,想要借此禀告陛下何晋纬存有异心,可是…… 可是一切好像太过顺利了。 太过顺利的事,总会让扶云卿思虑再三,确保没有问题。 下刻,身后传来脚步轻踩落叶的声音,扶云卿抽剑出鞘回头:“谁!?”看见了祁承翊。 祁承翊看向不远处已经将矿厂与铁匠厂围住的武锤,摇了摇头,眉间有着担心:“卿卿,你走错了一步棋。” “什么意思?”扶云卿愣了,心中有些烦躁。 “你不该私自带兵围困叛军,这是……何晋纬送给你的第一个陷阱。” 祁承翊说这话时,扶云卿顿感心惊肉跳,朝矿厂看去—— 砖厂。 武锤带兵千人将四周围的水泄不通,手抡大锤扛在肩上,看向那集结起来的八百人。 这八百人动作统一,一看便知训练有素,武锤将他们全部围了起来,大喊道:“搜!将他们的兵器全部搜出来!” 既有叛军,必有兵器。 很快,下属便在砖厂后院的地下挖到了数百兵器。 这才是人赃并获,武锤满意点头,大喊:“我已经盯你们很久了!说是工人,却每夜子时训练,其实就是私囤兵力!私囤兵力,其心必异!” 然而,出乎武锤预料,这群叛军站在原地稳如泰山,丝毫不慌乱,仿佛早有准备。 为首的叛军头目,竟然如士兵一般小跑而来,站定在武锤面前行礼道:“武将军,您终于来了。这几日我们训练的很好……” “什么意思?!”武锤大脑一片空白,有些没反应过来,眯了眯眼,“别和我套近乎,我和你不熟悉!” “怎么可能不熟悉?武将军真是说笑了。”头目眼底闪过狡猾,一口咬定,“我们都是武将军授意安插在此处训练的私兵啊,武将军听令于青雲将军,我们可是青雲将军的人!就连后院挖出的兵器,可全都是青雲将军埋在此处的!” “别他娘的放屁!”饶是武锤再迟钝,也迅速明白,这是个圈套,若论打仗冲锋陷阵他是个好手,可若论耍心计玩城府,还得赵赋与郑东升,可他们二人都死了,就在武锤还没做出反应时,周围响起铿铿锵锵的异动。 很快…… 一支身穿甲胄的巡逻禁卫军走来。 为首的,正是祁文觉心腹禁卫军统领夏智胜。 夏智胜看向武锤,满脸凝重与戒备,眯了眯眼,二话不说:“百姓暗中检举,有人在此处私囤兵力。想不到这个人竟是武将军。” “我不是,我也是来抓私囤兵力的叛军!”武锤百口莫辩,“你你,你审问他们便知,我连他们名字都不知道,甚至连此处砖厂规模爷不甚清楚……” “你当我没听见,方才他叫你武将军吗?你当我没听见,方才他说,是你将兵器埋在此处的吗?你一定是听到风声,知道我在附近,才故意否认与他认识。”夏智胜有自己的判断,铁面无私地吼了一声,“全部缉拿!” 武锤拿出腰间令牌:“你敢!你虽是二品统领,可我也是四品将军——” “我乃禁军统领,你私囤兵力,我按律法缉拿!”夏智胜吼道,“莫说是你!就是青雲将军,待会儿我也要亲自缉拿她!” 见会将扶云卿牵扯进来,武锤当即道:“今日捉拿这些叛军是我一人主意,和定远侯无关!” “谁人不知道你是追天营将领,听令于青雲将军?青雲将军必然脱不了干系!” 夏智胜大喝一声,随即不由分说将武锤的人马全部捉拿,顺带还有这砖厂铁匠厂的八百人。 变故来得太快,扶云卿瞬间便明白,方才祁承翊说的那句话。 这是,何晋纬送给她的第一个陷阱。 何晋纬送了四万人进京城,还没一一排查结束,武锤就查到其中北街郊区矿厂藏纳八百叛军,便想着以小博大,以此禀告祁文觉,让其君臣离心,再徐徐图之,却未想到…… 姜还是老的辣。 这盘棋的第一步,扶云卿便下错了子。 “林樾舟。”祁承翊道。 林樾舟敛了敛衣袍,从密林里走出来:“在呢在呢,怎么了?” “寻一合适女子,易容成她的模样,代替她被抓进大牢。”祁承翊道,“夏智胜抓了武锤,第二步一定是抓你。从某种程度来说,夏智胜不仅是皇帝心腹,也和何晋纬有几分联系。” 扶云卿面上很冷,皱紧了秀眉,咬牙道:“只能先这样。” …… 将军府。 清一色的黑色甲胄禁卫军手举火把,将将军府团团围住,直接踹门而入,闯进去,将尚在睡觉中的“扶云卿”惊醒。 变故来得太快,甚至不等扶子珩与温沿溪反应,就直接抓住了扶云卿下狱。 此时伪装成扶云卿的,正是前日小倌楼的紫妩。 紫妩被拷上枷锁,坐在轮椅上,一路押进禁军大牢。 第二日,定远侯私囤兵力一事便闹得沸沸扬扬,有人相信也有人不相信,百姓们围着那一纸告示议论纷纷: ------------ 第二百六十五章 意外:带回来个姑娘! “青雲将军忠心为国,怎么可能私囤兵力?这绝对是栽赃陷害!” “知人知面不知心,保家卫国也不妨碍她造反啊!” “胡说八道!扶家满门忠将,岂容你血口喷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说着就要撸起袖子打起来。 此时又路过一个挎着菜篮的老婆婆,摇摇头:“她一个女人家家的,能上战场立功就不错了,女人家怎么可能造反呢?” “这都是偏见,女人能打仗,为什么不能造反?” “……” 易容后的扶云卿,坐在马车中听着四周七嘴八舌的议论,摇了摇头,真是说什么的都有。 今日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已为此事吵开了锅。 武将们纷纷义愤填膺,唾沫横飞,手拿笏板跟下饺子似的,挨个挨个进言: “青雲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前杀铁达穆尔后斩南蚩皇帝头颅,怎么可能私囤兵力?简直是荒谬!无稽之谈!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另外一个武将词汇量没那么多,只是大喊道:“绝无可能!宁愿相信公猪下崽子,也不相信定远侯造反!那可是扶大将军嫡女啊!” 武将中,大多数都极其尊崇战神扶鹤霄,自然是护着扶云卿。 以宋文晟为首的一派武将也极力为扶云卿开脱。 宋文晟稍微冷静些,上前一步镇定地谈论道:“陛下,此事疑点重重,不可草率断定,若草率断定,我朝便会丧失一位得力干将。何况,青雲将军战绩如此优秀,我不相信她做出如此自毁前程之事。唯一的可能便是……” 在文武百官认真的倾听中,宋文晟说出自己的判断:“唯一的可能便是,青雲将军中了圈套。很有可能是她发现此地异常,才会带兵围困砖厂,却又被检举,反而正中他人下怀。” “对,极有可能!”武将们纷纷点头,“青雲将军有勇有谋,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 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亲眼见过扶云卿打仗的文官却不以为然,他们习惯了嘴上断案,根本无法与武官们感同身受,此时,一个个理性地辩论道: “此话言之过早,就算是圈套,可武锤带的那一千人,也确实是定远侯的兵马。私带一千兵马进京,也坏了规矩。不管青雲将军有没有私吞兵力兵器,这便是一大错!若你们武将纷纷效仿,你带一千入城,他带两千入城,积少成多,京城岂不是乱了套?”都察院御史说道。 “微臣附议。”内阁学士也点头,“规矩便是规矩,律法便是律法,王公贵族,文武百官都不该破!” 宋文晟嗤笑一声,向来好秉性的他,也开口讽刺道:“不知大学士侵占邻里的十亩宅地,扩修自家府邸,算不算以权压人、违反律法?” “我!你!本官——”内阁大学士气得跳脚,险些拿笏板朝宋文晟砸过去。 而儒将宋文晟脸上只写着一行大字:你再多说两句,我就当场弹劾你侵占宅地! 那内阁大学士气得吹胡子瞪眼,闭上了嘴。 此时,站在第一列的江行危身穿褚色仙鹤官袍,上前一步进言:“陛下,微臣原以官名作保,青雲将军不是那样的人。” “你替青雲将军作保?如何做得了真?陛下,莫要听信江总督的话,毕竟他与青雲将军一向私交甚好。”都察御史反驳。 “哦?还有此事?”昨夜没怎么睡好的祁文觉,忽然坐正了身子。 据他了解,祁承翊与扶云卿私交也甚好,就连前些日子自请退位太子,也是因为对未来太子妃不合意,倘若赐婚扶云卿与江行危,大概便能绝了祁承翊自请退位亦或另立太子妃的心思。还能促成江行危一门婚事,倒是……两全其美。 祁文觉从心底来说,也不愿相信扶云卿私囤兵力,但私带兵马进城却是真,不得不罚,沉吟片刻,做出决断:“青雲将军私带兵马入城,便罚俸一年、小惩大诫,至于私囤兵力一事,便交由三司查审,务必审出个真相。” 早朝结束,群臣议论纷纷地散去。 何晋纬关于此事,至始至终未发一言。 而且祁文觉却单独留下了江行危。 御书房,屏退左右之后,祁文觉斜坐在龙椅上,手中把玩着一串水晶翡翠珠串,抬头看向江行危:“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依照微臣对青雲将军的了解,应当是有人要陷害她。” “继续说下去。” “扶家忠良,不可能行此事,也没有动机。可若有人想要害这冉冉升起的女将星,便是在图害大祁国未来的肱骨大臣。另外……”江行危没有说下去,停顿了下,目光看向奉安。 祁文觉眼底划过一抹诧异,捏着珠串的手挥了挥:“奉安你也下去,守在门外即可。” 御书房只剩下祁承翊与祁文觉。 什么事,竟还要屏退奉安?祁文觉坐直身子,面容也严肃了几分。 江行危便将最近涌进京城的四万可疑之人,悉数禀告,只是没有提及何晋纬,因为没有确切证据。 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抛出怀疑人物,且这人还是祁文觉最信任的丞相、未来的亲家,很容易弄巧成拙,引火烧身。 祁文觉听得隐有怒容,拍案起身:“查,给朕狠狠地查!看看究竟是谁敢陷害定远侯,敢在京城密谋造反!” 江行危行礼:“微臣领命。 “若你查清此事,还了定远侯清白,朕便赐你这门婚事,允你与良缘一桩。” 江行危忽然抬起头,眼底划过欣喜与震颤,却没有及时答应,只说道:“请陛下赐婚之前,允许微臣去询问她的心意。若她不愿,微臣不能强求。” “你倒是处处为她着想,只是这门婚事,是朕做主。”祁文觉道。 赐婚扶云卿江行危,是为了确保祁承翊与何纯如顺遂成婚而已。 …… 如今易过容的扶云卿,是住在江行危府上。 祁承翊是太子,盯着他的人实在太多,只怕很容易被发现,扶云卿自作主张离开东宫,被江行危带去了江府。 江府。 江老夫人与江老太爷正在花园,一个提壶浇花,一个种花锄草,听说嫡孙带回来个姑娘小住,感到十分讶然,当即去了前厅。 此时,江老爷与江夫人也正在书房谈论江行危的婚事。 “倒不是我催行危,可他都二十一的人,别家孩子都满地跑了,他却连几个姑娘都不认识,整日便是锦衣署与军机处两头忙,周边全是男子,莫说是姑娘,就是……就是……母蝇也见不到一只。”江夫人说的有些难以启齿。 “行危哪里都很好,偏偏婚事不上心,给他相看那么多姑娘,就没有一个满意。”江老爷摇摇头,“他啊,无论带回来个什么女子,只要是女子当儿媳妇,我都认了!” 下刻,管家便一路小跑,满脸欣喜若狂地过来,大喊道:“老爷!夫人!咱们家公子带回来个姑娘!” 正在喝茶的江老爷江夫人齐齐站起身! “哪里!?” “快快快,我们去看看!” ------------ 第二百六十六章 博弈,暗斗 易容后的扶云卿坐在轮椅上,刚被江行危推进江家大门,就见江夫人江老爷、江老夫人江老太爷陆陆续续到了,看她的目光惊喜又讶然。 江夫人白氏手腕戴着白玉翡翠镯,穿着竖领珍珠圆扣对襟阔袖长袍,梳着金丝扭心狄髻,指尖捻着一串圆润的紫檀佛珠,怕伤害扶云卿自尊,目光短暂停留在她双腿上一瞬后,便立刻转移视线,温柔随和地笑道: “行危这孩子也真是,没说要带朋友回来,若说了,我们便能早早准备。快请进。” “江伯母、江伯父……”扶云卿一一和他们打招呼,似乎觉得用假名字欺骗对方不太好,尴尬之际,江行危说道。 “她叫云芙,随家人一道进京做生意,家中出了点事,又不放心她一人,我便将云姑娘带回家中小住一段时日。” “云姑娘长得如此清丽秀美,一看便知是很好的人。我已命人备下客房与膳食,先去正堂说说话吧。”白氏笑着走来,欢迎扶云卿。 其实江行危是打算带扶云卿暗中进府,不必惊动旁人惹来麻烦,可若这样,又会被家中小厮家丁说闲话,倒不如直接讲明。 正堂里,江老夫人与白氏有说有笑地与云芙话家常。 聊天内容很轻松,诸如来京城习不习惯啊?爱吃什么糕点?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啦? 但并没问家住何处、有几口人、腿是怎么伤的,更没有刨根问底,窥探扶云卿隐私,很尊重她,且扶云卿能感受出来,江老夫人江夫人、包括少言但目光温和的江老爷、以及时常捋着白胡子哈哈大笑的江老太爷,都是很好很善良的人,难怪江行危的性子才能如此温润有礼。 江老太爷之前是宫中太医院院长,江老爷则是已请辞的上一任大理寺卿,江老夫人与江夫人都出自书香世家。 江家有个规矩,为了家庭和谐,从不纳妾,是从江老太爷那一辈开始的,家风极好。 聊得也差不多了,白氏怕扶云卿无聊,便主动开口笑着说道:“我家行危不太会照顾人,也不太会讨女孩子欢心,这些年,云姑娘还是行危一个结识的姑娘,希望云姑娘不要介意他为人太过木讷。” 在讨好女孩子这方面,江行危脸皮薄、木讷单纯、总是反应慢半拍,自家儿子什么样,白氏很清楚。 仕途这方面没问题,成婚方面嘛,就…… 白氏叹口气,待江行危推着扶云卿离开后,江老夫人满眼含笑,鱼尾纹温柔地漾开:“这姑娘瞧着不错,我喜欢。” “不仅我喜欢,我瞧着行危也很喜欢。”江老夫人双手交叠放在拐杖上,乐呵呵地笑道,“你们瞧见了吧?方才推云姑娘下阶梯时,行危都伸手小心翼翼护着呢,生怕她磕着碰着。” 江老太爷眉眼慈祥:“可不能慢待了云姑娘。” “儿媳知道。”白氏笑着应下。 江行危院中几乎没有丫鬟伺候,只有几个得力的小厮与嬷嬷。 江行危将扶云卿送到客院。 客房打扫的很干净整洁,知道有姑娘要住进来,还熏着怡人的栀子香,铺着合时宜的温软被褥,就连床帐也换成了浅粉色,桌上茶盏换成了崭新的白玉杯,小架上还摆着冒热气的可口糕点,墙上悬挂着四节花卉水墨画。 看得出来,江行危真的很用心。 就连衣柜里…… 也是他根据扶云卿喜好挑选的衣裳,摆着温好的汤婆子与暖炉。 扶云卿心中微暖。 “若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你再与我说。”江行危环顾四周,生怕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已经很好了。”扶云卿笑道,“没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 “那就好。” …… 宿在江家的第一晚上,扶云卿并没准时入睡,依旧在房中训练康复,祁承翊已经安排人选代替她易容入狱,她也将此事告诉了子珩与母亲。 她转动轮椅,坐在月洞窗前的长椅上,思索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她屈指慢敲桌椅,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即道:“小盈,你去将冰可唤来。” 一刻钟后,楚冰可到了。 扶云卿吩咐了她一件事。 三日之后,又到了与何晋纬约定的七日毒拿解药时间。 丞相府。 楚冰可拉下蒙面黑布,说道:“扶云卿已经入狱,这几日扶子珩与温沿溪正想方设法,打算将她从牢里捞出来。” 扶云卿入狱,是何晋纬一步棋。 果如他所料,扶云卿察觉了他私囤兵力且陆陆续续进城,才会一路查到矿厂与铁匠厂,想借此抓住他马脚,却被他反将一军。 和他玩权谋,还是太嫩。 何晋纬在朝堂中呼风唤雨几十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此之久,从前能灭一个扶鹤霄,如今再灭一个扶云卿,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 何晋纬冷笑了一声,笑声在光线不明朗的书房里显得格外阴沉,楚冰可感觉有些胆寒。 许是因为楚冰可毁了启魂丹、又监视扶云卿,提供了几次有效线索,加之有七日毒的操控,何晋纬这个老狐狸对楚冰可不如最开始那般戒备。 “有的人,不能留。”何晋纬开口说道。 楚冰可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有的人指谁,何建明拿出解药给她:“回去吧。” 楚冰可接过解药,只能识时务地离开,她如往常那般绕开暗卫,趁人不注意,飞上屋檐偷听。 “派玄羽卫刺杀扶云卿与周咬雷,只要扶鹤霄醒不过来,生死已经不重要了。”何晋纬生性多疑,且行事极其谨慎,“再确认一下,狱中的究竟是不是扶云卿。” “是。”何建明嘴角嗫嚅了下,总觉得大哥太过多疑,但这么多年,何晋纬之所以能走到这一步,也正是因为他太过谨慎,才能走稳每一步。 玄羽卫是何晋纬建立的一支精悍杀手队伍,后脖纹有黑色核桃图腾。 但凡出手,基本不会出错。 这些年,已经替何晋纬处理掉了很多麻烦。 …… 阴暗潮湿的京兆府,大牢中。 关押最严密的那一间,轮椅上坐着一个清瘦却坚韧的姑娘,是扶云卿的模样。 只不过她虽模仿了扶云卿的身形动作,却还是改不了骨子里的魅,紫妩顶着扶云卿的脸,看向来往巡逻的年轻衙役小哥,摇了摇头,眼底划过一抹轻笑: 这个太瘦,肯定没腹肌。 那个腿长,估计功夫不错。 ------------ 第二百六十七章 江山轮流坐,皇帝轮番当 紫妩坐在轮椅上动了动手,老毛病又犯了,想翘个二郎腿、吸个烟斗,她舌尖微舔唇角,屈指慢敲扶手,无聊得很啊…… 就在此时,耳边隐约传来风声,紫妩眉梢微挑,轻轻扶了扶发簪。 下刻,数十个黑衣人持刀杀来,先杀狱卒,再砍断铁链! 紫妩抽出发簪,美眸平静且戏谑,划过一丝杀意,在那黑衣人冲进来之时—— 一支鎏金凤簪刺破射出,刺破第一个冲进来的黑衣人喉咙! 下刻,紫妩抽出腰间软剑,冷笑着看向合围过来的杀手:“不、自、量、力!” 杀手们一拥而上,软剑绷直,在她掌中犹如活过来般回旋几圈,带着势不可挡的凌厉杀气,反击所有人。 再杀了两个黑衣人后,紫妩转动轮椅退到角落,颇有闲情逸致地数了数:“一共十六个杀手啊,全都杀掉好了。” 随即! 紫妩飞身而起,一脚踹开轮椅:“破轮椅!碍事!” 也不知道那扶云卿是如何从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大将军,成为习惯坐轮椅的残废,反正她是真不习惯,双腿坐在轮椅上,战斗力直接损失大半! 见她杀来,众黑衣人心惊肉跳,未等及说完一句话:“你不是扶云——”就被一剑封喉。 十六个黑衣杀手轮陆陆续续倒下,紫妩额前也冒了热汗。 察觉不是对手,他们便想逃,紫妩纵身一闪,略抬长腿压住牢门,从里面锁上,冲他们美艳一笑:“哥哥们想逃?那可不行哦。” 下刻! 紫妩一一杀了他们! 直到最后一个黑衣人不可思议地倒地而亡,紫妩这才俯身,将剑刃在黑衣人衣服上别干净血污,扯下杀手的蒙面黑布,皱眉嘟囔道:“长这么丑也敢来刺杀姑奶奶。” 她踹了踹尸体,尸体翻了一面,露出后背与脖颈处的黑核桃图纹。 上次在坞城刺杀祁承翊与扶云卿的杀手,也有这个图腾。 紫妩利落地收剑入鞘,往轮椅上懒散地斜坐。 大牢里陆陆续续传来衙役的急切跑步声,紫妩暗骂了一句废物,随即道:“诸位衙役来的如此之慢,是打算等我死了,给我收尸吗?” 那些衙役不敢还嘴,毕竟扶云卿乃是朝廷没有判罪的嫌疑犯,不敢轻易得罪这位定远侯…… 紫妩笑了笑,目光一一扫过所有衙役:“还是说,诸位里面有内奸,故意在刺杀之后姗姗来迟?为的便是,等刺客得手?” 此话一出,有的衙役面色惶恐、而有的更是震惊:“怎么可能!”“青雲将军这话真是说笑,给我等十个脑袋也不敢行此事啊!” 唯有其中一名衙役低着头,眼底极快划过一缕心虚,极力镇静、想要表现得毫无破绽,紫妩目光扫过他,唇角闪过冷笑。 很快,江行危与祁承翊听说此事也赶了过来。 江行危俊眉始终紧锁,扫了眼那些不中用的衙役:“回去告知京兆尹,青雲将军由我提走,关押进镇抚司。” “这、这怕是不太好吧。”衙役硬着头皮道,“毕竟人是下狱在京兆府……” 江行危给了他一个你们如此废物的目光,便不再多语。 宋安直接带人将“扶云卿”推去镇抚司。 紫妩在与祁承翊擦肩而过时,朝祁承翊使了个眼色,再看向先前略显心虚的那个衙役。 待人尽数离去,祁承翊停留在狱中。 看着还不离去的八皇子,衙役们有些诧异和不知所措。 祁承翊缓步离开,在与那愈发心虚的衙役擦肩而过时,他拔出对方腰间的佩刀,对方拔腿就要跑,却被祁承翊一剑封喉! “哐当”祁承翊扔了刀,淡淡道,“京兆府出了内奸,京兆尹日子也过的太安稳了。” 吓得众衙役纷纷跪下:“太子殿、殿下,那个人是昨日下午新来的,小的们也不知他是内奸!” 随即,沈淮序带来一卷密轴,点头道:“殿下,核实过,衙役中的内奸正是此人,是他给杀手引路带到此处。” …… 丞相府。 素来沉稳如古潭的何晋纬有些坐不住,神色难掩烦忧地掐着额心,训骂:“一群废物!” 连一个残废都杀不死,不是废物是什么? 地上跪着一排玄羽卫。 何建明绕开他们走到何晋纬身边:“或许扶云卿早就料到我们的人会去刺杀,所以才会全身而退。而且……太子殿下亲手拔除了我们安插在衙役里的内线。” “又是祁承翊。”这次,何晋纬直呼其名,可见十分不耐烦。 祁承翊与何家作对,看来是诚心与扶云卿结盟了。 那么,他又置自家阿如又何地? “还有一件事……”何建明犹疑着思索说道,“今日扶云卿杀玄羽卫时,并未使用随身配佩剑破晓剑,而是用了一柄软剑。按理来说,将军与剑不离身,这是习惯。” “你意思是,怀疑狱中的扶云卿,是为人假冒?”何晋纬眼底划过一抹骇人杀意。 “或许,有可能。我们派出去的刺客无一生还,便也不能证实,那扶云卿是真的扶云卿。”何建明忧心忡忡地思索,“这扶云卿比扶鹤霄狡猾数倍,我担心恐怕生变。” “而且……”何建明面上忧虑更重了,“我们陆续进京的兵力已有四万,太子殿下与江行危都在着手查探他们的踪迹……” “等不及了。”何晋纬眯了眯眼睛,目光沉稳老辣,带着绝对的威严与压迫力,颇有深意地冷笑说道,“十年磨一剑,是该到了出鞘的时候。” 大祁王朝,该改名换姓了。 江山轮流坐,皇帝轮番当。 他做了数十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就差最后一步,攀登上最高帝位。 那么…… 他也想坐一坐龙椅,感受感受权力巅峰的滋味。 何晋纬阴郁的眼底漾开猖狂的笑:“哈哈哈哈……” ------------ 第二百六十八章 杀机四伏 …… 扶云卿坐在葳蕤的淡紫色花楹树下,双手轻轻搭在双腿的抱毯上,怀中捧着一个小巧玲珑的汤婆子,秀眉微颦着,目光空泛地凝视正前方的落花。 她这几日困在江府,行动多有不便,楚冰可与甜盈、武锤来寻找自己,都得避开耳目,否则很容易暴露。 何晋纬的兵力仍在陆陆续续往京城内输送,虽然依旧隐蔽,却加快了速度,证明何晋纬按捺不住,时机很快就要成熟了。 “卿卿。”江行危从小径处阔步而来,手中拿着一提食盒,放在石桌上一边打开,一边将里面的食碟端出来,“如你所料,何晋纬果然派人去狱中刺杀。” “没有杀掉我,他不会甘心的。”扶云卿拿了一块热气腾腾的红枣糕,咬了一口,甜软掉渣,“行危兄,你可查到那四万人的动向了?” “似乎查到了,但还没确切。要藏纳四万人之多的地方,必然极大,或许会分散藏纳,一处是浮玉山山脉、一处是斐山山脉,另外一处则是皇家狩猎的后山,此处离皇宫最近,若杀破禁军,便能直捣金銮殿。”江行危道。 扶云卿道:“四万人不算少,只能藏匿在山中,若藏匿在山里,总有生活轨迹,保不齐会被樵夫、路人、山中百姓看见,所以……”她眼底闪过一抹慧光,“军队驻扎地方,要么在极其深山处,但不利于行军赶路、粮草输送,要么就在山中大型溶洞。” “我会着手让人乔装成樵夫路人,着重搜寻溶洞与深山。”江行危点头,吩咐道,“宋安,去查浮玉山与斐山,重点是……皇家狩猎的后山。” “行危兄与我想到一处了。”扶云卿露出微笑。 浮玉山山脉庞大,却是离京城最远的,至于斐山嘛,皇家园林设立在山脚,难免常有王公贵族前去游玩,戍守官兵必然多,若在此处驻扎,很容易暴露,绝非何晋纬首选。那么就只剩下皇家狩猎的后山。 皇家狩猎一年举办两次,其余时间都是空闲,守卫并不上心,最重要的是,后山靠近皇宫太液池,若先杀禁卫军、再杀御林军,便可直捣长龙,后果不堪设想。 “届时锦衣卫与追天营的人会将何相的兵马合围。”江行危道,“只是太危险了,卿卿你最好……”不要露面。 是啊,她如今是个残废,最好在大战时龟缩起来,否则必定会被何晋纬当做活靶子。 战争是残酷的,而兵变与宫变则比战争更残酷十倍。 因为你不知道,哪个“自己人”会在背后捅你一刀。 只是…… 扶云卿轻轻揉捏那已经有知觉的双腿,嘴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最近,她有个秘密,谁也没说。 甜盈从那头走来,说道:“司天监已择出吉日,十日后便是封太子大殿,封太子授册宝之日,便是殿下迎娶何姑娘为太子妃之日。” 十日后…… 没多久了。 扶云卿嗯了一声,淡淡道:“日后太子再找我,不必来报,直接说我不见。我不想再阿如成婚大礼之前,与他有过多牵扯,引起没必要的误会。” 她说这话时,身上也很冷淡,仿佛祁承翊于她只是一个极其平常的人。 江行危眉间划过些许诧异,但很快便将这点诧异隐藏下去,怕她不开心,又提议道:“有处园林风景很好,不如我推你去散散心?那是江家与人合资修建的,今日可以闭园谢客,只有我们去游园,便不会被人怀疑。” “好啊。”其实扶云卿无暇散心,只是近来一直在思索这些事情,脑子里很疲累,是该出去走走劳逸结合。 自从南蚩战争以来,扶云卿都很累,身心俱疲,高度紧张。 她确实获得了战功和名利地位,得到世人尊崇,却也很累,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累,她付出了很多…… 身上每一道伤、每一道疤、每一次死里逃生,还有这双接近两个月没有站立的腿,这是她身体上的失去,心灵的失去也有许多,比如死去的桃花村村民何其无辜,还有郑东升、赵赋、那些前晚上还在一起说笑第二天就断头颅洒热血的战友…… 江行危推着女孩子往前走。 秋风微冷,扶云卿低下头,眼睫覆住眸底的苍凉与疲乏。 江行危似乎察觉出来她情绪不算好,一路上都很照顾她。 “瞧见没?今日行危还带云姑娘去了园林,这可是第一人呢。”白氏悄悄地站在门廊后,同夫君江老爷说道。 “这小子能遇见让他开窍的人也不容易。”江老爷很欣慰。 深秋初冬的园林,移栽着四季常绿的花卉与树木。 从正门进去时,扶云卿被眼前的盎然一绿唤回些许兴致。 一路避人耳目狂奔而来的楚冰可,脚踩过树叶飞身落地,站定扶云卿面前,笑容清丽、发丝飞扬:“怎么样?云卿,我的武功是不是好了很多?” 看着楚冰可明丽的笑容,扶云卿微微一怔。 初见楚冰可时,她冰冷且暴躁、不留情面,如今多了扶云卿这些朋友,也爱笑了许多。 “确实好了不少。”扶云卿点头,笑着道,“你大费周章飞到这里找我,总不是为了问轻功怎么样吧?” “那倒确实不是。”楚冰可接过扶云卿递来的手绢,擦去额前汗水,笑容也严肃了几分,“这几日我徘徊丞相府,探听到一事。何晋纬可能很快就会有动作了。” “你指的是……”造反二字扶云卿没说出来。 楚冰可却知道她问的什么,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点了点头:“何晋纬在猜忌,狱中的你是假冒的,另外他并非完全信任我。” 何晋纬即将发起兵变,谋朝篡位…… “此人生性太过多疑,你撤出来吧,不必再进行反间计。你这些日子提供的线索已经足够多了。”扶云卿有些担心楚冰可的安危。 楚冰可却不在意地笑道:“放心吧,我演技还可以,我做事也沉稳,不会出错的。” “我是怕……何晋纬怀疑你。”扶云卿心里有着隐隐不安。 “放心,我没那么容易被识破!”楚冰可道,“尚未扳倒何晋纬这大奸臣,我怎能说撤就撤?” “冰可你……诶……”扶云卿还想再劝。 楚冰可已经飞身离去:“我先去找书呆子了,近来他要准备殿试,我答应给他买往年状元郎的策论书。” 背刀女子身姿飒爽,在树林阳光里回头,冲扶云卿明丽一笑,笑靥如花。 扶云卿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甚…… ------------ 第二百六十九章 找到辕国玉玺 楚冰可手中抛着银袋子走在大街上找书铺。 方才,云卿让她撤出反间计,可她明明已经收集了那么多有用线索,怎能在兵变前的关键时刻抽身? 倘若她能铤而走险在何晋纬身边多探听到一些有用线索,就可以减少友军伤亡,趁机扳倒大奸臣。 楚冰可走进书铺,在书架上挑选给陈雪年往年状元的策论集,从里面挑出一本结账时忽然觉得有些恶心想吐…… 扶住书柜便干呕了一声。 难道是近来太过忙碌,没有好好吃饭,所以胃病犯了?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身体不能出问题,楚冰可带着书本转身走进隔壁的药铺。 医师一边捋胡子一边把脉,随后恭贺道:“恭喜这位姑娘,您有喜了。” 惊的楚冰可从板凳上坐了起来,按捺中内心的狂跳,迟疑道:“老先生莫不是把错脉,我怎么……怎么可能……?” “老夫行医数十年,最简单的喜脉还是能把出来的。” 楚冰可匆匆放下几粒铜板,落荒而逃般离开医馆,又去接连找了三四家坐堂医师把脉,全无例外,回答的都是……喜脉。 不到一月,约莫二十多天。 喜脉很微弱,但确实是喜脉无疑。 二十多天前…… 那毫无理智且不克制的一晚…… 楚冰可脸上飞过一抹红晕,捂了捂发烫的面颊,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院子,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陈雪年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担忧道:“你今日好奇怪,怎么这样心神不宁?” “可是病了?”陈雪年见她不说话,又问。 楚冰可摇了摇头,心情忐忑又雀跃,极力按捺那些疯狂往外钻的心绪,紧张兮兮地抬头看陈雪年:“书呆子……你……你喜欢带孩子吗?” “带孩子?什么带孩子?”陈雪年像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楚冰可暗说了一句傻子,扯了扯嘴角想要说出此事,却还是犹豫了,大概是她还没做好准备,也没想好怎么说,有些难以启齿,而且二人还没成婚。 就在她犹疑之时,陈雪年道:“等太子大殿一过,便是殿试。等殿试若高中,我……我……我们成婚。” “……好啊。”楚冰可脸上绽放笑容,笑的十分灿烂,“到时候,我告诉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陈雪年好奇,楚冰可不是会准备惊喜的人,那么惊喜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楚冰可笑道,“都说是惊喜了,怎么还问?说了还怎么算惊喜?你真是呆瓜。” 陈雪年摸了摸鼻尖,满眼宠溺地看她,拉着她来到小厨房,便嗅到了扑鼻的饭菜香:“你这段时日总是神出鬼没,好似人都饿瘦了,今日给你做了清蒸鲈鱼、红烧鸡翅、八宝饭、糖醋里脊、邮亭鲫鱼……” “好丰盛啊!”楚冰可眼睛都看直了! 也不知是不是有孕的缘故,楚冰可饭量陡然变大,从前能吃一碗半,如今要吃三碗。 …… 太子府。 祁承翊于一树秋叶之下负手而立,神色平静,眉梢自带冷冽,淡声问道:“找到玉玺下落了?” “正是。”沈淮序按捺住心里的激动,顺手捧着一方鎏金锦盒,半跪在地,呈过头顶。 按下机扩,锦盒自动缓缓打开。 现出一樽前后左右四面嵌金龙的汉白玉印玺,两个掌心大小,顶部以彩绘形式鎏着江山图,印玺底部雕刻辕国先祖图腾密语,以及四个龙飞凤舞的字:国运昌盛。 宗政烬居高临下,睥睨这方玉玺,目光晦暗如深,涌动着令人看不穿的情绪。 辕国玉玺掉落一事,还没传开,只有皇室几人知晓,宗政康隆命他寻回玉玺,也命贤王宗政泽宇在寻找。 但如今这方真玉玺在他手上,那么,宗政泽宇便会慢他一步。 他伸手攫取玉玺,放在掌中把玩,汉白玉玺的四面金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象征无上至尊的权利。 这方玉玺,早已引起无数杀戮。 宗政烬摩挲着玉玺上凸出的金龙,眼底是对权欲毫不掩饰的猖獗野心。 野心如狂火燎原,烧毁万事万物。 或许,没人能真正了解宗政烬的过往,但是,所有人都会知道,有朝一日他必能荣登宝座。 祁国,不过是他政治生涯布局中微不足道的一道路程而已。 只是,在这一段不足人道的路程里,多了个叫扶云卿的女子,如蝴蝶振翅,在他生命里引起微风轻动。 他拿着那方玉玺,忽然有些恍惚。 “既然玉玺已经得手,不知王爷打算何时回临安?三十万冀州军队,已经一年未见晧王,需您回去主持大局。另外,临安格局也有变化,您不在的这些日子,贤王、吴王、晋王也都蠢蠢欲动……” “处理完扶何两家之事便离开。”宗政烬淡淡道,“不会超过半月。” 沈淮序动了动嘴角,但还是不敢催促,只是道:“那么属下,便开始收网,陆续撤走驻守祁国的暗线与组织。” “可。”宗政烬点头。 留给宗政烬做祁承翊的时间不多了。 他想起了扶云卿。 想到她,便去见她。 毕竟,日后不会有见面机会。 祁承翊去江府时,正好是黄昏时刻,扶云卿正杵着拐杖在江行危的院子里做康复。 江行危总怕她摔到,时刻护在她身边,却又秉持礼节不会靠的太近,可谓是君子端方、雅正高洁。 宗政烬识人无数,见过太过阴谋诡计,但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江行危对扶云卿的心思很干净。 同为男人,他心里有极其微妙又疯狂压抑不住的奇怪情绪,他一向是个很清醒的人,可现在,在某一种情感上,他有些失去思考能力。 比如…… 扶云卿尝试丢掉拐杖,朝前行走时,脚下一跌,迎面超地摔去—— 江行危着急地一个箭步上前,扶云卿便不慎扑在他怀里。 祁承翊真是看得心理扭曲。 他站在茂密树叶间,不太敢上前一步。 扶云卿似乎有些扭到脚了,被江行危搀扶手腕的她,略微抬眸,看向右前方的大树,眉梢微皱,随即又恢复如常。 她本想推开江行危,可好像真的扭到脚,为难地看向江行危。 江行危面皮薄,耳垂掠过薄红:“失礼了。”随即将她拦腰抱起,朝前方走去,将她放在石凳上,身姿笔直半跪在地,替她揉捏崴疼的脚踝处,温柔地问:“还疼吗?” ------------ 第二百七十章 祁承翊与宗政烬的交易 “不是很疼。”扶云卿蹙眉摇头。 江行危皱着眉宇,却失笑道:“若你说不疼,便是有点疼,若说不是很疼,便是很疼,若说疼的时候……”他想起了在战场上拼杀的扶云卿,垂眸遮住神伤,“不知道会有多疼。” 他说完这话,便去提来药箱,半跪在地,为她卷下一小截罗袜,掌心涂好跌打损伤膏,搓热十指,替她轻重相宜地按捏。 这一幕恰好落入前来给江行危送荔枝的江夫人眼中。 江夫人双眼微睁,急忙拉住超前一步的江老爷,二人悄无声息双双后退一步,站定在假山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偷瞧。 自家儿子虽性情很好,可真要看他对谁这般温柔,那么,扶云卿绝对是第一个。 “这小子,不开窍则以,一开窍这般用心……倒是我从前错看了他,也不是我想的那般木讷嘛!”江老夫人压住心中雀跃,看扶云卿就像在看未来儿媳,摇着团扇悄声道,“等忙过这段时间,得空便去女家一趟,该商议商议提亲一事。” 上了药的扶云卿好了许多,她下意识看向那棵大树树冠。 深秋的树泛黄,但唯独这四季常青的榕树枝叶茂密,团团的绿色,能将人完全遮住。 她以为自己没有发现他吗? 扶云卿垂眸,遮住眼中思绪。 江行危怕扶云卿一人呆的太过烦闷,便又陪她说话。 江老爷江夫人怕打扰二人相处,并未上前一步说话,只是将一篮子掺着冰块的荔枝递给宋安。 宋安接过去,放在石桌上。 “行危兄怎么知道我爱吃冰镇荔枝?”扶云卿眼底有着欣喜。 “荔枝清甜多汁,加以冰冻,更是甘甜如蜜。你们女孩子,似乎都很喜欢。”江行危剥了一颗递给她。 “谢谢江大人。”女孩子露出清丽的笑容。 此时已是午后,江行危怕她要休息,放下一篮子荔枝后,便带着宋安离开。 等宋安离开半刻钟后。 扶云卿一边吃着荔枝,一边缓缓道:“殿下要在树上呆多久?” 树上似乎有叶子动了动,却无人下来。 扶云卿提壶,给他倒了一杯茶:“茶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话落,从树上落下一身墨袍的宗政烬。 宗政烬接过刚倒好的那杯茶水,抿了一口:“树上呆的太久,也正好渴了。” “难不成,殿下来江府,只是为了找我讨一杯茶喝吗?”扶云卿端起茶盏,一边喝茶一边看他,对视之时,她又想到了何纯如,目光难免有些飘忽不定。 “只是讨一杯茶喝。”宗政烬回答的很干脆。 有时候,想见一个人,不需要别的理由。 只是因为想见,所以就去了。 扶云卿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稍怔了一下,与祁承翊对视之时,他眼底有着自己看不透的情绪。 是了,其实她从未,没有看清过祁承翊。 她看不透祁承翊这个人,也看不清他眼底的思绪。 “既然殿下想来讨一杯茶,那么,便多喝几杯吧。”扶云卿为他又续上一杯。 “卿卿倒的茶,总比旁人不同。” “怎么不同?不都是同样一壶茶倒出来的吗?” “不一样。因为是你倒的茶,所以不一样。”其他人都不是你。 扶云卿为自己倒茶的手僵愣在半空,水溢出杯盏才忽地反应过来。 “待肃清何晋纬之后,祁国便再无你的仇敌。”宗政烬目光深邃如海,有着最深广的温柔,也有最深沉的平静,“大仇得报,届时,你想做什么?” “我仍想做保家卫国的女将军。” “不会很累吗?” “保家卫国,怎会累呢?” “除去女将的身份,仅仅只是作为扶云卿,你想做什么?”宗政烬认真地看着她,似乎从未像此刻这般认真过。 “我想……”扶云卿抿唇思索,眼底显出零星徜徉,“与家人温馨生活之外,天下太平时云游四方,战乱时回祁国戍卫边疆。” 宗政烬唇齿欲动,下意识想说什么,但没有说,俊容浮出一个深笑:“得空了,你可以去辕国转一转。” “辕国吗?我听说有十几个祁国那么大。” “嗯。” “辕国辽阔,划分多州,风景四时不同,广纳美景无数。”扶云卿抿了一口茶,笑着盯着宗政烬的眼睛,“殿下是棋盘阁阁主,棋盘阁总阁建立在辕国都城临安,那么殿下,是临安城之人吧。” 宗政烬被那双美眸盯得有过一瞬间无所适从,对视几息后,战术性地喝了口茶,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可能是默认,也可能是……不想谈及。 “你根本不是祁承翊。”扶云卿一字一句道,“时至今日,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 宗政烬沉默片刻,反问:“这很重要吗?” 他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护过她许多次,指点过她武功,也教会了她许多。 她多少次濒死之时,都是他伸出手将她从地狱拉回人间。 扶云卿从不怀疑,祁承翊是她最值得信任的人。 可她却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人,真实身份究竟是谁。 宗政烬大业未成,如今刚拿到玉玺,正是其他人虎视眈眈之时,他不会主动暴露自己身份,若与扶云卿讲明身份,这对她、对自己都是威胁。 祁国八皇子祁承翊,是他最完美的伪装。 当初,在冷宫百般被虐待的真祁承翊不堪受辱,找到宗政烬,与他做一桩交易。 真正的祁承翊将自己身份借给宗政烬使用、做掩护,而作为交换代价,便是宗政烬必须替祁承翊以及祁承翊母族报仇雪恨。 一年半前,在冷宫已经呆了数十年光阴的真祁承翊,无人问津,每日只有一个太监给他送饭,说是饭,其实都是残羹剩菜,不受宠的冷宫弃子哪里有饭吃? 每日一口剩菜、一口冷饭果腹,活的卑贱如蚁。 他十年之久没有接受过教育,早已被一口口剩饭吃败了身体,病时无人医治、寒冬时蜷缩在破屋里,活的还不如狗。 ------------ 第二百七十一章 经历过风,抓不住风 整整十年,祁文觉都没有想起过他这个儿子,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久而久之,除了那太监,没人知道他成年之后的长相。 当辕国玉玺被贼人盗窃,流入祁国后,宗政烬选择了祁承翊,那是最适合他掩人耳目的伪装身份。那时,正值凛冽寒冬,祁国北部冰雪千里,而京城亦萧瑟酷寒,久病未愈的祁承翊已行将木就。 祁承翊蜷缩在四处漏风的冷宫破屋,风声猎猎如怪手掀翻数片瓦砾,冰雪从屋顶飘进来,覆在形如枯槁的祁承翊身上,盖起薄薄一层白。 他瘦的皮包骨头的手,拽住宗政烬的袍摆,求这位尊贵强大的晧王,顶替他身份之后,一定要为他、为他母族报仇。 他母后没有造反,他外祖父也没有造反,他堂叔宣州指挥使亦没有…… 若不是恶人陷害,他本该是荣华富贵的太子,绝非破屋里苟延残喘的病狗…… 世上最无能的事无非在于拥有滔天的仇恨,却禁锢深渊、无法动仇人一根手指头。 祁承翊病死时有多不甘,便对宗政烬帮他复仇,寄予了多大希望。 真正的祁承翊病死后,宗政烬便给这十年里唯一见过祁承翊的太监,制造了一场意外死亡,比如雨天路滑、摔进冰池,淹死了。 没人会关心一个冷宫太监的生死,宗政烬也便轻而易举伪装成祁承翊。 不过伪装的第五日,就遇见了误闯冷宫的扶云卿。 那时他恰好淬怨毒毒发,光线灰暗的冷宫,那倾国倾城的女子不染尘埃而来,走进兽笼抬起他脑袋喂去一颗解药。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 真是饶有趣味的一段历程,而扶云卿无疑于是祁国之行中,亦或是灰暗的前半生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昏天黑地里,最出彩绚丽的一笔。 宗政烬就这么看着扶云卿,目光平静深广,而那平静之下蕴藏着太多太多思绪,是扶云卿看不透也看不懂、甚至完全触摸不到的真实情绪。 这个人,一向擅长收敛自己的情绪,善于伪装,令人猜不透、抓不住、摸不到。 明明他在眼前,却仿佛十万八千里远。 扶云卿与他相处,除去高兴的大部分时间之外,时常会觉得疲累。 宗政烬知道她所有底牌,可扶云卿却不知道他一切事情。 “那么殿下,几日后的太子大殿,又打算如何?”扶云卿问。 宗政烬也不回答,唇畔掠过一丝笑:“太子之位,我不会坐,何纯如,我一定不会娶,何晋纬,一定会杀。” 扶云卿心跳如鼓。 若祁承翊杀了何晋纬,必然与何纯如反目成仇,那么…… 祁承翊与何纯如之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她忍不住道:“为什么?” “为了你。”宗政烬云淡风轻地一笑,“为你扫清所有障碍。” 说这话时,宗政烬站起身,揉了揉扶云卿绾着白玉簪的发顶,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宠溺。 他要离开了。 扶云卿忍不住转动轮椅追上去几步。 宗政烬没有回头,只是负手而立在秋叶簌簌的树下,说道:“其实,江行危还不错。” 宗政烬离开。 扶云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方才与她说话之人,在不久的将来,会永远离开她,永远不会出现在她生命里。 一个迷雾般的男人,如风,来去自由,亦是无痕。 经历过风,抓不住风。 扶云卿面色白了几分,木讷僵硬地拿起一个未剥皮的冰荔枝塞进嘴中,味同嚼蜡,果壳的苦涩与肉汁的甜蜜交织,喜半参忧,令人茫然苦涩。 …… 翌日。天麻麻亮。 一辆低调普通的马车,如寻常人家的马车那般,徐徐路过何建明的府邸门口。 何建明与何晋纬早在数年前便已分家,二人隔一条街修建府邸。 只是每天何建明仍然要朝丞相府跑。 马车路过鸿胪寺卿府上时,有只素手轻轻掀开窗帘一线缝隙,几乎不起眼。 透过这缝隙,扶云卿看到了几个打哈欠洒扫的家丁与丫鬟。 其中有个丫鬟似乎才被人训过,哭的眼圈通红,独自拿着扫帚走到无人的拐角处,马车转了个弯,素手拿着一锭金子伸了出去:“姑娘,在下想打听一点事。” 见到那金元宝,丫鬟眉眼一喜,刚哭过的眼睛发亮:“知姑娘想打听什么?” “你们家何大人近来都去过什么地方?” 丫鬟愣了一下,听着马车中女子的声音,约莫二十出头。 听说老爷在外头养了个二十多岁的外室,被夫人发现后,强制要求老爷与那外室断了,何建明这些天一直在躲着那外室,听闻那外室寻死觅活,如今瞧着,这是找不到老爷,找到府上打听动静来了? 丫鬟名叫翠莲,本是住院伺候的一等丫鬟,月银很丰厚,近来却被总管的亲妹妹顶替了,又恰好打碎了一杯茶盏,就被罚来大门口做低贱的洒扫丫鬟。 她平日花销大手大脚,用胭脂水粉都不便宜,如今忽然少了那么多月银,自然不习惯,再看到这一锭金元宝,自然见钱眼开,为了换取更多的金元宝,便将自己知道的全都一股脑说出: “奴婢翠莲,在府门口做洒扫丫鬟这些天,确实知道老爷一向动向。这些日子老爷除了每天去丞相府之外,也曾时常去东南方。具体东南方哪里,我就不太清楚,但我有个好友,是给老爷做车夫的,倒是可以打听打听,只是打听一事颇为银钱……” 扶云卿挑眉,又给了一锭金元宝。 翠莲喜上眉梢,当即压低声音道:“姑娘您放心,奴婢定当为您探听到老爷动向。只是奴婢毕竟是何府的人,在这府门口说话不方便,下次不如约在隔壁街道的顺来茶馆。” “可以。”扶云卿故意压低声音,变了音色,“你不必专程寻我,若得了消息,便给顺来茶馆掌柜留字条,金元宝也在那里等你。” 言简意赅地说完,马车如常离去,整个过程没有超过半炷香时间。 这丫鬟,倒瞧着是个聪明的。 见钱眼开的,比较好利用。 那数万兵力囤积在何处,扶云卿与江行危还没有头绪,但时间一天天过去,扶云卿总觉得有些不安,何晋纬太过老谋深算,想从丞相府入手比较困难,但何晋纬一个三品官员的府上,就容易许多。 听那丫鬟说,何建明常去东南方向…… 背过的京城地图浮现在扶云卿脑中。 东南方向的山脉有皇家狩猎后山、皇家园林斐山…… 那么,何建明去的究竟是斐山呢?还是后山? ------------ 第二百七十二章 偷兵力部署图 太子与太子妃成婚在即,东宫与皇宫一片喜乐融融,就连太液池的每一处屋檐墙角都挂满红绸与灯笼,上面贴着喜字。 上一回如此隆重喜庆,还是黎书禾的封后大典。 战事大捷,加上册封太子,本就是喜上加喜,就连宫人们的俸禄也加了不少。 扶云卿又在屋中等了五日,再过三日便是太子大殿。 不仅是暗卫,就连翠莲那边也还没传来消息。 这倒无妨,本来翠莲就是她无心插柳的一颗棋子而已。 重要的是…… 等安排在何府的暗线反馈。 见扶云卿眉头不展,楚冰可坐在廊下一边喂池鱼一边蹙眉思索,提议道:“今日正好是七日毒毒发之日,我再走一趟丞相府。” “不用。”扶云卿想保住楚冰可,不愿让她涉险,“如今叛军秘密涌进京城驻守,可见何晋纬早已按捺不住,我猜测不超一月,他便会发动兵变。此时正是剑拔弩张之时,我担心……” 楚冰可将最后一粒鱼食投入池塘中,忽然弯下腰,神秘兮兮地冲扶云卿笑着眨眼:“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扶云卿鲜少见到笑容这么明媚开朗的楚冰可。 楚冰可将手放在小腹上…… “你肚子怎么了?减肥瘦腰了?你也不胖呀。”扶云卿没明白。 “我有小崽崽了,是与陈雪年的小崽崽。”楚冰可脸上浮过娇羞。 一个女刀客脸上能浮现娇羞,真是太罕见。 扶云卿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一边迟疑一边问道:“你意思是……等等……你与陈公子……”仔细想来,二人相依为命、朝夕相处多年,就算从友情发展到爱情,从友人发展到恋人,也没什么惊讶的吧。 何况扶云卿记得,上一次陈雪年维护楚冰可的模样,是发了狠、真不要命地护楚冰可。 “还未满一月,替我保密。”楚冰可心跳咚咚咚地快,“自从知晓此事后,我高兴的辗转反侧,这秘密就像挠痒痒似的,在心上痒来痒去,一个人憋得太辛苦,就告诉你。” 告诉你,告诉我最好的朋友。 楚冰可黑白分明的眼睛很亮。 扶云卿得知此喜事,眉梢带着笑意:“陈公子还不知道?” “那书呆子打算殿试之后再与我成婚,所以我瞒下此事,打算等他殿试结束再告诉他。”楚冰可挽起一截袖中,期待满满地看向扶云卿,“卿卿你不是会把脉吗?替我看看。” 扶云卿搭上她的手腕,感受到那如珠走盘的喜脉,唇角勾起笑容:“喜脉很稳,说明孩子生命力很强。何相一事,你不要再管了,这段时日带着陈雪年住进将军府不要出门,至少在何晋纬没死之前不能出门,以免再被何建明要挟,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好好养胎。” 楚冰可摇头,眉间多了几丝思虑:“我自有分寸……” “不管你有没有分寸。”扶云卿从轮椅上站起身,“我都不允许你再插手此事,何晋纬太过狡诈危险,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何况你还怀有身孕。将朋友送去最危险的地方卧底,明知会危及生命还让你去卧底,这不是我的行事风格。” 楚冰可默了一下,眼底思虑重重,认真地看着扶云卿后,点头:“好。”只是她看着扶云卿的双腿,忽然惊喜极了,脸上难掩震惊,压低声音问道:“你能站起来了?” “是。”扶云卿道,“除你之外,没人知道我双腿已能恢复站立。对于何晋纬而言,残废的我,才更能让他放松警惕。” “所以你打算一直伪装残废?” “至少在扳倒何晋纬之前,我不会站起来。 “你双腿是何时恢复的?”楚冰可下意识去搀扶她,“行走之时,双腿可觉不适?” “从坞城战场退下来,已经有两个多月,这些日子里,我夜以继日地训练、做康复,腿上也留了不少淤青与伤疤,不知磕到多少次、摔倒多少回、流了多少血……”也哭过许多次,但扶云卿没有提,眼底划过一丝促狭的悲凉感伤,随即又扬起笑容, “日日针灸脉络与穴位,涂抹药物,按摩双腿,到后面慢慢有知觉……从前段时间开始,便已经可以站立,却做不到行动如常。等到两日前,便已彻底恢复。” “那便好。”楚冰可是真的高兴。 她还想看到英姿飒爽、手握长枪的青雲将军。 那样的青雲将军,是让人无法忽视的耀眼光华。 “我双腿既已恢复,便比从前多了许多助力,你也不必卧底丞相府。” “好……”楚冰可点头,她知道扶云卿告诉自己能够站立,是为了让她放心,但…… 楚冰可抿了抿嘴,眉间思虑重重,离开江府时,已经有了主意。 楚冰可没有听扶云卿的,还是去了丞相府做卧底。 扶云卿为她考虑,可她也为扶云卿考虑。 何晋纬狡猾多端,她若能多探听几分线索,便能对扶云卿多几分有利。 两日后,丞相府。 一抹黑影穿梭在树叶之间,飞身来到丞相府,趁人不注意只是,极其小心翼翼地从窗户跳进书房。 落地无声,楚冰可猫着身子踮起脚尖,一个闪现来到案牍前翻箱倒柜。 她要替扶云卿找到何晋纬私囤兵力的数量与部署图,若有了这东西,扶云卿必然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她屏住呼吸,动作极轻的翻找,再物归原位,终于在第三列书架的第二层书籍垒砌的最中央,发现了一个又长又窄的铁匣子。 精铁锻造,水火不侵,又长又窄应当是藏着卷宗、卷轴、图画一类的东西,或许这里面便是兵力部署……? 她伸手去拿,却发现这铁匣子似乎是焊在铁架上了。 拿不走,只能打开。 铁匣子上了锁,亦是打不开,还好本姑娘的重刀够坚硬,楚冰可沉声静气,以最大的力气、尽量不发出声响,一刀劈开铁锁,这铁锁震得她手掌发麻…… 咯噔一声,铁锁被劈断! 打开盒子那一瞬间,数十根毒针齐齐射出去,屋中响起一声暗哨,她急忙取出卷轴关上铁匣子,暗哨声也立刻小声。 那十根毒针纷纷刺进她背后的墙壁! 她匆忙展开卷轴,上面画着兵力部署! 是了!就是这张兵力部署图! 楚冰可喜出望外! 就在此时—— 门外响起脚步声,还有何晋纬、何建明的说话声。 ------------ 第二百七十三章 今夜怕要死在这里 “兵力部署图已经绘制出来,太子大殿当日,便是起兵之日,不容任何有错。”何晋纬沉稳的吩咐。 二人走进来,楚冰可情急之下,再次翻出窗户。 这次翻出窗户,没走几步路边碰到了暗卫。 那是何晋纬的亲信暗卫,知道楚冰可会每七天前来丞相府汇报,便没说什么。 楚冰可眉头紧锁一瞬,眼底有着谨慎,额前也冒了冷汗。 既然已经被何晋纬的亲信看到,她也只能顺势走一趟书房假意汇报,才不会被发现今日偷偷来过丞相府。 身侧响起骨碌碌的推车声,原是小厮正推着一车不要的废弃之物,类似生活垃圾,朝院外走去,这应是要运到京郊扔掉的。 楚冰可手心被冷汗浸湿,夜色昏暗,趁着无人注意,顺手摘下一根不值钱的蓝色发带,与那卷宗一起扔进垃圾堆里。 她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走进书房。 现在逃是逃不掉的,只能假装来丞相府汇报,才能说得过去,为何突然出现在丞相府…… 她敲了敲书房的门,走进去。 见到来人,何建明似乎已没有多少耐心,微眯眼睛,冷冷看向楚冰可:“周咬雷杀了吗?” “没有找到他藏匿地点。”楚冰可回答。 “废物一个。”何晋纬拿起桌上砚台,朝她砸去。 楚冰可下意识挡住小腹,侧身一躲。 “原本以为你破坏了启魂丹,还算有点用处,可这些日子你传来的消息,没有一个有用!再如此下去,小楚将军也不必吃解药了。”何建明言语间充满威胁。 楚冰可道:“扶云卿的兵力分散围在京城附近,似乎在布一盘大棋。” 她想起前些日子,扶云卿曾发觉何晋纬在调查她的兵力,那么何晋纬已经知道了扶云卿的兵力分布,那么她说出已至的事情便不算泄密,也能恰好稳住何晋纬对她的微末信任。 何晋纬看向她一直下意识用手护住的腹部,忽然冷笑一声,“本相要听到有用的线索,而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何晋纬给何建明使了一个眼色。 何建明会意,朝外面的暗卫看了一眼。 很快…… 便有医师走来,看向楚冰可。 楚冰可下意识后退一步,不理解地看向何建明:“不知道何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你似乎有孕了?”何建明微微一笑,“帮小楚将军确认一下,一个做母亲的人,应该很渴望孩子出生吧?若你下次再找不到有用线索,你们母子二人大概要在地下相见。” “不必了!”楚冰可头皮发麻。 自己如今七日毒已经被解,若是被何晋纬发现,反间计也会暴露,必然是死路一条! 无论如何,不能被医师把脉。 见她态度坚决,何晋纬微眯眼睛,有些生疑,朝何建明甩去一个充满杀气的目光。 “弟弟明白。”何建明点头,“楚冰可,你不会有什么事情,在算计我们吧?” “我身中七日毒,怎可能算计大人与丞相?除非我想死……”楚冰可额前滴落冷汗,一双明眸充满警惕与戒备。 “是吗?”何建明道,“摁住她。” 不能被把脉……楚冰可下意识后退,却被那武功高强的医师直接扣住肩膀,速度之快,令她反应不过来,食指中指就已经搭上她脉络! “丞相大人!她有孕快一月!但根本没中七日毒!或者说,七日毒早就被解!”医师说道。 “楚冰可!你解毒了?是扶云卿给你解的?你在戏弄我们?那么这几日,你是在替扶云卿卧底?”何建明脸色猛变,眼底盛瞒无数杀意! “拿下她!”何晋纬拍案起身,满脸威严沉冷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阴鸷! 楚冰可抽刀出鞘,一刀劈开禁闭的书房门,冲了出去,一路逃跑! “拦住她!若她今夜逃走,你们都去死!”何晋纬怒吼。 刹那间,无数杀手倾巢出动,犹如一张紧密的大网,全部朝着楚冰可围杀而去! 楚冰可避无可避,看着源源不断将自己包围的层层刺客,她抬手覆在小腹上道歉:“对不起,小崽崽,跟着娘亲冒险了。你要好好的,娘亲……” “要大开杀戒了。”说这一句话时,楚冰可语气变狠,明眸里杀气腾腾! 她紧攥着这柄跟着她十年的重刀,寒光在月色下四射,一招一式席卷杀气,用尽她全力! 就算今日死在这里,也没事,毕竟她已经将偷到的那兵力部署图随着垃圾车一起送出去了! 她拼了命地想要从围困的刺客群里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 太难、太难了。 哪怕是今日扶云卿在这里,也未必杀的出去。 何晋纬是存了必杀她的决心,才会出动那么多杀手。 何晋纬最恨被人愚弄,而楚冰可竟然敢假装中毒、对他使用反间计,且不知道楚冰可在丞相府套走多少有用线索,光是楚冰可从前向他回禀的那些内容,也不知是是真是假。 如何,楚冰可是反间计卧底在他身边…… 那么,启魂丹被毁一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何晋纬站在廊下,满脸冷怒地凝视这场围杀,目光阴沉如铁,淬着无数狠辣。 今夜,他一定要活抓楚冰可。 楚冰可肩膀中了一刀,出现一道巴掌长的伤口,正汩汩流血,染湿黑衣。 树梢之上,有弓箭手对她放冷箭! 她腹背受敌,四周被围困,斩断几支毒箭后,却猝不及防地被射中后背! 一支利箭从斜上方射来,狠狠贯穿楚冰可肩胛骨! 又有一支利箭射来,射穿楚冰可右掌心,重刀从她满是血窟窿的手中滑落。 她提不起刀了。 天下第一女刀客,提不起刀。 楚冰可痛不欲生,想用左手去提刀,左手却再次被射穿!射出一个豁口! 再有两支利箭,分别射穿她左右膝盖—— 楚冰可轰然双膝跪地,倒了下去,至始至终都死死护着小腹。 “对不起,小崽崽,娘亲无能,护不住你……” “今夜,咱们娘俩,怕是要死在这里……” ------------ 第二百七十四章 兵力部署图 “一介蝼蚁。”何晋纬冷笑摔袖,踩着墨金蟒靴走来,杀手让开一条道,又脏又沉的靴底用力踩在楚冰可捂着的小腹上,睥睨着她轻蔑道,“不自量力。” 楚冰可四肢发颤地倒在血泊中,嘴角淌血不停抽搐,拼死护住小腹,何晋纬见她如此,越发用力踩踏她小腹,笑着阴冷道: “腹中有子,还敢愚弄本相,都该死。” 见她逐渐如死鱼一般不再挣扎,何晋纬顿觉无趣,也没了虐杀报复的快感,冷冷瞥了眼何建明,何建明吓得当即跪下。 随后,何晋纬抽身离去。 何建明抬袖擦了擦额前汗水,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鸷,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砖头,狠狠砸在楚冰可的肚腹上:“敢阴老子。” 他犯了如此大错,何晋纬不会不罚他,想到接下来要面临的刑罚,何建明脸色难看得快滴出墨水,看着楚冰可忽地笑了一声:“小楚将军,长得倒是不错……” 何建明走向后院的一处暗房。 奄奄一息的楚冰可被拽进暗房,地上拖出长长一条血迹,在夜色下触目惊心。 暗房内—— 衣衫碎片散落一地。 何建明在濒死的楚冰可身上起伏泄愤。 楚冰可麻木僵硬,宛如一具尸体,她动了动手指,费劲所有余力从发间拔出一根白玉簪…… 那是书呆子送给她的。 她紧紧握住簪子,狠狠贯穿何建明的太阳穴! 再拼了命地按进去! 簪子尽数刺穿他太阳穴,一截簪尖从另端的太阳穴露出。 何建明甚至都没来得及呼救! 差点就让他得逞了。 楚冰可眸眼冷如刀,费力地翻身,一根根拔出自己身上的箭矢,简直痛不欲生,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一箭狠狠插在何建明前胸,一箭又一箭,足足补了十箭才解恨! 玩鹰的,被鹰啄了眼。 楚冰可脱下何建明外衫,穿在自己身上,从半掩的窗帘朝外望去—— 十步一个守卫,将整个丞相府围的戒备森严。 这几日的守卫比从前多了许多…… 也就说明。 大战一触即发,何晋纬才会如此警戒。 楚冰可抓起一块石头朝远处砸去,几个暗卫循声望去,也就是趁此空档,她飞身钻出窗户,鲜血滴落在暗夜的草丛里,爬上屋顶,一路朝着丞相府外奔去,根本来不及清理血迹。 …… 今日扶云卿感觉格外不安,总觉得心上像压着一块石头。 她在深夜里辗转反侧,一夜没怎么休息,等到第二日,江行危来给她送早膳时,便看到了颇为疲倦的扶云卿。 “卿卿……”江行危看着她眼下无情,微抿薄唇,“你没有休息好吗?” “昨日与今日,你看见冰可了吗?”楚冰可也算武官,虽在京城,但每隔一日便要去兵部回禀军中事务。 “没有。”江行危摇头。 “我总觉得出事了。”扶云卿眉间担忧。 就在此时—— 宋安踩着急步子匆匆来禀报:“总督,门口倒了个血淋淋的人,拨开头发一看,竟然是浑身重伤的楚副将。” 扶云卿攥紧轮椅扶手! 江行危稳住扶云卿:“我去看看。” 扶云卿心急如焚,却不能从轮椅上站起来,因为谁也无法保证她直立走出江府,周边是不是有何晋纬的暗线。 约莫小半炷香时间,宋安将一血淋淋的女子抱进来。 那女子裹着一件不合身材的中年男子外袍,双膝、肩胛、右手四处各有利箭射穿之后的血窟窿,历经一夜,血迹干涸成暗黑色,结成厚痂,她微微动了动,窟窿洞里钻出鲜血。 看上去,十分触目惊心。 扶云卿手指发抖地拨开她满是血污的乱发,露出一张苍白如死人的脸。 “冰、冰可!”她哑然失声,尾音战栗,“找、找林樾舟,救冰可。” 楚冰可早已没了反应,扶云卿将手放在她鼻间,只探到极其微弱的呼吸。 因为扶云卿藏身在江府,不能被何晋纬发现,否则极有可能给江府带来危机,故而林樾舟与温沿溪赶到之时,都是乔装打扮之后,十分谨慎地走偏门。 温沿溪看到这副模样的楚冰可,骇了一大跳,当即搭脉随后喂了一颗定神丸、一颗护心丸,紧急为她治伤包扎。 而林樾舟也没有闲着,火速在江家药房里翻箱倒柜,根据症状配药,走路火急火燎,完全是在和阎王抢人。 林樾舟医术自诩天下第一,而温沿溪比林樾舟还要厉害几分。 楚冰可逃了一夜丞相府杀手的追捕,四处躲藏,踉踉跄跄来到江府门口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而温沿溪与林樾舟好在来的速度极快,赶在她最后半口气的时候紧急医治,这才吊住了她半条命。 扶云卿从未见过如此忙碌的温沿溪与林樾舟。 可想而知,楚冰可究竟伤的多重。 “致残箭伤共计五处,内伤三处,经脉受损,伤及肺腑……”林樾舟每念出一个字,都忍不住摇摇头,疯狂捣药熬药的同时,感慨道,“今日我与扶伯母缺一不可,倘若我二人中任意一人不在此处,楚副将这条命都就不回来。” 温沿溪调治内伤,而他则负责其他棘手的伤情。 忙了足足两个时辰,正午时刻,温沿溪忙的满脸是汗,将处理伤口时染血的手指放进水盆里洗净,总算展眉松了口气。 床榻上已被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楚冰可,虚弱地缓缓睁开眼,以为此处是阴曹地府,可费力一看,竟看到了温软床帐、以及熟悉面孔的扶云卿、扶伯母…… 她嗫嚅了下干涸苍白的唇角,目光缓慢移动,落在扶云卿身上…… “兵……” “兵力……” 她虚弱地说不出一句话,眉间掺着急切与担忧。 “楚姑娘,你若有什么话,最好等休养几日再江,你情绪不宜激动,也不能劳累。”林樾舟见她状态不是很好,蹙眉交代。 可楚冰可却固执己见,继续费力扯动嘴角:“何晋纬……部署图……在运送废弃之物的车……昨夜……” 话未说完,楚冰可再次晕死过去。 ------------ 第二百七十五章 救她 将耳朵凑上前的扶云卿,将楚冰可方才说的话,断断续续拼凑起来,紧锁眉头:“兵力部署图?” “在……昨夜丞相府,运送废弃之物的车上?”扶云卿沉吟着,看向温沿溪,“母亲,根据伤势判断,冰可受伤多久?可是昨夜受伤?” “看周身伤势判断,应当是昨夜子时受伤最严重。” “是了。对上了。”扶云卿拿起衣柜一块斗笠面纱戴在头顶,从轮椅上站起身,抓起破晓剑朝外走,“我要去办件事。” “你、你的腿……能站起来了?”林樾舟不可思议地看向扶云卿。 方才扶云卿直接从轮椅上站起来的那一幕,堪称医术奇迹,随即不得不佩服温沿溪,说道:“想必扶伯母为了让青雲将军恢复,一定花了许多心思。” “确实如此。她双腿能站立,除去我给的康复图册、药物以外,自己也付出很大努力。若是旁人,可能早就放弃,但是她没有,她坚持下来了。”温沿溪眼底有着感慨,更多的却是心疼。 尚未从扶云卿能站立一事反应过来的江行危,愣了几瞬,立刻道:“我随你去。” “云卿就拜托江大人照顾了,她双腿顽疾刚好……我难免担忧。”温沿溪下意识攥紧袖袍。 “伯母放心,有我在,定会护云卿无恙。” 江行危与扶云卿一前一后飞离江府。 如今的扶云卿易过容,旁人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但为掩人耳目,扶云卿还是带上了黑纱斗笠。 那黑纱薄可透光,犹如透明蝶翅一般,叫人看不清她的长相,而她却能刚好看清外界视线。 扶云卿路过丞相府附近的街巷时,发现往常巡逻府门的普通家丁,今日已经全部换成了武功高强的护卫。 他们发达肌肉将短打长袄撑得紧绷绷,目光梭巡四周,看似随意一瞥,实则在留意每一个过路的路人。 不仅如此,四周走街串巷的小贩也多了不少生面孔,随挑担卖货,却从不招呼客人做生意。 扶云卿随便给了几颗银锞子,买一张牛肉饼。 那做牛肉饼的小贩眼睛,戒备地冲她一笑,揉面团的动作极为生疏,扶云卿嘴角极快闪过一抹讥笑,此人亦是何晋纬安插的暗线。 不知四周隐藏着多少暗线与杀手。 扶云卿压低斗笠,走进丞相府斜对面街道的成衣铺,抛给掌柜二两碎银:“掌柜的,找你打听点事。这条街附近的废弃之物,都运到哪里丢弃?” 掌柜见钱眼开,没什么不能说的,当即道:“我们这附近的三条街,都运到西山大坑丢弃。” “丞相府的也是?”她问。 “自然。丞相府人多地广,所有废弃之物也是运送到西山大坑填埋。”掌柜笑眯眯说着,却很有分寸,不去追问扶云卿为何打听,拿着碎银继续说道, “我在此地开店十年,算是这附近的百事通,姑娘若还有什么要打听的,尽管问我,只是……”他竖起一根手指,笑的十分亲切,说话却十分腹黑,“一个问题,一两白银。” “你这问题倒是要比铺子里的衣裳,卖的还贵。”扶云卿不计较,抛去碎银,压低声音问道,“你可知道昨夜丞相府运送废弃之物的小厮,何时出的府?” “这个我有印象,丞相府每夜子时一更天运送废弃之物去西山大坑,他们离西山大坑的东面最近,按理所有的废弃之物,都是掩埋在大坑的最东面。”掌柜收了影子,顿时眉开眼笑,“多谢姑娘,感谢姑娘……” “若想活命,就不要对所有人提及我问过你此事。”扶云卿撂下这话,便再压了压斗笠帽檐,前去西山大坑。 扶云卿与江行危并未一同行走,而是特意一前一后。 一人在前探路,一人在后方谨防尾巴跟随。 西山大坑是掩埋废弃之物的地方,会有各种臭味,自然不能离城区太近,他们约莫骑马赶了十里路才到。 此时,不仅有丞相府的家丁在倒垃圾,还有其他府上的、街道的都在此处扔掉废弃之物。 丞相府的家丁一般是统一着装,都穿着灰色短打棉袄,倒是很好识别,正将一一车车的废弃之物倒进大坑。 扶云卿朝江行危看了一眼。 江行危微微颔首。 二人朝大坑走去。 扶云卿默不作声地在那些废弃之物中扫视。 约莫半刻钟之后,并未发现任何痕迹,有人朝他们投来好奇目光:“姑娘,你在这里找什么呢?这西山大坑,都是废弃之物,看你也不想需要捡废弃之物维生的样子。” “实不相瞒,大叔,我有本极其重要的书被家人误扔,这才来寻找。”扶云卿绉了个谎言,佯装极其着急。 最终她目光停留在一辆正在倒废弃之物的推车上。 那推车上的废弃之物夹杂着一根蓝色发带,发带上绘制着云纹,很眼熟,似是楚冰可从前戴过的旧物,那或许是楚冰可留下的标记。 那废弃之物里有不要的泔水、果皮、剩饭、破板凳…… 扶云卿刚要伸手进去捞取,江行危却制止她,亲自伸进泔水桶捞,摸到一个卷好的绢帛材质的卷轴,江行危在泔水桶里藏进袖中后,这才空手伸出来,摇摇头:“那不是姑娘要找的书。” “好吧,看来是找不到了。方才见泔水桶上飘着什么东西,还以为是我的书卷。”扶云卿装作遗憾,转身离去。 二人一边走,身后忽然赶来一群护卫。 丞相府护卫提着先前成衣铺掌柜的衣领,将他摔在地上质问:“方才那女人,除了向你打听丞相府的废弃之物外,还问了什么?长什么样?老实交代!” 掌柜两股战战,欲哭无泪:“她只问了这个问题,别的就再也没问!就算问丞相府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啊!” 护卫看向丞相府倒垃圾的小厮。 小厮奇怪地开口:“方才倒是有一男一女来这泔水桶捞取东西,只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那护卫是玄羽卫的杀手所扮,当即眯起眼睛,迸射凌厉目光。 狼狈摔在地上、面颊出血的掌柜,从又脏又乱的大坑里爬起来,忽然指着扶云卿的背影:“对!就是她!是她找我打听的!” ------------ 第二百七十六章 噩梦重现 扶云卿闻言,飞身离去。 江行危紧跟其后。 二人轻功都极好,但玄羽卫杀手的轻功也不错,察觉二人可疑之后,当即吹了一声暗哨,集结附近的杀手,齐齐朝他们追去! 昨夜,楚冰可杀了何建明逃走之后,何晋纬便知道书房铁匣藏着的兵力部署图丢了! 那一夜,只有楚冰可来过书房,所以,一定是她偷的。 昨日半夜时分,天上乌云翻涌,遮去一轮残缺的下弦月。 何晋纬看着地上尖簪入脑的何建明,气得呼吸不畅,片刻后,俯身慢蹲下来,探了探亲弟弟的鼻息,随后扶额闭上眼,脸上皆是阴沉冷怒之色。 “一群废物,他在暗房被刺杀之事,你们在做什么?!” 玄羽卫的人纷纷跪地。 当时值守在门前的暗卫硬着头皮解释道:“当时变故发生的太快,我们没来得及反应……” 谁也没想到何建明玩弄楚冰可时,她已经伤的奄奄一息,却还有绝地反击的机会。 大家都料定她必死无疑,可她却逃了! 随即,何晋纬像发现了什么,一个箭步走进书房直冲书架,打开铁匣子,内里早已空无一物! 他将私囤的兵力一批批分散入京,绘制出部署图,以便起兵当日行动。 可如今! 却被楚冰可偷走! 这意味着什么,何晋纬再清楚不过。 他气得捂住险些跳出胸口的心脏,啪地一声,拍案怒骂:“出动全体玄羽卫,务必找回部署图,杀楚冰可。” 他办事从未如此不顺利过,自从与那扶家嫡女碰上,却总是节节败退。 扶鹤霄啊扶鹤霄,你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何晋纬一拳砸在桌上! …… 此刻,江行危与扶云卿一前一后闪离此处。 身后源源不断的杀手尾随其后,无穷无尽地追杀。 玄羽卫杀手不知二人在丞相府废弃之物里拿了什么东西,但直觉判定,很有可能与部署图有关。 好在扶云卿与江行危武功都十分高强,携带卷轴涌入附近的西山。 此时正是下午,地处西山。 越进入西山,便离江府、将军府越远,但身后跟了太多甩不掉的杀手,只有逃进大山密林,才能安全自保。 西山密林,一眼望不头的各类树木。 哪怕时值初冬、植物凋敝,杂乱相挤的树木也足够给二人提供遮挡。 扶云卿双腿刚好,其实并不适合剧烈运动,何况是这样耗费体力的逃亡,不多时,双腿便出现不适,刚跳跃上树木,双腿便出现短暂一瞬的麻木抽痛,脸色当即一白。 “你先走。我断后。”江行危摘下树叶裹住满是泔水的卷轴,递给扶云卿。 扶云卿摇头:“要走一起走。” 江行危犹豫了下,此时扶云卿双腿出现不适,就算让她一人先走,万一再被追上只怕也无法应对,微抿唇角、担忧地说出三字:“失礼了。” 随即揽住扶云卿的腰,带着她逃去。 玄羽卫的人就如天罗地网般,朝二人从四面八方束缚而去。 他们在前面逃,全部玄羽卫的人就在后面追。 直至暮色四合,天边暗了下来,视野不好时,扶云卿才得以喘息之机。 黑夜,更适合躲藏与蛰伏。 在一茂密的灌木丛处,扶云卿气喘吁吁坐地,斜靠大树。 一袭白衣的江行危也累得气喘吁吁,坐在她旁边。 就在此时—— 有一杀手踩着极轻的步子而来,他袍摆轻轻擦过蕨类植物发出微不可察的细响,比风还轻,但还是被扶云卿捕捉到了。 一剑出鞘—— 正中黑衣人胸口。 黑衣人闷声倒下。 扶云卿抽出插在他身上的破晓剑,插在地上撑着自己疲乏的身体:“斜前方有个山洞,今夜是赶不回江府了,我们在那处避一避吧。” “好。”江行危起身,搀扶起他。 终于甩开了黑衣人的尾随。 二人抵达山洞之时,都几乎累得筋疲力尽。 这山洞里皆是石壁,故而还算干净,未长青苔与杂草。 江行危脱下外裳给扶云卿铺地,扶云卿倒了一声多谢。 二人一起坐下。 窗外月光斜照进山洞,将二人影子拉的极长,几乎挨在一起。 这还是……江行危鲜少的与扶云卿独处的夜晚。 他有些不自在,而且先前伸手去捞泔水的袖袍还散发着恶臭,让他有些不好意思,遂远离了扶云卿几步,怕熏到她。 恰好山洞后方的石壁流出涧水,扶云卿将卷轴简单冲洗后,在地上摊开。 这是一布帛材质的卷轴,打开后,上面以不溶于水的特质墨水,描绘出京城地图。 又以不同颜色,圈出几处山脉,标注上军事行动符号。 身为将军的扶云卿自然一看便懂。 “这一定是,何晋纬起兵的部署图。”扶云卿言语间带了几分激动,“所以他才会如此紧张,派出这么多杀手,只为了追回这一卷部署图。” “按照这部署图上所示……”江行危将袖袍洗干净后走来,推测道,“何晋纬私囤兵力约莫十万。十万围困京城……” 后果不堪设想。 “等不及了。我们得趁夜赶回去,通知子珩与宋伯伯。”扶云卿撑着酸痛的腿站起身。 此时,山洞外下起淅淅沥沥的雨,雨势逐渐变大。 寒夜急雨,越下越大。 天边翻涌的乌云遮去最后一丝月光。 山洞内彻底失去光亮,伸手不见五指,外面更是一片漆黑。 这样的雷雨天,在这样的密林里,莫说行路,根本视物不清,就是举着火把也未必能辨别方位。 雨势阻挡了扶云卿与江行危的脚步,二人不得不站在山洞前,凝视这场大雨。 雨水如注,漫进山洞。 好在洞中地势带着倾斜,雨水漫进来后又会很快流出去。 自从双腿患疾后,扶云卿最讨厌这样的雷雨天,哪怕如今康复,也会隐隐作痛。 扶云卿坐在江行危的外裳上,双手环抱双臂,额头抵靠在背后的石壁上,仰天看洞顶,死死咬着牙,忍耐着膝盖处传来的密密麻麻犹如虫撕咬般的阴疼感。 她咬紧牙齿,不让自己溢出一声痛苦低吟。 好在夜色极黑,江行危不会看见她苍白的脸上全是冷汗,也不会让他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约莫硬生生捱了大半个时辰后,扶云卿逐渐视线模糊,困睡过去。 睡着后仍不得安宁,双腿膝盖、骨头里溢出来的阴冷湿痛,几乎击溃了她的忍耐极限。 睡梦里,她又梦到—— 那日与南蚩皇帝拼杀的场面,她双腿止不住地发抖,撑着破晓剑站起身,腹背、肩胛皆受了重伤。 南蚩皇帝庞大的身躯力大无穷,将她高高举起,再粗暴地狠狠砸落! 整个身子重重摔在地上! 剧烈疼痛从四肢百骸散开—— 疼的她险些冒眼泪花,那大锤狠狠砸到她膝盖处! 似乎听到骨头断裂之声! 痛! 是此生不愿再回忆第二遍的绝望之痛! 她在场景再现的梦中低声痛嘶。 仿佛又经历了一遍遍双腿残废的绝望、与双腿康复时候的痛苦…… 泪水顺着她紧闭的眼角淌落…… ------------ 第二百七十七章 雨夜山洞 山洞外雷雨滚滚,漆黑森林袭来刺骨的寒风。 冷风吹进洞中,江行危下意识看向扶云卿所在方向,却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江行危钻木取火,冒着被黑衣人发现的可能,在洞中升起小簇柴火,看见蜷缩在递将自己紧紧抱住的扶云卿,她浑身都在发抖,眼角淌下泪珠,破晓剑从她手中滑落,掉在一旁。 除去青雲将军的光环,江行危看到了扶云卿脆弱的另一面。 其实她也是,一个女孩子啊…… 战场她巾帼不让须眉,杀敌无数,在无人可见之时,也会有自己的脆弱。 江行危伸手去擦她额前的冷汗,刚刚碰到她额首之时,睡梦中的扶云卿却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抓住那唯一温暖的手掌,抱在怀中。 他神色微怔,随即皱紧眉头,才发现扶云卿周身寒冷如冰,正在隐忍巨大痛苦。 江行危的手掌温暖宽厚,被她当做唯一的取暖愿,紧紧抱在怀中。 他犹豫地抿了抿,紧蹙着俊眉,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将清瘦的姑娘轻轻揽过来,抱在怀中,红着脸咬唇低语:“对不起,云卿,失礼了。” 若再这么浑身冰冷,扶云卿第二日必然高烧发作。 她双腿刚好,却又遇暴雨天,而且奔波了一整日,生病也是在所难免…… 毕竟她在战场上受了那样严重的伤,也才勉强休养好而已。 江行危如怀抱蝴蝶那般小心翼翼,举止颇为规矩,不敢逾越半分,他脊背如雪松、白袍如云,静静坐立,轻抚怀中人发顶,安抚着她焦躁恐惧又痛苦的情绪。 似乎察觉到男子的温柔安抚,扶云卿在睡梦中亦是安稳了一些。 江行危太过温柔,比初春微风温柔、比江南月色温柔,举止端庄守礼,哪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亦不会让人感到拘束与别扭。 翌日天亮,雨停之时,朝阳从东边冉冉升起,金辉洒落四方,笼罩在薄雾之中的西山漫出几丝阳光。 山洞外,有一墨袍男子立于林中,步子很沉。 江行危被轻微声响吵醒,睁眼便看到了祁承翊与他带来的林樾舟与沈淮序。 林樾舟佯装无事地拢了拢肩上的仙鹤薄氅衣,东看看西看看,有些尴尬。 就算是傻子也感觉得出来,祁承翊情绪不对劲,他的情敌正怀抱他心悦之人,三人碰面,还是在这般境况,谁不尴尬? 沈淮序一向情绪迟钝,对情爱之事嗤之以鼻,没怎么觉得尴尬,禀报道:“殿下,其余杀手已经尽数在山脚剿灭,此时安全。” 他的说话声,也吵醒了扶云卿。 扶云卿身上披着江行危的外裳与中衣,迷迷糊糊醒来时,也正在江行危怀中。 难怪昨日上半夜,她冷的如坠冰窖,等到下半夜,就好似在冰湖里抓到了暖炉。 这暖炉……是江行危啊。 若非昨夜有他,自己今日一定会发高烧。 值此重要关头,身体出现问题,就不好了。 扶云卿站起身时,还发现江行危给她疼痛的双膝特意裹了一圈绒布,这绒布是从他衣裳裁下来的。 难怪后半夜她睡梦中,阴冷剧痛的双膝也逐渐出现好转。 “谢谢行危兄。”将外裳中衣一并交给江行危,却发现江行危穿着略薄的白衣,身材清瘦,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感染风寒,“你还好吗?” 如今已是初冬,昨夜雷雨交加,又在冷风席卷的山洞,他还把中衣外裳都给了自己,想不感染风寒都难。 “我还好。”江行危唇角抿出些许笑意。 随着那道看向自己的视线愈发冷凝,想忽视都难,扶云卿顺着视线回望,看到了祁承翊。 “太子殿下何时来的?”扶云卿问。 “来了有小刻。”祁承翊默了一瞬,淡淡说完,目光在二人只见梭巡片刻,转身离去,也不说别的话。 “其实昨日半夜,发现青雲将军与江大人久未归府,殿下就唤上我,带人一路找来西山,肃清了山中刺客。不然青雲将军以为,你们如何能点着柴火安然待到天明?”沈淮序说道。 扶云卿道了一句多谢。 她昨日冻着双腿,今日行走稍微还有些不利索,下山之时朝前一跌,在他身后的江行危本想伸手搀扶,但祁承翊已经条件反射去扶住了她。 十指相接,扶云卿看向祁承翊后收回手:“我能自己走——”话未说完,下过雨的山路格外湿滑,扶云卿险些又摔一跤。 祁承翊瞥了江行危一眼,将扶云卿拦腰抱起,抱她下山。 林樾舟将三人之间的波动看的明白,笑着说道:“扶姑娘还是注意些吧,虽说双腿能行走,却到底还是没有彻底痊愈,仍需要好生休养,若像你这般腿刚好一些就劳于奔波,只怕适得其反,更会加重,遑论恢复如初。” 扶云卿何尝不知? 若非昨日冰可那事太过紧急…… 扶云卿垂眸,眼底划过失落,揉了揉自己仍然有些隐隐发疼的双膝…… 宗政烬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冷着脸道:“现在知道疼?” “我是人,为何不会疼?”扶云卿看着冷言冷言的祁承翊,皱了皱眉。 “我还以为你是个不会疼的人。”宗政烬冷嘲了一声。 扶云卿被他这话气得心中一梗,别开脸去:“你将我放下来,我自己可以走。毕竟我本来,是个不会疼的人,又何须你帮忙下山?” 宗政烬眼底更冷了几分,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 “放我下来。”扶云卿在他怀里挣扎着。 拗不过她,宗政烬将她放下。 扶云卿折断树枝,一瘸一拐朝山下走去。 经过一整个雨夜,山路泥泞、坑坑洼洼,长了不少青苔,地上还有积水。 扶云卿实在走不稳当,双膝越发疼了。 江行危看不下去,眼底皆是担忧:“云卿,为了你的双腿着想,你不能逞强了。” 江行危略掀袍角,微微俯蹲:“我背你。” 扶云卿只好如此。 看着背着扶云卿的江行危,宗政烬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着,心中窜着无名火,快要灼烧掉他的理智。 ------------ 第二百七十八章 嫁衣 …… 本以为能追回部署图的玄羽卫失手了,一个个胆战心惊地回到丞相府。 先是二弟被杀、紧接着部署图被偷,玄羽卫再次失手,何晋纬坐在案牍前,面色阴沉如铁,看着跪满书房的玄羽卫杀手。 这些都是他二十年来精心栽培的玄羽卫头领。 从前都很是得力,替他铲除无数政敌、也曾逼杀扶鹤霄,怎么如今就这么不中用? 有个杀手战战兢兢地解释:“本来我们深夜冒雨,已发现那二人行踪,正要围杀过去时,忽然有一支实力强悍、极其恐怖的刺客袭来,他们、他们太恐怖了,几乎以一敌十……我们甚至来不及反应就死伤无数,只能仓皇逃离……不然玄羽卫会全部覆灭……” 玄羽卫已是祁国最顶尖的暗卫组织,那么,将玄羽卫杀到所剩无几的那支刺客,又该有多么恐怖? 可…… 祁国何时有这样厉害的刺客组织?又偏偏在这关头钻出来。 何晋纬心中漫出一股谨慎与忌惮,但野心战胜了忌惮,事已至此不得不反,想到被偷走的部署图,掐着额心,声音沉冷道:“加快起兵计划,不得有误。” 越是临近起兵之日,这丞相府的暗卫越发神色凝重。 就在此时……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何晋纬阴鸷地抬起头。 “父亲,今日天冷容易受寒,女儿给你烹制了一碗姜撞乳酪。”何纯如嘴角扬起笑容,声音充满关怀。 何晋纬眼中阴鸷退去,瞥了眼玄羽卫头目付忠。 付忠打开房门,笑着将何纯如迎进去。 何纯如从云裳手中接过托盘,将姜撞乳酪放在书桌上,看着何晋纬眉间还未完全退散的疲态,忍不住担忧道:“父亲,就算朝中政务再繁忙,你也要多注意身体。哪儿能像年轻那时候那样操劳?” 这几日,何晋纬都没有去正堂吃晚膳,她也有些日子没见到父亲,想来是事情太多,今日才端着甜羹来关怀,刚一进来,就看见两边齐刷刷跪着的人,心中难免咯噔一声…… 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好,乖女放下吧。”何晋纬虽诸事烦忧,却也语气温和,“为父知道休息,这几日京城恐怕不太平,就莫要出门了。” 何纯如能感受出来,何晋纬虽尽量语气如常,却似乎有重重心事,朝廷之事她不便过问,就听何晋纬慈祥一笑: “为父还有折子要批阅,忙过这段日子,再好好与阿如聊聊天。阿如,你先下去吧。” “好。父亲忙完早些歇息。”何纯如懂事地退出房中。 等何纯如离开后,何晋纬喝完那碗姜撞乳酪,一滴不剩,女儿送来的甜羹似乎缓解了他一些烦忧,想到即将发生的大事,继而沉声下令:“起兵之日,务必保护好小姐与公子的安全。” “是。”付忠与其余玄羽卫头目纷纷齐声。 走出何晋纬院子的何纯如,微微攒眉,扫了眼值守四周的护卫。 最近这段时日,丞相府里增派了数倍的护卫,与从前松散的普通家丁不同,他们训练有素、不言苟笑、腰佩名贵长刀,一看便知不是普通护卫。 再联想父亲说的那句“不太平”,何纯如心中暗自揣摩着摇摇头,难道最近会有大事发生? “云裳,你觉得最近街上有异常吗?” “奴婢……没怎么觉得啊,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与从前并无区别。”云裳抿了抿唇,思索道,“倒是咱们府上护卫确实变多了些……” 外面并无变化,丞相府护卫却仿佛如临大敌。 这才是最微妙最值得何纯如留心的变化。 她不太理解地摇摇头,心想许是父亲政务一方面的不太平吧,踱步走回屋中时,便有四个丫鬟抬着一锦盒上前,累得满脸红彤彤,高兴极了地说道:“大小姐,您瞧瞧,这是什么?” 那锦盒沉重精致,四人合抬而来,侧面还贴着大囍字的红色封条。 不等何纯如猜测,那丫鬟又满脸喜庆地笑道:“这是皇宫司衣局缝制的凤冠霞帔嫁衣,与首饰一道送来的,就等您亲启。” 锦盒被抬进闺房,盛放在桌上。 何纯如取了剪子,剪掉红色封条,打开那一瞬间,有淡淡红色光泽溢出,映照在她脸上…… 那是一件美到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嫁衣。 嫁衣用世上最美丽的红色彩线缝制,泛着流光溢彩的辉光,双面异绣着百花、牡丹,裙摆缀着一颗颗莹白无暇的珍珠与宝石,胸前扁金工艺刺着衔珠的飞天凤凰。 哪怕是见惯了现代奢侈品高定的何纯如,也忍不住暗中惊叹。 这是她前世今生见过最漂亮的嫁衣。 云裳在旁感慨道:“不愧是天下第一绣娘配合司衣局一起缝制的嫁衣,您瞧瞧,这手艺……若您能穿上,何愁迷不到太子殿下?” 何纯如雪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嫁衣,换到身上,戴好凤冠金簪,微抿唇脂,站在落地铜镜前端详自己,美的不可方物、令人恍惚。 她红唇微勾,看着镜中美艳至极的自己,眼底有野心淌出:“祁承翊可以不爱我,这没关系,只要我能坐稳太子妃之位,日后成为皇后娘娘,便能步步筹谋,将权势握在手中。” 甚至她还可以做吕后那样的风云人物。 …… 江行危本想带扶云卿回江府,但扶云卿却让江行危将自己带去了她新买的一处别院。 “总去江府麻烦你也不太好。”扶云卿坐在轮椅上,给双腿做针灸。 “其实我不怕麻烦的。”江行危下意识道。 扶云卿愣了一下说道:“总归是不太好……行危兄一夜未曾回府,想必江大人与江夫人应该很是担心,不如先回去报下平安。” “好。”江行危看着她,“若你有什么需要的,或者遇上什么难处,就差人来江府找我,等我一忙过便来看你。” 江行危离去,与同在院中的祁承翊擦身而过。 林樾舟瞧出气氛不太对劲,将二愣子一样杵在院中的沈淮序拽出院子。 “干嘛?王爷还在那里,我得守在王爷身边!”沈淮序作势又要进屋。 林樾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提点道:“守你大爷的守。你觉得王爷眼下需要你保护吗?” 很快院中传来说话声…… “后天便是太子登基大殿,也是迎娶阿如之时。”扶云卿轻轻揉按受寒的双膝,不去看祁承翊,继续说道,“何晋纬极有可能会在那日起兵,届时,我希望殿下保阿如一命。” ------------ 第二百七十九章 还没死,给我哭丧呢? 他们一拿到部署图,何晋纬就不会坐得住。 而江行危明日会拿着所有证据,前去进宫面圣,讲述何晋纬所作所为。 兵力部署图有、人证周咬雷尤承也在,更有桃花村的村民小满等人为见证…… 这一切都将成为扳倒何晋纬的第一步。 宗政烬似乎不太理解,只是打量着扶云卿:“你要保下何纯如?” “何家所做之事,与她无关,不该累及无辜。阿如与我是自小到大的情意,我不想她遭受伤害。”哪怕何纯如之前曾有意无意地把她当做假想敌,但扶云卿并非完全放在心上。 “何纯如……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宗政烬道,“人心会变。” “人心是会变,那便等她日后变了再说,可此时并未变,难道就因她以后可能会变,去否定她吗?”在扶云卿这里,她还是顾念几分儿时情谊,于她而言,何纯如不是别人。 二人一动一静,自幼便相处的极好,何纯如温柔安静,最为善良,时常为她着想,就连当初传回父亲死讯之时,何纯如也帮她诸多,日夜陪着她安慰她。 这些情谊,在还没出现背叛之前,是不可能轻易磨灭的。 “可以。”宗政烬点头,忽然话锋一转,“你与江行危……” 他还没问完,屋中便响起陈雪年的激动声:“冰可,你醒了!” “冰可醒了!!” 楚冰可自昏迷之后也被秘密接到此处,陈雪年得知此事,险些在她病榻前哭晕过去,当他得知腹中孩子没有保住时,脸白的像死人,只说了一句:“只、只要冰可没事就好。” 楚冰可双眼沉重地虚弱微睁,一条白光钻进眼底,让她下意识皱了皱眉,便感觉手心一片湿润,原是陈雪年正紧紧不放地抱着她手在哭。 “喂……”她声音嘶哑微弱,使不出一点力气,“书呆子……给我哭丧呢?我……还没死…” 听到“丧”字时,陈雪年去捂她的嘴:“休得胡言。” 楚冰可扯出一抹宽慰他的笑:“别担心啊……我没事……”随后又将手覆在小腹上,问道,“我们的孩子……” 此时,站在门外看向床榻的扶云卿,眼里有着浓浓不忍。 陈雪年亦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红着眼别开脸去。 楚冰可在一片沉默中似乎意识到什么,垂下眼眸,渐渐红了眼眶,攥紧被褥,一点点拉上去盖住脸哭出声。 这还是扶云卿与陈雪年,第一次看到楚冰可哭泣。 陈雪年记得上次楚冰可哭,还是很多年前楚家被灭门那一日。 那一年,楚冰可哭干了泪水,到后来很多年她仿佛都不会再哭那般,再苦再难没有掉落一滴泪水。 可今日…… 扶云卿不忍听下去,略有些自责地回避:“是我没有成功组织冰可,倘若那日,我拦住她,也不会出这样的事情……甚至差点害她丢了性命。” “云卿……”屋里,楚冰可声音微弱地叫住扶云卿。 扶云卿走进屋中,愧疚地难以面对她。 “不怪你啊,是我执意要去丞相府,但好在你们拿到部署图,也算我没有白去一趟。”楚冰可眼圈红红的,尚带泪痕,“孩子没有白白失去,小崽崽也应该懂,娘亲是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我们一起去拿到了部署图,会减少很多士兵伤亡、京城损失……” 说着说着,她便怜爱地抚了抚小腹,“小崽崽,娘亲这次没有保护好你,过段时间,你再来找娘亲好不好?” 其余人都没说话…… 脸上俱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不忍心。 陈雪年其实不爱哭,只是他格外心疼楚冰可,但凡涉及到楚冰可,他便紧张担忧,他想起了林樾舟与温沿溪说过的另外一句话…… “孩子没有保住,日后,也不会再有孩子了。” 当时,何晋纬狠狠碾踩楚冰可肚腹,何建明又报复地提起砖头砸向她腹下…… 当场流产、伤及根本,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 扶云卿是知道此事的,见到楚冰可这般,也忍不住心中苦涩。 楚冰可见众人神色各异,但眉间或多或少都藏着悲情,就连一向爱嘱咐两句的林樾舟此事也沉默不语、紧皱眉头,她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其实不喜欢小孩子。”陈雪年嘴角艰难地牵出一抹逞强笑容,爱抚楚冰可额前的散发,“生不生小崽崽都无所谓,主要是你得平安。” “可我喜欢小崽崽啊……”楚冰可嗔他一眼。 “我们两个人成婚,白头偕老,只有你我,不好吗?多个小崽崽,多耽误你我二人世界。”陈雪年道。 这时不忍欺骗楚冰可得林樾舟说话了:“楚姑娘,你不会再有孕了。” “什么?”楚冰可双目愣怔,心中钝痛。 “你常年习武,本是难孕体质,这次流产又遭受重击,母体受损、伤及根本,日后不会再怀有子嗣。”林樾舟悲悯地说完。 楚冰可眼睛刷地留下两行泪水。 “没关系的,我不喜欢小孩子,我只喜欢你。”陈雪年急忙道,“而且生了小崽崽,你就会爱小崽崽,小崽崽会抢走你对我的爱。” 她知道陈雪年说这么多都是在故意宽慰她,陈雪年怎么会不喜欢小孩呢? 陈雪年生性温柔,每次碰到同巷的几户邻居孩童,都会一人给买一串糖葫芦,将小孩儿抱起来转圈,逗他们玩耍,教他们写字读书…… 楚冰可很难过,远比知道自己流产还要难过十倍。 她将脸匆忙移开,看向墙壁,不让众人见到她的表情,她隐忍地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终究是泪流满面、湿了枕头。 扶云卿与其他人默默推出房间,为二人合上房门。 屋里,只剩下楚冰可和陈雪年。 陈雪年轻轻拢住楚冰可不停发抖的肩膀,将她抱在怀里。 ------------ 第二百八十章 起兵,造反 “我已派暗卫守在四周,让他们二人先独处一段时间吧。”扶云卿从轮椅上站起身,针灸过的双腿好了许多。 走出院子,易容后的扶云卿回了将军府,从书房拿出兵符。 她坐在雪栀院爬满紫藤萝的廊下,摩挲着手中兵符,眼中是一片肃然。 后日太子大典,何晋纬起兵,整个京城百姓都会陷于水深火热。 很快…… 身穿黑袍的甜盈一边从院外疾步走来,一边摘下黑纱斗笠,附耳在扶云卿身边汇报:“您安插在何建明府上的翠莲回禀,前些日子何建明去的方向一直是后山。” “后山……那边对得上了。”扶云卿展开何晋纬的兵力部署图。 这副部署图所示,他派遣进京的兵力皆私囤在一处山脉。 只不过,上面并未标识后山,所以需要扶云卿一一核查。 如今有了翠莲的探查,一切便会顺利许多。 扶子珩、宋文晟、甜盈、武锤等人都来找扶云卿。 “阿姐,你唤我是要做明日的部署吗?” “是。”扶云卿道,“明日京城恐怕大乱,宋伯父,你带兵经验丰富,那便有劳你在城中护卫百姓平安吧。” “好。”宋文晟很欣慰,扶云卿才二十的年纪,却隐有大将之风,能将事情安排的如此井井有条,“扶侄女尽管安排,我一切都听你差遣。只不过我的镇疆大军绝大部分驻守坞城,我眼下兵力只有不到一万。” “无妨。届时江大人会接应你。”随后,扶云卿又看向扶子珩,“子珩,你可愿与我杀入宫中,护在陛下身侧?届时,这会是最危险的事情。” “子珩不怕,我愿意。”扶子珩早已褪去从前的文弱书生气,成为一柄内敛沉稳的利剑。 “好。”扶云卿点头,“武锤与甜盈便随我亲杀逆贼。 “是。”甜盈抱拳。 安排妥当一切之后,众人散去,扶云卿在房中擦拭着吹发可断的破晓剑。 破晓剑通体银白如雪,在月下泛着危险又漂亮的寒光,令人心生骇然。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眸子严肃凌厉,问道:“可安排好了?” 门外的暗卫答:“将军放心,已准备妥当。” 扶云卿点头,揉按着一双腿,想起明日要面对的大战,拔出几根银针插进几个穴位,忍痛做康复。 明日…… 自己这双腿千万出不得差错。 月挂枝头,夜深人静时,扶云卿抱剑而眠,一夜都未曾脱下甲胄。 直至第二日,一片黑暗的东方泛出一线亮光,打更声响起,扶云卿机敏地翻身起身,跳出窗户…… …… 太子大典自一月前便在紧锣密鼓的筹办。 这次大典既封太子、又娶太子妃,恰好刚接受南蚩降书,喜上加喜共有三喜,故而操办的盛况空前绝后,上一次如此辉煌奢华,还是几十年前祁文觉登基的那天。 不少宫女太监为操办此事,已一天一夜未眠,力求凡事做到极致。 大典建在乾清宫,文武百官各穿隆重地冠服,整齐划一地站在丹陛石之下的空地上。 所有石柱皆贴上金底红字的“囍”,金銮殿前摆满祭台,桌上摆着香坛、坛中插着三根手腕粗的线香,祁文觉身穿尊贵威武的金龙戏珠黄袍,袖口处刺着大大的龙爪,头戴帝王冕冠,扫视台下所有跪伏在地的文武百官,声音威扬:“平身。” 众臣这才一一站起身。 “今立太子、授以册宝、乃天命所昭,望尔日后齐心辅佐太子,以振正统、以繁四海!”祁文觉满脸威严。 众臣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承翊身穿金黄色麒麟祥云冕服,身姿如玉、卓绝不凡,一步步走上祭台。 只不过,这位八皇子被立太子,似乎并不怎么高兴,也没什么情绪,只是乏味又面无表情地站在祁文觉身侧,双手接过太子印玺与诏书。 众臣心中暗暗夸赞:不愧为太子,这般喜怒不形于色,果真端得住。 祁承翊随意地敛了敛袖袍,把玩掌中印玺,分明只是太子,可强大气场却仿佛生生压了祁文觉一头,让人心生畏惧。 授以册宝之后,便是纳娶太子妃。 此时正值午时一刻,初冬太阳正盛之时,阳光照在身上倍感温暖。 是个极好的天气。 八抬大轿将何家嫡女迎入宫门,大宫女搀扶她走下喜轿。 何纯如一身灼灼红艳的凤冠霞帔,头戴极尽奢丽的金簪喜冠,美唇艳丽、微带笑意,葱白如玉的十指拿着绣金凤的团扇,半遮倾城绝美的面庞,一步步走向她的太子妃之位。 她朝祁承翊送去脉脉秋波,然而,祁承翊却似乎根本没看到她那般忽略。 何纯如内心一刺,却并不在意,毕竟她在乎的是太子妃之位。 她举止大方得体、容貌国色天香、出身名门世家,如今当上太子妃更是位高权重,她以太子妃之位为跳板,去开启独属于她的辉煌人生,什么扶云卿的定远侯爵位、苏梓的郡主之位、甚至长公主祁岁安,她都有些瞧不上,毕竟她的勃勃野心……不止于此! 易过容的扶云卿站在侍卫中,看着那抹灼灼红裙走上祭台,站在祁承翊身侧。 二人身姿卓绝,倒是般配。 扶云卿抿了抿唇,忽略掉心中几乎微不可察的艳羡。 礼部尚书手执卷轴,高声宣读: “今皇八子册封太子,适婚娶之时,正一品丞相何晋纬嫡长女何纯如,贤良淑德、娴熟大方、温良敦厚,皇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与皇长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太子为正妃——” “请太子与太子妃执杯酒,敬告天地。”户部尚书笑着提醒。 大内总管奉安将提前斟好的吉酒端去,何纯如端了一杯,笑靥如花,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得偿所愿的喜悦,微微侧身,面对祁承翊。 本该端酒,与何纯如相对而立、互饮吉酒敬告天地的祁承翊却不为所动。 奉安讨好笑着,轻声提醒:“殿下?” 祁承翊面无波澜,更无半分喜色,饶是这太阳天,奉安都被他的冷漠冻得有些骇然…… 这不是,不给太子妃面子吗? 祁文觉脸色微微变化,刚欲启唇—— 忽地! 一支淬毒利箭自文武百官中,破空而响,直直朝祁文觉眉心射去!! “陛下!!” ------------ 第二百八十一章 金銮殿前告御状! 户部尚书惊叫一声,吓傻在原地,那利箭来的快狠准,若要他替祁文觉去死,君臣之间的情谊也还没到这个地步,就在众人以为皇帝凶多吉少之时—— 只见一个脸生的侍卫飞身而去,拦在皇帝身侧,凭空接住那支来势汹汹的利箭! 利箭在离皇帝眉心咫尺之距时,稳稳被扶云卿抓住! 祁文觉面色震动,心有余悸地朝后躲了半步,看着眼前侍卫有些疑惑,此人身手极好,怎么以前没见过? 只见这侍卫撕下人皮面具,露出真容。 竟然是,已经被他下令入狱的扶云卿!? 众人震惊了。 只见扶云卿身穿玄青甲胄,扔了手中的红缨长枪,抽出腰间破晓剑,美丽面容坚毅沉冷,横剑在祁文觉与黎书禾身前护着:“陛下与皇后娘娘莫怕,有微臣在,定不让逆贼伤你们分毫!” 祁文觉剑眉皱了皱,想起昨日江行危回禀的那些话,将目光放在了百官之首的何晋纬身上。 何晋纬察觉到他的目光,再无从前君臣之间的恭敬谨慎,就如此冷笑着逼视他。 何晋纬将视线落在扶云卿身上,略微攥紧手中笏板,果然,扶云卿没有下狱! 扶云卿狡诈异常,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落入圈套? 早已狸猫换太子,寻人顶替她在狱中坐牢,故而才能闹出偷走兵力部署图那些事…… 只是…… 扶云卿啊扶云卿,你以为你偷走部署图,便能阻挡本相谋朝篡位吗!? 简直、做梦! 就在此时—— 有人手举状纸,从人群里高声奔跑出来:“罪臣周咬雷,状告当今丞相何晋纬!” 接着,坐在轮椅上的尤承也被小满推了出来。 尤承手拿他那一封状纸,虽然说不出话,但他身后的小满却代替他开口: “民、民女小满……” 这是小满第一次走出桃花村来到繁华如梦的京城,又是第一次来到金碧辉煌有如天上宫阙的皇城,那么多带刀侍卫威风凛凛、那些穿着华贵冠服的官员听说能决定天下百姓的福祉,这奢华之下危机重重,带着令人忌惮的压迫感。 小满忍不住紧张,可想到枉死的桃花村村民,眼眶瞬间溢满仇恨的泪水,颤抖声音大喊道, “民女小满!代替多年前被奸人陷害的将军尤承状告何晋纬!” “民女小满,亦要代替桃花村死去的数十口百姓告御状,告当今丞相何晋纬滥杀无辜,五年前追杀大将军扶鹤霄,而今年又为了追杀扶大将军,屠杀桃花村村!” 十六岁的少女但凡想起惨死的爷爷便泪流不止,双肩不停颤抖,可她却告诉自己要理智,必须条理清楚,抓住这时机,为桃花村死去的冤魂求一个公道! 接着…… 陆陆续续有其他惨活下来的桃花村村民走了进来,跪地。 何纯如手指用力攥着还没喝下的吉酒,神情逐渐僵硬,似乎还没从这些变故中理出头绪,何家势大,这些人一定是眼红故意诬告,她将目光惴惴不安地放在何晋纬身上。 可何晋纬似乎早已料到般,并不做辩解。 不做辩解是什么意思?何纯如攥着酒樽的手逐渐用力到发白,难道他们所说之事,都是真的吗?若是真的,那么父亲……还能自保吗?若他不能自保,自己该当如何?这太子之位只怕…… 不及何纯如仔细思考—— 周咬雷便跪地磕头:“罪臣自知有错,如今迷途知返,只为还大将军一个清名,还那些惨死在何晋纬阴谋下的冤魂一个清名!” 满场一片哗然。 文武百官俱都有些不知所措。 今日明明是太子大典,怎么变成告御状? 而且告的还是,只手遮天的丞相何晋纬。 就凭这几人,能告倒? 有素日就不满何晋纬的官员,站着等看笑话,当然也有何晋纬一党的言官,生怕被牵连,一时间忧心忡忡面色凝重。 接着—— 周咬雷不顾所有人神色,继而大声开口:“多年前,先皇后母族,前兵部尚书做巡抚视察宣州时,曾与宣州指挥使在一处地下溶洞中发现了何晋纬囤积的数万兵器,察觉到何晋纬的谋逆之心,又写信将此事告知当时的战神扶大将军。” “何晋纬差使前御史与李全设计反咬皇后母族,以妻儿性命要挟江南书法大家楚院长临摹字迹,伪造前兵部尚书与宣州指挥使密谋的造反假书信,又设计说那溶洞中的兵器乃是前兵部尚书私囤,故而致使先皇后母族诛九族、惨死数千人、当今太子幽居冷宫多年。” “何晋纬先后设计杀前兵部尚书、宣州指挥使,再嫁祸给前御史,前御史因中七日毒,又被何晋纬以全家老小性命要挟,不得不背下谋杀兵部尚书这口黑锅!但其实!谋杀先皇后母族的人!就是你!何晋纬!” 周咬雷转身,怒指何晋纬:“因撞破你私囤兵器、有谋逆之心后,你先灭皇后母族,又杀陈御史、李全。五年前又以督战为名,在哀魂谷战役大胜之后,追杀战神扶大将军。扶大将军并非战死,而是被狼子野心的何晋纬害死!”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哀魂谷那一战,扶大将军带领五万兵力歼灭三万南蚩士兵,是惨胜?” 众人听后有些发懵,军机大臣率先发问:“难道不是吗?” “听说那是扶鹤霄大将军,打的最窝囊的一仗……” “根本不是!”周咬雷怒吼道,“你们这群在朝堂上呆习惯了的文臣知道什么?你们只会纸上谈兵!根本不了解当年内情!” “当年!何晋纬篡改线报,谎称哀魂谷有三万残兵,其实这是南蚩蒙蔽祁国的假象!他们有二十万之多的兵力从四面八方合围挺进云山,企图偷徙过哀魂谷,直捣京城!” “当时边境各地战事胶着,无法集结军队,扶大将军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识破了何晋纬的谎言,在明知哀魂谷内有二十敌军的情况,仍抱着必死之心,带领五万军队去拦截南蚩二十万兵力!” “他一腔热血,为的是只有保家卫国!”周咬雷想起那些年做下的错事,还有对扶鹤霄的愧疚与悔恨,亦有亡女对他的失望,他就愈加声如洪钟,指着何晋纬大吼道, “而这个人,心存谋逆!只想着如何杀人灭口,隐藏自己私囤兵力之事!便在大将军艰难打赢这场胜仗之后,对他展开惨无人道的追杀!” “索性得大将军心腹所救,将已成为活死人的大将军带回桃花村疗养,却不想五年后的前段时间,何晋纬为再次追杀大将军,竟屠戮整个桃花村的村民,只为了逼他们交出大将军!” “桩桩件件,所有证据皆写于状纸之中!”周咬雷眼眶猩红,发了狠,“请陛下明鉴!在天下人面前,为大将军正名,为死去亡魂申冤!” 说完这些话,周咬雷仰头看天,竟已是满含热水…… 嫣然,你若在天有灵,你看见了吗?父亲又变成了从前那个忠勇无双的父亲,父亲已经改过自新,父亲还能成为你最崇拜的人吗? ------------ 第二百八十二章 宫变,起兵 人证物证俱在,没什么好狡辩的。 而且…… 昨日江行危拿到何晋纬的兵力部署之后,连夜进宫回禀此事。 观祁文觉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却并无其他变化,也毫无震惊与破天大怒,想来早在心里盘算过此事,江行危曾劝过他躲在御书房密室不出,可祁文绝是皇帝,自有皇帝傲气,何况此处就是皇宫,他能躲到哪里去? 祁文觉指着大殿下的何晋纬,怒然大骂:“你好大的胆子!何晋纬!亏朕如此信任你数十年之久!” 何晋纬陪他从年少天子再至中年,二人是君臣,却更似师生、好友,曾有谏官进言,说何相位高权重,若不削权,只怕酿成大祸,但他不想做生性多疑猜忌忠臣的昏君,便选了联姻,定下何家嫡女为太子妃,以此集权,而非削权。 他如此信任何相,何相怎能背叛他?! 祁文觉心中钝痛,气得险些呕出一口血,下意识扶住祭台桌面,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何晋纬。 身穿嫁衣的何纯如犹如身披朝霞,依旧明艳美丽,只是她眉间带着慌乱与茫然,下意识攥紧拳头,对其中内情全然不知晓,但却预判到此时发生的这一切,都对她、对何家极其不利。 她有多希望父亲站出来陈情辩解,就会有多失望! 只听何晋纬站在群臣之首,眼底全无恭敬与惧怕,毫不在意那些人证的指责,反而抬袖指向祁文觉:“你根本不配做帝王!这些年,皆是我殚精竭虑为你处理各种棘手政务!你毫无建树!有什么资格坐龙椅?你根本没有能力,给天下百姓带来福祉!” “二十年前康王之乱、十年前大漠造反、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朝堂危机,那次不是我替你出谋划策、化险为夷!你只是坐在龙椅上,可解决朝政的却是我,为何平庸的你能接受百官朝拜、世人供奉,而我不能?!” 何晋纬说到激动之处,振臂愤慨高喊: “我兢兢业业为官四十年,建功无数、皆在为民为国,最应该坐上龙椅的是我何晋纬!江山,从来不是祁姓江山,更应该是天下百姓的江山!我何晋纬当上帝王,会给万民谋福祉、大兴改革之道、实现繁荣强盛,会让百姓安居乐业、会让其他国家再也不敢侵略脚下土地!而你——” 何晋纬面容冷笑,锐利发问,逼视隐有些颤抖的祁文觉:“你这个废物皇帝,你能给国家百姓带来什么?” 最后一句骂出,满场哗然! 下刻! 无数皇宫侍卫脱下铠甲,露出脖间带着的红巾,手拿长刀齐刷刷将文武百官与皇帝围住! 文武百官俱都两股战战,胆小的直接抱头躲在石柱背后,稍微冷静些的也面色凝重至极。 其中,有几位文官、武官也脱下官袍,站到了何晋纬身后。 何晋纬老谋深算的眼睛环视四周,冷声警告:“今日我不滥杀无辜,只推翻昏君下台,尔等若擦亮眼睛,归顺于我,愿意与我共创繁荣家国,便脱下官帽,站到我身后来,倘若不识时务者,皆如这般下场——” 付忠提刀砍死一名谏官! 这谏官便是从前私下参何晋纬功高震主的那位,脸被砍掉半边,倒地流血身亡,骇得一众文臣纷纷颤抖后退。 起兵开始,四周乱作一团! 到处响起宫女太监的惨叫声,一片烧杀抢砸声!很快,血腥气蔓延钻入鼻孔,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到了这个地步,中立派的居多,各自躲了起来,既不考虑支持何晋纬也不知保护祁文觉。 何晋纬说的冠冕堂皇,极为好听,可说白了还不是见人就杀,何其残暴,如此强横地谋朝篡位,与滥杀无辜的暴徒有什么区别? “你不过是为一己之私,想要谋朝篡位罢了,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而已!倘若真如你说的那般为国为民,那么,为何要冤杀前兵部尚书、宣州指挥使?又杀大祁国忠臣灭口?更杀了何其无辜的桃花村村民!” 扶云卿明眸厉色,攥紧长剑,怒然质问,“给所行的大逆不道之事扣上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是恶心!” 祁文觉虽与历史长河里那些极其明智出众的皇帝相比,是要逊色一二,但绝非人人喊打喊杀的昏君、暴君。 “扶云卿,你真是愚蠢!都到这个份上,还在维护昏君!”何晋纬冷笑,“虽然你的确得到了兵力部署图,但也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实话告诉你,我十五万兵力早已将京城围的连苍蝇也飞不进来,距离此处最近的江安州就算再调兵赶来营救也迟了!” “你错了。”扶云卿摇头,眸中显出滚滚杀气与决心,“我维护的从来不是帝王。” “那你在维护什么?”何晋纬倒是好奇地眯了眯眼睛,这个二十岁的后生女娃会说出什么话。 扶云卿唇畔划出一抹坚定明锐的笑,朗声道:“我维护的是国泰民安!” “我维护的是天下太平、脚下疆土、国之百姓!而你挑起暴乱、滥杀无辜、引发动荡、破坏秩序,害得百姓胆颤惊心惶恐度日,便是我扶云卿,最、大、的、敌、人!” “这是第一,其次才是杀父之仇、杀冤魂之仇!” “倘若今时今日民不聊生、百姓陷水深火热,你真秉着救国为民之心推翻朝政,是个仁善明智之人,我绝不阻拦你!可眼下国泰民安,你亦不是仁善明君,你更不配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遮掩你虚伪的野心!”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有起兵造反。 何晋纬冷笑看着扶云卿,只轻蔑地吐出一句话:“黄毛丫头,螳臂挡车、不自量力。”他抽出身旁武官的佩刀,高举后发号施令,“众臣听令!随我一起杀了这昏君!!” 一声令下之后,四周源源不断涌出脖间戴红巾的兵士,在这皇宫之中,与祁文觉身前的护卫军拼杀。 拼杀开始,祁文觉身侧的御林军第一个抓住想要逃走的何纯如:“逆贼之女!哪里逃?” ------------ 第二百八十三章 我护得是国泰民安! 何纯如脸上皆是惶恐与慌乱,刚要甩开那御林军的手,又有两人持刀上前围住了她的出路:“抓住她!!” “我、我是太子妃!何相所行造反之事,与我无关!”何纯如强装镇定,色厉内荏,“你们简直大胆!” “什么太子妃!何相造反,其罪当株连九族!”御林军根本没被她唬住,上前抓她时,何纯如不住的反抗,挣扎时嫁衣竟然被人“刺啦”一声扯坏。 她并未习过武,此时根本无法逃脱,只能朝祁承翊投去求救的目光,咬紧后槽牙,几乎是卑微地祈求:“我与太子方才已经行过成婚礼,夫、夫君,你不能弃我于不顾……” 她希望祁承翊心软,替她说上两句话。 她知道,只要此时祁承翊开口,她便能免去诸多刑罚,至少不会被如此粗暴的抓走! 然而祁承翊甚至连目光都没舍得给何纯如一个,更遑论替她说话。 这才是真正的宗政烬。 淡漠、冷血,对无关之人,全然弃之不理。 何纯如脸上就快挂不住,她此前就是千年之后的一个女明星罢了,又穿越到丞相嫡女身上,前世今生习惯荣华富贵,却从来遭遇过这样大的叛乱,哪里经历过这样的杀身之祸? 她面颊迅速褪去血色,苦苦哀求讨好祁承翊却没有任何回应,眼看那持刀兵士就要给自己戴上镣铐,不知为何,何纯如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情绪复杂至极地说道:“殿下,就算看在云卿的面上,你能否帮帮我……” 那日,卿卿曾在小院之中,请他保何纯如一命。 既如此…… 宗政烬也只是淡淡道:“将她带下去,不得误伤。” 有了这句话,御林军才没给何纯如戴上镣铐,只是带她下狱而已。 这场叛乱来的极快,除去扶云卿的追天营雷焰营女子营之外,御林军,禁卫军几乎是没有反应过来,皇宫之中满是血腥、暴虐、厮杀、惨叫、逃亡…… 起兵造反之事,犹如野火烧过皇城,迅速蔓延开来。 扶云卿带着追天营一半人数,护住祁文觉与黎书禾退到金銮殿中。 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也费力提起一柄刀,看着扶云卿如此能杀,便躲在扶云卿身后祈求庇佑。 一时间,扶云卿身后躲满了大臣与皇室中人。 从前那些批判女子不能为官、女子怎能女扮男装入军营挣军功的言官,也躲在了扶云卿这女子身后,扶云卿瞧见这群言官,嘴角扯过一抹极浅的讥笑,却也没说什么,知道他们只是些老古板,但都心思不坏,也是为国为民的好官,便高声下令:“雷焰营可在!?” 新任雷焰营副将正在拼杀,当即回应:“末将在!” “抽调三千人,尽可能分散护住文武百官,不要让他们受伤!” 听见扶云卿这句话,几十个文官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齐刷刷朝她投去目光! 未曾想到,扶云卿一个二十岁的女娃,竟然如此讲义气…… 从前谏言最厉害,经常参扶云卿一本的左都御史,此时竟然红了眼眶,歉意地说道:“青雲将军,我……以前……唉……对不住……” “无妨无妨。”扶云卿瞥了眼这老古董,笑着道,“日后少参我一本就好。” “那可不行,你若做错事,该参还是得参。”那左都御史下意识说道。 扶云卿非但不恼,却还笑出声。 言官就是如此,不懂变通、直言不讳,却心是好的。 “长公主……甜盈!你速速带兵一千前去保护长公主!”扶云卿想起了祁岁安。 甜盈此时也身穿银金铠甲,手执长剑,气势凛凛,对比一年前那个扶家丫鬟甜盈,如今的她已是大有不同,成长许多,毕竟这一年跟着扶云卿出生入死,早已在战场上经过淬炼。 甜盈带兵一千,从此处赶去时,恰好遇到浴血拼杀的扶子珩。 扶子珩坐在战马之上,带领骑兵前来支援,守在中宫门前,成为拦截叛军的第一道防线,这是最接近祁国心脏的地方。 他脸上多了一道血痕,看见了甜盈。 “小盈!”少年将军杀了一人,大喊。 甜盈在遍地狼烟中蓦然回首,看见扶子珩后冲他一笑挥了挥手。 二人隔着敌兵与厮杀,短短对视一眼,扶子珩内心震动,万般担忧只化为一句话:“一切小心。” 甜盈嗯了一声,一颗心也提了起来:“公子也要平安。”匆匆说完这句话,不敢耽搁,甜盈奔去了长公主宫殿。 她感到长公主宫殿之时,已经有叛军纵火烧了大半个宫门。 火势蔓延,是要逼祁岁安出宫殿。 祁岁安坐在卧房之中梳妆镜前,深深吸口气,捻着丝绢的手紧捂着惴惴不安的胸口,心慌意乱地问:“熙茉……” “奴婢在。”熙茉虽心中着急,面上却不能露出半分愁苦,去加重公主焦虑。 “你说,皇兄与皇嫂会平安无事吗?”祁岁安心中无底,就像坠入无尽深渊,在叛军杀来那刻周身冰冷至极,甚至忍不住打颤,但她是祁国公主,哪怕她身患脆骨病,身体十分脆弱,却不能丢了风骨与分寸。 祁岁安深吸口气再次压住内心恐惧,端坐着,极力冷静道:“你去备上一剂毒药,若形式糟糕,有乱党闯入,我便饮了毒药,也不能落入逆贼手中。” 就在此时…… “砰!”地一声冲天巨响! 叛军强行撞开紧锁的宫门! 便有大批杂乱恐怖的步子响起! 此处是后宫,长公主的居所,奢华无比,他们见宝物就抢,见姿色美貌的宫女便撕破衣服侵占—— 一时间,到处都是烧杀抢掠之声,还传来宫女们饱满绝望的哭吼! “听说长公主国色天香,不知那罗裙之下又是怎样的风景?” “反正是亡国公主必死无疑,横竖都要抓来做人质,不如咱们先享用享用?” 污言秽语很快响起。 祁岁安内心绝望,便不能表露出来,只是死死地攥着那一包毒药。 ------------ 第二百八十四章 混乱的后宫 随着那杂乱步子声兴奋靠近,祁岁安摊开那包毒药,站起身,看向满屋死守自己的宫女,红着眼眶道:“是本宫没有护好你们,让你们受连累。” 她很自责,身为长公主,却无兵无权无反抗之力,不能在混乱之际护住这些守护她的忠心宫女太监。 熙茉泪水扑簌而落,当即下跪:“公主这是哪里话?素日里殿下已经待我们极好了,今日我们就算是死,也要给公主拼出一条血路,护送公主逃出去!”话罢,熙茉拿起桌上修剪花枝的剪子。 因着是后宫之人,并没有什么防身刀剑,其余宫女太监也纷纷下跪朝祁岁安磕了一头,各自寻防身之物,或手拿菜刀、手拿尖簪、手拿板砖,死死拦在祁岁安身前。 熙茉一个箭步,打开窗户:“公主,你快先逃,逃去金銮殿!我听说青雲将军在那里护住文武百官,凭借你们二人的情谊,定远侯一定会护住你!” 熙茉脱下祁岁安的外衫,穿在自己身上,又匆忙卸去祁岁安外袍,嗓音颤抖道: “来不及了,请公主见谅,奴婢得罪了,为今之计,只有你我二人互换身份,奴婢扮做公主,公主扮做奴隶一路逃去金銮殿才不会那么引人注目!” 如今长公主这个身份便是最大的危险,熙茉却主动假扮她,揽下重重危机。 祁岁安泪水涌出眼眶,被熙茉退出窗户。 熙茉含泪一笑:“殿下快跑!一路跑!不要回头!” 随后,砰地一声,在乱兵闯进屋舍前关上窗户! 乱兵环视一圈,屋中宫女们俱都颤抖不停! “瞧瞧,伺候长公主的随身婢女们个个都是嫩的能掐出水,都是一顶一的尤物啊!”那叛军中的小头目摸着下巴,色眯眯看向穿着最华贵的熙茉,伸出双手扑过去,“哟,这便是天底下最尊贵的长公主吧?” 一番死斗之后,死了两三个叛军,但争先恐后涌进屋中的叛军却越来越多,保护宫殿的侍卫已都死伤倒地,太监也被一刀毙命,叛军们各抢了个宫女便扑倒在地。 耳畔尽是衣衫布帛撕裂之声! 混乱绝望的尖叫、烧杀抢掠砍砸,好色的奸|淫宫女,贪财的抢夺财物! 四下早已乱做一片。 熙茉最惨,因扮做假公主,越发引得无数男人争抢。 三五个叛军争抢着冲去,满脸激动放荡的笑:“今日可有福气,睡一睡皇帝的妹妹,往常可是做梦都不敢想啊!” 衣衫碎片散落一地。 人性最丑陋的恶欲在屋中无限放大,熙茉手中剪子狠狠刺穿一个男人的眼睛,便有第二个男人抢走她剪子,绑住她手脚狠狠砸在地上…… 一个、两个…… 后面的男人不停催促:“搞快些!兄弟们还等着呢,若耽误正事就不好了!” 熙茉反抗到最后早已无力,巨大屈辱与剧烈痛苦交织,让她几乎死去。 她数不清有多少男人冲来…… 白日光芒从窗外透进来,悲凉地照在她身上…… 身下洇开一大片血迹之事,她已奄奄一息,汗与泪浸湿面庞,她竟笑了,笑着流泪满面…… 幸好今日遭遇这一切的是自己,而不是干净美好的公主殿下。 殿下…… 奴婢只能最后护你一次了…… 她拼尽力气颤巍巍拿起散落在地的簪子,狠狠刺进自己脖颈! 温热血液大片洇开。 “死了,她死了!”正骑在她身上的男人猛地喊道,“真是扫兴!” “快走!莫要被人发现!”见人死成这惨样,那些叛军纷纷后退几步,毕竟在此处耽误时间的时间也有半时辰,若再不走真就要误了大事! 那几十上百个叛军刚折身要逃走时—— 一柄利箭带着恨意,破空射去! 直接射进方才骑在熙茉身上那男人的眉心! 甜盈身穿铠甲手提弓箭,在几十步之外,满脸恨意,从背后箭筒又抽出三根羽箭齐齐射出! 再次射死三个叛军! 屋门没管,刚进这宫殿的甜盈目睹了方才那一幕。 “你们这群狗男人,怎敢玷污……”玷污长公主几个字,甜盈没敢说出来,只是咬牙切齿地恨着,离近之后,提刀杀了过去。 带来的一千士兵皆是忠诚热血的儿郎,见这一幕惨状纷纷义愤填膺,不等甜盈下令,也已开杀。 叛军很快处于劣势,甜盈连杀六名叛军,肩膀也被砍了一刀,但她并未在意。 冲进屋中,看着那披头散发遮去脸颊的“祁岁安”,甜盈心中钝痛,半蹲在地,手指有些发抖地解下披风,给她盖上,随即不忍心地缓缓拨开乱发,露出一张脸…… “熙茉!?”甜盈震住,“那长公主殿下去了何处?” 她看着一屋子死去宫女的惨相,再看着身穿长公主华裳的熙茉,随即便反应过来,叹了口气,心中沉重哀痛,替熙茉合上双眼,险些咬碎了后槽牙:“这群畜生!简直该死!” 但她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长公主,甜盈立刻道:“长公主应是从窗户逃出去的,随我绕到屋后去找人。” 下刻—— 同样急急忙忙冲进屋中的还有一人,林樾舟。 今日宫变,按理来说,林樾舟本该置身事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毕竟他可不是祁国人,没必要参与这场乱战。但他听说叛军闯进后宫时,还是忧心如焚地本来了。 可到底迟了一步…… 看着那身穿华裳的惨死女子,林樾舟身形一震,险些没站稳,急急忙忙扶住桌面颤抖着走去。 他不敢相信,那个身患脆骨病的柔弱姑娘,被这么折磨致死之前会经历多大的痛苦…… 若是他早来一步,哪怕早来一步,是不是就可以挽回这一切…… 林樾舟走到近处时,双膝一软,竟跪在地上,眼眶瞬间猩红,伸手去触碰甜盈怀中的女尸,离近了才看清,那穿着祁岁安衣裳的竟是她贴身婢子! 那一瞬间,千言万语都无法形容林樾舟心中的大起大落。 他左手按住不停发抖的右手,松了口气,可面对替主赴死的熙茉时,林樾舟也动了恻隐之心,极其同情和悲悯地替她敛尸。 ------------ 第二百八十五章 妒火,将她焚烧到扭曲 随后林樾舟便与甜盈一道去寻找祁岁安。 皇宫极大,若是步行得走上一天,何况是如此混乱的情况下找人。 长乐宫近身伺候的宫人几乎死光,也无人知道祁岁安的下落。 叛军太多太乱,甜盈与林樾舟要一边躲避大规模的叛军又要小心寻找祁岁安。 从长乐宫到金銮殿需要半个时辰,但因叛军阻挡,可谓是寸步难行。 祁岁安并没有成功走到金銮殿。 扶云卿掐算着时辰,一直护着文武百官到傍晚,不停有暗探前来回禀: “禀陛下!十万叛军入城,与禁卫军、御林军打作一团,京城已经打乱!” “报!!午门失守!” “报!!” 所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祁文觉听的面色难看至极,因他从前几乎对何晋纬没有防范,何晋纬密谋造反十年之久,早在京城周密布局,事发突然,就在这几天之中,根本不能突然应对。 他有些焦躁,面色凝重地看着这一切混乱。 混乱之中危险重重,而护在殿前的女将军扶云卿,却冷定自若,就犹如暴风雨中的定海神针,给众人带来一丝丝希望与安定。 不知有那个文官,抚着胸口自言自语地安慰道:“青雲将军能杀南蚩皇帝、南蚩战神铁达穆尔,想必也能铲除反贼佞臣。” “可她……她她她,毕竟是个女子……”有思虑过重的文官,忽然声音哽咽。 众人齐刷刷朝他怒目瞪去: “女子如何?!女子未必就弱!” “你是男人,你能杀南蚩皇帝吗?你不能吧?还得是定远侯才行!” 扶云卿身穿肩雕金虎的银色铠甲,身姿笔直如松,手提寒光逼人的破晓剑,带领追天营的士兵守在金銮殿前。 凡有叛军靠近,便是,杀无赦。 何晋纬狡猾异常,在皇宫里安插了一万叛军进行偷袭与强攻,又在京城内外安排了十三万叛军打游击,形成里应外合的三个包围圈。 不管怎么样,今日扶云卿都要守住大祁国的心脏——金銮殿。 这一战,鏖战到后半夜,才堪堪将那一万叛军逼退到中门之外。 扶云卿累得坐到丹陛石的台阶之上,扶子珩提着一壶清酒走来,递给她。 酒,能提神,这是行军之人的习惯,在坞城那些日子里,扶云卿也是惯用一口烈酒提神醒脑。 她接过鹿皮酒囊,指尖抵开木塞,仰头喝了一口,呛得她喉间火辣辣的疼,倒也清醒许多,驱除了不少疲惫,看向灯火通明的乾清宫,与鳞次栉比的大小宫殿与街巷。 往日皇宫最为规整辉煌,洒扫婢子跪行擦地,将玉石铺就的地板擦得光可鉴人,二十步一榫卯琉璃灯,内里装着雕麒麟的精致长烛,一派繁荣华丽。 被叛军掠夺过的今日,皇宫狼狈不堪,在打斗中掀到的琉璃灯破碎,火烛烧毁了不少建筑。 所见皆是一片狼藉。 横七竖八的尸体甚至来不及清理掩埋,来往士兵匆匆而过,踩着这些尸体如视无物。 扶云卿已见惯了杀戮,便不会再害怕。 倒是有些长居宫中的后宫妃嫔、宫女嬷嬷,见到那些尸体便吓到脸色苍白、一路失声尖叫。 有胆小的太监更是抱着膝盖躲在角落,吓得根本不敢乱走乱看。 扶云卿倒是有心护住他们,能护住一个是一个,可终究人力有穷尽,并非能护住每一个人,悲悯地看了一眼那些无辜之人的尸体,越发觉得何晋纬口中的为民求福祉就很可笑。 权利的更迭,向来伴随腥风血雨。 可何晋纬起兵造反,却选择了最残忍暴虐的方式,来满足自己的野心。 手中烈酒见了底,扶云卿扔了鹿皮酒囊。 不知此时…… 祁承翊如何了。 东宫。 何纯如被绑了手脚,丢放在大殿的角落中。 祁承翊没空搭理她,只是坐在大殿高台的金椅上,悠然自如地翻看一些辕国文书。 他自然不会怕这场叛乱,毕竟他手握冀州兵力,身边也有几千冀州精锐乔装成祁国兵士做掩护,在此次兵变中定会安然无虞。 于经历过无数次刀光剑影的宗政烬而言,这次祁国兵变不过是小场面,甚至,不值一提。 何纯如精致发髻早已散乱,嫁衣也染上不少脏污,脸上惊魂未定,她强制自己冷静下来,越混乱越需要冷静,她还是不明白…… 为何身为太子的祁承翊,能在这场叛乱中如此漠不关己。 难道他不着急吗? 何纯如心思很复杂,她希望何晋纬能造反成功,这样自己便是公主,未必不比太子妃强。 若何晋纬造反失败,她必然会被牵连,而观祁承翊,未必会保她,届时她处境会很危险…… 可她现在落入了祁承翊手中,焉知祁承翊不会帮她当做人质,与何晋纬谈条件? 说实在的,何纯如心中恼怒,为何父亲起兵造反不知会她一声?!也好叫她有所准备啊! 宗政烬简单翻过几张文书,阅后即焚,冷淡的眸子扫了一眼何纯如,似乎看穿她所有心理活动,何纯如难免打了个哆嗦。 “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若非云卿让我保你,我不会救你。”宗政烬声音极冷,也极其默然。 只一句话,便让何纯如心生不甘,竟是脱口而出:“凭什么?扶云卿究竟哪里值得你如此爱护?我才是你钦定的太子妃,我才是你的妻子!” 多么讽刺,今日与她行成婚大典的丈夫,竟然说是因为答应心上人才愿意保她一命,说的如此不甘不愿,好似她何纯如有多么差一般。 经此兵变,只怕她就不是太子妃了。 若她不是太子妃,若父亲失败、何家垮台,那么她何纯如将失去一切。 从前引以为傲的丞相嫡女身份、太子妃身份,还有前半生的荣华富贵、他人的吹捧奉承,都将在这几日化为乌有,然而—— 扶云卿,却成为了人人尊敬的青雲将军,成为史上第一个女子封候的定远侯,甚至,经此一战,她还能再升品级,不仅拥有数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太子祁承翊的偏心宠爱、皇帝的欣赏栽培、江行危的关爱守护、满朝文武的支持、百姓的爱戴…… 凭什么? 自认不是善妒之人的何纯如,在这一刻,狼狈蹲坐在地,眼底斥满不甘。 她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嫉妒之心…… 她很清楚,自己在疯了似的嫉妒…… 这种妒忌,就像无尽野火,快将她焚烧撕碎,将她逐渐烧的面目扭曲。 ------------ 第二百八十六章 寻人,救她 何纯如身穿脏乱嫁衣、满脸破碎之色,跌坐在地,垂下头时松散发髻遮住不甘神色,十指死死抓嵌住地板。 宗政烬深谙人性,不必言说也知道跌坐地面的女子有怎样一番心思。 他洞悉一切地淡声道:“当野心与能力不匹配时,人便会被无尽欲望生吞活剥。” 何纯如浑身气的发抖,抬头时,藏在散乱发髻间的猩红眼眸凝视金座上的男人…… 她妒的一字未语,宗政烬却讥诮一笑,如看蝼蚁般扫了眼她。 这样心思不纯粹的女子,留在扶云卿身边,迟早成祸害。 …… 金銮殿前,本来寂静的深夜一片厮杀呐喊之声。 废墟之处狼烟滚滚,扶云卿立于丹陛石上,破晓剑滴答淌血,凛冽夜风扬起她发丝,看着逐渐被追天营与御林军合力逼退的叛军,终于堪堪松了口气。 何晋纬不好对付,操练的这一批士兵实力很强,堪称军中精锐,埋伏在皇宫中用于突袭刺杀,鏖战了一天一夜,几乎是后半夜才将这一万叛军撵出午门。 扶云卿既要排兵布阵,又要护住祁文觉与文武百官,属实不易,她身后站着的妃嫔百官挤挤攘攘,全都朝她身后挤来,仿佛她就是最坚固的盾牌。 这一万叛军死伤超过半数,追天营也有牺牲,将叛军逼出午门,又重新做了防御部署,众人齐齐松了口气,等到忙完这一切,她竟是一天一宿没合眼。 扶云卿转身,文武百官们自动让开一条路,扶云卿走到祁文觉面前抱拳回禀:“陛下,可带着皇后娘娘回乾清宫与凤鸾宫暂做休整,叛军已被逼退出午门,暂时无虞。” “好、好、好!”祁文觉连说三个好字,神色依旧凝重,却也安稳了许多,“青雲将军先去歇息歇息,恐怕这段时日还有恶战要打。” 扶云卿点头,提剑转身,随便择了一处宫殿就近休息。 文武百官与后宫妃嫔皇子,尽可能地靠拢住在乾清宫,方便追天营的人进行保护,但仍有不少人选择跟着扶云卿走,扶云卿下榻在储秀宫便有不少大臣、家眷抱着被子挤进储秀宫。 仿佛只要有扶云卿在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知不觉中,就连众人也没发现,扶云卿竟成了祁国百姓中的保护符。 扶云卿走进储秀宫偏房休息,刚进屋就要退下满是血污的铠甲,却看见窗棂帷帘处,站着一长身玉立的黑袍男子。 宗政烬俊眉微颦,袍上纤尘不染,并未因今日动乱而影响半分。 扶云卿累的厉害,三步并作两步走去,竟直接倒进了宗政烬怀中,宗政烬顺势揽住她的腰肢,替她将铠甲挂在衣架上,轻抚她满是汗水的额头:“怎么每次都把自己搞得这么疲累。” “我不想让他们受伤。”扶云卿精疲力尽地嘟囔,“总是想着救一人、再救一人……” 宗政烬薄唇微启,想要说的话堵在喉间,他知道他的话,扶云卿未必会听。 他想劝扶云卿自私一些,不必总顾别人死活。 可救济苍生的扶云卿,才是真正的扶云卿。 宗政烬将她搀到床旁坐下,替她倒水、拿出食盒,转身递给扶云卿时,却发现坐在床边的扶云卿不过一眨眼就已经睡着,呼吸均匀且深长。 这是得多累?眨眼便能困睡。 下刻。 扶云卿身子倾斜,砰地轻响倒在温软的被褥里,沉沉睡去。 “睡吧,我替你守着,无人敢伤你分毫。”宗政烬轻轻爱抚扶云卿被汗水浸湿的额发。 扶云卿在睡中也紧抱着破晓剑,不知为何,她不该睡得那么死,可有祁承翊在,她就安心许多,竟是足足睡了三个时辰,倒地不敢多睡,等到第二日上午早膳时便匆忙醒了。 祁承翊将她铠甲已经擦洗后晾干,桌上放着鸡丝菌粥、蛋羹、炸花生、荷花糕,还有一碗紫苏暖饮。 扶云卿坐起身,捂着咕噜作响的肚腹,几乎是狼吞虎咽将一桌子饭菜扫进嘴里。 吃完擦嘴问道:“外面可有动静?” “何晋纬并未再进犯。”宗政烬道。 “想来他损失不少兵士,也需要休整军队、调整部署,我们恰好也需要休养生息。”扶云卿用过了早膳,门外便响起敲门声,是甜盈在外说话,“将军。” “怎么了?”扶云卿开门。 甜盈面色凝重,语气带了几分焦躁:“昨日你吩咐我去找长公主,可等我们赶到之时,长公主与熙茉已互换身份,而公主也下落不明,我们在皇宫搜寻一夜,并未发现踪迹。这可如何是好?” “为何不早些来报?”她不喜欢祁岁安出事! “早前您好不容易睡下,奴婢不想打扰。”甜盈道。 “我去找人。”扶云卿提剑就走。 祁承翊无奈地看她,扶云卿真是匆忙,醒来竟顾不得和他说上一句话。 祁岁安是她心中最好的长公主,于公于私她都心急如焚,若没有祁岁安的力荐与作保,她未必会有今天的权利与名位。 路上,扶云卿匆匆了解完昨日的情况,从长乐宫一路寻找到金銮殿,几乎不放过任何细节之处。 但是,太难了。 本就兵变混乱,就算有祁岁安一点线索与脚印,都会被人来人往给破坏。 林樾舟找了一宿没合眼,扶云卿与他碰面之时,林樾舟神色凝重焦躁,眼下有着浓重黑青。 “林医师,你可有长公主下落?”扶云卿见面就问。 林樾舟手中紧攥着一块圆环翡翠玉佩,那是祁岁安每日佩戴的贴身之物,那是太后御赐的,平日里根本不会离身,他带扶云卿走到太液池一处假山:“我是在这里发现玉佩的。” “太液池是从长乐宫到金銮殿的必经之路。”扶云卿蹲下来,看四周的痕迹说道,“也是叛军最多的地方,殿下很有可能是在去金銮殿的路上……被何晋纬的人抓了。” 林樾舟暗中攥紧拳头:“我也有此猜测,不然,长公主不会这么久还没走到金銮殿。她身患脆骨病,还没彻底医治痊愈,但凡磕着碰着都会骨折,若是被抓走……” 他不敢想象后果。 ------------ 第二百八十七章 以暴制暴,以屠杀压制屠杀 扶云卿几乎带人与林樾舟将附近翻了一个天,全无祁岁安行踪。 “甜盈。” “奴婢在。” 扶云卿目光凝重地看向前方:“你带人乔装成百姓,混出皇宫,在京城中秘密查探长公主的下落。” 甜盈嗯了一声,领兵去准备。 扶云卿交代道:“万事小心。” “好。”甜盈脸上带笑,朝扶云卿俏皮地吐了个舌头,“奴婢会的。” 经此一战后,扶云卿打算给甜盈脱去奴籍,将她功绩禀请圣上。 林樾舟抬脚跟上甜盈,随她一起去找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武锤疾步走来,抱拳回禀:“侯爷,陛下请您去金銮殿一趟,说是商议处置何家一事。” 扶云卿想起何纯如,便问道:“何家嫡女此时在何处?” “先前被太子带走,应当在东宫。” 东宫…… 祁承翊没有食言,护住了何纯如,可他是因为自己让他保护何纯如才保护的,还是因为他像保护何纯如,才去保护何纯如的? 这两者,一个是他人委托,一个是自愿。 若是自愿,那么……祁承翊或许对何纯如有几分情谊。 毕竟做了几个月未婚夫妻,想来只要不是薄情到骨子里的人,都会心软吧? 扶云卿摇摇头,抛却掉脑子里的杂乱想法,随武锤一道去了金銮殿御书房。 去的路上,她便在想…… 何晋纬起兵造反,他倒是逃了,却将女儿落在宫中,来不及被救走的何纯如,必然要承受帝王最大的怒火、文武百官最大程度的苛责。 扶云卿手心捏了一把汗,沉重叹了一声,以她个人之力,未必能保住何纯如。 金銮殿,尚未回家的文武百官都在此处,见扶云卿走来,纷纷给她让出一条路。 扶云卿紧皱眉头,径直走进御书房,抱拳行礼:“臣参见陛下——” “免了这些虚礼。”祁文觉忙道,“若非此次有定远侯,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来人赐座。” 奉安颔首,谄媚笑着亲自给扶云卿抬来一张楠木太师椅,又给扶云卿奉上刚沏好的雀舌茶。 其余大臣俱都是按秩序站成三排两列,只有扶云卿一人坐在前面,但他们却出奇地觉着这很合理,扶云卿浴血拼杀一天一夜,打仗劳累就该坐着好好歇息,可千万别累着了,毕竟后面还不知道多少硬帐等着她打呢。 祁文觉面对扶云卿时是满脸笑容,从昨日扶云卿护住皇宫开始,在谋朝篡位的危机面前,祁文觉竟对扶云卿也多了几分讨好之意,毕竟眼前的女将是忠臣、而且是能力一骑绝尘的忠臣。 身为帝王,对如此将才,自然十分纵容。 “值此关头,召集诸位是想商议何家如何处置。”祁文觉表面是问询各位大臣的意见,其实心中早有定夺,只不过他的这个决议太过残忍要经过内阁批复罢了,他冷眼中透出杀意, “何家以下犯上,忤逆朝堂,起兵造反、谋害忠臣,九族都该受罚!三族之内处死,丞相府数百口人处以车裂,其余六族流放宁古塔,后辈世代不可入京!” 天子动怒,浮尸百里,何况何晋纬做的还是起兵宫变一事…… 下面很快有大臣附和:“臣附议!何家谋逆确实该诛九族!” 刑部尚书为人古板严苛,怒摔袖袍,吹胡子瞪眼上前,恨不得现在就啖其肉饮其血:“制造如此暴乱,害死无辜之人成千上万,诛九族都算轻的,依臣所见,就该诛其十族、以儆效尤,镇压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且看日后谁还敢犯?” 管刑部的一般手段都比较狠。 其余人等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九族是指,本族四族,包括姑姑全族、姊妹全族、女儿全族,己之同族的父母、兄弟、姐妹、儿女;母族三族,则是包括外祖父全家、外祖母全族、娘舅全族;妻族二族,便指岳父全族、岳母全族。 那么十族,便是相关的师生好友全家。 未免有些太过残暴,扶云卿心中并不苟同。 掌管礼仪祭祀的礼部侍郎上前一步,蹙眉道:“十族不妥,未免牵连太多无辜之人,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若真要算十族,那可是成千上万的人……刑部尚书慎言,且陛下说的是其余六族流放,并未提及诛杀。” 刑部尚书冷哼一声,大声批驳:“斩草需除根,否则春风吹又声,若不杀尽与何晋纬相关之人,焉知是否有漏网之鱼的同党?倘若漏掉心怀不轨之人,等到来年造反,便会引来新一次宫变,届时又会死多少无辜百姓与英勇士兵?何晋纬门生遍布天下,若不杀十族,又怎知,他的门生好友是否会为他复仇!?” 又有个儒雅仁善的大学士上前一步:“若何晋纬的其他族人并无谋反之心,却因他牵连被诛十族,这是何其无辜?岂能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漏过一个,简直太残忍!” 他又继续妙语连珠地扪心反问:“倘若你刑部尚书恰好是这十族,是何晋纬门生的哥哥,你什么都没做,只因弟弟是何晋纬学生,你作为哥哥也要无辜受死,你还能如此坦然说出诛十族的话?十族,杀近万人,血流成河……” 很快,两派大臣便吵成一片,吵得不可开交。 扶云卿明哲保身,并不打算在此刻说话。 祁文觉耐心几乎消失殆尽,但又在兵变时期,若随意处置大臣,便会让朝堂更加人心涣散。 “够了。”祁文觉攥紧拳头狠狠砸了下桌子。 下面的大臣似乎也不大听他的,实在是因为他们对此事的态度太过两极分化,诸如刑部、大理寺卿、东西厂官员执掌刑狱的那些人便心肠冷硬些,若是碰上大学士、礼部、户部、翰林院的读书人便觉此事太过残忍。 就在争吵声快要掀翻御书房屋顶时—— 祁文觉将一方砚台狠狠砸在地上,破碎之声惊的众臣纷纷愣怔。 四周便一片鸦雀无声。 脸红脖子粗的礼部尚书朝后躲了两步。 刑部的人冷哼一声。 祁文觉便慢慢将目光落在了扶云卿身上,看着一直并未言语的她,问道:“定远侯以为如何?” “微臣以为……”扶云卿目光微垂,眼中自有思量,迟迟地扫了眼刑部尚书,又看了眼满含期待的翰林学士,她抿了抿唇,平静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御书房缓缓响起: “十族太过残忍,会牵扯太多无辜之人,出了五服之外的其余五族与何晋纬或许多年并未来往,也饱受此次兵变之苦,或者他们族中亦有人参军清剿乱党,若陛下如此,恐怕寒了他们的心。” 刑部尚书面露不满,刚要大声反驳时,扶云卿抬头,清亮冷静的目光环视众人:“以暴制暴,以屠杀压制屠杀,与施暴者又有何区别?便也混淆了正与邪。” ------------ 第二百八十八章 求救、冷漠、绝望 正与邪若界限模糊,世俗秩序也便会颠倒。 最后一句话,让几次张口想说什么的刑部尚书欲辩无词,他执掌刑狱,冷漠公正,思维力只有罚与不罚、杀与不杀,要么不杀、要么杀个干净,从来无缓和的中间地带。 但扶云卿那句话说得很好,以屠杀压制屠杀,与施暴者有何区别?正与邪还何区别? 当然,刑部尚书固执刻板了一辈子,也绝非这两句话能点醒的,只是当下他能不说话就已经很好了。 最暴躁的他不说话,其余人便也噤了声。 礼部的人、以及翰林学士,主张不诛十族的文官居多,纷纷朝扶云卿投去了赞赏目光,他们还以为扶云卿只会杀敌,讲不来这些发人深省的话。 可这时候,皇帝便显得有些下不来台。 祁文觉是想依刑部尚书之言,诛杀何晋纬十族的,毕竟…… 他安安稳稳做了几十年皇帝,一直一帆风顺,从未闹出此等危机,可人到老年,何晋纬却出来挑事,要推翻他、杀了他,要抢他的皇位,怎能不恨?不察觉危机?人一旦察觉危机,便想疯了似的拔除危机,哪怕不惜一切代价,只要能永绝后患,十族也罢九族也好,就都该杀! 祁文觉隐有发白的鬓发微微一蹙,看了一眼扶云卿,没说什么。 他不赞同,此事还有得商议…… 忽地,刑部尚书站了出来:“何家嫡女,何纯如乃是罪臣何晋纬之女,既然何晋纬行宫变造反之事,不如便在战前杀了她,将何纯如推出去斩首示众,搓一搓何晋纬锐气。听闻,何晋纬对此女颇为宠爱,不杀她,难以泄恨……” 果然还是说到这里了。 扶云卿秀眉紧锁,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很快…… 何纯如便被人从东宫提到此处。 何纯如身上的嫁衣早已脏乱的不成样子,脸上妆容也脏兮兮地糊成一团,尽管如此,仍能窥得她五官极美、模样倾城。 昨日她风光大嫁,成为太子妃,是整个祁国女子都艳羡的对象,受万万人叩拜。 可今日,便成为人人可践踏一脚的阶下囚,犹如过街老鼠被喊打喊杀…… 来的路上,那些平常谄媚讨好她的宫人,此刻都对她指指点点。 有个在宫变里死了弟弟的侍卫冲上来,扬起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赤红眼眶里全是恨,怒骂道:“都是你这个贱人的父亲发动宫变,若不是你!我弟弟还活着!我们还能下值后一起喝酒!他才十九,还没娶妻,甚至还没享受过一天好日子……” 忽地,众人情绪像被点燃,很快就有其他宫女太监围上来,怒声叱骂,想要将何纯如生吞活剖、肉一片片剐下来那般骂道: “若不是你父亲,我好友就不会死!” “你怎么不去死,最该死的是你们何家人!安安稳稳的不好吗?一定要造反,害死那么多人!” 何纯如不会武功,发髻与衣服被人群暴怒撕扯,那些拳脚打在她身上,口水唾沫喷来,耳边全是咒她、骂她去死的腌臜话! 他们将她推在地上,发狠地打骂,碾踩她最引以为傲的脸。 “不要、不要踩我的脸……”何纯如惊恐万分,无助地拼命抱头。 而押送她的护卫,冷漠旁观置之不理。 她前世儿时虽命苦,被母亲卖给影视公司当牛做马,可后来也当上炙手可热的影后,受人尊敬追捧,穿越之后也一直被讨好奉承、无数人敬着护着,何时遭过这些…… 何纯如明丽的脸上满是屈辱与愤怒,不是爱哭之人,双目却委屈愤恨地涌出泪水。 泪水淌过满是脏污的脸上,赫然留下杂乱泪痕。 从东宫到金銮殿的这段路,是她这辈子走过最漫长的路。 她以为自己要被那些愤怒围上来的人打死之时,铁链哒哒哒在地上拖行,终于一步步艰难万分地走到了御书房。 那些大臣的目光就像要扎死她一般。 她何时受过这些对待…… 何纯如简直生不如死,如已死之人那般茫然绝望进入御书房,被人狠狠踹后腿,双膝砰地一声狼狈跪下,如置地狱般恐惧地缓缓抬头,看见了衣衫干净、尊贵落座的扶云卿。 扶云卿坐着,手中端着雀舌茶,受人敬仰。 而她……她…… 何纯如哭出声。 “你父亲做出那等事,你还有什么脸面哭?”一直不语的黎书禾,冷冷叱骂。 祁文觉坐在龙椅之上,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拖下去绑起来,绑到午门之上,等下次何晋纬发起进攻之时,当着所有叛军的面,将她刀刀凌迟,杀了她。” “不!”何纯如忽地恐惧惊叫,“造反的是我父亲,不是我!我没有!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要我去死?” “何晋纬是造反!”众臣接二连三地围着她怒骂,“造反懂吗?连坐全族!” “你不想死,那些受何家牵连的无辜之人就想死了吗?死到临头还狡辩!” “你不死谁死?!” 何纯如在无数唾骂声中几乎绝望到死,慌忙之中,像是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朝扶云卿投去急切地求救目光。 救我,救我,卿卿,你会救我的吧。 我们不是最好的姐妹吗? 你与落水之前的何纯如,不是最好的姐妹吗? 云卿…… 何纯如满脸是泪,绝望中生出唯一一丝希望,看向扶云卿。 可扶云卿坐在太师椅上,无动于衷。 不是她不动,而是群情如此,她就算再力排众议,也不可能保住何纯如。 她有什么办法保住何纯如?没有!至少现在没有! 扶云卿端茶的手掌起了汗水,尽是汗津津的一片,心中焦急,现在却不能做什么。 跪地的何纯如忽地冷笑一声,这就是她认为最好的朋友,在死亡面前,对她袖手旁观。 她早该知道,扶云卿自私自利、只为权利,根本不敢站出来替她说一句话,哪怕半个字! ------------ 第二百八十九章 真不怜香惜玉啊 哪怕是祁文觉,执掌玉玺的天子,在此刻也未必都能保住何纯如,毕竟是面对群情愤慨的文武百官,文武百官先前因诛十族而争吵,现在却一致要处死何纯如,更何况,祁文觉也要何纯如死。 如此一来,扶云卿要面对的,除了祁文觉还有文武百官。 不必想,国之律法摆在这里。 何纯如怎么样都是个死局。 救逆贼之女,这是什么罪名?稍不注意便会被扣上同党的帽子。 无论如何,扶云卿眼下都不能替她说话。 很快…… 便有几个五大三粗的魁梧侍卫走来,将吓得软瘫瘫跪坐在地的何纯如拽起身,何纯如骇得目光呆滞、慌乱绝望,甚至半点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侍卫便这么将她直接拖行出去,绣鞋一只一只被拖落在地。 何纯如此生最没有尊严的时刻,便是现在,她很快就会死了,还提什么尊严…… 何纯如被绑着一路拖行至午门,所过之处,那些人对她指指点点,嘲讽、哂笑、奚落、咒骂……那些嘲笑声、幸灾乐祸的笑声就如跗骨之蛆,啃食她每一寸皮肤、每一根神经,让她体无完肤、生不如死。 他们将何纯如五花大绑,悬放在午门的高墙之上。 一袭嫁衣灼灼如火焰,在黄昏余晖里燃烧,无数来往之人无需抬头也能看见那抹狼狈的艳色。 何纯如嫁衣随风翻卷,裸露出小截肤白如玉的腿,美丽面颊满是屈辱泪痕,如死人一般被悬吊着,她不敢睁眼,一睁眼便能看见那些如刀刺来般的目光。 午门之外的长街上,不少百姓打开窗户探头探脑,一边欣赏这美色一边咒骂:“多漂亮的一张脸蛋啊,不愧是从前的太子妃,那姿色啧啧啧……” “长得再漂亮也是该死的玩意儿!何家人都该死!” 此时,一辆低调内敛的墨黑马车缓缓驶来,车身衔接处皆是精铁锻造,见之便知昂贵不菲、大有玄机,辕国四皇子、封号贤王的宗政泽瑜裹着雪白狐裘,内里穿着银色金线仙鹤,一身贵气非凡,转动着手中玉扳指,听着外面的叫骂声,清润如玉的声音平淡道: “外头发生何事?” 车夫压低斗笠,回话:“是祁国太子妃,如今发起宫变的祁国丞相之女,被悬吊在城门之上行刑。” “祁国太子妃?是宗政烬伪装成太子,要娶的那个女人?”宗政泽瑜掀开一角车帘,在冬日的飘雪寒风中,视线越过重重人群与长街,看到了城门上狼狈屈辱却美艳得令人屏气凝神的红衣女子。 那张脸,完美如工艺品,却又浑然天成,眉眼唇鼻梁,精美到极致。 虽脸带脏污,却反而给人惊心动魄的别样美。 “正是。”车夫回答。 寒风里,宗政泽瑜忽地温润低笑:“三皇兄还是如此无情无义啊,好歹也是一段时间的未婚妻,就这般不怜香惜玉么?真可怜。” 车夫似乎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一丝微妙:“不知晧王是否拿到了玉玺,要不要带走这女人问话?” 宗政泽瑜坐在马车中精细绘制的鹿皮坐垫上,提壶斟茶,端着那温度正好的茶盏微微摇晃,看着水面不断浮沉的雀舌茶,不置可否,但想到遗失的玉玺……若提前一步被宗政烬拿到…… 宗政泽瑜皱了皱眉:“留她一条命。” “是。” 车夫再次将斗笠沿边压了压,遮住面容,顺便打了个手势,街道四周便好似有几道人影晃动。 马车徐徐掉头,离开了午门前方。 于宗政泽瑜而言,他拥有的势力,救一个小小的何纯如,实在轻而易举。 他这一年在辕国事务缠身,一直脱不开手,知道玉玺遗失后,便一直在寻找玉玺下落,父皇更是明言,谁若能先一步找回玉玺,便能协理朝政、获得冥云军兵权。 冥云军地处辕国都城,人数三万,有了这三万精锐,被立为太子是迟早的事情,谁都知道这冥云军对于辕国而言,有多么重要。 但他这位三皇兄宗政烬未免太过狡诈,大家一同寻找玉玺,宗政烬却使计谋调虎离山,将宗政泽瑜与吴王、晋王一同引去南蚩,让他们误以为玉玺遗落在南蚩。 而宗政烬却在这大半年里下落不明,若不是沿着宗政珩的踪迹查探,发现宗政珩莫名来了祁国,也根本不能发现,宗政烬居然伪装成祁国太子祁承翊。 宗政珩最受父皇宠爱,却偏偏爱与那年不堪出身的宗政烬厮混,像跟屁虫一样追在宗政烬身后,呵,也不知他们二人怎么能走到一块! 想到此处,宗政泽瑜神色变冷了许多。 祁国皇宫,东宫。 黄昏时刻,殿中未点一盏烛火,故而显得阴沉黑暗,一抹余晖斜照入殿,照在宗政烬脸上,一半隐晦不明一半冷漠如霜,殿中跪着紫妩与沈淮序,还有带着黑金玄铁面具的魑魅魍魉四人。 “贤王已入京城,正在午门之前。”魑回答。 “吴王也在赶来的路上。”魅继续回禀。 “晋王走错了路,不熟悉祁国地形,去了南部。”负责监视晋王的魍说道。 听到此处,一边嗑瓜子的宗政珩终是忍不住笑道:“二哥真蠢,这都能走错!” 他的话,让宗政烬朝宗政珩看去。 宗政珩脸上笑意愣了愣,随后略有歉意地说道:“皇兄,此事怪我,怪我没藏好行踪,竟让四皇兄顺藤摸瓜找到了此处。但是你已经找到玉玺,想必他来祁国与你碰面,也没关系的吧?” “你若再暴露行踪,本王就将你塞进麻袋,让沈淮序把你扛回都城。” “我绝不会了!”宗政珩急忙道,“我还想在祁国多玩会儿呢。” 宗政珩收回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淡声道:“过几日,我们便会启程回辕国。” “这么早?”宗政珩嗑瓜子的手一顿,“那我能否独自留在祁国多玩会儿?反正你的棋盘阁遍布天下,也正好能照应我。”这几日扶云卿忙着保家卫国,他还没能与扶云卿一起游山玩水呢。 宗政珩一直想,等扶云卿忙完,邀请她同游祁国山水,可是,扶云卿就好像根本没有忙得完的时候! “祁国兵变,太乱,不是你能呆的。”宗政烬不容置喙。 ------------ 第二百九十章 劫持 “好吧好吧。” 宗政珩嘴上应承着,但在和宗政烬回去的半道上再跑回来也不是不可以,反正辕国得供着他,就跟供着祖宗一样。届时宗政烬忙于争储,才没有空管他。 至于贤王,宗政珩冷笑一声,他已经拿到玉玺,便不会再让贤王有机可乘。 …… 扶云卿从金銮殿出来之后,便疾步走去午门。 此处到午门,要步行三刻钟,但她脚程快,两刻钟之内便能赶到。 她一边走着一边想办法,此时正是下午,若要救何纯如只有等到子时三更,白夜班值守轮换,是最松懈略微容易出错的时候,但值此宫变特殊时期,就算轮换守卫松懈也不会松懈到哪里去,届时她还需要几个武功高强的人配合她。 武功高强者…… 祁承翊、楚冰可,楚冰可不行,尚在休养,那就只剩下祁承翊、武锤、子珩、林樾舟…… 林樾舟去找祁岁安了,也不在。 想到此处,扶云卿脚步一拐,走去了东宫。 东宫戒备森严,这里的士兵精锐比其他守卫都要不同,有一种扶云卿说不上来的压迫感,她刚走进去,内殿中便有人通禀: “王爷,扶家嫡女正在东宫,朝内殿来的路上。” 宗政烬淡嗯了一声,略微抬袖,魑魅魍魉与紫妩便从暗处退下。 下刻,敲门时响起—— “殿下,是我,扶云卿。” 宗政烬嘴角微翘,敛了敛袖袍,示意沈淮序开门。 扶云卿走进大殿之中,看向高座之人,沉吟了下,略有些难以启齿:“我想求你一件事。” 扶云卿身负傲骨、从未与旁人说过半个求字,可今日…… 宗政烬俊眉微微颦起,走下高座,站定在她面前:“你遇到了难处?” “不是我,是……”扶云卿道,“是阿如。” 宗政烬眉间略舒展,既是旁人的事,与他何干?但云卿这是第一次求他…… 只听扶云卿继续为难地说道:“我想让你与我一起,在今夜子时三刻救走纯如。纯如无辜,此事与她无关,她什么都不知道,却要被何晋纬牵连,她又是我数十年的好友,我实在不忍心……其实她从前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善良到每每攒下银钱便会广设善堂、救助犬猫、收留孤寡……” 宗政烬听完之后,看着扶云卿并未立刻说话,只是微抿薄唇:“人是会变得。” 他不了解从前的何纯如,但宗政烬洞悉人性,只知道现在这个何纯如绝非扶云卿口中那般的人。 扶云卿道:“我不管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可眼下她还没有变,是我认识的从前的何纯如。”默了一晌,她继续说道,“兹事体大,若败露,必然会给你添麻烦,算了,就当我没有提过此事。” 扶云卿朝外走了两步,满脑子都是此事该如何解决,走的步子便也快了些。 身后人追来,拉住她手腕问道:“生气了?” 扶云卿茫然抬头,不解道:“我没有啊……” “你若要救,我便帮你救。”祁承翊道,“你不要亲自出面,交给我就好。” 这也是他最后能为扶云卿做的事情之一了。 扶云卿紧皱眉头:“可能会牵连——” “你觉得我是怕牵连之人?”宗政烬俊朗的面上露出笑意,“还有什么要做的比较棘手的事,一并告诉我,我这几日一块帮你做了。” 他待在祁国的日子不多了。 这话问的,就好似……即将离别一般。 扶云卿心中生出奇怪的微妙,笑问道:“你是许愿神灯吗?” “可以是。”宗政烬嘴角笑意更甚。 “即使你是许愿神灯,我也没有别的愿望了。”扶云卿摇头道,“我不贪心的。” 说完这话,扶云卿便离开了。 她打算去看一眼何纯如。 此时,在暗处的紫妩,戳了戳魑的胳膊,八卦道:“瞧见了吗?这还是咱们王爷吗?跟着一个姑娘屁股后面追,还说自己能当什么许愿神灯,我差点以为出现幻觉了!” 被她戳着的魑,带着黑金獠牙面具,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也没说话。 “没意思。”紫妩呵了一声,看向完全对八卦不感兴趣的四人,“我真想把你们四个面具摘了,看看表情!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吃惊!” 说罢,紫妩便要去摘他们面具,魑魅魍魉四人后退几步,从他们四人的眼中,紫妩还是瞧到了几分八卦的意味…… 紫妩妖娆地摇了摇折扇,哈哈一笑。 一旁的沈淮序便冷定许多,许愿灯算什么?这半年,自家主上是如何护着扶云卿的,他比都要了解,可能比宗政烬自己本人都还要清楚,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扶云卿刚要走到午门时,忽然那边传来一阵异动! 禁卫军响起了警戒的哨响! “有人劫走罪犯!!” “速速来人支援!!!” 不断有禁卫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去,扶云卿猛地顿脚,定睛一看,真有几十个武功极其高强的黑衣人手持盾牌躲避箭雨,轻功皆是蜻蜓点水般直接攀上午门城墙,匕首割破捆绑何纯如的绳子,在众多禁卫军的包围之下,直接将人劫走! 这几十个黑衣人配合的十分紧密,是用了某种特殊阵法,且是算准了禁卫军稍微松懈的空档才开始行动,武功轻功都是出类拔萃的好,甚至,不必扶云卿弱。 这样的几十个黑衣人战斗力极强,加之配合无间,扶云卿心中有着震撼。 他们是谁的人? 何晋纬的?何晋纬竟会培养出这样强悍的心腹吗? 若何晋纬有如此之多的高手,为何从前不派这样的精锐去刺杀?若派这样的刺客刺杀,他们未必不会得手,恐怕冰可与周咬雷早就被灭口! 甚至自己……也会陷入巨大危险。 直觉告诉扶云卿,这些不是何晋纬的人,可若他们不是,那又是谁的人?为何要劫走何纯如? 何纯如尚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就在极短时间内被人扛在肩上掳走。 耳边传来呼啸的寒风,她睁着眼甚至看不清周遭变换,掳走她的人就已经闪现离开午门。 他们轻功实在是太厉害了。 半个时辰后—— “砰!”地一声,黑衣人甩开追兵许久后,将何纯如扔在了一间颇为雅致的房间。 屋内点着袅袅熏香,甚至还有愉悦人心的琴音…… ------------ 第二百九十一章 调查 何纯如被人扯下黑布,四肢尚且戴着镣铐,行动颇为狼狈,有些慌张惶恐地扫了眼四周,便看到正前方的雅座上作者一锦衣狐裘的华贵男人。 这男人面容清润如玉,五官长得很好看,一双俊眸像浸在溪水般很是温和,嘴角也噙着极浅的笑,看向何纯如的目光里未带半分讥诮与嘲弄,这与那些看她笑话的人很不同。 他像是……一个好人。 四肢戴着镣铐的何纯如艰难站起身,一双美眸满是警惕地看着眼前人:“你是谁?为何救我?可是父亲让你来救我的?既然救我,为何不给我解开镣铐?” 她抬了抬颇为不方便的手,粗重铁链锢的手腕冒出血痕。 宗政泽瑜坐在茶案前洗茶、斟茶、品茶,末了才掀眸看她一眼,目光一如之前温和,薄唇噙着俊雅的笑:“你是祁承翊未婚妻?” 提及祁承翊此人,何纯如微攥拳头,心里微妙复杂,既愤怒也记恨,愤怒的是,自己好歹是他未婚妻,他却可以如此冷漠地置自己不顾…… “看来你们关系不怎么好嘛。”宗政泽瑜观她反应,轻笑一声。 “从前是,现在不是。”何纯如回答,摸不准眼前男人的身份,更猜不出他的意图。但很明显,他并非父亲派来救自己的人,那么他为何要救自己? 宗政泽瑜将一小匣子金元宝放在桌上,笑道:“何姑娘,我呢,对祁承翊比较好奇,想找你打听点事,若你如实相告,那么我便放你离开。倘若你不说……也很简单。” 他找自己打听祁承翊?何纯如心中感到莫名奇怪。 此人到底是谁?竟然能直呼祁国太子名讳,似乎全无忌惮。 “只有死人才会不礼貌地拒绝回答。”宗政泽瑜依旧笑如春风,只是话意却并不温柔。 何纯如咽了咽喉咙,不明白眼前人意图。 “祁承翊在祁国都做了什么?”他笑问。 什么叫祁承翊在祁国做了什么?难道祁承翊不是祁国人?何纯如虽不理解,可她能察觉出眼前男人的危险,如实将祁承翊这些日子里做的全都说了,先是出冷宫、再是解决瑜妃一党、又与扶家走得近、最近去战场、当上太子,再就是今日…… 宗政泽瑜听后,轻笑一声。 看来他那位三皇兄在祁国的日子也没闲着嘛,竟做了这么多事,干脆就在祁国安安稳稳当冒牌太子算了?何必再回辕国争储君之位? “祁承翊与谁走的更近些?” “扶家。” “扶家?” “是,祁承翊与……扶家嫡女扶云卿关系匪浅,这些日子来几乎只与扶家结盟。”何纯如提及扶云卿,下意识攥紧了拳头,眼底有藏不住的恨,扶云卿没有保她,她最信任的好友弃她于不顾,扶云卿过得是人上人的日子,而她呢?她成了被喊打喊杀的过街老鼠。 “祁承翊与扶云卿走的极近,若你想知道什么事,不如劫持她,她比我知道的事情多多了。” 何纯如说这话时在观察宗政泽瑜微表情,这个人似乎与祁承翊关系不好。 “扶云卿啊……”宗政泽瑜缓声道,“看来我还真劫错人了。” 宗政烬无利不起早,多年来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绝不会盲目与扶家结盟,更绝不可能与那什么扶云卿走的极近,只有一种可能…… 扶家,与玉玺有关。 才值得宗政烬费时间去结交。 宗政泽瑜品完一盏茶,目光微沉,淡淡道:“将她扔出去。” 暗卫将桌上那一匣子黄金交给何纯如,这是宗政泽瑜问话的报酬,他一向出手阔绰也讲信誉,只要何纯如老实回答,便会放她一命。 只是…… 外面追杀何纯如的士兵犹如过江之卿,且她不知道父亲此时藏身何处,若被扔出去必然再次被抓回午门,就是死路一条。 情急之下,何纯如扑通跪地,跪行到宗政泽瑜脚边,用了最卑劣的手段、最完美的演技,楚楚可怜地落泪,梨花带雨般低声哀求:“公子……救救我,不要把我扔出去……我会死的。” 她音如哀鸟,好听又破碎,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柔弱,再配上这一袭嫁衣、这样一张绝色的脸。 宗政泽瑜低下头看她,温润的眸子微动,最了解男人心思的何纯如便知有机可乘,戴着重重镣铐的纤白皓腕轻轻摇晃宗政泽瑜的袍摆,泪水从美丽眼角滚落,扑簌如断线珍珠。 他当然不是轻易被美色所惑之人,只是……这女子,就如一道合口的点心,令他犹豫了。 何纯如低头啜泣的声音也很好听,笨拙站起身,面带悲色:“我是罪臣之女,公子不愿意救我也情有可原,我亦不愿意连累公子,我这就走……” 她朝外走的很慢,很沉重,盈盈不足一握的细腰仿佛支撑不住,下刻就要昏倒过去。 她朝外走,第一步、五步、十步—— “替她安排一间屋子。”宗政泽瑜说话。 何纯如嘴角极快地掠过一抹得逞浅笑,眼底覆着浓浓的算计。 方才离开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在这男人目光微动时,她便知道,他会留下自己。 两世雍容华贵的她,从未尝过颠沛流离,她很快就看清了局势。 她如今哪里都不能去,世道太乱、局势不明朗,父亲造反,她也不能躲到父亲阵营里去,倘若父亲失败,皇帝下令诛九族,她绝对容易被抓然后惨死;可若她在父亲造反胜利之前,跑出去被禁卫军抓到,也是死路一条。 如今最好的路便是藏起来,既不去父亲那里,哪怕父亲失败,一直藏匿的她也有可乘之机,倘若父亲胜利,她便在合适的时机表明身份,做风光无限的嫡公主…… 事已至此,父亲,你一定要成功。 我们何家……没有后路了。 何纯如心中浮过万千复杂思绪,被暗卫带去屋中安置,有两个婢子手中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寻常女子穿的服饰,对她说道: “我家主上有令,既要留在他身边,日后便伺候他的日常起居吧。” ------------ 第二百九十二章 本宫的命,自己做主! 何纯如攥着那裙裳的手指愈发用力,忍了忍,什么也没说。 她如今靠不了旁人,只能靠自己。 何纯如捧着衣裳关上房门,看着温暖舒适的屋内终于沉沉叹了口气,处在极度恐惧的这几日里满心都是焦灼绝望,如今勉强保住性命,她竟是忍不住想哭,拖着步子走到梳妆镜前,看着镜中身着嫁衣狼狈的自己,紧攥成拳,指尖掐进掌心,缓缓滑坐在板凳上,心情沉重屈辱,百般难以言喻,像是被褪掉了一层皮。 她眼底渐渐溢出屈辱不甘的泪水,掌心被掐破滚出一滴滴血珠。 她何纯如……一定……还能翻盘的。 …… 窗外夜朗星稀,寒风依旧冰冷刺骨,却不似雨夜那般凛冽。 扶云卿抱着破晓剑,坐在皇宫望月亭的屋顶之上,眺望陷入兵变内乱的京城。 若是往常这个时辰,寻常人家刚吃完晚膳,夜市必定热闹非凡,远远眺望,便能看到无数星星点点,彰显着京城的繁荣太平。 可现在…… 京城像是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黄昏刚落下,夜幕刚刚四合,家家户户房门紧闭,不敢点灯盏,唯恐引来叛军。 宫变战乱容易引起流民与匪患,也有不少居心叵测之人趁乱发国难财,眼下何晋纬的兵马与城中兵马打的不可开交,京兆府自顾不暇,根本很处理那些抢劫案,寻常百姓们也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低存在感,生怕被人盯上。 何晋纬有十五万兵马,将整个京城围困如囊中之物,虽说皇宫储备粮草很充足,不至于出现饥荒,可扶云卿的追天营、雷焰营一半人数在坞城,只带一半人数班师回朝,加上禁卫军、御林军、杂散衙役、锦衣卫,拢共不过十万。 十万对十五万,胜算比较渺茫。 谁能想到何晋纬布局如此宏大,竟悄无声息趁他们在坞城打仗之事,就已经开始布局…… 扶云卿他们要在江安州十万兵马赶来救援之前,稳住局面,保住皇帝与文武百官,如果在江安州兵马没来之前,何晋纬便杀破皇宫、杀了皇帝,那么—— 这大祁国便算是完了,彻底要改名换姓! 届时,扶云卿宋文晟江行危等忠臣良将也无力回天。 皇帝派兵传信到江安州,再等江安州带兵支援,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十天,稍慢则要半月。 扶云卿能做的只有守住皇城,撑到江安州兵马赶来。 她明眸里目光沉沉,似有轻叹声从嘴角溢出。 …… 月色霜白,京郊后山,山脉连绵环绕着半座京城,驻扎数万人的军队。 何晋纬选址很明智,将叛军驻守在离皇宫最近的后山,进可直接攻打,退可直接藏进后山。 后山庞大险峻,形成自然阻碍,翻过此处便能直接逃向宣州,宣州地势复杂,山峰重峦叠嶂、迷路艰险,逃到宣州就是何晋纬的老巢,便如泥鳅钻进泥塘里,根本抓不到。 此时,何晋纬正在一处农家宅院的书房里。 四周戍守无数带刀精兵。 书案上整理摆列着摊开的各类军事布防图、京城地图、皇宫地图,还有一摞七七八八的密信,不断有心腹推门而入,跪地回禀: “报!丞相,午门休战!” “报!付首领带人退出了京城城门,正与禁卫军僵持。” “报——” “报!大小姐被人劫走!” 一直翻动密信的何晋纬略微停手,掀眸有些诧异地看向暗卫:“何时?谁派的人?” “属下……不太清楚,但观其身手,不是我们的人。”暗卫如是说,“他们极其厉害,属下们根本追不上,就在午门之上堂而皇之地当着禁卫军劫走了大小姐。我们也不太清楚,是什么路数。” 如果不是自己派的人,那么,又会是谁的人带走阿如? 很显然,带走阿如的人,既不是自己的人,也不是祁文觉的人。 何晋纬攥紧手中毛笔,目光阴沉下来。 因为被扶云卿发现军事部署图的缘故,何晋纬不得不提前实行宫变,而为了不打草惊蛇,太子娶妻大典只能如期举行,他不可能提前阻止何纯如不嫁。 何纯如被抓,他本以为会关入狱中,却未想到被绑在午门前要凌迟示众。 但凡想到此处,何晋纬便将砚台狠狠砸在地上! 他们竟敢如此对待他宠爱的女儿! 何晋纬冷笑了下,忽然道:“将长公主押上来!” 山中密林里,黑衣人将绑在树上的祁岁安解开绳索,一路领到书房。 相比在宫中时候的慌乱,祁岁安眼下已经冷静了许多,她盘算过,何晋纬为何抓自己,无非是拿自己做人质,那么,只要自己是人质,就暂时不会有死去的危险,而她要做的便是,等人来救。 祁岁安衣裳虽在被劫来的时候不太干净,弄脏了裙摆,但还算规整,走到书房时,面上有着强撑的镇定,她掀眸看向何晋纬,目光极冷:“何晋纬,你好大的胆子。” “长公主到了这个时候,还敢责怪老臣?”何晋纬呵了一声,随手将书案上的东西遮去,全无恭敬之意,“这大祁要变天了,你可不是从前金尊玉贵的长公主了。” “我既不是金尊玉贵的长公主,那么你又为何要抓我?”祁岁安冷冷道,“无非是想拿我做人质罢了。让本宫猜猜,你是想用本宫换回何纯如的命?还是想用本宫要挟皇兄?如果是后者,你的如意算盘就打错了,我对皇帝而言,远远没有江山那么重要。” 何晋纬老谋深算的眼睛微微一眯,流露莫测的笑:“你与祁文觉一母同胞,往日最珍重的便是你这个妹妹,本来我是要拿你换纯如的命,可现在纯如消失不见,那你就只剩下一个作用。” 倘若他兵变失败,逃亡不及,祁岁安便是他最后的底牌。 届时他会以祁岁安要挟皇帝,放他一命。 祁文觉重感情,祁岁安是太后老年得子的小女儿,生下祁岁安之后没几年便死了,祁文觉一手带大祁岁安这个妹妹,将她看的极重,这些年来祁岁安身患脆骨病,将她护得像眼珠子那般。 书房里,蓦地响起祁岁安一声嘲讽的低笑:“本宫落入你手中,也懒得和你争辩,随便你吧。本宫的命掌握在自己手中。” 倘若真到了要利用她威胁皇兄那天,她会以身赴死、舍生取义。 ------------ 第二百九十三章 她杀来救他了 大祁可以没有自己这个长|公主,但,必须要杀掉何晋纬这般包藏祸心的大奸臣。 “殿下的命,可由不得自己。”何晋纬察觉到了祁岁安话中的威胁,交代道,“将她严加看管,不能有半分闪失,十二时辰轮流监视。” “是!” 祁岁安又被带了下去,因她脆骨病未愈,何晋纬又要拿她当人质,故而还派了三个随行医师、两个会武功的丫鬟伺候她饮食起居。 她被隐秘地带到一处地下溶洞,溶洞简单改造成房间,内里昏天黑地,只点着一盏昏黄飘摇的烛火,石地上铺着温软的床帐,真是简陋的令人发指。 祁岁安何时遭过这样的苛待? 不过无妨,她前二十年享受过世间最极致的荣华富贵,受着天下人的俸禄,如今到了家国存亡之期,数不清的百姓陷入恐慌动乱,死了成千上万的兵士,她吃点苦又算什么? 可惜啊可惜,祁岁安坐在石床上笑了一声,笑中有自嘲、也有对自己身体的恼恨,她不能持剑习武、保家卫国,只能做一个……磕着碰着就容易骨折的柔弱长公主。 只怕,世人都会觉得她是个累赘吧。 不能在这种时刻,为天下黎民做点什么,祁岁安深感遗恨与痛苦,无力至极。 层层茂密树木遮盖下的宅院里,何晋纬做完部署,面色沉沉:“派人秘密找寻大小姐,若找不回,你们也没必要活了。浩泽现在在何处?” “公子正领兵在城外休息。” 其实何浩泽对于何晋纬要造反一事,从前根本不知,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争就是死,不争也得争。 这是宫变的第三天,尽管何晋纬已经多次拦截各方派去请江安州支援的信件,但难免会有疏漏之处,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在七天之内,完全占据京城,杀了祁文觉。 七天之后,江安州赶来,便是他兵败之日。 七天…… 这七天,一定是几十年以来最残酷的七天。 京城,犹如炼狱,街边处处可见来不及掩埋的士兵尸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战时,百姓亦苦。 死的这些,不知又是谁家的孩子、那家的父亲、谁的丈夫…… 宫变的第四天半夜,扶云卿正在皇宫中巡逻,掐算时日,何晋纬应当会在最近发起进攻。 因为…… 何晋纬没有时间了。 果真,下刻—— 便有士兵紧急来报:“将军,不好了!城南打起来了,叛军一路攻入京城,朝着午门逼来!” 扶云卿握紧腰间佩剑,叹了一声,面色极其凝重。 一天天的就没有安稳日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安稳下来。 扶云卿不可能一直守在皇宫,便下令道:“武锤、子珩,你们护好午门,我前去城中支援江大人。” 此时,就有两个大臣上前两步,扯着嘴角急忙劝道: “保护陛下安危才是将军现在该做的事,将军不能离开皇宫啊!!” 他们一路紧跟着扶云卿哀嚎,嚎到快接近午门,数百步之外有大批叛军之时,才停下脚步,眼巴巴地望着扶云卿背影,希望她转身回来。 赶回来的甜盈见此,忍不住笑道:“说是保护陛下,其实是为了自保,希望侯爷留在皇宫中保护他们。这些文官的心思可真有趣,从前瞧不起姑娘,如今却把姑娘当做保护神。” 大概是因为扶云卿的战绩太过出色,有她在的地方,众人都很有安全感。 扶云卿步履生风,雷厉风行,疾步走出午门时,沿路不少士兵都对她行礼,她问道:“小盈,你可有长公主的下落?” 甜盈脸上笑容不在,变得有些愁眉苦脸,叹了一声:“我回宫正是要禀报此事。奴婢先在皇宫严严实实排查了遍,将收集到的零星线索全部汇集,一路沿着角门出宫,朝后山方向找了过去,那是何晋纬叛军的驻扎之地,我们就没敢上前了。如此推断,长公主十有八九是落入何晋纬手中。” “不必想,除了叛军,没人赶在皇宫带走殿下。”扶云卿心里沉重,眼下时局太乱,先是何纯如被神秘人掳走,接着祁岁安又被何晋纬劫走,再然后,午门和京城中内乱打的不可开交。 前世她死的早,又一直被做成人彘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这些时刻还没经历过。 扶云卿走出午门几里路,便看到江行危的人,正与何浩泽打的正胶着。 扶云卿翻身上战马,正要朝江行危赶去时—— 江行危被数十个叛军围着,冲扶云卿喊道:“云卿!退!退回皇宫内!不要出来!” 扶云卿心中咯噔一声,便知大事不妙。 可她怎能退?江行危已经落单,被叛军层层包围,若她不去救,只怕…… 行危兄,会战死。 因她一直守在皇宫内,是保护陛下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未曾出宫,并不实际了解城中惨状,可见到眼下这一幕…… 她方知,何晋纬有多么丧心病狂,有多么心狠手辣!为了谋朝篡位,简直泯灭人性! 如果扶云卿猜的没错,何晋纬应该是兵分四路,一路五万叛军,以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朝皇宫围杀而来,且他完全不估计城中百姓死活,用了毒雾、火炮、投石、列阵,诸多残忍的屠杀方式,只要能杀掉守城军,就不惜一切代价。 今日是发起宫变的第四日,何晋纬必须在剩下六天之内成功,所以他才会如此疯狂。 剩下六天六夜里,扶云卿简直难以想象,被叛军层层围困的京城,将是怎样一座装满死尸的囚城…… 扶云卿抽出破晓剑,带着追天营杀去,撕开叛军一条口子,在一柄长刀即将落在江行危后背时,腰间铁鞭甩出,“噌!”一声响,狠狠撞开敌刀! 江行危后背一凉,看到冲进包围圈的扶云卿时,已经是身心俱疲的他强撑着扯出一个复杂笑容:“卿卿……你不该来的。” “没有该不该来,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来。” 扶云卿看着已累成强弩之末的江行危,手拿长剑,将他护在身后,坚毅道:“躲我身后,我护你。” ------------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不是小丫头片子,是定远侯 江行危看着扶云卿的背影,薄唇划出无奈笑意,眼底却有着感动。 从未有女子如此强势地保护过他。 扶云卿在,他便心中安定。 江行危累的有些提不动手中长剑,俊脸皆是汗水,银色铠甲上布着几道血痕。 一柄破晓剑在扶云卿手中旋转生风,剑光所过之处,令人胆寒! 扶云卿与她的精兵,最让叛军忌惮! 毕竟她可是杀过南蚩皇帝的人…… 扶云卿要救的人,他们带不走,还没怎么打呢,叛军心中便生出怯意,竟是半打半退,见他们如此,追天营的人乘胜追击,将围困他们的叛军口子越撕越大,扶云卿便带着江行危从这口子逃了出去,退回午门。 外面战事正胶着,江行危足足打了四天四夜,从那日宫变开始,几乎就未曾合过眼。 此事,终于得到片刻的喘息之机,江行危累的直接坐在城墙之下,大口大口喘气,扶云卿摘下腰间水壶递过去。 “谢谢卿卿。”江行危喘着粗气仰头喝水,闭上眼足足缓了半刻钟。 扶云卿见江行危没了动静,略有些担心地走去问道:“江大人?” 江行危却毫无反应,扶云卿心中紧张,伸手轻轻一推,江行危便倒了下去,扶云卿急忙扶住他,确认他没有受极其严重的伤后,才知道他是累的睡了过去。 “这是有多累,才会一坐在地上便昏睡。”扶云卿将他扛回了储秀宫。 扶云卿前脚回到储秀宫,交代媚芙将江行危照顾好时,锦衣卫佥事宋安与追天营的人便前后脚赶来回禀:“侯爷不好了!” “四面汇聚而来的叛军直逼午门,宋文晟将军撑不住了,就连澜弈将军也负伤,京州总督战死、京兆尹带着衙役也已牺牲。” 宋安面色凝重且带焦急之色,看着昏睡过去的江行危,犹豫半瞬之后心一横,看向扶云卿:“我家都督也是强弩之末,鏖战四天四夜急需休息。可现在锦衣卫除却我之外,并无可用的主将,不如定远侯也一并领了锦衣卫,与追天营一同作战吧。” 扶云卿知晓事情严重性,脚步生风,快速走出去,飞上午门之上的城墙,足尖轻点,不费吹灰之力、动作英俊地攀上城墙岗哨屋顶,这里是最高处,能放眼将整个京城尽收眼底。 昔日繁华兴盛的京城,车流不息、琳琅满目的街道小巷,如今已蒙上战火的阴翳,随处可见硝烟与厮杀,也有外地来京城办事被困住的流民到处狼狈逃窜,无辜死在刀剑之下,所有客栈俱已爆满,家家户户禁闭,没有一家店铺开门。 以午门为正中心延伸出去的东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叛军如恶龙正缓缓挺进…… 锦衣卫素日负责查案、维护祁国内部安定,而禁卫军又是负责京城防御,京州总督的兵马素来不敢擅自进京、对城中更是不熟悉,再说京兆尹府衙其余散兵,平时就没打过仗,追天营雷焰营倒是打仗的,只不过擅长边城战役,大多是南部人士,对中部地形更是晕头转向。 几支兵马更无协同作战的经验,就犹如一盘散沙,实在太过仓促,哪怕心存死志与叛军厮杀,都不如何晋纬精心布局数十年的兵马。 再这么下去,莫说六天,就是撑过四天也悬。 为今之计,是集齐五队兵马统一协商作战,而不是盲目对抗。 正当她思索之时—— 忽地,斯文的内阁大学士着一袭靛蓝官袍,费力地走上城墙,累的连连喘气,急忙抽出袖中圣旨高高举过头顶,追着扶云卿大喊:“定、定远侯接旨!” 接什么旨?她哪里有空接旨?打仗都来不及! 扶云卿乜了一眼:“若无重要的事——” “很重要!”内阁大学士气喘吁吁,急忙展开圣旨,“事急从权,圣旨我便不念了,经过内阁讨论,陛下的意思是,让你统领四支军队,抵御叛军。” 他双手恭敬地将圣旨递呈给扶云卿。 想不到祁文觉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这封圣旨无意于是及时雨。 扶云卿接过去,顺手递给身后的副将,微微抿唇严肃地传令道:“既如此,便召集他们吧。” 京州总督与京兆尹已经战死,此时不能缺人,祁文觉很快又晋升了其余人填补空缺。 扶云卿站在城墙之上,肩雕猛虎的铠甲在冬日阳光下熠熠生辉,风袭来是战袍翻卷,她明丽的面容不施粉黛,满脸坚毅与肃杀,让人望而生畏,无数人已经忽略了她那张天下第一美人的脸,震慑他们的,是扶云卿身上其他的东西…… 比如,巾帼不让须眉的坚韧。 遇事不糊涂的果决,比大部分男人还要明智的狠厉。 很快,新任京兆尹、京州新总督、锦衣卫佥事宋安、禁军统领抽身赶来。 然而,在他们赶来之时,扶云卿已经趁此空档,拿起城墙烽火台上熄灭的炭,在地上勾勒出一副清晰的京城地图,又标注了军事部署与列阵阵法,还有四支军队相互协同、取长补短的作战方案。 起初,除了见识过扶云卿厉害的宋安之外,其余三个大老爷们是瞧不起的,认为祁文觉是胡闹,怎能让扶云卿一个女子去统领他们呢? 眼看形势越来越复杂,隐有败战之势,禁军统领有些焦躁地一拳锤在城墙之上: “陛下是不是急昏了头?怎么把这样大的事情交给一个姑娘?只是听说扶云卿不过才二十一二,这般年纪轻轻,男人都做不到,女人怎么可能做到?我多年摸爬滚打才干到这个位置上,怎么说经验都比那姑娘强啊。” 禁军统领倒不是争权,只是单纯信不过扶云卿。 新任京兆尹默了一下,说道:“可她杀了铁达穆尔,又杀了南蚩皇帝,而且……她是扶鹤霄之女,扶鹤霄二十时已成为名满天下的大将军,焉知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哪里有那么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是个女人啊!是个女人啊!是扶鹤霄之女,又不是扶鹤霄本人!”禁军统领越说越怀疑,甚至生出反叛之心,“陛下只不过是因为她杀了南蚩皇帝,便对她如此盲目信任,若真听那小丫头片子的打了败仗怎么办?那真是要国破家亡了!” “依我所见。”禁军统领气恼地冷笑一声,“我等还是自行商量吧,没必要听她的,待会儿前去敷衍敷衍就算了。” “可她……”京兆尹谨慎许多,从前听过扶云卿诸多事迹,沉稳道,“可她不是小丫头片子,她是,青雲将军,也是,定远侯。” ------------ 第二百九十五章 护住这一城百姓 禁军统领默了一晌,还是别扭地嗤了一声:“不过是侥幸所得的封号罢了……还真把你们唬住了,你们若是真听了她的,打了败仗,日后可就要成为载入史册的千古罪人。” 谈话间,几人走上城墙,远远便瞧见正以木炭灰烬在地上绘制作战图纸的女将。 那年轻女将神色坚毅,眉间严肃,有着令人说不出的强大气场。 扶云卿专心绘制完,抬头看见了说她坏话的禁军统领。 随着武功逐渐提升,她听力也变得极好,那些话全听了进去。 扶云卿冷厉莫测的目光,看向禁军统领。 禁军统领与之对视,微微一震,似乎很难置信一个年轻姑娘也能带给人这么大的威迫感。 扶云卿紧绷下颌,明眸锐利暗藏锋芒,虽一字不语,却让人不敢轻视,甚至不自觉就收回了之前的轻视。 被震撼的禁军统领抱拳,别扭地喊道:“侯爷。” “事态紧急,本侯没空与诸位详说,作战图纸已画在地上,请诸位认真熟记,一刻钟后,我会用一盆水全部浇毁。”扶云卿语气不容置喙,凌厉扫过四人, “倘若谁心有不服、阴奉阳违、不按此办事,本侯一剑杀之。” 说至最后,目光定在了禁军统领身上。 禁军统领还没看图纸,只是微眯眼睛,怒火直窜:“大战当前,正是缺人之际,你怎敢滥杀将领!” 还未说话时,破晓剑已经出鞘,以令人看不清的速度横在对方脖间,扶云卿冷冷道:“我所杀之人不服军令,为何不杀?大战当前,不服军令、人心不齐,战势必败!” 那剑刃被掌控的极好,一寸寸地贴近,贴到禁军统领的脖子上,极有分寸地割破表破、滴落血珠,再缓缓抵进,可那年轻女将却面不改色、毫无波澜,仿佛只要他不听调令,下刻就真敢杀他。 禁军统领在将死之时,终于低下头:“我服从调令,不敢不从。” “武锤。” “在。” “你给本侯盯紧他,若他有不服,若有不矩,杀之取代。”扶云卿明眸冷厉,丝毫不近人情,铁面无私极了。 禁军统领堪堪被镇住,不敢不服,这才开始低头去看扶云卿绘制的军事部署图,不看不要紧,他这一低头看后,足足一刻钟竟是没抬过一次头,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此图太过精妙合理。 甚至,让他感到心生澎湃。 根据追天营在内的五支兵马长短处,做出对应的部署,比如禁军熟悉地形、擅长巡逻,便分出一队人马乔装后在街巷探秘,而其余禁军则放在午门之前,是御林军之外的第二道防线,锦衣卫擅刺杀,则去与南面骑兵叛军的对敌,京兆尹府衙则因太过分散而被并入追天营,正好能弥补追天营边疆兵不熟悉地形的短处。 这只是兵马分布的安排,还有针对各支军队应用的兵阵等等。 阵法变化莫测,彼此搭配,出奇制胜,更有一道不可言说的秘法。 在他们看完之后,禁军统领久久未回神,沉浸在那玄妙至极的军事部署图中,随后,一碰冷水“哗”地泼下来,将地上木炭图冲刷的一干二净,不留半点痕迹,更不会有泄密的风险…… 若说他从前轻视扶云卿,可看了这一副军事部署图之后,他只剩敬佩,终于明白,其实扶云卿能杀南蚩皇帝绝非侥幸。 她能万里觅封侯,也绝非是走运。 若以之前的打法,加之与何晋纬叛军的人数悬殊,他们最多能撑四天,可按照这军事部署图,他们最少能撑六天。 六天……只要撑到兵变第十天,江安州兵马赶来,天下局面便可安定。 待他们看完部署图之后,各自目光都出现微微变化。 扶云卿退后一步,拱手作揖,朝四人郑重一拜,眼底是忧国忧民的凝重之色,声音力如千钧: “守住祁国、守住这一城百姓,就靠诸位了。” “我们怎受得起侯爷这一拜……”京兆尹回敬她一礼,言语仿佛泰山般坚定,“侯爷放心,微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叛军要想踏破山河、便先踏破我的尸首吧。” 说罢,他转身离去。 随即,宋安与一直未语的京州总督也敬重地看了眼扶云卿,依次匆匆离去。 禁军统领面色僵硬,隐有动容的战栗,居然朝扶云卿深深回拜:“侯爷大义。” 他不再说别的,也疾步离去。 其实,这一副军事部署图之所以能如此毫无疑义地说服四人,除却部署图足够精妙厉害之外,更是因为,这部署图其实是出自扶鹤霄之手。 扶鹤霄是个精忠报国之人,战时保家卫国,闲时便研究兵策,曾在从前推算,倘若有一日京城兵变被围困,届时京城又该如何部署兵力防守? 那日午后,扶鹤霄关在书房里三天三夜绘制出这张部署图,温沿溪怕他熬坏身子,便让扶云卿端去一盏银耳羹与午膳,扶云卿将膳食放在桌上时一眼便被这部署图震撼,扶鹤霄见她感兴趣便详细解释给她听。 扶云卿记得印象深刻,这才能短时间在地上绘出来。 或许…… 五年前那个午后,扶鹤霄便已未卜先知,料到这一切了吧。 想到父亲,扶云卿沉沉叹了一声,也不知家中如何了。 她脱不了身,顾皇宫却无法顾家,自古忠孝两难全。 …… 此时。 处于兵变战乱中的将军府,府门与角门全部死死禁闭,甚至还抵上了门闩与其他重物做阻挡,以防叛军抢掠。 这四天四夜,暗卫与护卫几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刻不松懈的轮值巡逻。 扶云卿与扶子珩出去之前,再三严肃叮嘱温沿溪,切记不可在战乱时打开府门,无论外头发生什么,都不能开门。 像官员府邸、富商府邸,一般是叛军率先洗窃的首选。 ------------ 第二百九十六章 将门不出孬种 这类府邸一般都穷不到哪里去,富商与文官的府邸防御不如其他武将府邸强,更是洗劫首选。 将军府之所以固若金汤,很大原因是因为扶鹤霄之前留下的一千影卫,能够周密地护住全府,不仅如此,四周高墙还有的机关暗器,越临近温沿溪住的主院,越是机关重重。 若想要攻破将军府,起码需要四五千叛军,在如此紧要关头何晋纬不可能做这赔本买卖。 禁闭将军府的这几日,吃的都是存粮,新鲜蔬菜日益减少,温沿溪为了家丁安全着想,也没有派人外出购买。 温沿溪坐在主院中捧一碗红皮花生粥,就着腌制的熏肉下饭。 外头战况也不知如何,更不知女儿与儿子是否无虞,那些城中百姓又死去了多少……温沿溪心情沉重,一块熏肉从筷子上滑落,掉在桌面上,云容嬷嬷连忙为她新夹了一块—— 温沿溪却摇头,将落在桌面的熏肉夹起来吃完,喝光最后一粒米,叹道:“时局动荡,尚不知以后,多少人填不饱肚子,无妨的。” 忽地—— 几百步之外的府外似乎传来隐约的一片惨叫声,听的令人头皮发麻,不少洒扫丫鬟都面色凝重,胆小的更是白着脸。 “外面,可是发生了何事?”温沿溪捻帕压了压唇角。 “想来还是在打仗,没有什么事。”云容嬷嬷眼底极快闪过一抹凝重,低头说道。 温沿溪站起身,朝主院外走去,云容嬷嬷箭步上前,展开双臂拦住温沿溪:“公子与大姑娘说过,不让您走出主院,外面太乱,只有待在主院是安全的。” “无妨,我就出去看看,不会出府。”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像是抓挠在她心上那般,温沿溪不顾云容嬷嬷阻拦,绕开她刚要跨出主院时,云容嬷嬷竟直接跌坐在地抱住她的腿,宁死不让她出去一步,只是仓促说道: “外面真的没什么事,夫人何必去看?” “奶娘在说谎欺骗我。”温沿溪轻轻挥开奶娘抱住她裙摆的手,“奶娘看得住我一时,却不能无时无刻看住我……” 那惨叫声里混杂着女人与孩子的求救哭嚎声,令温沿溪根本无法忽视。 哭声越发凄厉,有女子哭到一半便忽然绝了声音,像是……死了…… 有七岁、三岁的男女孩童嚎啕声。 还有男人愤怒的拼杀声,然而这些哭叫嚎啕却都在那些铿铿锵锵的兵器声下逐渐消失。 死的人……越来越多。 云容嬷嬷拦不住温沿溪,温沿溪与扶鹤霄太像了,扶鹤霄若是遇到此等不平之事,也会出手相救。 沉默片刻,云容嬷嬷不再拦她,松了手,朝侍卫讨要了一柄长刀,她提在掌中满眼戒备地守着温沿溪,温沿溪走一步,她走一步,将温沿溪护得跟眼珠子一般,看的温沿溪忍不住轻笑一声,然而笑容却在走出主院,越来越靠近将军府外墙时彻底僵住。 她知道,那些被滥杀的无辜男女老小,就死在一墙之隔的将军府之外。 将军府占地很大,主院地处将军府正中央,离府外很远,隔绝了大部分的杂音,故而她虽能听得见,却听不真切,走出主院时,那些绝望的求救声令温沿溪心头战栗…… 温沿溪面容越来越凝重,双手拢在袖中紧攥成全,快走到府门口时,她听见外头有妇人正在苦苦敲门:“里面有人吗?求您救救我们……救、救我们把……” 透过一丝极小的门缝,她看见…… 一个挺着高高孕肚的妇人,下身已经见红,左右手还艰难拽着两个几岁的孩提。 叛军杀到此处,见她脖间带着珍珠玉坠,便瞬间眼睛冒光,怒吼道:“交出来!” “不……不……”孕妇哭得浑身颤抖,摇头道,“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不行……求求你……” 未等她虚弱地说完求饶之语,叛军便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别给脸不要脸,爷能看上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说罢,将她身上财物洗劫一空。 温沿溪温柔秀美的脸上浮现出不可遏制的怒意,气得后脑勺嗡嗡作响,她观那夫人似是临产之兆,若这么拖下去,要么难产,要么生在路边极有可能感染…… 这就算了,两方军队正打的厉害,将军府门前的长巷便是交战之地,刀剑不长眼,乱飞的利箭射来,恰好射中孕妇前胸,她发出凄厉的惨叫:“啊啊啊!” 她死死牵着的两个孩子约莫一个三岁、一个五岁,无措跌坐着,只知道哭泣。 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此地是城中繁华之处,附近不少客栈,叛军早将那些客栈洗劫一空,烧杀抢掠奸淫、无恶不作,毕竟何晋玮能在十年之内私囤十五万兵力,并非全部策反的正规军,更多是吸纳的土匪团伙。 这些土匪,能有什么良知?何晋纬想要谋夺天下,却操之过急没有加以约束,从这便失了民心。 被抢劫烧毁的客栈,内里住着的客人便纷纷抱着包袱出逃,此时,街巷附近竟全是滞留在京城的流民…… 其中有的是来京城做生意、有的是来逛街、有的来采买东西、有的是游玩…… 总之,眼下全都疯了似地四处逃窜。 除此之外,还有一处孤儿院也被烧毁。 内里的孩童全部跑出来,不少孩子被乱箭射死,有两个瘦弱的姑娘正在拼命护着他们:“孩子们,别乱跑,躲到冉姐姐这里来。” 透过那一丝门缝,温沿溪看到街巷乱相,不少死去的孩童妇孺、少年老人…… 她心中钝痛,京城多少年未曾发生过这样的惨状了…… 相比一墙之外的人间地狱,将军府内还算和平。 温言斐的手攥紧成拳,掌中手帕也被她揉到皱的不成样子,她紧咬着后槽牙,眼底燃着莫名的情绪,在做一个重大决定。 她身后站着不少将军府的家丁丫鬟,眼中也燃着类似的情绪,听着外头的惨叫,纷纷看向温沿溪…… 温沿溪说出一句话:“开门。” 云容嬷嬷嘴角不停嗫嚅,担忧至极道:“夫人……若真的开门,外头难民会涌进来,那些人都是天南地北的,不知底细,内里也可能有歹人与小偷,甚至也可能把叛军放进来,一到撕开这个口子,可就止不住了,将军府便不再固若金汤。” “开门吧,我思虑的很清楚了。”温沿溪那双素来捣药的柔弱手腕,此时用力搭在沉重府门的铁质门闩上,使尽全力—— “既如此。”云容嬷嬷点头道,“我便不劝夫人了,你要做什么,老奴都豁出这条命陪你一起!” 身后家丁丫鬟们闻声一动! 原来,他们方才眼中燃着的,都是对世间惨状的怜悯之情。 温沿溪下令开门,耳房的人便一拥而上,数双手齐齐搭在沉重的贴闩上,“轰”第一声,黑棕沉木的将军府大门缓缓打开,像是给那些人打开一条生路。 那正缝难产的孕妇忽地眼底燃起希望! ------------ 第二百九十七章 开门,救人 但她没有第一时间向温沿溪求助,而是将两个孩子推过去,艰难起身跪地磕头,哭着道:“求夫人救我家孩子一条命,我死不足惜……” “谁说你会死?”温沿溪急忙扶住她满是鲜血的双手,虽年过四十,眼眸却亦如少女干净温暖,她话语充满力量,暗含鼓舞, “有我温沿溪在,不会让你死。” “奶娘!”随即温沿溪道,“将这位产妇即刻搀进药堂,你与府上医师一同为她接生,另外,着人安置好这两个孩子。” “是。”云容嬷嬷仔细搀着那即将生产的孕妇进门,安抚道,“遇到我家夫人你就放心,就算你半条命到了阎罗殿,夫人那医术也能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和黑白无常抢人这事,我家夫人惯来不会失手。” 孕妇破涕为笑,激动的浑身颤抖。 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却没想到……她还可以活…… 温沿溪一袭紫罗兰团花绸缎厚袄,发髻简单到不簪一根首饰,站在街巷的混乱中,带着一众家丁侍卫与丫鬟,眸光透着坚毅,声音虽柔和却不失果决: “将所有受伤之人带进将军府,通知厨房煮粥分发,将库房积攒的冬衣与棉被发放给需要之人取暖,另外,再令药堂之人熬住防御风寒的药水,也取出日常药物给生病之人。”温沿溪有条不紊的下令,管家急忙去做。 禁卫军与叛军的人还在打仗,刀剑无眼、四处皆是厮杀,难民四处躲避,温沿溪躬身穿梭在其中,搀扶着严重受伤的老人进将军府,一刻不停地又折身回去,抱走独自坐在街中央哭到抽搐的一岁孩提。 她解下花团锦簇的兔绒披风,盖在街边冻到失温的流浪乞丐身上。 那女乞丐本是有两件厚衣服的,却被难民扒走,此时双腿受伤,艰难匍匐着,浑身只穿着破烂夏衫,似是没想到自己还能得到这从天而降的温暖披风,她瞬间感激涕零地哭道:“多谢夫人呐……他们都说将军府的人心善,让我逃到此处求救,没想到夫人真的救了我……” 温沿溪来不及多言,将她扶进去:“进了将军府,便有人会护着你们。” 今日将军府大门一开,便代表了温沿溪的决定:哪怕是死,也要与他们共存亡。 无数难民争先恐后如破匣洪水般涌入将军府。 昔日规整干净的将军府此刻就变得有些混乱,不像官员府邸,倒像是……避难的菜市场。 将军府上下齐心,都在匆忙救人。 自然也会有牺牲…… 在救人过程中,扶子珩的随侍仁青,看到一支利箭射向一少女,想没想地纵身一跃,将那少女推开之时,利箭却贯穿他后背,一箭穿心而死。 那粉衣少女惊愕回头,便见一个比她大四五岁、模样清俊的大哥哥为她挡箭而死。 可、可是…… 他们素昧平生、从未见过啊…… 为什么要舍生忘死地救她? 少女两行泪水刷地落下,扑过去喊仁青,仁青已经闭上眼。 旁边几个人,有老的也有少的、男女都有,扑过去同时手忙脚乱地救仁青,他们方才都是被仁青救过的人。 少女哭着看着这容貌清俊的哥哥…… 初见便是死局。 多年后她会明白,救人不需要原因,只因有的英雄,天生古道热肠。 温沿溪惊愣在原地,千言万语都难以形容她此刻心情,仁青是她挑中给扶子珩做伴读的,他与扶子珩是处了十几年的玩伴,说是主仆,其实温沿溪将他看做义子…… 风吹红了温沿溪的眼睛,她鼻尖泛酸,与其他人一道拖着仁青的尸体进门。 难民太多,只要撕开一个口子容人避难,便会有越多人处于求生本能挤来,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偌大的将军府就已经再也容不下多余的人。 看着那些哭着求着的狼狈人群,温沿溪实在不忍心,可她没有办法…… 云容嬷嬷从摩肩接踵的难民中匆忙挤来,拉着温沿溪进府:“那产妇已经平安诞下双胎,竟怀的还是一儿一女的龙凤双胎,夫人真是积了天大的功德。另外……”云容嬷嬷面色变得格外凝重严肃,“将军府每一个院落都是人,不能再进人了,必须关门了。” 温沿溪看着那些对她投来希望的凄惨之人,她深吸口气,难过地转身,抬袖朝他们深鞠一躬:“对不起……我没有办法……请诸位照顾好自己……” 那些难民双眼亮的出奇,只因里面满是希望,可此时,希望破灭,取而代之的事绝望。 可他们却出奇地没有闹事,也并不怨恨,没有进入将军府避难的人,忽地就哭了,却也摆了摆手说道:“夫人能救那么多人,已是不容易,我们生死有命,再想办法吧。” 说罢,那哭泣的几人,竟主动替温沿溪关上将军府的大门,不再让人进去。 实在是因为……将军府里面已是人头攒动,真的挤不下多余的第二人。 这边的动静,到底也是惊动了街坊邻居。 除去将军府之外,其余官府或富商府邸,都是紧闭大门。 隔壁内阁学士府,内阁夫人焦灼地踱步,看着外头的动静,心里似有什么被温沿溪感染到了,她忽然也红着眼睛看向身后的儿子女儿:“不如……我们也……开门吧……” ------------ 第二百九十八章 杀戮之城,生机渺茫 内阁夫人身后的管家低头不语,但嘴角隐约在嗫嚅着…… “听闻我家夫君在宫中时被青雲将军保护的,如今扶夫人又开门广济难民,又是街坊邻居,又都是官宦之家,你说,倘若我们不做点什么,是不是不够好?” 内阁夫人听着外头的惨叫声,只觉内心倍感煎熬,倘若将军府也不救人,大家一同麻木着,还能当做没听见,可将军府开了门…… 此时,一直待在堂屋的老夫人忽然杵着拐杖走出来,紧绷的面容隐有颤抖:“开!我儿子食天下人俸禄,身为官眷,我们此时不作为,何时才作为?”她定了定神,做出重大决定,“开吧!” 管家立刻带领小厮上前,将那重重禁闭的府门轰然打开。 外面惨叫哭泣的难民,在昏暗夜色中仿佛见到了天光…… 同一条街巷的大理寺卿府邸,那家人一直躲在门背后偷窥,见从前最为胆小的内阁学士府邸都开了,他们还有什么开不得的? “开们,救人!”大理寺卿夫人哆嗦着攥紧手帕,说道。 她虽胆小,却也要开门。 一道门、两道门、三道门…… 昔日这条偌大的、建满宅邸的街巷,在一个时辰之前还是紧闭大门、重重防御,此时竟然全部打开…… 听到外面的动静,透过门缝去看的温沿溪,竟抬袖掩唇红了眼眶。 好在其余流浪的人都有被收留,那她便放心了。 管家粗略估计,将军府应是收留了一万难民左右,人挨人,几乎走不动道,整个将军府陷入空前绝后饿的忙碌之人,发药的发药、布粥的布粥,温沿溪便站在廊下协调发令。 何晋纬的心腹付忠看着这一幕,忽然冷笑一声,扶夫人真是和扶云卿一样爱管闲事啊,扶云卿在前线给主子添乱,那么…… 也不是不可以让扶云卿收到母亲被杀的消息。 说不定也会让扶云卿在悲痛之下自乱阵脚。 付忠从下属箭筒中取出三根长箭,站在混乱街巷的尽头,微眯半只眼,瞄准、射杀—— “咻!”利箭破空而去! 毫无察觉的温沿溪正在给小孩子擦去脸上脏污,那利箭直刺她后脑勺—— “夫人!!”不远处正忙着布粥的云容嬷嬷尖叫着扑过去! 但她离得太远,根本来不及…… 在温沿溪身侧最不起眼,忙前忙后做事的女乞丐,奋不顾身将温沿溪朝前一推! 温沿溪摔倒在地,掌心磕在石头棱角磨出血迹,她诧异地回头,恰巧看见那女乞丐替她挡了三支利箭! “不!”温沿溪震惊大喊。 这是先前险些冻死街头的女乞丐,得了她一件温软的兔绒披风, 女乞丐嘴角淌血,直直朝前栽倒,温沿溪连跌带爬地走去将她抱入怀中:“你为何要替我挡箭?你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那女乞丐只是嘴角淌血,不言片语,歪了歪头彻底没有呼吸。 其实温沿溪不知,在她颠沛流离的这一生里,从未有人顾过她死活,温沿溪是第一个于寒冬送她厚氅取暖之人。 下刻,那些被温沿溪救助的人纷纷成群结队挡在温沿溪身前,将温沿溪清瘦身子挡的严严实实,叫付忠根本分辨不出! 温沿溪眼眶溢泪,亲手替女乞丐合上双目,与云容嬷嬷一道抬着她的尸体进屋。 一次失手,整个将军府的影卫都在护着温沿溪,付忠不再有下手机会,只能带兵离开。 此时…… 禁卫军、锦衣卫、追天营、府衙四方人马一同协助着,将叛军逼的一退再退。 城外京郊,一众叛军将领围守在书房里,听何晋纬做最新部署。 方才战报不断送来,都是叛军被打退的消息。 何晋纬听得眉头紧皱,额前青筋隐隐跳动,但他极快地压住了焦躁心绪,迅速沉稳下来,他本以为这四支军队就算协同作战也肯定不是叛军的对手,毕竟叛军人数比他们多出了整整五万。 但现在…… 却明显是他们处于劣势。 这怎么能行? 若是如此下去,只怕很快就能让他们拖到江安州兵马来临。若江安州来临,何晋纬必当一败涂地! “听说……他们的军事部署图是,扶云卿研制的。”有下属说道。 “又是扶云卿……”何晋纬眼中现出不耐,他就知道,在坞城杀不了的人,回到京城就是最大的祸患! 若无扶云卿…… 战事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受阻。 只是,对方所用的阵法……怎么如此老辣熟悉? 何晋纬觉得,这可能并非出自扶云卿之手,更像……当年扶鹤霄的手笔? 就算扶云卿武功再如何出众,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毛头姑娘,能见过多少兵阵?可若出自扶鹤霄之手,启魂丹不是已经摧毁了吗?扶鹤霄还在沉睡才是。 不对、不对! 何晋纬脸色逐渐凝重了几分…… 只因楚冰可之前使了反间计,那么她说的话便不可再信,所以这启魂丹很有可能没有被毁…… 何晋纬脸色彻底白了几分,下意识攥紧京城地图,发了狠地吐出一句话:“必须要再五天之内攻进皇宫,杀了祁文觉,否则——” 他冷笑一声,面色狰狞,目光凶狠道:“大家都得死!” 如今走到这一步,所有叛军、跟随何晋纬反叛的大臣,只有一个选择,那便是—— 全心全力推他上位。 若何晋纬上位,大家都是功臣,若何晋纬失败,涉及此事之人都会全家抄斩。 …… 一天一夜的战争之后,扶云卿只经过短暂休息,好不容易用之前的军事部署图将叛军打的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将所有叛军再次赶出京城,叛军却像是发了疯、铆足了狠劲,改变作战策略,再次卷土重来,反扑的厉害。 她便知道,何晋纬也调整了军事部署。 黄昏日落、夜幕沉沉,临到子时三更时,本该陷入一片黑暗的京城却被战火烧红了半边片。 京城,不再有白天黑夜之分,每个街巷角落,时不时都会响起匆忙逃窜的脚步声、战死前的拼杀声。 一座杀戮之城,生机微渺的可怜。 ------------ 第二百九十九章 那你,为何还在这里? 扶云卿鲜少休息,这几日都是靠着草药提神醒脑,她四肢百骸累的沉重至极,撑着破晓剑踉踉跄跄坐在台阶之上,沉沉吐出一口气。 她还没来得及休息,便有侦察兵满脸是血地跑上前:“将军,不好!叛军的人攻进了城中心!” 说完这句话,那侦察兵便砰地重伤昏死过去。 扶云卿霍地站起身! 没人比她更明白,叛军攻入城中心的危险。 皇宫便建在城中央,若叛军攻到城中央,也就意味着,离皇宫不远了…… 她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默了一晌,便看见身负重伤、断了半条胳膊的禁军统领疾步走来,他半张脸都是血,右眼皮被削掉了小块肉,见到扶云卿便沉重道: “侯爷,我们守不住了。” 扶云卿沉默。 禁军统领咬牙叹道:“侯爷的军事部署图很好,让我们多撑了两天,可接下来的四天……都是未知数。何晋纬变更了作战部署,禁卫军损失惨重……” 很快,京兆尹也狼狈地骑马而来:“青雲将军,我们城南守不住了……” 下刻,江行危拧紧俊眉、步履匆匆地走来,看向扶云卿,二人太有默契,只这一眼,江行危几乎就懂了她心中所想。 “江大人……”她胸口仿佛压着块沉沉的大石头,扶云卿有些焦躁。 江行危还未来得及说话,忽地,不远处便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叛、叛军攻来了!!”四周响起一片叫喊。 “城南破了!追天营败了,叛军从那边打到午门来了!” 扶云卿和江行危、禁军统领、京兆尹几乎是同时回头! 只见城南方向的守卫被撕开一道口子,随后,这道口子被叛军越撕越大,涌进来越来越多的叛军,几乎将整个午门团团围住! 这午门有数十丈高,城墙宽厚,前后数刀城门层层拦截。 扶云卿当即下令,命人将皇宫中所有城门全部关闭。 叛军每打开一道城门,都需要时间,关上越多的城门,或许便可微乎可微地拖上一段时间…… 只要拖到江安州兵马到来。 扶云卿手心捏出一片汗津津,这一场很没把握的仗,她不确定能赢。 看着那涌来的一片乌泱泱的叛军,很快,便与午门前的士兵交战。 外头厮杀声威震天,午门前的士兵未必能抵挡住。 扶云卿眼底现出浓浓的焦灼…… “城门之上的人,你们仔细听着!”付忠提着带血的战戟,威胁道,“倘若你们现在主动打开城门,本将军便放你们一条命!” “可若这城门是被我们强行攻开的,那么你们……谁都活不了!”付忠残忍的冷笑一声,高举手中战戟,嘶吼时脖间青筋膨胀而起,“杀!杀杀杀!” 随他一声令下,涌来的无数叛军便士气大振杀上前去! 情况不妙。 此时此刻,扶云卿提剑下城墙:“我要亲自带着追天营去拦截他们。” 江行危道:“我随你一起。” 禁军统领本来也想去,可是他实在伤的太重,刚走一步便砰声倒地,被御医院的人抬走了。 这一仗实在难打,城下有叛军攻城,也有不少叛军朝城墙之上甩铁钩攀爬。 他们用火攻、亦或投石、偷袭、刺杀、飞檐走壁翻阅,起初,扶云卿还能带兵抵挡,可到后面,他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让人无法应对。 “砰!!”一声惊天巨响之后—— 只听武锤大吼一声:“将军!他们将城门攻破了!” 付忠用的是火药,将火药投掷在城门之下,轰地冲天巨响,浓浓硝烟之后,沉重的巨大城门被轰炸出三人宽的空隙! 叛军便从这里涌进去,再与里面的厮杀,随后打开了午门。 扶云卿险些没站住,他们……攻破了午门,便离攻破中门不远了。 扶云卿深呼吸一口气,沉重地看向江行危。 江行危脸上亦是凝重。 若真让何晋纬攻破乾清宫,届时,什么都晚了。 扶云卿飞身而下,紧攥破晓剑稳稳当当落在午门前,满脸凝重与肃杀,不顾一切地砍杀而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只要能守住午门。 她眼眶逐渐猩红,到最后,提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却还在机械地重复同样的一套动作:防御、厮杀、再防御…… 武锤、甜盈、扶子珩、扶云卿全部凑到了一块,只因城破,他们都要守在此处拦着。 扶子珩与扶云卿背靠背,形成无死角的闭环防御。 姐弟二人配合的很好,但在叛军迅猛的攻击下,仍然无济于事。 叛军涌进皇宫,直奔中门杀去。 他们气势冲天地整齐大喊:“杀破中门!杀破中门!杀了狗皇帝!” 于叛军而言,战况一片大好。 此时…… 天色将亮,东宫里染着一盏麒麟衔珠模样的烛火。 宗政烬正在与宗政泽瑜下一盘棋。 宗政泽瑜得知宗政烬伪装成祁承翊之后,便来东宫见他。 宗政烬本不想见,但人都来了,若现在不见,宗政泽瑜也会用其余方式来见他,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二人便坐在东宫窗栏前下棋。 借着窗外漏进来的天光,宗政泽瑜执白棋、宗政烬执黑子,棋盘上黑白互相拼杀,虽刀不见血,却杀气外露。 宗政泽瑜落下最后一子,竟是棋差一着,输了,他笑着叹了一声:“三哥的棋风依旧势如破竹,倒显得我太过优柔寡断。” 宗政烬随意丢下一颗黑子,便彻底赢了此局,看似无心实则用心,声音淡漠平静:“来东宫寻我,何事?” “若是无事,便不能寻三皇兄吗?”宗政泽瑜诧异地问。 宗政烬单刀直入道:“若你来寻玉玺,那么,已经晚了。” 他这么开门见山,倒是将宗政泽瑜的心思暴露无遗,他在何纯如那里没有套到什么有用线索,便打算来东宫探探宗政烬的口风,却未想到,等着他的是这句话。 什么叫,已经晚了? 就算宗政烬现在拿到玉玺,可是在没回辕国之前,没将玉玺交给父皇之前,一切尚且还有机会,不是吗? 宗政烬眸眼冷淡,薄唇却划过一抹讥诮至极的弧度:“在你们赶来祁国之前,玉玺便已被魑魅魍魉密送回辕国冀州,不日便敬呈到陛下手中。” 宗政泽瑜有些愣住,沉吟一下,思索着不对劲,宗政烬留在祁国,不就是为了妥善处理玉玺吗?玉玺若已经回到辕国,那么他为何还留在这里? 正是因为宗政烬留在这里,吴王晋王乃至于宗政泽瑜自己,才会马不停蹄赶来祁国。 难不成,又中了宗政烬的圈套? 宗政泽瑜蹙眉:“那么……三皇兄,你为何还留在祁国?” ------------ 第三百章 试探 宗政烬随手拾捡棋子收拾棋盘,平静地看他一眼,说出两个字:“你猜?” “……”宗政泽瑜竟没发觉,来了祁国一趟的宗政烬竟然还变幽默了几分? 宗政烬淡声道:“棋也下了,茶也喝了。” 被下逐客令的宗政泽瑜若再待在此处,说不定会被赶,当即起身温润有礼地朝宗政烬见礼:“三哥不必送,我自己走。” 宗政泽瑜脸上挂着温雅的笑,转身走出东宫却擦了擦额前汗水,摇头同心腹禾时安道:“三皇兄这性子,怎么来了祁国与从前不同了?” 禾时安默了一晌,也想不出什么。 宗政泽瑜又道:“你说说,三皇兄为何要留在祁国?” “这……属下也不知道。”禾时安摇摇头,“但属下确实在半月前查探到,晧王曾秘密派一队人马回辕国冀州,兴许就是那时……晧王将玉玺转送到冀州的,掐算日子,玉玺也该到冀州。” 宗政烬虽是王爷,可天下谁人不知,他便是那冀州的土皇帝,什么人和物一入冀州,便如入宗政烬囊中,想要再抢,几乎没有可能。 “王爷,那……我们可要回辕国?” “再等等。”宗政泽瑜目光沉稳下来,“只是对外,要营造出我已经回辕国的假象。” 他倒想看看,三皇兄留在祁国有何目的…… 正当此时,宗政珩如出入无人之境,从东宫里小道里跳出来,拍了拍宗政泽瑜的肩膀: “四哥!巧了不是,听闻你来找四皇兄,我便也赶忙寻来,总算逮住你了。你是不知道,我在这祁国多无聊,每日三哥就跟冰块一样无趣,走,咱们喝酒去!” “小十?”宗政泽瑜眼底浮过笑容,“好,四哥请你喝个够。” 此时京城客栈全都紧闭,根本没有酒楼,但唯独一处例外,那便是—— 皇家驿站,驿站中住着往来藩国使者,其中不乏其余小国等等,何晋纬就算发动宫变,也还没到失心疯的地步,去攻打皇家驿站,会惹来其他诸国的讨伐。 宗政珩这些日子便一直住在此处,哪怕外面饱受战火,这皇家驿站内却是一片净土。 宗政珩拽下腰间荷包,随手扔给小二。 小二连忙点头哈腰地小跑上前:“珩王您请吩咐……” “烹上六七壶顶级的桃花酿,佐以香酥板鸭、红烧兔头、麻辣小煎鸡、水煮牛肉片,再来几碟扬州点心。”宗政珩一身圆领斜襟宽袖兰草红袍,笑容爽朗大大咧咧,将宗政泽瑜引到他的院子中,“还别说,这祁国待客不错,还给本王分了个大院子。” 这院子极大,几乎占了皇家驿站的三分之一。 宗政泽瑜闻言,笑着摇头:“你是父皇最宠爱的小十,无论去南蚩还是去祁国,亦或其余地方,谁不给你个面子?只怕是都得将你当做祖宗供起来。” 正在宗政珩住在此处,何晋纬与祁文觉竟然出奇地达成共识,双方都派了兵力来保护皇家驿站,且将皇家客栈设为禁地,任何人不得踏出。 若宗政珩在祁国受伤,辕国皇帝宗政康隆极有可能发起战争攻打京城,届时,谁都讨不到好果子,宗政康隆一旦发动战争,就很有可能将祁国扩充为辕国的新版图。 所以宗政珩住在这里的日子,就跟大爷一样,每日无忧无虑且肆无忌惮,甚至都不带护卫设防。 为了让宗政珩住的舒心,这院子修葺的极好,雅致奢华、应有尽有,美人丫鬟、得力小厮都备了不少。 宗政珩住在这里的第一晚,便绝色婢女率先钻到他被褥中暖床,吓得宗政珩直接用被褥将那赤|裸女子卷起来扔了出去! 笑话,竟然敢爬上床玷污他! 他这清白之身,可是要留给以后妻子的! 其实宗政泽瑜就很羡慕宗政珩,一天天什么也不用做,便可得到父皇无尽的偏宠,金山银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们其余兄弟都是十六岁之后靠功绩、亦或倚靠母族才能陆续封王,可唯独宗政珩,出生封王、无上荣光…… 或许只要宗政珩想,父皇就能将储君之位毫不犹豫地送给他。 好在,宗政珩这些年并无争抢之心,才不会……英年早逝。 宗政珩大喇喇地将长腿踩在凳子上,摇晃壶中的桂花酒,伸手在出神的宗政泽瑜面前晃了晃:“四哥想什么呢?” “没事。”宗政泽瑜微翘唇角,先与宗政珩随便聊了些话题,又灌了他好些酒,等到差不多时才笑眯眯问道,“咱们三哥来祁国这些日子,都干什么了?” 本来有些酒意恍惚的宗政珩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一半。 这家伙,想利用自己套话! 若他无意间吐露什么,日后三皇兄决计不会信任他了。 毕竟吴王贤王晋王这几个不省心的,就是跟着他踪迹,顺藤摸瓜发现宗政烬下落的。 宗政珩打着哈哈,笑着道:“三哥这人,行踪飘忽不定,做事高深莫测,我就是顺道来祁国玩的,至于他做什么,我还真不清楚。” 也不知这宗政珩怎么就那么维护宗政烬。 宗政泽瑜面上笑容依旧温润如春风,笑着摇头,颇为宠溺这位弟弟,顺势问道:“那你都玩什么了?听闻你、还有三哥,都与那扶云卿颇为相熟。” “那确实,三哥是与云卿很熟,三哥的淬怨毒就是她……” 酒后嘴巴不把门的宗政珩顺口说到一半,猛地完全清醒,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往下说,但又怕醉酒的自己又吐露什么不该说的话,索性朝前一趴,假装醉晕过去。 又是扶云卿,看来,宗政泽瑜该好好查一查这个女人了。 而且,宗政烬的淬怨毒怎么了?难道……被解了? 宗政泽瑜目光没有什么变化,平静地对宗政珩心腹说道:“将你们王爷好生搀扶下去歇息。” 装晕的演技未免太拙劣了些,连手指头都在动呢。 宗政泽瑜摇头,转身离去。 宗政珩下巴爬上了一只蚊子,痒痒的不行,伸手抓了抓,见宗政泽瑜离开,抬头问墨阳:“我方才装的怎么样?” 墨阳沉默了一下,尽可能不伤对方自尊的委婉回答:“假的不能再假了。” ------------ 第三百零一章 扶云卿的死讯 “对了,午门那边的战况如何了?”宗政珩忽然想起扶云卿正与何晋纬打仗。 “似乎不妙啊。”墨阳回答,“根据线报所言,何相的叛军冲进京城,且攻破了午门,想必离攻破中门也就不远了。” 宗政珩倒不是很关心这些,只道:“倘若,扶姑娘落于下风,你记得派人救她,本王要她性命无虞,不得有事。” 墨阳答了一声“遵令”,随后又道:“祁国这帝位怕是要换人了。” 宗政珩还是不关心这些,祁国也好、辕国也罢,无论是谁坐上那个位置,都丝毫不妨碍他是吃喝玩乐的珩王。 比起宗政珩的无忧无虑,身在水深火热的扶云卿就没那么闲情逸致了。 午门被攻破,皇宫再度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中。 所见皆是惨绝人寰的尖叫,烧杀抢掠、尸体横陈,叛军见人就杀,那些担惊受怕好几日的宫女太监早就受不住,有的甚至提前悬梁自尽。 扶云卿尽可能地护住所有人,奈何人力有穷尽,她甚至难以改变眼前的局面。 难道…… 祁国,真的要易主了吗? 若何晋纬谋朝篡位成功,第一个杀的便是将军府。 将军府,实在是他添了太多堵。 扶云卿战袍染血,累到持剑单膝半跪再地,剑刃刺入地板缝隙中,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眼前冲来的乌泱泱的叛军,黑压压一片,竟让她看不到半分希望…… 何晋纬的心腹看着扶云卿似乎已经累到不行,递给何浩泽一根利箭,说道:“公子,杀了她。这样一来,咱们便能胜券在握。杀掉扶云卿,便是杀掉他们的士气。” 何浩泽接过利箭,隐约有些犹豫,毕竟扶云卿曾帮他识别过苏梓假孕之事,又曾帮过阿如…… “公子!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你此时犹豫,又曾想过,她对大小姐的冷漠旁观?如今你们只能是死敌!你若不杀她,她必杀你——”付忠往利箭上倒下毒药。 何浩泽从前满是书卷气的眼底,此时逐渐溢满杀意! “咻!” 利箭杀破气流而去! “噗嗤!”一箭射进扶云卿前胸! 她疲乏之时便放松了半分警惕,然而只是放松这半分警惕,便让何浩泽得逞! 她惊瞪大眼,看着射进胸口的利箭,视线天旋地转般倒下。 鲜血从她银色盔甲里蔓延开来,仿佛在雪地开出一朵夺目的红花…… 这一箭力道极大,铠甲自中箭点裂出蜘蛛纹。 “云卿!”江行危大吼了一声,冲来跪地,将她拢入怀中。 扶云卿疼的全身发抖,唇角不断溢出鲜血,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喊半分疼。 江行危双手发颤,想要替她捂住不断出血的胸口,他眉目之间皆是痛苦,担忧道:“箭上有毒,我抱你去找太医!” 有毒也无妨,她血可解百毒,但这箭实在刁钻,射进她前胸,离心口很近,体温也在不断流逝,她甚至说不出半个字,今日……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没关系,既已活过一世。 此生救回了母亲、父亲、弟弟,也振兴了门楣,她还活出了自己的意义,得了定远侯的爵位,也算死而无憾,若真要说遗憾,唯一的遗恨便是—— 没有把前世将她折磨成人彘、放血制药的神秘人杀死!甚至她连神秘人身份都没有查出来! 自从瑜妃与祁昱一死,祁昱还没有来得及把她送给神秘人换巨额银票,线索就中断了。 扶云卿眼底浮过憾恨。 …… 京郊宅院书房。 属下步履匆匆敲门,跪地汇报:“丞相!好消息!” 何晋纬将头从军事部署图中抬起来,看向他,自从兵变之后就没传来多少好消息…… “扶云卿已被大公子成功射杀!死在了江行危怀中。” 何晋纬提笔勾画皇宫地图的手微微用力,霜白的鬓边染上喜色:“你说什么?!” “属下已确认,大公子已将扶云卿一箭射杀!扶云卿死了!追天营与雷焰营的人群龙无首,陷入混乱,包括禁军与锦衣卫也士气大大受挫!” 那暗卫据实汇报道,“我们的人即将攻破午门,最好的时机便是现在,只要今日一鼓作气杀进乾清宫,天下便就是您的囊中之物!” 何晋纬脸上难得露出笑容,笑容越扩越大,到最后竟是高兴的猛拍桌案,在屋中踱步,连连说道:“好!好!好!好得很!不愧是我儿!” 只是……何晋纬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今攻破午门的人有多少?” “约莫一万。”暗卫道,“我们的人从城南撕开一个口子,杀进午门,但城北城东城西的另外三路大军还没合围赶到午门。” “今夜天黑之前,城南那边的五万军队,约莫能有多少杀进午门?”何晋纬再问。 “有一部分城南的军队被禁军咬住,天黑之前怕是只能杀进皇宫三万。”暗卫思虑道,“属下以为,三万已经足够攻入乾清宫。毕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谋夺天下就是如此,有时候不仅需要计谋,还需要勇气。 譬如现在,天黑之前三万叛军杀进皇宫,再一鼓作气杀了祁文觉,何晋纬便能赶到坐上皇位。 可若何晋纬没有一鼓作气,等到追天营那些军队反扑,说不定就会错失良机,与成功失之交臂。 但……他们三万叛军,却不太清楚皇宫之中还潜藏着多少御林军。 见何晋纬思虑,心腹又上前一步跪地道: “相爷,既然已经攻进皇宫,您还在等什么?扶云卿已经死了,扶鹤霄现在都没现身,必然还在昏迷着,就只剩下一个江行危苦苦支撑,大祁已经完蛋了。不能让他们缓过劲来……” 何晋纬犹疑片刻,眼底逐渐浮现出痴狂的野心,还有权利的无线贪婪向往。 他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面色露出狠辣与阴沉:“集结队伍,随我亲自杀进皇宫。我要手刃祁文觉,登基称帝!” 暗卫笑道:“相爷英明!臣这就将您的龙袍冕冠备上!” 备上龙袍,与何晋纬一同杀去午门。 半个时辰后,何晋纬赶到午门,看着即将攻破午门的队伍,心情大悦,看着远处死在江行危怀中的扶云卿,更是喜上加喜。 那个阻碍他多次的定远侯死了…… 保护文武百官的青雲将军死了。 还有什么能阻止他的? “江大人!我怜悯你忠心一片,又欣赏你才华能力,若你现在弃暗投明,跟随我一道取了那昏君的首级,待我登基,我便封你为一品丞相。”何晋纬大笑。 江行危怀中抱着嘴角淌血的扶云卿,昔日温润儒雅的清眸显出汹涌杀气。 他眼底的杀气,让宋安等人骇人。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江行危。 很快…… 扶云卿的死讯传开,闻讯紧急赶来的宗政烬心中钝痛,看着那一身血色战袍倒在江行危怀中的扶云卿,险些没站稳,好在沈淮序眼疾手快扶住了趔趄的他,忧虑地低声唤道:“王爷?” 一刻钟前,宗政烬正在东宫饮茶。 他不是很关心祁国的战争,只关心扶云卿的生死,故而线报一次次来殿中,都是汇报扶云卿的消息,起初都好好的,不过是叛军攻破了午门而已,扶云卿并未受伤,可接着,暗卫便说…… 扶云卿中箭身亡。 宗政烬握盏的手剧烈一抖,茶水四溢,他猛地站起身,怒然质问:“胡说什么?扶云卿怎么会死?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虽然林樾舟已经研制出子母蛊解药,但他还没服下,为的便是故意与扶云卿痛觉互通,能及时感知她是否受伤,为何扶云卿中箭,他全无疼痛之感!? 难道是……子母蛊失效了…… “可确实如此……”那暗卫被吓到,当即双膝跪地,额头死死贴着地面,发抖回答,“战况瞬息万变,生、生死没有定数……” 战争便是如此,上一刻还好好的人,下一刻便可能命丧黄泉。 打了那么多仗的宗政烬,怎能不懂这个道理? 他眼底逐渐汇聚风暴,席卷出无数嗜杀之意,浑身竟开始微微发抖,胸口似乎闷着一口要压垮他的郁气,嘴里险些呛出一口鲜血。 ------------ 第三百零二章 瓮中捉鳖,超大反转 沈淮序从未见过这样的宗政烬。 自宫道走到午门的路,是宗政烬此生走过最漫长的一段路,如噩梦似幻境,让他觉得不真实。 宗政烬凝视着江行危怀中那抹血色战袍,拖着沉重步伐,走到近处时,轰然半跪在地,抑制不住地手发抖,轻轻去探扶云卿鼻息—— 错了!一定是哪里错了! 扶云卿怎会没有呼吸呢? 宗政烬心中一酸,轻轻伸手去触碰她下颌处,没有摸到薄皮面具,真实肤感告诉他,江行危怀中之人并非她人易容,就是真正的扶云卿。 所以…… 扶云卿是死了。 “将她给我。”宗政烬冷眸低沉,嗓音如冻过的砂砾般嘶哑。 江行危微怔,被这样的宗政烬惊到了。 宗政烬额前青筋一点点胀气,眼底迸射出前所未有的骇人杀气,怒吼道:“放手!” 看着即将偏执失控的祁承翊,江行危默了一晌,将怀中人轻轻让给他。 “殿下看好她。”江行危艰难站起身,提起长剑,“我去杀何晋纬。” 何晋纬自信此次大战必捷,故意亲自领兵攻打中门。 只要攻破中门,大局必定。 只差那么一步,就能登上龙椅,随着战线愈往前推进,何晋纬的情绪便更高涨几分,那是他梦寐以求、肖想数十年的位置…… 在他辅佐祁文觉这些年,他曾不甘的辗转难眠,无数次在深夜踱步,呕心沥血地布局。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从午门杀进乾清宫的这条路,是不归路,只许成、不能败。 何晋纬身侧的心腹肩背一巨大的鎏金锦盒,内里装着称帝的龙袍与冠冕。 宗政烬坐在尸体横陈的长阶上,怀抱逐渐冰冷的扶云卿,用白绢一点点拭去她脸上血污,如擦拭世上最珍贵易碎之物,动作轻柔且小心翼翼…… 黄昏更迭,血色残阳缓缓西沉,浓色夜幕笼罩四方。 冬日寒夜,给弥漫血腥之气的京城愈加笼上一层肃杀与悲壮。 半明半暗的皇宫,一处残垣断壁的宫殿前,宗政烬俊脸越发面无表情,面无表情到极尽残忍的冷酷,他手中多了一方雕刻“冀州晧王”的鎏金玉令。 玉令共有两方,一方是他手里的正式玉令,另一方则是他曾给扶云卿防止子母蛊发作的备用玉令。 冀州军队是支特殊军队,不仅认令牌还认宗政烬,备用玉令虽不能调动冀州军队,却足够让扶云卿在辕国横着走。 冀州军队,代表绝对的力量与杀戮。 此时被宗政烬握在手中,便让沈淮序与紫妩有些忌惮害怕…… “杀了他们。”宗政烬薄唇微启,抬头时,眼里一片令人恐惧的阴沉嗜杀。 他下颌线紧绷,唇角勾出一抹冷戾的笑。 “可……可动用军队……会暴露您的身份。”沈淮序持剑跪地,再三请求道,“殿下慎重!” “慎重?”宗政烬冷冷乜去一眼,提起破晓剑横在沈淮序脖子,“滚去执行,除非你想死!” “末将这就去!”沈淮序在那极度威压之下,深吸口气,面上冒着冷汗,站起身在午门之前吹了个暗哨,冲天空燃放几朵蓝色烟花信号。 何晋纬只当以为,这是沈淮序在搬救兵,想让临近此处的锦衣卫、禁军火速赶来。 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且错的离谱! 沈淮序搬来的救兵,是一只何等恐怖的军队…… 哒哒哒哒。 午门之外似有铁骑响起的声音。 何晋纬本以为是普通的战马,并未放在心上。 约莫两刻钟后—— 四周逐渐陆陆续续出现一群身穿黑金铠甲、脸戴獠牙面具的军队,他们缝叛军便杀,战斗力超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以一敌十,皆拥有恐怖的武功,甚至没有多余动作,只有屠杀。 屠杀叛军,肃清反贼。 他们面无表情,尸首血溅三尺仍神色不改,有着令人忌惮的势不可挡。 这便是世上,最强大、最令所有国家都闻风丧胆的冀州军队。 但何晋纬没见过冀州军,便也不识得,只是他表情越来越凝重,这只军队的肃杀之风何其可怕,绝非祁国能有。 这只军队杀人如麻,执行军令刻不容缓,个个都如索命的地狱使者,可面对面对祁承翊时,却无比城府,乖顺如犬。 这般军队,执行力有高、能力有多恐怖,不必多言。 好在这只军队人数并不多,似乎只有几千…… 很快,何晋纬就发现自己又错了。 哪怕这支军队只有几千,也能以一当十、当几十,逼的叛军节节后退! 若这么杀下去,只怕不到天亮,又会把他们逼出午门。 不行,绝对不可以。 何晋纬面色紧绷如铁。 在祁承翊怀中的扶云卿,手指似乎悄悄动了一下…… 她小指勾了勾祁承翊的袖袍。 祁承翊微怔,忽地低头看怀中之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那姑娘的小指确实在轻轻勾他的袖袍…… 这是……假死? 宗政烬眼底欣喜若狂,甚至连自己都没察觉他此时有多么激动。 周边人多眼杂,扶云卿动作很小,小幅度到若祁承翊不注意都难以发现,祁承翊察觉她有话要说,俯身低头,将耳朵凑到她唇边。 扶云卿低声道:“殿下,让何晋纬进中门。” 只这一句话,无需更多解释,宗政烬便明白,扶云卿与江行危应是设立一个圈套,假意在城南让何晋纬撕开一个口子冲进中门,就等瓮中捉鳖。 可是……这样大的事情,她竟只与江行危合谋,连假死都不告诉自己。 不知为何,感觉自己被扶云卿排除在外的宗政烬,心中有些酸涩,又道:“那你胸前的伤口……” “我穿了软甲衣,那一箭只伤我皮肉,并未刺中要害,流这么多血也是在衣中塞了血包的缘故。”扶云卿道,“方才舌下压了假死药,故而你才摸不到我的脉搏。” 只是扶云卿没有想过,她假死之后祁承翊会如此失控。 只有她死,营造出追天营群龙无首的假象,才会让何晋纬放松警惕,多疑的何晋纬才会亲自领兵杀进午门…… 好不容易不着痕迹一点点放水,且战且退地将何晋纬引到午门,可不能因为祁承翊的军队,又将何晋纬打退了出去。 ------------ 第三百零三章 尽在掌控之中 那么,再抓何晋纬就没那么好抓了。 宗政烬难以言喻此时心境,有失而复得的狂喜,亦有后知后觉的惊怕,他以为自己是个薄情寡性之人,世人也确实这么评价他,但这一刻,他是真的恐惧。 怕扶云卿真的死去。 站在不远处杀敌的沈淮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王爷总说,只要回到辕国,他与扶云卿便能各归其位、互不干扰,可就今天之事而言,王爷当真能做到各归其位吗? 派出冀州军队,干涉祁国政事。 若是被朝中那群老东西知晓,只怕又会被数不尽的奏折弹劾。 宗政烬做了个手势,沈淮序便立刻照做,撤出大半兵力,做佯攻之势。 这场战役持续到了第二日上午。 天微微亮时,中门被巨大木桩狠狠撞开! 轰地一声!扶云卿感觉耳朵都在嗡鸣作响。 又拖了一日,且何晋纬已经攻进中门。 那就只剩下—— 捉鳖了! 扶云卿勾唇一笑。 宗政烬拍了拍扶云卿额头,宠溺地轻声道:“既然要装死,那便装的像一些,笑什么?” “中门被攻破了!” “天哪!叛军已涌进中门!” 不明所以的那些太监宫女此刻连滚带爬,哭着大吼,纷纷绝望地收拾包袱奔跑逃命。 叛军一进中门,宫殿便乱做一锅粥! 何晋纬看着这越乱的局势,忽地哈哈大笑:“好啊!好得很!中门既已攻破,乾清宫便唾手可得!” 何浩泽也兴奋了。 从前他只是丞相府嫡子,可若父亲称帝,他便是太子! 何浩泽攥着长剑的手激动到微微发抖,眼底满是对权欲的炙热追求。 付忠深吸口气,嘴角也终于勾起得逞笑容,只要推丞相上位,那么他便是开国功臣。 身后,跟着何晋纬出生入死反叛的佞臣,此时都满怀希望…… 他们就知道,跟着何晋纬造反是没错的,当今圣上平庸无能、实在不是治国之才,这些年里若非丞相,国家根本不会如此昌盛。如今,帝位终于轮到该坐的人登基了。 甚至有叛军首领高声大呼:“幸甚至哉!祁文觉终于要下台了!” 听着叛军的一声声欢呼,祁文觉脸都要气绿了,更多的还是无力挫败……以及恐慌。 他并无济世之才,更无开国先帝的能力,面对这场兵变,只能依靠那些良臣忠将…… 此时此刻,祁文觉无比怀念扶鹤霄。 若战神在世,必当如定海神针一般稳住整个祁国。 这何晋纬怎么还敢造反? 若扶鹤霄在世,他巴不得把对方当做祖宗一样供起来! 祁文觉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直觉屁股扎了钉子再也坐不住,甚至有些呼吸急促,一串玉珠在他手中不耐烦地乱捻,最终担忧地看向黎书禾,做了个重大决定: “来人。” “臣在。” “护送皇后娘娘秘密出逃。”祁文觉不能让黎书禾死在这里。 素来与祁文觉不和的黎书禾,此时却一反常态,只说道:“我不走。” “你不走?”祁文觉迈下龙椅,走到黎书禾身前,看着她强硬别过去的脑袋,钳住她下巴将脸掰正,“朕的生死尚未可知,可朕不能走,朕是大祁的皇帝,若朕走了,便是彻底的昏君怂蛋。但你不一样,阿禾……” 一声阿禾,仿佛将黎书禾拉回了二十多年前的灿烂仲夏。 那时,祁文觉只是微服私访小县城的太子,而她也只是无忧无虑的县令之女,她不知他身份,二人于车流不息的街巷一见钟情,后又私定终身,才方知他是早有婚约的太子殿下…… 那年他唤她阿禾,会单膝跪地给她端盆洗足,也会系上围衣为她烹煮饭菜,二人在麦浪田里偷尝禁果,爱的热烈又疯狂,爱的欲罢不能,他总爱在情到深处时一声声温柔唤阿禾。 “阿禾……我喜欢你……” “阿禾,我想娶你为妻……” “我要把阿禾一辈子带在身边……” 后来方知男人承诺最不可信,他还是迫于先帝压力、又因权衡利弊,而娶了大世家的太子妃,只是纳她为妾而已。 她一身傲骨、热爱自由,父母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是最不屑做妾的,本要嫁给爱慕她的云大学士,却被祁文觉强取豪夺,将她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里。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恨过他。 她讨厌这尽是尔虞我诈的深宫宅院,哪怕祁文觉后来一次次晋升她妃位以作弥补,先皇后死去,又将她抬成众妃眼热的皇后,黎书禾都无动于衷。 毕竟她要自由,而非后位。 可今日…… 黎书禾不肯走。 虽说前几十年里,二人闹了一辈子别扭,临到大难关头,黎书禾却忽然觉得,这深宫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见黎书禾不为所动,祁文觉担忧的同时,心里也生出一丝微妙的喜悦:“阿禾,你是在乎朕的,对吗?” 他问出了这几十年里,想知道却不敢问的话。 黎书禾拍开他的手,红着眼瞪他:“都何时何地了?你怎么还问得出这种话?我……我我……” 我了半天,黎书禾正儿八经道:“我食天下人俸禄,断不能在此时逃走。否则,我将黎民百姓置于何地?又将皇宫万万人置于何地?”又将你……置于何地? 祁文觉紧皱着的眉头,却在此刻舒展一笑,有些答案,虽然黎书禾没说出口,可他却明白了。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黎书禾发顶,一如二十年前,就在黎书禾感触诧异时,他顺手从后颈处劈晕了她。 “将皇后娘娘带走,逃出京城,待到局势安定,再将她接回来……若朕死了,那么就让她好好活下去。”祁文觉变得严肃了几分。 “……是。”奉安深吸口气,又与紫云嬷嬷几个大宫女一道将黎书禾带走。 祁文觉把黎书禾都送走了,可以见得,局势有多么糟糕。 只是,此时的祁文觉,还根本不知道,何晋纬攻破中门不过是扶云卿计谋的一环罢了。 他以为大厦将倾、祁国将灭,其实…… 一切尽在扶云卿与江行危的掌控之中。 ------------ 第三百零四章 扶鹤霄苏醒!战神设局! 何晋纬带兵冲进中门的那刻,巨大的成就感与喜悦感让他有些飘飘欲然,再步行一刻钟便是乾清宫,站在中门处,甚至能看到不远处金銮殿在朝阳下熠熠生辉的琉璃瓦。 何浩泽激动道:“父亲!我们要成功了!”不待他细细思考,便带领叛军彻底冲进中门内—— 可一进中门,何浩泽脸色却猛地变化! 本该混乱不堪的中门长道里,整整齐齐站着望不到尽头的军队! 那军队气势凛凛、磅礴肃杀,有着阻退万事万物的威压! 而军队正前方站着的—— 不是别人! 竟然是—— 一身黄金铠甲的扶鹤霄! 那怎么能是扶鹤霄呢?率先冲进来的何浩泽以为自己看错了,只嘟囔了一句:“我是不是见鬼了……还是中毒出现幻觉了……”说这话时,他下意识攥紧缰绳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想拦住何晋纬,可迟了。 何晋纬率兵而来、仰天大笑:“自古成王败寇,今朝剑指乾清宫,来日天下唯吾独尊——” 说到最后半个字时,他语气陡然一变,剩下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中门之内,一片片望不到尽头的铁甲士兵。 而士兵最前面,站着的……居然是…… 扶鹤霄!? 怎么能是扶鹤霄? 怎么可能是扶鹤霄! 何晋纬脸色猛变,脑海里闪过一丝极快的猜测,不待他细想,身后沉重威严的中门忽然被人从外面合上!阻断了他们的退路! 何晋纬父子被为困在中门里面了! 他面色一寸寸变得阴沉凝重,忽地调转马头,却冲不出去了! 也就是说,从城南撕开口子闯进午门的三万士兵,一万在午门外拼杀,一万被拦截在中门外,另一万跟随何晋纬闯进了中门。 何晋纬的援军被阻断了。 只要在何晋纬援军没赶到之前,杀了他们父子,其余叛军便会群龙无首、自乱阵脚,招安叛军也会容易得多。 如此一来…… 天下大局便可安定。 下刻,就连前胸中箭的扶云卿也擦净唇角鲜血,步履生风地走来,走到扶鹤霄身边,抱拳一揖:“父亲!” 她终于可以喊出父亲二字了,扶云卿眼眶生热、险些在大军阵前涌出热泪。 确实,如何晋纬猜想的那般,从一开始启魂丹就没摧毁。 楚冰可毁掉的那颗启魂丹是假的,祁承翊给温沿溪启魂丹的当日,便已给扶鹤霄服下! 扶鹤霄身披肩雕雄狮玄金色的铠甲,腰间别着一柄蓄满锋芒的天下名剑,身材高大威武、昂藏八尺,虽已过中年,却依旧宽肩劲腰、器宇轩昂,他站在那里便霸气侧漏,周身环绕着令人不可忽视的强大气场,端端站在那里,便如定海神针,让混战中的所有士兵心生安稳。 战神归来,所向霹雳,至尊无上,给所有人带来绝境逢生的希望! 扶鹤霄苏醒后的这些时日,一直被温沿溪精心养护,不断调试药膳与药物,才将他瘦骨嶙峋的身子一点点养回从前,而他日夜不敢偷懒,尝尝训练到身体极限,只为最快恢复从前的战斗力。 当年追随过扶鹤霄的那些精兵旧部,是知道昔日战神的厉害。 哪怕扶鹤霄恢复一半战斗力,对付何晋纬也绰绰有余。 乾清宫中,刚把黎书禾送走的祁文觉听闻此时,猛地惊站起身,几乎是狂喜,激动大喊:“你说什么?说的什么?你说谁?谁来了?” 奉安也是满脸激动喜色,他向来口齿伶俐,还是第一次因激动而语无伦次:“是战神!战神归来!咱们大祁国的战神归来了!天佑大祁!天佑大祁哪!陛下!!” “鹤霄怎么会?他怎么醒了?”祁文觉满脸震惊,比起震惊之外,更多是疯狂的喜悦。 什么叫绝境逢生,这便是绝境逢生! 谁能想到战死多年的扶鹤霄还会重回京城,且重生在这个节骨眼。 不亚于大旱多年的及时雨。 皇帝祁文觉激动地拍案,连连大喊了三声:“好!很好!非常好!” 他那素来沉厉的眼,多少年不曾湿润过,此时却变得通红。 帝王多想冲出乾清宫去看看,看看死而复生的昔日好友,看看振国安邦的战神归来! 不少文武百官闻此喜讯也跃跃欲试,想要冲出去看看!但战场实在太乱,刚要走出一处,便被扶子珩拦住: “诸位稍安勿躁,我父亲会护大家平安。” 看见扶子珩在此,他们忍不住挤上去七嘴八舌地问道: “扶小将军,战神当真复活了?当年的死讯又是怎么回事?” “战神回京多久了,为何此前从无消息?” 扶子珩攥着长剑的手也隐有些激动,他克制着,露出多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劳诸位大人关心,家父不月前苏醒,只是碍于何晋纬追杀,故而一直隐藏消息,若非如此,扶家断不敢欺瞒陛下与各位。” “藏得好!”云大学士走出来几步,“若让何晋纬知晓战神活着,不知会招来多少杀身之祸。战神于危难之中挺身而出,如大旱逢甘霖,我大祁国有希望了。” 此时。 震惊于扶鹤霄苏醒的人,除了文武百官、军队士兵,还有何晋纬等叛党。 何晋纬目光阴沉且凌厉,森森地盯着远处的扶鹤霄,二人站在对立面,一如五年前那般,何晋纬要扶鹤霄死,而扶鹤霄要揭穿何晋纬造反。 他们,一个是只手遮天的丞相,一个是权柄滔天的战神,一文一武,政见不合、立场敌对。 五年前,何晋纬自以为杀死了扶鹤霄,却没想到,五年后扶鹤霄归来了。 这次…… 扶鹤霄紧绷的脸上满是沉稳与严肃,开口便给人威严不可冒犯之感,像宣判何晋纬死讯般说道: “佞臣贼子其罪当诛,今日我扶鹤霄,便为无数因你野心枉死的冤魂寻仇。” 他声音冷静,却似有力拔千钧的穿透力,叫人心头畏惧。 何晋纬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否则也不会走上谋朝篡位的路,只是……一丝丝畏惧犹如无形触手,一点点攀上他心头,将他整个人逐渐攫住,最后,这股恐惧狠狠掐住他喉咙。 让他有些呼吸不畅…… 他怕了。 自以为攻进午门必胜无疑,却没想到,被扶云卿摆了一道。 战神扶鹤霄在这里等他。 万人埋伏在这里等他。 什么龙袍冕冠都是空谈的虚梦。 何晋纬被耍了,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一句话:“扶、云、卿,你假死?” ------------ 第三百零五章 父亲重生归来! “我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不是假死还能是什么?”扶云卿从斜襟里拿出血包砸在地上,眸眼明丽,勾唇一笑嘲讽道,“兵不厌诈啊,何相。” 那狗血装进薄薄的羊肠中,只需在中箭时指尖轻轻一掐,便会营造出受伤之人血流不止的假象。 何晋纬气的脸都有些变形,但他很快稳住情绪,知道此时不可动怒、不可自乱阵脚,旋即冷冷一笑:“大局未定,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付忠,带兵撤出午门。哪怕扶鹤霄出手,我们人数也占优势,未必会输!” 扶云卿冷笑,出言刺激何晋纬:“我若不假死,怎能引何晋纬你这只千年老鳖入瓮中?入瓮还想跑啊?” 何晋纬带兵转身撤离,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两万精兵,围住了他们的退路。 前有扶鹤霄一万精兵,左右两侧则是禁军与扶云卿阻拦,后面还有锦衣卫御林军做拦截。 形成合围之势,朝何晋纬不断逼近,可谓插翅难飞,连半只苍蝇也别想飞出中门! “关门、打狗喽!”扶云卿大笑一声。 一声关门打狗激怒到了何晋纬。 四周皆是刺来的刀枪剑戟,何晋纬怒从心中起,从未如此想杀一个人。 扶云卿父女,真是如出一辙的讨厌啊…… 人一旦有了愤怒,便会冲动,冲动就容易犯错。 何晋纬是文官,武功并不算好。 扶鹤霄派兵遣将、指挥如神,加之追天营又是他的旧部,很快,兵阵便势如破竹地杀了过去—— 何晋纬还击的很吃力,一剑刺进锦衣卫胸口,费力才能拔出剑。 何浩泽与付忠、其余亲兵护送何晋纬且战且退。 “你们想要杀出午门,却连突围都做不到,何谈撤离?”扶云卿提起破晓剑,带着精锐飞身杀去,冷笑一声,喝道,“何相,今日就将命留在这里吧!也算是给无数战死士兵一个交代!” “做梦!”何晋纬怒骂。 人输势不输,何晋纬哪怕知道凶多吉少,却也没有半分挫败,他为官多言,能走到今天走一步,经历过多少次尔虞我诈,只要不流干最后一滴血、咽尽最后一口气,他都不会放弃。 这场硬仗,从天亮到第三日午时,此时已经是兵变的第八日。 扶云卿拖得很好,只要再坚持两日,江安州援军便可抵达,也或者,他们可以在援军抵达之前杀了何晋纬。 他们将何晋纬围困在午门,又让其余几万兵士在午门之外的东西南北方,咬住何晋纬其余叛军,使他们首尾不相连,无法彼此接应,更无法来救何晋纬。 耗死何晋纬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是,在这次合围里…… 最勇猛无前的是,祁承翊的黑金铠甲军队。 那些士兵,甚至可能比扶鹤霄的精锐还要厉害几分…… 几日前,仅凭几千人就能杀退何晋纬的三万叛军,今日亦是如此,他们快刀斩乱丝,一旦加入战斗便仿佛安装了机扩,发了狠、不要命,武功高强以一当十。 在并不起眼的宫殿门前,宗政烬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挽着银漆雕弓,目光沉冷地凝视战场里一抹并不起眼的墨黑甲衣,那人,正是何浩泽。 方才,何浩泽射了扶云卿一箭,虽没伤及要害,但是…… 宗政烬眼底浮起戏谑的杀意,但是他要还何浩泽一箭。 “不知何浩泽能否受得住王爷这一箭。”女扮男装的紫妩穿着士兵铠甲,挑眉道,“能死在王爷箭下,也算他的福气了。” “何浩泽能否受住王爷这一箭,取决于王爷想杀他几箭。”沈淮序环抱长剑,略微倚靠在屋檐下。 “咻——”一箭射去! 正在仓皇杀敌的何浩泽,根本没料到会有如此刁钻的暗箭袭来,甚至没有留给他反应时间,一箭狠狠贯穿他右掌心! “啊!”何浩泽从惨叫一声!他感到庆幸,幸好这一箭射歪了,没射到他要害处! 但很快,第二箭—— “咻!”狠狠刺穿他左掌!刀剑从何浩泽手中掉落! 第三箭迅速袭来,狠狠刺穿他左眼! 何浩泽猛然反应过来,射箭之人并非射歪,而是要虐、杀、他,故意折磨他! 第四箭! 利箭破空而去,刺进他左边侧脸! “啊啊啊!”惨叫声无比凄厉! 何浩泽痛的滚下战马,在地上打滚! 他狼狈恐惧地站起身,朝四处望去,却看不到射箭之人在何处! 死亡阴影将他周身紧紧笼罩,将他死死缚住,他必死无疑,却不知道自己会死于第几箭矢,甚至不知道自己会……死的多惨。 射箭之人,为何要如此折磨他…… 左眼淌下汩汩血迹,左脸还插着利箭,左右掌心冒出血窟窿,又连续射来几箭,刺穿他左右双膝! 何浩泽轰然跪地,躯体上的痛让他生不如死,他猛地看向某个方位,隔着无数士兵遥遥相望,他看到了宫殿前一袭墨袍怡然自乐、玩他跟玩狗一样的祁承翊! 他瞬间想起来,自己前几日射杀扶云卿那一箭。 是了,祁承翊一定是在为扶云卿报仇。 何浩泽面如死灰,看着那瞄准自己的利箭,不知为何,他好怕,怕这是最后一箭…… 何浩泽转身就踉踉跄跄地四处逃,到处跑,疯了似地抓人为自己挡箭! 付忠一直护着何晋纬,无暇顾及何浩泽,等何晋纬转身去看时,便看到如此惨状的何浩泽,当即痛呼了一声:“儿子!” “父亲!!父亲救我、救我——” “噗!”一箭自背后射去,由后向前贯穿进他心脏! 这真的是最后一箭! 无论他逃到哪里,祁承翊都能射中他。 何浩泽临死前很后悔,当初为何要射扶云卿那一箭,祁承翊像一个疯子,虐杀他、折磨他,让他百般痛苦地在恐惧中死去…… 何晋纬眼睁睁看着儿子在面前倒地身亡,射箭之人是祁承翊。 倒地的何浩泽艰难蠕动了下,拼尽余力冲何晋纬奄奄一息道:“父亲……逃……快……逃……” 下刻! 何晋纬痛心疾首地回头,却看见宗政烬手中利箭,正遥隔数百步,瞄准了他。 ------------ 第三百零六章 你会输!不意外! 付忠立刻抬起盾牌,护在何晋纬身前! 然而,他算错了,这一箭表面对准何晋纬,其实是要射杀付忠。 只见,那箭矢瞬间调转松弦—— “咻咻咻咻!” 三支利箭连续射进付忠的额心! 数百步穿头,正中额首! 沈淮序不是第一次见到宗政烬射箭,但每每见到都会暗暗惊叹:“不愧是王爷……” 宗政烬能拥有这样的箭术,也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苦。 何浩泽、付忠接连中箭身亡,也已打草惊蛇,何晋纬被叛军用铁盾团团护住,形成金刚罩,掩护他撤退。 何晋纬丧子之痛犹如剜心,却来不及为何浩泽收尸,只能仍尸体被无数战马与兵士践踏…… 他要杀了祁承翊!! 愤恨之心犹如熊熊烈火,几乎摧毁何晋纬的理智。 “走!!”何晋纬大吼一声。 比起愤恨,他更忌惮祁承翊的箭术…… 为何从前不知这废物太子,竟然有这实力…… “你走不了了。”以扶鹤霄为中心的兵阵不断变换,不断缩小空间,将何晋纬越困越紧。 何晋纬招架不住,身边叛军越来越少。 从一万到八千…… 八千到五千…… 五千到三千…… 三千再被杀的只剩下七八百残兵败将。 中门外的叛军被咬的很死,根本无法支援何晋纬。 扶云卿紧跟扶鹤霄身后,与父亲一道擒拿何晋纬。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那威风凛凛的绝世宝刀握在扶鹤霄掌中,威严地沉声道:“本将在此,尔等必败无疑,若你们现在放下兵器甘愿为俘,本将可以放你们一命!可若你们看不清局势,继续跟着何晋纬执迷不悟,莫怪本将心狠,治你们全家抄斩!” 此话一出…… 原本坚定护住何晋纬的那几百个士兵,有些面面相觑。 他们在观察身边之人的反应。 都是血肉之躯,家中亦有亲人,妻儿子女、父母长辈,自己死了不要紧,可若还要固执下去,便会满门抄斩,连累至亲性命。 最重要的是,何晋纬大势已去。 午门外的援军不知道还能不能突破重重包围来支援…… 若等不到支援,按照这趋势,扶鹤霄在、扶云卿也在,他们必败无疑。 既然是必败之势,何必连累至亲性命…… 想想家里尚在襁褓之中的稚子、挽袖熬羹汤盼君归的妻子、还有鬓边霜白望穿秋水的双亲…… 以及毫无希望可言的兵变。 有个别叛军轻轻放下了兵器,举起双手,投降地朝前走去,走到扶鹤霄军队前跪下。 何晋纬气急攻心,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提剑刺死了第二个想要投降的人! 只这一个动作,扶云卿便抓到对方把柄,冷笑着讽刺道:“他们好歹也是跟随何相出生入死之人,追随你那么久,想要活命、要保家人性命,又有何错?你怎能如此狠心杀死他们?” 随后,扶云卿又煽动人心,对那几百叛军说道:“瞧瞧,这就是你们追随的何晋纬!不过是一个只顾自己野心、不顾他人死活的畜生罢了!今日你们弃暗投明,我不会如何晋纬那般杀你们,我必定保你们一条性命!” 此话一出,犹如给叛军们吃了定心丸。 执着下去会连累满门抄斩,可若现在归降,反而能活。 人,只要活下去,就会有希望。 接着,又有数十个叛军放下兵器。 有几十个,就会有几百个…… 直到何晋纬身侧只剩下零零散散几十个死士时,他已经彻底败了! 那些投降的叛军被绳之以法,带走扣押。 掺杂浓重血腥气的午门战场,除去满地横乱的尸体,便只剩下孤零零的何晋纬及死士,扶鹤霄带兵围住了何晋纬。 不费多时,护着何晋纬的几十个死士便全部倒下。 一柄杀敌无数的古刀,横在了何晋纬的脖子上。 硝烟弥散在血色残阳之下,扶鹤霄高坐战马,睥睨死物一般看着何晋纬:“何相,五年了……你输了。” 看着脖间的古刀,何晋纬没有畏惧,相反是大局已定的坦然,气场丝毫不输扶鹤霄,他紧皱眉头,却有他的傲骨,嗤笑一声,只说一句:“输便输了,至少,我赌过了。” 在输赢未定之前,他提心吊胆、高度紧张、不敢放松一丝一毫,可如今被俘,反而没有那样的紧张,也没有对死的畏惧,也没有对未知的忌惮。 成王败寇,胜则生、输则死,既然是死,又有何惧…… 他这一辈子,出生名门世家,考学顺利,仕途光明无限,做过人上人,享受过辉煌过,到了这个年纪,也赌过、筹谋过、厮杀过,在权谋里斗死许多人、斗赢了许多人,甚至只差一步之遥,就能登上龙椅。 可以了,够了。 何晋纬闭上眼,仍由扶鹤霄给他双脚戴上镣铐。 何况—— 他的几万叛军还在午门之外拼杀,若非他错信扶云卿已死的消息,便不会被引进午门、落入圈套! 到底是大局将成之前,棋差一着,只是棋差一着啊,便失败的一塌糊涂! 扶云卿假死,引何晋纬到中门内围剿,是她的主意,其实,就算不能引何晋纬入中门,有扶鹤霄在,何晋纬也绝不可能杀掉祁文觉。 故而…… 怎么看,何晋纬都是死局。 只是陷入死局的何晋纬不怎么觉得,他此生做过最错的决定,便是操之过急,误信扶云卿已死。 扶云卿手中握着白布,擦净破晓剑上的血,讽刺地反问道:“何相不会还抱有侥幸心理,觉得其余几万还能冲进中门救你吧?” 被点破心思的何晋纬,微微掀眸看过去,目光阴沉森然。 面对那杀人般的目光,扶云卿反而勾起唇角,前世今生想要杀她的人太多,她倒是习惯了,淡声道:“我早就遣人放出消息,说你何晋纬已被抓,午门内叛军已尽数被清剿。树倒猢狲散,连主子都没了,那些叛军还为谁卖命?既然不用卖命,自然会四处逃散。” “今日是你发起兵变的第九日,明日江安州兵马就来了。在江安州兵马来之前,他们早就各奔东西逃了!这边是你苦心经营十年的叛军,不是正统,见不得光,也便没有信仰与凝聚力。” “你会输,真的,一点都不意外。”这句话,真是充满了讽刺意味。 ------------ 第三百零七章 肃清叛军 最后一句话,无异于直接摧垮何晋纬。 何晋纬面容隐约有些抖动,仿佛有些情绪崩塌。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不顾奉安阻拦,率先走到此处的祁文觉鼓掌道:“好!好啊!好得很!” “鹤霄!”一声鹤霄,祁文觉声音饱含颤抖。 扶鹤霄翻身下马,祁文觉便如年轻时那般,快步走去,抱住扶鹤霄后背,哐哐哐地拍了好几下,激动道:“鹤霄啊鹤霄!你还活着!真是朕之幸事!祁国幸事!” 二人年轻时关系便极好,扶鹤霄战死那几年,祁文觉时常坐在御书房里看着扶鹤霄曾批注过的兵书黯然叹气。 如今扶鹤霄没死,战神归来,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呢? 一来,扶鹤霄的战神地位无人可撼动,大祁国没有比他更会打仗的人了! 护国安邦还得看扶鹤霄。 二来,他们从年少便一起交好,自祁文觉是太子时便一同读书,情谊自然深厚。 其实,祁文觉虽政绩平庸,却是个心胸大度的皇帝,他不会猜忌群臣,不会忌惮大臣功高震主,所以才想着与何晋纬联姻集权,当初又将扶云卿赐婚给祁昱,想集将军府的权。 他至始至终只想集权来规避风险,而并非杀鸡儆猴,如开国皇帝那般卸磨杀驴。 何晋纬被武锤摁跪在地。 很快便有士兵前来通传: “报!!午门内的叛军尽数已被逼退!!” “报!城北叛军听到何晋纬被俘后自行退散!” “报——” 总之频频传来的都是捷报。 何晋纬不必听也知道会发生什么。 如扶云卿所说,并非正规军,叛军这种性质的,主子被抓,再无希望,自然树倒猢狲散…… 扶云卿很会利用人心,将何晋纬围困在中门里面的时候,便已经命士兵四处奔走,散出何晋纬围困被抓之事。 随后…… 何浩泽与付忠死了,她直接将二人尸体悬挂于午门之上,逼退了许多对何晋纬被抓一事保持怀疑的叛军。 丞相之子何浩泽都死了,只怕何晋纬也悬…… 毕竟何浩泽是和何晋纬一同攻进午门的,儿子出事,那老子能没事吗? 午门前还守着几股叛军,约莫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还想死拼一下。 扶云卿闻言,冷笑一声,将已被五花大绑的何晋纬直接拽走。 “给他喂毒药,带上城门,让那些叛军好好看卡!何晋纬究竟有没有被俘!” “得令!”武锤点头,将何晋纬毫无尊严地连拖带拽,拉上午门城墙。 还企图反抗的叛军,一见到被绑住的何晋纬,便霎时泄了气。 这几股叛军,应当是何晋纬的亲兵。 “何浩泽已死,你们主子已被俘,若现在放下兵器,我还能饶你们一命。可若相反,那便满门抄斩!” 扶云卿将刀刃放在何晋纬脖子上,明眸冷厉,大声冷呵。 此时…… 追天营的人一鼓作气,将群龙无首有些不知所措的叛军再次逼退! 混乱之中,听说叛军被逼退,有胆大的百姓轻轻开了一条窗户缝隙,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悄悄偷看行事。 见城门之上站着扶鹤霄与扶云卿,索性将窗户大打开了些。 不会儿,便有人大喊了一声:“叛军真的被打退了!” 隐藏在混乱人群中的何纯如,脸带黑色面纱,只露出一双极美的眼睛。 那桃花眼里含着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在黑色面纱上,可她却不敢有任何过激的动作,甚至不敢出声呼喊,也不敢去救她的父亲…… 何纯如站在宗政泽瑜身后,静静站立,仿佛只是一个美人随侍。 城墙之上,何晋纬似乎感觉到了某道目光站在城墙之上朝下望去,面容隐有震动,却极力克制住了情绪,眼底也敛去了浓浓忧思。 不管何纯如如何打扮,但他能识得那一双眼睛…… 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儿,如何不认识? 好,她被救了就好。 她衣着干净,只是不再名贵,但瞧着并未受伤,还算安全,只是她身侧站着的男人很面生,但周身笼罩贵气,衣袍低奢内敛,瞧着并非普通人,气质极其出众,京城何时出过这样的人物? 不,此人不是京城人, 那白袍上的特殊图纹,来自辕国。 此人,在辕国非富即贵。 那么阿如又是何时与他结交的?看来他就是救走阿如的人。 只要女儿平安活着,没有被抓,他便安心。 何晋纬自以为将情绪隐匿的很好,但谨慎如扶云卿还是有所发现,顺着何晋纬不经意的目光望去—— 那双眼睛,她也识得。 是,阿如。 扶云卿看了眼何纯如身边的男人。就是他救走何纯如的。 阿如的交友她不太清楚,但观那男人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也不像害阿如性命…… 其实,若扶云卿如往常一般冷静理智,她是不会放过何纯如的,很简单,她此刻拿刀抵在对方何晋纬的脖子上,逼退叛军,来日何纯如多半会恨自己抓她父亲。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可是…… 扶云卿在赌。 赌何纯如不会恨她。 因为她记忆里的何纯如,明辨是非、善恶分明,虽然性子软糯温柔、安静少语,却外柔内刚,嫉恶如仇。何晋纬害死那么多人,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何纯如不该怪她。 可扶云卿不知道…… 真正的何纯如早已被苏梓推下水而亡,如今的何纯如,内里瓤子早就换了。 今日扶云卿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到何纯如,放过她,便是为了儿时情谊,为了记忆里中那个善良的阿如。 城门之下。 宗政泽瑜拢了拢兰草白氅,撩开珠帘坐进马车,见何纯如不为所动、满含热泪地看向城门之上,他语气温润却也平淡:“不走的话,姑娘便将命留在此处吧。” 她不能死在这里!何纯如攥紧拳头,指甲狠狠嵌进掌心滚落血珠,她来日必要替父兄寻仇! 她要杀了祁文觉,要杀了所有害何家之人。 她父亲是有错,却不该被诛十族,听说那狗皇帝要诛杀她十族…… 凭什么一人犯罪,要杀那么多人! 这个昏君…… 还有宠爱她的哥哥…… 看着悬挂在城门之上的尸体,何纯如锥心刺骨的痛。 终究是最后匆匆看了一眼,规矩地坐进马车里。 她别无选择,只能跟着眼前这个不明身份却地位不低的男人离开…… ------------ 第三百零八章 交换人质,救岁安 何晋纬见何纯如已经离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扶云卿收回目光,利用何晋纬成功击溃了乱党的军心,局势逐渐明朗起来…… 何纯如走之后,何晋纬看着四散的叛军,忽然露出个莫测的笑容:“不知定远侯,本相与长公主孰重孰轻?” 这句话瞬间让扶云卿提高了警惕,将刀刃逼近何晋纬脖子几分,冷冷问道:“公主殿下在你手里。“ “自殿下从宫中失踪开始,聪明如定远侯,怎么会没想到呢?”何晋纬徐徐抛出诱饵,似胸有成竹,他自有全身而退的办法。 祁岁安便是他一开始就给自己留的底牌。 扶云卿略有些烦躁。 祁岁安她绝对不能不救。 “你想要怎么样?”扶云卿问。 “带我面见祁文觉。” …… 两刻钟之后。 暂时清理过后的金銮殿之上,双手双脚拖着沉沉镣铐的何晋纬,一步一叮当,缓缓走进大殿之中。 昔日他曾无数次光荣地走进这金銮殿叱咤风云,可如今嘛…… 扶云卿毫不手软,一脚踹在何晋纬膝盖处,逼他跪下。 不过一日,因叛军溃散,何晋纬便像老了好几岁那般,竟生了不少白发。 他面容平静、静跪在地,神色全无惶恐,从容淡然地看向祁文觉,开门见山道:“不欺瞒陛下,长公主殿下确实在我手中,若想要她回来,便放老臣离开。” 说到此处,何晋纬还胸有成竹地敛了敛衣袍,全无悔过之意。 他只觉得自己败了,却从不曾觉得自己错了。 “你!”祁文觉猛拍龙椅,霍地站起身,怒叱,“何晋纬!你竟敢抓走岁安!” 祁文觉几乎咬碎了后槽牙,那是他最疼爱的胞妹。 母妃晚来得女,在祁岁安小时候便去世了,一直是祁文觉将她拉扯长大,情谊自然要比一般兄妹还要深厚几分。 若要祁岁安死,堪比硬生生地剜祁文觉血肉…… “朕要杀了你!”祁文觉抓起茶盏便狠狠砸过去,愤怒地抱起一扎奏折全部扔过去,拿起玉玺差点也砸了过去,还是奉安急忙上前劝住他。 “陛下、陛下!这可砸不得!” 祁文觉气得不轻,攥住玉玺的手在不停颤抖。 一堆奏折砸在何晋纬脸上,滚烫茶盏在他额上砸成碎片四溅! 瞬间,何晋纬苍老风霜的面颊淌下血迹! 然而,一线血珠滚落眼皮,染红半边脸,何晋纬亦是不为所动,平静地跪坐着,一副老沉内敛的模样,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这前半生,五十多年,什么没经历过? 何晋纬平静地看着祁文觉发火,只是微微一笑: “陛下,不想要亲生胞妹的性命了么?老臣记得,长公主蹒跚学步、牙牙学语之时,便是陛下手牵着她一步一句话地教。如此深厚的兄妹至亲情谊,竟比不上老臣的贱命一条啊?” 他说的极有话术。 讽刺祁文觉不肯为救祁岁安,而放了他。 祁文觉几乎气疯了,何晋纬每说一句话都精准刺在他心上。 这个伴他几十年的丞相,果然很懂如此激怒他。 祁文觉指着何晋纬,毫不留情地怒骂:“你必须死!” “好。”何晋纬了然点头,狡猾精明的眼睛里浮出算计,勾起唇角,“罪臣与长公主殿下祸福相依,若罪臣身死,部下也会杀了公主。可若陛下留罪臣一条命,部下便会如约放走殿下。” 祁文觉拔出尚方宝剑,从龙椅上怒然冲下去,高举利剑狠狠劈过去—— “朕要你死!你这祸国殃民的罪臣,该死!!” 何晋纬不躲不藏,神情泰然自若,冷笑一声:“我死便是公主死。既然陛下要我死,那我便死吧!” “砰!”那一剑,终究是劈歪了半分,狠狠劈断何晋纬的袍摆,却没能伤到他。 这劈歪的一剑,便让何晋纬心中有了数。 祁文觉是要选,祁岁安生。 祁岁安生,则他生。 何晋纬淡笑道:“劳烦陛下给罪臣一匹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马车,五十万两银票,待我离开京城三百里后,我的人自然会放了公主。” “真是做梦!竟还奢望汗血宝马马车!还要五十万两银票!何晋纬,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祁文觉怒发冲冠,气的发笑。 “陛下也可以不用答应我,让我去死好了。”何晋纬索性换了个姿势,四平八稳地盘腿坐着,闭目养神,“毕竟我罪有应得,只是可惜公主殿下芳华尚在,便要沦为罪臣的陪葬品。” “你——”祁文觉气得太阳穴狂跳,趔趄一步。 一来,他恨不得当场将何晋纬碎尸万段,二来,他但凡想到妹妹被要挟,便忧心忡忡…… 祁岁安封号为长乐公主,单从封号而言,便知道祁文觉有多么宠着妹妹…… 这些年,一直将妹妹当做眼珠子那般护着,曾有大臣进言,把祁岁安派去辕国和亲、以换取辕国庇佑,祁文觉当场便将那大臣连贬三各品级,不让祁岁安和亲,只让妹妹无忧无虑、做大祁最快乐的公主。 在祁文觉心里,祁岁安很重要很重要,是他在世上唯一可以相依为命的至亲。 何晋纬将这一点看的极其明白,所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劫持祁岁安,无疑是何晋纬最对的决策。 可是一旦放走何晋纬,无疑于放虎归山留后患。 日后…… 倘若何晋纬再次东山再起,对整个祁国而言都是灾难。 祁国经不起这样大规模的兵变内乱…… 祁文觉陷入沉重的思索。 就在此时,扶云卿开口道:“长公主殿下在你手上?可我怎么不信呢?你既想要活,便得有活的筹码,将殿下带到午门前,陛下放你的同时,你放了长公主。” 何晋纬缓缓睁开眼,鹰目里皆是沉冷,扶云卿总是如此单刀直入,能最快找到他的弱点漏洞。 随即,扶云卿又转身,同祁文觉进言: “陛下,微臣认为,用何晋纬交换公主殿下的前提是,确认公主殿下的平安,以及殿下是否在何晋纬手上。万一他诈我们,就不好了。” 其实,扶云卿早就探明,祁岁安确实被何晋纬绑架。 但为今之计,最重要的是见到祁岁安,只要能见到祁岁安,便能再努力想出其他法子,既杀了何晋纬又救回公主。 江行危也从扶云卿这一番话里回过味来,转身对何晋纬说道: “如今该慌张的是你。只要你一天不死,长公主也会安然无虞,我们完全可以在叛军溃散之后,杀尽叛军,逼你的部下交出公主。当我们围杀叛军之时,叛军自然也会拿公主的命,交换他们自己的命,届时,谁还管你的命?” ------------ 第三百零九章 离别 何晋纬面色难看了几分,但依旧保持冷静沉稳。 越是最危险的时候,越不能慌乱。 何晋纬当然知道如今身处劣势,面对一步步击垮他心理防线的江行危与扶云卿,他只是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容: “定远侯与江都督不必拿这些话压我。罪臣该死,我本就难逃一死,若能拉公主陪葬,那也算值了。江都督说错了,我与部下约定,三日之内,若见不到我,便会直接杀了公主。今日,恰好是第二日下午。” 扶云卿感到头疼,沉默了一下。 江行危也没有再说话。 在大殿中踱步的祁文觉,没有经过沉思,几乎是冲动地恨恨说道:“朕放了你!但朕必须见到平安归来的岁安!倘若她有任何事,朕,诛你十族!!” 提及十族之时,何晋纬面容隐有抖动,眼底急速掠过一抹仇恨,目光刺了祁文觉一眼,随后又闭上眼: “九族也罢,十族也好,他们都与我无关,陛下杀他们,我并不会感到愧疚。毕竟是人都会死,不过是早死晚死被赐死砍死毒死诸多死法而已。再说了,诛杀十族遭杀孽的是陛下,并非是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当一个人不要脸到了极致。 那么,真就天下无敌了。 何晋纬捂着肚腹,平淡地说道:“饿了。劳烦陛下准备下晚膳,我想吃天香楼的鸡丝烤鸭——” “做梦!你真是做梦!!”祁文觉气得七窍生烟,却拿他毫无办法。 何晋纬本就是朝堂上的老油条,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深知皇帝秉性。 他无非就是攥紧了祁文觉的命门,赌祁文觉一定会救祁岁安罢了。 再者,哪怕不救,反正就是一死。 遇上这样不怕死的无赖,当真令人束手无措。 他可以生、也可以死,生死于他而言,没有太大的重要性,毕竟已成败局,败的人便为砧板鱼肉,但若做鱼肉,他何晋纬也要做最硬的鱼肉,让那菜刀砍不动。 “我去做人质,你将殿下放回来。”此时一直观局未语的祁承翊忽然站出来开口。 何晋纬有些诧异。 不少大臣也齐刷刷朝太子看过去。 “孤做人质,随你要挟,但需让你的部下,将长公主送回来。”祁承翊站出来,无非是因为他看到了扶云卿眼中藏着的忧虑与焦急。 祁岁安,对扶云卿而言,很重要,不仅是伯乐,更是至交好友。 若可以,扶云卿愿意以自己的性命,去交换祁岁安平安。 祁承翊察觉到了,便站出来主动做人质。 扶云卿倏地看向他,她很意外,祁承翊一向是独善其身之人,祁岁安与他算不得多深厚的交情,怎么会忽然站出来愿意代替长公主做人质? 扶云卿想不通。 但听何晋纬却忽然道:“可以。太子殿下与长公主殿下的份量,自是一样重的。” 甚至,太子一国储君,要比什么公主殿下重多了。 最重要的是,何晋纬憎恨祁承翊,他想杀了祁承翊…… 将想杀的人绑做人质,那真是……太好了。 祁文觉没想过祁承翊会站出来,但祁承翊是男子,男子自当顶天立地,由此可见,他这个儿子很有担当,他越发觉得,当初立祁承翊为太子真是最正确的一个决定,有勇有谋有担当,他很满意也很欣赏…… 只是…… “承翊,要平安归来。”祁文觉向来严肃漠然的脸上,鲜少流露出父爱温情。 若祁承翊能救回祁岁安…… 祁文觉便会写下待自己驾崩之后传位于他的诏书,公布天下且存于司礼监。 何晋纬也不饿了,从地上站起身,走出金銮殿从袖中拿出一竹筒模样的信号弹,拉开引绳,天空炸开一抹刺目的蓝色。 “半个时辰后,请陛下备好五十万两银票、一辆汗血宝马马车,停放在京城门口。届时我的人会带来长公主。” 锦衣卫扣押着何晋纬朝城门外赶去。 而此时…… 祁承翊跟在何晋纬身后,只是他脚步放的极慢,在金銮殿上与扶云卿擦肩而过时,眼含温存与宠溺,就那么凝视着她,目光缱绻柔……像极了离别。 一眼看不够,总想多看一眼。 所以他走得很慢,也在克制温柔地凝视她,嘴角微翘。 虽是无言,却仿佛千言万语。 祁承翊从来没有这个样子过。 扶云卿心中无缘无故生出不安,在祁承翊彻底要错身离开时,握住了他的手腕,眉间有化不开的忧愁:“为什么……” 宗政烬抬手揉了揉她发质极好的头顶:“你不是想要殿下回来吗?” “是因为我在乎公主殿下,所以你才去做人质吗?”扶云卿眼眶微热。 “因为你在乎,所以我去救。”不然,祁岁安就算死在他脚边,宗政烬都不会看一眼。 因为扶云卿在乎京城百姓,所以他冒然出动冀州军队。 这对从前的宗政烬而言,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宗政烬嘴角噙着温柔的浅笑,掀开车帘,在离开时,侧身微微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扶云卿。 扶云卿越来越不安,无故生出许多依依不舍的担忧心绪,甚至,有些伤感。 她想跟着去,下刻,祁文觉却道:“叛军在皇宫里或许混进了内奸,定远侯,你便与江都督一起肃清内奸吧。镇国大将军亲自去护送太子,务必要将长公主与太子平安接回来。” 祁文觉当然更信任扶鹤霄。 扶鹤霄也确实比扶云卿与江行危更加胜任此事。 扶云卿强制自己按下那股不安,抱拳道:“是。” 何晋纬坐在囚车里,而宗政烬与扶鹤霄坐在后面的汗血宝马马车中。 两月前,扶鹤霄回京城陷入沉睡,宗政烬送出启魂丹后,扶鹤霄苏醒的第一日,温沿溪便告诉了宗政烬,宗政烬前去询问扶鹤霄玉玺下落。 他并未说那是玉玺,只说那是故人之物的印玺,于他而言极为重要。 那印玺材质昂贵,且刻有辕国图腾,扶鹤霄是在南蚩敌将身上搜到的,只当是一方极其珍贵的玉,便留了下来,温沿溪又喜欢那上头的流苏彩穗,将彩穗拆下来送给夫人后,扶子珩偶然练剑,又从温沿溪那里讨要了这漂亮的流光穗子做剑穗。 再后来, ------------ 第三百一十章 她哭,他心好疼 宗政烬瞧到了这剑穗,由此推断扶鹤霄必然知道玉玺线索。 果真…… 扶鹤霄将那印玺,放在了坞城宅院里的暗室里。 他说这印玺昂贵漂亮,又是辕国之物,流落在南蚩敌将手中,故而不敢轻视,只怕是什么重要之物,便特地藏在他在坞城购买的私宅密室里。 宗政烬从前不是没有查过扶鹤霄的宅子,只是那处私宅,是他刚买的还没过官印与礼部,只有他一人知晓,所以,宗政烬没有查到。 如今宗政烬也拿回了玉玺,帮扶云卿解决了兵变叛乱,那么,只要救回祁岁安,他便可以了无牵挂地回辕国。 扶鹤霄已归来,战神会护着将军府。 扶子珩也已成长,可堪当大任,祁岁安与与她交好,又得祁文觉赏识,还有黎书禾庇佑。 那么…… 卿卿余生,应当无虞。 马车很快到了京城郊外的空地上。 乱党极为挑地点,此处宽敞,进可攻退可守,且能极快掩护何晋纬逃往最近的后山,赶去宣州,只要何晋纬一入宣州,便算是回了老巢。 那才是真正的放虎归山,故而扶鹤霄的神色稍显凝重。 马车里,扶鹤霄坐姿端正笔直,是行军之人特有的规整坐姿,他看向祁承翊,在苏醒之后,曾多次听过其余人提起祁承翊与自家女儿的过往。 所以,他难免多看了两眼。 苏醒之后,还未来得及与女儿叙旧,待完成此事,他便要马不停蹄归家…… 马车停到京郊。 何晋纬被武锤亲自押着下马车,骂道:“老实点,别动!老子的刀剑可不长眼。” 何晋纬轻蔑地乜了一眼,并未将武锤的威胁放在心上…… 百步之外,一身淡紫长裙的祁岁安被绳索捆住手脚,从马车上带了下来,嘴里还被堵了布。 身侧围着七八个蒙面杀手,一左一右两柄利剑同时横在脖子上,她却浑然不怕,挣扎着发出唔唔唔声…… 她反抗得激烈,丝毫不顾及脖间横着的刀剑,反倒是杀手,唯恐伤到祁岁安,不得不把刀拿远一寸,毕竟死了的人质毫无价值。 见她挣扎,杀手头子摘了堵她嘴的布,祁岁安立刻大喊:“有本事你们便杀了本宫!拿本宫要挟皇兄算什么本事?何晋纬你该死!你休想拿本宫去换你的命!!” 同样在对面为质的何晋纬眸色略微阴沉了几分,没有想到这祁岁安性子居然这么烈。 这还是那个身患脆骨病,柔弱到令所有人小心翼翼守护的祁岁安吗? 祁岁安秀美的脸上满是无畏与倔强,双眸赤红隐有泪花闪烁,激动道:“乱臣贼子,休想用本宫性命换你的命!何晋纬你发动宫变扰乱朝纲,该死!本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今日就算是死,也不能放你走!” 祁岁安自诩前半生食天下人俸禄,享无数荣华富贵,却因身体原因不能为祁国做点什么,绝对不能因为她而放走何晋纬这个大奸臣,给江山社稷留下以后的祸患。 她怒瞪杀手,向来温柔的声音此时充满怒火:“来啊,本宫巴不得你将剑横在本宫脖子上!”届时,她就往前一撞,正好让何晋纬死了以她为质的心。 那几个杀手有些忌惮祁岁安朝他们剑上去撞,纷纷将剑藏在身后。 何晋纬嘴巴抽了抽,微眯鹰目:“公主殿下,你就不要执拗了。陛下可是万分珍视你的性命。” “交换人质吧。”祁乘翊走下马车,淡声说完,对祁岁安道,“皇姑稍安勿躁,我来交换你作为人质。” 此时,扶鹤霄也安抚着祁岁安的情绪:“长公主殿下,老臣在此,也必定会护你平安归宫。” 祁岁安微怔,看着扶鹤霄熟悉的面容,感到震惊。 镇国大将军不是死了吗? 这十日她被困溶洞之中,对外界之事浑然不知,如今见到活生生的扶鹤霄,还以为自己见了鬼…… 祁承翊卸掉佩剑,扔给武锤,闲庭信步般朝祁岁安走去。 素闻太子武功极好,箭术更是极好,杀手见祁承翊卸掉武器也松了口气…… 祁岁安摇摇头:“不值得,太子,你回去,不必为我涉险,你是国之储君,受不得半点伤,我无妨的……” “我答应了卿卿,要救你平安归去。”祁承翊说着走到祁岁安身前,看了眼杀手,又看向何晋纬:“一手交换人质,一手放了公主殿下。” 杀手看向何晋纬,何晋纬点了点头,朝扶鹤霄说道:“放开公主的同时,你们也要放我。” “可以。”扶鹤霄面色不改地点头,掌心却在不动声色间挨近了古刀刀柄。 “一……” “二……” “三!放人!” 武锤松开刀柄,何晋纬脖间失去威胁的桎梏,朝前走了两步,同时,杀手也将祁岁安从背后一推,她走出去的一瞬间,立刻将刀刃横在祁承翊的脖子上! 动作快到几乎看不清,不过是半眨眼之间,已经换成交换人质。 祁岁安平安无虞地与祁承翊擦肩而过,她走向扶鹤霄身侧时,掌心攥了一把汗。 等她一走过去,林樾舟就从树林里疯狂地跑了出来。 林樾舟一直在附近蹲守祁岁安的下落,只不过因为宗政烬要撤出祁国回辕国,他也忙着处理了不少棋盘阁的事。 今日听闻祁承翊要与祁岁安交换人质,便不顾一切匆匆赶来,刚好见到她平安走来…… 林樾舟大汗淋漓地喘着粗气,抬袖用力擦了擦额前汗水,紧张地看向祁岁安…… 以医者的身份去判断,祁岁安并未受伤,脆骨病也并未毒发,林樾舟高高悬起的心总算放下。 祁岁安见到这般着急之态的林樾舟,不知为何,她蓦然红了眼睛。 二人未语先红眼,分明什么都还没说,目光里却仿佛藏纳了一切情绪,尽在不言中。 这种感觉很微妙,又令人怦然心动。 “殿下……”林樾舟温柔的尾音颤抖,“殿下没事就好,请殿下移步车中,微臣为殿下搭一搭平安脉。” “好。那就有劳林御医了。”祁岁安微提裙摆,坐进马车中。 马车里…… 林樾舟谨慎地轻轻将指腹搭在她如玉皓腕上,举止有礼地为她把脉,闭目感受脉搏,却听见自己一颗心哐哐哐狂跳就快要撞出胸膛那般。 祁岁安眼眶愈红,大概是想起在坞城时,林樾舟对她百般细致入微的维护,如今受了委屈与磨难,见到他反而有些想哭。 林樾舟紧张地把完脉,睁开眼时便看到一双欲语还休泪先流的祁岁安。 大颗大颗珍珠似的泪滴吧嗒落下,砸在他手背上。 “殿下……”他满眼心疼,声音嘶哑地唤,“这是怎么了?” ------------ 第三百一十一章 宗政烬回辕国 “没。没事。我就是觉得自己太过无能,为何不能如云卿一般上阵杀敌?反而被人抓去为质,用来威胁皇兄,被抓入溶洞时,我恨不得自己去死,也不要放过何晋纬。” 祁岁安泪流两行,心中满是对自己无能脆弱的责怪。 林樾舟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明亮温暖,劝慰道: “人各有长处,不必相比,殿下身患脆骨病,却比其他女子都要内心坚毅,外柔内刚,分明很勇敢。公主已经为大祁做了很多事,修缮善堂、广建女子书院,又明辨是非提拔可用之人,在兵变之时宁愿自己身死也要换何晋纬去死,如何不算大义?” “是人,便会有软肋弱点。那些看上去无坚不摧之人,只是把弱点藏得极好罢了。” 多年以来,林樾舟从未如此这般认真安慰过一个姑娘,甚至还担心安慰不好她。 祁岁安听后,破涕为笑,一双漂亮的明眸泪光闪烁,柔情脉脉地看着林樾舟,虽没说别的,可这眼神里外溢的情愫,令林樾舟恍惚。 祁岁安在心中暗暗决定,待忙过此事,结束兵变之后,她便向皇兄请命,想要林樾舟做她的……驸马。 然而林樾舟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掐算时间,宗政烬应该要被何晋纬绑架到半路上了,他也得跟上。 与祁岁安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吧? 林樾舟默默看了她许久后,在祁岁安正欲说话时,他先开口了:“殿下,太子被绑架,微臣也得跟上去,以防出现不测紧急医治。” “好。”祁岁安点头,尚有湿意的美眸里攒出一抹笑意,温柔至极地看他,“等你忙完,来宫中找我。” 林樾舟眼中流露复杂的难舍,嘴角微抿,最终弯出一抹笑意,却没有点头说好,他对祁岁安施了一礼,走下马车。 此时,宗政烬已被杀手用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他跟随何晋纬离开。 何晋纬被放之后,坐进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马车中,眼底浮出得逞的冷笑,撩开车帘同扶鹤霄喊道: “战神且放心,待我平安撤出京城三百里,便会如约放了太子殿下!” 何晋纬狡诈,扶鹤霄信不过他,放下狠话:“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若你敢动他,陛下必然诛你十族!” “呵呵。”自从扶鹤霄的刀没横在何晋纬脖子上之后,何晋纬便猖獗从容了许多。 虽说已成败势,但…… 他那残存的几万叛军,还可以助他逃出生天,只要他逃到宣州老巢,便如鱼入海,再想寻他,便如大海捞针,再等他休养生息几年,便会卷土重来,替枉死的部下与儿子报仇雪恨! 想到惨死的何浩泽…… 何晋纬内心锥痛。 他就这一双儿女,那是他的独子呐、独子!命根子! 如今,做不做帝王已经不要紧了,他要替儿子报仇。 何晋纬内心滴血,鹰目里出现心痛与极致的恨意。 今日他便要杀了祁承翊,让祁文觉也尝尝这锥心刺骨的丧子之痛。 只可惜,祁文觉儿子众多,不能一个个杀了,让祁文觉一遍遍地多次体会丧子之痛,真是遗憾啊…… 另外一辆马车之上,杀手们严防死守,剑刃几乎挨在宗政烬脖子的表皮上。 但凡他只要行为不矩,便会杀了他。 走了一百里路时,何晋纬已经彻底甩掉祁国追兵时,他伸出手,示意停下。 马车里传出他冷酷的笑声:“杀了祁承翊!” 杀手闻言,顷刻动手! 而汗血宝马马车也彻底扬长而去。 在何晋纬眼中,祁承翊必死无疑,他之所以选择在此处交换人质,无非是因为周围埋伏了他许多杀手,哪怕扶鹤霄追上来,也有与之一敌的实力。 所以…… 在这里杀祁承翊,是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祁承翊这畜生,曾负过他的女儿,明明是阿如未婚夫,却处处维护扶云卿。 真是,该死啊。 马车里,何晋纬满脸阴云密布,端起茶盏,冷笑着抿了一口。 却不想,在他离开的马车后面,杀手围杀祁承翊的那瞬间,山中密林里忽然窜出一群黑压压的精锐护卫。 这些护卫,没有穿黑金铠甲,却与那日在午门前的黑金铠甲精锐士兵如出一辙,动作训练有素、丝毫不拖泥带水,砍人如砍菜,战斗力以一当十,扑面而来的肃杀之风,足以令所有人闻风丧胆。 他们太强了。 这支人马强到让何晋纬的杀手害怕。 更强的是……祁承翊。 杀手他们将刀横在祁承翊脖子上,本以为只需轻轻挥动刀柄,祁承翊就必死无疑,却不曾想,他不知何时摘了几片绿叶,绿叶宛若世上最锋利的暗器,灌入极强内力,只一瞬,空气中发出极其细微的咻声—— 绿叶狠狠刺进那几个杀手的五脏六腑。 横在祁文觉脖间的大刀哐当落地…… 宗政烬面不改色,从容悠然,掌中继续把玩着几张普通的绿叶。 是啊,那只是普通的绿叶! 居然可以—— 杀人!! 杀手们被震惊的纷纷恐惧后撤! 从交换人质的一开始,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面无波澜,如今刀没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没有窃喜以及劫后逃生的侥幸心理,他自始至终都很从容淡然…… 这样的人,心理素质得有多强。 再加上他以绿叶为武器杀人…… 杀手们只觉得恐怖到了极点! 宗政烬修长冷白的指间夹着几片绿叶,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桃花俊眸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肃杀之意…… “这几个小废物,交给你们。”宗政烬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不断远去的马车,冷血到令人遍体生寒,“本王,要亲自去杀一条大鱼。” ------------ 第三百一十二章 他竟然是,晧王! 汗血宝马疾驰的很快,绝非普通战马能追上。 两刻钟之后,已经行出五十里外的何晋纬,紧绷的脸色终于一点点缓和,端起茶盏润了润,长舒了一口气。 待马车行到后山密道,自有人会接应他一路奔往宣州。 只要到了宣州…… 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何晋纬老谋深算的脸上斜唇一笑,待到他在宣州稳定下来,便暗中把阿如接过去,父女二人还可以团聚。 想到此处,仍然警惕的何晋纬心情略微好转,推开车窗卷起帘布,打算看看到了何地之时—— 忽地,一片蓄满杀气的绿叶袭来,狠狠钉穿车身,在他脸颊上擦出条血线,“叮”地一声嵌进他身侧车壁! 吓得何晋纬摔跌在地!慌乱爬起身,直直看向那嵌进车壁的绿叶,震惊至极之后回过神,伸手颤颤地去摸那片绿叶。 卸掉内里之后的绿叶,质地柔软单薄、散发清香,分明……就是一片普通不过的绿叶而已啊! 为何会变成杀器? 由此可见,追杀他的人武功何其高强。 何晋纬恐惧地咽了咽喉咙,急声下令:“速速撤离此处!甩掉追杀之人!来人啊,保护本相!!” 一嗓子吼下去,四周却并无回应他的人。 何晋纬暗叫糟糕,手掌颤巍巍推开车门,极其胆怯谨慎地探出头去查看情况,双眼猛地急扩,看见了令他此生难以忘记的一幕。 一群黑金铠甲骑兵,将护着他的叛军杀得片甲不留。 基本是一刀封喉,最多补刀不超过三刀,就将他洋洋洒洒一万人杀得所剩无几。 何晋纬一眼便认出那时祁承翊的军队,他曾在皇宫见过。 不、不对,这不是祁承翊的军队。 何晋纬识得,今日那些兵士手中握着的是辕国精良兵器,他多年之前出使辕国,曾见过一支军队便是用的这种利剑…… 只不过,记忆久远而模糊,他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是辕国哪支军队。 不对,还是不对。 为何强大的辕国军队会供祁承翊驱使…… 不待何晋纬理出头绪,数百片绿叶裹挟重重杀机袭来! 他吓得急忙逃避,却避之不及,那数片绿叶刺穿他四肢后,直接钉在车壁上! 满车壁都是嵌入的绿叶!倒像是别出心裁的工艺装饰物。 可那些最为寻常的绿叶,却叫何晋纬恐惧害怕,他此生从未如此害怕过这么普通的叶子…… 他看向窗外满山青翠的绿叶,仿佛每一片都能要他的命! 何晋纬额头冷汗涔涔,浑身不可遏制地发抖,比方才在金銮殿上还要恐惧许多。 金銮殿上他不急不忙,可此时马车里却浑身颤抖如筛子。 没有人真不怕死,就算再不怕死的人,直到头上悬着一把不知何会落下的刀时,也会止不住地心惊忐忑…… 他衣袖被绿叶狠狠钉在墙上,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匆忙扯出来,慌忙催促道:“将马车赶得再快些!!” 然而,为他赶车的何府管家却无人答应。 “扑通”,隐有重物从车上滚落,何晋纬掀帘一看,车夫已死。 汗血宝马正毫无目的地四处乱窜,这是逼他不得不亲自驾马。 可若他亲自驾马,便会暴露在危险之中,可若不驾车,何时能到宣州? 仓促之下,何晋纬冲出去坐在马背上亲自赶车,也就是此时—— 一道墨袍如修罗神祇,稳稳落在马车不远处。 两片绿叶袭来,射穿宝马的脖颈。 马匹重重朝前一摔,整个马车也迅速侧倾!轰地巨响翻滚在地,何晋纬也被甩出马车,摔得头破血流,加之先前被绿叶刺穿的手臂大腿,此时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血窟窿…… 他拖着重伤的双腿,一瘸一拐疯了似的朝山里逃。 宗政烬指尖一片绿叶刺出,将他袭跪在地! 身穿墨蓝华袍的沈淮序佩刀而来,林樾舟擦了擦额前汗水匆忙赶上。 一袭美艳紫色袄裙的紫妩也慢摇兔绒团扇,风情万种地走来,饶是冬日领口也露出一截雪白如玉的锁骨,妩媚至极。 魑魅魍魉一身精铁铠甲,戴着鬼面獠牙的面具,黑甲背面分别鎏刻代表身份‘魑魅魍魉’四字。 魑魅魍魉是冀州军队的四大首领。 何晋纬手抖的越发厉害,恐惧地看着这一群人…… 魑魅魍魉跪地,朝宗政烬汇报:“王爷,何晋纬的走狗也被肃清,回辕国之事也已安排妥当。” 他们叫他王爷…… 何晋纬狼狈地拖着双腿,在地上艰难匍匐,一双鹰目死死盯着祁承翊,质问道:“你究竟是谁?” 宗政烬面无表情,如视死物般乜了何晋纬一眼。 这样的小蝼蚁,不值得他开口回答。 倒是紫妩眯眼一笑:“小小一个祁国丞相,也配知道我们王爷的身份?不过你也可怜,连最后死在谁的手上也不知晓,真是愚蠢啊……” 沈淮序双手环抱长剑,拦住何晋纬的去路,居高临下地冷漠道:“我家王爷,乃是辕国晧王。你千不该万不该得罪他珍视之人。” 什么叫得罪他珍视之人?另外,祁承翊……是晧王!? 何晋纬急瞪双眼,气急攻心喷出一口血,瑟缩着朝前爬行:“晧王……怎么可能是晧王……怎么可能是那个执掌三十万冀州军队的晧王?” 他不敢相信,也难以置信。 一个晧王,足够灭掉一个祁国。 毕竟晧王执掌着当今最强盛的辕国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冀州军队。 就连辕国皇帝也忌惮他几分。 “杀了他。”宗政烬惜字如金地轻蔑吐出三个字。 对这种草芥,实在没必要多费口舌。 宗政烬长身玉立,指尖把玩几片绿叶,面上没有多余表情,却令何晋纬害怕到颤抖。 “死在晧王手上,你真的一点都不亏。”紫妩妖媚艳丽的脸上,勾起一抹斜冷的笑,不知何时,团扇最圆润的边沿显出锋利的薄刃—— 团扇飞出去,正好刺进何晋纬胸口! 何晋纬临死前都处于极大恐惧与震惊之中! 他知道的太迟,若早些知道祁承翊是宗政烬所伪装的,他哪怕是死,也不敢去招惹宗政烬! 紫妩摇了摇头,颇为可惜地说道:“王爷啊王爷,你瞧,又浪费了人家一柄漂亮的兔绒团扇……” 宗政烬没有理会紫妩。 紫妩便缠着跟了上去,但还是保持恰当距离,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埋怨道:“陪王爷来祁国这么久,真是累死个人,王爷什么时候涨一涨月俸啊?奴家连胭脂都快买不起了!” “回冀州每人各去库房领百金。”宗政烬一身华贵的墨黑仙鹤绸缎长袍,缓缓走在山间,每走一步,扶云卿的面容便在他脑海里重复出现一次,直到他终于坐上远行的马车…… 何晋纬死,祁国之事已经终结。 ------------ 第三百一十三章 子母蛊解,祁承翊死了 世上从此再无祁承翊,日后只有晧王宗、政、烬。 宗政烬俊眸淡漠如雪,闲散地坐在马车里,端起一盏茶,平静下令:“消除本王在祁国的一切痕迹,一月之内,回到冀州。” “是!”沈淮序抱拳点头。 消除一个人最好的痕迹,便是死亡。 所以…… 沈淮序制造了一场完美假死,伪造出祁承翊与何晋纬搏斗身亡的场面。 在这场搏斗里,祁承翊为不放走奸臣,与其英勇搏斗中同归于尽,战时不慎引发山火,将祁承翊烧毁容颜。 “怎么样?我这个故事策划的,是不是很好?一点都不会露馅?假死脱身、销毁痕迹,多么完美。”沈淮序坐在马车里啃鸡腿,问沈淮序。 沈淮序心事重重的模样,半眯着眼睛,随口道:“好、好得很……” “紫妩,你说?”沈淮序又问。 紫妩靠着车壁,将大长腿搭在对面座位上,手中晃着一盏装满佳酿的酒樽,醉眼迷离地打个哈欠:“你说行就行。” 一个醉鬼,一个失魂落魄。 沈淮序又转头看向魑魅魍魉。 魑魅魍魉四人一向寡言少语、冷厉果决,此刻也没作理会。 宗政烬则单独坐在另外一辆机扩重重的马车中,片刻后唤来了林樾舟。 “子母蛊的解药,给本王。” 林樾舟早有准备,从袖中拿出两个玉瓶,拆开盖子后两瓶混合兑水,递给宗政烬: “这子母蛊解药,我已在半月之前紧急研制出来,可王爷迟迟不肯喝下解药,是担心扶姑娘有难不能及时赶到吧?” 确实,那日扶云卿中箭,宗政烬并未感觉到箭伤之痛,他还以为是子母蛊失效,探扶云卿鼻息时又确无呼吸,他以为扶云卿真的死去…… 子母蛊能让二人痛感共享,他是辕国晧王,不可能一直与祁国女子痛感连通,这是大忌。 所以林樾舟这半年来一直都在日夜苦心研制解药。 研制好,宗政烬却没喝,为的便是及时感知扶云卿伤痛,方便第一时间救她。 如今他要离开祁国,二人之间将永远没有牵扯瓜葛。 这子母蛊,也没必要存在了。 宗政烬隐有一丝波动的俊眸,逐渐变得极其冷漠理智,理智到无情:“子蛊放在假死尸首之上,不要让扶云卿察觉,本王还活着。” 既然要断,那便断干净。 在祁国是祁承翊,回辕国只能是宗政烬。 宗政烬阴鸷冷血,没有感情,更不允许任何人影响他的情绪。 没有任何软肋,才可以战无不胜。 …… 祁承翊的死讯在第二日清晨传开…… 金銮殿已经连夜被清理干净,虽说还是有兵变打斗的战乱痕迹还未及时清理,但当务之急是需要统计战损人数,理清朝堂情况。 故而第二日早朝上,浑身脏兮兮的武锤归来,跪在朝堂上说出祁承翊死讯之时,祁文觉猛地站起身,几个箭步走下台阶险些摔一跤,怒问:“你说什么!?” 武锤满脸凝重与悲痛:“昨日下午,微臣与大将军还有太子殿下一路救回长公主,后来太子殿下命令大将军先行护送长公主回宫之后,他被何晋纬单独要挟着离开,微臣……微臣没能跟上。” “待微臣跟上后,战场已是一片狼藉,山火蔓延烧红半边天。我们在山中发现了被太子殿下杀死的何晋纬,却也发现了……火势里被烧……” 武锤绞尽脑汁整理词汇,心情万分沉重:“火海里薨逝的殿下。殿下被烧的面目全非,江大人派来数名仵作验尸,从面部骨相以及身体印记推断,还有殿下身上挂着的太子玉令……都无不昭示着,那人……正是太子。” “另外随行出诊的林御医也不幸身亡。” 正站在朝臣中的扶云卿,方才还疑惑祁承翊为何没来上朝,听闻这消息,双腿发软,死死攥着手中笏板,甚至不顾所有人目光冲出去,质问武锤:“你是不是弄错了?太子殿下怎么会死?” 他可是能将绿叶嵌进墙壁之人。 如此恐怖内力,必然能在战场上来去自如,他怎么会死…… 那个护她周全之人,怎么会死呢? 扶云卿咬紧后槽牙,牙齿微微打颤。 满朝文武纷纷跪下。 祁文觉捂住疼痛的心脏。 武锤与另外一个副将将盖着白布的尸体抬了进来…… 朝堂之上气氛仿佛凝结成霜,悲沉、哀默、所有人屏气凝神…… 太医院院长和几个御医,还有祁国最厉害的锦衣卫仵作,上前轻轻卷起白布,露出一张烧到面目全非、焦黑的脸。 如此是辨别不出面容的。 只是一个人骨相是不会变得。 摸骨推相,从没有被烧毁的骨相推测,再加上祁承翊生下来的腰侧胎记,以及他腰间配着的太子玉令,还有他身形…… 无不说明,他就是祁承翊。 祁文觉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陛下!陛下!!!”朝臣们纷纷紧张高呼,七手八脚地涌上去,围着祁文觉。 太医院院长箭步上前,急忙呼道:“陛下这是急火攻心、伤及肺腑,快将陛下扶进寝殿!” 不少大臣前去搀扶祁文觉,便将祁承翊落下。 扶云卿离那尸体不过是几步距离,却觉得遥远至极,拖着沉重步子走过去,仿佛走了很久…… 身体隐约出现什么变化。 她轰然单膝跪地,看着那具烧焦的尸体,大声否认:“不!这不是太子!殿下不会死!” 接着,她手肘处鼓起一个滑动的小疙瘩…… 那是母蛊。 母蛊!在她身体里游走着,似乎很急躁。 扶云卿猩红着眼眶,忧心地笑了:“对,子母蛊尚未解开,我没有感知到疼痛,殿下肯定没事。”她认定祁承翊没死,一定是他们认错了…… 可是!下刻! 那母蛊竟然钻破她肌肤表皮,爬了出来! 子母蛊不解,母蛊断然不会从她体内钻出!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母蛊感知到了子蛊已死…… 子母蛊共享痛觉,却不会共生死。 她在祁承翊的胸口处看到了死去的子蛊…… 那刻…… 扶云卿毫无预兆地泪流满面。 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情愫,击垮她理智,让她莫名掩面而泣。 江行危见她如此,他也红了眼眶,疾步走来在她身侧陪着,心疼又担忧道:“侯爷……” “我怎么了?”扶云卿摸了摸眼角不断淌落的几行泪水,感到了锥心刺骨之痛,如几年前知道父亲战死时那般悲痛,她心脏宛若刺进了千万根针在不停搅动,痛的她忍不住全身发抖痉挛,她哭着问江行危,“我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这样难受……” ------------ 第三百一十四章 父亲重生真相 江行危鼻尖略微一酸,他心疼扶云卿,与她感同身受。 子蛊寄生者死后,子母蛊自动解除。 扶云卿百般不愿相信那是祁承翊,可已经破解的子母蛊,摆在面前的事实,让她不得不接受…… 祁承翊真的死了吗…… 他好像真的死了。 扶云卿有些绝望,指尖颤抖的厉害,轻轻碰了碰祁承翊面庞,一碰,那烧焦的皮肤便掉落碎屑,她不敢去碰,低头时垂落的发丝遮去面容,指尖在地上抓紧成拳。 她总觉得自己与祁承翊还有许多话没说。 在坞城打完胜仗,又马不停蹄赶回京城处理兵变,好不容易杂事结束,终于能闲下来,她多想与祁承翊一如从前把酒言欢,与他赏雪踏春,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具焦尸。 谁能接受…… 扶云卿心里堵得厉害,那些潜藏在心底连她都没发现的情愫,在祁承翊死后崩溃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有些事情,还没开始,就随着他的死亡而结束。 …… 祁承翊死后第三天,因尸首烧焦而面无全非,必须及时下葬。 下葬那日,文武百官分列站在皇陵之前。 四个将军抬着祁承翊的尸体一步步走进皇陵,将蒙着白布的尸体下棺封土,举行祭奠仪式。 一切来得太快。 自得知祁承翊死讯那日,扶云卿回去便晕倒了,昏睡整整三日,等她再醒来匆匆赶来皇陵之时,祭奠大典已经结束,空中飘散着白色冥纸、浅黄色的符纸…… 百官们已经陆陆续续散去。 扶云卿看着皇陵里那刚立的一处新坟墓,是挨在先皇后坟墓旁边的…… 上面刻着祁承翊的名字。 五日前还与她温声说话之人,怎么现在就躺在这里呢? 扶云卿脸颊湿润,天空却未飘雨,抬手一摸,竟是泪水。 她抬袖用力抹去泪痕,捻开一张张符纸烧入铜盆中祭奠亡人。 江行危一直无声陪伴在她身侧,与她一同烧冥币。 他无需多说什么安慰之语,因为知道扶云卿什么都听不进去,为今之计,只有默默地陪着她…… 只要扶云卿一回头,他就一直在。 如果扶云卿不回头,他便一直守候。 其实,于公于私江行危不希望祁承翊薨亡。 于公,祁承翊是储君,他的死是朝堂损失;于私,如果祁承翊活着,扶云卿会开心许多,他想要扶云卿开心。 他无声陪着扶云卿待到了夜半时分,皇陵除却守陵士兵之外再无其他人。 黑沉沉的夜空飘起淅沥小雨。 扶云卿抱着双膝蹲在祁承翊的目前,满脸落寞地发怔。 来往巡逻的士兵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都曾听闻扶云卿与太子在坞城战场上关系匪浅,是战友,也有可能超出战友之外的男女之情…… 只是他们没想到过,这所向披靡的青雲将军竟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叫人看了心疼。 除去“定远侯”“青雲将军”这些铮铮铁骨的名号之外,其实扶云卿也不过是一个女子。 会脆弱,会流露悲痛…… 好在江行危一直守在她身侧。 一柄水墨油纸伞微微倾斜,替扶云卿遮去头上的雨水。 她忽地抬头看向上方,她还以为是……从前替她撑过伞的祁承翊呢,原来是行危兄,她脸上有些失落。 江行危自然察觉到她的失落,轻叹了一声,俊朗的眉目间笼着散不开的愁绪。 这样的扶云卿,全然不似他从前认识的扶云卿。 “卿卿,我会陪你走出来的。” 他极轻极小声地说了一句,他不知道扶云卿是否听见了,但不管听没听见,他都会这么做。 只有一柄油纸伞,大部分都倾斜去为扶云卿遮风挡雨,而江行危清瘦的后背便被雨中淋了一夜。 此时是冬日寒夜,夜雨浸透衣衫,仿佛霜雪覆在肩上。 天麻麻亮时,天空尚且是灰蒙蒙一片,扶云卿站起身,刚要开口劝江行危回去,却不曾想,一直僵站在夜雨里的江行危脸色苍白,执伞的手略微用力,隐有些发抖,朝她晕倒过去—— 扶云卿急忙接住人,江行危倒在她肩头,她才摸到江行危后背一片冻手的湿冷。 她周身干爽,而江行危为她执伞,却淋了一夜的雨…… 扶云卿将昏迷的江行危搀扶进马车。 此时天色将亮,因为大雨起雾的缘故,山路有些视物不清,怕江老爷夫妇担心,她将江行危带回了将军府。 温沿溪与扶子珩都没有多问,有些事,不问反而是最好的分寸。 扶子珩忙前忙后来照顾江行危。 “行危哥这是感染风寒,高烧不退。击退叛军那些日子,行危哥已经很累了,如今又淋了雨,怕是要大病一场。”扶子珩道。 扶云卿隐有些愧疚,将帕子浸入热水拧干之后,替江行危擦去额前冒出的虚汗,替他擦了擦掌心,站起身道:“你为江大人换一身干爽的衣裳吧。” 随即,扶云卿退出房中。 江行危忙了十日几乎不眠不休,又因祁承翊去世怕扶云卿承受不住,默默无闻陪了她五天,再淋了整夜的寒雨,整个上午都在发高烧。 他本就面容俊雅温柔,此时躺在病榻上,叫人于心不忍,难免心生关切。 这大雨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扶云卿一上午便来探望了江行危三四次。 主院那边…… 才处理完祁承翊下葬之事的扶鹤霄终于得了空闲,能与久别重逢的夫人好好叙旧。 没人比他更心情复杂。 他看着与前世一样的屋内陈设布置,心生无限感慨。 世上竟真有这样的机缘巧合,叫他重活一世。 前世他死在哀魂谷战役上,这一世他重生在哀魂谷战场,却仍遭何晋纬暗算,却极力改变了路径,走到了旭日崖处,找到了他心腹救助。 所以心腹将他带进了桃花村,这才能避过一道死劫。 但…… 他重生在哀魂谷将死之时,被救进桃花村,还是因为重伤昏迷了整整五年之久。 后来,终于等了云卿将他救回京城服下启魂丹。 倘若女儿没来,他怕是刚重生又要死了。 扶鹤霄心生感慨,重生一世的他,眼中多了几抹沧桑与空旷,还有失而复得重来一次的欣喜。 ------------ 第三百一十五章 默默守护就好了 前世,扶鹤霄忙于战事,一直保家卫国,一直没有留心家中境况。 竟然不知道扶芸囚禁了温沿溪那么多年之久…… 还不知道老夫人与家中其他人,表面对云卿姐弟好,实际上贪图她的财产,想要谋杀他一双子女! 从前他得势活着的时候,老夫人与弟弟妹妹对自己一双儿女可谓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如今想来,全是趋炎附势之徒! 好在他们这群渣滓,已经全被女儿料理。 否则,若是落到他扶鹤霄手里…… 呵呵,扶鹤霄眼底闪过一抹汹涌的杀意。 那就没那么简单了。 再说,那该死的祁昱与瑜妃,当他是战神时,这对母子是百般许诺对云卿如何如何好,他当时也是觉得祁昱一片真心爱云卿,加上瑜妃也很疼爱女儿,才定下这门亲事。 却不曾想,这些畜生,在他战死之后,就这么欺负他女儿儿子! 若他重生在一年前…… 以他的性格,必叫这些畜生一个个血债血偿。 如今他已重生,那么,便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欺负扶家! 不日前,扶鹤霄苏醒,就紧急康复训练奔赴战场处理兵变,还未能与温沿溪好好叙旧。 如今所有事情了结,夫妻二人终于能好好说上话。 披着紫罗山碎花大氅的温沿溪一头扎进扶鹤霄怀中,紧紧保住他虽年过四十仍然精壮窄瘦的腰身,听着男人心口砰砰砰的跳动,她才感觉到真实。 她的夫君,没有死。 这些日子,每次扶鹤霄回家,她都会疾步走来投入他怀中。 府上丫鬟都是心腹,也习以为常了,毕竟大将军与将军夫人感情极好。 扶鹤霄强有力的臂膀将温沿溪拦腰抱起,温沿溪惊呼一声,轻捶他胸膛,红着耳朵将脸埋下去:“那么多丫鬟看着呢。”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扶鹤霄将她抱进房中。 温沿溪忍不住嗔了一声:“若孩子们看到怎么办?” “子珩与云卿若看到了,只会觉得我们感情好,我们感情对他们来说,是好事。”扶鹤霄刮了刮温沿溪的鼻尖,“就你想得多。” 夫妻二人仿佛永远有说不完的话,说着说着,温沿溪忽然皱了皱眉,向来善解人意的她,忽然问了一个极其刁钻的问题:“对了,扶鹤霄。” 她全名全姓地喊他,扶鹤霄微微一怔,忍不住有些忐忑。 “何婉婉那档子是怎么回事?她是你续弦的继妻。”温沿溪皱眉,秀美至极的脸上逐渐正色,“你给我跪下!” 扑通。 堂堂战神说跪就跪,扶鹤霄承认错误极快,急忙道:“沿溪,继妻之事是我没拦住老夫人,对不住你。” “你失踪好几年之后,便有不少人想往将军府塞继妻,你也知道我常年忙于战事,经常照顾不到儿子女儿,我是个粗心的大老爷们,一些事情没有女子心细。我不想娶继妻,但何婉婉祖父曾在战场上救我一命,替我挡箭而死,他身死之时将何婉婉托付给了我。” “就算是托付,我想的也是给她另寻好人家嫁了,而不是嫁给我。可她讨了老夫人欢心,趁着我外出参战之事,自作主张便将何婉婉抬做了我的继妻,等我回来时,早已木已成舟、无法更改,我很生气,也曾动过休她的心思,但我一说要休何婉婉,何婉婉便以死要挟。” “我想着……我与她从未有过夫妻之实,不过是担个继妻的虚名罢了,加上她祖父对我有救命之恩,然后也很讨老夫人欢喜,对女儿儿子也很不错,就这么凑合着吧。” 扶鹤霄双膝跪地,捧起温沿溪的手背,万般珍视地轻啄一下,发誓道:“我扶鹤霄,从未碰过她,若有撒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温沿溪急忙捂住他的嘴:“不要胡说。” 扶鹤霄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撒谎,所以温沿溪相信他。 扶鹤霄顺势亲了下她掌心,诚恳地保证:“我真的没有。我太愚蠢了,虽然精通战事,却从未对身边亲友设防,不知他们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对我们一双儿女下此狠手……我只恨不能亲手宰了他们。” “好在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温沿溪叹息一声,想起来子珩与云卿这些年的遭遇,心便一阵疼痛。 “对了,云卿好似对太子的死,格外伤心。他们之间……”扶鹤霄道。 “他们之间或许是有几分情谊在,但我也还没琢磨出来,究竟是男女之情还是朋友之情、或者战友之情。”温沿溪秀眉微颦,“太子之前中了一种罕见的淬怨毒,我替他解了八九成毒,那会儿云卿便很担心他。” 扶鹤霄剑眉深刻地皱成川字,良久之后叹了一声: “不管是什么感情,太子已经去世,云卿不能沉陷在其中太过悲伤。能让云卿好转的,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时间,另外一种是新人。” “你倒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温沿溪在他怀里,思索说道,“其实我觉得江行危就很好,之前我就觉得江行危比太子要好。太子虽然位高权重却从没给卿卿一个确定。但江行危不同,有礼有节,在边疆之时就曾写过表明心意的书信。” “而且,江家三代都是一夫一妻,不允许纳妾,那是太子能比上的?太子日后做皇帝,是要后宫佳丽三千的。要娶咱们女儿的男子,必须对她一心一意、不可另娶纳妾,品行端正、模样清俊、最重要的是官阶不能过低,日后才能护住她;其次,公婆要人好,不然我嫁女儿嫁过去要受委屈……” 扶鹤霄牵着温沿溪的手,补充道:“而且女婿必须上进,对女儿要好,能豁出性命那种好,要尊重我们女儿,既然成婚,便要万事万物以她为重。” 夫妻二人说来说去…… 温沿溪哎呀一声:“这不就是,江家嫡子,江行危吗?你不知道,他从前就曾为云卿挡刀、险些丧命,却从不挟恩图报。这孩子吃亏就吃亏在,他嘴巴笨、情爱之事上太过简单,笨拙的可爱,从不花言巧语,更不懂如何讨女孩子欢心,只会默默守着云卿……光做不说,人家女孩子怎么知道你付出了多少?” “太子去世这几日,这孩子一直陪着云卿。我都看在眼里的。” ------------ 第三百一十六章 联姻,和亲的心思 扶鹤霄思索了下:“后日便是你生辰,到时候宴请江家嫡子来相看相看?我记得……江行危父亲是前大理寺卿,从前与我有过几次交集,正好也能宴请江家前来赴宴。” “我也正有此意。” 夫妻二人想到一块去了。 …… 千里之外的边境路上。 宗政烬的马车才行到一半,还没到辕国,若到辕国还需要十天。 这已经是他假死之后的第七天了。 偌大的宽敞马车中,宗政烬手里握着一方质地温润的玉令摸索,那是代表晧王的身份象征。 他的备用玉令,已送给扶云卿做庇佑。 有朝一日,扶云卿若知道那是晧王备用玉令,凭借玉令,也能让诸国卖她一分面子。 除此之外,他没有给扶云卿留下其他东西。 好似扶云卿也没有给他送过什么东西,分离这些日子,宗政烬发觉,他与扶云卿之间的牵扯竟然那般少,少到只要祁承翊的身份一死,二人便再无瓜葛。 如此也好…… 日后扶云卿便可正常的嫁人成婚,也不必将他记挂在心里。 二人在祁国之时,也并未确定过关系,也没有什么逾矩行为,想必扶云卿很快就会将他忘了吧。 宗政烬脑海里浮现出,云卿醉酒后缠着他强吻他那一幕。 他嘴角止不住翘起浅笑,眼底竟无意识地流露温情与宠溺。 察觉到自己在笑,宗政烬微怔,抬手碰了碰自己翘起的唇角,笑容便逐渐消失,他该忘了,忘了扶云卿,就如扶云卿也终将会忘记他那般。 二人当如擦肩而过的浮萍,南辕北辙,此后再无交集。 很快,密探便赶来从窗外递上一封信…… 这信,是他离开祁国之后不放心,留在将军府附近的一个暗卫,观察扶云卿日常生活,然后写成信报通过棋盘阁快马加鞭传来的。 今日收到的信报里所写,应当是扶云卿七日前的生活。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撕开信报的动作有多急切。 信中所写,扶云卿知道祁承翊死后,曾哭晕在大殿之上。 宗政烬微怔,心中生出密密麻麻的酸涩,却也有几分不自觉的窃喜,喜得是……扶云卿竟然如此在意他吗?竟会如此在意他的死。但他也蓦然心疼,得知他死讯的扶云卿如此难过,他有些于心不忍…… 堂堂晧王竟然也会于心不忍,真是可笑。 不管是出于对朋友之情的难过,亦或男女之情的难过,宗政烬都相信,时间会淡化一切,扶云卿很坚强,总会忘了他的,只要把他忘了就好…… 但凡想到扶云卿会将他遗忘,宗政烬心中也泛起一股奇怪的微妙难舍。 可他一向擅长自控,将那股难舍与不甘压下去,胸口沉闷地深吸口气,将信纸折叠放好收入匣子中存放。 信中还写,江行危日日守在扶云卿身侧。 这人,还真是爱趁虚而入。 抛开那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微妙醋劲,宗政烬其实觉得,同为男人,男人了解男人,江行危是个不可多得的良人,若他能照顾扶云卿后半生,其实宗政烬很放心。 他假死脱身,离开祁国,当初与真正的祁承翊做交易。 真正的祁承翊病死之前,求他为他母族报仇雪恨,如今宗政烬为祁承翊报仇雪恨,又将真正的祁承翊尸首秘密抬进了祁国皇陵埋葬,也算对得起借用他身份这一年了。 可惜这祁承翊自幼锁在冷宫十几年,除却那送饭太监之外,竟是无一人识得他模样,也算可悲可叹,正好也让宗政烬得以用真实面貌顶替都无人察觉。 林樾舟在自己马车里坐腻了,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窜进宗政烬马车里,宗政烬顺手将匣子藏了起来。 林樾舟闲来无事叹了一声:“还不知道扶姑娘如何难过呢,但我瞧着王爷,倒像是雁过无痕,并无半分留恋。我还以为扶姑娘于王爷来说,会是这多么年里唯一一个特别的人呢。” 宗政烬阖眸养神,面色凉淡如水,仿佛一尊无情无欲的佛。 林樾舟自觉无聊,朝嘴里抛了一颗花生,叹道:“回到辕国,又没几天平静日子喽。” 辕国,远比祁国可怕,强大昌盛的表面之下处处都是斗争与算计。 稍不注意,便会卷入其中,甚至—— 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这么一想,虽然祁国之行的琐事多,但什么祁文觉啊何晋纬啊都是小喽啰,不值一提,等到了辕国,方知深海有恶龙、深渊有恶鬼,脚下遍布荆棘、暗处皆是会索命的杀器。 想杀晧王的人太多,被晧王杀死的人也数不胜数。 在辕国,权利斗争没有对错之分,只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得权者活、失势者死。 所以,林樾舟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偷瞄宗政烬的微表情。 可他确实没有在宗政烬的脸上寻出半分不舍,才不得不感慨,晧王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为扶云卿做了那么多,教她成长、教她武功,也曾数次为她挡刀,但该走的时候却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依旧果决无情,对扶云卿与对其他人并无区别。 他舍弃了扶云卿,就如舍弃,不该在他生命里长期存在的人。 宗政烬,一个没有私情、只有权利的权谋者。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从冷宫弃子杀出重围,站到争储漩涡的中心。 哪怕辕国皇帝宗政康隆厌恶他,哪怕朝臣厌恶他,哪怕他生母把他当做污点要杀他,哪怕所有人都觉得宗政烬不该活着…… 但他就是好好活着,杀到了权利的巅峰之处,能与诸多人一较高低。 林樾舟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声。 他脑海里浮出祁岁安的模样,忽然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我记得好像……祁国朝臣有让长|公主殿下和亲之心,与辕国联姻,共修秦晋之好?” “怎么?你觉得祁岁安和亲,就能轮到你了?”宗政烬说话真是又毒又一针见血。 林樾舟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小心思暴露无遗,索性破罐破摔:“你不觉得我堂堂一个太医院院长、天下第一医仙、辕国神算子,跟着辅佐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吗?你难道就不打算,在我婚姻之事上,帮帮我?” “本王没说不帮你。”宗政烬俊眸微睁,看向他,“只是,你确定是祁岁安了?” 一听有戏,林樾舟当即道:“我想要是她。” 这么多年,林樾舟从未给宗政烬提过条件,他开口,宗政烬理应答应,默了一晌道:“你并非皇室出生,你有心做驸马,但祁国未必会挑中你。毕竟,祁国就算和亲,也要与皇室联姻,依附辕国获得庇佑。” “所以这不是和你商量吗?”林樾舟道。 宗政烬眸色平静:“本王知道了。” 林樾舟便知,他会想办法。 如果林樾舟不是皇室之人,但想要与祁岁安成婚,便只能通过宗政烬,让祁国认为,祁岁安嫁给林樾舟,便是与晧王搭上线。 嫁给晧王和得势的几位王爷是没戏的,人家瞧不上小小的祁国公主。 那么祁国只能将祁岁安和亲对象,定成一些平平无奇、不上不下、还没被封王的皇子。 相比之下…… 嫁给晧王最得力的党羽,就要比嫁给那些泯然众人矣的小皇子划算多了。 ------------ 第三百一十七章 小医师,林樾舟死了 祁国,京城。 自祁承翊死后,便进入了冬日雨季。 豆大的暴雨接连下了十日,护城河水位高涨,灰蒙蒙的雾气笼罩大半个京城。 因为雨势过大,怕文武百官上朝出事,又因要忙着修缮宫殿,祁文觉便取消了半月的早朝。 这半月,扶云卿都躲在屋中不见人。 处理完宫变之事便闲下来了。 忙碌的人一旦闲下来,反而无从适应,甚至脑海中一遍遍浮现祁承翊死后的焦尸模样,让她夜不能寐、白日分神,整个人精神恍惚。 甜盈与媚芙给她送膳,她也不怎么吃,每次怎么端进去,便怎么端出来,要么就只是夹了一两筷子。 “姑娘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甜盈垂头丧气,焦灼地在廊下散步,看着院中接天连地如帘布般的暴雨,叹道,“若不然,请长公主亦或者……二公子,再或者,请江大人来劝劝?” “长公主昨日来过,被姑娘婉拒了,二公子也要来的,但是姑娘没见,江大人……自从上次高烧回府后日日都来,但姑娘也没见。”媚芙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起来, “姑娘这般为太子伤心,要说她对太子一点男女之情都没有,我是不信的。” 甜盈沉默,站在廊下既心疼又无措,沉沉叹了口气:“只能等姑娘自己走出去了。” “明日便是夫人寿辰,姑娘总会出门的吧。” 雨滴砸地之声夹杂着二人说话内容,传进扶云卿耳中。 屋内烧着合宜的地龙,卸去盔甲的她一身宽松素衣,满头浓墨般的长发披散在腰际,正手中捧着破晓剑倚靠在窗前的贵妃榻上,看着外头灰沉的天空、听着雨打芭蕉。 冬日凛冽寒气混合雨水的湿冷扑面而来,吹得她发丝微乱,手背也泛起鸡皮疙瘩,她却没有半分关窗之意。 冷风刺骨时,她心里的悲痛会稍微好一些。 祁承翊死了。 死的那般……惨烈。 前世为祁昱所害,虽说她对祁昱并无感情,却到底也被伤的体无完肤,重生之后好不容易遇到祁承翊,他很好,教她武功、为她付出许多、总在需要之时如救世主般降临,他对她克制守礼,她醉酒后那样撩拨他,他都十分珍惜她,阻止了她的更进一步。 扶云卿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男子…… 甚至,他还将杀南蚩皇帝的不世之功拱手相让,让她亲手砍掉南蚩皇帝的头颅,将她抬做了定远侯,又送来启魂丹,救醒父亲。 起初二人只是同盟的合作关系,却不知何时走了心,祁承翊对她只有不问结果的付出,从未提过等价交换的索取。 想到这些…… 扶云卿心乱如麻,祁承翊死在她对他萌生感情的初期,她如何不意难平。 人死如灯灭。 看着那盏被风雨吹灭的廊下琉璃灯,扶云卿深吸口气,压住心中的疼。 她掌中万般珍视地躺着一方被金盒锁住的印玺,那印玺被锦布包裹,又用金盒锁住。 这是祁承翊送给她清心定神的奇玉,却因一直被锦布包裹又锁在金盒里,还不知道内里是什么样子。 扶云卿很小心翼翼地去拆解金盒,但被复杂机扩锁住的金盒,怎么都打不开。 这是祁承翊生前留给她最后的东西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祁承翊的真实身份…… 这个人,连死了,她都不知道他真名真姓,也不知他潜藏在皇宫伪装已死祁承翊的目的。 想到这里,扶云卿攥紧手中印玺。 终究是悲痛大过了那点微末的怨。 “姑娘。”屋外,媚芙小心翼翼地叩响门环,“明日便是夫人寿辰,咱们可要上街逛逛,备一备礼物?” 好歹让扶云卿出去走走,散散心也行啊。 扶云卿恍惚之中回过神,略有些自责内疚,明日便是母亲生辰,自己消沉的这几日,竟然把这事忘了。 实在不该。 见屋中人没说话,媚芙便知道有戏。 果真,下刻…… 那道锁了多日的房门,终于缓缓打开。 幽暗的天光从外面折射进去,扶云卿看着多日没踏出的院子,深深吸一口湿冷之气,压住胸口的阴郁。 “走吧。”扶云卿声音暗哑消极。 她今日一身宽松素白长裙,长发只是简单挽了个一根白簪,倒像是为祁承翊守丧。 “外头冷,姑娘披一件雪貂大氅吧?”甜盈忙从柜中取出厚实的衣裳,披在扶云卿单薄的肩头。 那雪貂大氅毛色如霜,衬的扶云卿愈加清冷苍白。 扶云卿没有多说什么,撑伞一边走出将军府,一边说道:“小盈,你在坞城战事、与兵变战事中俱都有功劳,我已上表陛下,想必等过几日,你也能被封赏。” 因为前世亏欠甜盈,扶云卿早就撤去了甜盈的奴籍,她如今就是平民自由身,自然也可以论功行赏。 楚冰可能做将军,小盈自然也能封赏。 “我不要什么封赏,我只想一辈子待在将军府,守在姑娘身侧,姑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甜盈摇头。 她对什么封赏是真的不感兴趣,若是寻常人必然很高兴,可她不会,她觉得,能跟着扶云卿便是最大的幸运。 而且她无家可归、没有亲人,是个孤女,若是得了封赏,怕是要搬出去自立门面,她一日都不想离开扶云卿,如此想来,还不如做丫鬟呢。 扶云卿倒是被她这话逗乐了,捏了捏甜盈可爱的鼻尖:“旁人都是削尖脑袋往上爬,你可倒好,墨守成规、毫无进取之心,姑娘大了要嫁人,你老守着我算什么回事?” 提到嫁人…… 甜盈面颊飞过可疑的红晕,脑海中闪过一白衣青年将军的面容,没敢搭话,只是道:“姑娘终于笑了,好些日子不曾见到你笑了。” 走出将军府,一辆江家马车停了下来。 江行危从里面掀开帘子,走下马车:“云卿,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吧。” 另外一辆皇室马车也徐徐碾过石板路停下,消瘦了几斤的祁岁安同样走下来,她手中暖着汤婆子,朝扶云卿走去:“真是巧了,江大人也在。本宫来将军府,是想寻定远侯一同逛街,既然你也在,我们三人便一起吧。” 其实…… 这几日,祁岁安心情也很不好受。 她的小医师林樾舟,也死了。 ------------ 第三百一十八章 江大人你…… 祁岁安还说将小医师林樾舟抬做驸马呢。 毕竟那小医师真的很合她意。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林樾舟临死前三天,将所有治疗脆骨病的配方写成书册,内里包括病愈后的养护、如何预防再次复发,写的事无巨细,除此之外,还根据祁岁安身体情况,写下其他注意事项。 想至此处,祁岁安独自一人走在最前面,用丝绢抹了抹眼角。 熙茉也死了,如今跟在她身边的是大宫女诗羽。 诗羽为祁岁安撑伞漫步在雨中。 媚芙与甜盈很懂事,默契地退后一步,将伞交给江行危。 媚芙道:“哎哟,我脚踝风湿犯了,前面有处医馆,我想去看看。” “呀,对面有卖八珍糕的,我要去买点。江大人能不能麻烦你,暂且为我家将军撑伞?”甜盈顺理成章说完。 江行危将雨伞偏向扶云卿。 二人一青一白,行走在斜风细雨中。 石板长街、细雨绵绵,走到一弯溪水前,石拱桥上人们冒着雨来去匆匆。 溪面无人划桨舟自横,蓑衣斗笠的渔翁独坐桥洞,闭目垂钓。 忙于战事多月,扶云卿才发现,她忙忙碌碌多年,已许久没仔细看过人间,慢下来感受生活。 昨日,她递呈了告假一月的折子,祁文觉批了,让她好好休养。 很多人不理解,如今扶家满门荣耀,扶云卿更是朝中新贵,却在这时候告假实在可惜,理应奋力一搏,再争取点功名利禄。 但……急流勇退、谓之知机者。 扶云卿明眸妍丽,神色平静。 江行危太过安静,更多时候只是无声陪伴,以至于扶云卿常常忽略这个人,但一回头,他又在。 不会焦躁、也不会催促、更不会给她施加压力。 和风细雨、润物无声。 扶云卿眉目笼着淡淡伤愁,嘴角却牵起了一抹笑:“这几日真是,麻烦江大人了。其实大人无需这般陪我,我很好啊,我没什么让人担心的地方。” “如果你觉得我叨扰到你,我可以……离开。”离开躲到你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着你。江行危薄唇微启,缓缓道。 扶云卿在他俊眸里看到了认真与关心,还有小心翼翼的退让,生怕冒犯到自己,失去了某些边界感,甚至江行危怕自己嫌他烦。 这样的谨小慎微…… 扶云卿微微一怔。 江行危可是开朝以来,唯一连中三甲的状元郎,又迅速入仕一路做到锦衣卫指挥使,代替司礼监掌印执掌东西厂,一品都督。 在官场里他铁面无私、雷厉风行,是天之骄子,竟会在她面前如此小心翼翼、生怕做错而谨小慎微。 甜盈与媚芙,包括祁岁安也看在眼里。 扶云卿隐有歉意:“行危兄没有叨扰到我,怎么会叨扰呢?我们,一起去喝酒吧?殿下也去喝酒吗?” 祁岁安如今脆骨病已经接近痊愈,与寻常人并无太大区别,指了指自己有些不可思议道:“可以吗?我还没……尝过烈酒。” 几人去了天香楼,包了顶楼雅间,扶云卿抛给小二一荷包银元宝:“满汉全席来一桌。” 三俩好友闲聚,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扫了大家的信纸。 她这满汉全席刚点上,楚冰可与陈雪年就携手同来,还有前来寻她的扶子珩,接着,勾着宋安肩膀的祁嵩也闻着味赶来: “巧了不是,方才就看澜弈将军朝天香楼里赶,本皇子也正好饿了,大家一起吧?诶,青雲将军与江都督也在?还有皇姑,真是人多热闹!” 哪怕扶云卿是个吃货,但祁岁安也担心满汉全席吃不完,如今可好,人都来齐了,雅间变得热闹,还得添几个菜。 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摆了满满一桌,香味勾出扶云卿胃中的馋虫,她有些日子没好好吃饭了。 几人推杯换盏,酒坛空了一个又一个,满了一杯又一杯。 烈酒浇愁,一醉方休。 扶云卿面颊染上醉色,手中握着一坛桂花酒,与身旁的祁岁安碰了碰。 祁岁安素来循规蹈矩,身上束缚着皇室的礼仪教导,觉着自己理应面面俱到、毫无出错,方能彰显公主端庄,可认识扶云卿之后,才方知女子也有精彩活法,并非只该困于宅院,宿命也并非只有嫁人成婚、相夫教子。 她端酒抿了一口,呛的她面色通红,辛辣直窜咽喉,却觉得痛快至极。 “改日你何时教我骑马射箭?我还想学轻功,如你那般水上漂。”祁岁安拿酒坛推了推扶云卿的胳膊肘,眸眼温柔发光地看向她。 扶云卿微微一愣,旋即眉开眼笑:“殿下要学,我自是倾囊相授,会的都教,不会的,我去偷偷学会了,再教你。” 祁岁安有些醉了,挽着扶云卿胳膊,将头靠在她肩膀上,含着醉音温软地说道: “我知道卿卿你对我最好了……朋友里面,只有你对我最好……啊不对,我其实只有……只有你一个朋友……毕竟从前我有脆骨病,旁人都怕让我受伤,小心翼翼地避着我躲着我……” “你还带我骑马……在边疆还护着我……对哦,林樾舟也是我朋友……可是那个小医师死了……” “呜呜呜,小医师死了,治好我脆骨病就死了……我还没来得及酬谢他……” 喝醉的祁岁安声音软糯,小声嘀咕,还带一点任性的娇气,“我不准他死,本宫命令他不准死……可他就是死了!” 祁岁安还想说什么,头一歪,倒在扶云卿怀里睡着了。 扶云卿轻轻揉了揉她脑袋,脱下大氅盖在她身上,踉踉跄跄站起身搀着祁岁安,同祁嵩等人道别:“我先命人将殿下护送回宫。” 祁嵩正拉着宋安划拳,扶子珩要起身跟着扶云卿,但见江行危先一步站起来,便又坐了下去。 有行危哥在,扶子珩是放心的。 江行危跟在扶云卿身后,外面还下着雨。 扶云卿搀扶祁岁安,才反应过来没带伞之事,要折返回去拿伞,刚一回头便看见了执伞的江行危。 “多谢啊。” 江行危为她二人撑伞。 诗羽急忙走来,与其他几个宫女一起搀扶祁岁安。 头磕在扶云卿肩上的祁岁安忽然睁开眼,迷迷糊糊道:“卿卿,你要教我习武啊!” “好好好,教你,都教你。”扶云卿将人哄上马车。 扶云卿看着马车逐渐远去,这才收回目光,微微抬眸看上头顶的油纸伞,下意识看向江行危的后背,察觉他白袍又洇湿了一片暗色,想起在皇陵他为自己挡了一夜的雨,蹙眉担忧道:“江大人你……” ------------ 第三百一十九章 赐婚 你不必总为我遮风挡雨。 这让她很难过意得去。 江行危似乎敏锐地察觉到她内心想法,抿唇后温声说道:“如果我做的这一些,会给你造成负担……我……我抱歉……” “不是,你没有,我……”扶云卿轻叹了一声。 江行危的小心守护,让她有些愧疚。 “没事。”江行危转移话题,“我送你回府吧。” “好。” 今夜雨势极大,听说孩子们去天香楼喝酒了,温沿溪便撑伞站在廊下等。 等来了江行危送扶云卿。 温沿溪看江行危的目光很是慈爱和善,感谢道:“这么晚了还劳烦江大人送我家卿卿,真是麻烦了,外头雨夜寒凉,进正堂喝两杯暖茶吧。” 走来的扶鹤霄也慈眉善目,满脸满意地笑道:“是啊,小江大人。” 怕给扶云卿造成困扰,何况此时天色已晚,江行危抬袖作揖行了一礼:“多谢扶伯父扶伯母,行危不便打扰,改日再携礼登门拜访。” “好呀,改日不如明日,明日你扶伯母生辰,这是请帖,请小江大人带给令父令母。”扶鹤霄递出去一张烫金请柬。 江行危收过去,再次行礼后离开。 等他一走,扶鹤霄便与温沿溪说道:“这小江不错的。” “是啊,我目光不会错的,我觉得他比你年轻时候还要好一些。”温沿溪怎么看江行危怎么顺眼,转而又看向扶云卿,“今日出去怎么穿那样少?若是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我的衣裳给殿下了。”扶云卿倒不觉得冷,但很快,父亲温暖的厚氅便罩在她肩上。 一家人走在满是雨水的院中,温沿溪送扶云卿回房,扶鹤霄则去了兵器库。 媚芙将屋中的地龙烧暖,又关上窗户隔绝外头的寒气,给扶云卿与温沿溪各烹了热茶。 母女二人捧着热茶杯盏暖手。 温沿溪觉得此时很幸福,灯火可亲、家人闲坐,她捧着茶盏轻轻吹了一口水面,茶叶旋开,抿了一口:“卿卿,你觉得行危怎么样?” “?”扶云卿喝茶呛了一口,长长地嗯了一声,“行危兄很好啊。” “那就好,其实我们也觉得他很好。”温沿溪笑着道。 得到扶云卿的答案,温沿溪长舒一口气,又与扶云卿聊了一些其他事情,温沿溪便回了主院,回到主院之后,扶鹤霄便将一个汤婆子塞在温沿溪手中问道:“夫人试探的如何了?” “卿卿觉得江公子很好,想来对他也是中意的。”温沿溪捂着暖和的汤婆子,扶鹤霄便走来卸掉了她的厚氅。 温沿溪继续说道:“反正这事儿……皇后娘娘与我、与你,还有子珩,所有人都觉得江公子很好,堪为良配。这次,我们选女婿,无论如何都不会选错了。” 倘若祁承翊还活着…… 他们也更倾向于选江行危。 江行危作为女婿亦或者夫君,真是无可挑剔啊…… 家世好、模样好、性格好、官位好、前途好、家风好…… 总之,哪儿哪儿都好。 “这些日子我也托人打听了,从未听过小江有过什么花边之事,除去查案之后,也没进过什么风月场所。”扶鹤霄道。 这么多人都觉得好,那便错不了。 夫妻二人想到此处,仿佛将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 翌日,清晨。 黎书禾进了御书房一趟,自从上次祁文觉与黎书禾经历过兵变之后,二人隔阂也消除了许多。 “陛下,臣妾前来,是想和你商议一件事。”黎书禾道。 祁文觉放下手中批阅奏折的笔,诧异地看向黎书禾。 黎书禾鲜少来找他,哪怕宫变之后事务繁忙,很多让人焦头烂额的事情需要处理,祁文觉也愿意放下手头所有棘手的事情,去听黎书禾说话。 他已经这个年纪了,很珍惜与黎书禾重修旧好的机会。 二人都差点殁在兵变里,经过一遭生死与朝堂变动,忽然有的事情就没那么介怀了,往后也没有几十年了,珍惜当下才是重要的。 祁文觉屈尊降贵,给黎书禾泡了一杯桃花茶。 那是她少女时期最爱喝的,黎书禾有些诧异,接过去后,温热的茶水喝进嘴里仿佛一路暖到了心肺,她道:“朝中许久没有喜事了。我觉得,是该添一桩婚事,来扫扫多日来的阴霾了。” “什么?”祁文觉问。 “扶家与江家先后进宫找过臣妾,都想让本宫赐下一道婚事。扶家说云卿很看重江行危,觉得江都督很不错,而江家自从得知江行危带回去的女子是云卿之后,也很积极来找我赐婚。这两家的父母算是想到一块去了。” “既然如此,何不成人之美?”黎书禾笑着反问,“而且听江家人说,江行危心悦云卿已久,我瞧着这江都督也是个靠谱之人。” “可是……”祁文觉想起从前扶云卿与祁承翊之间的一些微妙传闻,“阿禾,你确认过定远侯的心意吗?感情一事,重要的是两情相悦,何况他们二人皆是我朝中重臣,若错赐姻缘,只怕反目成仇,朕也里外不是人。” 一声阿禾,唤得黎书禾心生荡漾,仿佛回到少女时期,她思索道:“今日是沿溪生辰,她进宫同我说时,她说过,云卿觉得江行危很好。想来,云卿不讨厌行危,也是喜欢行危的。” “好。”祁文觉舒展眉目一笑,“朕也愿意他们二人喜结良缘,来人啊,研墨,朕要下赐婚诏书!” 对于江家人进宫请黎书禾赐婚一事,江行危全然不知。 他当然不知,这些日子一直围着扶云卿转,他对扶云卿的那些感情,全被江家人看进眼里。 他们方知,从前江行危带回来的那个易过容的轮椅姑娘,便是扶云卿。 其实江老太爷是御医出身,一眼便看出扶云卿易过容,只不过没揭穿罢了。 加之,江家人也很喜欢扶云卿,所以为了儿子终身大事,便请黎书禾拿主意。 ------------ 第三百二十章 美人如玉 扶云卿这些日子闲来无事,祁岁安常拉着她逛街。 她对胭脂水粉一类本不太感兴趣,可祁岁安觉得如今家国安定,她这个青雲将军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闲下来享受享受生活,便挽着她逛遍了所有成衣首饰铺。 “这件不太合适吧?”扶云卿摸着快被勒断的腰,深吸口气,“若是打架,我伸展不开腿脚……” “还打什么架?”祁岁安抬袖掩唇一笑,眉眼皆是宠爱,“如今世间太平,叛军已被驱散,何晋纬已死,边境稳定。你啊,祁国的大功臣便闲下来吧。” 虽说女子不一定要嫁人,但若有良缘…… 祁岁安还是希望扶云卿珍惜,她手中拿着一套对襟蝴蝶宝石扣撒花渐变水粉色长裙,扳着扶云卿的双肩转了个身,将她推进试衣屋,又往她怀里塞了一套相宜的头面,笑着催促: “快去试试,穿给我看,我想看看。” 此生决定从军以来,她已经很久没穿过好看的裙裳。 为了打仗,大多是宽松的劲装,亦或黑白双色,要么就是便于伪装潜入丛林的青色…… 看着这一袭蝴蝶撒花水粉色,娇嫩到仿佛能掐出水的桃花。 她挠了挠头,有些不大习惯,但岁安想看…… 她便换上了。 只是一直习惯宽松劲装,如今换上束腰长裙,真是有点不舒服。 媚芙巧手蹁跹在她长发间,轻而易举梳出个相宜的单螺髻,插上金镶玉花色步摇、缀上点翠绒花…… 当那试衣屋被打开时,正挑选收拾的祁岁安随意回眸,却怔了下。 她眼中满是惊艳,不舍得移开眸子,急忙走来称赞道:“从前都道你是京城第一美人,期初我不信,毕竟这些年里你时常一身劲装腰佩长刀,我只知你生得美,却没想到你好好打扮后,竟然这般美。” 美人如玉,绚丽夺目。 扶云卿面颊微红,握拳咳了声,打断祁岁安犯花痴的目光:“哪有那么夸张。” 祁岁安急忙让诗羽讨钱买下,生怕扶云卿反悔脱了,扶云卿是不知道坊间是如何传闻她的。 世人都说将门嫡女扶云卿是彪悍的母夜叉,是其貌不扬能吓傻南蚩士兵的女修罗,还是手扛巨斧砍死猛虎的怪物…… 呵呵,有这么明丽美艳的怪物吗? 祁岁安素来是听不得关于扶云卿的这些传闻,今日她便拎着收拾过的扶云卿出门走一圈,让那些说书先生好好为扶云卿证明,她家卿卿美丽飒爽,文可定乾坤、武能安邦。 扶云卿自然不知晓祁岁安这些想法,只觉得今日祁岁安未免太爱逛街了些,买个糕点、去个酒楼、喝个茶,都得说一句:“这是青雲将军扶云卿。” “掌柜的,来几包你们这里顶好的冬瓜晶糕。”祁岁安放下几粒银锞子。 那女掌柜怔怔地看着扶云卿,这女子美的过分,眉间自带一股明丽英气,配上那身气质,真是令人难以移开眼睛。 祁岁安便笑着道:“掌柜的,怎么这样盯着我们定远侯?” “定、定远侯?”女掌柜惊呼一声,急忙行礼作揖,“原来这便是青雲将军定远侯吗?草民见过侯爷。” 她行礼之时,已乱了分寸,忍不住掀眸偷偷盯着扶云卿,这般美人端端只看着,便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扶云卿笑着让她免礼:“我只是个侯爷罢了,婶子请起。” “这是你们付草民的银钱,即是侯爷买东西,草民万万不能收。”掌柜退还银钱,说什么都不要,还捡了不少品相佳的糕点往媚芙和诗羽怀中塞去,她感怀道,“一月前叛军交战盘踞京城,我那女儿携外甥来京省亲又恰逢生产,便是令慈救进将军府内的。” 说至此处,掌柜抹了抹眼泪,跪地就要朝扶云卿行感谢之恩。 扶云卿急忙搀住她,刚要退还银钱时—— 那女掌柜如临大敌,急忙后退几步,啪地关上房门,推开小窗冲扶云卿等人摆摆手:“侯爷,草民没什么能耐,开着这家糕点小店,只要小店开一日,您便终身来此免费吃糕点!!若您执意要给钱,草民只好关门不做生意啦!” 扶云卿无奈一笑,只好收起银钱。 前些日子,温沿溪广开将军府大门救济难民她是知道的。 母亲能有此义举,她心甚慰。 祁岁安刚欲说话,却看到前头站着一人,是带着锦衣卫巡逻的江行危。 江行危一袭雪色扁金仙鹤飞鱼服,窄腰佩宝刀,长身玉立,气质出尘,光是坐在马背上不言不语,便吸引了无数女子暗送秋波、含羞带怯地脸红。 “瞧瞧。江都督也在。”祁岁安道。 未等扶云卿发应,祁岁安便拉着她走去:“江都督。” 声音将江行危的视线拉过去,他先看到祁岁安,刚要行礼,又看到了她身侧恍如明珠的扶云卿。 今日的云卿,很不一样。 他绝非为美色所惑之人,只是那刻,像是有什么东西一击命中,射进了他心脏,让他心跳加速、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呼吸,生怕眼前这一幕是梦。 蝴蝶撒花水粉色长裙的扶云卿,比世间所有美好事物都要美。 “行危兄。”扶云卿一如往常同他打招呼。 江行危慢半拍才回过神,耳垂迅速滚烫发红,不敢看她:“嗯……扶、扶姑娘……” “怎么不唤卿卿了?”祁岁安素来不这么调侃人的,瞧他这脸红样,起了戏弄之心,开玩笑道,“往日江大人可是对咱们卿卿,一口一个卿卿……” 越被这么调侃,江行危越脸红,下意识垂眸,攥紧手中缰绳:“我……微臣……街上人多,怕误了卿卿……嗯,不是,怕误了扶姑娘名声。” “江大人在朝堂舌战群儒,怎么今日还结巴了?”祁岁安忍俊不禁,故意问道。 江行危的俊脸肉眼可见更红了…… 扶云卿握拳咳了声:“殿下。” 祁岁安这才笑道:“好了好了,不逗江大人了。我与卿卿方才逛完街,江大人可要与我一同送云卿回将军府?” 锦衣卫佥事宋安道:“都督,剩下的我独立巡查完就行,您有事先去忙。” 江行危送扶云卿回府。 三人刚走到将军府,便正好碰到前来宣旨的赐婚太监…… ------------ 第三百二十一章 婚事敲定 来宣旨的太监正是奉安。 何事能让大内总管亲自走一趟? 奉安身后跟着一排太监宫女,捧着锦盒与匣子,见到扶云卿与江行危时眼底漾开一抹恭维的笑:“恭喜江都督与定远侯!贺喜二位了!” 先是恭喜又是贺喜的?何喜之有? 未等扶云卿问出缘由,前来领旨的扶鹤霄、温沿溪、扶子珩也陆陆续续走来。 对这圣旨扶子珩是不清楚的,但观扶鹤霄与温沿溪神色像是提前预知般并不意外,反而是快步上前命云容嬷嬷递给奉安一荷包银子: “辛苦公公了。” “既然人已到齐,咱家便开始宣旨。”奉安收了荷包,眉眼攒出热切笑意,看向主人公,“请定远侯接旨吧。” 兵变立功的赏赐圣旨早已下过,扶云卿确实琢磨不出,今日这圣旨又是为何?但还是掀袍跪地,双手呈过头顶:“臣接旨。” “昊天有德,成人之合,都督江行危品德端方,尚未婚配,定远侯扶云卿,良善淑仪,可为佳偶。着有司吉日,姻昏敦睦,结成良缘,乃幸事一桩。” 赐婚圣旨里还有许多繁文缛节的赘述,奉安笑容满面地宣读,然而赐婚二字却像惊雷,在扶云卿脑海中炸开。 怎么就赐婚到了自己头上? 而且是和……江行危? 她功绩摆在那里,祁文觉饶是赐婚,也绝不可能不遵循她的意见,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家中父母提前同意,这道婚事才来的那么快。 扶云卿看向温沿溪与扶鹤霄,温沿溪笑的温柔慈爱,扶鹤霄也是满脸欣慰。 江行危如被施法般杵在府门口,他本要走,可还没来得及,便已经听到宣旨内容…… 此时,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拒婚,既是抗旨也会损伤江行危颜面,日后还如何做朋友?好歹二人昔日也是战友,扶云卿默了一晌,接过圣旨:“臣谢主隆恩。” “恭喜贺喜啊!多少名门闺秀都想攀的江都督,被定远侯收入囊中了!恭喜将军府与江府喜结良缘,百年之后必将是一段佳话!”奉安说足了恭贺之话。 温沿溪与扶鹤霄笑着将人送了出去。 “大将军与夫人不必远送。”奉安笑着坐上轿辇离开,“咱家还得去江府宣旨呢。” 扶云卿攥着那卷金黄布帛圣旨。 温沿溪与扶鹤霄送完奉安之后,回头便瞧到扶云卿脸色似乎不对劲,既不高兴也谈不上不高兴。 温沿溪心中咯噔一声,略有些忐忑道:“卿卿,这是怎么了?” 扶鹤霄也敏锐地察觉出女儿异常。 “父亲,母亲,我这门婚事,是怎么来的?”扶云卿拿着圣旨走进正堂。 “那日我问你江大人如何?你说很好。”温沿溪略有些慌张,紧跟其后解释道,“卿卿,怎么了?你难道不喜欢这门婚事吗?你不是对江大人有意吗?” 扶云卿只觉疲惫,将攥皱的圣旨放入锦盒内:“母亲,父亲,我说江大人很好,是因为他这个人确实很好。谁与他成婚都很好,可我没说过,他做我未婚夫婿很好啊。” 扶鹤霄是男子,暂时没从女儿这番话里绕出来,倒是温沿溪静默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些苦恼地叹口气: “你觉得他很好,我与你父亲便以为你心中有他,所以去皇宫为你许下这门婚事。而赶巧,江家也凭借宫变之功,求陛下赐婚。我们两家乐见其成,都以为是件顶好的事情。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 “你觉得他很好,但是你不喜欢他,是吗?” 温沿溪小心翼翼观察女儿神色,试探性地温柔问道。 扶云卿不知如何说,叹了一声: “母亲,女儿并非一定要成婚的。女儿功名在身、有俸禄可拿,并非一定要生儿育女,成婚并非女儿的追求,女儿志不在此,就算成婚,也不会循规蹈矩相夫教子。女儿有自己的心中所求。” “我心中所求,并非成婚。” 最后一句,她说的很明白了。 她只想做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定国安邦。 情爱一事,是锦上添花,而非必需。 哪怕昔日面对祁承翊,她也没有动过成婚的念头…… 念及祁承翊,她心中猝不及防一痛…… 他死去已有些时日,她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 可还是…… 扶云卿眉间掠过一抹落寞,被心细如发的温沿溪捕捉道。 “好。”温沿溪似乎做了某种决定,点头道,“既然你不喜这门婚事,母亲与你父亲一起去把她退掉。天底下,没有任何事情比我女儿开心更重要。” “母亲……”扶云卿眼角略微泛湿。 若是旁的父母,未必会为女儿出头退婚…… 她何其有幸,有这样的父母。 扶子珩嘴角嗫嚅了下,开口道:“爹娘,这门婚事是扶家与江家去讨来的。若圣旨前脚刚下,后脚便去退婚,无疑于打了陛下的脸。依我之见,不如过些日子,以感情不和为由,水到渠成地退婚。届时,陛下也不会愠怒。”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扶鹤霄目光定定地看向扶云卿,问道,“卿卿,你的想法。” 她女儿若不愿意了,还管什么陛下生不生气。 哪怕是豁出这一生功名,挟恩图报,也得让陛下把婚事解开了。 毕竟祁昱那档子腌臜婚事,是他没有把好关,让女儿遭了苦,但凡想到这里,他便愧疚的厉害。 脑海中掠过江家人的脸。 在江府避祸的那些日子,他们都待她不错,江行危待她也极好。 倘若立刻去退婚,既会惹陛下不快、也会让江家难堪,待风头一过,人们渐渐淡忘这门婚事时,她再去退婚也算顺理成章。 扶云卿顺着扶子珩的话道:“过个三五月再退吧。婚期未定,并不着急。” “好呀,阿姐!”扶子珩很高兴地点头。 自家儿子什么心思?温沿溪能不清楚吗? 扶子珩无非是觉得江行危很是不错,若是这么退婚就白白错过良缘,想要延迟退婚,让他阿姐与江大人好生相处,万一处着处着就处成两情相悦了呢? 毕竟这么好的姐夫、这么好的女婿、这么好的夫君、这么好的婆家,打着灯笼也难找呢。 有意偏袒未来姐夫的扶子珩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 江家便是张灯结彩,全府上下沉浸在喜悦中。 旁人或许觉得扶云卿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总是舞刀弄枪打打杀杀,更是风头无俩的成了定远侯,与如此女子成婚,夫家必然很有压力,说不定儿子还会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 但江家可不那么认为。 江家认为,能与扶家结亲是天大幸事。 宣旨太监一走,江老夫人便杵着拐杖高兴到合不拢嘴,满脸堆笑,笑的开心极了: “行危啊,那日你父亲进宫为你求娶定远侯,还忐忑陛下不会答应呢。谁承想恰巧碰到同样为定远侯求赐婚的大将军!这不是巧了吗?良缘天定,两家合宜,真是最圆满不过的婚事了!” 江老太爷也捋着白胡子,笑声回荡在正堂里:“行危,你能娶云卿那姑娘,可算你福气好!” ------------ 第三百二十二章 辕国,朝政殿 “扶家也曾为她求赐婚?”这话击中了江行危的心跳,眼底有欣喜震惊。 扶家求赐婚,不可能不征询云卿的意见,也就是说这道赐婚,是云卿认可的,不仅如此,她也想要这门婚事吗? 江老爷和白氏便见到自己向来稳重端方的儿子忽地露出傻笑,他们说什么似乎他也没听进去,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笑的极为开心。 “行危这是得偿所愿,太过高兴。”白氏眼圈微红,感慨道,“这傻孩子,瞧把他乐的。” 江行危下意识攥紧袖侧的手,略有些激动发都,问道:“母亲,咱们何时去扶家下聘?” 白氏微怔,丝绢掩唇笑的合不拢嘴。 江老夫人杵着拐杖在廊下哈哈大笑:“行危啊行危,往日每回给你相看姑娘都百般推脱,外祖母还以为你醉心朝政、无意婚娶,今天祖母算是明白了,原来是你早已心有所属。” 江行危白俊面庞浮出绯红,匆匆作揖:“祖母祖父、父亲母亲,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里?”白氏诶一声追问。 “儿子想亲自去看聘礼。”江行危俊脸仍然郝红。 …… 此刻,遥隔数千里之外的辕国都城,临安。 临安繁华盛大,各国商贩来往不息,头包长巾、身穿兽皮外裳的南蚩人、执书卷文雅吟诗的祁国书生、贩卖宝石矿物的异域部族,还有挥金如土的辕国临安人…… “让开喽!刚出炉的八宝核桃杏仁羊肉肉糕!!” 身姿灵巧的女子商贩头顶三个蒸笼,左右手各捧了个十个小蒸笼,笑着在街头穿梭:“让一让!” 辕国女子亦可抛头露面行商参军,这点与南蚩、祁国很是不同。 盘坐车头的沈淮序正在赶马,顺手抛了几个铜板买下糕点,递给身侧的紫妩一块。 他们一路从祁国回到辕国,在宗政烬的封地冀州停留了半月,才回临安进宫找陛下面圣奏事。 宗政烬斜坐在马车中,左手斜撑头,右手掌中托着块锦囊包裹的四方印玺。 那玉玺四面鎏金嵌金龙,彩绘万里江山图,正上方则是凸出来的龙头为手柄,霸气威武。 这便是流落民间五年多的辕国玉玺。 能够找回已是不易。 五年多前,因一场刺杀的疏忽,皇帝宗政康隆虽然毫发无损,但玉玺却下落不明。 宗政康隆当即派人密寻玉玺下落,一追一逃,刺客尽数被杀,玉玺却辗转多手、不知流落在何处。 当时,宗政烬分析刺客行踪轨迹,追踪手拿玉玺的最后一个刺客,那刺客为了避祸前去投奔南蚩故友,却得了瘟疫死在路上,南蚩故友拿走这方印玺,却不知那是辕国玉玺,又恰好携玉玺上战场,战败后被敌方战将扶鹤霄缴获。 所以…… 阴差阳错下,宗政烬将线索定在祁国,也在扶鹤霄那里拿到了玉玺。 五年多前,宗政康隆寻找玉玺未果,在这几年内也陆陆续续失去耐心,不得不扩大寻找玉玺范围,将此事秘密分派给皇子。 谁能找回玉玺,便能先一步协理朝政、获得冥云军军权。 如果宗政烬的兵力已是辕国第一鼎盛,若再协理朝政,掌控了冥云军,哪怕宗政康隆再厌恶这个儿子,另立其他皇子为储君,那么也是形同虚设,必受宗政烬牵制。 什么储不储君的,谁坐那个位置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掌权。 位置在权利面前,不堪一击,不过是朝夕令改,想换谁便换谁。 宗政烬蓦地攥紧手中玉玺,冷笑了一声。 幕帘外,林樾舟身穿靛蓝兰草御医官袍,胸补绣着扁鹊再世,彰显他太医院院长的身份。 他站在皇宫外头,不时有来往官员同他打招呼。 “林院使,好久不见呐。” “周御史,久违久违。” “多日未见林院使,得空来我尚书苑喝喝茶。”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改日必去尚书苑讨刘尚书一杯茶喝。” 林樾舟满脸笑容同那些来往官员寒暄。 他有医圣妙手的美称,能要死人肉白骨,虽说不参政,但哪怕一品大臣也要敬他医术三分。 毕竟人食五谷杂粮,都有生病的时候嘛。 林樾舟在磅礴宽敞的辕国宫门前站了片刻,冬日朔风吹得他忍不住哈气暖手,就在满腹抱怨之时,宗政烬的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沈淮序你驾车这么慢?是想冻死我?”林樾舟骂了一句,抬脚就踩上车,推了下紫妩,“你也让让,我进去找王爷有事相商。” “何事?”宗政烬略微坐正身子,闭目养神。 “我与岁安和亲一事,你打算如何办?”林樾舟讨赏道,“想我这些年跟随你南征北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就这一桩事麻烦你……” 林樾舟如数家珍般正打算忆往昔,提及他与宗政烬那些艰苦岁月,宗政烬便揉了揉太阳穴。 “王爷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林樾舟满脸感慨道,“你我自幼相识,八岁那年你落入冰窟窿,我还舍命救你呢,险些冻废我一条腿。十岁你风寒,还是我冒雪前去为你诊治的……” 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然而宗政烬却好似睡着了。 林樾舟略有不甘,在他脸前晃了晃手,宗政烬毫无反应,竟真的听困后睡着了。 马车外紫妩打了个哈欠,白皙纤细的大长腿垂在半空晃荡:“林院使,你话可真多,跟唱戏似的,都快把我唱睡着了。” 辕国皇宫是祁国皇宫的三倍,修建时耗材无数,极尽奢华与辉煌磅礴,走进此处,便是走进整个世界的权力中心,处处繁华到令人眼花缭乱。 若是第一次走进辕国皇宫,只怕疑心自己是走进了天上宫阙。 从宫门处到朝政殿,马车花了两炷香时间。 待到朝政殿门口的马厩房时,已经陆陆续续停了不少马车。 一品大臣与特定的几位王爷才可坐马车上朝,除此之外,没人有特权。 宗政烬缓缓睁开眼。 “你醒了?一到朝政殿你便醒了?方才你就是装睡!”林樾舟气得发抖,“方才我同你说的话,你究竟听进去没有?” “……没睡,在想事。”宗政烬从马车中探出身子,便瞧到了笔走龙蛇的“朝政殿”三个大字。 他冷峻幽深的墨瞳,浮出一丝讥诮的戾气。 随着他马车停驻,左右连续空着两个空马厩都没有大臣刚靠近。 宗政烬走下马车,好整似暇地随意敛袖,朝殿中大步走去,无数大臣纷纷后退让开道路…… ------------ 第三百二十三章 获得冥云军兵权 如避蛇蝎,又如避阎罗般,纷纷退让几步,品级稍低的更是屏住呼吸,眼观鼻鼻观心,生怕热这位主儿不快。 贤王宗政泽瑜唇畔含笑,身披红领白狐裘,眸色温和,喊道:“三哥。” 宗政烬微微一笑,看他一眼。 二十天前,宗政泽瑜还逗留在祁国京城,却赶在他之前回到临安,怕是已经做了不少部署。 宗政珩打着哈欠,身穿矜贵不凡的流光淡紫貂氅,见宗政烬来了,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朝他走去:“三皇兄,你可算来了!” 除却与他打招呼的这二人以外,其余人等俱都不怎么与宗政烬说话,要么只是忐忑忌惮地作揖,要么便是躲在旁处当做没看到。 宗政康隆还没来,底下朝臣便已响起窃窃私语。 有人手拿笏板挡唇,悄悄摸摸道:“储君之位空悬至今,听说已有皇子寻到了玉玺?” “是贤王还是珩王、晧王找到玉玺?”又有人猜测道,“谁寻到玉玺便能掌控冥云军,若这人是晧王,陛下会立他为太子吗?” “晧王?太子?呵。”殿阁大学士陈铭捋着白胡子冷笑一声,“谁人不知,这晧王是个纵火杀母的恶魔?陛下怎敢立他?他那样的母族身世,怎能立他?” 这话是在朝政殿门口说的,陈铭刚踏进殿中,并不知宗政烬已经回来。 宗政烬微微一笑,转身侧目看他。 陈铭止了议论话音,便有些心虚地别开脸,装作什么也没干的样子。 敢在宗政烬面前议论他的身世,真是……嫌死的不够快。 但若这人是阁老陈铭,便也理解了。 阁老是贤王的人,刚正不阿的清流派,门生遍布天下,怒极了连天子都敢弹劾,还忌惮什么晧王? 但没有不怕死的人,故而陈铭也不敢与宗政烬硬碰硬。 毕竟,没有宗政烬不敢杀的人。 他在辕国,可是敢弑母之人。 满朝文武,放眼整个辕国,很难有人不知道十多年那场大火…… 宗政烬亲手将生母困于府邸,一把火海将他生母活活烧死。 胆小者每每谈及此事都会脸颊变色。 因此,除却宗政烬那些党羽,大半朝臣与他格格不入。 “陛下到!”大内总管崇宁目色含厉地扫过众臣,扯着嗓子高喊,像极天亮的第一声鸡鸣。 众臣也便各归其位,息了谈话声。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皇子王爷位居中侧,依次排列。 宗政烬手中把玩着笏板,不甚在意,墨眸三分散漫七分不经意的冷厉,让人无法忽视,下意识为他周身气势所威压。 年逾半百的宗政康隆依旧雄风不减,身穿明黄色异面绣八龙戏珠龙袍,头戴珠帘冕冠,面目不怒自威,扫视群臣后将视线短暂落在宗政烬身上,随后一转,看到宗政珩时,露出慈父笑容: “珩王代表我朝,此去出使祁国,功劳不俗,可是累着了?” 匆匆咽下舌尖处的猪肉铺,被点名的宗政珩笑着上前作揖:“父皇,儿臣不累,此行有三皇兄护着儿臣,儿臣心安许多。” 宗政珩有意替宗政烬说话。 然,听到提及宗政烬时,宗政康隆眼底便沉了几分,恢复君王威仪,君是君、臣是臣。 “而且此去祁国,三皇兄还找到了流落在民间的玉玺。”宗政珩笑着将宗政烬推了出来。 “哦?”宗政康隆看向宗政烬。 宗政烬上前两步,从袖中托出一方玉玺,放在盘中由太监敬呈给宗政康隆,他淡声道:“儿臣在祁国卧薪尝胆数月,终于寻回玉玺。” 宗政康隆目光波动,紧紧盯着那方呈上来的玉玺,哗地扯开锦袋,露出刻龙玉玺。 他下意识看了眼玉玺右下角,有次盖章落印时没拿稳,曾摔出半颗米粒大小的划痕。 数年过去,那右下角划痕也因多次使用而变得圆润不硌手,这方玉玺也有摔痕,宗政康隆心中已有了数,交由崇宁与重臣辨认,确认无疑…… 这正是流落民间多年的玉玺。 宗政康隆紧握着失而复得的玉玺,眼底有欣喜,片刻后,目光逐渐恢复冷沉,淡漠地看向宗政烬。 掌中这方象征权利的玉玺也变得烫手起来…… 无他,只因,寻回玉玺之人便能操控冥云军兵权。 三万冥云军虽人数不多,却分布在临安城最重要的位置,若落入狼子野心的宗政烬手中,无疑于让晧王扼住了辕国咽喉。 哪怕他不立晧王为储君,有了冥云军兵权之后,加上他本来的三十万冀州兵马,辕国于宗政烬而言,也近乎于探囊取物。 怎么、偏偏找回玉玺的人,是他!? 宗政康隆目无波澜,面色沉凝,没有外露一丝情绪,在短暂的静寂之中,朝堂落针可闻,群臣人心惶惶…… 越是寂静,便越是暗流汹涌。 君无戏言,已到这种地步,若不给他冥云军兵权…… 宗政康隆丢不起这个脸,抬手道:“来人。” “奴才在。” “晧王寻回玉玺有功,即日起,协理朝政,执掌冥云军。”宗政康隆捧着那玉玺,撂下这话便站起身。 崇宁急忙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旋即,崇宁将刻有“冥云”二字的墨色兵符,恭恭敬敬呈给宗政烬,不近不远地微微弓腰:“晧王无需放在心上,近来陛下龙体欠安,是有些心情不顺。” 拿起那方冰凉莹润的冥云兵符,宗政烬无情冷漠的墨瞳浮出几分讥笑。 他可不会在意旁人心情如何,只要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就好。 崇宁颔首低头,看上去是在行礼告别,其实低头那瞬间,一句话也悄声脱出:“陛下目前并无立储打算……王爷尽可放心……” 宗政烬攥着那方兵符,勾唇离去。 并无立储打算,是因为,还没有哪个儿子能真正令他满意。 这老东西,并不想把权利分给任何人。 他想长生不老,集权到死。 在宗政烬身后的远处,宗政泽瑜微微侧身笑问心腹:“今日初几?” “禀王爷,初一。” “初一啊……昨日与今日,晧王的淬怨毒并未毒发。”宗政泽瑜笑道,“看来咱们这位皇兄,在祁国是解了淬怨毒。” “那淬怨毒可不好解。但听说,祁国将军府夫人颇为擅长解毒之法,据线报所述,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晧王经常出入将军府。” “就连林樾舟不能解的淬怨毒,为何那将军府夫人会解?若说这世上能有人比林樾舟医术更厉害,只有圣璨族大祭司。”宗政泽瑜眸色温润,唇边带着和善的微笑,“将此消息无意透露给父皇。” ------------ 第三百二十四章 宗政烬的身世 夜晚时分。 暮色如厚重黑帘沉沉盖住寝宫,窗外乌云密卷,隐有泼天雨势。 帝王寝宫内,灯火如豆,四周一片幽黑。 每逢这样的雨夜,宗政康隆都不爱点灯,而是手提一盏琉璃灯,静静站在书壁前,屏退内侍宫女,只携带心腹镇国大将军左恒之,扭动机扩,走进书壁后密室。 密室缓缓打开…… 显出一道由浅入深的漆黑阶梯,宗政康隆自上而下走去。 左恒之轻轻触动机关,每走一步,阶梯便依次浮现亮光,照亮前方的路。 一路蜿蜒数百步,且不知这地下密道如何修建,狭路两侧竟种有芳草百花,姹紫嫣红,在亮光之下颇具景韵。 宗政康隆是个杀伐果断的冷血帝王,不会喜爱花草,却在这密室内种植且精心养护,可见必有一番用心,两炷香时间之后,狭路尽头是一处宽阔恢弘的地宫。 地宫铺就锦绣软帐、幽幽药香弥散。 正中间是一女子寝屋,陈设雅致,精致到每一个物品工艺都细致入微,就连衣柜上的凤凰也雕刻栩栩如生,仿佛下刻便能脱柜展翅。 寝屋床榻处,有一容貌绝丽、倾国倾城的女子安静躺着,她墨发如云倾散开来,铺展在枕头上,睡颜安详,红润唇角微微翘起,仿佛永远沉睡在美梦之中。 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美丽女子与宗政珩容貌有五分相似,宗政珩俊美疏朗,眉间俊美便是遗传了女子,而疏朗则是与宗政康隆更为相似。 据说宗政珩的生母不详,是宗政康隆微服私访时与普通女子所生。 而躺在这里的…… 是赫赫有名,连史官都恨不得为她多添几笔恶事的辕国妖妃:宓羲,已故妖妃,宓妃。 都道红颜祸国,而这宓妃便是最大的祸国殃民之人,但其实细数从前,这位美丽女子其实也没有做错什么,便就惹得朝堂与世俗笔诛口伐,将她一步步说成了罪不可赦之人。 若说她有错,她最大的错,便是出身。 宓妃生性单纯、容貌美丽,自幼便被家中呵护的很好,她生父是上一任大司马,故而在她生父在世时,宓妃便与宗政康隆两情相悦、互许终身,甚至宗政康隆还一直不顾朝臣反对,要立宓妃为正妻,其实一切没有错…… 若按照从前轨迹发展,宓妃与宗政康隆之间也还算恩爱美满…… 但在五十年前!宓妃生父曾起兵造反,杀了辕国先帝,也就是宗政康隆的父亲,一朝哗变,宗政康隆匆忙登基,而宓羲也变成人人喊打喊杀的过街老鼠、造反者家眷,宓家全族赐死。 事是宓妃父亲做的,不是宓妃做的。 宓妃无辜,宓妃之父不无辜。 当年初登帝位、血气方刚的宗政康隆护妻心切,但凡谁谏言要杀宓妃,他便杀谁,将所有要杀宓妃之人,全都杀了个干净,渐渐的,便也不会再有大臣冒死谏言。 宗政康隆便以为自己用皇权压制住了底下的朝臣,令他们不敢生出杀宓羲之心,却不曾想,那些被压制的弹劾全都变为腹中怨气,这股压抑的怨气逐渐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又有乱党利用此事,暗中勾结官员叛变,依次讨伐帝王的不公与滥用私情。 最重要的是…… 宓妃糊涂,还曾在皇宫偷偷为造反的亡父举行祭祀大典,她本心是为亡父祈福,毕竟亡父虽造反,却也是待她宠爱的父亲。 然而她祭奠亡父之举,也成了朝臣口中的造反之举。 祭奠一个造反的人,何其该死! 这妖妃必是贼心不死,想继承亡父遗志,颠覆辕国政权,若不杀之,迟早是个祸患。 天真善良的宓妃,并不知道自己只是祭奠父亲,就引来那么多人猜忌。 朝臣那股压抑许久的怨气彻底爆发,变成破闸洪水,淹没皇都,文武百官到市井小民,从上至下都对宓羲充满痛恨讨伐。 他们恨死了宓氏,这个企图破坏国家安宁的叛军家眷。 杀宓妃之声,愈演愈烈…… 宗政康隆不得不杀宓妃,他狸猫换太子,以相似女子易容成宓妃模样,表面杀了宓妃,其实是将宓妃藏到神秘之处。 宗政康隆与假死的宓妃过了几年的幸福生活。 然而…… 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一次,宗政康隆南下私访、视察民情,也就是他走的这一个月,宓妃百无聊赖之际在随从怂恿之下,逛街采买,却恰好被人瞧见。 宓妃假死传开,朝堂沸腾,宗政康隆不在,时任丞相的赫连谨刚正不阿,得知此事后,便欲先斩后奏、以正国法,他亲自带人,杀了柔弱美丽的宓羲。 待宗政康隆赶到时,已是宓妃死后两个时辰。 爱人身死,宗政康隆心痛至极,恨不得随她一起去,当时他满眼赤红恨恨凝视着赫连谨,还有那些逼杀他心爱之人去死的官员。 他初登龙位不过几年,尚且还没能握稳全部权势,他知道现在不是时机…… 事后,宗政康隆在帝王寝宫密修地宫,将宓妃搬到此处的冰床上。 这冰床,是他密寻的千年冰床,可保肉体永不腐烂。 因挚爱死去,这些年里,他心里扭曲阴暗,一步步集权,将那些逼杀他爱人的大臣不分好坏,一个个处以极刑、全部铲除,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丞相赫连谨。 赫连谨自从杀了宓妃之后,便被帝王针对,在与帝王多年斗争中越发疲惫,他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清廉正直,为民请命,百姓呼声极高、颇受爱戴,宗政康隆便想了个极端的法子,摧毁赫连谨。 对赫连谨这样的人来说,只让他死,太过简单。 要让他生不如死,才方能让他体会到失去挚爱的痛心之情! 故而…… 一次宫宴之上,宗政康隆使计,将赫连谨的夫人叶繁云引到后宫,奸淫了她! 当赫连谨发现时,宗政康隆便说是叶繁云勾引了他。 赫连谨震怒之下心如死灰,却也碍于皇权,不敢杀了皇帝,这奸辱妻子之仇,终究还是种下了。 赫连谨为顺应民心,杀了宓妃,而宗政康隆为了报复赫连谨,夺其所爱,将奸辱后的叶繁云抬做墨妃,墨同殁,诅咒叶繁云去死的意思,也就是那一次强|奸,叶繁云怀上了宗政康隆的子嗣,怀上了宗政烬…… ------------ 第三百二十五章 君夺臣妻,报复! 叶繁云与赫连谨本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恩爱异常,却也因宗政康隆的报复,君夺臣妻,不得不分开。 叶繁云怀上宗政烬,入宫为妃。 赫连谨本是忠臣,一心为民为社稷,却因贤妻被君主所夺,故而心怀怨恨。 这些年里,没少与帝王明争暗斗。 起初,每次赫连谨惹宗政康隆不愉快,宗政康隆便会发泄在叶繁云身上,辱她、奸她、折磨她。叶繁云也本是个温柔明快的女子,却也在常年的折磨中逐渐丧失心智,变得心情古怪而偏执。 尤其是在生下宗政烬之后,便恨不得宗政烬去死,但又不能杀皇子。 赫连谨与宗政康隆不对付,宗政康隆报复在叶繁云身上,叶繁云便在宗政烬身上泄恨。 幼时,小小的宗政烬便饱受母亲折磨,也因身世特殊,并不得任何人宠爱,就连宗政康隆也厌恶他,因为他是叶繁云生的。 为世道所不容、为他人所鄙夷的宗政烬,自幼饱受痛苦与白眼,爹不疼娘不爱,爹娘厌弃,就连名字也被寄予不好的诅咒,宗政烬,烬、灰烬也,象征陨灭与死亡。 他们都以为宗政烬会死,就像最良莠不齐的枯草,绝无可能生长。 然而就是这样一株人人鄙夷的枯草,却偏偏疯长…… 时至今日,靠着自己一步步,刀尖舔血、脚踩荆棘,在宗政康隆与其他人的打压中绝境成长,成为如今手握冀州三十万军队的晧王。 如今又寻回了玉玺,执掌冥云军兵权…… 宗政康隆与宗政烬之间可没有什么父慈子爱,若他掌权,宗政康隆很难想象他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想起宗政烬,宗政康隆眼中浮现出厌恶。 他怎么可能让宗政烬当储君?呵呵。 宗政康隆看向在冰床上容颜静美的女子,女子虽年过四十,却一点都看不出岁月痕迹,永远停留在最年轻貌美的时候…… 屋中有一侍婢端着一碗鲜血走来,恭敬地递呈给宗政康隆。 那侍婢是宓妃从前的陪嫁丫鬟,名唤阿雾。 宗政康隆接过鲜血碗,一勺一勺喂进宓妃嘴中,那昏迷的美颜女子唇间沾血,显得多了几分美艳,却因眉眼温柔,故而并不显得妖冶。 左恒之手中拿着一把带血利刃,而那地宫深处,有一异族女子刚被剜去心脏取了心头血。 左恒之走到宗政康隆面前作揖回禀:“陛下,圣璨族云氏直系已被尽数剜去心脏取走心头血,只能勉强维系宓妃生机,再无可用之人了!倘若要宓妃苏醒、施以秘法起死回生,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圣璨族大祭司与其后代。” “必须用大祭司与其嫡系女子的血日日炮制神丹,服用神丹七七四十九天,放干大祭司鲜血以作药浴,将宓妃浸泡其中唤醒筋脉,又将大祭司心脏碾碎成药粉,给宓妃服用才行。” 宗政康隆将最后一滴鲜血喂进宓妃嘴中后,动作尽显温柔地为宓妃擦去唇角血渍,待站起身,脸色骤然变得阴冷: “二十年前,圣璨族大祭司逃走避难,朕就不信,倘若朕杀光所有圣璨族人,她能弃族人于不顾!” “陛下……这是……”左恒之听的心惊肉跳! “传令下去,捕抓所有圣璨族族人,放出消息,若大祭司一日不回辕国,便每日杀一圣璨族族人。”宗政康隆眉头死死锁住,看着那柔美的宓妃,心中生出无限痛苦。 不管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毁了辕国、失去皇权,他也要救回心爱之人。 “陛下,听说……”左恒之犹疑着缓缓开口,“坊间传闻,晧王的淬怨毒被祁国将军府夫人解了。” “淬怨毒,除去大祭司之外,似乎无人可解啊。”左恒之补了一句。 听完之后,宗政康隆冷沉地笑了一声。 那可是淬怨毒啊。 竟然有人能解淬怨毒…… 没人比宗政康隆更清楚,宗政烬身上的淬怨毒如何来的。 宗政康隆为报复赫连谨,密派刺客给赫连谨下了无药可解的淬怨毒,叶繁云那时已生下宗政烬,虽已是墨妃,却整日忧心赫连谨的淬怨毒,加之叶繁云也出身御医世家,便心狠地在儿子宗政烬身上下了淬怨毒! 为给挚爱前夫赫连谨解毒,将年幼的宗政烬当做试药人! 给宗政烬下毒,又不断研制解药,先喂给宗政烬尝试,待到药性安全,再秘密送给赫连谨服用! 至于什么给皇子下毒做试药人,就连生母叶繁云都不在乎,宗政康隆更没把这儿子放在眼里,不过是与仇人之妻的产物罢了,哪有什么父爱可言…… …… …… 深宫之外,临安城中的晧王府。 这晧王府原是京城一处富贵人家的府邸,后来那富贵人家起火烧死了一千多人,视为不祥之地,当初宗政烬立功封王,宗政康隆本来不想封他,却不得不封,封王之后便要建王府,因不受重视,便随意指了这块不祥之地。 烧死了数千人的地皮上修建王府,若是旁人,早就闹翻天。 但宗政烬多年来,习惯了冷眼苛待,倒并不在乎居住之所。 死人多的地方好啊,来的人就少了,多年来晧王府还是很清净的。 晧王府修建借用黑色楠木,远远望去,除却恢宏盛大以外,便是清一色的墨色,并无多余的色彩做调剂,故而显得严肃又冷沉,再加之这块地皮曾烧死过数千人,光是走进这黑沉沉的晧王府,便觉得浑身发凉。 府兵也是清一色黑衣铠甲。 加之冬日的夜晚,乌云密布、暴雨欲来,踏进王府那刻凉风阵阵,吹得林樾舟缩了缩脖子,拉紧衣领:“你这地儿,我是真不想来。” “但本王看,这些年你住的很好。”宗政烬淡淡说了一句,“和亲之事,本王已呈到礼部,祁国不过是一小国,你要与他们公主和亲,绕开皇帝也能办。” “你已经办妥了?”林樾舟发现找回玉玺,拿到冥云军兵权的宗政烬,对宗政康隆越发没有那么忌惮,就连和亲之事也无需请示,就直接办了。 “不然呢?本王费尽工夫,何必寻那破玉玺?”宗政烬冷笑一声,面目无情,“既已协理朝政,本王为何不能做主?” 林樾舟大喜,激动之下攥住宗政烬的袖子高兴道:“我真想给你磕一个!也不枉费我自幼护着你的情谊!!!” “那林院使磕一个?”宗政烬挑眉。 “……你这说的,不逢年过节的,磕什么磕?”林樾舟高兴地朝王府后院走去。 紫妩、林樾舟、沈淮序、魑魅魍魉几人都在王府内设有居所别院。 晧王府占地大,住不满也是浪费。 说来林樾舟与宗政烬之间的关系,并非辅佐那么简单,林樾舟唤叶繁云一声姨母,故而林樾舟与宗政烬之间是表兄弟。 叶繁云视宗政烬为恶心的污秽,但年幼的林樾舟却很善良,认为宗政烬很无辜。 在八岁那年,宗政烬即将淬怨毒毒发身亡时,林樾舟偷了叶繁云暂时压制淬怨毒的金蒂丹给宗政烬服下,宗政烬才能存活,得以有今天。 后来嘛,小小的林樾舟心细如发,发现宗政烬很是无辜,并非传言那么不堪,人之初性本善,宗政烬何错之有? 若说错,就错在叶繁云、宗政康隆、赫连谨三人之间,稚子何其无辜。 起初宗政烬年幼孤僻,并不喜欢林樾舟,时常将他甩在身后。 皇宫不待见叶繁云,更不会待见宗政烬,谁都知道叶繁云只是宗政康隆报复赫连谨的一个工具,毫无恩宠可言,然而,叶繁云是所有人中最不待见宗政烬的,故而时常给宗政烬吃糠咽菜、残羹剩饭。 叶繁云无法接受自己被宗政康隆奸辱,更无法接受自己生下被奸辱的产物。 ------------ 第三百二十六章 宗政烬弑母 每回赫连谨与宗政康隆斗争,宗政康隆便会狠狠发泄在她身上,叶繁云自然也会拿宗政烬出气,殴打责骂便如家常便饭,就连宗政烬毒发之时,叶繁云也只是冷漠地抱臂旁观,观察宗政烬有什么痛苦的毒发症状,研究如何给前夫对症解毒。 每每叶繁云看着毒发的宗政烬,眼中都会流露心痛,但不是心痛宗政烬,而是心痛同样身中淬怨毒的赫连谨,她难以想象自己的挚爱男人,如何能承受淬怨毒…… 却忘记了,那频频毒发的稚子何其痛苦。 其实叶繁云也不完全是对宗政烬憎恶厌恨,宗政烬年岁尚小时,不懂自己为何被所有人讨厌,便笨拙真诚地讨好母亲,以为自己只要勤学刻苦、乖巧听话,便能唤来母亲的疼爱。 每回叶繁云打他之时,宗政烬都乖乖的不躲不藏,还会给哭泣的叶繁云递上手绢…… 久而久之,叶繁云也会起恻隐之心,觉得孩子无辜。 但她一看到神情与宗政康隆有几分神似之处的宗政烬,就好恨,恨极了,仍然控制不住打他骂他!仿佛打的是宗政康隆! 十岁那年…… 在百般痛苦之下,被折磨的已近失去理智的叶繁云,将自己和宗政烬锁在寝殿内,疯疯癫癫地将四周倒满桐油,大哭大笑大闹推翻烛火! 顷刻间,火光冲天,叶繁云抱着宗政烬哭着道:“孩子,下辈子不要找我当母亲。我不配!” “这人世间诸多痛苦,你随我一起死吧!” “你死了,就不会被淬怨毒折磨!也不会被世人厌恶!” 但十岁的宗政烬是有求生欲的,狠狠推开叶繁云之后破窗跳出,但他没有折返回去救叶繁云…… 因为,叶繁云已经在火海里疯了。 她像是感觉不到痛苦般,旋转跳舞,大喊世道不公、宗政康隆该死诸如此类的咒骂。 但不知怎地,赶来救火的宫人看见从外面锁着的寝殿,再看到一脸冷漠站立的宗政烬,就断定是宗政烬纵火烧死母亲。 毕竟他们都知道,叶繁云往日是如何虐待宗政烬的。 久而久之,传来传去,便成了十岁的宗政烬,弑母。何其冷血! 当时目睹这一切的,还有偶然路过的林樾舟…… 林樾舟出生医药世家,跟随祖父一同进宫面圣,恰巧路过此处,便瞧到这一幕。 所以…… 这样一个宗政烬,在祁国以祁承翊的身份,遇到扶云卿,哪怕心有喜欢,却也不敢妄想以后。 因为—— 他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刀尖舔血走到今日这一步何其不易。 倘若行差踏错,便会粉身碎骨,无依无靠的他,比任何人都输不起、败不得。 若贤王宗政泽瑜败了,还有母族支持,若宗政珩败了,还有宗政康隆做庇佑,可他呢?什么都没有。 想到此处,林樾舟眼中显出悲悯,但他将这丝悲悯藏得极好,不会被宗政烬发现。 如今的宗政烬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悲悯,但林樾舟忆起从前那些事,仍会叹息…… 忽地,林樾舟脑子发抽地问一句:“你当真就那么容易,忘了扶云卿吗?” 宗政烬走进王府的脚步微顿,面色不显,在夜色下并无多的表情。 林樾舟追上去问道:“从祁国传来的消息,说是扶云卿已与江行危订婚了……你?你怎么想的?” 宗政烬脚步猛然一顿。 ------------ 第三百二十七章 祁岁安和亲 林樾舟继续道:“我本是留了人在岁安身侧,以便观察她脆骨病近况,那人也顺带写了扶云卿近况,说是前些日子祁文觉赐婚江行危与扶云卿。二人已经有了婚约。” 站在宗政烬背后,林樾舟看不到他的表情,亦是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只见宗政烬脚步略顿后,恢复如常,阔步朝书房内走去,只是简单回应三字:“知道了。” “就……就这?”林樾舟犹如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 这一路走来,他是看着宗政烬遭遇过什么的。 其实,他比谁都盼着宗政烬能得偿所愿,不止皇位,还有……爱人。 宗政烬面庞冷静、目无波澜地合上房门,隔绝掉外面的人和事,在无尽的夜色黑暗中,他俊容逐渐变得颓唐,竟还有一丝不显的落寞…… 这么快,便要成婚了? 扶云卿,你可真行。 祁承翊的尸体都还没凉透吧,这才不过短短两月。 一面心中泛酸,一面又觉得这想法太过卑劣,分明是他假死脱身,又如何能怪云卿成婚? 窗外乌云诡谲,狂风呼作,不过片刻之间,便降下雷霆暴雨。 怪风撕扯草木,树影张牙舞爪地映照在窗格上,暴雨噼里啪啦第砸,风雨如晦、人心惶惶。 宗政烬坐在书案前,提笔沾墨,于白纸上一笔笔绘出扶云卿的模样。 当栩栩如生的扶云卿跃然纸上时,他便手抖如筛,竟是握不住笔。 如何能握得住呢? 这姑娘都要嫁作他人妇了。 或许他此生,活该孤独。 他这样的人,怎配奢想情爱。 其次…… 若扶云卿知道他不堪回首的过往,必然也会如世人一般,厌恶他吧。 那只笔,被他折断成两截。 宗政烬收好那副墨迹未干的丹青,站在狂风暴雨的窗前,面色晦暗、神情隐忍,像是在观雨,又像是透过雨在思念故人。 …… 一月后。 岁寒冬末,正是一年最冷之际。 肃清乱党又平定南蚩的祁国,迎来了第一个久违和平的新年。 腊月二十六,小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京兆尹命人在街巷每二十步挂一个红灯笼,远远望去,街景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孩提们手提陀螺,或奔跑着扔爆竹,大人们穿着暖洋洋的新棉袄张贴年画,若碰见熟人便彼此道一声小年好。 扶云卿正与祁岁安在外采买年货,楚冰可身体已经养好了,与陈雪年商议正月初六便成婚。 扶云卿打算给好友置办一些新婚礼物。 “你与江都督也好事将近。”祁岁安眨眨眼,笑着问,“卿卿,你可想好,要什么新婚贺礼了吗?” 她愣了一下,并未想好,毕竟她想着等几个月就与江行危到陛下面前解除婚约的。 自从赐婚之后,江行危待她极好,十分尊重她,却也不盲目搅扰她,总是隔三岔五送上贴心合宜的东西,比如冬日下雪,若她出行没带伞,一回首便能瞧到为她执伞的江行危。 再比如…… 将军府门口有人寻衅滋事,江行危必是第一个赶到处理。 前些日子,她得了一场风寒,江行危每日送来亲手熬制的药羹。 世间又有多少男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呢? 饶是铁做的心,也该融化。 祁岁安笑着挽住她胳膊,正当二人逛夜市时,诗羽匆匆而来,面色不算好看。 诗羽走到祁岁安面前,似有难言之隐,看了一眼扶云卿,祁岁安便道:“定远侯是自己人,你有何事?说罢。” “大内总管奉安是奴婢义父,方才奴婢去给义父送羹汤时,恰巧碰到辕国使臣同陛下商议事情。使臣说……说……”诗羽面露愁容,叹道,“说辕国点名要长|公主殿下和亲,听闻和亲对象,似乎是……晧王,还是谁来着,具体没说。” “什么?!”祁岁安险些没站住,朝后一晕,好在被扶云卿眼疾手快搀住。 诗羽也红了眼眶:“奴婢不敢胡言乱语,只怕明日和亲圣旨便会传入梓熙宫。” 祁岁安反手握住扶云卿的手,几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卿卿……我不想和亲……” “辕国……辕国怎么会突然让殿下和亲?”扶云卿默然。 若和亲对象是南蚩,那么祁国尚可以置之不顾,可对方是辕国!势力最为强悍的辕国,无人敢得罪,国土占地是祁国的十倍。 地域之辽阔、国力之昌盛、军事之恐怖…… 光是晧王那手里的三十万冀州兵马,便可踏平整个祁国! 扶云卿紧紧牵住祁岁安的手掌,安抚道:“殿下别着急,事出必有因,我们先走一步看一步。容我回去想想对策,为今之计,不如我们……以云游为名,偷偷去一趟辕国,打听打听和亲缘由?看看辕国此举的动机,再从动机源头处破坏和亲计划。” “好……好……”祁岁安冷静了一下,“我听你的。今夜先容我回去,同皇兄与皇嫂商议下。” 祁岁安和亲之事来的突然,难免让人疑窦丛生。 扶云卿记得前世,祁岁安并未和亲,这一世为何…… 有些事她想不明白…… 扶云卿走回将军府时,恰巧是夜市刚歇。 有一面带白纱遮容的四旬女人,眼中尚且含着泪水,在与扶云卿擦肩而过时,望着她面容略微一怔后,心情复杂地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等下。”扶云卿停下脚步,看向停驻在原地的陌生女人,“你是?” 云容嬷嬷诶了一声说道:“她是咱们夫人二十多年前的故交好友,这几日前来京城省亲,也顺带来看望咱们夫人。” 扶云卿很有礼貌地朝她作揖。 那女人虽被白纱遮去面容,看不出神情,但一双含泪的眸子微微弯起,却像是在慈祥地笑。 待那女人离开,扶云卿心中浮上曾难以言说的感受,招来甜盈,低声交代:“密不做声地跟上她,探其底细。” 自母亲嫁来将军府,记事起十几年,扶云卿就没记得有什么故人前来探望。 而那女人目光也太过……复杂,不是恶意,却像暗含无数苦楚与无奈。 看扶云卿时,就像遥隔多年的长辈见孩子。 扶云卿摇了摇头,回了雪栀院。 甜盈便也跟着那女人去了。 …… 主院内。 今日扶鹤霄被祁文觉叫去皇宫议事,自从扶鹤霄回来之后,祁文觉隔三差五便唤扶鹤霄进宫,说是议事,却也时常在一起喝酒,君臣之间更似挚友。 有了扶鹤霄,祁国只会愈加固若金汤。 温沿溪坐在床榻前垂泪,良久后,抬起袖侧擦了擦湿润面颊,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与痛心…… 她已经离开族人二十五年,她以为宗政康隆会放过圣璨族的,却没想到,这二十年里,宗政康隆一直变本加厉残害族人,剜去大祭司直系族人的心头血用以滋养他的心爱之人宓羲。 听说直系族人已尽数死去,其余之人,逃的逃、走的走、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温沿溪坐在床前攥紧拳头,为何一代君王能为一个女人残忍到如此地步。 圣璨族族人的鲜血很宝贵,有药物作用,大祭司与其直系女儿的血更是能解百毒,然而这个秘密,一直以来,只有历代君王知晓。 圣璨族在辕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医术高超、悬壶济世,会占卜、祭祀、预知未来,故而,辕国人将圣璨族奉若神明,更是将大祭司看的十分紧要。 方才,圣璨族长老凤莲来说,圣璨族全部族人共计两千八百人,全部被伏羲教神秘抓走。 只为了逼消失二十多年的大祭司现身。 倘若她不出现,伏羲教便会杀了这两千八百人。 什么伏羲教,不过是宗政康隆为了掩人耳目,抓走圣璨族放血延续宓妃生命的邪|教罢了! 二十年前,温沿溪被宗政康隆抓进地宫密牢日日放血,以宝贵鲜血制作药丸,日日给宓妃服用,她在族人的救助下,拼命逃出去,后又坠入河中,被出使辕国的扶鹤霄所救。 扶鹤霄带她回了将军府,一年后成婚,他曾问过她身世,温沿溪不语,扶鹤霄便尊重她再也没问过。 后来许多年,圣璨族为了她的安全,从未派人寻过她,只知道她逃出去就好…… 生下扶云卿那年,温沿溪思亲心切,便主动写了一封密信递与凤莲,交代自己的境况与地点。 凤莲收到好,知晓大祭司平安,便再也没有回过信,毕竟她怕频繁联系温沿溪,被宗政康隆知晓了地址。 这还是二十多年来,凤莲第一次找上将军府。 ------------ 第三百二十八章 我们和离吧 二十五年里,凤莲以长老之职代行大祭司之事,为圣璨族苦心操劳多年。 而温沿溪也偏安一隅,在祁国隐姓埋名多年,这好日子她也享受够了,总得站出来承担自己的责任吧。 忽然,她觉得自己很自私…… 她在将军府过得幸福,却不曾想族人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她以为宗政康隆只想放她的血救宓羲,却不曾想到,她离开后,宗政康隆对圣璨族族人下手。 温沿溪看着这熟悉景致的房间,眼含泪水,目光不舍…… 在那不舍的目光里,却也多了几分决绝。 她做了个决定。 门外响起扶鹤霄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扶鹤霄与祁文觉对饮了几杯陈年佳酿,那酒烈性足,一杯下肚回味无穷,他本不是贪杯之人,却也只喝了四五杯酒樽后便有些晕乎。 路过皇宫御花园时,见冬日红柿长得极好,想起妻子爱吃,便又摘了一大捧鲜红欲滴的柿子回家,回家路上,又碰到夜市西域来的吐蕃人烤羊肉串,又买了不少。 故而,等温沿溪开门时,便见到了夜色下满脸宠爱、目光柔情似水的扶鹤霄醉脸微红,捧着一大堆她爱吃的零嘴,傻乎乎地笑:“夫人,你瞧,你爱吃的每一样我都记在心里,每见到一样便买了一样。” 此时扶鹤霄全然无战场上的威严模样,他并非令南蚩人闻风丧胆的战神,而只是个宠妻入骨的普通丈夫。 恰逢夜色模糊,晚风温柔如羽毛拂脸,扶鹤霄没有看清温沿溪发红的眼眶。 温沿溪瞧着扶鹤霄这模样,眼底又涌出泪意,却硬生生被她逼回去,若她此行离去,不知日后还有没有命与扶鹤霄相见…… 扶鹤霄似乎察觉温沿溪情绪不对,将喷香馋人的羊肉串递过去:“夫人这是怎么了?似乎心绪不佳?这羊肉串是羊腿肉现割后串的,浇上秘制酱料,放在炭上炙烤出香味,你不是最爱吃的吗?” “我不爱吃。”温沿溪狠下心来说道,“我左思右想,仍然很介意你从前娶过何婉婉,不管你与何婉婉之间究竟是否有夫妻之实,我这些日子细细回忆,仍如吃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什、什么?!”扶鹤霄懵了! 都道女人心海底针,何婉婉一事不是已经翻篇了吗!?怎么又旧事重提! “我从未想过要娶何婉婉,是老夫人趁我打仗时,擅自做主抬她进门续弦的。我本欲休她,但她挟恩图报,以她至亲救我失去性命为由卖惨,加之我当年又看她对云卿、子珩很不错,想着孩子们也需要人照顾,这才容忍她待在将军府。” 扶鹤霄对天发誓,着急道,“夫人,你信我,我与她莫说夫妻之实,就是同床共枕也从未有过啊!” 温沿溪别开脸去,从袖中拿出一封纸:“这是我拟写的和离书,你誊抄一份签字落印吧。” “什么?”犹如晴天霹雳,满怀零嘴窸窣掉地。 扶鹤霄如丧考妣,瞬间从天堂坠至地狱,面容迅速失去血色变得苍白,急促道:“夫人你莫要开玩笑!二十多年里,你从未提过什么和离!” “从前你我成婚之时,你说过一双人一世一双人。哪怕我死去,你亦是不会续弦娶妻,可你食言了。既然食言,便该承担后果。这后果便是,你我一别生宽、各生欢喜。” 温沿溪将和离书塞进他怀中,强忍泪水:“扶鹤霄,你若还惦念最后一点夫妻情谊,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便签了和离书,放我离开,我速回娘家去。从此余生,你我不再相见。” “和离书我是不会签的!”扶鹤霄别开脸去,心被刺得锥痛,咬牙道,“我扶鹤霄此生只有丧偶与合葬,没有和离。” “不和离?”温沿溪素来温柔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咄咄逼人,“那你是想休妻?也好啊。我去研墨,你将我休妻也可以。” 越说越离谱了。 扶鹤霄不知为何,妻子会提出这样的做法,也不知为何短短一日之间就出现这样的变故。 明明早晨出门,温沿溪还曾温柔地抱住他,给他整理衣襟。 “砰”地一声,温沿溪急急关上房门。 夫妻二人一门之隔,温沿溪纤薄脊背抵着房门缓缓蹲下,死死捂住唇不发出哭泣声音,可她心痛如绞。 她回辕国要面对的是宗政康隆,若扶鹤霄知道,必然会救她。 可扶鹤霄绝对不是宗政康隆的对手,她如何能……能让扶鹤霄与扶家涉险? 门外,被妻子忽然冷待的扶鹤霄如做错事的小孩儿,有些难过,但这个年近五十的男人还是强装安慰自己,妻子或许是不高兴,发发脾气,明日早晨便好了。 大不了,他明日好好哄她。 虽然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多哄哄媳妇总归没错。 扶鹤霄扬起受伤笑容,讨好道:“溪溪,你今日心情不好,爱说胡话,这么多年也没听你提过和离,就算你不高兴不开心也不能提这样伤夫妻情谊的话啊。不过没关系……” “你怎么骂我、怎么说我,我都不会生气的。你今日好好睡一觉,明日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柿子饼。”说到最后,扶鹤霄声音柔和却越发细若蚊叮。 见门外的人似乎真走了,温沿溪悄悄戳破窗纸一个小孔,朝外看去。 门前空空如也,他走了。 温沿溪望着久居多年的屋子,触目之处皆是回忆,难以放下更难以忘怀,如今却要割舍,她如何……如何舍得…… 她忍不住再次哭泣。 二十多年了。 她贪生怕死二十多年,是时候该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了。 ……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之时,小轩窗似乎传出咯吱一声动静。 侯在房门侧面的扶鹤霄一夜未睡,在想自己哪儿错了。 这声东西很轻,好似霜雪压断枝桠。 扶鹤霄没有往心里去。 待到天大亮,早膳时刻,扶鹤霄烹好一碗鸡丝玉米粥,再亲手做了两个柿子饼,叩响主院房门,轻声试探问道:“夫人醒了吗?溪溪?用早膳了。” 屋内没有动静。 云容嬷嬷来为温沿溪梳头,打着哈欠走来看见点灯熬油一宿没睡的扶鹤霄,吓了一大跳,从对方眼下乌青便判断出,这夫妻二人多半是闹矛盾了。 “奶娘,你先进屋看看她心情如何了。”扶鹤霄咳了一声,“若是心情好,便暗示我,我好进门。若她心情仍然不好,我便再避避风头。” 堂堂战神如此惧内,也是少见。 云容嬷嬷含笑点头:“老奴明白,老奴都懂。”这些年没少帮扶鹤霄做这样的事情。 云容嬷嬷一边推门而入,一边放低声音慈爱唤道:“夫人?夫人可醒了吗?该起来用早膳了。” 她声音很轻柔,朝床帐走去,若温沿溪还在睡,便不会打扰。 可走到床帐处,却发现榻上空空如也! 人呢?! 云容嬷嬷脸色一变,再看向被风拍打半开着的轩窗。 轩窗上有脚印,是夫人绣花鞋尺寸大小。 枕头上有一封和离书与书信…… “糟了!”云容嬷嬷眼前一黑,急忙拿着两样东西喊道,“将军!不好了!不好了!夫人离家出走了!!” ------------ 第三百二十九章 母亲的身份是? 这一声动静直接惊动了扶云卿与扶子珩。 姐弟二人闻讯赶来。 扶鹤霄看着匆匆留下的和离书与诀别书信,心头一急,险些没站稳。 “父亲可是和母亲吵架了?”扶云卿匆忙接过书信阅读。 这一份和离书写的磕磕巴巴,笔迹并不如温沿溪素日的规整娟秀,可见写信时的心情很挣扎矛盾,情绪也很复杂,而且多个字上有水滴洇开的痕迹,像是……母亲哭着写的。 诀别信上写的是: 我执意与你和离,从此互不相欠,望你照顾好一双儿女,也不必寻我。 内容简短,却字迹挣扎,似有千言万语,但却不能说出。 扶云卿拧了拧秀眉:“母亲这是去哪里了?” “昨日你母亲说,要回娘家。”扶鹤霄慌了,攥着和离书的手有些抖, “自从我回来之后,与你母亲解开了从前的误会,一直恩爱不疑,感情很好,知道昨日……昨日,她忽然又提起何婉婉,说我对她不忠,我百般解释,她仍然觉得我背叛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何婉婉之事,我们早与母亲解释过。记忆之中,母亲对何婉婉做续弦一事并无介怀之心,怎么昨日忽然提起?”扶子珩忧心忡忡,“母亲只会医毒之术,又不会武功,她二十多年来从未出过远门,若在外面出事怎么办?另外娘家……母亲娘家在何处?” “……”扶鹤霄为难极了,苦恼道,“我曾问过你母亲娘家所在,但她不答,后来我便不问,这么多年,我根本不知你们外祖母外祖父是何处人。我只知道,当时我与你母亲相见是在辕国,她穿着辕国外裳,但那外裳却又与寻常辕国人不同,应该是辕国某一族的族人。” 茫然苦恼的扶鹤霄忽然回过神,疾步出屋:“她必是回了辕国。方才我翻找屋中首饰,祁国服侍一件未动,她只带走了辕国旧物。” “父亲!你要去哪里?”扶云卿追上去问道。 “寻你母亲。”扶鹤霄提起随身古剑。 经过一夜,此时此刻扶鹤霄终于明白过来,妻子昨日为何情绪不对,为何旧事重提,再次以何婉婉为由执意要与他和离。 或许……是她辕国那边的亲人出事了。 这些年来,温沿溪执掌中馈,为他生儿育女,付出太多,以至于他都忘了,其实她也是有家人的。 她陪了自己那么久,倘若她家有难,扶鹤霄又岂能坐视不理? 扶鹤霄武功很好,扶云卿倒不会担心他有什么危险,只是父亲此去匆匆,她心中隐约有些担忧,忙道:“父亲若寻到母亲,记得及时来信。” “好。” 扶鹤霄骑马追上去。 云容嬷嬷紧皱眉头,着急地团团转:“昨日上午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闹那么大的别扭?” 她只当他们是吵架了。 但扶云卿却抓住了重点,敏锐地问道:“昨日上午父亲母亲还好好的,昨日下午母亲二十年前的故交好友前来探望之后,他们便吵架了?” 她心想,会不会与那故人有关系。 云容嬷嬷仔细思索了下,很快又摇头:“夫人见到她的故交好友极为高兴,张罗着厨房多备好菜,牵着那女子让她留宿。但那女子来时面色不佳,眉间带有愁绪,见到夫人后喜极而泣,可很快又悲伤痛哭,倒像是遭了什么大事。” “哭着哭着,那女子便跪地对夫人行礼。若是好友吧,却又跪地行礼,倒像是……夫人以前的随从或者后辈之类的。”云容嬷嬷猜不透,继续回忆道,“后来夫人遣退大家,将她扶进里屋关门谈话,我就不知道她们说什么了。” “再后来……夫人好像一直情绪就不大对劲,虽然面上没表露,但好似心里藏了事,总是频频出神。” 身后,甜盈碎步走来,附耳低声道:“姑娘,你昨日让我跟踪之人,我跟丢了。那女子武功极好,穿着辕国服侍,出行皆是面纱遮脸,且在喜来客栈还有三名女侍从,称呼她为凤莲长老。她们欲骑马出城,发觉我跟踪之后,便使了烟雾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凤莲……长老……? 母亲这位故人,怕是身份大有来头。 若她还对母亲跪地行礼,那么母亲未出嫁之前的身份,必然不简单。恐怕此次回辕国,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而且…… 自己与母亲血可解百毒,前世自己也被那神秘人抓去放血制药,她怎么都觉得,母亲身份不简单。 那么…… 母亲此次匆忙离家,会不会也和神秘人有关系? 扶云卿思绪万千,在脑海中闪过诸多猜测,锁眉抿了抿唇,却未与子珩说这些,她只道:“嬷嬷、子珩、媚芙,我这些日子要忙许多朝中事务,家里就靠你们了,也有可能要去一趟坞城军中。” “坞城军中?”扶子珩半信半疑。 扶云卿解释道:“如今我已经是京官,雷焰营、追天营军中仍有些事务需要交接给武锤。” 扶子珩不再问了。 其实这番话,是扶云卿提前找补的理由,若三五几日后父亲与母亲没有归来、也没有写信报平安,那么她也便会启程去辕国。 就在扶云卿还欲说话之时,耳房的人急匆匆走来回禀:“公子、小姐,宫中派人来传话,说是请您进宫面圣。” “面圣?”此时面圣又有什么事…… 扶云卿点头:“知道了。” …… 一个时辰之后,皇宫御书房。 祁岁安眼圈微红,似有哭过的痕迹,她神情倔强微微咬唇,在极力控制着情绪保持理智。 黎书禾今日也难得的出现在御书房,她多次欲言又止,却也紧皱眉头闭上了嘴,良久后,终究是叹了一口气,在听见御书房传来几道脚步声时,便抬头投去梭巡的目光…… 扶云卿一身雪白女子劲装,阔步进御书房,抱拳跪地行礼:“微臣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在她跪下之前,手中拿着一卷黄金色布帛的祁文觉便开口:“定远侯无需多礼,免礼平身吧。” 扶云卿察觉到了气氛微妙。 祁岁安在,祁文觉与黎书禾亦在场,想来是有事商议。 “前几日辕国使臣进京,给朕一封和亲书,也不知怎地,上面点名要岁安和亲。朕……欲拒绝此次和亲,但奈何那使臣态度强硬,说这门婚事必须联姻,否则……” 想至此处,祁文觉面色瞬间黑沉,一拳砸在桌上,“否则辕国便要派兵攻打祁国!” 扶云卿心中骇然,前脚才平了南蚩战事、解决反贼何晋纬,祁国正是要休养生息之际,若再被辕国攻打…… 后果不堪设想。 先不说本来就打不赢,再其次,若辕国真要打祁国,只怕是存了吞并祁国之心。 所以,祁岁安和亲,是已成定局。 扶云卿下意识看向祁岁安,只见素来温柔坚强的祁岁安眼中已经噙着一汪泪水…… ------------ 第三百三十章 去辕国,遇晧王 本以为祁岁安会拒绝,却未曾料到,祁岁安逼退眼中泪水,忽然上前两步,敛袍跪地重重磕了一头:“臣妹愿意和亲。” 屋中人俱都是惊讶。 祁岁安被祁文觉如掌上明珠那般呵护了二十年,锦衣玉食惯了,从未吃过任何苦头,若是贸然嫁去辕国,焉知不会吃苦? 祁文觉愁眉不展,犹疑着启唇:“岁安,你不必如此……朕……作为兄长,会替母后保护你。和亲一事暂且未敲定,不必如此悲观。” “臣妹作为长公主,食天下人俸禄而富贵至今,战时不能保家卫国,平安之时亦不能献策治国安邦,自认是一个平庸至极的公主。可若能与辕国联姻,扩大祁国势力,免受南蚩侵扰,臣妹愿意嫁。” 祁岁安说这话时,退去泪光的明眸忽而变得坚韧。 倒让祁文觉有些震撼。 他当眼珠子一般护着的妹妹,终于长大了。 只是祁文觉心中不是滋味,唇齿略动,下意识攥紧手中的和亲书:“两国和平,不至于维系到你一女子身上,此事朕自有定夺……” “皇兄所谓的定夺,无非是出于私心护着臣妹。若臣妹不和亲,一旦因此引发战争,天下人又当怎么议论皇兄?臣妹不愿皇兄背上骂名,这亲,臣妹和定了。臣妹愿意和亲,请——” 祁岁安眸中含泪,目光坚定:“皇兄允准臣妹和亲。”她双手交叠于额前,俯下身去深深叩拜一礼。 那方和亲书如刀一般割手,祁文觉眼眶生涩:“朕答应过母后……要好好照顾你的……” 祁岁安抬头那刻,泪光闪烁,温声问道:“难道这二十年里,皇兄对臣妹的照顾,还不算好好照顾吗?有兄长如此,臣妹此生足以。” 黎书禾见不得这场面,转身偷偷拭泪。 祁文觉看了眼和亲书的日期,叹了一声,终究没再说什么。 待出了御书房,祁岁安一直压着的情绪隐有崩塌迹象,扶云卿瞧出来了,走回长公主宫殿时,她便轻声道:“若公主想哭,便借着我的肩膀哭出来吧。” “卿卿……” 祁岁安声音哽咽,“我前半生身患脆骨病,脆弱不堪,后来病愈,本以为能嫁给心爱之人的,可林樾舟却死了。如今辕国定名让我和亲,我本不该委屈的,其实这也没有什么,身为公主我本就该肩负责任,可我还是因为不能嫁给心爱之人……而很遗憾……” 不能嫁给心爱之人,谁不遗憾呢? 扶云卿眸光微微变暗,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将祁岁安揽入怀中:“过几日我应当会启程去辕国,若殿下愿意,便以云游之名与我同行,去探探这和亲之事的内情,譬如辕国为何突然来信要和亲,这背后可有什么目的?” “我随你一起去。”祁岁安道。 安抚完祁岁安,扶云卿便回了将军府。 时间一晃眼便到了父母离家的第五日,扶云卿终究是坐不住了。 扶子珩如雾俊眉敛皱成川字,穿着一袭白袍,忧思重重地跨进雪栀院,便遇到坐在摇摇躺椅上的扶云卿。 如今正是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扶云卿躺在摇摇椅上晒着太阳,手绢蒙在脸上遮阳,正屈指在扶手上慢敲,听到来人急切的脚步声,便知道对方心绪不佳。 “阿姐。” “嗯。” “我这几天,每日都早早去驿站处,从未收到过一封父亲母亲寄回来的家书,我担心……” 他话未说完,甜盈便拾掇着两个包袱走出门外:“侯爷,咱们的行礼已经收拾妥当,立刻便可启程,您看,是去宫门口等殿下,还是在城门口与殿下汇合?公子。”甜盈对扶子珩行礼。 扶子珩连忙搀住她小臂,二人目光交接,隐有甜蜜蜜的情丝在空气中散开。 甜盈眸眼清甜的像能掐出水的甜葡萄…… 这二人…… 之前在南蚩战场上便有些猫腻…… 扶云卿抿唇,藏住唇角那丝笑,握拳轻咳一声:“殿下已在城门处等我。小盈,若不然这一趟辕国之行,你便留在京城,替我好好照顾子珩吧。” “二公子都那么大的人了,哪里需要奴婢照顾?”甜盈脸颊微微生红,总觉得扶云卿在揶揄自己。 她又想起几年前,衣带渐宽地照顾扶子珩的时候了。 那时,扶子珩瘫痪在床,身上长着褥疮,眼看就要病入膏肓,是她不放心旁人,日夜亲力亲为,替他换洗擦身…… 扶子珩比甜盈耳朵红的还要厉害,咳了一声说道:“阿姐,我与你同去辕国。我也不放心父亲母亲。” 说到正事上,扶云卿沉思了下。 扶子珩道:“家中大事,我不能不管。若阿姐不允许我去,我也会偷偷前去,既然如此,还不如彼此同行有个照应……” 青年面色坚毅,目光沉稳,犹如一柄收剑入鞘敛尽锋芒的利刃,再也不是三年前那个面庞青涩稚嫩的少年。 当初那个少年在病榻之上,青衣消瘦,执一卷诗经,终究已成过去。 他本想习文,是清俊少年书生,却为家门,成了提剑驰骋沙场的战将。 扶云卿看着面前的阿弟,一时间有些神情恍惚,良久之后,她环视四周,笑容深邃了些,对已经比她高出半个脑袋的扶子珩道: “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你若想去,便去吧。” 得了首肯,扶子珩当即去收拾包袱。 媚芙甜盈、扶云卿扶子珩四人朝京城城门赶去,便见到祁岁安的马车已经在等他们了。 因扶子珩是男子,故而还是分了两辆马车。 扶云卿媚芙、诗羽祁岁安一辆,因着甜盈与扶子珩之间关系微妙,且扶云卿乐见其成,便打发二人一同出行。 就在马车要走时—— “喂!扶云卿你要去辕国?又不带上我?”车轮刚动,便听见楚冰可一声吆喝。 楚冰可和陈雪年也坐着一辆马车前来。 “真是巧了。”扶云卿掀开车帘,笑着道。 “也确实是巧了。”楚冰可点头,笑着在马车里同她们招手,“我向陛下告假三月,陛下准了。我们本是打算不日前成婚的,单想着也无什么亲人参加,便打算一边云游三月一边成婚,也算一种新的成婚方式了。” 楚冰可如今大仇得报,但在杀何晋纬时双腿被折磨成残疾,如今行动不便,虽能持刀却不能再做武将,念她多次有功,祁文觉允她进兵部做了一个参事。 她是女子,又初入官场,不能做武将,却担了兵事类的文官,也算合规合宜,日后可谓前途无量。 而陈雪年也在科举殿试中得了名次,入朝为官,虽说品级低了些,但胜在写得一手好文章,颇有想法,也还算得内阁青睐。 扶云卿问道:“冰可,你们想去辕国云游吗?” “辕国是第一强国,我们自然也想去开开眼界。这些年里,我们一直被仇家追杀,背负着血海深仇,如今大仇得报,终于卸下所有压力,可算能松松心了,便打算四处走走。” 楚冰可自从报完仇后,眉眼都比从前和善了许多,不再是从前那个肩背重刀、身负戾气的女刀客。 陈雪年将她照顾的很好,无论是情绪还是身体。 至少…… 对比楚冰可刚残疾那会儿,现在她已经多了许多笑容,偶尔与陈雪年对望时,还会流露出小女子的幸福娇羞。 “那就好。”扶云卿点头。 八人结伴而行,一路从祁国京城出发,赶往辕国临安。 扶云卿与祁岁安有事务在身,不敢耽搁,楚冰可也瞧出他们有事,走到一半时,便分了路。 楚冰可陈雪年慢悠悠云游,而扶云卿他们则在十七日时,抵达车水马龙的临安城。 热闹非凡、辉煌磅礴的临安城,如天上宫阙,一眼望去,除却繁华以外便是强盛…… 因为不太确定温沿溪与扶鹤霄在辕国要做什么事,故而扶云卿与扶子珩等人,为了不引人注目,一来便也换上了辕国服饰。 扶云卿是大祁国女将,来辕国后为了反差,便乔装打扮成风情多姿的女子。 祁岁安则是变成了身穿劲装的飒爽姑娘,她扯了扯一身短打白衣,有些不习惯道:“卿卿……我们乔装成这样,加之临安城鱼龙混杂,应当不会被识破,我便是之后要和亲的祁国长公主吧。” “不会。”扶云卿蹙眉思索了下,“理应是不会的。但辕国强盛,宫廷世家眼线分布众多,也说不好,我们还是需要小心行事。” “卿卿,你穿这一身,是真好看啊。”祁岁安看向一袭紫色束腰撒花长裙的扶云卿。 那撒花紫裙将细腰系的盈盈不足一窝,腰带缀有辕国女子爱戴的铃铛,每走一步便清脆作响,一头乌发被编成微卷的发髻散在胸前,带着大耳铛,眉心一点金贝花钿,与从前的扶云卿反差极大,饶是温沿溪在此,若不定睛一看,也很难认出。 拥挤如潮的街巷忽然自正前方开始分流,为一辆低射内敛但极其名贵的马车让行。 百姓们纷纷退避,如临大敌,面色紧绷,屏气凝神,有妇人甚至捂住了孩童嘴巴,生怕发出声响惊扰那车中人…… 扶云卿微眯明眸,仔细观察。 马车阔大,周身黑楠木锻造,又设有机关,水火不浸、可防刀剑,一眼便知乘坐之人非富即贵。 那车窗湘竹帘半卷,露出一寸宽的缝隙,隐约窥见男子瘦削流畅的下颔线。 马车与扶云卿擦肩而过…… 扶云卿看着四周毕恭毕敬让行的人,忍不住打听朝挑担卖菜的老伯打听道: “老伯伯,你可知这马车内是何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排场?好歹是临安城,敢这样肆无忌惮让大家让行的人,应当很少吧。” “一看姑娘就不是临安城本地人,更不是皇城中人!”老伯嘘了声,低低说道,“那可是辕国晧王的马车啊!谁敢不让路?哪怕是当今陛下,也得抬脚,给他挪挪步子。”说到最后一句,老伯左顾右盼小心极了。 ------------ 第三百三十一章 探圣璨族,重逢遇他 “辕国晧王……”扶云卿重复沉吟着这四个字,“便是那统领三十万冀州铁骑的宗政烬吧?听闻此人身世很是传奇。” “我好像也听过他,他年幼弑母,实在可怖,我们应当避之如蛇蝎,尽量不要来往。”祁岁安挽着扶云卿的胳膊,小心地说道。 扶云卿抿唇未语,带着祁岁安入住了临安城最大的喜来客栈。 喜来客栈专供南来北往的天下人落脚,收费不菲,治安不错,也方便打探消息。 “小二,来四间天字上方。”扶云卿将银两抛给店家,一路走上四楼。 四楼登高望远,扶云卿站在大开的窗前,吹着呼呼作响的春风,看着熙熙攘攘的繁华街市,目光也冷凝了几分。 有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正端着破碗四处行乞—— 扶云卿目光深邃的明眸略动,飞身下去,蹲下身来扶起一个被人群挤倒在地的小乞丐,笑眯眯道:“没事吧?” 那小乞丐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乍见扶云卿还以为天仙下凡,看得神情一晃,生怕脏了贵人的手,急忙后退三步,诚惶诚恐道:“没、没,多谢大姐姐搀扶。” 这临安城内非富即贵者实在太多,乞丐生怕得罪谁。 其余七八个乞丐,有年岁大的,也有年幼的,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扶云卿抿唇微微一笑,从腰间解下荷包,掏出十几颗碎银朝他们手里一一放去。 有个三十多岁的乞丐眼底划过明锐目光,收了银子便问道:“贵人出手如此大方,可是有事要嘱咐我们?有危险的事情我们不做,我们本就是乞丐,身无长物,若再做铤而走险的事,只怕连仅有的一条命都要丢了。” 扶云卿摇头道:“不让你们做危险的事情,只想诸位打听打听,一位叫凤莲长老的人。若有线索重赏,若能找到此人,酬谢更是丰厚。方才这十几两白银只是定金。” 乞丐常年走街串巷,探听事情的渠道也更全面。 显然那年长一些的乞丐,并非第一次做这种事。 “原来是打听人啊。包在我们哥几个身上,只要你酬劳够多,我甚至能让满临安城的乞丐都帮你找人!”那男子拍着胸脯道,“我叫吴东,若是探得消息,又来何处寻你?” 扶云卿看了眼对面的茶楼:“每日午时,茶楼门口的小巷等你们。” 说到此处,她脸色正了几分:“我打听此人之事,诸位不可泄露风声,若是走漏风声,可就得不到一分酬劳。” “我们都懂,都明白的。”乞丐们点头,让她只管放心。 扶云卿这才拐了个方向,离开之后绕了一圈才回到喜来客栈,没让那些乞丐知道她的具体住所。 听父亲所说,母亲是辕国临安人,想必这么久的时间,二人已经到了临安,可她找不到二人,便只能从那凤莲长老入手。 食过午膳之后,扶云卿又画了扶鹤霄与温沿溪的画像,再次交由乞丐,探听父母的下落。 做完这一切,已是傍晚。 辕国强盛,没有宵禁,哪怕是到了夜晚月亮高升之时,走街串巷的游人依然很多。 扶云卿坐在窗前的藤萝椅上,从袖中拿出一方镂空金盒。 金盒内锁着名贵软缎包裹的奇玉,说有提神醒脑的奇效,能抑制淬怨毒…… 这是祁承翊给她的。 祁承翊死了,什么都没留给她,除了这方金盒奇玉,甚至没有留下半句话。 他死后的这些日子里,扶云卿时常在夜深独处时拿出来摩挲,每每尝试打开金盒,却因为金盒设计的太过精巧复杂,竟都不能打开。 她倒是想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玉,值得祁承翊如此小心珍视…… 脑海里,再次划过祁承翊教她杀虎、替她杀南蚩皇帝的画面。 一幕幕、一次次,怎能轻易忘记。 他出现在她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却又凭空消失。 心像被挖空一般遗憾。 …… 就在此时…… 喜来客栈斜对面茶楼的雅间,严丝合缝的窗缝被划出指腹大小的小洞。 一个墨袍黑玉冠的男人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执着一盏酒樽,正透过那小孔洞,看着扶云卿。 不是旁人,正是宗政烬。 今日与扶云卿擦肩而过时,他在马车之上认出了她,这临安城内有什么动静,一切都瞒不过棋盘阁,更瞒不住他。 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后面真真切切看到扶云卿时,他垂在双膝上的手发抖攥紧成拳。 扶云卿与祁岁安怎么会来辕国…… 再然后,据棋盘阁暗线所言,就连扶鹤霄温沿溪夫妇也来了临安城。 看来,扶家这是有大事发生,才会来辕国。 而这一切…… 或许与温沿溪、扶云卿血可解百毒有关系。 因为事关扶云卿,宗政烬便留心查了查。 沈淮序扶刀从门外走来,回禀道:“王爷,据那几个乞丐交代,说扶姑娘在寻找凤莲长老。这位凤莲长老不难找,是圣璨族的长老,也算辕国小有名气的人物。” 圣璨族在辕国最有名的宗教信仰,负责家国祭祀、占卜救济,数百年来,无论王朝皇帝更迭,这个名族都盛宠不衰,是百姓们朝拜的对象。 圣璨族有四个长老,陆陆续续已经死了三个,就连大祭司也于二十年前下落不明,后来负责族中事务的变成了凤莲长老。 这位凤莲长老,宗政烬还见过几次。 不过…… 宗政烬俊眉微敛:“云卿寻凤莲做什么?” “以王爷所见,需不需要属下推波助澜?”沈淮序小心提问。 “嗯。”宗政烬点头,透过小孔洞,看着那明艳美丽的女子,他克制又忍耐,心却奇痒无比。 几月未见,扶云卿已与江行危订婚,这几个月,他并不好受。 他自以为能将情绪受控自如,却还是如上瘾一般,会在独处时,一次次想起那人。 宗政烬闭上眼,不去看喜来客栈,但脑海却被她占满。 …… 翌日午时,茶楼拐角处的小巷。 乞丐兴高采烈地擦擦额前汗水,压低声音道:“查到了,好查的很,那凤莲长老是圣璨族的长老,如今人家就在圣璨族吶。另外姑娘交代我们找的这对夫妇,也找到了,三日前出现在圣璨族附近,后来便音讯全无了。” 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临安城有三个京城那么大,要找人不亚于大海捞针,扶云卿心中生疑的同时,点了点头,掏出酬谢金子。 不管是真是假,明日便去这所谓的圣璨族探一探。 ------------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大祭司被抓走了 食过午膳后,扶云卿抓起缠腰软剑佩在身上,刚要走出去一步,扶子珩便跟了上来。 “阿姐,我随你一起去。” 扶云卿没打算带上他的,毕竟圣璨族这地方还没探过,不知深浅,又是在辕国,无法动用祁国兵马,也无祁国人脉,倘若遇到什么危险…… “我知道你一定是查到了什么,无论如何,我都要与你一道前去。”扶子珩口吻坚定。 扶云卿拗不过他,只好点了头。 按照乞丐给的地址,二人乘坐马车赶往临安城外一隅风景昳丽的山庄。 这山庄建在圣璨山顶,地址极佳,能俯瞰数百里内所有大小山路。 马车刚行到山脚处,密林内边走出来三个肩背背篓的采药人,发髻包头巾,身穿蓝白长袍,拦住他们:“不知马车中人要去哪里?这路是通往圣璨族的。” 甜盈停了马车。 扶云卿撩开湘竹帘,答道:“我们正是去圣璨族寻找凤莲长老,找她有要事相商。” 这些年来,圣璨族死了许多族人,对到山中的外来人更是十分警惕,尤其是想扶云卿这样说着外地口音的,一听便不是辕国人。 “找凤莲长老?”采药姑娘戒备道,“你找她什么事?” “我母亲与她是多年前的故交好友,眼下我母亲失踪,便想找凤莲长老问问下落。”扶云卿言辞恳切,面上一派寻母心切,又表现的毫无武功,纯粹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她声音低沉道,“这是我阿弟,随我一同来寻母的。” 采药姑娘身侧年岁老一些的阿婆,盯着扶云卿五官端详了下,又打量着扶子珩,只觉得眉眼格外相似,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说不清,她默了一晌,心中已有计较:“香香,别为难他们,我带她们去找长老。” “阿婆!万一他们是坏人……”香香仍有些不放心。 阿婆没说话,领着扶云卿姐弟朝山中走去。 扶子珩与扶云卿相视一眼。 香香如此戒备,可那阿婆在看了二人面容后便领他们进山,难不成…… 这阿婆,识得二人? 扶云卿压住心中猜想,与那阿婆一边闲聊,一边抄近路朝山顶山庄走去。 阿婆杵着拐杖,腿脚还算利索,沿路又拾捡了几味草药。 见她佝偻着脊背,扶云卿便接过背篓道:“山路费劲,我帮阿婆背着吧。” 默了一晌,任由她背走背篓后,阿婆忽而问道:“你母亲还好吧?” 扶云卿下意识看向她。 阿婆找补道:“你不是说你母亲失踪了吗?那她失踪之前过得好吗?……是不是你父亲待她不好,她才会离家出走?” 扶云卿没有说话。 阿婆似乎也察觉自己问得冒昧,便又自圆其说:“瞧老婆子这嘴碎的,总想闲聊几句……若你不方便回答,便当做我没有问。” “我母亲……过得很好,与我父亲琴瑟和鸣。但自从前段时间凤莲长老找过她后,她便总是暗中垂泪,自一月前与我父亲闹和离,丢下我们,收拾细软自称回了娘家。我们一路寻至此处,便想找凤莲长老问清楚。” 说这话时,扶云卿姐弟已经走到了山庄门口。 山庄修建的十分庞大,但却格调雅致、清新,多采用白、绿、青、蓝的浅色,房屋规整有致,山庄内往来的圣璨族人亦是很和善,见了彼此都会点头笑着招呼,但见到扶云卿这样的外乡人时,温和目光陡然变得尖锐警惕。 看来这里…… 真的很排斥外乡人。 “周阿婆,你竟然把外乡人带到此处!!”女护卫扶刀而来,很是生气,绕着扶云卿姐弟走了两圈,指着山下的路呵斥道,“哪里来的外客,赶紧离开!” 周阿婆笑着道:“石兰你脾气怎还这般暴躁?他们是来找长老的。” 石兰冷哼一声,警告道:“找谁都没用!别想在圣璨族山庄内为非作歹!” 扶云卿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疾步声响起,便听有人说道:“阿兰,退下。” 石兰看向走来的凤莲长老,再看看扶云卿姐弟,仍有些僵持不下。 头戴玉冠、绾单髻的凤莲身穿圣璨族图腾长老服饰,满身威严与权重,将固执的石兰拉到身后,这才看向扶云卿姐弟,她眼底抑制着某种冲动,尽可能平静地说道: “你们二人寻我何事?进殿商议吧。”摆明了是不熟。 但…… 扶云卿可以肯定,凤莲那日在将军府绝对是见过她,认出了她是温沿溪之女。 眼下这般陌生疏离的态度,必是事出有因。 或许凤莲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是温沿溪的孩子。 石兰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二人引入圣璨族山庄内的议事大殿。 殿中,主位在最高位,座椅纯金铸造,又用白玉雕刻着一朵盛大的栀子花,主位之下又设有四个中位。 凤莲穿着拖曳在地的长裙,一步步走上四位之一,左手搭在扶手上,挥了挥手,示意石兰关门,又屏退了所有人,这才开口:“你们母亲不在这里。” “那么……”扶云卿道,“听长老语气,是知道我母亲下落?还请告知,我们要去寻母。” 凤莲看着扶云卿眉眼,就想起年轻时的温沿溪,她唇角翕动,隐有动容,攥紧扶手:“你们可知,你们母亲是什么人?” “我母亲……”扶云卿想起那日在将军府凤莲曾跪地向温沿溪行礼,定定地看着凤莲,缓缓说,“是圣璨族,大祭司。” 虽是推测,却以肯定的口吻说出,无非是诈对方虚实罢了。 凤莲眼底闪过震惊! 须臾后,凤莲忽地从长老之位上站起身走下来,双手交叉在胸前,微微躬身对着扶云卿行了一礼:“少主。”随后又看向扶子珩,“二少主。” 扶子珩压下心中惊诧,未曾想……母亲竟然是这种身份。 “说罢。”扶云卿探出虚实,继续问,“我母亲,究竟去了哪里。” 问到此处,凤莲有苦难言,未语竟先红眼,她转身看向那空空如也的大祭司主位,眸眼里皆是历经岁月后的沧桑,舌尖发麻道,“二十年了,我替大祭司守了二十年的圣璨族……凤莲无能,护不住族人,也护不住大祭司。” “大祭司……被……被伏羲教抓走了……” ------------ 第三百三十三章 你是少主 扶云卿十指下意识攥紧成拳,道:“还请凤莲姑姑将事情始末详细道来,我才能更好做出决策。” 凤莲叹了一声…… “内室说吧。”凤莲将二人带进内室,提壶烹茶,一人倒了一杯,徐徐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 “这些年里,圣璨族族人的数量一直在变少,全都被一个叫伏羲教的神秘组织抓走后挖心放血制药了。云卿,你是大祭司之女,想来应该早已发现你体内鲜血的特殊之处了吧?” “大祭司之女的血可解百毒,传女不传男。二十年前,伏羲教秘密抓走大祭司,将她绑在密室,每日割腕放血研制秘药,以救一个躺在冰棺内的女子。” “那女子是个活死人,早就该死了,却被那伏羲教教主施以秘法,用大祭司的鲜血日夜滋养女子,才得以让那女子延续一丝气息。后来我与三位长老发动族人拼尽全力救出大祭司,在逃避追杀中,大祭司不慎落水,得出使辕国的祁国大将军所救,也就是你父亲……” “你父亲带走了隐姓埋名的大祭司,生下了你们。你可知,那伏羲教教主是何人?” 凤莲满脸苦楚地问。 观其表情,听其叙述,那逼得大祭司都要出逃的伏羲教教主,必不是普通人。 可扶云卿不了解辕国,她猜不到。 “是……当今陛下。”凤莲压低声音,恨意从眼角眉梢泄出,咬紧后槽牙恨恨道, “伏羲教教主是当今陛下,陛下为救二十年前被赫连谨所杀的宓妃,抓走大祭司日夜放血,各种原由牵扯甚广,你不清楚。这件事也是当年大祭司告诉我的,为保全族人的性命,这些年里,我就算知道教主是皇帝,也不敢泄露半个字,否则,圣璨族必将遭遇灭族之灾。” “陛下?辕国皇帝!?”扶云卿面色失控。 饶是扶子珩也震住。 若是辕国皇帝抓走温沿溪,以他们如今的势力,无非是以卵击石…… 毕竟,连祁国都不敢与辕国作对,更何况祁国区区一个定远侯…… 但无论如何。 母亲,她救定了。 扶云卿又问:“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凤莲姑姑。” “说来话长。”凤莲叹息声很沉重,便将宓妃、与赫连谨、与叶繁云、与宗政康隆之间的牵扯全部说了个遍。 包括宓妃母族如何造反,宗政康隆如何为了宓妃与天下人对抗,最后宓妃又被公正的赫连谨所杀,宗政康隆为了报复赫连谨又夺走其妻叶繁云,叶繁云被奸辱后生下当今晧王宗政烬…… 宗政康隆为了复活挚爱宓妃,又因帝王不能行此荒诞之事,便秘密创立伏羲教,以伏羲教教主的身份网罗天下秘药,抓走温沿溪困在地牢日夜放血。 大祭司的血可解百毒,更能延续宓妃生机,假以时日便能从活死人,变成活人。 活死人…… 放血续命…… 神秘人…… 扶云卿四肢僵硬,面色也变的古怪起来,凤莲讲的这些话,仿佛瞬间将她拉回了前世。 前世,她被祁昱母子卖给神秘人,在逃跑过程中被斩断成人彘困于大缸内日日放血炼药,也是为了救一个冰棺女子。 两世她都不知那神秘人是谁。 可如今…… 随着凤莲讲述,再看温沿溪被抓放血的经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前世抓走她的人,是宗政康隆。 而此生之所以没抓她,是因为在祁昱母子将她卖给神秘人之前,她就已经杀了祁昱母子,从而断了神秘人之间的联系。 此生母亲没死,故而宗政康隆抓走了母亲,没有抓走自己。 毕竟母亲与自己都是血可解百毒…… 只是…… 扶云卿有一事不明,她问道:“为何母亲明知宗政康隆要抓她,还要返回临安城自投罗网?” “你不知道!”凤莲提及此事,十分激动,“宗政康隆就是个疯子!这二十年里抓不到大祭司,便抓走无数族人,圣璨族族人虽说不能血解百毒,却也有罕见药用,取之心头血,亦可维系宓妃生命。只是,心头血一取,人就会死,这些年里,皇帝每日抓走一个族人取心头血,连取二十年,族人本就数量甚少,如今更是不到千人……” “眼见族人不够了,宗政康隆便找到我,若我不带回大祭司,便将剩余族人全部杀死。” “我被逼无奈,动身去祁国告知大祭司此事。大祭司为了族人,终究还是回了圣璨族。” “回圣璨族当日,大祭司便被抓走,紧接着你父亲便找来了,我本不想说出实话牵连扶鹤霄,奈何你父亲苦苦追问,我只得说出此事,扶鹤霄也寻大祭司去了,只怕如今已是凶多吉少。” 扶云卿得知全部过程后,霍地站起身,朝外走去。 凤莲急忙追去:“少主,你要做什么?” “我要,救母。” “不可!!”凤莲急得满额是汗,“你父母尚且不是那人的对手,你如何能斗过他?这里不是祁国!你不是辕国的侯爷!你在祁国也没有兵马!” 扶云卿心里在颤抖,面容亦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凤莲姑姑无须担心,我会思虑周全,找出可行之策,只是我不放心父亲母亲,我在这里多待一刻,他们便多一刻的危险……” 扶云卿执意要离开,凤莲死死抓住她不放:“我告知你这一切,不是让你去报仇去救大祭司!我只想让你知道来龙去脉!你根本救不出来!不要以卵击石!!” 在争执之中,扶云卿袖中藏着的锦盒滚落在地。 哐当一声。 竟是恰好磕开了锦盒的锁扣。 一方包着软缎的玉滚出,扶云卿还没看清上面的字…… 四周忽然出现了乌泱泱的蒙面杀手。 而这些黑衣杀手,左肩都以紫线绣着伏羲二字。 “他们是伏羲教的人!”凤莲下意识展开双臂,将扶云卿姐弟保护在身后,抽出腰间长剑,吼道:“石兰,你怎么把守大门的?为何外头一点动静都没有,便任由他们杀进了大殿!” 若外面没有丝毫打斗之声,黑衣人便能长驱直入,只能说明…… 这石兰,叛变了。 果不其然,扶云卿看到那手扶腰刀的石兰,束着高髻,冷笑进门,站在伏羲教杀手的正中间: “凤莲长老,你何必苦苦守着这圣璨族?圣璨族早就该亡了,识时务为俊杰,若你现在弃暗投明,交出花沿溪之女,我便在教主面前替你美言,保你一条命,毕竟你平日里待我还不错。” ------------ 第三百三十四章 放了她们 “你叛变了!?”凤莲拍着桌子,惊怒起身,“你是圣璨族护卫长,怎能叛乱?你对得起身上流淌的鲜血吗?石兰!” 石兰闻言,低笑一声不屑极了,抽出腰刀上前,指着扶云卿: “大祭司与大祭司少主身上留着圣璨族最珍贵的鲜血,血可解百毒,却不也外逃二十年,弃圣璨族二十年不顾吗?大祭司苟且偷生时,圣璨族人一个个被抓取心头血,每日死一个,二十年死了数千个。” “要我说,母债女偿,大祭司造的孽,就该小少主偿还!小少主!跟我们走一趟吧!” 石兰见扶云卿一身柔弱女子打扮,想来也没什么功夫,抽刀出鞘缓步过去,冷笑一声:“请吧——” “你们要带她去哪里?今日要带走少主,便先跨过我等尸首!”凤莲大喝一声,身后便涌出数十个护卫。 圣璨族是温沿溪母族,扶云卿不想在此大开杀戒,将祭祀胜地弄得乌烟瘴气,抬手拦住石兰道:“凤莲姑姑且慢,既然石兰叛变,我不如随她走一趟,正好也能见到母亲。” “可是……”凤莲严肃道,“大祭司已陷入危难,少主若是再铤而走险,我们圣璨族就真的完了……” 圣璨族以血脉继承大祭司之位。 放眼整个圣璨族,如今血可解百毒的,只有温沿溪与扶云卿了,若她们二人再有闪失,圣璨族嫡系便算是亡族…… 扶云卿温声安抚凤莲:“无妨,姑姑相信我。” “相信我,定能平安带回母亲。” 之前凤莲便在祁国听说过扶云卿的名声,虽说她很厉害,可这是在辕国,且幕后主使是辕国陛下,在凤莲犹疑担心时,扶云卿已上前一步,跟随石兰走去。 石兰见她如此听话,冷声讽刺:“大祭司之女也不过如此。”随即轻蔑地收刀入鞘。 在跨入大殿那刻—— 石兰眼前隐有寒光闪过,缠腰软剑绷直成锋利线条,直劈在离她后脖处一指的距离,扶云卿微微一笑:“现在我还不过如此吗?” “你——”石兰面色一惊后迅速沉下去! 因为太过轻视,她甚至没有给扶云卿戴上镣铐,只是让几个人就近押送。 “你太过轻敌。”扶云卿摇摇头,啧笑一声,“而我比你想象的要强大。” 后脖处逼近的冰冷,令石兰不寒而栗,狠狠攥紧拳头道:“你想做什么?我劝你最好放了我!这四面八方都是我的人,你若敢动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吧?” “这些年里听惯了这些威胁之语,我扶云卿最不怕的便是威胁。我有什么下场,不必劳烦你这个叛徒操心,但我手中刀刃,却能决定你的命运!” 话罢,扶云卿将石兰胳膊反扣在脊背处,卸了她胳膊,只听得一声惨叫后,石兰满脸冷汗,扶云卿明眸冷厉地环视四周杀手,拽着石兰重新进了大殿。 “凤莲姑姑,关门!” “砰”地一声,大门被合上,隔绝掉外面的杀手。 主子被擒,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甜盈将石兰踹跪在地,扶云卿居高临下地俯瞰她:“我母亲被关在何处?” 石兰不语,隐忍着胳膊脱臼的痛。 扶云卿冷笑:“外面那些都是你的人,若杀了你,我找她们问线索也是一样的。但若从她们身上知道线索,你可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石兰这种人,趋炎附势,唯利是图,没有信仰,必然贪生怕死,在生死面前临阵倒戈也很正常。 杀了,也死不足惜。 扶云卿明眸冷厉,并非是吓唬她,迫人气质压得石兰心中发慌,额前滴落一滴汗水时,扶云卿已经耐心全无,就在刀刃划破她脖颈前一瞬:“在在在一处地宫。” 大殿之中,甜盈将石兰踹在地上,压踩在她后背,冷然道:“既然如此,还不带我家姑娘前去?” “那地儿,不是你们能硬闯的。” 石兰额前冒汗,看着眼前模样清秀的甜盈,再看了一眼容颜倾城的扶云卿,这二人柔弱美人的裙裳装束,武功却如此厉害,终究是自己轻敌,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为了活命不得不攥紧拳头,不甘心道: “多年以来,圣璨族多少能人异士都死在那地宫之中,莫说你们,就算是辕国顶级杀手也未必能幸免。想必你们已经知道那幕后凶手是谁了吧。” 幕后凶手,是宗政康隆。 不是别人。 其实一个祁国女将能对付的? 石兰冷笑一声:“我承认你或许比我厉害几分,但这在陛下面前,不值一提。” “若说真要有一人能与陛下抗衡的,大概只有那位冀州晧王。” 冀州晧王…… 又是冀州晧王。 扶云卿心思略动,若是能与冀州晧王联营就好了,可她初来乍到毫无利用价值,晧王必然不会与她合作。 怎么看,这都是个死局。 扶云卿默了一晌,忽地,殿外响起一阵阵矫健整齐的脚步声。 被踩在地上的石兰猛然看向门外,怔了一下随即大笑:“你逃不掉了!你今日不是被我抓,也是被其他人抓!陛下要复活宓妃,必然要抓血可解百毒之人,之前抓了你母亲,现在要抓你!” “我们圣璨族……算是彻底完了。”石兰说这话时,面色复杂地沉了下去。 扶子珩闪现至窗边推开一条细缝,外面乌泱泱大片杀手,犹如不断扩织的天罗地网般将四周团团围住。 杀手皆蒙面,手中执清一色寒剑。 将这巍峨的圣璨族大典,围的严丝合缝,飞不出一只苍蝇。 为首的杀手精瘦矫健,黑衣蒙脸,暗中握紧掌中剑,步步朝殿门走去,周身有说不出的杀气与压迫,令人不寒而栗。 饶是扶云卿,也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里头的人听着,你们若不乖乖随我走,今日我便灭了圣璨族全族。”杀手把玩着手中利刃,眼底尽是冷漠与戏谑。 下刻—— 数百个被拴着套绳的族人,男女老少皆有,被推出来跪在大殿前。 一个肚腹隆起的孕妇被拎出来,杀手掐着她脖子,眼底露出邪冷的笑:“圣璨族少主,竟是这般贪生怕死之徒吗?躲在大殿中龟缩着,你对得起你的母族吗?” “咔嚓!”一声。 孕妇还未来得及惨叫和求饶,便被拧断脖子扔在一旁。 接着,杀手又将刀放在孩童脖子上,慢慢悠悠道:“这里一共四百五十七人,你若迟出来一瞬,我便多杀一人,直到你愿意走出来为止。大不了我便杀光所有族人,最后再抓你,无非是多花点时间罢了。” 殿中。 就在凤莲扑着过去,要拦住扶云卿时—— 殿门被扶云卿打开,换身一袭白裙的她走了出去。 “我在此,放了其他人。” ------------ 第三百三十五章 救她 那杀手看着来人,眼中尽是轻蔑。 只这个眼神,便让匍匐在地的石兰明白,对方轻敌了。 扶云卿换了一袭白裙,身段窈窕、容貌绝美,俨然普通女子的模样,可她确实实打实领略过扶云卿厉害的,虽说对面杀手有轻蔑扶云卿的资本,但……容易大意失荆州。 杀手招了招手,唤来四个杀手押送扶云卿。 扶云卿软剑早已收在腰间缠着,步子放的极慢,每走一步目光都不经意地扫过杀手,在细细观察如何破局,她面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慌乱,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见这女子神色慌张,声音颤抖,恐怕也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杀手冷声道:“送你去见你母亲。” 送她见温沿溪,无疑于送她去死。 呵呵。 杀手心中讥诮一笑。 扶云卿收敛战场上的杀气,装作普通柔弱女子的模样,一路上都慌张害怕,时不时还表现出焦急,就在她消失在扶子珩与甜盈视线中时,指尖轻轻打了个手势。 甜盈面色凝重,微微颔首。 “姑娘意思是,她被抓走之后,沿路会做标记,届时我们好带人顺路探去。” 扶子珩也看懂了那个手势,但难免还是很担忧,随即看向了被踩在地上的石兰,清俊眸眼显出隐隐杀意:“若这人没用,便杀了。” 这话是故意说给石兰听的。 甜盈抽刀之时,求生欲迫使石兰蜷缩了下,卑微开口:“我知道他们绑着扶云卿去了哪里,若你们想救扶云卿,想救大祭司,没有我带路是不行的。” 甜盈慢蹲下身,哦了一声:“你若敢耍花招,我随时都能杀了你。”话罢,从袖中抽出一枚毒药塞进石兰嘴中,“每三日服解药一次,若不能按时解毒,内脏便如千虫撕咬,七窍流血痛苦致死。” 石兰猛地朝外呕吐,却被甜盈用手钳住下颚,待到她完完全全咽下去为止。 甜盈站起身,冷冷笑着看她。 她做事风格已经学了扶云卿七八成,对付这些人还是足够的。 扶子珩抬脚要走出殿外时,凤莲忽然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一方金盒:“这是什么?” 那金盒在扶云卿打斗过程中被摔坏锁扣,内里软缎包裹的玉令滚了出来反扣在地。 “这是……”扶子珩道,“一位故人赠阿姐的东西。” 那反扣在地的玉令看不到正面,却材质晶润名贵,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凤莲只觉眼熟,捡在手中翻看,赫然看见正面的“晧王”二字,目光猛地一怔,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在她旁侧的甜盈念了出来:“晧王?这是……冀州那个晧王的玉佩吗?” 凤莲摩挲着上面的字迹:“辕国比祁国更为严苛,仿造官家玉令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辕国更是无人敢仿造晧王玉令。这应当是真的晧王令牌,但观其模样,应是备用的那一块。可哪怕是备用的,也有举足轻重的份量,可号令不少晧王死士,少主是从何得来的?” “或许少主与这位晧王有些渊源,否则怎么会有他的令牌。” 扶子珩皱了皱眉,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抿唇道:“这是祁国太子祁承翊,送给阿姐的,他与阿姐关系匪浅,但祁承翊已经死了。至于祁承翊为何会将晧王玉令送给阿姐,那就不得而知了,或许……” 他绞尽脑汁推测道:“或许祁承翊曾有恩于晧王,故而晧王将备用玉令赠与他,以备不时之需?” “应该有这可能。既然少主有这晧王玉令,说不定咱们能与晧王搭上线,若能得晧王相助……”凤莲眼底燃起希望,“大祭司与少主,与扶大将军可能都有救。” 石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玉令,似乎也没想到这几个人居然能和宗政烬扯上关系。 …… 一个时辰后。 临安城晧王府。 林樾舟正在后花园翻种草药,挥动锄头擦了擦汗水,这方花园占地半亩,内里种着各色常青药植,偶尔也撒上几棵花种子,算是这暮气沉沉的晧王府,唯一的色彩了。 沈淮序举壶灌了一口凉茶,盯着林樾舟犹豫再三。 “你有屁就放,有话就说,这么盯着我怪渗人的。”林樾舟躬身在草丛里,回望他一眼。 “你猜我今日上街看到谁了?”沈淮序语气颇为神秘。 “看见谁,有我有关系吗?”林樾舟醉心打理那些药草。 沈淮序便笑了:“看见你未婚妻了。” “哐当”锄头被林樾舟扔了,他一边走来一边放下劳作的襻膊,问道:“你说的是祁岁安?她怎么会出现在临安城?是只身前来,还是与人为伴?祁国与辕国路途遥远,她一人到此,不知要历经多少辛苦。不对,她为何要来辕国?” 一连串的话问的沈淮序哑口无言,摇头道:“我并不知晓她此行目的。她是与扶云卿等人一起来的。扶云卿是为她母亲。你或许不知道,她生母竟然是……圣璨族大祭司。” “圣璨族大祭司?难怪……难怪……”比起祁岁安来辕国,这个消息更炸,林樾舟道,“一直传闻圣璨族嫡系女子血脉可解百毒,起初我并不信,只以为这是无稽之谈。后来发现扶云卿血可解百毒,只因她是祁国人,并未联系在一起,可今日你一说,便全都解释得通。” 沈淮序若已知此事,想必宗政烬也知道了。 “你如今最好将祁岁安接入晧王府暂住保护,因为……扶云卿与扶家夫妇已经被抓了。”沈淮序收起脸上笑容,语气也变严肃了些。 “什、什么?”林樾舟扔了手中水瓢,便疾步朝王府书房走去。 “你知道扶云卿在王爷心中的地位,我希望你劝着点他,大业未成之前不要冲动。”沈淮序道,“我是劝不动了。” “他性格最冷沉清醒,一路走来你可曾见过他为谁失控过?这点你我无需担心。”林樾舟言辞凿凿,如今他疑惑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比如扶云卿为何被抓、祁岁安会不会被牵连。 听这话,沈淮序叹了一声。 若他能劝动宗政烬,又何须找林樾舟。 而且…… 回到辕国这段时日,宗政烬虽从未提及扶云卿,但他的变化,沈淮序都看在眼中。 书房门环被叩响,内里传来宗政烬低沉的声音:“进来。” ------------ 第三百三十六章 又如前世,被做人彘 沈淮序跨进屋内反手关上门,模样谨慎,他面色露出些许震惊,只因此时宗政烬正背对着他擦拭着一柄宝刀。 那宝刀,只有宗政烬要杀人时,才会手拿白布细细擦净。 他昂藏七尺的身段逆光而站,缓缓擦着刀剑,薄唇微启:“布局吧。” 沈淮序沉默半晌,蓦地轰然下跪:“王爷,不可。” 宗政烬擦刀剑的手微顿,余光瞥向身后:“有何不可。” “您不该如此。”沈淮序狠狠咬牙,“这是个死局,属下不愿看到您多年成果毁之一炬。” 鲜少人只知,伏羲教教主抓圣璨族大祭司与其女儿,是因血可解百毒,救宓妃,却不知,圣璨族大祭司之女扶云卿更是宗政烬的软肋。 这本是个一石二鸟的歹计。 为的便是引宗政烬入局。 若宗政烬袖手旁观,这局甚至不能说伤到他皮毛,可若是他入局,这便是个死局。 伪装成伏羲教教主的宗政康隆必是做了万全之策,要诛杀宗政烬。 宗政烬将擦净的刃收入鞘中,听此话,缓缓笑了,反问道:“那本王该如何?” 问的沈淮序良久无言…… 沈淮序默了半晌,跪地磕了一头:“臣自八岁起跟随王爷,至今已十余年,亲眼目睹王爷何其艰难才走到如今这一步。您虽居高位,却时刻警醒,不能行差踏错半点。这些年来,您隐忍了多少,又付出了多少,属下比谁都清楚。” “如今这一局……是冲着您来的。” “陛下必是调查过扶云卿,才窥得您乔装成祁承翊时,对她那些情意。”沈淮序顿了一下,继续道,“属下没爱过人,也不曾有过心意女子,故而不甚理解您的那些做法。您不该为了小情小爱,为了一女子,毁掉自己的前程。如今宗政康隆愈发年老,您离那个位置就只差一步了……” “一步之遥,真的要因那女子而毁掉吗?” 他字字泣血,叩问宗政烬。 而那身穿金蟒银纹的男人,背对着他,只字未语。 …… …… 扶云卿被蒙着面带上手脚镣铐,拽着往前走,最后塞进一软轿中。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镣铐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 黑衣杀手防着她,故而将她蒙面堵了耳朵塞进软轿,她甚至无法辨别方位,就连事先准备好的路线粉末也无法用了。 若无法标记路线,甜盈他们通过石兰,很难找到正确方位。 毕竟以宗政康隆的警觉,不可能把她放在石兰知晓的位置。 扶云卿深吸口气,闭上眼,只听得“咔嚓”一声,折断左手手腕,从镣铐内滑出。 随即,左手慢慢移动,费力解开蒙面黑布,月色照进来,此时已经是黑夜,她摘下腰间荷包,装作无意间掉在轿门缝隙处。 荷包内的无色粉末,在夜色里不起眼地流淌,细细地一条白粉,几乎无色,与月色融为一体,在黑暗里根本看不见。 做完这一切,扶云卿再已疼的大汗淋漓。 她左手动一下,便疼的钻心刺骨,摘下发间簪子挑开右手镣铐,继而接上左手手腕。 汗如雨下,扶云卿疼的脸色苍白。 她一向是个对自己狠得下手的人。 好在镣铐已经解锁,虚套在手上,表面看没什么异样,若在打斗时,便可轻而易举挣开。 她将车帘不动声色撩开一线缝隙,透过黑衣人提灯的微光,窥见四周的密林。 他们从圣璨族到了另外一座深山处,似乎还淌了水,黑衣人鞋尖是湿的,又沾了特有山底特有的铜钱草。 扶云卿在脑海中简单绘出一条路线,就在她思索时,轿子骤然停了。 她蒙上黑布,装作一切不知的慌乱模样。 只听轿子外的黑衣人道:“去通禀主上,人已经带到。” “是。” 不会儿,那人来回话: “主上让您把她直接带进阵法中。” 阵法?是复活那个宓妃的阵法吗? 对于阵法一类,扶云卿是不大信的,可世上之事玄之又玄,比如她能血可解百毒,这事儿不玄吗?若非自己就是那个血可解百毒之人,否则她也不信这事。 黑衣人掀帘,将她抓了下去。 扶云卿佯装恐慌地瑟缩一下,趁势将簪子晃落在地。 黑衣人识破她的把戏,弯腰捡起那簪子。 想做标记?黑衣人冷笑一声,下令道:“这女人狡猾,你们都给我盯紧点!若是她跑了,全都得死。”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扶云卿对宗政康隆的价值。 扶云卿耳尖略动,察觉黑衣人捡起了簪子后,也并未言语,唇角极快闪过一抹笑,她可不止在这一处做了标记。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担心甜盈扶子珩未必能找到。 毕竟黑衣人行事小事,宗政康隆更是强大到无法想象的敌人,从前并未交过手,没有摸清过对方的底细,然而宗政康隆却将她查的一清二楚。 敌在暗,她在明的感觉,很不好。 扶云卿一颗心,越发往下沉。 她做事向来是置死地而后生,可唯独这一次,她觉得,大概没有后生,只有置死地。 无妨,只要救出父亲母亲就好,救出……族人便好。 虽说,她与圣璨族族人并不熟,但他们曾是母亲的族人,又曾保护过母亲,她身上也流淌着圣璨族的血脉,既然得了血可解百毒的特殊之处,自然也应当承担起责任。 被带进一个山洞中,一路朝下走,似乎走进了某处密室。 “哗!”她被扯掉了蒙面黑布。 四周夜明珠的光线刺进眼中,扶云卿下意识侧脸去躲。 这是一处偌大的密室,建有一优雅美丽的孤僻小屋,屋门半敞,内里陈列着一方晶莹剔透的冰床,躺着个倾城美丽的女子。 那女子十分貌美,神色安详,长得温柔清冷,唇角似还勾着极浅的笑,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连带这一方小屋都仿佛染了仙气。 扶云卿那么一瞬间被女子的容颜气质所惊诧,一瞬后恢复平常,环顾四周,便看到百步之外一处天井,挤挤挨挨绑着数百人。 这三百人都是圣璨族的,穿着族人特有的衣裳,跪在地上满脸麻木。 他们都中了蛊,以跪地的温沿溪为中心,一层层跪地扩开,身前都有一圈槽口。 温沿溪似乎也中了蛊,脖颈处的青筋已变成紫红色,低着头颅,犹如傀儡一般跪坐在正中央。 她手腕处被割了一线伤口,正缓缓流淌鲜血。 鲜血滴进她身前的槽口,缓缓流淌向圆圈,与其他人的鲜血交汇到一处。 所有鲜血,全部流向正前方的阵法,那阵法铺设天山雪莲、千年人参、百年虫草、还有天下卫衣一株还魂草。 鲜血滋养着草药,流淌向冰床。 冰床蓦地变成鲜红色,冒出腾腾血雾气,连那女子也带了几分妖冶与邪气。 扶云卿总觉得,那样美的女子,沾染上邪气,是件很可惜的事情。 随着一声轻响,木屋后方出现一处暗门。 一明黄龙袍的男人缓步走下台阶,见到那腾腾升起的血雾时,眼中大放异彩,竟是奔走过去,激动地握住女子纤白如玉的手,问道:“宓妃何时能醒来?!” 那身穿占卜服的国师低头行礼后,似能通灵一般的眼睛,看向扶云卿,仿佛要将她看穿:“若将温沿溪全身放干鲜血滋养药物,再制成回魂丹,供宓妃娘娘服下后半时辰便可苏醒。但若想要宓妃娘娘长命百岁,与陛下白头到老,还需要……” “需要什么?”宗政康隆等了这一刻,等了几十年,饶是做了一辈子帝王的他,此时也有些难以沉稳,仿佛回到多年前与宓羲初见的那个莽撞少年。 国师神秘一笑,掸了掸满是符文的袖侧,指向扶云卿:“需要砍去此女四肢,将她炮制成人彘,装于不腐的药缸之中,日日取其心头血炼做药碗,供陛下与宓妃服用,方可延年益寿、长命百岁,且久而久之也可百毒不侵。” 他语气平静,却听的扶云卿头皮发麻。 是了…… 一句句,指向她前世惨死的结局。 那些痛苦的回忆犹如一柄柄砍刀,砍得她身心震颤,她又想起了前世被囚禁于牢笼中,被炮制成人彘日日放血取药的画面。 ------------ 第三百三十七章 生死阵,杀母偷生 前世便是这人给宗政康隆的建议吗? 宗政康隆抓了母亲,又将自己做成人彘,还杀尽圣璨族全族。 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却全被放干鲜血,被残忍杀去,只是为了唤醒那床榻之上的女子。 以数千人的命,去换一个人的命。 这该是帝王所为吗? 扶云卿眸眼瞬间变得猩红,死死握拳,指甲嵌进掌心,鲜血滴在地上,方才克制住情绪。 她要冷静,她要隐忍,方才能救出母亲与父亲。 可她,真的能救出他们吗? 扶云卿毫无把握地问自己…… 就在此时,有黑衣人提着浑身是血的扶鹤霄进来,问道:“陛下,此人乃温沿溪丈夫,不知该如何处置?若要杀他,只怕咱们需要将痕迹处理干净,毕竟对方是祁国大将军,若被发现怕是会引起两国动乱。” “动乱?”宗政康隆呵呵一笑,“难不成一个弹丸小国,还敢与朕的辕国叫板?”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不爱民,民必反之。 扶云卿心里冷笑,宗政康隆这样的人,哪怕不能死在她手上,日后也会死在其他豪杰手上。 那国师手中推算着时辰,掐诀后占卜,一双仿佛能通灵的眼睛冷不丁扫向扶云卿,眉头忽地狠狠皱紧,疾步过来围绕着扶云卿走了三圈,喃喃道:“你是个死人。” 扶云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不,你又活过来了。”国师喃喃低语,不断重复,“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不该活的……” “和她废什么话?还请国师大人,莫要耽误陛下正事。”黑衣人将腰间刀刃抽出一般,不耐烦地催促。 宗政康隆也看向国师。 国师便招了招手,就有四个身穿神秘符文的弟子上前,扣住扶云卿的肩膀,将她绑在一个木架之上,道:“炮制做人彘,先砍其双手,再斩断其双腿,必会失血过多而亡,故而嘴中需含一枚续命的气血丹药。只不过过程会很痛苦,而且这个女人可能还不会听话,先给她中个听话蛊吧。” 几个弟子商议着如何将扶云卿砍手砍脚,从一小玉瓶中揪出一只青紫小虫,狠狠攥住扶云卿的下巴,要喂入她唇中。 就在此时…… 扶云卿看向那即将被塞入嘴中的蛊虫,忽然道:“陛下,慢着。” 听对方忽然开口,宗政康隆握着宓妃的手,慢慢看向她。 扶云卿道:“陛下与国师只知圣璨族大祭司与继承者的血可解百毒,那么,你们还知道另外一件事吗?” “什么事?不要故弄玄虚。”黑衣人呵斥。 宗政康隆眉间微蹙,事关宓妃,他挑了挑眉,有些慎重地问道:“怎么?” “圣璨族大祭司的心脏研磨成粉,有起死回生老之效,传闻可以起死回生。但需配以特殊秘法,才可奇效。”扶云卿道,“我愿剖取温沿溪的心脏,亲自施以圣璨族秘法,为陛下炼制起死回生的秘药,以防不时之需。” 起死回生,可是世人都所贪慕的。 谁不想怀揣这神药保命呢? 像宗政康隆这样的人,越是帝王,越是至尊无上,便越是贪婪,越发惜命。 宗政康隆挑眉,颇有意思道:“温沿溪是你亲生母亲,你要杀她?取其心脏?” “她虽是我母亲,可她迟早会死,死在陛下的阵法中,还不如死在我的手上,为陛下做一秘药,以尽其最后的作用。”扶云卿面无表情,说的冷血,将苟且偷生的私心展露的一览无余,“只是……” 宗政康隆听她的条件,只听扶云卿说道: “只是,作为起死回生秘药的交换条件,我要陛下放了我!” 宗政康隆沉思了下:“若这起死回生药,能长生不老,那么朕可以不把你炮制人彘。” 扶云卿点头,露出欣喜笑容,急切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黑衣人难免啧了一声:“为了保全自己,竟然杀母。” 扶云卿置若罔闻,只是恭敬道:“还请陛下给我准备一柄烧红的小刀,以便我剥取温沿溪的心脏。” 宗政康隆点头,黑衣人去办,很快就递给扶云卿一柄烧红的小刀,领着她朝阵法内走去。 阵法是以五行八卦阵所排列,中间闪闪发光的特殊之处便是阵眼,正是温沿溪所在之处。 扶云卿手持烧红小刀,被黑衣人领入阵法之中,走到温沿溪身侧之时,黑衣人仍然冷笑地讽刺道:“真是大孝子,活到今日,头一次见到为了苟且偷生,杀母取心脏之人。扶云卿,你日后活在世上,不怕被戳脊梁骨吗?你忘了是谁生了你、养了你吗——” 黑衣人话音未落,扶云卿猛地抽刀,将那烧红小刀狠狠刺进黑衣人心脏! 鲜血猛地四溅!冒出滋滋响! 速度之快,犹如闪电,令人避之不及,无法闪退! 那巴掌长的烧红小刀,尽数没入黑衣人体内。 扶云卿笑道:“我忘不了是谁生了我、养了我,可你呢,身为辕国大臣,忘了是食谁的俸禄了吗?食天下人俸禄,却在此残害百姓,圣璨族族人与世不争,世世代代祈祷家国风调雨顺,可你们掌权者呢?却为一己私欲,杀他们全族!!”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笑容猛然变成怒吼。 顷刻间,扶云卿抽出缠腰软剑,狠狠刺进阵眼发光之处,捣毁阵眼! 温沿溪猛地抽搐了下,恢复些许清明,略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卿卿……女儿……你为何在这里……” “没用的!”国师喝道,“阵法已成,温沿溪已被放去全身大半鲜血,加之这些族人的鲜血,这几位药已经被我炼成丹药,陛下!快给宓妃服下!” 果真…… 下刻,那几百个跪着的族人,浑身苍白,陆陆续续倒下,犹如被抽干的干尸。 温沿溪也倒在扶云卿怀里。 扶云卿眼含热泪大吼一声:“母亲!!” 温沿溪挣扎着,气息微弱地看向身后那些曾簇拥过她的族人:“救……救……圣璨族……救……救他们……” 旋即便晕死过去,气若游丝,徘徊在生死边缘。 温沿溪只剩下最后一丝气,仿佛随时都会咽气。 此时,被扔在一旁久久没反应的扶鹤霄,也从地上倏然站起。 他虽山痕累累,却都不是致命伤,方才一直在装死,悄无声息杀了好几个企图杀他之人。 宝刀出鞘,扶鹤霄提着刀飞身过去,站在扶云卿身前:“带着你娘逃出去!为父断后!” “断后?断什么后?你们一个都别想逃!”国师退后散步,吹响暗哨,四周忽然如潮水般涌来数不清的黑衣杀手。 这些黑衣杀手,比大内高手还要厉害几分,全是跟随宗政康隆多年的刺客,曾为宗政康隆杀过无数人。 扶云卿方才说什么杀母取心脏,无非都是拖延时间,为的是接近温沿溪,能够近身救走她。 此时已经护着温沿溪了,接下来想的便是怎么逃出去。 这密室占地极大,十分空旷,约莫十几丈高,倒像是掏空了地下铸造的。 阵法那所在之处又像是个天井,天井上空隐约窥得见几丝天光。 杀伐之声渐渐响起。 黑衣人不断逼近扶云卿三人,将他们逼到最中心处,不断缩小着包围圈。 “父亲,敌众吾寡,若是再被包围,只怕难逃生天。我来时观察过地形,最前方似乎有个半掩着的密道,咱们朝那里逃去。” 扶云卿行军打仗多年,又研习过多部地理兵书,虽不擅长奇门遁甲,但也曾射猎。 一眼进这密室阵法,便知那斜后方有个生门。 国师似乎看出她所想,当即默了一下,做了几个手势。 ------------ 第三百三十八章 完结篇(上) 扶云卿搀着昏迷的温沿溪朝那生门走去,敲击墙面迅速摸到一处凸的石头摁了下去,生门缓缓打开。 扶鹤霄斩断射来的利箭,又杀了几个黑衣人:“走!快走!” 那生门打开,是个可供三人并肩而行的通道,墙壁上每二十步嵌着一颗夜明珠,光芒微末,幽深冗长,不知通向何处。 “云卿?愣着做什么?快带你娘离开!”扶鹤霄大喊。 看着如浪潮般围攻过来的黑衣人,刀剑晃着她的眼,她当即带着温沿溪撤进通道内。 只是…… 扶云卿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地宫构造如此复杂,加之宗政康隆生性诡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将生门暴露? 可,前有追兵,后无逃路,既杀不出重围,也无处可退,只能逃进这洞中。 但…… 扶云卿还是觉得不对劲。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杀手,她总觉得,自己与母亲倒像是被逼着走进这洞中的。 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 只见生门轰地一声关上! 将扶云卿、扶鹤霄、温沿溪一家三口关入其中,而那数千个武功绝顶的杀手也不再前进。 “父亲,我们中计了。”扶云卿心沉入谷底。 扶鹤霄剑眉深刻地蹙成川字,从扶云卿手中接过温沿溪,将她拦腰抱在怀中。 一家三口亦步亦趋,小心走在通道中。 这通道十分奇怪,从入口到里面,越往里走,墙壁上也逐渐泛起白霜…… 扶云卿打了个冷战,指腹摸了摸墙壁,雪霜在指腹上化成水:“是冰霜。” “卿卿……”身后传来温沿溪虚弱的声音。 “母亲!”扶云卿关切道,“您可有大碍?” “我……我没事……”想起那些死去的族人,温沿溪痛心至极,叹道,“你可知屋中的千年冰床为何不融化?为何能维系人体生机?那是因为那冰床连接着一处千年冰道,这洞内便是那千年寒冰之处,越往里面走,便越冷。” “然而,逃出生天的出口,便在那千年寒冰的尽头,约莫要走两刻钟。” 温沿溪气若游丝地摇摇头,“可我们……是走不过这两刻钟的。千年寒冰最里处,但凡涉足便会冻成冰雕,而且,那才是苏醒宓妃的真正阵法。你我二人血可解百毒,走进寒冰处,以千年寒冰为药引,待冻成冰雕,便会被国师研磨成粉,炼做药丸……” “不可能!”扶鹤霄着急环视四周,“我必定救你们母女二人出去。” 否则他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扶鹤霄观察四周后,在墙壁上四处摸索,起初再次找到生门,可都无果。 如温沿溪所说,只有走两刻钟,穿过千年寒冰处,才能抵达出口。 但那千年寒冰处,但凡踏入,无一例外都会被冰冻。 前面,皆是寒冰…… 白茫茫的一片,冰霜雪白如玉,扶云卿脚尖朝前一步,便呵气成霜,就连手指也冻得毫无知觉,甚至提不起剑。 不能再往前了。 可是逃出生天的路,就在前面。 但踏进千年寒冰,便是死。 扶云卿摘下发簪,飞刺进前方,瞬间冻成冰雕。 “父亲,不能再往前了。”扶云卿抿了抿唇,很严肃。 扶鹤霄道:“后有追兵,前是寒冰,若我们困在原地,便会被饿死。无论如何,这都是个死局。” 扶云卿默了一晌,脱下外裳,将温沿溪扶坐在地,安抚道:“母亲,你先好生休息,我与父亲找出口。” 温沿溪苍凉一笑,嗫嚅唇角,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但她心里很清楚,不会有出口的。 她太了解宗政康隆了,谁都不会是宗政康隆的对手,只要宗政康隆想要抓她,不管十年二十年,不终究还是抓到她了吗? 若说宗政康隆有忌惮之人,这个人,只有可能是宗政烬。 但宗政烬无缘无故,又怎会帮他们。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洞中寒冷更甚,没有白天黑夜,有的只是夜明珠微光。 扶云卿累的微微轻喘,哪怕她尽可能地节省体力…… 可没有进食、也没有休息、更没有水源,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虚脱了。 本就受伤的扶鹤霄更是好不到哪里去,他一直在强撑着,他劝扶云卿休息,安慰温沿溪一定会逃出去的,事实上……根本毫无办法。 扶鹤霄体力不济,一个趔趄摔跪在地,扶云卿急忙去扶他。 扶鹤霄面庞渗出冷汗,他看着神色逐渐死白的温沿溪,心疼地将夫人搂进怀里,让温沿溪靠在他肩膀上,疼惜道:“是我没有护好你。” 温沿溪听后,憔悴一笑:“你傻。我要与你和离,便是想和你断了关系,让你不趟这浑水,可你偏偏要追来辕国,如今把性命搭在这里,后悔吗?” “悔?”扶鹤霄爱抚地为她擦了擦发丝上的灰尘,“若说悔,我唯一悔的便是,娶你娶的太晚。” “到这份上,你还与我贫嘴。女儿还在这里。”温沿溪撑不住了,前半生的光景走马观灯似的从眼前掠过,她看向扶云卿,比划了下, “当时我与你初见,我似乎也是如云卿一般年岁呢。后来与你一见钟情、改名换姓,你不问我前尘往事,我亦不问你姓甚名谁,便稀里糊涂去了祁国做了大将军夫人。” “后来……我便为你生了云卿,又生了子珩。跟着你这些年,你四处征战、保家卫国,你去哪儿我去哪儿。若有来生……” “提什么来生?此生还没过完,我不要来生,我只要今生。”九死一生、刀尖舔血、哪怕刀割破脖子都不曾怂过半分的扶鹤霄,此时竟然眼眶微红。 温沿溪虚弱地笑他傻,她颤颤巍巍抬手,犹如风中残烛,抚上扶鹤霄累出胡茬的脸:“若有来生,我还要嫁你,下辈子,你不做大将军,我不做大祭司。你我身上没有背负责任,过男耕女织的生活好不好……” “没有来生,只有今生。人只有一辈子。溪儿不要说胡话。”扶鹤霄几近哽咽。 扶云卿不忍去看,侧开脸,偷偷抹了一把脸。 她手指也越来越冰了,指骨冻得生疼,有些不能弯曲,她脑海里也浮现出了祁承翊的面容。 那个混蛋。 不声不响地就死了。 或者他没死,但他也终究没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了。 百年之后,别让她在地府瞧见祁承翊,否则一定要打他一顿。 有些话还没说出口,怎么就去了呢? 如今可好……她也要死了。 未能救出父母,她很遗憾,但她拼尽过全力。 扶云卿有些想哭,但指甲掐进掌心,硬生生忍住了。 周遭太冷,似乎温度又下降了,好冷好冷。 冷到温沿溪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蜷缩在扶鹤霄怀中,夫妻二人依偎着,扶云卿看着身侧的爹娘,身上逐渐布满一层寒霜,她眨了眨眼,睫毛上也开始结霜了…… 冷到她几乎已经出现幻觉,她似乎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是祁承翊在喊她。 她仿佛看见浑身烧得皱巴巴的祁承翊,从寒冰中走来,将她拢在怀中。 是了,是祁承翊的亡魂来接她了吗? 毕竟祁承翊,临死前就是烧的面目全非。 下刻,有人喊她:“扶云卿!” “云卿!” “卿卿!” “卿卿你睁开眼睛看看本王。” 起初这声音好似很遥远,逐渐又近了,近到她耳边,有人急切颤抖地喊她:“不准睡。” “扶云卿,本王命令你,不准睡。” 可笑,本王的本王的,谁啊?要死了都要命令她吗…… 她不曾记得有过那个王爷,如此挂念她的生死啊。 那人将她用力揉进怀中,以他身躯为暖炉,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温热的厚氅裹在她身上,不停唤她:“卿卿……卿卿……” “卿卿,是我。” 扶云卿不知自己现在是生是死,是在人间还是地府,勉强地睁开一条眼缝,看到了没死也没烧毁容的祁承翊。 她抬手,拽了拽祁承翊的脸颊:“是,幻觉吗?” 宗政烬俯身,额头抵着她额头,颤抖道:“不是。” “不、不是?”扶云卿抬手,扇了宗政烬一巴掌,“你若不是幻觉,那你至始至终都没死,是假死金蝉脱壳,不告而辞离开了祁国?” 宗政烬被打的微微偏头,反倒笑了:“力气还挺大,本王便放心了。” “你不是祁国的太子祁承翊,那你的真实身份是谁?”被裹在温暖厚氅中的扶云卿,逐渐恢复意识,攥着宗政烬的衣领问道, “从我发现你并非真正的祁承翊开始,从我疑心你是辕国的人开始,我便猜测,你是假死。可我却找不到你任何假死的蛛丝马迹,我又害怕你真的死了。” 说到此处,扶云卿又想扬手,打他一巴掌。 然而此时,强行破开的洞口外兵荒马乱,宗政康隆的人正与宗政烬的人打成一片,外面皆是刀剑相撞的哐当声,血影四射,墙壁上都是血迹。 宗政烬握住扶云卿的手,见她好转过来,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温声道:“待你平安,出了这冰洞,你愿意怎么打本王,本王都受着。” “本王?你到底是谁……”扶云卿攥着他衣襟,绞尽脑汁地猜道。 宗政烬抽出扶云卿的佩剑,将她摁在怀中,低声一笑,笑容恍若暖春三月:“做我的晧王妃。” 晧王妃…… 宗政烬? 扶云卿呵了一声:“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素闻宗政珩与宗政烬交好,宗政珩与祁承翊那般熟悉,你伪装成祁承翊时,我就应该想到的。还有江边的黑面铁骑,我怎么没有早一点想到你的真实身份呢?” 其实,早点知道他的身份,对扶云卿而言并没有好处。 辕国龙争虎斗,想要杀他之人太多太多,多的防不胜防,若让他们知道扶云卿的存在,于宗政烬而言、于扶云卿来说,都不是好事。 他本来打算一直瞒下去的…… 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分道扬镳了。 可当知道她是大祭司之女,知道宗政康隆要杀她时,知道她困在冰洞将死时,宗政烬开始恐惧。 从恐惧她会死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这辈子都离不开她。 “是本王骗了你。”宗政烬道。 “算了,我大度,就不与你计较了。”扶云卿轻哼了一声,下意识牵住他的手,牵的紧紧的,那种失而复得、故人重逢的感受,让她内心颤抖且充盈,仿佛空落落的那块地方被填满了。 ------------ 第三百八十九章 完结篇(中) 扶云卿恢复些许体力,便也在混乱中拾了一柄剑,与宗政烬手牵手并肩作战。 扶子珩奔了进来,搀扶住温沿溪,救走扶鹤霄。 “子珩?你们怎么来了?!”喝了一口热水的扶鹤霄惊诧问道。 扶子珩道:“他们太过狡诈,好在阿姐一路上都留有标记,故而我们一路跟了过来。然后父亲你看这个……” 扶子珩掌中拿着一方玉令,上面刻着晧王二字:“你们一定想不到,昔日在祁国的祁承翊,便是如今的晧王宗政烬。我在来路上正巧碰到了晧王,晧王来救阿姐,借了他的人马,这才破开了地宫。” “晧王……玉令?宗政烬?”扶鹤霄理清思绪之后倍感震惊,但好在已被得救,没有牺牲,也放心了些,他们此时身处地宫,可头顶似乎传来微微震动的声响,再次蹙眉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晧王举兵,谋朝篡位。”扶子珩回答。 扶云卿诧异看向宗政烬。 宗政烬面容平静,揉了揉扶云卿的乌发,眸中显出一片谋略:“帝王无德,人人诛之,本王顺应天命,匡扶社稷。如此滥杀无辜的皇帝,于江山百姓而言都有害。” 扶云卿目光也逐渐沉下去,看向不远处护住冰床的宗政康隆:“是啊,他该死,为了苏醒一个将死的女子,杀了成千上万的圣璨族族人献祭,杀自己的百姓,错信奸臣设下阵法、组建邪|教,桩桩件件,哪件是明君所为?” “这天下受苦了。”她叹了一声。 “你以为,你杀得了朕吗?”宗政康隆坐在冰床前,轻轻握住宓妃冰冷的手,如刀般锋利的眸子扫向宗政烬,“这天下还是朕的天下,这百姓也是朕的百姓,这江山也是朕的江山,朕杀几个人怎么了?朕就算杀尽所有天下人,只要能复活宓妃,何乐而不为?!哈哈哈哈……” 那美丽女子面容安详,随着方才已死的圣璨族人鲜血注入冰床内,莹亮雪白的冰床逐渐染上几抹诡谲的血色,女子眼睫微微一颤,如蝶翅般缓缓动了…… 宗政康隆激动道:“宓羲,宓羲,曦儿……” “曦儿,你醒了吗?” 宗政烬从士兵的箭筒中抽出三支羽箭,手挽雕弓,瞄准了远处。 此时—— 周边一片混乱交战,就连宫殿通往这地宫的地道也破了,沈淮序一身铠甲破损、战戟染血走下来,站到宗政烬身边跪下:“禀王爷,宫内守卫已被尽数牵制。” 宗政康隆猛地一抬头:“怎么可能!朕的御林军、朕的黑羽军、朕的十万禁军……” “在你如何策划唤醒宓妃的这些年,本王已将这些兵马尽数收入囊中。你痴迷于唤醒宓妃,可宓妃已是假死人,又怎可能苏醒?”宗政烬如睥睨败者一般摇头,冷笑一声, “父皇!你该殡天了。” “你这孽障,你弑母,你混账,你谋反,你该死!你这畜生!”宗政康隆气的连连咳嗽。 宗政烬微微一笑,冰冷无情:“若说畜生,有谁比得上父皇?若说混账有谁比得上父皇?当年若不是你袒护乱党余孽之女宓妃,又何至于如此?若非你奸辱肱股大臣之妻子,又如何生得出本王这个畜生?” 说至此处,宗政烬发笑,俊脸满是冷漠讥诮:“你从未尽过父亲之责,也未把本王当做子嗣来看。宗政康隆,若你现在释权,让位于本王,本王还能允你做太上皇,可若你不如此……” “就别怪本王,心狠手辣,弑父。” “你岂敢弑父?你就不怕你坐不稳这天下之位吗?”宗政康隆猛地站起身,叱咤怒骂。 “父?你担得起父亲这二字?算的上本王之父吗?”宗政烬眼底竟是冷漠,“本王不过是你报复大臣的产物。年少多少次险些冻死、饿死在冷宫,被人碾踩如草芥,被宫女太监苛待叱骂之时,你这父亲又在何处?你无父之心,又何必自称父?” 宗政烬说这些话时,脑海里掠过无数次孩提时画面。 他整个孩提时,都在绝望与黑暗之中度过。 宗政康隆不语,是为理亏。 就在此时,冰床之上女子的手如微弱的蝴蝶般,缓缓动了动。宗政康隆猛地低头,顾不上与宗政烬对峙,就听宓妃虚弱到极致的声音缓缓响起…… “隆哥……” 这么多年来,他们称他为陛下、圣上,二十年来,何曾有一人唤他隆哥。 宗政康隆心头颤动,老眼蓦地发红,瞬间就哽咽,失去了所有帝王威严:“曦儿。” 在兵戈铁马中、在这地宫的生死缠斗中,周遭万事万物似乎都不存在了,宗政康隆眼中只剩下宓妃,他下意识死死握住宓妃的手,抱住失而复得的人,可又怕力道太大弄疼了她,小心翼翼地牵着,如视世上最宝贵的易碎之物:“曦儿、曦儿,你可知朕等这一天多久了?” “你成为活死人二十年之久,二十年啊,咱们的珩儿也已长大成人。” 看着那二人,宗政烬心中猜想被印证。 宗政康隆一直对外宣称,宗政珩的生母乃是民间女子,生产之后难产而死…… 这些年来,不是没有人揣测过宗政珩的生母是宓妃,毕竟弱冠之后的宗政珩模样阴柔俊美、难辨雌雄,越发长得像宓妃,长得像那个满朝文武视为禁忌的女人。 有人私下揣测,但全都被宗政康隆与宗政烬压下了。 宗政烬之所以压下,是因宗政珩真将他当做皇兄。 果然…… 果然,宗政珩是宓妃之子。 “曦儿,这二十年里……” “你可知道朕是怎么过来的?朕犹如行尸走肉,每活一天都煎熬至极。”宗政康隆说这话时,声音里满是颤抖,老泪纵横,激动的难以自持。 辕国帝王,早年纵横天下,几乎没有露出过这般儿女情长的模样,看的扶云卿略有些恍惚。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一旦有情,饶是帝王又如何…… “隆哥……”宓羲虚弱地嗫嚅唇角,声音温柔轻盈,美丽面庞皮肤雪白,轻轻道,“你不该……不该这样……” “我成为活死人的这些年……虽口不能言、眼不能睁,却能感知……” “你做的这一切……我都知道……” “为了让我苏醒,杀了上千上万的人,他们何其无辜呀……” 她声音轻极了,像一片即将消融的雪落下。 那双白皙如玉的手,宛若世上最珍贵的白瓷,缓缓抬起,捧着宗政康隆的脸:“我爱你……但你……不该这样……” 宗政康隆似乎没听懂她此话何意,只拥着她激动道:“这千古罪名,由朕来背。只要你能醒,朕能付出一切,哪怕天下!何止天下!” “哪怕隆哥背这罪名,可他们却是因我而死……”宓妃犹如悲天悯人的神女,苦涩一笑,美眸溢泪。 宓妃轻轻抬头,朝扶云卿与温沿溪的方向看去,目光友善且内疚,叹了一声。 似乎在道歉。 扶云卿内心微微触动,未曾想,宗政康隆爱上的女人,竟是这样的。 下刻。 宓妃却问宗政康隆:“隆哥……你愿意随我走吗……” 宗政康隆来不及细思,答道:“朕随你走,待你身体好转,你说去哪里,朕便陪你去哪里。陪你下江南看阳春三月,陪你去南疆看草长莺飞,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那陪我,一道走吧。”宓妃满是爱意地轻柔一笑,眼底划过一丝极轻的苦涩。 “噗嗤。”似有鲜血从宗政康隆的胸口溢开。 尚未从宓妃苏醒的巨大喜悦中回过神的宗政康隆低头一看,他此生挚爱雪白的玉手执刀,温柔刺穿他前胸,满含歉意地朝他笑着落下一滴泪,他捂着前胸满脸不解,逐渐感到痛苦,只听女人轻轻道歉: “对不起……隆哥……” “我对不起父亲,承他养育之恩,却没能劝阻他造反,令他酿下被诛九族的重罪。我对不起珩儿,身为母亲,却没能将他教养成人。我对不起满朝文武,他们虽想杀我,却也只是出于辕国律法,捍卫规则没有错。我对不起圣璨族,因你要将我唤醒,害了他们数万族人,我罪不可赦,难以苟活……” “我……”宓妃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眼泪如珍珠滑落侧脸,美的令人惊心动魄,周遭人默默屏息,止了兵戈,这也是扶云卿此生见过最美的女人,只听她继续轻轻对宗政康隆说, “我对不起你,隆哥……随我一起走吧……” “我们一起去地下,向那些枉死之人忏悔……” “我会替你向杀过的所有人赔罪……” 下刻,宓妃用刺向宗政康隆的那把匕首,刺向自己。 扶云卿感到有些震惊。 纵使她前世今生遇到过很多人,但也鲜少见到如宓妃这般的。 大抵是从未想过宓妃会杀他,宗政康隆连躲都没躲,甚至刀插在胸膛前的痛苦都有些不真实感。 宗政康隆想问为什么,可他甚至觉得没必要,默了一晌,身子支撑不住了,将头买在宓羲温软的脖颈处,温声道:“曦儿……” “对不起……”宓羲连哭泣也是温柔的,“你做了太多错事。” “朕都知道。“宗政康隆在她怀里笑了,“朕该想到的。” 宓羲是什么样的人,宗政康隆比谁都清楚,干净纯粹、如雪一般洁白,容不下罪恶与邪佞,就算将她唤醒,她也无法背负着上万条人命而活着。 所以她说,要带他走。 他爱的宓妃,一直如此善良。 因为太过爱她,连带着插进胸口的那柄匕首,他都能理解。 他盼了二十年,没有她的那二十年与死何异?等了二十年,做梦都想和她说句话,如今能与宓羲说句话、能拥着她,再无遗憾了。 辕国历史古老,宓氏一族传闻能通灵,宓羲之母更是如此,宓羲是世上最貌美的女子,虽年岁已长,却面若桃李之年,因心思纯澈故而看上去更是美丽空灵,恍若神女,让男女老少都为之震撼心动。 宗政康隆将死,依偎在宓羲怀中,鲜血在晶莹剔透的冰床上洇开,刺目极了。 宓妃温柔地抚摸宗政康隆,含泪未语。 周遭的拼杀声渐渐停息…… 扶云卿收了长剑,朝冰床走去,宗政烬想要拦他,扶云卿摇了摇示意无碍。 宓羲似乎察觉到了,悲天悯人的目光朝她看来。 二人视线相接。 宓羲的目光似乎能直达她心灵深处,能将她看透,却又格外温柔,不会让人生出被窥探之感。 扶云卿走到冰床前,宗政康隆下意识颤巍巍护着宓羲,宓羲道:“对不起,小云卿。” “你认识我……”扶云卿道。 “这一次,你过的很好。”宓羲虚弱地弯眸一笑。 “什么叫这一次……你……你……”扶云卿不可思议极了,声音也逐渐颤抖,“你知道我活过一次……” ------------ 第三百九十章 完结篇(下) 宓羲眼睫逐渐垂下去,再也无力回应,深深看她一眼,目光中蕴含祝福与欣慰。 “传闻宓氏一族能通灵,擅长秘术。是你,你让我重生的吗?” “我在弥补……”宓羲声音温柔且虚弱,深深地说出这话后,便再也无力回答,她艰难地挪着身子,微微弓背,缩在了宗政康隆逐渐冰冷的怀中,轻声道,“隆哥……我陪你……忏悔……” 二人相拥着已无呼吸。 宗政烬快步走去:“宗政康隆?” “宗政康隆,你可曾后悔?可曾后悔杀了那么多人,满身罪孽深重,你是要下地狱的。” 宗政康隆唇色发白,永不回应。 扶云卿道:“他不会后悔的。他永远不会后悔杀了那么多人、建立邪|教,只为了唤醒宓妃。在他眼里,此生哪怕能与宓妃重逢一刻,纵使短暂,也虽死无憾。” 是啊。宗政康隆绝不后悔。 为心爱之人杀掉天下又何妨,被心爱之人杀了又何妨,她去哪里他跟去那里。 “可宓羲杀了他。宓羲杀了他,他也不悔吗?”宗政烬侧身,看向扶云卿。 扶云卿沉默许久,众人也沉默许久,很久之后,她才开口:“不悔,是因为爱。但他的爱于天下人而言是灾难,在宓羲眼里这不是杀,是拯救。” …… 随后,沈淮序紧急带兵感到肃清了现场,投降者不杀,拒降者杀无赦。 宗政康隆已死,群龙无首,很快兵败如山倒,作乌合之众散了。 且并宗政烬弑君,而是死于宓妃之手,加之宗政康隆做的那些事,满朝文武对宗政康隆的死竟无一人站出来说两句,也无人反对宗政烬登基。 其余皇子、王爷,譬如尚在封地的宗政曜、宗政律甚至来不及赶到临安,宗政烬便已经登基,宗政泽瑜还想翻腾一下,搞点动静阻拦宗政烬,但事先就已被宗政烬卸了兵马,围困住了,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众人这才发现,宗政烬隐藏的实力,比他们预想的都要可怕,以至于冀州三十兵马都显得宗政烬太过低调了。 纵横天下的棋盘阁是他的, 以至于宗政烬登基称帝时,十分顺利。 扶云卿站在丹陛石下,站在文武百官侧面,与祁岁安、扶子珩、甜盈一同看着那玄黑扁金龙袍加身的宗政烬,头戴冕冠,腰悬龙纹紫玉,手中执玉玺,一步步走向祭坛称帝,接受数千朝臣、万万名百姓朝拜。 春盛的微风习习里,阳光灿烂温暖,恍惚之中,那龙袍男人似乎与初见之时的祁承翊重叠了。 她一步步看着宗政烬伪装成祁承翊,又一步步回到辕国登基称帝,一时间心中良多感慨,眸眼也温柔下来,深深地看着他,满眼是缱绻祝福。 愿君此后尽是坦途。 若从前她不了解宗政烬,只知道他弑母残暴,可认识宗政烬伪装的祁承翊之后,她便知道,真正的宗政烬并非如世人口中那般模样。 宗政烬心怀抱负,治下严苛,是为朝堂清明,夺权是为了坐上那个位置,开拓朗朗盛世。 扶云卿曾问过他,为何非要称帝。 宗政烬回忆了下儿时,只说了一句话:‘不再任人欺辱,也不令如我这般的人被欺辱。’ 扶云卿便知道,宗政烬当帝王,不会错。 她看着万里晴空下的宗政烬,站在祭坛前一步步进行登基仪式。 男人丰神俊朗、昂藏七尺,龙袍加身更显无边威严与尊贵,他站在辉煌至极的金銮殿前,左手掌心放着玉玺,右手朝扶云卿所在方向伸去,温声轻言: “卿卿,过来。” 扶云卿耳垂微红,明明活过两世,此刻却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仿佛从未经历过情爱那般,有些扭捏紧张,文武百官、无数人朝她看来,她迟疑道:“让我……过去吗?” “卿卿,来朕身边。”他温柔笑着。 这一刻,阳光温暖、微风和煦,周遭静得落针可闻,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扶云卿一步步走上丹陛石,走上那磅礴的殿宇,站在那九五之尊身侧。 宗政烬左手执玉玺,右手穿过她指缝后紧紧相扣,带着她面向天下,接受所有人的叩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扶云卿心跳如鼓,被他紧紧牵着,周身仿佛扔进了蜜罐里,甜进了心里。 …… 宗政烬封了扶云卿为皇后,又为圣璨族重修屋舍,释了几个试图造反之人的兵权,提拔了从前追随他的心腹大将,又下令将沈淮序与祁岁安联姻,封甜盈为郡主赐婚与扶子珩,招纳陈雪年为文臣。 媚芙没嫁人,便一直在扶云卿身边做女官。 宗政泽瑜起初并不服宗政烬,但他不可否认的是,这天下在宗政烬的治理下愈发太平强盛。 后来宗政泽瑜开了一家书馆,闲时弹琴烹茶,忙时编书写史,而出逃的何纯如也被磨平了棱角,一直在宗政泽瑜身侧为他研墨洗笔。 一袭烟紫束腰褶裙的何纯如将宗政泽瑜写好的字裱上框,许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每每想起总是难以放下,她问道:“我不争,是因为我不能争、没法争、争不赢,可王爷为何不争?” 宗政泽瑜白皙指骨握笔,在宣纸上写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抬眸看向她,似乎一眼就要将她看穿:“我之所以想称帝,本来也是为了百姓。如今辕国欣欣向荣,谁坐那个位子又有何妨?我让他,愿意臣服于宗政烬,是因为他不比我差。也或许,他会比我更合适。” “若我去争,引得山河动荡、四处战乱,那便成了个人私欲。世人总以为我想称帝是为了皇权,其实,不是。” 宗政泽瑜拿得起也放得下,大概是他的随性也感染了何纯如,她目光也变柔软了许多,仿佛午夜梦回时身体里叫嚣的那些仇恨都被逐渐一一抚平。 书馆里,这男子温和如玉、清雅俊美,倒让何纯如觉得有斐君子、如琢如磨,公子世无双。 宗政泽瑜说道:“本王知你接近本王是为了复仇,像踩着本王肩膀去报复扶云卿报复其他人,但……”他将笔放回筒中,“本王已被释兵权,不能为你所用。如今太平盛世,若你要走,便找账房支银票,自行离开吧。” 说自行离开时,宗政泽瑜移开俊眸,不敢去看,只道:“若你不走,本王便许你余生无虞。” 宗政泽瑜能放下,她为何不能放下争夺名利之心? 何纯如父亲造反本就有错,是父亲先杀扶鹤霄才会被律法处置,她所为的复仇,也便不成立了。 犯错的人,本该受到惩罚,她的父亲本就该死刑。 何纯如默了一晌,便知道她彻底没法争了。 何纯如离开了书馆,朝书馆外走去。 宗政泽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静寂片刻,呆坐着,无奈地看着纸上不算好看的字叹道:“没了研墨的人,字都写不好了。” 夕阳西下时,地面映照出一道人影。 宗政泽瑜没有抬头,却听那女子说道:“王爷,我去城东买了你最爱的金丝枣甜糕。”随后一个食盒放在桌上,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 “你,不是走了吗?”宗政泽瑜看着何纯如松了口气。 何纯如避而不答,说道:“我走到城东去给你买甜糕,走了好久,走的脚也好疼。”前世她是顶流影后,不曾为了一个人而奔半座城去买糕点,穿越后她是金贵的丞相府嫡女,出行都有软轿马车,也不曾这样。 宗政泽瑜吃着松软的甜糕笑了。 街道上,已被封后的扶云卿正与温沿溪逛街,路过书馆时侧目,无意间撞见何纯如,扶云卿微微一愣,何纯如也是一怔。 二人对视,却不再说话,对于二人而言,这样就很好。 温沿溪指尖掠过一个小摊上摆着的小玩意,笑道:“待你明年生了小皇子亦或小公主,正好玩这些。” “还早呢,不着急。”扶云卿也笑了。 倒是便装出行俨然贵公子的宗政烬说话了:“别的男子如我这般年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温沿溪与甜盈听后忍不住笑。 扶云卿耳朵发红,宗政烬便俯身低语,揶揄她:“卿卿,我们该加把劲了。” 扶云卿嗔他一眼,不予理会,似乎想起什么,对温沿溪说道:“母亲,对了,传言宓氏一族能通灵?可是真假?” 温沿溪放下手中玩意,边走边道:“圣璨族与宓氏一族皆是古老的名族,圣璨族血可解百毒,身体有奇效,擅祭祀占卜,而宓氏更偏向于通灵秘术,至于如何通灵,是真是假,我便不知晓了。传言嘛,总带了几分真几分假,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传言真假与否扶云卿不知道,但她确实是重生了。 或许,有宓羲的功劳吗。 宓羲临死前对她道歉,说的那句“这一次,你过得很好”,扶云卿便敢肯定,宓羲定是知道什么。 …… 扶云卿大婚那日,黎书禾和祁文觉也来辕国献贡,见证了这场空前绝后的盛大成婚宴。 宗政烬给她的都是最好的,最漂亮的嫁衣、最好的凤鸾殿、最尊贵的身份…… 礼成之后,送入凤鸾殿。 寝卧中,扶云卿身穿灿灿的大红凤凰嫁衣,上头用双面异绣刺着一片片牡丹花,裙摆缀着熠熠生辉的珍珠,腰线掐的不足一握,美的盈盈动人。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帐中,戴着红盖头,手指交叉垂放在膝上,看上去很平静,实则心跳如鼓,紧张的难以呼吸,她在等,等前世未曾出现,今生许她一生幸福的良人。 宗政烬步履有些虚晃,方才在喜宴上被诸侯灌了点酒,若再多喝点,今夜怕是要耽误合卺酒。 听着来人步子声,扶云卿有些紧张,声音也微微发抖:“你、你来了……” “杀虎时不曾见你怕过半分,战场上时不曾见你畏缩半步,怎地如今,声音还发抖?”宗政烬坐在床边,大掌裹住她玉手,温度传递过去,他呼吸带着清冽的酒香,笑得格外俊朗恣意,他一点点温柔摩挲扶云卿的指腹,“卿卿,朕娶到你了。” “从我是祁承翊时,大局未定,怕你受我连累,不敢奢想与你有未来。” “后来听闻你来辕国遇险,我再也坐不住,便知道此生都陷进去了,不敢让你有半分不测。” “若你出事……”宗政烬有些后怕道,“我真怕自己成为第二个宗政康隆。” 闻言,扶云卿抬手捂住他的唇,嘘了一声:“我会好好的,与你白头偕老。” 宗政烬从未说过爱她,此时此夜此景,他挑开盖头,俯身下去将她圈住,一同倒在温软舒适的红帐中,满眼都是她,他笑着动情道: “卿卿,我心悦你。” “宗政烬,我亦是如此。” —————— 这本书结尾或许有些仓促,但我已经尽可能地努力完结了。认真写书的小扑街一枚,写的可能不尽人意,但是作者已经尽力,接下来就是认真写下一本书了。感谢阅读~恳求包容,谢谢包容~努力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