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第 1 章 半夜时分,永寿城留王府街巷一带万籁俱静,只余更夫一路走一路敲锣,铛——铛铛铛铛,“早睡早起,保重身体”①,五更天到了。 听到外面报时声,裴逾明迅速起床习惯性的来到桌旁开始练习写字。来大雍朝三年了,这习惯也保持了三年,简直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裴逾明刚写完一张字,母亲陈凤芝就端着一碗粟米粥:“明儿,先把粥喝了。娘已经晾凉了些,不烫,赶紧喝吧。” 裴逾明听话的接过粥飞快的喝完,就又拿起笔开始写了起来。 陈凤芝看得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忍不住在旁轻言劝道:“慢点儿,今儿个怎这么急的?” 裴逾明手下丝毫不停歇的对母亲解释道:“今天时间有点赶,我先写两张字,待会儿还要温习功课。今天要月考呢。” 自己蝉联了宗学三年的第一名的名头必是不能旁落的。 陈凤芝满眼慈爱的看着裴逾明点点头:“我儿有心进学甚好,但也要注意有劳有逸才好。身体要紧,可别像你爹一样......” 话音未落隔壁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陈凤芝脸色一变急急的走了出去。 裴逾明面色微黯,这世的父亲身体也不好,每到春秋两季就咳嗽不止,这时节又没有后世的那些特效药可以用,当然主要是家里没钱,所以就一年年的自己熬着。 其实他这身体也遗传了父亲这个毛病,发病的时候有时都能咳的窒息,所以三年前他才会穿过来。 当年作为应届生的他在找工作的路上救人时不幸亡故,机缘巧合下穿到这大雍朝时年不过七岁的小小孩童身上。 好在这几年他跟着宗学的武术师傅学了些拳脚,时时注意锻炼,又随着年龄的增大,身体抵抗力好多了,发病次数也越来越少。 现在他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发病了,裴逾明十分有信心能在十二岁前痊愈的。早日痊愈,早日别让家人担忧。 作为成年人的他一路看到这世父母不遗余力的救他,几年来小心呵护,时时看顾,一片慈心让人感念。 前世的他父母缘浅,只盼今世能长长久久。 天放明了,裴逾明背起书箱往学堂走去。 他上的学堂乃是永寿城裴氏宗室宗学。 这不是普通的宗学,乃是大雍朝正经宗室才能上的宗学学堂。 说起来,裴逾明所穿的家世血统甚是不凡,乃是大雍朝开国太/祖第九世孙。可惜,现在家里也就只剩下血统这个可以说出去的噱头了。 他们这些闲散宗室现在不过靠着每月三两禄银,春秋两季共二十四担的禄米过活而已。这些银米看起来不少,但实际发到手的能有七成都算是烧高香了。 可闲散宗室五六七八九代闲散下来,就只剩下闲跟散。因为闲散,大家攀比讲究,可劲的生娃...... 这点银子要养活一大家子真是勉强糊口而已。现在闲散宗室大龄光棍一大堆,他家都还有好几个适龄堂兄没找到老婆。 宗室不能从事士农工商与民争利②,甚至连这城都轻易不能出去,何况,现在这身体还小,也做不了别的。 于是,当年初来乍到的裴逾明为日后生计发愁之余,也只能接受现实又从头开始读书。 罢了,他好像除了读书暂时也不会别的,那就继续读吧。不过是读书而已,不带怕的。 于是,病愈后,裴逾明颇是接受良好的来这宗学读书了,一读就是三年。 这三年来无论旬考、月考、季考、年考,他次次第一,除了收到夫子的一致夸赞而外,也能收到数额不等的奖励,可以补贴一下家用。 这也是裴逾明不想让第一旁落的最朴素的原因。 这次月考乃是中秋前的最后一次大考,事关夫子三节束脩,夫子们十分重视,奖励自是也少不了的,裴逾明可是指着这个月考奖励过一个好节的,自是要全力以赴。 裴逾明走进学堂,只见宗室子弟们在学堂里嘻嘻哈哈的打闹说笑着,呼朋唤友的商议着明日放假去哪里玩云云。 夫子在外驻足摇头,却也不加阻拦。这些个宗室子弟骄横惯了的,来学堂纯粹就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哪里想着是要真学的?他们不过混碗饭吃,不必较真,以免伤己伤身。 裴逾明充耳不闻的拿出《孟子》读了起来“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③ 听着这在沸反盈天的喧闹中自成一派的诵读声,夫子早已摆烂的心态还是难免有点欣慰,暗自嗟叹,这个裴逾明倒是个异数,可惜在这学堂读书,又是宗室,难免有点埋没了。 裴逾明却是不知道夫子的感叹,管别人怎么闹腾,自顾自的高声朗诵着。 裴逾明正读着,后背被人戳了戳,裴逾明没有理会,可背后之人不厌其烦的戳:“裴逾明?嗬,你小子难不成真要考状元不成?” “我说你别浪费时间了,我们宗室又不能科举出仕,你再怎么读也是白搭,不如跟我们好好玩玩,浪得一时是一时。” 裴逾明只是不理,那人干脆走到裴逾明面前:“逾明,明日旬假,哥带你出去玩。听说形意茶楼又出新书了,明日哥带你去茶楼听书去?” 裴逾明这得停下摇头:“盛哥,明日我没空,明日我要陪我娘去正仓关银粮。” 裴逾盛听得嘿了一声:“你小子还知道我们月月有钱粮啊。那你这么卖力读书作甚?读出来又不能用,真是个呆子。你明日真不去?” 裴逾盛摇摇头:“不去。” 说完,裴逾明看着满脸天真好玩的裴逾盛,终是忍不住提点道:“盛哥,趁现在能读书你也多读点吧,读书总归没坏处。” 虽然他们没有科举出仕的机会,但日后也可以去考取宗人府的笔贴式什么的,也算是一个门路,听说还有人由此晋升做了朝廷命官,虽然稀少,但总归是一个机会不是? 何况,现在没有科举机会不代表日后一定没有。 总之,不管有没有,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总比现在这样浪费时间的好。 裴逾盛啧了一声:“你小子就是呆。我们宗室读书有什么用?安安生生的领钱粮就好了。行了,你读吧,哥去找裴世炜他们玩去了。” 看着毫无忧患意识的裴逾盛急急忙忙跑开的身影,裴逾明无奈的摇摇头,闲散宗室被圈养久了,总以为这份儿钱粮能千秋万世的领下去的。 也不想想随着宗室人口日益增加,越来越庞大的宗室俸禄支出对朝廷财政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压力,历朝历代到了中后期都会不遗余力的削减宗室用度。 现在他们永寿城这一枝裴氏嫡枝留王袭爵的波折就是最好的说明。 自先留王去世,距今已经两年多了,留王世子上了不知多少道请袭爵的折子,都石沉大海。 父死子继袭爵本为惯例,可却竟然被拖了两年之久也不下发袭爵诏书,实在是不能不让人深想。 此时,被裴逾明惦记的留王世子正激动万分的命人大开王府中门。方才接到前方来报,天使即刻登门传旨。 听到这消息,整个王府兴奋的都快要沸腾了。 两年了,等待了两年,袭爵诏书终于来了。 ------------ 2 第 2 章 天使要到留王府传旨的消息飞快传到了宗学,本就喧闹不已的宗学更是人心浮动,学生们个个兴奋莫名,整个学堂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要不是顾忌夫子过后给族老告状,好些人都想溜号去看热闹了,这等多年难得一见的泼天喜事,要是能亲眼见证一番,那日后少不得能说道一辈子的。 原本对学生的喧闹十分宽容的夫子们,见状却是难得的严肃认真了起来。 时临月考,有天使登门传诏袭爵,这可是个难得的表现机会。届时将优秀试卷拿过去给留王贺喜,这多体面? 想到这里,掌院丘柏心里一动,如此,他们今日设置的考试科目好像有点流于表面了,这样的卷子呈给主家贺喜还是有点差了。 因为考虑到宗学学生不过识字就行的学习目标,他们设定的考试科目一向都是最基本的贴经、墨义外加走形式的诗赋。 今日也不例外,仍然是老三样贴经、墨义跟诗赋。 贴经、墨义这两样只要会背诵诗书就行了。 诗赋相对来说需要发挥,但也仅仅是需要发挥而已。 这宗学的学生做的诗词歌赋他们从来不做指望,不过走形式而已,管他通不通顺、平仄对不得的上,只要有写都算过了。主打一个就是让主家族老们看看,这些个东西他们都是教了的,没有白拿束脩。 可今日不行,既然是准备要给主家贺喜邀功的,那当然得要有点真材实料才好。 丘柏立即召集同仁商议更改月考题目。 丘柏的提议跟夫子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于是,今次月考中庠、下庠内容不变,还是考贴经、墨义即可。 而上庠则改诗赋为策论,原有的贴经、墨义不变。 为何不直接增加策论,而是将诗赋去掉呢,盖因他们宗学学生的诗赋实在平平,哪怕是夫子们最为喜欢的裴逾明,他们也难以违心的说他诗赋不错。 既然不好,那就直接去掉。 策论的话,这个可以各抒己见,总有人能言之有物的,何况他们宗学第一裴逾明时有新奇论点,今日兴许也能有惊喜可以让他们有卷可呈。 飞快的定好今次月考的内容过后,掌院丘柏气势全开的走进课堂宣布:“肃静,都回到座位坐下,马上准备考试。” 一听这话,上庠课室里顿时哀嚎一片,裴逾明瞬时几被团团围住求救:“逾明,待会儿可千万照顾照顾哥哥,过后哥哥请你吃点心,带你出去玩......” 这基本上是宗学上庠班考试时的保留节目,反正每次一到考试裴逾明就十分的吃香。 至于这些人为何都自称哥哥,而不是弟弟,盖因裴氏宗学将学生按年龄分成了下庠、中庠、上庠三个班级。 下庠乃是七岁以下的蒙童,说白了,就是开蒙认字的。 中庠是七岁往上十五岁以下的。 上庠是十五岁以上的。 这上中下庠都是按年龄分的,原本是不考虑成绩的。可奈何出了裴逾明这个异数,当年入学不过半年就将蒙童书读完了,不光能背还能默。 这样子再留在蒙童班就不太合适了,于是夫子们赶紧给他紧急升班到中庠。 中庠就开始教《四书五经》之类的。夫子们对裴氏宗室宗学这帮子学渣定位很明确,他们只管教读,至于这帮子宗室学生能学多少就看他们自己了。 总之一句话,只要这帮子宗室子弟能脱离文盲的范畴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对成绩没有要求,能背能默就算是很不错了。 这不是夫子们的要求低,实在是这帮子宗室学生们好些学了几年也背不全《四书》,更不用说默了。 可裴逾明不一样,仅仅一年的时间就将《四书五经》通背了,甭管他理不理解其中大义,但人家就是背完了,这份儿心性毅力就极为难得了。 如此上进的好学生再让他留在中庠这样子混日子实在是太对不起人了,于是夫子们一合计,干脆就让他直接升到了上庠。 不管怎么说,这上庠班的孩子年龄到底要大些,再是混日子,夫子还是会正经讲一下书的,于是,裴逾明就成了上庠最年幼的学生。 于是裴逾明自此创造了裴氏宗学一个全新的升学记录,一年升一级。 为此,夫子们很是嗟叹了一番,此子读书甚有天赋,奈何生在宗室,实在是不能不让人遗憾的。 自此,裴逾明也成为了上庠班最年幼的学生。所以,从年龄上来说,这上庠里的同学都是哥哥。 当然,只按年龄算如此,实际却又有很大的差距。 盖因永寿城裴氏宗室分支繁多,族内的辈分更是相差了四五六代的都有,除了重大节日祭祀什么的,平日里同学们在没有大人的情况下一般也就混叫了。 不然,一个太爷爷叫一个曾孙给小抄也实在太难看不是? 裴逾明轻车熟路的点了点头:“知道了,小声点,仔细夫子听到了。” 见这帮子学渣公然的找人要抄答案,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夫子干脆闭目养神了起来,罢了,平日都如此何况今次情况特殊? 嗯,当然了,帖经墨义让他们抄抄也就算了,诗词歌赋跟策论却是不行的,不然,写出去的卷子千篇一律那成什么样子? 这边永寿城裴氏宗学月考如火如荼的开展着,那边,前来永寿城传旨的京城官员一行也到了留王府。 留王世子命人摆好香案亲自出迎。 待看到打头官员,留王世子心头莫名有点不安,只见打头之人身着鹭鸶补子,这是六品官,来得应是礼部主事。 果然,来人进门,对着留王世子轻轻拱了拱手:“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元翰益见过世子。” 留王世子心里发沉,按之前惯例,王爵袭位大多礼部侍郎来传旨,最低的也是五品员外郎,今次竟然只来了个六品主事?而且,他对自己的称呼也很含糊,直接略掉了“留王”二字。 留王世子强压住心头的不安,满面含笑道:“元主事里面请。” 因有皇命在身,两相稍稍寒暄过后,元翰益就直接宣旨:“世子请接旨。” 留王世子赶紧跪地听旨。 听着元翰益骈四俪六的宣读完旨意,留王世子浑身僵的一时动弹不得,还是元翰益提高了声音提醒:“镇国将军请接旨。” 镇国将军?!之前一直世袭了七代的留王爵由王爵直接连降两级成了镇国将军爵,而且从此之后就是降等袭爵,直至爵位国除。 一时间,王府大堂寂静的空气都仿佛能听到压抑到快要爆炸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虽然之前听闻朝廷要削减宗室爵禄,但作为太/祖直系一脉的留王一系还是心有希冀的,想着,即便圣上要降也不可能太过,大概率是仿效前朝有王爵由亲王降为郡王的。 万万没想到圣上毫不留情至此,连王爵都不给保留了。 留王世子好悬趴地大哭。 气氛有点凝滞,王府长史见势不对赶紧跑到留王世子旁提醒:“世子先别高兴太过了,赶紧接旨要紧。” 留王世子浑身无力的抖着手接过了盼望已久现在却是将他们打入谷底的黄色绢布:“谢主隆恩。” 见留王世子裴光毅接了圣旨,元翰益松了一口气,如此传旨倒也算顺利。这次的烫手山芋算是交代出去了。 平日里有那王爵袭爵的事儿哪里轮得到他来传旨?这次倒是相反,大家都不愿意来,推来推去就到他这个品级低的身上了。 当然了,他身负皇命,倒也不怕留王府敢抗旨不尊什么的。他来时可是接到过暗示,留王府要真是敢有异议,那就直接爵位国除。 好在这裴光毅还算是识趣,没有搞出让他为难之事。终归留王一系乃是宗室,跟圣上血脉相连,太过了,也怕自己日后在朝堂行走艰难。 如此倒也算是皆大欢喜。 圣旨已宣,大局已定,再是不满意,该走的人情流程也要继续走的。 不然,总不能让人宣读完圣旨空手而走的? 王府长史赶紧将事先准备好的赏赐谢礼命人捧了上来送给钦差一行,又恭敬的请一众钦差入席洗尘接风。 做为主人的留王世子也慢慢缓过神来,罢了,圣人之意无法违抗,大局已定,为着日后着想也不能得罪了这礼部主事一行了。 别看人家品级不高,但身在中枢不可小觑了。于是,裴光毅也打叠起精神跟元翰益周旋了起来。 酒过三巡,席间谈兴甚隆,裴光毅感恩皇恩浩荡过后又叹家道艰难。 元翰益表示理解之余也愈发有谈兴,开始跟裴光毅说起来了近年来一些宗室袭爵的典故。 比如,去岁惠王因没有嫡子以庶子袭爵被连降三级成了辅国将军;今年春上陈王因没有亲子而直接被国除云云。 听到陈王被国除,裴光毅心头一跳,赶紧问道:“陈王不是有正经过继过嗣子吗?还上了玉牒的。” 元翰益摇摇头:“袭爵新规,宗室除特例而外,无亲子一律国除。” 裴光毅心头别别乱跳,赶紧敬了元翰益一杯酒:“元主事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说完一口将酒吞了,压住心头的慌乱,庆幸不已,还好还好,这次圣上对留王一系还算是留有情面了。 如果要真按照无亲子爵位国除这一条,他们家可就厘不清了。他祖父就是由小宗过继到大宗的,要是真认真掰扯,他这次的袭爵就悬了。 好在圣上念旧情,只降了两级。 人嘛,就怕有对比,这样一对比,裴光毅这个新出炉的镇国将军倒也没有那么意难平了。 心情顺了不少的裴光毅越发热情的跟元翰益这帮京官觥筹交错了起来。 这一顿酒,直从上午吃到了下午,宾主双方俱已酣然,话题也越说越亲厚了。 亲厚的话题自是少不了子孙们的学业问题,当然,这也是裴光毅借由钦差之口好向皇帝传达: 自家留王这一系都是潜心教导子孙,用心守好祖地,替皇上分忧,没有辱没这宗室爵位的,皇上你还是看在我们这么勤勉争气的份上给我们留着这爵位吧。 元翰益自是心领神会,很是紧问了几句。他这次前来永寿可不仅仅是宣读袭爵圣旨这么简单,自是要好好体察一番永寿城宗室现状,回去好禀报上官。 毕竟,只有充分了解了宗室情况朝廷才好更进一步动作。宗室削藩削爵削禄虽然是大势所趋,但也要讲究个方式方法,总不能一味的蛮干,不说别的,把人家的俸禄削了,总要给人吃饭的家伙吧? 这可是宗室,跟圣上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情分在,一个不好,顶罪的还不是他们这些马前卒? 待听说今日永寿裴氏宗学正在月考,元翰益顿时来了兴致,当即要去宗学看上一看,现场了解一下宗学的状况。 没想到自己随口的表忠心却是被元翰益给认真了,裴光毅赶紧给管家使眼色。 管家会意立即出府先行往宗学而去。 此时,宗学的考试正如火如荼进行中,裴逾明周围尤其热闹,桌子周围遍地纸团,前后左右桌同学借地理优势将位子挪得离他越发的近。 一众学渣正抄的起劲,却见掌院丘柏一脸严肃的走了进来大声疾喝:“都坐好,胆敢交头接耳者成绩作废,屡教不改者过后我定禀明族老逐出宗学。” 这么严重?学堂里顿时静了下来。 但见掌院跟夫子都是一脸严肃,大有敢犯者杀无赦的气势,一时还真将这群学渣给镇住了。 见这群猴儿终是老实了一下,掌院赶紧快快的说道:“等会儿将军跟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元大人要来宗学视察,尔等均需安分守己,万不可出差错。” “否则,必会重重惩处,届时恐怕就不是逐出宗学这么简单了。” 什么?一会儿有礼部六品官儿来宗学视察?这可是一件新鲜事儿。 不过,将军是谁?众人无不嘀咕。 裴逾明垂了眼眸,笔下不停,暗自吐息,将军?如没猜错,应该是留王世子袭的爵位了。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留王一脉的王爵没有了,日后,这爵位恐怕也会逐渐归于尘土了。 贴经、墨义已做完,该是写策论了,今天的策论题目是“善恶法”。这个不难,从古至今不知讨论过多少回了,不过,正因为写的多了,要不落俗套却也不容易。 裴逾明略思索了一阵,提笔写了起来[善恶不可固而论之也]...... 裴逾明写的很是认真投入,从经济、家庭、社会、天气、教育等等方面旁征博引开始论证自己的观点,总之一句话,善恶从来不是一概而论,而是要辩证的看,发展的看。 裴逾明一气呵成,刚写完,还来不及歇口气的,就见一只手伸了过来点着卷面道:“小小年纪,胆量颇巨,竟敢评说“人之初性本善”①与“生而有好利焉”②俱有片面之处?” ------------ 3 第 3 章 裴逾明抬头一看,原来自己旁边早已经站了好几个人。 点自己卷子的是个身穿官服的斯文中年官员,其旁还站了一个十分显眼的胖胖的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 怪他写的太投入,旁边站了这好些人都没注意。 裴逾明默了默,虽然不大认识,但这应该就是新任镇国将军跟京城的钦差了。 果然,一旁的掌院赶忙道:“逾明,还不赶紧上前拜见将军跟元大人?” 裴逾明赶紧站起来对着两人拱手作揖:“逾明拜见将军、拜见元大人。” 不过粗粗一眼,元翰益就暗自点头,此子身形不错,长的又好,小小年纪就隐隐气质初现了,这等人才可真是宗室里少有的。 元翰益摆摆手:“不必多礼。来,且让我看看你的策论。” 裴光毅在旁有点着急的想要阻拦,一个小娃娃能写出什么来?何况,也怕他人小不懂事写了不该写的就要命了。看看元翰益方才说的话,虽然多有玩笑,但也怕真有违禁之处。 好在宗学掌院丘柏体察上意,悄悄对他摆了摆手:“东翁放心。”今天的题目是他们精选过的十分安全的人性善恶讨论,不涉及敏感话题,不会有大差错的。 裴光毅稍稍放心一点,既掌院如此说,想来他们是知道深浅的。遂不再言语。 裴逾明恭敬的将卷子递了过去。 元翰益一目十行看完,暗自挑眉,想不到现今日益堕落懒散的闲散宗室竟然也能出如此才思敏捷之辈。这小子说的话里虽有轻狂之处,但也却算是有理有据,言之有物了。 元翰益不动声色的轻点着卷子问道:“说说,你为何认为随着沧海桑田的变幻善恶之见也会随之改变?” 元翰益十分有分寸的略过自己先前以示亲切的玩笑开头的话题。既是玩笑而非真的批评那就不必再提了,免得让人陡增烦恼。 总归孟子、荀子那两句话古往今来不知被多少人评说过,论点更是不知凡几,倒也没必要一定要让这小子说个一二三来。 这是现场答辩呢。裴逾明拱拱手从容不迫道:“劳元大人动问,学生献丑了。昔日有一暴君,因为不愿行举国之力的祭祀礼,而被当时之人大骂不敬鬼神,实乃十恶不赦的暴君。因为在当时人看来不敬鬼神是真真切切不可饶恕的大罪。”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发现,这个被骂的暴君当时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问题,祭祀与否不过是帝王个人的信仰而已,与国实在没有什么害处。” “而且从国家民生利益看,不光没坏处,甚至还有好处,由此节省了大笔的开支用度可以用在民生他用之上,如此看来,恶也就不是恶了。” “昔日还有一君主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修河,耗费无数国力,当时被骂是劳民伤财,此君在当时人看来是个使得民不聊生的实打实的昏君暴君。可多年以后,这条河养活了无数人......凡此种种,善恶岂能一概而论,必将随着时间、人的观念的改变而改变。” 裴逾明郎朗答完,赶紧又是一拱手:“此乃学生的一点浅见,班门弄斧了,请大人见谅。” 元翰益看着裴逾明的眼神十分的惊喜,毫不吝啬的夸奖道:“不错,不错,颇有见地,真是年少有为。某今日真是不虚此行也。” 说着,元翰益对着一旁还有点忐忑的裴光毅笑道:“龙兴之地果真人杰地灵,恭喜将军日后又多一英才也。” 裴光毅虽然不懂那些个什么“义”啊“论”啊的什么,但不妨碍他知道面前这族里的小子写的文章不错,得了人的青眼。 裴光毅放心了,心情颇好的哈哈大笑:“元大人过奖了,过奖了。” 嗯,这叫裴逾明的小子今日很是给他长脸,过后少不得赏赐一二才好。 还不待他计议停当,元翰益就又点着裴逾明的卷子对丘柏道:“丘夫子,此卷今日当为魁首也。” 丘柏高兴不已的接过:“元大人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啊。” 今日这题真是出对了。果然没看错这裴逾明,日后少不得再拿点真功夫出来教上一教的好。 如此,今日裴氏宗学月考魁首被愉快的定了下来。 裴逾明也很高兴,看夫子们高兴的神情,自己这次月考的奖励说不定能翻倍。 今日甚好,一点不待耽搁的就知道了这个月考魁首是自己的了,少了惦记,不错不错。 裴逾明心满意足的放学家去了。 受过母亲一番嘘寒问暖过后,裴逾明跟他们宣布道:“今日月考,我还是第一。” 一家人顿时喜笑颜开。父亲裴高康看着儿子赞许的点点头:“戒骄戒躁。” 母亲陈凤芝跟姐姐裴逾绾已经张罗着要去做点好吃的庆祝一二。 每逢裴逾明月考就打牙祭,这几年来差不多成了他们家的惯例。裴逾明还挺期待的。 母亲跟姐姐麻利的做好了晚饭端上来,一盆红烧肉,一盘肉酿茄子,一盘香煎豆腐,再有一大碗白菜炖粉条。 裴逾明看得满口生津,这等份量的好菜色可是少有吃到的,哪怕是以往自己得了魁首也很少也这等丰盛的。 裴逾明不禁问道:“娘,今日这菜可真好。是有什么喜事吗?” 陈凤芝嗔了他一眼:“就知道你们会问,今日你月考,明日又是关粮日,双喜临门所以就做的丰盛点,痛痛快快的吃一顿。” 裴逾明赶紧赞道:“娘最会过日子了,该俭省俭省,该大方的大方。真是过日子的好手。” 陈凤芝听得好笑的点了点裴逾明的额头:“你呀,就会说好听话哄人开心。看把你小嘴甜的。” 裴高康却是在旁一本正经的指点女儿道:“正该如此。要痛快的时候就痛痛快快一回,不用翻来覆去想太多的。逾绾这点你要跟你娘好好学学。” 裴逾绾认真点头:“嗯,爹,我记下了。” 陈凤芝笑逐颜开的摇摇头:“你们啊,就会哄我开心,这点子事儿算什么?” 陈凤芝一边说一边麻利的将红烧肉往一个空盘子里拣,拣了满满一盘子递给裴逾明:“逾明,这盘子肉给你大父大母送过去。” 裴逾绾端着盘子就往祖父母居住的正堂走去。 他们裴家乃是一个有十多间房子的院子,房屋其实不少,奈何枝繁叶茂,几家一分就不够看了。 现在他们家四代同堂,祖父以下有四房人口,大伯裴高树,其下有四子三女,三女已出嫁,儿子除大堂兄成亲有子而外其他都没成亲; 二伯裴高民,其下三子一女,女儿未嫁,儿子也是除长子成亲有子而外也都没成亲; 三伯裴高书,其下五子俱未成亲; 再下来就是他们幺房,他们四房人口简单,除父母外就他跟刚刚及笄的姐姐裴逾绾了。 当时分家时他们四房人口少,就只分了两间厢房,一间爹娘住,一间隔断了他们姐弟住,厨房就在原来的厨房旁搭了个小房子,倒也勉强够了。 其他房都是分的三间,可即便如此,现在也越来越住不开了。因着没房子,成年的堂兄们都不好找媳妇,所以家里现在光棍一大堆。 家里穷成这样,可祖父祖母的排场可是一点不带少的,听戏唱曲、酒楼赊账、踏春登高、佛寺上香布施、人情打送、置办新衣、出门坐车雇仆等等不一而足。 于是,经常里他们裴家院子三节下院门都快被踏烂了,看这讨债的人数,裴逾明估计他们亏空不少。 裴逾明垂着眼走进正堂,见到裴逾明手上端的东西,正坐在桌旁抽烟袋的裴立乾立即眼睛锃亮的高喊着:“老婆子,拿酒来,拿酒来。” 祖母刘氏闻讯走了出来,看到裴逾明手中的红烧肉一向严苛的脸上也裂开了笑纹问道:“你们家是哪里发财了?” 裴逾明一听,赶紧辟谣:“没有发财,没有发财。是我今天月考考了第一,我爹说要吃点好的庆贺一下才做的。” 刘氏闻言撇了撇嘴不耐的说道:“我们家又不靠读书吃饭,有什么好庆贺的。” 嘴上说没什么了不起的,手上却是不慢的把肉接了过来放到桌上。 裴立乾看着盘子里的肉着急的催促:“我说老婆子,你磨蹭甚?还不赶紧把酒拿过来?” 刘氏掀了掀眼皮子,一边去拿酒,一边嘴里骂骂咧咧:“老东西,一天到晚就知道喝猫尿,喝不死你。” 裴立乾不甘示弱的瞪眼骂回去:“你这死婆子,有本事等会儿你别喝别吃。” 站在一旁的裴逾明见没自己什么事儿,赶紧对裴立乾道:“那,爷爷,我回去了啊。” 裴立乾急急摆手:“去吧,去吧。”赶紧,赶紧,没人在他才好畅快的吃肉喝酒。 刘氏拿出酒来,老两口相对而饮,吃了几块肉后,想到这肉的出处,裴立乾终是忍不住夸道:“老四家的这个娃娃倒也争气,人也长的好,日后说不得真有出息。” 虽然不大喜欢老四家的,但老四家的俩娃娃确实生的好,见过的人都是夸长的标志好看的。 刘氏认同的点点头,忽地想起什么眼睛一闪说道:“嗯,老四家的俩娃娃长的很不错,逾绾也是人见人夸的。” 裴立乾听得心里突的一动:“说来,逾绾已经及笄了吧?” ------------ 4 第 4 章 见老头上道,刘氏赶紧点头:“是啊,所以我说老四家的一点都不上心,孩子都这么大了也不说人家儿,难不成想留在家里做老姑娘啊?” 裴立乾喝下一口酒,满意的龇了龇牙花子哼哼一笑:“如此,日后少不得我们做大人的多操心操心。来来来,喝酒喝酒。” 裴高康夫妻俩自是不知父母有如此计议的。待到裴逾明回转,裴高康提箸动筷:“吃饭吧。” 裴逾明立马端起筷子开动了起来。 都是一家人,没有必要让来让去,做出来就是要吃的。裴逾明吃的很痛快,抽空还给爹娘跟姐姐夹菜,免得自己吃太快他们少吃了。 裴逾明手上嘴上都忙的很。 看儿子一双筷子舞的虎虎生风,裴高康也是心情大好,难得的小小添了一点饭。 陈凤芝也是吃得眉开眼笑,该吃什么吃什么,没有故意将东西要留给孩子跟丈夫。人生在世难得来一回,总是让自己过得委委屈屈算怎么回事儿?何况,也容易让儿女看得难受,平白教了孩子不该学的。 裴逾绾下箸更是从容。父母对他们两姐弟从来一视同仁,她从来不需要刻意去让弟弟。 当然了,比她小五岁的这个弟弟她是打心眼里心疼的,但这跟刻意相让无关,弟弟这些年来用行动跟言语也向他表明,做自己最好,无需刻意相让。 一顿饭一家人吃的和乐融融,虽然没有言语声,但气氛却格外的热闹。裴逾明很是喜欢这种自然有爱的氛围,这才是人间美事,不枉他来这一遭。 一顿饭毕,裴逾明赶紧拿起书看了起来,趁着房间掌灯能多看点就多看点。 看到儿子如此用功,裴高康欣慰之余却更为忧虑,为儿子的前程担忧。 现在情势越来越不好,今日留王府降等袭爵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日后他们这些闲散宗室的日子恐怕也会越来越难过的。 也不知道等逾明二十岁的时候还有没钱粮领?要是没有,只希望朝廷给他们一点其他的活路,不要再像如今一般什么都不能做。 一阵痒意猛然冲向喉头,裴高康赶忙挪到床边半躺下,儿女还小,他这个做父亲的无论如何要顶住。不然,就他那不靠谱的爹娘,他还真不放心将儿女托付给别人。 裴逾明看了一阵,陈凤芝走过来端起了油灯:“天儿晚了,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裴逾明听话的放下书自去睡去。 母亲说的早起还真是早起,半夜时分裴逾明就被陈凤芝叫了起来。 裴逾明也不奇怪,今日领钱粮的人肯定特别多,早点去早点站前排,要不然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待裴逾明洗完脸,陈凤芝就把他拉过去亲自打扮儿子。 将箱子里最好的一件衣服捯饬出来给儿子换上,陈凤芝甚至还翻出了他爹过年才戴的灰鼠领子要给儿子围在脖子上。 裴逾明哭笑不得的赶紧推开:“娘,现在才什么时候,哪里戴的住这个,何况,这也太大了些,我戴不了。” 陈凤芝却是毫不所动的要往儿子脖子上套,裴逾明赶紧晓之以理:“娘,昨日我送红烧肉给爷奶他们时,奶奶还问我们家是不是在哪里得了钱财呢。现在不年不节的我再戴这个,让爷奶看见了,恐怕不大好吧?” 这话陈凤芝听住了,打扮儿子的手一顿,想了想,果真收起了围脖,还顺手拔下了自己头上的银簪:“你说的在理儿,那我也换一下。” 儿子说的对,这马上八月节了,公婆那边那么多的亏空,现在肯定是想尽办法整钱的,这万一让他们看见了,那铁定会被想办法挖去的。算了,换了,别人要笑就笑吧,总比过后真没有了强。 裴逾明没有阻止,看着母亲将身上过节穿的大衣裳换下来,头上也换了一只竹簪。今日去领钱粮,人挤人麻烦的很,穿着简便点还好行动些。 奈何母亲每次都是如临大敌生怕落了人后。 裴逾明无奈之余,也很能理解。也怨不得母亲如此,每次关钱粮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一次闲散宗室大聚会,各房人马都会到,妥妥就是一个大型的攀比大会。 从衣着装扮到儿女家计,不管各家真实情况如何,总要做出一副我家不缺钱我家儿女争气的模样来。衣着就是一个最显眼最简单的证明。 闲散宗室大多穷的蛋疼,也闲的蛋疼,于是那闲话也格外的多,攀比也愈发严重,一次不好能被人津津乐道的嘴好多年的。 母子二人收拾停当出门,院子里已经很热闹了,裴家人口几乎倾巢出动。 个个都拿出了压箱底的家伙事儿,祖父母尤其打扮的光鲜亮丽,就像要去逛庙会一般。 如此情境下,衣衫黯旧的裴家四房十分的引人注目,刘氏不满的瞪向陈凤芝:“怎么,我们家亏待你了?今儿个这种日子竟然穿成这样?你是预备出去给我们家丢脸的吗?” 陈凤芝赶紧哭穷:“娘啊,不是我们不肯打扮,实在是我们家像样的衣裳还都在当铺呢。家道艰难,儿媳也是没办法。还请娘恕罪。” 说着,陈凤芝小心的觑了眼刘氏:“娘,要不......您老人家衣裳首饰多,儿媳斗胆开口,能借......” 话未说完,刘氏断喝一声直接打断:“行了,你爱咋穿咋穿。总归不是丢我的人。时候不早了,都别磨叽了,赶紧走吧。” 老四常年吃药,老四家家计确实不宽裕,老四家的常年当东西过日子她当然知道。骂儿媳是一回事,但要给东西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哼,还想从她手里拿东西?真是白日做梦。 裴高康将妻儿送到门口又很是叮嘱了几句不可急躁要小心之类的方才回转进屋。 不让父亲去是裴逾明抗争的结果,之前裴逾明刚来的时候,每次父亲去领一次钱粮回来就会大病一场,好几天喘不过气来。 裴逾明严重怀疑父亲是过敏体质。 正仓人多,粮食多,灰尘满天飞,正常人呆半天出来都感觉难受的紧,何况父亲身体不好。于是,裴逾明强力阻止父亲前往,由他护着母亲跟姐姐前去即可。 裴逾明作为四房唯一男丁打起精神护着母亲跟姐姐往永寿城正仓而去。 越靠近正仓人越多。 渐渐的走不动了,人声鼎沸中裴逾明看到了正仓高高的门楼。 正仓到了。 看前面的人群,裴逾明不禁感叹,大家都着急啊。他们来得早,还有比他们更早的。 人群挤挤挨挨,这时节可没有排队一说,大家都是使劲往前挤。 这等时候斯文等候当然是不行的,不说排在后面说不得等个一天半天的都有可能领不到,最重要的是,越到后面银子成色越差,这就很吃亏了。 裴逾明将俏生生的姐姐推到一边,紧紧拉住母亲的手:“姐姐,你就站在这里等我们,娘,我们进去吧。” 得益于几年的学堂生活,天天跟一群猴儿在一起耍,裴逾明现在身形灵活的很,不多一会儿,裴逾明左冲右突的带着母亲挤到了靠前的地方。 靠前地方差役比较多,不停有人吼叫维持秩序,较之后面倒是有序了很多。 裴逾明喘了口气,跟母亲俩站定等候。 队伍慢慢的往前挪动着。 人们虽然着急,但毕竟是领钱粮的好事,大多倒也稳得住。都是枝枝蔓蔓胯骨上的亲族,于是好些人闲适的攀谈了起来。 大家正在说说笑笑间,忽然前面一阵骚动,接着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嘶吼声:“什么?二分本色,八分折钞?你们竟敢如此糊弄我们?你们主事的呢,给我出来。今日不给老子掰扯清楚,老子要你们好看。” 什么?怎会如此?二分本色,八分折钞?! 正仓广场顿时群情激奋,一片哗然。 大虞朝开国之初,制定了银钱、宝钞并行的政策,一两银子兑一千钱,一锭宝钞兑换一两白银。可现在一百多年过去了,一锭……宝钞已经贬值到只剩一百钱了。 现在八分折钞就相当于原本三两银子的钱粮就只给六钱银子外加二百四十文钱了。三两银子的俸禄实际拿到手的只有八钱左右了。 这,这,这简直跟明抢没什么区别了,这还让人怎么活?! 广场上一片怒喝声。 青壮年怒目捏拳,表示不给说法今日没完。 年老的走到了前面,扯着正仓大使如丧考妣的痛哭不已,表示要去祖庙哭太/祖。 永寿城正仓大使急得只抹汗,使人一趟又一趟的去请上官们。 苦也,日前接到上官吩咐今年如此给闲散宗室发秋俸时他就已经求援了,但上官就只增派了差役,也没人出头来料理。今日他不会交代在这里吧?苦也。 正喧闹间,忽然,远远传来了呼喝声。 众人循声望去,真是如坠冰窖。官府竟然出动了巡检司。 ------------ 5 第 5 章 身着海马补子的巡检使气势汹汹的率领大队人马走过来呼喝:“肃静!肃静!退后,都退后!” 这群巡检司人数众多,刀枪棍棒装备齐全。 一见这阵仗,大家当即就懵了。他们这些闲散宗室在外从来都是虚张声势,要真刀真枪的上那还真不敢。 而且看这阵仗保不齐官府就是想找几只羊来个下马威,好杀鸡给猴看。 谁都不愿做那只被杀的鸡。 人群立时安静了下来。 这时从后面又走过来几个文官模样的人,打头的是两个身着鹭鸶补子的官员,有认识的小声交换着情报:“这是永寿府通判,后面跟着的是经历跟知事。” 这群官员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了过来,打头之人对着众人拱了拱手:“某乃永寿通判胡惠淳,有请诸位皇亲们里面叙话。” 族里十多个有威望的族老被客客气气的请进了院中。 其余众人在外焦急的等着议论着。 “哼,总算来了能说话的人了,今儿个可得好好跟他们唠唠。” “我就说嘛,我们堂堂皇家血脉,岂容他们这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人折辱的?今儿个不把银钱补足了,掀了......哼哼,要他们好看。” 掀了人衙门的狠话放了一半还是怂得赶紧憋了回去,掀衙门几等同于造反了,狠话在心里放放也就是了,说出来就不必了。 ...... 裴逾明面无表情的听着周围人或是忐忑或是希冀或是得意洋洋的谈论,心如止水。 这大概就是风雨欲来的前兆了。 这次是八分折钞,下次恐怕就是一分也无了。 这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闲散宗室来说是个巨大的生存危机,但有危就有机,也许对宗室的管制应该会放松了。如此看来,与他倒也不是坏事。 正仓这边气氛紧凝,那边永寿知府府中的气氛也算不上轻松。 永寿知府倪振江正在跟登门拜访的礼部主事元翰益对坐喝茶,等着正仓那边传回消息。 对于正仓给宗室发粮之事,二人俱是心事重重。 宗室削禄势在必行。但断人衣食如杀人父母,这其中的阻力可想而知。 只盼今日之事能平稳过渡。 倪振江喝了口茶,满面愁容的对元翰益道:“元大人,今日之事,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今年秋收永寿留存不多,而永寿宗室却是几近万人,我也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了。” 元翰益表示理解:“宗室人口日渐繁盛,供养也确实越来越繁重了。倪大人无需自责。” 倪振江道艰难的目的当然不是自责,他是向钦差说明原因。希望元翰益回京的奏折上帮忙美言一二,不,无需美言,照实说即可。 有关宗室俸禄的折子他们这些地方官上了都不知道多少了。 现在各地奉养宗室的钱粮都是由各自地方官仓结余留存奉养,永寿府更是奉养宗室的大户。 这么多宗室人口,他要不狠一点,今年永寿府收的钱粮全部拿来养宗室都不够。 现在上面透露的削藩降禄的意图如此明显,他不过是顺势而为,算是打个前站而已。所以手段狠一点,也不怕上面怪罪的。 元翰益自是不会在这事儿上使绊子,看准时事风向,跟着圣人意图走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元翰益很是默契的表示自己会据实上奏,也会说明永寿府的难处云云。 最重要最关心的事情达成一致,俩人的话题渐渐发散开来。 倪振江客气,元翰益作为下官也投桃报李的从课桑农举、百姓教化等等地方官最重要的政绩考核方面狠夸了一番倪振江的治世之功。 虽然知道对方话里多有溢美之词,但好话听来总是让人愉悦的。倪振江捋着胡须哈哈笑着谦虚:“元大人过奖了,过奖了。” “话说,元大人方才说的裴氏宗学竟然有学子写文不错?能得元大人青眼,想来此子文采定是不凡。元大人可能仔细说说?” 都是人精,能让元翰益特意点出来的事,必不是仅仅闲话而已。 见自己的话对方听进去了,元翰益立马将昨日自己在裴氏宗学看过的裴逾明的文章内容叙说了一遍。 倪振江听完,原本不过走过场的询问的客气笑容变得真切了好些,连连捋须笑道:“宗室有此才子,实乃宗室之幸也。” 日后上奏折鸣宗室之事又多了一条让宗室自食其力的办法了,让他们读书,跟天下读书人一样科举进考。 这个倒也不是现在才想起来的,之前也有这念头,不过支撑不够而已。现在元翰益这个礼部官儿都提起来了,想来朝廷也是有此念头且还不小的。 朝廷有此想法的人恐不在少数,只是不敢轻易提头而已。这事儿别人不敢做,他来做。说不得还能早日回京。 这场谈话宾主皆欢。 那边正仓院儿里的谈话算不上融洽欢喜,但族老们听完官员们软硬皆施的言语过后,还是颓丧的接受了现实。 今儿个这些个官儿也算是跟他们交了底儿了,今秋的俸银,要就这么多,不要,一分没有,正好留给官府用。 听这些官儿话里透出来的意思,今年好歹还有点,明年有没有都不一定了。这不是唬人的,陈王爵位国除之后,陈王一脉今年的俸禄都没了。 族老们也是见过世面的,永寿官府今日能这么强硬,那必是有所依仗的。所以,他们话里透出来说朝廷支持的意思那还真不是唬人的。 既然是圣人的意思,那再争也是无果的。 谈话过后,族老们形容萧瑟的走了出来高声对大家说了一通皇恩浩荡,让大家不可给朝廷添麻烦的套话过后,示意大家领钱粮。 宗室众人面面相觑过后,也只得认命。不然,难道造反不成?何况还没那胆子。 现在虽然少了,好歹还有点,下个月不至于喝西北风去。 众人终是接受现实开始领钱粮了。 排了一阵,轮到裴逾明他们了。 他家就父亲裴高康一个成年男丁,本月月俸三两,按二分本色、八分折钞算,能领八钱四分银子。 秋禄米十二担,按一担一两银子算,能领三两三钱六分银子。 二者合起来一共是四两二钱银子。 陈凤芝看着手头的银子久久说不出话来。本来以为今天能领个十来两的,现在连一半都没有。 虽说过后每月也有月俸,可按照今天这折法,每月就只有八钱银子了,这根本养活不了人。 难不成要指望手头这点银子熬到过年? 陈凤芝愁眉不展。马上到中秋了,各处欠的账原本就是指望这次关粮来还的。现在,可怎生是好? 裴逾明扯着母亲的手默默往外走。看来,真的要找点出路了,不然家里马上就揭不开锅了。 见到母亲弟弟从人群里出来,站在外围的裴逾绾远远的迎了过来。 她虽然没进去,可折色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自是知道今次领的银两不多。 见母亲满面愁容,裴逾绾赶紧安慰道:“娘,你别着急,日后我们做点绣活出去卖补贴家用。” 不忍拂女儿好意,陈凤芝勉强笑笑嗔道:“尽说傻话。行了,钱的事儿你们不用操心,我跟你爹总归会想办法的。” 对于女儿说做绣活卖的话,陈凤芝心里苦笑,卖绣活哪有那么容易? 寻常人家都是自己缝缝补补,绣绣花样子的,哪里会花钱买的? 这绣活儿,要么绣的顶尖儿,卖给那些大富之家,可他们家的这点家传手艺明显不够格。 要么就去给那些做苦力的浆洗缝补。但这个,家里不到万不得已,孩他爹是不会答应的,她也不会答应的。何况,这类的竞争也是格外的大,她们即便肯做也未必能揽到活儿。 银子一下缩水这么多,原本打算今日领到银子去采买添置一些必用东西的,现在陈凤芝也不得不重新仔细规划一番了。 知道母亲要算账,裴逾绾赶紧在旁给母亲查漏补缺,报上各处中秋节下必还的欠债。裴逾明则在旁帮着计算。 一通盘算下来,中秋节前还要还至少二两银子的欠债。 这么一盘点,陈凤芝根本不敢花钱了,颇是愧疚的对裴逾明姐弟俩说道:“那今天我们其它的也都不买了,就去陈家豆腐店买点豆腐,再去明记油铺买点油就行了。” 裴逾明姐弟俩点头如捣蒜:“很是,很是。这样甚好。我还很喜欢吃豆腐的。” 开源节流嘛,钱不多就要省着点花才好。 豆腐店在巷子里,母子三人经过热闹的大街往小巷子走去。 裴逾明眼睛咕噜噜的看着街景,真不愧是中都府城之地,街面上很是热闹,各种商家店铺鳞次栉比,人来人往,一派太平景象。 走到一处茶楼,里面传来阵阵喝彩叫好声儿,大门口进出的人颇多,可谓是人流如织。 裴逾明正看着呢,却听见楼上有人叫他:“逾明!逾明!” 裴逾明抬眼看去,原来是裴逾盛跟裴世炜几个人站在上面。 哦,原来不知不觉走到了形意茶楼。 裴逾明笑着对他们挥挥手准备走开,裴逾盛却是蹬蹬跑下楼扯住他:“逾明,来都来了走什么?快,跟哥哥上去。” 裴逾明摇摇头正要拒绝,裴逾盛却是扯着不放,急吼吼的道:“逾明你来的正好,走,上去帮我狠狠打那姓倪的脸,哥哥真是输惨了。” 一听这话,原本在旁微笑看着的陈凤芝赶紧阻拦:“啊,可是不敢跟人打架相赌的。” 裴逾盛这才看到一旁的陈凤芝二人,赶紧草草的对着陈凤芝做了一揖:“刚没看到婶婶,请婶婶见谅。” “婶婶你放心,我们不是打架,就是玩儿华容道,我们哥几个输惨了,逾明玩这个玩的好,我们请他帮忙呢。” 陈凤芝放心了,叮嘱裴逾盛不可打架生事之后带着裴逾绾先走了。 裴逾明随着裴逾盛上了茶楼二层包间,只见里面一群人围着一个桌子热闹的不行,裴世炜面红耳赤的跟一个衣饰光鲜的年轻公子争论着。 裴逾盛急急忙忙带着裴逾明挤到前面,对着年轻公子叫嚣道:“来来来,倪弈辰,再来,今儿个我定要让你输的心服口服。你们先前走的是一百七十步对吧?我们一百五十步走完,你等着瞧。” 裴逾盛边说边把裴逾明推到桌旁坐下:“来,逾明,让他们看看什么是最快走法。” 裴逾明看着面前的滑块游戏,这个他在现代的时候有好奇跟着同学研究过。 来了这里后,有同学拿了这游戏来学堂,他也玩过几次。因着这几次,可是大大的替他在学堂扬了一番名的。 这华容道其实是个智力游戏,需要计算,好多人根本就将代表曹操的棋子移动不到出口处,即便能逃出成功的也是两百步开外了,但裴逾明却是能一百五十步内走完。 听得裴逾盛这话,倪弈辰呵了一声,啪的砸了一锭银子到桌子上:“行,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怎么一百五十步走完?来,这是五两银子的彩头,赢了你们拿去。但,要是输了嘛,你们赔我五两。” “可敢来?”倪奕辰傲然扫视全场。 “行。不需一百五十步,我一百二十步赢你。”裴逾明施施然的在桌边坐定来。华容道传说中的一百步他做不到,一百二十步他还是可以的。 想不到裴逾明竟敢如此挑衅,倪奕辰顿时捶着桌面连声道好:“行,你小子行,我等着。” 裴逾明垂眸计算了一下,动手下了起来。 随着他的走法,喧闹的屋子逐渐安静了下来。 这小子还真是有几把刷子,有点看头。 看着看着倪亦晨干脆一屁股坐在了裴逾明旁边,好看的仔细些,生怕错过了一点。 裴逾明手下动作飞快,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就让曹操棋子从棋盘下方中部的出口逃了出来。 屋子里瞬间静了一静,很快,就又爆发了一阵兴高采烈的叫好声:“厉害,果真厉害。我们一般要两刻钟才能走出来,他竟然半刻钟都走完了,厉害,厉害。” 倪亦辰更是兴奋的拍着裴逾明肩膀连连喝彩:“好小子,好小子,果真厉害。来,咱哥俩认识一下,我叫倪亦辰,你叫什么名字?” 裴逾明答:“我叫裴逾明。” 倪亦辰兴致盎然的看着裴逾明:“看你很会玩儿的样子,日后跟着我,我带你玩儿,怎样?” 这人竟然想要让自己做他的篾片?看来家境不俗。毕竟,他们宗室虽然穷是穷,但血脉身份摆在那里,除了少数二愣子,倒少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让他们做陪玩的篾片的。 见裴逾明没有立时回答,倪亦辰赶紧接着道:“你放心,我不是让你白跟着的,只要我每次跟人玩儿的痛快有面儿,少不得你好处的。” 有钱拿?这倒是不错。 裴逾明看着他问道:“倪公子可能说说你平日都跟人玩儿些什么?” 见裴逾明感兴趣,倪亦辰本着拉人入伙的精神赶紧解说道:“我们玩儿的可多了,有打猎、射箭、投壶、蹴鞠、马球......” 裴逾明听完,心里有了些计议。 于是,对倪亦辰道:“倪公子玩儿项目颇多,可惜在我看来也没什么新意。我这儿倒是有几个新鲜游戏,保证倪公子拿出去能傲视群雄,倪公子想不想知道?” 倪亦辰眼睛光芒大盛,急吼吼的摇着裴逾明道:“什么游戏?什么游戏?真这么神?你不是哄人的吧?” 裴逾明老神在在:“不是哄人,是真的。不过,就是需要钱来制作。” 一听这话,倪亦辰当即吩咐身后的小厮:“拿二十两银子过来。” 小厮飞快的掏出二十两银子送了上来。 倪亦辰将银子推到裴逾明手边:“这二十两银子你先拿着使。你尽管去做,不够再管我要。过后要是真做好了,我还有......谢礼。” 倪亦辰很是有分寸的把“赏”给吞了回去。好家伙,他今日要敢对着宗室说出这话,过后他爹知道了一定会揍死他。 裴逾明接过银子心里雀跃不已,嗯,不错,暂时做有钱人家公子的篾片也是一个门路不是?他不嫌丢人,陪玩还有钱拿,多好。 拿了老板的钱,裴逾明很有员工自觉精神的立马将自己最快走华容道的方法给倪亦辰讲解了一遍,怕他记不住,又很是耐心的帮他写了下来。 没想到裴逾明如此的知情识趣,倪亦辰更是喜欢,再三跟裴逾明确认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后方才带着人马心满意足的离开。 目送倪亦辰走后,裴逾盛一帮宗室子弟围着裴逾明兴奋的直道:“好家伙!好家伙!你竟能让倪五掏那么多钱出来,厉害。” 裴逾明腼腆道:“我有什么厉害的?是倪公子人大气。何况,这二十两银子是要给倪公子做玩器的,倒也算不上我的。” 裴逾盛听得点点头:“很是,很是。答应了人家的,就要把银子用给人家。我们这等人家还不至于昧这点儿钱。” “哦,说到钱。这五两银子的彩头大家伙儿说怎么分?”裴逾盛举着赢下的银子问道。 众人一番讨论,很快定下了,因着主力是裴逾明,所以裴逾明独得一两,剩余四两其他几人分。 定好份额后,裴逾盛问茶楼小二要了把夹剪将银子铰了。 兄弟几人分好,勾肩搭背的家去了。 回到家,母亲跟姐姐已经到家了。 陈凤芝正跟裴高康一起在屋里计量日后用度的问题,听到裴逾明回来声气儿,扬声问道:“是逾明回来了吗?” 裴逾明一边高声应答,一边往屋里快步走去。 赚钱了,得要赶紧拿给爹娘看看。 裴逾明跑进屋,掏出一角银子递到爹娘面前:“爹、娘,这钱给你们。” 陈凤芝惊喜交加的腾的站了起来:“逾明,这钱哪来的?” 裴逾明将方才在形意茶楼的事情说了。 听儿子说完这钱原来是玩游戏得的彩头,陈凤芝瞬时放松了下来,高兴的夸奖道:“我儿出息了。” 裴逾明又掏出一个荷包递到陈凤芝眼前。 陈凤芝接过荷包,沉甸甸的坠手,狐疑的打开,刚看了一眼,吓的一把又将荷包口捏了回去,盯着裴逾明疾声低呼:“逾明,你怎么有这么多钱?这钱怎么回事?” 裴逾明赶紧解释一遍,末了对母亲说道:“娘,这钱是我答应帮人打造东西用的,你帮我先收着,我要用的时候找你拿。” 陈凤芝点点头,正要说话。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其中祖父裴立乾的声音尤其大声尤其生气:“夫人,拿钱来!拿钱来!还他,还他!......竟敢如此折辱老夫,老夫定要去有司衙门上状子告你们不敬之罪......” 陈凤芝瞬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银子藏好,然后跟着裴高康父子二人走出门看究竟。 ------------ 6 第 6 章 裴逾明他们出来时,院子里已经很热闹了。 院门口祖父裴立乾身后随了一大群人,里面还有几个看起来十分不好惹的打手模样的。 看来,是又有要债的登门了。 祖母刘氏带着几房人马站在院中,祖父裴立乾一见顿时胆气大起,速度颇快的跑到刘氏身边站定:“夫人,这飘香楼的人忒是可恶,竟敢当众折辱于我,立逼着我现在还钱......” 裴立乾像找到主心骨一般对着刘氏好一阵控诉抱怨飘香楼的人竟然敢不让他赊账,甚至还要他将之前的欠账全部结清,实在是可恶至极。 不待听完老伴的诉说,刘氏已然十分怒不可遏,站在裴家一众儿郎前面中气十足的斥责着对面要债之人:“三节会账,此乃规矩。年节未到竟敢跑到宗室家里来要账?懂不懂规矩?这还没到节下呢,要哪门子账?” 对面要账之人也是兵强马壮一群壮汉哪里会被这给吓唬住?打头的账房模样的男子轻慢淡笑:“老安人,现下离中秋也不远了,我等此时前来要账合乎规矩。” “何况,正如老安人所言,贵府贵为宗室更应体恤民情,欠我等升斗小民之利理应早日归还才是。” 刘氏一噎,正要跳脚,账房却是不欲跟她歪缠,直接对着裴立乾微微拱了拱手:“老大人,方才在飘香楼小的已经跟大人对过账,总计还欠六十八两七钱五分银子,大人也是答应今日会账的。小店小本经营,收支艰难,还请大人依诺会账才是。” 裴立乾面皮紫涨。 他现在领着奉国中尉的爵位,每月有四两银子的禄银不说,每年还有两百担的禄米,这也是他能出去到处赊账吃肉喝酒的最大的依仗。 之前他哪里会为银子发愁的?走到哪里都是被人笑脸相迎请进去,客客气气主动说记账上,三节会账即可。 可近些年来,收成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往年见到他们满脸赔笑的店家竟然敢对他们甩脸色,有那脾气不好的甚至敢当面翻脸。真真是好不可恼。 今日尤其让人烦闷,原本应得的一百零四两禄银到手只有二十九两一钱二分。 这点子钱够什么使的?他当时好悬没直接把这银子砸到库使脸上去。当然,想想而已,扔是舍不得扔的。 这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了。 裴立乾忧愁的不得了,跟另一个要好的奉国中尉裴立兴二人一起倾诉商讨了许久,发了无数牢骚,撂了无数狠话过后还是无计可施。 于是兄弟二人决定上飘香楼排解愁绪,一醉方休。 他们老哥俩上飘香楼要了一壶烧酒并一个挂炉鸭子肥鸡咸肉大攒盘,简简单单一餐酒,不过一两八钱银子尔。 钱不多,吃喝的却很是尽兴。老哥俩吃完心情果然畅快不少,正要按老规矩争着记账的,却不妨伙计告诉他们,今日酒楼不给记账,要他们现银交付。 裴立乾兄弟二人顿时傻眼了。现银交付?!他们在这里从来都是记账,然后等春秋两季禄米下来后再会账的,从来没有过现银交付的。 今日虽然领了些禄银,但这花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好些地方都是不能记账的。 比如待会儿去戏园子听戏,看杂耍打赏什么的,甚至去花鸟市买点小玩意儿,这些都是要现钱赏的。 钱要用在刀刃上,能记账的地方当然是记账的好。 裴立兴勃然大怒:“你这小二好不晓事,我们乃堂堂奉国中尉,自有朝廷俸禄,你还怕我们赖账不成?叫你们掌柜的过来。” 接下来,掌柜的没过来,账房倒是拿着算盘过来了,不光是要裴立乾他们会了今日的酒菜钱,还要将之前的欠银一并总算出来要今日一起了结。 裴立兴见势不好,当即对着裴立乾拱了拱手:“今日多谢兄长款待,来日小弟必定回席。兄长你先忙,小弟还有事,先走一步。” 裴立兴溜之大吉,裴立乾也只好认了今天的账。 会了今日吃酒的钱之后,飘香楼账房又是一通扒拉,算出裴立乾要还的银钱数。 一听自己总共还要还六十八两七钱五分银子,裴立乾虽然心里清楚这数大差不差,但还是难掩惊讶:“怎这么多?” 账房慢条斯理的答着:“老大人,这可是积年老账,老大人先前一年年的也没还清过,这年年月月积起来可不就多了么?所以,未免日后债务堆积,今日还请老大人及时会账的好。” 这么多银子,即便他今日把兜里的钱全掏了也不够。 裴立乾再是摆不了宗室的谱了,好话说尽,飘香楼只是不放人。无法,裴立乾只得带着人到家里来要账,实在不行让老婆子找东西去当。 “老东西,你竟然欠这么多钱?我跟你拼了。”刘氏一听裴立乾竟然在飘香楼欠了六十多两银子,当即就炸了,这么多银子,他们哪里还的起? “你这老婆子,别发疯啊,你看看你哪有为妇之道?住手......住手......拉开她......”裴立乾狼狈的躲着刘氏的追打,吼叫着让儿子赶紧拉开刘氏。 裴逾明皱眉看着面前的闹剧,不禁心思飘远,看来,宗室除爵夺禄应是板上钉钉了,要不然酒楼也不会做的如此不留情面。这些个生意人消息最是灵通的很的。 夺爵除禄在裴逾明于长远看来是好事,他们不用再圈在一个地方不得动弹,可以科举可以经商可以做点别的什么的,比现在这样混吃等死强多了。 可眼下家里的经济状况真是不容乐观。如不赶紧找到开源之法,日后生存都是问题。赚钱,还真是迫在眉睫的一件事呢。 “这是做什么呢?这么热闹。小可们来得可是不巧了?得罪了,得罪了。”大门口传来一道干练而不失恭谨有礼的声音。 有人来了,院子里闹着的人也都停手了。 循声望去,只见门口来了一个看起来很是精干的管家模样的人,后头还跟了两个小厮。 裴立乾顺了顺被抓的有点乱的头发,咳嗽一声,摆起架子问道:“你是?” 来人笑呵呵的拱了拱手:“老大人,小的乃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元大人家管事娄福来,今日奉我家大人之命前来贵府见礼,冒昧前来,还望老大人见谅。” 这话一出,满院一振,这可真是稀奇,礼部主事派人来见礼了? 难道这落魄的裴家要发达了? 飘香楼管事心思急转,连忙哈哈一笑,立时对着裴家众人团团一拱手:“今日多有得罪,还请老大人恕罪啊。贵客登门在下就不打饶了,过后,在下定登门赔罪。告辞,告辞。” 说完,毫不恋战的带着人马呼啦啦走了。再是想要债,再是不把这些闲散宗室放在眼里也不能当着官府人的面儿闹。赶紧走。 看着飘香楼前倨后恭的自行撤离,一时间裴家众人心情复杂之余倒也松了一大口气。 尤其是裴立乾,突突乱跳的心脏终于平缓了一点,这次总算是对付过去了。 贵客登门总让人站在院子里是怎么回事?裴立乾端住架子看了眼裴高树。 裴高树赶忙客气的对着来人一摆手:“娄管家里面请。” 寒暄过后,娄福来说明了来意。 这边,裴高康回到房里还是狐疑不已:“这元大人家怎突然来人了?我们家跟他们可素无来往。” 别看人家只是六品主事,但堂堂京城礼部主事,那也是实权在握之人。平日里哪里瞧得上他们这些落魄的闲散宗室的? 更别说人家今日主动遣使上门的?真是怪哉。 “我想他应该是来给我送奖励的。”裴逾明在旁解答了这个问题。 一家人惊奇的看向他。裴逾明淡定解惑:“昨日在宗学,就是他看了我的策论问我,当场给我定了魁首的。” 裴高康放心了,大为欣慰的看着裴逾明点点头:“想来是如此了。日后你定要更加勤勉才是。” 裴逾明点点头,这是自然。 陈氏在旁已然高兴的不得了,骄傲无比的看着儿子夸道:“我儿真是了得,这文章肯定写的好得不得了,不然,元大人才看不上呢。真不愧是我儿......” “逾绾,赶紧的,去泡茶,我去把前儿个他舅舅送的点心拿出来摆盘......”陈氏兴奋不已的满屋子翻箱倒柜张罗了起来。 听明娄福来说明来意,裴家正屋里在座之人俱是惊讶无比,想不到逾明这小子还真是在读书? 之前听说他读的不错,原本以为不过是大家夸夸孩子之言,没想到还真有其事? 这小子写的文章竟然能得元大人的青眼?真是让人意外。 不过,到底是他们家的人。还是让人十分高兴的。 裴立乾等人赶紧笑着谦虚了几句。 娄福来客气了几句,示意小厮放下四份礼品之后就起身告辞:“诸位见谅,小的还要去拜见裴小公子。先走一步。” 裴高树赶紧起身相送:“娄管家客气了,请。” 送走娄福来几人后,刘氏迫不及待的打开送给他们那一份的礼品。 打开一看,刘氏满意的点点头:“这个元大人倒是个知礼的。”四色点心都是归林居上好细点,这几匣子点心少说值二两银子的,平日她也是逢年过节才舍得少少的买上那么一两样打打牙祭的。 还有几份都是客人言明送给大房、二房跟三房的。 刘氏很是想克扣下来,可奈何三个儿子方才都在,而且客人今日登门可是好好夸奖了一番她持家严谨有道,教子有方的。 言犹在耳,实在是不好现时就打脸的。 刘氏十分肉疼的垮着脸吩咐几个儿子:“这些你们拿回去吧。” 说完又吊着脸训道:“这些可都是好东西,节气眼看着到了,留着送人又体面又可省一笔开销,可是不能叫你们家的那些馋婆娘吃完了。” 裴高树几兄弟连连点头表示受教。 裴高树还十分上道的捡了一色点心出来孝敬爹娘。 大哥都送了,裴高民跟裴高书也不得不跟进,也是一人捡了一样拿出来递给娘亲。 刘氏脸色这才好看点。 这时,娄福来已经来到了裴家四房门口。 裴逾明出门相迎。 见到裴逾明,娄福来暗暗喝了声彩,好人才,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身板挺直。怪道大人要遣他来结善缘的。 如此人才,又是宗室,日后一旦有了前程那必是不凡的。 没有也没关系,总归他们官场人情往来也不是处处都要有回报的。 总之,今日不过是顺手为之,付出不大,回报却可能不凡。 娄福来恭谨的对着裴逾明拱手见礼,并未因裴逾明人小而有敷衍之处。 裴逾明满意他的态度,对元翰益的感官更好了。看来这元大人御下颇是有方。 裴逾明客气有礼的将人让了进去。 娄福来进门一眼扫去,这客室应是隔出来的,摆设不多,堪称清寒,但却干净有序,透漏着利落之感,比之前见到的一些花里胡哨的人家好多了。 又见裴高康虽然一脸病容,但气质清肃,眼神清朗,看起来倒是比他那几个兄长更大方得体。 看来这裴小公子家学应是不错。 娄福来笑容真切的说明来意,很是诚恳的夸奖了一阵裴逾明年少有为之后,奉上了表礼:“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裴老爷不要嫌弃。” 娄福来此次奉命来裴家送礼,可是下了功夫考虑的可谓面面俱到。 送礼也是要很讲究的。主家是来结善缘,自是要考虑妥当,不然一个不好平白得罪了人那不是适得其反了? 娄福来来之前已经提前打听过裴家人口性情,于是禀明主人后十分体贴的封了几份礼物。 而且几份礼品在数量外观上看来都是差不多的。 就是送裴逾明的改成了笔墨纸砚。这也是在裴家正堂说给裴立乾他们知道了的。 当然,这是表面上的。 实际上看着面前这份表礼,裴高康很是吃惊的赶紧推拒。 这份礼可不薄,送的笔墨纸砚虽非名品,但也都是质地上好且数量不少的。 细润石砚一方。 紧实细腻的桐烟墨两方。 上好竹纸一令。 尤其是笔,羊毫狼毫鼠须以及三紫七羊兼毫各十支。 这些价值都能有二十两左右了。 可娄管家竟然还拿出了二十两银子奉过来。 这份表礼着实很厚了。 见裴高康固辞,娄福来越发殷切,最后搬出了自家主人:“裴老爷,今日小可是奉命前来的,裴大人要是不收,小可回去可没法跟我家大人交代的。裴老爷,还请赶紧收下才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裴高康只得千恩万谢的收了。 娄管家圆满完成任务之后回到行馆见主人禀报今日之行。 粗粗说下经过后,着重说了裴逾明今日的表现:“这裴小公子年纪虽小,待人接物却是礼数周全却又不卑不亢,分寸极好。” “尤其是小的后面奉上大人的表礼时,裴老爷都多有动容,可唯独裴小公子神色不变,淡定从容依然,没有惊讶也没有故作的傲然,仿佛一切不过寻常......” 元翰益捏着茶碗笑笑:“倒是个有定力的。” 被夸有定力的裴逾明其实现在也没那么有定力,看着面前这份厚礼,裴逾明高兴之余压力陡增。这元大人看来对自己寄予厚望啊。这日后少不得更要发愤图强才是。 陈凤芝已经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翻来覆去的就是“我儿出息了”,一直扯着儿子哈哈大笑。 还是裴高康看不过眼将人支了出去:“凤芝,这忙了大半天了,还没吃饭呢,赶紧做饭去吧。” 陈凤芝这才恍然回神:“哎呀,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这一件又一件的事多的差点混忘了。我马上去,马上去。” 裴逾绾在旁懂事的道:“娘,饭我已经做了,就等着炒菜。昨天还剩了点肉,我们做个酿豆腐吧。” 陈凤芝现在是谁说话都是好,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 母女俩去灶房忙碌了,裴高康对着裴逾明说了好一阵切勿骄傲自满的话过后,将表礼推给他:“这些都是送你的。你自己收好。” 裴逾明将笔墨纸砚收下,想了想,银子拿了十两,另外十两推给他爹:“爹,这十两银子你们拿着补贴家用。另外十两我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裴高康没有推辞,家里确实急需钱,跟儿子倒也没什么好客气的。 收好银子,裴高康想着裴逾明话又问道:“你说的不时之需是是指什么?” 裴逾明将东西收拾好,看着他爹认真道:“爹,现在宗室如此情状,我们也要早做打算才是。我想着拿着这钱看有没有机会做点什么。” 裴高康沉默半晌,摇头出声:“可我们宗室不能与民争利,什么都不能做哇。” 裴逾明摇摇头:“不,此一时彼一时,朝廷给的禄银越来越少了,我们再不想出路,那真的能饿死。” “而且凡事都有两面性,从另一方面说,朝廷不想供养闲散宗室,那总会给闲散宗室另外出路的,所以,我觉得,也许我们的机会来了。” 裴高康猛的看向儿子。 裴逾明丝毫不退缩的由着父亲紧紧盯自己。 裴高康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方才叹息:“我儿可惜生在我家了。” 裴逾明纹丝不动:“不可惜。能做爹娘儿子我很庆幸很感激。” 不想再让爹多愁善感下去,裴逾明直奔主题:“爹,你身体好了,也把书捡起来好好读一读吧。” 裴高康惊讶睁大眼:“你的意思是,以后宗室可能有科举出仕的机会,你想让我走读书进学的路子?” 科举一途何其艰难,要读也是从小读起,现在他都快四十的人了,再重新读书恐怕晚了吧? 裴逾明摇摇头:“不,读书科举是我的事。爹,我的意思是,你把书捡起来好好读读,日后要是有机会了,那就能立刻把握住了。” 变革之际,动荡之时,机会可能会突然出现,做好准备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这话裴高康听进去了,连连点头:“我儿所言甚是。” 父子二人在屋里商议了一阵,陈凤芝就在外喊吃饭了。 一家人在饭桌上坐定,陈凤芝脸上的笑意还是压不下,喜笑颜开的叫开饭:“来来来,赶紧吃。呵呵,我们家还少有这个时候吃饭的,早饭午饭一起吃了。呵呵......” 裴逾明笑着答道:“是啊。今天忙嘛,可不就两顿饭就一顿吃了。娘,我们今天就去舅舅家送节礼吧?” 陈凤芝有点奇怪:“啊,怎这么急的?这都下午了,恐怕打不了来回了。难不成得在你舅家住一晚?你明日不上学了?” 裴逾明一顿,也是,光想着找表哥帮忙的事儿了,没想到这一茬儿。 明日自己是一定要去的,要去拿奖呢,必须去。 那舅舅家晚点去?但真的着急,等不了哇。 裴高康已经听过裴逾明的打算了,自是知道他这时候去舅舅家是想做什么的。因道:“明儿个我去一趟岳家,顺便接震生、震新他们过来玩玩,逾明他们兄弟也是好久没见了。” 丈夫都这么说了,陈凤芝自是没有再反对的道理。遂点头同意不再言语。 饭毕,裴逾明一点不耽搁的进了自己的房间,拿出纸笔写写画画了起来,老爹都愿意为自己亲自出马去请人了,这准备工作可是要做好。 裴逾明只忙到天黑才算告一段落,又掌灯读了一会儿书,生物钟袭来方才睡下。 ------------ 7 第 7 章 是日来到学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喧闹的声音感觉小了很多,气氛莫名的有点低沉。 进得课室,裴逾明一看,不是错觉,闹腾的声音是真的小了好多,因为好些活跃分子现在都难得的或是规矩或是颓丧的坐着呢。 裴逾明坐下,裴逾盛就开始戳的他的后背:“你昨天回去挨骂了没有?” 裴逾明稍稍往后挪了挪,低声问道:“怎么了?” 裴逾盛垂头丧气的道:“唉,别提了,昨日回去挨了好一顿骂,我爹说我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事,浪费粮食啥啥的。” “我娘也骂我,还阴阳怪气的说,不行把我送给人家做上门女婿去,还能省份口粮。你说说,他们好端端的发什么神经?我昨天又没犯事,莫名奇妙的骂我。” 说着,他自己又是一惊:“娘耶,不是我这次考得十分见不得人,夫子昨日到我家告状去了吧?” 看来昨日关银粮的打击不小。 裴逾明摇摇头:“自是不是因为考试的事情,昨日关粮折钞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 裴逾盛使劲抓了抓脑袋:“听说了。可我家人口少,我爹还有个辅国中尉的爵位,即便折了也还有不少吧?干嘛拿我撒火?” 因为着急啊。 辅国中尉原来每年也有三四百两银子的收入,现在这样一折连一百两都没有了。 当然了,八九十两对于寻常百姓已经很不错了,可对于游手好闲年年亏空的闲散宗室,尤其是收入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二还多的人那就很麻烦了。 但现在这种闲散宗室削禄的大势也不是他们个人意志能改变的,唯独能做的就是做好准备,包括心理包括技能等等。 心理准备裴逾明没有问题。自己并非土生土长的闲散宗室,那种根深蒂固的懒散跟理所当然还没能侵蚀他。 但技能点嘛,他现在也确实不多。想了想,裴逾明仍然只有劝学:“盛哥,你还是多读书吧。总有用到的那天。” 裴逾盛一听读书比被爹娘莫名其妙骂都难受,干脆撂开这个话题,又开始了去哪里最好玩的话题。 裴逾盛成功的让裴逾明闭了嘴,自顾自的走了开去。 裴逾明无奈的摇摇头,继续读书。 上课了,掌院丘柏走了进来。 一阵文绉绉的勉励训导总结过后,开始公布月考成绩。当然,太差的就不用说了,主要是公布前三甲,给前三甲颁奖。 夫子将奖励放到讲桌上。 丘柏指着三堆东西介绍道,哪个是魁首的,哪个第二、第三的。 魁首那堆奖励果然如裴逾明所望格外丰厚。 一套四书集注,一套笔墨纸砚,还有两大块肉。 学堂每次大考给前三甲都会奖励一块肉,裴逾明最是喜欢这种实在的奖励。嘿嘿,又能饱餐一顿了,可以可以,以后第一继续保持。 课室里一众学渣也很是艳羡,这些东西他们要是能拿回去,那得多有脸面呐。可惜,每次都只能看着。 当然,这不是最让人羡慕的,最让人眼热的是,这次竟然还有二十两银子外加一匹松江布。这可是学堂第一次给学生这等奖励。 看清楚自己将要领用的奖励过后,裴逾明惊讶之余心里也仿佛有点底。如没猜错,这里面应该还有不是宗学的奖励。 果然,轮到跟魁首颁奖时,丘柏指着东西对裴逾明道:“这套四书集注跟肉是宗学奖你的;这套笔墨纸砚、肉、银跟布是将军赏你的。尔后,汝定要更加勤勉用功,戒骄戒躁,不负大家所望才好。” 裴逾明连连点头受教,道谢过后抱着东西回到座位。 课室里的气氛又热闹起来了,羡慕嫉妒恨也是热闹情绪不是?下课后,同学们围着裴逾明好一阵酸。 当然了,除了少数真酸而外,大多还是羡慕崇拜的。人类本性,天生慕强。而学校,最强大的证明就是学习成绩。 裴逾明在这永寿裴氏宗学担得起这份慕强。 裴逾盛在旁帮着裴逾明档了不少调侃酸话过后,自己也激动的差点没将裴逾明肩膀捶碎:“好小子,你今天发财了。不行,今天我非得吃你一顿不可。” 裴逾明笑得见牙不见嘴:“嘿嘿,没问题,没问题,盛哥,要不你今日就去我家吃饭好了。” 裴逾盛想想也没推辞:“行,这么些东西你一个人够呛搬回家,哥哥今日送你回去。” 今次奖励颇丰,又是当众颁奖,物质跟精神层面都满足了。话说,这大概就是当众颁奖的魅力了,昭告所有人知道,受所有人目光关注的奖赏就是格外香。自诩见过世面的裴逾明心情也还是很爽的。 下学时分,裴逾明左右看看没见到裴逾盛,还以为这家伙又逃学了。正嘀咕呢,就见裴逾盛拿个挎篮过来:“走,哥哥送你回家。” 裴逾明眉开眼笑的道谢:“我还正说这些东西咋整回家呢?还是盛哥有办法。” 裴逾盛嘿嘿一笑:“是吧?我特意借了个大的,好一次装完,免得抱着显眼。不然,我怕你这肉都进不了你的嘴......” 裴逾盛咽下了后面怕他爷奶将肉直接打劫了的话。 他们两家住的不是很远,自是知道一些根底的。裴逾明家人口太多了,他爷奶也从来都只顾自己享受的主儿,拿儿孙东西的事儿也不是没有过。 裴逾盛的担忧不无道理。 他们二人背着东西刚刚走到裴家院子巷口,远远的就见刘氏笑眯眯的迎了过来:“逾明回来了?听说今日在学堂夫子奖了不少好东西?拿来给我看看。” 背着挎篮的裴逾盛看了眼裴逾明。 裴逾明淡定的点点头:“今日夫子跟将军是赏了些东西给我。奶奶来得正好,我还正准备给奶奶送节礼去的呢,奶奶来了也省了我再走一趟的。” 说着,裴逾明爽快的从挎篮里拎出一块肉,又拿出几封糖跟点心捧到奶奶面前腼腆的笑道:“祖母,这肉是孙儿得的奖赏,这点心跟糖是我用将军的赏银买的,这些东西请祖母收下一同欢喜欢喜。” 刘氏手上拎着这些东西神情变幻,不知是该笑好还该怒的好。 这个孙子给东西倒也爽快,论起来东西也不少了,按说应该高兴的。 但是,她可是听说了,将军赏了逾明二十两银子的。 她也不贪心,这二十两银子,少说也应该孝敬他们做祖辈的十两才像话吧? 这点子东西跟十两银子可是差了不少,尤其是节礼本来就是他们做儿孙应该送的。 嗯,东西该给,钱也该要。 刘氏瞪眼准备翻脸。 陈凤芝走过来了,看着他们高声招呼道:“逾盛来了?真是稀客,赶紧屋里坐。逾明你怎么待客的?怎让逾盛站在门口呢?” 裴逾明高声答道:“奶听说我在学堂得了奖赏,高兴的很,在门口等我呢。我顺便将得的一些奖赏跟节礼一块儿送给奶奶了,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刘氏重重的吭了一声,正要说话。 旁边有人高声恭喜道:“乾嫂子好福气,孙儿有用又孝顺。看看,光节礼都送了这么多,啧啧,这少说值个二两多银子吧?逾明真是懂事,真是孝顺的紧。” 刘氏一口气给憋了回去,满心的白眼,很想喷人。你们知道个球?孝顺?什么是孝顺?今儿个四房不用她说话乖乖的将二十两银子奉上,这才勉强够得上孝顺吧? 现在这才哪到哪儿? 这条巷子挤挤挨挨住的都是裴氏宗族的人,大家都闲的发慌,哪里有热闹往哪里凑,有时就两个人站定说几句话,旁边都能很快围上一圈人的。何况今日这等热闹事儿。 很快,裴家大门前围了好大一圈人,七嘴八舌的夸奖裴逾明出息,恭喜刘氏有此孙儿真是长脸。 “就是,就是,乾婶子就是命好,儿孙满堂又得力,可真是羡煞人了。” “是啊,是啊。” ....... 当然,也不全是夸的,有那跟刘氏不对付的撇嘴不屑:“狗屁的福气好,她这是不要脸。听说孙儿得了好东西,这是站在家门口明抢呢。” “确实不慈的很,哪有这样当祖母的?强儿孙的东西,真是丢人。” ...... 说这些话的人声音可不小,当然,也是故意让刘氏听到的。 刘氏气得脸色铁青,当场破口大骂了起来:“你这囊球日的。咋了?老娘孙子就是懂事孝顺,有啥都想到我,有啥都先捧到我面前。” “咋了,气不过了啊?老娘就是有好儿孙。哪像你们家那些不贤不孝的,以后你倒在床上动不了了,我看哪个给你端碗水?......” 刘氏吧啦吧啦好一顿喷,顿时跟说酸话的人混战了起来。 陈凤芝一边劝架,一边给裴逾明使眼色赶紧走。 裴逾明对着她跟刘氏的方向拱了拱手:“我还要跟逾盛一起温习功课,我们先进去了。盛哥里面请。” 裴逾盛边走边擦着脸上泛起的细汗悄声跟裴逾明嘀咕:“怪道你要先去买东西,还专门放一块肉在上面,原来就防着这个啊。” 进门放下挎篮,接过裴逾明递过来的温茶,裴逾盛还是有点不明所以:“唉,其实照我说,你今日不给也没关系的。大不了让你奶闹一通,也没多大事儿。嗐,说句不敬的话,你奶奶她可真是......” 裴逾盛摇头不已。 裴逾明笑笑含糊道:“为以后着想吧。” 今日这事儿瞒不过的,学堂跟镇国将军为激励学生跟族人,公开奖赏,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家里人自都是知道的。 以祖父母的性情,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的。 所以,还不如自己给的痛快点损失还会小点,而且还能捞个孝顺的名声。而事情的发展正如他所愿。 陈凤芝进来了,裴逾明拿出七两银子递给母亲:“娘,将军赏了我二十两银子,我方才买了二两多东西,这余下的钱我留十两留作他用,剩下的钱给你贴补家用。” 陈凤芝乐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儿子出息就是好啊,有面儿又有钱花。 昨儿跟今儿逾明得来的银钱足够他们今年下半年到过年的花销了。 有客人在,不便扯着儿子揉搓亲香,陈凤芝接过钱乐呵呵的道:“行,你们哥俩好好玩。逾盛难得登门,待会儿你震生、震新两个表兄也回来。娘去买菜了,今儿个多做几道菜,让逾盛也尝尝我的手艺。” 陈凤芝出门去了。 裴逾明扯着裴逾盛走进他的卧房,将自己昨天鼓捣的东西拿出来。 裴逾盛惊奇的一边看一边听裴逾明解说。待他说完,裴逾盛大呼:“这东西拿出去,那绝对是力拔头筹的。赶紧,赶紧做出来,绝对会大杀四方的。” 裴逾明道:“我也是着急做,毕竟答应了倪亦辰的,总不好一直吊着。” 裴逾盛着急:“那赶紧去啊,你还等什么?你是不知道地方?我带你去,银翼宝坊肯定可以做。” 裴逾明摇头:“预算只有二十两,去宝坊肯定是不行的。有没有好点的木匠铺跟匠作坊介绍?” 这个裴逾盛很熟,很快拟定了地方,表示要立刻带他去。 裴逾明却道:“倒也不用这么急,等我表哥他们来了再一起去吧。” 裴逾盛心热的不行:“嗨呀,一顿饭吃不吃没关系的,先干正事儿,事情做完才心安嘛。” 裴逾明看着他:“盛哥,想不想赚钱?” 裴逾盛眼睛大睁:“什么意思?说来听听。” 听完,裴逾盛连叹:“还是你脑瓜子好使。这要真成了,确实能赚不少。不过,我们宗室现在不好做这事儿啊。” 裴逾明道:“所以我请了我表哥来。” 好像真能赚钱!裴逾盛瞬时也来了精神,当即拉着裴逾明细细规划了一番,比如如何拉客人,制作东西的质量要如何,如何形成规模化生产,而且速度要快等等不一而足。 这其中速度快慢很重要,这东西模仿起来很容易,赚钱估计最多也就赚那么一两月的。所以速度必须要快。 两人商量的差不多的时候,裴高康也带着陈震生、陈震新兄弟俩进门了。 裴逾盛比裴逾明速度更快的迎了上去:“震生兄、震新兄,你们来了,来,屋里请,我们兄弟好好说说话儿。” 陈震生、陈震新兄弟俩一脸懵的被拖了进去,这谁啊?咋这么自来熟? 进门裴逾明赶紧给他们介绍,还顺便叙了齿。 四人除裴逾明跟他们年龄悬殊比较大而外,他们三个年纪相仿,陈震生最大十六岁,裴逾盛跟陈震新俩一年的,裴逾盛上半年是兄,陈震新下半年是弟。 如此一叙就好称呼了,不过,没说多久,哥哥弟弟的称呼就变成了互相叫名字了。 裴逾盛大呼痛快:“嗨呀,还是叫名字好,说着舒坦。这哥哥弟弟的差点没把我绕晕。呵呵。” 陈震生俩兄弟也嘿嘿直笑,是啊,平日里他们都是叫名字的,谁耐烦文绉绉的叫兄啊弟的。 性情相投,话说的越发投机了。陈震生他们兄弟俩来的路上姑父裴高康已经跟他们提过一嘴了,现在听得要借他们的名儿做生意赚钱,哪里有不应的? 兄弟几人很快计议妥当。 商量好后,趁着裴逾盛跟陈家表哥说的带劲儿,裴逾明瞅了个空儿先去见父亲了。 裴高康听完他的计划,没有多说什么:“你决定好了就去做吧。不过,切记争强好胜,初初才做和气为上,不可意气之争。” 裴逾明点头,突得想到什么,问道:“爹,你就这么痛快的答应了?也不劝劝我谨慎行事,免得亏钱。” 裴高康瞥了眼儿子轻哼一声:“哼,这点子十几二十两的生意有什么好左思右想的?决定了就去做。亏了也就亏了,当是买个经验。逾明呐,做事谨慎是好事,但有时思虑事情倒也不用太过瞻前顾后的。” “有些事想多了反倒不成了。想当年太/祖起兵,是何等的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要是事事都畏首畏尾如何成事?想定了就去做。” 想不到老爹竟然有如此心性,裴逾明大呼,果真太/祖血脉传承基因尚在。 裴逾明连连点头:“爹说的是,我记住了。” 裴高康却没放他走,而是接着问道:“今日你在门口给你大母节礼了。” 裴逾明点点头:“是的,我想着反正早晚都是要送的,所以,今天奶奶问我的时候,我就直接送了。” 裴高康默然,自家老娘是什么性情,他当然是知晓的。 裴高康叹口气:“日后遇到这种事你不要出面,有爹在呢。一个不好伤了你就不好了。” 裴逾明乖巧点头:“嗯,我晓得的。今日我就是想着你不在,这银子奶奶他们也是知道的,不给点肯定是过不去的。所以就提前准备了。” 裴高康赞许的点点头:“今日你做的不错。” 裴逾明诧异的睁大了眼,爹竟然夸他做的不错?他还以为会挨骂呢。还准备了一肚子解释。 看着裴逾明惊讶的神情,裴高康冷哼一声:“你今日处置的甚是不错,保全了自己又体现了孝道。我甚是欣慰。” “哼,虽然讲究孝道,我倒也没有那么是非不分的。我还没那么愚孝到不顾妻儿的死活去成全自己所谓的孝道。” “你怎么想的我是知道的。你打算好了就去做,只要是向好的,爹都支持。家里的事儿,该是你爹我撑着的就我撑着。你现在是玉瓶,要护好自己,万不可由此得了瑕疵以致关键时候出纰漏。” 如果以后儿子真能科举,今天门口那一出一个不慎都会是一场不孝的大罪,日后关键时刻难免不会有对手以此为借口攻讦。当时他听说了心惊的不行,好在逾明处理得当。 裴逾明点头如捣蒜:“嗯嗯,多谢爹爹,我知道了。” 裴逾明喜笑颜开,有这样无条件支持相信自己的父母感觉真好。 “吃饭了。逾明,叫逾盛、你表哥他们过来吃饭!”陈凤芝在外喊吃饭了。 开饭了,忙活了大半天,几个小子早就饿了,听闻吃饭了,呼啦啦的跑了出来。 一看桌上菜色,裴逾明心里大呼过年了。 莲藕炖大猪蹄子、回锅肉、腐乳蒸鸡、酸辣猪肝、红烧鲤鱼还有一道赤酱浓郁的把子肉。 都是半大小子倒也不用讲究什么座次的,齐刷刷的坐下等着开动。 待裴高康在上首坐定,拿起筷子招呼道:“吃饭吧。” 顿时下筷如鼓点,桌上筷子飞舞一片,一群小子抢吃抢的不亦乐乎。 裴高康夫妻俩看得慈和微笑不已,就要这样吃才好。 看着他们吃饭,心情都莫名的畅快。 几个小子一阵风卷残云过后,桌上是菜光盘光。 一个个拍着肚子餍足的不得了,陈凤芝怕他们积食,赶紧沏了酽酽的浓茶过来让他们喝了。 茶足饭饱过后,兄弟几人说说笑笑的出了门。 几人径直往昌盛木坊走去,边走裴逾明还很好奇的问道:“他们真能把木头磨到两黍长的厚度?” 裴逾盛肯定的回答:“真能行,我见过他们给人做的塔台,真的很薄。估计还没两黍厚。” 陈震生跟陈震新也在旁点头:“这个是真的。他们家手艺在永寿那可是数一数二的。” 裴逾明放心了,两黍大约四毫米左右,足够做他要的东西了。 如果真能行,倒也不用找别的匠作坊了,那两样东西都能在他们家做了,如此倒也省事了。 裴逾明一行来到昌盛木坊。 听明他们的来意,伙计十分惊奇的叫过了大师傅:“他们要的东西很新鲜,樊师傅你看看能不能做?” 樊师傅将裴逾明手中的图纸看了看,斩钉截铁的道:“这东西不难做,可以做的。” 裴逾明大喜,赶忙道:“那请问师傅可能现场给我们做一个看看?不用太精细,大差不差就可以了。请樊师傅见谅,我们绝非怀疑樊师傅的话,实在是答应了给别人交货的时间近了,所以亲眼看看也好放心些。” 一个漂亮的小少年乖巧相求,樊师傅自是不好拒绝的。 当即就指着一徒弟叫道:“你拿一小块薄榆木过来。” 徒弟应声而来。 看到来人,裴逾明一怔,啊,他怎么做了木匠徒弟?他竟然在学手艺?!真是让人意外。 徒弟也是愣住了,看着裴逾明僵了好一阵方才嗫嚅道:“逾明,你来这里做甚?” ------------ 8 第 8 章 裴逾盛看到来人,也很是愣神:“海哥,你咋在这里?” 见此情状,一旁的樊师傅颇是狐疑:“樊逾海,你认识他们?” 樊逾海? 他明明是逾明的七哥,咋姓樊了? 陈震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开口道:“海哥,你咋......” “改姓”二字还未出口,却是被裴逾明踩了一脚止住了话头。 这边裴逾盛也反应了过来,赶紧笑哈哈的说道:“认识认识,这是我们表哥。” 裴逾海松了口气,看着裴逾明几人点了点头,将木片递给了师傅。 樊师傅接过下手飞快的削、刨,三下五除二就刨了个菲薄的木片出来。 裴逾明看得大为惊奇,这木匠手艺果真了得。 裴逾明好奇的拿过木片轻轻折了折,顿时,木片应声而断。 裴逾明......这可麻烦了,先前只考虑了美观新奇之意,竟然忘了木头的柔韧性跟纸张还是差了好多的。 裴逾明因问道:“樊师傅可能将之做的不易折断又能保持柔韧的?” 樊师傅想了想:“可以,用开水反复浸泡几次,然后再刷上桐油肯定能行。不过,这需要的时间比较长,我估摸着至少要半个月左右。” 半个月,时间有点长,不过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但产量? 裴逾明问:“按照这个标准做的话,一天能做多少张出来?” 樊师傅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几道工都算上的话,一个匠人一天二十片应该没问题。” 如此,产量不会很高,但只要增加工人也不会差。就是成本? “冒昧问下樊师傅,如按此法做的精美些,一片预计多少钱?”裴逾明很是关切的问道。 樊师傅叫来了账房,账房一顿算下来,答道:“这位小公子,这算下来,最低的一片也要六文钱。” 裴逾明飞快的在心里计算了一遍,他们打听过,这里的工匠平均工资一月十一千五百钱左右。 按照一天做二十片算,光工匠工钱成本一片就需二点五文,加上原料加上各种附加工本费用,这个账房报的价不算漫天要价。 一副牌五十四张,如此算来,一副至少需要三百二十文左右。 现在一斤肉才十八文左右。 这一副牌的价格可谓是不菲的很。不过,他初始就是准备卖给有钱人家,如果找到销路,此价格他也不是不能承受。 嗯,既然已经不菲了,那不如可以再好一点。 毕竟,能舍得掏大几百文买一副牌的人家,肯定是不缺钱的主儿。 不缺钱那要的就是面子。所以,材质可以再好些。 于是,裴逾明又道:“劳烦帮忙再算算,如用红木、楠木、黄花梨做价格几何?” 账房还未答话,樊师傅已经在旁惊讶出声了:“小公子,如用这些好木头做,那价钱可不知要翻几倍的?不说别的,单是工匠做起来都要慢很多的,这些木头可不是桐木榆木啥的。做起来难多了。” 裴逾明表示理解,这些名贵木头质地坚硬,光打磨都会费时很多。 裴逾明点头:“嗯,我知道,但还是请帮忙算算。”报个价先,让他心里有个底儿。 账房拨着算珠计算过后给裴逾明报了个大概的价儿:“粗粗算来,一副少说三四十两的,小公子准备做吗?” 裴逾海在旁早听得着急,逾明这小子是想干嘛?用这么些钱做玩器?问题是他哪里来的钱?要不是现在不便暴露身份,他都想拎着这小子好好问上一问了。 不便打断,只得拼命的给裴逾明使眼色。裴逾明回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裴逾盛也着急,逾明手头有多少钱,他大概知道,这可不够做的。 裴逾盛赶紧出声阻拦:“哈哈哈,逾明,我说你这小子,我们就玩玩,搞这么贵的东西作甚?赶紧的,跟店家说正事儿,后面还有事儿呢。” 见他们都急了,裴逾明对账房答道:“暂时先帮我做十副普通木头的,至于好木头的过后再说。” 樊师傅跟账房的笑脸顿时都淡了好多,合着你问了这老半天儿,就买这点东西? 裴逾明对店家脸色仿若未见,又拿出一副图纸:“这个劳烦师傅帮忙看看可能做?” 虽然心里有点失望,但职业本能在,樊师傅接过图纸大略的看了几眼,这个比方才那个更简单,不过就是做一些方块画上图案而已,不难。于是点头:“可以做。” 裴逾明照常请账房算了大概价钱。一百三十六张牌,普通的一副五百文左右,好木头那就要大几十两银子了。 裴逾明仍然是做十副普通的,名贵的日后再说。 然后,裴逾明也不管人脸色,神色如常的问账房道:“冒昧问句,如果日后有生意常来往,先生你可能做主?” 正经谈生意账房自是做不了主的。只有掌柜的才行的。 账房有些惊讶的重新审视了一番裴逾明一行。 这打头的小公子小小年纪气质甚稳,所做的东西也甚是新奇。听他们的意思是玩器,如果以后真能盛行了,他们昌盛木坊少不得能抢占先机。 普通的不甚赚钱,但名贵木头甚至象牙什么的,这些东西可能赚钱了。这要是做成了,那进项就可观了。 赚钱的想法甚好,但现在这小公子明显是留了后手的。 既然他想见掌柜,那见见也无妨。 昌盛木坊唐应安见到裴逾明一行笑哈哈的拱了拱手请喝茶:“诸位小公子请坐请坐。” 唐应安很是客气。开门做生意,自是要和气才能八方来财的,看人下菜更是要不得,尤其是这些个宗室虽然落魄,但身份摆在那呢,更得客气。 唐应安如沐春风的说了好一阵场面话后,方才进入正题:“不知几位公子今日要跟在下商讨何事?” 裴逾明说明了来意。 听玩裴逾明的话,唐应安惊讶道:“裴公子的意思是,这两样东西卖出去的价钱要由你定,而且,弊店只能制作,除了你而外不能售卖给别人?” “这样的要求鄙人从业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听闻。裴公子此举是否有点强人所难了?”唐应安摇头道。 这么些东西又无甚多大难度,谁都能做的了,裴公子想要垄断,还是太过想当然了。 裴逾明目光清明:“唐掌柜,贵店制作的不过是工具而已,这两样玩器最重要的不是制作,而是玩法。如没有玩法规则不过就是一堆死物而已。” 唐应安眼里的轻慢顿时一收,紧紧的盯着裴逾明:“裴公子可能仔细说说?” 裴逾明微笑:“实不相瞒。这些玩法规则俱在我们处,贵店提供器具,我们提供法则。” “贵店按你们能赚钱的价格给我,至于我们卖多少赚的钱就与贵店无关。结账方式是三月一结账,不现银交付。当然我们会跟人言明此物是在贵店所做。” 唐应安眼睛一闪,裴逾明接着道:“这里我建议贵店在制作时可以制作精美好看的标志刻印在上面。” 唐应安眼冒精光,裴公子此言甚是啊。他们家抢得先机,印上铭记,日后别人一看就知是昌盛木坊出品。 形成印象后,别人说起来他们家就是源头正品。后面即便有人跟上,那名气上已然差了一等。 但这些还不足以让他利如此之大。 唐应安仍不松口:“裴公子,恕我直言,虽然你说玩器需法则相助,但玩器毕竟是玩器,只要有人开头,后面自然而然就有人知道了。所以,裴公子这要求请恕求在下难以全盘接受。” 他们这种大店,要一直给别人打工,那肯定是不行的。 裴逾明笑笑:“我明白唐掌柜的意思。我们自也没那么贪心,三个月即可。” “三个月后,唐掌柜可随意售卖,不受此限,届时我也会将法则一并奉送。还有,这三个月内,我们不会将图纸给别家。” 这次不给唐应安再多考虑了,裴逾明一个眼神过去,裴逾盛出马出来唱黑脸:“唐掌柜以为如何?实不相瞒,我们时间有点紧,如是唐掌柜为难,我们即刻就去别处了。” 唐应安飞快的想转了,前期裴公子要是不提供玩法,他们还真不大好操作。总不能蹲人家家里去偷学吧?这可是大忌,一旦被人发现了他们这昌盛木坊也就不用混了。 毕竟,你说是偷学玩法的,别人未必相信呐。万一是图谋不轨呢? 即便是相信了,那也有泄密之嫌,由小见大,人家会怀疑更多。得不偿失。 尤其是进不进得去那些富人家都还另说。 所以,只能等人家自己流出来。 三个月,一个玩器要时兴开来,差不多就要这么长时间的,那也就是说前期的销量有限的很。如此算来,裴公子他们确实不算贪心。 计量停当,唐应安应了。 裴逾明立即拿出自己白纸黑字写好的合同递了过去:“这个契约还请掌柜的签字。” 唐应安真的吃惊了。这个裴公子可真是谨慎,准备如此周密真的少见。 唐应安仔细看完,更是暗暗纳罕,契约跟他们面谈的相差无几,这裴公子今日还真是有备而来。 唐应安按上了印章。 裴逾明示意陈震生、陈震新兄弟俩上前签字按手印。 约定好半个月后来取货后,一行人神清气爽的下了楼。 走到门口,裴逾明一眼看到门旁阴影处等着的人,对裴逾盛几人说道:“盛哥,你帮我带震生哥他们先回去,我过后再走。” 裴逾盛对着门口的人点点头又叮嘱裴逾明道:“嗯,你去吧。不用急,慢慢说,千万不要吵架。我也先回去找几个兄弟玩玩。” 赶紧先宣传宣传,维护好潜在的客户,东西一到手就好出手卖了。 裴逾明走了过去。 裴逾海转身大步往后面偏僻处走去。 裴逾明默默跟上。 ------------ 9 第 9 章 两人在后院一架木材后面站定。 相对无言几息过后,见裴逾海仍然一脸踌躇,裴逾明直接开口了:“七哥,你放心,我不会出去乱说的。七哥,你是在这里做学徒吗?” 裴逾海顿时卸下好大一副重担:“那就好,我知道你一向是懂事的。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我们宗室一向是不允做这些的,我不得不谨慎一点。” “是的,我在此处学徒。”说着,害怕裴逾明嘲笑一般,裴逾海又紧着说了两句:“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现在朝廷俸禄一年不如一年了,根本养不活人。” “我是三房老大,今年已经二十了,下面还有一串弟弟,我不撑起来,我怕我们兄弟日后恐怕连个家都成不了。” 想不到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七哥竟然有如此上进的想法,这可真是闲散宗室里少有的异数。 裴逾明赞许的点点头:“七哥你做的很对,未雨绸缪,以后有个什么也不至于抓瞎,挺好的。” 裴逾海如释重负的笑了:“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解释完自己的事,裴逾海又问起裴逾明今日的来意:“逾明,你今日来是做玩器的?” 裴逾明点点头。 裴逾海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忍不住劝道:“逾明,虽然我们好些宗室子弟好玩,但这些东西,且不说玩物丧志,单说费钱的也不是一星半点啊。” “这样子玩下去你们家收成能够使吗?四叔四婶知道吗?逾明呐,听七哥一句劝,为着四叔四婶着想,你也不能学那些个纨绔子弟乱来的啊。” 他可是听说了逾明今日订了不少东西,算下来少说要十来两了,这些个银子一家四口省着点花也能过好几个月的。 而且据他所知,他们家除了那点朝廷月俸而外也没其他的什么收成啊,这一个不好,家里真的会揭不开锅的。 尤其是四叔身体一向不好,这要是知道了,万一气出可好歹可怎生是好? 裴逾明甚是欣慰,七哥可是他们一大家子混吃等死、浑浑噩噩的人里少有的清醒之人,也是少有的有心气之人。 有他在裴家,自己日后也可稍稍放心些。 裴逾明想了想说道:“多谢七哥提醒。我今日是陪陈家表哥来跟昌盛木坊做点小买卖的。做的这些东西是玩器不假,但却不是我们自己玩,而是拿来买卖的,七哥不必多虑。” 裴逾海放心了:“嗯,不是就好。我知你一向是个持重的,不过是白嘱咐几句。” “我不能离开太久,恐师傅叫我,我先走了,你也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裴逾点点头,不再多言,大步往家走去。天色不早了,得赶紧。 回到家,裴逾盛已经回去了,陈家表哥还在。 兄弟几人说话一阵后,吃完饭就来到裴逾明房间休息。 陈凤芝多拿了一套被褥过来,叮嘱道:“今晚你们三个挤一挤,逾明你早起轻手轻脚一点不要吵醒了你表哥他们。” 裴逾明点头:“嗯,知道了。” 陈凤芝走了出去,裴逾明将油灯拿到桌旁坐下,对陈震生二人道:“表哥,你们先睡,我还要读会儿书。” 这样子的裴逾明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不过,陈震新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今天跑了半天,不累吗?你这么用功,难道真想考状元?” 裴逾明笑笑,边研墨边答道:“不累。习惯了,正因为今天在外耽搁了半天,才要补回来。” 持之以恒很重要,一次懈怠可能会次次懈怠,裴逾明不能给自己懈怠的机会。 研好墨,裴逾明拿出元大人送的竹纸开始练习了起来。 这纸果真不错,下笔顺畅,字迹清晰深厚,好东西用起来就是舒服。 不像自己平日里买的一些便宜纸,要么浮墨飘在纸上,要么吃墨洞穿印开。 就这,他用起来都很心疼。纸墨太贵了,哪怕是再便宜的纸墨买起来都足以让他们家平日里难见荤腥了。 希望这次生意顺畅,能让他们家稍稍宽裕点。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再积累一点原始资本。 如此倏倏半月过去了,离中秋只有几天了,街上拎着节礼走亲戚的人越来越多。 与此同时,要债的也越发的多了。 三节会账,此乃规矩,即便是泼辣如刘氏她也不敢说不还钱,只能好声好气的说好话,软硬兼施的求着宽限一些时日。 裴家院子也越发的热闹。走亲戚的,要债的,不说人来人往,但一天到晚都有人登门却是事实。 在又当了一件皮袍子之后,刘氏叫住又准备出门喝酒游逛的裴立乾:“老头子,我们今儿个对对账,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欠了哪些家儿的钱?今儿个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不然我跟你没完。” 裴立乾条件反射摆起架势:“男人的事儿你少管。” 架子摆完,察觉不对,这事儿还真要老婆子管。于是,裴立乾轻咳一声:“既然你要问,那我就跟你说说,除了飘香楼的,还有原正茶楼......秀丰戏园子......南北车行......” 一通算下来,足有三百多两银子,只把刘氏唬的面色灰败,腾的站起来拿着鸡毛掸子指着裴立乾吼道:“你个败家的老东西,欠这么多银子,把你这老东西称斤卖了都不够还。你说说,这以后日子还咋过?” 裴立乾抖抖袖子闪开:“夫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刘氏气得大吼:“安?安个屁。这咋整?欠这么多,拿什么还?” 刘氏又气又急,老头子欠的多,她也欠了不少,林林总总加起来少说一百出头了。四五百两银子的亏空,这去哪里找补? 刘氏六神无主的嘀咕着:“怎么办?难不成要卖房子?” 一听要卖房,即便是刘氏随口叨咕都让裴立乾大急:“卖房?怎可卖房?到时我们这一大家子住哪里?” “都怪你这不贤不孝的妇人不会持家,但凡你会持家,我们家何至于此。祖宗留下的房子你还想着卖?反了天了?老夫休了你。” 裴立乾越说越气,心里大悔当日没找个贤惠的夫人。 刘氏气红了眼:“休了我?我给公婆守孝,给你裴家生儿育女,犯了哪条七出之罪了?你倒是跟我说说?走走走,我们这就去祠堂走一趟。” 刘氏扯着裴立乾又哭又闹。闹得儿子们进来劝了好一阵子的架才消停些。 吃过媳妇奉的茶后,老两口暂时休战,眼下得要赶紧把欠银的事儿好好商量个对策出来才行。 刘氏重重的将茶碗放到桌上:“老东西,你赶紧想想办法,不然,我怕这个节都不好过的。” 裴立乾不甚着急:“你那些个大衣裳、首饰什么的,不行当了死当也能值不老少银子的。担心个啥?” 刘氏腾的站了起来,怒红了眼瞪着裴立乾:“好你个老东西,竟敢打我嫁妆的主意?我跟你说,你想都别想。赶紧的,自己想办法,不然,你自己称斤卖了算逑。” 哼,这些个可是自己的棺材本儿,即便是拿出来也是自己用。给老东西填坑?想都别想。 裴立乾抖着腿吊儿郎当:“我说你个老婆子,说的啥话儿?我这把老骨头值什么钱儿?” 刘氏冷哼:“那你就学那些贫民卖儿卖女去吧。” 裴立乾轻咳一声:“咳咳,看夫人说的。我等人家怎可卖儿卖女的?好好给孙女儿找个人家才是正经。” 刘氏浑浊的眼睛瞬时大亮:“话说,我先前跟你说过的要多操心操心孙女儿们的婚事,你有没有放在心上?” 一听这话,裴立乾气势大起,理直气壮的问刘氏要钱:“我今儿个出门就是为着出去打听的,已经有些眉目了。就让你混闹给耽误了,过后少不得请人吃一顿酒赔罪的。赶紧的,拿二两银子给我。” 刘氏掉着腮帮子瞪眼:“禄银这才领多久?你就花完了?” 裴立乾这下被戳到伤心处了,长叹一口气:“唉,要是往年怎么也能剩点。现下我是走到哪里都要现银交付,还有追着要债的,这点银子哪里够花的。” “行了,老婆子,你也别心疼你那点棺材本了。赶紧的拿点钱给我,如今正是关键时候,搞好了,日后我们就能吃穿不愁了。说不得,孙儿们也能娶媳妇进门了。” 刘氏被说动了。想她自觉一向慈和,不是只光顾着自己。 孙儿们她也是心疼的,十二个孙儿,除了老幺裴逾明而外都是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十一个适龄孙儿,只有两个娶了媳妇,面子上也确实不好看。 为着这事儿,那些个长舌妇可没少背后戳她的脊梁骨。 刘氏肉疼的拿了二两银子给裴立乾:“省着点花,今儿个当的那皮袍子就剩这点钱了。” 裴立乾掂着银子哼着小曲儿心情畅快的大摇大摆出门去了。 这边裴逾明兄弟几人也到了昌盛木坊。 今天是约定的交付牌具的日子,裴逾明很慎重。 裴逾盛更是紧张:“成与不成就是这一把了。” ------------ 10 第 10 章 粗粗验过外观后,裴逾明很是满意。 古代能工巧匠真不是盖的,这些东西做的十分精巧。小小木头被这一捯饬,真是身价百倍了。 裴逾盛也大是放心,连连在旁赞道:“不错,不错,这东西拿出去绝对不掉份儿。” 见小客人满意,陪在一旁的昌盛木坊掌柜的唐应安连忙殷勤说道:“公子满意小可们就放心了。公子不如上前试上一试?” 裴逾明果真上前坐下。 裴逾盛跟陈家兄弟也跟着坐在了桌旁。 见状,一旁的昌盛木坊几人兴奋的对视了一眼。很好,赶紧试吧。 唐应安今日全程在侧相陪。 说实在的,原先裴逾明找他谈生意他不过是抱着陪宗室公子们玩玩的心态,其实没做多大指望的。 但此两样东西做成之后,却是吊起了他的胃口。但见此物花色甚多,而且极有规律。生意人的直觉告诉他,此物日后也许大有可为。 因此,待听说裴逾明一行人来了之后,唐应安拿出了他们昌盛木坊做大生意的规格接待水准,大掌柜、二掌柜、账房、大师傅一起上阵相陪。最好是能让这些小客人高兴之余直接在店里先试上一番。 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这帮小孩儿果真还是好哄。 只见裴逾明拿过一个盒子,打开,点检了起来。 另外三个小公子也是如法炮制跟着点检了起来。 嗯,他们竟然不先试着玩儿吗? 唐应安几人脸上的笑容褪了下去。 这帮小孩儿猴精猴精的,看来今日想知道恐怕是不行了。不过,如此对手倒也让人有做生意的感觉。罢了,总归是签字画押了的,也没打算为着这点东西随意毁诺的。 这群孩子手头有东西,说不得日后会有更好的法子送过来。为长远计,就不必再试探了。 唐应安几人终是止住了想要打探的心思。殷勤的在旁帮着点检回答裴逾明等人不时的问话。 很快,一番点检过后,数量跟花色无误。 裴逾明放心了下来,开始跟昌盛木坊认真的对起账来。 第一次的报价不过是大概的报价,连包装的价钱都没算的。这次才是实际的价钱。 此次价格关系到未来三个月的报价,所以,必须要精心以对。 一阵讨价还价过后,一副五十四张的薄木牌是四百文,一百三十八张厚点小点的是六百五十文。 较之上次的报价都有上涨。倒也不是裴逾明不会讲价,毕竟包装也是要钱的,尤其是裴逾明要求的如此精美上档次的匣子雕刻上漆等等价钱本就不菲。 今日这价钱,用唐应安的话说,真是割肉价了。 看着面前花色富贵,雕刻精美,漆光闪闪的匣子,裴逾明表示承情。 买椟还珠古已有之。包装很重要,看看现代时多少平平无奇的东西经过华美的包装身价百倍,好些个东西包装都比东西贵的。 裴逾明付了十两零五百文钱给昌盛木坊。 将东西装好,告辞之时,裴逾明又特地多说了一句提醒:“唐掌柜,下次我们再来订购之时就是三月之期开始之时,还请唐掌柜千万记得。” 虽然白纸黑字写过了,但为免日后扯皮,该要提醒还是提醒一下的好。 财帛动人心,现在没钱赚还好,日后一旦赚钱,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裴逾明可不想去赌什么人性。 唐应安笑哈哈的道:“当是如此,当是如此。裴公子慢走。” 这裴公子还真是滴水不漏,这是当面让他应诺呢。 出得昌盛木坊,一行人径直往裴逾盛家走去准备先试上一番,他们兄弟玩熟了再送去倪亦辰那里。 毕竟日后是要做人老师传出去的,自己都不熟,还怎么让人信服? 去裴逾盛家的主意,是裴逾盛提出,兄弟几人附和的结果。 这么些东西进进出出,到时必定天天都有人盯着问。逾明家确实不太方便。 裴逾明禀过父母要跟表哥他们一起去裴逾盛家玩两天,知道底细的裴高康爽快答应。 不知道底细的陈凤芝好一番叮嘱过后表示理解:“学堂现在放假了,是该玩玩的,去吧。” 几人来到裴逾盛家,受过裴逾盛母亲热情相迎过后一头扎进房间里玩了起来。 一番试用过后,裴逾盛眼睛都直了,扯着裴逾明直叫唤:“好小子,这么好玩的东西,你咋才拿出来啊,早该拿出来了。” 陈家兄弟也是一副全然无外物可干扰的入魂之姿,可劲儿的玩着。 于是,在裴逾明用着裴逾盛的笔墨纸砚照常读书写字之后,他们兄弟三人玩了一晚上的跑的快。 第二日五更天裴逾明生物钟准时醒来读书之时,但见三人仍然脸色发青的在打着。 裴逾明看得摇头,这样怎么能行?赶紧强力镇压三人去休息:“你们要是不歇息,麻将我就不教了。” 三人无法只得极不情愿的歇下。 睡了小半天起来后,又迫不及待的扯过裴逾明:“别看书了,来,赶紧的,教麻将。明天我们要去交货了。” 毫不意外,一场麻将只搓到半夜时分,还是裴逾明以怕耽误赚钱的理由才说服三人睡下:“明日要去给倪亦辰交货,肯定要陪他打的,总不好呵欠连天的?赶紧睡下。” 是日上午时分,裴逾明一行来到了会宁巷倪家别院门口。 门房听明他们的来意,一点没待耽搁的将人往内院领:“我家公子老早就吩咐过了,诸位公子里面请。” 这个里面还真是里面,裴逾明穿过两个大院子还经过一个花园才到地儿。 这倪家真有钱,一个别院都这么大,尤其是裴逾盛他们特意打听都没打听出他的根脚来,看来必定是非富即贵了。 裴逾明对后续的赚钱之道信心大增。 见到他们,倪亦辰心急火燎的直接把人扯过来:“做好了是吧?拿出来我看看。” 裴逾明薄木牌拿出来:“这是扑克牌。” 又拿出一匣子四方方块儿的东西打开给他看:“这是麻将。” 倪亦辰有点失望:“就这个?”这东西新鲜是新鲜,但看起来也无甚出奇之处啊。 裴逾盛扯过他坐在屋里八仙桌旁。 然后将扑克放到了桌上。 半个时辰过后,裴逾盛问他:“好玩儿吧?” 倪亦辰直眉楞眼,只顾拿牌,裴逾盛戳了他好几下才顾得上点头:“嗯嗯,好玩好玩。赶紧的,拿牌。” 裴逾明教完跑的快,又开始了打升级。这可是他小学时分最爱玩的,他当时抵抗不了。 倪亦辰也抵挡不了。 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玩到中午时分仆从来请吃饭都顾不上,无法,仆从只得上了点心跟新茶来让他们垫一下。 倪亦辰拉着几人胡乱塞了几口点心对付过后还要继续玩儿。 裴逾明却是不欲继续玩了,拿出麻将:“来,我们来打麻将吧。” 倪亦辰恋恋不舍的放下扑克牌:“这个好玩吗?” “好玩。”裴逾盛斩钉截铁的回答了他。 倪亦辰还是沉迷扑克不可自拔:“能有扑克好玩?我不信。要不还是打扑克吧。” 裴逾明已经洗好了牌,裴逾盛坐在倪亦辰旁边教他。 豪不意外,一场麻将打的天昏地暗,直到掌灯时分,仆从进来请吃晚饭,裴逾明也坚持不打了要休息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倪亦辰魂不守舍的吃着饭,跟裴逾盛商量着吃完饭战通宵。 对于玩,纨绔子弟跟闲散宗室子弟那简直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两个人说的十分投机。 而且两人还十分有孝心,如此好玩的东西,光自己玩怎么能够?当然要献给父母亲长方能体现他们一片拳拳孺慕之情。 于是,倪亦辰略略算过一番后,十分豪气的问道:“这东西可能做成象牙、黄金什么的?” 大生意来了,裴逾明精神一震,赶紧道:“黄金白银最好不要,太重了。不过象牙、红木、檀木、黄花梨这些肯定是可以的。” 倪亦辰懂了,就是重的不行,轻便些的名贵些的是可以的。 当即豪爽道:“那行,这样,你再帮我做几副上好的,不拘什么象牙、檀木、黄花梨、红木什么的。” 裴逾明闻言趁机拿出银子报账:“这次我们总共拿过来八副麻将六副扑克牌,总价是七两六钱银子,你当时给了我二十两,这是剩余的银子还你。” 倪亦辰哪里将这点银子放在眼里,直接开口送:“这银子给你就给你了。虽说这牌的本钱是这么多,你们费时费力这也是钱,哪里就能按本钱算的?” 这裴逾明倒也实诚,竟然一点不贪。跟这样子的人来往做什么挺舒坦的。 闻言,裴逾明没有推辞,果真收回了银子。倪亦辰不缺银子,他们也确实花了时间,这钱可以收下。 然后,裴逾明跟倪亦辰说起了正事:“倪公子,你要的那些象牙什么的,价钱肯定给这不一样,我估摸着象牙的没有二百两是拿不下来,还有那些个紫檀什么的少说估计也要上百两。不如我们先少做点,做个一两副如何?” 倪亦辰哪里肯依,当即摇头:“这你就不懂了,我们大家族送礼,要么不送,要么就不要漏了,平白得罪了人可怎生是好。” “嗯,也别说多了,这样,象牙、紫檀、黄花梨、乌木、红木先一样给我来两副,麻将跟扑克都要。重阳节前交予我。” 说着,倪亦辰直接豪气拍出了五千两银票:“这是四海钱庄全国通兑的银票,你们拿去先做,不够的再问我要。” 裴逾盛几人呼吸都粗了,裴逾明心跳也有点加速了,没想到第一单就接了如此大生意。 这单少说能赚上千两。有钱人的钱一旦赚到了还真是好赚。 天已经黑了,不好走,倪亦辰殷勤的命人准备房舍留裴逾明几人过夜。 当然,这房舍一时半会儿也进不去。因为要接着掌灯夜战。 直到半夜时分,方才散场。 是日一大早,裴逾明的生物钟作祟照常起床,顺便把裴逾盛几人也捞了起来:“抓紧时间,赶紧去昌盛木坊订货。” 有钱赚格外让人神清气爽的,裴逾盛跟陈家兄弟飞速起身。 几人收拾好来到前厅辞行,倪亦辰还未有起身,是管家代为辞别。 出得门来,裴逾明几人立马飞快的往昌盛木坊而去。 这边裴家院子,陈凤芝也带着裴逾绾准备去安国寺上香还愿。 这是早定好了的。八月节马上要到了,怎可忘了敬菩萨? 母女俩正待出门,却不妨被刘氏叫住:“你们是坐车还是走路去?” 陈凤芝答道:“走路去,这坐车一人要五文。太贵了。” 刘氏闻言递了一把钱过来:“这路上无风三尺土的,人走过去满身尘土灰头土脸的多难看?这十文钱你们拿去坐车。” 婆婆竟然给钱坐车?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陈凤芝赶紧惶恐推辞,刘氏却已经不由分说的将钱塞到裴逾绾手中:“赶紧去吧,莫要耽误了。敬菩萨晚了可不好。” 裴逾绾捧着钱惊疑不定。这钱拿着莫名的让人感觉烫手的很。 ------------ 11 第 11 章 刘氏固给,陈凤芝母女俩推拒不过,只得接了钱在祖母的注视下打车去了。 坐上车裴逾绾还是忐忑。 真是想不通。十文钱虽然不多,但能从刘氏手中流出来那足以称之为巨款了,毕竟即便是过年他们这些孙儿辈的也少有收到祖母的红包,即使收到也从来没有超过五文钱的。 为免女儿担心,陈凤芝故作豁达道:“没事,不用想太多,你大母一向是想一出是是一出的,今儿个也许是高兴。” 话虽然这么说,陈凤芝还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宗旨,准备带着女儿烧完香就走。 烧完香,陈凤芝带着裴逾绾刚刚走出观音殿没多远,却是被人叫住:“裴娘子,裴娘子,请留步。” 陈凤芝住脚,打眼看去,回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眼前这人仿佛是鼎云布庄的掌柜钱娘子。 钱娘子盛情邀约:“裴娘子,今日难得相见,不如去后面厢房随喜一二?” 陈凤芝坚持摇头:“多谢钱娘子相邀。不过,我家里还有事,不便耽搁,下次有时间再聚吧。回见。” 今天真是有点古古怪怪的。少有来往的人要跟她套近乎。 陈凤芝拉着女儿脚下越发快的往外走。 快走到山门时,裴逾绾却是指着前面道:“娘,你看,爷爷在那边呢。” 陈凤芝顺着女儿指向看去,果真见到公公正站在前面看着她们。 无法,陈凤芝只得扯着女儿过去见礼:“爹,您今日也来上香了。” 裴立乾背着手看着她们格外慈和:“上完了?回去路上精心点。老四家的看好娃娃。” 陈凤芝点头答应不已,带着女儿福身辞去。 这边裴逾明正在昌盛木坊跟唐掌柜等人谈价钱。 没想到裴逾明竟然如此之快的就带来了生意,而且还是一笔大生意。 即使以昌盛木坊在永寿城数一数二的行业地位,他们也很少遇到一次几千两银子的大生意。 这次,唐掌柜带着账房严阵以待,仔细的核算。 一通讨价还价过后,双方定下,算上一应包装,一副象牙麻将的价格是三百二十两银子,另外檀木、黄花梨、红木、乌木一总算了,俱是一百五十两上下,有浮动也不过是一二十两银子的事儿。 扑克牌的话,象牙的也是三百两左右,其它几样差不多八十两左右。 约定好价钱,唐掌柜话锋一转:“裴公子,请恕在下多嘴。实在是此次裴公子所定之物价值不菲,小店小本经营,如此多的银钱压进去在下恐怕不好跟东家交代。” “虽说我们先前有约定三月之后付银,但鄙店对大宗之物一向是要收取定金的,还请裴公子见谅。” 裴逾明表示理解,即便是现代,大宗货物交易也是需要一定定金的。不然,人家做好了你不要了可怎么办? 裴逾明爽快的点头:“明白唐掌柜的顾虑。那依唐掌柜之见,今日我等需付多少定金呢?” 唐掌柜喝彩一声:“裴公子敞亮。在下也不说虚的,这样,别人一般是五成,裴公子你今日就付三成即可。” 这个价钱在裴逾明的心理预期之内,裴逾明爽气的掏出银票:“先前总算是三千一百两银子左右,三成的话就是九百多两。我给你一千两。” 这差不多是唐掌柜有史以来要钱最痛快的一次,唐掌柜接过银票,让账房开好票据,殷勤不已的对裴逾明道:“裴公子日后有什么需要小店做的,尽管来找我,我定给你减价一成。” 自己竟然获得了九折优惠,这钱付的也算是适得其所了。 裴逾明笑笑:“如此多谢唐掌柜了。日后少不得要麻烦唐掌柜的。” 说完客气话,裴逾明接着说正事:“说来今日还真有事麻烦唐掌柜。唐掌柜,日后恐怕少不得还有此等买卖来找你,今日不如将常用材料的价钱一并算了吧,比如酸枝、鸡翅木什么的。也免得日后为着这事儿常来找你。” 唐掌柜笑道:“自该如此。看裴公子没有提到楠木,不如我将楠木一起算了?” 裴逾明摇摇头:“楠木不用,这个我不做。” 现在金丝楠木乃是皇家垄断使用,虽然也有一些达官贵人偷着用,主打一个民不告官不究的,但裴逾明不想因着这点东西去赌一个万一。 而香楠跟大果紫檀的纹路很像,也没必要再开一个材质的。 为免意外,杜绝可能的危险,干脆楠木一律不用省事省心。 唐掌柜现在真是完全收起了因着裴逾明年纪小而起的轻慢之心。这裴公子心思缜密的很。 他原本以为人家是忘了,可事实是人家根本就是有意规避。 小小年纪就已如此缜密周全,假以时日那还了得? 唐掌柜打起精神,认真以对,甚是周全的跟裴逾明细细介绍哪些材质可以做且好看等等,主打一个用心。 商讨完毕,唐掌柜还殷勤备至的要请裴逾明等人上飘香楼吃上一顿以表对大客户的尊敬。 对传说已久的飘香楼,裴逾明其实还是很心动的,但考虑到里面时常有诸如他祖父之类的宗亲在里面出没,为免可能的麻烦,裴逾明还是颇为遗憾的拒绝了。 于是裴逾盛作为代表去了。 裴逾明则带着陈家兄弟准备回家。 几天没回家了,现在手头又有银子,该是要带点好吃的回去才像话。 裴逾明带着两表哥径直来到柳家熟食铺要了一个酱肘子、一只咸水鸡、两斤杂货还有两个红油猪耳,都用荷叶包了外面再包了一层油纸,用麻绳捆了提着。 然后,裴逾明又来到泰香茶食店要了一堆的糖食果饼,足足花了五两银子。把店家高兴的都合不拢嘴。 陈震生兄弟俩看得吓了一跳:“逾明,这店就在这里又不会跑,你买这么多作甚?” 裴逾明解释道:“明天就是十五了,今天你们肯定是要回去的,我也不假装留你们了。你们出来这么久,回去当然得要带点的东西才像话的。” 说着,裴逾明想起来什么一般来又掉转头跑到柳家熟食铺道:“掌柜的,按我方才买的一式两样再包些。” 这次不等陈家兄弟俩问的,裴逾明直接解释道:“再带点肉回去,让大舅二舅他们也尝尝,过节了,可不得大口吃肉喝酒的嘛。” “这些店是我们日常想买的时候能光顾的,东西不错价钱也还好,比什么飘香楼、归林居的便宜不少。实惠,今天难得来了就都买点。” 陈震新拎着东西很是有点担心:“这么些东西,要是让你爷奶看见了,你可咋整?” 裴逾明老神在在:“不怕,到时就说是你们帮人买的要带回家去的。爷奶他们现在也不知道我身上有钱,这话他们会相信的。” 兄弟几人做好了准备。 可却仿佛有点多余。 回到家,刘氏正坐在正房门口抽烟袋跟大伯说话,见到裴逾明跟他们招呼一句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的让裴逾明回到了四房头。 这一举,让准备打硬仗的裴逾明颇是有种忽然闪了腰的感觉。 回到自家房头,裴逾明几人受到全家人好一阵的嘘寒问暖。 尤其是陈凤芝,两三天没见就跟几个月没见一样,看着儿子跟侄儿直叹:“瘦了,瘦了。在外没事吧?没受欺负吧?几天没见就瘦成这样,真是让人不放心......” 裴逾明...... 这大概是天下母亲统一话术,见到儿女都说瘦。 “娘,好饿,我们今天还没吃饭呢。有饭吗?”裴逾明赶紧魔法打败魔法。 一听儿子喊饿,那还了得?陈凤芝立马拎着熟食去了厨房:“娘这就去整治,很快的,别急。哦,对了,你们赶紧先吃点点心垫补一下。” 陈凤芝一心几用的又要给裴逾明他们开封点心。 裴高康赶紧说道:“你赶紧去整饭。点心他们自己开就是了,赶紧去,莫耽搁了。” 将担心儿子的老母亲哄出去后,裴高康赶紧问起了裴逾明这几天的情况。 裴逾明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又掏出了银票。 看着儿子拿出的银票,裴高康惊讶的坐直了身子,这么多银票,他也是生平第一次见。自家这儿子可真是出息。 眼见裴逾明一脸的眉飞色舞,裴高康勉力压住狂夸儿子的心情,极力淡定的勉励:“戒骄戒躁。” 不能多说,免得自己一个老父亲会拍着儿子的肩膀叫“好家伙”。那多难看? 裴逾明激动过后,见老父亲一脸淡定。顿觉自己还是世面见的太少,有些飘了。 看看老父亲,多从容,一派的风轻云淡。真不愧是身负雄霸天下太/祖之血脉,就是沉稳。 以后自己还要跟老父亲多学学表情管理才是。 饭好了,几人止住话题坐了下来。 一顿饭毕,送走陈氏兄弟后,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话了起来。 陈凤芝跟裴逾绾说起了今日上香的见闻。 听闻祖母今日的反常之举,裴逾明心下顿生警惕,自家这祖母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能让她付出十文钱,那必得是过后有成百上千倍的收益才有可能。 还有,祖父今天也去安国寺了。这么巧? 裴逾明很是狐疑。 一直到裴逾明坐回房间读书还在思考这事儿。 好几天都没有系统的读书写字了,裴逾明极力沉下心认真的写了几篇字后,开始拿起《四书集注》读了起来。 正读的入神,却听见裴逾盛在外叫他:“逾明。” 裴逾明放下书走了出去。 裴逾盛浑身酒气,满脸陀红,眼神却还算清明。 见到裴逾明,裴逾盛一把将他拉进屋里:“逾明,你猜我今儿个在飘香楼看到谁了?” ------------ 12 第 12 章 对于裴逾盛的一惊一乍,裴逾明很淡定:“遇到谁了?我爷爷?还是哪个宗亲?” 裴逾盛更惊诧了:“你咋这么厉害!一下就猜到了,我遇到了你爷爷了。话说,你咋猜到的?” 裴逾明心下轻哂,这还不好猜。他们这些闲散宗室子弟在永寿能认识什么人?大多都是相熟的姻亲故旧或是什么需借名头的商户啥的,顶多再多两个永寿城的官儿。 “不过,能让你这么惊讶的,应该不止是遇到我爷爷那么简单。你还看到谁了?”裴逾明懒得再猜,直接问了。 裴逾盛拿起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娘耶,渴死我了。你猜的很准,光看到你爷爷我肯定没那么惊讶的。我还看到了隆升当铺的大掌柜钱冠了。” 说到这里,裴逾盛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道:“这个钱冠你可别以为他就是个当铺掌柜,他呀,实际上还经常干一些保媒拉纤的活儿。” “啧,他这保媒拉纤脏的很,可不是什么正经人,背后的势力也复杂的很。所以我看......” “你说我祖父跟这种人在一起?这钱冠是什么背景什么人?盛哥,你仔细说说。”裴逾明心沉如敲破鼓。 联想到今日祖父母种种,一个想法已然呼之欲出。 裴逾盛开始跟他科普起来:“这钱冠不是永寿人,听说是江南一盐商的脱籍家奴出身,现在帮着主家管永寿这边的生意......” “这人我之所以知道,还是之前我们有个族妹出嫁不到三个月就死了,娘家人过去问责,我爹娘当时也去了......后来才知道,哪里是什么正经娶亲?” “就是行商在外面瞒着家里妻小娶他们所谓的平妻,实际就是妾。” “想想那些爆发起家的,哪里懂什么规矩礼仪廉耻的?我们那个族姐不堪受辱,然后就自尽了。” 裴逾明声音发飘:“他们怎么敢?我们是宗室,这事一旦捅出去,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裴逾明刚说完,却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话自己都哄不过去,敢这么做的人,那必定势力不俗,他们这些挂名穷宗室跟他们这些有钱有势的比算什么? 不过就是花些钱的事。毕竟,能将女儿卖给别人的父母亲族,骨子里又哪有什么亲情人味儿?给钱就能摆平。 果然,裴逾盛的回答丝毫不出意外:“呵,他们怎么不敢?他们料定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想想,接亲是需要三媒六证的,作为女家父母难道能不知道对方底细的?” “没有三书六礼都能将女儿嫁给别人家的是什么人?明明知道不对却还是为了钱将女儿嫁了的又是什么人?” “那次,我那族叔带人过去又拿了一大笔银子回来,这事儿就算了了。” “我还听说,我这族姐还不算是最惨的。还有竟然被嫁给娼优贱籍之家的,也是死了。结果还是大差不差,要了一笔钱也就过去了。连族老们都没有惊动的。” 裴逾盛声音发涩,不胜唏嘘:“还好我家没姑娘,要不然,可不得担心死。” 可我家有姑娘,我还有两个姐姐!裴逾明浑身发冷。 他毫不怀疑,为了银子,祖父母估计连自己都能卖,更别说是孙女儿了。 裴逾明笃定今日他们必定是已经看过姐姐,而且还很满意。 裴逾明满嘴发酸,舌头僵硬的吐字都有点发颤:“盛哥,你可知他们当年将女儿卖了多少钱?” 裴逾盛冷笑咋舌:“不少呢。听说都没有下于五千两的,那个嫁给贱籍的听说都两万两了。” 裴逾明久久不能出声。 良久才哑声对裴逾盛说道:“今日多谢盛哥告知。不胜感激,真的不胜感激。” 裴逾盛这时酒完全醒了,见裴逾明这等情状,心下不忍,赶紧宽慰:“逾明,你也别太担心。这事儿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也许他们就是碰巧坐在一起了呢。你不用担心。” 裴逾明现在却是打起了精神:“是不是碰巧,一查便知。凡做过,必留痕迹。盛哥,你陪我出去一趟吧。” 裴立乾做事并不隐秘,甚至算的上大张旗鼓的到处托人要将孙女儿嫁给富贵人家。 于是,裴逾明二人出去茶楼酒肆转了一圈,不过半天功夫就打听清楚了。 确实,钱冠已经帮他牵好了线,是个江南行商,家里有没有老婆不清楚,但给钱很大方,听说不低于六千两。待看过满意后,还能再加钱的。 裴逾盛听得肺都快气炸了,娘的,这哪里是正经嫁娶?看过满意还能加钱?这是把他们裴家姑娘当什么了? 裴逾明却是平静至极:“走吧,回去吧。” 裴逾盛很担心:“逾明,你要是生气就骂出来,可别憋坏了。” 裴逾明一派沉静:“没事,我很冷静。” 知道了事情原委就得赶紧想破局之法。 裴逾盛惊疑不定的看着裴逾明:“行,总归你别气坏了,现在要稳住才好呢。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裴逾明感激不已:“今日多谢盛哥了,日后少不得有麻烦到盛哥之处。” 裴逾明回到家中,跟父母禀过今日要写文章估计费时颇多,不用担忧后,就一头扎进屋里开始思考了起来。 思虑过后,心里框架已成,方才起身研墨、铺纸,笔走龙蛇的写了起来。 裴逾明以科举策论之势洋洋洒洒写了五千多字,反复对过无误后方才住笔睡下。 是日起身,到处一片喜庆洋洋,家家飘香。 八月十五中秋节到了。 裴家院子这个中秋节过的格外祥和富足,家里人说话都比平时平和了许多,互相招呼着给对方送好吃喝什么的。 如此到了晚上,刘氏跟裴立乾更是召集一大家子在院子里摆了两桌,一家子和乐融融的对月说笑吃酒喝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祥和之态。 夜深散去,浅浅饮了两杯酒的裴高康已然有点熏熏然,看着窗前明月陡然有了几分诗兴一般。 可惜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来,正自遗憾,儿子过来找他了:“爹,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定要冷静些,生气也收着点儿,千万别犯了病。” 裴高康惊讶的看着儿子。 裴逾明缓了缓道:“本来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但想想,这事儿还是该你们大人知道的。爹,你可知道祖父他们准备将姐姐嫁给外地行商?” 裴高康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裴逾明抚着他的后背声音无比肃然:“爹,你必须保重自己。不然,我跟姐姐可真是砧板上的鱼肉了。” 裴高康剧烈抽气渐渐平缓了下来。良久,半躺着闭上眼睛:“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来。” 裴逾明一五一十的说完。 裴高康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边咳边怒不可遏:“休想......咳咳......我精心养大的女儿岂能被人如此轻贱?......谁要敢......咳咳......我跟他拼命。” 裴逾明边帮着父亲顺气边沉然道:“肯定不能让他们得逞的。不过,现在却也还不到需跟人拼命的地步。爹,这些时日让姐姐不要出门了,跟母亲说一定要看好姐姐。” 裴高康点头。 裴逾明接着道:“爹,上次镇国将军跟元大人给我奖赏,我们还没回礼拜谢的。” “现在中秋节过了,将军跟元大人应是有空了,我们理当登门拜谢一番才是。” 八月十七这天,元翰益刚刚忙完公事,管家就拿着拜帖进来:“大人,裴高康裴老爷携子前来拜谢大人。” 元翰益点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 13 第 13 章 元翰益跟裴高康平礼相见,裴逾明则是以子侄之礼相见。 裴高康见面就告罪:“先前因着节前想着大人必定忙碌,不便登门打扰。今日才登门答谢,还望大人勿怪。” 元翰益哈哈一笑:“不怪,不怪。尊驾光临蓬荜生辉。” 裴高康赶紧道:“元大人,我表字季安,唤我季安即可。” 元翰益从善如流的应了,并请用茶。 一阵寒暄过后,元翰益直接进入正题,对着裴逾明笑道:“听说逾明今日来见我还特意带了文稿要给我看?” 既然人家以子侄之礼相见,元翰益也择善而从的以叫子侄之名来称呼了。 一旁拿着文稿等候多时的裴逾明赶紧上前奉上自己的文章:“学生偶然有感而发,写了一点浅见,今日特地带来请大人过目指正。” 元翰益也不客气,接过文章果真当场审阅了起来。 看着看着,元翰益脸上的轻松笑意渐渐敛去,有些闲散的坐姿也渐渐挺直认真了起来。 元翰益看得很认真,从开始的一目十行,到后面的边看边沉思,直看了足足大半个时辰。 良久,元翰益看完,看向裴逾明的神情格外惊异:“逾明,这《谏闲散宗室安置书》真是你所做?” 不怪他惊讶,这篇策论架构完整,条理清楚,辞藻也是质朴中带着华丽。 如果不考虑其中隐含的时政要素,单说是作文的话,这篇文章无论是从立意到文字都可谓是上乘之作。要是考试,这必定是一份满分文章。 元翰益一瞬不瞬的盯着裴逾明,此子才不过十岁而已。如此文章,真是让人不得不震惊。 裴逾明身姿板正,神色从容上前拱手躬身:“回大人,此文确乃学生有感而发所做。班门弄斧了,请大人见谅。” 有意思,一再的强调是有感而发。看来,今日必是有所求了。 既如此,那得看看值不值得出手了。 元翰益官威威压尽展,双目如电看着裴逾明:“既如此,我且考考你。” “你说削减闲散宗室俸禄,第一要务就是要转变人的思想。何解?” 裴逾明答:“人的想法决定行动的导向,同样一件事,如果想法不同,结果必定不同。比如,这次宗室传闻已久的会被除爵削禄的消息。” “如果让人觉得自己被断了衣食,日后生计无以为继,那必将招致怨恨。” “但如果,让人觉得如无此物,从此少了束缚,人生有许多可能,那结果将是皆大欢喜。” 元翰益轻哼一声:“这就是你后面讲的,削禄之前要放开对宗室的限制?” 裴逾明答:“正事。大人且想,如果除禄,那闲散宗室就必须要自食其力。如要自食其力那就必须要跟天下百姓一样可以士农工商,不然,又不给钱又不让人自谋生计,那让人可怎么过活?” “如此,且不说将要招致的反对可能是空前的,单说与万事万物的运行规律也相违背了。” 元翰益笑骂一声:“巧言令色,既如此,你为何又说要继续保留除爵除禄宗室的身份地位特权?” 裴逾明答:“还是跟学生前面所说的平稳过渡有关系,闲散宗室被奉养了百余年,不事生产,享受身份地位带来的荣耀特权已经根深蒂固。” “现在已然削掉了经济来源,如果原有的身份特权一并被取消,那将会是经济跟心理双重打击,如此,如一旦被削禄,那可能的反弹将会更大。” “保留闲散身份特权不过是心理安慰罢了,一般的闲散宗室也不会去作奸犯科,对社会稳定不会造成损失,对经济也无影响。当然,此举也是有年限限制,不是一直如此的。” 元翰益越听越心惊,也越听越欣慰,此子才思真是了得。此子说不得是自己此行的最大收获。 因着欣赏,元翰益的问题也越发的犀利:“你说的这些仿佛闲散宗室从此不跟朝廷争利一般。但你又在文中说,给予闲散宗室自谋生路的权限过后,在赋税经济劳役上又要蠲免让利等。” “既要跟百姓相同的士农工商的权力,又要区别与百姓的赋税制度。逾明,你太贪心了。” 裴逾明淡定答道:“不贪心。大人且想,凡事开头难,闲散宗室被奉养百余年,一朝自力更生,总要给他们缓冲时间,抑或是成长时间。” “一开始自是不好跟其他人一样,不然,钱都没赚到先要交税,届时恐怕自谋生计的念头将会大打折扣,难题说不定又抛了回来。而且还是跟先前的保留身份特权一样,有年限限制,不是永远如此。” 元翰益暗自喝彩,这招好,给了宗室甜头,让他们慢慢习惯谋生。有了心理准备,日后再行废除招致的反对将会大大降低。 元翰益越问越满意,后面真是拿出了问策的架势问裴逾明。 两人一问一答,须臾间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核心问题问答过后,元翰益命管家送上新茶来。 趁着喝茶的间隙,元翰益又将裴逾明的文章看了一遍,此文甚是详尽,连削禄不要一刀切,要循序渐进按照亲疏远近来削都有提议;甚而还有为鼓励闲散宗室自食其力,益适当奖励,让人受到千金买马骨的激励等等不一而足。 如此策论,即便是作为奏折都是可以的。元翰益心里渐渐有了成算。 元翰益沉吟过后,神情轻松的问道:“此策可有拿给镇国将军知晓?” 裴逾明摇头:“有稍稍提过一二,但文章未有给将军看过。” 元翰益问:“为何?为何拿给我,而不是给镇国将军?” 裴逾明答:“立场不同,给人呈现的观感不同。我们宗室本为被削禄一方,如由我们呈上,难免让人先入为主的有被叫苦威胁之观感,如此说不定结果跟文章所想要的可能会背道而驰。” “而大人乃是决策一方,由大人知晓呈上,那就是问策,是为国出谋划策的方式方法,可以讨论可以修正可以光明正大的或用或不用......” 心思真是缜密。元翰益真心有点叹服了,这个裴逾明真是不愧身负太/祖血脉,真乃有太/祖之风也。 这话不便直接夸奖,但人既然求上门来,又送了一份不小的礼,该是要表现自己作为长辈的亲和的。 元翰益一改先前的问策对答的气势逼人,神情十分和蔼亲近道:“方才听你说,此文是有感而发所做。可能跟我说说,是因着什么有感而发。” ------------ 14 第 14 章 看来自己先前的对答终是让元大人满意了。 裴逾明赶紧躬身作答:“多谢大人动问,学生写此文确为有感而发。学生当时听闻了些消息十分骇然,如若放任如此,闲散宗室日后生计难以为继不说,也怕造成新的社会问题,从而给朝廷添乱,让皇家颜面扫地。” 元翰益拈须静静看着裴逾明。 裴逾明弯腰涩声:“现在很多闲散宗室穷困潦倒之下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儿女婚嫁之上。更有那下作的保媒拉纤之人将给宗室女嫁娶当做一门生意,故意将宗室女嫁往愿意出钱的不良之家。” “无论家室,只图钱财。乱规矩,行诡事,致使我宗室女儿屈辱横死。学生偶然得知消息,只觉发背沾衣,如长此以往,我宗室儿女性命堪忧,生存堪忧。” “如若放任,恐使朝廷新增隐忧,使得圣上徒增烦恼也。因想着大人一心为民主张,为圣上分忧,所以,学生斗胆登门跟大人告知此事,还请大人原囿学生的自作主张。” 有人买卖宗室女?! 元翰益也有点坐不住了。朝廷要削减宗室俸禄开支,不过是才放出风声不久,宗室有人就行如此龌龊之事,更有不良之人敢对宗室打如此下作主意。 不管这事儿是之前就有的,还是现在才出现的。总归是现在已经发生了的,在如此节骨眼上这不是给反对之人现成的攻讦由头吗? 何况,如果真让人成了产业。那圣上的颜面何在? 堂堂宗室,皇室血脉竟然要卖儿卖女才能过活?届时圣上颜面不好看也就罢了,一个不好一顶不仁的帽子铁定会牢牢的给皇上戴在头上。 但凡皇帝,哪个不想被后世称赞一声仁君、明君 ,谁愿意得不仁的暴君名号? 到时,皇上不痛快了,大家都难受。 裴逾明今日说的这事儿,还真得要好好查查才是。 见元翰益神情松动,裴逾明再接再厉感叹宗室家穷困潦倒的惨事,对那些不怀好意的不良之人的痛恨。 着重暗示保媒拉纤的钱冠身家背景。 据说钱冠这家伙出身盐商家奴,替主家管着中都永寿的生意。 此人所涉生意颇广,据说有当铺、钱庄、绸缎庄等等很多,大多都是十分赚钱的生意。 想让人真心动意的做一件事,光有让人一腔孤勇伸张正义是不够的,最好是还有利益动人心才好。 钱冠这家伙这么多钱,顺手收拾了,不光是能彰显名声,落个为民除害、替圣上分忧的清官能吏的名头,还能得实实在在的好处。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元翰益结结实实的多看了两眼裴逾明,这小子是个聪明人,名利都一起送过来了。 这番对谈宾主皆欢。 裴逾明的《谏闲散宗室安置书》被元翰益留了下来。 裴高康父子告辞离去后,元翰益吩咐管家:“去查查。越详尽越好,尽快报于我知。” 娄福来领命而去。 这边,出得行馆的裴高康一脸愁容的跟裴逾明商量:“逾明,时候还早,不急着回去。不如我们先去牙行一趟?” 裴逾明肯定的问道:“爹是想要去牙行赁房子吗?” 裴高康面露惭色:“按说你赚的钱我不好随意动用的。可现在,我们家这等情况,日后你大父大母恐怕......我们恐怕是不好在住在这里的。” 裴逾明点头:“爹爹所虑甚是,我也正有此打算,那我们现在就去。” 见自己的提议获得了儿子的首肯,裴高康甚是高兴,带着儿子抬脚就往牙行走去。 走了没几步,裴高康又倏然止步:“我看今日就找房好像有点不合适,不如改天吧,今日就算了。” 裴逾明疑惑的看向父亲。 裴高康赶紧解释道:“我想想现在我们倒也不好大张旗鼓的找房子的,不然,日后被有心人探知,恐落个早有布置准备跟父母翻脸,落个不贤不孝的名声。届时恐对你不利。” 逾明是打定主意日后要科考进学的,那名声上就不能受损。 自家爹娘的性子是无风都能起三尺浪,如要真有点风再被有心人一撺掇,那还得了。 这么一想,裴高康更是坚定回转脚步:“不去了,我们回吧。” 回去的路上,裴高康还是难掩愁容,懊恼不已:“唉,都是爹无用,要是早早想办法搬出去,现在也不用这么愁了。” “搬家这事儿......我们也就罢了,主要是你姐姐,见天儿呆在一起,我还真是有点担心。” 裴逾明也担心:“爹,让姐姐先去舅舅家呆上一段时间吧,等这边事了了再接回来。” 裴高康连连点头:“很是,很是。今日我们回去就送走。” 见父亲还是难解愁容,裴逾明赶紧宽慰道:“爹,房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裴逾盛家有一个小院儿空着的,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他们家也是同意的。届时万一……我们直接过去住就是了。” 父亲所虑之事裴逾明也早有想过,祖父母算计姐姐这事儿不成了,迟早都会翻脸的。做好搬家的准备是必须的。 裴高康又是欣慰又是苦涩:“你都安排好了,为父真是高兴。唉,说来,也是爹无用,这些本该是我做的。却让你个小娃娃操心了。” 裴逾明赶紧摆手:“爹,你我父子不必客气。你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保重身体,其它的少操心。只有你好了,我们家才会无忧。” 不然,他们家真会感受到世界森森的恶意。在这个父权社会里,有父亲跟没父亲的境遇那可真是天壤之别,尤其是他们家这种只有一屋子妇孺的情况下,父亲安好与否攸关一家子的生存质量。 裴高康自是知道这个道理,稍稍伤感过后很快收拾好心神,儿子出息,活该他有享福的命,想那么多作甚? 父子二人回到家,裴高康一点不耽搁的就去跟陈凤芝商议将女儿送到舅舅家去的事儿。 陈凤芝很是奇怪,这不年不节的突然将女儿送走去舅家长住,怎这么奇怪的? 陈凤芝狐疑不已:“当家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看你们父子俩这几天神神秘秘的紧。” “到底有什么事儿,你赶紧跟我说说,也好让我心里有点准备。” 裴高康默了默,外援已经找到,此事应该可以得到顺利解决,现在跟妻子说说也可。 裴高康叹了口气,终是说了:“这事儿也确实不能瞒你......” 听丈夫说完,陈凤芝直接蹦了起来,瞬时就想冲过去骂人。 冲到门口悬悬忍住,只觉一口老血憋在胸口:“这挨千刀的老东西,不得好死......” 陈凤芝指天骂地的问候了好一阵老东西过后,稍稍散了散胸口的淤血,不待裴高康劝说的,立刻恶狠狠的盯着丈夫:“你赶紧去看着姑娘,我进去收拾东西,马上就去舅舅家。” 陈凤芝冲进屋里好一阵收拾,然后风驰电掣般的拉着女儿回了娘家。 理由嘛,当然是两口子吵架了。他们两口子方才在屋里可是狠狠吵了一大架。 看着四儿媳冲出门,刘氏颇是不满的瞪眼骂了裴高康:“无用的东西,竟然让媳妇蹬鼻子上脸骑到头上撒野。我跟你说,她要走就走,你可别去接。让她自己个儿回来,看她有脸不?” 裴高康现在是一点都不想跟老母周旋,直接一阵咳嗽:“娘,我累了,我先歇下了。”说完躺到床上闭目养神去了。 见儿子如此,本想大展雄风的刘氏只得悻悻而去。 这番闹剧,裴逾明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在屋里写字。 这几天心情浮躁,写字可以静心。 裴逾明先是练了一阵行书,然后又开始写楷书。写了几张后,就用馆阁体抄起了《四书集注》。 馆阁体字迹清晰工整,现在几乎成了科举考试的专用字体了。 别人考什么,那就练什么,这是裴逾明多年考试生涯得出心理本能。 抄写十几张过后,裴逾明烦躁之意完全褪去,开始沉浸式的读书写字。 砚台里的墨没了,裴逾明起身研墨。边研墨边背诵,如此背写一体,知识点记忆的就比较牢固。 裴逾明正得趣间,就听到裴逾盛进门的声音:“逾明,忙着呢。” 裴逾明放下书:“刚好读完一个段落,进来吧。” 裴逾盛毫不客气的推门进屋,也不废话,直奔主题:“逾明,倪亦辰这小子这些天颇是出风头,拿出麻将跟扑克牌可是让好些人羡慕的紧。” “这些天我也时有跟倪亦辰一起帮他大杀四方的。有好几个人都在问我麻将跟扑克牌的事儿,你说,我要不要帮他们做?” 裴逾明摇头:“暂时先不要。待我们将倪亦辰要的象牙跟名木做的东西交货后,你再接单。” “倪亦辰可是大客户。大客户就要有大客户独一无二的特权体验才是。” 裴逾盛点点头:“你说的在理。我当时也是总觉有点什么不妥一样,所以才没一口答应。” “这样,活儿还是接,没道理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的。反正我们做东西需要时间,我就将交货时间拉长也一样。总之,将给其他人的交货时间放到倪亦辰之后就行了。” 裴逾明赞许:“盛哥心思就是灵活,可也。” 那边被两兄弟提到的大客户倪亦辰现在正无比得意的跟家中长辈炫耀他新得的玩器。 此等新奇玩意儿的魅力无人能挡。 很快,倪家后宅上房摆了两三桌,大家玩的是不亦乐乎。 就连丫头婆子都忍不住不时的探头探脑。 及至主人永寿知府倪振江走到面前才发现,慌忙行礼:“老爷。” 倪振江看着热闹非常的上房不禁动问:“怎么回事?” ------------ 15 第 15 章 丫头赶紧答道:“回老爷的话。老太太正跟京中大老太太还有十二少爷他们一起在打麻将呢。人有点多,摆了几桌,所以热闹了些。” 倪振江听明白了,摆摆手自顾自进去见礼了:“大伯母,母亲。” 见到儿子进来,刚抓了一手好牌的严老夫人根本无暇他顾,直接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大老太太也只顾得上点头:“振江回来了。你且先坐,等过会儿我们打完了再行叙话。” 两个老太太可以不用太理会倪振江,一旁的十二少爷倪亦辰却是不敢。见到伯父进来,赶紧起身见礼:“六伯,亦辰有礼了。” 倪振江点点头,弹弹衣袖在一旁坐下,这才顾得上打量桌上的玩器。 只见桌上四人面前一方排了一队刻了花色的四方块,桌上还有像砖头一样覆着码成一堆围墙状的东西。 就这...... 就能让他们如此如痴如醉? 倪振江因问道:“这是何物?” 倪亦辰连忙答道:“麻将,这是麻将。” 一问一答间仿佛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这边严老太太已然不耐烦:“有什么过会子再说,赶紧的,抓牌。” 倪振江...... 就这一下都等不得?竟这么好玩的? 一个时辰之后,倪府上房,官威俨然的倪知府神色认真的教育着将牌打出来又收回去的倪亦辰:“亦辰,男子汉大丈夫当是举手无悔,打牌更是如此,不可轻易悔牌。” 倪亦辰连连点头:“六伯说的是。”嘴下却是耍赖不已:“六伯,我这牌还未落地,不算悔牌,不算,不算的。” 两个时辰后,倪振江勉力将自己从牌桌上拔了出来,回到书房处理正事。 是日散衙回府,照例来到后宅给母亲请安。 老太太她们仍然在玩麻将,倪亦辰倒是不在。 一旁的丫头善解人意的告诉他:“十二少正在花厅跟人玩扑克牌呢。” 倪振江走到花厅,远远就听到倪亦辰得意非凡的声音:“哈哈,见识到我的厉害了吧,今日我要让你们输的把亵裤都给我留在这里......哈哈......” 倪振江走近:“什么东西这么了得?” 倪亦辰下意识的回答:“这是扑克,我们正在玩跑的快。哈哈哈,他们可输惨了......” 牌桌上的众人已然起身:“见过父亲。” “见过伯父。” 倪亦辰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起身见礼。 一阵纷乱过后,倪振江坐了下来。 两个时辰之后,倪亦辰几人输得是面如土色。 倪振江大觉有意趣。散了牌桌,将倪亦辰叫到书房:“这些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倪亦辰赶紧将自己当时在形意茶楼偶然遇到裴逾明的事情从头至尾的说了一遍。 听完,倪振江拈须沉吟,出处很显然,而且是偶然遇到,不是有意为之。那还好。 裴逾明?这个名字好像听过。 倪振江回想了阵,哦,想起来了,这名字他听元翰益说过,是个宗室,他当时好像是有篇文章入了元翰益的眼的。 确认不是阴谋过后,倪振江对倪亦辰道:“这些东西你可还能做得?” 倪亦辰这些纨绔子弟天天玩耍,在长辈眼里那从来是不务正业的。难得有长辈需要自己做事的时候。 该是自己大展身手的时刻到了。 倪亦辰精神大振:“能做,能做。六伯,你要多少?要象牙还是紫檀、乌木什么的?裴逾明说过,他都能让人做的出来的。” 倪振江瞟了眼兴奋莫名的侄子,轻咳一声:“倒也不用这么好的。不上不下即可,诸如鸡翅木、酸枝这些就行。” 啊呀,难得有长辈跟自己正经谈事儿,倪亦辰兴奋不已的迅速调动了自己平日耳濡目染做事的流程规则,周全的问道:“六伯说的甚是,送同僚不宜太过名贵。那,六伯大概需要多少?我即刻就去找人做。” 倪振江扫了眼一旁的长随,长随赶紧上前作答:“十二少就请先安排各两百副左右吧。” 倪亦辰乐颠颠的答应着出门去了。 他要亲自去找裴逾明商量这事儿。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接到正经差事,必须得办好。 倪亦辰随着仆从七万八拐的来到裴逾明家所在的巷子,已然十分惊讶:“他们宗室竟然住得这么寒酸偏远吗?” 待进到裴家院子,更是被裴家院子逼仄杂乱的样子震惊:“这真是宗室住的地方?这,我们家的门房也比这个好哇。” 仆从赶紧在一旁解释,宗室,尤其是闲散宗室也不是个个都有钱的,好些人还不如平头老百姓有钱呢。 倪亦辰震惊过后,很快恢复平常。也是,他堂堂平远侯府的公子什么没见过? 宠辱不惊,贫富亦待之自若,这是家里日常教导过的。 裴逾明自是不知倪亦辰经历了如此的心路历程,但见倪亦辰神情自若的对父亲行了子侄之礼,又一派从容的跟闻讯跑过来的裴立乾等人寒暄说话。 对裴立乾、裴高树等人的谄媚讨好一派随意,不露喜怒,仿若平常。 裴逾明看得暗暗纳罕,这些贵族之家的少爷们,还真不能以简单的纨绔子弟看待。 看看人家这待人接物的自在从容?他们从小受到的平常教育就已经是大多数人能受到教育的天花板了。精英教育果然了得。 被裴逾明赞赏的倪亦辰,其实心下远没有表现出来的淡定。这裴逾明看起来文质彬彬,气质淡然沉着,怎家里人如此聒噪?真真是让人意外。 寒暄几句过后,倪亦辰扯着裴逾明就走:“走走,逾明,我们去茶楼叙话。” 裴逾明从善如流的跟着走了。这倪奕辰出门前呼后拥,仆从众多,他们家这小院子还真是不好接待,还是在外面说话方便些。 来到茶楼,将将落座,倪奕辰迫不及待的说明了来意。 裴逾明听得好悬没叫出来,心脏突突乱跳了好几下,好家伙,这倪亦辰真是非一般的大客户啊,这竟然一下送来了如此大的生意。 如此生意当更要精心以对。从倪亦辰话里透出来的意思,这次他要的东西很是着紧,是要正经送礼的。那就更需谨慎周到。 于是,裴逾明瞬时发动头脑风暴,从形制到花色又跟倪亦辰仔细探讨一番,尤其是外观形制,既然是要正经送礼的,那就最好要大方文雅。 说白了就是要百搭,送谁都可以,送谁都不会出错。 裴逾明边说边画。探讨完,设计图样基本也完成了。 裴逾明让倪亦辰审核完图纸后,说道:“今晚回去我再仔细描补一下,明日就拿给工坊去做,尽快交货给你。” 倪亦辰一如既往的豪气。尤其是今日见到裴逾明家住的如此寒酸过后,给银子更是大方:“好,这里是一万两银票,不够来找我。” 裴逾明捏着银票笑眯了眼:“足够了,酸枝这些东西比不了先前那些名木。” 裴逾明回到家,不出意外的受到了裴家院子的亲切相迎,大家都来打听方才来找他的公子是谁。 方才那公子,带了足足十来个健仆,这等声势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这要是能结交一二,那日后说不得能好好的沾沾光的。 就知道他们会这样。 裴逾明很是淡定的答道:“这公子我也不知道来历。人家不是来跟我结交的,是之前在外面玩碰巧遇到的。因他甚少见过平民宅邸,今日就顺路过来看看而已。” 听裴逾明说完,众人失望之余又莫名的松口气。 二伯母田氏一脸的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说嘛,人家这等富贵公子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们家?找逾明,估计也就是偶然做做篾片而已。” 不得不说,二伯母真相了。裴逾明暗忖点头。 大伯母杨氏也是一脸的如释重负:“就是,人家要结交也不可能结交逾明一个娃娃。”最差也要结交他们家才是,他们家日后还有个奉国中尉的爵位可以承袭呢。 自觉搞明白了真相,大家议论一阵过后,也就各自散去。 今晚得要养精蓄锐,明日又要关银了,这可是大事。明日务必要光彩照人才好。 因着母亲还在舅舅家,这次领银子就裴逾明一个人去的。 正仓门口一片咒骂哭嚎声,这次比上次关粮更不如,是一分本色,九分折钞。 三两银子折下来只得五钱七分了,这点银子真的没法活啊! 这还不是最惨的。 随着这次关银流出来的还有闲散宗室削爵削禄的传言,据说明年春上之前五代以下的爵位可能会全部废掉,五代以内的也可能全部降等。 没有爵位的闲散宗室的禄银会全部削掉。 裴逾明垂眸听着这些消息。 看来,朝廷真是下定决心了,连废除的期限都已经说明了。就是不知对宗室的禁锢有没有放松,放松到何等地步?希望赶紧出台相应策略。 裴立乾抛了抛领到手的七钱六分银子,龇着牙花子心里怒骂不止。 黄天老爷,这次真的要去祖庙哭太/祖了。 真的没法活了!这点钱怎么过活?! 裴立乾跟刘氏对视一眼,不行,得要赶紧。 刘氏很是不耐的问道:“怎么回事?那边不是说满意吗?怎还没动静?你赶紧去打听打听。” 裴立乾掂着刚领到的银子:“嗯,我今日就再去问问。这点银子不够请人吃酒,你赶紧的,再给二两银子给我。” 刘氏狠瞪了他一眼,但为着后面的大钱,还是一咬牙给了:“这是才当了簪子的钱。你早去早回,别喝猫尿喝忘了。” 裴立乾拿着银子吃酒去了。 这边裴逾明领完银子后,拉着裴逾盛一起到了昌盛木坊。 又来了如此大一笔生意! 唐掌柜又是欣喜又是肉痛。如此大生意,自己竟然赚不了多少,真真让人心疼。 这要是他们能卖的,他少说在现有的价钱上翻倍。届时账面好看,他的分红也好看。 议定好鸡翅木、酸枝分别各一百套。 总计四百套,麻将一套十五两,扑克一套八两,总计四千六百两,裴逾明付了一千五百两的定金,约定好半月过后交货。 商议完裴逾明又着重看了先前的订单,进度喜人。 唐应安再三保证:“放心,最迟九月初三铁定交货。” 时间倏倏而过,转眼九月初三到了。 裴逾明带着一众兄弟过来取货,十套麻将、十套扑克牌,总计需付银三千六百两,除掉先前已经给过的一千两,裴逾明又付了两千六百两银子。 银货两讫过后,裴逾明一行来到倪府别院交货。 ------------ 16 第 16 章 路上,裴逾盛喜的不行:“今日少说也要赚个五六百两。” 一副赚他个二三十两不过分的。 裴逾明笑笑:“不止。我准备将剩下的银子都赚了。” “还剩一千四百两,你都能赚?”裴逾盛惊诧不已。 陈震生迟疑了下还是劝道:“逾明,做买卖还是差不多就行了,不可贪心太过。” 裴逾明摇摇头:“生哥,这跟贪心无关。而是必须要赚这么多,不然,恐怕会让后来之人为难了。 ” 陈家兄弟疑惑不已:“这事儿怎么说?” 裴逾明解释道:“我们在昌盛木坊拿的差不多是成本价,我们如果按照这个价格直接卖出去,日后恐怕就要让昌盛木坊为难了。” “何况,这次我们原本跟倪亦辰也是做买卖。既然是做买卖,只要价钱双方都能接受,也无所谓贪心与否了。” 裴逾盛秒懂:“也是,那唐掌柜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可惜价钱低了,他可是说了不止一次要是他们卖出去的话少说要加倍的话。” 其实还有其他,他不大好出口。像倪亦辰这种公子哥儿,买东西一般不会亲力亲为的,如果他们初次价格压的过低,日后,那些手下可不好捞钱。断了人财路,招人恨呐。 裴逾盛双掌一击:“逾明说的对,今儿个这价钱是不提也得提。不过,逾明你是准备翻倍吗?” 裴逾明摇头:“翻倍感觉太过分了些,一样加一些也差不多了。”原谅他现在还不够黑心,做不到下手太狠的。 几人议定了最终需卖的价钱来到了倪家别院。 倪亦辰早早就在等了,见到他们不及寒暄,一个劲儿的催赶紧拿给他看看。 裴逾明几人麻利的将东西摆在倪亦辰面前。 名贵的东西就是不一样,木质纹路漂亮、手感柔滑、香气氤氲,象牙白中呈粉,一看就高级上档次。 倪亦辰果然喜欢,连连称赞:“不错,不错,这东西拿出去那可是趁手的很。” 验过货,裴逾明开始跟倪亦辰报价,象牙的麻将一副是五百两,扑克牌是四百五十两; 乌木、红木、紫檀、黄花梨的,麻将是一副二百五十两,扑克牌是一副一百三十两; 总计是四千九百四十两。 “倪公子当日给了我五千两银票,现在还余六十两。”裴逾明拿出六十两银子放到倪亦辰面前。 倪亦辰颇是惊讶的看着这六十两银子,他们竟然还有剩下的? 按照倪奕辰往日买东西的认知,他还以为这次裴逾明他们来交货时少说也得要他再加个几百两银子的,没想到竟然还有得剩? 他们还怪实诚的。 倪亦辰当即将银子推了回去:“你们也辛苦了,这银子当是你们的辛苦费。” 裴逾明摇头拒收:“第一次我们帮倪公子做时,倪公子要谢,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这次我们是卖东西给你,性质不同。多谢倪公子好意,此银我们不能收,还请倪公子将此银收回吧。” 倪亦辰惊奇的一挑眉,这裴逾明可真是有些意思。竟然正大光明的告诉自己已经赚过他的钱了。 先前他可没少遇见明明贪了他的钱还死不承认还为自己叫屈的人。这个裴逾明还真是个异数。 跟这种人做生意,想来应是可以放心的。 先前他直接砸出一万两让裴逾明制作六伯要的东西,过后可没少被伴当埋怨太草率了,万一被人坑了呢。现在看来大概不会有此隐忧了。 裴逾明也确实让人感觉靠谱。知道倪亦辰着紧后面的四百副订单,又细细的跟他报备了目前进度,并敲定了交货日期,约定十月初一交货。 一一交代妥当后,裴逾明一行告辞离去。 出得倪宅,裴逾盛乐得直蹦跶:“发财了,嘿嘿,发财了。”他也能赚钱了,这下老娘可不能再说他吃白食了,嘿嘿。 陈家兄弟也是呵呵直笑,这么多银子,他们家还从来没有人见到过,更别说赚到了。 裴逾明也是心绪激荡,来这么久了,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赚到钱。 有了这些钱,现在家里的难关应该是可以应对一二了。 赚到钱了,该是要给合作伙伴分红了。 这次总共赚了一千三百四十两,裴逾明按照先前说好的分成,将银子分了:“生哥、新哥,你们一人一百三十四两。” 陈震生、陈震新颇是有点过意不去:“我们也没帮到什么忙,就挂个名儿而已,拿这么多大是不该。要不这样,逾明,不用给我们一成,我们就拿三十两就可以了。” 三十两也差不多是一个闲散宗室快一年的俸禄了,不少了。 裴逾明摇头:“这是之前定好的,怎可随意更改?生哥、新哥,这是你们该得的,赶紧收好,不要推辞。” 这确实是陈家表哥该得的。挂名看似轻省,但内里干系大着呢。没出事还好,一出事那就是挂名人的锅。这算是风险投资了,该收。 坚决的将银子推到二人面前后,裴逾明又将裴逾盛的一份送了过来:“盛哥,这是你的。” 裴逾盛看到也是惊诧:“怎给我也一成这么多?这次客人都是你自己找的,我也没出什么力,你给我个零头就可以了。” 裴逾明很不赞同:“这都是说好了的,盛哥你扭扭捏捏作甚?这些天你见天儿陪倪亦辰他们玩儿,陪我来回跑,那就是做事,怎可说没出力?赶紧收下,不然我真是不高兴了。” 日常维护客户也是非常重要的。要不然,第二笔大生意倪亦辰未必一下就想到给他们的。 裴逾盛咧嘴一笑,果真洒脱的将银子收了:“行吧,既然逾明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 分完合作伙伴的,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了。 裴逾明点着结余的银子,九百三十八两!这可都是自己赚的。嘿嘿,赚钱的感觉真好。 有了这些银子后面家里的一些安排就能宽裕些了,腾挪的空间也大了。 裴逾明他们在屋里愉快的分着银子。 这边裴立乾也乐颠颠的回来了。 一进门就兴奋不已的拉着刘氏乐得不行:“老婆子,成了,成了。” 刘氏激动的一哆嗦,迅疾关上房门,颤着嗓子问道:“真成了?银子拿到了吗?” 裴立乾连连点头:“上次相看过他们很是满意,答应给八千两,今日先给我付了三成。诺,这里是两千五百两全国通兑的银票。” 刘氏一把抢过银票,仔细的看了又看,数了又数,难得的赞道:“不错,老头子你还是挺厉害的,有用。” 裴立乾抖着腿得意的哼着曲子:“是吧?早就让你放心了,我出马哪里有搞不定的事儿。走走走,今儿个不在家做饭了,我们去飘香楼叫上几个好菜好好的吃顿酒。” 刘氏一边喜滋滋的换出门的大衣裳,一边难免担心的对裴立乾道:“老头子,你说,这事儿老四不会阻挠吧?他要是不答应可咋整?” 裴立乾眉毛一竖:“他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他老子,我给孙女儿定下的亲事他敢不答应?哼哼,惹恼了,老子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不到万不得已,儿子还是想要的,刘氏想了想,十分肉疼的折中道:“要不这样,到时分个三五百两银子给老四?总归是他养的女儿,给点钱也是使得的。” 裴立乾鼻子吭了一声:“这个到时候再说。实在不行,给点就给点吧。” 老两口商定妥当欢欢喜喜的出门吃酒去了。 与此同时,永寿知府宅邸也迎来了一个客人。 倪振江笑哈哈的拱手相迎:“元大人,稀客。” 元翰益对着倪振江拱手作揖:“元某不请自来,还请倪大人见谅。” 倪振江笑着摇头:“元大人客气了,元大人莅临蓬荜生辉,走,我们书房叙话。” 看茶过后,两人进入正题。 “元大人今日登门,可是有事?”倪振江问道。 “倪大人,元某今日冒昧登门,实在是有事相商。元某在外偶有得知,现今有那不法之徒竟然公然在外算计宗室,手段极为卑劣龌龊。” “现下正值宗室变法关键时候,出现此等事体,实在是令元某担忧。”元翰益一脸忧心忡忡。 ------------ 17 第 17 章 倪振江神色凝重:“哦,竟有此事。愿闻其详。” 一番对谈过后,看着元翰益拿出的详细证据,倪振江怒色满面:“这等宵小耳感?竟敢如此算计宗室女。如此腌臜之物本官定要将他们捉拿审问,还宗室以安宁,使圣上以心安。” 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元翰益满意的捻须:“倪大人忠君忧民,为民除害,下官甚是感激。如此,就有劳倪大人了。” 这就是今日来的最主要目的。他调查过后,确认裴逾明所说不虚。 钱冠有钱是真的。那些惨事也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且现在还有正在发生。 元翰益又叹道:“不过此事宜早不宜迟,不然,恐又有宗室女要遭难了。” 先前粗粗看卷陈的时候好像是有人正在谋划寻找新的漂亮的宗室女送到行商家。 过去的也就罢了,左不过是找原因结案而已,现在的却是迫在眉睫,要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儿了,那简直是明晃晃的打脸。届时呈给圣上的奏折恐怕都要遮遮掩掩了。 倪振江赶紧拿起元翰益送过来的卷陈又仔细的看了起来。哦,看到了,还不少,甚至有两三家都已经议定了。 这议定的男方人选果真有问题,一个是四十多岁的行商,家里早有妻儿,此人最是风流不过,走到哪里都娶平妻,尤爱宗室女此等有身份的女子。 还有一个现在倒是没有老婆,但是个痨病鬼,人也快死了。娶宗室女就想着靠人家的身份出去唬人给他们守家产,也就是嫁过去随时准备做寡妇。 再有一个就更过分了,人早已经死了,而死的原因就是骗婚宗室女,被那家兄长发现了,对质打斗时一不小心失足摔死了。然后家里人争不过那口气,就一力要找宗室女配阴婚。所以这家给银子格外大方,直接给了两万两。 饶是倪振江早已经阅历无数,看到此等血淋淋的惨事也是怒不可遏。拍桌大怒:“此等宵小实在无法无天,本官忝为知府定要为民除害才是。” 怒过表明态度之后,倪振江很快又恢复沉着冷静,今日元翰益找上自己,恐怕不仅仅是要让自己为民请命的。 这卷陈中钱冠着墨甚多,这个当是要好好斟酌一二才是。 元翰益自也是知道这个道理。 于是,换过一道茶后,元翰益开始详细的跟倪振江叙说发现此事的前因后果。 听完,倪振江还是忍不住惊讶:“这是裴逾明找到你说的?” 裴逾明?又是裴逾明。 先前听说此人文章写的不错,过后侄子那惊艳众人的玩器也是出自他手。此子倒甚是心思灵巧。 尤其是他竟然还能说动元翰益替他出头?这可真真是让人惊讶的很。 惊讶的倪振江看完元翰益递过来的文章,看完默然半晌方才叹息出声:“这《谏闲宗室安置书》也是裴逾明所做?” 元翰益缓缓点头:“当日下官看到此卷也是惊讶不已。下官恭喜倪大人治下有此人才,能出此才这皆是倪大人治世之功了得所致。” 元翰益的马屁拍的倪振江甚是心情舒畅,神情更是亲和:“元大人,此书你当是准备如何处置?” 此话题也是自己今日来找永寿知府的目的之一,元翰益当即也不藏私,直接说了:“倪大人,下官认为裴逾明此书甚是有理且方法详尽,稍作修改说不定真能成建议之策,为朝廷所用。” “所以,下官预备写好条陈,将此书一并奉上请圣人过目。因着此卷出自永寿,下官认为此事应报由大人知晓,免得届时下官的奏折跟大人有出入。倪大人以为如何?” 倪振江沉吟,这谏书条理分明,内容合规,没有什么犯禁之处;又是出自宗室所书,情理合囿。 而且此文辞藻华丽,行文流畅,字迹因年纪小笔锋不够看起来虽有稚嫩之处,但在宗室里,尤其是年幼的宗室子弟里已经算是很能拿得出手的。 如此文章呈给圣上,即便有个什么,想来圣上也是会宽宥一二的。 他们的奏折附上此文,也可向圣上表明,关于闲散宗室的处置问题他们并没有蛮干也没有懈怠,他们一直在认真的想办法。 看看,能出此文,就是因他们时常走访宗室,了解宗室疾苦之故。 因着他们勤勉用心,一心为着宗室为着圣上考虑,所以才有了宗室献文之事。 倪振江拈须点头:“可也。” 这个元翰益是个拎的清的,不管他是需要人分担责任还是什么,总归没有越过自己擅自行事,如此做事还是让人舒服的。既如此,少不得可以合作一二。 这番对谈称不上宾主皆欢,但也算是颇有收获。 元翰益走出倪府,神情轻松,前期的调查以及过后的奏折什么的他都已经跟倪振江交过底了,这现下的处置就看倪知府的了。 裴逾明现在也是神情轻松愉悦,得意快活的将赚到的银子捧到父亲面前:“爹,你看,这是我这次赚到的银子。” 裴高康真是震惊了,这么多银子?! 裴高康这次到底没有端住,拉过儿子着实拍了几下:“好小子,果真是能干。” 裴逾明将银子交给老父亲:“爹,这银子你先收着,过后还有。” 裴高康惊叹不已:“过后还有!逾明,你可真是争气。为父真是太高兴了。” 裴高康边说边又咳嗽了起来。 裴逾明赶紧给兴奋降温,边抚父亲的背边说道:“爹,娘走了好几天了,该是要赶紧去把娘亲接回来才是。” 裴高康深以为然,妻女走后,家里冷清不说,父子俩这几天吃饭都是将将就就,日子难捱的很。 裴高康连连点头:“我明日一大早就去接你娘。” 裴逾明有点遗憾:“明日宗学诗会,夫子一再交代不可轻易缺席。不然我也可以一起去的。” 裴高康摇摇头:“无事,总归你娘这次又不是真跟我生气走的,不过是做由头而已。我去接就可以了。” 裴高康要出门去接老婆回家,照例来上房跟爹娘报备。 这次刘氏格外的好说话:“该当的,老四家的跟逾绾走了这几天了,老是呆在舅家成什么样子?该是要赶紧接回来的。” “你明日去接人,态度放好些,说点好话哄哄。还有,要注意经管好逾绾,姑娘家家的,可是不能被磕着碰着了。” 刘氏如此通情达理,让裴高康准备了一肚子的解释之言都没有出口。大感轻松之余,却也不意外。 哼,这是惦记自家姑娘呢。明日自己可没打算接姑娘回家的。甭惦记了。 一夜无话,翌日起身裴家父子就各自出门各干各事去了。 裴逾明进得学堂,这些天学堂里的喧闹依旧,但有些东西仿佛还是不一样了。 裴逾明想了许久,终是回悟到自己感觉不一样的地方是人少了。尤其是平日里那些格外活跃的少了好几个。 裴逾盛没来,裴逾明知道他是忙着做生意去了,暂时逃课了。 其他几个,裴逾明特特打听了下,原来是退学了。听说家里吃紧,学又学不出什么名堂,再加上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所以,被家里人约束性子准备相亲去了。 裴逾明...... 他们闲散宗室现在不管男女,仿佛都想靠婚姻改变境遇了。 这可真是古今中外的一大人生捷径。可惜,能成功的实在是拎不出几个。 裴逾明忍不住心下吐槽,面上压着性子听夫子讲诗文。 说实在的,诗词歌赋他挺喜欢。可喜欢别人的是一回事,自己作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许是前世的教育太根深蒂固了,裴逾明接受其它挺快的,但对诗词歌赋什么平仄什么韵律的,就是接受不来,学了几年也还是一知半解的。 还有用简单的几个词确立一篇诗词的意境立意什么的,习惯了长篇大论的裴逾明也是搞不来。 偏偏今日夫子格外认真,一副非要裴逾明写出一首惊艳四座的名诗不可的架势。 在硬凹了一篇狗屁不通的诗过后,裴逾明心头郁郁,自己这是完全没有点开这技能。 看看人家朱太/祖,随随便便都能写出“鸡叫一声撅一撅......扫尽残星与晓月”①的名句,看看人家这气势,虽然其前面平平,但后面笔锋一转气吞山河的君王霸气一下都出来了。 写诗果真要有气势,自己根本就没有写诗的气质。溜了溜了。 裴逾明溜到宗学的小花园看芍药去了。 夫子要是抓到自己也可以说是找灵感。 裴逾明自觉自己是好学生,逃课很是有点负罪感。看着面前这一片灼灼生艳,颜色各异的芍药,突地有种不吟诗两句好像对不住的感觉。 苦思冥想了半天,努力回想往日读过的诗乱套一气“芍药国色又天香,轻风拂动颤巍巍,摇曳生姿惹人怜,恰似故人从西来。”② “咳咳”旁边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嗔骂声:“你这娃娃诗文还真是别具一格?教你的老师现在恐怕都想把束脩还给你爹娘了。” 裴逾明吓了一大跳,打眼望去。 只见芍药丛的另一头站着一儒雅清俊的中年文人,旁边赫然站着一脸灰败的宗学掌院丘柏。 老师会不会把束脩还给爹娘他不清楚,但现在掌院的脸色真是难看的很。 裴逾明一脸惭色担忧不已,完了,给夫子丢脸了,夫子不会气晕过去吧?罪过,罪过。 ------------ 18 第 18 章 “逾明,还不赶紧过来拜见曹山长?”见裴逾明站在一旁发愣,丘柏赶紧黑着脸提醒他叫人。 裴逾明赶紧上前躬身作揖:“学生拜见曹山长。” 曹甫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眼:“免礼。你就是裴逾明?” 就是同窗丘柏多次夸赞文采斐然的宗室子裴逾明?怎今日这首诗听来让人如此意外的? 曹甫到底忍不住疑惑的看了眼丘柏。 丘柏脸色铁青。唉,今日失算了,早知道提前命题一篇文章让裴逾明作的,干甚非要他写诗呢。 曹甫诗词了得,学生里也有诗词了得的出类拔萃者,自己就根本不该为着一时意气而非要裴逾明作诗争口气的。 真是失策。 懊恼不已的丘柏极力的找回场子:“哈哈,这小子诗赋确实差强人意了些,不过于文章一道却颇有一些看头。正恒不如命题一道让他现场作就,就知我所言不虚了。哈哈。” 曹甫惊讶的看着同窗,就这么有信心?竟然敢让自己当场命题作文? 曹甫捻须一笑:“峥崴你这么说我可真是好奇了。既如此,我可就不客气了。” 曹甫看向裴逾明:“吾欲命题一道,孺子可愿做题?” 曹甫虽然答应命题,但还是决定先要问问这娃娃的意思。 这娃娃看起来虽然神清气朗,但毕竟形容尚小,万一不过是日常讨人喜欢,同窗心喜夸大其词了些。自己今日非要命题作文,那就有故意让人打嘴的嫌疑了。 读书人在学术之上争强好胜是有的,但故意打嘴别人,尤其是同窗那就不应该了。 曹甫决定但凡裴逾明有所犹豫,他都会将此事混过去,免得人为难的。 可不妨,面前这身形秀颀的小童竟然目光清明坚定一脸的跃跃欲试:“学生愿意,请山长赐题。” 哦,竟然如此有信心?他喜欢。 曹甫闻言稍作沉吟后直接命题:“今日芍药甚艳,当得一篇文章。如此,你就用芍药为题作文一篇,一个时辰为限,开始吧。” 裴逾明目光掠过绚烂多姿的芍药丛,文章框架飞快成形。 转而看向曹甫,满眼沉着昂扬:“多谢山长赐题。不过,怎好让山长久等的?一个时辰久了些,让先生久等学生颇感罪过。半个时辰,学生只需半个时辰即可。” 曹甫眼里光芒一闪,轻轻捋了捋须:“好,那就半个时辰。” 做学问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学生敢在他面前主动说减掉考校时间,而且还是一减一半。 这小童要么真是肚里有货;要么就是狂傲不知所谓。 他今日倒要好好看看。 考校正式开始。 曹甫据案上首当中,丘柏西向座,裴逾明独坐厅中,在两位夫子的灼灼注视中开始做题。 这考试待遇可真是一等一的高级。这要是心理素质差一点,就能被他们盯的手抖。 裴逾明心下吐槽,极力摒弃外界干扰提笔答卷。 夫子命题芍药,当然不能流于表面。 芍药外形好看不过是表象,由此引申的内里才是最要紧的。 裴逾明开始由花朵的颜色写到了内里的土壤,着重说了土壤、气候的重要性。 比如在北方,因着气候苦寒,芍药反倒很好养活且开的花极多甚美。 而南方虽然能活,但却要精心养护才能开出好的花朵。 引申出人也一样,需要风吹雨打,方能成就人生。如一味圈养不经风雨,长此以往,人会颓废会行尸走肉,于家国不利。再暗暗隐喻一下,譬如现在的闲散宗室。 而经历了风霜的芍药,才会灼灼其华、多姿多彩,才会阳光向上、富有生命力,展现别样的茂盛风华。 当然,风霜是淬炼,土壤才是根本。 譬如“南生为橘北生为枳”①,同样的物种因为土壤的不同造就了天差地别结果。由此引申出盛世与否于人的重要性。 再暗搓搓的夹带私货譬如闲散宗室,要让他们经受风雨的前提就是要放开禁锢,给他们适合成长的环境。 裴逾明一气呵成,洋洋洒洒一千多字,不到半个时辰就交卷了。 曹甫拿着文章一眼扫去,卷面虽笔力尚浅,但字迹工整已隐隐有些笔锋了,一看就是下了工夫的,而且全卷没有涂改,很是干净清整。 单看卷面已是不错。 再看立意,曹甫大为惊讶,这小子不光是思维敏捷,还很有深度。 这篇文章真是出乎他意料。 曹甫认真看了几遍,对丘柏叹道:“峥崴所言不虚也,此子文章一道真是大有可为。恭喜峥崴有此良生。” 丘柏一扫先前的郁气,神采飞扬:“哈哈,正恒过奖了,过奖了。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当得起正恒如此判词?” “逾明,还不赶紧上前谢过曹山长。” 裴逾明赶紧上前拜谢。 曹甫轻轻拢了拢颌下美髯点头微笑:“孺子可教也,今日见你文章吾心甚慰。不过,尔过后更应勤勉用心才是,万万不可骄傲自满以致天份尽失。” “须知伤仲永之事古往今来不胜枚举。读书之人谦虚勤勉最为重要,逆水行舟不外如是也。你须谨记。” 这是正经教导了,裴逾明赶紧躬身领命:“多谢山长教诲,学生定然谨记,时时鞭策己身,不敢须臾忘记。” 有才之人最怕倨傲不知所以,裴逾明这小子还甚是谦虚有礼。曹甫很是满意裴逾明的态度,当场解下身上的一块玉佩:“此玉赠予与你,望你日后君子玉立知自修②。” 这是师长对学生最美好的期盼,裴逾明感恩不已。得到丘柏首肯后,落落大方上前躬身接过:“多谢山长,学生定然谨记山长教诲,不负山长所望。” 曹甫很是满意裴逾明的彬彬大雅,不故作推辞,也不故作倨傲,而是一派本性的欢喜从容。不错,此子可教也。 看着曹甫将随身玉佩赠予了裴逾明,丘柏终是扬眉吐气的放心了。 君子赠玉,同窗果真满意裴逾明的文章。这下总是不会怀疑自己打诳语的。 裴逾明退下后,丘柏高兴非常的邀请同窗入席:“正恒难得来一趟,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酒意醉人,丘柏开始袒露心声慨叹自己的不如意。 想当年同为国子监的学生,同窗科考一路高歌猛进,进士及第; 可自己就一直蹉跎在举人功名上面,再不得寸进。家境不继间,只等回到原籍做了一个宗学的掌院混吃等死。 而曹甫却是来去自如,朝堂不愿呆了,就来到山野间做了书院山长。合泰书院,不说天下有名,在他们永寿几府之地却也是赫赫有名。 做如此声名赫赫书院的山长跟做闲散宗室宗学掌院,这差距犹如天堑。 想当年他们的起点差不多,但人生际遇竟然差了这么多,真是由不得人不叹息。 曹甫自是知道同窗的心结,只得劝道,人生冷暖自知,他所处的境遇未必不是别人所期望的。 比如他自己,要是朝堂得意,谁愿意到书院做教书先生的? 他们不过凡碌士人,又不是朱子之类的大家,以教书育人传道授业为己任的。 当然,这些不好直说,只得嗟叹一番也就了了。 不过,曹甫还是很快找到安慰丘柏的点:“那个裴逾明,我看小小年纪文章就已经颇见锋芒了,假以时日必定大有所成,届时你这个授业恩师必定也会名扬天下的。” 这话丘柏爱听,借着酒意哈哈大笑:“借君吉言,借君吉言。” 笑完,却又忍不住叹息:“可惜,此子生在宗室之家,日后科举之途怕是与之相绝了。” 曹甫目光深黯轻轻摇头:“未必。此一时彼一时,不可一概而论也。” ------------ 19 第 19 章 听得同窗此言,丘柏眼睛一亮:“你是说朝廷有可能......日后宗室有可能科举出仕?” 曹甫捏着酒杯垂眼出声:“大势所趋耳。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丘柏精神大振,赶紧打招呼:“如真能如此,日后少不得要麻烦正恒兄。正恒兄,你今日也看到了我这学生功力不错,之前想着他们也不靠科举出头的,所以也就没跟你提。” “今日话都说到这里了,我就舔着脸开口了,日后如我这些学生真能科考了,这些好苗子你得帮我收下教导教导。这也是正恒兄的一番功德,正恒兄可千万不要推辞才是。” 曹甫将酒一饮而下,笑道:“峥崴兄,你今日这酒可真不好吃啊。峥崴兄相托,我自是不好推脱的,不过,我也丑话先说,我那合泰书院虽不敢说学子个个学识了得,但入门之时那也是过五关斩六将才入得门来的。” “所以,今日虽有峥崴兄嘱托,我也不是什么人都一股脑收的,还是一样的要通过我们书院的入席考试才可入门的。这一点先说与峥崴兄知晓,还请峥崴兄见谅。” 丘柏举起酒杯敬了曹甫一杯酒:“多谢正恒兄,道理我自是尽知的。正恒兄能给他们考试机会,某感激不尽。” 这顿饮酒,直把丘柏心里多年的郁气都散将开来,真是格外痛快。 正恒兄说的对,自己不行还有徒弟嘛。学生厉害了自己这个老师也是面上有光的不是? 这边裴逾明心下得意的捧着玉佩回家,刚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了肉香味儿,赶紧乐颠颠的往灶房跑去:“娘,你回来了?” 低矮的灶房里雾气飘飘,香气满屋,暖意融融。父亲在灶后烧火添柴,母亲在灶前炒菜做饭。 裴逾明走进去使劲的嗅了嗅,满口生津的问道:“娘,你做粉蒸肉了?好香。” 陈凤芝看着儿子这馋样,眉目弯弯温柔一笑:“是呢,听你爹说,这几天可是把你馋坏了,可不得做点好吃的香香你的嘴儿。” 裴逾明高兴的眉眼都眯了起来:“嘿嘿,娘回来了真好。今天我要吃三大碗饭。” 被儿子这可爱样儿逗得心痒的陈凤芝忍不住捏了捏儿子的小嫩脸蛋儿:“行,只要你能吃下,吃多少都行。” 灶后的裴高康却是不赞同的开口道:“不可,任何事都要有节制才可,吃饭尤其要如此。不可因为好吃就暴饮暴食,这样会伤身体的。不可如此。” 陈凤芝嗔了眼煞风景的自家老公:“行了,我们娘儿俩亲香说话,你插什么嘴?逾明最是懂事不过的,也不会如你担心的这样的。” “好了,这火也差不多了,再焖一下也就熟了,不用添柴了。你们爷俩出去吧,不用都呆在这里。”灶房很小,人多了就容易绊手绊脚的。 裴高康立马起身带着裴逾明出去了。 父子俩坐在隔出来的客堂等吃饭。 裴逾明照例跟父亲说起了今日学堂的见闻,末了拿出曹甫山长给的玉佩递了过去:“这就是曹山长赐我的玉佩,爹你看看。” 裴高康接过玉佩仔细打量了起来,早年间他也是见过一些好东西的,东西一上手他也能辨出好坏的。 此玉手掌大小,玉质温润、丰润剔透,一看就是上好的和田羊脂玉。这样大的一块上好白玉,少说值个三五百两银子的。 裴高康有些吃惊:“这曹山长出手可真是大方。逾明呐,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不推辞?就这样拿着感觉有点不大好吧?” 裴逾明摇摇头:“当时情境,不可推辞。此物曹山长赠予与我,是师长对学生的肯定赞扬,如推辞就是大大的不礼貌了。” “爹你不必有顾虑,曹山长何等沉稳睿智?当时能将玉佩直接解下赠予与我,那肯定也是有考量的。此物与他恐怕情感大于银钱的。” “曹山长赠予此玉也是勉励我学业。总归日后我多多用心学习,学业有所成,也不枉曹山长赠玉之恩了。” 裴高康被说服,很快打开纠结:“也是,此事论心不论钱,你说的在理,日后你定要更加勤勉读书才是。” 裴逾明点头如捣蒜。这个是肯定的,不光是为着学业本身,就是为着吃饭,他也要努力上进才是。 很快,陈凤芝叫吃饭了。 端上饭菜,饭菜简单却份量颇足,就俩菜,一大盆粉蒸肉,一大盆鸡蛋丝瓜汤。 陈凤芝舀好饭,示意父子俩:“吃饭吧。” 竟然直接让他们吃饭? 裴逾明等了等,没有见母亲还有其它动作。于是拈起筷子吃起饭来。 陈凤芝夹了老大一块儿粉蒸肉放到儿子碗里:“来,多吃点。” 裴逾明一口喂进嘴里,粉末干香肉润滑软烂,入口即化。真是太好吃了。 裴逾明幸福的眯了眯眼:“娘的手艺真好。好好吃。” 说着又夹了一筷子到嘴里,吃的呜呜直叫。 见儿子吃的欢实,陈凤芝笑眯了眼:“慢点吃,多着呢,别噎着了。” 连着吃了好几口,解了馋,裴逾明下筷子的速度慢了下来,终是记得问起方才感觉奇怪的问题:“娘,今天我们做了好吃的,你为啥没让给爷奶也送点过去?” 之前母亲都跟敬神一样,但凡家里做点好吃的,总是先分一部分出来送给祖父母,自家才能开吃的。 闻言,陈凤芝眼神恨恨:“送个屁,以后都不送了!送再多,再孝顺,人家还是一样的没心没肺。做老人的没有做老人的样,还指望后人敬重?” “敢把我姑娘不当人,我现在没跟他们厮搂都算是有涵养了。哼,还指望我割肉救母呐?” 很好,母亲这恩怨分明的样子很不错,就该这样。裴逾明心下喝彩。 父母拎的清,性情也果决,挺好的,日后有个什么也不用担心他们瞻前顾后心软的。甚好。 裴逾明低下头继续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今天的饭可真香。 裴逾明家饭菜香飘满院,一闻就知有肉吃。 大房头杨氏甚是不平:“哼,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也不怕吃了上顿没下顿,老四家的就是个不会过日子的。” “唉,话说,他爹,你说老四不会真是在哪里捞到钱了吧?你要不瞅个空儿去打听打听。都是兄弟,总不好就他们一家发财的吧?”对钱财的渴望终是胜过心里的不平,杨氏忍不住撺掇老公想要分杯羹。 老大裴高树想着日前父亲跟自己透露的一点口风,压下心头的烦躁,拿出大家长的沉稳,点着筷子道:“吃饭,哪里就那么多话?” 老四发没发财他不甚清楚,但是爹娘说了,他们过些时候会得大笔银钱,届时会分些给他们让他们将儿媳妇都娶回来。 这发财的事儿还要靠老四呢,这等时候,再有什么都要忍一忍,不要惹到老四了。 二房头田氏看着自家桌上的清汤寡水,也是嫉妒的不行,四房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发财了,竟然时不时就有肉吃。 田氏嫉妒之余也惦记着四房是不是在哪里赚钱的事儿,骂了一阵过后也撺掇自家老公去打听打听沾沾光。 老二裴高民意动之余也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是吃几顿肉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老四家的不是回娘家了吗,说不定是娘家给的也不一定。 不过发财?裴高民看了眼低眉顺眼坐在一旁的女儿。他可是听说爹给老四家的逾绾找了个好人家儿,能得大几千银钱呢。 爹娘也透过口风,说届时会给点钱给他们房头娶媳妇用。如此,老四算是功臣,几顿肉而已,吃就吃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裴高民又看了眼女儿。嗯,自家姑娘虽然颜色比不上老四家的逾绾,但也不差,要不,他也去找找门路?到时他们家不就可以一步登天了? 爹娘那里就算了。通过他们,大头肯定到不了自己手里。 相较与大房二房的暗流激动,裴家三房头相对平淡很多。 三房主母樊氏一向是唯唯诺诺惯了的,没有什么坏心,也没有什么主见,从来都是随波逐流。倒是没有这么多野心。闻到这香气不过是多吞咽了几下喉咙而已。 老三裴高书却是将粗茶碗一掼,夹了筷子缺油少盐的青菜,大是不耐烦的哼道:“哼,这老四家的日子过的倒是好。” 说着又瞪自家老婆:“今日逾海难得在家,怎不做点好吃的?还是这些粗茶淡饭?” 樊氏吓得一抖,赶紧嗫嚅解释:“他爹,现在得的钱粮太少了,我们家人口又多,不可着点真的会饿肚子了。” 裴高书眼睛一抡,鼻孔重重出气,正要再骂。一旁的裴逾海见状不对,赶紧出声劝解:“爹,我没事的,这样吃也挺好的。赶紧吃饭吃饭。” 对这个日后要给自己守灶摔盆的长子,裴高书一向是另眼相看的。见儿子说话了,果真没有再找樊氏出气。 裴高书拿起饭碗皱着眉头扒了两口饭,忽而想到什么,眉头一松:“嗯,现下也用不着着急。说不定过几天就有好事了。呵呵。” 裴逾海眉头一动,什么好事,能让爹这么高兴的? 过后还是找爹问问。 上房裴立乾更是早早的让刘氏将酒水拿了出来,预备等四房将好肉好菜送过来时就能直接开吃了。 老四家的手艺一向不错,这肉香的很,馋人的紧。刘氏也是满心期待。 可等了半天,都等到老四家的收拾东西进灶房洗洗刷刷了,也没等到他们送吃的来。 刘氏当即竖了眉头就开骂:“这不贤不孝的东西,竟然不敬父母......” 裴立乾眼疾手快拦住了想要蹦出门骂人的刘氏:“老婆子,算了,算了。这都是小事,小事。日后我们得了钱自己出去吃更好。” 想着日后的大笔银钱,刘氏到底忍住了。 不过,还是眉横眼竖的狠狠道:“待到日后逾绾出嫁了,看我怎么收拾这忤逆的东西?” 裴立乾其实也很生气,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待到事成之后,定要重重处罚他们才是。” 老两口正在屋里放狠话,这时院里来人了:“裴老爷,刘安人在家吗?” 看到来人,裴立乾十分欢喜:“在家,在家。快请进,快请进。” 这是钱冠手下的大伙计孙大丰,上次那两千五百两就是他给自己的。 这次莫非是来定日子,要把剩下的银钱都给自己的? 裴立乾喜的直搓手。这下真发大财了。 ------------ 20 第 20 章 孙大丰叙说了来意,裴立乾跟刘氏是又惊又喜,赶紧道:“我们选后者,选后者。你放心,此事我们定然能成,绝对没有问题。” 看着二人见钱眼开的样子,孙大丰又是鄙夷又是满意,就知道他们会这么选,当即又拿出六千两银票推了过去:“既然裴老爷选定不退先前的定银,那亲事就依然照旧。” “不过,届时需要裴老爷多多说明才是。两家是自愿接亲,绝非我们家强买强卖的。这是六千两定金请先收下,事成之后,再奉送纹银八千两。” 裴立乾一把接过银票,仔细点验了起来,很好,数量无误,都是四海钱庄全国通兑的一百两一张的银票。 裴立乾差点乐晕过去,如此算来,这次得银足足比先前说好的银子多了一倍,这真是飞来横财。 裴立乾当即拍着胸膛保证:“你放心,此事定然能成。你们要快是吧?行,就这两天我们下定纳彩,定好日子后我给你回话。不然,我提头来见。” 孙大丰傲然的一笑,这一趟也算是意料之内,就知道这裴立乾定然会财迷心窍选他们提出来的后者条件,亲事照旧的。 现在是宗室自己愿意的,上杆子要把女儿嫁给他们家的。哬,这下那些多管闲事的青天老爷们总不能说他们是仗钱行凶,公然算计宗室,不把皇家放在眼里的? 孙大丰得意洋洋起身告辞,想想,又紧着嘱托道:“日后如需裴老爷上公堂作证什么的,还请裴老爷千万劳动一二。” 裴立乾嘿嘿一笑,这次答应的倒没那么痛快:“这事儿嘛......这上公堂,颜面上总是有些受损,尤其是我们宗室......一个不好怕给皇家丢人啊。” 孙大丰心里冷笑,你还怕丢人?你是想要钱吧 。 不过,现在事情紧急,倒也不必吝啬几两银子的。想着主家的交代,孙大丰直接大气开口:“放心,不会让裴老爷白去的。每去一次,纹银一千两。” 裴立乾嘴都快咧到耳后了:“好说,好说。日后但凡有需要老夫的地方,你们尽管开口就是。” 黄天老爷,这他们要是上个十来次公堂,自己不就能得白银万两了?紧紧张张了一辈子,没想到赚钱这么容易的。 裴立乾二人心花怒放的送走孙大丰,即可回屋商量事体。 此事得要赶紧跟老四说才行。之前以为按照正常流程走,少说也得三两个月的,没那么着急的,准备慢慢再找老四说的。 可现在那边催的很急,想要这两天就正式定下来。那就必须要跟老四交底了。 想着老四两口子疼女儿的劲儿,裴立乾难得认真的跟刘氏探讨起诸般事宜,务必一击即中。 上房头在细细密密的密谋,这边四房头裴逾明也迎来了好几天没见面的兄弟裴逾盛。 裴逾盛一如即往的急吼吼进门,匆匆忙忙灌了一杯凉茶过后,立马将裴逾明扯进房来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说话:“逾明,你知道吗?那个钱冠被抓进大牢了,隆升当铺被封了。” 裴逾明心头剧跳,面上不禁露出喜色,看来,元大人他们动手了。 “这次一同被抓的,可不止钱冠一个人,还有南斗钱庄的东家石绪康,无双茶庄的东家单立强,鼎云布庄的掌柜......这些人可都是永寿顶顶有钱的主儿。” “不光是人被抓,铺面也被查封了。这些个钱庄、茶庄、绸缎庄什么的那可是日进斗金啊,这次官府可是能大大的吃上一笔的。” “哬,该,这些个无法无天的东西,仗着有钱无恶不作,这可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啊!”裴逾盛一边跟裴逾明科普,一边痛快。哼,敢公然将他们宗室女当做玩/物?该死。 裴逾明垂眸沉思,听起来这次牵扯面不小,而且都是特别有钱的。钱庄、茶庄、绸缎庄什么的,这可是都是古代跟盐并列的最为赚钱的行业。 能做这些行当的人背后势力都是不小的。想要对付他们恐怕背后需要下大功夫了。 不过,既然元大人他们敢动这些人,那就是已经做好准备了。倒也不用太担心。 如此,他们家的劫数应是能平稳渡过的。 裴逾明露出了一抹舒心的笑容:“是啊,善恶终有报,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啊还是不能太狂了。” 裴逾盛乐呵的不行:“谁说不是?看这架势,官府这次是下了狠心的,这帮子作恶多端的家伙这次铁定难逃。” 说着,裴逾盛想到什么又说道:“话说,方才我在巷子口遇到了孙大丰,这家伙来这里作甚?这等时候莫非他还想顶风作案不成?” 裴逾明倏然警觉:“孙大丰?他是谁?做什么的?” 方才他隐约在屋里听到外面祖父母招呼客人时有称呼到“大丰”什么的。 裴逾盛答道:“这家伙是隆升当铺的大伙计,是钱冠手下得用的一条好狗,很多腌臜事儿都是他出面跑腿的。” 裴逾明心脏重重的敲了两下,那方才去爷奶那里的定然是孙大丰无疑了。 这等时候来这里...... “老四,老四家的。在家吗?”门口传来了祖父母的声音。 裴逾盛一听起身想要出去见礼,却是被裴逾明一把拉住:“先等等。别出声。” 裴立乾刘氏两人在上首坐定,接过陈凤芝捧过来的装腔作势的啜了两口后就开门见山:“老四,老四家的,我们今儿个来是有正事跟你们说。” “逾绾已经及笄,老大不小了,你们俩不上心,那少不得我们老的操心了。我们给她找了一桩好亲事。南斗钱庄的东家石绪康听说过吧?人家里老有钱了......” 不等裴立乾说完,陈凤芝已然红了眼嘶声吼道:“南斗钱庄石绪康?他家里不是早有妻儿吗?!他都四十多了!你们,你们也太黑心了,竟然想将我逾绾配给这等人?!” “你们还是人吗?逾绾可是你们的血肉至亲啊,你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陈凤芝痛哭不已。 裴高康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刘氏看得又是担心又是莫名的希冀,这老四要是一口气不上来?那老四家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刘氏神情复杂的看着四儿子,犹犹豫豫的劝道:“老四,你看看你,你这么急作甚?身子骨要紧。” 是啊,身子骨要紧。 裴高康在陈凤芝的拍抚下努力平复呼吸。想想儿子曾经说过的话,他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有事。不然,他的一双儿女真会被人卖了。 裴高康缓过气来。 裴立乾跟刘氏也跟着重重吐了一口气,将心里那点遗憾吐走。他们是要钱,不是想要儿子的命,不能遗憾。 安慰儿子,刘氏拿出婆婆的架势,坐直了身子,眼睛瞪得铜铃大怒骂四儿媳:“有没有规矩,竟敢如此跟长辈说话?我们是逾绾的祖辈,总是想着后辈好的,哪里会害她的?” “这石绪康之前家里是有老婆,现在他不是写休书了嘛,将家里的老婆给休了,那,这是他给他老婆的休书副书,今日特地拿过来给我们看的。这原配休书一写,逾绾过去了那就是正头娘子,怕什么?” “石绪康是年龄大点,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男人年龄大会疼人。人家家里又有钱,日后逾绾过去了生几个小子,这家产不就都是逾绾的嘛,不比现在跟着你们受穷好?你们这么死脑筋作甚?” 裴逾盛听得呼呼直喘气,恨不能冲出去骂人。 裴逾明紧紧扯住他:“还不到时候,再听听。” 裴逾明眼睛冷如针尖,越气越冷静。必须冷静,这钱冠他们还真是不可小觑,这么快就想到了对策。 是啊,没什么比说动苦主主动认下责任的好。 看来,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了。 陈凤芝尖声嘶吼:“休想,你们休想把逾绾这样卖了。我们绝不答应,除非我们死了!” 裴立乾重重咳嗽:“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是你们的父母。我们为孙女儿定下的亲事,哪里有你们辩驳的余地的?今日告诉你们,不过是通知你们一声而已。” “此事,我意已决。你们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跟你们说,日子我们已经定下了,就后日,是个好日子,到时人家会来下聘,你们在家等着就好了。” “这两日你们不要出门了,就在家里呆着。老大、老二、老三,你们看好他们,不要让人随意出入。”裴立乾突然拿出太/祖打江山时说一不二的架势下了命令。 裴逾明...... 大意了,一直想着文斗,竟然漏掉了祖父釜底抽薪的直接武力解决事体的方式。 裴逾盛也呆住了,看着裴逾明气声道:“咋办?” 裴逾明看了看后窗:“走,爬出去。” 两人麻利的从窗户爬到屋外,蹑手蹑脚的走到后墙跟,准备爬墙出去。 爬墙啊,他最在行。裴逾盛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悄声对裴逾明道:“踩上来,我托你上去。” 裴逾明踩上裴逾盛的肩头,扒拉了好几下也没爬上墙头。 裴逾盛一看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儿,于是赶紧悄声道:“你先下来,不如我先出去,在外面找梯子接应你。” 裴逾明正点头,这时后面传来一道声音:“你们是要出去吗?” 声音不大,甚至可以称的上是轻声低调了,可此时听在二人耳中不亚于惊天动地,两人瞬时出了一身汗。 ------------ 21 第 21 章 裴逾明转头看去,呐呐道:“七哥。” 裴逾海没有多话,直接将背上背的小木梯靠墙放了:“我方才就想着你在屋恐怕不好出门的,就准备送你翻墙出去,现在刚好。你们赶紧上梯走吧。” 裴逾盛率先翻了出去:“我在外边接你。” 裴逾明踩上梯子,转头匆忙说了声:“多谢七哥。” 裴逾海摆摆手:“赶紧走。不必谢我,说来今日是我们对不起你。你也别耽搁,赶紧去找族长他们。” 这事儿官府不好管,毕竟是宗室家事,但族里却是可以管的。 裴逾海这支招跟裴逾明的打算不谋而合了。 裴逾明意外的看了眼裴逾海:“七哥,你?”竟然敢这样不听家里人的话? 裴逾海苦笑一笑:“长辈我阻拦不了,但我不能泯灭了良心。眼睁睁看着血肉至亲掉入火坑我做不到。我宁愿打一辈子光棍。” 裴逾海虽然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但裴逾明听懂了。 裴逾明感慨的一点头:“多谢,我走了。”这裴家总算没有让人太绝望。 裴逾明翻出了出去。 裴逾盛扯着他就往巷子外跑:“赶紧走。” 跑到街上,两人才站住喘了口气。 裴逾盛道:“你跟我先去我家吧。” 裴逾明问:“你爹可有办法进到留王府见镇国将军?” 镇国将军裴光毅现在不光是留王一脉的嫡脉正统继承人,更是永寿裴氏一族的族长。 裴逾盛叹口气:“有点难,不过可以想办法试试。” 裴逾明想了想,直接决定道:“那就不用麻烦了,此事一个不好日后恐怕弄得你爹他们也不好做。我先直接去元大人行馆。” 裴逾盛吃惊道:“你先直接找元大人?这,日后族里要是知道是不是有点不大好?” 这日后族里要是听说裴逾明遇到家事不先找宗族解决,而是找外人帮忙,恐怕有意见的。 裴逾明眉目冷直:“我现在赌不起,还是先找找外援的好。盛哥有件事要劳烦你帮忙,麻烦帮忙给我舅舅家送个信,让他们这些天紧着点门户,不要让我姐姐出门。” 现在他也可以去找掌院帮忙进到留王府见镇国将军。可是,经方才祖父的突然发难,前车之鉴,他不敢赌宗族的良心。 万一他们认为事不关己,轻轻放过呢 ?抑或是认为有损颜面,直接将事情捂住了?还有最要命的,万一里面有人跟祖父他们沆瀣一气,自己直接也被拿住了,那就麻烦了。 这等时候,就不要去赌别人的良心怜悯什么的,还是做好备援最要紧。 至于族人日后可能的不虞,这个跟现在的情势相比真心不重要。 何况,强者为尊,日后自己要是出头了,族人恐怕讨好自己都来不及的,哪里会想着为难自己的? 说到底,还是实力为上。其它的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见裴逾明决定了,裴逾盛没再劝:“行,你心里有数就好。你放心,我即刻就去把信送到你舅舅家。不过,现在就你一个人奔忙能成吗?要不要我找两个人帮帮忙?“ 裴逾明摇头:“不用,人少做事快。我去了。” 裴逾盛紧赶着叮嘱:“路上小心点。你回来就直接来我家住。” 裴逾明来到行馆,给门房塞了厚厚的银子:“我是裴逾明,前次随父亲来拜见过元大人的。现在有急事要见娄福来娄管家,麻烦帮忙通传一下。” 门房掂着重托托的银子,心下欢喜不已,这少说有二两的。这裴公子很大方。 门房眉开眼笑殷勤道:“裴公子请稍作,小老儿马上去通传。” 裴逾明没等多久,娄福来来了门房,见到裴逾明笑哈哈的一拱手:“裴公子稀客,请,里面看茶。” 裴逾明随着娄福来走到偏厅,不及寒暄,直接道:“我今日冒昧前来实乃有急事相商,还请娄管家屏退左右。” 娄福来神色一正,赶紧一摆手让上茶的丫头退下:“现在左右已无人,裴公子请讲。” 裴逾明条理清楚语速颇快的叙说完来意。 娄福来听完,神色凝重,对裴逾明拱拱手道:“裴公子稍作,老奴去去就来。” 这是要去报告主子,裴逾明长输一口气,看来,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娄福来进去不多一会就出来请裴逾明进去:“裴公子,我家老爷请你叙话。” 裴逾明是第二次来到元大人的会客厅。 见到元翰益,赶紧板板正正的行了弟子礼。元翰益点点头:“有礼。请坐。你且说说今日在你家发生之事。” 裴逾明又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元翰益听完冷哼一声:“哼,行将就木还妄图垂死挣扎。” “此事我已知晓,这等无法之徒,我定会为民除害,妄他们再多手段也不过是垂死困兽耳。你后续有何打算?”元翰益直接问了,看这小儿一脸焦急,就不必再弯弯绕绕打官腔了。 裴逾明赶紧起身拱手:“多谢大人动问。学生确有不情之请,还望大人成全。学生还想去见见家主,想请娄管家陪我一道前去,还请大人允准。” 元翰益手掌轻落桌几:“可也,此事是该跟你们族老好好说道说道。娄福来,拿上我的名帖,陪裴公子走一趟。” ------------ 22 第 22 章 有了元大人的名头,裴逾明随着娄福来一路畅通的进了留王府。 看到裴逾明竟然随着娄福来一起进来,裴光毅颇是有点奇怪。 见礼过后,不等裴光毅问话的,娄福来就十分见机的解释道:“今日老奴奉命前去给裴公子送书墨时,恰巧见到裴公子家里有事。老奴担心此事与裴公子有伤,就自作主张禀明家主送裴公子前来面见将军。” “冒昧前来打扰,还望将军见谅。”娄福来躬身作揖连连致歉。 裴逾明感激的看了眼娄福来,元大人这次可真是情分给的足足的了。将自己找他们求助的事实隐去,主动将他们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的由头揽了过去,免得自己被家族怪罪。 元大人这次为他考虑的甚是周全。过后必得要再好好谢谢元大人才是。 裴光毅一听这话,当即就感觉不大妙。能让元翰益的得力随从说出事有不好,那估计是真不大好。 裴光毅有心遣退娄福来再问话的,但见娄福来杵在这里完全没有要退开的意思。看来元翰益今日是打定主意要为裴逾明撑腰了。 罢了,既然人家都撞上了,那想必已经知道原委了,也没必要特意避开了。 裴光毅看着裴逾明因问道:“怎么回事?” 裴逾明赶紧将事情叙说了一遍。 裴光毅面色紫涨,心里怒气翻腾,当然最多的倒不是多震惊。 这事儿吧,说实在他之前也有听说过,但人家父母亲长愿意,也没闹到他面前来过,虽然知道这事儿不大好,但民不告官不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就装作不知道就混过去了。 可今天,裴逾明是直接把这事儿捅到了他面前,而且还是当做礼部主事的面儿。这简直就是像被一把泥浆直接糊在了脸上一样,真是太丢人了。 裴光毅当即表态:“此事我定然亲自过问,如事情真是如此,我定然重重惩处犯错之人,绝不姑息。” 裴逾明要的不光是惩处,他要的还是要解决此事,杜绝此事,至少是杜绝他们家再有姑娘被拉去填坑的事儿。 裴逾明看了眼娄福来,娄福来会意的立即起身暂避。 娄福来走后,裴光毅问裴逾明道:“你还要跟我说什么?” 裴逾明上前一步躬身作揖:“逾明感激族长深明大义。不过,逾明以为此事不宜轻轻放下,而应大张旗鼓的表明家族态度,严厉禁止,绝对不允许此类事情再有发生。” 裴光毅不置可否。心下暗哂,真真是小孩儿心思,这等事情哪里就能杜绝的了的?人家家里愿意,他还能按着别人头非不允许的? 对裴光毅之神情,裴逾明恍若未见,继续陈词:“族长,要是平常也就罢了,总不过是一家之事而已。” “可现在,时机非常。现下各处风闻朝廷要对闲散宗室进行变法。观现在种种,此等流言,我认为绝非空穴来风。” “族长且想,如朝廷真准备对闲散宗室进行变革,而我们现在突然出了此等难堪之事,这不简直就是跟朝廷作对,打朝廷的脸面吗?” 裴光毅神色一沉,是啊,现在这等时候越低调越好。 出头的椽子先烂,这等非常时候要是闹出事儿来,很容易让人觉得是故意找由头闹事。看吧,我要说裁撤闲散宗室用度,你就给我来个卖儿卖女?这摆明了是打我脸,跟我作对。 当然,这毕竟是猜测,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有心人借着这事儿搞事,没的都搞成有的了,真真儿能借着这事儿反对皇上变革宗室。 跟皇上作对,打皇上的脸面?他又不是嫌命长。 裴光毅神情郑重了起来,盯着裴逾明沉沉问道:“你说这话,可是还有内情?” 这等时候就不必绕弯子了,裴逾明赶紧道:“实不相瞒族长,我是担心,祖父嫁我姐不成,又将主意打到我堂姐身上。我还有一个堂姐,叫逾芳。” “如过后祖父舍弃我姐姐之后,却又执意要我堂姐填坑,那此事还是治标不治本。对于此事,我以为就要从根子上拔掉,不然敲掉一个又来一个,没完没了,烦不胜烦。” “当然,眼下最为重要的是我听祖父话里透出的意思,答应亲事的主要目的是为钱冠他们脱罪。如真要让我祖父去公堂上为钱冠、石绪康这些犯法之人澄清辩解,这后果恐怕很严重。” “族长,捉拿钱冠等人是官府出面抓人的。届时如果祖父前去作证是自愿将孙女嫁给人家的,到时恐怕让倪知府他们难办了。” “而且,官府能抓人,说明这些人本就就是违法犯罪不可饶恕的。我们家人还跟这些不法之人混在一起共同进退,恐怕难免让人疑虑,一不小心被误伤了就得不偿失了。所以此事我认为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应要一劳永逸的杜绝才是。” 以裴逾明对祖父还有二伯的了解,这事儿,如果姐姐不成,他们铁定会把主意再打到逾芳姐姐身上的。 这世道女子生存何其艰难,他可不想将姐姐致于水深火热的境地中。不管是亲的还是堂的都不可。 他可不想救一个又把另一个拽入深渊。 裴光毅神情沉沉,裴逾明的话他听进去了。 不光是朝廷、皇上,还有眼前的官府,他都不能开罪。 所以,此事还真不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必得下重手杀一儆百才行。至少不能在朝廷正式下达宗室变革的诏令前出事。 永寿裴氏宗族连夜开了祠堂。 ------------ 23 第 23 章 正在家美滋滋喝着小酒的裴立乾被叫到祠堂时还一脸懵。 待看到站在一侧的裴逾明,瞬时反应了过来,立马转身对跟着的仨儿子悄声喝骂:“不是让你们把人看紧了的吗?这老幺怎么在这里?” 老大裴高树也也是一脸失策,当时想着四房一家子的病弱妇孺,肯定是逃不出他们手掌心的,没想到竟然还是漏掉了裴逾明这小子。 老三裴高书遗憾之余却诡异的松了口气,不成就不成吧。这事儿确实有些缺德,不成就不成,没啥大不了的。 老二裴高民却是心头一动,这样的话,要是逾绾那丫头不成了,那他家的逾芳不就可以顶上了吗?嘿嘿,活该他发财。 裴高康进到祠堂立即噗通跪下,泪流满面:“高康恳请各位族老主持公义。” 既然开了祠堂,公义自是要主持的。 坐上以族老轻咳一声:“高康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此事都说了好几遍了,前因后果其实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现在不过是给苦主一个发言的机会,起个开头。 裴高康还未有说话,裴立乾已经道貌岸然的开口了:“各位族老,今日我家的一点小家事劳动各位真是不应该。” “其实这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我给孙女儿找了门好亲事,老四不大满意,起了一点争执。咳咳,这事儿真没什么了不得的,我们回去自行商量处置就行了。诸位就不必操心了,哈哈。” “今日漏夜惊动各位真是对不住了,过后我定然摆席赔罪。哈哈,不如就这样散了吧。” 裴立乾贪生怕死的触觉十分灵敏,今日明显势头不对,族里有威望的族老们悉数到齐,就连家主裴光毅都惊动,这裴逾明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搞出这么大阵仗? 天老爷,他真的只是想搞点钱而已。而且他也不黑心,没有像另外几家那样,只要给高价,不管女儿死活的,他这个真是挑过的里面最好的。不就是年龄大点嘛,老四他们至于嘛。 大家都开祠堂了,自是不会被裴立乾这三言两语就哄骗了去。 坐上辈分最高的须发皆白的裴应澎重重放下手中的水烟袋,对着裴立乾道:“你跪下。” 祠堂上祖宗都看着呢。裴立乾膝盖一软,当即跪倒。 裴应澎指着裴高康道:“你继续说。” 老爹都跪了,裴高康自不好站着。刚刚站起来的裴高康赶紧跪下叙说。 一通叙说,越说越悲愤,及至说到父亲为了成功将自己女儿卖了,竟然将他们一家子都关了起来,裴高康忍不住失声痛哭。 众人不禁侧目,这裴立乾这次还真是下了狠心,连将自家老四一家关起来捆起来送人都非要干,这到底收了人家多少钱? 裴应澎皱着眉头对裴立乾道:“立乾,此事你做的颇为不妥,我宗室女儿身份何等尊贵?怎可因为几两银子就让人去做小的?真真是丢人至极。” “你到底收了人家多少钱?赶紧把钱给别人退回去,亲事作罢。否则严惩不贷。” 对银钱之事,裴立乾自是不肯多说的。 对于孙女的亲事他更不愿吐口,眼见着堂上众人虎视眈眈,裴立乾心下急转,飞快想了个对策:“既然逾绾老四不答应,那就算了。” “我家还有逾芳呢,这门亲事给逾芳,亲事照旧。老二,你意下如何?”裴立乾自觉十分机智,一脸得色的问裴高民道。 反正现在石绪康他们为了脱罪,要的不过是他们的一个主动嫁女的态度,实际究竟是谁其实关系不大。 哎呀,事情的进展果然如他所期,裴高民心里别别乱跳,急忙忙点头:“爹,我没意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好心给女儿定下的亲事,我怎会有意见的?爹你做主就好。” 哈哈,发财了。今日自己帮父亲脱困,过后跟父亲谈银子分成的底气也足了。虽然在祠堂被罚跪很是丢人,但裴高民还是忍不住心花怒放。 裴高康惊愕不已:“二哥,不可!这明明是个火坑,怎可将逾芳推进去?” 如果说最初他们不过是简单的钱跟人的交易,事情发展到现在,听说官府都已经出手,那这其中更是牵扯到各方利益博弈了。这等时候勉强嫁进去,那妥妥就是棋子炮灰,想想也知道日子肯定是好不了的。 裴高民狠狠的抡了裴高康一眼:“你闭嘴。你自己不愿意,还不愿别人愿意的?少坏事。” 看着面前的情境,裴光毅不禁暗叹,现在堂上裴逾明家这情境果然如这小子所料,怪道他要先跟自己预设对策了。 裴光毅看了眼站在一旁眉目不动的裴逾明,心下又是吃惊又是叹息,这小子年纪不大,心思却是缜密的很,日后少不得多关注一二才好。 这裴立乾为了得钱财人都快走火入魔了,都走到祠堂了仍然还是什么血脉亲情都不顾,这实在有失人伦体统。 这等枉顾人伦之事必须要赶紧掐灭,不然对宗族的齐力同心力会是一个极大的危害。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能引人不警觉。 裴立乾今日能不顾一切的为了钱卖儿女,明日就能为了钱或是其他利益悍然不顾出卖宗族。 抛却先前裴光毅跟他们说的利害关系不谈,为着宗族长久安稳故,今日也必须要打消掉裴立乾这要不得的念头。不然,宗族的人有样学样那怎生了得? 毕竟都开祠堂了却还让人全须全尾的出祠堂仍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他们宗族权威脸面何在?日后还怎么镇得住人? 心下早已经有了主意的裴光毅直接砸了一个茶杯到裴高民面前:“闭嘴。当着列祖列宗的面都敢如此巧言令色,为着一己私欲竟敢如此罔顾人伦?真真是寡廉鲜耻,不仁不义至极。” “我忝为族长,必不能允许尔等行如此无情无义之举。裴立乾,你且听着,回去之后立即将银钱退与人家,亲事即刻作罢。不管是逾绾还是逾芳都不可以因着钱财找不良之人。” “敢有违背,休怪我无情。届时我定上书宗人府除却尔等爵位俸禄......” 裴逾明心下大松,今日之事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一切终将无虞。甚好。 裴逾明眼里刚刚浮起一抹轻松神色,这时门口却匆匆走进来一族人,跟裴光毅耳语一番。 裴光毅吃了一惊,稍稍思忖过后就转头对裴应澎他们低声说了什么。 很快,末座的一位族老起身出去了,没过多一会儿回来,对着裴光毅又是一阵耳语,裴光毅皱了眉头,沉吟稍许过后带着族老们去后面商议事情去了。 裴逾明刚刚放松的心情不禁沉了沉。 看来,事情好似又有波折。 果然,没过多一会儿,裴逾明就听到了风声,钱冠、石绪康一方下了血本托话到族老们面前。太具体的透话的人没明说,反正大意就是现在钱冠背后一方跟倪知府、元大人一方正在博弈。 现在宗族不好直接定处置裴立乾等人,以免有站队之嫌,此事暂时要先缓一缓再说。 说白了,宗族准备先观望一二,当然,也不是说定要捏着鼻子将宗族闺女送到火坑的,就是暂避一下风头,过后再行处置也一样。 裴逾明重重的吐了口气,如此看来,钱冠背后的势力也十分了得。 裴光毅要是知道裴逾明想法,肯定会附和一下,当然十分了得,能做盐商、茶庄、丝绸这些赚钱行当的,哪家背后没人? 这次,是昌平侯连襟家的人托话过来,开口就是只要他们认了这亲事,奉送纹银五万两。 五万两白银说不不心动是假的。 五万两白银!谁不想要? 可是,正因为这么多银子,更是让人不敢伸手的。 这银子哪里是那么好拿的? 倪知府背后是平远侯府,元翰益的座师是当朝内阁大学士。一边是昌平侯府,一边是平远侯府,哪家都惹不起啊。 不过,此事起因不过是一个盐商家奴在外干些不法之事,按说应该还惊动不了昌平侯府的,为何昌平侯府这次也直接插手了呢? 裴光毅等人旁敲侧击过后,也听了个大概,原来这次倪振江跟元翰益动作十分大,几乎是大有将对方在中都附近几府之地的生意连根拔起的架势。 裴逾明隐隐戳戳听完,心里也明白了个大概。 现在倪知府、元大人一方在下狠手。 钱冠一方现在正在拼死反抗。 如今双方战况焦灼,都想占得先机,一个必保出师有名,一个想要对手出发点站不住脚。双方都在抢站制敌的先发高点。 裴逾明心思急动,对这次之事飞速复盘总结了下,暗自嗟叹,这次自己还是大意了,考虑的不甚周全。 光想着借力打力给钱冠来个釜底抽薪一招毙敌,却对对手的反攻力度预想不足;也没有想到元大人他们的胃口那么大,对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态发展预估不足。 不过,现在箭在弦上,必须一击即中。懊恼无用,得要赶紧进行下一步动作才行。 现在要先看看族老们如何处置他们家的事儿。 裴光毅他们商议一阵后,终于商量出了一个暂时的两全之策,走出来宣判道:“裴立乾,你等过错今日暂且先记下,待日后再行处置。” “但闺女婚嫁之事休得再提起,这些时日你等就在家好好反省思过,无事不得外出,更不可擅自上公堂替人辩驳。但有违背,必定重罚。” 说完,但见裴立乾一脸的不以为然,裴光毅又强调道:“切勿阴奉阳违,胆敢违背,我定亲自上书宗人府请除尔等玉牒名录。” 这话太重了,裴立乾几人瞬时白了脸,惊疑的看向裴光毅,不过就是个嫁姑娘的事情,有那么严重吗?族老们竟然连玉牒除名的惩处都拿了出来? 这话真是把裴立乾几人吓住了。玉牒除名那比削爵去禄还狠,族人宗法,他们闲散宗室走出去被人高看几眼,不就是因为玉牒上有名录吗? 这一旦被除名,那可真是要命。 不是嘴边说说的要命,是真的要命。在这宗族为大的当今,这一旦被除族,日后真恐无立足之地。 要是往常,裴立乾可能以为不过是吓唬之言会不甚在乎,毕竟,按照过往历来对宗室的处罚,除非是谋逆大罪,不然,一般是不除玉牒名录的。 可现如今,情势不一样了,闲散宗室除爵削禄的流言满天飞,这等时候撞上去,那还真保不齐是去送菜的。 裴立乾蔫了下来,人老实了不少,但还是不死心的眼珠滴溜溜转,看看还有什么空子可以钻的。 裴光毅虽然懒怠,但对付一个裴立乾还是手到擒来,裴立乾眼珠子一转他都猜到他想干什么。 裴光毅迅速出手,即刻起安排人手轮班看守裴家院子。如无必要,不准外出,待到外面尘埃落定之时,方能解禁。打消了裴立乾偷溜出去跟人眉来眼去的可能。 裴立乾颓了,这下真是没法儿了。到手的银钱眼看要飞,真真让人心痛。 痛心无比的裴立乾狠狠瞪向裴高康父子俩,要不是他们父子从中作梗,银子早就到手了,何至于此啊! 尤其是今日宗族摆明了说了,不允许将宗女嫁给那些个舍得出钱的有不妥之处的人。 能舍得出钱的肯定是或多或少有有问题的,正常嫁娶哪有什么油水捞的嘛? 唉,宗族这一下这连他日后可能赚钱的路子都堵住了。 裴立乾陡然升起懊恼之感,只恨当年嫁女时没有想到这一茬儿,只恨大房几个孙女儿嫁的早了些,要不然…… 真真气煞人也,他再是不想看见老四家的人了。 哼,既然不能给自己带来好处,今日还让自己这么丢人吃了这么大亏,那日后就休想占自己丁点便宜,这个儿子孙子不要也罢。 裴立乾当堂指着裴高康道:“你身为人子竟然不听父辈之言,胆敢公然指责为父的不是之处,实在是不孝至极,今日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我要将你逐出门墙。今日回去你们一家立马给我卷铺盖滚蛋,我裴家不会再收留你们。” 裴立乾虽然气,但还是很心机的耍了个心眼,只是将老四一家撵走,不说恩断义绝。万一日后还有油水捞呢?那时还可以找老四续父子情的。 搬家,这真是求之不得的,不过,这不孝的名头却是不能领受。 ------------ 24 第 24 章 裴高康迅疾看了眼裴逾明,示意他暂时不要上前。 裴逾明会意的安静站在一旁。 裴高康噗通一声跪下膝行几步一把抱住他爹的腿痛哭不已:“爹,你这是要儿子的命啊。儿子一向奉孝父母不敢有须臾疏忽怠慢的,父亲此言请恕儿子不敢领受。” “爹,逾绾是我的至亲血脉,我要是眼睁睁的看着把她推入火坑,那我就枉为人父了。” “爹,儿子一家病的病,小的小,现如今俸禄收成已然养不活一家子了,再是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还让我们怎么活呢?” “爹,你如果实在气不过,今日就在祠堂把儿子打死,以消父亲的心头之气。” 说着,裴高康一把将自己自己的衣衫扯下,趴在地上哀戚咳嗽的气都喘不过来:“爹,你动手吧,儿子绝对不敢稍有躲闪的。我死之后,我的妻儿还请爹娘照看一二。” 看着儿子这仿似随时断气的样子,裴立乾好担心他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在祠堂厥了过去。在宗祠当众逼死儿子的罪名这是说到哪里都足够震撼的。 裴立乾心虚的扫了眼堂上高高供奉的列祖列祖,咳嗽一声:“你赶紧起来,谁要打死你了?我不过是教训你几句,哪里就真要打杀你了?” 裴高康重重的抽了口气缓了缓,又磕一个头:“儿子不孝,惹得父亲动怒,不知如何让父亲息怒,唯有这一身骨血。爹,你打死我吧。” 一边是不靠谱的爹盛气凌人的逼迫,一边是病骨支离并没有错的儿子摇摇欲坠请罪,人心向背的天平自然倾斜。 裴应澎冷着脸扫了眼裴立乾,然后对裴高康道:“高康你起来,身子骨不好就不要这样大伤大悲的。你一向孝顺,我们都是尽知的。你爹今日不过生气话赶话说了不妥之言,此言我们不会当真,你也不必当真。” 说着,裴应澎面无表情的看着裴立乾:“立乾,你说是吧?”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爹,卖孙女儿不成就连儿子都不要了,眼见这儿子气都快断了还不吐口宽慰一二? 裴立乾哪里敢跟族老们杠的?眼见堂上族老目光已然不善,裴立乾赶紧点头:“澎祖说的是,说的是,我方才就随口一说而已,不必当真。高康一向是个孝顺的。高康,你赶紧起来,不必再跪了。” 裴逾明赶紧上前搀起父亲,背书已经背好,得要见好就收,再过就讨人嫌了。 对裴立乾要撵走四儿子一家的事儿,族老们默契的没有多说什么。事情都闹到这份儿上了,再住在一起确实不大好的。裴高康他们搬走说不定还好些。 不过,搬哪里去?还是要过问一下,毕竟,这是当着他们面提的话头,裴高康哭诉的话也是真的,总要给他们一家子片瓦遮头的地方才行。 一旁等候多时,急得只蹦跶的裴逾盛这时颇有种终于轮到我说话的兴奋:“搬我家吧,我家有个空院子。” 于是,裴逾明一家搬家的事儿被愉快的定了下来。 这一番折腾,天已经大亮了,正好搬家。 回到裴家院子,宗族的人果然按照吩咐将裴家的大门看住,甚至还甚有经验的在后墙根儿那里也安排了人手,务必保证裴立乾等人不会私自出去跟人勾勾搭搭的。 眼见着连他们出门买菜都有人跟着,裴立乾真是气得头脑发昏,这简直是把他们当犯人呢。这次真是羊肉没吃到惹了一身腥。 裴立乾气得在那里鼻子出粗气,这边刘氏气过头后现在却是忙着担忧了:“老头子,钱冠他们给的银子你花了多少了?这银子过后真的要还回去吗?” 裴立乾满心的怒气顿是被这瓢冷水滋的冒烟,一颗心忽忽悠悠的晃荡不停,使劲抹了把脸:“花了不老少了,之前把各处的欠账都还了,这些时日请客吃酒,还有你置办了那些个新衣裳首饰的,少说去掉了两千两。” 刘氏一颗心沉到了谷底,眼神发灰:“这下真是麻烦了。” 是真的很麻烦,这吃到嘴里的都要吐出去不说,还要添补上不少才可能补足亏空。 都怪老四他们,真是把人害惨了。本来嫁个闺女一家得好的事情,结果搞成这样? 刘氏拍桌怒起:“真是前世不修才生了老四这个不省心的东西。叫他们滚,马上光屁股跟老娘滚。” 刘氏说干就干,立马叫上媳妇,主要是老二媳妇田氏。老大家的出门买菜去了,老三家的向来是个不中用的,叫了没甚用处,现在就老二家的好使。 婆媳二人来到四房头,刘氏叉着腰,指着桌椅板凳木床柜子等对陈凤芝道:“除了你们的贴身物件儿,这些个东西都给老娘留下,不准搬走。” 裴高康大惊:“娘,那个立柜跟樟木箱子是凤芝的陪嫁。”媳妇的陪嫁物事都要扣下,娘也太奸悋了。 刘氏满眼血丝:“什么陪嫁?这些也是当年我们给的聘礼做的。算起来还是我们家的,不准搬,给老娘留下。” 刘氏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一阵彪悍的妇人怒骂声:“呸,你个不要脸的老虔婆,你们当年就给了二十两银子的聘礼,老娘陪送了姑娘二十五两。咋地,今天你们把人光身子赶走不说,连我姑娘嫁妆都要扣下?” “这是哪门子道理?走走走,我们这就去你家族老面前掰扯掰扯。” 陈凤芝惊喜的迎了过去:“娘,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来了?” 看着门口浩浩荡荡一群青壮年,裴逾明眉眼弯弯,外祖母他们来了,来给他们撑腰了。 裴逾明赶紧上前磕头虫一般作揖:“外婆,大舅、二舅、大表哥......” 何氏一把搂过裴逾明乐呵:“好孩子,好孩子。” 揉了两把裴逾明脑袋过后,何氏大手一挥将裴逾明拨到一边:“外婆今日还有事,过后我们祖孙俩再亲香亲香。” 说完,何氏挺直身子上前一步,看着刘氏婆媳俩气吞山河:“你这不仁不慈的老虔婆,只顾自己享受,不顾儿女死活,为了钱你连孙女儿都卖。” “我女婿不答应,你就要把人往死里逼。把人赶出去不算,怎么,连我姑娘自己个的东西都不让搬?这天下哪有你们这样做父母的?你还是人吗你?” 何氏斜乜霸气的看着刘氏,壮实的身板子站得离刘氏越来越近,手指都快点到刘氏的鼻子上:“今儿个我姑娘他们自家的东西就得搬出去,老娘就在这里看着搬。不服气的话,你就过来跟老娘掰扯掰扯。” 何氏声如洪钟穿云裂石,裴家院子看热闹的人很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众人对着裴家议论纷纷。 “怪道听说他们家昨晚去了祠堂,乖乖,这立乾两口子真是狠,连孙女儿都卖。” “呵呵,你才晓得啊。这刘氏一向就是个不要面皮的,只要有吃有喝,啥都敢干的。” “可不是,刚刚听说她连媳妇的陪嫁都要扣呢。” “啧啧,好歹是个奉国中尉的太太,竟然做这等不要脸皮的事儿,太丢我们宗室的人了。” “这算啥,你没听见说吗,今儿个就是因为卖孙女儿不成,就狠心把老四一家赶喽。” “啧啧,真是狠心,连片瓦都不给儿子,这老四家病的病、小的小,把人这样赶出去,这跟要儿子的命有啥区别。忒狠心了,这两口子。” ...... 这些说话的声音可不小,刘氏听了个正正着,直气得面皮紫涨,有心想跟何氏厮搂一番,一见何氏这壮实的身板还有她身后一帮子兵强马壮的儿郎,到底没敢动手。 只得吃柿子捡软的捏,耷着脸皮跟看热闹说闲话的人对骂。 刘氏再是彪悍,也是一拳难敌四手,被众人笑骂的节节败退,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退而求其次开始怒骂起自家老头子跟儿子们来:“一个个挨刀死的,见到老娘受难,还不赶紧出来帮忙?” 裴家父子一见这阵仗根本就不敢出门,一个个鸟悄儿的龟缩在屋里不敢动弹,对刘氏的怒骂一个个只装作没听见。 就余刘氏婆媳俩在院子里孤军奋战。 就在众人的哄笑怒骂声中,裴逾明他们迅速将房头物件能搬的都打好包往外抬。 裴逾明收拾的理直气壮,一点也没打算为了气性不要的意思。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他们四房头置办的,刘氏他们可没给个啥,该拿。 何况,即便是有原来祖传下来的,那也是祖宗留下来的,跟刘氏他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不拿?能拿的当然拿走。 外祖母何氏带着陈家儿郎门神一样站在院子里跟裴家对峙,确保自家姑娘的东西都能全须全尾的抬出裴家院子。 眼见着东西都抬了出去,何氏又问了陈凤芝,确认东西都搬出去了,当即大手一挥毫不恋战:“走,我们一道去你们新家,给你们暖暖房去。” 何氏带着陈家人呼啦啦出门去了。这边裴高康一把扯过裴逾明跪下,对着正房方向涕泗横流,高声凄喊磕头:“爹,儿子走了。爹你多保重。” 接着又转身对刘氏磕了三个响头:“娘,儿子走了,你多保重。” 刘氏板着脸,动也不动,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眼皮子掀都懒得掀一眼儿子的样子。 一边是冷硬如铁一脸狠心的娘亲,一边是病病弱弱带着幼子即将被扫地出门的儿子,这情境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落忍。 看热闹的声音又是一阵啧啧叹息“做老人的太狠心了”“真不是东西。” “这个儿子是孝顺的,可惜没摊到个好爹娘。” ...... 有那心肠软的都忍不住抹起了泪来。 被人当众指指点点,刘氏直气得头脑一阵阵发昏,偏偏许是因为这些时日吃的太好,营养好,身体倍儿棒,就是晕不过去。更是气得心里呕血。 田氏早不敢抬头了,再是不敢就这样呆下去了,连忙半搀半拖的把婆婆硬扶进了屋去。 裴逾明一家走出裴家院子,裴逾盛在外热情相迎:“院子我们都打扫好了,放下东西都能住了。走走走,赶紧的。” 裴逾盛没有夸张,一进院子,果真干干净净的一房小院子,一宇二内,两间偏厦,一做厨房,一放杂物。不大不小,刚刚好。 将抬来的东西放下,立马就是住家的模样,甚好。 裴高康两口子对着裴高方夫妻俩感激不已。 裴逾明也是连连感谢裴逾盛:“盛哥,真是太感谢了。” 裴逾盛豪爽的一拍裴逾明:“嗨呀,我们兄弟间说这客气话作甚。” “嘿嘿,逾明,哥跟你说,这些天哥可是接了不少生意,这眼见着又能赚一笔的。说起来,真要谢,哥还要感谢你让我赚钱呢。” 裴逾明爽朗一笑:“既如此,我们兄弟俩就不谢来谢去了。盛哥,这几天我有别的事要忙,木坊生意的事还请盛哥多费心了。” 裴逾盛连连点头:“你忙你的。我晓得的,木坊的生意有我呢。哦,对了,倪亦辰后面订的东西,我看了,木坊做的不错,进度也不错,十月初一交货铁定没有问题,你放心。” 裴逾明确实惦记这事儿,闻言果真放心不少。 紧接着又想起一重要事来托付裴逾盛道:“盛哥,还有件事要麻烦你。现在我不大好去元大人行馆的,免得被有心人看见了拿来做文章。麻烦你过会子帮我送封信去行馆给元大人的管家娄福来。” ------------ 25 第 25 章 裴逾盛点点头:“行行行。你赶紧写,你写完我马上就去送过去。” “不过话说,你们今天搬新家,你舅家又来了这好些人,肯定是要好好招待一下的。我看你现在恐怕是没时间的,要不要哥先帮你跑跑腿买些酒菜回来?” 裴逾明想了想摇头道:“送信要紧,你先帮我送信。酒菜的事儿我让震生哥、震新哥他们去买。” 说着裴逾明立马扬声将两个表哥叫过来递了十两银子交代一番:“生哥、新哥,你们帮忙去买些酒菜回来,就去我们之前常买的柳家熟食铺那几家买。” “不拘什么肥鸡、鸭子、大鹅、猪肘子的,多多买一些,再买几坛子酒回来,快去快去,别让外婆舅舅他们等急了。” 陈震生哥俩爽快的答应一声抬脚就走:“好勒,看我们的,一准儿快。逾明你就擎等着吃就行了。” 陈震生哥俩出门呼朋唤友的叫了几个小兄弟就往街面上去了。 裴逾明这边赶紧铺开纸张飞快的写起信来,言简意赅的写完,将信封好交给裴逾盛:“盛哥,劳烦你马上送去一下。切记,一定要亲手交到娄福来手中,确保他拿到信你再回来。” 裴逾盛答应一声,揣好信出了门。 裴逾明赶紧打开被子爬上床火速补觉。昨晚通宵没睡,得要好好睡睡养足精神才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能大意了。 裴逾明沉沉睡去,家里开席了人都没醒来。唬得陈凤芝进来几趟看儿子,再三确认是累极了睡去才算放心。 裴逾明黑甜一觉直睡到裴逾盛回来才把他摇醒:“逾明,信送到娄福来手里了。” 裴逾明放心不少:“多谢盛哥。” 元翰益接过娄福来的信打开:“这是裴逾明送过来的?” 娄福来答道:“是的,想是跟大人禀报昨日他们宗祠处置的事情。” 这个其实裴逾明说不说都不打紧的,因为结果他们早就知晓了。裴家这帮子老狐狸,现在是本着谁都不得罪,把事情拖着呢。 元翰益兴致不高的打开信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看完,元翰益神情大开,点着信件叹道:“这小子总能出人意料。” 娄福来好奇的看向了信,元翰益把信递了过去:“你即刻去一趟倪知府府上,请倪知府马上安排人去一趟石绪康老家依州,好好跟石绪康原配叙叙话。” 娄福来接过信飞快的看了起来,看完,心里也是叹服,裴公子这个点子好哇。堡垒有时候从外部不容攻破,但从内部那就不一样了。 娄福来答应一声应声出门去了。 这边陈凤芝见裴逾明醒来赶忙将留的好菜给他们端来:“逾盛你方才走的急,都没吃饭就走了。现在刚好,你们哥俩赶紧一起吃点。” 裴逾盛跑来跑去早饿了,闻言道谢一声立马毫不客气的搂起碗大嚼了起来。 裴逾明也是感觉饿得慌,也一门心思的扒了饭。 兄弟俩祭好了五脏庙方又继续说话:“逾明,方才见你急,我也没多问你,你那信是想请元大人帮忙威压一下吗?” 裴逾盛心里也有点着急,这次宗族虽然开了祠堂,但也没最终下个定论,这事儿老是悬而未决也挺让人悬心的。 裴逾明摇头:“不是,现在威压可不适用。” 裴逾盛着急:“那可咋整?真是让人着急的,你说,要是这次钱冠他们脱罪成功了,那你姐姐她们会不会有麻烦?” 裴逾明眼神一沉:“我不会给钱冠他们脱罪的机会的。放心,大势在我们一方。我姐姐她们不会有事的。” 事情都进行到这一步了,那必须要把事做成了。 大势在他们这一方也绝非裴逾明随口而出的安慰之词。 现在削减宗室,减轻朝廷财政负担乃是重中之重,朝廷必是不遗余力想尽办法要让此事尽快开展、平稳过渡。 如此,那就不会允许太多无谓的波折存在,尤其是这种极易引起人的谈资的家庭伦理之事,极易让人产生愤怒情绪的买卖儿女以致儿女可能殒命的悲怆之事。 对此,倪知府、元大人他们也是心明眼亮,所以才会如此大手笔的对付钱冠他们。大势所趋,非是人力轻易能抗衡的。 何况,钱冠等人本就是道德背离一方,而他们才是正义一方。 大势也好,人心向背也好,他们已然天然站在高地。 所以,现在不过是过程波折了些,结果,裴逾明是很有信心的。 不过,即便如此,仍然必须多加小心,不宜让事情再多发展。毕竟,他们家现在算是一根引信,烧太久怕成炮灰。 所以,要快。以免夜长梦多。 倪振江派往依州的人回来后,对钱冠、石绪康等人的三堂会审即刻开始。 一众人犯被带到公堂,神色虽有憔悴但却不甚萎靡,甚而算得上淡定。他们可是接到消息,主家在想办法捞他们呢,毕竟,他们知道的银钱往来、阴私之事那都是不少的。 尤其是这次,多方牵扯,如果他们倒下了,必定会倒一串儿,届时永寿几地的损失可就大了,少说大几十万两银子的损失。 这就债多了的好处。多的是人怕他们倒的。 石绪康尤其淡定,别人尤可,他是不怕的,他不过就是看上了一个女子想要结亲而已,这算什么事儿? 说清楚必能出去,还能得一个出身尊贵的宗女,届时他家里纳的女子出身就全乎了,皇家的、官家的、民家的、娼优家的等等不一而足。 这事想想就乐的紧,这日后走出去,走到哪里他石绪康也是独一份儿的。 石绪康颇是镇定的跪在堂下,心里再三盘着脱罪辩驳之辞。 轮到他了,倪振江一拍惊堂木:“石绪康,你可认罪?” 石绪康梗着脖子叫屈:“禀大人,草民冤枉,草民无罪啊,请大人明察秋毫。” “草民一向良善,走在路上虫虫蚂蚁都生怕踩死了,哪里会为着亵玩致人死命的?这都是有小人构陷的无稽之谈,请大人明鉴啊。” 倪振江冷哼一声:“哼,巧言令色!你草菅人命,致数人死亡,证据确凿还敢狡辩?来人,给本官杖责二十。” 没想到倪知府一言不合就直接杖责,这还真是石绪康没想到的,顿时吓了个半死。 从来都是他打人的,今次还是第一次被人打。石绪康身体心灵都受到了格外的洗礼。 二十板子打完被拖回来,石绪康如死猪一般趴在地上告饶喊冤不已:“大人明鉴,小人冤枉啊。” 倪振江怒喝:“还敢喊冤。在本官的眼皮子底下,你都敢对宗室贵女起不敬之心,真是罪大恶极。” 这个问题是早就再三核对想好说辞的,石绪康顾不上身上痛,格外顺口的辩驳道:“大人,此事小人冤枉啊,小的跟宗室贵女诚心结亲,绝非有狎昵宗室贵女之心。大人,我都有婚书的,大人明鉴啊。” 倪振江大怒:“你都有原配在室,哪里还有婚书拿出来的?证据确凿还敢狡辩,来人,给我打。” 石绪康嘶声力竭的吼叫,满堂回音:“大人,大人,我那原配又老又丑,小人怎敢让她跟宗女同处一室的?小人近日已经给她写休书了,不日就能到依州的......” 一道虹影飞了过去,一声沉闷响动过后石绪康抱着脑袋应声倒地。 只见一精明能干的中年妇人模样的女子闯上堂来,指着石绪康声音高亢,愤怒不已:“好你个石绪康,我在家给你生儿育女,给你守家守业,儿女都已经长成了,父母我都帮你送上山守完孝了,你敢休我?!” “你这龌龊没人伦天理的东西,休我,你也配?我要跟你和离,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说着,女子噗通一声跪下:“贱妾孙氏请大人做主。丈夫无良致使贱妾没法活了,为求活命自请跟丈夫石绪康和离,平分家产,还请大人做主。” 孙氏十分利落,边说边将背上的包袱取了下来:“这些都是贱妾家的产业账本,请大人做主分产。” 石绪康看着这一堆账本,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这个婆娘在干什么?这些个要紧的东西竟然直接拿出来? 他说的休书是假的,是假的,不过是权宜之计啊。 他当然不可能休掉自己这个原配的,这个原配可是知道他不少阴私事,他哪里敢休的?实在不行让她病故都不可能休她的。 那休书不过是给裴家看的,目的是稳住裴家来做证的啊。他根本没有送出去! 是谁,是谁这么狠毒?竟然通知了孙氏? 看着眼前这一堆账本,石绪康眼前一阵阵眩晕,这下是真死定了。 石绪康双眼一翻直接晕厥了过去。 ------------ 26 第 26 章 对倒地的石绪康,孙氏是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杀千刀的玩意儿,死了才好呢。 自家丈夫什么德性,孙氏自是门儿清。自从有了儿女之后,孙氏就一门心思的守着儿女过日子,只要日后家产是归他们就行。 其它的她懒得管,也管不了,管这老东西在外胡天胡地呢? 眼见着儿女已经长成,她本以为终于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可不妨这杀千刀的竟然要休了自己? 当看到那一纸休书时,孙氏眼前一阵发黑。这不得好死的老东西,竟然想过河拆桥?休想。她守的家业只能是她的儿女的,这杀千刀的想把自己踢开想都别想。 当然,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这次来使可是说了石绪康犯了大罪,一个不小心恐怕都会连累妻儿,抄家流放都是最轻的。 孙氏对来使的话没有多加怀疑,因为她深知人家说的并没有多夸张。 石绪康等人被抓,孙氏这些时日也在使银子捞人,她自是知道一些底细的。 现在他们家牵扯的这么深,被人顺手收拾了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这要是抄家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不说,还会连累儿女受罪。为着这么个作奸犯科的十恶不赦的丈夫,一家子受罪太划不来了。 孙氏快速权衡利弊,来使都没怎么威逼利诱的,孙氏就迅速接受了来使的提议。 她交出家里账册、交代人情往来关系网,官府帮她和离,并保证她能得到他们家现有私产的三成。 一边是被狼心狗肺的丈夫拖累一起死;一边是得三成私产预计二十来万两白银,这银子足够他们娘儿们过好几辈子的了。 这帐好算的很。怎么选?这根本都不用想的好吧。 于是,就有了孙氏今日公堂上这一遭。 上公堂是孙氏权衡过的。上公堂一切摆在明面上木已成舟还安生些,不然遮遮掩掩的说不得哪天就被人给悄无声息的处置了。 自家人爆料最是致命,现在钱冠一方别说占得舆论先机了,光是为这些账册善后都已然手忙脚乱了。 两军对垒,突破口一旦撕开,那必是摧枯拉朽。 倪振江、元翰益一方很快一路势如破竹,摧城拔寨,节节胜利。 借着这股秋风扫落叶般杀敌的劲儿,倪振江跟元翰益等人更是频频上书皇上禀报闲散宗室各类事宜,不时的提出各种谏义,以体现自己为国为民操劳的忠肝义胆。 这日,羲和帝照常批阅银台送上来的各地奏折。 批阅了几本问安折子过后,眼前出现了一本折子吸引了羲和帝的目光。 这奏折下面明显还压有折子,两本折子仿佛连体婴一样紧紧靠在一起。 羲和帝拿起上面的折子打开,原来是派往永寿传旨的礼部主事元翰益的折子。 嗯,永寿是龙兴之地,闲散宗室尤其多,元翰益这次去一趟应该是有些事儿要回禀的。 羲和帝打开元翰益的折子看了起来。 一旁随侍的大太监郑顺眼见着皇上从不辨喜怒的面无表情,到渐渐的饶有兴味,尔后竟然挑眉拿起了原先压在这折子之下的另一明显更厚实的折子。 羲和帝饶有兴趣的将厚折子细细看完,忽而哈哈一笑:“可也,可也,想不到现如今宗室竟然也能出有此见地之辈,难得,难得。这个文章写的不错。” 真是难得,闲散宗室不事生产日久,一个个的就会要钱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读书的人都少之又少,好久没见到这么有想法的宗室子弟了。甚是不错。 圣上御极已久,早就神威难测了,少有如此喜怒形于色之时,郑顺连忙捧哏凑趣:“恭喜皇上又得一良才。” 羲和帝笑着摇摇头:“这裴逾明现如今也不过十来岁,年岁尚轻,日后如何还为未可知,说良才还太早了些。不过,以这小子现下年纪看,能写出此文也实属难得。” 郑顺目光微闪,看来这裴逾明写的文章还真是对了皇上的胃口了。 想想前些时候,忠顺伯府送的节礼,郑顺在旁不动声色的笑着奉承道:“宗室能出此人才,全赖皇上谆谆教导之功。话说,这裴逾明裴公子的名字老奴前儿个在翰林院那边仿似也听说过。” 羲和帝闻言果然十分有兴趣:“哦,你在翰林院也听说过裴逾明的名字?” 郑顺躬身禀道:“禀圣上,老奴前次去翰林院时,正恰逢遇到曹甫曹山长送信给翰林院王重锦王学士说些在外游历的趣事儿。里面正好提到了永寿的宗室裴逾明裴公子。” “呵呵,当时老奴听到王学士说起曹山长初见裴逾明典故,可是把老奴乐坏了。呵呵。” 羲和帝被吊起了胃口:“什么典故?说来听听。” 郑顺笑着将裴逾明当日所做的《芍药》诗背完,羲和帝听得哭笑不得:“这也叫诗?这臭小子,看他文章不错,怎诗写的如此狗屁不通?” 郑顺笑着帮找补:“擅长写文不擅长写诗的人也是有的。许是老天爷见裴公子文章天赋太好了,为着长短相调计,特意让裴公子的诗赋差点儿意思。” 羲和帝好笑不已:“他这叫差点意思?他这是一窍不通。行了,你接着说,能让曹甫那倔头特意写信说的,想来裴逾明不光是诗作的太差的缘故。” 郑顺赶紧道:“可不是么。曹山长信上说,这裴公子诗赋一道十分平平,可文章作的却是耳目一新......” 羲和帝听完郑顺的大概叙说饶有兴趣道:“哦,这小子另外还作有文章?拿来给朕看看。” 很快,曹甫的请安折子跟裴逾明做的《芍药》文章一道送到了羲和帝的面前。 曹甫的请安折子当然不仅仅是问安折子,里面详细记叙了近些年他与宗室的所见所闻。 羲和帝看完,眉头一皱,这曹甫还是做御史的臭脾性不改,对宗室斗鸡走狗的闲散生活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抨击。 同时又对闲散宗室的生活现状忧心忡忡,说闲散宗室很多人日子过的朝不保夕,儿女婚嫁都极为困难,如不尽快解决,长此以往将会是朝廷一个极大的桎梏。 建议放开对宗室生产一面的管制,让他们可以士农工商、科举出仕,如百姓一般自立更生,减轻朝廷的负担,也使得他们可以报效朝廷。 羲和帝轻轻敲了敲御案,这话已经好多人提过了。朝堂时时探讨对策不说,除外钦差以及一众地方官的折子上都提到了这个问题。比如方才看的元翰益跟倪振江等人的折子。 也确实,如果要停止闲散宗室奉养,那就要给他们相应的事生产的权限。 不过,士农工商也就罢了,科举出仕?就是不知现在这闲散宗室还有几个有心读书的? 羲和帝信手拿起裴逾明的《芍药》文章,一目十行看完,神情渐渐敛然,怪道曹甫称赞,这文章裴逾明作的还真是有想法的很...... 话里话外就是他们这些宗室娇花要有合适的土壤才能生存,明示暗示要解开宗室的禁锢才是。 这跟他的《谏闲散宗室安置书》倒是相辅相成了,谏书上说首要的是要转变宗室想法,要循序渐进,要给宗室生存的要件,甚至为了平稳过渡还要保留一定的宗室名誉上的特性等等不一而足。 总之一切都围绕着要给宗室以生存之道,要平稳过渡,一切以稳为要。 他说的也对。闲散宗室圈养日久,早已经羸弱不堪,扔出去经受风雨之前,确实要先建构好一定的保护架构,要先给他们一些自力更生的想头,不然还让人怎么奔的? 羲和帝拿着裴逾明的《谏闲散宗室安置书》跟《芍药》看了好几遍,方才若有所思的捏着文章放下。 这个裴逾明是个有才的。当赏。正好千金买马骨,抛砖引玉。 郑顺在旁安静侍立暗忖,看来,这裴逾明这次少不得有些造化了。 很快,一道圣旨从京城飞奔永寿城而来。 ------------ 27 第 27 章 ------------ 28 第 28 章 ------------ 29 第 29 章 ------------ 30 第 30 章 ------------ 31 第 31 章 ------------ 32 第 32 章 ------------ 33 第 33 章 ------------ 34 第 34 章 ------------ 35 第 35 章 ------------ 36 第 36 章 ------------ 37 第 37 章 ------------ 38 第 38 章 ------------ 39 第 39 章 ------------ 40 第 40 章 ------------ 41 第 41 章 ------------ 42 第 42 章 ------------ 43 第 43 章 ------------ 44 第 44 章 ------------ 45 第 45 章 ------------ 46 第 46 章 ------------ 47 第 47 章 ------------ 48 第 48 章 ------------ 49 第 49 章 ------------ 50 第 50 章 ------------ 51 第 51 章 ------------ 52 第 52 章 ------------ 53 第 53 章 ------------ 54 第 54 章 ------------ 55 第 55 章 ------------ 56 第 56 章 ------------ 57 第 57 章 ------------ 58 第 58 章 ------------ 59 第 59 章 ------------ 60 第 60 章 ------------ 61 第 61 章 ------------ 62 第 62 章 ------------ 63 第 63 章 ------------ 64 第 64 章 ------------ 65 第 65 章 ------------ 66 第 66 章 ------------ 67 第 67 章 ------------ 68 第 68 章 ------------ 69 第 69 章 ------------ 70 第 70 章 ------------ 71 第 71 章 ------------ 72 第 72 章 ------------ 73 第 73 章 ------------ 74 第 74 章 ------------ 75 第 75 章 ------------ 76 第 76 章 ------------ 77 第 77 章 ------------ 78 第 78 章 ------------ 79 第 79 章 ------------ 80 第 80 章 ------------ 81 第 81 章 ------------ 82 第 82 章 ------------ 83 第 83 章 ------------ 84 第 84 章 ------------ 85 第 85 章 ------------ 86 第 86 章 ------------ 87 第 87 章 ------------ 88 第 88 章 ------------ 89 第 89 章 ------------ 90 第 90 章 ------------ 91 第 91 章 ------------ 92 第 92 章 ------------ 93 第 93 章 ------------ 94 第 94 章 ------------ 95 第 95 章 ------------ 96 第 96 章 ------------ 97 第 97 章 ------------ 98 第 98 章 ------------ 99 第 99 章 ------------ 100 第 100 章 ------------ 101 第 101 章 ------------ 102 第 102 章 ------------ 103 第 103 章 ------------ 104 第 104 章 ------------ 105 第 105 章 ------------ 106 第 106 章 ------------ 107 第 107 章 ------------ 108 第 108 章 ------------ 109 第 109 章 ------------ 110 第 110 章 ------------ 111 第 111 章 ------------ 112 第 112 章 ------------ 113 第 113 章 ------------ 114 第 114 章 ------------ 115 第 115 章 ------------ 116 第 116 章 ------------ 117 第 117 章 ------------ 118 第 118 章 ------------ 119 第 119 章 ------------ 120 第 120 章 ------------ 121 第 121 章 ------------ 122 第 122 章 ------------ 123 第 123 章 ------------ 124 第 124 章 ------------ 125 第 125 章 ------------ 126 第 126 章 ------------ 127 第 127 章 ------------ 128 第 128 章 ------------ 129 第 129 章 ------------ 130 第 130 章 ------------ 131 第 131 章 ------------ 132 第 132 章 ------------ 133 第 133 章 ------------ 134 第 134 章 ------------ 135 第 135 章 ------------ 136 第 136 章 ------------ 137 第 137 章 ------------ 138 第 138 章 ------------ 139 第 139 章 ------------ 140 第 140 章 ------------ 141 第 141 章 ------------ 142 第 142 章 ------------ 143 第 143 章 ------------ 144 第 144 章 ------------ 145 第 145 章 ------------ 146 第 146 章 ------------ 147 第 147 章 ------------ 148 第 148 章 ------------ 149 第 149 章 ------------ 150 第 150 章 ------------ 151 第 151 章 ------------ 152 第 152 章 ------------ 153 第 153 章 ------------ 154 第 154 章 ------------ 155 第 155 章 ------------ 156 第 156 章 ------------ 157 第 157 章 ------------ 158 第 158 章 ------------ 159 第 159 章 ------------ 160 第 160 章 ------------ 161 第 161 章 ------------ 162 第 162 章 ------------ 163 第 163 章 ------------ 164 第 164 章 ------------ 165 第 165 章 ------------ 166 第 166 章 ------------ 167 第 167 章 ------------ 168 第 168 章 ------------ 169 第 169 章 ------------ 170 第 170 章 ------------ 171 第 171 章 ------------ 172 第 172 章 ------------ 173 第 173 章 ------------ 174 第 174 章 ------------ 175 第 175 章 ------------ 176 第 176 章 ------------ 177 第 177 章 ------------ 178 第 178 章 ------------ 179 第 179 章 ------------ 180 第 180 章 ------------ 181 第 181 章 ------------ 182 第 182 章 ------------ 183 第 183 章