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第一眼讨厌的人,不能深交 李子镜道:“滚!” 男人回头瞟了她一眼,那下三白眼一闪而过,明明脸上毫无怒气,却俨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洛相宜等了这么久,就等来一句,滚! 烈日炎炎下,洛相宜双手捧着一个铜色镶玉的檀木盒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如今她还能去哪? 母亲去世后,继母直接抢了她母亲的嫁妆,像扫垃圾一样,将她清出府邸。 明明有个父亲,可此时此刻,父亲正沉浸在又添贵子的喜悦中,哪里还记得那个死了娘的女儿。 她母亲是名门望族,父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商人,她是名正言顺的嫡女,本以为会受到万千宠爱,却不想父亲宠妾灭妻,她们母女的日子过得连小丫鬟都不如。 走能走去哪,去又要去何方? 洛相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头上微微冒出汗,身上的衣服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好不舒服。 明明天气热得快要中暑,她却觉得心头拔凉,犹如落入冰川,连呼吸间的水汽都瞬间凝固。 同时不觉得热的,还有在院子里熬药的李子镜。 熬药的陶罐上刻着图腾,手柄处的雕刻更是巧夺天工,每一帧都栩栩如生,小小的药罐都价值不菲,更别提她脚底下的白灰色大理石,没个三年五年根本铺不完这样一座偌大的宅子。 李子镜手拿勺子,一点一点围着锅子翻转着,手法、轻重都掌握得恰到好处。 人人都知道药材最重要的是配方,却不知道这配方若是没有掌握好火候和力道,在名贵的药,也不一定会生出药性。 他就是传言中,那个能起死回生的小神医。 听闻当朝太后身患重病,不管是宫中太医,还是江湖郎中,统统认为太后已经药石无灵。 哪晓得,李子镜带着一把小刀,一点止痛药,冲进皇宫生生割下了太后的一块肉。 本以为李子镜算是命到此处了。 可三天后,太后却奇迹般的痊愈了,而且一点后遗症都没有留下,此等奇迹,至今还被人津津乐道。 李子镜从此也一战成名,被百姓推上神坛。 洛相宜自然知道,但凡是个奇才,身上总有一些与常人不同的习惯。 李子镜会这样对她,也不稀奇。 作为一个外来者,突然要来侵占自己的领地,换了是谁都接受不了,对她有抵触,也是十分正常的事。 他桀骜不驯的性子,反倒让她觉得,他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否则,也不会如此的傲气。 只是,她从未想到,他这样好生冷漠的性子,竟然生在一个幸福的医药世家。 洛相宜用鼻子嗅了嗅,道:“紫荆皮、赤芍、独活、石菖蒲、白芷……只是还差一味……” 李子镜瞬间来了兴趣,“差什么?” “海空木。” “哦?”李子镜又问:“你觉得海空木需要多少克?” 洛相宜遥遥地瞥了一眼药罐,道:“一比十的比例,你这药罐,放十克足矣。” 洛相宜能说出药罐中的所有药材,足以证明她还是有些基本功在身上的。 可他们康青堂中,哪个医者没有这样的本事。 令他惊讶的是,洛相宜居然能说出药材的比例,这百年来,无人在见过海空木,对他的药性和计量仅仅是个猜测。 这样的比例即便是他,也是计算了三五遍,才得出的结论,却没有想到洛相宜仅仅只是用鼻子嗅了嗅,就精准的说出答案。 一直以来,他都在研制一种强效止疼药。 若是能够减缓病人的疼痛,或许话本里剖心挖肝的鬼故事,有朝一日会实实在在成为病人的福音。 让需要的心的人有心,让需要肺的人有肺。 或许有一天,能够实现生命的延续。 可偏偏,海空木这种药材却是千金难寻,直至今日,他也只是在医书上见过而已。 李子镜想着。 父亲李葵原是看在洛相宜刚没了娘,又被家人赶出去,想着是故人之子,多少也照拂一下。 为了有一个让洛相宜留下的理由,这才收了她为徒,却没有想到,她竟还有两把刷子。 李子镜淡淡道:“你收拾一下,明日跟我一起去找海空木。” 洛相宜斩钉截铁,“不去。” “为何?” 洛相宜看了他一眼,没有丝毫犹豫,“你不配!” 李子镜瞬间脸色大变,偷摸看热闹的师兄师弟,也被洛相宜的一句话吓得直冒冷汗,纷纷扭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生怕连累到自己。 在这个康青堂,谁人不知他是李葵的独子,他的医术又是最拔尖,以后就是这康青堂主人了。 谁见了他不得点头哈腰问声好,可偏偏有个冒尖儿的。 李子镜原本还有点兴奋,以为找到与他志趣相投,又实力相当的知音,只是没有想到,人家根本不领她的情。 他头一次被人这样薄了面子,还是在各师弟面前,自然嘴里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李子镜压着火气,装作一副淡然的样子,“你踏在别人家的土地上,即便你不知道寄人篱下本分,也该懂得基本的礼数和教养吧。” 寄人篱下? 洛相宜寄人篱下的日子还过得少了? 这么多年来,她在继母眼皮子底下装作乖巧听话,让她往东绝不往西,本以为这样就能讨到一份安宁。 可结果呢? 母亲刚走,她就迫不及待地算计母亲的嫁妆,更迫不及待地将她这个垃圾清理在外。 现在她唯一牵挂的人也走了,这世上再没什么值得她留恋了,一切的一切她都不想管,也不想去理,心中更是生不起一点情绪。 李子镜的明示暗示,说得极为刺耳,可偏偏洛相宜就是不接茬儿。 就像一扇敲不开的门,始终无法得到回应。 即便你有天大的道理,此时也跟吃了闭门羹一样受窝囊气。 若是旁人,管他谁的徒弟,谁的情分,只管轰出去。 可偏偏他就是极度的爱才。 即便他在讨厌洛相宜,也舍不得她这样好的天赋被埋没。 再者,洛相宜的身子微微摇晃着。 这样的三伏天,站在烈日下,又没有喝上一滴水,难免会有中暑的迹象。 李子镜左右还是心软了。 “好了。”他忍住脾气,“进来吧!” 洛相宜刚抬起步子,他看了一眼那镶嵌珠宝玉佩的盒子道:“你一个人进来,别把那些肮脏污秽的东西带进来。” 李子镜最不喜官场上那些钱权交易,更是对那些拜师礼、人情债不屑一顾。 原本他对李葵收徒这事,也不怎么上心,可偏偏李葵却将她安排在他的院子里居住,直接就一脚踏进他的领地范围。 这也就罢了。 洛相宜一来,就拿着一盒“贿赂”,简直是脏了他的眼睛。 洛相宜不听,径直的往房内走去,却不想,彻底惹火了李子镜。 他试图从她手中抢走,“我叫你放下!” “不要!” 洛相宜快速抱住手中的盒子,死死的怎么都不松手,好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意志力终究需要身体的支撑,洛相宜不知在烈日下站了多久,本就是一直扛着,如今这么一拽,直接体力不支,晕倒在了门口。 “要不要这么晦气啊!要死别死我这啊!” 李子镜看着,没有去扶,嘴里更是没一句好话。 师兄弟们听到动静,四面八方赶过来救人,他们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敢对这个大师兄多说什么,各自低着头,只管先救这个可怜的师妹。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在厨房里忙活的姚哑。 其他人不敢说什么,但是作为李子镜的亲小姨,免不了要说上几句,“小镜,有点过分了啊,那盒子里装着的,是她母亲留给她最后的遗物。” 姚哑说完就赶忙去看洛相宜的情况了,李子镜这才想起,洛相宜身上的衣服过于朴素。 谁人不知,洛相宜过得是捉襟见肘的日子,想来洛相宜被赶出来之前,身上的东西也被收刮的干净,哪里还能拿出什么人情礼物。 李子镜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地上的檀木盒子倒在地上无人问津。 李子镜有些好奇,打开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檀木盒子里是一颗极其珍贵的灵芝,少说也有千年,就连他行医多年,也从未见过这样品相的灵芝。 甚至可以说,这灵芝就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看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人的直觉还是很准的,第一眼讨厌的人,必然是不能深交的。 康青堂少说也有百年传承了,他们的医师在各朝各代都可以称作神医,就连在皇宫内院就职的太医,遇到什么疑难杂症都要向他们请教。 也因此,康青堂的名声极大,慕名求学的也都是各地方的佼佼者。 李子镜并不在意那些所谓的门槛,而更看重,一个医者是否真的医者仁心。 明明洛相宜有这样好的药引,却舍不得用上一点给她母亲治病。 哪怕洛相宜在医术上造化非凡,可就凭这一点,他也断然瞧不起她。 看来她不止是没教养,而且还是白眼狼。 偌大的康青堂内,师兄们都住在一起,唯独李子镜一人住在东侧的厢房里。 李子镜喜欢清静,平时他的院子,也是鲜少有人来回。 他第一次被一个小鬼头指着鼻子骂,“你不配”。 不说暴打她一顿吧,现在倒好,还让那小鬼直接住进了自己专属的厢房里。 就连他一贯清净的杂院,如今也是人来人往的进进出出,吵得他医书看不进,研究也做不下去的,只能声声的叹息。 洛相宜彻底晕了过去,全然不知师兄弟围在她身边,又是喂药,又是忙着用冰毛巾给她降温。 她还是有生以来被这么多人照顾着,关心着,可惜自己却昏迷了。 洛相宜满头大汗,神色紧张,她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模糊的人。 ------------ 第二章 你要恨我,就冲我来啊 那人跪在地上,就跪在她脚踩的白灰色大理石上,他低着头,周身全是血,右手臂也因为脱臼,水肿的厉害,足足比另一只手臂大了一整圈。 洛相宜提着心缓缓走过去,迷雾渐渐散去,一切都在变得清晰,真相也越来越明。 这是…… 这张俊美的脸,她太熟悉了。 那是她此生见过最好看的一张脸,眼神深邃,棱角分明,一双三白眼里全是张扬,好似慈悲的神明下凡后,留下了一丝血性。 惊鸿一瞥,那个神情便刻在了她心头,足以震撼她整个人生,再也无法抹去。 可如今,那张脸却带着血。 眼里的淡薄全然被戾气所侵蚀,正冷冷地看着她…… “为什么?” “……” 他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吼了一句,“是你害死了父亲!是你毁了整个康青堂!父亲对你不好吗?师兄们对你不好吗?你要恨我,就冲我来啊!!” “……” 洛相宜再三确认,他就是在对自己说话。 她怕了,不断地往后退着,却不小心被什么绊倒。 她一回头,是尸体,是满地的尸体。 她腿一软,坐在地上,看着康青堂陷入一片火海中,房梁上的红瓦不断掉落,殿宇的水墨丹青渐渐消失,惨叫声、哭泣声围绕在自己耳边,不断撕扯揉捏着自己的心。 “你就是个白眼狼!白眼狼!!” 眼前的一切逐渐消逝…… 她大喊一声,“我不是!” 洛相宜惊坐了起来,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大口地喘着气。 所有人看见洛相宜醒了过来,不免松了一口气,他们身为医者,自然也是知道,这仅仅是一般的中暑,也不碍事,却还是不免为小师妹担心。 姚哑见她醒来,端了一杯水坐在她床边,拍了拍她的后背。 谁知,洛相宜下意识被吓得一激灵。 姚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吓到了吧!来,喝口水,先润润喉。” 洛相宜确实是渴了,直接一饮而尽。 “你这是梦魇了,一会儿让你空凌师兄给你开点安神药就好了。” 洛相宜谨慎地点点头。 姚哑接过空杯,又回头训斥身后的师兄弟们,“你们也真是的,小镜那小子胡来,你们也不知道拦一下。” 一群人听到这话,略显的惭愧,低着头谁也不说话,唯独空凌是个直性子。 “我们哪敢拦着大师兄啊!若是拦了,只怕要被大师兄扒一层皮。” 一人领了头,其他人声音也大了起来。 莫醒笑眯眯的,透着坏心思,“就是!小姨你看看,师妹才刚来,就被折磨成什么样了?你可要好好教训教训大师兄了。” “就你机灵。”姚哑一脚踢了过去,“现在知道出主意了?” 李葵向来一视同仁,既收了徒弟,便是一家人了,没有分别。 所以师兄弟们,也随着李子镜喊姚哑一声小姨。 姚哑是李子镜的亲小姨,辈分虽大,年纪却相仿, 姚哑也很自然而然地就跟这群师弟们打闹成一片。 洛相宜一开始还有些谨慎害怕,而后看到他们打打闹闹的,噩梦之后的阴霾也所剩无几了。 让她心有余悸的是,梦中那些尸体的脸,与师兄们全部对应上去了。 而今天,她也才第一次见这些师兄们。 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仅仅是个梦而已。 她清清楚楚看见他们满是血泪的脸,一时心脏绞痛,在没有勇气看他们一眼。 姚哑看到洛相宜低着头不言语,便以为她一个女孩子难免害羞,于是催促着这群兄弟离开,好让洛相宜休息。 师兄弟们你推我搡,边走边打闹,原本他们是来探病的,如今打闹起来,便成了一个由姚哑为首的追讨大会。 当然,是追讨李子镜的。 洛相宜并不知道,这讨伐中,有几分是为了她主持公道,还有几分是因为他们自己的私怨。 不过,他们的举动足以让她暖心许久。 毕竟从小到大,从没有人有人为她做主。 等他们走远,房间也彻底安静下来,洛相宜才好好回忆那个奇怪的梦。 她不明白,现在的康青堂正做得蒸蒸日上,又得到太后娘娘的庇护,还能有什么祸事呢? 况且这祸事,似乎是因为她带来的,她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牵连了整个康青堂。 也许是身体还没恢复好,不知什么时候,洛相宜再次睡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床头边放着一些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还有几块制作精良的桂花糕,大约是小姨给她准备好的,就怕她醒来后会肚子饿。 洛相宜小抿一口,桂花香瞬间便在口中绽放开来。 她最爱的便是桂花糕,可偏偏在洛府时,她吃进嘴里的,都是已经发潮变质的桂花糕。 这等新鲜的桂花糕,她还是第一次吃到。 她顺着碗碟摸下去,感受着雕刻在黄杨木上的山水画,柳树在微风中微微摆动,这样绝佳的美景,此刻就在她的手指间。 这就是李子镜的厢房。 她还是住进来了。 房间的布局格外的雅致,简约却一点都不简单,这里的每一处,每一个物品都大有讲究,通过这些摆设也知道李子镜是个很重细节,很有品味的人, 说到品味。 她突然想到自己手上的檀木盒子。 洛相宜在床边四处找了一会儿,无果,便直接就冲了出去,四处逢人就问,最后总算在姚哑的口中,得知自己的檀木盒子被李子镜收起来了。 她第一时间就去找李子镜。 李子镜的院子虽大,却只有一间房子燃着灯,洛相宜顺着光源就找了过去。 可偏偏到了门口,她却不敢进去了。 梦中那张带着血的脸印在她的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明明只是梦,她却莫名地对李子镜生出一丝愧疚。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 她正对着那一双三白眼,此时那双眼里尽是冷漠,见不到一丝戾气。 洛相宜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这只是梦,这才鼓起勇气说话,“我是……” “来看笑话的?” 李子镜肿着半张脸,嘴角还微微泛着淤青,洛相宜瞬间明白,姚哑真的带着一帮人给她出气了。 洛相宜知道,此时道歉,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她伸出手道:“东西还我。” “我不还又怎样?” 李子镜顶着半张肿脸,一肚子火不知从哪里发。 他确实好奇那个千年难遇的灵芝,会有怎样的药性,却也不至于抢了别人的东西来,不过就是看洛相宜不顺眼罢了。 远处大喝一声,“小镜,皮又痒?” 姚哑正走过来,不时的挽起袖子,惊人的是,一双纤细的手臂上却全是肌肉,洛相宜也是倒吸一口冷气。 康青堂的每个人从出生就学医,偏偏姚哑是个例外,不爱医学爱烟火,索性去研究厨艺了,结果这一做,便包下了整个康青堂的伙食。 长年累月锻炼下来的筋骨,自然力气也是力大如牛。 李子镜虽桀骜不驯,但见到亲小姨,不免也慌了神,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的,全身上下也只剩下嘴硬了,“小姨,我真的……我真的冤枉,我做什么了我?不能不讲道理吧。” 姚哑一句也不信,撸起袖子就要干起来。 当时,洛相宜来找她问了檀木盒子在何处时,她就有些心绪不宁,就怕她一个小姑娘初来乍到,又被李子镜这个混小子欺负,提起裤子就赶来了。 结果便是看到这一幕。 姚哑刚要出手,洛相宜就挡在李子镜的身前。 她面不改色道:“等等小姨,不是这样的,师兄没有欺负我,他只是在跟我闹着玩。” “是吗?” 姚哑半信半疑,瞥了一眼李子镜那极度委屈的脸后,这才放心下来,嘱咐了她几句,又狠狠地警告了李子镜,这才放心的走了。 李子镜松了一口气,却也白了洛相宜一眼,转身回到房间擦药了。 洛相宜看着李子镜的背影,也不懂自己刚才为什么要站出来为他辩解。 她从小到大一直以来都是明哲保身的人,从不惹事,也不多管闲事。 可如今,她对李子镜满心的愧疚,莫名其妙地想要冲出来帮他、弥补他。 李子镜在房间里,看着门口的身影,半天没有离开,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便冷冷地冒了一句。 “骗起人来,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看来你不止是小白眼狼嘛,还是个小骗子。” 白眼狼!! 洛相宜心一惊。 若是在梦中见到师兄们的脸是巧合,那么李子镜同样在现实中,喊他小白眼狼,不得不让人彻底相信。 这就是一个预知梦。 李子镜见她脸色不好,反倒是冷笑了,“怎么?我说对了吧!” 洛相宜看着李子镜那张笑脸,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我刚才帮了你,你也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了。” 潜台词就是。 我能给你解围,一样也能仗着所有人对自己的偏爱,为难你这个骄傲的狮子。 李子镜像是被暗算了,满脸的不可思议,又无法反驳,只得放下手中的药粉,去房间的柜里将那檀木盒子拿出来,重重地压到她的手上。 门猛地的一关,她被“请”出去了。 洛相宜打开盒子检查了一下灵芝,突然间淡然地笑了。 ------------ 第三章 逐出师门 洛相宜看得出来,李子镜虽然张狂又霸道,但是骨子里却是十分柔软和包容的。 李子镜不怕姚哑,更不怕她,不过是他心胸宽广,不与他们计较罢了。 洛相宜就这样在李子镜的厢房里住了下来,一住就住了一月有余。 原本她从进康青堂的第一天就应当举行拜师礼的,却不想李葵进宫有事,一去便是许久。 还好,这段期间李子镜并未来找她的麻烦。 平日里见了她,就跟见到陌生人没两样区别,一开始洛相宜还跟他打打招呼,后来迟迟没得到回应后,也习惯的忽视这院子还住着另一个人。 洛相宜也总算明白,为什么李葵要把她安排在李子镜的厢房内。 这里足够清净,清净到跟一个人住没什么区别。 洛相宜索性躲在药房里,自己研制灵芝的药性,她一直在思考,若是人脱离病痛,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人会长命百岁,不会再有生离死别的痛苦了。 师兄和小姨偶尔也会来看她,时常带一些药膳或者山鸡来给她解解馋,比起在洛府,她在康青堂过得日子才像是日子。 洛府的吉叔传来消息,说是继母将她的东西烧的烧,扔的扔,如今剩下一本《难医经》被吉叔偷偷藏下。 洛相宜接到消息,最快速度便赶了回去。 她躲在洛府的后院,这里鲜少有人来,吉叔一脸惭愧地将医术递给她,眼里竟是难过。 “小姐,老奴有愧啊,跟了夫人一辈子,如今却让她的女儿流落在外,现在就连几本书也护不住了。” 医术的封面被火燎了一半,还算运气好,并没有烧掉里面的字迹。 洛相宜安慰道:“吉叔,您能帮我抢到这本书,我已经很感谢了。” 她一个小姐都被赶出去,可想而知,她母亲身边的人,在洛府自然也是过得捉襟见肘的日子。 吉叔年仅八十了,却被继母派到洛府守门。 这明摆就是不让他们好过,可如今,她能做什么?她又可以做什么? 远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那本绝版的医学禁书。 世人皆知,黄帝内经是最早的医学典籍,也是众多医学经典之首,但凡学医的人,都将黄帝内经视作教学宝典,逐字逐句地分析研究。 可鲜少有人知道,黄帝内经还有一本秘密分支,便是难医经。 听闻这经记载了天地间所有的疑难杂症和奇珍异物。 谁能参透难医经中的术法,便是掌握了上天入地的本事,可因为凡是有一利必有一弊,只要学了难医经的人,通通没有好下场。 由此,这本书也成了禁书,慢慢地便不为人知。 谁曾想,这个洛相宜小小年纪就不走正道。 李葵进宫一月,现如今才回府,一进门便急着寻洛相宜,见她人不在,便大发雷霆。 他们这段时间在康青堂发生的桩桩件件,李葵在路上也略有耳闻,一回来没见着洛相宜,便一口咬定,是李子镜使坏。 于是下命令让李子镜出来寻洛相宜,结果无意中,就撞见了这一幕。 再等李子镜回到家,洛相宜已经在举行拜师礼了。 一敲头,拜祖师; 二敲肩,拜师父; 三敲身,待师⽗训话。 洛相宜举着唐颂墨风的茶杯,双手过肩给李葵敬茶,“弟子洛相宜,请师傅用茶。” 拜师礼是早早备下的,洛相宜穿的是玉玲珑剪裁的衣裳,头上带的是一步一摇的满钿簪子,鞋底更是雕成锦鲤的形状,每走一步都寓意前程似锦。 当然,这样的排场全是李葵亲自准备的。 拜师礼从来都是自己准备礼物孝敬师父的,结果到了这里却是反过来了,在历代学徒中,都是从未有的殊荣。 师兄们不是心眼小的人,只是李葵向来一视同仁。 如今却因为洛相宜破了例,谁人看了不酸。 可偏偏李葵笑得合不拢嘴。 洛相宜平日里朴素的厉害,猛然一打扮起来,却抓了所有人的眼。 一双杏眼含着泪,又不似泪,那眸子宛如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淡淡一抹口脂,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可人。 原本较小的身子,并不足为奇,可她那张写满故事的脸,无一不透出她的倔强和不甘。 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她身上总透着一种超乎同龄人的淡薄,云淡风轻的像个修道的仙人。 李葵从位置上站起来,扶起洛相宜的手臂,“好徒儿,从今日开始,你就跟着我学医了。” 洛相宜还未来得及开口,就传来李子镜的一声冷笑,“李老头,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你想要教,人家未必想学,况且你以为你的医术,真的有本事能教的了她吗?她可是修习过难医经的人。” “难医经?!” 师兄弟们一听,顿时紧张起来。 康青堂的医训其中一条,便是修习难医经者,必逐出师门。 最重要的是,难医经会给修习过的人带来厄运,甚至会连累周围的所有人。 并非难医经中记载的都是一些邪术。 相反,里面记载的全部是利人的绝佳好方子,它可以让失明的人复明,可以让残废的手臂,重新长出来,总之没有什么是难医经里做不到。 为何要禁?只因为医术利他,人性却难测。 救人还是害人,全在于人的一颗心。 一瞬间,所有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灰,纷纷看向李葵,盼着他主持大局,也盼着他能解开这一误会。 李葵心里打鼓,这矛头若指任何一个人都无所谓,偏偏是洛相宜。 洛相宜母女常年生在欺压之下,没钱治病是常事,时间长了,她便练就一身久病成医的医术。 谁人都知道他母亲常年害病,却不知道她母亲的病根本无药可治。 原本只有一年寿命,却生生活到了洛相宜十八岁,平白多活了十三年。 哪怕是他也无法做到。 换句话说,在某些方面讲,若是洛相宜在系统的学习医术,只怕以后的成就会远远超过他。 医学是需要长期积累和变通的,可洛相宜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能耐,或许李子镜说的未必是虚言。 李葵心里沉下来,面上依旧柔和,“小七,不要怕,你年纪还小,不知道此书的危害性,你只管告诉师父,若是真有此事,师父帮你想办法,若你子镜师兄是胡说,为师定为你做主。” 李葵有六个徒弟,洛相宜很自然地就排到老七。 此话一出,师兄们纷纷点头。 也许因为洛相宜是女孩,他们天然对这个小师妹喜欢的很,再加上李子镜平日张狂惯了,大伙从心里上都偏向洛相宜多一点。 空凌最是热心肠的,“是啊,我们都在这,大师兄不敢怎么样的。” 李子镜翻了一个白眼。 这些白痴估计以为自己嫉妒洛相宜才要害她。 他可没有那么无聊,管那些同门之中的竞争,再说了,这康青堂谁又能比得过他。 难医经是一本奇书,同时也极度危险,洛相宜年纪还小,不知道有些东西是碰不得的。 哪怕他被人误解,也断不能让一个天赋异禀之人,因为这本书走上歧途。 洛相宜环视一周,发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这难医经是禁书,也是康青堂的雷点。 她绝不能被逐出师门,她要留下来。 洛相宜从胸口拿出那本被火燎到的医书,而封面上那大大的三个字,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全部人屏住呼吸,观察李葵的反应。 李葵翻了翻书,顿时怒从心来,但这火不是冲着洛相宜的,而是冲着李子镜的。 只见李葵将书直接砸到李子镜的身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子镜不解。 李葵指着那本书,“你自己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 李子镜捡起书,发现上面写的全是医学笔记,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好看又秀气。 虽说他没有见过真正的难医经,但是这墨迹和字体的随意,均能说明,这并非真正的难医经。 洛相宜终于开口了。 “师父,都是我不好,封面上的字是我写的,没想到,今日却让大师兄误会了,属实惭愧。” 她向大家解释这其中的缘由。 继母对她是痛心疾首,就连她的东西都视为洪水猛兽,恨不得全部烧了干净。 她只有将自己的笔记伪装成一本绝版禁书,才能增加笔记能够保存下来的机率。 运气很好,洛府有丫鬟赶在书被烧之前,偷偷从火里救出来。 人就是这样,有利益就有人冒险。 最后吉叔从那丫鬟手中买下了那本难医经,这才让那本笔记幸免于难。 那千年灵芝,也是因为继母觉得药材太过晦气,这才让她得以带出来。 洛相宜费尽心思,也不过是想留下自己的一点东西。 现在真相大白,师兄弟们松了一口气,也更加心疼洛相宜的处境。 李葵看着与姜宜七分相似的面孔,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从不食言的人,却让故人,如此狼狈地过完这一生。 一边是故人之女,一边是康青堂主人,于情于理都是两难。 还好这一切都是误会。 老天对他不薄,还给了他一次补偿的机会。 李葵将所有人打发走,只留下李子镜一个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训诫了。 半个时辰后,李子镜丧着一张脸出来好生晦气,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他霉头,都自觉地躲得远远的。 洛相宜躲在房间里,时时刻刻观察着李子镜的动向。 见他回到房间里,一颗心总算沉了下去。 她毕竟住在李子镜的厢房,若李子镜真容不下她,想要赶她离开,也是分分钟的事。 李子镜这样的张狂又傲气的人,能忍她到现在,已经是难得了。 毕竟你不能逼着一个食肉的狮子,转头去吃草。 洛相宜拿出那本难医经,缓缓地放进清水中,随着纸张全部浸湿,覆盖在经书上的字迹慢慢褪色,逐渐显现出端正明朗的正楷。 ------------ 第四章 不配用这个药方 这是真正的难医经,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得之物。 她也曾心心念念渴求过此物,一心想用此法救母亲的命,可惜事与愿违,她却在得到的那一天,永远地失去最爱她的人。 收徒的热闹气氛过后,康青堂又恢复成从前的冷清。 每日寅时是师兄弟们的读书时间,而卯时是大家出诊的时间,日日反复,日日精进。 康青堂的规矩是,活到老学到老,洛相宜也不例外,李葵早早就给她准备好了学术服,从里衣到布料都是极好的料子。 洛相宜知道康青堂注重规矩,一大早就爬起来收拾自己,以免了怠慢了授课师长。 洛相宜穿戴整齐,正要出门时,隐隐听见李子镜房间里传来的微弱酣睡声。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叫他起床,轻轻带上门就走了。 学堂同样设置在康青堂里,却是一个极其隐秘和幽静的地方,很适合清晨读书自省。 洛相宜来时,学堂里寥寥无几,她习惯性地往最后一排走去,在她的认知里,身为最小的徒弟,于情于理都应该坐在最后。 她一身净白的衣裳很是打眼,明明大家都是穿的同样的白衣白裤,可洛相宜硬是穿出了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身后一只手猛地将她一拽,让她直接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 空凌师兄笑嘻嘻地看着她,“小七,你去哪呢?你坐最后一排看得见书写板吗?” 洛相宜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师兄们都是男子,个个人高马大的,即便身材最小的莫醒师兄都比他高出两个头。 真要坐最后一排了,这一堂课下来,就成伴读了。 台上讲课的是齐大爷,齐大爷是李葵的老师,近一百岁的高龄,若不是李葵最近忙于宫中杂事,他断不会出来讲课。 陆陆续续所有的师兄们均已到齐,唯独没见着李子镜。 齐大爷小抿了一口茶,摸了摸自己的白胡须,这才开口道:“你们哪个是洛相宜啊?” 显然齐大爷老了,眼神也不太好。 洛相宜索性站起身来回答,“回齐先生,是我。” “出克站着!” 洛相宜不明所以,一同不明白的,还有其他师兄,空凌疑惑道:“齐大爷,您这是何意啊?第一排的位置是我让她坐的,难道因为这事,就要罚她?” 齐大爷简短答道:“李子镜没来咯。” 空凌更加懵了,“以前师父授课时,大师兄也常常不来,这又关小七什么事?” 齐大爷皱了皱眉头,一把折扇直接甩到空凌头上。 空凌吃痛却不敢作声,只感叹齐大爷这个老人家力道可真大啊! “居住于同屋之下,哪有只管自己的道理咯,你们是同门师兄弟,比医术最重要的是同门情谊。我不管你师父如何,但我的课,谁都要来,冒得例外。以后同屋的,但凡有谁不来,与他一屋的人也不用来了。” 众人被说得哑口无言,更不敢在劝什么,齐大爷一向注重规矩,只可惜洛相宜运气不好,正好撞上了。 洛相宜老老实实的,拿着一张纸和一根毛笔站在门外。 齐大爷开始讲课,她也只能听多少记多少。 课程的最后,齐大爷出了一份考题。 即便是这样,齐大爷都没有让洛相宜坐下来,她只能将就着将纸贴在墙上考完这场试。 洛相宜并未觉得考题目有多难,难的是她该如何劝说李子镜去学堂上课。 去学堂听课对她来说十分重要。 以前她靠着自己的天赋,虽说也学得小有成绩,可毕竟是野路子出身,难免把握不好分寸。 若是能系统学习医术,对她研究千年灵芝的药性,是一个极大的帮助,也能让她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步。 可如今他们结下了梁子,李子镜更不是一个给点好处就能低头的人。 她想着想着,走到李子镜房门外,一股浓浓的药味窜入她的鼻腔,李子镜还在研究那个强效止疼药。 他如此深的执念,或许只有海空木能让他妥协了。 洛相宜去敲门,他不理不开。 她断断续续一直敲到晚上,李子镜这才开门,一脸的不耐烦。 “敲敲敲,烦不烦啊你!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来敲男人的门,也不怕毁了名声,一辈子嫁不出去啊!” 李子镜狂妄惯了,说话也是口无遮拦。 可如今面前的人,是一个还未出嫁的黄花闺女,莫名有些给他添堵,那种说错话又无法挽回的无力感,让他顿感心烦。 洛相宜并未生气,脸上也毫无羞耻,依然淡定有礼地问道:“师兄明天去学堂吗?” 李子镜料定她是毫无廉耻之人,做了一个“请”出去的手势。 “不去!给我……滚……远点……” 洛相宜似乎没有在听,而是满心满眼地盯着他的手稿。 原来李子镜还在研究强效止疼药,当日,她之所以能够准确说出海空木的配比,是因为她实验过,而且也成功过。 可成功之后的后遗症,便是直接导致了母亲的死亡。 李子镜是最有仁心的医师,他确实不配用这个药方,这个药方,会毁了他的所有名誉,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现在她只能用这个办法,求得李子镜去学堂听课了。 “你想要的海空木,我给你。” 李子镜先是愣了下,随后冷笑起来,对她一脸的鄙视,“就为了让我去学堂?” 当初洛相宜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不配。 如今,涉及自己利益了,也不管什么配不配了,如此的识时务,还真像是钩心斗角的长大的小孩,世故的可怕,圆滑的讨厌。 洛相宜的鼻子向来很灵,一股怪味突然飘过来,她嗅了嗅,“什么味道?” 李子镜:“什么什么味道,讨厌你的味道。” 洛相宜又仔细闻了闻道:“嗯……倒像是……糊味。” 李子镜恍然大悟,立马回身冲向厨房,只见厨房里浓烟四起,炉子上不断冒着团团黑烟,他哭笑不得,“我的粥啊!!” 李子镜想要将锅子拿出来,却忘记了那是一个被烧到焦黑的锅子,猛地一伸手,就滚烫水汽烫得缩回手来。 “啊!喔曹!”李子镜将手放在耳朵上降温,准备拿了湿毛巾再次行动,可这一次,直接被另一双手抢了过去。 他有些急了,“你干嘛!想烫死啊!” 女人没理他,两块湿毛巾把锅子双手一提,迅速的将烧红的锅子放在水缸里,锅子刚一下水,就发出惨烈的“嘶嘶”声,随后便彻底安静下来。 动作行云流水,女人脸上更是淡定至极。 似乎在完成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反而显得李子镜夸张又没用,可洛相宜并没有嘲笑他,只是慢慢的将锅子重新洗干净,紧接着开始煮粥。 她围着锅子一点点的放米,“煮粥看似简单,其实也是有技巧的,当米下锅的一瞬间,就要不停的搅拌着,米饭浓稠且香甜,非常容易糊锅,所以一点也不能大意。” 洛相宜在洛府当了十几年的厨娘,还没有什么菜是她不会做的。 李子镜一天都在研究他那些药材,想来到现在还没有吃上一口饭。 时间早已过了亥时,也不可能叫小姨起来在做饭了,也只能有什么垫吧点什么。 李子镜显然也是明白洛相宜的用意,可他并不买账,“别以为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我,小爷我,还不至于吃你做的饭。” 李子镜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洛相宜一人还在厨房忙活着。 不过她也不在意,继续往锅子里加点青菜和肉丝,一刻钟的时间,香喷喷的粥就做好了。 可盛在碗里,只有小小一碗,洛相宜怕李子镜不够吃,又回到房间,把姚哑之前给她的桂花糕放在厨房里,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其实他早知道,李子镜是个不畏权贵之人。 别说海空木了,哪怕是拿整个天下来换,他又未必稀罕,若不是他真心实意的要做的事,任何人都没办法勉强他。 洛相宜早就做好了以后罚站的准备。 其实问题也不大,再说了站着也能听课,只要齐大爷别把她赶出去就好。 洛相宜依旧是早早的到了学堂,师兄们陆陆续续的坐满教室,她望着学堂门口,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明明她都知道,李子镜是不可能来的。 她收拾收拾,拿着纸笔准备去老地方罚站。 谁曾想,一个飞速而过的身影冲进学堂,正好撞到了她的肩膀,纸笔落了一地。 那人不道歉就算了,还嘲讽道:“都要上课了,还往哪跑啊?医术这么厉害?无师自通?” 洛相宜抬眼,正好对上他那双张狂的眼,他的腿放在桌子上,一脸的狂妄不羁。 明明被嘲讽了一顿,她心里却生出一丝喜悦。 空凌看到李子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李子镜起床气极重,通常都是要睡到卯时起,哪怕师父授课,他该睡还是睡,一顿板子都没让李子镜改掉睡懒觉的习惯。 他轻推李子镜的肩膀,“大师兄,什么情况?您老人家居然来了。” ------------ 第五章 她被一只血手握住 李子镜伸手恐吓,“你是不是欠揍?肚子饿了,起来吃个早饭不行啊!” 空凌觉得莫名其妙,以前李子镜研究药品,三天不吃饭都不带饿的,现在倒是知道饿了? 莫醒将这一切看得明白,似笑非笑的道:“难怪小姨今早骂骂咧咧的去采购,说是米缸空了,就连锅底的残羹剩饭也不曾留下,看来大师兄是真的饿了。” 他从未做过饭,一时掌握不好用量,放多了米不说,还直接糊了锅。 剩下的一点大米,也被洛相宜全部煮掉了。 等于说他昨天浪费了康青堂半月的口粮,也难怪姚哑会生气,又让她白跑一趟市场。 李子镜莫名紧张起来,偷偷看了一眼洛相宜,深怕洛相宜听到这话。 昨天说好,不吃她做的饭,结果半夜饿的睡不着,本想偷偷压一口算了,可转眼就吃的干净。 李子镜毫不客气的推了莫醒一把,“闭嘴吧你,天天来上课,还拿个吊车尾。” 他们的说话声极大,自然坐在学堂里的人都听见了。 沙桐瞥了他们一眼,满脸的怨恨,“粮食吃了倒也罢了,竟是被浪费的。” 他今早清清楚楚看见泔水桶内,一桶烧糊的米饭,越发让他心疼。 李子镜向来吃不得亏的人,却也闭上了嘴,毕竟浪费粮食是可耻的,他没有任何理由为自己辩解。 洛相宜见状,主动揽在自己身上,“那,那米饭是我倒的,对不起。” 李子镜今日能来听课,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都算是欠了李子镜一份人情,她向来有恩必报。 再则,那米饭确实是她倒掉的,虽说糊了,可除了味道不怎么好以外,也还是能吃的。 以前在洛府,馊的、糊的、什么样的米饭没吃过。 现在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开始浪费粮食了,她为此也觉得惭愧。 师兄们见她沮丧的样子,纷纷上前安慰。 偏偏沙桐并没有打算就此住口。 有时候一件事情的发生,并没有想象中的烦心,而更多的是像一根导火索,把之前积攒的不愉快,连同这根导火索一起炸裂。 沙桐从小就是一个算数奇才,府里上上下下吃穿用度都是他操持的,事情又多又杂,难免火气大。 再加上如今的康青堂确实不如之前那般景气。 师父仁心,常常救助那些困难群体,每次出手又极为大方,看似生意兴隆的康青堂,实则早已是个空壳了。 门店断断续续关了许多家,可吃穿用度却与之前相差无几,甚至还更加奢侈。 怎能让他不着急? 沙桐一点也没客气,有什么说什么,“玉玲珑的衣裳,一步一摇的满钿簪子,这哪一样不是花了大价钱的,你倒好,还没消停两天,又开始浪费粮食了,你在洛家过得不容易,就来康青堂找福享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就惊的一身冷汗。 “够了!” 李子镜收起随意,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眼看着一场硝烟就要燃起,好在授课时间已到,随着齐大爷拄着拐棍缓缓走来,这一团火气也勉强消散在空中。 齐大爷见全员到齐,也没在多说什么,直接讲课。 李子镜时不时的瞅一眼洛相宜,见她心平气和,没半点委屈的听着课,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可同时,又想,她难不难过关他什么事? 齐大爷喜欢照着书念案例,他年纪大了,声音低沉,又带着些许口音,每句话都要用尽全力去辨别。 一堂课下来大家听的筋疲力竭,有些扛不住的,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比如李子镜。 课堂的最后,齐大爷拿出昨天的考卷,脸上带笑,似乎很是满意,“大部分的小孩丫都答不错,特别要表扬一哈秦正,不仅答的有理有据,思想上还有延申,未来克欺啊!” 洛相宜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那个端坐在第二排,很是冷静的男子就是秦正。 在康青堂他排行老六,算是师兄里辈分最低的。 可他的经历却和其他师兄们不一样,他是师父亲自接来康青堂的,就因为他是难得的医学奇才。 他看上去十分沉稳,眉眼间尽显温柔,应该是个好相处的人。 秦正似乎察觉到她的眼神,他一抬头,正好撞上她的目光。 她吓得立马低头,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就在这时,齐大爷眼睛一瞟,一把折扇向李子镜飞过来。 李子镜正趴在桌上睡觉,当然,也无人敢提醒他危险来临,所有人都紧着的一口气。 折扇正要碰到他头时,李子镜大手一甩,正好抓住那折扇。 李子镜得意的调侃道:“齐大爷,力道不减啊!” “好好教教你屋里的人,简直给我们康青堂丢脸。”齐大爷懒得跟他打闹,留下一句话就走了,临走还瞪了洛相宜一眼。 洛相宜被吓得一机灵。 眼见齐大爷走了,师兄们各自上讲堂拿自己的试卷。 洛相宜那份试卷正被围观着。 她的字迹清晰可见,是正正规规的簪花小楷,题目答的自然也没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全对。 唯一碍眼的,就是那些歪歪扭扭的各种符号。 中药虎仗,画的是一只老虎和一根权杖。 中药青黛,画的是女人的眉毛。 字体和图画结合,倒是画的栩栩如生,又有几分醉意,还带着一丝创新。 他们总算知道齐大爷发脾气的原因了。 齐大爷重规矩,可不喜欢创新。 洛相宜多半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有许多字不会写。” 虽说这个时代,没几个女子是读过书的,可但凡有权势的家族,也是会请先生来家中教学的。 她如今会的这几个字,也是偷偷趴在妹妹洛子烟的窗前学会的。 师兄们拿着满分考卷,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太久,就急急忙忙赶到了大堂给病人看诊。 最近来看诊的病人越来越多,大多病人都是士兵,他们也基本上断胳膊断腿之类的外伤,若没有及时救治,也会因为大出血而丧命的。 光是看这供不应求的医患关系,便也知道现在的世道动荡不安,每个人都很难在独善其身。 李子镜是个不守规矩的。 早上不起,上课不听,顶撞师长,辱骂同门,欺负师妹,出门打狗。 唯独看诊,他次次都不会缺席。 洛相宜也不自觉地跟着李子镜来到大堂。 大堂内人来人往,各个顶着一张绝望的脸四处求医,师兄们忙着救治,却依旧赶不上前来看诊的士兵。 鲜血洒了满地,完全看不到之前的颜色。 洛相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她也是一个医者,可看到这么多血,她一瞬间也觉得有些反胃。 李子镜异常冷静,取出自己调制的止疼药,贴在士兵断腿的部分,药膏碰上的一瞬间,士兵痛的大叫,整张脸上的青筋都暴露出来。 他淡淡道:“小七,拿纱布。” …… “小七,纱布。” 他又喊了一遍,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比之前的语气更加温柔。 洛相宜从他期待的神情中,缓过神来,强忍着不适的感觉,将手边的纱布递了过去。 李子镜接过纱布,手指间的血无意碰到她。 她望着手背上的血又险些出神。 就在这时,她被一只血手握住,手指间的温热感瞬间传到她手心,似乎无形中注入了某种力量在她身体里。 李子镜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半点情绪的对她说:“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很正常,不过没关系,第二次就好,下一个你来试试。” 下一个,就是现在。 洛相宜眼前又推来一名士兵,他的胸口被射了一剑,而且靠近心脏,若是没有处理好,是十分危险的。 她似乎还没准备好,可…… 李子镜根本没有管她的情绪,而是直接命令,“包扎的要领是,快、准、轻、牢,先将他的衣服剪开。” 洛相宜容不得思考,更不知为何,打从心底里相信李子镜。 她拿上剪刀就将衣服剪开,伤口瞬间暴露在眼前。 李子镜怀着双臂,“准备好止血药,用你最大的力气拔出箭来。” 她用尽全力将箭拔出,鲜血瞬间溅了满身,她来不及擦脸,直接将止血药敷在伤口上。 士兵疼的嗷嗷叫,她像是完全听不见一样,按照李子镜的要求,快速的包扎着。 “动作利索点,绑牢固点。” 洛相宜就这样将士兵的伤口包扎好,还没来得及喘气,下一个士兵就来了。 李子镜突然转身离开,去处理下一个伤者了。 洛相宜一时有些慌了,可当病人再次求助她时,似乎这股莫名的力量又出现了。 有了一例成功的经验,她也没有之前那么害怕,就这样,她嘴里念着李子镜教他的口诀,包扎完一个又一个伤者。 洛相宜就这样从白天包扎到夜晚。 直到空凌师兄在一旁大吐苦水,她才回过神来。 空凌擦着手上的血,大喊道:“要不要人活拉?我快饿死了,整天整天的打仗,还让不让人活啊!” 莫醒踢了他一脚,“少说两句吧,现在朝堂不稳,晓得我们还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空凌只好闭嘴,回头看见同样满身鲜血的洛相宜,便过来打招呼,“小七,你今天真厉害,简直帮了我们大忙了。” ------------ 第六章 想跟我一起睡? 空凌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可还是有好几个瞬间,她看到洛相宜干练的帮士兵包扎伤口。 这一下,的确把他惊着了。 毕竟十几岁的小女孩,能不被那些场景吓到,已经算是难得了,而她脸上的那份淡然自若,着实让他开始欣赏这个小师妹。 洛相宜笑了笑,心想:“她也不知道是何处来的勇气,也许就是那股无来由的信任,他相信你的可以做到。” 她下意识的往李子镜身上瞅。 似乎,真的欠他一句谢谢。 一伙人忙了一整天,早就饥肠辘辘了,于是一拍即合,准备换了衣服,就去隔壁的贾玉楼吃饭。 唯独沙桐垮着个脸,谁都知道贾玉楼多少年的老字号了,是景国数一数二的酒楼,菜价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沙桐一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就要递到另一个人手上,心口就疼得要命。 可偏偏李子镜嘴挑得很,档次差一点的酒楼,他连门都不踏入。 这次的救治工作,又多亏了李子镜一人扛下了一半的病人,否则康青堂早就乱套了,沙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贾玉楼大门敞开,迎面走来几个典雅的公子。 空凌不看菜单,飞速报了几个菜名,显然他们都是吃惯了的,别人一辈子也吃不上的东西,他们就跟吃家常便饭一样。 康青堂的几个师兄弟本就是难得美男子,引得店内女子频频回头,他们似乎早就习惯被注视着,也没有当一回事。 洛相宜坐在角落,尽量避开这股灼热目光。 目光是避开了,却还是阻挡不了声音,女孩们窃窃私语的声音被她听得一清二楚,他们似乎特别喜欢李子镜那一款的男子。 洛相宜看向李子镜,他的侧脸棱角分明。 谦谦君子却生得一双魅眼,好似这一刻,鱼和熊掌可以兼得。 像天上的明珠一样璀璨,明珠的光照向大地,并不觉得有多惊艳。 可若是将这束光聚集在一个身上,倒真是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一个人的。 菜很快就上桌了,却也因为太快上桌了,众人反倒没有了胃口。 除了空凌和莫醒,其他人都是浅浅尝一口便放下筷子了,秦正更是一口没吃,直接回康青堂了。 以前的贾玉楼是人满为患,提前一月都未必能订到位置,可现在,三三两两的坐席却还未坐满。 莫醒向来心细如发,又乐天派,夹了一块鱼给洛相宜,“快吃快吃!别管他们,明天还有一场大战要打,不吃饱怎么行?” 她同样也是一点胃口没有,却也不愿辜负莫醒师兄的好意,便一口口的吃了起来。 她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今天见了血腥,实在是有些倒胃口。 师兄们吃完,通通像个甩手掌柜,屁股一拍就走人,沙桐付了账,又忙前忙后的打包剩菜剩饭。 洛相宜一直跟在李子镜身后。 她一直想找机会跟李子镜道一声谢谢,若不是他的信任,她根本没有勇气面对今日的情景。 可这一路上,李子镜都没有说一句话。 她也不知道该从何开口?怎么开口? 就这样想着想着,谁知前面的人早早的停下脚步,洛相宜就迎头装上那一面肉墙。 “怎么?”李子镜笑得痞痞的,“想跟我一起睡?” 洛相宜抬眼,她在往前一步,就真的走进他的房间了,她想到这,顿时脸都耳朵全红。 平时的李子镜,跟看诊时的李子镜,完全就是两个人。 他看诊时,是那样的温文尔雅,可衣袍一脱,又恢复成那般张狂傲娇的模样。 这世上偏偏感谢的话,就像嘴里的麦芽糖,明明话语发甜,却也黏住上下唇瓣,难以启齿。 最她后前不搭后语说了两句,“今天……谢谢……” 也不确定李子镜能不能听懂。 李子镜随手一丢,洛相宜接住一个用油纸包裹的东西,不用问,她也从袋子上的气味分辨出,这是桂花糕。 他翻了个白眼,“你可真想得出来,拿着发潮的桂花糕给我吃。” “那是小姨给我的,我看着并没有坏。”洛相宜有些难为情道。 她常年挨饿,便习惯了囤积食物,每次觉得饿,也只是小小的吃上一口,变潮了也无所谓,能充饥就行。 却忘了这位少爷,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自然不会吃发潮的食物。 李子镜半分不让人,“管他谁给你的,发潮了就只管扔,你这个样子,倒显得我们李家人亏待你,我爹也亏待你。” “不不不,没有……” 洛相宜有些懊恼,明明是打算跟李子镜道谢的,怎么说着说着,又变成了一种无厘头的争执。 地窖正好在李子镜的院子里,三伏天大多食物都存放在地窖里防止变质。 沙桐回来后,就急忙的将剩菜剩饭放了进去,谁知刚出来就撞上洛相宜了。 他一眼就看到洛相宜手上的桂花糕。 他倒不是靠着鼻子闻出来的,而是他认出,这桂花糕就是刚才在贾玉楼打包的。 沙桐气不打一处来,“好哇,你们都是什么人啊?吃饭的时候不好好吃,非要重新打包一份甜点,你当银子是浪打来的?” 洛相宜有些愣。 “这是额外打包?” 他心头一口气是不吐不快,“我说大师兄平日里不吃夜宵的,怎么今儿个要吃夜宵?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公主了?” 沙桐骂骂咧咧半天,洛相宜就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觉得好讨没趣,气呼呼的回去休息了。 洛相宜在原地缓了缓,这才回到房间。 其实他知道,沙桐骂得并非没有道理,他来康青堂生活也有段时间了,这里的生活习惯,可以用奢侈来形容。 她虽是吃糠咽菜长大的,却也是见过洛家的大排场,从小到大她见过的好东西,也是数之不尽。 洛家算是景国当地最大的布料商铺,要说财富,洛家不比许多皇家子弟差。 可比起康青堂来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师兄们出手大方,而沙桐却节约谨慎到极致,这样的反差,很难让人不想到,如今的康青堂已经是如履薄冰了。 毕竟沙桐负责管家,他是最了解康青堂的经济情况的。 再者,李葵进宫已有一周了,这一次就连口信都没有传回来,很难不让人担心如今的局势。 朝堂动乱不安,百姓也不得安宁。 就连贾玉楼这样的百年老店都受到影响,各行各业还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似乎一切都在告诉她,梦里的一切都是会真实发生的。 既然如此,她必须要阻止这一切。 她已经没有办法眼睁睁的,再看到康青堂就这样轰然坍塌在她的面前。 康青堂是收留她的地方,也是给她第二次生命的地方,她得到了师父的教导,师兄们的关爱。 还有李子镜。 她双手顶着下巴,用手撩拨着李子镜给她的桂花糕。 桂花糕的包装被油浸透,隐约能看到是花瓣形状的。 就这样,她看着入迷了。 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紧紧的抱着桂花糕睡了一夜。 天还未亮,大堂已经吵闹起来。 莫醒师兄说的没错,可这场大战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上许多。 晨课取消,以救人为主。 有了昨天的经验,洛相宜今日上手格外快,逐渐从康青堂的小助手变成主力军。 不一样的是,李子镜没有来。 洛相宜早上出门时,见他的房间暗着,以为他早已到了大堂,谁曾想,竟不见人影。 他们的房间距离并不远,洛相宜甚至不知道李子镜时何时离开的,或许他昨夜就走了。 洛相宜凭空生出来的勇气,又再一次凭空消失。 昨天同样忙得不可开交,从早到晚,洛相宜却半点感觉不到累,可今天,身体像是被灌进水银,半分都不想动弹,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一整天,上百份的药方经过她手,早已写的麻木不知。 本就有许多字不会写,如今开一个药方,图案画的歪歪扭扭的,就连原本一点簪花小楷的影子,此时都见不到了。 “你这是鬼画符啊?” 她一惊,抬眼正好撞上那双冷酷的眼睛。 他回来了。 李子镜瘪着嘴,拿走她手上笔,手指轻碰间,那股莫名的勇气再一次生出来。 他将那些鬼画符划掉,随手在纸上洋洋洒洒的写了几个字,极瘦的书法体,转角之间的笔锋却写的极为锋利,如他人一样,浑身长满了刺,一张药方硬是被他写成了艺术品。 洛相宜有点愣,还不敢相信自己见到的是真人还是幻觉。 只见李子镜白了她一眼,“这样的字拿出去,我们康青堂的名声还要不要?明日,同我去方斋阁好好看看人家写的字。” 方斋阁里收录了许多名家的书画,想要写好字,就要先观字,要了解字体孰轻孰重,韵味在哪里?只有这样才能写出一个字的灵魂。 可方斋阁却不是一般人能够进得去的。 李子镜能主动带她去,当真是屈尊降贵了。 洛相宜莫名有些期待起来。 可转念一想,这无休止的战争若是不停,他们哪里能离开康青堂? 夜幕降临,康青堂的伤者却丝毫没有减少。 还好李子镜回来后。康青堂的节奏慢慢恢复过来,所有病人都得到了安置,起码大家都没有生命危险了。 可刚要休息的时候,又一件棘手的事情,让他们瞬间被打的措手不及。 一个医者即便有千般万般的能力,可没有药,终究是束手无策。 ------------ 第七章 戏言又怎能当真 眼前的两名伤者,均被砍断大腿血流不止…… 莫醒一手捂住士兵的大腿,指着仅剩一人用量的草药盒,问李子镜:“大师兄,该怎么办?” 师兄弟们平时打打闹闹的,甚至看不惯李子镜那一副唯我独尊的拽样,可真遇着什么大事了,他们的第一反应,还是求助他们的大师兄。 连续几天,不断有伤者前来疗伤,即便草药有再大的库存,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康青堂是方圆几里的大药房,若是这里的草药用完了,那别处药铺自然也是没有。 即便侥幸能够找到,病人也等不及了。 现在为难的是,一份止血药,却有两名受伤的患者,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半大伙子,疼得满头的虚汗。 而那女子年纪偏大,似乎更加严重,全脸卡白不说,整个人都疼到抽搐,不停地翻着白眼,似乎很难在撑的下去。 现在正是做选择的时候,也意味着只能救一个人。 这也是医者最不愿遇到的事。 此时,所有人都犯了难,可同时,却有一个人帮他们做了决定。 只见洛相宜拿了止血草直接敷到了男子腿上…… 师兄们都惊呆了。 空凌一脸惊呼,却也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口,“小七,你这?” 显然女子受的伤更加的严重,已经在生死边缘,按照常理,即便这个决定再难做,也应该先救女子才对。 所有人都在等待洛相宜一句合理的解释,可迟迟没有等到。 大堂里的气氛变得沉静。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离开,就像软刀子割肉,一点一点的折磨你的心肝脾肺肾。 谁心里都不好受,却也无能为力。 门外急冲冲跑来一个女孩,她四处寻觅,总算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可她母亲已经再也睁不开眼。 女孩哭着闹着,也从周围人的言语中得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指着洛相宜,哭着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杀人犯!你还有资格当医师吗?见死不救就是你们康青堂的医训吗?” 洛相宜冷着一张脸,言语十分冷静,“你母亲活下来的希望很渺茫。” 那位母亲的脉象十分紊乱,不止是外伤而已,可能还有一些病症是之前就有的。 十分之一的生机,她不敢冒这个险。 可若是她将这药用在士兵的身上,她能保证,他一定能活。 师兄们考虑的是,谁的状况比较危险,就选择先救谁。 可她不一样,她会考虑值不值得,怎样是最划算的方案。 女孩听到这句话,顿时失了魂,她流着泪喃喃道:“这是什么道理?凭什么因为希望渺茫就不救了?凭什么由你们来决定我娘的生死?” 女孩这么一哭诉,其他病人也跟着愤怒起来。 “就是,凭什么由他们来决定我们的生死?士兵的命就是命,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他们要打仗便打,今儿个卖烧饼的小伙死了,明儿隔壁一家被灭了口,这天下不管是姓西的,还是沈的,都是一个样。如今就连一个小小的医馆,也开始分三六九等,这是要把我们逼上绝路啊!!” 朝廷不稳,百姓每天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早已被压得喘不上来气了。 这位母亲的离世像一根导火索,把百姓们这段时间的委屈和怨气,瞬间燃了起来。 他们的情绪迟迟无法控制,群起而闹之,甚至开始打砸东西。 几个师兄们开始维护着秩序。 沙桐被推搡着,脾气一下上来了,“我们康青堂做的义诊还少了?哪次收了你们的银子?我们积攒三年的草药,全部用在你们身上了,何处亏待你们了?” “就是。”空凌也忍不住吼道:“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救人?怎么救?没有草药该怎么救?”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谁也没有注意,那女孩突然冲出来掐住洛相宜的脖子。 女孩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手指更是下了狠手,“你是洛相宜,你就是个杀人犯,你能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自然也能轻易结束别人的生命。” 洛相宜喘不上来气,双手舞动着,眼角不断落着泪。 也不知道是憋得难受,还是她提到了自己的母亲。 恍惚间,她看到了母亲捂着胸口,痛得在地上打滚的样子。 母亲是那么从容典雅,就连被欺负,腰板也是挺得直直。 母亲说,丢了什么不能丢了骨气。 可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让母亲死得狼狈不堪。 他又回到那个小柴房里,柴房里混合着霉味和药味,好似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那几日母亲连连咳嗽,她想把墙上的霉菌好好打扫一番,谁知,却无意在墙角处找到了那本难医经。 她喜极而泣,开始日日研究。 终于她找到了救母亲的方法,就连世人难以得见的海空木,书中也记载了具体的生长地方。 后来,她端着那碗药,喂到了母亲嘴边。 她拿着小刀,在母亲的心头开了一个口子,只要把里面的病根去除,母亲便可以重获新生。 这个过程中,母亲丝毫感觉不到痛。 还不断跟她聊天,甚至还说起了她与父亲的事情。 母亲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家中还有两个哥哥在朝为官,母亲算是下嫁给的父亲,正因如此,母亲与家中闹翻再无来往。 那时他们很恩爱,日子也算过得幸福。 可好景不长,母亲性格极傲,爱到深处是无法与另一个女人分享自己丈夫的。 母亲毫不示弱,父亲也非良人,不久他们的感情就被侍女钻了空子,侍女爬上父亲的床,成了她的继母。 娘家原本还能为母亲撑腰,可偏偏祸不单行。 两个在朝为官的哥哥都被罢免的官职,最终死在了异乡。 有时候她觉得,这三兄妹倒也真的相像,可这世界容不下至情至性的人。 洛相宜手起刀落,每一步都进行的十分顺利。 第二天母亲就像是换了一个人,精气神好了一大半,就连面色都红润了。 她好高兴,好似这么多年,寄人篱下的苦都释怀了。 那几年她靠着卖草药,攒了少许银子,他们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吃人府邸,去过她们的自己的小日子了。 她们要去云南,去舅舅向往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远离朝堂纷争。 可太美好的东西总是那么的不真实。 母亲的病根是去除了,可药效带来的副作用就是,双倍的疼痛。 她就这样,看着最爱的人疼死在自己面前。 洛相宜并未察觉自己还在梦里,她只是不停的在流着眼泪…… 李子镜拿着丝巾,一点一点的拭去她眼角的泪。 洛相宜的脖子被掐红,女孩下手虽重,却也不至于昏迷,想必是洛相宜自己不愿醒过来。 原来她在梦中哭泣,也是这般的平静。 大堂里的闹剧还未解决,李子镜不擅长处理那些口舌之争,便决定先送洛相宜回屋。 他从不与人触碰,一手直接揪着洛相宜的衣领,就这样将她拽到床上去。 可没想到,她的眼泪就没停下过。 李子镜将她的被子掖了掖着,正转头要走,手臂却被一人抓住了,“娘,别走……” 她的手又紧又烫,还带着一点薄茧。 那些薄茧就像跳蚤一样,爬上他的心头,胸口麻到无感,他也不知自己此刻是何种感觉。 夏季的天总是要亮的早一些,洛相宜醒来时,阳光已经洒在她的床铺,可现在也不过是寅时而已。 脖子上依然留有清晰可见的红印,洛相宜却毫不在意,被误解被欺负,一直是她的家常便饭。 多一点少一点都无所谓。 她只记得李子镜说要带她去方斋阁。 幸运的是今天康青堂并没有患者,她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不管怎样,总归是好事。 至于以后会怎么样,她并不在意。 她现在只想穿一身好看的衣服,放下所有的不愉快,好好的欣赏方斋阁的书法。 打开衣柜,引入眼帘的是两套拜师礼时,师父为她量身裁剪的衣裙,若穿上这一套必然是好的。 可她又觉得,这未免有些太高调了。 衣柜里寥寥无几的衣物,根本不用翻找,一眼望到头。 还有两件是她从洛家带来的粗布衣裳,甚至谈不上得体,仅仅只是为了遮羞罢了。 她向来都把时间放在医学上,除此之外的一切,在她看来都是浪费时间。 可现在,她竟会因为穿什么衣服而烦恼。 洛相宜想了许久,还是决定穿上玉玲珑制作的衣裳。 洛相宜一身翠绿与院中的花草融为一体,她就像花丛中的精灵,处处都是生机,浑身都是灵气。 可偏偏太过于期待,终将会失望。 洛相宜没有想到,李子镜早已不见人影,她从早上一直等到中午,都不见他回来。 她冷冷一笑,很是淡然地回房间换上自己粗布衣裳。 是啊!李子镜随后一句戏言又怎能当真。 再说了,他们之间原本就隔着鸿沟,他心有大爱,救人就是救人,可她要考虑是否值得。 他们不仅是身份悬殊,就连思想都大不相同。 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何必强求? 洛相宜不打算吃午饭的,但听姚哑说师父回来了,她这才收拾收拾心情前往饭厅吃饭。 她一来,师父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他们是圆形的方桌,正对门的位置是主位,是师父平时做的地方,师父旁边一向是李子镜的位置,即便李子镜不来,这个位置也是无人能坐的。 如今师父却直接将这个位置给了洛相宜。 足以看出,李葵的偏爱从含蓄到明目张胆了。 师兄们打着哈欠,陆陆续续的坐下,连日的辛劳早已让他们疲惫不堪,齐大爷也特许他们休假一日。 他们这一觉睡得香,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早饭并着中餐一起吃了。 师兄们见到师父还是挺开心的,行完礼后,空凌笑嘻嘻问道:“师父,您回来了,是不是代表叛贼已经抓到了,您以后都不用再进宫了?” ------------ 第八章 谁允许你们这样做的? 叛贼,到底怎样叫叛贼? 当朝皇帝姓沈,他们口中的叛贼,姓西。 曾经的景国名为景西国,当时的皇帝还姓西,依旧是同样的话本,同样的故事,西皇帝太过于宠爱自己的妃嫔,导致江山最后沦落在外姓人手上。 如今的皇上,正是当年沈太后的弟弟沈行。 沈行心狠手辣,一夜之间烧了所有的宫殿,确保不留一个皇子公主。 这皇位沈家人得的名不正言不顺的,自然许多大臣不会真正信服这个沈行。 命运总是出乎人的预料。 原本以为大局已定,却没有想到在南侠城的小县里,有一个打着反沈复西旗号的队伍,不再是蠢蠢欲动,而是直接发动了攻击。 有传言称,领头的首领是景西国五皇子,西楚。 沈家的皇位得来的不光彩,不管此事是真是假,都足以让沈家惊慌失措。 于情于理西家站在名正言顺的立场上,自然会有许多的支持者。 皇帝下令,宫门紧闭,严防死守。 想进宫的难得进,想出宫的不得出。 李葵就这样被困在宫中,终日不得出。 原本宫中是不缺太医的,可偏偏沈太后唯一信任的医师只有李葵。 康青堂今日的平静,在加上师父也平安回家,这一切都表示,所有的动乱都在此刻结束。 师父笑着点头,师兄们欢呼一片。 朝堂上的你争我夺,是姓沈,还是姓西,并没有那么重要。 对百姓而言,能够踏踏实实过日子已经谢天谢地了。 李葵笑完,瞬间摆起脸来。 师父毕竟是师父,平时虽与他们常打闹,可严肃起来,大伙也都是怕的。 等大伙都安静下来,李葵这才缓缓说话,“你们这群小子,我不在你们就睡到日上三竿,还有没有规矩?今日我要好好检查检查你们功课,要是有一点退步,接下来的一月就别想休息了,给我上山采草药去。” 提起草药,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师兄们都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医者以救人为本,不分贫富不分贵贱。 可偏偏康青堂出了一个例外。 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洛相宜选择救那个最有可能活下来的人。 这与康青堂的宗旨截然相反。 可这样的问题,换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也是极难做出选择的。 选择之所以是选择,那是因为手心手背都是肉。 若是一个好一个坏,哪怕是在愚蠢的人,都会选择那个好的。 可两边都是不得已的时候,人不得不陷入两难。 换句话说,洛相宜站出来做这个决定,反倒是替大家解决了一个难题。 谁也不想站在至高点指责她,反而还要感谢她。 姚哑端着菜,正好听到这番话,担心洛相宜会不好想,连忙打掩护,“我说哥哥啊,您可真操心,他们都是极厉害的医师,百姓谁人不夸上几句,偏偏你,刚回来就要考他们功课。您还是好好先吃口饭吧,饿的跟一瘦猴一样。” 李葵发了脾气,猛地放下筷子,“就你爱惯着他们,让他们越发没规矩。” 姚哑得逞的笑了笑,给洛相宜夹了块肉,“多吃点。” 洛相宜点头表示谢意。 师兄们吃起饭来,你一句我一句的,饭桌上的气氛瞬间被活跃起来,在没有人提草药的事情。 洛相宜知道,师兄们都在极力帮他隐瞒这件事。 她细细咀嚼着花甲肉,小小的嫩嫩的入口是滋滋鲜甜,好吃是好吃,可终究填不饱肚子。 她生于满是肮脏污秽的府邸,从小要靠算计才能活下来,她对每件事都要考虑值不值得。 也许她永远没有办法生在阳光下。 他们注定不同。 与李子镜更是天壤之别。 午饭后正是最热的时候,康青堂哪哪都像一个蒸笼,师兄们一边做着考题一边擦汗,学堂虽是冬暖夏凉,可终究抵不过三伏天的酷暑。 李葵是个闲不住的,更容不得他们懈怠功课。 考卷交上去,所有人都答的不错,唯独莫醒差一点,可不管怎样,他终究是进步了许多,他也没在多说什么。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洛相宜的成绩出乎意料的好。 如此看来,洛相宜和秦正一样,都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若是洛相宜能在多点书,或许有一天能超越康青堂所有人。 不管怎么他对此次考试还是挺满意的。 满意的同时,他又不得不时时鞭打一下他们,做人最忌讳的就是骄傲自满,他决定给他们出一道难题。 李葵将药瓶放在桌上,不停煽风,让药味散到各地,“猜猜,这里中药用了什么?” “紫荆皮、赤芍……”空凌嗅着,这才察觉出来,“这不是大师兄研制得强效止疼药?” 他之前一直知道李子镜在研制什么药物,若不是此次战乱,来了不少伤者,他们还未必能到此药的全貌。 李葵道:“正是。” 秦正冷着一张脸,猜到其中缘由,“师父不会只是让我们猜这药中有什么药材吧?” 李葵点头,“自然,若你们连这里面的药材都猜不到,这十年就白学了,我也白教了。” 大家猜到了李葵想要做什么了。 李子镜做得强效止疼药好是好,可终究不是最优解,通过这次治疗就能知道。 止疼的效果不错,甚至可以说非常好,可就因为太好了,导致它的耐药性也特别强。 可以说,一个人患者只能用一次而已。 李葵是想让他们,在原本的基础上,在研制出更加优秀的药品出来。 在李子镜的作品上升级,无意是一个考验。 其次,这是李子镜日夜研制的药品,他平时就当宝贝一样供着,又因为战乱用掉了大半,如今还要用仅剩的药品做实验。 李葵道:“你们谁来试试,改良这瓶药。” 李葵期待他们一个个都上手试试,可大家心里都含着不敢动,甚至把头低下来,就连一贯喜欢说话空凌,此时也不敢作声。 这时有一个人站出来。 好似即将在沙漠中渴死的骆驼,终于得到了那一杯水。 得救了。 “我试试。” 秦正转眼走到台上,他从抽屉里取出半夏,拿到打磨机上细细的研磨,直到磨到细腻如肤才停手。 他精确的取出三克,毫不犹豫的往药瓶中加。 全程都很顺畅,似乎他提早就将用量精确算过。 洛相宜从秦正脸上看到一丝兴奋,好似这一天,是他期待已久的。 药做好后,先是拿到动物身上实验,时间一直延续到下午,他们确实看到效果且没有副作用之后,一致决定用在人身上。 康青堂的客房内,躺着许多重伤患者,他们均涂过李子镜研制的止疼药,当然他们身体里也早已有了耐药性。 若是这药能够缓解患者的痛楚,说明这药是有用的。 很快患者身上就被涂上了药。 大伙们围在一团,满是紧张的等待着结果,李葵更是期待。 其实很多病因并不至死,大部分是因为病痛的折磨,长久下去,不管从身体还是心灵都是极大的伤害。 若能够减缓疼痛的感觉,可以直接提高生存率。 是极为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眼前的患者浑身上下都是伤,早已痛到语无伦次了,可奇迹就在这时出现了。 患者颤抖的嘴唇逐渐停下,一口长长的气呼出后,似乎缓过一口起来,“谢……谢……” 成功了。 止疼药发挥效用了。 李葵紧绷的神经此时也放松下来,他拍着秦正的肩膀,很是欣慰,“不错,看得出来,你是下了功夫的。” 莫醒感叹,果然人和人是不能比的。 他看医书看得头大,可总有人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达到顶峰。 他小声喃喃道:“看来老天果真是不公平的,我也是下了功夫的,好吗?” 一旁的空凌听到,忍不住也感慨起来,“这里除了大师兄,最有潜力的秦正了,你可别忘了,人家可是师父亲自请回来的,我们能比吗?” 李葵知道他们康青堂的徒弟,无论谁出去,都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医师,他们的水平早已远超其他人。 他不过是故意出了一个难题,根本没想过,为的就是让他们永远记得,要时时刻刻谦虚。 秦正能进一步提高止疼药的效用,实在是他没想到的。 算是意外的惊喜。 李葵高兴的宣布,“以后我们康青堂就用这一版止疼药。” “不许!!” 声音一出所有人都提了一口气。 李子镜大步朝着他们的方向来,一套玄色的衣裳显得他的脸色更加的阴沉,满眼冒着怒气。 洛相宜看着他的装扮,也猜到李子镜回房之后,发现自己的强效止疼药没了,定然勃然大怒,甚至来不及换衣裳。 李子镜大吼道:“谁让你们动我的东西的?谁允许你们这样做的?” 所有人不敢吱声,他们似乎预料到这种结果,没人愿意往枪口上撞。 李葵道:“我允许的,怎么了?” 李葵知道李子镜一向心高气傲,凡是总喜欢一个人,这原本只是性格喜好而已,并不算是什么问题。 可如今形势严峻,他不敢保证自己还能护着康青堂多久。 因此,作为康青堂未来的管家人,就不能只顾自己。 李子镜自己优秀,也要带动康青堂所有师弟们,这也是他此次分享李子镜的止疼药的原因。 李子镜急红了眼,说话越发狂妄不羁。 “李葵,这些药材有多么珍贵,你不会不知道吧?正午的阳光,三伏的天气足足熬煮了一个月,药材我暂且不说了,现在初秋,我想要凑齐这一锅药,又要等上一年。这样好的东西,你却给这些蠢货当作实验品浪费掉。” ------------ 第九章 约定好的事,你居然忘了? 蠢货?! 此话一出,一向好脾气的莫醒都黑了脸。 并非每个人都有天赋,也并非努力就能有回报,他用尽全力得来的东西,别人勾勾手指就能得到。 李子镜打小就瞧不起他们,他们也习惯了李子镜的嘲讽,可当着所有患者的面,说他们全是蠢货。 所有师兄的怒气都已经达到了顶峰。 别说尊重这些师兄弟了,就连师父的名讳他都不避讳,可以说是狂妄到了极致。 李葵吼道:“放肆!你还有没有规矩?” 他现在看到李子镜就头疼,有时他宁愿李子镜能够像个普通孩子,没有什么所谓的天赋。 李子镜从小就傲,更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他不断的出考题考他,可偏偏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难得住他,一个从没有经历过挫折的人,又怎么会理解底层百姓的苦楚? 后来他频繁进宫,更加没时间教导李子镜。 这才导致李子镜变成今天的模样,说起来,他该负起全责。 洛相宜站在人群中,隐隐察觉出李葵这次是真的动了气。 现在爷俩儿都在气头上,谁也不给谁台阶下。 往往这个时候师兄们总会出来打圆场,可今天李子镜得罪的是所有人。 洛相宜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大师兄以救死扶伤为本,不然也不会拿出自己的珍品给那些患者用,既如此,大师兄何不看看,秦正师兄改良的止疼药,也是极好的。” 李子镜从秦正手上抢过药瓶。 “这个?” 他大手一挥,重重地将药瓶砸到地面,药粉洒了一地,这下是真的一点都不剩了。 秦正一直都冷着脸,此时却难得的浮现出一丝怒意。 这药瓶砸碎了,好似连同秦正的体面也撕碎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同村最优秀的医师,受人尊敬被人爱戴,没有人能比得过他。 后来,李葵看中他的天赋,收了他为徒弟。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李子镜,是那样的桀骜不驯,那样的傲气,他忍不住想要跟他比试一番。 可这么多年来,他没有一次赢过李子镜。 每次一种新的药品,李子镜总是抢先一步研制出来,明明他才是最聪明的一个,如今被人压在脚底不说,还要被李子镜嘲讽。 这次他再也忍不了了。 况且这次,他研究出比李子镜更加完美的止疼药,这也是他唯一胜过李子镜的一次。 他不过就是想证明,在这个康青堂里,他秦正也是一名优秀的医师,为什么人人提起康青堂,只知道李子镜,不知秦正。 他绝不能在低头。 秦正道:“够了!!李子镜,你是天才没错,可我也不差。这药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出来,你敢说,我改制后的止疼药真的比你的差吗?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正这次改制过的止疼药,比李子镜的药性更强,几乎没有什么耐药性,患者可以多次使用,并且每次都能起到良好的效果。 综合来看,秦正确实略胜李子镜一筹。 李葵苦口婆心道:“子镜,输了就是输了,你那个目中无人的性格早该改改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别总以为你是那个最特别的一个。” 李子镜走到试药男人身边,伸手撑开他的眼睛,随后轻声“哼”了一声,随后看向秦正,“你知道你为什么永远都比我差那么一点吗?那就是你目……光……短……浅……” 李子镜转身就走,把所有人都留在原地。 洛相宜瞬间明白李子镜的用意。 李子镜做止疼药的目的,是为了让病人少些苦楚,更是为了割去病因,止疼药的作用就是不疼,而不仅仅是减缓痛感。 这就是李子镜为什么拼命寻找海空木的原因。 这方法是她在难医经里看到的,可李子镜却是通过自己测算,研制出这个药方的。 不得不说,李子镜的天赋无人能及。 而秦正不同,他生来也是好强,再加上李子镜常常有事没事的刺激他,导致他的对赢过李子镜的执念过于深重。 秦正研究的是,怎样能赢过李子镜,所以他的研究方法,仅仅只是提高药效的功效而已。 而李子镜却是为了彻底治好病人。 两人的出发点不同,相较之下,李子镜的初心更为真诚。 看似秦正赢了,实则是输了。 秦正失魂落魄的,他这么聪明,想必也想到了其中缘由。 他原本就好强,如此一来,无异于当众打他一巴掌,毫无脸面可言,只怕他此生都无法再迈过这个坎。 洛相宜心生愧疚,若不是她多嘴,也不会让秦正下不了台。 她叹了一口气。 要说她从来不爱管这些闲事,可见秦正调好的药方,也是极好的药效,难免想要说上两句。 或许李子镜能够放弃海空木。 但他想多了,在李子镜心中,没有替代,只有最好。 李子镜怼人倒是怼的很爽,但事后跪在祠堂也是跪到腿软。 傍晚,洛相宜在油灯下练着字。 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小七,给点吃的我。” 他的声音沙哑甚至还带点疲累,一听就知道是李子镜,显然他应该是刚跪完祠堂回来的。 洛相宜回头看了一眼太明灯漏,这才知道,现在已经是子时一刻了。 今日李葵特别交代,让姚哑别偷偷给李子镜那个畜生做饭。 按以前姚哑通常都不会听。 可这次,李子镜说话的确有些太过分了,就连姚哑都想给他两拳,自然是没留饭的。 到了这个时辰,难免饿的发慌。 洛相宜心想:“别说夜深人静,男女有别不方便,这样直入主题的要东西吃,也是太不客气了吧。再说了,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是尽量少接触的好。” 她道:“大师兄请回吧。” 李子镜:“我明明记得你还有桂花糕,别告诉我你已经吃完了。” 洛相宜:“……” 李子镜已经摸清她喜欢囤积食物的习惯,这下她也没有理由在拒绝了。 她拿了桂花糕,小小的开了一点西窗,快速放下后就关上窗户了。 她冲着窗户喊道:“大师兄吃完了就快些离开吧。” 李子镜嘴角上扬,大口大口吃着桂花糕,他向来只吃新鲜的刚做出来的,可现在他却吃的异常香甜。 也许是肚子填饱了,心情也变好了。 李子镜边走边哼着歌,像极了那些生不逢时的才子,喝酒醉的模样,随性又潇洒。 洛相宜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把门开了一个小缝,门外已经空无一人。而地上放着一卷画卷。 上面洋洋洒洒几个大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墨迹又黑又亮,像是刚写不久的。 这字迹她看得甚是熟悉。 “我写的好看吗?” 突然间冷不丁的一句,洛相宜立即抬头。 只见,李子镜手拿着外套,背在后肩,整个身子倚在墙上,很是随意,似乎料定了她会出来,所以早早的就在门口等着她。 洛相宜愣住,一时忘记自己该说什么。 李子镜道:“我原本想从方斋阁拿几副名家画作,可惜啊,我打眼一看,他们写的还没有我好。干脆,你就学我的字形就好,保准你多练几次,不仅能够写的一手好字,里面的字也全学会了。” 洛相宜有些诧异,“你去了方斋阁?” 李子镜道:“我们不是说好今日去方斋阁的?你忘了?” 洛相宜:“……” 说来忘记约定的到底是谁?现在却反过头来问她,还真是会倒打一耙。 “忘了。”她掩着气,淡淡道。 “你忘了,我可没忘。”李子镜故意生气道:“你这小白眼狼,我可是为你才去听课的,不然你现在还被齐大爷罚站呢,我们约定好的事,你居然忘了?” 天还没亮,李子镜就被姚哑拉去充当苦力人了。 对一个药铺说,草药是必不可少的刚需,万万不可短缺。 为了再次避免两难的境遇,姚哑天还没亮,就动身去采购药材了。 李子镜困得要命,被姚哑叫起来时,一肚子的不高兴,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起床了。 本就是临时有事,按道理,他应该在走之前跟洛相宜说一声的。 他经过洛相宜的房间时,又见她睡的香,不愿扰人清梦。 想着早点办完就回来,或许还来得及。 哪曾想,这两日各大药房都上赶着抢草药。 他们从早上一直忙到晚上,方斋阁是去不成了。 可人不能言而无信,李子镜便独自赶去方斋阁,他想着,带洛相宜去,原本是为了让她认字形,学习字体的结构,也能更好的认字。 何不带几卷名家画作回去,也算跟洛相宜有个交代。 可他实在是挑不出一副像样的东西。 倒不是那些名家画作写得太差,而是他觉得,这世上,好像没有人比他写的更好了。 索性自己写算了。 李子镜今日回来,一眼就看出洛相宜那张撅的好高的嘴,明显就是因为他放鸽子生气了。 洛相宜道:“今儿个太忙了,一时给忘了。” 洛相宜下意识的说谎,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她还能忙什么?今日医馆没人,但凡用心打听一下,便能知道。 她哪里还有别的东西忙? 一张嘴,怎么感觉谎言圆不上去了。 ------------ 第十章 她是师父的女儿 洛相宜并非想故意要骗他,只是不想让李子镜看出,自己为了这一天,竟自娱自乐的换了半天的衣服,倒显得自己像个笑话。 她甚至还东想西想,以为李子镜误会她是一个狠心的人,不愿与他接触。 结果这一切,全是她的臆想罢了。 突然间惭愧和一股强烈的不好意思油然而生。 洛相宜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全然被李子镜看在眼里。 李子镜庆幸自己来解释了,否则洛相宜十天半月都不会搭理他。 李子镜浅浅一笑,手指着洛相宜房间里的太明灯漏。 洛相宜回头看去。 “看,子时三刻。” 李子镜道:“所以……今天还没过,我没有食言,你可别把这笔账记在我身上。” 洛相宜关上门,摸着那有力度的字迹。 仿佛一阵无形的风,吹散了心中的迷雾,心情变得明朗了许多。 她又笑了起来,心想:“也就一句词,能学什么字?” 说到底还是为了展现自己的字,写得有多么好吧,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表现一下自己。 李葵回来后,接连着几天都是由他上早课。 李子镜还如往常一样,睡到卯时才醒,完全不记得还有上早课这回事,李葵也只当没有这个人,该上课的上课。 最近上课的气氛很凝重,就连一向开朗的空凌师兄都不在说话,原本洛相宜就不爱说话,现在没人跟她说话,更是口都不用开了。 师兄们和李子镜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眼看着师兄们马上要学有所成,可以出去独立门户的时候,李子镜如此说他们,无疑是薄了所有师兄们的脸面。 李子镜在百姓心中的分量很高,他说的话,自然会比别人重上两分。 这件事若是以后传出去,师兄们晓得要被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技不如人。 换了是谁,心里都不好想。 沙桐更是毫不避讳,直接当着洛相宜的面,抱怨道:“也不知道她多嘴什么,是故意让老六难堪吧,晓得安的什么心?” 洛相宜习惯了这些闲言碎语,早已做到对此事充耳不闻。 “明明大师兄的火,还没有烧到老六头上,现在倒好,非是搞得老六下不了台。” “你们还是少说两句吧,她现在可是师父眼前的红人,得罪了她,你就等着逐出师门吧。” “凭什么?我们又没说错?” 沙桐遮着嘴,酸酸的说了一句,“就凭她是师父的女儿,你是吗?” 洛相宜猛地一惊。 就在这时,秦正站出来,怒斥了一句,“你们是在为我抱不平吗?若是的,那大可不必,我没有半点委屈,若不是,你们也收起自己的抱怨,不要拿我当枪使。” 李子镜向来瞧不上师门里其他师弟,对医馆里的事常常也是不管不问。 而秦正稳重,又是康青堂里医术拔尖的,自然而然的,师父就要下达什么任务和课业,也会找秦正代为管理。 时间久了,大家习惯性的把秦正当成第二个师长。 每当他出现,身上就自带一种严师的气场。 他一开口,谁都不敢在说话了,一个个慌忙的逃窜出去。 秦正转头安慰起洛相宜,“别管他们说什么,你只管不听就好。” 洛相宜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秦正从自己的抽屉拿出一本书来,递给洛相宜,“拿去看看,可能对你认字有帮助。” 洛相宜接过。 她快速翻过,里面的字按照笔画一顺排序,字迹工整又清晰,并非是印刷的,而是一本手写的字典。 洛相宜不敢相信,“这是?” 秦正很是冷静,可眉宇中依然带着亲和,“师父大多时候太忙,有时候怕是顾不到这些小事,作为师兄,理应对师妹更加关心才是。” 一本字典花费的时间和心血非同小可,这其中的用心,已经不能用简简的一句感谢表达了。 她之前让秦正那么难堪,到头来秦正却还念着她的好,甚至还做了这样一本用心的字典。 一腔惊喜和感谢无处表达。 秦正给了东西,也不打算多留,正要转身离开,洛相宜叫住了他,“师兄……” 他回头,“怎么了?” “没事。”洛相宜知道秦正也并非想得到一句谢谢,便许诺道:“我会好好识字的。” 洛相宜回到房间,将字典放在桌上细细的看了起来。 可每翻一页,母亲的音容相貌浮现在书面上,她一个字都看不到了。 洛相宜索性不看了,拿出母亲给她的千年灵芝。 她摸着灵芝,又摸着这床上垫的盖的,都是上好的蜀锦,这一砖一瓦一针一线,无一不是师父的用心。 师父平日里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却还是亲自安排她的居所,她的衣食起居,深怕怠慢了她。 她从前并未听过母亲提起李葵。 若不是母亲去世,她根本不知道母亲还有这样一颗珍贵的灵芝,更不知道母亲还有李葵这样一个挚友。 母亲不懂医,家族也无人学医,灵芝极大可能是人赠予。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毫无缘故的恨。 以前她也是如此相信继母会一辈子对她好,后来才知道,继母不过是利用她上位罢了。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对她和母亲很好,那时候她是真正的嫡女,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原本以为生活会这样一直幸福下去。 可那一晚他们大吵了一架,这一架直接断了父亲母亲之间的缘分,更是斩了与她全部父女的情分。 她只记得母亲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不出门,而父亲站在母亲门口,罕见地落了一滴泪,却迟迟不进去。 此后,就再也没有进去过了。 家里的下人都说母亲不检点。 她当时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父亲再也不爱她们了。 洛相宜正愣神着,眼间闪过一道光,那光是从窗户外投射进来的。 本就是傍晚,哪来一闪而过的光。 多半是刀光剑影。 她屏住呼吸,将千年灵芝收进自己的床底,这才小步的走到门前,附耳听着门外的声响。 她想着,李子镜倒是喜欢一些古董名器之类的东西,莫不是医馆里招了贼? 洛相宜随手拿了一个水壶,见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便试探的开了点门缝。 谁知,李子镜怼着她的脸,做了一个鬼脸。 …… 洛相宜吓得拿着水壶就打过去,李子镜接过那只手,可水壶倒灌的水,直接将她浇了一个透心凉。 她被冷不丁的灌了一袖子,吓得连忙用丝巾擦着水。 她缓过来一口气,有些懊恼,“师兄,你干嘛吓我?” 李子镜反问:“你干嘛鬼鬼祟祟?” “什么鬼鬼祟祟?”洛相宜刚要说自己猜测,就看到院子里放着一张铜镜,她疑问:“这是?” 他一脸痞相,“吸收一下月光,不行吗?” 李子镜经常把自己收藏的那些东西,拿出除除扬尘,见见阳光之类的,奇特又奇葩的保养方式,一度让她瞠目结舌。 说来,吸收一点月光,在李子镜身上也并不稀奇。 洛相宜这才知道,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光,就是铜镜反射出来的。 李子镜背着左手进来,眼神一直放在,洛相宜还没有来得及收的书桌。 书桌上摆放着的,是一本字典。 上面的字迹他一看,便认出是秦正的。 李子镜心里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冷不丁的搞了一句,“这么快就开始学别的字了?这么说,我给你的词,你都会学会?” 洛相宜刚要开口,就李子镜噎回去了。 李子镜快速的收起洛相宜的字典,“好,你写个西字,我看看。” 李子镜瞪着她,似乎今天要不写上几个字,他不会放过自己的。 逼到份上了,她不得不拿起笔。 第一笔,一竖下去…… 李子镜严厉道:“错了,重写。” 洛相宜想了想,估计是自己罚倒笔了。 重写一份,她第一笔落在一横,李子镜并没有作声,紧接着,她写了一撇…… 李子镜道:“错了,重写。” 洛相宜脑子里,只有字的形状,至于哪一笔开始,哪一步转折,结束落在哪里,没有人教过她。 可以说,别人是写字,她是画字。 被这么吼了两声之后,彻底动不了笔了。 洛相宜放下笔,有些自暴自弃,“我不会。” “就是说。” 洛相宜说完这句话,李子镜突然一展笑颜,眼角都是得逞的笑意,“你不会就要好好学,别想一口吃个胖子,要一步一步学。” 李子镜拿起刚才的笔,一笔一划,慢慢的写给洛相宜看,哪一步先写,哪一步后写,就连笔锋的停顿都演练的十分仔细。 “好好写,我明天来检查。” 李子镜说完便要走,还不忘带走秦正给的字典,“这个。我先没收,等你学会我给你的词,我再给你。” 洛相宜刚要开口,李子镜似乎就明白她要说什么,直接一眼瞪回去,她只好将话咽回去。 李子镜快速从洛相宜的房间退出来。 若在慢一步,他左手臂上的血就要滴到地上了。 外面死的那两个探子,已经被他的人拖出去了,地上的血迹也都擦干净了。 洛相宜心思细,人又精明。 还好他及时将铜镜拿出来,这才让洛相宜放下心来。 白卿跪地行礼,小声禀告道:“太子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您跟属下走吧,去南侠城。” ------------ 第十一章 梦中的一切就要灵验了 李子镜神情冷静。 走?才是坐实了他景西国太子的身份,到时候他不仅逃不出景国,整个康青堂都要遭到屠戮。 目前沈含还找不到他们康青堂的把柄,不敢轻易动他们。 否则沈含便是恩将仇报,到时候忌惮她们的人会越来越多。 沈含不傻,不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李子镜当初住在东侧就是为了方便与外界联系,现在洛相宜住进来,以后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了。 他透过自己的窗子,望向洛相宜的房间。 洛相宜每天睡的极晚,平时没事也甚少出来,每每经过她房间,都充斥着各种中药的味道。 时至今日他依然惊叹于,洛相宜能够准确说出强效止疼药的配方。 若是洛相宜天赋异禀也就罢了。 可若是她手上真的有难医经,可就不是一件小事。 洛相宜似乎有意不让他找到海空木,难道说这个配方她试验过,有什么问题? 看来他还要在试探试探她。 现在盯着康青堂的,可不止一个沈含。 任何一个由头都能成为一个罪证。 他必须要守护身后的所有人,绝不能让他们冒一点险。 李子镜道:“先派人,去沈含身边打探。” 洛相宜快天亮时,才沉沉睡下。 还没有一会儿,姚哑的声音就响彻整个院子。 “拽什么拽?不就是皇家的一条狗,出城还要令牌,我们康青堂就算混了再差,也不至于要看一条狗的脸色。” 姚哑边骂边挣扎,几个人才算把她拉下来。 沙桐喃喃道:“不能出城就不出城呗,我看城里的菜也挺好的,多省点钱不好吗?你们才这么赚多少银子,不是花自己银子不心疼,是吧!” 姚哑还像往常一样出城买菜,其实城内就有新鲜的蔬菜,只是她习惯去买农家小院种出来的蔬菜。 哪怕贵一点,远一点,她都无所谓。 一来她对菜品的品质十分看重,十分怕人家评价她的菜不好吃。 二来李子镜嘴刁,只吃农家小院的菜。 哪曾想,她今天正要出城就被侍卫拦住了。 姚哑左说右解释,门卫都无动于衷,甚至言语还极其不礼貌。 姚哑岂是一个善茬,简直是太岁爷头上动土。 她三两下,便将几个侍卫暴揍一顿,几个师兄有些慌了,总不能让姚哑把这里所有的侍卫都得罪一遍吧。 只好拉了她回来。 “这是菜的问题吗?”姚哑一脸不可思议道:“他们居然拦我?我们康青堂什么时候看过人家的脸色?” 洛相宜听她们的谈话,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就出来了。 她急切的问姚哑,“城门关了?再也不开了?” “那倒也不是,只有手持令牌才可以出去。” 令牌可以在衙门办理,但是在办理时,县衙算是把祖宗是十八代都问遍了。 如今管控的这么严,绝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的形势,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平静。 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在里面暗潮汹涌。 洛相宜的脸色变得难看,很快转头向后跑。 姚哑觉得一头雾水,冲着疯跑的洛相宜喊道:“去哪儿啊?你不会是去那些侍卫评理吧,可我已经打回来了,早就气消了……” 洛相宜一路狂奔,哪里管身后的声音。 她只知道,梦中的一切就要灵验了,为什么要关城门?不就是为了关门打狗。 有种不好的预感从心中冒出。 康青堂要出事。 但不管怎样,她要康青堂的每一个人都活下来。 城门关了不怕,目前还可以走水路。 可她又有什么理由说服师父离开这里? 洛相宜四处寻找师父,这才发现师父在齐大爷的院子里。 齐大爷躺在摇椅上,手拿扇子扇风,李葵皱着眉头望着窗外,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似乎因为意见不同而背道而驰。 李葵瞥眼正好看见洛相宜,“小七?你怎么来?” “师父,我们离开景国吧。” 洛相宜没有半点铺垫,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在路上她想了很多理由,可无一例外,都不是最好的理由。 强行按上去的理由,反而不够真诚,绝无可能打动的了任何人。 李葵未必不知道这其中的凶险,沈含三番两次的邀请李葵入宫,难道说,宫中那么多太医,难道都是白饭的? 说白了,李葵就是最好的人质。 康青堂兴旺了几百年,百姓可能不记得这个国家姓什么,但一定知道康青堂这个医馆。 几百年的积淀,甚至比皇家还有影响力。 凡是树大招风,康青堂这样一颗大树,屹立在沈家与西家之间,若康青堂要偏向那一头,对另一方而言,都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原本康青堂百年的基业,即便是李葵好行善,也不至于动摇半分。 可如今,沙桐动不动都要嚷嚷着省钱。 洛相宜虽不知这中间有多少亏空,却也知道,康青堂要撑不下去了,他们必须走。 齐大爷扇子一收,板着一张脸,摇椅也停下了,冲着李葵吼道:“这事?你也告诉这个女娃子了?” 李葵摇头,疑惑道:“未曾?” 齐大爷自然李葵是个闷葫芦性子,于是料定这些闲言碎语,多半是洛相宜四处听来的。 齐大爷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洛相宜,更不同意李葵将她收于门下。 当年李葵为了洛相宜的母亲,决定终身不娶,直接让李家绝了后,这件事在齐大爷心里一直是个遗憾。 洛相宜这么横插一嘴,更是让齐大爷觉得这些是非全是洛相宜挑起的。 齐大爷拿着扇子,开始赶人,“这旮旯有你插嘴的份?去去去!!” 洛相宜不听,“师父,我虽不知这其中的缘由,可您能保证下次您若在入宫,真的还能出的来吗?若您出了什么事,康青堂百年的基业,如何才能撑的下去?” 李葵脸色大变,这洛相宜跟她母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止是模样相差无几,就连心性都如此相近,任何事都难逃她的眼睛。 沈含三番五次的邀请他入宫,美其名曰相信他的医术。 其实他心里明白,沈含就是为试探当年是否是他救走了前朝太子西镜。 他第一次见到李子镜是在一片燃烧殆尽的废墟中,四处飘散着浓烟,她刚给还是含妃看诊完,出来却发现天已经变了。 沈行带着人马踏平了景西国的每一村土地。 他们的宗旨,便是不留皇族一人。 他因为给冷宫里的含妃看了病,也就侥幸逃过一劫。 李葵从满地尸骸中踏过,无数双奄奄一息的手,试图抓住他的腿,寻求最后的一丝生机。 身为医师的他,却不敢救,也不能救。 心里只有一个字,“跑!” 谁知这尸骸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小男孩,他一张小脸满是血迹,还沾着不少黑灰,已经完全看不清一个人大致的模样了。 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跟着他身边走。 小男孩顺势拿过他的药箱,很是自然的背在自己身上。 两人无言,可心意互相明了。 就这样小男孩跟着他一起混出了宫。 小男孩一出宫便晕了过去,李葵还是从他身上的信物得知,他就是当今皇帝的嫡长子,太子殿下西镜。 可也因为这一场大病,李子镜忘记了一切。 当年皇宫上下找遍了所有尸首,却没有发现太子殿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沈含第一个就怀疑到李葵头上。 她怀疑归怀疑,但终究没有实质的证据。 更因为李葵当年救了在冷宫的含妃,沈含对他终究还有一份感激。 即便心中有再多疑问,也没有半点要动李葵的意思。 如今五皇子西楚公然举起反沈复西的旗帜。 朝中上下早就动乱不安,沈含迟早有一天,还是会找到他头上。 窝藏前朝太子,株连九族。 关城门便是第一步。 他见惯了生死,也不畏惧死亡。 可他却见不得这些徒弟们受到一点伤害,更无法接受李子镜注定要被丢进这混浊的世界。 他只想让李子镜好好活着,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走。”李葵的语气很淡,却是深思熟虑后的答案,“现在收拾东西,明日一早便出发。” 齐大爷大惊失色,颤颤巍巍的从摇椅上站起来,李葵刚伸手要去扶,就被齐大爷打掉了。 “你在说些撒子?” 李葵道:“齐大爷,我们明日就搬家。” 齐大爷:“家?我问你,家就在这里,还哪里克?” 齐大爷大叹一口气,言语中还带着哽咽,“我看你是失心疯了,以前你为了那个婆娘,大好前程都不要了……” 齐大爷与李葵生活了许多年,是师父,却更像父亲。 他是看着李葵一点点长大的,见证了他的落魄,也见证了他的辉煌。 他没有一刻,不希望李葵可以过得幸福。 可他却眼睁睁的看着李葵为了那个女人沉沦,现在李葵又为了那女人的孩子,做出这样欺师灭祖的决定。 这一次,他绝不会在让步。 李葵皱眉道:“大爷!你别说了!” 李葵慌忙看向洛相宜,生怕她听出点什么。 ------------ 第十二章 我永远不会害你 洛相宜从小继母眼皮子底下生活,怎么会听不懂他们话里背后的话。 所有人都在说她母亲处处留情。 现在人已经去了,不管事情是真的,还是谣言,此时也都被变成真的了。 她不愿去想其中的因果。 只要李葵同意搬家就好,现在离开还来得及,若再晚一点,难保水路也全部封了。 搬家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康青堂,事情发生了突然,师兄们都被整的一愣一愣的,但师父下令,大家心里即便在疑惑,也老老实实的收拾的东西。 姚哑率先去码头准备出发用的船只,沙桐去了银库,将平日里攒下的银子全部取了出来。 洛相宜并没有什么东西,唯一的东西,只有母亲给的千年灵芝。 还有李子镜给她的画卷。 洛相宜的大门敞开着,一个玄色身影快速闪进来,还不忘将门关上。 她刚回头,就被人捂住嘴。 两人眼神相对,洛相宜看清楚人后,眼里的紧张感慢慢散去,她想要挣扎,却仿佛被铁链禁锢,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他眼里的戾气逐渐散发出来,洛相宜又想起那个梦中的眼神。 李子镜似乎用了十成的力气,若是她在动一下,那捂着嘴的手,只怕要掐到她脖子上了。 他冷冷道:“你到底听到了什么?你最好老实告诉我,否则我不敢保证你能走出这个门。” 这康青堂里处处都是秘密,每一个秘密都是一部生死局。 而洛相宜出乎意料的举动,只怕让李子镜生了疑心。 她原本只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却不想被迫卷进了这一纠纷。 李子镜慢慢松开她的手。 洛相宜虽然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但不管怎样她都希望康青堂的师兄们能平安度过这一劫。 她低着头淡淡道:“我永远不会害你。” 李子镜看着她手上拿着千年灵芝,和一卷他给的字画,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带上。 就连师父给她做的那些千金难买的衣裳,她都不曾收拾在包袱里,足以见得,她并非是一个贪图荣华富贵之人。 况且他自认为,每次的信息传递都十分隐秘,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出半点差错。 他私下也调查过洛相宜的身世,确实如她所说,是洛家的嫡女,也因得罪了继母,被家族直接赶了出来。 她的身世干净简单,与官场上的人半点没有关系。 这一次也许只是从哪里听到一些消息,太过害怕才会想出让康青堂居家搬迁的想法。 李子镜有些惆怅。 他们居家搬迁确实是一个保命的好方法,可同时,康青堂从此就要暴露在沈含眼皮子底下了。 以后他从暗转明,只怕路会越来越不好走。 洛相宜在那样一个复杂的府邸里长大,生性未必单纯,可他从洛相宜眼里,没有看到半点算计。 或许,她只是想要自保而已。 李子镜收回眼里的戾气,情绪再次恢复到平静,“下次再有什么决定先与我说。” 洛相宜松了一口气,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李子镜:“既然要走,今晚就要动身。” 等李子镜再次回到房间里,在屋檐上等了半天的白卿跳下来。 刚才他已经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 白卿之前数十次的劝过李子镜早日离开,可他偏偏无动于衷。 他原本以为这个洛相宜坏了他的计划,就连化尸粉都准备好了,哪晓得李子镜不仅没有伤她分毫,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 还为她改变了自己最初的计划。 看来他真的是小看了这女子。 白卿问道:“太子殿下,属下是否要安排侍卫同行暗中保护。” 李子镜点头,“尽快。” 康青堂要举家搬迁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出去了,既然是事情已经无法转回,只能加快脚步。 明早动身太晚了,如今稍有变动就是灭顶之灾。 整个康青堂都在忙活着收拾东西,中饭也没顾上吃,好在黄昏之前,师兄们东西都清好了。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分了三批走,师兄弟们先走,师父和大师兄断后。 洛相宜被安排在第一批。 她一出府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比想象中还要混乱,百姓们每天都是惶惶终日的生活。 这下城门一关,大家都慌了神。 一路上百姓大包小包的拖家带口逃命,看他们的着装,大致猜出他们也算是有些银两的商户。 条件较差的百姓,自然是走不出城。 只能关在家里,紧闭门窗,以保有一席之地的安全。 人们晃晃张张的赶路,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谁都不曾关心,在地上乞讨的老人。 洛相宜过惯了世事无常的生活,可依旧对眼前的人间炼狱深感难过。 码头上更是人挤人,还有许多没能上船的商户,在岸边大吵大闹。 洛相宜猜测,许是他们康青堂的银子多,又在百姓心中有一定的威望,这才能顺利的找到离开的船只。 她和空凌和沙桐坐在同一艘。 沙桐瞪着她,还不忘酸几句,“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改朝换代多少次,我们什么时候因为一点小事就搬家的,说出去简直笑话。” 空凌皱着眉,道:“你少说两句,这是师父的命令,你有本事跟师父抱怨去。” “你说的简单,敢情不是花你的钱。” 沙桐向来不服输,边说着,还边挪动着屁股,想要离洛相宜远一点,仿佛她就是一个丧气鬼,生怕自己沾染了晦气。 另一个师兄被挤到了,吼了一句,“挤什么挤?不想坐,坐船顶上去。” 洛相宜被他们吵得脑瓜子疼,可这嘈杂的声音里,还掺假着一股铁骑的马蹄声。 空凌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别吵了,你们看那是什么?” 大伙顾不上吵架,纷纷看向远方的军队。 他们井然有序,目的明确,似乎在往康青堂的方向去。 而为首的人,正是沈行身边最忠诚的属下,王贝。 能亲自来这里,说明真的要出了大事。 “他们……他们是不是往我们医馆去了?” “是!就是医馆的方向。” 今天一整天大伙都是疑惑中度过,他们只觉得师父过分偏爱洛相宜,她说什么便是什么,有些过于胆小甚微了。 如今看着这浩浩荡荡的军队人马,这才明白,很多事情比想象中发展的更加严峻。 空凌急了,正要站起来冲出去,沙桐拉住他的手臂,“你干什么?找死吗?” 他吼道:“师父和齐大爷都还没有出来!” 沙桐异常的冷静,拉着空凌怎都不放手。 他别的不知道,只知道这船上的座位都是算好了的,少一个人便是少的,到时候空凌不仅救不了师父,自己还落单了。 沙桐道:“你觉得你去了有用吗?就你那三脚猫功夫。一旦下了船,还有你的位置吗?” 空凌不听,“不就是一张船票的银子吗?难道这点银子我还没有?” 莫醒深知这里面错综复杂。 现在的情形早已控制不住,到时,一张船票千金都难买,空凌下了船,便是再也回不了头了。 大师兄现在要护着师父和齐大爷,已是极为艰辛,若是再来一个空凌,只怕分身乏术。 沙桐拉着空凌怎么都不放,莫醒率先对船夫喊道:“开船,快!” 空凌惊讶道:“你!” 大家的注意力在空凌身上,哪晓得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更加不听劝,直接跳下了船。 洛相宜踩着浅水正往岸边走。 莫醒站起来,试图用手将洛相宜拉回来,可惜她心意已决,娇小的身姿躲的极快,“小七,你这是做什么?” 洛相宜回头喊道:“师兄,你们先走,不要管我。” 沙桐道:“别管了,她要去就让她去,这瘟神,走了也好。” 洛相宜步伐迈的极大,可还是因裤腿的积水,影响了走路的速度。 她在船上想了很久,她已经上来船,按道理已经很安全了。 很多事情都是她控制不了,更管不了的事情,只要她安安心心等船到了河对岸,师兄们安全落地。 她的梦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可偏偏李子镜没有上船。 洛相宜向来是个不问世事的人,可如今因为一个梦,竟对李子镜生出愧疚。 她努力的向康青堂跑去。 结果一切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加糟糕。 如果按照原定的计划,师父他们不说已经赶上了船,起码也离开医馆了。 可现在他们却留在医馆,被军队们重重包围。 洛相宜躲在巷子口,观察着里面的动态,第三批的师兄们早已离开,可以说被团团围住的,只有师父、齐大爷和李子镜三人。 她大概能猜出来,多半是齐大爷不愿意离开,因此耽误了时间。 齐大爷九十多岁,可严肃的气场还是很吓人,他将挡在前面的李子镜拉到身后来。 齐大爷扇着扇子,质问着眼前这一群气势汹汹的官兵,“你们这是做什么?是看我们能康青堂无人了吗?你是哪个将军的门下,我明日便要向圣上参你们一本。” 齐大爷原本是太医馆的医长,从康青堂学有所成后,便一直为皇宫效力,伺候过三代黄帝。 无论他现在有没有官职,谁人敢不尊重这位老者。 王贝丝毫不畏惧,甚至反笑道:“参我们一本?我们等人便是圣上派来剿灭你们这群叛贼的。有人举报,你们康青堂私藏前朝太子,交出叛贼,我或许可以考虑给你留给全尸。” ------------ 第十三章 也敢欺负我们小师妹 王贝跟随沈行多少年,早已是沈行的左膀右臂。 沈行对前朝余孽一直耿耿于怀,原想直接灭了康青堂,可沈含却念及昔日李葵的救命之恩,迟迟不愿动手。 好在沈行安排在康青堂的眼线来报。 康青堂窝藏前朝余孽,情况属实。 正是因为这样,才让沈含彻底下定决心除掉康青堂。 沈行并不知康青堂这么多徒弟,到底哪个才是前朝余孽,可他不在乎。 错杀一百人,也总比放过一人好。 齐大爷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在嘲讽整个朝廷,“可笑?有人举报?举报者是谁?证据又是什么,空口白牙就要定我们康青堂的罪捏,这跟滥杀无辜有什么区别?” 齐大爷活了一辈子,从李子镜被带回来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发生。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李葵铁了心要搬家。 原来沈含一直就没有对康青堂放下戒心。 他活了这么久,早就活够了,他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康青堂是养育他教导他的地方,即便是死,他也要留在这片土地上。 李葵道:“你们少信口雌黄,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前朝余孽。” 两方僵持不下,李子镜不在多言直接动手。 李子镜不仅医术强,就连武术也是一等一的。 洛相宜听姚哑说过,李子镜擅武,陆续拜过几任武术师父,可没两年就已经出师。 自此再没有师父敢收李子镜为徒,深怕自己的名声都保不住了。 这天底下能与李子镜一较高下的人,只怕没几个人。 李子镜武术极高,几乎没有什么人能近他的身。 王贝双手叉腰,嘴角带笑,似乎根本没有把李子镜放在眼里。 哪怕李子镜是个狮子,也终有耗尽体力的时候,他只需要静静的等候便好。 很明显李子镜的体力在慢慢减少,每个动作都不如之前那般利索。 李子镜边打边退,将师父和齐大爷保护在身后。 就在无人察觉之时,李子镜迅速带着师父他们躲进地下室里。 门一关,彻底把官兵挡在外面。 王贝此时有些急了,若是地下室有一个通道,他们再想抓到他们就来不及了。 王贝拿着剑,指着地下室的门喊道:“给我撞,务必找到贼人,否则你们提头来见。” 洛相宜在巷子口等了许久,终于找到机会了。 她将手中的烟雾球砸向王贝。 王贝本就是武将,察觉到危险来临,大刀一挥将烟雾球砍了两半。 如此一来正中洛相宜的下怀。 烟雾球被强行砍开,散发出强烈又广阔的烟雾,瞬间便糊住所有人的眼睛。 洛相宜自然也是看不清路的。 不过她早已记住这里的每一条路线,她顺着自己的记忆,一点点的走进医馆的地下室。 洛相宜捂住口鼻,冲着地下室的大门喊道:“师父,大师兄,我是小七,快开门跟我走。” 李葵和李子镜相视一眼,心里生出疑问。 洛相宜不应该已经上船吗?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不及多想,李子镜率先打开了门,洛相宜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条口巾用来挡住口鼻的。 她长话短说,“跟我走,我知道路。” 几人同行刚踏出地下室的门,齐大爷将李葵推了出去,门一关,“快走,别管我,我会拖累你们。” 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齐大爷九十多岁的人,哪里还能这么折腾,别说逃命了,就连走路都费劲。 为了避免不浪费大家的时间,他索性把自己关了起来。 李葵喊道:“师父……” 齐大爷还是一贯的牛脾气,“李子镜,你这小畜生,你要记着,李葵永远是你爹,你以后对你爹尊重点,再敢喊他李老头,小心我打来打你头咯。” 李子镜心酸发酸,低声“嗯”了一声。 “走!!!” 洛相宜拉着李子镜的手臂,李子镜拉着李葵,李葵跟齐大爷生活这么多年,早已跟自己亲生父亲一般了。 他的声音带着潮湿,轻声喊道:“爹。” 洛相宜不敢停下脚步,只管凭着记忆向前冲着。 这条小路是她来时发现的,王贝的人马众多,即便知道他们从小路逃跑,多人同行也会比他们速度慢许多。 再者,王贝这人生信多疑。 必然会以为他们在地下室准备好了逃跑的路,他们搜寻的第一步,便是翻遍整个地下室,这样反而给他们争取了逃跑时间。 洛相宜紧张的一身汗,手上薄汗早已浸湿李子镜的手腕。 李子镜看着眼前较小的身影,却蕴含着大大的能量。 她是那样的胆小,外界一点动静,就可以让她心慌不止。 原本这件事跟她无关,却没有想到,她会愿意舍弃性命回来救他们。 他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根本不怕王贝的围剿。 他只需躲进地下室,拖延王贝的时间就好。 等白卿护送完师弟们就会赶回来,到时候他不愁逃不出去。 李子镜早已算好,既然决定逃跑了,那便是彻底撕破脸了,那他的身份也不必在藏藏掖掖。 只管跟王贝正面交锋便是。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只是没有算到,洛相宜会舍出命,赶回来救他们。 所以,他的身份暂且没有暴露。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康青堂里出了叛徒,他与白卿之间的对话或许被他听了去。 只是他早有准备,他与白卿说话均变了音色。 这也是王贝今日前来,却没有对他赶尽杀绝的原因,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谁是真正的太子殿下。 李子镜一直跟在洛相宜身后,她往哪里走,他就跟到哪里。 他见惯世间险恶,早已不信任何看似牢靠的关系。 可如今,他却如此相信眼前的女孩。 洛相宜说,永远不会害他。 他信了。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了码头。 可又一件难题摆在眼前,他们该怎么过河? 原本他们是有船舱可以坐到河对岸的,可为了避免其他师弟们也被擒获,李子镜索性让师弟们先走。 现在他们逃出来了,却没有船渡他们过河。 李葵一路上没有说话。 齐大爷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不管李子镜跟他说什么,他都慢半拍,似乎整个人都陷入恍惚中。 李子镜几乎寸步不离的照顾着李葵。 洛相宜一个人去寻找船只,现在但凡有船,不管什么条件,洛相宜都会无条件的答应。 可惜即便是这样,也没有船家愿意渡他们过河。 并不只是价钱没有谈妥,而是想要上船的人太多了,洛相宜这个小身板,被人推搡来,推搡去,甚至连船家的面都没见着。 她索性豁出脸面,猛着向前一头钻进去。 总算见到了船家的面。 她与其他几人一同竞争,她出的价始终高于其他人。 一开始还有商有量的,但后来其余几人知道他们怎么都比不过洛相宜的出价时,就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甚至开始以武力决胜了。 满脸富态的商人不管不顾的挡在洛相宜身前,“我不管,我是先来的,这个位置就应该是我的。” 洛相宜还从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争论什么,自身的教养让她羞愤不已,脸也跟着红了,可她并半分示弱,道:“船家说了,价高者得,你这样不是耍赖吗?” “耍赖怎么了?我今日就耍赖了。” 富商道理也不讲了,直接一掌将洛相宜推开。 触不及防的一掌,直接让洛相宜倒在人群里。 此时她已经不在乎,摔在泥巴地里有多疼了。 心里只有羞愤、狼狈…… 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将她托起,她并没有摔下去,回头一看竟是李子镜。 他那一双下三白眼不怒而威,站出来就已经高出旁人一个头了,别提他身上的气场,早已把身旁的看客吓退一米远。 李子镜瞥了富商一眼,言语十分随意,“我还以为是谁,也敢欺负我们小师妹。” 富商早已被这股气场吓到结巴,可在生死面前,即便知道眼前的人不好惹,也要为自己争取一把。 他听这小姑娘的口气,也知道他们定然不差钱。 富商甚至不敢看着李子镜的眼睛,刚才的硬话,此时一句都说不出来,也只能以情理求取同情,“这位公子,你行行好,我们这一家老小也想活命,要不?您等下一班?” 李子镜一点面子都不给,“现在已经不是船的问题了。” 他直接一脚踹翻了船家的船。 里面的人带着行李翻腾在水中,岸边的水并不深,富商一家老小很快便从浅水中站起来,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 不止富商吓傻了,就连旁边的看客都吓得连连后退。 李子镜一脚踏在船沿,“你推了我小师妹,你觉得该怎么办?” 洛相宜面上淡定,其实心脏已经被吓得怦怦跳了。 李子镜的样子,似乎是要动真格的。 也是,以李子镜的性格,又岂能咽的下这口气。 要说以前也就罢了,可他们现在是在逃命啊! 不管怎样,能上的了船便是好的,至于她被人推的那一下,根本不算什么。 洛相宜拉着李子镜的衣袖,“大师兄算了,我也没什么事,我们快走吧。” 李子镜道:“算了,为什么要算?他推你的那一下,我可看得清楚,分明就是下了狠手。” ------------ 第十四章 她本就是生性淡薄之人 富商的妻子见状,站在浅水中对着李子镜行了一个礼,只当是赔礼。 她好言道:“公子息怒,我相公无意冒犯,请公子谅解。” 富商眼看着自己的妻子都出面道歉了,本就一肚子委屈,现在更加气愤。 自己受点委屈不算什么,现在连同妻子孩子受屈辱,心里的怨气迟迟消散不了。 可奈何,眼前的男子是他得罪不起。 如今也只能等着下一班船了。 富商低头道歉,“我本无意,请姑娘……” 话未说完,李子镜一掌打在富商身上,直接让富商飞出去几米远,嘴角也微微渗血…… 李子镜道:“这一掌算是还你。” 李子镜一脚将船重新翻起,洛相宜赶忙将师父扶到船上去。 她在老弱妇孺的注视下上了船。 其实他们也不过是逃命的百姓,谁也没有错,不过是,这世道吃人罢了。 洛相宜放下那些可有可无的同情心,漠视着他们的注视,上了船。 码头另一边,响起井然有序的马蹄声。 王贝追来了。 远远的声音传来,“封锁码头,任何人不许出河。” 富商躺在地上,腹部还在隐隐作痛,他发现洛相宜紧张的神情,以及那位不敢得罪的贵人,便猜出他们就是康青堂的医师。 皇上早已下令,要活捉康青堂所有叛贼。 富商瞬间明白他们为什么急着要离开了,一股恶念从心中油然而起,他忍着疼痛大喊道:“叛贼在这里!叛贼在这里!” 远处的官兵听见,原本四分五道的搜查着,瞬间汇聚成一条直线,直冲李子镜的方向。 洛相宜吓坏了,起身道:“大师兄!” “走!” 李子镜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一脚将船推开,由于惯性,洛相宜在船上差点摔倒,还好扶住了船身。 船的行驶不如马车,他们未必能逃得出去。 李子镜此举就是为了帮他们争取时间。 洛相宜仿佛被推进了一片黢黑的洞穴,眼前看不见路,身后的火光正慢慢消逝在视线里。 船划了一会儿,船夫突然不划了。 船夫撂下船桨,蹲在船头,声音带着颤抖,语气还带着懊悔,“怎么办?怎么办?官府都说了不让走,我怎么还是走了。” 船夫看到刚才喊打喊杀的场景,一时也慌了神。 下意识的就划走了船只。 可冷静片刻后,才察觉自己做了一件极为错误的事情。 他的船上坐着叛贼,可他的船桨却帮着他们离开,这岂不是公然跟朝廷作对。 “不行,我要回去。” 船夫想了想,他还有妻子和孩子,总不能为了这点银子害了家人。 洛相宜慌了,李子镜特意跟他争取的时间,若是她真的掉头回去了,那他的牺牲就白费了。 她大喊道:“不许回去!” 船夫:“你这趟银子我不要了,这钱我不赚。” 船夫说着就去拿船桨开始掉头。 洛相宜向来会算计,什么事是值得的,什么事是不值得的,她心里门清儿。 为了一个梦,她管了她不该管的事。 她舍命相救,只为改变梦中的悲剧。 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做了。 现在也只能看李子镜是否命大了。 洛相宜迅速取下发髻上的簪子,直接怼到船夫的脖子上,“走!快!!” 命在他人手里,船夫不敢不听,只能奋力的向前走着。 船上除了她和师父以外,还有其他人,他们默不作声的看着洛相宜,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船上都是一些朴实的百姓,哪里见过这些血淋淋的事。 李葵似乎也从愣神中,恢复了一点神智,他的声音低沉,语气很慢,似乎刚缓上来一口气,“小七,我们回去。” 她疑惑道:“师父?” 李葵道:“齐大爷已经去了,现在若是连子镜也失去了,我一把老骨头活下来又有什么意思?” 船夫见洛相宜分神之际正要挣脱,可洛相宜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回头。 洛相宜手掌使力,簪子浅浅插进船夫里,血微微渗出。 船夫吃痛皱眉,道:“别别,姑娘手下留情。” 她道:“走!” 洛相宜不再看李葵的眼神,也不敢再看。 她怕从师父眼里看到失望。 在她的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用来交易的,身边哪个人不说她冷血。 她从不在乎别人的评价,更不在乎别人有多讨厌她。 她本就是生性淡薄之人。 难道来康青堂住了几日,便真的能脱胎换骨?有些刻在骨子里的冷漠,是无法化解的。 远处的灯火已经消逝不见,船只进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犹如洛相宜的世界,哪怕曾经有一束光照进她的生活,点亮她所剩无几的热情。 可一盏灯始终是无法照亮整个黑夜的。 船在慢慢行驶,船上的人多半都进入了梦乡,发出微微的鼾声,洛相宜望着湖面的月亮。 月亮随着水波翻动着,如同的她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天微微亮,他们的船也到了对岸。 洛相宜扶着李葵下了船,一瞬间师兄们全部都围了上来。 按照原定计划,他们应该往南侠城放下走才是,想必也是担心师父的情况,主动留了下来。 师兄们见下船的只有她与师父二人,又伸着脖子往船舱看去,直到最后一个下船,他们才知道。 齐大爷和李子镜不在。 齐大爷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使,只怕是凶多吉少,如今还有希望的只能是李子镜。 空凌问道:“大师……”兄。 话未说完,莫醒偷偷的拽了他一下,空凌这才反应过来,便立马闭上了嘴。 莫醒赶忙打圆场道:“大师兄武术超群,应该很快就会赶上来。” 众人忧心忡忡的,王贝带着官兵践踏康青堂的一幕,大家都有目共睹。 谁都为李子镜捏了一把冷汗。 李葵精神还没有恢复,吃穿用度几乎都是秦正和沙桐安排的。 秦正找了一家旅店,让大伙暂且先休息一下。 洛相宜在房中,继续研究着难医经。 可书上的每一字像是不认识她一样,看了许久,硬是一个字都看不到脑子里。 没曾想,她的房门却响了。 洛相宜偷偷将难医经藏起来,这才徐徐的起身开门。 秦正拿着一个苹果进来,“我今日看你没怎么吃,想着这个点你应该饿了,店家也没别的什么,你先凑合下。” 洛相宜有些受宠若惊,“劳烦师兄操心了。” “拿着。” 秦正见她没接,直接放在她手上去。 秦正一步步走近,洛相宜生来敏感,不愿与人靠的太近,只能一步步的后退。 他将洛相宜的房间扫视了一圈,这才开口道:“上次给你的字典,对你可有帮助?” 洛相宜有些尴尬,说起那本字典,她甚至没有好好看上一眼,就被李子镜拿了去。 可他实在不方便说实话。 只能轻声表示感谢。 洛相宜的每句话都说的体面,可句句话都拒人于千里,似乎根本没有给他接下句的机会。 秦正是个聪明人,自然能察觉出。 他浅浅一笑道:“若是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洛相宜礼貌道谢。 秦正走后,洛相宜反倒松了一口,她也不知为何,明明别人是关心她,可她偏偏就是觉得怎么都不适应。 突然间,她的房间猛的一响。 洛相宜立刻回头,发现了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李子镜。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外面传来一声问候,“小七,还好吗?” 洛相宜本以为秦正已经走了,却不想他竟还站在她的门外。 洛相宜看了眼的李子镜,也许是第六感,她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便下意识的编出一个理由,“没事,我撞到桌角了,六师兄你快回去休息吧。” 洛相宜将耳朵贴在门上,等秦正的脚步声彻底走远后,她才将李子镜慢慢的扶到床上去。 她从小就开始做活,身上的力量并算小。 可她没有想到,一个男人会这么的重。 即便李子镜看上去并不胖,可她拖着李子镜的手臂,就像拖着一块无法移动分毫的大石头。 折腾许久,总算将李子镜拖到床边。 可要拽到床上去,还需要使出吃奶的劲,洛相宜直接将李子镜扛在背上,就像他以前扛米袋一样。 在放下的一瞬间,她一时拉不住,直接被李子镜带着倒在床上。 她摔在李子镜硬邦邦的胸膛上,脑袋连同心脏都被这一股力撞到恍惚。 颤抖的心来不及跳动,李子镜腰间上那一颗血色的窟窿,刺痛着她的眼睛。 洛相宜第一反应便是去找师父拿药,可刚要出门,突然想了想。 为何李子镜回来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先找李葵,而是找她? 又为何李子镜不走正门,偏偏要从房梁上跳下来? 不说别的,起码李子镜不愿让其他人知道,他已经回来的事实。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洛相宜并不知道。 李子镜一直处于昏迷中,眉间发寒,面色苍白,若是没有消炎药…… 洛相宜摸了摸李子镜的额头,还烫的很。 她没了办法,只好将自己的千年灵芝扭了一点下来,放进李子镜的嘴里,他的唇色很红很热,像血一样妖艳。 ------------ 第十五章 随身带着夜壶 现在也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了。 洛相宜起身,或许是身上的影子晃到了李子镜的眼睛,他竟抓住了她的手。 他紧紧抓住,十指紧扣,似乎用了全部的力气。 洛相宜没有挣扎,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拼尽全力的想要抓住一切东西。 当年母亲也是这样抓着她的手离开的。 到了深夜,李子镜醒过来。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纱布包扎好了,只是一动还是会有些许痛。 不得不说,这包扎挺好的。 他正要起身,却被一只小手牵绊住,洛相宜在他床边睡得极熟,微微泛红的小脸,显得那样娇艳欲滴。 由于睡姿不良,洛相宜的衣领微微有些敞开,露出浅浅的锁骨。 他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眼前的女孩,早已不是女孩了。 李子镜还记得,洛相宜刚来那会儿瘦瘦小小的,又穿着一身暗色的衣服,本就不出众,这下彻底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甚至就连性别,都是那么模糊不清。 可现在,李子镜完全没办法在忽视洛相宜这个女人。 洛相宜醒来后,随便收拾了一下,马不停蹄的就出门买师父和师兄们的早餐。 如今旅馆经营不善,也不在做膳食了,旅店没有吃的,他们只能想办法从小贩手上买点干粮充饥。 洛相宜当仁不让的出来买早餐了。 世人皆知,康青堂传男不传女。 较少人知道康青堂还收了一个女弟子。 现如今洛相宜是最适合抛头露面的。 街上到处人心惶惶的,但凡有点积蓄的早就收拾东西跑路了,留下的多半是托家带口走不了的。 洛相宜找了许久,这才找到一家包子铺。 她能买多少就买多少,现在世道这么乱,难保吃了上顿还有没有下顿,她饿上几顿没关系,就怕师父受不住。 小贩一边跟她装着包子,一边跟旁边的老板讲话。 “吓死了咯,吓死了咯,城墙上挂着的是一颗人头。” “听说是昨天夜里挂上的,好像说是什么叛贼。” “叛贼怎么了?大晚上挂在城墙上,还让不让我们这些我们活了,吓死个人咧。” 洛相宜心一颤。 哪怕早已知道,齐大爷留在景国不过有什么好结果,可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是让人难受的很。 洛相宜买完包子回去,一改悲伤的神情。 即便她知道,师父迟早有一天会知道这件事,可但凡能晚点知道,便是好的。 洛相宜将包子分了分,又给李子镜准备了一点,以防他醒来了会饿。 幸运的是,她回屋时,李子镜已经醒了。 她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只要人能够醒来,并且没有发烧,多半是挺过来了。 洛相宜把包子放在桌上。 两人互相对视,但谁也没有开口说上第一步话。 李子镜拿起包子吃了起来,洛相宜则是呆滞着坐着,眼睛一直盯着窗外,似乎早已分了神。 就在这时,李子镜将剩下的包子全部揽在怀里。 “这些全是我的。” 洛相宜有些愣,她确实一口都吃不下,但是现在这种情况,若是不吃一口,到时撑不住,定会拖大家的后退。 洛相宜小心翼翼的询问道:“给我……留一个。” 李子镜:“不给。” 洛相宜:“那半个……一口,一口总行吧。” 李子镜把包子全部藏在怀里,背对着她道:“不给,一口也别想要。” 洛相宜委屈了,“那是都我买的。” 李子镜完全不搭理她,洛相宜也没辙了,直接从他怀里抢起来。 李子镜练过武,身子灵活的很,即便受了伤,洛相宜也丝毫占不到便宜。 李子镜吃的极快,一大个包子,他一口就是一半,一个包子两口就吃干净了。 洛相宜有些慌了,在抢不到只怕就没了。 强烈的生存欲,让她不得不想出一个损人的法子。 她趁着李子镜不注意,直接上手给他挠痒痒。 李子镜发心一笑,整个人松懈下来,似乎扯到了腰间的伤口。 他吃痛的叫了声,“啊!” 洛相宜快速的抢过包子,大口大口的吃起来,深怕到嘴边的肉又被人抢了。 李子镜暗自窃喜。 殊不知,他早就看出洛相宜没胃口,如果不用这一招,只怕洛相宜还没有到目的地,就已经被饿死了。 洛相宜为何吃不下,他很清楚。 他是亲眼看到齐大爷的头颅被挂在城墙上。 他试过了,没能救下来,还中了敌人的圈套。 不过经此一次,他算是猜出了,那个在康青堂的叛徒是谁。 洛相宜吃的急,可嘴巴又小,包子吃了大半,嘴里塞的满满当当的。 可就是没能全部吃完。 手头上还剩着最后一口。 李子镜趁他不注意,直接用嘴将她手上的包子吃了各干净。 软软黏黏的嘴唇碰到洛相宜的手指,一瞬间心头的火苗像是被燃起,整个人连带着脸颊都热了起来。 洛相宜结巴道:“你……” 李子镜道:“你什么你,这些都是我的。” 李子镜说的坦荡,又莫名其妙的坦荡,洛相宜有些慌了,立马捂住自己的嘴。 似乎在宣誓,在嘴里的可不能抢了。 李子镜看到她的举动,不经笑了起来。 当日王贝的军队追来,他为了给李葵他们争取时间,直接反方向将他们引开。 因为洛相宜的相助,他的身份还没有彻底暴露。 他索性继续隐藏身份。 那么他也不能在求助白卿,让白卿去救齐大爷了,否则王贝一定会猜出,那个藏在康青堂的太子殿下就是他。 他又跑回康青堂,决定亲自救齐大爷出来。 他并非一时兴起。 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有信心能够救出齐大爷。 等他偷偷潜回康青堂。 却发现地下室的门被撞开了,里面一片狼藉。 李子镜早已有了心里准备,四处找寻,总算在院子里看到了齐大爷的尸首。 他凑上前去,食指中指并用,探了探齐大爷的大动脉。 早已断了气。 可幸的是,齐大爷是自然离去,并没有受什么苦。 齐大爷九十多岁了,早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不管怎样,他走的十分安详。 李子镜耳朵微微一动,迅速躲过飞驰而过的一剑。 他被埋伏了。 王贝冷笑一声,一脚踢在齐大爷身上,“你倒是重道义,一具老骨头,也劳烦你赶回来送死。” 李子镜眉头一皱,手心早已握成了拳头。 可晃眼间,他看到王贝手上拿着的东西。 那是……秦正给洛相宜的字典。 李子镜被埋伏了,自然没那么容易轻易脱身,可王贝面对李子镜也没能讨到什么好处,带出来的军队,就这样眼睁睁的骤减一半。 李子镜一直躲在洛相宜的房间养伤。 他回来的事情,除了洛相宜,无人知道他的存在。 他们在外流浪了好些天,吃没得吃,喝没得吃,大伙一个个的脸都瘦尖了。 姚哑但凡遇到机会,总会给他们开一个小灶好好补补。 中午大伙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只有洛相宜每次都要打了菜回房间里去,而且哪次都是打的满满一碗饭菜。 碗里的高度实在高的惊人。 姚哑又端来一盆青菜,递给洛相宜,“来!这个也拿去吃,想吃多少吃多少。” “谢谢小姨。” 洛相宜没有客气,直接连盘子一起端了。 沙桐看着大胃口的洛相宜,一张脸没什么好颜色,“想吃多少吃多少?那不是猪吗?” 姚哑一掌拍下来,“就你会说,吃饭堵不住你的嘴。” 沙桐道:“怎么了?还不让说了,大师兄到现在还没音讯,亏她还吃的下,还真是个白眼狼。” 此话一出,李葵瞪了他一眼,沙桐也老实的不再说话。 洛相宜舔着脸,把自己堆积像山一样的米饭拿回房间。 回到房间,饭菜一上桌李子镜就凑上来了,男人的食量本就大,加上体力的恢复,李子镜的胃口就跟牛一样。 洛相宜叹了一口气,问道:“大师兄,你什么时候能正大光明的回来啊?我这一天天的给你送饭,迟早会被其他师兄发现的。” “怎么?”李子镜一脸无所谓,“大师兄给你添麻烦了?” “不是,我们今天要出发去南侠城了,你……你怎么还藏得住。”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旅店休息,李子镜也算有一个藏身之处,可如今要赶路了,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藏的住。 李子镜抬眼笑了笑,“去!再去炒一盘菜。” 洛相宜没办法,这尊佛是她万万得罪不起的。 李子镜看着洛相宜离去的背影,心想:“他还需要隐藏身份,他要这个叛徒主动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沙桐安排好了车辆,师兄们纷纷上了车。 洛相宜也提着行李上了马车,谁知,刚一上马车就看到了李子镜板着那张臭脸,仿佛别人欠了他八百万银两一样。 就在这时,姚哑推开了她的帘帐。 洛相宜吓得一抖,虚寒瞬间侵湿了里衣,她一愣一愣的,姚哑忍不住笑出了声,“怎么了?看到我就跟看到鬼一样。” 她僵笑着脸,“小,小姨,你怎么来了?” 姚哑将行李放在马车上,“你师父整日郁郁寡欢的,我不愿看到他那张脸,就来跟你一起坐。” 姚哑刚要踏上马车,就被洛相宜拦住了,“别上来。” 她紧张的心脏都要跳出来,此时李子镜正躲在他的身后,马车里的空间很有限,她只有紧贴李子镜才能避免姚哑看到他。 她能感觉到身后的热气,像是一团火焰一样,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气。 ------------ 第十六章 你可以做到的 姚哑:“……” “额。”洛相宜的脑袋飞速旋转着,“我,我一会儿想补个觉,马车里没有多余的位置了。” 姚哑笑着,“哎呦!这怕什么?你等下躺我腿上睡就好了。” 洛相宜突然缩了一下脖子。 姚哑一下看愣了。 洛相宜简直快疯了,刚刚脖子上传来一阵热气,是李子镜故意在逗她。 洛相宜低下头,极为勉强,又咬牙切齿的说:“小姨,我肠胃不好,所以随身带着夜壶,方便……出恭。” 姚哑彻底愣了,随后也尬笑道:“没事没事,我跟你师父一起坐去。” 他们的马车迟迟未动,空凌原本已经走远,现在又重新返回头来。 空凌一眼便看到,通红着脸的洛相宜。 他一向爱打趣,“哟!我们小七怎么了?偷偷在马车里藏了男人,被小姨发现啦!” 空凌一句话,彻底击中了洛相宜的内心。 这次不光是脸了,就连脖子都一顺红了。 姚哑看出洛相宜的不好意思,于是借着骂他,把这个话题岔过去了。 空凌和姚哑一走,洛相宜立刻离李子镜要多远有多远。 洛相宜甚至有些恼羞成怒道:“李子镜!!” “你叫我什么?” 她秒怂,“大师兄,是你说要瞒着大家,现在又来这么一出,到时候暴露了可别怪我。” 李子镜瞬间明白,洛相宜是在说刚才他在她脖子上吹气的事。 不得不说,他刚才躲在洛相宜身后。 女生身上总是有一股奶香奶香的味道,她的脖子更是细滑白嫩,像是一块丝滑香甜的奶糖。 到嘴边的肉不能吃,只好闻闻味。 李子镜一脸痞样,似乎就要把不讲道理进行到底了,“怎样?我偏要这样,你能怎么办?” 洛相宜实在无语。 这世上怎么会这样无赖的人。 他们现在要去南侠城,在那里同样有一份他们的产业,再者,得罪了沈行景国便呆不下去了。 而南侠城的首领,正是沈行的死对头五皇子西楚,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总归是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这一路上洛相宜都没有拿出难医经研究,只能沿路鼓捣手上的灵芝。 灵芝明显缺了一角,看上去十分明显。 李子镜看了一眼,便再次闭上眼睛。 说来这灵芝是她母亲留给她最后的东西,可洛相宜却为了救他,甘愿舍去一块。 许多人不知,千年灵芝的药效之所以强劲,正是因为灵芝的完整,但凡缺掉一块,便少上几年。 可以说洛相宜为他舍弃的一块,使千年灵芝,不在是千年。 他从没有想到,有一天竟欠了别人人情。 马车行驶到一半,身旁逃难的百姓越来越多,以至于连马车都无法通行了,不得不要舍弃马车。 洛相宜一时犯了难,可一旁的李子镜却依旧淡定的闭目养神。 空凌在外面喊道:“小七,还不快下来?我们骑马同行。” 洛相宜听着离她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这样是被人看到,大师兄就在她的马车里,即便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她先一步撩开马车下来,却不想秦正早早的站在她的马车旁了。 若说她刚才因为着急,叫了一句大师兄,只怕所有的一切都暴露了。 秦正察觉到她的异样,浅浅一笑解释:“哦,小姨她有个东西说是掉到你马车上了,特要我来寻。” “我帮你找便是。” 洛相宜正要回头去寻,谁能想到,另一只手已经撩开了马车的帘子,一时之间,洛相宜心脏骤停。 可帘子后面竟是空无一人。 洛相宜掩住刚才的惊慌,从地上寻了小姨的香囊,“六师兄,你看,在这呢。” 秦正接过香囊,笑了笑便走了。 刚才的一幕简直吓坏她了。 不过秦正十分反常的举动,也让她警惕不少,一来,秦正只对医药方面感兴趣,可如今却走的与她格外近。 又是送她字典,又是来各种关心她。 她从来就不相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好。 如此说来,这次康青堂能有此劫难,或许与秦正有些关系。 他们决定搬离康青堂,是非常临时的决定。 况且因为李子镜的原因,他们的出发时间,还提前了好几个时辰。 可沈行却是第一时间来围堵他们,极有可能这康青堂出了叛徒。 洛相宜下了马车,却看到李子镜正与师兄们一起聊着天。 师兄们叙说着这段时间对李子镜的担心,而李葵则是侧着身子,装作不在意,却句句听着他们之间的聊天。 洛相宜笑了,毕竟是自己儿子,表面上装作不在乎,心里也是念着的。 她遥遥的望着,却见李子镜朝着他的方向看来。 眼神对上的一瞬间,他微微轻佻一下嘴角,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等到了夜晚,他们没能找到旅店,只能在露天席地而睡。 师兄们赶路辛苦,早早的就睡下了,身边响起微弱的鼾声,洛相宜靠在树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李子镜。 他将手臂枕在头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夜空,似乎在想什么,可眼神里又带着惆怅。 洛相宜小声问道:“大师兄,所以,你早就知道六师兄有问题了吗?” 李子镜没说话,也没否认。 洛相宜当他是默认了。 她大概知道李子镜为何要瞒着她了,或许李子镜还把自己当作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是的,六师兄对她不错,可她也知道,一切好的前提背后,必然会有利益。 她又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 许久之后,洛相宜浅浅有些睡意时,却听到李子镜平淡的问:“你上次为什么说永远不会害我?” 她听的很清楚,却没有打算回答的。 她闭着眼睛,等待着这个问题自然的过去。 再次睁眼时,李子镜已经闭上双眼。 她心想,“还能为什么?不正是因为他们是亲人吗?虽说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都不好,可她就是莫名就是更关心李子镜一些,或许与梦有关,又或许他们身上有同样血缘的原因。” 在洛家,关于母亲的传言屡禁不止。 直到母亲去世后,她见到那个珍贵的千年灵芝,便证实了心中的猜想。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更没有人会无条件的对另一个人好。 唯一的可能便是,她就是李葵的女儿。 亲人在她眼里最珍贵的东西,是她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的。 所以她才会一次而再,再而三的帮李子镜。 第二天赶路时,秦正已经不知所终。 他逃了。 奇怪的是,他的背叛就像是个公开的秘密,李葵没有半句对秦正的问候,只是不停的赶路。 其他师兄们,有些浅浅的知道点什么而不敢开口询问,还有的师兄虽不明所以,但也知道,有些事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他们的队伍便继续向前走去。 路途中,隐隐听到一些难民,你一嘴我一嘴的说着,说着秦正已经成了景国的太医。 想必这就是他想要的东西吧。 这一路上都是难民,可走进南侠城,却发现这里倒像是世外桃源。 街道上很热闹,小贩们扯着嗓子吆喝着自己东西,吃穿用度在这条街上随处可见。 哪有一点战乱的影子。 南侠城虽说只是城,可规模和趋势,却像极了一个国家。 难怪沈行会如此西楚的五皇子。 一来他有兵马,有粮草,还有赖以生存的城池。 二来他姓西,攻打沈家是名正言顺的。 康青堂的产业遍地,虽说早已没有以往的辉煌,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康青堂在南侠城的医馆也是所有医馆中最大的。 他们才放下行李,五皇子西楚就赶来了。 他穿着一身红衣,背对着阳光,好似浴火重生的凤凰,他带着所有温暖和热烈而来。 洛相宜有一瞬间看愣了。 并不是被这光芒吓唬到,而是,他正是她找了许久了小哥哥。 就在这时,李子镜突然闪现到她的面前。 那一双冷酷且霸道的眼神死死的瞪着她,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 洛相宜吓得立马收回目光。 西楚身边只是带着三两个人,但似乎是特意来此迎接李葵的,寒暄中又不失真诚。 李葵作为世上唯一一个名利双收的医师,不管是谁都尊他一句先生。 洛相宜的眼神是收回去的,可另一道炙热的目光却停在她身上久久诺不开眼。 西楚已经迫不及待的向洛相宜走来。 洛相宜见他来,微微点了点头,以表尊重。 西楚早就听闻洛相宜在康青堂临危不惧,帮病人帮助包扎伤口的事了。 他还记得以前的洛相宜看到血都怕,甚至连太深的红色都害怕的全身颤抖,却没有想到她如今却能独自挑起救治病人的重任。 西楚眼里带笑,又欣慰又为她高兴,“我就说,你可以做到的。” 当初,那个小女孩曾发愿,她要治好母亲,要治好所有深处绝症中的所有人。 那时母亲只要一发病,就会控制不住的吐血,每次只要一吐血,便是三天吃下任何东西。 母亲本就虚弱的体质,再加上三天不吃东西,直接让母亲丢了半条命。 此后,她看到鲜血或者鲜红的东西都害怕的不得了。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李子镜的一句相信,竟真的不再害怕鲜血。 ------------ 第十七章 一分不差的还回来 自从西楚来过后,但凡有点头脸的商贩马不停蹄的上门送礼。 才短短几个时辰,他们空空如也的医馆瞬间被各种礼物包围了。 大到千金难买的药材,小到他们碗中的饭菜。 姚哑有了食材高兴的合不拢嘴,兴致冲冲的就去厨房做饭了,没过多久,满满一桌好酒好菜就摆满了一桌。 师兄们许久没吃像样的饭菜了,见了这一桌子菜自然馋的流口水。 可奈何李葵极为守时,不到午时不吃。 李葵就这么和师兄们守在饭桌上,一直等到午时,然后又等李葵敬完天地,又敬了齐大爷之后,这才缓缓的动筷子。 李葵一动,所有人都跟饿狼似的,开始狼吞虎咽。 李葵自然是看不惯的,要不是想着他们刚逃命过来,早就一根戒尺打过来了。 洛相宜胃口虽小,却也是饿了,吃饭时头也不抬,即便这样依旧小心翼翼的将肥肉丢出来。 沙桐早就看见洛相宜这等浪费的行迹,但奈何,李葵在这,以免自讨没趣,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盯着自己碗里的米饭不再抬头。 却没想到,有人居然出言说出了他的心声。 而且这个人还是一惯看不顺眼的李子镜。 李子镜端着饭碗,用筷子的头部敲击着桌上的肥肉,冷冷的说一句,“怎么不吃?” 她道:“我不爱吃。” 李子镜道:“不爱吃就丢掉?谁叫你这样浪费的?” “就是。”沙桐见李子镜开了头,自己的一腔怨气再也控制不住了,“我们这一路过得有多么艰辛,但凡有粮食,都是师兄弟们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倒好,现在有粮食了,便随意浪费。” 李葵俨然也是注意到了。 可一个女孩在饭桌上被人当面训斥,难免有些挂不住面。 李葵瞪了李子镜一眼,似乎在指责他的严厉,又小声的安慰起洛相宜,“没事的小七,不想吃不吃就是,为师还不至于一点肉都买不起了。” 众人都知道李葵有多么心疼这个小徒弟,甚至不忍心让她受到一点委屈,所有的规矩和严厉,仿佛在对洛相宜身上一点都看不到了。 李子镜道:“李老头,你以前跟我们说的都是放屁吗?” 李葵气得将筷子猛得一摔,“李子镜!” 洛相宜心一颤,饭桌上得撕心裂肺,她从小看到大。 每次继母总是借着各种理由跟她发脾气,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明为什么,只是每每听到摔筷子得声音,都让生理反应得害怕。 洛相宜没作声,只是一个劲的吃着摆在桌上的肥肉。 一口接着一个,甚至都忘了还需要咀嚼。 李葵心疼不已,想要制止,却发现洛相宜已经将肥肉吃完了。 师兄们都惊呆了,想开口安慰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始。 洛相宜浅浅一笑,嘴角还带着油,似乎没有任何不适。 她就这样笑着下了饭桌,胃里翻江倒海,口中不停的冒着酸水,任何人与她打招呼,她也只是微微点下头。 因为她知道,但凡一张嘴,那翻江倒海的潮水就要涌出了。 她一直撑着走到自己的房间,眼见一个铜质的脸盆,顿时感觉得救了。 洛相宜几乎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连同胃里的酸水,一起吐的干干净净。 她尽力的掩藏着声音,生怕师兄们听出一点一样。 她过惯了没饭吃的日子,自然也不会挑食,可唯独肥肉,是她此生最怕之物。 倒不是她从小就厌恶,而是有次母亲饿了,她向来是讨不到什么食物的,便偷偷的去厨房偷点吃的来。 谁曾想,那天她极好的运气,竟拿到一碗红烧肉。 母亲吃了一块便饱了,而她闻着肉香,肚子里又常年没有油水,一时嘴馋便吃光了整碗红烧肉。 猛然间这么一吃,直接将她吃顶住了。 捂着肚子怎么都走不动。 哪里知道,这盘红烧肉便是她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洛子烟故意留给她的,父亲知道她偷吃后,直接用皮鞭抽了她一顿。 本就胃里不舒服,这顿鞭子让她上吐下泻,整个人都像踩在棉花上。 她狼狈的躺在雪地上,而洛子烟却是得意洋洋的俯视着她,“下等人就是下等人,得了点好东西都迫不及待放在嘴里,也不管有毒没毒,哈哈哈哈……” 那天她才知道,这红烧肉里早就放好了泻药,就等着看她笑话呢。 吐得滋味并不好受,也时时刻刻提醒着那段不好的回忆。 洛相宜几乎把胃里所有的酸水都给吐出来了,眼泪也被挤的啪啦啪啦的掉不停,倒不是有多委屈,只是生理性的难受。 就在这时,姚哑端着一碗酸梅汁来了。 人在反胃的时候,喝点酸甜的东西是最能解恶心的。 姚哑身为女子,心思也要更细一些,便赶忙去厨房熬了酸梅汁来。 姚哑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看洛相宜脸色好点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拍着洛相宜的后背,安慰道:“刚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子镜一向狂妄,从不会体谅别人的感受,你多多体谅一点。” 洛相宜一边喝着一边点头。 姚哑能够这样苦口婆心的安慰她,多半已经把李子镜教训一顿了,她心里没什么怨念。 或者说,习惯了。 多一点少一点,好像都无所谓。 姚哑微微一笑,拿出早已准备的帖子,大红颜色,看上去应该是个喜帖。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奇珍异宝,有些东西的名字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姚哑来找洛相宜并未只是为了送一碗酸梅汁,更重要的是,她是来当说客的。 洛相宜看到落款上的名字,顿时愣了愣。 西楚。 这是聘礼,是给她的聘礼。 姚哑握起洛相宜的手,欣慰道:“这门婚事,是你洛家家主应下的,甚至连聘礼他们也吞了去,但不得不说,你那夫君却是极好的良配,你跟着他不说荣华,起码他也不会欺负你。” 景国大乱,有头有脸的人都到四处避难去了。 自然富家一方的洛家也是首当其冲,第一个从景国搬迁,早早的就在南侠城落了户。 原本洛家是根本不在乎这个流落在外的女儿,可听到西楚竟然亲自去迎接康青堂的李葵,这就算罢了。 西楚对洛相宜的偏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西楚虽说是个温和的性子,却不是好亲近的人,这么多年来,谁也没有听过西楚中意哪个女子。 常年的孤家寡人,自然百姓们便开始猜测这其中的原因。 但大多数的人都认为,或许是西楚大仇未报,不愿被儿女私情拖住脚步。 可那日,在大庭广众之下。 西楚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洛相宜,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当然,这件事很快就传到洛相宜父亲的耳里。 从商之人大多重利,哪能放过这个百年难遇的机会,洛福便直接上门提亲了。 你听的没错,作为女方却到男方家提亲了。 好在西楚并未责怪洛福的无理,反而一口应了下来,就连聘礼都按照皇妃的标准,最后这些价值不菲的聘礼,全部进了洛家。 姚哑虽说很厌恶洛家这样的安排,可对于这个夫君,他是一百个看好。 她来南侠城也有一段时间了,而往往菜市场就是获取信息最多的地方。 百姓们对于西楚各个都竖起大拇指,再加上她大概能猜出洛相宜和西楚之间,绝不仅仅是点头之交。 洛相宜眼里淡的厉害,姚哑甚至根本看不懂她半点心思。 原以为是她多嘴了。 没想到洛相宜却点头答应了。 她微微一笑,“小姨看中的男子,必然是极好的,我听小姨的便是。” 姚哑忽然间展开笑颜,女孩子家找到归属是最重要,从洛相宜来医馆的第一天起,她就心疼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孩,现在都好了。 姚哑说完,便忙着去置办婚礼事宜。 洛相宜坐在床边,将枕头下那副字画拿出来,这是李子镜送给她的,上面的字迹干透之后,墨迹有些微微褪色,却依旧不减下笔人手中的苍劲有力。 也不知怎么的,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李子镜的脸庞。 或许是他们身上有相似血缘的关系,仿佛任何事情,都将他们之间牵绊在一起。 她要嫁人,可对她而言,好似要结婚的不是她一样。 甚至有些难以启齿,不知该怎么当面告诉李子镜这件事。 洛相宜心里明白,她的婚姻向来没有选择的权力。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洛福并未真正爱过她这个女儿,可身为儿女的义务,却容不得她反抗。 还好,她也没想反抗。 以前在洛家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委屈没受过,可为了母亲,所有的一切她都忍了。 可如今,洛福依旧把她当作好捏的柿子。 她并不在乎那一箱奇珍异宝的聘礼,可她却见不得别人独占她。 以后,西楚是她的底气。 也是以后相互扶持走到老的夫君。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不在受人欺凌。 她的东西,她母亲的东西,她要洛府一分不差的还回来。 ------------ 第十八章 婚期正好撞上大师兄的生辰 康青堂的实力惊人,才短短几天,一个破旧的医馆,便已经布置的金碧辉煌了。 更不可否认是,洛相宜要出嫁了。 作为母家人,该有的排面分毫也不差。 目光所及是一片喜庆,师父连带着所有师兄都乐呵呵的,唯有洛相宜一人心不在焉。 或许,还有人,是李子镜。 洛相宜刚忙完手里的配药工作,正抬头,便看到李子镜冷着一张脸往房间去了。 空凌手上还包扎着药粉,看到洛相宜停顿许久,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明白是什么回事了,他道:“你大师兄就这个样,从没有一个笑脸,不过啊!这次你的婚期正好撞上大师兄的生辰了,每每他生辰,受苦总是我们。” 空凌说完,反而有种轻松的感觉。 谁不知道,大师兄最为挑剔,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不说,就连心思都要独一份。 每到他生辰,师弟们为了想到一个独特的点子,想到头都破了,最后还是免不了被嘲讽一顿。 这次洛相宜的婚期正好装上李子镜的婚期。 大伙自然是以婚礼为主,许是这样就惹恼了李子镜。 空凌又道:“要说啊!六弟的出走也不能完全怪他,谁要摊上一个大师兄这样的竞争者,谁不懊恼。” 莫醒瞥了他一眼,“二师兄,你小声点,可别让师父听见了。” 空凌说话向来直来直去,可在康青堂秦正的名字却是提也不能提的。 谁不知道,这康青堂中,师父最喜欢的人,除了李子镜,便是秦正。 若说师父最喜欢秦正也不为过。 比起李子镜自学成才,秦正的医术,全是师父手把手教的。 比起李子镜傲慢不羁,他更喜欢秦正的踏实谨慎。 秦正当上太医的那一刻,李葵两天都没有吃一粒米饭,他并非阻止徒弟们有更好的前途,而是不甘心,他最爱的徒弟却是以这种形势离开的他。 两天后,师父瘦了一大圈,紧接着便宣布将秦正从医谱除名。 谁都知道秦正与李子镜,一个是诸葛孔明,一个周瑜,既生瑜何生亮。 诸葛好歹有自己信奉的主动,可这位公子天不怕地不怕,没有谁能阻挡他的脚步,更没有人能猜中他的心思,所谓无刀胜有刀。 秦正遇到他,便是他永远都超越不了的鸿沟。 洛相宜淡淡道:“大师兄的生辰?” “是啊!”空凌答道。 他想了想,又道:“小七,我建议你装不知道就好,免得好心当成驴肝肺。” 莫醒笑了笑,空凌一向口无遮拦,他也一贯性的帮空凌圆话。 可这次他却也异常认同空凌说的话。 只是洛相宜完全没有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李子镜为了让她多认字,还特意送了一副字画给他,更重要的是,李子镜是母亲之后的一个最亲的人。 说什么也该有所表示才是。 毕竟她马上就要嫁出康青堂了,也许以后他们相见的机会更加少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钱。 很长一段时间里,师兄们都没有看到洛相宜的身影,甚至都没有见她出来吃饭过,可看到她房间里亮着的烛光,便判定。 还没有死,还活着。 姚哑几次担心洛相宜的状况,敲过好几次门,可每次她都没有开门,从房间里传来的声音也是极为正常的。 许是觉得,第一次成亲难免紧张,便也没有多问。 好几次李子镜经过洛相宜的房间,想要敲门,却还是大步流星的走开。 到了半夜,洛相宜的房间传来动静。 只见她背着一个篮子,小心翼翼的关上门窗,就连脚步都是异常轻。 医馆的门口并没有人守着,毕竟一个医馆除了一点药材,也没什么好偷的。 再上有五皇子的青睐,再大胆的盗窃,也不敢对康青堂下手。 洛相宜顺利的从医馆出来了。 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步伐也渐渐厚实起来,不必担心有什么声响,到了当铺她将篮子所有的药材倒了出来给老板检查。 当铺老板有些疑惑道:“小姑娘,你可知这药材有多珍贵,你确定要卖?” 老板并不知道洛相宜是康青堂的徒弟,只晓得她三番两次的来卖药材。 一次两次的便罢了,三次五次的,当铺老板就有些警惕了。 这样好的药材,老板怎么收都是不会亏本的,可他却是个实诚人,怕小姑娘什么都不懂,最后贱卖了手里的药材。 “我要卖。” 洛相宜异常坚决,老板也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一份赚钱的买卖,索性一次性买了她全部的药材。 拿到钱的一瞬间,洛相宜转身就走进一个小店铺。 铺子的店面不大,里面更是狭小黑暗,她侧着身子,穿过满是杂物的巷子,她总算走进那座所谓的,“黄金屋。” 四处随处可见的都是奇珍异宝,有历代的青瓷瓶,有名家留下字迹,这些东西往往都是千金难求的。 而这家店铺的老板,却将这些杂物随意摆放。 仿佛这间小店铺,独立于整个世界,在这里,没有所谓的名利,更没有什么名家光环。 全部都一视同仁的摆放在货架上。 只等着有缘人将它回去。 洛相宜拿着这段时间卖草药赚来的银两,全部摆放在桌上。 店铺老板听到声响,从后屋里出来,见洛相宜来,也没闲着,转身便回屋拿了一根复活草递给了洛相宜。 洛相宜没有接,反而有些疑惑,“我知道复活草百年难寻,我这点银子是万万不够的,为何老板?” “你想问,我为什么卖给你?” 老板笑了笑。 洛相宜点头。 “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合眼缘吗?” 他见洛相宜还有些犹豫,拿着复活草转身就走,“你不要,我拿走了?” 洛相宜抢过复活草,笑着感谢老板。 她从没有想过此次会这般顺利。 这家店铺她来好多次了,每每来问复活草的价格,老板都挥挥手说:“不卖!无价!不谈!” 眼看着李子镜的生辰就要到了,她没了办法,只好拿着银子来试试。 想着若是老板拒绝的话,她便索性留在店里,干点小杂活之类的。 看来老板果真是个真性情的人。 说给便给了,说不买磨破嘴皮都没用,就跟他的店铺的。 外表上看平平无奇,但其实里面大有乾坤。 拿到复活草后,洛相宜就急急忙忙的赶回康青堂,街道上空荡荡的,虽说在南侠城内没有宵禁,但是在这样战乱的时期,大多数百姓都避免在夜晚出门。 洛相宜的脚步就越发快,好在她赶回房间时,并没有人发现。 她已经这样偷偷默默的溜出去好几个夜晚了。 以前她还在洛府时,她母亲没有月例银子,若只是按照厨房安排的食物,只怕早就饿死了。 那时候她白天做活,晚上就去采草药补贴家用。 方圆几里的草药她都认了个遍。 这段时间,每到夜晚她就去采草药,指望能赚点银子,能给李子镜买个生辰礼物。 可惜她实在太穷,哪怕她拼命全力,也不过才赚了几两银子。 要不是老板是个性情中人,她恐怕还拿不到复活草这样好的药材。 那日她在难医经上看到一味药,这药的作用并不是治病的。 更像是回光返照。 洛相宜想起,母亲去世前,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无法说上一句。 而这药的作用,便是延长将死之人一个时辰的寿命。 这药可以让病人感知不到任何疼痛,因此,便再没有那些无法开口的遗憾了。 她想,李子镜并不在乎名利,或许对他来说,这样珍贵的药才是他所求吧。 洛相宜在烛光下,完成她最后实验。 成功了。 殊不知外面有个人影早已站在洛相宜门口。 李子镜在外面等了许久,就是想看看洛相宜具体再干什么勾当,见她鬼鬼祟祟的从外面赶回来,屋子里又是铃铃铛铛的声音。 她也不确定这是在干嘛,只是突然房间里的声音没了。 可烛火并没有熄灭。 如今夜色已晚,贸然去敲门着实有些不妥当,况且,他为什么要去管洛相宜呢,反正她很快就要嫁出去了,一切的一切都在与他无关。 可想是这样想,脚步却未挪动半步。 李子镜甚至有些担心了,房间里没有动静,可烛火却没有熄灭,若是这烛火燃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李子镜在门口喊了一声,“小七?” 房间里并无一点声音,就像是房间里没人一样。 可他却知道,里面的人已经许久不出来了,他有些担心了,又冲着里面喊了几声,却并未得到一点回声。 这几天洛相宜不吃不喝的,连门都没出过。 很大可能是,她早已晕倒到房里。 李子镜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直接侧着身子就向门撞去,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没两下门就准备撞开了。 李子镜顾不上自己晃悠的身子,连忙四处寻找着洛相宜。 还好,在床上看到了她。 可她躺着,似乎没察觉到有人闯进来,又或者说,早已晕倒。 李子镜伸出手指去探洛相宜的鼻息…… ------------ 第十九章 小女孩采到了海空木 李子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当手指传来微弱的轻拂,他才缓过一口气。 为了以防万一,他握起洛相宜的手腕,简单的把把脉,脉搏似乎有些弱,似乎是疲劳过度而造成的。 李子镜闯进屋子里有半响了,可洛相宜依旧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洛相宜这段时间到底在做什么,门也不出,饭也不吃。 真要当神仙? 当李子镜看到洛相宜桌上的东西,这才明白。 桌上零零碎碎摆放着各种药材,但最引人瞩目的是一个小罐子。 他打开瓶盖,一股铺面而来的药材味直冲鼻腔。 身为医师,这味道他太熟悉了,是复活草的味道。 复活草实在难寻,他以前有幸得到过一次,复活草之所以叫复活草,正是因为他具有回光返照的能力。 就在这时,床的另一边传来声音,“不留……遗憾……遗憾……生辰……” 他看着洛相宜紧闭的双眼,嘴角微微上扬,连做梦都惦记着他的药。 不留遗憾? 当年父皇母后死在他眼前的时候,他也盼着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救他们,可后来他又想,哪怕可以让他们多活几个时辰也是好的。 在熊熊烈火中,他将复活草放在父皇嘴边,却不想被父皇吐了出来。 他说母后怕黑,不想让母后在黄泉路上等太久。 李子镜那时候才知道,活着必然是好的,可若是人间再无亲人等着,那么死未必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 所以洛相宜躲在房间里这么多天,就是在帮他准备生辰礼物? 这礼物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可他却是高兴的。 那句遗憾着实打动了她。 从母后走后,他已经许久没遇到一个人,对他的生辰如此用心的人了。 虽说师父和师弟们也关心他,可是他们准备的东西,往往都是徒有名利,却没有半点意义的东西。 他就是一个宁缺毋滥的人。 所以常常扫了师弟们的好意,也引得师弟们十分不满,但李子镜也从在乎过。 或者说,这世上在没有他在乎的人。 李子镜回头看了洛相宜一眼,心里不知何时发了酸,如今他就要嫁给西楚了,明明该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可他却怎么都高兴不来。 他放下药瓶,再次走到洛相宜身边。 这才短短几天,洛相宜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再次消瘦下去,他看着桌上还剩一半的桂花酥,难道这段时间,她就只靠这个? 洛相宜就这样一觉睡到天亮,直到阳光照到她的眼眸,她觉得刺眼这才醒过来。 这一觉睡的极好极香。 她已经熬了好几个大夜,早已累到虚脱,但想着李子镜的生辰就要到了,她紧赶慢赶总算把这复活丹做好了。 原本她的精神就是撑着,等复活丹一做好,所有的精神都在这一瞬间坍塌。 她甚至都不记得什么时候给自己盖上了被子,就这样一觉睡到大天亮。 洛相宜刚起床,姚哑就给她送来吃的。 四菜一汤,可以说是十分丰富的一餐。 姚哑又心疼又气愤的捏了捏她的脸,“你看看,你看看,这才几天怎么又瘦成这副德行?我这一手好厨艺,怎么在你身上就一点都看不出来?哪个吃了我菜不是长的白白胖胖的?” 洛相宜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我多点。” “不是多吃,是给我吃完,否则就别来见我了。” 姚哑气呼呼的走了。 今儿天还没有亮,李子镜就将她从床上拖起来,就非拉着她做出一桌菜出来。 做菜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厨房的食材早就用完了,现在赶着去买也赶不及做一大桌菜啊! 结果李子镜二话不说,轻功来回来蹦跶一圈,什么鱼什么肉蔬菜果子,硬是买了一箩筐。 也还不算,李子镜竟然主动帮他择菜。 要知道李子镜可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这康青堂就没有能叫的动他的人,更别提是买菜洗菜这样的杂活。 直到所有的菜都做好了,姚哑这才知道,李子镜做这么多,都是为了洛相宜。 姚哑不免欣慰许多。 李子镜自小狂妄,就不是会心疼人的主,可现在他居然会担心洛相宜没吃好,主动承担买菜的责任。 这怎么不让姚哑欣慰? 这说明李子镜真的长大了。 或许亲生骨血之间,真就多一份情。 洛相宜饿了好几天,早已是饥肠辘辘,还好姚哑做的也十分清淡,她吭哧吭哧的吃了全部吃了干净。 看到满桌的空盘,她也惊呆了。 自己从未吃过这么多的米饭。 洛相宜吃完就开始忙正事,她要把复活丹送给李子镜,可没想到,她来来回回多少趟,李子镜都不在家。 又过了几天,洛相宜几乎每天都往李子镜的房间跑。 可无一例外的是,无人开门。 洛相宜大概可以猜出李子镜是故意在躲着她。 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好像自从西楚来下聘礼那一天起,李子镜就没有在与她说过话。 洛相宜再次失望的从李子镜门前经过,空凌见状,实在不忍小师妹一次次的被忽悠,“小七,别去了,像他这样的人是从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的。” 以前师弟们给他准备的生辰礼物,李子镜没有一次正眼瞧过。 以至于空凌十分理解,洛相宜这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觉。 莫醒和空凌向来关系好,做什么事都在一起,可偏偏两人的脑袋是一个天一个弟。 莫醒轻笑片刻,像是前一秒就拿好话本情节一样,“二师兄,此言差矣,以前大师兄嫌弃我们送的礼物,哪怕不是出言嘲讽几句,哪里是完全躲着不出来。” 空凌想了许久也没懂,正要发问,莫醒却不想听了,捂着耳朵就跑了,像是逃离一个什么是非之地一样。 说实话,洛相宜也没有听懂莫醒师兄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洛相宜拿着复活丹许久没有离开。 时间一晃,明天就是她的婚礼了,可今天她甚至没有把生辰礼物送到李子镜手上。 明日是她的大喜日子,按道理她应该高兴才对,毕竟自己找到了可以依赖终身的夫君。 可为什么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甚至想要听到李子镜的一句祝福,可结果却是面都见不到。 洛相宜很少在乎除母亲以外的人,可如今她被李子镜搅合的心绪不宁。 过了许久,她决定把复活丹放在李子镜门口。 洛相宜一走,一只手便将复活丹拿了起来。 白卿拿在手上观摩着,甚至还没有捂热,就察觉到有一束冷飕飕的目光朝他看来。 李子镜命令道:“拿来!” 白卿容不得思考,直接将手上的烫手山芋丢给了李子镜。 李子镜拿在手里不断反复揉搓着瓶身,似乎很是珍惜这个东西,或者说是珍惜这个人。 白卿看得明白,李子镜从未对一个女生这么上心。 洛相宜来了几次,李子镜在躲在暗处看了几次,每次都是目不转睛,深怕自己错过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可偏偏他就是一次不出去,任由着洛相宜不停的敲门。 他忍了许久,决定还是将自己心中的疑问问出口,“太子殿下你这又是何必呢?等明天洛相宜姑娘真的出嫁的,您可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李子镜的声音低沉,但更多的是沮丧。 “机会?什么机会?我从来没有什么机会。” 洛相宜这样干干净净的女孩,就该嫁给西楚才能护住他,而他,身上背着国仇家恨,一分一秒都不能忘。 西楚是妃嫔所生,生母在他出世时就去世了,父皇对他而言,也只是一个生生父母,并没有什么感情。 西楚只需拿到他想要的权威便可。 可他却不行,他要报仇,为父皇母后报仇。 如今天下大乱,未尝对他不是好事,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分心,这也是他一统天下的好机遇,错过便再也不能报仇了。 所以,他必须放弃洛相宜。 再说了,西楚也算是个重情之人,洛相宜跟了他应该会过得很幸福。 更何况西楚是他弟弟,他做不到跟西楚争什么。 皇位是这样,女人更是。 转眼,李子镜就来到一家店铺,从外面看去破破烂烂的,甚至都不会让人有欲望想要走进去。 可偏偏这样珍奇的东西,却出自这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简陋的店面。 李子镜顺着狭窄走廊一路走到头,本以为见到的会是极为反差的金碧辉煌。 没想到,里面依旧是破破旧旧,所有的杂物都堆积在一起。 原本他也是随口听了白卿一嘴,这才知道复活草那样珍贵的药材是这家店铺买的。 结果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 “买什么?” 店铺老板开门见山,没有华丽的欢迎,也没有卑躬屈膝的讨好,倒真让李子镜相信,这里一定会给人惊喜。 “海空木。” 店铺老板原本懒得搭理他,可一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走南闯北去过许多地方,也算是见多识广,才算开了这个小铺子。 而海空木这一味药,别说有人见过了,甚至连都没听说过。 店铺老板笃定道:“你看过难医经?” 李子镜心中有数,索性顺着他的话说道:“你这里有吗?” 老板摇头。 李子镜微微点头,正要准备走,老板或许是觉得他有缘,便多提了一句,“我听说曾经有个小女孩采到了海空木。” ------------ 第二十章 她配吗? 李子镜走在回医馆的路上,目光所及皆是红色的丝绸,一家接连着一家,好似喜庆,却也异常悲凉,似乎所有的美好都不会降临在他身上。 或者只是一瞬间的欣喜。 他大概能够猜到,哪个曾经得到过海空木的女孩,正是洛相宜。 可他不知道洛相宜为何药隐瞒这件事。 洛相宜以前连饭都吃不下,若是将自己采到的海空木卖出点,有了银子,或许早就能够逃离洛家了。 偏偏她隐藏了这么久,这么多年。 甚至隐瞒了她看过难医经的事情。 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他站在门口,看着洛相宜走出来,她穿着大红色的婚服,头上则是盖着红头巾。 这一天还是到了。 洛相宜坐在花轿中,不知怎么的,感觉有人在看着她,她偷偷的撩开红头巾,却发现眼前空无一人。 她出嫁了,这是母亲一直想要看到的。 而且嫁的还是儿时最羡慕的人。 她记事起就是饿着肚子,自己饿点倒也习惯了,可母亲还带着病,根本不能这样饿一顿饥一顿的。 为此她甚至可以不顾尊严,卑躬屈膝的祈求继母能够给他们多一点食物。 那日她还是如往常一样,跪地祈求着,可没有想到,一只手猛的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外面带。 那是跟他一样的小孩,可他那一身华丽也在提醒着她,他们不是一样的人。 那小孩便是西楚。 西楚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包子,他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而女子更是尊贵,断不能给人下跪。” 她没有说话,只是拿了包子就跑。 因为家有还有母亲等着他。 之后的几天,洛相宜连续几天都能看到他,每次他来不是带着米饭,就是面粉,总之来见她绝不会空手。 洛相宜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曾经有人见她可怜,打发过一些粮食给她,可仅仅也是一两次而已。 她从未见过有哪个好心人,会一直一直的将她放在心上。 她是第一次见到除了母亲之外,还愿意关心她的人,所以她记住了西楚第一次跟她的话。 “可我不跪,他们会给我吃的吗?” “你可以自己赚啊!” 是啊!她可以自己去赚。 从那以后,洛相宜开始每天采药,之前的药材都是为了母亲而采,现在又多了一个目的。 后来,她与西楚的关系越来越好,她也开始叫他西楚哥哥。 可事与愿违,叛贼谋朝篡位,很快景西国,便不再姓西,而是姓沈。 至此,她再也没有见过西楚。 原以为她难逃一劫,却没有想到,他躲过这次劫难,还在南侠城组建了自己的军队,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硬是发展成了一个国都,甚至连沈行都慌了。 洛相宜甚至说不出自己能有多幸运。 先是遇见了自己的生生父亲,得到了很好的照拂,甚至遇到了一个带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现在居然有人还愿意收留她这个孤儿。 这一切的一切都无以言表,是她以前完全不敢想的事。 她从今以后便要和西楚好好过才是,这样才对得起母亲的在天之灵。 洛相宜正想着,一只手将她拽出了花轿。 她几乎事踉跄的冲下了马车,“谁?你是谁?” 前面的人没有回来,只是拉着她不停的跑,红头巾被风掀开,他这才看清前面那个人是谁。 也是,这世上也就只有大师兄会做出如此狂妄的事情。 拉着一个新娘子到处跑。 他们跑的太急,以至于红头巾连带着头冠纷纷掉落,只剩下一头飘逸的黑长发在微风中飘扬。 洛相宜回头望了一眼散落的发饰,这才注意到他们的背后黑压压的一片人。 她有些急了,却不敢大声的叫着,内心压下所有的恐惧,脚步不停的跟在李子镜身后。 洛相宜常年上山采药,虽说还是有些体力的,但终究无法像李子镜这样练过武的体力好。 她逐渐感觉到脚步沉重,呼吸也急促不已。 李子镜似乎察觉到洛相宜已经体力耗尽,就在这时,李子镜一个侧身,搂住了她的腰,他们挤了一个极为狭窄的巷子口。 此时,他们面对着面站着,两人的距离不过一拳之距。 洛相宜被一双大手捂住嘴,她看着李子镜,瞪着一双大眼。 李子镜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她从未跟一个男子这么近距离,原本大跑之后,她的呼吸就难以平复,如此一来,她似乎觉得自己的呼吸越发烫了。 热气一点点的传到另一只手上,洛相宜更是怕这股热气灼伤了他。 很快身后的黑衣人就赶了上来。 眼见他们就要出现在眼前了,洛相宜索性闭上了眼睛,如今的她逃不掉,躲不开,干脆全然相信站在他对面的男人。 “带着一个女人能跑哪里去?” “就是,就算有轻功也不一定能托一个女人。” “你们看,那里还有一个巷子,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看什么?那么小的巷子,连人都过不去,哪能藏什么人?” 洛相宜闭上眼睛后,耳朵变得异常灵敏。 他们说是这样说,可脚步声依旧向她靠近,而且越来越近。 洛相宜能感觉嘴上的那一只手不断地冒着汗,好似随时要发动攻击。 “不好!五皇子的人来了,快跑!” 那边的脚步停下来了,转而向着另一边跑去,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完全听不见。 洛相宜感觉嘴上的潮湿感越发厉害了,当他再次睁眼时,却发现了他满手是血。 她慌了。 “大师兄!” 李子镜快速将手放到背后,怒吼道:“你傻不傻?从未养育过你的父亲,只因为他的一句,就可以让你搭上一辈子吗?” 洛相宜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坐上花轿没多久,就被人拽下了轿子,紧接着又被黑衣人追杀。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李子镜为什么要对他一脸敌意。 洛相宜也被着突如其来怒吼,惹恼了脾气,“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觉得我有选吗?我可以选吗?” 这世上的女子,谁不是这样的过得? 凭什么你觉得你是特殊的? 她当然可以拒绝,洛家因此违约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可她担心的是康青堂。 她一个女子待在康青堂里,终究是要招人非议的,哪怕她有绝对正当的理由,哪怕她是康青堂的弟子。 到时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 康青堂是如此的清廉正派,这么多年来何曾招收过女徒弟,到时不止是她的名誉受损,就连康青堂都要因此受牵连。 人言可畏,她不是没体验过。 若是能够嫁给西楚,不止可以帮到康青堂,甚至可以教训教训洛家的人。 一辈子?一辈子也只是弹指一瞬间。 再苦的日子都过去了,还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又有什么关系? 李子镜压住火气,“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带你走。” 洛相宜看得出来,李子镜的眼里充满着期待,可对她而言,嫁给谁都一样,能嫁一个有权势地位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至少可以帮她出口气。 洛相宜义正言辞道:“不必,在此谢过大师兄了。” “他是在利用你,你知道吗?” 洛相宜微微一笑,利用?这世上谁不是在利用谁?她又不是何尝在利用西楚的权势。 自己本就不干净,又何必对他人指指点点。 李子镜见她半天没有动静,似乎心意已决,也就没有再说,转而便离去。 洛相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莫名落寞。 是啊,这世上难得有人真心关系她,会问她爱不爱这个人。 这样难得的亲情,却在刚刚得到时失去了。 没一会儿,西楚就带着人来了,他焦急的从上打量到下,“受伤了吗?对不起,吓到你了。” 洛相宜摇摇头。 西楚姗姗来迟,一身玄色华服好生气派,如此倒显得洛相宜一身红衣越发蠢得可以。 原来不只是洛家的人要利用她,就连一直照顾他的大哥哥对她也另有所图。 西楚将刚才围剿她的黑衣人全部抓获,很显然,若不是早布好局,黑衣人也不会全部落网。 而西楚身上这一身正装,正说明了,他早知道这件事了。 或者说这一切,就是西楚安排的,只是借用了婚礼这个噱头。 她没有多难过,只是很坦然的面对这件事。 被辜负早已成了常态。 洛相宜淡淡道:“我们走吧。” 西楚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茫然,甚至有些失望,似乎他对洛相宜的表现并不满意。 婚礼的节奏被打乱,可婚礼并没有取消,吉时早已过,等拜完堂,互相行完礼,已经是午时了。 洛相宜一个人被安排在卧房里,静静等待自己的丈夫吃饱喝足后,掀开她的盖头。 可洛相宜的盖头,却在今早被风吹开,而她第一眼看到的人,正是李子镜。 丫鬟们经过门外时,扯着嗓子道:“我还没见过这样苦命的姑娘呢,嫡女当庶出养,好不容易盼来自己的姻缘了,加嫁妆又被继母搞去了,本以为可以依赖五皇子,却没有想到,五皇子也不过是把她当成了棋子。” “别说了。小点声。”旁边的丫鬟不停摇头,手指指着洛相宜的卧房。 丫鬟轻“哼”了一声,像是触动了她的笑血。 “救他,棋子,她配吗?” “好了,不说了。” 洛相宜将这一切都听的清楚,却是一句话都不说,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 突然间她的眼前一亮,有人掀起了她的盖头。 ------------ 第二十一章 该低头还是要低头 烛光一点点打到她的眼睛上,耀眼而灿烂,光芒之外是同样红衣的新郎官,他满脸的喜悦,完全看不出刚刚还经历了一场截杀。 西楚的声音很温柔,好似生怕吓到洛相宜,“等久了吧!” 比起骨骼分明的双手从他眼里划过,更引人察觉的是哪股浓浓的血腥味。 洛相宜没有作声,仔细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西楚腹部的衣裳更深一个度。 这…… 她也不顾什么男女有别,上手去摸,结果摸到的是一手的鲜血。 西楚连忙自己的腹部,嘴上不停说着没事。 洛相宜还是看出他的逞强和痛苦,她立即拉过西楚,让他平躺在床上,然后正要喊人来诊治,就被一只手抓住手臂了。 “宜儿,不必了,箭上有毒,本王没多少时日了。” 西楚似乎早已看穿了自己的结局,甚至对生死之事都颇为淡然。 洛相宜捂住他的嘴,紧皱着眉头,“不许胡说,我一定有办法的。” 她快速撕开他腰间的衣服,血肉黏在一起,看起来触目惊心,洛相宜二话不说,从身上掏出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 外面的树叶吹的沙沙作响,同样传来的还有侍卫恭维的声音,“秦大人来了,王爷等你许久了。” 秦正大步迈进西楚和洛相宜的婚房里,他第一眼就看到一身红衣,头戴金冠的新娘子。 洛相宜侧坐在床边,手边放着许多瓶瓶罐罐的药瓶,她则是不停的在西楚腰间摸着腰。 西楚离开康青堂后,辗转多地这才来投奔西楚。 原本他是要去景国当太医的,这也是沈含承诺他的位置,可没有想到,沈家统统都是小人之辈,利用完他后,便想杀人灭口。 秦正在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来投奔沈行的死对头西楚。 西楚惜才不愿,不仅没有计较他的过往,还给了他绝对的权力,秦正为了报答西楚,尽心尽力的为他办事。 不出几月功夫,便已然成为南侠城百姓认可的神医了。 洛相宜抬眼间,正好对上秦正的眼神。 洛相宜并未有任何反应,反而秦正却是极力躲避她的目光,走上前去查看西楚的伤口。 秦正这才看了一眼,便眼色大变,“这……这毒……” 他一直没能把无解说出来。 可西楚似乎已经完全知道了。 西楚的脸色越来越白,甚至白的有些又不太正常,像是被人放走了全身的血,如今只剩下一副空壳子。 西楚虚弱的很,却依旧用一只手,寻找着洛相宜另一只手,“宜儿,对不起,这一世是我负了你。” “你既对不起我,便好好过下去,否则拿什么还?” 洛相宜并没有多言,只是一个劲的把经历放在伤口上。 身边的丫鬟们一个个都急的不停。 就连秦大人都束手无措,就凭洛相宜一个小女子,怎么可能能治得好的西楚。 他们交头接耳的,都在商量着西楚如果死了,他们该何去何从。 南侠城的领头人出事,他们这些小人物哪里还能抵挡景国的大军入侵。 西楚疼得满头的汗,勉强的挤出一句话,“我还有一个皇兄……” 话未完,西楚疼的吐出一口鲜血。 原来是刚刚洛相宜一拳打在了西楚的伤口上。 这样一举动,直接把在场的人都吓蒙了,无疑是火上浇油,想要谋害人性命。 “放肆!洛相宜,这是你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吗?” 门口的侍卫再也坐不住了,直接冲进来,一脚揣在了洛相宜的胸口。 洛相宜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一口鲜血就直接喷出。 可转眼间,西楚就坐起来了,他满头的大汗,刚才卡白的脸色如今却有了颜色。 侍卫看到西楚颜色恢复一些,瞬间高兴起来,可下一秒,一把长剑直接刺向他的腹部,他艰难的憋出几句话,“王爷……为……为什么……” 西楚的声音依旧虚弱,可气势并未少半分,“没人可以在本王面前伤他半分。” 洛相宜看着这一幕,渐渐的眼皮越来越重,之后发生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躺在床上养病。 那一脚着实不轻,直接让她躺了半月才恢复回来。 而西楚则是寸步不离的照顾她,时不时给她带点小点心,又或是给她带点小玩意儿给她解闷。 渐渐的她的房间就被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占满了。 西楚好歹世男子,哪怕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可身体素质也比她强的多,没几天就恢复过来了,甚至还夜以继日的照顾她。 西楚端着一碗银耳羹来,“来,再吃点。” 洛相宜摇摇头,西楚也没有在逼着她,只是将好吃好热的先备着,以免洛相宜饿了没东西吃了。 西楚放下碗,犹豫片刻便说:“你的父亲和姐姐来了,你可否要出去看看?” 洛相宜何尝不知他们来了,他们已经来了好几次了,只是为了求取她一面,可这段时间洛相宜都装作不知道,能装便装过去了。 如今他们锲而不舍,定是有事求她。 洛相宜倒是有些好奇,他们千里迢迢的赶来,一次一次的被拒,又一次一次的赶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去,自然要去。” 洛相宜从床上起来,慢慢吞吞的换上衣服,就这样磨磨蹭蹭的弄了两个时辰这才出去。 洛福和洛子烟等的坐立不安,满脸的焦虑,可又不敢多说什么。 他们原本只是想得一些洛相宜得嫁妆银子,没想到西楚会这么宠洛相宜,到头来家中出了事,还要反过头来求洛相宜。 洛相宜缓步而来,洛福见此立刻站起身来,一旁的洛子烟也恭恭敬敬得行了礼。 要知道以前洛子烟受洛福宠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哪里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哪怕是她这个嫡女。 洛子烟性子急,一来便直奔主题,“妹妹,这次如论如何你可得帮帮我们洛家才是。” 现在有事求了,倒是妹妹,妹妹的叫起来了。 洛福将洛子烟揽在后面,眼神瞪了她一眼,似乎在责怪她说错话了。 不过也是,既然是来探病的,那就该有探病的样子。 即便是装,也要装作出嘘寒问暖的样子。 洛福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宜儿,许久不见,你清瘦了不少,可是这里水土不服的缘故。” 现在倒是想起水土不服了,当初举家搬迁时,早已忘记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 洛相宜不想在听他们的废话,直说道:“父亲,您也别绕弯子了,有话直说便是。” 洛福忽然一笑,似乎心头的石头已经放下,眼前的洛相宜依旧是以前那个在洛福唯唯诺诺的洛相宜。 洛福见状,将自己的想法吐露而出。 洛福是景国远近闻名的商人,商人嘛,就是要赚银子,洛家的生意即便在景国做的再好。 可人生地不熟的,如今换了新的地接,自然不必从前。 自然生意也不太好想做。 若说不好做也就罢了,洛福的生意可谓是步步艰难,从来道南侠国的第一天起,洛家的布匹就一匹都没有卖出去。 要说一个商人,即便是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根据过往的经验也不会这么久了一单生意都没有做成。 唯一的可能是,西楚将洛福的生意渠道全部垄断。 至于原因。 自然是因为那好几箱空手套白狼的嫁妆。 天下就没有白吃的午餐,免费的背后自然蕴含着一个看不到的价钱,这个价钱便是洛福在南侠城所有的生意渠道全部被斩断。 洛福在生意场上这么久,自然也明白了原因。 西楚原为前朝皇子,本就如履薄冰,如今却在南侠城做的风生水起,身边还有这么一大批的军队愿意追随他。 可想他的本事非同小可。 嫁妆虽小,可里面谁的狼子野心他看的一清二楚,自是不会在让洛福逍遥太久。 若非如此,洛福那样高高在上,从不高看她一眼的父亲,又怎会三番五次的来求她,更不会放下姿态苦苦的等了她一天又一天,一个时辰接着一个时辰。 洛相宜听了洛福说的,笑了一笑,道:“父亲的意思,女儿明白,可女儿无能为力,送客!” 洛福瞬间脸色大变,原本以为洛相宜愿意听她说这一番,向来是愿意帮忙的。 可没有想到洛相宜,依旧记着从前那些种种,不愿与她们亲近。 洛福刚要张口训斥,可一想到这里还是五皇子的府邸,多少话都只能埋在心里,焦躁不已。 洛子烟性子急,本就随意惯了,自然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习惯带了出来,她张口就喊道:“父亲大老远的来见你,妹妹你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洛相宜微微一笑,回头道:“你也知道你是客人?在别人府邸大喊大叫的,这就是你的教养吗?还是说你那个爬上家主床的母亲,就是这么教你的。” “你!!” 洛子烟还想要说什么,就被洛福给拉了回去,他自然知道洛相宜心中还有怨气,发泄发泄也就罢了。 有些事情,该低头还是要低头。 毕竟他们早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若是在没有收入,恐怕这一家老小都要被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