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第 1 章 夏夜,暴雨倾盆,夜色如墨。 盛阳城城西的长乐公主府。 入夜后,府中红柱游廊和屋檐下照例燃起一盏盏红色灯笼,似乎是要和这暗茫雨夜对抗一般,撑起了明亮的一隅。 雨势瓢泼,打在雕刻着福寿连绵图案的窗棂上,噼里啪啦地声音不绝于耳。 却愈发显出正厅中的寂静,静得甚至能听到红烛燃烧爆花的声音。 厅中的紫檀雕花餐桌上摆着一桌丰盛宴席,饭菜皆丝毫未动,早已没有热气。 宋宛儿撑着腮慵懒地坐在桌边,柔白手指捏着一盏青花瓷酒杯缓缓转着,娇美红唇微微勾起,笑意却未达眼底,向立在一边的侍女锦寒问道:“驸马又去了香缘楼?” 锦寒眼底有不忿神色,点了点头。 宋宛儿垂眸片刻,又问:“你没让跟着驸马的人提醒他,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提醒了,不过驸马说他有事,要晚些回来……” 有事?宋宛儿勾起嘲讽笑意。 可今日是他们成亲三周年的日子。 三年前的新婚之夜,宋宛儿半是撒娇半是强迫地让赵奉安答应下来,以后每年的今日,二人都要一起度过。 赵奉安为人清冷矜贵,一般不会轻易答应,而应允下来的事情,也向来会做到。 才三年而已,他就要食言了吗? 宋宛儿轻笑一声,将手中酒杯轻轻顿在桌上,“既然驸马说有事,我倒要去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说着,宋宛儿起身,出了正厅,吩咐候在门口的霍念:“备车,去香缘楼。”自己则脚步未停,沿着游廊向大门口走去。 游廊中红色灯笼映出宋宛儿的窈窕身材,她一向喜爱色彩亮丽的衣衫,今日亦穿着水红色束腰襦袄,显出盈盈一握的腰身,下着大红色百褶罗裙,红色裙裾随着她步伐荡出层层波纹。 暗黑雨夜中,宋宛儿仿佛一株绽放的玫瑰花般明艳动人。 锦寒紧跟在公主身后,不由唏嘘。 宋宛儿是当今大宋皇帝嫡出的公主,也是年纪最小的公主,出生即得封号长乐,她自幼天姿娇媚,被父皇母后千恩万宠着长大,偏偏在五年前,对赵奉安这个寄居在盛阳的赵国质子一见钟情。 一眼看去,赵奉安的确是个芝兰玉树的清贵公子,只是抛开身份不谈,他性子清冷阴郁,宛如一块寒冰,任凭公主如何热情,似乎都无法融化他一丝一毫。 可公主却对他痴心不改,追在他身后整整两年。宋帝心疼女儿,到底在三年前将她指婚给赵奉安。 二人结为夫妻后,赵奉安虽然性子仍然冷淡,和公主也算过了两年多平静的日子。 却未想数月前,香缘楼突然来了个叫青颜的歌女,据说有玉洁冰清之姿,楚楚可人之貌,见之让人心存怜惜。 一时间青颜在盛阳风头大盛,就连一向清冷的驸马爷,都数次去香缘楼,只为单独召见青颜。 锦寒自幼服侍公主,深知公主心性骄傲,却在驸马这里受了不知多少冷落,她一向看不透驸马爷的心思,只是心中为公主不平。 锦寒小心看向公主,见公主神态娇懒倨傲,一如平常,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劝慰。 暴雨自游廊房檐落下,形成水帘,砸在地面溅起水花,溅湿了公主的罗裙。 锦寒本欲开口劝公主在府中等候,思及这几年劝过无数次的结果,还是住了口,只是拿上一件大红绸缎金丝绣凤纹披风披在公主肩头,之后撑起雨伞罩住她,随公主一起上了鸾舆凤驾。 长乐公主出行,排场一向赫赫扬扬。 当公主凤驾到达香缘楼大门口的时候,先行开道的侍卫早就已经将一楼大厅清场完毕。 宋宛儿扶着锦寒,款款踏入香缘楼,恰好看到赵奉安沿着楼梯自二楼下来。 赵奉安依然穿着清晨出门时那套紫色官服,身姿清瘦挺拔,面容俊美,清冷孤傲。 见到宋宛儿,赵奉安停住脚步,立于楼梯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一如往常的清冽冷漠,还隐隐带着些阴霾。 宋宛儿抿着红唇,抬着一双美眸看着赵奉安。 片刻后,她微提裙摆,沿阶而上,快步来到赵奉安身边,挽起他的手臂,微微嘟着红唇,撒娇着说道:“奉安,你答应过我,年年的今日都要陪我一起的,怎么能说话不作数?” 赵奉安比宋宛儿高一个头,他微微低头看着宋宛儿的娇颜,见她一双美眸含着嗔怪,虽似在抱怨,却带着灵动笑意,娇嫩白皙的脸颊,沾着被雨水打湿的几根发丝。 赵奉安深沉眸中闪过一丝挣扎,隐在袖子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到底是没有抬起来,他垂下眼帘,说道:“今日还没完,现在就回府陪你。” “陪你”这个词被他一个字一个字低声用力吐出来,带着浓重的情绪。 说着,赵奉安拉起宋宛儿手腕,抬步下楼。 宋宛儿随着赵奉安脚步走下楼梯,却感到楼上传来的视线,她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水青色衣裙,气质温婉的纤细女子立于二楼走廊中,正扶着栏杆看着这边。 宋宛儿心思一动,顿住脚步,将手从赵奉安掌中抽出来,转身款款上楼,走到那个女子身边,一双美眸直视着她,下颌微微扬起,问道:“你就是青颜姑娘?” 青衣女子深深看了眼宋宛儿,方才盈盈下拜,轻声说道:“民女青颜拜见公主殿下。” 不知为何,宋宛儿竟从青颜刚刚的目光中感到一种怜悯和同情。 宋宛儿心中升起一丝恼意,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乐公主,怎么也轮不到一个歌女怜悯和同情。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将肩背挺得更直,“本宫听说过青颜姑娘的大名,既然今日有缘,自然是要来见见的。” 青颜垂眸,微笑着回应:“民女亦早就听闻公主金枝玉叶,天姿绝美,今日得幸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宋宛儿轻轻嗤笑一声,又问:“你是听谁说的?是驸马说的吗?” 还未待青颜回话,赵奉安已经来到宋宛儿身边,他重新握住宋宛儿手腕,低声开口:“宛儿,回去。” 赵奉安力道很重,宋宛儿感到一丝疼痛,她挣了挣,却未能挣开,只能顺着他的脚步离开。 下楼时,宋宛儿回头看去,青颜仍立于原地,神情依然带着恻隐。 二人登上鸾舆,出发启程回公主府。 公主凤驾,车厢宽敞,四角均挂着精美宫灯,将车厢内照得明亮。 二人各坐一隅,均未出声,外面雨势未减,雨点打在车顶,噼啪作响,愈发显出车厢内的寂静。 宋宛儿偷偷看赵奉安,见他垂眸而坐,嘴角绷得很紧,连带着线条凌厉的下颌线亦紧绷着,整个人除了清冷,还环绕着一股平日不常见的阴郁和压抑。 他在结亲三周年的日子出去见青颜,她还未发脾气,他倒生了这么大的闷气。 虽说他和她的夫妻关系都是她强求来的,可今日之事,亦是他亲口答应的。 思及此,宋宛儿小脸亦冷下来,学着他的样子绷着脸,垂眸坐着,也不再看他。 二人一路无话,到了长乐公主府大门口,暗卫霍念早就举着伞等在车辇前。 赵奉安先起身下了车,他自然地接过霍念的伞,转身撑在车门处,伸手欲扶宋宛儿下车。 宋宛儿躬身从车厢出来,见是赵奉安撑着伞,而为了遮住自己,他半个身子都淋在雨中。 她一双灵动美眸转了转,随即染上笑意,搭着赵奉安的手跳下车厢,小声嘟囔:“别以为你给我撑伞,我就不生气了。” 说着,却又依偎在赵奉安身边,暗暗将他撑着伞的手臂向他那边推了推。 赵奉安垂眸又看了眼黏在宋宛儿白皙脸颊上被浸湿的发丝,只低沉“嗯”了一声,随即揽着她进入府中。 雨势太大,二人身上衣服均湿了。 赵奉安拉着宋宛儿回到后殿卧房,关上房门,随即转身将她压在了门上。 他灼灼目光盯着宋宛儿明艳面容,终于抬手将她脸颊上粘着的扰人心烦的发丝拨开,顺势用力捏着她小巧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下去。 二人身体紧紧相贴,濡湿的衣裳很快被体温烘热,又被一双大手大力撕扯开。 跟平日清冷对比鲜明,赵奉安在床事上一向强势。 今日的他更加令人心惊,一举一动仿佛都带着浓厚情绪。 宋宛儿本以为今夜和赵奉安会有一场脾气,却没想一进屋就被他吻住,她试图推开他说话,却招来他更加用力的亲吻和撕扯。 她无法辨别他的情绪,而她也仅是一瞬清明,就被他占有,彻底被他拖入深渊。 窗外雨势未减,肆意冲刷,公主府中红色灯笼的暖色光芒亦彻夜不灭。 直到东边天色渐渐发亮,下了一夜的雨终于渐渐停了。 一地凌乱的卧房中,宋宛儿被赵奉安折腾了半夜,刚被放开就疲惫不堪地睡熟了。 此时她俯卧着,身上搭着大红色的丝衾,露出滑腻美肩,愈发显得肌肤白腻娇嫩。 赵奉安却仍然清醒,他靠坐在床头,一手仍然轻轻抚着身边宋宛儿肩头柔腻肌肤,脑中回想起昨夜在香缘楼和青颜的对话。 “公子,太好了,您来盛阳五年,忍辱负重,如今事情就要收尾,大仇得雪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您舍不得她吗?可她是仇人之女。一旦复仇成功,您要如何与她相处?” ------------ 2 第 2 章 第二日,宋宛儿悠悠转醒时,天色已经大亮,宽敞的紫檀雕花架子床上只余自己一人,想来赵奉安早已上值去了。 宋宛儿拥着柔软丝衾坐起来,掀开青竹色轻纱床幔,看到窗外的蓝天碧空如洗,阳光灿烂明媚,愈发觉得昨晚暗夜中的暴风骤雨和抵死缠绵如同梦境一般。 回想起昨夜赵奉安用力掐着自己的腰,他眼中的炙热火焰似乎要灼穿自己,谁能想到平日冷傲清高的赵奉安会有如此痴迷疯狂的一面? 宋宛儿按着额头出了一会儿神,想不明白自己是看不懂男人,还是看不懂他。 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再想。 宋宛儿伸了个懒腰,出声叫锦寒进来伺候。 锦寒服侍公主盥洗穿衣,看到她身上痕迹,又见她面色红润,神态娇懒,暗暗松了一口气,说道:“看来昨夜驸马和公主并无嫌隙,害得奴婢白白担心了一场。” 宋宛儿嘟了嘟红唇,“担心什么?驸马那个脾气,想吵都吵不起来。” 锦寒扶着宋宛儿坐在梳妆台前,拿起象牙雕花梳子,一边替公主梳着头发,一边感叹说道:“倒也不是担心吵架,只是不想见公主难过。” 宋宛儿葱白般细白手指随意把玩着一只碧绿的翡翠簪子,神态慵懒,“自始我就知他对我无意,是我靠公主身份强求来的姻缘,既然是我自己选的,我才不会难过呢。” 看着铜镜中公主娇俏容颜,锦寒不由暗暗叹气,公主长得妩媚明艳,性格亦聪慧可人,却不知驸马为何对公主总如坚冰一般。 不过这样说似乎也不妥,其实锦寒有时也能感受到驸马对公主亦是十分在意的,只是驸马性子太过冷淡内敛,让人无法琢磨看透。 锦寒暗自思忖片刻,想不明白驸马对公主的态度如何,也就不再多言,熟练地将公主一头乌发挽成蓬松的坠马髻。 接着,她将台面上鎏金团花纹妆奁打开,里面满满地都是各式精美妆面。 宋宛儿是当今最受宠的公主,自小锦衣玉食。 当初出嫁之时,嫁妆车队更是铺满了整整一条街,盛状空前,至今仍然会被盛阳城的百姓津津乐道地提起。 如今公主自立府邸生活,却时不时仍有皇上赏赐来的各式用品,衣食住行竟比在宫中丝毫不差。 宋宛儿只是随意将手上那根翡翠簪子插入发髻,不在意地扫了眼满盒珠光宝气的首饰,说道:“不用了,这翡翠簪子水头不错,戴了别的首饰反而会没了它。” 说着,她目光扫过窗外灼灼阳光,又道:“今日天气炎热,穿那件银红色纱衣吧,配这簪子不错,也凉快些。” “是。”锦寒麻利地将妆奁收拾好,又去柜子中取来纱衣,替公主换上。 那纱衣的布料是御赐下来的,薄如蝉翼。制成衣衫,宛如一片银红色薄雾轻烟笼罩在身,即凉快又十分美丽。 烈日炎炎,碧空如洗。 用完午膳后,宋宛儿在书房有一搭无一搭地临摹王献之的《中秋帖》,写了几行,她撑着腮看着窗外的蓝天,不知不觉又想到昨夜的暴雨,赵奉安阴郁的神色,还有青颜那怜悯的眼神,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心中泛起一阵烦郁,不觉手上用力,碧玉笔杆一抖,不小心滴下一滴墨汁,在上好的宣纸上迅速氤氲开,污了一片。 宋宛儿鼓了鼓腮,索性将笔放下,起身到书房门口,吩咐锦寒:“去让厨房准备几份冰镇的绿豆沙,然后备车,我去给驸马送点绿豆沙消消暑。” * 赵奉安如今在吏部供职,官至吏部侍郎。 质子虽说是一国王子,说到底只是人质,原本是不能有任何职位的,尤其赵国只是个依附于宋国存在的羸弱小国,赵国质子的身份更加低微。 而赵奉安能在六部之首的吏部供职,最根本的缘由当然是因为他驸马爷的身份。 其实还有层原因。 赵奉安本姓周,是赵国老臣周云忠的小儿子。 当年赵王为了向宋国示好,欲送质子来宋国,又不舍得让自己亲生儿子成为质子,于是选了周云忠的儿子周奉安,将其赐姓为赵,以赵国王子身份送来宋国为质。 后来赵奉安和宋宛儿成亲,宋帝在任用赵奉安时,思及他并不是赵国皇室后代,反而少了些顾虑,从而让他进入吏部任职。 如果说赵奉安进入吏部靠的是驸马的身份,而能在三年之内,便官至吏部侍郎,成为仅次于吏部尚书秦应的吏部二把手,则全完是因为赵奉安本人的能力卓群,材优干济。 至于赵奉安是赵国质子的事,亦或是大臣周云忠之子的身份,早就无人敢提了。 公主的鸾舆凤驾到达吏部衙署时,正是申时初,是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阳光灼灼。 宋宛儿扶着锦寒的手臂,款款下了凤仪,目光扫过衙署门口的一辆精致小巧的车辇,一看就是女子所乘。 长乐公主时常会来探望驸马,所以门房守卫对公主到访并不奇怪,今日见到公主却均露出些许古怪神色。 早有殷勤之人上前对公主行礼,禀告说道:“驸马爷正在东侧厢房处理公事,公主先去穿堂喝杯茶稍候,容小的去禀告驸马。” 平日宋宛儿来吏部衙署,如若听说赵奉安在处理公事,一般不会进去打扰,或者等待一会儿,或者让侍从把东西放下,自己先行离开。 而今日,宋宛儿瞥了眼其余几个局促而立的守卫,却出声喊住了那个要走的人,说道:“不用禀告驸马,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本宫直接过去。” 那人面露为难,刚抬头要说话,看到公主一双凤眸正带着冷意乜着自己,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只好懦懦答应下来。 宋宛儿经常来此,对这里十分熟悉,知道东侧厢房一般是当值堂官处理政务的地方。 当着守卫们的面,宋宛儿与往日无异,气度十足,扶着锦寒手臂,让另一个侍女拎着装着绿豆沙的食盒,款款沿着游廊一路来到后院。 到了东厢房门口,锦寒按礼欲上前敲门通报,却被公主用眼神制止。 接着宋宛儿毫无犹豫,自己伸臂直接推开了门。 外面阳光太过刺眼,反衬得东厢房屋内光线暗淡。 可宋宛儿还是一眼看到赵奉安正坐在书案之后,而青颜一身白色轻纱薄裙立在书案旁边,二人彼此目光相对,正在说着什么。 房门被推开,赵奉安闻声抬头看过去。 只见宋宛儿穿一件银红色纱衣,俏生生地立于门外的阳光之下,阳光明亮,愈发清晰映出她灵动娇美的五官,柳眉杏眼,嘴唇小巧红润,皮肤细腻白皙,美得张扬艳丽。 而她身上的纱衣轻薄,在阳光下被照得仿佛半透明一般,影影绰绰显出她妖娆身形。 赵奉安神情一下子就阴沉下去。 宋宛儿脸上亦没有每次见他都带着的甜美笑意,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屋内二人。 最后还是青颜先向宋宛儿蹲身下拜,轻声说道:“民女拜见公主殿下。” 宋宛儿轻笑一声,语气嘲讽,“昨夜才说有缘,今日又见到了,果然是缘分。” 青颜不以为意,只是温和笑着说:“今日民女来此,的确是公事,恰好已经说完,民女就先行告退了。” 说着青颜再次向赵奉安和宋宛儿下拜,款步离开。 待青颜离开后,宋宛儿才重新抬眸,对上赵奉安沉沉的目光。 赵奉安缓步走到宋宛儿面前,目光在她轻薄纱衣上扫过,声音微哑,“来做什么?” 宋宛儿仰头和赵奉安对视片刻,“哼”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却被赵奉安一把握住手臂,他稍稍用力,将她拉进屋子,顺手在房门旁的衣架上拿了一件黑色丝绸披风,裹在了宋宛儿的肩头。 宋宛儿睁大双眼,下意识地要挣脱,却被赵奉安搂着肩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他将系带系紧,又将前襟拉拢,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在披风之中。 “你干什么?”宋宛儿低呼。 赵奉安未回答,只是刚才阴沉的神色缓和了些,似乎带着探究看着她,声音低沉着反问:“宛儿,你来做什么?” 他声音低醇,仿佛带着魔力。 宋宛儿绷直的身体略微软了些,抬起双眸瞪了他一眼。 她的一双眼睛极美,又大又圆,眼角微微上挑,眼眸极黑,又很亮,灵动至极,看着赵奉安时总会不自觉的涌起浓情蜜意。 结果,本来是极为气愤的情绪,却被这双眼眸渲染成娇嗔一般。 赵奉安挪不开目光一般看着她的眼眸,手臂已经不自觉揽住她纤纤细腰,又追问着,“嗯?” 宋宛儿抿着红唇,赌气说道:“天气这么热,本来是想给你送绿豆沙解解暑的,现在不想送了。” 赵奉安抬头看到门口游廊下拎着食盒的侍女,吩咐道:“拿进来。” 宋宛儿却连声说:“我都说不送了,拿走,倒掉也不给你吃。” 锦寒倒是很有眼色,已经接过食盒送了进来,麻利地将浸在冰桶中的绿豆沙拿出来,放在窗前罗汉榻的小桌上,陪着笑说:“公主特意让厨房精心做的,倒掉怪可惜的。” 说完,锦寒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赵奉安握住宋宛儿的手,拉着她来到榻前,按着她坐下,自己坐在她对面,端起白瓷玉碗装着的绿豆沙小口斯文吃起来。 宋宛儿仍然心烦气躁,愈发觉得燥热,伸手想解开身上的披风。 “穿着。”赵奉安出声制止。他仍专心吃着绿豆沙,却仿佛能看到她一举一动。 宋宛儿扯着披风系带,发现刚刚赵奉安系得太紧,自己怎么都扯不开,她扯了半晌,终于无奈放弃。 停下动作,宋宛儿抬眸看向对面的赵奉安,他肩背直挺,修长手指拿着白玉瓷小勺,垂着眼帘,极其认真地小口吃着绿豆沙,仿佛这绿豆沙是很重要的东西。 看着模样矜贵的赵奉安,宋宛儿也安静下来,她静静看着他,半晌后突然开口:“赵奉安,你是不是钟意她?” ------------ 3 第 3 章 赵奉安神情未变,薄唇轻启,“不是。”吐出这两个字,却又不再多说。 宋宛儿继续追问:“那为何你要屡次去香缘楼?今日她还会来这里找你?” “刚才她已经说了,是公事。” “什么公事? “宛儿!”赵奉安语气微冷,抬起眼帘看向她。 赵奉安眼睛形状狭长,眼皮内双,只在眼尾处展开,而抬眸向上看时,又不太明显,愈发显得凌厉。 她亦抿着唇跟他对视。 片刻后,赵奉安重新开口:“你不是对公事从来不感兴趣?”把手中的碗轻轻放下,又说:“快到散值的时辰了,我还有事未处理完,你在这里等我,我们一起回府。” 说完,赵奉安起身走回书案。 宋宛儿在他身后静默片刻,重新出声:“赵奉安,我不会让我的夫君心中装着别的女子。” 赵奉安脚步顿了顿,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继续回到书案前处理公事。 宋宛儿不知道赵奉安那个“嗯”是何意,就像她经常看不懂他。 宋宛儿心中有些烦躁,索性端起另一碗绿豆沙,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看着赵奉安处理政事的样子。 他面色沉静,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着一杆墨竹笔杆,神情专注地在奏折上写着什么。 看着他斯文清贵的模样,宋宛儿不禁忆起五年前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那是在一次皇室聚会上。 暮春时节,十六岁的宋宛儿站在布满灼灼桃花林的湖边,看到一个青衫公子在湖心凉亭低头写诗。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春风吹过,吹落一地桃花,也吹开了她的心。 这是她爱慕了五年的人。 看着淡漠专注的赵奉安,宋宛儿心中泛起柔软眷慕,眼神也渐渐软下去。 平心而论,她追随他五年,亦做了三年亲密夫妻,赵奉安的话不多,但说出的话确实从来没有骗过她。 所以他说他没有钟意青颜,应该就是没有,而他说他们说的是公事,也许就真的是公事吧? 一室寂静。 宋宛儿经常在这里等赵奉安散值,为了打发时间,特意放了几本棋谱在这儿,此时自己拿了棋谱摆棋,倒也不觉得无聊。 赵奉安写着奏折,时而会抬眸看一眼坐在榻上认真下棋的宋宛儿。 窗外日头西斜,温暖阳光在她身上勾勒处一圈光晕,只见她似乎下到难处,咬着红唇,眉头微颦,却又突然好像恍然大悟般,红唇勾起,将一枚白玉棋子按在棋盘上。 赵奉安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向来冰冷的眼眸泛起暖意,注视片刻,重新又继续埋头在政事之中。 半个时辰后,突然有脚步声重重响起,随即东厢房的门被打开,一个身穿深紫色官服的肥胖身影大步跨进来,直接奔到书案前,怒气冲冲地大声叫着:“赵奉安!” 赵奉安抬头看去,正是吏部尚书秦应。 他放下手中毛笔,缓缓起身,行了个下属拜见长官的礼,“秦大人。” 秦应冷笑一声,说道:“我可不敢受你的礼。赵奉安,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一个质子,已经官至侍郎,居然还想着要扳倒我,你居心何在?” 赵奉安淡然回答:“在下并没什么居心,无非做事而已。” “做事?”秦应咄咄逼人,“正常做事,为什么要四处搜集不利于我的证据?还在皇上面前挑拨?我自幼追随皇上左右,你以为我和皇上之间的感情,是你能挑拨的吗?” 这话赵奉安自然不会接口,只是垂眸站立。 秦应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愈发邪火上升,语气刻薄:“赵奉安,你无非是个小白脸,靠着女人爬到今天的位子,还真把自己当什么栋梁之才了?我跟着当今皇上打天下的时候,你还是个黄口小儿!如今我是吏部尚书,是你长官,怎能容你……” “秦尚书。”秦应激动地谩骂被身后娇俏声音打断。 秦应回头,看到长乐公主穿一件不合季节的黑色披风,婷婷站在身后,正笑着看着自己。 当今皇上还是仁亲王时,在一众兄弟中不甚出色,亦不受他父皇重视,身边没什么好友,只有陪读秦应一直不离不弃,并助他从一个普通皇子,成为太子,最终登基成为皇上。 那几年中,秦应曾和皇上无比亲密,频繁出入仁亲王曾经居住的亲王府。 而长乐公主是在仁亲王已经成为当今圣上后,在皇宫出生的,所以秦应和长乐公主并没什么接触,在他心中,她也不过是个天真烂漫的娇气公主罢了。 见到公主,秦应随意地抱了抱拳,说道:“原来长乐公主在此。” 宋宛儿红唇弯着,倨傲骄矜,笑着说:“秦尚书教训起赵侍郎倒是一套一套的,怎么见到本公主,行礼这样随便?” 闻言,秦应嗤笑一声,语气随意:“怎么?长乐公主想在老夫面前摆公主架子?” 宋宛儿亦笑了,说道:“秦尚书说笑了,是本宫刚才听闻秦尚书以长官之尊训斥下属,那本宫自然顺着秦尚书,以公主身份来和秦尚书说话,怎么秦尚书一转眼又开始论起辈分?” 秦应乜了眼宋宛儿,桀骜说道:“公主这话什么意思?” 宋宛儿不慌不忙,红唇轻启,仍然带着笑说道:“本宫的意思是想问问秦尚书,本宫确实年纪小,资历轻,可本宫亦是宋家皇室,当今皇上的女儿,您不把本宫和驸马放在眼中,看轻的到底是谁?” 这话一出,秦应脸色变了,轻视皇上的帽子是谁都不敢戴,也戴不起的。 他转身阴恻着上下打量了一下长乐公主,见她全身裹在黑色披风之中,却也能看出袅袅娉娉之态,容貌美艳,笑得随性张扬。 只是一瞬,赵奉安已上前一步将长乐公主挡在身后,他面色依然清冷淡漠,只是眸中却尽是凌厉,仿佛是要护着身后重要的人。 片刻后,赵奉安对秦应抱拳说道:“秦大人,今日公主在此,有什么事我们改日再议。” 秦应咬了咬牙,充满鄙视和愤恨地看了眼赵奉安,到底没再说什么,拂袖离开。 目送秦应离开,赵奉安回身,却见宋宛儿正低头扯着披风系带,嘟囔着说:“大热天为什么要穿这个?热死了。” 她心性骄傲单纯,向来不过问政事,所以从未把秦应这样的人和事放在心上。 赵奉安握住宋宛儿扯着系带的柔白双手,低声问她:“不生气了?” 宋宛儿知道他问的是青颜之事,她歪头想了想,说道:“生气呀,不过只有我能对你发脾气,别人不行。” 赵奉安目光沉沉,抿唇看着她。 宋宛儿挣开他的手,继续低头扯着系带,却突然感到对面低下来的压迫感,接着她的下巴被猛地抬起。 赵奉安的吻已经压了下来。 唇瓣狠狠地被碾过,呼吸灼热,接着牙关就被撬开。 她楞了一瞬,随即柔和地顺应他。 直到她浑身软得站不住,赵奉安才放开她,揽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沉说:“先穿着,回家后再给你解开,还有以后不要再穿今日这件衣服。” 宋宛儿脑子昏沉沉的,埋在他胸前胡乱点了点头,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不由抬头问:“为什么?” 赵奉安却未回答,只低头又在她诱人红唇上啄了一下,就放开了她,回身去书案前整理着书本和笔墨,边说:“今日差不多了,我们回去。” 宋宛儿亦高兴起来,走到他身边帮他一起收拾着,语调轻快说道:“奉安,昨晚我们结亲三周年都没能好好过一过。今日出门前,我让厨房重新准备一桌菜,摆在水榭中,还特意让他们把去年酿的荷叶酒拿出来一坛,今夜你我好好喝一杯……” 听到这里,赵奉安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 虽然是他一向清冷模样,宋宛儿却明白他是想起两年前,二人成亲一周年时,二人亦是喝荷叶酒,结果宋宛儿却喝醉了,硬是拉着赵奉安在公主府后花园的水榭里胡闹了很久。 宋宛儿不由微微红了脸,她轻轻拍了下赵奉安手臂,娇嗔道:“不许提那年的事。” 赵奉安正背对着宋宛儿将书籍放回书架之上,所以她并未看到他嘴角亦微微弯起,露出难得的愉悦笑意。 二人并肩从吏部衙署出来,上了车辇,向公主府驶去。 正是晚饭时分,街道两旁,家家升起袅袅炊烟。 昨夜和今日,宋宛儿都因青颜和赵奉安心生不虞,如今雨过天晴,她心情轻松,兴致很好,挽着赵奉安的手臂,开心地跟他说着今晚厨房准备了什么菜品,说了好几个都是赵奉安喜爱的。 赵奉安如常端坐着,似乎不甚在意,却在车轮压到石块,突然颠簸时,立刻伸臂揽住宋宛儿,将她护在怀里。 宋宛儿顺势搂住赵奉安精瘦腰身,带着甜蜜笑意依偎在他怀中。 很多人都诧异,娇生惯养的宋宛儿为什么能对赵奉安如此情深,五年来面对着他的冷面冷情都毫不退缩。 只有宋宛儿知道,其实赵奉安并不似其他人说的那般无情。 只是,他的感情似乎裹着重重坚冰,只有在一些无声细节处才会不经意的流露。 宋宛儿也看不清坚冰外壳下赵奉安真正的样子,不过她愿意等,愿意用她的热情温暖他,等他愿意敞开的那天。 * 车辇抵达长乐公主府邸,照例是赵奉安先行下了车,然后伸手扶着宋宛儿下来。 二人正要进府,赵奉安的贴身侍从温铮从旁边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赵奉安眉头一皱,顿住脚步,思索片刻后,对宋宛儿说:“有个急事我得亲自去一趟,你先进去,我尽快回来。” 宋宛儿笑意凝在嘴角,不由问道:“什么急事?” 赵奉安却不愿多说,只是吩咐人备马。 宋宛儿面容冷下来,轻声开口:“奉安,即使你现在不说要去哪里,之后我也会知道的。” 此时,温铮已经牵了马过来。 赵奉安接过缰绳,回身看向宋宛儿,眉眼冷淡着说道:“青颜刚刚被人刺伤,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我得去看看。” 说完,他翻身上马,又看了眼仍立在门口的宋宛儿,没有再说什么,毫不犹豫地转头策马离开。 ------------ 4 第 4 章 宋宛儿一时间愣在原地,待反应过来时,赵奉安早已不见身影。 还真是讽刺,刚刚还因他在车中护着自己这样的小事而感动,转眼就把自己狠狠打醒。 锦寒上前扶着公主,看到她脸上血色尽褪,小心劝慰着:“公主,我扶您先进府吧。” 宋宛儿却依旧站立原地,她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突然冷声开口:“霍念。” 一身黑色劲装的霍念立刻出现,低声回答:“卑职在。” “去查查,青颜被刺是怎么回事。” “是。”霍念答应着,后退几步,无声无息离开。 宋宛儿这才扶住锦寒手臂,进入府中。 回到后殿卧房,宋宛儿让锦寒帮忙,却仍解不开身上黑色披风,那个系带不知怎么系成死结。 宋宛儿不耐烦,干脆让锦寒拿来剪刀直接剪开。 这时,有侍女过来请示,说晚宴已经在后花园水榭摆好,问公主要不要移驾过去用膳。 锦寒小心看着公主神色,自驸马离开后,公主似乎有些过于平静了。 她自幼服侍公主,深知公主被娇养长大,很多时候都是漫不经心,那是因为她有足够的心胸去包容。 之前驸马也有种种冷落,公主是真的不以为意,就算有些小别扭也是任性撒娇而为,而如今公主如此冷静,让锦寒感觉驸马此次行为,恐怕是真的触碰到了公主内里一腔骄傲之气。 果然,宋宛儿轻笑一声,说道:“既然准备了,自然是要去的。不过这一日下来,热得人身上黏腻腻的,先沐浴了再去。” 锦寒知道公主心中郁结,也不敢多劝,只是愈发小心地服侍她沐浴更衣。 洗好之后,宋宛儿换上一件杏黄色窄袖斜襟薄衫,下着米白色高腰罗裙,头发也未束起来,只在发尾处松松绑了一根鹅黄发带,清清爽爽地来到后花园水榭之中,独自用膳。 长乐公主府的后花园有一片池水,湖石驳岸,当中有亭,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永乐亭”。 这块牌匾是当今皇上,也就时宋宛儿的父皇,亲自书写赐予长乐公主的。 父皇赐的封号是长乐,赐的匾额是永乐,是真心希望她永远快乐。 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 自己仗着公主身份强求来这份婚姻,所以势必得不到最在意的人的真心,是吗? 宋宛儿执着一盏青玉杯装的荷叶酒,小口抿着,略带嘲讽地想。 这时,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在亭外曲廊,抱拳行礼,低声通报:“公主。” 宋宛儿见是霍念,让锦寒带他进来。 霍念来到公主身边,低声向公主禀告:“今日傍晚时分,青颜是去香缘楼附近的集市买花时被人刺伤。当时集市上人很多,行刺之人趁乱逃走,并没有被抓住。” “她伤得如何?” “听说很严重,伤在腹部,出了很多血,人还在大夫那里救治,另外……驸马也在那里。”霍念是顶级暗卫,为人沉稳,很少流露情绪,最后一句话却也停顿了下。 宋宛儿垂着眼帘,带着若有若无嘲讽笑意。 是啊,赵奉安当然会在那里。 宋宛儿又问:“那个刺客是谁派去的,有消息了吗?” “还在查,青颜姑娘是香缘楼的歌女,平日结交太杂,所以一下子很难判断是谁。” “好,本宫知道了,你继续查,有消息再来通报。” “是。”霍念抱拳行礼,转身退去。 本是两个人的宴席,独自一人愈发觉得无趣。 宋宛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荷叶酒,抬眼看到锦寒关切眼神,倒是笑了,说道:“想说什么?” 锦寒踌躇半晌,却不知从何劝起,只是说了句:“公主,酒多伤身,还是少喝点儿吧。” 宋宛儿轻轻晃着手中酒杯,笑着说:“放心。遇到难事就借酒浇愁,向来不是我行事作风,再说我还要保持清醒,看看驸马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稍坐了一会儿,便回房休息,可是哪里又睡得着? 窗外天色渐渐发亮,青白色晨曦逐渐染上了窗纸。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赵奉安终于回来了。 似乎是不想打扰宋宛儿,赵奉安脚步放得很轻。 今日有百官早朝,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他并未上灯,只是接着窗外朦胧光线,轻手轻脚地换上官服,准备出门进宫。 收拾完毕,赵奉安犹豫一瞬,还是顺着心意来到床前,掀起床帏,想看一眼宋宛儿的睡颜,却发现她靠坐在床头,在昏暗的光线下,面色平静地看着自己。 赵奉安挺拔瘦削身形微微一僵,声音低哑问道:“怎么不睡?” 宋宛儿轻笑一声,坐直身体,似乎是想看清楚他隐晦不明的容颜,轻声开口问:“青颜姑娘可还好?” 许是太过熟悉,虽然赵奉安依然无声无息伫立着,宋宛儿却感到他身上溢出的阴郁沉重。 过了半晌,赵奉安低声说:“宛儿,我和她并无私情,你无需如此做。” 宋宛儿浑身一僵,她握紧搭在身上的丝衾,声音亦紧绷着:“你认为是我派人刺杀的?” 赵奉安声音淡漠,“你说过,不会让你的夫君心中有别的女人。” 宋宛儿咬着下唇,震惊抬头看着她追随了五年的男人,原来在他心中,她是这样的人。 唇间溢出低低嘲笑,宋宛儿重新向后靠在床头,声线清冷,“你没有想过,我这句话的意思也可能是,如果你心中有别的女人,就不要再做我的夫君。” 赵奉安沉默。 宋宛儿亦不再开口。 片刻后,赵奉安开口:“今日有早朝,我先入宫,其他事情等我回来再谈。” 宋宛儿没有回应,只是点了点头,闭上双眸,神情流露出疲惫。 赵奉安在朦胧的光线中看着她,她穿着白色中衣,长发散着,散发出少见的脆弱和疲惫。 他心中自深处泛起闷闷疼痛,手臂微微抬起,想抚下她娇嫩脸颊,又很想抱一抱她,停顿片刻,终还是放下,转身离开。 * 宋宛儿当真觉得疲累,赵奉安离开后,她沉沉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 锦寒早就候在外面等着。 进来服侍宋宛儿盥洗更衣时,锦寒通报说:“林府大小姐上午差人送了个帖子过来,想请公主午后去林府聚聚。” 林家是宋国将门之家,和宋家皇室一向走得很近。 林家这代有一子一女,长子林景图已经官至越骑校尉,小女林景珠比宋宛儿大一岁,自幼关系很好。 林景珠本来比宋宛儿早一年出嫁,可惜命运不济,嫁过去三年后,夫君竟生了急病去世,林景珠年轻守寡。 林家武将出身,对礼仪制度不甚在意,不愿见女儿独自在婆家受苦,干脆将她接回林家。 林老将军常年驻守边关,林景图未娶妻,家中一直是林老夫人当家,所以林景珠在娘家也住得自在。 因和宋宛儿性情相投,二人经常相约同游,亦或在府上小聚。 宋宛儿因赵奉安之事,心情烦郁,正想出去散散心,恰好林景珠相约,欣然前往。 长乐公主仪驾到达林府时,先行的侍卫早已来通报,林老夫人和林景珠亦亲自等在门口。 虽然和林家关系亲厚,但该有的礼仪却免不了,林老夫人和林景珠按规制向公主行礼。 宋宛儿连忙扶起林老夫人,之后才被林景珠亲热拉着进入林府。 这几日林府后花园的荷花开了,林景珠特意安排了赏荷宴,几人直接去了荷花池边的赏荷亭。 路上宋宛儿乖巧地问候林老夫人,林老夫人虽是女辈,年轻时亦追随林将军在外征战多年,可谓女中豪杰,性情爽朗,如今头发已经花白,精神仍然很好。 她拉着公主的手,说道:“老身还好,就是这一儿一女让我操心,景珠就不提了,景图这么大了,也不娶妻,当真愁人。” 宋宛儿笑着劝解:“景图哥哥是想先立业再成家,再说他被派去北方驻守,也无暇思虑成亲之事。” 林老夫人说道:“之前不在盛阳也就算了,这次回来了,再没理由推脱。” 宋宛儿惊讶问道:“景图哥哥回来了?” 林景珠笑着说:“对,上个月皇上下旨将哥哥召回盛阳,让他做盛阳军营首领。前几日哥哥已经到家,今日入宫去早朝了。” 林老夫人感慨说道:“公主,别怪老身说话直白。我知道我这个儿子一直不愿娶亲,是心中惦记着你。甚至三年前自请去北方守关,也是因为公主结亲之事。哎,我们家没有福气,能将公主娶进门。可如今已经过了三年,他也该放下了,只是我昨日跟他提起此事,他还是不情不愿的。所以老身还想着,回头公主见了他,得帮我劝劝他。” 闻言,林景珠连忙插话:“娘亲,您也真是的,这种事让人家公主怎么劝嘛?” 当年林景图爱慕长乐公主一事不是秘密,宋宛儿性格霁月风光,对此并无窘意,只是略带抱歉,拉着林老妇人的手,低声说:“我和景图景珠自幼相熟,心中早把他们当哥哥和姐姐。景图哥哥的一份心意,我难以回报,不过我真心希望他能安好。您放心,回头见到景图哥哥,我必会好好相劝。” 林老夫人连声说着:“好,好,有公主劝他,他必是会听的。” 说着,几人已经来到荷花池边。 林老夫人知道女儿和公主亲密,想让她们在一起说说体己话,于是嘱咐让林景珠好好招待公主,自己便回房休息去了。 送走林老夫人,二人在赏荷亭坐好。 宋宛儿接着问景珠:“景图哥哥回来了,怎么我竟不知道?” 林景珠张罗着让侍女们奉茶,边说:“我哥哥恋你多年未果,你都已经成亲了,他必然是不会主动去打扰你的。而驸马爷又向来对我哥哥充满敌意,也定不会跟你提起我哥哥回来之事,所以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宋宛儿撇撇嘴,说道:“赵奉安也不知为何,从开始就对景图哥哥看不顺眼。” 当年林景珠是眼看着宋宛儿苦恋赵奉安,最后得偿所愿嫁给他,她想了想,不甚确定地说道:“驸马应该是在吃醋吧?” 宋宛儿“扑哧”笑了,说:“你自己都说得这样不确定,可见当然不是。他不中意我,又怎会吃景图哥哥的醋?” 闻言,林景珠深深地看了看宋宛儿。 她今日穿一件杏红色薄绸中袖小袄,搭配鹅黄色罗裙,在满池荷叶映衬下,竟比那盛开的荷花还要娇艳。 只是她艳丽眉眼间隐隐有郁色,不若平日生动开朗神采。 林景珠心下唏嘘,安抚着握了握宋宛儿的手,和她一起看荷花池的满池绿叶粉黛。 宋宛儿托着腮看着荷叶碧盘滚珠,朵朵荷花亭亭玉立,清风吹来,郁闷心情散了不少,笑着说:“你家这池荷花当真是盛阳一绝,改日我跟父皇说说,让他也来看看,竟比御花园的还好看。” 林景珠笑着回应说:“这怎么担当得起?这乡野村景可不敢入皇上的眼,自己看着玩玩罢了。我是因为知道你这几日心情不虞,才特意叫你过来散散。” 闻言,宋宛儿抬起一双灵动双眸看向林景珠,“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虞?” “长乐公主雨夜去香缘楼捉驸马的事,在盛阳谁人不知啊。”林景珠说着揶揄的话,却关切地握住宋宛儿的手,又问:“你和驸马如今怎么样了?” ------------ 5 第 5 章 过去这几年,林景珠曾数次问过宋宛儿一样的问题。 大多时候宋宛儿都会笑着说很好,有几次和赵奉安闹了别扭,也会嘟着唇抱怨说:“赵奉安可真是太讨厌了。”不过语气中撒娇的成分倒占了大半。 可今日,宋宛儿却敛起了笑颜,过了半晌,才低声回答说:“景珠,我……不知道。” 宋宛儿向来伶俐开朗,林景珠从未看她如此低落,不由惊讶问道:“难道驸马和香缘楼那个歌女的传闻是真的?” “他说不是,可我看不懂他。”宋宛儿看着池中层层叠叠的荷叶,一阵风吹过,荷叶摇摆,从荷叶间露出的缝隙中可以看到下方池水暗黑微澜。 林景珠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看不懂,作为旁观之人,我更无法揣测。正如他对我哥哥充满敌意,除了吃醋,再没有别的理由,可若真的是因为吃醋,他对你的态度又不该如此,真的让人琢磨不透。” 风大了一些,荷叶翻滚,从荷叶中伸出的一只盛开的荷花,在风中微微摇摆,明明是娇嫩无比的花瓣和花茎,看起来却十分挺拔坚韧。 宋宛儿看着那支荷花出了一会神,倒又笑了,说道:“我还没叹气,你倒替我叹起气来。这事想来十分愁人,可却也不算复杂。我仔细思忖过,我追在他身后五年,强押着他做了三年夫妻,的确是因为我心仪他。也正因我心仪他,我能包容他对我的无意和冷淡,但我却无法容忍他心中有别的女子。所以如果他真的和那个歌女有情,我会向父王提出和离,放他也放我一条生路。” 林景珠看着宋宛儿明艳侧脸带着决绝之意,心中唏嘘不已。 林景珠还记得,五年前宋宛儿对刚到盛阳的赵国质子赵奉安一见钟情。 因着赵国多年依附于宋国,赵国质子地位十分低微。 当时给赵奉安安排的住所甚至是一座破烂不堪的院子,荒草满园,屋子透风漏雨。 而宋国的王公子弟们对赵奉安也极尽轻视,又因他获得了长乐公主的青睐,还都对他带着些许敌意。 只是这赵奉安虽然落魄,可骨子里却冷漠高傲,无人愿意与之结伴,他亦不在意,每日独来独往。 虽然得到了宋宛儿倾心爱慕,也并无丝毫感动,不仅如此,在冷漠之外,赵奉安对宋宛儿似乎还刻意多了一层排斥。 而宋宛儿情窦初开,满心满眼都是心爱之人,恨不能把自己一颗火热的爱慕之心捧到赵奉安面前。 她不顾赵奉安的冷落,经常去他住的破烂院子探望他。 不仅如此,宋宛儿一直坚持说赵奉安文韬武略,性格亦矜贵清高,不知比宋国那些不务正业的贵族公子哥儿强了多少,她不愿见赵奉安才干被埋没,和父皇据理力争希望能让赵奉安在朝廷供职,还因此被父皇责罚过好几次。 有一次,皇上生气得狠了,罚宋宛儿在宫中禁足,禁止她再出宫去见赵奉安。 林景珠入宫看望她,苦口婆心劝道:“你为赵奉安做了这么多,他也并不领你的情,你这是何苦呢?” 林宛儿不以为意,爽朗笑着说道,“既然是真心爱慕,又怎会计较得失?而且我总感觉奉安心中似有沉重心事,所以我想对他好一些,如若看到他有些许愉悦,我便甘之如饴。” 当时十六岁的林宛儿带着飞蛾扑火般的执着,笑容中带着甜蜜,也带着倔强。 从那时,林景珠就知道这被千娇万宠长大的的公主,其实内心有种决绝的力量,并不像表面那样娇滴滴。 这五年林景珠在旁看着宋宛儿全心全意的付出,也希望他们的婚姻能有善终。 她突然想起什么,拉着林宛儿说道:“对了,我听说那个歌女之前是赵国人,最近几月才来的盛阳,会不会之前在赵国和驸马是旧识?” “她是赵国人?”宋宛儿有些诧异,倒真是未料到她和驸马还有这层渊源。 “对,我听哥哥说的。或许驸马只是和她聊些赵国旧事,以慰乡情,毕竟来自驸马家乡,有些特别情分也是可能的,未必如你想得那般。”林景珠真心劝慰,又说:“你们夫妻三年,还是不要轻言和离。” 林景珠左右看看侍女们都离得远,凑近宋宛儿,压低声音问:“说到这个,你们都成亲三年了,怎么还没有个孩子?你们可有……?” 林景珠和宋宛儿自幼亲密,经常一起说些私房话,所以聊到夫妻生活之事,也未避讳,刚刚的话虽未说出口,可意思很明显。 思及赵奉安在床上霸道强势的作风和他二人频繁的房事,林宛儿脸色微微一红,小声说:“我也不知何故。” 林景珠关切问道:“可要去瞧瞧大夫?我倒是听说盛阳城中有个神医,专门看这个,医术极高,被人说是转世的送子观音呢。我知你身份招摇,如果你想看,我偷偷替你安排。” 宋宛儿之前从未仔细思忖过这个,如今被问起,倒觉得有个孩子也许不是坏事。 和赵奉安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她在努力维持,她本也是心甘情愿,只是不知为何,此次青颜之事却让她感觉心生疲惫。 如果有个孩子,也许他们之间关系能更加亲密和牢固些吧? 宋宛儿抿唇想了想,说道:“也可,让大夫先看看,心里踏实些。” 二人低声絮絮说着闺房之话,突然听到旁边侍女请安的声音,抬头看去,竟是林景图不知何时回来,正背手立于赏荷亭之外。 他已经换了常服,一身月白色长袍,束着白玉冠,长身玉立,风度儒雅。 林景图比宋宛儿大四岁,所有人都知道他自少年起,便爱慕这位娇俏伶俐的长乐公主。 林家手握兵权,身世显赫,林老将军又是当今皇上最信任的爱将,大家皆笃定长乐公主嫁入林府是早晚的事,却未想到半路杀出个赵奉安。 三年前,皇上终是拧不过长乐公主,将其指婚给赵奉安,圣旨下了的第二天,林景图便向皇上请旨,自请去北方守关。 一去三年。 如今隔了三年再见,林景图目光深邃,细细打量着宋宛儿娇媚面容,目光柔和又带着些探究。 旁人都以为时过境迁,只有他知道,自己离开三年,对她的思慕之心丝毫未减,只不过她心不在自己身上,又已经嫁为人妇,他亦只能把感情埋入心中。 如今见到宋宛儿面容娇美依旧,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比三年前更加明艳照人,林景图有片刻失神,尽量平静开口问候说道:“公主,好久不见。” 而宋宛儿和林家兄妹幼时经常在一处玩耍,林景图对她十分照顾,甚至比太子那个亲哥哥还要更加娇宠。 宋宛儿对他从未有男女之情,不过一直把他当成可以依赖的兄长,后来因为赵奉安之事,对他更是充满歉意。 三年未见,林景图身材消瘦许多,面色亦沧桑不少,想来在边关日子清苦,宋宛儿不由眼眶一红,站起身小声叫了声:“景图哥哥,你回来了。” 林景珠早就迎了过去,将林景图拉进亭子,又让侍女奉座上茶,笑着说:“整日惦记着宛儿,今日宛儿来了,怎么这样客气?” 林景珠知道哥哥和宛儿如今见面,必然有些尴尬,所以刻意寻些话说,以缓和二人之间气氛。 三人聊起林景图在北方守关时种种见闻,北方风土人情和盛阳极为不同,宋宛儿听得有趣,不再局促,一双美眸亮晶晶充满灵动之气,神态也恢复平日的娇俏可爱。 话题渐渐从北方风土转回盛阳,林景珠随意问道:“哥哥,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林景图拿起茶碗低头喝了一口茶,说道:“今日早朝时出了些事,耽搁了些时辰处理。” “什么事啊?为何这样隐晦?”因为林家父子两人都在外守关,林老夫人留在林府作镇盛阳,少不得会关注一些朝廷之事,林景珠便也随母亲知道了不少政事,所以哥哥一说,她便很有兴趣地问道。 林景图却又看了眼宋宛儿,想了下才说道:“今日早朝,皇上下旨削了吏部秦尚书的官职。” “就是皇上年少时陪读的那位秦大人?”林景珠一脸惊诧。 不怪林景珠诧异,众所周知,因顾及年少陪读的旧情,皇上上位之后,对秦应十分照顾,任命他做了六部之首吏部的尚书,掌管朝廷百官升迁降黜。 而秦应后几年越来越跋扈,家中钱财无数,却仍然地位稳固,无可撼动。 也有传言说秦应和皇上不仅是当年陪读之情,秦应更是曾为了助皇上登基,做了件不能外传之事,所以如今秦大人的种种荣华富贵,也算是皇上的回报。 谁都没有想到,今日早朝时,皇上突然当众宣布秦应的八大罪状,除了贪赃枉法,无视法纪,更有轻视君主这样大逆不道的罪行,将秦应押入廷尉诏狱。 秦应十分震惊,据理力争,见最后回天无力,更是当着百官的面在朝堂之上大声叫骂,被九门侍卫用一块破布塞入口中,押了下去。 林景图并不想提起这样沉重的朝政之事,所以尽量简单地描述整个过程。 听到这里,宋宛儿突然开口问道:“他在朝堂之上都骂了什么?” 林景图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情:“秦应当时是狗急跳墙,口不择言,他一直骂赵奉安狼子野心,后来整个人失心疯了,竟然污蔑皇上忘恩负义……”话说了一半,林景图意识到失言,猛地住了口。 宋宛儿倒是没注意林景图的异样,她回想起昨日在吏部遇到秦应,他说赵奉安搜集证据,并在皇上面前挑拨离间,想来他那会儿应该已经听到风吹草动。 所以,秦应倒台,真是赵奉安所为? 见宋宛儿若有所思的样子,林景图劝慰说道:“秦应这几年所作所为的确太嚣张了些,很多人对他意见很大,也算是他咎由自取。” 宋宛儿却又问道:“可他为何说我父皇忘恩负义?” 闻言,林景图连忙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此话不能乱说,当今皇上向来仁政爱民,怎能听信秦应的胡言乱语?” 宋宛儿看林景图一副焦急样子,不由笑了,说道:“好了,景图哥哥在我面前无需如此小心,我也只是好奇罢了。既然你不说,改日我进宫直接问问父皇。” 林景图欲言又止,思索片刻,字斟句酌着郑重说道:“宛儿,咱们年纪轻,父辈那一代的事情都已经是尘封往事,咱们不知道,也不必知道太多,懂吗?” 见林景图如此严肃,宋宛儿渐渐敛起笑意,眸中染上困惑。 这时,有侍女过来跟林景珠请示晚膳怎么准备,林景珠“呀”了一声,说道:“竟已经是这个时辰了,宛儿,你今日留下跟我们一起用晚膳吧,我去叫膳房准备几个你喜欢的菜。” 自成亲以后,宋宛儿一般都会和赵奉安一起用晚膳,不过她脑中闪过昨日赵奉安骑马离开去见青颜时的情景,又见林家兄妹期待的眼神,也就笑着答应下来。 林景珠随侍女离开去交代晚膳的准备。 林景图陪着宋宛儿继续在赏荷亭喝茶赏花,二人闲聊着这三年来盛阳中的变化。 宋宛儿心中惦记着林老夫人的嘱托,正暗暗琢磨着如何开口问林景图娶妻之事,却听林景图声音低沉问道:“宛儿,这三年你过得好吗?” 宋宛儿撑着腮,娇懒笑着回答:“好啊,没什么不好。” “他……对你好吗?”林景图眷恋目光黏在宋宛儿娇美侧颜上,终于问出心中压抑已久问题。 却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清冷声音:“宛儿。” 二人同时转头看去,竟是赵奉安站在亭外,面色阴沉,神情不虞地看着亭中对坐的二人。 ------------ 6 第 6 章 傍晚的光线已经暗淡,赵奉安仍穿着一身深紫色官袍,背光而立,愈发显得气场阴郁。 宋宛儿惊诧说道:“奉安,你怎么来了?” 林府守卫在旁行礼,小心说道:“赵大人说是来寻公主的,小的思忖着公主是府中常客,让驸马爷在门口等待也不甚合适,就带着驸马爷一路过来。” 赵奉安始终背手而立,一双眼眸隐在昏暗光线中,晦暗不明,片刻后低声说道:“宛儿,过来。” 这时,林景图起身,似是无意挡住赵奉安看向林宛儿的沉沉视线,抱拳行礼:“赵大人今日突然来访,未能远迎,失礼了。” 赵奉安这才掀起眼皮看向林景图,神情带着轻蔑和讥讽,却无任何回应。 “奉安!”宋宛儿从亭中快步出来,走到赵奉安面前,嗔怪说道:“景图哥哥对你客客气气的,你怎能如此无礼?” “景图哥哥?”赵奉安低低重复一句,溢出冷笑,“你姓宋,他姓林,他是你哪门子哥哥?” 宋宛儿抬起眼眸看向赵奉安,片刻后,突然轻笑出声,明艳中缠着丝丝妖娆,语调轻佻:“我和景图哥哥自幼就相识,他对我比亲哥哥还要照顾,我叫他一声景图哥哥有什么问题?父皇亦知道我这么叫他,都未觉得不妥,你在这儿冷嘲热讽什么呢?” 赵奉安垂眸看着眼前清纯又娇媚的宋宛儿,有片刻分神。 跟五年前相比,宋宛儿娇气任性依旧,不过却成熟妩媚了不少,比五年前更为撩人。 不知她再过五年会是何等诱人模样。 那时她会在谁身边?会在林景图身边吗?会每日对着他笑,和他撒娇,叫他景图哥哥吗? 最后这个念头,如一根毒针深深扎入他的心间,整颗心都抽痛起来。 赵奉安心中转过这许多念头,面色上却未显露丝毫,只是愈发凛若冰雪,伸手握住宋宛儿手腕,低声说:“宛儿,跟我回去。” 见状,林景图上前一步,欲拦住赵奉安:“赵大人,宛儿今日已经答应留在林府一起晚膳。她虽已经嫁给你,你不会连一顿饭都要限制她吧?” 闻言,赵奉安嘴角勾起嘲讽笑意,说道:“原来林大人还知道宛儿已经嫁给赵某,既然如此,刚刚听林大人对宛儿关心备至,林大人不觉得不合适吗?” 眼见二人之间剑拔弩张,宋宛儿不愿见赵奉安和林景图在林府起冲突,尤其林老夫人还在府中,她连忙握住赵奉安衣袖,转头对林景图说:“今日我已经来叨扰半日,就不留下晚膳了,景图哥哥,烦请你和林老夫人及景珠说下,我改日再来拜访。” 林景图还要说话,却见妹妹林景珠已经返来,她快步过来,挡在自己面前,对赵奉安和宋宛儿客气说道:“既然驸马来接宛儿,那最好不过了,宛儿就先回去吧,改日我再设宴专门请你们夫妻一起过来。” 林景图知道妹妹亦不愿见宋宛儿夹在中间为难,终是作罢。 赵奉安神色依然冷漠高傲,拱手告辞,随后便转身拉着宋宛儿离开。 二人随着守卫出了林府,登上车辇,启程回公主府。 赵奉安人高腿长,步子迈得大,这一路宋宛儿跟得十分辛苦,却又被赵奉安紧紧握着手腕。 上了车辇之后,宋宛儿撩开衣袖,见自己手腕都被攥红了,她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嘟着唇抱怨道:“赵奉安,你这么用力做什么?我又没说不走。” 赵奉安瞥见宛儿皓白的手腕上印着几道红色指印,他知道她皮肤娇嫩,稍稍用力就会留下痕迹,自己刚刚的确是被林景图和宋宛儿坐在一起说笑的情景刺激到有些失控,竟没注意手上力度。 他未说话,只是伸手拉过宋宛儿手臂,替她轻轻揉着手腕。 宋宛儿灵动美眸扫过赵奉安,到底还是慢慢凑过去,探究问道:“奉安,你怎么每次见景图哥哥都这样一副模样?你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的?” 见赵奉安不回答,宋宛儿似是打趣说道:“还是说……你在吃醋?这五年你一直看不惯我和景图哥哥来往,难不成都是因为吃醋?” 赵奉安只是低头认真揉着宋宛儿的皓腕,并不理会宋宛儿的问题。 宋宛儿觉得无趣,缩回手腕,慢条斯理地放下衣袖,嘲讽说道:“我叫别人一声景图哥哥,你就横眉竖眼地挑理,那你昨日把我丢下,去见青颜,你倒是说说看,我该怎么反应?” 赵奉安却突然开口:“宛儿,刺伤青颜的人找到了,是秦应派去的。” 宋宛儿还以为他会如往常一般沉默不语,一时楞住。 赵奉安拉过她的手握住,抬眸注视着她:“青颜在香缘楼结交的人多,我找她帮忙搜集秦应的罪证,被秦应察觉,昨日派人去刺伤了她。” “此事是因我而起,我不能不管。而在秦应倒台前,我亦无法直言太多,担心节外生枝。所以,宛儿,我和青颜并无私情,你相信了吗?”赵奉安神色依然平静,眸中一片看不清的深沉浓郁黑色,他顿了顿,接着说:“还有……今早误会了你,对不起。” 两人相处五年,宋宛儿经常埋怨赵奉安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什么都不说,面上也不显露,今日难得开口解释,还道了歉,虽然声音仍然不热络,却已经让宋宛儿轻飘飘地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她一双大眼睛渐渐染上笑意,灵动转了转,却又故意绷着脸,“哼”了一声,绷着甜蜜笑意说道:“你害我难过了一个晚上,一声对不起就算了?” 赵奉安看着她娇俏灵动的眉眼,想到今日秦应的倒台已经触发了精心布置数年的复仇之局,接下来网中之人无一幸免,最终尘埃落定之后,想必她再不会对自己露出如此笑颜,一股剧烈疼痛突然自内心深处翻涌而上。 宋宛儿又怎会得知赵奉安心中的抑郁,她见他目光深沉,仍然一脸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歪头想了想,凑过去紧挨着他坐着,傲娇说道:“这样吧,罚你抱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赵奉安抿唇看着她,片刻后突然伸臂紧紧抱住她,他把脸埋入她馨香肩窝,嗅着她身上馥郁香气,手臂愈发用力,似乎要把她按入自己骨血一般。 宋宛儿软绵绵地任他抱着,抬起双臂挂在赵奉安脖颈上,仰头问道:“我听说青颜是赵国人,你们之前认识吗?” 赵奉安眸中一沉,不动声色着反问道:“你听谁说的?” “景珠啊,她说你们是同乡。”宋宛儿似是嫌弃点了点赵奉安眉心,说道:“你对景图哥哥那样敌对,景珠还一直替你说话,说你可能是之前认识她,才会去找她聊聊同乡之情。” 赵奉安不置可否,只是眉目阴沉:“你是一直要在我面前维护林景图?” 宋宛儿反驳:“我哪有维护景图哥哥?我是在跟你说景珠……唔” 宋宛儿的话还没说完,赵奉安已经低头凶猛吻了上来。 左一个景图哥哥,右一个景图哥哥,听起来就心烦。 带着惩罚一般厮磨啃噬,越来越沉迷的唇舌纠缠待。 赵奉安放开她时,宋宛儿已经软成一滩水一般,伏在他怀中小口喘息。 平复了一会儿,宋宛儿笑着抬起头,百媚生娇,“奉安,你这个样子真的像是醋了呢。” 赵奉安看着她颜如朝露,面上不露声色,却不由又要低头吻下去。 宋宛儿笑着躲开,只是把脸埋在赵奉安胸前,撒着娇说道:“不要了不要了。” 安静地在赵奉安怀中靠了一会儿,宋宛儿拨弄着他身上系的玉坠,想起什么,问道:“奉安,我听说了秦应今日之事,真是你所为?你为何要这么做?” 赵奉安沉默片刻,反问:“怎么想起问这个?你不是一直不喜欢问政事?” “是不喜欢啊。”宋宛儿懒洋洋地说:“只是很少看到你针对谁,就有些好奇。” “他是咎由自取。”赵奉安声音低沉,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吐出来。 “你是说他卖官鬻爵,嚣张跋扈吗?赵大人很有正义感嘛。”宋宛儿笑着打趣说着,从他怀中抬起头,又问:“你可知他为何还要骂我父皇?” 赵奉安抿唇沉沉看着她,半晌后才回答:“这个要问秦应。” 宋宛儿撇了撇嘴,她对秦应本来没什么兴趣,不过是因为昨日和秦应在吏部碰过面,所以多问几句,问不出来什么,她也就抛在脑后。 这时,车辇回到公主府门口,二人先后下车。 宋宛儿此时和赵奉安雨过天晴,心情十分愉悦,她拉着赵奉安的手进入府中,边走边歪着头和赵奉安说笑。 此时暮色已深,在暗淡的光线中,穿着红绸薄衫的宋宛儿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而她脸上灵动明艳的笑意则是火焰中最明亮的焰心,天地都因她的笑颜而温暖明亮起来。 赵奉安挪不开目光地看着宋宛儿,他自幼就背负着沉重,她是他暗黑生命中唯一的光源。 沉沉暮色掩盖了赵奉安眷恋目光,他轻轻揽住宋宛儿的腰,带着她沿着红柱游廊一路行至后花园。 宋宛儿正对赵奉安兴致勃勃地讲着自己最近看过的话本子,没注意竟被他带到了后花园。 抬头一看,只见水榭中点起灯盏,飘着白纱帷幔,沿着湖岸燃起灯笼,又倒映在湖水中,流光溢彩一般,美若仙境。 宋宛儿睁大双眼,呆立在原地,过了半晌才转头看向身边的赵奉安。 湖水中流动的光彩似乎流入了赵奉安的双眼,将他一向清冷的眼眸染上暖色,他声音都温柔起来:“前日是我们结亲三周年,答应过你会陪你一起,今日补上。” 宋宛儿一双大眼睛笑得眯了起来,扑到赵奉安怀中,双臂环住他劲瘦腰杆,有点不敢相信地问:“奉安,这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我好喜欢。” 这晚,宋宛儿仿佛坠入一场梦境。 她又喝多了荷叶酒,只觉得漫天星光和水中光影交织,晃得她头晕,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人。 她追逐了五年的他,将她环入怀中,眼眸含情,低声慢语。 她伸臂抱住他,感受他的亲吻,那样温柔,仿若不是他,可她却仿佛感觉这才是他。 最终,她被他打横抱起回了卧房,床帏落下,遮住了榻上春光,亦遮住了他仿佛褪去枷锁般的最后的放纵。 ------------ 7 第 7 章 一夜旖旎。 宋宛儿在赵奉安怀中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甜蜜的微笑。 昨夜青颜受伤极重,赵奉安几乎一夜未睡,今日白天秦应倒台,吏部上下大乱,他费神整顿了许久才初步安定下来,此时已经极其疲惫,可他抚着她柔腻的后背,脑中纷乱至极,始终无法入睡。 见怀中宋宛儿睡得香甜,赵奉安拉过丝衾盖在她身上,自己起身,去桌边倒了一杯冷茶,坐下来慢慢小口喝着。 赵奉安幼年曾遭逢大变,自那以后,他仿佛瞬间成熟起来,心智冷静周密,他一直以为他的人生只有一个目的,今日看到秦应在朝堂之上被狼狈拖下去,多年苦心谋划终于得偿所愿,可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愉悦或者释然,只是觉得疲惫,还有隐隐的不安。 而这不安在傍晚看到林景图和林宛儿一起赏荷时,猛然膨胀成为惊心。 他知道,根源无非就是她。 五年前,他刚到盛阳,被邀请入宫参加宴会。 赵国质子身份卑微,无人在意,他亦不在意旁人,见岸边桃林灼灼桃花盛开,遂独自在亭中写了一首诗。 却未料到,放下笔之后,抬头看到桃林中站着一位窈窕的红衣女子,眉眼艳丽,神态高贵,跟他目光对视也并未退缩,只是露出娇俏笑容,那一瞬竟把她身后烂漫桃花都压了下去。 一眼万年。 他人生背负着沉重责任,情爱本不在他考虑范围,可没想到的是,自那以后,她便不管不顾地闯入他的世界,成为他清冷生命中最热烈的色彩。 转眼五年过去,这出戏终于要落幕,她的身份注定了他们的结局。 赵奉安本来以为自己能够接受,只是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却让他意识到,他根本不可能放手。 赵奉安缓缓转着手中茶杯,垂眸坐着,浑身渐渐散发出一股沉郁气息,和这黎明前最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 宋宛儿从一夜旖旎美梦悠悠转醒时,外面天色大亮,而赵奉安竟然还在身边。 他依然睡得很沉,闭着双眼,眼线很长,眼角处上挑的弧度愈发明显,薄唇也不似平时总是紧紧抿着,此时显不出清冷,倒是感觉有些疲惫和孤单。 宋宛儿轻轻转身,却还是惊动了赵奉安,他下意识地收紧揽着宋宛儿腰的手臂,瞬间睁开双眼,浑身肌肉绷紧,十分警醒。 宋宛儿软软地贴上去,轻声笑着说道:“做噩梦了吗?怎么今日不去当值?” 赵奉安揽着她靠坐在床头,捏了捏眉心,声音带着尚未清醒的沙哑:“今日休沐。” “你今日休沐!”宋宛儿趴在他胸膛上,立刻支起双臂,眼睛亮晶晶带着笑,娇嗔命令道:“难得空闲,你好久没有陪我了,要好好陪陪我!” 赵奉安静默片刻,说道:“今日我大哥来盛阳,说好要给他接风。” “大哥来了?会来府中吗?”宋宛儿慌忙坐起来,“你怎么不早点说?我都没准备……” 赵奉安的大哥叫周子初,是周忠的长子。 虽然赵奉安被赐了赵姓,成为赵国王子被送来宋国做质子,他和大哥的感情一直很深厚,周子初经常会来盛阳看望他。 赵奉安拉住要下床穿衣的宋宛儿,安抚说道:“不必准备,我约他去香缘楼。” 宋宛儿一下子顿住,有些失落,却又警惕看向赵奉安:“你们去香缘楼……要去见青颜?” “我只是去给大哥接风。”赵奉安极黑眼眸看着她,顿了顿,又说道:“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宋宛儿愣了一下,惊喜地睁大眼睛,慌不迭地点头。 他们成亲三年,除了周子初有一次来公主府登门拜访,宋宛儿见过一次他大哥,竟从未见过赵奉安其他的家人,他亦从未提起。 宋宛儿总以为这段婚姻是自己逼迫来的,赵奉安心不甘情不愿,所以不愿让她见他家人,而今日赵奉安竟主动提出要带她见大哥,宋宛儿当真十分开心。 她起身下床,一叠声地叫锦寒进来伺候,梳妆打扮。 锦寒捧着几件新做的夏装过来,宋宛儿十分郑重挑选半晌,苦恼地回头问赵奉安:“奉安,今日我穿哪件见婿伯好一些?” 赵奉安早就穿戴整齐,只见他一身家常青色绸缎长袍,束着白玉腰带,身姿挺拔,端坐在圆桌前小口喝着茶水。他平日多着玄黑衣衫,今日少见地穿了件浅色衣袍,愈发显得俊俏儒雅。 他掀起眼皮看了眼只着轻薄中衣的宋宛儿,愈发显出窈窕身姿,又在那些颜色艳丽的衣裙上扫过,面无表情地垂眸喝了口茶,声音似是十分不悦:“你是弟媳,去见婿伯,真不知你为何要如此刻意装扮。” 宋宛儿知道赵奉安从不喜自己装扮,亦不再理他,只是拎起一件杏红色襦袄在身上比划,嘟囔了一句:“我打扮得漂亮些,还不是为了让你家人觉得你娶了个好娘子嘛?” 这时,门外传来霍念低声请示:“公主,刚刚宫中派人来传话,说皇上龙体有些不适,皇后娘娘想让您进宫去看看皇上。” 宋宛儿自幼受到父母宠爱,和父皇母后感情极深,成亲搬出宫以后,也隔三岔五会回宫去探望双亲。 母后性格温柔和顺,经常还会劝宋宛儿多放心思在自己府中,别让驸马觉得她都已经成亲了还总惦记娘家,而今日是母后第一次因为父皇身体有恙而专门派人传她入宫,宋宛儿不知实际情形如何,一下子露出焦急神色。 她顾不上再挑选衣服,随便捡了件衣裙让锦寒服侍着穿上,边转头对赵奉安带着歉意说道:“真是不巧,我先入宫去看看父皇,你暂且代我向婿伯问候一声吧。” 赵奉安其实今日有事情要和周子初商量,带宋宛儿去并不合适。 只是她早上说想让他多陪陪她,他便心软了,想让她高兴一些,今日索性带她一起,改日再和周子初重约时间商议正事。 却没想到宋宛儿又要进宫。 虽说此事于情于理她并没有做错,可赵奉安却感觉仿佛她在自己和她父皇之间,选择了她父皇,而且如此毫不犹豫。 这恰恰是他心中最隐秘最介意之痛,赵奉安心中一沉,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偏偏宋宛儿忧心父皇身体,并未注意到赵奉安情绪变化,只是匆忙整理着衣服。 赵奉安沉思片刻,起身走到她身边,眼神示意锦寒出去。 锦寒看出驸马神色不虞,此刻却也无法多说什么,只能低头退了出去。 宋宛儿正低头整理着腰带,赵奉安揽住她细腰,低首沉声说道:“宛儿,昨日我在早朝时尚见过皇上,精神好得很,想来没什么大碍,你不必忧心太过。” 宋宛儿手上动作未停,依旧低着头,说道:“我还是自己去看看,心安一些。” 腰带上扣结系得不对,总是歪歪扭扭的,宋宛儿愈发心急,正想叫锦寒来帮忙,却被赵奉安微凉的手指捏住下巴,强迫自己抬起头来。 宋宛儿此时才发现赵奉安一双深沉黑眸,压抑着十分不满,低声问道:“你上次入宫是哪天?” “两日前。”宋宛儿感觉下巴微微发痛,想挣出赵奉安手指,却被他更紧的捏住。 赵奉安声音低沉带着不满:“两日前和昨日你父皇都好好的,今日能出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就算有微恙,也有一大群太医和嫔妃围着,定要你一个出了嫁的女儿做什么?如果你这么惦记你父皇,干脆一直留在宫里好了,何必还要出宫嫁给我?” 宋宛儿认真地打量着赵奉安,发现他是真的动了气。 她闭了闭眼睛,轻轻叹了口气,他明明知道,嫁给他是她做过最忤逆父皇的事情。 她早就察觉他和宋家皇室,尤其是自己父皇十分疏离,她以为是他赵国质子地位以及他高傲自尊心所致,她愿意体谅他,这几年她也费劲心思地在他和父皇之间调和。 而今日她担心生病的父皇,想入宫去探望,他就做此模样。 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他的所有物?所以他才可以如此不在意她的感受。 她的确钟意他,愿意为他不求回报的付出,这些是她自愿做的,可她不愿的,谁也无法强迫她,他也不行。 再睁开双眼时,宋宛儿双眸中带上嘲讽笑意,伸手抚上赵奉安紧绷嘴角,冷艳带着蛊惑:“赵奉安,你问我为何嫁给你?因为我钟意你啊,我宋宛儿从来不曾隐瞒。而你能解释一下,为何因我去探望父皇,你就如此不悦? 赵奉安眸中阴沉神色翻涌,却只是紧抿着唇,一个字都不说。 宋宛儿挣开赵奉安的手,挺直脊背走向门口,推开房门前,顿住脚步,轻声说道:“今日你原本也并未想带我去见婿伯,对吧?” 说完,宋宛儿并未回头,径直出了房门,吩咐候在门口的霍念备车入宫。 赵奉安眼看着她窈窕背影离开,立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只是垂眸站在原地。 片刻后,温铮出现在门口,轻声请示问道:“公子?” 赵奉安抬眸看过去,温铮轻步走进来,立于他身侧,压低声音说道:“公主的茶叶昨日用尽了,新的茶叶今日下午就到,卑职已经按老规矩吩咐下去,直接送到茶水房。” 赵奉安脸色阴霾冷漠,他目光扫过卧房中依旧垂着床帏的紫檀架子床,脑中闪过昨夜在他怀中娇声叫着他名字的宛儿模样,那娇艳容颜仿佛刻入自己灵魂一般不能磨灭。 他思忖片刻,低声吩咐温铮:“新的茶叶不必再补,从今日起都停了。” 温铮诧异了一瞬,连忙着急地说:“可是公子……” “没什么可是,我让你停了就停了。”赵奉安迈步向外走去,边说:“备车,去香缘楼。” 温铮还欲多说,见赵奉安侧颜坚毅线条,他知道自己这位主子心思极深,最终只能答应说:“好的,卑职遵命。” ------------ 8 第 8 章 赵奉安抵达香缘楼,径直去了他经常去的二楼包间。 周子初已经等在里面,只见他一身墨绿色长袍,戴着白玉冠,正斜靠在太师椅中喝茶。 见赵奉安进来,周子初也未起身,只是撩起眼皮看了眼赵奉安,一脸不虞地拱拱手。 赵奉安不以为意地坐在周子初对面,自己动手倒了杯茶,问道:“你去看过青颜了?” 周子初语气极其不满,说道:“当然,昨日晚上到了盛阳就去看她了。” 他按捺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奉安,青颜这样一个娇弱女子,来盛阳帮你的忙,也算立了大功,结果你让她受了这么重的伤,看着让人都心疼,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赵奉安没什么表情,只是说道:“这次秦应倒台,青颜从中搜集到许多关键证据,功不可没,只是没想到秦应会对她下手,的确是我疏忽。” 周子初不忿说道:“你向来心思缜密,怎会如此大意?是不是心思都花在那个宋国小公主身上了?幸好这次青颜没有性命之忧,否则我绝饶不了你。” 见赵奉安垂眸并不回应,周子初撇撇嘴,转而问道:“昨夜我到了之后,打听了一下秦应处境,只说他被押入诏狱,却并未定罪,大宋的皇帝不会对他念旧情,再起变化吧?” 赵奉安思索片刻,说道:“我会安排,你放心,青颜的伤不会白受。” 周子初“哼”了一声,“那样最好。”想到什么,又说:“对了,我听青颜说,宋宛儿对你和她来往十分不满,她发现什么了吗?” 赵奉安摇摇头,低声说道:“尚未。” “你确定?”周子初追问一句。 “她心思单纯,爱耍小脾气,这次她只是不愿见我和别的女子来往。” 恐怕赵奉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他语气中那明显袒护和宠溺的意味。 周子初探究地看着赵奉安,片刻后说道:“行行行,反正每天和仇人之女朝夕相处的人不是我。只是,奉安……”周子初顿了顿,才略带深意接着说:“如今我们千辛万苦终于走到这个局面,千万不能功亏一篑啊。” 赵奉安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神色,沉默半晌,转而开口问道:“嘉临关的消息这几天快到了,赵国的军队准备得如何了?” 周子初亦严肃起来,低声说道:“放心,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这边的下一步棋。” 二人低声密谋许久,终于将事情细细安排妥当。 一切谈妥之后,周子初感慨说道:“好了,这下真的指日可待了。父亲身体越来越差,就靠这个念想撑着,希望能早日成功,让他老人家也得偿夙愿。对了,我这次来,他让我带个话给你,说他在赵国恭候公子凯旋而归。” 赵奉安却并未像周子初那般释然,他沉默片刻,方沉声回应:“周老将军的忠心和恩情,我记下了,请他老人家放心。” 周子初亦正色起身向赵奉安拜了一拜,“望公子早日报仇雪恨,早日为赵国正主。” * 话说宋宛儿早上和赵奉安不欢而散,入宫的一路上都闷闷不乐。 直到车辇停在皇上居住的德仁宫门口,锦寒在车前轻声请示,宋宛儿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提着裙摆下了车辇,扶着锦寒朝进入德仁宫。 宫门守值的宫女见到长乐公主,连忙迎上来,边行礼边说道:“皇后一直在后殿等公主,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宋宛儿见这侍女小心翼翼,似乎比往日更加谨慎,她以为父皇身体情况不好,心中愈发焦灼。 可她却也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沉着冷静,于是她将肩背挺得更直,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扶着锦寒款款向后殿走去。 后殿大门紧闭,侍女低声通报后,弯腰为宋宛儿推开大门。 宋宛儿迈步进入殿中,看到穿着深青色绣金丝凤袍的母后,正一脸担忧地坐在左侧主位。 她连忙快步上前,拉住起身迎上来母后的手臂,低声问道:“母后,父皇如何了?” 皇后性格温良,她一生顺遂,从不争抢,只是安分守己地相夫教子,却偏偏嫁了个有手段的夫君,从仁亲王妃做到大宋皇后,自己亲生的嫡长子做了太子,小女儿又是最受宠的公主,叫世人羡慕。 如今她上了些年纪,保养得却极好,此时白净富态脸上净是忧虑,握住宛儿的手,说道:“宛儿,你可来了。今早不知发生什么事,你父皇发了好大的脾气,一时被气得头晕发作,此刻还在卧房中休息。” 宋宛儿连忙问道:“叫太医了没有?” “叫了,可是他却不见太医,只是让你哥哥进去卧房,不知他们在商议什么。我想你父皇平日最喜欢你,你快去劝劝他,让他尽快看太医吧。” 宋宛儿劝解道:“母后,父皇每日处理那么多政事,难免有烦心之事,你不必担心,我进去陪父皇说说话,尽量开解开解,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她安抚着拍了拍母后的手,便来到卧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娇柔说道:“父皇,宛儿来看你了。” 和皇宫中其他卧房重重奢华帷幔的装饰不同,皇上的卧房中一帘帷幔都无,显得十分空旷宽敞。 是以推开房门,宋宛儿一眼就看到父皇身上盖着明黄团龙纹丝衾,正靠坐在床头,而太子哥哥则立在床边,正和父亲低声说着什么。 两人神情均非常凝重,尤其是父皇,眼帘半垂,面色十分阴郁。 宋宛儿匆匆行了个礼,快步扑到床前,仰脸娇声问道:“父皇,听闻您身体不适,怎么不看太医?” 见到娇俏的小女儿,皇上阴霾神色缓和了些,他拍了拍床边,示意宋宛儿坐下,沉声说道:“朕的身体,朕心里有数,你母后就爱大惊小怪。” 宋宛儿故意嗔怪说道:“是啊,我也知道父皇身体向来强健,还要活一万年呢,母后就是瞎操心。不过父皇都知道母后爱大惊小怪,还不如叫太医看看,省得母后胡思乱想,她心里不安,就牵连得我们都不安生,对不对?” 听她口齿伶俐地说了这一大串话,皇上阴沉脸色终于带上些笑意,笑着呵斥道:“小丫头整天胡说八道的。” 见状,立在一侧的太子不由暗暗感慨。 父皇年轻时能在一众皇子中胜出而继承大统,心思手段都极深。如今年纪大了,性格则越来越偏执而且多疑,这卧房之中不挂帷幔,就是因为他担心房中容易藏了什么人行刺。 皇上多疑至此,身边之人自然都战战兢兢,心存畏惧,除了宛儿,恐怕无人敢对皇上如此讲话,可偏偏他对这个小女儿娇宠得厉害。 见父皇情绪缓和,太子便恭敬请示是否传太医来诊脉。 皇上却摆摆手,“不急。”接着他和宋宛儿闲聊了几句,状似无意地问道:“宛儿最近还经常去林府吗?” 宋宛儿点头:“昨日还去了,见了林老夫人和林家兄妹。” “是吗?你们都聊了什么?” “没什么正经的,就林老夫人十分为景图哥哥的婚事发愁,说这次他终于回来盛阳,一定不能再拖了,要好好相见一下。” “哦?”皇上嘴角勾起嘲讽笑意,“她是这么说的?” 宋宛儿不解地看了眼太子哥哥,见他面色凝重,不由转头问父皇:“怎么了?” 皇上却不愿多说,只是笑着说:“行了,既然宛儿都来劝朕,就让太医进来吧。” 宋宛儿也未多问,只陪着父皇让太医诊了脉,看太医开了药方并煎好药汁,又和母后一起服侍着父皇喝了药,才留下母后照顾父皇,自己和太子一起退了出去。 出了后殿,兄妹俩沿着红柱游廊慢慢走着,宋宛儿拉住哥哥衣袖,小声问道:“刚刚父皇问起林家,今日父皇是因为林家而生气吗?” 太子犹豫了一下,左右看看无人,方低沉回答:“今早父皇大发雷霆,是因为嘉临关有些消息传了过来。” “嘉临关?不就是林老将军驻守的关口?” “对,就是关于林老将军的,细节我此时不能多说,总之不太妥当。”太子叹了口气,“也不怪父皇生了这么大的气,昨日才出了秦应之事,父皇已经十分恼火,今日又收到嘉临关的消息。秦应和林将军都是当年辅佐父皇继位的功臣,如今却都有了二心。” 宋宛儿睁大双眼,惊诧问道:“二心?难道说林将军有叛逆之举?” 太子连忙示意宋宛儿低声,他压低嗓音嘱咐:“并未有确凿证据,只是你知道父皇性格……谨慎,他已生疑,此事十分棘手,宛儿切记不要声张,尤其不能让林家察觉。” 宋宛儿点头答应,她明白皇兄其实想说的是父皇性子多疑,只是无法明说。 她平时从不热衷政事,是因为她不喜亦没有必要,可她极其聪慧,垂眸思索片刻,便意识到此事当真十分棘手。 此时如若让林家得知,万一激起变故,反而更加不妙。只是思及一直亲密的林家兄妹,她心中有些烦乱,静默片刻,又问道:“皇兄,你说秦应和林将军曾辅佐父皇登基,我年纪小,没经过父皇当年继位之事,是有什么故事吗?我听说昨日秦应在朝堂之上貌似还说了些什么。” 闻言,太子却又立刻正色改口说道:“你别听别人说那些乱七八糟的,父皇是天选之子,继承大统亦是顺应天道,哪有什么故事?” 宋宛儿知道皇兄不愿直言,她一双灵动双眸转了转,亦不再多问。 太子想到什么,又问道:“对了,父皇身体有恙,怎么驸马没和你一起进宫探望父皇?” 宋宛儿连忙掩饰说道:“他一大早就出府去拜访一位赵国来的故人,母后宣召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府中了。” 太子瞥了眼急着维护自己夫君的宋宛儿,无奈摇摇头,说道:“你呀,就一直袒护他。你回去劝劝他,都已经是大宋的驸马了,别总和皇室这样疏离,多跟父皇亲近亲近。” 宋宛儿立刻笑着辩解道:“奉安从来没有刻意要跟皇室疏离,他不过是性子冷些罢了。” 这时有人匆匆过来行礼,请太子去上书房议事,原来皇上龙体有恙不能理政,委托太子代为处理政务。 见状,宋宛儿也无法再留皇兄细聊。 太子离开后,宋宛儿矮身坐在游廊一侧的长凳上,细细回想皇兄说的话,总觉得背后有不能明言之意,却又无从揣测。 她转身趴在栏杆上看着庭院中那颗白皮松,挺拔苍劲,像极了赵奉安挺秀身姿,又想起早上和他口角了几句,尚未消解,不由心中烦闷。 呆坐了一会儿,身后传来皇后声音:“宛儿,怎么还不回去?” 宋宛儿连忙起身,转身时已带上笑容,迎向母后:“是想等母后出来,问问父皇情况如何?” “刚躺下睡了。”皇后叹了口气,“你父皇这几日心情一直不好,昨日从早朝中回来,十分生气,更是连晚膳都没用。” 宋宛儿眼眸一转,正好自己不愿回府面对赵奉安,她挽起母后手臂,娇声说道:“我在宫中住几日陪陪父皇,可好?” 毕竟是已经嫁出宫的女儿,皇后犹豫片刻,“你留下陪你父皇自然好,只是你府中……无碍吗?” 宋宛儿故意做出轻巧的无谓模样,笑着说道:“无妨啦,奉安一直很惦记父皇和母后,还总劝我来探望你们呢,一会儿我叫人回府去通报一声就好了。” 皇后欣慰说道:“如此甚好,既然如此,你就随我回凤微宫住吧。” ------------ 9 第 9 章 宋宛儿陪父皇母后一起用了午膳,之后便陪着父皇下棋谈笑。直到日影偏西,她见父皇露出疲态,才告辞退了出来。 从德仁宫出来后,宋宛儿径直去了文渊堂。 文渊堂是宫中存放书籍史料的宫殿,平时没什么人来,寂静幽深。以前宋宛儿住在宫中时,经常来这里找书看,不过以前她只爱看些游记或志异类的书籍,今日倒是去了史记那列书架,在上面找了许久才找到皇爷爷传位给自己父皇的记录。 那册子很薄,前面大段都在歌颂先帝英明仁德,接着又是长篇累牍地颂扬当今皇上聪慧英勇,在一众皇子中如何脱颖而出。 宋宛儿心知这些记录大多是当权者所留,也就一目十行的看下去。 在列数当今皇上还是仁亲王的种种英明事迹中,宋宛儿突然注意到有件和赵国有关之事。 因为赵奉安乃赵国人,宋宛儿对赵国之事总是多上了些心。 她定睛看去,原来是说赵国多年隶属宋国,受宋国庇护,上任赵王却生了异心,忘恩负义地欲要背叛宋国,令先帝十分气愤并且忧心。 幸得仁亲王不愿见战争纷乱,只带了一名伴读作为随从,只身潜入赵国,成功平叛赵国之乱,为先帝分忧解难。 至于如何平叛的过程,则只字未提。 宋宛儿细细读了两遍,发觉父皇平叛赵国之乱之后的第二年,就被先帝立为太子,之后很快便继位成为大宋皇帝。 看来当年平叛赵国,是父皇能够继承大统的关键事件。 而其中提到的伴读,想来就是秦应,这和传闻亦对应起来,只是不知林老将军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 宋宛儿印象中,赵国一直是宋国的附属小国,国力羸弱,竟从未听闻赵国曾有过如此波折动荡,也未听赵奉安提起过。 她心中算了算,父皇去赵国平乱那年,赵奉安不过三四岁的年纪,他又只是大臣周云忠之子,并非赵国王室成员,所以估计他也并不知情。 她正低头思忖着,听到殿外传来轻轻敲门声,接着是霍念低沉声音:“公主,驸马出事了。” 宋宛儿一惊,手中的书“啪”地掉在地上,她也顾不上捡起来,连忙急步走了出去,焦急问道:“驸马怎么了?” 霍念正在外面候着,躬身行礼禀告:“驸马爷是在来宫中接您的路上遭遇了刺客,被刺伤了。” 宋宛儿声音都发了颤:“他现在如何了?” “应该性命无碍,驸马已经被送回府中,也叫了大夫过去了。” 霍念话未说完,宋宛儿已经提着裙摆匆匆下了台阶,一叠声地吩咐着说:“马上回府,快点。” * 驸马爷遇刺受伤这件事非同小可,宫中已经知晓,并派了看外伤最拿手的御医来诊治。 宋宛儿回到公主府后殿时,天色已经暗沉,御医正在卧房中为赵奉安包扎伤口。 一身黑衣的温铮在门口伫立拦住公主,恭敬行礼说道:“公子吩咐卑职在此候着公主,说知道公主怕见血,担心您受惊,待包扎好了伤口再让您进去。 宋宛儿早褪去了平日娇俏慵懒的模样,她眉头微蹙,脚步未停,看都没看温铮一眼,径直绕开他推门进了卧房。 此时,屏风后的紫檀架子床前围了三四个人,想来是御医带来的随侍,地上扔了好些被血浸透的棉布,水盆中的水也被染成鲜红色。 听到动静,床前围着的几个人转头看过来,连忙行礼:“拜见公主。” 赵奉安正平躺在床上,瘦削脸庞上没有一丝血色,赤着上身,一道极深的伤口从左肩划至胸口,皮肉都向外翻着,他肤色本来偏白皙,就愈发显得伤口狰狞。 赵奉安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眸,看到立在屏风旁的宋宛儿,她脸色惨白着,嘴唇也在颤抖,好像这一刀是刺在她身上。 他用了些力气才说出话,声音沙哑,“宛儿,你出去等。” 宋宛儿上前几步想去床边,却又听赵奉安加重语气说道:“宛儿,你听话些,你在这里,大夫也不能专心。” 这时,头发花白的御医也躬身行礼,说道:“公主,驸马说得对,您在这里对病人无益。不如待老夫处理完驸马伤口,再请公主进来。” 宋宛儿眼眶红红的,咬了咬嘴唇,终是转身出去。 温铮仍然伫立在门口。 宋宛儿扶着锦寒定了定心神,遂坐于后殿右侧主位上,叫来温铮询问驸马遇刺的经过。 原来赵奉安从香缘楼回来后,一直在府中等公主,却没想等到她打算留宿宫中的消息,他随即吩咐温铮备车入宫,看样子是想接她回来。 赵奉安一向低调,出行一般只带温铮一人随行,此次亦是如此。 他二人行至一条幽僻巷子时,从旁边一所废弃宅子中突然蹿出一个黑衣刺客,举刀便刺,幸好赵奉安功夫不弱,身手敏捷,并未刺中要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此,宋宛儿出声打断,声音沉冷:“你不是一直跟着驸马吗?这么多年功夫是白练了?” 听出公主责备之意,温铮立刻跪下解释道:“那人出现得太突然,而且目标明确,直冲公子而去,卑职和公子均毫无防备……无论如何,公子此次受伤,卑职罪该万死。” “晚点儿再治你的罪,我且问你,那行刺之人呢?” “当时公子受伤,卑职只能先救护公子,让那个人跑掉了……”温铮跪着,腰弯得更低,“只是……”说了一半,却又住了口。 “只是什么?”宋宛儿追问道。 “那人行刺时,似乎嚷了句报仇什么的,当时情形紧急,卑职并未听清楚。” “报仇?”宋宛儿低声重复一句,垂眸思索着,赵奉安为人清冷,极少与人亲近,亦极少与人结仇,唯一一个便是昨日倒台的秦应。 秦应这几年做人嚣张,受了如此挫折,极有可能会狗急跳墙,前日不是刚刚将青颜刺伤吗? 宋宛儿指尖点了点桌面,看着仍然跪在面前的温铮,说道:“驸马伤成这样,你作为贴身侍卫,护主不力之罪是跑不了的,自己去内务府认个罚,扣你三个月薪俸。” “是。”温铮俯身拜下。 “还有,驸马是皇亲国戚,岂容刺客如此嚣张?你去将此事禀于大理寺,让他们去严查。” 温铮口中答应着,俯身更低,也掩饰住了他略带诧异的神情。 他以为这位平日娇滴滴的公主见驸马受伤,可能会心疼,会哭鼻子,甚至会发脾气责难下人,却没想到她竟能如此心思细密,处理妥当,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这边温铮刚刚退了出去,卧房房门从内被打开,御医带着一众随侍走了出来。 宋宛儿连忙起身迎上去,急急问道:“驸马怎么样?” 御医对公主恭敬行礼说道:“公主放心,驸马性命无碍。不过伤口很深,失了些血,还是要修养一段时间。”说着,便絮絮叨叨地交待着需要注意的事宜。 宋宛儿心中记挂着屋内受伤的赵奉安,哪里有耐性听御医唠叨? 她留下锦寒侍候着御医开药方煎药,自己则转身进了卧房。 快步转过屏风,宋宛儿看到赵奉安正靠坐在床头,他换了干净的雪白中衣,如果不是脸色发白,已经看不出什么受伤痕迹。 刚刚在外面抓心挠肺地担心,此刻终于见到他,宋宛儿却顿住了脚步,嗫喏着没有上前,只是低了头。 赵奉安瘦削脸庞没什么血色,愈发显得一双眸子很黑,他很专注地看着她,声音沙哑着开口:“宛儿,过来。” 宋宛儿一步一挪地来到床前,挨着床沿坐下。 她一直低着头,赵奉安只能看到她大滴大滴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下来,他也未开口,伸出右手握住她冰冷手指。 宋宛儿抬起眼眸看着他,一双大眼睛红红的,含着晶莹泪水,脸上布满泪痕,她呆呆地看了会儿赵奉安苍白的脸庞,突然大哭起来,哽咽说道:“奉安,对不起,都是我太任性了。如果我早上和你一起去见婿伯,或者从宫中早些回来,你就不用去接我,也不会遇刺……” 赵奉安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他们相识五年,宋宛儿总是明艳的,骄傲的。 这几年,尤其两个人相识初期,赵奉安不愿和她有感情牵扯,刻意地冷漠对待她,她也大多不以为意,偶尔冷落得狠了,也不过是落寞几日,就又恢复活泼热烈的性子。 赵奉安认识她五年,竟是他第一次见到宋宛儿如此痛哭。 他成长至今,自知身上担负着沉重使命,习惯于苦心筹谋,步步为营,身边的人亦把他当作坚不可摧的支柱,以至于他自己都忘记自己也是血肉之躯,是个有情有欲的人。 只有宋宛儿,只有她,一次次戳中他心中最隐秘的柔软,漾出让他陌生却又不能自抑的情愫,正如此时她真诚难过的眼泪。 她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歉疚和心疼,引发他胸中更深处的闷痛,仿佛握紧掌心也无法阻止流沙流逝,仿佛看着珍贵的瓷器从高处坠落,无能为力。 他不愿见她流泪,想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却在抬手时牵扯到左胸伤口,轻轻闷哼一声。 宋宛儿慌忙扑过去,怕碰到他伤口,手指颤动着半天不敢触碰他,一双闪着泪光的双眸紧张地瞄着赵奉安,却又愧疚地避开他视线,难得乖巧的模样让赵奉安目光愈发深沉。 他无声叹息,声音低沉说道:“我没事,你别哭。” 宋宛儿抽泣着说:“那么深的伤口,流了那么多血,怎么会没事?奉安,我……”眼看着是越哭越厉害了。 赵奉安左臂无法用力,只能右手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拉向自己,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侧首低头,轻轻吻去她眼中泪水,低哑说道:“别哭,不关你的事。” 在他温暖气息中,宋宛儿抽泣渐渐平复,僵直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仍然不敢用力,只是软绵绵地轻靠在赵奉安肩头,鼻音很重地嘟囔着问:“疼不疼?” 赵奉安下颌贴着她额头,微微摇摇头,觉得她似乎又伤心起来,于是低声开口:“真的不疼。” 宋宛儿静静地靠了一会儿,微微抬头,看着他线条坚毅的侧颜,问道:“可是秦应做的?” ------------ 10 第 10 章 夫妻三年,朝夕相处,宋宛儿又全心全意都在赵奉安身上,所以虽然他总是面色寡淡,她却能敏锐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 比如此刻,她问他遇刺是不是秦应所为。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宋宛儿却清晰感到阴郁沉抑从他眉梢眼角流露出来,唇角亦不露痕迹地紧绷起来。 赵奉安沉默半晌,才开口说道:“宛儿,这件事跟你无关,你不要插手。” 宋宛儿一双眼睛水汪汪的,黑黑的眸子仿佛是琉璃般清澈,语气骄纵:“我的夫君遇刺,怎么会跟我无关?明日我去找父皇,他的女婿被人行刺,不能就这么算了。” 却未料到赵奉安竟脸色一冷,想也未想就开口拒绝,“无论是谁,都不需要你参与进来。” 其实,他自始便刻意不让宋宛儿接触这些事,是因为他一直心存丝丝幻想,如果她不曾参与分毫,那么待整个事情尘埃落定,也许他和她还能有些许回圜余地。 看到宋宛儿楞住有些受伤的表情,赵奉安闭了闭眼睛,放缓语气说道:“宛儿,这些都是公事,你之前一直没有参与,以后也不要,懂吗?” 宋宛儿以为是赵奉安一向骄傲,不愿沾皇室庇护,她嘟了嘟唇,没再回应,不过心中仍然暗自打定主意改日要进宫去找父皇。 这时,锦寒从外敲门请示说道:“驸马的药煎好了。” 宋宛儿连忙去端了过来。 装药的碗是青玉碗,隔着薄薄的碗壁能看到里面黑漆漆的药汁,碗口冒着袅袅白色蒸汽。 赵奉安想起之前有一次宋宛儿着凉,起了烧,请了御医来开了药方。她吃药时却极不情愿,说装药的碗太难看,看着就喝不下去,换了好几个碗,最后换成这个青玉碗才和了她的意,却未想她喝了一口就不喝了,闹着说太苦了。 那时,他看着她因发热而潮红的脸颊,一时心烦,径直拿起药碗喝了一口,对着她的口哺了进去。 “奉安,喝呀。”软糯声音唤回赵奉安心神,他看到宋宛儿用白玉小勺舀着一勺药汁,笨拙地举到自己嘴边。 待他喝掉,她又舀起一勺,嘟着红唇小心翼翼地吹着。 金枝玉叶的娇贵公主,何曾做过这样服侍人的活? 赵奉安伸手欲接过碗自己吃药,却被她微微侧身躲过。宋宛儿故作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娇声命令道:“你受伤了,别乱动,乖乖把这药喝完。” 赵奉安就没再动,任由她一勺勺吹凉了药汁喂自己,只是目光愈发深沉地看着她嘟起的红唇。 一碗药喝完,宋宛儿探身过来,用手帕小心擦去他唇边药渍,关切地问:“是不是很苦?我让锦寒拿蜜饯过来……唔”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被赵奉安右手扯住手臂,一个用力拉向他,接着被吻住了唇。 怕碰到赵奉安的伤处,宋宛儿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任由他用力碾磨吸吮,苦苦的药味在两个人口中弥漫开。 过了许久,赵奉安才慢慢放开刚才惦念了许久的红唇,微微离开她的唇,微乱气息仍然相融,他声音低哑着问道:“苦吗?” 宋宛儿咬着唇,恨恨地看着他,又凑上去在他唇上轻咬了一口,娇嗔埋怨:“你怎么这样坏,我不给你拿蜜饯了。” 赵奉安唇角弯出难得弧度,拇指抹过她红唇,似有深意说道:“的确不需要了。” 宋宛儿脸色红润娇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软软地靠在他右肩,声音亦软绵绵的:“奉安,我觉得最近你对我……比原来好很多,我很高兴。” 她满心甜蜜地靠在心爱的人怀中,也因此没有看到他眼中迅速落下的沉重阴影和落寞。 这次赵奉安受了伤,宋宛儿义不容辞的担负起所有照顾他的大小琐碎事情。虽然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有时会笨手笨脚的,可她却执着地要亲力亲为。 睡前,宋宛儿自己沐浴后,穿着水红色薄绸中衣,散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卷起衣袖拿着濡湿的棉巾替赵奉安擦拭身体。 赵奉安功夫不弱,每日清晨都会练武,是以他外表虽然高挑瘦削,却只有宋宛儿知道衣衫下他身上的肌肉有多么流畅紧实,也只有她知道他在某些爆发的时刻是多么有力。 她脸颊微粉,轻轻抿着唇,小心翼翼地认真擦拭着,生怕太用力会擦痛他一般。 赵奉安赤着上身坐在床边,半垂眸看着她专注的郑重模样,无奈说道:“宛儿,我可以自己来……” “不行不行,你还是别乱动,牵扯到伤口就糟了。”宋宛儿连忙按住他肩头,匆忙说着:“很快就好了。” 赵奉安声音微哑:“我又不是不能动,你这样倒好似对待小孩子。” 宋宛儿正俯身在他身侧,擦拭他劲瘦腰身,得意笑着说道:“你是说以后我也会是个好娘亲吗?” 她柔软顺滑的发丝垂下来,扫过他的肩头,赵奉安脸色微微一僵,这发丝仿佛是扎入他心头一般刺痛,他顿住半晌没有说话。 宋宛儿倒只是无意之语,也并未注意赵奉安的变化,她擦拭完毕,松了一口气,替他小心把中衣穿起来,正把系带系起来时,突然听到他低沉说道:“是,宛儿。” 她反应片刻才意识到他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宋宛儿仰起脸庞娇笑着说:“我亦这样觉得呢,你也会是个好爹爹的。”接着,她犹豫片刻,又有些苦恼着说:“可是,奉安,我们成亲三年了,我却一直没有……你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赵奉安失神地看着她娇艳容颜,想象着有个粉嫩的小娃娃,叫她娘亲,叫自己爹爹,这情景太让人向往,他胸中生出前所未有的渴望,甚至压过了这么多年的执念。 他有些懊恼,甚至记不清为什么过去三年一直在她的茶叶上做手脚。是了,是他一直以为他和她不会有善终,要避免一切羁绊,当然包括孩子。 可他千万算计,却漏算了自己会无法放手。 “不会的。”赵奉安握紧双手,手指关节处泛着白,声音低哑却坚定,“我们会有孩子的。” 他低头向她充满蛊惑的红唇吻去,右手用力箍住她细腰,用力压向自己。 软绵绵挂在他身上,任他肆意吻了一会儿,宋宛儿察觉到他的意图,连忙轻轻推搡着他,偏开头避开他灼热的吻,妩媚娇喘说着:“你还伤着呢……” 赵奉安却仍然强势地追上去堵住了她的唇,沉迷的纠缠深吻,直到他欲将她压在床铺上时,伤口被牵扯的剧烈疼痛让他顿住动作,额头渗出大颗冷汗。 宋宛儿惊慌地扶着他靠在床头,连声问着要不要叫大夫来。 赵奉安握着她柔荑,闭着眼忍过这阵疼痛,才摇头示意无事,过了会儿,没有听到宋宛儿出声,他睁开双眼,看到她脸色仍带着娇媚红润颜色,伸出细白手指轻轻点着自己鼻尖,狡黠地抿唇笑着说:“看来赵大人心性还需磨练,怎么这样易被美色魅惑?” 赵奉安愣了一瞬,虽然她是无心的玩笑之语,却仿佛调侃到他痛处,他垂下眼帘,挡住了眸中自嘲神色。 * 赵奉安此次受的伤不轻,要在府中修养几日。 只是如今吏部尚书秦应已经被下了狱,所有公事便都指望着侍郎赵奉安,是以虽然他在府中养伤,吏部大大小小的公事仍是追着被送来了公主府。 宋宛儿不愿见赵奉安辛苦,十分不悦,无奈赵奉安坚持自己没有大碍,只在床上躺了半日便起来去书房批复公文,她也只好陪在一边,时不时连撒娇带嗔怪地让他休息。 故以接下来几日,宋宛儿一直不离赵奉安身边,十分细致地倒茶端药。 赵奉安倒也听话,无论有多忙,只要宋宛儿不悦的眼风扫来,他虽然面无表情,却也立刻放下手中的公事,按时吃药喝汤。 宋宛儿怎么会体会不到赵奉安的变化?她本就对他十分上心,如今他有了回应,宋宛儿心中甜蜜,更加有小女儿娇俏神态,倒经常让赵奉安挪不开目光。 三日转瞬即逝。 第四日清晨,太医按时来给驸马换药,因为宋宛儿怕血,赵奉安照例让她在卧房外面等待。 锦寒送茶过来,见宋宛儿支着下颌坐在椅子上,唇角勾着甜蜜笑意,不由笑着感慨道:“公主,这几日驸马对您跟之前不太一样了,奴婢看了真为您高兴。” 宋宛儿亦微仰着下巴娇笑着说道:“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他其实一直很好,只不过性子冷些罢了。” 锦寒跟着凑趣说道:“是,公主最了解驸马了。” “那当然!”宋宛儿笑得明媚。 这时,霍念从外面进来,行礼后过来低声说道:“公主,驸马遇刺的事,卑职查到一些消息。” 宋宛儿敛起笑意,抬起一双凤眸看向霍念。 原来那日宋宛儿让去温铮上报大理寺查驸马遇刺之前,已经吩咐霍念私下去查办了。 大理寺虽是正规办案衙门,却也流程冗长,效率极低,她并不指望大理寺,但她需要这个正规手续,以便后续处置。 霍念凑近公主,压低声音禀告:“卑职查到秦应家中的确养了四个人,均是武功高手。这四人听他指令,为他铲除异己。尤其这几年,有很多人对他不满,他会指示这四人暗中操作,或者威胁,或者干脆杀人灭口。那日刺伤青颜的,就是这伙人中的一个,已经被驸马拿住。” 宋宛儿眉头渐渐蹙起,她未料到秦应竟以张狂到如此地步,而她亦不明白父皇为何能一直容忍秦应如此嚣张行事。 “所以此次驸马受伤亦是这几人所为?” “还不确定,自秦应入狱后,其余三人便失去消息,尚未查明行踪。” 宋宛儿沉思片刻,冷笑着说:“无论此次驸马是不是他们刺伤,就冲这私养杀手的罪名,秦应都该死。” ------------ 11 第 11 章 话音未落,卧房屋门从内打开,赵奉安踱步出来,身姿挺拔依旧,面容清贵,后面跟着拎着药箱的太医。 宋宛儿来不及多说,连忙上前扶着赵奉安手臂,向太医问道:“驸马伤口恢复得如何?” 太医恭敬回答:“驸马吉人天相,已无大碍,请公主放心。” 宋宛儿歪头盯着一头白发的太医,似是玩笑说道:“张太医,这句话我从小就听您说,说了这十几年都没变过,您能不能说句实在话?” 老太医诚惶诚恐连忙行礼,回答道:“老臣罪该万死,驸马伤口已经恢复了八成,当真无碍了。” 见宋宛儿嘴角绷不住的笑意,赵奉安拍了拍她的手,低声说:“宛儿,别闹了。” 宋宛儿这才笑着说:“没怪您,张太医,多谢您给驸马诊治。”说着,又让锦寒带着太医去开药方并领赏。 赵奉安吃了药后,吏部官吏抱着公文又来府上向他请示公务。 知道赵奉安恢复得很好,宋宛儿也放下心来,眼见他们一时半会儿不能结束,她便让温铮盯着驸马休息,自己抽空出来,备车径直去了宫中找父皇。 她到德仁殿的时候,皇上刚从书房议事回来,见到小女儿,先问了问驸马的伤情。 宋宛儿眼眶红红地拉着父皇手臂,半真心半刻意地将赵奉安说得十分可怜。 皇上对这个女婿并不亲近,他似是不太在意地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开口问道:“大理寺可有查出什么?” 宋宛儿摇摇头,如实地将霍念查到的秦应之事向父皇阐明,见皇上似有动容,便小心问道:“父皇,我也不太确定秦应是否是主使行刺奉安之人,还需要再查。只是秦应如此行为,这样无视王法,您怎么还不定他的罪?” 皇上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低头喝茶,并未回答。 宋宛儿也不多纠缠,只是撇撇嘴嘀咕着说道:“我知道您有您的想法,我只是觉得秦应无视王法,就是无视皇权,无视您。他下狱之前,我和他在吏部衙署碰到过一次,他对我亦极为轻视,怕您生气,我都没跟您说。” 当今皇上在一众皇子中继位的过程十分艰辛,互相倾轧算计,他心思极深,亦从不相信任何人,甚至包括自己的太子,可宛儿是在他做了皇帝后出生在皇宫之中,他对她从未用过什么手段,而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小女儿心思单纯善良,却又极为聪慧,是以他对她倒保留着最基本的信任。 如今自己年纪大了,有很多事照顾不到,年轻时共同谋事的秦应和林余如今都成了心患,的确需要个人帮自己。 沉思片刻,他仍是不甚在意地开口:“宛儿,你跟赵奉安过了这几年夫妻,他对你如何?” “很好啊,”宋宛儿眼睛亮晶晶的,笑着回答:“他性子偏冷,但心是好的,对我也很好。” 皇上道:“奉安这几年在吏部的确帮了朕不少,就是跟朕不太亲近。” 宋宛儿连忙接口:“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嘛,面上总是冷冷的,其实心中是知道好歹的。这次查办秦应,奉安想来是招了很多人的恨,否则怎么会偏偏这个时候遇刺?他还不让我来麻烦您,担心惹您烦心,他生病这几日,每日都在辛劳地处理吏部公事……” 看了看父皇的脸色,宋宛儿又摇着父皇手臂,撒娇说道:“父皇,我知道您对他一直不满意,不过他毕竟是您女婿呀,您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吗?” 皇上沉吟片刻,终是带上些笑意,笑着责骂:“行了,朕怎么生出你这个胳膊肘向外拐的女儿。” “我哪有胳膊肘向外拐嘛?奉安是您的女婿,也算是咱们自家人,不是吗?”见父皇如此态度,宋宛儿知道他听进去了,娇声说道:“反正这次女儿指望着父皇做主。” 宋宛儿陪着父皇说笑一会儿,又去凤微宫给母后请了安,心中到底记挂着赵奉安,便匆匆出宫回府。 回到公主府时,正是午膳时分。 在门口下车后,宋宛儿问了下守门侍卫,得知驸马正在书房接待客人,宋宛儿心中有些诧异,这几年倒是很少见有客人来府中拜访赵奉安。 她扶着锦寒手臂,款款向书房过去。 宋宛儿刚刚拐入书房院落大门,立在书房门口的温铮看见她进来,立刻躬身行礼,隔着整个庭院,大声请安:“卑职拜见公主。” 宋宛儿瞧见书房屋门紧闭,眉头轻轻一蹙,温铮这请安的架势倒像是给屋中人提示似的。 她面色不显,依然不紧不慢地穿过庭院,刚行至书房门口,房门突然从内被打开,赵奉安一身玄色家常衣袍,长身玉立站在门口。 二人目光相遇。 赵奉安面色向来寡淡,除非他愿意,旁人很少能揣度出他的情绪,正如此刻他的模样。 宋宛儿却微微一愣,眼前赵奉安那双沉沉黑眸,似乎又回到遇刺之前的状态,沉重压抑,带着隐忍。 她越过赵奉安的肩膀向后看去,只见青颜穿着一身水蓝色衣裙,婷婷袅袅地站在赵奉安身后。 虽然说赵奉安已经对自己说明他和青颜并无男女之情,见到此情此景,宋宛儿仍然不悦,倒不是她觉得赵奉安和青颜有什么不清白,而是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联系,隐隐将自己排斥在外。 这时,青颜上前几步,欲对宋宛儿躬身行礼。 青颜前几日遇刺,身上的伤想来尚未痊愈,感觉身形比上次见她消瘦了很多,愈发见之犹怜,这会儿下拜时脸色亦微微发白。 赵奉安回身拦住青颜,沉声说道:“你身上伤还没好,不必多礼了。” 青颜恭敬回答了一声“是”,便垂眸婷婷而立。 宋宛儿挑着一双美眸,目光从青颜转到赵奉安身上,片刻后笑着说:“奉安,你身上的伤也未好呢,我一不看着你,你就不知道休息。公事不得不处理也就罢了,怎么非要此时见客人?” 赵奉安直视着宋宛儿,她脸上带着惯常的笑,眸中却有失落。 过去五年,每次冷落她时,她都会有这样的神色,而他总是硬着心肠冷着脸,反正她难过片刻就会恢复正常,而近来也许是知道巨变将至,赵奉安越来越无法像之前那样视而不见。 他声音不由自主的柔和下来,说道:“青颜这次来仍是为了秦应之事,有些未了的证据需要当面说明。” 青颜在旁眼神一动,微微动容,一向清高自傲的公子这是在向宋宛儿解释? 怪不得三日前周子初回赵国之时,曾让自己多留意公子对长乐公主的态度,她本以为周子初应是多虑,公子和宋宛儿做了三年夫妻,有所不舍也是人之常情,可此时看起来公子的确对这个宋国小公主要比想象中更加在意。 如今大事将成,公子难道真的会因此乱了心神? 青颜能感受到赵奉安态度的变化,宋宛儿当然更能察觉到,她嘴角不由自主翘起来,仰着脸看他,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娇嗔埋怨:“自己都在养伤,还总放不下公事……今日伤口还疼不疼?” 赵奉安摇头以示无碍,低沉说道:“宛儿,我和青颜还未谈完,你先让人去准备午膳,我很快就过去。” 宋宛儿咬着唇,黑白分明的眼眸又在青颜和赵奉安之间扫了一圈,终是笑着说:“好啊,那你快点儿,我早上就让人煲了汤,给你补身体的。” 眼看着赵奉安点头应承下来,宋宛儿微仰着下巴又看了眼青颜,才扶着锦寒,款款离开。 青颜又有一丝诧异,这个公主虽然娇气,但并不像传闻中那样蛮横任性,倒很明白事理的样子。 目送宋宛儿背影消失,赵奉安转身进屋坐在书桌后面,对跟过来的青颜说道:“宛儿对你我关系仍未释怀,以后有什么消息,你直接找温铮传给我,不必再见面了。” 青颜眸瞳微缩,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口:“公子,您这样在意她,是担心她起疑心?还是怕她生气?” 赵奉安端着茶碗的手微不可察的顿了下,掀起眼皮,眼神隐晦却带着不悦看了眼她,凌厉压迫感扑面而来。 青颜本是赵国周云忠将军副将之女,在二十年前赵国叛乱中,她父亲因护着周府小公子而被杀害,之后她被周云忠收养为义女。 后来赵奉安为了复仇大计,以质子身份来到宋国,而她和宋朝皇帝亦有杀父之仇,故追随赵奉安而来,助他一臂之力。 她和赵奉安同是在周府长大,只是赵奉安自幼性格阴沉,不似周子初性格随和,是以她对公子一直十分敬畏。 青颜暗暗吸了口气,垂眸说道:“青颜逾矩了。” 赵奉安低头喝了口茶,语气寡淡说道:“此次我受伤,秦应嫌疑最大,大宋皇上疑心重,应该不会再容忍秦应,罪名应该很快会定下来。” 青颜劝道:“公子身负重任,万不该用自己冒险。周将军在赵国听到公子受伤,十分心焦,立刻传信给我,让我务必来亲自探望公子,并劝您下次千万不能再自伤。” “无妨。如今秦应出事,朝中动荡,此时我在府中养伤避避嫌疑,一举两得。”赵奉安轻描淡写地继续开口:“另外,上次嘉临关林余的消息传来有几日了,大宋皇上并没有动作,把第二波消息放出来。” 青颜还欲再劝,却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恭敬应了一声“是”。 她看着赵奉安沉肃面容,心中暗自思忖,公子不过是二十多岁年纪,一副矜贵斯文模样,心思却极为深沉,正如此时他表面云淡风轻,居于府中养伤,实际上仍掌控着每一步行动,步步为营。 这样的公子会因一个宋国公主而打乱这么多年的计划吗?青颜心中有些许不安。 * 七月中的天气,白日夏暑未消。 宋宛儿命人吩咐厨房准备午膳,又特意让做个清凉的莲子羹,自己则扶着锦寒回了卧房。 上午入了宫走了许多路,宋宛儿觉得身上粘腻得很,便脱了外面的衣裙,只着里面亵衣,趴在卧房的美人榻上,露着白腻美背,让锦寒用棉巾湿了温水来给自己擦身。 锦寒边轻轻擦拭,边对公主轻声劝慰说道:“公主,那个青颜来找驸马,想来真的是公事,否则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宋宛儿闭着眼睛,趴在自己手臂上,似是心不在焉地说:“可能是吧。” 其实她心中知道青颜和赵奉安应该并无私情,只是隐隐觉得他们之间也并不只是讨论秦应公事那样简单,而且赵奉安不愿让她知道,她亦无从揣测。 宋宛儿阖着双眸,暗自思忖着,却不觉背上擦拭的柔软棉巾被换成一只粗糙大手,她睁开眼睛,看到赵奉安正坐在榻边,一手抚在自己背上,一双暗沉黑眸沉沉看着自己。 锦寒已经不在屋中,想来是被赵奉安遣走。 宋宛儿也未起身,依旧懒洋洋地趴在手臂上,红唇勾着笑意,“怎么?没让青颜姑娘留下一起午膳吗?” ------------ 12 第 12 章 赵奉安手掌轻轻摩挲着宋宛儿背上肌肤,温暖,柔软,细腻,心中的烦躁不安被逐渐安抚。 刚刚在书房中,青颜问他关于宋宛儿的问题,那一瞬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而这“不知道”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答案。 青颜离开之后,赵奉安独自坐在书房中,垂眸慢慢喝着茶。 这茶是宋宛儿特意让人为他准备的槐米茶,说是有助于他伤口恢复。槐米茶入口清淡微苦,仿佛他最近的心境一般,只觉得往日执着的那些事索然无味,还带着微微疲惫。 喝完茶,赵奉安独自坐了会儿,书房的寂静似是带着实质压着他,他想着她娇俏笑颜,心中渐渐升起烦躁,仿佛瘾症发作。 而这瘾症终于在抚到她柔嫩肌肤时得到缓解。 赵奉安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揉捏,听着她娇媚声音,心中升起更深的欲望。 他俯下身将宋宛儿搂在怀中,将脸埋入她馨香肩窝,深深嗅着她身上香气,低沉说道:“青颜只是来说公事,说完自然就走了。” 宋宛儿在赵奉安怀中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双手挂在他脖颈上,半是玩笑半试探着说道:“有什么公事要追到府中来说啊?” 赵奉安并不回答,只是将她搂得更紧,薄唇贴上她肌肤,便不受控地吻了上去,顺着她下颌吻上锁骨。 早就知道到了这个时候会舍不得,可却没有想到会如此舍不得。 既然放不了手,那就不放手。 他本以为在复仇和她之间,不会有两全,可如今他偏要两全。 “你的伤还未好呢。”宋宛儿轻轻推着赵奉安胸膛,却怎么也躲不开他炙热的吻,以及越箍越紧的手臂。 “无妨了。”赵奉安嗓子哑得厉害,薄唇未离开她娇嫩肌肤。 “可是午膳……”宋宛儿还欲说话,未说完就被赵奉安堵住了唇,深深攻略。 赵奉安今日似乎有些失控,撕扯研磨着她的唇,带着薄茧的手指大力牢牢捏着她娇嫩下颌,让她无法动弹丝毫。 宋宛儿几欲窒息,不由双手抵在他胸前,想将他推开一些。 这细微的抵触,立刻换来赵奉安更加大力的压制,他在她唇齿间咬牙说道:“宛儿,你会离开我吗?” 宋宛儿迷迷糊糊地没有应答,却突然被他发力咬住下唇,她不由自主地叫出声,又听他逼问:“会吗?” “不会……”宋宛儿凭借本能呢喃回答。 “你说的,要好好记着。”赵奉安仍带着恨意,语气和动作都带着狠戾。 * 在饭厅侍奉的小侍女将午膳布置完毕后,左等右等都不见公主来用膳,无奈来后殿探视,却碰到守在门口的锦寒。 小侍女带着笑说:“锦寒姑娘,午膳已经准备好了,公主怎么还不去用膳?” 锦寒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连忙将小侍女拉远一些,压低声音说:“估计一时半会还用不了,你先去将膳食拿回去厨房热着吧。” 小侍女有些诧异问道:“公主有什么不舒服吗?之前她不是还派人去厨房吩咐让快点摆膳?” 锦寒正欲说话,却听房内传来驸马深沉声音:“备水。” 她连忙对小侍女摆摆手,张罗着去准备温水。 送水进去卧房时,床帐仍然垂着,将床上之人遮得严严实实。 锦寒不敢多看,将温水放在屏风之后,便欲退下,却听驸马在床帐之内说道:“命人将午膳摆到后殿厅中,公主一会儿就在这儿用膳。” 锦寒连忙答应着,低头退了出去。 又过了半晌,卧房门终于打开,驸马拉着公主的手一同走了出来。 锦寒打量着公主,只见她穿着茜色薄绸对襟襦衫,下着杏色罗裙,愈发显得面色娇艳,她微微仰头,带着娇嗔对驸马抱怨:“这都什么时辰了?我都饿坏了,都怪你。” 驸马面色依然寡淡,只是眸中带着丝丝愉悦笑意,他揽住公主纤细腰肢,低沉哄着:“嗯,是我不好。” 二人在后殿厅中用膳。 赵奉安盛了一碗莲子羹,放在宋宛儿面前,似是无意说道:“宛儿,我来宋国五年,未回过赵国,再过一个月是我娘亲忌辰,我想回去祭拜,你随我一起回去吧。” 二人结亲三年,赵奉安很少会在宋宛儿面前提起赵国家人,她也只是大概得知他娘亲在他幼时便去世了。 如今不仅突然提起,而且还要带她回赵国,不由让宋宛儿一时楞住。 见她没有回应,赵奉安抬眸看了眼她,“怎么?你不想?” 宋宛儿回过神,连忙说道:“当然可以,只是觉得有些突然罢了。” 赵奉安继续说道:“我家祖宅在一处山脚下,极为幽静,我们可以在那里多住一段时间。” “只有我们二人?”宋宛儿依然带着诧异。 “对。”赵奉安依然不以为意的样子,撩起眼皮看她,“你不愿意吗?” 宋宛儿连忙点头,她放下手中银勺,靠过去在赵奉安身边,下巴搭在他肩头,连声说道:“愿意,我当然愿意。” 赵奉安转头看她,只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盈着全然的信任和爱慕。 只看了一瞬,他便好似回避地收回视线,垂眸舀了一勺莲子羹喂到她唇边,说道:“不是饿了吗?” 宋宛儿抿唇笑着吃掉这一勺莲子羹,又问道:“奉安,我们结亲三年你都没怎么提过家人,怎么这会儿突然想带我回赵国?” 赵奉安垂下眼帘,似乎喟叹说道:“的确应该早些带你回去的。” 宋宛儿见他似有郁结,双臂环住他脖颈,倒是安慰起他,“现在也不晚呀,以后我们日子还会长长久久的。” 赵奉安一双眸子黑沉沉地看着她,半晌后从喉咙深处“嗯”了一声。 * 第二日。 大宋皇上颁下圣谕:秦应豺狼丑类,敢悖天常,罔顾皇恩,贪赃枉法,藐视皇权,罪不可赦,朕当加严惩,必所不容,待秋后问斩。秦应暴敛财物,秦府即日抄家,家属流放西北。 同时,还有一道煌煌圣旨来到长乐公主府:吏部侍郎赵奉安勤勉雍和,行性温良,多年来为朕分忧,实为可嘉,兹特授尔为吏部尚书。 朝中大小官员均知长乐公主的驸马如今得势,风头劲盛,一时间长乐公主府门口车水马龙,都是借着这个由头纷纷上门道贺的官员。 赵奉安从来都不愿做虚与委蛇之事,索性吩咐门房,借口还在养伤,无论是谁,一概不见。 宾客可以不见,只是每日的公事仍然会送上门,想是因为新任吏部尚书,公事日渐繁重,赵奉安每日要有大半天时间耗在书房,处理公事。 而这期间,霍念带回消息给公主,说是秦应在狱中十分刚硬,对于刺杀驸马之事,拒不承认,还一直叫嚣要和驸马当面对质,问他是何居心。 宋宛儿向赵奉安提及,赵奉安却仍十分冷淡,只说他会处理,让她不要参与。 宋宛儿知道赵奉安一向骄傲,不愿占驸马身份的便宜,而且现在秦应已经定罪入狱,便也放开手,随他去应对。 而除开这些繁杂公事,赵奉安几乎每日都和宋宛儿厮守在一起,这段时间竟成了二人婚后最甜蜜的一段日子。 半月时间,须臾而过。 赵奉安恢复当值的第一个清晨,宋宛儿少见地起了个大早,陪着赵奉安洗漱更衣。 对于贴身洗漱之事,赵奉安一向不愿其他人服侍,宋宛儿软绵绵地趴在桌上,在清早朦胧晨光中看他换上深紫色官服,系上黑色金丝宽腰带,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 宋宛儿只穿着轻薄中衣,手臂支着头,轻轻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地说道:“奉安,你身体当真无碍了?” 此时已是初秋,天气已转凉,早晚时分,凉意尤甚,赵奉安从衣架上拿起一件外裳披在宋宛儿肩头,顺势低头在她发顶亲了一下,说道:“这么困,干嘛要起来。” 宋宛儿揽住他劲瘦腰肢,仰头眯着眼睛笑,像一只慵懒的小猫,嘟囔说道:“夫君要去当值,我当然要起来服侍啊。”想起什么,宋宛儿又说道:“衙门里的饭食总是不好,中午我去给你送午膳吧。” 赵奉安唇角勾着,低低“嗯”了声,又揉了揉她头发。 送赵奉安出门后,宋宛儿便让锦寒进来服侍洗漱穿衣,慢慢悠悠地用完早膳,想着这段时间自己一直在府中陪赵奉安,都没入宫去见父皇母后,打算让霍念备车入宫。 刚收拾妥当准备出门,门房却来请示,说林府的大小姐来了,想见公主,正在前殿等着。 这段时间赵奉安受伤,宋宛儿忙着照顾他,几乎足不出府,倒是很久没有见到林景珠了,她连忙朝前殿过去。 林景珠一身素色衣裙,正拿着茶碗低头发呆,见到宋宛儿扶着锦寒进来,亦没有平日的亲切,只是起身行礼,神色动作都带着些许疏离。 宋宛儿并未注意到,只是上前亲热拉着林景珠的手,笑着说道:“景珠,这段时间奉安受伤,我亦顾不上去看你。” 林景珠勉强笑笑,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递与宋宛儿,“上次说要去瞧瞧大夫,我找人安排了一下,那个大夫有些怪癖,每日只看一个人,而且无论贵贱高低,都不许加人,如今已经排到一个月后。我替你排上了,日期和地点都写在这里。” 宋宛儿接过信封,抽出信纸看了看,上面写着九月二十六,果然是一个月后了。 想起赵奉安说一个月后要回赵国祭拜,不知道时间会不会赶不上,宋宛儿暗自想了想,仍笑着说:“谢谢景珠,你有心了。我倒是并不急,反正三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个月。” 林景珠笑笑。 宋宛儿这才发觉林景珠今日脸色苍白,神色亦郁郁的,她握住林景珠双手,关切问道:“景珠,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看起来这样憔悴?” 林景珠欲言又止的看了眼宋宛儿,又有些诧异,“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原来林府出事了。 林景珠的父亲,林余林老将军奉旨率五万宋兵多年驻守在嘉临关这个宋国最重要的边境关口,将军拥兵在外,最易产生二心,生性多疑的皇上同时又派了数名心腹随军潜伏在林将军周围,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大概一个月前,嘉临关突然传来消息,说是林余斩杀了身边五名副将,罪名是不服军令,而那五个人正是皇上派去的心腹。 消息传来,皇上气得犯了头疾。 听到这里,宋宛儿暗自心想,原来来上次父皇生病是因为这个,怪不得当时他问了自己几句林府的事,却又不肯明言,此事是父皇不信任林老将军在先,虽然生气却也不能发作,生生将自己气出病来。 林景珠解释:“不是我为父亲开脱,我了解父亲,他绝无反叛之心。只是他一辈子戎马,性子硬,得知自己被皇上怀疑,心中不忿,才杀了那五个人泄愤。” 此事宋宛儿无法评判,静默一会儿,问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怎么现在又翻了出来?” 林景珠眼眶微红,道:“前几日又有消息传来,说父亲对皇上极为不满,有叛逆之言,被皇上得知,终是大怒,命人将父亲卸甲解职,押回盛阳待审。哥哥亦被撤了盛阳军营主管一职,而母亲因为太过担忧,已经病倒,无法起床。” ------------ 13 第 13 章 大半月未见,事情竟发展至如此严重,宋宛儿惊讶睁大双眼。 林景珠紧紧握着宋宛儿的手,恳切说道:“父亲有错,是错在性格冷硬自大,才会被人抓住把柄,借题发挥,” 宋宛儿沉思片刻,又问:“你是说有人欲陷害林将军?” 林景珠点头,沉重说道:“那五个人潜伏在父亲身边多年,父亲并未察觉,也一直相安无事,可见父亲并无忤逆之举。而此次那几个人竟然同时被父亲发现,不能不让人怀疑是有人故意透露。以父亲的性格,他定会极为恼怒,处理方式也一定会惹恼皇上。而父亲被皇上怀疑,心中不忿,必定有所抱怨,那人便等着将这抱怨之言传给皇上,终于将父亲定罪。” 说着,林景珠身子一沉,对宋宛儿躬身下拜,“林家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这话别人听起来也许是托词,只是你和我们一向亲近,应该知道林家绝无二心。” 宋宛儿心中很乱,虽然她内心的确不认为林家会反叛,可此刻事实未明,她如何能表明态度?她连忙扶起林景珠,说道:“景珠,你先起来,你知道我从不参与政事,你跪我也无用啊。” 林景珠只是固执行礼,恳求道:“此事是驸马在查,父亲有错,林家不求法外开恩,只求能让皇上和驸马明察事实。” 宋宛儿一愣,这件事竟然是由赵奉安来查办。 思及这几日他经常在书房办公到很晚,自己有时会过去陪他,而只要她去,赵奉安就会立刻遣散正在议事的吏部官员,本来她并未在意,可此时看起来也许他是想刻意瞒着自己。 宋宛儿来不及细想,先将林景珠扶了起来,安慰道:“如果林老将军是被冤枉的,必然会水落石出,尤其林老将军多年追随父皇,还有情分在呢。” 林景珠连忙点头,“我父亲曾说过,当年他曾助皇上登基,万望皇上能顾念旧情。” 又是助父皇登基。 宋宛儿想起她在文渊堂查看史料,说是秦应作为陪读曾助父皇去赵国平复叛乱,立了大功,难道林将军在其中也有作用? 这么想着,她便开口问道:“你可知林老将军是如何助我父皇的?” 林景珠摇头回答:“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情,我也只是小时侯听父亲提过一两句,并不知道具体详情。” 宋宛儿隐隐觉得这是个很关键的事件,却想不清楚其中关系。 这时门外又传来门房侍卫禀告声音:“林府世子林景图到了。” 话音未落,门已经从外被猛地推开,林景图一脸不虞地立在门口。 林景图虽是武将,却气质儒雅,平日亦喜穿浅色衣衫,可今日他罕见地穿了一身玄色长袍,加上面目阴沉,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压抑沉重。 此刻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府上侍卫,见到公主,那几个侍卫连忙躬身行礼,忙不迭说道:“公主,他一路闯了进来,卑职怎么都拦不住。” 见状,林景珠连忙上前拉着哥哥手臂,焦急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林景图目光扫过屋内,发现只有妹妹和宋宛儿两个人,脸色终是缓和些,但仍然极其不满,压着声音道:“我倒想问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来探望公主……”见哥哥压不住怒火的样子,林景珠声音越来越小,终于低头不再说话。 林景图深吸了一口气,勉强保持平静,遂向宋宛儿抱拳行礼,“我妹妹唐突来访,我这就带她回去了。” 宋宛儿并未答话,只是对门口的侍卫摆了摆手,示意无事,见他们退了出去,才笑着说道:“景图哥哥,的确是上次我有事找景珠帮忙,她今日才来找我的,倒不知你为何如此生气?” 林景图脸色极为难看,紧抿着唇不说话。 林景珠在他身边,嗫喏着说:“宛儿,家里出事之后,我哥哥一直不让我来公主府,倒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 “够了。”林景图打断妹妹的话,声音到底软了些,“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们林家清者自清,无需来求人,更无需让她……参与进来。” 眼看林景图拉着景珠要离开,宋宛儿出声喝止,“景图哥哥,景珠已经来了,林府的事我也知道了。你口里说清者自清,可我看你这样子并不是这么简单,这火气倒像是冲着我们公主府来的,既然你已经来了,不如说清楚再走。” 林景图抬眸看向宋宛儿,她一身茜色衣裙,婷婷站在那里,肩背笔挺,唇角依然勾着笑意,一双凤目隐隐有不可冒犯的凛然之气。 到底三年未见,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娇滴滴的小女孩了。 林景图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和她静静对视片刻,压抑说道:“秦应倒台,赵奉安当了吏部尚书,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查办林府。短短三天时间,他陈列出我父亲的十大罪状,有些甚至是我父亲多年前的无心之举,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处心积虑已久。同时,他上了奏折给皇上,请旨撤去我盛阳军营主管的职位。” 眼见宋宛儿露出震惊的复杂神色,林景珠插话进来:“宛儿,驸马做的这些,你竟完全不知晓?” 宋宛儿强作镇定,却还下意识地为赵奉安辩解:“他不过是公事公办,他一向都是这样的。” 林景图带着嘲意说:“公事公办?如果赵奉安能真的公事公办,那样最好,只是他针对林府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哥哥!”林景珠见哥哥情绪激动,连忙开口劝止。 林景图深吸一口气,“我林家是将门世家,从来光明磊落,做错的事,我们不会推脱,可也绝不会怕奸人陷害。只是,宛儿,”见她抿唇不语,林景图语气突然软了下来,“我知你钟情赵奉安,可你当真了解他多少?” 送走林家兄妹,宋宛儿也无心再出门,她握着一盏茶碗,安静坐着,垂眸回忆着这段时间和赵奉安相处的点滴,他当真隐瞒得滴水不漏,让她毫无察觉。 坐了片刻,听到锦寒敲门进来,轻声请示,“公主,已经快到午时,午膳也准备好了,您还去探望驸马吗?” “去,为什么不去?”宋宛儿将茶碗放在桌上,吩咐道:“现在就备车去吏部衙署。” 她向来不愿猜测,既然想不明白,不如直接去问。 * 宋宛儿隔了些时日没来吏部,公主凤仪在衙署门口停下,她扶着锦寒款款下了车辇。 守门的侍卫早已经在车前迎接,跪了一排,比之前更加毕恭毕敬,除去她尊贵的公主身份,如今她更已是吏部尚书夫人了。 宋宛儿倒与往日无异,笑着让他们起身,随意向一个侍卫问话:“你们尚书此时在哪里?” 却没想那名侍卫是个新来的,第一次见长乐公主,只见她青丝如瀑,红唇若樱,美艳多姿,高贵绝伦,自己早就心跳如雷,只是呆看着公主说不出话。 旁边的侍卫总管见状,脸色一沉,连忙在他膝窝踹了一脚,将他踹跪在地上,厉声呵斥:“见到长乐公主,竟然如此无礼,你长了几个脑袋?” 那侍卫年纪尚小,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宋宛儿摆摆手示意无妨,顺势看向侍卫总管,等着他回答。 侍卫总管瞪了眼跪在地上那人,连忙带着笑上前,讨好说道:“驸马爷如今在后院尚书值班的屋子呢。” 宋宛儿点点头表示知晓,便扶着锦寒款款迈步,欲进院子,瞥见那小侍卫吓得够呛,又顺口吩咐:“多大点事儿?不必罚他,也别吓唬他。” “是。”侍卫主管连忙躬身恭敬答应,见公主走远了,才拎起小侍卫,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也太不争气了,多亏长乐公主向来不端架子,也不为难下人,否则今天有你受的。” 小侍卫腿还软着,偷偷瞄向长乐公主婀娜背影,心中暗自诧异,早听闻长乐公主是最得宠的小公主,性子热烈张扬,还以为会多么骄纵任性,真没想到对下人这样平和。 这边宋宛儿扶着锦寒已经进了院子。 已是初秋时分,树木的叶子开始显露出干枯迹象。而吏部衙署内花圃内种的一片金丝菊,此时却正是盛开季节,朵朵圆润饱满,菊瓣厚重如丝,在阳光中灿烂夺目,在周围已经萧瑟的背景映衬下,更是绚烂无比,仿佛是在寒冬来临之前,用尽全身力气最后的绽放。 宋宛儿经过时,不禁驻足立在花圃旁。 这片金丝菊还是四年前她找人栽的。 赵奉安正是在四年前的初秋入值吏部,那时他和宋宛儿还未成亲。 开始那段时间,因赵奉安职位低微,加之大家都知道他是靠长乐公主求情才破例来的吏部,共事的同僚们虽然面上不显,却十分排挤他,更是将许多低等的文书工作暗中推给赵奉安。 赵奉安性子高傲,向来不会去讨好,推给他的工作,他也不分辩,只是默默接着。 同僚们见他如此,更加放肆,愈演愈烈,以致后来赵奉安竟要承担吏部一多半文书的誊写,每日都要在吏部衙署处理到半夜才能回去。 其实赵奉安并不以为意,相反,他认为这是个可以更快了解宋国朝廷运作以及大小官员的好机会,每日十分用功。 那时赵奉安对宋宛儿十分冷淡排斥,甚至避之不及,可宋宛儿不知如何还是知晓了赵奉安在吏部被欺压的事情。 于是,一个秋日午后,长乐公主凤仪赫赫扬扬地来到吏部衙署。 那日,宋宛儿在香缘楼定制了几大盒精美点心,用食盒装着送到衙署,她到了之后,面上丝毫未露不悦,反倒是和善得很,只是让锦寒带人将点心分了下去,连侍卫和负责清扫的奴仆都有份。 而她则径直去了赵奉安值班的班房,赵奉安并不理会她,依旧埋头在文书之中,只当她如空气一般,而宋宛儿即不在意也不打搅,只是默默地在一旁替他添茶倒水。 公主亲自陪伴,吏部的大小官员自然不敢再派活给赵奉安,于是那日赵奉安早早就放了值。 接下来几日,宋宛儿每日均如此。 三日后,忍耐多时的赵奉安终于对她发了好大的脾气,甚至将她给他倒的茶摔在地上,他声线阴沉压抑:“宋宛儿,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宋宛儿瞥见班房外影影绰绰的看热闹的人,肩背依然挺直,歪头笑着说,“赵大人心中向来以公事为先,可怎么办呢?我却不想你那么辛劳。” 赵奉安冷笑一声,“你又是我什么人?” 宋宛儿一下子语塞,她到底是个姑娘家,怎么受得住他如此直白的嘲讽,片刻后眼眶渐渐红了。 ------------ 14 第 14 章 屋内陷入寂静。 见赵奉安薄唇紧抿,垂着眼眸,一副忍耐模样,宋宛儿以为自己虽然千万小心,可这几日在吏部做的这些事还是伤到了他的自尊心,虽然她都是为了他。 宋宛儿深吸几口气,将冲入眼帘的雾气硬压了回去,到底还是放柔声音说道:“奉安,我知你想多做点事,也要多注意身体。既然你不愿我在这里,我便先走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接着,她吩咐锦寒进来,将赵奉安摔碎的茶碗收拾干净,又让她端来一碗新的茶水,宋宛儿亲手接过,轻轻放在赵奉安书桌上,“你最近有些咳嗽,这是我让人特意准备的杏梨茶,去燥润肺的,一会儿记得喝。” 静候片刻,赵奉安仍然不出声,宋宛儿便也没再说话,静静退出了屋子。 当时院子里已经一片秋日萧瑟景象,宋宛儿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立于连廊之下,看着花圃中的残枝败叶。 宋宛儿知道很多躲在周围屋子里的人都在等着看热闹,她甚至能揣测出那些人心中所想:长乐公主被赵奉安赶出来了呢,要怎么收场呢?可真是一场好戏! 她不是不委屈,可她却还是舍不得让他受欺负。 片刻后,宋宛儿叫来霍念,声音慵懒着吩咐道:“这花圃就在奉安值班的屋子窗外,衰败成这样,看着无端让人心烦。你去叫人给这花圃植一片金丝菊,要上好的品种,秋天万物凋零,我却偏要让他能每日看到繁花,给他散散心。” 说完,她未再回头,只是扶着锦寒款款离开,也因此没能看到赵奉安在身后无声推开房门,立在门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 不知是因为长乐公主那几日的打点,还是因为大家亲眼看到公主对赵奉安的做低伏小,甚至是这片金丝菊无声地提醒和威慑,自那以后,无人敢再在暗中挤兑赵奉安,而赵奉安也公事中渐渐显露出出众的才能。 如今已经过了四年,这片金丝菊开得愈发繁盛,赵奉安也早已今非昔比,从一个低微的文书小官坐到了吏部尚书,风光无限。 此时,宋宛儿立于花圃旁边,想着赵奉安这把宝剑终是露了锋芒,而自己和他的感情也貌似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心中不由十分欣慰。可不知为何,今早林景图问自己的那个问题,却始终盘亘在她内心深处。 宛儿,我知你钟意赵奉安,可你当真了解他多少? 宋宛儿想,自己应该是很了解他,所以才能感受到,他其实只让自己看到他的一部分,而还有另外一部分是把她隔离在外的。 人真是贪心,本来她追在他身后,又做了夫妻,所求所愿无非是能和他日日厮守在一起,而如今她应该得偿所愿了,却又不满足起来,想要更多,想得到完整的他。 宋宛儿入神地想着,突然听到熟悉的低沉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怎么来了?” 她偏头看去,正对上赵奉安一双黑沉眸子,正午的阳光照下来,却似乎照不进他眼眸,内里一片暗沉黑色。 宋宛儿好像没回过神,探究着直视他的眼睛,片刻后才露出惯常的甜美笑容,“早上不是说好要来给你送午膳吗?” 许是因为身处衙署之中,赵奉安神色不复前几日在府中那般亲昵和善,他背着手,亦探究着看她,片刻后才“嗯”了一声,侧身让人接过侍女手中食盒。 衙署内给尚书备有专用的一所院子,午膳便摆在那院子里花架之下的石桌上。 午膳的菜品是宋宛儿早上让厨房特意准备的,都是赵奉安平日爱吃的,还有一煲鲜香的鱼汤。 二人对坐着用餐,宋宛儿心中惦记着林家的事情,随意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双手支着下巴,看赵奉安垂眸用小勺慢慢喝着汤。 喝了半碗汤,赵奉安放下碗,眼皮未抬,却突然开口说:“怎么不吃?” 宋宛儿犹豫一下,凑到赵奉安身边,小声问道:“奉安,听说你在查林府?问题严重吗?” “听说?听谁说的?”赵奉安掀起眼皮,慢悠悠地看过来。 宋宛儿察觉出他的不虞,试图在他眸中分辨他的情绪,却发现如果他刻意收敛,她真的看不懂他,她嘟了嘟唇,说道:“景珠今天来府上找我,告诉我的。” 赵奉安嘴角勾起些嘲讽弧度,微微侧过身面对她,嗓音低沉带着蛊惑,“她说什么了?” “景珠说林家清者自清。” “那你觉得林家是清白的吗?”赵奉安语气平静,仿佛是真的在征求她的意见。 “这个……”宋宛儿似乎有些苦恼,咬了咬唇,接着说:“你也知道我一向不参与公事,只是这么多年我和林府算是亲密,倒是真的没有察觉出他们有反叛之心……” 赵奉安突然冷笑一声,“察觉?你能察觉出什么?” 他抬手捏住宋宛儿尖尖的下颌,语气突然嘲讽尖锐,“宛儿,你既然说从不参与公事,为何要问林家之事?是因为林景珠?还是因为……你的景图哥哥来找你,让你心疼了?” 宋宛儿下颌被赵奉安固定,无法动弹,只能微仰着头呆呆看他,问道:“你怎知他来?难道你……让人在府中监视?” 赵奉安嘴角冷笑意味更加明显,“林府大公子气势汹汹地闯上门来,难道我不该知道?” 宋宛儿心中震动,过去这段时间,他们亲密无间,甚至今日清晨他出门前,还曾揽着她的腰温柔地亲吻她,可同时他却在府中布下通风报信的眼线。 她看着他布满阴霾的眼眸,自嘲说道:“景图哥哥问我,我到底了解你多少?奉安,我果然看不懂你,你为什么要背着我查林家?林家是真的有反叛之心?还是你存着私心?” 私心。听到这个词从她红唇中说出来,定性他对林府做的事,看她蒙上一层泪光的双眸,赵奉安只觉得心中一把火腾的烧起,她这么在意吗?这样在意林景图的话,这样在意林家出事吗? 这么多年背负仇恨,忍辱负重,赵奉安早就练就喜怒不形于色,可此刻心中这把火却烧得他按耐不住,他手指更加用力捏着她下颌,低头惩罚地欲堵住她的唇。 宋宛儿微微偏头躲避,赵奉安的吻便落在她脸颊,他也未离开,双唇印在她娇嫩脸庞,一路流连吻到她耳边,炙热气息喷在她耳蜗,却说着最冰冷的狠戾话语:“林家是咎由自取,做过的事情总是要还的,你再怎么心疼你的景图哥哥也没有用。” 感受怀中她的身体微微僵住,赵奉安抬起头看着她眼中震惊神色。 他终是意识到自己今日情绪有些失控。 他是复仇者,没有点儿心狠手辣的手段是不可能成事的。而这些年,他对她态度冷淡,却很少让她见识他的冷酷暴戾,一方面是他刻意压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在他面前足够乖巧柔顺。可是最近,他对她的一举一动却越来越敏感,他知道这敏感源于他内心深处的不安,一旦真相大白,他没有把握能留住她,尤其随着时限将近,他的不安亦愈发浓重。 从上午得知林景图找去了公主府,他便一直静不下心,后来宋宛儿来了衙署,又似是风淡云清地打探林家的事,更是激起他的怒气。 刚才控制不住地说了些狠话,吓到她了吗? 他唇角抿得很紧,压抑许久,终是放开她,语气缓和下来:“宛儿,林家的事,你不要管,这些事和你没有关系,我们……会和原来一样。” 宋宛儿咬着唇不语,片刻后抬眸直视着赵奉安,问道:“你刚刚说,做过的事情是要还的,林家做了什么事?” 赵奉安并未回答,只是盛了一碗鱼汤放在宋宛儿面前,又将白玉小勺放在她手中,“你刚刚没吃多少,这汤不错,你再多吃一点。” 宋宛儿见赵奉安已经收敛起所有情绪,恢复了清冷矜贵模样,她倒轻轻笑了,站起身,将小勺“啪”地扔进碗中,勾着红唇说道:“奉安,你说我们会和原来一样……原来我以为你只是性子冷淡,面冷心热,所以不在意你的沉默寡言,可如今却发现我真的看不懂你,我们又该如何和原来一样呢?” 说完,宋宛儿转身便欲离开,却被赵奉安追上来拉着手臂从背后揽入怀里。 他低沉声音在她耳边呵斥:“宋宛儿,你当真要为林家跟我闹?” 赵奉安的手臂如铁箍一般,宋宛儿怎么用力也挣脱不开,她低声喊着:“我才没有闹,刚刚是谁发了一通脾气,又什么都不肯解释的?” 用膳前,锦寒带着侍女都退了出去,院子里虽然没有人,可难免隔墙有耳,见宋宛儿闹腾得厉害,赵奉安索性将她拦腰抱起,几大步进了屋子。 转身踢上房门,赵奉安将不断挣扎的宋宛儿抵在门背上,他单手握住她两只手手腕按在头顶,另一只手握着她腰身,高大身材紧紧压在她身上,很容易就将她压制得动弹不得,他压低声音说道:“你想知道林家做了什么,可以去问问你父皇,林余在嘉临关拥兵自重,专横跋扈,你父皇已经忍耐很久了。” 宋宛儿顿住动作,惊讶问道:“林老将军真的有叛逆之心?” “尚无定论,还在查。”。 宋宛儿细细打量着赵奉安,见他神态镇定,声音沉稳,并无丝毫心虚,她思忖片刻,语气也软了下来:“那你刚刚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余是守关大将军,朝廷命官,在皇上没有定论之前,谁敢妄下结论?”赵奉安不愿多说,转而说道:“倒是你,听了林景图几句话,不是已经打定主意是我抱着私心?” “我才没有!还不是你什么都不与我说……”宋宛儿立刻反驳回去,她咬着下唇想了想,又问道:“听说林老将军年轻时曾助过我父皇,我记得秦应也说过类似的话,你可知是什么事吗?” 赵奉安环着宋宛儿腰肢的手臂猛地收紧,另一只手放开宋宛儿手腕,转而抚上她脸庞,温柔摩挲着,可眼神却锐利得似要撕开她一般,片刻后,他语气平静回答:“宛儿,你听说了什么?你父皇的事,如何来问我?” 宋宛儿抬眸看着他,“奉安,你知我从不参与公事,因为你是我夫君,是我信任的人,才会来问你。” 赵奉安和她对视片刻,终是没有开口,只是用力环住她腰身,将她柔软身体揽入怀中。 他没有看到,柔顺靠在他怀中的宋宛儿,微微蹙起的眉头。 ------------ 15 第 15 章 赵奉安揽着宋宛儿回到院中石桌旁,继续没用完的午膳。 虽然二人结束了这场口角,只是宋宛儿思及林府变故,心中沉重,总是难以开怀,她拿着筷子戳着碗中的米饭,心不在焉地慢慢吃着。 赵奉安本就寡言,宋宛儿又不似往日活泼,是以这顿午膳二人用得十分沉闷,赵奉安面色亦越来越阴郁。 午膳结束后,侍女奉上新沏的茶水,将茶碗向宋宛儿手边送去,恰恰那会儿宋宛儿边出神边伸手去拿,不小心一下子打翻了茶碗,滚烫的茶水泼在宋宛儿右手手背上,顿时就红了一片。 宋宛儿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住这样的疼痛,惊呼一声,脸色煞白着,眼泪瞬时就滚了下来。 赵奉安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增添了暴怒,他转头朝旁边侍候的人低吼一声:“还不快去叫太医?”接着便起身将宋宛儿打横抱了起来。 奉茶的侍女年纪不大,早被吓傻了,跪倒在地,只会磕头不已,惶恐说着:“奴婢该死。” 宋宛儿疼过了开始那个劲头,倒是缓过来一些,她见赵奉安脸色铁青,腮上咬肌若隐若现,像是盛怒之极,她眼眶还红着,带着鼻音替那个侍女求情:“本也是我刚刚走神了,不全怪她,叫锦寒去拿些烫伤药膏来就好。” 赵奉安只是短促冷笑一声,眉眼仍染着浓重怒气,看都没看她一眼。 锦寒动作也快,赵奉安将宋宛儿抱到房中时,她已经将药膏送了来。 赵奉安把宋宛儿放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挥开欲上来帮忙的锦寒,自己动手将药膏涂在宋宛儿手背的烫伤处,估计是怕弄疼她,他手上的动作轻柔,语气却十分冷厉,斥责着说:“宋宛儿,为了林家,你要魂不守舍到什么时候?” 宋宛儿见赵奉安动了真气,不敢再跟他争辩,只是小声分辨说道:“我没有啊,只不过不小心而已,欸,好疼……” 赵奉安指尖擦过她伤处,让宋宛儿痛呼一声。 他见她眼眶中闪着泪花,鼻尖发红,瘪着小嘴,不由愈发放轻手上的动作,面上却不为所动,依旧冷着脸。 涂好药膏,赵奉安拿着布巾垂眸将手指擦拭干净。 宋宛儿见他冷眉冷眼的,凑了过去,自己嘟着唇吹了吹伤处,撒着娇说:“奉安,疼……”她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会不会留疤呀?会很丑的。” 赵奉安乜了她一眼,见她一副娇滴滴的样子,到底叹了口气,握住她没受伤的手,放轻语气:“先忍忍,不会有事的,一会儿太医就来了。” 宋宛儿见他神色缓和了,就势靠进赵奉安怀中,仰头看着他,还带着些许鼻音的声音软糯:“奉安,我骗你的,其实也不是很疼,你……别生气了?” 赵奉安垂眸看她,眼神逐渐软化,终于还是伸臂揽住她柔软腰肢。 宋宛儿仰着头,脸蛋蹭了蹭他肩头,又轻声说:“我刚刚的确担心林家,是因为我和林家兄妹自幼相识,只当他们哥哥姐姐一般,并无其他。我知你对公事一直很认真上心,做事谨慎,可你我是夫妻,我跟你是一体一心,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的。” 赵奉安低头看着宋宛儿如琉璃般纯净的眼眸,半晌后,未发一言,只是用力揽住她的肩压入自己怀中,不让她看到自己晦涩不明的眼神。他暗自想着,无论宋宛儿是因为林家之事伤神,还是对过往之事有所察觉,他都需要尽快筹谋了。 宋宛儿的伤并不重,太医看过后,只是嘱咐说注意伤处不要沾水,又开了个清热解毒的药方,便回宫记档复命。 这里毕竟是吏部衙署,起居不如府中舒适,赵奉安又公事缠身,暂时无法离开,所以他盯着宋宛儿吃了一次药,吩咐让锦寒照顾好公主,便让霍念送她们回府休息。 宋宛儿离开以后,赵奉安屏退了周边侍奉的人,单独唤来温铮,问道:“上次让你派人去赵国,将红枫山中老宅收拾出来,如今怎么样了?” 温铮躬身回复:“那老宅位于半山腰,位置偏僻,又年久失修,内部已经破败不堪,如今重新修葺,还需要些时日。另外,刚刚青颜派人送来周老将军的消息,他注意到老宅的动静,来信问公子此举为何?” 赵奉安背着手立于窗前,看着庭院中那颗龙爪槐一片枯叶从枝头落下,语气平静,手却紧握成拳,“那宅子是我赵家曾经的祖宅,如何处置无需向周将军请示。” 温铮默然片刻,又请示说:“周老将军还问,说如今林余已经被押回盛阳,嘉临关已无主帅,军心正乱,而赵国军队已经准备就绪,为何要等两个月后才进攻?” 许久,赵奉安都没有出声。 一阵浸凉秋风从窗口吹进来,温铮看过去,只觉得赵奉安挺拔的背影似乎比这秋风还寂寥。 温铮自幼便追随服侍赵奉安,当年事变时,周将军牺牲了自己的小儿子救下赵奉安,也同时救下了赵奉安身边的温铮,后来将他主仆二人在周府抚养成人。 温铮伴着赵奉安一起长大,他看着公子被周将军日日教导,要时刻记得国仇家恨,公子的性格一日比一日深沉莫测,亦越来越寡言,仿佛复仇就是他人生唯一的目的。 后来他们来到宋国,遇见宋国小公主,公子身上终于多了些情绪,更像个活生生的人。 温铮是为公子高兴的,只可惜命运弄人,偏偏他二人是这样的身份。 如今大局将定,温铮能察觉出公子想为宋宛儿筹划个出路,而周家却似乎要等不及了。 温铮还在沉思,突然听到赵奉安不带一丝情绪的清冷声音:“此时林余尚未定罪,贸然进攻的话,宋帝为了借助林余在军中威信,保不齐会再次启用林余,岂不是功亏一篑?你去回复青颜,让周将军稍安勿躁,等我消息。” “是。”温铮连忙躬身回答,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说:“公子放心,红枫山中的老宅,我会亲自督办,尽快修葺完毕。” 闻言,赵奉安转过身,他背对着窗子,温铮在逆光中看不清他面容,却能感到他眼神很深地看着自己,听到他声音郑重低沉:“好。” 退出书房,温铮直接去了香缘楼,将赵奉安的回复一一传达给青颜,对修葺老宅之事却只字未提。 青颜姑娘似是欲言又止,思忖片刻,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谢过温铮传话,便将他送出门外。 回来后,青颜敲了敲紧闭的卧房门,周子初从里面出来。 “你都听见了?”青颜眉头微蹙着。 周子初不似青颜沉得住气,冷笑一声,说道:“你也觉得这个理由牵强,不是吗?以宋帝的多疑,如今他和林余已经撕破脸,就绝不会再启用林余掌握军权,这不是把自己的命脉交给林余吗?” 见青颜神色忧虑,周子初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接着说:“其实你我都能察觉出,自秦应倒台后,奉安的态度就开始有变化。如今万事具备,只差最后一步,他却迟迟不发起行动,反而去修他家那个深山老林的老宅,不知是何意。父亲十分忧虑,让我来查探,如今看来果然不能让人放心。” 青颜咬唇思虑片刻,说道:“公子向来心思深沉,何不如我们直接去问他?” 周子初摇头,“没用的,你也说他主意深,他这个人自小就是这样,心中想什么,从来不会说。上次我来盛阳,就已经试探跟他谈过,他并未透露半分想法。不过,我总感觉和那个宋国公主有关。” 青颜轻叹一口气,“所以你上次离开时,让我多注意公子对宋宛儿的态度。” 周子初点点头,“奉安这个人心思藏得太深,平日对谁都是冷冷的,可每次我提起宋宛儿,他都不自觉地偏护,我从未见他如此紧张一个人。” 思及上次亲眼所见公子对宋宛儿的在意,青颜不得不承认周子初是对的,她心中烦乱,语气亦不复平静:“我还是不能相信,这么多年公子忍辱负重,苦心谋划,难道真的会因为一个仇人之女而改变初衷?” “不会。”周子初神色逐渐凝重,“奉安背负的不仅是报仇雪恨这件事,他身上流着的是赵国帝王的血脉,肩负着赵国的未来。其实,我和父亲一直在商议,这一次,赵国不仅要摆脱宋国附属地位,更是可以借机反攻,一举将宋国吞并。” 青颜睁大双眼,震惊说道:“你是说我们吞并宋国?可公子之前只是说推翻当今宋帝,实现赵国独立……” “此一时彼一时。这些年,宋帝昏庸,德不配位,国力逐渐羸弱。而此次是大好时机,实在不应错过这个机会。” “可公子……” 周子初打断青颜,“现在奉安被宋宛儿迷惑,又怎么能听的进去?反正赵国军队已经准备就绪,是逼当今宋帝退位,还是直接攻破盛阳,不过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区别而已。” 周子初遥想未来破城胜利之日,不由意气激动,他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几圈,又对青颜说道:“你想想这些年,宋国是如何欺压赵国的,青颜,难道你不愿看到赵国一举翻身,扬眉吐气吗?而且一统赵国和宋国,这是名垂千古之事,奉安不会怪罪我们。” 青颜心思微动,她垂眸思索着。 周子初揽住青颜肩头,微微凑过去,“青颜,此事我和父亲已经商议妥当,你无需想太多,按照我说的做就好。为了这件事,你来这盛阳香缘楼做歌女,还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不知我心中多难过,我只想尽快结束这件事,满足父亲的愿望,然后带你离开盛阳。” 青颜和周子初早有情愫,只是大仇未报,一直隐忍未挑明,如今周子初突然表明心意,青颜心中早已软下来,她抬眸看着他,“需要我做些什么?” 周子初声音坚定:“我有一计,即可给林家最后致命一击,又可断了奉安和宋宛儿的念想,不过还需你的配合。” 他凑过去,低声将计划之事细细告与青颜。 ------------ 16 第 16 章 话说那日宋宛儿从吏部衙署回府,想着林家兄妹定是心焦如焚,想去林府探望,但思及林府此时处于风口浪尖,鉴于自己公主身份,公开去林府拜访亦不合适,于是她派霍念去林府传递消息,只说林老将军的事情尚无定论,驸马亦会秉公查办,请他们放宽心。 后面几日,赵奉安新任吏部尚书,每日被公事缠身,十分忙碌,早出晚归。 而宋宛儿手受了伤,做什么都不方便,她不愿入宫让父皇母后看到平白担心,又不方便像原来那样去找景珠谈心,索性就在府中养伤。 几日后的一天,清晨用过早膳,宋宛儿懒懒地歪在书房的美人榻上,拿着话本,有一搭无一搭地看,没滋没味地看了半晌,又嫌书房中憋闷,便扶着锦寒去后花园里散步。 此时秋意已十分明显,锦寒拿了件披风披在公主肩头,随她缓缓踱步到后花园,在永乐亭的长凳上坐下。 盛夏时的满池荷叶如今落败成了残枝,在秋风下愈发显得萧瑟。 锦寒见公主伏在栏杆上,看着池水似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劝慰道:“公主,自您知道林家出事后,总是有心事似的。依奴婢看,您无须这样担心,是非公道总能查清楚的,难不成您还信不过驸马?” 宋宛儿下巴搭在手臂上,闷闷地开口:“我当然信他,只是这段时间发生很多事,我心中总有些不踏实……” 锦寒笑着说:“这段时间驸马对公主是越来越亲近了,公主您还有什么不踏实的?” 宋宛儿自嘲笑笑,就是因为越来越亲近,才越来越看不懂他,才会越来越发觉他在隐藏着什么。 这时,霍念突然出现在亭外,躬身行礼:“公主。” 宋宛儿依旧慵懒趴在栏杆上,眼波流转过去,“何事?” “昨日半夜,秦应在诏狱暴毙了。”霍念低声禀告。 “秦应死了?”宋宛儿立刻坐直了身体,惊讶问道:“怎么死的?” “说是畏罪自杀,用腰带挂在窗棱上吊身亡。他留了封信,认了私养刺客之事,并承认了派人刺杀驸马。” “他之前不是一直拒不承认吗?为何突然认了罪?”宋宛儿追问。 “卑职探听到,昨日下午,驸马去诏狱和秦应单独谈了一会儿,驸马离开之后,秦应当夜便自尽身亡。” 宋宛儿眉头微蹙,思忖片刻,又问:“驸马遇刺一事,大理寺查得如何?” “大理寺和卑职查得情况差不多,秦应养的那几个刺客已经被遣散离开盛阳,定然不会是那日刺杀驸马之人。另外,那日驸马是临时决定去宫中接公主,走的又是平日不常走的路,才会经过那条无人的巷子,那个刺客不可能是提前埋伏,线索就断在这里。”霍念语气没有丝毫情绪,只是阐述事实。 宋宛儿静默片刻,开口说话,一字一句在秋风中很清晰,却也似带着些凉意:“好啊,既然秦应认了罪,此事便可盖棺定论。不过,霍念,我要再你去查,驸马和秦应之前有什么过往,要秘密地查。” “是。”霍念答应,无声退下。 * 那日,赵奉安直到深夜才回到公主府。 宋宛儿已经就寝,正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被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她微微睁眼,呢喃叫道:“奉安?” 抱着她的人没有回答,只是捏着她的下颌吻上来,急切热烈,带着浓重情绪。 赵奉安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淹没,她在他热切的唇舌中尝到浓烈酒味,她有一丝丝诧异,赵奉安很少饮酒,更从未饮醉过,今日竟喝了这么多酒。 她微微避开他的吻,轻喘着问了句:“你喝酒了?” 赵奉安动作未停,只是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便又追上来撕扯她的唇,模糊间似乎说了句:“我想要你。” 宋宛儿还想问什么,却猛地被赵奉安狠狠按着腰占有,她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窗外秋风呼啸而过,屋内床帏内却火热异常。 赵奉安在床事上一向强势,今日估计是醉了的缘故,霸道依旧,却似乎更加放纵,抵死缠绵时在她耳边不断叫着“宛儿”,温柔的,狠戾的,呢喃的…… 宋宛儿如何能招架得住?早就化成一滩水,任他胡作非为,直到窗外泛白,才被畅快尽了兴的赵奉安放开。 第二日清晨,宋宛儿浑身酸痛着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而赵奉安竟还沉沉地睡在她身边。 宋宛儿思及昨夜他的疯狂,无论她怎么求都不放过她,就觉得眼前这张俊秀的脸庞十分可恨,张口便咬上了他的肩头。 赵奉安“唔”了一声,微微睁开眼,初醒时尚迷茫,宋宛儿清楚在他眼中看到全然放松后的疲惫和依恋,可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明和收敛。 赵奉安揽着宋宛儿的腰坐了起来,偏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低头捏着自己的额角,嗓音沙哑着说了句:“这么晚了。” 宋宛儿全身无力地趴在他肩头,嗔怪着说:“是啊,谁能想到一向沉稳自律的赵大人,竟然也会有醉酒乱性的时候。” 赵奉安动作微微一顿,他偏头看她,似乎在回忆昨夜的情景。 前日下午,他去诏狱见了秦应。 二十年前,他四岁,隔着窗子亲眼看着这个人杀了自己父皇。 一把雪亮的匕首,染着父皇的血,滴滴答答。身材魁梧的秦应握着那匕首,狞笑着一刀刀扎在逐渐失去气息的父皇身上。 他惊慌失措,转身想跑,却不小心发出声音,秦应猛地抬头,杀红了的眼睛恶狠狠地盯住了身量尚小的他。 二十年后,这个人神色萎顿,如猪狗般蜷缩在诏狱牢房中,而赵奉安一身青色长衫,身姿挺拔,居高临下地立于秦应面前。 赵奉安神色鄙夷,冷冷看着秦应的狼狈,说道:“秦应,你的家人已经被流放,包括你三岁的儿子。你知道的,这一路上颠沛流离,难免会遇上什么要命的事情……” “他才三岁,你简直不是人!”秦应梗着脖子叫。 赵奉安蹲下身,和秦应平视着,眼神阴冷邪魅,嘴角甚至勾着笑意,仿佛毒蛇般的笑意,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人,那你是什么?二十年前,杀了赵王和他四岁的儿子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你?” 秦应血红的眼睛盯着他,渐渐露出恐怖神色,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手指着他,“你是……?怎么可能?明明……” 眼看秦应脸色一寸寸灰败下去,赵奉安直起身,声线冷酷:“你该庆幸,我不是你,不会赶尽杀绝。所以,你承认行刺,自我了断,我保你儿子一条命。”说完,赵奉安没再看秦应一眼,离开这个肮脏的牢房。 秦应当夜自尽。 昨日上午,赵奉安在吏部衙署听闻了秦应之事,都是在他掌控之中的事,他不觉得心中有何波澜,面上也丝毫不显,照常处理公事。 晚上散值后,从衙署离开回府,车行至一个偏僻巷子里,温铮却勒停了马车。 温铮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坛酒和两个酒杯,给赵奉安倒了一杯,红着眼眶说道:“公子,您别怪卑职自作主张,卑职今日心中真的高兴,这么多年了……我知道您不容易,卑职斗胆备了酒,敬您一杯。” 不过一杯酒而已,赵奉安想着,无所谓地接过来,仰头喝了下去。 热辣辣的酒一路流入腹中,却仿佛燃起一把火,将他冰封多年的外壳融化出一条缝隙。 汹涌的情绪自那缝隙涌出,这么多年的压抑,沉重,仇恨,隐忍…… 这火还不够大,这缝隙需要更大的缺口。 于是就在那个寂静的巷子里,赵奉安靠坐在车厢中,独自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所有冰封都被融化殆尽,所有情绪挥发散尽后,虚空中只剩下一张明媚灵动的笑颜。 他心中空得厉害,想她想得心都疼,扔下酒杯,他让温铮继续驾车回府,越快越好。 昨夜一整晚,他只想把她揉进骨血,汲取她的柔软和温暖填满自己空荡荡的心。 “奉安,昨夜你怎么会喝醉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耳边娇媚声音让赵奉安回过神,他低头看着软绵绵卧在自己怀中的宋宛儿,面容娇艳,神态慵懒,赵奉安眸色渐深,手指摩挲着她雪白细腻的肩头,声音低沉:“无事,不过和温铮喝了一杯。” “哦。”宋宛儿似是不在意的应了声,又说:“我倒是听说秦应前天夜里自尽了,还以为跟这件事有关系呢。” 赵奉安沉默片刻,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又是这样似是而非的回答,宋宛儿缓缓垂眸。 红纱床幔依然阖着,窗外天光隐隐透进来,将床帏内渲染得朦胧。 宋宛儿依旧在他怀中,亲密无间的拥抱,可她却清楚感受到,二人之间的旖旎已经消散殆尽,只余戒备和沉闷。 “没什么,我随便乱说的。”宋宛儿笑了笑,从他怀中起来,抬臂将床幔扯开,明亮光线涌入。 赵奉安睡在床榻外面,宋宛儿想从他身上爬过去到床沿,边问:“你今日不去上值了吗?” 她已经越过大半,却突然被赵奉安却按住了腰,将她重新按回他怀中。赵奉安将脸埋入她肩窝,嗅着她身上的暖香,模糊又坚定说道:“反正晚了,再陪我一会儿。” 说着,赵奉安已经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唇在她颈侧吸吮着,双手亦不老实的动作起来。 宋宛儿手忙脚乱地推着身上沉重的身躯,小声求饶:“不行不行,我身上还疼着呢……” 宋宛儿的拒绝却仿佛刺激到了赵奉安,他动作顿时狠戾,一只手将宋宛儿双手固定住,另一只手扯下刚刚被拉起的床幔,床上重新昏暗下来。 其实刚刚两个人对话时氛围的变化,赵奉安又怎么会感受不到?而让他心慌的,并不是宋宛儿问起秦应的事,而是她竟然不再像之前那般直白坦诚。 最后她轻飘飘的敷衍又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在赵奉安心中点了一把闷火,焦灼地同时,还有种失去了控制的恐慌。 她也会对自己虚与委蛇了吗? 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来证明她还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又怎么能容忍她丝毫的拒绝?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宋宛儿最终受不住,只能任赵奉安予取予求,而她柔顺乖巧的样子亦安抚了赵奉安的焦躁。 当一切平复后,宋宛儿真的恼了,冷着小脸不搭理赵奉安。 赵奉安心情却明显好转,他吩咐人提了温水进来,想抱着宋宛儿去洗漱,又被她嗔怪地拍开了手。 赵奉安也不以为意,看着宋宛儿自己慢慢挪到床边,在站起身时“嘶”一声就要软下去,他早有准备,不顾她抱怨挣扎,上前一步拦腰抱起她,一起迈入浴桶。 温热的水漫过胸口,赵奉安让宋宛儿靠在自己怀里,带着薄茧的大掌轻轻按揉着宋宛儿柔软细腰,在她耳边低声说:“宛儿,还有半月左右,我家在赵国的祖宅就修葺好了,我送你去住一段时间,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 17 第 17 章 宋宛儿正浑身酸疼,对赵奉安刚刚毫无怜香惜玉的行径心生抱怨,因而也没有听清他说的是“我送你去住一段时间,”而不是“我陪你去住一段时间”。 她挣开赵奉安手臂,向前趴在浴桶边缘,离他远远的,继续表示自己的不满。 身后水声哗啦,赵奉安重新黏上她的背,在她耳边低声细语:“还在生气?” 宋宛儿再无空间可以躲,索性干脆转身用力推着他胸膛,咬着银牙气极说道:“你真是讨厌死了,别挨着我。” 赵奉安虽是文臣,可自幼便开始习武,从未间断,身材精壮,胸膛上覆着一层肌肉,硬邦邦的,身娇体软的宋宛儿又怎么推得动?宋宛儿折腾半晌,浴桶中的水泼出去撒了一地,却并未离开赵奉安胸膛半分。 而赵奉安只是手臂围着她,防止她撞到桶沿受伤,嘴角含着一丝弧度,看着她闹腾,直到她气喘吁吁停了手,才环着她的肩,顺势将她揽入怀里,低沉哄着说:“好了,知道你恼了。过几日是皇后的千秋节,我陪你一起去庆生家宴,当作赔罪,可好?” 宋宛儿本来还想从他怀抱中挣扎出来,闻言立刻停住动作,睁着大眼睛看他。 九月二十是皇后的寿辰千秋节。 皇后性格本分和顺,不喜铺张,不过她是一国之母,千秋节当日的庆典是皇家颜面,总是要操办一番,她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皇上对原配妻子算是上心,知她脾气,便在每年寿辰的前一日去皇后居住的凤微宫,一起用顿晚膳,陪她吃一碗长寿面。而皇后亲出的太子和长乐公主年幼时,和母后一起住在凤微宫,每年也和父皇一起为母后庆生。 皇后当真十分开心,在她心中,他们一家四口团团围坐,如寻常人家一般,正是她心中最向往的生活。而这寿辰前一日的庆生家宴,亦成了每年都有的规矩。 后来儿女年岁渐长,太子成年娶亲,搬出皇宫,每年这一日,太子仍会带着太子妃进宫,和父皇母后一起吃这顿家宴。 而宋宛儿成亲后,亦会回宫参加,只不过之前几年,无论宋宛儿怎么说,赵奉安都不愿陪同,二人甚至还起过一次口角。 她以为赵奉安自尊,一向不愿和皇室亲近,也就渐渐不再要求,倒是没想到赵奉安这次主动提起。 宋宛儿她眼睛亮了亮,唇角泄露出些惊喜笑意,“你说真的?” 她红润脸蛋上都是水珠,被打湿的几绺头发贴着鬓角曲折向下,蜿蜒划过白皙脖颈,映衬得黑发更黑,皮肤更白。她相貌本身就明艳,此时像是个会勾魂摄魄的水妖一般。 “嗯。”他眸色渐深,脑中突然想起“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不由感到些自嘲。 他抬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水珠,“还恼吗?” 宋宛儿亮晶晶的眼睛已经盈满傲娇笑意,却还故意绷着脸,嗔怪说道:“你刚才那么坏,我身上都疼死了。” 赵奉安低眉垂眸,也不分辨,只是揽着她,一双大手缓缓揉着她的腰。 他并不讨厌皇后,那个慈眉善目的富态中年女子,一看便是平和善良之人。 而且,这会是宛儿能陪她母后过的最后一个寿辰,就算为了她,他愿意隐忍着再和宋帝多周旋应酬一次,亦会是最后一次。 * 日子平静度过,转眼到了九月十九,皇后寿辰千秋节的前一日。 这日秋高气爽,傍晚时,漫天云霞洒在蓝紫色的天空中。 宋宛儿和赵奉安的车辇抵达时,一直贴身服侍皇后的姜嬷嬷笑着迎上来行礼,“公主,驸马,您终于到了,皇后问了好几次,特意派老奴在这等您呢。” “姜嬷嬷!”宋宛儿心情很好,她握着赵奉安搀扶她的手,一手拎着裙摆从车辇上踩着车凳快步下来。 不想因为步子太快,没踩稳踉跄了一下,还是赵奉安手疾眼快揽着她的腰,稳住了她身形。 姜嬷嬷笑着打趣说道:“公主都出嫁了,还这样调皮,驸马要多费心了。” 宋宛儿今日妆容明艳,一身茜色襦裙,绣着金丝的黑色腰带勾勒出纤纤细腰,罗裙裙摆很宽,下摆绣着象征吉祥的繁复云纹,随着她动作荡漾出层层弧度。 赵奉安目光黏在她明媚笑颜,低沉回应姜嬷嬷:“无妨。” “姜嬷嬷,你怎么能向着他呢?”宋宛儿娇声埋怨,却满面甜蜜笑意。 姜嬷嬷亦笑着,堆出一脸笑纹,“老奴是看到驸马公主恩爱,心中高兴。” 说着,姜嬷嬷已经引着赵奉安和宋宛儿入内,边说着:“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半个时辰前到了,此刻他们都在后殿陪皇后说话。皇上还没到,不过已经派人过来传话,说是晚些过来用膳。” 皇后居住的凤微宫早就布置完毕,玉楼金阙,描金彩绘,在夕阳余晖中更加巍峨辉煌。 这是宋宛儿出生长大的地方,一路上她拉着他衣袖,叽叽喳喳地跟他说着,小时她爬过这棵树,又被母后罚在那个小耳房抄字帖,还曾在那边红柱上刻了好多字等等趣事。 她说得开心,却未注意到赵奉安逐渐冷俊的脸色。 其实他对皇宫后宫模样并不陌生,他也是在赵国王宫出生成长,却在那里亲眼目睹了父王母后的死。 他不可抑制地想,这家人在宋国皇宫中享受的无限尊贵,是当今宋帝用自己父王母后的命换来的,凭什么他们可以享用得如此心安理得? 是父母的鲜血泼洒成这漫天红霞,将这宫殿照得如此富丽堂皇。 阴暗狠戾自内心升起,他暗暗握紧拳头。 “奉安?你怎么了?”宋宛儿娇俏的声音唤回赵奉安心神,关切看他,“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赵奉安停住脚步,盯着她没有一丝阴霾的眸子,心中念头疯狂翻涌,却最终被她眸中纯净的关心和柔情渐渐抚平。 许久,他渐渐松开握紧的拳头,“没什么,刚刚想起了一些事。” 宋宛儿探究着看他,看他眸中情绪逐渐冷寂,恢复成平日淡漠模样。 又是这样刻意要隐藏的赵奉安,宋宛儿吸了口气,隐去唇角笑意,妥协说道:“奉安,今日是我母后寿辰,是她一年中最开心的一日,有什么事,过了今日再说,好吗?” “嗯。”赵奉安表情晦涩不明。 宋宛儿不再出声,默默和他并肩向后殿过去。 为什么呢? 总是要在她最开心的时候,提醒她他们之间的嫌隙。 这段时间他们似乎越来越亲密,可心里上却似乎越来越远。 沿着红柱游廊绕过正殿,后殿庭院里有一颗桂树,正是桂花开放时期,桂香浓郁。 树下摆着一张黄梨木茶桌,太子和太子妃正陪着皇后喝茶。 宋宛儿平日时刻维护赵奉安,尤其在自己娘家人面前,今日更不与寻常,她立刻带上灿烂笑容,拉着赵奉安过去,依次给母后和太子行礼。 皇后平日不常见赵奉安,今日见他身姿挺拔,宽肩窄腰,一身墨色斜襟绸缎长袍,系着暗红色腰带,领口和袖口处都绣着暗红色云纹,和宋宛儿身上襦裙颜色和花纹互相对应。 二人站在一起,当真是一对璧人。 皇后泛起柔和笑意,拉着宛儿的手,和她夫妻二人絮絮说了许久。 赵奉安依然寡言,不过大家都知道他的性子,而且他应对得当,礼数也周到,一副清冷贵公子模样,倒哄得皇后十分高兴。 聊了半响,皇后有些倦了,宋宛儿便挽着已经怀孕六个月的皇嫂,陪母后去后殿休息,而太子和驸马则留在茶桌旁继续聊着政事。 后殿的窗子正对着院中茶桌。 宋宛儿一边陪母后说笑,一边时不时看一眼窗外赵奉安端正挺拔的背影。 太子妃瞥见了,忍不住打趣说道:“宛儿,驸马就坐在那里,又不会就不见了,看你这样惦记。” 皇后也笑了,拉着女儿的手,“之前总担心你受委屈,如今看来,驸马果然如你说的,虽然性子冷些,人是个可靠的。也怪不得你父皇对我说,以后还要多用奉安帮他。” “当然。”宋宛儿抿唇笑着应下。 如果过去听到这句话,她一定会十分得意,可如今她心中隐隐有些烦乱,只是垂眸拂了拂裙子上褶皱,没再多说。 太子妃误会了宋宛儿的反应,凑过来笑着问:“刚刚还盯着驸马,生怕少看一眼,怎么就害羞了?” “说到这个,你看你皇嫂,都是第二个了,”皇后插话进来,“你们成亲三年了,怎么还没要个孩子?” 母后提起这个,倒是提醒了宋宛儿,景珠还替自己约了那个“送子”神医,就在七日后的九月二十六。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竟然忘记了这个。 那个神医真的那么厉害吗? 看着身边抚着孕肚的太子妃,宋宛儿想象着以后和赵奉安有个他们二人的孩子,又有些高兴起来。 也许是自己太心急了,也许他们只是需要时间互相了解,她花了五年时间逐渐捂热了他的心,以后他们还有一辈子时间。 她会渐渐了解他,了解他的一切。 宋宛儿从不是钻牛角尖的性格,心头阴霾消散,她抬头笑着说道:“母后别急,早晚给你抱外孙。” 太子妃“噗哧”笑出声,说道:“刚才说你害羞,看来是我错了。” 正说笑着,却听院中传来通传声音:“皇上驾到!” ------------ 18 第 18 章 皇后连忙扶着宋宛儿快步出去,恭迎皇上。 众人跪下行礼,赵奉安亦规规矩矩地随着做。 他来了盛阳五年,这五年中,几乎每日都会做这套行礼动作。可无论多少次,每次跪下时,他心中仍会泛起不甘和憎恶,只是如今他已经能完美掩饰住。 皇上头发已经花白,他性子多疑阴郁,平日喜怒从不形于色。 今日见赵奉安也来了,倒露出些高兴神色。 他深知他这个女婿能立卓众,不过性格实在冷傲,加上是赵国人,他心中亦不喜,如果不是女儿极力调和,他自不会多看赵奉安一眼。 不过如今看来,这个年轻人到底还是归顺了自己,是个好帮手。 一番客套之后,准备开始摆膳。 按皇后的意思,既然是家宴,就别在那危襟正坐的凤微宫正殿,而是摆在了更有日常生活气息的后殿厅中。 一张雕花紫檀八仙桌,皇上和皇后并排居于上位,太子和太子妃并肩坐在左侧,对面则是宋宛儿和赵奉安。 晚膳开始,照例是皇上先举杯,给皇后庆寿,在座众人自然作陪。 宋宛儿急急喝完自己杯中酒,拄着腮,笑看着身边的赵奉安仰头喝干杯中酒,立刻凑了过去,拿过他的酒杯,娇声说:“行了,就这一杯,不许再喝了。” 对面的太子忍不住笑着说:“宛儿,你也太护着他了,一杯酒都不舍得让他喝?” “皇兄,你不知道,他平日从不喝酒的,沾点酒就醉。”宋宛儿说着,埋怨地瞥了眼赵奉安,却见他嘴角含笑看着自己,知道他亦想起前几日喝醉缠着她的事。 宋宛儿脸上微微一热,眼睛转了转,索性骄蛮说着:“反正不许喝。” 在座的人都笑了,连平时不苟言笑的皇上也笑着摇头。 宋宛儿不许赵奉安喝酒,倒是自己擎着酒杯,喝了一杯又一杯。 她的父皇母后,哥哥嫂嫂,还有她爱的夫君,都在她身边,她感到很幸福,而这幸福中掺杂着的丝丝不安,则被她自己用一杯杯酒水掩盖过去。 后来,宋宛儿喝醉了,瘫软在赵奉安身上,一直嘟囔着说:“你们都不要走,难得大家在一起……你们谁都不许走……” 可宴席总是要散的。 宋宛儿第二日悠悠转醒时,是在自己公主府的卧房之中,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头疼欲裂,她低低抽了口气,抬手按住额角。 想是听到了公主的动静,锦寒站在床帏外立刻轻轻发问:“公主,您醒了吗?” “嗯。”宋宛儿捏着眉心坐起来,抬臂掀开床帏,看到窗外阴云密布,屋内也光线昏暗,不知时辰,于是问道:“什么时候了?驸马呢?” “已经巳时末,今日是皇后千秋节的正日子,驸马一早起来便入宫去参加庆典了。”锦寒不得不先回答公主问题,面色焦急,紧接着说:“公主,霍念出事了。” “什么?”宋宛儿猛地抬头,“怎么了?” 霍念是皇上钦赐于长乐公主的暗卫,功夫身手万里挑一。 平日他很少出现在明面,却在暗处时时随着公主行踪。 昨晚,公主入宫参加皇后庆生宴,不知为何霍念并未随之入宫,反而去了香缘楼附近的一条僻静小巷,结果在那里被多人伏击,受了重伤。 他是今日凌晨被一个打更人在巷口发现的,不知道是他自己爬出来,还是被人拖出来扔在那里,当时他满身血污卧倒在地,开始打更人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其实也就剩一口气,而且可怕并不是他身上被刺穿了的那几刀,而是他手筋脚筋均被挑断,即使大难不死,功夫也全废了。 听锦寒抽泣着说完,宋宛儿浑身冰冷,僵坐在床上。 在她心中,霍念是个不怎么说话,也没有情绪的人,甚至经常意识不到他存在,而他唯一的特点便是忠诚可靠。 因为他太沉默,一直理所当然般的存在,宋宛儿从来没在他身上投过一分关注,所以她也从未想过,功夫这样厉害的人,有一日竟也会受伤,而且伤得如此严重。 更让人震惊的是,对霍念这样的人,废掉他的功夫,会比杀了他还让他难以接受。 到底是谁?发生什么事?会对他下这样的毒手。 “他现在情况如何?人醒来了吗?”宋宛儿声音微微颤抖。 “还没,已经叫了大夫来看,说是伤太重,不确定能救过来……” “为何不叫太医?”宋宛儿厉声打断。 “霍念只是个侍卫,按理说是不够资格惊动太医的。公主昨夜又醉了酒,我们不敢打扰公主……”锦寒有些唯唯诺诺。 “一群废物!”宋宛儿只觉得急火攻心,头疼都加剧了,她用力拍了下床板,“你跟了我这么久,不知道我是如何行事吗?就说是我说的,去请太医,快去。” 锦寒匆匆吩咐人去请,自己又回来服侍公主洗漱穿衣。 宋宛儿脸色十分难看,除了开始冷声吩咐锦寒尽快动作,再不说话。 锦寒边替公主梳头,边偷偷在铜镜中窥看她脸色。 她自幼便跟随服侍公主,深知这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公主,平日会有些小脾气,实际上气量大度,很少真的会生气。 过去几年,驸马对公主冷淡,她最多就是暗自伤神几日,也从没见她怨恨驸马。 可此刻,公主眉眼垂着,面色冷峻,竟有一股威严压迫之气。 梳好头发,锦寒小心问道:“公主,待会儿要入宫参加皇后庆生典礼,今日穿那件红缎金丝礼服?” “不用,随便穿一件。”宋宛儿起身,“我去看看霍念。” “可是庆典……”锦寒惊讶问道。 “我昨日已经给母后庆过生,今日这种繁复礼仪的场合,不少我一个。”宋宛儿自己随意挑了一件深青色衣裙,递给锦寒:“不用多说,快点儿去备车。” 霍念并不住在公主府,而是独居在城北一所民宅。 宋宛儿之前从未去过,甚至她都不知道,原来盛阳城之中,离那金碧辉煌的皇宫只有一箭之地,会有如此简陋的民宅。 一个不大的院子,挤了五六个人就满满当当,有大理寺来记录案子的官吏,也有御医带来的随侍。 见到长乐公主亲自探望,院中的人跪了一地。 宋宛儿随意摆摆手,扶着锦寒径直去了霍念的屋子。 左侧的卧房门半关着,能看到床前围着御医和助手正在忙碌。 宋宛儿不便直接进去,她看了看正厅中,只有两把粗糙木凳和一张木桌,便随意坐下,并让锦寒去将大理寺办案的官员请进来。 那个官员年纪不大,相貌普通,也是一副老实可靠模样,见到公主后,躬身行礼:“大理寺司直吴朝林拜见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点点头,她没心情客套,直接问道:“可有查出什么?” “时间太短,而且霍念也尚未清醒,并没确凿查出什么。”吴朝林弯着腰回答。 宋宛儿察觉到他在“确凿”两字上,咬字略有加重,遂抬起一双美眸看向这个姓吴的小官。 大理寺司直是大理寺最末等的官员,只负责勘察和搜集证据,而此人面对长乐公主咄咄逼人的目光,却毫无退缩,只是面色平静与她对视。 宋宛儿搭在桌面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平静:“本宫定要为霍念讨个公道,如果你有话,就直接说,本宫今日没精力也没心情兜圈子。” 朝野之中长乐公主的传闻不少,大多是她如何美艳,如何任性,当初恋上赵国质子之事,更是被传得沸沸扬扬。 今日吴朝林见到她,却有些诧异,她今日的言谈举止,并不如传闻中那样无脑,反而颇有威严之势。 他同时又有些释然,难怪霍念对公主一直忠心耿耿,他之前还一直嘲讽霍念是个木头脑袋。 吴朝林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在周围,便低声说:“公主,霍念说是奉您的命,这段时间一直在秘密查一件事。他说您不想声张,所以没透露是何事,但是臣却知道霍念最近不是第一次遇险,可见这件事阻力很大。这次他受伤,目前的确无法确凿证明,不过臣直觉和这件事有关。” 宋宛儿脸色一白,呼吸下意识都抽紧。 上次让他去查什么? “霍念,我要再你去查,驸马和秦应之前有什么过往,要秘密地查。” 宋宛儿放在腿上的手逐渐握紧,思考半晌,艰难问道:“你怎么知道霍念这些事?” “臣和霍念是老乡,臣刚来盛阳时,霍念对臣多有照顾,臣应可算是他不多的朋友之一。”吴朝林声音悲怆,显然是压抑不住的悲痛。 “你放心,本宫会为霍念作主。”宋宛儿眼眶亦泛着红,声音低哑坚定:“你在大理寺盯着这案子,有什么消息直接来向我通报。” “臣遵旨。”吴朝林行礼领命,犹豫了一下,却又说道:“只是如今大理寺大部分人手都在办着林老将军的案子,恐怕也没更多人手分给这个案子……” “林老将军?他到盛阳了?”宋宛儿惊讶问道。 “对,前日才到,已经押入诏狱,如今大理寺和吏部共同主理这个案子。” 前日就到了,押入诏狱,吏部主理,赵奉安却仍然只字未提…… 这时,卧房门响,太医从屋内出来见。 他见到长乐公主坐于厅中,倒没想到她会屈尊降贵来亲自探望一个侍卫,心中诧异,连忙拜下。 “霍念怎么样了?”宋宛儿压下心中烦乱,急忙问道。 太医稳了稳心神,回答:“伤势极重,失了很多血,仍然昏迷不醒。臣已经将他伤口消毒缝合,至于他能不能挺得过来,就要看他造化了。” 宋宛儿沉默半晌,又问:“他的手脚……” “已经彻底断了,臣回天无力,请公主恕罪。”太医再次深深鞠了一躬。 宋宛儿的头越来越疼,像是有把斧子在里面一下下要把脑子劈开一样,她脸色煞白,半天才听到自己声线不稳地说:“太医,霍念的伤就拜托您,本宫请您务必救他一命。” 太医连连答应,带着助手出去亲自开药熬药。 锦寒上前搀扶住宋宛儿,担忧说道:“公主,您脸色不好,我送您回府休息吧。” 宋宛儿不假思索地摇摇头,她不想回公主府,不想回他们的家,她揉着额角,颤声说:“我再等等,万一霍念醒了呢?” 见公主似是疼得厉害,锦寒只好又去把太医请回来,开了个治头痛的药方,她去盯着熬了碗药汁。 这里条件简陋,自然不会有公主府的青玉碗,只有粗瓷碗,盛了漆黑的药汁,锦寒有些嫌弃地看着,心里想着公主说装药的碗重要,其实也是有些道理的。 药送到公主面前,宋宛儿却一声未吭,接过药碗直接喝了下去。 宋宛儿手臂撑着头,闭着眼睛,头仍然剧痛,却仍止不住思忖:不知林老夫人和林家兄妹怎么样了?该去林府问问情况,可如今霍念不在了,又有哪个可靠的人能替自己去林府传递消息呢? “公主,驸马来了。”耳边传来锦寒通报的声音。 宋宛儿睁开眼睛,看到赵奉安正大步穿过院子过来。 今日天气阴霾,铁灰色的乌云在空中翻滚,将一身深紫色官服的赵奉安映衬得气质愈发阴晦沉郁。 他是她同床共枕了三年的枕边人,可如今她却觉得他陌生得可怕。 ------------ 19 第 19 章 赵奉安快步迈入屋子,看到宋宛儿脸色苍白坐在简陋的桌椅旁,桌面上还放着一个空碗,碗底留着些许残药。 他眉头皱了皱,握住宋宛儿冰凉的手,低沉说道:“宛儿,跟我回去。” 宋宛儿却仿佛被惊到,别开眼神,猛地缩回手,强硬说道:“我要等霍念醒来。” 手落了空,赵奉安顿了下,立刻重新握住宋宛儿手腕,语气比她还强硬:“我派人在这里守着,待他醒来来府中禀告。你身体不舒服,回去府上等着是一样的。” “你派人守着?”宋宛儿冷笑一声,猜疑语气明显。 赵奉安微微一僵,他扯着宋宛儿手腕将她拉起,“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宋宛儿仰头直视着赵奉安,“好,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霍念是被谁伤的?” 赵奉安眼神阴沉犀利,片刻后,唇角突然勾起嘲讽笑意,一字一句问道:“你为何觉得是我?” 宋宛儿语塞,难道要说是因为自己私下让霍念去查他和秦应之事吗? 她看着眼前俊美依旧的男人,突然觉得疲惫。 怎么会成了今天如此互相猜忌的模样? 头疼得越来越厉害,她自嘲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见她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赵奉安干脆直接打横抱起她,转身向院门口大步走去,边吩咐温铮:“叫太医去公主府候着,另外,你守在这里,霍念醒了就去府上通报。” “不用。”宋宛儿突然出声,强撑着对院中的周朝林说:“吴司直,你守着。” 赵奉安脚步顿住,垂眸看着怀里眉眼冷落的宋宛儿,终是低沉吐出两个字:“随你。”便重新迈步跨出院子。 * 宋宛儿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是前日宿醉加之被霍念之事刺激心神。 回到公主府,太医重新把脉又开了副安神的方子,宋宛儿吃了药,便沉沉睡去。 赵奉安看着宋宛儿睡着,又替她把被子盖好,便径直去了书房。 温铮已经等在那里。 “去查了吗?霍念之事到底是谁干的?”赵奉安脸色阴沉,背着手立在窗前。 外面庭院的树已经掉光了叶子,最后一片枯叶摇摇坠下,正飘落在窗台上。 “卑职去问了青颜姑娘,她倒是说并不知情。不过霍念在查秦应之事,被周公子察觉后下了狠手,倒也有可能。”温铮想了想,又说:“还有一个可能,是林景图。” “为何?” “林余被押回盛阳后,您将他关在诏狱,林景图十分不满,也曾向卑职挑衅。霍念是公主的人,而他若已察觉公主怀疑您,此举必会挑拨您和公主的关系。”温铮谨慎回答,“不过,这都是卑职一些揣测。” 是啊,如果宛儿怀疑自己,即使她不说,宋帝也很快就会发觉,那之前做的所有努力极有可能就会功亏一篑。 而目前其实她已经不再信任自己,否则为何会背着自己去查秦应? 赵奉安许久未发一声,半晌后,他转身问道:“赵国祖宅修葺得如何了?” “估计再有半个月即可完工。” “不等了,十日后出发。”赵奉安拾起那片枯叶,紧紧握碎在手心,低沉命令:“待宛儿离开盛阳后,便通知周家准备,率领赵国军队过来。” “是。”温铮躬身答应。 接下来几日,霍念一直在昏迷。 而宋宛儿亦不再追问,因为她知道,如果赵奉安存心隐瞒,她不会问出任何答案,她只能耐心等着,等霍念醒来。 是以这几日,两个人之间十分平和,仿佛那天在霍念居所发生的暗流涌动的对话并不存在。 赵奉安却有种失控感。 这么多年,他习惯于掌控着一切,可面对着平静的宋宛儿,他却无计可施,只能暗中筹谋尽快将她送离。 之后,他会带领赵国军队,逼当前宋帝退位,并承认赵国独立。这是宋帝亏欠赵国,亏欠他父母的,他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已经杀了秦应报仇,林余也有了应有的报应,他并不想再伤她父皇性命,甚至可以让她哥哥继位。 他知道她会怨他,不过他们还有漫长一生,他们可以在赵国重新开始。 她那么爱他,一定会原谅他。 转眼到了九月二十六日,这是林景珠替宋宛儿提前一个月约好,去看送子神医的日子。 那日,赵奉安照例清早去吏部当值。 担心吵醒她,赵奉安起床后蹑手蹑脚地洗漱更衣,出门前却心意一动。 就在半个月前,他伤好之后第一天去当值,宋宛儿陪他起了个大早,困得睁不开眼睛似的,却撒着娇嘟囔说:“夫君要去当值,我当然要起来服侍啊。” 她那娇软声音仿佛小猫的爪子抓着他,让他心都酥了。 赵奉安按耐不住,转身回到床前,掀开床帏。 她一头乌黑发丝摊在枕上,平时灵动娇俏的双眼阖着,安静柔软,毫不设防。 他挪不开目光,半晌后,忍不住弯腰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下,又将她露在外面雪白肩头盖好被子,才转头离开。 宋宛儿这几日惦记着霍念和林家的事,不常出府。 用完早膳,她便坐在书房等待霍念的消息。她没打算去瞧那个大夫,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一个孩子可以解决的。 未料到霍念的消息还没到,门房倒送进来一封林府的信,里面只有一句话: “公主,有要事相商,知你不便来林府,在神医那里见面。”落款是林景图。 宋宛儿这几日曾托人给景珠捎过消息,却得知因林老夫人身体不适,林景图带着母亲和妹妹举家去了西山中静养,林府如今只留了几个看门的佣人。 见到这字条,宋宛儿哪里还等得了,一叠声地吩咐锦寒更衣出门。 神医的医馆位于城西一处幽静巷子里,一所不大的院落。 为了不引人注目,宋宛儿没有乘坐长乐公主鸾驾,而是乘了辆青帷马车,自己带着白纱帷帽,轻车简行地来到医馆门口。 想来这个大夫每日只接待一位客人,所以医馆中很安静。 宋宛儿扶着锦寒进去,四处瞧了一圈,却没见到林景图,只有一个头发全白的瘦小老婆婆,穿着一身青布衣服,干净利落的样子,坐在桌子旁边。 “你们倒是不着急。”还不待锦寒开口,老婆婆不满说道:“别人都是一大清早就来等着,你们倒好,都快晌午了才到,还这么不慌不忙的。” 宋宛儿笑着回应:“确是来晚了。请问,除了我们,可有别人过来?” 老婆婆挥挥手,“没有没有,老妇这里是给女子瞧病的,一般人家都忌讳让别人知道,所以从不让外人进来,再说你问这个干嘛?你还瞧不瞧病了?” 可刚刚在外面也并没见到林景图,也许他还没到? 左右也要等人,宋宛儿便随意答应着:“还烦请大夫帮忙看看。” 锦寒扶着宋宛儿在桌前坐下,将宛儿衣袖卷起,露出莹白手腕放在脉枕上。 这位老婆婆看过无数女子,从达官贵人到贫苦百姓都有,无论什么身份,都是多年求子不成的苦命人,来瞧病的时候大多愁眉蹙眉,哪有像今日这位年轻娘子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医术高超,性子桀骜,见宋宛儿毫不在意,她也不愿多花心思,便随意将两指搭在宋宛儿脉上。 可渐渐的,老婆婆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样子,神色越来越凝重。 将宛儿左右两只手都细细把了脉,又让锦寒掀起她帷帽上的白纱,仔细瞧了瞧脸色,才开口问道:“这位夫人,你平日月事是不是日子不准?每次只有一两日便停了?” 锦寒见老婆婆面色严重,早就慌了神,连忙点头回答:“是这样的,我家小姐时常两个月才有一次,每次时间也短……请问诊出什么问题了吗?” “她本来底子是没问题的,不过她体内积着极寒之气,十分顽固,已经伤了根本。”老婆婆摇了摇头,惋惜说道。 “什么?”锦寒失声叫道。 宋宛儿也惊呆了,她稳了稳心神,问道:“烦请大夫再解释下?” 老婆婆似是懂了恻隐之心,不复刚才傲慢样子,耐心说道:“女子经孕走任脉,而这位娘子的任脉中掺着重重寒气,并且这寒气是带着毒性,已经渗入侵害任脉,很难根除了。” 锦寒立刻哭了出来,倒是宋宛儿尚还冷静,强撑着问:“刚才大夫说我底子本来是没问题的,那这寒气从何而来?” “应是从饮食而来,日积月累。看如今这般,应该有几年了。”老婆婆面带同情,犹豫一下才说:“这位娘子,你体内这寒气毒性不小,不像是食物自然积累,倒像是一直在用药。” 用药? 宋宛儿脑中一白,有人给她下药?是谁?为何? 她脑中杂乱想法纷至沓来,有个可怕的念头隐隐浮现,她却不敢朝那深想。 锦寒带着哭腔,慌乱说道:“大夫,您要不给我家小姐再重新诊诊脉?我家小姐这几年也看过太……很好的大夫,从未说有这样的问题,怎么突然就……” 老婆婆顿时脸色沉了下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家小姐这寒气是渗透在脉象里的,一般大夫诊不出来。再说,你要是信不过老妇,直接找你家很好的大夫看吧。” 说着,老婆婆已经开始收拾脉枕,似是要赶客出门的架势。 锦寒急地都快要跪下来了,她意识到失言,连忙说:“我们信,您那么厉害,能不能把我家小姐治好?求您了!” 老婆婆摇摇头,说道:“很难。好比一棵树木,老妇治病,可以修补树干和枝叶,可若是树根已经伤了,老妇也无能为力了。” 锦寒上前抓着老婆婆的手,哀求道:“您好歹开个方子,总要试试看……” 老婆婆拧不过,只好写了个药方,交予锦寒,又说:“这方子无非是调调气血,你们回去也别说来让我看过,让别人知道这是我开的药方,会被懂行的人笑话。” 宋宛儿一直呆坐着,直到锦寒抹着眼泪接了药方,又来扶她起来,方惊醒一般起身。 她没管锦寒手里的方子,只是哑着嗓子又问:“大夫,你刚说日积月累,能看出来积了有多久吗?” “两到三年了吧。” 白纱遮住了宋宛儿面容,她僵直伫立半晌,终是未再发一言,只是脚步有些踉跄,扶着锦寒离开了医馆。 林景图仍未出现,而宋宛儿也早已忘记她出来是见景图这件事。 坐回车内,宋宛儿靠在车壁上,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会是他吗?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为何要如此对我? 宋宛儿心中纷乱无比,正没奈何的时候,前面忽然传来嘈杂人嘶马鸣,接着响起兵器相碰的铮锵之声。 车帘被猛地掀起,锦寒在外喊道:“公主,有刺客!” ------------ 20 第 20 章 离开之日渐近,赵奉安对吏部的公事早已不再用心,除了仍亲自参与审议林余一案,其他公事都已交由他人处理,每日去上值只是不想引起他人注意。 这日他在班房翻看着林余的案卷,心中思量着要如何尽快将他定罪,如此他便可心无旁骛带宛儿离开。 突然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他抬眸看去,正好看到温铮匆忙进来。 温铮行事沉稳,可今日却慌张得连行礼都忘了,只是焦急喊道:“公子,长乐公主遇刺被劫持了!” 赵奉安猛地起身,林余的案卷被碰翻在地,纸张洒落一地,白茫茫一片。 他踩着散落的纸快步来到温铮面前,紧握着拳,从喉咙中逼出几个字:“怎么回事?” 原来林宛儿自医馆出来不久,她乘坐的车辇便被十余个黑衣蒙面人团团围住,偏偏这次她为了不引人注意,轻装简行,只带了数个侍卫随行,而功夫最好的霍念又不在,黑衣人很快便制服了侍卫,他们并无意伤人,只是带走了林宛儿,并留下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赵奉安亲启。 不待温铮话说完,赵奉安已经劈手夺过信封,拆了几次都拆不开,还是温铮接回去,取出信纸交给赵奉安,上面只有一句话: “西山万云寺后院。要留活口,独自前来,不许带人。” 想着娇滴滴的宛儿此时不知如何境地,赵奉安目眦尽裂,转身便要出去。 温铮连忙跟上去:“公子,您不通知宋帝吗?” “不用。”赵奉安信不过宋帝,更不敢用宋宛儿的性命冒一丝风险。 既然信是点名给他的,想来是冲着他而来,他独自前往是最好的选择。 说话间,赵奉安早已快步出了衙署大门,随意选了匹马,上马飞驰而去。 温铮咬咬牙,只好骑马紧跟其后。 * 其实宋宛儿并不如赵奉安想象那般凶险。 在小巷时,她被黑衣人用一块湿布捂住口鼻,便迷晕了过去。待她转醒时,已经在一间简陋木屋的卧榻之上。 渐渐回忆起发生之事,宋宛儿猛地坐起来,她身上并无绳索捆绑,衣衫也完整,除了还有些昏沉,身体并没什么不适。 宋宛儿努力稳着心神,下床查看。 屋内光线昏暗,十分阴冷,窗子上钉着厚厚的木板,看不到外面情景,不知身处何处,亦不知时辰几何,门当然是被锁住的,宋宛儿用力拍打房门,外面毫无动静。 她用力咬着唇,试图冷静下来,转头查看屋内情景。 房内极其简陋,四处都是灰尘,只有几张破旧木凳和一张卧榻,她摸回卧榻坐下,蜷起双膝抱住自己。 是谁绑了自己?有何目的? 不知锦寒怎么样了,父皇他们知道自己出事了吗?赵奉安呢? 想到他,医馆老婆婆的话犹在耳边,宋宛儿心中一痛。 同床共枕了三年的人,她竟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宋宛儿心中纷乱无比,但她亦清楚,此时情况未明,她多思无益,除了等待,没有其他办法。 这时,房门传来动静,被人从外面打开,宋宛儿抬头看去。 一个苗条身影出现在门口,宋宛儿被外面强烈光线刺激得眯起眼睛,仔细分辨,发现那人竟是青颜。 “是你?”宋宛儿语气惊讶,可她心中却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这段时间一直隐隐的不安影影绰绰地展露出狰狞模样。 青颜并没回答,只是端着茶盘款款进来,随即有人在外面重新关上了门。 将茶盘放在布满灰尘的桌上,青颜倒了一杯茶,缓缓走到宋宛儿面前,将茶杯递到她面前,轻柔开口:“公主,受惊了,喝杯茶吧。” 宋宛儿没有动作,只是警惕地看着她。 青颜也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将茶杯放在榻边上,随即矮身坐在旁边一张木椅上,依旧是一副温婉样子:“公主金枝玉叶,让你受委屈了。” 放下蜷着的双腿,宋宛儿坐直身体,嘲讽说道:“有话就直说,都已经把我绑到这里来,还有什么客套的。” “也好。”青颜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又似乎有些苦恼地思索,“从哪儿开始说起呢?” 宋宛儿似乎看到背后隐藏的事实像一只嗜血怪兽在逼近,她躲无可躲,逃避亦不是她的行事作风。 她深吸了一口气,嗤笑一声,顺着青颜的话说道:“我们之间的交集无非是赵奉安,不如从他开始?” “好。”青颜当真点了点头,语气依然轻柔,“说到奉安,你是不是以为他姓周,是赵国周云忠老将军的次子,因为被送来赵国做质子才被赵王赐姓为赵?” “其实奉安本就姓赵,他是前赵王的独子。” 尘封多年的往事被重新提起,宋宛儿曾在史书中读过略略几行的文字,一笔一划中渗透出血色。 赵国前一任赵王赵曦,也就是赵奉安的父王,年轻有为,贤明爱民,锐意图治,将赵国治理得井井有条。 日益强大的赵国自然不安于做宋国的附属,两国摩擦越来越多。 赵王十分睿智,他从不和宋国正面冲突,却率领赵国人民逐渐摆脱宋国控制,比如不再按时向宋国供奉,并擅自降低了税赋。 宋帝十分愤怒,可却也无法轻易与赵国宣战。 这时,自幼不受父皇重视的仁亲王主动请缨,说愿为宋国使臣出访赵国,需求解决之道,为父皇分忧,宋帝十分欣慰。 仁亲王出行赵国,只带了一名陪读秦应。 见到赵王,仁亲王态度亦十分谦卑,称赞赵王治国有方,神情十分诚恳,并表示宋国不愿与赵国纷争,愿意和谈。 仁亲王并不急着回宋国,反而在赵国住下,一住就是半年。 这期间,赵国遭遇百年不遇的水患,仁亲王不仅出资资助赵国受难民众,甚至还亲力亲为地去受灾地区参与救助。 也因此事,仁亲王和赵王结下深厚情谊,俩人经常一起把酒言欢。 这年深秋一日,仁亲王下了个帖子给赵王,说是得了坛好酒,邀他去驿站一聚。 这段时间,他二人经常相聚,赵王不疑有异,欣然前往。 酒至中场,耳饧眼热,仁亲王借口净手离开席位,赵王酒意微醺,以手支头休息,却突然被人从身后以利刃刺入。 这刀用劲狠厉,一刀命中要害,赵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头,看到秦应狞笑着举刀再刺下来。 赵奉安那年只有四岁。 那日,跟他同龄的周家次子周子仲进宫寻他一起玩耍。 他们在宫中玩得无聊,赵奉安知道父王出宫去驿站找仁亲王,他性子调皮,便教唆着周子仲随他偷偷出宫去寻父王。 周子仲本来胆小,担心会被父亲责骂,不过他见赵奉安摩拳擦掌十分兴奋,便也随他避开侍卫视线,当真溜出宫去。 那驿站就在王宫旁边,距离很近,赵奉安之前被父皇带去过几次,也熟悉道路,两个小人就这样一路行至驿站。 为了表明此行是探险之旅,赵奉安特意带着周子仲,从驿站后院院墙一个不起眼的裂缝里爬了进去。 他们蹑手蹑脚地来到前面庭院之中,本来想给父皇一个惊喜,却没想正从窗外看到父皇被秦应刺杀的血腥情景。 两个孩子都吓坏了,慌张中弄出声响,惊动了秦应。 眼见秦应要追出来,赵奉安顾不上别的,拉着已经被吓呆了的周子仲转身逃跑,顺着围墙裂缝钻了出去。 二人拼劲全力奔跑回去,却发现王宫大门外横七竖八躺着许多赵国军士的尸体,王宫里面还有阵阵火光。 这时,周云忠将军骑马从后面疾驰而来,见到两个孩子,大声疾呼:“你们跑到哪去了?”说着,他将两个孩子分别抱上马,朝周府而去。 一手牵着一个快步回到后院,将孩子交于夫人,外面已经传来砸门声音。 周云忠脸色大变,他示意后院的人不要出声,自己出去开门,秦应带着数十个宋国军士闯了进来。 此时大局已定,赵王已亡,王宫被攻陷,王后在破宫之时就自缢在后宫。 唯独剩下赵王独子赵奉安,有人看见他被周云忠带至周府。 秦应不想和周云忠废话,轻蔑说道:“周将军,赵曦狼子野心,逆天行事,妄想脱离宋国统治,老天已经收拾了他。如今新的赵王已经继位,断容不得赵曦余孽存活在世,你聪明些,将那个孽子交出来,咱们此页就此翻过,以后你还是赵国将军。否则,你们全家人都陪着那个孽子一起陪葬去吧。” “妄想!”还不待周云忠反应,他最得力的副将青巍山已经冲了上去,和宋军打斗起来,可宋军人数众多,很快便被制服,被刀抵住脖颈压在地面。 秦应抽出长刀,慢悠悠踱到青巍山身边,一刀插入他左腿,青巍山咬着牙,一声未吭。 “巍山!”周云忠大喊一声。 秦应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对着周云忠说:“我没什么耐心,每十个数插一刀,直到你将那个孩子交出来,你看看你这院里,哦,还有后院一共有多少人。”说着,便吩咐一个兵士开始数数。 二,三……十个数过去,秦应将刀拔出来,又插入青巍山右腿。 又是十个数,右臂,左臂…… 青巍山已经成了血人,大股鲜血涌出来沿着地面蜿蜒流淌。 后院里,所有人都惊恐万分。 几个孩子被大人们紧紧抱着,只有两岁的青颜想大声喊爹爹,却被泪流满面的娘亲捂住嘴,发不出声音。 这时,周云忠从外面进来,周夫人扑上去,上下打量,颤着声音问:“你没事吧?” 周云忠双目赤红,他没有理会夫人,径直向赵奉安和周子仲过去。 立在两个孩子面前,周云忠仿佛刀片般视线从他俩身上扫过,最后喉咙里发出几个音节,“子仲,过来。” 周子仲懵懂过去,仰头看着父亲。 周云忠伸手摸了摸孩子发顶,突然闭上眼睛,手掌朝孩子脖颈劈下去。 “啊……”周夫人明白丈夫要做什么,她一声惨叫,欲上前阻止他,却已经晚了。 孩子身小体弱,如何经得住父亲一掌,当即身子软下去,又被周云忠抱起来。 周夫人跪在丈夫身边,拉着他衣襟哭着哀求,周云忠却连头都未回,只是僵着身体朝前院一步步走去。 “够了!”宋宛儿突然出声阻止了青颜继续讲下去,她面色惨白,嘴唇都在轻颤。 知道这些就已经足够了,血海深仇不过如此。 一切都有了解释,赵奉安对自己的冷漠,他的隐瞒,他对宋家皇室的排斥…… 在这样国仇家恨面前,她对他的爱恋简直像个苍白的笑话。 青颜看着宋宛儿面如死灰的模样,本来挺直的肩背似乎撑不住重负一般塌下去,她心中逐渐升起快意。 这就是复仇的意义,不是吗? 这么多年忍辱负重,苦心筹划,就是为了此刻能让仇人亲身体会到同样的痛苦,不是吗? 过了许久,宋宛儿低着头,声音嘶哑着开口:“林将军在这个过程中做了什么?” “他一直潜伏在赵国,事发那天是他打开城门,将宋兵放了进来。” 沉默良久,宋宛儿又问:“你和赵奉安是什么关系?” “刚刚你听到了,我父亲为了保护他而死,我们一起在周府长大,他对我……十分照拂。”青颜语意不明,语气却带着藏不住的柔情。 “既然如此……”宋宛儿紧紧握着拳,指甲陷入掌心,她却丝毫感觉不出疼痛,只听到自己麻木声音问道:“他为何要和我成亲?” 青颜并未回答。 宋宛儿缓缓抬起头,对视上青颜怜悯的目光。 这目光似曾相识,对了,是她们初次在香缘楼相遇时,青颜便是这样的目光,宋宛儿回忆起当时趾高气扬的自己,只觉得可笑至极。 赵奉安为何要和自己成亲? 因为自己是能帮他最快达成复仇目的之人,宋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又对他如此主动。 而她也真的帮他做到了,逐渐取得父皇信任,让他进入吏部,又以长乐公主驸马的身份平步青云,都是她一手促成的,不是吗? 还有,那放入饮食的极寒之药,毋庸置疑也必定是他所为,他怎么会想要一个仇人之女的后代呢? 所有隐藏的事实浮出水面,那些被断掉的线索重新拼接,清晰无比,勾勒出锋利的线条,只勒得宋宛儿一颗心鲜血淋漓。 “其实,还要感谢你。”青颜柔声开口,“奉安为了让秦应定罪,故意伤了自己,那段时间我十分忧心,却不方便在他身边,还好你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而且还去宋帝面前为他说话,将秦应定了罪。” 宋宛儿闭上眼睛,这些年和赵奉安种种过往不断浮现,碎裂,又沉了下去,指甲刺入掌心,流出粘稠鲜血,她似乎失去所有力气,声音沉冷下去,问道:“霍念是不是你们所伤?” “奉安说最近你似乎有所察觉,怕你误事,便计划我们将你带来这里,而霍念时刻在你身边,实在不好动手,而且他一直在私下查奉安的事,屡劝不止,所以才对他动手。”青颜叹了口气,“其实奉安心肠软,他说你本无辜,这些年也算受你照顾,待事成之后,就可放你离开……” 话刚说了一半,屋子外面突然传来嘈杂打斗之声。 青颜止住了话头,起身出去查看。 院子里的黑衣人分成两拨,正举着刀互相比划,发出些声响。 周子处抱着双臂无聊地看着院中之人,见到青颜出来,连忙上前:“怎么样?” “她应是信了。”青颜说道,“我觉得,咱们应无需再试探了。” “不行。”周子初斩钉截铁,“奉安已经在来的路上,这场戏既然已经策划,就把全套演完。等会儿我不能露面,就是免不得还要辛苦你一下。” “我倒无妨,只是……”青颜有些担心,“我担心公子知道了,会怪罪我们……” “他不会知道的,此事结束,想必宋宛儿会恨他入骨,难不成还会找他对质?”周子初安抚说道,“再说,赵国军队今夜就要攻城,他们也不会再有机会见面。” 正说着,有人过来禀告:“公子已经到了山脚下,马上就到。” 周子初拍了拍青颜的肩,“还要再委屈你一下。”说着,他招手示意人过来,用绳索将青颜捆了起来。 * 赵奉安一路疾驰来到西山万云寺后院。 这一路上,温铮已经告知他,公主是看了林府来信之后,才匆匆出门,而林景图本是带着母亲妹妹在西山别院静养,只是如今那别院已经无人居住,林家全家下落不明。 “会是林景图所为吗?”温铮问道,“他不是对公主一直有情?” 赵奉安未发一言,气息阴郁。 每每思及宛儿处境,赵奉安只觉得心如火焚,他甚至暗暗希望是林景图所为,无论林景图所图为何,也许他不会太过为难宛儿。 绑匪说只许他一人前往,担心会危及宛儿,赵奉安不顾温铮反对,命令他在山脚等待,独自一人策马上山。 万云寺后院位于半山处,已经被遗弃多年,十分破败。 石头院墙坍塌了一半,露出里面几座破旧房屋。 赵奉安刚行至院门,便有几个蒙着面的彪形大汉从院门内闪了出来,各个手握长刀。 “公主在哪里?”赵奉安翻身下马,脸色阴沉,径直向院内闯进去。 有人上前阻扰,赵奉安冷着脸,侧身躲过那人劈过来的刀锋,顺势抬腿踢中那人腹部,将那人踢出一丈多远。 “驸马这也太心急了,你这样硬闯,不怕公主被为难吗?”带头的黑衣人倒似不急,抱着臂立于院门之外,阴恻笑了声,又说:“又或者,都说驸马对公主并不上心,那青颜姑娘呢?” 赵奉安顿住脚步,浑身散出暗黑阴冷的气场,低低的嗓音从喉间溢出,冰冷无比:“什么意思?” “我们也不知道赵大人到底关心谁,所以干脆把两位都请了来。”黑衣人冷笑着说。 “你是谁?所求为何?”赵奉安按下心中血腥念头,压着嗓音问道。 “我只是个替人办事的,不必知道小的姓名。至于所求,不过是想让赵大人放林老将军一马,赵大人如今呼风唤雨,想来不难。” “林余?”赵奉安咬着牙重复。 果然是林景图! 确认是林景图所为,赵奉安心下微微一松,他知道林景图对宛儿一直有情,那么在林景图手上,最起码宛儿不会有事。 他心思略微冷静下来,低头思索片刻,说道:“我如何能信你?我怎知她们的确在你手上,又如何能保证,即使放了林余,你们能安全无恙的将人归还?” 那人冷笑着说:“赵大人果然心思周全,这有何难?” 说着,他转头对院内之人打了个招呼。 片刻后,院内之人从房间内推出两人,正是宋宛儿和青颜。 两人均被绳索紧紧捆绑,口中亦塞着布条,不能发声。只看外表,青颜比宋宛儿更加狼狈,她白皙脸颊上有擦伤痕迹,还被一把长刀压着脖颈。 见到宛儿,赵奉安有些情难自禁,立刻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放开她!” 随着他动作,黑衣人压在青颜颈上的刀愈发用力,登时蹭出一道血痕。 见状,赵奉安不敢再动,他努力维持平静,冷声说:“放了她们,你们说的,赵某照办就是。” 他并未想到,在宋宛儿眼中,自己所作所为无非都是牵挂青颜,情急之下,他也没有注意到宋宛儿眼中的自嘲和冷漠。 领头那人说道:“赵大人真是说笑了,放了她们,又如何保证赵大人会照办?” 赵奉安目光阴冷逼视着那人,“你们挟持公主,有什么立场跟我讨价还价?赵某以为,我孤身前来已经表明足够诚意,也已经答应你们要求,你们适可而止。” 那人终于有所动容,思虑片刻,说道:“小的也是拿钱办事,赵大人既然话说到这里,咱们也给赵大人个面子。这两个女子,想来对赵大人都很重要,现在让你选一人带走,这个诚意足够了吧?” 此时已是傍晚,沉沉暮色仿佛有实质一般,压得人无法呼吸。 寂静中只有秋风刮过树梢的呼啸声。 宋宛儿口中塞着布条,她无法开口,亦无话可说,只是在蔼蔼暮色中看着赵奉安。 目光描绘出她熟悉的模样,他的浓眉,狭长双眸,挺鼻薄唇,修长挺拔身姿,在这样破落萧瑟环境中,仍然英俊贵气。 这是她爱了五年的人啊。 如今一切水落石出,再次看到他,宋宛儿心中只觉得茫然。 恨他吗?应该是恨的。 可是思及他身上背负的仇恨,宋宛儿又不知该如何恨下去。 他们是仇人,却也做了三年最亲密的夫妻。 那些朝夕相对,那些耳鬓厮磨,那些她记忆中无比珍惜的片段,都是曾经真实发生的。 就算青颜说的都是真的,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他,经过了这五年,难道不曾有一丝丝变化吗?宋宛儿心中升起最后的一丝挣扎。 可惜赵奉安对宋宛儿的百转千肠毫无察觉,他抿紧唇角,沉沉目光从宋宛儿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青颜脖颈的血痕之上。 ------------ 21 第 21 章 ------------ 22 第 22 章 ------------ 23 第 23 章 ------------ 24 第 24 章 ------------ 25 第 25 章 ------------ 26 第 26 章 ------------ 27 第 27 章 ------------ 28 第 28 章 ------------ 29 第 29 章 ------------ 30 第 30 章 ------------ 31 第 31 章 ------------ 32 第 32 章 ------------ 33 第 33 章 ------------ 34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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